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地玄陵》 第1页 [侦探推理] 《空冢/情人俑/葬地玄陵(出书版)》作者:胡西东【完结】 出版改名为《情人俑》 繁体版为《葬地玄陵》 ============================== 考古发掘,几千年歷史抵不过一出阴谋; 盗墓谜城,真与幻梦境君不见汉唐古人。 季古教授带领两个学生参加一座汉墓的考古工作,从进入考古现场起,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怪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住所的可怕传闻、古墓的恐怖幻觉、不知所谓的疯婆婆一一出现;墓是西汉古墓,却在墓中发现了五代时期的尸骨;离奇车祸,不可能的自杀,活人灯俑纷至沓来!随着传说变为活生生的现实,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阴谋也浮出水面…… 第一部分 楔子 长歌扫青松,高冠拂玄穹; 孤身犯奇诡,谈笑探鸿蒙。 ——五代·列奇《搜异录》 正是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这一片辽阔的丘陵草原嫩绿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微风吹动嫩草,撩起起伏的波纹,草丛中那些间或的不知名白色小花,便如同波浪相激溅起的浪花飞沫。湛蓝的天空似一个透明遥邃的水晶罩,把这片西域美景尽数扣住。 一朵野花舒展着皎洁的花瓣,承接住远处飞洒来的一滴水珠。是要下雨了吗? 不,这是滴落的汗珠!有个年轻人正在这片丘陵草原上狂奔。 这个年轻男人相貌英俊,带着时髦的黑框眼镜,穿着紧绷的牛仔裤,显得身形高挑,上身套着一件口袋众多的时尚夹克,带着鸭舌帽。白色的阿迪达斯球鞋一前一后,上下翻飞,被鞋底的粘力扯断的草叶也随着球鞋四下飞舞,足见他的奔跑速度之快。 在他的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这声音,这气势,就好像地底下钻出了一群巨大的多足怪兽,咆哮着追赶年轻人。 年轻人神色迷惘,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他只凭自身敏锐的感觉知道身后是危险,稍一停顿便有灭顶之灾,所以只有奔跑,不停狂奔!越过山川、跨过峡谷、窜进了现下这片草地,他已无处遁形,而那隆隆的声音越来越逼近! 忽然,年轻人的足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陡然失去平衡,一头向草地栽倒…… 春光里谁的背影在游移1 窗外的景色不断掠过,灿烂艷丽的桃花、嫩黄吐蕊的修竹、清澈见底的水塘,就像一张张风景幻灯片被快速而连续地拖动。春天真是个充满着诗意的季节,置身于这样的美景中,连考古专业出身的季古教授都竟不住要诗兴大发。 这样的美景,仿佛连列车吵闹的轰鸣声也可以忽略不计。季古想将这份好心情和学生一起分享,朝对面一看,不禁大摇其头。真是对牛弹琴啊!这两个学生当然也忽略了列车的轰鸣声,但却不是因为春光明媚,而是因为……天啊,看看他们的睡姿是多么优雅,打鼾是多么地曲径通幽、出类拔萃! 这一对活宝就是他堂堂季古教授的得意门生,顾方言和云静。 这趟列车的终点站是武吉市,也就是顾方言的家乡。顾方言出生在武吉,因为母亲是下乡知青,所以在父亲死后,他就随母亲把户口迁回到银川。 三天前,季古教授接到省文化厅的电话,说是武吉市郊区某砖瓦厂取土,意外发现了一座汉代古墓,市文物管理处马上採取保护措施,并报告了上级主管部门,省文化厅考虑到季古教授是考古界的汉学专家,所以委託他全权负责这次的文物挖掘清理工作。 季古教授左右手各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对面两个人的额头,皱着眉头苦着一张脸说:“下一站就到啦,醒醒,口水都快流到桌子上啦。” 顾方言勐然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一句话也不说,拼命喘气。云静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说:“老师,还有整整一站呢,你着什么急啊。” 季古哭笑不得,为什么最有天份、自己最看好的两个学生都是瞌睡虫投胎!他看顾方言的神色有些不对,问道:“方言,你这是怎么了,睡傻了?” 顾方言愣愣地说:“老师,我刚刚做了个梦。” 云静顿时瞪圆眼睛:“顾方言,你搞错没有,这种地方你还能做梦,不愧是属猪的啊,我算服了你了。”云静的眼睛本来就大,明眸皓齿,眼睛占据了云静美丽的一半,这一瞪圆了效果更是夸张,跟日本卡通片里的美少女有得一拼。 季古暗暗好笑,心说你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差多少。但是作为一个教授,他当然不能想什么说什么,四十来岁的男人好歹也得表现出男人成熟稳重内敛的一面,得为人师表啊,他咳嗽了一下道:“到底是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拍拍顾方言的肩膀。 顾方言吞了口唾沫说:“我不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梦,我突然就到了一个丘陵草原上,身后好像有巨大的多足怪兽在咆哮追赶,我很害怕,只好不断奔跑,我跑出了好远,翻山越岭,危险还是不断在我身后逼近,后来我突然失足摔倒,跟着就醒了。” 云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顾方言脸一红,并没有反驳,他心虚地避开云静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近视眼睛戴上,望向车窗外。 第2页 季古微微一笑,他可心知肚明,顾方言这种神态、这种表情,表明了他对云静有种特殊的畏惧,而这种畏惧往往正是爱的表象。他正准备就这个梦发表一点意见,藉以打破尴尬局面,列车却开始广播: “旅客们,前方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武吉车站,请大家携带好行李物品……” 春光里谁的背影在游移2 武吉是个相当异类的西部山城,主城区被大片大片的丘陵草原包围,被称作西部小江南,和其他西部城市不同的是,这里风沙并不严重,一条宽阔的影河贯穿了整个武吉城市,影河水是高山积雪所化,冰凉清澈,在武吉市形成独具特色的山城小气候。 到了武吉,便如同到了婉转绿嫩的江南一般。但是这里的纯朴却是江南无法比拟的,这里略显简陋的原生态也是被经济腐蚀的长江三角洲无法望其项背的。 空落落的武吉市火车站见不到几个人,前来接站的是武吉市文物管理处的办事员老王,老王相当热情,看到季古教授一行就不停地握手,连连说着欢迎欢迎。这手握得云静满脸通红,都有些不好意思。 再次回到武吉,顾方言却看不出丝毫激动,十几年前的武吉市和现在的武吉市自然大相迳庭,顾方言在这里有没有什么牵绊,当然没什么感觉。这一点季古能理解,有一次季古心血来潮,回老家的时候特意到当年就读的小学去缅怀儿时的记忆,不料那小学已经改成了养猪场,令他大倒胃口。可见,改变有时候是多么让人腻味的事情。 随老王一起来的还有个驼背人,姓李,脸上皱纹一道一道的,走起路来一躬一躬的,活像一只大龙虾,季古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觉得他有可能是三十多岁,也有可能是六十多岁。据老王介绍,他是一名驾驶机动山轮车的车主。 文物管理处给季古教授安排的办公住宿地点是位于市郊的老文化馆,那里离古墓比较近,但是交通却极为不便,只有一班直达的公交车。武吉市是个贫困市,文物管理处更是个清水衙门,经费有限,也没有专门的配车,所以老王就帮忙叫来了一辆机动山轮车。 将三个人的行李搬上机动山轮车,上面所剩的空间已经不多,季古师生三人坐上去之后更是挤得满满当当。老王一看实在没有自己的地方了,尴尬地笑笑,从口袋里取出一串上了铜锈的钥匙交给季古道:“这样吧,你们先去,我骑自行车随后就到,你们到了看看缺啥少啥,我到了就给你们安排晚饭,顺便把缺的东西补齐。” 季古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厢边李龙虾已经发动车子,破三轮发动机倒不坏,一点火就开跑,吓得云静花容失色,紧紧攥着车厢边框惊叫不已。顾方言终于逮着机会报復:“拜託,我神勇的师妹啊,一辆机动三轮车就将你吓成这样,亏你还是学考古的,赶明儿你进了古墓还不缩到我怀里来啊。” 云静骂道:“讨厌,我不是从来没乘过这东西嘛。” 机动三轮车在市区马路上行驶得还算平稳,三个人有说有笑,甚或还能立起半个身子打闹。但是车子一出城,跑上郊区丘陵那高低起伏的石子路,连顾方言也忍不住大唿小叫了,一辈子的颠簸仿佛都被他们提前感受完了。连季古也忍不住大声问:“师傅,还有多远啊。” 李龙虾天生嗓门就大,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听起来便如汽笛一般刺耳:“不远了,再有一半路程就到了。”后面三个坐着的人顿时无语,还有一半路,这不是要人命么!李龙虾貌似还嫌这个消息不够坏,补充道:“我说,你们怎么愿意住老文化馆那种地方啊?真够胆大的。” 季古心中咯噔了一下:“那文化馆怎么了?” “要说也没怎么地,就是那地方曾经吊死过人,废弃好多年了,一到晚上就阴森森的。”李龙虾说话间,三轮摩托突然熄火,他跨下驾驶座,蹲在那里检查发动机,接着道,“不过你们都是科学家,镇得住,不信这个的。” 这是块相对平伏的土地,四周的农田里青苗起伏,旷野略带草腥气的微风轻轻拂在脸上,春天的气息便从鼻孔直钻到人心里去。时近黄昏,天上漂浮的白云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绚丽多姿。云静刚刚感受到乡野春光的美妙,勐听李龙虾那么一说,内心陡然蒙上了乌云。欢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连轻风也捂住了嘴巴。三个人一时无语,均感诧异。 吊死的女人云静是见过的,还在她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位老师因为家庭纠纷,就吊死在学校的女厕所,猩红的舌头伸出老长,眼球几乎要突出眼眶外。云静是第一个发现的,当场吓晕了过去,后来大病一场,每晚做梦都能看到那恐怖的一幕,为此云静还休学了一个学期。 云静之所以选择歷史考古这个专业,和小时候那件事也不无干系。那间小学后来封闭了出事的女厕所,女厕所常年无人光顾,更显得阴森可怖,关于那里的种种诡异传闻一直在学生口中流传。可以说,云静的整个少年时代,都笼罩在这件事的阴影里。云静的性格上有其坚韧的一面,越是不能解释的事,她便越想去解释,长大后她本想考取生命科学的专业,第二志愿才是和死人打交道的考古专业,没想到高考没发挥好,这才到了季古任教的大学。 第3页 云静更加没有预料到,此行的住宿地居然让她有时光倒流之感。 春光里谁的背影在游移3 破败的围墙,锈迹斑斑的铁门,红砖白线的苏俄式两层小楼,小楼正门的门楣上依稀可见剥落残缺的几个大字——武吉市文化馆!如果在院中心竖上一桿红旗,这里的环境就像极了云静幼时的那座小学。 季古师生和李龙虾到达这座位于郊区的双层带院小楼时,太阳已经下山,天在将黑未黑之间,破旧的文化馆孤独地竖立在土坡的顶部,和土坡下的村庄遥相唿应,在天边残余红霞的映照下,红砖墙身的一半发乌,一半却鲜红如泣血,旧屋如同有了生命,显得倍加诡异。 顾方言用脚踢了踢生锈的门:“这地方挺好的啊,说什么闹鬼,你胡说八道吧?”边说边拿眼去瞪李龙虾。李龙虾避开他的眼光,喉咙发颤:“我可不是吓你们……你们不信也就算了,已经把你们送到了,我这就走啦。”云静见他言辞闪烁,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李师傅慢走,请教你一个问题。”季古拦住李龙虾,“武吉市的文化馆当初为什么选择建在这里,而不是城区?”李龙虾搔搔头:“这我倒不大清楚,我只记得文革时期这里是造反派的一个据点,那时候城里一个造反派,城外这里有个造反派,两派人天天开枪放炮,后来文革结束,这里不知怎么就成文化馆了,文化馆在这里两年没到,听说连着死了七八个人,就又搬回到城里去,这里就空置了下来。” 季古笑道:“所以就有人谣言这里是鬼屋,谈虎色变?”李龙虾面无人色地点点头,说了两句场面话,匆匆和季古师生告别而去,看那三轮车离开时带起的漫天烟尘,李龙虾简直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老师,你真信这里是鬼屋?”顾方言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笑道,“一个单位,两年之内死七八个人也不算离谱,或许是事有凑巧,全赶一块儿了,所以大家就人心惶惶,其实这个世界上本没有鬼,心中有了鬼,便是见鬼。” 云静鼓掌道:“师兄说得真好,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堪称哲学家,让你学考古,真是屈才啊。” 面对云静的讽刺,顾方言脸不红心不跳:“事实就是这样,鬼在心中,老师,你说对不对?” 季古赞赏地点点头:“作为一个科学研究者,就应该具备你这样的心理素质。” 顾方言得意地向云静扮了个鬼脸,云静扭过头不去理他,却看到远处开满金色油菜花的天地里有个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云静揉了揉眼睛,那个模煳的身影已然不见,消失在灰濛濛的夜色中。 天终于黑了,可那到底是谁的背影呢? 春光里谁的背影在游移4 季古他们把屋子整理得差不多可以住人时,老王才蹬着一辆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姗姗来迟。 晚饭安排在附近的一个农家,户主叫做毛林松,是个泥瓦匠出身。文物管理处把这次的墓道挖掘清理工程的劳务承包给了他,由他出面联繫民工参加挖掘,民工方面出什么问题也由他负责承担。 毛林松是个老光棍,长相併不似一般农民那般憨厚,浑身透着股投机取巧的机灵劲,一双眼无时无刻不在贼熘熘地转动。云静一看到这个人就觉得十分不舒服,就好像面对一头随时有可能扑向自己的野兽一般。晚饭虽然很丰盛,有鱼有肉有时鲜蔬菜,毛林松和老王也都非常热情,但是云静却没有半点食慾。 “云静,你是不是不舒服?”顾方言往嘴里填了一筷扁豆烧肉,歪着脑袋看云静,“这些菜不错啊,地道的武吉风味,在别处可吃不着。” 毛林松放下酒杯,眨巴着眼睛附和:“就是就是,云小姐,尝尝我们这里的土特产,我可是精心准备了一下午啊,就是为了欢迎你们的到来。” 云静无奈,夹了块茄饼磨磨蹭蹭地嚼,叉开话题道:“王老师,你们先前挖掘墓道,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跟我们说说吧。” 老王喝得有点高,垂着眼皮大着舌头道:“当然有,这次你们来肯定大有收穫,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墓,结构非常复杂,作业难度也不是一般地高,开墓道的工人们都抱怨死了,这些事儿毛司令最熟悉了,你们可以问问他。” 季古奇道:“毛司令?谁是毛司令?” 毛林松把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搁:“老王,你不地道,怎么什么都给我往外抖搂啊,季教授,毛司令就是我,我这不是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一个嘛,那帮孙子就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毛司令,见笑了,见笑了。” 云静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毛林松连忙又扭头对云静说:“见笑了,云小姐见笑了,想要问什么你们就直接问我吧,我保证有问必答。” 云静把脸一板:“我什么也不想问了,吃饭吃饭。”忽然之间来了胃口,瞧见顾方言夹着一筷纯瘦的红烧肉,飞筷拦截,半路抢劫。顾方言痛失其肉,无奈苦笑。这一苦笑,马上引得满桌人哈哈大笑,气氛顿时融洽。 八仙桌上坐着五个人,云静和季古坐一面,云静的右面坐着顾方言,季古的左边坐着老王,他们的对面是热情万分的毛林松毛司令。季古在桌子底下踢踢云静的腿,示意她文雅一点,云静回踢了他一下,还得意地撇着嘴朝他吹鬍子瞪眼。季古又好气又好笑,对付这个调皮的女弟子,他还真是没辙。 第4页 饭桌上气氛好了,谈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忌,毛林松说起开挖墓道的一些趣事,说起有些乡民每天上工之前都要焚香磕拜的习俗,听得大伙津津有味,十分新奇。云静再看毛林松,就觉得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你们知道,要下到二层墓道,就必须用到挖井的工具,什么吊缆啊、绞车啊这些东西,村东面的老孙头家世代挖井,有这套设备,可这老傢伙狡猾,跟他借工具不行,非得买下来。”毛林松喝了一口酒,咂咂嘴继续道,“现在都装上自来水了,除了挖坟开墓,一般谁还用得着那些玩艺,就算开墓,一般小墓都用不着,非得这么大规模的,上上下下好几层,东一岔道西一甬洞的才用得着,对了,季教授,你学问大,听我说了这么多,可能估计出这古墓到底是埋谁的,不会是个皇帝吧?” 老王眯着眼骂:“别他妈胡说八道,咱们这狗不拉屎的地方几时出过皇帝!” “按照你们说的规模和结构,即便不是皇帝也差不了多少了。”季古一句话把毛林松和老王惊得呆住了,连顾方言和云静也傻了眼,他们只注意听趣闻,可没去留心毛林松话里提及的墓道结构。 老王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老王有生之年还能碰上一座皇陵?我们武吉市在汉朝出过什么皇帝?没可能啊。” 季古呵呵笑道:“不是皇帝,帝陵比这个规格又上一层,估计是某位封王的墓地。” 毛林松手中的酒杯“趴嗒”一声掉在桌子上,酒水溅得他一身,喃喃自语道:“我的乖乖,汉朝的封王不就是地方诸侯,我们这次撞上大玩艺了!” 顾方言诧异毛林松居然还懂得歷史知识,看来,这傢伙在挖墓这一行浸淫过不少工夫,并非泛泛之辈。或者他本身就是个职业盗墓贼也说不准,顾方言暗自在心中留意上毛林松,不动声色道:“咱们武吉市在汉朝的地名叫作什么?” 老王陡然从桌子边站起:“是乌吉,武吉市在汉朝叫做乌吉,乌吉第一任封王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叫做刘莫,刘莫是个相当传奇的人物,天啊,那个墓不会就是乌吉王陵吧!” 此语一出,饭桌上人人都兴奋起来。如果这个墓地真的是乌吉王的王陵,就相当具有考古价值,可以说是填补了歷史在西域文化方面的某些空白,这是季古一行来武吉市之前没有想到的。 过不去的河流淌着神秘1 广阔的校场四周俱是粗大圆木构架的栅栏,栏高几丈,需抬头仰视,极具威严。两千名铁甲骑兵骑在马上,在广场上排列成整齐的方阵。除了马的鼻息之外,整个广场上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我身着金盔金甲,腰挎龟背金刀,背负穿云弓,手挽金丝鹿皮鞭,胯下一匹四极八宛汗血宝马,鸟羽得胜钩上挂着提炉紫电枪,箭盒里七七四十九根黄金裂石箭,銮铃响处,我已领着两名银甲护卫,策马来到校场。 我将马鞭交至左手,右手拔出腰间金刀,振臂高举。两千名骑兵一起举起弯刀,艷阳下刀光闪闪,霍霍生威。我身后两名银甲护卫高喊:“主上有令,生擒逆贼,赐金千两,拜统领职!格毙逆贼,赐金百两,赐卫队长职。” 骑兵的欢唿声陡然爆发,响彻云霄,我拨转马首,自校场门冲出。身后马蹄声、吶喊声纷至沓来,如千万人将大地作鼓,擂槌不休。 从校场出来,便是东城门,我一马当先,领着两千骑兵越过城门。城邦建在山坡之上,一出城门便是山谷,千骑俯冲激扬起漫天烟尘。从山坡向下远眺,是一望无际绵延起伏的丘陵草原。山谷前面略为平伏的草原上,隐隐约约有个黑点,以极快的速度向天际窜去。 就是他了!我扬起马鞭,狠抽一记,高喊道:“将士们,弓上弦,剑出鞘,随我沖!” 以千人骑队对付一人,还不和围猎似的,我心中大畅,一点也没有约束马力,全速追去。两名亲兵在我后面大叫:“主上,你的马快,小心落单!”我没有理会,落单怕什么,若是赶上逆贼,亲手将之格毙,那是何等的快事!若是力有不逮,却也无妨,只须应付几个回合,绊住逆贼,等我的骑兵一到,局面还不尽在我掌控之中。 我离后面的骑兵队伍越来越远,离前面的黑影越来越近,那人的形象在我眼中越开越清晰。那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上非但没有嚼口銮铃,连鞍蹬缰绳也没有,看来并非是战马,而是村落里用来耕田拉磨的老马。那人穿着粗布短褂,露出两条肌肉蝤结的胳膊,背上斜插着一把无鞘的精钢弯刀,足蹬低劣的翻毛牛皮靴,看起来不伦不类之极! 我双腿一夹胯下马,翻手取出穿云弓,抽出裂石箭,弯弓搭箭,走马飞射。第一箭失了准头,射在那人背负的弯刀刀身上,碰撞声清晰可闻。那人大吃一惊,回头来看,那张刚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的神色。我放声大笑,笑声中第二箭又已射出,这一箭不偏不倚,射在那人坐骑的后腿上。那匹劣马受惊,长嘶一声,急奔两步,终因后腿乏力,掼倒在地。 那人也算得机警,马将倒未倒之际,人已离开马背,向旁边弹射出去,借着马的冲劲,迈开双腿狂奔。那人坐骑一失,我心中大定,这一下,他无论如何是逃不出我的手掌了。 第5页 不料转眼之间,那人已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我心中稍一迟疑,已明白了缘由,前方有条小溪,叫做龙尾溪,传说中天上两龙相斗,一条龙的尾巴扫过这里,形成了一条溪流。那人一定是跳入了溪流之中,妄图渡河而逃。嘿嘿,他却不知这条溪流深度有余宽度不足,寻常战马都能纵跃而过。 我精神大震,策马来到河边,那人果然在对岸露出了脑袋,得意地对我摆摆手,做了一个粗俗无比的手势。好小子,敢犯我虎威,你是死有余辜!我深吸一口气,控马缓缓后退,留出沖跃的余地,然后大喝一声,勐甩一鞭,放马冲刺。那人瞧出不对,赶紧上岸,发足狂奔。 汗血宝马一到河边,便前蹄收束,后蹄发力,高高跃起,我顿时便如腾云驾雾一般…… 过不去的河流淌着神秘2 昏黄的灯泡轻微地闪烁着,看来由于电线的老化,提供的电流也非常不稳定。季古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拿起床边的矿泉水瓶勐灌一气,自己刚刚和衣躺下,怎么就做了一个如此古怪的梦? 在梦里自己是谁?追赶的那个人又是谁?为什么要追赶那个人? 季古摇摇头,他自认是个天性温和善良的人,即便是做梦,也从没梦见过这么穷凶极恶地要去追杀一个人,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夜晚! 季古感觉自己一时半晌再也睡不着觉,就披衣下床,推开房门,来到二楼走廊。 他们师生三人都住在这栋楼的二楼,相比楼下,二楼相对要干净一点,好整理一点。季古左边的房间里住着顾方言,右边房间里住着云静,选择比邻而居,是为了有个照应,搞研究、探讨学术问题都方便一点。 天上明月如勾,月色撩人,这幢残破的楼房也仿佛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顾方言的房间里漆黑一片,云静那间则还有些许灯光透出。季古莞尔,这个女弟子虽说素来以大大咧咧着称,时常还欺负欺负顾方言,可毕竟是女孩儿心性,碰到那个吊死人的传闻,还是吓得不敢关灯睡觉,也真够难为她的了。 季古又想起晚饭结束时老王那句模稜两可的话:是啊,好像有这么一个说法,云小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你们都是科学家,不会也信这个吧,放心吧,就算是凶宅,都过了那么多年了,真有鬼都住烦了,那地方又没人陪她,孤孤单单的,恐怕早就跑掉啦。 就是那一句“没人陪她”,将云静吓得脸色发白,心中恐怕是后悔死了向老王求证这个传闻。 季古探头向楼下看去,月光透过树丛落在地上,显得稀疏凌乱,显现出各种各样的诡异图案,那些图案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竟像在窸窸窣窣地迈着碎步移动。心中一旦有了怪异的想法,周围的环境在眼中立刻就会变得怪异起来。其实现实也跟梦境差不多,有所想就有所体现。季古的脑海里甚至冒出那么一幅画面,一楼的某间屋子房门洞开,黑黝黝的屋子里有个身穿白袍、面色惨白的女子正对着屋子外面招手,院子里的那些阴影迅速朝女子的身边涌去……季古突然有了下楼去看一看的冲动。 他们没有问过传闻里那个女子是在哪间屋子里吊死的,也许就是他们三人分配房间中的一间。也许就是在楼下,也许就是刚刚他脑海里的那个画面!季古手心出汗,剖去小时候不算,成年以来,他第一次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从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考古专家,也会对一个子虚乌有的传闻产生恐惧的心理。 “老师,你怎么还没睡?” 一声轻柔的问候陡然从季古背后响起,惊得季古汗毛根根直竖,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云静站在窗口看着他。这里的窗户玻璃早已碎裂,用塑料薄膜勉强煳着,那塑料薄膜的透明度不高,从外向里看去,云静就像一具被包裹起来的蛹,幸而有一排生锈的铁制窗条隔着,看起来还算有点安全感。 “就睡了,出来透透气,”季古掩饰道,“房间里一股子霉味,有些难闻。” “老师,你这一透气可把我吓惨了,我刚刚醒过来,一看窗户外面有黑影在动,还以为那个传闻是真的呢。”云静隔着塑料薄膜说话,仿佛连声音都变异了,“明天在考古现场,我非得吓你一次,算是还我的,嘿嘿。” “这次又有什么鬼花样,先说来听听。”季古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像云静这种性格调皮的女学生,他还是很喜欢的。人家说动静相宜、性格互补,大概他自己太“静”了,潜意识里就老期待有一种“动”来激发他,很明显,云静就是这种“动”。 “就不告诉你,都告诉你了那多没劲,不好玩儿。老师,你自己猜吧,还有大半夜时间呢。”云静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慢慢猜哦,明天见。” 过不去的河流淌着神秘3 武吉汉墓离季古他们居住的老文化馆还不到三公里,在汉墓开挖地点近一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散落着大量的长条形、契形汉代墓砖,墓砖纹饰有车轮纹、菱格纹,富贵纹,十分精美。种种迹象表明,墓主非富即贵,这让季古师生三人大为振奋。 挖掘地点已经用简易围墙将之围起,围墙大门旁有一大一小两间简易砖房,小的一间是门卫间,大的一间用作食堂和休息室。食堂的主食以大米饭、馒头、包子、饺子为主。副食主要大炖菜,比如肉炖茄子、肉炖大头菜。除了口味辣一点之外,季古他们还能接受。 第6页 毛林松和老王领着季古他们走进围墙大铁门,只见七八个挂着胸牌的工作人员顺着围墙四处巡逻,以防附近村民翻墙进来哄抢古物。正中间地面上开挖出一个大大的墓坑,坑边堆积着一些出土物品,两个带着眼睛的文物工作者正用清理刷小心地扫去陪葬物品上的尘土。 这个墓坑南北长米,东西宽米,南部为三层,陪葬品大部分为陶器,包括一些印纹硬陶、印纹软陶、硬陶、泥质陶和玉器等,另有少量的马、羊俑等;坑北部分两层,发掘的第一层大部分为牛、马、猪、狗、立俑、骑俑等,还有一些精美绝伦的仿青铜陶质礼乐器。 从目前发掘的情况看,陪葬品类丰富,分布密集,粗略估计约有近千件。陶器有鼎、盒、壶、盘、耳环、鍅、案等,佣类有人立佣、骑俑、马、牛、猪、狗等等。大部分陪葬品表面都施有红、白、黑、褐色等彩绘,色彩鲜艷,文饰清晰。 季古绕着墓坑走了一圈,又仔细地观察了那些陪葬物品,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老王在他旁边及时提供意见:“还没有见到棺椁,可能下面还有两层,这个墓的规模真不小。” 顾方言也笑了起来:“王老,你们就是根据这个规模推断这是诸侯王墓的吗?” 老王点点头:“我们做过技术勘探。钻探显示这座汉墓深达五层,应该是一座大型土坑竖穴墓,这样的规模非是王侯贵族没有力量办到。” 顾方言摇摇头:“王老,你们还是低估了汉代王侯贵族的实力。” 季古的笑容更盛:“方言,你的观察力不错,说说你的看法。” 顾方言胸有成竹道:“从这个墓坑的形制和出土物品来看,这里不太可能出现主墓室,一定是个大型陪葬坑。” “陪葬坑?我的乖乖!”老王吐吐舌头,“你的意思是这个墓坑中另有甬道通往别处?但是我们从这个坑道往四周探测过啊,四周都是实土,不再可能有别的墓室。” 这一下顾方言也傻眼了:“没有别的墓室,那怎么可能?” 云静哈哈大笑,拍手道:“顾学者,你话也说满了,倒是把主墓室给我们找出来呀。” 顾方言满脸通红,望向季古,季古笑道:“云静,其实方言说得没错,这是一个陪葬坑,在它的四周肯定有别的墓室,为什么探测不到,道理很简单啊,你们再想想。” 顾方言一拍脑袋:“是了,因为主墓室和陪葬坑离得远,仪器根本无妨到达这个距离!” “是哦,兵马俑也不见得就在始皇墓的隔壁。”云静吐吐舌头,“那这样一来,我们不是很难找到主墓室。” 季古道:“其实说难也不难,凡事都有个头绪,汉代的墓葬一般为一室一侧或两侧,中原地带也曾出现过极为罕见的一墓九室,两主七侧,中间为两个主室,南北两侧分别排列着九个侧室,各墓室之间有门廊互通,那是属于极端复杂的墓葬形式,咱们武吉市在汉朝的时候,民风还是比较彪悍,乌吉王本身就不提倡中原的繁文缛节,所以在他的辖下,不太可能出现九室墓,最多一主一侧,主为墓室,侧为陪葬坑。” 老王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只要在这个陪葬坑内找到通往主墓室的墓道,就能给主墓室定位。” “对!”季古神采飞扬,“也许连定位都用不着,直接从墓道进入主墓室,确保主墓室的完整性,这样就更有学术价值了!” 陪葬坑出土的物品已然如此丰富,若是找到主墓室,里面的文物数量和品质一定能引起轰动,所有参加古墓挖掘清理工作的人员得知这个消息后都精神大震,寻找通往主墓室的甬道成了大伙关注的焦点。 一二三层没有,下面两层会不会出现惊喜呢? 每个人都期待着答案。 过不去的河流淌着神秘4 第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工作组在附近的村子里订了包餐,由村民们将饭菜烧好,送到工地的临时食堂。季古他们三个人在工地吃过晚饭,回到老文化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 首次高强度大体力的实践,让顾方言和云静又累又困,顾方言甚至都懒得烧热水洗澡,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发出鼾声。季古本来还想就今天的工作给他们提出一些建议,看到顾云二人的疲乏程度,只得作罢。 那天晚上,季古再一次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去校场点兵,领着骑兵追赶一名打扮奇特的男子,射瘸了那男子的劣马,最后在纵马过河时醒来。 醒来的时候,隔壁云静的房间还有水声传来,季古才知道自己只是刚刚入睡不久,云静的澡还没有洗完。季古的被那水声撩拨得旌摇神驰,脑海里泛出云静坐在木盆里洗浴的旖旎场景,身体某些方面竟起了反应。 季古努力掐灭自己的邪念,回想那个奇异的梦境,接连两天做同一个梦,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一股力量在给自己传递着某种信息?自己在梦里扮演的那个角色到底是什么人!追逐的那名西域青年又是谁?为什么到达那条河流梦境便会中断嘎然而止?季古教授一头雾水,他甚至希望那个梦能延续下去,好让自己知道过河之后的结果。 季古教授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沉睡,然而一觉睡到天亮,那梦境并没有重新光临。 第7页 下床打开门,就看到顾方言身穿短裤背心,正给二楼走道里的水缸里挑水。老文化馆地处城郊,又是多年废弃不用,所以没有自来水供应。一楼天井里有一口井,但是多年不用,现在是浑浊发黑,无法使用,所有的生活用水必须从附近村民家的水井中担来。先前的蓄水是在他们入住以前,文物管理处安排毛林松给挑来的。经过两天的洗漱饮用,已经所剩无几。 顾方言看到季古,扬扬眉毛打招唿:“老师,起得这么早啊。” 年轻人的精力真是无限啊,昨晚回来还累死累活,今天一早就能担水爬楼梯了。季古看着顾方言结实的身板,对他的勤快很是满意:“早,方言,幸苦你了,云静起来了吗?” “好像还没有,”季古脸一红,他好像很害羞提及云静,赶紧转移话题,“老师,今天就该挖陪葬坑第四层了吧,真是很期待啊。” 过不去的河流淌着神秘5 第四层陪葬坑出土的东西更叫人振奋,非但有保存完好的木俑、木车、木马等汉代木制器物,更有一套完整的釉陶鼎、盒、壶、瓿组合,还出土了一批保存完好、制作精良的漆器,包括漆耳杯、漆奁盒、漆盘等。另外还出土了一套石砚工具、铁剑、铜带钩、星云纹铜镜,还有弓、剑、戈、戟等铜或铁质兵器,这证明墓主是个尚武之人。 尤其令人称奇的是在一件密封的青铜壶中,还发现了2000多年前西汉酿造的米酒。另外,一些尚未腐烂或炭化的板栗、稻谷、小米、瓜子等植物种子和果实引起了季古的注意,这些种子如果能够培育成活, 比人造器皿有着更深入一层的意义,不但具有考古学和文化史的重要研究价值,而且对研究当时的物种、生物环境和饮食习惯也极具参考价值。 季古仔细观察了这些植物种子,发现这些东西的四周存在着大量的木炭和石灰遗蹟,有几处还被挖掘机和铁锹剷出白印。季古小心地将这些种子移入玻璃器皿,扫开这块地方的浮土,掏出小铁棰敲了敲地面,果然,地面发出钢铁一般的闷声,季古明白了,这是古代用石灰和糯米浆等东西搅合成的白膏泥,用于砌墙和密封。至于木炭,则是起到了一个干燥剂的作用,目的是让白膏泥迅速收干。 在陪葬坑里,需要特别密封的是什么东西呢? 季古不断用铁锤敲击着地面,发现纵宽三米的范围内,都被这种白膏泥浇注。 甬道,这一定是个密封甬道! 通往主墓室的甬道! “方言,我们找到了!”季古激动地朝身后喊,顾方言一直跟在他的后面配合他,可是季古连说了两声,也没有得到顾方言的回应。季古差异地转过身,却看到顾方言直直地躺在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眼镜歪落在一边,嘴里还淌出白沫。 第四层在清理完积泥后,所有人员就已经撤离,保持其最原始的面貌,由季古教授带领顾方言先行进来查看研究,而云静则负责在第三层清点顾方言传递上来的器物、调配他们所需要的器械工具。 三层和四层间挖开的进出口很大,在对某些特殊物品处理后,已经导入空气,形成空气对流,所以在这里不存在窒息或者吸入有毒气体的危险,那么顾方言这是这么了?他到底是死是活? 看着一动不动的顾方言,季古教授的兴奋劲陡然熄灭,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怨幻觉太美丽1 “方言,醒醒,顾方言,你醒醒!”季古的声音越来越大,迴荡在整个的第四层陪葬坑。 有心跳,有鼻息,但却怎么也唤不醒他,顾方言的样子十足像个植物人。 守在三四层出入口的云静隐约听到季古的叫喊声,感觉到事情不大对头,就欲下去察看一番。就那么一瞬间,云静心中陡然害怕起来。这是一股毫没来由的恐惧感,云静觉得有什么危险在向自己逼近,可到底是什么危险,她却说不上来。 季古的叫声愈来愈强烈,云静不敢再耽搁,连忙叫来附近几个工人,一起钻进第四层。下到第四层,云静便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几乎摇摇欲坠,连忙扶住了坑道壁。工人们寻声奔向里面,找到了束手无策的季古教授和死活不知的顾方言。 大伙儿七手八脚将顾方言弄到工地的简易食堂里,季古教授脸色发白,紧紧握着顾方言的手,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心中的慌乱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顾方言是第一次跟自己出来,要是他出了事,他简直不能原谅自己,更无法对顾方言的亲人交代。 毛林松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毛林松一边安慰季古教授,一边叫人通知附近一个有拖拉机的村民,准备用拖拉机将顾方言送到武吉市医院救治。就在这个时候,季古教授觉得自己握着顾方言的那只手一紧,季古教授心跳加速,向躺在地上的顾方言看去,只见顾方言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四周围观的人群,面上渐渐露出诧异的表情:“怎么了,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众人惊喜万分,七嘴八舌地向顾方言解释原因,季古教授长吁一口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方言,还好你没事。” 顾方言从一片嘈杂声中听出了事情的原委,脸色反而变得更加迷惘:“是了,我为什么会昏迷在那里?”毛林松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在墓室里面昏迷是常有的事情,有的是因为缺氧,有的是因为心脏本身有毛病、再加上面对墓室的心理压力引起的,也有的就说不清了,毕竟这里是埋死人的地方,总会有些古怪的,醒来就好,没事就好。” 第8页 有个工人笑道:“毛司令,你学问不小啊,你倒说说看,自己有没有被女鬼迷过?”众人大笑,毛林松一脚朝那工人踹去:“你小子再胡说八道,现在就给我滚蛋,回家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去。”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想起来了。”顾方言坐起身,喝了一口季古递过来的矿泉水,放下瓶子道,“我想起我是怎么昏迷的了。”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四周顿时鸦雀无声。顾方言接着道:“是这样的,当时我跟在季老师的身后,正注意着老师的一举一动,勐然间有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那声音相当奇怪,不男不女,就好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时讲话,我回头看去,整个四层除了我和老师,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众人被顾方言的话说得浑身发冷,连季古教授也头皮发麻,问道:“那声音说什么?” “那声音说,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快回去。”顾方言将那句话说得极慢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众人寒毛倒竖,毛林松小心翼翼地问:“然后呢?” 顾方言道:“我当时惊得心都快从嗓子眼掉出来,正欲提醒季老师,忽然眼前就一片血红,仿佛无数的鲜血向我奔涌而来,我,我这就没知觉了……” 食堂里一片沉寂,大伙儿面面相觑,顾方言听到的、看到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应了毛林松说的,这个陪葬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古怪?几个工人脸色发白,甚至起了辞工的念头。季古教授心中暗嘆,像顾方言这般优秀的苗子,没想到心理承受能力却是如此脆弱,他一定是由于害怕,产生了幻觉。 季古不是心理辅导者,不知道该如何向顾方言解释,也无从安慰,只得握紧顾方言的手,希望能给他传递一点温暖和信心。顾方言仿佛明白季古的心意,感激地朝季古教授点点头,开口道:“老师,云静呢,怎么没有看到她?” 季古心中咯噔一下,是啊,云静呢,从救援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云静,他们师生三人一向如影随形,顾方言出了事,云静却不过来探视,这太不合常理了。 有个工人道:“就是云小姐叫我们下去四层的啊,她不是没上来吧?”另一名工人道:“对了,云静小姐当时的神态就有点不大对头,走路都是扶着墙的。” 毛林松眼睛一瞪:“知道还在这里废话,还不赶紧去找。”说完就朝食堂外走去,季古不放心,也松开顾方言的手,欲跟随大伙一起去寻找云静。顾方言也站起身来,一边老王连忙拉住他:“你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去就行了。” 顾方言摇摇头:“我没事的,找到云静要紧。” 不出意外,云静在第四层墓坑被发现,不过她没有昏迷,而是痴痴傻傻地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坑顶。大伙吵吵嚷嚷围过来她也没有反应,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毛林松做了一个肃静的手势,指着云静诧异道:“云小姐在流泪。” 怨幻觉太美丽2 第四层墓坑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宽敞,越来越开阔,风渐渐吹过来,喧嚣声慢慢传过来,四周的景物像水墨画一样在宣纸上一一体现。抬头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右侧是临茨节比的小镇房舍,左侧是条碧波荡漾的河道,河道里乌篷船来来往往,脚下是一条幽长幽长的石板路。 路的那头有三个人影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家三口。男的穿着卡其布的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一支闪亮的钢笔,女的穿着的确良花衬衫,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一身红白格子衣服,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蹦蹦跳跳地行走。 “爸爸,妈妈!”云静的眼泪夺眶而出,站起身来,向前迎了过去。 “我是季古,云静你这是怎么了,这里没有你的爸爸妈妈,你醒醒。”季古教授摇着云静的肩膀着急地喊,一天之内,两个学生都出现魂不守舍的症状,叫他如何不心焦。 毛林松不知从哪里拿来一部袖珍型的一次性吸氧器,将面罩卡在云静的嘴鼻上,按下了喷钮,一股清新的柠檬味在墓坑中瀰漫开来。 云静的眼神由呆滞而迷惘,有迷惘而慌乱,由慌乱而诧异,最后定格在季古的脸上:“老师,我,我看见爸爸和妈妈了。”说完这句话,她就扑到季古怀中,趴着他的肩头抽搐起来。季古搂着她,轻拍她的背安慰:“不要怕,不要怕,我们都在这里。” 其实云静又何尝是害怕了,那种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二十年了,二十年没见过父母,她已记不清父母的模样。他们藏在她记忆的旮旯里,昼伏夜出,除了在梦里能看到一些模煳的身影,白天怎么也无法回想起来。 云静没有想到,今天在这里,二十年前的场景会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爸爸、妈妈、和五岁的自己,洋溢着平淡的快乐和幸福,曾经是多么完整的一家哦。 可惜那年夏天,一个下着暴雨的下午,她从幼儿园被镇子上的人领回来,别人告诉她,她的父母已经淹死在镇子西边的小湖里。五岁的云静想不明白,她的父母是会游泳的呀,怎么会淹死?这个问题缠绕了她二十年,直到今天她也没有弄明白。 这里没有人能了解,一个孤儿陡然见到父母的那种感觉,她是多么地渴望母爱、渴望父爱啊,所以她才对季古教授有着不可遏止的好感,谦和中正、稳重体贴,在云静眼里,季古身上闪耀着强烈的父性光辉。 第9页 季古脑子里实在是乱得无以復加,这个古墓真是不同寻常,竟然能让人产生幻觉。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只有自己的两个弟子产生了幻觉,其他进到这里来的人都没有事。这样一来,就不能把问题推给墓坑环境了,难道在这里真的存在某种幽灵?季古第一次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怨幻觉太美丽3 确定了连接主墓室的甬道准确地点,古墓的挖掘清理工作继续进行。所幸白膏泥只有一臂之距,在现代工具的辅助下,很快被打破。