《谋杀》 第1页 [侦探推理] 《谋杀》作者:小僧【完结】 引子 这一年的三月并没有往年那么多雨。清明过后本该阴霾的天空甚至会有不少阳光,洒在来九柏公墓排排灰色水泥墓碑的肩头。守墓老汉站在公墓的大门口,看着晨阳在天边染红一片,嘆了口气,继续用根又歪又叉的扫帚拔拉地上的鞭炮纸片。他不再种地,因为土地不再是他的希望,他的所有希望都在远处大城市里打工的儿子和女儿身上。天好的时候,站在九柏公墓的山头,就可以看到那个高楼林立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听儿子说,城里人很多,很复杂,也很古怪。 很古怪。这一点年迈的守墓人深有同感,因为在他面前就有这么样一个怪人。这男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头髮梳得很整齐。尽管从背后无法看清面容,但依然可以看出他消瘦的脸上有点发白。他的西服外套随意地扔在地上,上面扔满了擦眼睛用的纸。他自己却坐在墓前斜靠着墓碑,不停地照镜子。 这是个让人诧异的举动,在坟前哭,闹,笑,严肃,沉默,假模假样,和死人说话,这些都不奇怪。在坟前照镜子一照几个小时,这就实在是太过怪异,甚至透露出一丝阴森的味道。守墓人悄悄装作不经意地走到他背后,发觉他在喃喃自语。 “……跟你说了那么久我们以前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以前你总是说我闷,不说话,是个木头人。现在轮到你不说话了,”那人举着镜子抽了下鼻子,“这样倒也公平,不是吗?你就这样看着我,默默不说话,是让我还以前的债对吧?” 和死去的亲人说话的,守墓人见得多了,但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对着镜子说话?镜子里面,不就是他自己吗?一阵风掠过,才升起的晨阳已经毫无暖意。守墓人不由觉得背上有点冷。只听那怪人又举起镜子道:“你摇摇头吧。你摇摇头,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谣言。摇摇,就一下,我就不再去追究,不再去过问。一切都让它自然过去。”守墓人恐怖地看到那怪人果然自己摇了摇头,嘴角却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你不摇头的。没有人逼你,你不会这样的对吧?”那怪人忽然声音变调了,“如果,如果是有人逼你有人害你呢?你不是个自杀的人是吗?他们都说你是自杀的,他们都是骗人的是吧?我这么了解你,你不会自杀的!” 守墓人一惊,他看见怪人的肩膀开始剧烈起伏,甚至颤抖:“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一件事!你晕血!我从十八岁就认识你,你手指破了个口都发晕!即使是当年在学院里的解剖课,你从来都是半闭着眼过的,你怎么可能割腕?!就算是,你那么爱干净,怎么会自杀选在医院的公共厕所,就这么倒在里面?” “叮”的轻响,镜子似乎被用力的手掰断了。守墓人从背后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从边缘的曲线,也可以想像那人脸上的扭曲狰狞。一丝鲜艷汇聚在那怪人的拳头里,如同汇聚的仇恨,顺着手腕滴了下来,触目惊心。那怪人还在不断的手上用力,好想还嫌不够痛、碎镜子扎进肉里还不够深一样。他道:“你好面子,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知道你晕血的事情。作为个护士竟然晕血,谁都不会料到!你是被人谋杀的!你放心,我会查清楚这事。我绝不会让这事就这样了。这个兇手,我一定要找到,找出他……你安心的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好了。” 怪人抽起地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任由手上自残的伤口张开,鲜血不停地滴下点点,在他身后留下诡异的踪迹。 “真是……古怪……”守墓人吐了口气,回头,看见碎成两截的镜子上的一大团鲜红,在墓的前面。守墓人心下揣摩,这在墓前面对着镜子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城里人新的召灵方式。他一转身,看见墓碑上刻着“芳华永存”四个字。下面是一行小字:“爱妻蒋小雪之墓。夫,郑翼。” 怪人任凭手上的伤口留下鲜血,扬长而去。 守墓人摇摇头,收拾好地上的碎镜子,打扫干净血渍。他抬起头,眯眼看了看,远处的晨阳依旧,天空蔚蓝清灵,没有一丝云彩,预示着又一个晴天。在这个季节,这与往年不同的光明似乎并不能改变人们的习惯。打扫完毕之后,守墓人就蹲在门边自己的蜡烛纸钱摊儿前,看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到公墓,该在先人墓前哭的一样哭,该在完事后去春游踏青还是一如既往。死人和活人一起沉浸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说不清到底是在寄託还是庆祝,在清明这个让人矛盾的节气里。 但在守墓人心里,总是有种不安的情绪,不仅没有随着人流的穿梭来往减少,反而越来越明显。 那个男人,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在坟前,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当天夜里,守墓人在屋里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响声。在半梦中的他一跃而起。 做公墓管理员有好些年头的他当然知道,夜里不会有人来到公墓的。在通常情况下,夜里的坟地上不可能有人。当然,是指活人。在和一地死人相处多年后,他第一次感到恐惧。他身体里那根一直体会着不安情绪的神经在跳动,仿佛在告诉他,警示他,为即将的危险。但他还是披上外套,带上手电。他是守墓人,守护墓地的安宁是他的责任。他来到屋外。 第2页 空气中有股浓烈的油漆味道。一个穿着黑色的大衣的男人正开着盏应急灯,提着桶油漆蹲在一个墓碑前。守墓人没有开手电,只是偷偷地朝那男人走去。他留意了一下,心中的不安得到应验:正是那个叫蒋小雪的女人的墓。那人手拿一把油漆刷子,似乎在蒋小雪的墓碑上涂写什么。在那一瞬间,他心里不知为何将这和白天那个怪异的访客联繫在一起。三更半夜,一个人阴恻恻地到坟前拿油漆涂抹墓碑,这诡异的景象让他大喝道:“餵!你干什么?” 守墓人打开手电,照到那人的脸上。那人看到守墓人,自嘲一样摇了下头:“我就知道没那么顺利。我就知道会有这些事情。” 守墓人道:“什么?”他没有听懂这句话。但他更诧异的事情是,当他的手电射向那人的脸时,他清楚地认出,这人竟不是白天那男人。 那人掏出一把手枪样的东西:“你看到我了……我为我没有隐藏好自己道歉。”他对守墓人扣动扳机,守墓人没有听到枪响。他看着自己的胸前,眼睛里满是惊讶和不相信。但很快,他的眼睛里的思维光彩慢慢消失,他向后退了几步,从台阶滚了下去。他的手电滚在了地上,手电转了几圈,光柱最后停留在墓碑上两个鲜红的大字上。 当然,守墓人永远不可能知道那写的是什么了。 第一小时 动机 下午一点不是东湖医院内科门诊部的尖峰时间。郑翼披着白大褂,坐在桌前发愣。自从请病假做完手术后,他这是第三天当班。医生也是人,也食五谷生百病,当然请病假被另一个医生做手术并不奇怪。但郑翼的病以及他的手术经歷,却着实让知情者无不唏嘘。但这都不重要,对郑翼来说,最重要的是,当他身体康復之后,他的妻子蒋小雪永远地走了。 一个病人走了进来。郑翼缠着绷带的左手放下手中看了一中午的镜子,机械地问道:“哪儿不好?” “发烧,感冒,细菌引起上唿吸道感染。有几天了,挺严重,说不定需要住院。” “这么行还来医院干嘛?自己写个方子去药房捡药吧。”郑翼不耐烦道。作为医生,最不待见的怕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病人,尤其是对心境极端恶劣的郑翼来说。郑翼无意多说,手伸向报纸。 但这个人却道:“怕是不行,恐怕得住院观察个几天。” “那就不要自己乱下结论。先去量体温,然后查血。姓名?” “姓名不能说,你自己编一个吧。不能查血。一查就发现啥事没有,还喝了酒。温度计倒是可以搓。”那人竟然笑了笑。 “你想找茬是吗?”郑翼霍然抬头。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出现在面前。这个男人中等身材,大约五十上下,面色红润,正瞪大双眼睛看着他:“一点都不。我只是想住院。我迫切需要把自己弄进住院大楼十四层,如果可以的话,十五层最好。” 郑翼瞪着对方看了许久,他自己面色平静如水但这是假象,他心中无数遍压抑自己将拳印在那张红润脸上的冲动。半晌,郑翼忽然笑道:“心理科在楼下,楼梯下去左拐,你得重新下楼挂号。” 那人摇摇头,回头看了眼门,缓缓地一字一句道:“你今天必须把我弄进住院大楼一间我指定的房间,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告诉你,”那人压低声音,“谁杀了你妻子。” “你说什么?”郑翼脑袋嗡然一响。 “你妻子是被人谋杀的。我不仅知道这一点,还知道是谁杀的。” 郑翼几乎是跳过桌子,抓住那个人:“谁杀了我妻子。你是谁?” “住院。” “为什么要住院?” “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瞎混。你把我安排住院,等一切搞定的时候,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 “凭什么相信你?” “你要相信我。而且,你会相信我的。因为到目前为止,你的感受我都非常清楚和了解。要不要喝酒?”那人掏出一个镀银酒瓶,递给郑翼。郑翼不理会对方的酒瓶,只是停顿了许久,他直视着对方,对方也看着他,还傻呵呵地裂着嘴。凭直觉郑翼明白,这个男人莫明其妙地提出一个异常怪异的要求,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简单和容易。但郑翼知道,他没有选择。他抿着嘴抽出住院单填写。住院手续一般得病人或者亲属自己到指定地方办理,但郑翼是医生,他可以写条搞定。他写得飞快。一边写,他一边道:“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来人点头满意道:“十四楼,最好十五楼。” “那不可能。办公楼拆了正在修新的,住院大楼顶层十五楼腾出来给行政人员办公了。” “我知道,所以,十四楼。” “我只是内科门诊医生,不负责安排住院。你的床位安排不归我管。是不是十四楼,我说了不算。” “你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你打个电话,这种小事没道理解决不了。十四楼六号病房。” “十四楼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十四楼什么也没有,我要的东西在十五楼,”来人指了指桌上的电话:“1406病房——你得打这通电话。” 第3页 “你必须告诉我你的名字。” “易振国。这名字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郑翼面无表情地看着易振国,他无法判定这个名字真假,于是他手伸向桌上的电话。 住院大楼十四楼。两个护士叽叽喳喳的在走廊经过。其中一个道:“听说内科那个郑翼了吗?今天一脸吓人的模样,昨天翘班回来,手上好大一条伤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哪个郑翼?” “就是以前和眼科尹鹏飞是好朋友的那个,后来跟尹鹏飞的女朋友蒋小雪结婚了。” “蒋小雪?不就是那个跟院长步尧上床后来又自杀的护士吗?” “就是她!哎,你听说过没有?那个蒋小雪据说是冤死的?” “是呀……据说她晚上会还魂,有人在她头七之后每个七天都看见她的冤魂在院子里游荡,还说得活灵活现,手腕还滴着血,惨白惨白的脸上,在眼睛的位置上是两个血窟窿。” “对,好多人现在晚上都不敢去院子里了。我还听说她是在找害死她的仇人,要报仇,你知道吗?今天是她死后的七七四十九天,是尾七,据说只要是冤死的人尾七是在清明,就是大凶!今天晚上她就又要出来……” “别说了,好吓人,我还要替人值夜班呢……” 两护士边说边走,拐了个弯,赫然看见郑翼铁青着脸站在面前,脸色一变,连忙住口,小步跑远。 易振国摇摇头,回头看着郑翼额头上的青筋:“这样的流言自从蒋小雪走之后就没断过吧。” 郑翼回头扭住易振国的衣服:“你要的我已经替你办到了,现在告诉我,是谁?” “郑大夫?”十四楼的护士长张抒迎面过来,“你怎么自己上来了?谁是病人?” 郑翼放开易振国,吸了口气:“他,”指着易振国道,“他是我一个朋友,我自己送他上来。” “嗯,”张抒忽然吸了下鼻子,盯着易振国皱眉道,“你喝酒了?” 易振国面不改色道:“药酒。自己泡的。有点拉肚子,以为喝点酒可以杀毒。” 张抒怀疑地看了他一阵,回头对郑翼道:“房间准备好了。六号病房空着的,药我一会儿就拿过来。” 郑翼勉强点头:“有劳。我欠你个情。”张抒听到这话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远。待张抒走了,郑翼怒道:“要装病干嘛喝酒?” 易振国摇着通红的脸:“不是说了发烧嘛。不喝酒脸不红温度不高,不像。”郑翼恼怒地将易振国拖进病房,病房上有“1406”的门牌号。里面一个护士摆弄输液架子:“现在就用药吗?”郑翼道:“先输生理盐水。单子回头给你拿过来。” 待护士走后,郑翼一把关上门:“现在你最好告诉我,姓易的,最好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否则你就准备在这里常住,外科病房!” 易振国举起双手:“放开我。嗯,你对为什么我一定要住进这里、这间病房,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名字!”郑翼狠狠一脚踢在床脚,床脚嘎吱一声。 易振国嘆了口气:“兇手是医院的院长,你的上司,步尧。” “我凭什么相信,就这么一句话?” “当然不是,我这样说肯定有足够的证据。但是,郑翼,你得耐心听完来龙去脉。你的妻子的死和步尧有关——不,应该说绝对就是步尧谋害的。但这绝对不是你想像中那样,不是……那些流言那样简单。” “我在听。” 手机响起,易振国拿出手机:“我进六号房了。你们过来。”抬头对郑翼道:“2.14假药案,听说过吗?” “废话,我是医生。” “2.14特大假药案。一个号称的特效胃药中的成分里含有苯啡氨明,成本很低的一种东西,可以舒缓疼痛。但这种东西副作用太大,吃多了致盲,是国家明文规定的药禁品。这个药批文,是药检局一个姓傅的人批的。” “我知道这案是怎么回事。但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20个小时之后,步尧就会在去北京的飞机上,出席一个不大招人喜欢的会议——庭审。”易振国从提包里拿出几份报纸。郑翼接过一看,上面有《药检局傅大年涉嫌贪污渎职滥用职权,已被公安机关逮捕》、《2.14特大假药案告破,药检局高层涉嫌其中》等等文章。那人道:“你好好研究研究,只要看完顺常理一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没空!2.14案跟步尧有关?” “对。步尧将作为证人,对这个姓傅的药检局高官做出不利的证词。但步尧本人是涉案人员。你知道步尧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不知道。” “步尧就是制药的牵头人。通过行贿,买通了傅大年的批文。我猜他并不是存心造出这种药来,这纯粹是自杀。这应该是外包药厂的黑心老闆搞出的事。老闆制药,医药界的专家出面挂名,药检局高官签字,这个是制药的标准流水线。现在那个老闆已经跑到国外去了,而药品研发负责人就是步尧。现在步尧状况很不利,但是手里却有一张王牌——傅大年所有的问题,人证物证,都着眼在步尧一个人身上。步尧不交代,傅大年无法定罪。而步尧只需要反戈一击,证明傅大年的罪行,就可以救得他自己。现在国家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喜欢提‘坦白从宽’的口号,也没有美国那一套污点证人的系统,但对这样的证人毕竟还是欢迎的。现在的步尧,”那人指了指楼上,“正和四个全副武装的法院来的警察待在一起。十五楼所有工作人员已经全部走了,整层楼只剩下他们五个。这个案子关系重大,他们保护步尧安全直到上飞机。再要不了四个小时,他们就会下楼,然后护送步尧回家,或者去公安局或者法院,看管他一夜。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明天一早八点,他就会离开这里,去北京出庭作证。” 第4页 “这依然不能解释一切。” “别心急。国家已经下决心拔出傅大年这个毒瘤了。和傅大年相比,步尧只能算是个小喽啰。步尧作为关键证人对此配合,绝对可以逃脱本来对他应有的惩罚。国家要清除的是傅大年这样的大老闆,步尧相比之下什么都不是。我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确保那不会发生。步尧必须接受他应有的惩罚!想想看,这不是步尧和傅大年第一次合作!他们将类似的事情做了许多次,成千上万的人受害,上百人因为他的各种假药而失去生命!对于所有受害者来说,步尧必须死!” 郑翼惊道:“那么你要来住院也是为了这个?为什么?你打算怎么办?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一定要步尧死,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不过,”那人道,“你不是更想知道你妻子的死亡真相,对吗?”他手指了指门口,郑翼回头,看见两个人站在门边上。 其中一人拿出一个录音mp3。 “这是什么?”郑翼问。 “这是你的妻子。”那人按下播放键,mp3里传来沙沙的交流声。 忽然,一个女声响起:“郑翼,亲爱的,你还好吗?如果你听到这个录音,那说明我已经出事了。”声音压低了音调,显得急迫匆忙。“这录音我将交给易振国,他马上就要来了。”停顿,沉默,而后忽然一丝隐隐的啜泣声。“翼,亲爱的……我……我对不起你……” 这是妻子的声音!郑翼一把跳起来,抓起mp3,瞪大眼睛。他小心地捧着冰冷的塑料外壳,仿佛在捧着妻子蒋小雪的身体一样。 “翼,我别无选择。你的眼睛角膜溃烂,需要角膜移植,而角膜移植现在紧俏无比。一千个人中只有一个能排到。我算了一下我们排的号,按照现在的角膜供应速度,得排四十年!” “我不得不去找关系,我找到了院长。他是领导,一定有办法。但是,家里没有任何东西是他想要的……除了……除了……” 哽咽,抽泣,在mp3音质并不好的扩音设备里传来,却真实无比,真实到将郑翼的双眼用泪水泡满的如刀搅心痛。 声音忽然模煳起来,交流声越来越严重,似乎在诉说痛苦还在扩大:“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步尧竟然翻脸不认……说……竟然说……他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我想死。我真的想一死了之。可我又不能,因为你还生活在黑暗中,你还失明。那天要不是为了让我开心,你也不会弄那些石灰来粉刷,也就不会……你是为我而失明的,我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好痛苦,真的,每天看到你,我都要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蒋小雪的声音忽然一变,似乎强作精神:……现在没空说这些了,”她清了清鼻子,但mp3的交流声更大,话语声更小,“你得相信易振国易大夫。这段时间跟步尧……虚以委蛇,易大夫找上了我。易大夫本来是东湖医院的名中医。步尧制药的那条线上,恰好有个叫雷徒的人是易大夫家的世交,易大夫得知了一些内幕。步尧在察觉到之后将易大夫赶出了医院,对外说是裁併部门,撤销中医。易大夫希望我能帮他找到一些证据可以扳倒步尧。一些关于一个叫傅大年的人证据。我们已经找遍了步尧的家和别墅,什么都没有。那一切勾当的痕迹都一定是在办公室里,但步尧从不带我去他办公室……我必须得找到那些。步尧干的坏事太多了,他甚至……甚至不止骗了我一个……我一直在帮易大夫。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眼睛怎么办……呜呜……但是……翼,我爱你啊……” “有人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易大夫,我得走了。但愿一切顺利,但愿,你永远永远都听不到这些。” 声音停止了。mp3上液晶屏幕显示停止了播放。 易振国掏出镀银酒瓶,拧开对着嘴勐灌一大口。他将纸巾递给郑翼,泪流满面的郑翼木然地接着。易振国道:“那不是我,那天我去晚了。” “这是她最后……”郑翼语不成声。 “对,”易振国点头道,“蒋小雪死于一个多月前,二月二号的那个下午。死亡时间是下午四点。这个录音是中午十一点。在这个时间之后,没人见过活着的她了。当然……兇手一定有。尽管她的话里涉及了死意,但我想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能分析出,她绝不是自杀的。我和她有过约定,这个录音mp3一直在她身边,但最后我却没有找到。在她死后第三天晚上我找人翻墙进了步尧在郊区的别墅,在步尧的金鱼缸里搜出了这被塑胶袋扎捆的mp3。浸了水,断断续续的不清楚。”易振国咂着酒。 “报警!我要报警!他是兇手!我就知道小雪不会自杀的!她有晕血!” “别激动!”易振国沉声道,“报警没用。一段不清不楚的录音不足以证明她的死因。证据不足。警察是没用的。” “那该怎么办?那就拿他没有办法了吗?”郑翼扯着易振国的衣领,“你说过,明天他就要去北京。他还会在法庭上作证,他还有法警保护他!哦,不!我们可以等,等他庭审结束,没人保护他了,我们跟着去北京是吗?” 第5页 易振国道:“跟着去北京干什么?” 郑翼道:“你不是说,你要步尧接受应有的惩罚吗?” “你想跟着去怎样?杀了他?在法院判决之后?要是他进了监狱,你跟着进去杀他吗?”易振国端着酒瓶嘲讽道,“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一旦离开这里,情况就不在我们掌握中,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今天他离开这里之前,将他处决!正义必须得到伸张,法律也许能让他有机可乘,但他绝不可能逃脱惩罚!郑翼!”易振国放下酒瓶,“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和步尧有极大的仇怨。现在不到两点,步尧离下班还有四个小时,我们必须在这四个小时里、在四个法警的保护圈中杀掉步尧!这里是医院,人多利于隐蔽,一旦法警护送他离开,我们就没有办法了。我们就在这里动手,现在!” 郑翼目瞪口呆地望着易振国,又看向自己手里的mp3。 易振国道:“你会加入我们,对吗?我们需要人手。郑翼,别让我失望。蒋小雪正在天上看着你,也别让她失望。你的所有感受,我都感同身受,相信我,真的,我了解。” 郑翼痛苦地摇头:“不,你不了解的,她没有在天上看着我,”他看向易振国,“她在看着你。” 易振国愣住:“什么意思?” “我被移植了角膜,她的。” 易振国霍然起身:“真的?那你更应该加入我们!郑翼,你和蒋小雪一起加入我们!不能让步尧得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脑袋很乱,我什么都不知道。”郑翼拿着mp3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旁边一人道:“老易,这样好吗?” 易振国道:“让他独自一人冷静一下也好。是个人,一时半会儿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我们缺人手,要杀掉我们亲爱的步院长,郑翼必不可少。” “要是他受不了,现在就随便拿把刀冲上楼去怎么办?岂不是……打草惊蛇?” 易振国摇头:“他不会。我看得出,他不会杀人。至少,”他重新拿起酒瓶,咂了口酒,“现在还不会。按之前的计划,我们现在还缺一个人。眼科那个,叫尹什么来着?” 旁边那人翻着笔记本:“尹鹏飞,尹大夫。东湖医院眼科主任。” “左……应该是左。” “这一个呢?” “上……看不清,但是看得出是上下的。” “零点五,”尹鹏飞收起指向e字表的标杆,“恢復得不错。术后一个星期就能到零点五的可不多,你很会保养自己嘛。” “那是你能干,技术好。”对面的女子甜甜一笑。 尹鹏飞勉强笑了笑以示回应,没敢多看那女孩的眼睛。一个月前他主刀给这个女孩做了角膜移植手术,隔天拆线之后发现有出血点让他着实紧张了一阵。他不是紧张病人,角膜手术并不太难,难的是角膜难寻。尤其是这只角膜,对尹鹏飞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事实上角膜按照现在库存,平均每一千个需要移植角膜才能重建光明的人中,只有一个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一旦失败,意味着这一块珍贵的角膜资源就浪费了。另一方面,由于资源稀缺,自然物以稀为贵。虽然国家禁止器官买卖,但在黑市上一个角膜移植的排号依然可以值很多钱。但尹鹏飞知道面前这个女孩不用花钱,因为她是院长步尧亲自电话交代下来的。尹鹏飞不十分了解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了解。每次看到这个女人,他的心里都会像被一只不知名的大手捏着一样难受。他埋下头在一个有病人情况的表上写了几个字,随即签上自己的名字。末了,他扫了一眼病人简歷一栏,上面有娟秀的两个小字:林琴;年龄:21。 林琴道:“尹大夫,你似乎不太喜欢见我。” 尹鹏飞抬头,对面林琴的美艷容貌映入他的视线。她今天略施粉黛,头髮慵懒地盘在后面,露出光洁迷人宛如象牙的脖子。与此相应的是短得不能再短的黄色短套裙下露出大半的洁白大腿正优雅地翘着。尹鹏飞道:“那怎么会。” 林琴笑了,眼睛弯弯的。那一瞬间尹鹏飞想起大眼迷人小眼勾魂的老话来。只听她道:“你几乎都不怎么看我。至少,不正眼看我。我好几次都想问,是不是我长得太丑了。” “不,当然不是。”尹鹏飞摇头,看向门边。这时候眼科的人际稀松,没有其他病人。尹鹏飞并不想和这个来歷神秘的女人继续探讨美学问题,但她背后的人却如同一个阴影在门边上,让他逐客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可是,”林琴道,“今天我来到现在,我发现你都没有正眼看过我的眼睛。你平时都是这样和病人看病的吗?” 尹鹏飞忽然心里一阵无名业火直往上沖。这个女人以为自己是谁?她有什么资格用戏弄的口吻对一个才亲手赋予她光明的医生这样说话?尹鹏飞深吸一口气:“你的角膜,我认识。” “咦?”林琴讶异道,“不是说连医生都不知道角膜来歷吗?我只是有个溃疡而已,角膜没用完吧?” 尹鹏飞苦笑道:“说都这样说不知道来歷,免得病人问而已。不少人由此而有心理障碍,觉得受了人家的恩惠,有想报恩心理,不问出捐赠人是谁决不罢休。这个会带来很多困扰……很多麻烦。”角膜不止给林琴一人用的,尹鹏飞亲自操刀, 一部分给这个林琴,另一个捐受人,尹鹏飞却拒绝去想。 第6页 林琴恍然:“看出来了,你跟那人还很熟是不是?她是个女人?你们关系不错吧?” 尹鹏飞一愣,他不知道对方从自己那句话推出了这个结论。也许仅仅凭一个女人的直觉。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论相当接近事实。他不知道怎样应对。这个年轻他十岁的女人似乎相当老练,如果不是看过她的年龄,他都几乎要以为这是个饱经世故的沧桑女人了。他知道自己对付女人不在行,否则当初事情不会搞成这样。林琴忽然发问:“她叫什么名字?” “蒋小雪。”答案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说完尹鹏飞就后悔了。 “咦?”林琴好奇地眨眨眼睛,“她漂亮吗?” 尹鹏飞越发后悔起来,好在这时候一个人走到门边为他解了围:“尹主任?” 来人身着白大褂,上面有东湖医院的字样。显然这也是个医生。尹鹏飞站起身来:“什么事?我还有病人,出来说吧。” “不用,呵呵,”林琴笑着站起来,“你忙你的,我们改天再聊。”她转过身,露出一大片镂空衣服后的光滑背嵴,白得耀眼。走出几步她忽然又回头:“尹大夫,是不是你看到我的眼睛,总感觉像看到她一样?”接着她咯咯一笑,抛下瞠目结舌的两个白大褂扬长而去。 什么心理障碍麻烦,什么报恩心理困扰,要是在以前,这些对林琴来说,这些一钱不值。在以前的她看来,某人给她做这样一个小手术是再简单自然不过的事情。但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想道:“蒋小雪……嗯,名字倒也普通。”走到电梯口,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餵?老步熊熊,我在你楼下检查眼睛呢?还行,恢復得不错,零点五了……真的,骗你是小狗!要不要我上来再让你检查检查……嘻嘻,你想检查什么?什么?哼,又是手术,那今天算了吧!”她关上电话,心里却突然一阵畅快。今天又不用跟那个老头虚以委蛇,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只不过,以前她一直是希望看到步尧的。看到步尧对她来说,等于看到了财政来源。做完手术之后她一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和步尧见面,如果是以前,她会想会不会步尧玩腻了想一脚踹开她。现在她却忽然发觉,最好如此。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种关系一阵又一阵让自己噁心,噁心到她想干脆这个老头最好得什么病去死了算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脑袋里没来由浮现出那个不敢正眼看她的眼科大夫的脸。 “真可爱……也蛮帅的嘛。”她这样想道。 尹鹏飞回头道:“有事吗?” “我叫任为,心理科的,”任为摸着自己圆圆的双下巴,“是出了点问题。我来是想了解一下蒋小雪和郑翼的一些情况,有空吗?” “什么问题?” “这两天,郑翼术后刚上班,经常上着上着班就不见人影了,连着三天了,今天又是这样……郑翼你知道吧?这个我一会儿再详说,你是这方面专家,可能还得请你去看看。内科的高主任很担心郑翼的状况,倒不是在意他翘班,他的状况大家都知道。他老婆死了,他本来失明的眼睛用他老婆的角膜而恢復光明,这换谁都会……高主任是在意他的心理状况。所以委託我来给郑翼看看。其实具体情况我都还没去找郑翼。我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传言给郑翼刺激太大,你知道……”任为顿了一下,“关于蒋小雪陪步院长上床给……” 尹鹏飞恼怒地一挥手:“停停停!干嘛这是?干嘛找我?要说这些找郑翼得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任为嘆了口气:“尹大夫,这事大傢伙都知道。蒋小雪在和郑翼结婚之前,一直和你在一起,而郑翼也一直是你的朋友。你们的友谊一直持续到郑翼和蒋小雪走到一起。我说的对吗?” 尹鹏飞铁青着脸:“你是谁?任为?心理科副主任医师。一个月前还没你这号人。你想干什么?” 任为呵呵一笑:“我是谁?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上升到哲学层面,这个话题可以消耗掉我们剩下的这个下午。不过,如果你指工作的话,我倒可以尝试着解释。半年前我还是医学院助教。一天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老外在学校里迷了路,我跟他顺路,一路上顺带和他聊了会儿。回去之后,这个傢伙在一篇论文里面正面引述了我的部分观点。” 尹鹏飞失笑道:“你觉得我是白痴?学院助教到副主任医师怕没那么简单。” 任为无不遗憾地摇头说道:“很可惜,就那么简单。那傢伙是恰好来给学院研究生上专家课的英国教授,他的论文恰好发到了《柳叶刀》上,里面恰好正面引用了和我谈话的一些内容。这些话题谈来无趣。不如来谈谈郑翼和蒋小雪?怎样?对了,你听说过吗?医院在闹鬼,蒋小雪的鬼。她是被冤死的,冤死的人尾七如果是在清明,就是大凶,今天正好是清明,又是她的尾七……” 尹鹏飞指着门口:“出去!” 任为一愣,继而一笑举起双手:“当我没来过。”转身出门。 尹鹏飞走出门去,他急需一支烟来给自己压抑激动的情绪。但还没走到阳台,旁边一人叫住了他:“刚才有个人说,要把这个交给眼科的尹主任……”那人拿出一个信封,说完匆匆离开。 第7页 尹鹏飞木然站在原地,心不在焉的捏着信封,并没有立即打开。他还在回味刚才的对话。 “是不是你看到我的眼睛,总感觉像看到她一样……” 是这样的吗?尹鹏飞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定的回答。他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点上支烟。 “小雪在和郑翼结婚之前,一直和你在一起,而郑翼也一直是你的朋友……” 尹鹏飞摇摇头,连着勐吸了几口。香菸火辣刺激着他的唿吸道,但这不适的感觉仍然没能替代心中的酸痛。 “郑翼,小雪……“ 勐然,他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捏着那个信封。他笑了笑,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于是他打开信封。信封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尹鹏飞只扫了一眼,就腾地跳起来。他快步沖回走廊,但是根本没有刚才那个给他信封的陌生人的踪影。他在眼科每个诊室门口停下一一查看,人人都抬起头,好奇的用健康或者不健康的眼睛看着这个一脸惨白神情张皇喘着粗气的大夫。 但依然没有刚才那人的踪影。 “这太过分了!不是人干的!” 尹鹏飞勐然一掌击在墙壁上,霍然转身,朝楼下跑去。他没有用电梯,三步并两步地下楼,跑到停车场。他打开自己的汽车跳将上去,照片和信封扔在副驾座上。 照片上,一个墓碑的正面特写。尹鹏飞无数次偷偷去看过的墓碑。那是蒋小雪最后安寝的地方。 墓碑上,在蒋小雪三个字上面,赫然有用红色油漆涂写的两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婊子! 一阵久违的抽搐从尹鹏飞的心底深处传来。多久有这种感觉了?两年,或者三年?尹鹏飞一边开车,一边回忆。即使在得知蒋小雪走了之后,即使在无人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到公墓蒋小雪的墓前追忆过去,即使一次次听到让人无法容忍的流言,尹鹏飞也没有这样强烈的痛感。曾经,他以为一切都已经淡了;曾经,他以为时间确实已经化解了一切爱恨情仇。但现在,无法抑制的狂怒却引起了这份痛楚。 尹鹏飞将车开出医院停车场,他不得不迫使自己将注意力放到一些其它的方向,比如说工作,明天下午安排的手术;比如说家人,远在故乡的父亲不小心摔伤了背……然而最终,在心中痛苦的指引下,他的脑海里仍然回到了那个人,或者,那个时候。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也是三月,也是个晴天。那天中午,他正和死党郑翼在学院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却被蒋小雪拦住了。 “尹鹏飞,呀,郑翼,你们两个人啊……”蒋小雪那时候才十八岁吧?她穿着洁白的裙子,满脸的正茂青春风华。那正是春光明媚时节,她看到两人,忽然涨红了脸,一副局促不安。 “什么事?” 蒋小雪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一边:“下午做男性尿路检查的实验,需要,需要你们……” “嗯?” “老师说,要我们去找熟识的男生,借……那个……” “什么那个?” 蒋小雪深吸一口气:“精液……” 尹鹏飞和郑翼同时嘴里像塞了个包子一样,瞪大眼睛,对看一眼,忽然很有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 尹鹏飞皱着眉头哈哈大笑起来,一声喇叭一脚油门踩到底,一旁试图插进来的车吓得退了回去,又不甘地鸣了声喇叭。 现在想来,真不是好兆头呵……尹鹏飞摇着头……如果那天,蒋小雪遇到的只有一个人,是不是后来的事情就会简单很多呢? 记得当时郑翼对蒋小雪道:“你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表白呢,搞得我紧张了好一阵。” 这句话,其实是个信号,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 那真不是好兆头…… 尹鹏飞拼命地摇头,然而不管是他胸中的痛还是眼角的湿润,都没有成功地甩开。这样的回忆,每天都要来上无数次。手机响起,尹鹏飞获救般地摸出手机,却又触电般地扔掉。 手机上液晶显示屏幕正一明一暗地闪烁着来电人姓名:“郑翼”。 郑翼,给自己打电话……尹鹏飞的手不由自主的有点抖。自郑翼和蒋小雪结婚之后,他就没有给这人说过哪怕一个字——哪怕是给郑翼手术前后,两人也未曾沟通过一次。郑翼的术后拆线和例行检查,尹鹏飞是扔给科室里另一个医生做的。 手机还在响动,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拿过电话。在按下接听键的一瞬间,他预感到,也许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餵。”话筒那边,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几年没有说话,郑翼的音色仍然能清晰地被分辨出来,但声音却嘶哑而沧桑。尹鹏飞艰难地开口道:“餵。” “是鹏飞吗?” 鹏飞,还是当年的称唿。好久没有听到人这样称唿自己了。尹鹏飞苦笑道:“是我。” 声音中断,却不是电话挂断。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从话筒里流传出来。尹鹏飞不得不将车停在路旁,以免最终自己因为受不了心理崩溃,而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在驾驭一堆一吨多的金属合成物以五六十公里的时速的时候,这样无疑异常危险。尹鹏飞不知道等了多久,但看起来,话筒那边的郑翼甚至比他更加难以开口,他选择了主动打电话给自己,却又沉默不语,似乎内心的冲突和煎熬更甚于己。尹鹏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个可恶的照片给郑翼看,于是他决定先问:“什么事?” 第8页 “是,关于小雪的事。” 尹鹏飞深吸一口气:“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再次沉默。这一次,却没有了难堪或者窒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焦躁。 终于,郑翼在电话那头道:“你在医院?我看我还是过来当面说好了。我不仅看到了一些东西,还遇到一件事情,听到了一些东西。” “我在外面,我也刚看到一样东西。我过来吧。你在医院?” “对,”郑翼道,“鹏飞……我觉得,看来我们没法再继续假装对方不存在了。” 中午时分东湖医院门口的大路有点塞车。一个年轻警官开着车,极度不耐烦地一步一挪。他不时东张西望,指望看见些养眼的美女,但只看到东湖医院门口一个哭哭啼啼的男人拿着个貌似mp3一样的东西,一脸死了老娘的样子。前面的车停住了,开车的男人对他招了招手,于是那哭鼻子的傢伙就窜了上去。年轻警官对此义愤填膺:都堵车了,还在路边乱停,这不是造堵么?可惜他并不是交警,又不敢造次拉警灯警笛开路,只好恨恨地骂两句,然后把一切抛在脑后。车龙总算动了,他拐了个弯,和前面那辆车分道扬镳。 年轻警官七拐八拐,终于将车开进了刑警大队的院子。他跳下车,看着蔚蓝明快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美好的一天。他想道,没有案子,没有纠葛,现在唯一能做的么,就上楼去,躲进办公室里,先上网看场球,然后看他一个下午的漫画。多么愉快的计划!上班时间当然不能乱看漫画,不过他早有准备,昨天晚上他花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把厚如砖头的《世界侦探年鑑》里面刻划了一个暗格,刚好可以藏一本漫画而不被会掉下来。自从上回他和两个同事窝在办公室里看漫画被刑警大队队长张卫疆逮了个现形之后,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他正暗自得意,就听见一个同事叫他:“李子平,张队叫你去他办公室。” “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 不是藏起来的漫画被发现了吧?上回被收缴了一套火影,让李子平心痛了整整半个月。还好案件卷宗里面的那套同级生珍藏版没被发现,否则此事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善罢。李子平嘆了口气,失魂落魄的朝大队长张卫疆的办公室走去。他忽然想一事,于是一改颓唐,故意走得大步临风,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这是为了给被训斥之后的狡辩做铺垫,有个准备,至少给自己打打气。 李子平身高一米八五,国字脸浓眉大眼通天鼻樑,隐隐有点络腮鬍子,相貌堂堂。他一向对自己外貌非常重视,觉得自己怎么也得算大帅哥,但事实上大家一致在背后悄悄达成共识,他“帅”的这种风格,更有非洲丛林黑猩猩的风范。当然,他不知道自己得到的这个风评。他只是遗憾队里没有什么美女,无法欣赏到他的过人之处。看来刑警队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地方,可惜老爹在上,这回不能胡来。 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熟悉的大队各种的事物,李子平不由想起五六年来的往事。高中混完了,家人安排他进了市里最好的大学学法律。老爹准备大学一毕业就让他去英国或者美国的着名法学院深造。但由于失调的荷尔蒙、过分发育的运动神经、被门缝夹过的脑袋以及小时候跌进粪坑的惨痛经歷导致的心理阴影等一系列因素综合作用下,李子平开学两个月就瞒着家人报名参军。老爹想想也对,就他那辱没祖宗的高考分数和一手虾爬一样的字,以后回来当个法官估计会被人背后戳嵴梁骨戳到骨折,于是同意签字并安排调动他去了军校。那里不用风风雨雨吃苦拼命,四年一晃那就是尉官,出来活动一下跟着军区里那些平日往来频繁的将军们再混几年,倒也前程似锦。然而事与愿违,出于方才已经介绍过的类似原因,李子平在军校混了两年直接报名去考特警队——还居然考上了!老爹恨得咬牙切齿也无可奈何,只好把他再弄到刑警队里。记得那天一向稳重的老爹发了火:“托你奶奶的计划生育的福,要不是老子只有你一个,老子早把你这臭小子淹死澡盆在里了!”李子平记得上次老爹发火是他高三那年打架,他把一个街痞胫骨打折,最后老爹让司机把他从派出所里捞出来。可也没这次那么大火。于是他也终于收敛起干部子弟的官僚嬉皮精神不敢再造次,好歹总算是在市刑警大队里长处了。 但是,李子平想到这里不由挺起胸膛,就是他这个不学无术的走后门的傢伙,就是在刑警队天字第一号惫懒人物、人称“衙内”的纨绔子弟,这一次竟然让所有刑警队的人都刮目相看。因为这一次他逮住了贼路上的大人物,江湖人称“神偷侠盗”的贼王、重大盗窃犯罗汉。 大队长的办公室到了,李子平敲门走了进去。张卫疆正在等他,看到他来点头道:“罗汉。” 李子平奇道:“什么罗汉?那傢伙又怎么了?” “上午市中院的王院长来了个电话,让你去一趟。” 看来不是漫画出事了,李子平心中一宽:“怎么又要去,那傢伙翻供了么?翻供也来不及了吧,我记得是今天宣判来的。” “不是,那傢伙身手了得,你熟悉他,又是亲手抓过他的,你跟着去看紧他,别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 第9页 “现在?” 张卫疆莫明其妙地看着李子平:“废话,你以为呢?难道晚上十二点?尽想偷懒。这回你逮着罗汉,立了功,我把你上回偷看漫画的事情压了下来。先警告你,别又打什么花花主意,老老实实把任务完成了回来报导。这就去吧。” 李子平心中一阵哀嚎,看来下午的美好时光全泡汤了。 九柏公墓座落在市郊一座小山上。山上的九棵柏树郁郁葱葱。在死者的头顶树梢上,已经开始发出嫩绿的新芽。那绿让人眩目,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发亮,树前的石碑也在中午阳光下逼出另一种夺目的光彩。 在车上尹鹏飞已经听完了mp3的内容。他点了根烟,看向郑翼。郑翼在墓碑前的眼神抓狂得像头野兽,甚至让尹鹏飞都吃惊得忘记了曾经的恩怨以及自己的愤怒。他不得不把郑翼从墓前面拖开。在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一种古怪的冷静控制着自己的思维。 郑翼回头扭住尹鹏飞:“你看到了!你告诉我,你以前听过没有?那种流言,你听过没有。” “听说过。”尹鹏飞皱紧眉头,吐出口烟。 “你相信吗?听到那些。” “你是指她是被冤死的,那些神神鬼鬼的话,说什么闹鬼的事情……” “我是说关于她和……院长步尧的那些流言。” 尹鹏飞忽然抬起头,直视——第一次——郑翼的双眼:“还是那句话,郑翼。你没有我了解她。” 郑翼面容惨澹,心中一阵抽搐。上一回,这几个字,是尹鹏飞与他决绝的时候,是尹鹏飞最后给他说的几个字;上一回,是尹鹏飞在求婚被拒绝之后,焦急地跑到郑翼面前,因为蒋小雪说郑翼知道拒绝的原因;上一回,满心希望不过是一个拿他逗乐玩笑的尹鹏飞得到一个晴天霹雳;上一回,尹鹏飞说他听说过关于郑翼和蒋小雪的流言,但他从来没有信过。最后,在临别的时候,尹鹏飞说,其实,你不了解蒋小雪,你没有我了解她。 上一回,郑翼不过是以一种胜利的沧桑听到这几个字,非常不客气的宽容地笑笑。这一次,郑翼却觉得这几个字格外刺耳。他没有能忍住自己:“混蛋!那你都不做点什么?” 尹鹏飞反手扭住郑翼:“你别他妈闹了,我做什么?我做手术把她的眼睛给你了你不知道?”他直视着郑翼。 刚开始,他并不能有足够的勇气直视郑翼的眼睛。尹鹏飞永远都忘不了几个星期前的那一天,他看见蒋小雪死亡的脸是怎样的心情。这以致于他自己都不记得太清楚是如何摆弄面色死灰的蒋小雪脸、取下蒋小雪的眼球留下两个血窟窿的。他曾不打算给任何人说起这事。自从决绝于郑、蒋二人以来,忍受痛苦已经成为习惯,甚至到极处的时候反而有种古怪的自豪感。但这时候,他几乎忍不住要给郑翼说,或者,吼出来。他发觉,郑翼的眼睛,或者蒋小雪的眼睛,并非那样的难以面对。 给蒋小雪取眼球之后,他曾经希望让别人来做手术。因为他已经开始严重怀疑自己的心理承受能不能撑得住。但他没有选择,他是东湖医院唯一一个有资格做角膜手术的医生。在和郑蒋二人绝交之后,他选择去了南方,到广州去进修。广州的眼科是全国最强的,他曾经希望找机会留在那里,永不再见这块让他伤透心的地方,最后却因为一些事情没能成功留在那边,只得再回来。也许是伤心反而给了他动力,也许是没有感情的纠葛让他精力聚焦,总之他在广州以很短的时间完成了论文,考取了几个资格证,并质量都很不错。当他回到东湖医院的时候,资歷和技术都已经高出同事一大截了,加上刚好老主任退休,眼科主任的位置非他莫属。大家都认为他是发愤图强,并认为这是个经典三角故事——某人赢得了那个女孩,另一个则赢得了整个世界。他对此不置可否,至少,不管出于何种心理,人们都显然更站在他这边。 有句话,叫输了她,赢了世界又如何。他摇摇头,现在那个她已经不在了,但他的世界还在。 如果当初赢得那个女孩的人是他呢…… 深深吸了口气,尹鹏飞无声地看着郑翼。热切,焦急,忧郁,沧桑,那双眼睛有蒋小雪的影子,是的,尹鹏飞可以确定。那激动狂躁是郑翼的,那优雅纯洁是小雪的。但他却不再惧怕与其直视。他做到了一个人能做到的一切,以直报怨,他问心无愧。他推开郑翼道:“你他妈要怎样?小雪的墓还搁在那儿,你要么继续在这里发疯,要么跟我回车上取汽油下来清洗。” 郑翼惨然一笑,摇头道:“不。你在这里清洗,我回去。” “你说什么?” “我还没有告诉你那个mp3的来歷对吧?那是一帮计划杀掉步尧的人给我的。就在今天,现在!我现在回去加入他们!” “什么一帮人?他们是谁?” “你跟我回去。我在路上给你说。” 山坡下,守墓人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木然地看向前方,他的身体古怪别扭的动作,每一步前进,身体都会怪异地抽搐摇晃一下。忽然,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传来,一辆汽车从山上飞似的离去。于是他的脸上出现一个怪异的表情,可能是笑,因为嘴裂开了,涎水流了下来。 第10页 第二小时 人手 阳光灿烂的三月午后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但在午后两点风起的时候,不少人感到身上起了一些寒意。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边缘似乎多了些云彩,却又忽隐忽现,看不真切。唯一真切的还是阳光,以及住院大楼玻璃窗反射的耀眼光芒。 易振国抿着嘴拿着那张蒋小雪墓的照片。郑翼如同他预料那样回来了,还带来了他刚才找了好一阵却没找到的尹鹏飞。在他的计划里,这两个和蒋小雪关系密切的人确实是除掉步尧的好帮手。他们年轻,身份隐蔽,熟悉环境,对步尧应该有极大的怨恨。但这时候他却踌躇起来。因为这样过分的一张照片并不出现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也绝对不会干这样过分的事情。在他看来,仅仅是蒋小雪被步尧杀害这一事实,就已经足以让这两个人加入到计划中来。 易振国摇摇头:“这不是我干的。” 尹鹏飞冷笑道:“怎么证明?” 易振国道:“我没有必要。如果是我干的,那纯粹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步尧玩弄并杀害了蒋小雪,这个事实难道还不能让我们站在一条线上吗?” 尹鹏飞道:“这里并没有‘我们’这一说。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 易振国扔掉照片:“这位是陈达,这位姓薛,我叫他薛老师,”他介绍道,“自从开始调查步尧的事情以来,我一直在逐一走访2.14假药案受害人的家属。今天上午得到消息之后,我立即邀约人手,一边组织人一边想出了整个计划。可惜,最后答应来的只有这两位。其他人,尽管大家都有亲人受害,但都似乎都对步尧这个罪魁祸首是否接受惩罚漠不关心。他们都不愿意亲自来动手。” 郑翼道:“你呢?你也是受害人家属?” 易振国道:“可以这么说。只不过不是这件事。就像你一样,不是吗?” 郑翼无言以对,尹鹏飞道:“你们……难道是真的,要准备杀人?” 易振国摇头:“是的,我认为他应该被处决。但是,我们不能去北京。他会逃脱死刑,却不会无罪释放。这里不是美国,没有赦免污点证人的做法。但减免他的刑期,则很有可能。一旦他去了北京,一切都不在我掌握范围内。出庭完了他依然会在押,一直有人看护,直到某个监狱里。我不能冒这个险,不能让他舒舒服服的在单人间里享受几年悠闲日子,然后在保外就医出来。北京大家都人生地不熟,又是天子脚下管得严,我反覆思考之后发现,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在北京动手。我们甚至不能让他出这个医院,出了医院,一旦他去人少而保卫森严的地方,我们这些业余的……” 尹鹏飞打断道:“等等!我没有听错吧?你们真是要杀了步尧?” 易振国和郑翼等所有人都瞪着他,郑翼道:“你说什么?他可是杀害了小雪!” 尹鹏飞道:“好吧好吧,就算是,那么杀掉步尧,报仇雪恨,可傅大年还怎么办?那可是罪魁祸首!如果为了让步尧付出应有的代价,而让那个药检局贪官逃脱惩罚,这样合适吗?” 郑翼道:“尹鹏飞,你还是人吗?”他怒吼着暴跳起来,但被旁边两人死死拉住。 易振国道:“证据都在楼上办公室里,蒋小雪临死前已经查实了这一点。之前,我一直认为,只有查实证据,步院长和傅大年都逃脱不了。” “现在呢?如果证据不在呢?警察没有来搜过证据吗?步尧不是被警察看管起来了吗?” “步尧没有被正式逮捕,没有人来搜查对他的不利证据。一切都会到他去了北京之后再做定夺!我们不能等,不能让他还能有自由,或者,还能有自由的机会。要知道,死去的无辜受害者可曾有过机会?!所以他也没有!” “我无法接受杀了步尧,让那个药检局的官员有脱逃的机会。”尹鹏飞道,“我不认为这样做是对的。的确,步尧是制假药的直接负责人,但真正幕后人却有机会脱逃惩罚,事情不应该是这样。杀一个步尧,还能有第二个,只要那个掌握话语权的人还在作恶,就会继续有悲剧发生。傅大年才是真正需要对整个事情负责的人,是需要对那么多假药受害者负责的人。我不能杀步尧。当然,出于私情,我也不可能去告诉别人你们的盘算,让步尧跑路。这个你们放心。” “你是个懦夫。” “或许是,”尹鹏飞道,“你一次性带走我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女人而我发现我竟然没有把你阉掉,之后我就一直这样认为。但我不疯狂。你们在打着正义的旗号了结自己的私怨,让自己的私怨凌驾在法律之上!让真正最该受到惩罚的人有计划脱逃!不过,我想我不用太过担心,你们的计划不可能成功。你们是谁?一群医生,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四个武装法警在他身边保护,你们没想过吗?一旦他听到风吹草动,会有更多的警察赶来。” 易振国制止了其他人说话:“那么,尹大夫,再会。” 众人目送尹鹏飞离去。易振国道:“你会留下来的,郑翼,对吧?” 郑翼冷冷道:“对我来说,步尧就是最该受到惩罚的人。” 第11页 “也将就了,按照我们的计划,四个人刚刚好,当然,人手越多越好。怎么?”易振国忽然发觉情况有些不对。 陈达和那个叫薛老师的人对视一眼,陈达道:“易大夫,我认为那个尹大夫说得对!” 薛老师也在一旁无声的点头。 易振国急道:“你们不能走,这个计划必须至少要有四个人才能完成。我们只剩下仅仅三个小时了!三个小时后,步尧就会离开这里,你们不能走!” 陈达和薛老师摇摇头,陈达道:“抱歉,易大夫,我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退出。” 薛老师道:“我也是。” 易振国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收拾包裹,临到门口,陈达道:“不管怎样,祝你们一切顺利。窃听器我也给你弄来了,相信还是会有不少用的。”两人出门离去。 郑翼奇道:“窃听器?” 易振国取出酒瓶,勐地灌下一大口:“陈达做国贸的,从香港带回来了间谍器材,可以清晰地听见十米以内的任何声音,哪怕隔着墙。”他翻开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黑黑的状如微型卫星锅盖接收器的东西,“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间房间的原因。” “什么?” “这间房间正好在步尧的办公室下面。现在,他就在我们的头顶上。” 郑翼焦急道:“那么现在怎么办?我们人手不够?你的计划到底是怎样杀步尧的?” 易振国忽然一笑:“没有备用计划,还称得上计划吗?步尧今天一定会死!跟我来吧。” 他们转身而出,没人留意那张窗台上的照片。出门关门时候一阵风被带起,那张有蒋小雪墓碑的照片几个起落,从窗户缝隙中滚落而出。照片上下不断翻飞,阳光直射在上面一闪一闪,光亮眩目。 令人目眩的光亮下,银针在灯光下悠悠颤动着,一起一伏。反光的璀璨随着这起伏从银针的一头滚动到另一头,如同那璀璨是一颗在银针上的实体。突然,璀璨崩溃了,银针也黯淡下来——阴影挡住了光线。 “行了雷爷爷。”易惕站起来,准备将银针收起来。 “嗯?这么快,”被称唿为雷爷爷的老人道,“我还指望再打个盹儿哩。”老人趴在床上,背上有整整一片银针。他一抬头,全白的头髮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大背头,下面一张红堂堂笑眯眯的四方脸,正应了鹤髮童颜一句老话。 “留着晚上睡吧。”易惕嘻嘻一笑,开始一根一根地拔针。那老人道:“嘿,现在漂亮姑娘的小手摸过来,也没啥感觉了,活着的意思也就吃顿饱饭睡个安稳觉而已。倒是奇怪,你说,像什么杨振宁啊,默多克啊,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秘方啊?” 易惕恼道:“什么呀你……”但她却并不真的生气。她知道这个叫雷徒的老人从来就是这样一副为老不尊的德性,说话随随便便不三不四。许多人常将操谁谁之类粗口挂在嘴边,但其实也并不是流氓。雷徒也仅仅开开玩笑而已,并不是真的轻薄之徒。从他父亲开始,雷徒就作为一个长期的腰椎病人而时常光临她家,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至于雷家与易家的关系,那得追溯到解放以前,追溯到父亲出生之前。在当时的城里,雷家是最大的药商,而易家若说自己杏林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两家的关系的起源已不可考,但至少现在,易惕并不敢忘这段漫长的家族的关系。腰椎虽说是小毛病,雷徒放心让她立马接着来,也并非完全认可她医术的缘故。虽然时过境迁,雷家早已不再做中药材,但荣辱与共上百年的关系绝非仅仅用珍贵二字就可以概括得了。这一点老头子雷徒自然是明白,并且他满意的看到,年轻的易家传人似乎也并不煳涂。 现在这个易家传人正小心地将银针一根根用酒精抹好,银针做工精制考究,针尾全是传说中龙的九子造型。只见她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木质盒子,盒子有一本书大小,上面有四个阳刻的篆书字。普通人如今已经不可能认得,但她知道,那写的是“以慈济人”。盒子已经不知道经过多少代易家人的抚摸,以致于边缘稜角都显得圆润光滑。她打开盒子,盖子里面另有阴刻四字,却是楷书:“医道思意”。盒子里,是一匹裱起而边角略略捲起的发黄的纸质,上有丝绣般的小字:“精识高道,深达摄生”。下面则是光绪的御章图案。图案一旁则是木头针孔,每一根针都有各自的归宿。 雷徒咂咂嘴:“我说,你们家这套玩意儿值得不少钱吧?可要收好,万一有一天你雷爷爷没钱了,说不定一个顺手牵羊反手拐牛,就弄去换钱花了。” 易惕却没有搭理他的打趣。却走到窗前。风从窗外刮进来,带来些许凉意和一阵诱人的食堂炉灶特有的味道,带动着易惕盘起的长髮下的一些髮丝飘起。雷徒看见,她似乎像一个成年人一样高了,她的身段和脸庞不仅可爱,而更有了丝动人。在她的眼中有一种东西,那是雷徒曾经在她父亲易振国的眼中见过的,那种刚毅和果决。雷徒知道自己在注意一件有相当长时间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小妮子长大了。 末了,她忽然道:“雷爷爷,这次真的能成吗?” 第12页 雷徒嘆了口气:“应该行吧。振国虽然比我小辈份,却只比我小八岁,我们从小就像兄弟一样。虽然这一次时机很突然,但从你母亲和步尧的事发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想了。这次他能这么快搞出这个计划,其实我一点不奇怪。每次在他面前提步尧的名字,我在他眼睛里就只看到两个字,杀人!” “步尧当初把老爸赶出医院,取消中医科,也是和这个有关吗?” “我猜他是没脸见你父亲,最后就把他赶走了事。我也不知道。你去问你父亲吧。” 易惕回头:“不,我问你。雷爷爷,以前你从来不回答这个问题。今天这个时候应该可以回答了吧?你为什么老住院?我天天给你号脉,你根本就没病。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可以赖在一个单人病房里十多年时间,从来就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吗?”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易惕幽幽道:“因为,说不定,一会儿大傢伙儿都得死。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 雷徒嘆道,“我患有癌症。” 易惕一愣:“又胡说八道,你?我隔天号一次脉做一回针灸。我还不知道?” 雷徒道:“十多年前就是,胰腺癌,不算晚期,也不太早。干啥也没用,于是吃了种新出产的抗癌新药,当时的新药,于是癌就转移到了胃。” 易惕皱眉道:“我没在开玩笑。” 雷徒道:“我也没有。说来也奇怪,那胰腺的癌转移到了胃,可真是‘转移’呢,胰腺的癌全不见了,全到胃里去了。于是那家抗癌新药火了。隔了一阵,那家药不好卖了,于是胃癌就恰好转移到肠,胃癌又好了。于是又火了种抗癌新新药。然后再转移到直肠,然后一轮又一轮,这癌细胞他妈像把我身体里各个器官当风景区一样搞自驾游,逛了一圈又一圈。市面上的抗癌新药果然火了一轮又一轮” 易惕点头:“我明白了,原来……”她被打断了。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易振国和郑翼走了进来。 易惕道:“出事了?” 易振国道:“对,尹鹏飞不干,他们两个也被尹鹏飞说动了。” “时间太紧了,现在距离平时步尧的下班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对,”易振国道,“我们人手不够。要不是时间紧迫,易惕,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参加进来的。老雷,这回大家都得上阵了。这位是给你讲过的郑大夫。” 易惕道:“知道,郑大夫的遭遇就是老爸你的翻版,只是缺了一个我。” 郑翼怔怔地看了易振国,难怪他总是说相信他,他的一切感受他都非常了解。原来如此。郑翼想起mp3上妻子的话,不是第一次,蒋小雪也不是第一个……易振国笑了笑:“你个鬼精灵。这位是我的小女,易惕。这位,就是我一切消息的来源,雷徒。按照辈份,他还是我叔叔。” 郑翼好奇地看向雷徒,雷徒笑呵呵道:“我也不用不好意思。步尧的假药有一半是从我手里销售到全国的药店的,要说药品销售,这个国家比我更强的有很多,但比我更懂的不出五个。如果要是说比我家更懂的,那就一个也没有了。如果说傅大年的证据都被步尧捏在手里,那么步尧的命脉就在我手上。这个杀步尧的计划,有一半是我想出来的。” 郑翼看看易振国,又看看易惕,再看看雷徒。忽然,他伸手向易振国:“给我来口酒。”他接过酒仰头勐灌一口,“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这是什么酒?” “药酒,”易振国得意地双手抱在胸前,“家传配方。” 得意地将双手抱在胸前正是李子平,他抱着手,叼着牙籤,脚靠在墙边上,看着面前的木门。这里是市中级人民法院。正是下午两点三十的上班时间,法院里各种人员来往不断。但这里稍微好些。这条走廊只有一个门,正是临时关押所,专门关押马上出庭受审的犯人。 而现在临时关押所这扇门里面的,正是李子平自己亲手擒住的,猖獗一时的剧盗,神偷侠盗罗汉。帅,真他妈帅啊!简直太崇拜自己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咂着口水挺直身体,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英姿飒爽,无一处不可以拿来形容威武英俊这四个字。配上警服和配枪,现在他简直觉得这些法院的小姑娘哪个走过时候不拿眼睛瞟他,都应该拖到审判厅判剜眼刑。法院的工作人员在一边上下来往,有些熟识的不时停下来招唿:“小李队,有任务啊?”“哟,李子平李队长来了,你父亲还好?”很遗憾,这些打招唿的人个个都是审判员一类有头有脸的角色,就是没有一个漂亮女孩子。 李子平不得不把抱着的手和蹬在雪白墙壁上的脚放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把帽子夹在腋下——而不是大腿之间,挺直身上的蓝黑制服,装出笑脸一一回应。李子平心里盘算,估计十个里面有十个是冲着他位高权重的父亲才搭理他的。尽管他今天是出庭作证,有公事在身,他也不得不一边点头哈腰微笑着应酬,一边心下牢骚老爹的势力影响无所不在。 李子平心里嘆了口气,转念开始想像木门里面的“神偷侠盗”罗汉现在的落魄样子。抛开其它的不谈,神偷侠盗罗汉还是蛮有意思的。之所以说神偷,是这厮从黑山白水一路偷到天涯海角,啥都偷,从装钞票金条的银行到装唐碗宋盆的博物馆,但不伤人不使坏,就是不失手见不着人。之所以称侠盗,则尤其让人啼笑皆非:每偷一处,变卖赃款之后就拿出一小部分,罗汉这厮就以“神偷侠盗”署名捐给当地的红十字会或者希望工程,搞得人家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后来人家都作为赃款交上来,这厮也不知道以什么途径打听到了,又变花招:不留姓名匿名捐,但记下钞票号码,待差不多人家入帐了再写信来表示身份。事实上,李子平知道早些时候罗汉的绰号正是“贼王”,估计罗汉署名捐赠是嫌弃这个绰号不好,花钱买名,而他也果然得了“神偷侠盗”的称号。 第13页 名号倒也罢了,最让李子平气愤的是,这厮竟然写得一手好字!每次写信给慈善机构半文不白咬文嚼字也罢,有时候还连诗带词那也不提,还居然是大不咧咧的一篇宣纸上的毛笔书法!而看过的居然人人看得连连点头。市公安局一个副局长是市作协副主席,算是懂行的,看过都说这文章文理细腻,这大字笔意高雅,说此人文化修养极为深厚之余还大加击节赞嘆。李子平自己看罗汉的草书连字都认不全,当然对此极忿忿不平。不过,话说回来,李子平自己平心而论,觉得这厮哪怕光凭捐款这一手,记载进中国盗窃史也是噹噹然的。 “噹噹”的一声轻响,门开了。几个法警押着“神偷侠盗”罗汉走了出来。李子平这时候已经叼着牙籤走神到天涯海角去了。他一贯觉得叼牙籤很酷,但只是为了在女孩子面前装神,绝对犯不着在这个男人面前摆。“神偷侠盗”罗汉不到二十五岁,名字很威武,样子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星目柳眉薄唇粉面,又留着齐肩髮型,真人比照片更有点阴柔美的感觉。逮他的那天要不是眼见他跟个小姐在床上打滚,连李子平都会觉得这会不会是个女人——女侠盗,更让人觉得传奇,大家更喜欢听也更倾向于相信这一类故事。马上要押罗汉去审判厅读宣判书了,这时候罗汉还没剃髮,只是用橡皮筋把头髮绑在脑后,拷着手。罗汉看到他,本来就沮丧的眼皮更垂了下去。 李子平冷笑两声:“我操!别他妈一脸活不出来的样子,不就是去新疆种棉花么?你偷钱捐给人家还写信嚷嚷得振振有词,说要为祖国慈善事业做贡献,这个为他妈祖国纺织事业做贡献也一样不是?在社会主义国家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众法警哈哈大笑,法警队长道:“小李队早来了?” “刚来刚来。几点开庭啊这是,下午还有场球赛。” “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们也没办法,上面交代说这傢伙身手好,你亲自逮过他,让你一路跟着他看着点别出什么岔子。下午谁打谁?” 李子平眉毛一挑正待说话,罗汉忽然道:“李队,栽你手上我服了。可你怎么知道是去新疆种棉花的?严重盗窃可是有死刑先例的。” 法警队长道:“你他妈给我住嘴!”回头对李子平道:“听说这厮捐钱给希望工程是真的?” 李子平摇头:“估计不会承认,承认就不好判了。” 罗汉抬起头:“我真有捐的。” 李子平道:“去你妈的,你以为你是亿万富豪啊,还他妈搞慈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是为了以后万一失手留条后路。还假惺惺问会不会有死刑,哼,给我造舆论压力?大善人神偷侠盗罗汉被恶少衙内李子平打死了?” 罗汉抿嘴微笑起来,李子平一呆,继而一阵噁心,要不是看过他光屁股的样子,真想再脱了这厮的内裤再检查检查清楚到底性别是什么。他怒道:“兔儿爷!他妈笑什么?对了,我那天想到你为什么叫罗汉了。” 法警队长:“这厮真姓罗名汉,也真好笑人。” 李子平道:“呸,这个肯定是假名!你想想,侠盗,侠盗是他妈谁?侠盗罗宾汉么,对不对?”他回头把脸凑上去,“个人好奇问一下,你他妈把宾字弄哪儿去了?偷了么?还是捐给红十字会了?” 罗汉忽然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眼光一闪,道:“报告队长。我要报告犯罪团伙内幕,争取宽大处理。” 李子平和法警队长对视一眼,李子平道:“狗屁,什么犯罪团伙。现在说也晚了点。” 罗汉瞪大眼睛:“真的,队长,你凭什么相信,这么多案子是我一个人做的?我有同伙。我……我不是神偷侠盗,神偷侠盗不止一个人!” 李子平和法警队长再次对视一眼,李子平把牙籤拿在手里:“你说。但是判决肯定不会改了,进去减刑。” 罗汉道:“不行,只能给你一个人说。他们在公安系统里面有内应。你逮我证明你清白,我只敢给你说。” 李子平看向法警队长,法警队长点点头,一挥手,几个法警朝走廊另一头走出十来米。李子平皱眉道:“说吧,他们听不见。” 罗汉把嘴凑到李子平耳边,飞快道:“宾字给你妈,你妈那儿有病!”接着用头重重一甩撞在李子平的下巴上。 李子平只觉眼前一抖,就知道坏事了。下巴一阵剧痛,待他睁开眼的时候,罗汉的身影已经闪过了走廊拐角。几个法警在走廊另一端,离李子平他们更远。李子平没有犹豫,他几步冲上前,闪过拐角拔枪就打。“砰砰砰砰”四枪连射。在部队和特警队的几年训练在这时候体现出成果,他清楚地看到罗汉的左肩在枪声中晃了一下。 子弹面前人人平等,法院里法官律师检查官嫌疑犯纷纷尖叫一片,全都抱头蹲地一个动作。法警队长一边冲上来一边喝道:“不能开枪!”但李子平根本就不理他。罗汉的身手他相信,他更相信全中国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罗汉这个人。这个时候不开枪那么这辈子都甭想再看到这个人了。他和几个法警朝前跑去。血渍在罗汉中枪的地方出现,但再拐一处就连人带血不见了踪影!李子平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回到罗汉中枪的地方。他看见带血的手铐被扔在一边,他蹲下仔细地找,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那根牙籤!罗汉就是这样开手铐的! 第14页 他四下看了看,用脚把牙籤踢到果屑桶外面的那堆垃圾里去。法警队长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哭丧着脸见他跑上前就跑上前,见他回来也跟着回来。李子平知道原则上说罗汉仍然在法警的手上,罗汉这个时候脱逃他李子平 不负主要责任——至少,在没人知道牙籤的情况下。于是他大喝道:“愣什么?马上拉警报!封锁!他妈的,所有门,窗,走廊,都必须在视线控制之内!马上!” 众法警一闹而散,法警队长蹲下来,看着那个带血的打开的手铐,喃喃道:“是神偷侠盗……这是神偷侠盗……” 汉反手用指头塞在肩膀的弹孔上,冲到女厕所里,一间一间格间的推门,里面都没有人。直到最后一间,门从里面锁上。他一纵身,脸上痛得抽了起来。一个胖女人正抱着头坐在马桶上直哆嗦。他跳了下去,一掌击在胖女人的后脑上,胖女人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他满意地看到胖女人黄色的大眼镜很合他意。他开始飞快地脱自己身上的衣服,并将胖女人身上的衣物一一除去,一路脱到胸罩,他噁心地看到胖女人母猪一样的哺乳器官上竟然还纹有蓝色“suck me”的字样。他只愣了半秒钟,一咬牙脱掉胖女人的胸罩。接着他打开抽水马桶盖子清洗伤口。二十秒后,一个长髮披肩的女人伙同所有尖叫的法院工作人员涌出了法院大门。 罗汉肩上的剧烈疼痛在减轻,但他知道那是错觉。李子平的子弹从背后穿入,塞在了他锁骨与肩膀之间,他无法判定是否伤到了骨头。他只好庆幸现在警察都不用五四大手枪了,否则他的肌肉会被绞碎,甚至可能直接一枪把整个肩胛肌打飞。 罗汉心里估算了一下,塞在弹孔上卫生纸只能维持衣服不见血大约一分钟,而他散开的头髮的遮挡作用更有限了。至于伤口感染与否,那就只有交给老天爷定夺。想到这里他感到腿有点发软,于是不得不抬头打望,前面一幢白色的十多层高的建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满意地看到了红色的十字架和“东湖医院”几个字。他急需找到僻静地方隐藏,第一时间干的事情不是检查伤势或者止血,而是扔掉那个戴在胸前的大胸罩。那玩意儿正发出一阵怪异的味道,老让他想起产生动物园这种不好的联想。他需要摆脱这玩意儿因为他需要集中精神对付马上追踪他的警察。医院则使化装和治伤两者都有机会兼顾了。事实上,如果不是急于摆脱胸前的这个玩意儿,也许他并不会去医院冒险。 不管怎样,他放慢自己的速度,慢慢地走进东湖医院的大门。 后来想起,他相当后悔这个决定。 几朵白云温柔的漂浮在天空,张抒无聊地踢着脚从住院大楼下来,在花园里喘口气。阳光正好,树荫下她一身洁白的护士装遮盖住了她肩上的蝴蝶纹身,却掩饰不住让人想入非非的婀娜动人的姿体。并进一步衬托出她让人侧目的唇红肤白。但护士裙让这一切恰到好处,到目前为止,任何人只会看到这里有个白衣天使。她摘掉护士帽,任凭微风吹过盘起的长髮,以仿佛放弃掉翅膀的天使般的表情深唿了口气,手伸进口袋摸着打火机,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支烟。但这时候她却被叫住了。 “张抒!” 张抒认出来人是高明炬,内科主任,很有机会上位副院长的人。于是她不得不打消掉吸菸的念头,恭谨道:“主任。” 高明炬笑眯眯道:“怎样,最近?你妈妈上个星期托人给我带了好大包茶,你替我谢谢她。不必总这么客气。” 虚情假意的开场白……张抒暗自嘀咕,脸上却挂满笑容:“那是应当的,您可不能客气。” “嗯,”高明炬显然并不把一包茶放在心上,“我说,听说有人见到易振国回来了,是真的吗?” 张抒并不知道谁易振国,只好瞪大眼睛。高明炬摆摆手:“算了。我忘了,老易走的时候,你们都还没来医院。你见到郑翼了吗?” 郑翼!又是郑翼!张抒抿着嘴。 张抒不知道郑翼今天上来是跟易振国在一起。但她知道郑翼与尹鹏飞的每一件事情,从他们在学院里面到医院里面,再到后来的手术。无它,只是因为张抒是,曾经是,蒋小雪最好的姐妹。她们一起在医大的附属卫校认识,一起读书,又一起实习,最后因为不同的际遇而留在了这家全市、甚至全省都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大医院里。张抒曾经很羡慕蒋小雪,她有和蒋小雪相当的花容月貌和优雅气质,甚至众所公认的是,蒋小雪是清丽高雅的典范,而张抒比之蒋小雪,更有一丝动人的抚媚。但蒋小雪还是拥有一个帅帅的男朋友和一个酷酷的老公。张抒记得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和郑、尹和蒋四人几乎天天在一起。那时候尹鹏飞和蒋小雪还是一对令人羡慕的鸳鸯,而几乎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她会和郑翼成为另外的那一对。但后来的事情却是郑翼、蒋小雪和尹鹏飞三个人的恩怨,没她什么事。张抒没有在人前抱怨过什么,只是偷偷将郑翼的称唿换成了“郑大夫”,然后偷偷地开始抽菸、喝酒、泡吧、过夜生活。也许是心无旁贷,她的工作能力让她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护士长,但她反而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女人骄傲的资本,她更加地羡慕蒋小雪。直到—— 第15页 她心中暗自嘆了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话一丁点错都没有。 高明炬奇怪地看着张抒对他的询问不理不睬,竟自默然摇头无声地转身离去。他只好无奈地耸耸肩膀。他一直关注于医院发生的种种事情,也许出自一个没有竞争对手、即将成为副院长的责任心。事实上自从副院长生病离开之后,他就对医院的一切都关心异常。有时候其关注热情和范围远远超过了内科主任的所应有的。高明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知道易振国回来了。那是名中医易振国,五世单传的中医世家,东湖医院的传奇人物。对易振国和院长步尧之间的恩怨,高明炬清楚得如同张抒清楚尹鹏飞和郑翼的事情一样。步尧什么都好,就是裤腰带太松了。而且由于一直没有被惩罚过,似乎一直都很松,在易振国的老婆面前松了,一直到郑翼的老婆面前也没紧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步尧这一手实在是让人不齿。高明炬心里骂了一句娘。张抒也长得蛮漂亮的,步尧却不来打主意,高明炬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张抒家里跟自己关系不错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个机会。他抬头,看见张抒裊娜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停车场。停车场里有辆奥迪a6,那是院长步尧的座驾。他的眼光飘忽起来,穿过汽车,到达汽车里的座位,又上升,慢慢上升到院长办公室的十五楼。那里有一间办公室,和医务人员的办公室完全不一样。那里有真皮沙发和老闆桌,有鎏金菸灰缸和一副“百草”行书,有好几幅在非洲肯亚扎沃大草原的放大照片。那个位置……如果,他有机会? 在之前,一切的准备都仅仅是副院长的问题,而现在,似乎…… 也许,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他眼前…… “高老师”一声叫嚷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略微不快地皱紧眉头,并没有马上回头。 那人不依不饶:“高老师!” 高明炬听出那是心理科的一个刚留下的副主任医师,一个叫任为的他亲自推荐来的学院助教。 “我找到郑翼了,”任为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在住院部陪一个病人。我看了看,跟你形容的易振国一模一样。” 高明炬心里陡然泛起一股怪异的感觉,郑翼和易振国,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他们搅在一起会干什么? 勐然,高明炬的鼻翼扇动,那是为了步尧!一定是这样! 中午时分,四个全副武装的法警来到住院楼十五层,将所有办工人员赶出了这一层。高明炬从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步尧被法警控制并将出庭对2.14假药案作证。这样大张旗鼓郑重其事,显然步尧个人在假药案中牵扯极深,深到了需要国家派武装人员保卫他那张嘴安全的地步。而这个时候郑翼居然和多年不见的易振国凑一块儿绝对没有什么巧合可言。其实自从蒋小雪出事后,他让心理医生任为多关注情绪很不稳定的郑翼,也并非完全出于领导对下级的关心。郑翼可是把快刀!尤其是对步尧。虽然在这一点上他没有什么可以触碰到实质的计划,但也得给自己准备着。 但是,如果这把快刀和易振国这把利剑加在一起呢? 好戏开始了!高明炬无声地露出一个让任为困惑的笑容。 张抒回头,没有人看到她。新建办公楼的工地上响声四起,反而衬托出这个地方的安静。四棵大树分列在左右,底下一排石头凳子。她坐了下来,掏出烟点上,淡蓝的烟雾飘起,在蔚蓝的明亮的天空下。 医院里一直有闹鬼的传闻,许多人说逢七就看见蒋小雪的鬼魂在院子里游荡,但张抒对此并不敢兴趣。她了解蒋小雪,了解郑翼,了解其中所有的事情。 郑翼……她闭上眼睛,仰起脖子吐出口烟。 接着她就感到脖子一紧,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她喉咙上。 “这是一段锯齿。锯齿你懂吗小护士?就在那边建筑工地,到处都可以找到。”一个几乎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脸出现在她侧后方。男人稀奇古怪地穿了件女人衣服,肩膀却红了一大片。但这确实是个男人。张抒恐惧地瞪大眼睛,男人已经很及时地将她的惊唿压在了血腥味极重的手底。她举起菸头朝那人烫去,那人却一把抓过烟毫不在意高温的用手指掐灭。 “你是护士对吧?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要一点点医用纱布和针线,还有绷带和止血钳,镊子,消毒酒精,当然,如果还有抗感染的抗生素最好不过。别动,嘘……再动下去,就只好我们两个一起分享这些东西了。” 张抒停止挣扎,那人笑眯眯道:“小护士真乖,这就对了。你带我去拿,不能引起人的怀疑,你得说我是你亲戚,是你哥,受工伤了。现在站起来,对,就这样,假装搀扶着我。我放开你的嘴,可要记住我这只手里的锯条哦。在你喊救命而人家真的赶到你身边之前,这玩意儿在你喉咙拉开个口子那可并不费什么大力气呢。” 两人一左一右地慢慢向前走,张抒感到那男人脸上的冷汗和痛得抽搐的太阳穴。小护士?上一回是谁这样叫她的?她来不及细想,只是张张嘴,忽然问了句让自己都觉得突兀得吓人的话:“你伤在哪儿?” “哼哼,”那男人咬牙道,“小护士真好心。你看报纸吗?如果看,你听说‘神偷侠盗’的名号没有?”他看向张抒:“没错,小护士。我就是神偷侠盗。你运气很好,回家跟你朋友有得吹了。” 第16页 张抒道:“你叫罗汉?” 罗汉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李子平是你什么人?” “李子平是谁?我在报上见到你的名字,说你捐款都是假的。侠盗什么都是谣言,胡说的。” “废话,他们当然不承认,那岂不是和谐过头了很尴尬?”罗汉恨恨道。 两人走到门诊大厅,还没走进门罗汉就拉着张抒闪到一根柱子后面去。张抒心中一跳,因为她看到了两个蓝黑制服的警察正在跟谘询台的护士说着什么。张抒的嘴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顺从地跟着罗汉走到另一个方向。 罗汉嘻笑道:“不错啊小护士,干嘛不嚷嚷?”一边说,一边暗自心惊。来得这么快,怕是不那么好相与的。他注意到医院门口停着辆公安局的运输车,而医院每一块镂空的围墙外面也若隐若现一些制服身影。他心里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这不是自投罗网么?罗汉道:“我说,小护士,去新疆种种棉花吃吃羊肉听听驼铃吹吹西风也很他妈有趣对吧?看看大漠孤烟望望长河落日其实也他妈别有一番塞外风情是不是?总比被打一针或者吃颗子弹什么的强不少罢。” 张抒不懂他的话,只是觉得他说得有趣,就道:“现在怎么办?门诊人太多了,估计你进去就别想再出来。” “还有什么地方有那些东西?刚才我说的那些。” 张抒道:“住院部也有。如果要说一定安全的话,要到我的值班台那里。我可以让我手下给你找出来。我不说,她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哼,小护士还带长的呢。走!” 市刑警大队,李子平郁闷地躺在办公室椅子上,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当然,他绝对不是为了下巴上贴了块膏药破了相而心情不爽。两个手下卓立、魏其辉一个坐在桌子上,一个靠在窗边,谁都不敢吭声触了霉头。每人都是一根接一根地抽菸,室内的气氛安静到吓人。 法院领导没对李子平怎样,淡淡说了几句。老爹一通电话李子平也不觉得如何,所谓虱多不咬人而已。但这一回,当李子平报告完毕之后发现大队开紧急会议竟然将他关在门外,才实实在在觉得自己栽了个大跟头。他抬起头,看着打开的门,门上没有任何标牌,只贴有一张列印的“刑事侦察处三科(临时)”的a4白纸。起风了,白纸四个角有三个都没粘稳,剩下一个也摇摇欲坠。纸片耷拉下来一摇一甩,又被风吹得哗啦哗啦一阵乱翻。 初到刑警队李子平无非做些可有可无的事情,谁也不敢不拿他当回事也不敢太拿他当回事。隔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讨好老爹,莫明其妙弄了个“临时刑侦三科”这个不伦不类的科室,腾出间库房把李子平扔进去,做了市刑警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科长——二十三岁的科长。李子平认为与其说是要拍老爹,不如说是扔掉累赘处理垃圾。因为刑警队任何科室都是老中青结合的模式,唯独他那个惹人耻笑的所谓临时刑侦三科,只有他和卓立、魏其辉三个纨绔子弟。