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侦探》 第1页 [侦探推理] 《私人侦探》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完结】 作者简介 雷蒙德·钱得勒(raymond 插ndler) 爱尔兰籍美国人,1888年出生于芝加哥,硬汉派代表人物。1939年,他写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大睡》,首次刻画了私人侦探马洛的形象,他因此而一举成名。继本书之后写的《别了,亲爱的》(1940年)、《永别》(1953年)等马洛系列作品,也都是杰出的作品,受到很高的评价。 作家的立场在随笔《简单的杀人艺术》一文中作了直截了当的阐述,但是对于脱离现实的古典解谜式的推理小说,作者更主张重视现实。他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上流社会的腐败。他刻画的马洛生在一个骯脏的世界里,但人穷志高,在他身上流露出的乐观的伤感,更有难以描述的魅力。 一 四点钟刚过,我离开大陪审团,顺着后楼梯偷偷沙锅内到芬韦泽的办公室。地方检察官芬韦泽是一位面容严肃、五官清秀的人,留着女人喜爱的灰白色鬓角。他玩着桌上的一支钢笔说:“我想他们是相信你的。他们可能今天下午就要为山侬被杀一案对曼尼.坦南起诉。要是这样,你可该留点神了。” 我捻动手里的纸菸,最后把它叼在嘴里。“不要给我加人,芬韦泽先生,城里的大小胡同我都了如指掌,你的人不要离我太近,那对我没什么好处。” 他朝一扇窗子望去。“你对弗兰克·多尔了解得多吗?”他问,眼睛却不看着我。 “他是个大政客,是个掮客,谁要想办赌场,开妓院——哪怕是想到城里卖点正经货,都得走他的路子。” “对,”芬韦泽响亮地说,转过头来对着我。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在坦南身上发现罪证会使许多人大吃一惊。山侬曾经是弗兰克·多尔可以从那里搞到生意的那个委员会的头子,如果多尔出于利害关系想摆脱山侬,这就足以让他冒险一试了。而且我还听说他和曼尼·坦南有关系。我要是你,我就会盯着他点。” 我笑了笑,“我就一个人,”我说。“弗兰克·多尔控制着许多地盘,但我会尽力而为。” 芬韦泽站起身,把手从书桌上向我伸过来。他说:“我要出城呆两天,如果这次起诉成功,我今晚就走。小心一些——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去找伯尼·欧斯先生,我的侦察长。” 我说:“好的。” 我们握握手,我出来,从一个面带倦容的少女身边走过,她向我睏倦地微微一笑,一边看着我,一边把一缕松垂的捲髮挽到颈后。四点半刚过我回到办公室。我在小接待室的门外停了一会,查看了一下门。然后我打开门,走了进去,当然,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屋里东西不多,只有一个陈旧的红色长沙发椅,两把不成对的椅子,一小块地毯,还有一张图书馆的桌子,上面放着几本过期杂志。这间接待室总开着,来访者可以随时进来,坐下和等着——如果我有什么来访者,而且他们愿意等的话。 我穿过接待室,打开门锁走进自己办公的房间,门上写着:菲利普·马洛……调查局。 路·哈格坐在书桌不靠窗那头的椅上。他戴着发亮的黄皮手套,紧紧抓着手杖的弯柄,一顶绿色卷边帽歪扣在后脑勺上。非常光滑的黑髮从帽子底下露出来,一直垂到后颈。 “喂,我一直等你呢。”他说,没精打采地笑了笑。 “嗨,路。你怎么进来的?” “这门大概没锁。也或许是我有一把合适的钥匙,你不在意吧?” 我绕过书桌坐到转椅上,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放,从菸灰缸里拿起一个哈巴狗形的菸斗,开始装菸丝。 “是你我就不在意,”我说,“我刚才还想过我的门锁别人打不开呢。” 他咧开丰满的嘴唇笑了。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他说:“你还是在忙公事呢,还是打算在旅馆的房间里跟总部那帮小伙子喝酒度过下个月呢?” “我还要忙公事——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话。” 我点上菸斗,靠到椅背上,注视着他那干净的橄榄色皮肤和那又直又黑的眉毛。 他把手杖放到书桌上,两只戴着黄皮手套的手握着,放在玻璃板上。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我有点事找你。事不太多。汽车费归我出。” 我等着他说下去。 “今天晚上我要在拉奥林达斯小干一场,”他说,“在卡纳雷斯那里。” “‘白烟’吗?” “哦——唿,我峡谷内我会走运了——我得找个带枪的保镖。” 我从上面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顺手一抛,纸菸滑到书桌另一头。路拿起那包烟,打开。 我说:“什么样的活儿?” 他把一支烟抽出半截,低头端详着。他那神态中有点什么东西叫我看着不喜欢。 “到现在我停业已经一个月了。在本城公开营业需要付的钱还没赚出来。自打撤消以来,总部的小伙子们一直施加压力。他们一想到自己要靠工资过活就做恶梦。” 我说:“在这里开业并不比在别的地方多花钱。而且在这里你只给一个组织付钱。这不坏嘛。” 第2页 路·哈格使劲吸了一口叼着的烟。“不错——弗兰克·多尔,”他气沖沖地说。“那个吸人血的胖杂种!” 我什么也没说。我早已过了对无法伤害的人咒骂几句聊以自慰的年龄。 我看着路用我书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烟。他吐出一口烟雾,接着说:“这简直是笑话。卡纳雷斯新买了个轮盘——从警察局长办公室的某些受贿者手里买的。我很熟悉皮那,他是卡纳雷斯赌场收钱的头儿。这轮盘就是他们从我这儿拿走的那个,里头装了机关——我熟悉这些机关。” “而卡纳雷斯不熟悉。这话听上去倒真象是卡纳雷斯。”我说。 路没有看我。“他那里人可不少呢。”他说。“他有一个小舞池和一个五人墨西哥乐队,给顾客们消遣。顾客们蹦达一会再回去挨一回刮,而不是装一肚子气离开。” 我说:“你打算怎么干?” “我想你可能管它叫一套把戏,”他轻声说,从长睫毛底下盯着我。 我不再看他,开始环视屋内。地上铺着一块赭色的地毯,在做gg的日历下面摆着一排五个绿色的文件柜,几把胡桃木椅子,窗子上挂着编织的窗帘。窗帘的边缘已经被风颳脏了。一道落日的余辉映照在书桌上,桌面上的尘土清晰可见。 “我是这样想的,”我说,“我想叫轮盘的轮子听你的支配,你指望赢很多钱,这会惹得卡纳雷斯对你恼火。你想找个人好有些防备——找我。我看这是瞎闹。” “根本不是瞎闹,”路说,“任何轮盘赌的轮盘都按一定的节奏工作。只要你确实熟悉这个轮盘——” 我笑着耸了耸肩。“好吧,我不想搞懂这玩意。我对轮盘赌懂得不多。我听着好象是你想做个吸血鬼来装满你自己的腰包,也可能我听错了。不管怎么样这不是主要问题。” “那什么是主要问题呢呢?”路淡淡地问。 “我并不太信保镖什么的——但这可能也不是问题所在。我想,你是要我认为你这套把戏很公平。如果我不这么认为,不来帮你的忙,你就会陷入困境。或者假定我认为一切都很好,而卡纳雷斯却不象我这样认为,而且发起脾气来呢?” “所以我才要个带枪的保镖嘛。”路说,脸上毫无表情。 我心平气和的说:“就算我够棒的,干得了——我知道我不行——那这也不是让我担心的问题。” “那就算了吧,”路说,“知道你担心,就够让我过意不去的了。” 我又笑了笑,看着他那戴着黄皮手套的手在桌面上没完没了地来回移动。我慢慢地说:“你是世界上最不象用现在这种办法搞钱花的人,我是世界上最不象支持你干这种事的人。就是这么回事。” 路说:“是的。”他把菸灰弹到玻璃桌面上,又低头把它吹掉。他继续说下去,好象这是个新话题:“格仑小姐准备和我一起去。她是个高个子、红头髮、挺漂亮的女人。她过去经常做模特儿。她什么场合都能应付,她可以帮助我摆脱卡纳雷斯对我的威胁。所以,我会对付过去的。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很清楚,我刚才告诉了大陪审团,我看到他们把阿特·山侬推到公路上,打了他一身窟窿,然后曼尼·坦南探身到车窗外边割断了阿特·山侬手腕上的绳子。” 路有气无力地向我笑了笑。“我会使受贿者更容易从这里头捞一把;这帮傢伙在幕后操纵,在这件事里还没露呢。他们说山侬为人正直,把事情管得井井有条,谋杀他真是卑鄙极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谈这件事。我说:“卡纳雷斯可鬼得厉害。也许红头髮的女人制不了他。” 路慢慢地站起身,从桌上拿起手杖。他端详了一会戴黄皮手套的一个指头尖,显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接着他摆动着手杖朝房门走去。 “好吧,我还会看到你的。”他慢吞吞地说。 我让他摸到房门把手时,才说:“不要生着气走啊,路。如果你一定需要我,我可以去拉奥林达斯走一趟。但是我不想为这事要钱,而且除非必要,务必不要太注意我。” 他轻轻地舔了舔嘴唇,没有完全看着我。“谢谢你,我一定万分小心。” 然后他走了出去,他的黄手套消失在门边。 我一动不动地坐了五分钟,菸斗烧得太烫了。我放下菸斗,看了看手錶,站起身打开书桌那头角上放着的小收音机。等待交流声淹没了喇叭里传出来的时钟末一声鸣响之后,一个声音说: “k.l.i.现在开始广播今天下午的本地新闻。今天下午的主要新闻是,大陪审团在今天晚些时候驳回了对梅纳德·j·坦南的起诉。坦南是市政厅的名人和本市的活跃人物。这次使他的朋友都感到震惊的起诉,所依据的几乎全部是证词。” 电话铃尖声地响了,一个姑娘冷冷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请等一下,芬韦泽先生同您说话。” 他立刻接过电话。“起诉已经驳回了。留神那个小伙子。” 第3页 我说我刚从收音机中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简短地谈了一会,然后他说马上要去赶飞机就把电话挂了。 我又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听着广播。我在想路·哈格简直是个傻瓜,而我也毫无办法改变这种局面。 二 就星期二来说,来的人很不少了,但没有人跳舞。大约十点钟,五人小乐队对于无人理睬他们的伦巴舞曲而白白浪费了工夫感到十分腻烦。弹木琴的扔掉木槌,伸手到椅子底下拿出玻璃杯,其余的人点上了香菸,坐在那里,显出厌烦的样子。 我斜靠在柜檯的一边,正好是乐队所在的那一边。我转动着摆在柜檯上的一小杯果子酒。所有的生意都集中在三张轮盘赌桌子当中那一张上。 酒吧间招待员靠在柜檯里面,在我的旁边。 “那个红头髮的女人准在掏他们的包。”他说。 我没看他,只是点了点头。“她这会正一把钱、一把钱地下注呢!”我说。“甚至连数也不数。” 红头髮女人个子挺高。我能从站在她身后的人群的脑袋中间看到她头髮上闪亮的铜头饰。我能看到在她的头旁边是路.哈格梳得锃亮的脑袋。似乎所有人都在站着赌。 “您不赌?”酒吧间招待员问我。 “我星期二不赌。有一次星期二我出了些麻烦。” “是吗?你喜欢喝纯威士忌?还是我给你惨澹一些?” “用什么弄平它?”我说,“你手边有木锉吗?”(英语smooth有“把酒惨澹”、“把东西弄平”等多个含义,这里“我”在开玩笑,所以提到“木锉”。) 他咧嘴笑了。我又喝了点果子酒,做了个鬼脸。 “是有人故意造出这种玩艺儿吗?” “我哪儿知道,先生。” “那边是什么限额?” “我也不知道。看老闆的心思啦,我捉摸。” 轮盘赌的桌子摆成一排,靠近那边的墙壁。桌与桌之间由一道低矮的镀金金属栏杆连了起来,赌钱的人都站在栏杆外边。 在正中央的桌子旁边开始了一场混乱的争论。两边桌子的六、七个人勐地抓起自己的筹码向那里走去。 这时一个清晰的、彬彬有礼的声音高喊起来:“请您耐心一点,太太,卡纳雷斯先生一会就来。” 我走过去,挤到离栏杆不远的地方。两个收付赌钱的人站在我附近,他俩的头挨在一起,眼睛朝斜下里望着。其中一个在轮盘旁边慢慢地前后移动着钱耙。他们正盯着红头髮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剪裁很讲究的黑色晚礼服。她有着漂亮雪白的肩膀,虽然说不上非常美丽,但也确实标緻迷人。她靠在轮盘前面的桌子边上。她的长睫毛抽动着。她面前放着一大堆钱和筹码。 她声音单调地说着,就好象她已经把这些话重复了好多遍。 “干吧!转动轮盘!你们捞钱倒手快,掏起来就不高兴了。” 一个负责收付赌钱的人冷冷地、淡漠地笑了笑。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张桌子所有的钱也不够付你的赌注,”他平静清晰地说。“卡纳雷斯先生也许——”他耸了耸匀称的肩膀。 女人说:“这是你们的钱,财迷。你们不想弄回去吗?” 路.哈格站在她身旁舔了舔嘴唇,一只手挽住她的臂膀,眼红地盯着这一堆钱。他柔和地说:“等着卡纳雷斯。” “叫卡纳雷斯见鬼去吧!我等不及了——我就要这样嘛。” 桌子那头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十分瘦弱,十分苍白的人走了进来。笔直乌黑的头髮毫无光泽,前额突出,眼睛呆滞无神。他的稀疏的鬍髭梳理成两条几乎构成直角的线,向下超过嘴角足有一英寸。外表是东方型的。他的皮肤苍白得发亮。 他轻轻走到收付赌钱的人身后,在当中那张桌子的桌角处停住了脚步,瞅了红头髮女人一眼,用两个手指头捻捻鬍髭梢。手指甲是淡紫色的。 他突然一笑,刚刚笑完又使人感到他一生中好象从来没有笑过似的。他用枯涩的、讥讽的语调说:“晚安,格仑小姐。你回家的时候,一定得让我派人护送。我恨的是看到这些钱进错了腰包。” 红头髮女人看着他,样子不大高兴。 “我不走——除非你把我扔出去。” 卡纳雷斯说:“不走?那你想做什么?” “赌这叠钞票——大块的肥肉!” 人群的嘈杂声变得死一样的寂静。连一点耳语声也没有。哈格的脸慢慢变成惨白颜色。 卡纳雷斯脸上毫无表情。他严肃而灵巧地抬起一只手,从他的晚礼服里抽出一个大钱夹,把它扔到高个的收付赌钱的人面前。 “1万美元,”他说,声音枯涩、沙哑。“我就是这个限额。” 高个的收付赌钱的人拿起钱夹,打开它,抽出两叠起皱的钞票,翻开来,又把钱夹折好顺着桌边递给卡纳雷斯。 卡纳雷斯没有去动钱夹。除了收付赌钱的人,谁都没有动。 女人说:“把它押在红区上。” 收付赌钱的人俯身到桌子对面,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钱和筹码堆起来。他替女人把赌注押在红方块上,然后把手握在轮盘的弯把上。 第4页 “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卡纳雷斯说,对谁也没看一眼。“那就只是我们两人赌。” 脑袋都在动,没有人说话,收付赌钱的人转动了轮盘,用他的左腕轻轻一弹把球送进槽里,然后把手抽回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在桌子旁边的檯面上。 红髮女人两眼闪光,嘴唇慢慢张开。 球沿着槽滚动,往下穿过其中一个发亮的金属红方快,再往下滑到轮盘的侧面,然后沿着号码旁边的尖齿颤动起来。突然喀嚓一声,球停止了转动,落在红色二十七里靠近双零的地方。轮盘停住了。 收付赌钱的人拿起钱耙,慢慢地将两叠钞票推到对面,加到赌註上,再一起推到赌区之外。 卡纳雷斯把钱夹放回胸部的口袋里,转过身,慢慢地走到门口,走了出去。 我把麻木的手指从栏杆上挪开,许多人一窝蜂地朝柜檯跑去。 三 路走过来时,我正坐在屋角的一个瓷砖面的小桌旁边喝着果子酒。小乐队奏着一支尖细的探戈舞曲,一对男女冷清地在舞池里扭着。 路穿着奶油色大衣,领子竖着,里边围着一条白绸围巾。他显得容光焕发。这次他戴的是一副白色猪皮手套,他把一只手放在桌上,向我俯下身。 “22000多呢,”他轻轻地说。“伙计,赢不少啊!” 我说:“是挺多的,路。你开着辆什么样的车?” “你看出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了?” “赌钱的事吗?”我耸了耸肩,手不住地拨弄着酒杯。“对轮盘赌我还没开窍,路,但我看到你那个婊子的神态有好多地方不对头。” “她不是婊子,”路说,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忧虑。 “就算吧。她把卡纳雷斯弄得象个百万富翁。什么样的车?” “别克牌轿车。车身是尼罗河般的绿色,有两个大灯,挡板上还有小灯。”他的声音依然带着忧虑。 我说:“放慢车速出城,使我能跟上你。” 他拿起手套走了。红髮女人也不知去向。我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再抬起头的时候,卡纳雷斯正站在桌子对面。他那漂亮的鬍髭上方有眼睛毫无生气地盯着我。 “你不喜欢我这地方。”他说。 “正相反。” “你到这儿来也不赌钱。”他是在告诉我,而不是在问我。 “非得赌吗?”我淡然地问道。 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掠过他的面孔。他稍微俯下身子说:“我想你是个侦探,一个精明能干的侦探。” “不过是个私人侦探,”我说,“而且也不那么精明。不要上我的上嘴唇的当。我们一家都这样。” 卡纳雷斯用手指握住椅背,使劲地握着。“不要再到这里来——不论为什么事。”他声音很轻几乎象梦呓似的说。“我不喜欢职业赌棍。” 我拿下叼在嘴里的香菸,看了看,然后望着他。我说:“听说不久前你受了侮辱,你忍得挺漂亮——所以这次我也不计较了。” 有一会工夫,他的表情很古怪。然后他转身歪着肩膀走开了。他走路的时候,脚平着落地而且往外撇得很厉害。他走路的样子和长相一样,都有些象黑人。 我站起身,穿过白色的大双扇门走进一间暗淡的前厅,取了帽子和外衣,穿戴好。然后穿过另一双扇门来到一个房间檐上刻着花纹的宽走廊上。空气中海雾瀰漫,在风中簌簌抖动的房前的蒙塔丽柏树上滴着水珠。地面渐渐向下倾斜伸向黑暗中很远的地方。雾遮住了大海。 我的汽车停在房子另一侧的街上。我拉低帽子毫无声息地在长满潮湿的青苔的汽车道上走着,一拐过门廊,我一下愣住了。 一个男人就站在我面前,握着一支手枪——但他没看见我。枪握得很低,紧挨着大衣贴在身侧,他的手很大,相形之下手枪显得很小,枪筒映出暗淡的光,像是由雾造成的,又像是雾的一部分。他身材高大,纹丝不动地站着,用双脚的拇指保持着平衡。 我慢慢抬起右手,解开上衣最上面的两个纽扣,伸进里面,取出一支六英寸枪筒点三八厘米长手枪,把它挪到大衣口袋里。 站在我面前的人动弹了,他抬起左手放到脸前,吸了一口攥在手里的香菸,一闪而逝的光亮映照出他的大下巴,又宽又黑的鼻孔和爱寻衅的鼻子,一个打手的鼻子。 然后他扔掉香菸,用脚踩灭了,这时我身后传来又轻又快的脚步声。太晚了,我已经来不及转身。 什么东西嗖地挥动了一下,我失去了知觉。 四 醒来时,我感觉又冷又湿,头疼得厉害。右耳后受了点伤但没有流血。我是被橡皮棒打倒的。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处在离开车道几码远的地方,在雾气润湿的两棵树中间。我的鞋后面沾了些泥。我是被人从道上拖开的,但没拖太远。 我掏了掏衣袋,自然,枪已经不见了,别的东西都没有少——这次经歷可真有意思。 透过雾幕我四下里探了探,没发现什么东西,也没看到什么人,不再为这个操心了,我沿着房屋空旷的一侧向排列不齐的一行棕榈树和一盏老式的弧光灯走去,这灯发出嘶嘶声摇曳在巷口,我那辆一直用来代步的一九二五年型的玛蒙旅行车就停在那里。我上了车,用毛巾擦去座位上的尘上,点一点发动了车,沿着一条宽阔无人的中间残留着已废弃不用的汽车道的大街吭吭地驶去。 第5页 我从那里开到德·卡兹恩斯大街,这条大街是拉奥林达斯的主要街道,它的名字是以很久以前给卡纳雷斯建房的那个人的名字命名的。过了一会,出现了城镇,建筑物,死一般静的商店。一所安着夜铃的服务站,最后是一家仍然开门营业的杂货店。 杂货店门前停着一辆漂亮的小卧车,我把车停在它后面,下了车,看见一个没戴帽子的男人坐在柜檯旁同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店员谈话。他们的样子专心致志,旁若无人。我刚要走进去,又停下脚步再次打量那辆漂亮的小卧车。 它是辆别克牌的,车身颜色在白天看可能是尼罗河绿色。它有两盏大灯,两个卵形晓瑰色小灯插在当挡泥板的镍制细支杆上。司机座位旁的窗玻璃已经摇了下来。我回到玛蒙车上取了手电简,伸进手拿到并捻开别克车主的执照,迅速地照了一下,接着灭了电筒。 登记人是路易斯·恩·哈格。 我放回手电筒,走进店里。货店的一边摆着酒,身穿蓝工作取的店员卖给我一品脱“加拿大俱乐部”牌子的酒,我拿到柜檯上,把它打开,柜檯旁有10个座位,可我在紧靠不戴帽子的男人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开始从镜子里非常仔细地打量我。 我要了一杯六七成满的咖啡,掺上了好多黑麦威士忌,喝了下去。我等了一会,好让酒力使我的身子暖和起来。然后我周身打量了那个没戴帽子的男人。 他年纪在28岁左右,有点秃顶,脸色健康红润,长着一对相当诚实的眼睛,手很聪,看上去赚钱不多。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马裤呢短上衣,上面钉着金属或扣,显得很不相称。 我漫不经心地低声说:“你的车停在外边?” 他坐着没动。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嘴很小,抿得很紧,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不再从镜子里看着我。 “我哥哥的,”过了半晌他说。 我说:“来一杯吗?……你哥哥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大口,又慢慢地用手摸索,终于摸到酒瓶,把酒接到咖啡里,一饮而尽。然后我看见他掏出一包弄皱的纸菸,拿出一支叼在嘴里,在大拇指甲上划了两次火柴都没划着名,最后在柜檯上划着名了一根,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吸了一口烟,他也深知装得并不很象。 我探出身紧靠着他心平气和地说;“这并不一定有什么麻烦。” 