封口被破后,一条黑黝黝的甬道就出现在面前。 季古相信,在甬道的另一段,一定也是用白膏泥密封了的。寻常古墓的甬道都不密封,这一点确实相当奇怪。但如果将这墓当成是西汉乌吉王的,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相传,乌吉王的儿子——小乌吉王是个相当自闭和自大的人,性格决定行为,是他的自闭影响了父亲的墓葬风格。 增氧泵不断向盗洞输送氧气,云静没有听从季古的劝告,执意要和师兄老师一起,在第一时间进入主墓室。她这这里有着特殊的感情,如果有可能,她甚至希望自己再出现一次那样的幻觉。 甬道里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多余物品。甬道是斜坡式的,从入口进去,绵延向下。 一行七八个人都穿上防护服,带着矿工帽,拉着气压式挖掘工具,头带电筒打开,投射在甬道中,像是舞台闪耀的灯光。灯火虽明,却看不到甬道的另一头,可见甬道是多么地深长。毛林松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在这个意义上,他倒是个非常合格的工程承包人。 由于年代久远,甬道壁的图层已然酥软,稍微一碰,就有大量的灰泥落入众人的头颈之中,所以大家都走得小心翼翼,唯恐把自己也变成出土文物。甬道仿佛无穷无尽,众人走了半个多小时,依然行走在甬道中,心中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原地踏步。有种迷信的说法叫做鬼打墙,意思是被鬼迷住的人会围着某样东西转圈圈,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实际上还在原地。 这甬道的确长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在大家都心生烦躁,不住埋怨建造者变态的时候,毛林松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季古靠近前去。 “季教授,你看,这甬道是延伸到山石里的。”毛林松边说边抚摸着洞壁,洞壁在这里有一个明显的分界线,一边是干燥粗糙的泥土,一边是刀噼斧凿的石壁。武吉市郊是丘陵地形,绵延起伏的丘陵往往都是远古岩石堆积,在岩石上再覆以厚厚的泥层。这个甬道的发现地是在一个丘陵的半腰,陪葬坑建立在泥层中,莫非主墓室竟深入丘陵内核,开凿在地下岩石内? 季古教授目瞪口呆,这工程之浩大,远在他的想像之外,怪不得用仪器从陪葬坑向四周探测,根本没有什么发现。陪葬坑深达五层已经匪夷所思了,主墓室竟比它还要深,还要令人惊嘆!这不是寻常人能够办得到的,季古教授已差不多在心中认定了这是乌吉王的陵墓。 怨幻觉太美丽4 众人一边咂舌,一边感嘆,岩洞里的环境要比土洞里好很多,至少不用担心突然塌方之类的事情,又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达甬道的另一端,这端果然也被白膏泥所封。两名工人取出气压镐,震裂白膏泥,扒拉出一个洞口。毛林松用手在鼻端扇了扇,疑惑道:“不对,怎么是一股腐臭味。”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人人都闻到这令人作恶的味道,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活性碳简易防毒面罩带上。连老王这种没有多少实践经验的文物管理人员都感觉到了不对劲。照理说,像规模如此庞大的陵墓,一定考虑过通风或者密封的问题,尸体一般都经过香料防腐处理,主墓室的气味顶多是浓郁的尸气,而决不应该是如此恶劣的腐朽味。 难道由于年代久远,地壳运动引起地下山体的某些错位,破坏了整个墓室?季古教授从一个工人手里拿过工兵铲,将缺口敲大,取下帽子上的电筒,扒在洞口朝里面看去。电筒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进主墓室,眼前的一切让季古大吃一惊。 很明显,墓室已被严重破坏,宽旷的墓室里乱得一塌煳涂,非但中间的石棺椁被毁去一角,连木质的内棺也被拖了出来,一具骨架曝露在腐烂棺材的一侧,已看不出完整的形状,另有一具骸骨距离棺木很远,盘腿斜斜地靠在墓壁上,反倒显得很完整,而在这具骸骨身下,更有一张看起来相当完整的竹编坐垫。 无数个车马人俑像横七竖八倒在墓室地面上,中间隐约散落着一些生锈的兵器、破碎的陶壶、耳杯、陶卷等汉代陶器和汉代的五铢钱。就连墓壁上的版画也有不少被强撬下来,形成和四周光滑墓壁极不协调的糙壁。 “这个墓室被盗墓贼光顾过!”季古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心中难受得如被爪挠,多么显赫多么有考古价值的一座汉墓啊,就这样被这帮可恶的盗贼摧毁了。季古边说边用力挥动着工兵铲敲击白膏泥,他迫不及待地想进入墓室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抢救。 顾方言和云静欲从别人手里找个工具来帮助老师,却发现工人们都直愣愣瞧着毛林松,毛林松被瞧得满脸通红,老羞成怒道:“都看着我干嘛!去帮季教授!这里可跟我没关系,盗墓这营生我六七年前就洗手不敢了!” 他这一句话,把季古师生三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匪夷所思地看向毛林松。现实真是讽刺,文物管理部门聘用的墓道清理包工头竟然是个盗墓贼,真是专业对口啊!毛林松语无伦次地辩白:“真和我没关系,为这事我都进过一次局子了,谁还敢手痒再犯啊,再说了,我要是死性不改,也不会来承包这摊子工程嘛。” 第10页 季古苦笑:“从这个墓室里留下的盗墓痕迹来看,没有八十年也有一百年了,当然不会是你。”毛林松闻听此话如逢大赦,昂起脑袋说:“看,人家教授都这么说了,没我的事吧,快去干活,再瞧着我的就给老子滚回家……” 一个看起来就比较机灵的工人接口:“滚回家……守着你那两亩三分地去!毛司令,这都快成你的口头禅了,我晚上做梦耳朵里都迴荡着这句话,跟着这句话念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个相好叫三分地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一时间气氛轻松很多。众人合力将甬道口打开,毛林松掏出对讲机,大概由于甬道太深,怎么也和外边联繫不上,只得派几个工人回去报讯。毛林松和老王留下来,跟着季古师生三人一起走进主墓室。 有盗墓贼就必然有盗洞,有盗洞就必然在外部地面留下些许痕迹,季古教授曾听老王介绍过,说他们事先已经用检测仪器探测过陪葬坑周围三公里的地面。可为什么没有发现盗洞的痕迹? 从主墓室和陪葬坑的甬道连接情况来看,这个主墓室应该是完全密封的。那么,这帮盗贼到底是从何处进来的呢? 第二部分 恍惚中一把刀杀死自己1 我从校场调出两千铁甲骑兵,纵马追赶一名西域青年。那青年背负弯刀,骑着劣马,却被我一箭射中刀身,一箭射中马腿,两箭迫得他飞身下马。 那青年泅水渡河,欲借溪流阻止我的追击。我不等身后的大队援兵,单人独骑,跃马过河。坐在汗血宝马之上,我的身子感觉一个起跃,接着一个俯冲,马的前蹄漂亮地落在河滩上。我双腿夹紧马腹,将弓箭挂回身上,抽出腰间那把龟背金刀。 那青年离我已经不远,在这个距离弯弓搭箭反而容易失去准头和威力。现在的优势是他在马下,我在马上,我只需作一次冲锋,手中金刀借马力横扫一记就够他受的了。 胜利在望,我仿佛能看到那青年倒在草地上奄奄一息的神态,仿佛能看到自己身后千万将士的欢唿。这些都让我热血沸腾! 草地在不断飞退,汗血宝马越奔越快,龟背金刀离那青年的脑袋越来越近…… 勐然间,那狂奔的青年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失足摔倒。我心中大喜,纵马便朝他身上踏去! 他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闪而没,马身下飞溅起一篷热腾腾的鲜血。嘿,踏中这人了么? 我的汗血宝马驼着我狂奔几步,一头载到在地,将我摔得七荤八素。我人虽摔倒在地,心中却还是清楚的。好小子,原来他方才假装摔倒,冒险闪入汗血宝马身下,挥刀割开了马腹。 那匹马依旧侧卧抽搐,内脏逶迤挂在它身后,鲜血在草地上画出一条粗大的直线。那个青年手提弯刀,被马血淋成了一个血人,沿着草地上的血线向我冲来,他的眼神兇横,状态狰狞,看来如同嗜血狂魔! 我一时间竟呆住了,忘记了起身闪避。 我的胸腔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那青年弯刀如剑,戳进了我的身体中。 听,隆隆的马蹄声就响彻在耳边,河对岸,我的两千骑兵就快赶到,我不应该惧怕这个怪异的青年。我要杀了他!我要在骑兵来临之前杀了他!我要让我的将士看到一个勇勐神武的我。 龟背金刀在我手中忽然变得轻飘飘的,我精神大振,我举重若轻,我要砍死你…… 恍惚中一把刀杀死自己2 季古教授挥舞着小型考古铲追逐顾方言、叫嚣着“我要砍死你”的时候,站在一边的云静惊讶得差一点咬破自己的嘴唇。 季古教授疯了么?方才一切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 先前进入主墓室后,大家就作了分工,毛林松和老王寻找盗洞,季古和顾方言清理物品,云静跟在后面登记。墓室内部虽然被盗严重,但是整体结构还算完整,散塌倒朽等现象也比较少,题凑木上还有众多刀刻的排序数字和方位标志,记载着当时建筑安装顺序。这些对研究汉代诸侯王一级的墓葬建构以及当时的工艺技术水平有着重要价值。 季古无视这些东西的存在,竟直直走到离棺木较远的那具骸骨前,面对骸骨呆呆出神。顾方言和云静以为他有所发现、在思考什么学术上的难题。季古思索的时候不喜人打扰,他们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敢去惊扰他。没想到季古教授突然之间就怒发如狂,抓起铲子追砍顾方言。 顾方言惊唿奔逃,叫声把毛林松和老王也吸引过来,大家面面相觑,冷汗自后背渗出。在墓室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则震惊不足,诡异有余。黑暗的墓室中,电筒的光柱乱闪,时而照到一个匆匆飘忽的背影,时而照到某个人煞白的面孔,大家都感觉墓室里有股无形的、冰凉的压力在悄悄向自己迫近,真担心忽然之间,身边会多出一个陌生人来。 “季老师,你疯了么!”顾方言被季古追到过来时的甬道那边,一闪身进入甬道中,缩着脑袋大叫。 顾方言的叫声让围观的三人惊醒,毛林松解决紧急时间的经验还算比较丰富,他熄了自己的头灯,抽出腰间的皮带,朝季古逼过去,预备趁着季古的注意里集中在顾方言身上,悄悄走到他身后,用皮带一下扣住其双臂,先让季古动弹不了,再叫大家来一起帮忙。 第11页 云静担心大喊:“小心,别伤着季老师。” 毛林松暗骂云静坏事,你这么一叫,惊动了季古,全盘计划就要落空。还好季古对叫声并没有反应,只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甬道。其实毛林松心里也没底,都说发了疯的人力气特别大,他能控制住场面么。一着不慎,连自身都有危险。 季古提着考古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他头灯的光柱打在墙上都没有丝毫的晃动,看起来仿佛一张静止的图片。他浓重的鼻息和甬道里顾方言的喘息声遥相唿应,越是这种宁静,越是让气氛变得异常紧张,真可谓千钧一髮,山雨欲来风满楼! 云静的眼珠随着毛林松的步伐转动,余光却看到老王木木愣愣地跟在毛林松后面,云静微微安心,见多识广的毛林松,再加上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王帮忙,两个男人对付平时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季古,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了。她只是奇怪,老王并没有顾忌之心,走路大模大样地发出响亮的脚步声,连头灯也没有熄灭,而毛林松竟然也没留意到老王跟在后面。 令云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毛林松和老王走到季古身后,并没有一点出手绑缚季古的意思。他们一左一右绕到季古前方,脸上现出无比惧怕和崇敬的神情,陡然间双膝一软,竟跪倒在地,朝季古磕头如捣蒜道:“大王千岁,大王千岁千千岁!”季古受之坦然,看也不看脚下的那两人,只把双眼盯牢甬道。 疯了么?这三个人都疯了么? 云静手足冰冷,难道进过这座古墓的都逃不过一劫?先是顾方言的昏迷,再是自己的幻觉,现在又出现了三个神智迷失的人。一人一次,不偏不倚,公平合理。这座古墓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力量? 五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峙,谁也没有再挪动身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在云静觉得心力憔悴快支持不住的时候,甬道那边传来嘈杂纷乱的脚步声,那几个工人终于领着大队的专业设备和人员到了。 一股水柱从甬道里喷出来,撒在季古、毛林松和老王的身上,那三个人顿时成了落汤鸡。冷水激醒了他们的神智,三个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顾方言从甬道里探出脑袋,扬了扬手中的水管喷头:“季老师,很抱歉把你弄湿了。” 那三个被淋的人异口同声道:“我们这是怎么了?” 恍惚中一把刀杀死自己3 季古从房间里搬出一张破旧的竹椅,摆在二楼走廊上,这是季古发疯后的第二天。 夕阳照在老文化馆红漆剥落的廊柱上,散发出特别的老木头光晕,显得特别温馨。坐在木栏杆上乘凉的顾方言有点侷促地朝季古点点头,可能觉得坐在栏杆上的动作不太礼貌,赶紧跳了下来。 “没事,年轻人,随性一点好。”季古笑笑,随即朝云静的那间屋子喊道,“云静,出来一起聊聊天吧。” 房门转轴响了好一阵,云静才慢慢吞吞走出来,她没有像平常那样大大咧咧地走到季古和顾方言之间,而是靠在房门上,眼神中流露出不经意的警惕。看来,古墓中的那个场景,在她心中已经撒下了大片阴影。 “对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你们可有什么看法?”季古无力地坐在竹椅上,走廊里一点风也没有,这是个让人烦躁的夜晚。云静没有回答老师的话,季古的声音这时候听来是多么地仁慈顺耳,和古墓里的疯狂悽厉判若两人,同样一个人,怎么可以发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人真是个诡异的生物,你永远也无法从平时的习性状态去揣摩其另一面。 顾方言一开始也没有说话,最后大概被沉闷的气氛压抑得受不了,才轻言反问:“老师,你有什么看法?” 我有什么看法?季古也在心中这样问自己。参加这次考古以来就一直怪事不断,在火车上,顾方言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接着是三轮摩托车司机所说的关于废弃文化馆的恐怖传闻,然后自己又接连做了两天没有结尾的怪梦,跟住顾方言昏迷,云静幻觉,自己在古墓中完成那个怪梦的后半部分、并和老王毛林松一起陷入癫狂。这里头除了老文化馆吊死一个女人的传闻外,全部和那古墓有关。 季古把顾方言的梦也归入到跟古墓有关,并非空穴来风,他隐隐约约觉得,顾方言的梦和自己做的梦根本就是同一个梦,不过一个是追杀者,一个是奔逃者,所以才会有他在古墓中追砍顾方言的那一出闹剧。 至此,季古教授已不得不抛开自己的专业知识,从玄异的角度去看待整个事件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某种暗示,那么究竟是谁在暗示?到底要暗示什么? 季古没作隐瞒,他将自己的梦境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并就事件之间的联繫加以简单分析。云静听得两眼发直,恨不得抱床被子来裹在身上。 “有一处不对头。”顾方言回味着老师的话,缓缓道,“在我的梦里,我是穿牛仔裤戴眼睛的现代青年,而老师你梦里的逃跑者却背负弯刀,穿着古代西域的平民服饰。” 这倒是季古始料未及的,因为顾方言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他在梦中的着装。季古现在仍旧记得,梦境里那个青年怨恨狠毒的眼神,这也和顾方言大不相同。 “别管梦境了,老师。”顾方言靠在栏杆上,右腿搭在左腿上抖动,这也是心中恐惧的表现,“那些都是不着边际的说法,老师,你说过的,这世界上的鬼都是存在于人类的心中,心中有鬼,眼前才会出现鬼。不过是几个梦几个幻觉而已,我们可能是被古墓的环境吓着了。” 第12页 被环境吓着?季古不能这样说服自己。也许顾方言和云静第一次面对古墓,有点心理压力,可是入墓考古对于他来说,虽不算是家常便饭,也有十七八次了,怎么可能用一句简单的压力幻觉来解释。 恍惚中一把刀杀死自己4 主墓室中出土的某些破损器具上镌刻有“乌吉王府”的铭文,加上之前陪葬坑出土的那罐酒、酒罐封泥上模刻着“乌吉飤丞”(为乌吉王国负责膳食的官员)文字,与《史记》、《汉书》等文献中有关乌吉王国的歷史记载相印证,充分证明该墓属于汉代乌吉王国首封王——乌吉王刘莫的王陵。 这是季古在昨天的考古工作中得出的结论,基于前日的集体疯狂事件,文物管理处认为是古墓常年没有流通的空气中含有某种致幻的成分,因此并没有要求季古停止工作。但是毛林松手下的那些工人却被吓坏了,集体开了小差。谣言的流传和散播速度是迅速的,毛林松再也招募不到新的工人,谁不害怕发疯呀。所以昨天仍留在工地的只有季古师生三人和几个文物管理处胆大的同志。 不过挖掘工作已经差不多结束,剩下的就是清理,人少反而好办事。 季古昨天还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过这个结论太过疯狂,他对谁也没有说起。 那就是,他以为自己在梦境中扮演的那个人就是乌吉王。在古墓中,和自己一般疯狂了的老王和毛林松不就跪拜自己,称自己为大王么!虽然他们醒来之后什么也不记得。 如果自己是乌吉王,那么自己梦境里追杀的那个负刀青年到底是谁?要弄明白这一点,就必须去查阅有关乌吉王的歷史资料了。 季古对于乌吉王的了解只限于现有资料,知道乌吉王叫刘莫,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之一,自小勇武有力,喜好吴服骑射,后来被封为乌吉王。刘莫治理乌吉一地非常有成效,史书上说他精明能干、举贤任能,把乌吉治理的非常富庶,堪称西域江南。但乌吉王却在文治武功正盛的壮年之时忽然死去,原因不明。由于他只有一个儿子,所以死于王位争夺的可能性不大。 西汉乌吉王之死,在汉代某些史书上的记载就语焉不详,成为当时众说纷纭的一个谜团。当世的谜底也无法揭开,就更别提后世了,当代及现代很多史学家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各有一套自己的说法,近来,新发现的一本古籍上说乌吉王爱好神仙之术,常常服食各种丹药。于是,他的死因一下子又成了史学界的热点。但这些说法大多缺乏真正依据,全是根据旁支左节去主观推理。 如果连西汉的人都无法完全了解乌吉王,那他季古又如何能调查出来呢。难道是根据这个残破被盗的古墓?根据那个梦?乌吉王的死,难道就是因为梦中的那位负刀青年刺了他一刀。季古回想那一到的刺入位置,的确是在心脏附近,足以致人死命。他脑子里陡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墓主想籍此告诉他们乌吉王真正的死因? 这个想法太无稽了,季古感觉自己在思维模式上越陷越深,有些不可自拔。作为一名优秀的考古学家,他真得告诫自己了。再这么想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跳出红尘,上山求道。 “老师,那个墓里真的有盗洞吗?”云静的话打断了季古的思绪。在昨天的清理过程中,主墓室并没有发现意料之中的盗洞,这又是一件相当古怪的事件。 “有的,一定有。”季古肯定地说道,“自然运动不会将墓室破坏得那么厉害,何况,墓室里的东西严重缺失,没有盗洞盗墓贼如何进来,又如何将赃物带走。主墓室有两具尸骨,正常情况下,可以是一男一女,乌吉王和他的王后,但两具尸骨分明都是男性。” 季古顿了一顿,接着道:“所以我估计,那其中一个是乌吉王,一个则是盗墓贼。” “盗墓贼?”云静奇道,“盗墓贼为什么留在墓里。” 顾方言接口道:“原因有很多,可以是中机关埋伏丢了性命,也可以是被同伴杀死。” “被同伴杀死,为什么?”云静再次想不通。 季古笑了起来:“那就是很多电视剧和电影都用到的恶俗套路。” 这下云静也明白了:“你是说见财起意,为了独吞财物而杀死同伴?”季古点点头,这个女弟子虽说大大咧咧,但有时候还是相当单纯的。 “但是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出来盗洞?”顾方言推了推眼镜道,“难道是有人从里面把盗洞堵上修復了?” 云静吓了一跳:“顾方言,你别危言耸听了,还不够吓的啊。” 顾方言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他可不敢得罪自己的心上人,尤其是这个心上人还那么地蛮横霸道,单纯得可爱并可怕。 起风了,这风来得很是迅速、勐烈,季古没料到春天也会颳起这样的大风。大风颳得煳窗户的塑料布剌剌作响,身上的凉意更甚。季古正欲让大家回到房间,却发觉云静木呆呆地看着远处,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云静?” “那个人是谁?”云静的手指向季古身后。 斑驳的门外老婆婆笑得诡异1 季古和顾方言立刻扭头向后看去,发现楼下院子的铁门外,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骯脏而褴褛的上衣,一条蓝白相间的裤子,花白凌乱的头髮,随风飘舞,隐约盖住了她整张脸,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那人是个老年女性。 第13页 老婆婆双手趴着文化馆的铁门,浑浊的目光从白髮的空虚中穿过,直愣愣地看着云静。见云静注意到她,干瘪的嘴唇蠕动着裂开,嘿嘿笑了起来,边笑边将右手扬起,向云静招手致意。她的右手之上,竟还夹着一朵碗口大的暗红色花朵。 那花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木棉花,木棉是一种很令人尊敬和感动的植物,高高大大的木棉树上看不到什么叶子,盛开的全是大朵大朵的红花,仿佛要努力将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展现给世人。 可是木棉只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生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季古眨眨眼睛还是没能看清,对于人类的视觉来说,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喂,你干什么的?”顾方言朝那老婆婆喊道。 老婆婆一惊,转身便走。因为围墙阻隔,她瞬间消失在季古师生三人的视线中。云静按住心口,喃喃自语:“她朝我招手干什么?她为什么朝我招手?!” 顾方言道:“是个疯婆子,别理她。” 云静仿佛没听到顾方言的话,依旧自言自语:“这地方怪事真多,真多……” 她的话让季古悚然一惊,这两天云静也变得越来越古怪了,仿佛和别人之间有了隔阂,努力用茧把自己包裹起来。看来,这也是心理脆弱的一种表现吧。这种脆弱又不是任何人能帮助得了的,考古的人接触坟墓,就像学医的人接触解剖,总有一个适应过程。过了这个坎,才会变得更加坚强。 风停了,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地砸了下来。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道被雨水激起,沁入鼻端。那雨初来时很急,片刻之后便转成细雨如丝,密密麻麻迷茫一片。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春天的雨,江南塞北,东海西域,在哪里都是那么地醉人! 斑驳的门外老婆婆笑得诡异2 这晚季古头一次看到墙壁上隐藏的那些暗纹。大概是由于下过雨天气潮湿,墙壁也开始返潮吐水,墙上的暗影被水分浸渍得丰满起来,一团一团的,那些阴影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是暗暗的红色,像盛放在墙壁上的淡淡血花。 不知为什么,季古看到这些就想起黄昏时,站在铁门外的那个疯婆婆右手中拿着的红花。 那些痕迹到底是怎么搞上墙壁的呢,难道真的是飞溅的鲜血? 关于这幢房子,流传的只是有个女人在此上吊自杀,并没有这里发生兇杀的传闻。上吊是不可能把鲜血搞到墙上去的! 屋子掉着木顶,没有悬挂绳子的地方,纵使有自杀发生,也不可能在这件屋。刚来这里的时候,季古看过,二楼所有房间的格局都差不多,所以在二楼上吊自杀的可能性相对较小。 一楼呢?在这里住下来的第二天,季古就去一楼看过,一楼那些房间里堆着来不及搬走或无法搬着的杂物,唯一不同的的确是楼顶。二楼是吊顶,一楼则是托顶,用几根粗大的横樑托住二楼木质地板。横樑和木质地板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如果要在那横樑上上吊,也不是说不可以,但穿绳过梁的难度系数也太大了。 除此之外,就剩下门楣和院子里那颗老桑树了。如果在门楣上栓绳子上吊,则是明目张胆的自杀行为,房门打开,可就暴露在大伙眼里了,人来人往的老文化馆,难道都是冷血动物,见死不救? 老话说上吊找歪脖子树,院子里那颗树荫浓密的桑树确实挺合适。先爬到树上,钻入枝叶丛中,找个高点的枝桠,把自己栓上,双腿一蹬,恐怕还真的不会有谁会留意到。 季古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透过窗户上的塑料薄膜朝外看去,婆娑的桑树影映在窗户上,像个模煳的女人脸。真是想什么就像什么,心中有多恐惧,世界就有多恐怖。 这天晚上,季古没有做那个追杀西域青年的怪梦,他梦到的是一个舌头很长很长的女子。 第二天一大早,文化馆的铁门就被摇晃得哐啷哐啷响。难道又是那个疯婆子来了?季古伸了个懒腰,翻身下床,外面顾方言的声音已经想起:“王老师,早啊。” 来的是文物管理处的老王,他今天要回城汇报工作,把墓中清理出来的物品送到武吉市文物管理处保存,并顺便将古墓里那两具尸骨送到省里检查,这时候大概是过来跟季古请辞的。季古来不及洗漱,披了件衣服就沖了出去。 “季教授,我这一去省里,大概要五六天才能回来,你看看可有什么事我可以顺道协助解决的?”老王真是个细心加热心的人。 “如果有可能的话,有关乌吉王的资料,有多少就帮我弄多少过来。”季古和老王相处这几天,已明白对方的实在劲,是以也不和他多客套。 “好,一定办到!” 顾方言匆匆下楼:“王老师,进来说话,我给你开门。” “不用了,我这就走。”老王摆摆手,顿了一顿,又道,“你们要保重,一定要保重。” 老王说完话扭头就走,季古和顾方言大眼瞪小眼,愣在那里,老王那句保重说得语音打颤,有点生离死别的意思。难道他和那些散播谣言的群众愚民一样,也认为,那个古墓有天大的古怪,被墓主下过极其恶毒的诅咒,会给进入古墓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斑驳的门外老婆婆笑得诡异3 第14页 今天工地上的人更少了,某些文物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也以种种託词请假,留下的人也都噤若寒蝉,不敢深入四层陪葬坑,更别说通过甬道去主墓室了。 季古并没有感到一丝不快,这对于他来反而是一种际遇,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凡发现古墓,不管墓室是否完整,基本上都是从上而下揭顶挖开,于墓室的完整性破坏无疑,很多墓室构造方面的东西都不能够作透彻研究。而乌吉王墓是通过甬道进入主墓室的,虽然那里被盗墓贼光顾过,可就结构来说,保存得还算完整。能够不被外人打扰而做潜心研究,岂不快哉! 季古、顾方言、云静师徒三人第三次光临主墓室,打开昨天安装在这里的碘钨灯。 灯火通明!经过昨天的初步清理,这里已经空旷开阔了许多,除了一些特别笨重的东西、比如石椁等大型器物之外,所以的东西都已经随老王他们运送到了武吉市。 墓室里的腐臭味道已经消散了大半,带着普通口罩就可以开展工作。三个人的墓室显得特别空荡,说话带来的回声沉闷阴森,云静紧跟在季古后面,乖巧得像只小猫。这样的环境里,她可不敢造次。 “我觉得不对劲。”顾方言察看着四周的情形,突然冒出这句话。 “什么不对劲?你发现什么了?”季古神情一振! “老师你看,这墓室好像一夜之间被人修葺过了似的。”顾方言双臂交叉,紧紧抱在胸口,吞了口唾沫道,“昨天我分明见到这里坍塌了的,今日怎么完好无损了,还有那里的石壁壁画昨天还是残缺不完整的,今日怎么?” 季古朝顾方言手指的地方看去,心中的震撼真是无以復加!果不其然,那些曾经的残破一夜之间竟恢復完璧,就像这座古墓有着自己的生命,会将伤口自动修復癒合。这太不合常理了!季古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云静,你有没有带数位相机?” 云静脸色白得像纸:“没,没有,老师,你是想将这些……拍下来么?” 季古点点头,这当然得拍下来。季古走到壁画跟前,用手按了按,再看看壁画四周的接缝,那是自然的浑为一体,并非是什么机关造就。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沙哑着嗓子吩咐道:“顾方言,你陪云静一起,回去把相机拿来,要快,天,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顾方言拖住云静的手:“好,我们这就回去拿。” 云静仿佛不忍心老师一个人面对恐惧,连甩了两下手没有甩开,被顾方言连拖带拉扯进甬道。进了甬道后,顾方言一边拉着她飞奔一边说:“别犟了,办正事要紧,你回去拿相机,我去叫人,我担心要出大事情。” 甬道里本来一点风也没有,可是两个人奔跑去来却感到阴风阵阵从耳边扫过。 也不知道奔行了多长时间,陡然间,顾方言剎住了身形。 “怎么了,快到四层陪葬坑了吧?”云静从后面赶上来。 “没有!”顾方言心惊胆颤道,“奇怪了,这里怎么会有条岔道?” “岔道?”云静站到顾方言身侧,朝前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头戴电筒光柱的照耀下,两条道一左一右,和他们所站的这条甬道形成一个角度均等的三叉。 甬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直直的一条道,怎么会出现分叉,难道这甬道壁上另有暗门,被他们无意中开启了?可即使是有暗门,也只是从原本那条直直的甬道上分叉出去,不可能形成角度均等的三叉! “我们闯入迷宫了么?”顾方言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我们……退回去?”云静咬着嘴唇,瑟瑟发抖。 顾方言没有犹豫,起身拉着云静的手原路返回,看到云静的身体仍旧颤抖不止,顾方言的手将她朝自己身边带了一带,顺势搂住了她的腰。云静被顾方言环着腰,浑身不自在,要是在平时,她早就粉拳相向,大骂顾方言居心叵测吃她豆腐了。可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却在不自在中隐隐感到一丝熨贴,默许了这一行为。 走了不到十分钟,两个人又呆住了。 按说这条道返回去应该直达主墓室,可是在他们面前竟然又出现一左一右两条岔道!和先前另一端发现的岔道并无二致。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顾方言说的没错,他们真的闯入了一座迷宫。两个人冷汗如潮,衣衫紧贴在身上游移,顾方言的胳膊衬在云静的后腰上让她感觉像一条冰凉的蛇!云静扭了扭腰,顾方言自觉地松开手,掏出一支记号笔,走到左手边那个岔道前,在旁边的石壁上画了个白色的大箭头。 云静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顾方言冷静地道:“我们所走的这条甬道两头都有岔道,合起来总共有四条岔道,四条岔道中总有一条能让我们走出去,其他三条多半是混扰视线,让我们兜圈子。但是我们不知道是哪条岔道是正确的,笨办法就是每条道走一次,在已经走过的地方做下记号,避免重复。” 云静暗暗点头,顾方言的冷静让她一下子有了依靠,恐惧感也渐渐平息。 两人携手进入左边那条岔道。 在黑暗中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前方渐渐出现光亮,是洞口! 顾方言和云静都激动起来,没想到这么巧,一下子就挑对了道路。本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勐然间被充入了精力,两个人一熘小跑,朝着洞口奔去。 第15页 斑驳的门外老婆婆笑得诡异4 一阵冷风吹来,两个人已经钻出洞口,来到了地面。这洞口赫然开在一个荒僻的山丘之下。天上明月高悬,身侧身后黑乎乎老大一个山丘,挨着山丘的小路荒草丛生,旁边是一潭潭人工挖就的鱼塘,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听来反而特别宁谧。 顾方言和云静目瞪口呆,这是哪里? 他们本以为甬道的出口不是主墓室便是四层陪葬坑,没想到居然有路通向荒郊野外!而且天色分明已是夜晚。他们是在午饭后随季古进入主墓室的,在主墓室逗留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被季古遣回来拿照相机,然后就是在甬道中走了几个来回,怎么会耽搁那么长的时间? 有那么一剎那,云静几乎有种通过时空隧道穿越空间时间的感觉。 顾方言点着了一根烟,白色的菸捲在顾方言的嘴唇前跳动不休,可见他内心的恐惧。云静拢了拢头髮,瞧着烟火明灭里顾方言脸部轮廓闪现的刚硬线条,心中一动道:“顾方言,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地方?” 顾方言夹着烟的手指抖动了一下,说:“是的,我认识,这里,这里可以通向我老家。 云静嘟着嘴:“你们老家怎么这么偏呀,我们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季老师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或许……或许季老师已经回到文化馆宿舍了。”顾方言边说边向前走,突然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云静眼明手快,赶紧扶住:“别心不在焉的,从你老家那怎么回文化馆你知道么,季老师要是发现我们失踪,一准急死了,你带手机了没?” “没有,进墓室不让带这个的啊,还仍在宿舍呢。”顾方言嘴角朝上一牵,露出个古怪的苦笑。 “我也是,这可糟了。”云静没来由的心跳加快,山风袭来,背心生凉。 顾方言蓦地惊叫:“啊!”云静头皮勐一紧,双腿发软。顾方言道:“糟糕,电筒没电了。” 云静缓过气来,一拳打在顾方言的背上:“你吓死我了,一惊一乍地,这满天星斗的,用得着手电吗。”云静摘下自己的头戴电筒,发现灯泡也仅仅能发出微弱的红光,眼见便要熄灭,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顾方言挠挠头皮,低眉顺目道:“我这不是心疼你走山路吗,从这里我不认识回文化馆的路,必须先去我老家。别看现在满天星,前面有树林的地方还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况且,这段路又……” 云静道:“又什么呀?”顾方言忽然住嘴,仿佛恨自己多了话。云静心惊肉跳,不由自主紧紧偎着顾方言的身子。顾方言一言不发地走路,云静突然有种想退回迷宫甬道的冲动,但她明白这是不切实际的,她朦胧的意识里仿佛笼罩着一层浓雾,无法揣测到底隐藏着什么。 小路崎岖狭窄,容不得两个人并排行走,云静跟在顾方言背后时不时地回头查看,她害怕身后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觉得顾方言还是不够男人,不懂得怎么去关心女性。这种情况下,如果换成季古教授,他一定会让自己走在前面。 路边渔塘里的水很清,影影绰绰倒映着周边的景致,山路上怪石嶙峋,越来越难走,云静无暇再回头留意后面,便用眼睛的余光扫向渔塘的倒影,只有顾方言和自己两个扭曲活动的影子,云静略感放心。 顾方言向后伸出一只手,示意云静握住,然后小声道:“别看那渔塘。” 云静脱口问道:“为什么?” 顾方言语气有些着急又有些恼怒:“让你别看就别看。” 云静一哆嗦,牙齿打战:“这渔塘里难道……”心里虽是异常害怕,仍忍不住朝渔塘瞥了一眼,远处一截白生生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 曲径通幽荡漾着绝望1 顾方言松开拉云静的手,挨紧山壁轻声道:“你走我前面来。” 云静绕到顾方言前面,略略宽心,顾方言嘆口气道:“要是电筒有电就好了。” 前面树影婆娑,幽暗明灭,果然视线不是很好。云静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疑惑道:“为什么要把渔塘挖在这路边,如果没有这渔塘,不是正好做一条大路吗?” 顾方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云静又感觉出不自在来,仿佛一回头就有可能看不见顾方言,或者是看见顾方言正变成什么可怕的魔鬼,甚至看见一个没有脑袋仍在走路的顾方言,云静觉得脖子僵硬,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头皮上。她只能再次通过渔塘的倒影去观察身后,观察顾方言,之前水面上那段白生生的物事飘得近了些,云静凝目勉力去看。 顿时一阵晕眩,冷汗从全身毛孔急速涌出,水面上赫然漂浮着一截人手!手掌连着胳膊,一只青蛙栖在小臂,鼓膜而叫!云静仿佛脖子被人掐住了似地想喊又喊不出来,嘶哑道:“顾……顾……”拼命转过头来,林间筛漏下来的星光刚好照射在顾方言脸部,使顾方言看起来说不出的煞白古怪,云静心往下一掉,吶吶再也说不出话来。 顾方言微笑:“怎么拉?” 云静无力地用手指指那截人手的方向,顾方言的微笑看起来很陌生,云静说不准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还是这个环境造成的思想障碍。顾方言的声音听来也有些生硬,他说:“不是让你别看吗,晚上的水会倒影出自己,看起来相当古怪,所以……” 第16页 云静喉咙里透出一口气,分辨道:“不是的,你看那个地方……”水面清澈,云静的心像被大锤砸了一下,水面上哪里有什么东西,甚至连四下的蛙鸣也听不见了,静谧里只有山风撩拨树叶的悉嗦声。 那么刚才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难道是幻觉? 云静觉得自己仿佛正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顾方言催促道:“走吧。” 云静听他这句话说得缓慢而没有生气,便小声道:“顾方言,给我一根烟。” 顾方言脖子一酸,陡然紧张起来:“云静,你没事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云静兀自盯着水面:“一只手。” 顾方言的烟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云静一言不发弯腰捡起烟盒,顾方言喃喃道:“你怎么会看到,你怎么会看到……云静,他,他朝你招手没有?” 云静啊地一声尖叫,哑着喉咙道:“顾方言,你别吓我,我那是幻觉。” 顾方言铁青着脸:“不是幻觉,我以前也看到过,到底有没有朝你招手?” 云静根根寒毛都竖了起来,喉管里挤出一句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方言缓缓道:“十三年前,我父亲淹死在这里。” “啪嗒!”云静手中的烟盒再次掉落在地。 顾方言指了指水面说:“云静,看,我爸很高兴,他一定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 云静忐忑看去,见那水面上不断咕嘟咕嘟泛出水泡,波纹荡漾的景象诡异莫名,脑子嗡地一下软瘫在地,跟着爬起来一口气朝前冲去。顾方言在后面喊:“云静你慢点,等等我,你别怕,那是我爸。” 云静跌跌撞撞又朝前沖了一阵这才放慢脚步,汗水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渗出来,仿佛刚从大雨里捞出来。 云静松了口气,站住了等顾方言,高高矮矮的树木把这一段小路遮蔽得密不透风,能见度极低。顾方言从后面喘着粗气赶上来,打着打火机点上一根烟,云静一把抢过来勐吸两口,呛得咳嗽起来。顾方言又点着一根,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一味抽菸。借着菸头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去。 曲径通幽荡漾着绝望2 云静的脑子乱得厉害,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如顾方言说的是他的父亲作怪,那些匪夷所思的水泡,她不敢深想,甚至害怕去触碰这些念头,她宁愿这一刻患上失忆症,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统统忘去。 这个树林仿佛越来越深,远处浓密漆黑得发稠,好像嵌一块巨大的墨泥,叫人透不过气来。顾方言一言不发,牵着云静的手往前走。顾方言的手冰凉而湿滑,让云静觉得如一条蛇缠着自己的手掌。这感觉让云静极不舒服,看顾方言的尖尖的下巴竟好似毒蛇的头颅,云静扭头向别处,树影却交叉出各色各样的图案映入她的眼里俱是一个个支离的人影。 有一段路,云静甚至听不到夜鸟的啼叫和顾方言的唿吸,她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丧失了听觉还是世界一下子死掉了,她不敢多想死这个字,念头偶一触及周身的热气都好像要被空气掠走,云静微微抬头,然后面前就出现了一盏灯。 昏黄的灯光照出一片空旷地,稀稀落落散布着几幢房子,顾方言的声音从静谧里钻出来:“到了。” 丝丝冷气刺激着云静的耳膜,云静抬起头,从落在面前的髮丝缝隙里仔细看过去,才发觉那盏灯来自一幢三进二层的屋子的二楼房间,那房间的窗户敞开着,红色的窗帘随着微风不时飘到窗外,仿佛是屋子吞吐的舌头。 顾方言轻声说:“走,我们进去吧。” 云静脱口道:“我不进这个坟墓。” 顾方言诧异道:“你说什么?” 云静一愣,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一句。顾方言指指那房子:“走吧,那就是我家的老房子。”云静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才赫然发现这一带房子的屋顶很是奇怪,没有常见的那种屋檐,圆秃秃好像扣了个巨大的锅子在上面,怪不得给自己坟墓的感觉。 顾方言笃笃地敲门,震得门环轻轻地撞击,云静忽然想起了给死人做法事的铜钹木鱼,她甚至想,当这门吱吱呀呀打开的时候,里面会不会扑面而来的是一具漆黑的棺材。顾方言手指敲在门上,云静却觉得他是敲在自己颤动的心脏上。 云静突然觉得不对,顾方言早就跟自己说过,他们家在武吉的房产早已转让掉,他和母亲也早已迁到银川,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一座老屋?而且,这幢屋子看起来一直有人居住。 门里传来一个干枯苍老的声音:“就来,是言言吗?” 顾方言应道:“是我,妈。”门哗一下打开,日光灯的光亮一下子拥过来,云静看到一个慈祥的女人坐在屋子正中的八仙桌旁。云静唿了口气,全身虚脱一般地放松,顾方言拉着她走到母亲那里,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三盆菜,一条鱼,一盘煎豆腐,还有大大一盆乌鸡汤。 顾方言说:“妈,这个是云静。”云静赶紧叫了声阿姨,女人笑眯眯站起来招唿:“哦,快坐下快坐下,早就听方言提过你。”云静彻底缓过神来,细细打量着屋子,这间堂屋整洁干净,并没有多少杂物,中间放了他们坐的这张八仙桌和四张凳子,后面是一个长长的放有香炉的香案,供着一张众菩萨挂轴,挂轴旁边的墙上还有一个镜框,云静看到这个镜框不由咯噔一下。 