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幽会》 第1页 [侦探推理] 《美妙的幽会》作者:[韩]金圣钟【完结】 嘴唇和眼泪 “啊,这是美妙的幽会……” 他用蘸水钢笔在纸上乱划,字迹七歪八扭。室内响着俄国风味的庄严音乐,他估计这是萧士塔高维奇1的《第五交响曲》。他的手指尖直颤,又接着写下去: 1萧士塔高维奇(1906—1975),前苏联着名作曲家,《第五交响曲》是他的一部重要作品。 “但是我们得分手!” 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掉到纸上。他掏出手绢擦去眼泪,又写下去: “去年一年我是和她一起度过的。幽会可真美妙呀!我们紧紧地拥抱,如今松开了,要各走各的路了。” 他嘆了一口气,把视线投向半空: “然而,我无处可去。她有地方去,我无处可去!” 他低头看了看酒杯,又吸了一口气: “啊,她年长,她比我年长……可我是死心塌地爱她的。一天,她突然宣布要离开我,为了去当一个陌生男人的妻子……啊,这是不可能的。不行,不行!” 他扔掉手里的蘸水钢笔,把纸揉成一团。尽管房里安静又暖和,但他浑身乱抖,脸上直淌冷汗。 他是一个二十三岁的懦弱的大学生,中等身材,干枯的脸上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看上去不太摩登。然而,笔挺的鼻樑,闪烁的目光,说明他很聪明。他是一个秀才,而且像女人一样害羞、内向。但是他胸中燃烧着苦闷的火焰,炽烈到足以把他的身体焚毁的程度。实际上,在即将和那女人分离的时刻他非常痛苦,最近几天一直发烧,两眼充血,通红通红,吃不下东西,还睡不着觉,所以本来就不漂亮的面孔,瘦得不成样子。 他做了个手势招唿女服务员。身体很结实的女服务员急忙向他走来。红色连衣裙底下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看上去笔直,惹人喜爱。 “再来点啤酒。”他含煳不清地说。 “嘿,算了吧!”女服务员以关心的口吻说道。 她的脸上有几颗很大的粉刺。 “叫你拿来!” 他突然神经质地瞪了她一眼,女服务员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就拿来一瓶啤酒放在他面前,然后悄悄地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 “我替你倒,”女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朝他的杯子里斟酒,“今天就您一个人?” 他一声不吭,拿起酒杯朝嘴边送。 “您有什么心思吧?” 他放下酒杯,瞪了女服务员一眼。 “怎么一个人来?” 他默默地瞅着女服务员的大鼻子和厚嘴唇。 “咦,您好像在哭?” 女服务员发现他的眼睫毛湿乎乎的有水气,便抬起了屁股。 “不能安静点!” 他用发怒的眼光瞪着女服务员,但女服务员的神情显得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好奇地接着问: “那位没有来?”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女服务员眼睛眨巴眨巴地闪动着,连忙替他把空酒杯斟满。 “为什么不来?” “往后她不会来了,”他嗫嗫嚅嚅地轻声说罢,反覆嘀咕道:“往后不会来了!” 他的声音发抖,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也许是为了要忍住哭,他端起杯子把酒全部倒进嘴里。 “为什么不来?为什么?” 女服务员奇怪极了。 去年一年,这个其貌不扬的大学生几乎每天都和一个美貌的姑娘在这丬店里相会。她一直怀着好奇心用妒忌的眼光注视着他们。怎么看也是女方胜过男方。脸蛋漂亮,身材颀长,言行文雅,显得超群脱俗,这样的姑娘竟然心甘情愿地和一个猥琐的大学生幽会,不禁使她觉得奇怪。然而,现在他们好像终于分手了。这就对了!女服务员心里暗暗称快:“我早就晓得会这样的嘛,现在该轮到我了!应该好好安慰一下这个小伙子。” 实际上,女服务员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大学生怀有好感。起初她连正眼儿也不对他瞧一瞧,等到几乎每天都看到他和美貌女子相会,最后竟觉得这一对原本不般配的男女非常般配,连男方也开始显得满像是一个人物了。她甚至想过是不是男人身上有某种魅力,才使那美貌女子如此神魂颠倒。 这所谓的魅力是很容易想像到的,也就是说那男学生的家里好像并非是财主一类,因为最近几乎都是女方付帐,由此看来,女方反而可能是富家女。 “干吗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蜷缩着上半身,瞪着眼睛,架在鼻樑上的眼镜显得很沉。 “担心断了客人。我巴望你们两位经常到我们店里来。” “以后不会来了。” 女服务员冲着他抬了抬下巴: “两个人都不来?” “我会来的。不过,不能经常来,没钱!” 酒瓶空了。他瞅了女服务员一眼,女服务员站起身来故意扭着屁股去拿了两瓶酒来,一放下酒,又问道: “那位为什么不来?” “这种事你何必一定要问?” 他似乎在瞅女服务员的两只小眼睛。 “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 第2页 “她……要嫁人了!”他把目光朝下一垂,黯然神伤地说。 “天哪!哪能这样……” 女服务员好像很愤慨。他紧闭着嘴唇注视着酒杯,又把酒杯端到嘴边。 每当他把酒喝干,女服务员就替他斟上。起初还佯装劝他不要喝得过量,后来就机械地替他斟了。他直到身于都难以保持平衡了,才不再要酒。他眼睛发花,舌头打转,话都说不清楚。他把名字和电话号码写在一张小纸上递给女服务员: “朴小姐,请你打个电话……说我在这儿,叫她来一下。” “这是那女人的电话号码吗?” “对。是我爱人的电话号码。求求你,朴小姐!” “她要出嫁了,还打电话给她干什么?”女服务员以挖苦的口吻说。 “我有话要对她说才让你打的……最后有一句话一定要对她说……快打呀!” 他把脸靠在桌子上粗重地喘着气。女服务员撇撇嘴站了起来,隔了一会才去拨电话号码。尽管是别人的事情,她也非常激动。电话铃声停了以后传来了悦耳动听的声音:“谁呀?” “请问是吴妙花家吗?” “对,是的。”对方的声音非常有礼貌。密斯朴骨嘟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吴妙花小姐在家吗?” “我就是吴妙花。” 男人唉声嘆气,悲痛欲绝,女人的口气里却完全没有难过的味道,密斯朴不禁暗暗恼火。 “我是水碓房……” “啊,什么……”这一下她的声音好像才显得有点紧张。 “不是经常有个大学生到我们这儿来玩吗?” 女服务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这样说。对方一下子就听懂了。 “对,对,说吧。” “这个电话是他叫我打的……要你赶快来一下。” 难堪的沉默。对方没有马上回答,闷声不响,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弄得手足无措。 “您打算怎么办?”女服务员生硬地催她回答。 “让他听电话!”本来很温和的口气变得冷峻起来。 “没法让他听电话,他喝醉了,动弹不了。” “那就请你告诉他我不能去。”电话挂断了。 “该死的!” 女服务员对着听筒瞪了一眼,然后把听筒放下转过身子,飞快地走到大学生跟前一屁股坐下,说: “她说不能来!” 孙昌诗把靠在桌子上的头抬起来,用昏花的眼睛瞅了她一眼问道: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她说不能来,说罢啪的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昌诗吸了吸鼻涕,轻轻地咬着嘴唇。 “她是什么女人?这么冷冰冰的,真没意思!碰上她,算我倒霉!” 女服务员耸耸肩膀,撒了撇嘴。孙昌诗则把滑下来的眼镜朝上推了推,瞪着女服务员说: “不许你侮辱她!我宰了你!” 声音尽管低,但很激动,是威胁性的。女服务员吓了一跳,连忙把身子挺直了。 “妈呀,天哪!” “别疯疯癫癫的!”他大吼一声,气势显得很兇,好像要咬女服务员一口似的。 “妈呀,能这样吗?我又没有说什么……” 女服务员气得发抖。 “叫你别疯疯癫癫的!”他继续威胁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霍地欠起身来: “别反咬一口,谁疯疯癫癫的!难道你要杀了我?哼,目中无人的东西!” 密斯朴的声音一高,客人们的目光就全都朝她这边投来。另外两个服务员冲过来帮忙,她的气势就更高了。 “怎么回事?” “他敢情要杀人!” “天哪,出事了。” 女服务员们瞅着昌诗窃窃私语。他低着头看着桌子,态度分明是决心不再争吵,但是密斯朴下面的几句话又使他冲动起来。 “存心干仗你就去找那个女的泄愤去,干吗把气出在我头上?真叫抱不过黄瓜抱瓠子!” 女服务员话音未落,他就霍地站起身来大吼一声:“你说什么?”接着啪的一声打了女服务员一个耳光。几个女服务员一齐喊叫起来,密斯朴跺着脚哭开了。 “他要杀人!” 孙昌诗对着正在哭泣的密斯朴的屁股端了一脚。长得像柏油桶似的店老闆刚巧出来,便勐地朝孙昌诗脸上打了一拳。孙昌诗一歪身撞倒了桌子,滚翻在地。 店老闆三十五六岁,曾经打过拳击,一边骂一边又照着孙昌诗脸上打了几拳。孙昌诗完全僵直了,不像是起得来的样子。他像死了一样躺在淌满了咖啡的地上,脸上沾满了血,气色倒显得非常平静。 店老闆是稀里煳涂动手的,谁知竟把孙昌诗打得鼻血直淌。孙昌诗的脸歪扭了,被鲜红的血弄得斑斑驳驳,看上去有点悽惨。他只是酒喝多了神志不清,在别人看来好像是被打昏了。周围的人都说不送他到医院去肯定要出事,这下店老闆慌了,抓住孙昌诗摇了摇。 “喂,起来,起来!” 第3页 但是孙昌诗一动也不动。店老闆更加慌了,想从背后把他拉起来。 这时有一个女人悄悄地走进来,她举止文静,容貌姣好,周围好像突然亮堂起来。她头上豆绿短大衣的肩膀上积着雪,仿佛是忽然从遥远的国度飘然而至的。 服务员们认出了她,避到一边给她让路。店老闆扶着昌诗的上半身,惶恐地看着吴妙花。吴妙花一声不响地注视了孙昌诗一阵,从脚下拾起折断了的黑边眼镜塞到口袋里,冲着店老闆说: “请你让开点!” 声音尽管好听,但却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派头。店老闆十分没趣,站起来掸了掸手。 “谁把他弄成这样的?”吴妙花直勾勾地瞅着店老闆问道。 “他打我们的服务员,我火了,稍微打了他几下。”说罢,店老闆把密斯朴喊过来,“他打她,还威胁说要杀她。” 两个女人的视线勐地碰到了一起,但是不一会密斯朴就抵挡不住吴妙花的眼光,悄悄地把视线移到别处。 “难道你安安分分地呆着,他会打你,还说要杀你吗?” 密斯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 “不是这么回事,他喝醉了酒,发酒疯……” 吴妙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密斯朴遭到这意想不到的打击,晕头转向,怔怔地瞅着吴妙花。吴妙花把视线转向店老闆,严厉地责备他说: “怎么能把一个喝醉的人打成这个样子?” 店老闆涨红了脸,谢罪道: “对不起。” 吴妙花弯下腰,把嘴凑到孙昌诗的脸上,用又白皙而又细长的手指抓住孙昌诗的手晃了晃。“我是妙花,我,是妙花。别睡了,起来吧!”她就像姐姐在叫熟睡的弟弟,声音非常柔和。 奇怪的是,刚才店老闆抓住孙昌诗使劲摇晃,他也不动一动,这时眼睛竟睁开了一条缝,悄悄地欠起了身子。他迷们地望着围在身边的人,然后把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妙花的眼睛上。他的脸上逐渐显出放心的表情。 “能走吗?” 听了妙花的话,孙昌诗点点头,挪动了一下脚步,可是跌跌撞撞十分不稳。妙花扶着他走进了盥洗室,替他洗去脸上的污垢。他呕吐了一阵又洗了一次脸,他的鼻樑和眼眶发青,肿得老高。 妙花始终很有风度,举止沉着。她走到柜檯上去付清了孙昌诗的酒帐,然后扶着孙昌诗走出了水碓酒吧。外面,大朵大朵的雪花以很快的速度飘落着,好像是节日的夜晚。 “喊你出来很抱歉。”孙昌诗含煳不清地说。 “别说这种话。” 吴妙花把他朝停车的地方拖。他们紧紧地搂抱着,不论是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对恋人。吴妙花的个子显得比孙昌诗高一些。 “看起来难看,分开一点走嘛!”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有几个男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讥讽他们说。 “你是他妈?就没有搂着人走过路?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搂着他赶快回去吧!” 有几个喝醉了酒的小青年一句接一句没好气地说。孙昌诗和吴妙花根本不理他们,搂得更紧了。 “狗东西!” 孙昌诗想扑过去,吴妙花紧挽着他,用身体挡住他,拖着他走。孙昌诗无奈只好哼歌。 吴妙花让孙昌诗坐在自己汽车的前座位上,然后绕过车头,屁股先进了驾驶座。当她启动引擎的时候,孙昌诗点起一支烟叼在嘴里,问道: “姐姐到哪儿去?” “送你回家。”吴妙花冷冷地说。 “不,我不想回家!” 孙昌诗打开车门想出去,吴妙花慌忙拉住他的袖于。 “别胡闹,这是干什么?”吴妙花气唿唿地问道。 她真的光了火,心想这样会没有个了结,要分手就分手嘛,这样子算什么呀! 她离结婚还有两天,原定明后天就将成为别人的妻子。这是不可违反的约定。所谓结婚不只是当事人之间的结合,而是两个人、两家人家的约定和结合。因此,如果她违反了这个约定,那就不仅是对对方,而且是对两个家庭的背叛。她害怕由此而引起的巨大波动和对自己的责难。她还没有力量和勇气去排除这些干扰。同时,她也没有信心选择比自己小四岁的大学生做丈夫。对她来说,他只是个一度与她热情相处的年少的恋人,而不是可以一辈子共同生活的新郎。他应当懂得这一点,乖乖地让开才对。这么纠缠下去怎么办?她明后天就要做人家的妻子,还得敷衍这个毛孩子发酒疯,真叫人烦心!她对自己优柔寡断的性格感到非常不安。 “我不回家,你随便把我送到哪一家旅馆里去。”小伙子把下巴埋在胸脯上,自言自语地说。 吴妙花嘆了一口气,俯视着孙昌诗的头。他的后脑勺显得像孩子一样可爱。对我耍赖要耍到几时呢?她克制着想摸摸他凸出来的后脑勺的冲动,轻轻地踩了踩油门。 “你打算一个人在旅馆里干什么?” “在这神圣的夜晚总不能一个人睡觉吧?” “不行!”吴妙花斩钉截铁地说,“我得回家去!” “姐姐,我说要你跟我一块儿睡了吗?” 第4页 “那你准备跟谁一道睡?” 雪还在下,加上又是圣诞节前夕,路上车辆如潮。有些车子开不出去,引起了一场大混乱。吴妙花踩了一下煞车,头转向右边,瞟了一眼小伙子。在这以前她一直紧紧地闭着嘴。 “那么你打算跟谁睡?”吴妙花反覆地问着同样的问题。 “跟一个名叫玛利亚的妓女睡。只要给钱,尽可睡个够。就算是在这接受祝福的夜晚积个德。” 车子朝前面一蹿,孙昌诗的额头差一点碰在车窗上。他偷眼一看,吴妙花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苍白起来。车子拐了个弯,不一会儿便进入了地下道。 “水碓酒吧女服务员取笑我,说我被打了退票,蛮好。她挖苦你接电话的态度,侮辱你。所以我打了她一个嘴巴,老闆便冲出来把我揿在地上。” 他为了要看前面皱起了眉头。车子驶出了地下道径直朝前开。道路从这儿起就不怎么混乱了。当车子被红灯挡住停下来的时候,吴妙花掏出折断了的眼镜放在孙昌诗的膝盖上。孙昌诗拿起破碎扭曲的眼镜,一面看一面自言自语地说: “唉,太惨了!” 他的视力本来就弱,一摘掉眼镜就眼前一片模煳。车里突然冷了起来,他把眼镜扔到外面,然后把窗户摇上来。 “真的不回家去?” “宁可在外面冻死,我也不愿意回家。”他摇摇头。 “玛利亚在哪儿?” “任何一个旅馆都有玛利亚。随处都可提供。我现在可以走了。” 但她不想停车。她开车的技术挺好,平稳而速度快。车于沿着中央厅向洗剑亭那面驶去。由于是下坡路挺滑,她显得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开着。 吴妙花不想让他在骯脏的旅馆里睡觉,在目前状况下,如果把他送到旅馆,他肯定会喊妓女,而且毫不犹豫地和妓女发生关系。因为他现在浑身战抖想自戕,想无休止地虐待自己。 车子驶上了坡道,向右一拐,驶进了旅馆停车场。 白色的高级饭店以山为背景兀然矗立着,像道屏风环绕着幽山。吴妙花总喜欢把谈情说爱的地方选得非常奢侈。在骯脏寒碜的地方她是决不肯脱衣服的。她总是要住最高级的宾馆,吃最高档的饮食,还要有洋酒。她喜欢干净、温馨、高档次的气氛。託了她的福,一贫如洗的昌诗才能够经常出入高级宾馆,吃高级饭菜。 “下车吧!” 吴妙花把发动机熄了火,瞅了昌诗一眼。昌诗根本就不想动。 “我要在旅馆里睡。现在我讨厌这种地方。” “别废话,下去!” 吴妙花像男人的举动一样,说罢先下了车,绕到昌诗那边去开了车门,等他下车。昌诗好像无可奈何,只好下来,身子直晃。吴妙花赶快扶住他。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并没有喝多少。” 他们走进旅馆,吴妙花在服务台办手续的时候,昌诗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吴妙花预付了房钱、拿到房门钥匙以后才转过身来。她想把他送到房间里再走。尽管她怕被在大厅里踱步的人看见,然而他连站都站不稳,总不能把钥匙扔给他转身就走吧。作为一个再隔两天就要结婚的女人,她是非常注意自己的举动的。因为万一倒霉被男方的人发现并传到新郎的耳朵里,那结婚礼服还未穿上身就会被扯得粉碎。 她和昌诗一起去乘电梯的时候,感到嵴樑上直冒冷汗。没有几步的距离对她来说都显得挺远。 不一会儿,他们在十楼走出电梯,沿铺着地毯的走廊走进了一间房间。刚一进屋,孙昌诗就像小孩一样扑到她身上狠命地亲吻。吴妙花没有任何反应,随他吻了一阵。孙昌诗贪心而又起劲地舔着吴妙花的嘴唇,见吴妙花如同木石,不禁松开搂着她的膀子,瞪了她一眼。吴妙花看见他渐渐气急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倚在墙上。 “不管你喊玛利亚还是喊谁与我都不相干。因为我们的关系现在结束了,请你千万别再折磨我,我明后天就要结婚。你如果真爱我,就替我祝福吧!” 昌诗的眼睛渐渐张大了,吴妙花则紧紧地攥住他的两只手。 “别干傻事。往后我不可能出来了,今天是最后一次。已经讲好了分手,就应当遵守诺言,你希望我不幸吗?” 孙昌诗不予回答,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 “洗个澡睡吧!我要走了。” 吴妙花转身朝门口走去,抓住了门把手。这时孙昌诗的两只胳膊搂住了她的细腰。 “不行,别这样!” 吴妙花慌了手脚,斩钉截铁地说。但是昌诗从背后把她的腰搂得更紧了。 “别走,别走,你别走!” “叫你别这样!” 吴妙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她的身子却被拖到屋子当中,转了一圈才稳住。昌诗仍然从背后搂住她。 吴妙花看了看漆黑的窗外。树枝上的积雪被风吹得簌簌地落下来。树枝勐烈地晃动着,看来风好像挺大。 “啊,不行!” 吴妙花不禁呻吟了一下。因为孙昌诗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到了她的胸口。 “别这样,不行!” 第5页 吴妙花扭了扭身子。但是她的身体已经热乎乎的,开始蠕动起来。小伙子感觉到了这一点,手的动作变得更加大胆巧妙。左手抚摸着吴妙花的左胸,右手则朝下伸。 “别这样,我得走。” 两个人都热烈地低语着。 “啊,怎么,得回家去。” 当他忙着替她脱衣裳时,吴妙花有气无力地嘀咕道。她被孙昌诗的手富有刺激性的动作弄得束手无策,软弱无力。她突然想哭,直到她的衣服被脱光为止,一直站在那里,眼看着自己的衣裳被随便扔到地上,也无动于衷,好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孙昌诗急不可耐,用脚把自己滑下来的裤子踩住脱掉,然后把身上最后一点布条条也扯光。两个人互相恶狠狠地对视着。隔了一会儿,吴妙花瘫软在地毯上。孙昌诗把自己的身体压在吴妙花身上,吴妙花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孙昌诗用舌头去舔她的眼泪,自己也突然流泪了。 从两边溪谷里流下来的泪水混在了一起,热乎乎的,开始打旋。时间过得越久,溪谷里的水涨得越大。他们沖向翻腾的溪水,不断逆流而上。吴妙花首先说:“我爱你。”孙昌诗接过她的话茬,反覆地说着相同的话。他哀求吴妙花千万别出嫁。吴妙花左右晃动着脑袋,死命地搂住孙昌诗。一面扭着腰,一面发出仿佛来自心底里的呻吟。她那尖尖的指甲戳着孙昌诗皮包骨头的肩膀。孙昌诗则忍着痛,使出浑身力气把她朝地上揿。 “姐姐,姐姐,你不能出嫁……千万别出嫁……” 吴妙花的身于朝上挺了起来,她发疯似地在孙昌诗的脸上亲吻。 当然,他们不是真姐弟,不知怎么,他们一来就这样称唿起来。 吴妙花是孙昌诗朋友的姐姐。他的朋友当中有个叫吴致洙的,吴妙花就是吴致洙的姐姐。昌诗和致洙是高等学校1同届的同学,两个人关系极好。昌诗认识妙花,也是因为跟着致洙到他家去玩开始的。那时昌诗是高等学校三年级学生,而妙花正在读大学四年级。思春期的少年一看到妙花,就感到忧伤。因为他认为她太漂亮了,却又在无法企及的地方。尽管他知道他们之间有距离,但为了要看看她,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死乞白赖地经常到她家去。她家的房子很大,住在歪歪斜斜的韩国式房屋里的昌诗每逢走进致殊的家,总感到非常胆怯。 1相当于我国的高中。 高等学校毕业以后,昌诗进了他所嚮往的大学。他毫不费力地考取了一般人进不去的大学。但是吴致洙在投考远不如这所大学的学校时,却名落孙山。吴妙花恭喜昌诗考取了大学,并说要请他吃晚饭,但要求他对弟弟保密。昌诗自然是按照她的嘱咐对两个人碰头的事严加保密,傍晚,当他到约会地点去的时候,激动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当天晚上,吴妙花买了一客高级宾馆里做的饭菜给他吃。他生平头一次吃到这样的食物,很有滋味,于是狼吞虎咽吃了个饱,还喝了五杯白葡萄酒。当他快要吃完的时候,吴妙花说要送他一点礼物,便掏出了一个小包,叫他解开来看。他解开一看,是一只金光闪闪的手錶。昌诗一时目瞪口呆,差一点把表掉到地上。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接受她这么贵重的礼物,而且她也没有理由要送他这种东西。见他有点犹豫,吴妙花就叫他收下,不要有任何思想负担。他又磨蹭了一会儿,连一句道谢的话也说不周全,就把表塞到了口袋里。于是吴妙花坐到他旁边,叫他把表拿出来给她,她亲手给他戴在手腕上。在吴妙花的手指尖触到他手腕上的一剎那,一股女人特有的体香扑鼻而来,他不禁感到一阵昏眩。 吃完饭,吴妙花带他到屋顶花园去。从二十五楼看汉城夜景,一片辉煌灿烂。他头一次发觉汉城的夜景是如此的美。他们在窗口坐下喝酒,吴妙花敬他一杯,他喝一杯,喝了许多不知名的酒。本来他葡萄酒已经喝醉了,现在又喝这种酒那种酒,当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醉得连身子都站不稳了。他年纪不大,生平还是头一次喝这么多酒。他任凭吴妙花拖他到东到西,好像在雾中行走。 黎明时分,他清醒过来,天还很黑,由于房间里太暗,分辨不出是什么地方,嗓子干得受不了,身边好像躺着一个人,真是奇怪。他有点害怕,悄悄地用手去摸一摸,摸到了光滑的皮肤。手碰到那人的时候,对方好像也动了一下。是谁呢?接着一股香味刺得他界尖痒痒的。这香味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他屏息静气想了想,大致估计到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香味就是昨天晚上在吴妙花身上闻到的香味。眼睛习惯了黑暗以后,依稀看见一张女人的脸,但不鲜明。他发觉自己是跟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他下了床,又发现自己是赤身裸体,不由得更加惊讶。这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房里电灯亮了,一切也就明白了。 他吓了一跳,大喊把灯关掉。但是吴妙花却笑眯眯地看着他,肩肿和胳膊露在外面,皮肤白得耀眼。孙昌诗两手捂着腿裆转身跑进盥洗室。饭店里的盥洗室很漂亮。他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然后解了个手。 他不敢出去,感到不安和害怕,只好用一块大毛巾把下身遮起来,然后悄悄地开了门朝外面张望。幸亏房里的灯熄了。他趔趄着站住了,没有到屋子当中去,因为他看见吴妙花静静地站在窗口。 第6页 窗帘拉开了。吴妙花在熹微的晨光中一丝不挂地站着,背对着里面,向外眺望。肉体的线条出奇地美,看上去极富情慾。那肉体好像焦急地在等待着他。他颤抖着把围着下身的毛巾拿掉,咽着唾沫,注视着吴妙花。吴妙花好像不会拒绝。他万一讨个没趣,就不慌不忙地退回来,从此不再见她的面不就得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向吴妙花靠拢,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声:“姐姐。”她好像要回头看看,又没有回过头来。孙昌诗紧挨到她的身边,伸出两只胳膊搂住她的细腰。她似乎在等待,唿的吸了一口气,把上半身朝后靠。孙昌诗使出劲来把她的腰搂得更紧了,她就势倒在他的怀里,转过头来寻找他的嘴唇。 他们第一次性关系就是这样发生的。此后,他们发展成了恋爱关系,但孙昌诗仍旧喊她姐姐。发生了头一次关系以后,吴妙花第一次告诉他致洙是她的异母兄弟,这不禁让孙昌诗大吃一惊。不仅不是一母所生,而且也不是同一个父亲,完全可以说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原来,吴妙花的父亲在她十九岁的时候突然生癌死去了,遗属只有妻子和女儿两个人。临死的时候,他留给了她们一大笔财产。 他父亲早先搞运输业,京釜1高速公路建成以后产业突然扩大,从外国大量进口高级汽车投入高速公路,这方法非常对路,使他一下子得以插足大运输会社2。他父亲从中赚到一笔钱,开办了一家建设会社,趁着国内建造公寓热,在短期内就使建筑业得到很大发展。临死之前,他看中了电子产业,正在筹办生产体育用品的工厂。断气的时候,他的年纪是四十九岁。 1汉城到釜山。 2即公司。 吴妙花的母亲四十五岁,是个美人。她在某种程度上有点手腕,摩拳擦掌开始着手经营丈夫留下的事业。但是一个女人家要独自掌握资产超过一千亿的大会社无论如何也是吃力的。周围的人也许是看到了这一点,都竭力劝她再婚。于是,她却不过别人的情面,在丈夫死了一年以后和会社的年青常务重新结婚了。他们是同年。新丈夫和她的亡夫是远房本家,有两个儿子和一个精神病妻子。他的妻子在精神病院里住了十年,完全成了废人。所以他像鳏夫一样,独自抚养两个儿子。他为了要和妙花的母亲结婚,最终和原配离了婚。然而,他又不完全抛弃原配,仍旧替她付住院费,只是在法律上离了婚。 他在和妙花的母亲结婚的同时,把两个儿子带了来,其中一个就是致洙。致洙是长子,性格温和,不爱学习,贪玩。他没考取大学,扬言一定要重新读书。有一天,他突然动身到美国留学去了。他一走,昌诗和妙花就没了障碍,比以前更加起劲地见面。但这也是短暂的,不久他们就经歷了离别的痛苦。因为妙花和义父、母亲关系不好,为了逃避家庭矛盾,动身到法兰西去了。和昌诗要好,对妙花来说不啻是玩火,她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昌诗,而昌诗却不可能成为她能依靠的对象。说到离别的痛苦,深深地感到痛苦的只是昌诗。 吴妙花在大学里专攻应用美术,到巴黎去学的是服装设计。这期间两个人经常书信来往,可以说昌诗信写得更多,内容也更真挚。三年工夫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因为妙花没有回过国。他们重新见面是在一年以前。妙花留学三年回国以后,他们又见面了。吴妙花在巴黎生活三年显得比以前更漂亮、更干练。昌诗也已经读大学三年级了,尽管他已成长为一个小伙子,完全没了孩子气,但猥琐的样子依旧和从前一样。 反正经过三年的空白期,他们居然重新结合,这总是少有的。在以往的三年当中,吴妙花和法国男人也许并非没有一点罗曼蒂克,尽管回国以后又碰上昌诗,但这事他并不是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接受得了的,然而他们终究又开始幽会了。这种关系持续了一年多。可以说,实际上他们承认是恋人,同时公开地谈情说爱是去年一年。也可以认为他们在三年前结成的关系似乎在霎时间成了逝去的幻象,而真实美妙的约会是在去年一年当中进行的。 然而,这种关系的破裂是由于女方单独採取行动造成的。昌诗痛苦极了,他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但又无法抑制对妙花的热情。他认为妙花两次背叛了他,第一次是吴妙花在他心中燃起一把火后却跑到法国去了,当时他呆若木鸡,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吴妙花走了,才深深地感到自己遭到了背叛,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紧挨着坐在浴缸里,就像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响一样,隔壁房里传来圣诞节赞美诗的合唱声。日本游客喝醉酒的吵闹声也从走廊那边传了过来。 “姐姐,跟我结婚吧。我现在大学毕业了,可以组织家庭了。” 吴妙花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这是不可能的。”她对昌诗非常抱槐,跟昌诗一样难过。但她尽可能不表现出来。 昌诗的喘气声渐渐粗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行?难道我不是男人?” 吴妙花闭着眼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昌诗执拗地追问为什么不跟他结婚而要选择别的男人。吴妙花嘆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昌诗自问自答地说:“是因为不爱我吗?” “不,不是。” “别说谎!要是不爱,为什么就不能说不爱呢?”他憎恨地瞪了吴妙花一眼。只见吴妙花又白又细的脖子在颤动。 第7页 “千万别这样,除了我自己,我什么人也不爱,真的!” “既然你不爱那个男人,干吗还要跟他结婚?” “唔,是的。” “怎么能这样呢?” “这是现实。尽管不爱,但还结婚过日子的人多着哩!” “这就是说:要过日子不爱也可以?” “我不会这样,我只爱我自己。” 吴妙花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那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昌诗咬着嘴唇把头扭到一边。 “我只不过是个玩物。一个老姑娘的玩物……被人家玩够了,就扔了。”昌诗自言自语地说。 吴妙花听见这话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来瞅着他,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你这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 她生气了:“你别误会,我们是因为彼此相爱才见面的。” “那为什么不能跟我结婚呢?是因为我年纪小、个子矮。穷的缘故?总得有个理由嘛!” “我们不能结婚。” “为什么?” 他把两只手放到吴妙花纤细的脖子上,恨不得死命地卡它一下,但他连忙放下了。 “我们要是结了婚,彼此都会很不幸的。” “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 吴妙花好像很痛苦,连连摇头,说: “千万别追问,现在我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这是事实。她已经无法左右势态,再过两天就要结婚,这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那样确定不移。 “我不能再退让了。我要了解缘由:为什么我们结婚会遭到不幸?” 昌诗抓住吴妙花摇晃起来,神情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吴妙花以不安的视线看着他,仿佛在求他千万别提这种问题。但昌诗还死缠着不放。 “我们就这样好。我即使结了婚,也会跟你见面的,不会藉口结婚而跟你分手。” “太妙了。你想像女王一样统领两个男人……” “起来,我替你抹肥皂。” “我没有勇气再跟结了婚的有夫之妇见面了。” 吴妙花一愣,开始替他擦背。 “不是没有勇气,是讨厌成了别人妻子的我。” “也许是的。” “不管你怎么看,结婚以后,我还是要和你见面的。” “那丈夫算什么:)是稻草人?要不,就是你不满足于一个男人?” “你以为我是喜欢他才要结婚的?那是没有办法呀!” 吴妙花的擦背动作快起来了。 “就是结了婚,我好像也不会喜欢那个男人。”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呢?真是无法理解。自己的将来应当自己决定嘛!” “谁不知道,不过现实不是这样的。你不晓得女人的情况,可不是只要有爱情就能结婚的。不爱照样结婚有的是。” “就是说恋爱和结婚不同。” “不知道;找一想起这些事情来就头痛。” 吴妙花把毛巾扔到地上,一把抱住昌诗涂满了肥皂的身体, “我是一个坏女人。” 昌诗抱住她的脑袋呜咽起来。吴妙花的抽泣声也像晃动的涟漪悄悄扩散开去。昌诗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肩膀,才知道她在结婚前夕是多么痛苦。 奇怪的电话 滴铃铃,滴铃铃,滴铃铃…… 电话铃响了,没有人接。房间里的人全都把视线集中在电视机上。 滴铃铃,滴铃铃,滴铃铃…… 电话铃又响了。接连响了几阵以后,在大学里念书的秀美才站起身来,朝放在装饰柜旁边的电话机走去,视线仍紧盯在电视机的画面上。电视里正在放映外国电影,一些身穿紧身青色长裤的人,动作非常轻快。 “餵!” “喂,是崔基凤先生家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问,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嗯,对。”秀美显出警惕的神情答道。 “崔基凤先生在家的话,请他听电话。” 对方很唐突地说,一点也不犹豫。惊慌的反而是秀美。因为那声音显然不是那个将成为她嫂子的女人的声音,秀美是非常熟悉未来嫂子的声音的。哥哥说明后天就要结婚,然而在圣诞节前夕的深夜,想不到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年轻女人打电话来找哥哥,所以秀美感到惊讶是不无道理的。 “你是谁呀?” 秀美在没有弄清对方的身份以前不想把电话转给哥哥。对方生硬的口气使她神经紧张,非常反感, “我有一件急事,他在家的话,请赶快让他来接。” “什么事呀?” “让他来接,快!”对方干脆用了命令的口气。 “你究竟是谁呀?只有弄清了你是什么人,才能让他来接,你说是不是?” “瞧你说的,我有急事才请你赶快让他来接,你这么刨根究底行吗?我即使告诉你我是谁,崔基凤先生也不认识我。那么,你是谁呢?” “我是崔基凤的妹妹。”秀美冷冷地说。 “哦,那么赶快让你哥哥来。是关于你哥哥的事情,别磨蹭了,快让他来接。” 第8页 “不认识的人来的电话,能让他来接吗?” 秀美恼火了,沖了她一句。 “咦,你这个姑娘怎么这样?我是为你哥哥才打电话来的。你现在不转给他,你哥哥的将来就完结了。这行吗7要是这样也可以,我就挂电话了!” 秀美慌了。冲着对方的无礼举动,她是不想把电话转给哥哥的,但听说事关哥哥的将来,她就顶不住了。 “请等一下。” 秀美跑上二楼,崔基凤穿着毛衣坐在书房里。他的书房很大,里面尽是书,好像是反映了他怪癖的性格,一切都是乱糟糟的,随意堆放着。你如果想替他打扫一下,哪怕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整理整齐,他本人都会拼命阻拦,叫你没法动手,只好听之任之。崔基凤甚至不大愿意有人到他的书房里去,尤其是你动了他的一本书。一张纸,或在他不在的时候这些东西移动了位置,没有放在老地方,他都要大声叫嚷,吵闹不休,所以家里人都有顾忌,不敢进他的书房。只有秀美经常到他书房里来,不怎么怕他。 秀美每逢到他房里去,总是感到头髮晕。房里简直像个垃圾堆,烟雾瀰漫,令人作呕。尤其叫她作呕的是哥哥的样子。 崔基凤是六兄妹的大哥,是明后天就要娶亲的人,可他的头髮还像丝瓜一样纠结在一起,鬍子拉茬的,活像强盗头于。他的样子太脏,简直叫人皱眉头。同样是女人,秀美也无法理解那个叫吴妙花的女人的心思,哥哥究竟有什么长处,使她自告奋勇要做他的妻子呢? 崔基凤坐在沙发上看书,瞅了一眼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妹妹。 “在这神圣的夜晚你也看书?可不能做书蛀虫呀!” “这个夜晚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他隔着眼镜木然地瞅着妹妹说。 他的脸长得像马脸,所以他有个别名叫“马牌”1。这个绰号是上他的哲学课的学生给他起的,不知什么时候,家里人也晓得了这个绰号,弟妹们常常这么喊。他本人当然是非常讨厌这个绰号的。 1韩国纸牌中有一张叫“未牌”,“末”“马”同音,因而叫“马牌”。 “有电话。”秀美一屁股坐在沙发角上,说。 “说我不在家。”崔基凤的眼睛仍然盯在正在阅读的书上。 “是一个女人打来的。不是未来的嫂子,而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我问她是谁,她叫我无条件地来叫你。” “叫你说不在家嘛!”他不耐烦地说。 秀美晃了晃腿,说: “说是事关你的切身问题。不让你接电话,你将来会变得很不幸的。口气挺沖人。” “你对她说谢谢,可我不接电话。”崔基凤的眼睛依旧盯着书本。 “明白。我照此转告她。” 秀美站起身来朝房门走去,还没有走出去,背后又传来崔基凤的声音: “等一等。” 他放下书本,摘掉眼镜。他揉了揉眼睛,又把眼镜戴上,慢慢地支起身来。他的个子很大,但身于干瘪,几乎每个夫节都会发出咯巴咯巴的响声。 “你是准备接电话罗?” “唔……” “有关自己的问题,还是接一下为好。” 哥哥刚下楼,秀美就重新回到房里,坐到沙发上,打算等哥哥回来。电视里放的是一部宗教片子,没有什么趣味。她觉得与其看电视,不如偷听哥哥的通话来得更有意思。她把哥哥看过的书拿起来看,由于是用德语写的原版书,她看不懂这是什么书。 崔基凤走到卧室里拿起了电话听筒,然后毫无感情地问道: “餵!” “喂,对不起,你是崔基凤博士吗?” 一个圆润的女人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这声音头一次听见。 “对。是的。” “半夜里给你打电话,抱歉。” “没关系。什么事?” “我要谈的事完全是为了您,请别误会。您听着,这事挺重要。 “抱歉,你是谁呀?” “对不起,我不能把名字告诉您。您不想听究竟是什么事吗?也许会对您的将来产生巨大影响。我知道您明后天就要结婚,所以才给您打电话。” “请说吧!”他依旧毫不动心地说。 “吴妙花是您博士先生的新娘吧?” “大概是的。请你别日口声声博士博士的。我讨厌这个称唿。” “天哪,是吗?我不知道,对不起。那怎么称唿您呢?不喊您崔先生,就喊您崔老师行吗?” “嗯,好。” “崔老师,您知道吴妙花小姐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 “可能的。您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 对方好像在挖苦他。崔基凤默默地等待着下文。 “再过两天就要当新娘的女人,现在和另一个不是新郎的男人住进了旅馆,行吗?” 崔基凤唯恐听错了话,换了一只耳朵来听。 “我太气愤了,太难过了,才给您打电话的。我是怀着维护您崔教授的一颗心打的呀。” 对方相当激动。崔基凤的脸上漾出了笑容。 第9页 “谢谢。不过,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您没有听见我的话吗?” “听见了。你是要我相信这些话吗?” “要是不相信,您可以去证实一下。吴妙花现在在w旅馆跟一个男人寻欢作乐。赶快去证实一下吧!” “你说得真有趣。” “就这些。”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崔基凤放下听筒转过身来。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弟妹们全都聚精会神地在看电视。他的母亲拎着一篮豆芽从里屋出来,以热烈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柔声问道: “今天晚上不碰头?” “嗯,不碰头。” 他和母亲一起走到沙发上并排坐下。母亲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得多。这是因为她吃的苦太多了。她很早就失去丈夫,一手把六个孩子拉扯大,真是受尽了苦。 “像今天这样的晚上也不见面……” “见面干什么呀!” 崔基凤自言自语地说着,从背心里掏出烟荷包来。母亲看着儿子把菸叶朝菸斗里装,问道: “刚才那只电话是哪儿打来的?” “哦,没事。” 他在菸斗上点了火,然后吧嗒吧嗒吸了几口。 “说是妙花打来的。是不是她叫你今天晚上去跟她见面?” “她要求见面,我说我不高兴。” “什么?”母亲惊讶地问道。 “圣诞节前夕,路上尽是人。这种现象不正常。何必像小孩子一样混在里面乱转哩!” “这种事你是不喜欢,不过你也得替她想想,她会感到难过的。” “不会的。”他唿的吐出了一口烟,“您不吸一口?这烟是那位小姐给的,味道不错。” “她都是你媳妇了,还称小姐?” 母亲从儿子手里接过菸斗开始吸起来。 “香味儿不错。” “唔。这就蛮可以了。” “你的弟弟妹妹都挺好,这样的晚上也不出去,都呆在家里……”母亲环视了孩子们一眼,小声对大儿子说。 “呆在家里,并非他们都很老实。” 他意识到弟弟妹妹都大了。兄妹六人,现在有五个在家里一块儿过活。因为他结婚迟,二弟先结婚搬出去了。四男二女,老四和老么是女的。小妹秀美性格开朗,很好地起到了老巴子的作用,相反老四秀姬比较迟钝害羞。老四现年二十七岁,还没有对象,她本人就不必说了,连妈妈也挺着急。秀姬算不上美人,秀姬如果是美人的话,也许早就卖掉了。 “明后天结婚,都准备好了吗?”崔基凤的母亲略微有点担心地问道。她把菸斗里的菸叶揪揪紧。 “有什么可准备的?” 弟弟妹妹们的视线一齐集中到他身上。他们最怕他。在家里他的话具有绝对权威,只要他开了口,弟妹们几乎都是无条件地服从,跟着干。 “饭店订好了吗?” “她说由她来张罗,总归订好了吧!” 他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他的母亲似乎挺满意,微微一笑。 “娶亲要是像你这么容易,那就什么心也不要操罗!媳妇都替你安排好了!在眼下的社会里,这样的媳妇大概不会有第二个!” 崔基凤听母亲夸媳妇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他母亲对未来的媳妇非常满意。事实上谁看了也会说吴妙花是一流新娘。财阀的女儿,丽光照人,又到外国去留过学,是个才女,而且跟崔基凤相差十岁。这样的女人进门当媳妇,岂有不极口称赞的道理。不仅是崔基凤的母亲,家里所有的人都认为吴妙花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所以大家满怀希望,等着她登场。如果说有一点叫人前咕,那就是人们弄不懂为什么这样美貌的女子会自告奋勇嫁给一个三十七岁的老小伙子当老婆。由于她本人守口如瓶,也就无从得知其中的奥妙。何况这种事怎么样都行。因为最重要的不是原因,而是结果。 “现在你也得稍微打扮打扮了,像个新郎的样子。否则被别人看见不难看吗?” “举行结婚典礼的时候,他一定很干净!”在银行工作的老三说了一句。 崔基凤把菸斗里的菸灰挖干净以后站起身来,踩着通向二楼的楼梯一级一级朝上走,他想下什么决心,但是一直走到书房都没有下任何决心。走到书房门口,他感到一阵昏眩,在墙上靠了一会才走进书房。一直坐在沙发上的秀美霍地站起来,审视着他的表情。 “什么电话?” “没事。”他皱起眉头坐到沙发上。 “那女的是谁?” “不知道。你走吧!” 崔基凤把妹妹撵走以后,陷入了沉思。尽管他认为这只电话是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女人瞎胡闹打来的,但却越想越疑惑。一些疑问像蜘蛛网似地粘在他的脑子里摆脱不掉。打电话的女人是谁呢?他想到几个人,总觉得不像。那声音头一次听见,莫非是什么人开玩笑吧? 他站起身来,撩开窗帘,向窗外眺望。窗户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看不清楚。于是他索性把窗户打开,只见外面正飘着棉絮般柔软的雪花。 第10页 实际上吴妙花是决定今天晚上来看他的。他表示不愿意在外边见面,她就说到家里来找他,可到现在还没有来,这使他更加疑虑重重。他看了看表,十一点刚过。连一只电话也没有,确实奇怪。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霎时间被疑虑的火焰所包围了。好像是要让滚热的身子冷下来,他有好一阵开着窗户看下雪。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阿扎木《下雪了》的歌声,好像是一个女歌手在唱。雪下得这么大,妙花到哪儿去了呢? 他关上窗户坐到沙发上,又朝菸斗里装菸叶。也许是手指尖发抖,烟末子老是散掉。他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太丢人了。离结婚只有两天,肯定很忙,即使吴妙花跟某个男人进了旅馆,也是结婚前的事,我无权干涉。既然无权干涉,也就算了。她那么大年纪,而且那么美,又到过外国,至今还未跟人恋爱过那是不可能的。对于她可能不是处女,自己不是早有思想准备了吗?这些事是无可追究的。结婚之前不论她跟谁恋爱,与我都不相干。世上所有的姑娘,在结婚前美好的青春时代都有寻欢作乐的权利。不能为了结婚就摧残她的青春,压制她美妙的幻想。谁都有寻欢作乐的权利和自由,吴妙花现在也许是想熄灭她最后的青春之火。火花熄灭之前,总归要勐烈地燃烧一下。她抛弃自己的青春,去当一个男人的妻子,也许会觉得遗憾。现在她的心情是谁也无法理解的,而我应当理解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对着天花板吐出去。他的理性在嘱咐他一定要冷静,但是在他的内心却还有一个自我失去了自制力,非常激动。隔了一会儿,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踱步,最后终于披上大衣,朝外走去。 “哥哥,你到哪儿去?”秀美跟到大门口,不无担心地问。 “出去吹吹风。” 他拱着肩膀,弯着腰在雪地上走,刚刚走出巷子,恰巧有一辆空车开过来。 “您到哪儿去?”老司机通过反光镜看着他问道。 崔基凤霎时想起了w旅馆。但是,说要到那儿去,自尊心怎么也通不过。 “到市内去。”他茫然地说要进城。 汽车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坡道上滑行。 他悻悻地望着窗外,雪依旧在下,咫尺莫辨。他深陷的眼睛不再看雪,茫然地停留在半空中。 “今晚真是白色的圣诞节。” 司机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懂,只是瞅了司机一眼。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晚上是白色的圣诞节。” “哦,是嘛,对!” 他后悔从家里出来,心想接到一只身份不明的女人打来的电话,就这么焦躁不安地跑了出来,那我对她也太不信任了,真叫人寒心。生活还没有开始,就这么找上门去,实在不像话。即使那只电话的内容是事实,也应当理解妙花。如果不理解她,我跟那些市井小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尽管他的心不断地在大声疾唿要理解妙花,但他的感情却已经像一列火车在既定的轨道上奔驰。他知道前面没有障碍物,列车是不会脱离轨道的,而他的心要求他要有一些哲学的味道。他靠在结冰的车窗上不出声地嘀咕:“这不是哲学,是生活。现在我是为生活而到旅馆去的。” 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出了毛病。尽管他认为不会这样,但总摆脱不了他所期待的世界似乎正在崩溃这样一种感觉。真令人不快! 他认识吴妙花是在六个月以前。他这么大年纪还未结婚,作为一个老小伙子已日见衰老。有一个老同学看不下去,安排他和妙花见了面。实际上,他并没有把结婚之类的事放在心上。他是学哲学的,认为要一辈子养活一个女人,还要生儿育女,这简直是自愿当奴隶,把枷锁往身上套。他觉得钻研自己的专业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他认为没有必要拼命像别人那样制造出一个老婆和孩子来。他所希望的生活是像鹰一样展开想像的翅膀,无限自由地在天空翱翔。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女人作为一个恋爱对象是有价值的,作为结婚对象则是没有价值的。 实际上,他结交的女人也有三四个,全是结婚适龄期的。她们都是一个样,眼睛里打着灯笼在找新郎,一方面又暗暗地跟他幽会。看见她们在市场里徘徊找对象,他有时要作呕。由于她们认为他不适合做她们的对象,同时也知道他是个独身主义者不准备同任何女人结婚,所以在他面前都绝口不谈结婚的事。 他生性脆弱,看女人眼界高,所以尽管不断地和女人发生关系,但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特定的人。可以说,他最大的理由是他还没有碰见过一个动人的女子足以叫他感到要爱。他和女人发生关系是司空见惯的事,也就是为了满足肉体的欲望。他认为这等于是吃饭和运动。不过,他有一点看得很明白:吃饭和运动可以一个人,而这种事一个人不行。 他的老同学很自然地给他们创造了一个机会,起先两个人谁也没发觉就去相会了。崔基凤像平时一样连鬍子也没剃,穿着挺随便,看见吴妙花就有感觉,断定她像个婊子。当时吴妙花穿了一身最新式的流行服装,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是想显得格外漂亮一点,谁知年轻的哲学家竟把她看成妓女一类的人。 这样,她引不起崔基凤的兴趣就是很自然的了。崔基凤一上来看了她一眼以后,就再也不对她正眼儿瞧一瞧。他觉得跟她打交道是受侮辱,便彻底把她抹杀了。相会结束以后,他回家去的时候,出租汽车突然紧张起来,他朝公共汽车站那面走去,吴妙花开着自己的车子来到他的身边,请他上车说是送他回家。他表示要去乘公共汽车,吴妙花叫他别固执,快上车。当时正在下大雨,他觉得坚决拒绝有点可笑,便上车坐在后座,从此以后,情况便开始变了。吴妙花说是要请他喝茶,他却不过情面答应了,心想有机会我也请还她一次。吴妙花趁势把车子开到自己常去的茶馆。那家茶馆气氛很好,他一面喝咖啡,一面开心地笑了。他想跟吴妙花多呆一会儿,而且认识到说她像婊于这种看法是不对的。他们离开茶馆,根据吴妙花的提议进了酒店。吴妙花要了一杯咖啡,又主动去买酒。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像恋人一样要好了,吴妙花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第11页 当晚他很晚才回家。生平第一次碰见漂亮女人,兴奋得像个孩子似地在床上翻来覆去。 “上哪儿去?” 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清醒过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轿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入了市区。 “就停在这儿。” 他下了车,在原地站了一会,茫然地看着来回的人流,翻了翻口袋,掏出两个硬币。不一会儿,他便过马路钻进了公共电话亭,想给吴妙花家里打一只电话。 “请你找一下吴妙花。” “请等一下。” 接电话的好像是吴妙花家的佣人。然而,佣人没有把电话交给吴妙花,却交给了吴妙花的母亲。她是崔基凤未来的丈母,对崔基凤来说是个很难侍候的人。崔基凤说请叫吴妙花来接电话,她显得略微有点吃惊。 “咦,你们现在不在一块儿吗?” “嗯,就我一个人。” 他咽了一口干唾沫,等待未来丈母的下文。 “我还以为你们在一块儿呢?那么,她到哪儿去了?” 他本想告诉她,吴妙花本来决定傍晚到他家来的,后来又打消了。他唯恐一提起这事,就要谈得很长了。 “你没有跟她约定要见面吗?” “没有约定。” “这也是有可能的。要是约定了,还会不去吗?”吴妙花的母亲这才用放心的口气说。 “今天晚上,你们干吗不约会?” “我比较忙。” “肯定忙。她好像也挺忙。只有两天了,也只好忙一下。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城里。” “那你到这儿来吧,妙花马上也要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她母亲好像是敷衍了事的口吻。妙花家很大,崔基凤井不怎么喜欢那栋房子。 “不了。我该回家了。” “妙花回来的话,怎么对她说呢?” “我会再打电话来的,你请歇着吧!” 他放下听筒,走出电话亭,感到头脑发晕。他觉得最近以来自己的昏眩症越来越严重了。 对崔基凤和吴妙花的结婚,反对得最厉害的就是吴妙花的母亲闵蕙龄。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至少是和官方、政界、财界最高层的头面人物结合。而且她认为这是有可能的,从而深信不疑。因为她和高层头面人物结婚的话,就打下了飞黄腾达的坚实基础,不仅会霎时成为人们羡慕的对象,而且不啻是拿到了一张保证将来幸福美好的信用卡。此外,如果把这事和她的巨大事业联繫起来考虑,也不失为确保获得重要人才的途径。然而当事人吴妙花一意孤行,对她的期待和希望泼了一盆冷水。吴妙花坚持要和一个大学教师,而且是讲授哲学的老小伙子结婚,在闵蕙龄看来,这简直是和一个无权无势的窝囊废结婚。她功也劝了,吓也吓了,可就是没法动摇吴妙花的决心。无奈,最后她只好抛弃对女儿的一切期待和希望答应他们结婚,但她对那个即将成为她女婿的老小伙子非常讨厌。非常不以为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了。然而,这有什么办法呢?这个男人将对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的未来负责,尽管讨厌,也只能当他女婿看待了。 崔基凤自然不会看不透闵蕙龄的心思,细想起来,这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不过,他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默默地等待结婚日子的到来。归根到底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人建立家庭过日子,不论是谁说三道四,都没有用。他认为对这种事神经紧张是最愚蠢的。 不一会儿,崔基凤意识到自己没有一定的方向,是在信步而行,于是停下脚步,去看放在市政厅前面广场上的大圣诞树。 那圣诞树由辉煌灿烂的灯火点缀着,上面积着雪,周围站着一大帮人在唱赞美诗。不知怎的,他好像看到了难堪的场面,把眼睛转了过去。每当他看见基督教徒成群结队转来转去唱赞美诗时,总是像看见了不堪入目的东西赶忙把头扭过去。他讨厌他们。 崔基凤沿着通向地下道的台阶朝下走去,又感到一阵昏眩。他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又迈步向前,穿过地下道,走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里鸡尾酒铺鳞次栉比,他随便推开了一家小店的门走了进去。 店堂挺窄,充满了烟气。他从那丬店里出来,钻进了旁边的一家鸡尾酒店,一眼就看见有几只空位子。他依在柜檯上要了一杯玛蒂尼酒。旁边的一面镜子映出了他身披白雪的身影。俄顷,雪化了,水珠从他的头髮上朝下坠。 “一上来就错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把酒杯端到嘴边。 “哎,你说什么?”嘴唇抹得通红的女服务员瞪大眼睛问道。 “哦,没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荷包朝菸斗里装烟,啁咕说:“这可能吗?”又说:“也有这个可能。”这时他好像是深明事理的老者,一面点头一面点菸斗。女服务员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跟吴妙花认识了约摸两个月以后,他想这样的女人跟她过一辈于也不后悔。他已经完全落到她手中,最后甚至考虑起结婚问题来了。 有一天,吴妙花说年龄到了,不得不考虑结婚问题。于是他问吴妙花有没有对象,吴妙花马上回答说有十个候选人。他慌忙要求吴妙花打消和他们结婚的念头。吴妙花当即表示拒绝他们的求婚不成问题,但又问道,要是拒绝了他们,那谁对她的将来负责呢?他说:“我可以负责,不,是我想负责。”第二天吴妙花向他提议到雪岳山去旅行,他欣然应允,跟吴妙花一起上了路。他们在雪岳山的旅馆里逗留两天,吴妙花主动委身于他,答应了他的结婚请求。跟吴妙花头一次发生了关系以后,他把吴妙花看成了一个完美无缺、没法挑剔的女人,认为自己的选择对极了。 第12页 “再喝一杯吗?”女服务员问。 “不,够了。” 他离开酒店,走上车道,喊了一辆出租汽车,毫不犹豫地说: “去w旅馆。” 汽车奔驰的时候,他一直在吸菸斗。由于路上结了冰,车子开得很慢,令人不耐烦。他想起了在雪岳山度过的两个夜晚,一阵刺痛的感觉掀起了波涛,涌上心头。吴妙花穿着衣服的时候漂亮,脱掉衣服的时候更漂亮。他被她苗条的身段迷惑住了,被她那与她的身段十分相配的身体的动作弄得几乎掉了魂。他明白在这种时候去考虑什么处女的贞操一类问题该有多么可笑。 几天以后,他把吴妙花带到家里去跟大家见面,家里人看见吴妙花不禁欢声雷动。原先他没有露出任何一点要结婚的苗头,以致于弄得家里人大惑不解,如今突然带了一个美女回来,介绍说将来要跟她结婚,这不禁使家里人既吃惊又高兴也就不无原因的了。尤其是听说未来的新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像这种富家女要下嫁到勉强够得上中等生活水平的人家,这本身就是一件大事。大家问崔基凤究竟是怎么把这个女人搞到手的,作为当事人,崔基凤只是一个劲地笑,不予回答。实际上他也无话可说。他只能说不晓得怎么一来就成功了,想不出别的话来。家里人说他们是天生一对,都为准备迎接吴妙花而忙乎起来。因此家里也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生气。 他让车子不要开到饭店的院子里去,停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由于是坡道,而且上了冻,路面非常滑。他小心翼翼沿着坡道朝上走,不一会就走到饭店的院于里。饭店的院子里已经停了好几辆小汽车。他的两只眼睛自然首先朝那边看,好像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赶忙转过头来。然后他又朝那边看,只见一辆熟悉的汽车,淡绿色的自备小轿车夹在别的车子当中。他摇了摇头,看了看远山,把视线转到饭店大楼的上面,有一些房间还点着灯。 按照打电话来的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的说法,吴妙花住在一○一九号房间。他从底下往上数层数,眼睛在十楼的房间上搜索了一阵,又看了看淡绿色的自备汽车。因为离得比较远,看不见车牌号。 “这种举动不高级!”他霍地转过身去。 这时有一辆自备汽车从正门开进来,他问到旁边,趁势看了看被车灯照亮了的淡绿色目备汽车的车牌号,认定确实是吴妙花的车子。他突然浑身颤抖,把脖子一缩,好像觉得没有必要再进一步证实了。 “咳,回去吧!” 但是他迈不开脚步。他喘了一阵粗气,好像下了决心似地朝吴妙花的车子走去。车于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由此看来,吴妙花到饭店里来可能已经很久了。他伸出手来轻轻地去拂车顶上的积雪,拂了两三下,又抓了一把使劲一捏。他的手冻僵了,他愣怔地站着,直到难以再坚持下去的时候才离开。 不一会儿,他便进入饭店。他并没有考虑好应该怎么办便走了进去,在大厅里逡巡。他为了整理一下思绪,进了咖啡厅。 尽管已经很晚,想不到咖啡厅里人还出奇地多,好像几乎都是来寻欢作乐的情侣。他在僻静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坐下喝咖啡,站起身来的时候一菸斗的烟已经吸完。他从咖啡厅出来,毫不犹豫地径直朝服务台走去。 “给我一个房间,要套间。” 服务台的男服务员把住宿登记表递给他。他在上面填写了有关事项,然后付房金。 “可能的话请你给我下面的房间,五层的最好。” “五楼正好有一套房间空着。” 男管理员把钥匙交给他,是五一二室的钥匙。他之所以要订下面的房间,为的是要就近监视妙花的车子。他乘上电梯径直上到十楼。下了电梯,他朝走廊的两头看了看。走廊里什么人也没有,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朝十九号房间走去,终于到达十九号房间门口。 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姑娘难道跟别的男人一起就住在这个房间里吗?他们正在里面干些什么呢?他抑制着怦怦乱跳的心把耳朵贴在门上,可是什么声音也没听见。是睡了吗?突然从里面传来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轻轻的声音,是男人的笑声,接着是女人的笑声。他感到一阵昏眩,身子一歪。为了不致于跌倒,他把手撑在墙上,两腿索索发抖,脸上直淌冷汗。 他注视着电铃上的按钮,把颤抖的手放了上去,现在只要往下一揿就行了,但是他没有揿。“这样太卑鄙了!”他把手放下,悲愤地嘀咕道,然后快步向电梯那面走去。 他在电梯里用两只手捂着汗湿了的苍白的脸,暗暗地关照自己一定要冷静,但事与愿违。他的感情已经陷入绝境,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他在五楼下了电梯,进入十二号房间。 “这真是难忘的圣诞节之夜……”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走到窗口,拉开窗帘。停在停车场里的车子就在眼前,淡绿色的自备汽车也映入眼帘。他把椅子拉过来坐下,向外眺望。房间里的灯没有关,他也不去管它。他想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淡绿色的自备汽车开走。 一○一九号房间的一对男女眯着眼睛过了一夜。他们不像五一二号房间的男人那样贴着窗户朝外看等待天亮,而是在眠床上消磨漫长的冬夜。他们的热情很高涨,就像永不枯竭的泉水。 第13页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终于完事了,静静地在喘气。妙花看着筋疲力尽、像死了一样闭着眼睛的昌诗,感到无比的可爱。 她一上来就觉得他可爱。跟他相好,也是从这一点出发的。现在也有同样的感觉。她像母亲似地用她丰满的胸脯护着他,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嵴背。昌诗的身体整个儿汗涔涔、滑熘熘的。我可爱的小狗,现在该打起精神回去了。相好了一夜,该不会再啰嗦了吧。要是再打电话耍赖,我就打你。 “现在几点钟?”昌诗把脸埋在她的胸口问道。 她伸手把放在桌上的手錶拿起来一看,说: “七点。” “不走不行吗?” “唔,得走。” “再见。” 他像女人一样感情脆弱地说道,把脸朝妙花的胸脯上贴得更紧了。 “再见,祝你幸福。”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颤抖,接着传来抽泣的声音。妙花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她皱紧眉头,抚摸着昌诗的脑袋。 “别哭!干吗哭呀,像个傻瓜。昌诗是个哭包子。” 昌诗不仅没有止住哭声,反而抽泣得更凶了。 “姐姐……我爱你……到死都不会忘记……到死也决不……” “别哭,叫你别哭!” 妙花终于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开了。 这一男一女彼此搂抱着哽咽了好半天。也许是痛痛快快哭了一阵以后心里稍微好过了些,他们松开膀子,闷声不响。 从觉得他可爱开始,她与他的关系一直发展成为有爱情。但是,与其说是爱,不如说这一阵她喜欢他喜欢得要命来得更妥当。尽管男方真诚地说自己爱吴妙花,而吴妙花却不是这样。对她来说,昌诗只不过是她喜欢的一条小狗而已。 女人甩掉喜欢的小狗也会流泪,不过这和伤心掉泪相去甚远。起初吴妙花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纯洁可爱,于是对他招招手喊他过去,就像唤狗一样。谁知这条小狗出奇地跟她好,摇尾乞怜地跟着她,一步不离左右。吴妙花慌了,可却更加疼他,他是绝顶聪明的。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秀才,在s大学物理系读书。吴妙花被他纯真的热情和聪颖的头脑迷惑注了,越陷越深,终于跟他偷情幽会。坦白地说,说妙花带着他玩玩更妥当。 然而,尽管他有纯真的热情、聪慧的头脑,他也不可能成为妙花结婚的对象。他比吴妙花小五岁,体格瘦小,很不登样。除去这些不说,他在吴妙花眼里也不是一个堂堂的男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让一个小娃娃的心灵遭受创伤,在这行将离别的时刻,这一点叫她心里难过。但是,她又不能因此而跟他继续保持关系。她明后天就将成为别人的妻子,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对昌诗感到厌倦,所以实际上她已经开始觉得他无足轻重了。 “能去参加你的婚礼吗?”昌诗冷冷地问道。 妙花使劲摇了摇头。 “不行。你别来。” “我想去看看你穿结婚礼服的样子……” “不要。你别来。你来了我会哭的……” “我要看看新郎的长相……” “不行,千万别来。” “我要去。” 吴妙花神经质地把枕头一掀,从床上下来,说: “求求你,别这样。” “我想最后看看你离去的身影,难道我连这一点自由都没有吗?你以为你叫我别去,我就会不去了吗?我悄悄地躲在一边,从人的肩膀上看,谁会知道!” 这话说得对。吴妙花晓得拗不过他,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跟他干仗,干脆闭上了嘴。 “我是想祝福你结婚。”他突然用平静的语调说。 吴妙花深为感动地看了他一眼。 “谢谢。” 她光着身子走到电话跟前,给家里挂了个电话。佣人首先来接,隔了一会儿,她的妈妈来听了。 “哼,你是不是昏了头!” 跟她估计的一样,母亲非常光火。 “对不起,妈妈。” 她嘴上说对不起,其实连一点抱歉的神色也没有。 “是不是昏了头?”她母亲又恶狠狠地沖了她一句。 “嘿,妈妈,对不起。是因为我一清早就把您吵醒了吗?” 她并不喜欢妈妈,所以从前常常跟妈妈吵架,最近则避免跟妈妈发生冲突。 “什么?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哎唷,妈妈……我马上就回来。” “你现在在哪儿?” “在饭店里。” “你现在干什么?” 她脑子里想像着妈妈气得直哼哼的样子,微微一笑。 “我说在饭店里。” “什么?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别担心。我跟朋友们在一起。朋友们要我趁还是姑娘的时候最后请一次客,所以我们在夜总会里玩了一阵,然后进了旅馆。” “我不相信,让你的朋友来听电话。” “现在全七歪八倒地在睡觉哩。昨天熬了一夜,睡得很死” 第14页 也许是她的母亲闵蕙龄觉得无可奈何,唿的嘆了一口气。 “你究竟打算怎么样?明天就要结婚了,还在外面住宿,行吗?按照通常的想法是怎么也理解不了的。” “不是也有反常的吗?人哪能总是按照常规过活呢?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嘛。” “讨厌!你到底明天结不结婚。” “那是自然要结的罗。” “那你还住在外面?” “妈妈,对我来说,作为一个女孩子这是最后一个圣诞前夜,您还不理解?” “你几岁了?又不是小姑娘。” “所以说谁都会有少女的感伤!” “你跟新郎在一起熬夜那才是正理,为什么一个人住旅馆?” “他呀,今后要叫人看得生厌。怎么,他打过电话来了?” “是呀,昨天晚上他打电话来了。他说你要到他家去,可是没有去,好像等得不耐烦了。你跟他约好了就应当去,干吗要跑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反正你很有问题。” “天哪,这个人真怪。我从来没有跟他约定到他家去。他常常胡说八道。” “他都要做你的新郎了,哪有你还称他这个人这个人的道理。昨天晚上你们应当约会。反正,你们都很不正常。你也没有打电话给他?” “干吗要打电话给他?” 这时,昌诗走到她身边,从背后悄悄地搂住她的腰。妙花想把他的手甩开,对着话筒接着说: “嗯,昨天晚上,我怎么没有说要跟他见面呀!我说在市内碰头,您知道他说什么来着?他摆出一副哲学家的派头说,我们都老了,哪能像小孩子那样到处乱闯呢?又说在家里见面又不丢人,真气人。所以我和几个小姐妹在外过了一个晚上。” 昌诗悄悄地把脸靠在吴妙花的肩膀上。 “我搞不清你们哪个说的是真话!” “妈,看来您已经向着女婿了。” “别说什么女婿不女婿,他都老啦!想到招他当女婿,我就讨厌!” “妈,我知道您不喜欢他。不过,妈,他可是个好人。” “你已经自认为是他妻子,出来维护他了!我可真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你见着他,打算怎么解释?” “照实说呗。我有什么错,毕竟现在还不是他的老婆嘛!” “明天结婚,新娘不回家,在外面乱闯,谁会高兴?人的事今天不知明天!” “别担心。都已经准备好啦。” “快回来。” “好。让您操心了,对不起。” 吴妙花一放下话筒转过身来,昌诗就用手在她的腹部啪的打了一下。 “姐姐是个谎言家。真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谎。” “想说假话,就要说得彻底一些。” 她朝梳妆檯前一坐,开始梳头。头髮滑落到像雪一样洁白的肌肤上,昌诗神魂颠倒地看着她。她那样子再美不过了。那个将要娶具有如此皎好的体态的女人为妻的幸福男人究竟是谁呢?按照吴妙花的说法,那人是某大学的教授。由于她不肯详谈,所以无法知道那人的确实情况。 吴妙花梳好了头,到浴室去,隔了一会儿又出来了。昌诗也走进浴室洗了一个澡。 吴妙花把衣裳拿来穿上,看着窗外。外面堆积着白雪。雪尽管不下了,但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还要下。她的汽车上也积着雪。 昌诗用毛巾擦着身子从浴室里出来。以后他们像约好了似地一声不吭穿衣服。然后不管是在电梯里,还是在咖啡厅里喝咖啡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交谈过一句。 不一会儿,他们离开饭店大楼,并肩朝停车场走去。 崔基凤嘴里烧得发干,夜里他渴得难受,但一口水也不喝,一直坐在窗口。他想以肉体上的虐待来惩罚自己,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鄙陋不堪,同时又觉得自己不可能显得那么不成器。这算什么德性呢? “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他不知不觉地嘀咕道。 结婚前两天还跟别的男人一块睡觉,这在一般的女子是不可想像的。他觉得吴妙花好像分明是个大胆而又没有道德的女人。为什么早先就没有察觉呢?他一面吸菸斗,一面仰望着阴沉的天空。沉重的眼皮老是朝下坠,视野老是被挡住。他眯着眼睛熬夜,自然要打瞌睡。 突然有两个人影在他的眼前一晃。他连忙睁开双眼,把上身朝前倾。他感到浑身直打寒颤,好像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同时他恶狠狠地注视着这两个人。 并肩走向停车场的两个人当中的一个肯定是吴妙花。男人比她的个子小,从整体上来说,显得很猥琐。崔基凤踢开椅子,霍地站了起来。 他本想冲出去,后来又站住了。现在两个人出现在眼前该怎么办呢?他觉得凭自己的本领可能对付不了三个人面对面的局面,所以又回到窗日站住了。 “了不起的女人!”他再一次嘆息道。 吴妙花首先钻进汽车坐下,接着那男人也上了车坐在驾驶座旁边的位置上。从他上车时的神情来看,是个稚气的小伙子,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大学生。 “她带着这种毛孩子取乐,妙极了,简直是奥美!该死的女人。” 第15页 他悄悄地打开窗户。一股寒风扑了进来,同时传来引擎的发动声。 “哈哈哈……他们不知道我在这儿看。” 他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吴妙花的车子终于动了。她的被称为q的淡绿色新型轿车,向后倒了一下又向左转,朝大门口驶去。 隔了一会儿,q开出正门,从视野里消失了。崔基凤举起右手,自言自语地说:“再见!”接着一阵昏眩。这次发晕很厉害,几乎是天旋地转。 他突然改变了想法,慌忙跑出房间,在走廊里踉踉跄跄差点跌倒,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冲进电梯。他气喘吁吁,冷汗顺着嵴背往下淌。 恰巧有一辆出租汽车开到旅馆大楼门口停下,车上的两个人还没有下来,他就坐了上去。 “快开!跟上前面的那一辆。” 他指了指吴妙花的车子渐渐消失的地方。幸亏出租汽车司机马上就启动了车,不一会儿就看见了被红灯挡住了的淡绿色的q。 “不要靠得太近,被他们发觉就麻烦了。” “是跟踪?”司机扑哧一笑,问道。 “就当是这么回事吧!”崔基凤简短地回答道。 q开动了,计程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在它后面。不一会儿q让那小伙子在新村劳特里附近下了车,又径直朝前开。估计那小伙子的家离这儿很近。崔基凤让计程车超到那小伙子前头停下,开始盯他的稍。崔基凤连跟在他后面应该怎么办都没有具体考虑好,就那么茫然地尾随着他。 那越看越不登样的傢伙穿过车道,走进了胡同,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看,缩着肩摇摇摆摆朝前走。他的腿摇晃得厉害,跌跌沖沖的样子简直像只鸭子。那小伙子从这条巷子又钻进了另一条巷子,消失在一幢旧朝鲜式房屋里。崔基凤从那屋子门口穿过,又折回来走出巷子。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他回到家里,狼狈不堪地进了门,妹妹秀美留心地看了他一眼,说: “刚才姐姐打电话来,叫你打个电话给她。” 他一声不吭地上了二楼书房,朝沙发上一坐就睡着了。隔了一个小时,秀美上来把他摇醒: “姐姐打电话来了。” 他慢腾腾地走到底层去接电话。 “昨天晚上我跟几个朋友一起玩了,没有到你家去。现在你能出来一下吗?” 吴妙花没有说任何抱歉的话。一个小时以后,崔基凤前往约会地点。吴妙花先来了,她坐在他们常去的沙龙里。崔基凤走进去看见了她,吴妙花冲着他嫣然一笑。崔基凤也微微一笑,毫不示弱。他仔细一看,吴妙花相当憔。淬。昨天晚上她和那只小鸭子玩火,自然是要瘦的罗,这个女人呀,演技是一流的。 “哪儿不舒服?”吴妙花甜甜地问道。 “没有……” 他微微摇了摇头。两个人各人要了一杯果子汁。 “今天真的好像有点不舒服。” 对方的相貌真的像第一流的演员,坐在那儿满室生辉。 吴妙花高雅地微微一笑,把一杯果子汁端起来放到嘴边。 “据说你在外面过夜刚回来?” “唔,是的。就算是最后一次在外过夜吧。” “结了婚,你要是想在外面过夜也可以,我一定照准。” “你信心十足,令人感动。” “说真的,我可不想做一个一听说男人在外过夜就眼睛瞪得老大、气沖斗牛的妻子。我愿意保障你的最大的自由。就算是夫妻也有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不想干预。结婚绝对不能成为枷锁。” “太好了。我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我当然也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或者在外面过夜,或者旅行。” 两个人的视线霎时冷冷地碰到了一起。但是他们马上就微微一笑。 “这话说得挺有意思。” “我可不同于别人的老婆。” “应当这样。” 他开始朝菸斗里装菸叶。 “我说这话你不高兴吧?” “哪里!” 他拿起火柴在菸斗上点火。 “那么,你能理解罗?” “当然理解。” 他吧嗒吧嗒地吸起了菸斗。 “你给我在外过夜和旅行的自由?” “当然给呀,充分地给。你可以随心所欲。家庭生活要在不损害对方的范围里进行。” 他用灰濛濛的眼睛冷冷地瞅了吴妙花一眼。吴妙花乌黑的眸子在闪动。 “家庭生活要在不损害对方的范围内进行,这话太笼统。” “是呀。比如说让家里人饿饭,不照顾孩子诸如此类。” “这些事是当然应当做好的。这种事不做好在外面瞎跑,也太不像话了。反正我的意思是要保障彼此的私生活。我也是有职业的,在外面的时间无论如何也要比花在家务事上的时间多。这就只能把家务事交给佣人去做。” 她忙着要开一丬服装店。按照她的说法,不是随随便便地开一丬,而是要开一丬一下子能压倒所有服装店的像样的服装店。 “随你的便。我是不愿说三道四的,你看着办好了。” 第16页 “也许会到外国去几个月。” “不论你是到外国还是上月球,都跟我不相干。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了。” “哲学家毕竟不一样。” “不是这么回事。” 崔基凤面带微笑,长长地吐了一口烟。他心里突然在想是不是要按原定计划跟这个女人结婚,又想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如果今天毁约,也许会把许多人吓死。 “昨天晚上,我作为一个单身小伙子最后一次在外住宿,颇为寂寞。我本想等你来一块儿出去吃晚饭,等到很晚你也不来,只好一个人走了。我猜想你也许在家,打了个电话,是你妈妈接的。” “你不打电话,我也会挨妈妈骂的。那你一个人干些什么呢?” “到处乱闯,还喝了酒。你干了些什么?” 他敛起脸上的笑容。吴妙花咽了一日唾沫。 “一定要了解吗?” “不。我只不过随便问问,不愿说也不要紧,我并非一定要了解。” “告诉你,跟几个朋友在夜总会里跳舞了。跳了一夜,然后住进饭店,一直睡到天蒙蒙亮。” 吴妙花说得一点不打格楞。崔基凤悄悄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表情非常开朗真挚,看不出任何一点说谎的迹象。看到这种表情,可能谁也不会认为她在说谎。他想这是天生的,不是天生的,就不会这样。他注意地观察着她。 “是在饭店的夜总会里跳舞吗?” “对。玩得挺痛快。” “我不上夜总会,是因为讨厌那种地方。年青人很多。昨天晚上你去的地方不错吧?是哪一家夜总会呀?” “是新开的h饭店夜总会。是迄今为止我去过的当中最好的一家。” “睡也睡在那家饭店里?” “对。房间干净豪华。缺点就是贵一点,不过挺好。” 崔基凤有苦说不出。但他不露声色,又问道: “昨天你为什么说来,又不来,也不打个电话!” 吴妙花把眼皮朝下一垂,紧瞅着他。 “我希望跟你在外面见面,你好像不愿意我说到你家来。可说实话,我不想在府上呆一个晚上。正在犹豫的时候,朋友们来了电话。我去找他们玩了,而没有通知你。我想半路上也可以走的,干脆就没有给你打电话。违了约,抱歉。” “哦,没关系。这也是有可能的嘛!” 这个伪善者,什么这也是有可能的!他对于自己的口气非常反感。 “你不高兴了?” “哦情绪……” 崔基凤好像难以理解似地连连摇头。 “你要是没有不高兴就好了。男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女人在结婚前夕矛盾挺多。你大概不知道有多少矛盾。” 吴妙花也许是在看他的反应,把话顿了一顿,悄悄地看着他。崔基凤点点头,好像是表示能够充分理解。 “对。肯定有许多纠葛。矛盾很多是很自然的嘛!没有矛盾纠葛,就不是人。” “不是围绕着是不是要结婚的问题出现的矛盾。肯定不是这样的矛盾,是随着要脱离处女时代奔向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产生的矛盾。尽管有好奇心,我也感到不安和害怕。我不断地在想自己所选择的道路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可我又不愿东想西想的,昨天晚上就跟朋友们一起去玩了。就像一个疯女人。” 这一段话编造得非常巧妙,简直令人叫绝。看来在编造假话方面她有天赋的资质。说的时候表情真挚严肃,谁会怀疑她呢?他用钦佩的眼光看着吴妙花,把烟吐到她脸上。 “现在情绪怎么样?” “现在很平静。我做好了接受一切打击的准备。先生,你怎么样呢?” “我没有实际的感受。我在想到了明天,我好像只能结婚。” “那你还不剃鬍子?” “明天是得剃鬍子。” 他用手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 “今天几点钟来?” 他没听懂她的话,反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送彩礼箱1的日子。” 1在韩国结婚的时候要把彩礼、好书装在一只小箱子里送到女方家,这只小箱子叫做“函”,这里译作彩礼箱。 “啊,是吗?那得送呀!” 吴妙花对他的无心扑哧一笑。 “哪能就这么送来哩!要请你的朋友背来,在咱们家门口还要争执一番才有趣。这样才能多还一些价,不是吗?多还一些呀!” “我头一次看到新娘叫新郎多多还价,少给财礼。” “我们家没关系,尽管还。” “不还价就讨厌得我要死,还了,还行吗?我没有朋友背彩礼箱。这么大年纪结婚,怎么好意思干这种事。何况箱子里又没有多少东西。” “嗨,哪怕没东西,也不能就那么进来。箱子总得换个手才能进来,懂吗?” “那么,送箱子的人要晓得这一套才能干。” “谁送箱子来呢?” “还不知道,没有物色过。” “赶快去物色。” 第17页 “明白。 “七点钟左右来。” “知道。”他没精打采地回答。 “据说到济州去的飞机由于大雪不能起飞。万一明天也不能起飞怎么办?” “那就随便到什么地方去。” “雪岳山怎么样?” “不错!” 崔基凤在和吴妙花分手回家的时候想得很多,各种各样的想法搅在一起,使他头痛得好像要炸开似的。要背彩礼箱去,要剃掉鬍子才能举行婚礼,要去新婚旅行及其诸如此类的事现在他都不放在心上。何必要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浪费时间和精力呢?如果发生一起不可避免的事故延期结婚倒好,一巳延期结婚,以此为契机毁约也并非难事。不过,现在晚了。如果直截了当地去追问她事实,就不能再表示要跟她结婚。周围的人将会大吃一惊,当然,对此大可不必紧张。然而由于这种事心里不想结婚硬结婚也是不行的,结婚错了就会毁掉自己的一生。要是一时选择不当,造成终身隐患,使自己备受痛苦,那可真的就糟了。现在还为时不晚。好,下车就给她挂个电话。直接见面不好谈就用电话谈。昨天晚上在w饭店你跟哪个小伙子一块歇宿我都知道。赖也是没有用的。我甚至晓得你住在一○一九号房间。你不是在h饭店和朋友跳舞跳了一个通宵吗?难道这就是你的自由吗?你这样的人能做我的妻子吗?不要脸的东西!说完以后,不必听她的解释就把电话挂断。用一只电话就能简单地了结。 然而,他没有停车,也没有给吴妙花打电话,因为他不能这样做。倒也不是没有勇气,这是跟勇气没关系的。他绝不能抛弃吴妙花这样的女人,尽管知道吴妙花干了说不出口的腐化堕落的事。他爱她。不管她干了什么事,他都无法扑灭自己对她的满腔热情。尽管他估计自己也许会恨她,总有一天会跟她解除婚约,但是现在他不想抛弃她。 回到家里,母亲就像等着他似地谈起了彩礼的事。 “别人怎么干我们也怎么干,不过有钱人家是不会把这放在眼里的。但是,怎么办呢?咱们家穷,准备到这种地步,他们也该满意了吧?” 母亲把箱子里的东西拿给他看,他似看非看地看了一眼,正色说: “干吗要这样准备呢?我一上来就不主张这样。叫你们不要考虑跟着她家跑,只要简简单单准备一下就行了。我早就打进了一个楔子,说我一无所有,她家也是这么看的。” “那也不能这样,总得热闹一些。”母亲用包袱把小箱子包起来,加重语气说。 “照我的心思,放一盆冷水举行仪式才好哩!” “世上的事情要是都能如愿以偿就好了。背箱子的人谈妥了吗?” “没有。我没有这种朋友。” 他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好像有点寒心,瞅了他一眼。 “你们别以这种令人寒心的表情瞅着我。”他白了弟弟妹妹们一眼,说。 “那怎么办呢?”母亲担心地看着他。 “我自己捧了去。” “天哪,哪有新郎亲自捧彩礼箱去的道理!”秀美无可奈何地说。 “那么,你替我送去。”崔基凤用下巴指指秀美。 “我?你叫我捧去?” 秀美大吃一惊问道,别的人也以啼笑皆非的神情瞅着他,可他依旧很平静。 “哥哥要结婚,你就不能替我捧一下子吗?我捧到大门口,要进屋的时候你替我捧。” “我不捧,没有这种道理。”秀美白了他一眼,说道。她退后一步坐下。“你没看见过别的小伙子结婚吗?他们要收多少箱子钱呀!你一分钱不给,就叫我送去吗?真不像话。我有自尊心,不干这种事。