他说;“是呀……你——你说什么?” 店员侧着身子向我们靠过来。我又要了杯咖啡。咖啡送来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店员,一直到他走开,站到橱窗前面背向着我。我在第二杯咖啡里掺了点烈酒,喝了一点。我看着店员的后背说:“这个车主没有兄弟。” 他绷住劲儿,但是朝我转了过来。“你认为这车是偷来的?” “不” “你认为这车不是偷来的?” 我说:“对。我只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个侦探?” “噢——呵—一但这不是敲诈,你尽可不必为此担心。” 他使劲地抽着烟,手拿着勺子在空杯里转来转去。 “为这事我可能丢掉工作,”他慢吞吞地说,“但我需要一百块钱。我是个出租汽车司机。” “这点我猜到了,”我说。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再喝一杯,咱们接着讲下去,”我说,“偷车的贼不会把车停在主要街道,也不会坐在杂货店里。” 店员从橱窗那边走回来,在我们两人附近忙着用一块抹布擦拭咖啡壶。一阵沉寂。店员放下抹布。走进店铺后面,隔着板墙,开始挑衅性地吹起口哨。 坐在我身旁的人又斟了点威士忌,喝了下去,同时精明地向我点了点头。“你听我说——我拉着一位乘客出来,说好要我等他。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开着别克车来到我的车旁,那个小伙子答应给我100元,要我让他戴我的帽子,开着我的计程车进城。我得在这里呆一个小时,然后开着他的车到吐恩大街的卡雷隆旅馆。我的车将停在那里,他给了我100元。” “他告诉你什么理由呢?”我问。 “他说他们到一个赌场赌钱,这回交了好运。他们怕进城时遭劫。他们估计赌场里总是有一些盯梢的。” 我拿了他一支纸菸,把它夹在手指头中间。“对你讲的情节,我提不出什么怀疑,”我说,“可以看看你的证件吗了” 他把证件交给我。他叫汤姆·斯尼德,格林高级出租汽车公司的司机。我盖上酒瓶,把它揣到侧兜里,往柜檯上扔了半美元。 店员走过来,找了零钱。他好奇得要命。 “来,汤姆,”我走在他前面说,“咱们去找那辆出租汽车,我看你不用再在这里等啦。” 我们走出店铺,我让别克车开在前边,离开了拉奥林达斯的零零落落的灯光,穿过了许多滨海小镇,在这里靠近海边盖了很多小房子,而较大的一些则盖在后边的山坡上。这里那里一扇窗户亮着灯光。汽车轮胎在潮湿的混凝土路上发出歌唱般的响声。别克车挡泥板的小黄灯在转弯时隐约可见。 第6页 在西塞马仑,我们转向内地驶去,汽车嚓嘎嚓嘎地穿经运河城,来到塞·安吉洛河道。到达吐恩大街5640号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5640是卡雷隆旅馆的门牌号码。这是一幢大而不整齐的石板顶建筑物,底层有个汽车房,前院有个喷水池,晚上这里点着淡绿色灯。 469号格林高级出租汽车停在街对面,在光线暗的那一侧。我看不出有人曾经向车里开过枪。汤姆·斯尼德在驾驶室里找到了他的帽子,急切地坐到方向盘前面。 “没我的事了吧?我现在可以走了吗?”他的声音由于如释重负而变得沙哑。 我告诉他没什么事了,给了他一张我的名片。他拐过弯的时候已是一点十二分。我钻进别克车,刷地沿着坡道把车开到汽车库,交给一个正慢条斯理擦车的黑孩子。我绕道走向门厅。 服务员看着象一个清心寡欲的年轻人,他正在电话交换总机灯下看一册《加利福尼亚州上诉案之判决》。他说路不在,从11点钟他来值班时就不在。我简短说明了我来得这么晚的原因和拜访路的重要性,他打电话到路的房间,但没人接。 我走了出去,在玛蒙车上坐了几分钟,抽了一支烟,从我那一品脱“加拿大俱乐部”酒里喝了一点。然后我回到卡雷隆旅馆,把自己关进公用电话间。我拨了电话给市政厅值班室,找一个名叫翁·巴林的人。 我告诉他我是谁,他马上沖我嚷了起来。。‘你还到处转呢,简直是件奇闻。我以为曼尼·坦南的朋友们这会儿早把你打死了呢!” 我说:“能吗?听着。你认识一个叫路·哈格的吗?他是个赌徒。他有一个赌场,一个月以前被搜查关闭了。” 翁·巴林说他本人不认识路,但知道路这个人。 “你周围的人谁最了解他?” 我让他想了一会儿。“这儿有一个小伙子叫杰雷·克洛斯,”他说,“称得上是夜生活方面的专家。你想了解什么情况?” “他会什么地方庆祝去了?”我说。然后我简单地把某些情节告诉了他。我没有讲挨橡皮棍和出租汽车的事情。“他没在旅馆里露面”最后我说,“我必须找到他的线索。” “好,如果你是他的朋友——” “是的朋友——可不是他同伙的朋友,”我厉声地说。 翁·巴林没再讲话,转而大声吩咐什么人去找人,然后贴近话筒细声地对我说:“往下说,孩子。往下说。” “好吧。但我是在同你谈话,可不许记录。我在卡纳雷斯赌场的外面挨了橡皮棍,手枪也丢了。路和那个女人用自己的车换乘了一辆他们碰上的出租汽车。然后就不见了。我不大喜欢这种做法,路不至于醉到口袋里装着那么多的钱在城里乱转。就算他喝醉了,那女人也会制止他。她挺有眼力的。” “我想想办法吧,”翁·巴林说,“但不一定有指望。我会给你打电话。” 我怕他忘记,告诉他我住在梅雷特·普拉扎,然后出来,回到玛蒙车里。我开车回到家,用热毛巾在头上敷了十五分钟,随后穿着睡衣坐下来喝加柠檬水的热威士忌,不时地给卡雷隆旅馆打电话。 两点三十分翁·巴林打来电话说情况不妙。路没被逮捕,没住进医院,也没在杰雷·克洛斯所能想到的任何俱乐部里露面。 3点钟,我最后给卡雷隆旅馆打了一次电话,然后关上灯睡了。 第二天早上,情况照旧。我试图追寻红髮女郎的踪迹。电话簿里有28个人叫格仑,其中有三个女的,一个没接电话,另外两个向我肯定她们不是红头髮。有一个还说要让我看看。 我颳了睑,洗了淋浴,吃完早点,走过三个街区,下了斜坡奔向康多尔大楼。 格仑小姐正坐在我的小接待室里。 五 我打开另一扇门的锁,她走进去,坐在路昨天下午曾经坐的那把椅子上。我打开几扇窗子,锁上接待室外间屋门,又划着名一根火柴,给她点燃那没戴手套,也没戴戒指的左手里拿着的那根香菸。 她穿着衬衣,花格呢裙,外面罩着一件宽松的上衣。大小合适的帽子式样早已过时,说明她潦倒过一阵子,帽子几乎把她的头髮全盖住了。她没化妆,看上去大约30岁,她那呆板的面容显露出精疲力尽的神色。 她拿着香菸的那只手显得过于镇定,是一只时刻在戒备着的手。我坐下来等她说话。 她两眼凝视我头顶上方的墙壁,什么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我装满菸斗,抽了一分钟。然后我站起身,走到对面通向门厅的门前,拣起两封从信箱口授进来的信。 我又在书桌前坐下来,看完了两封信,有一封我看了两遍,就跟旁边根本没人似的。在这样做的当地,我既没有直接着她,也没同她说话,但是我却一直留意着她。看她那样子象是个为着什么事神情十分紧张的贵妇人。 她终于动了。她打开一个大黑漆皮包,拿出一个装得满满的牛皮纸信封,取掉橡皮筋,坐在那里两手捧着它,头向后斜仰着,嘴角叼着的香菸慢慢向下飘着灰色的烟雾。 她慢吞吞地说:“路说只要我碰上雨,就来找你。现在我已经站在大雨里了。” 第7页 我两眼盯在那个牛皮纸信封上。“路是我的一个挺好的朋友,”我说,“我愿意为他做任何正当的事情。有些事不大正当——一象昨天晚上的事。我并不是说路和我总是玩一样的把戏。” 她把烟丢进玻璃菸灰缸,让它去冒烟。她的眼睛突然射出一丝阴暗的光芒,接着又消失了。 “路死了。”她的音调非常平板。 我拿起一谈铅笔,戳戳还在燃着的菸头,直到它不再冒烟。她继续说道:“两个卡纳雷斯的傢伙在我的房间弄住了他——就一枪,枪很小,象是我的。后来我找我那支枪,已经没了。我在那里同死了的他过了一夜……我不得不这样。” 她突然没声了。眼睛朝上翻,头往下沉,撞到书桌上。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松开的双手前面放着那个牛皮纸信封。 我勐然拉开抽屉,拿出一瓶酒和一个林子,倒了一大杯,端着杯子绕过去,把她架到椅子上。我把杯边使劲按到她的嘴上——一劲头大得都使她感到疼了。她挣扎着,咽下了酒。有些酒顺着她的下巴淌下来,但是从她的眼神,看出她甦醒过来了。 我把威士忌放在她面前,又坐下来。信封口张开着,我能看到里面的钱,成扎的钱。 她用梦呓般的声音对我讲起来。 “我们从银行出纳员那里兑换了大票子,但还是这么个大包。信封里是整整22000。我留下了几百块。” “路很担心。他估计卡纳雷斯可以毫不费力地追上我们。你可能就在我们后边,但是帮不上多大忙。” 我说:“卡纳雷斯是在大家眼睛下面输的钱。这是最好的gg——尽管输得心痛。” 她完全没有注意我在说话,继续说下去。“穿过市镇的时候我们看见一个出租汽车司机坐在他停着的汽车里,路灵机一动,他答应给那个司机一张大票子,让路驾计程车到塞·安吉洛,过一会儿再把别克车开到旅馆。司机让我们上了车,我们来到另一条街上,他把车给了我们。我们抱歉的是甩下了你,但路说你不会介意的。而且我们也许还有机会给你打个招唿。” “路没有进他的旅馆。我们换乘一辆计程车去我那儿。我住在霍巴特·阿姆斯,南敏特街八百号。这是个顾客用不着作什么说明的地方。我们上楼到了我的房间,打开电灯,两个戴面罩的傢伙从起居室和餐厅之间的半截隔断墙后边出来。一个又矮又瘦,另一个是个丑大汉,一副大下巴从面罩底下露出来活像个架子。路做了个错误的动作,那大汉就开了这么一枪。那枪只‘啪’地一响,声音不很大,路倒在地板上再也不动了。” 我说:“很可能是把我给耍了的那两个人。我还没把那件事告诉你呢。” 她好像仍没听见。她脸色苍白,镇定,但像石膏像一样毫无表情。“或许我最好再来上一口.”她说。 我倒了两杯,我们喝了下去。她继续说:“他们搜遍了我们,可那钱不在身上。我们曾经在通宵开业的杂货店门口停过车,把钱数了数,又到一个邮政分局寄了出去。他们还搜查了房间,可我们才进门,当然没有藏东西的时间。那个大汉一拳把我打倒,等我醒来,他们已经走了,只剩下我和躺在地板上的已经死了的路。” 她指给我看她下颚角,是有点痕迹,但不很明显。我在椅子上转动了一下说:“他们在进城的路上赶过了你们。精明点的傢伙肯定会往出租汽车里看看。他们怎么会知道上哪儿去呢?” “昨天夜里我想出来了,”格仑小姐说,“卡纳雷斯知道我的住处。他有一次尾随我回家,想让我请他进我的房间。” “是啦,”我说,“可他们为什么到你那儿去,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那并不难,窗户下面有一条突出的部分。人可以顺着它侧着身子到达太平梯。他们可能另外有人盯着路的旅馆,我们想到了这点,就是没想到他们知道我的住处。” “告诉我还有什么,”我说。 “钱是寄到我名下的,”格仑小姐解释说,“路是个好样的孩子,可是一个女人必须保护她自己。所以我昨天晚上不得不呆在那儿,跟躺在地板上的路的死尸在一起。我一直等到汇款来。接着我就上这儿来了。” 我站起身,看看窗外。一个胖姑娘在院子对面的楼里打字。 我听得到打字的啪塔声。我又坐下来,端详着我的大拇指。 “他们把枪留在那里了吗?”我问。 “除非压在路的身子底下。我没往那儿看。” “他们太轻易地放过你了。可能这事根本不是卡纳雷斯平的。路什么事都告诉你吗?” 她静静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睛现在是灰蓝色的,若有所思的神情代替了那种茫然的凝视。 “好吧,”我说,“你说,这件事你都要我做什么?” 她眯了一下眼睛,然后伸出一只手把鼓鼓的信封顺着书桌慢慢推了过来。 “我不是小孩子,我现在处境困难。可我不打算照样去赌光它了。这钱的一半归我,我要这笔钱是为了能干净利落地熘掉。整整的一半。如果昨天晚上我报了警,那准会弄得我一个钱得不到。……要是你愿意同我合作,我想路一定高兴让你得到他那一半。” 第8页 “对一个私人侦探来说这可是笔大钱,够晃眼的,格仑小姐,”我说,并厌烦地笑了笑。“昨天晚上没报警,使你的处境更不利了。对他们提出的问题总会有办法答覆的。我想我最好还是到那里去一趟,看看有什么线索。” 她迅速向前探出身子说:“你保管一下这些钱好吗?……你敢吗?” “当然可以。我就下楼,把钱放到保险柜里。你可以拿一把钥匙——我们以后再谈分份儿的事。我觉得如果卡纳雷斯明白了他不得不来找我的话,这倒是个好主意,而你如果躲到一家我有朋友在那儿的小旅馆里,就更好了——至少到我查出点名堂的时候。” 她点了点头。我戴上帽子,把信封塞进皮带里。我走出去时,告诉她如果害怕的话,左手最上边的抽屉里有一支手枪。 我返回时她好像一动也没动过。但是她说,她已经给卡纳雷斯那里打了电话,并给他留了个她认为他会弄明白的口信。 我们经过弯弯曲曲的路来到伯兰特和c街上的罗仑旅馆。路上没遇到袭击,而且就我目光所及,也没发现有人盯梢。 我手里摸着一张对摺的20美元钞票,和罗仑的日班值班员吉姆·多兰握了握手。他把手放进口袋里说他很高兴看到“汤姆生小姐”不受到打扰。 我走了出来,午报上没有刊载任何关于霍伯特·阿姆斯公寓的路·哈格的消息。 六 霍伯特·阿姆斯是这个街区的一排公寓中的一所。它有六层高楼。正面是浅黄色的。许多辆汽车沿着整条街两边的人行道停放着,我一边慢慢开车过去,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邻近的人并没有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流露出激动的表情。他们平静快活,停放的车辆看着很自在,好像停在家里一样。 我转进两边有高板墙的一条小巷,高板墙被简陋的汽车库断开。我把车停在一家挂有出租字样的车库旁边,沿着通向大街的那一边,从两个垃圾箱中间,走进了霍伯特·阿姆斯公寓的水泥地院子。一个男人正把高尔夫球棒放进一辆双座汽车的行李箱里。门厅里一个菲律宾人正用吸尘器清扫地毯。一个黑皮肤的犹太女人在交换台上写着什么。 我乘自动电梯上去,沿着楼上的走廊轻手轻脚地走到左边最后一个房门口。我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然后用格仑小姐的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没有人死在地板上。 在充当拉下来的壁床的床背的镜子里,我照了照自己,然后走到一扇窗子前面向外望去。窗下边有一个曾经是墙帽的突出部分。它一直通向太平梯。连个瞎子也可以走进来。它上边落满尘土,没有发现脚印之类的痕迹。 在那间餐厅或说厨房里,除房子原有的用具外,什么都没有。卧室里舖着一块令人愉快的地毯,墙刷成了灰色。在屋角废纸篓周围有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梳妆檯上摆着一把打断的梳子,上面挂着几根红头髮。厕所里除了几个槓松子酒瓶什么也没有。 我又回到起居室,看了看壁床后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房间。 门廊里的菲律宾人已经用吸尘器清扫了有三码远的地毯。 我靠在交换台旁边的柜檯上。 “格仑小姐?” 黑皮肤的犹太女人说:“524号,”在洗衣单上划了一个核对记号。 “她不在。她总是很晚才回来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注意。这是什么——一张钞票?”我说我是她的一个朋友,向她道了谢,就走了。这证实格仑小姐房间里没有出过什么事。我回到小巷,钻进玛蒙汽车。 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太相信格仑小姐所讲的一切。 我穿过科多瓦,开过一个街区,在一家生意萧条的杂货店旁边停住车。这家杂货店隐在两棵大花椒树的后面,一扇橱窗又脏又乱。屋角有一间单独隔开的电话间。一个老人拖着脚步朝我走来,当他知道我想干什么时就又走开了,把钢丝眼镜推到鼻子尖上,坐下来看报。 我扔进个镍币,拨了电话号码,一个女孩子拖长声音喊道:“联络处!”我请她接翁·巴林。 当我接通电话,他也知道我是谁之后,我听到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他贴近话筒非常清晰地说:“我给你搞到一些情况,但是坏情况。我很遗憾,糟透了。你的朋友哈格在停尸所。我们十分钟以前才得到报告。” 我靠着电话间的墙,感觉眼睛发涩。我说:“你们还得到什么情况?” “两名无线电警察在西塞马仑一个什么地方或什么人的前院发现了他。他心脏中弹。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只提供了这点情况。” 我说:“西塞马仑,嘿?……好,有这就行了。我就来找你。”我道过谢,挂了电话,站在那里透过玻璃看着一个刚进来的头髮灰白的中年男人,他正伸手从架子上拿杂志。 我又扔进一个镍币,往罗仑拨了电话,找服务员说话。 我说:“叫你们的姑娘把电话接到红头髮女人那里,可以吗,吉姆?” 我拿出一支香菸,点着了,把一口烟喷到门玻璃上。烟雾在玻璃上扩散开,在紧闭的空气里涂绕着。这时电话线唿喳一声,传来电话员的声音:“对不起,你要的电话没人接。” 第9页 “请再找吉姆说话。”通话以后我说,“你能花点时间跑上去看看为什么她不接电话吗?也许她戒心太大了。” 吉姆说:“真可能!我马上拿一把钥匙去看看。” 我满身是汗。把话筒放在小架子上,勐地打开电话间的门,灰头髮男人飞快地从杂志上抬起头来,接着皱了皱眉,又看了一下手錶。烟雾从电话间飘出去。过了一会儿我把门跟上,又拿起话筒。 吉姆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不在,可能出去散步了。” 我说:“哦——或许是出去坐车了吧。” 我放下话筒,冲出电话间。灰头髮的陌生人挽回杂志,可是因为用力过勐,杂志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拣,我走过他身旁。然后他直起身子,正冲着我的后背,平静但又很坚决地说:“不要举手,不许作声。走出去到你的汽车那里。这是公事。” 我凭藉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老年人正在近视地偷看我们。可即使他能看得很远,也没有什么可给他看的。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我的后背。也许是个手指头,但我不觉得它是手指头。 我们安安静静地走出店铺。 一辆长的灰汽车紧靠在玛蒙车的后面。车后门开着,一个方脸歪嘴的男人站在门口,一只脚踏在踏板上。他右手背在身后,在车子里。 指挥我的那个人说:“上你的车,往西边开。转过第一个弯,走大约25分钟,不要多。” 狭窄的街道上阳光绚丽,安混恬静,花椒树在喝隅低语。车辆在一个短街区外的科多瓦街上往来行驶。我耸耸肩,打开我的车门,坐在驾驶盘前面。灰头髮男人动作敏捷地上了车,坐在我身边,注意我的手,他抡过右手来,手里握着一支大鼻子手枪。 “拿钥匙的时候老实点,伙计。” 我很老实。刚一踩发动机,后面一扇车门砰地响了一下,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坐上玛蒙车的后座。我松开离合器,开车拐过弯去。从反光镜里,我看到灰汽车在后边转弯。后来稍微拉开了点距离。 我在同科多瓦街平行的一条街上往西行驶,当我们走完一个半街区的时候,一只手从后边伸过我的肩膀,拿走了我的枪。 灰头髮男人把他那支短短的左轮撂在腿上,用空着的一只手仔细地摸了我全身。然后满意地靠在靠背上。 “好。开上大街,加足马力,”他说,“可这不是叫你超警备车,如果你看到一辆的话……要是你觉着行,就试试看。” 我转了两个弯,加速到35英里,然后一直保持这个速度。我们经过一些漂亮的住宅区,后来建筑物逐渐稀少。等到四周围相当空旷的时候,后面灰汽车调头向镇里开去,消失不见了。 “抓我干嘛?”我问。 灰头髮男人大笑起来,摸着他又宽又红的下巴。“这纯属公事。大人物想同你谈谈。” “卡纳雷斯?” “卡纳雷斯——见你的鬼!我说的是大人物。” 我注意着交通情况,看看在这么远的地方有些什么车辆,我几分钟没说话。过一会我说:“为什么你们不在那个公寓或者胡同里抓我呢?” “想弄清楚有没有人掩护你。” “这大人物是谁?” “别问这个——到那里再说。还有别的吗?” “有。能抽菸吗?” 我点菸的时候,他握着方向盘。后座上的人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灰头髮男人叫我停下,让开了座位,由他开车。 “六年前我穷的时候,有过一辆这样的车子。”他快活地说。 对这话我想不出一个真正好的回答,只是把烟吸进肺里去,心里捉摸着,如果路在西塞马仑被干掉,杀人的为什么没拿到钱。要是他真是在格仑小姐的房间里被杀,为什么有人会自找麻烦把它带回西塞马仑呢? 七 20分钟之内,我们到了山脚下。我们越过一个陡峭的山嵴,顺着长的白色混凝土路奔驰而下,过了桥.驶向又一个山坡的半山腰,然后转进一条石子路,这条路消失在低矮的橡树和石楠属长青灌木丛中。蒲苇草羽毛状的花在山坡上怒放,像喷泉似的。 车子在石子路上嘎吱嘎吱地响着.在转弯处打滑。 汽车向一所门廊开阔的山间小屋开去,小屋的地基由圆石加水泥砌成。在屋后一百英尺远的一个悬岩顶上发电机的风车在慢慢转动。一只山鹣鸟掠过石子路上空,向高处穿升,又迅速迴旋飞下,像石子一样,落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头髮男人把车慢慢开到门廊边,停在一辆黄褐色林肯牌轿车旁边,灭了火,挂好玛蒙车的手闸。他拿出钥匙,小心地把它放进钥匙上的皮夹子里,然后把皮夹装进口袋。 后座上的男人走下车,拉开我身旁的车门。他握着一支手枪。我下了车,灰头髮的男人也下了车。我们都走进这所房子。 一间大屋子,多节的松木板墙擦得十分光洁漂亮。我们踏着印度地毯穿过屋子,灰头髮男人小心地敲了敲一扇门。 一个声音喊道:“谁?” 灰头髮男人脸贴着门说,“毕斯雷——还有您想跟他谈话的那个傢伙。” 第10页 里边说了声带进来。毕斯雷打开门,推我进去,又随手关上。 这又是一间大屋子,墙壁也是多节的松木板,地上也铺着印度地毯。木柴嘶嘶地烧着,火舌一股股地窜出石砌的炉边。 在一张平平的书桌后面坐的是弗兰克·多尔,那位政治家。他是个习惯于在面前摆张书桌的人,把他那便便大腹顶住桌子,手在桌上随意地玩弄着什么东西,样子非常精明。他的脸又胖又黑,稀疏的一圈白髮微往上竖起,一双眼睛小而锋利,一双手小而柔软。 我能看到的是,他身穿一件脏得发灰的上衣,书桌上有只大黑波斯猫卧在他面前。他用一只小而干净的手搔着猫的头,猫也依偎着他的手。毛茸茸的尾巴搭在桌边,直垂下去。 他说:“坐下。”眼睛没有从猫身上移开。多尔说:“喜欢这儿吗?挺好吧,是不是?