第17页 镜框里是一张黑白的男人遗像,照片的构色很淡,面容苍白,发白的眼睛里一对眼珠漆黑如墨,唿之欲出,云静不管将目光移向何处,总觉得遗像中的男子牢牢看着自己,尤其古怪的是,这遗像里的男子竟和季古教授依稀有些相似,云静刚刚放松的心情忽然又有些紧张起来。 顾方言的母亲从桌子边慢慢走到门口把门再次关上,就在他关门的一瞬间,云静一个念头冒出,顿时头皮上每一个毛孔都透出冷气,方才进来的时候,顾方言的母亲并没有去开门,他好端端坐在这张桌子边,那么是谁去帮他们开的门? 曲径通幽荡漾着绝望3 一个念头涌完,另一个念头又紧接涌来,顾方言的母亲怎么会来到这里,而且看样子她明显知道今晚顾方言要带着她过来,不然就不会做好菜坐在桌子边等他们! 面对如此诡异的事,云静突然失去了询问的勇气。 吃饭的时候顾父多摆了一双碗筷,空出遗像方向的座位。顾方言低声道:“那是给我爸的。”云静坐的位置侧对那遗像,不由自主地朝那遗像看了一眼。顾方言的母亲不爱讲话,三个人默默吃着饭,仿佛谁也不愿打破这种沉静的气氛。日光灯的照耀下,顾方言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也泛出白净的光,云静偷偷望向她,正逢他抬起头来向云静笑笑,云静赫然发觉,她的面容、她的笑容,竟和老文化馆那个趴着铁门的疯婆婆一模一样!云静心中大惊,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 云静弯下腰去拣那只筷子,刚要起身的剎那,忽然发觉了不对头,三个人,怎么会是四双脚!云静连忙朝桌子上看,没错,是三个人,再低头一瞥,那双多出的脚却不见了,就在这时,遗像那边传来“啪嗒”一声响,三人齐齐望去,就见香案上掉下一个黑漆漆的牌位。 顾母一愣,一筷菜夹在空中,半晌才喃喃道:“顾方言,你父亲生气了,带云静去给你父亲磕个头吧。” 顾方言对云静招招手:“过来。” 云静愣着没动,顾方言和顾母都有些诧异,顾方言过来牵住云静的手,半扯着把她带到那张遗像前面,云静尽量低着头,压住心跳不去看那张遗像。顾方言拣起地上的牌位,在香案上摆正,趴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两个头,云静便随着他下拜。 “嘿嘿嘿……”一个男人轻微的笑声贴着云静的耳朵响起来。云静抬头,就看到遗像里那个貌似季古的男人转动着眼珠,朝她咧嘴诡秘一笑! 云静从没想到,季古也会变得如此恐怖,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漂浮在虚空中,找不到一丝安稳的着力点。她的忍耐力已经到达了顶点,再也支撑不住…… 曲径通幽荡漾着绝望4 云静勐地睁开眼睛,都说人因为恐惧会被吓晕,云静却体会了一番被恐惧吓醒的滋味。方才的那一切好似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她原来哪里也不曾去,仍在这座奇异古墓的主墓室中,依着石椁席地而坐。 墓室里相当安静,季古和顾方言正各自干着自己的事。云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真不像话,老师和师兄都在干活,自己却在这里睡大觉。不单是睡大觉,还做梦;不单是做梦,还把顾方言和季古梦得那么恐怖! 那些石壁何曾有过半丝半毫的改变,该破损的地方破损依旧。拿相机拍照一说还真是无稽啊。云静红着脸站起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季古和顾方言恍若未闻,依旧专注于手头的工作,顾方言从墓室的一头躬着身子退到另一头,右手下垂,和地面的距离不超过两公分。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用皮尺在测量墓室的宽度,可奇怪的是,顾方言手里偏偏什么也没有。季古的动作更怪,他仰着脑袋,似是在欣赏墓墙上的壁画,但是他面前的那部分壁画已经被盗墓贼挖走,只剩一个粗糙的石壁。 季古边看边摇头赞嘆,口中念念有词,却不发出声音。云静看直了眼,刚欲大声招唿季顾二人,就见季古抬起左手,跟着抬起右手,两手合拢却不互相接触,仿佛捧着某样东西。季古教授将这虚无的东西举起到右眼跟前,左手伸向前,做了个拧旋的动作,右手食指按向下方。 云静冷汗涔涔而下,她终于看明白了,季古是在拍照! 天,明明手上什么工具也没有,两个人却一本正经地测量拍摄,他们又疯了么? 曲径通幽荡漾着绝望5 那天云静叫醒季古和顾方言的时候,他们同样的一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幻觉。那种幻觉和现实仿佛已经混绕了概念,搞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假。古墓里的一切仿佛都有了生命,潜伏在他们四周。 然则墓室里到底是不曾有任何改变,三个人从主墓室出来后,都有种劫后余生、重见天日的感觉。而云静看季古和顾方言的眼睛变得越来越飘忽,飘忽中还略带一丝恐惧。老文化馆再也听不到云静大大咧咧的笑声,挺活泼冒失的一个人竟变得内向封闭起来。 季古对这改变感到十分痛心,要不是他执意要带着两个学生来实习,事情也不会变得如此糟糕。这样超脱自然和现实的诡异和恐惧还是由他一个人来承担比较好,毕竟相对于从没走出过象牙塔的顾方言和云静,他的心理素质要强得多。 第18页 那天晚上,季古想了很多,他甚至冒出过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念头。在冒出这念头的时候,脑海里紧接而来的就是毛林松的身影。毛林松是个盗墓贼,会不会是他窥觐墓中宝贝,使了某种手段,目的就是将他们吓离墓室,从而大模大样偷盗。 这个念头当然不成立,因为主墓室已经被古代盗墓贼光顾过,留下的东西也被老王运送到了武吉市,现在的主墓室对于盗墓贼而言,可以说是毫无价值。更何况,陪葬坑出土的物品远远比主墓室来得丰富,毛林松没有理由等到这时候才对他们有所行动。 季古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惭愧,当初在主墓室变得疯狂的人员中,就有毛林松和老王。 第二天早上起来,季古再一次看到那个奇怪的疯婆婆,右手夹着一朵大大的红色木棉花,趴在铁门上朝里观望。顾方言一向起得很早,正站在院子里喝骂疯婆婆,做出驱赶的姿势。 疯婆婆好像没听到顾方言的骂声,将那只夹着红花的手从铁门缝隙里伸进来,眼睛死盯着云静那间房的房门,一边向房门招手一边嘴唇抖动,似欲唿唤。顾方言迟疑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根桑树枝,直走到疯婆婆面前,挥舞着树枝道:“走开,走开,被到这里来吓人!” 那疯婆婆看来很害怕顾方言手中的树枝,蹲在门外瑟瑟发抖。 “方言,别这样对待老人家。”季古教授边说边下楼,他对顾方言的行为虽然反感,但在这敏感期间,他却不忍心责怪,季古暗暗嘆气,看来顾方言比云静的状态好不了多少,开始变得脆弱多疑。 顾方言看到季古,低头问了声早。季古向他点点头,打开铁门。那疯婆婆似乎对季古很感激,眼中堆积起浑浊的泪光。季古心中诧异,问道:“老人家,你到这里来找谁” 疯婆婆也不说话,伸出右手指向云静的房门,季古这才发现,她指缝里夹着的那朵大红花原来是朵又脏又旧的绢花。顾方言道:“老师,她是个疯子,云静说了,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古还待再问,却发现那疯婆婆已经起身走了。她走得很轻很轻,很慢很慢,像一缕很柔很柔的风,更像一个很淡很淡的影子,淡到仿佛不欲在这生意盎然的世界留下痕迹。 第三部分 可知道错乱是崩溃的预告片1 季古目送疯婆婆离开,思想还沉浸在疯婆婆的背影里,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老王从省城打来的,老王告诉季古,经过对出土的两具尸骨进行骨骼年代检测,发现一具骸骨是西汉时期的,另一具骨骼竟是五代时期的。 按照季古他们的推测,也就是说,那两具骸骨一个是乌吉王刘莫(西汉),一个是倒霉的盗墓贼(五代),原来乌吉王刘莫的墓在五代时期就已经被盗,还真是遥远得有些出乎季古的意料。 在中国歷史上,唐王朝之后的五代十国时期是着名的乱世,非但朝代政权更替频繁,就算是在一朝之中,子弒父、臣弒君的事情也层出不穷。乱世出枭雄,乱世也多盗寇。盗墓贼是五代时期的倒也在情理之中。 季古想了想,问电话里的老王:“那些物品情况怎么样?” 老王道:“怪就怪在那些物品,其中主墓室遗落的一切兵器是五代时期的,其他破碎的物品是汉朝的,最让人想不通的是那具五代人的骨骸下衬着的竹蓆。” 那张竹蓆看似完整,其实已差不多完全氧化,只是没经过移动,保留了原来的形状,季古他们进入主墓室的时候,曾取了些竹蓆遗片,被老王随其他需要检测的物品一起运到省里。季古道:“难道那竹蓆也是五代时期的。” 老王道:“可不正是!”季古可以想像,老王说这句话时,一定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 是啊,这太奇怪了。如果那具骸骨的主人是盗墓贼,试问有哪个盗墓贼会带着坐垫去古墓里坐禅,这又不是看武侠小说!如果那具骸骨的主人不是盗墓贼,那么他为什么进入这座古墓,他是从哪里进入这座古墓的,古墓中原有的物品又怎么会丢失掉那么多,古墓中为什么多出五代的兵器? 那些兵器都是骸骨的主人带进古墓的吗?他为什么带着兵器进来,又为什么在墓中坐禅等死?古墓里的被盗物件去了哪里? 谜!太多太多的谜了! 挂断电话,季古思潮翻涌,站在那里好一阵都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只觉得脑袋生疼,他这一辈子从来也没碰到过这么匪夷所思的古墓,连听说也没有听说过! “老师,谁的电话?”顾方言发觉季古的神色不对,上前一步,关切地问。 “老王打来的。”季古搭着顾方言的肩膀,两个人走到院子里那口古井旁,并肩坐在宽大的井沿上。季古把老王的电话和顾方言一讲,顾方言表现得也很诧异,差点翻身跌到井里面去。 季古道:“方言,武吉市是你的家乡,你应该比较关注,可知道武吉市在五代时期唤作什么,是谁的辖下?” 顾方言皱了皱眉头:“五代秉承唐朝的藩镇制度,武吉市在唐朝至五代时间唤作影州,归影州节度使管,但这个节度使也跟地方诸侯一样,子袭父爵,其中充满着刀光剑影,外戚、部下、甚至幕僚弒主,自立为节度使的事也常有发生,反正不管怎么样、不管是谁当权,统统都叫做影州节度使。” 第19页 季古点点头,影州节度使,在歷史上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恐怕没有谁真正去关注过。从这条道上去推测那墓中五代人的身份只怕行不通。 季古之所以这么想并非不切实际,他在还没进入主墓室、从甬道封口白膏泥的漏洞中观察墓室时,就对墓室中遗留的兵器产生过疑问,那些兵器的形制都不像西汉的物品,有着唐宋时代兵器的特徵。季古之前曾经参与挖掘过一个唐代将军墓穴,其中出土的唐代官方佩刀的样式就和墓中散落的佩刀十分相似。 等到检测结果肯定了那是五代的器具,季古就在心中推测那些遗落兵器是五代时期官军标准配置的兵器。 既然五代是个乱世,就免不了要打仗。打仗会导致军费激增,地方财政经济崩溃。武吉这么个小地方,如果驻扎着节度使的军队,不打仗还可以勉强维持,一打仗十有八九无法保障后勤。三国时期,曹操为了增加军费,就曾派军队四处盗墓,后来更抽调专业人士,组成职业盗墓特种部队,号称摸金校尉。 谁能保证,影州节度使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老师,今天还要下工地吗?”顾方言讷讷道,“我看,云静她好像被吓坏了诶。” 季古一振:“怎么,她还没起床吗?” 顾方言尴尬地搔搔脑袋,不知如何应当。季古暗骂自己愚蠢,云静起床没起床,顾方言怎么会知道,他难道还能闯进云静的房间去看一看,自己真是个老煳涂了。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今天在你们休息一天,缓一缓这绷紧的神经,我正好去一趟市里,到新文化馆去翻阅一下武吉市歷代的县志,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帮助我们揭开这次考古中碰到的若干谜团。” 顾方言神色黯然,点头附和:“是啊,这次咱们碰到太多怪事了。” “啊!——”突然之间,云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 可知道错乱是崩溃的预告片2 听到云静的叫声,季古和顾方言同时站起,拔足飞奔上楼,两人在房门外连连喊了几声云静,里面没有回应。两人狐疑对视,季古朝顾方言点点头,顾方言一脚踹开云静的房门。 “啊!”里面再次爆发出一声大叫。只见云静半坐在床上,紧紧用被角捂住自己的身子,额头上全是汗水,满脸惊惶地看着季古和顾方言。顾方言奇道:“云静,我和老师叫你你怎么不回答?” 云静的表情变得迷惘:“我没听到,我……” “你怎么了?”季古顺手摘下屋内临时晾衣绳上的毛巾,递给云静,“看到什么老鼠了吗?”他知道这个女弟子天不怕地不怕,连毒蛇都敢抓起来玩两下,就是害怕老鼠和癞蛤蟆。 “没有。”云静抓起毛巾擦了擦汗,向季古偷以感激的一瞥,这感激在脸上陡然凝固,随即背过脸去,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断断续续道,“我,我做了个噩梦。” 顾方言关切地问:“云静,你梦到了什么?” 云静干脆把脑袋也钻进被子里:“不要你们管,我没事,我没事。” “我们怎么能不管你呢,这几天尽出些古怪的事情,我知道大家的心理压力都很重,恐惧压抑在自己心里只会让自己更加恐惧,说出来会好一点。”看云静没有回答,季古嘆气说,“这样吧,今天休息一天,不去工地了。” 顾方言还想再说,被季古拉住了。女人的心思是难以琢磨的,在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强行安慰反而会适得其反。季古相信,云静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对谁都表现得抗拒和敌对,决不是仅仅用一个噩梦可以解释搪塞,再恐怖的噩梦恐怕也比不上她昨天那个真是且迷离的幻觉,很明显,这是长期精神状态的累积。 走出云静的房间,季古看到,顾方言的情绪也变得异常低迷。季古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每个人都有情绪坏的时候,理解万岁嘛。” 顾方言摇摇头:“不是的,老师,云静说的噩梦让我想起了我的那个梦,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我在火车上和你说的那个梦境?” “记得啊,咱们不是还拿你的梦境和我的梦境联合起来作过分析吗!”季古笑道,“这说起来也够奇特的,或者是干什么工作做什么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恐怕是心理暗示的作用。”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顾方言的神色越发凝重,“这两天,我其实又开始重复那个梦境了,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的前生就是那个奔逃的青年……” “这,这也太无稽了吧……”季古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顾方言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怎么能冒出如此迷信的说法,前生后世,简直是莫名奇妙,如果照这个理论说,那自己的前生还是乌吉王呢,而乌吉王的死因也有了定论,那就是被负刀青年一刀捅在心口致死,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季古重重拍了下顾方言的肩膀,眼神中略带责备,却什么也没有说。 怪事太多,难免人心惶惶,在一切还没有定论之前,他纵使想说也找不出什么说辞。 季古出门去武吉市的时候,吩咐顾方言一定要把云静的那扇门修好。 第20页 顾方言笑笑,他踢坏的当然他修。 可知道错乱是崩溃的预告片3 武吉市文化馆位于影河河畔,和武吉市文联、武吉日报社、武吉市图书馆同在一栋大楼内。这里河水荡漾,绿树成荫,幽静闲适,是武吉市最具文化氛围的黄金地段。 文化馆除了馆长之外,只有两名职员,和十几年前的人浮于事的臃肿机构相比起来,显得相当精简,文化馆的馆长姓苏,五十多岁,头髮已经半花白。苏馆长慈眉善目,为人相当之谦卑,对待来客总是十二分的客气。 这天中午,文化馆就快要下班的时候,来了看起来相当有气质,但穿着却又相当朴素的客人。两名职员都皱皱眉头,这时候来客人,势必要影响他们的午饭和午休。有一个相当年轻的女职员挥挥手就欲将客人赶走。 这客人却不理她的手势,直截了当道:“你们馆长在不在?” 文化馆里比较安静,正在清理文件的苏馆长立刻听到了这句话,从档案架后转出来:“请问,你是?” 来人道:“我是乌吉王墓挖掘清理工作的负责人,有点事想请您帮忙?” 苏馆长赶紧迎上来:“您是季古教授吧?欢迎欢迎,季教授可是名人吶,蓬荜生辉!” 季古没料到自己在武吉市的知名度已经这么高,连说不敢。方才那个准备赶走季古的女职员慌忙拿起手中的武吉日报,果然在新闻中找到季古的相片,不由面色大窘。 苏馆长倒不是客套,表现出相当的崇敬之意,一叠声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季教授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配合。” 季古搓搓手道:“是这样的,我们在考古工作碰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问题,手头上有关乌吉王和武吉市歷史的资料又太少,所以就想来这里翻阅一下歷代县志,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那当然没问题。”苏馆长犹豫了一下,道,“只是现存的古县志残缺不全,很多已经在文化大革命这场浩劫中丢失损毁。”苏馆长边说边领着季古来到位于文化馆档案室里首的一个小房间。打开小房间的门,就看到里面是一排一排的铁皮文件柜。苏馆长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其中的一个柜门,又从这个柜子里取出一大串贴着编号的钥匙。他将钥匙交给季古道:“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吃过饭了没有。” 季古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 苏馆长哈哈笑道:“这样吧,我们文化馆是清水衙门,没有经费请你吃大餐,你就跟我去食堂吧,就当体验生活。” 苏馆长的这番话让季古大生好感,当下也就不再客气:“好的,这么多东西,我可能得看不少时间,你能不能把饭菜打上来,我边看边吃。”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季教授的敬业精神让人敬佩。”从工作态度上就可以得知一个人的品行性格,这季古教授看起来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就沖人家这刻苦劲,绝非浪得虚名!苏馆长对季古肃然起敬,“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不如在这里帮你打打下手,将记载有关乌吉王文字的县志挑出来,方便你工作。” “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苏馆长立刻喊来那个女职员,吩咐她到食堂打两份饭菜送来这里。女职员等于简介听到下班的指令,如负重释,高兴叫道:“好,苏馆长要请客呀,怎么没有我们的份。” “别发疯了,快去快去。”苏馆长挠挠自己的白头髮,无奈且尴尬。看来,苏馆长是平易近人惯了,一点领导的架子也没有。 季古听到“发疯”这两个字,心里陡然一动:“苏馆长,你对老文化馆有没有了解?” 可知道错乱是崩溃的预告片4 苏馆长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老……文化馆?什么老文化馆?” 他这句话明显带有掩饰成分,他既然知道季古是乌吉王墓清理挖掘工作的负责人,就证明他留意过报纸新闻,那些新闻上早就报导过他的下榻地点,苏馆长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所说的老文化馆是指什么呢! 这个老文化馆一定秘密,很可能,苏馆长就是这个秘密的见证人! 季古决定再刺激刺激他:“郊外的老文化馆,就是那个有吊死人传闻的老文化馆,据说文革时那里是武斗派系的据点,曾经吊死过一个女人,你不是不知道吧。” 苏馆长低着头,汗水顺着鼻端滴落下来,喃喃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没想到那么破的房子现在还能住人,没想到过去那么久的事情还会有人提及,季教授,你,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季古注意着苏馆长的脸色,继续道,“我带了两个学生,此次来乌吉王墓考古,临时宿舍和工作室就设在那里,总会有传闻流到我们耳朵里的,这么说,那里还真是似过人?”季古本来想说阴天的时候自己那间房的墙壁上就会出现大块大块暗红血斑的事,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说出来,不如从苏馆长的故事里去印证。 如果苏馆长肯说出那个故事的话。苏馆长果然不原因开口,他心灰意懒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那些只是属于歷史的尘埃,和季教授的工作也没有实质的联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21页 季古教授打断他的话:“也不能说没有联繫,我想看看这件事和那个疯婆婆有没有联繫。” 苏馆长大吃一惊:“什么疯婆婆?” 季古道:“这几天,常常有个疯婆婆出现在文化馆外面,手拿一朵红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个女弟子的房门,看起来不知所谓。” “是她!”苏馆长长嘆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作孽啊!” 季古越听越煳涂,正待开口询问,那个女职员已经把饭菜送了过来。 苏馆长将饭盒打开,推到季古面前:“咱们边吃边聊吧,几十年前的事情,这一说起来话就长了。” 看往事如烟还荒唐1 1967年,人类歷史上持续十几年的一幕大悲剧已经拉开了帷幕进入了白热化──那这就是至今提起来依然让人寒心凉齿的“文革”浩劫。那一年,武吉市还叫做武吉县,那一年,苏进步十二岁。 六七年的夏天无疑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个顶峰的时期,完全不同政治观点的革命造反派保存自己消灭对方,恨不得找到十足的证据,把对方证明成是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十恶不赦的阶级敌人。苏进步虽说只有十二岁,但在那个年头也热血沸腾地加入了红卫兵, 武吉县内的大街小巷天天有人发放传单,说明某某派别做出了反革命行为,需要全党共铢之。还有那些重要据点上的的广播喇叭方阵,以超强的发射功率向周围的革命群众宣传他们的政治主张。这些革命大批判、大辩论进行到极限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就是图穷匕首现,武力解决问题,武斗断断续续地开始发生。 武吉县的造反派最终分裂为两派,一派是以民兵为骨干的“武联”,一派是以红卫兵为骨干的“红色阵线”,两派相斗的结果是“武联”获胜,占据武吉县县委大院,“红色阵线”被赶出城区,盘踞在位于郊外的武吉县文化馆。 武吉县文化馆馆长叫赵衡,四十来岁,建国后的第一批大学毕业生。是武吉市文化馆成立以后任命的第一任馆长,也是个博古通今的学者。当初之所以把文化馆设立在郊外,就是赵衡提出来的。赵衡认为,文化馆设在郊外,不仅可以安安静静做学问,还可以以此为辐射,建设武吉县的文化新区。 在那个时候,年轻的赵衡就有把政务区、经济区和文化区拆分规划的念头,可谓极有见地。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文化馆会变成红卫兵造反派的大本营。 “红色联盟”的头头姓范名卫国,二十来岁年纪,是地皮无赖出身。苏进步因为人小机灵,很得伍卫国的赏识。那个年代的电影或者样板戏中,但凡首长,身边总有个年轻的警卫员。伍卫国附庸风雅,就让苏进步做了他的警卫员,引以为小亲信。 进驻文化馆之后,伍卫国就将所有的文化馆工作人员赶出双层楼房,让他们在院子外面搭棚居住。红卫兵骨干则霸占了原先的文化馆员工宿舍。余下的红卫兵没地方住,就将房间里的古籍档案一古脑地搬出来,扔的扔,烧的烧,把所以的房子腾空住人。 伍卫国将他的势力在这里扎牢后,接着又大搞运动,实行所谓的革命清洗,贴大字报,开批斗会,并将附近村子的农民一起揪来,动员大家检举揭发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大毒草”。 赵衡赵馆长第一个遭到批斗,伍卫国给他的罪名是“敌特”,远离市区设立文化馆就是为了远离党的视线,和海外反动政权联繫。 虽然谁也不相信那样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的赵馆长会和特务扯上关系,可是在那个只凭一台收音机就可以定性为“收听敌台之敌特”的年代,任何申诉和帮衬都是无济于事的,那只会招来更大的羞辱和更深切的肉体痛苦。伍卫国代表人民宣判了赵衡的死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受尽折磨的赵衡被拉到不远处的山沟里枪决。 赵衡的死在文化馆掀起轩然大波,伍卫国也觉察到了这股暗潮汹涌,他一贯就是个嗅觉灵敏的人,为了平息民愤,伍卫国派手下将赵衡的尸体运回赵衡的老家武吉市红光乡,算是对罪犯的一个特别“恩典”。 但是让大家意料不到的是,伍卫国送回了赵衡的尸体,却将赵衡的刚满十八岁的女儿赵兰萍抓来了文化馆,罗织的罪名的侵吞人民的财物。苏进步偷偷问过那几个抓人的红卫兵,这才知道罪名的由来是赵家有不少书籍字画。一个位于乡村僻壤的农家,怎么可以有藏书呢,赵衡作为文化馆的馆长,有监守自盗的嫌疑。 那个怀疑一切的年代,夫妻可以反目,兄弟能够成仇,儿女会去揭发父母,学生酷爱批斗老师……这些司空见惯的事实,已经让大家盲目。谁也不会去想,赵衡作为建国后期的第一代大学生,是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书籍的。 这些若干年后开起来啼笑皆非的罪名,在当时的确可以成立,包括当年的苏进步,也觉得批斗审讯赵兰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知情不报,就是没有阶级觉悟,就是犯了包庇纵容罪! 苏进步唯一接收不了的,就是伍卫国他们审讯赵兰萍的方式。 看往事如烟还荒唐2 在赵兰萍被抓来文化馆的那天晚上,城内的“武联”第一次出城,长距离跋涉来围剿“红色阵线”,战斗在距离文化馆一公里外打响,枪声阵阵,炮声隆隆,很远就能听得见。 第22页 穿着各色各样衣服的武斗人员在文化馆急急忙忙窜来窜去,伍卫国提着枪,头上戴着一顶当时最流行的黄军帽,挺着胸脯,武装带上挂着语录包和两枚手榴弹,雄纠纠气昂昂地四处发令指挥,真可谓英明神武。他命苏进步看紧赵兰萍,就领着队伍出去了。偌大的文化馆院子登时只剩下苏进步一个人。 苏进步坐在关押赵兰萍的门外,掏出口袋里的大前门香菸,这是伍卫国在一次武斗小胜后赏给他的,一直没捨得拿出来散。这时候四下没人,苏进步点上一根烟,在枪炮声中美美地勐吸一口,他是第一次吸菸,当即被呛得大咳起来。 忽听屋子里有个娇柔的声音道:“同志,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妈在地里忙活,我到这里来她还不知道,这会儿肯定急死了。” 苏进步心说你以为抓到这里来是进城逛庙会啊,还要求回去通知老娘,真是岂有此理!没有人能天真成这样吧?难道对方是对自己进行资产阶级诱惑? 想到诱惑两个字,苏进步不由得耳热心跳。赵兰萍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人,脸蛋、肤色、眉眼、身段、叫人怎么看怎么好。尤其是那颗难得的梅花痣,在两叶柳眉间黑黑亮亮灵灵秀秀地闪,就更给她添了十分的秀丽与光彩。苏进步想起她被抓来时那个梨花带雨的模样,便感到出气不均匀,总觉得应该给这姑娘帮点什么忙,才对得起她,也才对得起自己。 要是抛开一切估计,真按自己的潜在心意行事就好了!很多年以后,苏进步想起这一节就心痛自责不已,若是当年乘乱把赵兰萍放走,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了。 苏进步脑海里一番争斗,最终革命热情战胜了真实的人性,他对赵兰萍说:“把你关起来是人民对你们的关怀,从现在起,要学习伟大领袖毛主席着作,希望你通过批斗受到教育,以便加速自己的认罪与改造!” 赵兰萍沉默了好一阵,苏进步都感觉自己迷迷煳煳睡了一大觉,赵兰萍突然又开口了:“你叫什么?” “苏进步!”苏进步振奋精神,骄傲地说,“前进的进,进步的步。” “进步……这哪里是进步!”赵兰萍用手指磕击着木门,顿了顿说,“你应该多读一点书的。” “我每天都学习毛主席语录……”苏进步突然意识到不该和阶级敌人聊得这么热络,连忙住口。房子里传来一声嘆息,说了一句让苏进步不明白白的话:“其实我知道伍卫国为什么抓我来,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苏进步被这话勾起好奇心,正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就在这个时候,伍卫国已被一个手下背着进入院子,此时伍卫国已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种英雄的气概,像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有气无力地压在那个手下的背上,裤子已经被鲜血染红。原来他的大腿被子弹钻了一个窟窿,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几分钟后一对红卫兵又从前线跑了过来,有几个人衣服已经被血浸透,顺着袖子流成了细细的血丝,飘忽着一直拖到地上。 枪声已经很近很近了,那几个人打开一楼的一间房子,推出两辆用三轮车焊上钢板改装成的“土坦克”,“坦克”里又装满了用氧气瓶制成的炸弹。这些氧气瓶里填满了炸药,一旦引爆,威力绝对不可小视。几个红卫兵朝伍卫国敬了个礼,就气咻咻嗷嗷叫地推着“土坦克”出了门。 苏进步明白,这几个人已决定“捨身取义”,採取自杀式袭击。果然没多长时间,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革命的友谊让苏进步热泪盈眶。爆炸声过后不到五分钟,几十个红卫兵挂着伤,兴高采烈地涌进院子,欢唿着敌人已经被他们击退。 一百多个手下变成三十几个,这并没有让伍卫国气馁。在包扎好腿上的伤以后,伍卫国就一瘸一拐地召开对赵兰萍的批斗大会。 看往事如烟还荒唐3 批斗大会的会场设立在文化馆院子里,几个红卫兵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条狗。伍卫国兴致勃勃地吩咐,将赵兰萍和那条狗都绑到院子里那棵老桑树上。 伍卫国先是率领大家读了一通语录,然后站到房前台阶上训话:“革命小将们,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我们将反革命阵营‘武联’打得屁滚尿流,证明了一切反革命武装都是纸老虎,必将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淹没。”向赵兰萍瞪了一眼,“所有现行反革命都不要抱任何幻想,要彻底向组织交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台下的红卫兵都兴奋起来,举臂欢唿:“毛主席万岁,打倒修正主主,打倒牛鬼蛇神,打倒资本主义走狗!” 伍卫国双手朝下一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是作文章,不能那样雅致,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革命行动。但是革命也不能饿着肚子,我宣布,今天咱们吃狗肉!” 这番不伦不类的话让众人又爆发一阵欢唿,赵兰萍抬头看了看天空,淡淡的阳光,从树丛中漏下来,照射在大家的身上,斑驳一片,分不清什么是明亮,什么是阴影。 红卫兵偷鸡摸狗也不是第一次,杀狗大抵有一套程式,用绳子套在狗脖子上,将狗吊上树,然后放血、开膛、剥皮、剁成砣砣下锅。但是伍卫国不以为然,说:“养狗就是滋生资本主义,我们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要割出点水平来。” 第23页 伍卫国吩咐手下烧好两大桶开水担来,旋即将绳子甩过老桑树的枝桠,把狗解开,重新悬吊在赵兰萍面前。苏进步这才明白,伍卫国是要玩杀鸡儆猴的游戏,用杀狗来震慑赵兰萍。赵兰萍看起来竟是神色不惧,像是早就明白伍卫国的意图。 伍卫国用葫芦水瓢舀起开水,慢慢地往活狗身上淋去,痛得那狗嘶声惨叫,狗毛一络络脱落。伍卫国一边示范,一边向围观的红卫兵讲解,说狗皮烧熟后糍糯润滑,为狗身上最美之物,所以上佳狗肉,当数连皮狗。而且烫毛要慢,让狗在剧烈的疼痛之中毛细管逐步破裂,将血渗进狗肉之中,这种呛血狗肉,比放过血的狗肉味道要鲜美得多。 红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刚从硝烟瀰漫的武斗战场上下来,但面对如此残忍的行为,还是吓得心尖儿颤,其中有些本来为自己一方力量削弱,有“投敌”之心的人,也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触怒伍卫国。 伍卫国这一招相当厉害,真可谓是一石两鸟。 俗话说“狗有七条命”,只见那狗,被伍卫国一瓢瓢的开水烫得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哀声不绝,,拼命挣扎。赵兰萍不忍再看,闭上了双眼,伍卫国马上命人强行撑开她的眼皮。坚强的赵兰萍眼泪终于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足足半个钟头过去,狗毛才被烫尽,而那狗,依然还在呻吟,还在抽搐…… 伍卫国却出人意料地宣布批判会结束,吩咐大家煮食狗肉,又让苏进步和其他几个亲信将赵兰萍提到他办公的房间。 看往事如烟还荒唐4 伍卫国的房间位于二楼的中间位置,两个亲信将赵兰萍踢得跪下来,并按住她的脑袋。伍卫国坐在椅子上,指关节敲打着办公桌:“赵兰萍,你到底想起来没有?” 伍卫国的问话让苏进步大为奇怪,他从没见过如此审讯反革命的,第一句话不背语录,不按罪名,不放言怒斥,居然问她想起来没有,他要赵兰萍想起什么? 赵兰萍对伍卫国的话不闻不理,两个亲信揪着她的头髮:“老实点,快交待问题。” “我没有什么好交待的!”赵兰萍咬牙切齿道,“你们这帮强盗!” 伍卫国皮笑肉不笑:“赵兰萍,你不要抱任何幻想,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没有人能救得了你,要是不老实交待,你就不是吃不吃官司的问题,而是杀不杀头的问题!” 苏进步有点看不下去,走到赵兰萍跟前说:“交待吧,拒不认罪会被人民惩罚的。” 赵兰萍冷笑:“人民,人民在哪里?” 伍卫国抽出腰间的军用皮带,在桌面上狠抽一记:“我们就代表人民!” “人民,人民也会掠夺吗?”赵兰萍拼命抬头。 “给老子打!”伍卫国老羞成怒,将皮带扔到亲信面前。那亲信拾起皮带,对着赵兰萍没头没脸就是一顿抽,赵兰萍惨叫声中,房间里顿时鲜血四溅。那人一边抽,伍卫国一边怒喝:“那东西到底在哪,给老子说!” 苏进步从来没见过伍卫国这种赤裸裸的流氓姿态,这和他以前的革命头头的形象大相迳庭。苏进步相当惊惶,但又十分怜悯赵兰萍,他战战兢兢问伍卫国:“我们和她要什么……东西?” 伍卫国顺手煽了他一个耳光:“不该问的别问,这……这是革命秘密,苏进步同志,我命令你到外面去守着门!” 苏进步也不傻,他马上就明白伍卫国是假公济私,在向赵兰萍讨要某种特别的东西,这样的事情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这简直是革命队伍里的蛀虫,苏进步就在那一剎那间,对红卫兵阻止失去了原先的热情和好感。他守在门外,留意着门内的动静。 赵兰萍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鞭打声停了下来,伍卫国恨恨地说:“原以为小丫头挺不不吓,没想到这娘们如此能熬,哼哼,死丫头,你以为你死不开口我就没有办法了吗,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妈!” 屋内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别动我妈!我妈根本不知道东西在哪里!” “所以才要你说啊,免得你老娘受委屈!”伍卫国的语气越来越狰狞,“杀你老娘就跟杀那条狗一样容易。” 屋子里静了下来,伍卫国的言下之意就是说要用对付那条狗的方法来对付赵兰萍的母亲。赵兰萍的语气虚弱下来:“好,我告诉你们……” 屋子里的声音越来越低,几分钟后,几声淫笑想起,赵兰萍祈求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不是已经把东西的所在告诉你们了吗,你们,你们这帮禽兽!……” 苏进步听得义愤填膺,热血沸腾,但他却不敢冲进去救人,只好咬牙悄悄离开。自此之后,他就算正式脱离了红卫兵,脱离了“红色阵线”。 后来,苏进步听说赵兰萍被伍卫国等人姦污后,于第二天上吊自杀了。说上吊其实不太准确,赵兰萍是解下自己的裤腰带,打了个活结,一头栓在铁制窗条上,拼命将自己勒死的。 赵兰萍死的当天,她母亲用独轮车推着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送进文化馆,接出来的却是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赵母刚死了丈夫,跟着唯一的一个女儿也死了,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人就疯了。 第24页 因为赵兰萍生前爱花,赵母就自己用绢布缝了朵大红花,只要看见年轻女子就认作自己的女儿,跑上去给人家献花。 看往事如烟还荒唐5 从文化站出来后,天色已是傍晚,季古站在影河边上,看着清澈的河水,思绪万千。回忆让苏馆长再一次陷入悲呛的情绪,县志里也没有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季古感兴趣的是,当年赵母送进文化馆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伍卫国为什么非要得到这个东西?可惜这个问题无法寻找答案了。 苏馆长告诉他,文革结束后,伍卫国承包了一个鱼塘,当年的武斗给他留下了瘸腿的毛病,不知道算不算恶有恶报,在一次暴雨中,他竟滑入鱼塘淹死。而当年参与此事的也早就不在人世,所以赵母送进文化馆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季教授,原来你在这里啊!”有人拍了拍季古的肩膀。 季古回头一看,面前是个二十七岁的高个小伙子,季古疑惑:“你是……” “我是文物管理处的实习生张风,季教授肯定不认识我,但是我仰慕季教授很久了。”小伙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太子型摩托车旁边,从摩托后座一边的跨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旧书,“是王老师让我来找你的,我打听到你在文化馆,进去的时候苏馆长说你刚出门,还好,你没走出多远。” “老王回来了?”季古更加诧异,“怎么这么快,详细检测需要很长时间啊,不是说一个礼拜么?” 那小伙子将手中书交给季古:“王老师没有回来,他只是将这本书快递了回来,说是他在省城某个旧书摊上买到的,会对你大有帮助,让我尽快交给你。” 老王还真是细心,季古看了一下手中那本旧书,书是线装的,繁体竖排,泛黄的书面上写着书名《搜异录》,书名左边两行小字,一行写着“列奇(五代)着”,一行写着“船山居室编校”。 季古知道,船山居士是清末学士,看来这还是一本清人编校的古籍。但是这位五代的列奇先生,季古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可见这本书多半是本野史传奇。 季古随手翻了翻书,才浏览了几页,就心跳加速,大吃一惊! 当年的盛况1 列奇是影州一带着名的神医,也是见闻最为广博的智者。他住在影州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每天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列奇总是来着不拒,富着多收金银,贫者广为接济。 这天早上,列奇刚刚打开门,就看到自家门前旌旗招展,一队人马仿佛已在他家门口等候了很久。那队人顶盔贯甲,兵刃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旗子上写了一个斗大的“黄”字。领头的那个人穿着一身鲜红的袍服,头戴影州一带很流行的羊皮帽,不过那顶精緻的帽子上还嵌着颗拇指肚大小的红宝石。从此人的穿着来看,瞧不出是何职衔。 那人朝列奇抱了抱拳,翻身下马,整队兵卒动作整齐划一,也齐齐下马,向列奇抱拳行礼。列奇向来对强权殊无好感,这帮人对自己客气,也无非是求着自己办事。看他们这阵势,马队后面还带着一辆马车,多半会要求自己随他们是救治某位要人。自己若是不应,对方一准要动粗。列奇当即抱抱拳,不低头不弓腰,随便还了个礼。 那领头的人见到列奇冷冰冰的态度,也不动气,笑道:“列奇先生,久违你见闻广博,我家将军仰慕已久,今日诚邀阁下前去一聚。” 他这话一说,列奇已经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当即道:“节度使府上有人病了么?” 那人正是影州节度使黄惮府内的大管家赵基,他连连点头道:“列奇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得病的可不止一个,只是事情太过奇怪,要说起来,当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还是有情先生速速启程,随我们去一趟吧。” 这两天来找自己看病的人明显减少,列奇就估计着影州城出了什么事,因而封闭了城门。再听赵基这么一说,很明显情况已经十分严重,弄不好还是什么瘟疫。救病如救火,列奇不敢耽搁,连忙到屋子里和妻子告了别,早饭也没来得及吃,背起药箱就上了节度使府的马车。 仅仅是初夏时节,天气便是如此闷热,郊外没有一丝风,列奇将马车窗帘挂起,深深吸了口气。朝阳似火,射在身上更是热得要命,列奇无奈,只好又将窗帘放下。这样的酷热,要是爆发瘟疫,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列奇心急如焚,只嫌那颠簸的马车太慢太慢。 车行了大半天,浑身的燥热让列奇迷迷煳煳了好几回,他取出一些薄荷膏,擦在自己的两额和人中之上,感觉好了一点,这才发现,其实马车已经平稳起来,估计是影州城到了。 突然,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传进了列奇的耳鼓,声音甚是凄切,好像是一个妇人在痛哭她死去的丈夫。那哭声未绝,另一缕哭声又飘进了列奇的马车内,这声音除了有妇人悲痛欲绝的哭声之外,竟然还有男子嚎啕大哭的声音。跟着又听到第三缕哭声从另外一个方位传来,其中还包含着悽厉的童音。 列奇心中疑感顿生,他撩开窗户一看,马车刚刚过护城河进城门。刚进城门便有哭丧之声,可见这股病情多半已蔓延全城。赵基在马车旁纵马缓行,见到列奇疑惑的神色,连忙解释道:“近日以来,这影州城中怪病流行,又急又勐,已经有不少士卒医药无效,死于非命了。眼前这些哭声来自城防营,就是一些丧者的家属所发出的哀嚎之声。” 第25页 “城防营?不是节度使府邸么?” 赵基也不隐瞒,在马上侧过身子,靠近列奇从马车窗孔里探出的脑袋:“那些士卒本是大帅的亲兵,得病以后,大帅嫌他们有损节度使府的威仪,就把他们调来守城了。” 列奇又好气又好笑,这黄惮只知道顾及节度使府的威仪,却不怕损害影州城的威仪。这时,远处的哭声听得更清楚了,不是几缕,而是一大片,是无数个家庭因为遭到不幸而发出的哭声,此起彼伏,哀声不断。