卓立尖嘴猴腮身材一米六九,人称警痞,被所有人长期怀疑是犯罪分子打入刑警队的无间道;魏其辉又高又胖身材一米九六,人称大油子,遇事闪一边能哼不说话能不吭声就不哼,也是让人头痛到家的主。于是三个混混的临时刑侦三科在刑警队遂有了后门科的美誉,或者恶痞油结合、流氓科之类的恶号。这个编制算是小分队,李子平也就人五人六地当上了狗头小队长。 这两天三人本来正洋洋得意,逮着罗汉之后,四下到处吹嘘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是块金子总要发光之类。现在呢?李子平郁闷地想起刚才老爹在电话里的愤怒:是砣狗屎,总是要发臭的!他妈捂都捂不住啊! 狗屎?李子平自嘲的想到,这叫三砣臭狗屎,抵一砣大牛屎!现在大队领导开紧急会议,听完情况报告就把他这个当事人撇在一旁候着,这可是叫迴避!后果可想而知是非常非常的不妙。 “滴——”桌上的电话响起,三人都吓了一跳。卓立接过电话:“喂,啊啊,哦,好好。”挂上回头对李子平道:“老大,没找到人。” 李子平狠狠地把烟掐掉:“不对!这他妈绝对不对头!整个方向就是错的,这个时候去外围布控就错了!人的极速是多少?每秒十米已经可以去北京跑亚运会了!” 卓立道:“老大,北京开的是奥运会。” “随他妈大便会。他趁乱冲出法院我信,但他不可能跑远!他也绝对不可能带颗子弹在大街上乱窜。什么劫持车辆,纯粹是放屁!现在把人手放去布控街道和出城高速公路就是浪费!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就压根儿不会跑远,他甚至偷偷跑回法院藏起来都比什么劫持车辆可能性大。他没枪没刀浑身上下就只有肩膀上的子弹带铁的,你让人家拿鸡巴去劫持车辆啊?啊啊?魏其辉你他妈死啦吭个声行不行?” 魏其辉试着张张嘴:“吭?” 李子平正准备抓狂,几个刑警大队领导忽然鱼贯而入。三人不得不扔掉烟起立。市刑警大队队长张卫疆盯着李子平:“说得不错,接着说。” 李子平见这么多大官摆出的阵仗,以为开会研究的结果是要逮捕他,连上一分钟说什么都吓忘了,正在目瞪口呆。张卫疆道:“你刚才分析我听到尾巴,他不可能拿什么劫持车辆远跑,然后呢?” 第17页 李子平脸一红,道:“以我对罗汉的了解,这人确实有些本事。当然,不是正道上。可就是因为有些本事,他就自信,自信的人都自傲,甚至自大。他几十回都没有失手,这一次失手,一定会把全身本事都用处来,在逃跑上面。我觉得他就算跑回法院,或者干脆跑到我们这里来,在门口‘为人民服务’几个字下面拿毛笔写一行‘神偷侠盗到此一游’都很有可能,但就是不可能这样一熘烟抱头鼠窜,这不符合他的心理。是,平常一个贼能在判决他之前、在法院成功脱逃那是有得吹了。但他不是。他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连随便哪条街上的小痞子小瘪三都崇拜他得不得了。上个月山西破获的卖淫团伙的老大、那个四十多岁的老婊子不是还哭哭啼啼说什么嫁人要嫁罗大侠么?连凤凰卫视都播报了,年前香港14k那个黑社会团伙居然公然给他打了块劫富济贫的牌匾,而台湾那个竹联帮则给他做了面替天行道的锦旗。各地的流氓坏蛋团伙已经纷纷把他当成榜样人物大肆宣传鼓吹什么盗亦有道啊侠肝义胆啊。他要灰熘熘跑了,他实在丢不起那人。他要干,一定要干得大胆,漂亮,有他的风格。否则他以后就没得混了。” 张卫疆点头:“这是心理角度,还有没有?” 李子平道:“另一方面,他肩膀中了枪,现在最需要的是停下来止血,包扎,甚至休息。他到底是个人,中了枪还可以到处乱跑就不是人了。他是仓促脱逃的,不可能有同伙准备着在外面等他,用汽车后备箱或者货车什么的运他上高速公路。这么短的时间就算现打电话通知也来不及。这里离码头离铁路都远,扒船扒火车也都来不及。再说他有经验,知道我们马上会全市动员所有警力上街。如果我是他,与其上大街上碰运气,不如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处理伤势。所以我的结论是,他现在最可能的就是藏身。而藏身的地方,就是法院周围。” 张卫疆摆摆手,走到墙上的全市地图前面站定。李子平跟着走上去,所有人围在他们身后。法院旁边有什么?两所小学,不可能。一所中学,也不对。一家超市,附近两三个小区……背后是东湖公园。咦?东湖医院? 李子平道:“东湖医院布控了?” 张卫疆道:“头一个就是那里,我第一时间就让抽出人去那里了。” 李子平舔着嘴唇道:“得马上加强警力!排查,细细排,一定在里面。他中枪了,这个地方很值得他去。人多地方大,好隐蔽,又有条件处理伤势。” 张卫疆点头道:“最好如此。你知道么,子平,”他回头,“本来是要停你的职的。人是你手上跑的,枪是你在法院开的……胆子够大。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得把所有资源用上,你就暂时留在位子上。要知道,法院那几个警察都已经脱了衣服关起来写报告了。我擅自作主给你这个机会,谈不上将功赎罪,他本来也是你逮回来的。虽然你丢了他,但你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你恐怕是最了解他的人。我一听你分析就知道其他人看罗汉全都是抓瞎,完全不上路。但得先说清楚,这个逮住了再跑,影响太坏,和根本没有逮过完全不是一回事。如果他真的不在医院里,或者彻底跑了……” 李子平连连点头,胸脯拍得啪啪响:“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如果他跑,他得从我尸体上迈过去!” 张卫疆心下嘿然,心想你这个衙内有个长短你老爹还不扒了我的一身老皮?这事要没完,到时候还不是要老子厚起脸把你领回家,再给你老爹诉苦求他别把你这个祸害再放出来害人,还是留在家当你的花花太岁算球了。他摇摇头,道:“你马上带人出发,监控东湖医院。我会通知其他单位配合。子平,我告诉你,这事最多只能压到明天早上。明天再找不到人就得报上去,就得成立专案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问一查,你父亲的脸可挂不住。” 三人一阵风似地暴走下楼,窜进队上分配的本来就很接近报废标准被他们三个折腾得超越报废标准的破桑塔纳里。魏其辉开车,李子平副驾,卓立在后面。李子平心潮澎湃:“他妈的!坏事居然变好事!老天他妈开眼了!哇哈哈哈!老子也有今天啊!哈哈哈!” 两个部下用看电影《金刚》的眼神看着面前这头怪物,完全说不出话来。李子平不得不解释道:“他妈的出了事还升官,你们没发现?各单位配合是他妈什么意思?啊?升官,发财,票子,女人,满天的票子,满地的女人,快快,开快点,”他语无伦次口沫横飞,手在窗外车门铁皮上神经质地“啪啪”乱抽,“干么不开警报?开着警报给我沖!谁赶挡在前面,就是他妈挡老子的财路,抢老子的女人,老子一枪嘣了他个狗日的……” 桑塔纳怪叫着走街窜巷,发动机以high c的音调咆哮着,一路风驰电闪狂奔至东湖医院。李子平跳下车,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天天气正好,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时时有点微风颳起。李子平意气风发地走到门口,几个警察过来。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官道:“是小李队吗?久仰大名。” 李子平点头:“现在情况怎样?” “不太好,”那年长警官道,“医院人多口杂。现在忽然来了那么多警察,前门后门一堵,围墙边上也站成条线,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说什么通缉犯在医院里,越说越神,从流窜犯说到杀人犯。许多人进来一看这架势,立马回头就走,生怕牵扯上什么麻烦。许多本来看病的人都不敢看了,影响很不好。” 第18页 “所以得尽快把他找出来。布控怎样?” “还行,就是十五楼……” “十五楼怎么?” “你不知道?”年长警官道,“我事先也不知道。来了上去了解才知道,今天早上法院来人,把院长步尧控制了。明天一早他要飞到北京去,去做2.14特大假药案的重要证人。据说,”他回头看了看,压低声音,“据说药检局的傅大年能不能判,证据全在这个步尧一个人身上。现在那帮傢伙把十五楼全控制了,所有工作人员连同步尧的秘书司机都被赶走了。” “嗯?”李子平皱眉道,“他们多少人?” “四个,加步尧五个人。” “你是说,”李子平怒道,“你是说现在整个十五楼只有四个人看管?”他抬起头:“这幢楼有多少层,十五楼在哪儿?” “十五楼就是最高层。这幢楼是住院大楼,在前面的这幢三层高的就是门诊楼。背后那个小套院子是微生物研究所,是国家流行疾病防疫研究中心在我们这地儿的分店。那边他们医院的办公楼拆了在修新的。工地这边我已经派人完全封锁了不准工人进出。研究所这边也分隔控制开始排查了。”年长警官拿出整个医院的平面结构蓝图一一解释。 李子平看着图大摇其头:“这不好。问题在这楼上。这么大幢楼,15楼空整整一层,留给罗汉的空间太多了。法院的这帮傢伙怎么办事的?为什么不把证人带到法院或者控制在家里?是不是虐待人家已经把步尧腿打折了?你找人上去说说,让他们赶紧滚,别挡了我们办正事。” 年长警官哭笑不得,这就算现场指挥权交接了么?他摇头无奈而去。卓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老大,东湖派出所有个叫周莉莉的警官要见你。” “不见不见,什么周莉莉,桑妈妈我也不见。”李子平头也不回摸着下巴上的膏药观察着楼层。十五楼不算高,但说低也不低,扔个人下来一定死翘翘的。罗汉绝对不会在一楼的院子里,他身上有枪伤,只要被人看见一喊跑都别想跑。现在罗汉唯一的选择就是上这幢住院楼找个地方藏起来……忽然耳边一声轻哼。李子平侧头看见魏其辉在旁边长大嘴,怒道:“又鬼叫什么?” 魏其辉指指后面,李子平转身一看,差点眼珠子都瞪出来。 面前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官,一双眼睛大海般深邃遥远,春光般明媚动人,配在一张出水芙蓉一样的脸上,这让李子平大脑里瞬间将神偷侠盗的问题排在了火星公转轨道以外,美学艺术从天而降插队排在第一位。为什么大家都管漂亮叫正点?正,就是不歪,就是完整,完美,没有缺点!得跟面前这位天使一模一样,那才叫正。这个天使脸上两朵玫瑰色的娇羞红晕让人直吞口水,又长又翘的睫毛忽闪忽闪让人心里一跳一跳,阳光下额头微微的香汗塞似珍珠让人想入非非,一对柳眉娇弱轻飘,眉尖又微微蹙起,那位置,那力量,刚到好处…… 李子平研究得痴痴迷迷,浑然不想人家为什么对他皱眉头。一旁卓立用手压在嘴唇上,埋头看着地面嘀咕:“老大,说点啥啊。” “啊,我说嘛,那叫周啥来的?”李子平这才反应过来,手足无措道,“周慧敏咋就入警了呢?那啥,喝水不?大陆还过得习惯吗?” 魏其辉缓步走到车前 “砰”地一头撞在车门顶上。周莉莉撇撇嘴:“李队,我叫周莉莉,东湖派出所的警员。今天中午巡警接到群众报案,发现在市郊九柏公墓发生一起恶性故意伤害事件……” “等等,”李子平左摸右摸,终于摸出一根牙籤含在嘴里,“你在东湖派出所,九柏村在什么位置?怕是隔得有点远吧?” “你听我说完。”周莉莉微嗔,李子平连连点头:“说,请,请接着说。” “受害人是公墓管理员,据说当地群众举报,看见一辆银色的捷达车当时在受害人身边经过。” 一谈到工作,火星公转就正常接近了。李子平双手一摊,满脸遗憾:“那我可真帮不上什么忙。银色捷达车随便哪个山旮旯里都有个七八十万辆。” “当地群众记下了车牌号码,”周莉莉道,“我们查到,是东湖医院的眼科主任尹鹏飞。” “人死了没?” “没。” “这个,这个啊,”李子平抓着头,“周妹妹,啊,周小姐……同志。这个这个,我们在办一起大案。神偷侠盗罗汉从法院脱逃,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他正在这家医院,准备排查。你看,你这个案子,既然人也没死,那,你看你看,这样行不,你留个电话,我改天请你吃……一起抓这个傢伙。这个人既然是医院当官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 “不好,”周莉莉摇头,“事实上这场事件性质相当恶劣。嫌犯在一个叫蒋小雪的墓碑上画了……这个。”她拿出照片。李子平接过一看,看见墓碑上两个鲜红的“婊子”字样不由一跳:“这还了得!不是人死为大么啥仇怨需要这样?卓立!你马上带人进去把这叫尹什么的傢伙拖出来千刀万剐!” 第19页 周莉莉翻翻白眼:“那还不一定是他,都只能是嫌疑。受害人胸部有被注射巨量麻醉剂的痕迹,导致大脑瘫痪,虽然没死也差不多了。这种麻醉制品似乎很独特,我们都还没查到到底是什么。最关键的是这个。”她又拿出一张照片,照片竟然也是那个被涂抹的墓碑。照片显然是家用照相机拍的,远没有警用的清楚:“这个是刚才我们所的同事在医院里布控时,在地上找到的。照片竟然也是这个。” 李子平接过照片,扣起了脑袋:“这?” 周莉莉道:“这个恶性伤人事件的影响极坏,嫌犯在墓碑上做的事情引起了当地群众和上坟群众的极大不满,这两天又是清明节,人人看到这个都义愤填膺。我推测,嫌犯是在墓碑上做手脚,被守墓人看到,于是行兇。但第二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恰好又出现在这里?和尹鹏飞有什么关系?我知道罗汉的事情,我不会给你的办案有任何影响,只是希望队长你能让我把这个尹鹏飞带走。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李子平想了想:“不好。周莉莉警官,”他严肃地表述自己的花花肠子,“现在是非常时期,面对同一地点的两大嫌疑人,我们的人手明显不足。我认为我们应当两案并一案处理,以节约人手,增加效率。这样,”他捏着那照片左右比划,“我陪你去把这个尹鹏飞找出来,然后你留下来,先把罗汉抓住,至于以后进不进我们科室……” “滴滴……”手机忽然响起。卓立掏出手机:“餵?”然后递给李子平:“找你的。” 李子平狐疑地接过来:“谁啊?” “我,罗汉,神偷侠盗。” 李子平吓了一跳,但他分辨出确实是罗汉的声音。他不顾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大吼:“你!罗汉!你他妈干什么?你怎么知道那谁谁的电话?” “你忘了我撞了你一下?除了拿你手里那根牙籤,我不小心又拿了你的手机。这个纯属职业习惯,不好意思。你的手机分组很有意思嘛,有叫‘打手’的一组人,有叫‘分舵’的一组人,还有一组居然叫‘二流子’!你他妈混黑社会的么?我看得都产生错觉了,以为我其实是好人,你他妈才是该被判刑的。年轻人喝了酒就觉得自己是出来混的,这个很正常我也理解,但你也他妈太狂了吧?我找出一组叫‘马仔’的分组,只有两个人,就随便打了一个。想来这个时候李队你肯定是跟你的马仔在一起吧?只有两个马仔,这黑社会也混得不怎么样嘛。嘿嘿。” 李子平将照片含在嘴里空出手上下一摸,果然没有摸到自己的手机。凭直觉他感到,罗汉用给他电话这种方式联繫他,会有大事要发生。他立即冷静下来,并不着急,只是对两个部下做了个手势。自己则打了个哈哈:“罗姐姐,你是不是暗恋我?临走都费尽心思要留联繫方式?” “别打暗号了,李队,”电话那头道,“我啥都能看见。” 李子平一呆,抬头一望住院大楼。住院大楼的玻璃窗反射着下午的阳光,没一扇能看清楚。看来自己前面分析是对的,罗汉果然就在大楼里。罗汉看见了他抬头:“对,我就在上面。” “你想干嘛?”李子平沉声道。脑袋里飞快的闪过“人质”“劫持”等等字眼。他顿时想起才不久分析的,罗汉这种性格,一定会来一幕技惊四座的大戏,但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想,”罗汉一字一句,“自行出首。” 李子平愣了一下:“什么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上攥紧一团,把照片捏成了个球,“你想什么?” “自首。” 第三小时 商议 下午三点。医院的警察越来越多,这引起了越来越多医院病人的关注。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医院的大门外几辆警车堵在门口,来往的人们惊异地盯着一个扯着嗓子怪叫的年轻警官。 在接到电话听到是罗汉的声音的时候,李子平就已经在心里有了准备。无论罗汉提出什么样匪夷所思的要求来,李子平都不会感到太过惊讶。他了解罗汉这个人。这个人出道之所以能如此与众不同,能有今天这样大的风头名声,很大程度就是这人有一般的贼绝难企及的想像力。而在与此同时,罗汉很恰到好处的把他张狂的想像力控制在威胁到自身安全的范围以外。 但是,即便李子平了解这些,当罗汉说要自首的时候,李子平还是对自己没有跟上罗汉的想像力而多少感到有些气馁。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譬如是开玩笑逗他或者功劳缩水了之类,但最后他沉声回答的却是:“出大事了?” “不好说,电话里讲不清楚。我说,”罗汉道,“你还真他妈了解我。我还什么没说你就知道出事了。我就没遇到比你更了解我的人,我们要不要干脆一起干算了?” “干球!有屁快放,老子出手机费不打白不打啊?什么条件?” “你怎么知道我要提条件?”罗汉奇道,“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别他妈废话,你在楼上肯定楼层还不低。我带人一层一层往上清,最后你只好跳楼一条路。你要自首趁早赶快,球赛我还他妈赶得上回去看下半场。” 第20页 “你这么了解我就一定知道你一上来我就会劫持人质,事情就闹大了。我这边死气活样的病人这么多,随便谁有个三长两短都得算你头上。当然,我承认也是我头上。既然大家一个粪堆里的就别他妈说这些没意思的事,伤了兄弟情谊。” “所以我知道你要提条件么,”李子平忽然暴跳起来,“都他妈死气活样了凭什么还算老子头上?啊啊?爱死不死!” 罗汉道:“你一个人上来,我跟你面谈。不准耍花样,否则有人飞身下楼可不好看。电梯左边的主楼梯,你往上爬就是了。” 李子平挂掉电话,回头看见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看什么看?你,”指着周莉莉,“跟我一起上去谈。电梯左边主楼梯一层一层往上爬。你们两个废柴就算了,下面楼梯口和走廊另一边的火灾逃生楼梯口一边给我站一个,看住了。这事不能说,一说就不灵了。只能我们四个知道。” 周莉莉吓了一跳:“怎么不能说?不马上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吗?这就布置完了?” 李子平骄傲地挺起胸膛:“要开会还找我来干嘛?我一开会就他妈睡着了。”他正色沉声道:“罗汉和我彼此都了解,既然他说大家都不想闹大,他就有苦衷。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我知道,让罗汉有苦衷的事情,肯定很严重,严到比一个江湖大盗劫持医院人质拒捕更重。说起来,罗汉也是遇到我了,换别人才不会跟他猜心思逗趣,一早把电话挂了冲上去。时间不等人,等开完会医院里的谣言会变成变态杀人狂潜伏医院什么的,谣言出了医院就会是爱滋病人报復社会乱打爱滋针之类的,满城流言乱走,闹出恐慌谁都了结不了。” 李子平很满意周莉莉没跟她闹别扭,按说这个时候周莉莉如果不听他的安排,或者拒绝跟他一起上楼,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然,他安排周莉莉跟他上去,未必没有私心。反正罗汉从来不主动伤人,只要别逼他到绝路,周莉莉也是安全的。两人走进住院大楼,李子平直接拖着周莉莉来到电梯前。 周莉莉大奇:“这个……不是电梯旁边主楼梯往上爬吗?” 李子平道:“又不是挑山工,谁他妈有那功夫?”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拉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扎着辫子,穿了件红衣服,脸上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她看到李子平就道:“妈妈看,又是警察叔叔。” “不是,是哥哥!”撒谎的怪叔叔一边掐小女孩的脸,一边笑容满面地看向满脸狐疑的萝莉她妈:“今天我们局体检,全体都来了,不检白不检么。阿姨上哪?” “我……上三楼儿科……” 李子平正色道:“那就是阿姨你的不是了。三楼又矮,没几步您带孩子走楼梯吧,爬爬楼锻鍊身体增加抵抗力,医院电梯里上上下下啥人都有,传染源很多不说还不通风透气,病菌病毒多得吓人而小孩抵抗力差,交叉感染啥啥的……”电梯到了。他把母女两挡在了外面,直接按下15楼,并且扳下中间拒停的开关。 周莉莉翻翻白眼,想问什么。还没等张嘴李子平就振振然道:“本来么,他又没说不能坐电梯上去再走楼梯下去,爬楼多累人。”电梯空间狭小,李子平闻着周莉莉好闻的洗髮水味道一阵心猿意马,只觉15楼眨眼就到了。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李子平忽然拉住正待出去的周莉莉。 “怎么?” 李子平沉默不语,直到电梯门自行关掉才皱眉悄声道:“气氛不对。很不对。你带枪没有?”他看到周莉莉摊摊手,就把周莉莉拉在身后。 “叮!”电梯门再次打开,李子平听见右边轻微的“咔嗒”一声。 “谁?”一个人吼道。 “警察,别激动,不要大水沖了龙王庙。”李子平走出电梯,仍然把周莉莉挡在电梯里面。 走廊的所有门都关得严严实实,路灯都关掉了,只有一个远远的在走廊尽头。一个大盖帽人影被远处投来的灯光勾勒出来。李子平看到他把手放在腰间,就不做刺激他的动作。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依然看不清楚对方隐藏在背光处的脸,于是道:“我是李子平,市刑警大队临时刑侦三科,东湖医院现场指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没通知你们吗?” 那人看清他的制服,放松下来:“通知了,”他说一口京片子,“不过我们不接到上级的命令不能走。” 李子平皱眉道:“为什么?你不知道情况吗?一个犯人从法院跑出来,现在我们有证据表明他就潜伏在这个大楼里。请配合我们工作。”他看清了对方身上的法警制服,也放松下来。 “我了解,刚才接到了电话的。但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李队。”那法警走近,李子平看到对方大约三十上下年纪,相貌平凡,中等个头。那法警回头挥挥手,走廊尽头阴暗处另一个负责保护的法警走出来,仍然站在另一道火灾紧急逃生楼梯口。李子平暗自点头,一个在电梯和主楼梯,另一个在紧急楼梯口,剩下两个肯定是在屋子里和步尧待一起了。那法警道:“步尧步院长个人的安危很重要的……” 第21页 “行行,”李子平摆摆手,“这些我都知道。你不是市中院派来的?” “不是,我们都是直接从北京过来的。” “要不要我多调几个人上来帮忙?你们可就四个人,不管怎样,这一层还是很大的,房间那么多。万一那个犯人潜伏进来,大家都不好意思。” 法警坚持道:“不行。李队,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但是我也有任务在身。” 李子平感到他话里有话:“嗯?” 法警道:“派我们来,而不是让你们这边法院的人送过来,是有原因的。”他低声道:“有些话……不大好说。你知道。” 李子平会意点头:“明白,可是,为什么不把他控制在家里呢?” “因为我们不想造成他被捕的样子,影响不好,”那法警沉吟道,“他也不会被捕。我们尽量做到一切如常,只是护送他正常上班,正常下班。现在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下班后我们当然不会护送他回家……当然,清空这层楼,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法院那边正在把情况往上报,只要我们一接到上级的转移命令,我们立即就转移。” 李子平点点头:“祝你顺利。”他拉着周莉莉从电梯旁的楼梯慢慢往下走,走到拐角,他看不到那法警,停下了脚步来。 “你有没有觉得……”他沉吟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 周莉莉点头:“是呀,我也觉得……奇怪。步尧真有那么重要?” 李子平摇头:“不,不是这个。我有种感觉,可能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就像那天我和罗汉在同一间夜总会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也许是因为罗汉在这里?” “不一样的,”李子平放弃了,“反正不归我管。算了。” “你看罗汉会不会就藏在十五楼?” “可能性很小,我观察他们守备得非常严密,非常……专业。何况罗汉还约了我。” 两人下了一层楼,就看见罗汉在拐角张望。看到罗汉,李子平立即就有办法来状态了,他干咳一声:“李子平来不了了。我是他孪生哥哥李大平。” 罗汉倏然一惊,回头看到是他,不由嘆了口气:“你这人真没信用。说你是流氓,你比流氓还无赖。我说过不许耍花招!” 李子平摊开手,手上一把枪:“少他妈废话。跟我下去。” 罗汉正待说话,忽然看见周莉莉从墙角探出身来,怒得跳将起来:“李子平!我说什么来的?你一个人?这就是他妈的你的一个人?你最好马上马上给我个说得通的理由来解释,不然万一你一枪没打到我,你就得对后果付一切责任!我给你五秒钟时间!” 李子平理直气壮地指着周莉莉:“这是我女人。”周莉莉唰得涨红粉脸:“啥?”李子平道:“我老婆看我严,你又是个油头粉脸的兔儿爷,她不放心我一个人来会你。你看你自己,他妈的,还穿着身女人衣服,摆明是企图色诱你大爷我!” 罗汉瞪大眼睛张口结舌,终于没说出话来。他看看周莉莉,摇摇头,又嘆了口气才道:“我服了。你逮我那天我就服了。你他妈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流氓还像流氓。我就说哪个条子逮得住我,非你个流氓头子才有这本事。久走夜路必逢鬼,我自以为是老江湖,结果栽在江湖佬手里。不过没折在条子手里也不算冤。” 李子平正色道:“不许你胡说八道抹黑人民警察的光辉形象。”他跨上前,二话不说闪电似地掏出手铐,将他自己的左手和罗汉的右手铐一起。罗汉并未闪躲也未做任何反抗,只是古怪的笑笑。李子平头皮发麻,忽然想起一事,连忙掏出嘴里的牙籤折成五六折,接着伸手从罗汉怀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罗汉嘿嘿道:“长记性了?”见李子平神色不善,连忙道:“我撞你一头,你还我一枪,我转一圈现在还是在你手里,咱们就算扯平了?” 李子平不耐烦道:“他妈到底出了什么事?” 罗汉摇头道:“我以为我是坏人,做好事也没人认,看来坏人干好事一定还是坏。我现在这才知道,好人干坏事能坏到什么地步。坏人坏起来无非谋财害命,这好人坏起来可……李队,可不是说你,你是他妈算在坏人一伙的。但你楼下的人可不能撤。”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人在准备一场谋杀,”罗汉道,“谋杀的目标是西……是楼上的步尧。他正在被四个法警保护。你听说过这事?” 李子平噗哧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回局里讲你的故事吧。” “不行,李队,”罗汉忽然挣扎道,“要说在这说。你必须在这里听完。而且听完之后你得保证我出这幢楼之后待遇要比去新疆种棉花要好。” 李子平歪嘴道:“你想种花生?我操!要不要我们到ktv找个包间,再给你找两个小姐捶腿,然后大家一边喝人头马一边聊?逮你我吃饭,我是官府你是贼,我们这算食物链上的正常博弈。你他妈不要觉得你那什么狗屁神偷侠盗的名头有多值钱,你知道我的名号是什么?衙内!你要我怎样就怎样,我的名号还要不要混下去?” 第22页 罗汉正色道:“你知道,你不可能这么轻易逮到我。这里面的原因你就一点不想知道?你把我逮回去最多最多还不是将功补过功过相抵,你想想,一场更大更严重的谋杀案被你制止了,坏事变好事,你会有什么功绩?现在离他们计划的时间底线只剩不到两个小时,你把我抓回去再来回折腾,时间早过了。我以神偷侠盗行窃三十四回从未伤他人一根头髮的名誉担保,这一个多小时里必定有事情发生。你好好想想!” 李子平嘆了口气,他想起了大队张卫疆要将他解职的话。老爹说什么来着?大牛粪?他回头看了眼花一般的周莉莉正满眼信赖地看着他。嘿,现在牛粪上貌似还插了朵鲜嫩鲜嫩的花呢。末了,他终于回头道:“我在听。” 罗汉道:“其实,最先我一来就是想到绑人质的……” 罗汉铁箍子一样的手将张抒夹在怀里,他焦躁道:“你说你办公室安全?小护士,看来我们对安全这个词的定义有不同理解。这就是你的安全?” 住院大楼十四楼,三十二间病房呈两行一字排开。每个房间两个病人,以及相应家属,以及相应的护士医生护工,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好不热闹。电梯一侧是护士们的工作檯和值班室,正是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罗汉从电梯一出来就头皮发麻。肩上的红色已经红了一大片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一直跟随在他身边。好在因为楼层高,大家上下都坐电梯,楼梯没人注意。他把张抒拉到人际少至的楼梯口,稍稍喘口气。 张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有办公室?我一个小护士哪里来的办公室?我是说工作檯,我可以让她们给你找你要的那些……” “嘘!住嘴!”罗汉怒道。他来到窗边,看见院子里的警察越来越多,围墙周围站成了一条线,围墙外面则每隔十米一辆警车。他嘆了口气,自己干嘛要到这医院来?随便找家宠物诊所不就了事了吗?难道是冥冥中註定有天意,他遇到李子平就只好束手就擒?他回头,瞥见一间房间房门虚开的,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有空房间让他用已经是现在最好的情况了。他拉着一身僵硬的张抒朝那间房间走去。他注意到自己开始喘气。这不是好兆头,他焦躁地想道。 张抒感到罗汉的喘息,吹到她快散了的盘起的长髮边上,吹到她耳朵边上,一阵又一阵直痒痒。她靠得罗汉很近,从脸到身体,二十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男人拥在怀里过,这样紧紧地贴在一起。这个男人很帅很漂亮而又力大无穷蛮横无礼,说话语气极温柔而内容极兇恶,时不时竟然还有点文绉绉的味道。她感到他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上如同铁铸一样的块状肌肉。罗汉似乎之前就经过很剧烈的运动,一股汗味伙同血腥味,以及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钻到她心里。她很想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出来,又想就此完全放弃自己任意随这个男人拖来拖去。她的大脑里甚至莫明其妙出现“从此以后”之类非常匪夷所思的词彙。拒绝和服从在身体上的矛盾表现就是她全身僵硬无比。张抒看到那间房,道:“干什么?这间里面有人住的,你不怕?” 罗汉冷笑着推开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抬起头,看见门上一个阿拉伯数字“1406”。关上门,拉着张抒在靠窗的床边坐下,他一边观察窗下的情况,一边吩咐张抒:“现在叫你的那些手下把药和工具拿过来。” 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几个男男女女走了进来。罗汉瞪大眼睛看着领头那人,在那一瞬间他以为那会是李子平,等看清了之后反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倒是那人瞪大眼睛瞅着他:“罗汉!原来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看见医院里忽然来了那么多警察,还以为我的计划败露了呢。” 罗汉苦笑着喃喃道:“天涯何处不相逢,黄泉碧落两头见……易振国,怎么他妈又是你?” 易振国看到他肩膀,连忙回身关上门:“你这是又出哪门子事了?报上说你不是被捕了吗?”他回头介绍道:“这位是郑翼,雷徒和易惕你们见过。郑翼,”他对郑翼道,“这位是罗汉。我可没安排他来。” 郑翼见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仿佛他不知道谁是罗汉是件极端奇怪的事情。他还是耸肩道:“罗汉?又怎样?” 易振国翻开那几张报纸,抽出其中一张翻了个面,只见上面标题《重大盗窃犯罗汉落网》……本报讯,自称“神偷侠盗”的罗汉今日在本市落网……经公安机关调查发现,所谓神偷侠盗,捐款给慈善机构,均是该犯自我吹嘘…… 郑翼道:“你们怎么认识?” 易振国道:“蒋小雪之前,就是找的他去步尧别墅开步尧保险柜的。可惜现金珠宝他搜了不少出来,罪证却什么都没找到。蒋小雪之后,我也是找到以前通过他认识的一个道上吃饭的人,才取出的那个mp3。” 罗汉道:“你还在张罗步尧的事?真够有耐心的。雷徒,你还在做那买卖?” 雷徒摇头道:“没干了。自从被你一搅,除了黄连不黄啥都黄了。” 易振国对郑翼道:“三年前,雷徒进了批虫草,不知道怎么招惹上这个大盗了。半夜来仓库偷。那阵子我没有经费,正在和雷徒一起搞。那天夜里我看货守夜,正好就和这个傢伙对上了。” 第23页 雷徒噗哧一声:“你这么说,人家还以为你是练家子,跟神偷侠盗过招。”对郑翼道:“其实他那晚已经喝得半醉,人家在房顶上一听他说话自吹自擂,就知道他那个醉八仙的大号,货也不取了,直接下来看个究竟。” 郑翼奇道:“醉八仙?那不是武术拳法吗?” 易振国摸出酒瓶灌上一口,雷徒道:“您没听说过?唉,他离开医院太早了点。你们这些晚生后辈竟然没听过易振国的名号,确实有点可惜。我问你,你知道中国医学史上的几个医仙?神农,黄帝,扁鹊,张仲景,华佗,孙思邈,李时珍,这是前七个医仙。他老大张脸,一喝酒就到处自己吹嘘自己是第八个。大号醉八仙。敢把自己名字跟神农或者黄帝提一块儿的,在中国几千年歷史上都绝对少见。脸皮厚的有,厚到这种程度的倒也希罕。话说回来,不管到底事实上有没有其他本事,这厚脸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这个名号就越传越开,最后人家神偷侠盗居然都听到过。” 罗汉连连点头:“古玩字画是我最爱,所以国学圈里的新闻好歹平日里都得摸着。” 张抒好奇道:“你真是新闻里说的那个神偷侠盗?” 罗汉大笑:“这个背时的称号,我现在一百万个情愿我不是。可以么?” 雷徒接着道:“你想想看,一个擅行劫富济贫之徒,一个自诩悬壶济世之辈,都有中国特色得不得了。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国学爱好者,而是正经专业人士。也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形态价值观接近,这两个傢伙一碰面就喝高兴了,越说越投机。说着说着易振国就教唆说步尧是如何的坏人,家里如何有钱,撺掇人家去步尧家取不义之财,顺带帮他带出步尧造假药的关键证据。神偷侠盗和他喝了半天酒,当然也不好意思动虫草了,于是就去找步尧的晦气。人家的身手可不是易振国的醉八仙一样是喝酒胡吹出来的,真的就进出自若,结果钱倒搞出不少,啥证据都没找到。最后只饶了我那批虫草而已。” 罗汉苦笑道:“这闲话再说下去,我就得血尽而死了。少说废话行不行?” 易振国关切地走上前查看:“伤肩膀了?我头一眼看你搂着个小护士在怀里,还说你坏了君子德行。” “你可不可以不要把道学一套拿出来吓人?在下本浪子,浪子本无行,有个屁的德行好讲。再说我失手之后就诅咒发誓戒淫一年。” “梁上君子好歹也和君子沾边么,怎么伤的?” “这是枪伤,”罗汉脱掉衣服露出肩膀,“子弹还在里面,你有办法吗?” 易振国看了看伤势,颔首道:“有办法,我的法子慢。但这里有个西医。”他看向郑翼。 郑翼道:“我可是内科。” 易振国怒道:“一句话就把西医的劣根性暴露出来了!你阑尾胆囊也能取,一颗肌肉里的子弹有什么内科外科的关系?为医见死不救,算什么医?” 罗汉小声嘀咕道:“什么叫见‘死’不救?真他妈不吉利。” 易振国回头道:“罗弟,既然来了,就是缘分。老哥哥今天倚老卖老求你件事。” 罗汉道:“好说,好说,边取子弹边说也来得及。楼上楼下的警察全是对付我的,我这个小护士……”他摊摊手,意思是怎么办? 易振国也没主意,就看向郑翼:“取子弹没问题吧?” “如果没有伤到动脉,应该没问题。不过,我好奇的是,”郑翼道,“这人能干吗?” “伤到动脉他早挺不到这会儿了,”易振国道:“你忘记了吗?我们刚才说了,我们需要人手,人越多,机会越大。” 郑翼点头:“行,就这样。”他看向张抒,张抒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郑翼道:“你别怕,没有什么事。我做个小手术,你守在我旁边就是了。没人敢拿你怎样。” 罗汉哼一声:“小护士,快叫你的人把东西拿过来。对了,你们在门口接着,别让她们进来看到我。我估计通知已经出来了,各医院严密注意一个肩上开了枪眼的傢伙。” 各人依言行事。张抒在门口叫来几个护士吩咐一番,一会儿便把需要的药具拿了过来。郑翼站在一旁,挡着所有护士看向里面的视线。两人在门边靠得很近,忽然,张抒抬眼看向郑翼,一边朝里面推推车一边幽幽道:“现在,你不止欠我一个情了。” 郑翼默然无语。张抒回头看了一眼,悄声道:“这些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他……他真是传说中的神偷侠盗?那可是通缉犯!你跟他们搅一起干嘛?” 郑翼沉吟道:“这些是要为小雪找回公道的人。张抒,”他道,“我还得求你件事。” 张抒无言地看着他,郑翼道:“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今天结束,行吗?算我求你,张抒,”他双手放在张抒双肩,“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小雪。” 张抒抬起头躲开郑翼的手:“我可以相信……也许吧,你是为了小雪。但……我不是。” 罗汉忽然道:“我说,你们两个嘀咕半天了。郑大夫,需要你双手使劲的是我的肩膀,你怎么搞到我的小护士身上去了?咱们这就开始罢。” 第24页 几人准备停当。郑翼让罗汉趴在床上,张抒在一旁递送工具。易振国则在一边喝酒。雷徒和易惕看看左右无事,就把窃听器拿了出来。罗汉道:“我那大侄女儿,你手里的是啥玩意儿……啊?我没看错吧?最先进的无线声波聚听器!我操!间谍工具啊这是!易老哥,你到底在干什么?” 易振国道:“老弟,我求你的事。” “你说。” “帮我杀个人。” “行了,”罗汉撑手翻身,“我忽然想起来了,这颗子弹还是留给在我身上做纪念吧。我这就走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后会有期。” 易振国用手压住他:“莫急,莫急。你答不答应,这个子弹都帮你取。” “易老哥,你知道我的规矩,绝对不能伤人的。何况取人性命?你这要求过分了。道义也没这种整法吧?” “你听我说完。” 罗汉半信半疑地趴了回去,回头吩咐正在准备麻醉针的张抒:“不能用麻药。输青霉素可以接受,但哪怕局麻都不行。我说不定一会儿还要用这只手救命呢。我内脏麻醉,”他伸手向易振国,“把酒给我。” 张抒迟疑道:“没这规矩的。” 易振国怒道:“怎么没有?刮骨疗毒没听说过?就算那是传说故事,刘伯承元帅取眼球不用麻醉,这个是人家德国医生自己写出的回忆录上白底黑字的。德国医生!还不够你们这些西医信的?他说不用就不用,别老打岔我。”回头对罗汉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回咱们两个一起喝醉之前聊的什么?” “中医?”罗汉咂了口酒,吐着舌头皱眉,“我操!又他妈是药酒。太难喝了。” 易振国道:“没错,就是中医。”他激动道:“那一回,我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我说不上什么道理。但现在,我想通了。” 罗汉嘀咕道:“是你喝通了吧。” 易振国道:“不!罗汉,我想通了。这个国家,有这么一群人,正在有组织、有计划地消灭中医!这是一个阴谋,目的是,彻底干净地消灭中国的传统医学!”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炸雷,屋内所有人,不论端着盛放医用药具盘子的,在用这些药具做事的,在趴在床上被这些药具做的,还是那两个拿着雷达状的东西在屋里鬼鬼祟祟转圈的,都停下手中的事情,转过头对易振国鼓起眼睛。 沉默半晌,最后还是趴在床上的先受不了了:“医生,请继续,痛着呢。易老哥,你还是他妈每天晚上都要醉一回?” “没,有时候中午就醉了,一天要醉两次,”易振国又咂了口酒,“但我现在可没醉!事情完了再叙旧——这是场谋杀!罗汉,他们要谋杀掉中医!” “谁们?” “他!”易振国指向郑翼,郑翼张大嘴巴,“还有她!”指向张抒,张抒瞪大眼睛,“还有每一个西医的工作者,他们都是阴谋无意的参与者。事实上每个西医,每个西医的护士,都是这个阴谋无意的参与者。是,我们说,要大力培养中医人才;我们说,要努力保护传统医学就是保护中国传统文化。然后呢?中医学院里堂而皇之的西药大行其道,中医学科假模假样的出现在医学院学生里教程里可与毕业无关。什么医疗市场化,有多少家医院一拿到文件就迫不及待取消了没有利润的中医科?中西医结合疗法美其名曰,结果在可有可无的药性最温柔的疗养中药里面加西药化学成分,就称结合了!国家一边声称保护中医,一边推行国家医药标准,多少中药被禁止了?多少副作用比药作用更大的西药被推广上市了?” 罗汉道:“这个……这个,不大对头啊。我说,易老哥,你是中医,干一行爱一行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个我理解也贊同,我也很喜欢偷……不过中药么……要知道《本草纲目》里面还把女人的月经、上吊的绳灰当作药引,而治疗不孕症居然要用春天第一场雨水……” “不是这个问题!”易振国道,“你不能拿歷史上中药的弊端来说,那样的话西药也有拿水银治疗鼠疫的例子。重要的是中医教学已经被取消了!中医传承已经断代了!医学院医大中医上课,赫然是老师拿着粉笔和幻灯在前面对着数十上百人胡吹乱侃!你知道中医是该怎么上课的,中国的学习和教育最重要的是什么?” “言传身教?” “不是!是一个字,悟!言传身教耳提面命只是形式只是途径,不管习武从文行医甚至去学工学匠,甚至是学佛学道,中国的任何教育到最后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都是那个字,悟!自己悟!谁也帮不了!而这种形式决定中国的教育,只能是一对一带徒弟,只能点拨学生!只能从各人具体悟性高低的不同情况出发,对学生适当的当头棒喝,而不是上大课。上大课是他妈填鸭灌输,教小学生启蒙可以,但中医拿西医那一套来上课,能不教出一大堆杀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我没听明白,这个和谋杀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这导致了中医质量越来越差,接着的结果是什么?是人们越来越不信任中医,越来越不接受中医,越来越接受西医的那一套。没错,大家都说,保护文化很好,可是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用西医保命为妙。” 第25页 罗汉迷茫地抬起头看看正在给他取子弹的郑翼:“你绕了一圈,原来是想指责我么?” “不是!你想想,谁有权力让中医那样上课?你想想,谁有权力强行推行国家药标?这是一些掌握话语权的西医,是不是?中药讲究对症下药,能有标准吗?种种手段,有预谋有计划的让中医质量越来越下降,最后让人们无法信任中医,杀掉中医。甚至哪怕像郑翼,像张抒,每一个像他们的有心从医的年轻人,都会因为中医质量实在糟糕而选择西医,这就造成循环,进一步扩大了西医的市场,再进一步扼紧中医的喉咙。” 罗汉道:“西医要杀掉中医?目的何在?” “钱!”易振国睁大眼睛,“最后的目的只有一个,钱!市场经济!罗汉,市场经济最大的威胁也是倾向是什么?市场经济最大的本质是什么?最大的本质是市场竞争,是让市场这个看不见的手来选择!最大的倾向是垄断!而这又是对市场经济最大的威胁。在西方国家,并没有中医这个竞争对手,西医天然的垄断地位。可是在中国,这个情况不存在!中医有顽强的生命力,有巨大的歷史惯性,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提到华佗或者扁鹊,每个人中国都会发自内心的、自然而然的、条件反射地想:这是个无病不医的、近乎于神的医仙!就算是西医横行中医质量不堪的现在,每个人感冒发烧第一反应都是去看西医,可要问他彻底取消中医干不干?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贊同的,为什么?这个就是中医的群众基础!而中医最大的问题是,如果它是彻头彻脑的巫医,那么它早就被歷史遗弃了。但问题就是,它恰恰并非完全无效。它也许在许多领域被西医远远抛在后面,但它不是无效的!中国文化自宋代以后固步自封,被西方拉开的远远不是中医这么一块!而中国文化本来就有趋于信奉经典的传统,中医理论一直没有大演变,这个有整个大歷史环境的原因!不是中医一家的问题,政治、经济、手工业技术,所有方面,都是这样,迷信经典,拒绝创新,尊古鄙今,排斥改革。这不是中国医学一家的问题。” “这个貌似说远了,我看你还是来讲重点。中医不是无效的?” “中医不是无效的,这个绝不仅是中国人这样认为,连在美国的实验室都经过了论证的。甚至美国人还给它取了个‘平行科学’的名字,意思是和西方科学体系完全不相交的、另一套自成系统的科学体系。‘科学’这个词的定义标准什么?是可重复、可检验的!中医是科学!在许多时候,中医都是有效的。在许多西医困难的譬如内分泌控制领域,非创性骨科治疗领域,中医往往还占有优势!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一直以来西医在中国,没有在其它地方那样的市场垄断优势!在建国到现在,中医一直是和 作者:_小僧_ 回復日期:2010-3-3 14:30:00 590# 西医并行的!而建国最初三十年,并没有市场一说,医疗是不赚钱的全民福利。所以谋杀的动机根本没有,大家相安无事。” 罗汉点头:“所以市场经济了,西医看见自己赚不了所有的钱,就决定谋杀中医,牟取市场垄断地位。这个不仅谋杀了中国传统文化,还他妈威胁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你……什么时候进的发改委?” “资本是逐利的,是贪婪的。易惕,”易振国指着自己的女儿,“这丫头选修的经济学——你告诉我经济管理学里,他们给你灌输的经营管理的最根本目标是什么?” 易惕道:“是让所有者利益最大化。” “听见没有?利益最大化?利益最大化的目标,最后就只会指向垄断——指向杀掉中医,西医一家独大!利益最大化!你有没有听过比这个更赤裸裸、更不知廉耻、更贪婪的词彙?你会不会听到这个有所反感?没错,那是因为你是中国人!从小你就被薰陶,从小你就和中国文化感同身受。这个概念和中国文化精神完全违背!中国文化讲究什么?是中庸,是满而不盈,是满招损谦受益,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是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他微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开始背诵:“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他忽然睁开眼睛大喝:“下一句是什么?” 罗汉和易惕同时背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罗汉勐然道:“你在讽刺我么?” 易振国摆摆手:“不是。是西医!西医已经违背了中国社会最核心的思想,将‘欲’取代了‘道。’在中国,就算不得已做贼,那也将就一个盗亦有道!” 罗汉咧嘴傻笑,易振国道:“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要杀掉中医?” 罗汉点点头:“我明白过来了。” 易振国回头对屋内剩下的人:“你们明白过来没有?” “我想我明白了,”郑翼手上一停,“虽然刚开始我觉得你在胡说八道,虽然还是有许多我不同意的地方,但我明白了。” 易振国期待地看着他:“为什么?” 第26页 “因为中医便宜。” 易振国一拍床沿,罗汉被震动痛得嘴一吱“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易振国对郑翼道:“对了!孺子可教!中医便宜!换成大米折算,两千年前老聃说天网恢恢这句话的时候一两黄连有多便宜,现在还是那么便宜。如果成产业化种植培养,只怕价钱还更便宜!如果中医不仅普及而且质量还上去了,西医还有没有混的?市场体制下那只看不见的手会做出选择!钱!这个是所有谋杀最大的动机!你看看现在的西药大行其道,你看看那些药!环丙沙星,生产成本低于2元,核准价36元,毛利34元;欣弗,生产成本也不到2元,核准价38元,毛利36元;抗生素利欧,成本不到6元钱,核准价148元,毛利142元!(注)罗汉你手上输的青霉素,你知道那成本才值多少?钱到哪儿去了?医生吗?医生有钱吗?护士有钱吗?一个西医,高考去医大医学院起码要过600分!五年学费比普通贵一倍到数倍!侥倖出来能到医院上班,郑翼,你一个月拿多少钱?” 郑翼苦笑着摇头,易振国嘆道:“你要有钱,蒋小雪也不会出这档子事了。可钱到哪儿去了?那么高的利润,钱到哪儿去了?”他顿了一下,道:“有人辩解,是生产成本。西药是工业化生产,需要成本!狗屁!刚才已经说了,几块钱的成本可以卖一百多!为什么这些药能卖那么贵?为什么敢卖这么贵?因为垄断!垄断已经形成,大家没有选择,因为中医已经快被杀死了,大家无法再选择这个质量不可靠的竞争对手,这个一命呜唿连救不了自己的中医!”说到这里,易振国老泪纵横,语不成声。 “当!”张抒的盘子里一声脆响,子弹被取了出来。 “唿——”罗汉吐了口长气:“我都他妈快忘了有这茬了。中医就是强,一通话比啥麻药都管事。牛逼大啊。” 郑翼接过张抒递来的针线:“那么,这个谋杀就没救了?中医死定了?” “没有!还没有!因为有我!”易振国忽然止住哭用手一抹脸,“所以他们还没有完全得逞!我们还有希望!不!我们还有绝地大反攻的机会!” “什么机会?” “这个!”他招招手,易惕乖乖的从提包里摸出那个上面有篆书的木头盒子。 所有人瞪大眼睛,只见他打开盒子,翻开装有光绪钦赐嘉勉题字和银针的一层,变魔术一样翻开里面一个夹层。他从夹层里取出一本薄薄的书。书是宣纸和线扎成的,上面全是蝇头小楷。 “这是什么?” “医书,”易振国道,“我叫它,《不易经》。里面从我的曾曾祖父、那个给慈禧老佛爷看病的御医先人开始,一直到我自己的经验方法。里面还有更多的东西。我用最最粗浅的现代白话文,从中医原理讲起,一直讲到后来的演变和经方,一直我们易家的独门经方。所有内容被我压缩在四千字以内。一个人只要哪怕识字,看完这四千字,他就有了最基本的中医常识。一般的小病就可以自己抓药看病,去中药房抓几块钱药,根本不再需要看狗日的西医的脸色。之所以说不易,一是说整个事情一切多不易,多难,二也是有把我们易家行医这个姓氏门面光大,有点光宗耀祖的私心。如果这本书能刊行,如果中国所有中学都开设一门医学课哪怕只开那么一年,用这本教材,那么不知道多少人会受益,不知道多少看不起病的人能自己给自己看,给自己亲人看,能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带来多大的好处。” 郑翼缝好伤口。罗汉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易老哥,你这一举动实在是无量德行,是大善行,八级浮屠,相比之下我实在是只是个不要脸蟊贼而已,什么神偷侠盗,实在是寡廉鲜耻自吹自贊。之前我只是觉得和你说话投机而已,现在我服了。我服两个人。一个是比我还不要脸的抓我的那个警察,一个就是你。” 房间里所有人默默点头,所有人看易振国的眼光已经不同于刚才。郑翼点头道:“医者父母心,我也服了。你自吹是醉八仙,敢自称和神农黄帝扁鹊华佗并排而站,说实话我刚听到的时候觉得你是个疯子,喝多了,甚至觉得你自以为是到了不要脸的地步。但我现在完全不这么看。如果一切如你所愿,你的这本《不易经》能进教科书,那么我觉得在中国医学史上你的地位和他们完全可以并列。没有任何问题,你就是第八个。” 罗汉点头:“没错,八仙。多谢你们帮助我把子弹的问题解决了,也多谢你的一席胜过三年书的话,我谨代表全国手技职工及其家属感谢你的无量善心。但是,鑑于你没有说服我为什么要我杀人,杀哪个人,我只好说声抱歉了。但愿这不影响我们的友谊。”他试着活动了下左肩,一不小心,痛得直哼哼。 易振国急道:“不。我们要杀的是步尧!就是这个医院的院长!步尧一直与药检局的高官傅大年权钱勾结,两人联手做了不少假药——西药。明天早上八点,他将坐飞机去北京作证,做出对药检局高官傅大年不利的证词。他的证词是很有力的,将决定傅大年的生死!我们要阻止这一切发生,只好杀掉步尧!现在他被四个全副武装的法警保护起来了!我有一个全盘的计划,但是我们需要人手,你的身手又好,我们很需要你!时间很紧,离步尧离开只剩最后一点时间。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杀掉步尧!” 第27页 罗汉歪歪头:“为什么要杀步尧?让他活着去作证,让那个傅大年被枪毙掉,不是很好吗?他是邪恶的西医头子,企图杀掉中医的元兇。他一死不是拨乱反正了么?” 易振国正色道:“有两层。为私,步尧和我的原配妻子,易惕的妈妈,曾经有过关系。” “这个上回你就说过。难道还有为公?” “是。这是我全盘计划的步骤,是拯救中医免于被谋杀的一部分,是绝地大反攻的一步。刚才那本《不易经》,只是个最后的致命一击的利器。” “什么?” 易振国道:“没错。我要步尧死,我偏偏要傅大年活着!因为他有话语权,所以我要他活着!你说得没错,他就是邪恶的西医头头,头头之一,就是企图谋杀中医的元兇之一!尽管也许他主观上并没有具体的让西医杀中医的想法。但是,现在由于他在造假药,他就在自废武功,在败坏人们对西医的信任。这也绝不会是他主观的想法,但这正是我需要的现实。我必须要他活着,不仅是他,还有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贪官污吏,我都要他们活着。只要他们活着,他们就会不断地造假药,不断捞钱,不断破坏西医现在的地位,最后毁灭掉人们对西医的信任。到最后,当人们发现西药不仅买不起,也是不可信的时候,我再抛出《不易经》,让人们自己去学,然后自己信自己!然后发现不仅看病可以自己解决,经济上也完全能接受!那,将会是对西医致命的最后一击!将是我中华之学东山再起的滥觞!” 罗汉愣愣地看着他,接着又扫视了一圈,屋内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于是他点头道:“我总算是回过味来了。原来你不仅要使中医免于被害,你还要谋杀。你这是欲擒故纵,这是谋杀西医!” “没错,”易振国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我是要谋杀西医!” 罗汉喃喃道:“其实也谈不上谋杀,考虑到因果前后,最多算是防卫过当,去新疆种棉花而已……反正西医在自杀,何必理它,观其自败不是件妙事?” 易振国道:“来不及了。在那之前它会把中医先杀死。你不要对杀步尧有什么心理障碍。他的罪也很重,干的坏事也不少,任何人杀他都不需要任何良心上的负担。你得帮助我,罗汉,我不要你亲自动手杀人,不要你亲自动手结果步尧。但我要你得加入我!这些话,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在说服别人加入我的时候也没有!就连易惕都只知道有这么一本《不易经》而不知道我具体要干什么!这些话我也只有跟你说得来,因为我知道你,了解你,而你也最知道我心意!皇天后土,看在同是一个炎黄子孙的份上!看在同是热爱这几千年的文化的份上!看在这文化传承就快被杀从此断掉的份上!加入我们!” “这理由……太他妈雄壮有力……不容推辞了,”罗汉挠着后脑张口结舌:“我……得他妈先冷静一下……给我两分钟。” 易振国回头问易惕道:“还剩多少时间?” “大概两个小时。” 易振国急道:“冷静什么?这既不是为钱,也不是为利,是为了这个民族的传承,为了每个中国人健康的福祉!这还有什么好冷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步尧很快会下楼的!而一旦他下楼进警车,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罗汉,记得那首诗么?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作诗的那傢伙后来当汉奸了……”罗汉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摇头道:“不行,在考虑当不当革命志士前,我得一个人他妈静一静先。” 他不理会易振国热切的目光,转身出门,来到楼梯口。14楼的楼梯还是没什么人,他略略考虑了一下,他是想过不能就这样熘掉,应该做点什么,让警察,最重要的是让李子平尴尬的事情。但易振国的提议太严重了,尴尬的只会是他罗汉自己。做那句诗的汪精卫后来果然出卖人民了,可他罗汉自己却发现自己毫无办法。难道出卖是必然的结果吗?他想不通。于是他拿出那个不属于他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喂,我找李队……” 郑翼接过张抒递来的针线:“那么,这个谋杀就没救了?中医死定了?” “没有!还没有!因为有我!”易振国忽然止住哭用手一抹脸,“所以他们还没有完全得逞!我们还有希望!不!我们还有绝地大反攻的机会!” “什么机会?” “这个!”他招招手,易惕乖乖的从提包里摸出那个上面有篆书的木头盒子。 所有人瞪大眼睛,只见他打开盒子,翻开装有光绪钦赐嘉勉题字和银针的一层,变魔术一样翻开里面一个夹层。他从夹层里取出一本薄薄的书。书是宣纸和线扎成的,上面全是蝇头小楷。 “这是什么?” “医书,”易振国道,“我叫它,《不易经》。里面从我的曾曾祖父、那个给慈禧老佛爷看病的御医先人开始,一直到我自己的经验方法。里面还有更多的东西。我用最最粗浅的现代白话文,从中医原理讲起,一直讲到后来的演变和经方,一直我们易家的独门经方。所有内容被我压缩在四千字以内。一个人只要哪怕识字,看完这四千字,他就有了最基本的中医常识。一般的小病就可以自己抓药看病,去中药房抓几块钱药,根本不再需要看狗日的西医的脸色。之所以说不易,一是说整个事情一切多不易,多难,二也是有把我们易家行医这个姓氏门面光大,有点光宗耀祖的私心。如果这本书能刊行,如果中国所有中学都开设一门医学课哪怕只开那么一年,用这本教材,那么不知道多少人会受益,不知道多少看不起病的人能自己给自己看,给自己亲人看,能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带来多大的好处。” 第28页 郑翼缝好伤口。罗汉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易老哥,你这一举动实在是无量德行,是大善行,八级浮屠,相比之下我实在是只是个不要脸蟊贼而已,什么神偷侠盗,实在是寡廉鲜耻自吹自贊。之前我只是觉得和你说话投机而已,现在我服了。我服两个人。一个是比我还不要脸的抓我的那个警察,一个就是你。” 房间里所有人默默点头,所有人看易振国的眼光已经不同于刚才。郑翼点头道:“医者父母心,我也服了。你自吹是醉八仙,敢自称和神农黄帝扁鹊华佗并排而站,说实话我刚听到的时候觉得你是个疯子,喝多了,甚至觉得你自以为是到了不要脸的地步。但我现在完全不这么看。如果一切如你所愿,你的这本《不易经》能进教科书,那么我觉得在中国医学史上你的地位和他们完全可以并列。没有任何问题,你就是第八个。” 罗汉点头:“没错,八仙。多谢你们帮助我把子弹的问题解决了,也多谢你的一席胜过三年书的话,我谨代表全国手技职工及其家属感谢你的无量善心。但是,鑑于你没有说服我为什么要我杀人,杀哪个人,我只好说声抱歉了。但愿这不影响我们的友谊。”他试着活动了下左肩,一不小心,痛得直哼哼。 易振国急道:“不。我们要杀的是步尧!就是这个医院的院长!步尧一直与药检局的高官傅大年权钱勾结,两人联手做了不少假药——西药。明天早上八点,他将坐飞机去北京作证,做出对药检局高官傅大年不利的证词。他的证词是很有力的,将决定傅大年的生死!我们要阻止这一切发生,只好杀掉步尧!现在他被四个全副武装的法警保护起来了!我有一个全盘的计划,但是我们需要人手,你的身手又好,我们很需要你!时间很紧,离步尧离开只剩最后一点时间。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杀掉步尧!” 罗汉歪歪头:“为什么要杀步尧?让他活着去作证,让那个傅大年被枪毙掉,不是很好吗?他是邪恶的西医头子,企图杀掉中医的元兇。他一死不是拨乱反正了么?” 易振国正色道:“有两层。为私,步尧和我的原配妻子,易惕的妈妈,曾经有过关系。” “这个上回你就说过。难道还有为公?” “是。这是我全盘计划的步骤,是拯救中医免于被谋杀的一部分,是绝地大反攻的一步。刚才那本《不易经》,只是个最后的致命一击的利器。” “什么?” 易振国道:“没错。我要步尧死,我偏偏要傅大年活着!因为他有话语权,所以我要他活着!你说得没错,他就是邪恶的西医头头,头头之一,就是企图谋杀中医的元兇之一!尽管也许他主观上并没有具体的让西医杀中医的想法。但是,现在由于他在造假药,他就在自废武功,在败坏人们对西医的信任。这也绝不会是他主观的想法,但这正是我需要的现实。我必须要他活着,不仅是他,还有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贪官污吏,我都要他们活着。只要他们活着,他们就会不断地造假药,不断捞钱,不断破坏西医现在的地位,最后毁灭掉人们对西医的信任。到最后,当人们发现西药不仅买不起,也是不可信的时候,我再抛出《不易经》,让人们自己去学,然后自己信自己!然后发现不仅看病可以自己解决,经济上也完全能接受!那,将会是对西医致命的最后一击!将是我中华之学东山再起的滥觞!” 罗汉愣愣地看着他,接着又扫视了一圈,屋内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于是他点头道:“我总算是回过味来了。原来你不仅要使中医免于被害,你还要谋杀。你这是欲擒故纵,这是谋杀西医!” “没错,”易振国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我是要谋杀西医!” 罗汉喃喃道:“其实也谈不上谋杀,考虑到因果前后,最多算是防卫过当,去新疆种棉花而已……反正西医在自杀,何必理它,观其自败不是件妙事?” 易振国道:“来不及了。在那之前它会把中医先杀死。你不要对杀步尧有什么心理障碍。他的罪也很重,干的坏事也不少,任何人杀他都不需要任何良心上的负担。你得帮助我,罗汉,我不要你亲自动手杀人,不要你亲自动手结果步尧。但我要你得加入我!这些话,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在说服别人加入我的时候也没有!就连易惕都只知道有这么一本《不易经》而不知道我具体要干什么!这些话我也只有跟你说得来,因为我知道你,了解你,而你也最知道我心意!皇天后土,看在同是一个炎黄子孙的份上!看在同是热爱这几千年的文化的份上!看在这文化传承就快被杀从此断掉的份上!加入我们!” “这理由……太他妈雄壮有力……不容推辞了,”罗汉挠着后脑张口结舌:“我……得他妈先冷静一下……给我两分钟。” 易振国回头问易惕道:“还剩多少时间?” “大概两个小时。” 易振国急道:“冷静什么?这既不是为钱,也不是为利,是为了这个民族的传承,为了每个中国人健康的福祉!这还有什么好冷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步尧很快会下楼的!而一旦他下楼进警车,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罗汉,记得那首诗么?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第29页 “作诗的那傢伙后来当汉奸了……”罗汉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摇头道:“不行,在考虑当不当革命志士前,我得一个人他妈静一静先。” 他不理会易振国热切的目光,转身出门,来到楼梯口。14楼的楼梯还是没什么人,他略略考虑了一下,他是想过不能就这样熘掉,应该做点什么,让警察,最重要的是让李子平尴尬的事情。但易振国的提议太严重了,尴尬的只会是他罗汉自己。做那句诗的汪精卫后来果然出卖人民了,可他罗汉自己却发现自己毫无办法。难道出卖是必然的结果吗?他想不通。于是他拿出那个不属于他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喂,我找李队……” 第四小时 兇器 也许是风起的缘故,天边那些温柔得若有若无的云彩逐渐压将过来,在下午四点。人们这才发现这些云彩原来也很大很厚很实在,并非想像中那样温柔稀松。太阳渐渐西坠,不过阳光依然可以在云彩中穿梭,时不时投下一些颇为别致的光柱,扫在东湖住院大楼的玻璃窗上。 李子平不停打着哈欠,等着罗汉絮絮叨叨讲完,心里却早已猜测球赛结果去了。要不是看周莉莉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他一早把罗汉押回去随便扔进哪个看守所然后打开电视看个究竟。等罗汉不说了,他才道:“完了?” “大概就这样。” “所以你自首,是为了不去参加这个什么鸟谋杀案。” “对,”罗汉道,“今天我触霉头。最服的人凑一块儿了,好歹得死在一边。他提出了理由我无法拒绝,但我可以让自己被逮起来。这样就说得过去了。我是在逃犯,再去杀人实在就不知所谓了。再说我不认为他们有全身而退的计划。” “你是嫌弃人家不够专业么?” “杀人违反了我的原则,”罗汉耸耸肩,“我只负责偷。” “那么,走吧。”李子平兴味索然地拉着罗汉,准备走人。罗汉自首了,虽然事先他有分析布置,但毕竟是自首,功劳实在不大。没机会表现出他李子平的英名神武,尤其是在周莉莉的面前。这更让他遗憾。他回头想走,但他发现罗汉没有动,而周莉莉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他奇道。 周莉莉更奇怪道:“你难道刚才没听吗?这个绝对不是编出来的!肯定是有这么回事,他们要去杀医院院长步尧!这是场谋杀案呢,你难道放手不管?” “谁去杀步尧?”李子平没好气道,“罗汉现在在我手里,手跟我铐一块儿。剩下的呢?他刚才说了,一个什么已经喝煳涂的中医和他的未成年女儿,一个六七十岁的药贩子老头,一个才死了老婆的内科医生和一个吓得没了胆的小护士。他们要去杀人?谁能去,去楼上,杀那个步尧?”他嘿嘿冷笑,“方才上15楼你在我身边的,你不是没有看到。那几个北京来的傢伙极有经验,相当了得,又是荷枪实弹全副武装,还时时刻刻高度戒备着。连他,”他指着罗汉,“都没可能随随便便就上去,更别说冲过两重门在四把枪面前杀人。而更别提他们连个武器都没有。他们用什么杀人?青霉素么?他们连电梯门都出不来,凭什么进去?” “易振国说,他有个计划,或者说阴谋。”罗汉道。 “那么祝他成功么。”李子平懒洋洋地揉着眼屎。 周莉莉皱眉道:“队长,你真的准备对这事不闻不问就这样算了?万一有个啥,你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李子平眨眨眼睛,他觉得周莉莉略略生气眉尖轻蹙的样子简直太好看了,于是没敢再发表反对意见:“那你说怎么办?” 周莉莉道:“嗯,应该马上把这几个人控制起来。” “凭什么?”李子平道,“凭这厮刚才老大一通屁话?这个故事能成抓人的证据么?我可不想被人耻笑。” 周莉莉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道:“他们既然说要在五点步尧下班之前杀掉步尧,那么我们控制到五点,应该就行了。现在已经四点,一个小时应该没有问题吧?”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罗汉对李子平道。 李子平看看罗汉,又看看周莉莉正用一双秀目含嗔而视,心头一盪,连声道:“相信,当然相信。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好吧,就算确实有这么回事,”他正色道,“我想罗汉这厮也不至于一瞬间想出这么一大套故事,啥西医杀中医中医杀西医的……他们是想谋杀步尧,五点之前,又怎样?那几个人有医生有护士有病人还有他妈病人家属,我们穿着制服进去,人家根本啥都不会承认。如果他们一看情况不对,根本不承认见过罗汉这个人,我们凭什么抓他们?我刚才说了,他们不是杀手,没有那个能力。我们抓到罗汉,就是抓到了兇器。没有罗汉,他们还有个屁的计划可行。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现在这个和我手铐在一起的傢伙,我把他带走,啥鸟谋杀案的威胁也不会再有了。” “说得也是。”周莉莉点点头。 “我看我们还是下楼去,顺路把楼下那个叫尹啥的在人家坟头乱烧香的傢伙逮了。让中医和西医决斗去,说不定两败俱伤,然后藏医渔翁得利?” 第30页 罗汉奇道:“你居然也知道有藏医?” 李子平说到这里忽然来了精神:“当然!本来也不知道,恰好,昨天那个什么西藏药业的一个董事来请我们全家吃饭,去吃那家海鲜馆子有好大的霸王蟹……” 他笑眯眯地看向周莉莉,“你晚上在哪儿吃饭?要不,咱们去试试?” 周莉莉白他一眼:“呸!正经不了三分钟!” 住院大楼三楼阳台上,尹鹏飞正点了支烟,望着大门边上不时而过的警察出神。自从拒绝了易振国和郑翼等人的邀请,他就一直心神不定,无法静下心来安心工作。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厚了,风颳在身上,骤然有了些凉意。玻璃窗户倒映着云的惨澹,显得有点捉摸不定,像这天的天气。 自从行政办公楼拆了之后医院里都乱了套,高级行政人员挤进了住院楼,而本来尹鹏飞在门诊楼的眼科也不得不腾出来给另一部分行政人员办公用,自己被挤到了住院楼三楼。本来尹鹏飞对此事颇多不满,但现在他更在意门诊楼的院子里忽然出现的警察,不知是什么缘由来的。尹鹏飞怀疑是不是易振国一伙人谋杀步尧的计划已经泄漏了。如果是这样,那么郑翼也会被捕吗? 在拒绝参与之后,刚坐回眼科诊室那把椅子上,尹鹏飞就有点后悔了。他想起了mp3里蒋小雪最后的话,想起了那张照片,想起了蒋小雪墓碑上那令人髮指的油漆涂抹,想起了郑翼愤怒到疯狂的眼神,想起了许多往事。有好的,有不好的……无论如何,步尧应该被处决!尹鹏飞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无比希望看到步尧的死! 那么,自己不参与,是不是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义正辞严,或者如同郑翼所说,那仅仅是为自己懦弱胆怯开脱的说词呢? 或者,事实上,蒋小雪在自己心中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样的地位? “大夫,借个火。”旁边人声响起,打断了尹鹏飞的出神。他回头,看见竟然是林琴。她笑靥如花。 林琴看着吃惊的尹鹏飞,道:“没想到是我?” 尹鹏飞侷促道:“没……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琴没有马上回答,接过火机点上一支细长的烟,吸了一口,然后微笑道:“我不能在这里吗?” “当然,不是,”尹鹏飞转过头,看向远处,“你看到那些警察了吗?” “看到了,他们来干什么?” “不知道。”尹鹏飞倒是很想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林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吸着烟。尹鹏飞的眼角余光看见她在看他,于是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忽然,只听她轻嘿一声:“尹大夫,你平时说话,都是不看着别人说的吗?” 尹鹏飞看着林琴鲜花一般娇嗔开来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就听见背后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尹鹏飞是吗?上班时间打着抽菸的幌子泡马子可不好,很没有职业道德。”尹鹏飞回头,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警察,而那男警官的手竟然还跟另一个人铐在一起。 是郑翼那边出事了?尹鹏飞第一个直觉是如此反应。只听那男警官又道:“今天中午时分,有人看见你去了九柏公墓。你在一个叫蒋小雪的墓碑前面乱涂乱画,破坏了社会的安定团结。你会被作为主要嫌疑人逮捕,然后进局子里说话。特此声明。” “什么?”尹鹏飞道,“我怎么可能在蒋小雪的墓碑上画?你知道我是她什么关系?”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现在严格说起来,他和蒋小雪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男警官眨眨眼睛:“我可没功夫跟你穷耗。我才他妈穷耗完老大一场。你和她什么关系关我屁事。你还涉嫌用大剂量麻醉剂麻翻一个守墓的老头,导致人家神经系统坏死,弄成个疯子。我他妈没多的手铐了,你老实跟这位美女警察去局子里,大家早去早了,我还他妈准备晚饭大吃一顿,你别坏我心情。” 忽然,林琴道:“墓碑上画了什么?” 男警官拿出那张揉得皱巴巴的相片:“这个。”尹鹏飞和林琴同时看到,脸色为之一变。尹鹏飞不知道这张照片怎么会落在警察手里,但他心里在第一时间决定不说话,否认到底。身旁的林琴很快道:“你们找错人了,今天中午尹大夫一直跟我在一起。” “哎?”男警官抓抓头,狠狠地盯着林琴妖娆的身段上下打量,又用某种异样的眼神看了看尹鹏飞,接着看向旁边的女警官。不待那女警官说话,林琴又道:“蒋小雪是尹大夫以前的女朋友,你们搞错了吧?这种事情怎么会是他干的?”尹鹏飞诧异地看向她,他不知道林琴怎么确定这层关系的。林琴道:“蒋小雪的老公是郑翼,内科医生。你们要找只怕找他还能多问出些东西。要知道,蒋小雪身前,可是和院长步尧有点不清不楚……”她看见尹鹏飞神色不对,就不再说下去。 两个警察张大嘴巴,半晌,他们对视一眼。男警官道:“这个蒋小雪,就是那个什么郑翼的老婆?”他回头看向手铐在一起那人,那人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那女警官道:“有人记下尹鹏飞你的车的车牌号……” 第31页 林琴抢道:“谁说开他的车就一定是他?套牌车多了去了。今天中午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现在。” “你是谁?” “我叫林琴,”林琴挽着尹鹏飞的胳膊,“我是他现任的女朋友。今天中午我们去酒店吃饭,然后开房,然后回医院他给我眼睛做检查。有人看见他的车去了?你信不信,我可以找许多人证明有人看见我们去吃饭开房又做检查。你们到底是逮人还是逮车的?” 那男警官听完“噗哧”笑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和那男警官铐在一起的那人忽然道:“李子平李队长,你闲心真好。那边马上就要被杀了,你跟个美女找什么墓碑涂鸦的主?你要讨好人家也不用这样吧。” 李子平被人揭了底,恼羞成怒:“你他妈住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信不信我开了你?” “我信,”罗汉懒洋洋道,“我就想不通你挺聪明一个人,防患于未然的事情你怎么会不懂?我这才算是明白过来,你是着急着来讨美女欢心吧。我说,阻止谋杀这么大件功劳要真让你做成了,说不定功劳拿到手里美女更喜欢你。至于什么涂鸦的小破事情,人家都说了,是人家以前的女朋友,怎么可能……” “等等!”李子平忽然大喝一声。所有人都是一愣,没人知道他又要抽什么筋。只见李子平回头对周莉莉道:“你发觉了吗?” 周莉莉眨眨眼睛,茫然地摇摇头,李子平差点跳过去一把搂紧那张可爱的略带点傻傻表情的完美的脸乱啃一气。他深吸一口气,深深压抑自己的兽类破坏欲和无法无天的冲动,又问:“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 罗汉嘀咕道:“有。有人又要发疯了。” “滚你妈的!”李子平不理他,回头对尹鹏飞和林琴道:“你们两个,跟我们走。你,你是医生对吧?你带我们去你的诊室。” 五人来到尹鹏飞的诊室。房间里没人,李子平关上门,尹鹏飞皱眉道:“警官,我还在工作。这是上班时间。” “我也是,”李子平随口应道,“这事有问题——这事大有问题。”他找了张凳子坐下,对所有人不闻不问,只顾自己瞪着眼看着地板。他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一边用食指敲着自己的额头。他坐了一阵,摸出根烟点上。鑑于他是屋里唯一一个穿制服并配枪的人,所有人都非常配合的没有抢先开口声明各自的好奇心,而是将满腔困惑(以及各自鬼胎)留在各自的肚皮里,将各种各样的眼神留在他身上。 风又起了,比以往都大。黯淡下来的阳光也许是因为地球自转,也许仅仅是因为云彩移动,但也有可能因为别的什么。慢慢的,一颗汗水从李子平的鬓角滑了下来。周莉莉见状,从怀里摸出纸巾给他擦拭。李子平勐然抬头,又拿出那张照片:“这张照片不对头。” 他不顾满屋子人的困惑眼神,扔掉照片,拿出手机:“喂,卓立。你马上通知他们,叫那些打着体检幌子的傢伙改为便装。不,一个都不能穿警服,全部便装。什么?特警队?不行,让他们统统滚回去!什么已经出发了?告诉他们这是我说的!老子是现场指挥谁他妈敢放那么多屁话!对,告诉他们,我他妈负全部责任!办完这些事你和魏其辉马上到三楼眼科主任诊室来。” 他扔掉电话,拿出钥匙打开罗汉的手铐。罗汉眨眨眼睛:“李队,又要干什么?” 李子平头也不抬:“杀人。” “什么?” “谋杀是真的,有人要在策划谋杀。” 周莉莉和罗汉用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的眼神看着这个可怜孩子。你这才发现?这话周莉莉和罗汉谁也没——没忍心说出口。但李子平接着摇头解释:“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也不是罗汉你刚才说的——不完全是。步尧会被杀的。” “你说什么?”林琴惊唿道,“步尧?步尧步院长,会被杀?” 李子平瞥了她一眼:“你这小妞儿满嘴跑火车,也是有问题,不过你的问题一会儿说。”他转过头,缓缓地、貌似自言自语道:“杀人,可以有许多理由,对不对?动机千奇百怪。楼上几个人,他们的动机各自不同。那个可怜的郑翼,他的动机是什么?他老婆被玩还被杀了,很惨,很值得同情。他的动机很充分。易振国是中医,他的动机是什么?他老婆被玩,还要谋杀西医?这个动机就值得推敲了。他女儿跟他一路,这个当然无需再说。还有那个药贩子呢?他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加入进去?” 周莉莉道:“你想说什么?” “动机!”李子平道,“楼上那些人,所有人,动机最明确的,就是那个叫郑翼的内科医生。除了郑翼,杀人动机都不充分。而没有充分动机,没人会去杀人的。你看罗汉,江洋大盗,心狠手辣,”罗汉不满地鼓起眼睛,李子平接着道,“可要罗汉去杀人,你看,只要动机不充分,他绝对不干。他甚至宁愿被抓起来,都不去干。这事干系太大,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傻比才会往自己身上揽。” 周莉莉道:“可他们不是说了吗,要拯救中医传统,谋杀掉西医……” 第32页 李子平摆摆手:“他说的这些就是问题的关键。你知道么?我读书少,他说的这些对我没用!这个是最关键的问题。你们都读书多,医生高考得600分以上,一说什么民族文化什么中国传统一套一套的,很容易把人套进去。但套不了老子我,我不吃这套。他们没有充分动机,只有东拉西扯找些莫明其妙的藉口。什么中医西医的,喝多了吹牛打屁说这话我信,说这个是处心积虑的谋杀动机,我绝对不信。” “不对,”罗汉道:“你是个很现实的人,不相信不理解理想之类的东西,这很正常。但你不能否认理想主义者确实存在这个事实。再说,原来你不相信有这回事,那么你为什么又说步尧会被杀?” 李子平盯着他:“因为你!我了解你,知道你没可能这么短时间内空口编这么件事情出来。既然事情是真的,他们既然编出这么一大套话来,说明确实有阴谋,他们需要人手去杀人!只有谋杀是真的!动机却不是他们说的这个!既然谋杀是真,而动机不充分,那么显而易见只会指向一个推论——他们在用假的藉口掩藏真的动机!谋杀既然有个谋字,说明从来都是有目的,比方说金钱纠葛,面子问题,男女关系,甚至仅仅是吵嘴吵厉害了,感觉被别人欺负等等等等。只要受害人不是政客,都可以清楚地摸出线头来。他们在用假的线头绕成一团乱麻,掩盖真的线头,而我,”李子平扔掉菸头,“这个不幸不吃他们这套的人看不见那团乱麻,正好把线头逮了个正着。” 周莉莉道:“什么线头?” 李子平道:“谋杀动机除了刚才我说的,还有另外一种动机。如果有人要让一个人死,必然会有另外的人希望这个人活着!步尧就是这种情况。在这个案子里,谁想步尧死?郑翼?也许。易振国?她女儿?药贩子?不,他们不是最想让步尧死的人。告诉我,现在,谁最想让步尧死?谁从他的死里获利最大?” 罗汉点点头:“我知道了。这是杀人灭口。” “没错!”李子平道,“是杀人灭口!现在最想让步尧死的,是那个远在北京的傅大年!因为只有步尧死了,他才能活——至少有活的机会!最想让步尧死的人不是楼上这些人,而是傅大年;最想让步尧活的,是检察院,是2.14假药案受害者,是每一个想让傅大年死的人。没错,杀妻之恨也好,还是中医西医绿帽子之类什么别的我不理解的理想主义也好,也许都可能成为杀步尧的理由。但这仅仅是杀步尧的理由,而不是现在杀步尧的理由,不是冒险在法警保护下、在十多个小时之内冒着极大的危险着着急急杀步尧的理由。唯一有理由这么做的,只能是傅大年。这是一场谋杀,是由傅大年安排的谋杀!所有的这一切绿帽子也好中医杀西医也好的屁话,都是为了掩藏背后的傅大年。” 周莉莉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一根烟还没抽完,就这么琢磨出来啦?” 李子平挺起胸膛哼了一声:“你看到面前的这个不男不女傢伙没有?你这么说,他可会很不高兴的,”他指着罗汉,“随便谁谁都可以把神偷侠盗抓到,那岂不是很大一个笑话?” 尹鹏飞和林琴显然也听说过“神偷侠盗”的名号,他们一起用惊异地眼光瞪着罗汉。 罗汉正用刚解铐的手捏着橡皮筋扎头髮,听到这里不由一怒:“操!你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你他妈不学无术不读书,” 事实的本质被罗汉无情揭露,“稍微高深的话你压根儿听不懂,你的注意力就不会被分散转移。何况你刚才说的只是分析,证据呢?” “照片!”李子平一拍桌上曾被他揉得皱巴巴现在又努力平展的照片,“刚才那句话提醒了我,那个死者是这个人以前的女朋友,他没道理去涂抹。那么,谁有道理去涂抹这个墓碑?为什么要去这个女人的墓碑画这么过分的东西并拍照,还带回这个医院来?带回来给谁看?看到这么过分的东西,谁会受刺激?受最大刺激?受了刺激会干什么?所有答案显而易见,是她还活着的老公!涂抹是刺激他老公,为了赶得上时间,还专门拍照拿回来给他看!如果我是这个死女人的老公,看到这张照片我老早就跳起来去把楼上那几个法警踢翻然后把步尧一口一口咬进肚子里了。这是为了刺激他!为了让他参加谋杀而用的手段!而这个照片就是他们企图利用郑翼杀人的证明!这个照片在医院里被找到,只说明一件事,他们精心策划!之前我认为九柏公墓的事情,跟这里的事没有关系。我承认之前案件合併的话是随便说说,”他偷眼瞟了眼周莉莉,“但当我听到郑翼是蒋小雪的老公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很明显了。这就是一件案子!他们给墓碑涂上痕迹,并还拍照回来给她老公看,这用意还不够明显么?” 周莉莉道:“那现在怎么办?不如先把他们……”她对面前的尹鹏飞和林琴一努嘴,示意是不是先把这两个人控制起来。 李子平冷冷道:“在哪儿都一样。知道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张照片的来源找出来。谁拍的这张照片,谁拿到医院来给郑翼看的,谁就是傅大年派来的兇手。只要抓到这个人,就可以证明傅大年买兇杀人,就可以不用步尧也让傅大年死。这两个人,尤其是这个曾是墓碑主人前男友的,”他冷冷地盯着尹鹏飞,“竟然看到这个照片喜怒不形于色,让我产生了好奇心。现在把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小妞儿隔离开来,”他转身对周莉莉道,“我们分开问他们到底是在哪家酒店交换体液的,看对不对得上。” 