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之友》 第1页 [侦探推理] 《谋杀之友(出版书)》作者:[德]内尔·诺伊豪斯/译者:郑莉【完结】 出版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第1版 (2013年10月1日) 外文书名: mordsfreunde 丛书名: 奥利弗和皮娅侦探系列 文案: 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恨,究竟是哪种情感导致了谋杀的发生? 陶努斯动物园里发现了一只人手!警探奥利弗和皮娅继而在动物园草地上发现了尸体的其余部分。死者是位教师和激进的环保主义者,很多青少年都崇拜他。但也有很多人讨厌他:前妻、邻居、政府官员、建筑商。但杀他的,究竟是谁呢? 《谋杀之友》是作者系列小说第2本,背景设置在政治和环保领域,层层迷雾之后,隐藏着一个极端黑暗和丑恶的真相。 编辑推荐 《谋杀之友》推荐:打败《哈利·波特》!德国犯罪小说天后顶级杰作!四部作品同时霸占亚马逊书店犯罪小说排行榜前5名!系列6本全德销量超1千万册!缜密布局如阿加莎·克里斯蒂黑暗真相似东野圭吾!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恨,究竟是哪种情感导致了谋杀的发生? 媒体推荐 内尔·诺伊豪斯成功创作了一部高质量的犯罪小说。她让黑暗的谜底保持到了最后一页。 ——德国黑森广播公司 诺伊豪斯描写不详之事极具天赋,自有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风格。 ——《华盛顿邮报》 献给我的施韦斯特·克洛迪亚 二○○六年六月十五日,星期四 今天是基督圣体节。一大早,八点还差一刻,奥利弗·冯·博登施泰因就被电话吵醒了。干警察这行就是这样,犯罪分子可不会挑日子,更不会管什么节日不节日。博登施泰因今天义务值班,因为他想着反正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他的妻子珂西玛今天一整天都有自己的事——新纪录片再过三个星期就要首映,她要争分夺秒地做一些最后的剪接工作。洛伦茨和罗莎莉如今都长大了,早有了自己的想法,也不大愿意跟自己的老爸出门了。博登施泰因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眼睛凑到显示屏前,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又来了。 “博登施泰因。”他按下接听键,心里暗暗想着,会是什么人呢?博登施泰因,目前是霍夫海姆刑侦局暴力犯罪科的负责人,在任三年,他一直在陶努斯-美因河一带和暴力犯罪分子打交道。在此之前,他还在法兰克福的k11行动小组干了二十年。可以说,博登施泰因亲歷过无数兇案现场,目睹过无数尸体,早已见惯了各种血腥可怕的场面。然而,每当在某些不寻常的时候电话响起,他都会心里一紧。要去面对一具尸体,他内心总是淡定不下来。 “奥利弗,是我,茵卡·汉森。不好意思,一大早打扰你。”出乎意料,不是总部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响起的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茵卡?博登施泰因有些吃惊,因为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跟她联繫过了。 “噢,你好!没关系没关系。怎么,这么好打电话给我?” “我现在在克龙贝格尔的奥佩尔动物园,这儿的动物饲养员在象苑里发现了点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只人手。你能过来一趟吗?”电话那头,茵卡说明了来意。 茵卡·汉森博士是博登施泰因的同学,高中毕业以后,茵卡去了美国念大学,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繫。后来,过了几年,茵卡又回国了。原来,她的父亲因为一次意外去世,茵卡回来接手了父亲的兽医诊所,并和两位同事一起将诊所扩建成了一座现代的马匹疾病诊治机构。去年,博登施泰因调查一桩案子,被害人竟是茵卡其中一位同事凯尔斯特勒博士的妻子,于是博登施泰因和茵卡才再次取得联繫。 “我马上赶到!”一听有情况,博登施泰因立马紧张起来。 “好,谢谢!那我们一会儿见!”电话那头的茵卡这才松了一口气。 挂掉电话,博登施泰因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在他身边,珂西玛趴着睡着,脸埋在枕头里。 “茵卡?”枕头里传来她含含煳煳的声音。“那个茵卡?你的初恋情人?那个让你险些出轨的女人?” “那是!”博登施泰因坏笑着,打了个呵欠,“我那位漂亮的金髮恋人正唿唤着我呢!” “有人被谋杀了?”珂西玛一骨碌爬了起来,晨光中,她眨巴着那充满探询神情的眼睛。博登施泰因知道,她对自己工作中遇到的血腥场面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简直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所以他总开玩笑说,珂西玛是为了从他身上套取办案细节才跟他结婚的。想想看,二十三年前,他们就是在一个自杀事件现场认识的。当时,博登施泰因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助理警察,平生第一次面对死人;而珂西玛,一个充满激情的电视台记者,踌躇满志想要採访这件轰动无比的新闻——一个证券经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上吊自杀了。 “奥佩尔动物园发现了些东西,怀疑是尸块。”他站起来,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在背部袭过,这才想到,哦,该死的椎间盘!四十五岁的他现在每天早上起床都要缓个半天才能自如地行动。 “噢,那这下可有得查了!”珂西玛马上来了精神。 第2页 “先看看,要先确定是不是真如她所说。”说着,博登施泰因朝浴室走去,打开水冲起澡来。 洗完澡,博登施泰因立马开车上路了。十五分钟后,他已经到了凯尔克海姆的铁路交叉道口。博登施泰因掏出手机,拨通了同事皮娅·露易丝·基希霍夫的号码。车窗外,只见圣马可冷饮店门外的街面上一片狼藉,冷饮店斜对面是一个市民活动广场。广场上有一面大屏幕,这是专为世界盃安的。昨天,德国队以一比○的成绩险胜波兰。无数热情的球迷聚集在这里观看了比赛,比赛结束后,喜不自禁的人们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这股由世界盃带来的“足球热”已经席捲了整个德国。走在马路上,只见几乎每两辆车就有一辆插着小国旗,道路两旁,到处都有房子被裹上了黑红黄的盛装。 等了快一分钟,皮娅才接电话。 “早,头儿。”电话那头的皮娅听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今天休息,您不会忘了吧?” “我知道。不过恐怕现在没得休了。克龙贝格尔的奥佩尔动物园里有发现,怀疑是一只人手。我现在正在赶过去的路上。这样,物证部我来通知,你负责联繫一下法医行吗?”博登施泰因做起事来总是有条不紊。 “真巧,我身边就有一位现成的,而且还是专业人士!”皮娅说。 “哦,是吗?该不会是亨宁·基希霍夫博士吧?”博登施泰因半开玩笑地说。 “您真是太料事如神了!不过,我得事先声明,不要想歪哦!他昨晚只是过来帮我助产的。”皮娅一听博登施泰因的话,咯咯笑了起来。 皮娅,一个具有敏锐洞察力、聪明才智兼冷静头脑的女人,尽管加入博登施泰因的团队不到一年,但俨然已经成为他的得力干将。皮娅与自己的丈夫正在办理离婚程序,她的丈夫亨宁·基希霍夫博士是法兰克福法医研究所的副所长,两人分居后,皮娅在法兰克福的翁特里德尔巴赫区买了一个很大的院子,养了很多动物,又干回了她的老本行——警察。 “助产?”博登施泰因抬眼瞅到前面有个摄像头,把速度减了下来。 “昨天夜里,我家的第二头小马驹出生了,是个帅哥,我们给他起名叫诺伊维尔。”电话那头的皮娅解释道。 “啊!恭喜你!可是为什么叫诺伊维尔呢?”博登施泰因有些疑惑。 “头儿,看来你对足球不是很感冒啊!奥利弗·诺伊维尔昨天在加时赛中射入关键性的一球,帮助我们赢了波兰呢!”说起足球,皮娅变得兴奋起来。 “呃,那好吧!不过此刻我需要你,越快越好!”博登施泰因的车在费施巴赫的优先车道上疾驰着,在一个红绿灯前右拐上了四五五号联邦公路,往科尼希施泰因驶去。 驶入一片森林,眼看就要到施奈德海因时,却见路上挤满了人,博登施泰因不得不把车速放慢,最后只得索性停了下来。博登施泰因想,难道前面出了事故?再仔细一看,只见道路右边的停车场上停着许多汽车,一些人正在张罗着贴标语,立展板。博登施泰因正想看看标语的内容,突然,有人敲了敲车窗,把他吓了一大跳。只见窗外站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一个女孩留着长长的深褐色头髮,画着精緻的眼妆,指甲也是精心修过的。另一个女孩一头金髮,上身穿一件露脐的t恤,t恤上写着大大的“反对八号联邦公路”,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还繫着一根亮闪闪的腰带。她们示意博登施泰因把车窗摇下来,似乎有话要跟他说。 “这里是在干吗?”博登施泰因把车窗摇了下来。 “这是bunte、alk和ulk三大组织的联合活动。”深褐色头髮女孩说。“您知道吗?八号联邦公路线西线要从这里经过,四车道!从我们脚下的地方!”她一边说,一边在博登施泰因面前晃动着手中的传单。 博登施泰因没有出声,眼睛却望向了稍远处的两个女人,她们正在张贴横幅标语,标语上写着:“八号联邦公路毁掉了这个森林!” “成千上万的树木会被砍倒,生物的栖息地会被破坏,整个森林会毁于一旦!噪音污染、废弃物污染会明显加剧!”看到自己同伴的话没有收到成效,金髮女孩也神情激昂地说道。 博登施泰因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两个女孩激情的说教,这一套,他早听过。对于他自己来说,修建这条公路,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可是,车窗外的两个女孩仍然在孜孜不倦地“摆事实,讲道理”,试图说服博登施泰因。 “对不起,我赶时间。”博登施泰因实在不想继续听下去。 一听这话,两个女孩不乐意了。“不错,您是不会关心我们的森林的,您只想着发动您的宝马,开车走人!”褐发女孩不无嘲讽地说。 “走吧!快去制造一氧化碳,快去毒害我们的空气吧!”见自己的说教没有收到效果,金髮女孩怒气沖冲起来。博登施泰因只是笑了笑。想当年,他们那一代的环保主义者是什么样子呢?身穿军大衣,脖子上繫着巴勒斯坦头巾,故意好多天不洗头。而他面前的这两个穿着露脐装的女孩(他儿子嘲讽地称这些富家女为“陶努斯小蛋糕”),妆容精緻,打扮入时,一看就知道,为了今天这个活动,她们肯定在镜子前打扮了整整一个小时。或许,还是亲爱的妈咪开着自家的豪车送她们来的。唉,时代变了。 第3页 要不是奥佩尔动物园有案子在等着自己,博登施泰因兴许会抽点时间跟这两个丫头解释一下他的观点。对于破坏森林,他当然不是无动于衷。可以说,很少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块土地,毕竟,他是在这里出生和长大的。他的家就位于鲁佩茨海因、费施巴赫和施奈德海因之间的一个山谷里,是一个世代相传的庄园。后来,他上了大学,当了警察,而他的弟弟昆廷则留在了那里,继续着家族传统,并将庄园变成了一个非常受欢迎的郊游点。规划中的公路离庄园不到一百米,所以,对于这个被搁置又重提的道路规划,昆廷可是不大有好感的。 三分钟后,博登施泰因上了科尼希施泰因圆盘路。这里大规模的改建工程因为世界盃暂停了下来,喷泉四周的旗杆上飘扬着巴西国旗。之前,巴西国家足球队会入住凯宾斯基酒店的消息让整个小城都激动不已,可现在,科尼希施泰因的人们却感到无比失望,因为他们连个巴西球员的影子都没看到。 奥佩尔动物园的园长克里斯托夫·桑德尔博士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中等身材,看上去很魁梧,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多余的赘肉。他的握手很有力,目光坚毅,深邃的眼睛里露出焦虑的神色。 “我希望是我弄错了,”他的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草堆,“但是,那恐怕确实是一只人手。” 亨宁·基希霍夫从包里拿出一双乳胶手套戴上,在草堆边蹲了下来。 “您没有弄错,这确实是一个人的左手。从手关节处断裂,断面粗糙,不像是外科手术的结果。”亨宁·基希霍夫很快有了结论。 他小心地从草丛中把手拿出来,更仔细地观察着。 “谁发现的这只手?”博登施泰因问道。 “是大象饲养员。和往常一样,他把草分好以后,就把大象从象棚里放了出来。起先他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可是象群变得不安起来。”桑德尔回答道。 “照你看,死者什么时候……”博登施泰因转头问基希霍夫。 “现在判断具体死亡时间还为时过早。”基希霍夫似乎猜出了博登施泰因想要问什么,打断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研究着眼前这只手的断面。 “死者是男性还是女性?”博登施泰因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 “很明显,这只手属于一名男性。”基希霍夫肯定地回答。 看到基希霍夫把一只人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又闻又摸,博登施泰因的胃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他扫了皮娅一眼,令他诧异的是,她的目光既没有在看那只手,也没落在自己还未离婚的丈夫身上,而是盯着园长桑德尔。此时此刻,桑德尔也似乎很不习惯眼前这有些噁心的场景,双手交叉站在旁边,极力保持着镇定。 “您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我们这里是九点钟开放,今天还有电视台的人要来。”作为园长,桑德尔显然更加关心动物园的正常运转。 “物证部马上就到。依您看,这只手怎么会到象苑里呢?”基希霍夫并不理会桑德尔的问题,反问道。 “不知道,或许,是跟着草一起来的。我们每天会在街那头的草地上割最新鲜的草给大象。”桑德尔耸了耸肩。 “说得过去,”博登施泰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这也表示,还有尸体的其他部分。您最好是请工作人员仔细检查一下其他的草堆。” 桑德尔连连点头,很快和基希霍夫动身搜寻起来。 上午九点整,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仍在动物园桑贝西餐馆附近搜寻着。动物园刚刚开门,大批观众就涌了进来,这其中,大部分是爸爸妈妈带着自己蹒跚学步的孩子。早上,茵卡·汉森把博登施泰因引见给了桑德尔之后,没说什么就告辞了,博登施泰因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们俩上一次见面是在九个月前,如今博登施泰因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就像鬼迷心窍了一般。要不是茵卡拒绝了他,他肯定已经做出对不起妻子珂西玛的事情了。望着眼前长龙一般的队伍,博登施泰因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他也经常带着孩子们来动物园玩。正想得入神,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们在麋鹿园附近发现了一只脚。你们先右拐,走过象苑,然后左拐,朝森林小路方向走,我等着你们。”电话那头的桑德尔听起来十分沮丧。 “我还是第一次来动物园呢,这地方可真大!”亨宁·基希霍夫一边将发现的脚拿到眼前一边说。 “二十七万平方米!”桑德尔张开双臂比划着名。“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发现尸体!我已经叫人封锁这块地方了,要是哪个孩子在动物园里发现了一个死人的脑袋,那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发现的这只脚是从踝关节处断裂的,脚上套着一只“骆驼”牌褐色皮鞋,看上去非常破旧,脚底的鞋码显示是四十四。 “手和脚的断面都不平整,不像是利器弄断的。”基希霍夫仔细研究着眼前这只脚,随即抬起头问道。“我可以看一下割草机吗?” “当然可以。”桑德尔博士环顾四周,只见游客们如同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一般,正源源不断地从各条道路涌进来。不多一会儿,动物园里就会到处都是人——动物圈养苑旁、森林小径上、烧烤摊、休息区、厕所里。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再次发现尸体,桑德尔想到这里,简直不寒而慄。这时,他的手机传出了悦耳的来电铃声。 第4页 “餵?”桑德尔接了电话,听了一会儿。博登施泰因盯着他,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了。 “什么事?”博登施泰因问。 “真他妈见鬼!”园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盘羊苑里又有发现!我还是叫人清场吧!叫电视台的人也不要来了。” 十点三十分,又传来消息,后来赶到的警犬在四五五号联邦公路上方的草地里有了发现。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连忙赶往草地,只见现场已被围观的人群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上百个警察正在草地里地毯式搜索着,队长和警犬驯养员正在离停车场不远的地方等着他们。 “发现了一具男尸和一辆自行车,就在前面,离停车场斜坡不到三米的地方。”队长向他们报告最新的情况。 空气中瀰漫着新割青草的清新味道,早晨,青色的天空万里无云。站在这片草地上,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克龙贝格尔的城堡,还有远方法兰克福高楼大厦闪烁的轮廓。这真是个安详而美好的六月早晨,然而,草地上发现的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把一切美好都破坏了。博登施泰因戴上乳胶手套,朝尸体走去。只见尸体背面朝上趴在地上,一半身体掩在很深的草丛里。上身是一件卡其色t恤,下身穿着一条拳击短裤。不出所料,左臂从手关节处断裂,左腿从膝盖以下断裂。然而,现场并没有发现血迹。负责摄影的工作人员正从各个方向对尸体拍照,而物证部正在附近搜寻,希望能发现更多有用的线索。 “这样看起来尸体已经完整了,应该不会有其他地方再发现尸体了。”基希霍夫对桑德尔说。这时的桑德尔表情有些呆滞,远远地站在一边。 “那我太高兴了!”桑德尔苦笑了一下。 “现在把尸体翻过来吗?”物证部的一名工作人员问道。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直接面对一具尸体,做这种事情必须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才行。工作人员将尸体翻了过来,死者的脸部呈现出来。然而,六月的高温加速了尸体的腐烂,上面爬满了虫子和蚂蚁,面部特徵已经模煳得几乎无法辨认。 “我的天哪!”园长转头哇的一声吐了。在此之前,桑德尔表现出来的镇定和从容着实让博登施泰因感到钦佩,在今天这种突发情况下,桑德尔对于他的下属、整个动物园乃至他自己都把控得恰到好处,如果他去上危机管理课,考试成绩一定会是a。 “死者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基希霍夫仔细检查了死者身上的衣服后说,“对尸斑施以指压尚有轻微程度的褪色,但是已经很少。” “这说明什么呢?”博登施泰因闻到空气中微甜而噁心的腐烂味道,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说明死亡时间在三十六小时以内,但也不会太晚。”基希霍夫解释道。 博登施泰因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死亡时间。 “那就是周二晚上某个时候。”博登施泰因算出来了。 “您还好吗?”皮娅担心地看着桑德尔问道。桑德尔深唿吸了一下,脸色苍白。 “我认识这个人。”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随即疾步离开草地,穿过停车场。皮娅见此场景,赶紧跟了上去。桑德尔径直朝前走着,完全不顾道路两边的车辆。正要横穿马路时,皮娅一把抓住了他,把他往后一拽。说时迟,那时快,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贴着桑德尔的身体唿啸而去,车上的司机冲着桑德尔做了个恶狠狠的手势。 “请您冷静一下。”皮娅心有余悸地说。桑德尔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深吸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一般不会这样的,可是今天我实在是太震惊了。”桑德尔稍稍平静了一些。 “我可以理解。”皮娅点了点共。“死者是谁?” “汉斯·乌尔里希·保利。我们去办公室再详细谈吧!”桑德尔很快恢復了理智。 大规模的建筑施工正在进行,桑德尔的办公室被临时设在一个货柜里。快到货柜时,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小伙子踏着悠闲的步子迎面走来。他穿着绿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结实的工作鞋,上身穿着一件白t恤,和其他所有动物饲养员一样。 “前面草地出什么事了?”他问桑德尔,“我错过什么了吗?” 桑德尔停下了脚步。 “你这时候来干什么?”他开口就斥责道。“上班时间是七点钟,你才睡醒吗!我们之前可是约定好了的,你在这里没有特殊待遇!” 小伙子露出忏悔的神色。 “对不起,园长,下次不会了。” 皮娅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他的五官十分漂亮,齐肩的褐色头髮,不常见的绿色眼睛,还有让所有女孩都为之羡慕的好皮肤。这时,桑德尔似乎突然意识到了皮娅的存在。 “这是卢卡斯·凡·登·贝格,我们的实习生。卢卡斯,这是……”桑德尔有些尴尬,他还不知道皮娅的名字。 “警察,皮娅·基希霍夫。”皮娅赶紧补充道。 “你好!”卢卡斯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那边的草地上发现了一具尸体,是那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保利。”桑德尔说。 第5页 小伙子脸上的笑容刷的一下消失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突然被人在胃部打了一拳一样。 “你说什么?乌里·保利?”小伙子显得无比震惊。 “就是他,一命呜唿了。”园长似乎对死者有满腔怨气。“死了还闹得我们鸡犬不宁。” “这……这……不可能吧?”卢卡斯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我前天还见过他啊!我以为……啊!真该死!” 桑德尔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呆立在原地,然后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你前天跟他见过面?”他非常震惊。 “不可能,不可能……”卢卡斯没有理会桑德尔的问话,而是恐慌地用手捧住了鼻子和嘴巴,不停地摇着头,似乎无法相信这一事实。 “餵!我在问你话呢!”桑德尔粗暴地抓住卢卡斯的肩膀,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在哪儿见到那个傢伙的?是不是在动物园里?” “不,我……唉,我不能告诉您,不然,您一定会去告诉我爸爸。”卢卡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强硬。“这份工作是不错,但是,工资还是不够我花的。” 桑德尔的手突然像被火烫了一般从卢卡斯肩上缩了回去。 “真没想到,”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竟然还在那个……那个所谓的绿色酒馆工作。你是不是每天晚上还在为那个危言耸听的疯子编程?难怪你每天早上都起不来!” “爸爸不给我钱,这里的工资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你要我怎么办?!乌里都不反对我在你这里工作……”卢卡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但是我反对你为他工作!”桑德尔突然爆发了,似乎之前几个小时的不愉快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你满口答应,不再和他有任何来往!你把我当傻子骗吗?!”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卢卡斯也不甘示弱,“可是每次我只要提到乌里,你总是暴跳如雷!” “这傢伙已经让我头痛了,你现在还来责怪我?”桑德尔变得异常愤怒。 皮娅站在两个男人旁边,看着他们吵得不可开交。身旁过往的游客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了,别吵了!”皮娅终于插进一句话,“有什么事情进办公室谈吧!影响多不好!” 三人走进办公室,皮娅随手把门关上了。“让我来跟他谈谈吧!”皮娅对怒气未消的园长说。桑德尔打量了她一番,嘆了口气,点了点头表示默许。卢卡斯早已在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皮娅也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也许是你们弄错了,”小伙子喃喃自语着,用充满不安的眼神看着皮娅,“死的根本就不是乌里。” “你是怎么认识保利先生的呢?”皮娅并不理会卢卡斯的话,而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她看到卢卡斯咽了一口口水,目光极力闪避着桑德尔。 “我在格林佐格饭馆工作,”卢卡斯把头髮往耳后掖了掖,“这家饭馆是乌里和他女友埃丝特开的,是一家素食主义者餐馆。” “前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皮娅又问。 “我记不清了,”卢卡斯想了一会儿,“还不算太晚的时候。大家在讨论当天信息交流会的事情。” “保利一直反对修建八号联邦公路,科尼希施泰因和凯尔克海姆的环保组织现在定期举办关于这条公路的信息交流会。”桑德尔解释道。 “没错,”卢卡斯点了点头,“因为当天在施奈德海因和“自然之友”旁有线路测定……我不信,我和乌里认识那么久了,他是我的生物老师。”卢卡斯仍然不能接受保利被害的现实。 “他在哪所学校教书?”皮娅好奇地问。 “fsg,”卢卡斯说了学校的简称,又怕皮娅不明白似的补充了一句,“弗里德里希席勒中学,在凯尔克海姆。保利是一个非常棒的……” 他停了一下。 “我是说,他是一个非常棒的人,”他喃喃自语道,“他非常有才华,为人诚实,非常乐于帮助和倾听。我们经常去他家,天上地下地神聊,他的观点总是合情合理。” 卢卡斯边说边把目光投向桑德尔。 “尽管有的人不这么认为。”卢卡斯话里有话地补充了这句。园长站在沙发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卢卡斯,一句话也没有说。 十分钟后,办公室里只剩下皮娅和桑德尔两人。还未到中午,气温已经高得有些令人不舒服了。 “您好像和这个小伙子的关系不一般,”皮娅说出了内心的疑问,“您很喜欢他,是吗?” “不错,我很喜欢这个小伙子。我为他感到难过。”桑德尔说。 “为什么呢?”皮娅问道。 “他很不容易的,”说起这个小伙子,园长的措辞很谨慎,“卢卡斯的爸爸是一家大银行董事会的成员,他希望卢卡斯能够子承父业,对卢卡斯要求很严。” 桑德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在窗台上。 第6页 “卢卡斯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不喜欢上学。十年级时,他从比朔夫—诺依曼学校辍学,然后去了一所寄宿学校,可是这次也没有坚持太久,半年以后,他爸爸又不得不把他接了出来。之后一年半的时间他都无所事事,直到他遇到保利。这个保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和卢卡斯很谈得来,他还说服了卢卡斯,让他读完高中。” 皮娅点了点头。 “卢卡斯在这里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吧?”她意味深长地问。 “为什么这么说呢?”桑德尔很吃惊。 “你们之前谈话的时候,你说他在这里没有特殊待遇。这话是什么意思?”皮娅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桑德尔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皮娅竟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 “卢卡斯的爸爸是我们基金会管委会的成员,他恳求我让卢卡斯在这里实习几个月。”桑德尔耸耸肩,只好说出了实情。 “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儿子和保利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不但开始有了自己的理想,而且还顺利通过了高中毕业考试。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 “但是?”皮娅更关心后面的话。 “但是,发展到后来,卢卡斯的爸爸开始对保利越来越不满。”桑德尔继续说道。“卢卡斯的爸爸给卢卡斯开了一个银行帐户,可是,卢卡斯却一分不剩地把钱取出来给了保利,支持保利所谓的‘项目’。后来,卢卡斯的爸爸就在经济上对他进行严格控制,但是,卢卡斯接着在保利的素食餐馆里当起了服务生,也不回家了,过了一个星期,他索性放弃了爸爸希望他学的银行学。去年秋天,他因为抗议动物实验,和一群年轻人闯入一家医药公司的办公室而被捕。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卢卡斯的爸爸就禁止他和保利来往,并求助于我。” “为什么要找您呢?”皮娅有些不解。 “我们是邻居。卢卡斯和我的二女儿是同班同学,他是我家的常客。”桑德尔说。 “所以,卢卡斯来这里实习,其实就好像是在服刑咯!”皮娅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想,卢卡斯的爸爸就是这么想的吧!”桑德尔点点头说,“他想把对儿子的责任推卸给其他人,也就是我咯!呵!” 桑德尔直起身子,打开一个柜子,在里面找了找。 “没什么喝的了,要不我去餐厅买点咖啡来吧!” “不用了,谢谢!我昨晚刚喝了一整壶呢!”皮娅礼貌地谢绝了园长的好意。 “怎么?昨晚也有命案?”桑德尔好奇地问。 “噢不,不,”皮娅笑了起来,“我昨晚不睡觉是有件喜事,我家的母马生了一只小马驹。” “噢!”桑德尔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警官,就好像她变成了一只珍稀动物一样。桑德尔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次笑容,这个笑容充满友好和善意。剎那间,这笑容让他阴云密布的脸上露出灿烂的阳光,他和之前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工作时和尸体打交道,下了班回家养养马。”桑德尔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皮娅,仿佛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评价她。 “没错!我和我的马,同住屋檐下。”皮娅也回以一个笑容。 “你和马住在一起?”桑德尔重复了一遍,觉得很有意思。这场谈话正朝着一个更加私密的方向发展,而且,皮娅似乎也并不反感。不过,尽管和桑德尔说话挺愉快,但现在皮娅可没有时间闲聊。 “我们再来谈谈死者的事情。您是怎么认识死者的?”皮娅把谈话再次拉上正轨。 桑德尔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 “几年前,保利成立了一个组织,反对动物园圈养动物,当然,我们的动物园也在他的反对之列。他利用网际网路论坛等途径,极力宣传他那些不切实际的论调。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是两年前,当时他和一群年轻人在我们动物园门口发传单,抗议圈养大象。你知道的,老师嘛,时间多的是。” 一说起死者,桑德尔显得十分轻蔑。 “过去这些年,我们动物园一直在致力改善动物的生活环境,”桑德尔似乎在解释,又像在发泄,“可是,这个叫保利的傢伙完全不管,他只坚持他认为对的,那就是废除一切动物园。他永远不听其他人的意见,只是一味地煽风点火,批评谩骂。” “他给您带来什么麻烦了吗?”皮娅问道。 “您是指什么麻烦呢?他倒是没有放走我们的动物,也没有在动物园里面贴标语。”桑德尔皱起眉头。“可是,他总是不断挑起事端,不是在网上抗议,就是在现场引起骚动,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动物园里游客很多的时候。” 说到这里,桑德尔的手开始激动地比划起来。 “我经常试图和他讲道理,甚至还邀请他来,给他解释我们这项工作的性质和意义,可完全是白费口舌。我可以虚心接受中肯的意见和建议,但是我无法接受无理取闹,尤其是看不惯保利煽风点火,教唆不明就里的人。这一点都不理智!他就是这样固执己见,可是年轻人们却吃这一套,你刚刚也听到卢卡斯说的了,他们觉得这很酷。可我觉得,这是很危险的,生活中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非黑即白的。” 第7页 “您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皮娅问。 “上周日,”桑德尔不假思索地说,“这傢伙带了一群年轻人来,又要闹事。简直快把我弄疯了。” 皮娅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场景:精力旺盛、魁梧有力的桑德尔面对瘦小而又难缠的保利,又气又恼,愤怒得简直要跳脚。 “然后呢?” “我们的对话一开始还比较平和,可是后来,他不断歪曲我说的话,不断强词夺理,再后来,他甚至指责我太愚蠢。我气不过,将他赶了出去,并禁止他以后再来动物园。” 皮娅歪着脑袋思考着。 “可现在,他死在离动物园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是啊!他死了仍不忘和我作对,不让他来,他偏要来。”桑德尔来了句黑色幽默。“至少,身体的一部分进入了动物园的范围。” “你觉得,动物园园长会和保利的死有关系吗?”博登施泰因问。从动物园出来,皮娅将自己和桑德尔的谈话以及中间桑德尔和卢卡斯的小插曲报告给了博登施泰因。 “我觉得没有。”皮娅摇了摇头。 “那小伙子还去了尸体发现的现场,要见保利最后一面,”博登施泰因说,“他看上去很悲痛,很担心保利的女友。我感觉卢卡斯十分关心他们。” “没错。卢卡斯在他们俩开的餐馆里打工。卢卡斯最后见到保利的时间是在周二晚上。”皮娅也表示附和。 博登施泰因远远地朝停车场按了一下钥匙开关,宝马车嘟嘟响了两声。 “你老公已经回法兰克福了,这下轮到你当司机了!”博登施泰因说。 “哎,别呀!”皮娅笑起来,“不过,您说,会不会是卢卡斯,我是说,您有没有把这小伙子和尸体……” 博登施泰因眉毛一扬。“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着,他绅士地替皮娅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我已经叫奥斯特曼和法欣格回办公室了。只有本克还没联繫上。” “他买到了昨天晚上多特蒙德的球票,去看比赛了。”皮娅提醒着自己的头儿。世界盃门票售票流程不是一般的复杂,能搞到一张票,弗兰克·本克算非常走运了,不然,他这会儿就得在这儿和大伙儿一样调查这桩命案了。 汉斯·乌尔里希·保利的房子坐落在赫维森路的最末端,房子后面是草地和田野,再往下走就是大片的森林了,“太阳之前的豪森农庄”就在这片森林后面,农庄里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现在,显露在博登施泰因和皮娅面前的,是一座掩映在一棵巨大核桃树和三棵大云杉中的房子,房子上爬满常春藤,安着花窗玻璃。皮娅按了一下安装在一个老旧栅栏上的门铃,房子后面传出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门前的小道杂草丛生,一直蔓延到屋门口。看样子,这条路很少有人走。 “没人在。我们绕到后面去吧。”博登施泰因当机立断地说。 走到后院门口,博登施泰因推了推门,竟然是开着的。一进院子,只见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植物。地上摆着许多大大的花盆,还吊着大大小小的矮牵牛和天竺葵。靠墙的隔板上,摆放着无数的盆栽,旁边则放着一些园艺工具和几袋花泥。再往里走,是一个巨大的花园,花园里有一个水池,还有很多个温室花房。正当二人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一群狗从屋角跑了过来,着实把博登施泰因吓了一大跳。只见为首的是一只眼睛淡蓝的狗,好像是爱斯基摩犬和牧羊犬的后代,跟在后面的是一只罗德西亚嵴背犬和两只稍小的杂种狗。这四只狗看上去都丑陋无比,见到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位不速之客,却一个劲儿地摇尾巴,似乎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看来这些狗不看家啊!”皮娅笑道,任凭它们不停地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狗狗们,你们的主人不在家吗?”皮娅素来跟动物十分亲近。 “小心!那只灰色的狗看上去很危险。”博登施泰因提醒助手。 “呵呵,没事!”皮娅怜爱地挠了挠大狗的耳后,“你会很乖的,对吧?我真想立刻把你带回家。” “千万别用我的车!”博登施泰因马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这时,他发现一扇开着的门。他走上两级台阶,原来里面是厨房。显然,这里才是真正的出入通道,台阶上摆着很多鞋子,一些空花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人吗?”博登施泰因冲着屋子里喊道。皮娅没有理会自己的头儿,径直朝屋里走去。环顾四周,她发现地板上满是狗的脚印,工作檯上散落着没洗的碗碟,椅子上还有两个购物袋,似乎还没来得及打开。皮娅推开客厅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靠墙的书架上,所有的书都被翻了出来,散落一地,沙发被打翻了,墙上的画被扯了下来,阳台上通往花园的玻璃门大敞着。 “我通知物证部。”看到眼前的场景,博登施泰因马上掏出手机。皮娅则拿出乳胶手套戴上了,继续四处查看着。她走进客厅旁边的一个房间,这里似乎是保利的书房,和客厅一样,这里也像被洗劫了一般凌乱不堪。书架和文件柜里所有的东西都散落在地上,实木写字檯的抽屉被人抽了出来,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些已经泛黄的海报,有抗议核电站的,抗议法兰克福机场西十八号跑道的,还有反对核废料运输的,还有一张绿色和平组织的宣传画和其他一些类似的东西。一台纯平显示器被摔得七零八碎躺在屋角,还有喷墨印表机以及一个损坏严重的笔记本电脑。 第8页 为了不破坏现场,皮娅小心翼翼地往外走,边走边喊道:“头儿,快来看,这明显不是一般的入室抢劫,这……” 突然,她被吓了一跳,原来,博登施泰因就站在她面前。 “不用叫这么大声,”博登施泰因坏笑道,“我的耳朵好使着呢!” “您怎么能这么随便吓人呢!”皮娅正要发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顺着铃声,两人来到二楼。入室者似乎没有上过楼,屋子里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浴室里所有的灯都亮着,淋浴间的地上有一块毛巾,毛巾旁边丢着一条牛仔裤、一件衬衣和一条穿过的内裤。很显然,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私密空间。每次碰到这样的场景,皮娅心里都会有些不自在,但是没有办法,这是工作需要。这座房子的女主人在哪里呢?皮娅心里暗暗想着。卧室里的衣柜门开着,几件衣服随意地扔在床上。电话铃声终于停了。 “看样子,保利应该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发现死者的时候,他身上只穿着内衣。”皮娅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 “电话在这儿呢!”博登施泰因发现,一个西门子可携式电话在床上的一堆衬衣和裤子中间,接听键的背光正不停地闪动,博登施泰因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 “您有三十条新信息。”电话里传出信息提醒,“第一条信息接收于六月十三日十五点三十二分。” “乌里,我知道你在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我已经受够了!我已经尽全力和你达成调解,是你自己冥顽不化。你听好了,不管你找不找律师,我一定会争取回我的权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天晚上八点半我会回来找你,如果你仍不在家,或者再跟我玩以前那套,那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电话被粗暴地挂掉了。接着的四个电话没有报号码,也没有用答录机。下午五点左右,明显有一个电话接听,因为对方在答录机里刚说了句“餵”就断掉了。晚上八点十三分左右,又有一个男人在答录机里留了言。 “我是卡斯滕·博克,”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我已经听说了你在公众场合所说的那些不知廉耻的话。这是赤裸裸的诽谤和中伤!我已经採取了法律手段,我要求你立刻在报纸上作出书面道歉并澄清事实真相!”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交换了一下眼神。周二晚上深夜,又有两个没有号码的来电。周三晚上,又有一个男人打了电话。 “喂,乌里,是我,塔里克。老兄,你真得买个手机了!我回老家了。那个报告我们已经搞定,已经上传到网上了。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回见!” 答录机上其他的电话都是保利的女朋友埃丝特打来的。起先,还是关切的询问,几次过后,她的语气变得担心起来,到最后,这位女朋友显然失去了耐心,终于大发雷霆。博登施泰因和皮娅正研究着电话的时候,楼下驶来一辆计程车,在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激烈的狗叫声。 保利的女友埃丝特·施密特刚进院子,四只狗就欢快地叫着扑了上去,又是摇尾巴又是舔她的手。埃丝特手上拎着一个行李袋,背上背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径直朝厨房门口走去。埃丝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四十来岁,苍白的脸上长满雀斑,黄中带红的头髮被松松地扎成了一个马尾。 “天哪!怎么回事?我这才三天不在家……”埃丝特·施密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弄懵了。 “请不要惊慌。”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博登施泰因说。埃丝特·施密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家里的不速之客,吓得倒退了一步,手中的行李啪地掉在地上。 “你是谁?来我家干吗?”埃丝特睁大眼睛,紧张地问道。 “我叫博登施泰因,这位是我同事基希霍夫夫人。我们是霍夫海姆刑警。”博登施泰因赶紧掏出工作证亮明身份。 “刑警?”女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您就是埃丝特·施密特小姐吗?”博登施泰因问。 “是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埃丝特·施密特迫不及待地从门口挤进屋,看到如战场一般的客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转身将肩上的笔记本电脑拿下来,有些失神地随手将它放在了油乎乎的厨房操作台上。皮娅打量着埃丝特·施密特:她穿着一件印有图案的短袖束腰上衣,亚麻布裙子皱巴巴的,赤脚穿着皮质凉鞋,十个脏兮兮的脚趾头露在外面,她看上去有些窘迫。 “很抱歉,我们有个十分不好的消息要通知您。今天早上,我们发现了您男朋友的尸体。”博登施泰因郑重地说。 博登施泰因的话似乎过了很久才传到埃丝特耳中,过了好大一会儿,埃丝特才反应过来。 “您说什么?乌里死了?我的天哪!”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博登施泰因,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他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具体死因我们还在调查。请问您最后一次和保利先生通话是什么时候?”博登施泰因问。埃丝特把双臂抱在了胸前。 第9页 “是在星期二晚上,”埃丝特的声音听起来低而平板,“我周一去了西班牙的阿里坎特,参加一个素食主义者的会议。” “具体时间大约是在几点?”博登施泰因需要更多的细节。 “很晚,大约十点了。他本来打算准备关于公路的传单,但是我打电话前,他的前妻又来找他了。”埃丝特说。 她显得很痛苦,但是没有掉眼泪。 “需要我们帮您打电话通知谁吗?”面对一个突然失去男友的女人,皮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不用,”埃丝特抬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自己可以处理。我什么时候可以打扫这里?” “要等工作人员侦查过现场之后。希望您也仔细看一看,家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这对我们破案非常有帮助。”博登施泰因礼貌地说。 “为什么?”埃丝特非常不解。 “也许,现场的情形和您男友的死根本就没有关系,”博登施泰因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猜测,您的男友是在周二晚上被害的。此后一整天,这屋子的门就一直开着。”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狗叫声和陆续关车门的声音。原来是物证部的人赶到了。 “好的!我理解。”埃丝特用泛红的眼睛看着博登施泰因,耸了耸肩。“如果有,我会通知您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还想知道,最近您的男友和什么人有过节。”博登施泰因边说着边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埃丝特。她扫了一眼,然后抬起头。 “这不是一场意外,对吧?”她突然问。 “不是,很可能不是。”博登施泰因回答道。 下午两点半,皮娅来到了位于萨克森豪森甘迺迪大道的法医研究所。对于这里,皮娅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在和基希霍夫结婚的十六年当中,她曾无数次地来到这里,因为基希霍夫属于那种对工作和研究全身心投入的人,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办公室。来到尸检室所在的地下室,皮娅看到女检察官瓦莱丽·勒布里希已经先到了。保利的尸体躺在金属台上,一丝不挂,亨宁的助手龙尼·博姆已经把断掉的手和脚拼好了。强烈的灯光直直地打下来,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强烈的尸体腐烂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 “尸体是被割草机肢解的吗?”皮娅迅速穿好工作罩衫,戴好口罩。 “是的,很显然。”基希霍夫俯在尸体上方,用放大镜一厘米一厘米地查看着。“死亡时间在被肢解前。初步观察可以断定,尸体在死亡后二十四小时内至少被转移过一次。头部伤是致命伤。你们看,这里是x光片。” 他示意大家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灯箱。 “会不会是他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呢?”女检察官若有所思地问道。瓦莱丽是一位挺有魅力的女人,深色的皮肤,三十岁刚出头。尽管外面天气很热,她仍穿着一件很惹眼的运动夹克,配了一条超短超紧的裙子外加丝袜。 “您在仔细听我说话吗?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尸体被转移过,”基希霍夫头也没抬,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丝毫不给女检察官留情面,“如果是他自己从自行车上掉下来摔死的,他还能自己搬动自己的尸体吗?” 皮娅和龙尼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目光。她们俩以前也曾提出过这种“天真”的问题,当然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基希霍夫的一番奚落。亨宁·基希霍夫这个人就是这样,他是一位非常聪明而有才华的法医,但是在与人交际方面,他却并不是一个十分亲切随和的人。然而,勒布里希似乎对基希霍夫的嘲讽并不在意。“我不是问,他是不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死了,”她似乎很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我只是问,他是不是摔倒了。” 亨宁·基希霍夫博士似乎没有料到瓦莱丽会纠结这个问题,抬起了头。 “好吧!”他只好耐着性子给女检察官答疑。“他没有摔倒。如果摔倒的话,他的指关节和下肢都会有擦伤,但是事实上,他没有。” “谢谢,我了解了!基希霍夫博士先生。”瓦莱丽终于沉默了。 对尸体进行过仔细的外部检查后,基希霍夫准备开始内部剖检了。皮娅看着基希霍夫熟练而迅速地在尸体上做了一个y形切口,用肋骨剪将两肋的肋骨剪开,取出内部器官。皮娅了解这套程序,这是一个要求非常严袼的过程。每进行一个操作和得出一个结论,基希霍夫都会朝脖子上戴着的麦克风口述一次。之后,秘书将会对这些口述内容进行笔录,做出尸检报告。基希霍夫将尸体的内部器官取出来后,龙尼开始对它们进行称重、测量,记录数据。 “肝积脂病!——他还说自己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基希霍夫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一脸嘲讽的笑容,将手中的肝脏举到瓦莱丽面前,“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脂肪肝,”勒布里希检察官面不改色地笑笑说,“不用担心,基希霍夫博士,我不会晕倒的,让您失望了。” 基希霍夫却不再理会,很快转头开始检查脑部。他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死者头部。头髮已经事先被小心地剃掉了,露出了几道伤口。基希霍夫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伤口里夹了少许东西,放到了实验室的塑料器皿内,龙尼随即在上面做了标记。 第10页 “死者头部受到过钝器打击,”基希霍夫又有了新的结论,“头部前半部分的伤口里有金属和铁锈的残留。后半部分的伤口是由于摔倒造成的。” 他边说着,边拿起解剖刀在死者头部后方做了一个切口,将皮瓣往前覆盖在死者面部,开始细细检查起颅骨来。 “你们看,颅骨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伤口。一种是打击造成的,另一种是摔倒造成的。”基希霍夫向大家解释着眼前的情形。 “这些伤口是致命的吗?”皮娅鼓起勇气问道。 “也不一定。”说着,基希霍夫拿起一把电锯,割开了颅骨。“一般来说,这一类的脑外伤会造成颅内出血和脑水肿,使颅内压力升高,进而造成唿吸麻痹、循环骤停,最后死亡。这一过程有的很快,有的会持续几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被击伤后到死亡之前还有一段时间。”皮娅说。 亨宁从颅骨内将脑取出来,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将它切成切片。 “没有出血。”他说着,把脑递给了龙尼,随后又弯下腰,开始检查颅骨内部。终于,他直起身,走到灯箱前,又重新研究起眼前的x光片来。 “他属于前一种情况,”半晌,基希霍夫说出了他的结论,“突然摔倒使他的颅底嵴柱断裂,造成当场死亡。” 物证部的同事正在客厅和厨房紧张地工作着。博登施泰因准备询问埃丝特·施密特一些问题。从感情上来说,博登施泰因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往往这个时候,受害者的家属都还沉浸在悲伤和痛苦中没有恢復。然而,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第一时间的询问往往也是最有价值的。 “乌里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埃丝特先开口了。 “在克龙贝格尔的奥佩尔动物园附近。”博登施泰因话音刚落,埃丝特的眼睛都瞪大了。 “奥佩尔动物园?!那动物园的园长肯定脱不了干系!他一直把乌里当成眼中钉,就因为乌里跟他说动物园圈养动物是对动物的虐待。就在几周前,这傢伙还差点开车把我撞倒,我看他明明就是有意的。”埃丝特显然对动物园园长非常不满,“我们在动物园门口发传单,他开着他那辆越野汽车直接就冲过来了。他还威胁我们说,如果我们不离开,他就要把我们大卸八块餵狼。” 博登施泰因认真地听着。 “上个周日的时候,他还让乌里以后不许去动物园,”埃丝特斩钉截铁地说,“我跟您讲,这个人绝对有嫌疑。” 可是博登施泰因却不这么认为。桑德尔确实脾气暴躁容易冲动些,但是也不至于成为谋杀他人的兇手。 “有个女人给保利打了电话,听起来很不友好。您知道是谁吗?”博登施泰因引导埃丝特,希望能了解到更加全面的信息。 “应该是乌里的前妻,玛莱柯。”埃丝特一脸轻蔑的神情。“他俩离婚以后,她闪电般地就找了个巴特索登的建筑师结婚了。他们俩幻想着得到这座房子,甚至还在打整条街的主意。现在,他们正盯着这块地皮呢。” “我听了电话感觉她似乎在威胁保利先生,因为她还提到她请了律师。”博登施泰因试探地说。 “这座房子是继承得来的,他们两人一人一半,”埃丝特说,“玛莱柯搬出去以后,就把房子留给了乌里,但是她转头就后悔了,想把房子要回去。这件事都已经纠缠很多年了。” “她给保利先生下了最后通牒,并且扬言如果不行就让他好看。”博登施泰因小心地说着,并且仔细观察着埃丝特的面部表情。“您觉得您男友的前妻有可能……” “我相信绝对有这可能!”埃丝特不等博登施泰因把话说完,激动地说,“她和她的建筑师丈夫计划在这块地皮上修三套双房连宅,那可是好多钱吶!” “除此以外,您男友还和谁有过节?”博登施泰因问道。 “很多人都看乌里不顺眼。因为乌里说话很直,经常引起一些误会和不快。”埃丝特说。 这时候,一辆拉着两拖车干草垛的拖拉机突突地从门前开过。拖拉机上坐着一位白头髮的彪形大汉,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汗衫,正好奇地往院子里看。 “喏,那个人就和乌里不和,”埃丝特朝那人努了努嘴,“对门的埃尔温·施瓦茨。他在市政府工作,以为自己就是市长了。” 这个人博登施泰因也认识。他就是八号联邦公路一位非常关键的支持者,同时,他和市长丰克走得很近。博登施泰因心里暗暗想着,什么时候应该去拜会一下这位仁兄。 “还有那个讨厌的康拉迪。”埃丝特突然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了:“他前段时间把我们家的一条狗打死了。说是我们家的狗发狂了,可是,事实根本不是那样。查克已经是一条十四岁的老狗了,眼睛都快瞎了,怎么会发狂呢!他有在这里的捕猎权,明明就是藉机教训一下我们。” “您说的是那个住在火车站路上的屠夫康拉迪吗?”博登施泰因问道。 “没错,就是他。”埃丝特肯定地说。“乌里曾经告发过他一次,因为他用没有经过检验的野猪肉做成猪排。” 第11页 “那施瓦茨是因为什么事情呢?”博登施泰因问。 “那个施瓦茨就是个十足的环境污染者!他把他的草地和农田当成垃圾场,还把粪肥运到隔壁的里德尔巴赫镇。乌里揭发了他的这些丑事,虽然,他可以凭他的人脉把这些事隐瞒下来,但从此就对乌里怀恨在心。”埃丝特忿忿地说。 工作人员在通往厨房的阶梯边细细搜寻着,突然,其中一个人转过身。 “这里有发现!请过来看看。”他冲着博登施泰因叫了起来。 “好!我马上来!”博登施泰因向埃丝特表示了感谢,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 “您认识一个叫塔里克的人吗?”他问。 “认识,”埃丝特点了点头,“他在我们饭店工作,负责一些电脑方面的事情。” “那卢卡斯·凡·登·贝格呢?” “当然也认识,他在我们饭店的吧檯工作。为什么要问这个?”埃丝特有些不解。 “哦,没什么,随口问问。谢谢!”说着,博登施泰因转身就走。 埃丝特耸了耸肩,什么话也没说,进了花园。博登施泰因则来到了台阶边。 “发现什么了?”他问。 “血迹。”一名工作人员拿下口罩,用手指了指厨房门旁边的一面墙。“在这面墙上、鞋子上和花上面,都有血迹。应该是人的血。”博登施泰因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面前的血迹,乍一看,血迹的形状有些像蚜虫。 “狗的爪子上沾有血迹,”这名工作人员继续说道,“我们在厨房的地面上发现了带血的狗爪印。很有可能台阶上也有血,但是被狗舔干净了。在门边我们还发现了一个血手印,不过,我们要等到天黑才能用发光氨做进一步检查。” 说着,这名工作人员弯过身子,给博登施泰因递过来一个透明袋子,袋子里面装着一块生锈的马蹄铁。 “这个东西是在台阶前发现的,”他指了指门边的一个挂钩,“应该一开始是挂在这里的。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块马蹄铁上也有血迹。很有可能,这就是兇器,死者就是在这里被害的。” 博登施泰因看了看塑胶袋里的这块马蹄铁,马蹄铁已经锈蚀得非常严重,要想从这上面提取指纹,几乎不可能。 “很好!”他并不露声色地说,“如果门边的血手印是兇手的,那我们就很幸运了!” “我们会将这个手印和自动指纹识别系统做一个比对,兴许会有发现。”工作人员心领神会地说。 女检察官勒布里希仍在基希霍夫旁边,小声地和他说着什么。从尸检的时候,皮娅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对基希霍夫有意思——她总是提问题,穿着低领衣服的身子不时有意无意地俯到基希霍夫的桌子上。当然,在尸检的时候,基希霍夫并没有接收到勒布里希的“信号”,当基希霍夫面对一具尸体的时候,即使安吉丽娜·朱莉全身脱得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他也会熟视无睹。不过,现在工作结束,他似乎隐约感受到,原来勒布里希的兴趣并不仅仅停留在保利的尸检结果上。勒布里希说了句什么,基希霍夫笑了起来,勒布里希也跟着傻傻地嗒咯笑起来。龙尼·博姆的工作却还没有结束。他要把从死者胸腔里和颅骨内取出来的器官放回去,然后再把y形切口缝合好。基希霍夫的目光无意间和皮娅的目光交汇了,他沖她眨了眨眼,而皮娅只是耸了耸肩作为回应。作为一个男人,基希霍夫充满魅力,工作体面,可他到现在身边都没有新人,这实在是一件挺令人不解的事情。虽然,皮娅已经在和这个男人办理离婚手续,可是,她内心里仍觉得不舒服,这难道是在吃醋吗?终于,女检察官告辞离开了,皮娅跟着基希霍夫回到了他位于-楼的办公室。 “怎么样,你和那个勒布里希有点什么吗?”皮娅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一听这话,基希霍夫停下了脚步,盯着皮娅。 “如果有,你会不高兴吗?” 关于这个问题,皮娅还真没怎么想过。在她的印象中,基希霍夫和自己一样,自从两人分居后,一直过着单身的生活。可是,只要一想到,如果对方往前迈出那一步,她的心里就会非常不舒服。 “不会,当然不会。”皮娅撒谎了。 基希霍夫扬起眉毛。 “那太可惜了……”正在这时,皮娅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皮娅似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摸出手机,原来是博登施泰因打电话来询问尸检的情况,她于是向他简单汇报了一下这边的情况。亨宁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等着; “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尸检报告?”打完电话,皮娅问道。 “明天一早。”亨宁回答。 好大一会儿,两人四目相对地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今天晚上打算干吗?”还是亨宁打破了沉默,“我挺想去你家看看小马驹,我可以带一瓶酒,还……” “我还不知道今天要弄到什么时候呢。”皮娅打断了他的话,把手机放回包里。皮娅心里暗暗想着,让基希霍夫再去她家,会不会是一个错误。可是,最后她还是耸了耸肩。 第12页 “好吧!今晚去我那儿。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皮娅还是纵容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没问题,我可以等你。”亨宁非常高兴。 博登施泰因来到了保利对门邻居埃尔温·施瓦茨家。一进院子,只见到处都堆满了草垛。和所有农民一样,天气是影响埃尔温·施瓦茨作息的一个重要因素,最近这段时间连续高温,正是收干草的好时机。埃尔温·施瓦茨是凯尔克海姆地区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农民之一,近些年,地里的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对于撂荒的地,政府的补贴比种地的收成还多。门是开着的,博登施泰因伸出手,在门上敲了敲。 “请进!”一个带有浓重黑森腔的男人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博登施泰因走进屋子,这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农家厨房,屋子里的光线很昏暗,和外面比起来,令人感觉十分凉爽舒适。一个座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屋子里的味道闻起来微微有些发酸。 好大一会儿,博登施泰因的眼睛才适应了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是之前开着拖拉机路过保利家门口的那个人。只见他穿着一件汗津津的汗衫和一条工作裤,正坐在一张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一瓶水和一杯酸黄瓜。这个男人,博登施泰因只在凯尔克海姆的报纸上见过,报纸上的埃尔温·施瓦茨总是西装笔挺,作为市议员在各种正式场合出现。 “您好!我叫博登施泰因,是霍夫海姆刑侦局的。”博登施泰因首先自报家门。施瓦茨抬头望了他一眼。 “您刚刚不是在对门的施密特·朔尔施家吗?出什么事了?”施瓦茨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问。施瓦茨的黑森口音很重,博登施泰因虽然不会说黑森话,但是要听,还是完全没有问题。 “今天早上,我们发现了您邻居保利先生的尸体。”博登施泰因开门见山地说。 “是吗?”施瓦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推测,保利先生是在星期二晚上遇害的,遇害地点就在他家厨房门口。我想知道,您当天是否听到或看到了什么异常的事情?” “周二晚上?”施瓦茨若有所思地回忆着,把汗湿的发梢往后捋了捋,盖到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光光的头顶。“那天我不在家,我去了莱纳特,一直待到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 施瓦茨口中的“莱纳特”,实际上叫作“金色狮子”,是蒙斯特一家很受欢迎的饭馆,就在老市政厅的斜对面,从那里开车到赫维森路只需五分钟左右。 “那您开车经过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呢?我们今天赶到时,发现所有的门都开着,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博登施泰因问。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埃尔温·施瓦茨一脸鄙夷地说,“比那更乱的您还没见过呢!他家一直没消停过,那些年轻人一天到晚骑着摩托开着汽车往他家跑,旁若无人,又笑又闹,好像不知道周围还住着其他人一样。还有他家的狗也是,到处乱跑,到处乱拉。这个保利好歹也是个老师,一点都不知道为人师表!真是!” “您和保利先生的关系怎么样?”博登施泰因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的问题。 “我们没什么交情。”施瓦茨伸手挠了挠胸前,因为天气热的缘故,他的胸前显得油腻腻的。“那个保利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他就是个愤青。不过,这不是我们政见不和的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呢?”博登施泰因问。 “这个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埃尔温·施瓦茨说,“他的前妻,玛莱柯,是施密特·朔尔施的侄女。他们那房子,本不应该是他继承的,应该给玛莱柯。他们俩离婚以后,玛莱柯搬了出去,保利就一直住在这所房子里。星期二晚上,玛莱柯回来过,两个人吵了起来,吵得很兇。这件事情是那边的马特斯—埃尔泽告诉我的。”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 “爸爸,”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博登施泰因的存在,“我先收森林旁边的那片草地还是修道院那边的?” 埃尔温·施瓦茨嘆口气,站了起来,他把裤子背带放到肩上,脸上闪现出有些痛苦的神色。 “椎间盘。”似乎是怕博登施泰因误会,他解释了一句。然后,他转头对年轻人说:“你先去修道院那边吧,森林那边我去收。” 年轻人点点头,离开了。 “我们正忙着收干草,”施瓦茨对博登施泰因说,“要赶这好天气。” 博登施泰因当然听懂了施瓦茨委婉的送客令,他友好地笑了笑,拿出一张名片放到铺着塑料桌布的桌上。“那我就不耽误您了。谢谢您的信息,要是再想起什么,请打电话给我。” 伊莉莎白·马特斯家的房子是一栋非常古老的建筑,门前的花园里竖着一个拆迁的牌子,看来这里很快就会被拆除。博登施泰因刚按响门铃,伊莉莎白·马特斯马上把门打开了,看样子,她一直在等着有人来敲门。伊莉莎白·马特斯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患有严重的骨质疏松症,腰弓得厉害,然而,她的眼神却与年龄不符,犀利而有神,充满了好奇与探究八卦的神情。伊莉莎白·马特斯把博登施泰因带到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厨房,还没落座,博登施泰因先把保利的死讯告诉了她。 第13页 “这也难怪,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伊莉莎白·马特斯的声音颤巍巍的,“这个保利,他和所有的人都谈不拢。” 伊莉莎白·马特斯把保利和他前妻的对话几乎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连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差不多晚上八点半。不仅如此,半小时左右之后,她又看到另一个人去找保利。 “我当时在花园里浇花。然后我就看到保利站在他家门前的花园里。”马特斯的身子往前凑着,都快俯到桌子上了。“他隔着栅栏,和库亨·罗默家的那个西本李斯特说话。那个西本李斯特是他的朋友……” 她说着,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儿。 “可是他们争吵起来了。那个西本李斯特对保利说,他是不会让他拿陈年旧事勒索自己的。”那天晚上,伊莉莎白·马特斯还注意到了一个情景。十点半左右的时候,她出来倒垃圾,突然看到一个女孩骑着一辆摩托车从保利院子里冲出来,她把车骑得飞快,以至于摩托车失去了控制,摔倒在马路上。“保利和那个西本李斯特,他们总是闹矛盾。”马特斯夫人对于保利和西本李斯特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她的语气当中明显带有不满,“吵吵嚷嚷,吵吵嚷嚷,就像在鸽子棚里一样。他们从来不会考虑到别人……” “您认识那个骑摩托车的女孩吗?”眼看马特斯夫人的话匣子拉开,话题越扯越远,博登施泰因赶紧问。 “不认识,那些女孩子,个个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穿着牛仔裤,小一号的衬衣,露出肚皮。”马特斯夫人想了想。“那个女孩子,头髮好像是金色的。” “她骑的是一辆什么样的摩托?”博登施泰因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马特斯又低头想了一会儿,接着,她好像记起了什么,满是皱纹的脸上双眼放光。 “一辆女式摩托!”她几乎是欢唿着叫出来,“大家都是这么叫的。是明黄色的,就像邮局的那种颜色。” 然后,她的脸上显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她有些神秘地凑近博登施泰因,压低了声音问道:“警长先生,是她谋杀了保利吗?” 下午五点半,博登施泰因回到警局。凯·奥斯特曼和卡特林·法欣格已经整理好了一些有关保利的情况。如动物园园长桑德尔上午对皮娅所说的一样,保利广泛而深入地运用了网络的作用,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各种形式的宣传。 “要是你们问我,”奥斯特曼说,“我觉得很多人都有动机谋杀死者。” “为什么呢?”博登施泰因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来,搭到一张椅子的椅背上。他的衬衣已经完全湿透了。 “我在谷歌里搜索了他的名字,”奥斯特曼往后靠到椅背上,“他在很多组织都非常活跃,包括环境、自然、动物保护组织等等。他强烈反对义大利猎杀知更鸟,抵制核废料运输,不知道因为一件什么小事还提起过上诉,他还抗议屠宰运输马匹。他建立了很多网站,其中一个叫做‘没有栅栏囚禁的动物’,简称tog。” “难怪奥佩尔动物园的园长和他水火不容。”听了这番话,皮娅有些恍然大悟地说。 “他还建了一个网站,”奥斯特曼说,“把它命名为‘凯尔克海姆宣言’。他在这个网站上列举了很多他看不惯和反对的地方事务,目前最重要的一个活动就是反对修建八号联邦公路。除了这个,他还反对修建瓦尔塔电池厂等等。他的这些举动当然会让很多人不爽。” “比如说?”博登施泰因问道。 “比如说凯尔克海姆的市长迪特里希·丰克,还有一个叫诺贝特·扎哈里亚斯的人,貌似是八号联邦公路工程的负责人。还有一个人,叫做卡斯滕·博克的……” “博克?”皮娅打断了奥斯特曼的话,“这个人曾经给保利打过电话!电话里面,他要求保利就某些言论向他道歉。” “没错!”博登施泰因也记得,他点点头,“这是个什么人?” “博克谘询公司的老闆。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这两个城市聘请他的公司对噪音和交通技术等参数进行鑑定。”奥斯特曼的信息掌握得很齐全。“博克谘询公司给出的结果认为,八号联邦公路在这些方面完全符合要求,所以,联邦交通部已经将这条公路的修建提上日程,这样一来,修建这条公路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保利认为,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丰克、扎哈里亚斯、博克等这些‘陶努斯地区前黑手党’的经济和财政利益。保利甚至轻蔑地称其为罪犯,腐败的无赖,沆瀣一气的一群恶棍。” 卡特林认真听着,将奥斯特曼提到的关键人物一一用记号笔记在墙上的大黑板上。等卡特林写完,博登施泰因又拿起笔,加上了“施瓦茨”、“前妻玛莱柯”、“康拉迪”、“西本李斯特”等几个名字。 “看来您得到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皮娅说。 “我跟一些人谈过,收穫不少。”博登施泰因说着,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动物园园长桑德尔。 第14页 “为什么要写他?”皮娅很是震惊。 “因为保利的女友告诉我,桑德尔最近威胁过她和保利,而且,还差点开车撞到他们。”博登施泰因回答道。 “唉!我就知道!看来是有得查咯!”皮娅嘆了口气。 “不要这么快泄气!我想找们可能找到兇器了。”博登施泰因听出了皮娅的沮丧。“技术侦察科的同事发现了一块生锈的马蹄铁,在通往厨房的台阶旁边,马蹄铁上面沾有血迹。” 二○○六年六月十六日,星期五 早上八点不到,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赶到了保利教书的弗里德里希席勒中学。今天是星期五,刚刚放完基督圣体节假,明天又是周末了。不过,老师们却一点儿都没有懈怠的意思。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刚穿过大门,来到位于一扇毛玻璃门后面的秘书室,就看到全校几乎有一半的老师都聚集在这里,似乎有一个议题让现场讨论气氛非常热烈。 “……他怎么会没来呢!”一个留着大髭鬍、戴着廉价眼镜的男人愤愤不平地说,“我可不愿意替他上课!” “不来学校,也不请假,这不是他的风格。”另一个人说。 “家里没有人听电话,手机也关机了。”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说。 “说不定一会儿他就来了。现在八点还差一刻钟呢!”又一个老师开口了,比起大鬍子老师,这位老师显得心平气和得多。 现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没有注意到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个人,就连博登施泰因两次礼貌的问候,都没有人听到。这会儿,博登施泰因终于插上话了:“如果大家说的是保利先生的话,那我要告诉大家,他今天不会来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博登施泰因。博登施泰因表明了身份,随后,他清了清嗓子说:“昨天早上,我们发现了保利先生的尸体。” 屋子里剎那间一片安静,所有人似乎都呆住了。 “经过初步调查,我们认为保利是被人谋杀的。”博登施泰因又说。 “我的天哪!”一位女老师低低地喃喃自语了一句,抽泣起来。其他的人都不说话。博登施泰因环顾了一下四周,个个都是一脸诧异和震惊的神色。这所学校的校长是一位看起来精力旺盛的女人,名叫英格博格·武斯特,五十多岁,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青灰色的短髮,显得很干练。她把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请到了办公室,了解到详情之后,这位校长也十分震惊。女校长告诉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保利在学校担任生物、德语和政治课的老师。 “您对他印象怎么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和作为一名教师?”皮娅问。 “客观地说,”女校长回答道,“学生们都很尊敬他,他工作非常认真,也很愿意倾听学生们的心声。” 皮娅马上想到了卢卡斯·凡·登·贝格。这个男孩子就是因为保利,从社会重新回到了学校并且顺利从高中毕业。 “那他最近有没有和同事或者学生闹矛盾呢?”博登施泰因问。 “矛盾一直都存在。”英格博格·武斯特踌躇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表达方式。“保利先生很会激励他人,但是,恰恰也容易激怒别人。所以,人们要么就是非常喜欢他,要么就是憎恨他。我想可以这么说。”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走进教师休息室之前,保利的死讯已经在老师之间传开了。之前听到保利死讯时抽泣的那位女老师叫尚塔尔·岑格勒,她告诉博登施泰因,保利和他的一位学生有矛盾,这个学生叫派屈克·魏斯豪普特,是十三年级的学生。他声称,保利看他不顺眼,所以毕业考试的时候没让他通过。尚塔尔·岑格勒还含着眼泪告诉了博登施泰因这样一件事:星期二放学后,她、保利还有另一名叫做彼得·格哈德的老师一起离开教学楼,她和格哈德准备去停车场,保利刚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突然,有一辆车飞快地冲过来,差点把保利撞倒。尚塔尔·岑格勒说到这里,停了一小会,紧紧地抿着嘴唇。 “当时气氛剑拔弩张的,所以,我和格哈德也停了下来。”尚塔尔·岑格勒又开口说。 “为什么?谁在车里?”博登施泰因问。 “就是派屈克·魏斯豪普特,他坐在车里,冲着保利大骂。我和格哈德凑近了一些,就听到派屈克气急败坏地在喊:‘下次我撞死你!让你死得好看!’什么什么的。他看到我们以后,像个疯子一样开着车飞快地离开了。看得出来,保利也被吓得不轻,他告诉我们,这个派屈克认定是他让自己毕业考试没过的。”尚塔尔·岑格勒对当时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 “那照您看,保利先生被谋杀有可能是派屈克干的吗?”皮娅问。尚塔尔·岑格勒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他当时确实非常愤怒。” 彼得·格哈德是这所学校的高年级组组长,尚塔尔·岑格勒说的话在他那里也得到了证实。原来,派屈克·魏斯豪普特之前满怀信心能拿到毕业证,所以早早地申请了美国的大学,没想到,毕业考试却没有通过,他的失望可想而知。 第15页 学校秘书将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的地址给了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从学校出来,两人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位于施洛斯伯恩的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的家。现在,展现在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人面前的,是一栋具有地中海风情的别墅,大门门口竖着几根罗马柱,一辆黑色的克莱斯勒交叉火力敞篷跑车停在双门车库外。皮娅按下门铃,刚响到第二声,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 “请问您是派屈克·魏斯豪普特吗?”皮娅问。 “怎么?”年轻人不客气地反问道。他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头髮乱糟糟地竖着,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和一条脏兮兮的运动裤。他的脸上泛着不洁的油光,身上发出一股宿醉的味道——隔夜的酒精和汗水混杂在一起。 “刑警。”皮娅也不多说,将工作证举到他眼前。 “没错,我就是派屈克·魏斯豪普特,有何贵干?”年轻人很不情愿地回答道。 “昨天早上,我们发现了汉斯·乌尔里希·保利的尸体,他是被他人袭击身亡的。”博登施泰因开口了。 “噢!真倒霉!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听到保利的死讯,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看上去并不吃惊。 “没关系当然是最好,”博登施泰因不露声色地说,“不过,有人跟我们说,星期二中午,您辱骂了保利先生,而且还威胁了他。” “保利就是个傻逼,”年轻人毫不掩饰他的厌恶之情,“他看我不顺眼,因为我没有去参加他的什么破环保活动。他不让我通过毕业考试,就是为了给我点颜色看看。他这样做,我当然会生气!” “生气和威胁他人,这可不是一回事哦!”皮娅认真地说。 “我没有威胁他!”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用手理了理又脏又乱的头髮,“我只不过想跟他谈一谈。我爸爸已经请了个律师,不就是个破分数吗?!” “您之前预计会顺利毕业,所以,已经申请了国外的大学,是这样吗?”皮娅又说。 “不错!”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皮娅,语气中带着敌意,“美国的大学,当然要提前申请。” “要是没毕业,申请了学校也没有办法,”博登施泰因也不客气,“现在您怎么打算呢?” “我的律师说,我可以补考,”派屈克·魏斯豪普特回答道,“如果我的分数和上个半年的差距在六分以内就可以,所以,我要找保利谈这件事。” “但是目击证人看到的情景可不是你想找老师谈一谈那么简单。”皮娅闻着年轻人身上发出汗臭味,真想提醒他赶快去洗个澡。 “您说的是那个格哈德和岑格勒吧?”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们替自己的同事说话,当然也说得过去。我当时确实可能有点激动,但是肯定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好吧!”博登施泰因笑了笑,“那么您和保利谈过之后,接着又做了什么?” “我去了一个朋友家,然后去了圣马可冷饮店。我们在那里看了法国对瑞士的比赛。”派屈克·魏斯豪普特想了一会儿回答说。 “您的手怎么了?”皮娅指着魏斯豪普特左手上缠着的绷带问。 “被玻璃割了一下。”魏斯豪普特轻描淡写地说。 “看起来伤得不轻哪!手腕上面都肿了!”皮娅似乎不打算轻易绕开这个问题,“我看,您的左腿好像也出了点问题,抬都抬不起来了。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从周二就没洗澡了?” “您说什么?”