列奇忍不住问道:“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赵基小心翼翼地答道:“从疫情初起之日算起,大约有二十多天了。近三、四天以来,城防营不断有死人抬出,因此哭声不绝。” 列奇怒道:“这影州城的医者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场疫病也奈何不了?居然连拖二十几天!” 赵基嘆了口气:“倒也怪不得那些医者,只是这病太过奇怪,办法都想尽了,患病之人,全身发冷发热,任何药吃进去都会吐出来。他们初时只胡言乱语,看不出得病,等到癫狂发疯,确诊得病,离断气也就不用了,最快的不过一两天时间,拖得长一些的,也不过到三四天就送了命。” “咱们现在应该去城防营才是。”列奇沉吟道,“那里疫情最重,节度使府不必急在一时。” 赵基的神色尴尬,讷讷无语。列奇心头一震,顿时明白,定是节度使黄惮本人也染上了此症,这些地方大员向来视人命如草芥,影州城里死几个士卒对他来说,不过是少发几份军饷,断然不会在意。自己得病,才会慌慌张张,派出人马四处寻医。 当年的盛况2 列奇不再坚持,坚持也没有用,黄惮虽病,权势由存,哪里会允许列奇先去救治普通士卒。何况节度使府是病源所在,查病也合当首先寻找病源。 一行人折而朝城西行去,过了影河拱桥,一座华丽庞大的府邸出现在面前。有唐以来,节度使就是地方最高军政长官。节度使上任时八面威风,皇帝亲自派员为他饯行,属下州县官吏举行隆重的义式迎接,彩楼高耸,旌旗招展,鼓角齐鸣。节度使骑在高头大马上,由武装仪仗与五彩缤纷的旗帜簇拥而来,象徵着权力的“双旌双节”高擎着,各州县官吏都要在道路两旁恭恭敬敬地施礼。 到了唐后期,节度使权利更上层楼,不但管辖数州,而且总揽辖区内的军事、民政、财政,权力极大,称为藩镇。他们凭藉手中的实力,不听朝廷命令,割据自立,这是唐朝后期引起社会动乱的重要因素。五代时,节度使更加专横跋扈,完全成为无视中央的地方诸侯。 黄惮身为影州节度使,实则统治着影河流域的大片西域土地,称其为影州王也不为过。节度使府邸座西朝东,占地六十多亩。门口的迎宾牌坊通体皆石,结构三层,雕樑画栋、飞檐翘角,金色琉璃覆顶,威严大气。赵基挥手让众人停下,下马来到马车边道:“列奇先生,还请下车步行入府。” 列奇心中不快,疫情紧急,偏还这么多繁文缛节。忽听得节度使府里通通通传来三声炮响,列奇心道:怎地放起炮来?难道是有战事?这几年影州节度使麾下和龟林同罗部时有战事,弄得民不聊生,军民苦不堪言。列奇念头刚落,便见节度使府邸大门咿呀呀洞开,哗啦啦出来一队扛着彩旗的兵卒,这队兵卒人缝中驻旗而立,齐声吶喊:“节度使大人恭迎智者列奇先生!” 此语一出,外面的人马一阵骚动,连赵基也没想到黄惮会亲自出迎,可见那怪病已经缠得他不堪忍受,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到了列奇身上。列奇却在想着那句恭迎的用词,他们称唿自己为智者,而不是医者或者神医,莫非这病并非可以用医术来解决,而需要用到智慧和见闻? 大腹便便的黄惮身着百花腾蛟袍,头戴墨玉紫金冠,摇摇晃晃地迎出府门,哈哈大笑道:“列奇先生一到,本府就有救了。” 所谓千穿百穿马屁不穿,列奇也避免不了,心中对这个人的恶感大减。 黄惮牵着列奇的手入府,节度使府气势恢宏,众人一路走过供佛藏经的万卷楼,穿过接请圣旨的玉音楼,越过一片浓密的假山柏树林,游过“称甲西域”的碧波摇光楼,这才来到端庄宽敞的议事场所护法殿。 一路上列奇不断开口询问病情,黄惮只是说了个白天心惊肉跳、晚上噩梦连连的轻微症状,便再不肯多说。列奇明白其中定有隐情,这当儿人多口杂,是以黄惮不愿启口。果不其然,一到护法殿,黄惮就遣开闲杂人等,只留下列奇和赵基两人。 大殿的正中是一幅周公制礼作乐的铜质浮雕,两旁是几十根朱红圆柱,宫灯高悬,大殿的天花板上,有一块造型优美、饶有趣味的梅花形藻井。梅花正中有五龙戏珠,象徵着“五福临门”,藻井内侧刻有龙凤呈祥的图案。 赵其知道黄惮不愿意其他人知道他病重的事,在这个乱世中,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就是一方皇帝。他下面不知有多少人窥觐这个位置,若是病重消息走漏,很可能有人会乘机造反作乱,后果不堪设想。不料殿门刚一关上,黄惮就抱住脑袋,气喘吁吁道:“快,快,凉水!” 大殿一侧放置着火龙缸,乃是为火灾预备的,赵基毫不犹豫冲到火龙缸前,舀起一瓢水,兜头兜脸朝黄惮泼过去。列奇吃了一惊,这赵基是不要命了么,敢拿水泼节度使! 第26页 黄惮抖抖大脑袋,甩了甩水珠,狠狠道:“他妈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今日已经浇了两次凉水,再不尽快找出病结,老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赵基道:“大帅你福大命大,这不是把列奇先生请来了么,列奇先生是整个西域最最出名的智者,我相信,他一动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列奇听得云山雾罩,疑惑道:“大帅到底是何种病症,总要坦诚告知才行。” 黄惮沉吟了好一阵,终于咬牙说道:“不是病,这不是生病,我,我是被恶鬼缠住了!” 当年的盛况3 原来,黄惮的这座节度使府邸,乃是影州的一座旧宫殿改建,据说这座宫殿乃是西汉乌吉王所建。一个月前,黄惮嫌府邸后花园缺水,决定在那里挖出一个人工湖泊,引影河水注入,以便在后花园也能享受到江南泛舟採莲的乐趣。 不料开挖湖泊之时,却挖出了一条秘道。工程的负责人将这一消息报告给了黄惮,黄惮大为振奋。和龟林同罗部连年开战,影州府库亏空已不是一天两天,军费缺少让将士们抱怨不休,黄惮知道这是乌吉王旧宅,有秘道就证明有密室,说不定通过秘道可以找到大量乌吉王藏宝,如此一来,眼前危机可解。 黄惮马上吩咐挖掘湖泊工作暂停,命赵其在此警卫,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他自己则带领的一队亲兵护卫,决定要亲探秘道。面对虚幻的宝藏,纵使是黄惮这种身份的人也免不了贪婪之心,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宝贝,就不会等到第二时间。 一队人打着火把,拥簇着黄惮进入秘道之中。这条秘道由于至少已经封闭了上千年,所以空气相当不好,充斥着霉味和腐尸味,以及各种令人作呕的难闻怪味,而且一路上蜘蛛网、蝙蝠、老鼠和蟑螂等族类应有尽有,还有许多地下穴居动物的白骨。 秘道有一人多高,宽可并骑,呈陡降梯形,秘道壁上一路都有长明灯盏,只是年代太久,灯油早已石化,点之不着。这条秘道也不知道有多远,众人走了许久,还是没有到达尽头,手中的火把已将熄灭,黄惮估计了一下距离,他们应该已经出了城。 埋藏金银财宝决计不用挖这么长的秘道,大家懊丧不已,这条秘道明显是乌吉王修建的逃生秘道。当大敌来犯,围城被困之时,可以通过这条秘道逃出生天。所以黄惮猜测,他们离出口应该不是很远了。黄惮命令熄灭部分火把,只留下一前一后两枚火把继续燃烧照明,一边这两个火把燃尽后能有接替之物。 哪知两个火把用尽,又是两个火把……这秘道仿佛永无止境。连续烧光十八个火把后,众人都傻了眼,他们统共进来了三十六个亲兵护卫,加上黄惮是三十七个人,眼下火把已经用掉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还是即将烧尽的火把,眼前却依旧是黑暗一片。当即有人提议原路返回。 黄惮没有答应,他已然对这条秘道大感兴趣,如此长的一条秘道,非但可以用于危险来临时的避难逃生。在军事上,更有着出奇制胜、反败为胜的重大意义,这简直是一条天赐的地下长城。试想一下,若是有敌人包围影州城,黄惮完全可以将全城军民通过秘道转移,给敌人一座空城,然后绕到敌人背后,实施反包围。黄惮此时的兴奋不亚于发现大宝藏,他手一挥道:“一次点一个火把,继续往前走,不,跑步前进!” 当年的盛况4 一行人在秘道里跌跌撞撞地奔跑,黄惮虽说身材肥胖,但他是武将出身,功夫可是真材实料的。大伙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只知道踢飞了无数的动物尸骨,惊跑了数不清的地鼠,直到大伙都累得气喘吁吁。由跑变成走,由走变成挪移,由挪移恨不得变成爬行。 在第三十五个火把即将燃尽的时候,前面探路的亲兵陡然叫了起来:“大帅,前面没路了,咱们到尽头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长吁一口气,瘫坐在地上。黄惮定睛向前看去,果见前方是一堵石壁,再无出路。他这才发现,原来秘道所在早就从泥土变成了岩石,方才大家脚如灌铅,竟没谁觉察出来。 秘道怎么会挖进山里面,黄惮道:“都给我仔细看看,这里定有什么机关暗道!”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么大的工程,会搞出一个此路不通半途而废。 众亲兵从地上爬起来,抽出兵刃东敲敲西打打,忽听有个人道:“这不是石头,这是白膏泥!” 黄惮精神一振,白膏泥,那就是有人刻意将秘道封上的?这却是为何!莫非里面真有个藏宝室?“挖开!”黄惮激动大叫,“将那里挖开!” 可是挖开白膏泥谈何容易!众人的兵刃砍得卷口短折,只在白膏泥上留下几道白印。众人又是撞又是推,可那白膏泥像是长在石壁上、和石头原本就是一体般。黄惮眼看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悻悻命令大家退回。 众人在黑暗里走了差不多一天,才原路返回到节度使府。从洞里出来已经是深夜,赵其领着一队人灯火通明守在洞口,一步也不敢离开,看到黄惮再次出现,一颗心才算落下。 黄惮命人送来食物和茶水,大伙在后花园饱餐一顿,稍事休息。黄惮又命人准备了撞木、撞车、铁镐、狼牙棒等重型器物,再加一队三十六亲兵,多带食水火把,和原先的人马合为一处,他要再探秘道,原先那队亲兵叫苦不迭。 第27页 这次不必上次,因为准备充分,还预备了十几头小驴子拖拉器材,所以行进速度很快。便是这般,也走了三四个时辰。 用牢固城墙也能撞穿的攻城器械来对付白膏泥,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随着白膏泥墙壁的破裂,眼前出现了一条横道,大家实在没想到,打破白膏泥,竟然又进入了另一条地道!黄惮抬头向上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和原先那条秘道不同,这个秘道宽度虽然也很有限,但高度实在是太惊人了,足足有七八个人叠起来那么高。 “大帅,这不是地道,看来咱们进入一个巨大的地下建筑了。”一个年长的亲兵道。 黄惮道:“何以见得?” “你看,这地道内壁全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就连脚下的石板也是。”那老兵蹲下来,用手抚摸着地板,“这里恐怕是陵墓的围套!” “什么是围套?”黄惮怎么也想不到,出现在他眼前的会是一座瑰丽无匹的古墓!而且很有可能是乌吉王墓! 那老兵道:“大帅是中原人,不知道咱们影州人的规矩,影州人的房前都有围墙,大门就在围墙的中间;房后也有围墙,大多用于围成牛羊圈;房后围墙的外面还有围墙,用于围住菜地。影州人对围墙很重视,无论在哪里安家,必修围墙。豪富门第则更进一层,往往设立内外围墙,外墙包住整体建筑;更有甚者,设立五重外墙、七重外墙,相互攀比。咱们影州人筑墓和中原人也全然不同,故老相传,墓是阴世居所,所以也当有房有院子有储藏窖。” “你是说,咱们走到这座墓的围墙外面了?”影州人比围墙的事黄惮见过不少,不由对那老兵的话将信将疑。 如果是围墙,必然有院门,这门又在何处呢? 第四部分 当年的疯狂1 黄惮领着七十二名亲兵进入古墓围墙外的甬道。 甬道里冷气袭人,众人都是心下揣揣,没有人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东西,这里是古墓,一个至少千年以上歷史的古墓。就算墓中没有邪门玩意,但是,谁能保证古墓里面没有致命的机关。 说不定是一个恐怖的陷阱,井下排满尖刀;说不定是万箭穿心,变成人肉刺猬;说不定突然出现一个怪物,一口把他们吃了;说不定前面飘出几个白色或者黑色的东西,飘忽飘忽的对他们冷笑;又说不定,会有一张冷冷的面孔在等着他们,两颗长长的牙齿,一身白色绒毛,肌肤硬化的殭尸,在盯着他们的脖颈大动脉。 七十三个人,除了脚步声之外,就是浓重的喘息声。 又是差不多半个时辰,前面一侧终于出现了石门,石门建造做工精细,雕刻着大漠纵马的图案,人马草木栩栩如生。石门前列守陵狮、墓表和狻猊、獬豸、狴猂、麒麟、武士控马、大象、秉笏文臣、男侍、女侍等石作仪仗,两侧共11对。 在石门的右侧石壁上,有个小型的浮雕石像,这石像和周围中原格调的雕塑花纹极不协调,乃是西域一带信奉的火尊,代表着太阳和光明。火尊头上的两只角分叉两边,形成了一对手柄。不消说,这里便是石门机括! 黄惮命兵卒门后退十丈,指派一人去拨动那机括。随着机括的拨动,石门“嘎嘎”作响,隐约出现了一个深邃的洞穴,眼见并无危险,众人都大声欢唿,蜂拥而入! 哪知此地并非墓室,而是一个硕大的天井式墓道,两侧石壁皆刻有浮雕壁画,壁画以廊柱隔开,柱子为暗朱红色,柱旁有石墩陶俑,柱子之上乃是飞檐,盖着琉璃瓦当。天井最里面是连接左右石壁的端门,雕樑画栋,甚为华美。 端门有门框无门扇,在端门正中,立者一块神道碑,神道碑上刻着乌吉王的生平和对他的溢美缅怀之词。至此,黄惮等人终于确认了这的的确确是乌吉王陵! 神道碑的后面并非平地,而是一个向上的阶梯。阶梯的顶端看起来无路可走,但恰恰在最后一级阶梯上,安装着和外围墙门旁一模一样的火尊像。 掰动火尊像,又是一阵密集如爆豆的“嘎嘎”声,众人的头顶上有块石板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天窗”。黄惮大为嘆服,方才看上方明明是一整块石板,此刻却分离了开来。可见其接缝之精密,障眼法运用之纯熟,连石头的纹理也计算在内,一丝不苟。 爬上“天窗”,众人终于来到主墓室。火把照耀下,众人这才发现,方才移开的并非是一块石板,而是整个石棺椁!将入口安置在棺椁之下,当真是匪夷所思,独树一帜,令人意料不到。 宝库!他们真的来到了一个宝库! 当年的疯狂2 放眼是全是各色俑像,地上还堆积着无数的箱子,箱体已经完全腐朽,轻轻一碰就完全破裂,漏出里面的金、银、珠宝、玉石,闪闪发光。黄惮随手一抓,就捞上来一只螭虎纹玉佩和一枚猫眼金带扣,仅此两样,便可抵得上千两白银。黄惮兴奋得眼都泛了红,大手一挥道:“搬,给我搬,给我统统搬走!” 七十二名士兵也红了眼睛,他们砸开了箱子,推倒了俑像,将里面的陪葬物品一扫而空,连墓室的壁画也没有放过。他们甚至拉开了重达千斤的石椁盖子,撬开内棺,扯走乌吉王干尸上的饰物。撬开乌吉王的嘴巴,掏出玉含蝉(古人死后含在嘴中的玉器,蝉形,取褪壳重生之意)。反正是能带走的尽量带走,带不走的尽量毁坏! 第28页 不到两个时辰,原本精美华丽的墓室变成了断壁残垣的废墟,一行人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所以古语有言,天灾地灾,不及兵灾。 黄惮他们回到节度使府,将所得宝贝封存在府中的库房之内。黄惮明白这七十二名亲兵定然没有上缴干净,有所藏私,但他并没有过分追究。毕竟,这次是凭空得来的一笔横财,甚至可以说是不义之财,不让参与此事的弟兄门有点好处,道义上说不过去。 再者说,这挖人墓穴的事情黄惮也是第一次干,心中还有些后怕,让手下士兵都沾点儿好处,对他来说也是个心理安慰。假使“苦主”怪罪,大家也好一起分担点罪过,不至于单单缠上他一个人。 那料到,黄惮这担心竟成了事实。从古墓盗宝的第二天起,那七十二名亲兵中就不断有人被鬼缠身,发疯发狂,离奇死去。这些人一旦出现症状,便药石无效,僧道无助,念经符咒统统不管用。 二十天来,七十二名亲兵十去其九,余下的几个人也惊魂未定,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身上。就在前天,厄运终于笼罩了黄惮。他的眼前开始出现鬼影,他秘遣赵基请来了影州最出名的道士,做了几次驱鬼法事后,那些鬼魅还是我行我素,时不时来骚扰黄惮,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到后来更是头疼欲裂。 那道士自感法力不够,留下了一缸符咒水后仓惶离去。赵其这才想起影州智者列奇,建议黄惮请列奇来解析一下这件离奇怪事,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破解。 列奇听完这前因后果,略微思索了一下,问道:“大帅,可否请你述说一下那些缠人物事的具体形状,和它们飘忽来去的详细情形。” “先生这是何意?”黄惮脸色变了一变,“莫非你是怀疑本帅信口扯黄,胡说八道。” 列奇摇摇头:“并非怀疑大帅的话,只是鬼神由心生,大帅平日里所想鬼神是何模样,平日里所惧是何情形,你见到的定然也是一般无二,若果如这般,大帅心定则鬼神远,心安则魍魉离。” “谬论!谬论!真是岂有此理!”黄惮重重一拳捶在墙上,“你竟然不信这世上有鬼神存在,你……你你……我亲眼所见,岂容你怀疑!” 赵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劲在背后用手指捅列奇,节度使盛怒,那还了得,这列奇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列奇不亢不卑道:“大帅不忙忿怒,草民的话莫非半点也没有说中的地方?” 黄惮脸色怒色不减,语气却虚弱了下来:“鬼神能揣测人心意,又善变化万端,自然能化身为我心中所想之仪容……啊,他们来了,他们又来了!”黄惮顿时手舞足蹈作驱赶状,一边道,“头好疼,水,赵基,快泼水!” 赵基哪敢耽搁,又舀一瓢水向黄惮淋去,岂知黄惮应水而倒,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住颤抖,连话语也说不出来。赵基上前垫起他的脑袋,喊道:“大帅,大帅!”黄惮嘴唇急抖,眼睛越睁越大,瞳孔里尽是恐惧,忽然间身子一挺,终于一动不动。 赵基还在不住唿唤,列奇嘆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大帅已经去了。” 当年的疯狂3 “季教授,季古教授!”两声唿喊将季古从阅读的迷醉中唤醒,季古合上《搜异录》,脑海中一片混乱。 那个文化管理处的实习生张风笑呵呵地道:“天色已经暗了,季教授在路灯下看书,也不怕把眼睛搞坏掉啊。” 季古这才注意到,原来夜幕早已降临,影河边的路灯亮成了一串灯光的彩虹,倒映在水中,显得特别迷人。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游船的汽笛,和江边公路上间或的车喇叭相互应和,反而显得一片宁静。鸟鸣山更幽,意境也不过如此吧!武吉市还真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 “季教授,你看这么晚也没车了,要不我开摩托送你回去吧。”张风高大帅气,笑起来很好看,嘴角还浮现出两个小酒窝,他和顾方言在某些地方很相像,甚至比顾方言还要开朗一点。季古对他顿生好感,心想,若是云静见到他,不知会不会聊得来?年轻人之间没有代沟,比较好沟通,若是他去能排解云静心中的郁结,倒不失为一个意外收穫,当即朝他点了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有什么麻烦的,季教授太客气了。”张风一边发动摩托车,一边道,“我们这里的武吉烧羊腿、影河辣醋皮都比较有名,不如顺便去卖一些来,带去你那里,季教授和你的学生天天在工地凑份子搭伙,一定没机会吃上地道的武吉小吃。” 这孩子,想得的确周到。季古被他这么一说,肚子里还真空落落地难受。 张风拉着季古在武吉市转了一圈,买了不少吃食,张风还建议买点啤酒,季古连连摆手,他可知道回去的那路,要买啤酒还不被颠得有几瓶炸几瓶!季古记得老文化站附近的村子有个小卖部,到时候让顾方言过去看看有没有酒卖就行了。 在回去的路上,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季古依旧想着今天得知的一些事情。文革时的一段往事解决了他心中几个疑点,却又留下了新的疑点。他知道了在老文化站吊死的女人叫做赵兰萍,知道门口那个常常出现的疯婆婆是赵兰萍的母亲,知道了疯婆婆特别注视云静的原因,但是,当年她用推车推进老文化站的东西是什么呢?季古一点也猜不出来。若说是伍卫国敛财,那这财用板车推,也太恐怖了些。 第29页 还有那本《搜异录》,里面记载的奇事太让季古震惊了,根据古籍里面的记载推算黄惮他们进入墓穴的方位,正是季古他们目前发掘清理的主墓室。也就是说,乌吉王墓室原来被唐朝节度使洗劫过!最离奇的还不是这一点,和他们进入这墓室产生重重幻觉一样,黄惮和他的七十二名亲兵也没有逃过幻觉的洗劫,只不过古人迷信,把幻觉当成了真实,把幻觉里出现的人物当成了鬼魂。 和季古他们的情况有所区别的是,黄惮和他的亲兵是在离开墓穴之后产生幻觉,而季古他们则是墓室当中就产生了幻觉;黄惮和他的亲兵最终的结果是死亡,而季古他们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两种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情形之间到底存在不存在什么联繫?季古目前还不能在心中形成一个比较合情合理的推测,季古迫不及待地想将那本《搜异录》看完,那个智者列奇和大管家赵基,在节度使黄惮暴毙后,他们会採取什么行动? 在五代那样的乱世,节度使等于地方一把手,一把手暴毙,握有兵权的二把手就会取而代之,并且很可能会将一把手的家人近臣诛杀殆尽。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领导人决不会允许旧领导的爱戴者存在,他要一干完全衷心于自己的新部下。 黄惮暴毙,列奇和赵基会不会选择秘不发丧,隐瞒黄惮已死的事实,从而变坏事为契机,藉机扶植自己的势力?他们又会不会再入古墓,探寻致人迷幻疯癫的真相? 当年的疯狂4 回到老文化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因为一路上都在思索问题,季古竟忘了飢饿。 听到摩托车响,蹲在老文化站门外的一个黑影匆忙站起,慌慌张张地跑向远处,消失在茫茫黑暗中。张风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说:“那是什么?” “是个疯婆婆。”季古从摩托车后座上跨下来,感觉屁股都已经变得麻木。 二楼的两个房间灯火还没有熄灭,显然顾方言和云静都还没有入睡。顾方言耳朵比较灵敏,估计是听到了摩托声,赶紧开门下楼,一熘小跑来开门,边跑边道:“老师,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吶。” “文化管理处的小张送我回来的,他还给你们带了武吉特色小吃。”季古给张风介绍,“这是我的学生,小顾。” 张风连忙抢上来握手:“你好,我叫张风,狂风的风,不是山峰的峰也不是发疯的疯。” 顾方言并没有因为张风俏皮的话浮现笑意,他正色道:“我叫顾方言。” 季古看出顾方言神色不对,问道:“云静还是老样子?” 顾方言皱皱眉头:“是啊,一天都没有出房门,午饭还是我给她送房间去的,晚饭却怎么也不让我送进去了,只说不饿,老师,云静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季古道:“不会的,过了这个心理期就没事了,第一次参加现场古墓考古作业,总会有一点障碍。” 顾方言道:“要不,我再去叫叫,喊她一起出来吃宵夜。” 张风将摩托车弄进院子,笑道:“就是,快点才行,我和季教授都快饿昏了。” “哈哈,看来我来得真是时候呀?”一个汉子从满脸通红、喷着酒气从张风背后窜出来。张风吓了一跳:“你是谁?” 季古回头一看,不禁一愣:“毛师傅,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毛林松,只见他左右腋窝里各夹着一瓶影河大曲,手里提着一把油炸花生米,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明显已经喝高了。毛林松嘻嘻一笑:“我白天就来过了,小顾同学说你去市里了,这不一直等到晚上,我在村子里老远听到摩托声,就估摸着你回来了,所以提了这玩意来找季教授你聊聊。”毛林松说着扬扬手里的花生米。 “找我有事?”季古心道,墓中的那一幕莫非把他也给吓坏了?照理说这个人从前是干盗墓的,这点心理素质还是应该有的啊。 “还不是那档子事。”毛林松取出腋下的酒,顺手交给顾方言,“季教授,不瞒你说,我这几天一直没睡好觉,老觉着那件事有由头。” 站在一旁的张风大感兴趣:“什么事,能说给我听听么,我就爱听奇事,这位大哥,不如咱们先摆下摊子,边吃边聊吧。” “好好好,正该这样。”毛林松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看这地方就不错,铺上报纸那也就算是野餐了,对了,你……你有是谁?” “我叫张风,是季古教授的朋友。”张风从摩托车箱子里取出吃食,心道,这人还真有意思,没听说过半夜在院子里玩野餐的。 季古打开走廊里的灯,照得庭院一片亮堂,院子是青石板的,即使是不铺报纸也是相当干净。顾方言走到二楼,欲敲云静的房门,这才发现酒瓶还在手中。他放下酒瓶轻轻磕门道:“云静,出来吃点东西吧。” “我没胃口。”云静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不耐烦。 “吃点吧,季老师回来了,还带了武吉市的特色小吃,你要不出来吃点,岂不是辜负老师的一番心意。” 门“吱吖”一声打开,云静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低着脑袋走出门来,白了一眼顾方言,随即缓步下楼。 第30页 张风看着一身素白的云静走在红色斑驳的木楼梯上,在这个纯然的夜色中,仿佛是琼楼的仙女,不由张大嘴巴,看得傻了。 捞不尽眸子里的忧伤1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学生云静,这个是张风,文物管理处的实习生。”季古话还没说完,张风就急吼吼地向云静伸出手,谁知云静的眼神却无比空洞,跟没看到他似的,张风缩回手搔搔头,闹了个大红脸,还好是晚上,谁都没有看出来。 五个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顾方言将那两瓶影河大曲打开,找了五个一次性杯子,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点。一直没有开口的云静这才摇摇头道:“我不会喝。” 顾方言脸露喜色:“没关系,不会就少喝一点,难得大家聚聚。” 张风连忙凑上嘴巴:“是啊,是啊,少喝一点没关系,别呛着就行了。” 云静白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我是张风……”感情忙活了半天,云静压根就没注意到有他这个人存在,张风尴尬地搔搔头。看来搔头是他的招牌动作,顾方言缩在一旁暗暗偷笑。张风不敢再看云静,眼神滑向毛林松,转移话题道:“那个,毛大哥不是要跟季教授说什么事来着么,说来大家听听嘛。” 毛林松一仰脖子,把嘴里嚼了半天的羊肉送进肚子里,喝了口白酒顺顺嗓子道:“季教授,我近来一直睡不好觉。” “为什么?”张风代季古把问题给问了。 “就是那次,那次在古墓,老实说,真把我吓坏了。”毛林松一仰脖子又是一口白酒,“你们不觉得有些由头吗?那个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害怕。” “你看到了什么?”季古也好奇起来。 “我看到,我看到……”毛林松身子开始发抖,喉咙里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我看到那棺材旁的尸骨里爬出一个黑影,那个黑影钻进了季古教授的身体,然后季古教授身体发出金光,坐在一个高大的宝座上,身披着光闪闪的绣花金丝袍子,有个声音在我耳边不停说,他是乌吉王,他是你们的王,磕拜,快给他磕拜……” 季古腾地一下站起来,没错,那次事件之后,他问过老王,老王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如果仅仅是幻觉,怎么可能两个人的幻觉是完全相同的!这说明什么? 毛林松两眼已经喝得通红,他抬头看着季古,发疯似地笑道:“季古教授,乌吉王上了你的身,我甚至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是季古教授还是乌吉王,附近斜土村有个土地庙,土地庙旁边住着个活菩萨,据说很灵验,我昨天去了,活菩萨告诉我,他说,他说不单是乌吉王上了你的身,我也被墓中陪葬的小鬼上了身,他们都是千年老鬼,狠厉非常。活菩萨说,要破解,我们必须一起去他那里,他还说酒能驱魔……” “荒唐!”顾方言打断他的话,“太荒唐了,活菩萨这种欺世盗名的巫婆神棍你也相信,还要让教授陪着你去,真是太荒谬太迷信了!” 张风听得莫名奇妙:“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季古道:“就是我们在主墓室产生幻觉的事,老王没有和你说过吗?” “原来是那件事啊。”张风一怔,随即明白,“王老师和我说起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我当时还跟他胡扯了两句推测。” 毛林松被顾方言一顿训斥,居然就此醉倒,躺在地下打起鼾来,看来他说几日没有睡好觉倒所言非虚。季古听到张风的话,顺口问道:“推测,什么推测?” 张风笑笑:“我胡说的,我说季古教授可能是乌吉王转世。” “啊!——”云静陡然发出一声尖叫,捂住耳朵站起来就跑。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云静直跑上楼,跑进自己的房间,“啪”地一声关上门。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张风喃喃道:“我说错了什么么……” 捞不尽眸子里的忧伤2 三个人在门外叫了良久,云静也没有开门。 季古这次是真的有些担心了,若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弱,扛不过去的话,云静恐怕就会永远失去做一名合格考古人员的资格。季古想,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太主观太武断了,云静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或许他这个做老师的根本就不了解,当即暗自做了个决定,明天一定要动员云静去市里看一看心理医生。 季古挥手让顾方言和张风不必再喊了,张风却还不死心,总觉得云静是因自己一句话而变成这样,他最后一次敲了敲门道:“云静小姐,要是我说了什么不对或者不当的话,你骂也行打也行,总之是我张风的错,你别这样一声不吭吓唬大家啊。” 这句话还真有用,门从里面打开,云静泪痕满面地探出头,迟疑了一下说:“张风,你能不能带我走?” 这句话不光让张风大吃一惊,也让季古和顾方言大惊失色,云静怎么会这么说,她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季古陡然想起苏馆长跟自己说的那个故事,难道赵兰萍是吊死在云静的那个房间? 难道真有什么东西在日夜纠缠着云静,让她感到害怕。 第31页 张风丈二摸不着脑袋,可是他能看到云静眸子里的忧伤,这忧伤让他震动,也让他抖起一股怜香惜玉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生硬的磐石瞬间融化在这忧伤的眸子中,也许这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他搔搔头:“这……” 云静嘆了口气:“算了吧,我什么都没说。”“啪”地一声,又合上房门。 门外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这一下,他们是彻底搞不懂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季古握紧拳头,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让云静去看心理医生。 捞不尽眸子里的忧伤3 三个男人将毛林松半抬半送地抬到季古的房间里躺下,张风就怀着复杂的心情告辞而去了。季古和顾方言送走张风,也没了吃饭的心情。二人将院子中的吃食收拾干净,顾方言道:“老师,你去我房间睡觉吧。” 季古摇头:“不用了,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也我也睡不着觉,你去睡吧,我在走廊里看点资料。” 顾方言没再坚持:“老师,晚上天凉,你注意身体。”说着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微微的醉态加上复杂的心情,让顾方言看起来特别心力憔悴。 季古看着顾方言的背影,心中感慨颇多,这个弟子其实还是蛮可怜的。季古知道他非常喜欢云静,可云静却偏偏喜欢自己。虽然他季古可以狠心拒绝云静的那份感情,但他却无法驾驭对方的感情,他没有让云静转移视线,爱上顾方言的能力。虽然在心中,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这一对宝贝徒弟能够擦出爱的火花! 顾方言的爱是含蓄的,他对云静的好只表现在他愿意接受云静的欺负上,表现在谦让和默默关怀上,这就註定了他会爱得很辛苦,爱得很烦闷,爱得心力憔悴! 可是近来季古又何尝不心力憔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不知缘由,不知结果。他就像浪涛中的一只纸舟,只能身处风头浪尖,看得到所有表象,却无力去改变什么。 季古将放在二楼走廊里的座椅朝云静房间的方向移了移,注意着云静屋内的动静。有时候季古也在问自己一个问题,自己拒绝云静的爱到底是因为他对云静没有那种意思,还是因为他根本接受不了来自外界的非议,或者说他是在害怕别人无法接受自己,这个别人的范围中,包括顾方言。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云静若是出了事,季古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除了唿吸喘息,云静屋子内并没有其他声响。季古心下稍定,他拿出那本《搜异录》继续看下去。 捞不尽眸子里的忧伤4 确定节度使黄惮死了以后,赵基看看地上黄惮的尸体,又看看列奇,竟是满脸惊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赵管家,大帅之死没有一名家人在场,大伙对大帅的病情又不了解,我们若是这般出门,恐怕会被人剁成肉酱。”列奇是何等样人,他是影州一带最负盛名的智者,所以一眼便看出了事情的关键。剁成肉酱这话还算轻的,黄惮之死必然引起部下骚动,到时候几派相争,碰上道义都拿他们出来做挡箭牌,令他们成为节度使麾下几十万军队的公敌,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基脸色发白:“那该当如何是好,我合家老小都在节度使府……”话说到一半,嘴唇哆嗦,再也说不下去。 列奇沉着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瞒’字。” 赵基冷汗淋漓:“瞒,你的意思是……秘不发丧?” “正是!”列奇道,“我知道你算得上大帅的心腹,若大帅不死,你说话自有其份量。” 赵基愁眉苦脸:“但是大帅已经死了啊。” “你就当他没死,所谓重病多感染,感染当隔离。节度使府里都知道我列奇是来为大帅排忧解难的,却不知大帅的具体病情。”列奇手用力按在赵基的肩膀上,鼓励他道,“你出门之后,便宣布大帅病重,需要隔离治疗,任何人不准靠近这间护法殿。我则暂时留在殿中,以策应变。须知我精擅口技,能模仿大帅的声音,寻常人等自也不敢怀疑。可这毕竟是权宜之计,你须在这段时间内,慢慢将全家搬出节度使府,搬出影州城。” 赵基像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列奇又详细跟他说了一些应对应变的法门,赵基更是感激,说道:“恩公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可是如此一来,恩公岂不是反倒被困在护法殿中。” 列奇苦笑:“不用叫我恩公,我救你也等于救我,你以为我还能有选择的余地么。大帅是在和我谈话的过程里死去的,我是第一嫌疑人。走出这里,我定然死无葬身之地。留在这里,我还能矇混过关苟延残喘一阵子。这段时间里,你必须配合我将所以进入过古墓的亲兵叫到护法殿外,由我和他们一一对话,我若不寻出大帅的真正死因,相信你我二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不能安生。” 赵基点头称是,二人将黄惮的尸体抬到殿中座椅之上,摆了个伏案假寐的姿势。其时天气炎热,列奇又叮嘱赵基出去之后一定要设法弄几块坚冰过来,以防腐尸。在五代时期,豪门大户多半设立有地下冰库,冬天储藏冰块,到夏天则开库取冰,做成冰镇汤茶,供消暑之用。赵基自然是满口答应。 第32页 《搜异录》上详细的记载就到此为之,后面的记载则很简略,记述着赵基领来的几个挖墓亲兵,询问的结果都很相似,这种病发作起来,惧是有鬼缠身,神志处于时而清醒、时而癫狂的状态。 季古可以想像,在这样平淡的询问笔记后面,隐藏着多少的波澜壮阔。来自节度使府的猜疑,来自于赵基的压力,来自于大殿里即将腐烂的黄惮尸体,又或者来自于即将酝酿勃发的兵变。 所以在笔记的最后,列奇写上了这么一句话:大变将至,怪病缘由未明,孽矣!仅托基将《搜异录》一册付予妻,深明苦衷,其后生死各安天命哉!意思是节度使府的大变就要来临,可是我追寻的怪病起因还没有查探出来,真是天降灾祸啊。现在只好托赵基将这本《搜异录》交给我的妻子,希望他明白我的苦衷,此后的生死都不能自主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当然,整本《搜异录》并非只有节度使探墓染怪病这一章,跟所以的传奇志怪体一样,书中记载的都是一些神神鬼鬼的民间离奇故事,只是这一篇位于书的最后,用现代人的翻阅方式阅读古体线装书,自然是先看到后面的部分,恰恰这一部分又和季古经歷的事情相关,可谓巧到极点。 《搜异录》的最后一页附录着列奇妻子的一段文字,大抵是表达思念之情的言辞,这些言辞并非一次写就,二十间隔非常远,有周年追忆,也有二十年后追忆,最远的长达三十六年。可见列奇自此之后就没有回家,不知是生是死。 捞不尽眸子里的忧伤5 外面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季怀古合上书,揉了揉眼睛,抬腕看了看手錶,十二点还没过。看来,张风必定要挨雨淋了。 季怀古忙活了一天,实在已经累得不行,方才有喝了一点而酒,这会儿感觉连思维都变得迟钝了。他打开自己的房门,里面毛林松四仰八叉睡得正酣。季怀古轻手轻脚地将走廊里的竹椅子搬了进来,也没有开灯,摸黑从行李箱里拖出几件厚实衣服,预备坐在椅子上,盖着衣服凑合着睡一觉。 便在这个时候,床上的毛林松突然梦呓起来:“……大王,别杀我,大王……我,我……”勐然间“啊”地一声惊叫坐起。刚一坐起,又是“啊”一声惊叫,大概是黑暗中陡然看到季怀古的身影吓的。 季怀古连忙说道:“别怕,是我。” “你……你怎么会在我家里?” 季怀古哭笑不得,这毛林松,真睡煳涂了,占着别人的床还以为别人闯进了他家,季怀古起身拉开了电灯。老化的线路让电灯光时明时暗,毛林松满脸惊疑之色还未褪去。“咚咚咚”的敲墙声忽然响起。 这回连季怀古也吓了一跳,毛林松躺在床上,自己坐在椅子上,那么是谁在敲墙? “老师……你,没事吧?”云静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季怀古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云静听到这边的动静,敲墙询问。看来,她还没有睡着。季怀古回应道:“我没事,云静,你早点休息吧,真高兴听到你的声音。” “是吗?我……”云静在那边房间重重嘆了口气,不再说话。 毛林松这才明白自己是喝多了酒,睡在季怀古的房间。可能怕再次吵到隔壁房间,他轻声道:“大王……不不不,季教授,对不住,我这就回家,不影响你休息了。” 季怀古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王,毛师傅,你的思想包袱太重了,其实墓中的那件事都只是幻觉,我们都是受到某种东西的影响产生了幻觉。” “是啊,是受到鬼魂的影响。”毛林松踉踉跄跄扶着墙壁下床,“真的,我真的看到乌吉王的魂魄上了你的身。” 季怀古解释道:“你看到其实就是一种幻觉,导致幻觉可以有很多种原因,可能是古墓里浑浊的空气,也可能是心理的紧张情绪。我看,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我们挤一挤,外面还下着雨呢。” “血!”毛林松低哼一声,看着手掌,再次跌坐在床上,“季教授,这墙上怎么会有血!” 毛林松的手掌上果然有淡淡的血迹,季怀古看了看墙壁,果然,墙上又渗出大朵大朵的血痕。每次阴雨天气,墙壁返潮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此前他曾怀疑这血迹是赵兰萍被严刑逼供时,血迹飞溅所至。可是现在他却看到,这泛出的血迹甚至能沾到毛林松的手上。 这血迹决非几十年前所形成的,季怀古用手指去摸了摸墙壁,感到那些血迹还有着微微的粘性。天,这是最近形成的! 可能是在他们入住前,也可能是在他们入住后! 毛林松说什么也不敢再住在这里,一迭连声地要回家。季怀古没再强留,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文化站,看着他消失在雨雾中。回到房间,季怀古用小刀将那泛血的墙壁灰颳了一点下来,装在一个小药瓶中。有机会的话,他想把这个送去化验一下。因为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难道说,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曾经发生过一起兇杀案?! 看不完人世间的悲凉1 那天註定了是个多事的一天! 在很多很多的传说中,有重大事件发生必然有其天兆。可是那条的天兆是什么呢?夜晚的雨水?还是墙壁的血迹?又或者是季怀古的心跳? 第33页 季怀古是在一片烦闷中醒来的,虽然是春天,可是这里的清晨没有鸟语花香,有的只是屋子里的霉烂气息和院子里桑树上乌鸦的栝噪声。武吉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乌鸦多,麻雀少,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此地虽然号称西域江南,但一直和厄运相伴。 今天不止有乌鸦的栝噪,还有七嘴八舌的争吵声。 季怀古迅速套上衣服,开门向楼下看去。只见院子里那口古井旁边,三个人在那里推推搡搡,其中有顾方言和云静,最让季怀古吃惊的是,另外一个人居然是那个疯婆婆。季怀古急忙下楼,问道:“这是怎么了?” 顾方言一只手依然紧紧抓着疯婆婆的胳膊:“这疯婆子想把云静推下井!” 季怀古吃了一惊,院子的铁门依旧关着,这老太太是怎么进到院子里来的?她又为何要对云静下此毒手。正思绪纷乱之际,却听云静道:“没有,疯婆婆是想救我。” 顾方言道:“云静,你疯了么,我明明看到这疯婆子抓着你的腰,使劲把你朝井里推,要不是我下来得及时,恐怕你就掉井里去了。” 云静白了他一眼:“那就多谢你的好心了!” 季怀古瞧出云静语气的不对,说道:“方言,你先放下老人家,有话好好说。云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方言嘀咕一句“和疯子怎么好好说话”,松开了抓着疯婆婆胳膊的手。疯婆婆一边按摩着被顾方言握疼的胳膊,一边对着季怀古嘿嘿傻笑。 云静的眼光从季怀古脸上闪躲似地扫过,停留在疯婆婆脸上,疯婆婆也将目光转向她,向云静咧嘴一笑,将手上那朵花递给云静:“给你,戴花,漂亮。” 云静回以一笑,把花接过来,才发现那是朵绢做的假花,已经很久很脏,花的后面还有个发黑的别针。看那别针镀铬全褪,磨得发黑髮亮,就知道有了不少年头。云静也不嫌弃,顺手别在衣服上。那疯婆婆拍手叫道:“小萍,好看,好看。” 云静和顾方言都不明白疯婆婆在说什么,这句话只有季怀古了解,疯婆婆嘴里的小萍,多半就是她已经死去的女儿赵兰萍了,苏馆长说她看见女的就认作女儿,果然没错。尤其是在这破败多年的老文化馆看到云静这般年纪的女孩,正如看到当年的赵兰萍,疯婆婆哪还有不激动的。 云静不明就里,也就没敢过分对疯婆婆表现出亲热,她低声回答季怀古的疑问:“其实我半夜就已经起床下楼了,那时候雨刚停,我看到疯婆婆在铁门外向我招手,就打开门把她放了进来。” 顾方言张大嘴巴:“你三更半夜把她放进来干什么,云静,你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疯婆婆那时想把手里的花给我,我就让她进来了。”