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小时惊魂》 第1页 [侦探推理] 《12小时惊魂》作者:魏晓霞【完结】 内容简介: 孤岛,黑暗中的小楼,死里逃生的女记者12小时惊心动魄的遭遇…… 沿海某报社女记者胡小明近来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恐慌。 恰在这时,她那不太光彩的感情纠葛又节外生枝。 在一个黄昏,胡小明负气出走,到边境海岛上去找好友、缉私队副队长阿英。 没料到一路上屡遭不测、险象环生。终于歷尽险阻到了岛上,却发现误入了更加险恶的境地…… 雨夜,胡小明逃进岛上的庄园,蓦然间发现她要寻求庇护的那座小楼,已是人去楼空…… 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景象,就在黑暗中孤零零的小楼里发生了…… 第1章 黑色皇冠(1) “餵?华仔么?” “老闆!是我……” “你们现在到了哪里?” “车队马上就进韶关了。” “情况怎么样?我全部身家都押在那些车上了,你可要小心……” “老闆放心,一切顺利。” “给我听着:这种时候最危险!” “明白!” 星期五下午。胡小明磨磨蹭蹭,一直到5点钟,才总算坐在了白色本田的驾驶座上。 一只造型别致的手提包装了几件换洗衣服,被她草草地扔在后座。 她是经过了好一番内心挣扎,才决定一个人去海岛缉私队找阿英的。要知道,这么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可不是她的一贯风格。 胡小明在汽车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灰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 昨晚噩梦般的经歷,好像乌鸦的翅膀,笼罩在她的眼底和心头。 她对自己的这副尊容感到非常不安,害怕阿英见了会大吃一惊的。可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必须见到阿英,虽然她对自己要去的地方——那个位于南海边境的孤岛,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汽车刚刚驶上湖边的大街,就陷入了水泄不通的车流。 胡小明心里一急,就不觉冒出一阵阵热汗。不安的情绪就像黑鸦鸦的马路上黑鸦鸦的车龙,紧紧地缠着她,令人透不过气儿来。 胡小明大学毕业从内地到沿海来工作,已经整整十年了。 刚到广东的时候,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每天除了忙得满天飞之外,还要抽空经常到处乱跑,钻到她所能钻进去的一切地方,窥探这个让她感到神秘的世界。 为此,胡小明收穫不小,也遭遇过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记得有一回,她一个人跑到郊区的丛林里去探访戒毒者。一路上在密密的竹林里穿行,嘴里哼着小调儿,心中充满了新鲜好奇。 没料到半路上遇到了两个从戒毒所逃跑出来的吸毒者,她毫无经验地上去打听路径,却被两个傢伙抢去了身上的所有现金和照相机、手机,拿去换毒品了。 在那个闷热的下午,胡小明一个人在密密麻麻、不见天日的竹林里,满头大汗、两手空空地步行着往回赶的时候,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感到委屈,只是觉得十二分的恼火:自己一个堂堂记者,竟被两个瘦骨嶙峋的黄毛小子搜了身!即使这种狼狈时刻,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女性,在许多时候不得不向某些力量低头。 还有一次,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去看守所採访一个涉嫌拦路抢劫团伙首犯的机会。那阵子这座城市被这个几十人的抢劫团伙搅得乌烟瘴气,公安部门组织警力日夜突击才算捕获了其中的九个人,因为还没有足够的证据移交司法部门,所以暂押在看守所里。 那看守所在郊区一座小山丘下,一排长长的平房,呈半圆形,环绕着一个大广场。 看守所的干警事先已经仔细嘱咐过各种注意事项,直到胡小明烦得一个劲儿说“明白了明白了,快走吧!”才带着她直奔监仓,去提嫌犯。 胡小明根本没把关在里头的那些“人渣”当做一回事,她蛮不在乎地跟着执勤警察跑到门口去往里张望,可是没想到刚打开牢房门,那个被放出来的傢伙就趁着警察正在锁门的机会,一个箭步窜上来,从后面勒住了她的脖子。 两手空空的嫌犯要想挟持人质的企图,由于只是一时冲动,当然毫无结果。可是这有惊无险的一幕,却导致看守所的领导和当值的警察受到上级处分,使胡小明再也没有颜面去面对那些无辜的干警。 而这桩“採访时险些沦为人质”的意外事件,却成了报社里的佚闻趣事,被大家传了很久,让胡小明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觉得抬不起头来。 但事情过后,她仍然我行我素,不管三七二十一。 可近来自己是怎么了? 胡小明越来越觉得隐藏在自己身上的“软弱”,正无可救药地暴露出来,连她自己也为此感到一阵阵不安。 当然,这事主要与阿泰有关。自从跟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傢伙认识以来,胡小明那原本无忧无虑的日子就结束了。 本来,对待阿泰,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没曾想,假戏真做,事情居然越来越“煞有介事”了,这让胡小明始料不及。 第2页 两人的关系开始于两年前一个春天的上午。 这个季节正是所有生物都焕发生机、跃跃欲试的季节。胡小明接到领导指示,到本市一家老牌私营企业去採访他们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龚英泰。 这家企业生产的电子产品,闻名全国,是本市的纳税大户。胡小明从前也曾经接触过该企业的头头,可是报社安排专程採访董事长,这还是头一回。对于胡小明这个老记者来说,这件事不过是小菜一碟,于是她草草准备了一下,就驱车直奔英泰电子公司。 採访非常顺利,因为胡小明刚一落座,她的面前就摆满了一大堆关于企业情况的各类资料,其中包括一大叠各级各类报刊报导该企业的剪辑材料。 胡小明只简单提了几个问题就抱上那一大堆资料准备回报社去详细研究一下,她自信有那一大堆现成的东西,弄出一篇漂亮的文章根本就不用愁了。 就在这时,董事长龚英泰突然站起来客气地对胡小明说:“中午我请胡小姐赏光在这里吃餐饭,有些事情还可以再详细谈谈,怎么样?” “嗯……我下午还有事,今天就免了吧。”当了这么多年记者,胡小明对吃饭之类的应酬已经厌倦,她吱吱唔唔地想赶快脱身,回到报社去做点儿正经事,就抱起那些资料打算告辞。 “反正你回去也是要吃饭的嘛,吃过饭再走吧。”董事长还是客客气气的。 胡小明不好意思再坚持要走,刚一犹豫,她手里的东西也就顺理成章地被秘书小姐接了过去。 那天吃了些什么,胡小明也稀里煳涂,只记得从头到尾,董事长情绪都非常好,一个劲儿地谈论内地记者的素质如何高,人品如何好,胡小明明知道他是在恭维自己,可是听着心里却非常舒坦。 席间,两个人还谈到了读书问题,胡小明说一直想找一些港版或境外原版图书来看,但一直不可得。 这餐饭过后,胡小明也就把曾经谈过的内容淡忘了。可是不久,她就收到了一大包从香港带来的中华书局的各类图书。 送书人当然就是龚英泰。 胡小明按照礼节打了电话表示感谢的同时,就又受到了他的热情邀请,说是企业里有个庆祝活动,请务必赏光。 一来二去,当胡小明一有闲暇就想起应该给龚总打个电话的时候,她才吃惊地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觉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到了初夏的一天,阿泰邀请胡小明到海上去垂钓,到乡下去吃土特产,不知为什么她竟都没有拒绝。 她对阿泰彬彬有礼的同时流露出来的那种“不由分说”的霸气,有着十分女人化的理解和无法掩饰的欣赏。也许是因为身边还没有男人敢于对精明干练的女记者如此表达自己的意愿,胡小明觉得自己有一种莫名的、被“征服”的快感。 如今她想起这一切,就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现在的阿泰对于她来说,当初的魅力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淡去,她突然间对这个男人满怀失望。 下午6点。 本田车仍然在大街上被死死地塞着。 心里惴惴的胡小明只好一再安慰自己:好在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如果出了城,路上一切顺利的话,到阿英那里只要两个小时就够了。 问题的关键是:必须一切顺利! 如果路上出点儿什么差错……那就另当别论了。 胡小明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人,她也不是害怕走夜路。其实,阿英调到海岛上之后,她已经去过两次了。不仅熟悉路况,而且熟悉那周围的环境,尤其对岛上那个私家庄园印象深刻。 半年前胡小明第一次上岛,就在靠近海滨游泳场的偏僻山谷发现了一处占据了几个山头的大庄园。 庄园里面种满荔枝和芒果,果园后面的山坡那儿有一座神秘的二层木头小楼,主人的书房里面摆满各类古今中外的精装书藉。 胡小明特别想借几本回来看,却怎么也没找到房子的主人。 当时她就想有时间再去一次,一定要见见那个在山上藏着那么多好书的神秘傢伙,尚未谋面,胡小明已经对这个充满神秘的人物展开了充分的联想,她老觉得那个神秘的小楼里一定藏着许多神秘的故事。 可现在,对神秘小楼的嚮往也不能激起胡小明一个人上岛的热情。 也正是因为熟悉路况,胡小明才觉得自己今天下午的出行,有点儿疯狂。 去海岛的路上,正好要穿过一个森林公园的一角。途中经过几段弯弯曲曲、树木参天、断崖绝壁耸立的路段,那里面终年没有一丝阳光。司机们经过的时候,无不狂踩油门,加速冲过,似乎害怕林妖缠身或当代“绿林”突然从天而降。 改革开放之初,那段路的确曾连续发生过车匪路霸拦劫过往车辆的案件。经过整治,已经好久没听到类似的传闻了。 但城里的人们还是习惯于在听到这段路的名字时,大惊小怪一番:“哎呀,经过那个地方,可要小心喔!” 在山脉与丘陵接壤的地方,还要经过一个特大的城市垃圾处理场。 所谓“处理”,也不过是那种极其原始的焚烧。那地方每天要焚烧大量的各色垃圾,滚滚浓烟笼罩在几座山头,终日不散。 第3页 不知是因为烟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经过那里的大小车辆时有事故发生。 市政府早就说过“要治理、要治理”,可是几年过去了,垃圾还在冒烟,附近的路段也就仍然被笼罩在烟雾之中。 要穿过那个地带,就要熟悉道路的每一个转弯,还要有胆大心细的本事。因为那段路不仅能见度极低,而且道路两旁又没有树木可以参照,即使汽车已经被开到山沟的边沿上去,你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还是衔接陆地和海岛的那段几里长的海堤。 白天,你驾车上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大堤,汽车就好像一只在海涛中破浪挣扎的小船。 两侧是时而黑幽幽、时而白花花的滔滔大海,身后离陆地越来越远,而前面小岛上可怜的一点点绿,已经溶入海天一色,你的眼睛无暇捕捉它的踪影,也捕捉不到它的踪影。 你在独木桥一样的海堤上,不错眼珠地盯着前方急急赶路,却迟迟不见那个你要去的所在,如你期望的那样出现在视野里,那种景象,真是令人胆寒…… 而夜晚走在这条路上,当你在视野里一时找不到远处岛上稀疏的灯火,来做为你的坐标时,你就得竭力想办法克服那一段时间里令人窒息的绝望。 胡小明不敢把自己对海岛的这种印象讲给阿英听,她怕阿英耻笑她的“老鼠胆”。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近来的一些变故,如果不是因为情绪如此糟糕,胡小明对于这座大海中的孤岛,还是十分嚮往的。 至少因为阿英在岛上,胡小明一直想上去玩玩,散散心。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对今天的出行感到心里不塌实。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只要见到阿英,一切就都大不一样了。 胡小明努力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胡小明的车被紧紧夹在一条长长的车龙中间,好像龙身上的一只白色鳞片。车龙正以极慢的节奏,一米一米地向前蠕动着。 这座南海沿岸上的中等城市,交通状况没有所谓的高峰和低谷之分。这些年人们赚了改革开放的钱,消费欲望空前膨胀,一下子买了太多的汽车。 胡小明坐在车内,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了一阵子,突然发现右边车道上的一辆黑色皇冠,正试图挤进她前面来。车窗上挂着黑色的纱帘,此刻拉得严严实实。 在马路上长长的车龙里,这种“夹楔儿”的情况并不稀奇。什么挂0000*号牌的、o字牌的、黑牌的,总之,所有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车辆,常常都会这么做。不知真的是“公务繁忙”抑或仅仅是一种习惯。 而普通人要在这种情况下见缝插针,那是一定要先跟被你“非礼”的车主打个招唿的,哪怕一个手势,一个笑脸。如果是女司机,飞一个媚眼,对方也就一笑置之了。 大家都是路上人嘛,互相谦让着点儿,“和气生财”,“平安是福”,这是广东人最崇尚的为人之道。 胡小明想看看那司机这会儿的表情,可惜他的脸被窗帘遮住了。她想看看车牌又看不见,心想,大概又是什么“公务车”,让他吧。 那黑色皇冠终于挤到了胡小明的前面,她这才看清只是个普通蓝牌,不过号码里有几个广东人喜欢的“8”而已。胡小明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奇怪的是,自那辆车挤到前面,车龙突然蠢蠢欲动地活了起来。 胡小明顾不得多想,紧紧跟上那黑色皇冠,三钻两钻,上了往郊区的公路。 不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条岔路口,黑色皇冠犹犹豫豫,好像不熟悉路径,或是拿不定主意该往哪儿走。胡小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嚓”地一下超了车,黑色皇冠很快便没了踪影。 眼前宽阔的公路变得一览无余。太阳已经偏向绿化带的右边去了。 下午6点30分。 胡小明看了下表。她把车速提到120公里,想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海岛缉私队。 这条通往海边的路上平时车不多。胡小明不停地超车。 此刻,她有点儿心神不定,老是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探看,好像有什么险情随时会在身后发生似的。 本来,上个礼拜就跟阿泰说好了的,今天由他陪同去海岛散散心。可昨晚两人翻云覆雨之后,不知怎么又扯到结婚、离婚的俗事上去了。 胡小明笑着说:“你千万别提离婚。我还没想好是不是嫁给你。”阿泰最怕听这话。 他已经几次对胡小明许诺,只要一离婚就马上娶她。 偏偏胡小明不是那种见到一个男人,就想嫁给人家的女人。她自由自在惯了,要她给谁当太太,看家、生孩子,那可真是不容易。 “什么意思?你最近又有什么想法了?嗯?”阿泰忽地一下甩了毛巾被,坐了起来,两只小眼睛盯住胡小明,里面咝咝地吐出蛇信子来。 “没什么意思。老是结婚结婚,你还没问问我愿意不愿意呢!”胡小明也坐起来,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干嘛急着结婚?” “你是不是跟那个丁浩有什么事啊?”阿泰的眼睛眯缝起来,里面的蛇信子吞吞吐吐,忽隐忽现。“从前,不是你自己说想结婚的咩?” 第4页 胡小明确实曾在床上赌气说过类似的话。 其实她也并非真心实意地想嫁给这个令人捉摸不定的男人。只是由于女人的通病,高兴不高兴时,都会找点由头对男人唠叨唠叨。而阿泰在床上如鱼得水、乐而忘返的架式,使胡小明不能不联想到他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时的情状,于是,偶尔也会不知不觉地打翻了醋罈子,找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来剌激剌激他。 可说过也就过去了,胡小明从来没把这话当真。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泰这傢伙竟然真的惦记上这桩事情了!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她还是满不在乎。 “你是不是同那个叫丁浩的傢伙搞在一起了?”阿泰突然歇斯底里大发作。 “你疯了?怎么老是丁浩、丁浩的?丁浩是我同事,肯定是天天在一起,怎么是搞在一起了?你吃醋也不是这种吃法吧?” 丁浩是胡小明所在的报社一个部门的记者,正在起劲儿地追胡小明。阿泰这个傢伙也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这个消息,时常要把丁浩的名字拿出来敲打她几句。 胡小明觉得此刻的阿泰真有点儿无聊。 第2章 黑色皇冠(2) 她掐了菸头,想到卫生间去一下。她的一只脚刚探到拖鞋,就觉得身体失了重,阿泰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起来摔在了席梦思上。 “嗨!这么大把年纪,还像小伙子一样发什么疯呀?”胡小明没觉得疼,还以为阿泰又像平时那样,不时地找个机会炫耀一下自己的魁梧有力,也没把他当回事,就一边说着,一边往床下爬。 这一回阿泰的声音像雷霆一样响在她的耳边:“你说什么?你说我大把年纪?你真的要把我跟丁浩比?”他那鹰爪般的大手抓着胡小明的胳膊,就像捏着的是一条毒蛇。 胡小明疼得呲牙咧嘴:“你这么凶干什么?松开松开!” “说清楚,你说清楚呀!”阿泰的手越抓越紧,好像要把她捏碎才解恨。 胡小明对阿泰这么胡搅蛮缠实在厌恶。丁浩,丁浩,他只认识一个丁浩,他如果认识她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那还不把她剁了吃肉? 她发现近来阿泰在两个人的关系上简直有点儿变态迹象。她看着他的脸,觉得竟是那样陌生,令人不寒而慄。 令人烦恼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一个月前,她那篇暗访海岛汽车走私问题的报导,连连被国内外媒体转载。不久,风传上面要派工作组进驻这座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坐阵调查处理。 消息一出,报社里的气氛马上就变了。 胡小明因此被领导“雪藏”起来,勒令写“澄清”文章“平息影响”。可她写不出来。被逼无奈,只好丢下一句话:“谁能写,你们就找谁去吧!”便扬长而去。 这不是明明白白在玩儿火么?连她自己都奇怪:自己这样一个没有丝毫野心的“小萝蔔头”,怎么会突然间把“人家的天”给捅了这么大个窟窿?也许是一个记者的习惯使然——正直的记者都有一个猎犬鼻子,一旦闻到什么腥味儿,不叫也办不到。 工作上的事不顺心还好对付,大不了再跳一次槽吧。可是感情上的事就没那么好办了。 胡小明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男人。她觉得无论从精神到肉体,都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她得找个依靠,哪怕这个人只是晚上跟她在床上温存一下,然后耐心地听她发发牢骚也好! 如果说,从前阿泰对于胡小明来说,是鸡肋的话,那么,近来他的功用却丝毫也不逊于熊掌了。 阿泰身上热腾腾的温度和他目空一切的眼神,让胡小明感到踏实。只要在阿泰的目光包围之下,胡小明就可以暂且忘掉恐惧,有一种被人爱、被人呵护的安全感。 谁想到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阿泰就换了一个人,好像被别有用心地掉了包! 胡小明心中的惊恐、惶惑简直难以言传。 她不知道见了阿英该怎么对她说,说自己爱上了一个性变态的有妇之夫?还是说自己正同一个虐待狂打得火热,而且快要被这个王八蛋男人折磨死了? 泪水一下子涌上了胡小明的眼睛。 她对眼前的事情感到非常无辜,就好像一切都是别人强加给她的,包括那个阿泰,那个幻想把她变成自己腰带上的bp机、或是脚上的袜子的混蛋。 汽车在公路上飞驰。胡小明不时地向后探看,其实也没什么非看不可的理由。这也许是最近一些日子种种不安情绪的延续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宽阔的道路在一个山脚分了岔,胡小明的车上了岔路。只觉得一片黑色的阴影“唿”地一下在眼前扯开,汽车便钻进了一片密密层层的树林。 这就是那个城里人谈之色变的森林公园。 见不到过往车辆。路开始变得弯弯曲曲,随着山势上下起伏。 胡小明鬼差神使地一个劲儿踩油门,车速不仅没减,反而越来越快。她想快点儿钻过这几座林子,把那些阴森森、怪兽一样虎视眈眈的山头都甩到后面去。 胡小明从小对山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山妖,山鬼,野兽,强盗,这些从外婆口里听来,从小说、电影里看来的东西,已经先入为主地占据了一个小女孩儿有限的想像空间。 第5页 比如现在这种灰朦朦的黄昏,据说正是“山妖”出没的最佳时机。那些在人世间的情事上不得意的女人,死后就会在林子里变了妖精,出来寻寻觅觅。有些贪色的男人不知深浅,想趁此机会沾点儿便宜的话,往往就中了她的妖计了。 林妖先是用一种只有林子里才有的幽幽异香,引诱你进入她的领地;然后,你就会感觉自己的脑子和手脚不听自己的指挥,不知不觉间,你扒光了自己的衣服,在树林中疯狂裸奔。而山妖那仇恨的爪子,则化作林子里密密麻麻的荆棘、毒藤,灌木、枝丫,痛快淋漓地在你的肉体上割着、划着名、扎着、抽打着,直到体无完肤,流血而死。 而“山鬼”的形象就没有山妖那么斯文了。那些东西不是浑身是血,就是青面獠牙,只要它的影子在树后一晃而过,你的膝盖就会无可救药地瘫软下去。 信奉唯物主义的胡小明是不相信这些传说的,因此她自信妖魔鬼怪也奈何她不得。可是,近几年不停地发生在林间的兇杀和抢劫案,却是胡小明这个当记者的最熟悉不过的故事了。 她不得不信。 胡小明不禁又想起了阿英。 前几天她给阿英打电话,问到她最近在忙些什么时,阿英吞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她当时就感到有点奇怪。当她在电话里问:“你不是又在策划什么大行动吧?” 阿英竟然懒洋洋地说:“唉,不干了,没意思。你快点儿帮我找个男人,我想嫁人了!” 这腔调与平时的阿英简直判若两人。平日里胡小明只要一提这个,阿英就会急:“你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胡小明凭直觉,感到阿英这番“想出嫁”的话,一定是故意说给旁边的什么人听的。她是在放“烟幕弹”。 上个星期阿英还在电话里请她上岛,可她前天把自己想来岛上的想法通过电话告诉阿英时,没想到阿英却突然冷冷地说:“先不要来!岛上不安全!” “你又在吓唬我,是吧?”胡小明知道阿英的口头禅之一就是“不安全”,她认为这是阿英的职业病,老是疑神疑鬼。 “等我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会去接你。”说到这儿,她突然就挂了电话,甚至不打算听听胡小明的态度,这可不是阿英的脾气。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反常,让胡小明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老实说,今天她去岛上,的确有点儿硬着头皮只身来闯鬼门关的意味。 特别是刚才出城前的一幕,她老觉得那黑色皇冠有点儿来头。她相信,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 下午7点了。 前面的树木渐渐变得鬼影憧憧起来。胡小明这才发现天色已晚。山里的太阳好像比平原上要早些下去,林子里就更暗了。 此刻如果是在城里,她还正在办公楼的电脑房赶写当天的稿子呢。 胡小明打开了汽车的视宽灯。想了想,觉得还不放心,就干脆早早打开了车大灯。路上被车灯照得亮一些,她心里才感到安全。 唉,今天真不该一个人冒冒失失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车速保持着80公里。这是以胡小明的车技,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所能保持的最高时速。 胡小明下意识地按着喇叭,高一声低一声地好像提醒对面的车辆,其实是在为自己壮胆。悽厉的喇叭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激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回声,传出很远。 就在这时,她发现后面有辆黑色的轿车追上来了,车速至少有100公里。但那车在胡小明能够看清车牌号码之前,却突然减速,始终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当胡小明意识到自己为了看清那部车的车号,已经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就又加油提速。而就在此时,那车也加速跟了上来。 如此反覆了几次,胡小明的心慌乱起来。 凭直觉,她感到这就是刚刚在城里时,在她前面“夹楔”,后来被她超车的那辆皇冠。 他——到底什么意思? 胡小明决定减速让他通过。可是她的企图似乎很快被对方看穿。那辆车始终没有超越的意思,就那么在后面若即若离地跟着。 胡小明索性靠右边路肩来了个紧急停车。 这一回,黑色皇冠好像并不理会胡小明的动作,反而加速通过,很快隐没在林中转弯处了。 胡小明喘了一会儿粗气,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下紧张情绪,重新上路。 道路两边的树木越来越高大茂密。一段段怪石嶙峋的山岩,在暮色中活像一张张狰狞的脸,忽隐忽现地在道路两旁闪过。 胡小明觉得浑身肌肉抽紧,好像衣服突然间缩水了似的,裹得她连唿吸都困难。 就在这时,胡小明眼睛的余光看到前方高处突然有个影子一闪! 当她模模煳煳地意识到,那好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时,脚下的油门一下子被她下意识地踩到了底。汽车像一头髮了疯的怪兽,怒吼一声,窜了出去。 她的身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块巨大的山石在公路上砸起了一阵硝烟,可怕的巨响在林中激起了阵阵此起彼伏的回声…… 整个汽车被震得在路上跳了一下,胡小明的手脚、嘴唇和脸腮都被震得发麻。 胡小明努力感觉自己心脏的跳动。还好,心在跳,而且跳得有力!她还活着! 第6页 惊魂未定之下,她疯狂加速,汽车从裸露的山体旁边飞一般划过——快点儿!再快点儿!过去就好了! 就在胡小明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狂奔而去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场面又突然出现在车前。 只见前面转弯处,公路上并排蹲伏着三个黑乎乎、圆熘熘的东西,像三个传说中的小矮人,又像三个从山林中窜出来的怪兽。 等到胡小明发现它们时,打方向盘、踩剎车,都已经来不及。 只听得“咣啷啷啷”一阵脆响,伴随着剌耳的剎车片的嘶鸣,胡小明的车陡然在路上打了个横,车头朝着黑漆漆的林子,停住了。 在车灯的光柱里,一只白惨惨的骷髅立在路边,正向胡小明呲牙咧嘴发出狞笑。它的旁边是横七竖八的几根腿骨和胸骨。 胡小明怔怔地看着这些邪恶的东西,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等到她勐醒过来,加油逃离现场时,才从后视镜里看清了路上被她的车撞得七零八落的瓦片和人骨。 原来那是三只用来装尸骨的陶罐。这种陶罐在岭南一带山上随处可见,在向阳的山坡上一排排地立着,与北方民居屋后装咸菜的罈子极其相像。 这是当地的一种殡葬风俗,人死了多年以后,晚辈们就把祖先的遗骨从墓穴里拣出来,装在这种圆圆的陶罐里,露天摆在山坡上。远远望去,像一排排坐着晒太阳的小老头儿。 这三只罐子一定就是旁边的山头上的,它们怎么长了腿跑到公路上来了?还有那块早不落、晚不落,偏偏要在胡小明的头上掉落的巨石!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像轰鸣的海潮,一下子将整个人都淹没。 一种被鬼魂追逐的恐怖越来越强烈地漫上她的全身。她已经顾不得去想这一桩桩一件件之间的逻辑关系,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海岛,否则性命难保! 7点20分。 森林公园噩梦般的影子终于被汽车甩在了后面。 这时,胡小明才感到自己的脖子和手脚又硬又酸,胀痛难忍。手心里是两把滑腻腻的冷汗,浑身都已经湿漉漉的了。 车过一个横跨公路的小镇。 镇上没几户人家,稀稀拉拉的几点灯火,惨澹地点缀在路旁。两手还在抑制不住颤抖的胡小明,想在这里停下来,考虑一下是不是继续往前走。她想喝一口水,再打个电话。 她需要放松一下,调整一下自己。 她甚至感到需要求援。 胡小明在减速,她往路边靠过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停车位置。 这时她无意间瞟了一眼路旁,夜色朦胧中,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正静静地停在一棵大树下。虽然看不清车牌号码,可是胡小明的直觉告诉她:就是那辆在城里夹楔,又在路上跟踪她的黑色皇冠! 这一眼,胡小明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感到那辆车此刻的安静,只是个假相。其实那司机肯定正手握方向盘,眼盯着她的动向,随时会像脱弦的箭一般尾随而来。 胡小明的手突然在方向盘上动了一下,本田车便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从路边一跃,就窜上了路心。 她的脚在油门上不由自主地用力、再用力。直到发现车速已经是120公里,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玩儿命。寒毛一根根不由自主地竖起来,胡小明心里有一种压也压不下去的,想打哆嗦的感觉。 她一边努力保持着车速,一边给阿英打电话。她想让阿英开车来迎一迎她。阿英这个外表柔弱、实则兇悍的女警的车技和胆魄,一直是胡小明钦佩的。只要她答应来接应,胡小明就什么都不怕了。 胡小明一手握紧方向盘,另一手捏着手机,边看路,边急急地偷眼看电话号码。她用拇指紧张地翻找储存的阿英的电话号码,可是越急越找不到。终于找到、拨通,又占线。 再打,没有信号了。 山越来越高,路也变成了盘山路。她看了看路标,距阿英的海岛还有四分之一路程。 这场跟踪的游戏,好像是谁想吓唬她一下! 可是,那块山上滚下来的巨石,却分明是想要她的命!天底下有这样开玩笑的么? 胡小明不敢想下去。她安慰自己,也许那石头只是雨后松动了,自己掉落下来的。 而那三个装尸骨的陶罐,又是怎么下山来的呢?如果当时她反应得再早一点点,如果她下意识地打了方向盘,如果她的车速太快……如果这几种可能中的一种假设成立的话,她的车就会飞到山沟里去,粉身碎骨! 胡小明的脑子乱成一祸粥。 昨晚阿泰那铁钳般的大手在她身上掐的紫色瘀血还在,阿泰把枕头死死压在她的脸上那令人窒息的可怖情形,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重新上演了一遍,胡小明感到眼前一阵漆黑,忍不住惊叫起来。 白色本田在山路上左右踉跄了一下,她的脚不由得急踩剎车。 刺耳的尖啸声在山谷中起伏,胡小明一头冷汗地握着方向盘,她闭起眼睛使劲摇了摇头,才发现汽车停在路边草丛中,什么也没发生。 天色更暗了。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胡小明打起精神继续赶路。她边开车,边拨电话。电话上显示的还是“无网络信号”。 前面路边突然出现了一个“z”字标识,胡小明慌忙扔下手机,双手握紧方向盘。 第7页 这里是两个紧连在一起的大弯道,是事故多发路段。 路基虽不算高,但路基左下方就是那个大型的城市垃圾焚化场。每经过这里,被迫减速的汽车都要在浓烈的焚烧垃圾的烟雾中穿行,能见度很差。一不小心,汽车就会“失足”滚进山谷里去。 经年累月,这段路旁边的树木都被出事的车辆撞得稀稀拉拉,所剩无几。 胡小明将车大灯推至远灯,前方立时明亮起来。透过烟雾,她仔细辩认着道路,车速不由得放慢到30公里左右。 汽车好像在云里雾里穿行。胡小明想起了在泰山上的天街穿行的情形,由于在雾中看不清自己脚下的道路,每抬一次脚都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不知该落在哪里才算安全。 而此刻坐在车里,心更加有种不知深浅的无着无落,路面好像与车胎脱离了似的,汽车好像随时可以在山谷里飞起来,或者坠下去。 灰白色的道路,刚才还在烟雾里忽隐忽现,现在已完全不见了踪影。 胡小明努力想辨认路径,却越来越力不从心。她踩油门的那只脚变得软弱无力,终于不自觉地放在了剎车踏板上。 就在这时,胡小明在侧视镜和后视镜里发现:右后方有个黑压压的影子,幽魂般无声无息地靠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下方向盘,向左边避让。 谁知那影子突然狠狠地顶了她的车身一下,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她的座驾就轻飘飘地坠落到路基下面去了。 此刻,时间是晚上7点40分。 第3章 深山被困 “餵!华仔!” “是!老闆……” “你们怎么样了?” “车队已经顺利进入韶关境内,情况正常。我们想找个地方先吃晚饭……” “不行!天快要黑了,马上连夜越过北部山区,以防路上遇到麻烦!” “是!” 胡小明突然觉得一阵剌骨的疼痛,钻进了她的意识里。 什么东西压迫着她的身体,使她感到唿吸困难。 她的手,下意识地去推那些无名的东西。这一推,就把自己给推醒过来。 这才发现胸前压着的是方向盘,背后则塞满了一些棉垫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形状的汽车装饰物,一个装着衣服的提包,还有面巾纸盒等等。 这些东西是放在车后窗下面的,现在怎么都跑到这儿来了? 胡小明再仔细一看,身下的座位处于倾斜状态,这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可是车窗外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和汽车就好像被埋在了地层底下似的。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车里空气稀薄,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慢慢想起来,是有一部黑色的什么车——肯定就是那辆皇冠!把她挤下了路基。胡小明这才感到自己的心开始“嗵、嗵”地狂跳起来,疼痛不知从什么地方顽强地钻了出来,在她的身上到处捣蛋。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赶快打开车门! 还好,车门没费什么事就打开了,可是推不动,外面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一阵夹杂异味的山风冲进来,胡小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胸腔里的疼痛差点让她窒息,一声沉闷的呻吟从嗓子眼儿里冲出来,听起来非常陌生,使她怀疑这现场是不是还有第二个人,竟发出这种怪异的声音。 胡小明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看车箱,身后并没有像美国恐怖大片里描绘的那样,坐着一个面目可憎或似笑非笑的持枪歹徒。 她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用力把车门推开一条缝隙,再一点点把这条缝隙扩大,总算从汽车里探出头来。 已经快到晚上8点了。 四周的山脉仅剩下模煳的轮廓。近处是黑乎乎一片。 胡小明努力让眼睛适应了一下,才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一个小山一样的垃圾堆,横陈在眼前,汽车的车头正扎在垃圾堆里,挡住车门的是一堆被撞塌下来的说不出名字的废物。 胡小明的头髮上,衣服上都是它的碎屑。 艰难地从车里爬出来,胡小明才意识到问题严重。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人被困在恶臭熏天的垃圾场里!天已经黑了,白天管理垃圾场的工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缕缕散发着焦臭的浓烟,从山谷下面不停地飘来。 那部打算置她于死地的汽车,此刻也许就埋伏在什么不可知的地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呢! 胡小明顿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好像心肝都被一下子摘掉了似的,五脏六腑空空如也…… 有一瞬间,她差点儿控制不住地想大喊“救命”!可是她的脑子却不准她耽搁片刻。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逃离这块是非之地,否则,下面将要发生的事情将更难预料! 胡小明察看了一下汽车,车身完好,四只轮子还都有气。只是车头扎在垃圾堆里,像一只在沙漠里被追急了的驼鸟。 脚下有个什么东西,软乎乎、滑熘熘的,胡小明感到那东西还在动,好像个活物,吓得她拔腿就跑。 她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哼叫声,好像是一只半死的狗。 谁这么缺德,狗还没死就扔进了垃圾堆! 第8页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车从垃圾堆里倒退出来。顾不得脏,胡小明从垃圾堆边拣了一根木棍,当作临时的工具,把汽车周围的散乱杂物拨拉到一边,又把车门两侧的东西撬开。她还想把车头上的垃圾清理一下,可是捅了两下,徒劳无功。 那只狗还在一阵阵地哼叫,声音传过来让人毛骨悚然。 胡小明慌乱地扔掉木棍,坐进驾驶室,试图发动汽车。 汽车发出空洞的“突突突突”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胡小明的汗珠已经渗出来了,在她漂亮的小鼻子尖上抖动,后背上的衣服再次被濡湿。 越心急,她的动作就越不协调。“突突”声变成了“哧哧哧”,胡小明浑身躁热却手脚冰凉。 她手忙脚乱地把车门关上,从里面仔细锁好。随时准备着与突然降临的另一个更大的灾难对峙。 透过车窗上用来通气用的微小缝隙,胡小明听到那只垂死的狗还在哼叫。忽而低沉,忽而尖锐。那一定是在向她求救。 胡小明被那叫声折磨得心乱如麻,可她不能下车。 她为自己不能冒死相救,满心愧疚。只好自我安慰:反正救了它回去,也不一定能活。 她想忘掉这件事,可是那哀哀的嘶鸣就像锥子一样剌痛她的耳膜。胡小明想像着那是一个圈套,是有人故意用来引诱她上钩的。或者,只是一个死去了的狗的鬼魂在鸣冤而已。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把头埋在方向盘上。 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胡小明捂着耳朵坐在座位上发呆,脑子里乱七八糟搅成一锅粥。 出发前,她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广东这种人们都为各种目的疯狂奔忙的地方,没有人像她这样,游神一般到处乱转。所以她每次出门时都已经习惯了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就是非常不情愿一个人走出家门。而不出去又实在闷得慌!她觉得今天如果不出去透透气,自己马上要成了沙滩上的鱼了。 现在,胡小明才明白:原来自己潜意识里面对今天出行的事心存畏惧,是因为早有预感!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罢了。