你又不是卖到她家去的。” 秀美很激动,大嚷大叫着。崔基凤摆摆手,堵住她的嘴。 “话不能这么说。我这么大年纪结婚,总不能像年轻娃娃们那样闹闹嚷嚷进她家的门吧。但是没有人来干这件事,何况我又最讨厌这种事。所以我想悄悄地送去,反正别人和我不相干。好,谁肯帮我这个忙。” 他环视弟妹们,没有人表示愿意替他捧彩礼箱。母亲看不下去了,叫儿女们捧一下,但他们装没听见,特别是几个弟弟明确地表示拒绝。 “你们也真不像话!我认为这都是我缺德所致,这样,我就亲自送去。” 说罢,崔基凤霍地站起来,上了二楼。他的弟弟妹妹们愣怔地互相看了一眼,吃吃地笑了。他们商议的结果,派秀美跟着去。秀美嘟哝着上了二楼,当她打开二楼房门的时候,崔基凤正在刮脸。秀美看见哥哥刮脸的样子,好像觉得很新奇,说: “我来替你捧箱子。” “谢谢。”他没好气地回答。 “新郎不是不能直接捧着箱子去吗?” “我准备雇一个背庆。” 他们兄妹俩在傍晚六点过一点便出了门,由于到得太早,在妙花家附近的一家茶馆中坐了约摸二十分钟,才朝妙花家走去。崔基凤背上背着东西慢吞吞地走着,秀美捧着彩礼箱跟在后面,那神情显得凄凉而又可笑。秀美捧着箱子,越是走近未来嫂子的家,越是觉得寒碜,抬不起头来。 第18页 终于走到了妙花家门口。崔基凤回头看了妹妹一眼,揿了揿电铃。 “什么房子这么大?”秀美眼神有点发慌,瞅着妙花的住宅,嘀咕道。 这时门咔哒一声自动开启了,装在门口的监视器已经把他们的形象拍摄下来,他们并不知道,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首先迎接他们的是两条狗。这两条狗在里面拼命地叫。 “该死的狗崽子,看来你们得吃点补药。” 秀美紧跟在哥哥身后,听见哥哥嘀咕,用手遮着嘴吃吃地笑。他们穿过修剪得很好的草地,走到了厅堂门口。厅堂门开了,佣人首先出现,接着是未来的丈母,再后是妙花的脸,此外还看见几个人的身影,估计是亲戚。妙花穿着一身朝鲜族服装,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们兄妹一会儿,转身到里面去了。厅堂里的人的表情也都好像是感到意外,他们正鼓足了劲等着,新郎却叫他妹妹捧着彩礼箱一摇二摆地走进来,这自然使他们难堪。 “咦,你的朋友没有来?”未来的丈母瞅着崔基凤问道。 “要朋友来干啥……我们来了就是了。” 闵蕙龄泄了气,从秀美手中接过彩礼箱,朝放在卧室里的蒸糕罈子上面一搁,虔诚地叩了一个头。 崔基凤走进里屋向未来的丈人行礼。妙花的继父满面红光地坐着。他跟妙花死去的父亲是本家,也姓吴。吴明国用略微有点傲慢的眼神瞅了瞅崔基凤,叫他坐。吴明国自从和闵蕙龄结婚以后发福了,身体胖得看起来都有点令人讨厌。 “怎么样?”吴明国抬起下巴问道。 吴妙花家里最看不惯崔基凤的就是吴明国。吴明国打算让吴妙花和某个权威人士的儿子结婚,但他的意图被忽视了,他认为其原因就在于崔基凤。所以他每逢看见崔基凤,总要显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他看来看去也弄不懂这个人究竟用哪一点攫住了这个别扭的女儿的心。他脸长得不漂亮,有钱更谈不上。只不过是个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学哲学老师。哲学在今天有什么用?如果他是一个经济关系教授倒罢了。但是这个别扭的继女根本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她不把他放在眼里已经不止一次。他也知道继女讨厌自己。 “没什么。”崔基凤看了一眼丈人,说。 “都准备好了吗?” “嗯,都准备好了。” “我替你们觅了一间公寓房子,可以搬进去了。三十五坪1,两个人住大概不错。” 1土地或房屋面积单位,1坪约合33平方米。 “谢谢。”崔基凤勉强回答道。 他是长男,吴妙花理应到他家来当媳妇。然而,他的母亲首先反对,说什么学问挺大的富家女怎么能来她家当媳妇呢?认为吴妙花应当分出去单过,搞一些社会活动。这是她看透了吴妙花不是当普通媳妇的人而下的决断。这个主张吴妙花家人听了,觉得再好不过的了。 崔基凤对这个问题起初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着实感到难堪。看看妙花就知道她不像是甘当人家媳妇的人。用她的话来说,别人能干的事我也能干,但他知道这说说容易。首先要侍候四个小叔子、小姑子就挺麻烦。他正感到为难,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时候,妈妈首先发了话,叫他们搬出去单过。照他妈妈的说法,她不愿人家把她当老年人对待,自己还能像年轻女子一样干活,不必担心。他明白妈妈的考虑有多么深远,便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接受了这个建议。然而,一旦商议好出去单过,他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买房子。实际上他没有钱去买一幢像像样样的公寓。 就拿现在住的二层楼房来说,还是好不容易才买下来的。他的母亲一个人要养活六个孩子,当然是买不起房子。现在的房子是在他的几个兄弟走上工作岗位以后大家凑钱买下来的。崔基凤也把所有的钱统统拿出来贴补买房了。他本来就不关心金钱,只知道读书。他之所以能到德国留学是因为他才华出众。他享受奖学金,在德国读书自己一分钱不用花。由于受到德国自由气氛的薰陶,他在读书期间一点也没有把故国的母亲和兄弟姐妹放在心上,只知道学习,所以也不会有钱。而且,现在即便有了钱,他也不会积攒。拿到薪水,不是买一大堆书,就是喝酒,或者全交给母亲。他给兄弟姐妹很多零用钱,还替读书的弟妹交学费。他好像觉得身上有钱反而不方便。 商议好结了婚就出去单过以后,崔基凤的母亲悄悄地对儿子提出住房问题,他的神情很为难。母亲发觉他没有攒钱也非常吃惊。于是拿出五百万元钱来,说是不是去租一间房子。秀美在旁边看见了,轻飘飘地参加意见说,有钱人家的女儿肯住租的房子吗?买一套公寓嘛!话音刚落,崔基凤就气唿唿地瞪圆了眼睛。他满脸通红,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他的母亲也把秀美狠狠地骂了一顿,厉声说对方要是自告奋勇买房子倒还罢了,我们可一点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想把负担转加到他们头上。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妙花到他们家来玩,对人热情的秀美闯了一次祸。她跟妙花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对妙花说他们结婚后两个人大概得搬出去住,在外面租一间房子过日子。妙花听见这话,脸色就发僵了。第二天,妙花和崔基凤碰头的时候,自然就谈到了住房问题,并说已经决定住房由他们家买。 第19页 “新结婚住公寓房子最好。”吴明国瞟了崔基凤一眼说。 “对,是的。” 崔基凤很后悔,早知道丈人会替自己买公寓,就不该租房子。丈人又说: “教师月薪多少?你现在是助教,还是副教授?” “是助教。” “那么,要想当正教授还早着哩!助教一个月薪水多少?” 崔基凤心里逐渐烦躁起来,好像钻进了一间烟雾瀰漫的房屋。他最讨厌人家问薪水多少这种问题。但未来的丈人在问,又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回答: “约摸六十万。” “啊,只有这么一点?” 吴明国显得非常惊讶。崔基凤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吃惊。当然六十万元薪水不算多,但也不在少数。拿不到这个薪水一半的大有人在。体力劳动者的薪俸特别微薄。按照他的想法,从现在起有必要降低那些光摇笔桿子的白领阶层的报酬。 “靠这点薪水怎么过活?” “够了,绰绰有余。”他正色说。 吴明国干咳一声,皱起了眉头。 “不行。单身一人倒还罢了,结了婚拖儿带女的,那时问题就不一样了。你以为靠六十万元能养家活口吗?当然,可以餬口,因为最近也没听说社会上饿死人。不过,人是不会单以有得吃就满足的。总得有点文化生活吧。何况妙花又是在富有的家庭里长大的,同一般的女子不同。她可不是那种在市场上为一根豆芽菜争吵不休的人。” 他的话并非全错,可是崔基凤的自尊心受到了损伤。不是凡事都了解好了才结婚的吗?当事人都有了思想准备,现在还把这些翻出来干吗呢?吴明国说这些话好像不是真心担忧,而是想树立威信。崔基凤的情绪变得忧郁起来。 “我明白了。我想我们自己作出了选择,一定会勤俭节约过日子的。您不要大担心。” 这时,吴妙花的母亲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进来了。崔基凤避开她的视线,大概她是看了箱子里的东西非常失望。也许在她这样的富人眼里简直一钱不值。可是从崔基凤这方面来说,却是诚心诚意准备的。尽管箱子里装些什么东西他并不清楚,但从母亲塞给他时的表情来看,他立刻就知道那里面倾注了母亲的一片诚心。 “干吗不弄得简单点,送这么些来。” 闵蕙龄耍了个花招,嘴上说的和表露出来的不一样。崔基凤又惭愧又不快。 “是家母装的……”他含含煳煳地说,悄悄地嘆了一口气。 闵蕙龄紧挨着吴明国坐下。吴明国好像在等她坐下,接着对崔基凤说了一席话: “现在我们成了一家人,那就摊开来说吧,六十万元薪水,靠这点钱是过不了日子的。何况妙花的手脚又大,像你一样。她老是吵着要开服装店什么的,我压根儿就不相信她能赚钱。大概不是赚钱,而是把钱朝外扒!” 闵蕙龄白了丈夫一眼。 “你是不是作过多方面的设想?妙花进了门肯定要乱套。嗯,那事谈过了吗?” “哦,还没有谈,正要谈。” “那么,谈吧!” 闵蕙龄瞟了崔基凤一眼。崔基凤恨不得马上站起来。他想这时候要是吴妙花喊他就好了。吴明国温文尔雅地开了口: “所以我说,你就别教书了,进我们会社吧,怎么样?花一年时间熟悉会社业务,然后给你一个位置怎么样?这么一来,你就不用担心生活了,还可以拿到比现在多十倍的钱。” 崔基凤看了看吴明国背后的屏风。屏风上尽是红花。 “一旦成了咱们家的人,就得跟我们在同一水平上过活。有哪一个父母希望儿女受苦呢?” 崔基凤眼睛看着地下。 十倍以上,那就是超过六百万,这话叫他直起了耳朵。现在辛苦一年才能拿到这么些钱,这确实不能不说是一个具有魅力的数额。布置得庄严肃穆的社长室,漂亮的女秘书,好几门电话,大办公桌,债券文书,靠背很高的高级椅子……这些东西在他的头脑里一一闪过。 “不要顾虑太多,就这么办。我们早就考虑好了。”闵蕙龄附和丈夫的说法。 “你们跟她谈好了吗?” “你是说妙花?我们跟她谈过了,她说随你的便,她不能表示意见。” 崔基凤微微一笑。嘴角上尽管挂着笑,眼神却是冰冷的。 “感谢你们的好意,可我不想更换职业。我满足于现在的工作单位,没有任何不方便。” “什么?” 他们不禁哑然,瞅了瞅像木头一样笔直地坐在跟前的女婿。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吴明国开了腔。他皱着眉头说: “唔,不可理解。我们是为了要彼此都好。” “我明白。不过,不愿意。”崔基凤恭敬地、但是斩钉截铁地说。 “搞哲学的人就是不一样!” 吴明国咂咂嘴挖苦道。崔基凤暗暗地克制着就要爆发出来的愤怒。 “不要一口回绝,好好想一想嘛。门任何时候都是开着的。”闵蕙龄以温和的语调说道,不愧是个丈母。 这时门开了,妙花把脸探了进来。她观察了一下房里的气氛,冲着崔基凤说: 第20页 “你来一下。” “失陪了。” 崔基凤求之不得,支起身子。妙花把他带到自己房里。 妙花的房间又大又豪华。她坐在足以躺下三个人的大床上,抄着手直视着他,挺光火的样子。 “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怎么回事?” 他靠在窗户上点菸。房里尽是女人特有的气味,一种诱人情慾的气味。 “我说呀,哪有人叫自己的妹妹捧着彩礼箱摇摇摆摆朝人家里跑的!我一再关照,你这算什么呀!我不喜欢这么稀里煳涂的!” “没有人送,又不能雇背伕。”他冲着天花板唿的吐了一口烟。 “你一开始就不情愿。” “我觉得这么大年纪干这种事怪难为情的。请你谅解。” “可我满怀希望。” “对不起。” “你们在里屋都谈了些什么?” “没有谈什么。” “说说看,好像是谈严肃的问题。” “唔。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他们叫我不要教书,问我是不是要进会社。说什么靠六十万元薪水日子过不下去,不如进会社。” “那你说什么来着?” 妙花的眼睛一亮。这时候她的眼珠特别地黑。 “我推掉了。我说抛弃学校进会社,不啻是进屠宰场。我要是讨饭倒还罢了,可又没到这个地步。尽管穷一些,我将来是不会让妻子儿女饿肚子的。” 他话音刚落,妙花就拍着巴掌格格地笑了。 “嗨,妙极了,真的妙极了!” “什么妙极了?” “我是说拒绝得妙极了。如果你一口答应下来,表示愿意进岳家的会社,也许我就要看不起你了。我就喜欢你这一点。要跟我结婚的男人全都想进我们的会社谋一只位置,都有贪婪卑鄙的打算,我见了这种人就讨厌。他们是垃圾。” 她走到崔基凤站的地方,把膀子搭在他的脖子上。崔基凤摁灭了香菸,搂住妙花,视线冷冷地停留在半空中。 “明天我们真的要成为夫妻了吗?”吴妙花做梦似地说。 “是的。 他冷冷地回答。吴妙花仰起脑袋望着他。 “情绪不好?” “不。”他摇摇头。 “我要做一个好妻子。别担心生活。你就在校园里生活,不要到外面来。外面的风太冷太脏,这样的风会把你颳倒的。吃饭穿衣的事交给我,我都会安排好的。” 她略微张开嘴唇,用唿唤的眼光瞅着他。她的眼睛在说,你吻我吧!他低下头来对准她的嘴唇,突然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愤怒,粗野地搂着她,在她的嘴唇上乱蹭。 “今天剃了鬍子不甘心吧?” 她暂时把嘴唇缩了回来说了一句,然后又去找他的嘴唇。他们拥抱着好久好久都没有把嘴唇分开。最后崔基凤终于把她按在床上。 “不行!” 她软弱无力地说。但是崔基凤把她的裤子解开了。 “把门关上!”吴妙花急喘喘地说。 他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回到妙花身边。但他意识到自己的那个玩艺儿已经冷掉了,只好把解开的裤带又繫上。 “怎么搞的?”吴妙花用惋惜的眼光瞅着他问道。 “不行了!” 他想起了那个走路像鸭子似的小伙子。妙花好像受到侮辱,红了脸,连忙爬起来穿衣服。然后白了他一眼说: “哪有这种道理!” “对不起。” 他抽了几口捲菸又放下,掏出烟荷包。任何时候他身边总带着两种香菸。他一面朝菸斗里装菸丝,一面想着那只小鸭子。不愿意想,还老是想。 “没有关系。你是想好明天结婚的吧。” 他把烟荷包收起来以后,在菸斗上点火,心想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的女人是谁呀?她是不是在嘲笑我们结婚? “公寓找好了。” “听说了。” “三十五坪的,足够两个人住。” “当然足够。” 跟这个女人结婚果真对头吗?要是不对,是不是就此拉倒呢?他看见一个恶魔朝着自己狞笑。恶魔说,别胡说八道!你应当跟这个女人结婚。没有这个女人,你活不下去。你是想占有这个女人的。把她变成自己的东西以后,再慢慢地去想吧!你是不会放弃结婚的。最好把一些无谓的想法抛开! “我爸爸怎么样?” 吴妙花突然提了一个问题。这是她的特技。他常常被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晕头转向。 “啊,什么,是个好人。” “干吗发慌。对我可以不说假话。我爸爸黏黏煳煳设骨气。我妈妈是在我亲生爸爸死了一年以后重新结的婚,到现在他还在我妈妈面前不敢动弹。我妈妈是会长,爸爸只不过是一个社长。妈妈紧紧地抓住权力不放,爸爸好像很满足于现在的位置。虽然不是亲爸爸,有时看上去也挺可怜、挺难堪。他有时也想树立威信,刚才就是那样,对吗?” “唔……” 有关吴妙花家里的情况,是他所不感兴趣的事情中的一件。 第21页 “在结婚的同时离开这个家庭,不知有多好。搬进公寓的那一天,我要喷一瓶香槟酒。” 他静静地看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吴妙花,把握不住究竟应当对这个女人作何解释。现在她在他面前笑,宛然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她的脸甚至很天真。如果她脸上没有了笑容,换上一副略微严肃一些的表情,则又变成了一个非常迷人的女性。她是一个从十来岁到三十岁之间的表情变幻无常的女人! “来,吃晚饭去!” 吴妙花拉着他的手,眼睛迷人地闪着光。 新婚旅行 开往济州的飞机由于大雪继续中止飞行。不仅是开往济州的,国内所有的航线都因为大雪而停航。 十二月二十六日下午,情况还是这样。一度停了的雪到下午又开始下起来了。 那天下午一点钟,崔基凤和吴妙花按时举行婚礼。饭店礼堂里涌来大批宾客,为他们的将来祝福。当主婚人问新郎崔基凤君,他是否愿意起誓,作为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始终热爱和尊重新娘并恭敬长辈的真诚的丈夫而克尽为夫之道的时候,崔基凤闭着眼晴朗声回答说愿意。吴妙花听了,显出无限幸福的表情。 婚礼结束以后,他们放弃了济州岛之行,改为动身去雪岳山,进行新婚旅行。尽管电台广播说大关岭积雪量挺大,如果继续下雪,也许要禁止车辆通行,他们还硬是决定去雪岳山。 主张硬去的是吴妙花。她说在汉城的公寓中度过新婚之夜很不成话,坚持要去雪岳山,崔基凤虽不情愿,也只好顺从她的意思。两家的长辈劝他们说新婚旅行延期到雪停以后怎么样,但新婚夫妇只顾动身向雪岳山进发。两家的长辈担心地注视着消失在雪中的车子,而像秀美那样年轻的姑娘则拍着巴掌大喊:“啊,有趣!” 吴妙花亲自开车,由于他们穿着厚厚的派克衫,谁也不会认为他们是新婚夫妇。这种衣服比礼服自由舒服,所以他们喜欢。 “我好像是脱离了恶魔的巢窟。” 汽车开到高速公路上的时候,妙花满脸带笑说。崔基凤则默默地看着前面。他非常疲劳,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想快点躺下。 “你脸色不好,累了吧?” “唔,有点……” 吴妙花拧了一下半导体开关,娜娜·姆斯古丽甜美的歌声响遍了车厢。 “你是累了,但别睡觉。放着这么美的雪景不看而去睡觉,真不像话。尤其是在新婚旅行的路上,请别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管。” 由于地上有积雪,车子的速度开不快。那雪积了一层又一层,满眼里尽是白雪。大地、天空全都淹没在风雪中。雨刷器不断有规律地刷着粘在挡风玻璃上的雪。 “再这样下去,要动弹不得了。”吴妙花略微有点担心地说。 “唔,好一场大雪!” 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想停车,沿着高速公路奔驰。 “我觉得要是在半路上被困住了才好哩。那么,不是就要在汽车里度过头一个晚上了吗?多有趣呀!” 吴妙花好像挺快活,在笑。崔基凤却不笑。时间过得越久,他越感到悽惨。现在他已经后悔跟吴妙花结婚了。 直到临结婚之前,他还在想跟吴妙花结婚是不会后悔的。然而一巳举行过婚礼,他就发觉自己犯了个大错误。他决不是心里宽恕了吴妙花才结婚的。与其说是宽恕,不如说是气极了才结婚的来得妥当。尽管满腔愤怒,但他还认为自己是无比宽大的。他知道吴妙花不规矩,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她结了婚。他对自己的举动感到非常吃惊。然而事情并不止于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妒忌和愤怒越来越厉害了。 “餵……你不能问些什么吗?”吴妙花脸上显出顽皮的笑容问道。 “唔,好。问……” “你……” 吴妙花犹豫了一下,噗哧一笑,瞟了他一眼。他默默地看着前面。 “餵……你想生几个孩子?” “嗯……”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惊惶失措。因为这事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我想多生一些,生五个。” 他不觉皱起了眉头。吴妙花看见他的神情笑了。 “干吗想生那么多孩子?那不是要一辈子都生孩子了吗?” “这一点我懂了,你是不愿多生,对吗?” “不是不想多生,而是养不活。五个怎么养法?” “我只不过说说罢了,其实我只想生一个。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只生一个,这总可以吧?” “随你的便。” 他心里却想我要弄得你一个孩子也生不出。 “我想多几个孩子,可不愿意生。法国女人就非常讨厌生孩子。所以人口老是减少。在法国女人要是生了孩子,可以受到各种优待。” “是这么回事。” “我们什么时候能像他们那样呢!” “不会像他们那样。他们和我们的价值观不同。” “结婚你不后悔吧?” 汽车的速度突然减慢,前面的车子堵住了。崔基凤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吴妙花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他唯恐吴妙花看透自己的心思,感到很不安。 第22页 吴妙花讲话从来不看对方的脸色,想到什么问题,就提什么问题。崔基凤已经不止一次被她弄得惊惶失措。 “你再说一遍。” “我问你结婚后悔不后悔。” “你怎么能提这种问题?你以为结婚是小孩子闹着玩吗?” “不。”吴妙花直摇头。 “我也不后悔。” “后悔的话,随时都可以说。” 崔基凤目瞪口呆。是什么东西使得这个女人如此信心十足呢? “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让你不后悔。” “谢谢。不过这种事大概是一辈子也不会有的。” 汽车离开高速公路驶进休息站的广场。他们从车上下来,每人喝了一杯咖啡。 “不。总有后悔的时候。要是后悔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告诉我,我任何时候都是有准备的。” “好。我也一样。要是你讨厌我,随时说吧!” “当然。我的脾气是讨厌就说讨厌,忍不住的。” 然而,吴妙花认为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她选择他做丈夫,是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她一眼就看中了他沉默寡言、超然生外的形象,被他迷住了。他身上具有某种在普通男人身上看不见的东西。吴妙花接触的男人全都是非常现实主义的。他们都一个样地执着于追求金钱和权势,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都显得很浅薄。 但是崔基凤则完全不一样。他所体现出来的内在的美是在别的男人身上不可能发现的独特的东西。她一跟他接触,就爱上了他,以致于毫不犹豫地决心和他结婚。 “结婚,是要忍耐和坚持的。尽管我没有经歷过,总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们手里端着咖啡并肩站着,看着雪朝下飘。 “怎么忍耐和坚持呢?这样我恐怕活不下去。” 吴妙花以强硬的口气说。见他不作回答,便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挽起他的手臂。 “对不起,说了些废话!” “没关系。” 他们又上了车。 休息站里挤满了穿滑雪装的人。他们看见不少车棚上放着滑雪板。 “好像突然掀起了一股滑雪风,去年还不是这样……” “大家都好像要在一个早上把先进的东西学到手,简直像一群猢狲!” 吴妙花听见这话,纵声大笑。 “哎唷,妈呀!你瞧,瞧那只漂亮的母猴子。” 吴妙花用下巴指指刚刚开进休息站广场停下的一辆自备汽车。那车的顶棚上也放着滑雪板。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女人。她身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女人下了车,她穿的是滑雪装。她把墨镜摘下来架在额头上。然后昂首阔步朝休息站那儿走去。那样子活像是个女王。 “学外国人的样子,要有天赋的才能。” “我要呕了,不能再看了。” 吴妙花好像光了火,车开得很勐。 “去年我到滑雪场去,觉得那里活像南大门商场。今天猴子多,大概更要闹翻了天。我发誓决不再去。” 天很快就黑了。庆幸的是,这个时候高速公路上还允许车辆通行。开到大关岭弯路上,车子简直就像在爬。大胆的吴妙花在这儿也直淌冷汗。崔基凤不会开车,所以吴妙花不得不始终掌握方向盘。 “让我们过得有趣一些。” 尽管淌冷汗,吴妙花还是不断地在说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话。 “是得过得有趣一点。” “结婚不就是为了要活得有趣一点吗?” “对。是这样。” 崔基凤点点头。 汽车终于走完了弯路,开始加速了。当他们开到雪岳山目的地的时候,都快晚上八点了。在h饭店解下了行囊。一进屋,首先就亲嘴。由于吴妙花搂着崔基凤的脖子,崔基凤也只好搂着她的脖子。 “啊,肚子饿死了,先得吃饭。” “是呀!” 吴妙花换了一身红西装到餐厅去。奇怪的是,吴妙花的小情人孙昌诗坐在那儿。尽管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但无论如何总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他一个人,没有同伴。好像是躲在角落里似地坐着,全神贯注地偷眼看着吴妙花和崔基凤。 吴妙花想不到昌诗会到这儿来。她像个道地的新娘,一脸幸福的表情,斯文地动着勺子,但不知怎的,感到有一股热烈的视线射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抬起了头,向角落里看了看。这可把她吓坏了。她对着坐在那儿的人接连看了两三遍,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吃饭。但是已经倒了胃口。 崔基凤看见她面色苍白,不禁对后面有点担心。他预感到后面可能有什么东西。吴妙花的表情突然变得僵滞起来,无论如何都是奇怪的。 吴妙花随即微微一笑,说: “多吃点,连我的也吃掉。” 可她瞒不过崔基凤的眼睛。吃完了饭上水果的时候,崔基凤从位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去。他一面走,一面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小伙子。那小伙子肯定是昨天看见过的那个迈鸭子步的傢伙。竟然跟到这儿来,该死的东西! 第23页 崔基凤走到外面进了化妆室,他把身子俯到洗脸盆上,洗了洗手。他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办,是随他去,还是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打他一个耳光。崔基凤唿吸急促起来,手指尖微微发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手指又细又长,觉得它们都很陌生。想到它们也许会无视自己的意思闯下无法想像的大祸,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他连忙擦干手,伸进口袋里,不知不觉地嘀咕道: “居然跟到这儿来了,肯定不是好东西!” 这时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崔基凤通过镜于看见进来的人,顿时一愣。不是别人,正是走路像鸭子似的那个傢伙。 鸭子瞟了他一眼,两个人的视线勐地碰到了一起。崔基凤显出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鸭子的眼睛一亮,好像在留心观察崔基凤。鸭子转过身去,走到小便池前面开始撒尿。崔基凤死死地盯住他那猥琐的身躯。妙花究竟为什么要跟他继续保持关系?他跟到这里,看来相当大胆。好像不能因为他个儿小,就小看他。是不是妙花通知他叫他跟过来的呢?妙花不告诉他地点,他怎么会到这儿来呢?妙花带他来,究竟打算怎么样?她喊他来,把我当成什么人!难道她想在新婚旅行中跟两个男人开派对?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这真是恶作剧,要不是昏了头,是不会这样做的。我可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他的脸由于愤怒和受辱而歪扭了。为了遮住自己的面庞,他去洗脸,故意拖延时间想看看鸭子如何出来。 鸭子垂下肩膀转过身来。他不出去,反而走到洗脸盆跟前,一面走一面瞟着崔基凤,分明是想就近观察吴妙花的丈夫究竟长得怎么样。崔基凤避开鸭子的视线,心想: “我知道你是谁!别发疯!” 他使劲揉脸。想到在这种好地方戏剧性地碰到了鸭子,不禁产生了不吉利的预感。 “他跟到这儿来,究竟要干什么?” 崔基凤擦着脸,怒视着鸭子。 鸭子在洗脸。崔基凤感到两只手有点发痒,恨不得揿住鸭子的后脑勺,把鸭子的脸压在洗脸盆里。他克制着这种冲动,走出盥洗室,回到餐厅。他把位置朝旁边移了移,以便不露出背嵴而能够看见门口。妙花失魂落魄地坐着。崔基凤走到她身边坐下,她也没有吭声,一个劲地看着大门。 不一会儿,孙昌诗进入餐厅,他在刚才的位子上坐下,装模作样地叼起一枝烟,看着新婚夫妇。即使视线彼此碰上了,也不想迴避,露骨地注视着崔基凤他们这边。崔基凤心里不是滋味,实在受不了。本想骂一句:“放肆的傢伙!”但又强忍住了,他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去喝咖啡!” “又要喝咖啡?”吴妙花跟着站起来问道。 吴妙花跟在崔基凤后面朝外走,眼睛一直盯着孙昌诗。昌诗也一直盯着她。他们彼此恶狠狠地对瞪了一眼。吴妙花轻轻地咬着嘴唇从孙昌诗身边走过。 咖啡厅在一楼。大玻璃把它和外面隔开了,下雪的情景尽收眼底。崔基凤看着在风雪中颤抖的水银灯光、被雪盖住了的长椅子和积了厚厚一层雪的树枝。隔了一会儿,他掉转视线,又看见鸭子坐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 “咦,这小子,疯也疯得厉害!” 他偷眼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吴妙花。显而易见,吴妙花的面孔好像有点发白。当她发觉崔基凤在看她,便连忙把对着昌诗的视线收了回来。崔基凤再也坐不住了。 “那就起来吧!” 他们走出咖啡厅,向电梯那儿走去。 “你先上去。”吴妙花避开他的视线说。 “为什么?” “我要去买点东西,你先上楼。” “好。” 崔基凤钻进了电梯。门一关上,他就把头靠在墙壁上看着顶棚,情绪很低落,感到全身突然没了力气,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吴妙花向僻静地方走去。背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姐姐!” 吴妙花倒抽了一口冷气。 “姐姐!” “你干吗来?” 她霍地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瞪着走拢来的昌诗。 “干吗来?来干什么?”吴妙花抖着肩膀追问道。 “你就这么讨厌我来吗?” 昌诗用暗哑的声音问道。 “你跟到这儿来究竟打算怎么样?你也得替我想想!” “有人通知我来的。” “通知,这是什么话?” “不是你关照的吗?” “什么关照?” “她说是你关照的,叫我到雪岳山来。还告诉我你下榻的旅馆。她说你叫我一定要来。” “谁,谁通知你的?” “不知道。一个女人。由于是用电话通知的,所以我没看见她的脸。” “真的?” “真的。”昌诗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种事是谁干的?” 吴妙花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事是谁干的呢?如果昌诗的说法是真的,那就是说,打这个电话的女人知道我和昌诗的关系,那么这个女人干这种事想得到什么呢? “问她是谁,她什么话也不说就把电话挂断了。” 第24页 昌诗软了下来。吴妙花像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地责备他道: “你死皮赖脸地跟到咖啡厅里来干啥?他发觉了怎么办?” “你别太过分了。”昌诗气唿唿地说。 “你按照常规想想看,我会托人打这种电话吗?别啰嗦,快回去!别再到我跟前来,你这样实在大讨厌!” 昌诗埋怨地瞅着她,两只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现在没有车子,怎么走呀!” 吴妙花嘆了一口气,觉得他实在叫人头疼。可又一方面看见他怯生生地站着,觉得他好可怜。 “房间订好了吗?” “没有。” 尽管这么问,可他不会有钱的。妙花打开皮匣子,抽出一张一万元的纸币给了他。 “来,拿着,去订一个房间。” 昌诗不想接钱。 “快点拿着,我得上去。天一亮你就离开这儿。在汉城碰头要出事的,你知道吗?” 吴妙花把钱揣在昌诗的派克衫的口袋里。 “今晚你一定很幸福。” 昌诗瞅着吴妙花,眼睛里充满了怨尤。 “幸福什么呀!” “一年以后生孩子!” “你再啰嗦,我要发火了。” 妙花以生气的表情白了孙昌诗一眼。 “新郎怎么这么老?像鸵鸟一样,是个长脚!” “别发疯!” 吴妙花向电梯那儿走去。昌诗像只鸭子似的摇摇摆摆跟在她后边,接着说: “姐姐,你住在几号房间。” “这个你没有必要打听。” 吴妙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进电梯。昌诗也跟了进去。电梯的门关上了。 “叫你别这样!” 吴妙花用两只手把孙昌诗一推。孙昌诗搂住她的脖子硬是把嘴贴在她的嘴上。吴妙花使劲把他一甩,无情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孙昌诗的眼镜掉到地上。这时电梯的门开了,但吴妙花没法出去。 昌诗失魂落魄地看着掉在地上的眼镜,吴妙花慌了,替他把眼镜捡起来。 “对不起。” 电梯的门又关上了,开始下降。 吴妙花把眼镜戴到昌诗脸上,再一次道歉说: “不要紧吧?” 昌诗眼睛看着地面,一声不吭地朝外走。妙花担心起来,也跟了出去。 昌诗走到服务台前去订房间,吴妙花站在离得较远的地方看着他。不一会儿,昌诗拿着钥匙,向她这儿走来。 “几号房间。” “五二八号房间。呆会儿来吗?” “不行!这不行。” “姐姐你住几号房间。” 她摇摇头,好像是表示不能告诉他,然后下了决心似地说: “六一五号房间。” 他们又乘电梯上去。 “把新郎介绍给我。你就说偶然碰见了弟弟的朋友,可以介绍得很自然。这样,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了。” “不行!你别这样想。明天一早就离开这儿,懂吗?” 电梯停了。 “快出去。” 妙花把昌诗的背嵴一推。昌诗硬是被她推了出去。他们之间被电梯的门隔开了。 吴妙花回到六一五号房间的时候,崔基凤本想洗个澡,但还没有洗,便走出来替她开了门。那房间是火炕房。崔基凤不喜欢睡床,所以就租了一间火炕房,而且这房间是他们四个月之前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住过的房间。 新娘毫不犹豫地脱了衣裳跑进浴室。她跨进浴缸,投入崔基凤的怀抱。 “啊,暖和和的,多好啊!” “怎么来得这么晚?”崔基凤从背后搂住她问道。 “我一直跑到楼底下,冷死了。” “买了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东西,我没买。” “你本来想买什么?” “嘿,干吗这么刨根究底地问?” 吴妙花把头朝后一仰看着他。崔基凤也悄悄地俯视着吴妙花,把自己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吴妙花好像正在等着,伸开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 这一对新婚夫妇在热水里拥抱了好久。吴妙花陶醉在接吻的甜蜜中,但崔基凤则不是这样。他心里很不舒服,好像觉得自己正继续遭到吴妙花的欺骗。 “我爱你。” 吴妙花把湿濡濡的嘴唇凑到崔基凤耳边悄声说道。嘴里阿出来的气热乎乎的。 崔基凤困惑了。他不能接过吴妙花的话头,像她那样说爱她。他现在可没有情绪说这种话。 “我爱你。” 吴妙花睁开眼睛又说了一遍。看他没有反应,把相同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不相信我?” “什么?” “我是说你成了我的丈夫,这是事实。” “我也是这样。你是我的妻子这个事实不像是事实。” 她摸摸崔基凤的头髮。 “不知道该称唿你什么,又不能喊你先生。” “我也是。只好喊你妙花。” “我们从现在起任何时候都要努力,以使自己幸福。” 第25页 “是的。” 他闻着妻子头髮上的气味。气味很香,他把它深深地吸进肺腑,好像单单是这种气味就叫他心醉了。 “你想过吗,幸福是不会自动来到的。要考虑一下,两个人相遇形成的世界不作相当的努力是不会有结果的。不去建设那世界,放着它不管,不是要遭到不幸,就是如同陌路。我们应该建设起我们独特的世界。” 他静静地看着妙花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透明的美。在那眼睛里找不出一点虚假的影子。看了她的眼睛,就没法想像她是在说谎。也许她天生就具有双重人格吧。也许她在说谎方面有天赋的才能吧。崔基凤的感情非常矛盾,思绪也挺乱。 他们从浴室里出来,赤条条地躺在铺在地上的床铺上。从现在起得举行盛大新婚旅行的仪式,这个想法使他们两个人都很紧张。但是他们怀着彼此相反的感情。妙花的感情在激烈燃烧,相反崔基凤的感情则冷冷地结了冰。 妙花等不及了,抓住他的手。这是叫他开始举行仪式的信号。但是崔基凤没有准备好。吴妙花扭动的身体和粗声的喘息使得他焦躁不安。他终于爬到吴妙花身上摆出了姿势。可那玩艺儿不听话。不一会儿,他又从吴妙花身上下来躺着。吴妙花热烈的嘆息钻进了他的耳鼓: “好像太疲劳了。” 她安慰他说: “也不必懊伤。” 崔基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像一开口就要爆炸。 “天哪,你怎么淌了这么多汗。” 吴妙花摸摸崔基凤的脸,停住手,吃惊地说: “你淌的是冷汗,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 他坐起来抽菸。 “那玩艺儿好像出了毛病,不听话。” “是累的。稍微休息一下,就不要紧了。” 吴妙花支起身子,替他擦脸上的汗。崔基凤对于新婚之夜心里挺有顾忌。考虑了一下,他还想再试一次。这时候,躲在饭店里什么地方的鸭子的影子在他眼前一晃,以及和那鸭子滚在一起的妙花雪白的身体使他眼睛发花。 “哎,别难过。日子长着哩!”吴妙花推了推他说。 “不是懊伤。” 他突然光了火,把妙花的手一甩,想无论如何也要来一下子,但那玩艺儿越来越萎缩。 他掸掸身于站起来,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你要到哪儿去?”妙花担心地问,“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留在这儿!” 吴妙花看着丈夫一阵风似的走到外面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气,披上了睡衣。 想不到新婚旅行,而且是头一个晚上就弄成这个样子。是那玩艺儿不能勃起吗?不,不是的。四个月前一块到这儿来的时候,我们度过了多么愉快的夜晚啊!今天,他好像非常紧张。吴妙花把被子一直蒙到头上,然后突然又把被子掀开,支起身子,爬到电话机跟前,拿起话筒给昌诗住宿的房间挂电话。 铃响了好半天没有人接。她等了一会儿再打,还是一样。她想大概是昌诗睡得很熟。她看了看手錶。 十一点十五分。 说是出去一会就来的崔基凤,过了一个钟头还没回来。已经过了三小时。吴妙花非常担心,不知他在外面干什么。能把新娘一个人留在房里出去乱闯吗?能自以为了不起,害羞不进来吗?她再也等不得了,穿起衣服走到外面。她怕两个人走岔了,先把钥匙交给了服务台。然后到咖啡厅去。 咖啡厅营业已经结束。她又到鸡尾酒店去看了一下,那里坐着几个陌生人,不见他的身影。最后,她又到坐落在地下室的夜总会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小布条遮着身体最神秘部分的舞女,在舞池里扭着身子跳舞的模样。等到眼睛习惯了黑暗以后,她就看见了坐在座位上的人们的身影。人很多,几乎没有空位子。吴妙花在桌子与桌子之间穿来穿去找崔基凤。但是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她便走了出来。她走到一楼大厅,站在窗口向外眺望。 雪停了。黑暗中远远看得见对面的灯火。是旅馆区的灯光。可她根本不想踩着雪到那里去。 吴妙花到外面去看看。寒风凛冽,直刮脸。她穿着西装非常冷,在外面一刻也站不住。但她还缩着身子走了几步。脚陷到雪地里走起来很不方便。她掸掉露天靠背椅上的雪,试着把屁股放了上去。太冷坐不住。她蹲在地下用两只手揉雪,手冻得生疼。于是她便站起来把揉成一团的雪抛到空中,然后跑进旅馆。 钥匙还在服务台上。服务台管理员把钥匙交给她,好像觉得奇怪,看了她一眼。她乘电梯上楼,到五楼下。想去会会昌诗。走到五二八号房间门口,她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地揿了揿电铃。揿了一次没有反应,又接着揿第二次,还是没有反应,又揿第三次。总共揿了二十来次才罢手。她想昌诗大概是睡熟了,要不,就是现在不在里面。 她走上六楼。 这时候,崔基凤喝得酩酊大醉。他坐在旅馆区的一家夜总会里。由于来了一个旅游团,这家夜总会突然拥挤起来。 崔基凤喊了一位舞女坐在旁边,舞女不住地唠叨。那舞女长得不好看,她想跳舞,可这位马长脸客人却只顾喝酒。 第26页 “咱们跳一回舞吧!” 她忍不住了,拉了拉崔基凤的胳臂。崔基凤把她一甩,说: “胡闹,跳汁么舞呀?喝酒。” “你不会跳?” “那不是舞。你瞧,我在外国好几年,什么舞都学过。每到周末,就开舞会。你以为他们是跳舞吗?胡闹!” 舞女抬起朝天鼻子,吃吃地直笑。 “大哥真有意思。而且挺帅!” “姑娘,你也挺帅。唔。我得问你一下。” “问什么?” 舞女把手伸到他的裤裆里。他皱起了眉头,但没有把舞女的手拉开,心想为了多拿小费,也许有必要干点这种事。他突然有了性慾。 “什么呀?” 那女人的手开始动得快起来。崔基凤把啤酒朝嘴里一倒,然后开了口: “我低一班的同学当中有一个人,比我小五岁。结婚前两天,看见未来的新娘胡搞,跟别的男人在饭店里过夜。” “天哪,他一定气疯了!” “对。这是气死人的事情。” “是吗?” 舞女把手抽了回来。 “我那同学把这事给掩盖起来,照旧结了婚。因为他太喜欢新娘了。” “简直是神经病!” “是呀,跟神经病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那个要做新娘的小姐也太胆大了,结婚前两天怎么能这样呢?” “这姑娘不简单!” “结了婚过得好吗?” “听我说呀!举行结婚典礼以后,他们就到济州岛旅行。谁知新娘本来的爱人也跟过来了。” “天哪,这可能吗?” “了解下来,是新娘叫他来的,房间不同,可住在一个旅馆里。” “这个女人该杀。新郎恐怕是个傻瓜吧?” “不。新郎像我一样,个子高高的,挺健康。” “就那么放过她了叩 “新郎装不知道,光看热闹。他们以为新郎不了解,趁新郎不在的时候偷情。” “是在去新婚旅行的时候吗?” “当然。回家以后还继续跟那个男人见面。结婚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我同学问我应该怎么办?” “这个男人窝囊,有什么必要问你呀!逮住这两个狗男女揍一顿,向警察告一状不就得了。”舞女激动得直嚷嚷。 “怕不是这样吧?” “那你说什么呢?” “我叫他把那男的杀掉。我说把那男的杀掉不就行了吗?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你回答得好,痛快。” “就算告她通姦罪又怎么样?又不解恨,干脆杀掉倒好。” “杀掉了吗?” “不知道。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他低头看着舞女的小眼睛,小声问道。 “愿意跟我出去吗?” 舞女的手又伸到他的裤裆里,同时张开另一只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一下子没有领会舞女的意思,呆呆地瞅着她。舞女用手指头做了个圆圈圈给他看。 “世上没有吃白食的道理。” “是呀!” 他掏出五张一万元的纸币塞到舞女手里。舞女的嘴咧开了,翘鼻子也跟着一煽一煽的,她把钱塞到口袋里,说: “你看马路对面有一丬p旅馆。到那儿去等我,我呆会儿去。” “不知道是哪个房间,你怎么找我?” “别担心。我先给旅馆打个电话,就说是从夜总会来的。还有……” “叫他们给开一个带浴室的房间。” “知道。” 崔基凤从夜总会出来,慢吞吞地穿过马路。他喝得烂醉,情绪挺好,鼻子里甚至还哼着歌。 哪有这种新婚旅行呀?真有趣。呵呵呵,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准是坐立不安了。这叫自作自受!他突然茫然地眺望一下黑暗中绵延不尽的白色大地。 大地好像被朔风弄得很苦,扭曲着身子在呻吟。他把狂风、黑暗和大地的呻吟深深地吸进肺腑,突然淌出了眼泪。他想这是太冷的缘故吧!直到他一脚踢到一只空罐头以后,才又踉踉跄跄朝前走。 他跨上台阶,终于到了旅馆门口,唿吸开始急促起来。他不能理解自己,也不能理解妻子。任何一点东西他都理解不了,一切都搅成了一锅粥。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突然他想到那只鸭子也许正躲在暗地里发笑,接着两个脱得光光的。在床上翻滚的人影又浮现在他眼前。那是妻子和鸭子。 “我怎么站在这儿。”他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都有点奇怪!”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是从夜总会来的吗?” 一个年轻的男服务员打着呵欠问道。崔基凤点点头。男服务员把钥匙递给他。 “给我一个带浴室的房间。” “没有带浴室的房间,客人住满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 他付了房钱。 房里挺暖和,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家乡。看见墙上有一只甲虫在爬。他四面看了看,拿起了烟缸。这时,甲虫已经消失在墙缝里。他钻进被子里躺下,瞌睡连天。他虽然关照自己不能睡,但还是不住地打呵欠。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挺不住,便爬起来把嵴背靠在墙壁上。然后支起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他把头扭向右边,那里有一面大镜子。他看见了一个凄凉地坐着的男人身影。 第27页 他以惊讶的眼光对着镜子里的男人看了好半天,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马长脸好像荒芜的原野一样显得非常阴沉。坐在那里的样子好像是罗丹想像出来的人,又像是个植物人。他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坐在那里。他想跟那男人拉拉话,又怕那人霍地站起来跑掉。他觉得那人挺可怜的,突然镜子里的男人模模煳煳地开始笑了。 那是无法形容的微妙的笑。仔细看去,那笑不能看作是笑,带有一点好像是哭的味道。他不愿意再看下去,把头扭到一边。然后把头靠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他霎时坐着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梦。 他呆在某个妇产科医院里。产妇的呻吟和悲鸣混在一起从分娩室里传出来。他一会儿坐在椅子上,一会儿站起来,焦急地等待妻子生产。由于等了很久,他疲惫不堪,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婴儿的哭声,很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他大喊一声:“就是这个孩子!”霍地站起来了。门开了,护士抱着孩子走出来,说:“是个儿子。”他以充满喜悦的眼神看了看浑身是血的小孩,心里在喊:“我的儿呀!”就在这时婴儿睁开了眼睛。 他大吃一惊,后退了一步。孩子霎时变大了,变成了一个跟鸭子一模一样的青年。那小伙子冲着他嘻嘻直笑。他发狠了: “你不是我儿子。” 这时,他听见有人敲门,睁开了眼睛,吃惊地站了起来。敲门声又响了,他才发觉自己是在旅馆的房间里。 “进来。”他用开朗得连自己都吃惊的口气说。 门开了,舞女走了进来。她站在明亮的灯光下,跟在夜总会昏暗的照明灯底下看见的那个女人完全两样。如果说有哪一点相像,那就是翘鼻子一煽一煽的,好像在笑。 灯光能使人的样子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一点使他大为吃惊。她脂粉抹得很厚,好像带了一只假面具。抹这么多的脂粉,也许是为了要掩盖脸上的皱纹。她显得年纪蛮大了,使人感到她很丑。 “快来,别站着,坐下。” 但是她没有坐下,摇摇晃晃的依旧站在那里,好像醉得挺厉害。蓝西装的下摆很潮湿,也许是酒倒翻在上面了。她耷拉着人造眼睫毛说道: “再给我两万元……” 她好像妻子向丈夫要钱似的,一点不含煳。崔基凤被她弄得不知所措。 “明天我得回家去,母亲病危。” 她突然变成了哭腔,接着转身面壁站住,开始抽噎起来了。 崔基凤慌了。 “知道了,知道了,坐呀!” 舞女揩着眼泪坐在铺上。脸上的脂粉抹掉了,显得更丑。 “母亲病危,是得去看看。” “我一次也没能回去过。” 她哭得很伤心。 “是呀,来,这个拿着。” 崔基凤加了一万元,给她三万元。舞女瞟了一眼钱,霍地睁大了眼睛,快活地说: “谢谢。” 崔基凤看见舞女脸上霎时显出了满足的微笑,也跟着笑了。 舞女走到他身边,想跟他亲嘴,散发出一股酒味。崔基凤悄悄地把头转到一边,舞女更加贴近他。 “您是从哪儿来的?” “汉城。” “一个人,没有朋友?” “唔……” “那么,是一个人来玩的?” “对。”他回答说,好像是在谈别人的事情。 “真怪,闷起来怎么一个人出来玩?” “习惯了,就行了。” “你是干什么的?” “目前失业。” “你这个失业者,钱倒不少嘛!” “我并没有钱。” 他忍不住了。尽管他后悔喊她,但已经晚了。 “啊,困!” 舞女用手遮着嘴,打了个大呵欠。 “不睡觉吗?咱们现在睡吧!” “喝酒!” “还要喝?” “买点啤酒来。” 他掏出一张一万元的钞票交给舞女。舞女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买了一大瓶啤酒回来。于是他们开始喝起酒来。尽管肚子里像要炸,崔基凤还是咕噜咕噜地喝。他想一直喝到天亮,那女的也很能喝。 “干脆再买点酒来放着。” “这点行了。” “我叫你再买一点来嘛!” 舞女接过钱又出去买酒。不一会儿她又嘻嘻哈哈地进来把酒瓶放下。 “今夜喝它个痛快!” 舞女露出了大腿,接着唱起歌来,和她的长相不一样,唱的歌倒很动听。崔基凤眯着眼睛看着她唱歌的样子,兴致勃勃,便也跟着她唱起来。 当他们唱了十来首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这是服务员打来的电话,说是别的客人提抗议,叫他们安静点。于是他们停止唱歌,又去喝酒。 “玉子,你的愿望是什么?”崔基凤嗫嚅着说。 “嫁人。我想出嫁,想得要命。”她闪着泪花说道。 “可怜的人啊!” “大哥,你的愿望是什么?” 第28页 “我没有愿望。” 在他的眼里舞女的形象逐步变得模煳起来。丑陋的样子消失了,不存在了。相反,对她产生了一股怜悯之情。 “啊,热!” 舞女突然开始脱衣服。她站起来脱,跌倒了两三次才全部脱光。 “啊,舒服。大哥你也脱吧!” 她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坐下。 崔基凤木然看着她的身体,相当的胖。两个大奶子沉重地垂着。肚皮上的肉凸出来打了两三层皱摺。奶头像干葡萄一样乌黑,下腹部有着明显的手术痕迹。如果跟妙花相比较,她的身体已经走了样,简直不能算是身体。皮肤没有一点滋润气,已经失去弹力。然而奇怪的是,他却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一种温馨的安定感。因而他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人的肉体呀!” “刚才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 “是说我像只猪?” 舞女晃着两只奶子,向他扑过来。他一仰身躺到铺上,任她为所欲为。 舞女粗野地扒掉他的衣裳,然后去刺激他,搂住他。他大声喊道: “不行!” “哼,真新鲜!快来呀,再不来,我就要强姦你了。” “我说不行嘛!” 话虽这么说,但那女的一拖,他也就趁势把身子压到那女的身上去了。 崔基凤头疼得厉害,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的后脑勺简直要炸了,一刺一刺的。之所以会头痛,大概是因为饮酒过量的缘故。看见那么多的酒瓶摊在房里,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他怎么也不相信昨天晚上自己和舞女一起喝了那么多的酒,而且还能清醒过来。对这一点,他觉得非常稀奇。现在嘴里还是一股酒味。 他爬起来坐着,低头看了看正在打鼾睡觉的舞女。舞女嘴巴大张着,上身几乎全部露在外面。他依稀记得跟那女的鬼混了一通。我跟这个女人发生了肉体关系吗?不,不会的。他不知不觉地晃了晃身子。不会的!然而,模模煳煳的做爱场面开始清晰地浮上脑海。他心里难过得直想呕。是对自己作呕,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深渊。他满心悔恨,胸脯好像被撕裂了一样。妙花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晃动,想起了新婚之夜她在饭店里独守空房,简直要发疯。 他想站起来,然而又没有站起来,感到大腿上热乎乎的,霍地掀开被窝。原来是舞女在褥子上撒了一泡尿,一下子把一夜之间喝的酒全部排泄掉了。尽管如此,她依旧鼾声如雷。崔基凤不禁啼笑皆非。 “你瞧,你瞧,起来,起来!” 他抓住舞女摇了摇。但看不出她有一点清醒的苗头。他又抓住她摇晃了几次依然如此,只好听之任之。 “把尿撒在铺上,真不像话!” 他犹豫了一会儿,通过交换台给h饭店挂了个电话。 “请接六一五号房间。” 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接。 “没有人接。” 接线员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以后,把电话挂断了。 吴妙花不会听不见电话铃声。他看了看表,过了八点了。 外面雪积得很厚,几乎能把小腿肚子陷进去。天阴沉沉的,好像还要下雪。 他看了看离得很远的h饭店,朝桥底下走。那里没有积雪。溪谷里的水并不怎么冷。他用冷水洗了洗脸,好像这才清醒过来。 他重新回到桥上,慢吞吞地朝饭店那儿走去。由于已经考虑好了,所以心里很平静。他估计妙花思想上一定也有准备。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红脸吵架,悄悄地回去就得了。是不是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呢?告诉她我为什么只能这样。他想在鸭子也在场的情况下告诉她。 他眼睛里看见的东西尽是灰色的。连自己的身体好像也染成了灰颜色。他很难为情,觉得人间的事都没什么了不起,很丢人。他仰望白雪覆盖的高山,那山默默地俯视着他,于无言中教会了他许多东西。 他低着头走进饭店,乘电梯上了六楼。不一会儿就来到六一五号房间门口,喘了喘气,然后去揿电铃。他估计妙花不会马上替他开门,所以他隔一阵揪几下。但是里面依然没有反应。然而她又不可能还在睡觉。她不是感觉迟钝的女人。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这恰好说明妙花愤怒的程度。开门的时间拖得越长,说明她的愤怒越大。这怎么办呢?恰巧有一个服务员打走廊里经过,又折了回来。 “没有回音吗?” “哦,没关系,大概是光火了。” 他笑着说,服务员也跟着笑了。 “你去喝一杯茶,我来替你开。” “啊,是得这样!” 崔基凤点点头,到咖啡厅去了。在喝咖啡的时候他慎重地考虑了以后要干的事情。 继续和她维持婚姻关系是伪善。这是连考虑的必要都没有的事情。一旦置婚姻关系于不顾实行分居,是会惹出一场风波来的。来新婚旅行就宣布离婚,人们会说什么呢?分居一年自然离婚,人们的非难也就不会那么厉害。何况现在还没有申报结婚,妙花也会听我的意见的。她明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突然想起圣诞节前夕打电话来的那个身分不明的女人的声音。她是个声音非常圆润的主人。崔基凤突然憎恨起她来。如果她不打这种电话,事态也许不致于恶化到这种地步。 第29页 “坏东西……” 他咬了咬嘴唇,认为她不仅不值得感谢,而且是个邪恶的女人。不是邪恶的女人,就不会打这种电话。这究竟算什么呀,来新婚旅行,不跟新娘睡觉,反而跟酒店里的女人厮混,究竟算什么呀!我这算是让妙花受了终生难忘的侮辱。把她一个人扔在房里,就是最大的侮辱。现在算盘打完了。 他站起身来朝浴帘那儿走去,打内线电话,要六一五房间。但怎么等也没有人来接。 他去了一趟盥洗室回来再打,还是一样。忽然有一个想法闪电似地掠过脑际:她是不是跟鸭子在一道?是不是等我等得恼火了才去找那傢伙的?现在是不是正在那傢伙的怀里睡懒觉?她准是认为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看新郎的眼色。崔基凤的脑子里很乱。 十一点过去了。 这期间他朝六一五号房间打了十多次电话,同样没有人接。他想妙花准是跟鸭子一道躲到别的房间里去了,心里非常痛苦。于是到楼下服务台去。 “请你看看六一五号房间的钥匙在不在?” 服务员从钥匙箱里把钥匙拿出来盯着他看: “你是那个房间的住客吗?” “是的。我有个同伴,好像在我出去的时候外出了。” “请把姓名告诉我。” “我叫崔基凤。” 他把居民证掏出来给服务员看。服务员对了一下住宿登记卡上的内容,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才把钥匙给他。 “对不起。这儿比较乱,照顾不周到。由于经常发生盗窃事件,所以扣得紧一点。” “哦,我不太清楚。” 崔基凤接过钥匙,又重新上六楼去。走到15号房间门口,又揿电铃。一次二次,三次,四次,揪了五次也没有回音,他才把钥匙向左一转,打开房门。在进去之前,先咳了一声嗽,然后才屏息静气地走进去。 房里空空如也。他朝浴室门口一站,听见浴室里传来流水声。他侧着耳朵听了一听,悄悄地嘆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见没有反应,又使劲敲了敲,如此敲了三次。他握起拳头又松开,抓住门把手一转,打开了门。 浴室里尽是水蒸气,几乎咫尺莫辨。浴缸用一块蓝色塑料浴帘遮着,水漫到外面,直冒热气。由此看来,好像放的是热水。 水蒸气散发到外面去了以后,浴室的内部情况逐渐显露出来。湿毛巾掉在地上,一只拖鞋翻转了过来。他从镜子里看见洗脸盆对面的墙壁。不,与其说是看见,不如说是那墙壁自动露出来更妥当。 墙上贴着白色的瓷砖,当中有一块暗红的血迹,还粘着几根乱糟糟的头髮。瞬间,他感到好像有一种死亡的气味,吓得倒退了一步,然后盯着塑料窗帘,大声喊道: “妙花!” 但是他只听见流水声,而没有反应。他死盯着浴帘布看,还是没有反应,于是靠前一步,掀开了浴帘。接着他狂喊一声,直朝后退。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奇怪的是坐在浴缸里的人不是妙花,而是鸭子。 新娘的行踪 鸭子赤条条的靠在浴缸边上坐在浴缸里,肩膀以下的身体浸在水中。他侧身对着崔基凤,眼睛凝视着天空。说得准确一些是,两只失神的眼睛傻呵呵地睁着朝着半空,嘴也张着,头湿淋淋的。浴缸里的水通红通红,大概是掺了血的缘故。由于水不断地朝外流,红颜色被沖淡了不少。 崔基凤倒退着走出浴室,吓得眶的一声关上了门。他本想跑出去,后来又改变想法,走进房里。地上有一副跌碎了的眼镜,好像是鸭子的。他想拾起来,又没有去拾。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 滴铃铃,滴铃铃,滴铃铃…… 这电话来得正是时候,好像要他说明房里的情况。他被电话铃声吓得手足无措。如果不接,也许有人会冲进来。他把手伸过去拿起了听筒。 “我是总服务台。查房间的时间到了,所以我打个电话来问问:您打算怎么办?” “啊,是吗?有人要到这个房间里来吗?” 他的声音在发抖。为了要掩饰过去,尽量离话筒远点。 “不,还没有人预约。” “我再呆一天。” “谢谢。我派清洁工上来。” “不必打扫,还很干净。”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房里。褥子和被窝依旧摊在地上,一边随便放着揉皱了的妙花的紫颜色西装。旁边放着几件像是鸭子的衣服。他带来的旅行皮包还在那里,妙花的蓝派克衫。青色裤子和毛背心之类的东西则不见了。手提包也不见了。 他为了要喘一口气,把香菸掏了出来。吸菸的时候,手指尖禁不住直发抖。这样不行。越是碰上了麻烦,越是要冷静,他一面关照自己一面吸菸。他估计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又把握不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怎么会这样的呢?妙花到哪里去了呢?鸭子死在浴缸里,这事应当如何解释呢?他究竟为什么要死在浴缸里呢?崔基凤用充满恐怖的眼睛朝浴缸那面看了一眼。 这个现实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不相信围绕着自己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是事实。好像是为了要再证实一下,他又走进了浴室。这次比一上来吃惊得好一些,显示出一种竭力要保持冷静的意志。 第30页 鸭于以刚才同样的姿势坐着,傻呵呵地睁着眼睛朝着天空,头碰到的后墙附近呈暗红色。他想大概是从后脑勺里流出来的血沾在了上面。他逐渐恢復了平静,走上前去仔细观察尸体。好像肯定是断了气。他还想证实一下,把手伸到水里捞起鸭子的一只手,为的是要搭一下脉。被捞出水面的鸭子的手心里握着一把好像是妙花的长头髮。他像扔掉似地把鸭子的手一放,站起身来。 他的唿吸变得急促起来,神态越来越模煳,呕的一下关上门出来。靠在墙上定了定神,竭力想把握住问题的核心。但是弄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走到外面。大门只要一关马上就自动搭上。 他离开饭店到停车场去看看。那里有几十辆车子披着雪停着。但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吴妙花的淡绿色车子。分明是她开走了。 他把雪拂掉以后,坐在长椅子上仰望天空。他认为吴妙花是一个无法理解的神秘的女人,同时又感到她好像是飞上了天。他一点也不认为她是一个杀了人而逃跑的可怕的女人。他突然担心起她来了:雪下得这么大,就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笨东西!” 他弯下腰开始揉雪。手突然发僵了,但他还是继续干。干脆从车上把雪拂下来,开始把揉成一团的雪朝前滚。雪团霎时变大了。 有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衣裳的孩子从饭店里出来,朝他所在的地方跑来。这是一对大概还没有进小学的双胞胎姐妹,面颊红得像苹果,胖乎乎的,十分逗人喜爱。两个孩子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他冲着孩子们微微一笑。 “在做雪人。” 孩子们也天真地跟着笑了。 “喜欢雪人吗?”他轮番看着双胞胎柔声问道。 两个孩子一齐点头。 “那么,叔叔替你们做一个雪人。你们从哪儿来?是从汉城来的吗?” 姐妹两个点点头。 “你们不会讲话?” “不。” 孩子们也许是还不放心,没有放松警惕,小声答道。 “跟谁一起来的?” “爸爸,妈妈。” “哦,唔,你们真好。” 他真的羡慕这两个孩子。 “好,这个你们来滚,是头。我再替你们做一个身子。” 两个孩子这才完全放松了警惕,扑上去开始滚雪人。 孩子们每当跌倒在雪地上,就格格地笑。天真的笑声高高地飞上天。他感到低落的情绪好像雪融化了似地松弛了。孩子们在雪地里打滚,他也想像孩子们一样打滚。他起劲地滚雪球,不时地向手卜可两口气,雪球越滚越大。 有一个孩子突然哭了,他走到孩子身边问道: “干吗哭呀!” 孩子把两只手伸了出来,原来是毛手套湿了。 “哎呀,是手冻僵了,哭了。” 他替那孩子把湿手套脱掉。 “把手插到口袋里暖和暖和,呆一会儿就不要紧了。” 这次另一个孩子又像要哭的样子走到他身边,也是手套湿了。 “把手套脱掉,手放到口袋里去,会暖和起来的。” 他替那孩子把手套脱掉以后,又开始滚雪球。等到雪球滚得老大,再也不好滚了,他就把孩子们滚的雪球放到这上面,并且把它固定好,不致于掉下来,然后折了一根树枝替它做眼睛、鼻子。孩子们高兴得直跳。 有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妇朝他们走来。他们是孩子们的父母,一对显得很幸福的夫妇。 “您给孩子们做雪人,谢谢。” 夫人跟崔基凤寒暄。两个孩子的父亲也笑着对他点头致意。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孩子们真可爱。” “他们从昨天起就缠着我们,叫我们替他们做雪人……” 夫人请他跟孩子们拍照留念。他刚一推辞,男的已经举起相机叫他摆好姿势。崔基凤无奈,只好和孩子们一道站到相机跟前。 拍过照,夫人说是要给他寄照片,请他把地址告诉她。不得已他把地址和姓名告诉了夫人。夫人飞快地把他的名字和所说的情况记在簿子上。 崔基凤捨不得和两个孩子分手,拍拍他们的嘴巴转过身去,孩子们对他招招手说再见。 他回到饭店,不愿意进房间,犹豫了一阵,便到咖啡厅去了。他一面喝咖啡,一面默默地思考,疑问一下子解不开。 “那怎么办呢?”他问自己。 “究竟打算这样呆到什么时候呢?” 对此,没有回答。 “万一被警察晓得了怎么办?” “那一定像捅了马蜂窝似的乱成一团。” 他缩起了肩膀。 “是不是逃走?” 他摇了摇头。姓名和住址已经登记在住宿卡上了,逃走反而只会把事情闹大。他嘆了一口气,用手去擦额头上淌下来的冷汗。 隔了一会儿,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六一五号房间。首先看了看浴室,鸭子依旧傻呵呵地睁着眼睛看着空中。 “你这个老朋友,干吗要死在这儿呢?为什么要死在这儿使我陷入困境?” 他不相信鸭子死于女人之手。不能因为鸭子生得矮小就说兇手是个女的!是不是突然打了他的后脑勺一下?崔基凤看了看粘着血块和头髮的墙壁。头好像就撞在那里。兇手准是杀掉鸭子以后心里害怕,慌忙逃跑了。是不是鸭子盯着妙花,弄得妙花活不下去了?若非如此,妙花是不会杀掉这个傢伙的。他有了这么点儿意思,好像觉得妙花的痛苦是可以理解的。 第31页 他从浴室出来,蒙着被于躺下。头一刺一刺地疼痛,简直难以忍受。房里有尸首并不怎么可怕,可怕的是发现尸体以后产生的混乱。如果要面对这场混乱,那是好像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的。 奇怪的是他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安稳。 约摸过了两个小时,他起来看了看表。下午四点还不到。对于自己竟然睡着了,他也暗自吃惊。头脑变得清晰了,心情也轻松了。他觉得这样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干得了。一个明确的计划从他脑海里掠过。好像不是不可能。陷入绝境,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对着天棚看了一阵,霍地爬起身来。 他在菸斗里装满了菸丝,然后点着了火,叼在嘴里,先看了看浴室。看见尸体还在那里,多少安心了一些。万一尸体不见了,或者復活了,那该多么叫人吃惊呀! 现在尸体仍旧在那儿,他觉得它非常亲切。 崔基凤打开窗户旁边的一扇小门,走到阳台上。外面雪还在下,远处的雪景也尽收眼底。他的眼睛朝下看,估量了一下一直到底下的长度。然后看了看饭店周围被雪覆盖着的土地和建筑,没有发现适合的地点。似乎无论如何都得下去找。 他认为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把尸体弄走。这是顺理成章的办法。这个办法不论是对妙花,还是对自己,似乎都是最合理的。也许可以认为,哲学教师考虑问题是否都是到这种程度,其实并非如此。 人被逼到绝境,为了要从绝境里摆脱出来,往往会变得兽性十足,以致达到令人吃惊的地步,真诚之类得搁在一边。 崔基凤既烦闷又难过。要跟尸首呆在一个房间里,这是无法言表的苦差事。 他到下面去,为了让人觉得他非常自然,他嘴里叼着菸斗,一摇二摆地走着。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看得见六一五号房间阳台的地方。他再一次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看了看周围。一下子没有发现适当的地方。他在那一带转悠了一个钟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点。没有地方,就只能扔在雪地里。不行,不能这样。天一亮就会被发现,而且会引起一场骚乱。 他的眼睛东转西转,突然停在一个地方。那里停着几辆车子,是一个死角,被大楼挡着,在很大程度上割断了人们的视线。在大厅那面完全看不见,在房间里特地朝外望,也许能看到一些,一般是发现不了的。 他数了数那里停着几辆车,一共是九辆。心想只好把命运寄托在其中的一辆上了。天已经开始黑了,他连忙走到旅馆院子里。那里不仅有旅馆,而且商店也鳞次栉比。 他购置了适合当晾衣绳用的尼龙绳一百米左右,还买了一条毯子。 雪继续在下。想到道路也许会被雪切断,不由得焦躁起来。为了要干事,他特地多吃一些,这是他当天头一次吃饭。 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人喊他。他不予理睬,径直朝前走,那人赶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膀子,说: “我喊你,你还朝前走,哪有这种道理!” 翘鼻子舞女冲着他白了一眼。 “啊,我以为又是谁哩!”他在惊慌之余,吞吞吐吐地说。 “能这样吗?一夜相好百夜思……买一杯茶给我喝喝。” “不行,我挺忙,有人等着我哩!” “你不是说一个人来的吗?唔,这样我倒要问你一件事!”翘鼻子露出白眼珠子白了他一眼:“你这是真的吗?不行,请我喝茶!” 崔基凤无奈,只好跟她走。翘鼻子连拖带拉地把他拖进了茶馆。找了个座位坐下,要了一杯茶以后,她开始盘问他了。 “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什么呀?” “你怎么能一个人熘走呢?” “哦,是这么回事呀!你睡得很熟,我就一个人出来了。” “我以为你回汉城去了呢?” “再呆一天走。” “好!到我们店里去喝酒!” “今天不行。心里不痛快,不行。” “真的吗?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别装不认识我。” 崔基凤皱起了眉头。听见翘鼻子说对他一片真心,叫他哭笑不得。 “难道你已经怀孕了。” “谁知道,得走着瞧。” “你瞧,怀孕也行。我老婆一下子生了双胞胎,我被她吓坏了,去做了手术。所以你不必担心。” 翘鼻子白了崔基凤一眼,在他的大腿上扭了一把。 “讨厌死了。你知道我几点钟起来的?十二点钟才起来!” “你撒了尿,还能跟你在一道吗?一股臭味。喊你,你也不起来,一个女人家哪能这样撒尿呢?” 舞女用一只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吃吃地笑。 “嘿!叫你这么狼狈真不像话!讨厌死了。我出事了。” “什么事?” “酒一喝多了就发晕,而且一定会把尿撒在被窝里。” “男人一定挺头痛!” 他一点也不笑地说。相反,舞女却扭着身子吃吃地笑。 “今天晚上我们再好好喝一杯。” “又想撒尿?” “嘿,不撒!” 第32页 舞女突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用手捂着嘴。然后又指指放在桌子底下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 他心里发慌,用腿挡着东西。 “让我看看。” 舞女伸手把塑胶袋子拉了过来。 “别看!” 他厉声说。但舞女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打开袋于朝里看。 “天哪,这不是毯子吗?还买了尼龙晾衣绳。男人家尽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崔基凤显出生气的表情,把包一拉。 “天哪!你好像光火了。男人家怎么这么爱发火呢?你买这些干什么?” 舞女用脚踢了那包一脚,问道。 “带回家去。”他沖里沖气地回答。 “干吗要在这儿买这些呢?到市场上去买便宜得多。” “不是那么回事。” “反正,你是很会过日子的人。一个男人不顾脸面算什么呀!” “跟你没关系!” 崔基凤踢开椅子站起来。 他们走出茶馆,在路上你推我操地演出了一场闹剧。舞女死死地抓住他的包不放,使崔基凤大伤脑筋。 “真是架子十足。我又不想老是抓住你不放,请我喝一杯就行。” 舞女开出了条件,崔基凤软了下来,觉得左右为难,只是紧紧地抓住尼龙包。越是这样,舞女越是气势汹汹,乱嚷乱dg。 “打了一个晚上的交道,就这么算了?” 舞女的态度很强硬,突然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朝身边拖。过往行人好像觉得有趣,都在看他们。崔基凤窘迫极了。 “松开!” “不松!死就死,就是不放!” 也许是觉得他狼狈不堪有趣,那女的甚至阴险地笑了。 这时候,有一对路过的中年夫妇停住了脚步。他们一样地戴着眼镜,一样地胖。他们的眼镜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咦,这不是崔博士吗?” 崔基凤大吃一惊,看了看对方。 对方是跟他在同一所大学里工作的林采文神学教师。林博士比他大五岁,用充满疑问的犀利眼光盯了他一眼。 崔基凤不觉呻吟一下,毛骨悚然,愣怔地瞅着对方。尽管在同一所大学里工作,但两个人私人之间几乎没有交往。这固然和彼此的专业不同有关,但崔基凤也讨厌他那古板的性格和外貌上凛然不可犯的样子。他常常光临在学生们面前,以致于学生喊他老虎。尤其是,他似乎负责教会系统的m大学的祈祷课,对于课上态度不好的学生常常罚站,直到下课为止,因而出了名。他还极端讨厌香菸。他发现学生在超出允许吸菸的区域以外的校园里抽菸,便会像勐虎一样扑过去敲他们的脑袋,或是打他们的耳光。所以抽菸的学生发现他来了,总是吓得直逃。他由于讨厌香菸而产生的一股激愤情绪,甚至发泄到同样是教师的一些人身上。 崔基凤也不例外,曾经被林博士狠狠地骂过一顿。几个月前,他正坐在长椅子上抽菸,林博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吼一声,叫他把香菸掐熄掉。说什么这儿是堂堂的基督教系统的学校,学校守则上禁止在校园里吸菸,教师应当率先遵守,而你却坐在校园长椅上抽菸真不像话!他挥着拳头赶崔基凤走。学生们也许是认为有好戏看了,从四面围拢来。崔基凤心里光火,再也忍不住了,当着他的面又吸了几口烟,说:“实际上,禁止吸菸变得有名无实已经很久了。不管是学生还是教员都肆无忌惮地吸菸,谁也不当一回事。这儿不是教会,是学校。别管别人的事,去干你的活吧!那边学生也在吸菸,你快去看看呀!”学生们哈的一声笑了,林博士握紧拳头,浑身直抖,转身说道:“走着瞧!” 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就是撞了个顶头对面,他也装作不认识,头一扭就过去了。崔基凤也没有心思一定要跟他打招唿。 谁知今天竟在尴尬地方碰见了他,还让他看到了难堪的场面,一直装不认识的他,做出关心的样子,可能绝对不是由于高兴。只要看一看他那目光闪烁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了。 一个胖男人突然出现,称唿崔基凤为崔博士,玉子(舞女)吓了一跳,把抓住崔基凤的手也松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林博士轮番看着崔基凤和玉子,又问了一遍。 崔基凤彻底地慌了,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哦,对。是来玩的。您是怎么回事呢?” “带学生实习,我们夫妻两个一块儿来了。喂,你跟崔博士见见。他跟我在同一学校工作,专攻哲学。是个大名人。” “你好。早就听说过您了。” 胖女人不以为然地略微点了点头,而崔基凤郑重其事地弯腰致意。 玉子用充满好奇心的眼光看着他,侧着耳朵听。对她来说,当然是要吃惊的了。昨晚一块睡觉的干瘪男人竟然叫崔博士,她怎么也不相信。她认为大学教师。博士肯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唔,听说你结婚了……” 林采文探究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哦,对。我这个年纪还结什么婚!” 第33页 他给学校教职员发了请柬,但只发给了几个亲近的人,没有发给林采文。林采文可能是听到了消息,所以知道这件事。 “有一次我好像是听说你结婚了……唔,是昨天从汉城来的时候,听人说的……对吗?” 要是就这么过去了倒好,可他偏要咬住不放。 “简单地举行了个仪式。” “也不通知一声……”他用下巴指指玉子,用奇怪的表情说:“这位是新娘吗?非常健康嘛!”接着他又做出了稀奇古怪的举动:“恭喜你们结婚。没有去参加你们的婚礼非常抱歉。我叫林采文,请多关照。” 崔基凤目瞪口呆,玉子吓得直朝后退。 “不。我不是新娘。” “她不是。您忙吧!” 崔基凤忍住气说。林博士点点头。 “啊,那就失陪了。不知怎的,看上去总有点奇怪……” 他下面的话没有说清楚,跌跌撞撞离开了那地方。 真是失火打板子双晦气!饭店房间里有尸体,新娘销踪匿迹,在路上和舞女推推操揉又被林采文发现。玉子哪一点像新娘呢?林采文认定她是新娘,也许是为了要试探我,激怒我!这个举动十分恶劣。他话多,不会悄悄地闭上嘴巴不吭声,这是明摆着的。一些奇怪的传闻将会到处散播,我的处境将变得非常困难。但这是以后的问题。目前当务之急是要把尸体搬走。 他突然想喝酒了,而且想喝烈性酒。不喝酒,怎么能把尸体搬走呢?玉子跟刚才不同了,神情严肃地站着。好像她这才感觉到面对着的这个男人不能随便对待。 “干吗像傻瓜一样站着?” 他先朝夜总会那儿走去。 玉子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斟酒。崔基凤把烈性威士忌一饮而尽。 “生气了?” “没——有!” “刚才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大学教师。” “你胡说些什么呀!” 他白了舞女一眼,用手指尖碰了碰她的下巴。 “刚才那个混蛋问你是不是新娘的时候,你应当不吭声,一否认,我的处境就尴尬了。” “妈呀,哪能这样呢。嗯,您是来新婚旅行的?” 崔基凤点点头。 “否认也没有用,会露馅的。” 舞女的小眼睛睁得熘圆。 “新娘在哪儿?” “总在什么地方。”他像谈别人的事情似地回答。 “那么,昨天晚上新娘一个人独守空房?” “托你的福是这样。” “哦,妈呀!天哪!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把新娘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在外过宿?” 舞女好像无法理解,看了他一眼。 崔基凤咧嘴一笑: “都怪你不好。我好像被你迷住了,所以撇下新娘跟你过夜。” “别说假话。”舞女正色说。 “折磨女人折磨得太厉害是不行的。新婚第一夜就让她一个人过,等于是在她心上钉钉子。我们这样的人跟你不配。” “这是什么话。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女人。”他卷着舌头说。 玉子不替他斟酒了,反而把酒杯拿掉。 “就喝这些,赶快到新娘那儿去吧。你是个明白人,怎么这样呢?新娘不等你的话,我把你扒光了干。你已经照顾我很多了。趁她没变心赶快回去吧!稍微给我点小费再走。我接触过许多男人,碰上你这种人还是头一次。教师先生,您不能这样!” “你替我着想,令人感谢。” 他在舞女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跟新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要吵架回去吵吧!既然出来旅行,就要好好照顾她。” 舞女有着痛苦的过去。想起过去,她简直受不了,终于把过去的情况和盘托出。 “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结婚了。我们出发到济州岛度蜜月。我们是经人做媒结的婚,新郎是开花店的。第一个晚上睡过后,他说我不是处女。当然,我是不是处女。结婚以前我结交过三四个男人,所以不是处女。不过,有哪一个新娘肯承认这一点呢?我坚持说不是,委屈得哭了,可新郎就是不信。当天晚上新郎就没有回旅馆。我为了等新郎回来,在旅馆里熬了一夜。当时我的心情谁也不知道,悽惨得不能说了。睁着眼睛等天亮,清早新郎才回来。” 她也许是感情激动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用手背去擦眼泪。 崔基凤担心妙花的下落:莫非是回家去了?杀了人,能回自己家里去吗? 玉子擤了擤鼻涕,又开口说: “你知道新郎怎么对待我?他说你到酒店里去当卖酒妇很合适。一面说一面把一张飞机票扔在我面前。他不愿意和我一起走,说是各人自己回去。我哭着哀求他,他就是不听。最后我也火了,问他难道你是童男子吗?他踢了我一脚,先走了,在街上都不让我看见。我在娘家等了他一年,其间生了孩子,是个女儿。新郎说不是他的,不来看。一年半以后,我再也顶不住了,同意跟他离婚。我把女儿交给娘家,从此四处漂泊。就像新郎所说的那样,当了酒店的卖酒妇,像浮萍一样流浪。先生,回到新娘身边去吧,别让新娘哭泣。” 第34页 崔基凤睡着了。玉子好像无可奈何,瞅了他一阵,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 “快起来,新娘来了!” 崔基凤睁开眼睛,四下里张望,然后扶着玉子站起来。 “我的新娘到哪里去了?我的新娘到哪里去了?是到东海龙王跟前去了呢,还是到北邙山1去了?” 1意为墓地。 崔基凤嘴里哼哼着朝积了雪的山坡上走。风雪颳得挺勐,咫尺莫辨。半路上他跌倒了好几次,但不知怎的,心里很愉快。 他鼻子里继续在哼歌。 “人天生就是自由的,就像这块石头一样。” 他使劲踢了一下脚底下碰到的石头。 “可是一生下来,自由就受到约束。要起名字、编号、登记……然后按照既定的计划行动。……这就是人。我想做一颗自由的小石子……这是萨特说的。” 他一走进饭店,人们就对着他看。因为他白花花的浑身披着雪。他到外面去把雪掸掉,然后重新进入饭店。 鸭于依旧坐在浴缸里,看见尸体,崔基凤的酒就醒了。 “可怜的傢伙……这么点年纪就死在女人手里。”他咂咂舌头。 崔基凤已经制定好了如何处理尸体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能否按照他所想像的实现还得看一看。 他把散在地k的鸭子的衣裳拣了起来,翻开口袋,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拿出来。里面恰好有学生证。姓名:孙昌诗,s大学物理系四年级。崔基凤把他的名字记在脑子里。为了不暴露他的身分,把学生证放在菸灰缸里烧了。然后又走到外面。 崔基凤离开饭店,为了尽可能不被人发现,故意绕远路走。不一会儿就到了白天看好了的地方。白天停着九辆汽车,现在停了十五辆。 他环顾周围,饭店的每一扇窗户都挂着窗帘,黑灯瞎火的房间很多。 俄顷,他走到车子附近,一辆一辆地检查行李箱。没有关上的行李箱不容易发现。检查了十辆,到做第十一辆的行李箱撤纽的时候,行李箱开了。这是一部高级进口车。由于车身大,行李箱也显得挺大。他放心地嘆了一口气,又把行李箱关上,然后去调查余下的四辆。第十五辆的行李箱也没有关,但是这部车于的行李箱显得特别小。 他在进口车上做了个记号,重新回到房里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他决定清晨两点钟光景一定要行动。尽管还有三个小时,但他认为最好是预先做好准备。 他把褥子和被窝推到一边,然后把毯子摊开。这是一条蓝颜色的毯子。他脱掉派克上装,捲起袖子,走进浴室。现在该用手去碰尸首了。自从出生到这个世界上一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用手去碰过尸首,突然感到害。队他想把身于朝尸营那面弯下去,又把手缩回来擦冷汗。因为他怎么也没有这个勇气。他喘着气,盯着尸首看了好半天,又试了一次。这次他不朝尸首看,光把手朝前伸。手碰到了尸首,有一种冰冷的感觉。他停了一停,又把手伸过去,似乎是觉得不把尸首抱起来不行。要抱起来,就不得不看。他从背后把手放到尸首的胳肢窝底下,然后一只手托着一边的胳肢窝,抱住尸首的肩膀朝浴缸外面拖。 尸首比看起来要重。原以为他体格小,重量轻,谁知不是这样,加上已经僵直了,很难对付。但是一经接触以后,就不像开初那么感到害怕了。不,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觉得它可怜。他把尸体从浴缸里抱出来,又拖到外面,放在铺好了的毯子上,使劲把弯曲的腿扳直,只听见格巴格巴一阵响,身体相当瘦弱。