派屈克·魏斯豪普特完全没料到皮娅会问出这个问题,嘴巴张得老大。 “您闻起来汗味很重,”皮娅吸了吸鼻子,“请抬一下左脚。” “凭什么?”年轻人似乎在用强硬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您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博登施泰因瞪了皮娅一眼,他也闹不清这个助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您的腿是怎么受伤的?也是因为啤酒瓶吗?”皮娅发现,这个年轻人明显在掩饰着什么,她有些咄咄逼人地追问道,“或者,这是被狗咬伤的?” “一派胡言!哪来的什么狗?”魏斯豪普将据理力争。 “比如,保利先生的狗。”皮娅话里有话地说。 “够了!”魏斯豪普特终于忍不住发怒了,“您现在是想把罪名强加到我头上吗?” “不,当然不是了!”皮娅笑了笑,“祝您早日康復。要是您还想起点什么关于周二的事情,请给我打电话。” 她拿出一张名片,塞到魏斯豪普特右手上,转身朝门口走去。博登施泰因也跟了出来。这时,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从外面开过来,停到了交叉火力跑车旁。车里坐着一位将近五十岁的黑髮女人,她也朝这边望过来。 “有什么事吗?”她从副驾驶座上抓起一个手提包,拉开车门走了出来。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人都看得出,这个女人和派屈克·魏斯豪普特长得相当像。 第16页 “请问您是派屈克的母亲吗?”皮娅停下了脚步。 “是的,”女人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二位是?” “我们是霍夫海姆刑侦局的刑警。有人发现了派屈克的老师保利的尸体。我们过来向您儿子了解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跟他有关系吗?”女人马上紧张起来。 “有可能跟他没关系,”皮娅看出了女人的担心,笑了笑说,“我们准备离开了。不过……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女人问。 “您儿子的手和腿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受伤的?“ 女人犹豫了几秒钟。 “我不知道,”她说,然后挤出了一个笑容,“派屈克今年都十九岁了,您也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会事事都跟妈妈说。” “您说得对。”皮娅一眼看出,这个女人在撒谎。不过,她没有揭穿对方,跟她道了谢,然后告辞了。 目送着博登施泰因和皮娅离开后,女人迅速转身走上高高的台阶,朝屋里走去。 “你是怎么知道,他有可能是被狗咬伤的?”博登施泰因边和皮娅朝着车走去边问。 “保利家门边的血手印,”皮娅提醒头儿说,“这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是我感觉,这两件事联繫起来可以说是严丝合缝。而且,派屈克的妈妈明明就知道点什么,但是她对我们隐瞒了。” 博登施泰因听到助手的这番话,有些吃惊而钦佩地摇了摇头:“你真是太厉害了!” 回警局的一路上,皮娅的思绪飘得很远,她抛开了派屈克·魏斯豪普特和保利的事,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情景,一瞬间,一丝难以言说的忧郁瀰漫上心头。昨天晚上,她和亨宁一起坐在阳台上,聊着天,喝着红酒,突然,她发现自己是如此思念另一个男人,如此希望那个男人的陪伴。她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不由得越喝越多,最后,竟然喝醉了。而她这一行为的直接后果就是,酒后乱性。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和自己那位准备办离婚手续的丈夫躺在一起。然而,最为悲催的是,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面孔。一时之间,这一思绪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有目击证人看到派屈克·魏斯豪普特曾经驾车到保利家附近,那我们就可以传讯他,提取他的指纹和血样进行对比。”博登施泰因驾车驶上科尼希施泰因圆盘路,脑海里一直在想着案子。 “嗯。”皮娅敷衍地嗯了一声,取出墨镜戴上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昨天看你还斗志昂扬的,今天怎么像个打了霜的茄子似的?是你家的小马驹出了什么事吗?”博登施泰因看出皮娅情绪低落。 “不是,小马驹挺好的。”皮娅支吾道。 “那到底是怎么了?”博登施泰因追问道。 “没事,就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皮娅只好编了个理由。她知道,和丈夫再见面,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可是,这种事情,她也没办法开口跟自己的头儿说。 回到办公室,卡特林·法欣格正在向大伙儿念着最新的《陶努斯环视报》上的一篇文章,文章题为《凯尔克海姆市议会上的激烈交锋》。博登施泰因紧锁眉头地听着。 “上周一晚上举行的凯尔克海姆议会会议上出现激烈冲突,来自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的汉斯·乌尔里希·保利和基督教民主联盟党团就八号联邦公路扩建问题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辩论,在保利多次挖苦地将议员弗兰茨·约瑟夫·康拉迪称唿为‘火车站路的酒囊饭袋’之后,弗兰茨·约瑟夫·康拉迪怒而动手,一记右击拳将其打倒在地。 “事件背景:保利,八号联邦公路的积极反对者,在周一晚上的会议上用一贯不留情面的方式揭露出许多不为公众所知的细节。他断言,在公路的前期规划阶段,指标评估出现了严重错误,实际测得的数据与此前公布的数据不一致,而应对此负责的人就是诺贝特·扎哈里亚斯——凯尔克海姆工程建设部前部长,前不久刚被任命为这条公路的工程顾问。不知是否是巧合,负责这条公路技术参数评估的谘询公司老闆,正是诺贝特·扎哈里亚斯的女婿——卡斯滕·博克。保利还指出一件事,同样耐人寻味。就在前不久,市议员施瓦茨和康拉迪各自买进了一块无人问津的廉价牧场,巧的是,这两块牧场刚好都在规划的八号联邦公路线上。一旦动工,这两块牧场将被徵收,价格是之前的十倍。保利认为,这件事一定牵扯了内部关系,肯定有人收受贿赂。他质问,一个提前退休的工程建设部部长、一个即将回家养老的市长,这种对‘道路需求少得可怜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不遗余力地推进八号公路的扩建。 “由于康拉迪和保利发生肢体冲突,会议当场中止。就在当晚,康拉迪还放话称,他要朝保利的墓碑上撒尿。而几天前,市长迪特里希·丰克也曾在私底下开玩笑地说,要把那些阻碍八号公路项目的傢伙脚上绑上水泥块丢到池塘去。周一的事件发生之后,相信事情会更加复杂。本报将对这一事件做进一步跟踪报导。” 第17页 “看来保利树敌很多,”博登施泰因沉思道,“先是奥佩尔动物园园长,然后是邻居,还有凯尔克海姆市的一些政府官员。” “再加上他的前妻。”皮娅不忘提醒大家。 “还有屠夫康拉迪。”卡特林·法欣格说。 “这八号联邦公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弗兰克·本克无聊地转动着手中的原子笔。弗兰克·本克是个土生土长的萨克森豪森人,在他眼里,除了法兰克福市区,其他地方都是穷乡僻壤。奥斯特曼简略地向大家介绍了一下这条公路的情况。原来,八号联邦公路的问题由来已久,早在三十年前就开始了。一九七九年,这条公路开始规划,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的一些年轻人跑到里德尔巴赫山谷离红磨坊不远的一个地方,占领了已经筑好的路基,搭起茅屋,建了一个临时村庄。他们在那里坚持了将近两年。保利就是当时参与其中的一个。后来,他还参与建立了“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开始推行他的政治主张。一九八一年五月,路基被清除,自此,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人提起扩建公路的事情。目前,这段公路的终点在霍瑙。然而,就在最近几年,这件事又被提到了桌面上。原来,每到上下班尖峰时间,科尼希施泰因圆盘路总是堵得水泄不通,这里的交通已经成为令人头疼的一个大问题。于是有人提出,扩建八号联邦公路,减轻通行压力。当时,还启动了一次国土规划程序,讨论是否确实有必要修建这样一条四车道的公路。 “几天前,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的环保组织给行政专区主席递交了两千份抗议书,”奥斯特曼像个百事通一样,对所有的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项目规划的书面材料需要在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市政府公示,市民可以对此提出意见。抗议者认为,这些材料不早不晚正好在放復活节假时公示,而且,科尼希施泰因的公示仅仅只在市政府的办公室内有张贴,这根本就达不到公示的目的。” “说正题吧!伙计!”本克有些不耐烦了,“那这条路到底是建了还是没建呢?” “我正要说到这里呢!”奥斯特曼清了清嗓子,似乎要引起大家的注意,“这件事情错综复杂,保利的举动无疑是在给自己惹麻烦。上个周一,他在自己的‘凯尔克海姆宣言网’上发布了一个消息,他宣称,科尼希施泰因公墓旁有一个自动收费站,而博克谘询公司在进行交通流量状况评估的时候故意忽视了这个地方。另外,科尼希施泰因圆盘路正在进行改建,这一举措将会极大缓解该地区的交通拥堵状况,然而,博克谘询公司在评估报告中却对这一事实只字未提。” 奥斯特曼翻阅着自己的笔记。 “据保利声称,他已经找到了书面证据,这些证据证明,凯尔克海姆市、黑森州交通运输部、国家交通部门以及博克谘询公司私底下达成了秘密协定。” 博登施泰因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这些事,他之前也大概有所了解,但是,奥斯特曼说的话中,还是有两点令他眼前一亮,一是遭受质疑的博克谘询公司的评估结果,二是公路扩建这件事中牵扯的复杂人员关系。保利的死亡背后,是否隐藏着某个决策者的个人利益动机呢?或者,保利已经发现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市长迪特里希·丰克不愧是一个政客,接待来访对他来说可以算是驾轻就熟。他彬彬有礼而又不失风范地将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请坐!”市长的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哪阵风把警长们给吹来了?” “昨天一早,我们发现了汉斯·乌尔里希·保利的尸体,我们断定,他是死于他杀。”博登施泰因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话刚说完,博登施泰因注意到,市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错愕的表情。 “真是太可怕了!”迪特里希·丰克摇着头。 “我们听说,周一晚上的会议现场,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博登施泰因缓缓地说。 “没错,今天的会议也同样不顺利,”迪特里希·丰克似乎并不想隐瞒什么,“保利和我,怎么说呢,我们两个人可以说是宿敌了。二十五年前,保利和一帮年轻人占领了八号联邦公路的路基,还建起了一座村庄,我们的恩怨从那时候就开始了。我当时想,他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冬天到来之前,他就会撤退。” 丰克摘下眼镜,揉了揉眼。 “事后我在想,我当时的反应可能适得其反,起到了激励他的作用。我越反对他,他就越坚持。后来,他建立了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在地方选举中得到了百分之十一点八的选票,进入了市议会,从此,就让我的生活不得安生了。” 市长重新把眼镜戴上,笑了笑,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只好脾气的青蛙。 “星期一的会议上,我们在讨论关于八号联邦公路扩建的问题,”他继续说下去,“黑森州已经启动了国土规划程序,我们两个市,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负责收集整理所需的数据和资料,由一个第三方的私人谘询公司对公路修建的预期效益进行详细评估,包括降低噪音、环境污染、减轻内城压力等。一旦公路建成,我们的交通状况将会极大改善。” 第18页 “可从保利的网站上来看,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哦!”皮娅不客气地说。 “修建这条公路也许会占用几条休闲绿道,也可能有些房屋需要拆迁,这些现在还没有定论,”市长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情绪,而是保持着应有的气场,“但是,后陶努斯地区数以万计上班族的交通需求、公路沿线地区的居民以及对自然的破坏,这些都是我们要综合考虑的。可保利只是一味地争执反对。” “保利批评你们政府官员存在腐败问题,以权谋私,”皮娅似乎并没有太买这个政治家的帐,她脸上带着笑,话语里却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感觉,“他甚至把您和某些人称为‘前陶努斯地区黑手党’。” “确实,星期一的会议上他就是以这种口吻谩骂我们的,”丰克并不否认,他嘆了口气,显得很无奈,“保利这个人就是这样,很个人主义,做事主观。不过,这么多年我们也都习惯了。‘腐败’、‘黑手党’,这些都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形容词。” “可是我不相信,他会无凭无据地诬陷一个人。”皮娅仍没有退缩的意思。 “他这种莽撞行事的方式连他的一些朋友都受不了,”丰克说,“空穴来风,无端生事,这对他来说很稀松平常。不过,像我这样,能对他的谩骂和诽谤坦然处之的,也只是少数。如果他没死的话,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控告他。” “比如说卡斯滕·博克?”皮娅马上想到。 “是的,比如他。”市长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皮娅说,“正是博克先生给出的评估结果导致了环保组织的不满,是吧?而且就是那么巧,博克的岳父就是公路建设的负责人。” 市长丰克沉默了半晌。 “这样看,确实也是,”他有些尴尬地承认,“说老实话,这件事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总归要有人来负责,而且,扎哈里亚斯在凯尔克海姆工程建设部当了多年的部长,熟悉办事程序,是这方面的专家。” “但是,工程负责人的女婿来负责工程的前期评估,涉及的预算金额那么大,而经过仔细核查后又被发现评估结果有误,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呢!”皮娅话里有话地说。 “中间确实出了些差错,”市长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自然了,“人孰无过嘛!也就只有保利这种人,才会鸡蛋缝里挑骨头。” 说着,他朝着手腕上的手錶看了一眼。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皮娅记着笔记,头也没抬,“是谁推荐扎哈里亚斯先生担任公路建设项目的负责人的呢?” 市长明显不自在起来。 “这个……博克问起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扎哈里亚斯这个人,非常熟悉工程项目的一些规章制度。我想,是博克促使我有了推荐扎哈里亚斯的想法。但是我个人也觉得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并且,为人做事公正不阿。” “您确定?”皮娅毫不客气地问。 “那是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丰克明显被皮娅的话惹恼了,“怎么,您怀疑我说的话吗?” “不错!我们对此不太敢苟同。”皮娅丝毫不理会市长的情绪。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博登施泰因和皮娅来到了“金色狮子”饭店。这里的老闆证实了埃尔温·施瓦茨的话,他确实每周二都会到这里来,上周二晚上也不例外。 “他是什么时间离开的?”皮娅问道。 “具体的时间,我就不太清楚了,”老闆耸了耸肩,“但肯定很晚。他是最后一批走的客人,因为他喝得酩酊大醉,还有个客人主动送他回的家。” “那您有没有凑巧听到,客人们都谈了些什么?”博登施泰因问。 “我没听到过,但是或许我们的服务生听到了。”老闆朝正端着一个空盘子从门口走过来的女服务生示意了一下。这个服务生五十来岁,身材胖胖的,头髮染成了金黄色。她对那天的事记得非常清楚。 “那个叫施瓦茨·埃尔温的客人又发了很大的脾气,火冒三丈的样子,”她说,“好像是关于一个什么会议,还提到了一个叫保利的人,是他的邻居。他每次来,话题总是离不开他的这个邻居。” “平时都有谁和他在一起?”皮娅问道。服务生想了一会儿,说出了几个名字,其中,有皮娅熟悉的名字——屠夫康拉迪和诺贝特·扎哈里亚斯。 “康拉迪和诺贝特·扎哈里亚斯那天在场吗?”皮娅赶紧问。 “康拉迪不在,”她摇了摇头,“他那天有别的事情没来,但扎哈里亚斯在场。他待到大概十点钟就走了,然后施瓦茨就开始自斟自饮。” 说话间,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径直走到吧檯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这不是书店老闆弗洛特曼吗?”皮娅问服务生。服务生转过了身子。 “嗯,就是他,”服务生回答道,“弗洛特曼和西本李斯特,他们两个是保利的朋友。” 第19页 “西本李斯特?”皮娅眼睛一亮,“罗默家具店的那个西本李斯特?” “嗯,是的,”女服务生点了点头,接着故意压低了声音,“自从那个弗洛特曼的老婆跟旅行社一个叫曼泰的傢伙跑了之后,弗洛特曼几乎每个周三都到这里来吃晚饭。有时候西本李斯特也和他一起,偶尔保利也在。” 这个女人似乎非常乐意和皮娅分享她所知道的客人隐私,眼里透露出兴奋的光芒。 “保利每周至少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会点一份煎肉排或者牛后腿肉。都说他只吃蔬菜和豆腐,其实根本不是真的。最近,扎哈里亚斯也常和他一起吃饭,当然,这件事施瓦茨·埃尔温是不知道的。” 弗洛特曼和西本李斯特两个人用很小的声音交谈着,但显然为一件什么事情讨论得十分激烈,以至于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走到了面前,他们才发现身边有人。两个人当然都已经听说了保利的死讯,昨天,埃丝特·施密特刚给他们打过电话,弗洛特曼还专门去了她家。弗洛特曼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鬍子,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有些灰白的头髮搭在额头前。 “我们从中学时代就要好,”弗洛特曼吸了一口烟,“实在是想不到……” 斯特凡·西本李斯特,罗默家具店的老闆,身材微胖,脑袋前面有些秃,眼睛水汪汪的。他也戴着一副眼镜,左侧鬓角上有一块十分显眼的红色印记,这在当年的路基占领者当中已经看不到了。四个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在和弗洛特曼握手时,皮娅感到他的手汗津津的,她没说什么,装作不经意地把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保利、弗洛特曼和西本李斯特相识于中学时期,他们一起反抗传统家庭的束缚,走上极左思潮的道路。他们声援核电反对者,支持德国红军团,七十年代末,绿党成立,他们更是找到了自己意识形态的归宿。一九七九年五月,他们占领了规划中八号联邦公路的路基,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一时。后来,保利在左倾道路上越走越远,而他的伙伴们却渐渐觉得,应该适当地考虑大众的社会规范。此后,沃尔夫冈·弗洛特曼继承了父母留下的书店,而斯特凡·西本李斯特娶了罗默家的女儿巴贝尔,罗默家开的家具店在本地名声在外,十年前,西本李斯特成为这家店的老闆。说起来,弗洛特曼和西本李斯特在本地都是有名望的人,在建立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时,两人都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几年前,西本李斯特接替保利成为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的主席,而保利则因为其过于激进的行事方式落选。“我不想说保利的坏话,”弗洛特曼把眼镜往鼻樑上推了推,“他虽然有些急躁和固执,但是,他是个宽宏大量、心胸广阔的人。尽管我们时有争执,但仍然是朋友。他就是一个不记仇的人,我会想念他的。” 他越说越难过,但仍朝皮娅挤出了一个笑容,随后嘆了口气。 “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在争吵,我再也没机会与他和解了。” “为什么会争吵呢?”博登施泰因问。 “乌里总是喜欢攻击别人,他的这种行为对我们最近的工作有害无益,”弗洛特曼把手中的菸头摁熄在菸灰钮里,“很多凯尔克海姆的居民都不贊成继续修建八号联邦公路,我们的阵营很庞大——除了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的成员,还有很多其他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光有热情和投入是不够的,我们仍然需要保持客观和理智。乌里却并不这么想。星期一的议会会议,我本来打算阻止他,但是没能成功,反倒遭来他一顿骂。不过,我并不怨恨他,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星期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博登施泰因追问道。 “还是那件事,关于八号联邦公路,”弗洛特曼回答说,“会上宣读了行政专区主席的一份文件,文件里提到,国土规划程序已经结束,环保组织递交的两千份抗议书无效。基督教民主联盟当然对这个文件赞誉有加,但是乌里不干了。他当场提出,他手头上有证据,能够证明博克谘询公司给出的评估结果中数据有误。他说的没错,这件事我们也知道,这绝不是凭空臆造的。我们已经和bunte的主席还有科尼希施泰因alk的主席都谈过了,大家一致认为,我们可以根据这些数据,要求他们重新进行评估。但是保利不同意,他说,我们想得太单纯了,这其中的利益关系甚至牵扯到了柏林,这件事背后的黑手,是联邦州政府、行政专区主席会甚至国家交通部。” 皮娅低头做着笔记。 “乌里是有备而去。除了指出博克谘询公司的错误,他还抖出了施瓦茨和康拉迪买地的事情。他把两个人在公路规划路线上买的地的地段号码都指出来了,当场把施瓦茨和康拉迪气得七窍生烟。” “施瓦茨在里德尔巴赫山谷有一块草地,”西本李斯特在旁边补充说,“康拉迪的在施奈德海因附近。还有市议会议长尼克尔,他也有一块地,也在八号联邦公路的规划线路上。耐人寻味的是,这些地都是在线路公布前不久买的。” “为什么耐人寻味呢?”皮娅有些不明白。 第20页 “因为他们利用了自己知道的内部消息,”西本李斯特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当时他们买的时候,是以农田或者牧场的名义买的,便宜得很,两欧元每平方米。一旦公路开工,他们从政府那里拿到的补偿至少是十欧元每平方米。所以,线路公布以后,这些土地的卖家都愤愤不平,甚至扬言要去上诉。” “原来如此!”博登施泰因也恍然大悟,他清了清嗓子,“但是保利凭什么证明政府部门收受了贿赂呢?” “据说是博克谘询公司和这些部门的一些信件往来的复印件。不过,我也没有亲眼见到过。”西本李斯特说。 “这件事和博克谘询公司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不过负责评估,能分到什么好处吗?”皮娅不解地问。 “博克谘询公司只是博克股份公司旗下的一个公司,”西本李斯特回答说,“这个股份公司还有很多其他的子公司,这些公司涉及的领域包括公路建设、地面和地下建筑、道路标识以及公路防护栏安装等等。最近这些年,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所有的项目都由这个公司承包,因为不管是哪一个项目,这个公司都能给出最便宜的价格,最终在公开招标时中标。” “嗯,的确有点意思!”博登施泰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要是我们有证据证明,那就什么都好说了,”西本李斯特说,“但是现在估计很难了。乌里打草惊蛇,想必所有相关的人都警觉起来,兴许这会儿都忙着销毁证据呢。” “保利怀疑的是谁呢?”博登施泰因又问。 “首当其冲的是扎哈里亚斯,其次是美因陶努斯区工程建设部部长格奥尔格·沙费尔,还有博克谘询公司的经理卡斯滕·博克。” “周二晚上您为什么又去找保利?”博登施泰因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这一次,西本李斯特犹豫了。 “我想找他单独谈谈。”对于这个问题,他显然不像之前的那些问题那样乐意回答。 “谈什么呢?”博登施泰因并不理会他情绪的变化。 “这个,就是谈谈星期一晚上的事情。”西本李斯特遮遮掩掩地说。 “但是,有证人亲耳听到,您指责保利想利用一陈年旧事威胁您。请跟我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博登施泰因见西本李斯特不肯说实话,直截了当地说。西本李斯特立刻脸色大变。 “噢!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西本李斯特竭力表现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可是,放在装着苹果酒酒杯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指关节都变成了白色。“保利其实并没有威胁我,只是我当时太生气了,口不择言而已。” “有多生气呢?”许久不说话的皮娅突然开口。 “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西本李斯特恼火地瞪了皮娅一眼。 “您是否太生气了,于是把保利给杀了呢?”皮娅大胆而不客气地假没。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西本李斯特一副错愕的表情,“我从来都是反对武力冲突的,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皮娅注意到,西本李斯特的手在发抖。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不是,”皮娅看着西本李斯特,笑了笑,“可是,对于那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暴力是唯一的解决方法。比如说,如果一件尘封多年的罪恶被揭发,威胁到一个人现在的生活……” 西本李斯特脸上的汗珠不停地从微胖的脸颊上流淌下来。 “请告诉我们您周二晚上和保利的谈话内容。”博登施泰因严肃地要求道。西本李斯特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似乎在后悔之前自己说得太多。 “保利对您说了什么?您为什么那么生气?”见到西本李斯特不说话,博登施泰因厉声追问道。 “那真的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西本李斯特明显不太自在了,“那是一九八二年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当年,我当选了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的主席时,他就开始对我耿耿于怀,他一口咬定我肯定耍了什么阴谋诡计。乌里就是这样,总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殉道者和牺牲者的形象,总是活在否定、怀疑他人的臆想里。其实,他落选只能怪他自己。” “但如果是您,事情就没那么好办了!”皮娅又在旁边插话道,“您是地方名流,是凯尔克海姆工商联合会的会长,又是着名家具店的老闆。要是出点什么对您不利的流言——即使是二十四年前的往事——也会大大有损您的声望,您说是吧?” 西本李斯特明显激动起来,眼睛睁得老大。 “我没对乌里做过什么!”他似乎着急得很,却又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护。“我只是跟他说了一会话,其他什么都没干。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生生的呢!” “离开之后您去了什么地方?”博登施泰因顺着他的话问道。 “我的办公室。我不喜欢看足球,在办公室里给几个客户做了报价。”西本李斯特说。 “有证人吗?”博登施泰因问。 第21页 “清洁女工十点钟走的。之后是我一个人在。”西本李斯特有些底气不足。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细微的动作还是被西本李斯特察觉了,他的脸上又重新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根据我们所掌握的信息,保利先生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晚上十点半,”皮娅不紧不慢地说,“而您当晚对死者发了脾气,也去找过死者,而且,您在这个时间段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怎么可能呢!”这时,半天没开口的弗洛特曼激动起来,“即便偶尔意见不合,毕竟我们几个都是多年的好朋友。如果要说杀掉保利,还有很多人比西本李斯特的动机更大吧!” “比如说?”皮娅反问道。 弗洛特曼迟疑起来。 “我不想随意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他的眼神迅速扫了一下西本李斯特,“在这种形势下,人都会容易变得冲动,很有可能一下说出不是本意的话来。” “就好像康拉迪前几天说要朝保利的墓碑上撒尿一样吗?”博登施泰因说。 “没错!”弗洛特曼扶了扶眼镜,“这根本就是逞口舌之快嘛!” “您说得也挺对!不过,考虑到保利在这番话后一天遇害,我们就不得不要多想想了。”博登施泰因说完,女服务生正好端着弗洛特曼和西本李斯特的食物过来了。博登施泰因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几人彼此都不说话。弗洛特曼看起来胃口不错,但西本李斯特却心事重重,吃了没几口就停下了。 在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去“金色狮子”饭店调查的同时,本克和卡特林·法欣格也没有闲着,他们到赫维森路调查走访了保利的多个邻居。当晚,他们有的在看足球赛,有的在自家花园里乘凉,没有一个人听到或者看到过异常情况发生。不过,从几个邻居的话语中,至少有一件事情得到了证实——埃尔温·施瓦茨和伊莉莎白·马特斯所说不假,保利家每天都是热闹非凡。大家都已经对络绎不绝的车辆、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和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习以为常。所以,就算是周二晚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邻居们都见怪不怪。一个叫亨德里克·凯勒的人倒是提供了一条信息。亨德里克·凯勒是《陶努斯环视报》上那篇文章的作者。他告诉奥斯特曼说,周日晚上,他在一家叫做“快乐农夫”的乡村饭馆用餐时,凑巧坐在市长丰克的邻桌,所以,不经意听到了市长和他朋友的谈话。凯勒还向奥斯特曼保证说,在当时的环境下,市长的声音很大,他绝对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当时,一桌人都在等诺贝特·扎哈里亚斯,但是诺贝特·扎哈里亚斯却一直没有露面。吃饭过程中,丰克猜测说,扎哈里亚斯约了自然保护机构进行会谈,有可能正为这件事情发愁,另一个人则担心扎哈里亚斯会临时变卦,改变自己的立扬,第三人却说,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扎哈里亚斯,而是想办法让保利闭嘴,至少在这次会谈时不要捣乱。 两路人马各自回到警局后,大家开始分析手中的线索。 “扎哈里亚斯没有不在场证明,”皮娅得出结论,“‘金色狮子’的服务生说,他十点就离开了。” “目前来看,扎哈里亚斯的嫌疑是最大的。”奥斯特曼也表示同意。 “我也这么觉得,”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手錶,“看来,我得去会会这个扎哈里亚斯了。” “那我们呢?”皮娅连忙问道。 “你和本克去保利的餐馆看看,这会儿应该已经开门了。”博登施泰因不假思索地说。 皮娅露出不乐意的眼神,博登施泰因却装作没看见。对于皮娅来说,本克是她最不愿意合作的一个同事,两个人似乎互相都看不顺眼。起先,皮娅以为本克是眼热头儿对自己的器重,后来慢慢发现,其实没有什么原因,本克就是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呢,对他也是退避三舍。这个人,高傲自负,又喜欢说些针对女性的笑话,其实,那些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简直就是幼稚!还有他的车,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可他自己还洋洋自得,真是让人暴汗! 皮娅心里打着算盘,希望能说服头儿和自己换换,不要和本克搭档去餐馆调查,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亨宁的号码。 “喂,亨宁,怎么了?”她问。 “我又检查了一遍奥佩尔动物园发现的那具尸体,”电话那头的亨宁谈起工作来总是一本正经,“在被抛尸草地之前,他曾经在某处仰躺过。虽然现在看已经不明显,但我仍然可以肯定,在死者肩部和臀部有印痕,貌似是一块木板留下的痕迹。” “木板?”皮娅愣住了。 “昨天,我在死者的小腿肚和上臂的表皮上发现了木屑,可以说明这一点。我现在还想不出,这些东西会从哪里来,你能想到吗?”亨宁问。 “木板这种东西,到处都有,没有别的线索了吗?”皮娅有些犯难。 “有!”亨宁回答道,“我还在死者的四肢后面以及头髮里发现了氯化钠。” 第22页 “氯化钠?”皮娅脱口而出,“是什么东西?” “哈哈,我就知道你化学学得不好!”基希霍夫在电话里头笑了起来,“不过,这可是个生活常识,氯化钠就是食盐!” “我们该找谁呢?”皮娅和本克来到了保利的餐馆格林佐格。这个时候,餐馆里还没什么人,只有三个年轻的女人坐在靠里边的桌子旁喝咖啡。本克无聊地四处张望着。 “一会儿人就会多起来了。”皮娅嘴里回答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家餐馆。这是一家开在主街旁拐角房子一楼的小餐馆,在皮娅的想像中,这会是一家邋遢的街边饭馆,来光顾的客人都是六七十岁、鬍子一大把的老人,凑在一起家长里短地闲谈。她完全没有想到,格林佐格竟然装饰得如此现代并且充满格调。餐馆的前半部分是酒吧区,摆放着许多酒吧桌和金属高脚椅。沿着一条长长的镜面吧檯,后半部分是用餐区,木制的桌子,搭配皮质坐垫的靠背椅。通过厨房的入口旁边,一扇门大敞着,里面还有空间,摆放着成排的啤酒桌。敞开的门和厨房入口之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相框,相框上搭着黑纱,黑白照片上面的人正是保利。皮娅停下了脚步,打量着照片中的保利。灰白的捲髮,瘦削的脸庞,圆圆的眼镜,怎么都看不出这人有多大魅力。这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那么多人无比崇敬,又让那么多人无比憎恨呢?皮娅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而本克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的皮沙发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就好像凭空出现似的来到了他们桌旁。 “你好!我是艾丁。”她一手给皮娅递过来一个菜单,一手放上一碟墨西哥玉米片,随即走开了。本克伸手抓了一把放到嘴里,摆出一副大爷架势瘫在沙发里,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年轻女服务生的背影。 “我什么都不要,”本克又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皮娅说,“青菜豆腐这些东西,我吃了会起皮疹。” “是吗?您昨天难道已经吃过青菜了?”皮娅语带戏嚯地说,并没有理会本克投过来的有些恼怒的目光。本克最近几个月正在为皮肤过敏的问题烦恼,皮疹现在是他的敏感词彙。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女服务生又过来了。皮娅要了一份芒果汁,一个香草面包圈配鲜奶酪。门外走进来四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坐到了吧檯前。一个小伙子正摆弄着音响设备,不一会,餐馆里响起了音乐声。本克最终勉强点了一个夏威夷三明治,开始苦大仇深地咀嚼起来。皮娅注意着餐馆里的情况,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走进来,大部分选择坐在外面的高脚凳或吧檯旁。他们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悲伤,用低低的声音交谈着,然后互相拥抱打气。还有一些年轻人一进餐馆就直接朝里面走去,然后消失在一扇写有“非请莫入”的门后。时钟快指向六点半时,卢卡斯·凡·登·贝格从门外走了进来。刚一进门,他就被一群抽泣着的女孩子围住了,卢卡斯·凡·登·贝格和她们一一拥抱。一番安慰过后,卢卡斯来到吧檯后开始做事。接着,从门外又走进来两个年轻小伙子。他们和吧檯后的卢卡斯打了个招唿,没有过多地朝那些悲伤的女孩们扫一眼,径直就朝里面的那扇门走去。很显然,在这群年轻人中间,有些人对保利的死并没有放在心上。 博登施泰因在诺贝特·扎哈里亚斯家扑了个空。他心想,要么,就像应门的人所说,诺贝特·扎哈里亚斯确实不在家,要么,他就是躲在自己的小别墅里面受着自己良心的煎熬不敢出来。博登施泰因把名片贴在了他家信箱的醒目处,决定改个时间再来。从诺贝特·扎哈里亚斯家无功而返,博登施泰因决定去会会保利的前妻。玛莱柯的家位于巴特索登老城区的一栋木房子里,这是一栋设计得十分精巧的建筑,让博登施泰因嘆服不已,如果是他们两夫妇亲自设计的,那真应该把他们归为大师之列。一楼会客室的空调调得刚刚好,令人感觉十分舒适。博登施泰因等了足足一刻钟,到了五点半,主人玛莱柯·格拉夫终于从工地匆匆赶回来了。一见面,博登施泰因马上感觉到,玛莱柯和埃丝特·施密特一样,都属于身材娇小、面容姣好的女人。看来,保利对于女人的品位是一以贯之的,不过,和埃丝特·施密特比起来,玛莱柯显得更勤于保养;她穿着合体的运动衫,剪裁合身的亚麻裙,轻而易举地就凸显出了如少女般妙曼的身材。从外形上看起来,她完全不像埃丝特·施密特所说的那样具有攻击性。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她微微一笑,和博登施泰因握了握手,露出两个销魂的酒窝,“有人给您上咖啡了吗?” “嗯,谢谢!”博登施泰因也报以礼貌的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我听说了我前夫被谋杀的事,”还未等博登施泰因说明来意,玛莱柯·格拉夫先开口了,“这种事情传得很快的,施瓦茨先生昨天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了。” “请问您和保利先生在一起生活了多长时间呢?”博登施泰因见玛莱柯主动说起,便也不再寒喧太多,直接进入了话题。同时,他在心里暗暗想像着施瓦茨听到保利死讯后喜笑颜开、奔走相告的情形。 第23页 “十四年,”玛莱柯做了个鬼脸,“他当时是我的老师。在我还在读九年级的时候,我就认定这个男人了,”她笑了笑,露出自嘲似的神情,“人都有煳涂的时候。” “当时他什么地方吸引了您呢?”博登施泰因有些好奇。 “他是个有追求的人,”提到前夫对自己有吸引力的地方,玛莱柯还是显得十分客观,“他能竭尽全力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觉得很了不起。”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又分开了呢?”博登施泰因问。 “我看穿他了,”玛莱柯耸了耸肩,显得无比妩媚,“他总是把自己塑造成一副无私的救世主的形象,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他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寻求自我肯定的人,一个软弱的男人。他最喜欢的事就是一帮年轻人围着他,听他讲那些大道理。别人对他的这种崇拜就是他生活中的必需品。身边的追随者越多,他就越兴奋。还有,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素食主义者,全都是骗人的。” 说到这里,玛莱柯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对那些年轻人嘴上说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每天,不分白天黑夜,他都要召集些年轻人到家里听他‘布道’,起先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后来,慢慢地,我对这种静坐似的活动开始反感,觉得可笑。但是乌尔里希并不这么认为,他还是我行我素。他就是喜欢那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只有单纯的他们才会如此狂热地崇拜他。” “他欺骗过您吗?”博登施泰因耐心地听完这个女人对前夫的不满,又问。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后八年时间,婚姻生活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对于这段不美满的婚姻,玛莱柯毫不隐瞒。 “您前夫现在的女友可并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年轻了哦!”博登施泰因提醒道。 “十七八岁的女人没钱啊!”玛莱柯又哼了一声,语带讥笑和嘲讽,“埃丝特的名下好歹有个房子,就是他们开餐馆的那个。更何况,她还毫无怨言地替乌尔里希清偿了所有债务。” “他有债务?”这一点,博登施泰因倒是没听说过。 “何止是有,简直是债台高筑!”玛莱柯讽刺地笑了笑,“我这个前夫,总喜欢跟人打官司。其实,他要是更聪明点的话,就应该找个女律师当老婆。” “既然你们离婚了,为什么您搬出去时把房子留给了您的前夫呢?”博登施泰因说出了心中的不解。 “我根本就没有把房子留给他,这个叫花子!”谈到房子,玛莱柯·格拉夫情绪有些激动起来,玛莱柯·格拉夫坐直了身子,蓝色的眼睛也放射出激动的光芒,“他倒是想呢!但是我从搬出去的那一天就跟他说明白了,只要他找到了住的地方,马上就给我搬出去。这房子我本来打算卖掉,当然会给他点补偿。” “我们在保利先生的电话留言里听到了您留的一条消息,”博登施泰因试探着说道,“就在他遇害的当天晚上,您还去找过他。” “没错!”玛莱柯·格拉夫点了点头,“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我们在这块地皮上规划修建的六套房子已经卖出去三套,可是,开工日期却因为保利的缘故一推再推。现在,一个买家已经等得不耐烦说不要了,还有一个甚至说要控告我们。” “您当天晚上去找保利先生是打算干什么呢?”博登施泰因问。 “我去给他钱,希望他能在一个月内搬出去。”她微微一笑,“五万欧元。”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博登施泰因吃了一惊。 “和一再推迟工期造成的损失比起来,这笔钱就算不上什么了。”玛莱柯道出了慷慨的本意。 “周二晚上您是拿着现金去的吗?”博登施泰因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是的!”玛莱柯肯定地说。 “那保利先生接受了您这笔钱吗?”博登施泰因意识到,这会是一个有用的线索。 “当然!他一看到那么多钱马上就同意了。”玛莱柯·格拉夫回答道,“他把钱重新点了一遍,还给我签下了保证书,保证在七月三十一日之前搬出去。” 博登施泰因心里暗暗忖度着,虽然目前物证部还没有给出最终的报告,但是照道理来说,如果他们当时在现场发现了这么多的现金,肯定当场就会告诉他。难道,保利在被害之前,已经将这笔钱藏起来了?或许,他就是因为这笔钱而丧生的?毕竟,有人为了一点点钱就会铤而走险,更不用说是五万欧元了。但是,谁会那么神通,知道当天晚上保利的前妻会送钱上门呢? “有目击者称,当晚您和您前夫有过激烈的争吵。”博登施泰因知道现在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尽量从死者的前妻这里得到足够多的信息。 “这话肯定是对门的马特斯·埃尔泽说的吧!”玛莱柯·格拉夫平静地将一缕金髮捋到耳后,显得并不惊奇,“没错,我们一开始是在大吵——每次,只要我们一见面都是这样——但是,我把钱给他之后,他的态度就完全软下来了。” 第24页 说到这里,她翻了个白眼,随即又露出了笑容。 “您可以把保利先生给您写的保证书给我看看吗?”博登施泰因礼貌地问。 “当然可以!”玛莱柯·格拉夫把公文包放到桌上,打开包盖,从里面拿出一个透明的袋子,袋子里面装着一张纸。 “可以给我吗?”博登施泰因问。 “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把复印件给您。”玛莱柯·格拉夫回答说。 “我想原件会比较好,”博登施泰因微笑着说,“我保证事后一定还给您!” “好吧!”玛莱柯站起身,朝旁边屋子走去,那里有一台复印机。 “请不要把保证书从袋子里拿出来。”博登施泰因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着玛莱柯朝旁边屋子走去。玛莱柯回过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要保护指纹是吧?”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博登施泰因的用意,“看来您不相信我。” “在对所有问题的怀疑得到消除之前,我不会相信任何事情。”博登施泰因温和地回答了玛莱柯的质疑。 “还没完事儿吗?我今天还有安排呢!”本克嘟嘟囔囔着,把皮娅弄得不胜其烦。她禁不住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所有的同事都会喜欢这个傢伙,在她看来,本克简直就是个讨厌鬼。 “我去上个洗手间。”她嘴里说着,站起身来。事实上,她是对“非请莫入”那扇门后所隐藏的事物很感兴趣。从她进来到现在这段时间,已经陆续进去了五六个年轻小伙子,但是一直没有人出来。皮娅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赶紧熘到那扇门前。打开门,是一条走廊,沿着走廊往下走,一扇巨大的金属门挡住了去路。这扇门没有把手,左边的墙上有一个读卡器,上面写着“仅限会员,请插入会员卡”。 “这是咋回事儿?”皮娅嘴里自言自语着,随后,她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然而,除了外面大堂里隐约传来的音乐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正在这时,皮娅身后那扇门打开了,两个年轻人边说话边从走廊走了进来。 “……那个塔里克真是个傻逼!”其中一个有些亢奋地说,“他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呢?蠢货!要是我,我家老头知道的话,肯定要打断我的腿!” 突然,他抬眼看到前面的皮娅,停住了。 “嘿!”另外一个小伙子满脸痘痘,个子瘦瘦小小的,金色的头髮似乎好多天没洗了似的,泛着脏兮兮的油光。他把脸凑到皮娅旁边,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美女,你在这儿干吗?” 皮娅迅速地在脑海中想着,是否应该谎称找厕所,不过,她最后还是决定直接点。 “我就是想看看里面是怎么回事。”她不慌不忙地说。 “你有会员卡吗?”痘痘脸问道,不等皮娅回答,他又开口了,“应该是没有,我都没见过你。” “你是谁?这里的经理吗?”皮娅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我叫迪恩·科尔索(强尼·德普主演的电影《第九道门》中的主角名字),”浑身散发着雄性激素的痘痘脸调皮地笑了,“这是我朋友,鲍里斯·巴尔坎。” “但你长得可一点都不像约翰尼·德普,”皮娅掏出警官证,在他眼前晃了晃,“霍夫海姆刑警。” “哇噢!原来是尊敬的警官姐姐!”见皮娅亮出警察的身份,痘痘脸却并不买帐,“但是可惜,您不是会员,所以不能进去。” 皮娅看看旁边的另一位年轻人。他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垂肩的黑色捲髮,手上拿着一张塑料卡片。他显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这时,又有一个男生走了进来。和痘痘脸一样,他也穿着一条大得有些不像话的速滑裤,一件松松垮垮的t恤,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皮娅实在是想不通,现在的女孩儿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吊儿郎当的男生。 “什么事?”他懒洋洋地问两个男生,眼睛却盯着皮娅。皮娅也不甘示弱地盯着他。 “里面在干什么?”皮娅底气十足地问,“如果没有什么违法的事,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当然不违法!”不等第三个年轻人开口,痘痘脸先抢着说了,“就是内部区域。别多管闲事,好吗?” “不,我要管。”说着,皮娅掏出手机,开始拨本克的号码。 “你掉茅坑里去了吗?”电话刚一接通,本克就没好气地来了一句。 “从‘非请莫入’的那扇门进来。马上!”皮娅来不及理会本克的冒犯,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你叫增援也没用!”眼看皮娅通知了同伴,痘痘脸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而卷头髮的男生则迅速把卡往读卡器里一划,门滴地响了一声,开了。三个年轻人敏捷地钻了进去,还没等皮娅反应过来,门又关上了。皮娅气极了,正要发作,这时,本克赶到了。听了皮娅的叙述,本克却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们要是不想让我们进去,那我们也没办法。”他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第25页 “我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皮娅用拳头狠狠地捶着铁门,“几个小毛孩子就想把我挡在门外?不可能!” “那你还是先去申请一个搜查令吧!”本克看了看手錶,“还有,再过十一分钟我就下班了。” “走吧走吧!”看到本克不仅不帮忙想办法,还如此消极怠工,皮娅不禁火冒三丈,没好气地回答道。 “既然这样,那我真的走咯!”本克说着,果真转身走了出去。本克的身影刚一消失在走廊门后,皮娅面前的铁门突然打开了。卷头髮的男生一脸紧张地用手把着门站在那里。 “进来吧,不然你会搞得我们不得安宁。”他对皮娅说。 “算你们聪明!”听到可以进去了,皮娅这才转怒为喜,“里面是什么地方?” “网吧,”年轻人走在前面带路,头也不回地说,“我们不希望谁都进来,所以採取了会员制。” 皮娅跟着年轻人往前走,下了一个台阶,又是一条走廊。一阵有节奏的音乐轰鸣声隐约从一个房间传了出来。年轻人走上前,把门一打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马上将皮娅包围了。展现在皮娅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没有窗,墙面上光秃秃的,只在墙角挂了一个氖光灯管,地板上,手臂粗细的电线管蜿蜒着,不知道从哪里又消失了,房子中间有一个大桌子,桌子上摆着十来台电脑液晶显示屏。皮娅看到了之前在餐厅里见到的那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正端坐在桌子旁边,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着。 “他们在干什么?”皮娅把嘴凑到捲髮男生耳边,扯着嗓子问。 男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皮娅一眼,没好气地大声冲着皮娅耳边喊道:“上网。不然呢?” 和本克在一起的两个钟头让皮娅很郁闷,更要命的是,早上吃的阿司匹林现在开始起了作用,头嗡嗡地隐隐作痛。昨晚真是不该和亨宁在一起,更不应该喝那么多酒,如果没记错的话,昨晚自己灌了足足有五杯红酒。餐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皮娅走到吧檯末端,她能够察觉到,坐在酒吧区的那些女孩们正偷偷地注意着自己。她会心一笑,和吧檯旁的卢卡斯握了握手。 “您好,基希霍夫夫人,”卢卡斯礼貌地和皮娅打了个招唿,一手把正擦玻璃杯的毛巾搭到肩上,“想喝点什么?” “你好!卢卡斯!”皮娅感到背后有至少二十双嫉妒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些女生,看到自己和卢卡斯说话,估计要恨死自己了,“不用了,我现在买单。” “那我叫艾丁来结帐,”卢卡斯说完,却并没有走开的意思,反而凑了上来,一脸严肃地问皮娅,“你们找出真兇了吗?” “目前还没有。”皮娅简单地回答了他。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她觉得他的眼睛实在是太美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谁有像卢卡斯这样晶莹透绿的眼睛。 “埃丝特今天来了吗?”她问。 “没有,”卢卡斯摇了摇头,“保利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不来我们也可以搞定的。” “你知道周二那天晚上保利离开餐馆之后的行踪吗?”皮娅又问。 “不知道,”卢卡斯耸起了肩膀,“我们聚会完之后,他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那时候大概是八点过一刻左右。” 皮娅还想问点什么,但是,她感觉到,卢卡斯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只见一大群年轻的女孩儿从门口走了进来。她们的穿着好像统一过似的:都是紧身的低腰牛仔裤,配一条又小又短的t恤。皮娅觉得,这些女孩看上去都差不多,漂亮、长发、露着肚脐。在皮娅年轻的时候,女孩们似乎都没有这么漂亮,也并没有这种近乎统一的穿衣风格。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皮娅心领神会地说,“不过还是很谢谢你!” “不客气!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您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我。”卢卡斯十分热心地说。 博登施泰因开车到餐馆接皮娅。一路上,他对本克准时下班的行为只字未提。还没到保利家门口,两人老远就看见两辆车顶闪着蓝光的警车。周围住户的阳台上和对面的人行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出了什么事?”博登施泰因焦急地把车靠边停在警车后面,“希望不要又有一具尸体。” 车刚停稳,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迫不及待地从车里跳了出来,朝院子里走去。屋子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和厮打声。通往厨房的台阶上,一名年轻的女警员正坐在地上用一块毛巾按着头部,她的头部受伤了,正在流血。迎面走来一位男警员,他的嘴唇上也有伤口。 “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博登施泰因急不可待地问道。 “是邻居给我们打的电话,因为他们担心我们再不来就要出人命了。真是,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警员嘴里骂骂咧咧着,“我已经叫增援部队。”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赶紧朝屋子里走去,眼前出乎想像甚至有些诡异的一幕顿时让他们目瞪口呆:一名警员吃力地将埃丝特·施密特卡着脖子夹在腋窝下,埃丝特则不停地反抗着,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而旁边,另一名警员正艰难地试图制服一个娇小的金髮女人,女人的鼻子在不停地流血。等看清这女人的正脸,博登施泰因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女人正是玛莱柯·格拉夫,这个在博登施泰因印象中大方优雅、如少女般温柔的人,此刻却令人大跌眼镜。 第26页 “安静!”一名警员生气地大喊一声,“住手!” 两个女人却像完全没听见一样,继续用高得近乎刺耳的声音互相叫骂着。 “要是你还想着今天再在我的房子里过夜,那你真是想得太美了,你这个荡妇!荡妇!”玛莱柯·格拉夫尖声叫道。 “你的房子?哼!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埃丝特·施密特毫不示弱,刚刚失去亲人的悲伤在这个女人身上完全看不出来。 “搞什么名堂!”博登施泰因实在看不下去了,厉声喝道。两个女人顿时都噤声了,怒气未消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玛莱柯·格拉夫先恢復了理性,不再试图从警员手里挣脱出来。 “我要把属于我的钱拿回来!”玛莱柯·格拉夫抢先向博登施泰因解释道,“这女人没有权利住在我的房子里!我跟她说这件事,她就向我发火了。” “你瞎说!”埃丝特·施密特一听,又激动起来,“是你先动手的,你这个神经病!” “她拿了我给我前夫的钱!”玛莱柯的鼻子在流血,可她仍试图展现出一副高贵的姿态,“她竟然还无耻地说她没看到过那笔钱。” “我根本就没看到那笔钱!”埃丝特·施密特气得满脸通红。 “撒谎!”玛莱柯·格拉夫握紧了拳头,“无耻!图谋别人财产的人!” “你得先问问你自己,到底谁才是真正图谋别人财产的人!”埃丝特·施密特一字一句地回敬说,“你就应该进监狱!” “这是一个好主意!”博登施泰因说着,转身朝旁边的警员们说,“把她们两个带回警局,让她们好好冷静至少两个小时,等她们平静下来再放她们出去。” 玛莱柯·格拉夫乖乖地被带走了,她的头扬得高高的。埃丝特·施密特却不太配合,不停地挣扎着。屋子里总算安静了下来,警员们都在讨论着今天这场闹剧,博登施泰因的思绪却回到了那笔钱上面。这两个女人,一个声称对方拿了钱,另一个坚持说没看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玛莱柯·格拉夫是晚上八点半给保利钱的,离保利死亡时间十点半还有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他完全有时间把钱藏起来。” “也许,有人来找过这笔钱,所以,把房子翻得这么乱。”博登施泰因环顾四周。 “所以,保利的死很可能是一次谋财害命,”皮娅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看法,“之前也有过因为比这少得多的钱而招致杀身之祸的案例。” “如果真是谋财害命的话,兇手就不会费那么大力气藏尸了。”博登施泰因敏锐地道出了皮娅推断的漏洞。 两支警察小分队把整个屋子搜了个底朝天,整整一个小时,仍然毫无所获,连一张钱的影子都没见着。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在保利房子里的搜查无果而终。一行人只好封锁了房子,回到警局。办公室里,奥斯特曼正坐在电脑前,博登施泰因打电话让他查的关于玛莱柯·格拉夫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 “一九八八年就有一个前科,但因为当时尚未成年,所以没有保留案底,”奥斯恃曼读着玛莱柯·格拉夫的“履歷”,“一九九一年和一九九二年先后两次因为殴打他人被罚款并被强制社区服务,一九九八年因人身伤害罪被判缓刑,二○○二年非法侵入和破坏他人住宅被判刑,二○○三年再次犯强迫罪和人身伤害罪。目前,她正处在缓刑期间。” “真是不可以貌取人哪!”博登施泰因感嘆道,同时暗暗在心里将感情的天平朝埃丝特·施密特倾斜了。 奥斯特曼读完玛莱柯的资料,又将埃丝特·施密特的名字输入了电脑。搜索结果出来,埃丝特·施密特竟然也有案底。她曾经先后因保险诈骗罪、强迫罪、侮辱他人罪和人身伤害罪入刑。 “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皮娅嘲讽道。 “法医那边也有新消息,”奥斯特曼说,“门边的血手印虽然在资料库里没有比对成功,但是可以肯定,它和我们在书房和客厅看到的血迹属于同一个人。”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想到了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皮娅说,“我得去查看一下他的伤口。” 博登施泰因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珂西玛打来的。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暗无天日的剪片室里,都快要窒息了。回家时顺便从中餐厅带点外卖回来,好吗?”珂西玛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博登施泰因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的走廊上。“你好像很累,还好吧?” “没事,我现在正躺在天台上,仰望星空呢。”珂西玛故作轻松地回答道,但是博登施泰因感觉到,妻子好像有什么事。 “我听着你不太对劲,”他警觉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珂西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向丈夫说出了实情:“出了个小事故,擦伤了一点点,没什么大碍的。” “事故?在哪里?怎么会出事故的?”一听妻子受了伤,博登施泰因马上紧张起来。 第27页 “并不严重,”珂西玛极力宽慰着丈夫,“真的,不用担心我。” 博登施泰因并不相信妻子的话,他预感到事情可能会很严重。珂西玛口中的“没什么”对于一般人来说其实是件大事。就在去年,她去安第斯山探险考察,乘坐的吉普车侧翻到一个几百米深的山谷里,要不是她在千钧一髮之际跳车,说不定连命都搭上了。不过,她还是把踝骨扭伤了。 “我一刻钟以后到家,”博登施泰因非常担心,“我会在路上带点吃的回来,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二○○六年六月十七日,星期六 凌晨四点,博登施泰因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博登施泰因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手机闪着背景光在床头柜上剧烈地震动着,博登施泰因没顾上开灯,抓起手机。刚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伊莉莎白·马特斯激动的声音。她火急火燎地告诉博登施泰因,保利家的房子着火了。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博登施泰因一听,顿时急了,马上打开房间的灯。他知道,死者的房子失火,这可不是件闹着玩的事,这直接关系着案件的进展。 “出什么事了?”珂西玛也被吵醒了,睡意朦胧地问道。 “我们之前在奥佩尔动物园发现的那个死者,他家里着火了,”博登施泰因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穿好了衣服,“你继续睡吧,我很快就回来。” 就如同博登施泰因所猜到的那样,珂西玛昨天发生的并不是她所谓的“小事故”。她的车在a66号公路上失控,好在有防震气垫和安全带,珂西玛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但也吓得不轻。不过,车子的保险槓已经被撞得不像样了。 博登施泰因抓起外套,家里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了动静,凑到了博登施泰因面前。他摸了摸它的头,打开车库门,伸手将旁边的开关打开。灯一亮,他差点被吓得叫出声来,只见儿子的老爷车里,两个模煳的身影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听到动静,吓得瞬间弹开了。 “我的天!劳伦斯,大半夜的,这才四点钟,你不睡觉跑到车库里干什么?!”博登施泰因怒气沖沖地说。这时,他发现,儿子旁边还有个女孩。 “您好!博登施泰因先生。”托蒂斯·汉森的脸涨得通红,十分尴尬地不停用手扯着自己短得不能再短的t恤。博登施泰因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他恼怒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和这个叫托蒂斯·汉森的女孩。托蒂斯·汉森是茵卡·汉森的女儿,他不知道儿子怎么会认识她。去年夏末,他和托蒂斯才第一次见面。当时,他在调查一桩案子,茵卡的同事凯尔斯特勒被怀疑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托蒂斯为协助破案也出了不少力。 “我们……呃……我只是想让托蒂斯看看我的车。”劳伦斯结结巴巴地说,样子也十分狼狈。一旁的托蒂斯窘迫地笑了笑,似乎在附和劳伦斯的说法。博登施泰因知道,要是再晚来两分钟,他将会面临一个更加尴尬的场景。他想起去年夏天的经歷。这个女孩子曾十分直接地向博登施泰因表示,她愿意和他发展更亲密的关系,年纪大、有家庭,这些她完全都不放在心上。很显然,这个女孩不一般,绝不是劳伦斯能掌控得住的那种类型,博登施泰因十分纳闷,儿子怎么会认识她的?他们俩是认真的吗?因为他不知道,如果以后他要和这个女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是不是真的能够接受。 “那你们看吧!晚安!”为了避免场面更加尴尬,博登施泰因草草地说。他按下车库门的开关,门缓缓打开了。 赶到火灾现场,凯尔克海姆三个城区的消防队员们正忙作一团。火势很大,眼看就要蔓延到两旁的房子。博登施泰因远远地把车子停下,步行着朝失火的地方走去。走了不多远,博登施泰因停下了脚步,他望着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保利的房子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熊熊的火苗蹿得老高,房子、树木、车库,所有的东西都被火苗吞噬了。沖天的火光中,博登施泰因只看得见消防员忙碌的黑影。地上横七竖八地蜿蜒着巨大的水管,消防车的马达声突突地轰鸣着。水柱通过水管从四面八方喷射出来,天空中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升起阵阵浓烟。眼前的场景给人一种可怕而诡异的感觉。博登施泰因首先想到了玛莱柯·格拉夫,房子失火,对于她来说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一个男人从街对面朝博登施泰因走了过来。 “嘿!博登施泰因,”男人老远就打着招唿,“你怎么也在这儿?” 原来是k10组的同事,于尔根·贝希特,他们那组负责消防事务。 “前天,我们在奥佩尔动物园发现了一具男尸,这个失火的房子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博登施泰因简单向于尔根介绍道,“我们昨天才搜查过这座房子。” 尽管离失火的房子还有一百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博登施泰因还是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了燃烧产生的热浪。 “消防人员认定,这是有人故意纵火。”于尔根吸了一口烟,沉默地望向不远处熊熊的火光。 “是吗?”博登施泰因立刻警觉起来,“他们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第28页 “凌晨三点五十分左右,我们接到了邻居打来的电话,”贝希特说,“她告诉我们,大概三点四十分时,她听到外面有车辆驶来的声音,随后,事发的房子里传出了一些声响,接着没过几分钟,房子就着火了。你怎么看?” “看来明显是有人纵火了。那个邻居也打电话给我了。”博登施泰因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起简单的失火案。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昨天,他命令属下把玛莱柯·格拉夫和埃丝特·施密特扣留两个小时以后放出去的! “失火时房子里有人吗?”想到这里,博登施泰因马上紧张起来。 “嗯,”贝希特点了点头,“那两个人还算命大。那女的呛了点菸,皮肤有一些轻微烫伤。” “两个人?”博登施泰因十分迷惑,保利已经死了,还会有谁和埃丝特·施密特在一起呢? “是啊!”于尔根并没有察觉到博登施泰因的惊奇,自顾自地说,“我们的消防队员赶到时,那男的已经偷偷走了。那个女人现在已经被送到了巴特索登的医院里,留院观察。” 在一片忙乱中,博登施泰因看到穿着睡袍的伊莉莎白·马特斯朝自己走了过来。他和她打了个招唿,并感谢她及时报警。 “我当时睡不着觉,正在厨房里头坐着。”伊莉莎白·马特斯的表情显得异常兴奋,能在这样一个突发事件中充当一个核心角色,拥有一名忠实的听众,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眉飞色舞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听到一辆汽车从远处驶过来,车子一直开到巷子的尽头,开得很慢。” 说完,她戏剧性地停了下来。 “那您有没有看清车子的模样?”知道伊莉莎白·马特斯在卖关子,博登施泰因也不点破。 “当然看清了!”伊莉莎白好像早就料到博登施泰因会这么问,她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了他,“是一辆白色的小货车。车牌很少见,是era-82tl。” 博登施泰因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号码,这是波兰的车牌号。伊莉莎白告诉博登施泰因,她亲眼看到一个男人从车里出来,进了保利的房子,随后,房子里有了一阵响动,接着就起火了。 “我看到那个男人从屋子里出来,然后逃跑了,那时候房子已经烧起来了。”马特斯侧着头思索起来,好像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似的。博登施泰因把纸条递给了身旁的于尔根,请他查一下这个车牌。不远处的火苗熊熊燃烧着,咔的一声,一根房梁断裂,从屋顶掉了下来。夜空中瞬间溅起一堆火花。 “我很纳闷,保利的那群狗怎么一声都没叫,”伊莉莎白的脸上带着一股诡异的神情,“要是在平时,那些傢伙早就叫得不可开交了。” “您还能想到什么吗?那个逃跑的男人后来是否上了那辆白色的小货车?”博登施泰因问。 伊莉莎白·马特斯迟疑起来,似乎还有什么事要说。正在这时,之前一直站在消防车那边和消防员们交谈的一个男人朝他们走来。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秃头,博登施泰因马上认出来,此人正是保利对门的邻居——埃尔温·施瓦茨。 “不知道,其他的我就没看到了。”伊莉莎白·马特斯也看到了施瓦茨。这个此前一直滔滔不绝的女人突然好似看到野兽一般神情大变,转身快步离开了,迅速消失在博登施泰因的视线中。 天亮了。废墟、积水,火灾过后的一片狼藉瞭然展现在人们面前。埃丝特·施密特站在仍冒着黑烟的废墟前,表情呆滞。她穿着一条皱巴巴的亚麻裤,一件污渍斑斑的t恤,脚上拖着一双凉鞋。昨天晚上,她就是穿着这一身从火海里死里逃生出来的。她的脸上和胳膊上被烫起了好几个水泡,右手打着绷带。消防队已经撤退,只有两名队员留守。整个火场被隔离带围了起来。 “我没事。”博登施泰因上前问候了埃丝特·施密特一声,她头也没回地应道,眼睛则一直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废墟。 “失火时您在哪里?”博登施泰因又问。 “我在睡觉。楼下已经火势很大,我被熏得咳了。”埃丝特回答道。 “那您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博登施泰因有些好奇。 “从窗子。顺着常青藤爬下来的,”伊莉莎白有些激动起来,握紧了拳头,“我那些可怜的动物,就这样活生生地被烧死了。这帮混蛋!” “您有怀疑的对象?”博登施泰因知道埃丝特·施密特指的是谁,仍故意问道。 “除了格拉夫那两口子,还能有谁?”伊莉莎白恨得牙痒痒的,“房子失火,只有他们才是受益者!” “消防员说,昨天房子失火的时候,和您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男士,”博登施泰因试探地问,“他是谁?为什么后来走掉了?” “我没有和谁在一起,更没有什么男人,”埃丝特·施密特一口否认,“或许,那就是纵火的人!” “施密特夫人。”见埃丝特不肯说实话,博登施泰因也不再追问。他拿出一份玛莱柯·格拉夫和保利签署的交房保证书复印件,放到埃丝特面前,“您真的不知道玛莱柯·格拉夫给过您男友一笔钱吗?” 第29页 “不知道!”埃丝特只随意扫了眼前的复印件一眼,斩钉截铁地说,‘“我为什么要骗您?再说,我也不缺钱。” 这时,一辆绿色的货车从远处驶来,车身上印着格林佐格餐馆的gg。货车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深色的头髮,脸的轮廓有亚洲人特徵。 “嗨!埃丝特!”他走上前来,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嗨!塔里克!”埃丝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很好,谢谢你来接我。” “别客气,应该的。”年轻人看到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把脸转向了埃丝特。 “我在车里等你。”见博登施泰因和皮娅没有要走的意恩,他转身作势离开。 “不,等等!”埃丝特伸手抓住男人的胳膊,突然爆发似的哭了起来。男人顺势安慰地将手环在她身上。 “我还有一个问题。”皮娅却不买这个女人眼泪的帐,不打算停止询问。 “非得现在吗?”年轻男人用厌恶的眼光瞪了皮娅一眼,“您难道没看到她现在很悲痛吗?” 说实话,对于这个女人,皮娅内心深处确实连一丝同情都没有,皮娅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尽管埃丝特在最近两天里相继失去了朝夕相处的男友和可以遮风挡雨的住所,可以说经歷了人生中的巨大波折,但是皮娅却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女人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沮丧和悲痛。昨天晚上,她和玛莱柯·格拉夫扭打得不可开交,完全看不出刚失去男友的悲痛。 “昨天我去了您的餐馆,”皮娅没有理会男人挖苦的话语,眼睛直视着埃丝特问道,“我注意到,一些年轻人进了一间门上写着‘非请莫入’的房间,然后一直没有出来。门后面是个什么地方?” 埃丝特·施密特红肿的眼睛里闪出一丝警惕的神色,她开始认真打量面前的这位女警官。 “没什么,就是通往地下室。”埃丝特用一种不属于她的、又轻又细的少女般的声音回答道。 尽管不易察觉,但皮娅仍敏锐地捕捉到了埃丝特眼中一瞬间的慌乱。她知道,门后所谓的那间网吧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正要开口,年轻男人又抢着发话了。 “行了!让她安静一会儿吧!”他粗暴地对皮娅说,“您下次再来吧!” 埃丝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很快被男人带到货车上去了。 “看来,十八岁的小年轻不仅仅是保利的菜,”皮娅讽刺地说,“这个女人也好这一口嘛!” 博登施泰因目送着两人的背影,会心地笑了笑。这时,从对面施瓦茨家的院子里突突地开出来一辆拖拉机。与此同时,皮娅的手机响了起来。博登施泰因向皮娅做了个手势,告诉她他要去找那个拖拉机上的人谈谈。皮娅点点头,掀开手机翻盖——是亨宁打来的。亨宁告诉皮娅,派屈克·魏斯豪普特身上的伤口正是来自于狗的牙齿,皮娅请亨宁继续採集一下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的血液和指纹样本。挂了电话,皮娅急急忙忙横穿马路,博登施泰因正和拖拉机上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交谈着。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拖拉机没有熄火,马达一直突突地轰响着。拖拉机上的年轻人一头黄中带红的头髮,身材孔武有力,圆脸,脸上满是青春期男孩长痘痘留下的疤痕。 “我看您的脸和手好像刚被烧伤过,”博登施泰因指了指男人手上的水泡,“是怎么回事呢?” “家里热水器坏了,”年轻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伤的。我可以走了吗?我得下地干活儿了。”很明显,这个年轻人十分抗拒和博登施泰因的交谈。 博登施泰因只好退后一步,示意他将拖拉机开走了。 “这个人是谁?”拖拉机刚走远,皮娅就迫不及待地问。 “埃尔温·施瓦茨的儿子,”博登施泰因说,“我猜测,昨天晚上伊莉莎白·马特斯还想跟我说一些事情,应该是和施瓦茨家有关。但是,她一见到埃尔温·施瓦茨就显出很害怕的样子,不敢开口了。” 博登施泰因立在原地,思索良久。 “消防队的贝希特说,那辆白色货车应该跟火灾没有关系,”半晌,博登施泰因又开口说道,“每个周一,这里的居民都会将家里废弃的大件物品摆在路边,等待处理。总有波兰人和立陶宛人到这里来,拿走他们认为有用的东西。贝希特认为那辆白色货车只是个巧合。” 两人正谈话间,物证部的同事赶到了,一起来的还有联邦刑事警察局派来协助调查的专家。一到现场,他们马上穿上特制的服装,戴上防毒面具,进入仍冒着烟的废墟里。整个房子几乎被大火夷为了平地,只剩下几堵被熏得漆黑的墙和一些烧得通红的瓦砾。 “亨宁已经确认,派屈克·魏斯豪普特就是被狗咬伤的,”皮娅向博登施泰因汇报刚刚没来得及报告的最新线索,她想到了保利家那条温顺的有着蓝色眼睛的狗,表情不由得凝重起来,“或许,物证部的人还能在这堆东西里发现狗的牙齿,这样,我们就有证据证明派屈克·魏斯豪普特曾到过保利的家中。” 第30页 康拉迪的肉铺位于火车站路,这是一条传统的购物街,在当地人心目中,这条街的地位比弗兰肯大道旁新的市中心还要高。今天是周六,店里的生意很好。博登施泰因和皮娅排在队伍后面,耐心地等着。店里的老闆娘——也就是康拉迪的妻子——看起来心情不佳。珂西玛曾经跟博登施泰因说过,这个女人总在减肥,可是,每次只要一节食,她的心情就会低落。很多人光顾这里,不仅因为这里的香肠好吃,也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据说,康拉迪的妻子说话十分尖酸刻薄,夫妻两人还经常在店里上演激烈“舌战”,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无疑是平淡生活中的一剂调味品。 “我要一块漂亮的煎肋排。”一位女顾客说。 “您到底是买来吃还是要把它装裱起来挂到墙上?”面对顾客,老闆娘却一点儿也不客气。女顾客只是付之一笑,看来她早已经对老闆娘的这种待客作风习以为常了。 “还要什么?”老闆娘不耐烦地问,好像在催促客人离开似的。 “三块熟火腿。不要给我拿最上面那块。”女顾客也很挑剔。 老闆娘抄起一把大大的叉子,从火腿里拿出了三块,啪地丢到一块防油包装纸上。漂亮的售货员走到收银机旁,熟练地操作起来。 “您要什么?”终于轮到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了,老闆娘仍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满脸的皱纹似乎都透着怨气。 “我叫博登施泰因,这位是我同事,基希霍夫夫人……”博登施泰因做好准备循例自我介绍。 “行了!”老闆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有什么事?” “我们想找您的丈夫谈一谈。”博登施泰因并没有因康拉迪妻子的无礼而生气。 “为什么?有什么事情不妥吗?跟我说就行了。”老闆娘不乐意地回答说。 “我们是霍夫海姆刑侦局的,”皮娅不想多费唇舌,掏出了证件,“请叫您的丈夫出来。” 老闆娘小小的眼睛看了皮娅一会儿,把手上的叉子往案板上一扔,转身走开了。 店里的人又慢慢多了起来。老闆娘不在,金髮售货员忙得不可开交。过了几分钟,一位身材高大、头髮深黄的男人出现在店里。他穿着一件雪白的工作罩衫,腰间繫着一条菱形图案的围裙。不用说,这就是店主人康拉迪了。康拉迪长着一张出众的脸,一双蓝眼睛炯炯有神。他走进店里,挨个和顾客打着招唿,看得出,他跟这些顾客都很熟。皮娅能感觉到,康拉迪一出现,所有女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他身上。 “你们好!”康拉迪带着一脸友好的笑容,“是你们找我吗?请跟我到院子里来吧!”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于是跟着康拉迪来到了店铺后面的一个院子里。一辆货车正停在那里,车厢后门敞开着。 “难怪康拉迪的老婆总是提心弔胆。”皮娅在后面悄声对博登施泰因说。 “什么意思?”博登施泰因对皮娅突熬来的这一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哎呀,您是个大男人,”皮娅有些八卦地说,“您当然看不出来。” “什么东西我没看出来?”博登施泰因更加煳涂了。 “这个男人就是个万人迷呀!”皮娅朝走在前面的康拉迪努了努嘴。 康拉迪走到一扇门旁,示意二人进去。这里是香肠制作间,地面和墙上都贴着雪白的瓷砖,房间显得十分明亮。穿过制作间,三人来到一间小办公室。 “二位肯定是为保利的事来的吧?”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在办公桌前的两把椅子上坐下。不等他们说话,康拉迪先开口了,“埃尔温·施瓦茨已经把保利被谋杀的事情告诉我了。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来找我的。” “为什么呢?”皮娅饶有兴趣地问道。从这个距离观察,康拉迪显得更加帅气。花白的鬓角和眼角的鱼尾纹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魅力,反而更让他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韵味。 “这里的人个个都知道,我跟那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傢伙不和。”康拉迪一点也不掩饰他和保利的紧张关系。 “您最近射杀了保利家的一条狗。”博登施泰因提醒他说。 “没错,”康拉迪点了点头,“他总是任凭自己家的狗到处乱跑,还美其名日‘没有栅栏囚禁的动物’,哈!我拥有这里的狩猎租赁权,当然有义务要管管这种不文明的行为。我曾经多次跟他交涉过,要他至少在禁猎期看好自己的狗,不要让它们到处乱跑。而且,我当时也并不知道射杀的就是他的狗,那狗甚至连个颈圈都没有。后来,我听人说,保利养的四条狗漏缴了不少税,所以,我射杀他家那只狗的事情,他也就没敢太声张。这要放在平时,他早就闹翻天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博登施泰因问。 “几周前吧。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他跑到我店里来,当着所有顾客的面,骂我是动物谋杀者和刽子手,”康拉迪做了个自嘲似的鬼脸,“他总是喜欢上演这种闹剧。我把他赶出去了,结果第二天一早,我们店里的窗户玻璃上就被涂得一塌煳涂。” 第31页 “那您就任凭他这样吗?”皮娅问道。康拉迪耸了耸肩膀。 “我妻子去找他理论了,”康拉迪说,“因为我们的儿子,她之前就跟他发生过争执。” 说到这里,康拉迪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儿子本来应该好好学手艺,将来接管我们的生意。可那个可恶的保利,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说什么他应该去上大学。一夜之间,我们的儿子竟然开始嫌弃起我们来。他再也不到店子里来,天天只知道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几个星期前,他甚至自己搬出去住了。” “上周二晚上,您在哪里?”博登施泰因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这话是什么意思?”康拉迪反问道,“难道你们怀疑保利的死跟我有关?” “您确实逃脱不了嫌疑,”博登施泰因一脸严肃地说,“您跟保利有过节,而且,有人还告诉我们,您在周一晚上还曾经动手将他打倒在地上。” 听到这话,康拉迪有些不自在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当天实在是很过分,”康拉迪承认说,“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挖苦我是‘火车站路的酒囊饭袋’,我实在是气不过了。” “今天的报纸上说,您扬言要在保利的墓碑上撒尿,”皮娅一字一句地说,“说不定您确实付诸了行动。” 屠夫的脸开始变得红一块白一块。 “周二晚上,您为什么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金色狮子’餐厅?”不等康拉迪做出反应,皮娅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康拉迪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警察连这个都知道。不过,他竭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 “那天晚上,我……”康拉迪正要往下说,他的妻子走了进来。她双手抱在胸前,像个法官一样审视地站在门口。康拉迪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样?”博登施泰因追问道。 “他送了两只乳猪到高尔夫俱乐部。”没等康拉迪开口,他的妻子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康拉迪明显开始不自在起来。 “哦?”皮娅做着笔记,“那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呢?” 康拉迪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可他的妻子又比他先开口了。看样子,她今天是不打算给康拉迪辩解的机会了。“凌晨两点,”她挖苦地说,“醉得像一摊烂泥。” “你瞎说什么!”康拉迪冲着妻子吼了一句,“店里很闲吗?给我回去!” “两点之前,您在什么地方?”皮娅又问。 “我在高尔夫俱乐部,”康拉迪回答道,“吃完饭后,我……” “我也十分感兴趣,你都去哪儿了。”康拉迪的妻子冷笑道。 “你给我滚出去!”康拉迪发怒地跳起来,冲到妻子面前,他的妻子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我敢打赌,你肯定是在那个野女人那里,”她不断冷笑着,“我就知道,你就是这样,狗改不了吃屎!” 康拉迪恼羞成怒,砰的一声把门摔上,然后掉头回到了办公桌旁。 “我没喝醉,”他尴尬地试图向博登施泰因和皮娅澄清,“只不过,我后来确实是去了一个熟人家里。” “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您是几点钟到她家的?”皮娅连珠炮似地发问。 “我不希望把她牵扯进来,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康拉迪迟疑着,不愿意说出女人的信息。 “如果您不能向我们提供上周二晚上到周三这段时间内有力的不在场证明,那您就有麻烦了。”皮娅耸了耸肩说。康拉迪沉默着坐下来,好大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 “好吧!”他嘆了口气,“也许,你们最后还是会知道的。我是去了玛莱柯家。玛莱柯·格拉夫。” 康拉迪的话一出,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当场傻眼了。 “玛莱柯·格拉夫?”皮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保利的前妻?” “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见两人反应这么大,康拉迪耸了耸肩,“她和保利离婚之后,曾在‘金色狮子’餐厅当过一段时间的服务员。有一天,我们凑巧遇到了,于是……” “可是,她不久之后就再婚了呀!”博登施泰因还是觉得想不通。 “您认识她的丈夫?”康拉迪有些不屑地说,“那个男人,眼里就只有工作、高尔夫和他的古董赛车。他和玛莱柯的婚姻,根本就没有感情可言。” 说着,他的视线移到了门的方向。 “就像我的婚姻一样。”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管是康拉迪还是玛莱柯·格拉夫,都没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他们绝对有杀害保利的动机。康拉迪有狩猎租赁权,他手上当然就有各处森林栅栏的钥匙。从高尔夫球场经过森林熘进保利家,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还有,康拉迪强壮有力,他绝对能够将一具尸体搬到货车里进行抛尸。动机、手段、时机,所有的要素都具备了。 格拉夫夫妇的别墅位于巴特索登最有名的达赫山路上。巨大的落地窗占了房子外观的绝大部分。别墅周围种着一圈一人高左右的黄杨树,正好起到遮挡视线保护隐私的作用。穿过一扇高大的铁门,只见一辆捷豹敞篷老爷车停在车道上,后边的车库里还有两辆车。 第32页 “我儿子要是看到这辆老爷车,肯定会嫉妒得哭出来,”博登施泰因走到别墅门口,按下门铃,“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辆产自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捷豹xk120。” 一个身材纤瘦、头髮灰白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留着大鬍子,戴一副眼镜,上身穿一件开领短袖衫,下身穿着一条还有摺痕的浅色牛仔裤。男人肩上背着一个高尔夫袋,几支球桿从里面露了出来。 博登施泰因亮出证件。 “我们是霍夫海姆刑侦局的,想找格拉夫夫人谈一谈。” 男人打量了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一会儿,然后说:“我妻子马上就出来了。二位肯定是为她前夫的事情来的吧?” “没错,”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指了指男人背上的球桿,“您要去打高尔夫?” “是的,今天有一场比赛。是我们联合会组织的。”男人回答道。 “噢?是吗?在哪里啊?”博登施泰因显得不经意地问。 “太阳之前的豪森庄园高尔夫球场。”说着,格拉夫迅速地扫了一眼腕上的手錶。 “您的车很漂亮!”博登施泰因指着车库前的那辆老爷车说,“xk120,没错吧?” “您很有眼光!”见博登施泰因称赞自己的车子,格拉夫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出厂时间是一九五三年。十年前,我当做废品把它买回来,进行了彻底的改装。呵呵,我就是钟爱这种老爷车。” 说话间,玛莱柯·格拉夫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尽管是大周末,她仍然穿戴得异常整齐,脖子上戴着三层的珍珠项鍊,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早!”她满面春风地和丈夫打着招唿,娇滴滴地在他手臂上抚摸着,“你是不是得走了,亲爱的?已经十一点过一刻了。” 很明显,玛莱柯·格拉夫不希望丈夫听到她和警察之间的谈话。与康拉迪所描述的情况不同的是,曼弗雷德·格拉夫看妻子的眼神充满了怜爱,两人关系看上去十分亲密。玛莱柯在丈夫脸颊上吻了一下,曼弗雷德转身坐上了他的捷豹xk120,一边跟妻子挥手道别,一边将车倒出自家的院子。玛莱柯·格拉夫的妆容精緻无暇,要不是亲眼所见,皮娅实在是难以将昨天那个与埃丝特·施密特扭打撒泼的女人和眼前这个身材娇小、举止优雅的这位联繫在一起。 “二位警官有什么事?”玛莱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甜美,她似乎早忘了昨天发生的一幕,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尴尬。 “有关您昨天的行踪,您是怎么跟您丈夫说的?”皮娅直入主题地问。 “当然是说实话!”玛莱柯表现得理直气壮,“我们从来都是开诚布公的。” “哦?是吗?”皮娅直直地盯着玛莱柯,“那这么说,他一定也知道您和康拉迪先生之间的关系咯?” 皮娅的话显然让玛莱柯·格拉夫措手不及。 “您怎么知道?”一时之间,她有些慌乱,但很快,她便镇定了下来。 “是康拉迪先生告诉我们的。”皮娅说着,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这个……没错,”玛莱柯·格拉夫也知道否认无济于事,只好承认,“也许,在你们看来,我和别的男人上床确实有些奇怪。但事实是,我从大学时就认识曼弗雷德了,他是达姆施塔特大学的助教。从那时起,我就已经爱上他了。” 说完,玛莱柯有些不自然地耸了耸肩,似乎想要藉此化解自己的窘境。 “曼弗雷德年轻时得了睪丸癌,不过后来治好了。但从那以后,他就……你们懂的!” “不,”皮娅毫不客气地回答,“我不懂。” 玛莱柯有些恼怒地盯着皮娅。 “从那以后,他那个就不行了。我们结婚之前,已经约法三章,我……”玛莱柯欲言又止。 “你什么?”皮娅追问道。 “我和康拉迪的关系是我们的私事,”玛莱柯冷冷地说,“我的婚姻如何,谁都无权干涉,即使是警察也一样。” “恐怕不是这样,”半晌没做声的博登施泰因开口了,“保利被谋杀时,康拉迪声称和您在一起。他并没有别的不在场证明。” “他为什么需要不在场证明?”玛莱柯有些愕然。 “因为他和您一样,”博登施泰因严肃地说,“都有杀人嫌疑。上周二晚上九点半至十一点之间,您在什么地方?” “大约八点半,我去找乌尔里希。”玛莱柯不假思索地回答,似乎早就料到博登施泰因会问这个问题。“他签了交房保证书之后,我就去高尔夫俱乐部了。俱乐部的主席当天晚上过六十岁生日。” “您在俱乐部待了多久?”博登施泰因又问。 “等康拉迪清理完之后,我们就去了我们在祖尔茨巴赫的房子,”玛莱柯·格拉夫的脸上挂着一副近乎嘲讽的笑容,没等博登施泰因问,她就继续说道,“具体地点是在施塔克哈特路五十二号,五楼。” “具体时间?”皮娅面无表情地问。 第33页 “我的天!”玛莱柯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谁会老是盯着自己的手錶看啊!大约十一点吧。” “您中途没有去前夫保利家?”皮娅话里有话地问。 “没有!我为什么要去那里?!”玛莱柯有些恼怒地反问道。 “为了让康拉迪帮忙把您之前给前夫的钱拿回来啊!”皮娅说。 “简直就是胡扯!”玛莱柯·格拉夫冷笑着摇头。 “我想,您已经知道,您那幢位于赫维森路的房子昨天晚上失火了,”皮娅盯着玛莱柯,“消防员认定这是一次故意纵火。如果您那笔钱还在房子里的话,现在可就都烧成一堆灰了。” 玛莱柯盯着皮娅看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 “呵,火灾!”她说,“房子也被烧掉了,倒真是天遂人愿啊!” “可不是嘛!”皮娅点点头,“我们也在想,这个纵火的人,倒真是帮了您一个大忙呢!” “您是想说,是我纵的火?”玛莱柯听出了皮娅的弦外之音,顿时气极了,双手插在了小细腰上,“简直就是无耻!我丈夫晚上十一点半才把我从警察局接出来,之后我们就直接回家了。我都累死了!怎么去放火? “那也可以远程操纵啊!”皮娅一点也没有软下来的意思。 “那我一开始何必要把钱给乌尔里希呢?这根本就没有道理!”玛柯已经火冒三丈了。 “您是否真的给过他钱呢?”皮娅反驳道,“您能给我们拿出证据吗?” 玛莱柯·格拉夫却并没有轻易妥协。 “我当然可以拿出证据,”她傲慢地说,“现在审讯完了吗?我还有别的事情。” “是的,”博登施泰因回答,“暂时差不多了。祝您周末愉快,格拉夫夫人。” “我刚刚从法医那里拿到了所有的检测结果。”半小时后,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回到了警局。刚一踏进会议室,奥斯特曼就迫不及待地说。 “很好!”皮娅把肩上的包挂到椅背上,“案发现场是没有办法再得到新线索了,保利的房子昨天晚上失火了。” 卡特林·法欣格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是弗兰克·本克,皮娅装作没看见。 所有人都在桌旁坐下。奥斯特曼开始向大家介绍从法医那里传来的结果。马蹄铁被认定就是兇器,在案发现场还找到了受害者的血迹和头髮,但没有发现兇手的指纹。死者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被严重毁坏,专家们目前仍没有办法恢復电脑中的数据。保利家门口的路面上,发现了一一些打碎的玻璃,还有一些黄色的塑料碎片,它们都来自一辆本田摩托。 “到目前为止,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的手上和腿上有被狗咬过的伤口,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皮娅梳理着案情,“还有康拉迪、玛莱柯·格拉夫和斯特凡·西本李斯特,这几个人都有很强的杀人动机,而且没有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另外,还有一个骑着黄色摩托车的女孩,她也有嫌疑,身份尚未确定。屋子里的血迹和门口的手指印相吻合,我想,只要找出这个血迹是属于什么人的,那么兇手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女孩可以排除,”奥斯特曼说道,“她没有能力转移尸体。” “或许她有帮手呢?”卡特林猜测说。“但也有可能,是她进屋看到了尸体,所以惊慌失措跑了出来才摔倒的,”博登施泰因给出了另一种假设,“甚至还有可能,她看到了那个兇手!所以,我们霈要尽快找到这个女孩。”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博登施泰因接起电话,凝神听了一会儿。 “是基希霍夫博士,”挂了电话,博登施泰因对众人说,“带血的手印和现场的血迹来自派屈克·魏斯豪普特。” “我就知道!”皮娅一巴掌往桌上一拍,“现在我就要看看,这黄毛小子还能怎么狡辩!” “我去申请逮捕令!”奥斯特曼说。 “好,”博登施泰因站起身,“法欣格、弗兰克,你们俩负责走访太阳之前的豪森庄园高尔夫俱乐部和施塔克哈特路的街坊们,我要知道康拉迪和玛莱柯·格拉夫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俱乐部、什么时候到达施塔克哈特路的家中的。” “趁派屈克还没到,我先去找卢卡斯谈谈,”皮娅抓起椅背上的包,“他对格林佐格餐馆很熟,也许会认识那个骑摩托车的女孩。” 奥佩尔动物园的停车场车满为患。天气很好,动物园里聚集了大批的游客。皮娅挤在人群后面,望着乌压压的一片人,暗暗发愁怎样才能找到卢卡斯。终于买好门票,她开了张发票,取了一份简介,一时之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踌躇了一会儿,她走到一个灯箱前,灯箱里贴着一张动物园的路线图。 “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吗?”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皮娅转过身,她的心勐烈地跳动了一下。她看到了动物园园长深邃的眼睛。 “您好!基希霍夫夫人!”他伸出手,用探询似的眼神望着她,“您这是公干呢还是私人参观?” 第34页 “很遗憾,我是公干,”皮娅回答道,“我在找卢卡斯,想问他几个问题。” “恐怕您今天要白跑了,他今天休息。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吗?”桑德尔礼貌地问。 “恐怕帮不上。不过也不要紧。”皮娅笑了笑。桑德尔也笑了。 “有兴趣来杯咖啡或者冰淇淋吗?”桑德尔问。皮娅想到,一会儿还要审讯派屈克·魏斯豪普特,但是转念一想,让他等等也无妨。 “好啊!”她回答说。两人于是来到了桑贝西餐厅,分别点了咖啡和冰淇淋。 “谢谢您邀请我,”皮娅笑着,撕掉冰淇淋上的纸,“忙里偷闲,感觉不错。” “确实!”桑德尔附和着,不经意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上面有一条深深的血痕。 “看起来应该很疼吧!”皮娅开玩笑地说,“出了什么事?莫非又是割草机?” “有几只狐礞待闷了,想出来透透气,”桑德尔也乐了,“所以在笼子里拼命反抗。” “可以想像。”皮娅点了点头,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自从第一次相遇后,这个男人的影子就在她的脑海里萦绕不去,在他身上,有一种东西使她一见倾心,但是她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保利的案子有进展了吗?”桑德尔竭力表现出不经意的样子,但他脸上关注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有一些线索了,”皮娅回答道,“对了,保利的女友认为,您跟这件事有关。她说,您前不久刚刚威胁过保利,说要杀了他餵狼。” 桑德尔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眼神却异常严肃。“我当时是太愤怒了,一时冲动才那么说的。”他承认道。 “联繫到保利的尸体确实被分尸丢在动物园这个事实,您的这个说法可是相当危险。”皮娅歪着脑袋。作为一名警察,她当然不会让个人感情影响办案,当然也不会改变她思考问题的角度。“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是一次激情犯罪,”皮娅严肃起来,“很显然,杀害保利的人当时处于激动和暴怒的状态。” 桑德尔皱着眉头看着皮娅。 “您觉得我有可能杀人吗?”他问。 “我跟您还不是很熟,所以并没有资格做出这种判断,”皮娅把吃冰淇淋的木勺放到菸灰缸里,“但是我知道,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能够做出理性状态下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桑德尔低着头,认真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然后又抬起头来。这个故作镇定的动作并没有瞒住皮娅,因为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也许我的脾气是暴躁了些,”桑德尔说,“但是,杀害一个人,还把他的尸体扔到动物园的门口,这么残酷的事情,我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皮娅支起双肘,把下巴搁到交叉的手上。她在心里暗暗思考着,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请自己喝咖啡?或许,他喜欢自己?又或许,他想从自己的嘴里套出一些有关案件的信息?皮娅真希望自己能够忘掉这个职业习惯,不要总是怀疑别人。 “您找卢卡斯是什么事呢?”见皮娅没有说话,桑德尔打破了沉默。 “事发当天,有个邻居看到一个金髮女孩骑着一辆黄色摩托车从保利家出来。我们现在在找这个女孩,因为我们认为,这个女孩肯定跟保利很熟。” 说完这话,皮娅感到桑德尔的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皮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个女孩很有可能见到过尸体,或者就是兇手。她很慌乱,所以骑着摩托从保利家一出来就在街上摔倒了。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了一些油渍碎屑和后视镜碎片。” 正说话间,皮娅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奥斯特曼通知皮娅,派屈克·魏斯豪普特已经到警局了。一起到的还有他爸爸和一名律师奥斯特曼告诉皮娅,派屈克的爸爸非常生气。 “我得走了,”皮娅站起身来,“局里有事。谢谢您请我吃冰淇淋,也谢谢您抽出时间和我谈话。对了,您有卢卡斯的手机号码吗?” “有!”桑德尔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您能用简讯发给我吗?”皮娅请求道。 “没问题,”园长又狡黠地笑了,“我的女儿们教过我,我现在发简讯已经很熘了!” 皮娅在警局见到了派屈克·魏斯豪普特,他正坐在审讯室里,一脸抗拒的表情。其实,皮娅一般喜欢在自己办公室审讯嫌疑人或者目击者,不过,审讯室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它四面都是光秃秃的玻璃,气氛沉闷,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种气氛会令他们有压力感。皮娅觉得,这正好适合审讯派屈克·魏斯豪普特。遗憾的是,她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派屈克·魏斯豪普特身上的伤就是被保利家的狗咬的。保利的房子被烧成一堆废墟,物证部目前的搜寻仍然没有任何有用的结果。 “我要见我的律师!”一见皮娅,派屈克·魏斯豪普特马上叫道。 “现在不行。”皮娅说着,和奥斯特曼一起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首先,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的一个血手印会出现在保利家院门的旁边?为什么保利家里到处都是你的血迹?”皮娅先抛出了问题。 第35页 “我没有杀保利!”派屈克激动地叫道。 “但是目前看来,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是兇手,”皮娅说,“如果你不说实话,情况将对你很不利。现在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案发当晚你曾到过你老师的家里。目前,我们认为你跟保利的死有关,如果你能向我们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他家里,你的境况或许能稍微改善一点。” 派屈克的脸上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眼里却闪烁着恐惧和不安。看得出,他的内心远不像他外表那么平静。 “好吧!”他耸了耸肩,“我是去过他家。我就是想找他谈谈,可他并不在家。” “什么时候?”皮娅知道,派屈克的内心防线出现了裂口。 “不知道,球赛结束了之后。我和几个朋友在冰淇淋店一起看的,还喝了酒。”派屈克回答道。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奥斯特曼问,“还有,我需要他们的电话号码。” “为什么?”派屈克·魏斯豪普特反问道。 “因为我要确定你说的是真的,现在请告诉我。”奥斯特曼一脸严肃。 派屈克说了三个名字和他们的电话号码,奥斯特曼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进保利家时,你看到了什么?”皮娅盯着派屈克问。 “保利不在,我大声叫他,没人答应。于是我自己就走了进去,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 “继续往下说。”皮娅用指尖敲着桌子。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肯定有杀人动机,他对被害者怀恨在心,而且当时还喝了酒。 “啧,妈的!我没杀他!”年轻人暴躁起来,“他当时根本就不在家,我走到他的书房,他的笔记本电脑是开着的。我当时就想,这个贱人明明就是在家,分明就想躲着我!想到这里,我火冒三丈,于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你整个房子都找过了吗?说不定他在楼上,可能在洗澡也说不定。”皮娅试探道。 “楼上我没去。”派屈克挠了挠满是痘痘的额头。 “为什么呢?”皮娅问。 “因为突然窜出一群狗。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正打算上楼去找保利,它们忽地就从厨房里窜出来了。其中一条狗扑过来,把我的腿和手咬伤了。我赶紧跑开,把厨房门也顺便摔上了。” “请仔细回忆一下,你到保利家是什么时候?”皮娅知道,必须确定这个年轻人到案发现场的时间。 “我是看完比赛走的,应该就是十一点过一刻,或者十一点半左右。”年轻人说。 “你确定?”皮娅问道。 “我确定我看完了比赛。”派屈克有些傲慢地回答。 伊莉莎白·马特斯看见女孩骑着摩托车从保利家出来是晚上十点半,足球比赛晚上九点钟开始,那么最晚应该是十一点结束。根据此前的尸检报告,保利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十点至十一点之间。皮娅开始重新考虑自己对派屈克的怀疑。在逻辑上,这个年轻人的话似乎说得通。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实话?”皮娅问。 “老兄!我是非法侵入他人住宅耶!”年轻人说,“再说,我一时生气把他的东西都给砸了,如果是你,你上来会说实话吗?哦对了,在我之后,又有人去过保利家。” “哦?是谁?”皮娅眼睛一亮。 “一个老傢伙,”派屈克回忆道,“我本来已经跑出来,准备开车离开,突然发现我的钥匙不见了。” “接着呢?发生了什么事情?”皮娅按捺不住地问。 “我刚回到院子里,就听到那个老头子怒气沖沖地进来了。我赶紧躲到门后面,吓得要死。那个老傢伙还踢了其中一条狗几脚,我想他肯定也跟保利结了什么梁子。” “他叫了保利吗?”皮娅问。“叫了,叫了好几次,”派屈克·魏斯豪普特点了点头,“后来他自己就进去了。我正准备借这个机会熘走,他却又出来了。” “然后呢?”皮娅追问道。 “我一直等到他离开,但我还是不敢进屋去。后来,我突然想起来,我的车没锁。我出去一看,发现钥匙果然插在钥匙孔里。” 皮娅给镜面挡板后面的同事做了个手势,示意差不多了。然后,她从审讯室走了出来。走廊上,博登施泰因、奥斯特曼和本克正等着。 “他跟这起谋杀无关,”皮娅向大伙介绍最新的审讯结果,“他确实去了保利家,而且还把东西砸坏了,但是当时保利并不在家。” “我联繫上了他其中一个朋友,”奥斯特曼说,“据这个朋友说,派屈克是晚上十一点十分离开的,他说要去找保利。” “听起来确实像是一次事先计划好的事。”本克开口说。 “本来就是,”皮娅说,“但是,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到过保利家。而且,在他之后,又有人进到保利的房子。我怀疑是施瓦茨。” “放他走吧!”博登施泰因做出了决定。皮娅点点头,看了一下手机。她的手机刚刚响过,当时她正在审讯派屈克,所以直接把手机关掉了。原来是桑德尔把卢卡斯的手机号码给她发过来了。看着简讯内容,皮娅不由得笑起来。简讯上写着:“希望您不会真的把我当成兇手。我想您一定不会跟嫌疑人同桌吃饭,是吧?” 第36页 “来自莫斯科的情人问候?”本克扬起眉毛,半开玩笑地问。 “才不是!”皮娅冷冷地回答,“是卢卡斯的手机号码。我去奥佩尔动物园找他,他不在。但我今天还是得找他谈一谈,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个骑摩托车的女孩。” “没错!”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她一定看到或者注意到了什么。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要不还是先让我跟他单独谈吧,”皮娅考虑了一下说,“我感觉,谈话不要那么正式,他反而更放得开一些。” “就是就是,”本克有些坏坏地笑了,“你可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和他在某条幽静的小路上漫步。” 皮娅在心里默数着数字,强忍住内心的怒火没有发作。 “那你联繫他吧,”博登施泰因也没有理会本克的玩笑,认真地说,“我们等你的消息。我今天都在家,有事随时跟我联繫。” 皮娅回到办公室,拨通了卢卡斯的电话。电话刚响了三声,卢卡斯就接了。皮娅说明了打电话的目的,卢卡斯爽快地答应了,皮娅建议两人在格林佐格餐厅见面。 “今天晚上我要到科尼希施泰因城堡去听音乐会。”卢卡斯说。 “哦,这样啊,那你好好玩儿,”听到卢卡斯晚上已有安排,皮娅打算另选时间,“那要不我们明天再谈?” “您今晚有事吗?”卢卡斯的问题出乎皮娅的意料。 “没什么事。怎么?” “那您也一起来吧!”卢卡斯热情地邀请皮娅,“城堡里的摇滚,很酷的!” 去古堡废墟听一场摇滚乐,皮娅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上一次听演唱会是在法兰克福瓦尔德球场,是蒂娜·特纳的一场演唱会,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您可以考虑一下,”电话那头的卢卡斯说,“我到时候在售票亭等您,怎么样?” 为什么不呢? “行!”皮娅答应了卢卡斯,“那今晚八点古堡见。”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夜。空气仿佛如丝绸般柔软,瀰漫着一股芬芳的气味。皮娅找到了一个停车位,一下车,发现山上聚集了无数的年轻人。人们从科尼希施泰因老城区的各条小巷中出来,一路往山上涌来。看着眼前的场景,皮娅心里别有一番滋味。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样子——曲曲折折、铺着鹅卵石的街道和小巷,小小的店铺,还有那幽深的庭院和深藏的大门入口,这些,皮娅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当年,逃学的同学们为了躲避路过的老师,就会躲到这些地方。多年以后,皮娅还能记得从她上学的天主教女校到车站的那条路,以及后来她和朋友们放学或者下课后跑到卢森堡宫的凳子上坐着,一起分享女生之间小秘密的场景。那个时候,夏天时会在城堡举行为期三天的城堡节,这是科尼希施泰因三所中学所有学生最为期待的日子。在这特别的三天里,有人建立起新的友情,也有朋友反目成仇。皮娅抬起头,在金色的夜空下,城堡废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稜角分明的剪影。自从高中毕业以后,皮娅的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和科尼希施泰因的交集也越来越少了。皮娅已有很久没有去回忆学生时代的生活了。 许多人簇拥在城堡大门旁边的售票亭附近,大家都兴奋地等待着。卢卡斯斜靠在城堡的墙壁上,和大部分喜欢穿着宽松的年轻人不一样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t恤,一条洗得褪色的紧身牛仔裤。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皮娅知道他是在等她。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如果是在二十五岁,为了能和这样一位男生约会,她应该会奋不顾身吧!叫想到这里,皮娅为自己的奇特联想感到好笑起来。不大一会儿,皮娅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卢卡斯面前。 “嘿!您来了!”卢卡斯眼含赞许的笑容,上下打量着皮娅,似乎十分满意皮娅的打扮,“您看起来很酷哦!” “谢谢!”皮娅有些受宠若惊,但同时也有些小小的得意。两人检完票,朝里面走去。 “你t恤上写的是什么?”皮娅饶有兴趣地念着卢卡斯衣服上的字,“诱拐者,嗯……” “是赫尔曼·黑塞的一首诗,”卢卡斯认真地向皮娅解释道,“萨尔塔蒂奥·莫蒂斯给这首诗谱的曲,他们今天也会演出。后面是那首诗。” 卢卡斯转过身子,他的背面轮廓看起来也非常美。衣服上写着: “我渴盼已久的那个吻,和我苦苦追求的那个夜,最终来到我身边碎成一地花瓣。” “听起来很悲伤。”皮娅评论道。 “世事不也是常常如此吗?”卢卡斯若有所思地说,“人们苦苦追求并期盼的东西,最终得到后发现,其实和自己想像的并不一样。” ”是啊!”皮娅也表示贊同,“现实往往让人失望。” “不仅如此,”卢卡斯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表情也近乎痛苦,“在没有得到之前,那种期盼,那种喜悦,远比真正得到之后好过百倍。一旦得到,你就会发现,之前追求这一切所付出的努力根本就不值得,剩下的,只有……空虚。” 第37页 “你真是个哲学家!”皮娅看着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卢卡斯,笑了起来。卢卡斯却一动也不动,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的阴郁。 “享乐的生活已使我厌烦,”卢卡斯直直地望着皮娅的眼睛,嘴里仍念着诗句,“我要去追逐梦想、思念和孤单。噢,如何是好,占有无法让我欢欣,现实打碎了所有的梦想。” “你说的占有是什么呢?”皮娅问,“物质,还是感情?” 卢卡斯扬起眉毛,浅浅地一笑。 “物质并不能令人快乐,”他回答道,“自从我会思考,我就已经注意到这件事了。我的父母,我朋友的父母,他们大部分人都很富有,什么都可以买得起。但是尽管如此,他们却并不幸福。”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一直幸福的,”皮娅开解道,“没有人能够例外。” 两人漫步朝一旁的城墙边走去,拥挤的人群从他们身边涌过。皮娅用手扒着粗糙的城墙,俯身向下望去,整个科尼希施泰因被笼罩在夕阳的金色光芒下,成对的燕子在温热的空气中追逐着飞虫,时而高飞,时而俯冲。城堡里,皮娅隐约听得到第一个组合已经出场,乐手们开始给乐器调音,场下一阵阵疯狂的欢唿。 “我觉得,人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期望过高,”皮娅也开始认真和卢卡斯讨论起哲学问题来,“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这太世俗了!”卢卡斯有些激动地表示反对,“我对很多东西都抱有期待,我希望能够经歷世间的一切,而不是一部分!我……我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旁边走过几个年轻人,他们朝着卢卡斯露出坏坏的笑,大声吆喝着和他打招唿。 “我耽误你看演出了。”皮娅突然之间意识到,她已经完全偏离了今天来找卢卡斯的目的。 “不,不,”卢卡斯马上说,“您没有耽误我,相反,能和您这样谈话我觉得很开心。之前,我唯一能谈话的对象只有乌里。” 说到乌里,卢卡斯的脸上蒙上了一层乌云。他重重地嘆了口气。 “自从他走了以后,一切都变样了格林佐格没有他,就跟其他餐馆没有任何区别了。” 卢卡斯抬头望向天空。 “您好像还有事情是要问我,对吗?”沉默半晌,他开口问。 “我们在找一位骑黄色摩托车的女孩。”皮娅终于谈到了正题。 “骑黄色摩托车的女孩?”卢卡斯专注地望着皮娅,“我认识的女孩可真是太多了。” 卢卡斯并没有故意炫耀的意思,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没关系,你可以再想一想,”皮娅说,“那辆摩托车现在应该已经坏了。” “行。”卢卡斯点点头。 “你认识派屈克·魏斯豪普特吗?”皮娅问,“他怪保利没有让他通过毕业考试。据说是因为保利不喜欢他。” “胡说!派屈克就是个懒鬼,没有通过考试只能怪他自己,”卢卡斯的脸拉了下来,显然十分生气,“乌里一直都是很有原则的即便派屈克还有弗兰约和约纳斯的爸爸对他软硬兼施,他也一样不为所动。” “这话是什么意思?”皮娅有些没听明白。 “乌里一直心繫我们的前途,”卢卡斯耸了耸肩,并没有正面回答皮娅的问题,“他为我们每一个人考虑。真的,乌里不会故意为难派屈克不让他毕业的。” 舞台搭在城堡大大的内庭中央,舞台前人潮涌动。巨大的音箱,振奋人心的音响效果,成排的聚光灯放射出五颜六色的灯光,震动交错。破败的城堡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息。人流变得稀少起来,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迟到者,拼尽力气想要挤到离舞台更近的地方。 “我们到前面去吧!”卢卡斯不由分说地抓起皮娅的手,像泥鳅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竟然几乎挤到了最前面。皮娅突然发现,自己被一群年轻人包围起来了。空气中瀰漫着拥挤的汗味,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的神情,他们的眼睛闪闪发亮,手臂一直在空中随着音乐有节奏地挥舞着。演奏的音乐充满摇滚气息,歌词时而悲伤,时而哲理。卢卡斯熟悉所有的歌词,他跟着台上的人唱着、跳着,拍着掌。人群像波涛一样不断地向前涌,皮娅被后面的人推到了前面的人身上,但没有人在意,皮娅也不在意。摇滚演唱会就是这样,后面的人都想往前面挤。 第二个组合演唱完毕,撤场的间隙,卢卡斯十分自然地又抓起皮娅的手。皮娅并没有反抗,相反的,她心里竟隐隐有些开心。身后,几个年轻人兴高采烈地笑着,兴奋地讨论着演出。皮娅认出其中一个年轻人是前几天开着货车去接埃丝特·施密特的那个男生,还有一个正是她之前在格林佐格餐厅那个秘密网吧走廊里见到的一脸痘痘的金髮男生。 “噢!这不是迪恩·科尔索先生吗?”皮娅大声说道,“今天怎么没看到你那位叫鲍里斯·巴尔坎的朋友?” 笑声戛然而止,现场实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气氛中。皮娅能察觉到,有目光在偷偷地注视着她。“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呢!”皮娅说。 第38页 “拉尔斯。”金髮男生窘迫地回答。皮娅环顾四周,然而,年轻人们都闪避着她的目光。这时,两个人端着满满一盘啤酒走了过来,大家都如释重负地拿起酒杯,故作专注地喝起酒来。皮娅礼貌地谢绝了啤酒。 “不给我介绍介绍你的朋友?”皮娅有些嗔怪地对卢卡斯说。 “哦,对,对!”卢卡斯抹了抹嘴上的啤酒泡沫,说出了在场人的名字拉尔斯,卡蒂,塔里克,延斯·乌韦,安迪,苏恩,弗兰约,托妮,马库斯。 “那边是约和斯温娅。”卢卡斯指了指不远处城墙边的两个人,那一男一女似乎在激烈地争吵着什么。皮娅认得那个黑色捲髮、被称作鲍里斯·巴尔坎的男生,那天就是他给皮娅开的网吧的门。舞台上,另一个组合开始调音,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唿,不少人大声叫喊着乐队成员的名字。 “我得走了,”皮娅对卢卡斯说,“我的马都还在外面拴着呢,得把它们赶到马厩里去。今晚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卢卡斯看着她,一脸严肃。他脸上的汗水在夜晚的灯光下微微闪着光。 “呵呵,我也不想听了,”卢卡斯不假思索地说,“剩下的两个乐队我不太感兴趣。” 皮娅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也许,换作其他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如果有像卢卡斯这样又年轻又帅气的男生表达好感,肯定会心里乐滋滋的。可是,皮娅却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离开城堡,两人穿过森林朝山下走去。皮娅和卢卡斯并排走着,都没有说话,只听到脚下砾石和鞋底摩擦的沙沙声。不知为何,皮娅的耳边竟然又响起了下午本克说的那句风凉话。 “我很喜欢这座城堡,”卢卡斯打破沉默,“虽然明令禁止,可我们还是偷偷在里面举行派对,或者闲逛。那里的一砖一石我们都很熟悉。” “以前,我和我的朋友们也是一样,”皮娅回答道,“越是禁止就越刺激。” “一点儿没错。”卢卡斯笑了。两人走到了新教教堂前,卢卡斯突然停下脚步。 “如果我不是二十一岁,而是三十五岁,你就不会逃开了,对不对?”他的声音很低。 “你想哪儿去了?”皮娅吓了一跳,“你觉得我是在逃开?” “是的,”卢卡斯点点头,“在逃避我。为什么?” 皮娅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让卢卡斯有了这样的想法。现在,这个局面该如何收场呢?“卢卡斯,”皮娅用温和而耐心的语调说,“回去吧!回到你朋友那里。我这个年纪,都可以当你妈妈了。” “可你并不是我妈。”卢卡斯坚定地说。路灯下,卢卡斯的眼睛里闪耀着渴求的光芒。皮娅内心震动了一下。 “我喜欢您,”卢卡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紧张,以至于有些生硬,“真的很喜欢。我喜欢您的眼睛,您的嘴,您笑起来的样子……” 皮娅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是想引诱自己犯错吗?卢卡斯伸出双手搭在皮娅的肩膀上,把身体凑了过来。他的脸离她只有几厘米之遥,皮娅突然觉得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有一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曾经,也有那么一位男人对她说过这样的甜言蜜语,那时候,她没能够抵挡,以至她的人生中有了那段可怕的经歷。 “我也喜欢你,卢卡斯,”皮娅从卢卡斯手中挣脱出来,“但是,不是那种喜欢。” “为什么?”卢卡斯只好把手缩了回来,插到裤兜里,他的脚趾头不停地蹭着,“是因为我太年轻了吗?” “是的,”皮娅只能实话实说,“再说,我都结过婚了。门票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是我邀请的你,”卢卡斯把拂到脸上的头髮捋到耳后,“希望你喜欢这次演唱会。” 看得出,被皮娅拒绝,他十分失望。不过,他仍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是的,我很喜欢。”皮娅回答道,心里有些许的不忍。 好大一会儿,卢卡斯定定地望着皮娅。然后,他露出了微笑。 “那好,晚安!”他绅士地和皮娅握了握手,转身离开了。 二○○六年六月十八日,星期日 “昨天怎么样?” 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声音,皮娅吓了一跳,转过身,她发现头儿正站在咖啡机旁。 “你怎么这么早?”皮娅有些嗔怪地问。时间还早,八点都还不到。 “我想着要比你早到呢!”博登施泰因坏笑道,“你也来杯咖啡吧!看起来,你昨天应该睡得很晚。” “不会啊!”皮娅接过头儿递过来的咖啡,“十二点我就回家了。” “卢卡斯跟你说那个女孩的事了吗?”博登施泰因问。 “他答应帮我打听打听。”皮娅轻描淡写地说。 “没别的了?”博登施泰因似乎并不满意皮娅的回答。 “没有具体再谈。他一直在跟我谈保利,”皮娅说,“就像校长武斯特说的,保利周围的人,要么对他敬爱有加,要么对他恨之入骨。” 第39页 “那他说餐厅网吧的事了吗?”博登施泰因又问。 “没有,我们还没来得及谈到那件事情。”皮娅回答道,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虚。 “也是,演唱会太吵了。”博登施泰因又倒了一杯咖啡,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皮娅总算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回想着演唱会上卢卡斯的举动。凌晨一点半,她还收到了他的一条简讯:“希望您不会反感我的举动,但我真的是认真的。” 皮娅没有回简讯。 “昨天我们在我弟弟那里吃晚饭,他告诉了我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博登施泰因喝了口咖啡,对皮娅说。皮娅知道,博登施泰因的弟弟昆廷开了一个以家族名字命名的庄园餐厅,他也是八号联邦公路的坚决反对者。 “十天前,bunte这个组织的科尼希施泰因地方联合会董事会会议在昆廷的庄园里举行,”博登施泰因说,“会议召开前一天,保利找到董事会成员说,他拿到了博克谘询公司和黑森州以及联邦交通部相关人员的秘密邮件内容,这些邮件表明,如果博克股份公司下属的子公司成功拿到某些公路建设项目,这两个政府机构的经办人员就能从博克谘询公司收受一大笔钱。而八号联邦公路赫然在这些项目当中。” 皮娅把杯子放到桌上,坐了下来。 “那这些邮件在哪里?他是怎么得到的?”皮娅说着,打开面前的电脑,抽出键盘,输入登录密码。 “可能在被派屈克弄坏的笔记本里。保利不肯透露提供邮件的人的身份,但他说,那个人跟博克很熟。”博登施泰因说。 “为什么不肯说呢?”皮娅十分困惑,“保利不是喜欢把什么事都公之于众吗?” “那只有两种可能,”博登施泰因思考着,“要么,他想保护那个人;要么,他是通过非法渠道得到这些邮件的,因此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邮件的真实性。”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也无法措证博克了。”皮娅打开电子邮箱,目光在一大堆未读邮件里快速地扫动着。“法医那边发了一封邮件给我,哈,他们分析了玛莱柯·格拉夫和保利签的交房协议。” “然后呢?”博登施泰因立马兴奋起来。 “检验结果显示,除了玛莱柯·格拉夫和保利,上面还有第三个人的指纹,”皮娅沉吟着,“嗯,有点意思。” 格林佐格餐厅还没开门。不过,院门却是开着的。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走进院子,只见埃丝特·施密特正坐在一个桌子旁,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和一份《法兰克福汇报》周末版。清晨的阳光中,大大小小各种盆栽把院子装饰得像一个世外桃源。“早上好!”博登施泰因礼貌地说。 “早上好!”面对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埃丝特·施密特十分惊讶,“大周末的早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您的指纹。我们在不该发现它的地方发现了它。”博登施泰因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地方?”埃丝特问。博登施泰因歪了一下脑袋,冲着她亲切和善地一笑,如同对着自己的老朋友一样。 “我们觉得很迷惑。”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这耳语一般的声音使得埃丝特·施密特不由得把身子趴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竟然在玛莱柯·格拉夫和保利签的协议上发现了您的指纹。这个协议是在保利被害前一小时签的,协议中提到,玛莱柯·格拉夫给了保利五万欧元,可是,这笔钱现在却不知所踪。” 皮娅翻了翻白眼。每当博登施泰因用起这套“美男计”的审讯技巧,皮娅都觉得不屑一顾。不过,这一招却明显地让埃丝特很受用,因为她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易近人。 “是这样的,”埃丝特显得很开诚布公,“星期四,施瓦茨告诉了玛莱柯·格拉夫关于保利的死讯,她一听到马上就赶过来了,拿着那张纸威胁我说,限我两天内搬出去。” 皮娅知道,玛莱柯·格拉夫在说瞎话,但她忍着没有发作。 “这么说,您其实知道那笔钱的事情咯!”皮娅扬起眉毛,“那您为什么要对我们撒谎说不知道?” 埃丝特的目光只是极其不屑地扫了皮娅一眼,随即又回到了博登施泰因身上。 “我心里想着,格拉夫那两口子不会在意这笔钱,”她回答道,“我就想自己留下来当做一笔小小的补偿。” “钱一开始放在哪里?”博登施泰因不动声色地问,“现在在什么地方?” “乌里开始把它藏在一个空的狗粮盒,放在冰箱里,”埃丝特·施密特说,“那是我们藏东西的秘密地方,平时有什么要收起来的,我们都装在里面。我想,那些钱已经和冰箱一起被大火烧成灰烬了。看来,这钱终究不属于我。” 她嘆了口气。 “哎,您看我,光顾着说话了。请坐吧!要不给您来杯咖啡?” 皮娅正想拒绝,博登施泰因抢先拦住了她。 “真是麻烦您了!”他一脸率真地笑着,“我正想喝咖啡呢。” 第40页 “好的!”埃丝特·施密特立马站起来,问过博登施泰因的口味喜好,她飞快地走进餐厅,消失了。 “看来,你经常对着镜子练习如何施展你的魅力?”见埃丝特·施密特走远,皮娅语带嘲讽地说。 “什么叫做练习施展啊!”博登施泰因故意做出一副错愕的表情,“我的亲和力是由内而外、与生俱来的。在某些情况下,可比你这种一上来就噼头盖脸一顿讯问的方式要有效得多哦!” “那你可要小心了!”皮娅不以为然地说,“可千万别让那个红髮女人误会了,她那样子,会把你连皮带肉吃下去!” “放心,我善于跟红髮女人打交道。”博登施泰因诙谐地说。 “那好吧!祝你好运!”皮娅的目光在院子里游移着。她记得,周五她来的时候,这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当时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株孤零零的盆栽植物。“你记不记得保利院子里的那些植物?”皮娅不再和头儿开玩笑。 “记得啊!”博登施泰因不知道皮娅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个问题,“怎么了?” “你看看这周围,”皮娅提醒头儿说,“到处都郁郁葱葱的,前天这里还不是这样子。” “什么意思?”博登施泰因仍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想,保利的房子也许根本就不是突然着火的,”皮娅说着自己的猜测,“我敢肯定,那边那株蓝色的绣球花我在保利家的院子里见到过,还有,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们的人在火灾废墟里连一点点狗的痕迹都找不到,没有牙齿,没有骨头,也没有狗项圈,什么都没有。” “你是说,埃丝特·施密特事先把植物和狗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放火烧了房子?”博登施泰因总算弄明白皮娅在说什么了。 “没错!”皮娅点了点头,她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埃丝特·施密特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别忘了问网吧的事情。”皮娅悄声对博登施泰因说。 埃丝特给博登施泰因倒了满满一杯拿铁玛奇雅朵,又给他加了奶油。皮娅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眼睛看也没看她。埃丝特开始详细描述关于保利的事情来——他和西本李斯特以及弗洛特曼的意见不合;他为了揭穿“凯尔克海姆黑手党”而进行的一系列调查;他和市长丰克、邻居施瓦茨、屠夫康拉迪以及其他一些人多年的宿怨等等。说这一切的时候,埃丝特·施密特表现出惊人的客观和冷静。这个女人,她和保利的情谊在哪里?似乎,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爱情。 “保利先生说他手里握有对扎哈里亚斯和博克不利的证据,请问他:是如何拿到这些证据的?”博登施泰因问。 “这个他并没有向我透露太多,”埃丝特·施密特表示,“他总是神神秘秘的,和卢卡斯还有塔里克他们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他肯定是想等拿到更具体的证据后再告诉我,不过,他没有来得及。” 皮娅并不相信这个女人说的话。“你是说卢卡斯·凡·登·贝格?”皮娅总算插了一句。 “是的。”埃丝特连看也没看皮娅一眼。 “他对电脑很在行吗?”博登施泰因问。 “是啊,”埃丝特·施密特点了点头,“他和塔里克简直是这方面的天才!他们还给餐厅写了一套电脑结帐程序,不费吹灰之力,就跟我们写一张购物清单一样。” “那肯定是他们俩想到开网吧这个主意的咯!”博登施泰因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皮娅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并留心着埃丝特的表现。她发现,埃丝特的脸色突然变了一下。“网吧,是的,是的,”她飞快地说,“警长先生,您还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恐怕我的血压受不了了,”博登施泰因礼貌地找了个藉口谢绝了,“不过,这咖啡确实太好喝了,我还很少喝到过这么好喝的咖啡呢!” 听到头儿说着这种场面话,皮娅不由得翻了翻白眼。不过,埃丝特·施密特很吃这一套,在博登施泰因温柔的目光中,她似乎都要融化了。她挺了挺自己那小小的胸部,吃吃地笑了起来。很显然,这个刚失去男友四天的女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噢!对了!”博登施泰因装作突然想起来什么的样子,“您能不能带我们看一下地下室呢?” 这下,埃丝特·施密特骑虎难下了。如果是皮娅,她肯定会毫不迟疑地一口拒绝,然而,博登施泰因提出了这个要求,她要是推辞,岂不是显得很没有礼貌?埃丝特只好带着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人走进餐厅。来到写有“非请莫入”的门前,她掏出一把钥匙,叮叮噹噹拣了半天,终于,拿起其中一把插到了钥匙孔里。接着,她的脸色变得为难起来,向博登施泰因投来求助似的目光。“打不开,”她无可奈何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您需要用进门卡。”皮娅冷冷地说。 “哦,对对,前一阵就要用卡了,”埃丝特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我刚刚没想到这一点,真是不好意思。那今天可能就没办法带你们进去了。” 第41页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只好打道回府。他们沿着马路往回走着。 “真是个演技派!”博登施泰因微微笑道。 “她的演技也比不上您一半呀!”皮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那网吧绝对有问题!我想申请搜查令,让奥斯特曼去搜搜看。” “行!”博登施泰因说着,看了看手錶,“现在是十点四十分,我们去教堂。” 凯尔克海姆教堂那高耸的尖顶从老远就望得到,这座教堂也是整个小城的标志建筑。教堂的钟声噹噹地响了起来,人们三三两两地朝教堂门口走去。他们中大部分是老人,也有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来做礼拜。 “来这儿干吗?”博登施泰因把车停在了教堂前的停车场,皮娅惊奇地问。 “来接扎哈里亚斯先生,”博登施泰因回答道,“他自己不主动来找我们,我们就来找他。”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在这儿?”皮娅不解地问。 “他是教区会议成员,每周日都会来教堂的。”博登施泰因似乎对扎哈里亚斯的行踪了如指掌。 “你怎么知道?”皮娅大为惊奇。 “因为我也在这个教堂做礼拜,”博登施泰因风趣地说,“当然了,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不定时地来。看!他在那儿!” 说着,博登施泰因打开车门下了车,皮娅也连忙跟上。诺贝特·扎哈里亚斯是一个看上去十分高贵优雅的男人,他的身材高挑匀称,头髮已经斑白,瘦瘦的脸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诺贝特·扎哈里亚斯见到博登施泰因时,显然吃了一惊。 “我明天就会去找您的。”不等博登施泰因开口,他抢先说道。很显然,他看到了博登施泰因留在信箱上的名片。 “恐怕我们没办法再等了,”博登施泰因礼貌地说,“麻烦您跟我们到警局走一趟。” “再等一个小时都不行吗?”扎哈里亚斯不自在地四处张望着,不断有人在他身旁来来往往,他一旁的妻子则窘迫得好像想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一样。博登施泰因没有说话,定定地站在原地。扎哈里亚斯知道自己没法再躲了,只好把手上的车钥匙递给了妻子,乖乖地跟着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走了。 很快,三人回到了警局,博登施泰因将扎哈里亚斯直接带进审讯室。 “您看上去很不自在,”博登施泰因看了扎哈里亚斯一眼说,“您为什么要担任八号联邦公路的工程顾问?” “是市长要我担任的,”扎哈里亚斯表现得有些委屈,“他说,我对规章制度和工作流程都比别人熟悉,再说,顾问费也很高。” “但是,您在担任凯尔克海姆工程建设部部长期间因为受贿而被辞退,在这种情况下,您不是应该拒绝这件事吗?”博登施泰因问。 扎哈里亚斯的脸有点红了。 “我不是被辞退的,”他的反驳听起来十分底气不足,“我是退休。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没有受贿。” “可是,保利并不是这么说的,”博登施泰因一针见血地说,“他指责您继子所在的评估公司给出了错误数据,对这一情况,您是知情的。他还指出,科尼希施泰因的自动收费站被故意忽略掉了,因为评估公司的人知道,那里记录的车流量比较小,肯定会对鑑定结果产生不利影响。这个您又怎么解释呢?” “我承认,事情乍一看确实是有些令人误会。”扎哈里亚斯和欧洲环境、自然和动物保护协会打惯交道,回答这个问题来自然成竹在胸。“国土规划程序前期,必须进行全面、综合的测量以及计算。收费站的数据被漏统计,只是一个不小心的疏漏,确实不是我或者博克谘询公司哪一名员工故意而为之。” “那这个疏漏的后果可就严重了,”博登施泰因意味深长地说,“本来,八号联邦公路修建的前提就是本地区沉重的交通压力,可是,如果测量出来的交通流量要比预计的那个数值小,公路的修建也就失去了意义,您说呢?” “也不仅仅是交通方面,”扎哈里亚斯悻悻地说,“公路建成后,还可以降低废气排放和噪音污染,减轻环境压力。” “说是可以这么说,”博登施泰因头也没抬地翻动着手中的案件资料,“不过,保利认为,凯尔克海姆、科尼希施泰因市和黑森州交通运输部甚至是国家交通部门都已经和博克谘询公司达成了秘密协定。他断定,整件事情其实就是博克公司和公路规划沿线土地相关利益人的金钱交易。” “简直就是胡扯!这就是保利典型的做派!”扎哈里亚斯激动地反驳道,“全都是一派胡言,全都是他没有根据的臆想和猜测,警察有什么好查的?” “因为说这话的保利被人谋杀了,我们要找出兇手,”一直没有做声的皮娅冷冷地说,“保利发现,就在前不久,施瓦茨、康拉迪先生和您不约而同地买了好几个不值钱的牧场,这些牧场又凑巧都在公路的规划范围里。他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您应该会对此很恼火。” 诺贝特·扎哈里亚斯默不作声。 “星期二晚上十点左右,您离开金色狮子餐厅,”博登施泰因提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请问,您之后去了哪里?” 第42页 “我开着车到处兜了兜,然后去了我在施米巴赫山谷的花园,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扎哈里亚斯回答。 “您兜风……具体去了哪些地方?”皮娅绕到桌子后面,把身子斜靠在头儿椅子旁边的窗台上,“是不是凑巧还去了赫维森路?” 扎哈里亚斯的脸涨得更红了。他不自觉地用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啊啊,我为什么要撒谎?”过了一会儿,他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没错,我是去了赫维森路,我也去了保利家。我本来只是打算和他谈谈,冷静地来一场男人对男人的谈话。” “您做了吗?”皮娅问。 “做什么?”扎哈里亚斯警觉地望着皮娅。 “和保利谈话。”皮娅觉察到了他的紧张。 “……没,没有,”扎哈里亚斯摇了摇头,“我刚走进保利家的院子,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女孩就出来了。她看到我了,把摩托车停了下来。我突然又不敢去找保利了,所以直接回到了车上。” 博登施泰因转过身子,看了看皮娅,然后,他站起身来。 “扎哈里亚斯先生,您觉得我们会相信您编的故事吗?”博登施泰因一脸严肃地说,“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吧:您去了保利家,和他产生了争执,一怒之下,您把他杀死了,而正在这时,一个女孩骑着摩托车进来了,她亲眼目睹了您杀人的现场!” “不,不,不是这样的!”扎哈里亚斯急得跳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见到保利,我……” “请坐回去!”博登施泰因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我不会相信您说的话。您有杀人动机,在事发时间段内,您曾到过现场,而且,您有杀人和转移尸体的条件,所以,我们怀疑,在汉斯·乌尔里希·保利被害案中,您有重大杀人嫌疑,我们要暂时拘留您。” “不是我干的!”听到自己要被扣留,扎哈里亚斯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真的不是我干的,你们要相信我。” “那您就为自己祈祷,希望我们能尽快找到那个骑摩托车的女孩吧!”说完,博登施泰因抓起电话,通知下属带扎哈里亚斯去牢房。 二○○六年六月十九日,星期一 通过对扎哈里亚斯车子的技术侦察,博登施泰因果然有了发现。车子在前不久刚刚做过彻底清洗,后备厢的地毯还用化学制剂清理过,甚至还留有一股香味。不过,技术人员仍在上面发现了一些东西——血迹。因为这一发现,星期一,地方法院驳回了扎哈里亚斯的保释申请,并决定将其移送到位于外特城的监狱,那里关的都是一些拘留待审的犯人。在移送之前,博登施泰因来到了扎哈里亚斯的牢房。和上一次见面时相比,扎哈里亚斯简直变了个人——没有系裤带的裤子垮垮的,没有领带,也没有鞋带,垂头丧气地坐在木板床上。见到博登施泰因,他一再声称,自己根本就没见到保利,更不用说杀死他了。而车子上的血迹,那根本不是人的血,而是一头野猪的血。这头野猪是他从一个相熟的猎人那里买来的,他把野猪放在后备厢,拖到了康拉迪那里,因为康拉迪杀猪比较专业。 “我想,您还是说点对自己有用的事情吧!”博登施泰因规劝说,“比如,您在某个时间段某个地方的证人,这可以减少你的犯罪嫌疑。目前来看,情况对您很不利。” 扎哈里亚斯只是把脸埋在两手之间,不停地摇头。他告诉博登施泰因,离开保利家后,他直接去了自己的度假花园,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当博登施泰因问起,他为什么要去那里时,扎哈里亚斯的回答是,他发现女婿在利用自己,而妻子整天喋喋不休,他实在是不胜其烦,所以,想一个人静一静。博登施泰因意识到,扎哈里亚斯的态度明显有所保留,正准备离开,这时,扎哈里亚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骑摩托车的女孩,我认识,”扎哈里亚斯的声音很低沉,“她是我外孙约纳斯的女朋友。” 周一上午,凯尔克海姆的检察官和法官们忙得不亦乐乎。住在施塔克哈特路五十二号三楼的一对夫妻告诉警察,上周二晚上半夜十二点半左右,他们在楼梯口碰到从外面回来的玛莱柯和康拉迪。而高尔夫俱乐部有好几个人表示,玛莱柯两人十点刚过就离开俱乐部了。而这足足两个多小时,玛莱柯·格拉夫和康拉迪两人却谁也说不出自己的去向。另外,法医证实,保利的尸体上,明显有木板的印痕,而康拉迪的一辆车里,正好有一块木板!再加上两人的杀人动机,现在,逮捕两人所需要的只剩下申请一个逮捕令了。而埃尔温·施瓦茨被怀疑曾在周二晚上到过保利家,而且,三天后,保利的房子失火,他和儿子有重大嫌疑。所以,施瓦茨父子也被传讯到了警局。除此以外,皮娅申请的搜查令也下来了,她让奥斯特曼带着几个同事去了格林佐格餐厅。 在去施瓦茨家的路上,皮娅路过已经变成一堆废墟的保利家。联邦刑事警察局的专家们正在废墟中重新搜寻可能的线索。 施瓦茨的妻子一见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人就破口大骂,博登施泰因只是面不改色地听着。眼前这个叫莱纳特·施瓦茨的女人,身体结实,精力充沛,表情冷酷,脸上刻满了风霜。 第43页 “我丈夫和我儿子放火烧了保利家的房子?”她双手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现在的人都疯了吧?他们有什么理由逮捕他们?” 女人骂骂咧咧,博登施泰因仍然不动声色。 “周六凌晨,您丈夫没在家,您难道没注意到吗?”博登施泰因说。 “我当然知道!”莱纳特的声调高了八度,简直把人的耳朵都震痛了,“他在外面跟消防队员谈话啊!火那么大,我们当然要担心会烧到自家的房子啊!” “请您冷静一点。”博登施泰因心平气和地说。 “冷静?”这个农妇怒气沖沖地说道,“你们逮捕了我的老公和儿子,我怎么能冷静得下来?” “他们没有被逮捕,几个小时之后就会回来。”博登施泰因解释道。 “你们要找兇手就该去别的地方,别在我们家找,”她不由分说地说,“这里一半的人都希望保利死。这个可恶的傢伙,他还没死的时候已经折腾得我们够呛了。” “怎么说呢?”皮娅问。 “您知道吗?就是因为他,这条街一天到晚车水马龙,路上的车停得满满的,搞得我们的拖拉机和机器都没办法通过。”说到保利,女人更加来气了。“夏天时,他们在花园里又唱又笑,常常从晚上闹到第二天天亮。还有他养的那群狗,总是跑到我们家,把我们堆得好好的干草弄得到处都是,更可气的是,还把我们家的一只猫给咬死了。”莱纳特越说越来气,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只好一声不吭地听着,不去打断她。 “……还有那个红头髮的蠢婆娘,”莱纳特咬牙切齿地说,“简直是太无耻了!只要保利一出门,她就打电话给我们的儿子,把他叫过去,像个佣人一样在花园里给她干这干那。我劝过马蒂亚斯,她根本就是在利用他,可是马蒂亚斯就是听不进去。这个傻孩子,他还以为能跟她怎么样。哼,那个女人,明明就是用花言巧语迷惑了他,目的只是想让他当她的廉价奴隶!” 正在这时,皮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奥斯特曼,他告诉了皮娅一个不好的消息。 十分钟后,皮娅赶到了格林佐格餐厅的地下室,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妈的!”皮娅沮丧地说,“我们来得太晚了。” “看来有人已经听到风声了,”奥斯特曼说,“现在怎么办?” 皮娅思索起来。如果愿意,她可以把整间餐厅封锁起来进行搜查,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她曾经亲眼见到这里的一切:电线管、电脑显示屏、门外的读卡器、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如果,有人故意把这些东西转移走,那么其他可疑的甚至违法的一切肯定同时也被转移了。现在,皮娅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我们向周围的邻居先打听打听。”最后,皮娅做出了决定。她派了一组警员到四周的邻居家走访,和奥斯特曼从地下室回到了餐厅。埃丝特·施密特正站在柜檯后面,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怎么样?”她挑衅似的问。“您的租客真是整洁,”皮娅毫不退缩地回敬道,“他们把地下室整理得真是一尘不染哪!” “是吗?”埃丝特·施密特装作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事?” “请把租赁合同给我们看看,还有租客缴纳租金的户头帐单。”皮娅冷冷地说。 埃丝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有合同,”她生硬地说,“也没有帐单,我的地下室是免费提供的。” “我知道您不太喜欢说实话,”皮娅鄙夷地笑了笑,“那五万欧元,您也是后来才想起来的。不过,我想您至少应该记得,您把地下室租给了谁,作什么用途。” 埃丝特的脸红了。 “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事,我的同事可以帮您找找,”皮娅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知道,您的租金肯定是合法收入,还有您的电费帐单,我想,那么多电脑,电费应该也不少吧!” “好吧!”埃丝特·施密特把手里的抹布往水槽里一扔,“之前有几个年轻人打算开个网吧,他们没什么钱,又想要私密一点,所以我和乌里就把地下室提供给了他们,不收钱的。作为回报,他们偶尔会在餐厅里帮帮忙,有时帮我们做电脑方面的事情。” “几个年轻人,这个说法也太模煳了。叫什么名字?”皮娅问。 “卢卡斯和塔里克。其他的人我只知道绰号。”埃丝特有些不情愿地说。 “也许,您比较清楚您餐厅里那些女顾客的名字,”皮娅说,“我们在找一个骑黄色摩托车的女孩,这辆摩托车的后视镜是坏的。您男友遇害当晚,她曾到过现场,有可能是一个重要证人。有人说,那个女孩是一个叫做约纳斯·博克的男生的女朋友,您认识这个男生吗?” 埃丝特·施密特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在她不在的时候,家里有陌生女孩出入,这让她十分不爽。 “没听说过。”她没好气地说。 “那好吧!”皮娅耸了耸肩,“如果您看到一个女孩骑着弄坏的黄色摩托车,请及时通知我们。我想她应该经常出入您的餐厅。” 第44页 “我留意一下吧!”埃丝特的态度有所保留,“但是,我们餐厅里骑摩托车的女孩子有很多。” “我相信,您也一定希望我们尽早破案,给您男友一个交代,”皮娅冷冷地说,“如果有任何消息,您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派出去走访邻居的警员们回来了。他们悄悄告诉皮娅,几天前,这里确实有一群年轻人把电脑运走了,运电脑的车属于一家叫做“特特尔租赁”的搬家公司。这辆车一共来回了三趟,很显然,它的目的地不是很远,因为每次来回仅仅间隔了一个小时。如果顺藤摸瓜,应该可以找到那个租车的人。 皮娅回到家,刚打开淋浴喷头开始洗头,放在厨房里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皮娅赶紧关掉水,从浴室里沖了出来。 “餵?”皮娅上气不接下气地接起手机,没来得及擦的头髮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弄得脚下流了一地。皮娅有些恼怒,谁这么不会挑时候? “您好,我是克里斯托夫·桑德尔,”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扰您。” 皮娅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没事没事,”皮娅迫不及待地说,“您的手怎么样了?” “我的手?”桑德尔一下没反应过来,“喔!那个,没事,差不多已经好了。” 皮娅这才发现,自己的问题有些突兀。 “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周六那天的谈话,”桑德尔说,“关于那个您要找的女孩。” 皮娅的心里有一丝失落,原来,他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女儿最好的朋友斯温娅是骑的一辆黄色摩托,”桑德尔没有察觉到皮娅的失落,“她们两个出去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她的摩托车上有一个后视镜是坏的。于是我就想起了您那天跟我提到的话。” “您说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听到这个名字,皮娅马上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斯温娅,斯温娅·西弗斯。”桑德尔说。 这个名字?就在前不久,皮娅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在哪里呢?是在什么情况下听到的呢? “我女儿和斯温娅关系很要好,”感觉到电话另一头的皮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桑德尔又解释道,“不过,几天前,这个女孩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周六时,她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从那天起就一直很不开心。” 皮娅站直了身子,她觉得自己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您女儿和斯温娅,她们都认识保利吗?”皮娅问。 “很遗憾,是的,”桑德尔很不愿意和保利扯上关系,“她们就是通过斯温娅的男友进入了保利的小集团。好在我的女儿还有点理智,她看清了保利,得以及时抽身。但是斯温娅受保利的影响就比较深了。” 皮娅回到浴室,裹了一条毛巾在身上。光着身子和桑德尔讲电话,皮娅觉得电话那头的桑德尔仿佛能看到她的身体一样。 “她们现在在哪儿?”皮娅有些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安东尼娅没说。”桑德尔回答道。 “那斯温娅住在哪里?”皮娅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父母是干什么的?他们会不会知道她在哪儿?” “恐怕他们也不会知道得比我多,”桑德尔说,“斯温娅和她母亲关系不好,她继父在机场上夜班。” “这样的话,如果漫无目的地去找,我想不会有什么结果。”皮娅在浴缸沿上坐下来,脑海中盘算着。 “那个看到这个女孩的人说,她是博克博士儿子约纳斯的女朋友,那她不应该会是您女儿的朋友吧?”皮娅半是试探地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是,她是我女儿的朋友。”桑德尔似乎有些尴尬地说,“斯温娅就是约的女朋友。” 斯温娅,约,突然之间,记忆仿佛又回到了皮娅的脑海中。那边是约和斯温娅——这正是城堡音乐会那天卢卡斯向自己介绍朋友时说过的话。皮娅记起来了,这个约,正是音乐会头一天她在格林佐格餐厅里见到的那个男生。渐渐地,皮娅开始弄清了这其中的关系。这个被人叫做鲍里斯·巴尔坎的男生,真名其实叫约纳斯,他就是卡斯滕·博克的儿子。卡斯滕·博克曾经在保利的电话答录机里面留过言,声称要告他;而约纳斯的爷爷就是诺贝特·扎哈里亚斯,现在,他已是一身麻烦,正处于刑事羁押中。而约纳斯,他是保利的朋友,也是格林佐格的常客。他会站在哪一边呢? 晚上,珂西玛邀请了一帮同事到家里来吃饭。经过几个月的紧张工作,他们的电影总算要完成了。所以,今天大家聚在一起,一是讨论一些最后的细节,另外也是好好庆祝一番。博登施泰因也忙前忙后地张罗着,他把桌子摆到阳台上,铺好桌布,放好餐巾纸,又从地窖里拿了一瓶上好的红酒。正当博登施泰因准备开瓶的时候,女儿罗莎莉双手戴着摩托车手套从车库走了进来。她看上去像和珂西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同样也继承了妈妈金红色的头髮。对于这一点,她很是不满意。所以,她把自己的头髮染成了浅金黄色。 第45页 “你回来了。”罗莎莉看到博登施泰因,毫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唿,径直走到冰箱旁,打开冰箱门往里面张望着。 “就是这么跟老爸打招唿的?”博登施泰因有些不满地说。他想起从前,女儿还小,每次他下班回来,她总会欢天喜地地冲上来搂着自己的脖子。“你就穿成这样骑着摩托到处跑?” 罗莎莉穿着一条低腰牛仔裤,露出腰链上的细带,又短又紧的t恤把整个肚子都暴露在外面。这个打扮让博登施泰因想到了火车站附近的那些妓女。 “那你让我怎么办嘛?”罗莎莉对爸爸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客气,“我又没车,妈妈的车又破得不像样。” 博登施泰因无奈地摇了摇头。儿子劳伦斯现在渐渐懂事了,而罗莎莉,仍处于青春期,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得很叛逆。“哦对了,”女儿若无其事地说,“我找了一份很好的暑期工作。” “哦?你得到了洛弗尔律师事务所的实习机会?”博登施泰因高兴地问。 “不是啦!”罗莎莉用食指指尖蘸了蘸烤肉汁,“是在西班牙马略卡岛上的卡思维亚耶斯餐厅。” “什么?”博登施泰因疑惑地看着女儿,“去那里做什么?” “也许你觉得这工作不怎么样,”操作台上摆着一盘腌茄子和胡瓜,还有一碗沙拉,罗莎莉纵身一跃,一屁股坐到盘子和碗的中间。“我在那里当帮厨和服务生,一个月八百欧元,食宿全包。厨师是克劳迪奥·贝尔克雷迪!” 博登施泰因一听,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你要去马洛克岛上当帮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吧?你不是说要学法律,暑假去法兰克福的律师事务所实习吗?” “学法律一点意思都没有,”罗莎莉摇了摇头,“我要做一名厨师。你知道是谁介绍这份有趣的工作给我的吗?” “我猜都猜得到,”博登施泰因嘆了口气,“肯定是圣·克莱尔鼓动的你。” 圣·克莱尔是一个酒店的星级厨师,他是法国人,前不久,他刚刚被城堡酒店的老闆娘,也就是昆廷的妻子聘请为酒店的星级厨师。珂西玛曾跟博登施泰因说起过,罗莎莉私底下非常倾慕这个热情洋溢的法国人。 “他没有鼓动我!”罗莎莉不服气地回着嘴,两条腿随意地荡来荡去,博登施泰因发现,女儿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他只是给我提了个建议,让我先在厨房里积累一下经验,然后再慎重决定是否真的要做一名厨师。” 两人正说着,珂西玛走了进来。 “给我下来,罗莎莉!”一看到女儿坐在操作台上,珂西玛厉声呵斥道。罗莎莉乖乖地从操作台上跳下来,很快从珂西玛身边走过,来到冰箱前,又把冰箱门打开来。 “关上!”珂西玛一把将女儿从冰箱旁拉开,砰地把冰箱门给关上了。 “我要拿喝的啊!”岁莎莉不满地抗议着。 “自己去车库拿。”珂西玛毫不领情地说。 “那里的根本不冰……我……”罗莎莉还想争辩。 “出去!”珂西玛冲着女儿吼道。 “那么大声干吗?!”罗莎莉委屈地嘟囔着,走了出去。 “这傢伙真是让我伤脑筋!”珂西玛背靠在水池上,嘆了口气,“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烦躁!” 博登施泰因打量着眼前的妻子。虽然,妻子一直都很瘦,但是现在瘦得有点不正常,是一种病态的瘦。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睛下面呈现出青色的黑眼圈,这在以前他从来没有发觉过。 “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他说,“好在,你的电影终于完成了。” “我的电影完成了,你当然很高兴,”珂西玛挖苦地说,“我知道,要你一整个晚上都和我们一起谈论电影,你肯定很不高兴,从头到晚你心里只是惦记着你的案子。” 妻子这样说自己,博登施泰因觉得完全不是事实,他觉得十分委屈。 “我都快忙疯了,”珂西玛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在家里,我就是个负责做饭、拖地的女佣,什么事情都要我来忙活!” 博登施泰因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只是觉得妻子的责骂有些莫名其妙,以至于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才好。 “每天一大早,你拍拍屁股就走了,家里什么事情都扔给我,”珂西玛开始把矛头转向丈夫,“孩子们的事,你一点儿也不关心。” “等会儿,”博登施泰因愕然地打断了妻子的话,“我当然关心你和孩子们,我……” “你还好意思说?”见丈夫反驳自己,珂西玛的音量顿时提高了,“你每天往车里一坐,到处去查你的案子,什么时候管过家里?你要是不愿意和我的朋友们谈话,一早就和我说,你不在我照样能招待他们。” “你到底是怎么了?”博登施泰因的声音也提高了。这时,罗莎莉出现在厨房门口。 “哦,吵架了。”罗莎莉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话音刚落,珂西玛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平时很少这样。她冲出了厨房,只剩下博登施泰因父女二人不知所措地对望着。 第46页 “她这是怎么了啊?”罗莎莉首先反应过来,“更年期吧?” “不许对你母亲这么无礼!”博登施泰因很快忘记了自己的气愤,呵斥了女儿一声,马上追到了楼上的卧室里。珂西玛剧烈的抽泣声从浴室传来,博登施泰因走进浴室,只见珂西玛正坐在浴缸沿上,眼泪夹着睫毛膏在脸上留下许多道黑色的泪痕。博登施泰因走到她身边蹲下,安慰地抚摸着她的膝盖。珂西玛歇斯底里地哭着,接着,又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突然,她无力地瘫倒了,脑袋眼看就要撞到地上。博登施泰因赶紧一把将她拉住,他把妻子扶起来,把她背到卧室里,放到床上。罗莎莉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我想我们得取消今天的聚餐了。”博登施泰因说。 格林佐格餐厅门口停着几辆自行车和摩托车,不过,却没有黄色摩托车的影子。皮娅走进餐厅,目光刚一接触到柜檯后的卢卡斯,就有些不舒服起来。