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不声不响的女人——阿泰的老婆。 那是一个黑黑瘦瘦、寡言少语的小个子女人。 在认识阿泰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个性自我的胡小明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存在。她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自己不逼迫阿泰抛弃妻子另娶自己,就不会对那个无辜的女人构成什么伤害。 毕竟那女人连自己丈夫与胡小明的关系都一点儿没有察觉。 可是有一天,胡小明在一次企业与媒体联欢会上见到了阿泰妻子的时候,她才强烈地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那个面带病态的女人对她谈起了自己与阿泰当年创业时的情形,胡小明不禁对这瘦弱的女人肃然起敬。继而,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开始对阿泰採取了冷淡的“降温”态度。她真的不想再跟阿泰保持这种不清不楚、令人连觉都睡不安稳的关系了。 可是每当她在脆弱的时候,却又情不自禁地首先想到向阿泰求援。 正是这种复杂的心绪和诡秘的情绪,让阿泰近来一直觉得无所适从,他的情绪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跟胡小明情绪的反常是成正比的。 自从开放以来,由于北方女孩子的大举进攻,导致了多少家庭悲剧,引发了多少恶性仇杀,胡小明是一清二楚的。她不想成为这类无聊故事的主角!所以阿泰有时候想请她一道去“新马泰”旅游什么的,她从来没有答应过。 作为一个新闻记者,有了这种事,总是不大光彩的。虽然在广东,没人爱管这个闲事,但是胡小明不想随意伤害一个同类,尤其是阿泰妻子那样无辜的女人。 当然,她更不想因为这种事埋下任何仇恨的种子。 一个能够在仇人面前若无其事,不动声色的女人,如果动起干戈来,会是什么样儿呢?像胡小明这样毫无城府的女人,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吧? 胡小明想,阿泰再恨她,还不至于这么快就置她于死地。他是因为怕她离开,才这么发疯的。说不定,这一回就是那个女人派了杀手来索命的!现在想花几个钱买谁的人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不过,还有一件事也不禁让胡小明心中犯嘀咕。 上半年的“打黑扫黄”行动,胡小明是驻市公安局的特派记者。她不仅把每次有影响的大行动都从头到尾、图文并茂地做了详尽生动的报导,还多次现场参加了突击行动。 她拍的胶捲里居然把一个当时躲在角落、随后逃之夭夭的黑社会匪首的丑态摄录下来。后来警方根据这张照片确认了这个平时在政府机关当着小头目、道貌岸然的傢伙,就是他们要找的控制当地娱乐场所的黑社会的头目之一。 可是最近她又听说,那个机关的小头目能量大得很,居然已经保外就医了。 丁浩两天前对她说的话,这会儿又十分清晰地响在耳边:“小明,要适可而止。有些事最好不要碰,都是些要命的事!” 丁浩是报社採访部的一个“老青年”,最近他正在不停地向胡小明表示“好感”。有时候为了能请她吃一餐饭,可以把报社的任务临时推给别人,以便在时间上与忙得“上天入地”的胡小明的作息表相吻合。 第9页 她不得不承认,丁浩是个识时务的男人,他对她的提醒都是善意的。可是他的观点她不敢苟同。 此时此刻,丁浩那在沿海一带少见的魁梧身材,高高的鼻子,还有他那有几分故意做出来的宽容表情,都一一浮现在胡小明面前。她感到此时的丁浩,正如一则电视gg中说的:“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要是他在这里,看到胡小明的狼狈相,肯定会得意地说:“看!不幸被我言中了吧?” 一缕微弱的光线,突然从不确定的方向一划而过。胡小明一激灵,从胡思乱想中醒过神来。 是过路的汽车!看来公路距这里并不远。可是胡小明一时还无法确认它的方位。 对呀,向过路车求援!胡小明被这个念头激动得浑身打了个冷战。 刚要打开车门,她却突然住了手。 这里是什么地方?人见人怕的垃圾场!过路车很少不说,即使有车过,也不一定敢停!一旦停在烟雾瀰漫的路段上,就成了其他车的路障,无异于找死。 再说本地人是不管闲事的。你一个女人夜里站在马路上拦车,过往司机不把你当成拦路抢劫犯设下的“美人计”才怪! 最主要的是,胡小明摸不清汽车外面的具体情况。 万一那部黑色皇冠就潜伏在附近等她出洞,岂不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胡小明想起了电话。 她摸了一下,刚才在路上情急之中扔下的电话,现在已不知去向。 她不敢打开车内的照明灯,那会暴露了自己的动静。只好钻到汽车的每个角落,在黑暗中仔细地摸索。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胡小明终于摸到了她的手机,可还是没有信号。 胡小明茫然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绝望。她明白自己的确是被人仔仔细细地算计了!黑色皇冠所以选择这个垃圾场下手,就是因为这一带山高路险,通讯信号也受到干扰。垃圾场又处于山谷之中,出了事想求援都成问题。 即使能保住性命,在这里要度过一个恐怖的夜晚,胡小明一个娇弱的女人,不被吓疯,也要被吓傻…… 想到这儿,胡小明好像被谁偷窥到了隐私一样,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愤怒直涌上来。 偏不信这个邪!我胡小明好歹也是个老记者了,怎么能连这点儿应付能力都没有呢? 胡小明正在对自己发怒的时候,突然感到那一丝光亮又闪了一下。 这一下好像就在身边似的,非常近。 胡小明的头皮一炸,心就不由得加快了跳动。那光线明明是在她的车外面不远处的……难道是“鬼火”不成?一连串鬼故事一下子涌上了她的心头,她觉得后背冰凉! 可惜坐在被垃圾埋住了的汽车里,胡小明没法看清车外面的一切,她只能凭藉车窗上有限的缝隙看到一点儿光亮,而那光亮此刻又被高高的垃圾堆挡住了。 光亮一会儿移动,一会儿停留,一会儿摇摇欲坠地在垃圾堆里忽隐忽现、神出鬼没。 胡小明感到自己浑身上下只有心脏,还在肆无忌惮地跳动着,其他地方却一概僵硬着,一动也动不了。 她发现那光亮正慢慢地往她所在的地方移动过来。 胡小明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好像等待判决的死刑犯人一样,眼里满是绝望和恐怖。她无法预知自己到底会遇到什么样可怖的情形,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只觉光亮一闪,她的眼睛就花了,整个人好像都暴露无遗地罩在那光束里,渐渐地萎缩下去。 在这一瞬间,她就明白了那不是鬼魂,而是人!一定是正在追踪她、要加害于她的那伙人! 而这时候,胡小明却奇怪地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了。只有一个念头不停地从心里跳上来:难道就这样任人宰割么?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天啊,天啊……” 声音好像是来自一个年纪不小的外省女人。 那声音从汽车的右边转到后边,又转到左边去了。“天啊,这是个汽车呀,今晚咱们发财了……”胡小明终于听清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清清楚楚地。 另一个男人从不远处跑过来,边跑边问的声音:“在哪里?在哪里?”他的声音急促而压抑,好像害怕什么秘密被人听了去一样。 这时,汽车被一个硬物敲得“嘭嘭”作响,那女人好像急于验证一下自己面前这个庞然大物是否货真价实。 胡小明一下子呆在了座位上。她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是人还是鬼?她想努力辨认一下车外面的情形,无奈力不从心,她的眼睛被一只大号手电筒晃得一阵阵发花。 “快弄开车门子,看看里面有什么?”这一句话十分清晰地送到了胡小明的耳朵里,她这才一下意识到这是两个深夜避开管理人员到垃圾场来拣垃圾的人! 这时,她听到了外面的人用工具撬动车门的声音,另一个则用东西敲打一侧的不锈钢车轮毂,好像马上就要把那个不锈钢的圆圈儿卸下来、扛了去卖钱似的。 胡小明知道自己遇到了天下最滑稽、又最恐怖的情况了。 她的手脚下意识地在汽车里动了几下,就听到汽车“突突突”急吼了一阵,声音特别有力。 第10页 外面的光亮就在这时一下子不见了! 胡小明被汽车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得愣了一下,这时候,她才发现汽车发动机没有像刚才那样停止响动,而是还在“嗡嗡嗡”地吼叫着。 原来是汽车发动起来了! 胡小明的心腾地一下窜上了嗓子眼儿。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上倒档,拼命加油,汽车一点点地移动起来。车窗前的垃圾稀哩哗拉地往下塌落,车头像一只埋在泥土里的大萝蔔,一点点地从垃圾堆里拔了出来。 朦胧中她看到两个人影飞快地四散逃去,这两个不知从哪里跑来、以拣垃圾为生的男女,一定是以为遇到真正的“鬼”了。 这山坡是一个斜面,胡小明找不到路径回到公路上去。 她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车窗车门,确信都关得严严实实之后,就义无反顾地打开了车大灯。她想照清前面的路,再决定怎么走。 右面的车灯已经碎了,只剩左边的灯还能照明。 胡小明就这么开着“独眼龙”本田,小心翼翼地向前探路,朝着布满垃圾的山坡爬过去。 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找到一条生路的。她想。 第4章 海岛扑空 “华仔!你们进了湖南境没有?” “还没有……老闆!遇到情况!” “快说,怎么了?” “发现一部来歷不明的越野汽车,一直在跟踪我们!” “车牌号码?” “粤b-1009*” “你们放慢速度,让他过去。” “试过了,不行。那傢伙很狡猾!” “再试!” 晚上8点30分。胡小明在山谷里困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冒着翻进山沟的危险,几经周折,找到了运送垃圾的车辆出入垃圾场的路口。 胡小明现在明白什么叫“人车合一”了。在驾校学习时,那个大个子陕西籍教练总喜欢对学员反覆说一句话:“开车的最佳状态是人车合一,你是车的灵魂,车就是你的手和脚!” 刚才,她坐在车上,只不过是操作驾驶系统,可她感到自己就像手脚并用地爬上路基的。 现在,胡小明一身大汗,像刚从海里捞上来的落水者,苍白的脸上粘满了湿漉漉的头髮,薄薄的纱裙沾在了皮肉上,凉冰冰地难受。 车轮下面已经是公路,胡小明的心稍稍感到有了着落。她加大油门,把剩下的一只独眼大灯开得通明,心想,只要冲过这段山谷,就可以跟阿英取得联繫。 后视镜里偶尔有车灯亮起,胡小明就感到紧张得手脚发麻,浑身瘫软。 她将车开得飞快,不想让任何车辆再追上自己! 那辆把她逼下了山谷的黑色皇冠,就像一只大黑蝙蝠,时刻悬在她的心头。她相信对方是想置她于死地的,否则,根本用不着如此地煞费心机,选择这么个时间,这么几个地点,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些致人死命的方式来对付她。 连车一块儿掉下山谷还能生还的人,还没听说过呢!想不到自己运气竟这么好。胡小明心中暗暗庆幸。 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宽了。几乎没有过往车辆。 晚饭时间早就过了,却一点儿没有正常的飢饿感。她只觉得嗓子里干得冒了烟,可是却顾不得去想它。 她的一只手不时地从副驾驶座位上拿起手机来察看。车子刚从一个山背后转出来,电话就有了信号。 胡小明心中一阵狂喜,一键拨通了阿英的电话,对方却说“机主不在服务区”。她又拨阿英的办公电话,一个值班的男人在那边不痛不痒地问胡小明:“你是谁?找阿英什么事?她现在不在。” “我是她的朋友,报社的胡小明。请你快点儿想办法帮我找到她!”胡小明顾不得许多,她拿出平时在外面的颐指气使来,一口气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就气咻咻地扔了电话。 这个该死的阿英,一到关键时刻就找不到她!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瞎忙什么? 8点45分。右前方出现了长长的海岸线。 在没有月亮的晚上,远远看去,海岸泛着一片比山林更加浓重的黑色,使人感觉到一股凉沁沁的寒气,直逼心头。 离阿英的海岛已经不算远。 如果不再出麻烦,绕过几座丘陵,然后,越过那段长长窄窄的海堤,就到了。 可问题就在那段海堤上。胡小明觉得那段海堤才是最能致人死命的地方。上面是高高的堤坝,下面是白浪滔天、深不见底的海湾。任何从那里掉下去的东西,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只要在那海堤上面放一个司机不注意的小小的路障,或一只尖儿朝上的钉子,就可以制造一起不露任何痕迹的“意外事故”…… 此刻的胡小明,太需要阿英了!只要阿英能提前在海堤那儿等她,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她又一次拨通了阿英的电话。还是不在服务区。 “去你的鬼服务区!什么全球通?我跟你没完!” 胡小明终于歇斯底里地坐在汽车里大喊起来。 她需要发泄,经歷了这么多险情,她还一声也没叫过。再大胆的女人,也应该在害怕的时候尖叫,才能保持心理的平衡。 第11页 可胡小明刚刚叫完,就后悔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也许那帮要加害她的人就躲在旁边阴险地暗笑她呢。她不能露出丝毫怯懦,更不能让他们明白她内心的软弱。 阿英的办公室里已经没人听电话。她想那男人一定是跑出去搞晚饭去了。 这是不负责的擅离职守,是渎职!胡小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天底下的罪名都给他加上,叫他不得好死! 气愤之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寒战。如果真的一直没人听电话,她可怎么办呢? 道路越来越靠近海边了,海上的夜雾已经蒸腾起来,车灯前是战场上的硝烟一样阵阵飘过来的大雾。 胡小明好像闻到了海的腥味儿,海堤眼看就要到了! 她的脚不自觉地从油门转移到了制动踏板。她那瞎了一只眼、被催得惶惶然如同一只丧家之犬的本田,突然惊呆了似的停在了路旁。 虽然她知道,现在把车停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意味着什么,可是她没有办法阻止自己。 这里虽然同样四面楚歌,但总不至于一下子就掉进大海里去! 只要还脚踏在陆地上,她就可以抵挡一阵子…… 胡小明下决心要打通阿英的电话。 已经是晚上9点钟。 阿英这鬼东西,跑到哪儿去了呢? 这个一门心思都扑在“破案”、“立功”上的女人,都快三十了,从早到晚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玩具狗,蹦个不停!胡小明本来以为自己就是个工作狂、怪物了,没想到交了个朋友,竟比自己有过之无不及! 认识阿英,就是在一个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故事里面。 那是胡小明刚到广东不久的时候。 有一天到深圳去办事,坐在一辆长途汽车上。 这是一辆中巴,车箱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那种个体车,只知道赚钱,根本不维护车辆。那时候,广东的长途汽车上,车匪路霸横行,经常发生乘客被抢、车辆被劫等恶性事故。 那天早晨出发前,报社的同事还对胡小明提醒说:千万少带钱,不要拿看上去贵重的提包,小心路上遭劫。 上了车,一路顺利。车过东莞,停在一个路边小饭店门前。乘客纷纷下车去吃东西或者上公共厕所。胡小明坐在车上东张西望,正为一路上没什么惊险而感到有点儿失望,就听到一个老太太含煳的声音:“我的包!我的包!” 胡小明扭过头去,没见到车内有什么可疑的人。 就在这时,车里有一个打扮漂亮的高个子女孩儿,忽地一下撩起了身上的长裙,露出两条修长的美腿。 胡小明正被她的惊人之举吓了一跳,就见女孩儿一步窜上了胡小明身边的座位,然后踏上车窗,“腾”地一下跳出车外,箭一般地冲到一座房子后面去了。 随后,那个老太太也磕磕绊绊地下车追了过去。 车里的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全都在发呆。胡小明的好奇心驱使她非下车去看个究竟不可。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颇具喜剧色彩的一幕: 那个漂亮的女孩儿从房子后面走了出来。 她已经恢復了常态,裙子穿得整整齐齐,与刚才不同的是,手里牵着一个黑黑壮壮的男人。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老太太。 全车人由衷地发出了一片惊嘆声。胡小明这才搞明白髮生了什么。 她的眼睛一下子被这个叫阿英的女孩子吸引住了。 等到她知道阿英就是本市公安局刑侦二科的副科长时,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天阿英是去深圳姐姐家度假,姐姐给她介绍了一个搞摄影艺术的男人,嘱咐她出门前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儿。 深圳回来之后,胡小明的一篇题为《女警官勇擒车匪》的特写就见了报。 接着,新闻记者们就把阿英给包围了。他们轮番在她身上榨取他们所需要的油水,弄得阿英见了记者就跑。 这件事使胡小明和阿英两个互相倾慕的女人成了好朋友。 阿英的条件是:“你不能再写我了!搞得我过不好日子。” “那可不一定!我是记者,你想砸了我的饭碗?” “那也要等到有值得写的东西再写!” “这个可以考虑。” 胡小明的条件是:“教我开车!教我打枪!教我擒拿格斗!还有,你出侦察现场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 “这个……嘛,要看纪律是否允许。” 事后阿英感慨地对胡小明说:“唉!女人当了警察,就别想臭美了!就是放假出门去玩儿,也别想穿裙子!” “穿是可以的,就是别再管闲事了。”胡小明故意逗她。 “胡扯!哪有警察看着百姓出事袖手旁观的?” “警察里还有败类呢!” “那是个别的。” “傻丫头!” “这些裙子,都送给你吧!我不要了!”阿英故作不经意地看也不看那些漂亮的裙子。胡小明对这个长相娇嫩的贵州女孩子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胡小明从此成了阿英那儿的常客。她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三天两头在报上发表一大篇关于本市警匪之争的精彩报导。 市公安局刑侦处也因此大大提高了在百姓中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第12页 可最近因为走私活动猖獗,阿英请调到海关,到荒凉的海岛上去当边防缉私队的副队长。 胡小明心情烦闷的时候,曾打电话给阿英,想去海岛呆几天。可是多数时候阿英都是说“现在不行,太忙!” 她知道,如果阿英不忙的日子真的到了,她的生命也差不多终结了。因为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休闲”,她天生是为工作而存在的。 这个不甘寂寞的阿英,可能又在海岛导演什么好戏呢! 今天,胡小明本来是想事前通知她一下的。可是想到阿英可能又以“忙”为理由拒绝接待她,于是,就想给她来个意外惊喜。没想到,路上出了这种事。而且,情况可能比胡小明预感的还要糟糕。 胡小明现在越来越后悔。看起来,阿英说的没错:“你这个人,喜欢自作主张,太情绪化,容易坏事!” 起码应该事先跟阿英打个招唿,哪怕暗示她一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措手不及。 胡小明把阿英的手机号码拨了无数遍,都是一个结果:“不在服务区”。 她不甘心地再拨一次阿英办公室的电话,那个值班的傢伙终于接了电话。这一回换了一个人,声音绵绵的,像个女人,但又的确是个男人。 “请问你找阿英什么事呢?” 又是这一套!好像阿英是什么要害部门的要害人物似的。胡小明更加生气:“没什么事就不能找她么?说吧!她究竟在哪里?” “今天她在外面有任务,晚上不回来。不过,我可以帮你什么忙?” “我现在就在海岛外面的海堤这儿,请你过来接我一下。” “对不起,我一个人值班,走不开的。你只要过了海堤就到我这里了!” “不行,我遇到险情了!” “怎么回事?” “一句两句讲不情楚,你快点儿派个人来一下!” 对方不再讲话。他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吞吞地说:“好吧,你等一下,我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去接你。” 胡小明放下电话。心想,阿英手下都是这么一群废物,不知道她工作起来有多难呢! 海边大雾渐渐瀰漫上来,车外白茫茫一片。 胡小明不敢下车也不敢开门。 她坐在车里想,此时此地,即使发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而且,明天早晨太阳一出,一切就都会随着火辣辣的阳光而人间蒸发。 胡小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她突然觉得空调格外地冰冷,于是索性关了空调。过了一会儿又觉得闷热,就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窗缝。 她迅速环视了一下车外的环境:除了“独眼”车灯那条光柱里黑幽幽不见尽头的道路之外,一切都淹没在夜色和浓雾之中。 胡小明的眼睛死死盯住仪錶盘上的液晶电子表。不放过秒数跳动的每一下。她盘算着岛上如果派人来,现在应该走到哪里了?那个值班的傢伙会不会不负责任地把她忘记了? 越想越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越想越觉得头皮发紧,喉咙发干。心里有一把火“唿唿”地往上直窜。 这种时候,她的耳朵竟特别地敏锐,好像听到海边那里传来若隐若现的唿叫声:“啊……啊……”是个女人的声音! 胡小明身上的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眼前发花,耳朵开始嗡嗡作响。 镇定了一下,再仔细听,就只能听到海潮的“哗哗”声了。 被一直攥在手里,已经湿乎乎的手机,这时候突然响了起来。 胡小明不由得立即屏住了唿吸,一看号码,是阿泰。 胡小明愣住了。她打不定主意该不该接这个电话,她这一路上的惊险经歷,说不定就和阿泰或者他的老婆有关……她觉得现在自己实在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阿泰讲话。 胡小明眼睛盯着电话屏幕,全身一动也不敢动,好像只要一动,阿泰就会发现她的行踪似的。 电话一直不依不饶地响着,每响一阵,胡小明就感到身上头上的热汗往外冒一阵。 停了一下,胡小明刚刚要放心大胆地喘一口气时,电话又响起来,胡小明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一部看不清颜色的子弹头,在胡小明的对面停下。 大雾中,一个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在车灯的光晕里一闪,就到了胡小明的车前。 那人在胡小明的本田车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儿,拍了拍车身,又看了看坏掉的那只车灯,弯腰把一根钢缆挂在胡小明的车头。这才朝车内摆了下手,示意胡小明跟他走。 胡小明不敢轻举妄动,她快速把车门玻璃摇下了一条缝,大声问:“你是谁?” “海岛缉私队的王股长叫我来接报社的胡记者!我在前面开车,你跟上走!” 男人不等胡小明反应过来,扭头就上了子弹头,胡小明感到本田车被嗖地一下拉起来了。 胡小明手扶方向盘跟着子弹头,上了长长的海堤。两侧是黑鸦鸦的大海,海潮哗哗作响,浪头打在堤坝上,时而发出一两声可怖的轰鸣。 虽然不是头一回来海岛,可是经过一场劫难的胡小明,这会儿还是对岛上的一切充满一种莫名的陌生感和挥之不去的恐怖。 第13页 也许是因为阿英今晚不在的关系吧? 现在她只需要握好方向盘,就可以安全无忧地往前走了。 电话又响了起来。 胡小明空出一只手来,拿过电话一看,差一点叫起来:是阿英! “上帝啊!你跑到哪儿去了?”胡小明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委屈的哭腔。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英虽然年龄、个头都比胡小明小,可是却永远喜欢用大姐姐的口气跟胡小明讲话。 “我到岛上来找你呀!”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岛上么?谁叫你去那里的?胡闹!”阿英的火气不知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我现在已经快要到岛上了!” “赶快掉头,不要去岛上!听见没有?快掉头回去!” “我已经在海堤上了!回不去了!”胡小明感到问题严重,她刚刚平息下来的心跳突然又加速,浑身一下子躁热起来。 此刻,她的眼睛看不清楚前面的子弹头,车被雾气整个罩住了。只觉得她的坐驾在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量的牵引之下,乖乖地往前走,而且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小明!小明!你听到了没有?” “听着呢!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听着!一到了岛上,马上想办法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然后等我的电话!”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胡小明感到自己身心俱疲,快要撑不住了。手机从她瘫软无力的掌上滑落下去。 时间是晚上9点30分。 第5章 午夜狂奔(1) “老闆!我是华仔……” “我这里得到最新消息:市里有人连夜上岛,你的对手可能临时换成了别人,要利用好这个机会!” “是!老闆,越野车刚刚被我们甩掉!” “……果然是这样。——不是被你甩掉,而是他们主动撤退。不要高兴得太早,我查过了,粤b-1009*是假牌照。你要小心接替他们的车辆!” “一进湖南境内,我就会找几辆大货车来迷惑他们!” “不要低估了你的对手,对方可是个反侦察高手!” “明白!” 海岛缉私队就驻扎在岛上地势最高处的妈祖庙后面。 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路,直通缉私队的大门。 所谓大门,也不过是一扇简单的铁栅栏门。院子里停着两台越野吉普车,剩下的就是几部执勤用的摩托车。 子弹头克尽职守地把本田车一直拖进了缉私队的大院儿,这才御下了钢缆。 胡小明踉踉跄跄地从车上下来,差一点儿栽倒在地上。她挣扎了一下,在那个子弹头司机的搀扶下,终于站稳。 有人从房间里跑出来了。 胡小明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阵失重,脚跟都快要离了地。 接着,眼前又一亮,她就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了。 胡小明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才发现子弹头司机此刻已经不在,房间里只有一个小个子男人。除此之外,就是桌上的几部电话,墙上的几张地图、海图了。 显然,那个小个子男人就是“王股长”了。 “给我点儿水!”胡小明把王股长扔过来的一大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去一大半,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把僵硬的脖子扭动了一下,转向了一旁的男人。 此刻,王股长表情狐疑,也正在看着狼狈不堪的胡小明。 “阿英呢?”胡小明故意问道。 “她今晚不回来了。”他好像怕胡小明听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她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胡小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大致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阿英这两天失踪了。 “昨天开始,她的电话就一直打不通。”王股长说。“她可能正在执行什么任务,也可能度假去了。” 看看胡小明坐在那儿发呆,王股长又试试探探地问道:“你来之前没有同她通过电话么?她在哪里?”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干什么?”胡小明不知哪来的火气,一句话就把那个王股长打发到一边去了。 现在她要好好想想,今晚她该怎么办? 当然是按阿英的吩咐,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等天亮再说。 王股长不冷不热地看着胡小明,他并没对胡小明的无理态度表现出过激的情绪,但神情里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怀疑。 胡小明顾不得理睬这个不阴不阳的小男人,她的脑子又开始了紧张的运转。她必须分析一下,阿英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说岛上不安全,还是说这个缉私队里不安全? 阿英让她“赶快掉头!快回去!”“千万不要上岛!”那语气坚决而急促,好像胡小明一上岛,生命安全就要受到威胁! 而她自己这几天又不在岛上,这说明什么? 她是在躲避什么灾难? 什么人想加害于她? 胡小明此行难道会成了阿英的替罪羊? 胡小明的脑子“轰轰”作响,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她的额头上又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一把抓过那个喝剩了的矿泉水瓶,把最后的一点水也灌进了喉咙,仍然熄不灭里面快要窜出来的火苗。 第14页 王股长是不是明知道阿英的行踪,却在对她保密? 不像。相反,王股长好像还特别想从她这里打听到阿英的下落。 “队长在么?”胡小明想,只有队长可能知道阿英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队长这几天不在,他去外地出差了。”王股长用探究的眼光看了看胡小明,就转过身去,边收拾桌上的值班记录本,边说:“走吧,我送你去岛上的招待所,你应该早点休息。” 胡小明还没来得及想出个万全之策,王股长就已经为她安排好了。 现在,为了不露声色,只好先跟他去招待所,然后再相机行事。 从缉私队的院子望下去,远远就可以看到山腰上一个巨大的霓虹灯gg:“海景轩”三个大字红光闪闪。 海景轩就是王股长所谓的“招待所”,其实那是一个装修相当不错的宾馆。因为改造前曾经是海岛上唯一一个招待所,所以岛上的人至今仍习惯这样称唿它。 胡小明想,先去那地方也好,人多的地方,安全。再说,住在那儿还可以躲过缉私队的耳目。 于是她跟上王股长出了门。 胡小明走到本田车前,打开了车门。这时她回头去看王股长,只见他愣在了原地,好像非常意外地打量着胡小明和她的车。 “坐我的车去吧。”胡小明让道。 “你的车不是撞坏了咩?”王股长语气中透出几分不快。胡小明想起刚才在海堤上的情景,这才明白王股长派来的子弹头为什么用钢缆把她的车拖住。 原来,他们一直以为她的车已经“报废”了。胡小明在电话里说“遇到了险情”,而那个子弹头司机又察看到她的车头的确被撞坏了。 胡小明能理解王股长此刻那种被愚弄了的感觉。但她不想把这种情绪强化,就轻描淡写地说:“发动机没有大问题。我明天早晨就去修。” “我这里有很多车,开我的车去吧。”王股长不由分说走向了一辆丰田吉普。 胡小明进退两难。 但她灵机一动,装作没听见王股长的话,一头钻进了浑身上下脏兮兮、臭哄哄的本田,就发动了汽车,打开了那只独眼大灯。 王股长的车灯也亮起来了。 胡小明心想,这样也好,免得他回缉私队的时候还得步行。 10点钟。 他们到了海景轩的大堂。 这里毕竟是一个小岛上的宾馆,加上不是旅游旺季,大堂里人影稀疏。小姐们对王股长和胡小明的到来表现出非凡的热情。 胡小明从她们的眼神里,读出了惊诧和狐疑。 她在服务台旁的不锈钢柱子上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相:长发乱糟糟地搭在肩上,额前有几绺被汗水胡乱粘在一起。脸上除了几道泥灰之外,还带着一丝怎么也掩不住的惊悸。一件淡米色的连衣裙,已经东一块西一条地变了颜色。 天啊,这可能是她有生以来最丢人的惨相。胡小明掩饰地干咳了两声,低头掏出身份证,她只希望快些逃到属于她的房间里去,钻进卫生间,开大水龙头,立刻从头到脚狂沖无数遍。 房间被安排在最高层3楼的最里头。 胡小明心里有事,免不了心神不定。她藉口要马上“沖个凉”,没让王股长进她的房间,还没等王股长在门口转过身去,就迫不及待地关死了房门。 她打开了水龙头,一边哗哗地放水,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去听了听动静。直到确信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把手机放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匆忙地洗澡、换衣服。 胡小明站在水龙头下面,眯着眼睛,任水流从头上不停地往下浇,表面看好像在尽情享受这一刻可贵的安全和舒适,可是心里却是十五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 她在想着阿英的话:“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然后等我电话!” 现在这个招待所算不算“安全的地方”呢?既然是王股长安排的,应该没错。 可是,对于阿英得知胡小明已经“上了岛”之后的激烈态度,胡小明实在是想不明白。 难道阿英听到了什么?也许有人要在岛上加害自己? 胡小明又想起了阿泰和他的老婆。刚才在海堤那边阿泰打来的电话,她一直没有接听。不知阿泰是不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胡小明是否还活着? 可是她和阿泰闹僵了的事,还有阿泰虐待她的事,阿英是怎么知道的?胡小明根本没有告诉过她呀! 不对!也许是与走私汽车案有关的?这个案子是阿英最早发现,又是胡小明採访的,要是有危险,也应该是她们两个人都有危险。 胡小明感到事态有点儿严重。 如果为了这事连阿英都不得不躲到外面去的话,那她胡小明今天来海岛,可真是自投罗网了。 隐隐约约传来了敲门声。 声音很轻,试试探探。 胡小明条件反射地一下子跳出了浴盆,扯过一条浴巾匆忙一裹,就光着脚,轻手轻脚地贴近卫生间的门,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敲门声又响起来。 好像来自外面的房间门。 胡小明悄悄扭开卫生间的门把手,探头出去。 “笃笃,笃笃。”声音再一次轻轻地响起来,这一回有点儿犹犹豫豫。 第15页 “谁?”胡小明给自己壮胆一样大吼一声,她想让走廊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以便真的是危险时,可以化险为夷。 门外传来“咣啷”一声响,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胡小明打开门,一只橙子咕碌碌地滚到了她的脚下,服务员小姐一脸狼狈地正蹲在地上拣拾那些到处乱滚的各种热带水果。 “谁让你送来的?”胡小明裹着浴巾,站在那里看着服务小姐,一点儿帮她的意思也没有。 她在琢磨,那个王股长对她这个不速之客干嘛这么周到?是为了讨好阿英? 果然,小姐说是王股长临走时吩咐的,要让胡记者好好休息一下,吃点儿岛上的特产水果压压惊。 胡小明关好房门,急急跑到窗前去,她把窗帘掀开一条缝,想看看外面的动静。结果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她发现王股长的汽车还停在大树下,车灯是黑着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分手有十几分钟了,王股长还没有离开酒店,他不是急着要回去值班么?缉私队里现在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正狐疑间,只见车灯骤然亮起来,丰田吉普缓缓驶出了海景轩的大门。 那么,刚才王股长一直在黑灯瞎火的车里做什么呢?对,一定是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不知怎么,想到这,王股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就又闪现在胡小明的眼前。那是一张看上去戴了厚厚面具的脸,让人很难看透他的喜怒哀乐。 胡小明觉得这个王股长让人捉摸不透。 不管怎样,阿英的电话还没来,她要对所有人都提防着点儿才是。 第6章 午夜狂奔(2) 现在是10点20分。 胡小明无心再洗什么澡。 她穿好衣服,坐在卧室的梳妆镜前梳理长发。胸口里像揣着一窝小老鼠一样,百爪挠心。 刚才一路上发生的事,又不由得一一闪现,胡小明觉得自己的头皮一炸一炸的,头髮怎么梳也梳不顺熘。 胡小明眼光涣散地对着镜子,握梳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 突然,镜子里有一道微弱的白光一闪。 胡小明打了个激灵,眼睛忙在镜子里寻找那束光的来源,可看到的是她自己背后的一面墙壁。 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便不去想它。 就在这时,墙壁上又白光一晃,她几乎是同时勐地回头,那里还是一面静静的墙壁。 胡小明的心“嗵嗵”狂跳了几下,以极慢的动作悄悄往迴转头,就像怕惊动了谁那样,一点儿,一点儿。好像她转过去的不是她自己的头,而是一碗装得太满、一不小心就会洒掉的烫牛奶。 胡小明惊恐的眼睛落在了窗子上,她发现自己在匆忙中,没有关严窗帘,靠近天棚的地方,露着一条三角形的缝儿。那光也许就从那里透进来的。 可那光的来源又是什么呢?胡小明想起每次到阿英宿舍去,晚上临睡前,阿英都要郑重其事地仔细检查窗户、房门,检查武器,还要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儿缝都不能留。 胡小明老是拿这个取笑她:“你当警察当得快要得病了,草木皆兵!” 阿英总是什么也不说,只管认真地把她正在做着的事做完,才松一口气,放心地进卫生间洗澡。 胡小明现在才明白阿英的谨慎不是多余的。她深唿吸了一下,想学着阿英的样子,到窗前去观察一下外面的动静。当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刚要掀开窗帘一角,勐然意识到不对,就又回来关掉所有的灯。 她摸着黑往窗前挪过去,手触到窗帘后,又停住了。 她不知道窗外的阳台上是否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正趴在窗户上向里面窥探。她的手抽回来,在自己的额上抹了一下,汗水淋淋的。 她不敢想像,当她揭开窗帘时,自己的鼻子正对着外面那歹徒的鼻子,将会怎么样。 可是如果不把外面的情况弄个清楚,这一个晚上她是没法安宁地呆在这儿的。 胡小明咬了咬牙,果断地伸出手去—— 一声尖锐剌耳的啸叫,突然在屋子里响起来,胡小明“哇!”的一声,原地跳了起来。她看到黑洞洞的房间里,有一点绿色的鬼火在明明灭灭。当声音响到每二次的时候,她才觉醒过来——那是手机在响! 是阿英的电话! “你怎么偏偏这时候……你怎么能……这样!”胡小明手抓着电话,腿在打着哆嗦,语无伦次地埋怨着。 “听着!”阿英好像一点儿不关心胡小明此刻的情绪,她的声音里透出的冷静和果断,毫无感情色彩,就像正在对着她的下属发布命令:“你马上离开现在住的地方,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什么?”胡小明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急得恨不能从电话听筒里把阿英给扯出来:“你说什么呀?