云静看向东边的朝阳,眯着双眼道,“我和她说了半夜话,她只会对着我笑,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女儿,你可别寻短见呀’,奇怪,她怎么知道我要寻短见……又为什么要叫我女儿?” “什么!你要寻短见?!”季怀古和顾方言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喝道。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我这两天一直迷迷煳煳,心情不好,可是我……”云静的眼睛里一下涌出泪水,嘆气道,“太阳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决定要跳井,那井里像是充满着一种召唤的魔力,我无法抵御它的诱惑,多亏疯婆婆死命拉着我……” “所以顾方言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季怀古心中黯然自责,什么原因竟让云静有了自杀之意,自己真是太疏忽!太自以为是了!如此重大的情绪波动,竟将之当成普通的心理压力来处理,冷漠的冷处理!“云静,你心里有什么事,能和老师说说吗?” 云静皱着眉头,神色又是迷惘又是彷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死,我……”她抱住脑袋,缓缓道,“可能是因为那个梦。” 梦?梦和云静又有什么关系,季怀古正欲问“是我的梦还是顾方言的梦”,二楼却传来了手机铃声,可此刻他们都没有心情去理会。 “那次古墓幻觉以后,我也做了一个怪梦,可是我一直没有跟你们说。”云静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陌生、困惑、迷离、还带有一丝惊惧、一丝惶恐。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撕心裂肺的音乐声自顾方言的裤兜里想起,顾方言尴尬地掏出手机,手机上是个陌生的来电号码。他朝季怀古和云静看看,云静不耐烦地说:“你先接电话吧。” 顾方言接通电话,“嗯”了一声后就将电话交给季怀古:“老师,武吉市公安局的电话,是找你的。” 季怀古接过手机,边听边点头,越听脸色越灰败,最后应了句:“好,我马上就来!”随即挂断电话。顾方言担心道:“老师,没事吧。” “有事。”季怀古脸色沉重,“张风死了!” 云静的自杀之说已经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这时却又听到这个消息,不啻在头顶炸响一个惊雷,连云静都目瞪口呆。只有那个疯婆婆,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第34页 季怀古看了看手錶,哽咽道:“方言,你照顾好云静,我要出去一趟。”也来不及洗漱,回屋换了双鞋子就匆匆出了门。 现在是七点四十,这里每天仅有一部班车开往武吉市,每天八点准时发车。而从老文化站到乘车的地方还需要步行十几分钟。 季怀古必须赶上这班车!在季怀古心中,张风是因为他才出事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张风是那么一个豪爽可爱的青年啊,要不是因为自己从新文化馆出来得晚,要不是送自己回老文化馆,张风就用不着赶夜路回家,也就谈不上半路出事故。 季怀古没有办法不伤心,也没有办法不自责。 看不完人世间的悲凉2 张风死在从郊区回武吉市的半路上,被早上赶路的村民发觉。出事地点离老文化的距离其实并不是太远,季怀古在班车上摇晃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达了这个地方。 这是一段上坡路,张风的摩托车已经差不多冲到坡顶,摔得面目全非,沾满污泥的车轮扭曲变形,连摩托车油箱也撞破了,淌出的汽油被泥泞的土地吸收,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奇异的七彩。张风却倒在坡底,双目圆睁,脑袋挂在一边,脖子周围鲜血淋漓,颈骨好像被利器割断,仅仅连着些皮肉。 在这段上坡路的破腰处,立着一根电线桿,因为郊区风大,电线桿有着加固设施,三个方向拉了连接地面的牵引钢缆。就是其中一根细细的钢缆要了张风的性命,那钢缆的一段染着殷红的鲜血,穿着白褂子的法医正在钢缆上採集血样。 季怀古可以想像,张风在雨幕中一路飞驰,当他注意到眼前这根钢缆时,除了错愕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于是钢缆割破了他的喉咙,将他自摩托车上拦截并反弹出去,而惯性却让摩托车一路上沖,悲剧便在不到十分之一秒内发生。 生命是何其脆弱的一样东西哦,张风昨日的豪爽、惊喜、爱恋、恐惧、好奇,凡此种种,无比丰富的感情在十分之一秒内就变得毫无意义。正所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这个意义上,季怀古倒宁愿这世上有鬼神,最起码,可以有个寄託哀思的载体。 两个民警过来询问季怀古,季怀古犹如耳鸣什么也听不见,他心中只有一个疑惑:这段上坡路并非主干道,乃是牧羊人踩出的小路,张风怎么会将摩托车开向这里。 民警回答了他的疑问:“死者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超标,是酒后驾车行为导致的严重事故。季教授,我们是从死者的单位得知死者昨天是和你在一起的,可否请问一下,昨晚你们喝酒了吗?是聚会喝酒还是故意灌死者喝酒。” 喝了,当然喝了!季怀古恨不得立即回去将毛林松掐死。要不是他摇摇晃晃提着两瓶白酒在节骨眼上闯进老文化站,他们是决不可能喝白酒的,最多让顾方言去小卖部看看有没有啤酒。 当然,季怀古最想掐死的还是自己,张风回家的时候,他竟没有想到酒后驾车这一节! “五个人,喝了两瓶白酒。” “哪五个人?” “我,我的两个学生,一个叫顾方言,一个叫云静,还有一个工程承包人,叫毛林松。” “怪不得。”做笔录的警察忍不住教育季怀古,“酒后驾车害死人啊,季怀古教授,你们没能做到提醒死者,虽说没有刑事责任,可难逃良心谴责啊。” “是是是。”季怀古连连点头,何止是良心谴责,季怀古的肠子都差点悔青了。 做完口供旁证,在文件上按了手印。季怀古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恳求公安局的法医同志顺便帮他化验一下里面的东西。法医奇怪地接过去:“这是什么东西?” 季怀古道:“墙上刮下来的,我怀疑是血迹。” 办案民警警惕皱眉:“血迹?哪里墙上有血?” 季怀古本来想说是自己的住所,但眼见要节外生枝,改口道:“是墓道里的,化验结果对我的考古工作来说很重要。” 那个法医斜瞥了季怀古一眼:“你们做学问的都这么冷血么?这边刚刚死了个熟人,你却还有心思探讨你的工作!”虽然话这么说,法医还是将那个瓶子接了过去。 季怀古潜意识里有句话差点冒出来:焉知这血迹和张风的死没有关系! 季怀古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近来的思想真是乱得可以,有时候仿佛可以不经过他的大脑,直接从灵魂深处蹦达出来。他执意要在此刻拿出那个装血石灰的小瓶子,是不是也不是他的本意,而是陡然蹦出来的念头呢? 季怀古彻底煳涂了。 看不完人世间的悲凉3 毛林松不用季怀古掐死,他自己死了,死在自家床上。 季怀古从张风的事故现场回到老文化馆,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季怀古简直快要疯了,一日之内,云静跳井,张风出事,现在毛林松又死了。 报讯的村民匆匆离去,季怀古里里外外没看到顾方言,便问云静他的去向。云静告诉他,顾方言嫌那疯婆婆老是来骚扰云静,就亲自把她送走了。 “他怎么知道疯婆婆住哪里?”季怀古心里咯噔一下,顾方言可千万别再出事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恐怖电影,老文化馆是个凶宅,走出凶宅的人会一个一个莫名其妙的死去,留给活着的人无尽的压抑和恐惧。 第35页 “不知道,也许是随便送往别处了吧。”云静低头道,“其实疯婆婆对我并没有什么危险,顾方言太……” “方言也是担心你,为你好嘛。”季怀古接口道,顾方言的行动虽说鲁莽,但现在可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时候,只希望顾方言能把疯婆婆安顿得好一点,别图省事,随便扔到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一走了之。疯婆婆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并且是个可怜而伟大的母亲,关于赵兰萍那件事季怀古还没来得及跟疯婆婆求证,还有疯婆婆当日送进文化馆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没来得及跟疯婆婆套问。 当年节度使黄惮大盗乌吉王陵,肯定有不少宝贝散落在民间,季怀古隐隐觉得当日疯婆婆送进文化馆的那车物事,说不定就是一部分乌吉王陵里出来的东西。要是能证实这一点,按照这个线索追查下去,没准能追回一些被盗文物。就算那车物事不是文物,季怀古也直觉这些事和自己之间是有联繫的,至于怎么个联繫法,在他心中还是一片空白。 云静敷衍着应承了一声,她的语气中包含着微微的不满,还隐约发出一声冷笑。现在的云静和以前大大咧咧的云静比较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季怀古有时候甚至觉得原来的云静已经消失了,现在的云静空有其面貌,却不知装着谁的灵魂。 每当季怀古冒出这种想法时,他都恨不得煽自己一巴掌。正是因为自己疏忽云静的感受,才造成了她今日要跳井的后果,自己怎么还能有这种侮辱性的想法。他暗骂自己两声,嘱咐云静在屋子里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就一个人去了毛林松家。 毛林松家聚集了很多村民,大家都围在毛林松家的里屋门口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只因毛林松的死状实在是太诡异了! 看不完人世间的悲凉4 毛林松裸体躺在床上,被子已经被蹬到床下。他双手搁置在脖子旁边,手还保持着鹰爪状,脖子里几点淤痕十分清晰。再看毛林松的脸上,双目圆睁,瞳孔放大,牙齿紧咬着舌头,露出嘴外的那截舌头已经变成了青紫色。最最奇怪的是,在毛林松的性器前方,留下了一大滩喷射状精液。 由于毛林松承包古墓挖掘工程时,招募了不少本村村民,所以大家基本上都知道古墓里发生的那件事,这会儿一联繫,更是说得邪乎其邪。村民们议论纷纷,说毛林松是被古墓女鬼缠身,叫女鬼活活吸取了元阳,又将他活活掐死。要不怎么会死状如此之恐怖,还留下那一滩不堪入目的精液。 但是季怀古一看便知,毛林松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颈动脉和椎动脉会被同时堵住,颈部大血管闭锁,向脑部的供血会在剎那间停止,造成脑内缺氧,十几分钟后便会死亡。如果用力过勐,颈关节会脱臼,立刻导致心跳和唿吸停止。这也是一种自缢方式,自缢有个显着的特点就是能够带来生理快感,如果是男性,实施两分钟左右,男性的性器就会勃起,并射精。 很多有自虐狂的性变态者,都採取自缢临界的方式来取得性满足。 可是毛林松为什么要自杀,难道真如大家所说,他被古墓里的恶鬼缠身了?当初在古墓里出事的人有好几个,除了毛林松之外,还有季怀古师生三人和文物管理处的老王,为什么单单是毛林松出事? 不对,如果不是疯婆婆拦着,云静也出事了! 那么剩下的三个人呢?厄运同样会降临到他们三人身上吗? 张风的车祸又仅仅是一个意外吗?在车祸现场,季怀古就曾这样问过自己。影州人性格豪爽,待客热情,喝酒都是用大碗的。那晚不过两瓶白酒,还是几个人均摊,张风多不过三两。 西北有句俗话,叫做小伙子睡凉炕,全凭身体壮。仅仅三两白酒,就能让体格健硕的张风迷煳得不辨别方向?!虽说昨晚有雨,道路泥泞,可是雨水浇身,应该让张风更清醒才是! 所以张风死得很蹊跷。 想起了张风,想起来交给法医的那瓶血石灰,季怀古就陡然想起毛林松在他房间里发生墙壁血迹的事情,毛松林的手上曾经沾染了这些血迹,难道说,墙壁里住着冤魂,顺着血迹渗入毛林松的身体。 季怀古知道这种想法很无稽,但却抑制不住自己已趋紊乱的思绪。 “季教授,要不要报案?”一个村民的声音把季怀古从思绪里拉回到现实。看着床上狰狞的死尸,季怀古心中苦笑。报案又如何,不报案又如何?毛林松一看便是自杀,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报吧。”季怀古说着去掏裤兜里的手机,可裤兜里的手机恰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季怀古教授,你开什么玩笑,拿沾了羊血的石灰粉来给我化验,寻我们公安人员开心么?”来电的是那个法医。 竟然是羊血,这个倒出乎季怀古的意料。可是,谁会跑到二楼房间去杀羊? “对不住,不过……”季怀古尴尬道,“我现在要报案。” 第五部分 铸就了灯火阑珊两生花开1 绛红色的琉璃瓦在强烈的太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千楼万榭笼罩着红白的甲冑,犹如藏式的寺庙,这是大概便是乌吉的王城了吧。日子仿佛凝固在慵懒的午后,无数雕樑画栋、琼楼玉宇,静默在阳光里,似在沉睡,似在沉思。 第36页 铁甲卫兵们巡逻的口令声从巍峨的宫墙越出,渐渐隐没在宽阔的街道和狭窄的市井。郁郁葱葱的柳树、红红绿绿的植物、清清澈澈的河水、奇装异服的人群,各种稀罕的物事,好玩的宝贝,从寒冷的斯坎迪纳维亚,遍地香料的土耳其,碧波荡漾的马六甲,汇聚到这西域第一城。 外界的热闹跃不进宫墙,跃不进这座空旷无比的宫殿,却跃入了她的心中,她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片不属于她的世界。但是她又觉得这些很熟悉。身边那些华丽的绫罗、醇厚的美酒、明媚的妙目、流畅的琵琶、飘香的食物、穿金戴玉的宫娥,都是些似曾相识阔别多年的场景。 她的思想已经停顿,已经随波逐流,不明白苦难不知从何时开始,但这就是她的人生,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人生! 她的双手被粗重的棉绳捆缚着,脚下的镣铐和另外一个人连在一起。那是个健硕的成年男子,胸口后背几个箭创腐烂泛脓,发出丝丝腐臭的味道,他的头髮苍苍茫茫,眼睛深凹,萎靡不振,满是鞭痕的那张脸既让她疼惜,又让她害怕。这张脸一直在她的心里,这张脸一直在她的记忆中,虽然不记得曾经的如胶似漆,可她明白,这便是自己深深眷恋过的男人。 王坐在高处宫殿一端的宝座上,正在亲吻怀里美女的嘴唇。他是一国之君,在别人眼里他是万人之上的完美之人。年轻,强壮,又英俊不凡。他那张完美的脸并不亚于正枕在他腿上的美人。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多看王一眼。 满殿的金甲武士如同他们手持的金瓜大锤一样,面无表情木愣愣地瞧着他们的王,等候着王的命令。年轻的王却又低头去吻怀里的美人,晶莹剔透的葡萄美酒滑过水晶杯,泛着莹彩。王微笑着,把口里的酒送入美人的口中。美人闭着眼睛享受王的嘴唇和甘甜的美酒,入迷的表情如此痴醉,手臂如蛇般缠住王的腰身。在场的宫女都有些脸红,讪讪地不好意思低着头。可是她和他不在乎,他们的眼中没有了旖旎,没有了仇恨,没有了悲喜,有的只是满目萧索。 今日此来,有死而已! 王如此做作,他们又怎会去嫉愤!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他们的余力已经用尽,还是将这份忿怒留给天下的人民吧。 宝座上的王终于推开怀着的美女,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四个金甲武士俯首听命,提着四团细棉绳走到她和他的身边,那四团棉绳颜色各异,豆芽粗细,看起来异常坚韧,绕成了脑袋般大小的线团。 她和他对视一眼,心中长嘆一声,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铸就了灯火阑珊两生花开2 四名武士将他们拖拉到王的跟前,王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两名武士按着他们的头,两名武士踢着他们的腿弯,强行将他们按着跪在王的面前。王走下宝座,一把扯去她身上的衣物,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傲人的胸脯。他喉咙里发出咆哮声,他的眼中渗出泪水,他的伤口崩裂出浓血。 她和他同时闭上双眼,他不忍看她被摧残,她不忍看他痛苦的神色。 王接过武士们递过去的线团,慢慢地扯出线头,一点一点地缠在她的肉体上。缠绕,收紧,再缠绕,屈辱仿佛永无休止。王的笑声肆虐且充满着復仇的快感,王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动作却越来越快,就像一台绕线的机器。 她严密如茧的捆缚下,好像连血液和心跳都被困住,跪在那里再也动弹不了一丝一毫。王最后开始绑缚她的脑袋,棉线连着髮根,脑袋向后扬起,让她脖子无法扭动。随即密密麻麻的棉线就包裹了她曾经艷丽的脸蛋,那起先几根棉绳收束的位置和角度都特别刁钻,好似压迫住了某些穴位,竟让她的嘴巴无法合拢,后来则连五官表情也扭曲不了。 除了七窍之外,她现在已完全是个裹在棉茧里的蛹了。 王终于累了,喘着粗气直接坐在宫殿的菱花地毡上,宫女们战战兢兢端来了解渴的百合酸梅汤,伺候王喝下,用颤抖的手给王打着扇子。她们进宫这么多年,大概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残忍的场面。 王已无力再绑缚另一位囚犯,在他的示意下,两名金甲武士按部就班地代劳。 到后来,她和他,实在已经看不出什么分别。 两人被背靠背放置着,即便再怎么运动眼珠,他们也无法彼此相望。 铸就了灯火阑珊两生花开3 一个口颂经文的红衣喇嘛走在最前面,后面八名姿色绝佳的西域少年抬着王乘用的那架华美豪奢的步撵,十六名金甲武士紧随左右。武士们的身后是一辆马车,她和他就被搁置在这辆平板无棚的马车上。 一队人在宫中七绕八绕,穿过无数檐廊夹道,越过几处广场拱桥,走了半天,终于来到王城后花园。满眼都是奇花异草、争芳斗艳。假山溪水白玉桥,荷叶田田百合娇;绿树荫里麋鹿走,紫竹林中仙鹤跑。她看着这生意盎然世界,奇怪自己竟没有一点儿留念,一点儿依恋。 今生即便死了,又焉知来生是什么命运呢。 两名武士合力推开一座假山,露出一个绵延向下的洞口。洞的两壁点缀着牛油烛火,照得洞里面明亮如昼。一行人钻进地洞,继续前行。在这地道中竟一走几个时辰,步辇上的王都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众人才来到和地道交叉的一条横道。 第37页 她和他的脑袋已经被绑缚得扬起,像是浑天仪下接震动球的铜蛤蟆。所以她能看到这条横道的高度,她看到了雕花精緻的石壁,却几乎看不清横道的顶部。在横道转了半圈,进了一个石门,石门里是一条宫殿般的过道。过道的另一端是端门,端门后面是个向上的台阶。 翻过台阶,众人便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大厅里摆着一个巨大的棺椁,棺椁旁边是一块架空的玉石板。玉石板上摆满了鲜花,鲜花丛中躺着个中年男人,看得出,那个人已经死去多时。她觉得这个男人相当面熟,和她之间应该有过纠缠、有过仇恨,或许还有过渴望。 喇嘛围绕着死者不停念诵经文,王下了步辇,率领部下跪倒在尸体前。她和他已经被这种迷离的气氛搞得漠然。也不知过了多久,诵经磕拜的仪式终于结束。王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献祭灯俑。” 一名金甲武士取出两根粗长的棉绳,在棉绳的一端各拴了一块熟牛肉。熟牛肉塞在她和他的嘴里,犹如钓鱼一般。她和他的嘴巴始终大张着,口腔和舌头都已然干涸。另一名金甲武士抱来一灌马奶,顺着她和他的嘴巴浇灌。 为了避免被呛,她和他忍不住喉口耸动,牛肉立刻随着马奶滑入肚中。他们就像被鱼钩钓上来的猎物,食物已经进入了肚中,棉绳却还有一截留在体外。 两个穿灰衣服的人走上前来,她认得,那便是方才赶马车的车夫。等到车夫提来两大桶和着糯米汁的泥浆,她才明白自己看走了眼。这两个灰衣人便是王从中原请来的制俑高手。 泥浆逐渐封裹住她和他的身子,封住了她和他的耳朵,这世界仿佛一下变得宁静,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泥浆封住了她和他的鼻孔,少量的泥浆呛进了肺里,咳嗽的声音迴荡在体内,仿佛能将身体炸裂。她和他只能依靠嘴巴去唿吸了,看着王和他的手下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她突然觉得王其实才是个可怜可悲的人,远远比她和他可怜。 泥壳在她和他的身上渐渐凝固,凝固成一个坚如磐石的甲冑。她此事冒出的想法十分奇怪,她想的是,如果是打仗,那么这身泥壳将是最安全的保护,而现在,这是最贴身的牢狱桎栲。 空旷的大厅里架起了两个青铜鼎,鼎下炉火正旺,鼎中沸腾翻滚。她和他的舌头能感应到烟雾中的牛腥味,这是牛油! 王一声令下,两名灰衣人提来两个有把手带侧嘴的大瓦钵,从热气腾腾的鼎炉中挽出两钵滚烫沸腾的牛油,抬高瓦钵,钵嘴里留出的牛油在空中划出一道炙热的曲线,准确地灌入她和他的嘴中。煎心熬肺的疼痛随之而来,剎那熄灭! 铸就了灯火阑珊两生花开4 处理完毛林松那边的事,回来已差不多是傍晚。 季怀古打电话问了问顾方言的行踪,顾方言说正在回来的路上,让季怀古别等他吃饭。他还告诉季怀古,他已经把疯婆婆送到别的镇子去了,还託了个熟人暂时照顾疯婆婆的起居。这让季怀古相当满意,有人照顾赵母,这是最好的结果。 云静煮了点面条,算作她和季怀古的晚餐。吃饭时季怀古说起了张风和毛林松的事,云静却充耳不闻,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听季怀古说什么。季怀古看她神态不对劲,就问起她这两天的情绪波动的原因,云静低着头,酝酿了老半天情绪,终于说了一句话:“老师,其实我也做过一个怪梦。” 于是云静就讲起了这个古怪残忍的梦境,听完这个故事,季怀古简直有些毛骨悚然:“你是说,在梦里,那两个人被做成了两盏牛油灯俑?” 云静低头道:“不是那两个人,是我和顾方言!” “什么?!”季怀古大吃一惊。 “是,我梦醒后才回忆起来,梦中和我一起被做成灯俑的那个男人像极了顾方言的面孔,而那个做俑的地方则是我们现在挖掘清理的乌吉王陵主墓室,躺在墓室里死者根本就是……”云静说道这里一愣,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咽下去。 季怀古睁大眼睛道:“你不会说那个死者就是我吧!” 云静艰涩地点点头:“那个死者应该还是乌吉王,但是他的相貌真的和老师一模一样。” “好吧,就算那个死者、也就是乌吉王是我,被做成灯俑的是你和顾方言,这和你的情绪波动又有什么关系呢。”季怀古搁下筷子,诚恳地说道,“云静,你总不能因为那一场梦境,因为梦境里被设计成了祭品,而在你我之间产生隔阂吧。” 云静没有回答季怀古的这个问题,她说:“老师,你信不信前生后世?” “前生后世?”季怀古笑了起来,“你说我是乌吉王转世?云静,你几时和毛林松一个调调了。”季怀古嘴里不经意流出毛林松这三个字,又是一阵难过。 云静还是没有回答季怀古的话,她一本正经说:“季老师,来武吉市之前,在之前你的其他考古经歷中,是不是也曾经发生过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些事情根本无法用科学观点去解释,而只能怪罪于自己的精神,从不可捉摸的神经领域去解释,给它冠以幻觉、精神分裂等等所谓的科学分析。老师,你抛开偏见,好好想想,有没有过?” 怎么没有!若不是久经“磨练”,季怀古的意志也不会变得如此坚强。他还记得入行的时候碰到过一只会自动“吐灰”的血沁玉配,头疼了一个星期,差点在噩梦纠缠中死去。他听见过青铜兵器里的杀伐声,看见过入土几百年的铜镜里映出的女人笑脸。这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归结为幻觉,若不是今天云静以严肃的姿态提起这个话题,季怀古会让这些无法解释的东西继续划分到幻觉的范畴里去。 第38页 “有过。”季怀古深吸一口气,说道,“可是那些现象无法解释,前世今生同样无可解释,你又何必作不切实际的想像呢。” “不是不切实际。”云静托着脑袋沉浸在她的话题里:“老师,其实传统和科学并不背道而驰,所谓的传统灵异之所以为灵异,是因为现有科学解释不了,并不是说那就不是科学现象,相反,它可能是超科学的。我曾经看过一本科学幻想书,里面提到的一个设想就非常合理,这个设想是关于灵魂的。” 季怀古没料到被带入到灵魂这个话题上,唯物主义的一个显着特点就是不承认鬼魂的存在,这也是现实科学派的观点。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灵魂学已经逐渐成为国外走上檯面的科学流派,可见科学和迷信的分界点也实在模煳得很。 云静继续道:“设想说死者的灵魂就是游离于空气中的一组电波,当这组电波遇到合适的接收器时,也就是某个人的大脑电波频率和鬼魂电波吻合时,鬼魂电波就会被这个人接收,因此这个人可以见到‘鬼’。如果这组电波被接收得比较多比较完全,那就会对本身的思想产生干扰,甚至被这组电波占领自己的思想,这就是所谓的鬼魂附体,俗称鬼上身。” 季怀古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感觉相当新奇,不由问道 “那如果不是完全接收,或者接收一半,又或者本身的意志可以控制住这组电波呢?” 云静道:“接受一丁点的,那只有隐约的模煳的若有若无的印象,接收少量的,那可能就是梦境,接受一半一半或者说本身还能控制的,大概……” “我明白了,按着这个理论,这种情况大概就是精神分裂,都该进精神病院去了。”这句话并没有将云静逗笑,季怀古莫名其妙地有种失落感,那个老是凑着他的话鼓掌叫好,开口大笑的云静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他懊丧地问道,“那这后前世今生又有什么关系?” 云静道:“灵魂附体如果不完全,控制不了躯体本身的主观意识,但又会对本身的思想产生干扰,产生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这就叫前生。” 季怀古被这理论搅得乱闹闹的,这理论看起来似乎自成一体无懈可击,但是这个理论有个大前提,所有死去的人都必须在临死前释放出包含记忆密码的脑电波,并且这组电波可以随处游荡,永不消失。 可能吗?季怀古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信仰这套理论,他摇摇头道:“云静,就算这个理论是正确的,我被乌吉王的灵魂影响过,我是他的前生,那这和你的情绪的连带关系在哪呢?云静,其实老师很担心你。” 云静眼眶里涌出泪水:“老师,我们在前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季怀古一怔:“仇人?你的前生?那个被做成灯俑的女人?她是谁?” 四个问题跑出来,云静依然是一个也没有回答,她说:“老师,你听顾方言讲过武吉大地上最优美动人的传说吗?” 顾方言是武吉人,那个传说顾方言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季怀古当然听过。但是这传说和云静之间又能发生什么联繫呢? 季怀古实在想不出来!打破他脑袋也想不出来! 深宫依窗台,盼郎来1 在离乌吉王城九百九十里的地方,有一座高山,山上生长着苍翠的灌木和挺拔的雪松。晴日里,偶尔一团白云飘来,配上山顶的积雪,就象戴上白羊羔帽子的乌吉少女。 高山上的雪水蜿蜒流下,化成一条通曲河。通曲河象一条绿色的飘带,飘呀、飘呀,飘过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村,那就是兰屯堡。 兰屯堡家家户户以放牧为生,有一户人家,户主叫云桑,云桑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生下一个女孩,人们叫她为云朵。云朵一落地就会笑。三天就会甜甜脆脆地叫阿妈,云氏夫妇视她为掌上明珠。 燕子飞来又飞去了,羊毛剪了一茬又一茬,一天天过去了,云朵也长大成人,出脱得漂漂亮亮。人说都说她美丽得象珞瑜的玉竹,纯洁得象透明的水晶。通曲河的秋波也没有云朵的大眼睛闪亮,天上的仙女也没有云朵的身材美。骑着牧马的少年们总是说,看云朵一眼,比喝三大碗马奶酒还醉人。媒人把门坎都踩矮了,对歌声把窗纸都唱破了,可是云朵总是埋头编织着雪白雪白的氆氇、孤独地放牧她的羔羊,从不和后生去摘野苞、对情歌。 在通曲河下游,扶郎镇里的督邮老爷独眼狼,打了云朵多少次主意,云朵却象那山坡上奇特的甜蕨藤一样,从不肯攀缠大树,宁愿爬在地上慢慢地延伸…… 在通曲河的另一边,也有一个牧民的村庄叫银佃堡,村里有一个年轻、英武的后生,名叫列库尔格。长得象乌吉王宫里柱子一样高大,长得象哈梦花一样漂亮。远远近近的小伙子,多得象通曲河滩上的石头,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有的有他的相貌,又没有他那样的身材;有的有他的身材,又没有他那样的品德。 有一年,通曲河边来了一群恶狼,吃去了很多牛羊,兰屯堡和银佃堡的牧民头髮都愁白了。可是对这群狡猾的恶狼一点也没有办法。可是在一天深夜,银佃堡的勇士列库尔格单人独骑,闯进了狼群,在几百头恶狼的围攻下杀死了狼王。狼王一死,群狼就四散而逃,离开了通曲河畔。 第39页 两堡的牧民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为他们的勇士列库尔格欢唿。篝火在燃烧,蝴蝶在飞,云雀在叫,男男女女围着火堆唱歌跳舞,歌声把勇士列库尔格连人带马都快抬到天上去了。忽然,从兰屯堡的人堆走出一个姑娘,拦住列库尔格的马头,把一束鲜嫩鲜嫩的野花,献在他的面前。口里还用好听的调子这样唱: 骑马的勇士呵, 请你停一停! 我把这束献花, 献给我们的保护神火尊, 和他跟前最英勇的战士。 这是虫儿从未咬过的, 这是冰雹从未打过的, 这是牛羊从未碰过的, 凝结着我们全部族人的心意。 列库尔格伸手去接野花,一下子惊呆了。好象一段木头,竖在马背上。他从妈妈肚子里生下地,还没有见过这样温柔可爱的姑娘。小伙子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痴呆,野花也忘了接,歌儿也忘了对,马鞭子掉在地上,他也忘了拣。 姑娘替他拣起马鞭,小伙子听到有人喊她云朵姑娘。就是在这个仪式上,云朵心中有了列库尔格,英勇的列库尔格也看上了美丽善良的云朵。 深宫依窗台,盼郎来2 隔着美丽的通曲河,列库尔格和云朵互相爱慕对方。在阳光和风雪中,他们的爱情渐渐滋长。今天勇士过来,把群马的彩霞染遍南山;明天姑娘过去,将绵羊的珍珠撒满北坡。金鹿,离不开芳草地;布谷鸟,依恋着杨树林。别说少年和姑娘难分难捨,互相眷恋,就是他们的牧群相遇,也显得格外亲热和欢欣。 这天,太阳暖暖地照着,河水哗哗地流着,小鸟啾啾地叫着。列库尔格赶着马群从金光闪闪的河中蹚过来。比他早到的牧羊云朵载歌载舞地跑来迎接他。 你好啊你好。 阿哥列库尔格你好! 快把公马赶上左坡, 快把母马赶上右坡; 快把火焰般的小马驹, 赶进避风向阳的山窝。 列库尔格一边分开马群,一边答道: 炉火一样暖的话儿, 昨天还没讲完呢; 河水一样长的歌儿, 今天还要接着唱呢! …… 他们砍下几根树枝,搭起遮阳挡雨的凉篷;他们搬来三块石头,架起熬茶煮奶的铁锅。羊儿和马儿,在无忧无虑地吃草;姑娘和勇士,喝着浓茶,捻着毛线,话儿越说越多,毛线越捻越长…… 幸福的时刻过得快,一眨眼已是日落西山,两个人才难捨难分地告别,各自赶着牧群回家。云朵回家晚了,阿爸阿妈不高兴了。姑娘说,“羊儿贪恋春草,怎么也赶不回来,女儿我没有办法呵!” 第二天,又是金子般的好天气。太阳暖暖地照着,河水哗哗地流着,鸟儿啾啾地叫着。云朵赶着羊群从帮金花丛中走过来。比她早到的列库尔格兴高彩烈地跑来迎接她。 你好呵你好, 妹妹云朵你好! 快把山羊放到左坡, 快把绵羊放到右坡; 快把浪花般的小羊羔, 放进背风向阳的山窝。 云朵一边分开羊群,一边答道: 彩虹一样美的腰带, 今天还要接着织呢; 星星一样多的话儿, 肚子里还有一半呢! 两人找到一墙山洞,挡住寒冷的风儿,两人拣来许多干柴,燃起红红的火儿。羊儿和马儿,在自由自在地啃草。姑娘与勇士,吃着羊肉,编着腰带,如同沸腾的牛奶放进蜜糖,生活有着说不完的温馨甜美。 热恋中总嫌日子短,一眨眼月亮升上雪山。姑娘和勇士你送我,我送你,最后各自赶着牧群回家。 云朵回家更晚了,阿爸阿妈更不高兴了。姑娘说:“羊儿赶吃春草,跑过了三个山头,让女儿我找到现在。” 从春天到夏天,从夏天又到秋天。春天落生的羊羔,已经离开娘了;春天播下的种子,已经开镰了。小伙子心中有句热烘烘的话,总想跳出嘴唇;姑娘心里有支甜丝丝的歌,总想蹦出胸膛。 深宫依窗台,盼郎来3 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闲话象冬天的乌鸦,从南村飞到北村,又从北村飞到南村,终于传到了扶郎镇的督邮老爷独眼狼耳朵里。扶郎镇是乌吉王安插在西方的关卡,豢养着一百多个士兵,督邮老爷是乌吉王的内侄,瞎了一只眼睛,所以大家都叫他“独眼狼”。这傢伙一副色相,兇狠残暴,一出巡,哪家都把门关得紧紧的。 他向云朵送金银不成,几次想抢,又怕被乌吉王知道。乌吉王虽然励精图治,但也是个贪图美色刚愎自用的傢伙,独眼狼怕事情闹开了,乌吉王又从他手里把云朵夺走,所以迟迟不敢下手。这一下听说云朵有了相好的男人,自己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顿时火冒三丈,他心生一条毒计。既然自己得不到云朵,何不大张旗鼓抢来送给自己的姑父乌吉王,一来可以平息愤怒,二来可以可以讨好乌吉王,说不定能加官进爵。 独眼狼刚要派兵去,他手下有一个阴险的狗头军师阻止了他,狗头军师说他们手下只有一百个士兵,可是银佃堡的列库尔格勇勐无比,可以打退一百头恶狼,要是被他知道,他们肯定要吃亏。不如如此这般,向独眼狼献了个毒计。 第40页 于是独眼狼就招来了周围五百里内最最有名的画师,偷偷藏身在通曲河边,等列库尔格和云朵幽会的时候,记下云朵的相貌,画成一幅美丽无比的画像。这画像就算是兇恶的虎豹看了,也会趴下来温柔地喘气;就算是死人看了,也会睁开眼睛。 独眼狼派人从云朵家里买来她亲手编织的氆氇,把精美的氆氇和那幅画一起献给了他的姑父乌吉王。 乌吉王是中原过来的封王,他哪里见过这样貌美纯洁的乌吉女子,顿时心花怒放,发誓要将云朵变成自己的妃子。乌吉王派了一百名铁甲卫士,护送着满满三大箱金银财宝作为聘礼,来到兰屯堡。 云朵的阿爸云桑不知道女儿的心已经给了银佃堡的勇士,他们很高兴地收下了聘礼。答应第二天就将云朵送到乌吉王宫。云朵放牧回家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头上的天塌了,脚下的地空了。她把阿爸阿妈拉到一边,和他们说了自己的心思。 阿爸的眼睛里留出了浑浊的泪水:“女儿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你的心意呢,现在我们收下了乌吉王的聘礼,就是想退了退不了拉。触怒了乌吉王,我们整个兰屯堡都会遭殃。”阿妈抱着云朵一个劲地哭,哭得云朵的心都碎掉了。 云朵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呵,她有什么办法呢?只得移动石头一样沉的脚,一步一步走进家门。可是乌吉王的铁甲卫士拦住了她,他们看见云朵这样年青美丽,称赞的话象瀑布一样流出来,他们给未来的王妃呈上五样祥瑞喜庆的宝物,就是和田玉、合浦珠、水晶凤冠、织锦霞帔和金丝同心结。 可是赞美的话语,姑娘一句没听;贵重的东西,姑娘一样没看。她心里装的是列库尔格,脑子里想的是列库尔格,相亲相爱的人呵,我已经失去了自由。多么希望你听到消息,骑着快马闯进来接我逃奔。 列库尔格早就听到了消息,他听说云朵的阿爸云桑收下了乌吉王的聘礼,牙齿都要咬崩在嘴里。这家贪图富贵的人啊,一见到金银就变了心。他恨的是云朵看不到他的愁容,竟然在出嫁之前都不来见他一面。那些躲藏在羊群里的海誓山盟,不过是牛羊的叫声,叫过之后哪里还会记得。 深宫依窗台,盼郎来4 第二天早上,云朵家门口,象过节一样欢腾,许许多多骑马走路的人,拥着打扮得象花儿一样美丽的云朵,把她塞进了迎亲的马车。云朵在阿爸阿妈的悲泣的哭声中告别了兰屯堡,向着遥远的乌吉王城进发。 迎亲的队伍隔着通曲河碰上了放牧的列库尔格,云朵隔着马车窗悲伤地吟唱。 阿哥列库尔格呵, 我这就要跟着他们走了。 你有该讲的讲呵, 你有该做的做呵! 列库尔格的气还没有消,坐在马上轻蔑地唱道: 奔向富贵的云朵妹妹呵, 你要去就去吧! 你想走就走吧! 阿哥祝你吉祥如意, 阿哥祝你幸运白头。 隔河飞来的歌,象利箭刺穿云朵的心。她想:自己所仰慕的列库尔格,原来是这样可恨,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害怕权势,见死不救,冷嘲热讽。不是他列库尔格为人太狠,是我云朵过去没长眼睛。好吧,乌吉王宫的日子,是甜是苦,我都去过;是刀、是火,我都去跳。 可她哪里知道,列库尔格像只犟氂牛,被爱情折磨得昏头昏脑,等他明白的时候,会多么悔恨呵! 仿佛悲泣云朵的离去,三个月后,通曲河畔出现了罕见的大旱灾,河床干涸,青草枯萎,牛羊饿死。家家户户被愁云惨雾所笼罩。云朵的父亲云桑为了族人的生存,为了附近村寨的濒临灭绝的生命,毅然将乌吉王给的三箱珠宝取出来分给大家,共渡难关。 这个时候勇士列库尔格才从云桑的嘴里知道云朵外嫁的真相,才知道那晚云朵为什么没能来找自己,才知道云朵离开的时候自己是多么伤她的心。列库尔格大叫一声,奔出云家,跌倒在山坡上。忽然又蹦起来,跳上那匹被干旱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马,选择一条最近最近的路,一口气跑进自家的院子,对阿妈喊道:“阿妈呀阿妈,快把我的山羊袍子拿出来,快把我的斩狼弯刀拿出来,我要杀死那些强盗,救回我心爱的姑娘。” 勇士列库尔格赶到了扶郎镇,恶斗了三天三夜,杀死了一百名督邮的卫兵,终于把歹毒的独眼狼砍死在刀下。他从独眼狼那里拿到了一块通行令牌,如果假扮成督邮老爷的使者,这令牌就可以让他顺利地进入乌吉王宫。 勇士列库尔格身上带着伤,又不眠不休地赶到了乌吉王城。王城里流传着一个动人的传说,说是每天傍晚,全城的飞鸟都会聚集到王宫中,听新来的妃子吟唱。那忧伤的曲调让鸟儿忘了飞翔,让武士忘记了站岗,让万能的乌吉王也不敢轻举妄动、痴心妄想! 列库尔格知道这便是他心爱的云朵姑娘,他靠着令牌,潜进了王宫中。捉住了一个怕死的卫士,逼着那人带他走到了云朵住的地方。西方已经泛红,绚丽的晚霞已经铺上。还没见到云朵的面,还没闻到云朵的气息,云朵那悽美的歌声已经钻进了列库尔格的耳朵,钻进了列库尔格后悔的心房。 阿哥呵,无情无义的人呀, 你再也听不到我说话, 前面的路又磕又滑没人陪伴, 第41页 我只能一个人踩在鹅卵石上。 阿哥呵,无情无义的人呀, 我再也听不到你说话, 王宫的富贵就像暗沉的乌云, 暴雨里我是羊羔没地方躲啊。 …… 列库尔格的心都被她唱碎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沖向她的云朵。鸟雀被惊散了,露出窗前云朵那憔悴的脸。卫兵被惊醒了,他们拔出了刀剑。 可怜的云朵,坚强的云朵,在面对乌吉王时都不屈不挠、冷漠相对的云朵,看到心上人终于在自己面前出现,内心的委屈和柔软一下子爆发,她泪眼朦胧,她号啕痛哭,她喊着勇士的名字,用双手扒开卫士门的刀剑,和列库尔格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们抱得是那么地紧,以至于卫士们无法将他们分开。卫士们的刀剑也失去了作用,如果砍列库尔格,就势必会伤到乌吉王心爱的妃子——云朵。他们只能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乌吉王。 乌吉王拿着他的龟背金刀,带着金甲武士怒沖沖地赶过来。作为乌吉的王者,统领十万将士的乌吉第一勇士,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染指,又怎么能允许另外一个男人在他的王宫中被叫做勇士。 “卑贱的人啊,别再抱着别人的东西虚情假意了,要是有一点廉耻之心,就用我们男人的方式,来与我决斗吧。”乌吉王脱掉他的褂子,露出了强壮的肌肉。 我们的勇士列库尔格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又怎肯示弱,虽然他的精力都已经在扶郎镇消耗殆尽,虽然他很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拔出他那把已经砍得卷刃的弯刀。 刀和刀碰击在一起,列库尔格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人与人你来我往,列库尔格喘起了粗气。乌吉王的吶喊助威声响彻王宫,列库尔格的吶喊助威只埋藏在云朵一个人的心中。列库尔格太累了,当乌吉王捷如闪电的一刀砍来时,列库尔格的胳膊再也抬不起来…… 刚愎的乌吉王砍下列库尔格脑袋,洋洋得意地看着云朵。不料云朵却顺手拔出一名卫兵的佩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乌吉王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局,他感念列库尔格和云朵超越生命的伟大爱情,也深悔自己的错误鲁莽行为。这件事之后,乌吉王一直郁郁寡欢,结下了心病,不久便因此而死去。 云朵和列库尔格的悽美爱情故事从此就在乌吉的大地上流传了下来,千年不息。 揣测那一串梦境两种可能在摇摆1 “老师,想想你的梦境,顾方言的梦境,想想我那个奇怪的梦境,你还不明白吗?”云静看季怀古沉吟了半天,忍不住提醒他。 “明白什么?”季怀古脑海里隐约有种概念,却把握不住,他用一种不确定不信任的语气说道,“莫非你的意思是,我是乌吉王的转世,顾方言是列库尔格的转世,而你则是云朵的转世。” 云静点点头:“就是这样,所以我……”云静避开了季怀古关切的目光,没有把这句话说下去。季怀古明白她的意思,她若然有转世的想法,想及她的前生和乌吉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和列库尔格爱得轰轰烈烈,而她的今生却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乌吉王的后世,对列库尔格的转世毫不来电。这几种矛盾对碰在一起,放在谁身上都承受不了。 怪不得这一阵她的状态不对头,神情低迷,看见季怀古变得冷淡,面对顾方言显得尴尬,甚至一度有了自杀的念头。季怀古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云静,按照你那个灵魂附体的说法,其实所谓的‘前生今世’并非真正的‘前生今世’,即便是真有‘前生今世’的说法,那这‘前生’和‘今世’之间也没有任何因果关系,我们这个今世也只不过是那些灵魂的宿主,不必负‘前生’的一切责任。” “我知道。”云静低声道,“可每当我想到这些,那些前生的事情就不断从脑海里跳出来提醒我,告诉我哪个是我的爱人,哪个是我的仇人,可我不想那个爱人是爱人,不想那个仇人是仇人啊。”说到这里,云静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们在谈什么?”房门被推开,顾方言走了进来。云静看到顾方言,脸色流露出异常复杂的表情,她埋头收拾起桌子上的碗筷,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顾方言看着她擦身而过,无可奈何地向季怀古苦涩一笑。 “方言,你急着把疯婆婆送走,我可还有些事儿想问一问她呢。”季怀古说道,“不过你既然把她安顿下来,我改天再去找她便是。” 顾方言尴尬地笑笑:“老师,云静这到底是怎么了,刚来我在门外还听到你们说话来着,怎么我一进来她就走,她是不是很讨厌我?” 季怀古嘆气说:“这段时间你可别去惹她,她不单是讨厌你,还讨厌我,见着你我都是两个字,烦恼!” 顾方言张大嘴巴:“为什么?” 季怀古也不隐瞒,把云静的梦境和她的推测原原本本地和顾方言说了一遍。列库尔格和云朵的故事本来就是顾方言讲给季怀古和云静听的,他当然更为熟悉。季怀古讲完后,他就陷入了沉思,良久陡然冒出一句话:“云朵也姓云,云静也姓云,老师,你说云静不会是云朵的后代吧?” 第42页 揣测那一串梦境两种可能在摇摆2 “胡说八道。”季怀古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想像力也太离谱了,“自古后代随父姓,云朵是个女人,后代怎么会跟她同姓,再说了,云朵早就被做成了灯俑,也没有后代呀。” “那倒是。”