他无法理解妙花为什么对这个学生这么着迷。要是没有参过军,也许只有二十三四岁。崔基凤觉得他这么大一点年纪就死了,真不像话。这个小伙子已经读完了大学,只要拿到毕业文凭就行了,可真是倒足了霉。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他家里人可能正在焦急地等他。然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得活下去。 脖子上有淤血,被卡过的痕迹很明显。 他把尸体翻了过来,后脑勺上凝着血。好像这个部位被勐击了一下。孙昌诗的腿很细,屁股也很瘦小。 “这不怪我。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的死跟我不相干。你无端侵入我的房间,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而且死在我房里。要是在我房里发现你变成了尸体,那是令人头痛的。我得把无端侵入我房间的你打发出去。这个房间是神圣的房间,但是被你搞糟了。你得向我道歉。你不能怨我,应当向我道歉。” 他用毯子把尸体盖上、包好,尸体就不像尸体了。 尸体用毯子一层层裹好以后,又用尼龙绳一道道捆好,捆得结结实实,不致于半路上散掉。 做完了各项准备,已经到了深夜一点。 他把孙昌诗的遗物全部收集拢来装到购物袋里。袋子很大,只装了半袋,用绳子捆上。他到浴室里去放掉浴缸里的水,把浴缸沖洗干净。然后在手和脸上抹了厚厚一层肥皂,用水洗掉。 他很累,由于时间还早,就把毯子摊开睡在上面。其实是跟尸体并排躺在一起。他对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转身朝侧面躺,看见了尸体。尸体的头部圆圆的,凸在外面。 “谁都要死的。” 第35页 他对着尸体自言自语地说,然后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如果说有差异的话,那只是有的先死,有的后死。但是这个差异放在永恆的岁月里来看,也只不过一剎那的事。在乱世先走一步也不错,千万不要觉得太委屈。” 崔基凤又抽了一支烟,然后支起身来,先把房里的灯关掉。房里突然变得漆黑。他觉得那尸体要霍地蹦起来了,这傢伙也许是装死吧!他注视着尸体把通向阳台的门打开。 一股寒风唿的一下涌了进来,白雪覆盖的大地尽收眼底。他霎时像冻僵了似的,回到房里,穿上派克衫又出来。外面依旧在刮暴风雪。 他仔细地察看了一阵以后,把尸体从房里拖出来。好像底层的阳台口怎么也没法通过。万一有人到阳台上来,看见从上面吊下一个黑咕隆略的东西,也许会吓得魂不附体。一切只好听天由命,别无他法。不过要是跟警察联繫一下,问题就简单了。因为一切都宣告结束,问题自然就简单了嘛! 他先把绳子系在铁栏杆上,然后把尸体搁在上面,悄悄地朝下推。不一会儿绳子就绷紧了,尸体悬在半空中,他身于朝后仰,绳子一点一点往下放,以免尸体一下子掉下去。 尸体一点一点地下降,他生怕挂在底层阳台上,所幸没有挂住。风吹得尸体摇摇晃晃,栏杆吃不住重量,咯吱咯吱响。 手冻得生疼,他不再看尸体了,相反抬起头来看着风雪飞舞的夜空,一点一点放绳子。他想六层楼的高度,离地怎么这么远,这时候绷得紧紧的绳子松弛了。尸体再也不朝下去。他向下面看看,依稀可见尸体躺在雪地里。他把剩下的绳子向下一扔,离开了阳台。 崔基凤从房间里出来,站在走廊上犹豫了一会儿。心想,现在从服务台前面走过无异于让服务员记住自己的面孔。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转向太平门。他再也不犹豫了,果断地向那边走去,朝有一拐就看见了太平门。但是这扇太平门走不到外面去,只通下一层。这就跟通过服务台一样。他觉得不妥,掉转脚步走向电梯。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时候大厅里静得出奇。服务台的柜檯里只坐着一个人,大厅空荡荡的,一片沉寂。服务员坐在那里看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向他投来疑问的眼光。崔基凤对服务员微微一笑: “夜总会营业吗?” “哎,营业。请从这边走。” 服务员指了指通向地下道的楼梯。夜总会有两扇门,一扇通外面,一扇通饭店内部。 不一会儿,崔基凤就进入了夜总会。 也许是团体旅客大批涌到,夜总会里客人意外地多。讨厌的音乐响遍室内,刺激着耳鼓。他横穿过大厅,男招待要替他带路,他摆摆手拦住了。 走到外面,他为了要避开灯光,故意转到远处。大气十分寒冷,浑身好像霎时冻僵了,禁不住索索直抖。他好不容易才到达尸体所在的地方,刚刚靠近尸首,想用手去碰的时候,上边传来哗啦啦的开门声。他大吃一惊,连忙钻到一楼阳台底下蹲着。呸的传来一声吐痰的声音,好像是三楼或四楼阳台[吐出来的。尸体要是被发现,那就完了。如果月亮升起,肯定是要被发现的。又传来一声关门声。崔基凤蹲在阳台底下,侧耳谛听周围的动静,听了好半天,他觉得现在自己变成了野兽。 隔了一会儿,他从阳台上出来,把尸首朝肩膀上一扛,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刚才看见的那辆进口车还在老地方。 他终于打开汽车行李箱。伸手进去摸摸,把东西推到一边,然后用两只胳膊搂着尸体把它抱起来。尸体绷得笔直,放不进行李箱。他先把尸体的头塞进去,然后想把它的膝盖弯过来。由于尸体太硬,想弯也弯不进去。 他使劲一拗,只听见咔哒一声响。他似乎挺高兴,突然哈哈笑了。这是好不容易塞进去以后发出的空虚的笑。不知怎的,那笑声连他自己听起来都有点绝望。 最后,他把绳子拾起来一起放了进去,关上行李箱盖于。幸亏雪还在下。因为要是不下雪,尸体躺过的痕迹、脚印诸如此类的东西就会保留下来。 “孙昌诗君,你先走吧!我乘下一班车走。” 他向行李箱扬扬手,慢慢地离开了那个地方。他觉得现在才是应当喝酒的时候,看看表,还不到三点,大概还能喝一个小时。 他走进饭店夜总会。 “来点啤酒!” “要不要女人?” “不要。” 由于快到三点了,间或也看见一些人坐着打瞌睡。 要是车主人不打开行李箱就那么开走了该多好呀!要是直接开走,一切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要是在出发之前,先打开行李箱看看,那时问题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他咕嘟咕嘟地喝着爽日的啤酒,突然觉得非常孤独。我干吗要弄得这么孤单呢?他也知道旁边要是有一个女的,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问题开始变得如此复杂,他开始变得忙碌起来,都是在认识了妙花以后。以前他只是潜心攻读。管它世界怎么在运转,都与他不相干,只是一味地读书。自从妙花出现以后,一个新的世界展现出来,他也开始忙碌起来了,一切就变成了一锅粥。 “魔鬼,她是魔鬼,是魔女……把我弄到这个地步自己跑了,真不像话。” 第36页 他开始嘀咕起来。嘀咕的声音大得周围都能听见。男服务员听见他在嘀咕,走过来说: “那边的小姐想跟先生跳个舞。” “小姐也能请人跳舞?” 崔基凤向男服务员指的地方看了看。一个凄悽惨惨独自一人坐在远处角落里的年轻女人进入了他的眼帘。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衣服,一面抽菸一面盯着这边看。 “我只会跳华尔兹,待会儿等换了音乐……” “明白。我就这样告诉她。” “来,这是小费。”他把小费塞到服务员手里。 “谢谢。” 服务员走到黑衣裳女人身边鞠了个躬。服务员走了以后,崔基凤举起酒杯,向她致意,通消息。 乐曲换了,崔基凤看着那女人支起身于,那女人也站起来脱掉外套。他们向舞池那儿走去,很自然地在舞池里见了面。 那女的不是美人,然而脸长得不难看。这不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女人。她好像感情丰富,颇有教养,年纪大概在三十以内,个子略高,身体较瘦。 他们一声不吭合着拍子转起来。女的老想把身子靠在他身上,他接受了,并不闪躲。不一会儿女的完全扑在了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头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令人陶醉。 “我请你跳舞,让你吃惊了吧?” 女人睁开眼睛看着他问道。声音好像是略微有点发沙的哑喉咙。 “哪里……” 他搂着女人纤细的腰肢。 “你进来的样子极易引起人的幻想,浑身披着白雪。现在雪全化了,个子高高的,非常显眼。” “现在幻想破灭了吧?” “没有。” 女人头一次露出微笑。尽管有点凄凉,但却是富有诱惑性的微笑。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 女人没有回答,相反以深邃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这时音乐停了。 崔基凤走到女人的位于上坐下,服务员把他喝过的酒和菜端了过来。 “先生,你怎么也是一个人?”女人以深沉的眼光看着他问道。 “我喜欢一个人旅行,首先没有负担,快活。轻松而又自由……” 他极其自然地说了假话,但又不觉得自己是在说假话。女人很会喝酒,好像是决定要一醉方休。 “那么,你是一个人来旅行的?” 女人瞅了瞅他,眼睛一亮,有一道亮光闪了过去。 “就算是的吧!” “讨厌女人吗?” 那女的非常自然地抽着烟,夹着香菸的手指又长又细。 “不,不讨厌。” “那么,是喜欢女人罗?” “比较喜欢。不过,一起走路,有时也叫人讨厌。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快活,带着个累赘。既要多花钱,又要烦心……所以旅行最好是一个人。” “你说得很坦率,感到孤单了怎么办?” 那女人把烟吐到他脸上。 “是呀……这一点比较麻烦……也不致于到受不了的地步,所以还是可以四处走走。你住在这家饭店里吗?” 他掏出烟荷包,那女的怀着好奇心看着他向菸斗里装菸丝。 “对。住在这家饭店里,已经住了一个礼拜了。” “一个人?” “对,是一个人。”那女的低声嘀咕道。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 他一面在菸斗上点火,一面吧嗒吧嗒地吸着。 “不知道。” 那女人的口气突然变得冷淡起来,不过这好像是对她自己的。但她表情始终是温柔轻松的。 “你很喜欢烟味,是吗?” “因为这是男人的专利品,所以我喜欢。女人哪怕再喜欢吸菸,也不能抽菸斗。想想看,要是女人嘴里叼着菸斗,那样子该有多滑稽。” 这话并不怎么好笑,他却笑得格格的。那女人也悄悄地冲着他微微一笑。 “你干吗一个人呆着?你知道女人呆在这种地方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负担。所以也可以认为她很冲动,想把自己毁掉。” 女人点点头,好像表示同意。奇怪的是,他跟一个陌生女子喝酒、谈话完全不觉得是个负担,反而很舒服。 “相反,男人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就不是像女人那样想把自己毁掉,而是想寻找自己。所以他才一个人呆着。” 女人的脸上显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 “怎么,你觉得我的话可笑吗?” “不。我觉得有点意思。尽管有点像,但听起来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真幸运。那你一个人究竟在于些什么呢?难道你是专门注意男人的花蝴蝶,可看上去不像……” “我也不想硬否认。在过去的一星期里,我是想找一个喜欢的男人,这是事实。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有这样的人,所以今天晚上我也一个人呆着。所幸碰见了你。” “不论碰见谁,你也是要失望的!” 第37页 “知道。不过,我想和异性谈话。什么话都谈,特别是有关死的事……我想,要是有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救出来就好了。” 崔基凤暗暗地瞅了一下那女人的眼睛。她几乎毫无表情地坐着,但看上去好像是对自己作出了某种决定。 “那么,你是想到这儿来寻死的罗?” “嗯……” 那女人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回答。她看着崔基凤的眼神也显得很神圣。 崔基凤突然无话可说了。他连到底是应该劝阻这个女人,还是鼓励这个女人都不知道。对为了寻死在这家饭店里住了一个礼拜的女人,究竟该说些什么呢? “我考虑过死的办法,但还没有找到适当的。你有好办法就请告诉我。” 他摇摇头。这么一来,他的头髮就乱了。 “这个我不知道,因为以前我一直活得很起劲……今后还想活得长些。所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对死怎么看呢?” “那完全是自由,是超出一切的自由,而且是终结。这个地球,这个宇宙的终结。由于我的存在,这个地球和宇宙才存在。所以要是我不存在,怎么能承认这个地球和宇宙的存在呢?还有,从自然现象来说,可以认为死是回归自然。实在要死的话,就请你以非常平静的心情去寻求死亡,就像是回归自然。” 那女人把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悄然无声地淌下来。崔基凤悄悄地支起身于,女人也没有拉他,依旧闭着眼睛。 他上楼回到房里,和衣就势朝下一躺,霎时睡着了。刚睡着,一场恶梦就开始来折磨他。 公寓阳台底下围着一大帮子人,他们屏息、静气地看着悬在栏杆上的包裹。包在白布里的东西形状像人。那玩艺儿被风颳得直摇晃。不一会儿,警官出现在阳台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露出雪白的牙齿在笑。仔细一看,警官竟是孙昌诗。崔基凤大喊一声不行,几乎在喊的同时,孙昌诗已经用刀把绳子割断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惨叫,白布包着的东西掉到了水门汀地上。那是女人的惨叫声。人们一窝蜂地涌了过去。崔基凤也跑过去,把一道道捆得挺紧的绳子解开。打开白布露出了一个赤条条的身体。一个女人伏在地上,后脑勺上凝结着血迹。他把女人的身体放平,然后看了看脸,不由得啊的惨叫了一声,直向后退。因为那是妙花的脸。 他霍地从床上爬起来坐着,唿哧唿哧直喘气,用不安的眼睛看着窗户。 天已经大亮了,看了看表,九点过了。他跳起身来,拉开窗帘朝外望去。雪停了,但是天空依旧浓云密布。 他低头看了看停车的地方,幸亏那辆进口汽车还停在那里。从此他就不离开位置,一直靠窗坐着,监视那辆进口汽车。 别的车子几乎都开走了,进口汽车的主人始终未出现。但是他很有耐心地在等着。过了十一点的时候,电话铃拼命响了起来。他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话筒。 “我是总服务台。估计您还要住一天,所以打个电话给您。办手续的时间到了。” “十二点再办吧。” “谢谢。” 放下听筒,他又走到窗口。恰巧看见一个胖男人向那辆进口汽车跟前走来。昨天晚上在夜总会里看见过的那个穿黑衣裳的女人跟在他后面。男人穿着滑雪衫,戴着墨镜。他停住脚步,把手伸向女人,那女人便掏了个什么东西给他。好像是汽车钥匙。两个人的举动和表情好像感情不好。可能是那个男人落到了那个女人撒下的网里,也可能不是这么回事。 崔基凤非常希望那个男人千万不要去开行李箱。如果开了,就会发生一场骚乱。 崔基凤走到阳台上。 穿滑雪衫的男人钻进了驾驶座,女的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不一会儿传来启动发动机的声音,车尾冒出了白烟。男人又从驾驶室里钻出来,由于戴着墨镜看不大清楚他的脸,似乎在三十岁左右。看见他朝车子后面走去,崔基凤不禁毛骨悚然。 “不行。手不能碰那儿,不能!” 他大喊一声,但声音没有发出来,只是在嘴里打转。 “千万别碰!” 男人把行李箱打开了。崔基凤握紧了拳头,瞪大眼睛。现在该轮到那男人惨叫一声向后跌倒了。但是他没有跌倒,真是奇怪。也许他本来就很沉着。他让行李箱开着,拿了块抹布到前面去擦挡风玻璃。 崔基凤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对于那男人的行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看见尸体还能这么镇静吗?莫非是尸首不见了?他正在心惊肉跳的当儿,那男人三把两把擦了擦挡风玻璃以后又朝行李箱走去。既没有大声喊人,也没有两朝行李箱里看一看。把抹布朝里面一扔,呕的一声盖上了后盖。然后又钻进驾驶室。 不一会儿,车开动了。车棚上依旧积着雪。崔基凤惊魂未定,连忙拿起行李,走出饭店的房间。 公路上雪还没有化,依旧结着冰。因此,汽车速度上不去,开得非常慢。 进口车里的男女两人一句话也不说。从饭店出发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还不想讲话,表情都很僵,只是盯着前面看。他们看见上坡路上,车辆的行列排成了长龙,一动也不动。他们两个所乘的车子也开到行列的末尾停下。等了好半天,一长串车也没有动一下,男人好像烦得慌,开始扭了扭上半身。他摘掉墨镜,揉揉眼睛,恨恨地骂了一句: 第38页 “他妈的!” 穿黑衣裳的女人一动也不动,看着前面。她的左眼肿得发青,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男人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那男人的眼睛出奇地小,小得看不见眼珠。他好像再也忍不住了,打开车门走到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 他向从反方向经过的密封车司机大声问道。 “出事故了。” “妈的!” 他噗的朝路上吐了一口痰,然后点起一支烟来抽。女人以憎恶的眼光看着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叼着烟走来走去的丈夫。她讨厌他粗俗不堪的骂人话和行动举止,觉得被这样的丈夫拖回家去,简直是个傻瓜!早上,丈夫沖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挥拳打人,直到她昏了过去才住手。他连动手打人都稀里煳涂的,常常像打狗一样地打她。她恨丈夫,心想有朝一日自己终于要被丈夫打死。 男人坐到车里,一会儿握起拳头,一会儿又松开,拿眼睛瞟着那女的问道: “行李箱里的东西是什么?” 那女的一下子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话,所以她坐着没吭声。 “行李箱里的东西是什么?” 男人又略微大声地问道。女人诧异地瞟了丈夫一眼。一周前她独自开了日本车来到雪岳山,为了要寻死! “行李箱里哪有东西呀?” “毯于里包的是什么?” “不知道。行李箱我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那是什么呢?挺大的!” 男人刚要打开车门出去,车辆的行列开始动了。他又把门关上,跟在前头的车子后面。绵延无尽的车辆行列七弯八拐地朝上爬。 “现在还想死?” 男人盯着前面,没好气地问道。女的装没听见,悄悄地呆着,被丈夫打过的腰一刺一刺的疼。 “想死就跳下去,我不拦你。” 女的心里一阵难过,他们有两个女儿。结婚六年了,公公婆婆和丈夫都想要个儿子,但她却不想再生了。男人是三代独子,爸爸还是财阀。他从小娇生惯养,不通人情世故。不论什么事情都随心所欲,性格乖戾。跟这个女的结婚也是他的贪慾作的孽。他比女的小三岁。 “不死了。” 女人的侧影冷淡而又僵滞。 “决心不死了?决心好好过日子了?” “嗯 男的冷笑一声。 “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你一直作死,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想了一想,死也并不那么难受。有人说就像秋天叶子掉下来,死是回归自然。” “谁说的?” “一个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 “不知道名字。是昨天晚上在夜总会里偶然碰上的,很有趣。” “那么,你来劲儿了。” “……” 女的没有开腔,因为她觉得男人的兽性好像又开始抬头了。 “只干了一次?通宵玩得痛快!一个星期一个人呆在旅馆里,痛快什么呀!你跟几个男人鬼混了?” “我没有鬼混。” 他结婚之前,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女的在他家当过他妹妹的家庭教师。当时他的妹妹在高等学校读书。女的是从农村上来的,家境很困难,学费和食宿都得自己解决。想来想去,她觉得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这些问题,那就是当家庭教师,她选择了这条路,谁知偏偏进入了他的家。当时,他是大学一年级学生。 “用什么来证明你没有勾搭?” “不必证明,因为我根本没有越轨。” 男人恶狠狠地盯住她,并且自言自语地说: “臭婊子!” “我可不是婊子!” 女的也用尖锐的口吻说。凭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来诬衊,并以此为口实来拼命折腾人是丈夫的习惯。他实在是一个荒唐的低能儿。 “闭嘴,婊子!” 车子突然停住了。男人的眼睛充了血。在这以前,她一直避开丈夫的目光。但是从现在起她不了,直对着丈夫看,而且以清晰的语调说: “你跟我离婚好了。” 丈夫的脸上逐渐没了血色。充血的眼睛阴沉沉的。背后传来响亮的喇叭声,车子只好又向前开。 迄今为止,硬要离婚的是男方。女的尽管受尽了侮辱,却一直坚持,不想离婚。也许是认为死比离婚容易。现在她突然提出离婚,丈夫遭到反击,非常惊慌。 “怎么回事?你一直哀求我不要离婚,今天怎么啦,为什么突然主意变了?” “现在跟你一起过活已经没有意思了。我傻。你凌驾于我之上,我对你一直苦苦哀求。你认为这种关系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满足于这种关系。不过,这对我来说可真是痛苦的延续。我傻!” 结婚以前,女的有一个相交了几年的恋人。当中插进来把她抢走的就是现在的丈夫。有一天他突然对女的说,他爱她并和她纠缠。女的吃了一惊,笑着把他甩开了。但时间越久,他越是纠缠得凶。那女的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比自己小三岁的男人的求婚,十分苦恼,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对他的勐烈进攻开始动摇了。有一天,当他们两个人单独在家的时候,她终于落到了他手里。 第39页 他趁女的不备,给她吃了兴奋剂,占有了她。此后他採取的行动迅速而又大胆。他找到那女人的恋人,单刀直入地要求他跟女的分手。其理由就是自己已经征服了那女人的肉体。 这么一来,女的最终便和恋人分手了。尽管不爱,却被现在的丈夫拉走了。然而,那女的死也不肯跟他结婚,在这个过程中,她怀了孕。男人的父母知道了,也一起来催她赶快和儿子结婚。由于他们的热情和巨大的财力,而且女人自己已经怀了孕,最后她应允了。 “真的要离婚?”丈夫的声音有点紧张。 “这种话女人不会像男人那样乱说一通。一生只说一次。” 朴和善咬着嘴唇竭力忍住泪。谁知,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悄悄地用手巾擦了擦。 “好好想想再作决定。”男的说。 “已经想过无数遍了。” 车子开上了高原,远远地看见了休息站。男人把车子向休息站广场那儿开去。接着把车子停在广场上的一长熘汽车当中,然后熄了火。 “孩子怎么办?”在范把上身转向女的那面问道。 “孩子归你养,是你的子女嘛!” 那女人简单明了地回答。男人显出惊讶的表情,突然泄了气。 结婚生了孩子以后不到三天,丈夫就在外面过夜。直到那时候,他还是学生。他的周围有许多漂亮的女大学生。他花钱如流水,结果只能这样。打到家里找他的女人的电话接连不断。 生了第二个女儿以后,婆婆露骨地表示不满。虐待也日甚一日。丈夫干脆住在外面,隔几天才回来一次。为这个事情吵起来,婆婆还火上浇油怪她,说男人在外面住几天干吗要这样追问。这还算好的,最欺侮人的是,婆婆甚至说三代独子的家里,媳妇生不出儿子,只好在外面弄一个回来。 丈夫一动就挥拳头,最后要求她离婚。学校毕业以后,他当了父亲会社里的常务,轮流跟几个女人过,根本不关心会社的工作。 和善哀求他不要离婚,招来的又是拳打脚踢。她实在受不了了,不止一次离家出走,好几次卜决心要寻死。但是她不能死,最不放心的是小女儿。为了两个孩子,她忍受着种种侮辱和痛苦,挺过来了。 一星期以前,有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人,拖着足了月的身子到家里来了。是丈夫带来的。也许是事先跟婆婆讲好了,婆婆说怀了咱们家的孩子,得在咱们家生产。 这真是粗暴到了极点,和善随即离家出走,开车直奔雪岳山。她一头扎进雪岳山饭店里,一直想死,甚至写好了遗书。她不在房里的时候,服务员来打扫卫生,发现了遗书,跟他家里取得联繫,丈夫才急急忙忙赶了来。这时她已经坚定了要活下去的信念。 女人一旦横了心,那是挺可怕的。丈夫也许是从她的表情上看到了这一点,十分惊慌。女人好像是洞悉了他的心理,说: “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掉你。起先想把你杀掉,自己也去死。不过,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现在想想,觉得我做得对。我认为人是应当努力活下去,终其天年。今后我要努力活下去,成功地活下去,不再第二次犯这样的错误。” 男的直拿眼睛去瞟女的,突然变得像迷失了方向的小孩。 “赡养费要多少?” “请给我三亿。”女的毫不犹豫地答道。 “这,这么点就行了?” “不必再多。”她冷冷地说。 “你好好想想,真的要离婚吗?” “我是女人。这种话说一遍就足够了。一到汉城,就请你跟我去办手续。” 男人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看了看妻子,悄悄地伸出手去,想握住女人的手。 “别做无谓的举动!” 女的厉声喝道,把他的手一甩。他的脸上起了一阵痉挛。 “你如果一定要离婚,我就懂了。是另外有了男人吧?” “别胡说!” “你撒谎,狗一样的女人!” 他举起手来想打女人的脸;但又停住了,没有打。女人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冷笑。 “你,只会动拳头。有朝一日,你会因为这个拳头而毁了自己的一生。” 那女的开门走了出去。男人悽惨地看着她,跟着从车上下来。 “赡养费问题,我去跟爸爸谈,给你三亿。”男人紧跟在女的身后说。 “别跟妈妈提起,她一分钱也不会给的。” “知道。我到盥洗室去,然后进餐厅,吃一顿中饭再走。” 男人低着头不吭声。 休息室里人山人海。高速公路上设置了路障,广播里随即发布通告说,到雪停为止禁止车辆通行。 汽车不断地涌进来。由于车辆再也开不走,滞留下来,休息室里人满为患,挤得连插足之地也没有。人们都嚷嚷着要想先吃一碗冷面。 这对即将离婚的年轻夫妇,勉强在餐厅里找了位子坐下,各人要了一碗冷面吃了。 “我有一个要求。” 女的吃面吃到一半,放下不吃了,说。 “什么要求,你说说看。” “我想看孩子的话,随时让我看。一个星期让我带一天去睡。” 第40页 她喉咙发硬,再也吃不下面了。 “明白。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一阵我对你太过分。对不起,向你陪罪。” 女的眼睛里眼泪直转。她用一只手挡住嘴,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在她出门的时候,有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刚刚进来,停住脚步,让到一边。他是刚从高速公共汽车上下来的崔基凤。他一眼就认出了女人,但那女人对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低着头跑出去了。后边跟着一个穿滑雪衫的胖男人。崔基凤一直在旁边看着。 和善钻进汽车,嘤嘤啜泣。她不想让丈夫看见眼泪,拼命忍着也没有用。看来,在适当的时候淌眼泪是女人生理上无可奈何的现象。 “对不起,别哭了。” 男的跟进车里,搂着妻子的肩膀,多情地说。那女的不仅没有把他的手甩开,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对不起。离婚问题,请再考虑一下做决定吧。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勉强你的。我决不强求。” 女的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使劲摇摇头。 “不可能重新考虑。离婚问题已经反覆考虑过好多次了。不必再就这个问题讨价还价。” 女的说得非常干脆,男的讨了个没趣,退后一步坐下。 “果真如此,那也没有办法。我不知道你决心那么大。” 从这以后,他们两个人都保持沉默。 雪不仅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被捆住了手脚的人们坐在车子里,神情不安地看下雪。 汽车里开了暖气,暖乎乎的。 和善打开收音机,传出了电影巴庇隆的主题歌。艾地·威尔尼姆茨的声音沁人心脾。男的只是不断地在抽菸。 “也给我一支烟。” 男的用惊讶的眼光瞅了女的一眼。 “从现在起,我决定也要抽菸了。” “女人抽菸没有好处。” 男的一面说,一面给了那女的一支烟,还替她点火。然后稀奇地看着女人抽菸的样子。 “整整一个星期喝酒抽菸。大概抽了超过十盒。” 威尔尼姆茨的声音消失了,传出阿达木的《雪花飘》。这时候男人又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真不知道后边行李箱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女的摇摇头。 “我都没有朝行李箱里看过一眼。” “那是什么呢?行李相当大……包在一条黄毯子里,我还以为是你买的什么东西哩!” 男人斜着头,拿着汽车钥匙到外面去了。和善依旧坐在位子上。在范打开了行李箱。他盯着包在毯子里用尼龙绳捆得紧紧的东西看了好半天。那玩艺儿弯着,看上去就像一个人蜷缩成虾米一样。他尽管性格暴戾,但很胆小。怯生生地看了半天以后,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一个地方。感到既软又硬,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赶忙把手缩回来,直喘粗气,也许是想来想去总觉得有点奇怪,便向妻子走去。 “你出来看看,无论如何有点奇怪!” 和善看见他表情严肃,从车上下来到后边去。 “咦,这是什么东西?”和善睁大了眼睛。 “不是你放进去的?” 在范摇摇头。 “不是。” “打开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男人咽了一口唾沫,把毯子的边边解开,一个人的手从里面露了出来。 “啊!” 在范惨叫一声,跌跌倒倒直朝后退。女的比他沉着得多,只是嘴里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女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从毯子里露出来的人手,朝后退了一步。 过往行人听见他们狂叫,都走拢来。女的赶快把后盖放下,用钥匙锁上。然后带着丈夫钻进车子里去。 “咦……怎,怎么回事?行李箱里有尸体。这是怎……怎么回事?” 他脸色蜡黄,冷汗直淌,直喘粗气,用疑惑的眼光盯着妻子。 “是不是你放进去的?” “你认为是我放的,就向警察报告嘛!我在这儿等着。” 她沉着得令人生厌地说。相反,男的却索索直抖。他的心怦怦乱跳,竭力想镇静下来,但未能如愿。 “这么说,不是你放的罗?” “唔,对。” “那尸首怎么会进去的呢,难道是自己走进去的?” “是呀,真奇怪。” “我现在好像让鬼迷住了。” 他用手背擦擦冷汗。 “沉住气。越是这样越应当沉住气来处理问题。” “怎么?你叫我怎么沉得住呢?” “车子里的尸体不会因为你激动了一阵就没有了。” 是呀!男人倒抽一口冷气。 “那怎么办好呢?” “唔,得想想。” 女的抄着手陷入了沉思。行李箱里有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丈夫放进去的?那车是她的专用车。她摇了摇头。丈夫再怎么愚蠢、暴虐,也不会干这种事。肯定是搞错了。是不是尸体找错了号头呢? “你没干,我没干……那就是说有人特地放在我们的车子上?” 第41页 “对。肯定是哪个放的。” “那是谁呢?” “警察来了解一下会找到的。” “报告警察?”他惊奇地问。 “当然得报告。”女的理直气壮地说。 “不行,不行!” 他害怕得大声嚷嚷。女的诧异地看了丈夫一眼。 “为什么不行?” “反正不行,这个不行!” “是你放的?” “不是!” “那你怕什么?为什么不让报告警察?你这样打算把别人的尸体怎么办?” “报告警察,十之八九我会受到怀疑。我会被当作杀人犯抓起来的。报纸上会发表大幅报导。我平白无故地背上罪名你高兴?” 女人目瞪口呆。她觉得由于有这样的担心,丈夫不让她向警察报告,这话非常愚蠢。 “不是你放的,你就用不着担心。不会把罪名加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的,放心好了。” “不。不是这么回事。听说一有杀人嫌疑,就有说不出的苦。十之八九我会被警察带走,接受调查。我一旦被调查,没有干,也得说干了。” 和善看见他下巴上起了痉挛,把视线投向设在加油站旁边的警车。 “那尸首怎么办呢?抬出去扔了?” “唔……怎么办好呢?” “万一人家发现我们把尸体扔了,那时我就真的要被警察逮捕了。因为这是犯法行为。等于是抛尸呀什么的。所以得好好想想再决定。” 他脸上显出害怕的样子。 “你以为怎么办好?” “我以为最好是报告警察。起初麻烦一点,不过没有罪,总归没关系。” 男人没法下决断,犹豫了好半天。要他一个人拿主意好像挺困难。迄今为止他还没有一个人作过决定,所以前怕狼后怕虎。 “真的没关系吗?” 他观察着妻子的表情问道。尽管已经达成了离婚协议,现在妻子还是妻子。能推心置腹谈话的,还只有妻子。在他的眼里,妻子如此可信赖还是第一次。 “不是你干的,就一点也不要担心,快去报告警察。” “懂了。在报告之前,得再去看一下。刚才吓昏了,没有看清楚。一起去吧!” 女的尽管不愿意,还是跟丈夫一块转到车后。男人再次把行李箱盖子打开以后,戴上了皮手套。他走拢去,弯下腰,解毯子。这次不解边上,解别的地方,又露出来一只脚。男人一面哼哼,一面朝后退。 “是人。肯定是人!” “你安静点。搞得人心烦没有好处。” 那女的眶的一声把行李箱盖子关上,然后用下巴指指警车。 “那儿有警察,去吧!” 行李箱里的尸体 男人慢吞吞地向停在加油站旁边的警车走去。他的脚步拖泥带水的,十分沉重,活像是一头被拖向屠宰场的牛。果然走到一半,就站停下来扭头朝后看。 女的一声不吭地看他究竟怎么办。男人转过头去看看警察,又看看那个女人。如此三四次,最后掉转脚步,开始走上回头路。 女人抄着手看着逐渐走近来的不中用的丈夫,心想随你的便。她发现自己尽管车上装着尸体,也并不怎么害怕,还很沉着,不禁暗自吃惊。 “不行!得你去。你去报告。” 男人摇摇头,轮番看着那个女的和行李箱。他气势汹汹的时候对那女的很不客气,泄了气的时候却亲热地称她为你,但是那女的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干吗这样?报告一下就这么困难吗?去说一声就得了……” “不行。总归是女的去说好。还有……” 他心神不定地眨巴着眼睛,说: “万一警察来问起这是谁的车,你就说是你的。因为这车是你开的。” 那女的听见这话,感到作呕,恨不得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这车是他送给女的当结婚礼物的。本来这辆车子是他乘的。他说是把结婚礼物送给女的装门面,又以此为藉口自己又买了一辆价格昂贵的进口车。 “知道了。不过,车主是以你的名字登记的,怎么办?” “这是以后的事,反正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那女人好像觉得他可怜,看了他一眼。 “你这个人大卑鄙!” “你别把我扯进去。这事跟我不相干。” 他也许是不懂卑鄙这话是什么意思,对于女人所说的侮辱性的言词不予理会,一心只想滑脚熘走。 风雪弄得那女人的身影模模煳煳。女人用头巾把头包好以后,向着警车走去。她不像男人那样走走停停,也不转过头来朝后看。 警车里坐着一个巡警。他把驾驶座的靠背向后扳得很平,像躺在上面似地坐着。两只眼睛飞快地在一本周刊杂志上扫来扫去。也许是因为头髮剃得很高,显得特别年轻。 那女的敲了敲警车的车窗。警察放下手里的杂志,抬起眼来看了看她,然后把车窗玻璃摇下来。 “你好?” 那女人不像是来报告有一具尸体被遗弃的人,笑着跟警察打招唿。 第42页 “唔,好。”小警察也支起上半身,笑了笑。 “你忙吗?” “正像你看见的一样,不忙。” 小警察晃了晃杂志。看来那小警察是因为有一个标緻女人走到身边亲亲热热地跟他谈话而精神振作起来了。 “什么时候能解除禁令放行?” “唔,照这样下去,要在这儿过夜。气象台说要下大雪。” “天哪,糟了!” 女人把正事搁在一边,东拉西扯了一番。警察似乎觉得挺有趣,笑嘻嘻的。 “这反而好,埋在雪里过一夜。多有趣!一生大概也只有一次,你说是不是?” “是呀,要是不忙就好了。” “你好像挺忙?” “比较忙一点。我有一件事情要报告。” “噢,请说吧,什么事?” “我的车上有死人。” 警察听见这话,并未收起笑容。他认为准是这个漂亮女人开玩笑。 “噢?你说什么?” “我车子的行李箱里有一具尸体。” 那女人收起脸上的笑容,直对着他看。警察也改换了姿势。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还是这句话。我汽车的行李箱里有一具不认识的尸体。你来看,就是那一辆。” 那女人用手指着自己的汽车,开始朝那边走。年轻的警察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戴上脱下来的帽子,从车子上下来,然后一摇二摆地跟在她后面。 “来,你看,不是开玩笑。” 她把行李箱打开。警察朝行李箱里看了看,发出一声奇妙的呻吟,直朝后退。 “这人是谁?” “不知道。我打开箱子一看,想不到有一具尸体。” 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地围拢来。 “稍微等一等,不能用手碰。” 警察把行李箱盖子关上,跌跌撞撞向休息室那儿跑去。 和善寻找自己的丈夫,但丈夫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好像是熘了。 不一会儿,只看见又有一个警官跟着小警察气喘吁吁从休息室里跑过来。根本没有人作宣传,女人的汽车周围霎时围满了人,而且越来越多,无法控制。 “让开,让开!” 小警察吹着哨子在赶人。随后跟来的胖警官皱着眉头走到行李箱跟前。小警察打开行李箱盖子。看热闹的人都争着伸长脖子朝行李箱里看。 胖中年警官抓住头部的毯子边边扒开,他既不犹豫,也不惊讶。毯子扒开了,脸终于露了出来。那尸体的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 人们热闹起来: “哎唁,死了好久了。”看热闹的人当中有一个这样说。人们好像都想弄清是怎么回事,不断地围拢来。因为路断了,使人进不得走不了,大家很无聊。 和善四处张望,找寻丈夫,也许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始终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她决定不再找他,单独对付警官。 “这辆汽车的主人是谁?”警官摇晃着胖胖的身子问道。 “是我。”和善两手叠在一起跨前一步。 “请把许可证给我。有身分证也给我看看。” 那女人从车上把皮包拿来,掏出执照和居民登记证交给他。 “朴和善女士对吗?” “哎,对。上面写着。” 警官把必要事项记在本子上。 “职业是什么?” “家庭主妇。” “这个人你认识吗?” 警官用手指指行李箱,那女人使劲摇了摇头。 “不认识。” “这个里面怎么会有尸体的呢?请你谈一谈大致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 人们又发出嗡嗡的声音。 “不知道?行李箱里有尸体居然不知道?”警官瞪大眼睛问。 “对。不知道。在这儿打开行李箱一看,里面有一具尸体。” 在大批围观的人当中,有一个人的脸偶然进入她的视线。那人个子大,好像是高耸在别人头上。啊,是昨天晚上在夜总会里碰见的男人。这是怎么回事?怕是回家吧?大个子男人冲着她点点头,她也点点头。 警官说了些什么。女的只管注意那大个子男人,没有听懂他的话。 “你从哪儿来?” “从雪岳山来。” “知道了。进去坐着。未经许可不得到外面来。” “这个我不愿意。我不过是报告而已,为什么非得关在车子里不可。” 那女人顽强抵抗,警官被她弄得有点发慌。 “请你帮帮忙。我的意思是搜查班未来之前,请你呆在这儿。” “我是不会逃跑的。要逃,我干吗还要报告!” 那女的寻找大个子男人的脸,但没有看见他的人影,不知怎的,有点伤心。 “赶快用无线电联繫。告诉他们一辆自备汽车的行李箱里发现尸体。同时把车号告诉他们。” 警察接到警官的指示,飞快地向警车那儿跑去。警官嘭的一声把行李箱盖子关上,把人赶得远远的。 第43页 “喂,没有什么好看的,走吧!” 但是看热闹的人还是一股劲地涌过来,根本看不出有散去的意思。 崔基凤钻进高速公共汽车里坐着,透过车窗清清楚楚地看得见围着一大群人的地方。 穿黑衣服的女人起劲地和警官交谈着。她好像并不怎么发慌。不仅不发慌,而且显得很沉着,令人惊讶。怎么偏偏是她的车子哩!他觉得尽管是偶然的,也太过分了。他非常担心不知道今后事件将怎样展开。刚才他夹在看热闹的人当中,视线和那女的相遇的时候,他心里很激动,恨不得把一切都摊开。然而,最后他没有这样干,反而像逃跑似地从人缝里熘了出来。 那女的分明认出他来了。她的眼神说明了这一点。但她没有跟他打招唿,也许是因为意识到这儿众目睽睽吧。他想这可是个有思想的女人啊! 他抬起眼睛看了着漫捲的风雪。妙花到底到哪儿去了呢?她果真能避开警察的搜索网吗?尸体尽管移走了,是不是还会变成完全犯罪呢? 他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朝休息室那边走去。准备打个电话,问问妙花的消息。 长途自动电话机前面人排成了长蛇阵。他转过身来决定不打电话了。那么,妙花到哪儿去了呢?去用无线电跟各方联繫的小警察跑了回来。 “说是下雪来不了。要么雪停了来,要么把她带到他们那儿去。” 说罢,小警察瞟了和善一眼。 “叫他们少说废话。以为我们闲得慌吗?现在道路一片泥泞,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再联繫一次,叫他们尽可能地赶快来!”警官红着脸大声说。 “我是叫他们快点来的。” “再联繫一次,就说我们不能一直老守在这儿,叫他们快来!” 警官强调了好几次叫他们快来。然后回头看了车主一眼。 “何必在这儿淋雪,进去吧!” 他们进入车内。和善坐在后座,警官坐在驾驶座上。 “这车怎么样?好像相当贵……” 警官转转驾驶盘。 “凑合,能用。” “不是能用,是高级车!” “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内部并非如此,老出故障。” 警官从她手里把钥匙拿过来,发动了一下试试。 “引擎转动的声音确实轻!” 他伸了伸腰。 “你一个人来旅行?” “唔……” “丈夫干什么事?” “做工作。” 警官点点头。 “你一定嫌麻烦了。这事不属我管。如果搜查班来了一调查,今天你恐怕就回不去了。” “那也没办法!”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高速公路开通在下午三点左右。大风雪已经停止了。崔基凤通过车窗,一直观察着穿黑衣服的女人的举动。不一会儿,听见广播说公共汽车马上就要开,不禁有点发慌。 “现在还不晚。快点下去照实说了吧。唔,快!” 心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他瞪圆了眼睛在大声疾唿。他磨磨蹭蹭想站起来,但又没有站起来,犹豫不决。 从警官抓住进口车的方向盘看来,大概是想和那女人一起把车开走。警车徐徐驶过来,停在进口车前头。 “嘿,下去。你这个卑鄙的傢伙!下去!你这样还算得上是一个哲学教师吗?骯脏东西,连畜生都不如的卑鄙傢伙!” 由于良心在咒骂,崔基凤连气都喘不过来。脸上尽是冷汗。 “我现在是准备连最基本的东西也抛弃掉。这个举动太卑鄙,把该我挑的担子推给了别人。这样我还能教学生哲学吗?哲学是什么?在抛弃人类良心的状态中哲学还存在吗?比强盗还不如的傢伙怎么能搞哲学?” 公共汽车开动了。他霍地蹦起来,又瘫坐下去。进口车在警车的引导下朝反方向缓缓开去。他把头靠在车窗上,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 “请原谅,请原谅!” 坐在旁边的一个小老头绅士奇怪地瞅着他,问道: “哪儿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 他睁开眼睛,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要受委屈了。背上了杀人嫌疑,将会受到严厉的审问,直到嫌疑被排除为止。她有多少天要面对同样的问题,反覆作出同样的回答。跟她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到哪儿去了呢?他不露面总有点奇怪,他是什么人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崔基凤又产生了新的忧虑。失去新娘以后,想到要独自一人回家就不能不担心。家里人可能正眼巴巴地等新郎新娘回来。岳父家也一样。我怎么对他们解释呢?又不能按照事实摊开来说,他们将会异口同声地询问不见了的新娘。 “咦,新郎回来了,新娘到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呀?” 他自然是无话可说,但又不能一直闭着嘴。既然不是哑巴,总得说句把话吧。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又能说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妄自乘上了开往汉城的高速公共汽车。会有这种新婚旅行吗?世界上是不会有这种蜜月旅行的。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他也许是挑出来的人吧! 直到那女人的车子违背她的意愿朝和汉城相反的方向开走的时候,那女人都是满怀希望在寻找自己的丈夫。但是丈夫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她责怪自己愚蠢,流下了愤怒的眼泪。有一阵子还失魂落魄地傻笑。坐在前面开车的警官通过反光镜看着她,显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第44页 “咦,你干吗这样?” 但她不予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笑。警官把汽车停在路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又问道: “咦,你干吗这样?” “没什么,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 那女的收起笑容,心想从现在起真的要坚强一些了。而且她还下定决心不相信任何人,特别是男人,一个人过活。 刚刚开过弯路,远远又看见一辆警车开了过来。不一会儿,迎面而来的警车停住了,从里面下来一个警察。他举起手让向他那边开去的警车和进口车停下。对面警车上又下来两个穿便衣的汉于。驾驶和善的汽车的警官把他们带到进口车后面。他们打开行李箱,朝里面看了看。 “再掀起来看看。” 脸上皱纹多的便衣男人对比他年轻的那一位抬了抬下巴。年轻人马马虎虎解开尼龙绳,把毯子边边扒开来。露出了上身,胸脯显得特别瘦。 “光着身子,什么也没有穿。”年轻的男人说。 “行了,关上!” 行李箱盖子嘭的一声关上了。皱纹多的警察用下巴指指车上的女人: “那女的是什么人?” “车主。这儿有执照。” 警察把和善的执照交给那便衣。那便衣看了一阵以后,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是有夫之妇吗?” “唔,好像是的。” “这个我拿去。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唔,我说。一点钟光景我在大关岭休息站吃午饭,小金跑过来,说是有辆自备汽车里有一具尸体。你瞧,小金,来一下。” 正在跟另一辆警车的司机闲聊的小金跑了过来。 “你把接到报告的经过仔细跟这位谈谈。” “辛苦了。你第一个接到报告?”皱纹很多的男人皱起眉头说。 “对。是我首先接到报告的。”小金以立正姿势站着说,用手指指坐在进口车里的女人。 “我坐在警车里,那女人来了。当时是一点钟光景。” 年轻的警察一点也不添油加醋,照实说。 引导进口车的警车又开回大关岭休息站去,从市区开来的警车取而代之,开到前面。皱纹很多的男人对年轻的那一位使了个眼色,打开进口车后座的门,掏出身分证给那女人看。 “我是警察。得跟你同乘一辆车。” “那,好吧!”和善朝一边让。 “不过,我们不会开你这辆车,对不起,您能不能替我们开一下?” “好,就这么办。我的车是得我来开。” 和善走出去,坐到驾驶座上。驾驶座旁边坐着年轻的那一位,后边坐着那位皱纹很多的男人。不一会儿,警车开始滚动了,和善也轻轻地踩了踩油门。 “跟着前面的车走行吗?” “对,就跟着它走。”年轻的那一位说。 “到哪儿去?”和善有点担心。 “到警察局。” “能不能赶快把我放了,我挺忙的。” “好。调查一结束,就放你走。只要你很好地配合,很快就可以结束。” “事情真妙!”她自嘲地说。年轻男人看见她苦笑了一笑,也感到很微妙。 “能告诉我们姓名吗?”随着一团烟,后座上传来好像有点沙哑的声音。 “我叫朴和善。”她凝视着前面,机械地回答。 “职业呢?” “家庭主妇。” 车子拐上了坡度很陡的弯道。 “我们这是为了节约时间。请告诉我们住址。” 从这以后,问了一连串有关她个人的事情。当她把丈夫的名字、职业和职务告诉他的时候,年长的刑警好像愣了一下。 “k会社,不就是金泰坤先生当会长的会社吗?” “对,是的。” 她不能告诉他金泰坤就是自己的公公。不,她是想隐瞒这个事实。年长的刑警关心k会社也是不无原因的。因为k会社是一个相当有名的财间会社。 “好,让我们言归正传。行李箱子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你认识他吗?” “是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哦,是吗?” 年老的刑警点点头,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 “尸体怎么会到行李箱里去的呢?” “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冷淡地回答,又添了一句: “我也想弄清缘由。” “你也想。也许就是夫人你把尸首放进去的吧?” 对这个问题,和善不作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 “这个问题问得不对,莫名其妙,我事先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哦,是嘛!那么,再问一遍:是你把尸体放进去的吗?” “不是。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你要是这样提问题,我就不回答。我只是因为守法才报告的,可别把我当成兇犯。” “没有把夫人当成兇犯,只是问问而已,因为我是刑警。” 沉默了一阵。车子从桥上通过。田野里孩子们正在打雪仗。 第45页 “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大关岭休息室里吃过一碗冷面以后。大概是一点钟光景。” “行李箱开着吗?” “大概是的。” 皱纹很多的刑警是这样想的,在人多拥挤的休息站里不可能把尸体放进行李箱。也许是在这之前,在别的地方搬到这辆汽车的行李箱里去的。 “你从汉城来。” 朴和善受不了香菸熏,直想呕,因为年纪大的刑警一支接一支地抽。 “不,是到汉城去。” “那你从哪里来?” “从雪岳山来。” “你到雪岳山去有什么事?” “去……旅行” “一个人?” “对。是一个人去的。” 年纪大的刑警眼睛一亮,改变了姿势。他扔掉菸头,又点了一支烟。 住在汉城的女人说是一个人到雪岳山去旅行,又不是未婚,而是有两个孩子的有夫之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这个女人肯定在撒谎。最近有夫之妇出轨的事显着增加。因而发生了许多事故。她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呢?大概是跟姘头到雪岳山去玩,而姘头就是行李箱里的尸体。 从尸体的脸来看,好像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有夫之妇和比她年纪小的男人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导致杀人事件……明天报纸上的社会版一定有看头。 “真是一个人去?” “对,是真的。” “干吗一个人去?你有丈夫,有孩子,为什么不一块儿去?” “我想一个人旅行。” 车子开进了市区。那女的像滑行一样,把车子开到正在扫雪的扫雪车旁边。 “你丈夫知道你一个人到雪岳山去吗?”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女人冷淡而又愤恨地说。 “是呀,照实说很难!那就再等一会儿吧。我会让你乖乖地把一切都说出来,完全有把握让你坦白。” “要是我们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就好了。从协助破案出发……” “这不可能。不好回答的我不回答。” 刑警想:“我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放肆的女人。” “好。我们不勉强你。你是什么时候到雪岳山去的?” “二十日。” “以前一直一个人呆在雪岳山?” “我一个人去,自然一个人呆着。” “一星期的时间都一个人呆着吗?” “唔,对。” 她的回答简单明了,但又很强硬。刑警想打掉她的气焰。她回答的内容对于年长的刑警坚定和确信自己的想法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而使她自己处于不利的地位。不知道她有没有发觉,反正她回答得挺顺熘。有时顽固地拒绝,说某些问题无法回答。 “一星期的工夫逗留在哪里?总不至于露宿在外吧?” “住在h饭店。” “h饭店?住几号房间?”年长的刑警声音突然紧张起来。 “住在八○九号房间。” 年长的刑警赶快在刑侦手册上记下h饭店八○九号房间这几个字。 “一个星期你在那里干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干。” 车停了。停在警察局门口。 “到了。进去吧!” 和善按照刑警指点的,把车子开到正门旁边的一扇大门里去。一开进去,就看见大楼后边有一个大院子。有几个警察在扫院子里的积雪,瞅了他们一眼。 “好,好了。下去吧!” 和善关掉马达,下了车。 “汽车钥匙就放在上面。” 年长的刑警回头看了年轻的巡警一眼。 “你快喊救护车,要检查一下,还要通知鑑定班。” “是。” “到这儿来。” 年长的刑警把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率先走进大楼后面的一扇门。 和善略一犹豫,离开一段路,跟在他后面。她微微低着头,咬着嘴唇。到去的地方再说吧! 年长的刑警踩着咯吱咯吱响的楼梯吃力地朝上登,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好像确信和善决不会逃走似的。 和善登上黑漆漆、阴沉沉的楼梯,才发觉自己的一生到今天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不一会儿,黑暗好像从窗户里钻了进来,外面霎时一片漆黑。和善呆呆地看着映在窗户上的自己的身影。那身影显得非常陌生,非常疲倦。同样的问题反反覆覆问了一个多小时,同样的回答也反反覆覆了一个多小时。时间越久,刑警越不像她那样疲惫,反而劲头十足。 门开了,年轻的刑警走了进来。他忠实地执行年长刑警的指示,一刻也不停地跑出跑进。 “证实了。就像夫人所说的那样,从二十日起到二十七日止,她住在八○九号房间,这一点证实了。帐是今天上午结的。” “是一个人住?”年长的刑警用眼睛瞟了一下和善问。 “对,是的。boy说,据他所知没有同伴。离开的时候,曾有一个男人出现过。是跟那个男人一块儿乘车走的。” 第46页 年长的刑警眼睛一亮。就像猫瞪着老鼠一样,直视着那个女人。 “那男人是谁?” 和善从窗户上把眼睛转过来看着刑警,胸有成竹地说: “丈夫,来接我的。” “他是跟你们一起走的,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半路上不见了。” “不见了,这是什么话?” “就是这样。也许是看见尸体害怕,躲起来了。” “把你一个人撇下。” “对。把我撇下,一个人跑了。他不是个男人!” 脸上皱纹很多的刑警好像有点无可奈何,呆呆地看了她一阵,然后对年轻的刑警小声下了什么指示。尽管声音小,和善还是都听清楚了。是叫年轻刑警搜索她的丈夫。年纪大的刑警班长又看了看和善。 “这是兇杀案,所以事情相当难办。” 检查结果已经送到班长面前。他摸着记录着检查结果的报告单,等待和善的反应。但是朴和善没有任何反应。 “夫人在一个星期里一直把车子停在h饭店?” “对,是这样。”和善无动于衷地小声说。 “一次也没有开车出去过?” “没有。没有出去过。” “那么,你在这一段时间当中开过几次行李箱?” “一次也没有开过。” “离开汉城的时候也没有开过?” “对。没有开过。” 沉默了一阵。 刑警班长手支着下巴,一声不吭地闭着嘴,好像在思考什么。额头上打起深深的皱摺,显然是在为兇杀案动脑筋。不一会儿,他又开口说道: “根据检查结果,被害人是在二十六日晚上到二十七日清晨之间被杀害的。所以是在夫人住在饭店里的这一段时间当中被杀的。” “对,好像是这样。”和善爽爽快快地承认。 “换句话说,是被害人在夫人住在饭店里的这一段时间当中被装到夫人的车子里去的。你要是没干这种事,那是谁干的呢?” “是啊,不知道。”和善面不改色地回答。 班长对年轻夫人的沉着镇静暗暗吃惊。怎么看,她的脸上也没有一点惧怕的神色。她是什么女人,这么沉着?就算不是兇犯,一旦受审,百分之百都禁不住会害怕的。为了使她沉着不起来,班长决定提一些比较有刺激性的问题。 “被害人的后脑勺受过沉重的打击。后脑勺上凝结着鲜血。不过,这不是致命伤。他是窒息而死的。脖子上有手指甲的印子,看来是被揿住脖子卡死的。肺里有水,是揿在水里卡死的。” 和善打开皮包。她细长的手指把香菸拿出来,表情一直很平静。班长用打火机替她点菸。 “被害人很可能是住在h饭店里面的人。只要到饭店去调查一下,很快就会弄明白的。” 这话意思是叫她不要隐瞒,坦坦白白地说。班长认为单靠这女人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杀死小伙子的。这么一来,在他的脑子里女人的丈夫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最当然的嫌疑犯。 年轻女人和善很有风度地吸着烟。 “让我们摊开来说吧,同时也是为了节省时间。金在范先生……所以你丈夫一气之下就把年轻人给杀了,你说是不是?这伤也是你丈夫弄出来的吧?” 警官用手指指着发青的眼睛。那女的霎时神色大变,使劲摇了摇头。 “不。跟金在范先生没关系。” “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警官又指指她的伤口。 “跟金在范干仗了。是为家务事干的。这个问题我不想谈。” 警官从椅子上支起身来,低头看着这个女人说: “看来总得一起到h饭店去一次。那么,起来吧!” 和善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起身来。 “依据被害人的指纹照片,明天将能弄清他的身分。”从房里出去在走廊里走的时候,班长说。 连班长在内一共有四名刑警跟和善同行。他们当中有两个人在和善两边,像保护她似地在活动,另一个即使在车子里,也挽住她的膀子。 饭店的服务员们一眼就认出她来。证实她在八○九号房间里住了一个礼拜。 “在二十六日前后投宿的年轻男人中,有没有没有结帐就下落不明的?” 刑警班长把总服务台的服务员全部召集起来问道。有一个服务员像正等着似地站出来说: “唔,有。” “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这个。” 总台服务员拿出一张住宿卡。班长把这张住宿卡拿了起来: “二十六日晚上投宿的。” “一起来的人呢?” “就他一个,没有同伴。” “没付房钱就不见了?” “对。不过,皮包放下了。” “皮包给我看看。” 总服务台的服务员拿来的皮包是一只可以挂在肩膀上行走的、很小的旅行包,里面放着一本杂志和洗脸的东西。总台服务员说: “卡片上记录的住宅电话号码可能是对的。打了一个电话到他家里,他家里说是还没回来,好像是他母亲接的。” 第47页 “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刚才打的。” 住宿卡上记的名字是孙昌诗。年龄二十三岁,职业学生,现在住址汉城。从饭店方面了解到,他住进五二八号房间是二十六日晚,二十八日早晨不见了。 “二十七日晨打了个电话进去,没有人接。用备用钥匙把门打开进去一看,皮包还在。所以我们认为他还要再住一天,客人可能到哪儿去玩了。二十八日早上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进去一看,皮包还放着,这才断定客人不见了。” 刑警班长感到有必要派记得孙昌诗面孔的饭店服务员到本署去认一下被害者的脸。根据他的指示,一个刑警立即带了那个服务员离开了饭店。刑警班长求得饭店方面的谅解,带着和善进了恰巧空着的五二八号房间。那间房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学生住显得稍微奢侈了一点。 “不认识一个叫孙昌诗的大学生吗?” 和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植了,一个劲地对着刑警班长看。班长撩起窗帘,眺望黑暗中的雪景。月亮很亮,连远处的雪景也尽收眼底。 “有没有这种情况:有夫之妇和大学生建立了爱情关系,有!尽管很少见,也是有可能的。为了避开人们的耳目,住旅馆的时候只好各人开一个房间。大概住在这间房里的大学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住进来的。一个大学生干吗要一个人到这儿来住这么贵的饭店呢?” 和善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听刑警班长说话。 “你是几时跟那个大学生认识的。” “我连这个名字也没有听说过。” 班长根本不把她的回答当一回事,接着说: “我想作这样的设想。丈夫突然出现在两个男女偷情的现场。任何男人看见这种情况,也不会不翻眼睛。丈夫一气之下杀死了妻子的情夫。等到人死了以后,他又慌了,所以急急忙忙和妻子两个人用毯子把尸体包好装在行李箱里,熘出了饭店,想把尸体扔在一个地方。但是半路上由于下雪,道路受阻,于是改变了想法。妻子先把丈夫送走,然后去向警察报告。她很狡猾,说行李箱里有一具她不认识的尸体。” “你在警察局里工作,想法自然与我不同。管你怎么想,那是你的自由。不过,希望你不要由于有这种想法而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牵连进去。把罪名加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这也是一大罪过。” “是呀!那是一定要警惕的。”班长克制着愤怒说。 “已经说过几次了,我跟兇杀事件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换个方向调查吧!” “搜查方向已经决定了,我不想改换。现在剩下的就是确保证据。” 班长反覆提出相同的问题,和善也反覆作出同样的回答。她越是否认,班长的看法越是坚定。他很乐观,认为时间会帮他解决一切问题的。 电话铃响了。是带饭店服务员到总局去的刑警打来的。 “证实了吗?” “唔,证实了。肯定是住在五二八号房间里的孙昌诗。” 刑警十分兴奋。 “是服务员证实的吗?” “对,看见尸体马上就认出来了。” “嗯!” 班长瞟了女人一眼,下指示说: “带上包尸首的毯子和绳子赶快回饭店。” 到了这个地步,案件几乎等于是解决了。班长放下听筒,向那女人投去自信的眼光。 “被害人身分弄清楚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是一个叫孙昌诗的大学生。” “能弄清身份是很幸运的。” 女人像谈别人的事情一样。班长把饭店经理喊来。经理手忙脚乱地跑过来说: “饭店里发生了兇杀事件,会给营业造成很大影响吧?” “那当然罗!” “让我们悄悄地处理,不让外面知道。悄悄地处理需要帮助!” “当然,我完全可以提供帮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经理用惊讶的眼光环视众刑警。 “关于二十六日晚住进五二八号房间、后来失踪了的大学生……就是这个人。” 班长晃了晃住宿卡。 “那人怎么样了?”经理怯生生地问道。 “被杀害了。” “嗯?是什么时候被杀害的?” “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 “不是在我们饭店里被杀的吧?要是在我们饭店里被杀,我不会不知道。” 班长摇摇头。 “根据种种情况来看,断定是在你的饭店里被杀害的。被杀以后,悄悄运到外面,落到了我们手中。” “就是在这间房里被杀的吗?” 经理不安的视线落到了和善身上。 “详细的情况是侦破秘密,不能说。从现在起,这间房子要作为侦破本部来使用。最好旁边再给我开一间。” “好,您尽管用。” 经理给总服务台打了个电话,叫他们五二八和五二九号房间不要安排客人。 根据班长的指示,和善搬到隔壁房间。两个刑警为了要审问她,一齐跟进去。班长指示他们说: 第48页 “今天晚上要搞到口供。这个人不好对付,得稍微辛苦点。” 几个刑警走了以后,班长叫留下来的刑警给孙昌诗家里挂个电话。不一会儿,话筒里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小刑警赶忙把话筒交给班长。 “喂,对不起,你是孙昌诗先生的家吗?” “对,是的。” “你跟孙昌诗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妈妈,你是哪里?” “我是警察。” “警察?干吗打电话来呀?” 那声音霎时带上了不安的味道。 “有点事情要打听一下。你知道什么,就请坦坦白白地告诉我什么。孙先生现在在家吗?” “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前天出门的时候,他说要到什么地方去一下,现在还没回来,也没来电话告诉一声,我正在担心哩。他出了什么事吗?” 沉默了一会儿。班长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如实地告诉她。 “孙先生是大学生?” “对。s大学物理系四年级。一毕业就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得比较长。不一会儿,班长下了决心说: “不是别的,我们手里掌握了一具年轻的尸体,估计是孙君。要得到保护人的认证。” 班长叫她明天到警察局来一下,就挂断了电话。他好像听见了女人的惨叫声。 彷徨的灵魂 十二月二十八日晚,崔基凤到达汉城,他不敢回家,势必要在旅馆里睁着眼睛过夜。 他在旅馆里订好了房间以后,在街上徘徊,直到过了子夜。当他重新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酪配大醉,连身子都站不稳。 他抱着肚子难过了半天,等待天亮。尽管天已经亮了,他还未拿定主意应该怎么办。他不论什么事情都不喜欢磨磨赠蹭的,但唯独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无可奈何。他想到自己如果一个人回去,将会引起一场混乱,便感到害怕。 他把行李交给旅馆,早上九点钟光景出去了。街上寒潮肆虐,非常冷。 他到坐落在巷子里的海味汤店里去,吃了一碗海鲜汤,昨天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非常饿。他大汗淋淋的,一眨眼工夫就把一碗海鲜汤喝掉了,掏出手绢来擦了擦脸上的汗,并且用手纸擤了鼻涕,然后抽菸。现在他无处可去。一个男人刚结婚就无处可去!他为了要看一看自己悽惨的样子,便到盥洗室去,看见镜子里照出来的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大吃一惊。脸干瘪得可怕,整个都被黑鬍鬚盖住了,非常难看。他想,看见这副模样,谁还会认为我是新郎呢? 走出餐厅,他又钻进了茶馆,把自己家和丈母家的电话号码写给开票员,请她打听一下有个叫吴妙花的女人在不在家。他把发票和五千元小费一併交给她,开票员说这种事情你尽管交给我办好了,便跑到柜檯上去打电话。 过了五分钟,开票员回来报告说: “去度蜜月还没回来。” “谢谢。” 他把头低到桌子上开始读早报。尽管社会版看得很详细,但看不见有关h饭店兇杀案的报导,也没有关于妻子的报导。 他把报纸挪开,呆呆地注视着半空。有好一阵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呆坐着,然后悄悄地站起来走出茶馆。他无处可去,呆在外面又太冷,于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又返回旅馆,朝暖和和的下首炕上一躺。刚刚躺下,瞌睡就来了,睡得迷迷煳煳的。 下午三点钟光景,他从睡梦中醒来,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刚才睡梦中他梦见了自已被关进了监狱。他站了一会儿,又瘫坐下来,摸摸额头,有热度。他把茶壶嘴靠在嘴上,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冷水,然后又侧身躺在铺上。 时间过得越久,他的头越疼,心里也越乱。一闭上眼睛,妙花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他不觉伸出手去想抓住妙花的衣襟。妙花穿的是白睡衣,光着脚,披散着头髮。她衣服撕破了,露出了白肉,身上有伤在流血。脚上也全是伤,正在城市中心街道上发疯似地奔跑。崔基凤喊着她的名字眼在后边追,但怎么也跟不上她。人们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看的东西,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 妙花突然横穿车道,这时有一辆像坦克一样飞驰而来的大货车映人他的眼帘。也许是大卡车的司机来了个急煞车,传来车轮在柏油路面上摩擦的声音。崔基凤大喊一声不好,也跑向车道,一眼就看见白睡衣碰到车子像抹布似地揉成了一团,同时响起一声惨叫。他又大声嚷嚷了些什么,然后向卡车勐扑过去,接着从卡车底下把睡衣掏了出来。奇怪的是,睡衣里面看不见一点碎肉,而且没有一点血迹。他仔细地审视着卡车底下,司机也点起汽灯照着看。但是没有看见应该在车底下的尸体。尸体就算被车轮压扁了,也应该有骨头和碎肉,然而这些东西一样也看不见。这事真蹊跷。崔基凤抓住妻子没有一点血迹的睡衣,不知如何是好。哨子声响了,交通警出现了。听罢他的陈述,交通警一面说这是不可能的,一面也朝车底下看。隔了半天,才斜着头支起上半身。 “正如你所看见的,没有发生任何事故。也没有尸体。”司机得意洋洋地说。 第49页 交通警摸了摸崔基凤捧在手上的白女睡衣,显出为难的神情。 “我妻子分明被这卡车撞了一下。”崔基凤嚷道。 “不是没有尸体吗?”交通警问道。 “不过,我这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看见她被车子压了。”崔基凤大声嚷了起来。 “尸体呢?”交通警问。 “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明明看见她被车子压了!” “别说谎!” 交通警一嚷,司机就扑过来揪住崔基凤的衣领。司机的力气很大,崔基凤被他揪得透不过气来,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似的。他汗涔涔地蹬着双腿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坐着。他的脸上全是汗,便到浴室里去轻手轻脚地洗了个淋浴。洗罢淋浴,脑袋里好像变得清楚一些了,又重新躺下。他想自己总不能老是呆在旅馆里,可又想不起来能到哪儿去。本想到学校教师室去,一想到林采文,就根本不想去了。他估计眼下学校里也许正流传着不少关于他的奇闻。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把电话拉过来拿起听筒,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接线员。放下听筒等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他想要是秀美来接就好了。“餵!”果真是秀美的声音。 “是我。”他硬邦邦地说。 “啊,哥哥!你刚回来?” 意思是问他是不是蜜月旅行刚回来。原定二十八日,应该是昨天回家。 “唔,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什么事。你呢?” “我也没什么。” “我以为下大雪,你来不了。嫂子好吗?” “唔。好。”他好像喉咙里梗着一根刺。 “哥哥,快回来,大家都等着呢,想看看新嫂嫂。你现在是在哪儿打电话的?” “市区。” “回来吧!” “知道。” 他放下听筒,嘆了一口气。心想:“我白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大家都望眼欲穿地等着,怎么办好呢?” 他重新走出旅馆,头脑里很乱。街上人如潮涌,岁末年底大抵如此。他混迹在人群中漫无定向地走着,总觉得妙花好像会在什么地方唿唤着自己跑出来。要是这样,那就好了。现在她究竟在哪儿呢? 他又返回走过的路,沿着地下道走了一阵,然后朝上走穿过马路,看见对面有一家鸡尾酒店。上台阶的时候,他一阵昏眩,歇了一会儿再朝上走。 鸡尾酒店里没有什么人,他走到柜檯上去要了一杯饮料。掌柜的翻开早报来看。崔基凤等他把报看完,向他借来看看。掌柜的笑嘻嘻地把报递给了他。 崔基凤扫了一眼报纸的社会版,眼睛停留在一个地方。那里用醒目的大字刊载着他所害怕的报导——有关雪岳山饭店兇杀案的报导。还登了被害人的照片,分明是他用毯子包起来放到汽车行李箱里的那个小伙子的照片。 崔基凤看了看周围,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看报导。文章点明了被害人的身分,说警察确保大嫌疑犯的安全,此案正在审问中。 崔基凤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 警察好像正式进行侦破了,重大嫌疑犯可能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但那女人不是兇犯。不久警察将会发觉搞错了,有朝一日会找到我头上来的。他们有一股韧劲,会把当时住在h饭店的人统统找个遍。也许我的名字已经到了他们手里,这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只要翻一翻住宿卡就行了。他们来找我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毛骨悚然。抛尸也可以看做是犯罪,不会置之不问,肯定会把他当成杀人犯。他的解释终究是前后不符,按照常规来考虑是怎么也无法理解的。去度蜜月,却把新娘撇在房里,自己到外面去跟女招待睡觉,这事首先就不可理解。第二天早上回饭店,新娘子不见了,浴缸里有一具尸体,那尸体又是新娘的情人。谁会相信这是事实呢? 警察会问新娘的行踪,要是新娘不出现,会认为他把新娘也杀了。结果,他会被当成杀了两个人的兇犯遭到逮捕。警察会断定他是嫉妒太甚,从而连杀两人,把他交付审判。他成了问题的焦点。 崔基凤苦笑了一笑,把酒一饮而尽。 “但愿这只是暂时的考验!” 他算过帐,离开酒店,外面天已经黑了。走不多远,他在公共电话亭门口停住脚步,是不是要进去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推门走了进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朝家里挂电话。小妹秀美好像正等着来接电话。她发觉是崔基凤,马上问道: “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 “唔,有点事情要办。” “嘿!妈妈在等你,快回来吧!” 接着是他妈妈来接电话。一听见妈妈的声音,他就彻底慌了。 “路上好吗?” “哎,好,好。” “为什么还不回家……天冷,快回来吃晚饭。” “嗯。马上就回来,请让秀美听电话。” 秀美一来接电话,他就着急地说: “你马上来一下,要一个人来。我不想见别的人。你知道明洞的y咖啡厅吗?就到那儿去。” 第50页 “咦,怎么回事?” 他不回答,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小时,秀美出现在y咖啡厅,看见哥哥形容憔悴一个人坐着,好像有点吃惊。 “哥哥,出了什么事?嫂子呢?” “坐下!” “嫂子呢?” 秀美仔细观察哥哥的表情和行色,怎么看也觉得他不像是刚度蜜月回来的新郎。脸像个病人,神情狼狈,惨不忍睹。她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故。为了缓一口气,她暂时闭上了嘴。她怕哥哥认为她问得太急,决定等一等。 崔基凤向女招待要了一碗冷水咕嘟咕嘟喝下肚。秀美一直瞅着他,好像挺不安。她沉住气等待哥哥开口。然而崔基凤刚刚好像要开口,又不说了。 “哥哥,你哪儿不舒服吗?”她竭力排除心中的疑虑,首先问道。 “唔,头有点疼……” 崔基凤用一只手支着头。 “好像有热度。” “唔。” “到医院去看看吧!” “还不到上医院的程度。” “哥哥,怎么回事?” 他淌着冷汗,直嘆气。 “怎么回事呀?嫂子到哪儿去了?” “她……不见了。”他失魂落魄、自言自语地说。 秀美放下手中的茶杯,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好像无论如何也听不懂哥哥说些什么。 “她,她不见了!”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又放下。 “不见了?这是什么话?” 秀美把上身朝前一倾,直勾勾地看着哥哥,由于她吃惊太过,连唿吸都不顺畅了。 “不见了。你连这话也听不懂?” “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不知道。这个倒不知道。” 崔基凤摇了摇头,连连摆手。 秀美哭笑不得,又傻愣愣地瞅着他。她不知道哥哥说话是不是有点煳涂。新娘不见了,这算什么话呀。难道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不是跟嫂子一块去度蜜月的吗?” “是呀,一起出发的,这是事实。一块儿去雪岳山。” “那么,现在是怎么搞的呢?莫非是出了事故?” “是出了事故。新娘不见了……呵呵呵……呵呵呵!” 他突然抖动着肩膀笑了。秀美慌了,慌乱之余,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她认为哥哥准是煳涂了。 “哥哥,你说的什么呀!不可理解!现在哪是开玩笑的时候!” “开玩笑?这打哪儿说起。新娘不见了!肯定不见了!吴妙花失踪了!” 他的脸通红。脸上起着痉挛。 “说不定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不知道。要是晓得的话,我会这样吗?” 他用拳头捶胸脯。 “怎么会不见了的呢?”秀美急促地喘着气问道。 “这也不知道。不晓得她是死是活。” 崔基凤说的话越来越奇怪,秀美信也不好,不信也不好。她也给搞昏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嫂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度蜜月的时候不见的。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就不见了。真叫人发疯,难过!我以为她在饭店房间里等我,进去一看,不在了,行李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那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对。” 他很不安。不能照实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他感到非常不安。要讲的话,那就非得把妙花的那个大学生情人跟到那儿去的事,新婚第一夜自己就把新娘撇下、跟酒店女招待睡觉的事,大学生之死及抛尸等等一古脑儿翻出来不可。但他不想把这些事情讲给妹妹听。去掉这些事情不谈,听的人就只能觉得他的话没头没脑地奇怪。 秀美焦急地看着哥哥又问了一遍: “哥哥,你现在不是说谎吧?” “我为什么呆在外面不敢回家?想想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才喊你出来的。秀美,怎么办呢?” “报告警察了吗?” 他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失踪了,就应当报告警察找嫂子呀!” “对。不过,现在不行。再等一下看,让我考虑考虑是不是要报告。” “通知嫂子家里了吗?” “不能通知。要是通知他们说她失踪了,会乱成一团的。我害怕,还不敢告诉。” “也许她回家了呢?” “没有回家。我让茶馆服务员打了个电话,他们家说去度蜜月了,还没回来。” 秀美依旧不相信哥哥的说法。她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简直不能自圆其说。但是,如果除去他突然笑了一下不谈,哥哥的表情是真挚的,充满了不安,而且他的话也越说越具体。 “是不是我再给嫂子家里打个电话看看?” “好,你再打一次试试,就说是她的朋友。” 秀美给吴妙花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接电话的人是吴妙花的母亲闵蕙龄。秀美请她叫一叫吴妙花,她马上就问你是谁呀。秀美随便编造了一个名字说是吴妙花的低年级同学,闵蕙龄便说去度蜜月了,还没回来。秀美回到座位上,沉重地摇了摇头。 第51页 “说是还没回来。” 崔基凤突然想哭,用手捂着扭曲了的脸。 “哥哥,你没跟嫂子吵架吧?” 秀美作了种种设想,问道。崔基凤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看见哥哥不安、苦恼的样子,她也禁不住要哭。大家都对哥哥的结婚寄予希望,结果还没有度完蜜月,就成了泡影。他硬是不肯承认新娘失踪,但这事已经作为一个确凿的事实被固定下来。冷眼旁观哥哥也不是胡编乱造,只是受的刺激太大,不知如何是好罢了。 新嫂嫂为什么会不见了?既然她不是精神病患者,失踪总归有某种理由。要不,就是遭到绑架。如果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嫂子的汽车在哪里?” “她自己开走了。” “是不是被绑架了?” “有谁会绑架她呢?她是自己飞走的。是用自己的翅膀飞走的。” 他激动地喊了起来,但声音很小。秀美也光了火。大声说: “这,这怎么可能呢?” “她这个人完全有可能这么干的。我娶她不是把她当一般的妻子。我跟她结婚,不是指望她替我洗衣煮饭。” “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喜欢她。理由就这么一点。起不到妻子的作用也无妨。这种人随便怎么样都行!” “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嫂嫂跑了?” “唔,你说得对。”他使劲点了点头。 “告诉我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不行。绝对不能说。” 他顽固地摇了摇头。见他这么强硬,秀美不禁一愣。 “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不能说,所以不能说。有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照实说的。我认为你是可以理解这一点的。对这件事要是你不再问了就好了。谁问我也不能回答。我什么事情都不能痛痛快快摊开来谈,心里闷极了。” 哥哥採取这种态度,她就不能再问了。秀美突然淌下了眼泪。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哥哥显得说不出的可怜。所幸现在还是冬天。如果不是冬天,在这种状态中,哥哥怎么每天到学校去办公呢?她想在放假之前,一切都应当恢復正常。 崔基凤突然把身子支了起来。 “要到哪儿去?” 秀美坐在那里,以不安的眼光看着他。 “坐久了难受,出去走走!” 兄妹两个走到外面,肩并肩地在夜市漫步。由于寒潮肆虐,街上非常冷。秀美挽着哥哥的胳膊。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有好办法教教我。” “哪有好办法呀!”秀美用带了哭腔的声音说。 “总不能一直不回家吧?” “是呀!不过,我害怕回家。想起应当怎么对家里人解释,我就嵴梁骨发冷。我们家的人没关系,对丈母家的人怎么说呢?……” “不过……哥哥,你总不能老是躲避吧。与其躲避,不如赶快去解决了好。我认为躲避并非良策……哪怕是为正在等待的人着想……” 话是对的。崔基凤停下脚步看了妹妹一眼,看见她的眼泪在灯光下闪烁。他自言自语地说:“你比我强!”他没有想到妹妹会说出这种颇像大人的话来。 “照你说的办。先回家去。明天再去妙花家。” “我先回去告诉他们。要说得他们不敢发生混乱。” “能做到这样,真要谢谢你了。先回去吧!” “哥哥,你一定得回来噢!” “当然。一定回去。” 兄妹两个笑着分了手。 当天晚上,崔基凤回了家。他脸色苍白,妈妈和弟妹们平静地迎接他。谁也不问新娘的事,都以担心的态度,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举动。 吃过晚饭以后,他回到自己房里,没有开灯,就那么坐在黑暗里。妈妈悄悄地走了进来。他开了灯,对妈妈说: “妈妈,对不起。我好像是跟一个疯劲十足的女人结了婚。” “胡说八道。我倒不担心她,而担心你。你不要太伤心才好。” “我没关系。妈,您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你也不要担心我,我才没关系哩。你累了,快躺下吧!” 妈妈一句也没有问媳妇的行踪,就走出了他的房间。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崔基凤的岳母打来了电话。头一个接电话的是崔基凤的母亲,她有点儿手足无措。 “哎唷,亲家太太……嗯,嗯,回来了,请你等一下。” 崔基凤正从二楼下来,停住脚步,看妈妈接电话。他妈本来就不会说谎,说出儿子已经回来了之后,好像犯了一个大错误,非常惊慌。 “怎么样?我告诉她你回来了。” “没关系。你就是不告诉她,今天我也要去。” 崔基凤说罢,接过话筒,刚说了一句:“喂,”岳母就高兴了。 “回家的日期过了,你们还没消息,我很担心。没有什么事吧?” 她好像洞悉一切秘密。 第52页 “唔,唔!” 崔基凤竭力想保持沉着,听见岳母问他没有什么事吧,不禁心里发慌。他胡乱回答了几个唔字之后,丈母的语调更加亲热了,说: “雪下得很大,是个心思。叫妙花来接电话。” “她,她出去了。” “噢!是到远处去了吗?” “唔。到哪儿去了,我不大清楚。” “她怎么这么马大哈。回来后,你叫她打个电话给我,我等着。” “哎,请您稍等一会儿。” 岳母要挂电话,他连忙阻拦。 “出问题了。” “你说什么?” “出……出问题了!” “问题?这打哪儿说起?” 对方这才好像紧张起来。 “详细情况,我来了再告诉你。” “唔,究竟有什么事呀,看把你急的!” “来了再告诉你。我马上就来,请等着。” 他放下话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妈妈在一旁担心地望着儿子。 “你要到她家去?” “嗯。要去说明一下。” 像预料的一样,崔基凤刚说完,妙花的父母就蹦了起来。妙花的母亲好像挺难过,不住地用拳嗵嗵的捶自己的胸脯。妙花的继父则挥着拳头,大喊大叫: “马上去把她找来!我让你们结婚,是要你带着她好好过日子,你以为是要你把她弄丢了,才让你们结婚的吗?快去把她找回来,找回来!” 他的嗓音不知怎么那么大,震得房里嗡嗡响。 崔基凤无地自容,一直低着头。他什么话也没法说,什么话也不愿说,什么话也想不出。 “你到底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弄得我女儿下落不明?哎唷,天哪,这是作的什么孽呀!天哪,可能吗?” 妙花的母亲浑身直抖,面色苍白,往后便倒,是昏过去了。医生奔过来,乱成一团。隔了一会儿,她才醒过来。醒过来以后,头一句话就说: “哎唷,我的妙花……哎唷,我的妙花……我好容易才把她养大……你把我的妙花找回来!” “小子!光天化日把新娘弄丢了,自己一个人跑回来,真没见过你这种人!” 妙花的继父吴明国终于挥着拳头骂了一声崔基凤小子。崔基凤忍住了,也只能忍着。 “从她说要结婚的时候起,我就晓得不会有好结果。拦也拦不住,谁知弄成了这副样子!你这个坏东西,媳妇失踪了,也想不到报告警察找一找,竟然一个人回来了!” 他想打崔基凤一个耳光,但手没打下去,只是拼命拍地板。 不一会儿,警察接到报告赶来了。是吴明国打电话喊警察的。报告内容是说吴妙花去度蜜月,半路上失踪了,请警察帮助找一找。还说新郎跟她一起去的,有点儿奇怪。新娘没有理由要自动逃跑。新郎甚至都不知道新娘是几时不见了的。一再追问的结果,妙花的失踪肯定和新郎有关。 警察接到报告,组织了一个专案侦破班。由于新娘失踪的地点是雪岳山,警察当即把事件通知了当地有关的警察局。由于报案人有社会影响,又特别关照了一番,所以决定直接进行侦破。 侦破对象自然只有崔基凤一个。他当时就被带走了,而且受到正式的审讯。另一方面,专案侦破班搜寻吴妙花的车子,派了四个人到雪岳山饭店去。 崔基凤一口咬定对吴妙花的失踪一无所知。但是,警官们听不进他的话。 “度蜜月新郎新娘总是在一起的,可你却说不晓得新娘到哪儿去了,这像话吗?你为人师表,在大学里教育学生,就得像个真正的教师那样,把一切都坦坦白白地说出来。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能够回答呢?知道的话,我自己就会去找。” 警官们嗤之以鼻。 “崔先生,你能不能把新娘失踪的经过再说一遍?” 他们想让崔基凤反覆作证,在反覆作证的过程中找出破绽。如果说假话,通常一不小心,就会在证言中暴露出不同点来。 “二十七日早晨,妙花一早就起来了。” “当时是几点钟?” “八点钟光景。” “当时你还在睡觉?” “不。虽然已经醒了,但因为太累,依旧躺在被窝里。” “那你怎么晓得是八点钟光景呢?” “妙花说现在已经是八点钟了,把我摇醒了。我说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她就走了,说出去兜风看雪景有意思!” “出去的时候,她身上穿的什么衣裳?” “青色裤子加一件蓝色派克衫,拎了一只小手提包。她走了以后,我又睡了一阵。醒来看了看表,十点多一点。这时妻子还没回来。到下午也没回来。结果从那时以后直到现在,我就没有见过妻子的面。” “你以为新娘会以这种方式销踪匿迹吗?我是说自动的。” “不。我不这样看。” “新娘爱你吗?” “唔,爱。我们是因为彼此相爱才结婚的嘛!她没有理由掩盖自己的行踪。” 第53页 “这么说新娘不是掩盖行踪而是被人挟持了。这样看妥当吗叩 “唔,妥当。”崔基凤愣了一下,这样回答。 “要是真的失踪的话,可以从下列几个侧面来观察。一,被人强行绑架了;二,可能遇害被埋葬在什么地方;三,车祸;那天早上雪下得很大,车子肯定不好开,也许出了事故;四,也许是新娘精神失常躲了起来。我们认为肯定属于这四种中的一种,崔先生,你是怎么看的呢?” 崔基凤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 “我贊成第四种可能性。” 警官们的眼睛霍地一亮。 “为什么贊成第四种?” “新娘略微有点古怪。她跟平常女子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第四种情况是精神失常。新娘是不是有这种症状?” “与其说有这种症状,不如说有时她会做出一些按照常规无法理解的行动。” “你说说是什么样的情况?” “结婚之前我跟她在一起,有时她突然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一次在剧场里,一次在餐厅里。后来见了面我问她,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 这是真话。妙花身上是有一些地方他无法理解。他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失败了。 “那么,在这之前,她有过突然出走的症状吗?”警官们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问道。 “唔,有过这种症状,不过我不把它看成是精神失常。” 他是这么看的:不管孙昌诗是妙花杀死的,还是别人杀死的,当妙花看见孙的尸体时可能害怕了,便开车逃跑了。不过,他不能把这种想法告诉警官。 “有道理。不过,崔先生第二天就回汉城了。如果新娘不见了,理应在那儿等着,寻找,可你第二天就回来了。按照通常的想法,这可能吗?还有,你回到汉城以后,不直接回家,却一个人在旅馆里过了一夜,对于这一点你能作何解释呢?” “我是恼火了,就回来了。之所以不直接回家,是怕一个人回去难为情。此外,没有别的理由。” “崔先生会开车吗?” “不会。” “遗憾。要是夫人出现了,你打算怎么办?” “想离婚。我们还没有去登记,不必履行法律手续就可以分手。” 这几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你在说谎。在你说实话之前,我们得跟你在一起。” 警官们不相信他的话。 关系 当天晚上九点钟光景,紧急派往雪岳山h饭店的刑警队打来了电话: “二十六日晚,崔基凤和吴妙花住在h饭店这是事实。崔基凤是在二十八日上午结帐离开饭店的。然而店方不知道吴妙花失踪。他们没有听见新郎提过一句,说是新娘失踪了。所以可以认为崔基凤是在对新娘失踪严守秘密的情况下离开饭店的。然而,一个更加重要的案件在同一时间里在饭店里发生了。这就是报上已经作了报导的大学生被害事件。” 侦破班长听完了电话,心里大为吃惊。那篇报导他也看过,但并没有怎么注意,所以漏掉了这样一个事实:在同一时间同一饭店里发生了人员失踪和兇杀事件。 “验尸结果表明,大学生孙昌诗遇害是在二十六日晚到二十七日清晨。” “吴妙花失踪是二十七日,调查一下两个案件之间有没有关系。” “不过,这儿的侦破本部把一对名叫朴和善和金在范的年轻夫妻当作重大嫌疑犯在进行调查,好像几乎是犯人无疑。他们的看法是,大学生孙昌诗和有夫之妇朴和善有着很深的关系。两个人到雪岳山来玩,被丈夫金在范发现了,赶到饭店来杀死了孙昌诗。朴和善好像也积极参与了最后的抛尸活动。” “如果他们确实是兇犯,那么这个案件和吴妙花的失踪就没有关系。谁知道呢?反正你彻底地调查一下,作个汇报。” “是。” 第二天,也就是当年最后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十点钟光景,有一个年轻女人给一一二侦破本部打来一个电话: “有事要报告,所以我打个电话。” “噢,请说吧。” “看了昨天报纸上发表的雪岳山h饭店兇杀案的报导,我想我所提供的情况也许可以给你们作参考。看了报上的照片,我觉得我认识那个人。” 约摸过了两小时,有一个刑警出现在庆阳饭店水碓酒吧里,找服务员密斯朴。 “小姐,刚才是你打电话给一一二的吗?” “对,是我打的。”她后悔自己打了电话,怯生生地回答。 年轻的刑警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打开,那是有关h饭店兇杀案的报导。刑警用手指点着登在上面的被害人照片给她看。 “你说你认识他?” “嗯。他是常来我们这儿的老主顾大学生。经常在这儿跟一个女的见面。” “那女的像是他的爱人吗?” “对。是爱人。” 密斯朴想起圣诞前夜的事情,咬着嘴唇。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情,她就恼火,但是,当时打了她一记耳光的大学生现在已经死了,不在人世了。对死人不能有怨恨之心,可他为什么会死呢? 第54页 “晓得那个女人的名字吗?” “唔,知道。叫吴妙花。” “住址是哪里?” “不知道住址。” “那女的是学生?” “好像不是学生。” “到哪儿去能见到这个女人呢?” “不知道。” “看见她的脸,你能认得出来吗?” “嗯,能认出来。” 圣诞节前夕,昌诗喝醉了酒,把吴妙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在菜单上交给密斯朴,托她打个电话,当时她把吴妙花的名字刻在了脑子里,所以她记得吴妙花的名字。她后悔当时没有把电话号码也记住。她对吴妙花非常嫉妒,至今还没有忘记为吴妙花而受到的侮辱。 “不像样的东西!” 吴妙花当时明明是这样说的。吴妙花的话语好像现在还在她的耳畔震响,所以她面孔发热。其后,孙昌诗和吴妙花就一直没有在水碓酒吧露过面,正在惦念时,却从报上看到那个男大学生死了。 “你得呆在这儿,别出去,直到来通知为止。” 刑警关照密斯朴不要离开单位,然后回去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五时。 老头发现一辆汽车扔在这儿已经五天,不由得把头一斜。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汽车一定要在这儿停五天。 这地方是江陵和墨湖之间的海边。那车子停在人迹罕至的松林里。松林前面有一小片沙滩,波涛不断地舔着这片沙滩。 老头走进松林去察看停在那里的车子。淡绿色的车子里没有人,车顶上的雪还没有化,依旧堆积着。车尾上贴着一个字:q。 老头身上穿着一件厚毛茄克,戴着一顶毛帽子,拄着拐杖。眼镜度数很深,腿略微有点跛,身体微胖,透出一种忠厚的味道和威严。前不久他还是一个大企业的会长,自从身体不适以后,有一天他突然把会社的经营权交给了小辈,回乡落了户。他非常喜欢小时候嬉戏的海边,天气不坏的话,他每天一定要到这儿来一次,在海边散步。 有一次他了解到某个富翁想把这一带买下,在这儿建娱乐设施,他便拿出更多的钱来把这一带买下,作为公共财产送给村里,条件是绝对不得以任何名义进行开发。 他在海边散了一小时步,然后向村子那儿走去,迎面碰上骑自行车的巡警。巡警一看见他,老远就下来走到他身边行礼。老头指着海边对巡警说: “有一辆自备汽车扔在松林里好几天了,你去看看。” 旧的一年过去了。这是新的一年的头一天。然而各个案件的侦破员们连属于所有公务员的休假也没休息,继续一心扑在侦破工作上。侦破随处都在继续进行。实际上侦破也不可能由于休假之类而暂时中断。从这一点出发,可以认为侦察员们选错了职业。但是侦破犯罪肯定是谁都应该干的事。 水碓酒吧服务员朴美淑小姐也是一年一度宝贵的休假被冲掉了的人当中的一个。尽管她不是警官,但由于要给他们当证人,连家乡都没能回去,跟警察一块去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所以她非常后海给一一二打了电话。但是现在即便后悔,也没有用了。 公共汽车在积雪的高速公路上奔驰。年轻的巡警一上车就打瞌睡,现在还在睡觉。朴美淑撇撇嘴心里想道,真是个没意思的男人。身边坐着个姑娘还睡觉,要不是块石头,怎么会这样呢?她把视线转向窗外,眺望肃杀的冬天的景致。 专管雪岳山h饭店兇杀案的警察局侦破组通过一一二侦破本部接到通知,感到有必要会见认识被害人爱人的证人。重大涉嫌人朴和善、金在范夫妇矢口否认犯罪事实。侦破组认为接触一下证人,他们也许就不敢否认了。然而,为了要见证人,带着两个嫌疑犯去汉城,实在太麻烦。在这种情况下,让证人到k警察局来,可以说从各方面看都是经济的。上级强调联合侦破,汉城方面是不能拒绝地方警察局提出的能否把证人交给我们这样一个恳切的要求的。要是在以前,他们也许会说我们人手不够,挺忙,你们来接吧,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护送证人到k警察局的任务终于落实到一个年轻刑警身上。他由于连日辛苦,疲劳不堪,一上车就睡着了。 下午三点钟稍微过一点,他们到达k警察局。从汉城带证人来的年轻刑警跟侦破班长握过手以后,把证人交给了他。 “小姐,你到这儿来,大大地辛苦了。待会儿我买点好吃的给你。” 刑警班长一面开玩笑,一面带朴美淑到审讯室去。审讯室里有两个男女伏在桌上睡觉。 “喂,客人来了,起来!” 跟班长一块儿来的年轻刑警拍拍桌子,两个男女支起了上半身。他们以充血的眼睛瞅了瞅朴美淑,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朴美淑也以略微有点惊讶的眼神瞅了瞅他们。之所以会略感惊讶,是因为他们的面容太憔悴了。 刑警班长让朴美淑坐下,朴美淑便隔着桌子在他们对面坐下。沉默了一阵,沉默得连唿吸都困难。 班长观察着双方表情的变化。因为单靠表情,就能晓得结果。但是他们好像并不认识。 “两个人当中,你看见过哪一个?” 班长盯着证人问道。朴美淑的视线停留在朴和善的脸上,悄悄地摇了摇头。 第55页 “没有看见过。” 她话音刚落,胖男人的上半身就动了。椅子吱吱咯咯响,好像要散架了。他抱怨道: “冤枉好人没有用!” “小姐是在一丬名叫水碓酒吧的庆阳酒店里工作吗?” 班长神情尴尬地问朴美淑。朴美淑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死了的大学生孙昌诗常和爱人一起到水碓酒吧来吗?” “唔,是的。” “那么,孙昌诗的爱人不在这儿吗?”班长瞪了朴和善一眼,问道。 “对,不在。”朴美淑摇摇头,肯定地回答。班长嘆了一口气。他们把证人带了出来。 “据说你知道孙昌诗爱人的名字?” “是的,叫吴妙花。” 朴美淑认为,一切都是因为吴妙花,吴妙花应该受到诅咒。 班长则希望失踪的吴妙花和朴和善是同一个人。所以在证人来作证之前,他对汉城来的侦破组一切都保密。现在他得把证人介绍给他们了。 “吴妙花的失踪和孙昌诗的死亡好像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吴妙花和孙昌诗是一对拆都拆不开的恋人。现在能够对这一点加以证实的证人来了,请谈谈吧!” 班长把朴美淑介绍给汉城侦破组的成员。汉城组的人听见这话,眼睛一亮。 “这是真的吗?” “请说吧!到现在为止,我好像一直是逮住两个对任何一方面都没有用的人在谈话,怎么对他们道歉呢?” 他嘆了一口气,通过窗户看着停在后院里的淡绿色的q。四个汉城刑警围着朴美淑拼命提问题: “孙昌诗和吴妙花肯定是一对恋人关系吗?” “对,没错。”朴美淑半昏迷地回答。 “怎么没有错呢?” 朴美淑为了要说清楚为什么没有错,得费不少劲。她对一切都作了详细的说明,甚至谈到了圣诞节前夜的事,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肚子饿了。她一说肚子饿,话音刚落,就送了一碗什锦汤来。 汉城组的侦破员给她喊了一客快餐。现在只要再证实一点就行了。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急急忙忙向汉城侦破本部挂了电话。 新春伊始,收穫不错。自从他打电话报告说发现了吴妙花的汽车,时隔三小时,又去挂了个电话。最后他是这样说的,然后挂上了电话: “……因此,急需吴妙花的照片。请赶快送来,夹在其他女人的照片里一块儿送来。我等着。” 那天深夜,吴妙花的照片送到了,是侦破班长亲自从汉城带来的。他一到,就把朴美淑喊出来,叫她别睡了,让她坐在桌子旁边。把几十张各种各样的女人照片摊在朴美淑面前。 “来,请你从中把你认为是孙昌诗恋人的女人,也就是吴妙花的照片挑出来。” 朴美淑用她的胖手去翻照片,不一会儿就挑出一张来,分明是吴妙花的。 侦破吴妙花失踪案的汉城组和侦破孙昌诗被害案的地方组,最后不得不进行联合侦察。地方组的班长和汉城组的班长,握手言欢,说他们一起好好干。两个人的外貌正好相反。汉城组的班长胖墩墩的,油光满面;地方组的班长枯瘦干瘪,一脸皱纹。年纪也比汉城的班长小十岁。终于在第二天早上九点钟召开了两个组的联合侦破会议。汉城的班长首先介绍案情: “问题好像是因为孙昌诗出现在h饭店而发生的。二十六日吴妙花和崔基凤举行了结婚典礼,然后到雪岳山去,住进h饭店。到这个时候为止,案件可能还没有发生。然而,孙昌诗来了。从在同一时间住进饭店这一点看来,他肯定不是偶然出现,而是特地扣准时间出现的。吴妙花把他喊到饭店里去的可能性很大。没有人会因为心爱的女人结婚,连人家度蜜月也要跟在后面的。” “也可以反过来看。”皱纹很多的班长说:“不管吴妙花多么爱孙昌诗,有新郎在身边,哪会度蜜月也要喊孙昌诗一起去?没有丧失理智的人是不可能的。” 汉城组的班长气色变了。但是他马上就显出温和的表情,说: “有这个可能。怎么样都行。孙昌诗无论如何是跟新婚夫妇一起住进旅馆的。但是遭到了杀害。尽管尸体是二十八日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的车子里发现的,但肯定他是死在饭店里。而且新娘也失踪了。只有新郎一个人活着回了家。” 这是暗示性的话,大体上指明了谁是罪犯。而且谁都能很自然地下这个结论。 “一切情况都对崔基凤不利,尽管我还没有见着这个人。” 地方侦破班长说。实际上他的情绪很不好。要把迄今为止一直认为是重大嫌疑人的朴和善、金在范夫妇放了,他也只有泄气的份儿。即使有人指摘他无能,他也无话可说。与他相比,汉城组的班长则信心十足,好像逮捕案犯只是时间问题。 “所有的情况只会对他不利。这是他自己造成的。我理解新郎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要是我是新郎,也不会呆着不动。到了度蜜月的地方两个人还粘在一起,哪有看见这种情况还听之任之的新郎呢?” 他好像亲眼看见过似的大声说。刑警们笑了,显得挺满足。但是地方侦破班长没有笑,一个劲地抽菸。 第56页 汉城组的班长又接着说: “估计那天饭店里可能发生了三角关系。照我看,新郎是个大学教师,又是专攻哲学的,所以只知道念书,是个非常善良的人。问题在新娘身上。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又是了不起的美女,男女关系可能很乱,这是用不着问的。她居然找了一个比她年纪小的大学生做恋人,这就可想而知了。尽管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要结婚,但是新娘可能感到比自己大十岁的教师没有魅力。尤其是刻板的哲学教师,不是明摆着的吗?所以当天晚上热情的新娘可能往返于新郎和年轻大学生的怀抱。因为她让那个大学生住在另外一间房里,真是胆大无比。诸位可以想像那天晚上新娘该有多忙?” 房里又响起了一阵笑声。地方侦破班长皱起了眉头。 “新娘如果听见了,准要告你低毁她的名誉。” 汉城组的班长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接着说下去: “当天晚上的三角关系,如果不出问题继续保持下去,什么事情也不会有,谁知偏偏被新郎发觉了。新郎傻了眼,我们完全可以估计得到,从这时候起他会干些什么。” “孙昌诗可能是吴妙花杀死的。因为他跟到饭店里纠缠不清……威胁说要告诉新郎。新娘一气之下有可能把他杀掉,你说是不是?”一个地方刑警打断了汉城组的班长的话头。 汉城组的班长摇摇头: “这打哪儿说起。尽管不知道吴妙花的力气有多大,但她怎么能在谁也不曾察觉的情况下一个人把一个男大学生杀死呢?尤其是卡着他的脖子,把他揿在水里?还有,是怎么搬尸体的呢?” “对。搬运尸体是个问题。要杀他,给他吃药、喝酒,用不着花什么力气就可以办到。问题就在于如何搬运尸体这一点上。” 大家都看着说话的人。他在一圈人当中显得最小。小得使人怀疑他这么点大,怎么会当上强力课刑警。他属于地方警察局,是个新手,得到的评语是任何事情都很积极勤勉。也许是他觉得自己排斥先辈发了言有点抱歉,显出不好意思的样子。班长见了出来打圆场说: “没有关系,说吧!” “那么,我就谈谈自己的看法。我是这样想的:我认为孙昌诗是在五二八号,或者是在崔基凤和吴妙花住宿的六一五号房间里被杀的。被害人赤身裸体、喝了许多水、装载尸体的朴和善的车子到二十八日上午还停在h饭店区域内,这些事实有力地证明了孙昌诗是在饭店遇害的这样一个可能性。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被害人到底是在哪个房间被害的?自然不是五二八号,就是六一五号。罪犯也许是第三个人。如果罪犯是第三个人或者是意想不到的人,那就可能是在另一个房间动手的。不过,根据目前的侦破结果,第三个人是罪犯的可能性比较小。所以我认为孙昌诗是在六一五号房间或者五二八号房间遇害以后,被搬出去的。大家都知道,从五楼、六楼把尸体搬下来不是一件容易事。从电梯下来不经过总服务台走不到外面去。总服务台上饭店职工一天二十四小时眼睛都瞪着,所以我认为要想利用电梯把尸体搬下来而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兇犯如果不是白痴,就会採用别的办法。至于别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我想了好久,终于想出来了。尽管不敢肯定,但我认为只有这个办法。” 他好像在观察众人的反应,暂时闭上嘴巴,瞅着他们。围坐在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话确实显得很有兴趣。 “那是什么办法呢?”汉城组的班长抬起下巴问道。 小不点儿刑警又显出难为情的表情说: “唔,这……把尸体捆起来,放到底下去。”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他环视了他们一眼又接着说: “完全有可能在所有人都已经睡着的深夜,把尸体从阳台上吊下去。” “唔,有那么点儿意思。” 汉城组的班长点点头表示同意。地方警察局的刑警班长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实际上,为了要证实这个可能性,我量过捆尸首的绳子了。其长度总共是一百多米。是一根非常结实的尼龙绳,把尸首相结实以后,还剩七八十米。有七八十米完全可以从五楼、六楼把尸体吊下去。兇犯不是毫无必要买这么长的绳子吗?我不这样看。我认为就算要把尸体捆得结结实实,有个二十来米也就够了。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兇犯买这么长的绳子,为的是要从五楼、六楼把尸体吊下去。实际上,当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捆好尸首多下来的绳子的长度超过八十米。” 小不点儿刑警看了看自己的顶头上司。满脸皱纹的班长点点头说: “这是事实。” 小不点儿刑警从班长的话里获得了力量,兴致勃勃地继续谈自己的看法: “所以我认为尸体是用绳子捆好,通过阳台搬运的。为此我实地检查了六一五号和五二八号房间。结果得出结论,尸体是从六一五号房间,换句话说,是从新婚夫妇居住的房间里弄出来的。” 房里突然开始骚动起来,大家都以好奇的眼光看着他。其中也有人显得无可奈何。 “你是几时产生这个想法的。” 枯瘦干瘪的班长用眼睛瞟着部下,焦急地问道。 第57页 “昨天晚上。自从朴美淑小姐来作证,点明了吴妙花和孙昌诗的关系,我就改变了看法。” “你具体地谈一谈,你认为尸体是从六一五号房间运出来的理由。”胖班长眼睛闪着光催促道。 “好,我说。首先,孙昌诗如果是在自己的五二八号房间里被杀的,兇犯就没有必要一定要冒着危险搬运尸体。就那么放在他的房里就行了。其次,朴和善夫人的自备汽车停在六一五号房间这边。通过六一五号房间的阳台把尸体垂直地朝下放,离停车的地方不过几公尺远。而且,朴夫人停车的地方有一座墙壁挡着,人们不易发现。是在大厅里也完全看不见的死角,最适合搬运和装载尸体。然而,到五二八号房间去看看就晓得了。那里要通过阳台来搬运尸体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下面不是地,是饭店大门的屋顶。在大门上面伸出来的直角形屋顶相当大,而且和五二八号房间的阳台正好垂直,所以要把尸体放下来,最后只有掉在屋顶上。” 沉默。因为这个观察很有逻辑性。汉城组的班长注视着小不点儿刑警,好像发现他很有天才。地方组的班长则不住地点头,把烟喷到空中。 “真是个好想法!” 他终于把香菸揉熄,打破了沉默。这么一来,汉城组的班长也连声称赞: “了不起!一下子就把侦破范围缩小了。无法反驳。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不点儿刑警脸红通通的直发烧。他被这过分的夸奖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汉城组的班长: “我叫徐文镐。” “多少岁?” “三十三岁。” “在强力课工作多久了?” “两年不到,还没有经验。” “结婚了吗?” “没有。” “你前途远大。我要是能随心所欲的话,真想把你带到汉城去一块工作。班长先生听见了,请别恼火。” 他边说边看了看徐文镐的上司。皱纹很多的班长脸上显出一丝微笑,没有回答。 “我们得找到吴妙花。你负责兇杀案,可我们只要把吴妙花找到就行了。你认为吴妙花怎么样了?是死了,还是活着?” 大家都以期待的眼光看着徐刑警。他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回答说: “不知道。还不能断定是怎么回事。” 满怀希望提出问题的胖班长,神情显然有点失望。 “照我的看法,吴妙花这个女人也许被杀害了。死在崔基凤手里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得把尸体找出来呀。你以为单凭女人一个人的力量能把孙昌诗的尸体拖到六一五号房间外面来吗?按照你的说法,是用绳子捆上的。” “我认为不是不可能,如果吴妙花力气大的话。孙昌诗体格比平常人小,像我一样。不过新婚夫妇二十四小时都呆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对。” “所以如果六一五号房间里发生兇杀,崔基凤不会不知道。” “如果兇杀是在六一五号房间里发生的,那么兇犯不是崔基凤,就是吴妙花。不管谁是兇手,两个人都在杀人现场的可能性很大。另外作一种设想的话,两个人也可能是共谋。细节我就没有把握了。” “我认为吴妙花也可能被杀害了。从现在起,我们要干的事是,审讯崔基凤,把对他的调查搞得彻底一点。” 汉城组的班长看了干瘪枯瘦的地方班长一眼,好像在问:“你是这么想的吗?”因为把崔基凤当作杀害孙昌诗的兇犯加以拘捕和审查是他的责任。 河甲石班长显出好像只想打瞌睡的表情,然后把眼皮一抬,慢吞吞地说: “请你把崔基凤交给我们。我们要好好调查一下。” “他正在途中。不能停留在只是对他作调查。他在外国得了博士学位,学问很大,脑袋又好,一个不巧,我们反而会跟着他跑。只有强迫他开口。要不,他会像泥鳅一样滑掉的。” “试试看。” “记者在外面等着,怎么办?” “我们在这儿谈的话绝对不能公开。在没有抓到案犯之前,要保守秘密。” “反正要公开的,公开只是时间问题。” “要最大限度地防止泄密。” “这有什么必要呢?” “万一新婚夫妇和孙昌诗之死无关,这会极大地伤害他们的名誉。” “不作这样的担心也行。崔基凤是兇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胖班长悻悻地大声说。 河班长沉重地摇摇头。 “我还没有见着那个人,所以不能说什么。因此在这儿谈的事还是以保守秘密为好。以防万一嘛!” 会议一结束,在外面等着的记者们就进来了。他们拖住河班长问兇犯弄清楚了没有。河班长脸上打着深深的皱摺,摇摇头。 “金在范、朴和善夫妻不是兇犯吗?” “还不知道。” 河班长带着徐文镐刑警到后院去了。他们钻进了一辆旧的小汽车。徐刑警握住方向盘。 “兇犯为什么要把尸体放在朴夫人的车子里?” 第58页 “饭店周围没有什么可以抛尸的地方。好像是因为没有不显眼的隐秘地点,所以塞到别人的车子里。恰巧朴夫人车子的行李箱没有上锁。我认为是心急慌忙塞进去的。” 他们向h饭店开去。一到饭店,徐刑警便带着河班长绕到饭店侧面。 “这儿就是朴夫人的车子停的地方。” 班长点点头,又朝头顶上看看。 “那是六一五号房间。请看六楼阳台。” 班长按照徐刑警的指点,把视线移向六楼,正好在头顶上。 “五二八号房间在那边。” 五二八号房间下面,饭店大门的屋顶果然伸出来很长。五二八号是店方腾出来给他们做侦破本部的房间,所以班长使用过一阵那个房间。尽管如此,他还不知道阳台下面是伸出去很远的大门屋顶。正如徐刑警所说的,那里不仅被屋顶挡着,没法把尸体放下去,而且离朴夫人的车子停的地方也有一段距离。 他们上楼到六一五号房间。恰巧房间空着,所以他们决定徵得店方同意看一看房间。 “从兇犯把尸体装在朴夫人的车子里这一点看来,兇犯好像没有车。”在电梯里,河班长问。 徐刑警好像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说: “即使有车,也可能不会驾驶。在这种情况下,就要雇司机,但不会叫司机搬运尸体。” “如果他自己有车能直接驾驶,就不必硬要把尸体塞到别人的车子里去。因为装在自己的车上,带到远处去一扔就行了。你不这样看吗?” “唔,是这样。” 他们从电梯上下来,沿着走廊朝前去。由于走廊上铺了地毯,所以一点脚步声也没有。 “崔基凤不会开车吗?” “大概是的。度蜜月的时候是吴妙花自己开车来的。从这一点来看……” 吴妙花跟她的车子一起失踪了,最后只发现了车子。警察,特别是汉城组的警察把车子里面仔细搜查了一遍,但并没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他们进入六一五号房间,首先到阳台上去看了一下。阳台的栏杆是铁制的。 “按照你的说法,兇犯是从这儿把尸体放下去的?”班长双手抓住栏杆问。 “对。尽管不能肯定,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可以得出这种结论。”徐刑警谦逊地回答。 班长又看看下边,问道: “没有发现被害人的衣服吧?” “唔,是的。” “孙昌诗是光着身子被发现的,衣服总在什么地方。兇犯可能扔在哪里,得把它找出来。” “请看看这儿。”徐刑警突然紧张地说道。 班长立刻仔细地看了看他所指的栏杆。铁栏杆是用黑漆刷的,徐刑警指的地方黑漆磨掉了一大块。 “这儿好像是放捆尸体的绳子的地方。绳子朝下放,漆就被磨掉了。” “唔,好像是这么回事。”班长点点头。 “我说,如果崔基凤和吴妙花是兇犯,也许他们一上来并没有制定好一个杀害孙昌诗的计划才到这个饭店里来度蜜月的。到这儿来以后,是偶尔突然把孙昌诗杀死的。” “我也这么看。” 班长板起脸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么包尸体的毯子和尼龙绳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班长的表情渐渐地呆滞了。 “肯定是在附近买的。” “唔,我也这么想。所谓附近,可能就是商业区或者束草1市区。” 1地名。 “把绳子和毯子拿来!这话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因为刚刚想到。” 徐刑警到房里去给局里打了个电话,叫赶紧把包尸体的毯子和绳子送来,说这是班长的指示,并且加了一句一定要再来几个人。 从这以后,约摸过了一个小时,包括班长和徐刑警在内的六个侦破员从饭店里出来,向下边不远的商业区走去。他们当中的一个拿着尼龙绳,另一个把毯子挟在胳肢窝里。一到商业区,班长就叫部下散开。 “仔细搜查,有什么情况到对面茶馆里来。” 下了指示以后,班长独自到二层楼的茶馆里去喝咖啡。班长是很有趣的。然而,他的部下没有一个人抱怨。约摸过了一个小时,有一个警官跌跌撞撞跑进来。看见他的表情,班长二话不说就踢开椅子站起身来。 “卖毯子和尼龙绳的店铺找到了。” 那丬店是类似杂货店的小店,由一位年轻的太太守着。他的部下说是去拿毯子和尼龙绳,又跑了出去。班长在等待。不一会儿,警官们就拿着毯子和尼龙绳跑来了。他们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廊台上。 一行人来到小店里。班长瞅了店主人一眼,然后问道: “这是这儿买的,对吗?” 店主人扫了毯子和尼龙绳一眼,满有把握地说: “唔,对。是我卖出去的。” 班长似乎还有点不大相信,又问了一遍:“肯定没错?” “对。没错。我干吗要说谎呢?” 那年轻太太一面说一面指指堆放在小店一边的毯子和尼龙绳: 第59页 “瞧,跟这个不是一模一样吗?” 徐刑警到里面去,捧着一床毯子出来,翻开来看。这种产品和包尸首的毯子一模一样。 “这是谁买去的?” “是一个男人。” 年轻太太也许是气急了,胸脯扩张开来,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已经怀孕了。 “你还记得那个人吗?” “唔,好像可以记起来。那人个头挺大,汉城口音。” 警官们的眼睛仿佛是发现了食物的勐兽一样,霍地一亮。 “你再详细谈谈对那个人的印象。” 女店主突然忙活起来: “懊,个子挺大,枯瘦干瘪。年纪四十岁左右。样子长得挺和气。大眼睛,斯斯文文的。记得他买了一床毯子,还特地买了一大捆绳子。” 她说冬天买毯子和绳子的大多是登山客。尼龙绳缚滑雪板的时候需要,所以人家都买一点。但那人买了一百米。 “我问他买这么些绳子派什么用场,他说用在要用的地方,还扑哧一笑。” “穿的什么衣裳?” “上身穿派克衫,是常见的派克,颜色是黄的。裤子的颜色记不起来了,好像不是登山人。” “那是什么时候。” “唔……请等等,我翻翻帐簿就晓得了。” 年轻的太太到里面去,捧出一本破烂不堪的笔记本来,翻了翻,不一会儿就轻轻地说道: “哦,在这儿,十二月二十七日。” 徐文镐刑警赶快去看笔记本上写的字。那上面十二月二十七日这个日期和卖毯子、绳子的事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想起来了。他是太阳落山天快黑的时候来的。不过……” 年轻的太太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顾虑。 “只要是关于那人的事,不管什么,请你毫无顾忌地说吧。说什么都行。” 女店主问那人犯了什么罪。刑警们笑着说这个你无需知道。 “那天卖完了东西,隔了半天,外面好像突然热闹起来。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男人和酒店里的姑娘在马路当中发生了争执。酒店的姑娘抓住他手里的东西,要他玩一会儿再走,他坚持说不能去。那样子笑死人了。” “跟哪一个酒店的姑娘拉拉扯扯的?” “就是那丬店里的。”她指着挂着夜总会招牌的店家。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 “名字不知道。不过,我认识她的脸。她常到我店里来。这几天没露面。她跟在我们店买毯子的男人好像关系挺好。” “你跟我们走一趟行吗?” 班长决定让一个警官代她看店,然后带着女店主到夜总会去。那夜总会的名字叫“龙宫”。 还没到营业时间,门关着。敲了好半天,才有一个高个子青年揉着眼睛朝外望。警官给他看了看派司。 “里面有姑娘吗?” “没有。她们要呆一会到晚上才来。” 班长关照部下给局里挂个电话,问问崔基凤护送到了没有。警官接到指示,走到夜总会里打了个电话出来: “刚刚到达。” 你是兇犯 崔基凤形容憔悴,看起来有点可怜。他的表情平静,好像一切都置之度外,身边围了一圈警官。 起先他没有认出杂货店女店主来。女店主在刑警的带领下走进审讯室,隔着桌子和他对面对坐下,他才好像有点吃惊似地抬眼看了女店主一下,马上又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转向别处。 刑警问他你认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太太,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认识,然后就像看着什么东西似地瞅着女店主。 “你看见过这个人吗?”河班长用下巴指指崔基凤,问女店主。女店主避开崔基凤的视线点点头。 “不要光点头,要用话来回答。你看见过他吗?” 桌于上有一架小型录音机在录音。 “唔,看见过。”女店主以清晰的语调回答。 但崔基凤依旧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见他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傍晚,他到我们店里来的时候。” “他买了些什么?” “唔,毯子和尼龙绳。” 崔基凤表情平静地坐着,他的脸开始慢慢地变得呆板了。徐刑警把一只包裹放到桌上。打开包裹,露出毯子和尼龙绳。 “这是你卖给他的吗?” “唔……” “没错?” “唔,没错。” 河班长两只手撑着桌子,把脸靠近崔基凤的脸,看着他说: “你还认识这位大嫂吗?” “想起来了。” “万幸!夫人请回吧,辛苦你了。” 崔基凤呆呆地看着年轻的夫人消失在门外,心里很佩服警察的侦破能力。 “按照她的说法,是你买了这毯子和尼龙绳。” “我曾经买过跟这一模一样的东西。”崔基凤好像解开了缰绳,痛快地回答。 “你买这些东西,打算干什么?” 第60页 这是最核心、最重要的问题。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河班长并不催他,耐心等待。崔基凤好像在祷告,眼睛俯视着桌面,突然抬起头来要水喝,也许是喉咙干了。他一口气把水喝干说: “能给我一支烟吗?” 徐刑警赶忙掏出一支烟来给他,然后用打火机替他点上。 “谢谢。” 崔基凤悄悄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唿的吐出来。神情好像百感交集。隔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河班长,然后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着?” 河班长坐在对面的位子上,用手掌拍了拍毯子和尼龙绳。 “崔先生,二十七日傍晚,你在刚才那位夫人开的小店里,买了这床毯子和尼龙绳。你买这些是干什么的呢?” “啊,这,就跟你所想的一样。”崔基凤十分痛快地回答。 警官们原来都很紧张,他们的表情好像一下子变得开朗了。他们的姿势原来都很呆板僵直,现在开始松动了,响起了嗡嗡声。 河班长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以好奇的眼光看着崔基凤。 “你知道我想什么?” “唔,大体上是……” “说吧,是什么?” “你侦察到这个地步,不是都晓得了吗?何必非要我说不可呢?” 嗡嗡声更大了。 “那也得说。得本人亲口说。你说说你是来度蜜月的,干吗要买这些东西?” 崔基凤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实在要我说,我就说。不过,我得先问一句这绳子和毯子是从哪儿弄来的?” 河班长好像生平第一次碰见这种有趣的人,注视了对方一阵以后,微微一笑。 “这是在汽车行李箱里发现的包尸首的毯子,这是捆尸首的绳子。” “这一瞬间非常动人。”崔基凤也微微笑着点点头。 “动人?”河班长手足无措了。 “唔。你猜对了。就像你所说的那样,这是买来处理孙昌诗君的尸体的。” 霎时,刑警们都面露喜色。他们好像高兴得要拍手,活跃地把桌子团团围住。 “是不是可以谈谈你是怎么搬运尸首的?怎么从六一五号房间把尸首搬走的。” “连房间号码都知道,从这一点看,你们的侦察很科学。” “这是很一般的。”汉城组的班长插进来说。河班长露骨地显出不快的表情。 “我把尸体包在毯子里以后,用绳子捆好,从六一五号房间的阳台上吊下去。” “后来呢?”河班长克制着激动的心情问。 “塞到了汽车行李箱里。” “哪一部车子?” “进口小轿车。恰好行李箱子没有关。没有合适的地方可扔,就放到里面去了。” “那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二十七日晚。不,过了午夜,是二十八日清晨。” 河班长回头看了徐刑警一眼,对他使了个眼色,徐刑警马上打开通向旁边的门: “请进来吧!” 徐刑警招招手,随即有两个人从那扇侧门走进房里,是朴和善和金在范。 朴和善形容憔悴,崔基凤直勾勾地看着她。朴和善也惊讶地看着崔基凤。由于他们对看一眼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警官们没有察觉。两个人走进房里,半蹲半坐地坐在崔基凤对面的位子上。 “看见过这个人吗?”河班长用下巴指指崔基凤,问那两个人。 “没见过。”金在范首先摇摇头说。 “夫人呢?” “头一次见面。” 朴和善以深沉的眼光看了看崔基凤。崔基凤几乎是面无表情。 “你看见过他们吗?”河班长这次转而问崔基凤。 “我不认识他们两位。”崔基凤生硬地回答。 这时,金在范瞟了崔基凤一眼,问河班长说: “他是谁呀?” “把尸体塞到尊夫人车子里的案犯。” 汉城组的班长不给河班长说话的机会,抢先回答。 “就是这个傢伙?” 金在范像枚炸弹一样蹦起来,朝崔基凤扑去,一把抓住崔基凤的衣领。崔基凤从金在范的肩膀上看见朴和善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金在范整个身子都扑了上去,用一只手揪住崔基凤的衣领扭来扭去,用另一只手打崔基凤的脸。这么一来,崔基凤连人带椅子向后倒去。金在范仍不罢休,压在崔基凤身上用拳头狠命地揍崔基凤的脸。 由于事出突然,都来不及阻拦。河班长首先冲过去拉住金在范,叫他别打。金在范不肯罢休,仍像勐兽一样直蹦直跳,河班长揍了他一记耳光。金在范这才气喘吁吁地退了下去,大声叫嚷: “你这个傢伙!你不知道我们因为你吃了多少苦头?哪有人会把尸体塞到人家车子里?你不知道我为这受了多少屈辱?我是被当做杀人犯来对待的!像你这种人应该不经审判就杀掉!” 崔基凤歪歪倒倒地爬起来。他鼻子破了,脸上尽是血。一只眼睛通红,肿得老高,根本睁不开,连衣服也撕破了,弄得不成样子。金在范又转而向刑警泄愤。 第61页 “罪犯抓到了,你们现在无话可说了吧?冤枉好人,硬把我当犯人对待,哪有这种道理!得判你们十年监禁!以后麻烦了,走着瞧吧!我吃足了你们的苦头,也要让你们尝尝滋味。真是活见鬼!这算什么呀!” 他唾沫横飞,穷凶极恶。班长实在看不下去,叫把他拉出去,于是刑警们便推着他的嵴背把他押走了。 “你在他面前说崔基凤是罪犯,要干什么?”河班长头一次对汉城组的班长发了火。 “因为是罪犯,所以说是罪犯,有什么不对?” “我还没有断定他是罪犯。谁也不能断定他是罪犯!” “事情已经结束了,干吗还这么刻板?证据很充分嘛!” 汉城组的班长拍拍摊在桌子上的毯子和绳子。 “还没有结束!” “不要拖,马上把他拘留起来。不必再调查了。”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崔基凤用警官拿给他的手纸擦鼻涕。朴和善用伤心的眼光看了看他,然后到隔壁房里去了。 河班长突然指着崔基凤对徐文镐刑警说:“这个人,你负责代我调查!”说罢走了出去,两个人的争执也就告一段落。他好像是既光火,又不愿看汉城组的班长的熊样。 河班长一走,汉城组的班长就把徐刑警挤到一边,自己坐到河班长的位子上开始审讯崔基凤。徐刑警心里挺不痛快,但还是默默坐在一旁看胖班长如何审讯。 “你杀害孙昌诗的事已经弄清楚了,这且搁下不谈……我想了解的是你太太吴妙花的行踪。” 崔基凤由于左眼睁不开,只用一只右眼看着对方。由于没有戴眼镜,连坐在对面的人的脸看上去也很模煳。胖班长以防止他自戕为理由把他的眼镜给没收了。 “吴妙花的尸体在哪里?” 胖班长完全用不客气的口吻来问。他好像觉得对案犯没有必要用尊称。 “不知道。” 崔基凤眨眨右边的眼睛,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胖班长得意地笑了。 “不知道?那么,尸首飞上天了?” “好像是这样!”崔基凤的表情不变,狡黠地说。 围在他身边的警官都吃吃地笑了。胖班长不由得脸色发僵。 “现在不是顽皮的时候!” “唔,对!” “你把吴妙花的尸体扔到哪里去了?” 胖班长瞪圆了眼睛。但是,崔基凤寸步不让。 “唔,不知道。你是说吴妙花死了?” “你要怎的?”胖班长用拳头拍着桌子,“这可不是开玩笑!” “是这样。” 刑警们用手捂着嘴忍住笑。 “别耍赖,快说。要赶快结束,去吃饭。肚子不饿吗?” 吃午饭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崔基凤感到很饿。 “我没有吃早饭,肚子有点饿。” “所以得赶快结束,去吃饭。吴妙花的尸体在哪儿?” 胖班长突然用温和的口气骗崔基凤。但是崔基凤仍旧回答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我也担心得要死!” “人家好好地对待你,你也应当好好地对待人家,哪有这样说话的道理?你杀了孙昌诗和吴妙花,还抛尸在外,这已经是暴露了的事实。孙昌诗的尸体被发现了,现在剩下的就是吴妙花的尸体。来,说吧,在哪儿?” 崔基凤用手揉揉红肿的左眼,慢吞吞地摇摇头。 “你好像误会了。我既没有杀孙昌诗,也没有杀吴妙花,别搞错了。” 围在他身边的刑警们的表情变僵了。胖班长则以逗人发笑的表情摇晃着上半身。 突然四面八方的刑警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了:怎么凶也没有用;大学教师怎么这么不正派;看样子是昏了头;坦坦白白地说出来,可以酌情考虑等等……但是崔基凤对这些话好像充耳不闻。他们只是异想天开,随心所欲地叫他交代。 “这是什么?你不会连这个也否认吧?” 胖班长拍拍毯子和尼龙绳。 “唔,这是事实。” “刚才你说杀死了孙昌诗,隔了一会儿又否认,这算什么?怎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不是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没说过杀死了孙昌诗。我只是说尸体是从六一五号房间拖出来藏到车子里去的,没说杀死了他。大概是你听错了。” “什么,这话就是这个意思。” 胖班长陡然发了火。 “不。抛尸怎么跟杀人一样呢?显然是错了。你知道……” “耍滑头也得有个分寸。你真的要吃点苦头才明白?你说你到底杀没杀孙昌诗?” “嗯,没有杀!” “吴妙花呢?” “当然也没有杀。” 刑警们好像都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起望着崔基凤。 “好!” 胖班长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好像忍不住了似地站起来,俯视着崔基凤,又坐到位子上。 “好哇!那么孙昌诗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是谁杀死了他?尸体不是从你的房里拖出来的吗?” 第62页 “对,这是事实。”崔基凤平静地回答。 “那么,那尸体是自己跑到你房间里去的吗?” “唔,那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你老老实实地讲,别煳弄人!” 胖班长瞪大了眼睛。崔基凤好像挺不高兴,皱起眉头嘆了一口气。 “我到外面去了一趟回来,尸体就在房里了。准确地说,是在浴缸里。新娘则不见了,叫我怎么办?尸体就那么放着有点讨厌,所以就把它搬走了。对于抛尸一节,我甘心受罚。不过,要说杀人,那是毫无根据的。我连手指头也没有碰过一下孙昌诗。” 刑警们无可奈何地看着崔基凤。胖班长一脸冷笑说: “说谎也得说得像样一点。到外面去了一趟回来,尸体就在浴缸里了,能自圆其说吗?亏你是哲学博士!是不是真的要我教训教训你?” “我是按照事实说的。” “你知道孙昌诗是什么人?” “不是一个死了的大学生吗?” “不是!” “唔,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你别发火。他是你太太的情夫。你明明晓得,干吗这样!” 胖班长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原来放在桌上的菸灰缸翻了,菸灰和菸蒂四下乱飞。徐刑警赶快整理桌面,他的视线和崔基凤碰了个正着,扑哧一声笑了。 “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崔基凤把头一斜。胖班长又拍了一下桌子,但比头一次轻得多,菸灰缸没有打翻。 “别要滑头!新娘的情人跟到雪岳山,你一光火就把孙昌诗杀了,是不是?我都知道,你干吗这样?” 崔基凤的脸好像有点歪扭,他用一只手遮住嘴吃吃地笑,扭曲着身子,好像觉得有趣死了。他一笑,刑警们都傻了眼。 崔基凤笑得眼泪汪汪的,由于笑得太兇,甚至眼泪都流了出来。笑罢,他用手背擦擦眼睛说: “反正,你编造假话挺辛苦!” “什么!” 胖班长好像忍无可忍了,伸手揪住崔基凤的衣领,样子挺凶,似乎马上要打他一顿,但看见对方脸上血渍斑斑,又颓然松开了手。 “这不是开玩笑,请别闹着玩。” “自然不会是开玩笑。” “按照你的说法,是你出去了一趟回来孙昌诗已经死了,新娘也失踪了。换句话说,意思是新娘杀掉孙昌诗逃走了,对不对?” “不是。我没有说新娘杀害了孙昌诗。我只是谈了我目击到的情况。” “你是少有的说谎者!”胖班长指指崔基凤又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这种说谎者,我头一次见到。” 但是,崔基凤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你可以把我的话当假话。不过,有朝一日事实总会揭露出来的。” “别耍坏!你说你出去一趟回来,新娘就不见了是吗?而且在浴室里发现了尸体?” “唔。对。” “你在汉城初次接受调查时说些什么来着?你说二十七日早上新娘起身以后,想一面兜风一面看雪景,于是便出去了。新娘要你一块去,你说累了要再睡一会。这话明明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吧?你还作证说,新娘去看雪景就此消失不见了。你不否认吧?否认也没有用,录音都录下来了。起初说,新娘去看雪景不见了;第二次又说你出去了一趟回来,新娘不见了。这话怎么对不上号?到底哪个是真的?这样,你还能说你不是说谎者?” 胖班长的指摘是对的。崔基凤尴尬了。他很后悔,早知如此,一上来就不该说得那么坦白。 “怎么突然变成哑巴了?你还想撒谎吗?” 胖班长得意洋洋,好像是认为自己终于使崔基凤陷入困境。然而,崔基凤马上就恢復了平静。他之所以能如此沉着,是因为对真实抱有信念。他想哪怕天塌下来,自己也不能抛弃没有杀害孙昌诗这样一个事实。他坚信只要死抱住这个事实不放,即使天塌下来,自己也能够活下去。 “别浪费时间编造谎话,坦坦白白地说吧!事情都已经暴露了,没有那个必要!”有一个刑警附和胖班长说。 “头一次的证词是假话。这一点我承认。我不知道会这样,所以说了谎,抱歉。我没有估计到抛弃孙昌诗的尸首的事实会如此暴露无遗。不过,第二次的陈述是真话。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孙昌诗死了,吴妙花不见了。现在我能说的,就这么些。” 胖班长怒视着崔基凤,好像要把他一口吞掉。崔基凤则神情平静地看着对方。 沉默了好一阵。后来还是徐文镐刑警提出一个问题打破了僵局。他对崔基凤用了尊敬语。 “崔先生,二十七日傍晚你买了毯子和绳子后是不是在路上跟一个姑娘拉拉扯扯地发生了争执?” 崔基凤瞟了这个长得很斯文的小刑警一眼。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刑警,却提出这样的问题来,不由得感到紧张。 “唔,有过。” “那姑娘是谁?你好像跟她挺熟……” 崔基凤心想调查得很细嘛!对方好像问的是已经知道的事实。也许是表面上看起来和气,对这种人可不能不小心。到底了解到何种程度呢?他很难回答,然而又不能不回答。万一和淑子的关系暴露出来,那天晚上的丢人的事就非得露底不可。不行。唯独这事千万不能说。 第63页 “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无奈,他只好说假话。 “不认识?那姑娘不是在龙宫夜总会里工作的舞女吗?你不是曾经说过跟她很熟……” 崔基凤想这个警察分明还没有见过淑子。 “好像是在酒店工作,不过,我是头一次看见她。” “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会在马路上拉拉扯扯争执不休吗?” “大概是看见我好说话,拖住我要喝酒,我不干,就这点。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是吗?那么,要不要把那姑娘带来跟你对质?” “随你的便!” 话虽这么说了,但崔基凤内心受到很大震动,连心都好像扑通一声沉了下去。他也曾考虑是不是照实说了,但又觉得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走着瞧吧,所以没有纠正自己的谎言。实际上,唯独这件事,他就是有十张嘴,也不能通过自己的嘴说出来。 徐刑警进去了,胖班长又出来。 “孙昌诗是吴妙花的情人,这已经是弄清楚了的事实。事件是由于孙昌诗跟到雪岳山来而发生的。到底是吴妙花喊他来的,还是他自己特地跟得来的,这一点还不大清楚。反正,事件是由于孙君出现在雪岳山才发生的。那么,在孙君出现的时候,谁会最气愤?” “当然是我了。不过,我不认识那个小伙子。也不知道他跟了来。” “对那个青年是吴妙花的情人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想这也是有可能的。在人间社会谁爱谁都完全是有可能的事情,所以才是人。我理解妻子。尽管感到受到背弃,但认为这是可能的。” “哼!你的胸怀非常宽广嘛!你已经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完全可以这么说!” “你用什么来证明吴妙花已经死了?”崔基凤板起脸来问道。 “如果没有死的话,不会到现在都不出现。” “要是能发现尸体,把一切都痛痛快快地弄清楚就好了。” “别耍滑头。你是杀人犯,是杀了两个人的杀人犯!是杀人魔鬼!” “果真如此,你把我交付审判好了,我不愿意和你斗嘴!” 崔基凤真的不耐烦了。 由于他非常不满意,所以他想反正不关我的事。只要一想到这个世界上压迫自己的各种各样乌七八糟的傢伙,他就噁心。由于噁心得厉害,好像马上就要吐出来。 “你没有杀,那么是谁杀的呢?六一五号房不是你们夫妇租的吗?你和你的新娘住在那个房间里。所以兇犯是你们两个当中的一个。不过,女人是不可能杀死一个年轻男子的,所以你自然就是兇犯。你再否认,也不能无视这个结论。” “所谓变数是完全可以适用于事件的。” “这个事件没有迴旋的余地。你出去了一趟回来,孙昌诗已经在房里了。看见来蜜月旅行的新娘还跟比她年轻的情夫调情,你肯定气得眼睛直翻。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你在那里杀了孙昌诗,接着把新娘也杀了。你先把新娘的尸体搬走,再把孙昌诗的尸体搬走。连搬两具尸体,你筋疲力尽,才把孙昌诗的尸体塞到别人的车子里,第二天回到汉城。你完全可以作出情况估计。新娘本来就有大污点,所以你的行为很可能得到同情。只要是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想杀掉新娘和情夫。我充分理解你的行为。不过,我们的社会是讲究法制的。一旦杀了人,就得按照法律程序来处理,这是法制国家的道理。别忘记,坦白得越快,对你越有利。你真是一个不幸的新郎。你好像结婚很晚,可没有碰上好新娘,真是倒霉。不过,就已经过去了的事情说三道四屁用也没有。必须在老老实实地接受裁判以后,再开拓新生活!” 崔基凤两只眼睛直眨。他瞌睡得厉害,好像只要一躺下来,马上就能睡着似的。 “你说的挺感人……可我没有杀死孙昌诗。对此,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么,孙昌诗怎么会死在那间屋子里的呢?”胖班长勐地大吼一声。 “不知道。真是活见鬼!请你赶快替我找一找吴妙花。找到她,一切就会明白的。妙花也许什么事情都知道。” 胖班长可怕地盯着崔基凤,然后连连摇头。 “这个傢伙实在不像话。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我说到这么个地步,他还不领会,真没办法!” 胖班长筋疲力尽地站起来,又白了崔基凤一眼,然后走了出去。这时徐刑警走到他身边坐下,用温和的眼光看了崔基凤一眼。 “你说出去了一趟回来,孙昌诗的尸体已经在浴缸里了……那是什么时候呢?” 崔基凤的瞌睡突然跑了。 “那是二十六日夜里……不,可能是二十七日清晨。” “几点钟出去,几点钟回来的?” 他用非常平静的口气问道。相反,崔基凤却跟刚才不同,开始焦躁起来。他觉得粗野偏激的胖班长反而比较好对付,于是回答说: “二十六日晚上十点钟光景出去的……隔了两三个钟头回来。” “所以你说午夜前后回来的?” “是的。” 第64页 “这时间可能是蜜月旅行最重要的时间……你不这样看吗?” “对。我想通常是这样。” “不是谈情说爱的时间吗?在这一段时间里,你扔下新娘到哪儿去了呢?” 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警官们心情紧张地等待崔基凤回答。崔基凤赶快把脑袋转过来。想出一句谎话,无须花费多少时间。 “到夜总会去了。” 房里的人的眼睛全都睁得熘圆。 “是一个人去的?” 徐刑警的嘴边挂着微笑。 “对,一个人去的。” “到哪一家夜总会?” “饭店地下室的夜总会。” “干吗一个人去?” “有那么点理由。” “你说说看。” “一定要说吗?” “对。要说。只有说出来才能消除我们的疑问。” “如果不说呢?” “只有对你不利。” 崔基凤低下了头。他突然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徐刑警并不催他,静静地等待,好像他早就知道对方一定会开口的。 隔了好半天,崔基凤抬起头来,埋怨地看着徐刑警。 “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难以启口……” “那也得说。不说,你的行为就不可理解。” “我并不想要你理解。” “说吧!这时候如果你一个人到夜总会去,很可能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是新婚第一夜嘛!” 崔基凤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汗。而且嘆了一口气,然后闭起眼睛又睁开。 “没法使新娘满意。” 听见这话,室内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换句话说,想使新娘满足,但失败了。不知道是过份疲劳所致,还是太紧张,要不就是我老了,反正失败了。那个狼狈劲儿没法说,不亲身经歷不知道。我受不了了,跑了出来,心想要是喝一杯酒倒也不错,便独自进了夜总会。” 崔基凤一时难以分辨自己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实际上也是这么回事,他添油加醋的话和事实混和在一起,搅成了一锅粥。 “你不能使新娘感到满足……换句话说,是不是无能为力?”徐刑警表情一点未变,问道。 崔基凤擦着脸上的汗点点头。他觉得就算他们是警察,当着好几个男人的面披露这样的事实,对他来说也是说不出地难为情。 徐刑警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对他点点头,他才心情好一些。 “这是可能的,完全可以理解。你出去的时候,新娘不想跟你一起走吗?” “她想跟出来,说是跟我一起去,我没答应。因为我看见她难为情。” “在夜总会里,你一个人喝酒?” “唔,一直是一个人喝。” “什么酒,你喝了多少?” “喝了几瓶啤酒。” “然后就回房间?” “对。回到房里一看,出了这种事故。” “当时为什么不向警察报告。” “担心后果。早知如此,也许一发现尸体,就向警察报告了。当时只是想把一切都掩盖起来。新娘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她犯了罪逃跑了。如果不是新娘犯罪,目标也许会转到我身上,所以我想把尸体弄走。” “现在你还认为是新娘杀了孙昌诗吗?” “我不这样看。吴妙花没有这么残忍。” “能不能请你谈谈回到房里以后的行动?” “由于是半夜,简直无法可施。到停车场去看了一下,妻子的汽车不见了。所以我认为她逃走了。睁着眼睛过了一夜,但却更加动弹不得。只好依旧把尸体放在浴缸里,等天黑。考虑再三,决定夜里把尸体从阳台上吊下去,便到商业街去买了毯子和绳子。” 这一段话崔基凤说得很平静,就像是在谈别人的事情。想到以后这种话要重复几十遍,不禁感到寒心。 “孙昌诗赤身裸体地死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唔!” 崔基凤想到这意味着什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这样?他们发生了不正常的关系,半路上遭到兇犯杀害,所以才赤条条地死了。不这样是不会死的这样的。” 这话有道理,但崔基凤不想承认。所以他悄悄地呆着,徐刑警又接着说: “她跟谁偷情发生不正常的关系呢?在那一段时间,那一间房里……” 这个问题预先已经有了答案。崔基凤咬着嘴唇不吭声。 “你一定不高兴,不过我们没法考虑这一点,也没那个必要。” “我知道。”崔基凤悻悻地回答。 “孙昌诗的对象是崔先生的夫人,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不过,崔先生,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呢?” “我也承认。” “那么,你的罪行不是就自然而然地可以得出结论了吗?” “不是的!不管结论如何,我和兇杀无关!” “不是你,就是尊夫人。除了夫人,还有谁呢?” 第65页 “这,我不知道。” “难道有第三者?” “不知道。” “孙昌诗的衣服在房里吧?你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揉成一团放在桥底下了。” “你能帮我们去找吗?” 尽管崔基凤晓得情况对自己不利,还是自告奋勇把刑警们领到丢衣服的地方。那衣服还像当初扔的时候那样,在雪岳山游览区入口处的石桥底下。侦破组把衣服收起来,喜色满面。他们又找到了一样足以证实崔基凤犯罪的宝贵证据,高兴也是不无原因的。 那天傍晚,徐刑警领着杂货店女主人到夜总会去。由于是傍晚,没有什么客人,舞女们都围坐在石油火炉旁边。 “那个姑娘不在。” 杂货店女主人注意地看了看舞女们,摇摇头。 “大嫂,你找谁呀?”一个舞女嚼着乌贼鱼须问道。 杂货店女主人跟她们好像彼此有点认识。 “常到我们店里来的那个胖姑娘。小眼睛,鼻子有点向上翘。” “是玉子,她不干了。” “什么时候不干的。” “没几天…” 姑娘们的视线自然射向徐刑警。 “这位是警察叔叔……有事要问玉子。” 徐刑警对姑娘们点点头。 “谢谢你们照应。” “没什么事。你们晓得什么,回答什么就是了。我很忙,得走了。” 徐刑警一屁股坐在空椅子上。刚把烟递过去,姑娘们就毫不犹豫地每人拿了一支。徐文镐又挨个儿替她们点上火。 “玉子姑娘到哪儿去了?” “说是去汉城。”一个姑娘回答。 “汉城什么地方?” “这个不知道。” “我得见见她,能不能给我打听一下地址?有要事找她。” 姑娘们像约好了似地闭上嘴,一股劲地抽菸。隔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姑娘把菸蒂在火炉边上揉熄,问道: “有什么事要找她?” “一个重大案件……有些情况要问问她。可这个案件跟她绝对无关,你们可以放心。只是想见到她,问一点情况。” 他说得真诚而又恳切,这一点足以打动姑娘们的心。 “晓得的话,就告诉他吧。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舞女放松了警戒,对朋友们说。 这么一来,正在摸乌贼鱼须的姑娘就支起身子来说: “你等一下。” 她跑到里面去了,年纪大一点的舞女说: “她跟玉子最要好。” 隔了一会儿,到里面去的舞女拿着一封开了口的信回来了。 “这是今天白天收到的信,你可以看。没有什么内容。她说由于找不到房子,住址还未定下来。” 信封上写着这个姑娘的地址,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徐文镐把信掏出来看了看。用原子笔写的字不成样子,一望可知是个文化水平很低的人写的。拼音和句子都随心所欲。内容大致是社会生活的困苦,无论如何得挣钱活下去,要她不要忘记友情等等。还加了一些话,说现在在永登浦站口一丬叫罗伊阿卡拉的舞厅里工作,如果混得下去,等地址定下来再给她写信。 “她的真名叫什么?” “玉子是她的真名,姓金。” “能不能替我搞一张她的照片。” 和玉子要好的舞女显出为难的样子。 “有一张照片是和玉子一起拍的,现在不在身边。” “在哪儿?” “在家。” 徐刑警死命地盯住她。恰巧来了一批客人,别的舞女都起身迎客,徐文镐则掏出两万元塞到她手里。这笔钱数额可以,对一个在不尽如意的地方工作的舞女来说,够她挣一天一夜的了。 “我们当刑警的没有钱,这点小意思,拿着吧。还有,把照片借给我用用。” 舞女装做不好意思的样子,把钱接过去,塞到口袋里。 “现在就要照片吗?” “现在马上就要。我用汽车送你回去。” 隔了一会儿,他们走到外面喊了一辆出租汽车。那舞女在束草市内租了一间房子,自己开伙。 第二天,徐文镐刑警不慌不忙在下午一点钟搭了一辆高速公共汽车,向汉城进发。之所以走得晚,是因为他估计她白天上班,去得早了,碰不见金玉子。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到达汉城,喊了一辆计程车直奔永登浦。很容易就找到了罗伊阿卡拉。 离开门还有一个小时光景,他决定到附近茶馆里去等。在茶馆里等了三十分钟左右,他感到腹中飢饿,便去找餐厅。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碗年糕汤,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他又把照片掏出来看了一看。这张照片他已经看过好几次,是两个女人以瀑布为背景拍的。其中之一就是现在他要找的金玉子。金玉子长得并不漂亮,甚至还有点蠢,不适合斟酒卖俏。 徐文镐从餐厅出来,走到罗伊阿卡拉舞厅门口,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店堂显得颇为宽敞。大厅里放着几十张桌子,一边尽是一个连一个的房间。姑娘们在房间里伸长脖子朝他看。男服务员一面说请进,一面对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他不好意思一个人先进去,便直朝后退。 第66页 他在附近转悠了一圈,三十分钟以后又回到罗伊阿卡拉舞厅。这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客人了。 他坐到大厅中间的一个位子上。男服务员走到他身边,问他是不是一个人,他说是一个人,服务员马上又问要不要喊一个姑娘。他关照服务员拿点酒来,需要的话,待会儿再喊。 客人开始进来,舞女们也开始活动了。徐刑警的眼睛跟着舞女们的身影转来转去。他故意到盥洗室去洗脸,到电话间去打公用电话,接近姑娘们所在的地方,仔细地观察她们的相貌。但是轻易没有发现长得像玉子的人。 过了一个钟头,大厅里的客人坐满了一半。徐刑警有点发急了。他又支起身来,想环视一下室内,这时看见一个舞女从远处走来,很像在照片上看到过的金玉子。等她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一看,显得很像很像。他把男服务员叫来,打听有关那舞女的情况。 “那姑娘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到这儿来多久了?” “没几天。” “你替我把她喊来。” 隔了一会儿,那舞女略微有点紧张地走到他身边。她不知道点名喊自己的客人是谁,显然有点担心。 “天哪!你怎么会晓得我的名字?” 她在罗伊阿卡拉舞厅隐瞒了真名实姓,告诉人家叫吴美子。徐刑警确定了她是金玉子以后,慢条斯理地说: “你别瞪起三角眼看我。来,先喝一杯。” 玉子尽管把酒杯接了过来,但还是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 “你怎么会认识我的?” “在雪岳山看见过。” 舞女的表情这才开始松弛下来。 “原来如此。那么,你常去龙宫?”徐刑警点点头站起来。 “我们到房间里去喝一杯。这儿太烦,不好。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他们把座位移到房间里。刚刚坐下,徐刑警的态度就变了。温和的表情不见了,相反地,一脸冷若冰霜,叫人不寒而慄。 “我是k警察局强力课徐刑警。” 金玉子瞥了一眼小不点儿男人递到她面前的身分证,缩起了肩膀。朝天鼻好像翘得更高了。 “我是到这儿来找你的,你晓得什么,就老老实实说什么,懂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玉子怯生生地说。 “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徐刑警以像锥子一样锐利的目光瞪了她一眼,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跟崔基凤是什么关系?” 金玉子显出更加慌乱的表情。她好像没有听懂,徐刑警重又问了一遍。 “我不认识这个人。” 玉子用手遮着嘴,像男人一样地说。徐刑警把崔基凤的照片掏了出来。这是在警察局急急忙忙翻拍的黑白照片。 “你看看这张照片。” 玉子用两只手捧起照片看了看,吓得愣住了。 “还不知道?” “认识。跟他一起喝过酒。不过不晓得名字。”她害怕得赶忙回答。 “你头一次碰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不几天……圣诞节的第二天。” “怎么会碰见他的?” “他到龙宫来喝酒,我陪他。” “他一个人来的?” “对,是一个人。” “到底有几天了,你记得起来吗?” “当时……” 她一会儿用手支着脑袋,一会儿扳手指头数数目,苦苦思索,想弄清楚准确的日期。徐刑警心想,要是这个笨头笨脑的姑娘记不起准确的日期来那该怎么办。所幸她记起来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 “准确吗?” “对,没错。二十三日我到大田去,二十六日回来的,而且是当天接待他的。” “到大田去干吗?” “去看妈妈。” “这位客人二十六日几点钟进龙宫?喝酒喝到几点钟?” 她为了思考,又沉默了一阵。接着又开口说: “很晚才来。大概已经过了十点。尔后……” 她瞥了一眼徐刑警,底下的话就含煳不清了。 “不要躲躲闪闪的,照实说吧!我替你保守秘密,一五一十说吧!” 她很想了解一下警察为什么要调查崔基凤,但一点儿也没有跟徐刑警提起。她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眼崔基凤睡觉的事照实说出来。然而她经不起看上去挺凶的刑警的追问,终于按照事实说了。一旦说出了这件事,其他的事用不着问,也就说得很顺当。 “喝酒喝到一点钟,他要我跟他一起出去,我叫他到旅馆里去等着。他就到p旅馆去等,我隔了一会儿也去了。在那儿,我们又喝酒。我头一次看见有人喝这么多酒。他可真是海量。不过,挺斯文,也挺有趣。” 她好像陶醉了。 “你总不会白陪他睡觉吧……拿了多少钱?” “总共拿了七万元。起先他给我五万,我说母亲病危要回家去,他又添了两万。其实这是说谎。” “这个谎说得不错。你是耍花招想多搞一些钱。” 第67页 “买了两次酒。我问他从哪儿来,他说一个人从汉城来玩的。尽管我晓得他是说谎……好像有点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一般的男人总是要求占有我的身体……那天,我把衣裳脱光了,他也只是看着,光喝酒!” “是吗?你们什么话也没说就睡了?” 徐刑警表情一点没变,提了一个叫人脸上发热的问题。玉子头一次吃吃笑了。这话消除了紧张气氛。徐刑警掏出两张一万元的票子放在她面前: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吧。我只有这么一点。你不能因为我而没有进帐,像我这样的人还应当给点小费。” 玉子好像有点感到意外,不敢马上收下,后来又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把钱塞进了口袋。打这以后,她就更加热烈地讲起来了。徐刑警问什么,她就毫无保留地说什么。 “男人和女人在一个房里睡觉,还会什么事也没有吗?”她一面说,一面还相当自然地白了徐刑警一眼。 “我说干,他不想干。我硬拖他,他还不肯干吗?” 玉子好像想想还觉得好笑,又扑哧一声笑了。 “成了?” “唔,当然成了。”她用手挡住嘴。 “你知道他干不了那事儿……” “干得挺好嘛!” “真的?” “真的。尽管喝得烂醉,还不到不能干那事儿的地步。” 她说他是一个道地的男人。一面笑一面把一些不说也可以的事情都说了。 徐刑警尽管板着脸在听,但心里觉得憋得慌,无可奈何。他怎么也不相信世上竟有这种事情。怎么能新婚第一夜就把新娘一个人扔在房里,自己去跟酒店里的女人调情。再醉,也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如果是个正常的人,那是不可想像的。崔基凤,他不是这种精神失常的人。既然不是,怎么会干这种事呢?真是不可思议!也许人类就是不可思议的,而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一个奇怪的男人!是一个按照常规无法理解的人物。 “第二天起来一看,他先走了,不在了。但当天晚上,又碰见了他。” 玉子相当兴奋地谈了她碰见崔基凤,抓住崔基凤手里拿着的东西发生争执的事。 “他想用一杯茶来煳弄我。到茶馆里一看,他买了一床毯子和一大捆尼龙绳。我问他买这些干啥,他说要带回家去。我又问要带回家去的东西干吗要在这儿买呢,他光是笑。出了茶馆,我要去喝酒,他勉强说去,所以我抓住他不放。我问他到底去不去,这时有一个戴眼镜的胖男人走过,那人停下脚步说:哎唷,这不是崔博士吗?想起他惊诧的样子,我就好笑。他在吃惊之余,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瞅着那个人。听他们互相交谈,那个胖男人叫林博士。林博士旁边是他的夫人,那女的也胖得像只猎。林博士向自己的夫人介绍崔博士说,崔基凤是在同一学校里工作的哲学教师。听见这话,轮到我吃惊了。但是,真正使我吃惊的是第二次。那胖男人说晓得他结婚了,冲着我点点头,问我是不是新娘子。他祝贺我结婚,还说没有参加结婚仪式,抱歉。我听见这话吓了一大跳。由于太害怕了,便蹦起来说不是!那人好像也吓了一大跳,连声道歉,赶忙跑走了。他失魂落魄地站了一阵,尔后带我到龙宫去。我向他陪罪说我不知道你是大学教师,也不知道你是博士,对你太放肆,请你原谅。如果不是在街上抓住他胡搅蛮缠,也许就不会被那个胖男人看见,真是罪过。他咂咂嘴,对于刚才那种样子被同一学校的教师看见了,好像有点担心。我鼓起勇气问他是不是来度蜜月的。他说现在都露了底,没有必要隐瞒了,承认是来度蜜月的。我听了又大吃一惊,问他难道昨天晚上你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房里,来跟我睡觉,他说是的。我又问:‘你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会干这种事?’他只是一个劲地笑。嘴上说因为喜欢我,其实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好像有说不出口的原因。我说他让新娘等着是天理不容的,赶快回去吧,便把他赶走了。但他趴在地上哭了。当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不知怎的,我对于他撇下新娘,跟我过了一夜并不感到不好。他显得孤独,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好人。后来我就没有碰见过他。他的名字是叫崔基凤吧?” 徐刑警悄悄地点了点头。 “那天你跟崔先生分手约摸是几点钟?” “大概是将近晚上十一点。” “朝哪一边走的?” “我看见他是朝h饭店那边走的。” 跟她笨头笨脑的长相不同,玉子对所有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徐刑警准备站起来,对她说: “你谈得很坦白,谢谢。将来你也许会成为重要人证,可不能到别处去。就在这儿工作,住处定下来了没有?” “在九老洞那儿找到一间房子。” 徐刑警把她的住址记在本子上,然后让她把居民证奇$%^书*(网!&*$收集整理拿来,把居民证上的有关情况也记了下来。 “如果有什么变动,请通知我一声。如果搬家,你得把新地址告诉我。” 徐刑警给了她一张名片,然后走出罗依阿卡拉舞厅。找到了玉子,看来还有一个人也要去找一下。玉子把他送到门口,他又问玉子说: 第68页 “唔,你知道碰见崔先生的那个胖子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不知道。好像只听见叫林博士。” 徐刑警看了看手錶,几乎快到九点钟了。但他决定赶过去,于是叫了一辆计程车。 “去m大学。” 开到m大学,花了二十几分钟。他在门口下了车,一股侵肌泛骨的寒风勐地颳了过来。 通向学校的大门口,有一扇笨重的大铁门挡着。正门旁边是守卫室。 他敲了敲铁门喊门卫。隔了半天,门卫走到门口,用电筒在他脸上照着问:“有什么事?”徐刑警从铁栏杆缝里把身分证递过去给他看,说: “我是警察。” 门卫仔细看了看身分证,又问他心急慌忙的到底有什么事。 “请到里面谈吧,冻死了。” 门卫犹豫了一下,替他打开了一扇通向旁边的小门。守卫室里的火炉散发着热气,暖和和的。徐刑警朝火炉旁边一坐,喝了一杯热茶,然后才谈工作。 “我有重要事情,要找林博士。请你帮个忙。我晓得他是你们学校的教授,但不知道名字。” “哎唷,半夜三更连名字也不知道怎么找人。尤其是现在夜深了……”上了年纪的门卫面有难色。 “知道。要不是有急事,我会半夜三更来找不知道名字的教授吗?帮帮忙。不晓得名字,但晓得一些长相。胖胖的,戴眼镜。” “这么大的学校,教授又不是一个两个。” 门卫连连摇头。 “你在这所学校工作很久了,哪个是哪个,总有点数吧。求求你。” “不,不。我只晓得教务长和校长的名字。一般教授,姓什么都不知道。” “好。那么,请把登记教授名单的小册子给我看看!” “请等一等。这玩艺儿可能有。” 门卫走到桌子跟前,打开抽屉翻了翻,拿出一本磨破了的书,那是介绍m大学的要览。上面有各单科大学教授名单,同时刊有地址和电话号码。 徐刑警单挑姓林的教授看。一共六名。深更半夜的,不能一一去找他们。只好把这六个人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一起抄下来,然后走出门卫室。 由于是学校大门口,没有几个公用电话亭。他走进电话亭里打电话,头一个打给林基龙教授。回答是他不在家,到外国去了,是作为交流教授,六个月前到美国去了。第二个叫林庆弼教授。一个估计是他夫人的女人来接电话,一再问是什么人,告诉她是警察,表明了身分以后,她的反应是大吃一惊,马上让林教授来接电话。徐刑警首先表示半夜三更打电话非常抱歉,请他原谅,然后谈事情。 “我到雪岳山去已经两年多了。” 林庆粥教授非常紧张地听完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根本不让他多啰嗦。对一个声称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到雪岳山去过的人,还能再问些什么呢?徐刑警苦笑了一笑,挂断了电话。 第三个是林河宾教授。他由于交通事故正在住院。是一个可能是他女儿的姑娘接的电话。说是林教授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 第四个人不在家。是一个名叫林采文的教授。他跟夫人一起出门在外。接电话的是他的女佣。问她几天以前主人是不是到雪岳山去过,她回答说不清楚,可能到什么地方去过。 第五个也许是家中无人,没人接电话。名叫林海珠。 最后,徐刑警给林基泽教授家打电话,他说他从来没到雪岳山去过。 徐刑警从电话亭出来,走了一段路,进了旅馆。可能是林采文教授和林海诛教授。他躺在旅馆的房间里,反覆考虑了一阵,拿起话筒把林采文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接线员。不一会儿,铃响了。 还是刚才那个女佣接电话,回答说教授夫妇还没回来。徐刑警把旅馆电话号码和自己住的房间的号数告诉了她,然后关照她说,林教授回来请林教授马上打个电话给他。当然说明了身分,并且加了一句由于事情非常重要,才请他打电话的。然后,他又给林海诛教授家打电话,他家依旧没有人接。由于太累,他马上就睡着了。 从那以后,过了一个多小时,电话铃响起来了。他身子扭了两三次,等到电话铃响过四次,才伸手去拿话筒。打电话来的是林采文教授。徐刑警本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忽然打来了电话,使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听说你打了好几次电话?”对方非常傲慢地问。 “对,对。太晚了,对不起。由于是急事,没有办法才打电话的。有点事情要对你说。” “嗯,什么事?” “不是别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十二月二十七日傍晚你在哪儿?” “十二月二十七日?二十七日……且慢,餵……”林采文好像想了一阵,接着说:“二十七日傍晚在雪岳山。” 徐刑警咽了一口干唾沫,改变了一下姿势坐着。 “当时,你在那儿是不是碰见了崔基凤先生?” “碰见了。是在路上偶然碰见的。” 林采文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二天早上十点,徐刑警走进跟林采文教授约好见面的茶馆。他本来说到林采文家去,林采文一听,马上就说到附近的茶馆里见面。 第69页 林教授晚到五分钟,神气活现地来了。果然像玉子所说的很胖很肥,戴着一副眼镜。隔着眼镜,一对小眼睛像老鼠眼睛一样闪闪发光。打过招唿以后,徐刑警提出第一个问题: “你那天是怎么碰见崔先生的?” “我和我内人在游览区商业街上走过,偶然碰见的。那时我有个什么会,要到雪岳山去,尽管晓得崔先生去度蜜月……崔先生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 不利于崔基凤的话,徐刑警一句也不说。只是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我知道你们两位在街上碰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请你详细地谈谈。比如说引起了小小的骚动,诸如此类。” 林教授的眼睛突然一亮,好像抓住了一个好机会。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说: “唔,是有这么一件事。很丢人,难以启口。如果说出来,等于是说别人的坏话。” 