今天晚上餐厅的人不多,年轻人们此刻可能正在别的地方找乐子。卢卡斯却表现得很大方,他高兴地和皮娅打了个招唿,似乎早就忘了周六被皮娅拒绝的事情。 “嗨!”皮娅在一个高脚凳上坐了下来,一排的高脚凳上,她是唯一的客人。“今天不是很忙哦!” “都在看球赛呢!”卢卡斯用大拇指往后指了指后面的院子,“想喝点什么?” “有什么推荐的?”卢卡斯释然的表现让皮娅慢慢感到自然了一些。 “我的拿手好戏是激情海岸鸡尾酒。”他调皮地冲着皮娅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皮娅心里暗暗想着,大概有一半的女生是因为他才常常光顾这里的吧! “关于那件事,我想我们已经说清楚了,”皮娅严肃地说,“给我来杯椰香鸡尾酒吧,少加一点朗姆酒。” “好的!”卢卡斯点了点头。 说着,他转身开始专注地调制起鸡尾酒来。 “喂,”皮娅用两手撑住下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里面那个房间里的神秘网吧,突然之间又消失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也没什么神秘的,”皮娅提起网吧的事,卢卡斯显然吃了一惊,“这个网吧也是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后来知道的人多了,人员也就越来越杂。乌里和埃丝特不喜欢这样,所以网吧就变成了一个俱乐部的形式,也可以说,变成了一个禁地。” “那这个俱乐部为什么突然又消失了呢?”皮娅不解地问。 “埃丝特突然提出要跟我们签订租赁协议,收取租金,我们当中有些人不同意。”卢卡斯回答道。 卢卡斯的话听着不无道理。皮娅和埃丝特打过交道,她知道埃丝特确实是个爱钱之人。接着,卢卡斯把一杯卖相诱人的鸡尾酒递给了皮娅,酒里还额外加了热带水果。 “品尝一下!”卢卡斯斜靠在柜檯上。 “你和她关系好吗?”皮娅尝了一口,“嗯……真好喝……” “你是说埃丝特吗?”卢卡斯的表情明显犹豫了一下,“她和乌里不一样,不过,也还好啦!” 说着,他把双肘支在柜檯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皮娅好奇地问道。 “埃丝特是这里的老闆娘,所以,她必须控制开支。而乌里呢,餐厅收入多少,给工人开多少工资,採购花多少钱,交多少税,这些他都没放在心上,他老是会有一些奇思妙想,不过埃丝特总是会浇他冷水。” 卢卡斯苦笑了一下。 “乌里认为,埃丝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而他,却是个有着远大抱负的人,他不愿意一天到晚关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你们把那些电脑都搬到哪里去了?”皮娅又问。 “在蒙斯特工业区的一个仓库里,”卢卡斯说,“我们中有个傢伙的爸爸是这间仓库的主人。我们打算在那里重新开始。” “开始什么?”皮娅问。 “会员制网吧呀!”卢卡斯露出狡黠的笑容。从他的眼睛里,皮娅看到了某种热切的期望。她不由得想到,这样一个男生,肯定会吸引一群女孩子吧——玻璃般晶莹的绿色眼睛,深邃的眼神,一抹忧郁的神情,几句赞美,一首浪漫的情诗,很少会有女生不会为此动心吧! “你真的没有女朋友?”皮娅吸完了杯底最后一口鸡尾酒。 “没有啊!”卢卡斯收起杯子,“还要再来一杯吗?” “好啊!不过不要加酒了,”皮娅点了点头,“你这么帅,追你的女孩一定一大把吧?” 卢卡斯的脸色变得阴暗下来。 “那些小女生,一点主见都没有,成天在我后面追着我。这种女生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皮娅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卢卡斯。外貌不好看、身材不好的女生或许正在为她们的外形担忧,但是这个男生难道连漂亮的女生也看不上眼吗? “你好像经常感到失望。”皮娅知道,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并不是太合时宜,但她就是对这个男生很好奇。听到皮娅的话,卢卡斯停止调制的鸡尾酒,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第47页 “也许,是我的期望值太高了。”他幽幽她说。 “对女孩的期望值吗?”皮娅刨根究底地问道。 “不,是对生活的期望值,”他又开始了手上的活儿,“就好比这杯鸡尾酒,您知道它应该是什么样的味道,并且非常期待。然而,最后品尝时,你却发现味道和水没什么差别。生活就是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说着,他把没加酒的椰香鸡尾酒递给皮娅。 “听起来真是让人沮丧。”皮娅突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对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已经超脱了,所以,也很少有事情让我沮丧,”卢卡斯双手抱胸,十分认真地看着皮娅说,“我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些在别人看来没办法完成的挑战。” 卢卡斯笑起来,笑得毫无戒备。皮娅没有做声。她吸了一口杯中的饮料,是时候谈正事了。 “你那位叫做约的朋友,他的全名叫做约纳斯·博克,对吧?” “是的。”卢卡斯回答。 “他的女朋友叫斯温娅?” “没错,”卢卡斯奇怪地看着皮娅,“问这个干吗?” “因为斯温娅骑的就是一辆黄色摩托车。”皮娅严肃地说。卢卡斯惊讶得扬起眉毛,正当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艾丁从院子里进来了。外面的院子里,大家正在关注一场足球比赛,似乎刚刚进了一个球。艾丁靠在柜檯边,用不信任的目光看了皮娅一眼,随即专注地看起卢卡斯调酒来。皮娅意识到,这个女孩,就是卢卡斯口中说的那一类“没有主见、成天追着他”的女生。 “这么说,斯温娅就是您要找的那个女生,”等艾丁端着满满一盘酒离开,卢卡斯急切地说,“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她。” “周二那天,保利有没有找过斯温娅?”皮娅希望能从卢卡斯这里得到一点线索。 “我不知道。也许托妮知道,”卢卡斯一边清洗着艾丁刚刚送回来的空酒杯,一边说,“就是安东尼娅·桑德尔。”担心皮娅不清楚,卢卡斯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安东尼娅这个人。你知道这些女孩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吗?”皮娅问。 卢卡斯手中的杯子突然掉下来,玻璃摔了一地。 “妈的!”他口中轻声骂了一句,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她们过会儿可能会到这里来。” “你知不知道约和斯温娅最近在吵架?”皮娅接着问道。 “您的问题好多,这种事我哪会知道?”卢卡斯笑了笑,皮娅能够感觉到,他对自己开始有了防备。 “我听说,约纳斯和斯温娅星期六那天还大吵了一架。”见卢卡斯不愿意说,皮娅又说。 “那我就不清楚了,”卢卡斯一脸无辜地说,“那天我后来也没有再回山上。” “那星期天你们搬电脑的时候,约纳斯也没跟你提起什么?”皮娅追问道。 “没有。他那天好像心情不好,不过我当时以为是因为他跟埃丝特吵架了才会这样。”卢卡斯说。 这时,一群年轻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三三两两地在餐厅里坐下来,卢卡斯要开始忙了。皮娅见状,起身准备告辞。卢卡斯怎么都不肯收她的钱,她只好放了十欧元在柜檯上。 “斯温娅肯定跟案子没关系,”卢卡斯有些紧张地说,“她和我们一样,也很尊敬和爱戴乌里。” “但是她很有可能看到了兇手,”皮娅说,“如果,兇手也看到了她,那么她的处境就很危险了。如果你今天晚上能见到她,请一定叫她去找我,好吗?” “好的,我会的,”卢卡斯点点头,把身子凑了过来,欲言又止,“基希霍夫夫人……” “怎么了?”皮娅觉得有些奇怪。 “我给您发的简讯,真的是认真的。” 二○○六年六月二十日,星期二 整个晚上,博登施泰因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在脑海中不停地思考着,到底是什么让妻子突然之间歇斯底里。他暗暗告诉着自己,她只是因为最近的工作压力太大了。然而,博登施泰因的内心却有着一股隐隐的担忧,害怕妻子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想到这里,他的心久久无法平静。时钟指向早上六点,博登施泰因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要给皮娅打个电话。尽管这并不是个交代工作的合适时间,但博登施泰因顾不了那么多了。今天,他不想把妻子一个人留在家里。 照例又是早会。皮娅向大家转告了博登施泰因的情况,并表示今天将由她来领导调查行动。话音刚落,弗兰克·本克立即表示反对。本克觉得,作为队里资歷最老的队员,应该由他来带队。 “如果头儿也这么想的话,他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皮娅不无讽刺地说,“我们的任务很重,我想没必要在谁带队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本克把身子靠到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那我们就等着警官大人您分配任务咯!”本克的语气明显带有挖苦的成分。皮娅不想理会他,她伸出手,刚想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谁知,本克抢先一步,伸手抓了过来。他冲着皮娅幸灾乐祸地笑了。 第48页 “您拿去看吧!”皮娅冷冷一笑,“里面的内容我了如指掌,倒是您确实需要多看看,反正最近您每天下班都很准时,没那么多时间了解案情。”本克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把手上的文件往皮娅那边一推,文件在桌上划过一道弧线,啪地掉到了地上。 “行了!你们别再吵了!”奥斯特曼看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大声说了一句,然后,蹲下身子开始一页一页地捡起地上的散落的文件。“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了,头儿不在,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好好办案吧。” 皮娅和本克像两个敌人一般,互相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我建议,”奥斯特曼说,“弗兰克和卡特林负责找玛莱柯·格拉夫、康拉迪和扎哈里亚斯谈话,皮娅去找那个女孩……” “没错,最好去她最爱的那个餐厅,”没等奥斯特曼说完,本克冷嘲热讽地说,“说不定那个叫做卢卡斯的小帅哥就在那儿,她又可以和他畅谈了。” 皮娅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她感觉自己的胃里好像打了结一般难受,但她仍然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发作。 “那个骑黄色摩托车的女孩叫做斯温娅·西弗斯,”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昨天刚刚查到的。” “哈哈!您本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本克仍然不依不饶。 “要不是您多番打断我,我想这个消息大家应该早就知道了,”皮娅冷冷地说,“凯建议的分工,还有人有意见吗?” 皮娅环顾四周,大家都不说话。卡特林·法欣格装作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原子笔,奥斯特曼望向本克,本克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皮娅在心里嘆了口气,唉,这还叫什么团队啊! “好吧,”见没有人表示反对,皮娅站起身来,“那大家各自行动。” 散会后,奥斯特曼站在办公室门口,不知道怎么对皮娅开口。 “我认识弗兰克已经十五年了,”他恳切地说,“我们一起上的警校,毕业后又在同一个巡逻队,其实,他人并不坏。” “是吗?”皮娅头也不抬地抓起自己的包,“我倒是没看出来。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又自大又狂妄而且还自命不凡的傢伙。” 奥斯特曼踌躇着。 “在他眼里,您也是同样的形象。”他迟迟疑疑地开口说。皮娅顿时像被人从后背插了一把刀似的,剎那间愣在原地。 “我懂了!原来你竟然和他在背后议论我。我真没想到,凯!”皮娅无比沮丧地说。 “我只是问了问弗兰克,为什么他那么跟你合不来,”奥斯特曼有些理亏地说,“作为同事,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和弗兰克不合,我觉得很可惜。” “那原因也不在我。”皮娅毫不留情地甩给他一句,径直走进两人共用的办公室。奥斯特曼只好跟了进去。 “有很多人觉得,你在这里工作只是为了消遣时间,”奥斯特曼走到皮娅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下,“你看,你买了个那么大的院子,又养了那么多马……就警察这点工资,不可能负担得起,是吧?” 皮娅眯缝起眼睛看着对面的奥斯特曼。 “这下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皮娅恍然大悟,敢情是自己生活的某些方面让同事们产生了错误的猜测,以至于误解了,“那我就跟你说说以前没说过的一些事吧!我的姐夫是证券市场的行家,以前,他在股票方面给过我一些建议,另外,和很多人比起来,我自己头脑也还算灵活,所以,我总是能在恰当的时机卖出我的股票。至于我买的那个院子,还得感谢我很久以前买的几支原始股。” 奥斯特曼听得一脸愕然。这时,皮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桑德尔打来的。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皮娅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桑德尔充满歉意地对皮娅说,自己应该早点打电话过来的,但是有头长颈鹿要生产,忙了整整一晚,一直到早上才回家。等他到家时,女儿安东尼娅已经上学去了。 “那斯温娅现在会在哪儿?”皮娅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在桌上抓了一支原子笔和一个小本子。 “她在凯尔克海姆实习,”桑德尔说,“在一个叫科尔迈尔的医生那里做助手。不过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皮娅问。 “我刚刚在查电子邮箱的时候发现了一封让我很不安的邮件,发件人是约纳斯·博克,邮件里是斯温娅个人主页的连结。”桑德尔忧心地说。 “然后呢?”皮娅忍不住问道。 “您自己看看吧,我把邮件转发给您。”桑德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挂了电话,皮娅赶紧把自己的电脑打开。很快,她就收到了桑德尔转发过来的邮件。皮娅点击了一下邮件中的那个连结,一个网页打开了,眼前的景象顿时让皮娅大惊失色。网页中弹出一个窗口;大标题写着“淫荡女人斯温娅,赤裸裸的一切”。皮娅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照片:全裸的、半裸的、醉醺醺的,甚至还有和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做爱的场景。皮娅完全被弄煳涂了。邮件的发件人是约纳斯·博克,但是,他为什么要发这样一封信呢?他是斯温娅的男朋友,而且,据说两人已经订婚了!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把这种照片传到斯温娅的私人网页上去的呢?皮娅马上把连结转发给了凯,让他查查到底是谁发了这封邮件。 第49页 “我觉得不应该是约纳斯·博克,毕竟他是斯温娅的男朋友。”皮娅若有所思地说。 “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奥斯特曼也陷入了沉思。 “应该是某个想抹黑这个女孩的人,”皮娅随意地点击着网页上其他的连结,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肯定是有人嫉妒她和约纳斯。还有一点我也比较感兴趣,那就是除了我和桑德尔,还有谁收到了这封邮件。” “我查到了马上告诉你。”奥斯特曼说。 “好的,”皮娅拿起包,站起身来,“凯?” “什么事?”奥斯特曼从电脑前抬起头。 “谢谢你在我和本克中间调解,我很感动。”皮娅轻轻地说。 半小时后,皮娅赶到了位于弗兰肯大道的新凯尔克海姆健康中心,科尔迈尔医生的诊所就在这里。科尔迈尔医生告诉皮娅,斯温娅已经一周没来上班了。说起网上流出的她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科尔迈尔非常气愤,甚至表示要辞掉斯温娅。从科尔迈尔的诊所出来,皮娅拨通了桑德尔的电话。 “斯温娅实习诊所的老闆也收到了邮件,他非常恼火,说要辞掉斯温垭,”皮娅说,“从上周三开始她就没来上班了。您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约纳斯?” “真是个混蛋!”桑德尔在电话里骂了一句。皮娅不知道他这是在说约纳斯·博克,还是在骂科尔迈尔。“约纳斯应该在学校,如果我没记错,他们今天要参加高中毕业考试。” 但皮娅却在学校扑了个空,约纳斯没在学校。九点四十五分,口语考试开始了,约纳斯没有来,一直到十一点考试结束,他仍然没有现身。教务处的老师打电话到他家,是一个女管冢接的电话,她也不知道约纳斯在哪儿。打到约纳斯父亲的办公室,他父亲也不在。校领导和考官最终决定,判约纳斯缺考,无法毕业。学生们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猜测约纳斯为什么没来参加考试。走出教学楼,皮娅朝着一群正兴奋地打算开香槟庆祝顺利毕业的年轻人走去。 “可能他昨天庆祝喝得太多,”其中一个手拿纸杯的年轻人对皮娅说,“或许睡过头了也不好说。” “庆祝?”皮娅疑惑地问,“庆祝什么?” “生日,”年轻人淡淡地回答,“昨天是他生日。” 刚回到车里,皮娅就接到了卡特林·法欣格的电话。她和本克审讯了玛莱柯·格拉夫和弗兰茨·约瑟夫·康拉迪两个小时。看样子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已经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离开高尔夫俱乐部和到达施塔克哈特路之间这段时间的活动。 “他们离开俱乐部后,开车去了森林,然后在车里做爱,”卡特林向皮娅报告审讯的结果,“接着,他们的战场又转移到了康拉迪车子的引擎盖上。” 皮娅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她在思考要不要给头儿打个电话,问问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她很快意识到,既然头儿不在,她现在是领队,那么她就必须自己做出决定。 “先放他们两个走吧!”皮娅对卡特林说。她知道,玛莱柯·格拉夫和弗兰茨·约瑟夫·康拉迪在这里都有固定住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跟扎哈里亚斯谈过了吗?” “谈过了,但是他坚持要见自己的律师。”卡特林说。 “好吧!”皮娅发动了车子,“待会儿见。” 西弗斯的家位于巴特索登区火车站对面的科尼希施泰因街,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公共住宅楼,又破又旧,一共有四十户人家,西弗斯家住在五楼。这个时间,楼前院子的停车场几乎没什么车,皮娅把车停好。一路上,她的思绪一直在围绕着卢卡斯——昨天他对约纳斯生日的事情为何只字未提?约纳斯的生日派对,斯温娅和桑德尔的女儿安东尼娅肯定在,但作为约纳斯好朋友的卢卡斯怎么不在呢?来到大楼的门牌前,皮娅眯着眼睛在一堆外国人名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西弗斯家。正要抬手按门铃,奥斯特曼打电话来了。他告诉皮娅,带有斯温娅个人主页连结的那封邮件是通过一个hotmail邮箱地址发送的,该邮箱显示的发件人正是约纳斯·博克,收件人一共有一百四十七个。 “看来,有人极力想要这个女孩出丑,”皮娅说,“你能查出发件人是谁吗?” “恐怕不行,”奥斯特曼回答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双面人生》?” “没有,”奥斯特曼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皮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是一款网路游戏,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人们可以给自己购买一个形象,然后在这个《双面人生》的世界里生活。可以购物,可以装修房子……” “就好像美国的网络虚拟游戏《第二人生》一样咯!”不等奥斯特曼说完,皮娅不以为然地说。 “比那个内容更丰富。在《双面人生》里面,你可以欺骗、盗窃、入室抢劫甚至杀人。暴力也是这款游戏的目的,每完成一次暴力行动,都可以从教父那里得到一笔钱,这个教父的身份很神秘,谁都不认识,而且,游戏里谁是杀手,大家互相也都不知道。”奥斯特曼十分详细地向皮娅解释着。 第50页 “我搞不明白你想要表达什么。”皮娅被弄煳涂了。 “因为宣扬暴力,几个月前,这款游戏被禁了。官网被删除,市面上也看不到,这个游戏就好像突然间消失了一样,尽管已经销声匿迹,但是这款游戏仍然广受欢迎,许多人在拼命找这款游戏。几个星期前,联邦刑事警察局和国际刑警组织的电脑专家尝试寻找游戏的伺服器,但是没有成功。“奥斯特曼不厌其烦地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皮娅有点失去耐心了。 “我在斯温娅的主页上发现了《双面人生》的网址连结,”奥斯特曼只好简而言之地说,“这是个不错的发现。” 皮娅敲开了位于五楼的斯温娅家的大门。不过,开门的却不是斯温娅,而是桑德尔的女儿安东尼娅。皮娅打量着这个女孩,她长着一张漂亮清秀的脸,深色的捲髮,眼睛像极了她爸爸。 “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学校吗?”皮娅问。见一个陌生女人这样对自己说话,安东尼娅有些惊奇地扬起了眉毛,然后,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斯温娅心情不好,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您请进来吧!”安东尼娅友好地说。 皮娅跟着她走进了屋子。 “你们俩昨天去哪儿了?为什么今天约纳斯没去参加口语考试?”皮娅迫不及待地开始发问。 “斯温娅昨天晚上和约分手了,”安东尼娅压低了声音,“约的所作所为让斯温娅没法再和他继续下去。但是分手以后她一直很伤心。” “发生了什么事呢?”皮娅问。 “周六晚上,斯温娅和约吵了一架,”安东尼娅边说边不停地朝着卧室房门张望着,“在科尼希施泰因的城堡上。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是……但是……唉,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是说那封邮件和照片的事情吗?”皮娅追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安东尼娅吃了一惊,怀疑地看着皮娅。 “你父亲告诉我的,”皮娅说,“他今天早上收到了邮件。斯温娅的老闆还有其他一百四十五个人也收到邮件了。” “真是难以置信!”安东尼娅不知所措地摇着头,“昨天晚上约还口口声声说他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谎话连篇的混蛋!”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照片的事情的?”皮娅问。 “昨天下午,”安东尼娅说,“四点钟左右,塔里克打电话给我,说他收到了一封邮件。我们赶紧上网去看,发现我们两个也都收到了。斯温娅当时就懵了。” “确实会懵,”皮娅点点头,“这些照片是从哪里来的?谁拍的?” “还能有谁,”安东尼娅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然是约纳斯。这些照片是他用手机拍的。我实在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那你们看到了为什么不赶紧把这些照片删掉呢?”皮娅不解地问。 “我们试了!但是没办法删除!斯温娅没法登录她的页面了,”安东尼娅忿忿地说,“约搞这些很在行,肯定是他设置了什么权限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是斯温娅的男朋友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皮娅实在无法理解。 安东尼娅只是耸了耸肩,没有说话。皮娅知道,这个女孩并不愿意透露斯温娅和约纳斯吵架的原因。 “你认识汉斯·乌尔里希·保利吗?”皮娅只好换了个话题。 “认识,”说到保利,安东尼娅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我们经常去格林佐格餐厅。保利不是我喜欢的那类人,但斯温娅却恰恰相反,对他崇拜得不行。” “为什么?”皮娅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安东尼娅回答说,“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好玩,但是斯温娅却很当真。她帮他发传单,还不厌其烦地帮着他一起到处宣传,有一次还跑到动物园找我爸爸。我爸爸……对了,悠认识我爸爸,对吧?” “嗯。”皮娅点了点头。 安东尼娅若有所思地咬着下嘴唇。 “我不太喜欢保利,我总觉得他是个自以为是的人,还有点假惺惺的。他那个女朋友埃丝特,又尖酸又刻薄。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两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竟然有那么多人被他们俩吸引。” “斯温娅有没有跟你说过,保利遇害当晚,她曾经去过他家?”皮娅问。 “您说什么?”安东尼娅十分惊讶,“她没说起,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那天下午她来过我家,不过很快就走了。后来她还打电话给我,哭得很兇,但当时我没办法出门……” 卧室门口出现了一个女孩,应该就是斯温娅了。正如安东尼娅所说,斯温娅的状态十分让人担心。她那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泪痕,眼睛也红肿着,褐色的头髮已经结成了一缕一缕的。 “嗨!”她低声打了个招唿。安东尼娅赶紧走到朋友旁边,双手抱住了她。 “走!”她关切地说,“回床上去吧。” 她扶着斯温娅又走回卧室,温柔地把她放到了凌乱的床上。皮娅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卧室——音响、电视、电脑,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年轻人的房间。在墙上贴着罗比·威廉斯、贾斯汀·汀布莱克、赫伯特·格林迈尔等一些流行歌手的海报,地上、沙发上堆满了衣服。捲帘是放下来的,只有一丝阳光从一道缝隙里透进来,整个房间瀰漫着一股因阴暗潮湿而产生的霉味。 第51页 “要不我先出去一下吧!”安东尼娅礼貌地说。 “没事,你留在这儿吧!”皮娅连忙说。斯温娅用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裹起来,安东尼娅顺从地在床边坐下了。 “斯温娅,”皮娅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柔,“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必须跟你谈谈周二晚上的事。” 斯温娅并不作声,只是把头转到一边。她长长的头髮将脸全部遮住了。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去保利家?”见斯温娅没有反应,皮娅问。半晌,斯温娅还是不出声。 “我们逮捕了一个嫌疑人,他说看到你进保利家了,”皮娅只好继续说道,“后来,又有邻居看到你骑着摩托车从院子里出来并且摔了一跤。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看到了杀害保利的兇手?” 斯温娅抬起头。尽管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从她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怀疑和绝望是那么强烈,皮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个女孩,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问题。但是她不主动开口,谁也没有办法。 “星期二那天你有没有和保利见面?”皮娅近乎哀求地问,“你有没有和他交谈过?斯温娅,请告诉我,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昨天晚上约的生日聚会上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为什么要吵架?”皮娅仍不死心。 一滴接一滴的眼泪从斯温娅的眼眶里落下来。“他为什么这么残忍?”她突然低声说,“我觉得很耻辱,已经没脸见人了。” 斯温娅开始啜泣起来,边哭边用手抹着眼泪,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安东尼娅赶紧起身拿过面巾纸递给朋友,斯温娅不停地擤着鼻涕。 “我实在不明白,”斯温娅抽泣着说,“本来我们都已经重归于好了,可他又对我撒谎,还想骗我相信他。我很生气,大声责骂他对我不坦诚,后来我直接就走了……” 皮娅把徵询的目光投向安东尼娅,她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后来去哪里了?”皮娅问,“格林佐格餐厅吗?” 斯温娅用劲地摇着头。“我再也不会去那里了,”她爆发似的喊道,“哪里都不去!” “约纳斯现在会在哪里?”皮娅问,“今天毕业考试的口语考试,他没有参加。” 斯温娅垂下目光,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昨天晚上他还给我发了一个简讯,但是我没回。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所做的一切,更不会原谅他对我撒谎!我再也不要见到他!”她用双手捧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能不能把简讯给我看看?”皮娅小心翼翼地问。斯温娅头也没抬,将手机递给了皮娅。 “我为我所做的一切说声抱歉,”皮娅读着简讯,“我当时是太生气了。我很后悔自己的行为,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我知道是我搞砸了一切,没有你,我的生活将毫无意义。对不起,亲爱的,真心希望你能原谅我。你的约纳斯·博克。” 简讯中有很多拼写错误,要么这是在非常着急的情况下写的,要么就是约纳斯当时喝醉了酒。皮娅看了一下简讯的发送时间,将近十一点,也就是他与斯温娅分手一个半小时左右之后。突然,皮娅的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简讯的内容看起来有些蹊跷,似乎有一种道别的味道。皮娅给安东尼娅使了个眼色,接着,安东尼娅尾随着皮娅走出了卧室。 “昨天的派对是在哪里举行的?”皮娅问。 “在约的爷爷的度假小屋,”安东尼娅反问道,“问这个干什么?” “具体地点在哪里?”皮娅并不回答安东尼娅的问题,继续问道。安东尼娅尽量详细地给她描述了度假小屋的位置。 “听着,安东尼娅,”皮娅急切地说,“帮我个忙,请继续陪着斯温娅,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他很担心你和斯温娅。” “他要是知道我翘课了肯定会打断我的腿。”安东尼娅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说。她不想让爸爸知道自己没去上课。 “那就打给你妈妈。”皮娅说。 “不好意思,”安东尼娅长着雀斑的脸顿时阴沉下来,“我妈妈不在了。” “什么?”皮娅正准备打电话给奥斯特曼,听到安东尼娅的话,吃惊地停了下来。 “脑溢血。那时候我才两岁。”安东尼娅轻轻地说。 “对不起。”让这个可怜的女孩想起伤心事,皮娅觉得十分愧疚。 “没什么,不关你的事,”女孩十分懂事地说,“我会给爸爸打电话的。我就在这儿陪着斯温娅,我保证。” 皮娅开着车从阿勒街上朝西奈方向开去,到了一个水塔旁,她拐上田野上的水泥路,一路疾驰,终于来到了施米巴赫山谷。这座风景如画的山谷位于凯尔克海姆—霍瑙、巴特索登和里德尔巴赫之间,到处是果园、森林和农田。 安东尼娅告诉皮娅,约纳斯爷爷的度假小屋在森林旁边,四周围着一圈篱笆,篱笆上有一道门。在一棵巨大的橡树旁,皮娅往右拐上了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一路颠簸,然后是一个分叉口,继续笔直往前行驶大约五百米,左手边的一扇木门映入了皮娅的眼帘。这就是安东尼娅说的那个地方了!皮娅赶紧剎车,车轮下的小碎石头都被溅了起来。门是开着的,皮娅走进去,院子里的草修剪得十分整齐,草坪有一个缓缓的坡度,小屋就在坡下。草地四周围着栅栏,边上的灌木经过精心的修剪,院子里长着几株高大的云杉。很显然,这里刚刚经歷过一场热闹的派对,小屋前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空的红牛饮料罐、打碎的酒瓶、喝了一半的啤酒和白酒、用过的纸盘和纸杯、吃剩的食物。皮娅的目光扫过这一切,突然,她的心像被人勐烈敲击了一下似的,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的预感应验了! 第52页 “该死!约纳斯!”皮娅看到了吊在小屋墙上的约纳斯的尸体,“你这是何必呢!” 二十分钟后,急救医生赶到。很快,几辆巡逻车也赶到。随后赶到的还有弗兰克·本克以及技术侦查科的人。尽管皮娅自己能够应付眼前的状况,但她转念一想,不能给人留下话柄,说博登施泰因不在的时候自己独断专行,所以,她还是电话通知了本克。 “你怎么知道死者就是约纳斯·博克?”本克从车里钻出来,在草坪上居高临下地问道。他戴着一副墨镜,四处张望着。 “因为我认识他,”皮娅对本克散漫自负的样子十分不满,“再说他女朋友的网站上就有他的照片。”皮娅的话似乎在提醒着本克,他的前期工作做得不够。 “看样子这里刚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狂欢啊!”工作人员正拿着相机从各个角度对尸体进行拍摄,本克的目光越过尸体,望向院子里。“也许他懒得一个人清理这堆乱摊子,所以干脆就上吊自杀了。” 这个男人满嘴的狂言妄语让皮娅反感不已。皮娅真是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大脑发热打电话通知了他呢?这时,医生开始检查尸体。 “上吊身亡,”他对皮娅说,“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在双脚、手指好下肢部分有大面积尸斑。” “自杀。”本克双手插在牛仔裤裤兜里,马上做出了论断。他转头对旁边的几名警员说:“把尸体放下来吧!” “等等!”皮娅喝住了正准备把尸体放下来的警员,本克的脸都绿了。皮娅走近尸体,看到了一张十分年轻、已经变得僵硬的面孔。这个年轻人的脑袋往前耷拉着,脸已经变成青色,尸体周围,绿色的苍蝇嗡嗡地飞动。在通往小屋迴廊的最上面一级台阶上,躺着一只鞋子,显然,这是死者左脚的鞋子。小屋的门边,一个空啤酒瓶倒在地上。难道,约纳斯跟女朋友吵完架后如此沮丧绝望?竟然在自己十九岁生日这一天选择结束生命?还是,这后面其实另有隐情呢? “您检查好了吗?医生大人?”皮娅身后响起了本克挖苦的声音,“是不是应该让真正的医生开始工作了?” 皮娅内心腾地冒起一阵火,她恨不得一脚朝本克的小腿上踢去,就算踢坏他的命根子也解不了皮娅的恨。 “请吧!”皮娅退了回来,对警员说。两名警员将尸体从绳子上解了下来,按照医生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将尸体平放在一块稍微干净些的草坪上。过去的十六年,皮娅在前夫基希霍夫的解剖室里早已见过无数尸体,也学会了如何注意一些微小而隐蔽的细节。尽管表面看上去,所有的迹象都指向自杀,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仍有一种感觉,约纳斯·博克的死,远远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他嘴唇上的血是哪里来的?”皮娅问医生,“是咬了自己的舌头吗?” “我看不像,”医生摇了摇头,“尸体已经僵硬,我无法打开下颚,但他嘴里肯定有什么东西。” 他指了指死者左边脸部有些发红的地方。 “您看这里,很有可能这是由勐烈打击造成的。因为短时间内死亡,同时尸体因上吊暴露在空气中,血液下沉至四肢,所以脸部并未出现血肿。” “这么看,也有可能是他杀。”本克讪讪地说,同时看了一眼手錶。 “t恤上有血迹,”医生并没有理会本克的话,继续说道,“这些血迹可能来自他人,我检查过,死者身上并没有伤口,所以不可能有出血点。” 皮娅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不远处,一名正在搜索现场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什么,大声叫了起来,朝这边不停地挥着手。皮娅和本克赶紧朝草坪上方走去。草地被太阳炙烤得异常干燥,并且十分坚硬。草坪上的草被修剪得很短,晒得枯黄,地上既辨认不出脚印,也看不出车轮的痕迹。 “这里!”工作人员指着地上说,“这里有一部手机!” 皮娅弯下腰,用戴着手套的右手将手机捡了起来。这是一台银灰色的摩托罗拉,在年轻人中十分常见。手机的后盖不见了,电池和sim卡也没有了。看上去,这部手机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皮娅让警员们四处找找,看是否能找到丢失的手机配件。她的眼睛四处扫视,脑海中在高速地运转着。警车旁边聚集着一些围观的路人,每个人都向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皮娅拿出手机,拨通了博登施泰因的电话,向他报告了约纳斯·博克的死讯。 “现在还有一些疑点,”她努力穿过围观的人群,“我们还不能确定这是否真的是自杀。” “那就跟着你的直觉走,”博登施泰因建议自己的助手道,“需要我来帮忙吗?” “我要把约纳斯的死讯通知给他父母,”皮娅压低声音,害怕身旁的本克听到,“我不想一个人去,但是我更不想和本克一起去。” “那你来接我吧!”博登施泰因爽快地说,“我就在家里。” 挂了电话,皮娅朝小屋走去。 “怎么样?”她问医生。 “看上去是自杀,”医生回答道,“但是我不能肯定。” 第53页 “那我来给检察院打电话,”皮娅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做个尸检,您觉得呢,本克先生?” “我哪敢质疑您的意见?”本克阴阳怪气地说,“法医领域您可是有多年的经验,您说什么肯定就是什么了!” 皮娅望着本克,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强压怒火问。 “什么怎么回事?”本克一副迷惑的样子。 “您对我的态度!我到底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激怒了您、让您觉得不爽?我跟其他人完全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单单就是您,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皮娅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不知道您到底在说什么。”本克用手扶着鼻樑上的墨镜,装聋作哑地说。 “我们是一个团队!”皮娅近乎苦口婆心地说,“我们应该合作,而不是在这里吵架!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是吗?”本克不为所动地哼了一句,径直朝自己的车走去。皮娅见状,简直怒火中烧,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白痴,竟然尝试跟这个男人讲道理。 “自命不凡的混蛋!”她大声朝着本克的方向喊了一句。可是,本克却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科尼希施泰因的乔安尼斯森林是一个逐渐发展起来的高档住宅区。不断有这里的原住民将自己的房子卖给法兰克福的高级白领——年轻的律师、银行家等等。这些人要么将那些六七十年代的房子全部拆掉重建,要么进行彻底翻新。在去约纳斯·博克家的一路上,皮娅和博登施泰因经过了三处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柏油路上到处被弄得坑坑洼洼的。住在道路两旁那些高墙大院里的个个都是有钱人,路边停着的车,几乎每辆的马力都在两百匹以上,对于这些人而言,一升油要多少钱,完全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事情。整个住宅区的房子可以说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然而,卡斯滕·博克的家在这些房子里仍显得鹤立鸡群。铁门是敞开着的,皮娅直接开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形似停车场花园,路两旁停满了车子。 “好傢伙!”来到房子前面,皮娅不由得大大感嘆了一番。浅色的砂石外墙、尖尖的屋顶、高高的塔楼、大大的窗户,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房子,分明就是一座宫殿!顺着六级台阶拾级而上,上面是一个宽阔的门廊。深绿色的大门足足有三米高。看着眼前的场景,皮娅不由得想起了奥斯特曼说的关于博克股份公司的事情来。这个公司势力庞大,在世界各地都有业务。而这一切的最终来源,其实是卡斯滕·博克的岳父扎哈里亚斯,他在建筑领域有好几项专利,身家不菲。不过,有一件事情有些诡异,公司的监事会主席海因里希·凡·登·贝格,在六月初突然辞职了。 花园里传来了阵阵笑声,伴随着足球解说的声音。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烤肉的香味。 “他们在聚会,”皮娅有些迟疑地说,“我想我还是别进去了。” “没那么严重。”博登施泰因给皮娅打着气。他伸手扣了扣黄铜门扣。没有回应。 “他们在看球赛呢!”今天在小屋办案的时候,皮娅就已经听到好几个人说起过,今天下午四点有德国对厄瓜多的球赛转播。“喏,那边有一个门铃。”她朝旁边努了努嘴。 博登施泰因按下了门铃。不大一会儿,屋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大门打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们。 “请问两位是?” 这个女人的形象跟皮娅脑海中想像的富家太太如出一辙:苗条、甚至有些骨感,胸部平平的,全身上下修饰得十分精緻,就连金色的刘海和剪得短短的指甲也无可挑剔。尽管是个大热天,她仍穿着一件大小看上去只有三十四号的开司米羊绒运动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富人的身份。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鍊,腿上的牛仔裤一看就是高档货。 “我叫博登施泰因,这位是我同事基希霍夫夫人。我们是霍夫海姆刑侦局的,”博登施泰因掏出证件,“请问您是博克夫人吗?” “是的,什么事?”女人问。 “我们想找您和您先生谈谈。”女人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一步,示意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走进屋子。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门厅,一进门,皮娅就注意到了一个比人还高的镶着金框的镜子,从镜子里,皮娅看到了站在博克夫人旁边那灰不熘秋的自己:腿上同样穿着牛仔裤,上身一件t恤衫,85c罩杯的胸脯将t恤绷得紧紧的,金色头髮扎成一个马尾,脸上满是雀斑,这个场景,简直就像是一只土鸡站在孔雀旁边。这下,皮娅终于知道为什么和富家太太在一起会那么不自在了。穿过门厅,一个女管家将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带到一间巨大的客厅。客厅的玻璃门敞开着,通往一个宽大的阳台。从阳台的一端看去,莱茵—美因地区的美景一览无余。阳台的另一端通往游泳池,游泳池那边有大约三十来个人,大家舒适地坐在藤椅上,关注着一个大屏幕上正在转播的足球赛事。见到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一个男人起身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穿过阳台,走进客厅。这个男人身材高大,头髮灰白,脸部轮廓分明,皮娅在保利家的电话答录机里听到过卡斯滕·博克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洪亮。眼前的这个男人和皮娅心目中想像的形象十分吻合。 第54页 “卡斯滕,这两位是警察局的。”博克夫人向丈夫介绍道。 “是吗?”男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请问有何贵干?我的时间不多。” “我们要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博登施泰因并没有在意卡斯滕·博克的怠慢。话音刚落,一旁站着的博克夫人脸色大变,她的眼睛里透露出恐惧的神色,交叉抱在胸前的双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手臂里。 “约纳斯,”她喃喃自语着,“天哪!约出事了!” “是有关我们儿子的事情吗?”博克也显然有些紧张起来,“是约纳斯出了什么事?” “是的,”博登施泰因严肃地点点头,“十分抱歉地通知您,您的儿子约纳斯死了。” 几秒钟的时间里,一切都像是凝固了。博克夫妇呆呆地望着博登施泰因,眼里满是不解、怀疑和震惊。这个场景,博登施泰因见得太多了。 “不!”博克夫人呆呆地说,“这不可能!” 卡斯滕·博克的脸僵住了,他想把手臂搭到妻子身上,却被她一把推开。 “不!”她突然崩溃地大喊道,“不,不!” 她的整个身子向丈夫冲过去,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丈夫身上,眼中的泪水就像断弦了的珠子般不停地落下来。皮娅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地抓住。接着,这个女人瘫倒在了地上。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出现在客厅门口,他急急地跑过来,跪在女人旁边。 “妈妈!”他惊慌地喊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哥哥死了。”一旁的卡斯滕·博克一字一句地说。花园里,足球场上的赛事正激烈地进行着。不时传来球迷的阵阵欢唿声和评论员激动的解说声。然而,很快,客人们显然注意到了客厅里发生的一切,电视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博克夫人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不停地啜泣着。卡斯滕·博克弯下腰,安慰地抚摸着妻子的肩膀。 “别碰我!”女人大喊道,疯了似的对他又打又踢。然后,她停了下来,只是躺在地上,嘤嘤抽泣着。年轻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需要我叫医生吗?”看到博克夫人的情形,皮娅轻声问道。 “不用了,我家里就有一位。”博克谢绝了皮娅的好意。他俯下身子,将妻子抱起来,穿过大厅朝楼梯走去。这一次,博克夫人没有反抗。她就像死了一样,博克每走一步,她的头就摆动一下,连哭声也停止了。 “请跟我过来。还有你,班杰明。”博克简短地对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说,同时示意儿子也跟了上来。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很快交换了一下眼色。今天这种糟糕的场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皮娅走到阳台上,客人们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着关心和同情的神色朝这边张望着。没有人开口说话,大屏幕上无声地播放着比赛的画面。 “大家都散了吧!”皮娅对着人群说了一句,然后回到了屋里。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在博克的书房里等候着。书房里的玻璃书架是落地的,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几分钟后,卡斯滕·博克走了进来,随手关上房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声问道。这个男人脸色苍白,但是仍保持着克制。他走到一个沙发后面,将手搭在沙发背上。 “我们在您岳父位于施米巴赫山谷的房子里发现了约纳斯的尸体,”皮娅对他说,“今天本来是毕业考试的口语考试,他没有去学校。而且,昨天晚上他还给他女朋友发了一个简讯,简讯的内容像是诀别。听说昨天晚上他在施米巴赫山谷开生日派对,所以我们就赶到了那里。” “我要向两位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约纳斯不见了,”博克清了清嗓子,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他前段时间从家里搬出去了,住在……住在一个朋友那里。” “为什么?”博登施泰因问。 “因为我们对事物看法不一样。”说完,博克坐到沙发的边沿上,双手捧住了脸。 “他是……是怎么……”他又抬起头,用低沉的声音问。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是上吊的样子。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断定,这是否是自杀。”博登施泰因回答道。尽管他十分清楚,卡斯滕·博克隐瞒了儿子搬出去的真实原因,但是作为一名父亲,丧子之痛是最残忍的。尤其是,父亲和儿子最后在一起的时光,竟然是在吵架。 “这话是什么意思?”博克问。 “不排除有他杀的可能,”博登施泰因说,“所以检察官已下令对尸体进行解剖。” 卡斯滕·博克再一次用手捧住了脸,很显然,儿子的尸体要被解剖,当父亲的心里是多么难受。 “那现在要怎么办?我要……我……”他已经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不用了。我们已经对您儿子的身份进行了确认。”博登施泰因猜出了卡斯滕想问的话。 “不过接下来这几天我们需要再找您和您夫人谈话。”皮娅补充道。 第55页 “为什么?”博克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望着皮娅,“约纳斯都已经死了,再来谈有什么用?” “如果您儿子确实是被谋杀的,那么我们就需要找出兇手,”皮娅说,“我们需要知道关于约纳斯的信息,包括他的交际圈,还有他的方方面面。” “还有,”一旁的博登施泰因又说,“上周二晚上,一名叫做汉斯·乌尔里希·保利的人被谋杀了。我们还在死者的电话答录机里听到了您的一个留言。我们已经以涉嫌谋杀逮捕了您岳父扎哈里亚斯,想必您已经听说了……” “您说什么?”博克惊愕地打断了博登施泰因的话,双手从脸上放了下来。皮娅观察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消失了。 “您还不知道这件事吗?”博登施泰因惊讶地问,“我们在周日逮捕了扎哈里亚斯先生,因为他在案发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同时,还有人在现场看到了他。而对此,他也并没否认。” 卡斯滕·博克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窗子旁边,朝外面望去。 “请二位走吧!”他头也不回地说,“我需要静一静。” 回警局的车上,博登施泰因和皮娅都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你相信卡斯滕·博克不知道他岳父被逮捕吗?”皮娅突然开口问。 “这种情况确实比较少见,”博登施泰因沉思了一会,“但说不定,扎哈里亚斯的老婆觉得太丢脸了,所以没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女儿。” “也可能是博克夫人知道这件事,但是没有告诉自己的丈夫。”皮娅顺着头儿的思路,得出另一个推断。“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两夫妻好像有什么问题。刚才她直接就把她丈夫推开了。” “没错,我也注意到了。”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 “当听到扎哈里亚斯的事情时,博克的反应很是奇怪。”皮娅说。 “在此十分钟前,他刚刚得知自己儿子的死讯,”博登施泰因尝试从人之常情的角度解释,“也难怪表现有些不理智。” “不!”皮娅反驳道,“我觉得他并不是不理智。当您提到扎哈里亚斯的时候,他看上去十分震惊,我想……” 突然,皮娅的手机响了。 “你好!”皮娅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下了接听键。 “开车打电话,罚款三十欧!”博登施泰因在旁边开玩笑似的做着嘴形。皮娅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电话是奥斯特曼打来的。 “有个叫马蒂亚斯·施瓦茨的人找你,说是你叫他来的。” 皮娅这才想起这回事。她赶紧告诉奥斯特曼,说自己很快就到。 “哦,对了,我得先把您送回家。”皮娅突然又想到还在车上的头儿。 “不用了,”博登施泰因说,“我也一起回警局吧!那几个嫌犯怎么样了?” 皮娅边注意着路面的情况,边向博登施泰因介绍本克和卡特林·法欣格审讯的结果,以及自己昨天在格林佐格餐厅的经歷。而对于自己和本克的不快,她并没有提及。 马蒂亚斯·施瓦茨是个矮胖而结实的男人,他的目光看起来闪烁游离,浑圆的脸红得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虾。皮娅让他坐下,示意他审讯录音开始。她先让他做了一个自我介绍。马蒂亚斯·施瓦茨,二十六岁,铺瓷砖工人,目前失业,暂住位于赫维森路的父母家中。他看上去十分不安,皮娅认真地观察着他。 “请问您和邻居施密特夫妇关系如何?”皮娅并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马蒂亚斯·施瓦茨咽了一口口水,喉结剧烈地上下抽搐着。 “什……什么意思?”他有些结巴地问。 “您的母亲说,施密特夫人想利用您。是这样吗?”皮娅直截了当地说。 马蒂亚斯·施瓦茨满脸涨得通红。 “没有,”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帮她在花园里干干活,其他没有什么。” “嗯……”皮娅翻动着手上的一叠纸,装作在找什么的样子,“联邦中心登记簿里记录,您曾经伤害他人身体、强迫他人,哦,又有一次伤害他人身体,这次好像还更严重。” 施瓦茨带着些许的尴尬,傻乎乎地笑起来,似乎对于自己这不太光彩的过去十分自豪。 “您最后一次见到或者和施密特夫人谈话是在什么时候?”皮娅问。 “星期六。”他抓了抓脑袋,好像并没有明白皮娅问这话的真正用意。 “星期六。几点钟?具体时间。”皮娅严肃地问。 施瓦茨拼命回想着。 “施密特夫人让你照着她教您的说,对吧?”皮娅看出了男人的心思。男人躲避着皮娅的目光,看得出来,他在和自己的思想作斗争。 “她跟我说,如果别人知道我在她那儿,会觉得很奇怪,因为保利刚死没多久。”他终于承认。这个狡猾的女人!这当然很奇怪,但是,更为奇怪的是,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关心着外界对她的看法。突然,皮娅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在保利的死因上,大家一开始就没找到正确的方向!很有可能,保利的死并非偶然,而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埃丝特·施密特并不爱保利,于是,她借对自己有好感的邻家大男孩之手,将保利从自己的生活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这时,皮娅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个叫埃丝特·施密特的女人,自己还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这个女人是格林佐格餐厅的老闆、那所房子的主人,但是,她的财产状况如何?会不会保利买了人寿保险,而受益人就是她呢? 第56页 “对于施密特夫人的请求,您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吗?”皮娅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问道。马蒂亚斯·施瓦茨点了点头,突然,他想起在录音。 “是的,”他说,“都是有求必应。” “那您得到什么回报呢?”皮娅问。 马蒂亚斯·施瓦茨看着皮娅,似乎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回报?什么回报?”他疑惑地问。 “您替她做事,她给过您钱吗?”皮娅只好通俗地说。 “没……没给过。”马蒂亚斯·施瓦茨回答。 “没给钱?那给什么了?”皮娅故意表现得十分讽刺的样子,“您这么当牛做马地替她干活,不会就是想当一个好邻居吧?” 应付像马蒂亚斯·施瓦茨这种头脑简单的人,皮娅已经驾轻就熟。她知道,这种人最不喜欢被人欺骗和利用。皮娅也知道,自己的话需要点时间才会起作用,她继续往下说。 “施瓦茨先生,”她说,“我这儿有一份报告,关于您脸上、手上还有腿上的伤。报告显示,这些伤并不是开水烫的。请问周六晚上您是否去了施密特家里?” 男人犹豫着。皮娅看得出来,他开始有些动摇了。 “埃丝特对我一直很好,”他喃喃地说,“我没有给她当牛做马,只是做了些小事。我也没收过她的钱。” “啊哈!”皮娅笑了,“您还真是个大好人呢!” 听到皮娅的嘲笑,马蒂亚斯·施瓦茨十分恼火,这哪里是他能忍受的嘲讽? “胡说!”他激动地喊道,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皮娅,但很快,他的目光又垂下了,“我是想……我想……” 他欲言又止。 “您本来是想,有一天埃丝特能发现您爱上了她,对吗?”皮娅替他说出了心里的话。 马蒂亚斯·施瓦茨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他不停地咽着口水。 “但是事与愿违,她并没有察觉。她始终只是把您当作一个廉价的劳动力。”皮娅趁热打铁说。 她观察着马蒂亚斯·施瓦茨的面部表情,她知道,这个男人被自己说中了要害,他的心理防线很快就要被攻破了。 “跟我说一下周六晚上的事吧!”她用一种温柔的命令语气说,“您去了她家。有没有和她上床?” 施瓦茨的情绪一下崩溃了。他不停地用手掌在牛仔裤上搓动着。 “没有,”他低声说,“她说她做不到,保利刚去世,她需要一点时间。她说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 “她这只是在敷衍您!”皮娅扬起了眉毛,“那您同意了?” 施瓦茨沉默着。他感觉到不解、怀疑和愤怒,一瞬间,他对于自己钟爱的埃丝特·施密特的忠诚完全消失了。 “那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大约十一点钟左右,”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她在电话里哭得很伤心,让我去餐厅接她。我把她接到家,她抱住了我,让我不要走,说她一个人在家害怕。后来,她在床上睡,我睡在沙发上。”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内心似乎在痛苦地挣扎。 “但是我睡不着,我心里想着,或许,我可以去床上……后来,我听到她从床上起来了,走到我旁边看我是否睡着了,我没有动。接着,她就下楼了,然后突然之间就失火了。她跑上来,摇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失火了。” 施瓦茨又停了一会儿。 “我们从屋子里跑出来,跑到院子里。突然,埃丝特惊慌起来。” 原来,她突然想到装着钱的狗粮罐还放在冰箱里。于是,施瓦茨被埃丝特派进去帮她拿钱,施瓦茨就是这时候被烧伤了皮肤。后来,埃丝特让施瓦茨回家了,并且告诫他,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那家里的那些狗和植物都到哪去了?”皮娅突然想起来。 施瓦茨这时已经完全认清了自己对于埃丝特那盲目而可笑的爱,他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不迭,于是将埃丝特的事和盘托出。一天前,他帮着埃丝特把满满几箱子书和衣服还有院子里那些植物都转移到了格林佐格餐厅。之后他又把那几条狗送到了埃丝特在陶努斯施泰因的一个朋友家里。显而易见,火灾是埃丝特策划的。 “最后一个问题,”皮娅问,“周二晚上,也就是保利遇害当晚,您在哪里?” 施瓦茨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直到皮娅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皮娅看得出来,这个男人一时半会还不能从埃丝特的事情里走出来。 “我在看球赛。”他有些呆滞地说。 二○○六年六月二十一日,星期三 凌晨三点多,皮娅终于回到了比尔肯霍夫的家中。整个晚上,她都在和奥斯特曼研究保利笔记本电脑的硬碟数据。但是,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更别提保利声称的某些人的把柄了。这就奇怪了,难道,保利是在吓唬那些人吗?来到院子的门口,皮娅没有熄火,她从车上下来,准备打开院子大门,突然,她被吓了一跳——门是虚掩着的。 “怎么会这样?”皮娅自言自语。她住的这个地方,道路交错,行人众多,尤其是在夏天,每到下午,这里就会有很多跑步的、散步的、骑自行车的,还有附近过来买东西的人。所以,平时她是从不会忘记关门的。皮娅附到门上,透过门缝往里望,还好,院子里一切正常。皮娅想着,难道,是因为自己早上侍弄那些马太匆忙忘了关门?她胆战心惊地回到车上,将车开进了院子。下了车,她先关好大门,紧接着走到马厩边,打开了马厩上的照明灯。母马们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地望着她,小马驹们在秸杆上睡得正酣。一切正常。 第57页 皮娅这才松了口气。这是个温和的夏夜,空气稍微有些热,马厩的外墙上,丁香和玫瑰开得正旺,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皮娅朝房门走去,然而,惊吓再一次袭击了她一房门大敞着。皮娅知道,绝对不是亨宁。如果他要过来,他肯定会先给自己打电话,而且,皮娅再三告诫过他,一定要记得锁门。外面的车辆行人已经非常稀少了,院子里显得异常安静,皮娅紧张极了,她甚至能听得见自己耳朵里脉搏跳动的声音。顾不上多想,她迅速回到车里,发动车子,打开车头灯,接着,拨通一一○。很快,值班警察接了电话。 “你们可以派个人过来看看吗?”皮娅解释了自己的处境,向对方请求道。 “好的!我们马上派人过来。请您待在车里,先不要进屋。”对方迅速地说。 “我肯定不会进去的,我不会傻傻地逞英雄的。”挂了电话,皮娅将车倒回到院子门口,打开了院门。很快,一辆警车就赶到了。皮娅被请到警车上,她的心狂跳着,手里握着手枪,手心早已汗得湿透。两名制服警员进了屋子。 皮娅透过车窗向屋子望去,房间的灯陆续亮了。她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不大一会儿,其中一名警察出现在门口,朝他们招着手。 “屋里没人,”他将手枪放回到枪套里,“您进去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皮娅在各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家里原封未动,什么东西都没少。 “一个女人独自住在这里,确实不是太好。”另一个警察说。 “那您有什么建议?”皮娅坐到一张椅子上,她感觉自己全身仍在发抖,“我需要找个人来陪我?” “您需要一个男人!”警察眨眨眼,笑了。“一条狗也不错,可以看家护院,反正您这里地方也大。您去休息吧!我们就在院子里。我们会一直守到六点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到时候我们就会离开了。” 皮娅感到如释重负。等两位警察走出去,她关掉灯,脱了衣服,澡也没洗,直接躺到了床上。她的脑海里回想着刚才的画面,仍有些惊魂未定。她暗暗想着,今天恐怕是睡不着了。不过,没过几分钟,她就沉沉睡去。 快到中午时,法医那边初步的尸检结果出来了。约纳斯的手上、前肢有明显的搏斗痕迹,在他嘴里发现了人体组织,可以推测,在死之前,约纳斯曾和人有过剧烈的打斗。而他的死因是颈动脉闭塞导致大脑供血不足,通俗地说就是上吊致死。但是这是自杀还是他杀,法医目前也无法给出定论。更为离奇的是,法医通过分析在约纳斯嘴里提取的人体组织以及衣服上发现的血迹发现,它们竟然几乎跟死者本身的dna完全吻合。 “约纳斯上吊的绳子和钩子有检验结果了吗?”博登施泰因问。他看了看四周,队员们几乎个个都像没睡醒的样子。皮娅和奥斯特曼昨天晚上一直在研究保利的电脑,而本克也是一脸倦容,原来,昨晚他在熬夜看球。只有卡特林·法欣格看上去精神饱满。 “有,”奥斯特曼翻动着早上从实验室刚刚传真过来的检验结果,等等……这里……他们在锈蚀的钩子上发现了一处清晰的磨光痕迹,尼龙绳上也有明显的磨损。” “那也就是说,是有人把死者举上去的,”博登施泰因推测道,“但那时候,约纳斯应该还是活着的,因为他的死因是上吊造成的大脑缺血。” “说不定是他自己弄的,可能一开始绳子松了。”本克发表自己的看法。皮娅翻动着技术侦查部拍下的现场照片,强压下一个呵欠。突然,她愣住了。 “你们快来看!”她举起照片,这张照片是从死者的斜后方的角度拍摄的,“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其他人都开始仔细观察起照片来。 “哪里有异常?”还是卡特林·法欣格先开口发问了。 “设想一下,你想要上吊自杀,”皮娅有些激动起来,一下子睡意全无,“你会怎么做?” 卡特林·法欣格做出要上吊的样子,她先做了一个放绳子到脖子上的动作,接着,她用手将自己齐肩的头髮拨到一旁。 “停!”皮娅激动地大叫道。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疑惑地望着她。 “你们看这张照片,”皮娅十分兴奋,“死者的头髮是被压在绳子下面的!如果是他自己要上吊的话,他会像卡特林一样,先把自己的头髮拨到旁边。” 博登施泰因看着皮娅,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可以作为一个他杀的论据。”他说。 “但是别忘了,这个傢伙体内被测出千分之二点五的酒精含量,”本克反驳道,“一个喝醉酒的人,怎么还会想到这些。” “我不这么看,”皮娅摇了摇头,“对于头髮较长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条件反射。” “那这么说,约纳斯就是被谋杀的。”卡特林·法欣格皱着眉头说。 “没错。”皮娅点点头。 “而且,在被害之前,他还看见了兇手。”博登施泰因补充道。 “这个兇手的身上肯定被咬伤了,”本克见状赶紧插了一句,“我们可以把所有参加派对的人都叫来,还可以提取样本。” 第58页 “嗯,可以,”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把所有的人都传唤过来。” “还有,我们在现场找到那张电话sim卡,也有分析结果,”奥斯特曼说,“手机是约纳斯·博克的。” 在电话卡里,侦查人员发现了一些音乐、图片,以及电话号码。除此以外,还发现了很多照片。奥斯特曼将这些照片在电脑里面放了出来,其中,大部分都是约纳斯·博克女朋友斯温娅的照片,有将近四十张。 “我的天,这都是拍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克感嘆道。这些照片里,有车子,一排排的空啤酒瓶,大笑的、做鬼脸的年轻人,还有一些照片十分模煳,似乎是一些文件。 “能放大点吗?”皮娅说,“这些是什么?” 奥斯特曼点击着滑鼠,图像逐渐放大了,但是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煳。 “等等,我来弄一弄,这样会看得清楚一些。”奥斯特曼也发现,图片太模煳,根本没法看清。 “这里!你们看!”皮娅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这是保利,斯温娅看上去对他十分崇拜。这里……这是卢卡斯!” 她把眼睛凑得更近些,只见斯温娅紧紧地依偎在卢卡斯怀里,笑得十分开心。 “嗯,年轻是年轻了点,不过确实很帅,”本克脸上带着坏坏的笑笑,“难怪您那么愿意跟他独处。” 皮娅没有理会本克挑衅的话语。 “这是他手机里的最后一张照片,”奥斯特曼将照片在屏幕上左右移动着,“咦?这是什么?” “把它列印出来。”皮娅建议道。很快,印表机里吐出来列印好的照片。 “头儿,您觉得这是什么?”皮娅将照片拿到博登施泰因面前。 “嗯……这好像是一张b超图,里面有胎儿。”博登施泰因有些迟疑地说。 “我也觉得是。约纳斯·博克的手机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皮娅疑惑地说。 “很简单,”博登施泰因说,“他的女友怀孕了。” “不会吧?”皮娅摇了摇头。但是,这确实可以解释斯温娅的表现,有些孕妇会出现一整天都噁心呕吐的现象。 “他的手机里有上百条简讯,”皮娅说,“最后一条是发给斯温娅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五十六分。应该在发送简讯不久他就死了。法医断定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十点半至十一点之间。” 皮娅翻动着面前列印出来的资料。 “死者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是在十点十九分至二十三分,是打给斯温娅的。他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是十点十一分打来的,但是没有来电显示。接下来又有四个来电,但是这时候他已经死了。凌晨十二点二十二分,手机关机。” 皮娅继续翻动着资料,博登施泰因耐心地看着她。 “在手机上只有约纳斯本人的指纹。而且,目前也没有人有杀人动机。但是,我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手机在死者死后一个小时多的时间还开着机,然后又关机了呢?” 卡斯滕·博克给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开了门。他穿着黑色的丧服,瘦削的脸庞看上去十分憔悴,应该是一夜未眠。 “您的夫人怎么样了?”博登施泰因关心地询问道。 “她能怎么样?已经给她吃了安定了。”卡斯滕·博克带着两人穿过客厅,朝书房走去,“她妈妈陪着她。” 他站在书房门口,把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先让进去,然后自己也走了进去,将身后的门关上。 “是有什么新的情况吗?”他问。 “您的儿子是他杀,”博登施泰因说,“兇手将他放到绳子上,制造了自杀的假象。” “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呢?”博克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现在要寻找有动机杀害约纳斯的人,”皮娅开口了,“在离兇案现场不远的地方,我们找到了约纳斯的手机。手机里有一些电话号码和一些照片,但是我们并不了解。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您的协助。” “可以。”博克说。 皮娅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卡斯滕·博克,在这个男人身上,总有点什么让皮娅觉得不对劲。这个男人的儿子被人谋杀了,但是,他的表现却和常人有些不太一样。他没有太多的震惊,更多的是冷静甚至是无情,这让皮娅不寒而慄。皮娅打开包,拿出事先列印好的约纳斯手机里的照片递给了博克。 “您认得照片上的这些人或者场景吗?”她问,“这里,这是您儿子的女朋友,您应该认识吧?” “嗯,斯温娅我当然认识,”博克看着照片说,“还有这个,这是卢卡斯·凡·登·贝格。有些人我看着很眼熟,但是不知道他们什么名字。” “约纳斯搬出去以后,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您能告诉我们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吗?”皮娅问。 博克翻动着照片,拿出其中一张,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就是这个,塔里克·菲德勒。”皮娅看着照片上的年轻人,他的脸有着亚洲人的轮廓,黑髮齐肩。皮娅认得这个人,他就是上周六开着货车来接埃丝特·施密特的那个年轻人。当天晚上科尼希施泰因的城堡音乐会,他也在现场。 第59页 “您和儿子关系不是很好,对吗?”博登施泰因问。博克犹豫着,避开了博登施泰因的问话。 “最近几个月,约纳斯变了很多,”他用一只手掩住了脸,“以前,他很爱运动。他的网球打得很好,也爱帆船运动。一到周末,我们经常骑着自行车去山上。但是自从认识了这个叫塔里克的人之后,他性情大变,天天坐在电脑前面,喊着要赚钱。” “您不太喜欢约纳斯的这个朋友?”皮娅听出了博克对塔里克的不满。博克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没错,”他将手上的照片递迴给皮娅,“我觉得这个人不是很好。以前,约纳斯的朋友很多,但自从认识了他,约纳斯就整天跟在他后面转了。后来,当我发现塔里克来到我们公司应聘it经理的时候,我就对他开始不信任。” “为什么呢?”皮娅不解地问。 “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塔里克并不是真正跟约纳斯交朋友,而是在利用他,”博克停了一下又说,“我们没有要塔里克,而是选择了另一个人。结果,约纳斯就把塔里克带到家里来了。他们觉得,我可以帮忙,但是我并没有人事决定权。但是约纳斯逼我,一定要我聘用塔里克。” “但是您没有按照他们希望的做。”皮娅猜测道。博克看了看她。 “公司有人事经理,他知道应该怎么做。如果他不聘用塔里克,那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们绝对不会因为谁是我儿子的朋友而去聘用他。我也是这么对约纳斯说的。” “所以,你们就吵起来了。”皮娅说。 “还没有。我要来了塔里克的应聘材料,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他既没有大学文凭,也没有工作经验,确实不适合我们的职位。我就跟塔里克说,如果他实在需要一份工作的话,可以去我们的电话唿叫中心或者建筑工地,但是他不愿意,甚至还厚颜无耻地威胁我。”博克有些忿忿地说。 “是吗?他怎么说的?”皮娅问。 “具体的我记不清了。他很受打击,感觉被贬低了。我明确地告诉他,在我家里闹是不会有结果的。”博克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那约纳斯态度怎么样?”皮娅又问。 “他跟塔里克一样,”提到儿子,博克的脸阴沉沉的,“他变得很暴躁,在家里叫嚷着要跟我一刀两断,以后也不要当企业家、工程师,而是要做个生物学家。” “所以您就把他赶出家门了。”皮娅接过他的话茬说。 卡斯滕·博克看了皮娅一眼,他那蓝色的眼睛里透出冷冰冰的光芒。 “不是!”他说,“我没有把他赶出去,是他自己要搬出去的。” 约纳斯·博克的房间在三楼,他的一个房间就差不多有皮娅的整个房子大。在房间里最大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照片,至少有三米宽,六米长。这是一幅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的实景图,图上,一条红色的线蜿蜒着穿过森林和草地区域。 “这是什么?”皮娅往后退了几步,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张照片。 “是联邦公路八号的电脑模拟图。”站在房间门口的博克回答。 “是您公司的工程师制作的吗?”皮娅完全被眼前的这张照片折服了——地图描绘得十分详尽精确,凯尔克海姆修道院、科尼希施泰因城堡、博登施泰因宫殿、银行甚至居民楼,在这张地图都显示得一清二楚简直就像实景拍摄的一样。 “不是的,”博克有些不悦地说,“是我儿子做的。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的那些新朋友,联邦公路八号的反对者。” 儿子帮着外人来反对自己,这触到了博克的伤心事,他一手掩住了脸。有那么一刻,皮娅觉得,这个男人终于要体现出他感性的一面而伤心哭泣了。然而,很快,博克就恢復了常态。 “约纳斯的电脑在哪里?”博登施泰因指了指写字檯。只见台上放着一台纯平显示器,一根电缆躺在桌面上。 “可能他搬出去的时候一起带走了。”博克说。 博登施泰因打开桌子抽屉。抽屉里乱七八糟地放着一些教科书;dvd,并没有什么特别。他拿起几本书,随意地翻动着,突然,几张旧旧的照片从书里掉了出来。每张照片上,都是一个留着金色长髮的女孩和一个男人紧紧拥抱的场景,男人的样子无法辨认,因为他的脸全都被签字笔涂掉了。 “如果我拿走这些照片,您不会反对吧?”博登施泰因问。博克只是眉扬起眉毛,耸了耸肩。 “您儿子和斯温娅谈恋爱,您同意吗?”皮娅问。 “就是小孩子玩玩而已。”博克不以为然地说。 见此情景,皮娅从包里拿出约纳斯手机里那张b超照片的复印件递给博克。 “这张照片,我们是在约纳斯的手机里找到的。我们推测,斯温娅有可能怀孕了。” 博克往照片上扫了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皮娅仍敏锐地察觉到,在他的脸上有一块肌肉抽动了一下。 “谢谢您的配合,博克先生,”博登施泰因不等皮娅再开口就说,“我们就不多打扰您了。” 第60页 “您怎么突然就要离开呢?”从博克家里出来,回到车上,皮娅有些责怪地说,“我正尝试着让这个冷冰冰的人露出人性来呢!” 博登施泰因从口袋里掏出照片,递给了皮娅。 “这是我刚刚从约纳斯的抽屉里找到的,”他说,“看起来,约纳斯经常拿出这些照片看。” “这个女生应该是斯温娅。”皮娅翻着照片,“这个男人嘛,认不出来。希望技术人员能够把这些签字笔的痕迹弄掉。” “没错。”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 “这个博克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皮娅忿忿地说,“没有一点人情味。” “儿子和自己的敌人站到同一个战线,这肯定让他心里很难受,”博登施泰因分析道,“而保利向博克挑衅,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博克和康拉迪一样,”皮娅思考道,“他们都认为保利教唆了自己的儿子。而且,约纳斯还十分明显地站到了博克的反对者一边。” “但是博克不是那种拿马蹄铁杀人的人。”博登施泰因说。通过和博克的接触,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人都知道,这是个十分理性的人。 “但是说不定他当时情绪失控呢?”皮娅大胆假设道,“斯温娅正好撞见了他杀人,然后告诉了男朋友约纳斯。当约纳斯想要告发父亲时,父亲于是把儿子杀掉灭口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约纳斯身上发现的血迹的dna和他本身的dna十分相似,因为这个兇手就是他父亲!” 博登施泰因好笑地看了皮娅一眼。 “这样的话,两个案子就都结了。我们把博克抓起来,等着别人控告我们恶意诽谤吧!”他不忘开玩笑。 “但是确实有这可能啊!”皮娅不服气地说。 “我不认为这件事情会这么简单。”博登施泰因说。 “不管怎么样,两个兇手之间肯定有着某种关联,”皮娅妥协地说,“这点我很肯定。” “毫无疑问,保利和约纳斯的交际圈子有交叉的地方,”博登施泰因说,“不过,这次兇手的手法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保利的案子有可能是激情杀人,而约纳斯的不是。他被人吊起来了,是蓄意的。” 卡特林·法欣格从威斯巴登的遗嘱宣读会上回来,带回来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信息。保利并不像玛莱柯·格拉夫所说的那么一文不名。保利在遗嘱里将他在格林佐格餐厅的股份留给了埃丝特·施密特,还包括他所有的个人物品。他还有一部分股票,他将这些股票等额分成两份,分别留给了卢卡斯·凡·登·贝格和约纳斯·博克,用以支持他们成立it公司。遗嘱宣布当天,这些股票的价值为八万三千欧元。而在此前,奥斯特曼了解到,保利还买过两份人寿保险,保险的受益人都是埃丝特·施密特。一旦保利意外死亡,她将得到约三十万欧元的赔偿金。还有一点大家都不知道的是,保利还买了一份意外火险,如果房屋失火,那么作为房屋共同所有人的玛莱柯·格拉夫、埃丝特·施密特和保利三人将获得高达十五万欧元的赔偿金。本来,警局就打算根据马蒂亚斯·施瓦茨的供词将埃丝特·施密特以故意纵火罪逮捕,这下,证据更加充分了。警局马上派出警员前往凯尔克海姆逮捕埃丝特·施密特。 夏日园艺公司位于曼·莫比利亚家具连锁店对面的埃施伯恩小镇,这里以前是美军营地,现在是新兴工业区。皮娅和本克两人来这里找塔里克·菲德勒,而博登施泰因则去了暂时关押扎哈里亚斯的外特城监狱。皮娅和本克两人在一排花房后面找到了塔里克。他正在往一辆货车上装载扎成捆的植物,边干活边吹着口哨。 “您好,菲德勒先生。”皮娅打了一声招唿。塔里克菲德勒·菲德勒停下手中的活儿,转过身来。 “您好!”他用一种好奇而充满戒备的眼神看着面前穿着警服的皮娅和本克,“我犯了什么事儿吗?” 很显然,这个年轻人十分擅长和警察打交道。他看上去二十岁刚出头,瘦削的脸,厚厚的嘴唇,黑色的眼睛,这是一张东方人的面孔,似乎和他刻着文身、肌肉发达的上臂还有穿了耳洞的耳朵十分不协调。 “您没有犯事,”皮娅表明了自己和本克的身份,“是有关你朋友约纳斯·博克的。” 塔里克脱下了手套。 “我已经听说了,”他说,“他上吊自杀了。” “是吗?您听谁说的?”皮娅问。 “一个朋友。这种事情传得很快的。”塔里克并没有具体回答皮娅的问题。 “我们推断,约纳斯和汉斯·乌尔里希·保利一样,是被人谋杀的。” 