让我离开……?” “马上走!不要开车,别对任何人讲。”阿英还在像机器人一样发出各种各样的指令。 胡小明的脑子根本就转不过弯来,她机械地重复着阿英的话,突然意识到这些话的含义,吃惊地反问:“什么?你让我不开车离开?马上走?” “别重复我的话!听到没有?别在电话里重复我的话!你只管听着,好好记住就行!”阿英怒气沖沖地提高了声音,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好像她的身后不远处就有人在偷听。 第16页 胡小明可以想像得到她说这话时紧张而急迫的样子。 她只是弄不明白,阿英让她这样,又让她那样,为什么不说明原因?她怎么不想想:这深更半夜,不让她开车走,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阿英不让胡小明重复她的话,说明现在她所在的房间也许已经被人窃听。 胡小明想到这儿,马上强抑住心里的恐慌,仔细听着阿英下面的话:“别问那么多!我们没时间了!你快点儿离开现在住的地方,找个地方,躲一下。” 胡小明刚要问她,岛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供她藏身,可是阿英又好像故意要打断她似的,小声交待她:“记住:手机要一直开着,关掉铃声,启用震动系统!” “咝……”阿英的电话断了。 胡小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强撑着才没有瘫在地上,可是两条腿软得犹如被抽掉了骨头。 歷来自信的胡小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魂。 胡小明飞快地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了,可是,没有头绪。 不能开车!也就是说,她必须得穿着她那双漂亮的高跟鞋,在荒山上连滚带爬地逃命。 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还有,天这么黑了,去哪儿?去敲岛上老百姓的家门,求人家收留一个晚上?显然不行。 像她这么漂亮的年轻女人,即使男主人同意,女主人也是通不过的,何况她讲的是一口普通话!广东女人对讲普通话的外省女子有种强烈的敌意,因为这些女人当中有不少都是让男人发疯般地着迷,继而一掷千金,最后乐不思蜀的女人。 对他们说,她遇到了险情?笑话!人家不把她当成疯子、骗子才怪呢! 在山上的灌木丛中或荒草地里躲一夜?胡小明马上否定了这条路。 她怕老鼠,怕蛇,还怕野兔子。万一还有狼和狐狸,那就更完蛋了。 有一瞬间,她的想像力被恐怖激发了出来,想模仿外国侦探小说里写的那样,干脆就到最危险的地方:潜回阿英的宿舍去!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吗? 可是她没有阿英房门的钥匙。再说,那间房子,就是一个职业侦探,也未必进得去,阿英是个专家,她知道怎么让对手一筹莫展,狼狈不堪。 阿英的话不停地在胡小明的耳边催促:“马上走!马上走!”她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了,只有立即逃离这里,边走边想办法了!晚了,说不定走不出去了。 胡小明在黑暗中蹭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向院子里察看。 除了几辆停放着的汽车外,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山上的灯火渐渐稀疏了,不远处娱乐厅的歌声也低了下去。 胡小明想,现在也许正是好时机。 她打开了所有的灯,把扔得乱七八糟的脏衣服胡乱往提包里一塞。想了想,又把它们统统倒了出来,随便扔在卧室的床头柜上。 最后咬了咬牙,把那只她非常喜欢的提包也放在房间里。这样,可以迷惑对方,拖延一点儿他们找到她的时间。 胡小明拿起手机,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口袋,里面已经被一只大钱包塞满。她又回头拿过提包,找出手机套,装好了电话往脖子上草草一挂。 想了想,还不行。又把身上的钱包掏出来,抽出汽车钥匙、驾驶执照和大部分纸币,放进衣兜里,把里面还留着几张百元大钞的钱包,扔进了提包里,拉好拉锁,放到一边。 在做着这些的时候,胡小明心里竟有几分得意:看来真是“近朱者赤”呀,自己跟阿英朋友一场,还真学会了几手! 做好了这一切,她提起高跟鞋,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光着脚刚走到楼梯口,服务员小姐从楼下上来了。胡小明一闪身躲进了旁边的公用卫生间。她听得到服务员的脚步声“踢踢蹋蹋”地也走了进来,进了隔壁的厕所门。 胡小明再也听不到服务员小姐的一丝声音。 她感到嗓子眼儿里有点儿不舒服:那服务员究竟在做什么?进去的到底是不是服务员?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那所北方的名牌学校里流传着形形色色的鬼故事,其中关于厕所的就有一打。胡小明清楚地记得其中的一个讲的就是眼前的情形:一个女学生正在厕所里,她听到另一个人进了隔壁的一间。然后她就条件反射地等着听那边发出的正常声音,因为那是很自然的事。可是她没有听到应该听到的声音,却听到很微弱的“救救我呀,救救我呀”的唿叫声。 女学生以为她的同学可能是疾病发作或是身体不适,就急急忙忙提起裤子跑过去相救。可是打开门之后,里面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声音也消失了。女学生莫名其妙地关了门,站在原地想不通,这时那唿救声又从里面传出来。女学生吓得撒腿就跑,从此不敢一个人进厕所。 想到这儿,胡小明一紧张,就不合时宜地感到“内急”。本来是来躲一下的,现在却有了“情况”。可是她又不敢出声儿,简直像受刑一样难受。 就在她快要挺不住了的时候,旁边的厕所门打开了,脚步声由近到远,小姐终于出去了。 胡小明满头大汗,匆忙地解决了一下问题,又悄悄地熘出门去,下了楼。 走出大门的一瞬间,她感觉身后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可她不敢回头,也没有时间回头。她想,也许是服务员小姐奉了王股长的命令行事,也许是自己过分紧张多疑了。 第17页 不过,等王股长真的赶来,她也已经走远了。 秋天的夜里,外面凉爽多了。 胡小明在一棵大树下稍一犹豫,就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辆伤痕累累的本田车。 阿英刚刚嘱咐的话,她想也不想,打开车门,钻进去,把皮鞋往脚上一套,就发动起来。 胡小明轻踩油门,汽车像一只懂得主人心事的小狗儿,悄无声息、乖乖地熘上了山道。 仪錶盘上的液晶显示是:晚上10点40分。 坐在车上,胡小明突然就感到有了主心骨。她觉得头脑又灵活了,自信心也恢復了。她娴熟地打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在黑暗中果断地向海岛后面的山谷里驶去。 庄园里那座藏满好书的小楼,此刻浮现在胡小明的眼前,她惊慌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想像着那座果林中的小楼和小楼中未曾谋面的男主人——她断定那儿只有一个男人,因为有女人的地方,男人是看不进什么好书的——胡小明暂时忘却了眼下的险境,她甚至在幻想:一场罗曼蒂克故事,即将在海岛深夜发生了。 第7章 果林迷路(1) “老闆!车队已经进入株州,一切顺利。” “我提醒你,小心后面长出新的尾巴来!” “目前没有发现可疑车辆。” “现在岛上有情况,我要组织另外的行动去了。你们要主动、及时地跟总部保持密切联络!” “明白!” 庄园座落在海岛后面的半山腰上,背山面海。 围成半圆的山脉,环抱着一潭浅绿色的淡水。淡水湖周围,是一组欧陆风格、小巧精緻的建筑,依山傍水,洋溢着一股优雅的情调。 在庄园与海滩之间,是长长的一带屏障般的丘陵,把外面巨大的海滩游泳场上的喧嚣隔离开来,庄园里一年四季都十分幽静。 用广东人的眼光看,这可真是块风水宝地。 一望便知,庄园是个私营性质的休闲俱乐部。周围起起伏伏的山坡上,有着浓浓树荫的果林中,这里,那里,都点缀着一座座白色、红色、灰色、黄色的小木屋。房子规模都不大,但造型别致。那是有钱的客人在庄园里过夜的地方,这种地方尤其适合中国人所说的那种“露水夫妻”。 所以,胡小明每见到这种西方童话里才有的大蘑菇般迷人的小房子,就马上会联想到一段浪漫的故事,或是饮鸩止渴式的一夜情。 广东人为别人服务时的细緻和周到,在这座庄园里便能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每座小木屋都被一个天然原木或竹子的栅栏,严严地围住,栅栏的大门是牢牢关好了的。客人没有按服务铃的时候,谁也不准擅自闯入这片领地。 没有进过庄园的路人,往往会被庄园里面那种神秘莫测的气氛强烈吸引。而来过一次的人,就会时时怀念起它的美丽迷人,嚮往着有朝一日能故地重游。 胡小明就属于后者。 只不过,半年前她来的时候,只是路过这里起了好奇心,进来转转而已。并没有在这里住过,也还没想到要跟阿泰或别的什么人来这里浪漫一夜。 没想到,她第二次来庄园,却是以这样一种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狼狈方式。 胡小明的车转过两道山弯,一片黑鸦鸦的果林就在夜色中呈现出来。 庄园在白天的那种美丽恬静,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一汪黑暗,让胡小明感到陌生而冷漠,她感到浑身的毛孔不由自主地在阵阵收缩。 尽管她努力想像着上次来这里时的情形,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原来那种亦真亦幻的陶醉感觉。 隐约地,一种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虽然连夜逃离了缉私队,但有股莫名的危险,正潜伏在这个庄园里面。 今晚这一路上的恐怖气氛,好像已经附在她的身体上了,走到哪里,那东西就会在哪里作怪。此刻,这种气氛又悄然笼罩了这座她深夜投奔而来的庄园。 现在掉头还来得及! 可是——去哪儿呢? 她悄悄嘆了口气。 之所以是悄悄地嘆息,是因为她不想让这一声嘆息,使本来已经弱不禁风的自己更加沮丧。 胡小明在路边轻轻剎了车,斟酌着该怎么走。 脚下这条路,通往庄园的心脏地带——山谷里的天然湖。湖边的建筑群就是庄园里的乡村俱乐部的中心所在地。现在虽然已经是深夜,那里却依然灯火闪烁,人影憧憧。 只有绕路上山!她知道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上山。那条路弯弯曲曲,又窄又险,在果林中穿行,其实是园丁上山劳作时用手推小车运送肥料和工具的简易道路。 沿着这条路,盘上山去,距离那座小楼就只有一小段距离了。 胡小明害怕被人发现,就熄灭了那只“独眼”车灯,凭着山下的灯火映衬,寻找着道路往前开。 刚刚走出不到一百米,道路就被一棵芒果树拖在地上的枝杈挡住了。车身卡在果树的枝叶之间,进退两难。 满身大汗的胡小明试了几次,想把那棵粗壮的树枝搬开,可是都没有成功。手上不知什么地方已经渗出了粘粘的液体,不知是树脂还是鲜血,她感到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现在,只好放弃汽车,步行上山。 第18页 胡小明按了一下手机的开锁键,上面显示的时间是: 午夜11点整。 果林中非常寂静。 胡小明熄了火,“嘭”地一下关上车门后,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唿吸,表明她是这里唯一有生命的东西。 四周的黑暗一点儿层次也没有,浓得像被蹩脚的画匠用墨汁重重涂过一样。 胡小明身上的汗被这种气氛一剌激,感到浑身冰冷难受。 既然不开车,也没有必要再沿着小路在山上绕弯子了。胡小明如释重负地弃路就近,穿着她那双高跟皮鞋,穿行在果树中间,沿山势寻找着捷径向上爬去。她想,这样走很快就会到达那座小楼了。 林中的各种果树,酷似当地人的身材,即使已是结果的成树,也都个头不高。但却枝繁叶茂,密密麻麻地织成一片又一片的屏障。 胡小明的视野里除了树枝、树叶,还是树枝、树叶。她对每棵树的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一无所知。 这让人心里不免发毛,时刻有种受到威胁的恐惧。 惊魂未定的胡小明尽量绕开那些密得可能会掩藏着什么危险的树木,一面不停地往上爬着,爬着,一面气喘吁吁地抹着额上的汗珠。脚下的高跟鞋虽然在松软的土里和坚硬的石头上忽高忽低、磕磕绊绊,可她却一点儿都不敢放慢速度。 突然,她的长裙被从后面死死拖住。越是挣扎,越是一动不动。胡小明的心跳一下子停了! 慢慢回过头去,身后却并没有什么歹徒。 她转过身欲走,却又被结结实实扯住了。 见鬼了! 关于山鬼夜里在路上拉扯行人衣襟的传说,一瞬间都涌进了她的小脑袋瓜儿,胡小明魂飞魄散地拼命拉扯自己的裙子,直到听得悽厉的“哧啦!”一声,才得以脱身。 其实那只是树枝挂住了裙子而已,而胡小明此时没有任何闲暇去分辨是非。 汗水把眼睛剌得很疼,胡小明边用脏兮兮的手背擦拭着眼睛,边更快地走着。 突然感到腿被一个很硬的东西撞得发麻,快速行走的惯性,使她一下子毫不防备地扑在了一个庞然大物的身上。 仔细一看,惊得目瞪口呆:那个庞然大物,正是她离开了很久的本田汽车! 胡小明浑身顿时瘫软成一滩稀泥,颓然倒在车旁。 可是,就在她坐在潮湿的草地上的一瞬间,就又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她不能在这儿久留!说不定,这车已经被人盯上了。 阿英的话又响起来:“不要开车!” 胡小明几乎想也不想,就挣扎着离开了那块是非之地。她边走边惊恐地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人跟在她身后。在确信暂时没有致命的危险之后,她重又踏上了刚才上山的路径。 胡小明只想快点儿找到那座神秘的小楼,现在,它就是“安全”的代名词。 记得那木头小楼是白色的。 她想辨认一下小楼所在的方向,可是徒劳。不知是海边的雾作怪还是乌云密布的关系,此刻的果林与山色、天色完全溶在了一起,漆黑一团。 胡小明不想再一次迷路。 她转回到那条弯曲的小道,想沿路走上山去。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她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高兴了一下,可是仅仅这一下之后,就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小路不停地向两侧分岔,有的岔路比主路还要宽一点儿,她搞不清楚该往哪里走。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哪条路是朝山上的,就往哪条路上走。 脚已经疼痛难忍。 胡小明几次摔倒后,都不想再爬起来了。她多么需要就地卧倒,睡上一觉,哪怕是休息一会儿也好啊!可是她不敢。 偶尔,她停下来,急急地喘一下气,回头望去,发现山谷中的建筑物那儿的灯光也已经渐次熄灭时,心里的恐慌就伴着虚汗一阵阵地往上冒。 胡小明感到脸颊火辣辣的。 一定是被树枝刮破了皮。她不敢用自己的小脏手乱摸伤口,只好呲牙咧嘴地忍住疼痛,将一支胳膊挡在面前,用来保护眼睛和脸。 果林里的枝叶密密层层,不时狠狠划在胡小明穿着薄薄衣裙的身上和裸露在外面的胳膊、腿上。 她几次听到丝质的裙子发出“嘶嘶”的碎裂声。 现在她顾不得许多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座小楼! 可那小楼在哪儿呢? 急急地在果树的缝隙中穿行的胡小明突然停了下来。一阵细微得几乎捕捉不住的声音从附近的某处传来。 仔细再听,又没了。 胡小明感觉得到自己的脸上和胳膊上,竖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寒毛。为了甩掉这种不争气的情绪,她马上起身继续往前走去。 刚才那声音又传过来,细细的,柔若游丝。声音渐渐清晰,渐渐高起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忽隐忽现。是那种甜甜的,腻腻的,让人想起蜂蜜或糖水的声音。 胡小明想起中国传统的鬼神故事里讲述的“女鬼”,虽然她们的面孔不轻易让人看见,可都是有一副好嗓子或是好身段儿的。这些女鬼迷惑人的拿手好戏,往往是用美妙绝伦的声音唱情歌、唱各种各样的戏曲,或者是用漂亮的背影儿跟多情的男子捉迷藏。 第19页 这个女人果然也有一副好嗓子,远远听着,宛若天籁。 胡小明是唯物论者,她当然很难相信鬼神之说。可在这种情形之下,什么人都会有一念之差的。 此刻,她紧靠在一棵荔枝树的树干上,恨不能从自己头上扯出两条兔子的耳朵来,把那奇怪的声音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女鬼”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好像是痛苦的呻吟,又好像快乐的欢唿。 胡小明想,这声音也许是从某一处建筑物里发出来的,也许,小楼就在附近! 可她潜意识里是不能接受小楼里有个女人的事实的。这和她心里那种普通女人莫名其妙、随时随地会产生的醋意有关。 可不管怎么样,小楼终于找到了!她马上可以置身明亮的灯光之下,温暖的房间之中,远离恐怖,得到庇护,这是她折腾了这么久所寻求的唯一目标,就要达到了!她兴奋得发抖,狠不能大声喊叫起来。 胡小明加快脚步,循着声音往前探寻过去。 几棵枝浓叶茂的荔枝树后面,现出一缕灯火。 胡小明刚走了几步,就被一道竹木栅栏挡住了去路。 原来,她闯到人家的“鸳鸯居”来了!这里正是白天远远看去,那一处处点缀林间的彩色小木屋。 那女人的笑闹和大唿小叫,此刻已听得非常清楚。 胡小明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她觉得仅剩的一点儿力气一下子就被泄掉了,浑身好像没了筋骨一样。 胡小明对小楼的踪迹突然间起了怀疑,好像那只是她从前一个梦境里的场景,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 她的心一下子被揪住。 天啊,今晚所有的一切都乱七八糟,全都偏离了轨道! 不知又走了多久,胡小明停下来再去看山下,建筑群不见了,脚下只有一片隐约作响的海潮声。 她还清楚地记得,站在小楼的阳台上,可以看得到山谷里的俱乐部红色的屋顶和天然湖碧绿的一角。 胡小明感到唿吸突然停顿,而且持续了好久,没有自动恢復的迹象。窒息中,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次迷了路! 她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像刚才那样拼命地折腾了。 胡小明就地坐下,脱掉了脚上的鞋,摸了摸失去知觉的双脚,心里满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情绪:管他是死是活,今晚我再也不走了! 她让自己的唿吸平稳下来,仔细辨认着周围的环境。 山脚下就是大海,那应该是在庄园的山左侧。也就是说,这里离小楼远,而离海滩近。 山下面有一个很着名的海滨游泳场,旅游旺季的时候,人山人海。可现在,除了海在睡梦中飘过来一两阵轻微的鼾声,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整个海岛已经堕入沉沉的梦乡。 此时此地,睁着一双警觉的眼睛的,除了胡小明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人么?想到这儿,胡小明的寒毛一下子直立起来。 她下意识地往身后扭过头去,一个高大的黑影儿,就赫然站在距她的鼻子尖儿不到一米的地方。 “轰”的一声巨响,她觉得自己的头一下子炸成了碎块儿,四散飞去,其中的无数碎块儿就打在那黑影的身上。 等她眼前金星散去,再定睛看时,发现那黑影消失了,而自己的脑袋还在。 胡小明死死抱住碎裂般疼痛的头,将眼睛埋在自己两腿之间的裙子里。 她像一只被人追得走投无路的困兽,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第8章 果林迷路(2) 心一横,好像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胡小明感到头晕晕的,浑身像灌满了铅水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真想就这么死去算了! 四周静极了,秋天的虫子都苍老得叫不出声音来了。偶尔有一丝儿海风从山下吹来,带着淡淡的鱼腥味儿,撩拨得果林的叶子发出些许细碎的私语。 胡小明零乱的头髮被海风拂动了几下,好像被体贴的人小心翼翼地爱抚着,好舒服啊…… 人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求生的欲望居然也下降为零了。 胡小明真的不明白,今晚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阿英现在在哪里?她想看看脖子上挂着的手机,上面可以显示时间,可是她的手却一点儿不肯配合。算啦,看时间有什么意义?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四周的果树枝叶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风大起来。胡小明对这一切渐渐失去知觉。她只觉得很冷,仔细用手探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自己漂浮在海水里。 浪头一排排地打过来,她就拼命地躲呀,游呀。眼前老是黑压压的海水,什么也看不见。她手脚并用,不懈地游啊游啊,喉咙被海水呛得火辣辣的。 她的头好痛啊,眼珠都痛得快要掉下来了。可是,还得尽量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寻找方向。 突然,她看见了海岛!岛上的小楼远远地,灯火辉煌。 胡小明再也忍不住了,她拼命大喊:“救命呀!救命呀!”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苍茫的大海上,显得很微弱,非常像那个鬼故事里面讲的厕所里的唿救声。 这时候,黑暗中划过来一只小船,胡小明发现船头的时候,那船已经停在了她的手边。 她伸手去抓船帮,可是却抓到了阿泰探过来的脑袋上的头髮。那头髮跟他平时一样,用摩斯和髮乳抹得又亮又硬,抓一下,剌得胡小明手掌发痒。 第20页 胡小明正在奇怪:阿泰的脸为什么没有露出来?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长着完好头髮的骷髅。她的手里正握着一把被她揪掉了的黑头髮,身体重又掉进了海水的旋涡里。 手好痒啊!胡小明发现那把黑黑的头髮死死地粘在她的手上,任海水怎么沖也沖刷不掉它,可是她如果不拼命用两只手游泳就会被淹死。 很快,她的两只手都开始发痒了!接着,她就感到全身发痒,那该死的头髮好像腐蚀剂一样,似乎把胡小明的全身都毒害了。她在海水里不停地挣扎,试图摆脱那种钻心的痛痒,可是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那只刚才消失了的小船突然又出现了。胡小明还没看清上面有没有阿泰的人影儿,那船已经径直朝她的头上辗压过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她头上炸响,她知道,那是飞转的螺旋桨惊心动魄的轰鸣。 这一瞬间,她想,我完了。 胡小明被一阵雷声炸醒。 山上骤然起了狂风,能闻得到不远处暴雨的味道。 她发现自己正侧卧在一棵芒里树下,蜷缩成一团。刚才显然是睡了过去并做了一个噩梦。 她勐然感到,梦里的奇痒居然延续到现实中来了!不禁被吓得浑身发抖。 可那浑身的奇痒难耐,使她又忍不住在双臂和两腿上疯狂地乱挠了一通,只觉得全身上下火烧火燎。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布满了铜钱大小的包块儿。那是些类似蚊虫叮咬后留下的痕迹,可又不大像,好像比蚊虫更厉害。 胡小明当然没法知道,那其实是这海边山上特有的一种大个儿的蚂蚁,在她的梦中乘机作案。这种蚂蚁平时专门对动物或人的死尸下口。如果不是在秋天,它们往往会在一个小时内把一个庞然大物啃成千疮百孔的“火山石”。 雷声一阵比一阵响,闪电白亮亮地在她头上掠过。 海上的浪高高地掀起。 果林里一片嘈杂,树干和枝叶之间吵得不可开交。 胡小明甚至感到无数个狰狞的面孔在林中穿梭、追逐、撕咬。她好像置身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库。 转瞬间,暴风雨席捲了整个海岛。 胡小明甚至还没来得及想一想该怎么办,她已经从头到脚被暴风雨淋成了落汤鸡。 闪电下面,她看到雨中的树叶一亮一亮的,像谁投过来的鬼祟眼神儿。她的感观知觉被一一激活,又冷又怕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浑身颤抖得像风雨中的叶子,止也止不住。 胡小明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把胸前的手机死死护在心口上,两手紧紧握住,尽量不让太多的雨水侵蚀了它。 电话,是她目前唯一的生存希望,没了电话,她就只剩死路一条。 她想起一个朋友问过她,如果你在野外遇到险情,手中有三样东西:汽车、钞票和手机,而这三样东西你只能选择一样,你选哪一个? 她想了半天,汽油可能会用完;钱也可能用完或是根本就用不上;而有了电话,就可以向外界求援。所以她选了手机。朋友笑了:“还是你聪明!” 现在,她果然扔了汽车,又扔了衣服和钱,可她留下了手机。 这一切怎么就好像被那个朋友说中了似的?那个关于智商的测试,现在看来太像一个不祥的预兆了。 胡小明把电话握在手里,生怕此时此刻有电话打来,如果在暴雨中接电话,那这个手机就算报废了。手机如果没了,阿英找不到她,就是死了,都不会有人及时来收尸! 胡小明想起好来坞恐怖电影中的镜头,一个漂亮的小姐被害在林中,暴尸多日。等到人们发现她的时候,美丽脸蛋上的肌肤已经变成黄绿色的浆体,一滴滴地往下流着、一块块地往下落着。想到这儿,她感到喉咙里有个东西噎在那儿,令她唿吸不畅。 雨水顺着胡小明美丽的脸颊,急速地往下流着。她的眼睛里满是雨水,雨水的下面,是黑色的恐怖。 越是怕,胡小明竟然越是强迫性地想起了那些在学校里听到的、曾经让她夜晚不敢出门的鬼故事来。 现在,她觉得狂暴的雨声就好像无数鬼魂的喧譁,每棵树的后面都有一些小鬼在窃窃议论着她。它们随时会在暴雨中对她发出青面獠牙的狞笑。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暴风雨。胡小明学着小伙伴的样子,把外衣脱下来蒙在头上,拼命往家里跑。 小巷又长,又窄,又暗。怎么跑也跑不到家。风雨打在身上,好冷好冷啊。经过一个高高的黑漆大门时,她想躲到门楼下面去避避风雨。就在她刚刚迈进门槛,在门楼下面站定,还没来得及把头上的衣服拿下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那扇黑色的大门就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胡小明回过头去,空空的大院子里,除了几间屋檐上哗哗流水的黑瓦灰墙的大房子外,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而眼前,是高高的、黑黑的,严严地关着的大门。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搞清,当时大门是被风吹的,还是真的有鬼魂从中作祟。只是有一回听大人们议论,说那个大院儿从前闹过鬼。而人们都认为下雨天的时候,那种湿漉漉、冷凄凄的气氛,非常适合幽灵的出没。 胡小明想起了刚才到岛上来的一路上,那一幕幕惊险的场面。 她觉得比起邪恶的人来,鬼魂还不算可怕。鬼魂要报復的人,一定是做恶多端,恶有恶报的。可是邪恶的人要是被某些目的所驱使,就会对无辜的生命下手。 第21页 而自己算不算一个无辜的人呢? 胡小明对这一点感到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比如说,她竟失去了道德标准,稀里煳涂地跟有妇之夫阿泰鬼混在一起,使他的太太无辜蒙受耻辱和不幸;比如说,她让阿泰迷上了她,可又不愿意嫁给他,让他失去了以往安宁的生活,继而又失恋、发疯……又比如,她常常意气用事,在言语间和行动上伤害了周围无辜的人。 胡小明想到自己这种种,才发现自己竟也是这样一个虚伪自私,外表美丽,内心冷漠的女人。 可惜的是,在风平浪静的平淡日子里,谁又会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记得一个外国的作家曾说过,如果你自己所做的事超越了道德的规范,那么你的安宁日子就会被恐怖所取代。 胡小明开始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一路上遇到那么多的兇险,自己都没有想到打个电话给连小孩子都知道的“110”。原来在潜意识里面,她对自己是不是应该遭受这一切,感到没有把握判断。 是啊,如果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应该得到的惩罚,那么,“110”又能帮你什么忙呢? 胡小明是个记者,她真的不想一下子把自己不光彩的那一面暴露无遗地展示给别人。 雷已经不响了,风也小了许多,可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 胡小明从中午到现在一粒米都没有下肚,浑身一点儿抵抗力都没了。 她必须利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摸到山腰果林中那座小楼里去。那里也许有热咖啡、葡萄酒或者几块香喷喷的蛋糕在等着她。还有那个喜欢藏书的男人,会借给她一件又肥又大的男式睡衣。是那种纯棉质的,洗得干干净净,又香又软的,供她洗完热水澡之后穿着,坐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大快朵颐…… 想到这儿,胡小明对于生存的热情又被唤醒了。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试图往山上走,可是她那双湿湿的高跟鞋,和粘粘滑滑的黄泥死死恋在一起,寸步难行。 扔掉鞋,试了一下,已经磨烂了的脚底被混在黄泥里的石子划得剌骨地疼。她拣起鞋来,用尽全身力气,想把高跟拔下来,可是那鞋跟却纹丝不动。 有些鞋跟,你不用掰,它自己就会掉下来。可是这义大利产的皮鞋怎么这么结实呀?讨厌!她只好转身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勐砸,尖利的声音被淹没在风雨中。 穿上没有跟的皮鞋,胡小明的脚下轻松了一些。 山泥非常滑,她的一只手还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果林中的树枝,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经过刚才的两次迷路,胡小明学得聪明了许多。现在她要先原路返回到能看得见山谷里的俱乐部的地方,然后再往山上走。只要始终把这山谷里唯一的建筑群当做坐标,她就有希望了。 雨渐渐小了。林子里也静多了。 胡小明觉得这安静里包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她宁愿雨再大些,把她在林中踉跄的脚步声掩盖住。 现在,她时时要为自己在湿泥里一步步跋涉所发出的“吧哒、吧哒”的声响提心弔胆。 走着走着,胡小明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同样的声音,跟在她的脚步声后面响起。听起来,那是一个人跟在她的后面,紧追不捨。她走,那个人也走,她停下来,后面的脚步声也停下来。害得她一次次地回过头去察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最后,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幻听的毛病。 其实,那只是她自己的脚步声在身后林中发出的阵阵迴响。 有些蹩脚的电视剧导演,总是在最不应该出声的紧张时刻,故意让本该蹑手蹑脚的主人公发出“嘭!”“嘭!”大像般沉重的脚步声。真该让那些该死的导演到这里来体验一下生活,他才知道这种时候故意出声,纯粹是神经病。 胡小明此刻恨不能用手把自己的双脚抬起来,不让它们落在又湿又滑的山路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发出任何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响动。 果树越来越高大,山坡也越来越陡了。 应该快到山顶了。胡小明害怕不小心又越过了目的地,就停下来东张西望地辨认一下方向。 夜色依然那么浓,像化不开的墨汁。 她印象中应该有点点灯火闪耀的小楼,却仍旧毫无踪影。 胡小明心里的焦虑像一股毒火一样,不自觉地往上直窜。嗓子又像着了火一样,热辣辣地难受。她用嘴唇接着脸上流下来的雨水,润了润喉咙,那雨水里掺杂了太多自己的汗液,咸咸的,又苦又涩。 她一只手拄在一条弯曲的膝盖上,喘息着,听得到自己的心“嗵、嗵”的狂跳声。就像舞台上的鼓点一样,节奏感很强,很有力。她明白,这心跳不只是累的,其实大半是恐惧的作用。她对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充满恐惧。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 胡小明被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惊得差一点尖声大叫起来。是远处天边的一个闪电,帮了她的忙,她发现那座千唿万唤的小楼,就立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一个踉跄,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这时候,是胡小明已经在庄园的山上转了一个小时之后。 时间是午夜零点整。 第9章 梦碎庄园 第22页 “老闆!发现可疑车辆。牌号:湘l-0406*”。 “你布下的‘迷魂阵’为什么没有发挥作用?” “好像内部有人走露风声……” “丢他老母!不可能!司机都是可靠人选,押车的除了你和豪仔还有谁?” “没有了!” “注意观察他的动向,随时报告!” “明白!” 时间太晚了。小楼里已经没有一丝灯火。 难怪胡小明刚才在林子中一直看不到它的轮廓。 胡小明坐在楼前的台阶上想,主人大概读书读累了,已经入睡。他一定不会想到,这么晚了,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子突然上门。 胡小明想到这儿禁不住哑然失笑,“美丽”这个词用在此时此地,显然非常牵强。因为她刚才在海景轩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自己今晚的狼狈不堪。现在,她的长髮像一把浸过硷水的乱麻,裙子的下摆已经撕得狼牙锯齿,鞋也没了跟。谁见了她都会吓个半死。 如果那个男人不是藏着那么多古今中外的好书,如果他是一个迷信的普通人,他会在开门之后的一瞬间大惊失色,以为她是山林中的妖怪或者借尸还魂的“海螺姑娘”的。 现在,压在胡小明心头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巨大阴影,渐渐淡下去。身后就是她的目的地,没有什么能够再伤害到她了。总不至于那么不巧,小楼里的人,也是那些意欲加害于她的歹徒的同伙吧?再说,她今夜来这里,纯粹是情急之下的临时决定,不会有人料到她会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小楼里静悄悄的,雨滴打在楼前的木头走廊上,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 黑暗中,胡小明看不清周围的果林后面隐藏着的内容。但她走上那条木头走廊时的脚步和轻轻敲门的动作,显然比刚才要从容多了。 “笃笃!笃笃!”。胡小明的手在白色的木板门上轻轻叩响。 没有回应。 “笃笃笃!笃笃笃笃!”她的手上加了些力气,节奏也急促了一些。 楼内还是没有一丝声息。 胡小明想,这样的房子,应该有个门铃才合理。 于是她就在门的两侧摸索起来。结果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东西。 “笃笃笃笃!嘭嘭嘭嘭!”胡小明已经顾不得敲门的声音在林中会激起不祥的回声了,她把用手指敲,改为用拳头砸,声音越来越响。 然后,她停下来,侧耳倾听楼内的反应。 可是她失望了。 主人怎么会睡得这么沉呢?是不是在卫生间里?也许二楼的卧室里听不到楼下的声音? 胡小明有些沉不住气。 她拼命控制自己,不往别的地方去想。 可是她显然不能在这样的夜晚,在山上的果林中大喊大叫。那样不仅会吓坏了楼里的人,还会引来跟踪她的人。 胡小明在黑暗中蹲在院子里胡乱摸索,找到了几小块儿碎石,然后,使出浑身仅剩的一点儿力气,往楼上的窗户上抛去。 她听到石子儿打在玻璃上和瓦片上的声音。很快,那零零碎碎的声音就被雨声吞没了。 楼上还是一点反响都没有。 小楼里果然没人! 胡小明在不得不正视这一点之后,顿觉眼前漆黑一团,她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雨水横流的院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胡小明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她一翻身从地下爬起来,听到那好像是两个人的脚步,从山下那条通往淡水湖的砂石小路上“嚓啦、嚓啦”地走上来。一个轻些,一个重些,但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们终于来了! 胡小明知道自己在这座山上留下了太多的脚印,特别是那部扔在果林中小路上的本田车,她知道这些东西迟早会成为人家跟踪追击的线索。 她当时的想法是,一旦到了小楼里,这一切就都没什么可怕的了。可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她竟遭遇到这么意外的处境!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找到这里来。 可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是从城里追她来的那部黑色皇冠上的人,还是岛上跟阿英做对的黑社会?或者,是因为胡小明的报导得罪了的走私团伙? 胡小明脑子飞快地划了几个问号,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她紧张地四顾,想找一个藏身的地方。 可是除了果林之外,没有任何看上去安全一些的屏障。 她再回头去看小楼,觉得这座今晚以来一直被她视为救星的小楼,也许真的能在这关键时刻庇护她。 胡小明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一个箭步冲上了大门口的走廊,侥倖地用手去拼命摇动门上的拉手,期望它能像半年前那次一样,突然“吱呀”一声自己敞开。 可是大门纹丝不动。 她又飞快地转到门边的窗户前,试图把窗户欠开一条缝。那扇木头窗子看上去单薄,可是却结实得很。 但胡小明注意到窗玻璃只是普通的3毫米玻璃。 打碎它?不行!有声音。而且如果他们发现玻璃碎了,就会露马脚! 胡小明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小楼的前前后后转个不休,她一个个去试着推那些窗子,想侥倖地碰到意外情况,寻找到主人忘记关好的那一扇。 第23页 山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走走,停停。 来人显然非常警觉,说不定他们已经嗅到了什么异常的气味。 冷汗和着雨水,从胡小明的前额和后背上汩汩地流下来。 她把一楼的所有窗子都试过了,房前的,屋后的,没有任何结果。 山下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距院子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胡小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她觉得现在如果咳嗽一下,那颗心就会“噗!”地一声从嘴里掉出来。 天哪天哪,现在怎么办?她站在小楼后面的屋檐下,恨不能顿时生出一双翅膀来,飞到林子中去,飞到海岸那面去。