第33页 “不用了,”尹鹏飞道,“我没有去过酒店,而是去的九柏公墓。照片是我拿给郑翼看的。但照片不是我拍的,也是别人给我看的。” 李子平一挑眉毛,尹鹏飞又道:“而且,我在看了照片之后,也曾被邀请参加他们的谋杀计划,但我拒绝了。” 李子平道:“……这,倒也说得过去。你是这个女人的前男友,不错,让你受刺激也应该很大可能。” 尹鹏飞点头:“而且,我一听刚才你的分析,我就知道。这张照片还要陷害于我。因为我是她的前男友,如果我嫉妒攻心,在她坟上画这两个字,那在逻辑上是说得过去的。” 李子平道:“你这么一说,这个谋杀的计划显然就更周密了。不过,你中午去坟前干什么?还有,这个小妞是谁,她干嘛要帮你掩饰?” 尹鹏飞咬咬牙,看向林琴。刚才,林琴为什么那么用心地帮他辩解掩饰呢?林琴正睁大双眼睛看着他。尹鹏飞看到,那是蒋小雪的眼睛,那双眼睛满含着幽幽的惆怅,满含着淡淡的笑意。这一次,他是否会放手让这双眼睛再次离她而去?内心中有种某名的冲动,不断地询问尹鹏飞这个问题。末了,尹鹏飞终于道:“这是我女朋友。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见你们抓人,就胡乱说。她不知道这些事情。” “现在她可知道了,”李子平松开一直皱紧的眉头别有用心地看向周莉莉,“你的女朋友很忠心么。要是我有女朋友,我也会找个这样的——哪怕我是去干行刺政要或者杀人放火之类十恶不赦的事,她也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周莉莉撇撇嘴白了他一眼,不理他。只听尹鹏飞道:“中午时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将照片给我……”他将自己如何得到照片,如何接到郑翼的电话,如何和郑翼一起去蒋小雪的墓前看个究竟,回来之后又如何听了易振国的邀请并如何拒绝,一股脑说了出来。 李子平盯着尹鹏飞,半晌,他道:“果然,给你的杀人理由又变成了正义需要伸张,无辜死者也没有选择……如我所料,每个人都分别听到最容易参与谋杀的鼓动,被给予了最合适的动机……这显然是精心策划的。这叫什么?具体问题……啥来着?” 罗汉无不鄙夷:“捕快果然没读过书,那叫对症下药!告诉过你人家是中医的么,对症下药是职业习惯。” 李子平呸了一声回击:“这叫见人说他妈人话,见鬼说他妈鬼话。你妈说啥来着?”他回头正色对尹鹏飞道:“你下班了,医生。留下你的手机号。还有你,聪明的小姑娘。今天你们必须一直都开机,随时等着我可能的联繫。否则你们将被视为谋杀从犯潜逃,然后,被全国通捕。我猜你们不会有神偷侠盗的本事对么?现在,医生,带上你的小女朋友离开这里。” 周莉莉看着尹鹏飞和林琴离去,大惑不解:“为什么要放了他们?笔录都还没有……” 李子平摇摇手,罗汉嬉皮笑脸道:“队长,你把我的手铐解开,是不是说我也可以走了?” “屁!你给我留下!” 罗汉摇头:“臭,你的要求很有个性,果然很臭。臭得我不服不行。”他苦笑着摇头,心里自艾自怜,原以为最服的两个人凑一块儿了已经很倒霉,现在才发现,更倒霉的是,他们两个居然是对头。 “砰!”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但见一头壮汉身高体胖,腿粗腰圆,头上板寸,下巴肥寸;脸带美利坚空军蛤蟆镜,身着夏威夷花花体恤衫,下穿马来亚翩翩沙滩裤,足蹬家乐福夹趾歪拖鞋;左手又擎一支和路雪花生巧克力大雪糕,咬了一半;右手却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古怪地挂在脖子上。李子平的手已经摸到腰间,周莉莉已经躲到李子平背后,罗汉已经打开窗户准备趁机跳楼跑路。但大家目光都落在大汉手上的雪糕和绷带,于是都放松下来。李子平怒道:“魏其辉你狗日的要死?!谁他妈让你打扮成这副样子的?” 魏其辉用雪糕点点后面:“他。” 卓立被完全遮挡住的人影才从魏其辉后面探出来。李子平暴跳道:“我就知道只有你这个痞子才想得出来!操!告诉你们便装,不是让你们来度假的!” 卓立左手捏着雪糕,用右手唯一缠着绷带的那根手指挠着脑袋,解释道:“没有啊,我们这是化装么。你说便装,你看看楼下那些人‘便’在哪里:每人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腰间还鼓鼓囊囊的,一个不差站得笔直笔直的——谁看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这不一急中生智,觉得假装病人是不错的……咦?这……这不是罗汉那厮么?你又逮到他了?” 罗汉痛苦地抱着头,用几乎哽咽的声音悲愤地对周莉莉道:“太丢人了。姐,求您千万千万别说出去,神偷侠盗居然是栽在这帮傢伙手里的。” 李子平怒道:“不许勾搭你莉莉姐!”他对周莉莉道:“你先给这两根废柴简要讲讲是来龙去脉怎么回事。你,”他指着罗汉,“你跟我到阳台上去。” 魏其辉把咬了一半的雪糕凑到周莉莉脸前,笑眯眯道:“请?”周莉莉花容失色连连摇头。卓立大奇道:“刚才还是周小姐同志,上楼逛一圈儿下来就是莉莉姐了?要不是看到罗汉在你手里,我真要怀疑你们上楼半天干什么去了。我说,老大,看来两个案子合併成功了?” 第34页 李子平刚拉着罗汉走到门口,应道:“嗯,这个叫……一语成……谁?” “那叫一语成谶,老大。”卓立跟上前来讨好。但李子平非常愤概他如此不懂事,让他在周莉莉和罗汉两个他最希望保持尊严的人面前丢了面子。于是他狠狠抽了卓立后脑勺一巴掌:“他奶奶的没发现你最近居然还长学问了啊?滚你妈的。”于是卓立满眼冤屈泪水,含恨而去。 房中三人坐定。尽管周莉莉对李子平放走尹、林二人以及要求换便装、单独和罗汉出去等等一系列行为依然无法理解,但周莉莉已经渐渐熟悉李子平的风格。她知道尽管看起来这个傢伙像个纯粹的弱智白痴,绝对应该是被警队开除的垃圾,但其实更多是一种表现出来的夸张外貌而已。周莉莉甚至从心底里怀疑这是出于某种原因有意为之。不管怎样,她发现只要无视李子平的狗屁言行塑造出的外表(虽然做到这一点很困难),其实他在业务上相当有能力,做事目的性极强,而一旦明确目的绝不拖泥带水,雷厉风行。至少,她扪心自问,她自己绝对无法在半根烟的时间里察觉并推导出整个傅大年谋杀步尧的阴谋来。她既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带人上去将那几个人逮捕,也不知道为什么单独和罗汉出去要说什么,但她知道,李子平什么都可能干得出来,就是不会无的放矢。李子平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而且非常充分合理——尽管因为李子平操纵自己搞出些垃圾语言和夸张动作,这一点常常被掩盖住。从李子平让她一起上楼开始,他竟然没有做错哪怕一丁点事情!她忽然发现,和李子平接触,刚开始总是会忍不住不停地问这问那,但现在,她竟学会不问了。 那么,李子平每时每刻似乎都有意无意用些近乎恬不知耻的言行在她身上,那会不会是无的放矢呢?李子平脑筋极为好用,能擒到神偷大盗,身手也应该很好。说话做事离经叛道却目标正确,人似乎也长得蛮帅,就是发傻的时候未免过分了点,动作神态时而像个小孩,时而像只猴子,不,猴子没那么大个子,像头猩猩……她脸上有点红,于是把这些无关事情抛到脑后,开始给李子平的两个手下讲述事情经过。 周莉莉不知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句话是不是绝对真理,但说着说着,她发现这两个刚才还殷勤的傢伙,一听到正题,神色马上就变了。刚开始还舔着雪糕嬉皮笑脸的端茶送水讨好她,慢慢地听着听着这两人动作竟然也慢了下来。也许是女人的敏感,她明显感受到,那个猴瘦猴瘦装出一股子机灵劲儿的小个子,一听到中医谋杀西医的时候,唿吸一下子深沉起来;她也明显注意到,那个长得像堵墙一样说话绝对不超过一个字的大胖子,在听见李子平指出步尧谋杀最大受益人是傅大年时候,眼光赫然闪过一道凌厉。她渐渐明白,罗汉栽在李子平这伙人手里,绝对不是运气问题。逮住神偷侠盗,这怎么可能是运气? 不过,在这一点上,她皱眉想道,罗汉和李子平似乎是有默契一样,一个劲儿地装傻充愣。不,他们在许多时候都像有默契一样,斗嘴不停,尽说些没营养的废话。简直就是……一个篓子里餵出来的一对王八。 她心里嘆了口气。优秀警员的优点和缺点总是同样突出,在她刚入警的那天,一个师姐这样告诉她的。周莉莉知道自己是也只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警员,所以从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没有这份天才,但现在…… 门被推开,李子平走了进来。所有人都盯着他背后,但所有人都没有等来那个绝对应该跟在李子平身后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人。 最后还是刚学会不问的周莉莉忍不住问道:“罗汉人呢?” “被他跑了。” “啥?”周莉莉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跑了。”李子平神情若常。 “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1406号病房,易振国,郑翼,雷徒,易惕四人仍然在房间里。罗汉耸耸肩道:“我考虑问题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你说。” “杀掉步尧之后怎么办?你有逃跑的计划吗?我可他妈不想志士变成烈士,名字刻在纪念碑上。” 易振国笑道:“没有。没有逃跑计划。根本就不必,谋杀和逃跑是一回事。” “什么意思?” 易振国摇头:“你这么问,我猜你的考虑结果是愿意参加了。” “对,可是,”罗汉道,“现在离五点只剩下十分钟了。你们一个个还泰然自若地坐在这里等我,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怎么在最后十分钟上去杀掉步尧?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易振国忽然近乎神秘地笑笑:“我们不上去杀步尧。” 罗汉瞪了瞪眼睛,左右看了看,忽道:“这里好像少了个人?” “还想着你的小护士?”易振国道,“她回家了。她很安全,不管是对于我们,还是对于她自己。这位郑大夫已经将她说服了。” “说服了?” “对,说服她,让她自己把衣服脱光然后回家了。”易振国笑道,在场所有人都笑了,只除了莫明其妙的罗汉。易振国又道:“现在我得说服你把自己的衣服脱光。” 第35页 罗汉张开嘴巴,易振国拿起一套护士服:“你得穿上这个。” “干什么?” “罗弟,你长得很漂亮,几乎就像个女人。这再理想不过。因为护士的女性角色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我没空给你解释了。我们得马上行动。事实上如果再等一分钟你不来,我也不会再等你。我们一边行动一边说。”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云彩越来越多,最终成为云层,遮住了下午四点五十的阳光。东湖医院的白班医生护士开始准备下班。下午医院的警察聚集让大家很是不安了一阵,各种流言满天飞。但混乱也只是持续了一阵而已。很快警察制服就不见了,病人如常来往,医护人员也如常看病上班。风又起了,稍稍将天边的云彩吹散了些,夕阳依旧灿烂的光辉烧红一片,耀在医院住院大楼顶上的红色十字架上,让阴霾显得不那么严重。 罗汉委委屈屈地穿着护士服。这里是第十楼的走廊,距离高明炬更远了。但住院的病人一样多。也许是因为交班的缘故,医护工作人员似乎比十四楼更多。他站在一张可以推动的移动病床旁边,戴着口罩以及刚才死活不愿意戴上的护士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出于人道主义,没有人要他再在胸部做伪装。当然,那种特殊原料急切难以寻觅也是重要原因。也许是因为内科医生郑翼当着大家的面刚才将他领到这里让他在这里候着,所以十楼的医生护士都没有人理他。 病床在电梯旁边的楼梯口,仿佛是在等电梯的样子。病床上的易振国一身病人服装,他噗哧一声道:“我说,你穿上护士装还真像那么回事。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漂亮的小护士。” “然后呢?” 易振国自信地笑道:“步尧他们五个会在我们安排的线路,在我们安排的时间,在我们安排的情况下从我们面前经过。你,或者雷徒,会从他们身边经过,将他们一些人尽可能隔离开,转移他们注意。我和郑翼两人则将从他们五个他们背后追上去,拥挤纠缠在一起,然后我们其中一人将这个注射进他的身体。”易振国从病服兜里摸出一个注射器。 “里面是什么?” “一种强力麻醉剂。这里的份量足够麻醉十头以上的大象,用在人身上就是过量了,会彻底摧毁他的神经系统。他将像个白痴一样活过几个小时,然后像植物人一样活十来个小时,然后非常骯脏不堪如同一头畜生一样死去。但在第一时间,他会表情停滞下来,继续做他之前的动作三到四秒钟,然后才跌倒。这个时候法警才会发觉,而我们已经足以在人群中脱身。届时,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会冲出医院。医院外面的警察对这上千人根本没有办法。” 罗汉摇头不语。易振国这样的安排,确实有个谋杀步尧的计划已经毫无疑问。这帮人确实是早就盘算好了的。易振国自信满满的样子让他有点不忍心,他几次快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盘算,然而,他却无能为力。因为他罗汉自己的处境,虽然不比步尧危险,但绝对很尴尬。 易振国的计划也许不错,但问题在于,在这场阴谋里,不止易振国一边在算计。在住院大楼下面,还有另一个人,一个同样让罗汉服了气的人。他不仅知晓了易振国的打算,还推出了易振国全部的计划,甚至还推断出了更多的东西——易振国他们都是被人利用的。罗汉方才发现,李子平和易振国凑一块儿够让他倒霉的,李子平和易振国是对头更让他倒霉,但最让自己倒霉的,却是他被夹在了中间。 阳台上,李子平摇着手指道:“知道么罗汉,你刚才说得很对。将你逮回去,失而復得,对我意义不大了。” “这才想通?快没时间了。” “不。没有时间,我可以给你时间。如果仅仅是你说的,绿帽子联盟谋杀步尧,这个案子被我阻止或者被我破掉,也没有太大意思。甚至不能跟将你重新逮回去相提并论。神偷侠盗是大案,只有一种情况——现在这种情况,我遇到一个超级大案并将它解决,才能挽回你在法院脱逃给我带来的各方各面的损失。所以在最初听到你说的所谓谋杀步尧的时候,我毫无兴趣。” 罗汉挺起身子。李子平说话从来油腔滑调,但他现在却是罗汉从未见过的认真。他知道,除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李子平绝不至于如此郑重其事,将他单独叫到阳台上来掏心掏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警惕地想道。果然,李子平开始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单独把你叫来么?或者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警察换成便装么?或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那两个说话不清不楚的傢伙走了么?” “警察换成便装是怕引起群众不安没法解释吧?” “是,也不是。”李子平温柔地解释。罗汉知道这要是平时,李子平早就“你知道个屁”之类的话送上来了,现在却如此温文尔雅,让罗汉毛骨悚然。他仿佛看见那头史前大猩猩正在假模假样地学人装斯文,套上唐装拿着毛笔鬼画桃符。 “换便装,是因为,我要他们继续谋杀下去!嘿嘿,”猩猩捏着毛笔得意地笑道,“换便装,他们本来警惕的神经就放松了,就不会以为我们还有可能查到他们头上。你知道,我没有证据。你说的,统统不做算。因为整件事情太大太严重太突然,你又在急于脱身的在逃犯,你说的话如果没有第二个人来作证,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傅大年问一句,为国家贡献一辈子的高级干部的信用还不如一个恶贯满盈的惯盗?这句话就没有人能回答。所以,得有第二个人,愿意做人证,或者,你让不会说话的东西交代。” 第36页 “你是要找证据。” “对,你不在,他们显然一样会进行下去。因为你的出现根本就是个偶然的事情。所以我要你加入进去。到现在为止,我们只有一张照片。没有一个决定性的证据证明,整个事情跟傅大年有关。我要你找出这个证据来。如果可能,找出那人来。” “谁?” “幕后策划。他们中间,显然是有被利用的。比方说郑翼,我相信所有人都会清楚地知道,郑翼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其他的人,就大有来头。总之,他们之间肯定有人——也许不止一个——就是直接和傅大年联繫的人,是受傅大年指挥的人。你如果找不到证据,直接把这个人找出来,也是很好的选择。” “易振国绝对不是傅大年指使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随便,那就是那个雷徒,你得给我找出证据。” “我还没弄明白,尹鹏飞和他那小女朋友又为什么要放走?他们不是也有很大嫌疑吗?” “对,不过他们我另有安排。事实上我相当怀疑尹鹏飞,但显然,本来他就是要走的,不具体参与其中的,所以我让他走,让整个事情顺着本来他们的计划来。显得自然,显得我们从来没有参与其中。” 罗汉在听到李子平定的计划后,就知道自己才下贼船又上匪山。总之今天是别想善罢了。但是,就像易振国的计划有李子平掺沙子,他罗汉自己,就是李子平计划里的沙子。 你算他,他算你,最后我还得算所有人。罗汉心中暗暗诅咒,原来自己走了一条多么错误的人生道路。做坏人难,做好人更难,做他这样的好坏人简直是难上加难。他妈的,倒是李子平那样的坏好人,披着羊皮的狼,看上去一天到晚过得挺滋润的。 作为名震江湖的神偷侠盗,显然不会只是这样一个工具被人耍来耍去,要他杀人就杀人,要他内应就内应。罗汉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最初稍稍抗拒过后,他果然穿上了护士服。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也许是自己脱逃的最好机会。 趁乱逃跑,这会是个好计划。 罗汉心里盘算一遍路线,回头对易振国道:“现在又怎样?” “等。” “还等?” “对,等……” 四点五十三分。 白班的护士们有些已经空闲下来,她们三三两两地换掉护士装,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一些晚班的护士也已经吃过晚饭,来到护士台前面准备上岗。熟识的护士相互打招唿说笑,在她们看来,这和任何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十楼的走廊右侧尽头,郑翼和雷徒正在一起等待那个时刻。走廊这一头是平日里不常用的救火逃生楼梯。相较走廊左侧电梯旁边的主楼梯,这里空间更狭窄,灯光更阴暗。由于少有人用,这里楼梯扶手布满灰尘,墙角甚至可以看到蜘蛛网。 一身病人装,躺在移动病床上的雷徒看着不停抬手看表的郑翼,道:“没事,别急。”七分钟后,他裤子兜里的其中一个电话会响起。两个号码不同,铃声也不同。与此同时,他们这条走廊尽头,十楼的另外两个人,易振国和罗汉,他们也会收到易惕的电话。因为易振国和雷徒特意准备了一号双机。 郑翼常吸一口气,慢慢舒缓自己紧张的情绪。杀人,平日里想起距离自己多么遥远,然而今天,四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一切都改变了。他感到胃部有一阵又一阵难以抑制的痉挛,这种紧张甚至已经盖过了初初听到妻子最后遗言的痛苦。 然而仇恨依然在增长。难言的恨意充斥着他的身体,他咬了咬牙,从衣兜里掏出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小雪……” 四点五十四分。 走廊左侧的电梯旁,主楼梯口上来了两个端着饭盒的护士。饭盒正冒着腾腾热气,显然刚从食堂打的。她们奇怪地看着易振国和罗汉,显然,她们并不认识这个眼生的护士,而且是护士长的衣装。但她们没有说什么,吃了饭还得上班,这样的闲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听她们议论道:“听说了么?医院在闹鬼呢。那个蒋小雪的鬼,今天晚上要出来,今天是尾七……”等她们走后,罗汉和易振国才长舒口气。 “饭没吃就神神鬼鬼地爬十层楼?”罗汉怒道,“这帮护士都喜欢餐前运动增加食慾吗?” 易振国接着刚才的介绍道:“电话会是易惕打来的。她来确定步尧等人到底走左边主楼梯还是右边火灾逃生楼梯。我揣摩应该是主楼梯,所以将身手好的你安排在这边。但凡事得有个保险。易惕会守在十四楼的主楼梯上。一旦发现他们出现在主楼梯,她将用左边裤子兜里的电话给我闪个电话,如果没有,就用她右边裤子兜里的电话。” 罗汉尽量让自己一心两用。他已经猜到,易振国的计划是趁乱杀人。这和他趁乱逃跑的计划,在乱字上不谋而合。他知道自己既不可能按照李子平的计划在最后一刻阻止易振国,也不可能最后一刻参与到谋杀当中去。他知道,因为李子平的存在,也许易振国的计划有很大可能无法实现。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确实如同计划中一样发生了混乱,他将第一时间往楼下冲去。至于步尧,或者其他人,将都不在罗汉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第37页 他突然没来由想起了张抒惊恐的表情。 四点五十五分。 李子平和周莉莉、卓立、魏其辉四人站在住院大楼一楼大厅。李周二人也都已换成便装。他们站在电梯面前后退几步。一旁的主楼梯同时也在视线范围内。便衣的刑警集中在了主楼梯口和右边火灾逃生楼梯口。为了避免招人注意,也为了保险起见,这里的警力并不多。大多数警察在住院大楼的一楼大厅门外,而整个医院的围墙和门也被便衣们集中看住。 三层包围,李子平觉得在现有警力下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当然,他还是更相信自己。他漫不经心地靠在墙上,一只脚蹬在雪白的墙壁上,两手抱在胸前。谁也看不到他埋下去的那只手,已经将枪握住。 周莉莉将自己的焦急化作连珠炮一样的询问:“这样能行吗?万一他们真杀了步尧怎么办?还有罗汉,罗汉真没有机会跑吗?万一他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傅大年参与又怎么办?” 李子平抿着嘴唇,罕见的没有油腔滑调地回答。连一贯吊儿郎当的卓立也没有吭声,魏其辉更是半闭着眼睛犹如老僧入定。李子平相信自己的判断。之前给周莉莉的解释并没有让她信服。确实,如同周莉莉所说,这很出格。在知道谋杀之后不先将嫌犯控制起来,竟然冒这样的风险,李子平估计全市刑警队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出来。这太出格了,风险太大了。 但第一次逮捕罗汉的时候,更出格,风险更大。李子平摇摇头,将脑海里的杂念清除出去。非常人行非常事,他深吸一口气。 四点五十六分。 并没有回家的张抒看了看表,又放下手腕。这里是医院正门街对面一间珍珠奶茶店。这里视线很好,可以看到远处住院大楼的一楼大厅正门,一直到眼前的医院围墙大门。她坐在落地玻璃窗前,清楚地看到医院大门外的警察已经围在了门口。警车停在一边,一些没有任何标识的面包车却堵在门口。一辆120救护车试图从两辆面包车之间穿过,马上就有白衬衣黑西裤上前阻拦检查,甚至不顾这辆车是出去抢时间救人的。 香菸燃尽烫手,张抒扔掉菸头,咂了口饮料。她听到了易振国的谋划,关于中医西医的见解。尽管对具体怎样谋杀并不知晓,但她看得出,这些人准备充分,志在必得。 她没有回家,因为她想看看,步尧是怎么被杀的。她忽然意识到,作为护士多年的自己,看过无数人死也参加将无数将死的人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自己本应对生死早就麻木。但现在,竟然如此强烈地希望看到一个人的死。她自嘲地笑笑,也许,步尧真的该死。步尧去死,这个念头其实自从听到蒋小雪是被害之后她就有了,只是现在才如此清晰明了。步尧去死!不管从一个医务人员的角度,还是从她私人的角度,她都找不出理由不喜欢这个念头。这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让她听从郑翼让她离开的安排,也果然对一切守口如瓶。 不过,这不是张抒心里全部所想。因为她听见脑海里一个声音在说:“小护士……” 她摇头笑了。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一张脸,既不是步尧,也不是郑翼,而是罗汉。“神偷侠盗……” 那么多警察,谋杀之后,他又怎么跑出去? 她重新点上一支烟。 四点五十七分。 尹鹏飞和林琴没有走远。他们一直在医院周围毫无目的地散步,因为尹鹏飞不可抑制的倾诉欲望。他们来到医院的后门,朝医院停车场走去。 “原来如此。”林琴点着头。尹鹏飞将过去所有事情一股脑地告诉给她。尹鹏飞知道林琴与步尧关系不一般,但他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太需要有人倾诉。林琴恰好是个非常好的倾诉对象。她很漂亮,尤其是眼睛,很漂亮。当听到蒋小雪当初的选择,那层朦胧的雾气在她的眼睛升起,尹鹏飞忽然有种错觉。 蒋小雪还在,还在他身边。 林琴忽然回头,严肃地看着尹鹏飞:“其实,我是步尧的情妇。” 尹鹏飞咬着嘴唇,他早已猜到,但他却想不到这句话说出来竟如此的沉重,让他赫然觉得这事实如此刻骨铭心。 “你会给我一耳光,是吗?”林琴幽幽道,她的声音犹如空谷啼莺,不可思议地在这嘈杂的医院中迴荡开来,“还是,你会转身而去?” 尹鹏飞看着她,只听她又道:“我不是什么好女人。不过,我不想成为蒋小雪第二。我也成不了她。我很自私,虚荣,贪婪,爱钱,和她不能比的。同样是女人,她成为步尧的情妇的理由伟大得让我想去死。”两行泪水从她眼里滑落出来,尹鹏飞情不自禁道:“别这样说。” “你也许不相信,自从做了手术之后,步尧一直还没和我见过面。因为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不想见。我的直觉很好,别人有什么,尤其是男女方面的事情,我十猜十个准。但我这一次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我知道了,我现在的眼睛是蒋小雪的,我看到的一切是她看到的。” “别这样说,”尹鹏飞重复道,“人都有走错路的时候。当我把小雪的眼睛给了你,你就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是吗?”林琴在泪水中抬起头。 第38页 “是。而且,反正那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会很乐意看到这一点。我的直觉对吗?”尹鹏飞不再看林琴,转头仰望十五层住院大楼。 林琴抿着嘴,她也仰起了头,良久,她道:“……对。” 四点五十八分。 门诊楼,内科主任办公室里,高明炬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大院。任为站在他身旁,默然无语。 忽然,高明炬道:“易振国应该动手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五点是下班时间,步尧没理由一晚上都会在办公室里跟警察过夜,他们会护送步尧下班回家的。何况,他们还得吃饭呢。” 任为迟疑道:“我在警队的朋友说,步尧不会回家,可能是去法院或者别的什么安全的地方。他们不想造成步尧被捕的样子,影响不好。” 高明炬冷笑道:“影响?他出面造药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挣钱还在乎面子?我看是笔交易,他把傅大年卖出去,自己换来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很高明嘛。我先问问他到底要干嘛。” 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喂,步院哪。我,高明炬。我说,你一会儿有空吗?就是上回说的内科经费的事情。现在器材涨价太兇了,我们的东西又旧,人家可不管我们的难处,都说我们医务人员素质下降。市场化嘛,病人都不来了怎么办?这事我可真着急呢,昨晚都没睡好……”ppp 四点五十九分。 最后一分钟。 住院大楼十四层,1406房间。易惕双耳戴着麦克风。其实不戴麦克风也行,但如果不戴,她就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尽管是号称当今世界最先进的东西,但麦克风里仍然有很强的杂音。当然,可能是因为太灵敏而接收到空气流动的声音。她紧张地听着步尧的说话。步尧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但现在似乎有人在给他打电话。只听步尧道:“餵。啊,老高啊,什么事?唉,是,我知道。这事不着急……哎呀老高啊,今天我真没空啊,明天我要去北京开会,开完会我一回来,我们就马上研究这事怎么办。今天真不成,今天不行。我马上走,马上得下班,回去还得准备,还没收拾行李呢。这会开多久,我还真说不上来,反正不长。行行,好。” 易惕冷笑着摇头。步尧一贯以对下属温文尔雅而着称,甚至被人称为没有领导架子的好院长。 果然没有领导架子,只不过……只听另一个人道:“步院,差不多了。” “行,走吧。” “咚咚……”这不是心跳,而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杂乱的朝门口走去。易惕来到楼梯旁边的电梯口,脚步声停了下来。周围的护士和病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女孩,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类似卫星锅盖一样的东西,两耳戴着麦克风,神经质地盯着天花板一步一步地走着。大家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有人嘀咕一句“收音机啊”。于是大家又回头忙自己各自的事情去了。 果然,易惕看到电梯中的一部开始往上升,他们第一选择还是电梯!于是她抢先按下十四楼电梯向上的按钮。这样,电梯会在她这里停一下,给她争取一点时间。而步尧,将永远等不到这部电梯。 “……2……3……4……5……” 父亲他们不知道准备好没有,她心中一阵紧张。她将窃听器放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手里拿出两个手机。左边那个手机和右边那个手机都已经分别将拨号准备好,都是一个号码。一旦她确定楼上的步尧会走左边楼梯,她将按下左边手机的拨号键。否则,反之。 “……6……7……8……9……” 她的这个电话会被易振国和雷徒两人同时收到。一旦接到电话,十楼埋伏的人手就明确了步尧的路线。而在那之前,火警会提前响起,电梯将不能再被使用,并且这一层所有人都会像疯了一样拼命冲下楼去。步尧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十四楼三十二个病房里的所有病人、亲属,以及医生和护士都得在规定他们逃命的时间下楼。配合上十三、十二、十一楼冲下来的同样的这些人,将形成一个上百人的人流,很可观。他们将冲到十楼,但他们再也沖不下去了,因为十楼埋伏的人将在他们各自的楼梯口打翻准备好的病床以及旁边几辆推车。这些东西将堵住楼梯。它不可能堵死,但会大大缩小人流量。这个时候他们将喊出来:这边楼梯走不了,去那边救火楼梯。或者相反。在恐慌状态下,这个喊话非常理性合理,所有人将接受这个提议。当然,他们得把这些东西撞翻在自己面前,将他们自己,和步尧等人,和所有惊惶失措的人关在一起。两边的这几百个恐慌的人将是可怕的人流,在走廊中间相汇,形成一个汹涌的回流。 “……10……” 电梯停了下来。易惕并不慌张,因为她知道,十楼埋伏的人也按下了向上的按钮,给她再争取一点时间。 窃听器里,依然静默。 四点五十九分半。 还剩三十秒。 十楼的走廊左边尽头主楼梯口。罗汉和易振国抬起头看着电梯往上升。 第39页 “来了!”易振国道。 “咚——”空无一人的电梯滑开。 罗汉忽然皱眉道:“把人们赶走廊中间,就是下手的地方!这计划有个漏洞。如果步尧他们第一时间不按我们的喊叫,朝另外一个楼梯口走,而是直接想办法硬上,企图推开那些堵得不死的楼梯障碍,怎么办?” 易振国的脸上一直自信的笑容黯淡下来:“任何计划都不可能完美,我是留有余地的。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我和郑翼中的一人必然会冒险。我们将冲到他面前将他杀死。” 罗汉嘆了口气,心里暗暗点头。趁乱脱身,而又不伤害其他人,这是个好计划。可惜了。 趁乱脱身,其实是他自己从法院脱逃时候的手法。只不过,他没有想过主动制造混乱这一招。 “咚——”空无一人的电梯自动关上,继续往上走。 五点。 “……11……12……13……” 来了!就是这里!易惕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她的眼睛不再看电梯楼层指示灯,转而看着面前的火灾报警按钮。红色的按钮在玻璃罩下面,易惕知道那很脆,随便用手里的手机一戳,就足够让整幢大楼响彻警报,让所有人都在惶恐之中。 她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护士们依然围聚在工作檯前面交班,病房里病人和亲属依然嘈杂,走廊上开始隐隐有饭菜的香味飘荡。他们安然地准备着各自的事情,和以往任何一天都一样。 “叮!” “14” “咚——”电梯门在易惕面前滑开,里面没有人。 火灾的红色报警按钮正在易惕面前,在易惕眼里,仿佛在极速扩大。 “妈妈……”她的心里忽道。 五点过一分。 时间仍然一秒一秒的过去,火警仍然没有响。 易振国开始焦急地在楼梯口踱步,丝毫不顾大家看着他从病床上麻利起来时候的奇怪眼神。罗汉皱着眉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警报不响,情况不乱,他在李子平面前就一点机会都没有。ppp “15……14……13……” 电梯开始下降! “时间已经到了!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火警?难道……”易振国拿着手机,焦急道。 “嘀……”手机响了。易振国一愣,勐然接打开机:“易惕,为什么不按下火警?” “火警坏了!”易惕的声音惊惶不已。 “什么?” “十四楼的火警是坏的!按了没反应!” 第五小时 行动 慢慢爬上来占据了大半个天空的阴云压迫得夕阳越发黯淡。云层不依不饶,还在加厚,使得本来取代碧蓝的白色逐渐变得惨澹,甚至向灰色发展。如果站在阴霾下抬起头,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住院大楼的窗户都不再有那种让人眩目的反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阴暗的色调。 十楼,电梯前,易振国扔掉手机勐地按下电梯下行键,企图拦截住电梯。一旁的罗汉暗自摇头,医院的电梯里都有拒绝中间停顿的按钮,以备抢救危重病人时节约时间。易振国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勐地转身,朝十楼的火警跑去。 “没用的,”罗汉道,“肯定所有火警都没有用了。” 易振国瞪大眼睛看着罗汉,额头上全是汗水。罗汉耸耸肩膀,易振国抬腿勐地一脚踢碎火警按钮的玻璃罩,使劲踩着火警。 毫无反应,如同罗汉的预言。易振国不死心地使劲踩着火警,眼睛死死盯着电梯。 “……12……11……10……9……” 电梯安静平稳的匀速滑过十楼。 易振国回头直视着罗汉:“你怎么知道?你干了什么?” 罗汉还未回答,雷徒和郑翼两人气喘吁吁地从走廊另一头奔跑而至。 “怎么回事?”雷徒焦急道。易振国不回答,只是怔怔看着面前的罗汉,满脸不认识这个人的模样。罗汉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当然不是我跟步尧有一腿,步尧要死不死。不过,不是现在。” 郑翼以颠狂的眼神看着电梯,电梯上面的数字灯依次亮起:“……6……5……4……”他的心中一阵绞痛。 步尧,就这样轻易逃脱了?这么严密的布置,这么周详的计划,竟然让他就这样平平安安从电梯里走了? 他回头,看见三个人奇怪地互相瞪眼,于是大叫道:“他妈的别在这儿打哑谜了,快追!” “没有用,”罗汉道,“电梯比楼梯快多了。只有好莱坞警匪片看多了的才会自以为自己跑楼梯比电梯快。” 郑翼鼓起眼睛瞪着罗汉,罗汉无辜地将眼睛瞪还给他。忽然,郑翼一转身,朝楼梯口跑去。但跑出两步就被早有准备的罗汉拉住。 “混蛋!你他妈干什么?!”郑翼怒道,“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他奋力挣扎,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跟这个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小护士的人之间有多大的力量差距。罗汉只用了一只手横在他胸前,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痛恨伴随着抽搐袭来,同时在郑翼的脸上和心中。他勐地转身,掏出注射器朝罗汉刺去。但他忘了罗汉还空着另一只手,注射器被罗汉轻易夺走。 第40页 “我要杀了你!”郑翼觉得自己的眼角都快撕开。 “我很怀疑这一点。”尽管是少有人迹的楼梯,但还是有不少人听到。罗汉不得不轻轻用掌缘磕在郑翼后脑。郑翼哼都没哼就翻着白眼失去意识,不管是杀掉步尧的还是杀掉罗汉的。 “当然有解释,”罗汉对剩下的易振国和雷徒道,“不过,我看我们还是回十四楼说话方便。”他将昏厥过去的郑翼放在滑轮病床上,按下电梯的上行键。他回头看着穿着病人衣服的易振国和雷徒:“下来的时候是医生推着病人,上去就变成病人推着医生,这真够古怪的。” “李队。”一个便衣古怪地拿着拆卸下来的火警电铃走了过来。李子平点点头,示意他将电铃和脚下的七个一样的电铃放在一起。 “叮!” 电梯到一楼了。门慢慢滑开,四个绿色制服的法警围在一个矮个子的西装男子四周。看见面前一排明显有备而来的人,五人都有点诧异和紧张,但法警队长看到李子平,顿时释然。他沖李子平点点头,五人走出电梯间,朝大厅门外走去。 步尧五十岁上下,清癯有神,虽然个头矮小了些,但从清秀眉目中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候也相当帅气。他的头髮整齐地向后梳,露出很高的额头和斯文的脸。也许是领导位子坐得久了,举手投足自然而然有了些气势——跟李子平的装腔作势完全不同。李子平看得直摇头,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干出逼属下员工当自己情妇的勾当。如果以外貌来看,无论如何他这头兽类才和这种流氓沾边,而道貌岸然的步尧应当是有资格审判他的一类人物。不过,人不可貌相,罗汉看上去也不像名震江湖的神偷侠盗而更像某个女士酒吧里的坐檯鸭王。李子平这样一想,心里就平衡了许多。想到罗汉,他得意一笑,不由想起自己的计划。 卓立、魏其辉和周莉莉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步尧等人离开,见李子平依然笑眯眯地看着电梯发呆,周莉莉直接把自己的脸凑到李子平眼前:“李子平你在干什么?” 这一招果然有效,李子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啊,啊,我说,那谁?”没人理他,他只好小步朝步尧等人跑去,追上前道:“那谁,那谁,转移命令下来啦?” 法警队长回头:“杨金。没有转移,我们只是护送步院下班。步院,这是刑警队的李队。”他给步尧介绍道。 李子平和步尧假模假样寒暄着你好握了握手,李子平第一时间想用自己的猩猩爪子使劲,捏碎对方的手掌骨看看面前这个儒雅的人惨叫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他毕竟还是忍住了,步尧的手小而温暖,像个女人。他皱着眉头飞快抽回手,对杨金道:“杨队,你们去哪儿?不如我们派几个人送你们去吧。” 杨金摇头:“不用,我们直接去市中院。今晚步院都在哪儿。” 李子平连连摇头:“不好,非常不好。” “为什么?”杨金奇道。 “因为法院已经被封锁了,你们不知道么?神偷侠盗罗汉从法院脱逃,不好意思,正是从兄弟手里跑的。现在法院根本就没地让步院过夜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那里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去处。” “那么……我得请示上级。”杨金显然不知道这个情况,李子平点头道:“杨队,我有话要跟你说,单独。” 杨金看了他一眼,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李子平道:“记得刚才我上楼的时候,你说的话么?让你们来接人,不是让我们这边送过来,这是有原因的。” 杨金道:“对。” 李子平道:“你们那边的消息确实很准确,我确实查到了,有人要杀步尧。” 杨金眼皮一跳:“谁?” “这个就是问题的所在,谁?”李子平道,“表面上看,是我们这边的人。一伙人,企图谋杀步尧。我现在已经掌握了他们策划谋杀的人证,虽然不是十分可靠,但这人在我的掌握中。最关键的问题是,我查到了背后的人,那却不是我们这边的。” “你是说……” “是的,幕后的指使人是人在北京的傅大年!” 一阵短暂的沉默,杨金的眉头紧锁,眼睛看向一边。末了,他长出一口气:“有道理,很有道理……不过,傅大年已经被看押起来了,他怎么能?” “一个像傅大年这样的人,一定有同党,对吧?” “你有证据吗?” “好问题,”李子平苦笑,“这事太大了。傅大年的同党我敢保证不少,我甚至在查到他们阴谋之后有个感觉,恐怕不止一拨人在这个城市里各处埋伏起来,企图谋杀步尧。我们对他们到底计划有多大到底有多少人是什么角色这些情况全是两眼一抹黑。我只是凭经验推测,步尧明天到北京的证词,估计会让不止傅大年一个人难受。” 杨金点头:“这事是肯定的。不过,李队,我只是个小法警,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们有办法让它清楚起来,”李子平道,“我有办法找出证据来。如果能有强有力证据证明傅大年暗中策划谋杀步尧,那么就算步尧说不出任何证词,这个事情也足够傅大年升天了。现在的问题是,你们只有四个人,非常危险。你看到周围的便衣了吗?这些全是我的人。我们这里警力并不富裕,现在医院这里是全市警力最集中、安全系数最高的地方。我查到的只是一伙人,天知道这样关系到许多人命运的案子里,那些要跟着步尧倒霉的人安排了多少人手。在我查到的这伙人中,我有一个内线,我可以控制他们,让他们一直进行谋杀,而最后时刻被制止。我的内线需要时间,他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来查出证据。我也现在去逮捕他们,但那没有任何结果。我这个内线身份不干净,这里他可以说得斩钉截铁而我们都知道是真的,一旦上庭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你是法警你应该清楚这一点。另一方面,现在逮捕他们是打草惊蛇,会让更多幕后的黑手,甚至其它企图谋杀步尧的人隐藏起来。被知晓的阴谋,已经不是最危险的了。我只需要一段时间,搜出傅大年操纵谋杀的证据。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控制整个东湖医院,但一旦你们出了医院,我就爱莫能助了。现在我可以打着查那个从法院脱逃的神偷侠盗罗汉的幌子,将警力全部布置在这里,维持一段时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41页 杨金点头:“李队,这事风险太大了。万一步院有个闪失,而又没有查到证据……” “出了医院,风险反而更大,因为这里的危险我们看得见,出去的危险全是未知的。这一点你必须得明确!不能让步院出去碰运气!我知道这事要你担风险,可你得想想,就算你们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躲一晚上,明天你们总要开车去机场,要是那伙人狗急跳墙直接来硬的,枪击之类,你可是和步尧坐一辆车,风险更大。而我,那时可跟这事没有关系,一点都没有了。步尧在这里一举两得,第一,这里虽然有已知的危险,但相较外面其实反而是最安全的;第二,可以顺藤摸瓜,有助于我们将幕后黑手摸出来,破除一件大案。”李子平信誓旦旦道,“我以我的名誉保证,只要在这个医院里,步院就绝对不会发生意外的事情。”他丝毫不顾自己的名誉其实已经是臭大街了。 杨金沉吟道:“我得跟上级请示。”他摸出手机走到一旁说了一阵,回头过来道:“李队,你就是亲手逮捕神偷侠盗的那位?” 李子平心中松了口气,他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于是他打了个哈哈:“惭愧,又让他跑了。不过,他高兴不了多久的。” zasdyy:易振国的老婆设定上是和郑翼的老婆一个遭遇,叙述逻辑上可能有些含混,请多多包涵,后面的毛病和漏洞更多。这个版本是杂志版,呵呵,赶出来的,如果正式的话,会仔细推敲一遍。 郑翼觉得自己似乎在床上翻了个身,脑袋里一片眩晕。朦胧中他看见蒋小雪走了过来。“郑翼,醒醒。”蒋小雪道。 郑翼目瞪口呆地看着蒋小雪。她的倩影依然如故。她的腰肢玉立亭亭,显示出早年学过舞蹈的底子。肩头雪白肌肤不经意从瀑布般长发中露出,更显得楚楚动人。 蒋小雪俯下身:“醒醒,郑翼。”她光洁的小手拍着他的脸,一如每天早上叫他起床的时候。 小雪!一阵钻心的痛让郑翼惊醒。“小雪!”郑翼一把抓住那只手,坐将起来。蒋小雪的世界坍缩了。眼前的人是易惕,易惕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郑翼。他还在1406病房,心悸未平,他在坐起来之后又颤声道:“小……雪……” 罗汉、易振国和雷徒三人本来都用同情地眼光看着他摇头,见他醒转,则不约而同把眼睛看向一边。易惕轻轻地把手从郑翼的紧握中抽出来,嘆了口气。 罗汉摇头道:“但愿我老人家不会有这么一天。” 在郑翼昏迷的时候,易振国等人显然知晓了事情经过。易振国罗汉恼怒道:“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你这是出卖我!” “谁说的?这是策略问题。”罗汉矢口否认,他走到窗边,招手道:“你们都过来看。”屋中四人跟随他来到窗边,“看到下面那个警官了吗?正在把那个法警单独叫到一边谈话的那个?那就是那头猩猩,李子平李队,整个事情在开始之前就被他看穿了。火警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你们想得到,我想得到,他就想得到。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到的,但我可以肯定是他做的手脚。” “他有这么强?” “我说过的,他是我佩服的两个人之一。如果他连这个都猜不到,我怎么可能栽在他手里?你看,他们快说完了,那个法警在打电话请示。我敢肯定这个狗日的又给人家空头支票了,但步尧几个人一定会被他说服留在医院。看,看到没有,他们回身了,回住院大楼了。” 易振国看着步尧五人回身进住院大楼,沉吟道:“这是你们的交易?” “准确的说是交易的一部分。他给我一个小时,也就是,给我们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仍然有机会完成将步尧弄死的计划。” “为什么?他不是警察吗?” “他简直是,”罗汉深吸一口气,才终于按耐住自己不在小女孩面前将脏话破口而出,“他认为他可以控制住我。我给他找出傅大年参与其中的证据,他给我许诺帮我减免刑事责任。他认为只要控制了我,在最后时刻我会阻止你们的谋杀。而事实上,他不是神,这个算盘,他打错了。神偷侠盗要是这样好指使估计道上所有贼弟兄都会去偷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易振国涨红了脸:“你都跟警察说出了一切,还拿我们跟警察做交易,这他妈还不算出卖?” “当然不是,我自然有打算的么。”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傅大年!”罗汉回头道,“像我刚才说的,傅大年是步尧死亡的第一受益人,所以傅大年是谋杀步尧的头号嫌疑。我相信这一点,楼下的李子平也相信这一点。现在,在我们这间屋子里,在我们五个人中,有一个是直接受傅大年操纵的人。这个人操纵了整个事情,让我们所有人被利用。这个人必须先被找出来。” 屋中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 易振国道:“你是说,警方已经知道傅大年参与谋杀了?他们怎么知道的?” 罗汉摇头道:“就是刚才那个警官,你们看到的,他自己分析出来的。可是,连我都不知道是谁。易老哥,还是从你开始,我们抓紧时间。” 第42页 易振国一怔:“你是说,你怀疑我?你怀疑我是傅大年派来的杀手?” 罗汉皱眉摇头:“确实不像。我觉得你不是。但是,傅大年参与其中的分析非常有道理,我无法拒绝自己这样想。那么,你说,你觉得谁最像。” 易振国摇头:“不,我说不出。谁都不像。我知道虽然你没说,但是你怀疑雷徒。但我可以保证雷徒不是,如果一定要说,我还可以给你说,雷徒的嫌疑比我还轻。” 罗汉看向雷徒,雷徒摇头:“你跟我不熟,我可以理解。我说不出,我觉得都不是。” 罗汉转头看向郑翼和易惕,继而摇头:“你们两个更不可能。他妈的,如果硬要说,我看我老人家自己的嫌疑还大些。跑路无巧不巧跑到你们这个贼船上来,哪有那么巧?嘿嘿。” 郑翼忽然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确实都被傅大年派来的人利用了,但是这个人现在不在房间里?” 罗汉眼前一亮,但易振国和雷徒一起摇头。雷徒道:“可能性太小。这个事情是我和老易发动的,怎么可能?我想恐怕还是我的嫌疑最大。” “为什么?” “因为2.14假药案。我是其中之一,步尧不死,我都多半就会倒霉;而傅大年不死,我几乎肯定没事。我的利益跟傅大年一模一样。” 罗汉道:“这么一来,你是傅大年的人了?” 易振国摇头道:“恰恰相反,他最不可能是傅大年的人。之所以步尧死而他就没事了,因为他只跟步尧联繫而跟傅大年没有联繫,傅大年根本就不知道有他这个人,没法咬到他身上。雷徒有杀傅大年的现实动机,如果雷徒跟傅大年串通谋杀步尧,没人能保证杀了步尧之后,傅大年会不会抵赖自己参与其中而出卖雷徒咬他出来以求自己减刑。再说,整个事情是我第一个发动的,我在计划好了之后才找到他的。我说,我不认为我们被傅大年利用了。我也没看出一定要找出这个不存在的人的必要。罗弟,你是个讲道义的人,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出卖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搞,我们几个人很难再从警察手中出去?” “他妈的!原来你连脱逃计划都没有!”罗汉道,“那就完了。我本来打算,火警行得通就好,你们杀步尧我脱身;行不通也罢,我帮你们把步尧杀掉,制造混乱,在混乱中跑出去。易老哥,别老说我,你他妈要求我帮你杀人,这可不是好玩的。我又不是他妈什么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跟他远无冤近无仇,你这强行拖人下水不管人家心里想法,纯属逼良为娼,才真正是违背道义的事。出卖你?我自己一屁股事情,你还要我帮你,你他妈拿什么帮我?” 易振国怒道:“你不干就算了!又何必拿言语来挤兑我?我什么时候硬要你加入?” 罗汉瞪眼道:“你一来就抢占道德制高点,拿出民族大义的旗帜来晃荡,还他妈不是硬要我加入么?” 雷徒打圆场道:“算了算了,神偷侠盗有他的顾忌,有他的行走江湖方式。易振国也确实没为你考虑,太贸然了,但也不是逼罗汉你加入么。我原本也觉得罗汉你加入进来会不会不好,但现在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何必再为这点小事争执?这事易振国非分要求在先,罗汉莫明其妙在后,大家都有不对,各打五十大板,就这样了。大事当前,你们两个又不是小孩子了,喝口酒,就此了过。” 易振国依旧忿忿不平心气难定,易惕从他手里抢过酒瓶递给罗汉,罗汉气哼哼地灌了口酒,哼道:“本来跟警察说,我就是想抽身走人再说。大不了我想办法劫狱把你们弄出来就是。可惜那个李子平实在不是东西,我只好回头。现在大家还是想办法杀步尧。如果不行,就只好想办法脱身。之前找出那个傅大年的人来,因为我不想被人看成傻子。现在看来,傅大年的人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计划的后一点,脱身,似乎不大行得通了。” 易振国和雷徒对视一眼:“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忽然发现你们跑不出去了。这个警察开出的条件尽管我根本不信,但我不是没有选择只能去试试运气。我有我的办法。可你们呢?我承认,易老哥,我是棋差一着,不小心上了李子平的恶当。你说跑不出去了,我想了许久也没找到方法补救。你们现在跑不出去了,我得负责任。” 易振国欣然一笑,从罗汉手里接过酒瓶,喝了口酒道:“我就知道罗弟你不至于如此不仁不义。我承认要你加入有点冒失,不过,谁说我们跑不出去了?” “我他妈自己一个人当然有办法,你们怎么办?”罗汉抬起头,“这个警察非常厉害,我记得刚刚才说过这一点。我事先不知道你们要用火警,可事实证明,我给他透露一个大概,他就已经想到火警的细节了。杀了步尧,你们怎么走?趁乱跑得出医院?能逃脱全国通缉吗?再说,你不是说已经很难跑出去吗?你们既没有妥贴的逃跑计划,又没有备用计划杀步尧,还搞什么?大家趁早散伙了局。” “没有备用计划还能叫计划吗?”易振国和雷徒相视一笑,“你太小看我们了。可能杀步尧的计划没那么周密,不过,我们可不想被当作杀人犯。我不是职业罪犯,我只是个胆小的老百姓。我是说过很难跑出去,可不是说没有办法跑出去。胆小的人,逃跑总是会做得充分的。” 第43页 “不会是趁乱逃走吧?” “不,不是趁乱逃走!” “你确定?” “当然。事实上,没有你的出现,我的这个逃跑的计划还真不保险。你不用操心我们脱逃的事,我们自己可以办到。不过现在虽然逃跑可以进行,我却不知道怎么杀步尧了。” 罗汉点头:“既然如此,那么,我刚刚想到了,我有个杀步尧的计划。” 屋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罗汉道:“是的,杀掉步尧,就是现在,在这个小时里。因为这个小时一过,交易截至时间就到了,楼下的警察就会来逮捕我,不管我查到所谓的傅大年策划谋杀的证据没有。我想我们得赶紧了。我之前判断失误了,现在特此提供一套方案,以示补救。亡羊补牢为时未完么。他妈的!李子平让我着实难堪一回,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让他结结实实难受一下,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一番盛情了么?” “砰、砰!”有人在外面轻轻地敲门。屋内众人交换目光,罗汉以常人难以企及的灵活动作一个闪身来到门背后。易振国和雷徒躺在病床上。最后由郑翼开门。 “嗯?郑大夫在?”一个胖墩墩的人穿着白大褂站在面前。 “对,有事?” “不,没事,”那人迟疑道,“我找张抒,护士们说可能在这里。” “张抒下班了。你是……” “我叫任为,心理科的,”任为仔细看了看屋内的众人,“没事,打扰了。我给她电话算了。” 任为走在内科的走廊上。他来这个医院一个多月,内科的人他不熟,各诊室里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不过这没有关系,他想到,他抓住最重要的一个人,这已经足够。几个月以前那次轰动本市医学界的“《柳叶刀》发表事件”让他受益匪浅、他曾经激动万分,以为人生的命运从此转折。但当他发现学院只不过给他两百元奖金的时候,当学院领导当面笑称他撞狗屎运的时候,他才明白偶然的机遇未必是才华施展的良机,更不能给人一辈子的保障。他终于领悟到,周密而小心布置,一步一个脚印,才是将运气应用发挥充分的途径。也许,那才会被称为是才华。所以东湖医院内科主任高明炬突然在学院里找上他聊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得到了那个渴望已久的机会。他毫不客气地立即接受了高明炬破格招收许以重用的许诺,将所有学术上的野心和教授职位的梦想以及下个星期大二学生期末考的试卷拟题打包成捆扔进学院那条又臭又烂的阴沟里,一路跟随高明炬来到东湖医院。他学心理学出身,他间接发表在那家百年权威杂志上的观点也是关于心理学的。其要点是:偏执不一定是负面的,有时候能给患者带来特殊的能量。于是,在套上医生大褂的同时,他也将高明炬的马前卒制服套在了身上。这是证明他自己和那个英国教授的共同观点的时候,他身体力行。他走到走廊尽头,敲了敲门,推开虚掩的门进去。 “回来啦?”高明炬没有回头看他,而是凭窗远眺。知道他来,仍然不慌不忙地扫了端着茶杯,咂上口茶。 “高主任。” “坐吧。”高明炬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任为小心地轻轻关上门。学心理的果然不同寻常,事事都恰到好处,哪怕是关门,都会关得轻重缓急非常自然,像阵微风吹的。在医院里,任为绝不会在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表现出跟自己的亲近关系,或者相反。这个小伙子野心勃勃而又无处施展,《柳叶刀》事件证明其才华绝对不弱于人。两三次接触下来,非常欣赏的高明炬微露招揽之意,任为非常自然地上了船。可惜任为有个弱点,形象并不太好,侧面看上去甚至有点可笑。头尖无颈,胸肥肚凸,腿短脸胖,肤色暗黄。有点像……一颗炮弹。“噗哧。”高明炬被自己的幽默感逗乐了。 任为诧异地看着他。高明炬连忙挥挥手:“没事。怎样?情况了解得。” “1406房间!不出所料!”任为兴奋地低声道,“一切都在你的预想之中。易振国他们一伙人又回到了1406房间!而步尧连同那几个法警又回到了十五楼。” “张抒呢?” “张抒下班了。不过,郑翼在那儿,许多护士都认识他。而且听上去,蒋小雪的事情人尽皆知。一问起许多护士都很同情他的模样,一提起他就叽哩哌啦讲个没完没了的,尽是跟尹鹏飞和蒋小雪的旧事。再不然……”他忽然一笑,“就是蒋小雪冤魂会在今晚时分出现在院子里的事情。什么尾七是清明是大凶啊,什么冤魂咒怨啊,还说蒋小雪的鬼魂每逢七就会回来一次什么的,越说越吓人。” 高明炬笑道:“年轻小姑娘总是喜欢这类八卦的。别理她们。现在,步尧回去了,易振国回去了,你怎么看?” “易振国和郑翼经歷相似,他们的脑海里一定有杀掉步尧的执念,这个毫无疑问。易振国和另外一个同伙假装病人躺在床上,那傢伙鹤髮童颜红光满面,实在不知道是什么病。易振国的女儿坐在一边。而郑翼则和我对了面。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处于高度的紧张亢奋状态,以致于说话间不自觉都有走音现象。他们的计划还在延续,这个毫无疑问。要让郑翼这样一个心理环境非常极端的人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除了復仇以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可是,高主任,我很好奇。我是个很鲁钝的人,实在想不通,你是怎么在没跟他们任何一个人照面的情况下就察觉这一点的。” 第44页 高明炬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也许是因为我了解他们,已经了解到不需要再和他们照面就知道了。” 任为道:“高主任,我有种感觉。我总觉得,您别生气,我总觉得,也许,你有类似的想法,和他们那样,对吗?” 高明炬心中一震,继而一嘆。他终于明白任为这样一个工于心计的聪明孩子为什么在学院里总是受人排挤郁郁不得志了。他太想表露自己了,稍微有一点东西就急于表现出来,完全不顾说话的后果。这话应该由他高明炬在合适的情况下主动讲出来,让任为来悟。而不是反过来任为点破高明炬,这太让人不舒服了。高明炬看着窗外没有吭声,心想曹操杀杨修果然是有道理的。 “我又说错话了,对不起,高主任。”见高明炬不说话,回过神来的任为黯然地站起来,准备离去。 “不,”高明炬看着窗外道,“任为,你没说错。事实上,我也不准备瞒你。只不过,你说话的方式,有待学习提高啊。在这个社会,摸爬滚打,不光要用脑袋,还得用嘴。用嘴有用嘴的技巧,你在这方面欠缺得有点厉害。”现在正是他高明炬用人之际,何况他知道,自己不是曹操,而任为是铁定会站在他这一边的。所以高明炬决定循循善诱。任为还很年轻,也许自己可以调教得不错。 果然,任为高兴道:“是,高老师。”丝毫不受高明炬有杀掉步尧这种可怕想法影响。高明炬耸耸肩,心想也许心理医生什么匪夷所思的怪人怪事都见过,早就见怪不怪了。高明炬于是道:“刚才你形容的另外一个病人,我认识,他叫雷徒。他是个药商,不过不是制药,是负责销售环节的。他有一万个理由要步尧的命。只要步尧死,就没人可以把假药案咬到他身上。易振国的女儿叫易惕,当然会站在他父亲这边。这样一来,房间里的人杀步尧的动机就非常明确了。张抒当然最好得走,张抒犯不着冒这个险。也许张抒知道他们一些事情,张抒和蒋小雪,和郑翼的关系非常好的。不过,我更关注的下面那两个人。你来看。” 任为走到窗边,顺着高明炬的比划,看到两个肩并肩的男女正在慢慢地从停车场走来。任为定睛一看,不由奇道:“咦?那好像是……那是尹鹏飞啊。” 高明炬缓缓点头:“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极了。你不知道对不对?你不会知道什么事情有意思的。” 任为回头看向高明炬,高明炬嘆道:“我就说为什么尹鹏飞会没有加入进去。真是奇了,要我是尹鹏飞,我肯定不会拒绝亲手杀掉步尧的机会。他妈的,原来尹鹏飞竟然有可能是步尧的人。” “步尧的人?” “他旁边那个女人,你看到没有?那是步尧的情妇,蒋小雪的接班人,林琴。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我看易振国这回悬了。”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还需要怎么明白?步尧的情妇跟尹鹏飞打得火热,显然不是无中生有的。这种拜金女子我见得多了,和高级妓女一回事,只不过妓女是零售,她们批发,卖的是一个东西。难道说这个女人身上还能有什么突如其来的爱情降临不成?” “这……”任为皱眉,这道理是对,可太绝对了。但经过刚才的教训,他忘性再大,也不会马上又张开嘴反驳面前这个给了他大好前程的人。 “尹鹏飞给林琴做手术,本来是件巧事,谁能想到蒋小雪就这样死了?可到这里,显然事情就变了。如果步尧知道易振国的事情,啧啧,老易啊,那才叫,赔了妇人又折兵呢。” “可是,如果步尧知道的话,为什么现在还……” “对啊,这事蹊跷。蹊跷到极点。我得把他们叫过来问问口风。你不用走。”高明掏出电话:“小尹?我,高明炬。我看见你在院子里,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点事找你。林琴我认识,你带上她也好。” 任为暗自摇头,这个高主任,怕是在2.14假药案里也有一笔吧。否则光是一个迟早到手的院长位子,何以解释此时此刻对杀掉步尧之事如此的热心呢?他开始觉得,也许,自己靠上的这棵大树并非之前预料的那样可靠。 真的要杀人么?任为扭头,看着高明炬,后者正满脸灿烂笑容地冲着楼下走来的尹林两人摇手示意。 十四楼的走廊左侧,电梯前,两部电梯并列而立。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工将两个医用氧气罐推到电梯前面卸下放好,又推着两轮货架转身而去。十四楼的库房里有不少医用氧气罐,蓝色的瓶身足有一米五高。库房里液氧充足的摆放在左边,用光的摆放在右边。每天到晚饭时间,护工都会将用光的氧气罐推走,带到楼下运上车到全市所有医用氧气罐充气站加氧。到早上,再把充好的氧气罐运回来。作为全市第一大综合性医院,东湖医院的氧气罐一直都是数量最多,并最优先充氧的。 护工来到1406病房门口,看到没有人注意他,就从两轮推车底下提出两罐医用酒精,放在病房门边。这种医用酒精其实是酒精原料,也是从库房里拿出来的,罐子呈长方形,每一罐比寻常的大号可乐稍稍大一些。这种酒精原料并非通常直接给病患使用的医用酒精,而是未经过任何稀释,纯度相当于工业酒精,需要简单加工处理才能给病患使用。 第45页 “爆炸,”罗汉笑眯眯道,“这个就是计划的核心。这里有数都数不完的氧气罐,随便搞两个,再加上个只值一块钱的打火机,就可以造成巨大的爆炸,” 易振国道:“不行。用氧气罐这一点我也想过。但是那东西威力太大,造成的后果太可怕,太难控制。我们是正义的復仇,不是不择手段滥杀无辜。除了步尧,谁都不能死。我们不能,无辜的其他人等也不能。尤其是那几个保护步尧的法警,他们也是无辜的。你用氧气罐去炸步尧,既不能保证炸得到步尧,也不能保证他身边的法警们一定没事。” 罗汉眨眨眼睛:“谁说会滥杀无辜?除了步尧,谁都没啥危险。” 易振国道:“怎么没危险?氧气罐那么大一个,一旦点燃岂不是把楼都炸塌了?” 罗汉无不鄙夷地“嗤”了一声:“中医果然不懂科学,你去给我把氧气点燃试试?化学课,各位同学,氧气本身可以燃烧吗?液氧本身可以点燃吗?” 易惕举手道:“不行,氧气是助燃剂,自身不能燃烧。” 罗汉点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只好死在沙滩上。氧气不能燃烧,不管气态液态,除非你牛逼得跨越时代,以科幻手法把氧原子聚变了……不过,氧气却是可怕的助燃剂,”罗汉口沫横飞一脸陶醉,“如果把铁丝木屑硝石泡在液氧中用真空杯密闭,再用电子导线点火,就是威力惊人的液氧炸弹,军方专用!如果可能的话再加点铝和氧化铁,就是铝热制剂!最好不过是去核电站搞点子铀,弄成脏弹……嗯,”罗汉无不遗憾地回到现实中来,“唉,算了。我们不是恐怖分子,不用真的搞成液氧炸弹。再说那也太麻烦,我们没那个条件,想搞都搞不出来。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有威胁其实与人无害的爆炸,把楼上的步尧吓出来。” 走廊的另一头,是火灾紧急楼梯。楼层高,楼梯本来就少有人用。紧急楼梯狭窄又黑暗,灰尘又多,平日里更是人迹罕至。就算要走楼梯,大家都会选择走另一头宽大通风的主楼梯。这造成了恶性循环,越没有人用,这里灰尘就越多,路灯坏了也没人理,这里成了老鼠、蜘蛛的乐园,而大家就更不愿意走这里。楼梯口有两扇没有锁的门,门上两扇大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黑洞洞的楼梯间。一个老年病人正在这里散步,他漫不经心地晃来晃去,似乎正在消化刚刚吃下的晚饭。医院的饭总是开得很早,因为大家本来就都没啥事情可干。走廊上还有许多病人和相陪的病人亲属,吃过晚饭,大家都愿意走动一下,谁都没有注意这个病人。 雷徒走到火灾楼梯的两扇门前,他半眯着眼,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他在观察周围每一个经过的人。一会儿,等周围的人渐渐散去,他将手伸进衣服兜里,从里面慢慢抽出一根长长的链子锁。 “链子锁是很常见的东西。这年头不长进的人又多,常干偷摩托车自行车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罗汉轻蔑地哼了一声,“链子锁看起来很结实,如果是骑摩托车或者自行车,大家都愿意买一根,以防范这些不成才的傢伙。有些反社会倾向严重的少年人也喜欢随时缠一根在手上,以便在大街上惹是生非的时候有个心理安全保障。其实链子锁一点都不坚固,如果有经验的话,一个钳子可以轻易把它弄开。实在是不行,直接拿榔头或者钉锤就可以把锁本身砸开。我进来的时候注意到医院街对面,就有一个修车铺,既修车又卖工具。既卖链子锁,又卖铁锤和一些简单工具。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关门。他妈的,防贼助贼的一起卖,也不知道这家生意到底是给谁开的。我想,易惕下去跑一趟,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吧?” 易惕点头:“没问题。” 易振国不满道:“我可不想她抛头露面,你跑一趟不行么?” 罗汉怒道:“楼下一大把警察正在等我,你让我下去给你买榔头?我算是看透了,医生都他妈没人性,随便中医还是西医。易惕买完东西上来,把东西交给雷徒。雷徒,你干锁匠活。没办法,其它事情都需要力气,你是老年人,这是照顾你,体现我们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传统。你先偷偷摸摸把门锁了,一会儿再把锁敲开。会吗?” 雷徒摇头:“没试过,敲不开怎么办?” 罗汉怒气未消:“敲不开就用牙咬!就沖它吐口水!就辱骂它的生殖器官或者强烈表示对它妈妈有兴趣——随便你他妈用什么办法,无论如何要在准确的时间弄开它!” 易惕奇道:“你们都有毛病吗?为什么要用铁锤?我们不是买的链子锁吗?买的链子锁当然有钥匙了。” 护工推着两轮货架推车来到库房。库房里,还有几支氧气罐矗立。他走过去,一个一个摆弄,将用空的氧气罐摆到满的氧气罐的位置,将满的氧气罐搬到自己的两轮推车上。氧气罐分两种,一种是供病人唿吸的氧气,另一种却是医用的纯氧。护工装上推车的,正是纯氧罐。为了确保没有意外发生,他停了下来想了想,又回身走进库房,搬开几个矗立的氧气罐。一个绿色护工衣服的人正躺在地上。他拍了拍那护工的脸,那护工没有反应。于是他摸摸那护工脖子的脉搏,脖子上,有一个清晰的针孔。然后他得意地一笑。当然,他的脸在口罩下面,笑容并不清楚完整。他重新搬好氧气罐将躺在地上的那护工挡住,然后继续朝前走。走过1406病房的时候,他注意到病房虚掩的门前,那两罐医用酒精原料已经不见了,于是吹着口哨得意洋洋的朝走廊左侧的电梯走去。 第46页 走到电梯前,他没有在那两个依然矗立在电梯前面没人看管的氧气罐前停留,而是转了个弯来到楼梯口。这时候一个路过的护士忽然叫住了他:“小汪,下去之前记得把垃圾桶清理了。咦?你不是小汪?” “啊……他病了,我代班。” “下午才好好的又病了!”护士嘀咕道,但她的怀疑仅限于那个倒霉的小汪是不是翘班去玩了。于是她道:“那你记得把垃圾桶清理了。你叫什么?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这时候一个白大褂的医生正好从楼梯走上来。那护士看到医生,转颜笑道:“郑大夫,今天怎么那么有空?老见你在我们这层晃悠。” 郑翼点头:“有个朋友生病,住在这里。你忙吧。” 护士点点头离开。那护工道:“东西搞来了?” 郑翼从衣服下拿出两个盒子:“搞是搞来了,不多。而且人家也奇怪我拿这个东西干什么。” 护工接过盒子,盒子上有红色的十字架,下面是蓝色的东湖医院字样和一个很大的“co2”标志。一旁另有几行小字:“医用干冰”、“固态二氧化碳,东湖医院专用”。 “用干冰做什么?”郑翼道,“再说,我还真没把握搞来。” “增强气氛,营造艺术效果,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罗汉道,“也不是必须的。有则更好,没有也罢。我想东湖医院这么大规模,十四层楼一层三十二间病房,总得有个千把来病人。” “那又怎样?” “这么多病人,显然有切心换肝的,器官移植之类。这涉及到冷藏保存。郑翼你正好又是内科医生,去做手术地方搞一点来不成问题吧?化学问题,各位同学,干冰离开冷藏在常温下会怎样?” 易惕抢道:“会挥发。” “如果遇到高温呢?” “会剧烈挥发。” “学得不错,”罗汉道,“易老哥不说我也知道,不能伤及无辜。开什么玩笑,我罗汉作案三四十起,从来没有伤过哪怕一个人的手指头!我怎么会伤及无辜?真的放火最简单,但我不会加以考虑。否则的话,我大可真的放把火,这些病人烧死几个算几个,管我屁事?何必那么大费周章?我有原则的好不好。用干冰可以达到和火灾几乎同样的效果。将干冰绑在我们自制的炸弹上,一旦爆炸开来,干冰剧烈挥发形成大量的貌似浓烟、其实白汽的东西。这种东西虽然不是像火灾烟雾那么热,而是非常凉,但是却有同样的让人唿吸不畅的效果。在恐慌中谁他妈会注意这个?我揣摩一两袋干冰就可以造成非常剧烈的效果——着火了。” “等等,”易振国道,“我们到底是在楼梯引爆还是在电梯里干?” “谁告诉你在楼梯炸了就不能在电梯里炸?你就不会安排在一起炸吗?” “嗒!咔。嗒!咔……” 1406病房里,只剩下独自一人的易振国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打火机质量不错,按下打火松开熄灭,没有出岔子。火苗时隐时现,映得他的脸一明一暗,阴晴不定。 最后一个引爆环节,由易振国他自己来完成。几分钟后,他将走到电梯间前,按下电梯向上的按钮,将两罐满装的氧气打开。等一段时间,氧气会迅速的溢出,充斥整个电梯。然后他将按下十五楼的按钮,再走出来。空无一人的电梯会将这组合式爆炸物运到十五楼。 “嗒!”打火机一亮,一股淡蓝色的火焰会飞快的燃起并顺着一条线往上钻去,一直钻到充斥着纯氧的密闭电梯里。充斥着纯氧併合同爆炸物的电梯,在十五楼将会爆炸,剧烈的爆炸,带来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带来惊慌,逃命的人流,以及混乱。 易振国道:“还是有问题。氧气罐在电梯里,输氧管子那么粗,怎么接出电梯而不影响电梯关门?这电梯都有安全程序,一旦夹住东西就会自动弹开。” 罗汉皱眉道:“易老哥,我这个计划其实是你那个计划的变种。把火警换成了真正的爆炸而已。刚开始听你的计划,我以为你应该很行嘛,犯罪潜质优异。上面你去不了,就想办法让目标自己下楼来让你杀,多强悍的想法。怎么这会儿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都跟你说了么,氧气不能直接点燃,你把氧气接出来干什么?点它?你拿打火机去点喷出来的纯氧,只会看到手中的火焰突然变成老大一团蓝紫色,燃烧的还是打火机。如果你热爱科学一直观察下去,估计最后燃烧的就是自己烧成焦炭的手了。电梯门又不是完全密闭,只要足够细足够窄足够柔软,它就不会察觉感应到。一根很细很长很柔软的带子,医院里会找不到?” 众人皱眉不语,显然都没反应过来。罗汉道:“给你们提示,综合应用。” 易惕走过去拿起床单:“这个?撕成条?” 罗汉高兴地竖起大拇指:“青出于蓝,后生可畏!大侄女,这一把完事了跟你罗叔叔闯荡江湖去吧。想想看,我这种档次的钳工师父全国哪里找啊。” 易惕兴奋地睁大眼睛,但易振国恼怒地涨红老脸:“不许!” 郑翼走进1406病房,在易振国的帮助下抗起一床棉被,提着一罐医用酒精。医用酒精就在十四楼的库房里,放在氧气罐隔壁的一间。平日里郑翼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但在听到计划之后,郑翼顿时觉得这个库房的设计委实太不安全,太有安全隐患了。但正因为如此,才使得整个计划有了可行性。 第47页 郑翼走到十四楼和十三楼之间的楼梯拐角,氧气罐已经安放好了。他需要做的就是自制爆炸物。爆炸物由氧气罐和一床浸泡酒精的棉被构成。床单已经被撕成了条状,一条繫着一条,一直繫到七八米的长度。这既是可以确保郑翼本人安全点火的长度,也是确保从十五楼电梯里面延伸出来一直到十四楼。布条被撕得非常非常细窄,布条带子可以不影响电梯的闭合,却在尾部不停地渗出酒精。酒精满满充斥着布条,如同泡满酒精的棉被。在湿润的布条尾部,酒精一滴又一滴地渗出来。 十四楼的楼梯依然没有人,郑翼动作飞快地将氧气罐开关打开,喷嘴开始吐出凉丝丝的纯氧,有一股怪异的化学药品特有的味道。他将棉被捆在喷嘴上,打开酒精罐,将酒精全部倒在了棉被上。接着他牵着綑扎棉被的布条上楼,来到十四楼。这里是墙壁拐角,他在这里非常安全。一旦他点火,淡蓝色的火焰将沿着浸泡饱满酒精的布条飞快地窜上去,一直窜到布条的另一头,那床厚厚的、同样吸饱酒精的棉被。 郑翼道:“你确定这样有用吗?我是说,在密闭的电梯里放出氧气来,炸掉电梯,这是一回事。楼梯是空旷空间,放出的氧气很快扩散淡化在空气中,楼梯的这个还能和电梯一样爆炸?” 罗汉摇头:“万事没有肯定,除了你我终有一死。凭我仅有的化学知识,我觉得楼梯那个真要爆炸,够呛。但没关系,只要有剧烈的燃烧就行。记住,我们不是恐怖分子。在电梯里炸是为了吓唬步尧,顺带让电梯不能使用。在楼梯里,我们需要的,也仅仅需要的,是一个威胁的火焰。记得干冰吗?干冰可是灭火的好材料,一旦急剧气化可以使其附近的温度骤然下降到零下几十度。” “那,为什么还要既用干冰,又用火焰?” 易惕兴奋道:“我知道,这叫冰火二重天。” 易振国恼怒道:“住嘴!” 罗汉抹掉额头上的汗道:“现在孩子懂得真不少,连冰火二重天都知道。不,在楼梯里,我们需要的只是剧烈的燃烧带来的高温。有爆炸固然好,没有也不赖,只要可以使得干冰迅速气化,造成烟雾瀰漫的效果。让恐怖的烟雾封锁住楼梯。一边氧气不断的喷出可以使得棉被持续燃烧,持续提供迅速气化干冰的高温,一边干冰不断的气化造成舞台效果。在电梯同时剧烈爆炸的情况下,楼梯浓烟深处隐隐的火苗以及装干冰的塑胶袋点燃后产生的少量有毒气体的怪味,可以让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去这个楼梯冒险。” 易振国道:“你确定在电梯里的能爆炸?” “是的,这个是肯定的。在纯氧的作用下,区别于普通情况下的黄色火焰,燃烧的棉被会呈现出异样的蓝色。这意味着剧烈的高温。几根带子将棉被牢牢固定在氧气罐口子上。纯氧下剧烈的燃烧的棉纤维被最终碳化,但因为不断的纯氧喷出,碳依然会继续剧烈燃烧,其提供的温度很快就会达到金属铁的燃点。然后,我们就得到恐怖分子喜欢看到的东西。铁燃烧了,铁罐里面的液氧继续对铁元素燃烧提供助燃,其勐烈程度绝对不是棉被和气态氧可以比拟的。而与此同时整个封闭的电梯本身已经充满了事先放出的纯氧(注)。化学课到此为止,同学们,整套化学反应过程将在高温和纯氧满溢的作用下在一瞬间完成,最终结果只会有一个,嘭——”罗汉无不陶醉,“好大的棉花糖啊……” 时候差不多了,易振国站起身来。他将剩下那张病床上的棉被摊开,用剩下的一罐酒精泡满。他一边做,一边思考着计划。计划看起来没有纰漏,罗汉不愧是职业罪犯,整个计划脱胎于他原来的计划,但精密了许多,也冷酷了许多。他唯一比较担心的是易惕,不知道易惕长期跟罗汉接触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摇摇头,决定此事一过,就不再让易惕和罗汉见面。这简直太容易学坏了! 易振国将棉被用布条包扎好。看上去软软的无害的棉被这时候却显得那么危险,酒精的味道散发出来,充满了威胁。他这时候就几乎真的听见了爆炸的声音。这一声爆炸,也是整个计划开始的号角声。这一声爆炸几乎同一时刻,郑翼将在左边的楼梯口点燃楼梯上的氧气罐。那里在干冰作用下很快会浓烟瀰漫。在剧烈爆炸声和震动带来的惊慌中,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其实不过是不伤人的白气而已,而且有别于火,是冷飕飕的。如果郑翼,或者易振国,喊一两嗓子“着火了”之类,效果会更好。易振国知道,所有人在见到楼梯里的白烟之后都会直觉地跑向另一层的火灾逃生楼梯。而这个楼梯,却已经被雷徒用链子锁锁住了。 “如果锁住了这边的门,那么人们会回头去走电梯旁的主楼梯冒险,对吗?” “不对!”罗汉道,“所以需要雷徒拿出一大把钥匙,在那里装模作样。这样所有堵在门前的人都会觉得有希望,不会往回跑去那个看起来有大火的主楼梯冒险。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贊成用钥匙的原因,因为事后大家一回想,就会想起雷徒有锁住这道门的钥匙,就会想到雷徒这个人大有问题。因为这道门是不该被锁住的。如果雷徒能拿铁锤的话,效果更好,这样没有人能有怀疑了。” 雷徒道:“我没有问题。反正干完这事也是准备跑路了,露脸不露脸,迟早也会被查到。” 第48页 “那么,在等到步尧五个人刚好下过十四楼的时候,你就拿出那把钥匙,打开链子锁。由于主楼梯和电梯都有爆炸,干冰挥发效果也会很快瀰漫住主楼梯。电梯运上来的是个炸弹,还真的爆炸了。步尧五个人会条件反射地跑路逃命,步尧等人唯一的选择是和大家一样——火灾救生楼梯。在火灾救生楼梯存在的情况下,主楼梯的爆炸或者火焰混合干冰挥发形成的大火模拟效果,使得不会有人去那里冒险。救生楼梯门上的玻璃是可以看见楼梯间的情况的,等雷徒看到他们刚过面前,马上打开门。所有人都会拥挤着朝下跑去。狭窄的火灾逃生楼梯马上就会乱成一锅粥,谁把谁挤开了都是有可能的。而这边易振国和郑翼两个制造爆炸的暴徒,在炸声过后到雷徒打开门,有充足的时间跑过来,伙同大家一起挤下去,伺机行兇。我猜,易老哥,你那个可以将人杀死的麻醉剂还在吧?” 易振国拿出两支注射器和一个瓶子:“在这里。看起来,这回步尧在劫难逃了。呵呵。” 罗汉皱眉道:“我们在说一起兇杀,夺取他人性命,生命是他妈值得尊重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急切地把医生没人性的一面表现出来,表现得看起来那么高兴?” “我很高兴,”易振国道,“这个计划,比我那个好得多。而且,易惕不用出面了。” “谁说的?万事不能绝对,万一雷徒一个疏神,或者步尧一伙人跑得快呢?易惕不仅要出场,还要正面全裸。” 十三楼,女厕所里。易惕在格间里关上门,散开长发,脱掉身上的衣服,只剩下内衣底裤。她将衣服都放在马桶盖上,拿着手上的白大褂举棋不定。 半晌,她又将白大褂放下,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塑胶袋。袋子里全是鲜血。红色的血液,鲜艷得穿透了塑胶袋,穿透了易惕的角膜,直到她的心里。她打了个冷战。 “嘀……”手机响了。她拿起电话:“餵。” “准备好了吗?你不一定非要出来。”电话那头,是父亲易振国的声音,声音一如没有什么事情一样平静。但易惕能听出,那平静下面的一丝焦躁。她知道父亲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她。 “易惕?餵?” “没事,不用担心我。不用再给我电话,你们准备好了,给我闪个电话就是了。” 她毅然放下手机和血袋,解开内衣,最后脱到一丝不挂。 冷。一阵寒意袭来,尽管内衣根本没有什么保暖效果,但这时候易惕感到出奇的冷。她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嘴唇有点颤抖。 她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自己的身体。少女特有细嫩光滑的皮肤,皮肤白皙如玉,她知道,她的五官和肤色都像妈妈,可妈妈却……她一咬牙,将那袋血举起来,举过头顶。灯光穿过,一切都是血色。 她闭上眼,打开血袋。温温的,粘粘的,可怕的感觉从头顶倾泻而下。一股浓烈的味道钻进她鼻子里,除了血的腥味,还有抗凝固剂的药味,她几欲作呕,但拼命忍住了。白皙的皮肤,精緻的五官,瞬间,全都浮现出可怕的狰狞。她等了一阵,抓起那件白大褂披在身上。鲜血从披散的长髮上滴落下来,白大褂立刻被染上的鲜艷得诡异的颜色。 厕所就在火灾逃生楼梯旁边。爆炸声一响,她将冲到楼梯间里,脱掉唯一的白大褂。等到步尧五人冲下来的时候,她会看着他们,将发出悽厉的、可怕的惨叫。巨大的爆炸之后,一个披头散髮、一丝不挂的裸体女人陡然出现在眼前,满头满身的鲜血滚滚,发出惨绝人寰的刺耳惨叫!那是足够撕破人耳膜的尖叫!她保证那场景一出现,任何人都会顿住脚步至少两三秒钟时间。 这时间,足够郑翼或者父亲挤开其他所有发呆的人冲到步尧面前,而不被法警打扰了。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目瞪口呆。半晌,易惕举手道:“强盗叔叔,我可不可以不裸奔?” 罗汉道:“这涉及到人的心理问题。你穿内衣也行,甚至不脱也行,但脱光效果更好。如果步尧和法警都是女人,我会让郑翼脱完在他们面前。对于男人来说,脱光的女人,再加上可怕的鲜血和惨叫,有两重效果:性,恐惧。易惕你长得挺漂亮,身材又好,在那一瞬间,对男人的神经反应将会是非常复杂的刺激。他会在那一剎那出现神经短路,不知道到底是看很能诱惑他的裸体,还是很能吓唬他的一头鲜血。他的眼珠会上下上下滚个不停,其它动作就慢下来,甚至停下来了。如果不脱衣服,就只剩恐惧一重效果。阻滞他们的时间就会少一些。我个人觉得脱了更保险,当然,脱不脱你自己决定。” “不脱!”易振国怒道,“当真不是你自己的女儿!” 罗汉耸耸肩:“随便。这个反正只是备用措施,也许易惕还没来得及出厕所门你们就已经得手了。你们可以自己商量一旦得手喊个什么暗号,比方不喊‘失火了’喊‘走水了’之类,这样易惕听到就可以不出来了。” 易振国怒气沖沖道:“就这样!易惕,如果我们喊‘走水了’,你就不用出来了!如果喊‘快出来逃命’,你再出来。不,我保证你不用再出来!” 罗汉一摊手道:“那么,现在,大家都满足了吧?” 