这位是托比,我的女朋友。我唯一的女朋友。是不是啊,托比?” 我说:“我喜欢这儿——可是不喜欢这么来。” 多尔把头抬起几英寸看着我,嘴巴微微张着。他的一口牙齿很漂亮,可那并不是他嘴里长出来的。他说:“我是个忙人,老弟,还是不争论好些。喝一点吗?” “我当然想喝点,”我说。 他用两个手掌轻轻地挤着猫头,然后推开它,把两只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他使劲支起身子,脸微微涨红了,最后终于站了起来。他蹒跚地走到对面壁橱那里,拿出一个矮墩墩的圆形威士忌酒瓶和两个金色花纹的杯子。 “今天没有冰,”他说,又蹒跚地回到书桌前。“只能这么喝了。” 他倒了两杯酒,朝我做个手势,我走过去拿了我的那杯。他又坐下,我也拿着杯子坐下,多尔点燃一支褐色的长雪茄,把烟盒朝我的方向推了两英寸,靠在椅背上,神态悠然地端详着我。 “你是侦察曼内·坦南案件的人吧,”他说,“不行的。” 我呷了一口威士忌,还真不错。 “生活往往很复杂,”多尔继续说,声调仍然平板而轻松,“政治——一甚至在它很有意思的时候——也是会刺激神经的。你了解我。我性情倔强,我想要的就非得到不可。现在我还想要的真他妈的不多了,可是只要我想要——我就想得厉害。而且也他妈不大在乎用什么手段。” “您有这种声誉,”我彬彬有礼地说。 多尔眨了眨眼睛。他四下里找那只猫,拽着尾巴把它拉过去,把它按倒抚摸着它的肚子。猫好象喜欢这样。 多尔望着我轻声地说:“你杀了路·哈格。” “你根据什么这样想?”我问,没有加重语调。 “你杀了路·哈格。可能他该死——可杀他的是你。他心脏上中一枪,38型手枪打的。你有一支手枪,都知道你用起它来是个神枪手。昨天晚上你同哈格一起在拉奥林达斯,看到他赢了很多钱。人们以为给他保镖,但你却想出了更好的主意,但你却想出了更好的主意。你在西塞马仑追上他和那个女人,给了他一傢伙,拿走了钱。” 我喝完威士忌,站起来,又倒了一点。 “你和那个女人做了笔交易,”多尔说,“但是交易不牢靠。她想出了一个精明的主意。但这没什么关系,因为警察在哈格身边找到了你的手枪。你拿到了钱。” 我说:“外面有人盯我的稍吗?” “在我没下令之前没有……枪还没交来……你知道,我有好多朋友。” 我慢吞吞地说:“在卡纳雷斯赌场外边我被橡皮棍打倒了。这个,我活该。我的枪给人拿走了。我一直没追上哈格,再也没见到他。今天早上那个女人拿着装在信封里的钱来找我,告诉我哈格在他的住所里被打死了。这就是我拿到钱的经过——委託我保存。对那个女人所讲的情况我没有把握,但她拿来钱给了我挺重的负担。哈格又是我的朋友。我就开始了调查。” “你应该让警察干这件事,”多尔咧开嘴笑着说。 “那个女人有可能遭诬陷。另外我也有可能合法地赚几个钱。甚至在塞·安吉洛时就已经这样做了。” 多尔朝猫的脸伸出根手指,猫懒懒地咬了咬。然后它挣脱开,蹲在桌角上,开始舔爪子。 “22000块钱,那个姑娘交给你保存,”多尔说,“这象一个姑娘干的吗?” “你拿到了钱,”多尔说,“哈格是你的手枪打死的。那个姑娘也走了——但我能把她找回来。我想如果我们需要证人的话,她倒是很好的一个。” “在拉奥林达斯赌局上搞了鬼吗?”我问道。 多尔喝完酒,又挺着嘴唇叼起雪茄。“肯定的,”他漫不经心地说,“是收赌钱的人——一个叫皮那的傢伙搞的鬼。轮盘用电线通着双零。老一套的方法啦,铜按钮在地板上,踩在皮那的脚底下,线沿着腿上来,电池放在屁股兜里。不是什么新鲜玩艺儿啦。” 我说:“卡纳雷斯的举动并不象他知道这把戏的样子。”多尔咯咯地笑了。“他知道轮盘通了电线,可不知道他收赌钱的头儿给别人帮忙。” 第11页 “我可绝不愿意当皮那,”我说。 多尔用雪茄做了个很随便的动作。“已经有人处治了他……这个花招耍的既小心又不露声色。他们不是一个劲老这么干,赌金数目也平平,也不是每场都赢。他们不能那样做,系电线轮盘好不到那样。” 我耸了耸肩膀,在椅子上转动了一下。“这件事你知道的可真不少,”我说,“这一切只是安排好了来对付我的吗?” 他柔和地笑了笑,“见鬼,不是!有些是碰巧——最高级的陷害也要靠碰巧。”他又挥动了一下雪茄菸,淡灰色的烟带捲曲着钦绕过他那狡黠的小眼睛。外间屋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我有些关系人,我得让他们高兴——即或我不喜欢他们所有的鬼把戏,”他简单地补充说。 “比如曼尼·坦南?”我说,“他经常到市政厅去。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好吧,多尔先生。你指望我替你做些什么事呢?要我自杀吗?” 他大笑起来。肥胖的肩膀快活地摇晃着。他伸出一只小手,手掌对着我。“我可不愿意那么想,”他干巴巴地说,“另外的办法更好些。那就是关于山依被杀的舆论。是不是地方检查厅的那个混蛋没有你就不能对坦南提出起诉,我还没有把握—一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向人们推销这种说法,说为了封口,把你干掉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靠在书桌上,横过桌子朝多尔俯过去。 “别开玩笑!”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声音也有点发尖了。他一只手伸向抽屉,把它拉开一半。他手的动作非常迅速,同他身体的动作恰成对照。 我微笑着低头看他的手,他把手从抽屉上移开。我看到抽屉里尽靠外边有一支手枪。 我说:“我已经同大陪审团说过了。” 多尔靠在椅背上对着我笑了笑。“人总会弄错的,”他说,“即令是精明的私人侦探……你可以改变你的想法——把它写成书面的。” 我很温和地说:“不。我会被控犯伪证罪——这我无法推脱,我宁肯被控犯暗杀罪——这我可以推脱掉。特别是芬韦泽先生会希望我推脱掉。他不希望损伤我这个证人。坦南案件对于他太重要了。” 多尔平静地说:“那么你要设法推脱了,老弟。即使你推脱了谋杀的罪名,你也会声名狼藉,因而大陪审团不会单凭你的证词来判定曼尼有罪。” 我把手慢慢伸出来,搔着猫耳朵。“那22000元怎么处理呢?” “可以都归你,如果你愿意合作的话。毕竟这不是我的钱……如果曼尼被证明清白无辜,我还可以用我的钱再给你加上点儿。” 我搔搔猫的下颚。它开始得意地咕噜咕噜哼着。我把它轻轻抱了起来。 “是谁杀了路·哈格,多尔?”我问,眼睛没有看他。 他摇摇头。我笑着看了看他。“你这只猫真漂亮,”我说。 多尔舔舔嘴唇。“我看这小坏蛋喜欢你,’驰张嘴笑着,对这种想法显得挺得意。 我点点头——把猫朝他脸上扔去。 他喊叫一声,两只手举起来抓猫。猫在空中干净利索地一拧身前爪抓挠住——一只爪子抓破多尔的面颊,像撕香蕉皮一样。他大声高喊着。 我从抽屉里拿起手枪,把枪口顶在多尔的后颈上,这时候毕斯雷和方脸膛男人躲躲闪闪地进来了。 剎那间形成一种戏剧性的场面。这时猫拼命地从多尔手臂里挣脱出来,勐地跳到地上,钻到书桌下边。毕斯雷举起大鼻子手枪,但是他的神气却显出他不知道拿这支枪该怎么办。 我把枪口使劲扎进多尔的脖子,一边说:“第一个吃枪子的是弗兰克,小伙子们——这绝不是说着玩的。” 多尔在我面前哼哼着。“别着急!”他向他的打手咆哮着。他从胸兜里拿出一条手帕开始轻轻擦着抓破流血的面颊。歪嘴的男人开始沿着墙侧身向我靠近。 我说:“别觉着我喜欢这一套,我可不跟你们闹着玩。你们都原地别动。” 歪嘴汉子停住脚步,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他的手一直放在下边。 多尔半扭过头,想回头跟我说话。我无法看清他的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他似乎并不惊慌。他说:“这样做对你没什么好处。我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你,如果我想这样做的话。现在你在什么地方?你要开枪,那你的处境比依我刚才说的去做还要糟糕。我看这象是个僵局。” 我通盘考虑了一会儿,这时毕斯雷相当高兴地看着我,对他来说,好像这不过是例行公事。另外那个人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我使劲听,房子的其他部分好像很安静。 多尔往前移移身,离开了枪口说:“怎么样?” 我说;“我要出去。我有一支手枪,这论好像可以用来打死任何人;如果我不能不这样做的话。我十分不想这样做,只要你让毕斯雷把我的钥匙扔过来,那个人把从我这地拿走的枪还给我,我就忘记这次绑架的事。” 多尔懒洋洋地耸耸肩膀,摆动了一下胳膊。“还有什么?” 第12页 “把你的那个交易再好好想想,”我说,“如果你对我提供充分的保护,我可能和你站在一边。…如果你真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几个钟头也不会有多么要紧。” “这倒是个主意,”多尔说,咯咯地笑了。然后对毕斯雷说:“收起你的枪,把钥匙给他。还有他的枪——你今天拿的那支。” 毕斯雷嘆了口气,很小心地把手插进裤兜。他从屋子那头把我的皮钥匙包扔到书桌的顶端附近。歪嘴男人抬起手,慢慢地插进侧兜里。他这样做时,我站在多尔身后放下了心。他拿出我的枪,放在地上,从他身边踢开。 我从多尔身后走出来,拿起钥匙,从地上拣起手枪,侧着身朝屋门口走去。多尔瞪眼瞧着,没了主意。毕斯雷随我转动着身子,我走近门口时他从那里闪开。另外那个人强压着自己保持冷静。 我到了门跟前,转动插在门上的钥匙。多尔做梦似地说:“你就像松紧带上的橡皮球:走得越远,回来得越快。” “松紧带也可能有点坏了,”说完,我走出屋门,一拧好门上的钥匙,我躲开身子以防备子弹,但是没人开枪。我这套把戏,其实比周末结婚的戒指上面镀的金还要薄,它居然起了作用,是因为多尔愿意,就是这么回事。 我走出屋子,起动玛蒙车,开出来,爬过了山腰,然后向下行驶到公路上。后面没有跟踪的声音。 到达混凝土公路桥时刚过两点钟,我用一只手驾驶了一会车,擦去了脖子后面的汗。 八 停尸所坐落在从郡政府大楼主厅后面伸出来的又长、又亮、又安静的走廊尽头。走廊尽头是两扇门和一堵大理石镶面没有窗户的墙。一扇门的玻璃上写着验尸房字样,玻璃后面没有灯光。另一扇门开向一间小小的,令人感到愉快的办公室。 一个男人,长着一对浅蓝眼睛,黄褐色的头髮从正中分开,正坐在桌子跟着摆弄着一些印刷的表格。他抬起头,上下打量我一番,突然笑了起来。 我说:“你好,兰顿。……还记得谢尔比案件吗?” 明亮的蓝眼睛眨了两下。他站起身绕过桌子伸出了手。“当然啦。有什么事——”他突然顿住话音,把手指捻得哪啪直响。 “该死!你就是给那个鬼案子想出点子来的那个人。” 我把菸头朝开着的门扔到走廊上。“我到这儿来不是为那件事,”我说,“至少这次不是。有个叫路易斯·哈格的傢伙……据我所知,昨天晚上或今天早晨在西塞马仑被人枪杀了。我能看一看吗?” “他们不会阻拦你的,”兰顿说。 他领着我穿过办公室那边一扇门来到一个全部刷白、摆着白瓷制品和玻璃的非常明亮的地方。靠着一面墙放着两排有玻璃窗的带着大箱子。从窥视孔望去,有白被单裹着的长条的东西,再往里看,是结了霜的冷气管道。 一具盖着被单的尸体躺在一个头高脚低的檯面上。兰顿漫不经心地把被单往下拉了拉,露出一个死人的平静的、蜡黄的脸。又长又黑的头髮披散在小枕头上,上面依然湿润润的。眼睛半睁着;漠然地凝视着天花板。 