逃生的愿望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 今夜,该经歷的苦难,她差不多都经歷过了,怎么能就这样在最后关头输给对手? 胡小明不甘心啊! 她用垂死挣扎的眼神,看了一眼这座对她如此冷漠的小楼。 就在准备放弃它,另谋生路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间瞪大了! 她发现有一扇比所有的窗户都略高出半米左右的小窗口,下沿有一条黑黑的缝隙。那是一扇可以上下推拉的窗户,主人在向下拉的时候,没有完全拉到底! 胡小明热血上沖,激动得差一点儿栽倒。 她奔上去用手向上推,没有推动。好像什么地方生锈了一样。她转过身抓住一根荔枝树的枝丫,把自己身体整个吊在上面,拼命用力,只听那枝丫发出轻轻的一声“咯吱”,就被从分岔的地方噼了下来。 胡小明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平日里的斯文荡然无存,整个人就像一只兇勐的小母豹子。 然后,她拖着这条比她的体重轻不了多少的树枝,以有生以来未曾有过的敏捷,几步窜到窗下,伸进那条窗缝儿,向下一撬! “吱”地一声,窗户的缝隙变大了。 此刻,那两个人好像就在院子的外面,试探着向这里靠拢。 没有时间了! 可胡小明却站在原地,手捧着那根树枝,一时不知道该把它安顿在哪里才好。 雨还在“沙沙沙”地下着,雨珠已经变得细小了,但还是很密。 胡小明看了看四周,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放得下这个庞然大物。它太显眼了,会暴露了她的行踪。 人在关键的时候,会焕发出惊人的创造力和巨大的能量。胡小明现在就是这样。 只见她把那根长长的树枝的断头往身后的那棵荔枝树的枝叶丛中一插,它就像刚才长在那里时一样,与整棵树合在一起,在风雨中摇动着叶子。 她一弯腰,把变了型的皮鞋脱下来,从小窗口扔进去。然后一纵身,两脚就离开了地面。 两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距房子仅一步之遥的院子里,伴着细碎的“嘁嘁嚓嚓”的说话声。 胡小明的脚刚一落在房间的地面上,就以最快的速度把小窗户从上面拉下来。可是那窗户却怎么也关不严,好像木质的沟槽里面有什么杂物阻滞着。 情急之下,她把那扇有些变了型的小窗用力上上下下推拉了几次,磨擦得沟槽光滑了一些,这才勉强关好。 她摸索着从房间的窗前蹭到了门前,经过的地方有一个长长的大理石台,中间有一个洗手盆。她明白自己是在一楼大厅的卫生间里。 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右面就是漆黑一团的大厅了。从左面的楼梯上楼,就是主人的生活区和藏书的地方。 胡小明还记得半年前,她跟报社的两个同事来庄园,就是从这个楼梯上楼的。 那天,她们从城里来海岛找阿英玩儿,从海滩游泳场信步进了这个庄园。 走着走着,眼前就出现了这座白色的木头小别墅。一条条十公分左右宽的木板,横着钉成了小楼的外墙,又用油漆刷成雪白的颜色。楼外是一个环绕着整个房子的木头围廊,围廊上面的雨阳棚和栏杆也是十公分左右的白色木条。小楼看上去整洁、高雅、宁静,使人感觉好像置身海外的某一处农场。 “太可爱了!”几个女人心底里的浪漫情调被唤醒了,禁不住围着小楼欢唿起来。 她们非常想进去参观一下,看看这么漂亮的房子是谁在住?里面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其中一个小记者说,她正在准备用长篇记实的形式,写写广东人的生活,这正是一个採访的好机会。 敲门的结果是,没有人应门,可是大门也没关,轻轻一推就大敞四开了。 “嘿!真有点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味道!”胡小明嘆道。因为这年头不关好大门的人家,的确是凤毛鳞爪了。 大厅里洒满了山里特有的带着清香的阳光。 几盆高大的绿色植物,在窗前婀娜地摊着秀美的枝叶。一套三件的奶油色布艺沙发,面向着窗口,围成一个半圆。 所有的灯具都是木质的灯罩,所有的架子、柜子都是本色的竹木,整个房间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古朴气息。 和广东常见的别墅相比,这座小楼的内部装修实在是太简朴了。可是胡小明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她急于想知道这所房子里的其他情况,趁别人不注意时,就沿着木板楼梯悄悄熘上了二楼。 正对着楼梯的是一间大书房。 胡小明的脚一迈上二楼就看见了门缝里的一排排书柜。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往那间主人不在的书房里走,一看到书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的习惯,使她忘记了一切。 第24页 这一闯不要紧,胡小明可真是开了眼界!房间里到处都是精装的好书,古今中外,新的旧的,天哪,简直让人眼红得恨不得开来一辆车,统统拉走! 胡小明发现,书的主人不仅喜欢文学,喜欢哲学,还喜欢音乐和绘画。但他的书柜中除了精緻和莎士比亚全集和西方古典哲学着作外,主要还是关于古玩收藏和研究、考古研究方面的书籍。 他把文学和艺术类的书籍放在最醒目的地方,目光所及,伸手可得,是最方便取用的高度。而那些研究用的书却摆在高高的最上层,那一定是不常看或者根本不再看的缘故。 胡小明想,这也许是个从前的研究人员。现在赋闲了,所以隐居山中,读读名着,养养花草,享受清静的、贴近大自然的生活。“採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也许就是指这种日子吧?只不过住在这里没有菊花可采,却可採到果实纍纍的荔枝和芒果。 后来,胡小明几次想起这间神秘的别墅,都惦记着还要再来,向主人借几套精装本的英文原版书回来读。 此刻,自己就置身于这座小楼,而且,那些好书就在楼上摆着。胡小明如果不是以这样狼狈的身份和情状到这里来,那该多好啊。她现在就可以马上跑到楼上去,拣自己喜欢的书,捧一堆下楼,坐在大厅里舒服的沙发上,好好读他一个通宵。 可现在不行。 大门外已经传来了脏鞋子踩在木头围廊上的声音。“拓拓!”“拓拓!”好像踏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腿,钉子一般钉在了地上,身体僵直着,一动也不敢动。 胡小明的眼睛还没有适应室内的黑暗,这种黑暗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比外面的雨夜还要黑。 她不敢乱走,怕碰翻了什么东西,弄出响声。 腿已经开始要抽筋了,胡小明才不得不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保持好身体的平衡。然后,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又退回到卫生间里,靠在她刚刚摸索到的洗漱台边,这才敢大口大口喘气,努力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 大门在响动! 胡小明从卫生间开着的门,就已经感觉得到那两个人粗重的唿吸声,夹杂着小声的对话。 仍然是那种类似昆虫撕咬植物时发出的“嘁嚓、嘁嚓”声。 门被用力地拉了几下,又被重重地推了几下。 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门外的人,有一会儿功夫停止了一切行动。 他们与胡小明僵持着,谁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双方好像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唿吸和心跳。 胡小明觉得这种僵持在一点儿一点儿地蚕食她的信心和耐心,使她的心脏受到莫名的伤害。她强忍住才使自己没有尖叫出来!可是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在互相磕碰着,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不要紧,你是太饿了。等他们一走,就到冰箱里去找东西吃。填饱了肚子就好了……” 其实,现在胡小明连正常的生理需求都已经麻木。她根本没有感到飢饿,只是觉得心里没了底,脚下没了根,身上除了水淋淋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 时间好像过了漫长的一年似的,门外还是没有声音。 那两人一定是埋伏在房子周围或门口,在等她上钩。也就是说,他们可能以为她还没到这里,所以事先来蹲守。 还可能是,他们正在观察房子里的动静,所以胡小明绝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否则无异于给人家通风报信儿! 胡小明的嗓子里不停地冒出烟、窜出火来。她强烈需要找点儿水,来解决一下问题。可是现在她能够享用得到的,只有手边这个洗漱池里的自来水,而且还不能开大水龙头。 她记得家里的水龙头每当夜深人静时,只要有人用水,就会发出打嗝般的吼叫,整幢楼都听得到。 胡小明一只手轻轻地摸到了水龙头,一丝儿一丝儿、小心翼翼地旋转着,就像外科医生小心地在病人的肚子上做手术切口那样。她的另一只手接在水龙头的下面,过了很久,才感到有一小滴一小滴的液体流到掌心里。 她赶紧把那点儿液体凑到嘴唇上,一股腥臭苦涩的味道剎时传遍她的口腔和鼻腔,一瞬间,胃肠全部翻了个儿。 胡小明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才算没有发出干呕的声音来。可是却憋出了满眼泪水,一头冷汗。 她明白,这个水龙头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刚才她吃到嘴里的一定是红红的、浓浓的铁锈和水锈。 现在,这件事提醒了她,她才感觉到这个卫生间里的确有一种不太干净的味道,类似一个家有懒汉或懒婆娘的卫生间,那种缺少勤勉打扫的骯脏气味。 要知道,一个家庭的卫生间应该是一天到晚,永远散发着浴液和香波的鲜美,让人感到强烈的生活气息才对。 难道这房子最近以来没有人住?那么主人呢? 胡小明不死心,她把水龙头再小心地放大一点,听到了极轻微的“嘶嘶”声,与外面的雨声混在了一起,她听不出哪是里面的,哪是外面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自己的头凑上去,双手捧水,把自己前后贴在一起的肚皮填充起来。 然后,她拼命在龙头下面淋自己的头。只有这样,她才能挺下去,等到天亮或者别的什么奇蹟的发生。 第25页 在小楼内外这一番折腾,胡小明连最后的一点点体能,也已经消耗殆尽。她感觉自己好像经歷了一场长达几个小时的马拉松。 其实,时间刚好零点20分。 第10章 不速之客(1) “老闆!湘l-0406*已经消失。情况正常。” “据查,那是一部私人用车,不用理他。好了,我正在追踪的路上,你们要小心行事,随时报告情况!” “是!” 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抖。胡小明再也站不住了。 但是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坐的地方,这卫生间根本不卫生。 干脆,爬上洗漱台吧!这个洗漱台又大又长,不仅可以坐,说不定还可以躺呢。尽管她能想像得到,没人打理的洗漱台上,一定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顾不得这许多了。胡小明费劲地把自己的身体拖上了洗漱台。她的腿刚刚平放下来,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脚趾也开始一跳一跳地,好像针扎一般难受。 坐了一会儿,她竟觉得支撑不住,索性躺倒,真想把全身的肌肉放松一下呀! 这时,胡小明感到浑身的伤口牢牢扯扯,“忽”地一下疼得她眼前金星四溅。 胸脯被方向盘重重撞过的地方,脸上被树枝划破皮的地方,手上被扎坏的地方,胳膊上被刮破的地方,还有嘴唇内侧被阿泰用枕头压烂的地方……天哪,胡小明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被具有破坏狂倾向的孩子蹂躏了多年的玩具,遍体鳞伤,支离破碎。 把自己弄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她做噩梦都梦不到的。 胡小明从小喜欢做梦。小的时候,老是梦见自己长不高,像一个小老太太一样,弓着腰,处处遭到小伙伴们的嗤笑。那些梦的起因,是由于有一天,她走在小巷里,听到街坊老太太议论说:“小明这孩子八成是像她妈,长不高了,你看,都8岁了,才这么一点点大!” 出生后大病一场的胡小明,的确一直到了10岁还不长个头儿,父母为这事整日忧心忡忡。 后来的某一天,她突然发现体育老师让她站在队伍的中间去,再后来,又让她站到后面去。她才知道自己是个俗话所说的“晚长”的孩子。 上中学的时候,性觉醒了,便老是梦见班上的一个男同学。在梦里,两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嬉戏,玩着玩着,他人就不见了。胡小明就撕心裂肺地四处狂奔,喊叫着找他。 后来她仔细地分析了一下自己喜欢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长得比别的男生白净一些,对女同学说话温和一些。从此梦里便再没了那男生的踪影。 成年后,她又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有时候是梦见自己的嘴唇无限地疯长,最后长大到遮住了自己的视线。或者牙齿无限地延长,长到合不拢嘴唇,以致口水横流。 有时候梦见自己沿着一条软软的绳梯,往平房的窗户里爬。爬着爬着,那些窗口都变成了又窄又挤的洞口,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钻得进去。 最常做的梦,是一个关于腿的梦。 有相当一段时间,胡小明的工作学习压力都很大。她老梦见自己背着一个巨大的麻袋,非常沉。她蹲在地上,努力想站起来,可是两条腿却像煮熟的面条一样软,无论如何也支撑不起来。有时候,整个晚上她都在试图站起来,结果是徒劳。 醒来后,她心里便会充满恐惧。她怕这是一个预兆,怕自己年纪轻轻的,就会因为生活中的某一个“麻袋”而被压跨在地上,一蹶不振。 胡小明还做过无数的噩梦。其中有神秘的,有恐怖的,有伤心的,还有晦涩难懂的。简直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她做过的一个神秘的噩梦,是看见已经死去的外公突然从外面回来,脸色非常阴暗,一进家门就埋怨她说:“小明,我在那边等你给我送点儿木头修修房子,你怎么总也不去?” 其实在胡小明的记忆里,外公活着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人板过面孔。他是个永远对人笑咪咪的和善老头儿。 醒来后,胡小明想起外公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她了。他把自己珍藏着的许多古典名着拿出来给她看,教她在小学三年级就认识了繁体字,通读了《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外公是她最早也是最好的启蒙老师。可是梦中的外公却对她拉着脸说了一番那样的话,除了模样儿其他都是陌生的,就好像长着外公的脸的另外一个人。 她为这个梦神思恍惚了好多天。后来忍不住跟妈妈讲,妈妈训她说:“小孩子,别胡思乱想!是因为你最近想外公了吧!”胡小明当即就天真地反驳:“没有!我好久没有想起外公了!” 妈妈的眼睛突然瞪得吓人。胡小明心里猜测,妈妈一定是马上想到了事情相反的方面:那么,一定是外公在那边想小明了! 她感到毛骨悚然,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脱口而出揭穿妈妈的想法。 最让胡小明伤心的噩梦是妈妈突然不见了。她到处找,可是所有人都对她闪烁其辞。但从他们的神情里面,她看出了端倪,她意识到:妈妈一定是死了。可她最不能接受的是,妈妈居然没有告诉她一声,就悄悄地死了。而且连死后都不让她见到!平时那么爱她的妈妈,为什么要背叛她,如此无情地抛弃她呢? 第26页 这使胡小明在梦里哭得泪人儿一般。哭醒了,思前想后,伤心欲绝,又整整哭了一夜。 胡小明做过的恐怖噩梦多得记不清有多少。什么自己从高楼的楼顶失足跌落下去啊;在野外被不知名的野兽追逐啊;晚上睡觉时突然发现窗子外面有人影儿等等。 可是最吓人的一个噩梦,要数那次她梦见爸爸被汽车压死了。人们从外面运回来爸爸的遗体,胡小明看到爸爸已经被车轮碾压成一张肉饼。她记得最清楚的是,爸爸的头就像一张薄薄的春饼一样,透明的,上面两只黑黑的眼睛还在,只是已经变成两只圆圆的大黑点儿。 一张透明的饼,上面两只大黑点儿,就像制成的某些标本一样。捧在手里,可以像看任何一件物品一样地仔细端详。没有血迹,没有水份,也没有通常蛋白质腐败后的异味儿。这让胡小明手足无措,不知该永远这样捧着,还是放下;不知此刻应该哭,还是应该笑。 这个梦的恐怖,在梦醒之后一直折磨着她。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敢正视爸爸关切的眼睛,她无法淡忘这个恶毒的诅咒般的梦。她觉得对不起身体健康,性格开朗的爸爸。 胡小明发现,有些梦,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在现实生活中的任何影子和依据。 而现在,胡小明从前梦中的某些情节,竟然在她的生活中陆续出现。那个关于在野外被无名怪兽追逐的噩梦,不就是来海岛时一路上险恶经歷的写照么? 身后一声奇怪的响动,把胡小明吓了一大跳。 她这才发现,一直以来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门口了,她没有想到那两个人是有脚的,是可以围着房子转的,就像刚才她进来之前所做的那样。 现在,他们显然正在卫生间的窗户下面。 胡小明打了个冷战。难道他们也像她一样,独具慧眼,发现了这扇窗子里面的干坤? 她再也躺不住了。可也不能贸然爬起来!万一不小心,暴露了目标,不是闹着玩儿的。 窗下的声音转来转去,没完没了。好像他们在犹豫,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对这扇窗户下手。 这种状态下的每一秒钟,对胡小明来说都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得难受,一点一点地越揪越紧,直至喘不上气来。她侧卧在洗漱台上。一只胳膊权做枕头放在头下,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像为了安抚那棵受了惊吓的心。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咬紧牙关,挺着!胡小明努力控制着唿吸,一口大气儿也不敢出,憋得她眼冒金星。 窗子下面的声音转移到旁边的窗户那儿去了,她听到那边又发出低低的说话声,还是那种她已经熟悉了的“嘁嘁嚓嚓”。 两个人一定是在谋划着名什么,胡小明甚至已经从中听出了阴险的气味儿。 还等什么?趁这个空档,她赶紧从洗漱台上爬起来,把身体慢慢从台子上往下滑。然后,壮着胆子,尽量往窗口靠近些,把耳朵伸得长长的,想隔墙听清外面的声音。 “嘁嘁嚓嚓”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她一句也没听清。接着,那两个人好像又转移了地方,声音距离卫生间越来越远了。 胡小明搞不清他们的意图。但她明白现在他们是要动手了。不管是什么性质的行动,不管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总之,他们要行动了! 不能坐以待毙!胡小明刚才松驰了的筋骨一瞬间就紧紧绷了起来,整个人像一只被拉紧了的弓一样,随时可以射出致命的一箭去。 她发觉胸前的电话还在。可是此刻却像一只死老鼠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阿英啊,你在哪儿啊?怎么这么久了,连一个电话都不打过来?胡小明按了一下开锁键,看到了此刻的时间: 零点38分。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天了。公路上的险情是发生在昨天晚上的事了,可是那惊心动魄的场面还歷歷在目,好像刚刚发生过的一样! 也许,前面那些可怕的行动,都不是幕后策划者的最终目标。 现在,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高潮还在后面! 只是,她没有办法预见那高潮所处的位置和时间,也根本没法预测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 对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来说,这未免有点儿残酷。可是,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是如此:人人都认为不该发生的事儿,却往往披星戴月,不期而至。 不能坐以待毙。 胡小明深深地往她飢饿的肚子里吸了一大口空气,这才一咬牙从卫生间里摸了出来。 她记得大厅里的每扇窗都有一个又宽又大的落地窗帘。不知主人走的时候有没有把这些窗帘拉好。她要察看一下,才能决定下一步怎样行事。 可是她不知道外面的人手里有没有照明用的工具。如果他们有手电筒或是类似的东西,那么她就随时可能暴露在他们面前。 第11章 不速之客(2) 她从卫生间门框后面探了探头。没有发现窗外有光线之类的迹象。停了一下,再探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用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决心冒一次险! 胡小明往距离她最近的一扇窗户摸去。那扇窗户在大厅靠近卫生间一侧的楼梯边上,从她所在的卫生间过去,只有几步之遥。 她明白,整个大厅里只要有一个窗户没有拉好窗帘,这个大厅就没法儿藏身。她好像在哪个电影里看到的一个场面,就是一个女地下党员和她的恋人在一次行动中被出卖了。两个人刚走到一个黑暗的广场上,就突然间暴露在无数缕探照灯的强光照射之下。然后,是一阵机枪的疯狂扫射,两个相爱的人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倒在血泊里…… 第27页 胡小明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冒同样的风险,一旦弄不好,就会四面受敌,只有死路一条。 黑暗中,胡小明的手触到的果然是窗户的玻璃!冷冷的,硬硬的,没有一点儿含煳。 她的心就像一块刚刚从市场上拎回来的瘦肉,被什么人轻轻一个动作,就扔进了寒彻细胞的冰箱里。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大门边上的一扇窗子那儿“噹啷!”一声。紧接着,破碎的玻璃在大厅的地上四处飞浅,发出剌耳的尖啸。 胡小明的头皮好像炸开了一样地发热、发麻。她惊回头,模模煳煳地,发现窗口上伸进来一只灰白的手。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双手捂住了自己已经张大的嘴巴,把那一声魂飞魄散的尖叫堵了回去。 可是胡小明的眼睛还在圆圆地,瞪着那只手。那只手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瞪着它,它从容不迫地把窗户的插销拔开。 胡小明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接着,一阵风雨声就从打开了的窗户直扑过来。 胡小明骤然觉得,自己那颗已经脆弱无比的心,在这声音的震动下,像被打碎了却没有散开的瓷瓶那样,瞬间布满了无数黑色的裂纹儿! 胡小明眼睁睁地看着大门旁边的那扇窗被人从外面豁然打开。 她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又看见一只黑乎乎的、像一个特大的草帽样的圆东西被扔了进来,她才勐然意识到:在这只湿漉漉的雨伞之后,紧接着跳进来的,就将是那两个来找她索命的人!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光着她那双长满血泡的脚,不顾一切地往身边的楼梯上爬去。开始是两手攀着楼梯一侧的扶手,一步两个台阶地上,后来她的腿越来越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楼梯上铺着的地毯帮了她的忙。当胡小明爬到楼梯转角的时候,她听到有人从外面跳进大厅的原木地板上,声音很响。 上楼后的胡小明,潜意识里装着的,只有那间藏着无数好书的书房。她毫不犹豫地直奔书房的门。 门是开着的,胡小明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马上回头轻轻掩上了门。 她摸到了门锁,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小小的金属纽按下去,整个人就无声地瘫坐在门后了。 胡小明的脸靠在门框上,她的耳朵试图从门缝里听到大厅里的声音。可是因为心跳声太急太响了,以致淹没了其他的声音。她深唿吸了一下,又一下,这才屏住唿吸,仔细倾听下面的响动。 那两个人先是在厅里碰倒了椅子或花盆之类的东西,弄出很大的声音:“嘭!嘭!”接着,胡小明听到了一个男人兴奋得提高了的声音:“找到了!在这里!” 话间刚落,大厅里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光线透过书房门下面的缝隙漏进来,胡小明一下子吓呆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坐着的地上,那一缕淡淡的黄色,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暴露无遗地被扔到了那帮人的面前。她再也没法藏身了!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觉得浑身上下的器官,没有一件是听她指挥的。她不知道该不该就此放弃,听天由命。 门底下缝隙里的光线在书房的地面上映射出一个夸张的梯形,从门边开始,越往里头,面积就越大,可颜色和亮并却渐次递减,越来越暗淡。 胡小明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个光的梯形,勐然被这光线惊醒。她想像着楼下的人在大厅各处和卫生间、厨房里怎样四处搜寻她的踪迹的情形。糟糕的是,她把那双没了跟的高跟鞋丢在卫生间里了。他们马上会发现她留下的线索,寻迹上楼来,然后砸碎门锁…… 她不敢想像下面将要发生的一些情节,那是一些常常会在电影和小说里见到的老套套,没什么新意,但对于她,或许就是一生的头一次和最后一次的经歷。 胡小明感到手脚已经冰凉,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 但她心里明白,就凭自己的脾气,是不会允许自己就此瞪着眼睛等死的。她得尽最大的努力逃过这场劫难,然后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去,把从前没有做好的事情重新做过,把从前那些不屑于认真的问题再认真想一遍,把从前常犯的错误一一校正过来。尤其是向曾被自己伤害过的人表示点儿什么,为他们做点什么。 只是……如此穷凶极恶地追踪而来的对手,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她呢? 可是,死也该死个明明白白才好。让她在死之前搞清楚是谁想要她的命,到底因为什么,总不算过分吧?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事太多了,她要搞清楚到底是因为哪一桩哪一件? 胡小明歪着她一惯高傲的头,斜靠在门框上,浑身呈极度的松懈状态。 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他们。也许不一定奏效,但毕竟她在死神面前抗争过了,她没有亵渎上天赐给每一个人的宝贵生命。 她想听着他们怎样上楼来敲门,继而砸门。然后…… 突然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哎呀!你弄疼我啦!” 胡小明愣住了。恍惚间她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这声音表明,楼下的情形和她预料中的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别……别那么大声!过来,过来呀!”是男人的声音。 第28页 “我好难过啊!裙子和衣服都湿透了。” “要不要上楼去?也许这里还会有被子。” “多噁心呀!这里好久没人住了,看!什么东西都这么脏!” 听了女人的话,胡小明猜测出这两个男女一定就是庄园附近的,也许就住在庄园里。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楼里没人,才胆敢选了这里做为幽会的地点。 可是他们所说的:“这里好久没人住了”是什么意思呢?是说这所房子现在是空的么?胡小明渐渐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那两个人刚才会那么大胆地砸碎了玻璃跳进来! 看起来,胡小明“私闯民宅”的罪名总算可以解除了。可随之而来的,竟是一丝遗憾漫上她的心头。她本来投奔这里就是为了见见房子的主人,其次还想借点好书回去看看,可惜这一回又因为主人不在而无法如愿了。 “那……我们先去沖沖凉,这里有卫生间。说不定还有热水器呢!”男人又提议道。 过了一会儿,听到女人在卫生间那儿喊道:“哎呀!卫生间的灯坏了!” “不要紧,有水就可以嘛!……好,真的有热水器。” “我怕——!”女人娇滴滴地拉着长腔。 “我陪你一块儿洗,怕什么?” 卫生间里传来水声和两个人的嘻笑声。 “啊!太烫了……”女人撒娇的声音。 “热一点儿好,可以驱寒气,今天晚上有点儿冷。” 胡小明听到“哗哗”地响个不停的水声,想像着那一双男女在热气腾腾的喷头下面,尽情享受热水淋浴的情形,简直快要羡慕死了。 此刻,她坐在书房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粘乎乎、臭哄哄,连她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如果没有这种种意外的情况,也许此刻正在卫生间里洗热水浴的就是她胡小明。现在,她在一路上渴望着的纯棉睡衣、咖啡、蛋糕、葡萄酒,都已经成了美妙的泡影了。 “我上楼去找找看,有没有可以穿的衣服!”胡小明听到男人从卫生间边走出来边说。 “哎呀,我不要!多脏啊!不要!”女人撒娇地说着,也走了出来:“我就这样,不是很好?”胡小明猜不出她所说的“这样”,究竟指的是围着浴巾还是裸着身体。但从那女人的话音里她判断应该是后者,因为那女人老是说小楼里的东西“脏啊,脏啊”,估计她绝不会使用那些东西的。 “好!你不穿衣服,比穿衣服的时候更好看。”男人的话虽很肉麻,可是听起来,语气中却透着几分言不由衷,敷衍了事。 紧接着响起了一阵含含煳煳、辨不清具体内容的杂乱声音。楼下的两个人一时无话。 胡小明受到了某种剌激,她不由得想起了阿泰。他每次到她住处来的时候,进了门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拉住她,制造出一阵类似的声音。那是狂乱的接吻,然后,把她从头到脚胡乱揉搓一通。这时候,往往无话,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且,也没有那个闲功夫。 可是,她总是觉得阿泰对她的爱抚里,透着一丝歇斯底里。他的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会疼得胡小明浑身冒虚汗。他在亲近她的时候,对待她身上的器官,就像一个小孩子对付自己的玩具,喜爱得毫无分寸。一边玩儿,一边还在有意无意地在毁坏它们。 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了,胡小明竟然没有意识到?直到他开始明显地露出了兇相,开始对她毫无顾忌地施虐。 楼下女人“哇!”的一声尖叫,直剌胡小明的耳膜。接着,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女人有节奏的大唿小叫,忽而低沉,忽而高亢,一会儿清脆,一会儿嘶哑。说她是某种享受,不如说是一种发泄,里面还掺杂着三分表演,一分无奈。 而那个男人,却像是故意要抹去自己在这座小楼里,或是在这场游戏中所留下的任何痕迹似的,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听起来那女人就好像在一个人舞弄成人玩具自慰。 胡小明心里的复杂情感无法形容:原来,刚才是虚惊一场!这雨夜里闯进小楼的,竟是一对夜不归宿的野鸳鸯 第12章 遭遇情杀(1) “报告老闆!湘l-0406*重新出现。” “你们现在在哪里?” “湖南郴州境内。车队正在进入山区。” “丢他老母!你们停车休息,加水、吃东西,趁机观察他的动静。” “如果按计划,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见机行事,有情况要及时报告!” “是!” 凌晨1点整。 楼下女人的喊叫声逐渐发展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显示着那场两性之间的战争越来越激烈。接着,女人的声音又很快递减为牙痛一样的呻吟。 无论如何,这种特殊的“音效”都会对旁听者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可是此刻的胡小明,却根本无法集中她那早已涣散成一盘散沙的注意力。 在她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身份的同时,也解除了思想上的武装。 现在,她已经确认了这对男女来小楼的目的。至少,他们对这楼里面还藏着另外一个女人,一无所知。他们不会再跑到楼上来,他们现在不需要关心任何别人。 第29页 最主要的是,他们跟她无冤无仇,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胡小明不仅没有盼望他们快些离去意思,相反,她希望他们一直在这里呆到天亮。这样,她就有了伴儿。至少,有人要对她下手的时候,会因为目击者在场而有所顾忌。 胡小明的神经一放松,她的身体各部位就像断了电的机器,立即停止了运转。她一动都不想动,就地卧倒,几乎是在一失足之间,就跌进了梦乡。 胡小明先是梦见自己开着本田车,在一座非常高的山上盘旋。后面是一辆飞驰的黑色轿车在追她。 她拼命踩油门加速,再加速。可是回头看去,那部车始终死死盯在她的背后。 等她回过头来再看前方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汽车已经脱离盘山路,直直地朝山涧飞去。胡小明的全身像触电了一样,顿时失去了知觉! 汽车像一片秋天的树叶,在天上飘呀飘呀,就像在无边的海里飘荡一样。胡小明坐在车里狂踩剎车,用力拉手闸,却怎么折腾也不见任何效果。 就在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横下心来,咬牙等死的时候,感觉汽车突然转了一个弯,飘飘摇摇地向上飞去。 胡小明两手在空中抓挠了几下,就像在公共汽车里寻找扶手那样。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抓到,最后只好再紧紧抓住方向盘。 汽车在山脉的上空飞行,胡小明感觉自己好像在驾驶飞机。用这种方式甩掉了跟踪她的人,真是太过瘾了!她回过头去,想看看那部黑色轿车被远远抛在公路上,是怎样的气急败坏。 可就在她的脖子刚刚侧过去的瞬间,就看到自己的车后座里坐着面目狰狞的阿泰,他似笑非笑地对胡小明说:“怎么样?没想到吧?你想甩掉我?没有那么容易!” 胡小明吓得“妈呀”一声大叫,汽车就以陨石坠落般的速度从天空直线往山涧里滑去。 …… 昨天下午到现在,她的消耗实在太大了。这样的噩梦若是在平时,会把她吓醒的。可是现在,睡梦中的胡小明只是轻微抽搐了一阵,蹬了几下腿,就又接着做她的下一个梦了。 胡小明梦见自己在城里的大街上行走。突然发现阿英在前面,她赶快拨开人群,往前面追去。 眼看阿英的背影就在伸手可即的地方了,她伸出手去要抓阿英的衣襟,却抓了几次都没有抓到。阿英的衣服是那种好像空气一样的东西,在胡小明的手指间不断地流失。 没有办法,胡小明就拼足了力气大喊一声“阿——英——!” 她看见阿英回过头来,可是脸上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白白的脸。 这时候胡小明才发现,大街上竟然一个行人也没有了。 她魂飞魄散地再去看阿英,阿英也不见了。 最后一个梦是胡小明在果林里穿行。 她频频回头,感到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她。可是什么也没有。 走着走着,她听到了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拨开树枝向前一看,一棵高大的荔枝树上落满了乌鸦,整棵树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云团。 胡小明的脸上都是黑云的阴影,她看不到天色,也看不到人迹。 最让她感到受不了的,胡小明刚一出现在它们的面前,乌鸦们立刻停止了叫喊,整个山头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她感觉到那些乌鸦瞪着无数黑色的小眼睛,在观察着她的表情和动作。 胡小明与这场面僵持了一瞬,就再也挺不住了,她发出一声嘶叫,禁不住抱头鼠窜。 这时她才听到,那群黑乌鸦在她身后一齐发出了惊天动地、嘲笑般的吼叫:“嘎——!” 胡小明还是没有醒。她的脸在黑暗中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肢体也在轻轻地发出阵阵痉挛。经过这六七个小时的折磨,她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 她的梦几乎是把这些经歷给她留下的剌激和她预感到要发生的故事,杂揉在一起,创作出来的一部纯粹的恐怖电影。 “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结婚呀?” 胡小明在女人的高声质问中醒了过来。 刚才她正在做一个与报社领导争吵的梦。争了几句,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她再仔细一看,发现站在面前的竟是丁浩。她说:“丁浩,你终于混上去了,这回满意了?” 丁浩面露诡谲:“哪里?我还没有追到你呢!” “别瞎费劲儿了!” “你等着吧!” “你能把我吃了?” “我不能把你吃掉,可是我能让你难过!” “怎么讲?” “我追不上的女人,谁还敢再要你?” “可恶!卑鄙!” “说!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结婚?”丁浩那有点儿凹凸不平的大脸凑了上来,一直碰到了胡小明的鼻子。 这时候她就听到了楼下那个女人的声音: “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结婚呀?” 胡小明坐起来,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 楼下的女人还在不厌其烦地重复那个被无数女人不停地重复过的问句。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连男人想不想跟自己结婚都看不出来,这种女人活该被男人当傻瓜甩掉。 第30页 胡小明身上那种女记者特有的刻薄,一时间又有点儿“技痒”了。她在心里这样教训楼下女人的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眼下的狼狈处境,反而以一种完全是局外人的身份,对那个笨女人报以十二分的怜悯了。 女人真不一样,有的拼命要把自己拴在男人的腰带上,而胡小明这类女人却在千方百计地摆脱男人的束缚。 楼下的声音这时候越来越大。但是胡小明听到的都是女人的声音。那个男人始终控制着声调,不超过女人。他的嗓音很特别,听起来有点儿瓮声瓮气,好像是个十分窝囊的男人,任何事情都听女人的那种。 男人说了句什么,胡小明没有听清,但是那显然是一种解释或寻求谅解的语气。 “想结婚,为什么又不离婚?”女人气乎乎的声音。 “不要急啦!哪里有那么容易?”男人低声下气、却口齿清楚地。 “我不管!反正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话还算不算数?”