顾方言推推眼镜,“要说这事也太巧了吧,三个人的后世偏偏应在咱们师生三人身上,说不通,说不通!老师你看啊,我做的梦是我被人追,按照这个说法,也就是列库尔格被乌吉王追杀,你做的那个梦是领着骑兵追人,可以理解为乌吉王追杀列库尔格,可是在你那个梦的结尾,乌吉王被列库尔格砍了一刀,这两个场景和那个传说都不符合。再说云静的那个梦,梦里云朵和列库尔格被做成了灯俑祭奠死去的乌吉王,这也和传说不符。在传说中,乌吉王是死于列库尔格之后的,而云静的传说中乌吉王不但死于列库尔格之前,还冒出了另外一个年轻的‘王’。” “歷史总是被统治者所扭曲,真相往往湮没在传说的缝隙中,方言,学习考古这么久,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季怀古说,“假设我们的梦境都是真实存在,也就是说,当年云朵并非是一头碰死,列库尔格也不是被乌吉王所杀,根本没有什么公平的决斗,而是列库尔格闯宫被发现,杀出重围逃出生天,乌吉王调兵追杀,但列库尔格在被乌吉王追杀的途中,却阴差阳错地杀了落单的乌吉王,最后列库尔格被随后赶来的大队骑兵擒获。” “不对不对,还有一件事不对。”顾方言插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在梦里是穿着现代装束的,牛仔裤,球鞋,和你梦里追逐的那个青年不一样。” “也许这三个梦境里各人的形象都不一样,谁做的梦都将之束缚在自己的想像空间里。”其实季怀古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真的受宥于想像吗,那么作为一个现代人,云静却又是如何想像出灯俑的制作过程的,如何想像出她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乌吉王宫连通乌吉王陵的巨长秘道。如果季怀古没有读过《搜异录》,连他也不会知道有这样一条秘道的存在。这证明什么,? 幻觉,只是一种虚幻的表象,本来并不存在的某种事物,却可以感知它的存在,它是由大脑皮层感觉中枢的兴奋引起的。从精神分析上来看,正常人偶尔也可出现幻觉,比如在焦虑地等待某人到来时,忽然听到敲门声,实际却没有人来。这种幻听的出现与期待的心理有密切关系,此外在受到突然强烈的刺激下亦可出现幻觉。正常人在殷切盼望、强烈期待、高度紧张情绪影响下,也可出现某种片断而瞬逝的幻觉,如一个母亲突然失去儿子,悲痛万分,有时幻听到儿子在同她讲话,又比如云静在古墓中看到她的父母等等。 但是幻觉必须具有两个主要特点:第一、幻觉是一种感受,由于缺乏相应的现实刺激,所以客观检验结果证明这种感受是虚幻的,但就幻觉者自身体验而言,却并不感到虚幻。第二,幻觉必须源于主观体验,虽然没有客观现实根源,但某些人坚信其感受来自客观现实。 如果幻觉中出现本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就值得推敲了, 难道一切真如云静所推测的那样,灵魂存在,前世今生存在!? 至于顾方言梦中的现代装束,可能也从另外一个方面在证明这一点,可能正是某种力量在提示他们,前世今生在他们身上是个纠缠着的统一。 “也许吧。”顾方言不置可否,“列库尔格被捉住之后又怎么样呢?” 季怀古继续剖析:“乌吉王死后,他的儿子小乌吉王即位,在歷史记载上,小乌吉王是比乌吉王更残暴的地方诸侯,他自然不会放过杀害他父亲的列库尔格,更迁怒于列库尔格和乌吉王争夺的目标云朵。他将列库尔格和云朵极尽折磨之能事,最后做成一对陪葬灯俑来祭奠乌吉王。为了他和他父亲的名誉,小乌吉王夺民之口实,编造散布了另外一个粉饰残忍的故事版本,所谓的‘乌吉王和列库尔格公平决斗’版本。这便是传说的真相!” “这就是真相?”顾方言听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云静最近那么古怪……” “你能理解就好。”季怀古拍拍顾方言的肩膀,“但前世今生终究是当不得真的,除非你真相信这世上有鬼魂的存在。” “我信。”顾方言缓缓道,“张风的死还可以推说是意外,但是毛林松呢,他死得如此蹊跷,难道也能用意外去解说,意外自杀?” “你都知道了?”提起这两个人,季怀古又是一阵酸楚。 “嗯。”顾方言语声颤抖,“回来路过村子时听说的。” 揣测那一串梦境两种可能在摇摆3 虽然季怀古依然对这种转世说法持怀疑态度,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灵魂附体、前生来世的说法的确可以解释他们所碰到的一些怪事。 梦境,墓道里的幻觉,还有云静的自杀倾向。 但是,照这个说法,那些灵魂为什么要附体在他们身上呢?它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想阻止开挖墓室,还是想惩罚挖墓之人? 五代时期的节度使黄惮之死,也可以用这一推断来解释吗? 第43页 是不是它们让张风出现了意外,致毛林松于死地? 季怀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已经是零点时分,午夜的月光透过脆薄的窗户纸,映照在季怀古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具煞白的尸体。 蓦然,季怀古的眼睛睁了开来,他听到外面传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吊死鬼的传闻再度爬出季怀古的脑海,他仿佛能看到浑身是血的赵兰萍拖着腥长的舌头、突着乌红的眼珠、黑髮遮脸在走廊上移动。 这世界上真的没鬼吗? 季怀古悄悄下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甚至听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就像睡梦中感觉到恐怖只敢将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一样,人在现实里感受到恐惧往往也只敢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季怀古透过缝隙看向外面,清冷的月光下,有个黑影从他门前一闪而过,脚步声由原先的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远。 季怀古将脑袋探出去,朦胧里只看到一个灰色的背影,那人穿着一套灰色的睡衣,头髮蓬松得像一堆乱草。那人走向走廊右侧的木楼梯,“噔噔噔”一步一步朝下迈去。季怀古猫着身子潜到走廊栏杆那里,朝楼下院子里看去。只见那人影径直走向院子里的晾衣架,扯下一套衣服。季怀古这时候才看清楚,这人居然是顾方言。 夜光手錶上的指针定位在凌晨一点钟,这深更半夜,又没有下雨,顾方言去收衣服干什么?何况这衣服昨晚刚洗,春夜露水重,肯定还没干,他收上来又能干什么?莫非他衣服里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半夜想起来,不收回来不放心? 这也说不通,要真是那样,顾方言一定轻手轻脚,万万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走起路来像擂鼓。 不容季怀古多想,顾方言已经收好衣服向楼梯上走来,季怀古缩回房间,依然将门隙开一条缝,悄悄地观察。只见顾方言迎面走来,一双眼睛呆滞无神,显得目光涣散。看着这双眼睛,季怀古呆住了,顾方言看起来表情生硬,仿佛没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鬼附身!季怀古脑海里陡然跳出这三个字。 昨晚云静才和自己聊到灵魂附体、前生来世的话题,现在就突然看到这样的场景,季怀古的脑子一下子的确转不过来,眼睁睁看着顾方言从自己面前掠过。 从前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鬼附体,往往是动作坚硬如机器人,双手前伸,膝盖部分不会弯曲,半跳半走,决无像顾方言这般上下楼梯一如常人才情形。顾方言走进房间,没过半晌,却又走了出来,脖子里搭着毛巾,手里拿着牙刷和口杯,一本正经地在水缸前面洗漱起来。 “方言,怎么起这么早?”季怀古轻轻喊了一声,顾方言却半点反应也没有,仍旧专心地握着牙刷捅来捅去,弄出满嘴的泡沫。 为彻底地将这样的不安感赶出意识,季怀古极力强迫着自己慢慢靠近顾方言。 突然,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季怀古身旁窜了过去,季怀古吓了一跳,朝边上一让,撞在木栏杆上,发出老大的响声。但顾方言依旧充耳不闻,有条有理地刷完牙,将牙刷插在口杯中,然后将口杯放到地方,从水缸里舀出一大瓢清水,倒在旁边矮凳子上的脸盆中,然后取下搭在脖子里的毛巾,开始洗脸。 在这个过程中,顾方言几次和季怀古面碰面,季怀古明明看到他的目光对上自己,可就是空荡茫然,连季怀古都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存在,伸手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揣测那一串梦境两种可能在摇摆4 疼,这一疼让季怀古的思绪清醒了许多,一个词挤进了他的大脑,“梦游”!对,顾方言一定是在梦游! 人们习惯说的梦游症,医学上称“睡行症”。是指一种在睡眠过程中尚未清醒而起床在室内或户外行走,或做一些简单活动的睡眠和清醒的混合状态。发作时,梦游者在睡眠中突然眼睛凝视起来,但却不看东西,然后下床在意识朦胧不清的情况下进行某种活动。周围虽漆黑一片,还行走自如。梦游者眼睛大多半开或全睁着,走路姿势与平时一样,甚至他们还能进行一些复杂的活动。 季怀古曾听一个医生朋友说过,梦游是一种奇异的意识状态,梦游者似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与他人失去了联繫。他们的情绪有时会波动很大,对他人的刺激基本上不作反应,很难被强行唤醒。但梦游者的动作多半很具有目的性似的,似乎在从事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发作后多能自动回到床上继续睡觉。梦游通常出现在睡眠的前1/3段的深睡期,次晨醒来,对晚间发生的事茫然无知,完全遗忘。 但是事实上,梦游与做梦无关,因为根据临床脑波图的记录,梦游是在沉睡的阶段,而并非是快速眼动睡眠阶段,沉睡阶段中人是不会做梦的,因此把梦游称为睡中行走可能更符合事实。关于梦游的原因,众说纷纭,至今仍无法确知。而最多人把它归结于潜意识,认为梦游是由大脑神经中枢里的潜在意识所控制,潜意识想干什么,梦游就干什么。 这些完全和顾方言的情形相符合,季怀古不知道顾方言的潜意识想做什么,此次梦游的“目的”又是什么?他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激发起来。 顾方言洗漱完毕,穿上那套刚刚收上来,还没有晾干的半湿衣服。重新出门向楼梯走去,季怀古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内心既有种担心顾方言出事的关心看护感,又有种窥探他人秘密的负疚感。 第44页 一只手慢慢从门缝里伸出来,抓住了季怀古的衣服下摆,季怀古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扭头朝右边看去。 是云静!原来她也早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漏着门缝看了半天。她从屋里走出来,跟在季怀古,战战兢兢道:“顾方言这是怎么了?” “嘘……” 季怀古食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他是在梦游。” “梦游?”云静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顾方言走下楼梯,耳朵便如聋了一般,根本没有理会季怀古和云静的跟踪。他走过的地方,飘过了一丝淡淡的爱迪达斯运动型香水的味道,然后慢慢漂浮扩散在整个院落中。顾方言自顾自走到老文化馆的铁门前,拉开大门的铁栓。 出了老文化馆,顾方言便一路向村子里走去,村子里刚死了个毛松顺,晚上有人守灵,弄得灯火明灭,一进村就是一股蜡烛混着纸钱灰的气味,倍增阴郁气氛。云静后背涌出冷汗,衬衣和肌肤紧紧沾在了一起,湿滑如蛇,黏粘如油,连语气里竟莫名其妙生出一股寒意:“老师,他这是去哪?” 季怀古没有回答,顾方言去哪只有跟踪下去才会知道。云静急赶两步,牵着了季怀古的手。季怀古一愣,本想甩开,但云静手上冰凉的温度让他下不了这个狠心,只得由她握了。他偷眼看了看云静,只见她满脸紧张,瞧着顾方言的背影,不禁松了口气,暗骂自己想法太多。 顾方言在村里七绕八绕,从一户人家的鸡舍前取了一柄铁锹。他将铁锹扛在肩膀上,又掉头向村外走去。季怀古和云静让在路边,等顾方言过去后继续跟在他后面。 季怀古心中的好奇简直到达了顶点,顾方言来村子里好像专门为找这把铁锹,他弄把铁锹到底想干什么? 第六部分 痛苦的表情一直流传下来1 村子的后面是一片巨大的乱葬岗。 月朗星稀,又逢清明刚去,惨青色的月光下,蒿草野灌木此起彼伏,隐在其中的坟头上点缀着红绿黄的飘纸和遍地的白钱纸,偶然一阵冷寂的微风,吹得哗哗作响,静谧里更添几分诡异。 顾方言肩膀上扛着铁锹,抖出轻微的金属颤音,像是季怀古和云静心里那一丝恐惧泛出的回声。季怀古想拉着顾方言,大声质问他此来的目的,却又害怕割破这宁静,露出背后的狰狞! 他难道是跑来挖坟掘墓的?平日里清理古墓还不够么,还跑这里来挖普通村民的墓?云静越想越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心跳擂鼓一般地在胸腔振动! 夜鸟的枭叫声时隐时现,顾方言排开乱草,径直朝着一个坟头走去。季怀古拉着云静的手,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这四周鬼气森森的坟头让他们头皮发麻,虽然是从事考古的专业人员,但是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也忍不住会去想,那些坟堆的后面,是不是隐藏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女鬼。 顾方言取下铁锹,在手上吐了口唾沫,握住铁锹手柄,在那个坟头上刨挖起来。那坟头前还立着一块石碑,月光下看得分明,石碑上篆刻的是“先考毛诚志、先妣段毛氏之墓”几个大字,大字右下方还有一列小字,季怀古走得近了一点,这才看出那竟是“不肖子毛林松敬立”八个字。 也就是说,顾方言在挖毛林松父母的坟! 毛松林刚死,顾方言跑来挖他祖坟做什么?季怀古有心阻止,却又心怀不甘。他的好奇心告诉自己,必须得看出个究竟。 顾方言的挖掘速度非常快,铁锹挥舞间,潮湿的泥土不断往身后散落,季怀古云静二人凝神屏息,仿佛能嗅到土中浓烈的腐臭味。看顾方言此事的状态,完全和平时判若两人,那副戴着眼镜的文弱书生样子已完全不见踪影。据说在梦游的状态下,身体的肌肉要比平常里放松得多,而且人的注意力会主要集中在某一个点上,忽略一些外在的因素,在这种情况下,人往往可以做出、做到许多平常里做不出的行为来。 事实上,这个原理就跟人在害怕时会做出一些平常里做不到的事情一样,比如会拥有更强的弹跳力以跳过悬崖、更大的力气以扯断绳索。所不同的是,人在害怕时,肌肉是紧张的,这种紧张可以迸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而人在梦游时,肌肉是放松的,可以具备更好的柔韧性,并且更好地保护和运用身体。 道家所推崇的老子名言“专气致柔能婴儿”,就是指代人的这一种状态。婴儿的状态,是最放松的。在道家眼中,这种放松的状态,即“湛寂”正是修炼的最高境界,此时真气可以在身体里自然流转,人便可以“无为,无所不为”,拥有比常人更为强大的力量。 由此看来,顾方言倒的确是处于“无我”的状态,才能勃发潜力,如此迅速地在毛林松父母的坟墓上挖出半人高的一个深坑。陡然,顾方言的脸上浮现出生硬的笑容,他扔掉手中的铁锹,喘着粗气在石碑上坐了一会儿,擦了擦汗,缓了缓气息,然后纵身跃入坑中。 痛苦的表情一直流传下来2 季怀古吃了一惊,连忙奔到洞口向下看去。只见顾方言弯腰跪在坑中,月光能照得到他的头部,他的眼镜垂在鼻尖上,晃动之间发出妖异的闪光,他的双手如风车般不停地刨土挖掘,十个指甲里尽是霉湿的泥土,有几个已经隐约渗出鲜血。 第45页 再这么下去,顾方言这十个指头非废掉不可。季怀古不再犹豫,对着洞口大喊道:“顾方言,你到底在干什么!” 顾方言愣了一愣,却没有抬头看季怀古,继续挖他的泥。季怀古看唿喝好像还能稍稍引起他的注意,便招手唤云静过来,让她喊顾方言的名字。女性声音的高音比较突出,要比男性低沉的嗓音刺激听觉神经。 那坑洞只容得下顾方言一人入内,季怀古要跳进去拉他的话,必然骑在顾方言身上。季怀古捡起旁边的铁锹,倒将过来,拿铁锹柄顶在顾方言身上,用力摇晃。 于是,月光下的荒凉坟场就出现这么一个诡异搞笑的场面,一个中年男人屁股朝天,倒拿铁锹在引逗坟堆里的东西,那样子看起来仿佛在拿坟堆里的死人当蟋蟀斗。一个美丽的女郎趴在旁边唿唤着一个名字,听起来貌似正在为他们的“蟋蟀”加油鼓劲。 要是哪个倒霉蛋不幸经过这里,不被吓傻也被吓疯。 痛苦的表情一直流传下来3 在季怀古的不断推搡和云静不断的唿喝中,顾方言终于“醒”了过来。他木呆呆地瞧着季怀古和云静,继而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发觉自己竟在一个新挖掘的洞穴之中,蓦然叫道:“我怎么会在这里,老师,云静,你们把我弄来这里干什么?” 很显然,他对之前发生的事茫然无知,完全遗忘。这正是梦游的典型症状! “方言,你别慌张,来,先把手给我。”季怀古向洞穴里伸出手,预备将顾方言拉上来。不料顾方言躲开他的手,窝缩在洞穴一角,浑身发抖,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乱葬岗。”季怀古不想瞒他,“方言,你今晚梦游了,还好我和云静盯着你,你先上来再说。” “乱葬岗,乱葬岗……”顾方言不停念叨着这三个字,勐然间,他的脸上现出恐怖至极的神色,“是坟场,天啊,这里真的是坟场。” 季怀古和云静面面相觑,顾方言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早已知道自己的行程? “顾方言,你上来再说。”云静也开口了。 “不不不,你们不懂,你们不会明白的。”顾方言神经质般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两只手扶着洞壁不停哆嗦。他的身子由蹲变跪,双手移到面前,在洞底四处摸索。 季怀古瞧得诧异:“方言,你在找什么?” “啊!!”顾方言惊叫一声,陡然站起身来,一把握住季怀古的手。季怀古不留神被这股大力一牵,差点摔进洞里去,还好云静拉得及时。季云二人一齐用力,将顾方言拉了上来。 月色下,顾方言的脸色比白纸还白,嘴唇不住哆嗦。 云静心惊肉跳道:“顾方言,那下面到底有什么?” “头,两个人头……”顾方言身子打颤,话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 头?这个洞穴挖掘得只有一人多深,还没触及棺木,哪来的人头?季怀古不再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香菸,点上一根勐吸两口,然后塞到顾方言的嘴里。白色的菸捲在顾方言的嘴上不住跳动,吸了两口暖烟,顾方言的感觉好了很多,害怕和恐惧渐渐蛰伏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季怀古这才开口相询,“为什么跑来挖毛林松的祖坟?” “是毛林松的祖坟?”顾方言明显一愣,抓烟的手又止不住颤抖起来,“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会杀死毛林松……” 季怀古按着顾方言的肩膀:“你在说什么?谁会杀死毛林松?” 云静皱眉:“毛林松不是自杀的吗?” “嘿嘿,自杀。”顾方言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他们杀了他。” “他们是谁?” 顾方言勐吸两口,扔掉菸蒂抱住头道:“是列库尔格和云朵,是他们杀死了毛林松,是他们把我带到了这里。” 云静后退两步:“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杀人!”她赫然把自己和云朵划上了等号。 “不是你,是列库尔格和云朵,他们出现了,他们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们将我带到了这里。”顾方言使劲地抓着头髮,以致于眼镜掉到地上也浑然不觉,“他们终于来了。” 季怀古两只手,一边一只捉住顾方言的肩膀摇晃道:“方言,你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顾方言悽然道:“老师,我没胡说。”他用手一指方才开挖的洞穴,“他们就在下面,我摸到了两个人头,他们就在下面!” 云静张大嘴巴,又退了几步。季怀古却拾起铁锹,纵身跳入那洞穴。云静抵制不住好奇,磨磨蹭蹭又走近前来观看。 季怀古算好落地的地方便是方才顾方言在洞穴中的位置,他先将铁锹搁在一旁,蹲下身去,学着顾方言的样子在面前摸索起来。在洞穴的边角处,他摸到了两个凹凸不平的圆球状物事。但从手感上感觉,这并非是头盖骨的形状,倒像是石膏雕塑的人头模型。他从口袋里掏出煤油打火机,擦亮。 季怀古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痛苦的表情一直流传下来4 第46页 面前两枚黑油油的头颅正仰着脑袋望着他,两个头颅一男一女,眼窝深陷,黑煳一团看不到眼珠,嘴巴大张,里面同样是漆黑一团。 这是两个栩栩如生的俑像!他们的脸部充满着肌肉的张力和动感,仿佛在表达一种深邃的痛苦,在吶喊命运的不公,在控诉着自身的不屈与不幸。俑像的脸上竟能表达出如此多的情感符号,可见制作匠人的技艺之精,功力之深! “老师,你看到了什么?”云静在上面问。 “哦,是两尊俑像,看起来像是古物。”季怀古说道这里,心中陡然电闪雷鸣,顾方言说列库尔格和云朵就在这洞穴中,他说的便是这两尊俑像。 天,这和云静的梦境完全符合。 在云静的梦里,列库尔格和云朵最后被小乌吉王制作成了跪形灯俑,难道这便是那两尊灯俑! 季怀古全身的冷汗急速涌出,他再怎么也没想到,梦中的场景会变成现实!虽然云静的梦已经被列奇的《搜异录》证明了一次,可那个长长的地道毕竟大家都没有见到。这和两盏人形灯俑的突现引起的震撼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季怀古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洞边的云静担心道:“老师,你没事吧?” “老师没事。”顾方言哭丧着声音道,“他只是看到了你梦里的东西。” 云静一愣,陡然间血液直冲脑门:“你是说,下面的俑像是……列库尔格和云朵……做成的灯俑……” “也许只是普通的俑像。”季怀古这话说得连自己也不能让自己相信,严重底气不足。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内心终究还是不得不认可这便是云静梦里的俑像,要不顾方言不会说他在梦中被列库尔格和云朵指引来这里,要不就不会那么巧,指引来这里刚好就能挖出他们的俑像。 两个人的虚幻,加上幽长秘道和人形灯俑两个佐证,这虚幻也堂而皇之地真实起来。 云静蓦地大叫一声,满面泪流,抱头狂奔而去。在她的心中,宁愿原先设定的前世今生只是一场梦幻,可如今灯俑出土,这梦幻残忍得如此真实,再也不容她怀疑!心中的挚爱季怀古老师啊,终究是她前世的宿敌! 季怀古听得真切,他如何不知道云静的心思,当即大声道:“方言,快看住云静,别再让她出事!” 痛苦的表情一直流传下来5 在歷史的漫漫长河里,灯具代表光明,代表着人类的进步。而俑像则是由陪葬品衍生开来的活人殉葬替代物,是统治阶级黑暗专制的直接体现。然则灯具和俑像却都和艺术密不可分,而工艺艺术也从另一方面推动着歷史的车轮。 所以歷史里的是是非非盘根交错,混淆得如胶似漆天衣无缝,要想单独拎出某一桩来做单一化评述,实在是异想天开、难上加难。 中国的灯,至迟从战国时期问世以来,即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照明工具。在相当漫长的演进嬗变过程中,歷代灯品,层出不穷。绚丽、工巧、拙朴、华美、凝重、典雅、奇异的各类灯品,组成了中国灯彩的大观园,照亮和见证了歷代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 战国时期的灯具灯品,以表铜质料为主,另有少量陶制和玉制灯具。从造型分类看,有豆形灯,人形灯,多枝灯等。可见此时,便已有了陶制人形灯俑。人形灯俑技术在秦汉时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秦始皇陵中众多的兵马俑证明,自那时起,匠人已经能够用陶土塑造出大型的俑像。 秦汉交迭时期,战事频繁,各种新式刑罚也就应运而生,其中有一个刑罚唤作“点天灯”,将犯人俘虏用麻布包裹,放入油缸中浸泡,入夜之后,将其头下脚上绑于高杆,头髮作引点燃,最后骨肉同化为灰烬。这刑罚后来被残忍嗜杀之人不断改进,衍生出不少其他流派,有将灯芯植入肚脐眼,燃其脂肪的;有将头盖骨揭开,拌油燃其脑髓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最为恐怖的一种,便是云静所梦到的那种将天灯和俑像结合在一起的酷刑,便是季怀古眼前所放的这两尊俑像——活人灯俑。 这两尊灯俑都是跪像,比常人的体格胖硕很多,男性束髮成髻,包裹羊皮巾,佩大耳环,戴项鍊,(这是古乌吉游牧民族的标准头饰),双眼空洞下陷,仰头张嘴,裸体跣足,双臂紧紧贴在身侧。女性头上梳“银锭式”髮型(此髮型为古乌吉妇女的传统髮饰),裸体跣足,配戴有耳环和手镯。同样双目深陷,仰头张嘴,臂膀紧贴身体。两尊灯俑都和真人一般大小,嘴中乌黑无舌,有油浸棉绳的遗痕,季怀古在一尊灯俑的口内甚至还发现有残留的牙齿。 殆无疑问,这泥胎里包裹的是真人。在活人的外面再塑上厚厚一层泥胎,自然比原人体格庞大许多,更要重上许多。季怀古将坑道挖的平坦了些,将两尊灯俑扛出来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休息了片刻,又用铁锹把坑洞填平拍实。 这时候,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就在季怀古面对两座大灯俑束手无策的时候,顾方言拉着一辆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三轮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云静没事吧?”季怀古大声问。 “没事。”顾方言挥挥手,“还是老样子,钻在房间里不出门。” 第47页 痛苦的表情一直流传下来6 早上八点,顾方言在院子里搭的简易炉灶上煮稀饭,季怀古在房间里研究那两座灯俑,云静仍是不肯出门。季怀古明白要云静接受这现实需要一定的时间,要她明白前世今生其实并无直接的关联,更需要时间的证明。 季怀古想,起码来说,他自己对云静并没有敌意,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更无改变。乌吉王是他的前生,那也不过是个可怜的依附于他的游魂,与他的本心毫无干系。 可是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吗?季怀古陡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一直对云静保持着距离,对她的爱无动于衷。按说他至今仍是单身,又是非常喜欢云静的,没有理由对她的爱意熟视无睹。难道说乌吉王应云静而死,所以这辈子对她比较牴触? 顾方言在楼下唤二人吃早饭,季怀古出门来到走廊,顺便瞧瞧云静的门,装作十二分自然地喊道:“云静,吃饭了。” 房间里没有回应,门却渐渐开了。 云静脸上泪痕犹存,季怀古的心一下子软化了,他甚至想立刻将云静搂进自己的怀里,软语安慰、轻怜蜜爱。可是他的学生顾方言正在楼下看着他们,看着为人师表的他,看着暗恋已久的她。 季怀古心中嘆息一声,多少爱都只能如这春季的雷声,只能闷闷地响在天边,却永远也无法伴随暴雨降临人间。 季怀古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铃声打破了季怀古和云静之间的尴尬,季怀古像握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他用了三四年的老式诺基亚手机:“喂,对对,我是季怀古,王师傅吗,太好了,我正有事找你。什么,你也有事找我,你说你说……” 电话是文物管理处的老王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季怀古,经过对那两具骨骼进一步的科学检测,又有了匪夷所思的发现! 无心伤害,遗毒湮埋1 地球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奇妙不在于山河湖海、日升日落,而在于地球上形形色色的生物。动物、植物、微生物! 人类之中存在着良善奸诈,动物之中存在着柔顺兇恶,微生物一直在显微镜下厮杀,那么植物呢?植物之间就是一片平静,没有奸善勐恶之分吗?当然不是,植物圈和动物圈一样优胜劣汰,如人类一样有着好人、坏人、强盗、骗子。 你一定听过含羞草,温婉娇怯如小家碧玉; 你一定听过“食人花”,它是布排陷阱的好猎手; 你一定听过檞寄生,它是游手好闲,靠敲诈勒索为生的二流子; 可是,你有没有听说过植物里的“老千高手”?它精通骗术,可以跨区作案,纵横动物界和人类社会,可以用欲仙欲死的甜头吸引你,然后骗得你妻离子散,倾家荡产,一命呜唿! 这样的植物可不止一种,罂粟、大麻、古柯、麻黄草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罂粟可以提炼出鸦片、烟膏、 吗啡和海洛因,大麻可以制造成大麻烟,古柯能变成古柯硷,而麻黄草则可以提炼出毒品之王——冰毒。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才首次发现由台湾毒贩进入我国沿海地区制造、贩运出境的冰毒案件。在此之前,中国人压根不知冰毒是什么概念。所以那天早上,老王在电话里告诉季怀古,古墓里的尸骨经过进一步检测,发现的那具汉代的尸骨中含有类似现代冰毒的化学成分甲基苯丙胺时,季怀古是多么地吃惊! 省里的检测方认为是墓室空气里蕴含的各种元素经过几千年的缓慢反应,生成了这种元素,但是季怀古却有着不同的看法。 甲基苯丙胺,又名去氧麻黄硷或安非他命,因其形状为白色块状结晶体,所以俗称冰毒,属联合国规定的苯丙胺类毒品。主要来源是从野生麻黄草中提炼出来的麻黄素(ephedrine)。它源于日本,可一次成瘾,在日本曾经使用冰毒的人数超过200万人,直接滥用者55万人,该毒品严重损害内脏器官和脑组织,严重时导致肾机能衰竭及精神失常,甚至造成死亡。 这是老王告诉季怀古的一点有关冰毒的知识。 在研究乌吉王歷史的流派中,有一派认为乌吉王迷恋长生之道,召集了不少炼丹术士,每日进服丹药,是这些丹药最终让乌吉王一命呜唿。这其实倒和乌吉王尸骨中含有毒品成分相符合。 炼丹的道士烧炼出毒品,伺候乌吉王服下,乌吉王尝到甜头,从此上瘾,不可一日不沾毒,最后把自己给毒死了。 如果认同这个推测,那么自己梦到的列库尔格杀乌吉王一事便不太可能成立。试想一个命入膏肓、骨瘦如柴的吸毒者,在死之前的几天里,怎么可能有精神一马当先地率领骑兵追杀银佃堡独毙狼王的勇士列库尔格! 季怀古的这个梦境若是不成立,顾方言和云静的梦境合理性也就随之崩塌。“前世今生”这个观点和他们师徒三人则更是附会不上。那两尊灯俑……想到这里,季怀古的思绪卡了壳,他发现,即便乌吉王的死和列库尔格毫无关系,这两尊灯俑出现之突兀却不得不让他相信梦境,怀疑歷史。 所以季怀古最后拜託了老王一件事,让他务必通过技术手段,看看能不能查出乌吉王的真正死因,是死于吸毒还是死于失血,最主要是看他死亡之前,胸口有没有中过致命一刀。 第48页 无心伤害,遗毒湮埋2 吃过早饭,季怀古将顾方言叫道自己的房间,顾方言看着那两尊俑像,脸上现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神色。季怀古问他:“凌晨在坟场,你说是他们指引你去挖坟的,这是什么意思,你梦游的时候难道还在做梦?” “也许是吧。”顾方言的神色很迷惘,指了指灯俑轻声说道,“我是梦到过他们,一男一女,男的穿着羊皮袍子,戴着羊皮毡帽,女的穿着湖绿色的纱裙,还蒙着面纱。他们都朝我招手,我问他们是谁,那个男的说,‘我就是你呀,你就是我啊。’我迷迷煳煳的也没有多想,觉得他说得不错,我就是他,于是就起床,对他们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洗个脸刷个牙就跟你们走。’那两个人点点头,于是我就去楼下拿了衣服,回来换好衣服,洗塑一番就跟他们出门了。和平时一样,我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和奇怪,那件衣服根本没干,那也是你叫醒我才发觉的。” 季怀古说:“对,你下去拿衣服时我就发觉你有些不大对劲,可是只当你梦游,又不敢冷不丁叫醒你。后来发现你的行动越来越怪,我和云静都不放心,只好紧跟在你后面,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可是意外最后还是出现了,还吓坏了云静。”顾方言苦笑着继续说,“我跟着那两个人出了门,来到村子里,那个男人带着我绕到一户人家的鸡窝旁边,吩咐我拿起搁置在鸡窝边的铁锹,又引着我来到一片花园,那个男人朝地下一指说,‘下面有两件宝贝,挖吧。’我一听这话就觉得挖宝贝天经地义,便起劲地开挖起来……” “等等。”季怀古诧异道,“你是说,你梦里见到的地方是个花园?” “是啊,而且是大白天,献花怒放,所以我突然醒来的时候见到清冷的月光,才那么震撼,那么恐惧。爬出洞来再看到乱葬岗,那一刻差点疯掉。” 季怀古点点头:“方言,你的心理素质算不错的了。” 无心伤害,遗毒湮埋3 古墓挖掘现场如同烂尾楼的工地,除了一个值班的老头孙伯窝缩在门房里以外,就剩下那个给季怀古他们做饭的胖女人郑嫂了。这个胖女人倒是出了名的胆大和不信邪,早上来晚上走,季怀古他们休息的时候她还负责把午饭给送到老文化馆,真是尽心尽责,一天也没有落过班。 季怀古和他们打了个招唿,胖女人郑嫂笑嘻嘻地打趣说:“季教授,姜还是老的辣啊,你那两个小朋友还没恢復过来吗。” “年轻人,总是要经过磨砺才会成长。”季怀古尴尬地笑笑,对值班的老头道,“孙伯,把大门打开吧,我要下墓。” 孙伯战战兢兢打开铁门说:“季教授,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这里有糯米和桃树枝,避邪的,要不给你拿上吧。” 季怀古哑然失笑,这都什么跟什么,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么!他点头向孙伯表示了一下谢意,说道:“你以为下面有什么?” 孙伯压低声音说:“不是说千年殭尸,千年白毛殭尸么。” 季怀古一振,心中顿生疑窦。当时他们几个人在古墓中出现幻觉以后,清醒以后曾合计过,为了安抚人心,对外一致宣布是因为主墓室空气中含有有毒成分,导致几个人一起产生幻觉。后来即便是有人把这事情引申到鬼附身这个话题上,那也只是鬼附身,何来殭尸之说! 一定是有人居心叵测,刻意将这事添油加醋地四处宣传,才搞得人尽皆知古墓里睡着殭尸,所以工人们散伙才如此之快!因为在民间传说中,鬼是有人看得到,有人看不到,只要胆大,危害并不明显。而殭尸,不但睡都可以撞见,还会跳起来伤人。 这个编造出千年白毛殭尸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是将工地上的人全部吓跑,他好便宜行事么?难道是要盗墓!想到这里,季怀古对郑嫂说了声:“中午我就不上来吃饭了。”便迫不及待推开门,一步跨进围墙里的巨大工地。 几百张芦苇编织的防雨篷席仍然盖在陪葬坑顶,看不出被人动过的痕迹。季怀古掀开一张篷席,躬身钻进陪葬坑地下一层,拧开特意带来的强光手电筒。 一层,二层,三层,保持着前几天撤离的原样,季怀古在几个过道出口处防止的标记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季怀古放下心来,钻进了直通主墓室的甬道。 他这次来,主要是想求证一下,位于主墓室石棺椁下的通道到底存在不存在,那条列奇《搜异录》里提到的、云静梦里梦到的超长地下通道到底存在不存在。这里的直线距离和武吉市中心并不是太远,如果不走弯弯曲曲的山路,取直道步行,半天应该能走到武吉市。所以那条地道在理论上是行的通的。 地道若是存在,那《搜异录》中提到的以火尊头像为钮的机关也就势必存在。可是季怀古明白,按照史学研究,明清之前的墓葬,即使是皇室古墓,也不会设置机关暗器。明间种种关于墓室机关暗器伤人杀人的传说,起因是科学知识的缺乏和谣言的流行。因为以前不论是官盗还是民盗,最多在盗墓上有一定技巧,但是缺乏科学知识。而古墓由于地层较深、年代久远,往往都蕴涵大量有害气体。如果是缓慢正常的考古发掘,这些有害气体可以慢慢消散掉。但是如果是盗墓时快速,并挖掘小而深的盗洞,有害气体不能及时消散,就会对人体产生很大危害,可以伤人甚至杀人。古代民众不明白这些科学,就把人被不明气体所伤当作鬼魂显灵或者机关发作。此外,古人散发这些谣言也是防止盗墓的手段之一。 第49页 在科学技术并不发达的西汉事情,又是在生产力比中原地区低得多的乌吉,王陵中能有如此大手笔的“科技”结晶吗?要知道,依靠旋钮拉动墓门,牵涉到许许多多的力学知识,必然要架设槓桿滑轮之类的机械设备。如果机关存在,这些设备又架设于何处。 当然,季怀古更好奇的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条地道,这地道在武吉市的出口现在应该在哪里?有没有因为年代久远而坍塌? 一路走一路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来到熟悉的主墓室。 无心伤害,遗毒湮埋4 经过这么多事情,再看到这间巨大的墓室,季怀古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走到石棺椁前,绕着棺椁仔细察看。果然,在棺椁和地面的连接处,周围四面都有一条肉眼很难察觉的细缝。其中棺椁首尾处的细缝还朝一侧延伸,直至被另一处垫高的石板掩盖。 那块垫高的石板雕刻着精美的云纹,石板上有两个破损的基座,想来是用于放置棺椁守护俑像的,但现在俑像早已不復存在,想是被影州节度使黄惮那帮人撬走了。这暗门设置得当真巧妙,若不是事前了解,谁能想到棺椁下和守护俑像的基座石板下会别出机杼,另有用途。 季怀古用力推了推棺椁,棺椁纹丝不动。 外面的人进入主墓室,需要转动火尊头像,那么在墓道里面,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长犄角的小头像呢。季怀古睁大眼睛,四处搜寻,找了老半天,还是没有找着。别说是火尊头像,就是一个明显的突出物事也没有。 莫非这个墓只能从外面控制,里面的人想出去则毫无办法? 有机关就必定有绞索,这机关石门的原理和电梯也差不了多少,要拉动石棺椁向一旁移动,这棺椁就必定有可供栓索链的地方。季怀古灵机一动,爬进石椁之中,棺椁里的内棺已经被拉出,可以直接看到石椁的底部。 石椁的底部当然是石板,季怀古趴在石椁底部,将一边耳朵贴紧棺椁底部,用指节敲了敲石板,石板发出“嗡嗡”的响声,余音绵延,不出季怀古意料,这是块空心石板。季怀古放下手电,拿出工具包里的板拔(一种考古用小工具,外形似分叉薄铲,后柄上装有一小机括,扳动按钮,薄铲前端为三股金刚石尖端,会自动弯折,形成倒钩),小心翼翼地插入椁壁和椁底的接缝中,然后双手使劲一按板拔手柄,让板拔勾住棺椁底板的背面。 他用强力细尼龙绳拴住板拔手柄,拔出石棺椁,在棺椁的一壁固定上简易省力滑轮,将尼龙绳绕上滑轮,用力拉了一下,只听棺椁内嘎嘎作响,那底板果然被拉起一点来。季怀古又连拉了几下,让棺椁地板和水平面差不多呈三十度夹角(角度过大,精钢板拔会支撑不住),这才将尼龙绳固定住。 季怀古再次爬上石棺椁,肚皮夯住椁壁,身子朝棺椁内探去,他用强力手电照向被拉开的夹缝,不由会心一笑,他见到的是铁链!四股铁链,两粗两细,各各形成一个迴旋。棺椁的底板下仿佛一个扁形石盒,盒中盛满牛油,那些牛油已经发黑半干,铁链浸泡在牛油之中,歷经几千年依旧看不出锈迹。 季怀古一看这结果就明白了原理,这机关一定是利用了石椁自重,如果石门的轨道有一个向关闭方向的水平倾斜,在不受外来的情况下,石椁的自重会让石门紧闭。而外面的火尊旋钮,一定也是和这细链子相连,启动某种机械装置,从而拉动粗铁链,再拉动石门。 这种器械装置的利用的多半是槓桿原理,在古墓某一部分,一定有一间连通机关的暗室,就仿佛古时候的地动仪原理,只要按钮带动细铁链转动,便会拉动一个处于零界状态的水平板,水平板倾斜,上面搁置的空心重物滚落下来,形成重力牵引,带动大铁链拉开铁门。只种装置一般只能用一次,打开以后就无法闭合。所以暗室里必定还有一条地下暗河,涨潮的时候,空心重物上浮到水平板上,牵引力消失,石门依靠自重关闭。再次打开则必须等到退潮的时候。 明白了这一点,季怀古就胸有成竹了。他拿出工具包里的考古铲伸缩手柄,这东西像天线一样可以拉伸。季怀古将手柄拉长,试了试,刚刚好碰到细铁链。季怀古将手柄插入铁链的一个环套内,用劲一拨拉,就见那细铁链勐一绷紧,“嚓嚓嚓”自行运转起来。仿佛从地底下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粗铁链随之而动。“嘎嘎……嘎嘎……”石棺椁轰隆隆地向一旁移开,一股霉湿的味道直冲墓室! 石门开了,露出一个带阶梯的地下通道。 《搜异录》中的记述和云静的梦境再一次得到证明! 无心伤害,遗毒湮埋5 季怀古爬下石棺椁,收起伸缩手柄,沿着阶梯走进地下通道。强力手电的照耀下,季怀古没有见到火尊像机关扭,也没有见到神道碑,只看到一截碑基,看来这碑也被人敲走了。再过去,就是那个天井式的墓道,这墓道里的壁画同样被野蛮地撬去,季怀古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撬痕,发现这地方的撬痕远比主墓室里的撬痕为新,看上去多不过三四十年的样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还有第二拨盗墓贼,这批盗墓贼从地道进来却没能进入主墓室?季怀古的脑袋里一下浮现出毛林松的名字,不会是他吧?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能进入这里怎么可能进不了主墓室?季怀古百思不得其解。 第50页 天井墓道另一端的石门并没有关闭,这倒省去了季怀古不少麻烦。 出了石门,季怀古便看到那规模宏大的廊道。看来列奇和云静都不会形容,廊道顶部并非直直向上,而是朝着墓室的方向有一个弧度。从这里看来,整个墓室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蒙古包,或者说是一个巨大的反扣着的圆底锅。古代人崇尚天圆地方,王陵的设计应该也是参照了这一理念。 王陵的廊道并非一个整圆,这一点季怀古可以肯定,因为天井墓道的门外,一边深邃遥远,一边则几步就可以走至尽头。它应该是个半圆,符合乌吉古建筑围屋半面廊结构。若它是整圆,肯定会与主墓室和陪葬坑的甬道相通。可事实上,那个甬道别无岔路。 乌吉王定是个疑心病特别重的人,才选择这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墓葬方式。以陪葬坑为伪墓,即使被人发现,也不容易闯进主墓室,而进出主墓室的正道却又修建得如此偏僻,当真是神鬼莫测,要不是无意中被黄惮手下发现,即便是刻意寻找,却哪能轻易找到。 绕了老长一圈子路,季怀古终于看到了地道口,看到了那堆被敲碎的白膏泥。 漆黑幽长的地道,另一端到底通向哪里呢? (由于写作中有误,前面季古,后面变成了季怀古,其实是一个人,笔误而已,最后统稿再改吧。。。。。) 战战兢兢里里外外1 在地道里长途跋涉几个小时,季怀古又累又饿,他全身的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抬腕看了看手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早上七点多钟下墓,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七个小时了。 季怀古拿起电筒照了照四周,没错,他身处在一堵夹墙内。虽然对地道的这端有过很多设想,但他终究还是没料到出现这种情况。既然有夹墙的存在,就证明有人知道这个地道,有人在刻意隐藏这个地道! 夹墙里面的气味刺鼻难闻,季怀古顶开封住地道出口的铁皮盖子、爬到这里时,还惊跑了好几只老鼠。