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面十三刀》 第1页 《覆面十三刀》作者:金刚圈【完结+番外】 文案 杨晟容貌质朴、生性侠义,忠义十三刀之名享誉江湖,却突逢变故, 有人给了他一副天下无双的容貌…… 本文虐受,各种虐,这是一个强受大家虐的故事 注意:过程np向,受圣母,无大纲,结局未定,随时可能神展开…… 请看文之前注意文案,不要踩雷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晟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1章 “元继三年,洺潼关外,西蛮人二十万大军压境。那时正逢西蛮内乱刚平,国内民生萧条,便藉机犯我国土,想要掠夺些钱财妇孺以充内需。” 此时日过正午,倪家村村口小道的茶肆旁,一名老者手里拿着菸斗,说完这一席话,便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 周围围坐了十来个人,大都是农家汉子,想要避过午时炽热的太阳,在这茶肆喝口茶水,听那老人讲几句故事。 有个七、八岁的孩童,听得起劲,催促道:“老伯,快些。” 老人点头微笑,继续说道:“洺潼关守军十万,守将乃是两朝老将,一片忠心赤胆的展孝年老将军。展将军幼时从军,不到十六便上阵杀敌,立过无数汗马功劳,先帝更是册封他为忠义将军。这洺潼关他也守了十五年,中途西蛮国大大小小骚扰无数,却始终无法攻下洺潼关固若金汤的城楼。这一次西蛮集结二十万大军,竟是势要拿下洺潼关。” 这时,有人道:“展将军如此厉害,西蛮军岂能轻易拿得下洺潼关。” 老人捻须颔首,“你我普通百姓都是作此想法,展将军更是不畏蛮族,势要守卫我大虞国土,但是偏偏朝中有人不是这么想的。当今圣上一听闻西蛮军两倍人马压境洺潼关,立时便着了慌,朝中谈和之声四起。左丞相赖悯生惯常善于揣摩圣意,此时便极力推荐自己学生兵部侍郎籍方前往洺潼关与西蛮人谈和。天子本就心慌,在朝中一干文臣极力怂恿之下,便下旨由籍方前往洺潼关与西蛮议和。” 那孩童双手捧着脸,此时问道:“展将军知道了么?” 老人嘆一口气,“展将军自然会知道的。那籍方到了洺潼关,以钦差之名手握圣旨让展将军停战,自己亲去见了西蛮军首领,向对方许下金银财帛、猪牛牲口无数,还愿以公主和亲,嫁与西蛮新即位的通达王蒙暨,随后又以左相赖悯生之名,私下赠与敌军首领十名中原美人。西蛮军侵犯我大虞,本就是冲着财帛美人而来,他内乱之后,国库自然也是空虚,开战乃是无奈之选,此时听闻大虞天子求和,便未一口拒绝,而是同意暂时停战,通报通达王后再做定夺。” 人群中有见识广些的中年汉子闻言问道:“我听闻此战西蛮不久之后便退了兵,就是那通达王同意了议和?” 老人一声冷笑,“哪里这么简单?那西蛮首领向籍方转达通达王之意,说议和可以,但是除了那些金银财帛、公主美人之外,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展孝年展将军拿命来换!” “呀!”那孩童轻唿一声。 老人继续说道:“这通达王继位之前,本是西蛮南壤部落一名小王爷,他有一个同胞兄弟,曾经命丧展将军尖枪之下。这许多年来,那通达王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替兄长復仇。这一次机会千载难逢,西蛮与大虞内外勾结,竟是要置这位一身忠肝义胆的老将军于死地。” 有人急切道:“皇帝岂能同意?“ 老人摇了摇头,砸吧一下菸嘴,“一开始皇帝自然不同意,然而有那jian相赖悯生,竟对皇帝说展孝年有谋反之心,说籍方入了洺潼关,惊觉此地驻军只识展将军而不识皇帝,只闻展家军之名而不闻大虞军队之名。展孝年若是赶了西蛮军离开洺潼关,怕是接下来就要挥军东上,直捣皇城了。皇帝登大位不久,思虑也浅,再加上宠妃赖如吹了不少枕头风,越发相信展将军要反,便应了赖悯生,让籍方与西蛮军里应外合,除掉展孝年,之后再两军议和。于是籍方这留在洺潼关中的尖细,与西蛮首领串谋,假意让西蛮军开始攻城。而展将军对此战早有计议,西蛮军攻城时,亲率了五千精骑,自洺潼关右侧天险狭道绊马坡绕出,出其不意要攻其右翼,打算扰乱敌方阵脚便立即后撤,在那绊马坡道旁布了伏军,以防对方追击。却不料籍方将展将军此战计划一字不漏泄露给了西蛮首领,此战西蛮人攻城是虚,设了埋伏剿杀展将军为实!” 说到此处,老人停了下来,见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待下文,于是一声悲切长嘆,执着烟杆的手指轻轻颤抖,“可怜一代忠臣名将,本欲马革裹尸以命报国,却命丧jian臣争权内斗之手,殒命绊马坡!” 那孩童瞪大一双眼睛,晶莹泪水簌簌滑落。 