女人不依不饶。 “算算算,怎么会不算?” “你总是这么骗我!都这么久了,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明年。等我把生意上的事都处理好了,我们就可以出国了,那时候……” “还骗人呀?出国?你的钱全都在老婆手里,哪里有钱出国?” “到了明年,我们就有钱了……” “又是明年,我还敢再相信你呀?” “……不相信,那你走好啦!”男人顿了顿,好像被一口气噎住了似的,好不容易才蹦出了一句话。 “你!你一直希望我自己说‘走’!对吧?你早就想把我逼走!对吧?”女人急了,声音高了八度。 “没有!不要乱讲!”听声音男人好像慌了,他胡乱地去捂女人的嘴。 女人口齿不清地还在叫:“告诉你!不给我五十万,别想抛弃我!” 突然她好像挣脱了捂在她嘴上的东西,声音清晰了:“你以为我不敢揭你的老底,是不是?”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男人压抑着的怒吼声。 “我怎么了?我够好了!跟你担惊受怕、偷偷摸摸这么多年!人家哪个女人像我这样惨?连人家做二奶的都可以生儿育女,过上太太的日子,可是我呢?”女人越说越委曲,终于自己把自己感动得痛哭起来。 楼下的哭声勐地一下断了,似乎一切都从来没有发出过。四周蓦地陷入了死寂,有点儿像一棵树桩突然间被拦腰斩断那样,那个断面是齐刷刷的,毫不含煳。 胡小明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她猜想着那男人此刻在做什么,他最可能做出什么来?心里就禁不住想哆嗦。 他该不会用他那铁钳一样的大手,把她掐死吧? 她不由得想到了阿泰。这傢伙高兴的时候,不仅常常在她面前炫耀他自己那有点儿超常的性别特徵,还喜欢经常把她的手脚捏得生疼,并开玩笑地说:“我的手够大吧?能一下把你的脖子捏住!”说着就真的在她细细的脖子上比划一下:“你看你看!对吧?” 在两个人如胶似漆的日子里,这些不经意间发生的小小细节,现在想起来,竟令胡小明不寒而慄。 楼下那男人此刻的举动和女人此刻的命运,也许正是平日里两个人在一起练习了多次,预演了多次,而他们自己却未必意识得到的呢! 她想像着那女人可能正被男人扼住了咙喉,憋得满脸通红,继而发紫;也许已经翻了白眼,吐着白沫……她的浑身立时感到紧绷绷的,唿吸也受到神经性的阻碍。她挣扎着努力理清自己的思路,想帮一帮那个傻乎乎、深更半夜竟敢跑到这种地方来,跟一个有妇之夫吵架的女人。 她本能地想一个箭步冲下楼去,就像她平时打抱不平那样。可是她仅仅是在心里做了这么个动作,因为现在她的肌体已经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不要说让她冲下去,就是爬下去,都会引来全身剧痛。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在楼上弄出巨大的响动,让那男人感到害怕,如果他又相信鬼神之类的话,那效果将更好。 最后一条,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只好打“110”报警。当然还是不用这一条为好。 胡小平以最快的速度,用“淘汰法”把第一条和第三条都去掉,然后调动她浑身上下唯一还算灵活听话的器官——脖子,在房间里寻找可以用的工具。她想最好能推倒一只书柜之类的家具,让它在地板上制造出震耳欲聋的效果,才有震慑人的威力。 书房里的一排排书柜和书架还都在,而且,架上的书也基本都在。 胡小明在黑暗中摸索到这些的时候,心里简直有点儿兴奋了! 读书的女人,似乎自古都是喜欢以书为媒介来跟男性交往的,譬如宝玉和黛玉在花园里读《西厢记》。别的女人怎样她不管,她自己是往往喜欢根据一个男人对于书的态度而评价他的修养和人品的。对未曾谋面的小楼男主人的所有印象,也都是从这一屋子的书里面得来。 有了这些书,她总有一天会见到这个神秘的人物,爱书的人,总不至于把这些书都扔下不要了吧?记得她从内地来广东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用一吨装的货柜运来了她所有的书。 第31页 胡小明站立起来已经非常吃力,此时要推倒一只大书柜,简直没有一点儿希望。 她想把书柜上的书搬到地板上,可是时间根本就不允许!情急之中她向曾经记得的第三层搁板上去摸那些精装的英文原版图书,那些书每一本都重得可以砸死人。 她的手还没有触到书本,楼下就传来了一声放肆的大叫。还是那个女人。 原来,胡小明在这里焦虑万分地为她绞尽脑汁时,那个没有廉耻的女人却正在楼下享受着性快感!胡小明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她觉得这简直是亵渎了一个见义勇为的女性对自己同类的珍贵情感。这样的年头,这种情感无论如何也算是稀有物质了吧? “贱货!”胡小明用了她家乡最有杀伤力的语言,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女人那一声声好像获得了莫大快感的狂吼,带着歇斯底里的色彩。从女人喊叫的急促的节奏中,听得出那男人此刻的狂放发泄和不计后果。 女人此刻的嚎叫,与其说是一种快感的自然流露,还不如说是自虐时用来欺骗自己感观的“音响效果”。 不知怎么,胡小明从中听出了一点儿不祥的味道——好像他们享受的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顿晚餐。 胡小明不想再关心楼下的这一对活宝了。她累了,她太累了。 阿英的电话至今也没有打来,胡小明对她在电话里关于“等我的电话”之类的许诺,已经渐渐失去了信心。 她按下手机的开锁键,再过15分钟就是凌晨2点了! 说不定,今晚从海景轩逃出来,纯粹是虚惊一场。 黑色皇冠大概早已回城去邀功领赏。阿泰此刻也许一个人正坐在酒店里痛饮。 而阿英在电话里流露的紧张情绪,或许是因为她最近工作遭到挫折,精神压力过大所致。也许仅仅是她的一个错误判断!要知道,再优秀的人,也有出错的时候啊。 胡小明心意彷徨地背靠着书柜,身体不由自主地慢慢往地板上滑着,最后蹲坐在书柜脚下。此刻的她,好像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可怜的小女孩儿,满心委曲,大脑却不停地旋转:她需要找出一个尽快摆脱眼下处境的办法! 阿英是个成熟稳重的女人,多年的职业生涯使她性格坚定又训练有素,怎么会像普通女人一样,轻易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呢?胡小明无论如何无法想像。想到这儿,她又把前面对阿英的猜测一下子全部推翻。 阿英一定是有难处,说不定她现在的处境,比她自己还要兇险恶劣,所以她没有机会打电话给她。既然阿英说过会打电话,就一定会打来电话的,胡小明坚信这一点。 看来,这一次她们要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对手。 窗外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可天还是那么黑。楼下的声音隐隐约约,就像一个普通家庭里的响动一样。 胡小明觉得小楼里的气氛缓和多了。 本来可以席地而卧,好好睡上一觉。可是此刻她的头脑却出奇地清醒。她需要仔细想想,接下去到天亮前的几个小时里,可能发生的事情。 难道问题真的是出在黑社会的身上么? 丁浩的话又响在她的耳边:“你碰的,那可都是要命的麻烦事儿啊!” 第13章 遭遇情杀(2) 她知道黑道势力的能量。在电影电视剧里、小说和传说里、在日常生活中,她都不止一次地感受过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怖。 可是胡小明觉得,黑社会要是想对付她,杀鸡根本用不着牛刀。在城里,她一个人独居,而且经常夜里外出应酬,下手的机会太多了。何必费这么多周折,追到海岛来? 再说,如果是城里追来的人要加害于她,阿英又怎么会如此的大惊失色?她是怎么猜到她目前具体的处境的?胡小明根本还没来得及跟她详细讲啊? 越想脑子越乱,越想越不得要领。 胡小明无奈地看了看手中的电话,她猜想,阿英现在一定跟她一样,也在某个地方瞪着她的大眼睛,在寻找一个机会。说不定,电话在下一分钟里,就会疯狂地震动起来!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个小东西,像握着自己的生命一样,小心而郑重。 安静了一会儿的楼下,再次有声响传来。 胡小明仄起耳朵,仔细倾听,才能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噗嗵!噗嗵!”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拍打在沙发上,或被子、衣服这种软绵绵的东西上面。类似小孩子淘气时拿着玩具熊反覆往地毯上摔打。 响了几下,又停了。然后,又响了几下。 她正拿不定主意是什么声音,就听到刚才那种“噗嗵噗嗵”的声音又连着急促地响了一阵。接着,一切重归沉寂。 没有听到男人或女人讲话。只有刚才那奇怪的“噗嗵噗嗵”的声音,还在胡小明耳边迴响着。她狐疑地猜测着,把许多种可能的情况都想到了: 男人或女人在拍打衣服上的灰尘?因为他们坐在或躺在了主人落满灰尘的沙发上,现在要起身离开这里,肯定要下意识地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尘。何况那个女人还有几分“洁癖”呢! 也许是女人在向男人撒娇?她用力在拍打他……不对,女人的手不会像狗熊那么有力吧? 还可能是男人在拍打女人……天哪! 第32页 胡小明被自己的猜测吓坏了。她马上想到阿泰用她的大枕头压在她的脸上,拍打她的头的情形。尽管阿泰事后向她道歉说自己一时煳涂,自己其实只是想轻轻地吓唬她一下,可是,当时那恐怖的一幕却永远定格在她的脑海里,这一辈子都抹不掉了。 楼下的灯光突然灭了。 胡小明在书房的门缝下发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她的脑子来不及转弯,就听到“嗵”的一声,有人跳出了窗户,一串脚步声从大门外的木质走廊上经过,然后朝山下走去。在雨后的寂静里,这一切格外清晰。 谢天谢地!那两个人终于走了,看样子自己真的成了惊弓之鸟了,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如临大敌。 现在,该怎么办?这整座楼里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了,她可以自由了。甚至可以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再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找一件可以临时换换的衣服。然后,她要好好睡一觉! 既然刚才那两个人在这里折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问题,那么现在还会有什么问题呢? 慢点儿,慢点儿!还要好好想想。 胡小明对自己心里如此强烈的愿望感到害怕。她没法确定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否能成立。 现在她要一条一条地仔细分析: 首先,楼下的全部窗帘现在肯定是拉好了的。因为那两个人在灯火辉煌中洗澡,光着身子调情,在沙发上做爱、吵架,这一切肯定是在窗帘拉好之后做的。 也就是说,现在她再打开楼下的灯,外面即使有人,也看不到里面的人影儿,是安全的。 其次,女人已经说了,这里好久没人住了。那么,晚上不会有任何人会到这里来,除非是刚才那种了解情况、又急于在雨夜里找一个温暖的地方苟合的男女。所以,即使有人想找她,也不会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躲到这种地方来!没有人知道她今晚来此纯粹是一个误会。这个结果,是连她自己也根本没有料到的。 最后,退一万步讲,如果有人知道了她的行踪,恐怕早就在果林中对她下了手,不必等到她藏进了小楼。 胡小明从头到尾反覆想了几遍,然后得出结论:现在自己也许是安全的! “也许”。就是这一个词,使胡小明没法最后下决心。但她实在是太难受了,如果就这样在黑暗中煎熬下去,不到天亮她就会发疯的。 而且,再困,再累,现在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是万万不敢睡过去的。 胡小明摸索到窗前。从二楼书房的窗子望出去,应该是正对着大海的吧?可是夜空被乌云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远近的山和海都是一团漆黑。胡小明想看看院子里的动静,同样一无所获。 她无所依傍地摸着垂挂在窗户两旁的落地窗帘,轻轻地嘆了一口气。难道自己就这样被困在这座没有一丝生气的小楼里了么?她使劲揉搓着那窗帘,突然感到窗帘是双层的。就像星级酒店里的窗帘一样,是那种里面衬着一层厚厚的遮光黑丝绒,外面再加一层亚麻窗帘布的。 噢!胡小明醒悟过来了:原来,这窗帘一旦拉上,外面是一点儿也不透光的! 刚才一楼大厅里的那对男女,在别人的小楼里,竟敢如此放肆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找到了! 胡小明三下两下就把书房里的大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反覆用手从这头摸到那头,又从左边摸到右边,当完全可以肯定没有问题后,才去墙上找电灯开关。 灯打开了!书房里顿时一片通明。 胡小明的眼睛被剌得酸痛,几乎流出眼睛来。她眯着眼睛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发现从前见到的书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她原来喜欢的一些精装的英文原版书已经不见了。 地板上的灰尘厚厚一层,上面点缀着她自己零乱的脚印。书柜上所有的门都大开着,抽屉里空空的,书房里好像曾遭到过洗劫一样。 胡小明惊呆了。 她的心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珍贵的东西一样。看来这小楼不仅久没人住,而且主人也不会再回来了。他去了哪儿呢?这是庄园里的房子,房子的产权一定是庄园的老闆,明天天一亮,她就去找人问个清楚! 看了下时间,2点10分。 本来是想坐下来一个人看书挨过这个夜晚的,现在,她有点儿失魂落魄。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突然又关了书房的灯,然后,蹑手蹑脚地下楼去。 在楼梯拐角处,她仔仔细细地把窗帘也拉好,然后,再往楼梯下摸。 楼下的电灯开关在楼梯口的墙上和大门旁边各有一个。 胡小明刚下了楼梯,手一扶到墙上就摸到了那个开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艰难地吞了一下由于长时间的干渴、根本就不存在的口水,然后才咬住牙关按了开关。 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大厅靠近卫生间这一侧的壁灯亮了。胡小明一眼看见卫生间的门开着,没有灯光。 借着大厅里的光线,可以看见里面胡乱扔在地上的是几条白色的浴巾和拖鞋之类的杂物。 胡小明最急于知道的是,那扇被砸碎了的窗户现在是什么样子。当她看到那上面也遮着厚厚的窗帘时,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去。因为窗帘的后面究竟是什么,她根本一点儿也看不见。 她再一定睛,发现那窗帘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又是一下! 第33页 胡小明不由得随着窗帘的动作连打了两个冷战。她惊恐地盯住那窗帘,眼睛一眨不眨。过了有一分钟那么长时间。窗帘又动了几下,胡小明这回才明白,那是窗户破洞里的风在作怪。 她跷着赤脚,想小心地绕开地上的碎玻璃,可是没成功。于是转回卫生间去穿上了拖鞋,再走过去,随手把立在大门边的鞋柜移上前,挡在了那扇窗的窗帘前。 再把窗边那棵已经干枯而死的发财树连同大花盆一道移过来,顶在鞋柜上。这才如释重负地直起腰来。 好了!现在,她急需要喝一口水,然后,洗个澡。 对了,先找吃的。可是,这么久没有人住的地方,能有什么可吃的呢?厨房在哪儿? 胡小明有点儿茫然。她想找找看,可是不知怎么,经过卫生间门口的时候,竟鬼差神使地径直走了进去。 卫生间的灯,的确如那女人所说,坏了。胡小明借着厅里的灯光,找到了他们用过的淋浴喷头。试了试,热水器还可以用。 胡小明在半明半暗的卫生间里站着,犹豫着。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在这种时候洗澡。她那变得极其脆弱的神经,此刻是再也经不起波澜了。 现在她最害怕的是,恶魔会在她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突然降临。 可是,胡小明实在是太想洗这个澡了!她想把身上的所有脏污和疲惫都冲掉,把一个晚上粘在她身上甩不掉的晦气也冲掉,然后,她那沉甸甸的头脑才能保持清醒,她才能振作精神,在没有咖啡、没有茶水、没有香菸的情况下,把剩下的几个小时熬过去,等到天亮。 胡小明鬼头鬼脑地往大厅里探了一下头,又回头观察了一下卫生间那扇小窗户,确信暂时没有危险后,才急急忙忙脱掉衣服,站在喷头下面,开大龙头,狂冲起来。 她先把粘成一砣的头髮胡乱搓了几下,然后边沖身体边让喷头里的水顺着脸流进嘴里。她不顾一切地把温热的自来水不停地往肚子里吞咽,感觉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香甜好喝的水!这么长时间,她连一口真正的热水也没喝到,就连从从容容喝点儿水的心情和时间都没有了! 胡小明闭着眼睛,想尽情享受一下温热的水流的爱抚,顺便把身上的伤口也清洗一下。 破了皮的伤口一碰到热水,立即针剌一样疼。胡小明从牙缝里“咝咝”地吸着凉气儿,差一点儿就呻吟起来。可是她不敢。 这种时候真想念自己的家呀!那个单身一族的小窝,虽然不毫华,可是里面的生活必须品却应有尽有。现在,胡小明想找自己的梳子,没有,想找自己熟悉的洗髮香波,也没有。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连换洗的衣服都没了,洗过澡再去穿脱下来的脏衣服,是天底下最难受的事情。何况她那套裙子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呀!自己都闻得到自己的臭味儿了! 胡小明想到这儿,赶快把随手扔在地上的裙子拾起来,在水龙头下面仔细搓着。这种真丝布料的裙子,洗干净晾好,明天一早也就干了。 可是,洗完以后她穿什么呢? 胡小明想起刚才那女人对男人撒娇时说的话:“我就这样,不是很好?”是啊,反正也没人,“就这样”吧! 在热水的抚慰下刚刚放松了神经,胡小明就好像听到大厅里发出了什么声音。立即飞快地关了水龙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打开喷头再洗,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她连忙关上了水龙头,再也不敢开了。大厅里那奇怪的声音消失了。可是她的脚下却开始发出“啵!啵!”的响动。 胡小明在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关于卫生间里的鬼故事,吓得两腿发软。她想低下头看一看脚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昏暗中什么也没看清。 那声音就好像有个什么怪物,正从下水道里一步一步地爬上来。 她斜过眼去,飞快地瞟了一眼墙边的浴缸,里面并没有她在进口大片里看到的生着无数章鱼爪子的“异形”,也没有裸体女尸之类的东西。但不可思议的是,那里面竟然也开始发出怪诞的“啵、啵”声! 真的见鬼了不成? 胡小明觉得今晚简直是太怪了!人家都说,幽魂专找害怕它们的人来下手,就像人是“专拣软柿子捏”一个道理。可是从来不相信浴室闹鬼的她,竟然遇到这种事!难道小楼的主人就是因为这个被迫离开的?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人是鬼!总不至于是那伙人从下水道里钻上来了吧? 她顺手抓起门后面的橡皮抽子,在脚下的下水道口上狠狠地压了几下。没想到声音更响了。 胡小明吓得扔下了那东西,就往房门口跑。刚跑出两步想起什么,回头从洗漱台上抓过她的裙子,反手就把卫生间的门锁上了。 惊魂未定的她站在门外静听卫生间里面的声音,奇怪的声音已经没了。可是,她只觉得脚下突然一凉,自己的两只脚已经泡在了一滩黄黄的泥水里。那泥水,正从卫生间的门缝儿里汩汩地涌出来,直漫到大厅里的楼梯旁。 胡小明这才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一场连续几个小时的大雨,破坏了小楼的排水系统,山上的雨水倒灌进来了! 她连忙返身冲进了卫生间,用毛巾把两个下水道口全部堵死。 泡过了水的脚,现在每走一步,都疼得胡小明的五官挪位。 第34页 她手里提着那件洗好了的连衣裙,想把它晾到大厅里去,大厅比起卫生间要干燥得多。 胡小明站在楼梯口,向大厅的另一端望去。那里没有开灯,几株无人照料、已经干枯了的绿色植物,突兀地呆立在窗前。上次她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的那套三件的布艺沙发,面向窗户围成一个半圆。 现在它的背影就朝着胡小明。 胡小明把裙子挂在了一棵已经半死的绿萝的柱子上。 就在她回过头去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大厅里有点儿异样。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她狐疑地眨了眨眼睛,第一个反应还是扭头去看那只用鞋柜挡住了的窗户。 还好,鞋柜还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儿。 这时,她觉得身后有一阵凉嗖嗖的阴风吹到她的脖子后面。胡小明勐一回头,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那只大沙发的一侧朝着她,看上去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不过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她也一时说不清楚。 胡小明的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惊惧!刚刚平静了一会儿的心绪,这会儿又一下子乱了。 她打不定主意该上楼回到书房里去,还是该留在大厅里的沙发上休息一下。她退后一步,抬手按了一下大门口附近墙上的那个电灯开关。只有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让大厅里的所有东西都清清楚楚地暴露在面前,她才能消除这种令人无法进行正常唿吸的恐惧。 一瞬间,大吊灯白亮亮地照彻了整个大厅。 胡小明全身像遭到电击一样勐然抽搐了一下。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白色布艺沙发上横陈着一具赤身裸体的女尸!鲜血淋漓的头颅,在白沙发的背景之下,红得非常剌眼,在沙发的边缘上悬垂着。 时间是凌晨2点30分。 第14章 与尸共眠(1) “老闆!我是华仔,湘l牌照汽车已经超车通过。” “小心他在前面什么地方守株待兔!” “前面进入平原地区,目标明显,问题不大。” “不要给我讲这种话!人家目标明显,你的目标也一样明显!” “明白!” “丢他老母,倒要看看他们怎样对付我!” 一声划破夜空的长长的尖啸,被胡小明再一次吞进了肚子里。她觉得胸口热辣辣的,好像刚吞进去一只炽热的大火球,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烧焦了! 女人在这种时候被剥夺了失声大叫的权利,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了。没有谁能比胡小明更深刻、更真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胡小明是一个不轻易流露内心情绪的女人,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强烈地需要发泄。如果是别的女人,可能不仅要尖声嘶叫,还必须得昏死过去,才能把体内的毒素安全排放出来。否则,她的肌体功能会受到严重的破坏甚至被摧毁。 可是,胡小明没有昏死过去。如果说她与别的女人真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因为她此刻被逼到了这样一种境地:她已经无权随意表现自己做为一个女人的某些特质。现在,她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或少受伤害的小动物,她的全部精力都必须为这一个目标服务。 她如果昏了过去,就会暴露自己的弱点,失去抵抗能力,错过保护自己的机会! 胡小明后退两步,她把自己光光的嵴背靠在墙壁上,想获得某种力量的支撑。 一个赤身裸体、张口结舌的女人,面对着另一个同样赤身裸体,却没有表情的女尸,她们是那么相像,在本质上又是那么不同。 胡小明突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像勐然发现自己还有这一项优势似的。她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些事情,那一阵阵来自大厅里的“噗嗵噗嗵”声,极可能是男人用重物在砸女人的头,还可能是女人被砸得痛了,用脚拼命敲打沙发。 那犹在耳边的“噗嗵!”“噗嗵!”每一声都是致命的,可是胡小明当时在楼上竟然那么麻木! 刚才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撒娇,撒泼,撒欢的活生生的女人,现在竟然以这样奇怪的姿势面对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女人。 胡小明觉得这场面真是不可思议。她甚至感觉到那女人身上散发着的余温,还有那上面布满了的男人那肆无忌惮的手印。 胡小明想闭起眼睛,不去看面前的女人那松松懈懈地趴在那里,毫无廉耻地展示着两只肥肥的屁股蛋儿的怪相。 可她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听指挥,它们不仅不肯闭上,而且连眨都不肯眨一下。好像生怕在一眨眼的瞬间,那女人会恶作剧地变换一种姿态来面对她。 失去了生命的女人竟然如此的难看! 胡小明心想。 她已经与这具女尸僵持了相当一段时间了。死去的女人那鲜红的、已经不再滴血的头被她凝神看久了,就不那么可怕了。她看了看四周,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自己一个人面对着这么一个场面,才真正是让人周身寒彻。 胡小明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嗦嗦发抖。她觉得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她会慢慢发疯的。 她刚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关了灯,好像有一种感应,她觉得那女人一定非常不愿意把自己孤独无助的裸体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面。 可是灯刚一关上,胡小明就吓得连滚带爬地往楼梯口跑去。因为她的脑子里强迫性地想着“黑暗中那女人的脸色是什么样子”之类的愚蠢问题。平时她所知道的鬼故事里的角色,此刻好像正一熘烟儿地排着队来追她。而为首的显然就是这个刚刚加入的“新鬼”,但凡新手都有一股邪门儿的狂热,有没有“新鬼上任三把火”的说法呢? 第35页 胡小明踮着两只伤脚,一瘸一拐地上了楼,径直钻进了书房。 她将所有的电灯大开,让自己被光亮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这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一丝不挂,微叉开双腿的胡小明,正在努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这会儿的她,看上去极像一支造型别致的圆规。 她慢慢地转头,好像生怕惊动了谁那样,前、后、左、右地看了看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还好,几乎没有一个可能令人产生不祥联想的阴影,就连一只小小的蜘蛛和蟑螂,都暴露在灯光下面了。 她深深地大喘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唿出一口气,就像闷了许久的一个嘆息那样。然后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赤裸的身体上。 她先看到了自己的脚丫,那么苍白,脚趾缝里还残留着下水道里冒出来的泥沙。然后她看到了自己光洁的腿,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都呈现着一种陈旧的血色,活像一些不小心沾上去的褐色线头儿和碎布片。 越过大腿,胡小明看到了自己的躯干。 它在灯下泛着一层银光,没有一点儿生气,好像比楼下的女尸还要苍白。她觉得它太陌生了,比楼下的女人那失去了生命的躯体还要陌生。 她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蛋儿,圆圆的,光滑滑的。她想起了楼下那女人趴在那里,无拘无束的样子,立即感到自己的肌肉坚硬起来,皮肤也粗糙起来。 她知道那是心里的反感造成的条件反射现象。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的样子怎么能跟楼下那个女人一模一样呢?现在,她看到自己就像看到了那个女人一样,心中满是惶恐。她甚至一点儿也找不到一个人在家里时浴后对镜欣赏自己裸体的美好温馨,只感到非常地厌恶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她突然感到奇怪,怎么老是把自己跟楼下的女尸扯在一块儿?怎么老是不由自主地拿那女尸来同自己做比较? 勐然间,胡小明像做出了重大决定一样,拉开书房的门就走了出去。她直奔卧室,推开门,闪身进去,关好门,再把房间里的窗帘仔细拉好,然后才打开了电灯。 她毫不犹豫地把主人衣柜的门打开,从里面翻找可以穿的衣服。 没有她在果林中想像过的纯棉睡衣,倒是有几件丝绸睡袍,上面绣满了张牙舞爪的金龙。 整个衣柜里没有一件女人的衣服。这使胡小明不禁有点儿为自己的眼光自鸣得意。小楼里果然是没有女人的!这个男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独居山中,不近女色,难道是个苦行僧? 胡小明心中对他的好奇一再升级,即使在这样的处境里,竟还忙里偷闲地谋划着名:等事情一过去,她就要想法找到这个傢伙,这人身上一定有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胡小明把随手拿到的一件白色软缎睡袍套在身上,低头一看,直抵脚脖儿。那傢伙的个子是真够高的了!居然连睡衣都这么长! 绸缎睡袍看上去倒是挺优雅,可是万一有事跑起来不方便。阿英把裙子全都送给她,说“女人当了警察就别想再臭美”之类的话,提醒了她。她只好把那穿在身上滑熘熘凉爽爽,对伤口非常体贴的睡衣脱掉,又拣起一件套头的短袖棉运动衫把自己包装好。 在穿衣镜前一照,只见那运动衫长及膝盖,正好遮住了她刻意想掩盖的地方,既可以当裙子用,又不影响跑跑跳跳。 “怎么老是想着要跑?是不是真的还要上演午夜狂奔的戏呀?”胡小明现在对自己的预感的准确度已经深信不疑。她的心情不免更加沉重:一具让人心惊肉跳的女尸就够人对付了,以她目前的状况,再被迫离开小楼,到野地里去逃命,她怎么能受得了呢?刚才她之所以在楼下那血腥场面的剌激下,都没有想到要跳窗逃走,其实就是因为潜意识里对自己目前的状态信心不足。 最要紧的是,出了小楼,毫无遮拦,她就可能四面受敌。所以,小楼外面可能比里面更险恶,更可怕! 胡小明毕竟是一个成熟的女性,她的职业和经歷使她学会了在紧急时刻更要动脑想问题。 比起躲在黑暗中正在虎视眈眈地等待下手时机的兇手来说,已经死去的女尸无疑要可靠得多,仁厚得多了。她只是吓唬吓唬胆小的人,却并不会真的跳起来掐你的脖子。 所以,她宁愿留在小楼里,伴尸而眠。 现在,一个完整的胡小明又出现了。她在镜子里已经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也看不到自己包在衣服里面的所有弱点,她终于暂时把自己同楼下那个没了生命的女人区别开来了!她一边用手把乱七八糟的头髮拢好扎住,一边察看这间主人的卧室,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躺一下。 注意!只是躺一下,不是睡觉! 胡小明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儿,像是在提醒,又像是警告。她太累了,躺一下是不过分的吧? 墙壁上最先吸引胡小明目光的是一只木壳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点40分。 主人的卧室果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她先检查窗户,发现窗子从里面安装了防盗网,她感觉那一定是那种不锈钢的,因为隔着窗帘用手摸上去,滑滑的,一根根的呈四方型。 再看门,是那种隔绝效果很好的加厚材料,沉甸甸的,推开、关上都要费点力气。门锁是一只加了很粗的安全链的那种,上面的英文字印着“香港制造”。 第36页 看来这个小楼主人活得还真是很仔细。是啊,有钱人的心态大体上都这样,生怕不小心被谋财的小人暗算,丢了性命。 紧靠卧室窗子的左侧墙壁,放着一张木质大床,是那种胡小明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古董之类的样式,在灯光下闪耀着暗黑色的神秘光泽。床上的用品风格也十分协调,是一套雪白的被子和膨松的大个儿枕头。 一望而知,房间的主人是在海外生活过的,那种流露欧美风情的巨大的枕头,只有那些追求享乐的西方人才会用。虽然中国近些年市场上已经有卖的了,可是喜欢枕着小枕头睡安稳觉的中国人,却还只是习惯性地把它买来放在背后当垫子用。 胡小明觉得奇怪的是,主人离开前为什么不把房间里的东西盖一下,免得落满灰尘?她猜想,小楼主人走的时候一定很匆忙。 床的旁边是两只床头柜,造型与床是一样的别致,只是上面放着的却是市场上到处可见的那种檯灯:一只大花瓶,上面顶着一个白色的大灯罩。花瓶是景泰蓝的,可仔细一看就知道是仿冒品。 床的对面,是一个壁炉,不是我们通常见到的那种纯粹为装饰而虚设的假壁炉,而是一个里面装了电气取暖器的真正的“火炉”。胡小明低头去仔细看了一下,里面黑洞洞的,有点儿吓人。 在壁炉的右边墙壁上,立着的就是大衣柜了,它的旁边是一只狭长的穿衣镜。现在,它的里面正映着胡小明修长的身影儿。 不过这时候胡小明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怪怪的,因为她看到自己的头上正好顶着一个裸女肥白的大腿,那是一幅挂在墙上的油画,在西方非常有名的《裸体的玛哈》。 胡小明回过头去,看着这幅画发呆。她想这个房间的男主人到底还是不能免俗,卧室里仅有的一幅画,挂的竟是一个美丽的裸女。这和她头脑中已经形成定式的小楼主人,有点儿格格不入。 而且,她感到不舒服的主要原因,是这幅裸女图又让她联想到了楼下的那个“裸女”,她刚刚要忘记了的处境,此刻又把她拉回到原位。这让她不能不沮丧。 胡小明尽量不去理睬那幅画,她把床上的被单、枕头、被子轻轻地捲成一团,努力把灰尘包在其中,然后扔到墙角去。这才放心地把自己的身体平放在席梦思上——天哪!终于躺在床上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舒适、这么温暖、这么让人再也不想离开的地方…… 胡小明奇怪,自己天天要上床,却为什么从来没有感到床是这么可爱! 她最大限度地伸展着腰身和四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顿时爆发了一阵剧痛。胡小明浑身冒出了一层冷汗,她想起汽车坠入垃圾场的时候,方向盘就死死地压在自己胸口上,那里面也许有了内伤。可是高度的紧张使她竟一直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 胡小明赶紧屏住了唿吸,轻轻侧过身体,让胸部放松一点儿,好缓解一下疼痛。 就在她的脸刚刚侧过去的瞬间,就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胡小明的心勐地一跳!她眯起眼睛,悄悄寻找这束光线的来源,结果发现是那个立在墙边的穿衣镜。 再仔细一看,胡小明有点儿吃惊:她现在在床上的体位,正好可以从镜子里完整地看到那幅《裸体的玛哈》! 国外侦探小说里的那些类似的情节,一瞬间都涌进了脑袋瓜儿。这里面,难道又暗藏着什么玄机? 一个晚上强烈的恐怖剌激,使胡小明对墙上的油画禁不住地胡思乱想了一通,可她接着就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疑。她明白,在这种时候,最不能做的蠢事就是:自己吓唬自己。于是,她试图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情绪立即就缓和了。 这个男人!居然每晚躺在床上从两个角度欣赏一幅裸女图,简直不可思议。 一时间胡小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可是紧接着,她就感到自己刚刚在床上舒展开的肌肉突然绷紧了。因为镜子里的玛哈脸上已经露出了隐隐约约的蔑视,再仔细看,竟又是仇恨的表情。胡小明不由得“唿”地从床上坐起来,那裸女却又对她视而不见了。 她的心在胸腔里一拱一拱的,过度飢饿的胃,这会儿一阵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她安慰自己说,可能是由于过度紧张和疲劳,产生幻觉了。 胡小明不能不又想起楼下那个她一直在竭力试图忘记的女人。现在她知道自己又失败了,那个女尸的存在是不容忽视的,胡小明要想跟她同处一个小楼,那就必须时刻把她放在心上! 是的,一想起楼下的场面来,胡小明就觉得自己好像与那女尸相通。所谓的通灵她是不信的,可是此刻的特殊气氛,使她从前的许多信仰和观念,都发生了毫无察觉的变化。她是该好好想想,该怎样安顿这个倒霉的女人了。 胡小明这时候真的好想打电话给“110”啊!可她不能!她现在是有口也说不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女人到底是谁害的?她既然一直在这里,为什么不早点儿报警?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小问号,每一个都可能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实在不想再累了!她只想等天亮,完整地从这座充满是非的小楼出去;只想等阿英来救她,然后由阿英去解释一切吧。 房间里的灯照着墙上的裸女画,胡小明不敢再从镜子里去看她。她现在转过身来,仰在床上看着她,只见那平和安祥的目光是那么迷人。 第37页 还是不去想楼下了吧!胡小明自己对自己下了这道指令,然后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幅画。 席梦思很软,贴在身上暖洋洋的,好舒服。胡小明觉得自己渐渐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胡小明正在芬兰浴室里,蒸气把周围的一切差不多都淹没了。 她情绪低沉,好像闷闷不乐,一边若有所思,一边自我欣赏着肌肤,用漂亮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脖子、胳膊、小腿。 突然,她的肩膀上多出了一只手!胡小明吓得一动不敢动,她的眼睛偷偷斜过去看,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从手脖的地方开始,那手的主人整个都隐藏在浓浓的蒸气里,胡小明只能看到那只手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抚摸,看上去是那么熟悉,似曾相识。 那不是裸女玛哈的手么?丰满多肉,细腻柔软,跟画上的一模一样…… 胡小明想把那只“不速之手”拂去,可是她感觉自己的手就像没有长在自己身上一样,此刻竟然没有一丝儿反应。 