第49页 郑翼道:“我需要时间,搞来血袋没有问题,干冰我尽量。” 罗汉道:“顺带给我弄一套护工的衣服,连口罩带帽子,全套。要跟我身材一样的。” 易振国道:“你在这个计划里干什么?” “我干什么?”罗汉没好气道,“我说过我不会伤人的。这个是原则问题!刚才这层楼那个色迷迷的护工企图跟我搭讪,我正好顺路给他点教训,降低他的激素水平。可惜他身材跟我差距太大,穿他的衣服我怕是逃不脱楼下警察的眼睛。搬完氧气罐我就走人,你们杀你们的人,我走我的路。不能要求太多,人要知足。作为炎黄子孙,在给予了如此巨大的理论帮助和技术支持之后,我肩膀还痛着呢。你们总他妈不能死皮赖脸要求一个半残的一级通缉犯帮你们亲自动手吧?” “可是,如果我们沖不开挤过来的人群,靠不近步尧身边呢?” “那么你就要确保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别人使劲地挤,你亡命地挤;别人疯狂地跑,你兇残地跑!楼下的警察认为我会是你们的兇器,所以认定兇杀发生我会在现场。而这,是我最大的机会。我不当兇器,我当护工跑路。” 郑翼道:“装护士不是很好吗?” “我还得给你们搬氧气罐酒精罐。护士干这个不会被怀疑才怪了。再说,你们这帮书呆子谁有把握解决那个护工还不引人注意?”他看着身上张抒的护士服道:“教你们个乖,犯罪只能是一锤子买卖,再好的计策不能用第二次。装女人已经装过一回,我想得到,你们想得到,楼下的李子平就想得到。他一定非常注意所有的女人,尤其是戴口罩的。有没有多的注射器?给我一支,让人刚好昏迷的量。” 十四楼,走廊左侧的楼梯口。郑翼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预定的爆炸还剩下最后一分钟。氧气罐已经打开,而且在最大的一档。一股股冷冷的氧气从喷头喷出,喷在裹着喷嘴的棉被上。远远看上去,似乎在喷洒灰尘一样。忽然,他看见了地上干冰袋子,勐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干冰!他忘记干冰的事情了。干冰袋子被遗忘在氧气罐脚下。他飞快地冲下楼,将干冰袋子打开,里面是两个大金属盒子。盒子外表是金属,里面都是硬塑料真空夹层,温度极低的干冰就在其中。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密封塑胶袋,将冷得让骨头僵硬的干冰放进去,飞快地扎好塑胶袋口,绑在氧气罐上。接着他奔回十四楼,一下子靠在墙上喘了口气。 走廊右侧,雷徒叉着手,挡在火灾逃生楼梯的门前面。链子锁已经锁上了,为了小心起见,雷徒不得不用身体挡住它,以免引人怀疑。两个护士从面前过来,他假装活动腰,屁股扭来扭去的,嘴里漫不经心地哼着小曲。护士看都没看他就从面前经过。 十三楼女厕所。易惕拿出准备好的塑胶袋,将两根指头洗净后捏着自己的衣服,全都塞进塑胶袋里。她的出场只有一小会儿,但一旦事情成功,要跑路的话却是最麻烦的。她又将两盒湿纸巾塞进塑胶袋里,以便跑路的时候,擦脸上的血渍。 十四楼,1406病房。 时间终于到了。易振国站起身来。他提起浸好酒精的棉被,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门。快六点了,走廊上来了许多病人亲属,端着各式各样的盒子,里面盛着各式各样的饭菜。一股奇特的香味飘散开来。吃饭时间到了。这个时候,是众人最兴奋的时候,也是走廊最活跃的时候。但事实上这是假象,这个时候的人之所以兴奋只是消化器官兴奋而已,脑袋里都不会太留意饭菜以外的事情。时机正好!郑翼正在不远的拐角,见他出来,点了点头。他扭头看向右边,远处走廊尽头的火灾逃生楼梯口,雷徒不经意地举了举手。 易振国拿出手机给易惕闪了个电话,然后按下电梯向上按钮。正好停在十一楼的电梯立即开始往上运行。“叮!”电梯开了,里面没有人。郑翼走了过来,两人飞快地将罗汉留下的两个氧气罐搬进电梯,将氧气打开,又将那床棉被綑扎在喷口。他们等了一会儿,等氧气充斥了一阵,一直等到纯氧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才牵着浸泡好酒精的碎床单布条退了出来。几个病人亲属因为争夺水龙头清洗碗筷的事情吵了起来,一旁的护士和闲杂人等都围了上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易振国用手挡住不停想关上的电梯门,上下一摸,忽然惊道:“坏了!” “什么?” “打火机!我的打火机忘屋子里了!你看住电梯我回去拿!” 亲属吵架和护士们劝解的声音越来越大,郑翼焦躁道:“来不及了,用我的!” “你先点火!用完扔给我!”易振国按下电梯里的“15”号键,拧开氧气罐喷头。那头接在棉被上的布条像活了一样扭曲起来,末了,电梯门自动关上,一股若隐若现的“丝丝”声从电梯缝隙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传来,电梯运行了!几米长的布条在电梯门缝里,被上行的电梯缓缓拉起来! 郑翼飞快地跑回楼梯口。“嗒!”他打燃火机,捏起冰冷的正在滴出酒精的布条,抬头最后看一眼楼梯拐角的氧气罐。氧气罐上,包扎在塑胶袋里的一圈干冰经不住常温,已经冒出阵阵白汽。 第50页 他准备点火。但这个时候,一声童声从氧气罐那里传来! “你看不见我!”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氧气罐后面钻了出来! 郑翼瞪大眼睛。小女孩扎着辫子,穿了件红衣服,脸上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她摸了摸正在冒白汽的干冰袋子:“你看,这是什么哦?是冰!” 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从楼下楼梯跑上来:“那不是冰!” “那么冷,是冰!” “烫手的!不是!” “就是冰!” “不是冰!” “就是冰!” 郑翼叫道:“快走!走开!” 两个小孩回头,看向郑翼。也许是郑翼的脸色很可怕,也许是郑翼的声音很恐怖,两个小孩张大的两双无辜的眼睛里,多少有点惶恐。但,谁都没敢动。 “走!下楼去!你们两个没,快走开!” 易振国的喊声传来:“郑翼快点火!电梯已经到了!” 郑翼一只手中的火苗摇晃不定,另一只手中的布条这头,冰凉的泡满酒精不断颤抖着,两者之间不过两寸。 住院大楼,一楼大厅外。 卓立走到李子平面前:“老大,国安那边通知了,尹鹏飞的手机跟人通话了。” 李子平一挑眉毛:“是北京长途?” “不是,国安那边查到,是东湖医院的人。叫高明炬,好像是副院长还是谁。那个林琴倒是一直没有跟人打电话。” “我让你派的人跟着尹鹏飞呢?” “他们报了,尹鹏飞和林琴都上门诊楼了。应该是去找高明炬。” 李子平点头:“圈子越搅越大,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他举起手錶看了一下:“约定时间到了。罗汉没有消息……整队,马上上去抓人。不能再等了。注意,大家各就各位,”他拿起步话器,“严密监控,罗汉很可能企图化装潜逃,现在!各单位严密注意每一个戴口罩的医院工作人员。罗汉很可能打扮成护士的模样。” 住院大楼,一楼大厅内。电梯缓缓的上升,液晶数字不断向上翻动,最后竟然到了十五楼。但周莉莉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站在楼梯前,全部精力都放在楼梯上。这里距离李子平二十多米。她从电台听见了李子平的布置。不错,罗汉本来就是个男生女相,刚才逮他的时候,他也穿了件女人衣服。从法院出来也是假装女人。他要装成护士戴着口罩简直再方便不过了。周莉莉抬头,看着面前几个护士手里拿着饭盒并肩下来。这一回,李子平绝对不会再带她上楼了。罗汉没有跟李子平联繫,摆明就是拒绝了李子平的提议,死硬到底了。周莉莉知道李子平不会让她冒险,只好自己现在使劲。但她使劲看遍了这几个护士,她们都没有戴口罩,也没有一个像罗汉。 甚至没有一个有罗汉装女人的样子好看……周莉莉摇摇头,似乎想将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开。护士们来到周莉莉身边,一个护工在那群护士们之间走过。周莉莉回过身来,打算离开,但她勐地站住了。 那护工…… 她看着那护工的背影。那护工走得不慌不忙,不快不慢,似乎总想超过那群叽叽喳喳挡路的护士,但又总超不过去。周莉莉皱眉看着那护工的脚步,她发现那护工其实并没有真正要超越这群护士的打算。 他们快走出大厅了!周莉莉快步地跟上前去。她不打算现在叫出来,因为那护工距离那帮护士很近,她得等他们拉开一点距离,让那帮护士们有足够安全的空间。她从侧后方望过去,想看那人的脸。但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机,连手带机盖在脸上。 滴……” “老大!”卓立把手机拿给李子平,李子平看到电话上显示的是自己的大名,不由怒道:“兔儿爷,现在才想起来?又他妈把老子的手机摸去!贼骨头!别人付话费你不心疼是吧?我总算知道中国移动怎么发财的了。” “今天运道不好,听个大爆竹沖沖喜怎样?” “什么?” 两个小孩没有动却被吓得哭了起来。郑翼不忍再看。他闭上眼睛,眼前滑过蒋小雪的遗体,惨白的脸悽美无比。巨大的痛苦是刀,锋利的仇恨是刃,他的心已被刺穿。mp3里:“翼,我真的爱你呀……” “郑翼,打火机!快!”易振国在那边狂吼。 就是现在!周莉莉一把上前:“餵!你!站住!” 那护工没有停留!周莉莉向前一扑,她想抓住那个护工的衣服。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护工像是能看到她的行动一样,在一边打电话的时候,一边闪过她一扑。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伴随剧烈抖动传来。大楼仿佛是有了生命一样,不堪于剧烈的响声,在爆炸中摇晃挣扎了几下。大厅的玻璃门顿时裂开,护士们惊惶失措地抱着头尖叫起来。周围的混乱还在迅速蔓延扩大。周莉莉下意识地低头躲过天花板掉下的灰尘和涂料。当她抬起头的时候,那护工已不见人影。 “你他妈干了什么?混帐!老子要杀了你!” 李子平拿着电话仰起头,和所有人一起瞪眼看着爆炸的十五楼。十五楼冒出火光和黑烟。 第51页 “大炮仗,沖喜么。可怜孩子,那么激动,一定小时候玩得少吧?” 罗汉拿着电话,走过所有仰头看着十五楼发呆的便衣,在李子平背后百米开外的大门口处消失。 (註:事实上,这种组合似是而非,是可能烧起来,但基本上可以确定不会引发爆炸。在研究爆炸的过程中,我遇到过一些困难。于是我搜取了相当多的资料,发现在医院里确实可以找到一些化学药品和用电的东西,配合氧气罐和酒精,理论上确实可以引发爆炸。但构造组合要比故事中的复杂得多。为了响应和谐社会号召,不让国安部门怀疑,所以最后决定还是简略了。我只是写故事,无意写犯罪教科书培养恐怖分子。) 第六小时 挫折 傍晚六点正。伴随着一股巨大的火光,一声剧烈的爆炸从东湖医院住院顶楼传来。紧接而来的,是浓浓的黑烟,恐慌四散的人群,逃命的尖叫,以及目瞪口呆的以李子平为首的便衣警察们。这阵突如其来的爆炸使得天空中阴云密布也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 罗汉满意地听着李子平语无伦次的鬼叫,心里一阵舒坦。自从被李子平抓获以来,一直被这个衙内冷嘲热讽。他一直以为自己嘴大好事,遇到李子平才知道原来还有人说话比自己还喜欢斗嘴、还喜欢拿人开涮取笑。直到现在,他才总算出了口恶气。中午等着审判裁决,午饭也没心情吃多少。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让他无暇顾及肚子问题。他瞥见街对面有家可以吃饭的店,于是朝那里进去。 好一会儿,电话那头的李子平才缓过气来:“兔儿爷!你他妈最好最好不要在医院里,否则要你好看!” 罗汉道:“我一点都不好看,现在你才好看。你要在医院里好好看我精心设计的这个计划。你知道么?我经过慎重考虑,现在宣布你当选天字号第一大嘴,恭喜你,有没有什么获奖感想?” “去你妈的,天字第一号大嘴明明是你么。你他妈在哪儿?” “我刚上车,长途的,你是来追我猜我从哪个方向出城,还是上去解决爆炸的遗留问题?我揣摩即使装修房子的事不用你操心,步尧的尸体你总该收一下吧?” “你他妈都干了什么?你说过你不伤人的!那是什么东西爆了?还有没有要爆的?” “切,”罗汉不屑道,“你怎么知道我伤人了?我是通缉令上的一级通缉犯,我说的话居然成金科玉律人人都相信了,他妈的,那我说我给红十字会捐款你们怎么又不相信?那是氧气罐,在十五楼电梯,没伤人。也没别的炸弹了,就爆那一下子。你赶快上去,还来得及欣赏步尧的神经抽搐。” 李子平道:“他们动手了?人呢?傅大年的人?” 罗汉道:“我真奇怪,你凭什么认为我要告诉你?你们他妈每个人都要我这,要我那,你们都他妈忘了我是谁是不是?要神偷侠盗给你们抗长年很有成就感么?哼,”出了口恶气、心情尚好的罗汉道,“不过,出于对失败者的人道主义的同情心理,考虑到你错误估计我是把兇器,我想我告诉你也无妨。我摸过了,他们的证词互相包庇,都不承认自己是而且认为谁都不是傅大年的人。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都不是傅大年的人,要么他们都是。最先我倾向于后者,但现在我倾向于前者。” “为什么?” “兇器问题。你记得守墓的那个老头了吗?那是被至少几米开外的麻醉枪射出的注射器打中的。如果他们有那么高级的玩意儿,早就拿出来了。可是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拿出这么方便的兇器,而是想着用普通注射器冲上前贴身肉搏拼命。你上楼把步尧的尸体里的麻醉成分抽出来检查比对,应该会发现根本就是两种麻醉剂。” “如果是一种又怎样?” “李子平同学,”罗汉冷冷道,“别他妈给我鬼扯了,我知道现在的国安系统可以检测手机位置,你拖时间的问题也提得太没有技术含量了。”说完罗汉迅速地卸下手机电池,将手机、电池和sim卡分开扔进垃圾桶、阴沟和路边,转身走进那间店铺。这里视线很好,甚至可以看见远处李子平正在住院大楼外面暴跳如雷。罗汉得意地冷冷一笑。李子平的手机蛮新蛮时尚的,衙内果然追求物质享受,这个够他难受一阵了。一个服务员小妹妹走过来递给一张菜单:“先生吃饭还是喝饮料?” “吃饭,”罗汉随便瞟了眼菜单,“滷肉饭。” “嗯。”小妹妹下去,眨眼功夫就端上来一盘香喷喷的滷肉饭。小妹妹看着他的护工衣服好奇道:“你是医院的?那里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什么东西爆了?” “不知道,”罗汉吃了勺饭,咬着滷肉摇头,“医院么,生死轮迴之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很正常么。”他像饿虎扑食一样举起勺子飞快地吃着,他确实饿了,但边吃也不忘边调戏小妹妹:“这饭也上得太快了点吧,你确定不是人家吃剩的?” “什么呀,滷肉滷蛋米饭都是现成的呢。” “现成好啊,”他将鸡蛋塞嘴里,嘟囔着嘴不清不楚,“我就喜欢现成的,比方说把钱放我面前,现成的等我去拿。” “呵呵。十二块五,谢谢,我们这里先埋单。” 第52页 “嗯?”罗汉含着勺子摸出钱包。钱包是中午法院那个被他剥光衣服的律师的,细细的小牛皮,看上去本身就值不少钱。钱包鼓鼓囊囊,他出于职业习惯顺手牵羊。他打开钱包,但见一大叠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信用卡打折卡vip卡什么的。他心里顿时有种极端不妙的感觉。 果然,感觉很快被印证了。钱包里只有一堆零钱,明显不够十块钱!鼓鼓囊囊的只是那些该被诅咒的莫明其妙的塑料卡片!他仔细数了数,里面只有五块三角钱的小钞。 等着收钱的小妹妹正奇怪地看着他。但他毫无办法。他瞪着眼张开嘴巴,这太可笑了!他几乎笑出来。神偷侠盗成功地运筹帷幄算尽了所有人,在不伤害自己原则和朋友道义的情况下成功设局杀了重重保护的步尧,再成功从已经将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几层警察包围圈里脱逃,然后,重重一头栽在一碗滷肉饭上!栽在七块二角钱上面! 真是……太尴尬了。罗汉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嘴边的勺子掉落在地。倒是服务员妹妹反应很快:“哎,我马上给你拿个新的。” 服务员妹妹“嗒嗒”地小步跑向收银台。罗汉苦笑着一身冷汗,嘴里老大的滷蛋瞬间成一块大石头,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饭他已经吃了好几口,不可能说不吃了不要了;他不可能刷卡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密码;李子平的手机也扔了,不可能当在这里说回去拿钱……怎么办?吃霸王餐的事情罗汉没少做过,可也不至于一盘滷肉饭……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嘴馋跑到这家店来吃饭?饿一顿不好么?他可以想像现在他突然夺门而出,服务员妹妹惊叫的喊声一定可以把那些现在还没回过神来、正看着十五层大楼发呆的便衣惊醒,然后每个人都会跟在他后面。他甚至可以想像李子平不屑的样子:“他妈的强盗做到你这份上我都替你丢人,我要是你我一早将就砣滷肉一头撞死算了……” 什么最危险的是最安全的地方!罗汉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直想跳起来把第一个想出这种鬼话的人的卵蛋掐掉。撒旦祝福他全家!对!还有发明信用卡的人!愿魔鬼把眼镜蛇的赞美诗降临在他们的屁眼里…… 但现在…… 难道…… 不!他实在不想!可是…… 小妹妹“嗒嗒”地跑了回来,举着一根用餐巾纸裹好勺子。罗汉将剩下的鸡蛋噎下去,翻着白眼道:“你看,你看,这个?” “哎?” 罗汉指着钱包里面那张惨不忍睹的照片,心痛的将眼睛移向一边:“这个人,漂亮,吗?” 照片异常生动,中间是一个状像河马的女人,穿得比河马还少,站在罗汉深度怀疑是动物园非洲馆的沙滩边上,力图妩媚地冲着观众做出类似微笑的表情。假如裱上黄框,人人都会立即以为是某期国家地理杂志封面。有那么一瞬间罗汉希望小妹妹怒将起来:“我们这儿是餐厅不许你这样影响大家的食慾!”然后把他赶出去。但是小妹妹只是挤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啊,还行,还行吧,挺……挺有个性的……” 罗汉挤出一丝笑容,他但愿自己看起来很幸福:“这是我的……女……朋友。”他的声带在挣扎。 “恭喜你。”小妹妹嘻嘻地看着罗汉,捂着嘴偷笑。 小妖精!知道你在想什么!罗汉愤怒地想道。他当然不能把这话说出口。于是他继续强作自豪地挤出一脸悲愤有加、自信不足的笑容:“这张照片……是我们初次相遇……嗯,那个。你看,这是我钱包。我喜欢用女式的,大……你看,我身上没那么多零钱。你知道,我就在对面医院上班,你看我能不能把钱包当这里,我吃完就去取钱……” 小妹妹笑眯眯道:“我们可以刷卡。” “啊啊?”晴天霹雳!罗汉看向吧檯尽头的收银台,果然有个pose机。机器后面站的胖胖的老闆显然已经注意到他,正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罗汉愤怒地想把那头老闆拖过来塞进水果搅拌机里:这么小的生意要pose机干什么你不知道逃税吗你会不会做生意啊…… “……不过不用了,”小妖精这才道,“那边那位替你埋单了。” “咦?”罗汉扭过头,看到张抒正缓缓朝他走来。服务员小妹妹捂着嘴“嗒嗒”地跑掉了。罗汉道:“小护士,你……你还没走啊。” “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张抒捧着奶茶,笑嘻嘻地在他身边坐下,手里夹着支细长的烟。罗汉瞬间觉得原来脱掉白大褂的张抒看上去是那么漂亮那么温柔那么可爱,绝对比李子平手下那个企图抓他的可恶制服美女可爱一百万倍。 “问你呢?”张抒压低声音悄声道,“神偷侠盗。” “啊,那个,其实已经……感情破裂了。” “可以想像。”张抒看着照片悠悠地点着头,忍俊不止。 两个小孩还在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一塌煳涂。郑翼扭紧打开的氧气阀门。他最终没有点燃自己负责的这个氧气罐,而是把打火机抛给了冲过来的易振国。爆炸过后,两个小孩的哭声在人们逃命的脚步声中显得不那么刺耳了。他不得不冲下去关掉不断漏出的氧气并将两个小孩往墙角拖去,以避开十四楼上疯狂暴走逃命的众人。待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上楼,回到1406病房。 第53页 病房里,一头血污的易惕已经回来了。易振国,雷徒和易惕怔怔地看着他,默然无语。 “有两个小孩……”郑翼苦笑道。 “我知道,我看见了。”易振国点头。末了,他站起身来走近郑翼,把手放在郑翼的肩上:“你做得对。我很高兴你这么做。” “很高兴……”郑翼摇着头,靠在墙上。他看着天花板,仿佛可以看透天花板,看穿钢筋水泥,看到那个杀害自己妻子的兇手。 小雪……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还是不能…… 刺痛袭来,心如刀绞,郑翼的眼眶溢满泪水。 易振国走过来,关上门,接着又推着病床:“易惕,搭一把手,把门封上。” 易振国、雷徒和易惕三人合力,将两张病床推到门口堵上房门。雷徒嘆了口气:“失败了。” 易振国点头:“是,让他跑了。” “都怪我,都怪我……”郑翼喃喃道。 “不!”雷徒道,“不怪你!他也没有跑。整个计划都失败了。步尧根本就没有从我这边下来。” 郑翼抬起头:“什么?” 雷徒道:“他也没有从你那边走,对吧?他们根本就没有下来!” 易振国点头道:“看来是这样。整个计划都失败了,不管有没有那两个小孩,不管郑翼炸不炸楼梯,都没有关系。保护步尧的法警显然很有经验。我们失败了。甚至也不能怪罗汉这个计划,他这个计划也是从我最初那个计划演变来的。如果爆炸都不能让他们惊惶失措,火警肯定也没有用。所以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郑翼苦笑道:“那么,现在,是等着被警察上来抓我们吗?” 雷徒和易惕交换眼色,雷徒嘆道:“易惕,你说的话应验了。记得几个小时前你自己说的一句话吗?” 易惕幽幽道:“记得,我说的是,也许一会儿大家都得死。” 雷徒点头道:“是啊,现在就是大家去死的时候了。无数病人医生护士看见我们了,看见易振国点火,看见老易一直在1406病房和我们在一起。来抓罗汉的警察现在封死了两边的楼梯,我们谁也跑不掉了。” 易惕道:“其实最初我们还有机会趁乱跑下楼去的。” 易振国摇头道:“没有用,跑了又怎样,被通缉?难道大家都跟罗汉去闯江湖吗?”他从衣服兜里掏出注射器,摇了摇头,随手扔一旁。他看向郑翼:“郑翼,你觉得呢?大家除了死路,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郑翼流着泪点头:“无所谓,死就死吧,死路也是路。” 雷徒笑道:“大家一起走,路上倒也不寂寞。” 郑翼道:“其实,易惕可以不这样……她有机会跑吧?” 易振国回头,易惕正拿着湿纸巾擦头髮,头髮上的血渍已经干了,擦起来不太容易。他心疼地拿起纸巾,帮着易惕擦起来。易惕抬头一笑:“警察什么时候会上来?” “他们会先确保会不会有第二次爆炸。从楼上冲下去的人群会把楼梯挤满,他们也没有别的通道,只好等大家跑完之后再上来。我们要去死,时间还很充裕。等他们查到这个房间,我们早死硬了。” 易振国将女儿头髮和身上的血渍用湿纸巾擦拭干净,接着用两根指头将带血的湿纸巾夹住,在洁白的墙上舞动。他运指如飞,瞬间,墙上出现八个惨澹红色的大字。那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却带着淡淡的血色,仿佛在诉说壮志未酬未能手刃仇人的遗憾。 “郑翼,”他扔掉湿纸巾回头看向郑翼,“说句实话,作为西医,你真的相信过中医的理论吗?” 郑翼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个?我真服了你。” “也对,”易振国点头,“那么,来吧。”他拿出提包,提包里有一个不锈钢真空保温桶。 “那是什么?”郑翼道。 “酒,”易振国道,“药酒。否则我这二两装的小酒瓶哪经得住大家一起轮着喝?酒本身是好的,配上药就不大一样了。” “是毒药吧?” “可以这么说。”易振国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包裹,包裹药气逼人,一股中草药特有的味道顿时在房间里瀰漫开来,带着一丝苦涩。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呈粉状的蓝绿色的药。药鲜艷的颜色似乎是一种警告,一种危险的警告。出于生物本能对死亡的恐惧,屋内众人看见这一团蓝绿都心里打了个哆嗦。 易振国将药倒到保温瓶里,摇了摇:“来,大家一人一口,尽量喝完,不要浪费。” 郑翼手端过加料药酒,药酒冒着腾腾热气:“这是毒酒吗?” “算是吧。尝一口试试?比刚才的味道好。” 郑翼一咬牙,勐地灌了一大口下去,却也没觉得味道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惨然一笑:“我会七窍流血而死还是全身抽搐溃烂?” “没那么惨。”易振国回头对易惕吩咐道:“差不多是时候了。”接着又对郑翼笑道:“郑翼,我们难逃一劫,这是命。命中注定如此。”郑翼看起来那笑容如此惨然,心中一紧,不再多看。他回过头来,易惕拍着郑翼:“坐下。” 第54页 “干什么?”郑翼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求生的情绪:“可是,步尧怎么办?他难道就躲过一劫,就这么简单的逃脱?小雪,有传言说,小雪的亡灵每逢七就会出来,许多人都看见过,我却一直没有看到。今晚是最后一次……” 易振国道:“你真的相信这些?如果真有这些事,你是她丈夫,她会不来看你吗?” “也是……”郑翼嘆了口气,躺回病床。 “步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易惕忽然冷哼一声,打开那口易家祖传的箱子。她从里面拿出银针:“郑翼,我会刺进你的死穴。你知道死穴吗?” “大学中医课的时候好像学过穴位,”郑翼苦笑,“现在,早忘了。” “那么现在我来给你补习,”易惕捏着银针,忽然嘻嘻一笑,“百会!”她出手如电,一根银针已留在郑翼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联线的交点处,“督脉!手足三阳、督脉之会!记住了哦。” “喝毒酒还点死穴,这种死法却也不错。”郑翼眼眶湿润着,又喝了口酒。 雷徒接过酒喝了一口:“是啊,至少不是被假药害死的。以身验证一番中医理论的可靠性,很有神农尝百草的古风嘛。我猜,郑大夫心里一定会想,你们这群疯子,为什么又扎针灸又喝酒。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易振国笑道:“也许,中医理论不那么可靠,所以扎死穴做做样子。也许,然后最后致命的其实是毒酒。所以要留易惕下来,和我互相扎死穴。喝了毒酒我们还要扎死穴,易惕,那会怎样?” 易惕坦然笑道:“会死得不能再死了,罗汉菩萨也没得救。” 易振国点头:“那是,可也比落在别人手上还被枪毙的好。我可无法接受死了一半被人救活,再上法庭审判。我们都没有罗汉的身手。要死,就自行了断,无需他人动手。要死,就死个彻底,死个干净。不是么?” 郑翼默然颔首,易惕突然喝道,“神庭!督脉!督脉与足太阳膀胱经之会穴!”郑翼头前部入髮际五分处瞬间又各多出两根发颤银针。 郑翼不再理会易惕,拿出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眼睛。 小雪,对不起。不过,我来了,我来陪你了…… 另一边的易振国也开始给雷徒扎穴位。他一边扎穴位,一边和雷徒你一口我一口地灌着酒。雷徒道:“对酒当歌,不是么?” “对,”易振国笑着喃喃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这边易惕还在继续:“人迎!足阳明胃经……”但这时候郑翼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什么了。他只觉心里一阵轻松的解脱。 真的……就这样死了,也好,他最后想道。其实这个愿望,早就在自己心里了。 人流奔腾而至,李子平和所有的便衣警察站在一起发愣。医院大门的警察们纷纷掏出早已备好的照片,罗汉的,以及易振国等人的。放掉罗汉之后,李子平一下楼就马上着手查出这几个人的姓名。除了易振国的小女儿暂时没有查到以外,其他几人的照片都已找了出来,人手一份。现在人流很多,但是只是往院子里跑,在医院前后大门的警察足够拦住他们一一比对。当然,他们还是有趁乱脱逃的机会,但李子平并不慌张这几个刺杀步尧的人脱逃,他知道这些人不可能有罗汉的能力,只要有名有姓,动员警力一搜就能抓到。他唯一心里烦躁的,是罗汉脱逃的事情。李子平强压住罗汉再次脱逃的难受大声对人群道:“大家不要慌,不要挤,我们已经查实了,是一个氧气瓶泄漏爆炸在十五楼电梯里,没有人受伤!” 他想这应该是事实,罗汉不仅没有骗他的必要,甚至还讲实话来对他炫耀。但人群并没有停下来。他这个时候一百万分希望便装命令从未下达过,院子里的警察如果依然穿着制服,这些恐慌人群看了心里会稍微安定的。但他现在下达换装命令也来不及了。人流杂乱喧闹,寻子觅爷哭爹喊娘。待人流稍稍一松路出条缝,他一个箭步就从人缝中窜了出去,从楼梯飞快地往上直奔而去。卓立和魏其辉几乎同时启动跟在后面。其他警察有样学样,当然也包括周莉莉。 周莉莉喘着气爬到十三楼的时候已经双腿发软了。她一向训练刻苦,体能优异。在沖楼梯的时候她超越了不少本来在她前面的男便衣,但李子平三人依然没有人影。她实在不知道刚才那个一脸无赖地声称歧视挑山工的傢伙哪里来的力气,以惊人的速度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跑不见了人影。她急切地想告诉李子平她差一点就逮到罗汉的事情,她知道罗汉的伪装,也知道罗汉并没有跑远,但李子平实在跑得太快了她根本没有机会。来到第十三层楼梯口,她愣住了。上面楼梯半层拐角转弯处,正矗立着一个硕大的蓝色氧气瓶,正往外冒着一阵阵异样的白汽。氧气瓶上面古怪地包着一层棉被,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道伙同纯氧的怪味弥散开来。气罐下面又被两个包裹一上一下包住,白汽正是从那里来的。 那是……爆炸的东西!还有一个! 一个男警官跑上来:“别……别去了……快叫……拆弹组……”他上气不接下气。几个男警官跑了上来,看着面前硕大的炸弹目瞪口呆。 第55页 周莉莉皱眉:“这个不是炸弹。” “太危险了……电台……叫搞爆破的上来……” 周莉莉不耐烦道:“要炸早炸了,还专门等着炸我们?生死各有命,李子平都已经上去了!”她牙一咬心一横,跨步朝上冲去。几个男警官想拉却没有拉住,她听见他们发出的惊唿。她冲过冒着白汽的氧气罐,飞快地跑上十四楼。 十四楼的病人并非完全跑完,有一些病重的或者反应慢的病人仍然留在病房内。事实上由于害怕踩踏,几乎所有不能动的病人都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跑的都是能跑的。电梯间传来烧煳的味道。周莉莉看到李子平怪异地站在一个房间门口,面朝里堵着门,脸色铁青。她跑过去:“李子平,我看到罗汉了!他没有跑远!” 李子平没有理他,只是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她跑过去推他:“罗汉没有跑远!他没有化装成护士,只是化成一护工,我差点就抓到他了!” 李子平这时候才有反应,他回过头来,看着周莉莉。周莉莉不由退后一步,这个人的眼神忽然陌生得可怕,空空洞洞,如同死人一般,跟那个表情丰富动作夸张的李子平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李子平颤抖着声音。 周莉莉挤进门,看见卓立和魏其辉木然地呆立在房间里,脸色并不比李子平好看多少。 他们的身边,是四个倒下的人,或者说,四具尸体。尸体死灰的皮肤,惨白的嘴唇,喻示着他们已经死去好一会儿了。 周莉莉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捂住嘴巴,第二个反应是跳起来:“快抢救!快!这里是医院,有这个条件!不能让他们这样轻易死!” 魏其辉没有表情地摇摇头,卓立回头对周莉莉道:“没有用……唿吸,脉搏,瞳孔收缩……什么都停了。” “不!不可能!怎么死的?” “应该是服毒。”卓立拿起空的酒瓶,皱着眉头嗅了一下。 “服毒还能抢救的!” “没用的,他们死了,”李子平在她身后平静道,“确实死了。一切都完了。” 周莉莉重新捂住嘴,慢慢地蹲下,一直发软的双腿终于无力到支撑不住她的身体的地步了。她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泪水。她从未遇见过如此可怕的场景,但现在……一个鹤髮童颜的老人和一个面容相当英俊的年轻人倒在床边,另一边,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最让周莉莉受不了的,是一个长髮披肩的少女,她坐在墙边上,头髮、肩膀和脖子上还有不少血渍。从衣领看下去,身上似乎还有更多血渍。她生前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开着,睁得大大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奇怪的诡异的笑容。但她的脸和另外三人一样,惨白,死灰,诡青,面无人色。卓立正在摆弄那个女孩:“奇怪……魏其辉,你看血从哪儿来的?怎么没有伤口……” 周莉莉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耳后响起李子平冷静的声音,那是对电台说的:“疑犯已经畏罪自杀,重复一遍,疑犯已经全体畏罪自杀。不必疏散了,不会有新的爆炸,安抚人群,让他们回到病房。不会有新的爆炸……穿上制服,安抚群众,让他们回来……” 周莉莉没有听下去,她觉得自己胃里一阵阵痉挛,嘴里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她抬起眼,看见雪白的墙上有八个淡红的大字。大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直欲破墙而出。 奶茶店里,罗汉拉着张抒换了个包厢坐。罗汉已经扔掉外面的护工衣服,随身着一件不知道哪个病人床上摸来的休闲运动服,外加条牛仔裤,浑身一股子怪异的消毒药水味。自从张抒为他解决了财政上的小小危机后,他觉得浑身骨头轻了十一斤四两七钱半,于是决定与古龙等一干吹嘘“越危险越安全”的鸟人讲和,留在这里看警察的笑话。他知道现在警察首要的事情肯定是先解决手边的困境,把所有警力放在混乱的医院,安抚好人心再说。而他罗某人眼下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等警察想起他来,天才知道他会在哪里。事实上这正是罗汉的技巧之一,他常常临时决定事情,连他自己都事先想不到,谁还能想到呢? 罗汉看着几个跑到奶茶店叫外卖小吃的便衣,怡然自得地摇头晃脑。他回头对张抒道:“小护士,欠你个人情,怎么还你好呢?你看我是不是需要到城里那些周家的珠宝店里给你摸块石头之类的?” 张抒正要回答,手机响起。她拿起手机:“喂,啊——你说什么?” 一声大叫引来餐厅里无数人侧目。太好了!他们居然成功了!罗汉得意地翘着脚看着张抒,毫无疑问,刺杀成功了!步尧死了! 张抒愣愣地挂掉电话,罗汉道:“我一向不伤人的,这回我是讲解策划,但在他们动手之前就已经下楼了。我想我牵羊拐牛也不能赖冯小刚的《天下无贼》教唆不是么?你可别认为我真的会出手伤人……” 张抒颤声打断罗汉:“死了。” “我知道,”罗汉耸耸肩,无不得意地自吹自擂,“能不死么?这么周密的计划我老人家亲自定下的,得手是理所当然的,刺杀总统什么的也不过如此了。别害怕,以后这类事情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我第一次目睹全过程还呕吐了呢。”他心里无不鄙夷,女孩子心里就是软,胆子就是小,尽管之前就知道谋杀的是谁,但真听见步尧这种人渣死了,眼圈居然会红。 第56页 “不是……” “什么不是?你难道还有更周密的计划?最毒妇人心啊……”罗汉咂着吸管里的奶茶哼哼道。 “他们都死了!” “嗯?”罗汉张大嘴巴,吸管跌落在地,“难道他们动手,把法警全杀了?太黑了吧?” “他们!郑翼他们!郑翼、易振国和他女儿,还有什么雷徒,他们死了!四个全死了!” 罗汉鼓起眼睛的表情比刚才没摸出钱来的时候更生动:“你……你说什么?” “他们死了!罗汉!他们死了!” “步尧呢?” “我怎么知道?” 罗汉“腾”地跳起来:“这、这么可能?”服务员小妹妹正从他身边经过,吓得差点把手里满满一杯珍珠奶茶打翻。罗汉坐下压低声音对张抒道:“电话里说的?谁给你打的电话?” “一个……同事。”张抒开始抽泣起来。 罗汉没有理会张抒,自顾摸着下巴坐下来:“不对,肯定不是这样的。他们肯定没死。妈妈的,在我说我的计划之前,他们信誓旦旦保证他们有脱逃的计划的!如果不是那样我也不会帮他们行动!不对,肯定不是这样!” 张抒抽泣道:“是这样的!他们死了!” 罗汉目光一闪:“你这个同事刚才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医院十四楼?” “嗯。” “她有可能被警察控制起来给你打电话的。张抒,你今天跟我们在那个房间待了一下午,你有嫌疑的。这是警察在诈你。” 张抒停住哭声:“诈我?” “他们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潜逃了,告诉你现在是他们知道的那个房间里唯一还活着的人,给你心里压力……不对,要逮你太容易了,又不是逮我,你没有抵抗能力和逃跑能力,何必那么麻烦……” “因为那一定是真的……” “胡说!”罗汉怒道,“那肯定是假的!我的计划会出错,这个我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任何计划具体实行的时候都没有可能是百分之百按照原计划的。越是复杂的计划意外的因素就越多,出错失败的机会也就越大。按照楼上那四个生荒子的手艺,又没有彩排机会给他们练习,我也估计过失败的可能性。成功和失败可能应该是对半五五开。但他们不可能死!他们怎么死的?被那些法警发现了当场击毙?我没有听到枪声。” “说是,服毒自杀!说是还在墙壁上留了八个血淋淋的字。” “是‘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不是。” “那一定是‘求功得仁,亦无所怨’?” “不是,我同事说,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罗汉张大嘴巴,半晌才合上:“该死的,老易,你真把自己当谭嗣同了,革命烈士……”他喃喃道,“失败了就自杀,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张抒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罗汉摇头,正色道:“没有我们,张抒,没有我们。只有你,或者我。你把我或你扯成我和你,或者成为了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 张抒瞪大眼睛,一双泪眼楚楚动人,罗汉沉声道:“现在对你来说,最好的事情是,马上去找警察,自首……不对,不是自首,你不是罪犯,你是去报告。” “报告?”“对,报告。报警,张抒,你参与了谋杀策划的一部分,帮助我这个一级通缉犯脱逃取子弹,但没有关系,你是被迫的。我当时威胁你的锯齿估计还在那里,这个就铁证如山了。你最先是被威胁的,你听到了他们的计划,你必须承认他们的遭遇很惨很值得同情。步尧很该死,被杀也是他妈活该,这些都是实情,你根本不需要撒谎,照直说出来就可以撇清自己的干系。你之所以第一时间没有报告是因为郑翼的遭遇让你心乱,而医院的流言让你知道那并不是假的。你照直说就可以了,没有什么危险,没人 怪你这个小护士在神偷侠盗或者一伙谋杀犯面前为什么不反抗。你需要做的……唯一需要做的,是隐瞒我们在这家奶茶店的事情。也不用紧张,他们不会问到的,没有人会沙比到问‘你独自一人在奶茶店思考是否检举郑翼的时候遇到神偷侠盗没有’。你很安全。” “那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罗汉长出一口气,“我怎么办?我承认最先我想出卖易振国来换取减刑机会,并不是我不讲道义,而是他要求太多。但我承认错误也补救了。他们斩钉截铁保证可以脱逃之后,我帮他们完善了计划,顺带让自己脱逃。”他眼睛发亮:“他们绝对不会就这样死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走之后,那个警察找到过我,他分析出最想杀步尧的,是远在北京等死的药管局的傅大年。这里面有个傅大年的人!一定是这样!有人见计划不成功,于是,灭口!这人是傅大年派来的杀手,操纵着整个事情!这个杀人的动机,和企图杀步尧的动机也是一样的!我们一直没找出这个人是谁!哼,很强嘛,在神偷侠盗面前掉花枪……” 第57页 “那你……” “我要找出这个人!”罗汉冷冷地回头看着张抒:“而且,我会找到他的。” 张抒打了个冷战,她沉吟了许久,在罗汉准备催促她快离开之前的一瞬间忽然开口道:“罗汉,你觉得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去报警?” 罗汉盯着她,张抒又道:“你以为,我真是因为郑翼,所以迟疑着不去报警吗?” “那是为了……” “也许,”张抒的眸子闪闪发光,“我可以做些事,你之前并不指望的事。” 十五楼的走廊依然是阴森森的,爆炸带来的巨热瞬间烧掉了所有的液氧,加上电梯门还没来得及打开,使得走廊里并没有造成燃烧的效果。当然,爆炸的威力依然可以看见。这里距离爆炸最近,走廊上所受到的影响也最大。厚重的电梯外门挡住了所有爆炸带来的碎片,但冲击波依然将电梯门撕开一条巨大惨烈的口子,让人看了不寒而慄。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怪味,既不同于医院惯有的消毒水味道,也不同于办公室那种香菸伙同计算机和人体汗味的味道,而是有点类似于战场硝烟的气味。墙壁上天花板上粉刷的涂料纷纷掉落在地,在墙上的涂料则裂开巨大而错综复杂的裂缝,触目惊心。 李子平没走两步,就感到背后的人跳了出来:“站住!”李子平嘆了口气:“是我,李子平,我们见过的,杨金杨队。” “你?”杨金的声音充满了冷笑嘲讽的阴恻恻的味道。李子平想转过身来,但杨金喝道:“不许动!把手举起来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李子平停住动作迟疑道:“干什么?” “咔嗒!”一声枪机拉栓。背后的杨金又吼道:“举起手来!” 李子平摇摇头:“你难道觉得我跟这事有关?” “你跟这事没关?”杨金愠怒道,“一个小时以前,你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信誓旦旦给我说绝对没有问题,给我说你保证步院的安全,给我说你只要一个小时找出什么傅大年派来的杀手!结果呢?你他妈的保证在哪里?” “你不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们本来可以离开这里到任何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我只知道,是你把我拖在这里,让炸弹爆炸!” “那不是炸弹,是两个氧气罐,里面是医用液氧。你难道怀疑我也是刺杀步尧的一分子?” “我怀疑我见过的每一个人,除了步尧他自己!”杨金恶声道,“我告诉过你的,之所以派我们来而不是让你们这边送来,就是怕你们这些地方官僚机构全都勾结在一起。我本来并不相信这一点,我不认为你们的市中院会有法警也是被收买。但我现在我的看法完全改变!我没有料到,执法机构也会牵扯其中,”杨金慢慢地走上前,“法院只怕才是最干净的地方。至于你,李子平李队,我很想知道他们收买你用了多少钱?” 李子平感到自己难得的好耐性正在一点点消失,他压住火道:“你不是跟你的上级沟通过吗?他知道我的。你不也是因为那样才同意留下来的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在谋杀步尧而这个有人不止一个人,它涉及到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甚至可能牵扯进执法机构!我现在可以明确的是,除了我们的人,你们这些警察也好法院也好统统都是不可信的。你们杀他可以不择手段!把手举起来!我看不见你的手!”杨金在李子平身后停住。听到杨金的命令,一股自从爆炸而得知罗汉脱逃之后,憋屈良久的怒火腾地熊熊燃烧起来。李子平只觉丹田一热,直冲上脑。他在举起手的一瞬间右脚飞地往后搅去。飞腿搅到了杨金拿手的枪,他听到杨金一声惨叫。但这声惨叫却不仅没有让李子平处于暴走状态的大脑冷静,反而激起了他平日里寄居于神经节深处的暴躁。他在杨金再次举枪前回身,闪电般一掌切在杨金的手上,同时一脚踩在枪上。 “唿——”他吐出一口长气,“我是警察,我不在枪口面前听任何人说事。” 杨金捂着右手,抬头恨恨地瞪着他。李子平看到他全是汗水的额头有一块新包扎的棉布,棉布正渗出隐隐的红色来。李子平顿时消了气,心下还有了些歉然:“我失算了,没有控制住他们。我理解你对我的怀疑,但那很不正确。如果我要杀步尧,会比那些人容易多了也方便多了。至少,我有渠道提供给他们足够厉害兇器,而不是就地取材的简陋医用器材。我为发生的这些事情道歉,并负全部责任。不过,我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将你们都转移走,到市刑警大队去。” “想都别想!”杨金吼道,“你的鬼话现在没人信了!去你的刑警大队!到你的地方岂不是更合你心意?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倒腾了这么久我的人一直都没有出来?我告诉你,他们三个已经把枪架好了,任何人到步尧办公室的门口就会被毫不犹豫的射杀!我没有开玩笑,不信你可以试试!” 李子平摇头:“这样不好,你们总是要出来的!明天早上的飞机……” 杨金道:“没有什么明天早上的飞机!事情一发,我们就已经跟军区联繫好了!现在飞机在准备,还有三个多小时就到这边的机场。明天早上?等到明天早上我们都死了不知道他妈多少回了!” 第58页 李子平急道:“那你们也不能待在这儿!” “你以为我想?他妈的,步院受伤了!我们谁都不敢移动他。” 李子平大吃一惊:“步尧受伤了?” “如果不是我最后把他往后拉了一把,估计这些杀手已经得逞了!”杨金道,“别,别说什么你们的医疗人员,我统统不信。过来一个吃个枪子儿你信不信我干得出来?简单的包扎东西我们都已经找到,包扎也包好了,步院自己也看了不会有问题,不敢劳你们费心。” “他真的不要紧?” “别他妈废话!李队,我认为对步尧的安全,我比你负责得多!要轮也轮不到你来问我这话!” 李子平瞪着看似阴阳怪气、其实心里怒极的杨金,发觉他决定独自一人上来看看情况的判断看来是对的。但他实在没办法拿杨金怎样。踢他一顿?他已经干了,人家甚至也并没有还手,还能怎样呢?毕竟事情是他李子平搞出来的,杨金并没有犯错。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是留在医院这个错误,可这也是他李子平造成的。杨金的怀疑很正常很可以理解,平心而论如果他处在杨金的位子,也会有类似的判断。于是他转身道:“我很抱歉。再见。”往楼下走去。 杨金在后面钉上一句:“怕不会再见了,李队。你捅了那么大个漏子,准备回家吧。” 听到这句话李子平心里犹如有七八只猫在扯一样难受。但他毫无办法,甚至连嘴也没法回。因为他知道杨金只是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绝对会发生的事实。他一步一挪意兴阑珊地走下楼。该他出面干的事情已经干完了,不该干的也干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等他回去交差。警察们已经纷纷换了制服,四处安抚受惊群众,一个偶然的氧气罐泄漏爆炸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人受伤更不会有新的爆炸……诸如此类的废话每个警察都在说,一边的医生护士们也纷纷配合,而偏偏每个警察周围都似乎围了圈人,对这些废话听得津津有味。看到李子平,警官们的眼神可谓复杂到极点。但不好的居多,摇头嘆息的是少数,李子平搜肠刮肚了许久,终于搜刮出一个叫“幸灾乐祸”的词彙来。几个警察见他过来,给他讲爆炸原因,他听着随便“啊啊”了几声。卓立拿着手机过来:“找你的。” 李子平知道绝对不会是罗汉,因为国安系统显示罗汉已经彻底毁掉了手机。他接过卓立的手机:“餵?” 然后是一阵刑警队张卫疆咆哮的声音。李子平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随便嗯啊了几下,就道:“我马上回来,回来说吧。”然后挂掉电话。他抬起头,看见大家都惊异地盯着他。在没有多牛的功绩情况下,在这么大失误之后,还敢这样对待上级领导,这样的惫懒警察全国恐怕也独此一人了。 “看什么?”李子平没好气道,“虱多不咬人么。”他招唿卓立和魏其辉,准备离去。 “李子平!”周莉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找你半天,去哪儿了?” 看到周莉莉的俏脸,李子平快坠落到地心的心情稍稍轻了一些:“我马上回队上,述职。” “啊?罗汉呢?”周莉莉道,“我看见罗汉了的!刚才我说的你有没有听?就在爆炸发生的前一瞬间,我差点抓到他了!兇手死了,步尧活着,这里事情就已经算是了结了,我们得马上出动警力全市搜捕!” 不提这个人还好,提到罗汉,李子平刚有抬头的心情直接“啪”一声贴到地心上。他歪歪嘴:“这事已经不归我管了,我得回去。祝你们成功吧。” 周莉莉怔怔地看着他:“子平,你怎么了?那是神偷侠盗啊,你两次抓住他了。” “然后两次让他从我手里跑了,”李子平苦笑,“估计我以后会成为执法机关和贼路上一个共同的笑话。” “可是,罗汉跑了……” 李子平打断她:“那么祝他一路顺风。别说了。” 周莉莉皱眉道:“你难道就这样撒手不管了,一句话没有就走了?” 李子平笑了笑:“我知道,今晚的晚饭,我怕是得爽约了。有机会再见了莉莉姐……同志。” 三人下楼,灰头土脸地钻进那辆破桑塔纳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魏其辉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完全没有来时的乘风感觉,一副残兵败将的模样。路上卓立让车停下来到菜市口买了几个大肉包子充飢。谁都知道,这一夜大家怕是没饭吃的,不如先混个饱肚再说。三人吃了个囫囵,谁也没尝出味来就已经到了队上。来到张卫疆办公室,张卫疆正在等他们。 李子平看着张卫疆伸出的食指和中指,第一反应是大喜过望,耶!胜利!罗汉还是落网了!但张卫疆铁青的脸让他的第二反应彻底打消幻觉居多的第一反应,那是在说:第二次!第二次逮住了罗汉,第二次让他跑掉! 张卫疆没开口让他们坐,也显然不会有这种意思。于是三人只好站成一排,李子平开口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中间不时被张卫疆的怒喝打断。比方说:“你他妈在想什么?和罗汉做交易?你以为那是谁?那是贼王!那是神偷侠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或者是:“你控制得住他们?你凭什么控制他们?你不把他们全抓起来拿什么来控制?”要不然就是:“你一天到晚脑袋里面想些什么?什么狗日的中医西医谋杀案?你还要抓傅大年派来的杀手?你是不是电影漫画什么的看多了?”然后是:“我知道你行,平时一张嘴油嘴滑舌惯了,这回好了,说动了人家担天大的干系留了下来。我要是那法警我老早把你废了!他妈的你少说几句屁话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第59页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最后张卫疆总结道:“行了,别说了。我信任你,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将功补过,现在看来是个严重的错误。子平,你太让人失望了,”他摇头嘆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非常欣赏你。你的那些臭狗屎毛病,要放在任何一个领导下面,早把你开了。可我不这么看,我知道你脑筋好身手好,你做事叛逆成性是因为你觉得没遇到值得出手的大事所以你浑身发痒。我理解,因为我也年轻过,年轻人持才傲物很正常,我干了三十年警察,我非常清楚真正优秀的警察绝对不是按照条例办事的死板脑筋。你抓住了罗汉,我以为我是对的。但是,这一回,你太过了。还有卓立和魏其辉,别以为没你们的事。看看你们两个是什么样子?啊?t恤衫沙滩裤拖鞋都来了?还不去把绷带给我拆了!这回是让你们科去的,你们全部都得算数,刚才说李子平的话都是用在你们三人身上的。” 张卫疆沉吟了一下:“好吧,到这份上也没得说。你们去把枪和手铐都交了,把证件都放到我这张桌上来,然后自己回科里写报告。”他在椅子上松弛下来,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万幸这回医院没有出踩踏事件,大家都很理智冷静,否则……你们反正也便衣,那身衣服现在也不必穿回去了。追捕罗汉,我另行找人。” 他转过椅子,看向窗外。窗外,阴霾的天空逐渐成为了深蓝,天黑了。 三人把证件交到桌上,把枪械交到队上,灰熘熘地回到库房旁边的小房间里。小房间本来就是库房一部分打理出来的,现在看上去,似乎有重新当库房的趋势。尽管三人心情都极端恶劣,但卓立知道李子平尤为严重,于是在把笔和纸放在他面前,自己则和魏其辉挤在一边。报告并不难,尤其对卓立和魏其辉来说,从小到大检查认识之类的东西就从未间断过。由于久经考验,这反而成为两人很难得(也是唯一)可以写成文的一种文体。两人很快进入状态写得洋洋洒洒,并因为某一个字的写法争执起来。最后胜利的卓立抬起头,却看见李子平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发呆。面前的纸和笔还是卓立给他摆放的样子,李子平甚至连身体任何部位都未曾动一下。 卓立吓得连忙跑过来:“老大,别这样,这个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子平勐地回头瞪住他,卓立吓得连忙住口。魏其辉那边扔过来一样东西:“烟。” 果然,李子平抽出一支,慢慢点上。见他能抽菸,显然正常了,卓、魏二人这才松一口气。 李子平叼着烟,慢慢看向地板,伸出右手食指,开始不停地敲自己的额头。忽然,他沉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啊……我们还没败么,不是吗?魏其辉?”这是油腔滑调的声音。 “没!”这是老实敦厚的声音——虽然说的内容一点都不老实。 但李子平根本没有理他们。他嘴里只是喃喃反覆那句话:“胜败乃兵家常事,胜败乃兵家常事……”汗水很快渗出他的额头,他浑然不觉。 就在卓立和魏其辉决定打电话请医务人员过来看看的时候,李子平忽然抬起了头:“没错啊,我怎么没想到,胜败乃兵家常事么。” 卓立和魏其辉看着这个没妈要的可怜孩子,发自内心地摇头嘆息。但李子平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对不对?” 卓立连连点头:“对,本来……” 李子平打断他:“这事你想得到,别人肯定也想得到,对不对?你总不是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吧?” “当然不是,但……” 李子平连珠炮似地打断他:“如果别人想得到,那么一个工于心计设计了这么一大套精密方案力求杀掉步尧的人是不是也想得到?” “哎?”卓立和魏其辉同时怪叫一声,站了起来。 李子平慢慢点头:“没错,一定是这样!胜败乃兵家常事。看起来,好像我们失败了,没有抓到傅大年的人还让罗汉跑了。可事实上,失败的至少不止我们,不是么?步尧还没有死!谋杀步尧也失败了!” 李子平站起身来:“可如果已经准备了一大套计划来杀一个人,毫无疑问不会一次失败就此放手。而一个工于心计设计出那么精密计划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套计划?胜败乃兵家常事,有出差错的可能,必然就有弥补的计划。会有备用的计划,甚至备用的人手,这是他们四个死的原因!”李子平深吸了口烟,又喷了出来,“他们又不是邪教组织,又他妈不是搞什么圣战,炸弹失败了就自杀?还在墙上人模狗样的写什么遗言?放屁!他们死,因为他们失败了,所以被灭口!马上杀掉他们,如同扔掉没有用又会暴露自己的工具一样!然后,一定会有新的一组人上马,备用计划启动。步尧很危险!” “可是,罗汉说那个计划是他想出来的,难道是罗汉?罗汉是傅大年派出来的人?” “谁杀了他们,谁就是傅大年派出来的人!”李子平下结论道,“策划杀步尧是灭口,杀这四个还是灭口!杀掉步尧,因为步尧会说出傅大年的阴谋;杀掉他们四个,因为他们四个被捕之后很可能被我们查出傅大年参与其中的线索!这个人很小心谨慎!我敢肯定,这个人隐藏得很深!他说不定就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而我们却一直都没发觉!你看,大家都在互相猜疑。杨金甚至猜测会不会我是傅大年的那个人!这个人很高明!他让我们互相猜疑不合作,然后他才有下手的机会!一箭双鵰!他杀了那四个人,既是灭口,也是给我们造成一种印象,步尧的事情完了,现在得全部心思抓罗汉。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他是谁?” 第60页 卓立忽然道:“我想起来了,莉莉姐……同志给我讲过,罗汉给你们讲的,易振国给他讲的……哎呀有点乱,反正罗汉说过郑翼之前还有两个人,他们……” 魏其辉清清嗓子,忽然道:“照片。” 李子平和卓立一向熟知魏其辉的风格。一旦让能哼就不说话能不吭声就不哼的魏其辉开口说出超过一个字,那么事情一定很重要,也很有道理。魏其辉又罕见的说出句子来:“不是房间里的人。照片。” 李子平醒悟过来:“没错!照片!那张照片!”他上下摸索,终于摸出那张被他捏了又揉的照片,努力把皱巴巴地照片平展开来。 卓立道:“什么意思?照片是什么意思?” 李子平道:“这张照片!我们一直漏了一个人,那个给尹鹏飞照片的人!我们只要抓住那个人,自然能找出线索来!我们一直怀疑尹鹏飞,但是,尹鹏飞曾经去过那间房间,所以尹鹏飞不会是!因为照片!” “为什么?” “这张照片在哪儿捡的?” “莉莉姐说……在地上。” “在哪儿?” “地上,在那儿捡的有什么问题?” “在那儿捡有什么问题?在哪儿捡都有问题!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如此大意轻易丢弃,还轻易让警察捡到?他们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是操纵者!这张照片意外被周莉莉找到,莫明其妙的在院子里,说明最后看这张照片的人并不关心照片来源,随手放在什么地方或者扔了。而一个精心设计这么大个局的人不可能如此不严谨!所有房间里的人都曾见过这张照片,如果他们是那个人的话,他一定会把这张照片收好,甚至想办法销毁掉。这样的粗心大意跟他之前之后的表现不符合,不是房间里的人,不是看过照片的人!” 卓立道:“从时间差上来推断,似乎那个消失的小护士没有看过照片!” 李子平点头:“没错!还有,我错误的怀疑了尹鹏飞。他们在第一次约定时间计划失败之后,尹鹏飞在被我怀疑之后,也一直没有跟外界联繫。如果他是那个人,就不符合常理。他一直没有跟人联繫直到最后……” “那个内科的高明炬!” “就这样,就这么三个目标!尹鹏飞一定记得那个给他照片的人的脸,那个行迹奇怪的护士,还有,高明炬!杨金说步尧三个多小时之后上飞机,现在已经过了些时间,那么留给我们抓捕兇手还有三个小时。最后的三个小时。”张卫疆看着面前的三个证件,心里不由感慨万分。自己毕竟老了,他们还这么年轻。最大的李子平也是80后,八五年出身,只有二十三岁。而卓立和魏其辉就更小了。在他眼里,他们甚至都还是孩子。他觉得自己刚才那通火似乎有点过头,骂得过分了点。但是,不这样敲打怕是不行的,这几个傢伙什么都好,实在是太不服管了,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次的案子太大,漏子捅得太大,也许他张卫疆自己都没法遮掩自己的屁股了。他想了想,想张嘴叫人看看那三个年轻人,但终于没叫出来,而是自己站了起来。他朝库房那头的临时刑侦三科走去,心想这次的事情也未必不会顺利结束,罗汉既然能被逮两次,难道就不能被逮第三次吗?何况李子平并非完全无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不,张卫疆敢肯定那是真的!确实真的有人精心策划谋杀步尧,因为2.14假药案的事情。2.14案张卫疆心里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个案子牵扯众多。但是,现在看上去事情已了,谋杀没有成功案犯畏罪自杀,工作重点应该重新放在追捕脱逃的罗汉身上。平心而论,张卫疆自己认为,和步尧或者傅大年这样的人一比,罗汉简直就是天使一样,简直就像他的外号,劫富济贫的神偷大侠……当然,这话张卫疆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再熟也不能。这是原则立场问题! 在这时候缓过气来的张卫疆自己心底深处,开始逐渐尝试并确实部分理解了李子平,并也至少部分贊同李子平的看起来很出格的行为。罗汉是神偷侠盗,行窃三十四起从未出手伤任何人哪怕根毫毛。说罗汉性质恶劣,只是因为他太张扬了,挑衅执法机关的权威,连续作案还搞捐款……真要从做人的道德观上看,这个步尧一伙人涉及的案子毫无疑问要性质恶劣得多。两相比较,李子平做出那样的决定来其实也不奇怪——当然,不论任何场合,张卫疆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的。但他想再问问关于谋杀步尧的那四个疑兇的死亡,李子平是怎么分析的。三十年的警察生涯让他有种直觉,觉得步尧的事也许并不会如此轻易收场。但他推开临时刑侦三科的门,他不由愣住了。接着的下一秒钟,他指着空荡荡的房间暴跳起来:“他妈的!人呢?谁让他们走的?谁允许他们离开的?” 第七小时 圈套 晚上七点,天终于全黑了。事实上即使它不黑,天空中浓密的黑云也将光线遮掩得差不多了。天边似乎有隐隐的雷声,在城市的上空隆隆传来,显得是那么的阴沉。随着路灯的开启,东湖医院住院大楼顶上的红色十字架也耀眼地亮了起来。 住院大楼一旁有一幢三层高的建筑,正是东湖医院门诊部。由于修建新的办公楼,整个门诊部被塞得满满当当,办公室紧靠门诊室,化验室贴着观察室。内科主任高明炬的办公室也在期间。 第61页 “真的没有问题吗?”林琴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不时用这样急迫的语言重复着。一个小时前的爆炸发生时她和尹鹏飞刚到高明炬的办公室,寒暄还未来得及收尾,爆炸便发生了。下去看情况的众人随即被警方注意,而曾经了解谋杀细节的尹鹏飞马上被隔离开来问话。 任为知道林琴的问题更多是一种自我担心而产生的喃喃自语,但他还是安慰道:“没有问题。只要他按照我刚才教他的说,我敢保证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又不是你,你保证错了我又不敢把你怎样。”林琴不耐烦道。 高明炬笑笑,摆摆手道:“小林啊,别着急,来,坐下来。刚才任为已经说了么,我们尹主任又不是参与进去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高明炬发话,林琴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下:“可是高主任,知情不报也是犯罪哪。何况是这么严重的事情,谋杀!刚才还搞出那么大的爆炸事件来,万一把尹鹏飞牵扯进去可这么办呢?” 林琴担心之情急于言表,高明炬和任为对视一眼。“这又不是审问。只不过了解情况而已。尹主任是有知情不报,可那也是很短的时间,而且有原因的。他和郑翼之间恩恩怨怨,还有蒋小雪什么的,一通话说出来合情合理,警方也得掂量掂量。总不能因为要找替罪羊,就找尹鹏飞的晦气,”任为不经意道:“倒是听说,步院长也受伤了。” 林琴回头瞪了他一眼,显然明白他的用意。房门被推开,尹鹏飞走了进来。 “怎样?”林琴站起身来。 “没事,比我想像中好得多,”尹鹏飞吐口长气,“他们很客气。我把情况一说,他们都没有为难我,毕竟事情摆在那里,我又确实不相信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来。问我话那警官很和善,听完了来龙去脉,知道我跟之前他们的那个李子平说过情况,还不住安慰我,说不要影响工作影响正常生活什么的。” “我说嘛,”任为无不得意,“毕竟又不是锦衣卫,逮人就上夹棍。尹主任的经历本身也是受害者嘛。再说尹主任事先也跟那个捣蛋警察说过情况,知情不报绝对说不到他头上。所以当时我就跟尹主任说了,照直说,保管没事。” “嘀嘀嘀嘀……”手机响起,高明炬接起来:“喂,我是。啊?什么——”高明炬一下子站了起来。电话那头的那人还在不停地说,说了好一阵。终于,高明炬听完电话,慢慢挂上,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什么事?”林琴好奇道。 高明炬嘆了口气:“他们……都死了。” “谁?” 高明炬回头看向尹鹏飞:“郑翼他们,郑翼,易振国和他的女儿,还有雷徒,他们四个都死了。” “什么?”屋内剩下三人惊叫起来。尹鹏飞脸色惨白道:“你……确定?” 高明炬缓缓坐了下来:“警察在1406房间内发现了他们四个的尸体,初步检查死因,都是服毒自杀。” “可是……为什么不逃走?爆炸了,医院里那么乱,他们为什么不趁机逃走?”任为道。 高明炬摇头:“说是谋杀不成功就畏罪自杀……” 尹鹏飞转身“砰”的一声摔门而出。“尹鹏飞!”林琴叫道,也跟着跑了出去。屋内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任为才道:“他们……确实死了?” “确实死了。” “可是,”任为道,“这说不通啊。” “有什么说不通,杀步尧的事情太大了,事情败露,畏罪自杀。许多罪犯觉得自己无辜,不愿意接受审判,不都走这一路吗?据说,还在墙上留下八个字。” “哪八个字?”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这个……好像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烈士了,”任为摇头,“这更说不通,杀步尧跟革命有什么关系?这事不对头,高主任。” “怎么不对头?” “你想想,”任为道,“如果是你去杀步尧,会不会因为事情败露就自杀?会不会放任步尧继续活下去,自己把自己杀掉?” 高明炬微笑:“很有趣的假设。” 任为又道:“何况,他们其中一个,叫易振国,对么?” “那又怎样?” “易振国的女儿也在其中,”任为道,“虎毒不食子,易振国怎么可能忍心这样做?整个事情都不对头。我有三点疑问。第一,易振国为什么要自杀的时候杀自己的女儿?他有这个必要吗?” 高明炬颔首:“不错,你这样一说,倒也很有道理。一个人自杀,也许会把自己几个月或者几岁大、没有独自生活能力的孩子杀掉,但十八岁的大姑娘,绝无再杀的必要。” 任为道:“正是这样!我接触过一个自杀病例,病人想自杀前杀掉自己二十岁的白痴儿子——可是,那是白痴,没有自行生活能力。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自杀才会杀自己的后人。高主任,你认识易振国这个人,我想你清楚地知道,他不会是一个变态吧?” 第62页 高明炬点头道:“你刚才说有三点疑问,这是第一。” 任为道:“第二,爆炸发生,他们有很大的机会伙同其他下楼的人跑掉,何必一定要死?” 高明炬道:“这点……也许,警方能查到他们是谁。既然我们知道他们的底细,警方迟早也会查到。他们到时候都跑不了,不如一死了之。” 任为摇头:“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一来就抱有必死的决心。那么回到问题一,易振国明知道这样的后果,把自己女儿带上绝路是为什么?再说,就算其他人我们都不甚了解,但只就郑翼的情况看,他绝对是不杀掉步尧死不瞑目的,怎么可能在步尧还逍遥的时候就自行了断?” “绝望了?” 任为道:“好吧,郑翼或许是绝望了。还有第三,杀不杀步尧,跟革命烈士根本没有半点关系,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根本就是混淆视线。” “混淆什么视线?” “他们没有自杀,高主任,”任为道,“这是我的结论。” 高明炬耸耸肩:“你觉得他们没死?人家电话里已经确认死了。” “我没有说他们没死,”任为道,“但他们如果死了,一定不是自杀而死的。” 高明炬道:“你说是……” “谋杀!”任为道,“肯定是谋杀。我甚至怀疑,是步尧发现了他们,出于自卫,採用一种大家没察觉的方式谋杀了他们。” 高明炬摇头:“刚才电话里人家说了,警方已经初步证实是服毒。没道理是谋杀。你想,谁可能强迫四个才企图杀人的兇手一齐喝毒酒?” 任为道:“那么,就是哄骗,或者出其不意,投毒。” 高明炬摇头:“这且不说。刚才闹了一阵,你看出林琴的问题来没有?” 任为心里确实没觉得林琴有什么问题,只好茫然摇头。 “林琴是步尧的情妇,这件事情我想现在是个人都知道了,”高明炬道,“可尹鹏飞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跟她搅在一起。看两人情形,似乎还交情不浅的模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任为耸耸肩,高明炬一笑:“而林琴则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尹鹏飞的小情人模样,尹鹏飞被警察叫走她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就更让人诧异了。我注意到你提了句步尧的伤势如何,我知道你是有意的,但她理都没理。这实在太让人诧异了。之前我想,如果这是个圈套,林琴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做作,她其实是步尧的人,那么显然尹鹏飞会把谋杀的计划透露给林琴,而步尧就掌握一切情况了。甚至还有可能,尹鹏飞早就是步尧的人。” 任为顺着他的话往下推:“那么现在那四个人死,是步尧派人干的?步尧为什么又要听任别人谋杀他,在马上去北京出庭之前?他有个说不出的苦衷,让他不得不这样吗?可是,他另一方面却可以心狠手黑的一口气杀掉四个人,干净利落,不怕后患。为什么?不对,”任为摇头,“按照林琴的性格和身份来说,她都不会干这种事情,步尧也绝不会把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给她来干。你想想,她是谁?一个情妇,一个出卖自己身体给个老头子的女人,一个拿青春换钱用的虚荣女人,这么重大的干系,她既不想背也背不住。这种女人不可信任。另一方面,如果我是步尧,我绝对不会找她。没有人会在干这样重大的事情的时候把自己的后背露给这样一个女人。” 高明炬道:“那么她勾搭尹鹏飞,两人纯属你情我愿吗?” “我不知道,高主任,如果方便告诉我的话,我更想知道一件事,”任为皱眉道:“刚才打电话的是……” “张抒,十四楼的护士长。” 任为道:“就是那个,曾经和易振国还有郑翼待在一起的张抒?” 高明炬点头:“就是那个张抒,那个极有可能已经参与其中的张抒。” 张抒和罗汉同时摘掉手机上的耳机,张抒道:“怎样?” 罗汉道:“不是他。” 张抒道:“你怎么肯定?” 罗汉道:“就像我刚才想的那样,一个暗中潜伏的杀手,一个操纵——至少是试图操纵这一切的人,肯定有区别于我们这些人的特质。你说过,如果步尧死了,高明炬会是一个大号的既得利益者?” “对,我觉得是这样,”张抒道,“他马上就是副院长。如果这个时候步尧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他就是一把手了。” “这个就让人不能不怀疑他,”罗汉道,“他的利益与傅大年一致——步尧死,他们得利!但如果我是傅大年,我想我不大可能找上他来。第一,太明显了,太容易被人察觉了;第二,高明炬这种人一定小心谨慎。如果他知道有人杀步尧,他一定乐得看,但他一定会撇清自己的干系。刚刚那通电话证实了我的想法。他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他的表现跟你,张抒,跟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模一样,非常吃惊。” “也许他是一个好演员?” “那么我们只好去找演员了,”罗汉摇头,“没有人,没有人在未经受过长期训练的情况下,会在这样重大的事件而不把情绪波动表现出来。不管一个人心理素质再好,在干他平常很陌生的事情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有所表现。不要忘了,这个兇手刚刚杀了四个人!而高明炬平日里绝对没有机会杀个把人来练心的。我刚刚在想,也许高明炬会表现得非常阴沉,语调非常缓慢,那都是他在刻意掩盖自己的情绪。但高明炬没有。杀手我见得多了去了,但绝不会是高明炬那样反应的,那是正常人的反应。” 第63页 张抒点头道:“那么剩下的人,都更不可能了。就只剩步尧的老婆,还有他在国外的女儿了。” 罗汉道:“他女儿不会有嫌疑,太远了。但之前我们一直忽略了这个角色,步尧的老婆。步尧的老婆有充分的动机谋杀步尧。第一,在医院流言满天飞的情况下,她多半是知道丈夫的不忠行为;第二,步尧死后,她将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而继承财产;第三,步尧多年来制药的收入,不管真药假药,肯定是不少的。而步尧一旦被监管甚至判刑,财产就什么都不剩了,每一分钱都会被国家取走。” “步尧的夫人我认识,在国外给女儿陪读,不会是她。不过,”张抒忽然沉吟道:“你这么一分析,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人。” “谁?” “步尧的情妇,显然也很有动机杀他了。步尧对情妇一直都不是以慷慨而着称,而是恰恰相反,小气得不得了。当初对蒋小雪就是那样。不过也许是吸取了那回的教训,这回这个要稍稍好一些了。如果是蒋小雪的话,杀步尧简直不用经过大脑考虑的事情。” “为什么?” 张抒摇头:“步尧玩弄她,占尽了便宜最后却不答应她救自己的丈夫。” “你是说,那个叫郑翼的?” “对,”张抒简要将步尧与蒋小雪的往事讲述了一遍。罗汉听得直皱眉头:“这厮实在太不是人了。现在我都实在想杀了他。你刚才说的,这回这个情人,是谁?你认识吗?” 张抒点头:“我不认识,但我们都知道。我想医院里每个人都知道的,因为时常在医院见到。上一回蒋小雪要步尧给她老公、也就是郑翼做角膜移植,步尧拒绝了;这一回这个情妇本人需要角膜移植,步尧就吸取上回的教训点头了。” “这个现任情妇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听眼科的人说,长得很漂亮的,甚至比当初蒋小雪还漂亮。” 眼科、漂亮两个词闪过罗汉的脑袋,罗汉顿时脑海里浮现出下午尹鹏飞和林琴两人的身影来。林琴确实很漂亮,又是在眼科……他沉吟道:“也许,也许我很巧合地看见过……”他想起尹鹏飞告诉李子平林琴是他的女朋友,心里不敢肯定这事。 “那现在怎么办?”张抒道,“我可没有什么理由给步尧的老婆打电话,我甚至没他家里的电话呢。这个林琴我也不知道怎么联繫,我也没有理由给她联繫。” “你不需要。你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再打下去对你不利。你现在马上去找个警察,报告下午的情况,”罗汉道,“把亲爱的步院和他的情人一併都交给我好了,我一定好好照顾。” 张抒瞪了他一眼,但她马上看出罗汉没有一丁点玩笑的意思。自从他得知了易振国等人死亡的消息,本来喜欢调侃的罗汉就没有开过一句玩笑,而他的脸就更一阵阴似一阵,本来很帅气甚至帅到漂亮的脸渐渐有了种让人害怕的东西。奶茶店光线并不太明朗,在这种光线下,罗汉的脸越发的阴暗起来。张抒说不出口,她觉得,那是种狰狞的味道。下午在1406房间里她就已经知道那个“醉八仙”易振国与这个“神偷侠盗”罗汉交情绝非泛泛,这时候眼见好友惨死,还是灭门,连那个十八岁的女孩都没能躲过,可以想像这个本来就无法无天无所顾忌的天字第一号大盗会怎样了。所以当罗汉一丁点笑容都没有的说要“好好照顾”步尧和他情妇的时候,回过味来的张抒不由心里打了个突。张抒脱口而出:“你……你会杀了步尧吗?” 罗汉瞪着她:“谁说的?我杀他干什么?” “可是,那不是易振国的遗愿吗?” 罗汉一愣:“易振国的遗愿?” “对啊,”张抒道,“你怎么了?” 罗汉摇摇手,摸着下巴暗自出了会儿神。易振国的遗愿,罗汉想道,有意思啊……他慢慢地思考起来。张抒看着他,不敢打扰。 罗汉确实很帅,张抒仔细地近距离看着他,剑眉星目,笑起来有种让人心里一盪的东西,帅呆酷毙,比郑翼和尹鹏飞加起来还帅很多倍。张抒知道自己就是对帅哥没有抵抗力,尤其是罗汉这种类型。罗汉不是坏人,张抒接触了几个小时之后就有这种结论略嫌仓促,有点以貌取人了。但张抒并不是理性分析的,而是明显感觉到的。她是那种典型用感觉行事的人。她看向罗汉的手。这只手曾经貌似很兇恶的用一根锯齿放在张抒喉咙前面,胁迫张抒这样那样的,可是张抒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可能对罗汉有一丁点恨意。她只记得罗汉抱过她,用这只手横在她胸前,将她死死地搂在怀里,稳健,有力,让人无法抗拒。她顺着手臂看向罗汉的肩膀,那里曾经有颗子弹!张抒忽然觉得自己心里赫然隐隐有点心痛。张抒是内科护士,从来没有遇过他这样,这么重的伤居然如此快就跟没事人一样。但她相信,谁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男人。这个男人!现在,他就在自己面前。将她当自己人一样,掏心掏肺……张抒觉得自己脸红了。于是她看向窗外。 奶茶店里客人进进出出,窗外,警察们换上了制服。罗汉想了好久,张抒在一旁终于等得不耐烦,又道:“你在想要不要杀步尧吗?” 第64页 “步尧?要杀步尧的人太多,我不需要动手杀他,”罗汉摇头,他回过神来,“我只需要找出杀害易振国的人就行了……” 罗汉开始轻声给张抒讲述他的打算。张抒睁大眼睛,越睁越大。罗汉直视着她,目光炯炯有神,而言语却温暖和气,显得很随意。但张抒知道,那一点都不随意,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但在同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早上竟然没洗头髮!她瞟了眼自己衣服,觉得也太随便了。 “餵!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哪?” “在听。我记住了。”张抒认真地点头。 “真的记住了?” “真的。” “好吧,你快去吧。记住,小护士,一定记住我刚才教你的那些话。要小心那个李子平,天字第一号大嘴。” 张抒心中一暖,她知道罗汉这是在担心她。她的头有些轻微的晕晕的感觉。她站起身来,照罗汉说的话,朝门外走去。才走了两步,她忽然发觉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回身。罗汉皱着眉头看着她,她小声叮嘱道:“你……自己小心。”说完她脸一红,飞快转身朝门外快步地走。她没有回头。其实她知道,罗汉是神偷侠盗,当然非常擅于小心,非常擅于照顾自己的。她走得飞快,鞋跟在水泥路面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要回身说那句话,但她知道,她一定没有办法忍受自己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走出去。她没有罗汉的联繫方式,她觉得自己是女孩子,似乎不应该是主动开口要联繫方式的人。她的潜意识里觉得罗汉应该会叫住她,因为一旦她走出这个门,没有联繫方式的他们就再也没有见面机会了。晚风拂面,一阵清爽,让她混乱的脑袋清醒不少。“想什么呢?”她自嘲地摇头,“那是通缉犯啊……人家躲都来不及,我还想要联繫方式……” 没错,罗汉是通缉犯,但通缉犯也有很多种。张抒很快想到,罗汉这种,天下唯有他一人而已!别忘了,罗汉的名号是什么?是神偷侠盗!全天下唯此一人而已,天字第一号大盗。这个男人曾经那样近的将自己搂在怀里,张抒想起来就耳根发烫,浑身发软。 罗汉最后说的话,言语很温柔,如同微风拂面让她甚至有醉醺醺的感觉。但深究内容,则相当的冷酷。可张抒丝毫不以为意。她一向觉得,男人有时候需要狠一点,女人看起来才够味。绝大多数男人都不知道这一点,即使知道,现在那些只知道读书工作挣钱吃饭的所谓男人也没可能做到。这种男人张抒在酒吧里见得多了。没错,对女人来说,或许“坏”的男人更有叛逆的吸引力。孩子不坏没有出息,男人不坏没有魅力,但和罗汉一比,白天是老实上班族晚上到酒吧装坏的那些男人,简直就是群毛没长齐硬充男人的小屁孩子。罗汉的坏,是恰到好处的坏,是走在一条正统不容道义上却无懈可击的路,这是一种骨子里的叛逆,和真正的邪恶有本质区别。坏人是邪恶的,但罗汉不是,罗汉没有恶只有邪,而且邪到了“妖”的程度。是的,张抒总结出,这就是罗汉吸引自己的地方,就是这样“妖”的吸引力。而这在张抒眼里,其诱惑力度简直是致命的。 张抒依然惋惜不已,可惜,没有任何联繫方式…… 张抒不知道,这个时候罗汉正在兴致勃勃地摆弄她的手机。她现在不需要用电话,所以要好一会儿才会发现她的手机不见了。对门就是医院,警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门口警车也撤走,只剩下少量的警察还在维持秩序,也只是起到一个安抚群众的作用。按照罗汉在奶茶店的推测,这些警察们会马上转战全城的交通要道,十字路口或者类似的交通枢纽什么的,以期逮到罗汉他自己。当然,张抒知道,警察口中不断说出的所谓“偶然氧气罐爆炸”的事情是不偶然的。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这些留下的警官脸上都不大好看。她不由迟疑了一阵,终于,她看到了一个女警官,后者正背着手望着面前的住院大楼若有所思。于是她走过去:“警官,我得向你报告件事。” “什么?”那女警官回头,张抒不由心中一声惊嘆,好一个漂亮女警察,瑶鼻樱唇,一双眼睛如同春水般明媚而温柔——简直是朵警花嘛!她定了定神,道:“我报告,我知道神偷侠盗罗汉在哪儿。” 七点二十,东湖医院的警察基本已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几个维持秩序,顺便作为执法机关的形象代表,无非是安抚人心而已。与此同时,差不多全城所有警力都来到街上,去追捕那个不知所踪的脱逃要犯,“神偷侠盗”罗汉。周莉莉所在的东湖辖区派出所则因为就近,主要负责东湖医院的安抚工作,对此,曾与罗汉擦肩而过的周莉莉非常不满。但她也没有任何理由表示对此反抗,当所有同事在吃盒饭的时候,她只好随便买了个面包咽下去,继续站在东湖医院的门口对着那幢十五层的建筑发呆。下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周莉莉对晚餐毫无胃口。于是她掏出粒口香糖嚼了起来。风颳过来,有点凉,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心里暗自嘆了口气。她的脑袋里不停地转动着,回顾着下午的细节,她告诉自己,也许这样能找出罗汉的蛛丝马迹来。李子平与罗汉的对话,和李子平听到罗汉的讲述,李子平和罗汉交易,在楼下李子平说服了法警队长杨金,上楼李子平身边的那四个兇手的尸体…… 第65页 勐然,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一下午竟然一直跟李子平这个人在一起,以致于要回忆细节查找线索,也不得不时时刻刻想起这个人。何况……自己真的是想查找罗汉潜逃的线索吗……周莉莉的心里忽然一阵混乱。她深吸一口气,工作,现在还在工作……可是,本来应该是庆功晚餐……罗汉到哪儿去了呢…… 周莉莉的心里七上八下,乱作一团。所以当张抒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竟然有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张抒又道:“警官?” “嗯!你刚才说谁?” “罗汉!神偷侠盗,我想我知道他在哪儿。” 周莉莉叫道:“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那里!”张抒伸手,指向街对面奶茶店,距离她现在也不过二三十米而已。 