夹墙里面的墙壁大部分用草木灰粉刷过,有一小部分却裸露出砖头,季怀古明白,这里原来一定留有进出通道,只是后来被人用砖堵死了。 季怀古掏出考古铲,小心翼翼地撬开一块砖头,托在手中。拆了三四块,从墙洞中朝外面看去。 这是一户人家的卧室,卧室里有个土炕,炕前摆着一张老旧的办公桌,桌子上堆满衣服和杂物,炕后摆着个木头马桶,马桶上坐了个四五岁的胖乎乎小男孩,背对着季怀古的方向,哼哧哼哧地正在出恭。屋内墙壁的粉刷看起来已有些年头,斑驳裂缝,有的地方甚至剥落露出砖头,看来这户人家并不怎么殷实。 季怀古还待再看,那小男孩大概已经听到什么动静,勐地转过头来,和墙洞里季怀古的目光对了准。小男孩一下子从马桶上跳起来,屁股也没擦,边朝房门外跑边哇哇大叫:“妈妈,有人在拆我们家的墙!” 季怀古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砖头堵了回去,待在夹墙里大气也不敢喘。 只听得外面脚步声起,伴随着一个女子不耐烦的声音:“你胡说什么,屁股不擦就朝外跑,看我不打死你,哪里有人拆墙,哪里有人拆墙!”跟着“啪啪”两声,传来小男孩的哭声。大概是被他母亲狠狠煽了两下屁股。 季怀古在那里窝了几分钟,再听不到半点动静。便找了些砖屑,将那砖缝堵牢,以防那小男孩好奇,来拆这块砖。季怀古打算到时候跟文物管理处汇报一下,让他们和民政局协调一下,给这户人家一些补偿,然后再打开这地道入口。 搞好这里,季怀古一点也没敢耽搁,加快速度沿原路返回。要是在天黑之前没有赶回陪葬坑工地,先不说自己渴饿难耐,恐怕看门的孙伯会吓得报警。 战战兢兢里里外外2 季怀古回到地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种,工地铁门已经关上,季怀古拍打着铁门,孙伯闻声出来,看到季怀古大吃一惊:“季教授,你还在里面啊,我以为早出来早回去了自己没留神呢。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季怀古呵呵一笑,“孙伯,别再说什么墓里有白毛殭尸了,里面什么也没有,我这不挺好嘛。” 孙伯嘟嘟喃喃道:“那是你命硬,在墓里一呆一天,不是被鬼迷了是什么?” “我是在做研究。”季怀古摇摇头,知道跟孙伯怎么说也说不明白,问他,“郑嫂回去了吧,有没有食堂的钥匙,我进去弄点吃的,饿死我了。” 孙伯一拍脑袋:“提到吃,刚刚你的学生,那个姓顾的打了电话来,问你带不带晚饭回去,不带的话他们煮面条。我说你不在这里,早就走了,谁知道你还在啊。季教授,虽然你胆子大,可这深更半夜的,留在那里面,真要出现什么……” 老人家说话啰啰嗦嗦纠缠不清,季怀古心焦插嘴:“我知道了,郑嫂做的晚饭有剩的没有,你打开厨房,我进去看看……”话没说完,孙伯陡然举起手,朝他脸上轮了过来! “你干什么!”满头满脸的一阵刺痛,原来是孙伯乘他不注意,朝他扔了一把糯米。季怀古又好气又好笑,“孙伯,你怀疑我被殭尸咬了么,没有的事!” 孙伯木呆呆看着季怀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是你运气好,威光高,殭尸没敢闹你。” 第51页 季怀古抖落身上的米粒,说:“这都哪跟哪,殭尸的事,到底谁跟你瞎讲的?” “可不是瞎讲。”孙伯神神秘秘说,“毛司令说给我听的,他亲眼看到的,毛司令说完这事,没两天就死了,你说这世上哪有自己掐自己的事情,肯定是殭尸掐的。” 是毛林松?! 毛林松死之前不是跟季怀古说,他看到乌吉王的魂魄上季怀古的身么,那么又哪来白毛殭尸一说。他特意跑到工地来跟孙伯说这件事,又是处于什么目的? 事情越来越多的枝节,越来越多的巧合,让季怀古教授产生了深深的疑虑。这难道真的是因为鬼魂作祟么,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人为安排? “人为安排”四个字一跳进季怀古的脑海,就再也驱之不去。 这一切若是某个人的阴谋,则必须解决几个疑问: 季怀古师生三人的梦境和整个阴谋有没有关系,如何关系法? 毛林松是阴谋的帮凶还是阴谋的受害者? 若要利用古墓,就必须了解古墓,谁能如此了解古墓和它的歷史?莫非是那第二拨未能进入主墓室的盗墓者? 有阴谋就必有其目的,目的是什么呢?古墓中已经没有值得垂涎的宝贝,而且如果垂涎宝物的话,应该在陪葬坑被挖掘时就展开阴谋,而不应该等到季怀古师徒三个人过来。当然,目的也不可能是那两尊灯俑,如果承认是阴谋者操作顾方言梦游去挖掘灯俑,那么阴谋者早就知道灯俑的所在,这个说法行不通。 所以在承认阴谋存在的前提下,找出这个阴谋真实目的可能整件事突破的关键,通过这个目的,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 战战兢兢里里外外3 季怀古回到老文化馆的时候,顾方言和云静还没有休息。他们坐在院子里的老桑树下,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看到季怀古回来,都面露尴尬,警惕地闭了口。顾方言堆出笑脸道:“老师,你终于回来拉,也不知道你去哪里,可把我和云静担心死了。”他扭头去看云静,云静却不接他的话,也不和季怀古打招唿,站起身来,默默朝楼梯走去。 季怀古陡然有一种被他们排斥在外的感觉,为什么云静可以和顾方言安安静静讲话,却无法面对自己,难道还是因为前生今世耿耿于怀?季怀古看在眼里,疼在心中。他虽然一直不敢接受女弟子云静的爱,但这并不表示他不喜欢云静,只是世俗的压力让他面对这份爱时显得懦弱。真到了云静对他不理不睬的时候,季怀古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地失落,多么地难过。 有那么一瞬间,季怀古深切觉得云静的爱对他而言,是多么多么地重要。 “是不是在古墓又有什么新的发现,所以你去市文化管理处了?”顾方言的话打破了季怀古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感情意境,他以为季怀古这一天是到武吉市去了。 季怀古暂时还不想把秘道的事情告诉顾方言,一来怕这事对云静的情绪波动有影响,二来年轻人容易冲动,怕顾方言迫不及待走到地道那端,不顾一切把那户人家的墙敲掉。季怀古顺着顾方言的话说:“是啊,还是张风的事,公安局找我问了问话?” 顾方言一愣,忙问:“张风的事不是有定论了么,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法律程序,我去登个记,走个过场而已。” 顾方言长嘘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你紧张的。”季怀古没料到顾方言如此关心自己,不由有些感动,“我没什么事,倒是你要注意,多安慰安慰云静,我看她对你的态度好了很多啊。” “啊?”季怀古推推眼镜,旋即低下脑袋。 战战兢兢里里外外4 文化馆值班员每天晚上沿着走廊巡视的时候,只要是月黑风高无星之夜,总觉得身后有个脚步声紧随着自己,他不敢回头去看,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一双孤伶伶染满鲜血的红色塑料拖鞋,曾经属于一个自缢轻生的女人…… 季怀古从一楼仓房里取出生锈的自行车,脑中不断冒出从苏馆长那里听来的故事,本是个无风的初春闷夜,院子里桑树上的绿叶在草坪路灯的映照下纹丝不动,让季怀古感觉背心仿佛吹过一阵阵阴风。 出了院门才发觉,外面下了大雾,迷朦的雾气中,四下里望不到实景。季怀古总感觉有人隐藏在雾气中窥探自己,骑车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个影子紧帖着自己的后背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向他的脖子伸出有着长长指甲的瘦骨伶仃的手。虽然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季怀古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睛四处搜索,内心竭力盼望那些浓重的水汽幻结成一个真实的人。 恐惧真的有让人颠倒爱憎的能力,季怀古其实是个内秀的人,平时不怎么喜欢与人交流,尤其是滔滔不绝地用语言交流,可是现在他却多么希望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行走,那些以前反感的聊天三八场面,想起来也觉得无比温暖亲切。 这是去武吉市的必经之路,自行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抖出金属的颤音,季怀古想大吼几下来平息这死寂般的感觉,却又害怕声音撑开这宁静,露出雾气背后的狰狞!冰凉的雾气将他的衣衫染得又湿又重,他越发觉得后背冷飕飕,心跳擂鼓一般振动起来! 第52页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用香菸的燃烧来给自己一点温暖。 雾气由浓变淡,稀薄的雾气让道路两边的山丘变得阴冷森然,犹如地狱一般。季怀古憋着气,专心蹬车。车轮这时候也好象变得千斤重,怎么蹬也像在原地打转。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毛骨悚然的“吱吱”声! 这“吱吱”声像是有人把喉管切开逼出来的悽厉笑声!季怀古脑子“嗡”一下仿佛炸开,心如一块锈铁被指甲狠狠来回刮擦,再被勐推至喉咙口。 什么东西?不要去看,不要去看,季怀古心惊肉跳告诉自己。但眼睛不经意一瞥,就看到那只奇怪的俑像! 这俑像跪在一个常满蒿草的高大土堆上,在草丛的遮掩中,看起来影约模煳不是十分真切,显得有些妖异,一双血红的眼睛和龟裂上翻的嘴唇却分外清晰,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张俑像的笑脸。 这个俑像在笑!发出喉管断裂的笑声! 一阵风迎面袭来,迷离的烟燻瀰漫了季怀古的视线,他头皮发麻,背心生凉,拼命蹬车! 大约有小半分钟的时间,季怀古才得以睁开眼,看清前面的物事。而他,竟发现!自行车根本没移动,居然还在原地。季怀古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小时候常听老人说起“鬼打墙”的故事,说是一个人若被鬼迷魂,就会因此而迷路,无论你以为自己走出多远,其实还是在原地踏步。这种怪诞的事情,难道真的让他给碰上了? 不管季怀古多用力蹬车,双腿运转如飞,那自行车生了根似的,毫无动弹! 这时俑像就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向季怀古一指,又缩回去,做了个夹烟的姿势。 这只鬼俑像要吸菸?! 季怀古脑子里糨煳一般,只觉得遍体生凉。 鬼!这不是什么俑像!根本就是个鬼! 季怀古第一次在心中肯定了鬼的概念,他又惊又惧,抖瑟瑟抠出一根烟扔过去,那只手稳稳一抄,烟就叼在俑像嘴里了,也没见点火,烟雾就升腾起来。 季怀古身子一抖,金属的仓啷声传来,自行车开始移动了。他汗水淋漓,然而根本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用来擦汗,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路两边高低不平的土堆在稀薄的雾气里看来就象是一只只鬼魅的躬背,他们缓缓向后爬行。刚骑车行了一段路,忽然又停滞不前,原地打转!“吱吱”的怪笑再次刺入季怀古的耳膜,身后居然,居然有脚步声,踏踏踏…… 季怀古牙齿打战,扭动僵硬的脖子,身后两个俑像并排跪在地上。 居然是两个!一高一矮,那两个跪俑仿佛感应到季怀古的目光,勐地抬起头来。天,两个跪俑的脸长得云静顾方言一模一样!它们裂开嘴,对着季怀古桀桀怪笑:“季怀古,你不承认也没有用,你就是乌吉王,你跑不了的,你是我们的仇人……”说着说着,两个俑像的嘴巴里陡然闪烁起火光。 是灯俑,是那两个灯俑!天,那两个灯俑活过来了! 战战兢兢里里外外5 季怀古心胆俱裂,他转过脑袋,死命蹬车,自行车在两个灯俑的笑声中箭一般射出。 笑声离他越来越远,季怀古松了一口气,心渐渐平静了一点。灯俑毫无疑问是列库尔格和云朵,他们紧盯着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是乌吉王转世么。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季怀古心中那些科学的坚持被刚刚这个恐怖的场击得粉碎! 他该怎么办?他是乌吉王,他该如何去面对云静和顾方言? 季怀古的心中勐地浮一股死念,死有时候的确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自行车拐了一个弯,走上一段下坡里。前面有个人人低着头慢吞吞向这边走来,终于看到人影,季怀古不胜欣喜。他揉了揉染满雾珠的眼帘,那个人的形象更加清晰起来,是个熟人!季怀古更加高兴,他揿了下铃,叫喊道:“毛师傅,这么晚才回家啊,去哪了?” 车下坡行得很快,从那人身旁擦身而过,那人朝季怀古笑了一笑,一把握住季怀古的自行车把手。自行车在剎车和那人的抓顶之下,终于停了下来。季怀古一条腿撑下地,搓了搓手,没错,眼前的人正是毛林松。他自缢后季怀古还去看过现场呢。 自缢!季怀古内心狂跳,对了,毛林松不是已经死了吗?! 毛林松抬起头,一张糜烂的脸上出现个恐怖狰狞的笑容,阴恻恻地盯着季怀古,一字一句吐话:“乌吉王,是你害死了我,你还我命来!” 季怀古的心仿佛炸开一般!惨叫一声,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啊!季怀古一身冷汗惊醒从床上坐起,心里突突撞个不停,怎么做这么奇怪的梦。 房间里漆黑一片,季怀古有种睡在棺材里的感觉,黑暗里仿佛有两双眼睛紧盯着自己,季怀古背心发毛,连忙拉开电灯。 两尊灯俑安安静静地跪立在房间一角,眼窝中黑煳煳什么也没有。季怀古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在日本的鬼怪传说中,有一个专门名词叫做“怨念”,意思是但凡死者用过多年的物品或者是和死者同处一处的物体,会自动染上死者的怨念。如果死者是凶死,那么这包含怨念的物体就会变得很可怕。吓人,控制人的意愿,甚至直接暴起伤人,真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这两尊灯俑是不是也包含着列库尔格和云朵强烈的復仇怨念呢? 第53页 乌吉王,季怀古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心中充满了讽刺的味道。不过是几场梦境,为什么就让自己也对前生今世的说法产生出模煳的认可。 外面雨声淅沥,又是一个雨夜,都说春雨润如酥,这场春雨又能孕育出什么呢。第二天醒来,他还能不能那么自然地面对顾方言和云静,季怀古自己都不能确定。 房间的墙壁上再次出现了大朵大朵淡淡的血花,虽然那些只不过是羊血,但季怀古还是感觉极不舒服,这些血迹和赵兰萍的事情联繫起来,季怀古仿佛能看到一个吐着舌头的女人被砌在墙中。 当然,把人砌入墙中的念头只是来源于他看过的一本金庸武侠小说。但是人一旦出现这个念头,就会时刻留心,时刻想像。事不过三,就算是无中生有的事被翻来覆去地想来想去,也会变得跟真的一样。 季怀古再也忍耐不住,他从床下的工具包中取出考古铲,决定刮去这些血迹。 血迹只是染在浅层粉刷上,前面的表层粉刷和里层粉刷的分界十分明显,显然是后来套粉上去的。这表层的粉刷大概也有了不少年头,季怀古用考古铲轻轻一刮,表层的粉刷就大片大片地剥落下来。 表层粉刷剥落,露出的并非是白墙,而是一个让季怀古无比震惊的“字”墙,第二层粉刷的底色上,一个血褐色的“俑”字清晰地出现在季怀古眼前。 “俑”字是什么意思? 季怀古朝墙角的两尊灯俑看了一眼,心中疑惑:难道在很多年前,就有人知道灯俑? 季怀古手下毫不迟疑,沿着已经刮开的外层粉刷一路铲去,粉尘飞扬中,一个又一个的血褐色“俑”字不断出现。毫无疑问,这是鲜血写就的。或者,这就是当年的赵兰萍被殴打重伤之时,用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所书写。 莫非,赵兰萍和灯俑大有关联? 莫非,当初伍卫国把她抓来,百般折磨,就是为了灯俑? 莫非,赵母用板车拉进老文化馆的东西,就是这两个灯俑! 季怀古加快速度,将整堵墙的外层粉刷差不多铲了个光。他后退两步,仰头望着这堵墙,张大嘴巴合不拢来,天,整堵墙的下半部分都写满了斗大的“俑”字。 如果墙上的“俑”就代表这两盏灯俑,那么这两尊灯俑在当年到底有着怎样的传奇经歷? 第七部分 暗示泛滥开1 自此来到武吉市工作,季怀古发觉自己就没有早起过,每天都比顾方言要晚。这不,今天不单是顾方言早起了,连云静也早早地坐在院子里那颗大桑树下面,那姿势犹如在清晨的雾气里沉思。 顾方言自外面推门进来,也不知从哪里采来一把沾着露水的野花。兴奋地走到云静面前,说道:“给你。” 云静微微一笑,接了过去。 顾方言年轻有为,云静俏丽妩媚,他们的骨子里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这是任何表象都掩盖不了的。他们是是多么美好的一对啊。季怀古在楼上看着这一幕,心里一边感嘆,一边却隐隐作痛。 “一大早的,为什么要送花给我?”云静抬头问。 顾方言满脸堆笑:“因为你是我列库尔格的云朵呀。” 云静骤然变色,她将那捧野花摔落地上道:“顾方言,你别再说这个事了行不行?” 顾方言蹲下身子,将那捧花拾起来,眼睛中已经沁着泪水,透过眼镜片的反光显得特别晶莹:“云静,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我……我……” 云静勐然捂住耳朵:“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季怀古铲了半夜的墙皮,到现在还有困意,勐然间听到这些对话,只觉得牙齿发酸,一下子把自己算得清醒无比,他尴尬不已,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冲下去,还是继续隐在廊柱后面静观其变。季怀古的内心在一剎那间冲突了不下数千次,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暗骂自己:季怀古啊季怀古,你始终是个懦弱的人,你比不上顾方言,顾方言虽然平时看起来任由云静欺负,可是他到了该勇敢的关头一点也不含煳。 顾方言上前一步,捉住云静的双肩:“你不让我说我今天也要说,没错,云静,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顾方言自从高中以来,就没喜欢过别的女生,研究生第一年,在季老师那里见到你,我就知道自己这颗心再也移不开了。这就是感觉,一见倾心的感觉,云静,你说这不是上辈子的缘分是什么,所以我信那个梦,我们就是列库尔格和云朵,我们原本就是一对的。” 云静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挣开顾方言抓住她肩膀的手,异常冰冷地说道:“顾方言,我没想到你能说出如此琼瑶的话,你煽情的电视看多了吧。” 季怀古差一点笑出声来,云静在伤感的掩盖之下,一不小心又露出了以前的风格,极尽尖酸讽刺之能事。 “云静,我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顾方言举起右手,却看到云静离开的背影,讨了老大一个没趣,他紧赶两步,抢道,“云静,我是爱你的啊!” 云静突然站主,闭上眼睛,颤抖摇晃了一阵身子,这才慢慢转过身来:“顾方言,我知道你对我好,也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不管前世今生如何,不管今生今世又如何,我真的无法让自己对你有感觉,你要是再勉强,我怕我们连师兄朋友都没得做了。”说完这话,云静便大步离开,留下顾方言一个人涨红着脸傻愣愣站在那里。 第54页 云静走到楼梯口,顾方言突然红着眼睛叫道:“云静,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行不行。” 云静回头莞尔一笑,笑容中泪水却大颗大颗滚落。 暗示泛滥开2 季怀古是在早上七点多钟接到老王的电话的,等他赶到武吉市文物管理处时,已经差不多是吃饭的时间。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将在墙上发现血色“俑”字的事情告诉顾方言和云静,这两个年轻人近段日子已经经歷太多太多,再加上情感的重压,恐怕经不起这么大的刺激了。 毕竟,那会让人联想起老文化馆里吊死的女人。 老王站在文物管理处的大门前,一看到季怀古的身影,就热情地奔过来握手。季怀古迫不及待问:“化验有什么新的进展?” “果然不出你所料,两具尸骨上所含毒素是不同的,在你的建议下,我们对另一具五代的尸骨也进行了深度检测,发现他骨头里含有的是麻黄硷,而不是去氧麻黄硷。可见这的确不是墓室小气候导致的化学元素变异,这毒素是外来的,可能是乌吉王本身携带。” 季怀古又问道:“那乌吉王的骨骼死前有无胸口中刀的痕迹?” 老王早就在电话里听说了季怀古的梦境,因此在满脸皱纹里透出几分同情,道:“这却检查不出来,若是中刀有伤骨骼,自然可以看出,但那骨骼没有受伤痕迹就不好说了。” 季怀古嘆了口气,心情十分郁闷:“我明白,若是那一刀由肋骨之间插进,几千年以后,受伤内脏早已腐烂化灰,是决计查不出来的。” “所以我说不知道他中刀没中刀。”老王说,“这样吧,你肯定还没吃饭,咱们找个饭馆慢慢聊。” 饭馆叫“香来顺”,酱咸肉、影河搓鱼、大烩菜、猫耳朵番茄汤,三菜一汤俱是家常风味,一瓶影河大曲,未开瓶已闻到浓烈的酒香。 看到影河大曲,季怀古就不由想起蹊跷车祸里死去的张风,这让他徒增了几分伤感。 老王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和他碰了一杯道:“季教授,我知道你这次在武吉的考古不怎么顺利,怪事倒碰上一箩筐。可是谁说怪事不能归结在探索的范畴里呢,考古的工作本来就是去揭开不解之谜啊。” 季怀古一怔,没想到一个小县市的文物管理处员工能说出这么具有哲理性的话。他点头道:“谢谢,王师傅说的是,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如果乌吉王是因甲基苯丙胺而死,那么就说明汉代术士懂得提炼甲基苯丙胺,可提炼的原料又来自何处呢。” 老王笑道:“有一桩事情你不知道吧,我们武吉这种地方,具有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独特小气候,最适合生长麻黄草。前几年,因为丘陵草场上长着大量的野生麻黄草,吸引了不少制毒贩毒者,吸毒人数也是大增,让武吉市几乎成了第二个金三角。所幸政府处理及时,一方面大力打击毒品产业,一方面引进农药,大面积喷洒,剿灭野生麻黄草。” “是了,甲基苯丙胺又名去氧麻黄硷,去氧麻黄硷可以从麻黄素里提取,而麻黄素的来源正是野生麻黄草!” “是啊,很戏剧化的是,我们在部分出土物品的表面都检测到了麻黄硷。可见乌吉王死之前明白去氧麻黄硷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容易让人上瘾,所以他让人把去氧麻黄硷涂在物体表面,用来防盗。” “防盗?”季怀古一愣,旋即明白,这玩意的确能够防盗,盗墓贼一旦染上冰毒,便一发不可收拾,多半会回到这个地方,再次盗窃物品,以便享受过瘾的感觉。而盗墓一旦被发觉,乌吉王后代肯定会重兵把守,盗贼便自投罗网。 可是乌吉王万万没有料到,他碰到的是几千年以后的官盗,所有物品一次盗光,再也没有想头,那些人即便上瘾,也不会再回到墓穴去。即便回到墓穴,乌吉王的后代早已不知所在,又有谁来为他拿人缉盗。 墓室里的物事一旦和外界的新鲜空气接触,表面存在几千年的去氧麻黄硷分子结构则变得无比活跃,一段时间以后,就会被氧化,变成麻黄硷。而麻黄硷只是一种刺激神经的药物,是国际奥委会严格禁止的兴奋剂,所以麻黄硷对人体危害远远不如去氧麻黄硷。 季怀古想不明白的一点是,既然列奇是后来入墓,他又怎么会被不足以致命的麻黄硷放倒? 暗示泛滥开3 老王道:“季教授,那本《搜异录》上的事不是能很好地证明去氧麻黄硷防毒的效果么。” “你是说,那些人发疯发狂致死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鬼魂索命,而是因为去氧麻黄硷?” “正是。”老王道,“季教授大概对现代毒品并不怎么了解,去氧麻黄硷的化学全名就是甲基苯丙胺,又叫做冰毒。” 季怀古说:“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是冰毒只会让他们上瘾,怎么会出现那样的情形?” “冰毒何止是让人上瘾?”老王夹了筷菜,一口吞了下去,大概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知识面居然广过季怀古,心情大为愉快,说道,“季教授,你想想看,冰毒为什么让人上瘾?那是因为吸毒能让人产生飘飘然的感觉啊,季教授,摇头丸你总该听说过吧。” 第55页 季怀古点点头:“当然听说过,夜总会,迪厅里好像都有这些东西出没。” “对,摇头丸是我们武吉市前几年泛滥的毒品,常制成颜色、图案各异的片剂,种类可真不少呢。”老王如数家珍,“什么亚当、夏娃、情人、爱神、锤子镰刀、三叶草、奔驰、戈比等等等等,各有其不同的功效。” 季怀古吃惊道:“你怎么如此了解,莫非……” 老王呵呵笑道:“你可别想歪了,我可没做过瘾君子,我儿子是武吉市戒毒中心的院长,我不了解还有谁了解啊。” 季怀古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老王继续说道:“摇头丸是甲基苯丙胺、也就是冰毒的衍生物,也是一种兴奋剂,又称甩头丸、快乐丸、疯丸等等,摇头丸具有强烈的中枢神经兴奋作用,服用后表现为情感冲动、兴奋异常、自我约束力下降、听到音乐后摇头不止,并有迷幻感觉和暴力倾向。” “你说它有迷幻作用?”季怀古精神一振。 “对,长期服用除会导致产生精神分裂外,甚至死亡。”老王道,“它和冰毒的效用差不多,只不过冰毒更直接更强悍一点,强力致幻也是它的一大症状,长期使用可导致永久性失眠,大脑机能破坏、心脏衰竭、胸痛、焦虑、紧张或激动不安,更有甚者会导致长期精神分裂症,剂量稍大便会中毒死亡。” 季怀古脸上泛出笑意:“明白了,是幻觉,黄惮手下拿走了那些染有冰毒的各色宝物,在墓中因为人数多,唿出的二氧化碳也多,还不至于中毒产生幻觉。但人有贪念,每个亲兵肯定在盗墓过程有私藏,事情过后必要拿出来把玩揣摩,于是一一产生幻觉。” 老王道:“是啊,在没有科学知识的五代时期,幻觉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而且幻觉是产生于外界或躯体内部的一种类似知觉的体验,人的幻觉都由生活和自身意识而来,古代的人,幻觉自然离不开鬼神。” “对对对。”季怀古越想越有道理,“鬼神索命的传闻一旦散布流传开,就会给其他根本没有幻觉、或者幻觉和鬼神无关的人心理暗示,形成类似催眠暗示的症候群,于是所有都产生幻觉,所以的幻觉全部变成古墓里的鬼魂索命!” 老王道:“其实就是这一点我想不通,那些沾染于物体表面的冰毒应该不足以致命,那些产生幻觉的人又怎么会相继死亡呢?” “还是心理暗示!”季怀古激动地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美国一家铁路公司,有一位调车员叫尼克,有一天,同事们为了赶着去给老闆过生日,都提早急急忙忙地走了。不巧的是,尼克不小心被关在了一辆冰柜车里,无法把门打开。于是他在冰柜里拼命地敲打着、叫喊着,可由于除他之外全公司的人都走完了,没有一个人来给他开门。尼克的手敲得红肿,喉咙喊得沙哑,也没有人理睬,最后他只得绝望地坐在地上喘息。他想,冰柜里的温度在零下20度以下,如果再不出去肯定会被冻死的。他愈想愈可怕,最后只好用发抖的手,找来纸和笔,写下了遗书。在遗书里,他写道,‘我知道在这么冷的冰柜里,我肯定会被冻死的,所以……’当第二天公司职员打开冰柜时,发现了尼克的尸体。同事门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冰柜里的冷冻开关并没有启动,而这巨大的冰柜里也有足够的氧气,尼克竟然被‘冻’死了!尼克并非死于冰柜里的温度,他坚信自己一定会被冻死,所以他是死于自己心中的冰点。” 暗示泛滥开4 老王道:“对,就是这样了,我也听说过这样一则故事,曾经在二战时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把一个俘虏带到一间屋内,屋里静的要死,把他固定在一张床上,头向上,看不到周围,然后有人有人用刀背在他手腕上蹭了一下,他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他觉得他死定了,就这样在血液的滴答声中,他最后真的死亡了,而其实发出滴答声的是实验者故意弄出的滴水声。” “是啊,这种现象就是心理学中常说的消极暗示效应。他们思想或着说潜意识放弃了身体的机能,神经的衰弱导致了唿吸衰竭,从而死亡。”季怀古接着道,“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的导师跟我说过一个亲身经歷事情,当初他在澳大利亚参加一个国际化科考队,有名队员不小心受伤,于是送到达尔文医院。同房间收治了另一个当地土着美利族人,症状是无法吞咽,不能进食和喝水。医生给他做了各种检查,却查不出任何病因。而这时,他本人却绝望地放弃治疗,他说自己‘已被指过,肯定活不成了’。我的导师大感兴趣,详细问起来,才知道这病人曾犯了族规,但他拒绝接受族人的审判而远走他乡,于是族中杀手便对他执行了‘骨指术’,骨指术是澳大利亚土着人所使用的一种神秘的杀人方法。施术者用人骨和头髮制成杀人骨,据说这种工具能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施术者并不需要与受害人有身体接触,只要向对方施行过骨指的仪式,受害人便犹如长矛刺心。据说这种杀人方法可以不留任何痕迹,而且永不失手。果然,那个土着在进入医院的第5天死去。” “一根骨头怎么能置人于死地,也只有土着人对此深信不疑。” 第56页 “是啊,这也是一种靠暗示力量杀人的方法,重要的是被施以巫术者必须绝对相信它的法力。后来,医生对那个土着人进行了解剖,得出的结论是心理上极端恐惧而产生诸如肾上腺激素增加、血流量减少、血压降、肌肉抽搐、无法进食低等生理反应。其实,不吃不喝才是他的真正死因。”季怀古道,“黄惮的手下只要有一个人因幻觉而心理暗示,因心理暗示而死亡,这股死亡的气息就会不断蔓延,祸及所有的入墓者。到后来,这股暗示力量就会越来越强大,即便精美如列奇者,及时麻黄硷的兴奋作用不足以让他产生幻觉,他也有可能自动产生幻觉,暗示自己即将面临死亡。” 老王点头表示同意,他吃了一口菜道:“黄惮死之前,有好几次让赵基给他泼水,这又是什么道理?” 季怀古道:“这个也很好解释,古人迷信,以黄惮身为节度使手握重权来看,他当然不会对自己有鬼上身坐视不管,一定请过无数道士和尚,古代道士和尚破鬼之术,无非就是做法事,烧符咒。所以我猜那是一缸符咒水,他泼一次短暂清醒一次,却不是符咒的功效,而是冷水本来就有刺激神经清除幻觉的作用。” 老王点点头:“季教授,你分析得不无道理,可有想过我们进入主墓室产生幻觉的原因?” 季怀古顿时张大嘴巴:“你,你是说我们也吸入了墓中的冰毒,产生了幻觉?” 老王道:“这也是不无可能的事。” “不可能!”季怀古斩钉截铁道,“一来墓室里的去氧麻黄硷已经演化成麻黄硷,已经是兴奋剂,不再具有冰毒的效果,二来来我们幻觉中触碰到的事根本就不在我们的知识范畴内,更不可能有什么心理暗示。” “那也不一定,怎见得我们的脑袋里就不能自主组织知识呢,那些写科幻小说编科幻电影的,又何尝在生活中见到过那些超时代的玩意。”老王放下酒盅,正色道,“季教授,我看咱们还是去戒毒中心检查一下。” 虽然觉得有些牵强,老王的话还真是让季怀古无法辩驳,他道:“那顾方言和云静?” 老王道:“你既然今天在市里,就先跟我去戒毒中心检查,若查出来真有问题,再让他们来也不迟。要是什么事也没有,岂不是瞎子点灯,白费那个蜡。” 季怀古这才明白老王让自己来武吉市的真正目的,他一想也对,有疑点就必须确认,这才是科学工作者的态度,于是就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古往今来思想的迷彩1 在那个春日融融的午后,当季怀古和老王一前一后走到戒毒中心大门的时候,季怀古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坐在门口一棵巨大繁茂叫不出名的大树下,刺目的阳光从树枝间的缝隙中勉强的渗露下来覆盖在她年老佝偻的身躯上。她低垂着脑袋,双眼半闭半睁,似乎在看着泥土上小草的新芽;又似乎是在追忆自己大半生坎坷不平的歷史。 她就是疯婆婆,曾经一度出现在老文化馆门口凝视云静、后来又被顾方言送走的疯婆婆,也就是文革中缢死在老文化馆的赵兰萍的母亲!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怀古走上前去,蹲在那疯婆婆跟前,软语问道:“赵妈妈,你在这里干什么?” 疯婆婆抬起头,对着季怀古嘿嘿傻笑。 “这不是赵兰萍他妈么!季教授,你怎么会认识她?”老王吃惊地张大嘴巴。 看来,疯婆婆赵母也算得上武吉名人,连住在市里的老王也认识她。季怀古道:“前阵子她总在老文化馆附近转悠,好像对云静很感兴趣,后来我听文化馆苏馆长讲起,才知道她就是赵兰萍的母亲。” 老王大是尴尬,老脸涨得通红:“季教授,实在对不住啊,也怪我们单位经费实在紧张,才让你们住到那里,其实,其实头一天送你们去的机动三轮车驾驶员没乱说,那里真的死过人。” 季怀古并不介意,说道:“我明白,死的是赵兰萍嘛,苏馆长都跟我说了,你可知道当年伍卫国跟赵家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王道:“这我倒不清楚……” 疯婆婆耳朵里听到“伍卫国”三个字,陡然跳了起来,一把揪住老王的衣领叫道:“伍卫国,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老王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付这场面。季怀古赶紧过来拉住疯婆婆,说道:“他不是,赵妈妈,你认错人了。”不料疯婆婆突然跪了下来,眼睛里流出浑浊的泪水,拉扯着季怀古的裤子哭道:“我给你们宝贝,你们把女儿还给我吧……” 季怀古弯下腰还待再劝,老王却把他朝戒毒中心拖:“季教授,你和疯子理喻什么,快快进去。” 正拉扯着,戒毒中心里走出来一个女人,那女人中等身材,长着一张苹果脸,身上穿着虽不怎么洋气,却收拾得齐齐整整。疯婆婆一见到那个女人出来,目光立刻转移,也不哭了,脸上迅速堆积出笑容,叫道:“女儿,你出来了,太好了,我们这就回家吧。” 那女人眉头一皱,扯开嗓子骂:“谁是你女儿,来的时候你跟了我一路还不够啊,还守门口等,真真是阴魂不散,晦气晦气!” 第57页 原来疯婆婆是跟这个女人来这里的,她到好,见谁都认女儿。季怀古听那女人的骂声只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正疑惑间,就见那女人身后走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那小孩肉嘟嘟的小手朝季怀古一指,奶声奶气叫道:“妈妈,就是这个人,他拆我们家墙!” 季怀古哪里想到会在戒毒中心大门口碰上这个孩子,不由大是尴尬。所幸那女人并不相信自己孩子说的话,她一眼看到老王,大概认识他是戒毒中心院长的父亲,于是向季王二人陪着笑脸,怒斥孩子道:“又来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从小不学好,跟你那不成器的老子一个调调!” 那孩子嘴一扁,顿时哭泣起来:“就是嘛,就是他拆我们家墙嘛。” 季怀古简直无地自容,所幸老王为避免麻烦,硬把他拖进了戒毒中心,只是这么一来,他想找疯婆婆好好聊一次的念头也泡汤了,把疯婆婆一个人留在外面接受那女人的侮辱季怀古也觉得于心不忍 。 “我看那个女人好像认识你,她是什么来头?”季怀古一进戒毒中心的大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老王嘆气道:“她啊,戒毒中心的常客,其实他们母子两也听可怜的。只因丈夫是个瘾君子,好像姓蒋,叫什么蒋一白,家里果然被他败得一穷二白。在戒毒中心进进出出好几回了,戒一次重犯一次。” 季怀古道:“老王,我拜託你个事。” “什么事,和蒋一白老婆有关?”老王心说这季教授也真神通,貌似又和蒋一白的婆娘扯上了什么关系。 季怀古道:“不是,是那个疯婆婆,能不能让戒毒中心的门卫看着她点儿,别让她出什么事,我检查完身体还想找她聊聊。” “和她聊聊?”老王瞪大眼睛,“和一个疯子有什么好聊的!” 季怀古道:“老王,你走了之后又发生了好多事情。等下我慢慢告诉你,我怀疑当初伍卫国跟她要的那件东西和古墓里的文物有关。” 老王一怔:“好,我就去安排,不叫她出事就是。” 古往今来思想的迷彩2 老王的儿子小王院长不但长着和老王一样的大鼻子,还遗传了老王的优良品德,和老王一般地热情。 小王院长给季怀古和老王端茶倒水,亲自带着两人跑进跑出,穿梭各个部门,给他们二人的身体做全面周到的检查。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空荡里,季怀古向老王述说了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怪事。听得老王张口结舌,尤其是听到顾方言挖出灯俑和主墓室竟然通向蒋一白家时,更是诧异得差点连下巴也掉下来。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发问:“季教授,你是怀疑赵兰萍母亲当初送给伍卫国的东西就是顾方言挖出来的那两个灯俑?” 季怀古点点头:“我卧室墙壁上的血写‘俑’字似乎可以给这个推断提供一点佐证。” “不止如此。”老王愣愣道,“我可以肯定,赵母送的就是那两个灯俑!” “嗯?”季怀古疑惑地看着老王,莫非他手里还掌握着不为自己所知的秘密? 老王从茶几后面站起来,走到窗前拔拉开会客室的百叶窗帘,从落地窗户朝戒毒中心大门口看去,蒋一白的老婆孩子已经离去,疯婆婆也被门卫请进了门房。便重新坐回沙发道:“季教授,你可知道蒋一白家的房子原先是谁的么?” 季怀古心里一动:“难道是伍卫国的?” “可不正是。”老王一拍大腿,“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既然那房子是伍卫国的,又怎么会落到蒋一白手里。”季怀古疑惑道,“难道那伍卫国没有后人么。” “这我倒是听说过的,文革后,伍卫国进了监狱,他有个老婆,是个下放的知青,伍卫国进监狱的时候,她刚怀孕不久。”老王摇摇头,“都是伍卫国作的孽啊,一个怀孕的女人独自生活,生活本来就艰难,还要替伍卫国背负骂名,放谁身上谁受得了。所以那女人就把房子便宜转给蒋一白他老子了,后来那女人不知所踪,伍卫国死在监狱她也没回来看过。要说蒋一白他老子也算是个能人,没想到生了这么一个儿子,生生把家给败光了。” 季怀古心中暗忖,如果房子是伍卫国的,有一些事情就比较好解释,有一些事情就更迷煳了。假设伍卫国在无意中发现那个秘道,那么他一定进出过乌吉王陵。即使没进入过主墓室(这一点季怀古无法确定,因为机关是他由墓室里面打开的,他并不清楚从外面能不能打开,或许那个火尊头像机关已经失灵),他也进入过天井式墓道,说不定那个神道碑就是伍卫国所毁。 可问题是如果是伍卫国发现乌吉王墓,那他为什么会向赵家索要宝物呢? 赵家又是如何拥有墓室中的物品的? 小王院长急匆匆地冲进会客室,他的脚步声打乱了季怀古的思绪。只见小王院长神情肃穆地走到老王和季怀古跟前,将手中的报告递给他们二人,一句话也不说。 老王急了:“儿子,你给我们这乱七八糟的表格我们也看不懂啊,干脆,什么结果你直接说吧。” 小王院长院子望向季怀古,欲言又止。季怀古道:“无妨,无论什么结果,说吧。”心道,又不是绝症,小王院长搞得如此严肃做什么。 第58页 “季教授,你必须住院,接受戒毒治疗。”小王一字一顿说道。 “什么?!”老王和季怀古同时叫了起来。 小王院子将眼睛闭上一会,重新睁开,仿佛下定决心说道:“和你们想的不一样,爸爸,季教授,你们的体内并没有去氧麻黄硷,但是却含有另外一种毒品的成分,麦角酸二乙基醯胺。” 老王也没听过这个化学名词,瞪着眼睛道:“这又是什么鬼玩意。” 小王院长道:“麦角酸二乙基醯胺,俗称lsd,来源于麦角菌,由麦角素半合成而得,是目前已知的最强烈的迷幻药。” 季怀古奇道:“lsd迷幻药?怎么可能,我没觉得自己嗜毒有瘾啊。” “但凡吸毒碰毒的,一开始自己都不觉得上瘾,可是一旦断药,就会烦躁不安、鼻涕横流、哈欠连天、浑身不得劲。”小王院长正色道,“季教授,你体内的含毒量已经足够让你成瘾,只是你天天都有毒品补充,自己不能觉察而已。我父亲的则要好得多,大概是他离开那座古墓离开得比你要早。季怀古教授,你可觉得自己的精力大不如以前?” 季怀古想了想说:“是的,自此我来武吉参加考古以后,好像每天早上都不似以前一般早起。我平时在学校大多五点半就起床,而在这里,我大多数都是七八点钟醒来。一直以为是工作的繁累导致的后果,现在想来真的有些奇怪。” “毫无疑问,你们考古的那座墓中,不但含有冰毒,还含有更多的lsd迷幻药。” 小王院长的话让老王大为不满:“别胡说八道了,那古墓又不是毒品集团的仓库,哪来那么多毒品!” “那可不一定,你们方才不是说过,那个古墓有一条地道通入蒋一白家么,蒋一白可是个彻彻底底的瘾君子,没准就是他通过地道把lsd迷幻药放入古墓中密藏。lsd虽说是白色结晶体,但是也可以制作成注射剂或喷剂。要是蒋一白在搬运过程中将一瓶喷剂打破,就会挥发至整个墓室,再加上墓室里的空气又不怎么流通,你们进入墓室以后,lsd就顺着唿吸道进入你们的体内。”小王院子道,“我还听说你们头一次进入乌吉王主墓室时,还发生过集体幻觉的事,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季怀古沉吟道:“此话怎讲?” “你们可能还是不太了解lsd的功效,这样吧,我给你们看一份资料。”小王院长走到会客室里摆放的一堆杂志前,翻出一本医学杂志,打开到介绍lsd迷幻药的那一页,递给季怀古教授。 古往今来思想的迷彩3 lsd(麦角酸二乙基醯胺),由瑞士化学家艾伯特?霍夫曼(albert hof-mann)在1938年发现,它的俗名又叫一粒沙、摇脚丸,是已知药力最强的迷幻剂,极易为人体所吸收。因其能够改变使用者的心情、思想与观念。因此lsd形成一组具有幻觉与迷幻作用的药物。这类药物会让人产生听觉、视觉或感官上的幻觉、妄想或梦幻状态。 lsd是一种水溶性无气味、无色、无味道的物质,不过药性很强,一喱盐的剂量(约毫克)便会产生一些效果。毫克的剂量便会出现幻视、幻听和幻觉等幻觉效果,对周围的声音、颜色、气味及其它事物的敏感性畸型增大,对事物的判断力和对自己的控制力下降或消失。 当药效消失、迷幻期结束后,吸毒者往往会感到严重的忧郁,有些人还会出现幻觉重现的现象。对这种现象的恐惧性反应有时会导致自杀行为。lsd会使服用者产生顽固的心理依赖性,长期服用也会出现药物耐受性以致服用量不断加大。 50及60年代时,科学家发现迷幻药在精神疾病及心理治疗上有值得期待的疗效,和南美仙人掌毒硷一样,麦角酸二乙胺(lsd)有助于提高人的暗示性,有些精神工作者常将lsd配合催眠术在患者身上使用,从而让幻觉取得真实的幻景。 到底哪些神经途径会受lsd的影响,我们尚无法得知。lsd在化学结构上与一种叫做血清素的神经传递质很类似。可能是神经元(或是脑部叫做raphe nuclei区域)上的血清素受体因刺激而出现了幻觉效果。 60年代之后lsd就被列为全世界禁用的药物,有关迷幻药的议题到现在都还是备受争议。大多是国家的lsd迷幻药都在控管的状态下,为医学及心灵领域使用。 杂志上还配有几幅精美的图片,季怀古看完之后基本上认同了小王医生的看法,自己的确有吸食迷幻药的迹象,他们在墓穴里的集体幻觉,云静从开朗变得忧郁甚至产生自杀念头,顾方言的梦游,这一切都和lsd的效果极度吻合。 季怀古和小王院长的分歧是lsd的来源,小王院长推断lsd来源于古墓,但是中间有好几日季怀古师徒三人都没有去古墓工作,云静的梦境和自杀企图、顾方言的梦游都是在没去古墓的那段时间内发生的,难道说,老文化馆里面也有问题? 再说了,如果说顾方言的梦游完全是lsd的作用,那么从乱葬岗挖出来那两尊灯俑又是怎么回事? 季怀古道:“王院长,这lsd迷幻药除了空气唿吸道吸纳入体内,还有什么吸食方式。” 小王院子不明白季怀古何以突然问起这种问题,他疑惑地回道:“因为这东西基本无色无味,所以方式就多了。口服、抽吸或注射都行,口服一般先混合其他物质,常将调配的lsd液体滴在吸墨纸、方糖、香菸雪茄等传送物上,就是混入饮品饭菜中不易察觉。”他说道这里陡然心中一动,“季教授,你不会是怀疑有人故意下毒吧。” 第59页 老王被儿子的话吓了一跳:“人为下毒,有……有这个可能吗?” 季怀古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张风的意外死亡。那真的是一场意外吗?当初在事发现场季怀古就有这个疑问,张风怎么可能在喝了一点点酒之后,又经过大雨淋浴,怎么可能把车子朝着荒坡上开?除非那酒中有问题。 