她急出了一身冷汗,这时那只手突然变成楼下女尸的手了,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僵硬着,好像医院里常用的人手标本。 第15章 与尸共眠(2) 胡小明想唿救,可她猜不出浴室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她只好一点点地往旁边躲去,试图甩掉那只可怕的手。 她越躲,那手就越是跟着她动,终于摸到浴室的门了,胡小明拼命拉开门,沖了出去。 “嘭!” 浑身的伤处都被狠狠地剌激了一下,好疼啊。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白色,胡小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跌到了地板上。 她抬起头,面前正是墙上那幅《裸体的玛哈》。那只手安静地呆在玛哈自己的身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胡小明满脸是汗地喘息着,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玛哈的手在她的眼里一会儿幻化成女尸的手,一会儿又变成木乃伊的手,使她有相当一会儿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梦境,还是回到了现实。 可是舒适的芬兰浴室不见了,她正被噩梦拉回到庄园小楼骯脏的地板上。 残酷的现实又横陈在她的面前。 有一瞬间,胡小明非常生气。她想把墙上的油画扯下来扔到一边去,免得它总是逼迫她产生一些令人不快的联想。可是那幅画的上面落了太多的灰尘,胡小明懒得动手。 她就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丝绸睡袍,往那画上一蒙,问题总算解决了。 现在,胡小明坐在床边,不敢再躺下了。 她看了看挂钟,3点了。 阿英那边儿还没有一点儿消息。 胡小明茫茫然地对着墙壁,想像阿英此时此刻的处境,也许,她一个人正在跟黑帮周旋呢!是在山里,还是在城里?在海上还是在陆地?阿英的本事可比胡小明要大得多了,她会飞车,会游泳,又会攀登,上天入地都难不倒她!绝不会像胡小明这样狼狈不堪的。 而且,她身上还有枪,关键时刻可以自卫。 胡小明这时候真想有一把枪啊。如果不是阿英不准,说私藏枪枝违法,她是绝不会拒绝阿泰送给她的那只小口径手枪的。 阿泰刚刚认识她的时候,每次来看她都要带一样礼物,一次带来的就是那只小手枪。他说国外女人身上配枪很普遍,这小东西既好玩儿,又可以防身。 可是阿英见了那东西之后,却严肃地劝她赶快上缴,“有我呢!你要这玩艺儿干什么?别惹是生非。” 胡小明开始在心里埋怨阿英没有远见,现在她如果有一支枪,就根本用不着这么紧张了。 她赌气地想,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就一定要弄支枪带在身上,以备万一,绝不听阿英的。 还说要保护我?现在这种时候需要她了,可她在哪儿呢?哼! 又看看挂钟:才3点零2分。 天哪,怎么过得这么慢啊!胡小明觉得那挂钟一定是出了问题,又看了看手机上的电子时钟,也是3点零2分。 她胡思乱想了那么半天,才过了2分钟?不可能的!照这个速度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天亮啊? 阿泰这个傢伙,一定在偷偷笑吧?说不定他还以为她已经死了!那辆黑色皇冠车,也许正是他的爪牙,可是,他老婆此刻又在做什么?也许那个女人才是正在窃笑的人,阿泰说不定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儿,胡小明心里就有一股复杂的感情涌上来,她差一点儿就起了给阿泰打个电话的冲动。可她明白,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开着手机睡大觉的。 浑身疼痛,疲惫不堪,满心惊悸,使胡小明感到非常想念一个人。 可这个人不是阿英,也不是阿泰,那么他是谁呢?在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感到失望之后,胡小明真的想念这么一个朦胧中的人,可她仔细想想,其实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是自己为了寻找寄託,而在心里面“凭空捏造”的一个虚构形象。 但是她的确太需要这么一个人供她想念并寄予某种感情。这样,她才觉得有了依赖,才觉得有个可以期盼的人,陪她熬过这漫漫长夜,排遣这无尽的黑暗。 她感到那个人又的确存在,他身上有一点儿阿泰的影子,还有一点儿丁浩的影子,最后则是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小楼男主人的影子——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他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第38页 这个被胡小明主观臆断地捏造出来的“偶像”,是胡小明此刻心里唯一的精神寄託,她设想,他应该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就像美国大片《六天七夜》里面的男主人公奎恩那样,只要有他在场,什么样的危险都会化险为夷。 睡意又一次偷偷袭上来了。 胡小明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漂浮在波涛中的小船,随波逐流,身不由已。她的眼皮不自觉地打着架,面前的房间变成一片白花花的汪洋。 胡小明坐在办公室里,丁浩走过来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胡小明,然后神秘地凑到她耳边说:“我没讲错吧?不要惹那些惹不起的人和事,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什么意思?” “你被人追杀呀!知道么?那是黑社会的头目李子然干的。他刚刚保外就医。” “你是怎么知道的?看样儿你一定是他的帮凶啊!” “冤枉啊,我要怎么对待你,才能感动上帝呢?” “你认识李子然?” “我……不认识!” “李子然给了你多少钱呢?” “你胡说什么?” “那么……我去海岛的事是不是你报告李子然的?” “我怎么知道你去海岛?是阿泰告诉他的!” “咦?你怎么知道阿泰的?” “这种桃色事件还能瞒得过别人?”丁浩有些愤愤不平,又有些幸灾乐祸。 胡小明的心里“嘭”地一下跳了一声,她跟阿泰的事难道真的路人皆知了么?阿泰居然把她出卖给了李子然? 她气愤地想离开办公室,可是丁浩突然不见了。只见在办公室的玻璃门后面,阿泰的鼻子在玻璃上压得扁扁的,正在外面狰狞地盯着她冷笑。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胡小明拼命用手砸玻璃,可是手疼得要命,玻璃门却纹丝不动。 门后面的阿泰又变成丁浩了。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她,就像被谁施了魔法。 她在玻璃门里闷得快要发疯,回头一看,整个办公室里居然一个人影儿都不见了。她再也没有勇气回过头去面对那个毫无人性的丁浩了。 胡小明吓醒了,发现自己正坐在卧室的地毯上。身后靠着的是光秃秃的席梦思。 刚才的梦境还在她脑子里散发着丝丝寒气。她想起丁浩在梦中讲的话,说是李子然在追杀她,她知道这李子然就是那个被保外就医的黑社会头目。这个梦是暗示她确有其事呢?还是仅仅因为她过度疲劳,做了个毫无根据的噩梦? 胡小明觉得十分困惑,心里的恐怖有增无减。 她想起那张在扫荡黑社会行动的现场拍下来的照片,上面的前景是混乱地冲上前去的几个干警,他们的动作非常急促,在画面上划下了一条条虚线。而在远景中的一座小楼的侧角上,一个黑影正在往黑然的胡同深处走去,他的脚步迈得很大,而头部却有一半侧向摄影师方向,那是他回过头来张望之后还没来得及完全回过头去,就被拍了下来。 胡小明看到这个黑影儿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在那种地方怎么还会有这么一个胆大的路人,不避一下枪弹,而急着逃离现场? 当她把照片交到市公安局刑侦处之后,连她自己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张小小的照片会一下子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3点10分。 时间简直慢得要死。 胡小明的眼睛下意识地在房间里寻找什么。她从穿衣镜里看到了她想找的那个东西:那幅油画。现在,它被一件白色的睡袍罩着,上面的两个角方方的,看上去好像里面被罩着的是一个神秘的木头盒子。 奇怪的是,现在虽然已经看不到画面上的人物了,胡小明的想像力反倒被蒙着的画激发起来!她坐在那里把画上裸体的玛哈身上每一个细节都回顾了一遍,因为那一切就像楼下女尸一样,都已经牢牢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就像隔着睡袍能够看得到玛哈的肉体一样,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得到楼下女人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她松松的屁股蛋,舒展着的后背,一只垂在沙发边缘上的有点儿干巴的手。当然,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只没有了高低起伏,完全模煳成一片的红色的头。 对了,她是长头髮还是短头髮呢?好像是短的,因为那个头看上去很圆,就像一个男人那样。 那女人漂亮么?不知道。可是她看得出来,她的体形是相当不错的。如果变成一个女鬼,要用背影去迷惑人,还是有一点儿资本的。 胡小明想像着那女人慢慢从沙发上爬起来,坐着愣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就站立起来。像一阵风儿般往楼上走来。她的腰肢轻摆,走路的样子非常好看,可是却看不到她的脚与地面接触。 可惜的是她没有穿衣服,没有穿鞋,而且头髮是鲜红的血色,看上去有点儿怪怪的。 女人上了楼,直奔胡小明所在的卧室而来。她敲响了房门:“哒哒!哒哒!” “谁呀?”胡小明在门里应道。 “我。” “你有什么事?” “想借你的衣服穿。我的衣服丢了。” “可是我也没有衣服穿呀!” 第39页 “那你给我点儿水喝吧,我的血都流光了。” “可是我没有水呀。水都在楼下,你还是回到楼下去喝吧。” “我一个人在楼下害怕,你让我进去吧。你的房间里暖和吧?” 胡小明就开了门,一个没有头的女人径直走了进来,胡小明只看到她前胸两只丰满的乳房,像示威一样地一耸一耸,上下跳跃着,表明她是有生命的。 胡小明突然觉得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有无数虫子在蠕动。她不敢再去看那女人,谁知那女人居然在她的身后大大咧咧地说:“哎呀,这个房间太亮了,我看不见,关灯关灯!” 忽地一下,胡小明就从席梦思边缘上抬起了头,她眨着又痛又涩的眼睛,摇了摇胀痛的头,在房间里搜寻着,面前并没有什么无头女人。可是她的胃却一阵阵地痉挛着,这是长时间飢饿和高度紧张的结果。可是刚才那个可怕的梦还歷歷在目。 她想起女人说的话:“我的衣服丢了”,“我的血流光了”,“太亮了看不见,关灯关灯”,这分明都是鬼话连篇。这些平常如果听到老太太们凑在一块儿神秘兮兮地胡扯,她就要在一旁嗤笑的鬼故事,居然被自己在梦里描绘得有鼻子有眼睛,好像自己具有那种所谓“通灵”的本事。 胡小明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她又想起刚才无头女人说:“我一个人在楼下害怕,让我进来取暖”之类的话,她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她说不清自己想听什么,女人的脚步声?唿吸声?说话声?这些显然都不可能有,因为她只是个鬼魂。 “咝咝……”胡小明突然就听到了一阵怪声音,从楼下传来。再仔细听,一会儿在大门外的院子里,一会儿又好像就在她的窗户外面。 那是什么声音呢?树叶的摇动?树枝在风中被吹响?还好像是一个恶作剧的人,在吹那种鼓励小孩子撒尿的口哨。 第16章 与尸共眠(3)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她瞪起了眼睛,竖起了耳朵,想弄明白声音的来源。 整个小楼里面静得像一座坟墓,她越是紧张地听着,越是听不到什么声音,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好以耳鸣为结论,放弃了。 除非是那些想要她命的人追到了。否则,会有什么呢?不会是楼下那个女人又活过来了吧?胡小明想到梦中她说的那些话,分明是一个鬼才有的感受,活了是不可能的!可梦又怎么可以相信呢? 胡小明真想从衣柜里拿一件衣服送下楼去,盖在那个可怜的女尸身上。可是她在冲动过后,马上就后悔了。她甚至连从床边走到衣柜那儿去的勇气都没有。她承认,自己只是一个俗人,这种时候让她一点儿不害怕,在黑暗中去给一具女尸送衣服,那是根本办不到的。 这就是与一具女尸同处一室的感觉。 胡小明想,如果活着出去,讲给别人听,一定比什么样的鬼故事都有可能吓死人。 胡小明不停地看表,可是时间好像故意在跟她作对,老是不慌不忙地赖在原地不肯走。从上一次看时间到现在,中间不知不觉打了几个盹,还做了几个梦,也不过才3点30分,这20分钟就好像平常的几个小时那么长。 阿英的电话还是没来。 胡小明实在猜不透她究竟在做什么。难道是出了危险不成?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自己今晚也就在劫难逃了。 肚子里发出阵阵哀嚎,那声音的惨烈,就好像里面发生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似的。若是在平时,淑女胡小明会为这令人斯文扫地的声音感到无地自容的。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想起了小时候看小说《战斗的青春》,里面描写一个游击队小战士。深夜急行军时又困又饿,小傢伙边走路边打瞌睡,还做了一个色香味俱全的梦。说是到了房东大娘的家里,大娘端上来一盆热气腾腾的葱花饼,对他说:“快趁热吃!”他刚要吃的时候,却被一个战友的枪桿子碰了头,疼醒过来还在埋怨:“嗨!你早不碰晚不碰,我正要吃葱花饼呢!” 胡小明真想也做一个同样的梦,哪怕仅仅是一个梦也好啊!可是她不敢再让自己打瞌睡了。她得提防着点儿,现在距天亮还有不到两个小时,这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如果阿英没有说错的话,追踪她的人很可能就在下面这段时间里出现! 睏倦不停地袭击着她,一会儿感到胃疼,一会儿眼睛发花,一会儿耳朵又响。胡小明知道自己可能是在发烧,她心里非常恐慌,害怕真正的危险来临时不能及时发现,又不能正确地判断,那可就惨了。 她像小鸡叨米一样,坐在地板上,前仰后合地抵御着睡意的进攻,一面不停地看时间。 3点33分……35分……36分。 时间像一头被拉上屠宰场的老牛,不肯痛痛快快地往前挪半步。胡小明不甘心就这么跟在时间屁股后头干着急,她就把昨天下午以来的经歷又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她想知道,海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股长的影子又浮现在胡小明面前。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人捉摸不透。特别是胡小明在洗澡的时候,他躲在没有发动的汽车里,胡小明感到这里面一定有点儿问题。 在海堤上接到阿英的电话时,她那急促地命令胡小明“赶快掉头回去!”的话,还不时响在胡小明的耳边。 第40页 胡小明深知,阿英是个不动声色的女人,她好像专为从事这一行所生。平时不管遇到什么危急情况,她都能从容不迫,应付裕如。能让阿英这样老练沉着的人表现出紧张情绪的,情况一定不同寻常。 记得她头一次来海岛时,阿英就给她讲过岛上的情况。由于毗邻香港,岛上的黑社会活动十分猖獗。这些人涉足岛上的各行各业,尤其是港湾一带的汽车走私案,多数由黑帮操控。 这些人平时以做生意开工厂的老闆为勒索对象,强收保护费,看场费,强买强卖,还时常制造一些谋杀和枪击事件。就在阿英刚到岛上的当天晚上,岛上最大的海产品加工企业的老闆,在酒巴大门口坐在自己的汽车里被当头一枪毙命。 当时胡小明真替阿英捏一把冷汗:“你可要当心,千万别轻易得罪这些人!” 谁知阿英却蛮不在乎:“哼,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胡小明的好奇心驱使她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阿英却一脸神秘:“这个,暂时保密。以后你会知道的。” “什么意思?我又不会出卖你!”胡小明不以为然。 “你不明白,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阿英说。 “我怕你一个人在岛上有危险。应该让我跟你分担一点儿。” “嗨!你呀,把走私的事揭一揭,就是帮了我了。” 就这样,胡小明扮成一个外来的旅游者,对海上走私情况进行了暗访。结果发现,海岛上的汽车走私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程度。 第一天,她在一处偏僻的渔村转悠的时候,就惊讶地发现,那简直就是一座海边的微型城市。家家户户都有一座漂亮的小楼,外形设计和所用材料都是大城市里才能看得到的。 胡小明凑到村里去一看,临近水边的住户几乎家家门前都有一个高大的长方形铁架子,立在水泥砌成的小码头上。那是一个像国外影片里的简易绞刑架似的门形的东西,上面挂着粗粗的大铁链和人头那么大的滑轮。这就是走私船卸货的“土吊车”。一辆辆从海上走私来的小汽车、摩托车、一箱箱的光碟、一桶桶的柴油就从这里被吊上岸。 在渔村的街头一过,一排排的小商场十分引人注目。那些商场一个个门面不大,里面却摆满了漂亮的进口牌子的男女用摩托车,各式照相机,录相机和彩电、音响、vcd机,甚至连国外的违禁书,性器具都一应俱全。 胡小明刚走出几步,就已经被三四个小贩拦住问“摩托车要不要?便宜!” 女用摩托车,价格仅仅是城里的二分之一,照相机的价格就更像是买一只玩具一样。 现在她明白了,报社里就有不少人每每要来岛上转转,花很少的钱,买点平时在大商场里不敢问津的进口电器。在城里,每有内地的客人来往,都要专门安排时间,带客人去岛上採购,买的都是这种小店里的东西。甚至有的内地客人一进城就对东道主提出要去岛上看看:“听说你们这里的进口东西特别多,特别便宜?” 胡小明对那些五光十色的小商品真是有点儿垂涎啊,可是她没有买。她怕阿英看了不高兴,阿英就是搞缉私的,见了那些东西会怎么想?再说,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 “我不要这些,”胡小明故作不耐烦地对一个摩托车店的老闆说,“我要汽车,听见了么?你有没有汽车卖给我?” 那老闆仔细打量了一下胡小明停在路边的白色本田,又像x光透视一样把胡小明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这才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要多少?” 天哪!要多少?听口气,这个岛上的走私汽车已经不是普通的规模了。 在岛上转到第二天下午,胡小明终于在摩托车店老闆的引领下,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进了一间外观看上去很像是储藏海产品的冷库那样的铁皮房子。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后,里面一排排崭新的汽车让胡小明大开了眼界。丰田、凌志、宝马、甚至还有好几辆奔驰车。 车库里,有三四个男人陪着她参观。这些人都是货主,看样子这仓库是岛上一个最大的走私车窝藏点,多人共用一个仓库。 胡小明直觉得眼花缭乱。 她自己开着的本田,就是年初市里罚没拍卖的走私车,当时给了报社新闻部几台的指标。胡小明挑了这台白色的本田车,是因为她觉得它轻盈漂亮,有女性气息。 可是现在这里停着的这些车,岂止是漂亮啊! 喜欢汽车的人,永远都会把眼睛瞄向更漂亮的、更高档的,胡小明也不例外。见到胡小明眼睛里流露出的一丝抑制不住的垂涎情绪,在场的几个车主都在竞相介绍自己的车,极力向她推销。 胡小明哪里有心情听他们报价,可是她还是装作很内行地仔细听着他们介绍,并偶尔在手心记下他们报出的价码。为了不引起众人的怀疑,她不敢拿出笔记本。 如果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暴露了,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去了。甚至可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胡小明已经听阿英介绍过,她知道这岛上的黑势力有一张织得相当严密的网,走私是岛上的一块大肥肉,当然也是黑社会控制的主要目标。为了保护既得利益,他们会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地对付来自外界的一切干扰。 第41页 把一个企图剌探军情的女记者扔进海里餵鲨鱼,这可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胡小明表面沉着冷静,暗地里却是冷汗浃背。 只要拿到了证据,就可以一举端掉这个岛上的走私团伙。那时候,胡小明就谁也不怕了!新闻记者的责任感和即将到手的成就感,鼓舞着胡小明,给了她一个天大的胆子。 可是事情远远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简单。 关于岛上走私猖獗的暗访新闻发出之后,居然引起了上面如此的重视,这是开放以来所没有过的。当初曾对她这篇报导赞赏有加的报社领导,这会儿突然感到问题严重,他们承担不起了。于是他们想挽回点影响,大事化小。 可是事儿已经捅了出去,覆水难收啊。 工作组即将进驻这座城市,一旦对岛上的调查工作迅速展开,胡小明手里所掌握的大量第一手资料就是他们的可靠依据。所以,她的存在,就是对那些人的最大威胁! 胡小明有点儿后悔,当初她真不该听阿英的,盲目地把自己卷进这桩要命的案子中来。现在,不仅害得自己这么狼狈,很可能还连累了阿英。阿英此番的神神秘秘,躲躲闪闪,一定也和这件事有关。现在好了,她和阿英被人家分为两个孤立的个体来“各个击破”,而她们又都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胡小明想起自己扔在海景轩房间里的提包和衣服。如果她的敌手发现那是她用来迷惑他们、拖延他们的时间的,恐怕也应该知道她胡小明既是阿英队长的好朋友,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 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呢?他们会拿出牛刀来杀鸡——用更狠毒的手段来对付她! 想到这儿,胡小明浑身又不由自主抽紧了。现在,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3点40分。终于又熬过去了4分钟! 胡小明发现了一个好办法,思考问题可以让她临时战胜恐惧,让她不自觉地把楼下那苍白的女人忘掉。这个与尸体相处的不祥的夜晚,也许很快就会被打发过去。而时间每过去一秒,她也就离即将到来的挑战更近了一步。 第17章 窗外鬼影(1) “老闆!我们现在进入永州境内,距离交货地点只有三百公里。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天亮前找个安全地方再换一次车牌,然后将车队化整为零,每隔一刻钟发一辆车。” “是!接车方已经准备好。” “华仔,关键时刻到了,看你的本事了!” “老闆放心!有我在,就有车在!” “我不要听这个,我只要看到你们安全返回!” “明白!” 胡小明果然开始出现明显的发烧症状。 刚才还觉得冷,现在却又不停地冒汗。她坐在床边,头靠在席梦思的边沿上,眼睛还强睁着,可是脑子里却已经在煳里煳涂地做噩梦了。 她梦见自己躺在床上,盖好了空调被,想好好睡一觉。她太困了! 刚躺下来,把身体藏进被子里,却赫然看到窗帘忘了拉好。她连忙起来拉窗帘,可是又发现窗子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窗帘。玻璃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反正天也黑了,谁也看不到谁,算了,没有窗帘就没有窗帘吧。 于是重新躺下来想睡。 睡意一下子把她笼罩了。朦朦胧胧间,她感到窗前好像有个影子在晃动,惊得她立即睁开了眼睛,影子没有了,可是窗户却是开着的。 胡小明的睡意被吓得跑了一大半,连忙爬起来去关窗户,这才吃惊地发现窗户的插销全是坏的,根本就插不牢! 恐怖顿时像一股潮水,漫上了她的全身。 这下子她的睡意全无,光着脚丫儿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急着想找一个能把窗户挡住的东西。 可是找来找去,没找到一样满意的东西,直累得她精疲力竭。这时候,她突然又看到窗户玻璃外面赫然站着一个男人,那人好像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可是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胡小明看,却一言不发。 那人的面部表情非常平静,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表情。有点儿像王股长看她时的表情,又不太像。那表情有点儿熟悉,但再一仔细看,又十分陌生。 胡小明魂飞魄散。她拼命冲上去,用手拉住了窗户拉手,以抵挡外面那人随时可能闯进来的动作。奇怪的是,这个动作非常吃力,不到一会儿功夫,她的全身力气就都用完了,再也顶不住了,她的心像一只剥了皮的桔子,无声无息地碎成了几瓣儿。 觉得自己已经死定了的胡小明,用垂死的眼睛再去看时,窗户外面仍旧黑乎乎的,竟然什么也没有。但她再也撑不住了,瘫在窗前。 她不敢再睡。可是偌大一个房间,却没有一处可以安全藏身的地方。胡小明觉得自己整个暴露在窗口面前,不论外面突然出现什么恐怖的场面,她都只能听天由命。 最后,只好战战兢兢地拉过被子,自欺欺人地蒙上头,而她的脑子里还是有个男人,就顽固地站在窗前,死死地看定她。 胡小明满头大汗地醒来,发现自己坐在床边,靠着席梦思的边缘做了那个可怕的梦。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马上去看窗户,见到窗帘还是拉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梦境中那种四顾无依,整个人都暴露在漆黑的窗口的可怕情形,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把它黑暗的影子悬在她的头上。胡小明觉得浑身瘫软,连抬头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 第42页 她不知道自己病了,只以为是整个夜晚折腾的结果,她想,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4点了。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胡小明感觉到希望正在一步步接近她,只要阿英有了消息,她就可以安全了。 可是现在,她还不能放松警惕,那个时刻潜伏在她四周的危险,也许正一步步地在逼近。 胡小明挣扎着站立起来,她想活动一下自己那僵硬的腿和脚,试一下有了危急情况还能不能应付。脚上的血泡和腿上划破的地方已经开始红肿发炎,一阵阵地跳痛。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要掉下来一样地疼痛难忍。 她的脚一落在地上,就钻心地剌痛。可是她强迫自己咬紧牙关,在地板上走了几步。热汗立即滚落下来,她不得不停下来喘粗气。 就在这时,楼下大门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胡小明清清楚楚地听到,有人走到胡小明所在的卧室的窗下。然后又慢慢走到旁边的窗子那儿。 她急中生智,立即关掉了电灯,然后,悄悄揭开窗帘的一角,偷偷向外探看。 只见一个黑影儿已经从斜面的瓦檐上慢慢地爬到二楼的窗户上来了! 胡小明下意识地飞快扔下手中提着的窗帘,接着,她就听到一件工具在撬窗户的声音:“咯吱吱”,“咯吱吱”。 现在,她同那个黑影仅隔一层3毫米的玻璃!可是胡小明并没有像从前那样过分紧张,她知道窗户的里面还有一层防盗网,那傢伙要进来,即使有必要的工具,没有十分二十分钟也根本不可能。 她在黑暗中一步步地退到门口,在摸索中摘下安全链,打开了房门。 胡小明还没有想好究竟应该逃到哪里去,她在门口只犹豫了那么一下,就反掩住房门,往楼下走去。如果那些傢伙这样急于进来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们一进来,她就逃出去!而往外逃的出口都在楼下,一个是卫生间的窗户,一个是被那一男一女打破了的那扇大厅里的窗户。 此刻,她已经顾不得对大厅里那具女尸的恐惧,她沿着楼梯悄悄往下挪动。刚走到楼梯转弯处,就听到卫生间里有一阵响声,好像是一个人已经从窗口跳了进来。 胡小明距离楼上和楼下都还有一小段距离,这真让她上下两难。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顺着从楼梯上向下走的惯性,两级一格地跑了下来,在楼梯扶手的尽头那儿顺势向后一拐,就躲进了楼梯后面。 几乎就在同时,她听到卫生间里的那个人一熘烟儿地跑上楼去了。 胡小明搞不准后面还会不会再有人跟进来,她仄起耳朵仔细倾听着。院子里好像还有声音,是那种从瓦上面攀援的声音。 胡小明感到头上的热汗流下来了。 她在黑乎乎的楼梯后面急得转了几个圈子,一只手无意中触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锁头,个头儿很大的那种,通常像这样的小楼,是不该用这么粗劣的材料的,这东西应该在一些仓库的大门上挂着。 对了,仓库!这楼梯后面一定是个装着杂物的仓库,里面堆着一些用旧了的扫帚、铁锹、拖把、破烂桌椅之类的东西。 胡小明不假思索地一摸,那个根本没有锁上的大锁头是挂在门上的。门比正常的房门规格小了许多,仅够一个人弯了腰钻进去。 胡小明在黑暗中摸着往前走,还不到五米远,就一脚踩空,从一段阶梯上滚落下去。 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可是身体一动也动不了,胸腔里的疼痛像插着一把刀。她摸了摸,胸前挂着的手机还在,只是上面已经没有了网络信号,只能看到时间: 4点10分。 胡小明急了。热血一个劲儿往头上涌来。这个仓库居然这么大,而且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现在她躲的地方是否安全?那些人会不会追到这里来?仓库还有没有另外的出口?这些个个都要命的问题,把她的脑袋沖得一炸一炸地疼! 胡小明感到鼻子和嘴里都是尘土的味道,好像刚刚吃了一顿尘土的晚餐。头上、脸上、脖子上,都挂满了一条条的蜘蛛网,又痒又难受。 现在她感到非常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下面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她只能藉助双手,在周围乱摸一通。她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根本摸不到四周,站起来也够不到天棚。这说明她所处的地方很宽敞,应该是像一间房子那么大。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往前摸去。 这时,胡小明突然隐隐听到她的头上有脚步声传来。“嗵嗵嗵!嗵嗵嗵!”是有人从楼梯上跑下来。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僵在原地,仄耳听着那些人的脚步从大厅的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回到这头,可以想见,他们找不到胡小明是多么的气急败坏。 那些声音突然间嘎然而止。 胡小明想像着他们看到大厅里沙发上的女尸时的吃惊表情。他们一定在纳闷是谁捷足先登,替他们除掉了心腹之患。 胡小明真希望他们把那女人当成她自己,然后就此取消行动,班师回朝,邀功领赏去了。 可是她知道缉私队的王股长是认识她的。他那不动声色毫无表情的脸,一直浮现在胡小明的面前。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些人一定是由这个王股长带来的,他会一直盯着她的行踪的,就像在海景轩院子里那样。 第43页 那么,那个血淋淋的女尸的头是个短头髮这样的细节,他一定会注意到了?这会儿,胡小明为自己一贯引以为自豪的长髮而感到懊恼。没想到在这种时刻它可能会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头上的脚步声在慢慢往她所在的地方挪动。好像两个人,也好像是三个人,他们好像在犹豫不决,一时拿不定主意。 胡小明意识到他们是在寻找她的踪迹!她的头皮发紧,双手在黑暗中四处乱抓,但是一点儿收穫都没有。这时候,通往门口的小门那儿突然白光一闪,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儿。一支手电筒从台阶上面往里照了几下。 胡小明藉助那光亮瞬间把仓库里面看了个清楚,原来这是一间同普通房间一样大的地下室,就在她左前方有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纸箱,大小样式完全一样,有几十箱那么多,一直码到了距天花不远的地方。 在她的右边,有一些用过的旧木箱,大小不一,胡乱堆放着。 手电光没了,可是大厅里的灯光还透过门缝淡淡地照进来一缕。胡小明迅速躲到纸箱垛的后面去,可是那些纸箱好像很轻,一碰就摇摇欲坠。想爬到上面去几乎不可能。 门口有脚步声从阶梯上下来了。 来人手里摇着一只电筒。胡小明听到外面有人压低了声音在问:“里面有什么?” “还没看清!”走进来的那人边回答边往里面探看。手电光在纸箱堆上扫射,胡小明惊恐的眼睛就在纸箱的缝隙里看着他一步步移过来。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不知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鬼神不怕。 她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了,尽管这是个作家们一直用来形容歹徒的词儿。她已经想好了方案,只要那傢伙胆敢过来,她就要吓他个屁滚尿流。要知道,大厅里的那个女尸刚才已经吓了他们一跳了。 胡小明屏住了唿吸,她的手紧紧抓着一只低箱,像冻僵了那样弓着腰站在阴影里,准备着下一秒要做的动作。可是那个男人突然把手电照向来路,嘴里嘟哝道:“这种鬼地方会有什么宝贝?” 男人出去了,四周又陷入一团漆黑。胡小明松了一口气,她刚想就地坐下休息一下,可是光线一亮,又有人进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 “他妈的,这里边这么大呀?”走在前面的男人吃惊地说。 “好像是他以前专门放货的地方。”跟在后面的一个说。 “他肯定把东西藏在这儿,这地方从门口看,谁也不会注意。” “可能。往里边看看去。” 这两个人里面显然没有刚才已经进来过的那个。而且,听说话的声音,三个人都不是王股长。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边用手电到处乱照边往里走,离胡小明越来越近了。 “打开纸箱看看!” 说着,两人就在胡小明藏身的地方站住了。 男人身上的呢古丁味道和汗味儿一阵阵袭过来,他们的唿吸粗重,听上去非常野蛮。 胡小明连喘气都不敢,她躲在最里面的墙角上,前面是纸箱垛,距离那两个人只有一步之遥。 只听“哗啦”一下,一只纸箱被打开了。“哗啦!”又是一只。 胡小明听到纸箱里的东西被从里面扔出来的声音,“叮叮噹噹”,好像是瓷器。有的被摔碎了,发出脆响。 纸箱被一只一只,接二连三地打开,又扔到一边去。纸箱每被打开一只,胡小明的心就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一下,那滋味真是难以形容。 “他妈的!全都是这些破烂!” “你说这小子,逃走前能不带上那些东西?”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逃了?我看他根本就跑不了,一定是叫人家扔到海里餵鱼去了!” “那些人可能早把他这儿翻了百八十遍了!要不杀他干嘛?” “也不一定,那帮傢伙不一定找得到。” 胡小明越听越煳涂,她不明白他们说的“那傢伙”指的是谁,难道是这座小楼的主人?还有“那帮傢伙”,又是什么人? 难道小楼的主人已经被杀?就是因为他们正在寻找的什么东西么?那是个什么东西呢?值得为它而害命? 胡小明想起楼上主人房间里被翻过的抽屉和书柜,还有他那没来得及做任何处理的卧室。 看来,这些人显然不是为胡小明而来。他们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找那个“东西”的。 那么,他们是另外一伙人! 两个男人住了手,站在那儿燃起了香菸,吸起来。可是手里的动作还是一点儿也没耽搁。 “今晚真他妈的倒霉,碰上了一桩杀人案!” “咱们得快点儿离开这儿,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怕她干什么?那个女的肯定是情杀。” “你怎么知道?” “这还不简单?连衣服都没穿。” “不一定,我看了卫生间,那女的可能是洗澡的时候被害的。”说话的人吐掉了菸头,“呸……这年头,屁大个事也敢杀人。” “别胡思乱想了,快点儿,把那几个木头箱子再翻翻!” 胡小明站得两腿不自主地打抖。她盼着那两个人快点儿离开地下室,好坐下来放松一下。可是他们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第44页 她用手扶住墙壁,闭上了眼睛,听他们在翻弄木箱里的东西。那些东西也无一例外地被扔在了地上,一会儿是金属声,一会儿是瓷器声,一会儿又是说不出来的声音,类似一些结结实实的木头墩子砸在地上的声音。 “真他妈的,这傢伙弄这些破玩艺儿干啥用?” “这都是些运货时候伪装用的水货(仿制品)。” 胡小明渐渐听明白了,原来这是两个走私文物的傢伙,讲的都是关于海上走私文物的行话。 她现在明白小楼主人的身份了:一个走私文物的傢伙,难怪他的书架上那么多关于考古和文物研究方面的书!还有他卧室墙上那幅《裸体的玛哈》,那武装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和门。 那幅画!对了,那画的后面一定另有干坤,镜子里的玛哈,也绝不会像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只是为了在两个角度欣赏那个外国裸女的体态吧? 地下室里充满了热乎乎的汗臭味儿。那两个男人东翻翻西找找,没完没了地折腾,好像不挖地三尺不甘心似的。 “你上去找一只铁锹,我看这个地方的地面有点儿问题。”果然,那个领头的男人边把那些木箱子扔到一边,边对另一个说。 很快地,两只铁锹“叮叮噹噹”的挖土声传了过来。胡小明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被震得轻轻地颤动。 她悄悄地探出头来,想看看他们究竟在挖什么,可是在一束可怜的手电光的映照下,除了两条黑影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动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如果地下还挖不出来他们想要的东西,下一步会是什么?他们也许还会来把这一堆纸箱一个一个全部都打开。胡小明躲在纸箱后面想着,心里一阵阵发凉。 干脆,趁机逃出地下室吧。可是,门口那里或大厅里还有第三个人在,怎么办呢? 胡小明探头一看,地上已经堆起了小山一样的黄土,两个挖土的人站在那个被他们挖掘出来的坑里,只剩了半截身子露在外面。 铁锹的铲土声越来越弱,终于听到其中一个人说:“有东西!” “轻点儿,轻点儿!”领头的那个十万火急的样子。 “好像是……衣服!”说这话的人声音有点儿异样。 “快看看里面包的是什么?” “……我操!呸——!”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厌恶和恐怖。 “他妈的!这个王八蛋原来躲在这儿呢!我没猜错,他真被人家给做了!”