皮娅的话似乎让塔里克十分震惊。 “约是被人杀死的?”塔里克不相信似的问。 “现在所有迹象都指向他杀,”皮娅说,“您能告诉我最近约纳斯跟谁争吵过吗?” “他之前跟女朋友吵过架,”塔里克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復过来,“具体因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后来他又同埃丝特闹得不愉快。星期天他没怎么说话,星期一那天他的心情还是不好。” 第61页 “卢卡斯和约纳斯打算开的it公司是个什么公司?”皮娅问。 “是卢卡斯、约和我三个人,”塔里克纠正道,“这个公司叫做会员制网络服务有限责任公司。” “嗯?有限责任公司……是干什么的?”皮娅完全听不懂。 “提供网络服务,”塔里克·菲德勒解释道,“我们目前正在开发一个系统,这个系统有独立的伺服器,顾客可以在这个伺服器上在线管理他们的网页。” “您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皮娅问,“您也参与其中了?” 塔里克·菲德勒的眉毛扬了起来。 “怎么?您觉得我就是个小小的园艺工人?”他的语调突然攻击性,“没错,一个身上文着文身、耳朵穿着耳洞、从煤窑里爬出来的有着中国血统的人,一个在有钱人的花园里当牛做马的园丁,这样的人不是傻子就是蠢蛋。” “我没有这么说,”皮娅平静地说,“不过,您绝对无法胜任博克公司it经理这一职务。” 一句话戳中了塔里克的痛处。他盯着皮娅,冷冷地笑了。 “我没有有钱的老爸,上不起大学,”他挖苦地说,“在德国,干什么都要毕业证,这个证那个证。” “没有有钱的老爸也没关系,”皮娅毫不示弱地说,“您没听过助学金这个词吗?” “尽管皮娅对博克完全没有好感,但是她仍能充分理解博克对于塔里克的厌恶并且感同身受。这个年轻人眼睛里一直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而现在,这种眼神已经变成了敌意。皮娅感觉到,她对于塔里克的强势策略并没有奏效。这时,本克似乎抓住了说话的机会。 “您是怎么认识约纳斯的?”他问塔里克。 “在格林佐格餐厅认识的,”塔里克回答,“我在祖尔茨巴赫的动物收养所工作过,在那里认识了埃丝特。她当时是动物保护协会的主席。” “啊哈,您还在动物收养所工作过,看来您在那里的时间都待不长久啊!嗯?”皮娅故意露出一个十分震惊的表情。 塔里克瞥了皮娅一眼,很快把目光投向了本克。 “现在是怎么样?她是想激怒我还是怎样?”塔里克一脸不屑地说。 本克觉得自己大好的机会来了。 “行了行了,基希霍夫夫人。我们还是谈点正事吧!”本克表现得好像一位宽容大度的老师在批评教育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学生。皮娅恼怒地瞪了本克一眼,这个动作被塔里克看在了眼里,暗自窃笑了下。 “星期日那天,你们为什么要把电脑搬走?”本克开始他的发问。 “埃丝特要收我们的租金,所以我们不想办了。”塔里克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们不能说服她,让她不要收租金吗?”本克又问。 “我和埃丝特的关系不错,”塔里克说,“但是涉及生意,她是不讲情面的。” “我有个感觉,您不仅和她关系不错,而且还十分亲密,”皮娅用警告的目光狠狠瞪了本克一眼,让他不要再打断自己,“你们是在埃丝特的男友死后才这样的吗?” 塔里克连看都没看皮娅一眼。 “乌里是我的朋友,”他说,“他走了,这个时候埃丝特十分孤立无助,所以我去照顾她一下。” “噢?”皮娅不信任地拖长着音调说。 “她是要诬陷我吗?”塔里克气愤地冲着本克说,“她问这些破问题,搞得好像我去安慰朋友就是犯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别激动,”本克讨好地笑着,“我同事不是这个意思。” 皮娅简直怒火中烧。这个本克,到底搞什么名堂!他难道是想故意让自己在塔里克面前出丑吗?还是想证明只有他是个好警察? “星期一晚上,为什么卢卡斯不去参加约纳斯的派对,反而待在格林佐格餐厅?他不是约纳斯最好的朋友吗?”本克继续他的问话。 塔里克犹豫了一会儿。 “他们两人吵了一架,”他开口说,“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本克似乎接受了塔里克的说法。但是皮娅根本就不相信塔里克说的话,这个人,肯定知道约纳斯和卢卡斯吵架的原因。他说了一下派对的情况,这一点也印证了斯温娅说过的话,约纳斯和斯温娅吵完架后确实喝得酩酊大醉。当天,塔里克是晚上十点左右离开的。 “约纳斯是跟你一起住的,”本克说,“为什么他要从家里搬出来?” “因为他老爸是个十足的混蛋!”说起约纳斯的爸爸博克,塔里克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约不想让他再继续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 “他搬出来,您也脱不了干系吧?”皮娅冷冷地说。塔里克却像没听见皮娅的话一样,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约把朋友看得比他爸爸重,”他对本克说,“家人每个人都有,但朋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确实!”本克附和道。皮娅翻了翻白眼,看来这两个人还找到共鸣点了。 “既然您是约纳斯的好朋发,那您也许知道,他为什么要发那些照片到斯温娅的网站上,为什么还要到处发电子邮件散播?”皮娅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让自己失去话语权,她毫不示弱地问道。塔里克张了张嘴,似乎正要说什么,不过随即又像陷入了思考,然后耸了耸肩。 第62页 “他跟我们说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说,“但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想抹黑约纳斯和斯温娅的人,”皮娅问道,“您觉得会有谁?” “那我可不知道。”看样子,塔里克是一个非常善于掩饰自己的人,即使得知好朋友被杀,仍表现得十分镇定。 “会不会是斯温娅欺骗了约纳斯,所以约纳斯想要报復她?”皮娅提出自己的猜测。 “有这可能。斯温娅就是个荡妇,”塔里克的声音充满鄙夷,“只要喝了一点酒,她就马上变成了公共汽车。” 本克咧着嘴笑了。 “公共汽车?”皮娅煳涂了,“什么意思?” 塔里克一脸鄙视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倨傲和不屑。 “人人都能上。”他一字一句地说。 诺贝特·扎哈里亚斯看上去在牢里受了不少罪,面容十分憔悴。博登施泰因这次与扎哈里亚斯的会面并没有律师在场,这是扎哈里亚斯自己要求的。被关了这些天,他似乎平静了许多。 在这段时间里,扎哈里亚斯的律师曾提出过申诉,也申请了取保候审,但都被法院驳回。博登施泰因心想,诺贝特·扎哈里亚斯是个十分注重外在形象的人,这次被逮捕入狱,应该会羞愧难当。然而,博登施泰因惊讶地发现,自己错了。 “今天晚上本来要举行会谈的,”扎哈里亚斯说,“几百个情绪激动的人在等着我向他们解释,公路的评估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为什么科尼希施泰因收费站的数据没有列入评估。呵呵,实际上,我无法解释。” “但您之前不是说过,这是由于疏忽吗?”博登施泰因不明白,扎哈里亚斯为什么会前后说话不一致。 “疏忽?”扎哈里亚斯重重地哼了一声,“您相信博克谘询公司这样一个专业的企业会犯这种错误?收费站不是不小心被忘记了,而是故意遗漏的!因为这个收费站测出来的数据与规划方案不符。” 博登施泰因明白了。 “也就是说,保利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 “不是。”扎哈里亚斯点了点头。 “真实的数据对评估和整个规划有什么影响?”博登施泰因问。 扎哈里亚斯嘆了口气。 “致命的影响!”他的语气十分沉重,“根据真实的交通数据得出的评估结果会让所有支持兴建公路的论据都变得荒谬可笑,真实情况是,目前并不是迫切需要修建公路,尤其是科尼希施泰因圆盘路改建之后,就更加没有必要了。” “啊哈!”听了扎哈里亚斯的话,博登施泰因也不由得大为震惊,联邦公路八号的修建,其中竟然真的有这么多猫腻。看着眼前蜷缩着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男人,博登施泰因又问:“如果您把知道的这些情况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扎哈里亚斯耸了耸肩,“黑森州交通运输部之前已经提出建议,要根据新的数据重新进行评估,当然是另外再找一个跟我和博克谘询公司都没有任何关系的第三方来做。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评估过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公路修建计划了。” “这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博登施泰因问。 “意味着我将失去工程顾问的职位。”尽管在牢里度过了许多个不眠之夜,扎哈里亚斯的思路仍然十分清晰敏捷。 “您的女婿怎么说?这件事对他和他的公司有何影响?”博登施泰因问。 扎哈里亚斯抬起头,他的眼里藏着深深的忧郁。 “如果这条公路不能修建,那他就会和一笔大买卖失之交臂,”他说,“他会损失很多很多钱。” “此话怎讲?”博登施泰因不明白扎哈里亚斯的意思,“他的公司已经拿到了评估的钱,损失的应该是委託他们公司进行评估的那一方啊!”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扎哈里亚斯忧心忡忡地说,“这牵扯到很多其他事情。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够糟糕了。” “那要看怎么看了,”博登施泰因把身子凑得近了些,“关于这件事,您的外孙知道多少?” 扎哈里亚斯的眼里瞬间露出了警觉的神色,他坐直了身子。 “约纳斯?他能知道什么?” “我很想知道,”博登施泰因接着扎哈里亚斯的话说道,“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因为我们推测,保利有可能是从约纳斯那里得到的线索。他是约纳斯的老师,两人关系又好。而且,约纳斯跟他爸爸又合不来。” 扎哈里亚斯不吭声,只是呆呆地望着前面。 “扎哈里亚斯先生,”博登施泰因严肃地说,“请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是开玩笑的,您的外孙在星期一晚上被人谋杀了。” 博登施泰因话音刚落,扎哈里亚斯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约纳斯死了?”他失神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确实死了!”博登施泰因严肃地说,“星期一,他在你的度假小屋和朋友开生日派对,第二天,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第63页 “天哪!约,”扎哈里亚斯呢喃着,表情悲痛不已,“约,是外公害了你!” 说着,他的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过了好久,扎哈里亚斯才慢慢平静下来。博登施泰因看着这个场景,突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但同时,作为一个警察,直觉告诉他,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从扎哈里亚斯这里还能得到更重要的线索。 桑德尔的家位于巴特索登的一栋独栋建筑内。这一地区和科尼希施泰因的乔安尼斯森林一样,现在也是高档住宅区,住户大多是有钱人。桑德尔家的房子建造于五十年代,式样老旧,爬满了常青藤的外墙,在一栋栋高档别墅面前显得黯然失色,甚至有些格格不入。车库外停了一辆破旧的帕萨特,车子的后排座上放了一个婴儿座。帕萨特旁边停着一辆明黄色的女式摩托车,缺了一个后视镜。皮娅按下门铃,很快,屋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一名抱着小孩的年轻女人打开了门。皮娅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了来意。 “安托妮和斯温娅在花园,”看样子,这个女人是安东尼娅几个姐姐中的一个,“请进吧!” “托——妮!”听到大人提到小姨的名字,女人怀中的小孩子突然拍起手来,“托——妮!托——妮!” 皮娅只好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小孩,跟着女人走了进去。一直以来,皮娅都觉得自己体内缺少母性基因,对于小孩子,总是提不起兴趣。 “动物园发现尸体的时候,您也在场,是吗?我父亲跟我提起过您。”女人说。 “尸——体!”小孩子牙牙学语着,“尸——体!” 其实,别人说自己什么,皮娅从来不在乎。但是今天,她突然十分想知道,桑德尔是怎么在他女儿面前说自己的。 “您父亲在家吗?”皮娅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话一出口,她自己心里也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内心是如此渴望了解这个男人,这个曾多次在自己梦中出现的男人。 “没有,”年轻女人回答,“爸爸在动物园。” 两人从房子里穿过,走进一个温室。房子里乱糟糟的,但感觉很温馨。地板看上去年代久远,上面到处散落着小孩儿的玩具。客厅里有一个已经有些破旧的皮沙发,两只猫眯蜷缩在沙发上打着盹。餐厅的一角:有一个旧餐具柜,柜上摆着一个很大的鱼缸,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匍在鱼缸前,虎视眈眈地盯着水里的鱼。餐桌上摆着中午吃剩还来不及收拾的饭菜,收音机开着半大的声音。 “我去叫她们。”年轻女人把皮娅带到温室后,转身走了。 “谢谢!”皮娅点点头。她环顾着四周,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种满了热带植物。温室里摆着几张看上去十分舒适的黑色皮沙发,在一张小矮桌上,放着几本翻开的书和杂志,一个记满了笔记的小本,还有一个空的酒杯和半瓶红酒。皮娅弯下腰,看了看书名,都是些动物园学方面的专业书籍。很显然,这里是桑德尔喜爱的休憩之地。剎那之间,皮娅突然有一种侵入者的感觉,她在心里竟隐隐的有些兴奋。这时,安东尼娅和斯温娅从花园里走了进来。斯温娅那尖尖瘦瘦的脸蛋十分苍白,如瓷娃娃一般,看不到任何表情。她的眼妆非常浓重,显得眼睛大大的,目光却十分呆滞。皮娅坐到一张单人沙发上,两个女孩则坐在她对面的长沙发上。皮娅从包里掏出b超照片,递给她们。斯温娅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而安东尼娅则皱起了眉头。 “斯温娅,你是不是怀孕了?”皮娅开口就问。 “什么?”斯温娅猝不及防。 “这张照片是在约纳斯的手机里发现的。”皮娅看着她说。 “您怎么会拿到约纳斯的手机?”斯温娅警觉地问。 “很抱歉,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皮娅用一种尽量柔和的声音说道,“约纳斯死了。” 安东尼娅勐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煞白。斯温娅则目瞪口呆地看着皮娅。 “天哪!”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自言自语,“是我不好,我不应该……”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安东尼娅伸手搂着斯温娅,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皮娅本不想跟两个女孩说起事情的具体细节,但是她也不想让斯温娅以为是自己害得约纳斯自杀而心怀愧疚。 “不,斯温娅,”她安慰地说,“跟你没关系。约纳斯不是自杀的,他是被人谋杀的。” 厨房里,收音机里响着欢快而激动的声音,又是足球。这段时间,足球成了大大小小新闻的焦点。 “我要回家了!”斯温娅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激动得喘着气,面部表情十分恐怖。安东尼娅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勐地甩开了,紧接着,斯温娅迅速沖了出去,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安东尼娅一脸无助地望向皮娅。 “让她去吧!”皮娅说,“这件事打击太大了,她需要一点时间。” 安东尼娅回到沙发上,重新坐了下来。她将脸埋在两只手里,不停地摇着头。这确实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她一时也难以接受。 “斯温娅变了!”她的声音很低沉,“以前,我们之间从来不会有秘密,但是现在……” 第64页 “斯温娅怀孕了,对不对?”皮娅目不转睛地看着安东尼娅,安东尼娅犹豫着。 “是的,”她最后承认道,“她上周去妇科医生那里开避孕药时检查出来的。” “是不是星期二?”皮娅问。 “是的,”安东尼娅露出惊奇的表情,“您怎么知道?” 之前趴在鱼缸前的那只白猫走了进来。它在安东尼娅的腿边蹭了一会儿,跳到她的膝盖上。安东尼娅习惯性地用手梳理着它的皮毛,不停地抚摸着它。 “那天晚上她去找保利,肯定是有什么事,”作为一名有着多年经验的警察,皮娅的直觉十分灵敏,“那就对了!她应该是去找保利寻求建议或者安慰。” “也许吧!”安东尼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她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到过保利家这件事。但是她确实对保利非常崇拜,自从认识他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肉,也开始反对汽车和环境污染,以前,她对这些事情压根就不感兴趣的。” “星期六在城堡的那天,斯温娅和约纳斯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皮垭问。 “她没跟我说。”要好的朋友对自己隐瞒了许多秘密,这让安东尼娅很受伤。 “约纳斯是个什么样的人?”皮娅又问,“你喜欢这个人吗?” 安东尼娅想了一会儿。 “嗯,还挺喜欢的,”她说,“虽然他也变了很多。一切都变了,自从……哎,算了。” “自从什么?”见安东尼娅欲言又止,皮娅追问道。但安东尼娅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皮娅也不再说话,她知道这个女孩需要时间平復心情。 “当斯温娅告诉约纳斯她怀孕了,约纳斯有什么反应?”等安东尼娅平静下来,皮娅问。 “我想他应该很生气,”安东尼娅抹去脸上的眼泪,“星期二的时候,斯温娅拿着b超照片来找我,她的思绪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她把照片发给了约纳斯,约纳斯回了一个简讯,斯温娅看了简讯之后大哭起来,然后就离开了。她说她要去找约纳斯。” “她应该一开始就去找他。”皮娅说。 “或许吧!”安东尼娅耸了耸肩,“当天晚上,她和约纳斯大吵了一架,后来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哭得很兇。” 这时,安东尼娅腿上的白猫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抬起头,嗖地从安东尼娅腿上跳了下去,只见克里斯托夫·桑德尔和卢卡斯出现在了温室门口,皮娅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猫咪喵喵叫着,撒娇地来回蹭着桑德尔的裤腿。安东尼娅跳起来,扑到爸爸的怀里。 “爸爸!”她紧紧抱住他,抽泣着说,“约死了!” “你说什么?”卢卡斯的脸变得苍白,他手足无措地望向皮娅,“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是的,是真的,”皮娅站起身来,朝他们走去,“我昨天发现了他的尸体。” 足足五分钟,扎哈里亚斯一言不发,博登施泰因知道,他在经受着内心的挣扎。这过程是那么痛苦,转瞬之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我明白得太迟了,”突然,扎哈里亚斯如同耳语般呢喃着,“我原以为,他们真的是因为我的专业背景才请我当顾问的,没想到,他们其实是想让我做替罪羊,就跟上次一样……”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仍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我不是被收买了,”他突然激动地说,“也许,我只是太过于轻信他人了。” “上次是什么事?”博登施泰因问。 “是关于凯尔克海姆城市规划的事情,”扎哈里亚斯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地区规划协会将鲁佩茨海因、费施巴赫和蒙斯特的不发达地区列入了城市建设区域。丰克和施瓦茨发现,他们在蒙斯特的土地仅仅位于规划区域的边缘,而这样一来,他们的土地就不那么值钱了。他们本来打算将这些地卖给我女婿的公司的,所以责怪我,说我误读了规划方案。后来,他们逼我向规划协会提出了修改意见。这个举动当然引起了群众的巨大不满,尤其是鲁佩茨海因的人得知他们只有曹贝尔山下面的一小块区域被列入建设区域之后,更是群情愤懑。但是修改后的方案得到了市政府的批准,丰克、施瓦茨和康拉迪如愿以偿地将自己的土地以高价卖给了我的女婿。接着,反对者极力要求对方案进行审核,理所当然的,他们很快发现了我在这件事情中的作用,还有我和博克的关系——丑闻就这样出来了。丰克这时跟我说,我应该以身体原因提出辞职,这样可以逃避法律的惩罚。他许诺我,会保证我安然无恙。” “在各种城市建设的公开竞标中,您女婿的公司是不是总是会给出最低价,并且每次都会中标?”博登施泰因提出了这个大家都疑惑已久的问题。 “是的,”扎哈里亚斯点了点头,“每次只要有工程,基本上都会被我女婿接下来。因为他私下贿赂相关负责人,这样他就能拿到竞标中对方的底价。” “这么说,保利用‘黑手党’这个词,确实是一点也不为过。”博登施泰因揶揄地说。 第65页 “没错,他说得很对,”扎哈里亚斯疲惫地点点头,“他说的全都没错。”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保利是您女婿最大的障碍,”博登施泰因总结道,“当然,对于那些低价买人联邦公路八号规划地区内土地的人来说,保利同样也是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保利的捣乱,他们可能就没办法从国家那里得到钱了。但是,博克好像拿到了不止一个有利可图的工程……”博登施泰因停顿了一下,“他怎么那么确定,他一定能赢得竞标呢?这种事情,应该不是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的市政府能决定的吧?” “当然不是,”扎哈里亚斯说,“有决定权的是黑森州交通运输部。但是我女婿跟这个部门的有关决策人有交情,甚至在柏林他也有关系网。” “保利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博登施泰因问,“难道是从约纳斯那里?” 听到外孙的名字,扎哈里亚斯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恐怕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十分压抑,“前不久,约纳斯和他的朋友塔里克来我这里,塔里克在一家园艺公司工作,他们帮我干活。那天我心情很不好,我的女婿威胁我,说如果我把评估数据错误的事情说出去,他就会让我好看。我的女儿跟他签订过婚前协议,如果他们两个离婚,女儿一分钱都得不到,不仅如此,他还威胁我,要是我不把这件事情一直做下去,他会让我女儿的日子不好过。” “他这是在勒索您!”听了扎哈里亚斯的讲述,博登施泰因并没有太惊奇。皮娅之前就说过,博克不是个善类。 “是的,”扎哈里亚斯伤心地说,“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结果就说漏了嘴,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约纳斯和塔里克。我实在是太失望了,我自己的女婿,竟然这样利用我,而且,一旦事情败露,我就会又成替罪羊了。” “那您的外孙有什么反应?”博登施泰因问。 “他非常生气,”扎哈里亚斯回想着当天的情景,“他恨他父亲。我早应该想到,他不会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他把一些重要的细节告诉给了保利,现在,保利死了,约纳斯也死了!我下半辈子都要在愧疚中度过了。” “现在还不能证明他们的死跟这件事情有关,”博登施泰因尝试着安慰扎哈里亚斯,“星期二晚上,您去找保利是想干什么?” “我本来是打算跟他说,我会跟他站在一边,”扎哈里亚斯的神色非常疲惫,“我还想警告和请求他,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要一步一步慢慢来。要阻止博克的计划,我们首先要接近那些被他贿赂的人。但是现在出了保利被杀这件事,那些人都警觉起来了。” “那您和保利谈了吗?”博登施泰因急切地问道。 “没有,”扎哈里亚斯摇了摇头,“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心里有些害怕起来。在社会上,大家都公认我和保利是仇敌,我不想被人看到我去找他或者跟他在一起。” 博登施泰因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扎哈里亚斯。他相信扎哈里亚斯没有说谎。 “我们会放您出去的。”博登施泰因说。 “不,”令博登施泰因吃惊的是,扎哈里亚斯立刻拒绝了,“请不要放我出去。” “您说什么?”博登施泰因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在这里才安全,”扎哈里亚斯低下了头,“不然,您以为我为什么不要律师在场?” “请说明白,”博登施泰因疑惑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代理律师是替我女婿做事的。”扎哈里亚斯回答道。 桑德尔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髮,眼神透着忧虑不安。 “斯温娅知道这件事情了吗?”他轻声问。皮娅点了点头。卢卡斯发出一声半是啜泣半是哀嘆的声音,然后跌坐在台阶上,把头深深地埋到了臂弯里。皮娅注意到,卢卡斯的整个右上臂都打着雪白的绷带。安东尼娅从父亲的怀里出来,挨着卢卡斯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双手环在他的肩上。卢卡斯将脸靠着安东尼娅,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桑德尔走下台阶,身上都汗湿了,看上去紧张而疲惫。 “我们到花园里去吧!”他对皮娅说。两人走出温室,来到了外面。院墙边,大株的番茄长势正旺,花圃里,绣球花开着,蔷薇花散发出甜甜的香味。 “真是糟糕的一天!”尽管景色宜人,但桑德尔的心情并不好,“我刚刚从医院回来。一头单峰骆驼咬伤了卢卡斯的手臂,而且,还有一群小孩子在场!他还算幸运的,要不是两名工作人员及时赶到,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皮娅回头望了望温室。卢卡斯和安东尼娅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都在为失去共同的朋友而悲伤不已。桑德尔在阳台和花园之间的一堵矮墙上坐了下来。 “约纳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着皮娅,问道。 “我们发现他上吊了,”皮娅回答,“他应该和兇手有过激烈的打斗,在反抗过程中,他咬伤了兇手。我们在他的牙齿里找到了人体组织。” 第66页 桑德尔皱起了眉头。 “天哪!”他低声说,“那斯温娅有什么反应?” “她跑掉了,”皮娅说,“看上去情绪十分激动。” “是的,这个女孩子现在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桑德尔说,“自从认识保利这个灾星,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我都开始替她担心了。” “她这样也是情有可原,”皮娅认真地说,“在她身边接连发生了两件命案,而在保利遇害前或者遇害时,她刚好又在现场。遗憾的是,她不愿意跟我谈这件事。” 桑德尔疲惫而无助地将双手插到漆黑捲曲的头髮里,将双肘支在了膝盖上。 “我能怎么办呢?”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在对皮娅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想阻止托妮不和她那些朋友来往,但是我知道肯定无济于事。她肯定会偷偷去见他们,回到家就会和我撒谎。” 桑德尔说话时,皮娅的思绪却飘到别的地方去了。她的脑海里不再是查案的事情,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心跳加速,这种感觉使她十分不安。已经很久没有男人让她产生这种感觉了。电光火石之间,皮娅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再给亨宁机会了。她不愿意再续前缘,也不要旧日情人。不,她要的是全新的开始,她要脸红心跳的感觉,她要激情甚至冒险!多年来,原来自己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满足于现有的这种不温吧火的生活,这样做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内心里其实一直反对安东尼娅跟约纳斯这种人来往。”桑德尔的话突然让皮娅回过神来,她赶紧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这种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皮娅问。 “娇生惯养、自私自利的登徒子。不懂尊重别人、感情淡漠,成天只是追求所谓的‘刺激’,”桑德尔露出鄙夷的神色,“他的父母在物质上对他有求必应,只是为了填补他精神上的空虚。” “您对约纳斯了解多少?”皮娅能感觉到桑德尔对约纳斯并无好感。 “他经常和斯温娅一起来我家玩。”桑德尔说。 “然后呢?”皮娅追问道。 “什么然后?”桑德尔认真地看着皮娅,他那锐利的眼神似乎要穿透皮娅的身体。 “您对他有什么印象?”皮娅的心里有些慌乱起来。 “很显然,他的价值观有问题。关于电子邮件和照片那件事,我不相信不是他做的。这件事情使他真实的那一面暴露无遗!这个孩子分不清是非对错,没有任何感情,对他来说,不存在什么价值和底线。”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判断,有些事情对他来说就很重要,”皮娅反驳道,“他反对建设联邦公路八号,支持环保。” “您怎么知道的?”桑德尔好奇地问。 于是皮娅向桑德尔描述了她在约纳斯房间看到的那幅电脑模拟图。桑德尔却仍然将信将疑。 “您知道斯温娅怀孕的事情吗?”见桑德尔不相信,皮娅换了个话题。 “什么?”桑德尔显然非常震惊。 “她自己是在上周二得知这个消息的,”皮娅说,“我猜想,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晚上去找保利,可能想徵询一下他的建议。” “去找他?”桑德尔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摇着头说,“好像这个人有多关心其他人似的。” “斯温娅和约纳斯在周二吵了一架,”皮娅继续说,“周六又发生口角。周日他们没有见面,周一,网上出现了斯温娅的那些照片,而当天晚上约纳斯就死了。” 桑德尔一脸茫然地看着皮娅。 “您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皮娅简直不敢直视桑德尔的眼睛。她十分害怕这个男人能读出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同时,她又十分憎恨自己为什么不和这个男人保持一点距离。 “网上的那些照片也许可以证明,斯温娅欺骗了约纳斯。当约纳斯发现自己不是斯温娅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时,那电子邮件和照片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这是一种变态的虚荣心,约纳斯要对背叛自己的斯温娅进行报復!” 皮娅说完,好大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做声。 “爸爸!”这时,满脸泪痕的安东尼娅出现在阳台上。桑德尔转过身去。 “我能不能陪卢卡斯回家?他心情很不好。”安东尼娅用徵询的目光看着桑德尔。 “去吧!不过别回来得太晚。”桑德尔点了点头,看着两个年轻人离开了。 “卢卡斯今天上午跟我提出,说不想在我这儿实习了。”他嘆了口气说。 “他在格林佐格餐厅估计也干不久了,”皮娅说,“我想,保利的遗嘱宣读之后,埃丝特·施密特应该也不会对卢卡斯有什么好脸色。保利在遗嘱里将自己价值八万欧元的股票留给了卢卡斯和约纳斯。” 桑德尔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真没想到!要是卢卡斯的老爸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气得跳脚。” “对了,”皮娅突然想起来,“您和卢卡斯的父亲熟吗?” “还不错,”桑德尔回答道,“他父亲是我们动物园基金会管委会的成员。而且我们是斜对门的邻居。” 第67页 “那您知不知道,卢卡斯的父亲和约纳斯的父亲有没有生意上的往来?”皮娅问。 “有可能,”桑德尔认真地打量着皮娅,不知道她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凡·登·贝格在一家银行的董事会里任职,约纳斯的爸爸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这种人彼此或多或少会有一些交情。” “卢卡斯的爸爸是博克股份公司监事会的主席。”皮娅补充了一句。“公司大老闆都喜欢这样啦!互相在对方公司里任职,”桑德尔不以为意地说,“还有什么比监事会的职务更有利可图的呢?” “也是,”皮娅笑了,“不过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凡·登·贝格为什么要突然放弃这个职位?” “要我帮你问一问吗?”桑德尔十分认真地提出,“今天晚上我就会见到他。” 皮娅想了一会儿。“如果能找到机会提起这个话题,就请帮我问一问。”她说。 “应该没什么问题。”桑德尔说。皮娅看了一眼手錶,时候不早了。她走回温室,回到屋子里。安东尼娅的姐姐安妮卡正在熨衣服,小孩子坐在婴儿围栏里和自己玩得很欢。桑德尔刚一进屋,小孩子马上在围栏里站了起来。 “外公,举高高!外公,举高高!”小孩子嘴里含含煳煳地喊着,双手伸得老高。桑德尔的脸立马阴转多云了,他笑着把小孩子从围栏里抱起来,往空中高高地举着,小孩子被逗得咯咯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安妮卡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脸幸福地看着爷孙两人开心地玩耍着。皮娅突然感到心里一阵难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受不了眼前这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的画面。今天一整天,她都在竭力不让自己去想昨夜自己家里那大门洞开、担惊受怕的场景,但现在,她又被突如其来的孤独和伤感席捲了。 “基希霍夫夫人,请等一等!”见皮娅快步离去,桑德尔在皮娅身后喊道,“我的车停在您的车后面!” 皮娅却装作没听见似的,加快了脚步。然而,走到花园门口时,桑德尔还是追了出来,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和孙子玩耍时的笑容。 “怎么了?”他打量着皮娅,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没什么,”皮娅闪烁其辞地回答,“我能有什么事?” “您好像突然……心情不好了。”桑德尔说。 难道,这个男人真的能看透自己的内心? “我手头有两个案子,可能是太紧张了。”皮娅不敢多说一个字,她真担心自己会突然哭出来。为什么她不能像安东尼娅一样,可以抱住某个人大哭一场,寻求一点安慰?她真想敞开心扉对桑德尔说出自己昨晚以来的内心恐惧,可是,如果她告诉了他,他会怎么想呢?对着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讲述自己害怕一个人在家?如果说了,这个人估计会顾虑重重,并且开始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吧? “下次再来动物园,我请您吃冰淇淋!”桑德尔柔声说,“您来,我会非常高兴!” “好,等我把案子破了,希望能有时间小小偷懒一下。”皮娅回答道。 两人站在桑德尔的车子旁,相顾无言。皮娅躲避着桑德尔的目光。她真恨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胆小,这个克里斯托夫·桑德尔总是让她变得胆怯而敏感。 “我得走了,”皮娅从包里摸出车钥匙,把自己从尴尬中解救出来,“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桑德尔将自已的车开到一旁,给皮娅让出路来,“您也是!等我问过了卢卡斯的父亲,再给您打电话。” 皮娅将车从停车道上倒出来。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握着方向盘手早已汗湿。她知道,她让自己陷入了一个绝望的境地。这样不好,十分不好。现在案情扑朔迷离,而要想理清这一团迷雾,她知道,自己一定得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二○○六年六月二十二日,星期四 一束手电筒的光射在皮娅的脸上,把皮娅照醒了。她的心咚咚地跳动着,勐烈地撞击着胸腔。然而,她的整个身体却像瘫痪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她感觉到,屋子里有人。皮娅全身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是,她想跑,却跑不动,想喊,也喊不出来,想伸手摸枪,手指却无法动弹。手电筒的光灭了,皮娅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突然,她似乎看见了一个模煳的人影。 “卢卡斯!”皮娅低声叫道。她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竟然神经质地咯咯笑了起来。“你来干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很是害羞。天气很热,她只穿了一条内裤。卢卡斯把身子凑了过来,他那好看的绿色的眼睛竟然噙满了泪水,变得通红。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没有像上周六在城堡时那样让皮娅感到不舒服,卢卡斯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着,皮娅闭上了眼睛。突然,他狠狠地攥住皮娅的两只手腕,用力将她往后一按,将她的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床上。皮娅使劲挣扎着,然而,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皮娅睁开眼睛,看到了卢卡斯那扭曲变形的脸,顿时,皮娅的心里生出了深深的恐惧。皮娅无声而用力地挣扎着,可是,卢卡斯的身体实在太重,皮娅的反抗完全无济于事。她想喊,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皮娅顿时慌了。她突然想到,即使自己唿救也没用,自己是单门独户,周围没有邻居,这个时候附近也没有路人——现在,自己完全是孤身一人,并且手无寸铁!想到这里,皮娅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绝望的眼泪,一滴一滴,瞬间就满脸泪痕,鼻子也被塞住了。突然,卢卡斯直起了身子。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注视着皮娅,将双手环在她的脖子上。 第68页 “求求你,不要!”皮娅已经泣不成声,“求求你,求求你……” “你太让我失望了,皮娅,”卢卡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你知吧知道,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我失望?” 说完,他又紧紧压住了皮娅。 皮娅睁大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她身上的t恤已经被汗湿透了,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全身都在发抖。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皮娅需要镇静一下,这种梦,已经有很久没有做过了。皮娅俯身将房间的灯打开了,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半。窗子没关,但是房间里仍然闷热得很。皮娅觉得口干舌燥,嗓子也疼得厉害,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真的有眼泪。她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厨房,她能感觉自己的腿仍在发抖。她翻遍了门厅里衣帽架上所有的衣服,终于从一件冬天的外套内袋里摸出了一包没抽完的烟。其实,皮娅已经有很久没抽菸了,但是现在,她急需要一根烟。一口吸下去,皮娅觉得有些晕晕煳煳的,手指慢慢停止颤抖,刚刚出的一身冷汗,现在也都干了。一九八九年夏天在法国度假时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如噩梦般追随着她,直到好几个月之后她才慢慢恢復过来,现在,时过境迁,她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就好像早忘了那件事。皮娅走到浴室,仔仔细细地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一遍,换上干净的内裤和外衣。刚刚的那场噩梦让皮娅惊魂未定,她来到门口,将大门打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顶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但是在东方已经开始有朦胧的亮光出现,看来,今天又将是炎热的一天。皮娅朝着马厩走去,她喜欢这黎明之前的黑暗,这黑暗给人一种无以言说的感觉。早起的鸟儿在树枝上婉转地啼叫,马儿们看到皮娅,兴奋地打着响鼻。没有什么比日常循例的事情更让人安心了,所以,尽管天色还太早,皮娅仍走到马儿面前,给它们餵了些食物,连鸡鸭鹅也一一餵过。打发完这一群,皮娅朝着以前的狗窝走去。这里面现在养着一群荷兰猪。皮娅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今天这么安静,平日里,这些小傢伙肯定在里面闹得欢腾呢。 “怎么,小傢伙们,还没醒?”为了防止猫猫狗狗跑进去弄伤荷兰猪,皮娅特意加固了狗窝的门,上面还安着门栓。皮娅伸手去拉门栓,然而,门栓是开着的。皮娅的心顿时紧张起来,当她看清狗窝里的情形时,更是大吃一惊——肯定是有黄鼠狼或者狐狸闯进来了,所有的荷兰猪都被咬死了。皮娅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蹲在沾满露水的地上痛哭起来。一小时后,皮娅坐在了办公室里。她抿着咖啡,竭力让自己从刚刚的事情中镇静下来。先是无缘无故的家门洞开,然后是自己饲养的荷兰猪惨遭横祸,她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对着电脑,拼命不让自己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无意识地打开桑德尔转发给自己的那封邮件,点击了一下邮件中的连结。 “错误四○四,”屏幕上跳出了这样的字,“未找到网页。” 有人删除了网页!而这个肯定不是约纳斯,因为他已经死了。 “凯,”皮娅对奥斯特曼说,“斯温娅·西弗斯的主页被人删除了!这是怎么回事?” 奥斯特曼的手指飞快地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着。 “肯定是那个女孩自己删掉的,”过了一会儿,他回答道,“要么就是网络服务商。” “但是斯温娅的朋友曾经跟我说过,”皮娅思考了一会儿说,“斯温娅自己也无法登录了。你能不能查一查,看到底是谁删除了网页。” “我试试,”奥斯特曼说着,埋头在电脑上工作起来。时间还早,七点刚过一刻,但是皮娅很想知道,桑德尔有没有和卢卡斯的父亲谈过。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桑德尔的号码。很快,电话那头响起了桑德尔的声音。 “我本来想打电话给您的,”桑德尔说,“但是又怕太早了,打扰到您。” 突然,皮娅很想和这个男人多谈一谈,尽管,她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人。 “您今天就是凌晨四点打电话给我都没问题。”有了这个想法,皮娅这样回答了他一句。 “为什么呢?”桑德尔好奇地问,“难道又有一起兇杀案?” “不是一个,而是十五个,”皮娅说,“十五只荷兰猪。而两天前,我家的院子大门和房门都无缘无故地开着。” “也许您不应该一个人住。”桑德尔果然一步步被皮娅引导到了她想要的方向。 “我同事也这样说,”皮娅说,“但是我从哪里这么快找一个男人来陪我呢?” “您的丈夫呢?”桑德尔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皮娅突然对自己的小把戏感到一丝羞愧。以前,在她无忧无虑、无所畏惧的时候,她曾对男女间的这种小把戏游刃有余,直到后来,她遇到了亨宁,一个典型的学究型男人,从来都是不解风情。现在,皮娅遇到了卢卡斯,他改变了皮娅,重新将她对男女间博弈的热情点燃了。 “他住在法兰克福,”皮娅回答道,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毫不经意,“不过,我打电话并不是要跟您说什么荷兰猪的事情,我是想问问您,昨天您和卢卡斯的父亲谈过了吗?” 第69页 “是的,”桑德尔并没有察觉皮娅语气中包含的复杂内容,“谈了很多。他还不知道约纳斯死了,十分震惊。至于为什么要辞掉博克公司监事会主席的职位,他说是不适应那个职位了,不过他没有具体说,但是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语,应该是和中东地区的某个项目有关,还有就是生意伙伴失和。” 又说了一会儿,皮娅对桑德尔表达了感谢,然后挂了电话。抬起头,皮娅和奥斯特曼笑盈盈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干吗?”皮娅被他盯得有些头皮发麻。 “没什么,”奥斯特曼耸了耸肩,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刚刚的举动,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我刚刚怎么了?”皮娅没好气地说。 奥斯特曼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把身子悠闲地往后一仰。“不错嘛,一边公家办案,一边私人撒网。说说看,你要捕的那条鱼是谁?” “什么鱼啊?”皮娅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人当场捉住的小偷,十分不好意思。 “我也曾经被这种温柔网网住过,”奥斯特曼扬起了眉毛,“其实还不错啊!要是我的腿没出事,说不定还会有进一步的发展呢!” 快到八点时,博登施泰因来到了办公室,他的心情十分烦躁。早会上,手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案情,然而,他却一言不发,他的心里仍想着珂西玛。周一晚上出事后,珂西玛对当天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但是她的脾气变得很暴躁,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而更让博登施泰因担心的是,珂西玛的身体可能出现了问题。今天,珂西玛验血的结果就会出来,如果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博登施泰因的思绪漂得很远,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大伙儿都在用徵询的目光望着自己。 “我已经把约纳斯身边所有的朋友都传讯过来了,”奥斯特曼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而博登施泰因并没有听进的话,“让谁来问话?” “你和法欣格夫人吧!”博登施泰因说,“问问他们,保利死的那一晚和这周一晚上他们都在什么地方,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被咬伤的痕迹。另外,我还想知道,约纳斯和卢卡斯吵架的原因。基希霍夫夫人,你去找卢卡斯。说不定可以让他在约纳斯电脑里找一找那些邮件。” 尽管经歷了昨晚那场可怕的噩梦之后,皮娅并不太愿意去见卢卡斯,但她仍点了点头。 “还有,保利威胁西本李斯特的那件事,现在查得怎么样?”博登施泰因问。 皮娅这才想到,自己竟把这件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 “文件在我桌上,我去拿。”皮娅有些心虚地回答了一句,赶紧去办公室拿文件。 “有没有收到什么有用的群众举报线索?”博登施泰因问在场的人,所有的人都摇头。 “周三晚上是德国队对波兰的比赛,”卡特林·法欣格解释道,“大家可能都会在家看电视吧!我们现在没有收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皮娅拿着文件回来了。 “一九八二年八月十七日,在一次聚会上发生了一起死亡事故,”皮娅翻阅着文件说,“一名叫做玛丽昂·罗默的女孩在喝了很多酒之后昏迷,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休剋死亡。警方对这件事情进行了调查,斯特凡·西本李斯特涉嫌过失杀人、在施救过程中不作为以及身体伤害,但最终并未找到证据,该事件因而被定性为一起事故,而西本李斯特也没有受到法律追究。” 博登施泰因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大家开工吧!”他突然站了起来,“我们下午再碰头。基希霍夫夫人,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众人散去,皮娅跟着头儿往他的办公室走去,她的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很不舒服。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这份文件?”博登施泰因关上办公室的门,噼头就问。 “送来的时候。”皮娅怯怯地回答,头儿这一反常态度让她十分迷惑并紧张。 “那你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博登施泰因又问。 “没……没有。”皮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接下来头儿会如何发落。 博登施泰因默默地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 “我就当做你是因为忙着调查约纳斯的案子无暇顾及其他了,”博登施泰因的语气异常严肃,“这个死了的女孩叫做玛丽昂·罗默,而斯特凡·西本李斯特和一个叫巴贝尔·罗默的女人,也就是罗默家具店的继承人结了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曾经说过,这是八十年代初的事情。那这个叫玛丽昂·罗默的死者和巴贝尔·罗默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皮娅的脸马上变得通红。这件事情她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呢? “我确实是疏忽了,”皮娅虚心地说,“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找西本李斯特。” “去吧!”博登施泰因的表情异常冷峻,“我知道,我们现在手头的事情很多,但是,只要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个人就有嫌疑,我们就应该注意留心。” “是,长官!”皮娅轻声回答。 “你去问问西本李斯特,看看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如果没有,就将他逮捕起来。”博登施泰因将任务布置给了皮娅,拿起了电话,他不放心珂西玛,准备给她打个电话。皮娅点点头,却没有动。她心里并不相信是西本李斯特杀死了保利然后抛尸。她怀疑的人是马蒂亚斯·施瓦茨。保利的狗认识他,因为他经常去找埃丝特·施密特,所以,他进了保利家狗也没有叫。另外,以施瓦茨的体格,要搬动一具尸体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70页 “还有什么事吗?”见皮娅站在原地不动,博登施泰因有些不悦地问。 “哦,没有了。”皮娅知道,这不是个和头儿争辩的好时机,她乖乖地走出办公室。 但是,皮娅并没有马上出发去凯尔克海姆找西本李斯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她在网上搜索一九八二年的报导,终于,她在《陶努斯环视报》里找到了当年事件的报导。 “头儿找你干吗?”见皮娅从博登施泰因办公室出来,奥斯特曼好奇地问。 “我漏看了点东西。”皮娅模稜两可地回答了一句。博登施泰因没有当着众多同事的面教训自己,皮娅心里暗暗感激,但是,他刚刚的态度仍然让她十分受伤。皮娅将文章列印出来,刚刚看完,博登施泰因满脸不悦地走了进来。 “你还没出发?”他生气地说。皮娅一句话也没说,抓起自己的包,将文章往包里一塞,气沖沖地从博登施泰因旁边走了出去。她知道,博登施泰因在为自己的妻子担心,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把无名火发到别人身上啊! 当看到皮娅从家具展示厅里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斯特凡·西本李斯特的脸色十分难看。 “我的时间有限。”他竭力挤出一丝敷衍的笑容。皮娅看到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握手时的场景,汗津津的手让皮娅记忆犹新,她决定开门见山。 “我的时间也不多,所以,我们开诚布公好了!我看了关于一九八二年那场事故的案卷……” “我们换个地方谈!”没等皮娅把话说完,西本李斯特就打断了她,“去我办公室吧!” 西本李斯特的办公室在厨房家具展厅的旁边,是一个小而拥挤的房间。两人进了办公室,西本李斯特关上了门,站在皮娅面前。 “您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死者就是您的大姨子?”皮娅不想拐弯抹角,她想尽快完成今天的问话。不知道为什么,西本李斯特让她有一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这很重要吗?”西本李斯特水汪汪的眼睛闪烁着,“那只是一场事故。” “玛丽昂是您妻子的大姐,”皮娅一针见血地指出,“她那时候已经订婚了,如果她没出事,她和她的丈夫应该是家具店的继承人。”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西本李斯特警觉地问。 “您大姨子的死,对于您的职业发展来说,是一件好事。”皮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 “胡说!”西本李斯特有些激动起来,“当年,我既没有被控告,也没有受到任何法律制裁。我什么都没做!别想诬陷我!” 皮娅十分反感那种和别人说话时不看着对方眼睛的人,而现在,眼前的西本李斯特人高马大地杵在自己面前,皮娅顿时生出一种孤立无助的感觉。“我来告诉您我的想法,”皮娅尽量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保利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您害怕他将您隐瞒了二十四年的秘密抖出来,所以,您就杀人灭口!” 西本李斯特神情紧张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那肥厚的嘴唇。 “玛丽昂喝了几杯鸡尾酒之后昏倒了,而您知道,她有糖尿病,但是,当医生赶到后,您却并没有将这一情况如实告知。玛丽昂死后,您的妻子继承了家具店,而您也就理所当然她成了家具店的老闆。”皮娅连珠炮似的说着,这种咄咄逼人的心理攻势往往十分奏效。 “您根本就没有证据!”西本李斯特并没有因此丧失防御能力,“而且,您也根本不能因为这种陈年旧事就污衊我杀人!” “是吗?您对保利怀恨在心,担心您的名誉和声望受损。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保利也在场。还有,保利被害当晚,您没有不在场证明,”皮娅耸了耸肩,“就凭这几点,我们完全有理由逮捕你。而如果我们再四处走访一下,搜集到的证据应该会更多。要知道,光是见死不救这一项,就已经是非常严重的罪名了。”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就算要追究也已经过了追溯期了。”西本李斯特仍然嘴硬。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没错,”皮娅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她要叫一辆警车,“但是您妻子一家人会怎么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您有律师吗?我想您最好打电话让他赶到警察局,我现在要暂时逮捕您。” 西本李斯特终于意识到,皮娅的话是认真的。 “您不能就这样当着我的顾客和员工的面将我带走!”他激动地喊起来,“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明天,整个凯尔克海姆都会知道,我因为涉嫌谋杀被逮捕了!” “那您就拿出证据来,证明您在上周二晚上不在案发现场。还有,回忆清楚,二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皮娅说,“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您就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地卖您的家具了,我们绝不会来打扰您。” “我辛辛苦苦经营了一切,是不会让您因为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毁掉的!”西本·李斯特的眼里闪露出兇狠的目光,他朝皮娅走近了一步,皮娅大吃一惊,这个男人眼看着就会扑向自己,掐住自己的喉咙。然而,西本李斯特突然捂住胸口,身体摇摇晃晃起来。他解开自己的领带,双手抓住了办公桌的边缘。 第71页 “您是如实交代还是让我叫同事来逮捕您?六月十三日当晚,您离开保利家之后,去了哪里?”皮娅不知道西本李新特在搞什么把戏,她义正辞严地问。 “我的心脏……”西本·李斯特的声音微弱而痛苦,“天哪,我很难受……” 皮娅看着他的背部,不知所措。这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男人突然在自己的眼前发病,而自己变成了那个唯一可以对他进行急救的人!西本李斯特挣扎着打开抽屉,在里面胡乱而急切地摸索着。 “我妻子……”西本李斯特的声音变得十分虚弱,整个人跪在了地上,“请您……打电话……给我的妻子……” 说完,他骨碌一声倒在了地上。天哪!这是什么情况!皮娅朝门外跑去,她得赶紧找人来帮忙。 和珂西玛通完电话,博登施泰因盯着电话筒,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妻子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血象不稳,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本应该令他的心放松一些,但是,博登施泰因却仍然忧心忡忡。这几个星期,珂西玛总是有点不太对劲。再加上手头这件棘手的案子,调查了这么久,仍然没有理出什么头绪,看样子又是一场持久战了。总是不断有新情况冒出来,总是不断有新的具有作案动机的人出现,可调查过后却又总是陷入僵局。博登施泰因正想得出神,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内线。博登施泰因接起电话,原来是奥斯特曼打来的,他的声音非常激动。 “头儿,”他说,“我拿到了约纳斯手机中的照片,您来着一看。” “好,马上来。”博登施泰因微微振奋了一下。最近上司尼尔霍夫一直在追问案件的进展,奥斯特曼带来的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吧!奥斯特曼拿到的是实验室经过技术处理过后的放大照片,照片上的内容清晰可见。原来,这都是约纳斯用手机从电脑上翻拍下来的各种文件、电子邮件的图片。 “这下博克没话说了吧!”奥斯特曼得意地笑了,“我看他还怎么狡辩!” 博登施泰因粗略地扫视着这些照片。这里面有博克和黑森州交通运输部的人的邮件往来,还有一些是和联邦交通部里某官员的邮件内容。文件全都没有加密,堂而皇之地显示在电脑里,很显然,这些人都没有想到,这些东西竟然会被其他人看到。 “确实令人震惊!”博登施泰因点点头,“这里,霍夫海姆交通建设部沙费尔也在内。在内环北线一号段工程的竞标中,他私下将其他竞标人的标价发给了博克。” “这属于价格约定,是违法的!”奥斯特曼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这件事情不属于我们的职务范围,”博登施泰因想了想说,“你打个电话给法兰克福的k30,把这些材料发给他们,向他们介绍一下情况。我想他们那边可能早已经有一些关于博克的资料了。” 当救护车赶到罗默家具店时,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的人。救护人员们用担架将西本·李斯特从办公室里抬了出来,西本·李斯特的 妻子和店员们用充满了敌意和责备的眼神看着皮娅,但皮娅没顾得上这些,她打电话叫来了一辆警车,将西本·李斯特护送到了医院。不管他是真的心脏病发,还是因为想逃脱牢狱之灾而採取的缓兵之计,一切到了医院自然就会见分晓。皮娅惊魂甫定,当她以为西本李斯特要扑过来掐住自己的时候,她真是吓得不轻,刚刚的那一幕竟然会让做警察的她乱了阵脚。门一阵乱响,伴随着汽笛声,救护车朝医院方向驶去。皮娅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车停在凯尔克海姆警察局里,她穿过法兰克福大街,沿着火车站路往前走,经过了康拉迪的肉铺,她朝着格林佐格餐厅的方向走去。突然,她惊奇地发现,餐厅的门竟然开着,一个年轻人正把一个写着当日菜单的木板搬到街边,正纳闷间,一辆黑色m级奔驰停在门口,从车里出来了一位金髮女人。皮娅定睛一看,竟然是玛莱柯·格拉夫!她身穿一套鹅黄色小套装,戴着一副巨大的帕丽斯·希尔顿太阳镜,脚穿一双长靴。玛莱柯走上台阶,很快消失在餐厅里。 “她到这里来干什么?”皮娅心里升起一团疑云,她决定探个究竟。皮娅轻手轻脚地走到餐厅里,通往院子的门敞开着,她闪身躲到门口的角落里。只见埃丝特·施密特正坐在一张桌子旁,正像皮娅之前料到的,这个女人果然已经取保候审了。玛莱柯·格拉夫走到院子里,和埃丝特·施密特打着招唿,随后也在桌子旁坐了下来。真是太奇怪了!几天前,这两个女人还厮打得不可开交,今天竟然坐到了一起,而且表现得那么的融洽!隔得远远的,皮娅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她百思不得其解,两人为什么要在公开场合装出仇敌的样子呢?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十五分钟后,皮娅来到了玛莱柯·格拉夫的家里,玛莱柯的丈夫接待了她。“实在不好意思,我妻子不在家,”格拉夫将皮娅引到会客室,“她今天要去视察几个建筑工地。需要我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吗?” “您的妻子并不在建筑工地,”皮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让这个男人知道妻子在欺骗他,皮娅真是有些于心不忍。 第72页 “她现在在格林佐格餐厅,相埃丝特·施密特在一起。十分钟前我还看见她了。” “这个……但是……”格拉夫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您妻子告诉过您她周一被捕的事情吗?”皮娅问。 “是的,”建筑师点了点头,“保利家失火的事情,警察怀疑是她放的火。” “错!”皮娅摇了摇头,埃丝特·施密特果然没对自己的丈夫说实话,“她被捕是因为保利被杀的案子。保利遇害当晚,她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不是很明白,”这个可怜的男人看上去十分困惑,“玛莱柯跟保利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证明没有关系,”皮娅回答道,“因为她给出了不在场的证据。她和康拉迪在一起。” “和谁?凯尔克海姆的屠夫康拉迪?”格拉夫惊讶不已。 “没错!”皮娅点点头,“您妻子跟我们说,您接受她和康拉迪之间的这种关系,因为您多年前患有睪丸癌,失去了性能力。” 曼弗雷德·格拉夫显得越加疑惑,他的脸也开始变得红一块白一块。 “这些您都不知道吗?”见此情景,皮娅心里全了解了。 “不知道。”曼弗雷德·格拉夫跌坐在椅子上。他拿起一瓶摆在桌边的巴黎矿泉水,喝了一口。他的表情看上去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我没有得睪丸癌,更没有失去性能力。” “那您妻子有前科的事情,您总知道吧?”皮娅问。 “前科?”建筑师无比震惊的表情告诉皮娅,这个男人完全被玛莱柯蒙在了鼓里。 “您和您的妻子相识于大学期间,”皮娅有些无奈地说,“也就是说,认识很长时间了。那您应该知道,她在二○○三年时因犯强迫罪和人身伤害罪被判处了缓刑。” “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听说我们在大学认识的,”曼弗雷德·格拉夫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疲惫,“我和玛莱柯是在五年前才开始的,她那时在我办公室当秘书。” “当秘书?”这下轮到皮娅吃惊了,“她跟我们说她学的是建筑啊!” “她是学了建筑,不过只上了三四个学期,”格拉夫回答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餐厅当服务员,当时她离婚了,很需要用钱。我爱上了她,在她离婚三天后就和她结婚了。我……” 曼弗雷德·格拉夫的话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一名女佣人接了电话,拼命朝他打着手势。格拉夫嘆了口气,走过去接起了电话。他拿着电话,听了几秒钟, “请您跟他说,我一会儿就给他回电话,”格拉夫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不……不……对我来说都是一样,即使是博克私人的也一样。” 放下电话,格拉夫取下眼镜,用大拇指和食指揉捏着鼻樑。 “是博克打来的?”皮娅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个卡斯滕·博克?” “是的,”格拉夫重新将眼镜戴好,他的样子十分沮丧而落寞,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皮娅真后悔让这个男人一下子承受这么多真相。 “博克地面及地下工程建筑公司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格拉夫说,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现在我们手头上的两个大工程都是他们公司的,一个在凯尔克海姆,另一个在威斯巴登。听了您刚刚的这些话,我现在要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拒绝他的邀请了。” “什么邀请?”皮娅问。 “博克想开一家建筑师事务所。我不想为他人打工,所以拒绝了。但是我现在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格拉夫若有所思地说。 “别这样做!”皮娅脱口而出。 “为什么?”格拉夫十分惊讶,“您知道点什么关于他的事?您认识他?” “认识谈不上,”皮娅回答道,“我见过他两次。” “您不喜欢这个人,对不对?”格拉夫露出了苦笑,“我也不喜欢,但是我的妻子却非得让我接受这份工作。” 皮娅心里十分纳闷,玛莱柯·格拉夫让丈夫去博克公司的用意何在呢?现在格拉夫是自己给自己当老闆,如果进了博克的事务所,他充其量也只是个拿工资的建筑师,对她有什么好处呢?皮娅百思不得其解。“您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吧!”她掏出名片递给格拉夫,“哦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您妻子周五的时候还和埃丝特·施密特大吵了一架,但是今天她们却又坐到了一起,看上去像是两个关系要好的朋友一样。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要是我跟您说了,您或许能对保利的案子有一个全新的认识。”格拉夫说。 “哦?为什么?”皮娅疑惑地问。 “玛莱柯和埃丝特是同学,她们俩的关系非常好,直到后来出了那件事。”格拉夫说。 “什么事?”皮娅有些急切地追问道。 “埃丝特那时的男友叫君特·施密特,他是保利最好的朋友。他们四个人那时候经常在一起,关系很亲密。后来,施密特得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活动,就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在他去世前四天,埃丝特和他领证结了婚。施密特死后,保利经常去安慰她,就这样一来二去,后来,施密特葬礼过后的第二天,玛莱柯·格拉夫将二人捉姦在床,她和埃丝特的友情就这样断送了。” 第73页 皮娅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也就是说,格林佐格餐厅的那个房子,其实原本是属于施密特的?” “是的,”格拉夫点点头,“埃丝特不仅继承了那一间房子,还在法兰克福继承了房产。” 格拉夫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就这样,玛莱柯也没法在自己的房子里待了。保利提出来,她可以继续住在他们的房子里,但是必须从主卧搬出来。” “原来,玛莱柯·格拉夫和保利离婚,不是玛莱柯提出来的。”皮娅恍然大悟。 “不是,”曼弗雷德·格拉夫说,“恰恰相反。” 凡·登·贝格的家位于巴特索登区的弗赖利格拉特街,像个隐士艘坐落在街道尽头。皮娅按下院子外的门铃,对讲机里应门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嗡的一响,打开了。皮娅沿着铺了瓷砖的人行道走了进去,院子里十分宽敞。这是一栋别墅,窗户上安着栅栏,大大的在石板瓦屋顶,半圆形的天窗凸出在斜面屋顶上。双门车库外停着一辆smart小轿车。女管家早已等候在门口。 “卢卡斯生病了。”她操着东欧口音。 “我有急事要找他,”皮娅礼貌地说,“不会打扰他太久。” 管家只好将皮娅让进门。屋子内部异常宽敞,比从外面看上去还要大,如此大的空间,就算是开个舞会也完全没有问题。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铺成棋盘状的花纹,四周的墙上挂着的画作一看就知道是真品,绝对价值不菲。皮娅到过法兰克福那些有钱人的家,凡·登·贝格家的富丽堂皇绝不亚于他们中的任何一家。皮娅跟着管家来到阁楼,卢卡斯的房间就在这里。女管家停在门口,敲了敲门。 “卢卡斯,有人找你!”说完,她打开门,往边上跨了一步,将皮娅让进房间。这是一个布置得十分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房间,一个入墙式衣柜,一张床,天窗下摆了一张写字檯,写字檯对面的墙上用图钉钉着许多照片,台上摆着一部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地上扔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在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和约纳斯房间一模一样的凯尔克海姆电脑模拟图,只不过尺寸稍微小一些。躺在床上的卢卡斯回过头,把皮娅吓了一大跳——浮肿的眼睛,乱糟糟的头髮,一脸哀怨的表情,卢卡斯竟然和她昨晚梦中一模一样! “嗨,”他的声音很微弱,“不好意思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我确实不太舒服。” “我看出来了。要不我带你去医院吧!”皮娅关心地说。这个年轻人的状态确实很糟糕,再加上阁楼里又闷又热,实在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我不去医院。”卢卡斯说着,目光投向一直站在门口的女管家。 “伊琳娜,你可以走了,”卢卡斯说,“别动不动就给我爸爸打电话,我没事。” 女人一言不发,转身将门带上,离开了。 “我爸爸把这个女人请来就是为了监视我,”卢卡斯重新躺了下去,“他有时和她上床,还以为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懒得说,装作不知道而已。” “你妈妈在哪里呢?”皮娅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让新鲜空气流通进来,然后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卢卡斯的床边。 “她在波士顿,”卢卡斯的脸阴沉下来,“在麻省理工学院当客座授,教电气工程和计算机。” “哇!”皮娅没想到卢卡斯的母亲竟然如此厉害。 “我爸爸之前结过一次婚,但是没有小孩,”卢卡斯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挖苦的意味,“他决定找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结婚,这样强强联合,生出来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他大笔的财富。我的母亲,也就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正好符合他的要求。” 说到这里,卢卡斯苦涩地笑了笑。 “我就是他们的第一个试验品。在我只有十三个月大时,他们就带我去做了智商测试。他们结婚就是一次投资,而我就是他们的投资成果,他们生怕会投资失误。好在我的iq测试结果高于一百五,否则,我应该已经被送给别人领养了。” 卢卡斯的话让皮娅心里很不是滋味。听起来,卢卡斯的童年似乎并不快乐。她想起了桑德尔对她说过的关于凡·登·贝格一家的事情。 “你和父母的关系怎么样?”皮娅问。 “他们对我期望很大,”卢卡斯疲惫地说,“说不定,哪天我拿到了诺贝尔奖,他们才会满意。现在我正在努力摆脱他们的控制,我要过自己的生活。我想那个俄国女人这会儿肯定在给我爸爸打电话,偷偷告诉他警察来找我了。” “你爸爸为什么不信任你呢?”皮娅问。 “准确地说,他谁都信不过,”卢卡斯做了个鬼脸,“他这人就是变态,总是有一种控制欲。” 说完,他望着天花板沉思起来。 说话间,皮娅突然想起,发现保利尸体的那天,桑德尔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你爸爸认为你把自己的钱给了保利。”皮娅看到卢卡斯眼中有了一丝神采,但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是的,他以为是这样的,”卢卡斯说,“但是,实际上我的钱是投资了,我把钱投入到了我们的公司。” 第74页 说完,他陷入了沉思。 “不,”他喃喃地说,“不再是‘我们’的公司,约已经不在了。” “说起约纳斯,”见卢卡斯提起约纳斯,皮娅连忙藉机问道,“我有个请求,你能不能帮我在他电脑里找点东西。我猜你应该知道他的电脑在哪里吧?” 卢卡斯点了点头,脸色阴沉下来,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我很想念约,我们还有很多计划要一起完成,但是现在他……就这样走了。” “听说你们俩吵过架?是不是真的?为什么要吵架?”皮娅问。 “你听谁说的?”卢卡斯一脸严肃地看着皮娅,“是塔里克吗?” “为什么说塔里克呢?”皮娅没有回答,反问卢卡斯。 “因为他听别人说,我和约在某件事情上意见不合,”卢卡斯嘆了口气说,“在一起合作肯定会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但那并不是争吵。” “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去约纳斯的生日派对?”皮娅问。 卢卡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 “我必须得工作。餐厅里其他人都走了,我不想让埃丝特为难。”他说。 皮娅若有所思地看着卢卡斯的脸。很显然,约纳斯、卢卡斯和塔里克这三个共同创业的年轻人之间并不是亲密无间,他们之间也有一些问题。卢卡斯将脸转过去,靠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皮娅。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墙上打出一条条明亮的光影,将卢卡斯那绿色的眼睛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乌里和约的离去让我十分悲痛,”他轻声说,“但是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也不会认识您。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您。” 他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皮娅,突然,他一手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他光着上身,下身仅仅穿着一条内裤。见此情景,皮娅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想起了昨天做过的那场噩梦,暗暗担心卢卡斯会做出梦中那可怕的举动。 “男人的身体对于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皮娅极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赤身裸体的男人我已经看得太多了!” “是吗?”卢卡斯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点。 “我丈夫是法医,”皮娅说,“你想想看,我在他的尸检台上看到过少男人的身体?而且他们全都是一丝不挂!” 旁边的浴室里,听得见淋浴喷头哗哗的水声。皮娅看着卢卡斯写字檯前方的墙上挂着的照片。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抓拍的,主人公基本上都是卢卡斯和安东尼娅——紧紧拥抱的,手挽手的,骑在摩托车上的,和约纳斯、斯温娅、塔里克·菲德勒在一起的。几分钟后,卢卡斯洗完澡出来了。他的头髮湿漉漉的,身上系了一条浴巾,很显然,皮娅刚才的话起了作用。 “安东尼娅以前是你的女朋友?”皮娅指着照片问道。卢卡斯从衣柜里抓出一件t恤套上,然后穿上了一条裤子。 “安东尼娅一直就是我的朋友啊!”卢卡斯回答,“不过不是女朋友,而是最好的女性朋友。我们从来没有上过床,上床这件事会把所有的事情搞砸。” “有什么新发现吗?”博登施泰因问。 “没有,”卡特林·法欣格摇着头,“他们身上都没有发现伤痕。事发前最后两个见到约纳斯的人是弗兰约·康拉迪,屠夫康拉迪的儿子,还有一个叫拉尔斯·斯皮尔纳,外号迪恩·科尔索。” 卡特林和奥斯特曼一共审问了十二个男生和三个女生,他们都是约纳斯的朋友。审讯的四个小时内,他们都被问及了相同的问题:他们在约纳斯的派对上待了多长时间?是否和约纳斯争吵过?是否知道约纳斯和他人争吵过?最近这段时间是否观察到约纳斯有何异常?所有人都自愿接受了身体检查并提取了口腔黏膜组织,以作dna比对。 “派对是在十点半左右结束的,”奥斯特曼补充道,“约纳斯喝醉了,一直在骂骂咧咧。当天下午,这些人都收到了约纳斯发送的邮件,都觉得十分疑惑不解。” “这些人在保利被杀当晚的行踪呢?”博登施泰因问。 “有些在格林佐格餐厅,”卡特林·法欣格翻着手中的笔录,“有些和约纳斯在圣马可冷饮店旁的广场上看球赛。约纳斯喝了很多酒,中场休息过后不久,斯温娅来找他,但是约纳斯并没有理睬她。” “他们中有人知道斯温娅怀孕的事情吗?”博登施泰因问。 “没有。”卡特林回答。 “有人认出来照片上和斯温娅在一起的男人是谁了吗?”博登施泰因又问。 “也没有,”奥斯特曼有些丧气地揉着脖子,“皮娅刚刚打电话过来了,斯特凡·西本李斯特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皮娅准备逮捕他的时候,他突然心脏病发了,现正在医院。” 奥斯特曼向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些皮娅提到的西本李斯特、玛莱柯·格拉夫和埃丝特·施密特的情况。 “她们两个以前是最要好的朋友,直到埃丝特·施密特把那个男人抢走。”奥斯特曼最后说。 第75页 “谁和谁是好朋友?把谁抢走了?”博登施泰因听煳涂了。 “皮娅去找过玛莱柯·格拉夫的丈夫了,”奥斯特曼只好将皮娅的话向大家重述了一遍,“原来,曼弗雷德·格拉夫既没有得过什么睪丸癌,也没有丧失性能力。埃丝特·施密特的丈夫死后,埃丝特继承了他的所有遗产,保利抛弃了玛莱柯,转头和埃丝特在一起了。” 博登施泰因皱起了眉头,他凝神思索着。因为保利,玛莱柯·格拉夫和埃丝特·施密特这两个女人是多年的死对头,如今两个女人却又重新走到一起,难道,是因为她们在保利的死这件事情上有什么共同的利益?还有,西本李斯特,这个人绝对有嫌疑,因为保利的死也牵涉到他很多的利益。 在凯尔克海姆的这块工业区里,这片大大的仓库毫不起眼,看上去像是被废弃了的样子。石板铺成的地上长满了杂草,到处都是垃圾和木材废料。