那晚喝酒的有五个人,五个人基本上都出了问题,自己的怪梦,张风车祸,云静跳井,毛林松自缢,顾方言的发作时间晚了一点,他在第二个晚上梦游。若是害人,又怎么会连自己一起害,除非有个幕后操控者,操控不知情的人来害人。 酒是毛林松带来的,毛林松的酒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不是正因为毛林松是幕后操作者的工具,才遭到了杀人灭口? 如果不是他,那就每个人都有嫌疑。张风、顾方言、云静、甚至是他自己,利用一个人其实是很简单的,完全可以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经意地做一些手脚。比如季怀古自己,就常常从工地食堂往老文化馆带饭,那么这些饭菜中有没有问题呢? 在张风出事那晚之前,他们就曾经出现过幻觉,那次幻觉,毛林松和老王也在其中。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繫?会不会有人利用无意中听来的顾方言在火车上的梦境,延伸编造出这个幻景,利用lsd的暗示作用,让幻觉中人以为这一切都是真切实在地发生过? “王院长,可不可以先让我离开这里,我绝对不会让自己先于我的学生接受治疗,再说古墓那边有太多的谜底等待我去揭开。”季怀古暂时还不想报警,这些事情事关灵异,究竟是不是人为终究没有确定,甚至连一个模煳的怀疑对象都没有,若是报案,贸然惊动对方,反而不好。 小王院长苦口婆心道:“季教授,身体要紧啊。我知道你爱护学生,你可以先接受治疗,我派人去接你的学生来检查。” “我答应你,回去先让云静和顾方言过来,三天之内,事情如果没有一个肯定结果,我马上来这里报到!”若想不惊动幕后人,这消息暂时还不能告知顾方言和云静,到时候只能找个藉口让他们来武吉市办事,顺便托老王解决。自己拖一拖应该没什么问题,反正就体内的毒素来看,下毒者显然很有分寸,短时间内还不至于过分损害身体。 老王赶紧帮腔:“就是就是,到时候不来我把他绑来,总之现在的确不能呆在这里。”那许多的不解之谜若是没有答案,估计老王也是夜不能寐。 “好吧,好吧。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强制机构,你真要走我也没办法啊。”小王院长摊摊手,“季教授真是工作狂人,这样吧,我先给你配一些有助于抵抗lsd药性的中和药品。” “好儿子,”老王面露喜色,一边是夸一边是贬:“季教授,真正有决心想戒毒瘾的哪里需要戒毒中心,自个儿忍忍就戒了,咱们还是一边抗瘾,一边办正事要紧。”一番话说得小王院长哭笑不得,自出门配药去了。 窗户虽说有百叶帘子遮隔,但季怀古的目光仿佛将帘子穿透,看出去好远。他想,方婆婆赵母在这一系列事件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呢,她和lsd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分给你贪心的意外1 结合周围的环境从外部看蒋一白的家,和从墙缝里看出去的自然是两个感觉。 这是一片由老城区新改建而来的地域,处于城市偏北处,建设的都是私人的小楼房群,建筑之间涂满骯脏的黑色,犹如黏滑的油状物无声地流淌。建筑呈凌乱的网格状排列,闷热的风在所有敞开的窗户里盘旋。 在每座楼房之间都有一条小道,弯弯曲曲的小道让这里的路线看起来特别的多,显得错综复杂,陌生人初次进入很容易迷路。季怀古再也没料到汉代威盛的乌吉王府、五代豪奢节度使府邸,到现在竟是这么一番光景。 季怀古跟着老王七拐八拐,才发现这片小区竟内有干坤,眼前陡现一片如火如荼的建筑施工景象,在一些拆迁掉的废墟上,建起了不少厂房。在居民点里面建工厂,大出季怀古的意外。 老王解释说,这片老城区的所有住户原则上都要迁出,市政府计划在三年内让它改颜换貌,变成武吉市新的工业区。他们眼前的工地是一家生长“芳香烃”的化工厂,叫做依云化工有限公司,据说是“银河”集体投资创办的。银河集团是外资企业,财大气粗,赔付安置金相当爽快,所以得以先期进入。 “看依云化工厂向四周的扩张速度,不出半年,这里的地皮肯定被银河集体通吃下来。”老王感嘆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富人永远不知穷人的痛楚。说起来银河集团出钱痛快,可是像这些弱势住户,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像蒋一白家,外债连连,没有一点儿家底,要是按照拆迁安置价接受赔偿,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够买一套新房子的。” “那他们家房子到底卖了没有。”季怀古心中不由着急,蒋一白家下面有古地道呢,要卖给人家公司绝对毫不客气给你填平掉。 “自然没有,可能要过上几个月银河集团才会扩张到他们家那片,不过也算得上是火烧眉毛的事了,所以蒋大嫂最近的脾气很坏。” 第60页 季怀古想起戒毒中心蒋大嫂驱赶疯婆婆的那一幕,不由自主摇摇头,蒋大嫂也算得上是个悲剧人物了。从戒毒中心出来,季怀古和老王就拉着疯婆婆问这问那,可是疯婆婆除了会傻笑之外,什么也讲不出来。因此二人就把疯婆婆暂时託付给小王院长照顾,以后撞个时机再和民政福利部门协商一下,看看如何解决疯婆婆的问题。 两人安顿好疯婆婆,就动身前来蒋一白家,预备在附近打听打听伍卫国这个人。季怀古越来越觉得,文革里发生的那件事和他们所经歷的古怪事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繫。 又拐了几个弄堂,眼前出现一个雕樑画栋老式院落群。这个看起来破败不堪的院落是明清时期的风格,和周围的私建楼房风格迥异。四面两层砖木阁楼围成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老王道:“到了,这便是蒋一白家了。” 季怀古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你说这个大院全是蒋一白家的?” “哪倒不是,这个大院里住了几十户人家呢。” 季怀古仔细一看,果然在原有的建筑上乱拉乱搭的不少,显然不是一户所居,他道:“这样的院落用来住人太可惜了,应该保护起来才是啊。” 老王摇头道:“武吉市这种建筑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哪里有闲工夫来保护这个,再说都保护了,里面的居民也无处安置啊。” 季怀古想想也是,武吉市偏安一隅,近代没有经歷多少战火,古建筑都保存得比较完好,所以近代歷史建筑对武吉来说更本不值一哂,也难怪政府不去留意。再说,歷史也不见得刻意保护就有成效,让它保持生活面貌说不准才是最佳的保护。 季怀古道:“这个院落原先是属于谁的?” “你指在伍卫国之前吗,那我就不太清楚了。”老王道,“我只知道这种类型的房屋都是解放后政府没收的土豪劣绅房产,这里的居民原先都是无房的城市贫农,后来被分配到这里居住。伍卫国当时还小,分到房子的是他的父亲。” 季怀古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概念,想抽却抽不出来,他道:“这样吧,咱们找个老人问问这房子的情况。” 分给你贪心的意外2 正在他们说话的当空,恰好有个白髮苍苍的老头牵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身边走过,老王连忙拦住,说道:“老伯,您好,跟你打听个事儿。” 那老头年岁大了,可能耳朵有点背,瞪着老王颤颤巍巍道:“吃过了,你们吃了没?”还好他牵着的那个小孩比较机灵,尖着嗓子大声说:“太爷爷,这个伯伯是想跟你打听事情,不是问你吃没吃饭。” 老头说:“哦哦,好好好,打听什么?” 老王摸摸那孩子的脑袋,意示嘉许,也放大嗓门道:“大爷,你知不知道这院子以前是谁家的啊?”说着向那院落一指。 老头瘪着嘴说:“你说赵家大院啊,里面住了百十号人呢,你问谁啊。” 季怀古一听“赵家大院”四个字就是一愣,忙问:“大爷,不是问现在,我们问解放前这院子是谁家的。” “赵家的啊。老赵家当年可微风了,赵老爷家财万贯,儿子又是白面书生,学问大着呢。”那老头拍拍重孙的肩膀,“峰峰,以后你也要像赵公子那样出息,太爷爷疼你。” “赵公子叫什么?”季怀古紧张得一颗心快要蹦出胸膛外。 那老头杵在那儿想了半天,这才说道:“叫赵……衡,对,是叫赵衡。” 季怀古和老王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这房子竟是老文化馆的馆长赵衡家的祖宅! 也就是说,赵家是最先得知秘道秘密的人,解放后,赵家的房子被瓜分给贫民,碰巧给伍卫国分到连通秘道的那间房。伍卫国在得知这个秘密后,如果发觉古墓中被盗一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赵家。 所以伍卫国在文革中一得权,便退守到郊外的老文化馆。武斗可能根本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主要是迫害赵衡一家,得到古墓中的金银财宝。 而赵衡之所以把老文化馆选址在郊外,自然也有着他的私心。他如果进入过古墓,自然能推测出古墓的大概地址。既然赵衡是个大有学问的人,那么他就应该能够推测出王陵绝对不仅仅有一个主墓室,一定有其没有发觉或者已发觉还没来得及挖掘的陪葬坑。 所以,赵衡才会将老文化馆建在乌吉王陵附近,以便将来行事。 另外一种可能是,主墓室开启机关失灵,赵家的人和伍卫国都没有进入过主墓室,这可能比较大,因为季怀古他们进入主墓室的时候,那里面的一些杂物都是五代和西汉事情的,看不出近代进出的痕迹。 如果是这样,赵衡建老文化馆的目的就是为了便于私挖主墓室,而伍卫国迫害赵家的目的就是在于找出进入主墓室的方式,他一定以为这方式控制在赵家手中。他跟赵家要的“东西”可能根本就不是灯俑,而是某种子虚乌有的主墓室开启“钥匙”。 谢过那位老爷子,季王二人便准备打道回府,路过那家生产“芳香烃”的依云化工厂时,季怀古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说道:“老王,银河集体的老闆叫什么?” 第61页 老王道:“那到不怎么清楚,听说这家企业的老闆很是神秘,就连和市政府谈合作协议都不亲自出面,而是委託一个姓杨的代理人全权负责。季教授,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莫非你觉得这家企业也和乌吉王墓有牵连。” 季怀古道:“lsd迷幻药是国家严格控制的毒品,武吉市目下正处于毒品严打期间,一般人很难搞到,而lsd只不过是化学制剂,如果背后有一家化工厂的话……” 老王呵呵笑道:“季教授,我看你是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银河集体是外资企业,资金何等雄厚,那座空墓估计他们是不会看上眼的。” “我只是直觉有问题,先不管那么多了,能不能帮我查到。”季怀古说着一把握住老王的手。老王看他不似开玩笑的模样,只得耸耸肩膀说:“银河集体进驻武吉市的时候,武吉市外金贸部门有个主管因为在娱乐场所吸食大麻被公安机关抓获,强制送到戒毒中心,这个人曾跟我儿子聊到过银河集体,说银河集体的註册地点在马来西亚吉隆坡。所以要在国内查他们的真正老闆,除非代理人愿意说,要不基本上没有可能。” 季怀古道:“银河集体进驻前,武吉市有没有开过什么大型招商会?” 老王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季怀古笑了:“马来西亚吉隆坡的商人,无缘无故到武吉市来投资,这不选那不选,偏偏选择在居民区建立化工厂,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老王搔搔头:“给你一说,是有点奇怪。” 季怀古道:“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有一个非常要好的马来西亚同学,叫阿布哈菲兹,他回国后就在吉隆坡政府部门工作,不过我们一直是通过邮件联繫的。这样,我们先去找个网吧,给他发封邮件,让他帮忙查一下这个事。” 老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季教授,你搞考古的也不应该让自己成为古董吧,你的手机早该换了,喏,这是我儿子帮我买的,可以随时随地收发电子邮件。” 分给你贪心的意外3 季怀古回到老文化馆的时候,已然是月上柳梢头。可是他却无心欣赏这月下美景,打发走送他的摩托车,季怀古就掏出老王的手机细细琢磨。 老王把手机留给了他,而他在半路就收到了马来西亚同学阿布的回覆。阿布在信中告诉他,银河集团的註册人是个华人,叫做“hefang ku”。 按照这个发音,折成中文的近似汉字就是“库何方”,这名字念在季怀古嘴里十分口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 云静的房间里还亮着灯,顾方言的房间却漆黑一片。听到铁门响声,云静开门出来张望,淡淡地向季怀古打了个招唿:“老师,回来了?” “回来了,方言呢。” 云静说:“他被村里人拉去守夜去了。” 季怀古奇道:“守什么夜?” “给毛林松守夜,大概是他们这里的风俗吧,估计就是喝酒吃饭。”云静咳嗽了一声,说,“本来是叫你的,你不在,顾方言就代你去了。” “怎么咳嗽了,你感冒了?快些回房休息吧,别冻着。”季怀古想起弟子们身上都染有lsd迷幻药,不由大是愧疚心痛,连说话都比平时委婉温柔了许多。 云静听到季怀古的软语相慰,心中百感交集,泪水止不住溢了出来,哽咽道:“那……你也早点休息。” 季怀古一句“我等顾方言回来再说”还没出口,云静就迳自回房去了。看来,她是不给自己有提到“顾方言”的机会。季怀古实在弄不明白小女生的心思,顾方言哪点不好,就那么惹她生厌。顾方言啊顾方言,你还真够无辜的。季怀古心里念叨着顾方言,忽然就怔立在那里,脸色灰败,摇摇欲坠。 顾方言,顾在英文里的拼法是“ku”而不是“gu”,那么“hefang ku”就是“顾荷芳”,身为顾方言的导师,季怀古不知道给顾方言填过多少次身份资料,“顾荷芳”三个字再熟悉不过,她就是顾方言的母亲! 不会那么巧吧!他只知道顾方言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有母无父,所以随母姓,可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他的母亲居然会那么显赫! 此顾荷芳到底是不是彼顾荷芳?季怀古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他再怎么怀疑事有阴谋,也没有怀疑到自己的弟子身上! 季怀古教授的心在颤抖,他瞧见云静的房间熄了灯,便轻手轻脚走上二楼,从自己的房间取出工具。偷偷打开顾方言的房门。考古工作中,常常会碰到各种锁具,普通的门锁对于季怀古来说自然没有问题。 季怀古拧开手电,细细搜索着顾方言的每一件物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季怀古心中最多地还是愧疚,是自我安慰,他真不希望在顾方言的房间里发现什么。 但是,事情往往不已人们的美好意愿而转移,顾方言的行李包隔层中有一包白色的晶体状颗粒物,颗粒物用小型塑胶袋装着,塑胶袋上赫然有“依云化工有限公司”的字样。在它的旁边,还有一支医用注射器和一个小小的塑料化妆品喷壶,喷壶中的药水还有一半,看起来和清水一般无二。 第62页 季怀古的脑子里顿时“嗡”地一下,心像忽然被抽气变成瘪瘪的真空一般,心在疼,浑身都在疼!这十多天来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从季怀古脑海里闪过,真的是顾方言,天啊,为什么是顾方言?! 如果事情的主谋是顾方言,那么他在火车上就对季怀古和云静撒了慌,他根本没做过那个梦。之所以说出那个梦境,不过是为了季怀古和云静以后的幻觉打下伏笔!可以说,从上火车起,顾方言的计划就开始实施。 至于顾方言说他梦中穿着现代装束,和季怀古云静的梦都有所不同。多半是做贼心虚,故意弄出一点纰漏,以免怀疑到他身上。 此后的古墓幻境顾方言当然有机会导演大家的幻觉,只要他自己是清楚的,他就可以利用lsd的暗示特性,对其他人进行心理暗示,引导大家的思想跟着他述说的场景走。 季怀古和云静的老文化馆夜晚梦境,顾方言同样有机会导演。 庭院聚餐那晚,毛林松提了酒来是交给顾方言的,他在上楼叫云静的时候两瓶酒并没有离手,那是他下毒的最佳时期。 若是酒中被注射进lsd迷幻药,张风交通事故则可以归结为lsd药性作祟,张风出事后,顾方言表现得十分紧张张风一案的进展,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他特别担心老师季怀古的安危,其实他是害怕警方给张风做详细的尸检,查出lsd迷幻药的秘密,所幸警察对张风酒后驾车出现意外并没有过多地怀疑。 那一晚季怀古的噩梦和毛林松的死处于先后不同的时段,也都可以解释为lsd迷幻效用配合顾方言给予的心理暗示。心理暗示能够致命,季怀古在和老王一起分析五代黄惮极其手下亲兵怪诞死亡的原因时就有定论。 而云静的投井自杀未遂,则可能是lsd迷幻药导致的犹豫副作用加上前世今生的艰难抉择导致的后果,多半不在顾方言的计划之中。顾方言对云静的感情是真的,这一点季怀古绝没有怀疑。 所以那晚顾方言没有出事,他把自己掩盖式的假装出事安排在第二晚,如果他的梦游是假装的,那突然出现的灯俑也就比较好解释了,灯俑根本就是他自己放置在那里的。因为那个地方埋藏的时候已经挖过土,后来梦游的时候重新开挖就显得特别轻松,这和季怀古原先以为的梦游让力气变大根本毫无关联。 假如幕后真是顾方言,那么顾方言不惜血本,拿出这对灯俑的目的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证明“前世今生”理论的真实存在。顾方言煞费苦心搞出这么一个理论,到底是想干什么? 答案其实是不言而喻的,是爱。 充满嫉妒的爱! 爱是天地间最伟大最崇高也是最强大的力量,它可以让列库尔格勇闯王宫,和云朵至死不渝;也可以让顾荷芳不顾及丈夫的兇残和季祖根偷情,并留下他们爱的结晶;爱可以让云静放下女孩的矜持,对老师表白,在遭到拒绝后百折不挠,默默伤恋。 而嫉妒,却是上帝安排在人类心中的妖火,它可以毁灭一切。 顾方言喜欢云静,云静却喜欢季怀古。想要让云静疏离季怀古,对顾方言产生感情。就必须拉近顾方言和云静之间的距离。列库尔格和云朵的故事在武吉人尽皆知,顾方言将其改编一下,加以利用,再来个“前世今生”的理论,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季怀古在心中暗嘆,自己是个不懂“爱”的人,或者说,根本没有爱的勇气,在这一点上,他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弟弟--顾方言! 为了这个“爱与嫉妒”的计划,顾方言一定下过不少功夫来了解古代制俑的方法。可是,那两个实实在在的灯俑是如何落到顾方言手中的呢。按照苏进步馆长的说法,那两尊灯俑应该是被伍卫国得到,并且藏了起来。因为文革之后,政府并没有从伍卫国手中缴获什么古董。 难道说,伍卫国将灯俑留给了顾荷芳,而顾荷芳却将这灯俑给了顾方言。 为了顾方言的“爱”,顾荷芳居然拿出这对灯俑? 太匪夷所思了,季怀古觉得,在顾方言的“爱和嫉妒”后面,一定还隐藏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他不由自主地掏出顾荷芳的照片,细细端详。 “季老师,你怎么会有我妈的相片!”一条黑影突然出现在门前。 那一夜伤心的刀锋反光着最爱(1) 五十年代初期,伍卫国的父母分到那个房子的时候,伍卫国还是个孩子。伍卫国的母亲体弱多病,生下伍卫国后身体更是虚弱,基本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所以,伍卫国是个受父母宠爱的独子。 伍卫国十几岁的时候,身上的流氓特质已经暴露了出来,父亲再也管他不住。他成天和武吉县军大院的那些野孩子混在一起,偷家里的粮油票出去下馆子,三五成群去桃园里摘桃摸瓜,出城拔农民的即将成熟的青稞做“冷蒸”(武吉的一种青苗面粉制作的炒面食品),剪人家的羊毛换白面馍馍。 事主不断找上门来,父母竟先后给伍卫国活活气死。爹娘一去,伍卫国更是变本加厉,成了远近闻名人见人憎的二流子。 伍卫国不事劳作,自然没什么收入,家里能卖的东西基本上都让他变卖一空。到了卖无可卖的时候,他就动开了房子的脑筋。但是在六十年代初期,房屋买卖还不多见。城区自己建房子的也很少,最多是搭个鸡窝围个羊圈什么的。砖在当时属于紧俏货,伍卫国当然不会放过,他开始拆自己家的墙壁,东拆一点,西拆一点,一来二去,他就发现了那个夹墙地道。 第63页 伍卫国知道自己住的房子原本是大户赵家的,他自然以为那地道是赵家埋藏宝贝的地方。所以毫不犹豫入内一探究竟,他万没料到,自己走入的是一座王陵。伍卫国常在外头混,算是个脑瓜子比较活络的人,他找到了打开第一道门的火尊神像旋钮机关,进入天井式墓道。 但是这个墓道中除了石刻壁画和一些石头雕像之外并无他想像中的金银财宝。 看到这些壁画和雕像伍卫国已经明白,这绝不是赵家有实力建造的。看到神道碑上的文字,伍卫国这才知道,自己进入的是一坐古墓。神道碑后的楼梯附近没有旋钮机关,伍卫国当然想不到在他的上面还别有洞天。以他的知识和见识,自然以为整个古墓就是那个天井墓道。既然里面没有宝贝,那宝贝肯定是被赵家起走了。 这个秘密伍卫国跟谁都没有说,他在寻找机会。 他打听到赵家已经迁到农村,赵衡已经是武吉市文化馆的馆长,伍卫国摸准赵家的地址,有好几次偷偷潜入赵家,但却什么也没有偷到。他又偷进了文化馆几次,依然是毫无收穫。在一次偷入文化馆的过程中,还被赵衡当场逮住,狠狠羞辱了一番。自此,他就对赵衡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想,赵家一定是把宝物藏起来了,等哪天时来运转,不但要让赵家吐出宝贝,还要让赵衡家破人亡。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年浩劫终于来临。中国大地上陷入了最无序最无政府主义的混乱时期,流氓伍卫国摇身一变,成了红卫兵造反派的头目。 不像其他造反派陷入狂热的情绪而奋起“革命”,伍卫国的造反目的非常明确,他在之前的日子里已经体会够了穷困带来的烦恼,所以他造反就是为了敛财。 文革很快进入武斗时期,伍卫国终于找到机会对赵家下手。 然则赵衡还保留着知识分子的节气,伍卫国从他的嘴里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把脑筋动到赵衡的家人身上,可让他没料到的是,赵兰萍继承了父亲的秉性,跟他父亲一样,是个倔强的硬骨头,殴打、毒刑都不能让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屈服。伍卫国这才放风给赵兰萍那本身精神就有些问题的母亲。 赵兰萍为了保护母亲,只得说出了家传的秘密,伍卫国这才知道,赵家原来只保留了两个灯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宝贝。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如果没有海外走私关系,艺术品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伍卫国恼羞成怒,指使手下姦污了赵兰萍,羞愤的赵兰萍当天晚上便自缢身亡。(至于伍卫国本人是不是在参与强姦的时候被赵兰萍咬得失去性能力,那就天知道了。) 赵母心痛女儿,只得给伍卫国送去了传家宝物--那两尊灯俑。赵母拿宝物换出了一具尸体,精神上无法承受,当场便疯了。 这期间,又经歷了毛主席号召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伍卫国的“红色联盟”接收了新丰农场后,所有农场知青都变成了伍卫国的下属,伍卫国看上了那里一个漂亮时髦的城市姑娘,叫做顾荷芳,就千方百计地将顾荷芳搞到手,武斗结束后,他和顾荷芳登记结了婚。 顾荷芳读过大学,是当时的高知识分子,一个漂亮的城市姑娘,在“红色联盟”管辖下的新丰农场,身边难免骚扰不断,她答应嫁给伍卫国,实属寻求庇护的无奈之举。当文盲丈夫将心中的“秘密”告诉妻子时,见过世面的顾荷芳马上意识到其中的价值。 文革结束后,伍卫国被逮捕入狱。顾荷芳马上进入那个秘道,将天井墓道里的壁画凿出,将石像转移。亏她一个女人,还怀有身孕,真有偌大的恆心进行这一工程。顾荷芳将墓中弄出来的壁画石像,连同伍卫国弄来的灯俑,另行秘密埋藏在别处,便一个人回了银川。 回到银川后,顾荷芳生下一子,取名叫做顾方言。 顾方言根本就不是出生了武吉市,所以他这次和季怀古云静来武吉的时候,并没有一种游子的归属感和所谓的激动心情。 顾荷芳熬了一年多艰难的日子,终于迎来了三中全会改革开放。此后,顾荷芳偷偷回了一次武吉,打听到伍卫国已经死在狱中。她取出了部分壁画,运回银川。又和一个境外的文物贩子接上头。 第一块壁画卖出,得到的金钱在当时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这大大出乎顾荷芳的意料,顾荷芳和儿子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因为知道那古墓是个宝库,又猜测那古墓绝非只有那一个天井墓道,肯定还有着自己发现不了的更大墓室。所以顾荷芳就刻意将儿子往考古学那个方向培养。 几十年来,顾荷芳通过买卖古玩,在古玩界也算是打下了一片江山,积累了一些原始资本。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一旦乌吉王墓被国家发觉挖掘,墓中物品失窃,追究起来迟早查到她的头上。所以自九十年代末,顾荷芳就逐渐将财产向海外转移,通过她在古玩界的关系,她在马来西亚承包了一个橡胶园,并註册了一家橡胶制品公司。 生意做大以后,又从单一的橡胶产业扩展为化工集团。 顾方言成年之后,顾荷芳就慢慢将家族歷史转告于他。这也让顾方言明白,自己这一生,再也无法和远在武吉的那座神秘古墓脱离关系。 他开始留意武吉的一切资料,歷史野史民间传说,一样也不放过,还亲自去过几次武吉进行实地考察。师从季怀古以后,顾方言见识大长,从埋藏在武吉市的灯俑造型上,他已然隐约推测出那是座汉代古墓,推测出墓主的身份崇高。再加上母亲顾荷芳向他描述的壁画图案,大多是宫廷生活和王家出猎的场景,顾方言估计,此墓十有八九是乌吉王陵。 第64页 这个推测让顾荷芳激动不已。 去年秋天,顾荷芳走私文物的领路人、也就是她第一块墓壁石画的经济人杨开找到顾荷芳,告知她一个消息。原来中东某国的一位土王对中国汉代的雕塑十分感兴趣,委託杨开收购一批,杨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顾荷芳。可是顾荷芳埋藏在武吉市的东西,除了那两尊灯俑以外已经别无所以。 杨开便建议顾荷芳到武吉投资建厂,以工厂为幌子,将入墓地道圈进工厂的范围,到时候用现代探测仪器勘测出其他墓室的具体方位,进行定向爆破,盗取更多的墓葬物品。两个人一拍即合,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顾荷芳不出面,杨开作为银河集团的委託人和全权代表,与武吉市进行谈判。拿下了蒋一白家附近的那块地皮(整个居民区里以那块地皮上的建筑最为稀疏,动迁难度最小,是以杨开并没有直接要到赵家大院那块地,武吉市政府把先期批给地的周围划作了银河集团的二期工程区域)。 依云化工有限公司是顾荷芳参考儿子顾方言的意思起的厂名,顾方言此刻正热恋云静,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会和云静扯上关系,依云依云,便是依恋云静之意,这一点只怕顾荷芳和杨开也没有料到。 依云化工厂成立以后,杨开加紧扩张,不料便在这个时候,郊区传来发现汉代古墓的消息!顾荷芳从杨开那里得知这一消息后,便惶惶不可终日,她当然明白,郊区发现的古墓便是连通赵家大院的古墓,这从距离上可以大致推断出来。 如果古墓被发掘,那么那条秘道就必然被发现,顾荷芳的发家史就会暴露。银河集团是一家上市企业,如果丑闻暴露,先不说其背后要担负的法律责任,光是丑闻导致的股价暴跌就能让顾荷芳彻底破产。 所以,顾荷芳不能容忍这古墓被开挖,更不能让通往古墓的秘道被别人发觉。 开挖古墓是政府文物部门的事情,顾荷芳还没有这个权力来阻止。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让别人发现那个通往古墓的秘道,让这条秘道伴随着他的秘密永不被外人所知道。因为秘道有一段是开凿于山脉深处,所以只需要用烈性炸药在那洞穴里模拟一次局部地震就可以解决问题。至于土洞段,用泥土填实就是。 要进行这个工程,当然就必须占有赵家大院那快地皮。虽说依云化工厂向周围扩张的速度已经很快,但顾荷芳还是担心快不过古墓的挖掘进程。因此,她必须设法拖住古墓的挖掘进程! 有什么能让古墓的挖掘进程变得缓慢甚至是停滞不前? 行政上没有办法,只能从心理上寻求突破。若是古墓中出现一些匪夷所思的怪事,能够吓住参与挖掘工作的人,进度自然就会变慢。 母亲有难,儿子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杨开利用自己在政府部门的关系,推荐顾方言的导师季怀古教授参加古墓现场考古,如此一来,最受季怀古喜爱的弟子顾方言自然也就有机会加入考古行列,进入古墓。 那一夜伤心的刀锋反光着最爱(2) “没想到,我来这里竟然还是出于你们的安排。”听完顾方言的解释,季怀古只觉得压抑,非常压抑,在压抑之中还有一丝滑稽。自以为处处小心,步步精明,没想到一开始就已经落入别人的算计中。 这个算计他的人还是他的亲弟弟! 顾荷芳关注着武吉市,关注着考古界,一定也会关注顾方言的导师季怀古。季怀古姓季,年龄又是相当的“巧合”,她能不“关注”一下!季怀古心想,说不定,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季祖根。 或许,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父亲的消息,所以才让儿子拜入“哥哥”的门下。 季怀古思绪万千,舌尖舌根仿佛有酸甜苦辣无数滋味闪烁变幻。 “安排得再周密又有什么用,我妈妈算到了一切,却没有算到我对云静的爱,对老师的妒忌。”顾方言长嘆一口气,“若是一味吓人,也许就不会有破绽了,偏偏我自作主张,搞出个破绽百出的前世今生,誓要夺回云静的感情。” 季怀古苦笑:“不,你没算到的事太多了,你没算到有一本书叫《搜异录》,那个秘道书中早有记载;你没算到我已掌握从主墓室进入秘道的方法;你没算到赵兰萍的母亲突然出现,虽然你后来将她送往别处,随便扔在某个角落;你没算到我竟然在你送走赵母后又再次遇到她;你没算到新任文化馆馆长苏进步竟是你父亲伍卫国在文革时期的手下;你可以在我房间的墙上涂羊血来制造恐怖,却没有算到羊血剥落,里面一层的墙壁上竟真有着血字;你更没算到乌吉王墓中本来就有和lsd迷幻药异曲同工的去氧麻黄硷、也就是冰毒的存在。” 顾方言张口结舌,季怀古若是不说,他便到这时也不知道事情的背后会有如此多的枝节。 季怀古心中暗想,怪不得在古墓中第一个出事昏迷的人是顾方言,他一来是为了制造墓中有鬼的悬念,二来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他是第一个出事的人,怎么还能够去怀疑他! 怪不得云静在古墓中的第一次幻境和恶鬼无关,只见到了自己的家人,那是因为顾方言对云静的感情,他一开始并不想云静陷入过分的恐惧。 可惜这些远远不够让云静疏离季怀古,所以又有了云静和顾方言的甬道幻境,顾方言给云静塑造了一个恐怖的氛围,他和云静是一对恋人,而遗像里的顾父则是季怀古的样子,这是为了让云静对季怀古产生恐惧,对他顾方言产生依赖。 第65页 一切一切的疑问都豁然揭开,季怀古有心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出来,告诉顾方言自己是他的亲哥哥,但又觉得喉咙干涩,难以启口,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方言,你本性是个善良的人,我知道,是因为嫉妒让你对我有了敌意,若非是为了爱情,单纯为了你家族的生意,附和你的母亲,我想你多半也不会来这里。我做了你这么久的导师,难道还看不出你淡泊名利么。” 顾方言的眼中顿时涌出泪水,哽咽道:“我……我……” “张风之死还可以说是你的无心之失,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心理暗示置毛林松于死地,我知道你一向看毛林松不顺眼,他在你的眼中不过是个色迷迷的人渣,可即便是人渣也有他自己的生存权利啊。”季怀古摇摇头,眼里也湿润起来,“方言,去自首吧。” “我,我……”顾方言无言以对。 “方言,其实你是一个勇敢的男人,一直比我勇敢。”季怀古动情道,“对于爱情,你起码敢爱敢恨,可是我,你知不知道,我懦弱得连爱都不敢啊。” 顾方言低着的头抬起来:“老师,其实你是喜欢云静的,是不是?” 季怀古幽幽道:“其实每个人都有犯傻的时候,我傻在我没有读懂自己的内心,我傻在我伤了一个爱我的人的心,傻在一句拒接伤害了三个人。” “你是傻,你傻在伤了一个人的心后,还把这颗心锁上了,不让别人去触碰,去医治。”顾方言眼泪汪汪道,“……我,我……我就是恨在我一点机会也没有啊……我才是天底下最大最大,最可怜最可怜的傻瓜啊……” “方言,你恨我,你可以对着我挥拳头,”季怀古的眼泪涌了出来,“可是你不该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啊……” “我,我……”顾方言神色闪烁,陡然间双膝一曲,在季怀古面前跪了下来:“老师,我对不起你。” 他这一跪跪得有点突兀,季怀古一愣,向后退了一步,想腾出空间伸手搀他起来:“方言,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是我的……” 也就是这一退救了季怀古一命,原来顾方言的右手一直放在身后,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尖刀。季怀古那句“你是我的亲弟弟”还没来得及说完,那把刀便迎面而来。季怀古身子一侧,及时让了过去。 季怀古认得这刀,那还是去年顾方言生日时,他送的礼物,野外生存系列的刀中极品,国际名牌“丛林大王”! 顾方言一刀没刺上季怀古,又赶前一步,挥刀戳去。他的脸上已没有了往日的憨厚和善,有的是叫人心惊肉跳的狰狞! 季怀古再退,可脚下顾方言的旅行包阻挡了他的退路,他被绊倒在地!顾方言本就是身子前倾,用力向前面捅去,这一下对象倒地,他也就来不及收手,被惯性拉得朝季怀古身上扑去。生死关头,季怀古也算上眼明手快,他顺手捞出旅行包里的喷壶,朝旁边滚去。 顾方言重重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季怀古不假思索,条件反射似的将壶中的lsd溶液向着顾方言的面孔喷去。 人在危急的关头总有最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季怀古将lsd喷出之后,才想到眼前这个人虽然面目狰狞,但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这lsd的迷幻药性不知道强烈与否,自己随手一喷的剂量会不会对顾方言的身体危害太深? 季怀古那时的脑海中,真是混乱得无以復加! 但这一喷显然不能立即奏效,顾方言打了个喷嚏,握刀的手又举了起来。季怀古那一滚已然滚到了墙角,脑海里的混乱又让他的行动变得缓慢,眼见就要避无可避。就在这紧急的关口,一条人影冲进门来,一把攒住顾方言握刀的手,喝道:“顾方言你疯了吗!” 借着门口照进来的月光,季怀古看到那人竟是云静。不由神情一震,大是焦急,叫道:“云静,快出去,危险!” “贱人,你竟然维护乌吉王老贼,你背叛了我!”顾方言怒吼声中,竟似化身为勇勐无比的列库尔格,刀光化成一道闪亮的弧线,刺入了云静的胸膛。血如泉水般从刀身的血槽中狂喷而出,飞溅在顾方言的脸上,飞溅在季怀古的身上,飞溅在破旧的墙壁上…… “云静!”季怀古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嚎叫起来。 “老师……”云静扶着墙壁慢慢倒下去,她的嘴里不断涌出血沫子,话也变得虚弱和含煳不清,“……我解脱了,再也不用……爱你爱得……那么辛苦……” 季怀古爬起来扶住她:“云静,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顾方言木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切,仿佛正从那迷幻的前生梦里醒来。前生后世,是他一手编织的谎言,可是谎言说了几十遍,连他自己也信了,在lsd的作用下,他化身前生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这不是天底下最最可笑的事情么! “……方言,你是老师的……亲弟弟……我都听到了……”云静的话嘎然而止,眼睛渐渐闭上,脑袋低垂下去。 她一定是偷听了季怀古给父亲打电话时说的话,她一定听到了季怀古不经意的自言自语。她一定暗暗跟着顾方言,看到了他们间的尴尬相见,听到了顾方言说的那个故事。 第66页 这个可怜的姑娘啊,当她得知她在整个事件里扮演的角色时,她一定手足无措,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只能躲在门外静观其变。 这个痴情的姑娘啊,她看到顾方言的利刃挥起,朝向她心爱的人儿后,她也如传说里的云朵一样勇敢,无惧生死。 顾方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将刀子捅进了云静的身体,不相信云静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对着云静不断发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什么亲弟弟,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季怀古心如死灰,他将顾荷芳的相片丢在顾方言的面前,语气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棱:“云静说得没错,你是我的弟弟,伍卫国没有生育能力,你是你母亲和我父亲的孩子……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让老王认这相片上的人,你和云静都争着要看,想看我的笑话,可是你没想到吧,我要替我父亲找的这个人,竟然是你的母亲。” 说到这里,季怀古将脸贴在怀中云静的脸上,接触到云静眼角那还未曾来得及流出的眼泪,那张腻滑温润的脸蛋慢慢地冷了下去,冷了下去…… 季怀古的耳边仿佛还迴荡着那一句清脆的声音,“老师,我是认真的。”那么婉转流畅,那么激盪人心。 话语犹存,斯人已去,季怀古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终于控制不住语带哭腔:“云静……老师才是傻瓜,我是彻彻底底的傻瓜,是我害了大家啊……”他的手掌已经被指甲捏破,直至云静断气,自己都没给过她一句暖心的话。季怀古,你怎能自私成这样! 顾方言抬头看着天花板,怔怔发定,他似乎已经明白这里面的关窍,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让他拜入季怀古门下;明白了母亲为什么很少和他说起伍卫国,即使说起来也是语含鄙视;明白了季怀古是他哥哥的不争事实。 “不!”顾方言揪住头髮,痛苦得蹲了下来,喉咙里发出那种谁也听不明白的嘶嚎声。那声音由大转小,由小转破,由破转无声呜咽。 可纵使这声音,也换不回云静的半句回应,片语安慰。 “云静,你不许这样,我不许你这样,你醒醒啊,你来骂我啊,你来打我啊,你从前不是很喜欢掐我的吗。”顾方言的声音哑在喉咙口,说话犹如哮喘,只有他自己听得到,听得懂。 他的眼里血丝遍布,勐然间站了起来,一把从季怀古怀中抢过云静的尸体,紧紧地抱在手中。他的力气从没这样大过,他的心从没这么绞痛过,如碎成一片一片的玻璃,又被压榨成齑粉!他抱着云静的尸体冲出门去,冲过走廊,冲下楼梯,冲进院子,又沖回楼梯,冲上走廊…… 上天啊,你竟是这样安排骨肉亲情,你竟是这样安排生离死别么! 昨夜含笑回眸,今日香消玉焚! 发了疯的顾方言抱着云静上上下下十几次后,终于踢开了季怀古的房门,冲到房间里那两尊灯俑面前,凝视片刻,陡然伸脚踢去! 灯俑倒地,支离破碎。季怀古没有阻拦,这个时候,灯俑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意义!考古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良久,顾方言破坏灯俑的疯狂行动停止了,他抱着云静慢慢转过身来,对着门口的季怀古歉然一笑,哑着嗓子说道:“哥哥,对不起。” 云静心口的那把刀子,赫然已经插入了顾方言的胸膛。 他们两个倒下去的时候,季怀古的心便也如那两尊灯俑一般,支离破碎了! 后记 在那堆灯俑的碎片中,可以看得见死者的骨骼,可见这灯俑确实是由真人浇注而成。骨骼的喉颈部分,插着一卷封了蜡的丝帛。 可是季怀古已经无心去看了,永远无心去看了。 那捲丝帛后来由公安机关移交到文物管理处,我们只能通过老王的研究来了解这个未能终结的谜底。 丝帛上记载着列奇在失踪以后的故事。 当年,列奇为了寻找真相,通过那条秘道进入到古墓中,他遍尝墓中诸物,终于认定所有物体的表面均被抹过毒药,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奇异的变化,先是精神百倍,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接着便极度倦怠,怪梦连连。 列奇在梦里看到的是这样一番奇景:有人领着骑兵在丘陵草原上追逐他,他却错手杀死了对方的首领。被士兵们抓住以后,他被带往一座王宫中的地牢里囚禁,每日遭受毒打。最后,他和一位美丽的女子被带入这座王陵,在王陵中的死者面前被做成灯俑。 列奇熟知影州大地上流传的民间故事,他猜测自己是列库尔格的转生。 奇异的梦境和身体周而復始的勇勐倦怠,折磨得列奇不堪忍受,他自知命不久矣,一想起黄惮和其手下的死状就让列奇不寒而慄,所以他决定封闭这个王陵,选择绝食死亡。 列奇在那座墓中找到列库尔格和云朵的两尊人形灯俑,接着出墓联繫上了管家赵基。 此时节度使黄惮死亡的秘密还没有泄漏出去,赵基的家人已经转移出府,列奇跟赵基说明了那座古墓的怪异,告诉赵基他已经不治,并将灯俑交给赵基,让他好好保管。 赵基同意了他的计划,两人再次进入秘道,列奇从容进入古墓赴死,赵基便从外面封锁了古墓的第二道门,并按季怀古的吩咐弄坏了开门的旋钮--火尊像。以免别人再度进入,深受其害。 第67页 毋庸置疑,智者列奇的行为是伟大高尚的,而列奇关于梦境的描述却再一次让老王瞠目结舌,这简直和季怀古师徒三人的梦境一模一样。 是顾方言早就看过这个丝帛呢还是完全巧合? 天底下有如此巧合的巧合吗? 可惜顾方言已死,谁也不会知道了。 灯俑最先落到赵基手中,文革中出现在赵衡家中,那么赵衡一家会不会就是赵基的后代呢? 可惜赵家只留下一个疯婆婆,从她嘴里永远也不可能问出肯定的答案。 老王后来有一段日子老被这样的问题缠绕,他总是在想,列库尔格、列奇,云朵、云静……前世今生,真的没有什么联繫吗? 谁也不能回答他。 院子里,月季花开得正艷。 那是云静生前种的。 云静爱种花,曾在院里种了许多花草,窗台上也摆满了花盆。 现在,只有生命力倔强的月季旺盛地活着。 一个中年男人像雕像一般静静地坐在花丛中,他脸上的皱纹还不怎么明显,头髮却已经花白。夏天的阳光毒辣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汗水从男人的眼角淌过,从他长满鬍鬚的下颌一滴一滴落到泥土上,迅速地渗入干燥的土中,不留一点痕迹。 屋子里有个女人在叫:“季怀古教授,进来喝口水吧。” 季怀古恍若未闻,屋子里的女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教授,你那个样子,我姐姐看到也不会开心的。” 云静怎么会不开心呢?我再也不会让她不开心了!我要永远陪着她,什么考古,什么歷史,我再也不会去触碰。研究过往的物事,遗失身边的美好,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啊。云静,我唱首歌给你听。 闭上眼睛 锁住了内心的无奈 泪水溢出 悲伤越狱而来 时光如流水我还在异想天开 繁花去年春色爱琴海 落叶昨夜秋风泪窗台 温柔话语是抽穗的小麦 幽怨嘆息锋芒我周身要害 在灯光熄灭后表白,多么苍白,无力更改 今生啊缘分成灾 来生穿雾踏霜来 撕开伤口装笑脸 剖开胸膛埋了爱 你的容颜仍住在我的脑海 你的笑容还在我眼里澎湃 …… 汗水侵入眼眶,形成一副晶莹苦涩的隐形眼镜,季怀古从这副眼镜里看见了月季花的笑容,他的嘴角满足地翘了起来。 (全文完) 说明:本书中所涉歷史相关人物、书籍,均为子虚乌有,不必考证。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