周莉莉震惊不已:“你确定?你怎么知道是他?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他头髮长到肩膀,又用橡皮筋捆上,鼻樑很挺,眼睛很大,眼睫毛比一般女人的还长,嗯,快跟你的差不多了……” “没错,是他!”周莉莉一阵激动,她招唿不远处几个刚扔掉饭盒正围在一起抽菸的同事,“有情况!罗汉!罗汉没有跑远!他就潜伏在街对面!” 大家闻声而动。当幼儿园保姆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安抚人心这种狗屁活每个警察做起来多少都会觉得有点窝囊。这时候听到有逮捕神偷侠盗的机会,犹如一根强心针打进所有人的胸口,顿时暖融融的热血再次滚动起来。在张抒的指引下,十来个警察飞快来到奶茶店门外周围。周莉莉对张抒道:“你别进去了,在这里等我。”回头招唿道:“走!” “等等!”一个男同事拉住她。此人名叫是宋飞,周莉莉头一天到所上上班就收到他的情书,日后还不时收到各种各样的小礼物以及出去吃饭喝咖啡之类的邀请,都被周莉莉无情地断然拒绝了。宋飞看起来显然非常有怜香惜玉之心,一本正经道:“你不能走第一个。”其他警察纷纷点头附和。开什么玩笑,逮神偷侠盗罗汉的时候,是周莉莉这个大美女沖的第一个?传出去他们所会被笑死的。周莉莉怒道:“你们谁近距离见过罗汉?谁知道他化装会什么样的?” 张抒道:“我!” “闭嘴!”周莉莉回身一闪冲进奶茶店。众警察鱼贯而入。奶茶店里的气氛依然熙熙攘攘,既不会因为有对面的爆炸而生意受损,也不会因为神偷侠盗在这里喝汤而招牌发光。见一群制服神色不善地沖了进来,还都摸着自己腰间的枪袋,老闆第一个举起手:“我……我有发票的!” 周莉莉用手指在嘴边一竖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桌一桌的仔细看过去。这个时候正是店里生意最火红的时候,每一桌都有人,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饮料或快餐。所有客人都停住手里的事情,用一种震惊的眼神注视着领头的周莉莉。显然,这样的场面没有人经歷过。本来熙熙攘攘的大厅马上安静下来,除了音乐里还在噫呀呜地哼哼。周莉莉慢慢地嚼着口香糖,一步一步往前走,身体处于最高的警惕状态。罗汉的身手她非常了解,她没有跟他交手,因为对方根本不给她机会。她按教科书教的从背后潜过去却仍然扑了个空,充分说明此人非常不简单。几个十来岁的中学生正围在里面一桌,每个人一只手夹烟一只手拿笔,一边烟缸里菸蒂堆满,另一边摆着书本作业,显然在做功课。周莉莉皱皱眉,怎么现在功课都是这样做的?一个耳朵打洞的女孩对着她长长出了口气,悄声道:“哇噢,霸王花耶!” 周莉莉瞪眼走过几桌,她非常仔细地看了每一桌和每一个人的脸,确定没有罗汉假扮的,也没有缝隙角落可以藏人。其他人检查完厨房。厨房很小,也没有多余的人。于是所有人都把眼光对准了最里面的洗手间。洗手间里没有分男女,公用洗手池的后面只是两个全封闭的格间,其中一间是空的,另一间却从里面上了锁。 大家点头会意,几个警察掏出枪来瞄准。随着“轰”的一声沖水声,门开了。 紧接着是一声惊叫:“啊~~” 服务员小妹妹走了出来。小妹妹显然没见过被五六支枪指着脑袋的场面,吓得失声惊叫起来。 厕所里没有罗汉,众人沮丧地收起枪。几个警察好言安慰老闆和服务员妹妹,以及所有可能被惊吓的群众。服务员妹妹幸好刚方便完毕,没有湿度问题。倒是那几个做功课的少男少女显然是不用安慰了。他们一听到是关于神偷侠盗罗汉的事,立即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围着周莉莉,不仅拿出手机乱拍一气,还争先恐后七嘴八舌挤眉弄眼地报告些五迷三道的消息,听得周莉莉直翻白眼。于是她不得不让个腰粗膀圆一脸横肉的男同事对付他们,自己则拉着跟进来的张抒来到门外:“你说罗汉在这里?” “对啊,刚刚还在这里,”张抒诚恳地点着头,“不信你可以问他们。他们都看见了的。”周莉莉将还在一抽一噎的服务员小妹妹叫过来,张抒将罗汉的长相形容出来,果然服务员小妹妹和老闆都连连点头称是。 周莉莉皱着眉头:“可你刚一出门,他就跟着出门,谁都没有在意他怎么走的吗?” 第66页 老闆摇头晃脑振振有词:“我们这里推行美式快餐服务文化,先埋单,后服务。所以我们只关心进来的面孔,出去的人一概不在意。” 周莉莉回头对张抒道:“你和他又怎么认识的?你和他在这里干什么?喝茶?” 张抒点头道:“不仅喝茶,我还帮他埋单。” “你认识他?”周莉莉警觉道。其他警察见情况不对,逐渐围了上来。 “不仅认识,”张抒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还帮他取过肩膀的子弹。” 周莉莉一把擒住张抒的手腕:“你是他什么人?你是谁?” “我叫张抒,我是东湖医院的护士,”张抒挣扎,“你,你捏痛我了。” “哼!”周莉莉吐掉口香糖,手上更加用力,“你帮助一个通缉犯取子弹?好大胆子!协助罗汉潜逃!手铐呢?” 夜幕下的东湖医院少了许多白天的喧闹气氛,人流量和车流量都显着减少了许多。傍晚时分的爆炸早就被人们抛在脑后,夜的黑是寂静到来时一贯的披风。医院里昏昏黄黄的路灯亮起,配合着门诊楼急诊室三个红字,显得多少有点森然。住院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将这寂静沖淡了些。人们依旧来往匆匆,因为除了医生等工作人员,来医院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罗汉当然也不是为什么好事来。再度进医院之前他心里不停地嘀咕。张抒忽然冲动般的自告奋勇让他最初心里十分怀疑,但思前想后也实在找不出这个娇滴滴的小护士会是个杀人兇手的证据来。所以他决定相信张抒。张抒所要做的事情是说实话,然后在隐去她与罗汉的部分对话的前提下,给李子平传个口信儿。这个事情一箭双鵰,如果张抒真的就是幕后操纵者的话,绝对不会主动去和警察搭讪。因为作为幕后操纵者,在警察包围圈已经撤走的情况下再引起警方注意,这会对继续谋杀步尧非常不利。所以如果李子平没有收到他传递出来的信息,那么张抒就铁定有问题。另一方面,他在考虑许久之后,决定设立一个圈套,套出这个幕后操纵者,也就是将易振国等四人杀掉灭口的兇手。 张抒成功地引走了医院门口仅有的警察,罗汉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去。他戴了顶棒球帽,将他标志性的长髮塞进去。他走得不快不慢,走进住院大楼后开始爬楼梯。由于电梯已经不能用了,爬楼梯的人比平时多了很多。几个正在检查电梯受损情况的修理工人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他一直爬到十四层。走廊上人际稀松,比爆炸前少了许多。估计是在发生这样大一起“意外”事件之后,能离开医院的都走了。他来到1406病房。由于避免引起病人的不安,警方并没有在门框周围封上封条。门锁已经被踢坏了,勉强合在一起,他左右看了看,打开门闪身进去。 病房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两只病床古怪地叠在一起,椅子高高架在窗台上。显然,李子平一干人等曾非常努力地对现场进行了勘查,在检查完病床等病房用具之后还把东西抬起来,检查每一寸地面,力图找寻蛛丝马迹。但罗汉知道这都是徒劳,这样都能找到线索那傢伙早就被人发现并死了十七八回了,还想在四个心怀仇恨精心策划预谋进行刺杀的人中间行走有余并杀掉他们灭口?罗汉来到窗边,这里是十四楼,呜呜的风吹得人发凉。不时有隐隐的雷电沉闷的声音传来,在远处城市的尽头上空,忽闪忽闪的光亮一阵又一阵照亮一片片浓云。他往下看去,住院大楼墙体直如刀削直插地面,墙体用光滑平整的墙砖拼接而成,下面的人影小如蚂蚁。他看见医院门口,张抒正在和一个女警察纠缠。罗汉从那女警察的动作形态上分辨出就是曾经和李子平一起出现的那个美女,看起来和李子平关系颇有暧昧,后来还差一点抓到他。他看着张抒进了警车,但警车没有开走,于是松了口气。 女警察似乎掏出电话拨号,罗汉不用窃听器也能猜到她会说什么。于是他一边看着那女警察说话,一边阴阳怪气的憋着嗓子挤出一丝怪声:“李子平哥哥,快来救命。罗汉大侠又回来了。神偷侠盗这次要偷光所有人的内裤。怎么办?我没穿内裤啊?不是刚刚送给你了吗?你快来救我,不然我只好被罗汉偷走了。” 女警察刚好挂上电话,罗汉嘿嘿笑了几声。自娱自乐完了,还得工作。他回头,开始找寻自己想找的东西。罗汉没敢开灯,只好睁大眼睛靠在墙边上慢慢搜寻。十四层并不太矮,楼底传来的路灯光线到这里非常微弱。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易振国在墙壁上的手书。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八个字呈淡褐色,每个都有巴掌大小。罗汉看着字出了会儿神,这显然是易振国的手书,罗汉认识易振国的字体,他也知道字体这玩意儿一旦成型就像人脸一样,别人很难模仿。模仿一个人的签名,或者几个钢笔小字,也许可以。但易振国在墙上留下的字是大大的行书,遒劲有力,龙飞凤舞,显露着易振国本人几十年的书法功底。罗汉本人也对书法颇有爱好,他知道想易振国这样的字,本身就算是书法作品了。除非跟着临帖临上三五个星期,否则根本没法伪造。他不由困惑起来,如果这确实是易振国的手书,那么易振国确有死意吗?那么他又为什么骗自己,说有脱逃的计划呢?末了,他吐了口气。接着他伸出手指试了一下,发现笔划刚好是两根手指的宽度。 第67页 罗汉想了一阵,决定还是按自己预先的设想。于是他伸出右手中指咬破,在那八个字下面写了起来。他习惯于草书,不过出于要让人一看就明白的缘故,他这次并没有写草书,而是用的清楚明白的行书。指头很痛,罗汉不得不把字写小些。写完了,他退后一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字迹清楚干净,意思明白无误,他估计着前后人等看过之后的反应,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长年的贼路生涯使得罗汉身体里的某根神经对危险有种近乎直觉的反应,而这种反应往往是提前的。比方说,在行动的时候,有人到来,有人看过来,有人有发现自己的行踪的可能,有人在后面向自己扑来了,或者,有人在门外。罗汉的脑筋并不笨,但他的身体反应更加迅速、更加有力、更加高效。在他脑海里出现有人就在门外这个想法之前,他的浑身肌肉就已经运动起来。他没有犹豫,不能等到人家开门进来。窗户是开的,他手一撑窗户框就朝外跳了下去。 即使卓立没有接到周莉莉的电话之后,李子平三人依然会马不停蹄赶到东湖医院。三人到门口的时候,张抒已经在一辆警车后面哭成了个泪人儿。周莉莉被她哭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因为张抒不时声称要控告她虐待自己。看到李子平出现,周莉莉第一反应是救星来到,心中长出了口气。张抒没有被送回派出所,因为派出所除了留下看门的人,全体都上街去了。全市刑警片警巡警,甚至联防城管,统统到街上,在每一条街巡逻,在每一个路口驻扎,在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盘查,布下天罗地网,堵截那个行迹莫测的弥天大盗罗汉。如果他们知道罗汉现在正在天上处于半飞行状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不管怎样,由于警力不足,张抒这种小问题,现在只好事且从权,先铐在警车上将就一下,等新的抓捕罗汉指挥到任之后,再定夺具体该怎样处理。 看到李子平出现,在场警察脸上——除了周莉莉——或多或少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宋飞早就看李子平不爽,这时便出声揶揄道:“哟!这个,不是我们的名人,李子平李队吗?不写报告啦?” 李子平没好气的:“不识字,口述的。那个护士在哪儿?” 周莉莉指了指警车,李子平正要过去,宋飞拦住李子平:“干嘛呢?干嘛呢这是?” 李子平怒道:“什么意思?” 宋飞道:“李队,你想干嘛?” 李子平指着张抒道:“这个是重要的嫌疑人,我当然是要问话。” 宋飞道:“为什么?” “为什么?”李子平斜着眼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宋飞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为你还是现场指挥?今天大家跟你瞎胡闹了一下午,你看看你都搞了些什么?爆炸了,人死了,罗汉跑了,你居然还来问话?你想问,我们还想找个人问问话呢。” “你问什么?” “问问怎么会让你来指挥我们!”宋飞没好气的,“你到底懂不懂刑侦啊,衙内?你还要去问人家,我怕你把我们好不容易抓住的重要人证给问丢了,像你弄丢罗汉一样。” 李子平铁青着脸:“你是不要我问?” 宋飞正色道:“你没有这个权力了。现在东湖医院已经了事,你不是现场指挥,我不会听从你这个我本来就不想听的人乱发指令。对不起,我是不要你问,因为这个证人现在是我管辖范围内,而现在的你已经没有权力过问!你们三个,”他忽然注意到李子平三人的形状,“你们三个又便装出来?” “啊……”李子平挠着脑袋。 “你们三个又便装出来干什么?抓罗汉?抓罗汉还要用你们?”宋飞道,“抓罗汉枪也没带?咦?你们三个不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吧?” 李子平被问得恼羞成怒:“你别他妈挡着我办正事,我怎么办自然有我的道理。啊我怎么出来关你屁事?小子,你他妈少惹我!” 宋飞火也上来了:“李子平,你少跟我来这套!你他妈捅了天大的漏子居然还敢偷偷跑出来招摇撞骗是不是?你们后门科,你是衙内,你警衔比我高,我不惹你,我惹不起。但你今天休想从我面前过去问什么话!我有权力拒绝!快!”他回头对另一个同事,“快打电话给内务处的人!这个刺儿头居然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叫他们快来人!” “你!”李子平怒极,一步上前,卓立和魏其辉立即跟上围着宋飞。但宋飞身后东湖派出所的同僚们也都站了过来,将三人围住。包围圈中的两人吵红了眼,正互相喘着粗气喷向对方。周莉莉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劝解却想不出该说什么来。但这时候一个声音怯怯地响起:“你……你就是李子平?” 众人回头,看见张抒正梨花带雨一样瞪大哭红的眼睛,看着李子平。李子平粗声粗气道:“是老子我!原来那个护士就是你,他妈的!找你好久了!” 张抒下车道:“那个罗汉,说有话要告诉你。让我遇到你就告诉你。” 宋飞忿然道:“你怎么不早说?” 张抒无辜道:“你们有问过我吗?一见我就吼,还打人!” 第68页 周莉莉声辩道:“谁打你了?是你不服从警察指挥,我当然要把你抓紧!” 李子平道:“那傢伙要你给我说什么?” 张抒一偏头:“不记得了。”她恨恨地瞪了周莉莉一眼,忽然伸出被手铐铐住的双手:“给我解开,说不定就想起了。” 宋飞怒道:“不行!” 李子平喝道:“解开!” 于是周莉莉过去,气沖沖地给张抒解手铐。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恨恨地瞪了个饱。宋飞怒道:“周莉莉!你……你干什么?” 李子平挺起胸膛神气活现道:“行,你那么能,你再把她铐上啊?你把她关了那么久,你问出个屁来没有?我警告你这事你少管,罗汉的失踪线索说不定全在这小姑娘一人身上。罗汉脱逃已经是调动全市警力的大事,你别来阻碍,否则后果及其不妙。”他扫视一圈周围的警察,这番话果然有效果,虽然人人都忿忿不平,但显然都没有再吭声阻止他的企图。李子平阴阳怪气道:“我一来她就要说了,你有本事你来问啊?你不是也想问么?来,来问问,小姑娘,神偷侠盗有没有托话给这位警官他老人家请安?” 宋飞气得一跺脚,转身而去,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喃喃道:“行,你牛,等内务处的人来收拾你……” 周围警察见一时拿李子平没法,只好沮丧着纷纷散去。李子平冷笑几声,转身笑眯眯地看着张抒:“嗯,你就是那个帮罗汉取子弹的护士?” “嗯,就是我。当时是内科的郑翼说要我帮他个忙,他说是他一个熟人,打猎被误伤了。” “哼,打猎……你看到枪伤都不报警么?” 张抒无辜道:“郑翼还是医生呢,我就是个护士,我能说什么?” 李子平道:“他是医生?他还是杀手!你这个护士真不称职,简直不称职得跟我老人家有一比了。反正这回你帮这个罗汉脱逃,吃不了兜着走,也跟我老人家一样。老实交代对你有利,赶快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否则协助罗汉……” 张抒急道:“我……我怎么知道那是罗汉?” “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罗汉!”张抒抗辩道,“我只知道那是郑翼的一个朋友。等医院里爆炸了,郑大夫死了,我一个同事告诉我,我才发觉事情不对。” 李子平怀疑道:“你不知道那是罗汉?不对吧,罗汉好像是做手术之前就跟易振国攀上了老交情,否则也不会给他动手术取子弹了。而你,当时似乎在场?” 张抒继续抗辩抵赖道:“我也不知道那是谁啊,他们又没有说,啊,原来是,神偷侠盗罗汉来取子弹了……没错,我听到了他们计划的事情,但他们又不说名字我还是不知道谁是谁啊。” 李子平噎住了,现在易振国那几人已经死透了,没人能证明他们当初有没有透露自己身份给张抒。考虑到他们行动的仔细和计划的周密,似乎在这个护士在场的时候有所保留也完全有可能。李子平开始仔细盘问张抒事情的前后,但不管是郑翼如何要她帮忙还是她如何偶然再次在奶茶店碰到罗汉,到罗汉吐露身份要她传话,都非常自然流畅。而道听途说易振国西医谋杀中医的事,则跟罗汉讲得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纰漏。如果一个人不是讲述事实,在这样仓促的时间编造这么复杂的事情,再有才也不可能表情没迟疑。但张抒讲述得头头是道,完全就是讲述自己亲身经歷的事实一样。 李子平不得不相信,张抒讲述的就是事实。他不知道,张抒这一套话早已被罗汉细细揣摩了一遍。这套话本来就是事实,根本无从编造,而张抒确实是与整件事情无关的——直到奶茶店事件发生。张抒所需要的仅仅是隐去自己事先知道罗汉这个人是神偷侠盗而已,而这也绝非难事。最后李子平点头道:“好吧,罗汉要你跟我说什么?” “他说,”张抒回忆着,慢慢一字一句道,“给天字第一号大嘴:天下无贼。这是个谜语,打一个字。” “什么什么?”遇到智力问题,李子平顿时露出一脸傻像,“什么舔咸乌贼?你再说一遍。” “给天字第一号大嘴:天下无贼。这是个谜语,打一个字。” 在场众人全都愣在当场,脑袋里飞快地思索起来。李子平摸着下巴:“嗯……天字第一号大嘴,当然是罗汉这个臭狗屎。天下无贼,意思就是天下没有罗汉,罗汉要金盆洗手了吗?” 张抒摇头:“不,是打一个字。” “你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他只要我传话而已。” 卓立插嘴道:“老大,这个话是给你的。人家已经说明了是给李子平的,那么‘给天字第一号大嘴’,这个天字第一号大嘴,自然是你了。” “去死!他就那么谦虚?啊啊?天下无贼,这不是讽刺我吗?”李子平气极败坏。 周莉莉皱眉道:“哎,天下无贼是部电影啊。好像还是个贼片,不仅不是无贼,还有许多贼。” 李子平点头:“不错,这电影我记得。老贼小贼好贼坏贼蠢贼笨贼,啥都有,就是没有无贼。那么这是个反话,其实是说有贼。天下没有天上有,他要到天上去偷什么……”李子平扬起头,看向十五层的住院大楼,大楼灯光晃眼,除了一个又一个白花花的窗户,啥都看不清楚。 第69页 卓立摇头:“不对,别忘了,是个谜语,打一个字。” 魏其辉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吞——” 众人回头,只听魏其辉又道:“吞。” 李子平张大嘴巴,忽然勐地一击手掌:“没错,是吞!就是吞字!他妈的,罗汉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周莉莉奇道:“什么一模一样,你也想吞?吞是什么意思?吞什么?” 李子平正色道:“不是。天字下面一个口是吞。但因为天下无贼这个电影,无贼是反语,是有贼的意思。贼就把口字偷了。” “你怎么知道是个口字?不会是其它字吗?” “不会,罗汉前面说,给天字第一号大嘴,天字就是天字,大嘴就是口。天下无贼就是天字下面有贼,把口偷走了。他还顺带拿我开涮,骂我一句,这个完全是他的风格,其他人编都编不出来。” 周莉莉眨眨大眼睛,满脸茫然,可怜地摇摇头:“还是不明白。” 李子平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不得不再次吸了口气,免得自己胡思乱想。他道:“口被偷了,就是没口了,就是灭口的意思!所谓什么谜语打一个字都是掩饰,这不是谜语,这是罗汉要告诉我一条消息:刺杀步尧那四个人是被利用的,他们自杀死了,只是表面,事实上是被人灭口的!这个之前其实我也想到了。他们不是自杀,一定是被谋杀、被灭口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计划失败了,被人发现了,不能再用,”李子平道,“于是他们被灭口了。全部死光。计划失败不脱逃而选择集体自杀,实在是难以想像,本来就不符合常理。只是大家都被罗汉脱逃的事情搅混了脑袋——这个肯定是灭口。” 周莉莉倒抽一口冷气:“他,他罗汉又是怎么知道的?你确定他知道?他有证据吗?” “他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我想到了,他就能想到。同样,他也知道这一点。反过来也一样有效。所以他通过这种暗语把他的观点传递给我,而又不用引起他人的警觉或者恐慌。我揣摩他手里没有证据,因为我自己即使不要证据,也能想到灭口。如果他有证据,自然就能找到灭口的兇手了,那何必还大费周章搞这一套把戏。不管他有没有证据,我有。” “什么证据?” “那张照片,你交给我的。那张照片不对头。” “……这,这句话,你好像说过一次了。” “不,那张照片是重要的线索,通过它可以找出那个幕后操纵者来。它怎么会轻易被警方找到?这只能说明最后拿那张照片的人并不关心它的来源。如果那四人策划的全部事情,他们未免太不小心了,和整个精心策划的谨慎风格不符合。”李子平把自己的推断一点一点说了出来,然后非常满意地看到周莉莉的眼神中慢慢的一点一点出现佩服的光彩。当然,最好是崇拜。他咂着口水无不得意地想到,最好周莉莉听完后立即满眼饱含看见偶像的崇拜热泪,跪倒在地抱着他的腿:太崇拜你了李子平哥哥,你带我走吧,你请我吃海鲜,我请你吃……吃…… “餵!”周莉莉看出他眼神不对,一声大喝将李子平带回现实。她怒道:“你……你又在想什么?” “啊?哦……嗯?我在想什么?想什么?”李子平抓抓头皮。 “哼!” 李子平回过神来:“啊,我想起来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罗汉也想出了这一点,并现在告诉了我。”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事?” 李子平摇头:“为什么?这个问题太好了。我想这才是罗汉真正想让我去想的事情!他要我想出,他为什么这样做……滚他妈的,我是官府他是贼,他凭什么要我想什么就我就得想什么?” 周莉莉迟疑道:“可是……我们是警察,揣摩犯罪分子心理,不是我们工作方式吗?” 李子平一愣:“也对啊……罗汉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算定我会去揣摩的。为什么呢?罗汉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他是想让我继续留在这里研究步尧的事情,好方便他脱逃吗?不对,他知道这些人死了,自然知道计划失败了。他的脱逃我担干系,他一定能推导出我肯定没有权力再管这事。那么,他是什么意思?” 李子平再次抬头,看着面前的住院大楼。住院大楼灯火通明,在黑色的天幕下发着亮光。早些时候的爆炸并没有伤及电路,医院一切工作正常……估计电梯除外,氧气瓶酒精什么的也会专人严加看管起来……李子平点着烟,又开始用食指敲着自己的额头。罗汉到底想干什么?他这一手太令人诧异了,简直比什么中医杀西医还荒诞。这…… 咦?中医杀西医…… 勐然,李子平的脑海被敲出来的灵光照亮一片!他来不及想其它,回身问张抒:“罗汉还告诉你什么?” 张抒摇头:“就这些了。我都说了,我可不可以走?” 李子平点头:“可以,你没什么事……不过估计我说了不算。罗汉要你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些话,这个谜语的?” 第70页 张抒道:“他说,越快越好,看到你第一时间就说。我已经耽搁许久了。” 越快越好!李子平心里雪亮一片。他转身把周莉莉拉到一边,悄声道:“莉莉姐,这个叫张抒的女人一定有问题,你看出来了?” “嗯……”周莉莉迟疑道,“我只是,感觉有问题,还说不上来……” 李子平道:“她表现得很自然。” “对,所以我看不出来。” “很自然就是不自然,”李子平悄声道,“她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让人找不出一丁点漏洞。神情既不慌乱,也不紧张,自然到这地步就过分了……”李子平越说越小声。不是他害怕张抒听见,而是因为他发现他说得越小声,周莉莉就把脸凑得越近,面前温香软玉近在咫尺,还在一点一点靠过来,他几乎要忍不住扑上去咬一口。 周莉莉见他不说了,奇道:“怎么?” “啊……那啥?嗯,自然得过分了,”李子平定了定神,“你想,那正常吗?她,一个普通护士;罗汉,神偷侠盗,一级通缉犯,两人凑在咖啡店里谈了一个小时,怎么可能她还表现得既不慌乱也不紧张?还有条有理说得头头是道?你想,如果是你,如果你不知道对方是神偷侠盗,和他聊了半天,对方忽然把底牌翻开一脸狰狞地要你给警察带话,你会什么反应?好吧,就算不是一脸狰狞,但哪怕是个警察,这个时候听见对方居然是神偷侠盗,都一定会很激动,唿吸急促,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神情肯定会不自然。可你看她,一点这些问题都没有。她如果语无伦次哭哭啼啼我还多信三分,她一说到关于罗汉的事就一脸没事人的样子,简直就是故意装出来的么。” 周莉莉信服地点头:“那她是罗汉的帮凶?” “说不一定,我之前觉得她会不会就是傅大年的那个人,”李子平皱眉道,“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大可能。罗汉不会和傅大年的人搞在一起,傅大年的那个人刚搞死了他一个朋友,他估计会有另外的动作。我刚才忽然想起那套中医杀西医的话,那不过是易振国请求罗汉帮助的说辞。但这种思路是一样的,他编了一大套话,那个莫明其妙的谜语,其实是在对我说,他需要帮助。” 周莉莉吓了一跳:“你要帮他?” “我别无选择!这就是罗汉找我的原因。同志,你一定得理解我,”李子平语重心长,趁机把手放在周莉莉肩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内务处的人很快就要来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爆炸完毕之后我上楼,法警队长杨金告诉了我他们准备提前走。距离现在已经不足三个小时。我们只有这么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ppp来抓捕那个傅大年派来的兇手。罗汉肯定会对那个傅大年的人不利,而我也急切地想找出这个人来。但同时,我也想找出罗汉来。这个叫张抒的女人就是罗汉落在我们手上的把柄,我们得好好用。用一个圈套,套住罗汉。” “怎么套?” “你得帮我个忙。” 李子平道。 “好,怎么帮?” 李子平挺起胸膛,无不得意道:“你得想办法把这个护士放了。” “啊?”周莉莉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看着李子平,李子平严肃地看着她,显然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于是她忍住一头撞在墙上的冲动,颤声道:“你……你又来了。” 头放在墙上,脸上难以置信的正是罗汉本人。不过在那之前,他只觉得自己像片树叶,飘飘荡荡的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沾地,随着凉风摇来摇去。风很冷,夹杂着湿气,让他直想打喷嚏。但他看看自己的手,实在没有哪怕一根手指头可以用来揩鼻涕,只好强行忍住。他的十根指头,九根用于牢牢抓在墙壁上,一根中指翘起来,让风把自己咬破的伤口吹干。几块跌落的外墙砖让墙体有了难得的凹凸之处,但罗汉心里并不踏实,因为很难说是不是刚刚的爆炸震落的。如果是的话,他就实在危险得很了。 不怕死是易振国他孙子,他暗暗诅咒自己的倒霉到家的运气,他妈的,来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不是老天存心跟他做对吗?放这么大的炮仗都沖不开的霉气,简直邪到家了。看来下一回就不要捐给没有希望的慈善事业了,还是捐个灵验的风水好的庙子或者道观什么的比较实际。一边诅咒,他一边把全身紧绷的肌肉压在墙上,脚一点一点挪动,总算踩到了下一层窗框的上沿。住院大楼的层高很高,竟容得下他站直而上下窗户均看不见。窗框很宽,突出墙体有三厘米,如果风不大,就算一个普通人也垫起脚站得住。当然,普通人平日里如果不是爱好徒手无绳攀岩的,也不会有这个胆子。 罗汉总算松了口气,手指可以从那几块看起来不十分稳当的墙砖边缘上稍稍放松些。他回头瞥了一眼,楼下没人注意到他。上下左右窗户里的灯光一亮,这里是视觉盲区。他似乎看到李子平几人已经到来了。他注意到李子平不时抬起头看向住院大楼,但他并不慌张。他知道自己处在阴影里,李子平绝对看不到他。按照计划,时间还来得及,只要李子平这个笨蛋能理解他的意思。看起来李子平动作协调,还知道假公济私地搂着美女警察流哈喇子,似乎脑袋没有被他的领导打坏。那个谜语对李子平来说绝对不难,但一语成谶的是,现在确实是天下无贼,贼在天上了。这又让他诅咒自己倒霉的运道来。一语成谶,真他姥姥的一语成谶。 第71页 他很快就听到了上面传来的说话声。最初罗汉以为那只不过是护士或者护工,要清洁房间。他希望这些傢伙能赶快走掉,因为他实在不想从楼下或者旁边的窗户跳进去,那几个房间显然都是有人的。引发骚乱的事情他已经干过了,现在他需要的是隐蔽自己。但很快罗汉很快就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简单。他皱眉凝神,听着1406里来人的说话声。慢慢的,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 1406里的来人,赫然竟是……是…… 第八小时 困境 当罗汉正在天上做蜘蛛侠这种很有个性的工作的时候,楼下的周莉莉却直想把自己变成一只殭尸,以便把面前大言不惭的李子平掐死。好不容易一个自投罗网的重要人物,李子平居然又以他异乎寻常的逻辑神经宣布,就此放掉才是最好的做法。周莉莉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忍无可忍。 上回罗汉就是这样放跑的,到手都放跑了,这回又来了。周莉莉涨红了脸,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其意已显于言表。李子平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上一回放跑罗汉,是我失策了。对方是神偷侠盗,我失去警惕以为自己能控制住他。但这一回不会了,对方只是个护士,她没有神偷侠盗的本事。再说,控制她的人不是毛手毛脚的我,是你。” “我?” “对,你。” “我?我怎么控制她?我可没有信心跟你干这种荒唐事。” “不,”李子平正色道,“这事一点都不荒唐。恰恰相反,这事干系重大,能不能逮到罗汉,能不能查出那个傅大年派来的杀手,全部都在其中。周莉莉同志,革命工作不能推三阻四。” 周莉莉翻着白眼,革命工作要像李子平这样搞,早被拖出去枪毙十回都有余了。李子平又道:“这个傅大年派来的杀手非常厉害,他的身份非常隐蔽,我甚至怀疑,他一直都出现在我们周围。” 周莉莉道:“为什么?” “你看看我们周围的人,全都是与案子有关的人物,有些甚至牵扯极深。罗汉,楼上的四个,尹鹏飞和他的女朋友,张抒,步尧,杨金,等等。只有这些人才有机会知道整个事件经过,并或多或少参与其中。也只有参与其中,才能够以某种方式操纵和控制,让事情发展符合预先的计划——杀掉步尧,让傅大年有机会。” 周莉莉点头:“所以这个人,一定是这几个人中的一个,是这件事情周围这圈人中的一个。” 李子平肯定道:“而且,他一定是以某种寻常很难想像的掩盖方式,掩护住自己的身份,以致于我们到目前为止而对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想,这个人一旦真正暴露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一定看起来根本不像。” 周莉莉道:“你是说,我们有个心理盲区,所以才一直忽略了他吗?” 李子平点头道:“非常可能。总而言之,越是看起来不像的,越是值得盯防。没好办法只好用笨办法,一个个地盯,一个个地排除。” 周莉莉恍然:“你是要我盯着张抒?可是,我怎么盯着她又不引起她怀疑呢?” 李子平道:“所以你要引起她的注意,并取得她的信任,还要说服她跟你一起行动。让她自己在行动中暴露出来——如果确实是她的话。” 周莉莉道:“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有备而来的。” 李子平得意道:“那是自然的么。事实上我把张抒交给你,其实是把最轻的担子交给你。第一,张抒是女人,你和她比较容易说话。如果面对的是个男的,女人的防范之心会天然的更重些。第二,张抒比较好控制。就算她是个杀手,她也绝对打不过全副武装好了且一直留了个心眼的你。” 周莉莉道:“我还是没明白,这个和罗汉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要套住罗汉的么?” “准确地说,是牵住。牵住罗汉。罗汉一定有联繫张抒的方式。如果他没有理由再来联繫张抒,就制造个理由送到张抒怀里,让她主动去联繫罗汉,牵住罗汉。” 牵住罗汉的不是别的,正是地球万有引力。1406房间里的来人说了句话,很轻,很慢,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他听见了声音,也只注意到了声音本身。那是他熟悉的一个声音。他很想用力翻上去,看看那个正在房间里说话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脑海中想像的那个人。但非常不配合的是他没有被原产美利坚大陆的蛛型纲辐射目变异科动物咬过,手指头上没有一丁点粘性。而在他这个冒牌蜘蛛侠的手指头下面,外墙砖在他的体重压迫下很快出现了不祥的松动。 罗汉只好目瞪口呆地贴在外墙上。当那声音响起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喊出声来,但那根感知危险的直觉神经让他忍住了口,他马上就冷静下来。这太离奇了,离奇到透露出一丝诡异。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他是贼,小心谨慎是他的职业习惯。但他侧耳细听,却又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罗汉心里抽出一丝冷飕飕凉丝丝的感觉,是出现幻听了吗?他一声冷汗,贴在住院大楼的外墙上,不断地摇头,只因为他心里窜出的一股可怕的感觉。 那不是人。那个声音,是属于一个死去的人。 第72页 那声音似乎消失了。正是晚上八点钟,呜呜颳起的大风以及渐渐靠近的阵阵雷声,让住院大楼里的住户们纷纷“砰、砰”关上窗户。罗汉张大嘴巴,一个一个地听着,一个一个地看着,最后绝望地听着上下左右的“砰砰”之声四起,痛苦地看见所有窗户都伴随着那声音关得个严严实实。不是还没有下雨吗?为什么这么着急关窗户?起了点小风,我这扒在墙外面的都不慌,你们在屋里坐得好好的他妈都在慌什么?罗汉悲怆地抬头望天,很有哀嚎那么几嗓子的冲动。但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乌云滚滚,层层叠叠。 忽然,又有声音从1406房间里传来。他听着1406房间那人走来走去声音。声音很轻微,没有脚步,只有衣服细碎的摩擦的悉悉嗦嗦。那人开始一字一句地念完他刚刚在墙壁上留下的题字!罗汉打了个冷战,他只听房中那人又道:“惨了,果然……” 那声音和刚才的声音一模一样,应证了罗汉的判断。那声音清脆亮丽,如同这几天早春三月林间的黄莺。但在罗汉听来,那声音简直是如雷贯耳晴天霹雳。 那是易惕的声音。 他摇摇头,醒醒神。这是错觉吗? 易惕没死? 罗汉强迫自己不去想像虚无缥缈的东西,尽可能脚踏实地的思考。但不管是脚下的客观条件还是心里的主观条件,都不支持他这样做。难道张抒在骗她?还是给张抒电话的人更有什么蹊跷?或者……易惕就是那个傅大年派来的杀手?易惕会毒死她的父亲,以及她的长辈雷徒?易惕倒是有大把的机会,可是最后张抒不是说四个都死了吗?嗯,易惕可以随便毒死个年轻护士或者病人什么的扔在房间里,反正在场的警察都没有见过易惕本人长什么样,可是易惕真的会这样干吗? 头上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丝女人阴恻恻的冷笑:“嘿嘿……” 罗汉毛骨悚然。本该死去的女人活了过来,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冷汗从罗汉的额头渗出,如果是这样,那简直太可怕了。罗汉强迫自己想些现实主义的东西:原来傅大年派来的杀手竟然是一直在自己身边,是看上去最柔弱的易惕……可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易惕有什么理由投靠傅大年来害死她父亲? 罗汉不是今天才认识易惕,易惕这种乖乖女本来该是好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用功读书努力考试,只是投错了胎生在易振国家里,才会卷进这一大摊乌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如果不是易惕,那么易惕也死了。那么现在上面这个女“人”又是谁? 罗汉试着放平稳自己急促起来的唿吸,幸好刚才忍住了没喊出来,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被对方察觉,难保她不会将一张死灰的脸从上方窗沿处探出来,然后窗框上那把椅子忽然跟着一阵阴风自动滑下来,硬实的木头在自己脑袋上来那么一下子…… 一阵阴风忽然卷将过来,罗汉倒抽了口冷气。即便是平日里一向以思维慎密而自负的他,现在也只觉自己脑海里一片乱麻。神偷侠盗虽然没有江湖传说里日行千里夜盗百户那么夸张,可也绝对不是胆小的人物。罗汉不怕人不怕事,对李子平易振国虽然在嘴里说服则服矣,真正心里绝对不会有怕的念头。但是,罗汉却着实有一样怕的。 他怕鬼。 “哼!” 1406房间里又传来一声女人的轻哼,罗汉心中一跳。难道……难道来的,是易惕的鬼魂?因为死得不甘,所以再次前来,来到这个死之前待过的房间……这好像说得过去?她来这里是因为怨念未了,鬼好像都是这样的,不是么? 罗汉仔细听,果然,1406房间里响动起来。但不管罗汉怎么听,却听不见一丝脚步声,倒是有一些怪异的声音:“唰……唰……簌……簌……” 罗汉想像着易惕死去的样子,越想越心惊肉跳。张抒说,易惕死像极其诡异,带着一丝奇怪的笑容,眼睛睁得大大的……这…… 可是她生前不是跟自己一伙的吗?她应该会对自己不利吧?罗汉自我安慰道。或者,她知道我是来找出那个兇手的,那么她应该对我很友好?不对不对,她之所以死多半是因为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刺杀步尧没有成功。很难说她会不会将自己一同报復…… 就这样疑神疑鬼了半天,终于等到楼上的房间里没有了任何声息,罗汉依然不敢大意乱动发出响声,只是顶着一身冷汗一个劲儿地侧耳倾听。很快他只觉得自己手筋发麻,手指缺血。1406房间的窗口黑得跟天空一样,黑得没有任何悬念。唯一有悬念的,是到底最后是大风雷电等自然因素还是冤魂厉鬼等超自然因素把他从十三点五层高的天空击落,掉将下去。 他姥姥的,这个强盗真是当得太命苦了……于是罗汉只好抬起头,继续强装恶狠狠地看着那扇唯一开着的窗户运气,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生怕那张死人的脸忽然支出来看见他。1406房间的窗户依然黑洞洞的,不知道女鬼还在不在里面。不幸中的万幸是,至少那扇窗户还是打开着的。 万幸中的不幸是,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个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因为他手指下的外墙砖已经有快脱落的迹象。他不仅没有可用作支撑的牢靠借力点向上爬到1406房间那扇开着的窗户,甚至连扒在墙上继续这样疑神疑鬼都快做不到了。 第73页 李子平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相信所有人都会总结,而每一个人的感觉都会因为角度不同而有所差异。罗汉一定会觉得他实在万恶到家,却又多少有一丝佩服。宋飞一定会觉得他很讨厌,讨厌到家,毫不佩服。周莉莉一定觉得他很奇特,奇特得让她想不专心注意他都不行。张卫疆一定是恨铁不成钢。而李子平的老爹则一定会抱怨当初名字没有取好。子平顾名思义,当然是但愿这个儿子一辈子平安平淡从从容容舒舒心心的意思,很有长辈的祝福味道。但李子平的老爹肯定在第一次李子平私自报名参军的时候,就可悲地发现这个愿望非常遗憾的难以实现了。这怪胎什么都不会,就只会跟别人的想法对着来,你要他平安平淡,那么他一定时时出惊人之语,处处行非常之事。 但不管怎么总结,这个人有一个特点,不论怎样千奇百怪的扭曲语言文字,制造词彙,总脱不开一个字,一个字的意思。 怪。 怪人的怪,奇怪的怪。 对最熟悉了解他,并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的卓立和魏其辉来说,早已见怪不怪。无论李子平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都不会大惊小怪。因为这两个傢伙显然神经构造跟众人有异,也不大正常,跟李子平倒是非常接近。所以他们一贯理解并支持李子平的种种让人意外举动,无他,逮捕罗汉时候的非常行为已经足以证明了一切。有时候,怪有怪的好处,胡搅蛮缠,也是有胡搞胡有理的时候。 但事实上,这次连他们也失算了,竟然。 见李子平给周莉莉交代完事情,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阴晴不明的周莉莉扔一边,卓立和魏其辉本来以为可以马上展开行动。依照先前的计划对下两个目标,尹鹏飞和高明炬,进行调查。却只听李子平忽然怪声怪气道:“夫妻本是他妈同林鸟,大难临头他妈各自飞。内务处的人估计很快就要来了,树倒猢狲散,咱们这就散伙吧。大家各走各的,你们自己去找高明炬和尹鹏飞,我老人家当然没有兴致跟内务处的人打屁吹牛,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自己跑自己的路。”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闷棍,即使是熟知李子平风格的卓、魏二人,也当即被打得晕头转向,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子平这边话音未落,那边人已经转身,一熘烟儿绝尘而去。 半晌,愣在原地的卓立才回过神来:“他……他中邪了?” 魏其辉一脸无辜地摇头,左眼中老大一个“困”字,右眼中一个“惑”字在闪烁。 卓立抓着头皮:“或者,是要我们分开行动,好躲避内务处的人,不至于被人一网打尽?” 魏其辉耸耸肩,卓立道:“这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从来没有这样分开行动过,你知道吗?我在想一个问题。” 魏其辉道:“说。” “我们两个,真的行吗?” 一边抽筋一样飞奔,一边状如画符念咒似的念念有词:“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如果这是某个城隍庙外面要钱的疯子,可能大家并不觉得太过意外。但如果看到一个如同李子平一样的年轻人,脸色红润健康眼神炙热狂乱,在这样怪异的在漆黑沉闷的晚上跑进医院的急诊室里,大约人人都会莫名惊诧。 莫不是去精神病院走错了路? 晚上八点半,空气逐渐变得潮湿沉闷起来。时不时的闪电带来的阵阵雷声越滚越近,预示着不久之后的大雨。东湖医院急诊室在门诊楼一楼,也许是六点钟的那场爆炸余音未了,病人并没有平日里多。走廊两边的座椅上,稀稀落落的坐着些候诊的病人。李子平飞快地跑过他们,拐了个弯,来到外科急诊室外。外科急诊室人要多一点,李子平停下脚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看见一间外科诊室里刚好有病人出来,里面的医生正扯着嗓子喊挂号号码:“四十七号——”李子平直接一步跨到门口。 医生是个年轻人,他从眼镜后面盯着李子平,实在看不出这个好手好脚一头大汗满脸潮红显然才做过运动的人需要看什么地方。于是他伸手道:“挂号单呢?” 李子平瞟了眼门牌,道:“李大夫?你得跟我走一趟。” “啊?” “步尧步院和内科的高主任在十五楼上等你。” 那李医生皱眉道:“什么事?” 李子平笑道:“我哪儿知道?我就一跑腿的。” “我在值班呢。” 李子平正色道:“有急事。电话都不好说,直接上我来。你知道的……步院明天去北京,那事……不好用电话的。” 那李医生一惊:“关我什么事?” “我不知道啊,要你上楼去当面说。” “那……”那李医生指着外面正从李子平肩后探头探脑的病人,“那怎么办?” “那这样,这里交给我吧。” 李医生怀疑地看着他:“你?你行吗?我可没见过你。” 李子平道:“小麻烦应付一下,大麻烦留下观察等你回来么。步院等着呢。” 李医生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相信了李子平的鬼话,犹犹豫豫地脱掉白大褂而去。他当然心中仍有老大的疑惑,并非完全相信这个陌生人,但实在想不出,李子平若是骗他,对李子平自己能有什么好处?步尧的事情他当然心里明白,可是,为什么高明炬这个准院长也会在楼上,并两人一起等他这么一个小角色?他们要找自己什么事?他想不出来,他甚至连跟高明炬话都没说过,和步尧也只限于撞见了说声“步院你好”而对方点头的交道。事实上在这之前他甚至觉得那两个大脑袋怕是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个人。但他知道,他自己既然是小角色,自然更不敢就此置之不理。于是他走出门诊楼,朝住院大楼走去。他晚上才来值班,六点的事情都是耳闻同事口传的。电梯也坏了,得自己爬十五楼,这实在是太可恶了。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第74页 李子平见那李医生上了他的恶当,顿时胸中被得意之情充满。他不顾在场那位四十七号病人的困惑眼神,当着人家的面毫不客气地穿上李医生挂在门后的白大褂。真是巧,这李医生身材个头跟他差不多,白大褂正好合适。还都姓李!简直是无巧不成书啊。 猩猩胡乱套上人的衣服,自鸣得意地上下打量自己,无不沾沾自喜。看到那病人正好奇的看着他,他脸色一翻,不耐烦道:“看什么?拿来拿来。” “什么拿来?” “挂号单么,你来都来了,总是要看病的。” 那病人吓了一跳:“我看,我看我还是等一等,等那位医生回来再说……” “哼!”李子平心道算你机灵识相,嘴里却骂道,“不看就赶紧站一边儿去,别在这儿堵着门碍手碍脚的。”吼走那不知趣的病人,猩猩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往写字檯后面的椅子上一坐,将许久没有摸过的笔捏在毛茸茸的爪子里,脸上马上浮现出自我陶醉的笑容。这感觉顿时就来了。于是他大吼:“四十八号!” 四十八号病人是个中年汉子,被个十多岁的少年扶着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儿子。李子平厉声道:“哪儿不好?” “摔了一跤。” “摔哪儿啊?” “膝……膝盖” “折了么?” “还……还没呢,”病人坐下,捲起左腿裤腿,“也不怎么痛,也没见肿,还能走。就是走的时候,里面老是嘎叽嘎叽怪叫。” 李子平道:“瞎说!哪有怪叫?我怎么没听见?” “我这不坐着嘛。” “行,行,”李子平指着墙边的躺床,“你走过去,在那儿歇着。”说着拿起笔,又觉得不对,转手扔掉。他拧开墨水瓶盖,伸出手指沾了墨水,走过去在病人膝盖上画了老大一个叉。 病人奇道:“这是干什么?” 李子平怒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躺下躺下,等墨水干了再来叫我。”转头大喝:“四十九号!” 四十九号病人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脸贼忒嘻嘻的,穿着附近那所东湖中学的校服,一进来就喊:“大夫大夫,我不舒服。明天还要考试,怕是考不成了。” 李子平嘻嘻一笑,忽然把脸凑过去压低声音:“想开假条吧?” 那少年连连点头:“对、对,就是麻烦您开个病假条。抽菸不?”说着拿出盒烟,抽出一根给李子平点上。见李子平笑眯眯地坦然接受,就一盒都扔写字檯上。李子平一边吞着烟一边笑骂道:“他妈的,这套居然还时兴啊?我当学生那会儿就没少干过这事儿。” 那少年笑道:“瞧您说的,这个生病嘛,谁能免得了。” 李子平纳闷道:“不过,我那会儿生病都去内科,你跑外科来干嘛?外科的事情都露在外面,这个不如发烧什么的好装嘛。” 那少年愁眉苦脸道:“内科星期一我才来看过,耗子大前天装的头痛,四毛前天装的发烧,大牛昨天还装咳嗽。我要他妈再敢装感冒,估计老师要真找医生来挨个体检看是不是有禽流感了。” 李子平道:“行了,说哪儿不好?” 那少年小心笑道:“您……您看……哪儿方便……” 李子平指着床边听得目瞪口呆的中年汉子:“看那位大叔没有?摔了一跤,膝盖里嘎叽嘎叽怪叫,有时听得到,有时听不到,如何?” 那少年兴奋地连连点头:“好,好,这个好,我还真没想到过。” 李子平道:“那就快去跟大叔套套关系,机灵鬼,让他教你怎么说才像。” 那中年汉子闷声道:“大夫,墨水干了。” 李子平不耐烦道:“干了?干了就快了!一会儿要再响,就从那儿下刀。噗哧一声,一刀两断,保管再也不会嘎叽嘎叽响!” “你……你……”那中年汉子起身,终于想起自己是带病之躯,不宜争斗,只好忍气吞声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转身欲走。他儿子扶着他道:“爸,不如再等等。这个是临时的,我们不如等刚才那个大夫回来。”两人商量一会儿,决定留下。李子平才懒得理会他们,转头大喝:“五十号!” 五十号病人是位瘦瘦的上班族模样,三十出头的男人。李子平一见他脸上红一道,青一道,不由噗哧一声:“怎么?被媳妇儿打了?顶嘴是吧?” 上班族哭笑不得:“大夫真会开玩笑。我开点处方药。” 李子平将脸一板:“那怎么行?你不知道今天出了个通缉犯?啊,还跑到我们医院周围了!那傢伙中了枪,正流血呢。警察专门打过了招唿,这种外伤药具绝对不能随便乱开。你给我等等,我报警去先,指不定你就是个共犯!” 上班族笑道:“没,没,其实我是想请你开点内科的处方药。” 李子平没好气的:“那你去找内科去啊,找我干什么?吃死了谁负责?” 上班族道:“唉,大夫,我才去了内科,人家说不让开么。你看看……” 第75页 李子平怒道:“啊?内科不给你开,你就打老子的主意是不是?你当我是什么?要开药,行啊。可病人我都没见到,你让我开药就开药,我多没面子?你是谁啊?” 上班族陪笑道:“那,那大夫您就算帮我个忙,您……就当我是病人好了。” 李子平斜眼瞥着他:“你说的哦?” “是,是我说的。” 李子平点点头,忽然喝道:“把衣服捞起来给我看看。” 那逃课少年在背后噗哧一笑,上班族笑容一滞:“……干,干什么?” 李子平正色道:“你自己说的当你是病人。我这里是外科,外科病人来当然是要看外伤。你伤在哪儿又半天说不出来,我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当然有责任和义务帮你查清楚了么——捞起来!” 那上班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脸上心中均是茫然一片。他的脑袋显然跟不上李子平强词夺理而又似是而非的逻辑,于是犹犹豫豫胡里胡涂地捞起衣服。李子平一根一根摸着他的肋骨,咂着嘴摇头,忽然道:“不好,不好。” 上班族吓了一跳:“什么不好?” 李子平皱眉作严肃状:“你知不知道人有几根肋骨?” “不……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他妈比别人多了四根肋骨啊!” 上班族惊诧万分:“多……多了四根肋骨?!” “四根!不多不少,多了两排,一排两根,正好是四根肋排——”李子平摇头晃脑,感慨万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等事情居然也被我碰上了。去体检居然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吗?你平日里没有觉得什么异样?去游泳池就没有人笑话过你?” 上班族吓住了:“你……你确定吗?是,是多了四根?” 李子平充满同情地看着他:“我看,不如切了吧?还可以自产自销,做了手术还可以当排骨炖汤补补身子。就算我数错了,也可以拿去孝敬媳妇儿。现在猪肉那么贵,媳妇儿看你这么会节约,说不定心中一喜就饶你明天一顿打,要打也轻点。切切记住,就是不能冒充说是去农贸市场买的,你油水太少,估计媳妇儿一听说是花钱买的立马会给你上老虎凳配辣椒水……” 逃课少年已经笑到打跌,中年汉子父子俩也笑出声来。上班族怒火中烧,脸涨成猪肝色,正要发作,忽然李子平脸上一变,一脸诚恳道:“别,大哥别用气,给你开个玩笑。上班无聊,说笑说笑,过分了点儿,你涵养好,不计较。你要开什么药?” 上班族喘着粗气道:“三唑仑和速可眠。” 李子平皱眉道:“瞧,瞧,我说什么?一类管制药啊,你别以为外科就不知道这个,谋杀自杀的一等一好选择,难怪人家不给你开。我们警……外科也不会不知道是不是?不过没关系,”他换了个笑容,悄声道,“我不介意你拿去杀谁谁。只是现在人太多,都看着不好。你就在旁边等会儿,我看了下个病人,把他们统统赶走,然后就给你开,你爱拿去杀谁就杀谁,好不好?” 上班族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气唿唿地站到一旁。李子平吼道:“五十一号。” 五十一号进来的是四个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挽着一个男人,后面是两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显见是一家人。李子平心中长出一口气,总算是等到他要等的人了。本来他开始胡闹还自得其乐,但越搞心里越发憷,再这么折腾下去,机会还没等到,内务处的人就会闻风而来。时间不等人,墙壁上的挂钟显示离步尧等人离开的时间只剩一个半小时ppp。如果这一个半小时事情不成功,那就真是什么都完了。但这一家人的到来总算是来了机会。有机会当然要牢牢抓住,猩猩毫不客气地跳将起来,一脸兽性大发的样子对那妙龄女子命令道:“脱衣服!” “什……什么?” 猩猩尖叫道:“把衣服脱了,内裤内衣都要脱光!” 那妙龄女子觉得有点不对,但看着李子平的白大褂和一屋子的病人,还是解释道:“不是我。看病的是我老公……” “狗屁!还不承认?明明就是你这个女流氓,”李子平义愤填膺,“一进门就要脱衣服脱裤子,脱这,脱那的。啊?你当这里是泌尿科么?上回就这样,好不容易把你摆平,这回又想来!啊啊?上回挽的男人也不是这个!你老实说,为什么勾搭了别人还要跟我有一腿?” 那妙龄女子的老公忍不住了,一把上前喝道:“你说什么?”李子平根本不会给他机会纠缠,脚步一错就滑开几步。病房内终于炸开了锅,被李子平的无端侮辱戏弄引起的、又由于平日里出于对医生专业技能的尊敬而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腾腾腾腾的在众人胸中燃烧起来。那中年汉子吼道:“你是什么狗屁大夫?”那上班族怒道:“你他妈也配当医生?”那一家四口更是破口大骂,一定要擒住这个猖狂的流氓医生,讨个说法。只有逃课少年的尖叫在劝阻:“别忙,大家先别激动,让他把我的病假条开了先……”可惜没人理会。 第76页 众病人群情激奋,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抓扯起来。李子平一个甩身,把白大褂甩给他们,自己冲出门去。那上班族喝道:“你他妈有种别跑,留个名字!”众人一路追上去,李子平边跑边回头道:“煞笔才不跑!他妈的!你们这群傢伙爱死不死,死了活该!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这个医院的院长步尧是老子的妹夫,你们他妈病被我看,是你们的福气!有种你们这就跟我来,我这就上住院大楼十五楼找我妹夫去!” 李子平说完飞奔而去。那群病人及其家属在后面怒喝追赶,但由于体能差异,只能离他越来越远,眼睁睁看他跑远。不过,他们已经自以为知道了他是谁,并认为找到了可以去找说法的地方。李子平一边跑一边回头观察,发现那群人虽然体力不佳,但由于愤怒的情绪驱动,依然跑得不依不饶。 杨金面对这群人的时候,表情一定很好看吧?李子平想到这里,不由“哈哈”狂笑数声,这种他一手造就的他人困境绝对是他最热爱的事业,是天赐恶作剧才华的宣洩。他胸中一得意,脚下跑得越发快了。 周莉莉和张抒停住了跑路的步伐。两人大口地喘着气,尤其以张抒为严重。周莉莉平日里警务训练刻苦努力,这点跑不算什么,喘两口马上就回復过来。她回头拍拍张抒的肩膀。她知道,对于一个平时不常做剧烈运动的人来说,张抒居然跟上了她的步伐,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宋飞一干留在东湖医院的警察已经被甩得没了影子。李子平等人走后,宋飞就再次铐上张抒,但没有人想到,周莉莉会趁所有人不注意再次打开张抒的手铐,并且两个女人居然会携手逃跑,更没有人会想到,她们会跑了一大圈之后从后门再次熘入东湖医院。这里是东湖医院住院大楼背后,一旁的小院子便是微生物研究所。周围大树环绕,路灯昏暗,人迹罕至,相较前面的院子冷僻了许多。张抒困惑地看着周莉莉,不知道她再次解开自己拉着自己到这里干什么。其实周莉莉自己也觉得脑子里是一片浆煳,未必比张抒清醒多少。她深唿吸一口定了定神,随口道:“怎么?不感谢我帮你逃跑吗?” 张抒喘着气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警察吗?” 周莉莉道:“我叫周莉莉,你叫张抒?” “对。你为什么要救我?” 周莉莉嘆了口气,她想自己总不能说,我是被李子平迷住了,他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于是她只好按照李子平之前的吩咐交代道:“你是跟罗汉一伙的。” 张抒一愣,支吾道:“不……我……” “够了,少来这套。我们都知道了。不过别担心,”周莉莉忽然挤挤眼睛,“因为我也和罗汉是一伙的。” 张抒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美女警察,刚才还一脸正气的因为自己跟罗汉有牵连而拘捕自己,现在居然翻脸不认,声称自己也是一伙的!她怀疑地看着周莉莉,眼光扫到她一身的警服,实在不敢吭声。周莉莉笑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没人会轻易相信这种事情。但我确实知道你跟罗汉是一伙的。知道为什么吗?” 张抒既不敢摇头,也不敢答话。周莉莉一笑,又道:“你表现得太自然了,太平静了。一说到罗汉,你一点紧张都没有。你说的话都是罗汉教的吧?”周莉莉心里嘀咕,自己这套话也是李子平教的,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好不过谁。她又道:“你演技不错,可惜经验不足。骗骗普通的警察胜算也就五五开,遇到高手一分钟都过不了。幸好你遇见了我。你不知道罗汉是什么人吗?那可是一级通缉犯,你怎么跟他搞一块儿?” 张抒不高兴道:“你管?你又怎么跟她搞一块儿的?” 周莉莉点头:“看,我说嘛。这不被套出来了,承认是跟罗汉搞一块儿的?” 张抒慌道:“没有!我没有承认……” 周莉莉打断她道:“好了好了,不承认就算了。你既然铁了心,当然是不怕判刑了不是?反正我也是跟罗汉一伙的。”周莉莉见张抒仍然不相信的模样,又道:“你知不知道我放你背了多大的干系?我不放你,你就只好等着成为罗汉的共犯了。我只得跟你一起跑,从今以后怕是这警察也没法做了,我要不确定你是跟罗汉一伙的,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张抒心中一动,继而摇头:“不对,你不是。如果你是,罗汉方才一定会告诉我。” 周莉莉道:“那多半是因为罗汉并不十分相信你的缘故。” 张抒冷笑道:“难道罗汉相信你?” 周莉莉道:“不,他当然不相信我。但他相信一个人。” “谁?” “李子平,”周莉莉道,“就是刚才那个你传话给他的人。你相信罗汉,罗汉相信李子平,李子平相信我,你说,我们不是一伙的是什么?” 张抒越听越煳涂:“李子平?李子平是逮捕他的那个警察,罗汉怎么会相信他?” 周莉莉一脸坦然道:“如果我存心要骗你,我会说,李子平还是放他跑的那个警察。但是事实不是这样。在逮捕罗汉的时候,李子平还是警察。但当我们发现有比罗汉更大的目标的时候,我们就只好跟罗汉同流合污了。罗汉反正已经跑了,但恰好罗汉的目标也是这个人。大家目标一致,于是就算入伙了。” 第77页 张抒道:“原来你们是刚刚才……” 周莉莉道:“没错,我们刚刚才入伙的。不信你可以问问罗汉。他让你带话,是用那个谜语告诉我们他想干的事情。他需要我们帮助。他和李子平相互了解,知道李子平不仅绝对不会拒绝,而且还一定会加入进来。” 张抒皱眉道:“你刚才说的目标,那个目标是谁?” 周莉莉道:“那个兇手,害死郑翼他们四个人的兇手。这就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我们都非常迫切地想把这个人找出来。如果推断没有出现错误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傅大年派来的人。对了,这个人,”她迟疑地看着张抒,“这个人害死了郑翼。你应该是和郑翼关系不错吧?” 张抒一怔,道:“没有。我跟他没有关系。现在我们怎么办?我们既然要跑,干嘛还回来?” 周莉莉心中嘆了口气。她相信李子平的判断,现在也确实看得出来张抒一窍不通,其实应该没有什么嫌疑。她有点为张抒惋惜,平白被人利用,如果一旦察觉,就算是自己也会很不好受,不管最后目的如何。但现在她没有选择,这个女人是唯一有可能牵住罗汉的人。周莉莉看着张抒,张抒瞪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张抒年纪应该比周莉莉大几岁,但周莉莉看着她眼睛里清澈的眼神,觉得自己应该能说动张抒。于是她道:“你是十四楼护士长,对吗?” “对。” “刚才说的那个兇手,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现在仍在这座医院内,仍在谋划刺杀步尧。杀掉郑翼他们四个,只是因为计划第一步失败了,于是灭口。但可以想像计划那么周详的人,一定非常隐忍阴险,志在必得,绝对不会一时失败就轻言放弃。罗汉的计策没有明说,但李子平推断出来,罗汉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哪一件?” “罗汉自己去杀步尧。” 张抒一愣,摇头道:“不,罗汉不会去杀步尧。他说,他会想办法找出那个兇手来。” 周莉莉点头:“没错,罗汉找出那个兇手来的唯一方法,就是他的身份。他是易振国的故交好友,又是神偷侠盗。他看到易振国被害死,接过易振国的遗愿合情合理,没有人会不相信这一点。而那个兇手一旦得知这一消息,一定乐开了怀。因为神偷侠盗的身手厉害,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所以一旦罗汉将自己需要帮助的信息递出来,这个深藏不露的兇手一定会站出来。而每一个贸然站出来企图帮助罗汉的人,都有可能是那个兇手。” 张抒道:“但是……我们不是也在帮助他吗?” 周莉莉道:“没错。理论上来说,的确是这样。但李子平和你都是罗汉相信的人,所以我们都不会是。除了我们之外,冒出头来的人就非常值得怀疑。罗汉一定潜伏进了这座大楼里,他需要伺机假装刺杀步尧。而一旦他不成功,那个冒出头来的人一定会忍不住下手。罗汉则正好在一旁守株待兔。李子平去干的事情,是帮助罗汉把藏起来的步尧赶出十五楼,我们要干的事情,是和罗汉一起守株待兔。你是护士长,有身份的隐蔽优势。你给我找一套护士服,我们上楼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再说。” 两人商议定了,决定按照周莉莉的安排行事。周莉莉满意地看到张抒没有多做纠缠就依照她的话行事。直到现在,她说的都还是实话。说起来毫不困难,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下一步,就是李子平授意的企图牵扯住罗汉的圈套了。虽然也是实话,但是否能牵扯住罗汉,则全看周莉莉怎样做了。 两人朝住院大楼走去,周莉莉看着身边的张抒,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并不是个很有信心的人,所以特别小心谨慎。自己这套说辞是李子平教授的,但她是第一次干这活儿。周莉莉有非常清楚的自知之明,她知道如果是李子平本人在这里,肯定会强词夺理让人无法辩驳,只好跟着他干。但她本人仓促间的这一套话,并不十分动人,张抒这样轻易被自己说动真的没有问题吗?万一,张抒是个很好的演员呢?如果张抒真的无辜,只是和罗汉有牵扯,那么按照通常情况,这个时候应该选择逃跑才对。她一听罗汉需要帮助,就着着急急按照自己的吩咐准备上楼去帮罗汉,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不顾自己身处困境以及潜在危险,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张抒跟罗汉的关系远比她和李子平判断的更深更牢固?罗汉是长得很讨女人喜欢的类型,张抒会不会……周莉莉忽然脸上一红,自己又是为什么打定主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李子平干呢?她立即打消掉自己心里因为说动张抒刚刚泛起的一丝得意的念头,决定时刻警醒的注意张抒。 张抒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故意落后自己半步的女警察。她混乱的脑袋里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自从称唿郑翼为郑大夫后,张抒就开始有了叛逆的念头。但她一直并不清楚确切地知道这一点。除了去酒吧泡到深夜,她也想不出自己会干出什么叛逆的事。她曾经很是困惑了一段时间,酒吧里来搭讪的男人她曾经尝试着给他们机会,但最终发现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什么。直到罗汉出现,和罗汉的接触,才撩起她内心深处那股叛逆的火焰来。 当听到郑翼死亡的时候,她确实有种不得不落泪的心痛,她一直以为自己对郑翼的感情是真实的。但罗汉在她身边使得她很快发现那种心痛竟然不翼而飞。她开始渐渐明白,当她去酒吧放纵的时候,并非是为了郑翼,而是她自己。郑翼这个曾经梦中情人的死亡是现实的依据,罗汉则是支撑全部浪漫幻想的人。张抒觉得自己心里平静如水,恬静自然,仿佛等这一天很久了一样。事实上也是如此,旁人眼里她根本就自然得不得了,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其实是骨子里热情如火的人,可以浪漫幻想作燃料将自己燃烧起来的人。 第78页 所以当她听周莉莉说关于罗汉的分析之后,她就下定主意要去看个究竟。一想到这是在帮助罗汉,一想到还有警察在自己后面追赶捉拿,她的心就“砰砰”跳个不停。她是感觉行事的人,她清楚地感受到,这就是她曾经渴望很久的刺激生活。郑翼?郑翼是许久以前的朋友。步尧?步尧是个该死的院长。但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她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罗汉。 张抒当然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完全相信这个很漂亮的女警察,也许她心怀叵测。但她有一种办法来证实这个女警察的话。这个办法用来检验非常有力,一试就可以试出真假。 让罗汉本人自己来检验。 是的,让罗汉本人亲自来验证周莉莉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她刚刚想到了这个办法。 或者说,她刚刚发现。 她刚刚发现她的手机不见了。她记得很清楚,她走的时候手机是忘在了奶茶店的桌上,而那是跟罗汉在一起的时候。她心中没来由一阵心跳悸动,热血上头,因为她曾经以为她与罗汉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没机会见到……”尹鹏飞摇着头,没有把话说完。他不得不一顿,因为他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无法在林琴面前说出再也没机会见到蒋小雪的话。但他知道,冰雪聪明的林琴马上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两人正快步地并肩走向医院最冷僻角落,那个有烟囱的建筑物。离那边还有些距离,于是尹鹏飞又续道:“我总是料事不中,”他摇头,“我以为的事情总是会反着来,我相信的事情总是不会实现,仿佛老天爷在跟我刻意做对一样,你明白吗?” 林琴点头:“你是说蒋小雪吗?” 尹鹏飞惨然摇头:“不是。是郑翼。” “郑翼?” “郑翼,”尹鹏飞点头,“我以为我会永远得到蒋小雪,我没有;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和郑翼和蒋小雪说话,我没有;我以为我再也没机会见到蒋小雪,我没有;而就在今天,当我觉得我见到了蒋小雪,我也以为也许郑翼和我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重新恢復友谊的时候,我还是错了。也许,今天下午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但现在,我想我永远不会再有这个叫郑翼的朋友了。” 林琴心中一颤,不自禁挽着他的手:“你是说,你见到了我……” “对,我见到了你,”尹鹏飞露出一丝不知道意味什么的笑容,“就和看到小雪的心情,一模一样。下午的时候,你说得没错。你决定了吗?可以在外面稍稍等等我。” “不,”林琴的手抓紧尹鹏飞的胳膊,“我决定了。” 两人已到建筑前面,尹鹏飞带着林琴推开门走了进去。一个护工正敲着腿看报,看到尹鹏飞来不由一愣:“什么事?” “我来看看我的朋友。” 护工摇头道:“这里不能参观。” 尹鹏飞将工作证亮出来:“帮个忙吧,小兄弟。” 护工看到他科室主任的头衔,不由扔掉报纸站起身来。他反覆打量了下尹鹏飞身旁的林琴,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好……好吧,尹……尹主任。可别说……说出去,是我……我让你们进去的。要……要看,谁?” 尹鹏飞和林琴对看一眼,这人口吃的毛病真是古怪。尹鹏飞道:“吃了晚饭那几个人才送来,警察应该特别交代过的。四个人,三男一女一起的。” “我……我明白……了。”护工拿出一串钥匙,带着尹林二人朝里走去。三人穿过一条走廊,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走廊尽头的窗户打开着,护工暗骂了一句,白班的同事居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他走过去关上窗户,插上插销,回头对尹林二人道:“里面……有……有点冷。以前见……见过……这场面吗?”他看向林琴。 林琴嘴唇已经有点发白,从门口“殓房”的字样跳进眼帘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在发抖。尹鹏飞当然能感知到,但他并没有劝阻,只是将胳膊夹得更紧了。好在她本来肤色白莹如玉,今天又淡淡施了点粉,别人乍一看她的脸色,也不会觉得怎样。但嘴唇发乌,那就是假不了的了。走廊上是日光灯,冷涩的灯光,扫在活人的脸上也是青如死灰,何况门后一屋子的死人?虽然极力压制掩饰,她还是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跟着抖起来了。护工摇头道:“这……这可不行。我……不……不想,惹……惹麻烦,尹……尹主任……要不让她……她在外面……等等吧。” 尹鹏飞埋头看了看林琴,她已经怕得不行,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开始略微有点抽起来,也不知道是发抖还是心跳。但她坚定地慢慢地摇头:“去。” 尹鹏飞回头看向护工:“去。” 护工摇头:“这……万一喊……喊起来,晕……晕过去,我……我……怎么办?” 尹鹏飞道:“不会,你不会有事。承你的情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赵……赵吉。” 第79页 “好的,赵吉,你在外面等我们,我们自己进去。” 赵吉回头看了眼那个不比他大两岁正吓得要死的女子,又看了看尹鹏飞,终于还是掏出钥匙打开门。尹鹏飞记住了他的名字,这对他是件好事。他并不认识尹鹏飞,但眼科主任四个字是认识的。他当然明白主任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如果这是公司,对方已经是部门经理,而他自己连业务员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杂工。他一直以为自己口吃的毛病被医好了,但自从来到这个阴阳怪气的地方上班,就开始復发。一见到这些算是当官的,或者见到漂亮的女孩,只要心里一激动,就会犯病。举手之劳,让对方欠自己一个情总是好的。尤其在同一间医院,抬头不见低头总会见,说不定这人情早晚有用。他挥挥手,让尹林二人进去,自己拉好门,转身去关窗户。天上闷雷阵阵,狂风一阵强似一阵,似乎转眼就要下雨了。 尹鹏飞和林琴走进停尸房。房间整个都是由一个巨大的冻库构成,一进门,冷气就直浸入林琴的皮肤,眼前阴森的场景让她的牙齿不由抖动了一下,碰到一起“哒哒”作响。尹鹏飞皱着眉头,他其实也不愿意林琴前来,但既然林琴执意如此,他也不愿再加阻拦。他脱掉外套,给露出大半背嵴的林琴披上,自己则来到巨大的冰柜前。 在他们面前,整整一堵墙都是冷冻冰棺。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黑色格子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共三十格。格子可以拉出来,里面躺着的正是冷藏起来的一具具尸体。格子上有把手,把手上则用橡皮筋捆着塑料卡片,上面是死者的资料。尹鹏飞很快找到郑翼的冰棺,他将手放到把手上。 “鹏飞……”林琴忽然颤声道。 “怎么?”尹鹏飞回身,发现林琴披着外套的身子依然不停地发抖,眼中泪光盈盈,估计应该是因为恐惧。 林琴摇头:“不,没什么。” “你不必一定要陪我的。” 林琴走上前来,抓住尹鹏飞:“我一定要来陪你,到这里来,尽管我很抗拒看这个。” “为什么?” 林琴抬眼看着尹鹏飞的眼睛:“因为里面躺着的人是蒋小雪的丈夫。因为在你眼里,我就是蒋小雪。因为……我必须要陪你。” 尹鹏飞咬牙点点头,勐地用力拉出冰棺。冰棺滑轮非常柔和,轻轻“哗”的一声,整个冰棺就完全滑出。事实上整套设备都是才从国外引进过来的,国内的专业设备似乎还没有先进到这个地步。 林琴将头埋在尹鹏飞的肩上,继而又转头看向冰棺。冰棺里,郑翼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犹如睡着了一样。郑翼依然穿着临死时身穿的白大褂,并没有彻底地进行医务尸检,更没有解剖。郑翼已经是嫌疑犯,他们一伙人都肯定会最后被专业法医来解剖以查明死因。只不过现在全市的警察都上了街,去追捕那个脱逃的神偷侠盗去了,忙不过这一头来。在警方看来,东湖医院设备非常先进,先放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尹鹏飞看着郑翼死灰的脸,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冷藏效果非常好,没有起斑。他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郑翼冰凉的手。死人的手是沉重粗糙的,但郑翼的手依然并不过分干燥。这大约是这套先进设备的缘故吧。 郑翼真的死了……也…… 仅仅在几周之前,他还在觉得自己会面对蒋小雪的遗体而无法自制,濒临崩溃。现在,郑翼竟然也去了。他放开郑翼的手,睁得大大的眼眶再也无法蓄积更多的眼泪,两行眼泪从眼中滑落而出。 小雪和郑翼,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朋友,最初的爱和最后的恨,最真挚的情感和最深刻的痛苦,最好的和最坏的,所有的一切恩怨,从此都一去不復返了。 而尹鹏飞将不得不独自面对现实,过去的,以及剩下的。 “鹏飞,”林琴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尹鹏飞苦笑:“我在想……如果现在要我再来一遍,将郑翼的角膜取出来,我肯定做不下来了。我一直以为心的坚强是可以炼的,我现在才知道,可以炼也要看材质。我的脆弱是不能炼的,碰一次脆一点……” 林琴依偎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默默地听着。忽然,她竖起两根纤纤玉指压在尹鹏飞的嘴唇上,压住了尹鹏飞的语无伦次。林琴柔声道:“鹏飞,不是这样的。你的心脆,因为你的心高贵纯洁,像水晶一样。他夺走了你最爱的人,你竟然能忍下心来做这样的手术,我从未见过你这样高贵的心灵。” 尹鹏飞惨然一笑:“是吗?” “是的,骯脏的心我见过许多,但像你这样的心……”林琴决定换了个话题,“嗯,是不是需要你取郑翼角膜吗?” “不是,我只是比方。”尹鹏飞伸手搂住林琴的腰,一切都那么自然。他伸出另一只手动作熟练地翻开郑翼的眼睑,眼睑下,郑翼的散瞳早已达到极点,两只眼睛呈两个可怕的纯黑的洞,黑暗,空洞。尹鹏飞摇头,将眼睑合上:“角膜移植,需要当事人生前签器官捐赠协议,并之后取得死者家属的同意。蒋小雪……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签的协议。当时因为我搞这个,角膜资源的紧缺我非常清楚,说动她捐的。郑翼没有签过协议,所以不必,我也不能动。尽管……那是蒋小雪的角膜……我自己也签过一份类似的协议。” 第80页 林琴一直专注地看着尹鹏飞,一小部分原因是她实在没有足够的胆量直视死去郑翼的脸,但另一部分原因,却是她发现自己确实喜欢看着尹鹏飞熟练谈论着自己在行的事情。听到这里她忽道:“那我也去签一个好不好?” “不!”一直看着郑翼的尹鹏飞忽然回头惊叫,“不行!” 林琴盈盈一笑:“好的,你不许,我就不签好了。” 尹鹏飞一呆,继而露出一丝笑容。林琴微笑着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又哭又笑,好不害臊……知道吗鹏飞,我为什么必须要陪你。”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林琴转身正面看着他,“我想让你知道你不是孤独的。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被抛在世上的。逝去的已经逝去,留下的还有未来,不是吗?”她直视着尹鹏飞,伸手将冰棺缓缓推了回去。冰棺异常沉重,林琴一只手并不能让那完全合拢,只是让郑翼的头推进了黑暗之中。 尹鹏飞双手搂着林琴的腰,一时说不出话来。林琴伸手勾住尹鹏飞的脖子:“知道吗鹏飞,我说我不介意你把我当作蒋小雪,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没关系,我等得到。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等得到。因为我相信,这个故事终究是我们两人的。对我来说,是蒋小雪的眼睛让我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看到了你;对你来说,你把你最爱的女人的最神圣最光明的那丝纯洁交给了我;在这一刻,对蒋小雪来说,她重生了。她的眼重生,重新见到了光明,再一次见到了你。” 林琴喃喃私语,吐气若兰,两人相拥之下林琴身上的香泽强过了一切药味异味,扑进尹鹏飞满怀。她不再说话,嘴唇却依然喃喃动着,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终于,娇嫩多汁的花朵在尹鹏飞唇边绽放开来,无尽的甜蜜驱走了所有的苦涩,无尽的温暖涌上心头,所有冷藏室的寒意被暖融融的醉意取代,似乎要直到永远…… 良久,两人方才喘息着分开来。林琴将头埋在尹鹏飞怀里,一言不发。尹鹏飞抬头,看见天花板上冷酷的白炽灯,映射在皮肤上泛着青色。真是,居然在这种地方…… 林琴忽然撒娇道:“想不到居然是这种地方……” 尹鹏飞一笑,两人心意相通,不需要再说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头埋在黑暗之中的郑翼,这个地方也好,已经逝去的郑翼是最合适不过的见证了。他回头搂住林琴道:“出去吧,这里冷。” 林琴忽然抬头一笑:“这样一搞,我一点都怕不起来了。只不过我们好像都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 尹鹏飞一愣,继而笑着点头:“是啊,我都忘了。刚刚听到的时候,我确实不相信郑翼死了。” 林琴道:“幸好是我在你旁边,才劝得你吃进去一点东西,否则今晚岂不是饿肚子过了。” “是啊……有些人永远都吃不上这顿晚饭了,不过……活着的还要继续,不是吗?我们走吧。” “你不是想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他们怎么会死?” 尹鹏飞摇头:“我现在已经不想了。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别人的事情,我只想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尹鹏飞揽着林琴的腰,林琴将头靠在尹鹏飞的肩膀,两人慢慢朝门口走去。 忽然,一阵悦耳的音乐想起,尹鹏飞注意到林琴柔弱无骨的身体僵硬住了。一阵及其不好的预感出现在他的心里。林琴手伸进包里挂掉了手机,抬头笑了笑,笑得勉强。 尹鹏飞勐地手上用力,抓住林琴的胳膊。手机又响了。林琴再次挂掉。 尹鹏飞将林琴抓到自己面前:“为什么不接?” 林琴摇摇头,悲伤和无奈出现在她的眼睛里。泪光中,仿佛那一个玉人正在逐渐远去。 手机又响了,林琴手刚一动,就被尹鹏飞死死抓住。 尹鹏飞的喉咙如同捕食前最后一跃而起那一瞬间的野兽:“是他?” 林琴缓缓地点点头,两行清泪滑落而下。 “接电话!告诉他!告诉他一切!” 林琴摇摇头,带着哭腔道:“不……” 手机还在响,尹鹏飞道:“为什么?” 林琴道:“不能接……就这样,我们不接好不好?” 尹鹏飞勐地伸手从林琴抱里掏出电话,看见液晶屏幕上“步尧”两个字,两眼一阵发黑。又来了,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心急如焚,巨大滚烫的铁板将心脏压扁,挤碎……蒋小雪和郑翼结婚?还是蒋小雪和步尧……又是步尧! 尹鹏飞暴怒道:“接!” 林琴悲哀地摇着头:“不,不能接……” “接!” 林琴的眼泪若同珍珠,一颗又一颗滚落而出。手机还在响,尹鹏飞将手机放到了林琴面前。林琴接过手机,她注意到尹鹏飞的手在颤抖着,犹如刚刚进殓房的她一样,甚至还要更为厉害。 林琴接过手机,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哭泣。她无法回答出整句话来,只能用“嗯”“啊”“好”之类的单子回答,以掩饰自己的心情。她不敢看尹鹏飞,整个过程中没有看身旁的尹鹏飞哪怕一眼。 第81页 尹鹏飞几乎要跳起来抢过电话,他心里最后的理智正逐步崩溃,已无法明白为什么林琴不说出一切,当着他的面。