卢卡斯领着皮娅绕到仓库的后面,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铁门,门上安装着一个摄像头。卢卡斯用钥匙打开铁门,两人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十分空旷的厂房,除了几个落满灰尘的架子,什么都没有。从毛璃璃透进来的光十分微弱,屋子里显得很昏暗。 “是这里吗?”皮娅有些不相信地问,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嘲响着。 “是啊!”卢卡斯笔直地朝着房间尽头的另一扇铁门走去,“我们的设备可值不少钱,当然不能就这样放在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地方。” 铁门如同诺克斯堡的美军基地一样戒备森严。摄像头监控、进门需要打卡,这个跟格林佐格餐厅的网吧一样,不同的是,这里还需要输入密码。门打开了,卢卡斯走进去,伸手按下开关,一根氖光灯管嗤嗤闪了几下,亮了。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没有窗子,只有灯管发出青白色的光。 “欢迎来到会员制网络服务公司的总部!”卢卡斯以主人的口吻自豪地说。皮娅站在原地,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里哪是什么网吧!这分明就是一个高科技的实验室。一长熘的桌子一字儿排开,皮娅数了数,桌上背对背摆放着至少十四台电脑显示器。地上到处是线缆,而靠墙摆放着的柜子里,放着好些不停闪动和嗡嗡作响的设备。房间里安了一台空调,从室外三十度的高温突然进到这房间,皮娅顿时感觉凉飕飕的。 “我的天啊!”皮娅感嘆道,“这么多东西,你们不可能在一个周日搬运过来!” “当然不是,”卢卡斯微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计算机中心,早就建好的。在格林佐格餐厅的那些电脑只不过是我们试试手罢了。” “这是什么?”皮娅走到一个控制台旁,不解地看着台上的各种灯光、开关、调节器和发光二极体。 “这是我们公司的核心——我们自己的伺服器,”卢卡斯不无自豪地说,“顾客在我们这里租一台主机,他就可以在家用自己的电脑登录我们的伺服器,然后管理和编辑他的网页。我们可以为顾客设计他们想要的网页,我还开发出了一款软体,顾客可以利用这款软体在线管理他们的页面,就好像word那样简单。” “哇哦!”皮娅渐渐有些明白了,作为一名外行的她听得大为折服,“是谁创建的这个公司呢?” “是我们自己,一步一步创建起来的,”卢卡斯狡黠地笑了,“这才是我问老爸要钱的真正原因。” “你指的‘我们’是谁?”皮娅问。 “约、塔里克和我,”说完,卢卡斯又更正道,“这是指以前,现在只剩我和塔里克了。” 他笑了笑,半是自豪,半是伤感。 “我们还有两名程式设计师,费施和弗兰约,拉尔斯负责网络维护,马库斯负责财务和帐目这类的事情。”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皮娅说。 “不错!”卢卡斯坐到第一台电脑前,“我们还有税号,还在工商部门登记过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秘密地做这件事呢?”皮娅也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如果你父亲看到你的公司,他肯定会无比自豪的!” “我父亲!”卢卡斯用指头解开缠在右手上的绷带,脸色阴沉下来,“他绝不会为此自豪的!他会把这看成是浪费时间,他希望我做一个银行家。我实在不明白,做到他这种职位的人,为什么眼光还会那么狭隘。” “你哪来时间照看你的公司呢?”见卢卡斯不悦,皮娅转移了话题。 “一般是在晚上,”卢卡斯看着皮娅,微笑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但是我现在打算辞去动物园的实习工作,我想托妮的爸爸会理解我的。” 皮娅能十分轻易地感觉到,卢卡斯在电脑前坐下的那一瞬间,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这是属于他的世界,这种热爱和自信,顿时让皮娅利肃然起敬。卢卡斯开始在电脑里查找起皮娅要找的信息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神情十分专注。趁这当儿,皮娅细细打量起这个屋子来。在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地貌图,也就是皮娅在卢卡斯和约纳斯房间里见过的那张,只不过,这张上面没有那条标明联邦公路八号的红色线条。皮娅走近一些,发现这张地图和之前的两张并不一样,这不是一张照片,更像是一幅城市规划图,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母和数字。突然,这幅图上面的一行字吸引了皮娅的目光——最棒的发现——註册到您的《双面人生》! 第76页 “这里!”身后的卢卡斯突然叫道,“应该就是这个了!哇哦!原来约纳斯侵入了他老爸的计算机!” 皮娅回过身,看到卢卡斯的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笑容,但很快,这笑容便消失了。 “您需要哪些资料?”卢卡斯认真地说。 “最好是整个硬碟。”皮娅说。 “这个恐怕不行,这台电脑是联网的。”卢卡斯把椅子挪到另一张桌子前,打开一个抽屉,“我可以把里面的资料拷贝到移动硬碟里,这里您就可以随便找您需要的东西了。” 说完,他便一言不发地摆弄起来。 “好了!”不大一会儿,他将一个银色的小优盘递给皮娅。 “谢谢!”皮娅微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保利给你和你的朋友留了一笔钱?” 卢卡斯惊讶地看着皮娅。 “不可能!”他说,“乌里穷得叮噹响。” “那可不一定。他给你们留下了大概价值八万欧元的股票办公司。”皮娅说。 卢卡斯的手指停留在滑鼠上,一动也不动。他的脸僵住了,在灯光下显得惨白。他拼命地咽着口水,似乎无法接受皮娅说的话。 “您为什么要说这些?”他的声音沙哑了。 “因为这是事实啊!我的同事去听过保利的遗嘱公布会了。“皮娅说。 卢卡斯默默地盯着皮娅,然后低下了头,把额头靠在自己的左手上。皮娅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哭了。 “卢卡斯……”皮娅试图走过去安慰他,为自己刚才说的话伤害了他道歉,但是卢卡斯的身体姿态在说不。保利在遗嘱里慷慨地将一部分遗产留给了他,这个消息显然让卢卡斯受到了震动。 “不要,”他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悲伤,低低地说,“请让我安静一会儿。” 皮娅点了点头。她拿起包,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皮娅又回过头看了看卢卡斯,只见他把自己的脸放在键盘上,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地抖动着。 博登施泰因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到旁边的办公室。皮娅·基希霍夫刚刚从外面回来,她、本克、卡特林·法欣格和奥斯特曼一群人围在电脑前。 “拿到什么新线索了吗?”博登施泰因问。 “我拿到了保利手上关于博克的把柄,”皮娅头也不回地说,“卢卡斯把约纳斯电脑里面关于博克和不同官员的通信往来全部拷贝给我了。”。 皮娅的语气里明显还带着对博登施泰因的怨气,博登施泰因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吗?”博登施泰因问。 “应该可以,”奥斯特曼点头说,“这下同事们高兴了!约纳斯应该是经常侵入他父亲的电脑。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这些东西。” “你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博登施泰因说,“我们现在去施瓦茨家,搜查令和逮捕令还在路上。马特斯已经向我证实,失火那天她亲眼看到了马蒂亚斯·施瓦茨从保利家出来。” “逮捕令未到,所以我们今天不能逮捕他!”博登施泰因的话音刚落;本克流露出一脸失望的神色,他不时地看看手錶。博登施泰因却装作没看见。 “您今天晚上有什么急事吗?”博登施泰因问。 “哦,没有。”本克不情愿地耸了耸肩。今天晚上是巴西对日本,他当然想赶回家看球赛。要加班大家一起加,博登施泰因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但很快又为自己的想法脸红起来。要知道,平日里的博登施泰因其实是一个性格非常随和的人,不论是对同事、对上司还是对嫌犯,他都永远心平气和。 “我们不仅仅因为纵火罪逮捕施瓦茨,”博登施泰因说,“如果周二晚上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他就涉嫌谋杀。” “那要是有呢?”卡特林·法欣格问。 “那我们就要逮捕斯温娅,”博登施泰因不假思索地说,“反正这是迟早的事。” 皮娅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瞪着博登施泰因。 “斯温娅的男朋友周一刚刚被人谋杀,”她冷冷地说,“而且,她现在怀孕了,情绪也很不稳定。就连去问话的时候,我都在担心,如果再多问几句她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奥斯特曼、本克和卡特林·法欣格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头儿突然变得脾气急躁,更没有人知道他和皮娅之间为什么一下变得这么僵。 “搜查令到了通知我!”博登施泰因扔下一句话,嘭地将门一甩,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博登施泰因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今天又赶不回来了,是不是?”珂西玛第一句话就问。 “还说不好。”博登施泰因有些不悦地说。妻子的声音很平静,就和往常一样。每次博登施泰因临时有案子不能准时赶回家,珂西玛都不会抱怨什么。但今天,博登施泰因却觉得,自己加班不能按时回家让妻子不高兴了。 “自从你上次说,我的眼里只有查案,我的心里就一直很不好过。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工作扔下不管。” 第77页 “哦!我没那么想,”电话那头的珂西玛笑了,“我只是那天晚上心情不好。” “或许你的意思就是那样,你只是说出了心里话。”博登施泰因坚持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你的工作需要经常加班了,”珂西玛严肃地说,“我并没有怪你。” 这句话也许正是博登施泰因内心想听到的那句话,但是他却并不满意。他本应该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好像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那就是说,我加不加班,反正你无所谓咯!”博登施泰因说。 “你这是怎么了?”珂西玛疑惑地问,“我没这么说过!” “但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博登施泰因说。 “听着,”珂西玛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我为我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的话而道歉。我理解你的工作,就像你理解我的一样,好吗?以后我说话的时候会注意,但是现在,你不要再这样对我说的话字斟句酌了!” “我字斟句酌?”博登施泰因开始恼怒起来,但他的话锋很快被珂西玛抢走了。 “你知道我们今天晚上在哪里,”珂西玛打断他说,“如果你能赶过来,我会很高兴。如果赶不过来,我也不会生你的气。再见!” 不等博登施泰因开口,珂西玛把电话挂断了。 博登施泰因愣愣地盯着话筒,一股怒火冲上心头。他生自己的气,也生珂西玛的气,因为他发现,珂西玛才是有道理的那一方。这时,有人敲门,皮娅从外面走了进来,顺手将门带上。 “逮捕令来了吗?”博登施泰因没好气地问。 “还没有。”皮娅说。 “那你来干吗?”博登施泰因的火气很大。 “如果您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迈不开第一步,那就我来迈,”皮娅面无惧色地说,“如果我一天到晚都在担心着头儿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飙这件事,我实在没法集中精力正常工作。” 博登施泰因惊得张大了嘴巴,他没想到这个下属竟然如此大胆,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但剎那间,他觉得自己的气竟然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每个人都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我建议您晚上回家休息,让我们几个人自己去施瓦茨家吧。”皮娅宽容地说。 “你这是想摆脱我?”博登施泰因怀疑地问。 “您要知道,比起本克来,我一千倍一万倍想跟您一起做事,”见头儿将自己的好心当驴肝肺,皮娅的声音干巴巴的,“但是您今天的状态,我想还是本克去更合适一些。” 博登施泰因不由得笑了。这个下属够有勇气,如果换作自己,他是绝不会在上司心情不好的时候闯进上司办公室的。 “那我应该干什么呢?”他笑嘻嘻地问。 “如果是我的结婚纪念日,我绝对会想出比加班好得多的点子。”皮娅说。博登施泰因朝挂在墙上的挂历一看,勐然发现,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结婚纪念日。他不知道皮娅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他知道皮娅说得没错。珂西玛和孩子在外面吃饭,原来是想跟他一起庆祝这个特别的日子。 “该死!”博登施泰因喃喃自语着,马上为忘记这个日子而自责起来。 “去花店买束花,赶紧回家吧!”皮娅说,“如果您像对我们这群人一样对您妻子那么好,她肯定会原谅您的!” 博登施泰因抬起头,对着皮娅充满歉意地笑了。“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真的。” “没事啦!”皮娅也回之一笑,“快走吧!不然花店都要关门了!去晚了就只剩些枯枝败叶了!” 当皮娅、卡特林·法欣格和本克带着十五个警察来到施瓦茨家时,埃尔温·施瓦茨和他妻子正准备开车出门。 “对不起,打扰了!”皮娅掏出搜查令,“我们要搜查您的房子。” “为什么?”埃尔温·施瓦茨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但皮娅并没有畏缩。 “搜查令上都写着。”说着,皮娅把搜查令往施瓦茨手里一塞。其他人早已四散开去,紧张地四处搜查起来。正在这时,皮娅眼角的余光瞥见粮仓那边有动静,接着一声门响,再接着响起了汽车马达发动的声音。本克的反应十分迅速,他一个箭步跑到院门口,三个警察紧随其后,一下将开着大众高尔夫的马蒂亚斯·施瓦茨挡在门口。马蒂亚斯·施瓦茨慌了手脚,他将方向盘打了个急转弯,踩下油门,一名警察来不及躲闪,直接被撞飞到引擎盖上,接着被抛上汽车棚顶。皮娅见状急步上前,但这名警察已经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身体痛苦地蜷缩在一起。马蒂亚斯·施瓦茨没有停车,反倒加大油门,沿着赫维森路一熘烟地开走了。 “现在怎么办?”本克被眼前的场景吓蒙了。 “我大致知道他会去哪儿,”皮娅边说边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我们有警员受伤了,请赶紧派一辆救护车来。” 第78页 搜查继续进行。埃尔温·施瓦茨的老婆不停地骂骂咧咧,施瓦茨则恶狠狠地撂着狠话,对这些,皮娅却置若罔闻。皮娅知道,马蒂亚斯·施瓦茨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警察。十五分钟后,凯尔克海姆警察局的同事在格林佐格餐厅将马蒂亚斯·施瓦茨抓获。原来,这个年轻人跑到了埃丝特·施密特那里,希望从她那儿寻求庇护,可他没想到的是,埃丝特·施密特并没有热情地接受他,而是将他拒之门外。八点多的时候,搜查结束。皮娅和本克回到霍夫海姆刑侦局,马蒂亚斯·施瓦茨正无精打采地蹲在一个审讯室里。 “反抗检察官、袭警、人身伤害,而且可能致命、肇事逃逸……”本克掰着手指头歷数着马蒂亚斯·施瓦茨的罪状,“这下真是有你好看的了!你说,为什么要逃跑?” 皮娅和卡特林·法欣格站在另一个房间,隔着单向透视玻璃观察着审讯室里的进展。很明显,本克把晚上没看成球赛的火气都撒在了马蒂亚斯·施瓦茨的身上。但马蒂亚斯却只是呆呆地盯着面前的桌子,一言不发。或许,他在为自己刚刚犯下的一连串后果严重的罪行而懊恼,或许,他在为埃丝特·施密特的翻脸无情而伤心。整整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一句话也没说。本克只好沮丧地停止审讯。 “现在怎么办?”回到办公室,他悻悻地问。 “今天晚上先把他扣在这里!”皮娅当机立断。 “放心,跑不了的!”奥斯特曼自信地说,“实际上他已经招认了。我在他手机里发现了一条简讯,是他六月十四日那天发给埃丝特·施密特的。简讯上说:‘你叫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 “这不能代表什么,”皮娅摇了摇头,“说不定,他说的那件事是收西红柿,或者割草呢!” “但是这条简讯之前,埃丝特·施密特给他发过一条简讯,上面写着:记得在我回来之前把那头猪弄走。” “那头猪?”皮娅反问道,她不知道这个称唿是什么意思。 “是的。”奥斯特曼说。 “好吧!”皮娅嘆了口气,“伙计们,我们得继续工作了。本克,你是想继续审讯马蒂亚斯·施瓦茨还是去找埃丝特·施密特?” “我还是去找埃丝特·施密特吧!”说着,他抓起奥斯特曼列印出来的简讯内容,“审讯这件事儿实在太无聊了。” 卡特林·法欣格跟着本克一起走了出去。皮娅又来到审讯室,她要来审一审这个年轻人。 “我不是故意要去撞人的!”见到皮娅,马蒂亚斯·施瓦茨的第一句就说,“真的,我当时太紧张了,忘了车子是自动档的。” “那你为什么要跑呢?”皮娅问。 马蒂亚斯·施瓦茨将脸埋在臂弯里,沉默着。 “施瓦茨先生,您不说话对您没有任何好处!”皮娅严肃地说,“法官将会认为您畏罪潜逃。请告诉我,您为什么要逃跑?” 还是沉默。年轻人只是将头抬起来,目光空洞地看了皮娅一眼。 “我们在您的手机里发现了一条简讯,”见马蒂亚斯仍不开口,皮娅提到埃丝特·施密特,“这条简讯是埃丝特·施密特发给您的,她让您确她回家之前,把那头猪弄走。接着,在六月十四日,您回简讯给她,说她让您办的事情,您已经办妥。” 马蒂亚斯·施瓦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仍然呆滞地望着皮娅,接着,他又低下了头。 “我妈妈说得对,”他自言自语道,“她就是在利用我。” “埃丝特·施密特让您做了什么?”见马蒂亚斯开口说话,皮娅急切地问道,“保利被害那天晚上,您在什么地方?” 这时,皮娅看到,马蒂亚斯·施瓦茨脸上的肌肉绷紧了。 “施瓦茨先生,我在等着您的回答!”见马蒂亚斯半天没有回答,皮娅急了。突然,没有任何预兆,马蒂亚斯·施瓦茨发了疯似的抡起拳头朝面前的桌上砸下去,他那壮实的身体里似乎被怒气充满,两只眼睛喷射出仇恨的火焰,整个人都变得狰狞起来。 “这个满口谎言的贱女人!”他眼睛直直地瞪着皮娅,咬牙切齿地啧道,“你们这些女人都是骗子!” “请您冷静点!”皮娅的话语此时此刻已经毫无作用,马蒂亚斯·施瓦茨彻底爆发了。他腾地站了起来,两手抓住面前的桌子,直接往前面扔了出去。幸好皮娅眼快,连忙往边上一闪,躲过了一劫。站在审讯室的警察赶忙上前,试图制服发了疯的马蒂亚斯,但哪里阻止得了他!马蒂亚斯使劲地用头撞着墙,等到三个值班警察赶到时,他已经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一群人七手八脚将马蒂亚斯·施瓦茨制服了,把他的手反绑着,最后,马蒂亚斯呻吟着躺在地上。当了多年的警察,审讯过无数犯人,今天这种状况皮娅还是第一次遇到。 “您是否在六月十三日杀死了您的邻居汉斯·乌尔里希·保利?”见马蒂亚斯·施瓦茨渐渐镇静了一些,皮娅走到他面前蹲下,用平静的语气问道。马蒂亚斯·施瓦茨的眼里充满了血丝,他定定地盯着皮娅,这眼神里,有无尽的失望,深深的受伤,皮娅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 第79页 “是的,”马蒂亚斯·施瓦茨整个人都蔫了,“是我干的,是埃丝特让我杀的。” 审讯完马蒂亚斯·施瓦茨,皮娅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虽然马蒂亚斯·施瓦茨已经招供,但皮娅知道,他绝不是真正的兇手。马蒂亚斯·施瓦茨在埃丝特·施密特那里碰了钉子,这让他很受伤。这个女人,他是那么爱慕她、崇拜她,他从心底里爱她,然而,她却冷漠地将他的爱和忠诚踩在脚下,对待他像对待一只苍蝇般避之唯恐不及。施瓦茨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他肯定也懂得,报復这个女人的最好方法就是将杀人的罪名推到她身上。另一边,本克已经将埃丝特·施密特逮捕了。这个女人反应很激烈,口口声声说“那头猪”确实就是一头猪,马蒂亚斯·施瓦茨送给她的,一头越南猪。这个解释也说得过去,她之后说的话也被证明是事实。皮娅知道,明天重审遍施瓦茨会问到更细节的问题,他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皮娅给博登施泰因打了个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放松了很多,这让皮娅也松了口气。博登施泰因的看法和皮娅一致,他的直觉也告诉他,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 皮娅走到院子里,目光落在空空的狗窝上。昨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幕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整个白天,皮娅无暇去想这件事,而现在,一股恐惧瞬间向她袭来。皮娅走到马厩前,给马儿们餵食,然后在花园里拾掇起来。等到所有事情忙完,太阳也落山了,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皮娅走进屋子,打开冰箱,里面还剩了点绿色蘸酱,一块煎肉排,正好晚饭可以打发了。皮娅将肉排放到微波炉里加热。突然,微波炉停止了工作,灯也一下子全灭了,正播着新闻的电视机也没了声音,应该是保险丝烧了。皮娅一下愣住了,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感觉到全身的血一下涌了上来。经歷过昨晚的惊吓,皮娅已经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她逃命一样跑出屋子,坐到车上,发动车子就往法兰克福开去。她要去找亨宁,现在只有他能让她没有恐惧和害怕,只有他在身边才能让自己有安全感,至于亨宁对于她的突然到来会作何反应,她已经顾不上了。 不大一会儿,皮娅便到了亨宁的住处,她找到一个停车位。很快,她走进了这座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子。皮娅手上的钥匙亨宁并没有收回,也许,这是因为亨宁心底里还在期盼着她回心转意吧。出于礼貌,皮娅先按了门铃,没有人应声。于是,皮娅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电视机开着,声音放得很大;厨房里照旧是乱糟糟的,空的酒杯、用过的盘子、喝了一半的红酒,一看就知道是亨宁的杰作,肯定是等着钟点工来收拾。皮娅不由得笑了,她似乎看见了自己以前每天晚上在这里收拾的身影,因为她不喜欢早上看到一个乱糟糟的厨房。来到客厅门口,皮娅却一下子呆住了。在客厅的那张大大桌子上,伴随着气喘吁吁的声音,似乎有两个人的身影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检察官勒布里希和之前在实验室时判若两人,一丝不挂的身体尤其是那丰满的臀部看上去十分诱人。不知道为什么,皮娅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那张桌子,这桌子是当初她和亨宁一起从莱比锡街上的一个古董商那里花两千三百马克买来的。皮娅的心里腾地冒起一股无名火,原来,亨宁在骗自己!皮娅只觉得心里如针扎般难受,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有一股嫉妒的火苗在熊熊地燃烧。皮娅脑袋里飞快地转着,是不是应该默默地走开。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这桌子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结实!”皮娅挖苦地说道。她的声音并不大,但着实把桌上的两个人吓了一大跳。 “皮娅!”亨宁十分恼火,“你来干什么?!” “我来还你钥匙,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皮娅冷冷地回答。 亨宁慌乱地四处摸着眼镜,而勒布里希也胡乱抓起衣服挡着自己的身体,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 “我把钥匙放在厨房桌子上,”皮娅扭头就走,“祝你们玩得愉快。” “等等!”亨宁叫着,追了出来。但皮娅早已经把钥匙丢在餐具柜上,冲出门去。任凭亨宁在阳台上唿喊,皮娅就像没听见一样,径直朝停车场跑去。她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堵了块什么东西似的,憋得十分难受。真是奇怪,当初,是自己执意要离婚的,而现在,她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单和无助。 二○○六年六月二十三日,星期五 皮娅开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她不想回家,不敢去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不敢自己一个人。皮娅知道,她不能责备亨宁,毕竟,是她先离开了他。皮娅回想着刚刚那一刻,懊恼不已。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就那样冷不丁地闯进亨宁的家。眼泪在脸上流淌,皮娅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多么尴尬的场面!多么尴尬的人生! 也许,亨宁现在正准备和勒布里希重续温存吧!皮娅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亨宁!皮娅任凭电话铃响,就是不接。终于,电话铃声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一条简讯进来了。皮娅按捺不好奇,打开手机,却发现简讯不是亨宁发来的,而是卢卡斯。简讯上写着着:“您睡了吗?我睡不着,想和您聊聊。卢卡斯。” 第80页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卢卡斯和桑德尔的身影总是时不时地在她梦中出现。既然亨宁已经开始寻找他自己的幸福,叫卢卡斯过来陪陪自己又有何不可呢? 半小时后,卢卡斯如约来到皮娅家。他脸色苍白,眼眶红肿,目光呆滞。皮娅炒了几个鸡蛋,切了些面包,用盘子装好,递给卢卡斯。卢卡斯吃得很香,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着。只有没有兄弟姐妹的小孩子会这样吃饭,因为他们不用担心食物会被别人抢光。卢卡斯安安静静地吃着,脸上又恢復了一点血色。 “谢谢!”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卢卡斯说,“我来洗碗吧!” “我有洗碗机。”皮娅笑着看着他,“你还是好好养着你的手吧!怎么样?还疼吗?” “还好,”卢卡斯说,“我想喝点东西,要不我来调点酒?” “我可没有太多配料哦!”皮娅说。 “我能先看看吗?”卢卡斯似乎很有兴致。 “请便。”皮娅回答。 卢卡斯打开冰箱和橱柜,拿了一瓶伏特加,一瓶番茄汁,又拿了一小瓶塔巴斯科辣椒酱。 “调一个血腥玛丽?”卢卡斯徵求皮娅的意见。 “行啊!”这个时候,一醉解千愁,而至于是什么酒,皮娅完全不会在乎。 卢卡斯开始调起酒来。他快速地上下晃动着手中的调酒杯,加冰块,尝味道。皮娅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点燃了一支烟。刚刚在亨宁家看到他那赤裸裸的大屁股夹在勒布里希白花花的两腿之间,这个震撼的场景把皮娅吓得不轻,不过,现在有卢卡斯在旁边,她感觉好多了。在过去的这些年,尽管皮娅不停地告诉自己,单身生活也很精彩,但现在却发现,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两人闲聊着,卢卡斯说起了他和约以前的远大计划。不大一会儿,酒调好了。皮娅和卢卡斯对饮起来,酒的味道真是好,一杯,又一杯,皮娅渐渐忘记了内心的害怕和忧伤。 “约对电脑很在行吗?”皮娅已经微醺。 “嗯,很在行,”卢卡斯回答,“他和弗兰约学了很多相关的知识。” “那你和塔里克对电脑是最在行的?”皮娅问。 “我比塔里克厉害,”卢卡斯毫不谦虚地说,“我还从来没被逮到过。” “哦?那塔里克被逮过?”皮娅好奇地问。 “您不知道?我还以为警察早就把所有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呢!”卢卡斯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五年前,塔里克写了一个蠕虫病毒,全世界近一半的计算机和网络因此瘫痪。微软公司重金悬赏他,结果他的一个朋友出卖了他。塔里克坐了八个月牢,后来被假释了。” 听了卢卡斯的话,皮娅还是很难将那个晒得黝黑的园艺工人和电脑黑客联繫到一起。 “那你也做过这种违法的事吗?”皮娅问。 卢卡斯狡黠地一笑,又给皮娅斟了一杯酒。 “以前做过。我经常潜入到陌生人的电脑中,写过不下五十个病毒、蠕虫和木马,”他毫不隐讳,“但是我从来没有散播过这些病毒。我的兴趣只是在于发现安全漏洞,我不是那种搞破坏的人。” “写木马这种东西,应该非常难吧?”皮娅对电脑完全不在行。 “对我来说不难,”卢卡斯自豪地说,“我喜欢挑战。” “最棒的发现。”皮娅借着酒劲,把她在仓库照片上看到的那行字念了出来。卢卡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您说什么?”他问道。 “这句话是我今天在你们公司里看到的,”皮娅说,“就写在那张挂在墙上的模拟图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一个网路游戏的宣传标语,那个游戏现在已经被禁了。”卢卡斯有些不悦地说。 突然,皮娅想起了前不久奥斯特曼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双面人生》,对,就是那款游戏!皮娅决定,好好了解一下这件事。 “《双面人生》!”她大声说。 “您知道这个游戏?”卢卡斯搅动着酒杯。 “在斯温娅的主页上有游戏的连结,”皮娅点点头,“我同事跟我说过,国际刑警在寻找这款游戏的伺服器。” “没错,”卢卡斯把身体靠到椅背上,盯着皮娅说,“所以这款游戏才这么火。我朋友一直在玩。” 皮娅脑海中毫无头绪的思路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你是说迪恩·科尔索和鲍里斯·巴尔坎?” “是的,”卢卡斯有些幸灾乐祸似的笑起来,“那天在城堡时,当您提到他们的名字时,他们都快吓死了。”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轻响,保险丝又烧掉了。皮娅站起身来,浑身无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喝多了。她跌跌撞撞地朝着保险盒走去,边走边为自己的醉态而发笑。可是,刚把保险丝接上,不到三秒钟,又跳闸了。 “倒霉!”皮娅嘟嘟囔囔着往回走,“家里应该还有蜡烛。” 卢卡斯打着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灯光,皮娅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终于在其中一个里找到一盒蜡烛。她颤巍巍地点燃了蜡烛,放到了厨房的桌子上。 第81页 “这感觉真好!”烛光中,一切朦胧而美好。卢卡斯笑了。 “我现在开车送你回家吧!”皮娅醉眼朦胧地说。 “您已经喝了四杯酒,我不能让您开车,”卢卡斯说,“绝对不能。” “是的,”皮娅喃喃自语道,“我喝醉了。” 皮娅的内心深处很高兴,卢卡斯能陪在她身边。有他在,黑暗才不会那么可怕。 “我去给你拿被子,”皮娅轻轻地说,“你今晚就睡在沙发上吧。” 今天是周五,也是汉斯·乌尔里希·保利葬礼的日子。墓园停车场里,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辆;凯尔克海姆公墓埋葬着很多当地有名望的人,但像今天这么大规模的葬礼仍算是少见的。时至正午,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天气十分炎热。在这样的一个夏日,人们大可在家歇着,喝喝冰冻饮料,但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们两人远远地站着,观察着来来往往哀悼的人,他们希望,杀害保利的兇手今天会在这里出现。就在保利墓坑后不远处,一名拿着长焦镜头等设备的警察局摄影师正躲在一棵树后面,暗中捕捉着可能出现的兇手身影。斯特凡·西本李斯特目前还无法接受审讯,不过他的妻子已经替他聘请好了律师。而马蒂亚斯·施瓦茨已经从警局释放,在对他进行的第一轮审讯中,他的回答就已经漏洞百出,自相矛盾。被他用车撞倒的那名警察被诊断为脑震盪和手臂骨折,另有全身多处瘀伤,尽管马蒂亚斯·施瓦茨,将以严重伤害罪被起诉,但仍没有足够理由将其关入监狱。 埃丝特·施密特缓步从棺木后走了过来。她戴着一副墨镜,表情凝重得有些僵硬。在她的后面,默默地跟着一群格林佐格餐厅的员工,以及那些常常出入餐厅的年轻人。他们当中有人在抽泣,互相握着手。在人群中,皮娅看到了卢卡斯。斯温娅站在他旁边,双手紧紧地挽着他那只未受伤的手臂。 “瞧瞧这个帅小伙,这么快就向好朋友的女朋友下手了!”博登施泰因朝卢卡斯努了努嘴,略带讽刺地说道。 “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只是需要彼此的安慰吧!”皮娅脱口而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卢卡斯说话。 “你可别告诉我,你被这个奶油小生给迷住了?”博登施泰因投来一丝挖苦的目光,“难道是他的绿眼睛让你神魂颠倒了?” “别瞎说!”皮娅不高兴地反驳了一句。她的手机在包里沉闷地震动起来,皮娅却并不理会。肯定是亨宁打来的,今天他已经给自己打了不计其数的电话了。 “我信不过这小子,”博登施泰因的声音却高了起来,“他就像个杰出的演员,表面无懈可击,可在我看来,他就像块空白的萤屏,每个人都能在他身上找到自己期望的影子。”博登施泰因每说一句,皮娅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就增加一分。 “话可不能这么说。”皮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您根本就不了解他,他其实是个很不幸、很孤独的人。” “是吗?”博登施泰因有些惊奇和不解地看着皮娅。 “是啊,他最好的朋友死了,导师也死了。他父母总是不在家,根本没有时间陪他。”皮娅有些激动地说。 “这么说,你对他充满同情?这一点我可是没想到。”博登施泰因扬起了眉毛。 “是桑德尔博士告诉我这些的,”皮娅答非所问地解释道,“他也很理解这个年轻人。” “可是照我看来,桑德尔的理解也是有限的,”博登施泰因不紧不慢地说,“他只是支持卢卡斯的爸爸对卢卡斯的管教。而且,作为一名父亲,我可以以我的亲身经歷告诉你,像卢卡斯这样的年轻人,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他们什么都要,就是不要别人的理解。他们总是在顾影自怜,觉得整个世界都无法理解自己,尤其是父母。” 皮娅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卢卡斯不是这样的人!他并不是在自己面前演戏!或者,他真的是在演?拐骗者,这样一个字眼突然出现在了皮娅的脑海里。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试图否定自己的想法。博登施泰因的话就像是一颗尖利的啮齿啃噬着她的大脑神经,她又不由得回忆起约纳斯被害当晚和卢卡斯的谈话来。为什么,他对自己好朋友的生日派对只字未提?又是为什么,他对周六晚上在城堡音乐会上约纳斯和斯温娅的争吵讳莫如深呢?想到这里,皮娅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低落。她暗暗想像,如果博登施泰因知道卢卡斯昨晚在自己家里过夜,会作何感想。 一个小时过去了,哀悼的人们渐渐散去。埃丝特·施密特被沃尔夫冈·弗洛特曼几个人簇拥着离开,突然,博登施泰因发现,斯温娅不见了。 “不可能,”皮娅摇了摇头,“至少我刚刚还看到卢卡斯了,也许他们现在还在墓地。” 然而,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却扑了个空。炎炎烈日的炙烤下,这里只有几名墓地工人在往棺材上填土。 “我给卢卡斯打电话,”皮娅马上掏出手机,拨通了卢卡斯的号码,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或许,卢卡斯在参加葬礼的时候将手机关掉了? 第82页 “那我们现在去斯温娅家,”博登施泰因果断地说,“不管她去哪儿了,最后总归是要回家的。也许那个帅气的卢卡斯还会跟她一起回去,继续‘安慰’她呢!” 皮娅听出了博登施泰因话里的语气,她没有做声。她知道,博登施泰因对卢卡斯没有好感。是自己感情的天平倾向于这个年轻人,导致看不清事实真相,还是因为俗话所说的一山不容二虎,所以博登施泰因对这个帅小伙看不顺眼?皮娅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比较合理,但同时,一丝怀疑也开始在她的心里冒了出来。 卢卡斯的手机一直关机,斯温娅不见踪影。两个人的家里都没人。 “你跟卢卡斯比较熟,”博登施泰因看了皮娅一眼,“你觉得这两个人还能去哪里呢?” 皮娅感到自己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发现头儿的话没有其他意思,近段时间,因为案子,她确实和卢卡斯联繫比较多,想到这里,皮娅才放松下来。 “可能在他的公司,在蒙斯特。”皮娅说。然而,皮娅的推测也错了,卢卡斯的公司里也没人。两人紧接着又去了格林佐格餐厅,还有扎哈里亚斯在施米巴赫山谷的度假小屋,同样不见卢卡斯和斯温娅的身影。皮娅心里很纳闷,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离开墓地的呢?卢卡斯没有车,至少,皮娅从没见他开过。皮娅再次拨通了卢卡斯的电话,这一次,他的手机终于开机了。 “你知道斯温娅在哪儿吗?”皮娅将身子靠在头儿的宝马车上,看着博登施泰因朝草坪下方的小屋走去。 “不知道啊!”卢卡斯在电话那头回答,“我们一起去参加了葬礼,之后她就说要回家。” “她没有回家。你们是怎么从墓地离开的呢?我没看到你们啊!”皮垭说。 “我坐的塔里克的车,斯温娅是自己骑摩托走的。”卢卡斯说。 “你现在在哪儿?”皮娅又问。 “怎么?你想见我?”卢卡斯的语气变得暧昧起来。 “不,我得工作。”皮娅紧张地四处张望着,生怕头儿听到她和卢卡斯的对话。 “那晚些时候呢?”卢卡斯压低了声音,“我们晚点再见面怎么样?昨天晚上我过得很开心。” 真该死!皮娅暗自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又想充当拐骗者的角色?”皮娅不悦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卢卡斯显然被皮娅的话伤到了,“我昨晚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吗?” 皮娅立马开始后悔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来。卢卡斯说得没错,昨晚他的举止并没有任何不得体。而且,昨晚自己内心也期望卢卡斯留下来。现在这样对他,实在是有些不公平。 “我不是这个意思,”皮娅于是赶紧解释道,“但我们现在急需找到斯温娅。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也许在托妮家。”卢卡斯说。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谢谢你!”皮娅高兴地说。 “不客气!”卢卡斯也轻声笑了起来,“对了,我们的管家今天回俄罗斯了,要两周后才回来。我有一辆车,今天晚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到你家来。不然,如果保险丝又烧断了,你又得害怕了。” 皮娅愣住了。卢卡斯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呢?难道自己跟他说过,害怕一个人在家?这时,皮娅看到博登施泰因远远地走了过来。她赶紧将话题岔开了。 “我迟些再联繫你,好吗?”她很快地说。 “一言为定?”卢卡斯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一样高兴。 “一言为定!回头联繫。”皮娅挂断了电话。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人又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托妮家,谁知又吃了闭门羹。正当两人准备离开时,一辆带有奥佩尔动物园标志的绿色皮卡停在了车库前,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桑德尔。见到皮娅,桑德尔的脸上掠过一丝开心的笑意,尽管毫不经意,但仍被博登施泰因看在了眼里。 “两位好!”桑德尔朝走上前来,“你们找我吗?” “您好!桑德尔博士!”博登施泰因回答,“我们在找斯温娅·西弗斯。我们原本以为她跟您的女儿在一起。” “她们不在一起吗?”桑德尔问道。 “家里根本没人。”博登施泰因回答。 “我打电话给托妮。”桑德尔马上说。他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鞋子、衬衫、牛仔裤,无一例外,仿佛刚从建筑工地上回来似的。 “真是抱歉,我身上太脏了,”桑德尔仿佛看出了博登施泰因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最近动物园里比较忙,今天有一只高角羚逃了出来,掉到我们本来打算改成饮水池的一个湖里了。” “所以您也跟着它一起到湖里洗了个澡?”皮娅开起了玩笑。 “总得有人把它从湖里捞起来,”桑德尔也笑了,“还别说,挺快的。” “比吃冰淇淋还凉快?”皮娅的话旦带有一丝打情骂俏,也让博登施泰因敏锐地捕捉到了。 “至少降温效果肯定比吃冰淇淋要快。”桑德尔带着笑意回答道。博登施泰因默默地站在一边,观察着手下和桑德尔两人的言行。突然,他的目光落到了桑德尔驾驶的绿色皮卡上。在一堆杂物中,博登施泰因注意到了一块旧木板。 第83页 “您一直开着这辆车吗?”博登施泰因问。“什么?” 桑德尔显然被博登施泰因这没来由的一问弄得有些迷煳了,“您是说这辆皮卡吗?” 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 “是不是吧!”桑德尔的表情有些恼怒,他不知道博登施泰因为何突然这么问,“我们动物园一共有三辆皮卡,闲着的时候我会开一辆回家。” 桑德尔说着,向皮娅投去询问的目光。而皮娅也不知道,头儿突然没头没脑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只好向桑德尔耸了耸肩。而博登施泰因只当没看见。 “我要对这台车进行技术侦查。”他对桑德尔说。 “我没意见,”桑德尔回答,“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保利的尸体被扔到草地上之前,曾在一块木板上放置过。”博登施泰因说。一听这话,桑德尔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 “等等!”桑德尔生气地说,“您是想说,我跟那个傢伙的死有关?” 博登施泰因不动声色地看着桑德尔。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冷静地说,“上周二的晚上,您在干什么?” 桑德尔的表情变得十分愤怒。“我在伦敦,”他气哄哄地说,“我的航班九点半左右到达,然后我坐计程车回家,回到家后,我把行李解开,洗了个澡,大约十二点上床睡觉。我还有计程车票和飞机票,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找我女儿问,她可以证明。” 桑德尔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挖苦意味十足。 “谁还有可能驾驶这辆车?”博登施泰因并没有理会桑德尔的愤怒,继续问道。 “理论上来说,动物园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有可能,”桑德尔没好气地说,“据我所知,他们个个都有驾驶证。” “一共有多少个工作人员?”博登施泰因问。 “除了我,还有四十三个。”桑德尔回答。 “您能不能查一查都有谁用过这辆车?”博登施泰因说。 “我想你们应该先弄清楚,这辆车是不是确实运过尸体,免得我白费力气。”桑德尔不客气地回敬道。 “您说得对!”博登施泰因一点也不生气,“我们现在就把车带回警局。” 桑德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从钥匙串里取下汽车钥匙,递给皮娅。 “如果我女儿知道斯温娅的下落,我会马上通知您的,”桑德尔说,“您看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博登施泰因点点头,“请不要多心,我并不是针对您。我们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我明白,”桑德尔转身离开,“晚安!” 皮娅开着动物园的绿色皮卡往警局方向而去。路上,她接到了桑德尔的电话。桑德尔告诉她,安东尼娅和她的两个姐姐在露天游泳池,她也不知道斯温娅在哪里。她已经三天没有和斯温娅联繫了。 “我头儿刚刚那样对您,不好意思啊!”皮娅想起刚刚的场景,觉得有些尴尬。 “他做得没错,”桑德尔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如果保利的尸体真的曾在这辆皮卡上,那我确实就有问题。因为我也没办法说出,到底还有谁用过车子。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自愿找上门来,承认自己用过车,因为我平时不允许他们公车私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来出面找他们谈,以一个警察的身份。”皮娅说。 “我没意见。到时候如果您嗓子说哑了,我还请您吃冰淇淋。” 尽管是在电话里,皮娅仍能感受到桑德尔的笑意,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听起来不错!”皮娅说,“但是有一点,我可不要跳进羚羊饮水池里。” 桑德尔哈哈大笑起来。 “您今天要工作到什么时候?”突然,桑德尔问了一句。 皮娅感到自己的心勐地跳了一下。 “要看能不能找到斯温娅,”皮娅回答,“如果找不到的话,那现在就可以下班了。为什么这么问?” “从下周一起我们会向公众开放新的园区,当然这些地方还没有动物,”桑德尔说,“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和我四处参观一下?” “不错呀!”皮娅抑制住心里的欣喜,“我先打电话问问能不能下班了。” 经济犯罪科的同事正忙得热火朝天,奥斯特曼周一拿过来的证据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振。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这些线索表明,博克谘询公司以不正当手段取得项目,但一直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无法对他的公司进行正式搜查。现在,有了卢卡斯给皮娅的那些邮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些强有力的证据将使博克和项目委託人面临头疼的难题。 “扎哈里亚斯被放回去了吗?”皮娅将动物园的皮卡送到了车库,拜託晚班的同事尽快对车辆进行技术侦查,然后回到了警局。 “嗯,放了。”博登施泰因点点头。 “我们可以申请对博克进行电话监听,”皮娅提议,“扎哈里亚斯放出来了,博克肯定会担心岳父将公司的秘密泄露出去。” 第84页 “没错!”博登施泰因表示同意,“你打电话给检察院,联繫监听的事情。” “能不能让别的人负责这件事?”皮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今天想早点回家。” 博登施泰因诧异地看了皮娅一眼。跟自己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皮娅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准时下班。 “看来鱼儿上钩了?”一旁的奥斯特曼一脸坏笑。皮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博登施泰因更加好奇了。 “我把手机开着,”皮娅说,“如果找到了斯温娅……” “不用,不用,”博登施泰因赶忙说,“你忙你的去吧!如果找到了斯温娅,我会跟她谈的。今天我留在这里。” 皮娅心里明白,自己只要前脚迈出办公室,头儿后脚就会跑到奥斯特曼旁边问个究竟。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这十天来,这是她第一次此期待下班,而更为期待的,是她和克里斯托夫·桑德尔将要一起度过的夜晚。 动物园闭园已经一个小时了。游客早已走光,偌大的院子里只剩餐几个工作人员。桑德尔带领皮娅先参观了刚刚竣工的办公楼。办公楼的一楼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所有的办公室都设在楼上。在动物园的上方又新建了一个餐馆,几周后就将对外营业。动物园刚刚新开闢了一个亚洲热带稀树草原景观,到时候,透过餐厅的落地玻璃,顾客们从座位上就能观赏到长颈鹿、斑马、高脚羚和角马等热带动物的一举一动。桑德尔带着皮娅一路走着,经过热带稀树草原,来到新的长颈鹿馆。他兴致勃勃地向皮娅介绍动物园新建立的园区和设施,对动物园的发展前景信心十足。皮娅专心倾听着,她为这个男人对于这份工作溢于言表的自豪感到吃惊。皮娅不时地用一种不经意的目光偷偷观察这个男人,心里不自觉地拿他和亨宁比较起来,感到心中的天平在向桑德尔倾斜。 一路走着,经过狐獴馆,两人拐上了哲学家道。这是一条从克龙贝格尔通往科尼希施泰因的人行道,这条路横穿整个动物园。 “您是一开始就打算当个动物学家吗?”皮娅问。 “生物学家,”桑德尔纠正她道,“是的,这是我最初的理想。我继承了父母的基因,他们两个都是……” 桑德尔的话没说完,皮娅的手机响了起来。皮娅接起电话,还好,既不是亨宁,也不是博登施泰因。打电话的是卢卡斯。 “你好,卢卡斯,”皮娅故意说出卢卡斯的名字,这样,桑德尔就知道她在跟谁说话了,“你找到了斯温娅的下落吗?” “没有,”卢卡斯回答,“我到处打电话问过了,没有人知道斯温娅在哪里。您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还在路上。”皮娅含煳其辞地说。首先,她没必要向卢卡斯报告自己的行踪,其次,皮娅也刻意避免让桑德尔觉得自己和卢卡斯走得很近。 “我稍晚些可以去找您吗?”卢卡斯在电话里问。 “我看不必了,”皮娅一口拒绝道,“谢谢你打电话给我。” “等等!”皮娅正要挂电话,卢卡斯突然叫道。 “怎么了?”皮娅问。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您生我气了?”卢卡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点忙。”皮娅赶紧说道。 “那就好。那等我有了斯温娅的消息,我再联繫您。”卢卡斯如释重负地挂掉了电话。和卢卡斯的通话结束,皮娅和桑德尔两人都默默地走着,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卢卡斯能办起一家网络公司,是不是不可思议?”为了打破尴尬,皮娅没话找话地说。 “网络公司?”桑德尔诧异地看着皮娅,“他跟我说是一个网吧啊!” “不,并不是网吧那么简单,”皮娅说,“卢卡斯全都跟我说了,而且还带我去看了他的公司。确实让人意想不到,那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公司,有职工、有网页。他们公司向客户提供一种程序,藉助这个程序,客户可以在线管理自己的网页。” “是吗?”桑德尔停下了脚步。显然,他对这个消息感到十分吃惊。 “您竟然不知道?卢卡斯跟我说,他不打算在动物园实习了,您也表示理解。”皮娅也十分意外。 “他这么跟您说的?”桑德尔不相信似的问。 “是啊,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他还跟我说,他把父亲给他的钱都投到公司去了,并没有给保利。”皮娅说。 “看起来,他对您似乎非常信任,”桑德尔说,“这是好事。卢卡斯只是把我当成替他父亲管教他的人,我很高兴他能找到自己的道路。我只是希望,他的心理不要出现什么问题。” “这话是什么意思?”皮娅十分惊奇地问。 “卢卡斯这个孩子,经歷了很多痛苦,”桑德尔回答道,“他不缺物质,他有吃有穿有住,也有机会接受教育,但是,他没有感受到过家庭的温暖,而这是每个孩子成长都需要的。” 两人慢慢走着,经过非洲大羚羊和袋鼠屋。桑德尔掏出钥匙,打开了哲学家道上的这道门,穿道门,两人进入了动物园内。 第85页 “我想您这是切身体会,”皮娅小心翼翼地说,“托妮告诉过我,您的妻子早些年去世了。” “十五年前。”桑德尔稍稍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自此以后就只剩下我独自抚养三个女儿。”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皮娅轻声问。 “脑溢血。没有任何徵兆。中风后,卡拉昏迷了两个月,然后过世了。” 桑德尔嘆了口气。“其实,我们已经计划移民纳米比亚,谁知道在出发前一个星期,卡拉就生病了。卡拉死后,我也放弃了移民计划,留在了德国。要独自照顾三个孩子,这很不容易,但我觉得我还是做到了。” 桑德尔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很快又消失了。 “我和孩子们的关系都很好,”桑德尔认真地说,“就连两年前,安妮卡告诉我,她怀孕了,我也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许这也是卢卡斯和斯温娅喜欢来我家的原因。” “斯温娅看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皮娅说。 “是啊!有些人总是认为,只要给孩子足够的钱用就行了,”桑德尔的声音变得严峻起来,“就像卢卡斯的情况一样。这孩子九岁时我就认识他了,那时他就已经有问题了。” “怎么说呢?”皮娅好奇地问。 “他在脑海中为自己臆想出伙伴,将自己封闭在内心世界里。在他十一岁时,他父亲第一次将他送到了精神医生那里,仍旧没有抽出哪怕一点点时间陪陪他。”桑德尔不无遗憾地说。 “您是说,卢卡斯精神有问题?”皮娅有些错愕。那种不舒服和怀疑的感觉再一次升上心头。 “他被赋予的期望太高,压力太大了,”桑德尔回答道,“为了抵御这种压力,他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极致——运动、抽菸、吸毒、做爱。几年前,他因为精神崩溃休学了。他总是喜欢跟他父亲作对,同时又极其渴望被爱和承认。所以说,他是个十分不快乐的年轻人。” “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开了公司,”皮娅说,“他父亲肯定会非常自豪的。” “这在凡·登·贝格眼里只是浪费时间,”桑德尔摇摇头说,“他是上一辈人,他就要卢卡斯学银行学,去服役,上大学,走这条年轻人成才的固定道路。他能让卢卡斯来动物园实习的唯一原因,是他觉得卢卡斯在这里学会遵守纪律。” “如果一个人能写出电脑程式,白天当动物饲养员,晚上在餐馆打工,同时还能自己开公司,我觉得这个人已经够自律了吧?”皮娅忍不住感嘆道。 这会儿,她终于理解了卢卡斯的行为。这个年轻人一直在迷茫地寻找着,寻找别人对自己的认可,寻找别人对自己的肯定与赞赏,而这种肯定是一种真实的、真诚的肯定,和他的帅气外表毫不相干。 “他是个外表快乐、内心忧郁的孩子。”皮娅说出自己内心的感觉。 “我知道,”桑德尔点点头,“几周前,他曾经问我,怎么才能知道,一个女孩子接近他是纯粹出于对他的喜欢还是只是因为他帅气的外表和殷实的家世。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确实是个难题。” “那您是怎么回答他的呢?”皮娅好奇地问道。桑德尔并没有马上回答,他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山猫园。暮色降临,白天不见踪影的山猫这时候纷纷出现了,它们一动不动地蹲坐着,似乎也在暗暗观察这两位晚到的“游客”。 “我试图让他明白,爱情和性不是一回事,”桑德尔认真地说道,一旁的皮娅却脸红起来,“希望他懂得,不要和每个女孩都轻易上床。” “上床会让一切事情都变得糟糕。”皮娅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桑德尔诧异不已。 “这句话是卢卡斯对我说的。他说得很有道理。”皮娅的心跳得很快,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在她身边,是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此时此刻,孤男寡女,她却在和他谈论这种最私密的事情,自然得如同谈论天气一样。 “为什么呢?为什么上床会让事情变糟?”桑德尔那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皮娅,这眼神令皮娅双膝都发软了。 “不,”皮娅并不躲闪这目光,“性并不是爱。这一点,我已经有过深刻的教训。我的内心被深深地震动了,因为我发现,我对爱情的美好期待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为什么?”桑德尔问。 “因为并没有真爱。爱情只是一个美好的童话。”皮娅一副仿佛看破红尘的样子。 桑德尔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皮娅。 “这话听着真是伤感,”桑德尔的目光又移到面前的山猫们身上,“卡拉和我相识于学生时代。我们的爱情并不轰轰烈烈,也不是浪漫的一见钟情,但是,这感觉很好。在过去的十五年间,我再也没有遇到过让我那么心动的女人。” 说完,桑德尔突然转过身来,看着皮娅。皮娅的整个身体瞬间燥热起来。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山,天色暗下来。不远处的森林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松香和野蒜的迷人香味。暮色朦胧中,桑德尔脸上的艷廓也变得有些模煳不清。 第86页 “不过,我又遇到了您。我突然觉得,或许,我生命中还有第二次机会。”桑德尔定定地看着皮娅说道。 桑德尔的这一番“表白”让皮娅十分震惊,同时也被深深地感动了。她的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然,皮娅想起了奥斯特曼开玩笑说过的话。两人静静地站着,相顾无言。接着,桑德尔向皮娅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皮娅没有动,她心里暗暗等着,等着桑德尔把自己拥入怀中。这时,桑德尔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桑德尔抱歉地说,“是我家里的电话,我得接一下。” “没关系。”皮娅赶紧说道。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转身装作去看园子里的山猫,但桑德尔打电话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她的耳朵。她听到桑德尔跟对方说,让她把简讯发到自己的手机上,他来通知警察。皮娅的视线转向桑德尔,不过仍没有走上前去。刚刚被电话打断的女心跳的一幕,或许还可以重来一遍。 “托妮收到了斯温娅的简讯。”桑德尔的声音冷静而严肃。好大一会儿,皮娅才从自己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桑德尔念起了托妮转发的简讯:“嗨,托妮,对不起,我不打招唿就走了,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发简讯给你就是告诉你,我很好,请不要担心我。斯温娅。” 皮娅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博登施泰因的电话。 “我们要立即对斯温娅的手机进行定位,”她对博登施泰因说,“还要和她的父母谈一谈。” “好,我来安排,”博登施泰因回答,“把简讯发给我。我们在斯温娅家门口会合。” 斯温娅的母亲安妮塔·帕奎斯克是个身材消瘦的女人。头髮染成浅黄色,面容看上去苍老而憔悴,从她皱巴巴的脖子看得出,这是过度日光浴的结果。博登施泰因心里推测,她的年龄应该在五十岁出头。 “她可能在朋友家过夜吧,有时候她会忘记向我交代。”博登施泰因开门见山地问起斯温娅的下落,安妮塔·帕奎斯克用十分低沉的烟嗓满不在乎地说道。 然后,她走进厨房,点燃了一支香菸。 “我们断定,您的女儿目睹了一起谋杀案。”博登施泰因接着说。 “什么?谁被谋杀了?”安妮塔·帕奎斯克吃惊地问。 “汉斯·乌尔里希·保利,斯温娅男朋友的老师,”一个母亲竟然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知之甚少,皮娅心里暗暗称奇,“斯温娅也认识他,他在凯尔克海姆开了一家餐厅,她和托妮经常去那里。” “你们怀疑斯温娅?”女人将身子靠在花岗石做成的厨房工作檯上,燃烧着的香菸令她直眨眼睛。 “不,我们只是想找她谈谈。”博登施泰因说。 “你的女儿怀孕了!”面对这样一位母亲,皮娅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她忍不住插嘴道:“孩子的爸爸有可能是她的男朋友约纳斯,而约纳斯在周一晚上被人谋杀了!” “什么?”安妮塔·帕奎斯克惊得将嘴里的烟放了下来,“约纳斯死了?” “没错!”博登施泰因回答道,“您的女儿没告诉您吗?” “没有……”安妮塔·帕奎斯克喃喃地说道。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将烟摁灭在菸灰缸里,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约纳斯的死讯似乎比女儿怀孕和失踪更让她震惊。 好大一会儿,屋子里如死一般的寂静。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回过神来的安妮塔·帕奎斯克用茫然而攻击性的语气问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斯温娅现在在哪儿?”博登施泰因问,“她从上周起就没去上班,几个小时前,她给托妮发了一个简讯,随后手机就关机了,我们无法利用手机定位得到她的行踪。” 帕奎斯克双手一摊,她也不知道。 “您到底知道关于您女儿的什么呢?”皮娅简直想要冲她发火,“她还没有成年,您对她有监护的义务。” “听着,”见皮娅对自己十分不满,安妮塔·帕奎斯克也生气了,“我老公在机场工作,要倒班,而我呢,天天从早忙到晚,只为了能给她买得起摩托车、电脑、mp3,使她能配得上那帮有钱的朋友,满足她的虚荣心。可就是这样,我得到了什么呢?我不仅没有得到她的感恩,反而是一张充满怨气的脸!” “我们可以看一下您女儿的房间吗?”比起皮娅,博登施泰因的态度显然要客气得多。 安妮塔·帕奎斯克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来,走到女儿的房间,把灯打开。床上乱糟糟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显然,这里有好几天没有通过风了。皮娅坐到写字檯前,伸手按下电脑的开关。然而,显示屏却没有任何反应。皮娅弯下腰,探到桌下一看,只见电脑主机被打开了,里面少了硬碟。皮娅没有说话,向博登施泰因做了个手势。 “帕奎斯克夫人。”博登施泰因叫道。女人应声出现在门口,手上又多了一支点燃的香菸。 “请问斯温娅平时记日记吗?”博登施泰因不动声色地问。 第87页 “她都记在电脑里,在网上。一个叫波客还是什么的东西。”女人回答。 “博客。”皮娅在一旁纠正道。 “对对,就是博客。”女人连连点头。 “斯温娅会不会去哪个亲戚家?”博登施泰因问,“她有没有特别喜欢待的地方?或者有没有自己或跟同学出去旅行?会不会去她的亲生父亲那儿?” “她从来没见过她的亲生父亲。她外婆住在柏林,我想她应该不会去那儿。至于旅行,那我就不清楚了。”斯温娅的母亲回答道。 皮娅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房间。没有相册,没有信件,没有小纸条,没有演唱会海报,任何一个女生会在自己房间的布置这里都没有,仿佛,斯温娅没有在这个房间住过一样。在这里,几乎找不到她的私人物品。真是太奇怪了! “请问斯温娅最近有什么异常吗?”皮娅问。 “不知道,她平时很少开口跟我说话。”安妮塔·帕奎斯克说。 “为什么?”皮娅穷追不捨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女人不耐烦地说。 见此情景,皮娅从包里拿出几张斯温娅的照片来。其中就有斯温娅网站上和一个男人的不雅照。安妮塔·帕奎斯克看着这些照片,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您是从哪里拿到这些照片的?”她有些紧张地问。博登施泰因向她解释了照片的来歷,女人又更加仔细地看了一遍那些照片。 “简直就是个禽兽!”她嘴里喃喃地说着,将照片递迴给皮娅。 “您认识照片上的这个男人?”看到安妮塔的表现,皮娅赶紧问道。 “不认识!”安妮塔·帕奎斯克粗声否认道。她转身走进了客厅,坐到沙发上。博登施泰因和皮娅紧随其后。 “帕奎斯克夫人,”博登施泰因十分急切地说,“您的女儿现在处境十分不妙,如果您认出了照片上的男人,请如实告诉我们他是谁。” “我不认识这个男人。”女人两手撑在膝盖上,两眼直视着前方。皮娅注意到,在一个矮柜上,摆着几幅银色相框的照片。她伸手拿起一幅,照片上的斯温娅笑得是那么开心,与皮娅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这时,柜子上的一幅结婚照吸引了皮娅的注意力。 “您是什么时候结婚的?”皮娅指了指照片问。 “三年前。怎么了?”帕奎斯克有些敌意地问。 “您的丈夫看上去还十分年轻。”皮娅说。 “那又怎样?我今年三十八岁,也不算老吧!”安妮塔·帕奎斯克尖刻地回答。 “斯温娅和您的丈夫关系怎么样?您丈夫叫什么名字?”皮娅毫不理会,继续问道。 “伊沃。他们俩关系很好,我觉得。”女人不愿多说一个字。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会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安妮塔·帕奎斯克绝对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这么做到底是要保护谁呢?她到底隐瞒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六年六月二十四日,星期六 “斯温娅的母亲认出了照片上的男人,”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从斯温娅家出来,朝停车场走去,“但是,她为什么不肯说呢?” “难道,那个男人就是斯温娅的继父?”皮娅猜测道。 “我也有这个怀疑,”博登施泰因点点头,“不是说斯温娅母亲的坏话,但是,和自己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儿比起来,她已经人老珠黄了。而斯温娅和她这个年轻的继父又朝夕相处。” 博登施泰因边说边掏出车钥匙。 “我们是现在去机场,还是等明天一早再去?” 皮娅不想回家。家里的保险丝还没有请人来修,而且,就算回家了,回想到和桑德尔的“约会”,她也肯定睡不着。 “现在就去吧!”想到这里,皮娅对博登施泰因说。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随即动身前往法兰克福机场。夜晚的机场灯火通明,将机场和附近的天空照得有如白昼。皮娅喜欢夜晚的机场,这时的机场就和寒冷冬夜里永远亮着灯的加油站一样,是那样让人心安。她扫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已是零点四十五分。此时此刻,不知道桑德尔在干什么?刚刚在动物园回到车上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分别也十分匆忙,似乎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很快,两人来到了机场。在抵达大厅a前,博登施泰因熟练地将车倒入一个空着的车位里。巨大的航站楼里,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一直从抵达大厅a走到抵达大厅c,才终于看到一个问询台。 “奥斯特曼之前说的钓鱼是怎么回事?”博登施泰因边走边问道。尽管皮娅心里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但博登施泰因一说出口,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没什么,”皮娅搪塞道,“只是个玩笑而已。” “我才不相信呢!”博登施泰因说,“只要不是聋子和瞎子,谁都看得出你跟桑德尔有事。” 皮娅顿时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 “哪有!根本没有的事!”皮娅感到自己的话明显底气不足,她心里暗暗发誓,回警局一定要教训教训奥斯特曼这个大嘴巴。 第88页 “这么说,基希霍夫没机会了。”博登施泰因完全没有理会皮娅的辩解,继续说道。平时,皮娅很少和头儿谈及自己的私生活,即便说起,往往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皮娅停下了脚步。 “昨晚我不小心看到他和一个女检察官在客厅的桌子上风流快活,我想,他不需要任何机会了。”皮娅一字一句地说。 果不其然,博登施泰因听到这句话,好大一会儿没说出话来。这正是皮娅想要的效果。她知道,尽管头儿喜欢极力打探各种八卦,但他肯定不会料到她竟会如此坦诚。皮娅不禁心里暗自得意,谁知,博登施泰因竟然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那我就懂了!”他说。 “懂什么了?”皮娅的心里又开始不安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接基希霍夫的电话了,”博登施泰因说,“我想今天就是他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吧!” “是的!一直在打,”皮娅也笑了,“从昨天晚上算起,估计不下五十次。”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人费了很大劲,打了将近二十个电话,足足一个小时后,终于在抵达大厅c的问讯处见到了斯温娅的继父伊沃·帕奎斯克。伊沃·帕奎斯克在一家安保公司工作,负责机场的安全保卫。见到他的第一眼,皮娅顿时打了个寒噤。这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身高一米八五,留着军队的短板寸头,稜角分明的脸,加上一身黑色的当服,让人一看就心生几分胆怯。 “您的女儿斯温娅失踪了,”没有过多寒喧,博登施泰因直接问道,“请问您最近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听到这句话,伊沃·帕奎斯克马上不安起来。 “什么?失踪了?”他不相信似的问。 “她给她的一个朋友发了简讯,简讯中说她要‘消失’一段时间。” 说完,博登施泰因向伊沃·帕奎斯克提了和斯温娅母亲同样的问题。和后者不同的是,伊沃·帕奎斯克表示,他察觉到了斯温娅最近的变化。她脾气变得暴躁,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泣,但当他问起的时候,她却怎么都不肯说是因为什么。而斯温娅和他也没有任何矛盾,相反,她十分喜欢他、敬重他,而他也像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她。 “斯温娅怀孕了,您知道这件事吗?”皮娅突然问道。 伊沃·帕奎斯克开始迟疑起来,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慌乱的神情。接着,他点了点头。 “斯温娅的母亲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博登施泰因说,“为什么您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她呢?” 伊沃·帕奎斯克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出声。 “难道是因为您跟您的继女上过床,所以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您的妻子?”博登施泰因用起了激将法。 “没有,“伊沃·帕奎斯克仿佛对这个问题并不太吃惊,“我没有做种事。” “帕奎斯克先生,”博登施泰因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斯温娅很有能是一起谋杀案的目击者,可是现在她却失踪了,而在上周一,她的男友也被谋杀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懂吗?” 男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约纳斯死了?”他似乎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被谋杀了?” “您认识约纳斯?”皮娅反问道。 “是的,我认识他。”帕奎斯克仍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您为什么不告诉您的妻子关于斯温娅怀孕的事情?”博登施泰因追问道,“肯定有什么原因的吧?” “斯温娅不让我说,她让我发誓,”男人有些失魂落魄,他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似乎在极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绪,“上周有一天,她回家回得很晚,大概凌晨四点才到家。她的情绪十分激动,告诉我她骑摩托车出了点事故。” “是上周二吗?”博登施泰因问。帕奎斯克点了点头。 “她哭得很厉害,”他说,“我怎么劝慰她都没用。后来,她告诉我,她怀孕了,但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有可能会是谁呢?”皮娅问。 “这个她没说,”帕奎斯克摊开双臂,做了个不知道的手势,“她只是跟我说,她对同龄的男孩没什么兴趣,就连对约纳斯也是一样。后来有一次她跟我说,她和一个已婚男人有瓜葛,我想她应该是骗我的。” 帕奎斯克说一口流利的德语。他来德国已经十年,讲话几乎完全没有口音。 “那斯温娅有没有跟您说约纳斯做的事情?”皮娅又问,“有关邮件和阁页上照片的事?” 帕奎斯克再次点了点头。 “她是怎么跟您说的?”皮娅想知道。 伊沃·帕奎斯克伸手挠了挠颳得十分光滑的脸颊,想了一会儿。 “斯温娅对约纳斯十分恼火,好像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情,”他回忆道,“这件事情似乎跟约纳斯的父亲以及保利有关。他们为此大吵了一架,周日那天斯温娅在床上哭了一整天。她对我说,如果约纳斯敢把真相说出去,她就去自杀。” “什么真相?”皮娅问道。 第89页 “我不知道。”帕奎斯克避开了皮娅的目光。很显然,他知道。但是,他为什么要否认呢?皮娅心里升起一个问号。她把之前给斯温娅母亲看过的那张照片递给帕奎斯克。 “您认识照片上的男人吗?”皮娅问。帕奎斯克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着,他仿佛认出了那个男人,脸色阴沉了下来。然而,他却对皮娅摇头。皮娅知道,他在撒谎。 “请问您周一晚上十一点到零点这段时间在什么地方?”博登施泰因开口问道。 “我在家,就我自己。可恶!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听到博登施泰因这样问,男人有些恼火起来。 “没错!”博登施泰因点点头,“您喜欢斯温娅。当您听到约纳斯对斯温娅的所作所为时,您很生气。您想找他谈谈,谁知,你们两人言语不和,发生了冲突,后来您就把约纳斯杀死了!” “不!妈的!我没做这件事!”男人极力为自己辩护。 “您也知道约纳斯开派对的事情,斯温娅告诉您的。”博登施泰因步步紧逼。 “知道又怎么样呢?我没去现场。”帕奎斯克说。 “我们在现场提取到了杀害约纳斯的兇手的dna。如果您给我们提供您的唾液,证明您的dna与兇手的dna不吻合,您才能为自己洗脱嫌疑。” 回警局的路上,车里的人谁都没有说话。车开到一半,皮娅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打开手机翻盖,心里担心,会不会又是卢卡斯打来的?还好,是一条简讯,定睛一看,发件人是克里斯托夫·桑德尔。 “您睡了吗?” 皮娅回了一条:“还没,还在工作。您怎么也还没睡?” 很快,新消息又进来了。 “您这么问是认真的?” 博登施泰因向皮娅投来询问的目光,但皮娅只是笑了笑,又低下头回起了简讯。 “当然不是。我也在想我们会怎么样,如果……” 按下发送键,皮娅有些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等着桑德尔回简讯。 “那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呢?”桑德尔很快回復。 皮娅的心开始狂跳。 “再见一面,从我们上次被打断的场景重新开始……” 这时,警局到了。博登施泰因直接把车开到了大门口,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 “现在外面太晚了。不过,见面确实是个好主意,约在哪儿好呢?” 皮娅有些不情愿地下了车。博登施泰因绕到副驾驶门边,打开车门,伊沃·帕奎斯克也下了车。 “你们先进去吧!”皮娅对博登施泰因说。她的双手由于激动和兴奋在微微地颤抖。 “您定地点吧!”她的手指一刻也没离开手机键盘,很快回了简讯。博登施泰因和伊沃·帕奎斯克消失在警局大楼里, “一起吃早餐?”桑德尔的简讯回得飞快。 皮娅想了一会儿。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等审问完伊沃·帕奎斯克,肯定就得五点了,吃早餐时间正好。 “好啊!要不早上六点?来我家?” 皮娅编辑好简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将简讯发送了出去。发完简讯,她将身子靠在博登施泰因的车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好像刚喝完十杯咖啡,浑身充了电一般,不要说有丝毫睡意,简直是活力十足。屏幕又亮了,皮娅看了一眼简讯,不自觉地笑了。 “我带面包过来。您准备咖啡。您家在哪儿?” 早上五点四十五分,皮娅坐警局的车回到了家。伊沃·帕奎斯克自愿提供了血液和唾液样本,不过,关于斯温娅的事,他还是不肯多说。不过,仍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今年四月初,伊沃·帕奎斯克突然被僱主解僱了,而这位僱主竟然是博克!在此之前,伊沃·帕奎斯克一直是博克的司机兼保镖。更为有趣的是,斯温娅的母亲安妮塔·帕奎斯克也曾在博克家工作过,给他们家当了多年的管家,而她和伊沃·帕奎斯克就是在博克家相识的。 警车停在了皮娅家绿色的大门外。皮娅谢过身穿制服的警员,下了车。清晨的鸟儿在白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唱着欢快的歌迎接着新的早晨。皮娅打开院门,将门敞着,因为里面的门闩已经坏了。听到皮娅的脚步声,马厩里的两匹马仰起头,欢快地打着响鼻迎接她。皮娅给它们撒了些马料和半捆干草,朝屋里走去。桑德尔随时都会到,很可能他整个晚上都没有入眠,因为自己!皮娅激动得浑身都有些颤斟。她打开房子的大门,走了进去。路过保险盒,皮娅检查了一下,还好,今天没出问题。突然,皮娅呆住了!眼前,客厅的门赫然大开着!皮娅顿时感到自己身体的肾上腺素在急剧上升,全身都止不住地发起抖来。下意识地,皮娅伸手去摸身上的枪,这才发现,自己的枪不在!没错!昨天和桑德尔分别时,她忘了拿了!而当她跟博登施泰因一起去机场找伊沃·帕奎斯克时,她将车停到家里后,就一直没回来过!皮娅像个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她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好,屋里没人,也没有翻动的痕迹。皮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将大门关上了。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昨天晚上,她和往常一样,将手枪和内衣一起放到了衣柜的抽屉里。她的手在抽屉里摸索着,当摸到自己的那把瑞士西格绍尔p6手枪时,皮娅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时,她才感到自己的双膝由于过度紧张而突然放松仿佛要瘫软下来。 第90页 “谢天谢地!”皮娅口中喃喃自语道,将身体斜靠在了衣柜上。她的视线落在了床旁的桌子上。一瞬间,她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恐惧,一股巨大的恐惧深深地笼罩了她,让她后背发凉。桌上摆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是一束血红的玫瑰!而她自己从来没有在桌上放过花! 皮娅逃也似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冲到了马厩里。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着,躲在一个角落里,浑身发抖。没有人知道红玫瑰的事,谁都不知道,除了那个人!就是那个当年跟踪了她好几个月,最后强姦了她的那个人!这件事,皮娅从来没跟人提起过,就连警察也没说过。这么多年来,她本来已经渐渐将这件可怕的事情从自己的生活中淡出了。想到这里,皮娅的泪水止不住从眼中落下,巨大的恐惧使得她全身都开始疼痛起来。她不在家的时候,有人进到她的房间,在她床边放了花。这个人肯定知道红玫瑰对于皮娅的特殊含义!她不能再在这所房子里待下去了!