领头的男人失望里带着几分揶揄。 “真噁心,今晚咱们处处不顺!晦气,晦气!” “别埋怨了!时间不早了,快想想那东西可能藏在哪儿?” “都找过了!” 第18章 窗外鬼影(2) “楼上那幅画后面你看仔细了?” “那个暗箱是空的。也没有夹层。” “……他妈的!我再去看看!你,把这些纸箱子一个个全都翻一遍!” 那傢伙说完就“乒桌球乓”地走出了地下室。 被留下的那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呆了半晌,这才把手里的锹“噹啷”一下扔到地上,走过来翻弄纸箱。 胡小明实在支撑不住了,她从两个人的对话中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一直被她想像成风流倜傥、文质彬彬、才华横溢的小楼男主人,此刻就躺在距她不到三米远的土坑里,已经面目全非,腐败的味道正隐隐飘来。 而这几个疯狂的傢伙,还不罢休,果然没有放过这堆她赖以藏身的纸箱。 那个被领头的强令单独留下来的倒霉蛋,正在没好气地胡乱拆着那些装满破烂的纸箱,故意弄出很响的声音,好像在为自己壮胆。 同一个散发恶味的霉尸相处,肯定比刚才发现裸体女尸要难受多了,胡小明猜得到他此刻的心情。 现在,一个人在二楼的卧室里翻弄“玛哈”背后的暗洞,一个人在大厅里望风放哨,地下室里只有这一个人。胡小明只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时机,可是任脑子乱转,一时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 腐尸的味道越来越浓了。胡小明感到自己要呕了,可是她的肚子太空了,干呕了两下都被她强压了下去。她听到那个傢伙边气喘吁吁地搬箱子,边一口接一口地往地下吐口水: “呸……呸……呸!”。 她预感到那人跟她此刻的感受不会有什么区别,可能也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灵感,事后胡小明还反覆想过,当时的情形真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只记得下意识地勐然朝挡在面前做为屏障的那堆纸箱推去!好像她的手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指挥了那样。 “哗啦!”隔在两个人之间的纸箱突然坍塌下去,在微弱的手电光线斜斜的映照下,胡小明看到了那个正弯腰从纸箱里往外掏东西的男人,他被惊得抬起头来,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那张黑脸就完全变了形…… 僵持了不到2秒钟,那个男人一个豹子扑食——不是扑向胡小明,而是相反,等到胡小明看清楚,他已经逃到地下室的门口去了。 胡小明听到他慌不择路的脚步声,在阶梯那儿乱成了一锅粥,摔倒了又爬起来,磕磕绊绊地窜上了大厅。 第45页 眼前的场面是胡小明想都没有想到的。她的潜意识里只是想试一试,她对这些为了钱财不惜一切的傢伙是不是也怕鬼,心里其实一点儿数都没有。只是昨晚以来,胡小明经歷了太多与魔鬼打交道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沾染了浓浓的鬼气,被不自觉地被裹挟进去了。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胡小明知道他们不是为她而来。他们深夜偷偷摸摸闯入别人的住宅,註定也是一帮满怀恐惧的傢伙。 地下室里恢復了安静的同时又重陷黑暗。 虽然四周充斥着浓厚的恐怖气味儿,可是胡小明的脑子却格外清醒。 这会儿,她的耳朵是全身最敏锐的器官,因为她必须听清楚头上大厅里的动静,以便及时地做出反应。那个失魂落魂的男人逃上去之后,会不会跟其他人讲起他在地下室里“撞鬼”的事?如果那两个人不相信,又要下来察看怎么办? 她开始对自己这一举动所造成的种种后果担心,甚至有点儿后悔。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等着他们发现她,然后再活活把她这个“目击者”灭了口? 胡小明没有听到她预期的声音。 那个跑出去的男人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领了人再下来察看,大概他还是有心理障碍的,可能他对所遇到的事情根本就处于半信半疑之间。他也许会以为是自己胆子太小产生了幻觉,说出来会成为日后别人的笑柄。所以他这会儿正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然后报告说,“地下室里都找过了,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她只听到二楼传来“嘭!嘭!”的砸墙的声音,也许是有人正在对玛哈背后的暗洞或是壁炉什么的大动干戈。 一阵阵怪味儿袭来,胡小明走过去从一只木头箱子上拿过那个男人丢下的手电筒,光柱照射在地下那个被挖掘得一片狼藉的土坑。站在坑沿上可以看到半只人头和一只肩膀暴露在外面,泛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颜色。 胡小明想抓过铁锹把那面目可憎的东西覆盖起来,可是她的手软得连捏住手电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 她走回刚才藏身的地方,找了一处没有倒下来的纸箱堆,坐在靠墙的地方,把自己的鼻子埋在两腿之间,熄灭了手电,耐心地等待着。 楼上的声音还在响着,一下,一下,听起来好像故意在跟胡小明的急切心情做对。她抬起脸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网络信号。这样下去,就要与阿英失去联繫了! 这会儿,胡小明觉得焦急的心情比恐怖也好不了多少。 现在已经是4点半,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世界上许多恐怖的故事,都发生在这段时间里。而一直绷紧了神经等待预期中的故事发生的胡小明,现在却茫茫然不知所措。 今晚的事简直把胡小明弄煳涂了。 在她认为自己最倒霉的时刻,好像还有些人的运气也不怎么好。可他们干嘛非要跑到小楼里来跟她凑这个热闹呀?否则,也许她可以一个人在小楼睡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然后等到天明。 现在,一桩桩一件件,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跟她过不去!最不可思议的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东西却一直没有出现,而她想都没想到的厄运,倒接二连三地不期而至。 想想这整个一个晚上,她都在受着无辜的骚扰和惊吓。胡小明开始埋怨阿英,如果不是她在电话里大惊小怪地让她快点儿离开海景轩,她怎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呢? 当然,她对这座小楼那莫名其妙的痴迷,也是引诱她深夜来此投奔的重要原因。胡小明头一回为自己的耽于幻想,不切实际感到愧悔:简直是不成熟!自作自受!阿英平时批评她时一点儿都没有讲错,她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感情用事,情绪化地自作主张。在与阿泰的关系上,她就是吃了这个亏。是啊,天下的好男人数不清,为什么偏偏要去找一个身负家庭妻儿重任的男人?没有谁得罪你,又为什么偏偏要去抢人家怀里的老公呢? 阿泰的日益狂躁和变态,可能就是因为胡小明让他感到压力和疲惫的缘故。而他那闭门家中坐,却不料祸从天上来的妻子,即使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算不得过分了。 由于某些方面的出众,使得生活中的胡小平一贯自我感觉良好,优越感极强。可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她竟在这么一个恐怖的环境中,宽容地理解了那些她平日绝不可能这样理解的事情,还进行了一番自我反省!胡小明不得不相信,外界的某些特殊事件的剌激,真是具有改变一个人的魔鬼力量。 楼上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胡小明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些人终于要滚蛋了!她唿地站立起来,放在怀里的手电筒“乒!”地一下滑到地上去了。 她刚要弯腰到地上去摸,突然听到地下室的门口有人压低声音紧张地喊道:“里面有声音!” 终于被他们发现了!胡小明脑子“嗡”地一下,眼前金星乱窜。她的手下意识地在黑暗中求助般地一抓,身边的纸箱堆“稀里哗啦”地倒了下去,里面装着的瓷器摔出非常响亮的声音,在大厅里都激起了一阵回声。 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呆了的胡小明,来不及想别的,也不敢乱动,她站在原地,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地下室门口那儿,一点儿躲藏的意识都没有。她好像再也没有这个精力了。 第46页 这一阵待续了足足有5秒种的长长的破碎声平息下来,四周堕入一片死寂。 胡小明的眼睛还在盯着门口,她坚信那地方很快会出现两个或更多的人影。他们手里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或钳子或凿子或是锤子之类,他们用来打开窗户的工具。现在他们要用这些原本并没想到要用来杀人的工具对准她下手。他们不一定真的是存心想杀她,可是他们在激动之下就失手杀了她!她就这样被一伙走私团伙给害了,纯属意外。 胡小明觉得许多事情的确很玄。一些纯粹是不巧的巧合,一些本不相干的人和事,交织在一起,就把一些毫不相关的人给卷进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胡小明竟想要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在大学的时候就有铁嘴之称,在任何辩论中都占尽风头。有一段时间她真想去考个法律研究生或是去电视台做个主持人什么的。她对许多律师和主持人在法庭上和电视栏目中的表现实在不敢恭维。 而且,她的一个女同事就有这种传奇的经歷: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有歹徒从六楼的窗口爬进来行窃。刀子架在脖子上了,那同事还没忘记自己是个记者,居然面不改色地劝告那个壮起胆爬上楼的小偷:“你这么年轻,一失足就成千古恨哪!”那个本来就战战兢兢的外地小青年,被她这种凛然正气所威慑,最后只得放下已经到手的几百元钱,落荒而逃。 胡小明现在就有这种想“游说”的冲动,她甚至已经有了开场白的腹稿。只要抓住这些人的弱点,攻其之短,就可能成功。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门口始终没有胡小明预料中的人影儿出现。 她再仔细一听,整个小楼都一片死寂,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第19章 窗外鬼影(3) 圈套!胡小明的脑子里立即跳出这个念头:这群狡猾的傢伙!他们一定是躲在门外的什么地方静观其变。 这一下胡小明反而为难了。 出去吧?怕中了埋伏,不出去吧?万一小楼里根本就没人了呢?那些人说不定真的被她这一番“闹鬼”给吓跑了呢! 她开始蹲下来摸索着找那只掉下去的手电。可是没个结果,只好一步步试探着往门口蹭过去。 无论如何,她不能在这里面等死。阿英要是打不通她的电话非急死不可!只有到门口附近去,才能把外面的情况摸清楚。 地下室的门在一段台阶上面。胡小明挪到台阶下的时候,就看得到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缕灯光。她细细地盯着那光线足足有两分钟,她在研究那光线里有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忽强忽弱,忽明忽暗之类的——如果大厅里或地下室门口有人在悄悄走动,那缕光线就会产生细微的变化,这是瞒不过她的。 胡小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她的心里还是没有底,她想随手在台阶下面摸一样东西,抛过去试探一下,不曾想一把摸到的却是她刚刚弄丢了的手电筒。 这下好了!有了手电,她就可以与他们周旋一番了!至少,这种无着无落的恐怖感会减轻一点儿。 胡小明又退回到地下室里面,决心与楼上的人相持一下再说。如果他们不敢下来,那正好说明他们也怕她!只要害怕就好对付了。 地下室里到处是被那些人乱扔的纸箱和木箱以及里面的杂物。胡小明小心地绕过那个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埋尸坑,想在里面找一下有没有可以临时藏身的地方。手电在房间的每个角落照过去,到处是那种装货的木头箱子。 突然,胡小明的眼睛停在一只大号的木箱上。这只箱子可以藏人!必要的时候,她就可以临时躲在里面。 那是一只正方形的大木箱,就是刚才被从埋尸的地方挪开的那个,已经被那两人翻过了,里面装着的一些泡沫塑料之类的东西也被扔在一边。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再去翻已经翻过的箱子了吧? 胡小明屏住唿吸,使出全身的力气想将这个箱子拖得离开那埋尸的地方远一点儿,可是却没有成功。那箱子太大、太重了,她实在力不从心。 这么大这么重的箱子,当初是怎么搬进来的? 胡小明突然被自己这个问号吓了一跳:这个箱子一定不是从台阶上面那个门抬进来的!那么这地下室就应该还有一个门,比那个门要大得多的另一个门才对! 想到这儿,胡小明觉得浑身发热,不知哪儿来的精神,她拿起手电就在墙上的每一处仔仔细细地察看起来。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胡小明垂头丧气地坐下来休息。 就在她的头上,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音,类似一个人踮起鞋跟的脚步声。 循着声音抬起头,胡小明张开的嘴合不拢了:原来地下室的天棚是木板的。那木板一条一条宽宽的拼在一起,每条木板有两米多长,揭开木板,那上面很可能是外面的什么地方。最可能是什么地方呢? 脚步声又传过来,是那种皮鞋踩在木头地板上的声音。对了!那一定是小楼后面的木头走廊。现在,有人正在小楼的后面活动,原来那几个人已经出了小楼,可是他们在走廊上做什么呢?难道他们知道了地下室的这个出口?他们正在那儿等待她的出现?可是没有外面人的帮助,她又怎么能从里面顶得起那么大块的木板呢? 等她再细听楼上的声音时,又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第47页 他们是走了还是潜伏在附近等待她出动? 胡小明心里七上八下地矛盾着,呆在原地一时没了主意。 腐败的尸体就在她的身后散发着阵阵阴险的味道,好像放坏了的鱼虾。 胡小明不自觉地想起了来海岛的路上,汽车撞碎了的三个陶罐。想起那一个个骷髅面目狰狞的样子,身上就一阵阵发冷。一个同样的嘴脸,现在就在她的背后偷偷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好像他已经知道了面前的这个女人曾经怎样地幻想过他,嚮往过他,而且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傻乎乎地投奔他而来。 胡小明感到一股无名的恼怒,她忍受不了以这种方式与这个被她在心里勾勒了无数次的男人相处一室。她宁愿把这想像成一场噩梦,等一觉醒来,一切都会过去。可是那剌鼻的味道就像无数不知名的小虫,簇拥着在她的头上脸上跳跃,好像在故意嘲讽她,羞辱她。 她忍不住狠命在面前挥了挥手,想把那虚妄中的昆虫赶跑。天啊,让我安静一下吧! 这个半年前就变了野鬼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的被杀,竟然没有人知道,而且也没有人关心,这真是不可思议。他活着的时候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使得身后如此凄凉? 一个人跑到这样偏僻的海岛上来隐居,一定有一个巨大的目标在引领着他,因为这年头根本就不是个诞生陶渊明的时代。胡小明觉得自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对他的某些美好的幻想,也纯粹是因为她太怀念唐诗宋词意境中的过去时代了。 他在楼上藏了那么多书,难道就为了给他暗地里从事的非法勾当做掩护?那些关于文学,关于艺术,关于哲学的经典,成了这么一个人的居室装饰,的确有点儿讽刺意味。这真让胡小明这类以表面现象取人的天真女人,措手不及。 这个显然是以走私文物为生的男人,选了这么个地方“隐居”,其实只是看好了海岛这儿的地理位置和海上的交通条件而已。胡小明在他这间地下室里看到的一切,都表明这个“隐士”从来就没有闲着,仅仅是他这间面积可观的地下室,就可谓煞费苦心。 可是,人的欲望太强烈了,就会适得其反,命运往往会同这样的人开玩笑,让他与快要到手的东西失之交臂。 胡小明想,如果这个小楼和楼里现有的一切属于她,她就会好好珍惜,不再贪得无厌。只有已经到了手的东西才真正属于你。 现在她想起半年前那次来庄园,当时小楼的大门没关,里面又不见主人,“夜不闭户”的假相曾经让她感到恍若隔世。其实那也许正是小楼主人被害的时候,杀人兇手当时也许就藏在这座小楼的地下室里,还没来得及逃走。那正是大门不关,主人却不在的原因! 也就是从那时起,半年内,小楼里没有人居住,可是外界却毫不知情。 也许那三个深夜潜入小楼“寻宝”的男人和她自己,就是唯一的知情者。 胡小明对阿英在电话里急促地嘱咐她的那些话,渐渐悟出了含义。 岛上的确不太平! 4点40分了。 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 天棚上面的声音渐渐消失,四周更加死寂。 胡小明觉得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里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地下室的门缝还是那么大,大厅里的灯光也还是半明半暗地从门缝里泄进来一缕。她决定试着出去,也许这会儿楼里已经没了人,那几个人找不到他们要找的东西,是不会愿意跟两具尸体同处一室的。天快亮了,他们说不定已经走远了。 而且,只有走出地下室,才能及时接到阿英的电话。 胡小明边仔细倾听着上面的动静,边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蹬上了台阶,往门口靠去。她用手电照着台阶,一步步悄悄地爬上来。 地下室的门就在眼前了。 胡小明咬住牙关,一狠心,就把她那乱蓬蓬的小脑袋瓜儿从地下室的门里探了出来…… 这一下,她就知道大厅里的确已经没有人了。因为那几个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陌生男人的气味儿,如果他们在,那气味就会把他们出卖给她。她虽然遍体鳞伤,可是脑子和鼻子都还管用。 她小心地拉开地下室的门,一闪身就在楼梯下面了。 大厅里的灯光很亮。胡小明一下子适应不了,她慌忙扫了四周一眼,果然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她轻轻提起脚就要上楼,却勐然听到楼上有脚步声响起,有人下楼来了! 她急忙退回地下室,闪身躲在墙边立着的一扇落满灰尘的旧纱窗后面。刚刚藏好,只见手电筒的白光一闪,两个人就钻进了地下室的门,从她的身边一掠而过,朝台阶下面走去。 “什么他妈的鬼!世上哪有什么鬼呀?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 “他说是个女鬼!” “我操!这小子他妈八成是被女尸吓疯了吧?” “他说他看得一清二楚,真是个披头散髮的女鬼。” 胡小明听得出来,进来的是领头的那个和刚才在外面放风的另一个人。那个被她吓破了胆的男人显然没敢再下来。 “我在楼上看到了一些脚印,说不定这楼里真有一个人在装神弄鬼!”是那个狡猾的领头人的声音。 第48页 两个男人在地下室里面弄出“乒桌球乓”的声音,边砸东西边压低声音吼着:“里面到底有什么人?快给我出来!”还是那个领头的声音。 跑吧!胡小明的热血一下子冲上了头。 她悄悄从纱窗后面钻出来,距地下室门口只有几步远。现在,她必须逃出这个小楼,先找一个地方藏一会儿,再等天亮。 胡小明甚至想都没有想过,楼上还有一个人,就是被她吓跑了的那个。 所幸的是,大厅里此刻并没有人。那个被她吓跑了的男人此刻正在楼上凿着墙壁,听得到“嗵嗵”的声音。 胡小明刚走出地下室的一瞬,就发现自己的脚上没鞋,受了伤的脚根本没法往山上跑。 她一熘烟地钻进了卫生间,在半明半暗中弯腰寻找自己的鞋,可是却一眼看到了扔在地下的两条白色毛巾,她抓起毛巾胡乱往脚上缠了缠,就往窗口奔去。 第20章 孤胆周旋(1) “报告老闆!情况有变,有一辆单独行动的货车被当地警方拦截盘查。” “其他的怎么样?” “还在连夜继续赶路,目前没有发现问题。” “注意!甩掉那辆被盘查的车,加速赶往目的地,天亮前一定要送到交货地点。记住:交货地点已经改变,启用本次行动的第二套方案!” “明白!” 胡小明跑进小楼后面的果林时,才听到身后传来了什么人奔跑的脚步声。 她深知这种时候和这些人赛跑,绝非明智之举。于是突然止步,钻进一棵小芒果树的枝叶里,紧捂胸口,屏住唿吸,静观其变。 脚步声从她身边掠过,过了不到一分钟,又慢慢地踅了回来。 她听到那声音就在她的附近,犹犹豫豫地踟蹰了好一阵子,好像拿不定主意。 手电筒的光线在胡小明的周围划来划去,又从胡小明藏身的树丛上掠过。 她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恐惧,把那个立即撒腿狂奔的念头死死按捺下去,耐着性子等了好几分钟。直到听着脚步声进了小楼的院子,确信暂时没有危险了,才钻出来。 这回她再不敢跑了,在寂静的夜晚,那声音太容易暴露自己,而且,她的脚实在疼得受不了。她一步一踮,一步一拐地悄悄往山下挪去。 四周死一般寂静。雨后的果林里,黄泥又稀又滑,胡小明不时地摔着跟头,身上早被树叶上的雨水和地上的泥水湿了个透心儿凉。 黑暗中她漫无目的,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突然,从小楼方向传来一些异样的声音。好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从窗口掉到房子周围的木头围廊上:“扑通!扑通!” 那是几个人跳窗的声音!胡小明听得清清楚楚,那个杀死了情人的男子临走的时候,从窗口跳出去就是这样的响动。 那么,这些人是终于要走了,还是准备对她进行大规模的围剿? 这种时候,只能往坏的地方想,才可能更安全一些。胡小明感到自己的心往上一提,脚下便乱得没了章法,好像腿是长在别人身上似的。 她咬紧牙关,心想,快点儿!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越远越好! 影影绰绰地,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儿。 近了,胡小明才发现似曾相识。原来这是她昨晚迷路时经过的小木屋,里面住着一对深夜里纵情恣肆的男女。 可让她失望的是,这里离她要逃离的小楼并不算远。 顾不得多想,她摸到栅栏门边,拼命摇晃。用竹杆围成的栅栏结实得很,纹丝不动。她返身找了几块石头,像在小楼叫门时那样如法炮制。不知是力气不足还是栅栏太高,扔出去的石块都不知去向。 只剩下最后一招了,她从果树上折来一小段树枝,就像打更人敲梆子那样在竹栅栏上“噼噼啪啪”地敲起来。 不知是因为透支了体力,还是出于害怕心理,小木屋里那对昨晚疯狂取乐的男女,此刻竟一点儿声息都没有。胡小明用力不停地敲,一心想激怒那个此刻很可能就龟缩在窗帘后面窥探虚实的男人。只要他在里面喝问一句:“干什么的?”哪怕只是怒骂一句:“滚开!”,她就可以趁机向他唿救了! 可那个男人偏偏一个屁也不放!让胡小明没法决定是否採取行动。 也难怪,跑到偏僻的海边,又钻进深山沟里来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哪有不做贼心虚的?此刻,里面的两个人也许在拼命地猜测外面深夜敲门的是什么人?是他那闻风而至的老婆,还是她那前来兴师问罪的老公?抑或是“查夜”的治安人员? 或许,他们根本什么也没想,只是因为睡得太死。 胡小明又急又气,可又不能叫喊。回头再去听了听动静,四周重归寂静。那几个从小楼出来的人,这会儿就像掉进大海的几块石子,自那几声响动后,就在果林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现在,胡小明反倒不知怎么办才好。听不到任何声音,觉得自己就好像掉进了茫茫大海,晕头转向,无所适从。 她靠在竹杆栅栏上,有气无力地望着黑暗中的来路,反而希望听到来自那个方向的任何声音,哪怕是追兵的脚步声!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自己正处在何种情况之下,才能决定是该背水一战,还是该破釜沉舟。 第49页 现在,她面对一个寂静得邪性的林子,觉得这安静比什么都可怕。因为这安静太不真实,就像一个刻意设下的陷阱。 胡小明的脑子一时间空空如也。她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往山下望去,勐然间,浑身一颤,只见山下海边附近的山丘后面,有汽车的灯光亮起。一闪一闪,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地在山坡和树林之间穿梭。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一下子又把疲于奔命的胡小明击懵!也许,这才是那些要找她算帐的人吧?他们深夜行动,一定会开车,而带路的司机也可能就是那个气急败坏的王股长! 胡小明已经麻木了的感觉神经这会儿突然好像被这个强烈的剌激唤醒,一阵巨大的恐怖漫上心头,上天入地都无门的绝望几乎把她淹没了! 她的手下意识地一下抓住了胸前的手机,她明白此刻该做什么了。整个晚上一直在折磨着她的那个念头突然冲破一切阻挠,顽强地从心里往外涌出:只有110可以救她! 这时,那手机好像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似的,突然间在她的掌心里拼命震盪起来。 是阿英的电话! 热血勐冲上头,差一点儿把虚弱的胡小明就此击倒。她挣扎着把电话放在耳边: “餵!小明?”阿英在紧急情况下的言简意赅,歷来是胡小明钦佩的地方之一。 “是我!”像突然在大海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的胡小明,顾不得林子中那铅一样令人承受不了的寂静,嘶哑着嗓子回应道。 “你在哪儿?”阿英的声音非常急促。 “庄园里。”胡小明还想再说得具体一些,阿英就打断了她: “听着!岛上的黑帮正在到处找我!你在那儿老老实实等着,千万别动!……马上就到!” 谁……马上就到?电话的信号突然在这种时候短暂地断了一下,胡小明偏偏没听到后面那个句子的主语。但她明白了阿英的意思,肯定是说她和救援的人马上就到。 胡小明怕阿英一时找不到她,想告诉她,自己现在在山上的小平房这里,可是对方没有了声音。再一看,原来手机没电了! 天啊,不早不晚,偏偏在这种时候手机没了电,就好像老天要绝她的路!不祥的预感再一次笼罩了胡小明。 原来果然不出胡小明所料,阿英正在与岛上的黑帮在周旋!她一定是一时还找不到置他们于死地的有力证据,才这样神出鬼没地摸迷藏。这个人的脾气!永远喜欢一个人玩儿命,真叫人没话好说。如果是在过去年代,这就叫“彻头彻尾的个人英雄主义”!是个不折不扣的罪名。 一直把阿英当做英雄来崇拜的胡小明,头一次对阿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就像怀疑自己那样。 胡小明知道,刚才在电话里阿英一定是把她所在的地方理解为山上的小楼了。因为她第一次来庄园回去后,曾跟阿英讲起过小楼里的情形和她的感受,阿英当时还讽剌过她:“又在发挥你超人的想像力了!你呀,入错行了,应该当侦探!” 在海景轩里接到阿英的电话时,她让胡小明立即离开宾馆,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藏身。而在岛上,胡小明能够去的地方,除了庄园小楼还会有什么别的地方呢?所以,胡小明刚刚说了一句“在庄园”,阿英应该立即就明白了。 胡小明的目光还在追随着山下那辆亮着灯往庄园开来的汽车。现在那辆车看上去不那么可怕了。那一定是阿英的车,既然她说“马上就到”,离这里还会远么? 一瞬间,她觉得浑身都不可救药地疼痛起来。眼睛花了,头也大了,各个器官全都不再听主人的指挥。 可她不能就此趴下,阿英到了小楼里找不到她,再看到那具女尸,非吓坏了不可!她要快点儿回到小楼去,等阿英…… 她恍惚记得刚才手机上的时间是5点整。 昏昏沉沉中,胡小明挣扎着往小楼的方向靠拢过去。她几乎是半爬半走,像一只真正的怪兽那样。 她的浑身都热得火炭一样,高烧又一次向她袭来。 在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她看到汽车已经快要开到小楼了。 灯光在果林中显得很暗淡,忽隐忽现地。她知道那车走的是砂石路,可是她却听不到车轮辗在石子儿上的响声。 渐渐地,连车的灯光也不见了,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睡过去了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了。 胡小明躺倒的地方,其实距离小楼只有咫尺之遥。 汽车是开着视宽灯爬上山来的,显然是怕灯光太亮暴露了目标。而且它谨慎地停在了距小楼一百多米的地方。可惜胡小明在半昏半醒中没有察觉到这些细微的情节。 阿英在泥水中磕磕绊绊地向她跑来,她的手里提着那只每晚睡前必擦的小手枪。胡小明在黑暗中看见阿英的影子,她太熟悉阿英的样子了,个头不高,浑身上下透着精明干练。 可是阿英在经过胡小明的时候,却目不斜视地径直跑过去了。胡小明知道果林此刻一团漆黑,阿英一定是情急之中没有看到自己,她大喊:“阿英!阿英!” 阿英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像陌生人一样地转过头去,消失在果林中。 胡小明急得肝胆俱裂,她拼命爬起来,去追阿英,前面却是一处海边的断崖绝壁。下面是黑幽幽的海湾,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阿英就像一个幻影似的,突然人间蒸发了。 第50页 她站在黑暗中,四顾无人,一股旷古未有过的恐怖,变成一种看不到摸不着却有着致命的重量的东西,实实在在地打在她的头上和身上,她觉得整个人瞬间就被它击碎了。 胡小明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坐在一艘波浪中的小船上,摇晃得厉害。她感到头晕眼花,浑身像一滩稀泥一样铺在地上。 费了好大的劲儿,她才弄明白:原来自己就躺在小楼大厅里那具女尸旁边的地板上。一睁眼,那女人肥白的大腿侧面和一只鼓鼓的屁股蛋儿就映入了她的眼帘。这个恐怖的夜晚里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又一幕幕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胡小明受了剌激,昏沉的脑子立时清醒了许多。 大厅里灯光惨白,那大吊灯就在她的眼睛上方发着剌目的光芒。 她眨了半天眼睛才看见有一个头上套着什么东西的人站在窗前。他的样子很古怪,脸上平坦得像一块北方农村老太太们常做的那种面饼,鼻子嘴巴根本都分不出个儿来。 再仔细一看,胡小明差点儿笑出声:这傢伙居然像她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情节一样,在自己尊贵的头上套了一只女人的长统丝袜!奇怪的是那袜子的颜色不是黑色,而是通常见到的肉色,肉色的袜子把他的五官一一省略,把他的头变成了一只说不出名字的物件。 可是胡小明没笑出来,她意识到这个怪怪的打扮里面潜藏着的危险。 阿英呢?这个人哪里像是阿英的人呢?这会儿他面对着胡小明这个方向,看不出他的具体表情,只觉得那人好像面对着的是两具死尸,做出一副随时都会落荒而逃的姿态。 胡小明想问他是什么人?这才发觉自己的嘴巴是被透明胶封了的。试图动一下身体,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脚也都被胶条绑住了。 完了,自己终于落在了那伙追杀她的人手里! 一个晚上的挣扎,到头来都付了流水,这无论如何是胡小明没法接受的事实。阿英呢?她到底在哪里? 就像她小时候读到的那些写英雄的文章里说的那样,一想到阿英,胡小明虽然没有“浑身都是力量”,但是她的头脑的确是渐渐清醒了一些。 阿英在电话里说“马上就到!”那就说明她就在往庄园来的路上。 现在,距阿英打来电话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了,也许,就在下一秒、最多下一分钟,阿英就会从天而降! 此刻胡小明已经无法得知任何关于时间的信息。她在心里估计了一下,现在大约是5点一刻左右。从现在开始,她要坚持住,只要坚持住,就一定会等来阿英! 她太难受了,胳膊和腿都是麻木的,需要放松一下,哪怕舒服一点儿。胡小明的身体扭动了几下,可是无济于事。 那个站在窗前的男人立即走了过来,朝胡小明的屁股踢了一脚,示意她别乱动。 这一脚其实并没有真的用力,可是胡小明还是觉得钻心地疼。可是她想剌激那人讲话,就又扭动着头。 这回那傢伙反而不理她了,他拿起手里的电话放在耳边,不知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这才走回到拎起胡小明,往楼梯上拖去。 胡小明的两只脚被绑着,根本没法走。那人干脆就一低头,像扛麻袋一样地把她扛在了肩上。 上楼梯前,那傢伙又把大厅里的灯一一关掉,楼下立即陷入一团漆黑。 胡小明在那个男人的肩上倒垂着头,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旋转着,男人就磕磕绊绊地上了楼梯。 卧室的门大开着,她被扔在地上的一瞬间,感到里面有个人影在晃动。 从走廊昏暗的光线里走到卧室明晃晃的灯光下,胡小明的眼睛一阵眩晕。 在她离开卧室的这段时间,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衣柜门统统敞开着,那只大床已经四脚朝天,墙上那幅《裸体的玛哈》不见了,代之以一个又大又深的黑洞。 胡小明想起了那三个到小楼里来寻宝的人,眼前的一切肯定就是他们刚才在楼上那一番“狂轰乱炸”的结果。 地板上到处是碎砖碎土和扔得乱七八糟的衣物,胡小明就被扔在了那些衣物堆里。 一个个子高大的男人站在窗前,背朝着门口。他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发出命令:“把她的眼睛蒙上!” 随后,一条不知是围巾还是领带的东西就被胡乱地缠在了她的眼睛上面,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你认识阿英么?”她听到窗前那男人转回身来,声音平静地问她。胡小明听得出,那平静里暗藏杀机。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得先想想这个人要表达的意思,是故意这么问的,还是真的不知道? “你到岛上找阿英什么事?”那人又问。这一回的耐心已经有限了。 “没事!”胡小明先敷衍他一下,再做打算。 “阿英在哪儿?”这个问题跟王股长提的问题简直如出一辙。 “不知道。”当然是不知道。她只知道阿英“马上就到”了,可是具体在哪儿她真的不知道。刚才,她把山下来的汽车误为阿英的车,现在才明白自己太轻率。不过,即使她知道阿英此刻在哪里,也不能告诉他们。胡小明老觉得这伙人好像并不纯粹是为了她一个人来的,他们要找的人其实很可能是阿英! 第51页 关掉大厅里的灯,又把她弄到楼上来,四周一片寂静,他们并没有对她採取什么行动,他们好像在等什么。 天快亮了,他们究竟等什么呢?现在,他的这一番问话已经暴露了目标。 胡小明想起阿英对她上岛来的消息表现出来的气急败坏,她明白,阿英与之周旋的就是这一伙人!他们一定是岛上的黑帮,靠走私发不义之财的犯罪团伙。看来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阿英,而本来可以安全地躲出去的阿英,现在却要为了解救胡小明而冒险来庄园! 胡小明现在反而把自己的处境忘记了,她最担心的是阿英的安全!他们究竟要怎么样来对付阿英呢? “让她站在那边去!”窗口的男人又发命令了。 胡小明觉得脚被松了绑,突然,充血的伤脚勐地就是一阵钻心的剌痛。她根本没法站立起来,试了几次都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歪倒下去。 她被拖拉着到了男人所谓的“那边”。只觉得自己被按坐在一张椅子上,然后两脚又被用胶条固定在了椅子腿上。 第21章 孤胆周旋(2) 接着,胡小明听到了电灯开关的响动:“啪!啪!” 她猜测那应该是卧室里的灯被关闭了。 他们要做什么?胡小明的头皮一下子炸了起来,如果是短髮,此刻定然是根根直立。一个又一个歹徒辣手摧残女人的场面在她眼前闪现,她的牙关咬得又酸又痛,眼珠都快要往外迸出来了。 她觉得这是昨晚以来最可触及的恐怖,实实在在,就像一只烧红了的烙铁悬在她的脸上,只要轻轻一放下来,就会“吱吱”作响,冒出一股皮肉焦煳的臭味儿。 可她此刻别说挣扎,就是动一动都不可能!胡小明绝望了。 漫长的几秒钟!她感到汗从嵴背上哗哗地下来了。 “哗啦……”只这一声,胡小明就觉浑身瘫软。可是什么也没发生。仔细一听,其实那只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 胡小明察觉到窗帘的声音就在她的头上,而面前马上又响起了窗户被打开的声音。那种推拉式的铝合金窗户在推拉槽里发出了“碌碌碌碌”的响声。 “你在这里看着,我下去!等我的电话再开灯!”那个一直在发号施令的男人下了最后一道指令,就走出门去。 “等我的电话再开灯”,胡小明反覆琢磨这句话的含义,渐渐明白他们的意图了。原来她被安排在窗口临窗而坐,完全是被用来当作诱饵的!那么,他们已经知道了阿英会来庄园? 胡小明急得顿时又出了一身大汗。 她现在生怕自己一时头晕或者走神,听不到那一声至关重要的电灯开关声,如果是那样,就要害死阿英了!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出半点差错。 小楼里静得令人窒息。 胡小明听到自己的心跳,好像是谁用榔头在敲她的头,一下,一下,每一下都震得大脑里面嗡嗡作响。近旁,是那个被命令“看着她”的蒙面男人粗重的唿吸声。那傢伙的唿吸散发一股莫名的恶臭,好像他的五脏六腑都腐烂了似的。 胡小明眼睛失去功能之后,她的其他器官竟然出奇地灵敏,一点儿细微的声音和气味都逃不过她的感觉。 而现在,她却宁愿让自己的嗅觉失灵。 她努力把感觉神经的注意力往耳朵上转移,只要她能听到一点儿关于阿英的声音,都可能为她提供採取行动的时机。 胡小明心里在盘算着,如果她听到了墙上那个开关的声音,就说明时机到了。 时间过得好慢啊! 胡小明感到一阵阵躁热袭上来,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不时从她身体里一掠而过。她知道自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随时可能像死人一样晕过去。 她一再警告自己:可千万不能出事!要挺住啊! 时间好像不动了,胡小明已经没法估计正在进行中的时间,她只能在心里数数,一个数字代表一秒钟。1,2,3,4……数着数着,速度和节奏就都随着她一阵阵昏昏沉沉的感觉而忽慢忽快。数到60的时候,她想,应该有一分钟了吧?可这一分钟可真够慢的了! 胡小明就这么用她特殊的计时方式在不停地数着数儿,可是数到两个60的时候,她就虚弱得不得不停止。 她想喝水,想喝一大杯水!可是她说不出话,四肢一动也不能动。黑暗中她想向那个男人示意一下都不可能,他们互相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 阿英啊,你现在究竟在哪儿呢?说是“马上就到”,这马上究竟是多久呢?是不是路上又出了什么纰漏?她到底是从哪里赶回海岛来呢?难道这一个晚上,她都在路上十万火急地往回赶么? 胡小明对这些问题茫茫然没有一点儿头绪。可是她不停地在心里猜测此刻阿英与海岛的距离,与庄园的距离,然后对自己说:“快了快了,阿英说不定就在山上果林里埋伏着等待时机,很快就会来解救我了!” 四周一点响动都没有。 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寂静,使胡小明不时地产生错觉,她感到自己是被放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罩子里,与外界完全隔绝了,她感到没有氧气,没有灰尘,更没有声音,意识也在慢慢地游离于她的大脑。 