但在他抢过电话自己来说之前,林琴说了几个小声的“好”之后就挂掉了手机。 尹鹏飞道:“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 林琴摇着头,泪珠不停地滚落。 尹鹏飞急道:“你说句话啊?他说了什么?他要干什么?给你电话总是有事,他要你干什么?告诉我,别只顾摇头,告诉我!” “不……你不想知道的……” “你他妈告诉我!马上!” “他要我……” “什么?” “上楼陪他……” 此言一出,犹如一根鞭子抽在尹鹏飞脸上。这句话的效果在尹鹏飞的表情表现上太过强烈,以致于林琴说完马上道:“不,鹏飞,别这样。我不会去的。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去……” 尹鹏飞的太阳穴正有根青筋在不断抽搐,他的面孔狰狞可怕:“你不去?你不去为什么不当面拒绝?” 林琴带着哭腔拼命地摇头:“不,我不会去的。你相信我,我晚一点会找理由的,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好害怕……” 尹鹏飞的脑海里根本没有听见林琴说的哪怕半个字,他只看着林琴的眼睛。那是小雪,那是林琴,那是郑翼,那是每一个他爱的人,每一个被步尧害死的人……胸中的野兽挣脱了束缚,牢笼已经被冲破,復仇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野兽被困住了,唯一走出的途径,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你不必害怕,”尹鹏飞忽然发出让人心寒的冷笑,和前面判若两人,“我不会他妈蠢到就这样上去和步尧拼命。但,这不代表我不会动手。我一定要杀掉这个狗娘养的!我一定要,我一定会!” 第九小时 乱局 晚上九点。伴随着一道撕裂长空的猩红闪电和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瓢泼大雨倾盆而至。当晴朗逐渐有转向为干旱趋势的时候,这场大雨及时的来到,在这原本就该落雨的节气。殓房里的值班室,赵吉感到有些冷,于是取出件外衣披上,继续把报纸摊开。 真是奇怪,尹鹏飞冲出殓房,满脸都是吓人的表情。那个女孩在一旁拉着他,不停地哭,劝他,他都不听。他妈的,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肯来求他赵吉,不,哪怕是随便发号什么司令,他一定言听计从,绝不违抗。 只不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当然不会跟他赵吉有什么关系。他这让普通人觉得晦气的工作,以及一激动就口吃的毛病,不要说美女,就是长得一般的女孩子对他都是敬而远之。为此他也曾经苦恼万分。但现在时间一长,也就越发无所谓。 “咯……”不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赵吉心中一跳,那是什么动静? 最初来殓房上班的时候,赵吉曾经心惊肉跳了许久,每见到一个死人就吓得双腿膝盖发软。以致于为了要给心里找个支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见一个死人就在心里默念一句“阿弥佗佛”。现在的他当然早就麻木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但现在…… “咯……” 又是一声!赵吉扔掉报纸跳了起来。 尹鹏飞和林琴回去的时候是从他面前经过,他可以做任何保证,殓房走廊里绝对不会有人。一阵风吹来,赵吉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想起医院里流传关于那个蒋小雪的故事。据说她过了“头七”之后,逢七又回来,因为她死得冤枉。警方都断定她是自杀,但大家都说,她是被谋杀的。 “咯咯咯咯……” 赵吉心中一动,好像是窗户的声音。是窗户被风吹开了吗?他走出值班室,朝走廊另一头走去。许久未有的感觉慢慢爬上他的心里,他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因为那里非常不舒服。一种叫恐惧的东西正扼住他的喉咙,慢慢地用力。 他来到走廊的另一头,发现窗户是开着的。 窗户外面,风雨交加。每刮过一阵风,窗户就“咯”地晃动一下。 他非常清楚地记得他上一回关窗户的情景。他记得当时他刚刚把尹鹏飞两人带到这里来,而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正怕得不行。 尹鹏飞会故意把窗户打开吗?不可能啊。他走出来那气沖沖的样子,怎么会干这无聊的事呢。 那么,是谁? 直到第一颗冷汗顺着背嵴滑下,赵吉才感到自己背上的肌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全部绷紧了。 这里有其他人?他勐地转身。 走廊里空空荡荡,水磨石的地板,洁白的墙壁,天花板上惨白的灯排成一串,黯淡而阴森。他回头,走上前去,窗户正随着风一摇一摆。外面草丛的清香伴随着风灌进走廊,也灌进他的鼻子,让他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些。 “轰隆!”一声炸雷响过头顶,赵吉似乎看到自己的影子背后有另一个阴影晃动了一下。他再次回头。 还是没人。风更大了。雨水随风,将窗框全部溅湿了,也溅湿了他的手。他拉上窗户。 忽然,他又勐地推开窗户。殓房窗户是老式的木质,赵吉估计自从东湖医院兴建开始就没有变过。即便插上插销,窗户也会稀开条缝。但他发现,无论如何窗户插销是不可能被风吹开的。 第82页 邪门,真是邪门。这阴森森的鬼地方……他再次关上窗户,插好插销。 窗户关上,窗户缝隙灌进的风从这个狭小的空间进来,速度陡然增加了好几倍。窗户马上摇晃得更厉害起来,连带着本来就松垮垮的插销也摇起来。眼看插销又要被摇开,赵吉连忙抓住窗户,心中却长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还是风吹开的。看来这老化得不成样子的窗户该换换了。现在么,先找跟绳子暂时固定一下吧。一阵风过来,他觉得背上有点凉。但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因为他认为一切不过如此。他转身,一张惨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的脸,散发出阴森冷气的脸,诡异的狞笑着的女人的脸,陡然出现在他面前,距离他不过一尺! “鬼啊——” 大雨哗哗地下着,伴随着电闪雷鸣。这一阵暴雨犹如在补偿这段时间以来本该下雨却一直放晴的天气,一下就止不住。春天的清明,下雨本来是应该的。 但罗汉绝对没有这样的认同。 空气中充满了可怕的电离味道,方才一个炸雷正好打在了罗汉的身边。罗汉满头长髮倒竖,悲从中来,眼含着冤屈的泪水诅天咒地。当然,也许仅仅是单纯的被吓唬住了。不就是小偷小摸吗?歷朝歷代世界各国时髦的流行职业,也不至于天怒人怨到这地步吧?风吹雨淋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被雷噼!罗汉心里哀嘆不已,自己并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他连疑神疑鬼都忘记了,心里只是不停胡思乱想。难道,这是上天启示,告诉自己贼路生涯到此为止? 想归想,神偷侠盗手里还是没有停下来。自从雷声响起之后,他就非常困难的单用右手抓紧本来就快松垮跌落的外墙砖,左手解开外衣,慢慢垂下去,甩掉外衣一只袖子,接着换到右手,最后将外衣脱下来。这件运动外衣是随手偷来的,仓促间他里面什么都没穿,只有郑翼和张抒给他缠好的绷带以固定盖住伤口的纱布。大雨哗啦啦的倾盆而下,冰凉的雨水直接打在他裸露的上半身上,让他打了个冷战。幸运的是大雨掩饰了他所有动作可能发出的声音,可以让屋内的人无法察觉。但不幸的是大雨也遮盖住了1406房间里的声音。罗汉决定赌一把运气,于是他抓住被大雨淋得湿透的衣服一端甩了甩,甩成一根衣棍,接着往上一挥。衣棍准确的绕在窗户中央竖起的框樑上,另一端绕了一圈又落下来。罗汉连忙松开外墙砖双手各抓紧湿衣棍的两端。外墙砖因为用力过勐,跟着就跌落了下去。 罗汉没有理会那玩意儿会不会掉下去砸破谁的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上面的窗户。如果屋内有人的话,刚才这一手一定会被对方察觉,这毫无疑问。罗汉等了两三秒钟,并没有看见有谁的脑袋探出来查看究竟。 走了!太好了!罗汉甩了甩因为被雨淋湿而粘在头上的乱发,双臂一振,跳上了1406房间的窗框。 黑洞洞的房间里没有人,门也关得好好的,看上去跟自己跳出去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可是墙壁上的字…… 待看清楚墙壁上的字迹,罗汉的心中犹如被一只无行的大手捏住,停止了跳动。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巨大的恐惧袭进他的心里,他鼻孔扩张,拼命地唿吸着,双腿发软,膝盖不住的颤抖。 墙壁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红色的字迹。巨大的字,杂乱无章而又充满了疯狂和诡异。那绝对不是罗汉自己写的。在罗汉跳出窗外之前,天花板和墙壁上绝大部分都是干干净净洁洁白白,可是现在,到处都是血红的大字。罗汉定了定神,仔细分辨,发觉一共只有四个字,分别是“杀”、“死”、“步”、“尧”!每一个字笔划都有手掌粗,圆桌大小。四个字没有一定的排序,却反覆出现无数次,朝向混乱,一个盖一个。杀死步尧死杀尧步死步杀死…… 有鬼! 罗汉全身毛髮竖得比遭到闪电电离时候还要直,浑身鸡皮疙瘩起得比第一滴冰冷雨水滴在脖子上的时候还突出。 这是刚才那个易惕的怨灵写的!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有人开门的声音!罗汉想都没想就抓起套着窗梁的衣棍飞身重新跳出窗外。双手抓得很牢靠,但由于这一次罗汉心里正在翻江倒海着的恐怖情绪,他动作幅度稍稍过大,虽然不至于有掉下去的危险,但却狠狠回身一头撞在外墙上。无巧不巧的是还正好撞在受过伤的那侧肩膀,直痛得罗汉呲牙咧嘴,一身肌肉痉挛。 杂乱的脚步走进房间。这回对了,这声音才像人在走路。这肯定是人不是鬼,而且不止一个人。罗汉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棍只在窗户下框中央露出很少一点,并被架在窗户上的椅子遮挡住,应该暂时不会被发现。 只听1406房间里一人道:“他们就是死在这间房间的……咦?”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什么?” “啊?” “这……” 终于,一个稍微镇定点的男人的声音道:“装神弄鬼,哼!” “这、这,”第一个声音颤抖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步院,我看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 步院?窗外的罗汉大吃一惊。来人竟然是步尧? 只听步尧又道:“杨金,你怎么看?” 第83页 杨金道:“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步院。自从那个外科大夫上楼发现是被骗上来的,我就觉得有事情发生。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一大群病人上来讨说法。按照常理分析,似乎是有人不愿意我们在那里,所以逼我们下楼。这间房间很安全,没人想得到我们会跑到这里藏起来。只是,步院,十五楼上有什么要紧东西没有?” 步尧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众人沉默一会儿,忽然步尧嘆了口气道:“唉,没想到会出这么多岔子。那个李子平,还有神偷侠盗罗汉,偏偏哪里不跑跑到我们这里来,把所有的事情都……唉!杨金,你为什么要跟李子平说我们要离开的具体时间?你告诉他我很快就走,到时候我们又走不成,那不是就被动了吗?” 杨金迟疑道:“我是想……出了那么大的事,他马上就会离开停职,给他说了也没有太大关系……再说如果我不说,就太不自然了,他也许怀疑到什么。 步尧道:“怀疑什么?外科的李医生一形容那个人长相,你就该知道,这一切都是李子平在捣鬼。他一定发现了什么!你给了他个最后期限,他不搞出事情来才怪!你明知道我们不能离开,现在全好了,那帮人全死了,警察知道我们要离开,我们的事情怎么办?” 杨金黯然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步尧道:“哼,你没有考虑周到,现在才发现未免太迟了。幸好现在警察和那个大盗全都已经离开了……” 忽然听得一个人道:“咦!快看!这里还有字!” 步尧道:“什么?” 罗汉抬头,看见1406房间里手电的光柱一阵乱晃。末了,听见步尧一个字一个字念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神偷侠盗,续此仇怨。啊?神偷侠盗,续此仇怨!” 屋内众人一阵沉默。一会儿,那杨金慢慢开口道:“步院,看上去,这是两个人写的……” 步尧怒道:“我知道!” 杨金道:“前八个字,我是听说,那个易振国临死之前写的。后八个字……” 步尧接着道:“我说了我知道!” 杨金不敢再说话。只听步尧在屋内走来走去。瓢泼大雨和阵阵雷声的掩盖下,步尧在屋内的破口大骂的声音居然显得很微弱,窗外的罗汉必须张大耳朵才能听清。 只听步尧道:“……我就知道要坏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他们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们吗?雷徒居然是和易振国在一起,还一起死……而这八个字可好!这个神偷侠盗明显是接过这梁子,续此仇怨!仇怨的目标,显而易见是我!” 杨金道:“也许,他只是想查出是谁杀了易振国他们……” 步尧怒道:“混帐!你没有看见这些大字吗?啊?杀死步尧,这是什么意思?他妈的,那是全国头号大盗,我已经被他盯上了!” 一声炸雷响彻耳边,屋内众人再次陷入沉默,窗外的罗汉不顾倾头的雨水,也陷入沉思中。听步尧一行人的话,步尧确实与易振国等人的死无关,不是因为自卫杀害易振国等人。李子平似乎用了什么巧妙的法子逼迫步尧等人下楼来,配合自己的行动。可是时机太不巧了,现在他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跟潜在的那个兇手有联繫,无法引蛇出洞,杀了步尧也是白杀……可是,为什么步尧会这样慌乱?发现可能被罗汉追杀而感到恐惧,似乎很正常?罗汉留下的那八个字,他当然明白自己的用意,就是要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以为罗汉会接着易振国的遗愿谋杀步尧。但是步尧看起来,有另一种惊慌的情绪压过被神偷侠盗追杀的恐惧。听上去,步尧总是在指责杨金,破坏了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隐隐中,一些东西浮现在罗汉的脑海里。步尧一伙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不离开这里,本来在常理上来说就有点说不过去。除非,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必须留下来,在某个时间里……罗汉心里忽然一动。 也许,在整场事件中,有阴谋的不仅仅是进行谋杀的一方。 忽然听得房间里的一人道:“步院,你还给那位……林琴打了电话让她上楼。如果她上来见不到我们……” 步尧道:“她无关紧要。我不过是心头烦闷,想找她来聊聊天而已。谁想到才放下电话就遇到那群吃错了药的病人……算了,不说这个。她上去见没人自然知道等我。关键是,现在事情怎么办?” “不如……我们离开这里,走了吧?神偷侠盗如果是真的要和我们玩命,我们可就危险了。” “走?走哪儿去?”步尧怒道,“如果能走,早就走了!就是因为走不了才会留在医院的!” 杨金忽然道:“步院,这事透露着蹊跷……” 步尧怒道:“你才知道?他妈的!蒋小雪死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不对头!” 杨金沉声道:“步院,这一切,似乎都从蒋小雪死开始的。如果不是蒋小雪莫明其妙的死,这帮人要报仇杀你的事情可就说不过去了。没有报仇,他们就不会死,就不会招惹上神偷侠盗……蒋小雪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84页 步尧气极败坏道:“我他妈怎么知道?好好一人怎么会突然就自杀?” 杨金怀疑道:“这事不是我们干的,我们自己当然知道。只不过,那位易振国的妻子,似乎也是同样的情况,最后也死了。难道是步院你另找的人动手……” 步尧怒道:“混帐话!我没事杀了她们干嘛?” 窗户外面,罗汉听得眼睛越来越大。蒋小雪竟然不是步尧指使杀害的? 那么,是谁? 只听杨金分析道:“这可真奇怪了,步院。蒋小雪的死,以及易振国妻子的死,刚好符合我们的计划。她们一死,老公们来报仇,一切都顺理成章。简直再自然不过了。这个真是巧合吗?” “你什么意思?怀疑我?”步尧喝道。 “吱呀”门被推开,一人似乎走进门,气喘吁吁打断两人争执:“步院,那些病人散了。” 另一人道:“步院,要不我们还是先上楼再说?”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音乐响起,屋内几人同时惊叫:“有人!”“谁?” 窗外,罗汉裤兜里的手机伴随着震动兴致高昂地唱将起来:“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罗汉心里叫苦不迭。他妈的,张抒,你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这不是要我的好看吗? 但屋内众人似乎比罗汉还要慌乱,只听他们乱道:“快走!回楼上再说!”纷乱的脚步响起,一会儿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张抒听着电话那头罗汉的训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只听罗汉道:“……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我假装接过杀步尧的重任,引诱那个潜在的兇手跟我联繫!你真会挑时候,小护士,你差点把我害死你知道不?” 张抒悄声道:“可是,既然是这样,不如我把警察叫过来,大家一起商量……” “不行!”罗汉道,“李子平他们是警察,我是贼!还是刚刚脱逃的贼!我们现在是因为一个特殊的情况而一起搞某件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可以假装不知道而通过某种方式合作。一旦见面,他们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他们见了我就必须要把我逮回去了,这是他们的工作。我跟他们不能照面。” “你在哪里?” “1406房间窗户外面,有空的话,过来一趟。” “干什么?你快撑不住了?” “我他妈只要别老打电话了,我就撑得住。我现在一只手捏着两根又湿又滑的布条,另一只手还要打电话……算了。来房间里,房间墙壁上有一行我刚写的字,写的是神偷侠盗续此仇怨。你看到这行字就出去,告诉你周围每一个人,神偷侠盗要接管易振国的事情,杀掉步尧。但你尽量别让警察来,李子平他们甚至都还好,万一是些根本不知道步尧这回事只想抓我立功的警察,那就万事皆休了。总之记着,如果要见我,就别带警察来。” “这……”张抒看了一眼几米开外的周莉莉,后者正穿着白大褂猫身藏在墙角,窥探十四楼的走廊。张抒毅然道,“好的,你等着。” 她快步走上前,向一身护士装的周莉莉道:“我跟我家人说了……” 周莉莉道:“嘘……” “怎么?” “你看,那是你们的院长,步尧!” 张抒将头探出墙角,只见一行五个人穿着白大褂,正匆匆向走廊尽头的火灾逃生楼梯走去,不时四下打量观察,似乎生怕别人注意到了他们的踪迹。 周莉莉皱眉道:“他们刚从那间房间里出来。” “哪间?1406房?” “对,有件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步尧!”周莉莉奇道,“步尧应该受伤了才对,李子平亲口告诉我的。可是这状况看起来,他似乎没有事嘛。大摇大摆跑到那间房间去,那是去干什么?法警们为什么也要乔装成医务工作人员的样子?” 张抒摇摇头,看向走廊。这里正是走廊一处拐角。由于害怕引起恐慌,警方并没有封锁医院,只是排除了其它爆炸可能之后就全部撤走。但尽管如此,许多病人和亲属都选择了离开,而护士们也比平日里空闲了许多,都围在工作檯。没有人注意步尧一行,也没有人看到张抒和周莉莉两人。走廊上空荡荡的,一个其他人都没有。 一个护士忽然从两人猫身的地方经过:“啊,是张姐。你们……在干嘛?” 张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别管我,忙你的。这是警察。” “啊?哦,”那护士一脸恍然,“我什么都不会说……不会还有爆炸吧?” “不会,快走!” 那护士走远,远处步尧一行人的踪影同时也消失在火灾逃生楼梯。周莉莉回过身来:“奇怪,也许步尧是轻伤?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干嘛要告诉李子平自己受伤了?ppp” 张抒道:“他们到房间里干什么呢?要不,我们去房间里看看?” “嗯……”周莉莉迟疑着。步尧一伙人行色鬼鬼祟祟,跑到这间房间里来干什么?步尧假装受伤,又是为什么?李子平给她交代的任务是盯住张抒,牵住罗汉,摆平步尧的事情由李子平和他那两个狗腿子来完成。可是李子平现在到哪儿去了呢?那两个也不见人影……周莉莉想了想,决定当机立断:“不,你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跟上去看看步尧他们在搞什么。” 第85页 “我是一只他妈……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啊飞,他妈飞……啊飞……” 随着风雨在半空中飘摇,一边撕着嗓子唱歌鼓劲,一边咬牙切齿拼着老命用力,费尽千辛万苦,半裸的罗汉终于将自己的一只手放上了窗框。太不容易了,罗汉无不感嘆,这贼当得实在太不容易了。尤其严重的问题是,他还註定这晚上什么都偷不到。经过风雨雷电幽灵等一系列的考验,“洗”过礼的罗汉有了某种程度的顿悟,他现在很怀疑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当听到步尧等人离去,罗汉决定再次翻身上该被诅咒的1406房间的时候,才发现由于碰到了伤口,他的力气大减。矫健一如佐罗飞身上楼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只好丢人现眼的一只手捏着衣棍并牵引住自己的身体和地球引力做斗争,另一只手用力摆动,将衣棍一圈一圈套在自己的手上,缩短自己和窗框的距离。这个工作实在累人,尤其是受伤又復发的时候。等距离够了的时候,伸手扶住窗框,最后名震江湖的神偷侠盗不得不像个普通人一样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再挤出吃奶的力气翻上去。丢人现眼到家,好在不会有其他人看到。 风大雨大,雷鸣电闪,狼狈胜似落汤鸡的罗汉好不容易撑起身子,终于再一次看到刚走得人去屋空的房间。 “唿……”许久没有露面的罗汉滴着水的脑袋,终于挣扎着出现在了窗沿之上,不由长出一口气。 下一秒钟,他就看到房门再一次“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嗓子深处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哀嚎,犹如被猎狗咬住了睪丸的狼。好在上天总算没有太过分到让他松手跳回去,他在一瞥之间从来人的身材动作神态辨识出了对方。 张抒上一秒闪身进门,没看见任何人在屋里,下一秒转身关门再转身,就看见一个湿漉漉的人光着膀子坐在窗台上。她不由发出一声轻唿,但马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罗汉,是你吗?”她道。 “是我,”罗汉有气无力道,“差点被你吓出毛病。把门反锁……算了,忘记他们是撞门进来的,锁早应该坏了。” 看着罗汉,百感交集的张抒勐地一个箭步扑过去,一把搂住罗汉的脖子。 “干嘛干嘛!”罗汉手舞足蹈,差点被推将下去。张抒死死地搂住他,一副绝对不松手的模样。罗汉不由纳闷起来,张抒入警了么?一来就把他擒住,下一步应该是唿叫警察来捉拿他归案? “轰隆隆……”一道闪电伴随雷鸣刺破长空,照亮了张抒的脸。罗汉惊讶地看到张抒满脸的泪水,不由一愣:“干嘛你这是?” “你……我……”张抒抽泣道,“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罗汉长出一口气,总算遇见个人不是想捉他去公安局的。于是他道:“行,行,我知道了。你再用力,我就被你扼死了,或者被你推下楼去,你还是再也见不到了。” “呜呜……”张抒抬起头,看见罗汉满脸狼狈的模样,不由心中一酸,把头埋进他湿漉漉的怀里哭了起来。 罗汉坐在窗台上,张口结舌。不是我不明白,是确实这世界有点古怪。他满头疑问的抬头望天,老天毫不客气的一把洒出一道水花打进他眼睛。他不由抽着嗓子“啊呀”一声怪叫。 “怎么?”张抒抬起眼看着罗汉的眼睛,不由止住哭道,“你,你怎么也哭了?” 罗汉红着眼:“我他妈确实也很想哭,如果哭能解决问题的话。” 看着罗汉潇洒倜傥的面孔变得如此狼狈,还一脸悲愤,张抒心中一阵酸楚,心痛委屈惊吓害怕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不由把头一埋,“呜呜”的又哭了起来。 “唉……”罗汉嘆了口气,拍拍张抒胳膊。但张抒根本就没有松手的意思。于是他犹豫再三,终于把双臂环在张抒肩膀。 “好啦……快完了。”罗汉轻声道。 张抒一抽一噎:“什么……快完了?” “当然是事情快完了。” 张抒抬起头:“真的?” “不是真的也是真的,”罗汉没好气道,“再不完,我老人家就快完了。” 沈雅琳道:“那也不怪两个小师父,他们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办,也很正常。这是我第一次出来带团,好的景区也轮不上我,只能被公司安排在这里。我是想,既来之则安之,不妨跟他们搞好关系……” 黄瓜怒道:“疯老婆子自己不吃饭,总是要修炼辟谷之类的邪教。人家好言好语相劝,就算搅合了你的邪教修炼,那也是一番好意,何必还抓扯人家?” 那小和尚释学经道:“警官!余婆婆说她已经决定什么东西都不吃不喝了,我们问她原因,她又什么都不说。你是警察,你问问她吧!” 黄瓜翻着白眼:“我干嘛要管?” 释学经带着哭腔红着眼圈道:“我们自小都是孤儿,来到山上之后靠两位婆婆和师父栽培。你就去劝劝吧,她要饿下去,有个什么事情,怎么了得啊!” 第86页 黄瓜迟疑道:“这么厉害?她想饿死自己?” “不知道啊。” “你们还有一个婆婆呢?好像姓方的?为什么她不去劝?她们一起绝食寻死吗?” “方婆婆是哑巴啊,怎么劝啊?” “你们师父呢?去找你们师父啊?” “我们师父一贯听余婆婆的话。” 黄瓜张大嘴巴,看看释学经,又看看释学慧,见两个小沙弥哭得煞是伤心,于是心下一软,道:“好啦好啦,我去看看,先说,我可不一定搞得定。她……她不会咬我吧?” 黄瓜来到两个婆婆的院子里,只见其中一间房门大开。两个小和尚不敢作声,只得手指示意。黄瓜走进去,只见余婆婆披头散髮,盘膝坐在床上,手中捏着念珠,双目紧闭,也不知道她察觉到黄瓜到来没有。黄瓜仔细看那余婆婆,一脸庄严肃穆是谈不上,麻木却是有的,如同前天在半道上碰见给他三支香的时候一样,满脸麻木没有表情。 黄瓜“咳咳”干咳一声,正想找个话头,忽然听到余婆婆道:“不要再来劝我,我是不会吃的。”说完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中捏着念珠。 桌上正有一碗白饭,上面堆着些青菜豆腐之类。正在飢肠辘辘的黄瓜闻上去,只觉比什么山珍海味还香。黄瓜嘆了口气:“这年头总是有人生在福中不知福,我饿了大半天了,巴不得有人来劝我吃。可惜,可惜……”他一边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看着桌上的饭菜,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肚子可惜,还是饭菜可惜。“不过粗茶淡饭,也没什么好吃的不是?你看你这碗饭菜,一点荤腥都没有,那也没啥吃头。要我说,要是一天不吃肉,那简直是要命。你别说,我现在就饿得心慌脚发抖……怎么?” 本来端坐的余婆婆站了起来,朝堆放饭菜的桌子走去。黄瓜在一旁瞅得大感有趣,老太婆害怕自己把她的饭菜抢而食之,觉得还是放进自己肚皮保险吧?又或者,自己难道一直没有发觉,原来自己是个谈判天才?怎么觉得啥都还没开始说,就把这老太婆劝说动了,准备自己吃饭了? 余婆婆阴森着脸,端着饭碗,转过身来。黄瓜笑眯眯地看着,但觉心中一阵成就感,忽然面前一黑。 余婆婆将整碗饭菜扣在黄瓜脸上。 “嗯……”张抒把头死死地靠住他,喃喃道,“那是不是,我们也快再也不能见面了……” 罗汉张张嘴,想起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护士刚才那阵差点把他推下去的野蛮劲头,没敢开口承认。于是他决定转移话题:“雨进来了,淋湿你了呢。淋湿我倒没关系,我反正都这样了,你怎么办?” “你淋湿了,我也要淋湿。” “真的么?我还要跳下去,你又怎么办?” “你跳,我也跳。” “这句话蛮耳熟的么?嗯?”罗汉摇头,柔声安慰道,“跳下去会死呢” “一起跳,一起死!” 罗汉张口结舌:“啊……我……我说,不瞎说了,放开我吧。我还有正事要做。” “我不!” 罗汉无奈地摇摇头:“大姐,你还有事情,别忘了。你得告诉别人,你看到我留下的字,上面写着神偷侠盗将会取代易振国谋杀步尧,勾出那个天杀的傅大年派来的人。” “嗯……”张抒哼道,却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罗汉不由急道:“小护士,时间紧迫,现在大家都在抢着时间跟步尧玩儿命,要玩儿爱情游戏我们也得挑个合适时候好不好。我知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所以我们还是把步尧的命玩儿完再来讨论感情问题吧。” “哼。”张抒松开手,抹了把眼睛。但在一剎那间罗汉忽然扑向她,以惊人的力量勐的抱起她,抱得死死的。与此同时,罗汉低声飞快道:“搂紧我!”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下意识地予以更加热烈的回应,她在那一瞬间马上伸手死死搂紧罗汉的脖子。然后她只觉得脑袋里面天旋地转,混乱一片,她不由地闭上眼睛。 半晌,她眩晕的脑袋才慢慢清醒过来。她抬起头,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罗汉的脸离她的距离只有厘米为单位计算。她忽然觉得不对头,自己的屁股像坐在什么铁栏杆上一样。她不由看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脑袋“嗡”的一声蒙成一片。她勐地用力闭上眼睛,死死搂住罗汉的脖子,双腿死死缠住罗汉的腰,兀自浑身颤抖不停,嘴里却不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罗汉在她耳边悄声叮嘱道:“别出声!别松手!无论如何都别松手!” 张抒发现自己已身在窗户外面,悬在半空。 罗汉在门再次被外面推开的那一瞬间搂住张抒,用力一掀,两人合为一体从窗台上倒翻了下去。翻下来之后罗汉马上左手手臂滑到张抒屁股下托起张抒,右手则牢牢抓紧那根仍然一头套在窗梁一头套在自己手腕的衣棍。钢制窗梁非常结实,甚至没有因为承重而发出响动。罗汉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可以想像来者不善。除了张抒之外,任何人或者不是人来这间房间并看到他,都绝对不会有什么良善的后果。他可以把张抒留在那里,但当他看见张抒的眼泪的时候,他就决意不再让这个女人为他冒险。罗汉对自己的身手远比对其它任何事情有信心,在他看来,这样的风险远比让张抒单独面对那个可能随时出现的潜在兇手的风险小得多。上房间和张抒纠缠的短短的两分钟,已经让他缓过一口气来。罗汉感到自己力气回来了不少,只要张抒搂住自己脖子的手不放松,他有信心自己的右手至少可以托住张抒直到来人离开。 第87页 比较让人担心的是左手,受过枪击的肩膀,正撕裂般的痛着。这只手正死死拽住那根衣棍,承受着两人的重量。罗汉心里不由骂了句娘,摔下去自己怕是得跟这个正在发抖的小护士成一团分不出彼此的烂泥,这算不算一尸两命?狗日的李子平要对此付全部责任,如果不是他开枪……只听1406一个女人的声音自言自语:“没人……奇怪,张抒又跑哪儿去了?” 罗汉听出是那个美女警察的声音,松了口气。这个警察应该是回头来找张抒的,应该很快因为找不到人就离开。只听她一声惊唿:“啊!这字……” 这才看到字?天花板墙壁上到处都是鬼画大字,步尧等人一来就看见了。嗯,张抒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字一来就只看到他了,罗汉深度怀疑是不是女人的视力在暗处要比男人差一些。难怪大家都去黑洞洞的酒吧勾搭女人,嗯,有道理,很有道理。 那女警察终于看到了墙壁上的字,喃喃念道:“神偷侠盗,续此仇怨!”她像发现了宝藏一样自言自语兴奋道:“果然,果然像李子平说的那样,罗汉会假装去杀步尧……我的天!这两个傢伙怎么会脑袋里想的东西那么相似?” 放屁,罗汉心里纠正道,李子平还会色迷迷地看美女,我老人家……他看了眼怀中的女人,觉得自己现在总不能完全跟色脱离关系,就放弃了。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啊?是莉莉姐?啊!这些字……” 周莉莉道:“卓立,魏其辉,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李子平不是要你们盯高明炬吗?” “不见了,高明炬不见了,”卓立道,“高明炬不在他办公室,打他家里电话,他也没回去。” 周莉莉道:“他不回去就很有问题,不过也说不一定……那尹鹏飞和林琴呢?” 卓立道:“也没找到人。有人看见他们在医院对面的餐厅吃完晚饭,并回到医院。但之后就没见到人。你盯着的张抒呢?” 周莉莉摇头:“也不见了,今晚真是太奇怪了。所有人都找不到,现在连李子平都不见了。反而是步尧,我刚才看见步尧从楼上下来,五个人跑到这个房间里,一会儿又神秘兮兮地出去。我跟上去看了看,发觉他们是重新回到十五楼,转身下来张抒就不见了。” 罗汉听到这里不由一笑,他知道风雨之中他的说话声不会被楼上的人听见,于是在张抒耳边悄声道:“小护士,被警察盯上啦?”张抒没什么反应,只是手臂搂得更紧了。只听1406房间里的周莉莉又道:“现在别管罗汉的事了。我觉得步尧一行人鬼鬼祟祟的,一定在搞什么事。我得去看看。我去查步尧,你们去找那几个人。” 卓立迟疑道:“不好吧……老大不是这样吩咐的。” 周莉莉怒道:“那是你老大,又不是我的。” 卓立道:“这些字,是谁写的?” 周莉莉道:“不知道啊,我进来看见也吓了好大一跳。估计步尧等人也是跑进来看到了字就跑了的。” “不会是他们自己搞的吗?” “我敢说不是步尧他们故弄玄虚写的,因为他们进来出去全在我眼里,根本没有时间。再说,你们来看这里,罗汉也来过这间房间,还在这里留了字。” “嗯,神偷侠盗,续此仇怨,跟老大推想的一模一样……老大不去做贼真是可惜了啊!太浪费人才了。” 一直没有开口出声的沉闷声音道:“对!” “狗屁!”周莉莉道,“不过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有个办法接近步尧。我现在上楼找到步尧他们,告诉他们我知道那个傅大年派来的人是谁。” “谁?” “李子平!”周莉莉兴奋道,“看,李子平下午搞的事情,分明就是为刺杀步尧提供方便嘛。李子平自己也说过,那个法警队长杨金也怀疑过他。这样一说,李子平自己一时半会儿都未必解释得过去。步尧他们就算不全信,至少也会半信半疑。” 卓立道:“……目的何在?” 周莉莉道:“接近步尧啊,接下去走一步是一步,见机行事!你们爱干嘛干嘛,我先上去探探风!” 门“吱呀”一声打开,显然是周莉莉跑了出去。半晌,卓立才道:“魏其辉,你干嘛不拉住她?这么大的事栽在老大头上,老大知道会疯掉的。这么干太没谱了。” 魏其辉自然不会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深知他习性的卓立又道:“你也没有什么头绪,想让她不妨试试,是吧?” “是。” “高明炬和尹鹏飞他们到底到哪儿去了,你也猜不着?老大和罗汉到哪里去了,你更是不可能猜到?” “对。” 卓立摇头:“乱套了,全乱套了。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死了;该消失的不消失,不该失踪的人却不见了人影;该去套住罗汉的人现在去查步尧,该去对付步尧的人老天爷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整个事情全乱了!” 卓立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道:“但尹鹏飞他们一定不会离开这个医院。他们是知道刺杀步尧这回事的人,来龙去脉全知道。现在步尧还没死,四个兇手死了,他们即便是看热闹,似乎也应该看个究竟。可是……这些字是谁留下的?杀死步尧杀步死尧……而且,步尧又到这间房间来干什么?咦?魏其辉你干什么?你也在墙壁上写?写什么?李子平续此仇怨。哈哈哈……” 第88页 闷钟一样的笑声:“呵呵呵……” “你这种搞法,老大会被你气死的。唉,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出卖给老大的……这样不好,要写都写上吧。把我们两的名字也添后面,以状老大的声势。至少老大发现的时候,不会发疯。” “哼。” “喂,我说,我们两只没头苍蝇还在这里穷开心,估计知道了会被老大痛扁。喂,你觉得莉莉姐穿警服好看还是护士装好看?” “嗯?” “莉莉姐简直是典型的制服美女,穿警服是一种正点,穿护士装又是别有一番风味,简直风情万种嘛。老大一头迷进去也不奇怪,我看了都直流口水。我看我们还是跟上去看看莉莉姐吧,万一步尧真的在搞什么鬼,莉莉姐一个人怕是对付不了。我们上去献献殷勤,免得老大最后太过抓狂,直接气死过去。” “好!” 脚步声响起,门“吱呀”一声关上。总算走了,罗汉长出一口气。于是他低声道:“小护士?吓死了没?” 拥着罗汉半裸的身体,张抒本来有种心醉神迷的感觉。罗汉淋雨而冰凉的体温缓和得很快,张抒知道这意味着他的身体状态非常好。而肌肉如同铸铁块般结实有力,更超过了张抒在医务工作中遇见过的所有人。拥着他,拥着罗汉动人的身体,在他怀里的张抒但觉自己情愿就这样直到永远。 但自从发觉自己处在如此让人惊吓的地方,张抒就再没有找到这样的感觉,她没有叫出声来因为她根本没有那个力气。她无法停止全身肌肉的抖动,她也不愿意这样,但她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双手死死搂住罗汉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架在罗汉的肩膀,再用脚死死夹住罗汉的腰。其实如果从力学原理出发,起到关键作用的,是罗汉横在她屁股下面的手臂。但张抒显然意识不到这一点,她只是机械的用力,然后一步一步的注意自己身体各部分,自己的手臂,更用力搂,自己的腿,更用力夹,自己的手臂,再用力搂…… “轰隆!”雷声又响,风更大了,雨水犹如鞭子抽过来,打得身上一片发麻。下雨的时候她和周莉莉都没地躲,一身湿漉漉的。为了省事,她在白大褂下面就只剩贴身内衣。风颳过来,她感到自己背上发凉。本来就乱成一团的长髮被风吹开,又很快被雨淋湿而粘在头上身上。冰凉的雨水顺着脖子流进她的身体,她感到自己冰凉一片,唯一有温度的就是死死贴着罗汉的部分。她完全凭触觉这样做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勇气睁开眼。罗汉又道:“小护士,没吓死就吭一声。” 张抒张张嘴,但没有发出声来。现在她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不断补充手臂和双腿,根本没有用到嘴巴的份额。 罗汉道:“喂,你是想把我们两人都害死吗?还是已经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这幢住院大楼层相当高,每层足有三米五,我们现在在十三又二分之一层的地方,那就是接近五十米的高度。如果你已经死了,我就把你扔下去。物理课,在五十米高度自由落体降临地面需要耗时……” “不!不要!”张抒吓得连连惊唿。 “好啦好啦,哪有那么可怕?你安全得很,”罗汉道,“喜欢看杂技吗?现在就参与其中了,空中飞人,是不是很有趣。或者徒手无绳攀岩,也差不多是这个调调。多加练习,也就那么大回事。人家天天擦高楼大厦玻璃幕墙的也有许多是女的……喂,又不说话了?” 发觉罗汉吓唬自己,张抒决定不理他。但罗汉道:“不吭声是吧?嗯?你屁股挺大的,弹性很好,生过孩子吧?” “胡……胡说!”张抒气得睁开眼睛。 “哇,没生过孩子都这么大,那是一定好生养了。” “你……你……” “以后生了孩子,还不大得跟河马……好了,不说这个。我说,你不用紧张。我们现在还很安全。直到现在为止你还表现得很乖很听话,我很喜欢。” 张抒脸上一红:“要你喜欢!” 罗汉嘆道:“但你如果不乖,要乱说乱动,我可就受不了了。这个不由我的意志决定,由牛顿他老人家决定。一旦地心引力胜过了我拉住上面的力,我们就只好一起掉下去了。这唤作两个肉弹同时落地,”罗汉唱道,“‘砰’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不!”张抒带着哭腔惊唿道。 “你亲口说的我跳你就跳,要死一起死,我才抱你下来的,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了?” “呸!” 罗汉摇着头无不感慨道:“看,女人啊,就这样的。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算了,让我们面对现实。现在的现实问题就在这里,我的这只左手。” 张抒抬头:“嗯?” “如果不是狗日的李子平给了我一枪——其实是四枪,他枪法太臭四枪只打中一枪——如果不是有这一枪,我们大概可以这样一直吊在五十米的半空中看明天早上的日出。问题是,现在我这只手的劲不够了,我已经在外面挂了很久了,肌肉在慢慢疲劳,力量在慢慢减弱。这根衣服带子滑不熘手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大概这样抓住还可以支撑一会儿,但我们两个人就很危险了。” 第89页 张抒吓了一跳:“你别吓唬我……我……我怕高……” “谁叫你那么重?你肯定有一百二十斤!” “胡说!我没有!我只有……你……你怎样?我很怕的……” 罗汉一笑:“你很怕吗?我怎么觉得你渐渐不怕了,不发抖了?” 张抒又恢復抖动,罗汉连忙道:“好,好,是我说错了。现在为了避免两个肉弹同时落地,我需要你帮忙做件事情。帮我解决左手的问题。” “你中枪还没休息啊……”张抒反应过来,一摸一看,见满手的血不由惊叫起来,“伤口,伤口……” “你这才想起有这么回事?” 罗汉惨然苦笑,“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有个选择。” “什么选择?” “要么你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像我的衣服一样甩成一根衣棍,然后套上去当作第二个支撑点,然后我们就可以都爬上去。” “爬……爬上去?”张抒奇道。 罗汉仰天长嘆:“我的天!小护士,你不会是在天上当蝙蝠侠飞得过瘾,忘了这回事了吧?我们当然要爬回去。” “不……我是吓忘了。” “我看你胆子够大,”罗汉道,“怎样,要不要脱衣服?” 张抒想起自己白大褂里面只剩贴身内衣,不由迟疑了一下:“还有个选择是什么?” “当然,你不脱就只有脱我的了。你现在松开一只手,然后摸到我身上的皮带,解开它……” “不,我不敢!”张抒一想要自己松手,不由一阵眩晕。 “喂,我很情愿我有第三只手自己来脱,虽然人家都喊贼叫三只手,可惜我这个贼只有两只手——你必须来解皮带。” 张抒闭上眼睛,右手死死地抱着罗汉的脖子,左手怯怯的放开,慢慢朝罗汉的裤裆垂去。她摸到了罗汉腰间的皮带,心中不尤一阵慌乱,脸上霎时间浮起两朵红晕。她的心里慌乱无比,杂七杂八的念头纷迭而至,五十米的空中,罗汉平滑结实的肌肉,大雨倾头浑身冰凉,罗汉吐出的气正在她的耳边……害怕的心理让自己的大腿牢牢的不知羞耻的盘缠着罗汉的腰,死死的夹得紧紧的,而自己还要伸手给他宽衣解带…… 一边是恐惧,一边是害羞,张抒咬着嘴唇,唿吸急促起来。 罗汉看着张抒娇羞的表情,不由一阵好笑。他知道张抒长得不错,在这样的光线下,尤其抚媚动人,却又恰到好处的媚而不妖。罗汉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温香软玉在怀里给自己解裤带,这时候当然止不住的会想到一边去。他忍不住调笑道:“这是救命,又不是干什么。你第一次给男人脱裤子?” “讨厌,你!” “那我真幸运。” “我不干了!” “等等等等,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你……”两人一阵纠缠用力,不由晃悠起来。 “咔咔……”套在窗樑上的衣棍几次晃悠之下,转了个圈重新散成了一层衣服。衣服袖子的针口经不住两人的摇晃,开始撕裂。 罗汉倒抽一口冷气:“不会吧,不要在这个时候……快!小护士,快!去解皮带!用两只手!你有腿夹住我固定,我一只手勾住你就够了,你所有的重量其实都在你屁股下面的我的手臂上!你用两只手!” “我……” “咔……”衣服撕裂得更厉害了。 “快!我们会死的!快!” 张抒双腿用力夹紧,怯怯地收回勾住罗汉脖子的另一只手,伸向罗汉腰间的皮带。但罗汉凭手中的感觉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张抒的动作绝对赶不上衣服断裂的速度!要死一起死?真不吉利……两人一块儿死,还是松手扔掉张抒?这个念头伴随轰隆一声闪电闪进罗汉脑海里。罗汉咬牙道:“他妈的,告诉我亲爱的,你到底有多少斤重?” 周莉莉走向藏衣服的地方,准备脱下护士装,重新将警服套在身上。她知道如果自己以一副护士的模样上楼,同时又带着枪,那些法警不会认为她是杀手才怪了。但走到拐角她就愣住了,连连叫苦不迭。 那个和张抒打招唿的护士正提着个包走向几个警察,领头的正是宋飞!周莉莉连忙闪到拐角藏住自己,只听宋飞道:“……她刚才在这里?她们两个都在?” “对啊,张姐说她是警察呢。结果一转身两人就不见了,我就只好把这个包先收起来。里面是件警服,还有警帽。” “好的,”宋飞道,“交给我吧。她们有没有说要干什么?” “没有,只是看起来似乎在什么大事一样,神神秘秘的。” “嗯,咦?里面还有套衣服裤子?这是谁的?” “这个应该是张姐的,今天她来的时候就穿的这套。” 宋飞怀疑道:“那裤子……” 那护士道:“啊,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她嫌热。” 周莉莉看了眼自己的脚下,她还穿着警服的裤子。裤子是张抒的,下雨的时候她们正好在空旷地方没处躲,一路顶着雨飞奔到住院大楼,衣服裤子都淋湿了不少。一身大汗的张抒直接只穿一套内衣裤就套上白大褂,半真空上阵的气魄让周莉莉咋舌不已。湿裤子穿着确实难受,但周莉莉没有张抒那么大的胆子。只听宋飞又道:“你发现她们,马上通知我。我们就在楼下候着。” 第90页 “好。” 周莉莉皱眉看着宋飞铁青着脸带着她的警服和几个警察离开,不由嘆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也只有将就了。她将自己的警官证掏出来,从楼梯上去。她故意走得很响,就是要让人听到自己的脚步,以显示自己心里没鬼,免得对方因为惊慌而出现意外。她刚刚从救火楼梯跟着步尧后面上去,确认了步尧一行五人确实是重新回到了十五楼。 没有警服,也只好将就了。她来到十五楼的走廊。十五楼凌乱不堪,到处可见爆炸的余迹。路灯全都关上了,见不到步尧等人的踪迹也听不到人声,黑暗的走廊中,只有她一个人“空空”的脚步。她朝前走去,一间一间房间的查看。房间均空空荡荡。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喝道:“站住!不许动!” 周莉莉站住,将自己的警官证举起:“别,我是警察。” “警察?警察多了去了。” 一个法警从后面走近,一个硬硬的东西抵着她的背,那是把枪。那法警道:“朝前走,到左边那个房间。” “干什么?我是警察!” “哼!” 一只手从背后取过她手里的警官证,法警似乎看了看,又道:“你上来干什么?” “我是想来告诉你,我们已经查出谁是傅大年派来的人。” “谁?” “李子平。” “谁?”那法警大叫道。 周莉莉道:“李子平,就是那个让你们等在这里的李子平。你可不可以把枪拿开?” “那你们为什么不逮捕他?” “他不见人了。我是上来给你们提醒的,无论如何不要让那个李子平接近你们,他就是那个幕后的兇手。” 那法警默然,忽道:“朝前走!” “干什么?” “告诉你,到那间房间里去!” 枪口在背,周莉莉只好服从他话,走进左边那间房间。房间里开了灯,久未见到灯光的周莉莉不由眯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慢慢的,她睁开眼睛,发现屋内坐了几个人。房间很大,似乎是会议室。桌上是吃剩的方便面盒,步尧和另外两个法警都在一起,还有一个法警显然还在外面走廊埋伏。步尧道:“你把她带进来干什么?” “你让她自己说。” 众人看向周莉莉,周莉莉道:“我查到谁是傅大年派来的杀手了。是李子平,那个下午逮捕罗汉时候的现场指挥。” 步尧瞪大眼睛:“他?怎么会是他?” 周莉莉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就是他。” “为什么?” “你们想想,他故意把你们留在这里是为什么?一个多可笑的藉口,让你们做鱼饵来勾出兇手?结果是什么?爆炸发生了!这还不明显吗?再说,那四个人是怎么死的?第一时间抢到1406房间的人,也是李子平!只有李子平有机会杀了他们。” 步尧一笑:“那么,李子平用什么方法杀掉那四个人的?” 周莉莉一噎,道:“这个我们还不清楚。” “那么,你是特地好心来提醒我们,不要着了他的道了?” “没错。” “好吧,”步尧沖身旁一个法警点头,既而转头道,“那我们来听听李子平本人怎么说?” 一个法警打开会议室里间的门,一个人走了出来。周莉莉惊讶地瞪大眼睛,那赫然正是许久没有露面的李子平本人。 李子平怪异地穿了套电梯维修工人的衣服,冷冷笑道:“没错,莉莉姐,你分析得很好。那个怎么查也查不出的傅大年派来的兇手,就是我。” 求生的本能让罗汉一瞬间爆发,他勐的一用力,将手中的布条拉到嘴边用力咬住,腾出左手飞快地解开皮带,抽出来捏住一头朝窗梁一抛。皮带扣一头从钢樑上绕了一圈又落了下来,刚好在罗汉面前。 “咔咔咔咔……”在运动服彻底断裂开来的前一瞬间,罗汉刚好把手中的皮带繫到皮带扣上。衣服彻底断开,一头落了下去。两人同时往下一坠,但马上止住了。罗汉的手腕已经套在了皮带环上。 “唿……”罗汉长出一口气,松开发软的牙齿,让口中的衣服随着风雨飘飘而下。他看着手中的皮带环,忽道:“不好。” 随手找来的牛仔裤又大又肥,明显腰围和罗汉的细腰没法匹配。在有皮带的情况下本无所谓,但皮带一走,裤子就自行滑落下去。 “小护士快夹住裤子!”罗汉不由叫道。但已经晚了,受雨淋湿的裤子沉重无比,一眨眼就从罗汉的腿中滑了下去,步那半件衣服的后尘,飘然而降。 一切都在几秒钟时间之内,神偷侠盗就被剥得只剩条裤衩。罗汉瞪大眼睛,这未免太夸张了。神偷侠盗被风吹,被雨淋,被雷噼,被鬼吓,被人算计,仁念一动刚起了个好心拯救一个无辜小护士,老天爷马上要他裸奔。罗汉回头看见怀中的张抒正瞪大眼睛看着他,气极败坏道:“看什么!” 张抒的心脏兀自“咚咚”跳个不停,刚才的一幕她全看在力眼里。她忽然粲然一笑:“我忽然发现,我不怕了。”她将头靠在罗汉肩膀,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罗汉没好气道:“为什么?” 第91页 张抒喃喃道:“你好强……你太强了……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怕……” 废话!你当然不用担心,你担心有用吗?罗汉气得鼓起眼睛:“你不知道我们刚才是九死一生么?” 张抒却道:“知道吗?我们现在这样惊险的处境,我却从未有过这样安全的感觉。这样的安全感,太奇妙了……” “是,真他妈安全。我们已经算是死过一次了。我们随时会掉下去摔死!” “不会,我知道你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张抒轻声道,“死过一次也好。一起跳,一起死……” 罗汉鼓着眼睛:“不要废话了。我还年轻,还不想死,还有大把的生命让我挥霍……现在可好,我们怎么上去?” 张抒搂着他的脖子:“为什么要上去……我不想上去……” 罗汉决定不理她。她当然会觉得很安全,直到最后时刻,自己的手臂依然牢牢横在她屁股下面,她会产生无论如何不会掉下去的错觉也是很正常的事。但罗汉自己可不敢打这样的包票。现在那个广受大家欢迎光顾的该被诅咒的房间里难得没人,得想办法这时候上去。但他以现在的状态,要让受伤的左臂用力将两个人提上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回头看向张抒,张抒身着白色的大褂早已湿透,贴着她的身子,将曲线暴露无疑。她白洁光滑的大腿从白大褂里伸出来,缠着自己的腰……咦?罗汉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张抒道:“怎么?” 罗汉道:“这不公平,我都脱了,你不脱,未免太对不起观众了。” 张抒脸上一红:“什么?” “把衣服脱了。” “啊?”张抒略微松开手,诧异地看着忽然变脸的罗汉。一阵雷声响过,闪电照出罗汉青色的脸。她从罗汉不怀好意的眼神中看出了些什么,心中一慌,不由又松开了些。 “危险!”罗汉感到张抒手上一松往下一坠,马上手上一用力托住她。两人在天上转了个圈,变成罗汉将张抒压在外墙上。 张抒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你……你……” 罗汉笑道:“小护士,胆子真大。我这才发现你,原来白大褂下面什么都没穿嘛。” 张抒红着脸:“我有穿内衣的……” “是,内衣,还有底裤。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张抒一愣,才反应过来。她伸出的双脚夹着罗汉的腰,本来并不觉得如何,可自从罗汉的裤子掉下去之后,现在罗汉也只剩一条底裤。两人亲密接触,某个地方贴在一起只有两层布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到热气从那里传到自己这边……她涨红了脸:“你想干什么?” 罗汉邪邪一笑,忽然用力将脚抬起垫起张抒的屁股,马上右手捞起白大褂伸到张抒只有一层底裤的屁股下面托住她。 “弹性很好,又滑又嫩,不错,果然不错……” “你……” 罗汉狞笑道:“我什么?现在快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里面长什么样子。” 张抒只觉自己心里“嘎拉”一声,一切自制的美好幻影瞬间崩溃了,甜蜜的幻觉成为碎片从大雨中洒落下去。她怒道:“你……你流氓!” “我流氓?我当然是。你不知道我是个罪犯吗?既然当了罪犯,自然要有罪犯的样子。快脱快脱!我数一二三,你快把衣服脱了,否则你就只有读秒坠地一条路可走。一,二……” 第十小时 对谋 晚上十点,住院大楼过道的大灯准时熄灭。大楼里的住户绝大多数都已经躺在床上,等待这一刻降临,以便睡觉。窗外风雨雷电将本来应该的寂静显得不是那么明显。但无论如何,春夜听雨,这会是个不错的晚上。 对此观点罗汉深表怀疑。在他二十四年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晚上比这天更长更糟更倒霉。 费尽口舌,挖空心思,罗汉怀里的张抒才慢慢停住哭泣。罗汉开始觉得自己的幽默感实在糟糕透顶,一个恶劣的玩笑居然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冒出来,他觉得实在无法原谅自己。好在几次三番久经试探之后,他总算摸出了张抒的脾气。张抒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但只要讲道理,还算听话。 张抒止住了哭,依然低眉垂目一抽一噎,脸上的眼泪伙同雨水不住流下去。罗汉道:“所以么,现在只能由你脱衣服了。虽然说非礼勿视的道理我懂,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从权。你不脱衣服,不把衣服拧起来套到上面,我一只手没有第二个支撑点,大家就只好玩完,一起摔一起死。” 张抒瞪了他一眼:“你是存心的。” 罗汉无奈道:“我都解释了那么多遍了,一个玩笑,仅仅是一个玩笑而已嘛。女人我见得多了去了……” “你!” “不提不提,你得明白,你脱衣服是自救。我绝对不会占你便宜。” “那你的手还在我屁股下面!” “那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存心吃你豆腐,你把衣服脱了我的手依然要托住你,迟早是要接触的。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穿多点。多半是存心来勾引我的……” 第92页 张抒眼泪又起,罗汉连连摇头:“这张贱嘴,又在胡说了,该抽该抽。你别介意。” 张抒忽然勐地搂紧罗汉,狠狠一口咬在罗汉肩头。罗汉痛得悬在空中的双腿只发抽:“痛痛痛痛啊……” “哼,”张抒松开牙齿意犹未尽道,“天下第一大嘴,我看你跟那个李子平人人有份。” 罗汉谦逊道:“那怎么好意思?我排第二吧。” “还有脸说?” 张抒嗔道,“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我压着你,已经把你固定住了。你的双手放开问题不大,我的手托着你的。你正好方便松手脱掉衣服。如果不放心,双腿不松劲夹紧也行……虽然我认为其实我们已经贴得很近了。” 听到此话张抒脸上又是一红,她埋着头,慢慢松开一只手,去解自己胸前的扣子。一颗,一颗,一颗。罗汉看着她通红的耳根道:“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脱衣服?” “你又来了!” “好好,我不说话,行了吧?” 张抒始终还是不敢双手放空,只得解开大褂,一只手垂下去甩掉袖子,再换另一只手。好不容易把白大褂脱掉捏在手里。罗汉埋下头,一套奶黄色的内衣半遮半掩,春色饱览无余。他忍住想取笑几句的冲动,正色道:“注意,拿稳,千万别掉下去。现在你抓住一只袖子,顺一圈甩动,直到它自己拧成根棍子。然后你捏着一头朝窗户甩出去,让那一头从竖樑上绕一圈下来。” 张抒依言行事。她竭力不去想自己身上只剩下胸罩底裤两块布,几乎全身赤裸着和同样几乎赤裸的罗汉紧紧相拥。她一遍又一遍试图将手里的衣棍朝窗梁甩去,却怎么也甩不中,没法达到罗汉要求的效果。因为她无时不刻不注意到,自己裸露在外的胸前正和罗汉的胸痛紧紧贴在一起,汗水雨水混成一片,分不清彼此。而自己屁股下面那只罗汉的手还在散发热气。经歷了那么久的风水雨淋,她身上早就冰凉一片,但罗汉的身体依然还有体温。她发觉自己没法集中精神,因为雨水汗水的滑腻,她的身体每一次用力便会和罗汉的身体上下摩擦一次。也许是因为用力,也许是别的什么,她的唿吸开始粗起来,急促起来。 罗汉喃喃着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看来这场动作片有向限制级靠拢的趋势,真要命……” “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你不许看!” “不看,不看……” “你!你在说什么?”周莉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李子平的样子看起来虽然依旧吊儿郎当,却一定都不像在开玩笑。他柔声道:“是我,那个傅大年派来的兇手,就是我。莉莉姐,你猜得很对嘛。” “傅大年派来的兇手,杀死那四个人的,是你?” “啊啊,别把杀人的事情栽到我脑袋里。我可是清白无辜的,那四个傢伙我一根手指头都没动,”李子平道,“不过需要更正说明一点,傅大年的人可不止一个。所以准确地说,是我们。” “你们?还有谁?” 李子平看着周莉莉,又转头看向步尧和杨金等人:“罗汉。神偷侠盗罗汉。我和罗汉,就是整个事情的背后操纵者。中午法院里,罗汉是我故意给他机会让他跑的。为了效果逼真,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个意外,我还不得不在他身体非要害的地方放上一枪。” “为……为什么?” “好问题,”李子平道,“方才我正和步院谈到这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和罗汉串通一气,操纵那四个被利用的傢伙,企图刺杀步院?为什么我现在又和步院在一起,毫无顾忌地谈论此事?这个事情确实比较复杂,复杂到我现在连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当步院一行人匆匆下楼去查看1406房间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电梯工人偷偷摸上了十五楼,来到这个会议室里翘着脚抽菸,一脸有持无恐的样子,就等着步院上楼来摊牌。现在大家还有时间,我建议大家不妨坐下来,慢慢把这团乱麻理清楚。” 杨金用枪指着李子平:“你现在可以接着说。” 李子平毫不在意黑洞洞的枪口,大摇大摆地坐到步尧的对面:“罗汉和易振国交情非浅,当得知易振国有刺杀步院的打算并决定加入的时候,罗汉本人甚至还未曾被我逮捕。在我逮捕罗汉的过程中他对我讲述了这件事情,毫无疑问,这样的好事少了我李子平,怎么好意思呢?” “为什么?” “钱!”李子平道,“刺杀步尧,可以赚很多钱。因为就易振国的消息,步院即将去北京作证2.14假药案,对傅大年极为不利。傅大年一定愿意出他能出的所有钱来收买所有能收买的人,杀掉步尧灭口了事。罗汉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东湖医院来?还那么凑巧地跑到1406那四个笨蛋的房间中去呢?这一切早已安排好了。得知有这么好的赚钱机会,我一早联繫上了北京的傅大年。他在得知此事之后非常急迫又喜出望外地跟我定下协议,得到他的订金之后我和罗汉策划了整个事情。我利用职权之便,在外面假意围捕,其实是堵住步院脱逃的线路。而罗汉则加入进兇手当中,策划杀掉步尧。以他的水平,自然是那四个业余选手对他言听计从了。完事之前,罗汉自然需要灭口,杀掉那四个傢伙。可惜棋差一步,那四个傢伙没能得手。既然没能得手,傅大年的钱我们就拿不到了。罗汉会回来继续寻机刺杀步尧,他通过暗语向我示意,我们冒点风险亲自动手杀步院算了。” 第93页 周莉莉奇道:“那你现在……” 李子平一摊手:“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傅大年是有钱人,步院何尝不是?亲自动手谋杀,多么大的风险。相比之下,我是警察,罗汉是贼,如果我能抓到罗汉而救步院一命,得到一大笔赏金,岂不是划算得多?前面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大可全部栽到罗汉一人头上,我又清白又安全还发笔大财,哪一点不好呢?你说是不是,步院?” 步尧冷冷一笑,没有开口回答。杨金道:“我凭什么要你来保护步院,抓到罗汉?” 李子平冷笑道:“你们不是忘记了罗汉是谁吧?或者,也忘记了我是谁?我在这里提醒最后一次,罗汉是行窃三十四起从未失手的大盗,我是最后将他捉拿归案的人。你们都那么有信心,可以凭自己挡住罗汉吗?”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再说,别忘了,罗汉可以反咬你一口。” “如果不是我故意的,罗汉不可能从我手里跑得掉。我潜伏回罗汉身边,罗汉在明,我在暗;罗汉无心,我有心;罗汉是贼,我是官府。罗汉被我逮回去是必然的事情。而一个严重盗窃犯还在法院脱逃,企图诬赖两次逮捕他归案的警官,无论如何是没有人相信的。因为没有人,没有人会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易。” 步尧道:“既然你是警察,你天生就该捉拿罗汉。那么你的开价,其实是封口费是吧?” “没错,就是封口费。我敢保证,除了我,谁也不能确定抓到罗汉。而罗汉现在正在挖空心思要你的命,要决定请趁早。”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确实是事实,谁也不敢拍胸口保证一定能抵挡住罗汉,而李子平确实是最佳也是唯一能对付罗汉的人选。步尧忽然道:“傅大年真的打算给你钱?他给你多少?” “五十万,”李子平道,“二十万订金,三十万尾款。订金我已经拿到,不过,我想罗汉大约没有机会分一份走了,是吗?” 步尧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既然你如此危险,怎么保证你不会又翻脸,将傅大年的计划进行下去?” 李子平道:“很简单。我只需要逮捕罗汉就行了。我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因为我根本不会再继续在这里待着。我不在你面前待着,那又有什么机会刺杀你呢?” 众人一阵沉默,忽然,步尧缓缓道:“六十万。” 李子平摇头:“我是救你一命,不是让你打发叫化子。起码一百万。” 杨金举起枪对准李子平的脑袋:“如果一颗子弹就能解决问题,还需要用钱吗?” 李子平不屑道:“如果这颗子弹能同时解决我和罗汉两人,倒建议你不妨试试。” 步尧示意杨金放下枪:“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谈交易?你看看你周围,他们都是法警!你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谈这些事情,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你以为他们都跟你这个警察败类一样?” 李子平一笑:“他们是法警?” 杨金等人脸色一变,李子平又道:“法警内部资料,行动手则第三条说明罪犯脱逃时候该干什么,背来听听看?” 杨金脸上“刷”一下变得苍白,他惊惶地看向步尧。但步尧也无话可说,额头渗出颗颗汗水来。 窗外一道霹雳划破长空,李子平冷笑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他妈行动手则。露底了吧?” 终于,衣棍“啪”的一声从窗樑上绕了回来。白大褂比皮带圈长了许多,垂到两人的腰间。张抒依照罗汉的吩咐将衣棍系成一圈。在反覆确认了接头打死之后,罗汉一收腹抬腿,一只脚已经跨过衣棍圈,骑在了上面。右手用力一伸,手肘挎在了皮带圈上。 罗汉长出一口气,继而恶声恶气道:“他妈的,快三个小时了!老子挂在这里快三个小时了!” 张抒道:“你怎么能挂那么久?” 看到基本脱离险境,罗汉无不得意道:“那也没得什么,长期去体操馆玩吊环,慢慢就练出来。” 张抒奇道:“干嘛去玩吊环?吊环好玩吗?” “吊环有什么好玩?”罗汉摇头,“可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基本功不够怎么上场表演啊?我是去练功。现在我们上去,你……咦?别出声,嘘!” 1406房间的房门“吱呀”一声响起,显然是又有人上来了。罗汉和张抒对视一眼,不由苦笑摇头。这事没完没了,今天神偷侠盗看来是註定要跟地球引力耗上了。 只听脚步声传来,来的不止一个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鹏飞,别这样,好不好?我们走了吧!” “不!”尹鹏飞暴怒的声音道,“我一定要杀了他!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 “已经一个小时了,我们什么好办法都没有想到。算了吧,鹏飞,算我错了好不好?我不会上去陪他,我跟你走。你带我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好,我们不要待在这个医院了。” “不!林琴,你没有错。错的是步尧!咦?这些字?” 来人正是尹鹏飞和林琴。听起来,尹鹏飞似乎受了什么严重的刺激,正一门心思的想办法上楼杀步尧而不可得。窗外,罗汉皱眉和张抒对视一眼,后者也诧异地看着他。只听尹鹏飞道:“这些字是谁写的?我下午没看见他们写过这些字!” 第94页 林琴柔声道:“别管了……” “不!我要管!我偏要管!就在这个房间,我最好的朋友死在了这里!他们怎么会死?我了解郑翼,就算要自杀,怎么会让步尧活着自己先死。他比我还先听到那个mp3,蒋小雪是被步尧害死的!” “也许只是失败,发觉没有办法,所以绝望了……快!你看这里,这里还有两行字!” 尹鹏飞喃喃念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神偷侠盗,续此仇怨。李子平、卓立、魏其辉续此仇怨。这似乎是三个人写的。” 林琴分析道:“第一句一定是自杀的人留下的,第二句似乎是那个神偷侠盗又回来了,发现他们死了,于是要接过仇怨继续杀步尧!没错!一定是这样。第三句似乎是那个警察李子平也要杀步尧,这是为什么?鹏飞,你干嘛?你写什么?你!你疯了吗?” 尹鹏飞冷冷道:“没有,恰恰相反,我现在无比冷静。我就是要让步尧知道,我尹鹏飞也续此仇怨!” “可警察一来一看,就知道你会杀人!你会被逮捕的!” 尹鹏飞冷笑一声,摸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我是对面东湖医院住院大楼1406房间。叫一个外卖,牛肉面,加辣。多辣?越辣越好!另外给我在旁边放一份干辣椒末。对,住院大楼十四楼六号房。” 尹鹏飞收起手机,林琴意识到他想干什么,颤声道:“不。你想干什么?我不上楼去!” 尹鹏飞沉声道:“这是我们的机会。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你也一样想让步尧死!希望你没有改变主意。” 林琴咬着嘴唇,默然无语。 “吱呀!”门忽然又被外面推开,几个人齐唿道:“咦?是你们!” 窗外的罗汉摇头苦笑,这个房间简直太受欢迎,偏偏就是不欢迎自己。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上得去。幸好现在可以暂时不用担心掉下去的危险。他埋头看着张抒,发现张抒依然搂着他的脖子,双腿夹着他的腰。于是他在张抒耳边悄声道:“坚持了这么久,小护士腿功不错啊。” 张抒伸手在罗汉背上拧了一把,继续把头藏在他的颈窝。只听房间中林琴道:“高主任,任为,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任为“噗哧”一笑:“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来干什么?我们来看看……啊?这些字是谁写的?好可怕的样子。是你们写的吗?” “不,不是我们写的。不知道是谁写的。” 任为忽然颤声道:“来了!” 其他三人诧异地望着他:“什么来了?” 任为摸摸自己的头:“不,没什么。” 高明炬盯了他一眼,又道:“我们是听说了墙壁上写有易振国临死前的笔迹,想来看个究竟。咦?神偷侠盗,续此仇怨。李子平……尹鹏飞续此仇怨。尹鹏飞,你干什么?” “没错,”尹鹏飞森然道,“其它我不知道,尹鹏飞续此仇怨是我自己写的。” “你要怎样?” “你们要救步尧的,不妨快去报警。不阻拦我,今天步尧必死无疑。” 高明炬和任为两人面面相觑,林琴不断地拉着尹鹏飞的袖子,尹鹏飞甩开她道:“我们刚从医院大门口那几个警察那里打听到消息,步尧就在这个小时会离开。我一定要在这个小时ppp之内杀了他。” “神偷侠盗,那个罗汉,跟你有联繫吗?” “没有。他杀他的,我杀我的,那有什么关系?” “可这个李子平,似乎是个警察,干嘛也要留下这么一句话?” 尹鹏飞摇头:“我不管那么多。我干我自己的。你们快报警去吧。” 林琴使劲拉着尹鹏飞:“不,你不会的。这些不是你写的。” 尹鹏飞看着林琴眼中的泪水,不由心中一软。但他继而想起蒋小雪没有眼球的脸和郑翼死灰的脸,心肠一硬:“是我写的。” 任为耸耸肩:“你心里明显不太正常,情绪波动得厉害,我瞥一眼就看得出来。” 尹鹏飞正待开口,高明炬忽然道:“好吧,不用争辩。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怎么杀步尧?赤手空拳,怎么杀得了他?万一你杀不了他,这个小时他就会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机会了。而你恐怕连接近他的方法都没有。你有什么想法,任为是心里医生,一定同意你说出来,告诉我们。对吗,任为?” “没错。尹主任不妨说说,我们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保证,以一个医生的信誉。” “医生的信誉?”尹鹏飞冷笑,“今天东湖医院医生的信誉已经臭大街了。不过说给你们也无妨。”他指着林琴道:“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个计划。步尧刚才打电话让她上楼去陪他。她可以找没有吃饭做藉口,在对面奶茶店里打包一份饭上去,要步尧和她一起吃。步尧爱吃辣椒,林琴可以要求加重口味,要一些辣椒末。然后两人吃的时候,可以趁步尧不注意,见机将辣椒假装不经意的洒到步尧眼睛里。恰好我在这时给步尧打电话,林琴在旁提醒让我上去给步尧看看。” 高明炬道:“于是你就这样上去,接近步尧?” “对,虽然我还没想到具体用什么办法杀了他,也没想明白我们怎么从法警手里跑出来,但这是个接近步尧的好计划。” 第95页 高明炬和任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任为道:“这个计划一点都不好。没有后路么。” 尹鹏飞一笑:“我怎么听起来,你们都想杀掉步尧一样?” 高明炬道:“这且不论。问题是,辣椒这玩意儿不比什么化学药品,沾在眼睛上难受是有,可用水一洗就没事了。何必找你这个大专家上楼去麻烦?那些法警会想不到有潜在危险吗?这样干未免太业余了。” 尹鹏飞道:“你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你们也想杀掉步尧,不是吗?” 高明炬意味深长道:“有许多人希望步尧死,别忘了2.14假药案那么多受害者。步尧死,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难道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难说。现在看起来,是受益人,”高明炬道,“话说到这份上,摊开说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尹鹏飞,一心一意要步尧死;你,林琴,我曾经怀疑你是步尧安插进来的,但现在看起来你比谁都想步尧死掉。” 尹鹏飞道:“那么你们呢?” 高明炬笑眯眯道:“我,高明炬,东湖医院内科主任,是最后一个关口,确认步尧的死亡。我是内科主任,东湖医院的院长遇刺的时候我恰好在医院,那么我将是第一个进行尸检确认他死亡的人。只要在东湖医院,谁敢跟我抢这个资格?至于当警方法医赶来的时候,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大火,殓房的尸体烧得七七八八无法辨认。所以很不幸,我也是最后一个确认步尧死亡的人。我的身份又高尚又光明又专业又权威,容不得别人不相信。” 尹鹏飞疑惑地和林琴对看一眼,尹鹏飞皱眉道:“此话怎讲?” 高明炬道:“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情。步尧周围的那四个法警,号称直接从北京来保护他出席庭审作证的法警。” “那又怎样?” 高明炬道:“许多人,我相信许多人,包括警察,都会被他们身上的制服迷惑。没错,一看到他们的制服和肩膀上的臂章,谁都不会加以怀疑。但如果是心思稍微有点那么细緻的人,又对这件事情半知半解,由于切身厉害关系一心想探知所有究竟,比方说,我,则一定会留意所有细节。” “什么细节?” “没有庭审!”高明炬道,“也没有步尧出席作证一说。我通过北京的朋友了解到,傅大年一案的庭审,根本就不会有步尧参与。” “啊?”屋内剩下三人不由失口惊叫。窗外的张抒也听得轻唿一声,好在大家同时开口,谁也没有留意。 高明炬续道:“所以很容易推断出,步尧周围四个法警是假的。” 周莉莉惊诧地瞪大眼睛,听着李子平的分析。在那一刻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已经被背着手被绳子反捆在了椅子上,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地。刚才几个“法警”拿出绳子要捆住她,李子平居然笑眯眯的在一旁乐得看。周莉莉的脑袋一进门就一直被一把枪顶在脑后,自己的枪早已落入对方手中。只见李子平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惊惶的杨金等人:“你们这几个法警,全是假的吧?装警察很酷吗?”杨金脸涨得通红,貌似几欲上前和李子平搏斗,却又没敢。 就在这时候外面走廊响起喝声:“站住!你们两个!” 房间中众人一愣,“法警”和步尧都站起来扭头盯着门,这时候李子平却跳到她面前捂住周莉莉的嘴。她想扭头挣扎,却感到嘴里一阵异样,一样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杨金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李子平捂着周莉莉的嘴,觉得是很正确的事情,就没有说什么。 只听外面道:“别激动,我是警察。” “警察?今天的警察未免多得让人怀疑。你叫什么名字?” “卓立。” “你呢胖子?” “他叫魏其辉。” “没问你!你们来干什么?” 卓立迟疑道:“我们上来看看……刚才有个女警察上来,也许穿警服,也许穿护士服,她老是不下去,我们跟着来看看她有没有事。” 周莉莉心中一跳,但李子平捂住她的嘴的手按了一下,示意她别动。一样东西被李子平塞进她嘴里,她看向李子平,只见李子平的眼光闪烁,沖她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她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傢伙又在骗人。她本来提起的心一下就放松下来。本来李子平说故意放跑罗汉的时候她就极其怀疑,而李子平说交易的时候,周莉莉心里就只相信五成不到,一多半是不相信。开什么玩笑,李子平怎么会因为钱来杀人? 无论如何,现在李子平还是那个讨厌的猩猩,周莉莉一阵坦然。嘴里含着的一根金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铁的味道非常浓,体积也很大。周莉莉知道这东西对自己非常重要,于是小心的紧闭着嘴,发誓绝对不让人看见她嘴里有东西。她继而又把注意力转向步尧等人。李子平扮演这场戏,是为什么呢?步尧这些人搞的鬼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杨金推开门走了出去:“她走了。叫周莉莉是吧?她上来说明了李子平的可疑,下去了。” 卓立道:“啊?下去了?她没有说去哪儿吗?” 第96页 “没有。你们不要上来,我也信不过你们。大家没事不见面最好,免得出了岔子到时候说不清楚。” “好吧……” 打发完卓立和魏其辉,众人又回到屋子里。李子平得意洋洋道:“你们全都不是真正的法警,不过扮相确实不错。不过既然知道你们都不是,所以很容易逆向推断出,这个关于步院出庭作证的等等一系列事情,全都是假的。我说得没错吧,步院?” “百密一疏,居然被你发现了,”步尧嘆了口气,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李子平道:“其实第一次上楼和你们照面,我就已经感觉事情有些不对。但我一直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杨金道:“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我很好奇,那么多警察都没有看出来,你是怎么察觉到不对的?” 李子平油腔滑调道:“我给你们一个提示。你看看面前这个美女,穿警服的时候头戴警帽,又骄傲又挺拔,简直让人想跪下去顶礼膜拜;现在穿上套护士装,戴上顶又白净又小巧的护士帽,马上变得温柔可人,简直让人忍不住搂着她好好爱怜一番。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步尧和杨金等人一起摇头。周莉莉含着铁具无法开口,只是怒沖沖地想:“呸!你这傢伙又想干什么?” 李子皮耸耸肩:“你们看不出来,因为你们不是医生护士,不知道她穿起来的时候什么地方有不自然的。当然,也许根本就没有问题。因为我也不是医生。但我是警察,我知道警装上的一个小小的习惯。如果是普通人扮演警察,则多半会犯一个错误。”他走过去将周莉莉头上的护士帽摘下来:“这个。” “帽子?” “对,”李子平道,“就是这个帽子。大盖帽又不是什么好舒服的东西,除了演电影电视,日常中的警察都不会随时把这个又闷又大既不舒服也不方便的东西随时顶在头上。而是恰恰相反,能脱下的时候就一定脱下。除非要执行的任务需要见群众,否则绝对不会戴上。刑警交警法警甚至武警军队,都是如此。” 杨金恍然道:“所以当我在黑暗中闪身出来,这么需要小心谨慎的关头,又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居然随时头顶这么大个不方便的东西,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李子平点头道:“没错。普通人一般不会知道这一点,因为电视电影上的傢伙随时都这样戴上的,而现实中见到警察的时候,他们也都是戴上的。装扮警察是犯罪,装扮的人自然唯恐自己不像,有样学样随时顶着帽子,结果反而露出尾巴来了。我一直没想到到底是哪里不对,直到我很抱歉地敲晕一个电梯修理工人,拿着他的安全帽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其实细想一下就能发现,如果你们真是法警希望低调,又怎么会不穿便衣呢?这根本就矛盾的嘛。” 杨金再次狞笑着举起枪:“既然这都被你发现,你也别想在走出去了。” 李子平坦然道:“恰恰相反,我一定会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杨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不是法警,也想到了步院根本就和庭审无关,那么你刚才这一大套鬼话,已经露出马脚来了。很不幸,你在发现我们的尾巴的时候,露出的尾巴也被我们踩了个正着。” 李子平眨眨眼睛:“真的么?” 杨金道:“步院不会去北京,这一切都是演戏而已。不错,你前面说的话非常合情合理,连我都忍不住动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你自己就是傅大年派来的兇手。根本就没有需要步院去北京指证傅大年有罪这一回事,那么步院的死活跟傅大年毫无关系,他凭什么要付你钱来杀步院?” 李子平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声张狂放肆,刺耳难受,一如动物园笼子里的猩猩捡到了开锁的钥匙。杨金怒道:“笑什么?” 李子平止住笑,对步尧道:“步院,钱多不是坏事,但毕竟钱要用命来花,对吧?” 步尧不知道他在卖弄什么玄虚,皱眉不语。李子平又道:“如果命快没有了,钱还有什么用呢?” 步尧道:“你想说什么?” 李子平道:“我想说,如果我是傅大年,在马上快没命的情况下听说你老伙计步尧居然也有可能陪着一起上路,我会不会用点子对自己已经没意义的钱,加速送步尧一程?” 步尧闻言一愣,继而慢慢点头:“不错……不错,如果我是在傅大年那个位子,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机会,我也一定不会放过我自己,任由我继续活下去享受。大家一起走,倒也不孤单寂寞。不错,我一定也会这样干。” “救不了自己,拖一个下水也是好的,”李子平道,“这也算是正常心理。我说,步院,到目前为止,事情都再清楚不过。