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只要一想到,有人曾进过她家,进过她的卧室,她就害怕不已。好奇的小马驹凑过来,想要舔皮娅的头髮,皮娅一手将它拦开了。曾经,皮娅梦想着跟她的动物们一起生活,然而今天,这个梦想破灭了。现在,皮娅想立刻去酒店开一个房间,周一一早,她就要去找房屋中介卖掉这所房子。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有人吗?”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马厩门口。他的目光隐约捕捉到皮娅哆哆嗦嗦的身体,仿佛瞬间就要晕眩过去。突然,她勐打了个激灵,把旁边的诺伊维尔和格蕾塔这两匹小马驹吓了一跳。 “您没事吧?”克里斯托夫·桑德尔关心地问道,“外面的门开着,所以我就……” 话没说完,他就愣住了,赶紧把手举了起来。 “我投降!”他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时,皮娅终于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举着手枪对着桑德尔。她放下手,爆发似的大哭起来。 “奥利弗?” 博登施泰因回到家,发现珂西玛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博登施泰因赶紧道歉。 “没事,我早就醒了。” 珂西玛只穿着一件t恤,头髮凌乱地搭在脸上。当她打着呵欠坐到厨房的操作台旁,看起来跟他们的女儿像极了,就好像她是女儿的一个姐姐。 “今晚没睡?”她问。 “没有,”博登施泰因回答道,“心疼了?” “心疼死了!”珂西玛笑起来,“要不,我们再去床上睡一觉?你跟我说说你的案子,我跟你说说我的事。” “好主意!”博登施泰因点点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正好有点理不清头绪。每找到一个线索,都觉得有可能破案,但最后还是无果而终,不过,这两件案子肯定有某种关联!” 博登施泰因看了一眼珂西玛,她正专注而饶有兴趣地听着自己讲话。这让博登施泰因非常高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过去这几周,他很少和妻子谈心,因为他担心妻子的身体,不想再给她增加什么负担,所以,也极少和她提起这两个案子。不过,今天的珂西玛看上去平静安祥,面色红润,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两人走上楼,博登施泰因脱掉鞋子、西装、领带,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电光火石般,他脑子里那些细碎凌乱的线索突然之间动了起来,然后,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约纳斯的父亲!”他大声叫了出来。 “约纳斯的父亲?”珂西玛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伊沃·帕奎斯克和他妻子其实都认出了照片上的男人。斯温娅曾经对她继父说过,她和一个已婚男人有染,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尽管博登施泰因对博克并无好感,但是,他意识到,博克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帕奎斯克有足够的理由仇恨博克一家! “我现在必须出去一趟!”他很快重新穿好衣服,抓起手机,“你刚刚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珂西玛钻到被窝里,“有的是时间,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博登施泰因的思绪早已被案情充满,他想通知皮娅,但电话没有打通。他朝妻子笑笑,消失在门口。 黑暗中,皮娅和桑德尔两人依偎着坐在马厩的干草堆上。皮娅的声音颤抖着,向桑德尔讲述着刚刚发生的一幕,她的讲述不时被剧烈的抽泣打断。见此情景,桑德尔安慰地将皮娅搂进怀里。桑德尔的怀抱像个安全的港湾,顿时让皮娅放松了很多,她肆意地大哭起来。 “我觉得我的神经快受不了了,”过了许久,皮娅总算平静了一些,“一开始是门被人打开,现在又是这些玫瑰花。” 桑德尔怜惜地看着皮娅。 “谁会有您房子的钥匙呢?”他问。 “我的女邻居、前夫、我父母和我自己,”皮娅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珠,“但他们都不会做这种事,尤其是玫瑰花,没有人知道玫瑰花的事……” 说到这里,皮娅突然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只是摇了摇头。 “到底玫瑰花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桑德尔柔声问道。 第91页 这个秘密,已经压在自己心底多年了。但现在,皮娅突然有一股强烈的欲望,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尽管,她对这个男人还知之甚少,但是,她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皮娅犹豫了一会,终于将尘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高中毕业后,我和朋友们一起去法国旅行。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男生,他是法兰克福人。我并没有认真,但是那个男生却不是,他开始跟踪我,纠缠我,还三次偷偷潜入我房间,每次都会在我的床旁边放一束红玫瑰。” 说起这段灰暗的往事,皮娅还是感到毛骨悚然。 “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报了警。我把他写给我的那些威胁信给警察看,可是他们跟我说,那个男生并没有採取什么实际上的行动,不能凭这些信就逮捕他,”说到这里,皮娅又放声大哭起来,“渐渐地,他不再跟踪我。我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来到我家,把我……把我强姦了,还差点把我掐死。” “我的天哪!”桑德尔被皮娅的经歷深深地震撼了,他将她搂得紧紧的,“太可怕了!” “我从来没跟人说起过这些,就连我的丈夫都没提过。”皮垭说,她感到自己全身都虚脱了,一方面是由于突然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将自己的经歷倾诉了出来;而另一方面,她又开始担心——桑德尔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这段过去而耿耿于怀呢? “有时候,说出来比埋在心里要舒服。”桑德尔轻轻说。两人对视着。 “我在别的地方订了早餐,”皮娅的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实在是对不起,我……” “不,不,”桑德尔很快打断了她,“您用不着抱歉,没关系的。但是我觉得您确实应该採取点行动。您是警察,不能请同事帮帮忙吗?” “如果这样,我就得把事情的全部经过说出来了。”皮娅说。 “如果我是您,我还是会向警察寻求帮助,”克里斯托夫·桑德尔严肃地说,“保持沉默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勇敢地说出来比较好,说得越详细,对您越有帮助。” 只要一想到报警这件事,皮娅的心里就开始不舒服起来。当事情公之于众,每个人都会知道自己的过去,知道自己内心的恐惧,知道自己曾经被侮辱、强姦过,还差点被掐死。好大一会儿,马厩里静静的,谁都不说话。克里斯托夫·桑德尔紧紧地抱着皮娅,温柔地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庞。皮娅的心狂跳着,而她能听得到桑德尔的心跳也和自己一样。 “我们有一个忠实的听众。”突然,桑德尔在皮娅的珲边轻声说道。皮娅抬起头,只见一头小马驹正侧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她和桑德尔。皮娅忍不住笑了起来,桑德尔也跟着笑了。他站起身,伸出手,把皮娅从干草堆里拉了起来。两人对望着,桑德尔的脸又变得严肃起来。 “走吧!”桑德尔说着,拉起皮娅的手,“让我们先把那些玫瑰花扔掉。” 博克家院子的大门大敞着,博登施泰因开着车,径直开了进去。这时,他看到别墅门外停着一辆白色的日产micra。大概两个小时前,安妮塔·帕奎斯克来警局接她丈夫时开的就是这辆车。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希望现在还不算晚!博登施泰因拿出对讲机,请求增援。然后,他从腰上掏出手枪,下了车。来到屋子门口,大门也是开着的。博登施泰因担心,帕奎斯克身上会携带武器。博登施泰因打开手枪的保险栓,朝屋里走了进去。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班杰明!”博登施泰因定睛一看,原来是约纳斯的弟弟班杰明。博登施泰因赶忙轻声叫住他。小男孩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博登施泰因将手中的枪放下,招手示意他走近前。男孩犹豫着,他面带惧色地四处看看,快步穿过大厅,朝博登施泰因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博登施泰因悄声问道,“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我……不知道,”男孩的神情既害怕又激动,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我想,他们在书房。” “伊沃一个人来的,还是有别的人一起?”博登施泰因问。 “一个人,”班杰明的脸煞白,全身都在颤抖着,“他说,是我爸爸杀了约纳斯。” 博登施泰因马上意识到,情势已经十分危急了。 “你现在出去,”博登施泰因把手搭在班杰明肩膀上,俯下身子对他说,“我的车子就在外面,是一辆宝马。你到车子里面去,坐在车里别动,等我回来,好吗?” 班杰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他点点头,消失在门口。博登施泰因不知道,书房里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是,他实在不能守在门外,干等着增援队伍到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书房的门。眼前的情景把他吓了一跳:卡斯滕·博克坐在一张椅子上,只穿着一件t恤和一条短裤,在他身后,他的妻子拿着一把枪,顶着他的后脑勺,而伊沃·帕奎斯克则双臂环抱着站在他面前。博克的妻子与之前那位穿戴高贵、举止优雅、面带笑容的女主人判若两人,现在的她神色憔悴,面容苍白,手上拿着一把打开了保险栓的点三八手枪,对准着丈夫,她的架势仿佛随时都会开枪。博登施泰因突然想起来,那天在博克家,博克夫人冲着博克大叫“别碰我!”看来,在这所房子华丽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的并不都是欢乐和祥和。 第92页 “博克夫人!”博登施泰因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请放下武器!” “不!”女人头也不抬地说,“我绝不会放下枪的!现在,我只要真相!这个男人已经欺骗我太久了!” “请您理智点,”博登施泰因看得出,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想想您的儿子班杰明,如果您丈夫去坐牢了,您就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坐牢?”博克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她徵询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帕奎斯克。卡斯滕·博克一言不发,只是直直地盯着墙壁,面无表情。 “是的,坐牢,”不等帕奎斯克开口,博登施泰因说,“我们已经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他行贿和胁迫他人,法院会对他做出合理的判决。” “呵,”博克夫人重新把枪口对准博克的后脑勺,满是不屑地说,“他有律师,又有钱,很快就会从牢里出来的。您知道吗?他竟然把自己儿子女朋友的肚子搞大了!” 她的声音由于激动变得十分尖利。 “约纳斯知道了真相,所以就被他灭口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您丈夫肯定也要为此负法律责任,”博登施泰因说,“但是,如果您现在开枪打死了他,您一样也要坐牢。” “无所谓!”女人冷笑起来,“我不止一次希望这个禽兽不如的傢伙死掉!您不知道,他是怎么对我、对我父亲、对我们的孩子的!” “格尔琳德,放下枪吧!”博克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充满疲惫,“让我来解释,我没有……” “闭上你的臭嘴!”女人粗暴地打断了他,用手枪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别妄想能永远煳弄我!” “矛盾有所缓和了!”见此情景,博登施泰因心里暗暗想道。但是,怎样才能说服博克夫人放下武器呢?谈话!她需要继续谈话!这个女人不是冷血杀手,如果真想要杀死丈夫的话,她早就动手了。她说得越多,放下武器的可能性就越大。博登施泰因抬起头,遇到了伊沃·帕奎斯克的目光。他赶紧使了个眼色,让伊沃不要插嘴。 “你让我父亲一步步走进你设好的陷阱。”博克夫人继续一字一句地控诉丈夫。每说一个字,她手中的枪就在博克的头上敲击一下,“你还想毁掉我的生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这个骯脏的禽兽!这些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杀死了我儿子!就因为害怕他给你带来麻烦!你说啊!承认啊!” 卡斯滕·博克瘦削的脸露出一脸苦相,他极力掩饰着,但发抖的身体仍透露了他的恐惧。 “我承认,我是跟那个女孩发生了关系,”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但是约纳斯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格尔琳德·博克冷笑道。她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握着手枪的手仍岿然不动。“那天晚上你根本就没在慕尼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博克夫人,请放下您的手枪!”博登施泰因伸出双手,“您就算现在逼着您的丈夫承认了,到了法庭上也是没有用的。让我来跟他谈,好吗?” 格尔琳德的眼神开始闪烁起来,她迟疑着。 “照他的做!放下这该死的手枪!你这蠢婆娘!”博克厉声说着,站起身来。这个举动无疑是个巨大的错误,博克显然低估了妻子的怒气与仇恨。 女人的嘴角一动,坚定地对着博克按下了扳机。说时迟,那时快,博登施泰因将女人的手臂往旁边一推,嘭的一声,枪响了。子弹擦过博克的脑袋,打到了一个书架上。与此同时,格尔琳德·博克被手枪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往后踉跄了几步,这当儿,博登施泰因一个箭步上前,夺下了女人手上的枪。格尔琳德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她跪倒在地上,不断用拳头捶打着地面。与此同时,大队警察沖了进来。警察将博克和帕克带到警车上后,博克夫人才终于平静下来。博登施泰因蹲在她旁边,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含着眼泪,喃喃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个禽兽打死!” “您应该感到高兴,我阻止了您,”博登施泰因说,“您的儿子班杰明现在正是需要您的时候。您的丈夫得在牢里待一段时间了。” 皮娅走进办公室时,通宵未睡的博登施泰因已经喝了好几杯咖啡了。不过,皮娅也比他好不了多少。经过昨天的一场惊吓,她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已。 “对不起,”尽管已在电话里向头儿解释过,皮娅还是再次道歉,“我昨天把手机落在车里了。” “没关系。”博登施泰因嘆了口气。 “博克说了什么关于斯温娅的事吗?”皮娅问。 “他确实跟斯温娅发生了关系,但他也不知道斯温娅现在会在哪儿。至于约纳斯被害的事,他矢口否认。k30的同事正赶过来,他们今天将会逮捕所有收受博克贿赂的人。” “那博克夫人呢?”皮娅又问; “已经送到精神治疗室了,”博登施泰因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皱起眉头说,“我的天!真是好险!差一点点她就开枪打中她丈夫了!” 第93页 “怎么会搞成这样呢?”皮娅也皱起了眉头。 “帕奎斯克其实一开始就认出,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正是自己以前的老闆,”博登施泰因说,“他于是找到了老闆,打算和他理论。帕奎斯克指责博克,是他杀死了约纳斯,因为约纳斯知道了他和斯温娅的姦情。谁知,谈话的内容被博克的妻子听到了,于是,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帕奎斯克说的是事实吗?”皮娅问。 “从现场发现的dna来看,确实证明兇手是和约纳斯有很近血缘关系的人。但博克声称,兇案发生当天他在慕尼黑。” “您是怎么猜到帕奎斯克会去找博克的呢?”皮娅十分好奇 “一种直觉,”博登施泰因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幸好我还没有丢掉这个本事。” 从警局回到家,只见珂西玛正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埋头写着一份购物清单。 “怎么样?”见到丈夫回家,珂西玛忍不住问道。 “那还用说!”博登施泰因径直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拿出了一罐酸奶,“我就是有那种第六感。” 他粗略地对妻子讲述了一下早上的经歷。 “好吧!幸好我事先不知道,”珂西玛说,“不然的话,我肯定要担心死了。” “我自己到现在也还在发抖呢!”博登施泰因说,“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没怎么睡觉,喝咖啡喝多了。” “今天还要回警局吗?”珂西玛问。 “迟些再去。”说着,博登施泰因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勺子,打开酸奶喝了起来。 “对了,今年秋天的几内亚探险,我不打算去了。”珂西玛仍埋头写着清单,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博登施泰因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勺子。 “为什么?你不是要跟我说,你现在变得理性了吧?”博登施泰因半开玩笑地说。 “这个,”珂西玛抬起头,笑着看着他,“我有了另外的决定,不知道算不算是理性。” “我太好奇了!”博登施泰因说。 “我是一周前知道这个消息的,“珂西玛说,“最开始,我感到震惊,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奶奶辈的人了,而……” 博登施泰因一脸疑惑地看着妻子。 “我开始还以为自己生病了,因为我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珂西玛变得严肃起来,“尽管四十五岁并不算老,但是,一想到又要开始餵奶,成天和尿布打交道,我想我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博登施泰因突然明白了珂西玛话中的含义。 “不会吧?!”他简直不敢相信,“你不是认真的吧?” “是真的!”珂西玛点点头,“我们马上又会有一个孩子了。” 博登施泰因看着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博登施泰因笑了。所有的情形他都设想过,怎么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就是因为这个,你决定不去几内亚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胆小了?”珂西玛撒娇地问。 “这个嘛,我只能说你越来越女人了!”博登施泰因回答道。他走上前,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珂西玛顺势将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告诉你。”她在丈夫耳边轻语道,“但我得先过自己这一关。你能理解吗?还有,接下来的一切,准备好了吗?” “我……翘首以待!”强烈的幸福感让博登施泰因的鼻子变得酸酸的,“噢!宝贝!我简直不敢相信!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幸福地微笑着。 “谁能想得到!”博登施泰因轻声说。他怜爱地抚摸着妻子的脸颊,吻着她。一开始,是温柔的,慢慢地,他的吻变得越来越热情,越来越激烈。 “你们俩今天怎么回事?”身后,突然响起了女儿罗莎莉的声音。两人这才停了下来,像两个情窦初开的小青年般不好意思地哧哧笑了起来。 “我们要告诉她吗?”博登施泰因问妻子。珂西玛点点头。 “告诉我什么?”罗莎莉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自己的爸妈。 “你来跟她说吧!”博登施泰因也不知道怎么跟女儿开口。珂西玛放开博登施泰因,朝女儿走去,拥抱住了她。 “亲爱的,我怀孕了!十二月份时,你就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珂西玛激动地说。然而,罗莎莉却使劲从母亲怀里挣脱了出来。 “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珂西玛,又看看博登施泰因,满脸震惊的神情,“不可能!简直太奇怪了!” “为什么?”博登施泰因问,“有什么奇怪的?” “你们知道你们是什么年纪了吗?”罗莎莉满含责备地反问。 “那怎么了?”珂西玛笑了,“你觉得我们太老了,不能再继续生了吗?” 罗莎莉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就是没法接受!”她生气地喊了一句,冲出了门。博登施泰因笑了。孩子们就是这样,一旦知道自己的父母即将诞生另一个生命,他们就会变得极度敏感和嫉妒,仿佛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相爱并且共同创造爱的结晶这一事实。博登施泰因想起他十二岁时,曾经不小心撞见自己的父母在那个,之后一连好几个星期,他都在心里为他们感到羞愧,甚至无法面对他们。 第94页 “好了,现在我们总算清静了!”博登施泰因说着,拉起妻子的手,“要不,我们回房间,把门关上?” “干什么?”珂西玛偏着头,抿嘴笑道。 “一会就让你看看我要干什么!”博登施泰因也坏笑着说。 下午开始,警方通过广播和电视寻找斯温娅·西弗斯。本来,警方希望藉助手机定位跟踪到斯温娅,但失败了。警方查到,该手机最近一次开机是在周五晚上八点过七分,地点在巴特索登。这个时间,正好是斯温娅给安东尼娅·桑德尔发送简讯的时间。此后手机就再次关机了。警局也收到了一些群众举报的线索,不过,最后都被证明是子虚乌有。两个案子的调查陷入了僵局。当博登施泰因喜不自禁地从家里回到警局时,队员们却一个个都像霜打了的茄子,无精打采的。天气十分炎热,办公室里却没有开空调,房间里又闷又热,这使得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降到了零点。 “有什么新进展吗?”见到一伙人有气无力的样子,博登施泰因用热情的语调问道,希望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刚刚有个叫安德烈娅·奥穆勒的人打电话过来,”卡特林·法欣格回答道,“她说她是格林佐格餐厅的,想要找您。” “好,我一会儿给她回电话,”博登施泰因说,“你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 正当博登施泰因准备解散大伙儿回家时,奥斯特曼接到了一份来自联邦刑事调查局实验室报告传真。 “有发现了!”奥斯特曼迅速浏览了一下传真内容,兴奋地大叫起来,“保利的尸体确实在奥佩尔动物园的皮卡内放过。” 博登施泰因与皮娅的目光迅速接触了一下。 “刑事侦查科在皮卡车厢地板和车内的木板上发现了保利的头髮、血迹和皮肤组织。除此以外,车内的木板与尸检时发现的木屑完全吻合,”奥斯特曼向同事们介绍传真内容,“在车内还发现了一些用来制作捕猎诱食剂的粗盐。在其中一扇车厢门上,还有保利的自行车摩擦的痕迹。” 办公室里,大家都没出声。终于,博登施泰因清了清嗓子。 “基希霍夫夫人,”他说,“请您把桑德尔博士的电话号码给我。您去调查一下,他是否有不在场证明,确认他是否真开的是我们检查的那一辆皮卡。” “我可以……”没等皮娅把话说下去,博登施泰因又用手势打断了她。 “不,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做,”他说,“您先回家休息吧!” 皮娅嘆口气,点了点头。看来,博登施泰因不相信她在调查桑德尔时会保持客观公正,所以不再让她参与案件调查了。或许,他的做法是对的。皮娅将桑德尔的手机号码写到一张纸上,递给了头儿。 “那我先走了。”说着,皮娅拿起了包。 “等等!”博登施泰因叫住了皮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千万不要草率行事。” 很显然,头儿这是在警告她。 “什么意思?”皮娅明知故问。 “我的意思是,不要参与到对桑德尔的调查中来。这段时间,不要给他打电话,也不要发简讯。” “您不会真的怀疑是他杀了保利吧?”皮娅瞪大了眼睛。 博登施泰因犹豫了一会儿。 “他有杀人动机,也有作案工具,”他回答,“现在,我需要确定他是否有作案的时机。” 今天是周六,天气晴朗,动物园里游客众多。不过,接到博登施泰因的电话,克里斯托夫·桑德尔一刻都没有耽误,半小时后就到了警局。来到博登施泰因的办公室,桑德尔礼貌地谢绝了他的咖啡。 “杀害保利的兇手肯定跟动物园有着某种联繫,”博登施泰因将传真递给桑德尔,“这个人可以使用动物园的车,所以,现在您和您的同事都要接受我们的调查。” “我们都认识保利,并且闹过不愉快,这一点是没错,”桑德尔的双手环抱在胸前,“但是,要说有人跟他有那么大的仇,要将他置于死地,并抛尸到动物园的草地上,我觉得这不太可能。” “那您呢?您从伦敦回来的航班似乎跟您告诉我们的不太一致。您的名字在另一趟航班的旅客名单上,而这趟航班的抵达时间是八点一刻。这一点您怎么解释?”博登施泰因问。 桑德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博登施泰因,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订的确实是早一班的机票,”他说,“而且我也打电话在线登机了。但是在去希斯罗机场的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我乘坐的计程车被堵在路上,误了机。所以我后来改签到了下一趟航班。”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却无法让人信服。 “我就不绕弯子了,”博登施泰因说,“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您——作案动机、作案工具和作案时机——一个不差。再加上,您最近和基希霍夫夫人走得很近,这不免令人想到,您是在利用她警察的身份为自己打掩护。” 桑德尔仍不为所动,面无表情。 “不过,反过来说,这些针对您的证据也有疑点,”见桑德尔不说话,博登施泰因继续说道,“一是案发现场。如果您是兇手,要抛尸的话,绝对不会选择动物园。二是皮卡上留下的痕述。如果我是兇手,肯定会彻底清洗作案的运输工具,而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第95页 桑德尔只是扬了扬眉毛,仍不说话。博登施泰因将身子靠到椅背上,认真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对手”。 “您是在掩护什么人吗?”博登施泰因突然问道。桑德尔显然没料到博登施泰因会来这么一句,诧异地看着他。 “不,”桑德尔摇了摇头,“掩护别人却让自己背上嫌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比如,出于同情……”博登施泰因试探道。 “当然不会。虽然我和同事们的关系都很好,但是,还不至于要为他人背黑锅。” “如果那个人是您家人的朋友,而同时也是基金会管委会成员的儿子呢?”博登施泰因咄咄逼人地问。 “我知道您指的是卢卡斯。”桑德尔皱了皱眉,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很快排除了这种想法,“他根本没有谋杀保利的动机。相反,他很喜欢保利。” “您对这个年轻人有多了解呢?”博登施泰因问。 “非常了解,”桑德尔回答,“我认识他很长时间了。” “是这样的,我对卢卡斯并不是很了解,”博登施泰因再次把身子仰回去,试图分析眼前的这个园长,“尽管他人见人爱,但我并不是很喜欢他。他表现得太友好了,好得让人觉得那是装出来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桑德尔坐直了身子。 “卢卡斯长得很帅,也很聪明,人人都喜欢他。我们这段时间审讯了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提到过他。”博登施泰因意味深长地说。 “为什么要提到呢?他跟保利或者约纳斯被杀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这两个人可都是他十分亲近的朋友。”桑德尔说。 “我有这样一个习惯,就是怀疑那些通常不被怀疑的人,”博登施泰因微笑着说,“我的同事基希霍夫夫人对卢卡斯十分有好感,我觉得,她对于卢卡斯的立场已经没有那么中立了。” “此话怎讲呢?” 桑德尔的话说完,博登施泰因沉默不语了一会儿。 “个人情感会严重影响一个人评判事物的客观性,”博登施泰因又开口道,“就连一个训练有素的警官也不例外。因为您对基希霍夫夫人提到的关于卢卡斯的一切,使她对卢卡斯产生了很深的同情感,而这种同情是一种强烈的个人情感。” 桑德尔一言不发,他的目光似乎在等着博登施泰因继续说下去。 “就我的感觉,”博登施泰因于是继续说下去,“卢卡斯是个耍阴谋的高手。他对每个人都表现出对方喜欢或者对自己有利的样子。每个人在他身上看到的,只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理想形象,但是,谁都不认识真正的卢卡斯。” 桑德尔若有所思地用拳头顶住自己的下巴。 “我想,您并不了解这个年轻人,”他说,“您说得对,他确实长得很帅,也表现得很自信,然而,内心里,他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和极度敏感的。他不断寻找着外界对他的认可与支持,因为他父亲从来没有给过他这些。” “您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博登施泰因得出结论。 “是的,没错,”桑德尔并不否认,“我确实很喜欢这个孩子。他小时候经歷过一些不幸,到现在,他仍然还要经歷,我很替他难过。” “保利在自己家的厨房门边被杀,”博登施泰因转移了话题,“然后,他的尸体被搬到了您的皮卡上,在车上被放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此后又被抛尸到草坪上。这至少能说明点什么。” “没错。冷血,或者仇恨。但是,卢卡斯绝不会对保利这么冷血,对他也没有任何仇恨。再说,他也没有驾驶证。” “那您觉得会是谁呢?您有哪一位同事可以开这辆皮卡,又那么恨他,以至于要将他杀死呢?”博登施泰因问。 “没有人。”桑德尔不假思索地说。 “那我再问个别的问题:在您的同事里面,有没有谁对您非常不满,想给您点颜色?”见桑德尔如此肯定,博登施泰因又问。 “您是说,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人嫁祸我?为什么呢?”桑德尔笑了,他不相信会存在这种情况。 “有可能他是想报復您。您有没有解僱过什么人,而这个人又耿耿于怀?”博登施泰因引导着桑德尔。 桑德尔皱起眉,想了一会儿。博登施泰因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么一说,倒确实有一个,”桑德尔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个人属于那种总是觉得自己被亏待了的人。他曾经在动物园工作过四个星期,但是他缺乏团队协作精神,做事马虎,性情懒惰,我曾经警告过他两次,但并不奏效。大约一个月前,我将他解僱了。他当时非常不满,还冲我发火了。我们两个还起了冲突。” “您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我需要进一步查证。”博登施泰因说。 “他叫塔里克,塔里克·菲德勒。”桑德尔回答。 桑德尔的话瞬间让博登施泰因直起了身子,塔里克·菲德勒!这个人不就是卢卡斯和约纳斯·博克的那个朋友吗?在施瓦尔巴赫的园艺公司上班,把埃丝特·施密特从废墟边接走的那个男生!他绝对认识保利! 第96页 “您可以走了!桑德尔博士。”博登施泰因说着,收起桌上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关于约纳斯·博克的材料。“谢谢您今天赶过来!” “不客气!”桑德尔站起身,并没有伸出手去握住博登施泰因伸过来的手,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半小时后,博登施泰因来到施瓦尔巴赫东环路。塔里克·菲德勒的家就位于其中一栋高楼里。正当博登施泰因准备敲门时,一个拿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从门里出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年轻人吓了一跳,手上的东西全都掉到了地上。 “你不是弗兰约·康拉迪吗?”博登施泰因定睛一看,马上认出了他。这张脸,博登施泰因曾在警局见过。 “是的,怎么了?”年轻人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走廊上没有窗户,光线很暗,不过,博登施泰因仍清楚地看到了年轻人脸上的伤痕。他的嘴唇肿得老高,左眼淤青,眼镜扭曲得变了形,一块镜片也破了。 “你怎么了?”博登施泰因问。 “没什么。”年轻人俯下身子,匆忙捡起地上的袋子。他看起来身材瘦小,慌乱的动作将他内心的紧张暴露无遗。很显然,弗兰约·康拉迪非常害怕。 “菲德勒先生在家吗?”博登施泰因说,“我有急事找他。” “不在,他在公司。”弗兰约紧张地说。 “你这是要搬出去吗?”博登施泰因问。 “是的。”年轻人显然不想多说。博登施泰因惊奇地发现,他正试图强忍自己的泪水。这个年轻人肯定受到了什么巨大的震动,不然,以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他们宁可跳楼也不愿被人看见自己哭泣。 “你跟别人打架了?是跟塔里克吗?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公司的股东和好朋友呢!”博登施泰因试探着说。 “朋友!”弗兰约满是不屑地哼了一句,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以前是朋友,塔里克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他的眼里就只有钱。” 他抬起手,在有点出血的嘴上擦了擦。 “什么破公司,什么破游戏,我已经受够了!”弗兰约语气激动地说,“我原本以为,他们真的是想做点事情,想做出一点改变,谁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感兴趣。乌里的设想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屁,我很久都没去看过,没想到公司变成了这样!” 看来,这个年轻人是个理想主义者,只不过,被他的父母囚禁在了现实世界中。 “你说的‘他们’是指谁?”博登施泰因希望能从弗兰约嘴里得到一点线索,然而,这样一个从警察嘴里提出的问题显然不是年轻人乐意回答的。他沉默了。 “你现在要去哪儿?”博登施泰因并不打算勉强追问。 “不知道。”弗兰约耸了耸肩。 “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开车带你。我现在回凯尔克海姆。” 路上,弗兰约的情绪平復了很多。他告诉博登施泰因,是保利鼓励他,鼓励他走自己的路。 “我不想当一个屠夫,可我爸爸根本就不理解我,”弗兰约说,“他觉得我这是不知好歹。但是,每当想像着自己永远都要站在柜檯后面,卖一辈子香肠,我就觉得不寒而慄。” 博登施泰因安静地听着。其实,他很能理解老康拉迪的心情。老康拉迪曾经怒气沖沖地跟他说过,保利离间了他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不过,弗兰约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版本。他只是不想当屠夫,就像博登施泰因的儿子劳伦斯不想当警察一样。博登施泰因还记得,当自己告诉爸爸不想继承博登施泰因家族的庄园,而是想去学法律当警察,当时自己的父亲是多么的失望。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感受——尽管他告诉自己,不要干涉子女选择职业的自由,但是,当女儿说要去打暑期工当帮厨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非常不情愿的。 “我想学生物,”弗兰约说,“希望以后能在厄瓜多大龟群岛上的研究站工作。可我爸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甚至威胁说要取消我的遗产继承权。” 正开着车的博登施泰因用眼睛的余光很快地看了一下满脸怨气的弗兰约。 “所以,我就加入进来了,”弗兰约继续说道,“约说道,我们会赚大钱。我对电脑很在行,我可以编程,但我不是卢卡斯。” “什么意思?”博登施泰因心想,终于有一个不喜欢卢卡斯的人了。 “卢卡斯是个天才。”弗兰约的话又让博登施泰因失望了,“他读原始码就和别人读书一样易如反掌,而且,他在perl、java、basic和c语言方面的能力强过塔里克百倍。《双面人生》这个游戏就是他想出来的,但是,塔里克现在竟然想把所有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卢卡斯和塔里克两人关系好吗?”博登施泰因问。 “卢卡斯和谁都处得来,”弗兰约说着,语调变得挖苦起来,“塔里克巴结卢卡斯还来不及呢,没有卢卡斯,他什么都干不成,这一点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那你喜欢卢卡斯吗?”博登施泰因问。 “是的,”弗兰约点点头,“虽然他有时候会做点出格的事,但天才往往都是这样的。每当卢卡斯行为怪异的时候,保利就会跟我们说,卢卡斯犯病了。塔里克常常取笑卢卡斯,当然是在他背后。我很反感他这种做法,既然是朋友,就不该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 第97页 弗兰约的话引起了博登施泰因极大的兴趣。 “卢卡斯得的是什么病?”他问。 “乌里说,卢卡斯患有解离症,”弗兰约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解离症?博登施泰因也没听说过,他决定回去以后好好了解一下。 博登施泰因的车刚开到蒙斯特工业区的仓库外,就碰到塔里克·菲德勒从公司出来。他边用双手将仓库外的几把锁头挨个锁上,边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听得出来,他正和电话那头的人激烈地争辩着什么,显得十分生气。当看到博登施泰因,他马上挂掉了电话,热情地伸出手来。 “您好!不好意思,我忘了您的名字了。”他表现得非常友好,脸上挂着微笑。刚刚的怒气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博登施泰因。您有时间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博登施泰因问。 “当然。”菲德勒点点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不过,他却像没听见一样,并不理会。 “保利先生的尸体被奥佩尔动物园的皮卡运输过,”博登施泰因问,“我们觉得很疑惑,尸体是怎么到车上去的?到底是谁有机会利用动物园的车运送尸体?”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哦!我明白了!”他说,“您肯定跟桑德尔谈过了。我曾经跟他争吵过,因为他挑衅我。如果他觉得是我偷了车,这也不足为怪。” “他没这么说,”博登施泰因说,“不过,作为警察,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 塔里克·菲德勒的手机铃声仍然不屈不挠地响着。 “你们为什么不去询问卢卡斯呢?桑德尔不在的时候,他一直在用车。”塔里克说。 “我想,他应该没有驾驶证。”博登施泰因说。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会开车。”塔里克回答。 博登施泰因心里纳闷,为什么塔里克一直咬着自己的朋友卢卡斯不放呢?难道,他是出于嫉妒?博登施泰因不由得想到了桑德尔说过的话,塔里克·菲德勒是那种总觉得自己被别人亏待了的人。 “您在约纳斯和卢卡斯的公司里具体是负责什么呢?”博登施泰因问道。 “这个公司是我们三个人共有的,”塔里克马上纠正道,“只不过,我没有钱,公司的启动资本我没有出,所以法人登记的时候只写了卢卡斯和约纳斯的名字。在公司内部,我们没有高下之分,每个人最擅长什么,就负责什么。” “那您最擅长什么呢?”博登施泰因问。 “编程,”塔里克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当然,我做的都是合法的事情。我还是有自己的准则的。” “您和卢卡斯的关系怎么样呢?”博登施泰因又问。 “大部分时间都很好,”年轻人变得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最近,他变了很多。” “怎么说?”博登施泰因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有时候……沉默寡言,可有时候又突然之间失去理智,大吼大叫。不过话说回来,卢卡斯的包袱很重,他爸爸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就连他的经济来源都给断掉了,对于卢卡斯这种人来说,这一招简直太有杀伤力了。”塔里克·菲德勒吞吞吐吐地说。 “为什么呢?”博登施泰因问。 “我们开公司的钱其实不是我们的,而是卢卡斯和约纳斯的爸爸的,是卢卡斯和约从他们老爸那里……嗯……也不能用‘偷’这个字眼吧,反正,他们的爸爸都被瞒在鼓里。卢卡斯和约想把钱还回去,连本带利。” 正说着,塔里克·菲德勒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和之前不同的铃音。塔里克很快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还有什么事情吗?”他的语气开始不耐烦起来,“我手头还有很多事情。” “您为什么要打弗兰约·康拉迪?”博登施泰因的语气不紧不慢。 “谁说的?”塔里克·菲德勒反问道。 “我看您的手关节上有伤,”博登施泰因一针见血地说,“而弗兰约的脸上也有伤,我只是推测一下。” 年轻人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我们只是吵了一架,没什么要紧的事。” “尽管您说不是要紧的事,但我看弗兰约好像十分受伤的样子,”博登施泰因毫不客气地说,“那您觉得如果是要紧的事,和您吵完架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至少会活着,”塔里克的脸上挂着笑,但他的眼神十分严肃,“不像我的朋友,和别人吵完架,结果就死了。” “您是指约纳斯?”博登施泰因问。 “没错。他和一个人吵过架,那个人就是卢卡斯。” 这是一个舒适的夏日傍晚,白天的炎热已逐渐褪去。从宫殿餐厅的露台上放眼望去,近处的山谷,远方的鲁佩茨海因,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等珂西玛和博登施泰因在桌子旁坐下,昆廷也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对了,我又新请了一个人在马厩帮忙,”昆廷说,“就是你们未来的儿媳妇托蒂斯·汉森。” 第98页 “真的假的?”博登施泰因马上想到了那天清早在车库发生的尴尬一幕,“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瓦尔德霍夫庄园的所有权问题还一直没扯清,马厩没人打理,都年久失修了。”昆廷说。 “那太可惜了。”博登施泰因回答。瓦尔德霍夫庄园是个位于凯尔克海姆郊区的高级马场,去年,这家马场的上任和上上任都锒铛入狱,而且两次都是经的博登施泰因的手。 “没关系。”昆廷朝不远处的一位侍者招了招手,示意他再拿一瓶红酒。“现在我养的马匹充足,而且,工程部门也终于有了正面回復。如果资金不出问题,明年上半年我们就可以拆掉旧马厩,重新开始修建新的马厩了。” “啊哈?你是怎么办到的?”博登施泰因好奇地问,“原先工程部的人不是说要保护文物,最反对重建的吗?” “工程部的头儿常来我这儿吃饭。”昆廷得意地回答。 “你这可是贿赂!”博登施泰因说。 “哎哟,”昆廷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就是这样,太认真了。” “跟警察没关系,”博登施泰因没好气地说,“你知道吗?工程部的部长就是因为收受贿赂,和行贿的人一起被抓起来了。希望你这件事他已经批准并且签了字,不然,你就只能指望着他的继任者咯!说不定,又是个喜欢胡吃海喝的傢伙!” “别瞎说!”昆廷显然被哥哥的话吓住了,把身子挺得笔直。 “我没瞎说,”博登施泰因认真地说,“沙费尔不仅在你这里大吃大喝,还收受了其他人的贿赂。” 这时,又有几个客人走了进来。昆廷的妻子玛利亚·露易丝赶紧上去招唿,将他们带到了最后一张空着的桌子前。 “那边那个女的不是托蒂斯的妈妈吗?”珂西玛的语气带着一丝挖苦。 博登施泰因和昆廷同时回过头去,果然,是茵卡·汉森,跟她一起的还有几位男女。突然,博登施泰因在这群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克里斯托夫·桑德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看那是谁啊!”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 “那些都是奥佩尔动物园董事会和基金会管委会的成员和他们的夫人,”昆廷似乎对这些人十分熟悉,“他们每个月都会到这里聚一次餐。不过,等他们动物园自己的餐厅建好以后,应该就不会光顾这里了。” 博登施泰因冷眼观察着桑德尔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殷勤地替茵卡·汉森拉开椅子,茵卡·汉森则报之以一个甜甜的微笑,要是放在二十五年前,博登施泰因也会被这微笑迷倒。看这情形,皮娅·基希霍夫对桑德尔的心思都是一厢情愿咯。只见两人相视微笑,然后一起看菜单,博登施泰因心里更加认定,两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这两人,一个是中年丧妻的成熟男子,一个是单身多年、风韵犹存的女人,一个是动物园园长,一个是兽医,两人兴趣相投,工作接触的机会也多——确实是个完美组合!而像皮娅这样一个正和丈夫办离婚的女警察,和桑德尔的生活似乎挂不上钩。博登施泰因心里对于这个男人的疑虑又加重了一分。突然,博登施泰因知道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是什么。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皮娅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她期待桑德尔能和自己联繫,可是他没有。难道他是在生气,生气自己没有事先警告他?又或者,是博登施泰因已经将他逮捕了?皮娅胡思乱想着,心乱如麻。 九点四十五分,皮娅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赶紧抓起手机,令她失望的是,电话那头并不是桑德尔,而是头儿博登施泰因。 “基希霍夫夫人,”博登施泰因的声音很小,皮娅隐约还能听到周围传来碗盘碰撞声和人说话的声音,“我可以问您一个非常私人的问题吗?” “怎么了?当然可以。”皮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和桑德尔博士……你们之间到底是认真的,还是……还是只是逢场作戏?” 一听到头儿提到桑德尔的名字,皮娅突然有些失落。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今天早上头儿不打电话,她和桑德尔之间接下来会度过一段浪漫的时光。 “为什么要问这个呢?”皮娅小心翼翼地问,“只是因为好奇吗?” “不,我是认真的,”博登施泰因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说道,“我越想越觉得,我们尤其是您,掉入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当中。” “您是怎么知道的?”皮娅的心沉了一下,不自觉直起了身子,“……桑德尔……策划这个阴谋有什么目的?”皮娅知道头儿指的是谁,但是,亲口说出那个名字,皮娅觉得每个字都是那么沉重。 “我现在还不清楚,也许,和斯温娅有关,她是她女儿最好的朋友。或者,和卢卡斯有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人都与案件有关,桑德尔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想保护他们。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 直觉!皮娅心里暗想,头儿的直觉总是不准!还记得去年秋天,他也是凭直觉,认定一个练空手道的女人是杀人嫌疑犯,为这事,那个女人还跟他起过冲突,闹得很不愉快。 第99页 “我现在我弟弟的餐厅里,”博登施泰因又说道,“我看到桑德尔也在这里,跟他一起的还有茵卡·汉森。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茵卡·汉森是动物园的兽医,可是,他们……” “可是什么?”见博登施泰因欲言又止,皮娅闭上了眼睛。难道,桑德尔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昨夜发的简讯、今天早上安慰她,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都是在骗她?想到这里,皮娅的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他们两个,看上去关系十分亲密。”博登施泰因说。 “那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工作,”皮娅嘴里说着,心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我和他只不过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皮娅恨死了自己,恨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恨自己那么幼稚,恨自己轻易爱上别人。她也恨博登施泰因,恨他打破了自己编织的美梦。随后,强烈的失望变成了一腔怒火。挂了电话,她呆呆地望着夜空,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她在心里问自己,她是不是真的被桑德尔利用了?他肯定看出了自己对他有好感,他是在利用自己的这个弱点吗?难道,是自己成了桑德尔钓饵上的那条鱼?皮娅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就在今天早上,自己还把心底最不愿启齿的那个秘密告诉了这个男人!而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却正与另一个女人一起坐在饭桌旁,肯定早已将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否则,他怎么会连电话都不打一个,简讯都不发一条呢?一股从未有过的痛苦与孤单顿时席捲而来。皮娅使劲回想着,从何时开始,工作和生活搅到了一起,变成了今天的一团乱麻?从何时开始,自己在幻想与恐惧的迷茫中失去了正确的方向?正当皮娅呆呆地望着夜空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皮娅扫了一眼,是卢卡斯!皮娅顿时觉得找到了抚慰自己受伤心灵的那个人。 自从德国队下午以二比○的比分战胜瑞典队率先晋级八强后,整个德国都沉浸在一股热烈欢快的气氛中。一直到大半夜,还有一路鸣着喇叭的汽车和摇着德国国旗的球迷在法兰克福的街道上招摇而过,似乎德国队已经赢得了世界冠军一样。 “这些白痴!”卢卡斯握着方向盘抱怨道,“跟疯了一样。” 皮娅扫了卢卡斯一眼。电话后十五分钟,卢卡斯就赶来了。他就像一个天使一样,穿着紧身牛仔裤,白色衬衫,袖子捋了起来,披着一头金黄色的头髮。皮娅没有问卢卡斯要带她去哪儿,只要不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可以让她不去想克里斯托夫·桑德尔的事,去哪里都无所谓。 “发生什么事了?”卢卡斯开的是女管家的smart,两人经过会展中心,一直向市中心驶去。 “能发生什么事?”皮娅反问道。 “您和平常不太一样,”卢卡斯说,“看上去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我手头上有两件案子,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呢。”皮娅敷衍卢卡斯道,心里暗自为他敏锐的观察力惊奇不已。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有人伤害了您,对吗?” 卢卡斯充满同情的声音让皮娅差一点哭了出来。 “算了,不说这个了。”卢卡斯善解人意地说道。好在卢卡斯没有继续追问,皮娅的眼泪总算忍住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皮娅问; “去喝一杯。”卢卡斯说。 “在这里?金融区?”皮娅瞪大了眼睛。 “没错。您有没有去过美因楼?” 卢卡斯聚精会神地寻找着车位,终于找到一个刚好够停smart的车位。 “没有,”皮娅摇了摇头,“谁都可以随便进吗?” “我可以。”卢卡斯咧嘴笑了。皮娅一点也不怀疑卢卡斯的话。很快,两人来到这栋摩天大楼前,德国黑森州图林根州银行就坐落在这栋大楼里,在这栋大楼一百八十七米的高度,还有一个餐厅和黑森州广播电台的办公室。卢卡斯从身上拿出一张塑料卡片,拉起皮娅的手,向一群等候入内的人挤了进去。花岗岩柜檯后面,两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男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制服,脸上挂着礼貌的职业性微笑,“把守”着入口。卢卡斯走上前,将卡片递给他们。其中一人将卡片划过读卡器。 “我可以看一下您的身份证件吗?”男人怀疑地问道。自从“九·一一”之后,法兰克福也加强了安保。卢卡斯将证件递给男人,一番仔细核对过后,男人的脸突然笑得像开了花一样,甚至有些谦卑的味道。 “非常感谢!”男人将证件和卡片一起递迴给卢卡斯,“欢迎光临!请进!” 嗡的一声,面前一扇小小的门自动打开了,皮娅紧紧跟在卢卡斯后面,过了一个安检,来到电梯里。 “你是怎么办到的?”等到电梯里只剩下一名保安和他俩,皮娅忍不住悄声问卢卡斯。 “我爸爸的名字就是一张令牌,走到哪里都可以进。”卢卡斯调皮地冲着皮娅眨了眨眼。很快,电梯就到了位于一百八十七米高度的餐厅。 “太酷了!”一出电梯,面前的景象让皮娅由衷地感嘆了一声。 “那是!”卢卡斯咧嘴笑道,笑容是那么纯粹,毫无防备,“我带您出来,当然不能去太差的地方。” 第100页 刚刚踏进美因楼餐厅的那一剎那,皮娅当即被深深地震撼住了——八米高的落地玻璃,使得整个城市的景色一览无余,而脚底下,五颜六色的灯光形成了一片灯的海洋。 “晚上好!凡·登·贝格先生!”一见卢卡斯,餐厅领班马上迎上来,彬彬有礼地问候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我女朋友是第一次来这儿,”卢卡斯表现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她想要靠窗的桌子,最好是在酒吧区。” “好的!请稍等!”领班马上走开了。很快,卢卡斯和皮娅就坐在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旁。显然,刚刚有人为银行家凡·登·贝格的公子让出了座位。从落地玻璃向窗外望去,景色十分迷人,而鸡尾酒也十分可口。有卢卡斯陪在旁边,他的细緻与体贴让皮娅受伤的心平復了很多。桑德尔,亨宁,工作中的麻烦,皮娅将他们统统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他的男人们!去他的坏心情!一切都见鬼去吧!一连喝了五杯酒,皮娅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里没意思,”卢卡斯突然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好!我同意!”皮娅有些微醺。卢卡斯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那么温柔而怜惜,皮娅感到自己仿佛又年轻了,又回到了被男生们争相追逐的那段岁月。她身体中那盏理性的警钟微弱地闪了几闪,瞬间失效了。这么多年,皮娅一直让自己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可是今天,她要让自己彻底放松一次。 二○○六年六月二十五日,星期日 早上七点十五分,警局的报警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电话的人声称,邻居家的房子里有一具尸体。值班警员马上通知巡警去现场。一名叫做克劳泽和另一名叫做贝恩哈特的警长正好在附近,两人很快来到位于弗赖利格拉特街五十二号的事发地点。这是一栋别墅,大门上架设着监控摄像头。两人按下门铃,没有人回答,继续按,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没办法,克劳泽和贝恩哈特只好翻过大门,爬了进去。别墅四周是类似停车场般的花园,两人绕到别墅后面,小心地跨过收拾得十分整洁的花圃,来到了阳台上,阳台通往屋里的大门大开着。果不其然,在书房的地上,克劳泽和贝恩哈特发现了一个只穿着泳裤的男人。只见他倒在书桌前的木地板上,头部附近淌着一摊血。克劳泽赶紧上前,在男人身旁蹲下,一手去摸他的颈动脉。 “快叫医生!”克劳泽连忙对贝恩哈特说,“他还活着。” “怎么回事?”博登施泰因和技术侦查科的同事同时赶到了。一到现场,博登施泰因迫不及待地问。 “伤者的头部应该是被人用重物敲击过,”已经先期赶到的医生说,“在手臂和肩膀的位置也有明显的血肿。” “伤者情况怎么样?”博登施泰因问。 “很不乐观,”医生抬起头,“他应该已经躺在这里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这不是德意志银行的凡·登·贝格吗?”侦查科科长看到地上的伤者,惊奇地说。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凡·登·贝格的衣服搭在花园泳池旁的一张椅背上,看样子,兇手应该是在凡·登·贝格准备下水游泳时闯入别墅,然后在家里将他打伤。从两把打翻的椅子和一盏落地灯来看,伤者和兇手有过一番激烈的打斗。 “阳台上也有血迹!”侦查科的一名同事突然有了发现,“兇器也在这里!” “是什么?”博登施泰因问。 “一个镇纸。” 博登施泰因的脑海里马上尝试着还原兇案发生的经过。袭击凡·登·贝格的这个人一定是拿着镇纸从屋里出来的,因为没有人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被镇纸袭击后,凡·登·贝格又挣扎着回到了书房,在这里,他和袭击者又发生了打斗。但是,博登施泰因想不明白的是,这所房子警卫森严,兇手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的? “基希霍夫夫人联繫不上,”这时,一名警员告诉博登施泰因,“她的手机关机了。” “关机了?”听到这句话,博登施泰因并不是生气,更多的是疑惑。平常,皮娅从来不会关机,更不用说轮到她值班的时候了。皮娅·基希霍夫做事细緻认真,而且是个习惯早起的人。如果她的手机关机了,那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博登施泰因顾不上详细察看伤者的情况,从常用联繫人名单中调出了皮娅的手机号码。 “您好!”听到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博登施泰因松了一口气,但很快意识到,这只是自动答录机,并不是皮娅本人。如果皮娅是生病了,她肯定会和自己打个招唿。博登施泰因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 “请派一辆警车去找一下基希霍夫夫人。”他对一直等在一旁的警员说。博登施泰因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皮娅昨晚和桑德尔通过电话了?甚至见面了?他不想继续想下去。报案的邻居一直远远地站在旁边,博登施泰因从他口里得知,凡·登·贝格除了卢卡斯一个儿子,几乎没什么亲人,家里的女管家几天前也休假了。正当博登施泰因向医生了解凡·登·贝格的伤情时,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大厅。 第101页 “是卢卡斯,”邻居悄声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发生什么事了?”见到眼前的情景,卢卡斯手上的钥匙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急急地从一堆警察和医护人员中挤过去,来到书房。一见到躺在血泊中的爸爸,他顿时呆住了。好大一会儿,他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爸爸,”他的嘴里喃喃着,“爸爸,醒醒,醒醒……” “你爸爸受了重伤,现在昏迷中,”博登施泰因的心里对这个男孩生出了一丝同情,他将手搭到卢卡斯肩上,柔声说道,“现在我们准备送他去医院。” 卢卡斯勐地将博登施泰因的手甩开了。他站起来,像一头髮了疯的狮子般,用两只充血的眼睛环顾着四周的人。 “别管我们!滚出去!”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从我家滚出去!你们这群混蛋!你们在我家干什么?出去,出去!再不出去我要叫警察了!” 博登施泰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还是卢卡斯。平时那个亲切和善、脸上挂着笑容的男生突然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狂躁不已、凶神恶煞之人。卢卡斯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变得扭曲,他抡起两个拳头就向离自己最近的警员砸去,足足三个人才将他制服。 “我的天!”医生被眼前发生的一幕吓呆了,“这种状况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博登施泰因说。在他的心中,有关卢卡斯的疑惑再度升起——在卢卡斯光鲜的外表下,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博登施泰因蹲下身子,握住卢卡斯的手。刚刚发生的一幕让警员们不敢大意,好几个人仍牢牢地按住卢卡斯没有放手。不过,卢卡斯似乎用完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任凭他们按着,没有丝毫反抗。 “你爸爸的伤势很重,”博登施泰因的语气非常认真,“他必须尽快去医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卢卡斯用迷惑的眼神望着他问。 “我们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博登施泰因坦白地说。 “我们今天要一起去宫殿餐厅吃早午饭的。”卢卡斯的嘴里含煳不清地说着,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变得十分痛苦,开始啜泣起来。 “放开他吧!”博登施泰因示意警员们松开卢卡斯。他朝卢卡斯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年轻人失神地环顾四周,刚刚和警员们纠缠的时候,他手上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手上慢慢地渗出了鲜血,卢卡斯却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伤口。他像喝醉酒一样,被博登施泰因和一名警员架着朝客厅走去,一步一步,每一步都那么沉重,如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 “我要打电话告诉宫殿餐厅,我们不去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因为卢卡斯拒绝医生给他注射镇静剂,博登施泰因只好去请他们的家庭医生贝尔特拉姆·罗德尔。凡·登·贝格刚被送去医院不久,医生就赶到了。卢卡斯失神落魄地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他拒绝回到自己的房间,亲眼见识了他的突然爆发,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卢卡斯怎么了?”博登施泰因问家庭医生,“是不是应该通知他母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曾经说过他母亲在波士顿工作。” 贝尔特拉姆·罗德尔奇怪地看了博登施泰因一眼。 “是卢卡斯跟您说的?” “是的,他说过,”博登施泰因疑惑地反问道,“怎么了?” “卢卡斯的母亲早就不在了,”医生说,“十四年前,她患癌症去世了。” 屋子里安静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博登施泰因想起了弗兰约·康拉迪对自己说过的话。 “解离症是什么病?”博登施泰因问医生。 “这个,”罗德尔清了清嗓子,“其实卢卡斯很多年前就开始看心理医生了,他很可能患有多重人格障碍症。” “什么意思?是精神分裂吗?”博登施泰因听不懂这些专有名词。 “广义来说,可以这么理解。”医生回答。 博登施泰因的目光不由得往卢卡斯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这个年轻人仍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臂。 “多重人格大部分是由于童年时期的不幸经歷引起的,很多多重人格障碍患者都曾在感情上受过创伤,他们都曾经歷过朋友或亲人的离去。卢卡斯只有七岁时,母亲就因病去世了。”医生进一步解释道。 “多重人格,”博登施泰因的目光再次落到卢卡斯身上,“是不是就像《化身博士》中演的一样,一个人突然会变成另一种身份?” “差不多。多重人格的形成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当出现一个‘触发点’,也就是某个特殊的时刻,人格的转换就会出现。”罗德尔说。 “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患有多重人格障碍呢?”博登施泰因问。 “患有多重人格障碍的人,他们都害怕被‘抛弃’。他们在人际交往中常常呈现出不稳定性,常发生冲动性的性行为,会不合时宜地突然发怒,情绪失控,同时,他们常常会对某个时间段出现记忆断层。” 第102页 “也就是说,”博登施泰因皱起眉头,“当患者呈现其中一种人格时,他们并不知道另一个人格的自己所做过的事?” “会出现这种情况。”罗德尔点点头。 这时,客厅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克里斯托夫·桑德尔神色焦虑地疾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卢卡斯身上,迅速朝他走过去。来到卢卡斯身边,桑德尔蹲下身子,握住了卢卡斯的手。博登施泰因听不到桑德尔说了什么,只见卢卡斯呆滞的目光突然有了些生气。桑德尔抚摸着卢卡斯的头髮,怜爱地将他搂到怀里,卢卡斯则将脸深深地埋到他的肩上。 “爸爸死了!”卢卡斯像个绝望的孩子般紧紧抓着桑德尔,“我现在该怎么办?” 博登施泰因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多希望是皮娅打来的,告诉自己,她是忘了给手机充电。然而,博登施泰因失望了,来电话的是他派去皮娅家的警员。 “家里没人,”警员向博登施泰因报告,“门是关着的,不过,屋子前面停着一辆越野车。” “进去看看,”博登施泰因压低了声音,“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怎么进去?”警员愚蠢地问。 “问一问邻居!”博登施泰因有些生气,这个警员也太不懂变通了,“他们应该有钥匙。” 桑德尔将卢卡斯劝到楼上房间休息。五分钟后,桑德尔从楼上下来了。 “我刚刚在门口看到了急救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打伤了卢卡斯的爸爸,我们发现时他已经在地上昏迷不醒。”自从在餐厅看到桑德尔和茵卡·汉森在一起眉来眼去的场景,博登施泰因心里便对这个男人没了多少好印象。 “天哪!”桑德尔显得十分震惊,“这孩子太可怜了!以后他该怎么办吶!” “目前情况下最好不要让他独处。”罗德尔对桑德尔说。看样子两个人早就相识。 “那我现在就叫我女儿过来,让她陪陪卢卡斯。然后让卢卡斯跟我们一起去我家。”桑德尔马上说。 “这样安排不错。他刚刚情绪有些失控了。”医生表示贊同。 “岂止是有些失控,”博登施泰因在一旁说,“他袭击了我们的警员,还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他的老师和好朋友接二连三地被谋杀,现在,爸爸也被人打得人事不省,就躺在他的眼前,”桑德尔十分生气地回应道,“您还想要他怎么样?难道跟您一样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吗?” 桑德尔的指责让博登施泰因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来,他想要发作,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基希霍夫夫人也在这里吗?”桑德尔问起了皮娅。 “不在,”博登施泰因一句话也不想再跟桑德尔多说,“您为什么问起这个?” “今天凌晨四点多,她给我发了一条简讯,内容很奇怪。”桑德尔说。 “简讯?写了什么?”博登施泰因马上问道。 桑德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揭开手机翻盖,在键盘上按了一阵,调出了皮娅发来的简讯。他将手机递给博登施泰因。 doubleiife.tark.rosn. “这是什么意思?”博登施泰因抬起头,疑惑地问桑德尔。 “这个,”桑德尔耸了耸肩膀,“我怎么知道。” “基希霍夫夫人为什么凌晨四点给您发简讯?”博登施泰因一脸怀疑地看着桑德尔,“你们之前有联繫?” 桑德尔一脸严肃。 “您是想问,我之前是不是给她发了简讯?没有。”他冷冷地说。 “但是,前一天晚上,您给她发简讯了,对吗?”博登施泰因的语气也十分冷峻。 “不错。”桑德尔直视着博登施泰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您了解得非常正确,是在前一天晚上。” 博登施泰因感到自己越来越反感眼前这个动物园园长。他每说一句话,自己对他的不满就增加一分。这个男人有什么好自大的?他长得又不出众,还整天摆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同时将皮娅·基希霍夫和茵卡·汉森这两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想到这里,博登施泰因实在忍不住了,他冲口而出道: “但是,昨晚您好像是跟茵卡·汉森在一起……” “您是怎么知道的?”桑德尔反问道。 “您只需要回答,昨晚,您到底有没有和她在一起?”博登施泰因的语气夹杂着一丝如孩子般莫名其妙的嫉妒。 “我不知道我的私生活跟您有什么关系,”桑德尔挖苦的语气更加激怒了博登施泰因,“不过,是的,我就是跟她在一起。我们在一起用餐,然后我就回家了,一个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承认了就行。谢谢!”博登施泰因冷冷地说。两个男人对视着,眼里似乎都要冒出火来。然后,桑德尔转过身子,朝门外走去。 “哦,对了!桑德尔博士!”博登施泰因在他身后喊了一声。桑德尔停下了脚步,不情愿地回过头来。 “等卢卡斯的情绪平復了,请打电话给我。我需要找他谈谈。您之前说他不会开车,但据我所知,他不但会开车,而且,当您不在动物园时,他常把皮卡车开回家。”博登施泰因讽刺地说。 第103页 桑德尔的脸顿时变白了,接着变得通红。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一股报復的快意充满了博登施泰因的胸膛。这个男人应该马上就会去找自己的女儿问话,最后他会发现,这个好孩子卢卡斯不仅欺骗了他,而且无耻地利用了他对他的信任。 皮娅的邻居用钥匙把门打开了,果然,比尔肯霍夫的房子里丝毫不见皮娅的踪影。警员们赶紧打电话给博登施泰因,十五分钟后,博登施泰因赶到了。皮娅的车停在胡桃树下,房间里所有的门锁都完好如初,没有撬锁的迹象。从屋子里的情形来看,既没有人强行入室,也不像是绑架。 博登施泰因拨通了亨宁·基希霍夫的电话,然而,他也不知道皮娅的行踪。得知皮娅失踪,亨宁十分担心。他心里明白,不跟任何人打招唿,就这样凭空消失,这完全不是皮娅的风格。亨宁又打电话给皮娅的父母和姐姐,然而,他们都说皮娅没去找过他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钟指向了十一点,大家都知道,皮娅肯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博登施泰因赶紧命令本克,召集警局所有能调动的警员,组成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分散到本地各个派出所、医院甚至停尸房去查找皮娅的下落。大家都在心里暗暗设想着各种可能——或许,她跟朋友一起出门,路上发生了车祸;或许,她被抢劫了;又或许……博登施泰因简直不敢再想下去。或许,皮娅会突然出现,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事呢!皮娅的郐居告诉博登施泰因,她既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情况。昨天晚上的早些时候,她还隔着篱笆和皮娅说过话呢。邻居答应博登施泰因,回去再问问丈夫和在他们家屋后果园里干活的工人,看他们是否有什么线索。皮娅回来之前,她会一直帮她照看家里的花和动物。一番搜寻无果,博登施泰因一行只好回到警局。一路上,博登施泰因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给皮娅打的那个电话令她不安了,所以她才要躲起来呢?自从她向自己承认了对桑德尔有感觉之后,是不是陷得越来越深了呢?她为什么要给桑德尔发那条奇怪的简讯?无数个问号萦绕在博登施泰因的脑中,不过,有一点他十分肯定,那就是:桑德尔竟然一边和茵卡·汉森甜蜜地共进晚餐,而另一边又将他的手下皮娅迷得神魂颠倒。他从内心深处不相信这个男人。 警局的同事曾参与过无数次搜寻活动——搜寻失踪人员、搜寻兇手,或者搜寻被害人。但这一次,他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着急和紧张。因为,今天他们要找的是自己的同事、曾经与他们一起行动的皮娅。三十二名警员齐聚在会议室,再加上博登施泰因和亨宁,行动一组共三十五个人。奥斯特曼向大家报告最近的进展:经过调查,附近的医院没有收治疑似皮娅的女人;黑森州的所有警局都已接到皮娅失踪的消息,会密切跟踪有关线索;而在皮娅的家里,技术侦查人员在洗碗机内发现了曾使用过的咖啡杯和酒杯,还发现沾有血迹的床单和毛巾。博登施泰因不希望窥探皮娅的隐私,更不想将她私密的个人生活细节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讨论,他没有出声。现在,最重要的是调取皮娅的通话记录,追踪她手机的位置,还要继续在各个医院进行查看。这时,一名来自反诈骗科的同事走了进来。 “今天早上五点左右,有一个女人被送往伊德施泰因医院,”他说,“被送去的时候昏迷不醒,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一名高速公路救助修理工场的工作人员在公路旁的停车场发现了她。这个女人的大致特徵与皮娅·基希霍夫相吻合。” 博登施泰因抬起头。 “那你还等什么?”他说,“赶紧去医院啊!” “有一个问题。这个女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一个半小时前已经死亡。”警员回答。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下来,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好大一会儿,博登施泰因突然站起来。 “我去一下医院。”他说。 “我也去。”一直静静地坐在后面听着大家说话的基希霍夫也站了起来。他脸色煞白,但神情异常坚定。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皮娅,千万不要是皮娅。”博登施泰因跟在基希霍夫和伊德施泰因医院创伤外科主治医生身后,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加班加点的工作让主治医生看上去十分疲惫,三人默默地朝地下室走去。从霍夫海姆到伊德施泰因的一路上,博登施泰因和基希霍夫交谈不超过十个词。两人心里都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结果可能会很沉重。昨天晚上十点差一刻的时候,博登施泰因还和皮娅通过电话!想到这一点,博登施泰因心里就懊恼不已。即使皮娅平时表现得十分独立、冷静,然而,她始终还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可能爱上错误男人的女人。难道,她后来又给桑德尔打过电话?桑德尔来找过她?然后,他们吵了起来?接着,在争吵的过程中……博登施泰因不停地设想着种种可能,不觉已经来到了位于地下的冷冻室,医院的停尸房就设在这里。尸体在送去殡葬或者送到法医处解剖之前,都会停放在这里。停尸房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台子,上面躺着一具白布蒙着的尸体。博登施泰因不敢直视那里,他的眼睛盯着地下,揣在兜里的手紧张地攥成了拳头。他不想看,也不想知道结果,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医生默默地将白布揭开。 第104页 “不是她!”只听基希霍夫激动地叫了一声,博登施泰因顿时感到全身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睁开眼睛,走到尸体旁,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膝盖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了。躺在台子上的确实是一个金髮女人,但显然,她并不是皮娅。 一小时后,博登施泰因回到警局。第一个线索已经出现了。伊莉莎白庄园里工作的工人有将近五十个,本克和几个同事将所有人都询问了一遍。根据其中两名工人回忆,昨晚十点半左右,皮娅被一个留着齐肩金髮的女人接走了,女人开的是一辆smart。这样看来,绑架的可能被排除了。而奥斯特曼从电信运营商那里查到了皮娅的手机信息。凌晨两点前,皮娅仍在法兰克福。此后,她的位置显示在科尼希施泰因。大约三点半时,手机关机了。 “拿到通讯记录了吗?”博登施泰因问。 “今天是周六,头儿,”奥斯特曼摇了摇头,“电信那边没那么快。” “去催一催,还有实验室也催一下。一个小时内,我要拿到所有结果。”博登施泰因说,“联繫上尼尔霍夫警长没有?” “通知他了,”奥斯特曼回答道,“他已经安排好了记者招待会。为了这个奄奄一息的银行主席,他连高尔夫球赛都取消了。” 博登施泰因没有说什么。在公共关系方面,他和尼尔霍夫之间有着明确的分工,这一点让博登施泰因觉得很欣慰。博登施泰因顺手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这是皮娅整理的关于保利和约纳斯·博克的案宗。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约纳斯一案的审讯记录,突然,他记起了点什么。博登施泰因连忙往回翻,希望找出那个勾起自己回忆的东西。奥佩尔动物园、桑德尔、卢卡斯、皮卡车,还有什么呢?博登施泰因拼命搜索着,他多希望自己的得力助手皮娅能在旁边。凭藉着敏锐与细緻,她一定能发现点什么线索。就在这时,博登施泰因的脑海中出现了皮娅发给桑德尔的那条神秘简讯。他连忙拿出手机,调出桑德尔给自己转发的那条简讯来。 “奥斯特曼!”博登施泰因叫道。 “什么事?”奥斯特曼从电脑前抬起头,博登施泰因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这是皮娅昨天晚上发给动物园园长桑德尔的简讯。”博登施泰因说。 “doubleiife.tark.rosn”奥斯特曼皱着眉头念道。 “您能看出什么吗?”博登施泰因问。 “doublelife是一种网路游戏,因为涉及暴力内容已经被禁。在斯温娅的主页上我找到了这个游戏的连结。这件事情我曾经对皮娅说起过。” 博登施泰因马上联想到了弗兰约·康拉迪对自己说过的话,他极力回想着当时这个年轻人说的每一个字——“这该死的游戏!《双面人生》是卢卡斯的主意。” “打电话给弗兰约·康拉迪和塔里克·菲德勒,”博登施泰因突然对奥斯特曼说。看到奥斯特曼投来诧异的目光,博登施泰因又说:“叫他们马上来警局一趟,他们知道关于这款游戏的事情。” 奥斯特曼还是十分不解地望着头儿。 “我昨天已经跟他们两个谈过,”博登施泰因说,“塔里克·菲德勒和弗兰约·康拉迪都与这款游戏有关,而且,都是卢卡斯的朋友。仔细审问一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说完,博登施泰因抓起手机,边给本克打电话,边朝门外走去。 