我走到跟前,看了看他的脸,兰顿把被单再往下拉,用指关节敲敲死者的胸部,发出空洞的声音,就像敲一块木板似的。心口上有一个枪眼。 “好干净利索的论法,”他说。 我迅速转过身,拿出一支香菸。在手里捻了捻,眼睛看着地板。 “谁验明他的身份的?” “兜里的东西,”兰领说,“当然,我们正在核对他的手印。你认识他?” 我说:“认识。” 兰顿轻轻地用拇指指甲搔搔他的额下。我们回到办公室,兰顿走到他的桌后面,坐了下来。 他翻了一些文件,从一叠文件里抽出一份,看了一会儿。 他说:“一辆警察局的无线电通汛车午夜12点35分发现了他,在西塞马仑外面旧街的路边上,离河道的起点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这个地方不大有人去,但警备车却喜欢时不时从那里过一下,搜索一下幽会的男女。” 我说:“你能说说发现时他死去多久了吗?” “时间不太长,他还有热气儿呢,而出事地点的夜晚是很凉的。” 我把没点燃的纸菸叼在嘴里,用嘴唇上下活动着。“我敢断定你从他身上拿了一支38型的长手枪,”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兰顿连忙问道。 “我只是猜猜,这是那种枪眼。” 他用明亮的、好奇的眼睛凝视着我。我向他道了谢,说我还会再见到他,走出门,在走廊里点燃了纸菸。我回到电梯间,登上其中一架,乘到七层楼,然后沿着和楼下一样的走廊走去,只是它不通向停尸房。它通往地方司法处侦察员使用的几间小的、陈设简单的办公室。走廊走了一半,我打开一扇门,走进一间办公室。 伯尼·欧斯弓着背随随便便地坐在靠墙的一张书桌前,他就是芬韦泽叮嘱我遇到困难时来找的侦察长。他是个中等身材,金色头髮的男人,一对白眉毛,下巴往外突出成v字形。靠另一面墙还放着一张书桌、两把硬椅子,橡胶垫上放着一个黄铜痰盂,此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了。 第13页 欧斯随便地朝我点了点头,离开椅子,插上门插销。然后他从书桌上拿起一扁简小雪茄,点燃了一支,又把扁筒顺着桌子推了过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把椅子往后翘起。 欧斯说:“怎么样?” “是路·哈格,”我说,“我原来想可能不是他。” “你怎么他妈这么想。我早就可以告诉你这是哈格。” 有人转了下门手把,然后敲了敲门。欧斯没理睬。门外不知是谁的那个人走了。 我慢吞吞地说:“他在11点30分到12点35分之间被杀。要是在发现他的那个地方作案,时间刚够。按那女人所说的,作案时间就不够了。我也没有作这案的时间。” 欧斯说:“嗯。或许你能证明这一点。或许你还能证明你的一个朋友也没有用你的手枪干这件事。” 我说:“我的朋友恐怕不会用我的手枪去干吧——如果他真是我的朋友。” 欧斯咕哝了一声,侧着脸朝我苦笑了一下。他说:“可大多数人都会这样认为。这就是为什么他可能干出这件事来。” 我把椅子腿着了地,两眼直盯着他。 “我可以来告诉你关于钱和论的事———一切把我牵连进去的事吗?” 欧斯毫无表情地说:“你可以的———一旦你准知道别人已经替你说了之后。” 我说:“多尔是不会浪费许多时间的。” 我把烟掐灭了,往铜痰盂那边扔过去。接着站起身来。 “好吧。我还没有被指控—一所以我要去讲明事情的原委。” 欧斯说:“再坐一会儿。” 我坐下了。他把叼在嘴里的小雪茄拿下来,动作粗野地勐力扔了出去。雪茄菸在棕色的亚麻地毯上滚过,在屋角冒着烟。他把两支胳膊放在书桌上,十个指头不住地敲着桌子。他的下嘴唇向前伸出压得上嘴唇紧贴着牙齿。 “多尔很可能知道现在你在这里,”他说,“你没有关进楼上待审犯牢房的唯一原因,是他们还没有打好主意,不过要是把你干掉,虽然冒点风险可对他们要更好些。如果芬韦泽在选举中失败了,我也要完蛋———假如我多管你的闲事的话。” 我说:“如果你证明曼尼·坦南有罪,他就不会在选举中失败。” 欧斯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小雪茄,把它点看了,从桌子上拿起帽子,用手指摆弄了一会,戴在头上。 “为什么那个红头髮的女人要绘声绘色地对你编一套她住所里的谋杀,地板上的殭尸——演这么一整出精采的喜剧呢?” “他们想让我到那里去。他们猜测我会去看看手枪是不是放到那儿了——或许只是去核实一下她说的话。这样就使我离开了城里的繁华地区。他们就更容易断定是否有地方检察官的人在背后保护我。” “这只不过是猜测,”欧斯生气地说。 我说:“当然。” 欧斯把他那粗大的双腿迈过来,使劲用脚蹬住地面,两手支在膝盖上。小雪茄菸在他嘴角上一个劲抖动。 “我想认识认识拿出22000元只为编造这个神话故事的傢伙,”他恶意地说。 我再一次站起身,经过他面前向门口走去。 欧斯说:“干嘛这么忙?” 我转回身耸了耸肩,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看来你对这件事不大感兴趣,”我说。 他站了起来,不耐烦地说:“出租汽车司机很像个卑鄙的小骗子。很可能多尔手下的人不知道他在这件事中很重要。趁他记忆犹新,咱们找他去吧。” 九 格林高级车行在史迪威沃拉斯街,在大街东面三个街区。我把玛蒙车停在消防龙头前面,下了车。欧斯倒在座位上咆哮着说:“我就呆在这里。或许我能发现个盯梢的。” 我走进一个宽敞有回音的汽车库,里边暗处停着几辆崭新的新漆的汽车,颜色引人注目。墙角有一个又小又脏、玻璃墙的办公室,一个矮个男人坐在那里,一顶圆顶礼帽扣在脑后,剪短胡演的下巴底下繫着一条红领带。他正往手掌里揉菸丝。 我说:“你是调度员吗?” “是的。” “我要找你们这里的一名司机,”我说,“叫汤姆·斯尼德的。” 他放下刀子和板烟,开始用两手揉碎切好的菸丝。“不满意什么广他注意地问。 “不是这个。我是他的朋友。” “这么多的朋友,喝少…··他做夜班,先生……我想他已经走了。他住在仑弗禄街1723号。过了灰湖就是。” 我说:“多谢。有电话吗?” “没有电话。” 我从里面口袋掏出一张摺叠的城市地图,展开一部分铺在他眼前的桌子上。他显得很不耐烦。 “墙上有一张大地图,”他粗声粗气地说,开始往一个短菸斗里装菸丝。 “我用惯了这张地图,”我说。我俯身看地图,找仑弗禄街。接着我停住了,蓦地看那戴圆顶礼帽人的脸。“他的地址你记得真清楚,”我说。 第14页 他把菸斗放进嘴里,使劲叼着,两个大拇指插在敞开的外衣兜里。 “另外两个流氓刚问过他的地址。” 我迅速叠好地图,一边跨过门槛,一边把它揣回兜里。然后跳过人行道,钻到驾驶盘前的座位上,勐踩起动器。 “咱们晚了一步,”我告诉伯尼·欧斯,“两个傢伙刚来问过小伙子的住址。很可能——” 当轮胎髮出尖叫声转弯时,欧斯勐地抓住车边,嘴里咒骂着。我朝驾驶盘俯过身去,拼命开车。中央大街是红灯。我勐然。 转弯驶进街角加油站。从加油泵中间穿过去,迅速开到中央大街,超过几辆车,往右拐弯再向东驶去。1 1英国的交通规则,红灯时不能向右拐弯。 一个黑人交通警向我吹哨,紧盯着车,想认出车牌号码。我继续往前开去。 仓库,商品市场,一个大煤气罐,又一些仓库,铁路轨道,两座大桥都被我们抛在后面。我间不容髮地闯过三个交通灯,又闯过第四个。驶过第六个街区时我听到摩托车警察对我发出的警笛声。欧斯递给我一个铜星,我迅速把它伸向车外,不住地晃动使它反射阳光。警笛停止了。摩托车一直跟着我们又驶过12个街区才掉转方向。 灰湖在塞·安吉洛的东边,是一个人工水库,处在两个小山群接界的地方。狭窄但造价昂贵的街道境蜒于群山之中,沿着山侧描绘出优美的曲线,给一些分散而价格低廉的平房造了福。 我们勐冲上了山,沿途看着街名牌子。灰湖离我们远了。老玛获车的排气装置在土质疏松的斜坡间轰鸣着,把泥土滚落到没人走的人行道上。杂种狗在地鼠挖了洞的野草中往来奔跑。 仓弗禄街差不多在山顶上。街道这头有一所小而干净的平房,房前一个只繫着尿布的小孩在一块铁丝围起的草地上四处爬着。往前是一块没有房屋的空地。再往前又有两幢房屋,然后路面下倾,成急转弯扭来扭去,夹在高得足以遮住整个街道的斜坡中间。 这时,在我们前面的转弯处响起了枪声。 欧斯霍地坐了起来说:“噢,噢!不是打兔子的枪。”他掏出公务手枪,打开了身边的车门。 我们拐过弯,看到山坡下还有两幢房屋。房屋中间隔着两个陡峭的空地。一辆灰色大轿车在街对面两幢房子中间的空地上扭转过身,车的前胎已经瘪了。两个前门都敞着,像大象伸开的两扇耳朵。 一个黑脸的小个男人双膝跪在敞开的右手车门旁边的街上,右胳膊从肩膀上松垂下来,手上流着血。他想用另一只手拣起他前面混凝土路上的自动手枪。 我紧急剎住玛蒙车,欧斯翻身跳f车来。 “住手,你!”他大声喊道。 耷拉胳膊的男人狂叫一声,松弛了下来,软弱无力地往后靠在踏板上,接着一颗子弹从车后打来,擦我耳边唿哨而过。当时我刚下车站在路上。灰汽车面向房子有相当一个角度,所以除了敞开的车门,我无法看到汽车在边的部分。子弹大概是从那里射来的。欧斯往门里勐击了两枪。我俯下身,往车底下望去,看见了两只脚。我朝脚开枪但没有打中。 几乎与此同时,从最近的房角处传来一声尖厉的枪响。灰汽车的玻璃碎了。车后面的枪又射击起来,灌木丛上方的房屋墙角的灰泥迸落下来。这时我看到灌木丛里一个男人的上半身。他趴在山坡上,肩上顶着一支轻型来福枪。 他就是汤姆·斯尼德,那个出租汽车司机。 欧斯一边嘟嚷着,一边向发汽车冲去。他又朝车门里打了两枪,然后一闪身躲在后发动机罩后面。汽车后面又打来几枪。我把受伤的人的手枪踢开,绕过他,悄悄地从油箱上边望过去。灰汽车后面的那人现在四面受敌了。 这是个穿棕色衣服的大个子,他拼命往两幢平房中间的山咀跑去。欧斯的手枪响了。那个男人回身一枪,没有停住脚步。现在欧斯离开了隐蔽处。我看到他的帽子勐地从头上给掀了下来。我看他两只脚叉开,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手里牢牢地握住手枪,仿佛在警察的靶场一样。 但是那高个子男人已经在弯下身子。我的子弹打穿了他的颈项。欧斯仔细瞄准向他射击,他倒了下去,欧斯打的第六枪和最后一枪击中了那人的胸部,他歪歪扭扭转身倒了下去,脑袋的一侧令人作呕地嘎巴一声撞在马路边石上。 我们从汽车这边朝他走过去。欧斯俯下身,把他翻过来背朝下。虽然脖子上到处是血,那张死去的脸却松驰下来,露出和蔼的表情。欧斯开始搜他的衣兜。 我回头看那另一个人在做什么。他什么也没干,只是坐在汽车踏板上,紧贴身体托着右臂,痛苦地皱着眉头。 汤姆·斯尼德爬上斜坡向我们走来。 欧斯说:“这傢伙叫波克·安德鲁斯。我在几处赌场见过他。”他站起身来,拍掉膝盖上的尘土。他的左手里捏着几样零碎东西。“对,是波克·安德鲁斯。这傢伙按天、按小时或者按星期当打手挣钱。我猜他是靠这过日子的——至少一个时期吧。” “他不是用橡皮棒把我打倒的那个人,”我说,“而是我被打倒以前看到的那个人。要是红头髮女人今天早晨说的全是实话,那他很象是打死路·哈格的人。” 第15页 欧斯点点头,走过去拣起帽子。帽沿上有一个枪眼。“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说,镇静自若地戴上了。 汤姆·斯尼德站在我们前面,把他那支小来福枪紧紧握在胸前。他没戴帽子也没容外衣,脚上穿着一双轻便胶底运动鞋。他眼睛闪着狂热的亮光,全身开始索索发抖。 “我知道我能打死这帮小子,”他喊道,“我知道我会干掉这帮卑鄙下流的杂种!”他顿住话音,脸开始变色,变得发绿了。他慢慢俯下身去,放下来福枪,把两只手放在弯下来的膝盖上。