他口头上尽管这么说,但实际上好像非常想说的样子。 “事关重要,请照实说吧。望多关照。” “既然如此,我就说了。那天晚上,估计是傍晚,我看见有两个男女在路上争执不休。仔细一看,男的是崔先生,女的当然是不认识的人。他们把东西放在当中,你拖过来我拖过去,还说去还是不去,我本可以装没看见走掉,但我太高兴了,便冒冒失失喊了崔先生一声。尽管我没有参加他的结婚典礼,但我知道前一天,二十六日举行了结婚仪式,所以知道他到雪岳山度蜜月。我问他是来度蜜月的吗,他说是的。所以我以为跟他发生争执的女人是新娘子。我向那女人作自我介绍,一面跟她寒暄,说没有参加你们的婚礼,十分抱歉。那女的吃了一惊,说她不是新娘。也许是觉得难为情,逃也似地熘走了。” 徐刑警听见这话,嘴角上漾出了笑容。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马上正色看着林教授的嘴巴。他的嘴唇线条不清楚,显得挺难看。 “后来我一想,觉得那女人的服饰和谈吐都像是酒店里的女人。既然没有看准,也就理解不了。不过越想越奇怪……一个来度蜜月的人,怎么能把新娘撇在一边,在路上跟别的女人争论去还是不去。尤其是大学教师。真没见过这种不道德和丢人的事情。尽管与我们无关,我的内人也气得直抖,我也觉得受到了侮辱。你是警察,我不必担心会传出去,所以我就说了。……实在太丢人了,你说是不是?” “对。是很丢人。大学教师在马路上跟酒店里的姑娘纠缠不休,确实丢人。” 徐刑警一附和,林教授就开始得意洋洋地出卖崔基凤了。 “坦白地说,我看见那情景脸上直发烧。我非常担心,生怕有熟人看见那个场面。万一传出去,该多么丢人呀!他个人倒也罢了,学校的名誉将会怎么样呢?” 林教授一面咂舌头,一面摇头。 “我们也许会传你作重要人证。” “证人?” 他霍地蹦了起来。徐刑警避兔说得过细,支起身来。 “重要人证,这是什么话?我不能干这种事!” “请你,你就得当!” 他们走到外面。 “这种事怎么能做呢?” “必须像刚才说的那样作证。” “我就害怕和别人结冤!” “即使这样,你也得当。否认也没有用。刚才你说的话,这里都已经录了音。” 徐刑警从屁服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型录音机给他看,然后又放回去。林教授神情一下子就变了。他本来挺神气,现在脸歪扭得难看。他不知如何是好,瞅着徐刑警哀求说: “这事千万请你多多原谅,照应照应。” 徐刑警和林教授分手以后,向高速公共汽车隧道进发。在计程车里他是这样想的,这事可不能看得太单纯,否则也许要冤枉好人。一定要小心。 到达隧道,他先买了一张公共汽车票,由于还有一点时间,他就坐到候车室的一只角落里。这时有一个卖报的小孩,嘴里一面喊着:“号外,号外!雪岳山饭店兇杀案案犯被捕!”一面横穿候车室而过。 徐刑警耳朵一炸,喊住卖报的小孩,买了一张报,首先看了看社会版。果真像小孩所说的,有雪岳山h饭店兇杀案案犯被捕的标题,还镶了花边,另有一个副标题:案犯是m大学哲学教师。同时刊登了三张照片。最大的一张有巴掌大,拍的是案犯崔基凤手上戴着手铐,低着头。旁边并排登着遇害的孙昌诗的照片和失踪了的吴妙花的照片。 徐刑警一看之下,不由得眼前发黑,好像当头挨了一棒,又好像是被人没了脏水。他放下报纸,定了定神,然后又拿起报纸看报导。 △快讯:雪岳山h饭店兇杀案的案犯于案发八天后被捕。江原道k警察局宣称十二月二十七日在雪岳山h饭店发生的孙昌诗君(二十三岁,s大学四年级学生)遇害案的主犯、现任m大学哲学教师崔基凤先生(三十七岁,哲学博士)遭到逮捕,并供认了全部罪行。警察掌握了包裹尸体的毯子和尼龙绳等物证,认为下落不明的崔氏的夫人吴妙花(二十七岁,服装设计师)亦系其夫所杀,现正倾全力搜寻尸体。调查结果表明,毯子和尼龙绳系崔氏在雪岳山游览区内的杂货店中购得的。 第70页 1.兇杀:十二月二十六日崔先生和吴妙花举行婚礼以后,乘吴的汽车离开汉城,投宿于雪岳山h饭店六一五号房间。当晚由于性慾不振未能与夫人行房,独自外出,在饭店地下室夜总会喝酒喝到午夜,然后回房。其时夫人吴氏正和随后跟来的情夫孙昌诗在房中同寝,崔先生气愤之余,把孙君拖进浴室扼其颈使之昏迷后,将孙的头部浸在浴缸里,使其窒息而亡。 2.抛尸:崔先生等天亮,为了掩盖罪行,决心把尸体弄走。白天抛尸困难,所以他等太阳落了山,到游览区商业街去买了毯子和尼龙绳,然后回旅馆等夜深。二十八日清晨,崔先生终于把孙君的尸体包在毯子里,用尼龙绳捆好,从阳台上吊下去,然后出去把它装到停在附近的朴和善(三十岁)夫人的自备汽车行李箱里。崔先生之所以把尸体塞到朴夫人的车子里,是因为那辆车的行李箱没有锁上。 3.逮捕经过:本来这个案件是当作两个案件分别处理的,由汉城和地方警察局进行侦破。调查的结果暴露出是一个案件,后来汉城s警察局侦破组和江原道k警察局侦破组就联合侦破,从而解决了问题。 起初发现孙君的尸体是在十二月二十八日下午一时左右,利、和善女士的车子停在大关岭休息站的时候。其时,朴女士正和丈夫金在范(二十七岁,k商社常务)一起回家,因暴风雪被困,在那儿停了一下车。为了要拿应用物件,打开行李箱,发现了尸体。朴氏夫妇当即向恰巧停在那儿的警察报告,他们遂被当作最大的嫌疑犯,在k警察局侦破组受到莫大的屈辱。警察了解到朴氏的车在h饭店停了一周,以h饭店为中心进行侦破,弄清了孙君于二十六日傍晚住进h饭店五二八号房间这样一个事实。 另一方面,汉城s警察局接到崔基凤先生的夫人吴妙花女士失踪的报告是在十二月三十日上午。吴氏的父母觉得去度蜜月的女儿没有回来,只是新郎崔先生一个人回来了有点奇怪,便追问女儿的行踪。崔先生继续东拉西扯,最后只能依赖警察侦破。 正当s警察局侦破组以崔氏夫妇投宿的h饭店为中心找寻吴氏踪迹的时候,有人通过一一二提供了关键性的情报。提供人是汉城中区d洞的庆阳饭店水碓酒吧的服务员朴某。朴小姐看见报纸上刊登的孙君的照片,报告了这样一个事实:孙君生前常和吴妙花小姐到水碓酒吧来。警察弄清了常和孙君一起进出水碓酒吧的吴氏与失踪的吴氏是同一个人,并且得悉他们两个长期保持情人关系。从这时起,两个警察局的侦破组便开始联合侦破。调查的结果,弄清孙君是在不是自己住的六一五号房问,也就是崔先生夫妇投宿的房间里被害的。在调查用来包尸首的毯子和捆尸首的尼龙绳的出处时,警察了解到这些东西是雪岳山游览区的商业街在孙君被害以后很久的二十七日傍晚出售的。在让出卖这些东西的东海杂货店老闆李乙顺(三十五岁,女)和崔基凤对质以后,终于证实是崔先生买的这条毯子和尼龙绳。根据崔先生的交代,警察在游览区入口的桥底下找到丢掉的孙君的衣服,由于掌握了证据,便把崔先生当作杀害孙君的兇犯正式加以逮捕,同时认为夫人吴氏也是崔氏杀害的,正倾全力寻找尸体。据悉,崔氏承认抛尸,但矢口否认杀人。不过,从警察已经掌握的证据和种种情况推断,可以说崔氏是杀人兇犯无疑。 4.崔氏的说法:崔氏说他在新婚第一夜的二十六日晚上,没能和夫人圆满地实现两性关系,十时许他独自外出,在饭店地下室的夜总会里喝酒,子夜前后回房。敲门进去,没有看见夫人吴氏的影子,而孙君的尸体却已经在浴缸里了。 崔氏声称,他不知道孙君和夫人的暧昧关系,所以也不知道孙君是谁。对于发现孙君尸体为什么不报告警察而加以抛弃,崔氏解释说,那是因为害怕自己和夫人涉嫌杀人。 5.第三者:如果崔氏的说法是事实,那么兇犯就是吴妙花,或者假定有第三个人。然而,考虑到一个女人能否杀死一个小伙子,凭那么一点点力气能否把尸体搬走,我们认为吴妙花是兇犯的可能性极小。最后第三者就有可能是兇犯。然而,警察几乎不承认这种可能性。因为没有发现第三者必须作为兇犯登场的最起码的理由。 6.吴氏的行踪:目前警察认为吴妙花也是崔氏杀害的,正倾全力搜索尸体。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五时许,发现在吴妙花失踪时不见了的吴氏的自备小汽车。吴氏的车子被扔在人迹罕至的江陵墨湖间的海边松林里。警察搜索了那附近的地方和h饭店周围,但还没有发现吴氏的尸体。同时认为,跟孙君的情况一样,也有可能被遗弃在别人的车子里,正多方面进行搜索。 7.崔氏的周围:崔氏是m大学教师,据悉,由于这次事件已经向学校递了辞呈。学校当局召开了紧急校务会议,受理崔氏的辞呈。崔氏是以西洋哲学,特别是以黑格尔研究的权威人士闻名于世的,早先在西德k大学取得过博士学位。崔氏是六兄妹中的老大,侍奉寡母。他的弟妹们一致否认崔氏犯罪。特别是崔氏的小妹(二十二岁,女大学生)痛哭流涕地说,哥哥可能是某种不可知的阴谋的牺牲者。 8.吴氏和孙君的关系:现已查明失踪的吴氏和孙君很早以前就是情人关系。孙君和吴氏的弟弟吴致谦君(正在美国留学)是朋友;吴致洙去美国以后,孙君和吴氏情投意合,发展成情人关系。不少人把这次事件解释为由于他们的关系不止于婚前关系,婚后还在继续因而产生的。孙君跟到度蜜月的地方的愚蠢行动和接受这种行动的吴氏的不道德行为最后导致了杀人。这是警察的一般的看法。 第71页 9.吴氏的周围:吴氏的家庭是以极其富有而着称的。已经查明,只要一提到名字,就可以知道的某财间企业的会长1司某就是她的母亲。吴氏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已经去世,闵女士继任会长,负责经营企业,丈夫死后同跟死去的丈夫是远亲的现在的丈夫吴某再婚。据悉,吴某再婚当时,有一个独生女吴妙花,现在的丈夫有两个前妻生的儿子。吴妙花的继父目前担任同一企业的社长。吴妙花小姐在s大学专攻应用美术,后来到巴黎去学了三年服装设计,现在在明洞经营服装店。 10.孙君的周围:被害的孙君是s大学毕业班学生,由于在临毕业前只不过两个月被杀,所以不仅是他的父母,许多爱护他的人对他的死都感到悲痛。他是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里的三姐妹的老大,初高中考试一直名列榜首,大学入学考试也在全部名次中占据第六位,所以是有名的秀才,大有发展前途的小伙。孙君的父亲是一个在区厅工作的公务员。 徐刑警拿着报纸,穿过出口,站到高速公共汽车跟前。汽车跟前人们排成一行,挨次登车。徐刑警最后一个上去。 他由于心里恼火,脸色苍白,心想要说这事做错了,那也是非常严重的错误。不会的,他望着窗外,悄悄地摇了摇头。 河甲石班长站在窗户旁边看见徐刑警从计程车上下来。他见徐刑警板着个脸心里也不大高兴。没等徐刑警进来,他先迎了出去: “你来啦?” “我看了报纸上登的报导,这是怎么搞的?” 轻易不激动的徐刑警非常激动地问道。河班长带着他到马路对面的茶馆里去。 “这是记者根据汉城组泄漏出去的情报编造出来的,为这大干了一场。” “这可是个大错误。调查还没有结束,怎么能这样呢?看见这篇报导,我眼睛都发黑!” 徐刑警从口袋里掏出报纸放在桌上。 “有啥办法,已经是非常为难了。事实也没错,就是先捅出去罢了。” “所以就把崔先生抓起来了?” “不能再拖了。没有理由一定要拖下去。” “你认为他是兇犯吗?” 河班长痛苦地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几乎可以这样看,崔先生的说法没有证据。” 河班长嘴上尽管这么说,但不住地观察徐刑警的气色,也许是对自己的说法没把握。徐刑警摇摇头,他马上问道: “你到汉城去搞到新的情报了没有?” “见到了名叫玉子的舞女。” “是吗?有新材料吗?” “那姑娘证实了崔先生的无辜。这个证词无可怀疑。” “是吗?” 河班长显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不一会儿,这表情渐渐变成了狼狈的神色。 “孙昌诗的准确死亡时间,要再了解一下……二十六日晚崔先生在饭店外面和舞女一块睡了一觉。龙宫的舞女金玉子作证说,自己和崔先生同寝过。” “这是真的?” “对。真的。这事不可置信,但却是事实。” 说的人和听的人一样激动。这个事实确实叫人只能激动。 “撇下新娘不管,在外面和酒店里的女人一块睡觉?”河班长以无法相信的表情,好像要重新证实一下似地问道。 “是的。是在龙宫前面的p旅馆里睡的。崔先生出现在龙宫是二十六日晚十时许。他本人说,这一段时间他一个人到旅馆地下室的夜总会去了,这是假话,实际是到龙宫去了。在那儿头一次认识了玉子。和玉子一块喝酒,然后又一块去旅馆。按照玉子的说法,到旅馆去又喝了许多酒,而且还发生了肉体关系。崔氏和新娘行房失败,但和酒店女人却好像干得很好。” “越了解越煳涂了。会有这种事,简直没法相信。崔为什么要说谎,尽管他的无辜可以成立?” “一定是怕难为情。度蜜月把新娘撇下,和酒店姑娘过夜,这话有多难为情,怎么能说呢?” “是呀!啊,这真是令人震惊的新闻。一夜之间事实翻了个个儿,手忙脚乱的人一定不少。首先记者要发慌,我则要受惩罚!” 河班长表情复杂,下面的话含煳不清。 徐刑警能够理解班长的情绪。被认定是兇犯而被大书特书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无辜,得到解脱,而班长将陷入困境,这是理所当然的。太轻率了。可以充分地估计得到,他将为不够慎重而引咎自责。 “崔先生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会干这种蠢事!莫非他是存心如此?” “我认为可能是包含着按照常规无法理解的某种问题。” “去找他一下,集中地问问是什么道理。” “唔。得了解一下,他的无辜有没有漏洞。还得到p旅馆去翻一下住宿登记簿,再了解了解孙君的准确死亡时间。” “这次得慎重些,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别担心我。” “是,明白。” “那个叫玉子的女人可算是重要人证,不把她带来行吗?” “已经约好了,只要一通知,她立刻就来。她咋咋唬唬的,叫人不大放心。” 第72页 “不带她来,错了!” “她的证词我录了音。” 徐刑警从口袋里掏出小型录音机来放在桌上。 “光有录音带不行,要本人亲自来。” “听一遍。是在夜总会里录的,杂音很大。” 河班长把徐刑警递给他的耳机塞在耳朵里,揿了一下录音机的开关。 这时候,徐刑警离开茶馆到警察局去。他走进警察局,把有关孙昌诗的法医检验记录复印了一份拿着,向附近的医院跑去。因为那所医院的院长是警察法医,检查过尸体。 秃头、戴眼镜的五十来岁的院长刚刚做完手术出来。他洗了洗手,把徐刑警带到院长室。 “看了这份记录,孙君的死亡时间幅度好像很长,我来是想了解一下更仔细的时间。” 检验记录上孙昌诗的死亡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六日二十二时——十二月二十七日二时。所以有四小时的时差。如果孙昌诗是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十时左右死的,崔基凤的无辜就成问题了。因为玉子证明,那天晚上十点过了才出现在龙宫的。那就可以得出结论:崔基凤也有可能是在杀了孙君以后去的。因此,要想证实他的无辜,孙君的死亡时间就必须更晚一些。徐刑警注视着院长的厚嘴唇。 院长用他的小眼睛看了看年轻的刑警,仔细看着自己写的检验记录,以非常别扭的神情开了口: “这是为了要搞得更确实些。四小时的间隔不算大。” “我知道,不过…… “不管医学有多么发达,要想捕捉准确的死亡时间是不可能的。只能假定几时到几时死的。” 医生的表情很不高兴。但是徐刑警现在的处境没考虑对方的情绪。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兇犯,要根据测定死亡时间的幅度达到什么地步。请你谅解。” “这个事件还没结束?我以为案犯已经被逮捕了哩!” “报上是这么登的,但还未结束。” “那么,那个崔先生不是案犯吗?” “要说他是不是案犯,完全要看先生的检验结果。可是准确的死亡时间很成问题。” “是吗?” 院长这才显出严肃的表情,用手摸着检验记录。 “能不能把四小时的幅度作最大限度的紧缩?” 医生用手摸摸秃脑袋。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尸体在浴缸的热水里浸了很长时间,都腐烂了。所以要测定准确的死亡时间很不容易。” 徐刑警感到他所期望的东西要完蛋了,但他不能听任这座亲手制作的高塔崩塌。 “我懂了。不过,尽管我知道这是一项难作的事情,但还是要求你帮帮忙。” “这事不是求我就行的。” “对。不过,你能不能把时间稍微缩短一点?” 医生摸着下巴,显出沉思的样子,最后说: “这很渺茫。不能说两头都缩短一小时,是在十一时至第二天一时之间死的;也不能说是在当中十二时死的。没法缩得恰如其份。然而,你实在要求缩短,那也可以。不过……” 徐刑警摆摆手。 “不是要求,是请你估算出准确的时间。” “时间不可能再准确了。即使重新看一遍尸体也不行,何况都已经超过一个礼拜了!” 孙昌诗的尸体已经由他的父母来领走了。徐刑警还没有忘记,领尸体的时候孙君的母亲浑身颤抖的样子。他估计孙的尸体已经化妆过了。 河班长听完了录音,等徐刑警回来。不一会儿,徐刑警果然板着脸来了。 “玉子后面的人是谁?” “是跟崔先生在同一大学工作的林采文教授。” 徐刑警说明了去找林采文教授的理由,然后把孙君的检验报告打开来给他看。 “好像有点麻烦。刚才我去找了医生,他说不可能测定出更准确的死亡时间。” “有问题吗?” 河班长看了一阵检验记录,把眼睛转向徐刑警。 “十点钟没问题?” “是的。崔先生出现在龙宫的时间是十点钟左右。从饭店到龙宫只不过十分钟。跑过去五分钟也不要。如果说孙君是十点钟死的……估计崔先生是在这段时间里杀害了孙君,然后立即跑到龙宫。这是完全可能的。他的无辜肯定要在这儿破灭了。” “能不能把玉子的证词弄得更确实些。不要笼而统之地说十点左右,要准确。” “这可不容易。要弄清崔先生是几点钟出现在龙宫的,在准确的时间没有记录下来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也是以把那个姑娘喊来再问一次为好,你说是不是?再叫她来一次吧!” “是。最好要再检验一下孙君的尸体。说是化妆过了?” “对。听说化过妆了。” 第三者的身影 河甲石班长的一个组就崔基凤不在犯罪现场的问题反覆进行讨论,但始终得不出肯定的结论,只是瞎争一通。由于既不能肯定又不能否定他不在犯罪现场,所以也就不能释放崔基凤。 第73页 徐刑警回到警察局给汉城的金玉子挂了个电话,由于还不到上班时间,电话是挂到她租的房子里的。 “不在。” 传来一个男人生硬的声音,电话同时被挂断了。徐刑警又接着打,在讲明了身份以后,托他告诉玉子,请她一回来就打个电话来。 河班长一边在旁边听他的通话内容,一边用警备电话要汉城y警察局。y警察局刑警课的课长是曾经跟他共过几年事的同事。他恰好还坐在课长位置上。河班长简略地告诉他一些情况以后,谈到了金玉子的问题。 “她是兇杀案的重要人证,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请马上把她送到这儿来?” “当然要把她送来。到哪儿去找她呢?” 河班长把金玉子的家庭地址和她工作的酒店的名字告诉了他。当然也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她在罗伊阿卡拉,用的是吴美子这个假名字。” “罗伊阿卡拉,那地方我常去。而且我认识他们的社长。” “那就拜託你了。” 看见河班长放下话筒,徐刑警放心地嘆了一口气。 崔基凤还在警察局的拘留所里。他已被拘留十天了。十天一过,他就将同起诉书一起送交检察署。 起诉书等于是已经完成了,因此可以不等满期,马上把他送交检察署。但是河班长决定尽可能推迟把他送交检察署。 由于这个案件全国都知道,份量相当重,所以所长也很关心。他要求随时向他报告,指示说案犯既然抓起来了,那就不要犹豫,及时送交检察署。河班长大汗直淌,把崔先生不在犯罪现场的问题告诉了他,请求把送交检察署的事放宽一点,并说:“重要证人金玉子小姐就要来了。”所长划了一条界线说:“那就等到那个姑娘到了为止,不过……” 崔基凤挤在其他杂七杂八的案犯堆里老老实实地坐着。他下巴上鬍子拉碴,脸非常憔悴,显得软弱无力,好像把一切都抛弃了。河班长和徐刑警把他喊到审讯室。他以绵羊一般的老实态度坐在椅子上。 “看过报了吗?”河班长翻开报纸给他看,问道。 他摇摇头。 “听说了,但是还没有看过。” “看看吧!” 崔先生由于没有眼镜,把报纸拿到眼睛跟前开始看起来。看过报纸以后,他不动声色地把报纸放在桌上,好像毫无感触。河班长和徐刑警想看看他的表情变化,但什么也没有看到。 “情绪怎么样?”河班长敬他一支烟问道。 崔基凤接过香菸,插在两片嘴唇当中,嘴角上露出一丝冷笑。 “你们把我葬送了。” “不是把你葬送了,只不过是按照事实作了报导而已。” “还没有判决,哪来的事实?” “你寄希望于判决?” “并非如此……” 他好像不愿意多说,下面的话没说清楚。 “听说你给学校递了辞呈?”这次是徐刑警在问。 “对。昨天我托妹妹递了辞呈。” “你递辞呈意思是承认有罪?” “不。从道义出发,我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在讲坛上教学生,所以递送辞呈。” “你不在犯罪现场,可以为自己辩护,为什么不提出这个问题?” “不在犯罪现场?有这个证明的话,请你告诉我。” “二十六日晚你和龙宫的舞女金玉子小姐一块儿在p饭店里睡觉,为什么隐瞒这个事实?” 崔基凤的表情突然呆滞了,他怔怔地张着嘴,像掉了魂魄似地看着徐刑警。 “我已经找过金玉子小姐,估计她会成为一个重要的证人。你干吗要隐瞒这个事实呢?” 崔基凤本来呆滞的表情松弛下来了,两只眼睛里闪出困惑的目光。 “这种事怎么能由我自己来说呢?”他好像自己也有点寒心似地说。 “关系到生死的问题也不能说?” “不能说。” “为什么?” “难为情……因为这是丢人的事。”他嘆了一口气,然后加了一句:“我都不愿意想。” “是事实吗?” “是事实。”崔基凤乖乖地承认。 “你干吗要做这种事?干吗要做按照常规怎么也无法理解的事?” “嗯,你说得对。按常规怎么也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你杀了孙君和吴妙花以后到龙宫去过吗?在龙宫喝过酒,又带了舞女到旅馆去过吗?就像杀人犯作最后挣扎似的。不过,就算是挣扎,你也挺骯脏。” 徐刑警尖锐地指责对方。崔基凤感到心里就像锥子刺的一样疼。疼得有点憋气。 “你的不在犯罪现场不成立,我曾经对此寄以希望……结果反而更加失望!” 徐刑警继续尖刻地刺他,有点冷酷。 “不在犯罪现场,随便怎么都行!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有提出这个问题。没有必要硬要强调不在犯罪现场。因为我没有杀死孙君和吴妙花。” “那么,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如果是正常的,那是无法想像的。” 第74页 “是呀!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大概是碰见了鬼!”崔基凤失魂落魄地嘀咕道。 “别发呆,谈谈吧!自以为自己有最大诚意的人为什么会干这种事呢,我们非常关心这一点。” 河班长说罢,把香菸叼在嘴里,在崔基凤的周围转来转去。有好一阵,室内充满了难以忍耐的沉默气氛。 崔基凤其实是很难堪的。他本想把这件事作为永久的秘密放在心里,自己死的时候一块儿带走。然而,现在露了底,这该怎么办是好呢?妙花究竟在哪儿?她究竟怎么样了? “说来真是话长,还是从发现吴妙花和孙君关系的来龙去脉谈起吧。圣诞节前夜,也就是结婚前两天。那天晚上我在家。深夜有个女人打了个电话给我,她说吴妙花和一个男人现在一块儿住进了w饭店,叫我去看看。还告诉我房间号是一○一九。她没有说自己是什么人,就把电话挂断了。好像是见了鬼!我又不能装不知道,就去了。我要了一个房间,尔后到十楼去。瞒着人走到一九号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有男人和女人的笑声。女人的笑声好像是妙花的声音。” 崔基凤嗓子发干,难以接着说下去。徐刑警跑出去拿了一只水壶来,在杯子里倒满了热茶递给崔基凤。崔基凤喝过茶,看了看窗外,又开口说道: “妙花的汽车也在饭店停车场里。车棚上积着厚厚一层雪。我通宵坐在窗口看着吴妙花的车子。这一夜真是印象深刻,绝对忘记不了。我怎么也睡不着。我觉得自己太不中用,大悲惨了。” “为什么不冲进房里去?进去可以把他们宰了……”河班长好像忍无可忍地说。 崔基凤摇摇头: “哪能这么干呢?两个人正在房里作爱,怎么能进去呢?这种事我怎么也干不了!” “你是个绅士!” “倒也不是绅士派头……反正这种事我干不了。” “你住在几号房间?” “五一二号。 崔基凤又喝了一口茶。 “然而,我又没有回家,通宵坐在窗口看着妙花的车子。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早上,终于看见妙花从饭店出来,朝停车场走去,后面跟着一个小不点儿小伙子。他们一起乘车走了。我喊了一辆出租汽车去追他们。小伙子半路上下了车,吴妙花则照旧开着车子走了。我下车跟踪那个小伙子,连他家都了解到了。第二天我和吴妙花举行了婚礼。” 刑警们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他们怎么也无法理解崔基凤的行为。结婚理应作罢,可他偏偏结了婚! “你对吴妙花一句没有提就结婚了?大概不是这样吧?” “一句没有提。我装作完全不知道的样子和她结了婚。” “什么事情也没有?” “什么事情也没有。然而在礼堂里又看见了那个小伙子,我以为他是来祝贺我们婚礼的,觉得挺有趣。” “停一停。你看到对方这么无礼,还愿意跟那女的结婚?” “是愿意结婚。晓得了这件事,更加想把妙花变成我的妻子。真是奇怪。我既不恨她,又不嫌她,反而更加想保护她。” “你跟一般人是不大同。做的事不是超越常规,就是不合规矩。” “我不这样看。” “是吗?接下去说吧!” 河班长又开始在崔基凤周围转圈子。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我们去雪岳山旅行,住在h饭店。想不到在那里又看见了孙昌诗。那时,我当然还装不知道……不过,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感情,既恼火又难堪。带着这种情绪跟新娘作爱,自然就没能如愿。孙昌诗的脸老在我的眼前晃动……所以我们的作爱最后又失败了。这样我更加受不了,就从房里跑出来,到龙宫去喝酒。” “那时几点钟?” “大概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能够再说得准确一点吗?” “准确的时间弄不清楚。因为我没有特地去记时间。” “这时间对你来说很重要。不过,你要是实在记不起来也没办法。来,接下去说!”徐刑警失望地说。 “从龙宫出来,到前面的p旅馆去。我先走,金玉子随后才来。那天晚上我烂醉如泥。情绪也不好,所以喝得很多。可笑……在那儿我和金玉子发生了关系,这是事实。真是莫名其妙!和新娘子干不起来,跟金玉子倒干起来了。第二天早上我起身的时候,玉子还睡得迷迷煳煳的,尿撒在床上也不知道。” “撒尿了?”河班长停住脚步,大声问。 “对。” “谁?” “玉子撒尿。我是独自离开旅馆到饭店去的。我们住的房间关着,怎么揿铃门也不开。我以为妙花在屋里不给我开门,就到咖啡厅去打内线电话。但她不接。我想她会不会有什么事,便到服务台去看了一下,房门钥匙在那儿。男服务员不知道吴妙花是什么时候交出钥匙出去的。我打开门进去一看,吴妙花不在,孙君的尸体却在浴室里。” 他都坦白了,好像挺痛快,两只手直搓。 第75页 “你记得当时拿钥匙给你的男服务员的长相吗叩 “看见大概知道。” 沉默了好半天。刑警们不知道应该相信崔基凤的话相信到什么程度。如果他的话是事实,侦破得再从头开始。一切都回到原来的地方。 然而,崔基凤的话很有说服力,听下来,他在新婚第一夜干这种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你在二十六日晚的行踪是能够拯救你的佐证,证明你不在犯罪现场。也就是说,孙君遇害的时候,你不是在龙宫,就是在p旅馆。现已判定孙君的被害时间是二十六日晚十时到二十七日凌晨二时。问题在十时。如果孙君是在十时死的,就可以得出结论:你可能是杀了孙君再到龙宫去的。因为你说你是在十点和十一点之间去龙宫的。从这一点来看,你的不在犯罪现场有漏洞。是个非填不可的漏洞。为什么翻来覆去都是十点钟!如果你说你是在十点钟之前去龙宫的,并且能够加以证明的话,你的不在犯罪现场就有说服力。” 崔基凤摇摇头,好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十点钟以前没有到龙宫去。我们九点钟听新闻,然后洗澡,并且想做爱。新闻估计是三十分钟左右。两个人洗澡要时间,还有洗过澡以后的行动……最后算得出是十点钟过了才到龙宫去。十点以前,时间不对。” “你怎么尽拣不利于你的话说!” “我只不过是按事实说罢了。” 河班长和徐刑警带崔基凤到p旅馆去。崔基凤认得出服务员,可服务员认不出崔基凤。 翻开住宿登记簿,有崔基凤的名字。住宿时间是二十七日凌晨一时。登记簿上白纸黑字记得明白,字迹龙飞凤舞,好像是喝得大醉以后写的。崔基凤完全记不得登记过。但那分明是自己的笔迹。好像是烂醉如泥、稀里煳涂写下的。 “你想不起来吗,这位客人就像这上面记载的那样,是二十七号凌晨来住宿的,带着龙宫的舞女?” “唔,这儿写了,肯定来过!”服务员上上下下打量着用手铐连着的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崔基凤,不高兴地回答。 崔基凤的右手和徐刑警的左手用手铐连结着。这样连结着的两个人不知怎的显得很亲密,甚至很相像。 “他说那天把尿撒在褥子上了……这还不记得?” 听见这话,服务员的眼睛才闪闪发亮。 “啊,现在我记起来了。客人把尿撒在褥子上,我们是头一次碰到。尿撒得很多,褥子全湿了,干杂活的大嫂把它拆下来洗,哭笑不得!他就是当时撒了尿逃走的客人,我可记起来了!” 服务员厌恶地白了崔基凤一眼。 他们离开旅馆到饭店去。走到服务合跟前,崔基凤用手指头指着一个服务员: “那天就是他把钥匙拿给我的。” 被指的服务员不知道他说什么,眼睛直翻。刑警一追问,他也许是记不起来,一个劲地磨蹭。这次崔基凤又说了说当时的情况: “当时我说有没有六一五号房间的钥匙,请给我一下,你问我是那房间的客人吗?我说,有个同伴,大概是在我出去的时候外出了,你就说把居民证给你看看,我就给你看了。你确认住宿登记簿上的内容和居民证上的内容相一致以后,才把钥匙交给我,你说由于经常发生盗窃事件,所以才盘问,还向我道歉,不是吗?我可记得清楚。” “哦,我记起来了。对,对,是这样。现在记起来了。唔,是我把钥匙交给你的。”服务员快活地回答。 回到警察局,吴妙花的父母和汉城组的刑警一块儿坐着,他们一看见崔基凤,便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另一边,孙昌诗的父母也在。 “你还我女儿!” “你还我儿子的命!” 他们像马蜂一样勐扑过来,揪打崔基凤。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稍微过一点,汉城y警察局刑警课长打了个电话给河甲石班长: “怎么样?送来了吗?”河班长着急地问。 “这件事吗?稍微有点困难。” “这是什么话叩 “那姑娘好像失踪了。不在家里,也没到店里上班。可又没搬家,行李依旧在房里。打听了一下,没有人晓得她的行踪。” “是吗?” 金玉子失踪估计是一月三号晚上前后。据说那天晚上金玉子到舞厅陪客人,清晨一时左右回家。但那天金玉子没有回去。 “好像是从舞厅出去以后失踪的,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是不是跟最后一个客人走的?是不是到什么地方去旅行了?只要给钱,她哪儿都会跟去……” “没有跟客人走,是一个人走的。得稍微等一等。不过……好像是失踪了。” “我现在正要派人去,请多帮忙。” “那还用说!” 河班长挂断电话,看了看徐刑警。 “金玉子看来总归是失踪了,怎么办?” 他把通话内容告诉了徐刑警。徐刑警默默地听着,表情呆滞。 “三日晚上……那是跟我碰头的那一天晚上。我九点钟光景出来的。” 第76页 “得再到汉城去一趟。” “对,去一趟。” 徐刑警斩钉截铁地说。一天不休息,接连不断地跑汉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既然干的是这个行当,就不能计较时间和场所。问题是要找到金玉子。如果她真的失踪了,那可是一件大事。 天气虽冷,但很晴朗。徐刑警乘上十一点三十分出发的高速公共汽车。由于山上积着雪,阳光反射过来,车窗外面的景色令人眼睛发花。 他把椅子朝后扳扳,闭上眼睛想睡一觉,但半天也没有睡着。不仅没有入睡,而且老是想到金玉子,以致头脑发晕。然而,这种想法老是朝不吉利的一侧倾斜。不会的,这种女人一两天不在家不是很普通的事吗?不,总有点儿不寻常。如果弄清楚了她的失踪是事实,那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她的失踪是由于外部的压力,那和这个案件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是不是意味着迄今为止一直在考虑的第三者的影子终于露面了,接近金玉子了。 到达汉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徐刑警首先去找y警察局的刑警课长。 “啊,来了!正在等你呢!你们两个见见面!” 看上去很狡猾的刑警课长介绍自己的部下,说: “我们崔刑警调查过男女关系的事,你听听他的。我有事得先走了。” 刑警课长好像挺忙,先走了出去。崔刑警和徐刑警一般年纪。与徐刑警相比,给人的印象是比较鲁莽。他们离开警察局到罗伊阿卡拉舞厅去。 “去了,可能也不在。刚才我和跟她同住一室的姑娘通了个电话,说是还没有消息。” 在一起朝罗伊阿卡拉舞厅走的过程中,崔刑警说。 “到哪儿能见到那姑娘呢?” “她也在罗伊阿卡拉舞厅工作。” 罗伊阿卡拉舞厅的客人已经满座。崔刑警把经理和一个名叫密斯朴的姑娘喊了来。 这期间徐刑警沿室内转了一圈,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经理、密斯朴正和崔刑警在谈话。徐刑警把金玉子的照片掏了出来。崔刑警把他介绍给经理和密斯朴。 “为了要找玉子,他从江陵跑到这儿来,问什么,你们就告诉他什么。” “大大辛苦了。” 经理露出商人的本性,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金玉子在这儿用过吴美子的假名?”徐刑警爱理不理地提出了问题。 “对,是的。”经理回答。 “金小姐三日晚上和我一起在这儿喝酒,喝到九点钟。我跟她是九点钟光景分的手。后来金小姐和谁喝过酒?” 徐刑警看了看朴小姐。她的身体特别干瘪,和玉子一起在租的房子里自己开伙。 “你走了以后,她又接了两批客人。第一个客人年纪很大。因为他是跟另外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客人一起来的,所以我也和玉子一起接待他们。” “这些人是常客吗?” “头一次看见,好像是经商的,挺斯文。” “后来又接了什么样的客人?” “年轻男人。一个蓄着两撇小鬍子的年轻男人。当时我在另一个房间里和别的客人谈话,后来才看见那个客人和玉子一起喝酒。由于他戴着一副有色眼镜,脸的长相看不大清楚。” “那客人是一个人吗?” “好像是的。因为我看见房里只有他们两个。” 如果是蓄着两撇小鬍子、戴着有色眼镜的男人,那是不能轻易放过的。有必要加以注意。徐刑警很紧张。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一点钟光景,我去看了一下,那客人走了,只有玉子一个人。” 当时玉子喝醉了酒倒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玉子和朴小姐工作结束以后总是一块回家,可当天晚上不能一块儿去,因为朴小姐要跟客人一块儿上旅馆。尽管她轻易不跟客人去,但是最近收入不好,因此有时也接受客人的其他要求。她把五于摇醒,玉子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朴小姐对她说明了不能一块儿走的理由,问她能不能一个人回去,她说别担心,没问题。自己一个人能走,放心吧!并且一面挥手,一面首先走了出去。这就是最后一面,后来就没有看见过五子。 “第二大一大早,我回家一看,玉子不在,也没有睡过觉的痕迹。问了问房东大婶,说是她昨天晚上没回来。直到现在她也没回家,自然也没到这儿来。” “也没打电话来联繫过?” “没有 “是不是说过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到老家去了?” “如果要到什么地方去,她会说要到什么地方去的。可她完全没有关照过。不管到哪儿去,也不能这样呀!何况她连衣裳也没换,这种打扮能到哪儿去呢?尤其是在半夜里。就是到什么地方去,也应当先回家,等天亮了再走呀!反正有点奇怪!” 朴小姐连连摇头,显出充满疑问的表情,好像不能理解。 “那天晚上玉子干完活醉醺醺地朝外走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跟她一起走,哪怕不是客人?” “关于这一点,我了解过,谁也没看见。”经理用很有把握的口气回答。 两个刑警在朴小姐的带领下,到她们租借的房间里去看看。那是一间勉强够两个人睡的小房间,但是整理得非常干净,一看就是女人住的。 第77页 玉子的物件,只有一只蒙着塑料面子的皮箱。尽管他们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搜查了好半天,但是没有发现可能成为失踪的线索的东西。 “玉子小姐有没有情人?” “没有。 “玉子也跟客人在外面过夜?” 朴小姐点点头。 “玉子小姐总有几个喜欢的客人吧?” “不太清楚。” 虽说同住一屋,朴小姐对玉子的私生活几乎完全不了解。不,好像是没有注意。 徐刑警的头脑里又浮现出年轻男人的形象。那是一张轮廓不太分明的脸:蓄着两撇小鬍子,戴着有色眼镜。 那天晚上没有再进行调查,也就不可能有进展。第二天一早,徐刑警又到玉子租的房间里去。跟想像的一样,她依旧没有回来。他给本局的河班长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 “按照我的看法,最好是全国搜查,也许已经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 徐刑警谈了自己不祥的预感。 “我估计可能是被害了。” “你好像有点神经过敏。” “不知道。假若像你认为的那样真是万幸。我这就到玉子家乡去一趟。以后再跟你联繫。” “好,调查一下。按照你的说法,要特别注意死于事故的女尸。” 在去玉子的家乡之前,首先有个地方要去。徐刑警到w旅馆去了。如果去年的住宿卡片仍旧保存着的话,那是万幸;如果没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崔基凤也许是最不走运的男人。徐刑警到w饭店去,为的是要了解崔基凤的陈述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请进。” 男服务员以为他是来住宿的客人,恭恭敬敬地招唿他。徐刑警出示身分证以后,谈了此行的目的,还加了一句说:“因为事关重要,望能协助。” “如果是去年十二月的,还保管着,没有作废。” “万幸。只要看一下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住宿卡片就行了。” 男服务员到里面去一下,隔了一会儿,又出来把徐刑警带到里面去。 男服务员领徐刑警去的地方是经理室。经理坐在书桌前面,支起身子迎接他。那是一个长得挺斯文的中年男人。 “请等一会儿。” 经理请他坐,徐刑警便坐在沙发椅上。先上了一杯果子汁,隔了一会儿,才把一捆卡片放在桌子上。 “这是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卡片。”男服务员说。 徐刑警起先大致翻了一下。第二次才一张一张仔细地看。但是没有看见写着吴妙花和崔基凤名字的卡片,也没有找到孙昌诗的名字。吴妙花住宿的一○一九号房间的卡片和崔基凤住宿的五一二号房间的卡片根本就没有。 “你们饭店共有几间客房?” “工百八十间。”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客房情况怎么样?” “满员。确实的情况要看帐簿。不对头吗?” “偏偏我要找的没有,也许是偶然的。不过两个人的都漏掉了,这似乎有点奇怪!” “这是不可能的,我替你找一找。”经理把手伸到卡片上。 “一○一九号房间和五一二号房间。” 卡片是按房间号数排列的,他怕插错了夹在当中,所以从头按顺序检查起来,但还是少那两张。卡片总共是二百七十八张。 “这就奇怪了。请你稍微等一等。” 经理通过唿叫器对什么人下了指示。隔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女职员捧着帐簿来了。经理把帐簿接过来翻翻,一面摇头,一面把帐簿放在桌子上。 “那天晚上一○一九号和五一二号房间明明有客人了,怎么没有卡片呢?” “好像是谁抽走了。”徐刑警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不可能的。” 经理把十二月二十三日的卡片和二十五日的卡片拿来检查了一下。卡片上的数字和帐簿上记的数字是一致的,也就是说,这意味着分室卡片不见了。 “以前卡片也分过室吗?” “没有。” “卡片全部检查过了?” 意思是说,如果卡片检查过了,现在分室卡片不是就不会不出现了吗?经理猜到这话的意思,随口答道: “我没有亲自检查,是让当班职员放在宝物箱里保管的。” 卡片不是什么重要文件,自然不会放进保险柜。尤其是一个月积起来有几千张,保管也有困难。 “放在宝物箱里,谁都可以开嘛!” “不。除了值班的以外,很难随便打开。因为有密码,所以只有值班的能开。不过,存心要开,那比开保险柜容易得多。” “能不能把值班的喊来?” 当班职员是个科长,三十五岁的男人。身材矮小,面有病容,黄蜡蜡的。经理就少了两张卡片的事,很客气地责备他。 “这位是从警察局来的。偏偏他要找的两张卡片不见了,我弄不清楚。郑科长,请你对他解释解释。” 郑科长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表情。 “卡片怎么会这样,实在奇怪!” 第78页 “放在宝物箱里的时候,一切正常吗?”徐刑警眼睛盯着对方的脸问道。 “是的。一切正常。” “那么,为什么少掉两张?这两张是重要物证,怎么会不见了?” “唔,不知道。” 郑科长竭力避开徐刑警的视线。 “你别说不知道,不知道要说明理由!当班的不知道,谁知道呀!” 经理髮火了大声说,但是郑科长说不出理由。 徐刑警估计要说明理由可能非常困难,便站起身来。他决定推迟一天去玉子的家乡。他到w旅馆来只是想证实一下,谁知接触到意外的事实,就不能轻轻放过了。他感到这儿也有第三者的影子在晃动。玉子失踪了,两张卡片不见了,这不奇怪吗?他不能不认为有一个人抢先一步下了手。 徐刑警在w饭店订了一个房间,用电话向河班长报告说: “好像有人下了手。” “要把这事彻底调查清楚!” “保证办到。” 他向y警察局的崔刑警请求支援。约摸过了两个钟头才联繫上,崔刑警赶来了。徐刑警对他谈了谈情况以后,暗暗地把郑科长喊到茶馆里。郑科长脸色煞白走了进来,一看见崔刑警的兇相,就索索直抖。 “这位有杰出才能的人,能让说假话的人开口。如果执迷不悟,他会让说谎者粉身碎骨,你可得小心。” 徐刑警採用这种方式把崔刑警介绍给郑科长。郑科长尽管非常害怕,但不屈服。有时像小草一样弯倒,有时却在关键的部分矢口否认。看上去,是个比较坚强而又有韧性的男人。 “只要你照实说出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们不告诉经理,也不会作为盗窃罪来处罚你。我们想了解的是,这两张卡片被谁拿走了。我们想会一会那个人。好,你照实说吧!” “我没有抽掉过卡片。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怎么会没有,我也不知道。” 一个钟头一个钟头过去了,两个刑警轮流审问。这是一件冗长而又痛苦的事情,但又不能后退。徐刑警坚信郑科长隐瞒着什么事情。 五个钟头以后,他的信念终于转化为现实。郑科长挺不住了,终于开了口: “我没有看见过那人是谁,弟弟要我拿,我抽掉了两张,仅此而已。” 所谓弟弟,是他的表兄弟,经他介绍进了饭店,在饭店里的鸡尾酒柜上当调酒师。 “你拿了多少钱?” “十万。” 他说他从表弟那儿拿到十万元后,便抽了两张卡片给他。至于那卡片最后到了谁手里,他就不知道了。他又说调酒师张涌洙傍晚才上班。于是他们一直等到傍晚,六点钟才到鸡尾酒柜去。可时间还早,里面只有调酒师一个人在整理柜檯。 两个刑警走到柜檯边上,刚刚在椅子上坐下,调酒师就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招唿说: “请进。” 张涌洙是个三十岁左右、身材修长的青年。 徐刑警要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崔刑警要了一杯马蒂尼。直到张涌洙替他们把酒端来为止,两个人都一声不响。当张涌洙把酒杯放到桌上后,徐刑警才开口说: “求你一件事,行吗?” 调酒师微微一笑,恭敬地问道: “什么事?” “昨天我跟一个女人在你们饭店里住了一夜,对于住宿卡片很不放心。我老婆让两个兴新所的职员跟踪追查我的底细,我心里挺不安稳。要是那张卡片有朝一日落到老婆手里,我将犯通姦罪。所以想请你把那张卡片抽给我。我将给你一笔报酬。” 调酒师以复杂的表情看着这两位客人,好像不知道应该怎样来理解。于是微微一笑,说: “唔,你这个要求很难办到。别找我,干脆到服务台去直接谈谈,怎么样?通常是会答应的。” “我以为你会答应才来找你的。因为你是一个有经验的人。” 调酒师不再微笑了。他装着没有听见,想到那边去。徐刑警用酒杯敲敲柜檯。 “你别躲开,到这儿来。我要以盗窃罪逮捕你,所以你别想逃走。你哥哥郑科长已经被捕了。” “你,你说什么?” 崔刑警掏出身分证来晃了晃。 “你是不是通过郑科长拿出去两张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住宿卡片?郑科长已经坦白了,你不会否认吧?” 一只杯子滚到柜檯底下,响起了砸碎了的声音。张涌洙变得脸色苍白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们。这时郑科长进屋来了。 “否认也没有用,照实说吧!他们说只要照实说,就不成问题。你说吧!” 听了郑科长的话,调酒师也许是多少放心了一些,躬着腰走到刑警们跟前: “十二月二十五日有一个人来找我,托我替他把两张卡片抽掉。同时给我三十万元,于是我就拜託表哥。” 调酒师深深地垂下了头。 “你把那两张卡片给了那个人吗?” “唔,给了。” “那人是谁?” “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后来到这儿来过吗?” “一次也没露过面。” 第79页 “那人长得怎么样?” “是一个年轻男子……蓄着小鬍子、戴着墨镜。也许是烫过发,还有一个女人同来。” “什么样的女人?” 徐刑警屏住气凝视着调酒师。他生怕调酒师记不清女人的长相,所以怀着焦急的心情看着对方的表情。所幸调酒师不负他的期望,应声答道: “年纪显得比那男的大得多。男的尽管蓄着小鬍子,戴着墨镜,但年纪显得并不那么大。他脸上没有一点皱纹,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照我的看法,他是为了要让别人看上去年龄大一些,才故意蓄了小鬍子,戴上墨镜的。” “就是说好像化过妆?” “对。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比起男的来,女的脸上有皱纹。她浓妆艷抹,也戴着一副黑蜻蜓眼镜,唯独脸上的皱纹好像掩饰不掉。我没看仔细,四十以内总是有的。她是个美人,身段也挺好……这两个人是完全不相配的一对。不过,他们像恋人一样行动。” “你跟女的谈过话吗?” “没有谈过。女的好像话不多。我主要跟男的谈。这个建议是他提的,所以我拿了钱就给他卡片。当时那女的也在场。” “他接过卡片,怎么样呀?” “他仔细地看了看卡片,然后朝口袋里一塞,走了!” 徐刑警感到,有关第三者的影子的设想开始具体地在他的心中确立了地位。他认为第三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调酒师给他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证词。要说那年轻男人和比他大得多的女人的关系,很有可能是不正当的关系。 “他们到这儿来是二十五日几点钟?” “傍晚,而且隔了两个钟头又来了。头一次来的时候,要求我把卡片抽出来,我叫他们两个小时以后再来。两小时以后他们再来的时候,我把卡片交给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调酒师把没有问他的话也说了。徐刑警想碰碰运气,便把吴妙花和孙昌诗的照片掏出来给他看。 “是这两个人吗?” 调酒师摇摇头: “不是。不是这两个人的长相。” 他们为什么要把吴妙花和崔基凤的卡片抽走?从他们单挑吴妙花和崔基凤的卡片抽走这一点来看,可以说他们对吴妙花和崔基凤的活动了如指掌。告诉崔基凤说吴妙花和孙昌诗二十四日晚在w饭店过夜的,是一个来歷不明的女人。那女人莫非就是跟蓄小鬍子的男人一起行动的女人?倘若如此,他们很可能就是掌握着这个谜语的钥匙的罪魁祸首。徐刑警的脑子里乱了,眼前好像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他们刚刚从w饭店出来,崔刑警的可携式无线电就响起了瞿瞿瞿的信号声。崔刑警赶忙跑到公用电话旁边,给本部打电话。 “k警察局来的徐刑警现在也跟你在一起吗?”刑警课长大声问道。 “唔唔,在一起。” “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尸,好像是徐刑警要找的人。赶快去看看,我也要到那儿去。” “明白。” 崔刑警问清了位置以后,赶快走到徐刑警身边,把通话内容告诉了他。 发现被害尸体的地点是安阳天边。 尸体好像是从污水里拖上来的,浑身沾满了污秽。冻得挺硬,看起来更加丑陋。 尸体被拖到堤埂上,周围围了一大圈穿着制服的警官和看热闹的人。尽管天气非常冷,看热闹的人也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发现尸体并报告警察局的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人。他跟爱人一起散步时发现了尸体,对当时的状况,他作了这样的说明: “那是天快要黑的时候。起先并不知道是尸体。因为有杂草遮着,上面还覆盖着一层雪,所以一下子看不清楚。尤其是半个身子埋在冰里。然而一阵风颳过,露出了人的手!” 据说他的爱人首先看见了手,吓得叫起来。用木棒拨开来一看,是具女尸。 点名要搜查金玉子的通令早已发到一线警察手里,听见汇报,派出所的巡警马上就骑自行车赶到现场。尔后就非常迅速地採取措施。 徐刑警打着电筒对着被害人的面部仔细地看了好半天。尽管脸上有脏东西,而且上了冻,但遮不住她的本来面目,分明是金玉子。从食道左侧的喉部起,有一道好像是被尖利的兇器戳过的深深的伤痕。 “是金玉子吗?”y局的刑警课长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背后,生硬地问道。 “唔,对。”徐刑警张开肩膀,失魂落魄地回答。 “妈的,何必在我们的管辖区里……” 现在对徐刑警来说,就没有必要到金玉子的家乡去找她了。徐刑警好像是站在案件的中心,被卷进了旋涡。 “第三者不是一个人……好像至少有两个以上。其中还有女的。金玉子被杀,意味着他们开始行动了。使人感到所有的情况都朝着要把崔基凤打成兇犯的方向在发展。” 徐刑警用电话向河班长报告。 “越闹越大,这不是事情的终结,而是刚刚开始。” 由于事态紧急,河班长连夜乘车奔赴汉城。 y局刑警课的姜课长好像碰见了老战友一样,一把抱住河班长。河班长看见他也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80页 “活着又见面了!” “我们好像又得在一块儿工作一阵,那姑娘偏偏在我们的管辖区内被杀。尽管是偶然的……” 跟河班长的干瘪相比,姜课长给人以一种忠厚的印象。与其说是警官,不如说是企业家来得更适合些。 他们好久没见面了,还没来得及分享重逢的喜悦,就必须扑到眼前发生的事情上去。他们决定案件解决了以后再喝酒。 首先他们对案件进行了全面的研究,仔细讨论了孙昌诗之死和吴妙花的失踪、涉嫌杀人而被拘留的崔基凤的态度,以及在一连串案件中可以称得上是重要人证的金玉子之死等等。 “这些事情任何一件都不能单独分开来侦破。分别侦破,就不可能得到解决。”姜课长听完河班长的话,说。 “不能分别侦破,因此它们彼此关系很深。” 金玉子遇害时间被确定为一月三日子夜到一月四日凌晨之间。 “要是这个时间,可以估计金玉子是在一月四日凌晨从罗伊阿卡拉舞厅出来,就被几个怪汉挟持,从而被杀害。” “金玉子不会到安阳天边,肯定是跟案犯一起乘车去的……这就要广泛找寻最初的目击者。也可能是乘计程车去的,所以要以出租汽车司机为对象进行调查。肯定会有目击者。” 河班长说要搞一个出现在第三者嫌疑线上的蓄小鬍子男人的模拟照片。又加了一句说,这张照片不公开,专供警官们使用。 “这把刀就是用来行兇的刀。好好看看,非常之快。” 河班长瞪大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姜课长拿出来的刀。它插在塑料套子里,快得让人恨不得要戳一刀,而且把手上还有血。 “这好像不是国产刀。” “美国货。不过,最近国产货也贴外国商标,难以分辨真假。” 那是一把可以摺叠的刀。把手是白象牙做的。 “还没有拿去给专家看过,但那把手好像是象牙做的。” “那就不是真的罗?” “得鑑定一下。” “兇犯把这个放下就走了,也许是犯了个大错误。”河班长满怀希望地说。 “要是这样就好了。” “有指纹吗?” “没有指纹。好像是没有擦就丢掉的。” 不一会儿,天蒙蒙亮了。 侦察员们或者围着火炉坐着,或者踱来踱去。 “又下雪了!”有一个人嘀咕道。 大家都朝窗外看。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飘起一朵一朵的大雪花来。 “今年冬天怎么下这么多雪?” “光是看下雪才好哩!” 河班长和徐刑警把列印过的检验单拿过来仔细地看着。 “致命伤是这个部位。” 徐刑警指着食道左侧的喉管,那里画着人体的形态。 “杀得很残忍。”姜课长说。 伤口非常之深。深五厘米,横十厘米。由于是向右边划开去的,所以等于是斩首。 “杀得脖子都放不稳……兇犯好像是个挺残忍的傢伙。” 徐刑警勐然想起犯人也可能是个女的。因为他看见过好多次女人比男人更残忍。 “你认为金玉子之死和孙昌诗之死有关系吗?有关系的话,请拿出根据来。” 姜课长边喝茶边轮番看着河班长和徐刑警。 “没有明确的根据。我们只是从最过硬的证人、也就是我们过去找的人物这一点出发认为有关系。”徐刑警说。 河班长不吭声。 “能不能认为完全是因为别的理由被杀害的呢?也就是说是另一个案件。能不能认为是她偶然被一个疯狂客人拖住,但她拒绝跟那人睡觉而被杀了呢?就是说,跟别的案件完全无关。一个舞女,每天要跟陌生客人打交道,往往会发生突发性事故。你们认为怎么样?”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拖到安阳天边去把她杀掉!” 河班长好像无法认可,话音刚落,姜课长就直摇头。 “这话不通。杀人犯当中,可能有精神失常的,也可能有心理变态的。这些人会用难以想像的手段杀人。” “看来是那么回事。不过,我总不想把它看成是个别事件。” “河班长的心情我理解。” y警察局方面在维持与河班长的联合体制的同时,作为个别案件进行侦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姜课长把自己的侦察员分为两组,一组和河班长携手合作,另一组进行单独侦破。 河班长把考虑的结果打电话给本部,指示部下速来汉城。因为要想以汉城为中心进行侦破,现在的人力是不够的。 天完全亮了的时候,有两个刑警带着两个陌生的男人进来了。两个都是中年人,好像都还没有睡醒。他们是专门卖刀的商人。 “这是真货。”看了用来杀害玉子的刀,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这种刀很难买到,相当贵,国内没有几把。” “把手是象牙的吗?” “对,是象牙的,而且镶的是真金,十四k的。” 第81页 “这种刀国内有吗?” “唔,有时也偶尔出现。你看一看就知道了。这个上头写的是今年制造的。这个商标是非常有名的商标。” 四方形的框里面画着一只兽头,下面写着puma几个字。 “这种美洲狮牌的刀一般不是平常人用的,主要是收藏家们买的,而且也不是每年都生产。据我所知,以五年为一个单位,少量生产。” “可以卖多少钱?” “这种刀……至少可以卖三百美金以上。” “国内卖多少钱?” “四十乃至五十万元。不过,有钱也不容易买到。” “这种刀怎么会流到国内来的?” “没有定规。可能是本人直接去买来的;有像我们这样的人托到美国去的人顺便带来的;有本社直接定购的;也有旅游者带进来的。” 听下来有个感觉,得到这刀好像又困难又方便。要说困难这是美国制造的;要说容易这并非是那么稀罕的刀。但是容易和困难都得最终弄清楚才知道。 吃罢早饭,侦破队让专门卖刀的商人带路进行试探搜查。负责带路的商人哭丧着脸说,一天的买卖完了,可侦破员们则说这不是问题。于是负责带路的商人便尽其所知,很好地为他们引路。河班长和徐刑警也冒着雪转了一天。 晚上七点,大家聚在一起交流一天搜查的结果,但没有一点是肯定的线索。唯独有一个回来得很晚的警官用略带兴奋的语气报告说: “几天以前有一个年轻男人卖掉一把跟这一模一样的刀。据说有人以三十万元买下了。” 大家都瞅着那个带来重要情报的警官。 “哪一丬店?你说说位置。”姜课长一面揉着香菸一面问。 “明洞后面巷子里的小店。” “他说那个年轻人长得怎么样?” “说是一个卷头髮、蓄着两撇小鬍子的小伙子。” “没有说戴眼睛吗?”河班长紧张地问道。 “唔,说是戴眼镜的。” 河班长回头看了一眼姜课长,然后说: “没错!” “既然搞了模拟照片,就应当把所有差不多的人都抓起来。” 由于姜课长提出了建议,河班长好像这才来了劲。 “单在汉城地区实施不行,要在全国范围内实施。” “那丬店里还有这种刀吗?” “有。一模一样的刀。制造年份也一样。” “要每天监视那丬店,一直到关门的时候为止。从明天起,要在那丬店里潜伏。” 当河班长和姜课长奔到那丬店去的时候,店主正要关门。 “啊,等一等。” 刑警们推门进去,首先把两把刀子对照了一下。用于犯罪的刀和店里的刀一个样。他们要求店主谈一下当时的情景。吃惊的店主听了刑警们的说明以后,才好像多少安心了一些。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准确地说……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傍晚,有一个年轻人找上门来。鼻子底下蓄着两撇小鬍子……”店主对年轻人鼻子底下留鬍子不以为然,加上又戴着墨镜,所以印象不佳。“小伙子看上去还不满三十岁,穿着一件深西红柿色的外套。嘴里喷着酒气,好像醉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把它放在柜檯上,叫我们无条件买下。我检查了装在里面的东西,说给他三十万元。青年显出失望的表情,要求再加五万。我拒绝了,他拿起三十万元就走了。隔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说这把刀他要自己再来买回去的,可能的话,不要卖给别人。 “我说不能一直等着。他说几天之内再来,但到现在也没来。” “是不是他的同伴不在。” “同伴在。没有进来,在外面。后来我朝窗外看了一眼,他跟一个女人一块走的。” “女人长得怎么样?” “我只看见背影,不大清楚。” “从明天起,我们的人员要在这儿潜伏,不会影响你们做买卖,望予以协助。” 河班长和徐刑警同姜课长一行分了手,到w饭店鸡尾酒柜檯去。因为河班长突然说要到那儿去看看。 张涌洙认出徐刑警的脸后,表情霎时变得呆滞了。 “我想来喝一杯。” 徐刑警微笑着走到柜檯跟前。他们各人要了一杯斯卡奇,然后开始和张涌洙聊天。 “思想上不要有负担,放心好了。我们路过这里顺便进来一下,是想问问有没有好消息。” 张涌洙小心翼翼地微微一笑。 “没有好消息吗?” “没有。”他抱歉地说。 话主要是徐刑警在谈,河班长则一声不响地在一旁听。 调酒师把柜檯交给女招待,专门去应付刑警们。刑警们虽然有点抱歉,但不能去注意这种事情,所以装作不知道。他们只关心搞情报,一想到或许能搞到新的情况,神经都非常紧张。 “那个鼻子底下留小鬍子的青年……穿的什么衣服?” “披着一件西红柿色外套。” 到店里来卖进口刀的青年也穿西红柿色外套。 第82页 “哪儿口音?” “汉城口音。” “你记得他有什么特徵就告诉我。女的特徵当然也要。” “没有什么特徵。” 但是调酒师显出竭力要想出一些什么来的样子。 “大的没有也行,非常细小的也没关系。” 为了让调酒师能有思考的余地,他们都端着酒杯一声不吭,保持着沉默。隔了半天,调酒师好像想起来了似地开了口: “这一次的不知怎么样。那男人有咬指甲的习惯,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咬小拇指的指甲,而且……” 他好像在思索,眨巴着眼睛接着说: “戴在手腕子上的手錶非常高级。是金光闪闪的罗莱克斯。” 徐刑警迅速地朝笔记本上记。 “女的英语讲得很好。” 刑警们看了调酒师一眼,好像在问这又是什么事。 “他们到这儿来的时候,恰巧有个外国客人进来坐在旁边的位子上。那个外国人用英语要货我听不懂。那女的就在旁边替我们翻译,英语说得非常好。” “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不看脸,会误以为她是美国人的程度。” “男的怎么样?” “男的不清楚,因为他什么话也没有讲。” 男的有咬手指甲的习惯,戴着一只罗莱克斯表,女的精通英语。 刑警们在那儿坐了大概一个小时,在问了一阵以后,便走到外面。他们把联繫地址告诉了调酒师,并且关照他要是想起新的情况,或者发现他们的话,请及时告诉。 第二天河甲石班长和徐刑警分手,又回到在k市的本部。他的口袋里有一张并排画着两个人的模拟照片。照片之一是鼻子底下蓄着小鬍子的男人,另一个是女人。 一到本部,他首先把模拟照片复印了几十张。然后喊崔基凤。 崔基凤日渐其瘦,简直是皮包骨头。跟他对面相望,甚至都觉得他可怜。 “发现了舞女的尸体。那就是那个跟你睡觉的金玉子。” 听见这话,崔基凤仍然板着脸,表情好像没有变化。 “是吗?不行!”他只说这么一句。 “她是能够提出有利于崔先生证言的证人。我们可以把那姑娘的死看做是和这次事件有关联。” “那么,那个姑娘是谁杀死的呢?”他这才显出关心的样子。 “不知道。我们认为杀死那个姑娘的兇犯就是杀孙昌诗的兇犯。尽管没有充分证据,但好像感觉上是对头的。” “那么,是准备放我了?” “不。还不能放。崔先生的嫌疑还没有消除。迄今为止,你的疑点还最多。” “让我出去吧,我没有杀人。” “再等一等。我有话要问你。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你住进汉城w饭店的时候,明明不是填过住宿卡吗?” “对。全照实写了。我没有要隐瞒的事情,所以全写了。” “你住的五一二房间的卡片和吴妙花住过的一○一九号房间的卡片全不见了。你看见过这种长相的人吗?” 他把模拟照片掏出来给崔基凤看。崔基凤瞟了一眼,摇摇头。 “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偷w饭店卡片的人。我估计这个女人可能就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晚打电话给你的那个身分不明的女人。” 崔基凤的脸上掠过一丝痉挛,他又看了看照片。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女的。这个女的要是不给我打这个电话,事态也许不致于恶化到这种地步。” “你不认识她?” “不认识。” “据说,她英语很好。还有,那男的手上戴一只罗莱克斯表,穿一件西红柿色外套。有咬小拇指指甲的习惯。” “不认识。” 两个人好像约好了似地嘆了一口气。 门开了,汉城组的班长走了进来。他一直没有回汉城,是因为在寻找吴妙花的行踪。 “跑了一趟汉城?有好消息吗?” 河班长摇摇头,带着胖子到外面去了。 “迄今为止,我们好像一直在跑冤枉腿!” “这是什么话?”胖子瞪大7眼睛。 “崔基凤不是犯人。” “这是什么话?” 他吃了一惊。河班长把在汉城搞到的调查情况告诉了他。胖子全部听完以后,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起初以为金玉子的遇害和这次事件没有关系。了解到小鬍子青年从w饭店抽走了吴妙花和崔基凤的住宿卡片以后,才发觉这两个案件彼此有关系。那傢伙迄今出现了三次。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反正我们侦察到三次。头一次在w饭店;第二次在罗伊阿卡拉舞厅;第三次他为了卖刀,出现在一家店铺里。” “应该把他抓起来。” “我考虑如果他是兇犯,肯定也在雪岳山h饭店出现过。如果有人看见过他,那他肯定就是兇犯了。” “这个人怎么样了?这一阵吃了不少苦头吧?”胖班长用下巴指指崔基凤呆的牢房。 “不仅吃足了苦头,而巳工作也搞丢了,真是蒙受了莫大的耻辱。就是放了他,也很难重新站起来。索性移居国外倒也罢了。” 第83页 “怎么样?我好像对他大凶了。” “现在就是把他放了,他也没有适当的地方可去,不如再关一阵,倒也放心。” 这话说得在理。尽管崔基凤口头上要求释放,但是如果把他放了,他也无处可去。 河班长带着部下涌进了h饭店。店方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松了一口气,看见警官们涌进来,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好像非常吃惊。 警官们把模拟照片拿出来给饭店服务员看。一部分人到咖啡厅和餐厅去让人看照片,其后又到夜总会去转了转。另一部份人则去搜查饭店附近的其他旅店。由于河班长指示他们要兜底翻,所以他的部下简直都是一对一地提问。 河班长的估计是对头的。到处都有说是看见过蓄小鬍子的男人的目击者。他们看见那男人都是在十二月下旬前后。小鬍子出现在w饭店抽走卡片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所以出现在雪岳山h饭店大概是二十六日光景。而二十六日是崔基凤带着新娘去度蜜月的日子。 在咖啡厅里看柜檯的一个女服务员一眼就认出了小鬍子。她说那男人非常讨厌。 “哪有年轻小伙子像外国人一样蓄小鬍子的道理。我是看不惯!而且品性很坏。年底,大概刚过圣诞节,他来结帐,很不客气地问多少钱。我火了,停住不算了,一声不吭地把帐单推给他,他竟说我这个姑娘难道是哑巴吗?他跟一个女的在一起,那女的年纪显得大得多。是个身材苗条的美人,每次看见她都抽菸。一个女人家抽这么些烟,我头一次看到。两个人没日没夜都戴着墨镜,叫人非常不快。他到咖啡厅来过几次,所以我认得他。” 夜总会的一个女招待证明这一男一女很会跳舞。她记得也比较详细。 “男人是捲髮,好像烫过。年纪不到三十岁,还蓄着小鬍子。当时我就认为不像样!说话像小孩,而且很放肆。女的好像是四十来岁的有夫之妇,是个美人,很有钱。我以为她是带着个毛头小伙子胡搞。不然,干吗要一起在夜总会里呆到深夜。他们到这儿来过三四次,总是两个人一块儿来,几乎都在舞池里跳舞。我想当时是圣诞节以后,大概是二十六日光景。起初到这儿来是这样,第二天,第二天的第二天又来了。小费给得很多,钱当然是女方出。” 事实证明第三者的影子在金玉子当舞女的龙宫里也出现过。和金玉子要好的那个舞女谈了许多有关小鬍子的宝贵情况,所以侦破组受到很大鼓舞。 “这位客人到我们这儿来是在金玉子去汉城之前,十二月下旬。玉子也是头一次看见他。……他也许是迷上了玉子,来了总是找玉子。玉子也是这么看的……专门来找她的客人偶尔也有。那客人好像也被玉子给迷上了,接连几天总是一个人来跟玉子喝酒。玉子说他是从汉城来玩的,每一次来,总是给三万元小费。两个人分手的时候相约在汉城会面。他还告诉玉子地址,并说到汉城一定要打个电话。” 另外一个舞女接着加了一句,稍微有点不同: “不是的。玉子突然到汉城去,大概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关系。玉子有一次曾经对我说过,那人回到汉城,将给她找一个他所熟悉的地方就业。还骗她说有适当的机会,就一起过活。” 那舞女对玉子说,绝对不能相信在酒店里结识的男人的话,但玉子说,就是不碰见这个人,她也要到大城市去。那舞女还说,她估计玉子可能是因为头一次结婚没有好结果,总想找一个男人建立家庭,所以才被那男人的建议所迷惑,到汉城去的。 警察认为小鬍子把玉子骗到汉城去的可能性很大。那么,玉子进永登浦的罗伊阿卡拉舞厅是不是那个小鬍子从中帮了忙的呢?玉子绝不是能使客人快活的、容貌漂亮的所有者,一到汉城就进那么大的舞厅,没有人帮助是很困难的。河班长给汉城挂电话,指示徐刑警对这方面要进行集中侦破。 小鬍子和那个女人一起住在h饭店,这个事实终于被证实了。打听房间号数之所以会吃苦头,是因为他们是以女的名义订的房间。从汉城打电话来预定一个房间,是十二月二十六日午前。负责预定的人替她定了八○八号。那天晚上预定的人来了,就是打电话来的那个声音的女人。她没有同伴,一个人住进了八○八号。小鬍子好像是后来,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跟她会合的。那女的直到二十八日午前为止,一直住在旅馆里。那女的和小鬍子尽管在房间外面老是混在一起,但总台服务员和楼面服务员对他们都没有怎么注意,所以即使看见诸如此类的情况,也马上忘记了,这是理所当然的。警察之所以会吃苦头,是因为冒冒失失地去寻找小鬍子住过的房间。他没有正式在卡片上登记过。警官寻找他的卡片失败了,后来才转而注意女方。这里出现了两个女人。以女人的名字做的卡片有两张,恰巧是八○八号和八○九号房间。这两间房并排,互相毗连,都是一个女人住。住在八○八号的客人叫许文子,八○九号的客人叫朴和善。这个发现使侦破组大吃一惊。 对于朴和善没有必要再进行侦察了。她不知道孙昌诗的尸体在自己车子的行李箱里,发现了尸体以后赶快报案,作为第一个涉嫌人受尽了屈辱。她的隔壁房间里何必偏偏有一个叫许文子的女人投宿呢?安排房间的责任在总台男服务员。要说是偶然的,那也就偶然得奇怪了,警官们不由得直摇头。朴和善住进h饭店是十二月二十日。许文子是在六天以后住进隔壁房间的。 第84页 总台男服务员对于许文子住进八○八号房间究竟是自己安排的,还是许文子要求指定才给她安排的这一点记不清了。 这样便立即开始对许文子的名字进行侦破。那是一种暴风雨式的侦破。能够成为调查证据的,只有她填写的一张住宿卡片。这张卡片恰好表明她在旅馆里和小鬍子混在一起。那么,可以认为小鬍子住在那女的屋里的可能性很大。许文子写在卡片上的有关自身的情况不大对头: 1.住址:145 baden st. san francisco,ca. 94131 usa。 2.年龄:38岁。 3.护照号码:0556974。 全部就是这些。河班长看见那张卡片,明白了那女人不是好惹的。对方很可能是美国侨胞。所以住址才是美国圣佛兰西斯科。 这张卡片也可能是她本人当时故意瞎填的,所以又问了一下接待过她的总台服务员。那男服务员吹牛说,这一点可以不用怀疑。 “我们饭店填住宿卡的时候,总是要求出示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内容和卡片上写的内容一致才让住。所以卡片不可能乱填。目前一流饭店对于这一点都是很守规矩的。因为只有卡片做得正确,出了事故才容易处理。” 汉城和k警察局有好一阵电话打来打去。 河班长首先托汉城查一下许文子的档案。同时要求调查一下许文子是否出了国,如果没有出国,要阻止她出国。所谓阻止,意思就是一经发现,立即逮捕。 汉城的徐文镐刑警突然忙得不可开交。从接到河班长电话的一剎那起就忙起来了。河班长在电话里的声音相当兴奋。 “第三者的轮廓好像终于把握住了。这等于是抓住了她的尾巴。依我看,许文子好像是在背后操纵小鬍子。那女的按照实际情况填卡片是一个失策。要是她出国了,就完了,我们一定要在她出国之前逮捕她!” 两个面孔 铁窗打开了。 “崔基凤,释放了!” 随着一声轻松的喊叫,监牢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声音。本以为马上要作为杀人犯送交检察署的嫌疑犯突然获释,使得监牢里的人骚动不安,个个都跟他握手道贺,但他本人反到神情淡漠。 这一阵各种案件的嫌疑犯受到崔基凤人格的薰陶,对他都有好感,所以都捨不得跟他分手,真心祝贺他获释。 河班长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然后向他说明之所以不得不放他的理由。 “所以……我们认为那两个男女是这次事件的案犯,现正在追击中。这一次真让你受苦了,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是好。我代表警方向你道歉。” 对于释放崔基凤不是没有争论。特别是局长表示反对,他认为第三者尚未抓到,释放崔基凤为时尚早。但是河班长坚持自己的主张,把他顶了回去。河班长如此强烈地坚持推行自己的主张还是第一次。他说再让崔基凤处于拘留状态是蹂躏人权,也是警察的粗暴。结果,局长也只好接受他的主张。 河班长很想听听崔基凤的意见,但他对自己的获释什么话也不说。河班长正准备再次到汉城去,便对崔基凤说,如果他要去汉城就一起走吧,崔基凤答应说好。河班长带领四名部下向汉城进发,汉城组的班长也跟部下一起离开那儿去汉城。这么一来,k警察局就突然使人感到空荡荡的了。 河班长在汽车里和崔基凤并排坐着。因为即使是在去汉城的时候,他也想跟崔基凤谈谈话。 天空很阴沉,好像马上要下雪,风颳得挺勐。 “到了汉城,你打算怎么办?” 河班长担心崔基凤将来的出路。经受了难以言说的侮辱,又被学校赶了出来,他的出路不能不使人担心。 崔基凤本来把头转到一边看着窗外,现在把视线转向前方,说: “唔,还不知道。不过,总得先去向母亲打个招唿,然后……还不知道。 “妙花小姐的问题,你准备怎么办?” “只要力所能及,我想找她。尽管不大可能找到,我也不愿无所作为。” “你对吴妙花怎么看?” 崔基凤被这个问题问得闭上了嘴巴。河班长等他回答等了好半天,可崔基凤就是尽量迴避。他只要一想到吴妙花,就好像很难过,面色阴沉,闷声不响地望着窗外。 河班长换了个话题: “案件的发端……可以认为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开始的。自从那个不明身分的女人打了一个电话给你以后,事件就开始了。种种证据和情况说明了这一点。崔先生是怎么看的呢?” “对。我也是这么看的。要是我不接那个女人打来的电话,这些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你认为那女的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起先我认为是一个认识吴妙花的女人,了解到吴妙花在结婚前两天还在偷情,忍不住给我打了个电话。因为这种事情是常有的。特别是女人嫉妒心强,完全会干这种事。可现在想想,好像不单纯是这一类电话,可能有更大、更复杂的企图。” “看得对。我也认为是这样。这个电话起到了这个案件的点火的作用。后来所有的情况就都变得对你不利。结果把你打成了杀人犯,差点要在监狱里度过一辈子。虽然没有那样,崔先生也失去了许多东西。失去了名誉,失去了工作,甚至失去了妻子。我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计划地安排好的阴谋。他们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他们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呢?” 第85页 “不知道。” “你有没有做过跟人结怨的事呀?” 崔基凤摇摇头。 “置崔先生于死地,就是置吴妙花小姐于死地,所以也许是针对吴妙花小姐而採取的行动。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没有得到证实,还说不准。只有一点是明确的,这事是案犯们有计划安排的。不过,他们通过干这种事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呢?如果什么好处也没有,他们会于这种事吗?他们杀死了两个人,其代价是什么呢?” 河班长好像求援似地看了看崔基凤。 “唔,到底为什么,我弄不清楚。” “你认识一个叫许文子的女人吗?好像是美国侨胞。” “不认识。” “许文子是两个嫌疑犯当中女方的名字。男方的名字还没弄清楚。” “许文子……不知道。”崔基凤慢慢地摇摇头。 “那女人和男的从二十六日到二十八日住在h饭店,这事已搞清楚了。所以可以认为,他们是了解崔先生和吴妙花小姐的。这儿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他们怎么会打听到崔先生夫妇要到雪岳山去度蜜月。你们起初不是决定到济州岛去度蜜月吗?” “对。是这么回事。但天气不好,才突然改变方向,去雪岳山。” “改变计划是几点钟?” “婚礼结束以后,大概是两点钟光景。” 去济洲岛的飞机到底开不开,是下午两点才弄清楚不开的。于是崔基凤根据吴妙花的意见决定去雪岳山。这种事不可能是秘密。参加婚礼的宾客如果要打听的话,完全可以打听到。崔基凤把这一点告诉了河班长。河班长也肯定这一点。 “不过,尽管不是秘密,细想起来这事也不是谁都会知道的。只有家属和要好的亲朋至友才会知道,你说是不是?” 崔基凤对此表示同意。是的,这事只有家里人和至亲好友才会知道,并非超出这个圈子的人一下子就能知道的。 “如此看来,我认为案犯也许就在人们意想不到的、靠近你们的地方。但不能下结论。” 河班长小心翼翼地说。他观察着崔基凤的反应,接着说下去: “这么看的理由有好几点。首先,十二月二十四日那个身分不明的女人给你打了电话。她知道你的电话号码,知道崔先生的名字,知道吴妙花小姐的名字。不是亲近的人,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吗?” 不是警察就不可能说得如此尖锐。 “听下来是这么回事!” 崔基凤好像从沉醉中霍地清醒过来,视野也好像开阔了。 “要不要把当时通话的内容详细地对你说一说。” 这是痛苦的回忆。 喂,对不起。你是崔基凤博士先生吗?对,是的。……深更半夜打电 话,非常抱歉。没关系。有什么事呀?我这是为崔博士好才告诉你的,请 别误会。你听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对不起,你是谁呀?对不起。我 不能把名字告诉你。你不愿意听是什么事吗?这事也许会对博士先生的将 来产生重大影响。因为知道你明后天要结婚,才给你打电话的。 请说吧!吴妙花小姐是你的新娘吧?大概是的。不过,你别口口声声 博士博士的,这个称唿听起来难受。哦,是吗?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抱 歉!那么,称唿你什么呢?喊你崔先生或者崔博士行吗?唔,好。崔先生, 你知道现在吴妙花在哪儿吗?不知道。可能的,你当然不知道。两天以后 就要做新娘的人,现在跟别的男人一块住进了旅馆,这像话吗?我气极了, 心里又憋得慌,才给你打电话的。谢谢。不过,你究竟要说什么呀?你没 有听见我的话?听见了。你是要我相信你的话?不相信,你去证实一下嘛! 吴妙花小姐现在在w旅馆正跟一个男人寻欢作乐哩!赶快去证实一下,这话 挺有趣。就这么些,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对方连你们两个的结婚日期都晓得!”河班长说。 “在h饭店没有看见认识的人?” “没有。” “案犯也许就在附近,这和灯盏底下黑是一脉相通的。第二个理由是,案犯晓得你们去雪岳山,甚至还晓得你们要住h饭店。h饭店是预定的,还是直接去住宿的?” “我以为是出发之前打电话预定的。” “谁预定的?” “我以为是新娘家的人,详细情况不大清楚。” 河班长心想一到汉城,就要调查这一点。 这时候,全国各地留小鬍子的男人都遭了殃。凡是留小鬍子的年轻男子一律要调查的命令下到了第一线的警察局,接着又下达了发现一个叫许文子的女人,立即无条件加以逮捕的命令。 全国立刻实行搜查讯问,可疑的人被带到警察局受审讯。 在w饭店鸡尾酒柜檯工作的调酒师张涌洙不得不来指从被带到侦破本部来的小鬍子男人。另外,凡是认识小鬍子的面孔的人,比如h饭店的服务员、龙宫的舞女,也被喊到警察局协助侦破。地方警察局则随时送录像带来。录像带上拍的尽是抓来的人的面孔。目击者们要一面看画面上出现的面孔,一面要从中指出警察要找的人。但是那面孔并不轻易地出现。 第86页 也许是像泥鳅一样熘走了,小鬍子和许文子都没有抓到。 徐文镐刑警到出入境事务管理所去了解许文子是否出国了。所幸有关她的档案还在那地方。那是出入境记录卡,她的入境日期是去年十一月十五日。还没有出境记录。徐刑警把那卡片照样复印一份。 1.姓名:许文子。 2.性别:女。 3.出生年月日:1946年5月9日。 4.国籍:韩国。 5.护照号码:0556974。 6.住址: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贝登街145号。邮编:94131 7.职业: 8.在韩国的通讯处:566—239×。 9.入境目的:访问。 10.签证有效期:1983.11.15-84.3.25。 11.航班:ke012。 12.登记地点:罗斯济思艾尔勒斯。 13.着陆地点:汉城。 准确地说,许文子乘kal班机到达金浦机场的时间是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下午八时四十分。 徐刑警估计小鬍子也许会一起入境,便把那天乘同一班机入境的所有乘客的出入境记录卡一一复印下来。然后到外务部护照科去。 “这张护照的号数是复数护照号码。” 护照科的职员到里边去拿了一本很重的文件簿出来。 “这个女人是一九八一年三月十七日拿到护照的。拿到复数护照的理由是因为她和美国人结了婚,要移居美国。所以她拿到了移民护照。” 徐刑警屏息静气看着职员拿给他看的文件。这里有关许文子的情况写得比较详细。 她结婚是八一年二月十九日。尽管不知道是不是举行过婚礼,但和美国人结婚开始从法律上发挥效力是八一年二月十九日。这就是说,她是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和美国人结婚的。那美国人叫威廉欧姆·黑利。结婚的时候是驻韩美国第八军所属二十三岁的军官。三十五岁的女人和二十三岁的年青人结婚,年龄相差十二岁。 她的祖籍是全罗道。徐刑警下决心要到许文子的原籍去一次。到她的原籍去,也许能对她了解得更详细些。 徐刑警把有关她的档案全部复印以后,就算是碰碰运气,给566-239号挂了个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是许文子写在出入境记录卡上的韩国通讯处。 跟估计的一样,只有嘟嘟嘟的声音,铃不响。试了几次,徐刑警放下了听筒。等了五分钟左右,然后再打,也是只有嘟嘟嘟的声音。 他回到侦破本部,对复印来的出入境记录卡一张一张地进行检验。许文子在去年十一月十五日乘的kal ke012班机总共有三百零八名乘客。要在除了许文子以外的三百零七名乘客中找出留小鬍子的青年来。这就是说,假定他是和许文子一块儿乘飞机的。 分类作业细緻地进行着。 首先把女人除外,十五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挑出来。剩下二百二十三名。再把他们分成三个等级。 第一级,是二十岁至三十岁、具有韩国国籍的男人。’总共四十七名。 第二级,是二十岁以下、三十一岁以上、具有韩国国籍的男人。总共一百二十二人。 第三级,具有外国国籍的男人,总共五十四名。 第一级已经出国的人有十五名,所以现在国内的人是三十二名。第二级是九十八名,第三级只留下九名。 徐刑警刚刚分好类,河班长就到了。他仔细听完了徐刑警的搜查报告,对于老是扩大侦破范围目瞪口呆。 “我要到许文子的原籍去一趟。到她的祖籍去看看,也许能对她有所了解。” 徐刑警恨不得马上出发。 “好,走一趟。让谁跟你去呢?” “我一个人去。” “好。在你去她原籍的时候,我找这些人。” “依靠美国方面调查一下怎么样?托我们的领事馆调查许文子,他们不会答应吧?” “给他们发一个公文。不,那就太迟了。请马上採取措施挂个国际电话。罗伊阿卡拉舞厅那儿怎么样了?” 这是问金玉子是怎么到罗伊阿卡拉舞厅工作的。 “我调查了其中的关系。金玉子好像是罗伊阿卡拉舞厅的经理专门指定录用的。从金玉子的长相来看,她是不能在像罗伊阿卡拉舞厅一类地方工作的。大概是经理硬把她弄进来的。罗伊阿卡拉舞厅的舞女全部是出类拔萃的美人,所以她们都找经理追问。经理的话也说得挺妙。有难看的女人,才能使长得好看的女人显得更突出,所以才录用她。实际上是金玉子通了许多关节,经理觉得弃之可惜而录用的。至于报酬之类,则没有多少。不过,好像跟事实不大一样,想再去找一趟经理。” 罗伊阿卡拉舞厅的经理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油头滑脑的男人。徐刑警在没去许文子的原籍以前,跟河班长一起找了他一次。恰巧y局的姜课长也在场,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经理被喊到侦破本部,跟起先和徐刑警见面的时候不同,好像非常不安。大概是因为几个刑警的表情很兇的缘故。 “瞧,你一定知道我跟罗伊阿卡拉舞厅的朴社长很熟吧?事情很严重,可别让我们伤脑筋,按照事实说吧!” 姜课长眼睛瞪得熘圆,经理悄悄地察看他的神情,显得挺慌张。 第87页 “金玉子遇害,和她怎么会到罗伊阿卡拉舞厅来工作密切有关。你应当对这一点加以说明。因为金玉子是你拉进来的。如果你不很好地把这一点说清楚,杀人嫌疑很可能就转到你身上。你以为这样好,还是说清楚好!” 尽管讲得很和气,但毕竟是威胁性的。经理髮了慌,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好像下了决心似地把事情摊了开来。 “实际上,我是受人之託录用金小姐的。照实说,太难为情,所以我说了假话。事实并非如此。” “你受谁之託?” “有一个年轻人求我录用金玉子一个月。他说要是无条件使用,给我二十万元。所以我想入非非,让金小姐进了罗伊阿卡拉舞厅。这是真话,一点没有掺假。” “这年轻朋友的长相怎么样叩 “一头捲髮,鼻子底下蓄着小鬍子。年纪好像不到三十岁。准确的年纪不清楚。” “我们要赶快跟他见见面,到哪儿才能找到他呢?” “那,我也不知道。” “他的名字呢?” “名字也不知道。那天是初次见面,没有必要硬要问人家的名字,所以没有问。” “这就是说,你按照他的请求,拿了二十万元就录用了金玉子?” “对。他只要求让她呆一个月。” “你不觉得他托你托得有点奇怪吗?” “唔,是觉得有点奇怪,但他本人既然不愿说明理由,也就没有硬问。他一面求我,一面要我对玉子保守秘密。” “你对玉子保守秘密了吗?” “是的,保守了。” “你完全被二十万元收买了。他常来罗伊阿卡拉舞厅吗?” “玉子在的时候,我看见他来过三四次。