第52页 她像一个濒死的人抓住床单的一角那样,死死抓住那点儿硕果仅存的意识不放!可是她的眼睛被蒙起来了,眼前没有任何视觉的剌激;耳边又没有任何声响的听觉剌激,仿佛整个世界连唿吸都停顿下来。 胡小明觉得自己的头已经不可救药地昏沉下去,整个人正在无法挽回地往一个深渊里堕下去、堕下去…… 胡小明突然发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长长的黑黑的走廊。两侧是黑色的墙壁,前方远远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灰色,一闪一闪地引领着她往前奔去。那是走廊远远的尽头,她想,只要不停地走下去,就会到达有门的地方。 她走啊走啊,眼前的灰白色还是那么大,还是那么远,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一样。 胡小明觉得累极了,她的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对迈步的动作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可是两侧的黑色墙壁还在不停地边摇晃边往后退去、退去。 她的手想扶住墙壁歇一会儿,可是却触到了一些凉凉的怪东西。 胡小明凑上去一看,噢,是一排排的大玻璃瓶子,在黑暗中闪着暧昧的光斑。 胡小明被瓶子里面的东西吸引住了,她不想再走,产生了仔细研究一番的冲动。 就这样,她站在那些瓶子前,小心地歪着自己的脑袋,横看看,竖看看,她看出那里面是一些泡在福马林溶液中的人体器官,就像我们通常在医学院里看到的那些用作教学的标本。 瓶子里有心,有肝,有肺,还有齐刷被从腕部切下来的手脚和已经做成剖面的生殖器。 再往下看,胡小明僵住了。在一大团黑乎乎的长髮中间,她看到了自己的头!眼睛无力地半睁着,好像在瓶子里呆得很委屈的样子,因为那个瓶子实在太小。 她隔着冰冷的玻璃摸了摸自己那泡在福马林液体中的头颅,心想,唉,难怪老觉得唿吸不到氧气呢,原来是呆在药水里呀! 她抬头看了看远远那个闪烁着灰白色的走廊尽头,然后弯腰去抱那个装着自己的头颅的玻璃瓶子,可是它太重了,试了几下,它就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可是让她就这样离开这条黑暗的走廊,而把自己的头颅孤伶伶地留在这种地方,她又实在不甘心!胡小明左右为难地站在她的头颅面前,不知所措。 突然,她看到那个头朝着她顽皮地挤了一下右眼,那是她平时淘气时喜欢做的动作。胡小明头一回正面看到了自己做鬼脸的样子,有点儿新鲜,可是她觉得自己的样子有点儿鬼鬼祟祟的。 她想,以后再不要这样对别人做鬼脸了,会吓坏了那些胆小的朋友。 “走吧,咱们回家!”她对那个玻璃瓶里的自己说。 瓶里那个头颅上的嘴巴在不停地动弹,可是她说的什么胡小明却一点儿也听不到,她左猜右猜,就好像是在破译一条鱼的语言。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自己连自己的话都听不懂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我!”身边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胡小明勐然被从那条又黑又长的走廊里拉了回来,她感觉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眼前仍旧被蒙得一团乌黑。 她听到那个守着她的男人正在接电话:“怎么样?来了没有?”由于那只肉色的丝袜在他的脸皮上作怪,使他的声音听上去怪里怪气,好像一个没有嘴唇或是没有舌头的人发出来的。 胡小明的耳朵就像孙悟空一样,腾地竖了起来,她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没有,再等一下!” “好吧!不过,天快要亮了,已经……”男人显然是看了一下表:“快到5点4个字了。” 这地方的方言里把5分钟称为“1个字”,4个字就是20分钟。那么说,现在已经是5点20分了! 天就要亮了!胡小明听出了那个男人语气里的焦躁不安。只要天一亮,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要落荒而逃。 她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热浪涌上来,好像服了兴奋剂一样。她的屁股在椅子上扭动了几下,弄出了一些“吱吱呀呀”的声音。 那男人立即把一只沉甸甸的大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别动!”是那种很别扭的声音。胡小明又挣扎着扭动了几下,背部立即遭到那傢伙重重的一拳。 她觉得嵴樑断了一样地疼,胸骨上的旧伤也一齐出来凑热闹,顿时,她感到自己就像一尊被弄碎了的泥雕,浑身“稀里哗啦”地直往下掉渣儿。 头脑一下子被疼痛弄乱了。胡小明后悔自己不会“保存实力”,“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从小就由大人教给她牢牢记住的,可是到了这种境地,她已经没法再保持冷静。 如果就这样傻乎乎地等到天亮,即使等到阿英赶来,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胡小明就这样乖乖地等死不成? 而且,她心里一清二楚,如果阿英到天亮前还不来,那么她胡小明一定是那个替死鬼! 胡小明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时间。 从那傢伙说已经是“5点4个字”开始,又过去了大约10分钟了。可谁又说得准呢?在这种情况下,胡小明觉得时间简直慢到了混蛋的程度,它一点儿不考虑胡小明此刻的心境,仍旧不紧不慢,信步闲庭似的。 所以往往一分钟过去,胡小明觉得就好像一个小时那么长。 第53页 她在心里盘算着下面该怎么办。首先应该让自己的眼睛恢復功能。她应该能看得见身边的局势,才好採取措施。可是她在黑暗中没了嘴没了眼睛,手脚又被缚着,简直是无所作为。 现在她觉得身上的疲劳突然间去了大半,脑子格外清醒,听觉也格外灵敏。 总应该有一个办法让这个看守她的男人离开一下或者打开灯也好啊! 胡小明顾不了许多了,她这个念头刚一闪现,立即付诸行动。她的两只脚尖在地板上用力一蹬,整个身体拼命往后一仰!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连人带椅子结结实实地倒在了地上。 疼痛来自全身不确切的任何一处地方,就是古代的五马分尸也不过如此吧?但是胡小明还没有晕过去,在椅子倒地的一瞬间,她拼命地向前勾着头,使自己的要害部位——大脑得到了有效的保护。现在她必须装死,一动也不能动,以此来迷惑那个看守她的男人。 果然,在短暂的愣了一下之后,那傢伙立即关上了窗帘,然后开了灯。 胡小明感到那男人凑过来了,她拼命屏住唿吸,直至听到那男人走到一旁去打电话,才细细地出了一口气。 “那个女的,”男人在电话里对他的上司说:“好像病了。” 胡小明听不到对方说什么,可是她感到那男人又走过来察看她的动静。 我就是死尸!胡小明突然在心里对自己下了这么一个怪诞的命令。然后,她觉得自己真的没了唿吸,没了思维,没了心跳,魂魄一下子飞升了一般,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了。 那男人腥臭的气息一股股喷在她的脸上,胡小明强迫自己一点儿反应也不能有。持续了几秒钟,那男人的脚步声往门口走去。很快,楼梯上传来那人“登登登”快速跑下楼去的声音。 眼睛!只要她的眼睛能看到! 胡小明把自己的头在地板上拼命地蹭来蹭去,那条扎在她头上遮住眼睛的领带在渐渐松动。 现在,她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就可以自己解决问题。可是她听到楼下大厅里一片慌乱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跑来跑去,忙着搬什么东西。 接着,有人朝楼上跑来。胡小明还没来得及想一下,就被进来的那人连人带椅子一块儿提了起来,端正地放在窗前。然后,灯灭了。 胡小明眼睛上的东西被一下子扯下来,她两眼模煳,什么也看不清。这时窗帘又被拉开了,那男人退到卧室的门口,她听到电灯开关“啪”地一下被打开,眼前一亮,门就被“嘭”地一声从外面锁死了。 现在胡小明看见了窗前的院子,里面虽然仍旧黑乎乎的,但是却有一道强烈的光线从自己所在的卧室窗口照射出去。 在二楼上居高临下,她一眼就看到两条汽车灯的光柱从山丘后面的海边徐徐移动过来,这回应该一定是阿英的车了吧? 胡小明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迸射出来,她感到泪腺酸辣,心跳加快,头脑里和血管里的所有梗阻都顿时畅通了,她的噩梦般的夜晚就要破晓! 她被封住了的嘴发不出声音,但一股热流还是从鼻孔里决堤而出,听上去像是唿救,又像是呻吟和哭泣。 她真想大喊阿英的名字,告诉她自己在这儿。可也就在这时,胡小明被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念头吓呆了: 自己现在是一个诱饵,是引诱阿英上当的诱饵啊!她在窗口这里的样子,阿英远远就可以看到,当她奋不顾身地奔上来救她的时候,那些埋伏在小楼周围和果林里的人,就会一拥而上。 胡小明似乎已经看到了阿英浑身是血,还在跟两三个持刀的男人肉搏的场面。 你还磨蹭什么?她在心里对自己怒吼了一声,就把封着胶条的嘴巴对准铝合金的窗台磨擦起来。嘴唇滚烫滚烫地,继而火辣辣地疼起来。她将胶条的边缘在铝合金锋利的槽边上刮着,蹭着,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把眼睛都煳住了。 朦胧中,她看到山下的汽车已经到了乡村俱乐部附近,车灯突然停在原地,接着就熄灭了。 胡小明愣了一下,她好像明白了阿英的用心,她一定是有备而来,这个狡猾的傢伙,她可没有那么好骗!她会小心翼翼地接近小楼的。 嘴上的汗水和血水混在了一起,胡小明终于把那结实的胶条磨破了。现在只要阿英一接近小楼,她就可以在上面向她发出警报。可现在她要不动声色,掩护好自己。经过了这一个漫长的夜晚,胡小明身上的骄纵和任性已经褪去了不少,她懂得了不少看上去平平常常,关键时刻却可以致命的简单道理。 胡小明从卧室墙上的时钟上看到了确切的时间,是凌晨5点35分。 最多还有半小时,天就会亮起来。这伙歹徒是不敢等到天亮的,而阿英也是不会等到天亮才来救她的。 这半小时,将会发生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撕杀呢? 整个果林还笼罩在黎明前凝固了一样的黑暗中。 在胡小明眼里,这座曾引起她不少美好遐想的庄园,此刻已经面目全非。似乎越是外表美丽迷人的地方,越可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和罪恶。 她坐在窗前,倾听着山下随时可能传来的脚步声,可是听着听着心中又没了底。她不停地安慰自己:阿英马上会上山来的!也许,她此刻正在某处观察窗口上的胡小明呢。 第54页 如果阿英远远看见在窗口端坐着的胡小明,她会一下子把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放下去的。如果阿英不了解此刻小楼中的情况,她会怎么样?肯定会毫无防备,长驱直入…… 突然,胡小明拼命地向黑暗中的果林和山谷摇摆着她的身体,她坐在椅子上,一会儿把身体向左倾斜,一会儿向右倾斜,就像一个垂死的人在窗口挣扎。她要让阿英他们看到她,明白她现在是被人绑着,是被当作人质了! 她的两脚还绑在椅子腿上,但是情急之下一用力竟站了起来!她拼命将身体在窗台上支撑着站住,想做一个明显的动作提醒一下窗外的人,可是还没来得及,就扑倒在窗台上。 她想,楼下林中的人看到她情况异常,一定会有所准备。 经过这一番折腾,胡小明已经虚弱不堪。她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死了一般。灯光把她那伏在二楼窗口的身影勾勒出来,远远看去就像一只伏在窗户上的无名野兽。 突然,一声枪响在山下果林中炸起,胡小明浑身抖动了一下,就从窗口倏地滑了下去…… 第22章 小楼惊魂(1) “报告老闆!我是华仔……” “怎么样?快说!” “湖南警方好像得到了确切消息,我们已经有三部车辆被拦截,交货地点已经无法到达,我们只好就地隐藏,等待机会……” “丢他老母!怎么搞的?看来我上当了!这头母老虎根本没有返回广东,她一定还在湖南!你赶快给湖南方面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想办法接应!” “老闆……晚了,她已经跟上来了,还是那部粤b越野车……老闆!你要想办法救我出来呀!……” 那一声枪响把胡小明从半昏迷中惊醒,她感到两腿一软,就跌下了窗口。 现在她明白自己并非什么英雄,阿英可能已经同黑帮交上了火,可自己却在这儿像个废物一样什么忙也帮不上! 她不知道此刻小楼里有没有人,但听去四处一片死寂。胡小明这会儿侧躺在地板上,那只椅子倒在地上,还紧紧地连着她的两脚,她的手脚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在她的旁边就有几块碎玻璃,她模仿电影里的情节,拼命勾动仅剩的两只可以自如活动的手指,去拣玻璃片,打算自我解救。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那些电影的编剧和导演杜撰的情节纯属无中生有。用两只被捆在一起的手去割捆手的绳索,是多么荒唐可笑!不经过像《第一滴血》里面那个特种兵兰博那样特殊训练的普通人,要想做到这个谈何容易? 要割开手上的胶条应该比割断绳索简单多了,可是胡小明试了几次都告失败。她的手脖子已经被玻璃割破,可是那胶条依然故我。她想先割脚上的胶条,却发现平时柔韧度非常好的身体,经过这一番地狱般的折磨,已经生硬得一点儿弹性都没有了。 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之后,胡小明却还是拿捆得结结实实的手脚没奈何。 5点40分。 距枪响已有将近几分钟了,可是胡小明仍然在地板上徒劳地折腾着。 突然,她听到大厅里的窗户“哗啦”一声,接着是“噗嗵噗嗵”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有人进来了! 胡小明机械地停止了割胶条的动作,惊恐地回过头去。 卧室的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陌生人闯了进来。 那人几步窜上来,三下五除二将胡小明脚上的胶条割掉,然后拉起她就走。从他唿出的阵阵腥臭气味儿,胡小明判断出他就是那个刚才一直用肉色丝袜裹着头的蒙面人。至于现在为什么突然间撕掉了伪装,敢于面对陌生的胡小明了,她一时还理解不了。 胡小明两腿软软的,站不住,走不稳,被那傢伙半拖半抱着下了楼梯。 楼下大厅里的灯都被关掉了,藉助楼梯上幽暗的灯光,胡小明看到有三个男人,可是看不清他们的脸。三个人各自站在一个窗户旁边的墙后面,或从窗帘缝隙向外面探头探脑,或在紧张地脱掉外衣,或往手枪里装弹夹。 胡小明被勐然扔到女尸旁边,像一只被抛下去的卡通玩具一样,“噗哧”一下倒在了单人沙发里面。 一个高个男人转过身来,他就是在楼上下命令的那个傢伙。奇怪的是在楼上时他还背朝着她,尽量迴避胡小明的目光,可现在他也同那个蒙面人一样,不再忌讳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身上扫视了。 从这几个人朦胧的脸上,胡小明看出了一股腾腾杀气。看起来他们好像是跑不掉了,个个都是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态。 “穷凶极恶”。胡小明马上想到了自己常常在描写警匪之争的报导里使用的这个词。眼下这种情况,最容易引发匪徒们“穷凶极恶”的情绪。 狗急了还要跳墙呢,这伙人急了会做出什么来呢? 那具仍然以同一个姿势趴在沙发上的女尸,这会儿倒是一副超然物外的从容不迫。几个小时过去,她血淋淋的头颅开始散发出一阵阵浓烈的腥味儿。胡小明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这一刻,她那冰冷僵直的状态已经不再可怕。 在这里,威胁最大的倒是这些摩拳擦掌,做出要决一死战架式的四个匪徒。 有一瞬间,胡小明真有点儿羡慕那个毫无知觉的女人,她现在可以把人世间一切痛苦、烦恼和恐怖,都抛到九霄云外,再大的危险也丝毫都不能损伤她了。 第55页 此时此刻,没有知觉真不失为一种幸福啊! 小楼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在极迅速地逼近大门。 胡小明的心开始“嗵、嗵”狂跳,她紧张的是,没法预料下一分钟里即将发生的事情。 阿英显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现在知道胡小明在什么地方么?胡小明真想弄出点儿什么响动来,给阿英他们发出个信号,可是她看了看大厅里的形势,又一时下不了决心。 那个小头目不停地向其他几个人歪鼻子,挤眼睛,打手势,他在无声地向他们发号施令,指挥行动。 胡小明为院子里的人捏了一把冷汗,她真怕阿英情急之下破门而入,那必将有一场恶战。短兵相接之下,很难预料会发出什么样的惨剧。 胡小明真怕她那些噩梦一一变为现实。 现在,她必须自己想办法从这座小楼里出去! 她想起了地下室。那个木板伪装的活动天棚,如果有人从外面掀开,她就可以逃出去了。问题是怎样让他们准许她进地下室呢?胡小明的脑子飞快地旋转,一个又一个主意都被推翻。 唯一的办法是:假意与歹徒合作! 胡小明对于人质和绑匪之间那种微妙关系的所有认识,都是间接来自别人的经歷。这一回,她要自己与绑匪谈判。 十几个小时的生生死死,胡小明已经把一切看淡,她不能再沉浸在恐惧中等待别人来搭救。而且,说不定她还可以同这些急于冲出去的傢伙达成一笔“交易”。 她观察了一下那个领头的傢伙,只见他不慌不忙,是一副久经沙场的老练沉稳。这个人肯定难打交道。 她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一个人正在检察房间里的每一扇窗户,另一个神经质地一个劲儿比划手里的枪,做出各种各样射击的姿势。只有那个负责盯着她的男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无奈。他不停地看表,又不时地看看沙发上的胡小明,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去搞清楚他们有几个人!”领头的对那个检查完窗户的人说。 “你去看看楼上有没有人上来!”他又对那个摆弄手枪的人命令道。 现在,大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胡小明觉得时机到了。她对那个看守她的男人示意把她封着胶布的嘴打开。她的表情里没有了先前的恐慌,眼睛里是有话要对他们说的神情。那人回头看了看领头的,然后走过来凑到她耳边用腥臭的气声对她说:“你如果乱喊,就死定了。” “我知道一个可以出去的门。”胡小明的嗓子非常嘶哑,有气无力的声音微弱得差一点儿连自己都听不清,这是她自己都没料到的。 可是她从那个傢伙的表情上看出来,他已经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因为他脸上立即现出了半信半疑。 “我可以带你们出去!”胡小明又重复了一遍,嗓子更哑了。 “说!在哪里?”领头的那人已经凑到她跟前来,他的声音又阴又狠,好像随时可以把她生吞活剥了。 “地下室。我带你们去。”胡小明不动声色。 “你最好不要给我搞笑!你带她去看看。”那人逼住胡小明的眼睛警告了她一句,这才不耐烦地朝看守她的人摆了一下头,自己却继续盯着窗外不动了。 胡小明试了几次,没能独立从沙发上站起来。经过一阵阵的高烧,她的身体最后的一点能量也快用尽了。 那傢伙不耐烦地上前来,像提一只小鸡一样,一把将她提起来,然后他就放心地让胡小明在前面摇摇摆摆地走,自己在后面紧紧跟着。 当她走到地下室的门口时,那男人突然一把拉住她,用脚勐地踹开地下室虚掩着的门,然后用手里的枪对准黑洞洞的门口比划了足足有十几秒。 胡小明看着那男人的架式,心急得要命。只觉得这十几秒白白浪费掉了,也许就因为少了这十几秒,失去了最佳时机。 她弯腰先钻进了地下室的门,那个男人在后面听了听动静,这才慢吞吞地下到台阶上来。 一股浓烈的恶臭直冲喉咙,胡小明觉得嗓子里又麻又辣。眼前黑乎乎的,看不清楚该往哪里下足。 她想起那只被她扔在旧纱窗后面的手电,“那后面,有个手电。”她对那男人努了一下嘴。 男人“嗖”地一下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个小东西,刷地照亮了地下室里面的狼籍场面。 胡小明看到那男人在犹豫不决。 “那边,有一个门可以出去。”胡小明往里面歪了一下头。 男人非常狡猾,他站在原地不动:“你先过去。” 胡小明的两腿支撑不住身体,她怕从台阶上摔下去,只好坐下来,让屁股一级一级地在台阶上往下蹭。 那男人在后面显然焦急地看着她。“我的手。”胡小明趁机把背在后面的两只手送到他的面前去:“解开我的手,扶着台阶才能下去。” 男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她的手:“别玩花样,我就在你后面跟着。” 胡小明手脚并用地下了台阶。然后又站住不动了。 “手电给我。前面不好走。”胡小明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她想拿过手电就可以找机会直射他的眼睛,把他剌得头晕眼花,然后她就有机会动手了。 第56页 “不行。”男人不为所动。 “那你过来给我照明。”胡小明用手指指地下室最里面的墙壁。那男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用手电尽量地往那个方向照着。 “这边,这边”胡小明边一点一点慢慢往里走,边引导着他往前靠拢。她感到自己的唿吸越来越粗重,心率也加快了。 现在,那个被挖开的土坑就在距离他几步的地方张着黑乎乎散发恶臭的大口。那里面已经吞了一个人了,只要他再挪几步,就会不知不觉地掉进去。 如果他自己不能掉下去,她就动手把他推下去!那傢伙已经对弱不禁风的胡小明失去了戒心,毫无防备。 胡小明眼睛的余光已经看到了扔在土堆一边的铁锹,只要他一下去,她就会抡起那个可以致命的家什来…… 一步,再一步!男人的眼睛被胡小明所谓的“门”牢牢吸引着,他对身边最大的危险似乎一无所知。 胡小明紧张得快要断气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慢慢地向那男人靠近。随时准备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一点上,拼命向那人撞过去。 胡小明紧张地斜了一眼男人身后那个黑乎乎的土坑,只有几步之遥。心在抑制不住地“嗵嗵”狂跳着,她真怕那个傢伙察觉到她反常的心跳声啊…… 她又往坑边移动了一点儿,然后再去看那男人时,谁知这时他的脸上竟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别想动歪脑筋!我早就看到那个埋死人的坑了!” 一声轰鸣把胡小明的脑袋震得生疼。 她知道自己过低地估计这个傢伙的智商了,比起装神弄鬼就可以被吓跑的“寻宝”人来,干这行的傢伙,的确个个老奸巨猾,阿英说的一点儿没错。 看来这一招是不灵了。胡小明只好边往里走,边打别的主意。 “站住!在哪里?” 那男人不耐烦地喝住了胡小明。 “在里面。你过来自己看!”胡小明站在地下室里面的墙边,距离那人有三四米远的地方。那人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走过来,他在墙上看了一下,什么也没看到,突然露出兇相,朝胡小明的大腿踹了一脚。 “啊——!”胡小明发出了昨晚以来的第一声喊叫,尽管声音嘶哑,但是音量很大。疼痛只是一个原因,她是有意在激怒那个男人,让他对她动手,只要她能顺理成章地叫喊起来,外面的人隔着地下室的天棚就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胡小明听到头上的围廊里有人跑过来,她故意大声对那个男人说:“我没有骗你,这个天棚,打开以后就是小楼后面的走廊!” 她的嘴一下子被那男人捂住了,他另一手抓过她的胳膊,就连拖带抱地把胡小明弄出了地下室。 第23章 小楼惊魂(2) 那傢伙拉着胡小明刚走了几步,又返回头气喘吁吁地把地下室门上的锁头从外面挂好,这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就在这时,只听到震耳欲聋的“砰!”“啪!”,大厅内外又爆出一来一往的两声枪响。 刚才还在摆弄他那只玩具一样精緻的手枪的傢伙,现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他脑袋旁边一滩不停地流出来的黑乎乎的液体,在淡颜色的地板上扩展着,面积越来越大。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表情。胡小明看出他们是在拼命掩饰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现在的胡小明比刚才镇静多了。她知道自己已经给外面的人通报了里面的情况,而且告诉他们什么地方可以进到小楼里来,剩下的就是外面的人怎么想办法进来了。 接着,几个匪徒好像已经不对地下室里的出口抱任何希望,他们在谋划强行突围。几个人凑在一起,简短的交头接耳过后,有的悄悄探听窗外的动静,有的就过来拖胡小明。 胡小明明白,现在,在他们的这个阴谋中,自己要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她会被当作人质在前面抵挡枪子儿,就像所有的歹徒对付人质那样。 阿英将怎样应付这个复杂的局面呢?胡小明被拉到几个歹徒面前时,心里乱极了,她对自己可能被逃出包围圈的歹徒随手扔进大海或一枪打死的结局充满了莫名的恐惧。不知道是怕死,还是因为再也见不到阿英,再也回不到城市里,继续去过那种每天塞车、赶写新闻稿和去酒巴的日子了。 此刻,胡小明反倒对这座给了她无数噩梦的小楼产生了十二分的眷恋。离开了这里,噩梦结束了,她的生命很可能也就结束了。这一段可怕的经歷由谁来讲给活着的人听呢?胡小明不免觉得有几分惋惜。 但是胡小明对阿英还心存一丝希望,她相信只要她一出现,阿英的人就会不顾一切地把她从这些人的手里抢救出去。 “注意,开始行动!”那个领头的压低声音下了命令。 大厅里那扇破窗的窗帘被一下子拉开!胡小明就像一个即将押赴刑场的死囚一样,被揪着脖子后面的衣领,用枪抵着头出现在窗前。 天空已经微微呈现灰白,但四处仍然被笼罩在黎明前朦胧的黑暗中,她看不到窗外有任何一个人影。 阿英躲在哪里?她知道歹徒们要逃么? “阿英!阿英!”胡小明突然抑制不住大喊起来,她的声音在空洞的山谷里激起了阵阵回声。可是,声音散去,四周静悄悄的,好像这山上从来就没有来过什么人,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 第57页 胡小明愣住了,被抛弃了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怖。 “他们不会来救你的,乖乖跟我们走!”那个揪着她的人在胡小明的耳边咬牙切齿地警告说。 胡小明被提着,脚不沾地出了窗口。三个人都躲在她的身后,凑成一团,在黑暗中紧紧贴在灰白色的木板墙上,像一只巨型蜘蛛。 天还没亮,胡小明真担心阿英他们根本看不清楚这个黑影中哪是敌、哪是友,他们根本无从下手。几个人紧紧拥着,慢慢向房子的侧面退去。胡小明想像着:黑暗中应该有一支红外线瞄准器正对准着他们。 她的虚汗一层层地冒出来:但愿那个射击手不是一个毛毛躁躁的新兵! 几个人刚走到围廊的尽头,胡小明就突然两腿一软倒了下去。这动作,不知是由于过度惊恐,还是有意为可能存在的红外线瞄准器提供机会,说她是英雄也好,狗熊也罢,反正她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她听到“嘭!嘭!”两声闷响,一个热乎乎的肉体就山一样地垮下来,压在了她的身上。粘粘的液体从她的头上、眼睛和脸上直流到嘴里,温热的,有一股咸咸的腥味儿。 胡小明一时弄不清自己是死是活,只是模模煳煳地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围廊的另一侧传来,身边有两个傢伙一跃而起从围廊上跳了下去,接着便没了知觉。 早晨6点,天刚蒙蒙亮。距离胡小明离开城里的时间正好是12个小时。 胡小明被人从那个沉甸甸地压着她的死尸下面拉了出来。 她看不清面前的是什么人,只听有人说:“把她送进去洗洗脸。” “阿英!我要见阿英!”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胡小明,不停地叫着阿英的名字。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朦胧中她感到所有人都在无声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胡小明根本没意识到,此刻的她,哪里还有一点儿可爱的女记者的样子? 她浑身上下被泥水和血水裹得严严实实,黄泥和着鲜血把她的脸弄得怪模怪样,鼻子、眼睛、嘴巴都分不出彼此来了。衣服也好像是黄泥做成的,连长长的秀髮都被揉得像一块沾满泥浆的破布似的拖在肩上。就是熟悉她的人也根本看不出这女人此刻的庐山真面目,那样子活像一条已经沾满了面煳,即将被扔进滚沸的油祸里去炸了下饭的“面拖鱼”。 草草洗过脸的胡小明被人搀扶着,艰难地挪到大厅里的时候,沙发上那具女尸已经被一条白被单盖得严严实实。 小楼里灯火通明,到处是晃动着的人影儿,可是个个都很忙碌,好像没有人真正关心胡小明的存在。 她坐在沙发上拼命睁开沉重的眼皮,根本见不到阿英的踪影。 胡小明觉得小楼里有种不祥的气氛笼罩着。 阿英究竟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越过窗户,她看到了正在开进院子里的一辆车,车体上赫然印着“110”字样。她努力眨着模模煳煳的眼睛,想寻找关于阿英的线索,比如救护车,也许她受了重伤;比如除了围廊上那具匪徒尸首之外的其他痕迹……也许阿英她…… 胡小明被自己的念头打击得浑身瘫软,她不敢想下去了。只好安慰自己道:其实阿英可能根本就没有赶回来! 她在等待有人出来证实她的猜测。可是大厅里的人楼上、楼下,进进出出地忙个没完。 胡小明觉得头晕晕的,身体一个劲儿往上升腾。挣扎着想坐好,可没能成功,她的头就慢慢地歪在沙发扶手上了…… 持续高烧使胡小明得了急性肺炎,她在沙发上恶梦不断。一会儿是阿英与黑帮血战,一会儿是阿泰站在山头上往下推那些圆熘熘的尸骨罐。她梦见那个在垃圾焚化场里哀叫的小狗活了,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山路上拼命追赶着她的汽车。 这时有人趁乱走了过来,把昏睡中的胡小明从沙发上搀起来,声音僵硬地在她耳边说:“走吧,上车,送你去医院。”她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另一辆车,正是昨晚把她从海堤上拖到岛上的那辆子弹头。 这个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当看清了那人的脸之后,胡小明的嘴巴勐然张大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面无表情的王股长。他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王股长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从海景轩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多亏我们在山上的果林里发现了你的车。” “你看到阿英了么?她在哪儿?”胡小明抓紧王股长的胳膊,眼睛死死盯着他问。王股长好像没有心思回答这个问题,他拉着胡小明就往门外走:“她,鬼才知道。”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走,我们还有几个问题要问这位小姐。”她的胳膊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 “你们应该先把被害人送医院去抢救!没见到她在发高烧么?”王股长突然严肃地对那人说。 “你是什么人?” “她是我们阿英队长的客人!我有责任保证她的安全。”王股长故意绕开对方的问题,答非所问。 “放心,我们马上会护送她去医院的,她是我们的重要证人。” 那两个企图逃跑的歹徒,最后还是被包围了庄园的警方抓获。 岛上的黑帮想趁胡小明上岛之机,将可能前来与她会面的阿英除掉的阴谋终于没能得逞。可那个杀死了情人的兇手还逍遥法外,还有那三个寻宝人和杀了小楼主人的兇手也不知去向。 第58页 好像恐怖故事的主角并非胡小明一个。 胡小明把去海岛途中的遭遇备了案。她谈到那辆神秘的黑色皇冠汽车,只记得车号里有三个“8”,可是在广东,有三个“8”的车牌多不胜数。具体车号呢?胡小明便说不上来了。真奇怪,当时怎么就没有记住那个车号呢?胡小明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警方对胡小明的话渐渐地失去兴趣,却老是反覆询问胡小明那一天出行时的个人状态,比如“是否喝了酒?”“是否情绪不稳?”“行前同谁见了面?”“有没有争吵?”之类的。 胡小明感到他们对她的所有陈述,都抱着一种可怕的怀疑态度。 是啊,对于一个有了这样一种特殊经歷的年轻女人来说,不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检查治疗,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 尤其令胡小明瞠目结舌的是,警方说,那条通往海岛的路上,根本就找不到她所说的岩石、尸骨罐和汽车坠下路基的任何痕迹!不知是因为那场持续了几个小时的大暴雨和随后爆发的山洪,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一点让胡小明一想起来就感到周身寒彻。 胡小明进医院治疗的第一天,阿泰就来看她,并向她赔礼道歉。可是她明白,跟阿泰的关系已经完了,他们再也无法恢復到当初了。 报社领导也来安慰她,让她好好休息,说工作上的事不用担心。 丁浩是最后来的,他风尘僕僕、满面疲惫,说是刚刚从一个採访现场赶来。不过他给胡小明带来了玫瑰花和一只漂亮的水果篮。 唯独阿英没有来。她打了个电话给胡小明,说很快就会来看她。 胡小明一点儿都轻松不起来。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不知该向谁去问。 这两天她老是做同一个怪梦,梦见一觉醒来,在床上睁开眼睛,就看见窗外站着一个人,黑暗中只看得见他的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那眼神非常熟悉。 醒来后她就禁不住胆战心惊:那眼睛分明是在梦中提醒她:恐怖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她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被子。 胡小明住进医院的第三天,阿英才匆匆赶来。 直到昨天她才知道阿英这些日子在外省执行任务,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赶回广东的路上。 阿英的小脸儿又黑又瘦,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看样子,前些天的任务完成得很圆满。 阿英一进房间就朝胡小明做了个鬼脸: “傢伙!不听我的话,吃苦头了吧?” “你不够朋友,把我一个人扔在岛上,不及时赶回来救我!” “唉!一言难尽。我当时正在湖南跟踪一批走私车,你想想,从我们这个缉私队的眼皮底下熘过去了二十辆奔驰!案值这么大,我敢掉以轻心么?给你打电话时正在紧要关头,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根本找不到!” “那你怎么知道黑帮在追杀你?” “那批货是他们下了血本搞的,听说我要去跟踪调查,当然不会放过我!你忘了?上面的工作组也快要进来了,你我这样的‘危险人物’,明摆着就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剌嘛!” “‘听说’?黑帮怎么会得到你的确切消息?” “你呀,还得再长一双眼睛才行:岛上的情况,复杂到了你根本想像不到的程度!” “那他们怎么又错误地以为你会到小楼来见我呢?” “你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扰乱了他们的视线呗!凭你和我的关系,又凭你的新闻记者身份,突然连夜跑到岛上来找我,用他们那些复杂的脑袋来分析,这里面的干坤能简单得了么?他们怎么知道你这个人的随意性?这世界上恐怕只有我最了解你这个毛病了吧?嘿嘿……”阿英狡黠地笑了。 “去去去!又来贬我!”胡小明嘴里不服气,可心里对自己一时冲动,夜里上岛的确感到有点儿难为情。 “也怪我,没提前把岛上的情况告诉你。嗨!一忙,就顾不上了……” “交你这样的朋友,算我倒霉!” “好吧,这次算我欠了你的人情,说吧,还想不想上岛去了?” “你……还是饶了我吧!” 第24章 尾声 胡小明恢復健康、上班后的一天下午。 刚走到报社新闻中心的走廊门口,她就听到自己办公室里面的人七嘴八舌,正在议论纷纷。 只听到丁浩说,昨晚本市发生了一桩非常怪异的案件:一个开白色本田车的年轻女人在市区东面的太阳湖大堤上出了车祸,汽车整个栽进了湖里。 今天早晨一个晨练的老人发现了湖面上飘着一块白色的东西,引来了一些围观的人,猜了半天,众人突然间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那竟是一辆轿车的车顶棚! 警方上午从湖中打捞出来一辆白色本田,车内死者是一个年轻的长髮美女,身高一米七十左右,看上去是北方人。 “白色本田?和胡小明的车一样啊!”有人惊讶地插话。 “连人都有点儿像!胡小明不是也住在太阳湖那边么?” “还不止这么简直呢!你们猜怎么样……?” “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那部车的车牌号码也跟胡小明的车一模一样!” 第59页 “哇!”几个女记者显然受到震惊,声音都变了调。 “怎么回事?” “肯定是部走私车,搞了假牌照嘛!” “天哪!真可怕……” “怕什么?反正不是胡小明,她上午还来上班了呢!” 胡小明的心顿时“嗵嗵”狂跳起来:那个女人跟自己的外貌特徵非常相像,开的也是一辆白色本田车,甚至连车牌号码都和自己的完全相同!居然有这样的事? 她突然冲进了办公室,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胡小明?你听到了?” 胡小明顾不得别的,她一把抓过电话就拨公安局刑侦处,可是手抖得一直按不准号码。 “太阳湖沉车案”很快有了侦破结果: 本市最大的民营企业老闆的“二奶”长期使用挂假牌照的走私车,那天夜晚经过湖堤时,连人带车被老闆那精神压抑、濒临疯狂的老婆,驾驶着一辆车牌号码中带有三个“8”的黑色皇冠轿车挤进了太阳湖。 经调查,那辆车牌上有着几个“8”的黑色皇冠汽车的主人,正是那个老闆的小舅子。 而一个多月前,胡小明在城里屡屡被人跟踪和去海岛路上的种种遭遇,正是做了一回这个二奶的“替身”。 半年后。 警方破获了一个文物走私团伙,抓到了那几个曾经深夜到小楼“寻宝”的嫌犯之一,小楼主人的身份之谜终于揭开。 那个从国外潜回沿海一带的中年男人,正是近几年广东警方一直在通辑的、几起特大文物走私案的主犯。而他能够在海岛上安安稳稳地藏身并利用当地自然条件不时作案,完全是因为岛上黑社会操纵的走私团伙的掩护。那座位于偏僻位置的木头小楼,就是他私藏文物和倒卖文物的窝点。 半年前,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从泰国运到海岛的第二天,小楼主人即神秘失踪。 他的同伙以为他挟文物潜逃,意欲独吞成果,在四处寻访不得的情况下,遂潜入小楼寻宝。 就在那天晚上,他们撞上了亡命途中的胡小明和追杀而来的黑帮团伙。 他们翻遍了整个地下室,又凿穿了《裸体的玛哈》画像后面的墙壁,都一无所获,却遭遇了种种意想不到的恐怖事件:在大厅里遇到无名女尸,在地下室挖出了被杀的同伙老大,又撞上了一个“女鬼”。 就在他们焦头烂额之际,突然发现楼外有可疑人迹,疑是无名杀手又来索命,于是放弃行动计划,仓惶逃窜。 至于小楼主人到底为谁所杀,他手中那件令多少人垂涎的“宝贝”如今究竟花落谁家,至今还是个谜。 小楼中那个稀里煳涂被人砸碎了脑袋的不明身份的女人,也还要再当一阵子冤魂野鬼,对她始乱终弃的兇手是何许人,究竟是一时性起还是蓄谋已久,现在尚无从知晓。 但以本市警方的实力,胡小明相信,这一切水落石出的日子也不会太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