欧斯说:“你最好找个地方躺下来,朋友。要是我还能看出点脸色的话,我看你就要吐了。” 十 汤姆·斯尼德仰卧在他的小平房前屋里白天用的卧榻上,前额上蒙着湿毛巾。一个蔬拍色头髮的小女孩坐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一个头髮颜色比女孩深一些的年轻妇女坐在角落里,面带倦容,出神地看着汤姆·斯尼德。 我们走进去时,屋里很热。所有的窗户都关着,所有的百叶窗全放了下来。欧斯打开两扇前窗,坐在窗子旁边,望着窗外的灰色汽车。皮肤黛黑的墨西哥人用那只好手腕紧紧抓住驾驶盘,坐在司机座上。 “就是因为他们说到我的小女儿,”汤姆·斯尼德从蒙着的湿毛巾下面说,“逼得我要发疯了。他们说,我要是不同他们一伙,就回来把她打死。” 欧斯说:“好吧,汤姆。咱们从头说吧!他把小雪茄叼在嘴里,怀疑地看着汤姆·斯尼德,没有点燃雪茄菸。 我坐在一把很硬的细骨靠椅上,低头看着廉价的新地毯。 “我在看一本杂志,等着吃完饭好去上班,”汤姆·斯尼德一字一句地说,“小女孩打开房门。他们走进来用枪比着我们,把全家人都聚到这里,关上了窗户。他们把百叶窗全拉了下来,只留了一扇,让那墨西哥人坐在旁边向外瞭望。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那高个子傢伙就坐在这张卧榻上,让我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全告诉他——让我说了两遍。然后,他说不许我再说碰见了谁,或者同谁一起进了城。别的就没什么了。” 欧斯点点头说:“你什么时间第一次见到这个傢伙到这里的?” “我没注意,”汤姆·斯尼德说,“大概是11点30分,也许差一刻12点。我在卡雷隆拿到我的出租汽车以后,径直到办公室报到,那时是1点15分。我们从海滨开车进城足足用了一小时。在酒店里谈了有15分钟,也可能还长一点。” “算起来,你遇到他的时候大概是半夜,”欧斯说。汤姆·斯尼德摇了摇头,毛巾滑下来盖住他的脸。他把毛巾又推到前额上。 “嗯,不对,”汤姆·斯尼德说,“酒店那个人告诉我他12点关门。我们离开时,他还没关门。” 欧斯转过头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他又回头看着汤姆·斯尼德。“谈谈那两个带枪的人的其他情况吧。”他说。 “那个高个儿的说我最好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如果我这样办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给我一点钱。如果我不照办,他们就回来把我的小女孩干掉。” “往下说,”欧斯说。“他们满口大话。” “他们走了。当我看见他们走上大街的时候,我气疯了。仑弗禄街是条死胡同——就是那种骗钱的工程。这条街绕山往前通半英里路,再往下就不通了。所以他们只好顺原路回来。我拿起我的那支22型的枪,我就有这么一支枪,躲到灌木丛里。找的第二枪打到轮子上。我猜他们准以为车胎爆了。再一枪我没打中,惊动了他们。他们开枪。接着我打中了那个墨西哥人,那个大个子的傢伙躲到汽车后面……情况就是这么多。后来,你们来了。” 欧斯活动活动他那又粗又硬的手指头,沖屋角的女人残酷地笑了笑,说:“谁住在隔壁房子里,汤姆?” “一个叫格兰迪的男人,城里的电车司机。他独身一个人过日子。现在在班上。” “我猜,他不会在家,”欧斯张嘴笑着。他站起身走过去,拍拍小女孩的头。“你得来一趟,搞一份说明,汤姆。” “一定去。”汤姆·斯尼德的声音又疲乏,又有点心不在焉。 “我想我要失业了,因为昨天晚上把车租出去了。” “那倒不一定,”欧斯柔和地说,“要是你的老闆喜欢有胆量的小伙子开他的车,那就不会。” 他又拍拍小女孩的头,朝门口走去,打开门。我向汤姆·斯尼德点点头,跟着欧斯走出房门。欧斯平静地说,“他还不知道谋杀的事呢。当着孩子的面,没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我们向灰汽车走去。从地下室里,我们带了些口袋,盖在死了的安德鲁斯身上,用石头压住。欧斯看了看那条路,漫不经心地说:“我得去找个马上能接通电话的地方。” 他靠在车门上,在车里看那墨西哥人。墨西哥人头朝后仰着,坐在那里,眼睛半闭着,耷拉着他那张棕色的脸。他左手的手腕绑在驾驶盘上。 “你叫什么?”欧斯粗声问道。 第16页 “吕斯·卡德那,”墨西哥人轻轻说,眼都没有睁大一点。 “你们这群混蛋,是谁昨天晚上在西赛马仑杀人来着?” “不懂,先生,”墨西哥人瓮声瓮气地说。 “别跟我装聋,混蛋,”欧斯并不生气地说,“真叫我生气。”他靠在车窗上,转动着叼在嘴里的雪茄。 墨西哥人看上去松弛了一点,又显出很疲倦的样子。右手上的血已经干成了黑颜色。 欧斯说,“安德鲁斯在西塞马仑杀死了一辆出租汽车上的小伙子。在一起的还有个女人。我们捉到这个女人了。你他妈的还有个机会来证明你没有上手。” 墨西哥人半睁的眼里闪过一星亮光,很快就又消失了。他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小而洁白的牙齿。 欧斯说:“他把那支枪怎么处置了?” “不懂,先生。” 欧斯说;“他很顽固。他们一顽固,就让我害怕。” 他离开汽车,用脚尖戳着盖死人的口袋旁边的浮上。他的鞋尖戳着戳着,水泥地面上渐渐露出了承包人的模煳字样。他大声念道:“‘多尔铺路建筑工程公司,塞·安吉洛’。这个胖坏蛋总不老老实实干他自己那一行,真是怪事。” 我站在欧斯身边,从两座房屋中间往山下望去。一道道强烈的闪光,从沿着下面远处的灰湖岸边大街上行驶的汽车防风玻璃上反射过来。 欧斯说:“怎么样?” 我说:“杀人的兇手知道这辆出租汽车——可能的——那位女朋友带着脏物进了城。因此,这不是卡纳雷斯干的。卡纳雷斯不是那种让人家拿着他的两万块钱四处乱跑的人。红头髮女人参加了谋杀,而且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欧斯笑了笑,说:“肯定的。就是要做成这种样子,好诬陷你。” 我说:“真可耻,有些人简直拿人命——或者拿两万二千块钱不当一回事。哈格被杀就足以诬陷我,再把钱交给我,这诬陷就更牢靠。” “他们可能认为你会开熘,”欧斯咕味着说,“那你一下就完蛋了。” 我用手指捻着一支烟,说:“那就有点太笨了,就算是我,也一样。现在怎么办呢?在这里等月亮出来,好唱唱歌——还是下山去,再多讲一点好心好意的瞎话?” 欧斯朝盖着波克·安德鲁斯的麻袋唾了一口。他粗鲁地说:“这地方归县里管。我可以把这堆玩意地弄到索兰诺地铁车站去,一点也不要泄露。这个出租汽车司机只要听说把这事保密,准会高兴得要死。我现在插手这档子事够深的啦,所以,我倒想亲自把这个墨西哥人押到牢里去。” “我也贊成这么办,”我说,“我想,这件事包不住多久的。不过,你可能稳住一阵子,让我好有足够的时间去找那个玩猫的胖傢伙。” 目录页 十一 我回到旅馆时,已经是傍晚了。服务员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尽快给弗·多打电话。” 我走上楼,喝干瓶底剩下的一点酒。我又打电话要了一品脱,刮过鬍子,换了衣服,在电话簿里查到弗兰克·多尔的电话号码。他住在绿景公园克莱森特街的一幢古老美丽的房子里。 我给自己倒了一高脚杯酒,还加了一块冰,坐在安乐椅上,电话就在胳臂肘旁边。先是女僕接的电话。接着是一个男人,他说出多尔先生的名字时,好象直怕这个名字会在他嘴巴里爆炸。 在他之后,传来一个说话很柔和的声音。然后是长时间的静默,最后,弗兰克·多尔先生来接电话了。听口气,他好象很高兴我给他打电话。 他说:“我一直在考虑我们今天早上的谈话,我又有了个更好的主意。挂上电话就来我这里吧。……你可以把钱带来,到银行去取刚好还来得及。” 我说:“是呀。存款处六点钟关门。可这钱不是你的。” 我听见他咯咯地笑了。“别冒傻气。钱上全有记号,我可不愿意被逼得去告发,说你偷了我的钱。” 我考虑了一下,不相信钱上全做了记号。我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酒,说:“我倒想把钱还给原主——当着你的面。” 他说:“嗯——听我说,原主已经出城了。不过,我尽力想想办法吧。请你不耍花招。” 我说当然不要耍花招,于是挂了电话。我喝完酒,拨联络处找翁·巴林。他说。警察局的人好象一点也不知道路·哈格的情况—一也不关心这件事。他有点生气我一直没有把全部情况告诉他。从他的谈话中,我听出他还不知道灰湖那边发生的事情。 我打电话给欧斯,但打不通。 我又掺了一杯酒,喝下半杯,觉得喝多了。我戴上帽子,不想再喝那半杯,便下接向汽车走去。傍晚的交通由于有汽车的人都开车回家吃饭而非常拥挤。我不能断定盯在我后边的是两辆车,还是只有一辆。不管怎样,没有人想赶上我,往我怀里扔手榴弹。 这是一所用旧红砖砌成的两层方形房子,有漂亮的庭院,外面围以白石墙头的红砖墙。一辆发亮的黑轿车停在旁边供人上下车的台阶边上。我顺着红石板路,上了两层院子,一个面色苍白,身体纤弱,身穿常礼服的男子带我走进一座宽敞、寂静的大厅,里面摆着黑色的老式家具,从这里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的花园。他领我走过大厅,又走过与它成直角的另一个大厅,轻手轻脚地领我走进一间嵌墙板的书房,暮色渐浓,书房里亮着黯淡的灯光。他退了出去,只留下我自己。 第17页 屋子的尽头大多是开着的法国式窗户,从那里望出去,一排宁静树木后面露出黄铜色的天空。树的前面一个喷水器在已经暗下来了的一小块天鹅绒般的草坪上慢慢转动。墙上挂着大幅色调黯淡的油画,一张黑色的大书桌立在屋子的一头,上面放着许多书,很多深深的沙发椅,地上满铺着又厚又软的地毯。屋子里有点高级雪茄的烟味,还可以闻到从远处飘来的花园里的花香和潮湿泥土的气味。房门开了,一个戴夹鼻眼镜的年轻男人走进来,有点拘谨地朝我点点头,毫无表情地四处看了看,说多尔先生一会儿就来。说完走了出去,我点燃一支香菸。 一会工夫门又开了,毕斯雷走了进来,笑着从我身边走过,坐在窗子旁边。接着多尔走进来,后面紧跟着格仑小姐。 多尔抱着那只黑猫,他那右颊下面两条可爱的红色抓痕闪着珂珞酊的光亮。格仑小姐还穿着今天早晨见到她时的那身衣服。她神色忧郁,牵拉着脸,无精打采,从我身边走过时,好像从来没见过我一样。 多尔把身子挤进书桌后面的高背椅子里,把猫放在他面前。猫熘到桌角上,开始从上到下一口一口有条不紊地舔它的胸脯。 “好啦,好啦。我们又碰到一起来了。”多尔一面说,一面愉快地咯咯笑着。 穿常礼服的男人托着鸡尾酒盘走进来,给我们—一送酒,然后把托盘连同掺酒器一块放在格仑小姐身旁的矮桌上。他又走了出去,像是怕弄出响声似地轻轻关上了门。 我们喝着酒,样子都很严肃。 我说:“我们全来了,只缺两个人。我想我们有了个法定人数。” “你说什么?”多尔说,勐地把头歪到一边。 我说:“路·哈格在停尸所,卡纳雷斯躲着警察。不然我们就全了。所有有关的人就全齐了。” 格仑小姐做了个突然的动作,接着又平静下来,用手戳弄椅子的扶手。 多尔咽了两口鸡尾酒,把杯子放在一边,两只洁净的小手叉起来放在桌上。他的脸带上了一丝阴险的表情。 “钱呢?”他冷冷地问,“现在该交给我了。” 我说:“不是现在,也不是以后任何时候。我没带来。” 多尔瞪着我,脸有点发红。我看看毕斯雷。他嘴里衔着一支烟,两手插在兜里,后脑勺靠着椅背,一副似睡不睡的样子。 