玉子不在了以后,没看见过。” 徐刑警给他看模拟照片,经理一面断定就是这个人,一面点头。 许文子的原籍是一个深山沟里的村庄。在车站下车,换汽车走三十来里下车,还要再走个把小时。徐刑警是乘夜车来的,他沿着车辆都没法行驶的、积了雪的山路走着,心里始终感到出生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姑娘居然和美国人结了婚,在美国生活,简直不可思议。 最初到达面1所在地,查实了她的户籍,知道她的父母还住在那儿之后,徐刑警不禁大为激动。他表示要马上赶到那儿去,面书记2觉得在雪中要走一个小时,好像非常担心。而且还加了一句,到那儿去要翻过一道险峻的山冈,冬天下大雪的时候,还会冻死人,所以不能不小心在意。 “所谓的村子只有十二户人家。以前是火田民3,后来定居了。” 1韩国行政区划,相当于我国的区。 2面书记为官职名,相当于我国的区长。 3从前韩国贫苦农民往往把放火烧山,开垦田地,称为火田民。 “那儿大概还没有电吧?” “通电了。夏天通的。” 是不是要按照面书记所说的做好了准备再走呢?那要干脆等到化了雪,这显然是不行的。徐刑警沿着连腿都陷进去的泥泞山道没命地走了半天,终于有点后悔了。然而又不能回去,而且走到这个地方也不愿意回去了。 他越是朝山上走,风雪颳得越大。由于刀刃般的风和雪,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咫尺莫辨。他把外套脱下来,蒙在头上朝前爬。雪从皮鞋缝里钻进去化了,脚下湿漉漉的,好像掉到了泥塘里。就这样,他还不停地朝前走。他因为不想冻死,就得不停地走。路两旁种满了密密麻麻的大树,这些树在风中发出的声音相当响亮。 喜鹊高声叫着向林中飞去。他吓了一跳,忽然又发现了一只山鸡,并向山鸡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次又碰上了兔子。那兔子好像筋疲力尽的样子,在雪中爬也似地蠕动,都跑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下雪找不到食吃,飢饿难忍。要是被人发现,恐怕马上就会被抓去。他跟在兔子后面撵,直到看不见兔子为止。他一直生活在水门汀的世界里,看见这些,觉得挺稀罕。 他好不容易翻过了山,由于太冷太饿,简直寸步难行。从这儿起是一片没遮没拦的大草原。 有两个戴防寒帽的小伙子背着空背架走来。他们发现了他,好像非常吃惊。他们是他要去的那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听说不远就是村子,徐刑警获得了勇气,拼命地沿着草原的下坡路朝下走。本以为村子一会儿就到,谁知村子仍然看不见。 又走了好半天,才看见村子。转了一个弯,在一处地凹的地方,有十几幢破烂草房披着雪挤在一块。颳得那么勐的风,一到这儿也变得平静了,给人以一种温馨的感觉。 陌生人一出现,狗首先叫起来。在雪地里玩耍的孩子们好像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村子还没有沾上文明的尘埃,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坐落在那里。 隔了一会儿,大人们从四面八方开始露面了。他们一致以惊讶和警惕的表情看着他。徐刑警笑眯眯地走到他们身边,询问有关许文子的情况。他觉得询问女人可能比询问男人来得好,所以主要找年轻妇女问。她们二话不说,指了指一家人家。 徐刑警觉得这比起直接找上门去东了解一点西了解一点更好,便悄悄地提出了问题。 第88页 “他家有个叫许文子的女人吗?听说她来了,我来找她……” 人们还没有放松警惕,不肯好好回答。其中有一个男人嘴好像挺紧,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徐刑警尽管满心不情愿!也只好把自己的身分告诉他。 村里人了解了他的身分以后,霎时像哑巴一样不吭声了。 “晓得什么说什么,我将感谢不尽。” 徐刑警觉得有必要说服他们,否则,他们可能不会开口的。他认为他们显得很团结,不会随便乱说。 好不容易把他们说服以后,他了解到许文子已经不在那个地方。有一个女人说她离开那儿已经好几年了,甚至还知道许文子和美军结了婚,住在美国。 “所以文子的父亲不愿意看见文子。” 这是一个老人说的。 “为什么不愿意看见她。” “据说是认为她和美国人结婚丢人,所以不愿意见她。” “但是他得到女儿不少帮助。不久前,他女儿还每个月寄钱给他哩!” 这是另一个老人说的。 “是这样。所以文子父亲的想法后来也变了。不过,他看见黄头髮外孙的照片,脸色又不对了。就是我看见这种照片,也不会高兴的。” “最近他们非常担心,女儿一点消息也没有。” 正在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谈情况,有一个头髮花白的老人来了。他就是许文子的父亲。大概是有人到他家去告诉了他。他瞪大眼睛,径直走到徐刑警跟前,自我介绍说:“我就是许文子的爸爸。”老头的背后站着一个也是一头白髮的老太婆。她一脸担心的神情,好像是许文子的妈妈。 老头把徐刑警带到家里去。一进里屋,就有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许文子的父母很想知道来找他们的理由,徐刑警估计照实告诉他们会让这两个又老又孤独的老人担心,因而没有说。 两个老人说住在美国的女儿已经有六个月没有消息了。所以他们很担心。正在这时候刑警来了,他们自然感到吃惊。 吃午饭的时候过了很久,徐刑警才离开那个村庄。他在许文子父母家吃了午饭,从他家出来时雪停了,风也小了许多,所以走起来比来的时候轻松。他通过许文子的父母和村里人搞到的许文子的履歷大致如下: 和威廉欧姆结婚是许文子第二次结婚。第一个结婚对象是韩国男人,婚后一年离婚。好像是一个人飘泊了一阵以后,碰上美国人又结了婚的。 据说她离开家乡的时候是十七岁。她是四姐妹当中的老二,十七岁那年认为就是到大城市里去当烧饭娘姨也比在乡下好,便离开了家乡。她有一个哥哥,哥哥比她先去汉城在某区厅当清洁工。哥哥的境况很困难,她自然不能对哥哥寄予希望,真的从烧饭娘姨开始干起来了。几年以后,她当了茶馆服务员,碰上一个男人结了婚。一年以后又离了婚。她跟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女儿,没法抚养,交给了一个慈善机关。 从那时起,她就不固定在一个地方,过着东飘西盪的生活,这种女人大体上都是如此,免不了要当酒店女招待。但她非常孝顺,一有钱就寄给家乡的父母,每一封信的末尾总要写上一句:“请原谅我的不孝。”她的两个弟弟也都离开了家乡在大城市里过苦日子,因此,家乡只剩下老父母。 至于她怎么会跟比自己小十二岁的美军结婚的,其经过就不得而知了。估计是在酒店里碰上那个美国军官的。 徐刑警认为她是杀了两个人的杀人犯,所以从各个角度问了许多问题,想从她身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然而,遗憾的是没有听见令人满意的回答。 徐刑警看了她从美国寄给父母的信,孝顺到了极点。她的学歷不过是小学毕业,所以字和拼音写得不太正规,但信的内容却散发着浓郁的人情味。这使人不得不考虑:这样的女人果真会连杀两个人吗? 许文子寄给父母的信封上的地址和徐刑警已经掌握的她的美国住址一致。还有她寄给父母的照片,那是她跟她的美国丈夫,以及她和美国丈夫生的儿子一块儿坐在草地上拍的。看了这张照片觉得他们一家非常幸福。照片上的许文子的面相和徐刑警在外务部护照上弄来的照片很相像。 第二天早上,河班长听完汇报后,点点头说: “许文子死了。” 徐刑警目瞪口呆。这又是什么话呢? “嗯,什么时候死的?” “早已死了。她已经死了超过六个月了。刚才美国来电话说,许文子六个月前死了。是死于交通事故。我问是真的吗?他们说不会错。后来我们领事馆的职员直接到她家去找了她的丈夫。丈夫伤心得不得了。” “是吗?那么,现在活跃在韩国的许文子是谁呢?” “那肯定是假的。她伪造了真许文子的护照,装出许文子的派头,把护照上许文子的照片撕下来,换上一张别的照片,并非难事。” “这个女人相当有本领。” “要是能杀两个人,肯定不简单。” 徐刑警心里直咂舌头。 “那女人如果继续使用许文子的护照,有朝一日要被抓住的。不过,如果她觉得有危险,扔掉了那张护照,使用别的护照,比如说,自己的真护照或者另外的假护照,那要想找到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89页 “不能给她一种警察在寻找许文子名字的印象。” “不行。要下命令进行绝密侦破。让那女的安心继续使用许文子的护照。” “乘客调查怎么样?” “眼下只对一级的进行集中调查,二十三个人当中弄清了身分的有二十一个。” “那些人怎么样?” “全都清清白白。余下十一个人中,若有我们找的小鬍子就好。” “对小鬍子的调查还在继续进行吗?” “还在继续,不过一无所获。然而,又不能就此罢手。” “这傢伙也许已经把小鬍子剃了。” “我们正在进行公开侦察,那傢伙也许已经发觉警察正在注意他的小鬍子。” “我也是这么看的。那傢伙要是把小鬍子剃掉了,找起来可就困难了。” 徐刑警心想“越弄越难弄”,好像就是针对这种情况而言的。 “得把使用死掉的许文子护照的女人的真名打听出来。” “这可是一件要紧的事。不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打听她的真名字,首先要在美国进行侦破。” 徐刑警心想这也许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他又觉得侦破也许意外地容易。他认为能调查到许文子的护照怎么会落到别人手里去的,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也许就会一下子暴露出来了。 一谈到这一点,河班长就看出有这个可能,从而立即採取措施给美国挂了电话。但是对方派遣警官不容易,即使派了,在现场进行侦破活动也不可能。 这时从侦察本部打来了汇报电话。那电话是从买美国刀的店铺里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是潜伏在那丬店铺里的刑警。 “卖刀的人刚才打了个电话给老闆,问刀还在吗,老闆说在,他马上就说一小时之内他来买。老闆说要重新买回去得出三十五万元,他马上就说好。” 待机而动的警官们立即进入非常状态。河班长和徐刑警也飞奔而去。二十多个警察埋伏在店铺周围。店铺的内部非常狭小,警察们在外面把小店围住,等待小鬍子出现。小店里只有老闆一个人。 河班长和徐刑警在对面的妓院里监视,那妓院在二楼,所以进出妓院的人被看得一清二楚。 过了一个小时,店铺右边的小巷子里出现了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帽子朝前压,脸看不大清楚,鼻子底下有小鬍子。 “像是出现了。” 徐刑警激动得低声说,河班长一面把香菸揉熄,一面站起身来。 小鬍子四面张张,小心翼翼地朝店铺门前走去。至少在警察们的眼里看来是这样的。那戴帽子的男人不知是否知道有几十只眼睛一起注视着他的行动,在店铺门口一会儿看看招牌,一会儿朝里面张张,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上!不知道他带没带武器,小心点,上!” 河班长通过无线电下了命令,而且和徐刑警一块沿着台阶朝下跑。首先有两个警察进入店铺内,跟着又进去两个。 戴鸭舌帽的正隔着柜檯和老闆谈话,柜檯上面放着一把美国刀。 戴鸭舌帽的拿起刀来左看右看,接着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放在柜檯上。钱好像是已经数好了带来的。就在戴鸭舌帽的要拿柜檯上的刀的时候,站在他背后的一个刑警飞快地抢先把刀拿了过去。戴鸭舌帽的吃了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同时有几个壮汉的大手毫不犹豫地伸了过来。一个刑警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腕。戴鸭舌帽的两只膀子都被抓住了,动弹不得。还有两个刑警一前一后揪住他的裤腰带。他眼冒金星,脸上遭到重重的一击,一头栽倒在角落里。腰部又飞来一拳,两手被反剪到背后,戴上了手铐。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一剎那发生的。 “别动!就那么趴着。” 帽子被摘掉了,现出了一张歪扭的脸。想不到是一张上了年纪的脸,而且是个秃头,服饰褴褛。门开了,河班长和徐刑警沖了进来,注视着栽倒在角落里吓得发抖的男人。河班长回过头来看着老闆说: “这人对吗?” “不对。”老闆连连摇头。 “什么?” 河班长两只眼睛朝上一翻。徐刑警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然后又消失了。 “上次来卖刀的人不是这个上了年纪的,是个年轻人。”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还没来得及说……” 是呀,刑警们像闪电似地扑进来,老闆连说话的余地也没有,这是实情。 “这是怎么回事?”河班长光火地跺着脚。 “请你解释一下!” 徐刑警走到趴在角落里发抖的男人跟前说。秃头男人用两只手捂着血迹斑斑的脸,一个劲地看着他。 “好像是有什么误会……请你谈谈事实。你怎么会来买回这把刀的?” 那男人的浮肿的脸好像稍微晃了晃。 “你说明一下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非常紧急。”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买回这把昂贵的美国刀的?”徐刑警把刀在男人眼面前晃晃。 第90页 “我,我是来跑腿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 “来跑腿的?” “唔,只不过是来跑腿的。” “谁让你来跑腿的?” “有一个年轻人给我钱,要我替他买把刀,我就按照他说的买了,就这样!” 徐刑警泄了气,也没有心思问了。河班长把那男人交给他走了。 男人手上的手铐打开了,他按照河班长的要求坐在了椅子上。下面是那男人的陈述: 他是个没有职业的穷人,在地下过道里摆摊卖孩子们的玩具。然而,能把玩具卖出去的日子不多,白辛苦的日子倒不少。 由于实在挣不到钱,往往上顿不接下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就做好了准备,只要是能赚钱的事,不论什么都干,决不挑拣。 尽管穷到难以维持体面的程度,他也不想把留了十多年的小鬍子剪掉。他坚定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就会回復到像过去一样神气活现过好日子的状况的,所以他决定在那一天没有到来之前,不剃小鬍子。谁知就是这两撇小鬍子给他带来了祸殃。 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走到他身边,盯着他的鬍子看,他当然不知道那小伙子安的什么心思。年轻人提议说,如果能替自己跑个腿,给他两万元。两万元,这笔钱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年轻人对这一点好像看得很透。男人也没有问一下究竟要干什么事,就冒冒失失答应了,还怕那小伙子是不是会让别人去干。年轻人详细地对他指点了一下店铺的位置,说: “你只要到那家店铺里去买一把美国刀就行了。刚才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你把钱交给他们,接过刀来走路就是了。”他一面说一面拿出刀钱五万元。 男人弄不懂年轻人为什么不亲自去买刀。但他没有问,这些事随便怎样都可以,重要的是能赚到两万元。 “先给你辛苦费一万元。拿了刀回来,再给你余下的一万元。”年轻人说。 “送到哪里呢?” “请你送到d剧场门口。十分钟以内。这点时间足够了。” 男人收起玩具,然后向年轻人所指的店铺奔去。 刑警们听他说罢,目瞪口呆。河班长盯着那个男人,关照他: “你赶快按照约定到d剧场门口去。去了,能跟那个小伙见面吗?” “干吗要这样?” “唔,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行动要自然,不让对方看出来。下面的事情交给我们。” 结结实实被教训了一顿的男人,按照刑警们的要求,跌跌撞撞地向剧场跑去。在这之前,刑警自然已经在d剧场一带摆开了阵势。 不一会儿,男人到达剧场门口,呆呆地站停下来。站了半天,约好了的年轻人也没出现。但是他得那么站着,直到刑警们下指示为止。 他几乎是像傻瓜似地在那儿站了一个多钟头。刑警在对面茶馆里露出个脸来,摇了摇手里的报纸,表示站到这个地步就行了。 他被带往侦破本部。 “我们好像是被那傢伙彻底地耍了一通。”在去侦破本部的路上,徐刑警有点感到空虚地对河班长说。 “对。我也有同样感觉。不过,这证明那傢伙还在国内,还在汉城。对此,我们还能感到满足。” “他干这种事分明是为了要了解一下警察的侦破活动达到了什么程度。我们冲进店里去,他也许正在什么地方看着笑哩!” 想到这里,刑警们都觉得受不了。 “我们太蠢!连这一点都不知道,逮住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分明是晓得我们的搜查情况,这下我们要找他就更困难了。” “我不这样看。这次事情表明那傢伙正在我们周围逡巡。” “要是真像班长说的,那傢伙一直在我们周围逡巡倒好了。不过,不知道他肯不肯这样。” “这一阵对他来说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跑。然而他不跑,继续在我们周围活动。真妙!” 被带到侦破本部的男人,受到多方的审讯,主要是调查他和案犯是否有关系。 “你谈一谈你对托你买刀的那个小伙子的印象。他长得怎么样?” “长得挺帅。年纪看上去有二十三四岁左右,好像是有钱人家的子弟,中等身材……像个大学生。” “没有留小鬍子吗?” “没有小鬍子。” 刑警把模拟照片放到他面前。 “像这个人吗?” “去掉小鬍子和眼镜挺像。” 没有必要再问了。 “他戴眼镜吗?” “不戴眼镜。” “他肯定是把小鬍子剃掉了。要不,也许是把假鬍子扯掉了。大概是生怕被怀疑,连眼镜也摘掉了。”河班长环顾众刑警说。 “穿的什么衣裳?” “上边穿的黄皮茄克,裤子是黑颜色的。” 男人三个钟头以后才获释。这就是说,当天他吃了几个小时的苦头,却有六万元的收入。除了案犯给的一万元之外,案犯给他买刀的五万元也全部落到他手中。然而,除了六万元之外,还有收入。他刚走到外面,有一个刑警追出来喊住他,给他一只信封。 第91页 “这个……这是我们职员大家凑起来的,小意思,拿着吧!” 刑警们觉得对他不起,尽管没有钱,还是凑了一点给他。男人突然拿到一只封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刑警把那男人打发走以后,一个个呆若木鸡,有好一阵,怔怔地看着半空。本以为犯人是瓮中之鳖,满怀希望地扑过去,谁知竟是一场空。他们感到空虚也是不无原因的。 “现在只有去找假许文子了。”河班长好像要安慰部下似地说。 “那女的现在大概也不会拿着许文子的护照到处跑了。她肯定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到警察的侦破情况,所以也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徐刑警说。 “是吗?是的。那真糟了。” 徐刑警想美国方面是不是会有好消息呢?但是他知道这是难以寄予希望的。如果说对方可以进行搜查,则是既难以寄予希望,又可以抱有希望的事情。但是,如果不能进行搜查,好像还是不抱希望为好。 “能不能把手伸到美国去?” “这是什么话?给他们打过电话吗?” “託了领事馆,不会有什么收穫。” “那也没办法。只能採用这个办法,你说是不是?他们还没有告诉我们许文子是否已经死了,等等看吧!” “许文子死没死,只要朝她家打个电话就可以知道,非常简单。我想以个人的名义直接托一下对方警官课的人,你看怎么样?” “得有认识的人。” “打听一下,或许有认识的。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也可以。” “那没关系。打听一下吧!” 傍晚,徐文镐刑警独自到吴妙花家去。 吴妙花的母亲闵蕙龄生病躺在床上。吴妙花的父亲吴明国到会社去还没回来。照闵蕙龄的说法,女儿既然已经失踪了也没办法,总不能因为她误了会社的事。吴明国不肯去上班,是她硬撵他去的,所以吴明国从昨天起才去会社。 “昨天,那小子来过了。” “那小子?是谁呀?” “除崔基凤,还有谁哩!” 徐刑警简直像是吃了一颗苦果。闵蕙龄不承认崔基凤是女婿,不仅不承认他是女婿,而且把他看成敌人。 “为什么把那个疯子放掉?那傢伙理应吊死,为什么放掉?为什么把他放掉呀!你们警察到底在干什么!” “对不起,崔基凤先生是该放才放的。” “你究竟说些什么?” 她连衣襟散了也不管,拼命摇晃身体。 “我的妙花怎样了?把他放了,怎么找得到妙花呢?妙花肯定是他杀死的。” 闵蕙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你干吗要认为女儿死掉了呢?” “如果没有死,还会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吗?” “你这就不知道了。对于吴妙花的生死,现在谁也不能下结论。可以推测有某种可能性,但不能断定她已经死了。” “那么,我的妙花在哪里呢?可怜的孩子……” 她突然哭了起来,浑身颤抖,拼命呜咽。 “我是怎么把她养大的呀!没有她,我怎么活呀!活不下去了!” “请你镇静一点。” 徐刑警瞅准机会要问她一些重要情况,但对方就是轻易不愿给他这种机会。 悲痛又变成了对崔基凤的诅咒。她就是因为崔基凤在新婚之夜不跟新娘睡觉,而去跟酒店女人同寝而诅咒他的。 “他不是人。卑鄙!居然把女儿给了这种傢伙,想想就牙齿发冷。” 徐刑警好像充分能够理解闵蕙龄的愤怒,但是对她绝不提自己女儿的错误,把一切责任全推到崔基凤身上很不以为然。 实际上,最重要的责任应该在吴妙花身上。如果她没有和孙昌诗发生关系,就不会发生杀害孙昌诗之类的事件。他想对闵蕙龄指出这一点,但又忍住了。等她气消了一点,他才开口说话: “问你一件事。十二月二十六日举行过结婚典礼以后,因为下雪,度蜜月的路线突然由济州岛改为去雪岳山,是不是?当时是谁向雪岳山h饭店预定房间的?我们知道是新娘家预定的。” 闵蕙龄脸上掠过一丝张煌的神色,然后又消失了。 “那,是新郎,不,是那小子预定的!” “崔基凤先生没有预定,因为路线是突然改变的。而且他由于婚礼等等忙得不亦乐乎,能在礼堂里给h饭店打电话吗?我问过他,他说自己也不知道。” “哪有这个道理?度蜜月的日程是由新郎方面定的,这是常识。我就是这么看的。” “不过,新郎明明说他没有预定过。” 闵蕙龄霍地蹦了起来,说没有这个道理! “新郎家没有预定,那谁预定的?” “是不是你预定的呢?估计改变度蜜月的路线去雪岳山是吴妙花的主张。那么,我认为无论如何也是新娘方面给饭店打电话,你没有预定过吗?” “我?没有。我没有打过这种电话。那天我没精神,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反正,我们这方面没有给饭店打过电话。” 第92页 闵蕙龄拼命摇头,好像绝对不会有这种事。 “会不会你不知道?也许是吴妙花小姐託了你家的哪一位向饭店预定的?” “听起来也许有这个可能。不过,有人向饭店预定房间,这难道是个问题吗?” “是个问题。”徐刑警严肃地说。 “是什么问题呢?” “兇犯怎么会知道,从而跟到那里去?路线是突然改变的,饭店是突然预约的,兇犯怎么会打听到这些事的呢?” 闵蕙龄的眼睛变大了,脸色煞白,好一阵坐着没吭声。尔后说: “准是盯了妙花汽车的梢。” 徐刑警抬起手来制止她。 “不是。兇犯于二十六日下午打电话给h饭店预定房间。然后,在那天晚上住进饭店。吴妙花夫妇随后才进入饭店。这是我们查证了的。” 闵蕙龄显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对着他看了好半天。 “兇犯是女人,还有一个男人。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女人估计在四十岁左右。给饭店打预约电话的是女人。但是,吴妙花夫妇住宿的房间是谁预定的,现在还没搞清楚。” “我一定了解一下。”闵蕙龄脸色苍白地说。 “拜託了。我们弄不懂,兇犯怎么会知道新婚夫妇要住h饭店。” “是不是妙花没有预定就住进去的呢?” “不是。是预定好了去的。” “店方不知道是谁预定的吗?” “店方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们以为是住宿的人预定的。了解到这一点,案犯的轮廓在某种程度上就可以把握住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不是亲近的人就不可能知道吴妙花夫妇住h饭店;因为是亲近的人,所以兇犯可以打听到新婚夫妇住宿的地方。所以首先要找到打电话预定的人。找到这个人之后,再了解她把这事告诉了谁。” 寄希望于闵蕙龄的东西一无结果,徐刑警微微感到失望。如果说她不知道这事,那么谁知道呢?第三者的影子好像要抓到了,但又没抓到,使他非常不安。 闵蕙龄当着徐刑警的面,拿起话筒给丈夫打电话: “喂,是我。我现在跟刑警在一起,有一件事要了解一下……妙花没有消息吗?你是不是向雪岳山h饭店预定过房间?在结婚典礼结束以后,妙花去雪岳山之前。没有定过?那么是谁订的呢?我也没有打过……我以为是你打的呢?……那么是谁打的呢……真奇怪,请你等一等,我让他来接。” 闵蕙龄放下话筒,看看徐刑警。 “他也没有打电话跟饭店预定过,还以为是我定的哩。他想跟你通话,接吗?” 徐刑警对吴明国没有好印象。他是个在强者面前卑躬屈膝,在弱者面前傲慢无礼的典型人物。由于他的傲慢,使徐刑警怕跟他说话,但也不想迴避。 跟预料的一样,吴明国一上来就大喊大叫。他是对搜查不力发脾气。 “你们警察究竟是整天睡觉,还是在干别的什么的?一个人失踪了,连是死是活都打听不出来还算警察?” 也许是用拳头捶桌子,电话里传来嘭嘭的响声。他非常激动。 “对,对不起。” 徐刑警无话可说,只能说对不起。责备自己没能破案,他真的无话可说。 “餵!说一声对不起就行了吗?去度蜜月的新娘不见了,哪儿有这种伤心的事呀!你要是有子女的话,也想想看!难道妙花跟别人不一样!” 他非常不客气地大喊大叫,好像非常光火。不过,这样好像太过头了一点。一口三声地女儿女儿的,吴妙花又不是他的亲生子女。反正闵蕙龄和吴妙花的感情不一样。 徐刑警非常有耐心地等着,直到对方发完火为止。 “找不到妙花我们也只有死了,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她死了,你就老老实实承认她死了。那至少就可以不要等了吧!” 如果吴妙花死了,吴明国会跟着去死吗?是不是现在他的心情很悲痛呢? “崔基凤那傢伙为什么要放掉?为什么要把这个杀人犯放掉?有什么理由放他?难道他杀死了妙花,不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吗?” “你干吗要认为女儿死了呢?” 徐刑警尽管对他很恭敬,恭敬到令人讨厌的地步,但却尖锐地问道。对此,吴明国的反应显得特别神经质。 “什么?现在你说的像话吗?哪儿有人会认为自己的女儿死了!但是前前后后的情况又说明了这一点。肯定是那小子杀了孙昌诗,又杀了吴妙花。这点连小孩都能够懂!什么科学侦察,什么凭证据办事,总之,把他放了这像话吗?简直不成话!” 徐刑警的耳朵发热了。对方大喊大叫震得他耳朵生疼,最后连说些什么都听不大出来。 “崔基凤不是兇犯。” “什么,你说什么!”对方霍地蹦了起来。 “崔基凤不是兇犯,所以我们把他放了。我们警察对于把一个不是案犯的人关起来感到非常抱歉。他因此失去了许多东西。我们真心觉得对不起他。” “他不是兇犯,谁是兇犯?” “谁是兇犯还不知道。不过,崔基凤不是兇犯。” 第93页 “肯定吗?” “肯定。” “你能负责?” 徐刑警生气了。对方好像尅自己的部下一样尅他。 “我没有义务回答这种问题。请别随口胡说,少用一点不客气的口气。” 吴明国暴跳如雷,说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我只要对你的上级说一声,管保砍了你的脑袋!但是徐刑警岿然不动。 “告不告诉我的上级随你的便。我只关心十二月二十六日谁给雪岳山h饭店打电话预定房间的。” “我没有打!” “那天新郎新娘住在六一五号房间,那个房间是以崔基凤的名义预定的。” “那是他打的。” “不。我问过他本人。他说根本没有打过预定房间的电话。到了h饭店,房间已经以他的名义定好了。吴妙花曾说可能在h饭店定好了,到了饭店一看,果真以他的名义定好了。” “饭店的房间通常不是新郎预定吗?” 吴明国已经比刚才软得多了,很少用不客气的口吻讲话说明了这一点。 “唔,是这样。不过,新郎是在突然改变行程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考虑到预定房间,就乘上新娘开的车子到雪岳山去了。” “那大概是妙花预定的吧。” “这是不可能的。在举行婚礼前后,对于新娘来说,不可能有时间打电话给旅馆预定房间。那天的主角在那种情况下怎么会打电话呢?我认为一定是有一个她身边的人替她打的电话。” “我没有打过电话。我以为是新郎一方安排打的。” 吴明国特别强调自己没有打过电话。但是徐刑警韧劲十足地接着说: “谁都说没有打电话,那么是谁打的呢?依我看,总有一个人给h饭店打过电话,并以崔基凤的名义预定房间。” “反正我们家的人没有打过这种电话。” “新郎家的人也说谁也不曾打过。” “那岂不是要成为一个谜了?” “我也这么看。按照崔基凤的说法,他知道在h饭店预定了房间是在几乎到了雪岳山的时候。所以吴妙花小姐是知道已经预定好了,才开车到那儿去的。她可能晓得是谁打电话给饭店预定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吴妙花自己可能请人打预定电话。这一点你能留意一下给打听打听吗?” “打听一下并不难,不过,这跟破案有什么关系呢?” “案犯怎么会知道新郎新娘去h饭店,并且跟到那里,这一点也许可以弄清楚。” “这一定是盯了吴妙花小车的梢,如果案犯不是崔基凤,而是别人的话。” 他和闵蕙龄说的是一样的话。 “没有盯梢。案犯是预先向h饭店打了预定电话,然后很从容地出发的。” “确实吗?”吴明国的声音激动得发抖。 “确实。我们连案犯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是一个叫许文子的女人。我们断定这个名字是假的,而且还有一个案犯,是年轻男人。他的名字还没有弄清楚。他们从十二月二十六日起到二十八日住在h饭店。我认为逮捕案犯只是时间问题。” “信心十足嘛!请你赶快把兇犯逮捕起来。” 徐刑警放下听筒,再一次强烈地感到兇犯好像就在附近。这是比较确实的感觉,因而是切身感受。好像兇犯的唿吸声就在耳边响,兇犯的手已经从衣襟上擦过。他不禁打了个寒噤,脸色苍白地看了看闵蕙龄。 兇犯在身边,至少有两个以上。迄今查明的就是两个,好像这两只面孔的人正非常迅速而果敢地在处理事情。然而,他们觊觎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一点不明确!迄今为止的兇杀只是单纯的兇杀吗?不是的。迄今为止的兇杀是有目的杀人。是不是觊觎什么而杀人的呢? 悽惨的男人 不管谁怎么说,崔基凤也是汉城最悽惨的男人。受辱倒还在其次,他实在太悽惨了。虽说是无罪释放,可谁也不来安慰他。他自己也不指望人家来,不过也确实感到人际关系的无常。隔壁邻居都以异乎寻常的眼光看他,对他保持警惕,因此他也害怕到外面去。然而,整天呆在家里也实在受不了。他的母亲和弟妹对他非常关心,这对他来说反而变成了负担。这样,他唯一可以谈话的伙伴就是小妹秀美了。 “把一切都忘掉,去旅行一趟吧。白雪覆盖的山寺是值得一看的,那儿没有什么人,安静,也不会有人认识你。” 就是秀美不提建议,他也想出去一趟放松一下。 他在家里呆了几天,有一天突然说要出去了。他穿着登山服,背着背囊离开了家,也没说到哪儿去,就消失在黑暗中。秀美以为他出去旅行,家里其他的人则以不安的眼光看着他的背影。 第二天早上,警察才晓得崔基凤不见了。徐刑警为了要跟崔基凤谈几句话,向他家里打电话,听说他昨天晚上出去了,连忙朝他家跑。 “他走的时候说到哪儿去了吗?” 徐刑警脸涨得通红,看着秀美。 “没有,他走的时候没有说到哪儿去。大概是去旅行,让头脑冷静冷静。”秀美怀着敌意说。 “大概总说了到哪儿去吧?”徐刑警焦急地问。 第94页 秀美摇摇头。她一点也不想帮助刑警。在她眼里,徐刑警只不过是个为了要折腾哥哥而到她家来的人。 “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他说过自己也不知道到哪儿去,到车站后随便乘一趟什么车就走。是我劝他去旅行的。” “穿什么衣裳走的?” “登山服。哥哥又有什么事?” 秀美以冰冷的眼光看着刑警。她的眼睛在说,求求你千万别再折腾我哥哥了。 “没有特别的事,就是想见见他。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就走了。” 徐刑警的眼睛里好像看见了一个依窗而坐的凄凉男人的身影。 “你哥哥这一阵过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过得不错。”秀美以挖苦的口吻说。 她的母亲怪她跟客人说话用这种腔调,但她一点也不退让。 “我哥哥简直是个废人了!” 徐刑警看见她的眼睛里噙着眼泪,把脸转了过去。 “哥哥一直呆在家里,可怜死了。我担心他经歷了这种变故后,怎么活下去。” “对不起。” 徐刑警认为坐在自己面前的秀美姑娘十分聪明懂事。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哥哥。我们家的人对他什么也不好说,哥哥也不跟我们说什么,我们能跟他说些什么呢?推託说这是偶然的不幸吧,创伤也太大了。真叫人不堪回首!” “对不起。”徐刑警想不出别的话来解释。 “哥哥好像以后什么事也不能干了。他曾是我们家的台柱,” 秀美咽下眼泪,好一阵闷声不响地望着别处。涂刑警等她感情平静下来,开口说道: “尽管很抱歉,还要问你几件事。你记得二十四日晚上的事,也就是说圣诞前夜的事吗?” 她好像不大理解徐刑警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劲地看着他, “我们了解到,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打了一个电话给你哥哥,起先是你接的,后来你转给了哥哥,对不又寸?” 瞬间,秀美的脸上发生了混乱。她好像在想那天晚上的事情,保持了一会儿沉默,然后说: “对。是有一个电话来找哥哥。我接电话转给了他。” “是谁打来的?当时大概是几点钟?” “时间大概是十一点左右,而且那声音头一次听见。” “能不能详细谈谈当时的情况?案件的发端正是从这只电话开始的!” 秀美的眼睛瞪大了。她用紧张的表情注视着徐刑警的脸。 “她叫我无条件地让哥哥接电话。我本以为是妙花姐姐打来的,所以多少有点失望。我估计在圣诞节找哥哥的不是一般的电话。看得出哥哥好像在等妙花姐姐的电话,谁知妙花姐姐的电话没有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头一次听见她声音的女人倒打来了电话!所以我盘问她是谁。不过,对方不肯讲明自己的身份,真奇怪!” 秀美相当激动。徐刑警一直凝视着她的脸,饶有兴趣地倾听着她的话。 “我说不讲明身份,我不能替你转。她便说有一件关系到你哥哥的重要事情,才打电话来的。她这么说我能不给转吗?哥哥接完电话,情绪好像很不好,脸上没了血色,而且表情呆板。我问他是什么电话,他什么话也不说。隔了一会儿他就出去了,分明是因为接到那只电话才出去的。然而,我想多问也没有意思,便没有问,但非常担心。哥哥当天晚上没有回家。第二天早上他才形容憔悴地回来。” “你哥哥没有说打电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没有说。这只电话肯定有问题。” “你估计那女人的年纪有多大?” 单听声音来猜年纪,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大致上可以猜到。 “约……约摸四十来岁。是中年妇女的声音。” 既然声音不特别,那么声音和年纪大致可以划平行线。 “后来,那女的又打过电话来吗?” “没有。没有再打第二次。” “你哥哥结婚很晚,对这个婚姻他是怎么看的呢?” “哥哥好像显得非常幸福。实际上,我们真想尽情祝福哥哥结婚。然而,他蜜月还没度完,就遭到这种不幸,实在太可怜了。谁知道哥哥以后会怎么样呢?” 她的眼睛里又盈满了泪水。 徐刑警心想她也许会谈几句吴妙花,但她绝口不提,也许是故意不说。看来他不问,秀美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你哥哥好像挺爱吴妙花?”徐刑警小心翼翼地提个问题。 “因为爱她,才结婚的嘛!” “你看吴妙花是什么样的人?” 她突然像哑巴了似地闭上嘴,好像在考虑应当怎样跳过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堵大墙。不一会儿,她说道: “是个美人,而且挺有趣,也可能成为哥哥的一个负担……我一看见她,就羡慕她,而且觉得奇怪,她怎么会喜欢我哥哥这样的人。” 徐刑警本以为她嘴里会蹦出一连串的诅咒,但回答正好相反,不禁哑口无言。但是下面的话就不一样了。 第95页 “由于生得大美了,我都怀疑她是否能像别人一样过正常生活。烧饭、洗衣、扫地、养孩子好像都跟她不相称。这次发生了这种事件,好像是对我的疑问作了解答。我从来没有像最近这样切实感到红颜薄命。我不把她看成是人。这样谈论一个生死不明。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很不应当,但她确实不是个人。如果是人,怎么能于这种事呢?她使我哥哥毁灭了。她诱惑了只知读书的哥哥,并使其毁灭。” 秀美非常憎恨吴妙花,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这是一点不反常的极其自然的反应。 “你哥哥也非常恨吴妙花小姐吧?” “不是这样。谁都可能这么想,但并非如此。我没有听见哥哥说过一句埋怨吴妙花的话。” “是不是恨得太深,说不出口?” “不是。我恨她,哥哥反而发火。说你要是敢在我面前再骂她一句,我就不放过你。哥哥好像一点也不恨她,反而竭力要维护她。这种神气是很明显的。” “奇怪!维护一个使自己毁灭的女人。” “按照常规,哥哥个可理解的地方很多。不了解这些就没法理解哥哥。” 徐刑警心想也许果真如此。 秀美认为自己在家里所有的人当中和哥哥最亲近。即使认为是如此的亲近,还常常在哥哥身上看到令人大吃一惊的生硬的一面。每逢这种时候,就觉得他挺陌生,好像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 “你哥哥结婚怎么这么晚?”徐刑警忽然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秀美好像觉得他问得新鲜,看了他一眼: “哥哥对结婚没有兴趣,只知道念书。周围的人都叫他结婚,他根本不听。” “那怎么会突然结婚了呢?” “真意外。大概是吴妙花使哥哥改变了想法。有一大晚上,哥哥突然说要结婚,并把那女的带到家里来了。我们既惊讶又高兴。” “哥哥以前没有结交过女人?” “没有。在这以前任何一个女人都没能引起哥哥的注意。哥哥对女人不关心,有时候看起来显得非常凄凉。” “按照常规无法理解的人碰到了一起,只能发生问题。”徐刑警表情严肃地说。 “对。哥哥和妙花不是普通人。可以说,这两个人要结婚都是挺困难的。这种人彼此碰到一块,真是不幸。现在想想,似乎有点道理。” “如果他们结婚是建设性的,也许会成为很好的一对。” “也许会这样。不过,他们的结婚不会是顺当的。事实证明了哥哥变得很可怜他将来大概不会结婚了。” 秀美用手绢擦擦眼泪。 “你哥哥到哪儿去了?他会去哪儿?请你告诉我。”徐刑警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 “我们和你哥哥要一直保持联繫,因为他可能是这个案件的重要证人。” “哥哥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出去了,好像他本人也没想好要到哪儿去。估计是走到哪里算哪里。他的神情使人没法拦他,反而想劝他出去吹吹风。” “你哥哥出去旅行,从他个人来说是一一件好事。这一阵他经受了巨大的冲击,眼下事情还没有解决,所以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歇歇,比在家里好。不过,我觉得在目前状况下出去旅行,稍微早了一点。为什么?现在新娘不是失踪了吗?而且,他们两个人不是正式举行了婚礼的夫妻吗?在没有结论以前,丈夫就销声匿迹了,这使我一下子接受不了。” 话音刚落,秀美就蹦起来了。 “请别再虐待我哥哥了。” “这不是虐待。” “请别再把我哥哥弄得更悲惨了。” “我丝毫也没有这种心思。” “我哥哥和吴妙花关系已经断了。他们不是夫妻!” “你认为你哥哥果真是为了要把一切都忘掉,而拍拍屁股去旅行的吗?” “……” 秀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吞咽着愤怒的眼泪。徐刑警摇摇头。 “大概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呢?” 这次轮到徐刑警无话可说7。然而又不能再次搜查突然失踪的崔基凤。因为现在他不是搜查对象,所以不能动员有限的人力去找他。徐刑警关照秀美要尽可能地跟他联繫,秀美忙着擦眼泪,连看也没有看徐刑警一眼。 崔基凤走进卧铺房间躺在床上,关节一刺一刺的痛,像挨了一顿打。 发车的时间快到了,在走廊里行走的人的脚步声十分杂沓。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那声音静下来。 列车二十三时十分开出。列车一开出站廊就好像比较安静了。 他支起身子朝窗外看,看见月亮依稀在云缝里闪光。列车正在汉江铁桥上奔驰。 他翻开晚报。差一点把罪名加诸他身上的那个案件,现在连一行报导也没有。那个案件没有再上报纸意味着案件侦破没有新的转机,侦破陷入踏步状态。 另一个兇杀案代替了这个事件,被大肆报导。那是一个觊觎保险金的惊人兇杀案,一个中年妇女毒死三个人。 几乎每天都发生兇杀案。案件的原因大多都是为了钱。 第96页 杀死孙昌诗、杀害金玉子都是为了钱吗?好像不是的。为了钱而杀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散发着铜钱味。然而,这两个事件完全没有铜钱味,那么,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他心烦意乱地抽着烟。他不是警官,因而连起码的侦破知识也不知道。但是有疑问,这是极其自然的事。一旦有疑问,他就会作富有逻辑性的思考,尤其他是专攻哲学的。 月亮好像完全被云遮住了,雪花开始碰击车窗,好像是下雪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罐装啤酒滋润发于的嘴。母亲和弟妹们忧心忡忡的样子浮现在他的眼前,他觉得自己使他们担心,非常抱歉。但是他认为,他们会理解他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住冒上来的泡沫会消失,一切都会埋没在忘却中。但这都是破案以后的事。眼下案件还没有侦破,好像越来越坠入了五里雾中。 从一开始想起吧!他咕嘟咽下一口啤酒,又抽起了烟。 “最初,也就是从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打给我的那只电话想起吧。打怪电话来的是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听声音好像是个老练的中年妇女。‘现在马上到w饭店去。吴妙花和一个男人一起住在那里。一个女人离结婚只不过两天,能这样吗?’然而,那女人为什么要打这种电话给我呢?她所觊觎的是什么呢?现在让我们取影于(shadow)的头一个英文字母,把那女的称为s吧! “s很可能是妙花方面的人,我又没有让人去盯过妙花的梢。s甚至知道我的名字和家里的电话号码,由此看来,她也许是和妙花非常接近的人,通过妙花打听到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的可能性极大。 “要么是她盯妙花的梢,了解到妙花和孙昌诗一块儿住进了w饭店;要么是在w饭店偶尔发现了妙花和孙昌诗,目击到他们一块儿投宿,然后给我打电话。 “然而,让我们来设想一下,如果不是妙花,而是我在w饭店将会怎么样。就算s目击到我不是跟妙花,而是跟另外一个女人在饭店住宿。s当然看见过我,所以认识我。s会不会立即把这个事实告诉妙花呢?如果这事可以让妙花难过,她是会告诉的。 “s所觊觎的可能是妙花的不幸。s不希望我不幸。我没有结过怨的女人。s也许是一个道德心很强的女人。强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程度。是不是她看见结婚前两天妙花又跟别的男人住进旅馆,心里光火才打电话的呢?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但是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来看,s想使妙花不幸的可能性很大。她原以为我会立即取消和妙花的婚约,给妙花带来痛苦。然而,我没有取消婚约,若无其事地和妙花举行了婚礼,并动身到雪岳山去度蜜月。 “这样s就可能盯上第二目标。作为第二目标的最适当的地点,莫非就是新婚夫妇住宿的雪岳山饭店?所以s便潜入雪岳山饭店,孙昌诗也在那儿! “s是知道孙昌诗在那儿呢,还是不知道?s准备以什么方式使吴妙花陷入困境呢?她不会毫无计划地潜入那地方的。那么,她有什么计划呢?按照刑警的说法,案犯是一男一女的可能性极大。 “那么,孙昌诗怎么会死的呢?是谁杀死了孙昌诗呢?孙昌诗为什么会死在不是他的房间的六一五号呢?而且是赤条条地在浴室里被杀害的,是被卡着脖子揿在水里弄死的。据说后脑勺有受到强击的伤口。s认识孙昌诗。他在w饭店看见过,晓得孙是吴妙花的情人。 “孙昌诗怎么会跟到h饭店去的?他跟到度蜜月的地方去打算干什么?再怎么相爱,吴妙花也不能干这种事呀! “他是一个大学高材生,居然会干这种傻事,令人难以置信。是不是妙花叫他跟着来的呢?不会的。就算妙花有点莫名其妙,也不会干这种蠢事。那么,孙昌诗怎么会到h饭店这一点就变成了一个谜。他怎么会晓得突然改变了的路线和饭店名称?这些是谁告诉他的呢? “是不是s告诉他的?莫非是以警察说的许文子的名义住进h饭店的那个女的把孙昌诗引到那个地方去的吧?这作为使妙花陷入困境的办法是非常好的。妙花在h饭店和孙昌诗相遇该有多么吃惊呀!使孙昌诗到h饭店来的第一阶段计划成功以后,立即执行第二个计划,即觊觎决定性的机会。孙昌诗怎么会进六一五号房间的?是妙花喊他的吗?是不是我不回去,妙花等得疲倦了,一气之下把孙昌诗喊进去的?孙昌诗的房间是在下面一层的五二八号。如果是妙花喊他进去的,他到六一五号房间的来龙去脉就非常自然地摊开了。 “接下来是杀人,怎么杀害孙昌诗。兇犯要对付的对象连妙花总共两个人。要悄悄地干掉两个人不是一件容易事。尽管兇犯是两个,其中一个是女人。两边各有一个女人,数量也相等。拼了性命搏斗,不会一下子就决出胜负,那么孙昌诗是怎么被杀死的呢?吴妙花又是怎样被处置的呢?她的车子怎么会在海边发现的呢?是不是把吴妙花引出去以后,再杀死孙昌诗的?杀死了孙昌诗,再处置吴妙花就不会太困难了。 “当然,在五二八号房间杀死孙昌诗以后,也有办法把孙搬到六一五号房间。最成问题的是搬运尸体。要不让人看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存心要搬,就会有办法。把他假扮成病人背过去,人们就不大会怀疑。真是这样吗?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就得吴妙花不在房里。他是不是先处理了吴妙花,然后才搬孙昌诗的呢?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吴妙花的尸体了。吴妙花的尸体不在饭店里,从这一点来看,莫非是把她骗到外面去杀掉的?或是用她的车子把她载到什么地方去加以杀害的,然后把尸首抛在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第97页 “妙花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是随便骗得出去的。要骗她得有一定的理由,还得有相当的人物。她不会听信一个陌生人的话跟着人家跑。是谁提出了一个很像是那么回事的理由,把她骗到外面去的呢?是谁呀?她信得过、肯跟他走的人是谁呢? “能达到这个地步的人,可能是非常亲近的人。s是不是妙花信得过、肯跟她走的最亲近的人呢?s的影子一开始就在附近的地方晃动。从她能打听到突然变更的路线,还打听到新婚夫妇住宿的饭店,从而渗透进去,肯定是很接近妙花的人物。那是谁呢?” 他看着窗外。 当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时候,黑暗里依稀浮起了s的轮廓。他心里不知不觉地大声喊了起来:“是s!”这时s的轮廓又从黑暗里消失了。车窗上落下了无数的雪花。 妙花周围的人依次浮现在他眼前,任何一张面孔也不是s的脸。尽是些真心为妙花的失踪而难过的脸。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是s。 但是,s是就在近处的人物这样一个想法一下子在他脑子里抹不掉。不,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想法反而越来越牢固,好像确定无疑了。已经暴露出来的种种状况,说明s是一个就在附近的人物。 然而,对于那个被认为是从犯的年轻人,他作不出任何推断,好像完全被一层面纱遮着,只是心中觉得那人是按照s的指示活动的打手。 一个女人要巧妙地接连杀死两个乃至三个人,那是极其困难的。所以s雇用年青人的可能性很大。那么,那个年青人是谁呢?肯拼命地跟她一起杀人,他肯定是s的心腹。他想,那人一定是无条件服从s,死心塌地地跟着s,像一条哈叭狗似的小伙子。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参与杀人呢? 对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叭狗是谈不上道德和良心的,它只知盲目地服从主人。主人下令叫它咬什么人,它就拼命去咬。对于哈叭狗来说,主人是至高无上的,其他的人都是攻击对象。 那青年如果是一条哈叭狗,肯定是个可怕的人物。看看杀害金玉子的手段就可以知道了。他几乎是用刀把玉子的脖子割断的,相当残忍。尽管没有看到尸体,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崔基凤就禁不住要打寒噤。他还没有被捕,如果警察收紧了搜查网,他也许又会行兇杀人。没有任何办法保证不发生第三次、第四次兇杀案。 吴妙花可能也死在他手里。不过,还没有发现妙花已经死亡的证据。她也许是活着呆在什么地方,也许是死在一个无法找到尸首的处所。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他突然想看看吴妙花,想得心里难过。他是在她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为了让头脑冷静下来而出外旅行的,是放弃找她而离开家庭的。他的行为果真对吗? 他果真就没有一点错误吗?新婚第一夜就把新娘扔下,和卖酒的女人喝酒过夜,这事果真能使之合理化吗?这是愚蠢的行为,骯脏的行为。他的人格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一切都是由于自己缺德所致,这种想法使他难过。由于实在是太难过了,他恨不得哭一场。要是妙花在身边,他一定要抱住她请她原谅。 火车停下了。是大田车站。他突然想吃煨面。大田火车站卖的煨面一向很有名。他从车上下来,急步向卖面的地方走去。人们用嘴吮着热气腾腾的煨面,起劲地吃着。 他吃得也很起劲。由于要在开车之前吃完,有点手忙脚乱。冻得发抖还要吃面,别具一番滋味。 面条快要吃完的时候,他勐地抬起头来朝对面看了一眼。和正在对面吃面的一个男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崔基凤发觉他正朝自己这里偷看,心里很不高兴。两个人的视线一碰上,对方就赶忙把头低下去,把面条朝嘴里送。崔基凤丝毫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观察着那人的气色。 那人头上戴着一顶写有k字的黑运动帽,还戴着一副墨镜,因此很难辨出他的面容。而且身上罩着一件税务制服,身材不很高。此人没有同伴,好像是一个人。崔基凤估计他可能是棒球运动员。年龄一下子难以分辨,看上去在三十岁上下。崔基凤把碗里剩下来的面汤喝完,放下碗筷,又看了对方一眼。戴黑色运动帽的也刚吃完,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个人像约好了似地彼此避开对方的视线。 崔基凤的心里嘀咕着:“那人看我,是不是认识我?几天前自已被说成杀人犯的时候,脸在报纸上登得那么大,那人可能认识我。”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非常丢人。 他回到卧铺房间嘆了一口气,用手巾擦了擦冷汗。觉得自己好像是逃亡中的杀人犯,非常烦躁和不安。幸亏乘的是卧铺。 列车出发了。他喝完一罐啤酒,便睡觉了,但是头脑非常清醒,好像一下子睡不着。 不一会儿,他又陷进案件的旋涡里。种种疑问首尾相衔开始折磨他。其中最使他苦恼的是舞女金玉子为什么会被杀害这样一个问题。 “这次案件要讲究形式的话,金玉子是可以称之为重要证人的人物。她是可以替我辩护、也可以使我陷入困境的证人。兇犯是不是为了要让我陷入困境才杀害金玉子的呢?有什么必要使我陷入这样的困境:)兇犯所希望的是不是要把我打成杀人犯,让我代他上断头台。如果这是兇犯所希望的,那么他的计划可算是成了泡影。由于杀了金玉子,案犯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影,让我成了自由人。所以可说是带来了相反的效果。” 第98页 崔基凤想安慰安慰玉子冤屈的鬼魂。她是因为和崔基凤喝了酒,发生了一夜的关系而被杀害的,所以她是碰上了一个倒霉的客人,才没能活完自己的一生而死去的。那年轻的女人有多冤呀! 崔基凤睡着了。他在睡觉的时候一直受恶梦的折磨。那梦抓不住头绪,乱成一团,使他痛苦。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是清晨五点稍微过一点。 他本想支起身来,后来又没动弹。他发现肚子上面放着一张纸,觉得很奇怪,打开灯,拿起纸靠近了看一看,好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原子笔写了如下几句话: 自杀吧!像你这样的人现在还活着是个耻辱。如果不自杀的话…… 最后一部分没有结尾。崔基凤不禁打了个寒噤。想到杀人者的手从自己身上掠过,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他捏着纸片跑到通道上。 走廊里什么人也没有,挺安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想到杀人的人也许正隐藏在这个卧铺房间的什么地方,不禁害怕极了。乘务员在空卧铺间里睡觉,崔基凤估计把他喊醒了问一下也是毫无结果的,于是便决定作罢。 崔基凤上厕所的时候从里面把门搭上,想到杀人的人也许什么时候会来偷袭,他非常紧张。 崔基凤从厕所出来到盥洗室去。一个年轻女人在镜子前面化妆,看见他后便赶快出来。崔基凤进去洗脸。脸用冷水洗过后,紧张的心情好像好些了。 “叫我自杀,这从哪儿说起?我不能死!”他差一点大声喊起来。 肯定是在睡觉的时候,有一个人把纸片放在他身上的。那是个什么样的傢伙呢?是s吗?是s和s的心腹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有人把这张纸留给我。 他把揉皱了的纸拿出来摊开,又看了一遍,觉得没有结尾的最后一段是最具有威胁性的。 “‘如果不自杀的话……’意思是要杀死我。这是警告我。能把肚子挺出去,要杀就杀,那该多好。‘像你这样的人现在还活着是一种耻辱。’意思是非常讨厌我。是什么人?干吗要讨厌我呢?难道讨厌我讨厌得要把我杀掉吗?” 他把小纸条又看了一遍,遒劲有力的字迹好像是男人写的。他怎么也不相信杀人者的手竟然伸到了自己的身边。但事实总是事实。 “然而,害怕、发抖都没用,只能採取与之斗争的态度。假如我抱定决心不自杀,那人会立即对我进行攻击。他为什么要杀死我呢?杀死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崔基凤竭力想保持沉着。他知道一害怕、发慌,就会白白送命。 这事要不要告诉警察?如果有个刑警在旁边,害怕就会好一些。但是他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摆脱恐怖。 他转而一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好像是可以了解到杀人者的真面目的极好机会。要了解对方的真面目,就得让对方接近自己。只有非常接近,那时才能扑上去看到他的真面目。要做到这样,就得让他认为我是很放心的。” 崔基凤太紧张了,什么事也干不了。躺着也不舒服。他把被窝蹬开准备下床。 火车减慢了速度,不一会儿就停了,是k站。时间是六时十分。 在k站下车的人不到十个。他最后一个走向检票口,不住地朝后看。后面什么人也没有。列车离开的地方,只有一片皑皑的白雪留在黑暗中,好像抹上了白颜色。 他最后一个把车票交给检票员走出检票口。雪下得不大,相反风却颳得非常大。离天亮好像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看见卖肉汤的店家的招牌,便一熘小跑走过去,因为他突然感到肚子饿了。 有几个好像是刚从火车上下来的人坐在火炉边。一共四个,三男一女。女的上了年纪。她跟一个好像是她丈夫的老头并排坐着。另外两个男的年纪轻,穿着登山服。走过去一看,登山需要的东西无一不备。 崔基凤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坐下,看了看他们,立即对他们失去了兴趣,把视线转到别处。哪一个也不像会杀人的人。 “从这儿走到华严寺要多少时间?”一个年轻人问女老闆。 “乘计程车一会儿就到,十五分钟行了。” “从华严寺到老姑坛要多少时间?” 这时候门开了,有一个男人把脸伸了进来。 “下雪了,老姑坛不能去,大概禁止登山。” 男人摇摇头,好像是叫他们连想也不要想。年轻人显出狼狈的神情,男老闆更进一步说道: “入口有警察守着,雪下得大,一概不让进山。” “即使如此,我们也要登智利山。我们想在冬无横穿智利山,已经准备了一年。如果到这儿来了却不能实现愿望,太不像话。请问华严寺到老姑坛要几个钟头?” 两个年青人非常自信。崔基凤心想他们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他们好像是大学生。男老闆无可奈何地看了看他们,也许是觉得不行,走出去坐在椅于上。 恰巧肉汤来了,崔基凤拿起勺子开始喝起来。热的东西一下肚,冷的感觉好像缓解了。 “你们说要横穿智利山。从什么地方开始到什么地方为止?” “从华严寺,经老姑坛到天王峰。” “从华严寺到天王峰?你知道这一段距离是多少?至少两百里。两百里,你们要在雪地里走两百里?” 第99页 “唔,知道。我们知道雪积得很厚,非常冷。不过,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去。” 崔基凤很羡慕他们。但另一方面也觉得他们是不是太冒险了。不是专家,背着沉重的行李在积雪的高山上接连几天强行军,几乎等于是去找死。 “瞧,你们以为这是一两天的路程吗?秋大没有雪还得走三天。雪积得这么厚,要多花一倍的时间。我看你们不像是专门登山的人,有把握在山匕呆一个星期吗?山上冷得厉害,一般是零下二三十度。” 男老闆拼命阻止他们,越是这样,学生们越是信心十足。他们问怎么才能避开警察进山。老闆被他们缠得没法子,一方面告诉他们路,一方面恳切地劝他们千万不要去。 崔基凤突然冲动起来,想跟那两个学生一起去。他明知道这是愚蠢的举动,却产生了一种想跟愚蠢挑战的强烈的念头。其实,他并无任何一样横穿智利山的装备。睡袋、粮食都没有,尤其是没有横穿智利山的强壮体魄。这样的他提出要去横穿智利山,等于是表示要去冻死。他赶忙喝完肉汤,注意着学生的行动。 学生们喝完汤以后,又跟男老闆谈了一阵,才背起背囊朝外走。崔基凤也跟着他们悄悄朝外走。 外面停着一辆空车。崔基凤看见大学生们乘上计程车,便朝那儿走去: “如果是到华严寺,让我搭一下车吧!” 学生们看见崔基凤的打扮,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来登山的,便同意他搭车。 “去登山吗?” 车一开动,坐在后边位子上的小伙子就提出了问题。崔基凤回答他们说自己也是去登山的。 “准备到哪儿为止?” 崔基凤说计划爬到老姑坛。他们很高兴,说是多了一个同伴太好了。这次轮到崔基凤开口说话了: “刚才在小饭店里听说你们要横穿智利山,是真的吗?” “对。打算这样。”小伙子们像约好了似的信心十足地说。 “不危险吗?” 他们吃吃地笑,弄得崔基凤手足无措。 “实际上我们没有把握。不过,既然决定要去,就得去。去不了,就回来!” 崔基凤心想他们想得倒便当。去不了就回来,想得多轻巧呀! “你们刚才在小饭店里不是说非要横穿不可吗?” “对,话是这么说的。老闆太胆小,好像有点看不起我们,才说一定要去的。我看我们连老姑坛也到不了。” 崔基凤好像上当受骗一样,心里很不高兴。他所期待的东西似乎一下子垮了,懒得再开口。 “去不了,就躺在暖和和的房里喝酒呗!”一个小伙子说。 他们好像情绪挺好地放声大笑。 崔基凤把视线转向窗外。到现在为止,天还没有亮。 “大叔是从汉城来吗?” “唔,是从汉城来的。” “一个人走路不寂寞吗?” 他们好像有点奇怪似的,看着他的后脑勺。崔基凤不禁搔搔脑袋。 “并不太寂寞。” “看来你好像喜欢孤独是吗?” “不是。你们说要横穿智利山,我寄予很大的希望。” 学生们好像不懂崔基凤话的意思,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们如果横穿,我想跟你们一块去。你们说不去了,我大失望了。” 他们好像吃不准他的心思,彼此对看了一眼。 “你去,我们也去。” 这可说得不太像话。把决定权交给一个彼此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实在说不过去。 “你们去,我也去。” “你说的跟我们说的一样,那我们就一块去得了呗!” 他们电许是觉得好笑,吃吃地笑个不停,好像完全没有责任感。 在车灯照射下显露出来的道路整个被雪覆盖着,白花花的,闪闪发光。汽车开得飞快,都有点危险。到达寺庙门前的时候,黑暗才在某种程度上开始消散。 也许因为是清晨的缘故,寺庙入口和小饭店老闆说的不同,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守。 学生走在前头,崔基凤稍微落在后面一些跟着他们。他们走得挺快,崔基凤跟得很吃力。 这两个人是所谓第一流的着名大学的学生,都是专攻法学的。崔基凤问他们的职业,他们说在稀里煳涂地做生意。他们也反过来盘问崔基凤做什么生意,他也说稀里煳涂地卖酒。听见这话,他们吃吃地笑,而且开始用好像是蔑视他的讽刺口吻说话。似乎在第一流的大学上学这一点使他们产生了先民意识。而他们也正是圃于这种意识,说话的口气变成放肆挖苦的腔调。 “你怎么这么不会走路?这样还想横穿智利山?最后可不要叫我们背你。” 他们远远地走在前面直笑。 越走雪越深。起先没到小腿,现在没到膝盖。不仅道路难以辨认,而且风还颳得挺勐。 不到一个小时,位置颠倒了,学生们歪歪倒倒给他让路。走了一阵,回头一看,他们不见了。他坐在石头上等他们出现。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们的影子。 “哦!” 他大声唿唤学生。在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两个学生的声音: 第100页 “你一个人去吧!” “写好遗书去吧!” 两个人各说了一句。 “傻小子!” 他喘了一口气,看着前面。眼前全是雪。积着雪的山挡在前面,好像爬来爬去也没有尽头的山耸立在眼前。他看了看刚才走过的路,然后又朝上爬。 上面有个山场,使他多少得到一些安慰。不管怎么样,只要爬上去似乎就可以摆脱危险了。他不想回去变成学生们的笑料。他决定在走的过程中想一想不幸事件。 “兇犯现在正盯着我的脖子,也许我是最后的目标。在火车上差一点儿变成尸体。兇犯为什么在火车上不杀掉我,还要留个纸条在我身上?”他气喘喘地再也迈不开步了,于是抱着松树喘了口气。树枝上的积雪被风颳得飘起来,扑簌簌地朝下掉。兇犯为什么不杀死我?是不是兇犯认为我会自动结束生命?如果他是这样想的,那真是愚蠢无比。” 只要一停下脚步站下来,身体好像霎时就冻住了,但是只要动一动,脸上又马上冒汗。 树枝上的积雪像是棉朵扯破后放上去的。只要风一吹,雪就一团一团地朝下掉,打在肩膀上和头上。 道路埋在雪里看不见了。他认为没有树木的空荡荡的地方应该是路,便估摸着朝前走。但是越走越慢,每逢迈动脚步的时候,就感到两腿好像有千斤重。动作逐渐迟缓,体温开始急剧下降。尽管他竭力要抵御寒冷,但是还是牙齿捉对厮打,毫无办法。他看见自己身体发抖的身影,不禁感到卑陋和悽惨。 小心翼翼地走,他本身就不情愿。照他的心思,恨不得翻身躺在雪地里。坡度突然变得大起来。在麻痹松懈的一剎那,他终于失去重心跌倒了。他尽管失魂落魄地滚下去好几米,但只是手上碰破了一点皮,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受伤。他躺在雪地里,仰望着天空抽菸,朝雪地里这么一躺,仿佛得到了天下。然而这种感觉只是暂时的,他又冻得发抖。 当他受不住冻支起身于来的时候,突然传来哨子声。哨子声是从下面传来的。一声接一声,这无论如何都有点奇怪。他侧耳细听,那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不一会儿看见两个人影在树隙里一晃。他以为他们离得比较远,谁知霎时就到了跟前。他们蹚着雪,以惊人的速度走过来,不断吹着哨子。 由于他们的出现,山里突然变得令人生厌了。他们发现了崔基凤,招手叫他下去,但崔基凤依旧呆呆地站着,直到他们上来。谁知他们是身穿制服的警官。他们终于来到佳基凤站立的地方,对他大为光火。 “叫你下山来,你为什么不下山来?你是昏了头存心找死?现在是什么时候一个人进山!就算你冻死了没关系,我们还得被追究责任哩!你没看见禁止进山的牌子?” “……” 崔基凤无话可说。只有连连鞠躬道歉的份儿,说连累他们担心受苦,十分对不起。在跟着警察下山的路上,他听说报告警察他独自上山的人是那两个大学生。下得山来,那两个大学生正坐在小店里喝酒,发现他以后哈哈大笑起来。 “已经上山去过了?了不起!来喝一杯酒吧!” 崔基凤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走过去了。由于太冷,他非常想望热炕头。 当他从铺上爬起来的时候,吃中饭的时间已经过了。他饿着肚子又睡觉。也许是炕头很热,他觉得简直是上了大堂。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胳膊腿生疼生疼。 他洗过脸,吃旅馆里做的晚饭。一面听着风声,一面看着山上的积雪。尽管没有什么像样的餚撰,但味道好得出奇。 雪下得不大。吃罢晚饭,他熄了灯,又在黑暗里躺下。夜黑沉沉的,没有一点星光,黑得咫尺莫辨。 旅馆里的客人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两个大学生可能走了,到别的旅馆去了。由于是寒冷的冬天,不大有客人到遥远的山中旅馆来。 他有一种跟躺在大城市的黑暗里的不同的感觉。声音不同,气味不同,连寂寞的感觉也跟城市里的大不一样。 由于白天睡够了,夜冉深也睡不着。他辗转反侧想着妙花,心里难过。当他觉得妙花可能还活着在什么地方时,更加难以入睡。妙花的唿号似乎正夹着晃动着窗户的风声传来。这是请求救援的唿号,她在哪儿喊我呢?那声音若断若续,延绵不绝。他简直要疯了一样。 他难过了一阵,勐地睁开眼睛,突然感到刮来一阵冷风,精神为之一振。 只听见房门嘎吱一声响,门开了。他从打开的门缝里看见一个黑影。门一点一点越开越大,崔基凤吓得喘不过气来。为了不发出唿吸声,他特地张大嘴巴唿气,然后吸气。分明是有人想同人这个房间。是谁,抱着什么目的想进屋呢?莫非是强盗? 出于防御本能,他在房里地板上摸索。手指尖酋先碰到了水壶,但是歪扭的水壶好像是不能用来防身的。他又赶快摸了一摸,手里没有抓到可以当武器的东西。 黑影挤进了房间。崔基凤心想:“他是不是要杀我?”同时想起了火车上的小纸条:“自杀吧,否则……”“我没有自杀,所以他钻进房来要杀我。要是他晓得我醒着,可能会立即扑过来。不能动!我也动弹不了。浑身好像被冻住了,连唿吸也不顺畅,而且身体好像被绳子一道一道捆着。” 第101页 黑影完全进入房问,有一阵站着没有动,好像是在观察他的动静。等到证实他睡熟了,也许就会扑上来。一直跟到这儿来要杀他,真可谓坚韧不拔。杀他这样的人干什么呢?杀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黑影终于移动了,向崔基凤床边逼近。走到附近,又停住不动,站了好一会儿。崔基凤躺在那里,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着闯入者。那个人个头很大。那傢伙还没有动手,崔基凤就好像要窒息、而死了。等待是非常痛苦的,为什么站着不动呢?为什么不赶快扑过来呢? 突然他听见了喘息声,是闯入者的嘆息声。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要嘆气呢?是不是看见他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睡得死死的,觉得寒心。 他的手触到了什么东西,便悄悄地握住,是只啤酒瓶。是吃晚饭的时候喝酒的酒瓶,里面还有半瓶酒。 黑影子又嘆了一口气,突然弯下上半身。与此同时,崔基凤挥起酒瓶大喊一声:“谁!”随着嘭的一声响,酒瓶破了。 “啊!”对方受到突然袭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但是马上就翻身打滚,熘了出去。崔基凤追出去大声喊叫。黑影跌跌撞撞消失在黑暗中。老闆听见喊声开了灯,走到外面来。 “什么事?”老闆害怕地问道。 “有,有一个,到我房里……” 崔基凤手里拿着破酒瓶,索索直抖。老闆打开房间里的灯,走到崔基凤身边。崔基凤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 “逃走了吗?” “逃到那儿去了,”崔基凤用剩下的半截酒瓶指指对面。 “你用瓶于砸他了吗?” “用这个砸了他一下。大概是砸在头上或者脸上,他惨叫了一声。这一下砸得酒瓶都破了,他大概受了伤。你们旅馆里有强盗吗?” “哦,不。这种事情是头一次发生。你丢了东西吗?” “没有丢东西。他一靠近我。我就首先对他发动进攻。” “差一点出事!”老闆好像觉得是万幸,放心地嘆了一回气说。 房里乱七八糟,地上尽是玻璃片。老闆进房把玻璃片扫掉以后,崔基凤才进房间。 地上掉了一顶黑色运动帽运动帽的前面贴了一只白色的k字。这顶运动帽在大田车站看见过,崔基凤不禁精神一振。在大田车站月台上吃面条的时候在对面看着我的那个男人,对,就是他!想到这里,崔基凤觉得那人肯定是从汉城跟踪过来的。他想到杀人者的手竟然伸到此地,不禁浑身发僵! 他身上直淌冷汁。由此可知,他心里有多么害怕。首先进攻似乎救了他一条命。事后,他才对自己的机敏行动感到满意。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 他拣起运动帽,仔细看了看里面。这是一顶不容易买到的高级帽子,旁边印着几个小小的金字:“k地区俱乐部。” 然而,他突然担心起挨了瓶子的对方来了。这样打人,他还是平生第一次,尤其是用啤酒瓶砸脑袋。那人就是不死,也可能要成残废。 “要不要报告警察?”老闆看着他的脸色问道。 旅馆方面一般是不情愿喊警察的。崔基凤也不愿跟警察打交道。 “又没有丢东西,算了吧!” 到大亮还有三四个钟头。崔基凤在房里开着灯等待天明。由于是冬大,夜晚特别长。 兇犯吓破了胆,大概不会再第二次出现了。但是,崔基凤不想把房里的灯熄掉,而且躺在床上也无法入睡, 他失魂落魄地坐着抽菸,不时怯生生地看一看房门和窗户。 他这样睁着眼睛熬了一夜,天一亮就到外面去,转着圈子看了看旅馆的周围。旅馆的后面是树林,由于没有围墙,可以直接走到树林里去。旅馆前面是一个陡坡。稍微朝下面走几步就是溪谷。溪谷上方新建了一座桥,桥的那边是用柏油铺的车道。 雪停了,风也小了。他朝树林走去,天太冷,鼻尖冻得生疼。昨晚兇犯是朝树林那边逃跑的。稍稍进入林中看了看,没看见一只脚印,昨天晚上的一场雪好像把所有的痕迹都盖住了。 他匆匆忙忙地回到旅馆,拿起行李就走。他原想出来旅行,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现在头脑虽冷静了,头反而变得更沉重。 走出旅馆,他想应当进一步面对现实。他觉得自己迄今为止一直是消极逃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下决心要採取积极的态度来对待问题,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端倪。好像他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警察的搜查上,因为警察搜查也有个界限。比方说,昨天晚上的事件,警察不是就不知道吗? 恶魔的对话 敲门声很响,打破了寒冷的清晨的寂静。一个黑影好像要倒下去似地依着门,用拳头敲门。 小县城里只有一家医院,虽然是外科,但因为只此一家,所以各种病人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找上门来。然而,天刚蒙蒙亮就敲医院门的事并不常见。 隔了一会儿,二楼的窗户开了,看护伸出头来朝下面看了看,用带着怒意的声音问道: “什么事?” 她正在酣睡之中,突然被喊醒,是会发火的。依在门上的黑影一只手好像划拉了一下,一声不吭地弯下膝盖倒在地上。 第102页 “喂,餵!” 看护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隔了一会儿,灯亮了,医院的门开了。看护朝外一看,低低地喊了一声:“妈呀!”走到外面摇了摇倒在门口的男人。 “喂,喂,起来!” 可是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他的脸上尽是暗红的血,身子不住地痉挛。 看护跑到里面去,把打杂的小厮和负责总务的老小伙子叫醒。不一会儿,小厮、总务,还有看护合力把病人抬进房子里。病人很重,抬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力气。他们把病人放在急诊室里,十分钟以后,一个年轻的医生下楼来了。 病人流血过多,好像已经失去知觉。他左边的额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在进行急救的同时,为了要跟他的亲属联繫,总务翻了翻他的口袋。 所幸病人带了不少钱,用不着担心医药费。他没有居民证,有一张护照,能看出他的身份。他名叫柳甲钟,年龄二十六岁,男性,好像是从美国入境的在美侨胞。 医生听完总务的介绍,把头一斜。他觉得一个侨居美国的青年,黎明时分在这种山沟沟里弄得浑身是血来敲医院的门,有点奇怪。伤口好像是被人重重地一下打出来的。 “不奇怪吗?”医生想问问总务的意见。 “唔,好像有点儿,报告警察吗?”总务好像也觉得有点奇怪。 “问问看。” “等他醒了,问一下情况,然后报告。” 总务心想得通知警察一下,因为看不出病人一下子就会醒过来的徵兆。 “看来脑部要拍x光片。” 医生考虑病人醒过来以后,要立即把他送往大城市的医院。 大约过了三点钟,病人醒过来了。看见自己头上缠满了绷带,显然很吃惊。医生十分注意地观察着他,说: “你醒了?” 病人点点头,不安地看着周围。 “再晚一点,你就活不过来了。你到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的呢?” 病人只是瞟了医生一眼,不肯开口。 “你记得怎么到这儿来的吗?” 病人点点头。两只眼睛继续心神不定地转动着,病态地直眨巴。 “你的头伤得很厉害。最好要到大医院去拍x光片。” “拍x光片?” 病人以惊讶的口吻问道。他用两只手捂着头,痛苦地皱起了脸。 “对,拍一次x光片吧,看看有无异常情况。” “有异常情况怎么样?” “得做脑手术。” 病人从床上下来,大声嚷道: “不能做手术!” “这样也许会有后遗症。” “我不高兴做手术。” 说话的神情活像孩子。叫他躺在床上保持安静,他却要求结帐出院。病人十分慌张,好像背后有什么人在赶他似地忙活着,医生哭笑不得,既然病人说是要出院也无法可施。总务接过医药费,冷不防地问道: “你是美国侨胞吧?” 瞬间病人的眼睛好像一亮。 “你怎么知道?” “完全可以知道。我们不能无条件地接受病人。如果病人是清醒的,那就是另一回事……” 总务的话还没说完,病人就瞪了他一眼: “翻过我的口袋了?” 总务显出蔑视对方的表情回答说: “没有办法。病人神志不清,要跟家属联繫,怎么个联繫法?结果只好看身分证。我们只看了身分证,其他东西连碰也没碰,所以你放心好了。” “还有谁看了这张护照?”病人瞪着总务问道。 “院长和我看过。” 病人好像要说什么,又没吭声,霍地转身走出医院。 总务看着病人的背影,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了,马上拿起话筒给警察局打电话。 “请给我找一找侦察科的姜民植先生。” “还没有上班。” 总务请他转告姜民植,请姜民植一上班,就打个电话来,然后放下话筒。 一个头上缠满了绷带的男人走了进来,邮电局的女职员吓得支起身来。 “能打长途电话吗?”头上缠着绷带的顾客问。 “打到哪儿?” “汉城。 “唔,行。” 顾客掏出一张五千元的纸币,要求全部换成一百元一枚的钱币。 “你打算把五千元都用掉?” 顾客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女职员觉得顾客的样子很可怕,不想再跟他多讲话,数了五十只一百元的硬币给他。 顾客把钱币装到一边的口袋里,然后朝自动电话亭走去。他先拿了几枚钱币投进去,然后按了号码。他是用左手按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罗莱克斯表,金光闪闪的。 “餵” “是我。”顾客连忙说。 “怎么样了?”对方是女的,用平静的、但是很着急的腔调问道。 “失败了。”小伙子用压低了的声音说。 “失败了?没能把他干掉?” “哎。看起来没那么容易。” “傻瓜!我说过几次了,不能让他活着。让他活着是不行的。” 第103页 “知道。不过我反而差一点死在他手里。现在我的头伤得很厉害,刚在医院里看了急诊出来。医院说头部要拍片子,而且不住院不行。我觉得没法住,又跑了出来。这样下去会死的。你得帮帮我。” “傻瓜!怎么这么不顶用!你怎么对我交代。” “你得来一趟把我带走。现在我头上缠满了绷带,而且医院里的人看过我的身分证,好像是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看的,怎么办?” “你不知道我不能动吗?”女的光了火。 “知道。不过,现在我一个人活动……” “别说这种话。不管怎么样,都应当自己解决。我不能离开此地。今后我们不能一块儿走。警察的监视很严密。把看过你身分证的人一概干掉!” “办不到。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而且现在我一点没力气。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闯什么祸。”小伙子浑身颤抖,绝望地说。 他是情急求援,而对方却冷若冰霜。 “傻瓜!现在说死有什么用?叫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分身!我在这儿动弹不得,一步也不能动!” “别撒谎!你现在是嫌弃我、躲着我,想一个人逃走,对吗?”小伙子几乎是大嚷大叫。 “别说傻话!我在等你,快来吧!” “来不了。钱丢了,也没有力气走路。千万请你救救我!” 小伙子用拳头捶着放电话的木头架子。坐在办公桌旁边看早报的女职员惊讶地看着他。尽管是密封的,电话亭里的喊叫声还是多少传了一些出来。 “我要死了。你不帮我一把,我就要死了!你尽量利用了我一通,现在装傻,叫我怎么办?还不如把我杀掉呢!叛徒!我不想死,决不死!你以为我会放过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人去死吗?我绝对不死!” 电话已经挂断了,可他依旧在喊叫。外面的女职员不听也听见了,觉得非常紧张。他一出来,女职员就吓得站了起来,尽管想装着不知道,但脸上还是无法掩饰地显出警戒的神色。小伙子瞪了她一眼,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女职员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喂,你怎么样?” 时间还早,除了她,谁也没有上班。小伙子一愣,霍地转过身来瞪着她,把行将跌倒的身子靠在墙上。女职员又问了一遍: “没关系吧?” 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切事都以《圣经》为基准来考虑决定,而且认为这是人生的最大喜悦。哪怕自己只有一点点钱,她也会拿出十分之一献给教会。但她也不是真正从心底里去爱某一个人,因为《圣经》里写着要受敌人,所以她也就去爱了。她是个二十九岁的乡下姑娘,属于大年龄的老姑娘,连没有结婚她也认为是上天的恩惠,所以全心全意地干工作。 在她看来,这个年轻男人分明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好像是迷了路,而且后面有人在追赶。他一清早就到邮电局来,无论如何是不寻常的。这不是一般的事。莫非是主派到我头上的?这么一想,她真的觉得好像就是这么回事了。 “这大概是主给我的某种启示。” 她心里这样想,觉得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她还从那男人身上发现了一些能激起她好奇心的东西。那男人的皮肤像女人一样白皙。她自己的皮肤特别黑,由此而联想到因为皮肤黑而每次都被男人打退票的事。所以她一看见皮肤白皙的人就羡慕。也许是由于皮肤白皙的关系,那小伙子的衣着和长相看上去也不同,好像不是这个地方人。他非常干练,大概是从汉城来的。个子很大,尽管头上缠着绷带,但相当漂亮,是个美男子。瞬间,一丝彩虹似的幻想从她的头脑里掠过。 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小伙子已经很快地看透了她的心思。小伙子现在就是抓住一根稻草,也要哀求它救命,所以他决心缠住她。 “能走吗?” 他故意前后晃动着身体,装出要倒的样子,竭力要唤起她的同情。刚才的一脸杀气不见了,相反眼睛里显出像小鹿一样善良的光,可怜巴巴地看着那姑娘。 “姑娘,请你救救我。” 他刚把屁股放到长椅子上,便就势往下一倒。女职员看见了连忙跑过来。 “疼得厉害吗?” 他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地咽着唾沫,而且身子直抖。 “上医院去吧!我带你去。” 她鼓起勇气抓住男人的膀子,一种微妙的感觉通过手心传遍全身。 “不去,不去医院……我刚从医院来,冷!替我盖点被褥,被褥。” 他伸出胳膊搂住女职员的大腿。女职员大吃一惊,想把他的手甩开,但他抱得更紧,直朝身边拉,而且把脸靠在她的大腿上。女职员感到一阵昏眩,不知不觉地用手抱住了男人的头。 “在这儿不行,马上就有人来上班了。”女职员飞快地小声说。 “冷,冷得要死。阿姐,你让我暖和暖和,我是不会忘记你好处的。” 喊她阿姐,女职员没有不高兴。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被感动了。小伙子支起上半身,用胳膊搂住她的腰,把脸靠在女职员的腹部。这个行动比刚才更进一步,女职员完全慌了手脚,但这却是她生平头一次碰到的事情,而且极富刺激性,所以她失去了自制力,反而像老母鸡孵小鸡似地搂住他的头。 第104页 “在这儿这样不行。别搂住我,到我家去吧。就后面,一会儿工夫就到。” 女职员决没有想到现在自己判断错了。她认为一切都是主的旨意,不想把责任加到自己身上。这样看问题非常方便,但她不这样看。 邮电局后面有一扇小门通小巷于。这是为应付紧急情况才设的门,平时关着。女职员用钥匙把门打开,先把那小伙子送出去。她住的房子离这儿一百米左右。 那幢屋子是一座小小的韩国式房屋,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妇,女职员租了一间单间,自己开伙。她的家在离县城三十来里的地方。由于没有定期运行的班车,所以她一个人住在县城。 天冷老夫妇不大出去,由于是乡下,大门一般不关。女职员带着他穿过院子,用手捂着他的嘴叫他小心。院子里的狗看见小伙子拼命地叫,因为他是生人。 “典淳,别叫!” 女职员把眼睛一瞪,小狗便摇着尾巴东跑西窜。 “谁呀?”里面伴随着一阵咳嗽声,传来了沙哑的问话声,这是老爷爷的声音。 “是我,带了一样东西回来。” 又传来咳嗽的声音。 老头通过门上的小玻璃窗朝外望,但是那时小伙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犄角上。 房里收拾得很干净。小书桌上放着《圣经》,还有最近很畅销的随笔集和几本小说集。书桌上面的墙上挂着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像。 女职员赶快把小伙子扶进房里,他几乎是在昏迷状态中。她让他躺在炕头上,因为炕头上铺着褥子很暖和。小伙子在发抖,女职员替他盖上被褥,然后跪在他面前,併拢双手低下了脑袋。 “主啊,现在我得到了一头受伤的小羊。这头小羊冷得发抖,腹中飢饿。您给我送来的这头小羊真……” 她热烈地低声祈祷着。小伙子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她。