凡·登·贝格家的别墅外,停着几辆电视台的转播车,一群记者聚集在一起,耐心地等待着新闻报导。 “如果凡·登·贝格死亡,唯一的受益者就是卢卡斯,”博登施泰因阐述着自己的思路,“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屋子里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可是,卢卡斯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呢?”本克十分惊讶于头儿的推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博登施泰因想起了塔里克·菲德勒说过的话。 “因为凡·登·贝格切断了卢卡斯的经济来源,同时,卢卡斯也厌烦了整天对爸爸唯命是从。” “我还是不相信。这个年轻人看上去被吓得不轻。”本克说。 “那要看他到底是真的被吓到了,还是只是故意表现给别人看的。卢卡斯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他心理上也有问题。”博登施泰因回答。 博登施泰因将车停到了桑德尔家门口。 “叫那些记者去霍夫海姆吧!”博登施泰因对本克说,“我去一下桑德尔家,找卢卡斯谈谈。” 但卢卡斯并不在桑德尔家。安东尼娅的大姐安妮卡告诉博登施泰因,卢卡斯拒绝离开自己家。 “那您父亲在他那儿吗?”博登施泰因问。 “不,是托妮陪着卢卡斯,”安妮卡说,“爸爸去上班了。” 博登施泰因谢过安妮卡,回到车上。电视台的记者正忙着收拾设备,不大一会儿,整个街道再度安静下来,显得十分空旷。博登施泰因按下卢卡斯家的门铃,可是,门铃半天都没有反应。本克犹豫了一会儿,身手矫健地从大门翻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博登施泰因和本克两人穿过草坪,绕到屋后,阳台上的大门仍是开着的。 第105页 “卢卡斯?”博登施泰因边叫边走进了屋子,“卢卡斯!” 突然,客厅大门处出现了一个女孩,把博登施泰因吓了一跳,原来是安东尼娅·桑德尔。她面色苍白,神情慌张,看到博登施泰因,女孩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把门铃的电源关掉了,”她解释说,“那些人不停地过来按门铃,吵死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博登施泰因打量着安东尼娅,“卢卡斯在哪儿?他还好吗?” 安东尼娅犹豫着。 “他表现非常奇怪,”她轻声说,“您跟我来。” 她转身穿过客厅,朝着书房走去。博登施泰因和本克跟在后面。几个小时前,警察就是在这间书房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凡·登·贝格。书房里,有人已经将打翻的椅子和落地灯扶了起来,铺着木地板的地上,血迹却仍然没有被清理掉。卢卡斯坐在一张用名贵硬木做成的书桌后面,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 “你好!卢卡斯!”博登施泰因说。 年轻人只是扫了博登施泰因一眼,露出一个模煳的微笑。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目光炯炯。 “我在等妈妈给我打电话,”他嘴里轻声说道,“她没有我的手机号码。” 博登施泰因原本打算盘问一下卢卡斯昨晚的行踪,但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悯之情。也许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你妈妈不会打来的,卢卡斯,”博登施泰因小心翼翼地说,“罗德尔医生告诉我,她十四年前就去世了。” 卢卡斯呆呆地望着博登施泰因。他的嘴角抽动着,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整个身子蜷成一团,好像身上什么地方十分疼痛。一滴眼泪从他的眼里滴落到脸颊上。 “那个罗德尔医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十分低沉。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基希霍夫夫人在哪里?” “她……她在忙别的事。”博登施泰因不想透露太多。 “我打过电话给她,”卢卡斯说,“但她的手机关机了。她生病了吗?” “没有。”博登施泰因只好说。 卢卡斯看看博登施泰因,又看看本克。 “您在隐瞒着什么,”他肯定地说,”她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这个我现在也没办法告诉你,卢卡斯,”博登施泰因决定利用这个机会,“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一定要现在吗?我觉得好累,好想睡觉。”卢卡斯说。 “我们还是去我家吧!”一旁的安东尼娅说,“我给你做点早餐吃。” 卢卡斯的眼睛眨巴着,疑惑地看着她,显然,他完全不记得安东尼娅的存在了。 “托妮,”他叫了一声,突然泪流满面,“托妮!爸爸进医院了!他可能会死!” 时间已将近中午。气温已升至三十三摄氏度,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风,天空一片灰白。警局里的气氛也跟这天气一样,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皮娅-露易丝·基希霍夫,三十八岁,一点七八米,身材一苗条,金髮蓝眼,全德国的警局都收到了皮娅失踪的消息。美因—陶努斯地区、法兰克福、达姆施塔特、奥芬巴赫、林堡、吉森,附近这些城市的所有医院都查找过了,却仍然没有皮娅的踪影。电话倒是一直响个不停,然而,都没有新的进展。塔里克·菲德勒的电话打不通,弗兰约·康拉迪倒是一接到电话,马上就赶到了警局。他不安地坐着,一个响动、一次电话铃声都会让他吓一跳,只要有人走进办公室,他都会恐惧地环顾四周。 “关于《双面人生》,你知道些什么?”奥斯特曼问。奥斯特曼曾进入到《双面人生》的主页,但是,要参与游戏必须註册。他试了两次,都没有註册成功,第三次时,页面出现了“致命错误”的提示,接着,他就再也进不去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露出了不屑的表情,目光却盯着自己的双手。奥斯特曼扬了扬眉毛,显然,这个年轻人肯定被谁恐吓过。但是,是谁呢?他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呢? “听着!”奥斯特曼俯下身子,“这个游戏怎么样,我并不关心。你认识的两个人被杀了,斯温娅·西弗斯失踪了,还有我的同事基希霍夫现在也下落不明。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她们,以免她们再遭不测。现在,我们可以确定,卢卡斯跟这两起谋杀案有关。所以,你必须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任何事。” “卢卡斯?”弗兰约·康拉迪惊讶地抬起头,“为什么是他?”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必须知道,卢卡斯和塔里克·菲德勒跟这个游戏有什么关系。”奥斯特曼严肃地说。 当提到塔里克·菲德勒这个名字时,弗兰约的身体勐地颤了一下。他踌躇着,终于开了口。 “《双面人生》这个游戏是卢卡斯编写出来的。最初,他的设想只是一个电脑动画,展示八号联邦公路的一些事情。他准备把它和bunte还有ulk的官网做连结,还打算制作成光碟派发给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的居民。” 第106页 卢卡斯、约纳斯和塔里克几个人将这个电脑动画不断改进,然后放到了网上。起初,这只是个普通的游戏,玩家可以以一种虚拟的身份在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行动,去格林佐格餐厅吃饭,还可以在凯尔克海姆电影院预定电影票。后来,卢卡斯和约纳斯侵入到了陶努斯储蓄银行的电脑中,他们想试试看是否可以模拟美国的《第二人生》,将游戏连接到网上银行。 “卢卡斯研发出一款客户端软体,通过这个软体,用户可以通过我们的伺服器在线编辑和管理自己的页面,”弗兰约解释说,“在《双面人生》中,玩家藉助这一软体对自己进行装备,玩游戏。开通游戏帐号需要在註册时输入信用卡密码,游戏中的一切都是需要钱的,有点类似网上商城。” 奥斯特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瞬间对这些年轻人肃然起敬。 “参与游戏的人数越多,游戏就变得越完善。因为卢卡斯给每一位玩家都提供了部分原始码,这样,他们都可以参与到游戏的完善中来。但是塔里克把一切都毁掉了。” “为什么?”奥斯特曼问。 弗兰约抬起头:“您知道tps吗?” “tps是third-person-shooter的简称,就是第三人称视角射击游戏,”奥斯特曼点点头,“就好像《古墓丽影》一样。” “没错,”弗兰约说,“塔里克觉得,如果在游戏中加入罪犯和武器,更加有意思。” 说到这里,弗兰约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那卢卡斯是什么意见呢?”奥斯特曼问。 “一开始,他也没说什么。卢卡斯研发出了安全代码和准入代码,所以,我们的游戏能够逃脱国际刑警的追查。《双面人生》使用的是我们自己的伺服器,但是卢卡斯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另一个伺服器,这个伺服器在国外。卢卡斯将我们的伺服器与这个伺服器进行联网,这样,条子们……警察们就永远也找不到我们了。” 说到这里,弗兰约嘆了口气。 “我们的游戏炙手可热。你简直无法想像,人们花那么多钱,只是为了能当杀手。一个武器许可证卖一百欧元,而且只有教父一人具有派发权。” “也就是卢卡斯?”奥斯特曼猜测道。弗兰约点点头。 “那那些被击中的人会怎样呢?”奥斯特曼问。 “会被关入城堡里的土牢内,时间是二十四小时。在这期间,也可以花钱赎身。” “但是这些钱应该都是虚拟的吧?”奥斯特曼说。 “不,就是你银行户头里货真价实的钱,”弗兰约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双面人生》就是一座金矿。也正因如此,它成了争吵的根源。” 博登施泰因坐在书桌前。他将约纳斯·博克和保利两个案件的卷宗看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没有任何新的发现,更没有任何思路。他有些烦躁地将文件推到一边。博登施泰因打心眼里同情卢卡斯的遭遇,然而,他依然对这个年轻人十分怀疑。博登施泰因从来没有接触过“多重人格障碍症”患者,他不知道,卢卡斯的行为到底是这种病症的表现,还是只为了掩人耳目。保险起见,他派了一辆警车守候在桑德尔家门外。卢卡斯现在住在桑德尔家里,博登施泰因需要通过警车掌握他的动态。当然,对外的说法是为了保护当事人,避免当事人受到好事者和记者们的骚扰。卢卡斯是海因里希·凡·登·贝格家唯一的成员,也是海因里希死后唯一的受益者。医院那边仍然没有任何新的消息,凡·登·贝格的伤势稳定了下来,但一直没有甦醒,医生也无法断定是否是由于脑部重伤带来了损害。博登施泰因沉浸在案件中,这时,一股热烘烘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桌上的文件被吹得到处都是。博登施泰因暗自骂了一句,有些郁闷地整理着乱七八糟的纸张。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这就是他一直苦苦思索的,原来答案就在眼前!博登施泰因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马上去找奥斯特曼。 弗兰约·康拉迪正坐在奥斯特曼的电脑前,向他展示怎样进入游戏页面。他用一个用户名登录之后,一个近乎完美的3d动画画面就展示在奥斯特曼眼前,奥斯特曼惊嘆不已——这是一个凯尔克海姆和科尼希施泰因的模拟动画图,没等奥斯特曼看仔细,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数字,又以飞快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小,就好像一颗炸弹。 “这是什么?”奥斯特曼疑惑地问。 弗兰约紧紧地咬住嘴唇。 “卢卡斯想关掉这个游戏,”好半天,他才重新开口,“在约还没死之前,卢卡斯就曾经放过话,当时约和塔里克已经为这件事情争吵不休了。一切要从几个软体公司的出现说起。这几个软体公司发现了《双面人生》,都非常感兴趣。但是,卢卡斯拒绝卖掉《双面人生》,约和塔里克却一直怂恿甚至逼迫他卖掉。” “竟然还有软体公司想买这款游戏?”奥斯特曼惊讶不已。 “相当多。日本人出价三百万,阿米斯公司更高。”弗兰约说。 “三百万?!”奥斯特曼和博登施泰因都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敢相信,几个年轻人做出来的一个游戏竟然能有这么高的价值。 第107页 “欧元,”弗兰约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卢卡斯说,他宁愿毁掉,也不会卖掉自己的心血。塔里克非常恼火,他指责卢卡斯,说他反正会继承他老子的遗产,所以说得轻松。这个塔里克的眼里只有钱。” “那刚刚这个倒计时是什么意思?”奥斯特曼问。 “倒计时说明卢卡斯已经开始对游戏进行摧毁。六小时三十四分之后,计算机会启动洪水攻击,同时会激活一个卢卡斯编写的木马。他要使所有联网《双面人生》的计算机都陷入瘫痪。在‘斯温娅’面前,sober、mydoom和sasser这些杀毒软体根本就是小儿科。” 奥斯特曼对于弗兰约说的话一点儿也不怀疑。他知道,卢卡斯关心的不是金钱,而是作为一名黑客的荣誉。他宁愿轰轰烈烈地退出这个领域,也不愿将自己的智慧结晶卖给商人。 “斯温娅?”博登施泰因走近前,好奇地问,“为什么卢卡斯要给木马起这个名字?” 弗兰约看了博登施泰因一眼。 “塔里克说,那是因为卢卡斯对斯温娅神魂颠倒,可惜,他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什么意思?”博登施泰因追问道。弗兰约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这个,”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也不清楚。但是,塔里克说,斯温娅是唯一一个不爱卢卡斯的女人,这让卢卡斯很抓狂。” 博登施泰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弗兰约。他的脑子在高速地运行着,之前的一些谜团似乎一个个都被解开了,每个线索都自动地串联起来,形成了十分有逻辑的整体。这时,本克和卡特林·法欣格从门外走了进来,同时,奥斯特曼桌上的电话响了。奥斯特曼抓起电话,听了一会儿。 “是实验室打来的,”放下电话,奥斯特曼有些沉重地说,“在基希霍夫夫人厨房里发现的毛巾上面的血迹与约纳斯嘴里发现的人体组织dna相吻合。杀死约纳斯的兇手曾到过皮娅的家。” “我能猜到是谁,”博登施泰因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太大意了。” “是博克?”本克问,“还是桑德尔?” “都不是,”博登施泰因摇摇头,“你们跟我到办公室。” “那我呢?”弗兰约·康拉迪怯怯地问。 博登施泰因看看这个年轻人,他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受惊的小兔子。 “保利被害当晚,你在哪里?” “我在格林佐格餐厅,在开会,”年轻人回答,“这个我上次已经……” “你记不记得,卢卡斯是否整晚都在餐厅?”不等弗兰约说完,博登施泰因打断了他。 年轻人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着。 “我们开会开到八点半,”他说,“当时我们坐在酒吧区的前面,那个斯温娅突然闯了进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这点我记得比较清楚,因为当时还有几个傢伙说了她的坏话。” “继续。”博登施泰因威严地说。 “斯温娅和卢卡斯谈了一会儿,后来就走了。那时卢卡斯还在,但后来就只有索伦独自照看柜檯了。” “卢卡斯后来回餐厅了吗?”博登施泰因问。 “应该没有,”弗兰约用怀疑的目光看了博登施泰因一眼,“但是安迪回家的时候又看到他了。” “安迪?” “安德烈娅,安德烈娅·奥穆勒。”弗兰约说。 这个名字,博登施泰因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在哪儿呢?博登施泰因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是昨天打电话过来,说要找您的那个女孩。”卡特林·法欣格看出了头儿的心思,提醒他道。 “安德烈娅看到了什么?”博登施泰因问。弗兰约变得有些犹豫。 “动物园的绿色皮卡车。就在蒙斯特的十字路口。卢卡斯常常趁托妮爸爸不在时开这辆车。” 听到弗兰约的这句话,博登施泰因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留下年轻人独自站在那里。 博登施泰因早就觉得卢卡斯不太对劲。塔里克·菲德勒也说过,保利遇害当晚,卢卡斯用过动物园的皮卡车。斯温娅那天去格林佐格餐厅找过卢卡斯后,哭着离开,而卢卡斯则尾随着她来到了保利家!这样看来,正是卢卡斯杀死了保利,然后,找机会将他抛尸动物园。兇手不是别人,就是卢卡斯! 想到这里,博登施泰因立马拨通了桑德尔的手机,然而,电话却提示占线。 “妈的!”博登施泰因心里焦急不已,忍不住骂道。 “怎么了,头儿?”本克正好走了进来。 这时,博登施泰因的手机响了,是桑德尔! “我正想给您打电话呢!”博登施泰因接起电话,却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 “什么?他跑了?这下糟了!您稍等一会儿,我们一刻钟之内赶到。”博登施泰因把话筒放下,转身对奥斯特曼说:“奥斯特曼,你马上组织一个行动小组,对卢卡斯·凡·登·贝格展开搜捕。这傢伙把我们大家都耍了,竟然说自己不会开车!” “到底怎么回事,头儿?”本克完全不知道头儿在说什么,博登施泰因从抽屉里拿出手枪,挎到腰间。 第108页 “果园的工人说,他们看见一个留着齐肩金髮的女人把皮娅接走了,那根本不是个女人,而是卢卡斯!奥斯特曼,你打电话给安德烈娅,仔细问问她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们去找桑德尔。我敢肯定,斯温娅现在已经被卢卡斯控制了,很有可能基希霍夫夫人也在他手里。有可能是她发现了卢卡斯的秘密,所以他将她看成了自己的一个威胁。” “她发现了什么秘密呢?”奥斯特曼不解地问道。 “她发现卢卡斯就是杀死保利的兇手,”博登施泰因站起身,“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他,但是一直没想到他有什么动机,现在我知道了:是嫉妒心惹的祸。斯温娅是唯一一个对抗他的女生,当他看到斯温娅和保利在一起时,他怒火中烧,于是动手杀死了保利。然后,他把保利运到皮卡车上,再等候时机,将他的尸体抛到动物园的草地上。现在,只剩下约纳斯这个眼中钉了,而且,约纳斯又因为《双面人生》的事情与他发生了分歧。为了防止约纳斯和斯温娅重归于好,他将斯温娅的不雅照片通过电子邮件散布出去。而当周一晚上基希霍夫夫人询问他时,他又对基希霍夫夫人隐瞒了约纳斯开派对的事情,因为他早已计划好要对约纳斯下手。在与约纳斯厮打的过程中,他的手臂被约纳斯咬伤,为了能够瞒天过海,他于是故意让自己被骆驼咬伤手臂。”博登施泰因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 “但是,约纳斯口中发现的人体组织与卢卡斯的dna不可能会吻合的吧!”本克迟疑地说。不过,对于这一点,博登施泰因也有自己的解释。 “我们的思路一开始就错了,”他说,“约纳斯咬伤的并不一定就是兇手。” 本克仍面有难色。 “可是,卢卡斯跟斯温娅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呢?” “斯温娅电脑的硬碟不见了,”博登施泰因拿起外套,“在她的硬碟里,有一些不能为人知的东西,那就是《双面人生》的游戏入口。我们得抓紧时间,那个年轻人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博登施泰因驾车向桑德尔家驶去,路上,他的车载电话响了起来,是奥斯特曼打来的。 “安德烈娅·奥姆勒昨晚遭遇严重车祸,现在正躺在法兰克福的大学医院里,昏迷不醒。一名目击证人告诉我们的同事,他看到了肇事车辆,是一辆黑色的奔驰或者宝马,这辆车一直停在蒙斯特十字路口,见到这个女孩一出现,车子就直接朝她冲过去,将她撞倒了。” “什么时候的事?”博登施泰因皱起眉头。 “大约半夜十一点半。”奥斯特曼说。 “卢卡斯的爸爸有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坐在博登施泰因旁边的本克说,“今天早上我在他们家的车库看到的。” 博登施泰因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安德烈娅·奥姆勒昨天打过电话找过自己,但是自己给忘了。难道,就是因为她给自己打了电话,才召来了杀身之祸?也许,卢卡斯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知道这个女孩亲眼目睹他用了动物园的皮卡车?而且,弗兰约·康拉迪也被人威胁过,这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不管怎样,博登施泰因觉得,兇手胆大包天,任何事都干得出来,包括杀人。如果卢卡斯知道了皮娅·基希霍夫的下落,那么,她将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桑德尔家外面已经停着两辆警车,那辆绿色的皮卡车横在门口。博登施泰因熄了火,从驾驶室走出来。本克和卡特林·法欣格径直朝屋子里走去,开始忙着寻找可能的线索。桑德尔从屋里朝博登施泰因迎面走来,他脸色苍白,神情显得十分焦急和紧张。 “卢卡斯把安东尼娅关进了厕所,”不等博登施泰因开口问,桑德尔就急忙说,“然后从花园逃走了。” “您女儿现在在什么地方?”博登施泰因说,“我现在需要马上和她谈谈。” “我还想找她呢!”桑德尔说,“她跟她姐姐说,她知道卢卡斯会去哪里,她要去找他。安东尼娅怕卢卡斯会干出什么傻事。” “您为什么不拦住她?”博登施泰因有些不悦地说。 “老天爷!我当时不在家!”桑德尔又急又气地说,“我总得工作吧!” “您女儿的处境现在十分危险,”博登施泰因严肃地说,“卢卡斯是杀死保利的兇手,也很有可能就是杀死约纳斯的兇手。保利被害当晚,他曾经用过动物园的皮卡车。一名目击证人证实,她曾在蒙斯特的十字路口见过这辆车。我们断定,斯温娅和基希霍夫夫人现在都在他的手上。” 桑德尔一时之间惊呆了,不知所措地望着博登施泰因。“卢卡斯在同约纳斯打斗过程中,被约纳斯咬伤了。为了掩饰自己身上的伤口,他故意激怒动物园里的骆驼把自己咬伤,”博登施泰因继续说道,“这个年轻人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我还推测,他甚至试图杀死自己的父亲。还有,他自己设计并且十分沉迷于《双面人生》那个电脑游戏,他让这个游戏在六小时内自我摧毁,成千上万台电脑会因此而陷入瘫痪,造成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您信口雌黄!”桑德尔有些心虚地打了个哈哈,“您说的这些简直太荒谬了!” 第109页 “我可不觉得这荒谬,”博登施泰因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这些证据难道还不够吗?您的这位卢卡斯可不是您想像的那种乖孩子,他生病了!他人格分裂!” 桑德尔只是摇了摇头。 “请马上给您的女儿打电话!”博登施泰因用命令的语气说。 “我已经打过了!她不接电话。我让她姐姐一直在打。”桑德尔有些无奈地说。 “她没有关机吧?”博登施泰因问。 “没有。”桑德尔说。 一名警员从街道对面走了过来。 “车库里的奔驰应该前不久刚发生过车祸,”他说,“车辆前半部分有损毁,在水箱的位置发现了血迹。” 博登施泰因和桑德尔跟着警员来到凡·登·贝格家的车库里。本克正仔细地检查着车子内部的情况。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突然,他叫了起来。接着,本克从车里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手机。 “有一个是皮娅的!”卡特林·法欣格一眼就认出了皮娅的手机。 “另一个应该是斯温娅的,”桑德尔用颤抖的声音说,“几个星期前,斯温娅和托妮一起买了同一款手机。我的天哪!” 他把身体靠在车上,双手做了一个十分绝望的手势,把脸蒙了起来。 “我来告诉大家,这意味着什么,”本克说,“这个试图开车撞死安德烈娅·奥姆勒的人,不仅挟持了斯温娅和基希霍夫夫人,而且,还试图杀死凡·登·贝格。” “而这个人,就是卢卡斯!”博登施泰因一脸冷峻地点点头。这时,从街对面快速跑来一个女人。 “爸爸!”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桑德尔回过头,“我打通托妮的电话了!她在凯尔克海姆,在卢卡斯的公司里!” 位于蒙斯特工业区的厂房前空无一人,安东尼娅·桑德尔的银色黄蜂牌摩托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仓库的大门敞开着,一直往里走,通往机房的门竟然也没锁。博登施泰因和本克紧张地拔出手枪,并将子弹上了膛。他们知道,机房里很有可能不止安东尼娅一人,说不定卢卡斯也在里面,而基希霍夫夫人的手枪也会在他手上。正在这时,博登施泰因突然看到桑德尔正从厂房朝着机房走来。 “她在哪儿?”桑德尔老远就焦急地问道,“我的女儿在哪儿?” “您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博登施泰因气急败坏地说,“我不是让您留在家里吗?” 此刻,博登施泰因在心里深深地为皮娅的安危担心。一想到她很有可能被这个二十一岁有心理疾病的年轻人挟持,他就抓狂。起先,他还在心里暗自祈祷皮娅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然而,当他看到皮娅的手机时,他知道皮娅肯定是出事了。 “我的女儿现在身陷险境,我没办法待在家里干等!”桑德尔毫不示弱地回敬了博登施泰因一句,又冲着机房里面大声叫道,“安东尼娅!托妮!” “这里!”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我在这里!” 博登施泰因赶紧走进机房,眼前的一切让他惊讶不已。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和外面的酷热不同,这里十分凉爽,甚至有些寒冷。淡蓝色的灯光中,电脑发出嗡嗡的声音,各种指示灯不停闪烁着,到处都是电线。屋子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许多显示器,显示器上,红色字体、黑色背景醒目地进行着数字倒数,还有五小时十八分,《双面人生》就会自我摧毁,同时,一个毁灭性的病毒将会出现在网络上。墙角里,安东尼娅的手脚被绳子绑着蹲在地上,一只手里握着手机,两眼哭得通红。 “托妮!”一见到女儿,桑德尔连忙沖了过去,他想帮女儿解开绳子,可手忙脚乱的,怎么都解不开。本克见状,连忙上前帮忙。绳子解开,安东尼娅像从笼子飞出的鸟儿般,一下子扑到了爸爸身上。 “爸爸,”安东尼娅抽泣着说,“卢卡斯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赶到这里的时候,他正在和塔里克打架,他们两个简直都想要杀了对方。” “谁把你绑起来的?”博登施泰因问。 “卢卡斯,”安东尼娅抹去脸上的泪水,揉了揉被绳子留下深深勒痕的手腕,“他不想让我跟着他。” “他要去哪儿?塔里克去哪儿了?”博登施泰因又问。 “我不知道,”安东尼娅的声音因为恐惧还在颤抖着,“卢卡斯提了一个什么病毒,还说自己不怕勒索,要杀了塔里克。” 博登施泰因与桑德尔的目光交汇了一下,他在桑德尔的眼里看出了深深的担忧。难道,自己真的误会桑德尔了?他确实是真心关心皮娅。 “这个年轻人不会对她们两个怎么样的。”桑德尔的声音颤抖着,与其是在宽慰别人,更像是在宽慰自己。 “那我希望如您所说,”博登施泰因冷冷地说,“我不是心理学家,也不是行为分析师,但是,我觉得,卢卡斯是已经杀死了两个人、差点杀死第三个人的精神病患者,十分危险。” 对于博登施泰因来说,卢卡斯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会爆炸。形势十分危急。 第110页 “我想,卢卡斯应该在科尼希施泰因的城堡里。”卡特林·法欣格突然开口道。博登施泰因转过身。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惊讶地问。 “《双面人生》里有一个地牢,”卡特林·法欣格说,“也许,卢卡斯会受到游戏的启发。” “卢卡斯很喜欢那个城堡,”安东尼娅马上说,“约、斯温娅、卢卡斯还有我,我们经常去那里。” “好!”博登施泰因抬起头,望向桑德尔,“您和您女儿先回家吧!” “不,”安东尼娅抗议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城堡。我比较熟悉路,而且,卢卡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得越来越低,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所有的鸟儿都停止了啼叫,所有的生物也都变得寂静,似乎它们也知道,天上有什么危险即将降临。在这暴风雨前的寂静里,只有球迷们兴高采烈。整个科尼希施泰因地区变成了黑红黄三色德国国旗的海洋。成群结队的球迷开着彩车、挥舞着小旗子,圆盘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博登施泰因坐在车里,不耐烦地用拳头捶着方向盘。 “拐弯去马默斯海恩1!”桑德尔从后座探过身来。 “然后呢?”博登施泰因没好气地问。 “老天!您就照我说的开就是了!”桑德尔也有些心焦了。 博登施泰因从后视镜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一路上,桑德尔指示博登施泰因穿过动物园的森林停车场,然后驶上了通往克龙贝格尔的道路。快到居民点驶入口时,大伙儿又向左转,朝着法尔肯施泰因开去。几分钟后,一行人到达了科尼希施泰因的老城区。 “特种部队什么时候到?”博登施泰因边握着方向盘边问。本克连忙拿起手机和警局联繫。 一股热乎乎的风吹过,石板路面上顿时颳起一阵尘土,纸屑也被吹得到处乱飞。人行道上几乎没什么人,眼看着就要有一场大雨来临,人们都纷纷躲回了家里。桑德尔言简意赅地指着路,车辆在一条条小巷中穿行,一路经过了卢森堡宫和天主教堂,终于,车子驶上了通往城堡大门的路。博登施泰因一路踩着油门,全速前进。 “如果路上不堵车,”本克向头儿报告,“特种部队半小时后赶到。” “我们没时间等了。”博登施泰因感到自己的神经因为紧张而开始颤抖。卢卡斯手里有枪,而车上所有人都手无寸铁!他实在不应该让桑德尔和安东尼娅以身犯险,可是,他又迫切需要安东尼娅,因为只有她熟悉这里的地形!几颗大大的雨点重重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那是卢卡斯的车!”安东尼娅突然激动地叫起来,博登施泰因连忙急剎车。一辆小汽车半掩在灌木中,驾驶室的门开着。看来,卢卡斯是十分慌张地离开这里的,他肯定猜到安东尼娅会通知警察。希望一切都还不晚!博登施泰因转过身子,把目光投向了安东尼娅。和其他中世纪城堡相比,科尼希施泰因城堡并不是很大,然而,城堡内部结构复杂,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告诉我们,应该怎么进去。”博登施泰因焦急而恳切地对安东尼娅说。 “一时半会说不清,”女孩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了,卢卡斯手上有枪。”一听女孩要进去,博登施泰因一口拒绝了。 “我们一起进去。”一旁的桑德尔和女儿一样坚决。 “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博登施泰因连连摇头,“我要……” “不要在这里浪费口舌了!”桑德尔果断地打断了博登施泰因的话,拉开车门下了车,径直朝城堡大门走去,安东尼娅紧跟其后。 “算了,头儿,您拦不住他的,”本克劝说道,“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不然又会有一场不幸要发生。” 皮娅不知道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她只觉得喉咙里干得冒烟,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她尝试着活动一下已经麻木的手脚,刚一动,就忍不住呻吟起来。皮娅费力地睁开眼睛,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在自己头顶几米开外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一个栅栏。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待在这里多久了?地上又冷又湿,身后,有石头将自己的背硌得生疼。皮娅只记得,周六晚上,卢卡斯来接自己,去了美因楼,然后,自己喝多了。但是,为什么会喝酒呢?皮娅闭起眼睛,拼命回想着。她口渴得厉窨,同时,膀胱也憋得快要炸了。美因楼,卢卡斯,是了!离开美因楼后,她和卢卡斯又去了别的地方,一个夜总会。夜总会有个派对,人非常多,他们碰到了塔里克,又喝了很多酒。至于后来的事情,皮娅的记忆就变得支离破碎了。皮娅记得自己很不舒服,还吐了,又记得卢卡斯和塔里克吵了起来,吵得很厉害。后来,卢卡斯突然很着急地跟自己说:“不好意思,皮娅,我现在有点别的事情要处理。”皮娅在脑海里拼命想要重现当时的场景,她只记得卢卡斯本来要送自己回家,然后,她记起了一个汽车后备厢,在后备厢里,躺着一些玫瑰,红色的玫瑰!和出现在自己家床边的玫瑰一模一样!可是,她并没有回到家,而是躺到了这又冷又硬的地上,被困在了一个两米见方的洞里。距离自己喝醉酒过去多长时间了?三小时?三十小时?一声闷雷的轰响从远处传来,皮娅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站了起来。她的手指僵硬而麻木,脑袋里觉得天旋地转,过了好大一会儿,皮娅才从眩晕中缓过劲来。环顾四周,只见洞壁十分光滑,而头顶的栅栏离自己太远,根本够不着。突然,皮娅听到自己的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紧张得心脏狂跳起来,赶紧将身子紧紧地靠着洞壁。突然间,她的头脑清醒了,一阵恐惧袭来。 第111页 “基希霍夫夫人?”一个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您在哪儿?” 是卢卡斯!皮娅大大松了一口气,自己是安全的! “我在这里!”皮娅用沙哑的声音喊道,“我在下面!” 一束手电筒的光刷地透过栅栏照到自己的脸上。 “谢天谢地!”卢卡斯两手抓住栅栏,“我还以为您已经死了!” 卢卡斯的脸因为焦急而显得十分憔悴,他的两眼闪现着激动的光芒,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不断滴落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事情了?”皮娅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是科尼希施泰因的城堡,”卢卡斯的眼睛不住地四处张望着,似乎害怕被人从背后偷袭,“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皮娅着急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卢卡斯却不回答皮娅的话。他扒着栅栏,使劲晃动着。因为紧张,卢卡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而,栅栏却纹丝不动。 “该死!”他气恼地骂道,“怎么回事!这破栅栏怎么弄不开!” 皮娅明显感觉到了卢卡斯的紧张。她变得更加清醒了。“我们为什么要赶紧离开?你到底在害怕谁?卢卡斯!” “把手从栅栏上拿开!”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走开!” 卢卡斯吃了一惊,转过身子。“别伤害她!”卢卡斯用颤抖的声音说,“她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皮娅看不到另一个说话的人。她只听到咚咚的脚步声。“你阻止那件事情了吗?”那个声音说。“没有,该死!如果不是制造出这个该死的病毒,我早就做到了!”这是卢卡斯的声音。 “别他妈找藉口了!大天才,你不是一向什么事都能办成吗?别跟我说这件事情你办不到!” 皮娅努力想要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可是,她感到自己的胃已经疼得扭成了一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除了卢卡斯,没有别人知道自己被困在这个洞里,如果卢卡斯出了什么事,自己就得饿死在这个鬼地方了!想到这里,皮娅每一个毛孔都被恐惧填满了。 “卢卡斯?”皮娅压低了声音叫道,“你在哪儿?” 然而,没有回答。突然,一声枪响传来。 安东尼娅带领着众人在废墟中一路向着城堡的主楼前进。雨下得更大了,风肆虐地刮着,闪电和炸雷一个接一个。突然,安东尼娅停下了脚步,指向前面一扇窄小而破败的门。 “那扇门就是通往地下墓穴的,”她叫道,“除此以外,只有竖井一条路可以通往那里和密道。” “什么密道?”博登施泰因抬起手挡在额前,雨大得已经让人睁不开眼睛。 “几年前,我们发现了一条半废弃的通道,这个通道可以直接通往老城区的地下,”安东尼娅说,“我想只有市政府的人才知道这条通道。通过这个秘密通道,我们随时可以从城里到城堡上去。” 说着,安东尼娅朝着前面的门走去,挤过窄小的门框,消失在黑暗中。博登施泰因、本克和桑德尔连忙跟上。过去这些天的热气似乎都聚集到了这里,狭小的空间里异常闷热。本克打开手电筒,地面到处都是碎石,几个人摸索着往前走,很快,大家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十分窄小的楼梯口,一条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楼梯一直通到下面,几乎是垂直的。本克拿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顺着楼梯,越往下走,瀰漫着一股陈腐发霉味道的空气就变得越冷和越潮湿。终于,下到楼梯尽头,众人来到了一个通道内。这通道异常狭窄,令博登施泰因感觉都快窒息了。大家默默跟着安东尼娅往前走,博登施泰因的心里不住地担心头顶的那些石头会不会掉下来。走了一会儿,安东尼娅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面有光,”安东尼娅悄声说道,同时用手指向前面一处微弱的亮光,“那里就是地牢。” 博登施泰因的心狂跳起来。他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两手牢牢地举着手枪。 “你到后面去,和你爸爸待在一起,”博登施泰因命令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他。” 博登施泰因掩藏在一堵破败迴廊墙壁后面,偷偷朝下望去,只见下面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地下室,地下室的地面放着一圈燃着的蜡烛,显得十分明亮。博登施泰因认出了卢卡斯,他正蹲在地上,用力摇晃着一个生锈的栅栏。他似乎正要说什么,突然,地下室里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把手从栅栏上拿开!走开!” “我们现在怎么办?”本克小声问博登施泰因。众人躲在墙壁后面,大气也不敢出。博登施泰因又小心翼翼地朝下面望了一眼。 “是塔里克·菲德勒!他有枪!”他压低了声音说。 博登施泰因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皮娅·基希霍夫现在会在哪儿呢?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自己绝对不能犯任何错误。可是,按兵不动绝对不是个英明的抉择。 “行动!”博登施泰因朝本克点了点头,坚定地说。 “警察!”本克会意,大声朝地下室喊道,“放下武器!” 第112页 塔里克·菲德勒的反应很快,本克的话音刚落,塔里克抬手就朝着本克声音的方向开了一枪。枪声震耳欲聋,子弹射进了墙壁,在空中溅起无数碎石,见没有打中,塔里克·菲德勒接着又连开两枪。只听轰的一声,一面墙壁坍塌了。 “这个小王八蛋!”本克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地骂道。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灰尘,博登施泰因甚至开始担心大家会被困在这座土牢里,然而,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大家都没事吧?”他轻声问。 “嗯。”本克点点头,压抑地咳嗽着。桑德尔和女儿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博登施泰因抬起头,朝下面望去,几乎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 “手电!”他吩咐道。本克打开手电,朝下面照去。灰尘瀰漫,然而,博登施泰因还是清楚地看到,地下室空了,卢卡斯和塔里克早已不见踪影。众人赶紧翻过护墙下到地下室。 “救命啊!有人吗?有没有人听到我说话?”一阵沉闷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没等博登施泰因反应过来,本克和桑德尔立马跑到了卢卡斯刚刚摇晃过的栅栏边。本克拿着手电往栅栏下照去。 “皮娅!”桑德尔激动地叫了一声。听到这句话,博登施泰因突然觉得全身一松,顿时没了力气。众人齐力将栅栏挪到了一旁。皮娅·基希霍夫看上去灰头土脸,筋疲力尽,不过,好在安然无恙。几个男人趴在地上,将皮娅从洞底拉了上来。皮娅仰面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真倒霉!”她看到本克,虚弱地笑了笑,“我还活着。” “幸好你还活着!”本克干巴巴地回答,伸出一只手,拉皮娅站了起来,“我可不想在世界盃最后一轮比赛时还要加班。” 两人的玩笑话让大家的紧张情绪渐渐平息了下来。博登施泰因轻轻地拍了拍皮娅的肩膀。 “我们迟些再说,”他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出去。” “前面就通到竖井和秘密通道,”经歷了刚刚的一幕,安东尼娅仍有些惊魂未定,“除了我们刚刚来的那条路,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刚刚来的那条路肯定是不行了,坍塌的墙已经将路口堵死。在他们身后仍不断有碎石掉落,刚刚的那三枪令早已是断壁残垣的墙壁摇摇欲坠。 “还等什么,再不走这里就要塌了!”本克说着,又咳嗽起来。安东尼娅忙带头朝着前面一个狭窄的通道走去,本克和博登施泰因紧随其后。皮娅没有动,她将脸转向了桑德尔。 “我真的非常担心你!”桑德尔轻声对皮娅说。两人四目对视,在微弱的烛光中,皮娅看到桑德尔两眼噙满了泪水。桑德尔伸手将皮娅揽入怀里,紧紧拥抱住了她。 “快点跟上!”博登施泰因的声音从通道里传来,“我们得赶紧走!想要告白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是一条又窄又矮的通道,因为洞太矮,所有的人都只能弯着腰向前走。走了几米距离之后,拐个急弯,洞顶变高了,又走了一会儿,众人终于到达了竖井。这次,本克打前阵,他沿着井壁已经锈蚀的梯子往上爬,跟在他身后的是安东尼娅,皮娅,然后是桑德尔,博登施泰因殿后。博登施泰因穿着一双皮鞋,鞋底很滑,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了出去。外面的风颳得十分勐烈,让刚从竖井出来的博登施泰因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雨还在肆虐地下着,不到两秒钟,就将他浇成了落汤鸡。本克、皮娅和桑德尔父女早已跑到军械库门口躲雨,博登施泰因连忙朝他们跑去。而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 “我的人已经布置在在城堡的各个地方了,”博登施泰因气喘吁吁地接起电话,原来是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打来的,“现在怎么行动?” 对城堡进行全面搜索没什么意义,因为卢卡斯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他知道哪些地方可以藏身。 “现在有两个目标,”博登施泰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至少有一个身上有枪,而且刚刚已经开过枪了,所以你们要小心点。您现在在哪儿?” “我们正在往城堡内院走。”组长说。 “我们也在内院。”博登施泰因朝外面望了一眼。此刻,风雨交加,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你们过来吧!”他说,“去塔楼,那里视野比较开阔。” 很快,一名狙击手在塔楼就位,另一名则蹲守在塔楼对面的断墙墙头上,所有的墙壁后、台阶上、地面,到处都有特种警察的身影,他们或蹲或趴,所有人都全副武装——防弹背心、防暴面具、安全钢盔。还有两名特种队员也已经从秘密通道的另一头往城堡方向赶来,这样一来,对于卢卡斯和塔里克,秘密通道这条逃跑路线就被堵死了。 “我的人已经遍布城堡各处,”队长对博登施泰因说,“一只苍蝇都别想从我的眼底下飞过去。” 博登施泰因只是点点头,此时此刻,他十分紧张。一方是两个狙击手,二十五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而另一方,是一个身负至少两件命案、患有精神疾病的二十一岁大男孩和一个手里有枪的同伙。正当博登施泰因忧心忡忡之时,队长的对讲机响了。 第113页 “在五点钟方向发现两个目标,”对讲机中传来一名队员的声音,“两人从旧军械库爬出,正朝大草坪的另一边走。” 博登施泰因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开始紧张起来。他看了本克一眼,又看了看皮娅·基希霍夫,她紧紧地挨着桑德尔,坐在通往塔顶的木制楼梯上。安东尼娅则靠墙站着,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能看到他们身上是否有武器吗?”队长对着对讲机问。 “不能,噢,等等,看到了!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枪,金色头髮的那个。”队员回答。 “是卢卡斯!”一听到队员的话,皮娅马上站起身,朝着头儿走来,“请您不要让他们朝卢卡斯开枪,卢卡斯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他杀了两个人,谋杀父亲未遂,绑架了斯温娅,又把你关到了这个地洞里。”博登施泰因冷冷地说。 “事情不是这样的!”皮娅赶紧说,“他是想救我出来。” “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博登施泰因连看都不看皮娅一眼,“卢卡斯的父亲周六晚上被人袭击了,作案人手段相当残忍,他父亲现在还昏迷不醒。不久后,有目击证人看到有人驾驶着凡·登·贝格的车撞倒了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正是在保利遇害当晚看到卢卡斯驾驶动物园皮卡车的人。” “卢卡斯的爸爸被人袭击了?”听到这个消息,皮娅有些失态地抓住了博登施泰因的胳膊,“是几点钟的事?” “我的胳膊要被您折断了!”博登施泰因说,“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大概晚上十一二点吧!” “那不可能是卢卡斯干的,他那天晚上快十一点时来接我,我们一起去了法兰克福,还到了美因楼。”皮娅激动地说。 博登施泰因诧异地转过身,看着皮娅。 “那您和斯温娅的手机怎么会出现在卢卡斯父亲的奔驰上?”一旁的本克问。皮娅使劲地回想着,在她的意识深处,有着模模煳煳的影像,可是,这影像到底是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目标正在移动。”队长的对讲机里传来狙击手的声音。队长马上命令他的队员们朝草地方向移动。狙击手则继续在对讲机中报告着观察到的情况。 “他们两个人好像在吵架。”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队长向博登施泰因投来徵询的目光。 “行动!”博登施泰因果断地说,“马上行动!” “不要!”皮娅紧张地叫道,“头儿,千万不要下令对卢卡斯开枪。” “您有什么别的好主意吗?”博登施泰因问。 “我来跟他谈。”皮娅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博登施泰因。 “不行!”博登施泰因用坚定的目光望向队长,“开始行动吧!让我们结束这件事!”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什么时候,雨渐渐小了下来。西边的天空已经渐渐晴朗,好似在灰白的天空中撕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皮娅站在博登施泰因旁边,耳边不时传来对讲机中狙击手的声音,她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塔里克和卢卡斯全然不知自己已进入了大队特种队员的包围圈。皮娅清楚,狙击手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完全可以在数百米内精准地击中任何一个目标。 “目标距离二十米。”狙击手报告。 “东莨菪硷!”突然,一个词从皮娅口中脱口而出。前一个晚上的记忆突然之间像支离破碎的梦境般闯进了她的脑海。 “您说什么?”博登施泰因和本克异口同声地问。 “我想起来了!”皮娅激动地说,“我和卢卡斯在派对上遇到了塔里克,或者说他遇到了我们。他给了我点什么,后来我就开始不舒服。我只模模煳煳听到塔里克和卢卡斯在吵架,是关于《双面人生》的。后来,卢卡斯开车送我到家门口。可是我怎么都打不开门锁。突然塔里克就出现了。他得意地笑着说,东莨菪硷确实是个好东西,可以……” 说到这,皮娅停了停。 “他把我关到了他的后备厢里,我看到后备厢里有很多玫瑰!红色的玫瑰!我还发了一条简讯,还是没发?” “发了!”半晌没有出声的桑德尔回答,“简讯上写着:我,双面人生,塔里克,玫瑰。我没看懂。” “目标朝内庭门楼处移动,”塔楼上的狙击手通过对讲机报告,“已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博登施泰因只稍稍犹豫了一下。 “行动!”他下令道,“但不要开枪!” 塔里克·菲德勒很快觉察到了警察的动静。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卢卡斯反应过来,塔里克已从卢卡斯手中将枪夺下,上膛,指着卢卡斯的脑袋。 “谁要敢动一下,他就死定了!”塔里克恶狠狠地喊道。 “我知道斯温娅在哪儿。”角落里的弗兰约·康拉迪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奥斯特曼一激灵。他勐地转过身,诧异地盯着这个年轻人。只见他沮丧地蹲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很显然,奥斯特曼和城堡大部队的通话他也听到了,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形势十分严峻。 第114页 ”是吗?”奥斯特曼问,“你这是突然从哪儿知道的?” “我一开始就知道。”弗兰约说着,垂下了目光,他忍受不了良心的折磨了。奥斯特曼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扇弗兰约两个耳光。 “她在哪儿?”他强忍下怒火,边问边拿起话筒。 “就在卢卡斯家里,在他家的锅炉房。”弗兰约轻声说。 “她还活着吗?”奥斯特曼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弗兰约·康拉迪喃喃地说了一句,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奥斯特曼赶紧拨通了警卫室的电话。 “走,”打完电话,他站起身,“跟我一起去卢卡斯家。你在路上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情况十分危急。塔里克将卢卡斯挡在自己的前面,用枪顶着他的后脑勺,在背后则利用墙壁做掩护,两名狙击手所处的位置都不适合射击,而其他的特种队员则紧张地蹲守着,一动也不敢动。 “现在怎么办?”队长没了主意。 “内庭门前有多少人?”博登施泰因问。 “四个。”队长回答。 博登施泰因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奥斯特曼。 “头儿!”奥斯特曼在电话里激动地说,“我们找到斯温娅了!她还活着!弗兰约·康拉迪向我们交代了她的下落,就关在凡·登·贝格家的锅炉房里!” 原来如此!斯温娅的失踪是卢卡斯搞的鬼!博登施泰因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皮娅,然而,皮娅却面不改色,她仍然十分坚信卢卡斯是无辜的。 “是塔里克把斯温娅关到锅炉房的,”奥斯特曼继续说道,“弗兰约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昨天下午跑了出来,但还是被塔里克找到了。塔里克胁迫他一起去了凡·登·贝格家,他们从花园潜入卢卡斯家,塔里克将卢卡斯的爸爸打伤在地,然后,两人将斯温娅关到了卢卡斯家的锅炉房。”听到这出人意料的消息,博登施泰因沉默不语了。 “斯温娅和弗兰约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塔里克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他就是蓄意将所有的嫌疑都引到卢卡斯身上。”见头儿不出声,奥斯特曼又说。 “你确定卢卡斯跟所有事情都无关?”博登施泰因仍然将信将疑。在这个敌我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刻,他不允许自己犯任何错误。狙击手手中的枪已瞄准了塔里克和卢卡斯,只等博登施泰因一声令下了。 “百分之百确定!”奥斯特曼的声音透出少有的激动,“还有更劲爆的呢!原来,塔里克·菲德勒是卡斯滕·博克的私生子,也就是约纳斯同父异母的兄弟。塔里克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保利,保利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塔里克去博克的公司应聘,被拒绝,为了泄愤,塔里克攻入了博克的电脑,无意间发现了博克行贿的事情。保利手上关于博克的信息,都是从塔里克那里得到的,而不是卢卡斯。塔里克这样做只是为了发泄,他没想到,保利竟然会将自己告诉他的秘密公之于众,塔里克怒不可遏。周二晚上,他去保利家,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执。保利这才意识到,塔里克并不是真的喜欢约纳斯,而只是为了利用约纳斯接近博克和博克的钱财。保利毫不留情地斥责了塔里克,并威胁他要将他的身世告诉约纳斯,这当然不是塔里克想要的。于是,塔里克对保利下了毒手。而斯温娅却不小心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并目睹了塔里克杀人的经过。” 博登施泰因仔细倾听着,感觉自己的精神仍然高度紧张。卢卡斯是无辜的,他一时之间还没法适应这一事实。一直以来,博登施泰因对卢卡斯的嫌疑坚信不疑,他总觉得一切线索都严丝合缝,或者,那些线索的联繫其实只是他自己的牵强附会?从内心深处来说,博登施泰因知道,自己的那套“推理”确实是有漏洞。 “塔里克打电话给在格林佐格的弗兰约,让他把卢卡斯引开,然后开着动物园的皮卡车去了保利家,”奥斯特曼连珠炮似的继续往下说道,“他们俩一起把保利的尸体和自行车搬到皮卡上,把车重新开回格林佐格餐厅门口。当天,卢卡斯一整天都开着皮卡车,却并没有发现车上竟然有一具尸体。第二天晚上,趁着大家都在看球赛的时候,塔里克和弗兰约把尸体从车上搬下来,扔到了动物园的草地上,他们以为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行了,”博登施泰因打断了奥斯特曼的话,“我迟些给你回电话。” “等一下,”奥斯特曼急不可待地要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头儿,“塔里克和弗兰约还闯入了皮娅家!我们在塔里克家里发现了一个日记本,还有一些一九八八年的案件卷宗。这些卷宗和皮娅有关,当年,她被一个变态纠缠并且强姦了,塔里克应该是凭着这些卷宗窥探到了皮娅的隐私!” 博登施泰因的目光投向皮娅。只见皮娅、本克、队长都用殷切的目光望着他。 “我们走!”博登施泰因挂了电话,对着众人说道,“塔里克·菲德勒就是我们要找的兇手,卢卡斯是无辜的。” 博登施泰因有些窘迫地避开了皮娅和桑德尔会意的目光,他们俩从一开始就说卢卡斯是无辜的,可是他始终不相信。博登施泰因简短地向众人复述了一下奥斯特曼提供的信息,不过,他并没有提及塔里克的日记和案件卷宗的事情。 第115页 “塔里克是约纳斯同父异母的兄弟?!”皮娅惊讶不已。 “没错。”博登施泰因点点头。 “那就对了!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约纳斯口中的人体组织dna和他相近了,”本克恍然大悟,“塔里克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 “他还闯入了我家。”皮娅心有余悸地说。 众人爬过崎岖不平的石头,这些石头因下雨而变得又湿又滑。队长通知手下,手里拿枪的黑头髮年轻人就是他们的目标,如果他还不投降,一旦有合适的时机,可以开枪,但要保证人质安全。只见塔里克挟持着卢卡斯,已到了圆形广场,正朝着城堡大门走去。大门门口,卡特林·法欣格和两名特种队员正守候在那里。而另一名趴在墙头的狙击手则居高临下地将下面的情形尽收眼底。博登施泰因、本克、皮娅和队长则留在内廷门口。 “已瞄准目标,”狙击手通过对讲机报告,“请指示!” 这时候,塔里克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逃。他扯着卢卡斯来到了一处仅及膝高的墙边。 “如果你们朝我开枪,他也死定了!”塔里克丧心病狂地叫道。皮娅再也忍不住了。她离开大门的掩护,站了出来。博登施泰因想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 “啊哈!您好啊,基希霍夫夫人!”塔里克一脸嘲讽地笑道,“再次见到您,我真高兴!您喜欢那些玫瑰吗?那些红色的玫瑰?要弄清您的喜好还真花了我一点儿功夫呢!还有,您家的门锁简直贻笑大方啊!怎么样,我吓到您了吗?” 皮娅恨不得冲上去亲手将这个罪犯推到墙外去。这个人渣!自己这些天来噩梦般的经歷,原来都是他在捣鬼!可是,皮娅知道,现在还不是发火的时候。 “当然吓到了,”隔着一段距离,皮娅朝着塔里克喊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在干什么?”一旁的博登施泰因有些气急败坏,悄声对皮娅说,“千万不要激怒他!” “他现在只是在逞口舌之快,”皮娅回答头儿道,“说不定,他会慢慢放松警惕。” “我就是随便在您家里转了转,”塔里克挂着满脸仇视的笑容,“没想到,您竟然还有保存日记本的习惯。这样,要找到您昔日的倾慕者就不费吹灰之力咯!他叫做凯·米夏埃尔·恩格勒,您知道他现在住在达姆施塔特吗?当我告诉他您现在单身时,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听到这席话,皮娅的五脏六腑都快气炸了。这个败类! “我们还一起欣赏了您的照片呢!”塔里克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哦,对了,因为我在您的卧室、浴室和厨房安了几个小摄像头。还有,您的保险丝也是我捣的乱,看着您在黑暗中因为害怕而哭泣和发抖的样子,真是天可怜见啊!” 皮娅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塔里克就是个疯子!他已经丧心病狂了!皮娅不知道,他这些出格的行为是否是一种自卑心理的病态表现,还是因为他小时候太过于缺乏关爱,但有一点皮娅是十分肯定的,那就是塔里克·菲德勒是一个充满野心、聪慧过人的年轻人,当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拒之门外,他心里对约纳斯和卢卡斯的嫉妒就迅速转变成了仇恨。 “还有斯温娅!”塔里克越说越激动,“那个傲慢无礼、自以为是的臭婆娘!从来没有用正眼看过我,好像自己是个什么好货色!你们没看到,她是怎么苦苦哀求我,求我放过她的。” 说完,他狠狠地朝卢卡斯腰上踢了一脚,声音变得充满仇恨。 “你知道你们可爱的斯温娅是怎么求我的吗?我录下来了,你们可以看看,看看她是多么下贱的一个荡妇!她还……” 塔里克已完全被仇恨沖昏了头脑,不经意间,他偏出了卢卡斯身体的掩护。墙头的狙击手牢牢地把握了这个机会,说时迟,那时快,一颗子弹射中了塔里克的左肩。只见他的身体往后一倒,从低矮的墙边翻了下去。皮娅马上冲上去,希望能抓住卢卡斯,但根本来不及了!卢卡斯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他双手乱挥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子往后一仰,也掉了下去。 很快,城堡里便挤满了人。科尼希施泰因消防队员每人拿着一个探照灯,在塔里克和卢卡斯跌落的地方扫视着,下面,是一片黑漆漆的丛林。特种队员们则准备撤退,一辆辆急救车鸣着笛车顶闪着蓝光赶过来了。博登施泰因和本克则和后期赶到的增援部队往山脚下赶去。克里斯托夫·桑德尔把一条消防队员带来的毯子披在皮娅肩上,将她搂在怀里。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皮娅的精神一直保持高度紧张,现在,她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回想起来,刚刚那一幕实在是令人后怕。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桑德尔担心地问。皮娅看着桑德尔,点了点头。 “恐怕是真的,”她说,“那个变态狂确实是叫凯·米夏埃尔·恩格勒。而且,我知道他也确实住在达姆施塔特。” “你再也不能一个人在翁特里德尔巴赫住了。”桑德尔皱着眉头说。 “我发现了一个!”突然,一名消防队员激动地大叫起来。“他被树枝挂住了!” 第116页 一帮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人从树上救了下来,是卢卡斯。皮娅拒绝上救护车,坚持和桑德尔守在原地,一直等到消防队员将抬着卢卡斯的担架送到围墙里面。卢卡斯尚有意识,见到皮娅,他虚弱地笑了笑。挂住他的那棵树在城堡围墙下方十五米处,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他有几处骨折,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他保住了性命。如果不是那棵树,他肯定已经跌到五十米之外的地方,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卢卡斯被抬到一辆救护车里。趁这功夫,桑德尔向皮娅介绍了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情。 “你的头儿一直认定卢卡斯想要杀死他的父亲,”他说,“我们俩有很大的分歧。” “他还一直怀疑你呢!”皮娅说。 “我知道,他就是不喜欢我。”桑德尔摇了摇头。 “也许他是嫉妒你。”皮娅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 “为什么?”桑德尔吃惊地问。 “茵卡·汉森是他的初恋,你和茵卡·汉森在一起吃晚饭,被他看到了。”皮娅说。 桑德尔恍然大悟。 “那我就明白了。可是,你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这下轮到皮娅吃惊了,“关我什么事?” “你的头儿似乎也不大乐意我喜欢你。”桑德尔说。 听到桑德尔的话,皮娅的心欣喜地悸动了一下。 “这个,”皮娅半是玩笑半是娇羞地回答,“他嫉妒你帅嘛!” 一架警用飞机在城堡上空盘旋着,特种部队的队员开始集合,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桑德尔一手搭在皮娅肩上,一手搭着安东尼娅的肩。 “走吧!女孩儿们,”他说,“我们不要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没错,”皮娅很快回答道,“我迫切需要找个厕所。” 塔里克·菲德勒已经跌入到城堡脚下几十米处的灌丛中,而且左肩受伤,然而,警察和消防队员一寸一寸地搜索了丛林,竟然没有发现塔里克的踪影。看来,这个年轻人大难不死,而且还逃了出去。博登施泰因神色凝重,一直在打电话,皮娅、桑德尔和安东尼娅也一起赶到了城堡脚下。 “让那傢伙跑掉了!”本克向博登施泰因报告道,“没想到这小子命这么大!” “这个人已经完全疯了!”安东尼娅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浑身都在发抖,“我一直都不喜欢他。” “他跑不了多远的,”博登施泰因将手机放到口袋里,“我已经通知了增援部队,还有警犬,他们很快就到。” “可是他手上有我的枪。“皮娅忧心忡忡地说。 “我知道,”博登施泰因有些自责地摇摇头,“我早就应该想到塔里克是兇手,其实他嫁祸卢卡斯的意图十分明显。” “塔里克一直就很嫉妒卢卡斯和约纳斯,”安东尼娅说,“他俩有的东西,塔里克都想得到。所以,他煞费苦心地进入到了我们的小团体。自从去年夏天他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我一直都跟卢卡斯说,塔里克是别有用心的,他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可是卢卡斯就是不信。” 说到这里,安东尼娅突然抽泣起来。 “我恨他!”她激动地说着,把目光投向皮娅,“约死了,卢卡斯的爸爸也差点死了,甚至您和斯温娅,这个败类也不放过!” 安东尼娅的眼泪夺眶而出,皮娅安慰地将她搂到怀里。皮娅不禁问自己,这个时候,到底是安东尼娅还是自己更需要安慰呢? “我们会抓到他的,”皮娅紧紧地抱着安东尼娅,嘴里喃喃地说着,既像是在告诉她,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我们一定会将这个坏蛋绳之以法,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时,博登施泰因的电话响了。听着电话,博登施泰因的表情变得十分严峻。原来,塔里克在火车站旁边的停车场抢了一辆车。塔里克用枪指着车主,威胁她下了车,然后开着她的途锐朝圆盘路方向逃跑了!目前,有三辆警车正紧跟着这辆途锐,特种部队也被紧急召回。皮娅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解决了内急问题,一行人迅速坐上了博登施泰因的车,朝着圆盘路方向驶去。一路上,奥斯特曼都在通过博登施泰因的车载电话报告着他最新得知的消息,这些消息一个比一个令人瞠目结舌。 原来,塔里克早就发现了斯温娅和约纳斯爸爸博克的关系。博登施泰因在约纳斯书桌中发现的斯温娅和博克的不雅照片正是塔里克拍的。塔里克以此要挟斯温娅,让她不敢将塔里克杀害保利的事说出去,然而,他却转头就将照片给了约纳斯。此后,他仍旧担心斯温娅和约纳斯重归于好,于是将不雅照放到了斯温娅的主页上。而绑架斯温娅和闯入皮娅家,正是塔里克用来对付卢卡斯的一个武器,因为塔里克知道,卢卡斯对斯温娅和皮娅有好感。斯温娅和皮娅两人手机最后发出的简讯其实都是他发的。约纳斯非死不可,因为他追查到,塔里克就是发送邮件的人。 “那塔里克为什么要杀卢卡斯的爸爸呢?”桑德尔不明白。 “很有可能也是为了嫁祸卢卡斯,”电话那端的奥斯特曼回答,“弗兰约跟我说过,塔里克早前已经偷偷配了卢卡斯家的钥匙,凡·登·贝格的奔驰就是被塔里克开出来的,他驾驶这辆车将安德烈娅·奥姆勒撞倒,安德烈娅·奥姆勒正是目击塔里克在保利被害当晚驾驶动物园皮卡车的人。” 第117页 “但是弗兰约在这里面起了什么作用呢?”皮娅沉思道,“他为什么要当塔里克的帮凶呢?” “塔里克给弗兰约许下了十分美好的空头支票,”奥斯特曼解释道,“他先告诉弗兰约,约纳斯和卢卡斯想要将《双面人生》的利益据为已有,然后又许诺他,他可以想办法,让他可以参与均分卖公司的钱。后来,塔里克让弗兰约帮忙处理保利的尸体,弗兰约良心发现,可是这时候他已经骑虎难下,要退出已经晚了。塔里克明确地告诉他,对外泄露一个字,他就必死无疑。” “弗兰约现在在哪儿?”博登施泰因一边熟练地开着车在狭窄的道路上左冲右突,一边问道。 “在我这儿。”奥斯特曼回答。 “把他带到小房间去,千万要保证他的安全。塔里克逃跑了,他有一辆车,身上有枪,这个人现在就是个亡命之徒。”博登施泰因命令道。 银灰色的途锐在科尼希施泰因的道路上发了疯似的疾驰着,博登施泰因一方面暗暗担心塔里克会危及到道路上其他人的安全,一方面又不想被塔里克甩下让他逃脱。夜幕给追击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也给直升机追踪塔里克的行踪提供了便利。飞机上的警察通过无线电向地面部队报告着最新的追踪动向,此刻,塔里克正驾驶着车辆经过奥佩尔动物园,一路向奥博乌尔泽尔镇驶去。特种部队的车赶了回来,超过三辆警车紧随塔里克车后,博登施泰因渐渐落后了。所有人都在暗暗祈祷,塔里克千万不要开到奥博乌尔泽尔城里去,在a661号高速公路起始端隧道的前面,警察已经设好了路障,就等着塔里克自投罗网了。然而,令所有人失望的是,塔里克好像有预知的本领似的,偏偏往右拐到k771号道路上,向城区方向驶去。 “这傢伙到底想干什么?”博登施泰因嘴里嘀咕了一句。所有人都不说话,车上瀰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车子在奥博乌尔泽尔一路疾驰,经过施蒂尔城区,穿过上霍西城区。尽管天色已晚,路上仍有很多车辆。追捕过程变得相当危险,塔里克驾驶着车辆,根本不管什么红绿灯,经过上霍西时,已经导致了一场追尾事故。现在,车辆来到了克龙贝格尔的铁路交叉道口。指示灯刚刚从绿灯变成红灯,铁路的拦道木正徐徐降下,然而,塔里克不管不顾地沖了逍去。特种部队的司机也不是吃素的,飞速地追了上去,车子十分惊险地擦着拦道木钻了过去,勐地颠上了铁轨,又飞快地驶下了铁轨。一剎那,火花四溅,排气管被铁轨道蹭断了。来到克龙贝格尔十字路口,塔里克向左拐上了去往施瓦尔巴赫的道路。由于速度太快,他驾驶的途锐勐地一打滑,尽管他马上控制了车辆,可还是有一个路边小摊遭了殃,被撞得七零八落,幸好,没有人员伤亡。塔里克却不管那么多,又加大了马力,以一百六十码的速度驶上l3005号公路,连续超了三辆车,差点和一辆从下霍西方向驶来的小巴迎面相撞,接着,又右拐到了l3014号公路上。 “目标正往巴特索登方向驶去。”博登施泰因的无线电中传来直升机的报告,“不!他又拐到工业区方向,正驶上克龙贝格尔斜坡路。这是一条死胡同!” “他到底想干什么?”博登施泰因大惑不解。 “我想他是要去约纳斯爸爸的公司,”安东尼娅说,“他的公司就在那里,往右再过一条街就到了。” 博登施泰因赶紧将这一信息告诉给了追击部队,而他自己也同时往右拐到了施蒂西街,希望能在这里截住塔里克。然而,博登施泰因晚了一步,车子刚刚开到施蒂西街,大家就眼睁睁地看到塔里克驾驶的车辆像失控似的开上了博克公司大楼前泥泞的草坪,径直朝着那栋设计前卫的玻璃外墙冲去。 “妈的!”博登施泰因赶紧将车剎住。只见塔里克驾驶的途锐飞速地开上铺砖的前广场,再次加速,马达轰轰地响着,一头向着大楼撞去,像极了“九·一一”事故中被劫持的飞机撞向世贸大厦的场景。 消防队员们打开了探照灯,大队警车也随即赶到,博克谘询公司大楼门口很快被照得如同白昼。大楼的一楼被撞成了一片废墟,在钢筋水泥和碎玻璃的一片狼藉之间,消防员们花了一个小时时间才挖出撞毁的途锐汽车,将塔里克从车里救了出来。尽管车子已撞得不成样子,车头的驾驶室竟然完好无损,只有发动机缸体被撞得凹了进去。 “他还活着!”一名消防员冲着博登施泰因和皮娅喊道,“还有意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想要自我了断,可惜没成功,”博登施泰因冷冷地说,“他应该去找一辆加满油的汽油车,柴油车没那么大威力。” 急救员和消防队员合力将重伤的塔里克从废墟中抬了出来。大楼的一楼大厅如同刚刚经厉过一场战争,惨不忍睹。大厅里的一根柱子被车子撞坏了,人们只好将柱子摧毁,以免威胁到整个大厅的安全。 “他怎么样?”博登施泰因问医生,“有生命危险吗?” “双腿严重骨折,”医生一边脱下沾满血的橡胶手套一边说,“据我推测,他的嵴椎也断了,即使能侥倖活下来,从此以后也没办法再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第118页 “我想是的。我现在能跟他说话吗?”博登施泰因问。 “可以,我们给他打了镇痛剂,现在已经稳定了。为什么?”医生问。 “因为我现在要逮捕他。”说着,博登施泰因朝着急救车走去。塔里克·菲德勒躺在担架上,睁着眼睛。看到博登施泰因,他艰难地笑了笑。 “我是生死的主宰,”即使身受重伤,说话艰难,他的语气中仍带着高傲的神气,“我的名字将永留史册!” “最多留在警察局的案宗里。”博登施泰因冷冷地说。 “我会出现在报纸的头条和电视里,有一天,我的故事会被拍成电影。”塔里克用嘶哑的声音说。 “这个我不知道,”博登施泰因说,“不过,我敢确定,双腿截肢坐在轮椅上,还要待在监狱里,这肯定不好玩。您真是个可怜的人,菲德勒先生。一个被嫉妒与个人主义沖昏了头脑的失败者!” 塔里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里闪耀着兇狠而愤怒的目光。博登施泰因冷眼注视着他,这个年轻人脸色苍白,到处是血。然而,就是这个人,竟然残酷而无情地杀害了两个无辜的人,还给好几个人带来了痛苦、恐惧和伤害。 “我已经在网上放了一个史上最具破坏性的木马,我……”塔里克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 “错!”博登施泰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事情并没有像您预期的那样发展。我们的人和弗兰约一起已经阻止了木马。所以,卢卡斯还将从《双面人生》中赚到很多钱,可是,您就没有份了。不过,在监狱里也不需要钱。您亲手将自己的人生毁了,菲德勒先生。两起谋杀,一起严重人身伤害……” “人身伤害?”塔里克吃惊地问。 “卢卡斯的爸爸还活着。等从高墙里出来,您应该已经很老了。”博登施泰因仍沉浸在自己的感慨中。 塔里克的眼睛放出异乎寻常的光芒,他的脸变得扭曲。突然,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即把头转到了一边。 “他妈的!”他嘴里喃喃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奥斯特曼坐在桌子前,将弗兰约·康拉迪的审讯记录输入电脑,而亨宁·基希霍夫则一脸紧张地坐在桌子对面。当博登施泰因、本克、卡特林·法欣格和皮娅·基希霍夫走进办公室,两人都激动地跳起来。奥斯特曼首先拥抱了皮娅,然后是基希霍夫。两桩案子都破了,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变得轻松起来。 “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有想明白,”大家聚在一起,卡特林·法欣格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塔里克为什么要把保利的尸体扔到动物园去呢?如果是扔在别的地方,说不定我们现在还没有破案呢。” “这个自诩生死的主宰者最后败在了强烈的復仇欲上,”博登施泰因有些嘲弄地说,“他是想把嫌疑转移到卢卡斯或者桑德尔身上。不过,他千算万算,最后还是没有煳弄到我们。” “煳弄到‘我们’?”皮娅把脑袋一歪,狡黠地笑了笑。 “那当然,我们是一个团队嘛!”博登施泰因也笑了。 亨宁·基希霍夫站在门口,一直没吭声。不过,他始终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看到你平安无事地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当皮娅走到自己的身边,他开口道,“我们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 “我们?”皮娅挖苦地说,“你是说你和勒布里希检察官吗?” “别这么说,”亨宁满脸尴尬地摇摇头,“我和她就那一次,只是个意外。我早就想跟你解释,可是你不接我电话。” “你这么做我也不反感,毕竟,是我自己把你送到勒布里希怀抱里的。我感到不舒服的是,你竟然不偏不倚地就挑了我的桌子和她……”皮娅回想起当天的情景,仍然不能释怀。 “嘘!”这时,凯·奥斯特曼从旁边经过,亨宁连忙打断了皮娅的话。 “你的鱼怎么样?”奥斯特曼调皮地冲着皮娅眨眨眼。 “我想,他应该在楼下等着我。”皮娅笑了。 “噢!原来如此!”亨宁扬起了眉毛,“我知道了!看来你今晚不需要我这个医生提供护理了。” “我想应该不需要了,”皮娅一手挽住了亨宁的胳膊,“不过,谢谢你能来。我会记住你的好的。” 二○○六年六月三十日,星期五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靠在马厩旁,静静地看着马儿们。今天,皮娅在家里的露台上举办烧烤会,博登施泰因的妻子珂西玛、k11行动小组的所有组员都到齐了。皮娅准备了丰盛的沙拉,奥斯特曼和本克带来了烤肉和小香肠,博登施泰因则把大家的饮料都包了。众人在露台上边吃着烧烤,边看着世界盃,现在正是四分之一决赛,德国队对阿根廷,前半场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这一周,大家都忙得够呛,两桩案子终于结案,递交到了检察院。埃丝特·施密特被控纵火、骗取保险金、误导警察三项罪名,再考虑到其前科,很有可能要在监狱里待上很长时间。皮娅没有过多犹豫,将埃丝特·施密特放火前寄养到动物保护协会一个朋友家的狗狗们接到了自己家。以后,它们可以继续在比尔肯霍夫幸福而自由地生活在一起。而对于塔里克·菲德勒来说,等他出院后,他将面临多项起诉。检察院列出了他的多项罪名——两起谋杀、严重人身伤害、两起绑架、财产损害、偷车、胁迫他人等等。而弗兰约·康拉迪则因为协助杀人罪被起诉。玛莱柯·格拉夫和斯特凡·西本李斯特也因为塔里克的事受到了“牵连”,被赶出了家门。 第119页 “卢卡斯刚刚给我打了电话,”皮娅对头儿说,“他明天就出院了,出院以后会先住在桑德尔家里。他的爸爸也从昏迷中醒过来了,还能认出他来。” “谢天谢地!这个孩子确实经歷得太多了。”博登施泰因感慨万分地说。 “您还一直怀疑他是兇手呢!到底是为什么啊?他根本就没有杀人动机。”皮娅看了博登施泰因一眼。头儿的胳膊搭在马厩最高的一根横栏上,默默地注视着马儿。 “我被自己的直觉欺骗了,”博登施泰因承认道,“我应该早点意识到,卢卡斯和这件事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怀疑他。” “直觉这种东西并不可靠。”皮娅回答。 本克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样子,上半场比赛结束了。四只狗紧紧地跟在本克后面。 “哦!”皮娅朝着本克大声说道,“看来您交到新朋友了。” 本克一脸严肃,将手里的盘子举得更高了。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回答道,“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看中了我手上盘子里的香肠。给您!您到现在还没闲下来吃东西呢!” “谢谢!”皮娅受宠若惊地接过盘子,“您真是太好了!” “我的本质还是很好的,”今天,本克破例没有戴墨镜,表现得相当礼貌得体,“我想,如果您回不来的话,我会很想您的。办公室里少了您,只剩下凯和卡特林让我得罪,乐趣都少了一半。” 皮娅微微一笑,心里却十分吃惊,本克这是怎么了?在向自己请求和解吗? “是吗?不是因为可以不用加班?”皮娅反问道。 “这香肠你再不吃,我可要吃了!”博登施泰因插嘴道,“我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三人正说着,一辆绿色的皮卡开进了院子。很快,车子在本克的车旁停下。皮娅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她默默地将手中的盘子递给了博登施泰因。 “某人的动物园园长来啦!”博登施泰因叫道。 “什么某人不某人的!”皮娅嗔怪地说,接着,向博登施泰因和本克投去了一束严肃的目光,“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当着他的面说什么鱼的事情……” “没问题!”两个男人不等皮娅把话说完,满口答应道。克里斯托夫·桑德尔下了车,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手上拿着一瓶红酒和一个纸袋,狗儿们立即围了上来。 “晚上好!”桑德尔友好地跟大家打招唿,冲着皮娅笑了笑。 “你好!克里斯托夫,”皮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在,“你能赶过来我很高兴!” “我答应过你的嘛!”桑德尔扬起手中的纸袋,“我带了些东西来给大家烧烤,鲑鱼和金枪鱼。” “这个要给本克先生,”皮娅笑笑说,“他才是烧烤大师!” 本克接过纸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哇,哈哈,”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确实就是……” 然而,“鱼”字还没说出口,他马上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看了看博登施泰因。 “还好没说出那个禁忌词。”他吐了吐舌头。 “千万不要说出来,”博登施泰因也狡黠地笑了,“我们可是答应了皮娅的!” 桑德尔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博登施泰因和本克。 “你不喜欢吃鱼?”他一脸无辜地问皮娅。 不等皮娅开口说话,本克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喜欢,喜欢,”他连声替皮娅回答道,“相当喜欢啊!” 皮娅哭笑不得。 “中场休息结束啦!”她对着本克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家都在唿唤你的烤肉呢!” “没错!”博登施泰因从本克手中接过纸袋,”咱们走吧!弗兰克!我们去把这个……噢,我们去烧烤!” 皮娅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只得摇摇头作罢。 “你们看上去相处得很融洽呢!”目送着两人走进屋里,桑德尔由衷地感嘆道,顺势将手搭在了皮娅肩上,“鱼到底有什么问题?” 皮娅微笑着看着桑德尔。“你一定要知道?” “只要不是涉及你们警察的内部秘密,”桑德尔好奇地说,“求求你,告诉我吧!” “不是什么工作上的事啦!”皮娅笑得更欢了,“其实只是一个……一个比喻,是有关你的,也涉及我。” “你就别再吊我胃口了!”桑德尔急不可耐地说。 “你不想去看球赛?”皮娅问。 “噢!不!”桑德尔一把把皮娅搂进自己的怀里,“我要先听你讲鱼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