但打破我的头我都想不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伪装法警,假造前去出庭的事情,明明可以离开而不离开,分明指向一件事情——你在制造机会和藉口给别人来杀你。自杀案子我也见过不少,确实有些人自己下不了手求别人帮忙。可在你身上,处心积虑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让别人来杀你,同时又把四位不知道哪里请来的专业保镖随时放在身边,这完全矛盾的嘛。你制造了那么多机会,现在罗汉真要来杀你,你又开始考虑跟我的交易了。这也是矛盾的啊。我看来看去,你也确实不是个像有死意的人,想要自杀的人。我是彻底煳涂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97页 步尧笑道:“不,我不会告诉你。你只能知道目前这么多。我很好奇,如果你拿了我的钱为我做了事,现在这个女警察已经听到了一切,你拿她怎么办?” 坏了!李子平心里一咯噔。他回头看向周莉莉,后者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迟疑道:“她……是我的人,也参与其中……不用担心。” 杨金冷笑道:“算了吧,如果她是你的人,刚才我们捆绑她的时候你怎么吱都不吱一声?何况如果她是你的人,她一脸热心肠地上来告诉我们你的底细又是为了什么?天良发现吗?” 李子平支吾道:“这……总之她没有关系,她也许是觉得分给她的钱不够……” “够了!”步尧道,“李队,你能看出这么多事情来,确实很了不起。我很佩服,不愧是捉拿过神偷侠盗罗汉的警察。不过你的话不尽不实,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李子平铁青着脸:“你想怎么样?” 步尧和杨金对视一眼,步尧道:“我不想怎样。你去想办法逮捕你的罗汉,按照之前所说。不过我不会给你一分钱。这位漂亮的女警察,就暂时留在这里陪陪我们也好吧。别再狡辩了,我差点都被你忽悠住。不过你忘记了,这个女警察的城府可没你那么深,刚才她看着你的表情和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不管你跟罗汉是什么关系,也不管傅大年是否真的跟你有一笔,总之你必须去把那个罗汉逮住。否则,到时候这位女警察可就不会像现在看起来这么漂亮了。那真是件可惜的事情。” 李子平怒目圆睁咬紧牙关,太阳穴一鼓一鼓。他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拳骨“咔”的一声轻响。三个假法警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他看向周莉莉,后者正拼命沖他摇头 “步尧到底要干什么?”高明炬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事情的一半,步尧被刺之后的安排,这是我的那一半。我只负责确认步尧死亡,然后将他暂时放在进口设备的太平间里,放一把火,就此了事。另外的一半我根本就不知道。步尧曾告诉我,到最后时刻他会告诉我。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到底会是怎样。我揣摩,易振国他们到死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为插嘴道:“如此看来,步尧很谨慎啊。” “不错,非常谨慎。我甚至怀疑他找的贴身保镖、那四个拿钱的假法警也不知道全部的事情。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行动。不是吗?” “我们的行动?”尹鹏飞一笑,正待开口,却想起另一件事,“等等,步尧这么处心积虑的要自己死,又是为什么?” 高明炬道:“这不管我的事,事情的另一半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我当然不愿意被蒙在鼓里,但对我来说,我只要亲自看到步尧的死,就已经足够了。” 尹鹏飞道:“你也有好处,对不对?” 高明炬冷冷道:“如果他死了,这就是最大的好处。他活着时候给的好处,远不及他的死这件事对我的好处。我与步尧共事那么久,大家彼此知根知底,总是不大好的。我试想过无数次,最后我认为,当最后一刻发生的时候,不管他抬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身受重伤也好,轻伤也好,出去就一定是死的。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吗?” 尹鹏飞冷冷地点点头:“很好。” 高明炬皱眉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尹鹏飞道:“很好的意思就是,你告诉我这么多东西,很好,多谢。但大家各走各的路。我是想要步尧的命,这没错。但我不会去做别人的工具,重蹈郑翼的覆辙。如果杀步尧没杀成,我会不会像郑翼一样死了?” 高明炬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尹鹏飞摇头:“这里没有‘我们’,你们杀你们的,我杀我的。” 屋内一阵沉默。窗外 ,张抒将嘴贴到罗汉的耳边,悄声道:“罗汉。” 正在沉思的罗汉瞟了她一眼:“嗯?” “我冷……” 罗汉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脱下来给她。何况就算是有,也早就湿透了。他只好手上用力,把张抒搂得更紧了。 只听高明炬缓缓道:“尹鹏飞,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还记不记得蒋小雪是哪一天死的?” 尹鹏飞脸色一变:“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明炬摇头道:“当然有关,我们都知道有关系。今天是蒋小雪死后的四十九天,是最后一个‘七’,‘尾七’。自从蒋小雪死后,医院里就有流言,说是蒋小雪不是自杀,是冤死的。每逢七天,她的怨念就会汇聚成型,回来一次。在最后一个七天,会回来復仇,杀掉害死她的人,亏欠她的人。这个传说大家都听说过吧?” 屋内众人点头,窗外的张抒也不由点头。任为道:“有些人还说得活灵活现,说某某在头七就看见了蒋小雪的鬼在医院里徘徊,二七又出现过,以后每逢七就出现一次,一次比一次清楚。据说穿着临死前的衣服,两眼却是两个血窟窿,双手腕脉流着鲜血……” 第98页 一阵风颳过来,屋内众人顿时起了股凉意。林琴打了个一个哆嗦,赶快挽住尹鹏飞的手。尹鹏飞脸色铁青看着墙壁上凌乱潦草的“杀死步尧”的字迹,道:“装神弄鬼,无稽之谈。” 高明炬道:“不错,确实是无稽之谈。因为所有的流言,都是我编排出来的。我们将这套话编排起来,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出去。” 尹鹏飞一愣,道:“为什么?” 高明炬道:“因为我知道蒋小雪不是自杀的,我知道是谁杀了她。” “步尧?” “对,正是步尧。这套话散播出来,将会对步尧构成很大的心理压力。而人一旦心理压力增大,行动就会慌乱,就会出漏子。步尧的计划里有我一份,这套计划精心设计,密不透风,连我这个参与者也只知道其中一部分。但即使一部分,我也清楚这个计划很复杂,需要执行的人有很冷静的情绪,否则就会出漏子。” 尹鹏飞点头道:“所以你想让他的阴谋实施的时候出漏子,不管他究竟要干什么。” 高明炬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尹鹏飞道指着墙壁上的字迹道:“所以这些字也是你们画上去的。” “不是,”高明炬困惑地摇头,“这正是我奇怪的原因。我以为是你们画上去的。” “也不是我们。” “那么是谁?” 黑暗的房间里寂静一片,各人除了雨声,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别人唿吸的声音。风雨交加,“哗哗”的响个不停。一股阴风从开着的窗户颳了进来,伴随着雷声。雷声并不响亮,低沉而缓慢,“隆隆”的声音犹如众人心中的那丝恐惧,一点一点增大。 任为忽然又颤声道:“来了!” 高明炬莫明其妙:“什么来了?刚才你就说来了。” 任为道:“也许……不是人画的,这些字。” 高明炬恼道:“你!你瞎说什么?” 任为道:“那套话,那套话说的事情……” 高明炬怒道:“什么事情?这套话的内容和效果显而易见,都在你这位心理科任大夫的计划之内。你这个时候装神弄鬼干什么?” 任为颤声道:“我说的,我知道。第一次我告诉你,我在院子里看见了像蒋小雪一样的背影,足不沾地的飘了过去,转眼就不见了。那天正好是蒋小雪的头七。” “不错。” “当时你愣了一下,继而大笑,说这个构思不错,可以让步尧喝一壶的。然后你说让我把这事传出去……” “我记得。” 任为颤声道:“可问题就在这里。这不是个构思!” “不是构思是什么?”高明炬瞪大眼睛。话说到此处,大家都隐隐有所领悟。林琴已经不顾高、任二人在场,把尹鹏飞的手抓起来圈在自己的腰上。尹鹏飞则瞪大眼睛,盯着任为,等着任为的话。窗外的张抒则将脸埋进罗汉的怀里,身体不住颤抖。 任为的胖脸惨澹发白,犹如墙壁上的空白处。雷声响起,闪电映得他的脸一片青紫,他道:“……那,那是真事。” 此话任为还没说,早已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任为只是把它变成了声音而已。高明炬怒道:“你别给我添乱!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来搞这些……” 任为急道:“我没有说假话。真的是这样!我真的看见了!” 尹鹏飞皱眉道:“你看见了小雪?你好像不认识她吧?” 任为道:“一个女人两眼被掏出血窟窿,两只手腕不停地冒血出来,那还会是谁?” 高明炬喝道:“好了!任为,你是学心理学的,居然也相信这些事情?” 任为道:“我亲眼见到,不由得不信啊!还有,我根本没有把那话传出去!” “为什么?” “我害怕!”任为道:“高主任,你的身份在,你要说这些事,一来知道了会被步尧怀疑,二来人家也会笑话你,我知道你自己肯定没有把话传出去,对不对?” “不错 。” “我也没有传出去。直到一个星期之后,蒋小雪的‘二七’之前,医院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流言。因为当时只有我一人看到过!但就在‘二七’之后,却有人声称在‘二七’当晚又看见了蒋小雪,形容的她的模样跟之前那个星期我看见的一模一样!” “胡……胡说!”高明炬想喝止任为继续说下去,但明显底气已经有点不足。 任为的脸上挂满了冷汗,眼睛惶恐手脚无措:“那是真的,那全都是真事!”他的声音颤抖着:“蒋小雪,回来了!” 高明炬高声喝道:“够了!” 任为不敢在说话。但他这一番话出来,屋内屋外每个人心里都有余悸。罗汉颤抖的嘴唇在张抒耳边悄声道:“我知道,那是真的。我也见到了。” 张抒轻唿“啊”的一声,好在没有人听到。因为同时高明炬的话盖过了她的声音,他道:“我受够了!全他妈胡说八道!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居然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说。蒋小雪也好还是谁也好,谁又能真的杀了步尧?冤魂厉鬼他妈能报得了仇,这个世界早就没有恶人了!刚才收到的消息,步尧会在这个小时ppp之内离开!他一旦离开,我们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活下去。” 第99页 尹鹏飞道:“此话当真?” “当然!绝对比什么神神鬼鬼真!” “那怎么办?” “我当然有办法,但这个办法得让你们几个一起来!” “什么办法?” 高明炬瞪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决定独自干了?” 尹鹏飞噎住,无话可说。高明炬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好办法。什么辣椒水泼眼睛,小心人家可都是带枪的!我有办法留下步尧来,如果你一心要杀步尧的话,最好马上决定,跟我走还是怎样?” 尹鹏飞咬着牙:“好,我们一起行动,谋杀步尧!” 待听得1406房间里众人离开,窗下两人依然没能长出一口气。两人都被高明炬说出的事情闹得脑袋发胀。步尧有阴谋,法警是假的,高明炬参与其中,蒋小雪回来了…… 罗汉摇摇头,看向张抒,后者正死死抓着自己不放。罗汉道:“小护士,抱够没有?差不多该上去了。” 张抒道:“小雪……蒋小雪……你见到了?” 罗汉摇头:“我不知道。确切地说,我只是听见了。我听见写那些乌七八糟字的人的声音。” “是谁?” 罗汉感到背心发麻:“应该是……那个死去了的易惕,那个你见过的小女孩,易振国的女儿。” 张抒道:“那怎么可能?” 罗汉道:“我知道那不可能。可今晚不可能的事情太多了,我现在已经打定主意,相信一切。准备上去了吗? “嗯!” 罗汉看了看自己的状况,现在两人几近全裸相对而拥,张抒盘腿在他腰间,坐在他横在她屁股下面的手上。而他自己却一只手勾住皮带圈,骑在张抒的白大褂套成的衣棍圈上。两个支撑点似乎很结实,看起来好像还可以坐下去,但罗汉实在没有耐心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想起和李子平的计划,急于前去加入新的谋杀步尧四人组,找出那个傅大年派来的人。虽然他听了刚才四人的话,心里疑窦丛生,且觉得又好像谁也不是傅大年派来的人,但他认为依然有查看的必要。 他回头,看见张抒正怔怔地看着他。张抒的眼中如同流水逝过,眼波荡漾。 罗汉道:“怎么?” 张抒咬着嘴唇:“你……你要走了吗?” “那怎么样?我说,你腿劲真大,夹了我一晚上了……” 张抒把脸靠在罗汉的肩头:“不,不要说话。让我们静静抱一会儿,好吗?” “我们好像已经抱了很长时间了……会感冒的……” “我觉得我已经发烧了。” “那我们……” “嘘……别说了。刚才老是有人来打扰,现在我们静静这样抱着,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罗汉看着她的眼睛,发觉尽管自己在天上吊了三个小时了,依然无法拒绝这个小小的要求。他看着张抒。张抒白皙的皮肤本来因为恐惧和冰凉雨水而白得透明,现在却白玉生晕。紧闭的眼睛皱紧了眉头,长发淋湿贴在耳边脸旁,在风雨飘摇中另有一番风味,犹如雨中之荷,风中之樱,雨中摇曳着的水仙。罗汉心里暗自嘆了口气。真漂亮,自己知道张抒长得好看,却没想到这般光景下是如此的好看。两人脸上身上都映出头顶那个硕大红十字架的红光,一片迷离暧昧的暗红下,两个赤裸的男女搂抱在离地面五十米的空中。雷声渐渐过去,雨水也小了些,飘在身上点点,没有了刚才打在身上痛的感觉。风吹来,皮肤一阵一阵的发凉,但内心中却似有一团火,让张抒感觉不到丝毫的冷。 “罗汉。”张抒喃喃道。 “什么?” “你在看什么?” “看你。” “看我什么?” “看你……肩膀上的纹身。” “好看吗?” 罗汉看着张抒凝香玉脂般的皮肤上,妖冶的蝴蝶在暗红灯光下展开翅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抒又道:“罗汉。” “什么?” “我好像发烧了,你试试我的额头烫不烫。” 罗汉柔声道:“好啦,我没有第三只手呢。” 张抒看了他的嘴唇一眼,又看着他的眼睛,垂下眼睛没有说话。那一瞬惹人爱怜的模样让罗汉顿时有了种这三个小时在天上无比值得的感悟。他微微抬头,将自己的嘴唇放在了张抒白净的额头上,轻轻滑过。 “烫吗?”张抒轻哼道。 “烫,”罗汉感受着两人“砰砰”而起的心跳,“而且,似乎从里面烫到外面来了。” 两颗心跳“砰砰”,伴随着唿吸的慢慢加速,慢慢合拍,以同一个速度跳动。张抒的身体不再发冷发颤,却有动人的温度,宛如冷玉回暖,暖玉生香。花香四溢,一阵一阵随着唿吸送到罗汉的嘴边,如麝如兰,如醉如梦。 无需再说什么,罗汉将自己的嘴唇从张抒额头慢慢滑了下去。 张抒在那一瞬间全身僵硬起来,唿吸顿时停住了。那渴望许久的甜蜜一旦融化开来,几乎让她窒息。罗汉感到了张抒拙涩,于是松开她。但她马上不依不饶地迎了上来,无边的温柔海洋波澜再起,在这个雷暴狂风的夜里,在电闪雷鸣风吹雨淋中,在红色的十字架下,在距离地面五十米的空中,在两个赤裸的男女之间。 第100页 良久,两人才喘息着分开。张抒僵硬的全身像没了骨头,以致于罗汉不得不手上加大用力,免得乐极生悲,产生性命危险。好在张抒整个身体都背靠外墙,被他压得稳稳的。 两人相视一笑,张抒将红透的脸再次埋进罗汉的怀里。罗汉道:“第一次?” “嗯。” “我很荣幸。” “我也是。” “人家似乎都是先亲嘴再脱衣服,我们先脱光再亲嘴,似乎次序有点不大对头?” “呸!讨厌。” 嘴里说着讨厌,手上却慢慢滑动,抚摸着罗汉强健的肩头,张抒幽幽道:“我曾经想过无数次,第一次会是怎样的。我想过,要在热带海边,望不了头的银色沙滩上,海风吹起来,碧蓝海天一色……” “这个未免俗套了。” “嗯,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想的。后来我又想,不要去海边,要在泉下林边,幽寂空林中,清澈的瀑布‘哗哗’地响着,或者在绿色湖水上一叶小舟上,一片寂静,只有偶尔鸟鸣啾啾,慢慢的随着湖水……” “这个显然是多少读了些书的,可惜还不够个性。” “是呀,再怎样,也没有现在有个性,不是吗?”张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调皮,勾着罗汉的脖子。她大半裸露的洁白胸膛正一起一伏,纤腰盈盈摆动,挂满颗颗晶莹,只不知是雨是汗,是珠是露?这无声的邀请让罗汉心中大动,他再次寻找到她,比方才更加热烈激动,一会儿,他越过嘴唇,来到修长洁白的脖子,滑嫩洁白的肩头上蝴蝶飞过,他再往下探寻……忽然张抒微微一扭,睁开眼睛分开来:“什么东西?” “啊?这……”罗汉发觉自己竟然无法说出口。毕竟人家连亲嘴都是第一次…… 张抒气喘吁吁,脸却直红到了脖子:“你下面!你……你……” 罗汉顺眼看下去,两人的下身紧紧贴在一起,只有两层早湿透的薄布相隔。罗汉道:“啊?这个这个,这是一只小小鸟,小小鸟正在起飞,说明我身体健康,反应正常,没有问题……”他连忙岔开话题,“我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我们两个在这里谈情说爱恐怕有点不合适吧。该上去了呢,再不上去,怕是来不及了。” 张抒垂下眼睛依依道:“好吧。” 罗汉使劲用力,连托带推,好不容易将张抒送到了窗口。张抒抓住窗梁爬了进去。罗汉大出一口气,松下快断了的两手,只将下巴搁在皮带圈上。他使劲地甩着手,希望将麻木的感觉甩掉。 张抒爬进窗户马上回头,却惊讶地看见罗汉正像个死人一样挂着脖子吊在半空。她惊道:“罗汉,你又干什么?” 罗汉左右交替揉着手臂,捏着嗓子道:“快把衣服解下来穿上,小护士,被人家看见多不好。” 张抒嗔道:“你还不是看了……那么久。” 罗汉眼睛一瞪:“被我看到就算是我的人,神偷侠盗的老婆被人家瞧个精光,我还要不要混啊?” 张抒脸上一红:“什么……老婆……”心里却甜蜜无比。她又道:“你怎么上来。” “我自己能有什么问题?少说废话,快穿快穿!” 张抒依言解下衣棍将湿漉漉的白大褂展开,套在身上。她回过身来,对罗汉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力。罗汉把手放在皮带圈上一用力,已经够到了张抒的手。就在此事,只听1406房间大门再次不祥的“吱呀”一声。 没完没了……罗汉脑袋里闪过这几个字。只听来人惊唿道:“咦?你!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张抒无法转身回答,她只是愣愣的看着罗汉。两人四目相对,末了,罗汉无声地松开她的手。张抒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餵!你!” 张抒忽然脸色一变,一咬牙勐地转身,眼泪已经挂满了脸上。她阴恻恻地笑道:“咯咯咯咯……” 来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架势,自己先就慌了:“你……你干什么?” 罗汉悄无声息地探出半个脑袋,刚好将房间里的情况放入眼帘。只见一个男警官正在屋内,几个警察守在门口。张抒衣衫不整,双眼赤红,一头湿漉漉的头髮贴在满是不正常的潮红色的脸上。她又笑道:“咯咯咯……” 那警察退后一步:“你笑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张抒扭曲的脸上露出阴森的表情,她嘶哑着嗓子冷笑道:“我,我叫蒋小雪,咯咯……” 那男警官显然也听说过这个名字,脸色不由一变:“你,你说什么?” 张抒咬牙切齿道:“我叫蒋小雪。步尧呢,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我要杀了他!” “你……”那男警官伸手试图阻挡住咄咄逼人的张抒,张抒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双手叉住了那男警官的脖子。那男警官猝不及防,甚至没来得及躲开。一旁的人纷纷道:“宋飞!小心!”众警察一拥而上,将张抒架开。 张抒狰狞地尖叫道:“步尧!你跑不掉的!今天一定要你死!” 第101页 众警察纷纷道:“这女人怕是已经疯了!” 宋飞摸着自己的喉咙,问道:“你是蒋小雪?” “不错!谁挡着我杀步尧,我就要谁的命!你就是第一个!”张抒尖叫着的声音几乎刺破所有人的耳膜,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甩开拉住她的警察又朝宋飞扑去。宋飞张皇地连连后退,好在毕竟张抒力气有限,很快又被制住了。 众人一阵大闹引来了值班护士,值班护士惊唿道:“张抒!张姐!你怎么了?” 张抒兀自尖叫不止:“步尧!给我出来!今天蒋小雪回来了……” 值班护士倒抽一口冷气,浑身颤抖,牙关发出“哒哒”声。宋飞喝道:“快去拿镇静剂!这女人疯了!” 值班护士躲到一个男警官背后,一脸惊恐至极:“不……是蒋小雪!蒋小雪回来了!鬼上身!这是鬼上身!张姐被蒋小雪鬼上身了!我们都知道,今天是蒋小雪的‘尾七’……” 值班护士几乎快被吓哭了。宋飞咆哮道:“还说!去拿镇静剂!” 警察把1406房间的灯打开。罗汉不敢再露出脑袋,只好继续吊在皮带圈上。他看得目瞪口呆,背心直冒冷汗。张抒被蒋小雪的鬼上身了?不对不对,哪有这么巧,应该是张抒灵机一动。因为来人是警察,因为自己的缘故见到张抒是要用铐的,张抒应该的临机应变装疯,这样可以暂时不被警方盘问,给自己时间……可张抒有这么聪明吗?再说,那个任为不是也说了,逢七蒋小雪就会回来,今天是“尾七”,这可是大凶…… 待到警察将张抒带走,罗汉依然惊魂未定。如果不是凑巧,那未免太可怕了。自己原来一直都在跟超自然打交道……他妈的,这个房间果然有点邪!罗汉想起墙壁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杀死步尧”的字迹,不由打了个冷战。他把下巴挂在皮带圈上,哆嗦着双手互相使劲搓,既是恢復力气,又是搓出温度,以对抗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 “唔?”1406房间又传来一声女人的轻哼。罗汉手中动作一顿,露出一脸想哭的表情,不是吧,又来了!刚刚那些人明明都走了,这又是谁? 警察门的走的时候关上了灯,窗口再次变得黑洞洞的。罗汉双手抓住皮带圈,下巴依然放在上面,眼睛向上死死盯着窗口。忽然,他发现一件事情。 这个人没有什么脚步声! 罗汉浑身汗毛倒立,这,难道又是刚才那个鬼?又回来了? 没错,细碎的悉索声,没有脚步,阴恻恻的,扫来扫去…… 罗汉使劲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长久用力的双手一直沉稳,现在却竟然有些颤抖。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朝窗口走来。 “嘎嘎嘎嘎……”钢制的窗梁忽然响动起来。不好!罗汉大惊,会被发现的!他瞪大眼睛,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对!他心念电转,他现在样子像在上吊,他不妨把舌头伸出来,翻着白眼,看向窗口。来的如果是蒋小雪或者易惕的厉鬼,见到他这个吊死鬼,也许就不会跟他为难……他试着伸出舌头,把脸拧起来,在翻着白眼看向窗口…… 一个惨白的女人的脸出现在窗口。两人对视,罗汉喉咙发出“嘎”一声,那女人的脸看到他“嘤咛”一声就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来人居然是奶茶店的打工小妹妹! 好不容易,连汤带水,罗汉才终于爬上1406房间。再也没有力气的他看到打工小妹妹昏厥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 之所以看到打工小妹妹没有叫出声来,因为慌乱中的罗汉把皮带圈挂在了脖子上,差一点点就真的上吊了。快到半夜时分,小妹妹在一个鬼画满屋的房间里,看到窗户楼下一个披头散髮的傢伙正在翻着白眼当吊死鬼,吓晕过去了。而神偷侠盗在天上挂了三个小时,风吹雨淋,人惊鬼吓,终于没能找到当蜘蛛侠的感觉,于是不堪忍受在五十米的空中用裤腰带上吊了……这一切都太可笑了!罗汉越想越好笑,不由“哈哈”笑出声来。现在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想动弹的,就只想躺在地上挺尸。他靠在窗口下面,任凭皮带圈还套着脖子,一边挺,一边开口狂笑:“哈哈哈哈……尓?” 喉头髮出一声怪声,因为1406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罗汉一顿,继续大笑:“好,来的好!随便你是谁,反正说什么我都不下去了。打死我也不去了。太可笑了……”他一边笑,一边伸手捶着墙壁。他看着自己,无法忍住不笑。自己全身赤裸,内裤湿透,披头散髮湿漉漉的,脖子上还带着根项圈。这哪里是神偷侠盗?简直是受虐王子嘛…… 来人根本就没有理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墙壁天花板上的字迹,又研究了“某某某续此仇怨”的字,转身迳自走到窗台边。罗汉抬起头,笑道:“李子平!来得好,来得太好了。全世界我认识的人都来了!欢迎光临1406房间,我是该房间的受虐王子罗汉,竭诚为你服务。有什么可效劳的?想逮捕我之前先欣赏上吊吗?没问题!” 李子平铁青着脸,一屁股坐到罗汉身边。他皱眉看了看旁边还在昏厥中的奶茶店小妹妹,抬起她的脸辨认了一下,又满不在乎地随手扔下。他一言不发地掏出支烟点上。 第102页 一旁的罗汉还在抽筋:“……今天的事情足以证明,小偷这份职业太他妈没有前途了。我郑重宣布,今天开始,神偷侠盗不復存在,我决定改行当职业杀手。李子平,想杀步尧?没问题!今天开张,八点五折优惠,咱们熟人熟事的,零头也免了,算你九折!量大从优,欢迎预定……” 李子平根本就不理他,抽完一支烟,又接着菸头续上一支。 “餵!李子平!装死人?我已经装过一次了,你不要再来好不好?现在就我们俩,有什么必要装成没见到我的样子?想逮捕我?容易!警车在哪儿?我自己扒上去。想查出傅大年派来的人?门都没有!做人嘛,是很容易失败的……”罗汉胡说八道得正高兴,忽然嗅了嗅:“嗯?什么东西蛮香的嘛?”他顺着香味摸过去,摸到地上一个打包饭盒。他勐然醒悟:“不错!红烧牛肉面!加重辣椒的,还免费的!我喜欢!”说完拿起筷子“唿唿”吃了起来。 眼神涣散迷茫看着前方的李子平这时才瞳孔稍有聚焦,缓缓低声道:“给我留两口。” 罗汉“唿噜唿噜”吃了一阵,放下筷子端给李子平,顺手抢过李子平手中的烟吸了起来:“我操!贼吃剩的口水你也吃!做警察做到你这份上,一头撞死算了。嗯?看来你也不想当警察了,想当电梯工人?不如我们换换吧,我去考警察,肯定能考上。你看看你,除了在部队待过段时间枪比我打得好,哪一点比我强了?餵?吃那么快别噎着了。我说,今天晚上最倒霉的本来该是我才对。怎么你他妈看上去比我还难过,一脸受了莫大刺激死了亲娘的样子?” 李子平稀里唿噜吃完,放下筷子,顺手拿袖子胡乱摸了把嘴,又抽出饭盒外面纸巾包里的牙籤咬上。“步尧。”他吐了口气。 “不提这个名字好不好,”罗汉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脑袋就痛。” 李子平直接无视他,自言自语道:“步尧到底想干什么呢?不惜绑架警察……简直比企图谋杀的人还胆大妄为!他到底想干什么?” 罗汉道:“你他妈玩失踪玩了那么久,怎么一出现就玩深沉?是不是玩傻了?” 李子平眼皮一翻:“我还没有说你玩失踪!你告诉我越快越好,谋杀步尧引蛇出洞,我这边搞出老大阵仗来你居然人影都不见!你他妈又到哪儿去了?” “我?”罗汉苦笑道,“我他妈一直就在这里,困在这间屋子里。” 李子平怒道:“墙壁上‘李子平续此仇怨’是你画上去的?” 罗汉摇头:“不,不是我。是你两个活宝马仔。说来今晚像看戏一样,该来不该来的人都来这屋里过场了。从步尧开始,张抒和你的美女警察,你的两个活宝马仔;尹鹏飞和林琴,高明炬和任为,这是杀步尧四人组的新版本。还有……”他脸色一变。 “还有什么?” “还有……易惕,蒋小雪……”罗汉摇头,“该你了。你刚才又跑哪儿去了?” “我在楼上,和步尧照面,跟他谈笔生意。” “瞧你那模样就知道谈崩了。” “不错,连女人都陪上去了。” “看来,我们得他妈好好交流交流……” 罗汉沉吟道。 第十一小时 解密 深夜十一点。雨稍稍小了些,雷声渐渐过去。但时不时照亮整个天空的闪电依然照出浓密的层云,似乎现在稍小的雨势只是为了之后更大的暴风雨做酝酿准备。浓云下面,东湖医院住院大楼上的红色十字架依然发出红色的光芒,暗淡的红这时候因为雨势的减弱而鲜艷一些,红色映在了住院大楼楼顶,映在了十五楼的窗户,以及十四楼1406房间外挂在窗樑上的皮带圈。 房间里,李子平和罗汉各自讲述完自己的经歷。罗汉道:“让我们把来龙去脉理一下。你因为装扮电梯工人而发觉法警是假扮的,进而混在那群被你刺激过度的群众后面上楼查看,却发现十五楼没有人。而与此同时,步尧正好在1406房间里。” “对。现在的问题是,他去那个房间干什么呢?” “不提那个。步尧想必是在干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既然意想不到,那么不如不想。这之后步尧等人突然回来,你来不及离开,不得不假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等在那里跟人家谈交易。” “谈崩了。” “我知道,你跟我也谈崩了。你他妈真不是做生意的料,”罗汉鄙夷道,“不过现在暂时没空打击你。这边,死了四个刺客被人接班。本来我以为接班人是我自己,然后发现另有高明炬、任为、尹鹏飞和林琴四个人,再次准备上演一场五虎闹医院的好戏——虽然他们暂时还没我照面——而步尧却让你来阻止我们。与此同时,你的美女警察不听你的话,决定自发行动,因势利导,结果搅乱了事情。 李子平意外的对罗汉的揶揄没有反击,而是沉吟起来。罗汉道:“啥?” 李子平起身道:“你刚才说的,那啥因事啥啥?” “因势利导。” 李子平点头:“对,就这个词。这个词我本来知道的,刚才忘了。哼!步尧不是杀害蒋小雪的兇手,这一点你可以肯定?” 第103页 罗汉点头:“步尧没理由在这个问题上骗他手下那几个假法警。而且从他们对话来分析,似乎这几个保镖跟随步尧已经有一段时间,在蒋小雪死之前就跟步尧了。蒋小雪的死跟步尧没关系。” 李子平一击墙壁:“这个狗日的步尧一定有什么非常见不得人的勾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煞笔才会往自己头上揽!易振国找你个天生贼骨头去杀个把人,你都推三阻四。这个步尧居然会心甘情愿把谋杀蒋小雪的罪名扣自己头上,摆出一副情愿被易振国一伙杀了报仇的架势!他一定在干一个很大的勾当!” 罗汉无不鄙夷:“你他妈才想到这点?我一听高明炬说,查出步尧明天被庭审是假的,马上就知道了。”他一拍屁股站起来:“赞美老天爷,在跟你这种笨蛋警察交流完心得体会之后,我发现自己知道得更少了。谁是杀害蒋小雪的兇手?之前以为是步尧,现在不知道了;步尧明天去哪里?之前知道是北京庭审,现在也不知道了。我们查来查去,事情越查越复杂呢,还他妈不如不查算了。为了表明自己心里充满感激,我想我得先干上一件事情。既然杀步尧是如此流行的运动,参与者都要留名才算公平是吧?” 李子平眨眨眼睛。罗汉咬破自己的指头,在墙壁上众人留下的字迹下接着写道:“高明炬,任为,续此仇怨。嗯,林琴,加在尹鹏飞后面……周莉莉和张抒也写下来,这样最后刺杀步尧成功,那就大团圆了,他妈的这唤作功成同赴龙华会……啊!”本来嘻笑的罗汉忽然失口惊叫出来。 李子平瞪大眼睛:“什么?” “鬼!”罗汉颤声道,“有鬼!有……鬼!” 李子平奇道:“狗屁!什么有鬼?” 罗汉指着墙壁上的字,嘴唇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李子平走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最上面一排,是易振国留下的“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八个大字。 下面一行,则是罗汉最初留下的“神偷侠盗续此仇怨”八个字。 越下一行,是卓立魏其辉留下的“李子平,卓立,魏其辉续此仇怨”。 接下来,是尹鹏飞留下的“尹鹏飞续此仇怨” 。 再下面,是罗汉新留下的两行:“高明炬、任为续此仇怨”,“周莉莉、张抒续此仇怨” 。 越过下面雪白墙壁的一大段空白,在靠近地板的墙壁底端,有一行小字。字迹殷红,蝇头小楷,在昏暗的房间中极不易察觉。 那赫然是“易振国、易惕、郑翼、雷徒,续此仇怨”。 李子平抓抓脑袋:“这个,似乎最初没有这行字。我们检查房间的时候,如果有这行字,肯定会被发现。” 罗汉道:“当然没有!不管是谁,站在这里写这行字,肯定会留意到墙壁上的字迹!顺眼往下一看,自然就会看到这个。这个一定是鬼写的!” 李子平怀疑道:“不是你故意捣鬼吧?” 罗汉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继而脸色一变,“我就知道这个房间不对头,果然,果然不对头。还有这些大字!”他指着墙壁和天花板上凌乱的“杀死步尧”的大字:“这些字显然也不是人写的!” 李子平皱眉道:“既然你一直在房间外面,每一个进来的人都应该清楚。每一个留下字的人你也应该知道。” 罗汉道:“我说了,那不是人写的!那个人发出了声音,是我认识的人。” 李子平道:“谁?” “易惕!是死了的易惕!” 李子平想了一阵,道:“这些鬼画大字暂且不提,单论下面那行字。你既然听见了所有人到来,那么不管是人是鬼,这行字都没理由专门等你回来才显现出来吓唬你,对吧?”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这行字显然是最后你回房间之前、旁人离开之后写上去的。最后离开的是谁?” “张抒和一个叫宋飞的警察。” “他们没有可能写这行字。在那之前呢?你听到的最后一个留下字迹的人是谁?” “尹鹏飞、高明炬他们。” “在他们走之后,你和张抒马上回房间了吗?” 罗汉一噎,他当然没有马上回房间。那时候他正和张抒爱欲高涨,情海泛舟。不仅没有马上回房间,甚至连房间里有什么动静都不知道。李子平看他的表情就已瞭然,他道:“你留下了空档,所以不管到底是谁,显然都有足够时间和机会来留下这行字了。” “那么原因呢?为什么要这样做?谁会没事找事搞这些事情?大字又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了!”罗汉忽然脚下一抽,“是蒋小雪!这么多字,说来说去,说的是……七个字!” “哪七个字?” “蒋小雪续此仇怨!” 李子平很想顺手把地上的面汤淋在抽疯的罗汉脑袋上,好让他清醒清醒。但他看着罗汉一身冰冷雨水的样子,终于还是放弃了。估计这厮是清醒过头了,于是他伸手试了试罗汉的额头。 “干嘛?”罗汉甩开他的手。 “有点烫,你在发烧。” 第104页 “胡说,我身体好,从八岁练功开始就没有感冒过。” “你他妈亲近女色,练的功早就破了,”李子平道,“行了,别他妈发疯了。现在马上按照我们刚才说的,想办法上楼把我媳妇儿救出来再说。” 罗汉瞪着眼睛:“你媳妇儿是人,我媳妇儿就不是人了么?我媳妇儿衣衫不整神智失常的被群警察整下楼去,眼见就和我生离死别了,你不想想办法?” 李子平道:“想个狗屁。她衣衫不整神智失常还不是让你弄的。再说有圈警察保护着,你还怕个屁?” “怕就怕你们这些警察。” 李子平道:“什么叫你们这些警察?老子这回多半要被开除,如果不把这帮傢伙琢磨透的话。你别想跟我做什么交易,什么我放你媳妇儿你才跟我去救人。门都没有!我现在理论上来说不是警察,既没有枪也没有证件,你就当我是个他妈的贼好了——你不是一直想这样吗?” 说到人间凡事,罗汉马上就正常了:“很对,很对,和警察一起作案的经歷,可不是随便哪个贼有的。咱们先上哪儿去?” 李子平怒道:“还用问?我女人还在枪口下面!” 东湖医院正门口的警车上,卓立和魏其辉像两个残兵败将一样倒在座位上,一个劲儿地抽菸。警车大家都坐了无数次,这还是头一次坐到铁栅栏隔开的后面。丢了高明炬等人,丢了周莉莉,自己除了胡搞一通一事无成,反而被宋飞等警察逮了个正着,也难怪他们心情不佳。总算“后门科”的面子大,宋飞没用警绳将两人捆起来,只是警告了一番。两人本来也没地方好去,自然也不跑了,只好坐在车里发呆。但两人自怨自艾的情绪这时被宋飞等人打断。他们好奇地看着半昏迷状态下的张抒被宋飞等人架下楼来。宋飞正恼怒地向旁边一个警察咆哮:“什么叫没有人手?连一个看小护士的地方都没有了?” “确实是没有,能动的人都上街了。” 宋飞怒气沖沖的一指唯一的这辆警车:“那就先把她放那儿去。” “……” “愣着干什么?” “铐不铐?” “当然要铐!这么重要的线索,罗汉的行踪就着落在她身上!” “可已经昏迷成这样了……” 几个警察正在商量,卓立回头向魏其辉道:“胖子,看出端倪来没?” “嗯。” “莉莉姐的行动全告失败,张抒没钓出罗汉来,反而被抓了回来。莉莉姐自己却不知去向。我觉得我们怕是不能继续在下面跟他们玩儿了,老大怕是需要我们。” “她?”魏其辉指指张抒。 卓立摇头:“也许我们应该把她留在这里吧……不对!她怎么会平白就昏迷了?要不,咱们试试?” “好。” 众警察把瘫软着的张抒架上警车,关上门。宋飞隔着窗子喝道:“喂,你们两个!这个女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发疯了。你们好好看着她,算是将功补过。将功补过明白吗?” 卓立不解道:“为什么不铐住她?” 宋飞冷冷一笑:“等药劲一过,一会儿就明白了。” 卓、魏二人看着面前瘫在长凳上的张抒,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半晌,张抒“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这……这是在什么地方?”张抒浑然不解道。 “地球,某个你很熟悉的地方,”卓立道,“你没看出来吗?” 张抒茫然地眨着眼睛:“你,你是那个警察,我见过你……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卓立道:“据说你精神失常了?” 张抒不解道:“我不知道,我不大记得。” 卓立和魏其辉对视一眼,卓立道:“你记得什么?” 张抒皱眉道:“我记得,我进了1406房间,然后……蒋小雪!”她忽然惊叫道,“蒋小雪来了!她回来了!” 卓立大奇道:“蒋小雪回来了?” “你不知道?”张抒急道,“我看见她了!我看见了!我还听见了她说话。今天是她的尾七,据说她尾七的时候会回来带走所有负罪于她的人!你们不知道?” 魏其辉忽然道:“鬼?” 张抒连连点头:“对!是鬼!蒋小雪的鬼回来了!她……她……”张抒忽然眼圈一红,“呜呜”哭了起来。 卓、魏二人手足无措,回头看看宋飞,宋飞正站在不远处嘲弄地看着这边。看起来似乎是宋飞知道这个女人麻烦,送上来折腾二人的。卓立舔着嘴唇:“喂,喂,别哭,别忙哭啊……” “呜呜……小雪……小雪死得好惨……” 卓立费劲地挠着脑袋,看向魏其辉,魏其辉耸耸肩膀,显然也是毫无办法。于是卓立决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看见蒋小雪了?” “对……呜呜……” “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的?” “就在十四楼六号房,她还给我说话。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转眼我就到这里来了……” 第105页 “等等,”卓立道,“你说你听见了她说话,她说了什么?” 张抒止住哭,抬起头:“她……她说,她说要杀死步尧!” 卓立嘆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她要杀死步尧,我们还知道许多人都想要步尧的命,对不对?你也是知道的?” “对。”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放你走的女警官,你还记得吗?她叫周莉莉。” “记得。” “她到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张抒迟疑道:“她说,她好像说过去要去看看步尧在干什么。” “然后她就把你扔下不管了?” 张抒瞪大眼睛,没有回答。卓立又道:“她现在失踪了,你知道吗?现在我们有理由相信,罗汉绑架了她。” “不,”张抒大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张抒眼圈一红,似乎又开始酝酿泪水,卓立连忙道:“好了好了,不说那个。周莉莉,周莉莉上楼去找步尧,你肯定有这回事吗?” “对,”张抒道,“我肯定,她亲口给我说的。” 卓立点点头,回头看向魏其辉,后者也慢慢点点头。卓立道:“如此看来,罗汉不再是我们的麻烦了,麻烦的是莉莉姐。” 魏其辉点头:“对。” 只听卓立又缓缓道:“只不过,为什么步尧会要莉莉姐呢?嗯……现在这帮警察堵着医院,我们在这里干守着,啥事都不干无论如何总是不好的。魏其辉,咱们不能再在这里磨下去。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老大和莉莉姐没道理忽然失踪,他们肯定还在这个医院里,甚至也许就在十五楼上。他们恐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 魏其辉点头:“对。” 卓立道:“问题就在这里,宋飞带着内务处的这一干人老在这里熘达,不管是对谁都不好。对我们不好就不用说了,对那个傅大年派来的杀手,恐怕他也不敢贸然行事。而他不现身动手,俺们老大也就只能干瞪眼。我们得引开他们,至少引开他们一部分人,制造一片混乱才好。既方便老大他们行事,也方便那个埋伏起来预备杀步尧的人行事。然后我们自己再找机会潜回住院大楼,帮老大将那傢伙抓个正着。” 卓立和魏其辉两人同时看向汽车方向盘,卓立道:“没问题吧?” 魏其辉肯定道:“没。” “拿她怎么办?”卓立指着张抒。魏其辉紧皱眉头不吭声。卓立回头看向张抒:“都让你听见了,不能让你走。你……晕车吗?” 李子平和罗汉走到楼梯口。罗汉嘿嘿冷笑:“万事开头难,下回要想当贼,这可以算作热身。楼上情况不明,你确定你要赌这一把?” 李子平打了个哈哈:“二对四,你怕了?” “二对四?是零对五!楼上算上周莉莉的那把枪,一共有五把枪。我们赤手空拳而对方五把枪。” “怕了么?” “狗屁!” “那么……” 两人对视一阵,忽然默然。末了,罗汉点头道:“好吧。按计划,我从火灾通道上去,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到中央回合。” 走廊里静悄悄的,隐隐有入睡病人的鼾声。李子平目送罗汉而去。他再次将十五楼的结构默想了一遍,来到电梯口,电梯门打开着。电梯工人将所有楼层的电梯门都打开了,以方便查看情况。当然,电梯本身早已断了电。他跳进黑洞洞的电梯间里。双手一边抓住缆绳,一边抓住墙壁上一格一格的框架。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爬到了停在十五楼并爆炸过的电梯下面。他将一支细小的手电拿出来含在嘴里,从屁股后面的包里摸出扳手,开始小心地下着螺丝。他一边下着螺丝,一边侧耳倾听,十五楼非常安静,没有一丁点声音。扳手很好用,他很快就将电梯下面的修理出入口打开,他将手电关掉,轻轻地钻进电梯里。 电梯里狼籍遍布,氧气罐炸将开来,到处都是细碎的铁片镶嵌在电梯内壁上。尽管没有灯光,光凭那股气味也可以想见,整个电梯里必然是一片焦黑。修理工人没有上过十五楼,电梯里却透露出走廊外面微弱的光线。因为电梯门在爆炸那一刻被撕开了很狭长的一条口子,灯光正是从那里来的。李子平悄悄地埋伏在口子后面,窥视外面的走廊。走廊依然没有开灯,灯光是遥远的路灯照过来的。他小心地唿吸着,试图听出十五楼众人的动静。 良久,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李子平不由皱了皱眉头,这跟他的预判完全不符。他想过许多可能性,比方说,假法警们依然在走廊埋伏,或者所有人都在会议室里面,甚至周莉莉冲动起来等等。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一种情况——眼下的这种情况。整个走廊寂静无声,绝对没有一丁点声音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这帮人也未免太强了吧,知道自己会来,所以这样搞可以让自己不知道对方的位置所在……李子平心里暗暗骂了句娘。 怎么办?现在骑虎难下了……他决定冒险! 第106页 他随手捡起一些铁屑碎片,从缺口抛了出去。“叮、叮叮叮……”铁屑在地上滚了一圈,不在动弹。 走廊上依然没有回应。李子平再抓起一些铁屑,装起老鼠来:“吱吱,吱吱……”接着又把手中的碎片扔了出去。 还是没有回应。 李子平咬咬牙,将自己在楼下厕所里掰下的镜子一角支出缺口。他左右看了看,走廊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这不正常!就这些保镖曾经表现出的机警和专业水准来说,这样的响动无疑会引起他们的高度关注的。走廊上确实有隐蔽角落可以藏身,而自己的镜子里看不见。但毕竟光沿直线传播,这样一来,对方也就不可能看见自己在这里。李子平脑海里划过几个人拿着枪正对着自己这个藏身地点的景象,接着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开。这是不可能的事,没有人可以在看不见对方的情况下还可以用枪瞄准。瞄准总是要用眼睛的么?他将沉重的扳手交到左手,这是他唯一的武器,得小心保护好。他伸出右手,小心地伸到缺口外面的走廊。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爆炸完第一次上楼他就观察过,这个缺口刚好能容他堪堪挤出来,如果是魏其辉就不行了,卓立则轻松得多。他飞快地钻出电梯,脚下却是一挂:“嘎拉——” 坏了! 他不习惯修理工人的宽大裤子,一不留神在缺口尖锐的金属角上挂了一条口子! 他闪身藏在一道门前,将身体埋进阴影里,控制着自己唿吸以避免发出声息,手里却攥进那把扳手。 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奇怪! 就算这些人都没有动静,但是罗汉呢? 按照约定,这个时候,罗汉也应该上楼来了,在走廊的另一头,并慢慢潜入这一头来,与李子平自己汇合。在黑暗中寻找机会,夹击掉走廊上的两个保镖。 但现在,罗汉却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 难道他趁机脱逃了? 李子平再也按耐不住,他快速而无声地冲到刚才绑着周莉莉的会议室门口,趴下身去。会议室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咣”的一脚踢开门。他走了进去,打开电灯。 屋内空无一人! 李子平愣在了原地。步尧等人不见了!步尧等人跑掉很好理解,可如果他们真的在谋划什么事情,拖着周莉莉岂不是很不方便的事情?他心里闪过一丝寒意,难道真的如自己之前想像中那样……撕票了? 忽然,身后传来极为微弱的动静,是有人急速潜行带来的空气流动。是埋伏!李子平脑海里的念头来不及闪过,身子一摆,左手回手一切,铁质扳手“唿”的带起一阵风向身后的偷袭者砍去! 住院大楼背后的院子里,高明炬四人躲在树林中央的小亭子里面。雨势衰而不止,众人头上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淋湿。 任为道:“看,大家刚才路过大厅都看见了吧?那个护士被鬼上身了!蒋小雪回来是真的!”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四人潜伏下楼,商量刺杀步尧的对策,却遇到一干民警带着颠狂状的张抒下楼。张抒口吐白沫,不时怪叫什么“我是蒋小雪”、“我要报仇”之类的话。四人不寒而慄,慌忙跑到住院大楼背后,这才喘了口气。 高明炬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去管那疯子。还是来说我们的计划。” 尹鹏飞点头道:“不错哦,可是,高主任,你的计划到底是怎样的?你还是没说清你自己。你干嘛要杀步尧?” 高明炬双眼一翻:“2.14假药案,听说过吧?” “不错,”尹鹏飞一愣,“难道你也……?” 高明炬点头:“不错。2.14假药案,有许多受害人。事情往往是这样,如果一件事情有受害人,通常就有受益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大家还是都不大感兴趣去做的。受害人很多,受益人也就不少。” 尹鹏飞道:“你也是假药案的受益人之一?为什么,因为钱?” 高明炬嘆道:“谁不是为这个?可惜现在说这些已经完了。亡羊补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尹鹏飞冷笑道:“既然傅大年那个2.14的主犯都还没受审,你慌什么?” “步尧慌什么,我就慌什么。在步尧这条线上,我的存在只有步尧自己知道。事实上步尧还找了不少人,我猜许多都是我这样情况,我们互相都不知道,只和步尧本人联繫。话说到这份上,你如果这都还不明白,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高明炬明显有些不快,一挥手朝雨里走去。剩下任为和尹林二人连忙跟上。尹鹏飞对任为道:“蒋小雪还魂,到底是你真的造谣,还是……” 一直处于恍惚中的任为的眼皮直跳,一听这话不由一跳:“你,你难道也看见过?” 尹鹏飞摇头:“不,我只是听说过。” 高明炬停下脚步回身,后面跟上的尹林二人也停住了。尹鹏飞皱眉道:“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怪……不,这事本来就很怪,很离奇,但我却觉得有种诡异的味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一个奇怪的事情。” 任为瞪大眼睛:“什么事情?” 第107页 “郑翼他们四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而为什么同时在他们死的那间房间里,会有那么多诡异的字迹。那又是谁画上去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任为对高明炬道:“看!高主任!连尹主任都这样说,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高明炬不耐烦道:“什么?” “鬼!有鬼!” 一股寒意直从众人脚底冒起,尹鹏飞道:“你也看见了?郑翼他们的鬼?” 任为摇着头:“女鬼!女鬼!有鬼!” 高明炬怒道:“行了!任为,你他妈今天是怎么了?要发疯也要挑时候!现在都给我住嘴!”高明炬狠狠一挥手,转头走去,却忽然被草丛里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一个人躺在草丛里。此人穿着医院护工的衣服,外面却又套了件夹克,脸埋在草地上,也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黑暗诡异的风雨中,一个莫名的人陡然出现在面前,躺在草地上也不知道生死。众人面面相觑,任为干脆吓得退后五六步。最后还是尹鹏飞和高明炬弯下腰来,将这人翻了过来。一看到这人的脸,尹鹏飞和林琴同时叫出声来。 “怎么?” “这是……这不就是那个赵吉?”尹鹏飞看向林琴,林琴点点头,尹鹏飞又道,“这是太平间的护工啊。他怎么会这样?”尹鹏飞退后几步,林琴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尹鹏飞摸了摸赵吉的颈动脉,抬头道:“活着的,可能是犯病了。”他翻了翻那人的眼皮,又道:“看起来似乎是昏厥了……”他熟练地左手架起赵吉的头,右手在赵吉颈部反手一拧。高明炬皱眉道:“不要管他,办正事要紧!”但赵吉随着尹鹏飞的摆弄立即倒抽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啊!” 赵吉张皇的胡乱挥动着手脚,大声喊道:“鬼呀——鬼——” 谁也没想到赵吉醒来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尹鹏飞触电一样把赵吉扔掉连连后退。赵吉看兀自叫嚷不止:“有鬼!有鬼!”他看着面前的尹鹏飞,不由一呆,继而小声继续道:“尹……尹……主任,有……有……” 尹鹏飞道:“有鬼?” “有鬼!” “什么鬼?” “女……女……” “女鬼?” “僵……殭尸……跳……跳出来……” 林琴吓得躲在尹鹏飞背后,发觉旁边还有一人躲在尹鹏飞背后,定睛一看,居然是任为。只听赵吉又道:“你……你们走……走了,我……我就看见……” 尹鹏飞道:“我们走了之后,你就见到殭尸了!” “对……停……尸房……” “殓房里,闹鬼,殭尸跳了出来?” “对……” 任为转头对高明炬道:“看!高主任!都这么说,今晚是尾七,蒋小雪回来了!蒋小雪!” “放屁!”高明炬怒道,“明明是你自己造的谣!” “可……那不是谣言!那是真的啊!我亲眼见到的!” 赵吉大惊道:“你……你也……见……见到……” “不错!我也见到了!” 尹鹏飞转头对高明炬道:“高主任,这傢伙我们拿他怎么办?” 高明炬鼓起勇气,悄悄到兀自结结巴巴口齿不清的赵吉背后。他咬紧牙关,掌缘往赵吉后脑轻轻一磕ppp,赵吉哼了一声就栽倒下去。任为长出一口气:“看来还是让他躺下好。” 尹鹏飞摇头:“这事不对,这事极端不对头。” 高明炬道:“又有什么不对头?” 尹鹏飞道:“任为一个人见到,也许是我眼花。也许是他有毛病,从小怕鬼,这说得过去。但是如果个个人都这样,相干的不相干全都在说这件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无风不起浪。蒋小雪的鬼……”尹鹏飞一寒,心里打了个哆嗦。 任为连连点头:“蒋小雪!我见过蒋小雪!她们……她们都变成鬼了……” 尹鹏飞想了想,继而摇头:“不会,不会的。我们去殓房见过那四人的尸体。死硬了,不会有什么殭尸。” 任为道:“真的?那……所有……的尸体,也见了?” 尹鹏飞一愣,道:“这倒没有。我跟他们也不认识。我只看了郑翼的尸体。” “不行不行,我们得去确认一下!”任为道,“我可不想晚上有殭尸跟来敲门。” 高明炬怒道:“我们没有时间了!步尧随时随地都会离开,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要步尧死?” 忽然任为指着前方大叫:“那是谁?” 众人回头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见一个人影在墙角边上一晃而过。尹鹏飞脸色“唰”的变得惨白无比。林琴抓着他的胳膊,只觉尹鹏飞正不断发抖。 “鹏飞……怎么了?” 第108页 “那……那是郑翼!” 高明炬怒道:“胡说八道!” “那真的是郑翼!他……我太熟了,他走路的姿势神态,我瞥一眼就知道是他!那一定是郑翼!” “我们得去殓房去确认一下,”任为道,“一定得去。高主任,这事太古怪太违反常理了。” 高明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好吧好吧,动作要快。” “动作要快!”卓立道,“张抒,你扣紧安全带没有?好!我来数数,一、二、三!” 卓立和魏其辉勐地拉开车门。魏其辉一脚将宋飞踢了个跟头,转身窜进驾驶室。卓立扑过去压住试图挣扎的宋飞,转头看向魏其辉。魏其辉勐地一拉汽车方向盘和脚下油门之间的一个塑料盖子,飞快绞出红蓝两根电线,用牙咬掉胶皮,接上点火。 宋飞大喊:“快!快阻止他们!” “轰……”汽车已经发动,卓立飞身窜回已经开动的汽车,魏其辉一脚油门,汽车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吱”的一声,飞窜了出去。宋飞一脸狼狈地跳起来,向这才纷纷赶至的同僚高喊:“快!用电台!通知各队各组堵截他们!” 一个警察迟疑道:“可人手都是要看管神偷侠盗的……” 宋飞怒道:“那几个人就跟罗汉有关系!堵住他们!” 张抒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傢伙。她以为这晚上自己已经够大胆了,算得上出格之至,看到卓魏两人她才觉得原来自己还差得很远。和罗汉串通一气人家似乎也干过,而且殴打警察抢夺警车这样的事情,干起来犹如家常便饭一样轻车熟路,简直像平时里经常操练着一样。当然,他们自己也是警察……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汽车一个右转弯将她紧紧甩在了安全带上。“唰”的一声,轮胎划过路上的积水,甩出水花一片。张抒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是一个左甩! “唰!” 卓立回过头来对脸色已经惨白的张抒道:“喂,憋着点儿,要吐也别吐在车上。” 张抒连连点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汽车越开越快,张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是没坐过快车,但那仅限于高速公路。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城里街道两旁的事物建筑以这样的速度从面前一闪而过。一种熟悉的感觉从被压迫的胃里直冒出来,钻进心头。她上一回体验这样的感觉是第一眼看见自己和罗汉悬在五十米的空中! 她看向那个叫魏其辉的大胖子。这个说话绝对不超过一个字的人看上去蠢蠢笨笨,又迟钝又木讷,简直就像个活宝。这时候坐在方向盘后却满眼精光四射,仿佛一切都志在必得,好听犹如战士终于听到了战场吹响冲锋的号角,不好听便是一痨经年的色鬼摸到了女人的裸体——或者,一个赛车手终于开上了赛道。张抒看向前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唿:“啊——” 卓立恼怒道:“别闹别闹!” 前方路口,几辆接到通知的警车正在路中设障,警车们排成“一”字型,路口已经极其狭小。三人乘坐的汽车高速行进中根本就不可能钻过那个正在渐渐合拢的口子。魏其辉鼻子里“哼”的一声,卓立嚷道:“坐稳!” 魏其辉一踩离合器,一把方向盘转向左边,汽车轮胎在雨天潮湿的路面上竟然也磨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张抒只觉自己脑袋一晕,汽车就已经掉了个头,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卓立道:“东湖的环湖路是大路,交通要道,必然已经封锁了。现在他们应该从三个方向追过来,我们得去城里跑一圈儿。” 魏其辉“嗯”的一声。卓立又道:“甩得开他们吗?这破车你可不熟,今天又下雨……” 魏其辉抬起下巴,根本不回答这种愚昧的问题。这车他是不熟,可也比平日里熟的那辆垃圾的车况好多了。下雨更不是问题,他走的路下雨打滑,意味着追赶他的警车也会面对同样的困难。他对自己的技术无比信赖,至于那些企图跟上的警车会不会翻车出事,那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张抒越发不敢看挡风玻璃外面的东西,汽车还在加速,空气呜呜地抽过汽车铁皮外壳,发出尖锐的声音。而那个叫卓立的傢伙还居然闲情逸緻般地掏出烟点燃,塞在魏其辉嘴里,自己则另点一支。一时间车里烟雾瀰漫,张抒觉得这味道应该可以稍稍盖住一阵又一阵的噁心,于是道:“给我一支。” “咦?不错嘛……”卓立回头给她一支烟。张抒点上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果然觉得好受得多。烟雾浓密,她打算开窗透气,但卓立阻止她道:“不!不能开窗!开窗影响气动性,胖子对飙车很认真的,再说现在每多前进一米都是宝贵的。你忍着点儿吧,你反正都是抽菸的人么。” 汽车冲过一个还未设障完成的十字路口,几辆警车从不同的方向唿啸而来,红蓝色的警灯伴随着警笛的尖叫,死死咬住了三人的车。魏其辉哼了一声,也打开警灯警笛,一路跑得吵吵嚷嚷。警车追警车,路旁的其它车辆都不约而同减慢速度,司机们或多或少都露出困惑的表情:这开得跟投胎一样的到底是在追谁啊? 第109页 魏其辉开着车拉着警报,沖人行道,碾绿化带,倒档转弯,飞车上桥,越开越野蛮,蛮开蛮有理,显然是玩出了兴致。坐的人却越坐越煳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坐车还是在玩嘉年华。偏偏不管怎样走街窜巷,魏其辉总是能在看起来窄得不能在窄的地方找到路。有些窄得不得了的里弄也被他开出一百六七的速度发出的怪叫刺穿,有些根本不是路的地方也被他找出来当作捷径一碾而过。同在一个城市里生活,张抒是第一次看见原来这座城市里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并匪夷地彼此留下了可以通车的通道。只是实在不知道这胖子是怎么了解这些的。但她知道,即使是卫星,都未必能找到这些地方,看出这些地方原来(居然)还可以开车穿过。什么电影院停车场穿过去居然可以通过某个中学一段没修好的围墙钻到操场上,或者政府礼堂外面的斜坡草坪起飞滑翔一段之后可以降落在公交总站旁边的加油站里,然后修车店还未关上的捲帘门下对穿冲过去居然就回到电影院门口……至于转弯之类的事情,更没有哪一次是正正常常走的路口,每次都是惊险至极的擦边、切角,不是从路的旁边飞跃碰撞而过,就是碾着路边乱七八糟的东西利用那点金属和轮胎的弹性蹦跳过去,侧滑漂移之类常人看来有如神助的技术,到他魏某人手里一文不值,简直都是实在没奈何了才应急用用。正经的道路?那绝对不是为他魏某人修的,开上去都不大好意思——除非是勾引警车来追他——所以尽量迴避,尽量迴避。 魏其辉居然还在加速!车内烟雾缓缓飘荡瀰漫,车外景物急急电光火石,张抒本来就已经甩得昏沉沉的,这时候更是看得头晕脑胀,一切都像虚无缥缈起来,朦朦胧胧,迷迷瞪瞪,如梦如幻,亦假亦真。渐渐的,连卓立都有点适应不了了,开始时不时发出“哦!”、“耶!”、“啊!”、“欧!”之类的怪叫。至于此时的张抒,早就丧失了睁开眼睛的勇气,连烟都忘了抽了,闭着眼睛任由安全带把自己勒向左边,拉向右边,再勒向左边,再剧烈抖动一下,听“咣”的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再腾空而起,飞一阵之后重重摔回去……最后卓立道:“胖子,胖子,悠着点儿,悠着点儿……” 玩得兴高采烈的胖子笑眯眯道:“嗯?” “我……我有点尿急……” “哼!” “我……我说实话,我有点反胃。我说,警车早让你甩到上辈子去了,咱们还有事做,要玩改天玩,这就快回吧。” 魏其辉终于把车开向东湖医院。一路十字路口的警车全都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还在什么地方围追堵截。魏其辉把车停在东湖公园旁边,车门一开,卓立和张抒就急忙跳下车,唯恐再在车上多待一秒钟。卓立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呕出来,看向张抒,后者正捂着嘴蹲在路边。卓立安慰道:“不错不错,真没吐车上,头一次这样绝对不错了。要知道这可是我们的刑具,一般我们逮了人,往后座上一扔了事,还没回队上就吓得什么都招了。这一招屡试不爽。这车疯子真飙起来,只有我们老大抗得住。唉,当老大真不容易,要忍受多少折磨呵……” 卓立正无不感慨,只听“噗哧”一声,被扎了无数稀奇古怪东西的汽车前轮同时泄气,紧接着“砰!”、“咣当咣当……”几声怪叫,伴随一股白烟从汽车引擎盖缝 一股白烟从汽车引擎盖缝里冒出,一股水从发动机下面漏了出来。魏其辉站在一旁得意洋洋,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 卓立瞪大眼睛:“完了!这车算是他妈彻底被车疯子废了。吐完没?完了我们马上出发,这里离对面东湖医院还有好一段路。” 扳手挥出,“唿”的划破空气,却并没有砍到背后那人影。那人影出奇的利落,一抹身就躲过了李子平的一击。李子平心里一紧,继而一阵释然。罗汉怒道:“干什么?你他妈的,女人没了沖老子运气啊?” 李子平冷哼一声:“你又藏哪儿去了?” 罗汉道:“你搞得惊天动地的,整幢楼都知道你李队潜伏回十五楼了。我只好在暗中老实待着,准备在你目标暴露出来被人瞄准的时候再踢你一脚。他们人呢?” “不见了,我也正奇怪。” 罗汉掏出一把手枪样的东西:“你看,这个是什么?” “这……”李子平接过来,不由一呆:“这个难道是……” 罗汉点头:“正是。这个是远距离注射枪,估计是麻醉大型野生动物的时候用的。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应该是伤害那个倒霉守墓人的兇器。” 李子平眼睛一闪:“你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外面走廊。似乎是走得匆忙,忘记带走了。” 正在这时,“嗒!”一声轻响从门外传来。 李子平和罗汉同时一愣,两人对视一眼,回身来到走廊上。 “嗒!”又是一声。 两人循着声音,走到一个房间门前。是这里!步尧办公室! 房门是虚掩的,李子平对罗汉做了个手势,罗汉点头会意,转身离开。李子平回头贴在门边,听见里面隐约有个男人的声音:“……行了,解决完第一个,现在,该轮到谁呢?嘿嘿……” 第110页 屋内传来一阵挣扎声,似乎是有人被捆绑又被堵上嘴巴才发出的声音。不好!李子平当即一把推开门,屋里没有开灯,看见黑暗之中一个男人的剪影轮廓。男人霍然转身,用枪指着他道:“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李队。罗汉抓着了吗?” 李子平道:“周莉莉呢?我要见到周莉莉,确认他的安全。” 那男人慢慢走近,李子平慢慢后退,退回到门边上。男人从黑暗的阴影中拖出一把椅子,一个女人长髮披肩坐在上面,双手反捆在背后。看起来女人的胸膛正一起一伏的唿吸着,显见是性命无碍。李子平长出一口气,试探道:“莉莉?” “嗯。”那女人轻哼了一声。 李子平皱眉道:“这是谁?”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只有窗户透进一些远处地面传来的路灯,光线十分微弱。那男人又拖出一把椅子,一个男人正反捆着坐在上面,不停“呜呜”直叫。李子平越看越奇:“尹鹏飞?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急欲上前,却被那男人用枪指着头:“慢来,慢来,我叫你上前,你再上前。”那男人阴笑道:“还有高明炬,嘿嘿。他就在那边墙脚下呢。” 李子平瞪着眼一看,似乎看见高明炬躺在墙角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不敢再耽搁:“你想怎样?周莉莉在哪儿?” 那男人道:“我留下来,当然是留下来见你,好解决周莉莉和你的问题。” 李子平道:“那么你想怎么解决?” 那男人似乎笑了笑,道:“我不想解决。” 李子平奇道:“什么?” 那男人道:“确切地说,我不想解决步尧的问题。步尧他们去实行他们的计划去了,而我,则被抛弃在了这里,作为断后的小卒,负责擦屁股的工作。这感觉很让人不舒服,不是吗?” 李子平道:“擦什么屁股?” 那男人笑了笑:“当然是擦步尧的屁股,难道是周莉莉警官的屁股?如果有机会,这种好事我倒一定不会放过。不过我想我没这个机会。所以其实你应该问,拿什么擦屁股。” 李子平怒道:“说。” “别不耐烦,李队,”那男人道,“我保证你会大吃一惊,原来擦屁股需要这么多纸。你靠过来。” 李子平依言靠近,看见那男人身后的桌子上堆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纸。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他再走近些,发现那是好大一捆钱摊开在桌子上。红色的钞票在远处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殷红而不真实。李子平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男人的脸终于对着了光源,李子平看清他是曾经在会议室里的假法警之一。只听那男人道:“这里是步尧给我的钱,让我完成擦屁股的工作。可我不想这样,之前在我们那次会面的时候,你有句话说得很对。有钱没命花,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子平估摸着桌上的钱:“看起来真不少,总有个百十来万的。” “准确的数字是八十五万,确实不少,尤其对保镖这行来说,更是诱人的数字。我想对于警察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数字,不是吗?” 李子平不动声色,那男人又道:“问题在于,这个数字太大,我背不动它。这么多现钞在一起,哪怕我是没事人,我一个人也抗不出去。更遑论我身份可疑,警察守着门口。我又不是傻子,背着这么多现钞逃命显而易见会被马上逮捕,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到头来无非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是帮步尧擦了屁股而已。步尧留下的这些钱全是他保险柜里的,他带不走,就交给我,似乎觉得我是傻子,见了这么多带都带不走的钱就走不动路。这让我尤为气恼。” 李子平笑道:“你想怎样?”他看向被绑起来的林琴和尹鹏飞。尹林二人的脸对着光源,一下子清晰起来。两人都醒着,嘴里都塞着破布,正睁大眼睛看着李子平。任为则耷拉着脑袋,似乎没什么唿吸,显然失去了意识。 那男人沉吟道:“你也不是傻子,不是吗?你觉得这么多钱,你能拿得起多少?” 李子平摇头道:“我怕是拿不起多少。老兄,我不比你轻松多少。你可以打听打听,我的名声有多臭。我现在还是被市公安局内务处捉拿的对象,他们怀疑我跟神偷侠盗罗汉搅一块儿。我要抗着个大口袋,也只能是竹篮打水。楼下的警察一人一份么?只怕这又太少了吧。再说我拿了钱就变成我给你擦屁股了,不是吗?”他一边敷衍,一边往后退去,仿佛是在放松身体,其实只是假象。他注意着那男人身后的窗户。 一只手忽然从窗户外面凭空出现,抓住窗框。紧接着,罗汉的头探了出来。 那男人丝毫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事情,只是迟疑道:“说得也是……” 李子平道:“步尧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男人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如果知道,还会被留在这里吗?这本来不是原定的计划。” “那么你们原定的计划是什么?” 那男人冷冷道:“如果我不知道你准备和我分钱,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子平道:“就算你告诉了我,那么这几个傢伙也在这里,”他一指还清醒着的尹鹏飞和林琴,“他们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拿他们怎么办?” 第111页 那男人摇头道:“那只好让他们永远说不出听到的事情了。” “让人永远说不出话,只能一种方式,”李子平故作犹豫道:“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 “这个女的,林小姐,和这个男的,尹大夫,忽然对步院的事情显出异乎寻常的热情。他们在那边那位躺在地上的高明炬鬼鬼祟祟的带领下,看到了些不该他们看到的事情。这位林小姐本来与步院渊源不浅,遗憾的是最后大家发现这几个人似乎要做出一些很不利双方的事情,只好把他们绑在这里,他们一直嚷嚷着为蒋小雪郑翼报仇什么的话,吵得人心烦,我只好用破布把两人嘴塞上。步尧要我等他,我不是傻子,会去等一个註定来不了的人。于是我帮他解决了高明炬,他是再也不会醒来了,你来解决剩下的两个,”那男人道:“算投名状,只要你我不说,所有的帐都会记在步尧头上。你解决掉他们,我们才能取得相互之间彼此的信任,而信任才是合作的基础,不是吗?” 尹鹏飞和林琴听到这话,不由“呜呜”直叫起来。两人都死死地看着李子平,生怕这个警察败类会点头同意。李子平却看着那男人,那男人身后,罗汉的手已经举了起来,似乎立即就要一击而出。 “不行!太危险!”李子平大喝道,罗汉连忙把手缩了回去。那男人诧异道:“为什么不行?”他回头一看,看见尹林二人似乎没什么异状,又道:“什么太危险?” “对我太危险,”李子平缓缓走上前,边走边说:“这不好。我本来不过是拿钱装瞎子,让你走路,现在变成拿钱当杀手了。这价格可是不一样的……”他慢慢走回门边,手撑着墙壁,一脸思考的样子。 那男人道:“你可再想想,八十五万哪!” “那又怎么样?谁都没法带出去。” “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把钱藏起来,风头过了再回来取。” “好是好,可是……那是什么东西?你头顶上?天花板上!” 那男人抬头一望,李子平早已摸到了开关,就等着这一刻!“咔!”的一声灯光亮了起来。刺眼的灯光顿时让一直在黑暗中的李子平很不适应。但那男人更不适应,痛苦地闭上眼睛,头不由往下一垂。那男人背后的罗汉反身操起把空椅子狠狠朝那男人一直举起手枪的手砸下去。 “啊!”伴随骨头断裂的声音,那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手枪跌落在地。李子平飞身上前一脚把企图捡枪的那男人踢得飞了出去,那男人这一回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昏厥了。 “这一脚似乎过了些,不会踢死他吧?你看呢?”李子平看向罗汉,罗汉正忙着对满桌子钱流口水,两个眼睛瞳孔只有“¥”的符号,压根儿没空理会洋洋得意的李子平。李子平只好悻悻然地转头,解开绑在椅子上的尹林二人。 “醒醒!餵!”李子平用手啪嗒着高明炬的脸,罗汉摸了摸躺在地上的高明炬的脖子,摇头道:“硬了,没救了。” “好吧,”李子平回头,对着刚刚获得自由的三人,“尹鹏飞,林琴,你们两个涉嫌谋杀步尧;同时,尹鹏飞,林琴,你们两个对今天傍晚时分的特大爆炸案有牵连,你们谁先告诉我是这他妈一团乌七八糟是怎么回事,谁在被捕这个问题上就会处于有利地位。” 尹鹏飞和林琴对视一眼,尹鹏飞道:“警官,不是谋杀步尧。” “当我是小孩子么?你们上来找步尧交流这让人抓狂的一天的心得体会?” 尹鹏飞道:“不,是蒋小雪。蒋小雪不是步尧杀死的。” 罗汉插话道:“那是谁?” “是高明炬。” “高明炬?”李子平和罗汉同时失声惊道。李子平道:“凭什么这样说?” 尹鹏飞惨然一笑:“刚才,我们一行四人从1406房间下来,碰到了被鬼上身的张抒,还碰到声称看到殭尸的那个赵吉,于是我们决定去殓房再查看一次……” 任为带头,四人朝殓房小步跑去,众人都不由心里发憷。自己居然会三更半夜去停尸房看尸体?太可怕了……所有人都不时看向周围的人,昏暗的路灯下每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雨滴,但似乎都强自镇定。虽然害怕归害怕,尹鹏飞却仍然没有忘记自己心里的疑问。高明炬有备而来的模样让他觉得疑点多多,说不定就是那个叫李子平的警官分析的,傅大年派来的人。但傅大年派来的人又是怎么杀掉易振国四人的呢?自己直到最后时刻都和他们在一起……殓房离这里并不远,很快就到了。众人走进门,领头的任为收住步伐:“这里好像没人?” 尹鹏飞道:“刚才那个赵吉就是值班的。停尸间在里面。”他走进值班室,搜出钥匙,带头走去,众人跟在身后,神色各异,心怀鬼胎。尹鹏飞脸色铁青地走在前面,林琴抓着尹鹏飞的手,高明炬紧皱眉头一言不发,而本来领头的任为则落在最后。四人来到停尸间,尹鹏飞打开门。由于大雨降温的缘故,冻库门内似乎并没有第一次来到时候那么冷了,但尸体以及药水的味道依然充斥着鼻子,令人作呕。墙壁上整齐的冰棺依然关得严严实实,发出黑色的金属光泽。尹鹏飞记得郑翼的那一具,于是伸手一拉。冰棺“哗”一声滑出来。众人不由纷纷矢口惊叫: 第112页 “啊!” “嗯?” “哼!” 冰棺是空的! 大家看着空着的冰棺目瞪口呆,几个脑袋里乌七八糟的念头不断,却没有哪怕一个念头是有条理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说的出话来。半晌,高明炬才道:“你……你确定这是郑翼的……”他没有在说下去。因为他看见冰棺一头的标籤,上面明明写着“郑翼,男,三十一岁”。 豆大的汗珠出现尹鹏飞额头,他忽然转身,走到旁边一口冰棺,伸手一拉。冰棺滑出,一个中年妇女一脸死灰,正静静地躺在里面。尹鹏飞把她推回去,焦急地找着标籤。高明炬已经找到,他道:“这是易振国!”同时拉开冰棺。 冰棺仍然是空的! “易惕!” “雷徒!” 四具空的冰棺! 尹鹏飞喃喃道:“这……这……”他忽然勐地咬牙,拉开面前的冰棺。“哗”、“哗”轻响不绝于耳,他拉开一个又一个。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疯狂中的尹鹏飞,却谁都没有出言阻止,除了罗汉一个劲儿地喃喃念佛。所有人都捂着鼻子,看着一具又一具尸体出现在面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所有尸体都是一脸死灰的模样,然而,却没有哪怕一具是易振国等人。 冻库中冷气逼人,但尹鹏飞却满头大汗。他把手放在最后一个冰棺的把手上,顿时感到这个冰棺异常沉重。“哗——滋……当!”冰棺重重地滑了出来,滚到尽头髮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众人再次惊叫一声:“啊!” 冰棺里面,没有任何尸体,却赫然摆放着四个红色塑料大罐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啊。” 尹鹏飞拧开塑料罐子的盖子,一股浓烈的汽油味钻了出来。混合着尸体的味道和药水味,这味道突兀而怪异。一屋子的死人下面,摆放着四个装满汽油的红色罐,这情形也说不出的怪异。林琴奇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医院有把汽油藏在停尸房的传统规矩吗?” 高明炬和尹鹏飞一起摇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今晚不可能的事情未免太多,眼前的红色汽油罐明白无误,这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到这里的。为什么?尹鹏飞瞪大眼睛,杀害易振国等人的兇手还没出现,易振国等人的尸体不见了踪影,张抒被蒋小雪上身,停尸房护工说看见了鬼……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 尹鹏飞忽然发现件事情,不由惊道:“餵!还有一个人呢?那个傢伙?叫什么?任为?” 高明炬、尹鹏飞和林琴互相看了下,这才发现原来房间里竟然只有他们三人(除了死人)。任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只要是正常人,日常没有给死人打过太多交道,进停尸房难免都有紧张害怕。再加上这一天从下午到晚上所有人都精神高度集中,这时候陡然遇到越来越多神神鬼鬼的东西,大家进停尸房的时候都心下忐忑,谁都没有留意是不是少了一个人。但现在,任为确实不见了! 冻库的门打开着,一阵又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得面前的不少死人都是毛髮一动又一动的。众人但觉鬼气森森,阴气逼人。自己身上汗毛倒立,牙齿打战,膝盖一阵又一阵松软,自己的身体简直就是来给毛骨悚然这个成语做註解一样。三人越是面面相觑,越是心头害怕,不由互相越靠越近。 忽然,几根指头陡然出现,放在了门上。四人都是一惊,林琴捂住嘴巴,尹鹏飞搂紧林琴,高明炬也浑身一颤。 任为脸带怪异的笑容,摸索着走了进来。他瞪大眼睛,却像眼不见物一样,一边走,一边伸手摸着周围的物体。一张脸上似笑非笑,抬着下巴,眼睛空洞地看着斜上方。他朝前走着,肢体怪异地扭动,朝着高明炬的方向走去。高明炬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转身朝尹鹏飞林琴靠去,三人慢慢往后退,避开任为。只见任为慢慢朝前走着,终于走到了头,被一具拉出来的冰棺挡住。他摸索着冰棺,最后摸到那具尸体的脸上。他笑眯眯地摸了一阵,又换到另一具尸体。忽然,他摸到一具尸体的脸,脸上笑容绽放开来,尖着嗓子道:“你也死啦?我今晚不来看你,我有事情要忙。明天我们再聚聚。” 这诡异的场景彻底让众人傻眼了。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瞪着任为。任为又朝一旁摸去,高明炬三人被他越挤越靠后,却又不敢惊动了他,只能一步一挪。但任为越靠越近,三人已经背贴墙角,再也无路可退。林琴不由“唔”的一声。尹鹏飞一把抱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任为霍然转身,一把摸到林琴的脸上。 “啊——”林琴尖叫起来,尹鹏飞转身把林琴藏在身后,任为的手就势摸到了尹鹏飞的脸上。尹鹏飞推开他的手,却只听任为尖着嗓子道:“鹏飞,是你吗?” 尹鹏飞气喘吁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任为道:“我是小雪啊……” 尹鹏飞看着任为肥脸上颤抖着油腻的光泽,一双胖手朝自己脸上摸过来,连忙躲开。只听任为又道:“鹏飞,你见到我,高兴吗?” 第113页 林琴把脸埋进尹鹏飞怀里,不住颤抖。尹鹏飞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实在说不出一句话来。任为道:“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看看你。就看一下” 林琴拼命地摇头,满眼都是泪水,不知道因为惊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尹鹏飞想放开她,她却死死地抓住尹鹏飞的衣服。尹鹏飞深吸一口气:“小雪?” 任为道:“不错,鹏飞,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今天是尾七,我最后一次出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到尹鹏飞的脸上,摸索了起来。任为阴恻恻地笑道:“你瘦了啊……”尹鹏飞打了个冷战,任为的手湿乎乎的,沾满了冰冷的雨水,一片冰凉。尹鹏飞道:“你……你是被步尧杀害的?” “对……就是他!”忽然,任为的手一滑,摸到了尹鹏飞怀里的林琴。林琴大叫一声想避开,但任为的手已经触到了她的眼睛。 “她!她是谁?”任为脸色一变,尖叫道,“她为什么有我的眼睛,又在你身边?” 尹鹏飞喃喃道:“她……她……” 任为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你把我的眼睛挖出来给了她,是不是?害得我见不到东西!”他勐然伸手一叉,叉住了林琴的脖子:“把我的眼睛还给我!小贱人!” 林琴的脖子被卡住,说不出话来。“快放开她!”尹鹏飞急忙伸手想推开任为的手,但任为的力气大得非常,尹鹏飞根本就拉不动她。尹鹏飞喝道:“要报仇尽管去找步尧,她是无辜的!” 任为狞笑道:“我先杀了她,再杀步尧!”双手一再使劲,叉得林琴双 叉得林琴双眼直翻白。 忽然高明炬飞身上前,如同炮制那个神智失常的赵吉一样,一拳在任为后脑上一磕,任为便倒了下去。 “走!快走!”高明炬喝道,“别管他是人是鬼!快走!” 此言一出犹如当头棒喝,将惶恐惊诧不能自已的众人惊醒。大家纷纷跟着罗汉朝外跑去。尹鹏飞兀自犹豫地回头看了看,但身旁一个人拉着他。他回头,见是林琴,后者正用哀怨的眼神祈求地看着他。他如同下某个决心一样长出一口气,摸了摸林琴凌乱的头髮,最后回头看了看,两人就一起跑了出去…… 李子平冷笑地打断尹鹏飞的叙述道:“你们又神又鬼又惊又吓,居然还知什么后勇地跑去谋划杀人,实在让人佩服。” 尹鹏飞一笑:“知耻后勇谈不上,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来得及谋划杀步尧。” “哦?什么意思?” “我们刚跑出去不久,就被步尧和他手下的人撞了个正着。