起先他听见女职员的祈祷声心里发慌。当他了解到女职员之所以容纳自己,正是因为她笃信上帝以后,不禁心里暗暗叫好。他认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这女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自己交给警察。 女职员发疯似地祷告了好长时间。好像以此来推卸自己的责任。不一会儿,祈祷完毕,她看了男人一眼。小伙子也用受感动的眼光看了看她,甚至眼泪汪汪的。女职员的眼里也凝聚着激动的泪水,好像碰见了从前的情人。 小伙子把手伸了过来,女职员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小伙子的手冰冷,而女职员的手很热。 “你的手冷。”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并用自己的两只手捂住他的两只手。 “谢谢。”小伙子感激涕零地说。 “你是主送给我的。” “你假使因为我而不方便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走。” 小伙子说的是试探她的话,可是女职员没有察觉,反而生怕小伙子要赶快离开。 “你就长期呆在这儿吧,放心大胆地长期呆在这儿吧!” “在这儿自己开伙?” “对,自己开伙。” “万一房东知道我在这儿怎么办呢?” “就说是弟弟。我会恰如其分地对付过去的,你放心好了。他们人很好,儿女都在汉城,就两个老的住这儿。” 小伙子伸手去抚摸女职员的嘴唇,一股无法以言语来形容的甜蜜滋味掠过女职员的心胸。女职员闭上眼睛,悄悄地摇了摇头。 “嘴唇挺美!” 她的胸口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抚摸嘴唇的手好像移到了旁边,开始抚摸耳根。 “啊……” 她不觉低声呻吟了一下。浑身像触了电似地发抖,脑子里迷迷煳煳。她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跟男人接过一次吻,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很大的打击。她没法把小伙子的手撩开,反而战战兢兢,生怕一直传到手指尖和脚趾尖的快感消失。她那张开的嘴里不断传出呻吟。摸耳根的手这次好像朝底下滑了,开始抚摸她的脖子。然后就停在那里,不住地抚摸这最敏感的部分。 “脖子真美!” 她的脖子细细的,好像一捏就要断。她急促地喘着气,扭动着上半身。男人看着双目紧闭的她,心里说: “万一被警察知道了,这个脖子就得捏断!” 侦破科的朴刑警接到在医院里做总务工作的朋友打来的电话,起先没有当一回事。他认为他的朋友可能是神经过敏,所以接电话的时候漫不经心。 “他是一大早血淋淋地来的,而且刚刚清醒过来就跑走了,尽管应当住院。好像有什么人在追他。” “知道了。叫什么名字?” “柳甲宗。” “护照号码再告诉我一遍。” “护照号码是0077856。好像不是本地人。” 接完电话以后,朴刑警就把记下来的东西扔在那儿,走到外面去了。 他到外面去办完事回来,是下午两点钟光景。中饭他饱餐了一顿,由于饭后疲睏症,他身于发软,坐在桌子旁边想闭一会儿眼睛,但后来又没有打瞌睡,便无心地把早上记下来的东西拿起来看看。他忽然记起来了,柳甲宗这个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他摇摇头站起身来,想对一对搜捕名单。 第105页 搜捕名单挂在墙上。由于大家都用手去摸,上面沾满了污垢,黑乎乎的,破烂不堪。上搜捕名单的名字多的时候达几千人。因为这是十几年来在全国范围内搜捕的人,所以数字惊人。眼下全国搜捕的人,数目比任何时候都多。由于太多了,警察都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其实,在管辖区里要搜捕的人不过几个,其他几乎都是别的地区的。 朴刑警大致扫了一下名单,眼睛一亮。柳甲宗的名字赫然在上面,年纪也和护照上的相吻。但未标明是由于什么嫌疑而被搜捕的。底下划了一条红槓,看来好像是相当重要的人物。要求搜捕的人是雪岳山h饭店兇杀案侦破本部长。 “哎唷,这也许是个意外收穫!” 这激起了他的功名心。他抑制不住兴奋,战战兢兢地跑了出去,心想首先得找在医院工作的朋友问问详细情况。他突然对那个小伙子如此关注,使得他的朋友手足无措,而且对于自己的预感切中实际感到非常满足。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我一眼就看出他有点奇怪,这才跟你联繫的嘛!” “那傢伙到哪儿去了?”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不可能走得很远。院长说凭他的身体,绝对没法走远。他头上缠满绷带,好找。从这儿出去的时候,也踉踉跄跄的,好像要跌倒。” 此后过了一个小时,从k县通往各地的紧要处所突然实行盘问检查,而且使人感到比任何时候都紧。这个措施是跟雪岳山h饭店兇杀案侦破本部联繫以后採取的。 “这儿发现了一个正在搜捕中的名叫柳甲宗的人。” 当侦破科长接到朴刑警的报告以后,亲自给侦破本部打长途电话的时候,对方好像非常吃惊: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可不能放跑了。要是还在那里,请封锁出口等着,我们马上来。” “是杀人犯吗?” “还不知道。”对方好像不大愿意多说话。 车站和汽车隧道霎时布满了刑警。在计程车聚集的地方,他们也目光闪闪地进行监视,展开非常严密的搜查。他们在车站和汽车隧道里问是不是有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小伙子跑出去,所幸是没有人看见,也没有发现有汽车司机载过这种乘客。刑警的手还伸到餐厅、茶馆和药店,然而,头上缠绷带的人好像任何地方也没有出现过。这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小伙子还在k县。 他藏在哪儿呢?人手少不可能挨家挨户搜查。迄今为止,在这平静的小县城一次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而且这种事情总归是应当由汉城组来做的,无须他们卖力气。最好的办法似乎是先实行封锁,不让犯人逃走,等待汉城组。于是他01决定静静地等待,直到汉城组到来。 柳甲宗是河甲石班长的那一组追踪的人物。这一阵河班长他们一直在找寻和许文子同机到达的人,在可能性最大的第一组的人物中剩下的最后一名就是柳甲宗。其他的人全部弄清楚在什么地方,而且面谈过了。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疑点。然而柳甲宗行踪不明。 他们认定柳甲宗是重大嫌疑犯,加强搜查,然而他在任何地方也没有落网。考虑再三,侦破组准备进行公开搜查。柳甲宗的照片已经搞到。河班长根据五年前发给柳甲宗的护照到外务部护照科去了解了一下,那里有一份关于他的档案,还有照片。 他大学还未毕业就跟家里人一起移居美国。他的父亲是律师,据了解,他的父亲是由于某种原因无法在国内再进行辩护工作才带着家属移居美国的。 河班长指挥的侦破组到达k县已经是暮色开始降临的当天下午五点钟光景。他们分乘两辆货车,不停地赶路,所以非常疲倦。但是,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在椅子上坐一下,就投入了搜查。汉城组的成员总共是二十名。 “前一阵,我们按照我们的方式找寻柳甲宗,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一路上你们也看到这儿封锁严密,连一只蚂蚁也爬不出去。警察不让通过,谁也走不了。连不能行车的小胡同里也安排了警察。据我们了解,兇犯受了伤,身子都站不稳。因此不能认为他已经逃到无路可走的田野和山里去了。这等于是去找死。他受的伤很重,不躲在什么地方求人家帮忙是活不了的,所以我们认为他大概是躲在居民家里。这也是暂时性的,如果被主人发现了,就无处躲藏。如果他还在这儿,暴露只是个时间问题。” 地方警察局侦破科长摊开k县地图起劲地说。 “挨家挨户调查过了?” “还没有。事情太大,不敢随便动手。” “这儿有多少户人家?” “一千五百户左右。” “这事可不好办!”河班长为难地嘀咕道。 徐刑警在旁边接口说: “广播一下怎么样?” “一大清早就广播让人讨厌,没有这么个抓法的。” 河班长连连挥手,好像是叫他免开尊口。 “那么,召开班常会1,要求他们协助,怎么样?” 1相当于我国的居民小组会。 “这行。不过,也不能完全依赖他们,得挨家挨户地搜查。” 最后决定通过班常会要求居民胁助,另一方面进行挨户搜查。在这之前,河班长和徐刑警到柳甲宗接受治疗的医院里去见了医生和总务。医生谈了柳甲宗负伤的情况: 第106页 “左额有一个大口子,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伤口上有玻璃碎片,估计是被玻璃瓶一类的东西砸的。” “我们问他怎么受伤的,对这一点他一声不吭。”总务附和医生说,神情很得意。 医生接着说: “他流了很多血,一到医院就昏过去了,所以我们替他输了血,如果随他去,大概是要死的。” “我们得把这个傢伙抓住。在这种情况下,这傢伙能逃得很远吗?”河班长问。 “很难。对他只是进行了急救,没有脱离危险期。不继续治疗是危险的。脑部大概也受了伤。放着不处理,要陷入病危状态。” 徐刑警出示柳甲宗的照片: “这个人对吗?” 医生和总务同时看了看照片。这是一张黑白照片。 “不是的。”他们像约好了似地齐声回答。 “不是的?” 刑警们以惊讶的眼光看着他。这张照片是从外务部护照科弄来的。 “不是这个人,长得不像。那是个美男子,也没有戴眼镜。” “这可能吗?” 河班长和徐刑警彼此怔怔地看了一眼,徐刑警把有小鬍子的模拟照片掏了出来。 “这个人怎么样?” “唔,这个人差不多,如果不留小鬍子的话。” 徐刑警把去掉小鬍子的模拟照片拿了出来,医生马上说: “非常像。” “那么这是怎么搞的呢?”河班长回头看了徐刑警一眼,问道。 “好像跟许文子的情况差不多。” “是说假护照吗?” “唔。柳甲宗护照上的照片换过了。” “真没见过这种倒霉的事!”河班长光火地嘀咕道。 “那小伙子手上是不是戴着一只罗莱克斯表?”徐刑警轮番看着医生和总务问道。 “唔,是的。我看见他戴着一只镀金的罗莱克斯表。” “看得很清楚!” 总务听了医生的话解释说: “要医治没有保护人的昏迷病人,这些都得看清楚。付不出医药费,就得把手錶扣下来。” 总务的话也有道理。 “头髮长得什么样?” “是鬈髮!” 徐刑警把视线转向河班长。 “肯定是他。” “如果他还没有从这儿熘走,就是瓮中之鳖。” “那他干吗要到这儿来呢?”徐刑警从医院出来一面朝县里走,一面问河班长。 “唔……他干吗要到这儿来呢?” 河班长好像也非常担心。 “他挨了瓶子砸,肯定是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没有露面。这不是不正常吗?” “唔。是这样,有点异乎寻常。” “对这个关系,我要调查一下。这两个人交给我吧。” 徐文镐刑警又跟其他两个刑警一道开始去找出租汽车司机。徐刑警心里在想:“由于我们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头上缠满绷带的人,出租汽车司机们也许会回答没有看见。如果头上缠满绷带的人没有到别的地方去,仍旧躲在县里,司机们不曾载过这个人,当然也会回答没有看到。如果那人在医院看过急诊以后出来,直接躲进某个人家,那么,向出租汽车司机打听他的行踪,那就毫无意义。”徐刑警觉得这儿正好是个空白点。 徐刑警一行在一个一个找司机们的过程中,拿给他们看的全是假柳甲宗的模拟照片。模拟照片有两张,一张是画了小鬍子的,一张是没有画小鬍子的。 另一方挨家挨户进行了搜查。天已经黑了,低矮的屋檐下开始露出一道道灯光。风静了,大暗了,一片星光闪烁。 突然,不知什么地方的喇叭里传出广播声,其内容是说:“今天傍晚召开紧急班常会,希望全体出席。”反覆广播了好几遍,听得耳朵都发热了才停下来。 医院和药店都安排了警察,因为兇犯也许会出现。夜里天冷,加上又是乡村,所以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出租汽车由于没有客人,也几乎都在休息。要说出租汽车总共不到三十辆。不过它们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所以要把所有的司机都找到,好像得费不少时间。 李明姬听见敲门声停住不动了。小伙子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她正在替那小伙子剪手指甲,那情景就像刚结婚的新婚夫妇一样亲热。这确实是惊人的变化。他们亲近到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地步。究竟怎么会这样的,她自己也莫名其妙,也就是说,他们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突然变成了像新结婚夫妻一样亲近的关系。 小伙子显示出惊人的恢復势头。尽管伤口很大,但他本来身体强壮,加上李明姬精心看护,所以恢復得比想像得要快。而李明姬则完全投入了他的怀抱,起先她随心所欲地使这件事情合理化,认为自己是根据主的旨意在照看他,后来,则干脆作为一个异性迷上了他,也不去东想西想的了。 “我正在美国上大学,专攻经济学,博士学位的论文马上就可以通过。我正在考虑,如果拿到博士学位究竟是回国当大学教授上讲坛,还是进大财阀的企业当干部。这次到韩国来,就是为了要打听这方面的情况,谁知碰上了这种事。” 第107页 他的话说得满像是那么回事,所以天真的姑娘完全相信。但是有一个解不开的疑问,她犹豫了一阵,提出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会受伤的?” “啊,这可不好说了。不过,你一定想了解的话,我就告诉你。我的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公务员。由于是高级公务员,退休的时候拿了不少退休金。然而这笔钱全被骗子骗走了。我爸爸就此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我爸爸留下遗言说,一定要抓住骗子把钱要回来。可是当时我在念书,没有执行爸爸的遗嘱。这次回韩国打听到那个骗子所在的地方。他现在在蟾津江边上造了一幢别墅住着,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要去见见他。我找到他,叫他把钱拿出来,还对他说我爸爸因为他死了。但是他连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一蹦八丈高地说,从来没有骗过人家的钱。一口咬定我是嫌疑犯,要把我抓起来。我忍无可忍,把他打翻在地。架子上恰巧放着一支猎枪,我拿起猎枪扣动了扳机。谁知猎枪里面有子弹,我向他连放两枪,这时他的儿子沖了出来,用木棒在我的头上打了一下。我又向他的儿子放了一枪,然后就逃走了。在逃到这儿来的过程中,血流得很多,终于栽倒了。醒来一看,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医生要留我,但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医院。因为警察好像马上就要来。那个骗子大概中枪死了,儿子负了伤。警察肯定是把我当杀人犯在追赶。不过,我只要在他们还没有抓到我之前离开韩国就行。因为回到美国就安心了。然而杀了人,心里怎么会好过呢?哪怕对方是个坏蛋。然而幸亏那傢伙没有死,那支猎枪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来杀死人。我不知道这个情况,吓得要命,心想有没有办法了解一下怎么会没有把他打死,一出医院,就给他家打了个电话。我说自己是警察想问一下情况,他们说伤口挺大,但侥倖活了下来。我高兴得不得了,眼泪都流出来了。” 李明姬放心地嘆了一口气。当他谈到开枪打死了人的时候,她真想踢开椅子跑出去,听说人没有死才多少安心了些。 李明姬接下来问:“你打长途电话的时候,我全听见了。不是我存心要听的,而是话声漏了出来。然而,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小伙子的脸色变得苍白而又呆板了。但是他马上就显出一副温和的表情说: “那个骗子虽说没有死,但肯定是受了伤,所以警察在找我。万一被警察抓住,我有好几件事情将会发生困难。我在韩国难以就业,又不能回美国去,所以无论如何得避免被捕。我打算先避一下风头,然后向警察说明事情真相,于是我去求一个老前辈。告诉他我现在落难了,请他救命。那人得到过我不少好处。然而他拒绝了我的要求。他是怕帮助正在被警察追捕的我自己会受到影响。这人真不像话。我把这样的人看成是老前辈,真是一个错误。” 说罢,他抓住明姬的手: “姐姐就是报告警察,我也不恨你。” “我可不干这种事。耶稣说不照顾陷入困境的人是罪过。” 小伙子把嘴贴到明姬的手背上。 “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姐姐的恩情。” 以这个为契机,李明姬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他。 又响起了敲门声。老爷爷出去玩了,老奶奶开班常会去了,家里只有两个年青男女。也许是觉得敲门声有点异乎寻常,小伙子的脸色显得很紧张。从听见召开班常会的广播的时候起,他就非常紧张。 “谁这么敲门?” 看见明姬站起来,他也跟着坐起来。明姬看见他很害怕,叫他放心,然后走到院子里。 “谁呀?” “对不起。”传来了一个粗粗的男人的声音。 “找谁?” “我是警察。” “干吗敲门?” “我要调查一件事情,请开一下门。” “等一等。让我穿一下衣裳。” 明姬赶忙回到房里告诉小伙子警察来了。 “你躲到廊台下边去。” 小伙子从房里出来,钻到廊台底下去了。由于身子不方便,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看见小伙子在廊台底下躲好了,明姬才又回到前院去开门。 “对不起。” 有两个人郑重其事地说着走进院子里来。一个是穿制服的警察,一个是穿便装的男人。 “哦,密斯李,你住在这儿?” 穿制服的警官看见李明姬装出认识的样子。仔细一看,是刚才到邮电局来的巡警。 “你好?” 李明姬高高兴兴地冲着他点点头。穿便衣的男人则用冷冷的眼光看了她一眼。 “这不是府上吧?”穿制服的亲切地问道。 “对。我租了一间房独自开伙。现在房东不在家。你们来有什么事?” “哦,不是别的……” 他们朝廊台那面移动。屋檐底下挂着一盏支光很小的电灯。穿制服的掏出一张模拟照片来给她看,微微一笑。 “有没有这样的人来过?头部受了重伤,缠着绷带。”穿制服的履行公事地问道。 李明姬慢吞吞地摇摇头。 “没有来过。” 穿制服的好像认为没有必要再问了,看看穿便衣的。穿便衣的一直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明姬的脸,问道: 第108页 “这屋里住几个人?” “老爷爷夫妻和我,共三个人住。”她避开刑警的视线,小声回答。 “里面有人吗?” “没有。老奶奶开班常会去了,老爷爷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到里面去看看。” 李明姬犹豫了一下,走上廊台,打开里面的房门让他们看。开了灯以后,刑警仔细地看了看房里,把视线转向隔壁房间。但是没有进去看。 在从汉城来的刑警察看房里的时候,穿制服的刑警站在后院发呆。在他看来,从汉城来的警察好像在毫无必要地浪费时间和精力。他认为只有一个姑娘看家的人家是不会窝藏兇犯的。他的思路其实是在别的地方。但是汉城来的刑警仔细地到处看了个遍。 穿制服的觉得很冷。他巴望赶快结束,到暖和和的茶馆里去喝一杯热咖啡或者茶,跟姑娘谈谈话。他早就倾心于明姬了,但由于没有机会,没能谈上话。 “我很了解这一家……这儿是不会有的。” 听见这话,汉城来的刑警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转到后边去了。 “这房间是你住的?”汉城来的刑警用下巴指指房门问道。 “唔,是我的房间。” 姑娘把门开了。汉城来的刑警和穿制服的坐在廊台上朝屋里瞅瞅。房间下首炕头上摊着被褥,留下了有人睡过的痕迹。开房门的时候感觉到房里好像有香菸味。 汉城来的刑警是个老菸鬼,嘴里叼着烟,所以闻不出这味道,但穿制服的刑警不抽菸,他觉得奇怪。难道这姑娘抽菸?城里姑娘有的很会抽菸,而乡下邮电局女职员居然也抽菸,他实在想不到。 汉城来的刑警甚至朝厨房里看了看,然后退出来。但是穿制服的没有退出来,使了个眼色让姑娘靠近些。这是在汉城来的刑警已经转到前院去以后。 “这是啥东西?”穿制服的指指桌子底下。 “拿出来看看吧?” 桌子底下的东西是菸灰缸。 李明姬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这是她慌忙推到桌子底下去的,刑警居然发现了。 她用颤抖的手把菸灰缸拿出来,令人惊讶的是菸灰缸里堆满了菸蒂。 “你抽菸?”穿制服的刑警的脸不觉板了起来,问道。 “嗯。”李明姬慌忙回答。 “你好像抽菸抽得很兇?” 她故意装出害羞的样子低下了头。穿制服的刑警也没有再追问。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去追先走了的刑警。 “等一等……你瞧” 明姬急忙喊住穿制服的刑警。穿制服的刑警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他没有显出刚才那样温和的神色,相反以探索的眼光看着她。 “唔……你们为什么要找那个人?” “他是杀人犯。详细的情况不知道,是一个非常兇狠的杀人犯。汉城局的刑警们来抓他了,当心!” 穿制服的刑警对她投以深沉的一瞥,然后急忙去追赶汉城来的刑警。明姬也急急忙忙跟在后头。 穿过院于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大为犹豫。“是一个兇狠的杀人犯”这话突然使她慌张起来。然而这是真的吗?又不能证实。窝藏杀人犯是违法的,这一点她也清楚,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穿制服的刑警走到了大门外面。 “你待会儿能抽出点时间吗?” 穿制服的刑警也许是捨不得马上就走,和她拉话。她发了慌,一时回答不上来,一个劲地磨蹭。 “九点钟光景,在这前面的江上茶馆里碰头,喝一杯茶吧!” 这是露骨地要求约会。李明姬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挺善良,好像还没有结婚。很久很久都没有小伙子要跟她约会,所以她难以拒绝穿制服的刑警的请求。这几乎是挟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来到她身边。她终于点头说去。 看见穿制服的刑警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外面以后,她才搭上门转到后边。直到这时为止,小伙子都一直屏息静气地躲在廊台底下, “现在出来也没关系了。” 李明姬伸出手去帮他出来。他气喘吁吁地爬出来以后,看见菸灰缸,不由得愣了一下,瞅了一眼明姬。 “看见这个了吗?” “唔,刑警看见了。” 刑警大概发觉了,这话她很不愿意说出口, “刑警发觉了吗?” “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刑警以为我抽菸。” “这可信吗?” 小伙子好像有点不放心似地瞅了她一眼。 他们进屋去了。尽管她帮助小伙子躺到铺上,但心里非常乱。究竟是应当相信,还是不相信巡警说的话,即他是一个兇狠的杀人犯,一时还下不了判断。是不是这个男人用猎枪打的那个骗子最后死了,所以警察把他当成杀人犯在找他? 正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小伙子的大手突然把她拉了过去。她原以为他是病人,看见他有这么大的力气,不禁发了慌。 “啊,不行!” 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小伙子的嘴压在了她的嘴上。她好像滚也似地被拉进被窝,投入他的怀中。男人的手无情地伸到她的衣裳里面摸她的皮肤,这时候她终于头脑发昏地把握不住自己了。 第109页 她生平第一次把身子交给一个男人。每当男人的手摸她的皮肤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像触电似地一阵一阵起着痉挛。 “不行,这样不行。” 她尽自己的力量最大限度地推他,但这只不过是形式上的反应,手上一点也没力气。她等待品尝这一瞬间滋味的想法已是很久了。 但是,等到真的碰上了机会,她却又害怕了。她在阻挡长驱直入、毫不留情的男人的手方面形不成力量。由于传遍全身的一丝丝快感,她的理性只是若断若续、可怜巴巴地在颤抖。 当她所有的衣服都被剥光,男人沉重的身体终于爬到她身上来的时候,她竟不知不觉地搂住了男人的脖子。不一会儿,她在一下子尝到了疼痛和喜悦滋味的同时,看见了克里斯多的愤怒表情。她摇摇头,竭力想不看这种表情。同时把脸埋在男人的胸口上流下了眼泪。 小伙子也许是动作太勐,把身子歪到一边。 “哎嗜,我的脑袋,哎晴,我的脑袋!” 李明姬这才从梦中醒来。她手足无措,小伙子说: “你给我治一治!” “怎么个治法?”她慌忙问道。 “到药店里去买点药来治。买点绷带、纱布,还要买一点药膏。” 李明姬跑了出去。 现在李明姬跟那男人还没有感到有矛盾。在她眼里,小伙子还是一个绝对应当由她来保护的人。 她走进了附近的药房。里面有一个男顾客坐在椅子上看报,是一个年轻男子。李明姬进去以后,他瞟了李明姬一眼,仍旧看报。 “请给我拿点绷带和纱布,还要一点药膏。” 正在那里看报的男人的眼光变得犀利起来。 “派什么用场的?”男药剂师微微一笑问道。他们本来就认识。 “有一个人受了点伤。”李明姬没有笑,冷冷地回答。 “要很多吗?” “唔,要稍微多一些。” 在李明姬买东西的时候,男人没有再看她,眼睛只盯着报纸。不一会儿,李明姬拿着东西走了,男人也放下手中的报纸支起身来。 “刚才那姑娘是干什么的?” “是在邮电局工作的。没能出嫁,正在伤脑筋。”药剂师扑味一笑说。 “住在哪儿?” “这可不大清楚。听说住在邮电局后面。准确的位置不知道。” 男人是埋伏在药房里的刑警。他急忙跑出去盯明姬的梢。李明姬不知道这个情况,匆匆地朝家里走。 经过路灯底下的时候,她看了看手錶。时间是八点半刚过。现在离跟穿制服的刑警约定的时间不到三十分钟。她想赶快替那小伙子治好伤,赶到那儿去。 她突然觉得男人正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被男人所包围,这确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刑警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不让她发觉。她走进了胡同。刑警认出是邮电局的胡同以后,跟在她后面进了胡同。不一会儿就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某一幢房子里。 刑警走到那房子跟前看了看。等了一会儿推推门。门从里面关着,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进屋好像于理不合,便掏出无线电报话机来拿在手里唿唤本部: “有情况。要人支援……我在邮电局门口。” 李明姬进屋的时候,小伙子像刚才一样正在哼哼。 “疼得厉害吗?”她恭敬地问道,而且把手搭在男人的额头上。 头上有热度。 “赶快把这个解掉换新的!” 男人神经质地指指缠在头上的绷带。李明姬用剪刀把脏绷带剪掉,然后替他抹了药膏。伤口的深度使她大吃一惊。 “这样下去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最好要上医院。” “不行!”小伙子大声嚷道:“不能去医院!” “这样治不行,趁伤口没有进一步恶化……”李明姬小心翼翼地说。 “我说不行!”男人大吼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尽可能替我快点治一下。”男人连忙把口气放得温和一点说。 李明姬尽管手艺生疏,还是精心着意地替他把绷带缠好 邮电局门口站着几个男人,总共五个。隔了一会儿,他们蹑手蹑脚走进邮电局旁边的巷子。他们的动作很轻,连狗都没有叫。 “就是这一家。” 先前盯李明姬梢的刑警指指一间屋子。一个刑警朝地下一趴,另一个身手矫健的刑警踩着他的嵴背爬了上去。俄顷,那个刑警就翻过墙头,身影消失在房里。又隔了一会儿,大门悄没声儿地开了。几个男人一涌而入。 房子总共有四间屋。两间开着灯。他们在每一间里配备两个人。负责里屋的两个人首先轻轻地敲了敲房门。房里没有任何动静。一拉房门,旬的一声开了,他们用电筒对着漆黑的房里照了一照。 房里空荡荡的,旁边的房间也空着。最后只剩下后边的一个房间了。负责那间屋子的两个刑警犹犹豫豫地站着,所有的刑警一下子都涌到了那个房间门口。 “有人吗?”两个人当中终于有一个一面敲门,一面问道。 没有回答。 “有人吗?”那人更加大声一点地问道。 第110页 依然没有回答。 “有人吗?” 他这次抓着门晃了晃。门哗啦一声打开了。与开门的同时,里面散发出来一股血腥气。几个男人向房里张望,不由得一怔,只见一个女人浑身是血地倒在房里。 那女人倒在房门口,看来是爬到门口,但没能把门打开就倒下去了。她趴在地上,手朝前伸。仔细一看,手指尖还在颤动,也许还没咽气。 “她还没有死。” 一个刑警冲进房里把她放平。女人颈部受伤,正面被长长地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就是从那儿流出来的。地上流满了血。 “姑娘,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姑娘,姑娘!”一个刑警抓住她晃了晃。 她两眼睁得老大,瞅着半空。脸上起着轻微的痉挛。 “快送医院。” “已经晚了。” “她回家不过二十分钟。”盯过她的梢的刑警冤枉地说。 “兇犯大概还没有走远。” “也不可能逃得很远。” 女人脸上的痉挛也停止了。她的手指尖也不再抖动了。 “死了!” 河班长接到通知,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他看了看女人的伤口断定说: “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的手法!” “难道他躲在这儿?” “就是这么回事!” 这时一个刑警分开众人走了进来。他以惊讶的表情看了看尸体。 “什么,怎么会……” “你认识她?” “她决定九点钟和我见面,但没有来,所以我跑来看看。” 巡警谈了始末根由,也许是震动大大,他索索直抖。刑警们听完他的介绍,寒心地看了他一眼。 “你到这儿来的时候没有人?”河班长牵动着嘴唇问道。 “对,一个人也没有。” 巡警看见了菸灰缸。河班长的视线也移向烟缸那儿。 “这意味着什么?” 河班长从桌子底下把烟缸拿出来问道。准确地说,这不能叫菸灰缸,只是一只碟子里装满了菸蒂,看上去像菸灰缸。 “我以为这个女人抽香菸。我问她的时候,她也这样回答。” “这是有一个男人在这间屋里躲过的证据。你瞧!” 河班长从垃圾桶里把血污的绷带拿了出来。 “我不大清楚这是怎么搞的……反正这个房间里肯定躲过一个兇犯。可以认为是被害人把兇犯藏起来的。被害人按照兇犯的要求到药房去买了绷带和药品回来,替他治伤。后来肯定是遭到杀害。” 河班长寒心地瞅了一眼盯过李明姬梢的刑警。 “事情发生在你等待援兵到来的时候。你站在大门口了吗?” “没有。认准了房子以后,我就到邮电局门口去等援兵。”年轻的刑警红着脸回答。 “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杀人犯杀害了这个女人,优哉游哉地从大门走了出去。保护现场,赶快分散去找他。他不可能走得很远。还有,留两个人看守这房间。” 其时,徐文镐刑警正在公共汽车隧道附近逡巡。他跟另外两个刑警在一块,一直东奔西跑,以出租汽车司机为对象问这问那,结果一无所获,所以站在那里显得很泄气。这时,通过无线电对讲机传来了河班长着急的声音。 “发生兇杀案……兇犯在逃……加强警备!” 听见这话,徐刑警好像当头重重地挨了一棒。在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还发生兇杀案,简直叫人不相信。他犹犹豫豫地站着,看见河班长跌跌撞撞地朝什么地方走去,他也向那边跑去。 “怎么回事?这个案件跟我们有关吗?” “我们追捕的人杀死了一个女人。在那女人的房间里发现了血污的绷带。” 河班长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受了伤还杀人?” “用的就是杀害金玉子的手法。脖子被割开死的。警察进去的时候兇犯不在了,那女的还没有断气。” 就在这时候,附近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喊声:“抢劫了!”刑警们的视线一齐射向传来高音的地方,不远处,有一辆计程车刚在发动,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戴着防寒帽。计程车旁边歪倒着一个男人。他仰起血淋淋的脸又喊了一声:“抓强盗!”而且伸出两只手抓住计程车的门。几乎是同时,计程车向前冲去。那男人又滚翻在地。 “强盗!” 由于事情来得大突然,刑警们全都愣怔地看着。等到他们清醒过来,汽车已经向他们这边冲过来了。 “停下!”河班长拔出手枪,冲到路当中。 “危险!” 徐刑警慌忙把河班长推到马路对面。计程车非常迅勐地从河班长身边擦过。河班长摆正姿势,向着计程车扣动了扳机。砰,砰,砰!枪声响亮地震动了沉浸在黑暗沉寂中的县城小街。 恰巧对面有一辆公共汽车飞驰而来,灯光很亮,河班长被它照得眼睛发花,瞄得不准。公共汽车开过去的时候,兇犯的计程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是他。为了遮挡头上的绷带,戴了一顶防寒帽。来,上车!” 第111页 徐刑警跳上开过来的计程车。河班长乘的计程车一出发,其他的计程车也跟在他后头飞驶起来。 徐刑警乘的计程车,把汽车被抢的司机也捎上了。那司机坐在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上,用手巾按着伤口。他的脸上全是血。 “有一个人突然走过来,打开车门抓住我的衣领。然后门声不响地用刀在我的脸上划了一下。我惨叫一声,他就把我扔出窗外,坐到驾驶座上开车走了。我生平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开了十多年的车第一次碰上这种事!” 中年司机气得直哼哼,也许是伤口疼痛,歪扭着脸。 “不上医院去看行吗?” “伤口不深。” 计时器指着时速一百十公里。在不是高速公路的国道上,而巳又是在黑暗中,用这种速度行驶无异于自杀。出租汽车的司机很年轻,他好像挺带劲,肩膀一耸一耸的,踩着油门。 在外围地区警戒的巡警呆呆地站着瞅着几辆驶来的汽车。他们看见路障滚到了一边。 这儿是桥口。过了桥,路就向两边岔开了。兇犯开的车看不见。河班长为了要让车子停下来,踩了一下剎车,车子发出吱嘎一声响,停住了。 “前面的出租汽车朝哪边走的?” “朝右边走的。”一个手里拿着枪的巡警走过来回答。 “这玩艺儿是那辆车子撞翻的吗?”河班长用下巴指指翻倒了的路障。 “对。要拦也拦不住。” 巡警还没说完,汽车就发出轰轰的引擎声开走了。 “兇犯好像很会开车。”徐刑警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那傢伙好像是熘了。” 汽车沿着河岸奔驰。右边隐隐约约看得见河身沉浸在黑暗里。由于河在下面,开得不好朝右边一滑,就会翻到几米深的悬岩底下去,那可能就很难活命了。即便如此,也不能降低车速。 不知在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路边的行道树直朝后退。雨刷器也贴着车窗有规律地刷着雪。 “这下咬上了!”司机热烈地喊起来。 果然,在车灯的光束里现出了兇犯开的计程车的背影,兇犯拼命地开着。徐刑警回头看了一眼。几辆计程车也在后面拼命跟着,谁也不肯落下。 “这种人应当把他打死!” 汽车被抢的司机咬牙切齿地举起木棒给大家看。距离缩短了,连兇犯的背影都看得清清楚楚。距离还在急剧地缩短。司机来了劲,更加用力踩住油门。 “小子,看你能朝哪儿跑!” 里程表指着时速一百二十公里。这时两车的距离相隔不到一百公尺。只见兇犯的车子来了个急转弯。就在这时候,强烈的车灯光朝这边射了过来。 “煞车!” 徐刑警不觉拼了命。就在这一剎那,前面呕的一声传来撞击声。玻璃破碎了,车灯光也同时消失了。他们的车子又朝前冲出十几米才勉强停住。右前方的车轮很危险地挂在悬岩边上。河那边传来一个什么沉重的东西滚落下去的声音。 应当在他们前面的兇犯的汽车不见了。相反一辆漆黑的大卡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卡车的头部有点歪扭。一个浑身蒙着灰尘的小伙子从车上下来。他失神地望着他们,把视线转向河那面。 刑警们也急忙下车朝河那面看。隐隐约约地看见一辆汽车嵌在树缝里,好像还没有栽到水里去。滚落的车身上冒着白烟。 “突然越过中央线开过来,开得又那么快,哪儿让得及呀!它撞了我一下,滚到悬岩底下去了。”卡车司机漫无所向地说着。 其他的出租汽车也陆续到达了。事故现场顿时人声鼎沸。白烟消散了,看来汽车爆炸了。刑警们这才打着电筒朝江边走去。徐刑警走在最前头。向河边延伸的斜坡上树木很多,因此下去并不怎么困难。兇犯开的车完全摔坏了,十分悽惨。与其说是汽车,不如把它看成是一堆废铁来得妥当。 汽车里的人浑身是血,夹在扭曲的车身间。头上戴的防寒帽不见了,用白绷带缠着的脑袋伸在破碎的车窗外面。从头上涌出来的血把绷带染红了。把手伸到他的脖子上试了试,已经断了气。 “可悲的下场!”徐刑警自言自语地说罢,吐了一口唾沫。 “兔崽子,想不到你会这样死!”河班长愤怒地说。 有几个人想把尸体拖出来,但由于夹在车身里弄不出来。 “不行。只好一起拖上来。” “那就别去管它!”河班长神经质地说。 雪花逐渐变大了。有几个人开始燃起篝火。这下周围突然亮堂了。在火光中显露出来的尸体的形象更加吓人。 由于是江边,气候非常冷。人们围坐在篝火边。 “要到明天才能把车子拖上来。这儿没有吊车,得到别处去喊。”载他们来的汽车司机说。 他不肯收车钱。 篝火越烧越旺,他们几个人只好看守着尸体熬夜。尸体的样子挺惨,徐刑警眼睛一直盯着看。斜歪在窗外的头上,一滴一滴地掉着雪。这个人是谁呢?我想他肯定持有写着柳甲宗名字的护照。徐刑警掏出模拟照片,拿到那人的脸旁边去对照看了看。但是由于缠着绷带,而且尽是血,脸看不出来。如果把血擦掉,那在某种程度上肯定是可以辨认出来的,但他现在一点没有心思这样做。 第112页 为了不沾上血,他非常小心地翻了翻死者的口袋,不一会儿找到了护照。拿到篝火旁边去打开来一看,看见了柳甲宗的名字。但是上面贴的照片不是柳甲宗的照片,而是一张脸跟模拟照片相仿的人的照片。 河班长一行刚刚拖着疲倦的身子走进侦破本部,电话铃就响了。接电话的警官把它交给河班长。 “外事课来的电话。” 河班长一把把话筒抢过去。 “电话换过了。” “我是外事课金课长。” “啊,唔,美国有消息吗?”河班长非常紧张地问道。 “对。刚才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来了通知……处理许文子护照的人是她的美国丈夫。那个美国人好像是收了钱,把那张护照交给专门制造假护照的组织的。警察袭击了那个组织后了解到,最后利用许文子的护照的是一个名叫卢信子的女人。卢信子在美国从事诈骗和贩毒活动,是一个正在搜捕的人物。” 河班长连忙把卢信子的名字记下来。对方接着说: “卢信子六八年五月和美国人结婚,移居美国,得到了居住权。也许是假结婚,不久就和丈夫离了婚。五十三岁。有一个成年的儿子。” “儿子的名字叫什么?” “儿子的名字叫边孝植。” “没有打听到边孝植的行踪吗?” “据说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年龄二十七岁,以抢劫罪被捕,蹲了三年监狱。出狱后,又涉嫌杀人强姦,也是个搜捕中的人物。就是说母子俩都是美国警察追踪的人。卢信子好像可以肯定是拿着许文子的护照到韩国来的。” 。河班长心想边孝植也可能已经到了韩国。他是不是拿的柳甲宗的护照?是不是就是他杀害了金玉子和李明姬? “国际刑警组织说还要继续送材料来。当然,是在有了新消息的时候……” “谢谢。大大的辛苦了。” 河班长打电话要档案室,拜託他们了解两个人的身分。不到三十分钟,档案室的查证结果出来了。 卢信子一九三二年生。原籍汉城。正如外事课课长所说的六八年五月移居美国。当时她三十七岁。二十四岁时和边昌焕结婚,生有一子,名叫边孝植。 黑暗中的面影 结婚三年后,边昌焕突然死了,卢信子又和一个名叫金珠昌的人结婚,一年以后离婚。三十七岁时和美国人第三次结婚,带着儿子去了美国。以上是通过档案查到的大致的查证结果。 关于她儿子边孝植的身分查证结果也出来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由于在他年仅十二岁的时候就跟随母亲到美国去,国内自然不会有像样的记录。到美国去的时候,他是国民学校1五年级学生。 1相当于我国的小学。 下午两点过一点,派到外务部去的刑警回来了。看了贴在文件上的卢信子和边孝植的照片,河班长很不满意。因为两张都是十六年前的照片,拿这个当侦破材料,实在太不像话了。现在面孔变多了。要从边孝植十二岁的照片里找寻持有柳甲宗的护照的人的面相,简直是白费劲。 这次,他把两个指纹拿来对照。一个是十六年前出国时在身分证明书上留下的指纹,另一个是从昨天晚上死于交通事故的人的手上採取的指纹。两个指纹一致。这就证实了两个案犯中一个的身分。他就是十二岁拉着母亲的手到美国去的边孝植。但是他已经死了,永远沉默了。从他的身上能搞到什么呢? 他和孙昌诗的死、吴妙花的失踪有关,这已经是在某种程度上暴露出来的事实。而且他残酷地杀害了金玉子和李明姬。她们真是偶然地、十分倒霉地、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疯子的手里。 伪造许文子的护照入境的卢信子的指纹也在十六年前制定的身份证明文件中找到了。但是卢信子虽然是持假护照入境的,又是边孝植的母亲,但要说她是案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只能是一个最大的嫌疑犯。 赶快把她找出来是当务之急。然而,可以依据找她的,只是她拿着许文子的护照到处乱跑这样一点和她十六年前的照片。 这期间自然有许多女人受到警察的传讯。警察红了眼睛想找出持有许文子的护照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还没有找到。 现在搞到了照片,自然希望侦破能有进展。但这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不过,也有尽管时间过了很久,并没有什么变化的人。河班长希望卢信子也没有什么改变,同时关照把卢信子的照片放大做成传单。 霎时几万张传单做好了,发送到全国各地。警察情报员好像是适逢其时,拿着传单找寻相似的面孔。但是找寻卢信子的工作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不能公开进行。因此只得秘密寻找,诸如把传单贴在布告栏上一类的做法。由于还不能认定她是案犯,只好这么干。 回汉城之前,也就是边孝植出车祸当场死亡的第二天,徐文镐刑警由于有事要调查,没有跟河班长一起回京,留在了后面。 那件所谓要查的事,就是要追查死去的边孝植在那儿的行踪。他以出租汽车司机为对象,进行查询,证实了边孝植在死的前一天清晨从站前乘车到寺庙去过。那个出租汽车司机这样作证说: 第113页 “那是一个从汉城来的火车上下来的人。那人说跟着前面的车子走,不要让它发现。” “乘前面那辆车的是什么人?” “有好几个人。全是男的,三四个哩!替他们开车的司机知道。” 第二个司机是这样作证的: “两个像是大学生,另一个是中年男人。他们不是一路的,因为方向相同,就一起乘上了车。穿的全是登山服,看来……” 他说,好像是从汉城来登山的。 “他们是在庙门口下车的吗?” “对。你也看见了,雪下得很大,不能上山。现在雪虽然停了,但昨天下得很大。” 如果说不能上山,那么后来怎么样了呢? 向把守入口的管理员和警察了解的结果是,那天全面禁止进山。对当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巡警是这样说的: “在我们还没有出来之前,一大清早好像有几个人上山了。我们一赶上去,两个小伙子便下来了。他们是从汉城来的大学生。他们说有一个中年男子上山了。我们赶上去一看,真有一个男人独自朝山上爬,所以我们就强迫他下山。” 徐文镐刑警又以这一带的旅馆为对象进行查问。终于找到了那个男人投宿的旅馆。把替那个男人开车的出租汽车司机、强迫他下山的巡警,还有旅馆老闆的证词综合起来看,得出一个印象:那人跟崔基凤很相像。 徐刑警了解到在那人住宿的房间里出了某种事情,心里很紧张,好像心里的一个疑团这才解开了。 “半夜里,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有人喊抓强盗,我连忙跑出来看。只见那人手里拿着一只破啤酒瓶,赤脚站在院子里,好像吓昏了。打听下来,原来是强盗进入他的房间,被他用啤酒瓶砸了一下逃走了。据那人说,强盗可能伤得不轻。” 找边孝植住宿的旅馆并没有花多少时间。那地方旅馆不到十家,因此很容易就找到。那家旅馆坐落在和崔基凤住的旅馆相距不到二十余米的地方。用旅馆老闆的话来说,从早到晚没有动静,开门一看,客人已经走了,有个什么东西放在外面,是客人留下的一只小旅行皮包。那只包是只能放一些随身携带的小东西的皮制的简单挎包。 “我准备再等一天,如果客人不来找,就送到支局去。” “里面的东西你动过没有?” “一样也没有碰过。” 他把皮包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一样一样仔细看了一遍。手绢、洋菸听头(里面能装十二支香菸)、墨镜、气体打火机、一百元一枚的铜板九枚和十元一枚的铜板八枚。还有一家名叫宫殿的西洋饭店生产的携带式火柴盒、笔记本、膏药、原子笔(这也是名叫宫殿的西洋饭店生产的)、牙刷、牙膏等等…… 徐刑警又把这些东西重新装到皮包里,苦苦思索起来。 边孝植从汉城起,就一路跟踪崔基凤。是不是他闯入崔基凤住宿的房间,被崔基凤用酒瓶砸了一下又逃走了?然而,他为什么要钻到崔基凤的房间里去呢?是不是想杀崔基凤?是不是反而被崔基凤砸了?他为什么要跟到这儿来杀崔基凤呢?其理由究竟是什么?崔基凤现在在哪里?据旅馆老闆说,崔基凤好像一点也没有受伤。徐刑警心想这真是万幸。 十二岁小小年纪就到美国去的边孝植,十六年后回到韩国要杀崔基凤,是不是他以前就认识崔基凤?当中隔了十六年,这就叫人得出一个结论:十二岁之前他就认识崔基凤。然而,这个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而他完全不认识崔基凤的可能性倒很大。他回韩国以后才了解到有关崔基凤的事情,也许是通过什么人了解到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干吗要把崔基凤的事情告诉边孝植呢?理由很简单。 要除掉崔基凤,就不得不把有关崔基凤的事情告诉他。总而言之,有一个什么人托他除掉崔基凤,所以他要干掉崔基凤! 那么,不找到那个人,也就是不把他背后的人找出来是不行的。这案件的幕后人物——主犯是谁呢?是他的妈妈卢信子吗?卢信子和崔基凤原来就认识吗?一连串的疑问搞得徐刑警昏头昏脑。 徐刑警回到汉城调查了卢信子十六年的出入境情况。出入境管理事务所的电脑只不过隔了五分钟,就显示出有关卢信子的材料。 她六八年赴美以后,总共回韩国十六次。但这个数字只是她以真名入境的记录。所以如果把以假护照入境的加在一起,次数可能要比实际表现出来的多得多。如果把她以真名入境的次数按年度来看,六九年五月是第一次回国。第二年二月、八月连续两次入境;七一年六月一次;七二年一月和九月各一次;七三年七四年各一次;七五年总共三次;看来,当年她的工作好像很忙。然后是七六年到七九年,每年入境两次。七九年以后,以真名入境的情况电脑里没有反映。 十六次出发地点都不一样。是从洛杉矶、圣佛朗西斯科、纽约、夏威夷等地出发的。 反正这个女人有许多地方不可理解。有什么事情要如此频繁地到韩国来?别人一旦移居了,在站稳脚跟之前是很难回归祖国的。她可真是死乞白赖地要回来。她哪来的那么多旅费呢?没有证据可以说明她得到了一大笔财产,也没有证据可以说明她在美国挣了大钱。她是个没有职业的人。 第114页 徐刑警注意到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搞来的情报中的下一项:“卢信子在美国从事诈骗和贩毒,是正在搜捕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什么违法的事情,她是不会如此频繁地到韩国来的。所谓违法的事,是不是就是从事诈骗和贩毒呢?在这关系网中,她是不是在美国和韩国之间进行联络的成员呢? 徐刑警对河班长谈了自己的看法。河班长很感兴趣地听罢,一面点头,一面表示有同感: “唔。谈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诈骗个人独自可以干,贩毒则需要组织的力量。无论如何还是贩毒的可能性大。” “那么,就从这方面调查。” “知道。今天晚上我想到这儿去看看,您不想一起去吗?” 徐刑警把火柴盒掏出来给河班长看。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从死了的边孝植皮包里找出来的东西,是一丬名叫宫殿的西洋餐馆生产的。” 河班长看了看火柴盒点点头。 徐刑警掏出原子笔: “这也是西洋餐馆做的。边孝植好像常到那儿去。尽管没把握,但也说不准。所以想去一趟。” 宫殿餐馆位于江南。 他们到达那地方的时候,发现那座建筑坐落在高高的山上,俯视着江面。从楼房四周的大窗户里隐隐地射出给人以一种温暖感觉的灯光。这家餐馆是用红砖砌的,相当现代化,好像建成不久,乍一看,显得非常高级。 停车场上停着一排排高级小轿车。衣着寒酸的刑警自然要在它门口望而却步,不敢昂然直入。 “这好像是高级社交俱乐部。”徐刑警看着河班长的脸色说。 “是不是来错了。”河班长皱起眉头。 “既然已经到了这儿,就进去一下。” “身上没有带多少钱。” “不吃不喝,挺着呗!”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脚下的地毯十分柔软。 室内尽管很宽大,但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在外面冻僵了的身体,一进去好像就松弛开来了。 一坐下去就陷得很深的高级皮沙发沿大理石墙放着,中间的地方有几对男女互相搂抱着在跳舞。颇有风格的高级室内装饰和气氛使两个刑警感到压抑。 音乐、舞蹈、说话声全都是很轻很轻的,那儿有一种在别处感觉不到的过分的寂静。客人们好像也都是谈吐文雅,大声喧譁简直是失礼。 两个刑警尽管发觉自己来错了,但畏畏缩缩地回去又伤自尊心,所以也没有出去。不过,他们也没想到要找个位子坐下,只是在那儿磨蹭。 “真别扭!” “看来是跑错了门!” 两人避开周围人的眼光小声说。他们是和那儿气氛不相配的异邦人和侵入者。 “是会员吗?” 守门的男人郑重其事地问他们。尽管问得彬彬有礼,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探究这两个侵入者的目光。 “不是。” 徐刑警心想这就对了。这儿肯定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而是以会员制来经营的高级社交俱乐部。 “不是会员不大好办。” 繫着蝴蝶领结的中年男人脸上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 “知道。我们来有事!”河班长板着脸说。 “什么事?” 河班长凑到那人的耳朵跟前,低声说: “我们是从警察局来的。” “啊,是吗?有什么事……” 那男人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雪不下了,风却颳得很勐了。街上尘土飞扬,连眼睛都睁不大开。尽管他刚才背着风站着,但没法避开尘土。他揉揉眼睛,看着对面的大楼。 二十层的白大理石大楼里突然亮堂起来,那是因为通了电。然而街上却黑下来了。 崔基凤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在那里。他是不知不觉地走到这儿来的。 “哥哥,走吧,冷!”妹妹秀美缩着肩膀说。 崔基凤见着妹妹是在三个钟头之前。他是打电话给家里把妹妹喊出来的。去智利山以后,他还没有回过家。他怕母亲和弟弟、妹妹担心,一天给家里打两次电话,但不回家。 “这就是你嫂子家办的会社的大楼。” 他用下巴指指吴妙花的母亲经营的会社大楼。 “是吗?” 秀美张大了嘴巴,看了看大楼。 “想干活?” “家里就是出了事,会社也得办下去。” 他抽出一支烟来点火。浪费了好几根火柴,才勉强点着。 “现在去吃晚饭吧!” 由于天气太冷,秀美嚮往暖和的地方。但是崔基凤不想马上吃饭。 “等一等。 “你这是干吗?” 秀美的眼神在问:“站在这儿看那座大楼,心里不难过吗?” “你冷,到那座大楼的地下茶馆里去吧,我要到一个地方去一下。 “你要到哪儿去?” “我到那里面去一下就来。” “去干什么?” 秀美用担心的眼光看着哥哥。他不知道哥哥要干什么,心里很不安。在她看来,哥哥好像有点自暴自弃,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但这反而像颳风中心一样显得不安稳。 第115页 “有事。” “别去了,回家休息吧!” 她拉着哥哥的胳膊。 “我叫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嘛!到茶馆里去等着!”他突然厉声说道。 秀美马上就缩回去了。他看着秀美穿过马路,走进大楼底下的茶馆,自己也过了马路,不觉看了看周围。环视了周围以后,登上几级台阶,朝旋转门走去。手錶的指针指着五点十五分。 推门进去,迎接他的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守卫坐在大厅那一面的墙边,许多人走来走去。 大楼很大,别的企业也进来了。那些企业的名称都挨次序贴在墙上。 吴妙花母亲当会长,和s集团使用十楼以上的全部楼面。s建筑、s通运、s融通、s食品、s……在看这些招牌的时候,崔基凤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他知道企业很大,但不知道如此庞大。 所幸,门卫没有注意他。跟各个企业有关系的人不断地进进出出,门卫也没法一个一个都注意到,一般都是负责引一下路。 妙花的母亲闵蕙龄如今生病躺在家里。她的丈夫吴明国在妻子手下当社长,他来会社的可能性很大。由于他不是妙花的生父,自然不会像闵蕙龄那样悲痛嘆息。 闵蕙龄之所以当上会长,是因为她的头一个丈夫突然去世。据妙花说,她爸爸是患癌症去世的,当时四十九岁,闵蕙龄四十五岁。 丈夫死了一年以后,闵蕙龄和建筑公司的常务、现在的丈夫结了婚。吴明国和妙花的生父是远房本家。他有两个前妻生的儿子。崔基凤知道他的前妻现正关在精神病院里。 吴明国托妻子的福登上了社长的宝座。然而那社长只不过是集团里的建筑会社的社长,而且再也上不去了。闵蕙龄雄踞在他的头上,所以他只能当社长。作为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丈夫,果真满足于这个位置吗? 闵蕙龄为什么不把位置让给丈夫呢?在妻子处于更高的地位的情况下,夫妻之间果真能维持圆满的关系吗? 崔基凤常常担心这一点。但是他从来没听见妙花谈起过这件事。妙花也从来不跟他谈家里事和会社的事,好像她对这些事根本不关心。 他悄悄地看了看贴在墙面上的会社名称。s建筑在十五楼。他向电梯跟前走去。电梯的门打开了,许多人涌了出来。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会儿。 崔基凤走进电梯,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漂亮的女电梯司机问他上几楼,他说请开到十五楼,然后又问s建筑社长吴明国先生下班了没有。女电梯司机摇摇头,说是不知道。 不一会儿,崔基凤在十五楼下了电梯,在走廊里踱了一会儿步。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铺着大理石,像湖里的水一样安静。那走廊像迷宫一样弯弯曲曲。 他看了看画着箭头的指路牌,首先到盥洗室去。盥洗室也全都铺着大理石,他走到洗脸盆跟前,在热水里洗了脸和手,觉得爽快了些。 他从盥洗室出来,不由得愣住了,因为吴明国恰好从盥洗室的门口走过,一个看上去像秘书的人紧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们站在电梯门口,崔基凤又回到盥洗室里面。隔了一会儿出来一看,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 电梯一共有四台,他飞快地东揿一下电钮西揿一下电钮,乘上了一台最先到达的电梯。 他在一楼下了电梯,横穿过大厅飞快地走到外面。只见吴明国和秘书站在大门口。崔基凤连忙到妹妹待着的茶馆里去看看。秀美面朝大门口,低头坐着。崔基凤对她打了个手势,叫她赶快付了茶钱出来。 “那车子里坐的就是我的丈人,名叫吴明国。”他凑在妹妹的耳朵边小声说。 他一面说一面急急忙忙走到外面,乘上一辆出租汽车。 “知道。在礼堂里看见过。” “从现在起我们要跟着他。” 崔基凤关照司机跟着前面那辆日本车。 “要干什么?”秀美掩饰不住不安的表情问道。 “你别吭声!” 他抱着膀子凝视着前方。看见他决心很大,秀美闭上了嘴巴。 日本车开上了南山的循环路,车里只有司机和吴明国两个人。吴明国深深地埋在后边的座位里。 “那位,不是回家吧?” “不是。跟回家正好是反方向。” 崔基凤关照司机,让他小心地跟踪,不要被人发现。司机扑哧一笑,通过反光镜瞟了他一眼。 吴明国的车改变方向朝梨泰园开去,在卖便宜货的商店鳞次栉比的地方停了下来。现在街上已经完全黑了。日本车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停了好半天。计程车也熄了火,悄悄地停在黑暗中。 “有人到车子跟前来了。”秀美着急地低声说。 果然,看见有一个人从咖啡厅里出来朝日本车跟前走,是个男的,帽子压得低低的,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是,他尽量不想把脸露出来。车子后边的门开了,戴帽子的男人钻进去不见了。不一会儿车又开动了,计程车也跟着开动了。日本车绕过圆形广场朝南开。 “继续跟踪吗?”计程车司机问道。 “对。继续跟踪。”崔基凤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 秀美不安地看了哥哥一眼,又把视线投向前方。 计程车司机的驾驶技术非常出色,要保持适当距离跟踪前面的车子很不容易,但他干得很好。要是有风险的话,车费收得很多。 第116页 日本车转向江边公路,一开到江边就开始加速了。计程车司机改变了一下姿势,使劲换了一下排挡。日本车和计程车当中有三辆车子。这些车子起到了掩护它的作用。 十五分钟以后,他们开到潜水桥上,过了潜水桥,日本车就向左边拐弯,然后又朝江边公路驶去。 “是有事非得跟踪不可吗?”秀美忍不住问道。 崔基凤摇摇头。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它呢?” “我也不知道,觉得应当干点什么事,就跟着了。我总不能无所作为吧!” “不过,干吗非跟踪他……” 秀美好像怎么也不能理解,瞅了他一眼。崔基凤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顶黑色运动帽,帽子前面贴着一个白色的k字。 “这是顶什么帽子?” “这是一顶偶然落到我手里的帽子。我在旅馆房里睡觉,有一个人偷偷地跑进来。我打了他一下,他把这顶帽子丢下逃走了。我就是来调查这个的,你瞧!” 他指着印在帽子旁边的小金字。车里很黑,秀美看不见那些字。这时后面车子的灯光射到车内来了,秀美趁此机会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是“k地区俱乐部”。 “这是什么?” “这是高尔夫球俱乐部的名称。了解下来,这种帽子是发给俱乐部正式会员的,为了纪念成立十周年。k俱乐部可是上流社会的名人出入的俱乐部,所以可以说是有别于其他高尔夫球俱乐部的国内最高级的高尔夫球俱乐部。然而想干掉我的人非常年轻。尽管没看清楚,但好像是个年轻小伙子。如果确实是小伙子,那个年纪是不可能成为k俱乐部的会员的。因此这个帽子也就不可能是他的,也许是偷米的,借来的,或者是讨来的。” 汽车停住了。一幢最大限度地体现了现代意识的漂亮大厦挡住了车子的去路。这是以宫殿为名的西洋餐馆。崔基凤他们看见吴明国和戴鸭舌帽的人从汽车上下来了。 “不要开到里面去,请停在那边。” 计程车打宫殿前面穿过,又开出去一段路停下。崔基凤和秀美从车上下来。一阵大风迎面而过。他们抬起头来看了看西洋餐馆的建筑,是一幢五层楼房。 “冷得要死!”秀美挽着崔基凤,跺着脚。 “怎么办?” 崔基凤环视周围,附近连一家可以暖暖身子的茶馆也没有。他只好带着妹妹到台阶底下去避风,但还是一样冷。 “没办法,到里面去吃点什么!” “碰上他怎么办?”秀美非常不安地问道。 “碰上了也没办法,呆在这儿会冻死的。早知如此,稍微乔装改扮一下……” 他拉着妹妹的手,转到正门,通过正门,穿过一片空地朝前走。大门的转门是用厚玻璃做的。他们推门进去,一个佩着蝴蝶领结、颇有风度的中年男人,略微弯了弯上半身,迎了上来。 “请进,是会员吗?” “不是。”崔基凤慌忙说。 “不是会员就不好办了,这儿实行的是会员制。” 那男人好像有点瞧不起他们似地看了他们一眼。 “啊,是吗?” 崔基凤环视室内。在暗淡的灯光下,穿得漂漂亮亮的绅士淑女风度翩翩地坐在桌子旁边,静悄悄地喝酒。他们当中没有吴明国。 “对不起。” 崔基凤跌跌撞撞转身要出去,却又鼓起勇气问道: “刚才进来的两个人在哪里?一个戴帽子的和一个胖胖的。” “他们上楼去了。” “哦,所以才看不见他们!他们上几楼?” “你打听这个干吗?”男人用警惕的眼光看着他们问道。 “哦,我认识他们,只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他们是这儿的会员吗?” “吴社长是会员,另一个不是。” “不是会员也可以进去?”秀美冒冒失失地问。 “跟会员一起来可以进去。” “那么我们也得带一个会员来!” 秀美刚挖苦他,那男人就把门打开说: “请你们出去,妨碍交通!” 他尽管郑重其事,但话里带有相当的侮辱性。崔基凤兄妹两个咬着嘴唇离开了那地方。现在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但崔基凤不肯回去,还捨不得地在餐馆前面打转。 “哥哥,走吧,冷死了。” “再等一等,会有办法的。” 这时看见有一辆出租汽车开了过来。是一辆空车。崔基凤举起手让车停下。计程车刚停稳,他们就钻了进去。 “开到这儿的停车场里边去。” 崔基凤指指宫殿停车场。汽车开到了停车场里面,崔基凤指着一块僻静的地方,让司机把车停下说: “不知道要一个钟头还是两个钟头,反正从现在起,这辆车子我包了。一定多给你一些钱,怎么样?” 司机的脸上一亮。实际上他非常疲倦,赚头不好,正在发愁。崔基凤说一小时给他一万元,他一口答应。 “你把暖气开开,免得受冻。” 第117页 崔基凤的话音刚落,司机就把暖气打开了。车里顿时暖和起来。 “喏,现在不冷了吧?” 崔基凤冲着妹妹微微一笑。 “在这儿等吗?” “当然。这儿暖和,好呀!” 司机又拧了一下无线电开关,音乐响了起来。 “刚才没有讲完的话接着讲下去。” “刚才说了什么?” “刚才不是谈k俱乐部的帽子吗?” 秀美对他晃了晃黑运动帽。 “哦,对了。这话谈了一半?谈到哪儿啦?” “谈到想害你的那个小伙子不会是k俱乐部会员。那俱乐部是上流社会名人聚会的场所。因此这个小伙子肯定是从k俱乐部会员那儿借来、偷来或者是要来这顶帽子的。” “唔,对。所以我就在考虑我身边的人当中有没有k俱乐部的会员?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是谁呢?” “k俱乐部会员是上流社会名人。那里可能也有钱很多的财阀级的人士吧。” “这还用说!” “这种人如果是身边的人的话,除了进去的吴明国社长,还有谁?” “对。你也很聪明,首先就想到了他。那么,还有一个是谁呢?” 秀美摇摇头。 “想不出。” “妙花的母亲闵蕙龄。” “她也打高尔夫球?” “当然。最近女人也打高尔夫球。我向k俱乐部打听过他们两个,跟我们想像的一样,两个人都是那儿的会员。” “那么,这帽子是从他们那儿漏出来的吗?” “不……” 崔基凤用没有把握的口气说着,摇摇头。他烦躁地吸着烟,接着说: “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顶帽子是从他们两位那儿漏出来的。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而已。” 无线电里传出电影《巴庇隆》的主题歌。他们闭着嘴,直到音乐结束。 “我觉得我像巴庇隆。”音乐一结束,崔基凤就自言自语地说。 秀美差点要淌眼泪了,她抓住了哥哥的手,哥哥的手像冰一样冷。 “你不要这样想。” “我一定要像巴庇隆那样,挣脱加在我身上的枷锁。起先我想把一切都忘掉,但这是不可能的。我发觉这才是自我欺骗,自我逃避,所以想碰一碰看!” “哥哥,你的恶名不是已经洗刷掉了吗?” “从法律上看是这样。不过,一副更沉重的枷锁套在我脖子上。我要是不摆脱这副枷锁,好像就不能重新过社会生活。最可怕的枷锁是吴妙花。她的失踪是弄得我不得安宁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对她的失踪我装作不知道,好像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我的良心也不允许,吴妙花仿佛每天晚上都在唿唤我,好像她的灵魂在焦急地找我。” “她是个坏女人!”秀美愤愤地说。 “不是。” 崔基凤也用与秀美一样强硬的口气否认。 “哥哥,你为她毁了自己的一生,干吗还要卫护她?” “不是卫护她。她确实不是个坏女人,但我无法理解她。” “我对她、对你都不能理解。你们两个都是怪人!” “慢!” 崔基凤举起手制止秀美。一辆计程车开到停车场里,停在大门口。两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是河班长和徐刑警。 “咦,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崔基凤不免有点惊讶。 “莫非是来找我们的?” 他们对秀美来说也不是陌生人。不一会儿,他们推开大门,消失在门里。崔基凤想他们不会是高级社交俱乐部的会员,肯定是刑警抓住了什么线索。在这儿看见刑警也许是偶然一次,但从另一方面来想,也许是我们在追逐什么共同的目标。 “不要跟他们见面。”秀美担心地说。 “不会见面的。” 他们是不是来找吴明国?如果不是找他,还有什么人要找呢? “我们回去吧!” 秀美又显出担心的神情,但崔基凤不想动弹。他打算手里没有抓到实在的东西,就一直呆在车里。司机也许是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把上身仰到后边睡大觉。 经理难堪地坐着,桌上放着边孝植的照片。 两个刑警连手都没有碰一下酒杯,单等经理开口。但是经理轻易不肯开口。河班长等急了,神经质地说: “你不老老实实地说,我们只好把你带走。你是在这儿说,还是跟我们一块儿走?” 经理神情不安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勉强开口说道: “实际上是来过几次。他要求我替他保密,所以……” “谁要求你的?” 经理又闭上了嘴巴。 “这个小伙子被杀了。” 经理听了徐刑警的话,显出吃惊的样子。 “你还不打算开口?” “是吴……吴社长。他一再关照,要我对这个小伙子到这儿来过的事保密。” 两个刑警的表情变得呆板起来。 “吴社长?是吴明国?”河班长这样问道,他的眼睛变成了三角眼。 第118页 “对。是s建筑的吴社长。” “这小伙子经常在这儿跟吴社长会面吗?” “不经常,有时见见面。” “是什么时候开始见面的?” “有两三个月了。” 响起了轻轻的拍手声。有一个很眼熟的女歌手开始唱歌了。经理掩饰不住不安的神色,眼睛老是东躲西闪的。那女歌手的歌声无法进入两个刑警的耳朵里。 “这里上面有房间,他们两个常在那里见面。”经理用手指着上面说。 “总是两个人见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人?” “有。还有一个男的。那人常常戴一顶帽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就不知道了。” “不是这儿的会员吧?” “不是。” “吴社长的夫人闵蕙龄也是这儿的会员吗?” “对。是会员。” “她不到这儿来?” “有时也来。不过,最近没看见。” “闵女士也在这儿会见那个小伙子吗?” “不。到这儿来的常常是以吴社长为首的几个人,好像是来商量会社的事。” 自从吴妙花失踪以后,闵蕙龄几乎是在家里半步不出,自然不会到这儿来。但吴明国不同,继续出入会社,而且这一阵还到这儿餐馆来。经理又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事实: “现在吴社长和那个戴帽子的人在上面。不久以前刚来的。” “是吗?” “在二楼的密室里喝酒。我告诉你们了,务必请你们保密。” “当然保密。我们到这儿来过了,你也绝对不能说出去。” “绝对不说。” “他们往往只在那个房里喝酒?” “不。” “拜託你一件事。”河班长突然神情严肃地说。 “什么事?” “你我有约在先。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要在密室里按一个窃听器,请你帮忙。” “现在马上就装?”经理困惑地问道。 “不是现在,明天装。” 经理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警察认为有必要,我一定帮忙。” “谢谢。以后吴社长来,你就把他带到有窃听器的房间里去。这能办到吗?” “唔,能。他常常是在来之前打个电话来,所以完全能办到。” “今天晚上我们在这儿等着。吴社长走,你告诉我们一声。 “知道。” “你忙去吧!” 两个刑警每人面前放着一杯鸡尾酒坐着。女歌手进去了,这次是男歌手上场。男歌手弹着吉他唱歌。 “边孝植在这儿见过吴社长,真想不到。” 河班长点点头,把酒杯端到嘴边。 “现在才好像大致有了点轮廓。” “吴社长是不是幕后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是不是因为他不是吴妙花的亲爸爸?” “是的。而且,他一直只不过是在太太手下拿薪水的一个社长。这就不可能不发生问题。” 徐刑警没有显出同意他的说法的神情。 “这一点应当是一上来就纳入我们思考范围的事项,由于断定没有这个可能性,所以……” 河班长举起手来制止他。 “这都怪我们的搜查工作跟不上吴明国要的花招。反正再等一阵,他的假面具是一定会被摘掉的。” 这时,经理急忙走来。 “吴社长马上就要走了。” 徐刑警一听,先跑出去喊计程车。但一下子没看见有空车。他发现停车场角落里有一辆计程车没有开灯停在那里,但不知怎的好像不会马上就开。他还看见司机坐在里面睡觉,便急忙跑了过去。 司机果真在睡觉。后座上坐着两个客人,暗中看不大清楚。他敲敲驾驶座的门,司机揉揉眼睛支起上半身。 “这车不开吗?” “不开。 司机摇摇头,打了个大呵欠。 “为什么不开?” “等人。” 司机摇上车窗,又仰头睡觉。这时恰巧有一辆自备汽车开进来停下。车上下来一男一女。自备汽车不想在停车场里逗留,向车道开去。徐刑警奔过去让它停下。 “这车,对不起。我多给你一些辛苦费!” 年轻的男人爽快地答应了。 再一看,这车是自备汽车。然而,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追究这些,所以两个刑警二话没说,便乘了上去。 不一会儿,吴明国和戴帽子的男人走到大门外面来了。日本车像滑行似地朝大门边靠去。 “你看见过那个戴帽子的人吗?”河班长眼睛一亮问道。 “第一次看见。他戴着帽子,看不大清楚,好像相当注意周围,不愿意被人发现。” 两个刑警由于在并没有寄予什么希望的地方发现了意外的情况而兴奋不已。 吴社长的日本车开出了停车场。 “跟上那辆车。请你小心点儿,不要被他发现。” 第119页 对司机下了命令以后,两个刑警注视着前方。他们乘的车一出发,一直安安稳稳停在角落里的汽车也就悄悄地滑了出来。 “刑警大概是盯上吴社长了。”黑暗里传来秀美紧张的声音。 “事情变得奇怪起来了。我们变成在最后面盯梢了。” 崔基凤也同样紧张。他根本没有估计到事情会变得这样。他只是深切地感到,事态越来越复杂,好像钻进了死胡同。从这一点来看,可以认为是最终交了好运。 三辆汽车沿着江岸飞驶。当然,三辆车不是首尾相衔地朝前开。因为这样盯梢马上就会被发觉,所以三辆汽车当中夹了别的车。 “也许会出事,不知道是应该我先下去,还是你先下去。当然,我们心里要做好应付这种局面的准备。” “太可怕了?” 秀美也许是害怕了,搂住哥哥的胳膊。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干危险的事情的,大可不要担心。” 不一会儿,日本高级进口轿车转向了梨泰国那边。 “到了刚才那地方。” 日本车开始减速,不一会儿慢慢停住了。门开了,戴帽子的男人下了车,手里拎着一只007皮包。这是刚才没有看见的。他们还看见刑警的车上也下来一个人。 “来,你下去。” 崔基凤推了推秀美。秀美心里发慌,磨磨蹭蹭的。 “你去跟踪那个戴帽子的人,能跟到什么地方,就跟到什么地方。当然,不能被刑警发现。我已经暴露了,不能再跟在他后面走。事情完了,你就回家去!待会儿我给你打电话。来,这个你拿着,需要的时候用!” 他随手掏出几张纸币,塞到秀美手里,把她推了出去。 秀美稀里煳涂被推下了车,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看见戴帽子的男人消失在马路对面的拐角上,便飞快地朝那边走去。崔基凤担心地看着妹妹的背影,看了好一阵,然后才让开车。 日本车子里现在只有司机和吴明国。它的后面跟着河班长乘的国产小轿车,再后面是崔基凤乘的计程车。 如果说日本车子跑一整夜,另外两部车子也不会放松它,也会沿着同一轨道奔驰。然而,那车子径直朝家里那儿开去,仿佛是在嘲笑跟踪者。一转眼,便驶进了宅院里。 崔基凤赶快从车上下来,观察河班长的动静。河班长在车于上没有下来,在他家门口等了好一阵,然后才下车走到大门口。 俄顷门开了,河班长消失在门里。 崔基凤担心起秀美来了。所以他又乘车返回梨泰园,在刚才分手的地方下车,在附近转了一圈,但未找到秀美。他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秀美还没回去。崔基凤更加不安。 河班长进到屋里的时候,吴明国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坐在沙发上迎接他。因为警官总是不问时间随时进出,所以河班长突然出现,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您好像刚回来!” 河班长一跟他招唿,吴社长就皱起眉头点点头。他脸上露出瞧不起警官而且不信任他们的表情。其理由是因为警察没能很快破案。 这种情况任何时候都会碰到,所以警官们都不当它一回事,装不知道,但心中不快,这也是事实。 闵蕙龄也坐在房间里。她干瘪得几乎认不出来了。美丽的面貌不见了,非常枯瘦,颧骨突出,两只眼睛失神地在空中盘旋,头髮披散着,嘴边不时浮起一丝微妙的笑容。衣服随便披在身上,黑裙子上面加了一件紫色的小袄。 她对河班长也是似看非看的。两个人的眼睛碰到一起,她就楞怔地瞅河班长一眼,然后把视线转向空中,悄悄地微微一笑。河班长看见她这种样子,不禁目瞪口呆。 这一阵,河班长四处奔忙,很少有机会看到闵蕙龄。就是到她家里来看她,也由于她几乎是寝食俱废地躺在床上,没有机会跟她谈话。 天哪,怎么会变得这样?这等于是完全死了。冲击再大,能变得这样吗?连不容易动感情的他也非常可怜起闵蕙龄来。 女佣煮好咖啡端了过来。她六十不到,任何时候眼睛总是朝下垂着,不跟别人的视线相碰,行动非常文静和恭谨。干枯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体现出一种达观的气概,好像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这么一把年纪,是应当在别人家里当女佣。头髮花白,眼睫毛几乎等于没有。 她放下茶杯,悄悄地走了出去,河班长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问道: “她在你家干活有多久了?” 闵蕙龄瞅着天空,吴社长皱起了眉头。隔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说: “一年多一点。 “没有亲属?”河班长又问。 “大概没有,所以这么一把年纪还在别人家里当女佣。”吴社长冷冷地说,几乎是在埋怨对方。 “最好是我们两个人谈谈……” “又有什么话要谈?”吴社长眼睛睁得熘圆。 “对不起。”河班长显出抱歉的神情。 吴社长打开房间一边的门走了进去。那是一个暗间。 对面墙上摆满了各种洋酒,一边的墙面完全是镜子。吴社长走到架子旁边,瞅了河班长一眼: “你喝什么?” 第120页 “来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河班长低声下气地说。 他想经济实力就这么了不起吗?吴社长斟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把一杯推到河班长这边。 “请。 “谢谢。” 河班长端起杯子朝嘴边送。吴社长穿着衬衫,把领结解开。 “侦破停顿了吗?”吴社长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突然问道。 “哦,没有。在继续侦破。” 河班长用手背擦擦沾在嘴上的酒。吴社长用非常不信任的眼光瞪着河班长。 “现在我们家里完蛋了。你一看就知道,我内人完全煳涂了。听不懂话,也不会说话,想不到妙花对她的打击这么大。” “我看见闵太太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么严重。”河班长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脸色说。 “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尽管不是我的亲骨肉,但对我的内人来说只有妙花一个。好容易养大的女儿度蜜月失踪了,她发疯也是不无道理的。” 吴社长身体好像有点歪扭了,两只眼睛里顿时眼泪汪汪,一副苦恼的样子。 “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 他绝望地摇摇头,端起酒杯把烈性酒一饮而尽。 “应该让她住医院。” “你不说,我也想到了。不过,这是明摆着的,只要妙花一出现,她马上就会好起来。让她住院,她就不会好了。” “趁着情况还没有进一步恶化,最好让她住医院。” “让她住院,就得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我怎么能亲手把她送到那种地方去呢?我不忍心干这种事!” 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表情非常痛苦。然后突然睁大眼睛问道: “崔基凤那傢伙怎么样了?” “我们也不晓得他的消息。据说一个人到远处旅行去了,也不知道究竟到哪儿去了。” “该死的!”他咬牙切齿地诅咒崔基凤。 “你很恨他吧?” 河班长想看看他的反应。果然,话音刚落,他就大发脾气。 “还能不恨?想想吧!我认为警察犯了个大错误。他是兇犯,我的看法没有变。我弄不懂你们为什么要放他!” “他要是兇犯,那该多好,可他不是兇犯。” “你说他不是兇犯,有什么根据?” “据我们调查的结果,他不是兇犯,所以我们把他放了。” “以后你们要后悔的!” “是吗?” 吴社长还不知道边孝植死了。边孝植之死现在是绝密。河班长本来想说这件事,但憋住了,说: “我们正在追捕一个我们认为是兇犯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是谁?”吴社长眼睛一亮问道。 “他被捕只是时间问题。” “唔,他是谁呢?” “还不能告诉你,这事在侦破上属于绝密。因此,暂时还不能说。抱歉。” 但吴明国还不罢休,想打听那人是谁。 “早晚会知道的。” 河班长避而不答,观察对方的神情。吴社长好像竭力要做到不动声色,但脸上却明显地表现出焦急的神色。 “你说有话要对我说,那是什么话呀?” “我知道你们两位,你和闵女士是第二次结婚,那是什么时候呀?”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似乎把吴社长问得一愣。 “现在怎么会问起这件事来?” “对不起。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了解一下。如果有顾虑,不说也行。” 河班长刚要退后一步,吴社长冷不了开口说: “你要了解我就告诉你。这事大家都知道,无可隐瞒。我们再婚,唔,哎,有七八年了。当时妙花是上女高1三年级吧!” 1女高,即女子高等学校的简称,相当于我国的女子高中。 “怎么会再婚的呢?” “我妻子的前夫死了。他叫吴时宪,原来是现在的s集团会长,生病突然死了……他的太太,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替代他担任会长职务。当时我任建筑部门的常务……就近协助她工作,彼此觉得有需要,就结婚了。” “原来如此。听下来,你和死去的吴社长是亲戚关系,不过……” “是远房哥哥。靠着这一层关系,我进了s集团。因此,我妻子碰到疑难的事情,总是来跟我商量。这样就有了感情,结婚了。” “吴社长当时是单身?” “唔,是的。是有两个孩子的鳏夫。” “你是跟原来的夫人离婚了,还是……” 吴社长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好像想起来就难过,嘆了一口气。 “我跟她是离婚,无可奈何地分手了。” “我想知道一下为什么?” 吴社长嘆了一口气,又把一杯酒倒进嘴里,然后开口说道: “妻子有不治之症,没法在一块儿生活的病。所以,没法……现在这种事就不谈了吧!” 他好像很难过,挥挥手。但是河班长轻易不肯后退。 第121页 “不治之症是什么病?” “算了!” “别这样,谈谈吧!” 吴社长瞪了河班长一眼: “就算你是刑警,也太过分了吧!” “我是干这一行的,没有办法。对不起。” 吴社长用手指头指指自己的头: “精神病,不治的精神病!” 河班长在提第二个问题之前,停了好长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大家沉默。 “你和夫人是正式离婚的吗?” “好像你还有话要问。不是正式离婚,怎么能重新结婚呢?”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吴社长摇摇头。 “不知道消息?就算离了婚,还有两个她生的孩子嘛!这两个孩子不去看她?” “这两个孩子早就把自己的妈妈忘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哦,是这么回事!你参加了她的葬礼吗?” “没能参加。我是几年前在外国的时候听说她死了。” “是吗?问了一些无谓的事,抱歉。我还要再问一句:听说你的两个孩子现在都在国外,对吗?” “唔。大的在美国念书,小的在德国念书。所幸两个人念书都不错。” 河班长最后还想提一个问题。这不是别的,就是“下班以后你在哪儿?干了些什么才回家?”但是这个问题与其问他,不如自己去找答案。 另一方面,秀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坐着。她现在是在某个俱乐部里。这个俱乐部是以美军为对象的,韩国人也来得不少。 俱乐部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非常讨厌,而且烟雾瀰漫,喝醉了的酒鬼含煳不清地说话声听起来非常不顺耳。 舞池里有许多人在发疯似地摇晃着身体。秀美从皮包里把眼镜拿出来戴上。她视力不好,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戴。她想要是能用这个多少作一些伪装就是万幸,如果被刑警发现,那就没法了。她一面想一面注意着戴帽子的人的行动。她盯人家的梢是平生第一次,尽管非常得意,但却暗暗害怕。 戴帽子的男人坐在角落里饮酒。他依旧把帽子压得低低的,不让人看清他的脸。 他大衣穿在身上,啤酒杯放在面前,靠墙坐着。那神情看上去完全像个旁观者。 这样的人还有一个。那是盯戴帽子男人梢的年轻刑警。那刑警面前也放着一只啤酒杯,眼睛看着舞池那面。但是他没有忘记不时瞟瞟戴运动帽的。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见吴社长?他是不是这个案件的关系人呢?时间过得越久,秀美越是陷入疑惑的深渊。穿着若隐若现的迷你裙的女服务员走过来,蔑视地看着她问道,要不要来点喝的。 “来点啤酒。” “下酒菜呢?” “干瘪得像枯树叶子一样……” 女服务员撤撇嘴转身走了。 音乐突然停止了。舞池里的人纷纷散开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一个蓄长发的大个子姑娘冲着戴运动帽的笑笑,走到他旁边,包着身子的牛仔裤绷得紧紧的,好像都要撑破了。一个个头像根长竹竿的白人紧挨在那姑娘身边,护送她。 几乎在大个子姑娘在位子上坐下的同时,戴运动帽的手伸了上去,大个子姑娘脸上啪的发出一声响。白人发怒似地扑向戴运动帽的,大个子姑娘伸手把他拦住了,好像在赶那个白人,叫他走。白人终于悻悻地走了。 这个场面挺有趣。秀美朝刑警那面看看,只见他也以好奇的眼光看着戴运动帽的。 挨了嘴巴的姑娘反而挨着戴运动帽的坐下,娇里娇气地笑着,而且一个劲地在说着什么,好像是在解释。 秀美想朝他们旁边靠去,以便于听他们谈话,但又怕被人发现,不敢这样做。她最担心的是像鹰一样机敏的刑警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大个子姑娘扑到了戴运动帽的怀里。