多尔若有所思地轻声说:“你讨价还价呀,呕?” “对。”我冷冷地说,“只要钱在我手里,我就能安全。你把我弄进这件事里来的时候,你做过头了。我要不紧紧抓住送上门来的这个有利条件,我就成傻瓜了。” “安全?”多尔用平静而又阴险的口气说。 我笑出声来。“不是免遭诬陷的安全。”我说,“但是,这次你们想诬陷却不大顺利……。也并不是不再受绑架的安全。不过,下次再要绑架,可就困难一点了……我说的安全,指的是不在背后挨冷枪,你也没有办法去要求用我的财产来赔偿这笔钱。” 多尔摸了一下猫,从眉毛底下看着我。 “我们来澄清两件更重要的事情,”我说,“杀死路·哈格的刑事责任归谁来负?” “什么东西让你这样有把握,认为不是你呢?”多尔恶狠狠地说。 “我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已经准备好了。原先我不知道是不是能行,一直到我知道路死的时间能够搞到多么准确之后,我才放心了。现在我是一清二白……不论什么人交出把什么手枪,编一篇什么神话……。而那些派去破坏我不在场的证据的人自己倒了霉。” “是吗?”多尔说,没有流露任何感情。 “一个名叫安德鲁斯的兇手和一个自称吕斯·卡德那的墨西哥人。我敢说你听说过他们。” “我不认识这样的人。”多尔马上反驳。 “这么说,你听见安德鲁斯死了,卡德那被捕,一定不会心烦意乱啦。” “肯定不,”多尔说,“他们是卡纳雷斯的人,是他杀的哈格。” 我说:“这是你的新想法。我可觉得它不怎么样呢。” 我俯下身,把空杯子放到椅子底下。格仑小姐转过脸来对着我,态度十分严肃,好像要我相信她的话对我的未来十分重要:“当然,当然是卡纳雷斯杀的……至少是他派出尾随我们的那帮人杀的。” 我客气地点点头。“为了什么呢?为了他们并没得到的那笔钱?他们不会杀他,会把他带回去,把你们俩都抓回去的。你安排了这件谋杀,出租汽车的花招是为了甩掉我,而不是甩开卡纳雷斯的人。” 她很快伸出手。两眼闪着亮光。我继续往下说。 “我并不很聪明,但是我也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复杂。谁能想到呢?卡纳雷斯没有杀路的理由,除非他要把被骗走的钱弄回去。就算他能那么快就知道他已经被人骗了。” 多尔舔着嘴唇,颤动着下巴,用他那又小又窄的眼睛轮流看着我们。格仑小姐阴郁地说:“路知道那场赌博的全部情况。他和那个收赌钱的人皮那一起策划的。皮那想捞点逃走的路费,他想到哈瓦那去。卡纳雷斯自然会明白真相,不过不会很快,如果我没有吵起来闹那么一通的话。我把路害死了——一但并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 第18页 我抖掉一直忘记抖掉的一英寸长的菸灰。“好吧,”我冷冷地说,“卡纳雷斯负刑事责任……。我想你们这两个骗子认为这就是我所关心的一切……你们估计到卡纳雷斯发觉自己受骗了的时候,路该在什么地方呢?” “他该走掉了,”格仑小姐呆板地说,“老远老远的了。我准备和他一起走。” 我说:“胡说八道!你好像忘了我知道路为什么叫人给杀了似的。” 毕斯雷坐在椅子上,右手相当灵巧地向左肩动了一下,“这个聪明的傢伙让您讨厌了吧,头儿?” 多尔说:“还没有。让他狂吧。” 我动了一下,好让脸稍微朝向毕斯雷。天完全黑下来,喷水龙头也关了。一股潮气渐渐瀰漫全屋。多尔打开一个雪松木盒,把一支棕色长雪茄叼在嘴里。用他的假牙勐地一下咬掉了雪茄的尖头。咳的一声刺耳的划火柴声,接着是缓慢的、有点吃力的喷雪茄的声音。 他透过喷出的烟雾慢吞吞地说:“忘掉这些,咱们谈谈这笔钱吧……曼尼·坦南今天下午在他的牢房里吊死了。” 格仑小姐突然站了起来,两只胳膊擦着身侧垂下去。然后又慢慢回到椅子上,一动不动。我说:“没人救他吗?”我做了个突然而又敏捷的动作——马上又停住了。 毕斯雷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可我没有看毕斯雷。一扇窗外出现了一个影子——一个比黑草坪和更黑的树木稍亮一点的影子。突然传来一声空洞的、剧烈的、暗哑的枪声,一缕细薄的白色烟雾飘进窗内。 毕斯雷勐地一动,刚站起一半,接着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只胳膊压在身下。 卡纳雷斯从窗子跳了进来,他走过毕斯雷身边,又往前迈了三步,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黑色的小口径手枪,消音装置的稍粗的管子在抢头上闪闪发光。 “老实呆着,”他说,“我可是个好枪手——即使用这个大傢伙也一样。” 他的脸色白得几乎都要发光了。一对黑眼睛布满菸灰色的虹彩,看不见瞳孔。 “从开着的窗户传出去的声音,夜里传得挺远,”他平板地说。 多尔把两只手放在桌上,开始拍着。黑猫伏着身子从桌角滑下来钻到椅子底下,格仑小姐把头很慢很慢地转向卡纳雷斯,好像是个什么机械似的。 卡纳雷斯说:“你桌上可能有电铃。只要屋门一开,我就开枪。看见血从你那胖脖子里冒出来,我该多高兴啊。” 我右手手指在椅子把手上挪动了两英寸,无声手枪马上指向我,我不再动了。卡纳雷斯微张开蓄着八字鬍的嘴巴笑了笑。 “你是个精明的侦探,”他说,“我想我说对了。你有些东西我挺喜欢。” 我什么也没说。卡纳雷斯又看着多尔,斩钉截铁地说:“长期以来,我一直受到贵组织的敲诈。不过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昨天晚上我被人骗走些钱,这也算不了什么。因为这个哈格被杀,要来抓我。一个叫卡德那的被人唆使,说是我雇了他……这可有点太不仗义了吧。” 多尔慢慢地晃着俯向桌子,把胳膊肘使劲压在桌上,用两只小手托着脸,发起抖来。他的雪茄在地上冒着烟。 卡纳雷斯说:“我要弄回我的钱,把我的罪名洗清——但最重要的是我要你说点什么——这样我可以在你张着嘴时开枪,看着血从你嘴里流出来。” 毕斯雷的身体在地毯上动了一下,两只手在暗中摸索了一会儿。多尔的眼睛拼死拼活尽量忍住不看毕斯雷。卡纳雷斯这时候全神贯注,没有觉察毕斯雷的动作。我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又挪动了一下。但是离手枪还差得很远。 卡纳雷斯说:“皮那已经对我说了。我都明白了。是你杀了哈格。因为他是控告曼尼·坦南的秘密证人。大陪审团保守了这个秘密,这里的这位侦探也保守了这个秘密。但哈格本人却没保守秘密。他告诉了他的婊子——这个婊子又告诉了你……所以安排了这次暗杀,故意要让人怀疑是我。首先让人怀疑这位侦探,如果不行,就把罪名栽到我头上。” 沉寂。我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我觉得除了卡纳雷斯会再开口以外,别人都说不出什么。 卡纳雷斯说:“你买通皮那,让哈格和他女人赢我的钱。这并不难,因为我不赌弄虚作假的轮盘。” 多尔不再颤抖。他抬起头来,脸白得像石头,慢慢转向卡纳雷斯,活像是一张要犯癫痛病的人的脸。毕斯雷用一只胳膊肘撑起身子,眼睛几乎完全闭着,但手里的枪却费劲地在抬起来。 卡纳雷斯往前俯身,开始笑了。就在毕斯雷的枪口停住打响的当地,他扣住扳机的手指头也发白了。 卡纳雷斯拱着背一直到他的身体僵硬成一条曲线,他直挺挺地望前倒了下去,碰到桌边,又沿着桌边滑到地上,一直没有抬起他的双手。 毕斯雷的手枪掉下去,又脸朝下倒在地上。他身体瘫了,手指头一阵阵抽动,接着就不动了。 我双腿动了动,站起来,走过去下意识地把卡纳雷斯的枪踢到书桌底下。这时候,我看出卡纳雷斯至少开了一枪,因为弗兰克·多尔的右眼已经没有了。 第19页 他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下巴贴在胸前,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露出忧郁的神色。 门开了。戴夫鼻眼镜的秘书瞪大眼睛悄悄走进来。他踉踉跄跄退靠在门上,接着又把门关上了。我能听到他在屋子那头急促的唿吸声。 他气喘吁吁地说:“出…出事了吗?” 即使在当时,我也觉得他滑稽得很后来我意识到他可能近视,从他站立的地方来看,弗兰克·多尔的样子相当自然。另外,这也可能是多尔手下人的习惯。 我说:“出事了,我们就来处理。你出去吧。” 他说:“是的,先生。”他走了出去。这使我十分惊讶,以致嘴都闭不上了。我走过去,俯身看看灰头髮的毕斯雷。他已失去知觉,但脉搏还正常。他身体的一侧在慢慢流着血。 格仑小姐站起身,几乎同卡纳雷斯刚才的样子一样呆滞。她连忙向我讲述情况,声音尖刻清晰。“我不知道他们要杀路,反正我对这事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用列印用的烙铁烫我—一只是为了让我看看他们能怎么治我。你看!” 我看了看。他扯下衣服的前部,差不多在两个乳房之间,有一块怕人的烙印。 我说:“好吧!小妹妹。这可是一剂苦药。但眼下我们需要报警,还需要给毕斯雷叫辆救护车。” 我推开她,朝电话走去,挣掉了她抓住我胳膊的手。她在我身后继续不停地说,声音尖细绝望。 “我想他们只是把路弄开,审判以后再放他。可是他们把他拉出汽车,一句话没说就开了枪。然后那个小个子开着计程车进城,大个子把我带到山里的一间小屋子里。多尔在那里。他告诉我怎样对你诬陷。他答应,如果我做了这件事,就给我钱,如果让他们失望了,就折磨死我。” 我忽然想起背对着人们太久了。我忙转过身,拿起电话,一边监视全屋,把手枪放到书桌上。 “听着!等一等,”她发疯似地说,“多尔是同收赌钱的人皮那一块策划这件事的。等在那里杀死山依的那帮人里也有皮那。我没有……” 我说:“一定的!行啦。别着急。” 这个屋子,整所房子,似乎安静之极,好像有很多人在门外佝偻着身子听着。 “这个主意倒不坏,”我说,好像我拥有了世界上的全部时间。“对弗兰克·多尔来说,路不过是很普通的筹码。他盘算出的鬼把戏打算把我们两人都弄成证人,真是煞费苦心,弄得太精巧了,而且牵涉的人也太多了。这类事情总是要当面败露的。” “路准备离开本州,“她抓着自己的衣服说,“他很害怕。他认为这场轮盘赌的骗局只不过是搞点遣散费。” 我说:“是啊,”拿起电话要了警察总局。 这时屋门又开了。秘书拿着手枪闯了进来,一个身穿制服的司机跟在后面,手里也拿着枪。 我对着话筒大声说:“这是弗兰克·多尔的住宅。这里杀了人……” 秘书和司机又躲闪着出去了。我听到他们在前厅里跑的声音。我拨了电话要联络处,找到了翁·巴林。在我把情况告诉他时,格仑小姐从窗子跳出去,跑进漆黑的花园。 我没有追她。她逃走了,我倒也不很介意。 我又打电话给欧斯,别人说他仍呆在索兰诺。这时夜幕之下已经充满警笛声。 我遇到了点麻烦,但是不太大。芬韦泽先生限制太严了,事情虽然没有全都说出来,但也足以使身穿价值200美元一套衣服的市政厅的傢伙们忙一阵的了。 皮那在盐湖城被抓到了。他招了,供出了曼尼·坦南一伙的另外四个人。其中两个在拒捕时被打死,另外两个没有获准假释,被判了无期徒刑。 格仑小姐飘然而去,再没听到她的声音。除去我把22000块钱交到公共行政官那里以外,我想这就是故事的全部情节了。这位官员给了我两百块钱,作为侦破这一案件的费用,另外结了9美元20美分做为汽车耗油补贴。有时我直纳闷,不知道他把剩下的钱怎么处理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