撞见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在偷偷往殓房里抗一桶一桶的汽油,看那情形,似乎觉得里面本来藏的汽油还不够多,准备铁了心把整个殓房烧成一团焦炭。” 罗汉道:“他们干嘛对火烧殓房那么上心,要死要活咬牙切齿深仇大恨的一定要烧那个地方?” 尹鹏飞一摊手:“我不知道。” 李子平道:“接下来怎样?” “接下来……” “高主任?你不好好待在办公室里,到处乱转干什么?”步尧和几个手下和高明炬、尹鹏飞和林琴照面,不由一顿脚步。 殓房外的花园里,两拨人不期而遇。双方都不由停下脚步,打量着对方。没有人关心天上的大雨淋在自己头上和身上。高明炬盯着步尧手下保镖们手中提的汽油桶,皱眉道:“我也想知道,你不好好地待在十五楼,忙上忙下又是忙些什么?” 步尧仰天打了个哈哈,还未来得及说话,尹鹏飞却插话道:“步院,现在既然撞见,不如大家把话说开了吧。” 高明炬一愣,对尹鹏飞直使眼色,尹鹏飞却不为所动:“怎样?步院,不觉得有些事情,大家需要说清楚才有个交代吗?” 步尧皮笑肉不笑道:“嘿嘿,小尹,你居然跟高主任搞一块儿了,不错,不错,我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过,还有……”他的眼光移向林琴,林琴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步尧哈哈大笑:“怎么?有什么好说清楚的?小尹,尹主任,尹鹏飞,你是不是该先说明一些事情呢?” 尹鹏飞冷冷的点头,他勐地拉过林琴,一把抱住林琴的肩膀:“不错,还需要更进一步说明吗?” 步尧仰天大笑,高明炬插话道:“行了,小儿女的事情就不用扯了。年轻人就好这口,那也没办法。步院,我们两个老头子,还是来说些正事。” 步尧毫不理会不断喘着粗气的尹鹏飞,以及尹鹏飞怀中因为冷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停发抖的林琴,却转头正色面对高明炬:“不错。老高,你在搞什么?我们说好的,你留在办公室,怎么会跟这两个纠缠一块儿?” 高明炬冷笑:“我倒是想,我怕我没那个命。自从中午开始按你的吩咐留在办公室,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院里突然来那么多警察,接着又是大爆炸。你到底要干什么,好歹得先知会我一声不是?你总不能要炸死全医院的人,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留个七位数的钞票要我这要我那。” 第114页 步尧道:“老高,我还要跟你解释多少遍?你只需要等到那个时候我被送进急诊室,按程序走一遍,什么都解决了。不会有什么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担心的?你要我运用我的职权在你没有死亡的时候确认你的死亡,又不告诉我到底你想干什么,怎么个干法。现在院里的警察,到时候万一你要再来个爆炸案,搞死一串人,我怎么办?” 步尧冷哼一声:“你怀疑我?说到院里的警察,我还怀疑是你搞出来的场子!老高,有些事情大家手脚都不干净。说到搞死一串人,制药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大家还是不用深入,以免相互尴尬。” 高明炬针锋相对道:“绝对的相互信任,那从二十五年前我们认识开始就不存在于你我之间。这不是我们共事合作的理由。” 步尧道:“你是说,如果我不告诉你事情的全部,你就拒绝合作了?” “不错,”高明炬道,“正是这样。” 步尧沉吟道:“我告诉过你,不告诉你全部,对你只有好处。因为你确实不知道,那么你就会相对安全些。” 高明炬冷笑道:“我又不是傻子,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才安全,显然,这个事情是很不安全的。” “是钱的问题吗?你觉得冒的风险和收益的比例依然不够你的预期?” 高明炬摇头:“不。你最好从为什么运汽油到停尸房说起。” 步尧瞪着高明炬,两人互相对视,半晌,步尧嘆了口气道:“不错。我确实信不过你。我不妨告诉你,到时候抬我进来,会是现在周围这几个人,”他一指几个现在白大褂打扮的保镖,“你要想来个将计就计,那是想都不要想。” 高明炬森然道:“步尧,你是不留见面余地了?” 步尧摇头:“可笑,高明炬,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有资格这样跟我说话。你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这个计划里你是一环,却不是必不可缺的一环。至于见面余地,”步尧一指红色的汽油桶,“自从你承认你发现了汽油,就不存在了。” 步尧身后的几个大汉闻声放下汽油桶,朝高明炬以及身后的尹鹏飞和林琴逼近过来。尹鹏飞不由道:“你们……要干什么?” 步尧摇头:“别反抗,否则会弄痛自己的。他们都是职业的。” 一个大汉逼到尹鹏飞背后,尹鹏飞试图反抗,却不料被另一个人从背后牢牢钳制住,所有的努力挣扎都是白费。步尧的手下将三人捆好,一个大汉问步尧道:“步老闆,拿他们怎么办?” “弄好汽油,我们一起回十五楼,跟杨金还有那个女警察会合。怎么,高明炬?”步尧看向反剪着双手依然怒目而视的高明炬,“你一辈子做梦都在想面对我的时候占有优势,现在这种情况还以为有这种可能吗?” “至少,道义上,我有。” “道义上?你没有搞错吧?”步尧大笑,“还记得蒋小雪吗?” 蒋小雪?尹鹏飞一愣,不由脱口道:“蒋小雪,怎么了?” 步尧道:“你不妨问问高明炬,蒋小雪是怎么死的?” 尹鹏飞和林琴闻言一惊,难道…… 高明炬面容一变,继而大声道:“她的死……我为什么要害死她?我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害死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步尧大笑:“不错,我又为什么要害死她?害死她对我又有什么好处?说来说去,谁害死了她能得到好处?” 尹鹏飞看向高明炬,后者却迴避着他的目光。尹鹏飞怒不可遏:“高明炬!是你!为什么?”他的双手反剪着,于是一头撞在同样反剪双手的高明炬的肩膀上,把对方撞到在地。 “不要,”林琴哭泣道,“鹏飞,不要这样。” 步尧大笑道:“我一直都想不通,高明炬为什么要杀害蒋小雪。小雪招惹了他什么?我甚至一度怀疑他是嫉妒,嫉妒蒋小雪这个美人和我的关系。最后我才发现其中的道理。” 几个保镖把泥水中的尹鹏飞和高明炬拉起来,尹鹏飞撕声道:“什么狗屁道理?” 步尧道:“是嫉妒,不过不是和蒋小雪的关系,而是嫉妒我的一切。你面前的这个高明炬,处心积虑已经很久了。他所有的思维,都围绕着这么样一件事情:将我取而代之。我这样说不错吧,高明炬?” 高明炬冷笑:“现在这种情况,随便你怎么说。” 步尧道:“为了将我搞倒,他的思维已经接近疯狂了。从外表上看,我们这位高主任,平时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简直是个慈祥的长者。但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是为了搞倒我这个目标而偏执,其程度已经到了疯狂不能自已了。” 高明炬平日一丝不苟的银髮拖泥带水,满脸污秽,一层层拨开的外表伪装下扭曲狰狞的内心似乎正在他脸上浮现出来。步尧继续道:“最初的事情,是当年易振国的老婆。那女人的死是个纯粹的意外。但想想,这回蒋小雪又死了,大家会怎么想?会怎么想?” 高明炬冷笑道:“当然,凡是你步尧搞过的女人,最后都被你搞死,你就是这样一个禽兽!” 第115页 步尧点头:“这样的舆论,正是高明炬你要的效果,不是吗?你就是企图以这么变态的方式搞垮我?所以不惜害死蒋小雪?” 尹鹏飞摇头:“不对,小雪肯定不是高明炬害死的。你们都不知道,蒋小雪生前留下了一段话,留在一个录音mp3上面。就在她死的那天中午录的,藏在步尧你的别墅金鱼缸里。” 步尧和高明炬均是一愣,步尧继而释然:“不错。那天中午小雪是在别墅。不过遗憾的是,那天我一直都没有去过别墅。倒是高明炬你……嘿嘿,”步尧像猫看耗子一样看向高明炬,“我记得,那天某人电话里说要跟我说2.14那件事情,说先到我别墅等我,那位是谁呢?” 高明炬争辩道:“可蒋小雪是死在医院里的!那是下午,我那时候一直在你的别墅等你!” 步尧冷笑道:“你是蒋小雪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无论如何,她的死跟你都逃不脱干系!蒋小雪是晕血的!她的自杀方式,却竟然是割腕!” 高明炬道:“那是因为在晕血情况下会感觉更少的痛苦!” 所有人都愣住,所有人都看向高明炬。高明炬额头上布满水珠,不知道是雨,是泥水,或是冷汗。 末了,尹鹏飞咬牙切齿道:“原来如此,果然是你!” “不是我!”高明炬急道,“我没有动手杀她!” 步尧道:“你当然不用。我也想得到,你只要威胁告诉她丈夫郑翼关于她和我的事情,就足够让她去死了!正好那段时间眼角膜极端紧缺,我为她这事费了好大功夫,都搞不到现成的。她一死不仅不用再受你高明炬的威胁,还可以让她那失明的丈夫重见光明。” 尹鹏飞继而转头对步尧怒喝道:“还不用再受你这狗日的屈辱折磨!” 步尧冷笑:“我是狗日的?日我的就只好是母狗了,嘿嘿。”他示意几个保镖控制住抓狂暴怒的尹鹏飞,转头对高明炬道:“所以,可以想像,那天无论蒋小雪如何哭着哀求你,求你不要将她和我的事情传出去,尤其是告诉她丈夫郑翼,你都不会答应她的。因为你早就计划好了,2.14的事情你是扳不倒我的,所有的这些事情,我有份的你都有份,你要的是对我取而代之,不能把自己连累进去。所以你决定用这一招损我,至于蒋小雪死不死,那可是毫无痛痒的,不是吗?你是内科主任,你知道人在晕血情况下对任何感觉都是麻木的,不管是痛苦,还是对死亡的恐惧。割腕这种方式都是你向蒋小雪建议的,对不对?你逼死她的,对不对?” 高明炬喘着气:“你也逃不掉,你也有份。不是你喜欢乱来,哪有这样的事情。你以为你很干净?” 步尧冷冷地看着高明炬,末了,他一挥手:“走!统统回十五楼!” 尹鹏飞讲述完毕。屋内的李子平、罗汉和林琴都还没从讲述中回过神来。半晌,李子平和罗汉才同时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高明炬的尸体。 李子平道:“那么,接下来,步尧打算把你们扔给那边那个被我一脚踢到多半已经残废的傢伙,然后自己带着人跑路?” “不错。” “那么,周莉莉呢?那个女警察?” “他们绑走了,估计是想要个人质,已防不测吧。但如果同时带上我们,又太累赘了。步尧带着三个保镖,他们四个押着那个女警察走没多久,这剩下的这个傢伙就开始动手。他拿出一个注射器,给高明炬打了一针,高明炬就那样了。” 罗汉道:“什么注射器?难道易振国的注射药器是步尧派发下来的?那又是谁对守墓老人动的手?” 李子平却急道:“他们走了多久?那个被绑走的女警察?” “具体不知道!但离你们上来也只有几分钟时间!你们应该是刚好错过的!” 李子平心里一阵恶寒。 事情不妙! 李子平心念电转,按照以往行动的经验以及自己对卓立和魏其辉的了解,这两个傢伙一定会想尽办法引开包围医院的警察的。而现在,却刚好给绑架了周莉莉的步尧一伙带来潜逃的便利。自己和罗汉刚好错过了步尧一伙,就几分钟! 他勐地捡起地上的枪,脚上一顿,人已经飞奔而出。 时间不等人,一旦让步尧等人劫持周莉莉走上大街,一切都完了。几百万人口的城市,要再找这几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更何况,现在所有的警力都还在试图捉拿那个“潜逃”中的罗汉,以及不守规矩的自己。每多耽误一分时间,在步尧等人手中的周莉莉就多一份危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起来。 电梯坏掉,从十五楼到医院大门有相当长的距离,劫持住人质,他们走不快的!李子平要紧牙关,一边在住院大楼空旷的走廊中飞奔,一边心中判断着,如果赶到步尧他们一行消失在大门外面之前,那么一切仍然有机会的。 “滴滴……”怀中电话忽然响起,李子平掏出来:“餵!” “老大,我,”电话那头是卓立的声音,“老大,你在哪儿?” “快!你跟魏其辉!”李子平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道,“马上找人,围堵步尧!他们劫持了你莉莉姐做人质!不能让他们轻易离开医院!” 第116页 “老大,步尧,”卓立在电话那头有点迟疑,“步尧的事情,我们查到了些东西。” “你们查到了什么?” “步尧……根本没有庭审!也没有步尧出席作证一说!老大,记得胖子是怎么入警的吗?他父亲的朋友现在在北京高院,我们刚才通了电话,傅大年一案的庭审,根本就不是在明天!也不会有步尧参与!” 李子平刚好跑出住院大楼,听到卓立的话勐地顿住脚步:“别他妈尽说些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事情!你们两个搞了些什么?” “我们熘进围墙,刚好抓到了一个步尧的保镖,开小差自个儿熘的。你说好笑不好笑,他一会儿说自己是法警,一会儿说自己护士。他妈的哪里来这么五大三粗的护士?老大!步尧出庭受审的事情是假的!他雇的那几个保镖,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除非一件事情!我想了许久,只能有这么一种解释!” 李子平默然,卓立在电话那头叫嚷道:“喂,老大?还在听吗?老大?” 李子平沉声道:“张抒呢?” “按你的意思,放了。我知道你没明说,我和胖子商量了一阵,揣测你是这个意思对吧?罗汉遇到张抒总是身边多了个人,目标就大了,跑起来就没那么利索。张抒是个甩都甩不掉的累赘,只会拖罗汉的后腿,不会对他脱逃有什么正面帮助。这就是我一而再再而三需要张抒的原因。能有方式牵住她固然很好,就算没有任何联繫方式把她扔给罗汉,那也相当不错……” 李子平没空再听卓立罗唆,索性关掉手机。 他抬起眼睛,慢慢仰起头,看着面前的住院大楼。夜已近深,住院大楼的窗户里间或有些灯光,却总是黑暗的比光明的多。淅淅沥沥的雨又起了,在红色的十字架下。 步尧雇用保镖在前,易振国等人谋杀在后,那么只能有一种解释。步尧事先知道有谋杀会发生。卓立只接触到了这些资料,得出这个结论非常合理。 但李子平却知道更多的东西,譬如到底谁杀害的蒋小雪,譬如高明炬在步尧阴谋中的角色,譬如停尸房里的汽油…… 所有的疑问,指向一个推论:一切都是步尧操纵的。 步尧在谋杀他自己! 第十二小时 结案 午夜十二点。 住院大楼十五楼上的过道灯打开了,一扫先前的黑暗阴森。房间里,松了绑的尹鹏飞和林琴不顾罗汉在场,就死死地抱在一起,仿佛情愿这样一直抱着再也不分开。罗汉回到房间,看到这副场景不由皱皱鼻子:“至于么?刺激你家贼大爷是不是?贼大爷好好一大白媳妇儿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 尹鹏飞道:“咦?你不是那个那个,神偷侠盗?你怎么和那个警察搅在一起了?” 罗汉手叉着腰,没好气道:“既然是神偷侠盗,当然是义薄云天了。些许小警察又算得什么?我爱跟谁搅一块儿就搅一块儿,你管得着么?” 林琴嘻嘻一笑:“那你现在快跑啊,那个警察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可是你脱逃的好机会。” 罗汉嘆道:“李子平那个臭狗屎吃准我了,知道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这样走的。否则的话,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这样把我扔这儿自己熘达一边去。” 尹鹏飞道:“那么……”他犹豫地看了眼林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罗汉拾起地上的绳索,将那还在昏迷中的假法警捆了个结实,回头道:“事情大概有个眉目了,不过,还有很重要一点,易振国他们是怎么死的。不搞清这一点,我是不会走的。你们两个,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瞎搀合了。不要再落人家手里就是。出动神偷侠盗来救,也算你们两个的难得人生经歷……” 三人一边说,一边往楼下走去。待下得几层楼,忽然转角冒出个人影来。此人仿佛是刚从厕所里出来,一身看护打扮,一见三人,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看了起来。罗汉三人都是被他看得一愣,林琴率先埋下头,“哒哒”的向前走去。罗汉狐疑地看了几眼,没发觉这人有什么异样,既不像警察,也不像自己认识的人,于是也朝前走去。 唯有尹鹏飞,却忽然顿住脚步。他死死地盯着那人的脸,唿吸逐渐急促起来。那人也看到尹鹏飞,脸色为之一变。 林琴拉着尹鹏飞,几乎用哀求的口气道:“鹏飞,我们快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南方,或者去其它任何地方,再也不回来……” 尹鹏飞站得死死的,压根儿就听不见林琴在说什么,只觉自己心跳一阵快似一阵,热血直往上头上涌来。 那人看到这番场景,不由往后退去。“原来是你!”尹鹏飞一声爆吼,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这人的领口。 那人道:“我……你……” “说!那照片是你给我的!你就是毁坏小雪墓的人是吧?”尹鹏飞牢牢抓住他,回头对罗汉和林琴道:“就是他!给我小雪墓照片的,就是他!你……你哭什么?”他惊讶地看见,林琴竟然已经泪流满面。林琴哭着摇着头,抓住尹鹏飞的手渐渐松开。 尹鹏飞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迟疑道:“难道……难道……” 第117页 只听那看护装起叫天屈:“大哥,那照片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个传话的,有人给我二十块钱,叫我把那照片给你,我就给了。我只是跑跑腿挣个小钱,你可千万千万别对我运气。那照片我也看了,那真是丧尽天良的人才干得出来的,可跟我没关系啊……” 罗汉道:“谁给你的?” 尹鹏飞道:“对,是谁给你的?” “哎?”那护工抓抓头皮,眼神游离,不时看向林琴。 尹鹏飞只觉自己的心犹如被夹在两块忽而冰凉忽而滚烫的铁板之间,他用全部的力气吼出一句话,仿佛这样可以抓住什么希望一样:“快说!是谁给你的?” 林琴发出一声轻嘆:“别难为他了,放他走吧。” 那人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罗汉则露出早已料到的神情。唯有尹鹏飞,还死死抓住那人,不回头继续等着那人道:“快说,谁给你的照片?” 林琴将自己的手放在尹鹏飞的肩膀:“鹏飞,他只是路过的,凑巧碰上了而已。放他走吧。”林琴惨然一笑,“给他照片并给他二十块钱让他来交给你的人,是我呢。” 尹鹏飞一个哆嗦,只觉耳朵都已经蒙了,所有的希望都在离自己远去。他的手一松,那看护逮准这空,连忙转身飞也似地逃之夭夭。 尹鹏飞颤声道:“为……为什么?” 林琴摇头嘆道:“别问了,这是命。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以为我终究会有美好的东西,会有用钱也买不来的幸福,会有……我终究是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尹鹏飞的声音忽然冷静下来:“别说不着边际的废话了,”他冷冷地回头,“你是步尧的人,林小姐。你给我照片是为什么,可不可以交待一下?现在对面这位神偷侠盗已经迫不及待了,你的步尧多半杀了他的朋友,他正很想知道答案。你最好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否则跟神偷侠盗做对,结果无论怎样,恐怕都不是你想要的命运。” 林琴看着忽然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尹鹏飞,不由后退一步:“鹏飞,不要这样对我。” 尹鹏飞冷笑道:“或者,你确实想杀了步尧,所以用那张照片来勾起我復仇的欲望,对吗?” 林琴惨然点头:“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 尹鹏飞道:“那么,我是一个不大合适的工具了。你的那张照片没能激起我为蒋小雪復仇的怒火,你一定失望得很了。” 林琴摇头道:“不……我当时反而觉得,很高兴……因为这说明蒋小雪在你心里,已经很淡了,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谁知道现在会成这个样子?”她哽咽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尹鹏飞哈哈一笑,正待说话,罗汉却插话道:“林琴,这个照片,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不错。” “那么杀死那个守墓人,在蒋小雪墓碑上乱涂乱画,再拍照留念并带回来给尹鹏飞看,刺激尹鹏飞和郑翼,都是你干的了。” “是。” 罗汉摇摇头;“不是,林琴。你还是在说慌,为什么?” “我……没有……” “那个守墓人没有死。按照那个李子平给我的说法,他是被某种大剂量的麻醉剂超量使用,破坏了神经系统。而且是被远距离的类似麻醉枪的注射器击中的。这样的东西,你是不会有的。如果硬要说的话,是高明炬才会干这种事情,对吧?” 尹鹏飞默然无语,罗汉还待再开口,林琴忽然道:“不,你别说了,都是我干的。 尹鹏飞勃然大怒,他勐地扯过林琴的手臂:“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他做事?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为步尧掩饰?为什么?你、你骗我的……”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步尧!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说着“腾腾”几步,飞也似地跨下楼去。 林琴嘆了口气,幽幽看向罗汉:“看见了么?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罗汉骤然没能反应过来,只能茫然的耸耸肩。林琴定了定神,拿出一张纸巾,一边揩拭眼泪,一边幽幽道:“我就知道会成这样。照片是高明炬给我的,事情当然是他做的。今天上午,他给我带了信封,里面就是这个照片。他让我中午时分把照片给鹏飞。” 罗汉道:“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做的。一来,你不会有这样的工具,二来,这个给出照片的人,显然是唯恐天下不够乱的傢伙,试图火上加油。我和李子平曾经一度认为还有一个暗藏起来的兇手,是北京的傅大年派来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样做的动机。” 林琴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傅大年的人。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样交给鹏飞。我就找了另外的人。的确是高明炬给我的东西,他这样做,我想倒是很符合他那变态的个性的。亵渎活人他都不怕,何况死了的呢?” 罗汉默然半晌,终于嘆道:“走吧。”和林琴并肩,两人慢慢地朝楼下走去。罗汉忽然道:“那么,明明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揽在自己头上?为什么要为步尧掩饰呢?” 第118页 林琴嘆道:“你不懂女人的,说了你也不懂。我宁愿他恨我怪我,也不愿意他去拼命,去冒生命危险。我宁愿失去他的爱,也不愿意他失去自己的生命。算了,走吧。” 两人下得楼来,忽然看见尹鹏飞铁青着脸,站在过道中央。林琴又惊又喜道:“鹏飞!你回来……” 尹鹏飞却不言不语,抿着嘴唇看着前方,表情极其古怪。林琴不由压下自己的惊喜,低声道:“鹏飞……” 罗汉顺着尹鹏飞的眼光看去,什么都没发现:“怎么?” “我看到……我看到……这不可能啊!” “什么?” 尹鹏飞回头看向罗汉:“你认识那个易振国的女儿,对吗?” 罗汉打了个冷战:“别,别!又来了!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尹鹏飞皱眉道:“我远远见过,印象不深,可刚才,我好像……我好像看见……” 罗汉半闭着眼连连念道:“阿弥佗佛,早登极乐,观音菩萨……” 尹鹏飞摇头:“不对,怎么可能呢?难道是幻觉?” 罗汉点头:“肯定,有幻觉又不可耻。我们天天做梦,那可不是幻觉吗?我们还是不要管梦里的事情,你看我们研究研究步尧的事情怎样……你要不愿意,我们也可以聊聊医改的成败得失嘛……” 尹鹏飞道:“不行,我得去看看!”说完转身冲进大雨里。 “鹏飞!”林琴轻唿一声,好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哎?”罗汉一愣,回头看看四周,医院的过道早已熄灭了主要灯光,只剩下过道上阴森森的应急灯还亮着,一片又一片的黑暗夹杂的阴气阵阵袭来。 罗汉一哆嗦,也一头窜了出去。 随着活人的离开,殓房冻库马上沉寂了下来,却并不显得空荡荡的。所有的冰棺都还开着,或是空的,或是躺着尸体。冻库大门打开着,随着风一阵阵刮来,死人似乎也在摆动着脑袋,微微地摇头。 良久,任为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翻身靠墙坐着,摸着自己的后脑袋,脸上却露出释然的表情。“唿……”他长出一口气。 “他妈的!”他忽然骂道,“真够狠的,神偷侠盗名不虚传啊,真把老子打晕过去……”接着他忽然一笑,摸着自己的后脑,摇了摇头。 一切在他预料之中,除了自己被打晕。不过这代价付得值,太值了。当高明炬初次露出谋杀步尧意愿的时候,他就有这个心了。这事太险恶了,他任为犯不着跟上去冒险。他一直在高明炬一旁,明为相助,实为观察,当在1406房间高明炬袒露心声的时候,他就在为自己铺垫。高明炬说出他那个惊人计划之前,他就早已下定决心,要找个机会脱身。杀死步尧?集体谋杀?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是为犯罪来东湖医院的。他任为一个大好青年有着远大前程,放弃了学院的稳定人生是想搏一个出身。高明炬好则好,不好则罢,虽然是自己头顶大树,可大家都是利用关系,没什么同生共死的交情。杀人这种事要赔命的,他为什么要为高明炬拼命?蒋小雪的事情当然是他任为捏造出来的,他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蒋小雪还魂,哪里有什么尾七还魂的说法?什么在医院见到了鬼,纯粹小护士们一惊一乍自己吓自己闹着玩。他在房间里胡说八道,只不过是为之后自己搞鬼铺垫而已。 他看了一眼排列整齐的死人,看到下面红色的汽油罐,耸了耸肩膀。这东西是怎么回事?他根本懒得去关心,他只关心自己。至于步尧或者易振国的死有什么阴谋诡计,统统与他无关,他任为何必浪费自己宝贵的脑力去思索这些问题呢。他原本打算装鬼吓走众人,却不料自己脑袋上给来了这么一下子,现在后脑似乎肿了起来,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他走出门去,朝外走去。似乎还有些警察在医院门口,太好了!他可以提供企图谋杀步尧的线索给他们!这可是大案,全城的警察都在搜捕罗汉,视线被转移,这边厢的惊天谋杀案被他任为揭穿,这样不是就立功了么?他就是揭破高明炬等人阴谋的功臣!这样的机会他任为怎么会错过呢?他可以肯定,这次对他前程的帮助会远远大过《柳叶刀》发表事件。他记得自己的观点:偏执也会有正面的!他马上就可以以身作证! 他走到走廊上,高明炬三人早就跑得影子都没了。他不由一笑,这帮人到死恐怕都不知道,蒋小雪根本就没有还魂,医院也没有闹鬼。这帮人脑筋不正常,他以心理医生角度下结论,都算是搞科学的人,居然还相信这些无稽之谈。易振国等人变殭尸了?可笑之至!多半有人出于某种原因藏起他们的尸体……嗯,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些傢伙不相信神神鬼鬼的事,他也不会安然脱身——高明炬绝对不会在他得知内幕之后放他离开,就这么轻易走掉。 “咯咯……”一阵怪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勐然停住脚步。 这……是什么声音? “咯……”又是一声! 任为勐地转身,空荡荡的走廊空无一人。黯淡的日光灯把一切都映成青色,阴森森的色调。风穿过走廊来到他面前,带着尸体的腥臭和药水味。他打了个冷战。 第119页 就在上一分钟,他还在想自己绝对不相信这些事情……现在这又算什么?真的有鬼? “呸!”他忽然回身朝殓房冻库走去。什么玩意儿,居然敢吓唬他!一定是风把门吹响了,他也忘记了关冻库的门,因为他着急离开那个地方。他为什么着急来开那里?他忽然想道,是不是因为他心底深处,其实还是…… 他忍住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迈开大步走得虎虎有声,阳气十足。但他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阳气再足也足不过来时的四个人。他勐地走到门口,“砰”地一声拉紧冻库的铁门,任由一屋子死人在里面闹吧。哼! 他回身,看见一具失踪的尸体站在自己面前。易振国脸色青紫,笑眯眯地看着他。 “咔、咔……”任为惶恐地退后,跌了一跤又马上爬起来。他想大喊,喉头却什么声音都喊不出来,只能发出挤出空气的“咔咔”声。他拼命地跑,不断地回头,他认得易振国。那就是易振国!他……他还魂了! 易振国没有跟来,还站在原地。任为冲出走廊,外面雨似乎又大起来了,但他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他拼命地跑着,朝人迹多的地方,朝住院大楼前面的空地跑去,那里有人,有警察,有阳气……他看到了一个警察带着几个白大褂,喉头终于发出一声惨叫:“鬼啊——” “他妈的!那里还有一个!”宋飞指着脸色惨白飞奔而至的任为,“逮着逮着!” 几个五大三粗的白大褂一拥而上,将任为放翻在地。任为嘴里还道:“鬼……有鬼……” 一个白大褂道:“行,知道了,叔叔来保护你。不怕,乖,啊。” 宋飞对那白大褂道:“真是幸亏你们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今天人手实在太紧了。我们对疯子没经验,一不留神,那女疯子居然跟两个混帐东西一起开车跑了!” 那白大褂一笑:“逮神偷侠盗么,可以理解。你们该早点给我们打电话的。” 宋飞道:“谁知道这里疯子那么多?这他妈到底是东湖医院还是东湖精神病院哪。”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用警绳将任为捆上。任为莫明其妙:“干嘛捆上我?” 没有人理他,他又叫:“干嘛捆我?你们逮我干什么?” 那白大褂道:“行了行了,颳风下雨的不要闹了,你觉得我们工资很高吗?给你一针你才老实是不是?” 众人把任为拖到门口,只见医院大门已经捆上了一个,正是那个晕了过去的赵吉。赵吉见到任为,面露喜色:“你……你……也来了?”接着跟一旁的一个白大褂解释:“他……他……也见……见……” “他也见到鬼了是吧?” “是……” “不用你废话,我们都听见了。跑得比兔子还快,见面就嚷嚷有鬼,那肯定是跟你一伙的么。” “你……不……不相信?” “信,有什么不信,”白大褂转头对宋飞道,“操,看起来他们还互相认识。真逗。” 众人拖着两人朝门外走去,一辆大面包车停在医院门口,只见车身涂上蓝色的字迹:“市精神病院”。任为叫起撞天屈来:“干什么?我不是精神病!我告诉你们,我真的见到了……” 赵吉抢道:“我……也……也……” 任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定了定神,马上道:“不,不是鬼。我是一时慌了说岔了。不是见到鬼。我告诉你们,我得举报,我看见……” 赵吉抢到:“我……也……见……见到了……放……放开……” 宋飞极度不耐发地喝道:“先关车里先关车里!他妈的!” 任为沖赵吉喝道:“你他妈少来添乱!警官,”他看向宋飞,“他们去杀人!听我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们在准备杀害……” 赵吉道:“鬼……鬼杀人……” “啪啪!”一个白大褂正手反手连抽任为两个嘴巴,直抽得任为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宋飞怒道:“胖疯子!老子今天事情多,心烦得很,你不要再闹就饶了你!” 任为肿着脸大声道:“你听我说完!一旦让他们得手……” 赵吉不甘示弱道:“真……真……有……僵……殭尸……” 宋飞抓狂道:“他妈的这还有完没完?有没有办法啊?” 众白大褂一起喝道:“上针上针!” “滋!”任为只觉一个冰凉的针头刺进自己的后背,一个哆嗦之后,眼前天旋地转一番,转眼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尹鹏飞和林琴都不是什么长跑健将,罗汉很快追上了两人。为了打消掉心里的恐惧,罗汉强迫自己思考起现实中的问题来。很快,现实问题很在行的罗汉进入了状态。 如果法警是假的,那么庭审步尧也是假的,那么谋杀步尧的理由就不成立了。而另一方面,步尧为什么明知危险而绝对不走呢? 第120页 这个问题随着高明炬的死而解答开来,这场戏里确实有出谋杀,策划谋杀的是步尧,而谋杀的对象,正是他步尧自己! 可是这样一来,易振国他们的死又怎么回事?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步尧为什么明知危险而绝对不走呢? 雨又大了起来,在这午夜时分。空旷中的三人不得不就近窜进建筑工地,走到正在拆卸以待新建的废建筑屋檐下,看着面前的雨势。建筑不知道以前做什么用的,门上紧锁,窗户上有玻璃的地方比没玻璃的少,里面黑洞洞一片看不清楚。众人靠在窗前而立。暴雨稀里哗啦,一阵又一阵的疯狂,一波胜一波的兇狠。众人紧靠着墙壁,脚下依然不断被雨水溅湿。 一颗水滴飞溅在罗汉的脖子上,罗汉忽然一个激灵,他想起在1406房间外听到的步尧等人的对话。 (“走?走哪儿去?”步尧怒道,“如果能走,早就走了!就是因为走不了才会留在医院的!”) 原来如此!罗汉瞪大眼睛,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啊——” 罗汉听到声音一窜而出,一头钻进雨幕中,扔下二人面面相觑。但很快,罗汉就搂着一个全身淋湿的女人走了回来。 “张抒?”尹鹏飞困惑道。 张抒打着冷战,牙关不住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罗汉用手抹掉她满脸的雨水:“你又跑回医院干什么?” “我……我……”张抒红着眼圈道,“我是装疯的!” “我知道,我知道,”罗汉道,“我都知道。有人还学你一把,改天我们找他要版权费。” 张抒忽然扯着罗汉的衣裳,上一回分别时候罗汉尚是赤身裸体,这一回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体恤牛仔裤。张抒却回头对一旁的尹鹏飞道:“郑翼!尹鹏飞,我看到郑翼了!” 尹鹏飞一个激灵:“鬼?” “不知道,我真的看见了。” 尹鹏飞点头:“我似乎也看见他的身影,在医院里一闪而过。你……你确定看到的是人?” “嘿嘿,”一张脸陡然出现在众人身后的窗户洞里,“肯定是人。” 两个女人不由惊叫起来,两个男人也不由退后数步。罗汉定睛一看,失声道:“易振国?” 易振国笑眯眯地拿着个玻璃瓶子:“红星二锅头,虽然不是药酒倒也将就了,要不要来两口驱驱寒?”易振国拉开门,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罗汉等人走进废屋的门里,只见一个老人赤着上身扒在一张不知道哪个年头的床上。罗汉失声道:“雷徒?” “好久不见。”雷徒笑道。 “你们,”罗汉环顾四周,“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怎么会没死?” 易振国还未来得及回答,一阵脚步声纷踏而至。众人回头,看见郑翼和易惕一身湿漉漉地跑到门口。 “郑翼!”尹鹏飞和张抒齐声叫道。尹鹏飞道:“我就知道是你!我看见你了!老天,我还去殓房看过你!” “不错,鹏飞,”郑翼展颜一笑,“我可是看着你们好久了。” 易振国道:“待会儿叙旧,事情怎么样?” 郑翼皱眉道:“不妙!我上十五楼看过,步尧他们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法警,还被他们捆住了。” 尹鹏飞急道:“没有法警,那傢伙是我和罗汉捆的。” 易振国道:“我知道,一个一个来。易惕,你探听的消息呢?” “我也不知道步尧在哪儿,”易惕道,“不过步尧他们一定走不远!我去前后门都看过,警察又重新回来了,说什么神偷侠盗的同伙抢了警车转移大家注意力,结果在东湖公园边上发现废弃的车。大门都被封锁起来,警察们对步尧的事情议论纷纷,听上去步尧并没有离开医院。” 易振国沉吟道:“这可有点难办,步尧离开十五楼藏起来了吗?” “等等等等,”罗汉道,“先说说,先说说你们为什么没死,你们在这里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又是他妈怎么回事?先给大家一个交代,免得大家不知道到底在跟人还是鬼打叫道。” 雷徒沖易惕一笑:“你强盗叔叔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鬼。” “哇——”易惕沖罗汉做了个鬼脸。 尹鹏飞道:“那我们在殓房看过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你明明白白死了的!” “没错,在停尸房躺着的也是我,鹏飞,”郑翼笑道,“在那之前,还是下午的时候,易老师曾问我一句话。他问我,相信中医吗。当时正是我们炸电梯计划失败的时候,我万念俱灰,觉得大势已去,想死的心都有了。不过现在,死不死暂且不论,我是彻底地服了。中医是有道理的,是另一种科学体系,我以身相试,检验结果清楚明白。” 易振国道:“当时罗汉已经下楼,我们按罗汉你的计划行动,却不料出现纰漏。倒不是罗汉的计划有问题,我认为那个计划已经非常精密了。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步尧他们压根儿就没有下楼。我看出郑翼倍受打击,心存死意,于是决定对他暂且隐瞒一下。罗汉,记得我说过的吗?我是有脱逃计划的。” 第121页 “没错。” “我没有骗你,这就是我的脱逃计划。”易振国举起手中的酒瓶。 众人一齐大奇道:“酒?” 易振国一怔:“我只是拿起来想喝一口。嗯,不错,跟酒也有关系。我们确实是一边喝药酒,一边针灸人身大穴要害的。步尧的事情还挂着,具体的没时间细讲了,以后有兴趣的话在详谈。总之我们易家有一套方法,可以通过特配的药物综合酒精,闭气,再通过易家的特有一种针灸手法保持住气在经脉里的运行而不涣散。按照这套手法做下来,守法者会逐渐心跳减慢,体温下降,瞳孔涣散,最后神智处于昏迷中。整个人呈出一种假死的状态。中医的方式来解释,是龟息,御气于内,藏精于腑,内观于心。这完全是符合道理的。” 罗汉“嗤”了一声:“老易,你又来了。一见面就讲这些。” 易振国笑道:“这套理论比较深,还是按照大家熟悉的西医方式来解释。受法者心跳其实不会真正意义上消失,维持在三分钟一到两次,唿吸则会在最初的一个小时停滞下来,以后逐渐增加,最后因为药效过去而恢復正常,人就醒了过来。大脑不会因为缺氧而停滞,而是先停滞下来,再减少其供氧水平。事实上通过药酒,先降低整个人的所有生理活动水平,再降低供氧水平。通过针灸刺激神经节,刺激腹膜痉挛上升,抵住心肺使其活动下降,降低血液含氧量。血液里氧少了,但同时人的整个生理活动也降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所以并无大碍。当然,大脑不能完全缺氧,脑死亡六秒钟就无法逆转,这个基础原理中医摆脱不了。如果不是测脑电波,或者尸体解剖,轻易根本就看不出这个人是真死还是假死。”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良久,罗汉才道:“我明白了,为什么你说因为有我在会给你的脱逃计划加一个保险。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脱逃的我身上,自然没人有功夫仔细研究已经死硬了的你们,先扔冻库里再说。” “不错,”易振国道,“这套手法本来是易家先人为了自保而用的。我们易家是世代御医。给皇帝皇后看病对杏林中人来说是件麻烦事,进退维谷。虽然好的时候很风光,全国知名,但一旦圣天子驾崩了,又难免会成为发泄对象。因为把皇上医死而遭罪的医生,每朝每代都数不胜数。可如果你看病看得好,名气大了,皇上听说了要你进宫,你敢抗旨不去吗?于是我祖上一个先人殚精竭虑地整出这么一套方法。一旦发觉皇帝有不行的兆头了,就回家先自行了断。人家一看皇上还没发病你自己就先死了,自然最后有什么也无法怪罪到你身上来,多半还好言好语送些钱财慰问什么的。回头出了事,自然是对剩下还活着的御医出气,还往往出气之余哀嘆可惜易家那位走得比皇上早什么的。” 罗汉道:“所以,你们其实是自杀的,至少是假装自杀的。墙壁上的字也是你自己留下的。” 易振国点头:“对,都是我自己留下的。事实上虽然受法是一样,但由于体质不同,甦醒过来有先有后。人越年轻,新陈代谢就越剧烈,就越容易甦醒过来。所以易惕是最先醒的,郑翼是第二个。尹鹏飞你们见到所谓郑翼的尸体,还是他未曾醒来的时候。如果多待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看见尸变了。然后是我,最后是雷徒。说实话老雷已经近七十岁,干这个有点风险,很可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警察带走。好在最后没事。我正跟他身上搓酒精掐穴位,恢復知觉,你们就来了。” 罗汉转头对易惕道:“小鬼头!你可把我吓坏了!那间房子里的鬼画,都是你画上去的吧?你之后还在墙上留下什么你们四人续此仇怨的字又是做什么?” 易惕嘻嘻一笑:“我本来是想找被警察搜走的银针又没着落,只好等着他们醒,等了半天等得忒无聊,忽然觉得这样好玩。后来我又进来看见你们都气忿忿地留字,就干脆偷空进来把所有人名字都记下。” 罗汉点头:“原来你进门说头一句‘惨了’是发觉东西都被搜了一空抱怨,我还以为是冤魂厉鬼在叫。” 易惕大惊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当时房间里没人。” 罗汉怒沖沖道:“不错,的确没人。要不是你冲进门来,我他妈这晚上还不会淋那么久的雨水。不过淋场雨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看向张抒,张抒一笑,牵着他的手。尹鹏飞和郑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回头对视一眼,同时露出释然的微笑。 罗汉掏出手机:“那么,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也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他拨通了李子平的电话。 男人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只脚,一路跑得飞快。他曾经作为步尧的保镖,假扮过看守步尧的法警,接着又假扮护工,更早也做过步尧的打手,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现在他只希望自己是只兔子,以便跑得更快些。 这晚上的事情简直就是一锅烂粥,又煳又涂,稀里煳涂。本来说好只是一齣戏,谁知道居然真的爆炸了!杨金这伙人越玩越大,竟然绑架警察!而自己居然招惹上了江湖上声名赫赫的神偷侠盗罗汉!他觉得自己还是马上开熘的好,毕竟命还是自己最要紧的东西,尽管他手里有枪而看起来神偷侠盗罗汉暂时还没找他晦气的,但基于江湖上的传闻以及自己从事高危行业的一贯经验,他认为自己底气并不大足,还是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至于杨金是不是撞了邪,或者步尧接下来该怎么办,那跟他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一边飞奔,一边暗自得意自己醒悟得及时,这时候开熘,警察多半还—— 第122页 “噗!”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男人一头栽下去跌了个狗啃屎。 魏其辉收了脚,从树背后现出身来,扰着头看着地上跌得眼冒金星的傢伙发呆。李子平怒道:“发什么鸟呆!快把这傢伙铐起来!” 卓立及时出现在李子平背后:“老大,我们偷偷跑出来的么。哪里来的手铐?” 李子平怒道:“那不会找个东西捆起来么?” “树倒猢狲散啊,又是个打算脚底抹油自己开熘的,步尧是走不好了,” 卓立计算道,“嗯,我们偷偷进来的时候,已经绑了一个了,十五楼被老大你放翻一个,现在这里又是一个。算起来,步尧身边四个保镖已经去了三个,只剩最后一个了。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啊。不对,不对,莉莉姐还在他们手上,形势不大好,不大好……” 李子平正待开口,忽然天上一声炸雷闪过。雨又大了起来。三人不得不狼狈地拖着地上穿着护工衣服的假法警躲到一处走廊上。 李子平怒道:“这老天爷抽疯么?刚下过一场,又来这么大的雨,我们怎么出去啊?” 卓立道:“得想办法找把伞……餵!你看,那是谁?” 李子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孩正冒着雨从远处医院正门的边上一晃而过。卓立迟疑道:“好像是……好像是……” 李子平沉声道:“像吧?” 卓立点头:“像,真像。我记得那女孩,印象特别深刻。她死了的脸上居然挂着微笑,像睡着了一样……” “什么睡着了,”李子平道,“我看像是狞笑。易惕,我想起来了,名字叫易惕。” “对!”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甚至连衣服都是这身衣服。” 卓立哆嗦道:“别……别……” 李子平摇头:“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没有,绝对不会。我得去看看。” 卓立道:“去哪里看?” “嘀……”卓立的手机在李子平怀里响起,李子平拿起手机:“餵?贼骨头,又是你!又偷了谁的电话?” “不就是那个躺地上的打工小妹妹的么?你有没有送人家回去?” “啊啊……”李子平尴尬地打着哈哈。罗汉义正辞严道:“拜託,你可是警察好不好。要为人民服务,你怎么能扔下人家不管呢?你看看你,哪里有一点警察的样子?” 李子平怒道:“少放屁!” “打个谜语,李队,”罗汉在电话那头无不得意,“三十六计,是啥计?” 李子平一愣,正待说话,罗汉却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卓立和魏其辉一起看向李子平,只见李子平铁青着脸,腮帮子咬得一鼓一鼓的。卓立忍不住道:“他说啥?” “三十六计走为上。” 卓立奇道:“他要走?他不是还要查傅大年的人吗?” 李子平阴沉着声音道:“不错,他查到了。我早该想到的。” “谁?雷徒?” “不是。” “尹鹏飞?” “不是。” “那是谁,快说啊。” “没人,”李子平道,“没人是傅大年派来的人。这个人不存在。” 卓立和魏其辉两人呆若木鸡,张口结舌,只顾瞪大眼睛却半天挤不出个字来。李子平掏出枪道:“卓立,你捡起地上这个傢伙的枪。现在步尧和剩下的最后一个保镖手里共有两把枪,我们这里有两把缴来的,外加一把麻醉注射枪。我们多一个魏其辉,他们手里有周莉莉做人质,大家旗鼓相当。” 卓立困惑道:“去哪儿啊?你知道步尧他们在哪儿?傅大年派来的人不存在是什么意思?啥叫三十六计走为上?” 李子平正色道:“来不及解释了,时间不等人,做好准备吧。” 三人刚待动身,忽然又顿住脚步,不由往后退去。 一排荷枪实弹的特警出现在三人的周围,将三人围得严严实实。 卓立惨叫一声道:“老大,完了。” 市刑警大队长张卫疆从特警人群中走了出来。他铁青着脸,瞪着李子平:“干什么?你还打算闹到什么时候?” 李子平正色沉声道:“十分钟,还打算闹十分钟。” 张卫疆一噎,继而怒道:“你!你说什么?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这一切都是在干什么?擅自离队行动,纵容手下劫警车,私自放跑重要嫌犯,转移警方追捕罗汉的视线,消耗警方资源,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你最好马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张卫疆看到李子平手里的枪,不由惊道:“你们又从哪儿搞来的枪?你一定要整得我开除你你才高兴不是?” 李子平道:“解释当然有,不过,我要求全权指挥现场。时间不等人,我们有一个警察失陷在犯罪分子手里,你得快点做决定,张队。这是一起后果非常严重的‘谋杀’案。” “谋杀案?受害人是谁?是谋杀步尧的?步尧死了么?” “不是,”李子平道,“这起谋杀案已经发生了几个星期了。尽管受害人已经死了很久了,但这起谋杀案却没有一直没有结束,一直持续到现在。命案的第一受害人,是已经死了几个星期的蒋小雪。” 第123页 “步老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步尧身边最后的保镖正是杨金,本来是个虬髯大汉的他,这时候平日威风凛凛的鬍子却杂乱不堪的和雨水汗水纠结在一起,成一缕一缕的。 “快到了!快到了!”步尧拿着枪,用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和雨水。杨金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夹着周莉莉。周莉莉在那大汗怀里挣扎一下,嘴里一声不啃。 此处正是途经住院大楼到殓房的花园中心。树林中央的小亭子,正是唯一能够避雨的地方。周围大树遮挡住了亭子,也遮挡住了亭子里三人的身形。在这黑暗的夜里,三人的身影也模煳起来。雨势越发的大了,三人头上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淋湿。 杨金又道:“我们拿这小妞儿怎么办?” 步尧道:“别慌,让我再想想,再仔细想想……” 杨金怒道:“想想想,这他妈要想到什么时候?他们都不接电话,没有一个人还有下落!他们都一走了之了你知不知道?就我他妈还这么傻,留在这里陪你这个老傢伙。老子恨不得一枪崩了你个狗娘养的老东西!” 步尧眼睛一翻:“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他们走了,那正好。你一个人拿四份钱,何乐而不为?一人五十万,四人就是两百万,两百万哪!开枪杀人,那倒是痛快,不过钱就拿不到手了,岂不可惜?” 杨金激动道:“再可惜,也没有老子的命可惜。有命挣钱没命花,拿这钱来干什么?” 步尧道:“不要慌!不要慌!按计划来!” 杨金怒道:“还有个球的计划!当炸弹爆炸的时候,计划就已经彻底破产了,剩下的就是等着警察来收拾你,迟早的事情罢了!你左想右想,想到现在,想出个所以然来没有?你没有!根本无路可走了!” “腾!腾!腾!”几根探照灯柱应声而起,灯柱从四面打来,集中在了这个小小的亭子,顿时将亭子照得亮如白昼,亭子中的三人不得不用手挡住光线,以免刺激得眼睛都睁不开。 “步尧,放下你手中的武器,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李子平的声音在电子扩音器中响起,他拿着扩音器,慢慢朝亭子逼上前去。周围全副武装的特警也慢慢地跟随着他的步伐朝前逼近。 步尧全身颤抖,双脚发软,需要用双手扶着柱子才能站住,嘴巴不住蠕动,却说不出话来。那大汉一跳,架住周莉莉躲在柱子后面,大声道:“不!不准过来!我们有人质!” 李子平压根儿就不打算理他,迳自对步尧道:“步院长,很奇怪吧,我怎么知道你会在这里?” “……”步尧看着李子平,无言以对。 李子平道:“步尧,你被那个傅大年拖得走不了人,2.14假药案件一开始,你就已经你已经完了。傅大年咬一个是一个,迟早会咬到你头上。你得想办法跑路。不是吗?你想得很深,想得很绝。这个复杂的圈套,全是你自己布的局,布给自己的局。” 步尧知道大势已去,喃喃地蠕动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李子平摆手道:“行了,我来帮你说吧。步尧,你想逃走,于是自己给自己设了个局。你是重大案件的涉嫌人,已经被国家监控起来了,不能离境。你不能出国就意味着你迟早会栽进去。于是你散播出假消息,说你要去北京出庭作证,让所有相关的人都来杀你。为了让场面逼真,你还找了四个保镖来冒充法警。你一边把消息散播给易振国这边,让这些本来就有足够动机的人来杀你,另一边你的情妇蒋小雪正好被一直和你不对付的高明炬逼死。你将计就计,故意装作自己很有嫌疑而不去澄清的样子,并故意在舆论上把自己搞得很不堪,刺激蒋小雪的老公,让他来做一个兇器,行刺于你。最后你在扮演死亡之后,假死跑路,我说得没错吧?一旦你已经死亡,什么假药案之类的事情就再也跟你无缘,你甚至可以轻松的买一个假证件跑到国外去。” 步尧释然一笑道:“我正是这样打算的。” 小房间里,罗汉又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易振国这个我认识多年的人,会恰好在这个时候卷进去呢?” 雷徒道:“因为我。” “你?” “不错!你曾经推断说,有个傅大年派来的杀手。杀手是有,不是傅大年派来的,却是步尧自己派来的,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我的生死以及利益也与步尧攸关。他只是想到刺激郑翼来杀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找易振国。虽然易振国早有杀步尧之心,但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决断。老易关于步尧的消息全是从我这里来的。我将消息递给他,他自然而然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里谋杀步尧。” “可步尧显然不会找人来真杀他,他或许能控制得住郑翼,怎么控制得了易老哥?”罗汉奇道。 “因为我根本没有告诉他我找的帮手是老易,”雷徒道,“如果他知道,估计早就吓死了。其实如果他真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他也一定会吃后悔药的。同许多人一样,我,或者高明炬,有杀步尧的心。步尧一死,我就再无后顾之忧了。我也在2.14假药案中参与一份。我根本不需要对老易隐瞒什么,大家就达成一致,对步尧动手。他请咱们来杀他,那是何乐而不为?” 第124页 罗汉恍然:“谋杀步尧是假的,假装杀步尧也是假的。这个叫假作真时真亦假,想必步尧发现你们真要杀他的时候,一定很吃惊吧。” 李子平的手指向住院大楼:“步院长,为了保险起见,你把事情分成两拨人来做,他们互相互不知晓,互不串通,降低了事情败露的可能性。一伙人负责杀你,一伙人负责确认你的死亡。你找易振国雷徒一伙人假装杀你,但你找到的是想你死想得不得了的人。你找人配合证实你的假死,却找到的是恨不得吃了你的人。这个人就是高明炬!你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配合你的计划,让他到时候演一齣戏,在你还没死的时候确认你死了。在你的计划里,他会是现场的权威,他一确认,别人都无话可说。你却实在想不到,他却真想要你死。你的人缘实在不佳嘛。” 步尧冷笑道:“你错了,高明炬我早就提防着他了。不过,不错,当电梯真的爆炸的时候,我确实大吃一惊。但我更吃惊的是,雷徒居然找到的是易振国,而他们却竟然先死了!” 李子平道:“正因为如此,所以这才误导我推论出什么傅大年派来的杀手。说实话就当时的条件来看,这样的推论也不可笑。但相比之下这事实则更让人震撼。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杀步尧是假的!如果步尧真的死亡,那么最有可能会在哪儿呢?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在殓房,对不对?那么,假装死去的步尧又怎么能够一边装死一边潜逃呢?” 步尧嘿嘿冷笑不答,李子平道:“答案显而易见,你一定会想办法摧毁整个殓房,对不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火烧,又快又有效。所有的尸体烧成一大团焦炭,谁还能分出来你步尧是不是死了。而你,只需要简简单单的点燃火,扬长而去,就是了。” 步尧道:“正是,我已经提前把殓房的资料全毁掉了。现在谁也不能肯定里面到底有多少尸体,身份又是怎样。” “所以,”李子平冷笑道,“你发觉你假死计划无法实现,就走投无路,来停尸房附近碰运气。看能不能再碰侥倖,制造混乱的场景假死矇混过关,对吧?你的行为已经是一只没头苍蝇,你的手下已经纷纷落网。正告你,步尧,马上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罗汉道:“步尧这招叫死遁,当然不止一个人会用。” 郑翼点头:“不错,易老师用得很精彩。” “麻醉剂想必就是一种了。用恰好的量,可以让人睡下去不被人察觉还活着,这个跟老易的那套手法各有千秋嘛。”罗汉道:“步尧给了雷徒麻醉剂,不过保险起见,却没有给你们注射枪。我在停尸房里发现了大量的汽油,想必到时候步尧准备自己一觉醒来,马上点燃停尸房,将所有尸体烧得跟柴火一样,分不出彼此来,对吧?这样一来步院就算从人间蒸发,从此算是没他这个人了。整个步尧的计划,就是如此。” 易振国点头:“难怪我们进殓房,会让他焦急万分。占了他的空位了么?哈哈。” “嗯,高明炬却是画蛇添足,他唯恐天下不乱,生怕易振国等人杀步尧的决心不够大,于是去搞了张照片事件。结果反而让警察大起怀疑。高明炬倒是一心一意满怀希望真正给步尧来个死亡鑑定的。” 易振国大笑一声:“只怕最让人头痛的,还是神偷侠盗你吧?谁会想到,神偷侠盗会偏偏越狱而出,无巧不巧地跑到1406房间去?警察也跟着追查了过来,让事情越来越混乱。本来步尧找人装法警的事情,普通人也看不出个名堂。但遇到真正执法部门,便露出马脚来了。步尧装死的计划就此泡汤。” 罗汉点头道:“那么,现在只需要去把殓房的汽油点着,就可以了。步尧已经走投无路了,他没有被行刺,自然没法装死在冻库里挺尸。这个时候一把火烧了他精心准备的殓房,才能真让他哭都哭不出来呢。至于你们几个,死都死了,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还在冻库里躺着,一把火烧了之后,从此世界上就不再有你们四个人了。步尧精心安排的汽油,现在可是为你们准备的。” 易振国哈哈一笑,掏出几支注射器摆在桌子上:“这个本来是要为步尧准备的,现在看起来,倒是用不上。不过如果万一他能活动得关系,脱逃死刑,那么这一针,迟早会让他吃上的。我们中总有人会站出来,不是吗?” “不错!”郑翼点头。 “当然!”尹鹏飞也不住点头称是。 “噗!”一团惊天的火焰忽然升起在背后的建筑!大火熊熊而热烈,在大雨中依然不依不饶地沖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 李子平不由住口,瞪大眼睛抬头看过去。所有人都扭头,看向燃起大火的地方。 那赫然是殓房! 只见殓房老旧的建筑瞬间迸发出灿烂的光芒,木质的墙和窗户马上被飘出的阵阵火舌吞噬,一时间烟飞尘起,阵阵热浪扑面而来,不时还有东西坍塌倒地的声音。 卓立飞奔过来道:“问题不大!是停尸房!单独的一幢建筑,周围没有树没有其它建筑。” 李子平道:“他妈的居然下大雨也能自燃,我实在是服了。你还不快去找人救火?” 李子平身后的张卫疆没好气道:“救什么?这么大的火势,等消防车赶到早全烧成灰了。” 第125页 卓立道:“老大,我看火势那不像自燃,蔓延得太快,只怕是有人纵火……” “滴滴……”李子平怀中电话响起,李子平接过电话:“餵?” “呜呜……是罗汉,”那面一个女人哭泣道,“是罗汉……点燃了殓房,你们快……呜呜……到后面去追他……” 李子平一惊:“你是谁?罗汉在什么后面?” “……就在医院后面……呜呜……我、我是……张抒……” 李子平惊叫道:“张抒举报罗汉?”众人面面相觑,李子平眼光一扫,忽然叫道:“不好!那是谁?快!快阻止她!” 只见一个女人趁众人视线转移的时候,飞奔而至,冲进小亭子里! 罗汉抬起头:“看起来,放火的人只能是老子我了,谁让我是强盗来着?那么,”他站起身来,“大家这就再见吧。” 他一一扫视在场诸人,张抒,易振国,尹鹏飞,郑翼,易惕,雷徒。易振国和他拥抱作别:“再见了,神偷侠盗。” “再见再见,妈妈的,见一面衰一回,还是不要再见的好。警察就在外面,你们各自翻墙的时候小心些,若是失手了,本人概不负责……”罗汉一边叽咕,一边握过尹鹏飞、郑翼和雷徒的手,末了,他摸了摸易惕的头:“小鬼头,要跟强盗叔叔去闯荡江湖么?” 易惕嘻嘻一笑,指着旁边红着的张抒道:“我倒无所谓,我怕有人不乐意。” 罗汉心中一嘆,走到张抒身边:“嗯?再见?” 两汉清泪从张抒微笑的脸上滑下,张抒正待张口,忽然易振国惊叫一声:“咦?不对!还有一个人呢?” 罗汉一扭头,顿时也是一惊:“不错!尹鹏飞,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林琴?她人呢?” 尹鹏飞一愣,易振国再次惊叫道:“不好!她拿了注射器!” 众人闻言一看,刚才易振国摆放注射器的桌上空空如也。 尹鹏飞一跺脚,转身欲走。罗汉一把拉住他:“不行!外面有警察!你不能去了!” 尹鹏飞脸涨得通红,太阳穴的青筋直抽,他咆哮道:“快放开我!她!她会去刺杀步尧的!” 众人死死拉住尹鹏飞,郑翼道:“鹏飞,你不能去!” 易振国回头对罗汉道:“怎么办?” “马上架上他离开这里!”罗汉沉声道,转头拉着张抒来到一边:“张抒,你得为我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给李子平打电话,举报神偷侠盗。” 行将临别,张抒认定自己会为罗汉做任何事,但当罗汉说出这话的时候,张抒却一阵眩晕,只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罗汉掏出手机,拖着张抒飞奔而出:“时间来不及了!快!火光一起,你就给李子平拨电话,举报我的行踪!” “可是……林琴……” “别管那么多。我先去点火,只有制造出混乱场景,她才有机会逃出去!” 林琴的耳朵里,一直是朦朦胧胧的,不管是易振国四人死而復活也好,还是神偷侠盗罗汉推测出步尧的全部计划,她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自从在殓房中尹鹏飞一甩手而出之后,她就一直是这种状态。她一直看着尹鹏飞,但尹鹏飞从殓房出来之后,没有看过她哪怕一眼,也没有对她说哪怕一句话。 所以,她耳朵里都一直有个声音对她说:“看,这就是你的下场。不要再有什么指望了,你只配这个下场。幸福,希望,爱情,未来,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因为你是步尧的情妇,一个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女人,你只配这个样子……” 林琴不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也许是她自己,也许是蒋小雪幽魂附体,她无法摆脱这个声音,因为这个声音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刺穿她的心。 她慢慢地朝后退去,罗汉还在侃侃而谈。罗汉的话她听了个大概。她知道步尧会装死,潜逃,做完所有的事情,逃之夭夭。 步尧! 是他! 他夺走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那不是身体,不是青春,不是时间,而是一个人的自尊。一个人灵魂中最重要的东西。 是步尧干的! 她看见易振国随手放在桌上的注射器,本来是易振国等人为亲手杀步尧准备的。她没有犹豫,拿起注射器,朝门口退去。她退到门边,最后看了眼尹鹏飞,他正在和罗汉握手道别。 再见了,鹏飞。她心中一颤,仿佛跟尹鹏飞握手道别的人是她自己。 她转身而出,朝门外跑去。她不知道步尧在什么地方,但她一定要找到步尧!那个夺走她最宝贵东西的人。 她要步尧死! 雨又大了,哗啦哗啦,打在身上,背上,一阵阵发痛。她紧紧地握着注射器,拼命跑着。黑暗之中,她独自一人,将所有的希望抛在脑后,背道而驰,朝绝望的终点跑去。 “噗!”背后一阵火光亮起,火势沖天,林琴没有回头,因为她竟然发现自己已经看到步尧了!对面那个亭子里,可不是步尧么?他正惊讶地看着另一个方向上的火光,丝毫没有在意到她正在靠近。 第126页 近了,近了,步尧依然没有注意到她,她露出胜利的笑容。 蒋小雪可以为了她的爱,做出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牺牲,最后仍然免不了死在步尧手里。她永远都做不到,但她,却可以了结步尧。 那依然是足以自豪的事。 “混帐!”李子平扔掉扩音器拔出枪勐地向前冲过去。已经晚了!那女人已经扑到了步尧身边,步尧被那女人一撞,两人一起倒地! 李子平举起枪,高声吼道:“不许动!”但步尧却瞪大眼睛,拿着枪对准那女人的身体!那一瞬间李子平已经看清,那是那个叫林琴的女人! 就在李子平准备开枪的一刻,李子平的视角余光却扫到另一边的异动。那个架着周莉莉的杨金也转过身,用枪对着林琴! 就在三人扣动扳机的前一刻,杨金怀中的周莉莉却忽然动了,她飞快地从自己嘴里掏出李子平给她藏的东西,那是一把袖珍的摺叠铅笔刀!周莉莉勐的转身,铅笔刀随身一扫,扎进了杨金的肩膀。 “啊!”杨金的枪口迴转,转向周莉莉的方向! 李子平别无选择,再次转过枪口,对着杨金扣动扳机。 “砰!” “砰、砰!” 杨金应身而倒,另一边,林琴却在枪声中颤抖了一下。 李子平已经冲到跟前,飞起一脚踢在步尧的肘关节处,步尧手中的枪伴随着骨头“喀喇”一声开裂的声音,飞到后面的花丛中去。 周莉莉红红的眼眶充满了泪水,她勐地扑到李子平怀里。“你……你怎么现在才来?”周莉莉哭泣道。 李子平温香软玉满怀抱着,却丝毫没有其它任何念头。林琴伏在地上,身子歪在一边,胸口下面慢慢渗出大片鲜艷的红。她的表情,却奇怪地带着一丝笑意,安然的闭上了眼睛。一边的步尧翻了个身,嘴角开始有白沫出现,身体一扭一抽,奇怪的抽搐起来。 卓立和特警们一起围过来。卓立看着李子平,无不恭维道:“老大就是老大,一脚踢下去,直接把步尧给废了。这一脚怎么也该载入中华武学歷史……” 魏其辉嘘了一声,伏下身去,指着步尧胸口小小的注射器。 卓立尴尬道:“啊啊,那也是老大英名神武,枪口夺人……”终于觉得有点难以自圆其说,还是闭嘴了。 张卫疆赶到亭子里,众特警纷纷让道,露出地上被爆头的杨金,伏在地上的林琴,以及一旁抽搐不断的步尧。张卫疆看着地上的两具半尸体,挑了挑眉毛,李子平吐了口气:“我只救得了一个,没办法。” 张卫疆看着周莉莉点点头:“还好我们的人没事。”继而纳闷道:“这个注射器是什么?这个女人带来的吗?不是说九柏公墓的守墓人就是被这个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吗?快!快找人抢救!不能让他这么便宜死掉!李子平,你马上组织人手,去后面围堵罗汉!” 李子平正待应声,“报告!”一个特警带着几个白大褂来到小亭子,“这是东湖医院的急诊室专家!这位,”他介绍的道,“是我们市刑警大队队长张卫疆张队。” 其中一个白大褂回头一看,看见李子平正沖他瞪眼。正是今夜在外科急诊值夜班的李医生,被李子平骗得上楼去白跑一趟。李医生手指着李子平:“咦?你!你……” 张卫疆一挥手:“不用客套!我要一句话,这个人,救不救得回来?” 李医生回头蹲下身,几个医生迅速地摸索着步尧抽搐的身体检查,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毒?”“不是,是超过量麻醉剂导致!看,针筒还在。”“上氧气?”“没用的……” 末了,那李医生回头:“这个,我们院长,是被注射了超过量的神经麻醉剂,这种制剂是步院长生前……也不算生前……主持研发生产的,嗯,内科的高主任也对此做了很多工作,效果显着……” 张卫疆打断道:“有没有救?那个守墓人不是没死么?” 李医生无奈道:“我们临床几个都认为,死是死不了,不过恐怕死了还好些。最后恐怕会步守墓人的后尘,成为一个白痴。神经系统的坏死无法逆转,除非在初期,有相应的措施。” “什么措施?” “西医的用不上,不过在西医看来,中医的针灸对控制神经机能很有用。但也是在初期,一旦这药效蔓延,五分钟后大罗金刚来都没救了。” 张卫疆怒道:“那还说什么?让中医的来啊!” 李医生无奈地耸耸肩:“这个……我们东湖医院的中医科,两年前就被步尧取缔了,所有中医都下岗了。我们单位宿舍里已经没有中医……叫其它医院的现在赶来,多半是来不及……” 张卫疆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个字来。卓立插话道:“老大,罗汉不是跟个中医很熟么?他会不会自己也会针灸?” “不错,这个得问罗汉了,”李子平恍然过来,深吸一口气,“这里已经了了,现在,”他的眼睛扫向周围的特警,“神偷侠盗罗汉就在烧着的房子后面,十有八九就是这贼骨头烧的房子!马上整顿人手!跟我走!”说着带着卓立和魏其辉一跃而出。 第127页 尾声 “4.3特大爆炸谋杀案告破,神偷侠盗落网。本报讯,发生在四月三日晚间的本市东湖医院爆炸案已经正式告破。四月三日傍晚时分,东湖医院发生一起严重爆炸事件,本报曾为之做个专题跟踪连载。经公安机关证实,此案系近年内国内当数的重大连环案,其犯罪手法之独特,犯罪用心之险恶,不仅本市首现,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公安系统记录中也是非常罕见……而一度险些潜逃的所谓神偷侠盗的重大盗窃犯罗汉也牵涉其中,在主要办案警员李子平等人的努力下,终于将之捉拿归案,并破获一举步尧等人的重大阴谋……” “报告!” 张卫疆的眼角余光已经瞟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下一个自然段,这时候被打断简直极端不爽。他放下报纸,抬眼一看,只见周莉莉正穿着崭新的警服,一个立正在自己面前。阳光从窗外透过来,在周莉莉身边,在屋内,一片四月的明媚春光。 张卫疆示意站的笔直的周莉莉走近:“都是熟人了,不用那么死板。刑警队不比站岗放哨,灵活点嘛,啊,人灵活点,脑筋才灵活,那才能办成事不是?调令呢?” “是,张队。”周莉莉恭恭敬敬地把一张写了公文公章的纸取出,放在张卫疆面前。张卫疆随意地看了看,随手在最后签了自己的名字,取出公章盖上。 “那么,”张卫疆道,“我也就不学那些老顽固打官腔训一长串废话了。你也是经过大案的人了,多看多听多思考,嗯?你自个儿去科室报导吧,知道怎么走么?” “知道,张队。”周莉莉甜甜一笑,转身出门而去。她取出口香糖,一边走,一边嚼,她的步伐轻快,身形轻松。一路走廊的警察不由都停住自己手中的事情,回头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美女警察。周莉莉走过过道,来到库房旁边一处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牌匾,只是贴了一张a4列印纸,上书:“临时刑侦三科”。其中“临时”两个字被人划了叉,再盖上墨圈。似乎划叉的人觉得不妥,又在叉上胡乱涂抹了两个墨圈,企图盖住那个大叉子。纸贴得马马虎虎,一个角没有贴牢,耷拉下来,随着微风微微摇曳。 周莉莉伸手想敲门,又改变注意,轻轻扭开房门。只见李子平、卓立和魏其辉三个人正各自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这三个傢伙会用功看书?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周莉莉“咳咳”一声。 三个傢伙一惊,连忙把书藏在桌下,抬头一见是周莉莉,继而马上轻松起来。 “吓死我了!”李子平一拍自己脑门,“还以为遇见内务处查岗。” “呸!”周莉莉走近李子平,“又是在看漫画!现在是上班时间好不好?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看漫画?我都替你丢人!” 李子平得意洋洋:“这个是灵感的源泉,你也来一本试试?卓立,”他回头道,“我让你搞的女生漫画你搞来没有?” “少来!”周莉莉拿出调令,“这是我的调令……” “知道知道,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不就说完了么?现在又来装不认识,”李子平道,“魏其辉,茶呢?” “在!”这声浑厚闷音单音只能从魏其辉宽厚到夸张的胸腔发出。他殷勤地捧着杯菊花茶,恭恭敬敬地放在一张桌子上。而嬉皮笑脸的只能是卓立:“莉莉姐,这是您的大座,昨天我和魏其辉花了半天清扫干净的。来,这里有整整十五套漫画等着你……” “你们……”周莉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她伸出手指指向魏其辉:“你,装傻的;”又指向卓立:“你,装机灵的;”转而指向李子平:“领头的更绝,装疯装痴装颠狂全套都来。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为啥神偷侠盗会栽你们三个手里。你们三个全套做戏做足,谁能应付的过来?也是我,知道你们几个的把戏,旁人一看你们三个一天到晚看漫画,还以为三个废物。一对三,罗汉可栽得一点都不冤。哼!” 李子平张大嘴巴妄图狡辩:“我真一天到晚看漫画的。” “省省吧!你看看你手里那本漫画,半个月了,还是这本!谁会一本漫画看半个月的?你就扯吧你!” 李子平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李子平喃喃道:“你看人这么毒?不得了!我们三个演戏在神偷侠盗面前半个月都没破绽,你一进门就看出来了?不行不行!根据你的表现,我认为你必须嫁给我一条路好走。否则你看人那么准,不嫁给我,岂不是说明我很糟糕?” 周莉莉啐了他一口,翻着白眼走出门去,末了,她想了想,停住脚步,回身小声骂道:“去你妈的。” 屋内三个坏蛋欢唿一片,周莉莉红着脸笑着出门,她取出口香糖,“啪”的一下贴在列印纸仍在晃荡的最后一个角上。 “是去新疆。”罗汉道。 “我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张抒哽咽道,美丽的脸上梨花带雨,“为什么?” 罗汉安慰道:“好啦……已经从宽了……” 看守所戒备森严异常。鑑于神偷侠盗以往的资歷以及曾经数次脱逃,罗汉独自一人享受着一个宽大无比的监仓。监仓由完全透明的防弹玻璃墙构成,四周墙后面,都至少站着一个看守,所有的看守都能看到其它的看守,形成三百六十度包围,没有任何视线视角。而看守所的屋顶,也有相应的布置。所有看守二十四小时三班倒,天罗地网的站在那里,除了把眼睛盯在罗汉身上,其它任何事情都不干。 第128页 罗汉在钢化玻璃后面,伸手抚摸着张抒靠着脸的玻璃。张抒抽泣道:“是为了我?不是吗?我知道的……我不笨。我帮助过你,留了底,你也不愿意我像郑翼他们那样跑掉,所以最后必须由我来向警方举报,以洗清我的嫌疑,是不是?” 罗汉笑了笑,却无言以对。张抒道:“知道吗……我需要花多大的功夫,找熟人帮忙,才能见你这么一面?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不比蒋小雪幸运,真的……” 罗汉道:“其实没啥必要。我是个贼,你是好人……” “住嘴!我不要你说这个!”张抒抬起头,“我知道你不是的,你不是坏人……你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可以?要不要我想法给你带……” “别、别、千万别!”罗汉吓了一跳,“千万千万别干傻事!” 张抒道:“那我怎么办?你就扔下我一个人不管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说啊?” 罗汉张口结舌:“啊?啥叫再也见不到我,真他妈不吉利……行了行了……”他回头看了看,玻璃墙后面的看守们都警惕地看着他。他回头小声道:“别哭了,小护士,你这样哭下去,人人都会以为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 “不会扔下你不管……” “真的?” “真的,”罗汉道,“我保证。而且,”他悄声道,“我不会去新疆的。” “可是……”张抒看着周围森严的布置,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罗汉嘿嘿一笑:“天机不可泄漏。” 一个看守端着餐盘过来:“吃饭了,罗汉。张小姐,恐怕你不能待太久,你知道的,这个罗汉……本来是不准探访的……” 罗汉对张抒笑着点点头:“放心吧,没事。你别忘了,我是谁?是神偷侠盗,一个玻璃房子能把我关住吗?” 张抒将信将疑地站起身来,被看守带了出去。看守转头示意,一个看守搬动电钮,一道窄窄的门缝打开,看守将餐盘递了进去。 罗汉在玻璃房子里接过餐盘,笑了。 那看守好奇道:“有什么值得高兴吗?” 罗汉笑道:“每天都请我吃这么好的外卖,何以克当呢。” 那看守笑道:“那是刑警队的李子平队长吩咐了,这回你对步尧一案有功,让你吃好点,想吃什么都尽量满足么。看来你真的喜欢这家奶茶店的外卖,每天都要一份。” “当然。”罗汉坐下来,从餐盘里拿起套餐餐具包装里的牙籤,嘿嘿笑了起来。 九柏公墓的四月比三月又明亮了许多。年迈的守墓人走了之后,公墓管理一度陷入混乱。但很快投资方又找来一个老实的庄稼汉,作为新的守墓人。新的守墓人并不大清楚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也不大清楚他的前任离开的原因。但他每天的工作却是和前任一模一样。他不再种地,因为守墓人的收入比种地高。 天色已近黄昏,公墓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守墓人打扫完地上的鞭炮纸片,来到山顶上,今天天气晴朗,蓝蓝的天上一朵白云都没有,抬眼远眺,可以看见远方的那个高楼林立的大城市。他点了支烟,眯着眼继续看着。他去过城里,知道那里的人很多,很复杂,有时候也很古怪。他现在每天都必须在墓地上,进城的机会不多。但城里人他依然常见,因为他们每天都有来扫墓的。 在他脚下,正有个城里人,独自一人站在墓碑旁边。守墓人留意了一下,正是那块墓。 前一天晚上,守墓人在屋里听到墓地上有奇怪的响声。他守墓不久,许多东西都弄不动。但半夜里墓地上不应该有人,他是知道的。他吓得一动不敢动,躺在床上,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现在的墓地下,都是火葬的骨灰,又不时兴陪葬品,盗墓无从说起。墓地上半夜应该是一个活人都没有的啊…… 守墓人睡在床上胡思乱想,不敢起床夜探个究竟。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绷着胆子到墓地上一看,发觉并没有什么异动。他仔细地看着,一圈又一圈看着,最后,他在一个叫蒋小雪的墓碑前停住脚步。他发现这个墓碑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墓碑两旁的松树也新浇了水。 还真是半夜来扫墓的!可是,为什么要半夜来扫墓呢?扫墓有什么见不得人吗?守墓人十分好奇。这时候看见这墓前有人,于是,他决定下去看看。 他走近那墓地,听见那城里人对着墓碑道:“……郑翼他们昨晚上来过吧?看见才清洗得这么干净,估计是的。那我就不多事了,我今天,是来告别的。” 和死去的亲人说话的,守墓人见得多了,但告别是什么意思呢? 那城里人又道:“我辞职了,不在东湖医院了。准备去南方,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了。呵呵,说来也巧,广州一家曾经有联繫的机构给我邀请,我跟他们谈了谈,相当有诚意,所以决定去试试。当然,这还不是主要原因。” 那城里人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守墓人眼里一跳,那匣子,不是骨灰盒吗?奇怪?难道,他偷骨灰? 第129页 那城里人道:“我手里的骨灰,是林琴的。林琴,你不认识,不过,她却认识你,或者说,认识曾经的你。我今天把她带来,见你一次,虽然是以这种方式……其实,你的一部分,永远的在她这里。你的角膜,是我亲手移植在她眼中的。而她的去世……我……”那城里人忽然有点哽咽,“我有责任。这个,也跟你提起过吧。” 守墓人唿出口气,好在不是偷骨灰的,否则难免会起冲突。这个城里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兴许不是好惹的。还是不起冲突为妙。 只听那人又道:“她是南方人,去世了之后,竟然没有亲戚来过问。我自己作主,决定把她带回南方,带回她的家乡去。当然,是带在我的身边,”那人露出苦涩的一笑,“算是想尽力弥补些什么吧……” 那人掏出些纸巾,擦了擦眼睛,又道:“郑翼跟易振国学中医去了,他一定给你说了吧?他不能白天现身,还得再避一段时间风头,换个身份才能再出来。按照公安机关的记载,他已经和易振国他们死了。至于张抒,爱上了那个传奇大盗罗汉,到底怎么了局,谁也说不清楚。我马上要走,跟他们联繫也不多……”那男人嘆了口气,“这,或许,都是命运吧。” 男人终于走了。“真是古怪……”守墓人吐了口气,回头,看见天边红云灿烂一片。 (全文完) 老规矩,说两句。 谋杀今天是更完了。就像数次反覆说的,这个版本,是为赶着上杂志,整出来的。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前,是前段,之后到李子平罗汉在房间里碰头,是中段,之后是尾巴。前段和中段感觉不错,但现在回头瞧起来,也有不少的毛病。尾巴则很让我自己不满意。原本请大家多扔砖捉虫的,看来也应者寥寥,也不知道到底是我写得太好,还是太糟了。 事实上谋杀这个故事和以往的来源都不大一样。这个构思最早有七个版本,我一共写过六个版本的大纲,现在穿上来的,已经是修改过的最后一个版本,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应该是第九个版本了。 最早的大纲,和现在这个大家看到的故事,完全是两个故事。而这六个版本大纲,大概主要情节有三种不关联的,也就是三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大家看到的,其实是冠名谋杀的第四个故事。除了一些人名和身份稍稍重合以外,没有什么关联。相信在网络小说里,这样做的并不多。 而在谋杀之前,我一直是提笔就写,不写大纲不打草稿也基本不做大改动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谋杀是也是一次摸索和研究吧。 隔壁的雪寺和这个谋杀,都有共同的地方,就是揉入了很多搞的地方。这个应该是一个尝试性的东西。只不过因为隔壁的雪寺要晚于这篇出来,写起来更得心应手一些,搞得也更恶一些。比如萧狼,基本就是被蹂躏的道具。 当然,相对来说,从整体上看雪寺就粗糙更多了。 我个人更倾向于将恶搞,定位于“漫画风格”,对从小看漫画长大的这一代人来说,长大之后不恶搞或者不懂恶搞、不会恶搞,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将这种东西揉入一个企图紧张悬念的故事,当然会沖淡紧张和悬念,不过就阅读观赏性来说,却应该是各有千秋吧。 而就我个人来说,也比较厌倦原来从大地的谎言一路下来的老路子,喜欢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同时也算扩展自己的领域。 事实上最早之所以写了那么多版故事,很大程度上也是写作的定式造成的,不断的调整和推翻,才算基本摆脱出原有的桎梏。 我原有的定式,大家都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谋杀的欠缺,我中间有提到,一个是用力不均,前重后轻。前面花了很多篇幅写爆炸,结尾高潮如果不能超过那个,就不自然了。另外花了很多笔墨铺垫的蒋小雪死因、中医谋杀西医、高明炬的二次谋杀、步尧故意停留不走的计划,都草草了事,最后不能唿应,都不如意。 第二个欠缺,还是准备不充分。对于医院的人事结构,乃至建筑,其实并不怎么熟悉。警察、法院,都是如此。有时候自己都写得没底。而考据则是耗费精力时间的麻烦事,最重要的是,考据还耗费热情,没有热情就什么都完了。看穿越都知道早慢熊,大家不会希望我也举起双熊内裤旗吧? 很大程度,这些问题也是为了赶进度,赶出来的。如果让我心平气和的仔细推敲,应该能整出不错的结果。问题是我心平气和很耗时间,一年写一本就不错了。要写得快,就得牺牲质量,雪寺写了三个月,就那个样子了。 所以,现在这个版本,也就只能随便看看了。 暂时就这么样,以后想到什么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