戴运动帽那个人的脸也俯到了她的脸上。他们不管其他人,只顾自己接吻。 秀美脸上发热,不敢正面去看他们。在这种地方接吻和爱抚之类是常事,别人连看也不看。 突然音乐又响了起来。同时一个完全裸体的女人走到舞池里,开始晃动起身子来。那是一个八等身美人。 秀美终于透不过气来了。她生平第一次看见这种情景。美女丰满的乳房和屁股痉挛似地扭动着。由于这个场面刺激性太大,甚至都没有觉得它丑陋。尤其是她本来就会跳舞,所以渐渐感到这挺有趣。 舞池完全变成了那美女一个人的舞台。人们都以恍惚的表情晕晕乎乎地看着她的舞姿。没有任何人敢于到舞池里去跳舞。 美女也许是浑身抹了油,身子动一动,皮肤就闪闪发光。她又扭又晃地跳着,完全统治了舞池。那宽大的舞池对她来说反而好像很狭小。 跳舞跳到高潮的时候,有一个男黑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蹦到舞台上。黑人的舞也跳得不错。他和美女以奇妙的姿势,发疯似地转来转去。又有几个人下了舞池。坐着的人看见这情景,一个个都开始站起来。 有一个人碰了碰秀美的肩膀,秀美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一看,一个健壮的黑人正从两片厚嘴唇缝里露出雪白的牙齿在笑。黑人用大拇指指着舞池用英语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要她一起跳舞的意思。黑人又说了句什么,秀美害怕地缩起身子,黑人诡谲地笑着,一屁股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他的话秀美一句也听不懂。 第122页 “是大学生吗?” 秀美仅仅听懂了这么一句,不禁一愣,点点头。黑人也许认为到这儿来的韩国姑娘都是这样,都是这种女人,看见外国人就高兴,就委身于他们。他可能也把秀美看成是这一类人当中的一个。 黑人的嘴里喷着一股酒气。秀美感到妙头不对,便採取防御的态势。果然,黑人的手悄悄地伸到了她的大腿上,桌上放着十美金。秀美吓了一跳,想把他的手推开,黑人却飞快地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妈呀!” 讨厌的音乐声吞没了她轻轻的喊叫声。她勐地支起身来。但是黑人的胳膊像蛇一样绕着她的腰,使她没法动弹。黑人的臂力不知怎么那么大,腰好像要断了一样。身体越是扭得快,黑人越是把她朝怀里拖。黑人的脸像怪物一样从上面瞅着她。两片嘴唇张开着,喷出来一股酒气,再这样下去,也许就要压到她的嘴唇上了。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乳房。她大吃一惊,飞快地看了看周围。好像还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刑警的注意力也被舞池那面吸引过去了。她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不引起人们注意时就摆脱这个傢伙。跟估计的一样,黑人的嘴唇朝底下来了。 “狗东西!” 秀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起啤酒瓶把酒撒到他脸上。 “嗯?噗噗!” 黑人摇摇头,把她一推,退后一步坐下。秀美握着啤酒瓶白了他一眼。黑人举起两只手,做出挡她的样子。 “拿去!” 秀美拣起纸币扔到他的脸上。黑人用手揉揉脸,拿起钱摇摇头,好像觉得她不好对付。 “对……不……起!” 想不到黑人乖乖地道了歉,走了。秀美觉得当头挨了一棒,一下子泄了气。黑人看起来还比较老实。 令秀美惊讶的是,这时戴运动帽的男人冲着她举起了酒杯,好像是祝贺她打得好。看来,他好像看见自己和黑人发生了争执。秀美稀里煳涂也冲着他举起杯子。戴运动帽的微微一笑,秀美也微微一笑。秀美心想事情好像变得奇怪起来。 然而,更加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秀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以为是男人的那个戴运动帽的,突然变成了女人。 她是个女的,在她脱大衣的时候看得出来。她在大衣里面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沉甸甸的乳房不时地晃动着。起先秀美以为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所以睁大眼睛直盯着她看,但看来看去怎么也不像是男人的胸脯。即使是女人的胸脯,也还是很丰满的。 “天哪,这可能吗?” 正当秀美呆呆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把运动帽摘掉了。露出了像运动员一样头髮剪得短短的脑袋。她冲着秀美这边嫣然一笑,然后拉起被她打了一记耳光的姑娘的手站起身来,朝舞池那儿走去。 她走路的样子也完全是个女人。腰很细,臀部左右摇晃。一步一扭,极富魅力。舞也跳得很好,引人注目。一面跳一面还不断朝秀美微笑。秀美被她搞煳涂了,感到很不安,心想她这样是不是想了解我的真面目。 秀美飞快地朝徐刑警那面看了看。接着她飞快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徐刑警。 戴运动帽的继续一面跳舞,一面不停地朝秀美这里看。她把帽子摘下来,又戴上,向秀美不时地微微一笑。不知道她这样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秀美知道必须赶快作决定:到底是应该不理她,还是积极作出反应? 秀美朝戴运动帽的笑了一笑。她决定积极作出反应,虽然这很危险,但她觉得不这样,就不能很自然地接近戴运动帽的。她认为这是绝好的机会,所以决定冒险。 秀美的笑十分有效。戴运动帽的张嘴笑了,并且举起一只手摆了摆。跟她一起跳舞的姑娘也朝秀美这边看了看。她没有笑,相反,投来了嫉妒的眼光。 激烈地摇晃了一阵以后,音乐突然换成了慢节奏,戴运动帽的和高个子姑娘走下舞池。令人惊讶的是,戴运动帽的径直朝秀美走来,点了一下头问:能坐吗?秀美突然变得大胆起来,从容地笑了笑说: “唔,行,请坐。” 戴运动帽的坐在对面的位子上,以迷人的眼睛看了看秀美。 大个子姑娘犹豫了一下,也挨着戴运动帽的坐下。戴运动帽的脸很瘦,颧骨突出。尽管眼睛很大,但显得有点浑浊。 “我一眼就迷上了你。叫我密斯特金吧!” 戴运动帽的有点大舌头。她尽管是女人,却好像要摆男人派头。想到她可能是个阴阳人,秀美觉得有点害怕。 “喊我密斯朴吧!”秀美随口回答。 “常来这儿?” “不,头一次,到这儿来会朋友。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有来,大概不会来了。” “估计是不老实。”戴运动帽的以同情的口吻说。 “大概是的。”秀美笑着点点头。 “是学生?” “对。在上学。” “哪一个学校?” “在s女大念书。” 秀美对于自己说谎说得这么顺当暗自感到吃惊。 “我知道你是大学生。我买一杯酒行吗?” “行,好。”秀美快活地回答。 第123页 戴运动帽的要了两瓶啤酒和下酒的菜。先替秀美斟酒,再在自己杯子里倒酒,秀美把瓶子抢过来拿在手里,朝她的杯子里斟酒。戴运动帽的看了,非常满意。 大个子姑娘完全被撂在了一边。即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位子上。戴运动帽的到老位子上去拿大衣,大个子姑娘飞快地对秀美说: “落到她手里可不妙。那女的是个半阴阳。即使她是半阴阳,也是挺坏的。别呆在这儿了,快走吧!” “你为我操心,挺感谢的,实在感谢。不过没有关系,我有思想准备,别担心。”秀美笑眯眯地说。 姑娘的脸冷冰冰地板了下来。 戴运动帽的一回来,大个子女人就霍地站起身来。戴运动帽的连瞧也不对她瞧一瞧。大个子姑娘瞪了戴运动帽的一眼,说: “你以为这是最后一次吗?” “快走!”戴运动帽的像男人似地说。 “再也不跟你见面了!”大个子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滚吧!”戴运动帽的对着她的嵴背大喊一声。 慢节奏的布鲁斯乐曲响起来了。戴运动帽的站起来,把手伸给秀美。秀美犹豫了一会,一把抓住她的手站起来。 走进舞池面对着站下,戴运动帽的个子比秀美高得多。秀美很讨厌她,但没有表现出来,一跳舞就觉得难过得要死。秀美决心忍耐,能忍多久就忍多久,于是随着她转起来。 起先是正常的跳舞。但是五分钟一过,戴运动帽的便用两只胳膊搂住秀美的腰。两个人的身体完全贴在一起。 “我一上来就被你迷住了。密斯朴很有魅力。” 戴运动帽的凑在秀美的耳朵边低声说。一股热气喷到秀美耳边。秀美把上身朝后仰。越是这样,戴运动帽的越是使劲搂住她的腰。她的嘴唇终于碰到秀美的脖子。 “啊!” 秀美身体开始发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一直传到发梢和脚尖。 “别这样。这样太讨厌!人们看着哩!”秀美飞快地低声说。 “不要神经紧张。” 转到角落里的时候,戴运动帽的摸了一下秀美的屁股。秀美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戴运动帽的肩膀上看了看刑警。只见刑警面前放着酒杯,眼睛盯着这边。秀美心想刑警还在这儿,于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安慰。万一不行,向刑警求助就是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一样是女人嘛! “讨厌我?” “不。讨厌还这样吗?跟你要好才一起跳舞的。” “我喜欢热情、快速。彼此看对方的眼色拖时间最讨厌。密斯朴你以为怎么样?” “我也是这样。” 戴运动帽的好像大大地超过了三十岁。她好像竭力要显得年轻一些,但是年纪瞒不住。这个讨厌的傢伙跟吴社长是什么关系?她由于什么关系要跟吴社长在宫殿里秘密会面?这女人果真跟这个案件有关联吗?如果说有牵连,到了什么程度呢?秀美忙于观察对方的神色。首先要弄清戴运动帽的接近秀美的理由,不知道她究竟是把秀美单纯地当做爱慕的对象想勾引她,还是晓得秀美是个盯梢人要骗她?反正这一点还无法弄清楚。 “不要把两只手放在肩膀上,要搂着我的脖子。” 戴运动帽的人甚至告诉她应当採取什么姿势。秀美闭上眼睛,用两只胳膊搂住了对方的脖子。现在两个人的肉体贴得紧紧的。胸脯和胸脯在磨擦。戴运动帽的人起劲地摸着秀美的屁股。呵气滚热地喷到秀美的脖子的周围,趁灯光暗下去的时候,突然把嘴贴在秀美的嘴唇上。 “啊,不行。” 秀美低低地喊了一声,把脸转了过去。但戴运动帽的人盯住她不放,执拗地戏弄她的嘴唇,时间大约有两分钟。但秀美觉得简直是遭到强姦。等到灯光重新亮了以后,她才好像从地狱里解脱出来。秀美喘着气,扭来扭去地说: “回到座位上去吧!” 她在戴运动帽的人的搀扶下回到位子上。现在她们完全像是恋人了。戴运动帽的人朝她嘴里夹菜,用温情脉脉的眼睛看着她,摸她的手,还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去摸她的大腿,说话的声音甜得叫人身上发痒。 “我去打个电话就来。” “打到哪里?” “家里。告诉他们我要晚一点回去。” 秀美的姐姐秀姬接到秀美的电话蹦了起来,说哥哥打过几次电话来了。 “你不回家在干什么?” “在帮哥哥干事。” “哥哥叫你赶快给他打电话。” 秀美赶快把姐姐告诉她的电话号码记在脑子里。 “赶快回家,妈妈不放心。” “知道,别担心。” 姐姐告诉她的电话号码是一家旅馆的电话号码。隔了一会儿,崔基凤来听电话了。 “怎么样了?在哪儿?” “梨泰园。一个名叫斯泡兹俱乐部的外国人专用俱乐部。我跟她喝酒跳舞。” “是刑警?” “不,那个戴运动帽的。” “什么,你说什么?” “真的。” “你是不是昏了头?” 第124页 “是这样。” 秀美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崔基凤听罢,对于妹妹的鲁莽行动目瞪口呆。 “这样下去,你要闯祸的。快离开那儿。” “没关系。” “照我说的办!” “哥哥,还有更叫人吃惊的事呢,她不是男的,是女的。好像是个同性恋者,所以她在跟我接近。” “是女的?” “对,真的。所以我不害怕,别担心。” “这也不行,快回来。万一有危险,就找刑警帮忙。”也许是他认为妹妹马上就要死了,气喘喘地说。 “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回到座位上,戴运动帽的人就问她打什么电话时间这么长,好像有点怀疑她的样子。 “家里再三问我为什么要晚回来。我说了个谎,弄得昏头昏脑。” “这儿不方便,我们到别处去喝酒怎么样?” “打算到哪儿去?” “我家里,离这儿不远。” 秀美慌了,心想这下真的要决定是不是要钻虎穴了。 “我家有许许多多好酒。有音乐,气氛好。我们一面喝酒一面谈话。” 戴运动帽的人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非常炽热。秀美装做拗不过她的情面似地站起来。 “就去一会儿。” “好,我也不想一直拖住你。” 徐刑警瞪起三角眼看着她们两个走出去。等到她们出了门,他也飞快地站起身来跟出去。 一到外面,戴运动帽的人就搂着秀美走,好像是恋人。秀美在转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刑警跟在后头,她才稍稍放心了。她下定决心,打算无论去哪儿,她都毫不在乎。 走了十分钟弯弯曲曲的山坡路,公寓楼房出现在面前。一併排两幢,显得非常高级。周围尽是树林,夏天可能绿荫浓密。 “这是外国人专用公寓。不过,也有不少韩国人住在里面。”戴运动帽的人说,对于自己住在里面好像挺自豪。 她们乘电梯上了九楼。戴运动帽人的房子是九○五室。 “这叫什么公寓?” “罗茨·迈歇尔。” 戴运动帽的人的公寓房子很大、很豪华。起码超过五十平方。地上铺的全是昂贵的地毯,外国豪华家具和装饰品摆得满满的。秀美瞪大了眼睛。四面八方的电灯光弄得房里的气氛很幽静。 “你一个人住?” “唔。” “一个人住不太大吗?” “不大,反而嫌小。” 戴运动帽的人的手抓住秀美的手,把秀美拉到只要一坐下去就陷得很深的沙发上。她在秀美的面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问道: “喝点什么吗?” “给我一杯斯鲁乌津吧!” 戴运动帽的人消失在摆酒的房间里。 秀美飞快地看了看房里,她在寻找可资参考的东西,不管什么都好。但是,东西虽多,却没有发现什么。戴运动帽的人端来了两杯酒: “我喝香槟。” “谢谢。”秀美把酒杯接过来。 “来,干杯。” 戴运动帽的人去放音乐。由于是轻音乐,因此使本来有点紧张的气氛霎时松弛下来。 “我们跳舞吧?把这全部喝掉,跳舞!” 戴运动帽的人看着秀美把一杯酒全部喝干才抓着她的手站起来。 两个人紧紧地搂抱着,跟着音乐踩着拍子朝前走。嘴唇和嘴唇贴在一起,张开的嘴唇缝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秀美精神恍惚了。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头脑发晕,以致难以维持身体平衡。最后不得不倒在对方身上跟着她转。 “我头晕,歇歇吧!” 秀美膝盖朝地毯上一跪。戴运动帽的人顿时眼睛一亮,把她扶到沙发上。 秀美连一个手指头也动弹不了,尽管她估计酒里面放了药。好像不管对方干什么,她都动不了。她是要谋害我还是怎么的?戴运动帽的人“啪”的打了她一个嘴巴。 “等着吧,我送你去极乐世界。” 戴运动帽的人到里面去,拿了一只小箱子出来。秀美心想自己不该跟她来。但是现在手和嘴都动不了了,奇怪的是还有知觉,因为她本来就很健康。 戴运动帽的人打开箱子,里面有针管、药瓶,还有橡皮筋之类的东西。 “啊,不行!” 秀美喊了一声,但声音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老老实实地躺着!马上你就会神思恍惚,感谢我。只要打一针,你会像是在天上飞,更不会害什么羞了。” 戴运动帽的人打开小瓶盖,用针管把里面的液体抽出来。那是一种像水一样透明的物体。秀美一边用恐怖的眼神看她摆弄药水,一边拼命挣扎。但是她的手和脚一点也动不了。 戴运动帽的人嘴边露出了冷峻的微笑,那是像魔鬼一样的笑。长长的手指从箱子里拣出一根橡皮筋。她把秀美的袖子秤上去,用橡皮筋缠住胳膊,血管立刻就鼓了起来。 “不行,不行!” 针头无情地钻进了血管。注射器里的液体开始一点一点地减少。秀美觉得情绪稳定下来,不安感消失了,心情好像也很轻松。不一会儿针头从血管里拔了出来。 第125页 “现在你的情绪会变得好起来的。情绪好了,我们就一块儿去洗澡。” 戴运动帽的人走进浴室,去放水了。 秀美仿佛沉浸在迷离恍惚的梦中,这种滋味她平生第一次尝到。自己现在躺在哪儿,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及诸如此类事,她全然想不起来。戴运动帽的人从浴室里出来,她又用注射器抽药液,这次是朝自己的胳膊上扎。针头扎进去的胳臂周围有无数针眼,肤色都变青了。 她朝血管里注射了药物以后,站起身来,慢慢开始一件一件脱衣裳。音乐的节奏很优美。戴运动帽的人脱光了的身体非常干瘪难看。但在秀美的眼里对方的肉体无比地美丽,完全没有丑陋的感觉。 戴运动帽的人合着音乐的节拍跳舞。那是秀美生平第一次看见的惊人美妙的舞。 “来,起来脱衣裳。出一身汗后咱们就洗澡。”她抓住秀美的手说。 秀美好像罗伯特一样,话音刚落,她就从沙发上支起身来。刚才还不能动弹的身体,现在非常轻盈,就好像浮在空中一样。秀美脱掉了衣裳,现在她既不讨厌对方,也不害怕对方。简直像一条乖乖地顺应戴运动帽的人的要求的哈巴狗。 两个人说了无数彼此相爱的话,然后走进浴室。她们一块儿把身体泡在浴缸里。戴运动帽的人从背后搂住秀美,秀美痒得格格地笑。不一会儿,她扑在戴运动帽的人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她巴望老是这样搂着,不断地笑。戴运动帽的人说: “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女人。男人讨厌。让我们不要变心,永远相爱。” “你不要抛弃我。” 她们彼此诚心诚意地替对方擦身。洗完澡,戴运动帽的人把秀美带到寝室里去,说: “来,现在节日的夜晚开始了!” 最后的陈述 严寒侵肌砭骨。由于太冷,实在难以坚持下去,徐刑警无奈,只好离开那地方去找公用电话,附近恰好就有。 河班长没有睡觉在等他的电话。 “戴帽子的人不是男人,是女人。现在跟一个什么女人一起进公寓了。在我看来,戴运动帽的人好像是同性恋者。” “同性恋者?” “是的。” 徐刑警把这一段时间当中发生的事情大致告诉了他以后,请求支援。 “我来!” 一小时以后,河班长带了四个人来了。他们当中还有一个女刑警。 秀美睁开了眼睛,头一阵一阵地疼。她两手抱着头支起了上半身。起先她把握不住到底是怎么回事,环视了周围一阵以后,才好不容易断断续续想起了昨夜的事情,把这些片断串起来倒也不难。 她坐的床旁边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由于太干瘪,肋骨都一根一根露了出来。那女人睡得死死的。 秀美发现自己也是赤裸裸的,大吃一惊,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凌乱的床铺,骯脏的室内充分地说明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有下床,无力地跪坐在床上。因为两只膝盖没有力气,站不住。她撑着墙壁勉强支起身来,然后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前面没有东西遮挡,非常开阔,所以根本不必担心没有穿衣服会被人家看见。 外面整个是一片白色,昨夜好像下了雪,现在还在微微地飘着雪花。 软绵绵的腿好像刚刚有了点力气,她便走到桌子那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摊在桌上的东西使她眼睛发花。针管和药瓶、橡皮管等等,一切都很可怕。她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拿起来看,感到一阵发冷。于是她赶忙着了看自己的左胳膊。上面果真有个黑点,是针眼。以前只听说打麻药,现在自己挨了一针,这事使她再一次打了个寒噤。她嘆了口气,赶快穿衣服。眼一抬,看见了放在装饰柜搁板上的台钟正指着八点二十分,心想得在戴运动帽的人醒过来之前逃走。她马马虎虎抹了抹脸,然后拿起皮包,跌跌撞撞朝门口走去。一面穿鞋一面想,倘若要逃,当初何必钻到虎穴里来呢?何必要打麻药,甘心受辱在这儿过一夜呢?实际上,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弄到吗?既然如此,那就得干到底。她又脱掉鞋子,回到卧室里来。她有勐浪的地方,那勐浪正在表现为勇气。她还年轻。 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进房去,戴运动帽的人还沉睡未醒。她走到戴运动帽的人跟前看她的睡态,不像是马上就会醒的样子。 她走到卧室把话筒拿下来。因为她想电话铃声也许会把戴运动帽的人吵醒。她认为应当很好地利用在戴运动帽的人醒来之前这一段时间。这种机会轻易找不到。 她终于开始在家里翻起来,先察看卧室。桌子上放着写有电话号码的名册。她把桌子的小抽屉打开来,抽屉有两只,一只放的是纸牌、扑克之类,另一只里面有个小笔记本,也是记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好像一串有几十个。特别的是,每个人的名字旁边都写着别名。同时标明了职务名称,什么钟路负责人、乙支路负责人、用山负责人、大丘负责人等等。仔细看来,好像是显示了全国规模的组织的电话号簿。秀美犹豫了一下,连电话号簿带皮包一起拿起来走进盥洗室。 她从里面把门关上,然后坐在马桶上,从皮包里掏出笔记本和原子笔来,把戴运动帽的人的电话号码本于上的东西迅速地抄到笔记本上。由于太紧张,字迹写得很潦草,手的动作也不灵活。等到全部抄好的时候,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第126页 到外边来一看,戴运动帽的人还在睡觉。她把笔记本重新放回去以后,又开始东翻西翻的。没命地翻了好一阵,也没看见一样可疑的东西。最后她朝厨房那儿走去。走到一个连着厨房的小房间里,打开壁橱来看。 壁橱里放满了箱子,全是一模一样的。拿下一只来看,是r化妆品会社的化妆品箱子。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尽是化妆品。拿出一种化妆品,打开盖子来看,是没有用过的新化妆品。箱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八件。箱子总共二十一个。她想这些化妆品可能是外销的,便又放回原处。慌乱之中弄掉下来一只,箱子里的化妆品撒了一地。秀美紧张地把滚在地上的化妆品拾起来朝里放。 然而,八种化妆品里有一种洒在了地上,是掉到地上的瓶子破了,因为地上有一只空药瓶。她把堆在壁橱里的箱子搬出来,把没有碰坏的化妆品装到刚才那只箱子里,放到最底下,然后再把其他的箱子堆上去。 她想把碰碎了瓶子的化妆品扫掉,谁知发现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情。问题出在雪花膏盒子上。她把破了的盒子扒开来看看,里面有两层装置。倒出来的雪花膏底下,还有一只盒子。那是用塑料板做的。她把雪花膏挖出来,打开塑料板盖子一看,令人惊讶的是里面不是雪花膏,而是一种白色粉末。 “这可能吗?” 她原想把这个扔掉,但又改变了主意,把倒出来的雪花膏、破碎的玻璃片,还有塑料板盒子一起包在手绢里。 在她走出房间的时候,卧室那面传来了喊她的声音。 “密斯朴……密斯朴……你在哪儿?” 那声音非常小,好像很疲倦。秀美硬着头皮微笑着走进卧室。 “啊,密斯朴……我以为你逃走了呢。来!” 戴运动帽的人也不想遮挡一下赤裸的身体,张开两只胳膊。秀美闭起眼睛扑到她的怀里。 包围罗茨·迈歇尔一带的警察换了班。但是河班长和徐刑警依旧在熬夜没有离开。他们把汽车停在通往罗茨·迈歇尔的唯一的路口,在车里过夜。 崔基凤这时依旧躺在旅馆里。他在等秀美的电话,急得都快疯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消息,妹妹肯定出了什么事。他束手无策,只好等消息。 秀美把戴运动帽的人给她做的吐司在咖啡里蘸蘸吃。她是看见戴运动帽的人这么吃也跟着学样。戴运动帽的人满意地看着秀美在吃饭。 “今天忙吗?” “不,时间很多。” “那你替我跑一趟腿。”戴运动帽的人以深沉的眼光看着她说。 “什么事?”秀美特地以轻松的口吻反问一句。 “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当然不是要你白干,一定给足辛苦钱。只要你把一样东西送给一个人就行了。干不干?” “这事我可以替你干。不过不要辛苦钱!” 戴运动帽的十分疼爱地看着连连摇头的秀美说: “你要把这当成一项工作,听我的吩咐。我打算根据你完成的情况继续交给你任务。这项工作非常好,不费多少时间,也不要花多少力气。只有你拿了辛苦钱,我才能不断名正言顺地交给你任务呀!” 戴运动帽的人当着秀美的面打开桌子上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她看了看本子,朝什么地方打了个电话。 “我是孔雀……让猴子来接电话。” 说罢,回头看看秀美,挤了挤眼睛。 “哦,你是猴子?现在有个人要给你送东西去,请准备好垃圾桶。当然是一张……越来越难弄到,有的时候就得保证搞到手。是个漂亮的女大学生送,当然是可靠的……你连这个都要担心……你以为我就那么煳涂吗?……当然不是一个人……带保镖。现在是九点四十分,十一点整见面。地点你定……选一个好找的地方……哪儿?……知道了……那儿挺安全。” 她打完电话,到厨房里去了一会儿,捧着一只化妆品盒子出来,用漂亮包袱把它包上。 “这不是化妆品吗?”秀美很自然地问道。 “唔,是化妆品。你把这个送去,他会给你一只皮包。你给我带回来,不怎么重。十一点钟到达。地点是y医院五○九号房间。来,这是辛苦钱。”她一面说,一面掏出一张硬邦邦的万元纸币。秀美看见这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天哪,给这么些!送一盒化妆品,要给这么些钱吗?” “这算不了什么。别吭声,给你的你就拿着。去的时候乘计程车。来的时候当然也乘计程车。” 秀美犹豫了一会,把钱接了过去。 “咦,那姑娘……” 徐刑警挺起朝后仰的上半身,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原来在打瞌睡的河班长也揉着眼睛支起上半身。 “你这是干吗?” 但是,当河班长打起精神朝前面看的时候,秀美已经从车子前面经过朝前走了。 “那姑娘是什么人?” “崔基凤的妹妹。” “什么?”河班长吃了一惊,霍地蹦起来。 “怎么回事?” 第127页 “唔,不知道。我认为是巧合……”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沿着坡道朝下走。秀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上。 “肯定是崔先生的妹妹?”河班长还有点怀疑。 “唔,肯定。现在想起来了。昨天晚上跟戴运动帽的人一起到公寓里去的女人,好像就是秀美小姐。” “那姑娘的名字是叫崔秀美吗?” “对,是的。是叫崔秀美。最小的一个妹妹。现在是大学生。我怎么也弄不懂,昨天晚上她怎么会跟戴运动帽的人混到了一起。” 秀美走到马路上,站在一边喊车。等计程车的人很多,好像一下子喊不到。隔了二十分钟,才好不容易喊到一辆。 计程车刚出发,停在路边的一辆银色自备汽车就尾随而去,车里坐满了男人。 “他们不是我们的人吧?”河班长吃惊地问道。 “唔,这些人跟我们差得太远,好像是在盯秀美的梢。” 他们乘上了后来的一辆车。河班长用无线电话通知别的组的车随后跟上。 秀美在y医院门口下了车,看了看手錶,十一点缺三分。她急忙走到医院里面,乘上电梯,直奔五楼。 五○九号房间是特等房。门口贴着特等房的标志。她刚敲了一下门,里面就传出了女人的声音:“进来!” 秀美的心里有点发抖,她竭力保持镇静,环视了一下走廊。医生和护士笑着走过去了。除了他们以外,什么人也看不见。门开了。 “啊!”秀美嘴里不觉发出了惊讶的喊声,因为戴运动帽的人正冲着她笑。 “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搞的?” 她飞快地扫视了房里的人一眼。 一个穿着病人服装的中年男人斜躺在床上。两个相貌兇狠的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床边上。 “我想逗你玩玩,先来了。我喜欢开玩笑。” “你如果要来的话,大可不必叫我当这种差嘛!” 秀美白了她一眼,戴运动帽的人高兴地笑了,说: “我是来看看你当差当得好不好。” 男人们没有笑,神情严肃地瞪着秀美。秀美感到浑身发冷,把化妆品的箱子递给了戴运动帽的人。 “辛苦了。” 戴运动帽的人接过箱子,啪的一下放在躺在床上的男人的肚子上。 “检查一下。” 床上男人的视线停留在秀美的脸上。然后问道: “这个姑娘可以打发她走了吧?” 戴运动帽的人点点头,回头看了秀美一眼: “现在好了。辛苦了。傍晚在昨天晚上碰头的那个俱乐部里见,能来吗?” “尽量来。” 秀美点点头走出病房。 “一定要来!”戴运动帽的人对着她的嵴背恳切地说。 “秀美出来了!” 徐刑警揉熄香菸,用下巴指指秀美。他们坐在人们熙熙攘攘的医院候诊室里。秀美没有急着从人缝里穿出来,反而走到公用电话跟前去打电话。 “是秀美吗?” 听到妹妹急促的唿吸声,崔基凤头脑都发晕了。 “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没事。哥哥你怎么样?”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事情怎么样了?” “有好些事情叫人生气,电话里不能说。见了面再谈吧!” 崔基凤把旅馆位置告诉了她以后,放下了话筒。秀美也放下话筒转身走了。女刑警就在她背后偷听谈话内容,她也不知道。秀美一走,女刑警便赶忙去向河班长汇报。 “怎么办?”徐刑警急不可耐地向河班长问道。 “你去盯那个姑娘,我去追戴运动帽的人。” 徐刑警带着女刑警急忙朝出口走去。 戴运动帽的人在秀美走了三十分钟以后出现了。接着,两个相貌兇恶的壮汉跟在后头,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其中一个提着黑色○○七皮包。在医院内外待机的刑警一齐行动了。 戴运动帽的人和两个男人走到外面,乘上了正等着的银色自备汽车。 秀美走进旅馆的房间扑到哥哥怀里,忍不住放声大哭。她用拳头捶哥哥的胸脯,说了无数逾哥哥讨厌之类的话。 “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让你干这种事真对不起。来,别哭。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美伏在哥哥怀里哭了个痛快,隔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哥哥,扑哧一声笑了。 “我以为要死了。不过又觉得为了哥哥,不管什么事情都应当干。这么一想,就不害怕了。” 她开始谈起发生的事情来,这真叫人兴趣盎然。崔基凤被妹妹的大胆行为搞懵了,愣怔地听着。等到妹妹讲完了,他还昏头昏脑地瞅着妹妹的脸,瞅了好一阵。 “差点儿闯大祸,差点儿闯大祸!” “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我想也许会有用处,便把它带来了,你看看。” 秀美从皮包里把笔记本和包在手绢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儿是抄来的电话号码。你瞧,我觉得这些电话号码奇怪,所以抄下来了。” 第128页 崔基凤看了看秀美给他看的一连串电话号码。 “还有别名,看来是很奇怪。这是什么电话号码呢?” 崔基凤摇晃着脑袋。 “你看看这个,这个更加奇怪。” 秀美把手绢摊开来给他看。 “壁橱里堆着二十一只r化妆品箱子。我以为那女人是做化妆品生意的。可是你瞧,上面是雪花膏,可底下的塑料盒里是这种白色粉末。这是什么呀?” 崔基凤用手指头摸摸白粉,把它放在舌头上试试。没有感到有任何味道。 “这是什么呢?” “唔,好像是毒品。” “难道我打的一针也是毒品?”秀美脸色苍白地问道。 “嗯,依我看,她好像是替你打了一针毒品。” “天哪,怎么办呢?我要是变成毒品病人怎么办呢?” 秀美哭丧着脸瞅着哥哥。 “不必担心。打一针是不会中毒的。依我看,她好像是想把你弄成一个吸毒的人,将来好利用你。一旦让你吸了毒,她就可以像罗伯特那样随心所欲地操纵你。毒品是非常可怕的东西。” “简直要打寒噤!” 秀美也许是身体发冷,把肩膀缩了起来。 “你们不认识,怎么会那么接近?认识了,她主动找你,就难以招架了。” “不过,我还得再跟她见几次面。” “不行,要闯祸的!” 崔基凤连连摇手,好像认为万万使不得。 “不过,对我们有帮助的事情还没了解到。好像只要再接近一点,就可以搞到某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尽管危险一点。” “不行!达到这种地步行了。将来绝对不能和那女的见面。” “我没关系。只要小心一点,完全可以骗得了她。她现在对我非常信任。” “我说不行!”崔基凤大喊一声。 他对妹妹的愚蠢无法忍耐。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谁?”崔基凤紧张地看着门。 又响起了敲门声。 “谁?”崔基凤十分狼狈地看着妹妹。 “怎么办?”秀美担心地问。 “没办法。” 崔基凤站起来开了门。徐刑警和女刑警神情紧张地站在门口。 “好久不见了。”徐刑警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了不起,你们居然能找上门来!” 崔基凤让到一边,以便他们进屋来。 警官分两排站在y医院五○九号房间的门两边,一共是八个人。一个刑警点了一下头,护士就紧张地敲门。那门从里面闩着。 “谁!”里面蹦出来一句尖利的问话。 “值班护士。请开门。” 门打开了一点点,两只锐利的眼睛朝外面看了看。在门开大了的一瞬间,一个看上去力气挺大的刑警把门踹了一脚冲进门里。同时朝挡着门的男人的脸上打了一拳。接着,其他的刑警也一起沖了进去。 “别动!我们是警察,都把手举起来!”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们根本没有动手的余地。两个长相难看的傢伙被压在底下,躺在床上的人在头边摸索了一下,拔出了手枪。但是还没有抓稳,刑警的拳头已经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手枪落到了床底下。 病房里乱成一团。当三个人的手腕戴上手铐以后,房里就安静下来了。尽管三个男人提抗议,问这是为什么,但刑警们不予回答,开始在房里仔细搜查。不一会儿,便从盥洗室里拿出一套化妆品来。这些化妆品全都是耐用品,好像在刑警冲进来之前就一件件经过检验似的。 “这是不行的!”崔基凤一面斩钉截铁地说,一面摇头。 他非常激动,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警察的要求。尽管如此,对方还是不罢休。 所谓要求,是要利用秀美,继续派她去获得重要情报。对于喜欢妹妹的崔基凤来说,这个要求是不恰当的。 “我们知道你当然会拒绝。没有哪一个哥哥愿意把妹妹派到危险的地方去。不过,坦白地说,我们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 徐刑警轮番地看着崔基凤和秀美。尽管崔基凤坚决拒绝,但当事人秀美还没有吭声。她目光闪闪地坐在那里。 “这是警察的事情……我绝对不能同意。这样下去闯了大祸怎么办?这种话你们根本不必说。”崔基凤的态度依旧很坚决。 “不会那么危险。有我们在后面监视,用不着太担心。只要事前做好准备,就没有什么要担忧的。” 这时门开了,河班长走了进来。 “现在已经查清楚,在化妆品里发现的白色粉末是海洛因,而且是真货。八只盒子当中,四只有海洛因。这大概是国内最大的贩毒组织。” 河班长深情地看了看秀美。 “这个学生的功劳是很大的,没有她,后果真不堪设想。我们根据她弄来的电话号码,正在进行全面搜捕。这些电话号码的主人全都是贩毒组织的代表人物。一网打尽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个学生的功劳实在大大了。” 秀美以不信任的眼光看着这个老刑警。 这真是不可置信的事情。自己打进了如此可怕的组织,获取了如此宝贵的情报,这事秀美怎么也不能相信。她仿佛做了一场梦。 第129页 大家都很感动,相反崔基凤却是一脸冷漠。他不高兴地对河班长说: “这事也许对你们警察有帮助,对秀美来说,可是性命攸关的冒险。我决不让她再去冒这种险了。” “你就是不提这事,我也正要跟崔先生谈这个问题。我想请秀美小姐继续帮忙,崔先生如此反对,看来是不能如愿了。” 徐刑警向河班长诉苦。这么一来,河班长就跟崔基凤商量。 “你当然要反对。不过,可以认为现在事情只不过刚刚开始。” “把那个同性恋者抓起来就是了,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动员我的妹妹了。” 河班长摇摇手。 “现在不能逮捕那个女的。如果要把贩毒组织一网打尽,马上把那个女的抓起来是好的。不过,我们担心如果把她抓起来,通到吴社长那儿的线索就断了。所以我们想再看一看,不逮捕她,直到关键性的时刻。” “不管怎么样,请你不要考虑让她去!” 崔基凤明确表示不愿意帮忙。他的话音刚落,秀美就大声说: “我想去!” 刑警们尽管感到吃惊,但也禁不住心里高兴。崔基凤无可奈何地张开嘴,呆呆地瞅着妹妹。 “我能去。如果对搜捕有帮助,我完全可以去。” 秀美非常自信地说。起先稀里煳涂做的事,收到了意外的效果,她不禁因此而得意洋洋起来了。 “你说这话,是不是昏了头?” 崔基凤慌了,瞪着妹妹。秀美伸手抓住哥哥的袖子: “哥哥,别担心。有刑警保驾,放心吧!” “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这不是你干的事!” 秀美像条件反射似地排命摇头: “我要干,干给你看!” 徐刑警不放过机会,掏出了一个对讲机。 “只要好好利用这个,就可以防止危险。” “你们为了要达到目的,简直不择手段!”崔基凤忍住气说。 徐刑警不理他,只顾自己教秀美开对讲机的方法。这是可以拿在手里的很小很小的对讲机。 “这是最新式的,性能很好。一公里以内能收发话。我们经常在附近,危险的时候或者需要的时候,你就和我们联繫。要发信号,只要把天线拔出来,揿一下按钮,然后说话就行了。” “我们一发信号,这儿就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在敌人当中有可能被发现,所以不可能收话。我们也不会给你发信号。” 秀美按照刑警教她的方法练习了几次开对讲机。那天晚上八点过一点,戴运动帽的人推开旋转门,急匆匆地走了进去。看门的男服务员认出了她,告诉她到二○五号房间去。吴明国焦急地坐在二○五号房间里。 “闯祸了!” 戴运动帽的人急促地喘着气说。吴明国用兇狠的眼光瞪了她一眼。 “闯什么祸?” “全被抓走了。买我们货色的组织负责人几乎同时被捕了。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吴明国的胖脸抽紧了。 “怎么回事?” “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突然从四面八方打来了紧急电话。怎么办?” 戴运动帽的人哭丧着脸。吴明国的表情呆板。 “你到这儿来,有没有人跟踪?” “没有。就是不出事,我也注意观察,没有看见有尾巴。” “你被捕已经是时间问题了。全都被抓了,你不会平安无事的。” “我知道,怎么办呢?” “掌握名单的人只有你和我。现在只能认为是名单漏出去了。我掌握的名单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不会漏出去。我的名单可是放在银行保险库里。” 吴明国瞪着戴运动帽的人,好像要一口把她吞掉。戴运动帽的人有点畏缩。 “你意思是说是从我这儿漏出去的啰?” “从逻辑上来推断,应当是这样。” “这不可能。我手里的名单一点也没有少。”戴运动帽的人摇摇头,解释说。 “你这个傻瓜!有哪一个笨蛋会把名单全部偷走?只要复印一份或者抄下来,就全部露底了,你说是不是?” “要么是有人悄悄地潜入公寓。” “要么就是你背叛!” 吴明国的眼睛一亮,带上了杀气。戴运动帽的人霍地跳了起来。 “背叛,这是不可想像的。别误会!” “那么,为什么你没事?大家都被捕了,为什么你安然无恙?” “那我怎么知道?” “你把名单放在哪儿了?” “放在房间桌子抽屉里。” “傻瓜!放在这种地方自然要丢失。最近公寓里没有可疑的人进去吗?要不是女的……” 这话还没说完,戴运动帽的人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昨晚我在俱乐部里结识了一个女人。是个女大学生,带回家去睡了一觉。” “就是她!” 吴明国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戴运动帽的人发了慌,吴明国瞪着她,一把把她的帽子摘下来,抽她的脸。 第130页 “详详细细地说!昨天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女人的?” 戴运动帽的人挨了打,用手捂着发红的面颊,详细地谈了昨天晚上的事。吴明国听罢,又打了她一下,这次不是用帽子,而是用拳头。 “傻瓜!像你这种人还是死了好!因为你,整个儿支离破碎了!” “请原谅。我大意了,请原谅。” 戴运动帽的人苦苦哀求,但看不出吴明国杀气腾腾的表情有一点改变。吴明国有好一阵像要一口把她吞掉似的瞪着对方,说道: “把那女的抓来!抓来打死!弄清她到底是什么人。” “哎哎,知道。”戴运动帽的人像男人似地回答。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那女的找到!而且要做好随时到美国去的准备。” “唔,唔,知道。” “快滚。小心一点走。抓到那女的,马上通知我。” 戴运动帽的人走到外面,发疯似地把停在那儿的车开走了。她已经是昏头昏脑。如果那个女大学生不到俱乐部去,就糟了,这种想法使她更加不安。 她一面开车,一面频频地通过反光镜朝后看,好像没有跟踪的车。 她回到公寓,首先跑进厨房,把壁橱里的化妆品一样一样拖出来检查。发现最底层的化妆品有一盒空了,雪花膏和粉末沾得到处都是。戴运动帽的人咬住嘴唇,身体索索发抖。 侦察员们又听了一遍录下来的声音后,关掉了录音机。 “秀美小姐危险了。” “加强警戒。空港也要派人警戒。在上岗以前,要记熟吴社长和戴运动帽的人的脸。他们只要在空港一出现,就无条件逮捕。” 河班长非常兴奋地说。他兴奋也是不无道理的。 这时电话铃响了。徐刑警接电话,把听筒交给了河班长。这个电话是负责调查戴运动帽的人的刑警打来的。他在电话里报告了通过负责查处贩毒组织的刑警、被捕的各组织负责人、电脑查询了解到的结果。 “对那女的所进行的调查有了结果。她名叫金美龄,年龄三十五岁,是个贩毒分子,有前科,七年前曾服刑一年。两年前逃往外国,辗转于美国和东南亚一带。据审问各贩毒组织首犯的结果,证明金美龄负责运输。这个组织的名称,使用的当然是暗号,叫丝绸之路,头日至今未搞清。他们好像也不知道头目的真名。” “丝绸之路?头目还不知道是谁?” “对。谁也没有看见过头目。” “总知道金美龄吧!” 河班长放下听筒,把通话内容告诉部下。然后好像下结论似地说: “好像是国际贩毒组织。”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戴运动帽的人终于出现在俱乐部里了。”打电话来的刑警着急地说。 “秀美小姐呢?” “还没有出现。” “马上就会去的。” 徐刑警放下话筒,环视座中,说: “说是金美龄出现在俱乐部里了。” 秀美小心翼翼地推开俱乐部的门,走到里面。室内烟雾瀰漫,已经坐满了人。 秀美东张西望地找人,角落里有一个人招了一下手。是戴运动帽的人。秀美一走过去,戴运动帽的人就嘴一咧笑了。 “你来了,谢谢。” 秀美一坐下,戴运动帽的人就抓住她的手说。 “我本不想来了,后来又觉得不能不来。” “这是什么话?” “就是说我想来得要死。” “今天空气特别混浊,这儿不行,我们到好地方去。” “到哪儿?” “唔,你跟我来嘛!” 戴运动帽的人抓住秀美的手站起来。秀美犹豫了一下,跟着站了起来。 戴运动帽的人来到外面,让秀美乘她的车。秀美一坐上后座,黑暗中突然闪出两个男人打开车门钻了进来。 “不许吭声,老老实实坐着!” 秀美还没来得及张口喊叫,下巴上早飞来一拳。接着又是左右两拳。她连忙把脸捂住,汽车已经开动了。 坐在她右边的一个人把什么东西伸到她下巴底下,那玩艺儿被车灯一照闪闪发光。 “你喊,就在你脸上划一下。” 秀美倒抽一口冷气。 “趴下!” 坐在左边的人大喊一声,揪住她的头髮朝自己这边拖,让秀美的脸靠在他的大腿上。 “别动,就这样呆着!动一动就杀死你。” 那人用胳膊在秀美的嵴背上捣了一下,秀美疼得受不了,便上半身扭了一下,心想大概就要这样死了,不由得眼前发黑。她非常后悔不听哥哥的话。她想起了无线电对讲机,但根本没法掏出来用。刑警果真能救我吗?可不能昏过去。即使被老虎叼走,也得打起精神来。 从旁边擦过的汽车好像少了,现在已到了郊外。半路上停了一次车,前边又上来一个汉子,然后又朝前开。车身有点晃动,大概是开到了上坡路。车子的速度放慢了,但拐弯的次数多起来了。 “不要拖时间,赶快接她一顿让她开口。”戴运动帽的人说。 第131页 不一会儿车好像开到了平地。转了一个圈子,车停住了。秀美被拖了下来,环视周围,一片黑暗。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得见星光,好像特别冷。朔风穿过深山里的树林,声音也特别悽厉。 有一个地方透露出一丝灯光。一座丁字形平房像个怪物似地蹲踞在黑暗里。灯光就是从那儿漏出来的。秀美被他们拖着朝房子那边走。她想估摸一下那是什么地方,但怎么也弄不清楚。 不一会儿,她被推到一扇看上去很坚固的大门里面。昏暗的灯光照亮了走廊。各种怪声、笑声,还有惨叫声充斥整个走廊。由于墙壁是隔音的,所以这种声音好像传不到外面去。 沿走廊有几扇坚固的铁门,门的上方有一个小洞。那洞有一个人头那么大,用铁条挡着。有一个披头散髮的女人口吐白沫,抓住铁条在喊叫。 秀美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连步子都迈不稳。她被拖到地下室。惨叫声就是从那儿传上来的。她把手伸到口袋上摸摸,找寻对讲机。由于没法掏出来,只好隔着衣裳按了一下报信的电钮。此外,她没法做出任何报警的举动。 搜捕网布在山下。众刑警跟踪戴运动帽的人一同而来,走上僻静的山道后只好放弃跟踪。因为沿着车辆无法通行的山路走,等于是告诉他们在跟踪。 那山路也许是个人铺的路面,是水泥的。入口处竖着一个“假日农庄”的小牌子。这儿离汉城北边约摸一个多小时的路,想不到树木葱郁。 分乘三辆车跟踪的刑警共计十二个人。河班长发觉靠这点人对付敌人是不够的。敌人的营地里到底有多少人还弄不清楚。尤其是在山里,而且是黑夜。这种地方只会有利于敌人。 河班长带来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了吱吱的声音。他赶快把对讲机拿出来贴在耳朵上。尽管在紧急唿叫,但只是不断传来吱吱的信号声。 “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挺危急,所以不能说话,只能发信号。” 徐刑警担心地说。他们一齐看着“假日农庄”的入口。 “还能发信号,是不是还不太危急,说明她还没有被搜过身!” “对讲机被搜走只是时间问题。” 这时信号声断了,好像是告诉他们对讲机被拿走了。 “我请求支援,徐刑警带几个人逼过去。也许有狗,当心!” “是,明白。请叫几个熟悉这儿地形的有关警察局的人来。” 徐刑警说罢,带了另外五个刑警走上通向农庄的道路。当然车子是扔在那儿了。 沿着铺了水泥的路朝上走不远,前面有一道铁门挡着。门从里面闩着。他们想离开道路从树林进去,但是那里拉着坚固的铁丝网,没法随便进去。从铁丝网伸展的角度来看,农庄的范围好像相当大。 一个刑警用带来的切断机把铁丝网一根一根剪断。剪出一个足够一个人进出的口子,然后一齐通过那里潜入农庄。 树林里的雪积得有没膝深,他们分散开来朝上爬。 秀美的衣裳被扯成一条一条的。他们没有扒她的衣服,只是无情地抽打她。她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中,还老是心情不安地注意着藏在口袋里的对讲机。她巴望这个东西千万不要被发现。一个男子把她的上衣扯下来,扔到角落里,也许是把那玩艺儿遮没了。 那地方是相当深的地下室,房间有好几个,她被拖到其中的一个房间。 房间很潮湿,一股霉味。地板是水门汀的。 秀美被剥得精光扔在水门汀地上。还没有开始施加暴行,秀美已经半昏迷了。她想在这种时刻倒不如快一点失去知觉来得好,但最初的疼痛已经加诸她的身上。每当手握皮带的男人挥舞皮带的时候,她的身上便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啊……” 尽管她不想喊叫,但嘴里还是自然而然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是什么人?你受谁的指使来接近我的?” 戴运动帽的人抄着手,圆睁着眼睛问道,她的脸恶狠狠地板着。 “啊!” 每当皮带抽下来,秀美的身上总是显出一道长长的血印。她咬着嘴唇在水门汀地上打滚。 “不照实说就宰了你!宰你比打死一只苍蝇还容易。你把电话号码抄走了,还拿走了一盒化妆品,你到底是什么人?” 戴运动帽的人把本来叼在嘴上的香菸拿在手上,朝秀美那边走来,并且把香菸靠到秀美的脸旁边。秀美为了躲开香菸,把脸转过去。背后有一个男人把她抱住,让她不能动,香菸在她的鼻子底下停住了。 “你该知道香菸是烫的吧?你也该知道用这玩艺儿烫一下,鼻子会是怎么样吧?” 戴运动帽的人嘴角露出冷笑说。由于有一个男人从背后扳着她的脖子,所以秀美的头没法动弹。 “好,你照实说。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再多一点也不给。你是什么人?按照谁的指示来接近我们的?” 秀美知道在一分钟之内不作决定,自己的脸就完了,戴着运动帽的人杀气腾腾的表情说明了这一点。她终于下了决断,因为她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再坚持下去是毫无意义的。 “我说,把脖子松开。” 戴运动帽的人使了个眼色,扳着秀美脖子的男人就把胳膊松开了。秀美摸着脖子咳了几声,故意弯弯腰拖延时间。他们很有耐心地等着。 第132页 “没有时间了,快说!”戴运动帽的人好像再也不能等了,厉声嚷道。 秀美靠墙站着,筋疲力尽地看了看站在那儿的人。“照实说了他们会杀我吗?大概不会这么快就把我杀掉吧?” “是哥哥关照我盯你的梢的。昨天晚上从宫殿盯起。” “哥哥?你哥哥是谁?” “崔基凤。吴明国社长的女婿。” “哦,就是那个哲学教师?他是你哥哥?” “唔,是的。” 戴运动帽的人吃惊之余,好一阵闭不拢嘴巴,一个劲地看着秀美。 “那么,昨天晚上我在宫殿和吴社长碰头你也知道?” “知道。” “警察也知道吗?” “知道。你们现在大概被包围了。” “别说谎。” 尽管戴运动帽的人喊了一声,但她的脸害怕得呆板了。在场的男人们脸上也显出了不安的神色。 “别傻站着,出去!” 戴运动帽的人一喊,男人们便一窝蜂地跑了出去。戴运动帽的人好像要把她吃掉似地瞪着她。 “算你运气好!” 戴运动帽的人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急忙跑出去了。秀美飞快地从里面把门关上,然后从扔在角落里的衣裳里掏出对讲机来,使劲揿了一下电钮。 “我是露珠……我是露珠……清晨来到了,清晨来到了。”她小声反覆地说。 电话铃悽厉地响了起来。站在窗口心情烦躁的吴明国敏捷地向放电话的地方跑去,抓住了话筒。 “喂,你是吴社长家吗?”一个急促的女人声音在话筒里响着。 “对,我是吴社长。” “我是大波斯菊,出事了!” “别慌,详详细细地说!” “我把那女的带到农庄来拷打……她说是你女婿的妹妹。” “什么?什么?” 大波斯菊的话就像一把犀利的匕首,直刺他的心窝。 “完了!”听罢,他的嘴里发出了绝望的嘆息声。 “警察呢?” “还没有弄清楚。反正周围的气氛不对头。” “没有时间犹豫不决了,快跑!” “哦,到哪儿去呢?” 他没有回答,放下了电话,转过身去,不由得愣住了。因为年老的女佣正站在通向二楼的楼梯上。 老人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这是临死前的昏花的眼睛。 老人靠墙坐着。也许是气急,唿吸声非常之粗。他胡乱穿着一件骯脏的棉袄,鬈头髮,颧骨突出,脸干瘪得怕人。他所呆的地方是养老院。有一个人跪坐在他面前,那是崔基凤。老人的喉咙里发出唿噜唿噜的咳嗽声。崔基凤焦急不安地看着老人的嘴。 老人是妙花的亡父吴时宪的父亲,所以是妙花的亲祖父。老人对妙花已经失踪还不知道。他终于沉重地开了口: “我儿子突然死了。说是生癌死的,这话我不信。我儿子是被媳妇杀死的。不,不是这样!是吴明国把他带到美国去的,大概是吴明国杀的。所有到美国去治病的人都是死了回来。不,不是!靠不住,反正是被什么人杀了。我儿子临死的时候,紧紧抓住我的手,想说什么话,但舌头不听使唤。他恨恨地看了我一会儿,便断了气。他那看着我的眼睛显然有一股怨气。儿子一死,我就中风了。媳妇把我送到这儿,而且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妙花也许不知道我在这里。她妈没告诉她。该死的女人,她不是人!” “又是这些话……你老煳涂了,安静点,让人家睡觉。谁从前没有过过好日子!” “你们别吵吵,好好地趴着睡觉!” 妙花的祖父冲着躺着的老人们说了一句,又对崔基凤说开了。他一巳开了口,话就像决了堤似地往外倒。 “没有比吴明国再不是人的人了。他是我的堂兄弟拣来的……结果忘恩负义,该杀!” 老人突然打手势叫崔基凤靠近些。崔基凤犹犹豫豫地挪过去一点,他就把嘴凑在崔基凤的耳朵边小声说: “这话我对谁都没说过,因为你是我的孙女婿我才说的。” “谢谢,我一定记住。” “那傢伙有两个女人,是姊妹两个。知道吗?不知道吧!” “您说什么?” “他本来的妻子,和妙花的妈妈是姊妹俩!” “真的?” “嘘!轻点,还是双胞胎!” 崔基凤目瞪口呆。老人的眼睛一亮,他在观察崔基凤的反应。 “我,我的话你听不懂?” “啊,听懂了。我懂您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是人,怎么能把姊妹两个都当老婆!所以他不是人,不是人!” “我还以为吴明国的夫人得了精神病,住院死了哩!” “那是妙花的姨妈。双胞胎!他老婆得了精神病关进了医院,他就去撩拨妙花的妈妈。寡妇很容易上钩。该死的!妙花的妈妈也不是人!这两个傢伙肯定早就不清不楚的!” 崔基凤的头脑发晕了。他一下子搞不懂老人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第133页 “我的话你听懂了吗?”老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崔基凤。 “唔,我完全听得懂!” “这话听起来非常复杂,非常复杂!不过,这是真话。我说这话是让你和妙花了解内幕,因为你将来要负责我儿子建立的会社。如果不从这些狗男女的手中赶快把会社夺回来,我儿子建立的会社就要完了。所以你要把我这个爷爷的话铭记在心,一定要从他们手里把会社夺过来,懂吗?” “嗯,明白了。” “我的话是真话。” “嗯,知道。” 崔基凤站起身来。 “只要能等,就尽量等!” 徐刑警说罢,掏出了对讲机。他们已经逼近戴运动帽的那一伙人进去的农庄建筑。所幸没有狗。屋子周围有两道铁丝网,门口有岗亭。岗亭里点着灯,看见有一个男人坐在里面,像是警卫员。铁制的大门关得紧紧的。 徐刑警看了看表。过了一个钟头,去接援兵的河班长还没有出现。别的刑警都主张就这么冲进去,但徐刑警一再关照他们,援兵没有到达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这时,黑暗里突然来了一辆小轿车,是刚才戴运动帽的那一伙人乘进去的车。车上的灯没有开,所以很难分辨出里面乘的什么人。不过,隐隐约约看得见握方向盘的人的身影,他就是那个戴运动帽的人。 警卫员从岗亭里跑出来把门打开。车子朝大门口移动了。徐刑警心想现在不能不加以制止了。 “集中打轮胎,不让他们出来!” 带手枪的刑警只有三个。他们朝着轿车的底部一齐扣动了板机。枪声划破了夜晚寂静的天空,传向远方。车身好像震动了一下,看得见前半部慢慢沉了下去。徐刑警大声喊道:“我们是警察,你们被包围了,不许动!”戴运动帽的人和几个人一起从车上跳下来,朝房子那儿跑去。 这时,对讲机里信号响了。徐刑警赶忙把它拿出来靠在耳朵上。 “怎么回事?开始了吗?” 是河班长的声音。徐刑警汇报了情况,催他赶快来。 “要把农庄都包围起来已经晚了。我们打算进去,所以正在等你。” 等了二十来分钟,河班长率领的穿战斗服的武装人员来到了。外围地带的包围网依旧不动,来的都是准备进攻农庄建筑的特工队。 “开灯!你们完全被包围了。给你们五分钟时间。限你们在五分钟之内举着手出来!”河班长把嘴靠在手提麦克风上反覆喊了三遍。 对方的回答是枪声。房子那面响了几枪。他们有枪,这事给警察造成了负担。 照明弹飞到农庄建筑物的上空。四面八方的照明弹都爆炸了,照耀得如同白昼。房屋沉浸在黑暗中。由于全部是黑灯瞎火,里面的活动完全看不见。不时传出一些零星枪声和悲鸣声、嚎叫声。 从这些声音听来,屋里好像有不少人,他们全部都是处于被包围的状态。对于冲进去的主张,河班长没有马上答应,显示了他的慎重态度。 “里面的人可能要被杀掉。” 由于情况不妙,兇犯们威胁说警察要是再靠近,就把关在里面的人杀掉!思之再三,尽管已经靠近了房子,河班长还是下令不要进去。 命令刚刚下达,照明弹和烟幕弹就一起爆炸了。特工队员们从烟幕里冲过去,于是响起了一阵杂乱的枪声,然后四周又慢慢归于平静,只是不时传来一阵阵悽厉的风声。 烟幕消散了以后,显露出贴在墙上的特工队员们的身影。徐刑警也把身体紧紧靠在墙上,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势。 他站在窗户底下,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里面不断传出近乎野兽叫的声音。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许多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金美龄,出来跟我对话!” 徐刑警敲破窗户以后,对着里面大声说。在枪响的同时,窗框上的水门汀碎屑掉了下来,飞到他的头上。他朝旁边一让,又对着窗户大声说: “金美龄,我要跟你对话!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乖乖地出来吧!” 在里面吓得发抖的金美龄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禁魂飞魄散。警察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那么事情糟了。她赶忙给吴社长家里挂电话。但是接通了没人接。吴明国好像已经躲起来了。她咬着嘴唇,摘掉了运动帽。 他们一伙,连她一共九个人,其中有两个女的。关在里面的人不像人的有十二个,全是女的。 “怎么办才好?” 金美龄回头看了看几个男人。这些平时宛如凶神恶煞的傢伙,现在害怕得连话也说不周全,只是面面相觑。他们的表情已经显示不出要跟警察打到底的意思。 “你们说话呀,全都哑巴了吗?闭着嘴巴不吭声……” 其中最强悍的好像还是金美龄。男人们磨磨蹭蹭,依旧是面面相觑。 “好像是完全被包围了,得想个办法冲出去。”她是明知道没有办法而说这话的。大家都闭着嘴巴。 “没有办法,那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大家自杀,要么投降。”她那亮闪闪的眼睛环视众人。 “我们大家一起自杀吧?” 没有人应声。她冷冷一笑。 第134页 “那么,只有投降了。如果说这是最好的办法,那就决定这么办。对于投降,有没有异议?” 男人们一致避开她犀利的目光。金美龄走到窗口。然后朝着在外面劝他们投降的警察大声说: “我们准备投降,你们先派一个人进来。” “知道。马上就来。” 徐刑警把这事报告河班长。 “不行。一个人进去危险。” “没关系。我一个人进去。” 徐刑警不顾河班长反对,向门口走去。铁门从里边慢慢地打开了,徐刑警等门完全开了,才走到里面去。站在门口的人又把铁门关上。 徐刑警被带到暗房里。他一进去灯就亮了。几张木头椅于散在各处,中间放着一张做得很粗糙的长方形木头桌子。人们围着那张桌子站着。他们以惊讶的眼光看着这个单身进来的勇敢的年轻刑警。 “我们决定投降,因为不愿做无谓的牺牲。”金美龄瞪着徐刑警说。 “这是个好主意。彼此对打,结果倒霉的总是你们。眼下有一个中队的兵力包围了你们农庄,要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我们投降了有什么好处?” “在送审之前你们可以得到绅士般的待遇,判决的时候,也可以作参考。” 徐刑警分发给每个站着的人一支香菸,他们都乖乖地接过香菸抽起来。 “这儿好像并非是农庄。” 徐刑警环视周围,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女人的喊叫声。 “是不是农庄,你看了大概要吃惊的。”金美龄闪着眼睛说。 “什么事情要吃惊?” “别吃惊,跟我来看。” 屋里灯一起亮了。金美龄走在前头。徐刑警跟在她后头,并说首先想看看崔秀美。 他们朝地下室走去。阴沉的气氛和霉味,使得徐刑警打了个寒噤。 “你瞧!” 徐刑警向金美龄所指的地方走去。通过铁窗朝房里一看,只见秀美身上的衣裳拖一片挂一片,在索索发抖。金美龄用钥匙把铁锁打开,然后开了门。蹲在角落里发抖的秀美慢慢地支起身子,朝徐刑警扑过来。徐刑警张开双臂抱住她。秀美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好,现在可以安心了。外面有警察,这儿的人都已经商量好了投降,你不要害怕。” 金美龄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条毯子,披在正在发抖的秀美身上。 “请原谅。” 金美龄眼泪汪汪地说着又在前头走了。徐刑警抓住秀美的手跟在她后头。支光不大的电灯昏暗地照着走廊。 “哇!”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叫声。大胆的徐刑警也吓了一跳,紧紧抓住秀美。他转过头来一看,一个披头散髮的女人把脸靠在铁窗上,哇哇地叫。 “这儿全是疯女人!”秀美说。 走过这个房间,金美龄在下一个房间门口站住了。 “你朝里面看一看!” 徐刑警把脸靠到窗格子上朝里看。有一个披散头髮的女人在房里来回走。女人朝他看看,微微一笑。徐刑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是吴妙花的母亲闵蕙龄吗? “咦,那女的不是吴社长的夫人闵女士吗?” “哎,对。刚才打了针情绪好了,所以安静了。” “海洛因吗?” “唔,是的。” “我们以为闵女士在家里,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关在这儿已经一个多礼拜了。” “什么?” 他认为吴妙花的母亲闵蕙龄现在肯定在家里。证实昨天晚上她在家里的人是河班长。然而,金美龄竟说她一个星期以前就关到这儿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怎么看,这个笑嘻嘻的女人也肯定是闵蕙龄。难道有两个闵蕙龄吗? “为什么把她关在这儿?” “是吴社长的指示。” 他们朝最后面的一个房间走去。在朝那儿走的时候,各个房间里的女人都朝他们喊叫,徐刑警和秀美大吃一惊。 “那女的是谁?” “就是你们拼命找的人。” “那么……” 疑惑的神色从徐刑警的脸上消失了,而且他的脸慢慢地变得歪扭了。 “是吴妙花。”金美龄小声说。 “这可能吗?” 徐刑警和秀美都不相信。 “喊一声看。”金美龄劝徐刑警说。 徐刑警看了一眼秀美喊道: “吴妙花小姐!” 但是房里的女人坐在那里连动也不动。徐刑警又用比较大的声音喊了一声,直到喊第三声的时候,那女人才微微动了一下。喊第四声时,她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干瘪苍白的面孔从披散的头髮里露出来,两只失神的眼睛看着空中。 徐刑警没有直接看见过吴妙花的模样,只在照片上看过,所以没法断定眼前的女人是吴妙花。这时,秀美用要哭的声音喊道: “嫂子!” “是妙花嫂子吗?” “对,是她。” 但是房里的女人还是毫无表情地看着空中。 第135页 “为什么把这些女人关在这儿?” 徐刑警忍住怒火,回头看了金美龄一眼。 “吴妙花和闵蕙龄是根据吴社长的特别指示关到这儿来的。如果她们在旁边,他的一项计划就实现不了,所以吴社长叫把她们关在这儿。其余的女人,据说都是组织的叛徒。” “叛徒要是男的,早就毫不留情地杀了。女的,留她们一条命,开派对派用场。” “开派对派用场?” “这儿常常开海洛因派对。这时,这儿的女人就变成了男人的祭物。” “你们组织的头目是谁?是吴社长吗?” “不是。头目的面孔我一次也没有看见过。吴社长不过是副手。” 她补充说,国内最大的贩毒组织叫丝绸之路,是国际性的组织。 崔基凤决心要去冒险。现在他是一个人,能够给他以帮助的人一个也没有。尽管危险,他还只能一个人干。 他抬眼看了着墙壁。墙很高,还拉了铁丝网。翻墙过去好像不大容易,但是也只有走这一条路才能进去。 他把手伸到墙上,想把身子朝上吊。但是头碰到了铁丝网,只好又把手松了。他又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他想碰碰运气到车库那儿去。他抓住落地铁门朝上看。奇怪的是那铁门一直通到上面。好像是由于大意,铁门没有关上。爬到顶上,就看见吴社长的自备汽车。车库靠里边,很深,大得出奇,可以停好几辆车。 走到车库的尽头,有几级通往上面的台阶,里面非常黑。他用打火机照着墙壁找开关。找到以后朝上一扳,灯就亮了。他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有一扇门挡住去路。稍稍推了一下,门没有关,一推就开了。里面传来说话声。他把门关上,然后又推开,灯光漏了出来。吴社长的声音嗡嗡的响。 “……什么,什么怎么样?不行!警察?没有时间磨蹭了,快跑!” 响起了砰的一声,这是把话筒放下的声音。 “糟了!看来是警察嗅出了气味,扑向了农庄。最好赶快躲一躲。” “啪,”传来打耳光的声音。 “这小子简直像白痴!你是怎么做工作的,弄成这个地步!” 气唿唿的声音想不到是女人的声音。是谁呢?噼噼啪啪的声音继续响着,看来是那女的在无情地打吴社长耳光。能这样打吴社长耳光的人是谁呢?尤其是个女人! “像你这样的人,现在不需要了。” “对不起。” “放开,没必要了!” 女的直蹦直跳,吴社长在哀求她饶命。电话铃继续响着,但他们不想去接。 崔基凤不能再听下去。尽管危险,他还是想看看那女人的脸。他把门推开一点,刚够身子进去。他先把头探进去看动静,那儿是会客室。那一男一女坐在会客室里,看不见这边。他屏息静气,把身体挤了进去。对面有一堵墙壁挡着灯光,投下了一片阴影。隔着一条小走廊,对面有房间。房门半开着,房里没有开灯,好像能够看清楚那房间里的两个人影。 他终于把身体完全挤了进去。吵架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看来好像还没有被他们发现。他悄悄地走进门半开着的对面房间。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黑影扑到了他面前。 “嘿嘿嘿嘿……” 黑影一边发出阴沉的笑声,一边朝后退。崔基凤浑身直冒冷汗,悄悄地关上门,然后开了房里的灯。只见妙花的妈妈闵蕙龄在笑。她头髮纠结在一起,衣服随便披在身上。眼神有点异样。她非常枯瘦干瘪,脸上好像只有一张皮。不到一个月的工夫,样子就变得认不出了,崔基凤不禁失神地看着她。乍一眼,就知道她已经完全疯了。 “妈……” 崔基凤低低地喊了一声。她总还算是他的丈母。尽管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至少他还是这么看。 那女人什么话也不回答,光是笑。崔基凤想伸手去碰碰她,她突然满脸恐怖地连连朝后退,蹲在角落里索索发抖。崔基凤看了她一会儿,便熄了灯又去开门。会客室里的灯光射到房里。 两个人的身影看见了。令人吃惊的是那女人竟是一直在吴明国家干活的女佣。吴社长两手合在一起,在她面前卑躬屈膝,苦苦哀求。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我不需要!”女佣冷若冰霜地对着吴社长瞪了一眼。 “我无脸见人。” 朝前低着的秃脑袋被灯光一照,闪闪发亮。 “你这个傢伙连吃现成饭都不会!生怕丢掉天上掉下来的社长位置,你还有脸见人?事到如今,不过还有一个弥补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吴社长好像要捞一根稻草救命似地问道。 “自杀!反正这样也得死,那样也得死。你这次总是要死的。要么受审判,要么由我们来结果你。既然如此,还是自杀来得好,你说是不是?”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一直苦苦哀求的吴社长,突然发狠似地嚷了起来。 “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我不死。既然如此,我就脱离组织,自己独立!” “哼,谁能随心所欲地背叛!对背叛者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第136页 “这些现在对我不起作用,要干就干吧!” 情绪突变的吴社长,神气活现地朝外走。女佣气得浑身发抖。 “我为这事连儿子也丢了。按照你的要求,我杀死了妙花的父亲,杀死了大学生,杀死了酒店里的舞女。” “但是,你也失败了。杀崔基凤失败了。这次的事情搞得这么糟,都是因为没能除掉崔基凤。你的失误比我的失误大!” “别推到我身上。一上来,就不该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很容易结束的事情,听了你的话搞得这么大,这是个错误。” “把事情搞大很好。因为搞成这样,警察抓不住头绪,我们才能挣扎到现在。如果直接对准目标,我们的计划马上就会暴露。” “你别逃避责任,组织不会饶恕你的。” “别再组织组织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狗屁的组织!” “别侮辱组织!本部晓得了,放不过你的。如实向本部汇报吧!” “哼,本部在太平洋彼岸,这儿是韩国!” “这儿的负责人是我。别瞧不起女人。” “卢信子!要知道你在韩国,而且在我家里!你一步也跨不出去。” 吴社长突然从怀里拔出一把手枪来。 两个人都慢慢地站起来,枪口直对着女佣的胸口,好像马上就要喷出火来。崔基凤看着他们,手里捏着一把汗。卢信子在枪口面前索索直抖。 “你以为你杀了我,自己就安全了吗?” “只要杀了你,当然就安全了。那时到美国去报告的就不是你,而是我。我只要说你在和警察对抗中被打死就行了。哦,这不必要,我也不一定非到美国去不可。到别的国家去躲起来就行。我已经做了准备,只要离开韩国,就万事大吉。” “不管你躲在什么地方,就是躲到天涯海角,组织也要把你杀掉。你以为组织会放任不管,让一个叛徒优哉游哉地逃走?” “别说是别人,就是我爷爷也找不到我!” “哼,你逃不出韩国。要知道,你一上来,脚就被捆住了。你还不知道死神的使者已经站在后头来抓你了。所以你是个傻瓜!” 卢信子一面说,一面用下巴指了指背后。吴社长回头看了一眼,奇怪的是,他看见崔基凤笔直地站在不远的地方。 他神情疲惫地站着,好像刚刚长途旅行回来,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对他们保持警惕或者害怕胆怯的样子。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枪口转向了崔基凤。吃惊的反而是吴社长,他害怕到如何程度,只要看一看他颤动的枪口就可以知道。 “举起手来!把两只手举得高高的!” 吴社长大喊一声,崔基凤呆呆地瞅着他,好像被钉子钉住了似地站在那地方。 “不举手,我就开枪了!” “妙花在哪里?”崔基凤开了口。 “你这傢伙,叫你把手举起来!” “妙花在哪儿?我不关心你这种人,只要找到妙花就行。妙花是死了,还是活着?” “妙花没有死,活着!”卢信子大声说。 “在哪儿?” “关在山里的农庄里,警察已经到那儿去了,现在大概抬上救护车到医院去了,闵蕙龄也去了。” “那么,那女人是谁?” 疯女人也走到了会客室,在会客室里走来走去。 “那个女人不是闵蕙龄,只不过像闵蕙龄,而不是闵蕙龄。她们是双胞胎,所以很相像。” 卢信子用下巴指指吴社长: “是这只猪崽子的前妻,一直关在农庄里。不久以前跟闵蕙龄对换了。那女的不是你的丈母,你的丈母现在跟妙花一起关在农庄里。她已是个吸毒者,所以被关起来了。现在警察大概已经把她救出来了。” “闭嘴,臭婊子!” 随着一声叫骂,枪口喷出一团火,扑哧响了一声。由于装了消音器,枪里发出来的声音好像是风声。卢信子用手护着受伤的胳膊,歪扭着身子依在墙上。 “你这样的人该死!” 吴社长又对着她的头扣了一次扳机。卢信子向前栽倒了。但由于她突然一扭头,子弹打歪了。吴社长看了她一会儿,把枪口对着崔基凤那面。 “这次轮到你了。” 崔基凤脸色苍白,呆呆地站着。一点也看不出要想躲避和绝望的神情。他站在那里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要死,犹如一头牛疑疑惑惑地看着拿枪对着自己的人似的。 吴社长屏住了唿吸,当他想朝扣着扳机的指头使劲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响亮的枪声。大玻璃窗破了,吴社长手上的手枪掉到了地上。他的右肩从背后被打穿,当他想伸出左手去拿枪时,背后传来了叫喊声: “别动!” 吴社长一愣,支起身体。 冲进房里的脚步声很响,同时传来皮鞋底下玻璃碎片吱咯吱咯的响声。枪口一直伸到吴社长的下巴底下。河班长恶狠狠地瞪着他,用枪口碰碰他的下巴。 “要逮捕你!” 徐刑警把吴社长的胳膊反剪到背后,戴上手铐。吴社长歪歪倒倒地瘫坐在沙发上。他的肩膀全被暗红的血儒湿了。 第137页 室内霎时站满了警察。他们一起用惊讶的眼光轮番看着崔基凤、疯女人和女佣人。 “你在这儿是怎么回事?”河班长以疑惑的表情问道。 “我只不过比你们早到一步而已。妙花怎么样了?” “送到医院去了。” 对崔基凤比警察先到一步的事,河班长的自尊心好像受到很大伤害。他掉转视线看着疯女人: “闵女士分明和妙花一块儿送到医院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解释。她和闵蕙龄是孪生姊妹,是吴社长的前妻,由于精神病被关在农庄里,几乎成了废人。吴社长和女佣一起杀了吴时宪,终于成功地和闵蕙龄结了婚。为了占据会长的位置,他把闵女士关进农庄,把这个女人接了出来。” “女佣人?” “就是这个女人。” 崔基凤用下巴指指抓着胳膊倒在地下的年老的女佣人。 “她不是女佣人吗?” “实际上她不是女佣人,而是卢信子,是他们组织的负责人,韩国方面组织的负责人。他们的背后有黑手党。不久前我才知道他们受黑手党操纵。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这种说法是有可能的。海洛因说明了这一点。”徐刑警点点头说。 河班长走到卢信子跟前: “你是卢信子对吗?” “对,我是卢信子。”她痛痛快快地说。 同时把两只手伸到前面,一点也没有犹豫害怕的神色。一个刑警咔哒一声在她的手腕上戴上手铐。她的一只胳膊被血沾湿了。 “俗话说灯盏底下黑,就是指她而言的。谁能知道卢信子躲在这户人家当女佣。” 河班长狼狈地环顾几个刑警,看见吴社长出血很多,便指示赶快把他送到医院去,然后又瞅了崔基凤一眼。 “崔先生的功劳真不小。崔先生给了我们决定性的帮助,实在感谢。以后一定正式向你道谢。” “没有这个必要。”崔基凤愤愤地说,然后问道: “我妹妹现在在哪儿?” “跟吴妙花小姐一起到医院去了。我带你到医院去,现在走吗?” 听见徐刑警的话,崔基凤点点头。 他们走到外面,乘上警察的救护车到医院去。路上,崔基凤一直看着飘着雪花的黑暗的夜空。他并不高兴,反而被一种相反的感情所左右。他感到有一种控制不住人类邪恶的悲哀。 “还有比这个更坏的吗?” 他突然想说什么话,对着徐刑警他们开了口。徐刑警好像也有同样的想法,似乎是肯定他的说法似地点点头。 “这是不可想像的。详细情况要等审问过他们以后才知道。反正,这事使我们感到侦破到了极限。如果救出了吴妙花,才能有效果。你去看了就知道,她恐怕要长期治疗。” 吴妙花住进了神经科病房。看护告诉他们说,由于秀美主动要求跟她在一起,所以让她们待在一个房间里。 在进病房之前,崔基凤先去看了看医生。医生正在睡觉,看见他后才爬起来,慢慢地对他讲解病情。 “她现在中毒很深。如果再晚一点,肯定要送命。稍微有一点神经分裂,治疗一阵会好的。不过要彻底解毒,则要有相当一段时间。首先需要安全,而且需要有人在旁边精心看护。医生的处方对于治疗来说不是绝对的。” 闵蕙龄一个人住在另外一家医院。医生说她比妙花症状轻些,但也不得不住相当一段时间。 崔基凤终于朝病房走去。每当他迈开步子朝前走的时候,总是觉得很冲动,一再想往回走,但还是吃力地踏上了台阶。 妙花住的病房在三楼。不一会儿,他走到病房门口,但开始犹豫了。徐刑警看见这情景,替他敲了敲门。里面传出秀美叫他们进去的声音。徐刑警首先开门走了进去。秀美从打开的门缝里发现了崔基凤,霍地从床上蹦下来,光着脚跑出来。她本想朝哥哥扑去,忽然好像改变了主意,退后一步,回头朝里面看了看。崔基凤的视线自然也转向那边。 有一个身穿蓝色病人服的女人跪坐在床上,把头转到一边凝视着漆黑的窗外。她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窗户上有几根坚固的铁条。 她的样子很干净。头髮梳过了,扎在后边,身上的病人服也好像是新的。 “刚才我替她洗过澡。”秀美低声说。 “有时好像认识人,有时又好像不认识。” 崔基凤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里,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徐刑警首先给他让了个位子。秀美也走到病房外面,替他们把门关上。 崔基凤有好一阵像被钉子钉住了似地站在那里。曾几何时,原以为在度蜜月时失踪死了的新娘,现在精神失常地坐在自己面前。“应当怎么称唿她呢?她现在也还是我的妻子吗?” “妙花!” 他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喊了她一声。这是许久许久都没有喊过的名字,不过,他心里喊过不知多少次。然而,妙花依旧一动也不动。 “妙花……”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没法用再大的声音来喊她。妙花的肩膀好像稍微晃动了一下。他走到床旁边,然后伸出手去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第138页 “妙花,是我,崔基凤。” 妙花的脸慢慢地转了过来。那是一张变得认不出来了的瘦骨嶙峋的脸。两只大眼睛呆滞不动,只是毫无表情地瞅着他。他想那没有表情的脸上也许马上会有变化,因此怀着希望地观察着她的眼睛。瞬间,眼珠好像起了一点变化,但只是一剎那就过去了,依旧像一潭死水一样深沉黑暗。妙花又把脸转向窗口。 “妙花……妙花!” 崔基凤再也忍不住了。他唿唤着妙花,把她搂了过来。他的嘴里发出了悲痛的呻吟,两只眼睛止不住淌下了泪水。他一面喊着妙花的名字,一面搂着她摇晃。但是妙花像一段木头毫无反应,只是随着他的摇晃而摇晃。 “这可能吗……” 他好一阵沉浸在抑制不住的悲痛之中。他放开妙花退后一步,然后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摇着头走到外面。 秀美和徐刑警一直等在外面,看见他出来了,便忙于观察他的表情。秀美好像要问哥哥什么话,但看见哥哥沉痛的样子,又把嘴闭上了。徐刑警问他到哪儿去,崔基凤说想一个人呆着,便独自走出医院,消失在黑暗中。 另一方面,侦破本部连夜审讯吴明国和卢信子。他们的伤不是致命伤,所以进行急救以后,在病房里就单独接受了审讯。 他们起先尽可能朝有利于自己的方面解释,但无法掩盖所有的罪行。他们坚持不住了,一夜之间便全部坦白了。 天一亮,暂时休息一会儿后,侦破员们对于这个案件进行最后分析,召开了最后一次侦破会议。 “这一阵大家辛苦了。案件的规模很大,而且又滑到意料不到的方向,所以我认为侦破非常吃力。在破案方面功劳很大的崔基凤和秀美小姐现在不在这个地方,但我以为我们警察应当对他们两位致谢。” 河班长说罢,看看侦破本部长。本部长点点头,把上身朝后一仰,然后说: “大家真的辛苦了……唔,谁来把这个案件再理一遍?” “徐刑警理一理吧。”河班长回头看了徐刑警一眼说。 徐刑警把两只手放在桌子上,看了看在座的人。 “我简单地谈一谈。卢信子是受黑手党控制的人物。起初她参与毒品买卖,当了黑手党的走卒。几年前她和吴明国合谋杀死了闵蕙龄女士的丈夫吴时宪。当时卢信子在美国。吴时宪到美国去治病,他们利用了这个机会。卢信子和吴明国过去是情人关系。吴明国在去美国途中利用这个关系,托她把吴时宪杀掉作为代价,他们两个重新结合。吴时宪在他所信任的下属吴明国的劝说下,没有进医院,而住进了卢信子的家,请人出诊。在这个过程中,卢信子在他吃的东西里放了毒药,使他成了废人,送回韩国两天就死了。他们的阴谋没有被发现,就那么过去了。吴明国由于没有遵守诺言,跟闵蕙龄结了婚,于是卢信子一气之下报告了黑手党组织。最后卢信子在黑手党的支持下回到韩国威胁吴明国,说要把一切事实都揭发出来。吴明国又一次骗卢信子说,等除掉了闵蕙龄和吴妙花,霸占了s俱乐部以后,再跟她结婚,而且导演了这齣丑剧。于是,卢信子打电话给崔基凤,告诉他吴妙花的偷情行为,又跟儿子边孝植一起杀害了孙昌诗和金玉子,绑架了吴妙花……” 徐刑警的介绍持续了好半天。在座的人都侧耳细听,连一声咳嗽声也没有。 译后记 我和韩国着名推理小说家金圣钟先生有一面之缘。一九九三年六月,我应韩国社会科学院院长金俊烨先生的邀请去韩国访问,于六月底赶到韩国釜山拜访金圣钟先生,解决本书的版权问题。金先生约我在他的家乡海云台推理研究室见面。当我到达海云台时,精神为之一畅。这是釜山的海边,绿树成荫,乌语花香,碧海和蓝天一色,美不胜收。金先生邀我进岩边的三层小楼,只见底层是宽大的客厅,似无廊柱,当中放着大方桌,一圈都是靠背椅,这是供读者用的阅览室。顺着扶梯盘旋而上,是藏书室,桌上和四壁放的尽是清一色韩国和世界各国的推理小说,以及各种翻译版本,三楼一间布置得很雅致的小屋就是金先生的工作室,置身室中远离市声和喧闹,只觉得出奇的安静,在此中写作精神集中、不受干扰、文思汹涌想必是自然的。对于我的要求,金先生一口答应,喊来打字员小姐,不一会儿,一份授权书就交到了我手中。但他告诉我,延边教育出版社有一位上海籍的韩先生已先于我来过,也要求翻译此书,因我已有全稿,所以他成我之美。这使我非常感动,由此而聊开去,逐渐了解到他的歷史和创作。 他一九四一年生于金罗道术礼郡,延世大学政外科毕业,学的是德语。从一九六九年开始,曾连续三次受到《朝鲜日报》、《现代文学》、《韩国日报》的褒奖,发表过推理小说二十多部三十余卷和长篇大河小说1《黎明的眼睛》十卷,以及若于短篇小说,并主持编选了一套《最新世界推理小说》,汇集了世界各国推理小说的精华。 1意为长篇巨着。 他的作品个性鲜明,推理精确,情节生动,起伏有致,在韩国拥有大量读者,声誉卓着。近年来,他更专攻一门,只写推理小说,不写其他。不仅写,而且全力进行研究,力图造成世界影响。一九九四年他就计划召开世界推理小说研讨会,邀请各国作家,探讨撰写推理小说的规律,一应费用全由他出资,可见他的气魄和雄心之大。 第139页 《美妙的幽会》是他的近作,在八十年代我国出现推理热时和《刑警吴炳浩》一起传入我国。当友人赠我这两本书后,我竞花了整整一个通宵,一气呵成把它读完。若问是什么使我如此着迷,分析起来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现实的题材和浪漫主义的包装。《美妙的幽会》是一部推理小说,照理说应以破案为主。但作品一开头就描写了一场与一般破案无关的情人幽会。新娘子爱上了其貌不扬的大学生,而且敢于在自己结婚前夕与之偷情。一下子就把读者的兴趣抓住了。偷情之后,接下来的是结婚,大学生竟然又出现在蜜月场所,简直不可思议。究其原因,是出于一个女人的电话通知。随着大学生出人意料地死亡,主人公崔基凤的出走和搬尸,引出了朴和善的蒙羞和妙花的无端失踪,这都在人们心中引起了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边孝植谋杀崔基凤不成,反被崔基凤打伤,事情才有了个逆转。杀人者由主动变成了被动,终于逐步暴露,显出了事实真相。原来是和东家有隙的国际贩毒集团头目卢信子的復仇举动,策划了一切阴谋,酿成数条命案,最后使整个集团暴露在警察面前。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贩毒集团的兇狠和恶毒。当今我们实行改革开放政策,贩毒集团想利用我国作为通道贩运,这是值得我们警惕的,本书揭露了他们的罪恶,对我们来说是一面镜子。因此,我觉得经过包装的悬念强烈的现实题材,是本书吸引人的原因之一。 二,本书是推理小说,是通俗文学的一种。它利用制造悬念的手法,一出手就不同凡响。两只电话引入了故事的正文,兇险的场面让人心凉,急于想弄清是怎么回事。于是读者的心情便随着主人公的活动而起伏,这就仿佛进入了眼花缭乱的迷宫,盘旋转折,不能自己。只觉得一会儿是叙述故事,像小桥流水般的平静,一会儿是杀人越货,像假山兀立般的峥嵘,一会儿又是谈情说爱,像曲折迴廊般的激盪,在李明姬被杀、秀美被辱以后,兇犯和无端蒙难的人位置颠倒。其变化之自然,让人无法察觉,终于峰迴路转,直捣贩毒集团的巢穴“假日农庄”,于是真相大白。读者的情绪始终随着书中情节而变化,忽喜忽忧,不能不说是金圣钟一环扣一环的布局和出神入化的艺术手法所致,金圣钟一再得心应手地制造悬念,足见其功力之深厚。 写到这里,我还是想起了海云台的会见。本书的问世,是和他的慷慨大度分不开的,也是对他的一种补报。由衷祝愿他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译者 一九九八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