老人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展将军身死,西蛮军立即停兵,愿与大虞议和。然而赖悯生对皇帝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展家军除了展孝年,还有许多残兵旧将不得不防,若是此事走漏了风声,难保展家军旧将不会纠结起来打着为展孝年报仇的名义造反!皇帝闻言大惊,连忙求教赖悯生该如何是好,赖悯生不疾不徐说道,展孝年还有一名独子。” 此时,有人悲愤道:“竟连展将军唯一的血脉也不肯放过?” 老人摇摇头,“且听我说。展孝年将军老年得子,只有一独子名叫展戎,年方十六,他生母早逝,自幼随着展将军在边关长大,传闻继承了展将军一身精湛武艺,十三岁时便能上阵杀敌,本是我大虞将来的栋樑将才!然而赖悯生跟皇帝说,要防展家军旧部生变,唯今之计,便是将展戎召回京中为质,封他一个虚职,将他软禁起来,也好绝了这少年人将来叛变之心。皇帝闻言,觉得极是,立即下旨将展戎召回军中。然而此时洺潼关展家军上下正是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展将军在绊马坡遭人伏击,这定是军中出了尖细;展将军刚刚命丧沙场,朝廷便立即要求停战议和,更是连復仇的机会都不留给展家将士们,徒余一腔悲愤!紧接着,便是圣旨招了展戎进京,这群武人并非莽夫,自然察觉其中不简单,纷纷阻拦展戎,不肯让他随钦差将领进京。然而这展戎年纪虽小,却也算得上久经沙场,深谙其中关窍,他知道若是执意抗旨,便只余随着这一群叔伯们造反的唯一一条路可走,他孤家寡人一个,却哪里愿意连累其他将士们!于是最后,展戎不顾大家阻拦,还是跟着钦差将领朝京城而去。” 话到此处,那孩童牵了老人手臂,摇晃道:“展小将军出事了吗?”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大家可知道,当今世上还有朝廷无法插足的一个地方,那就是江湖!这江湖中,有会飞檐走壁杀人无形的侠客,他们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朝廷却管不了他们。展戎被钦差官兵押解着,经过西蜀山鬼问峡时,陡然间见一白衣翩翩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拦道,那男子生的剑眉星目,俊朗无双。鬼问峡一条独道,一侧悬崖一侧峭壁,只容两人并肩通过,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青年男子腰间悬一柄长剑,二话不说,剑锋出鞘,但见寒光流转,转瞬间便挑断数人手筋脚筋,打得押解众人溃不成军,失了还手之力。然而,这群官兵并非个个糙包,但见一个高大男子始终挡在展戎身前,不容人靠近。白衣青年长剑扫过,他抽出一柄军刀相迎,便见火光迸射,抨击之声不绝于耳。青年剑招精妙,奈何那官兵高大力壮,大刀舞得密不透风,青年一时间占不得便宜,便撤身后退,使了轻功攀上右侧山壁,伸出手在胸口摸出一柄精巧透薄的飞刀来。那高大官兵此时脸色一变,惊道:‘忠义十三刀!’青年手中飞刀已然飞出,那官兵顿时闪身躲避,艰难躲过一刀时,便见两柄飞刀紧跟前后而至,此时左右都无处可避,那官兵唯有往后,高大身形顿时落入万丈悬崖之中。” 那孩童惊道:“好厉害。”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你可知道那青年是何人?” 孩童连忙摇头。 老人笑道:“此人姓杨,名晟,那江湖第一大门派靖云剑派大弟子。杨晟乃名门弟子,年纪轻轻便闻名江湖,传闻其身负绝技,十三柄飞刀同出必夺人命,又因其为人忠厚侠义,于是江湖人送外号‘忠义十三刀’。” 此时,一名中年汉子问道:“那杨晟是来救人的?” 老人点头,“押解官兵伤的伤,死的死,只能眼睁睁见着杨晟上前,带走了展戎。” 又有人问:“他带展小将军去哪里?” 老人仰起头来,看了看远处群山连绵,道:“这——尚且无人知晓,只知道杨晟救了展戎,朝廷下令通缉,却始终没能寻到两人下落,依我猜测,杨大侠定是要带展戎回去靖云剑派,传他一身武艺,让他以后能为父报仇。” 老人话音落时,坐在茶肆角落的一名少年人转回头来,端起已经放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对面坐着一名青年,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身材壮实,背上背着一柄用布裹起来的长剑。青年也听了那老人一席话,听到他说杨晟容貌俊朗时,笑着摇了摇头,这青年怎么看也是容貌普通,再加上矮壮身形和粗黑的皮肤,并不是个好看的模样。 那少年却是容貌清俊,虽然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看来已是高挑挺拔,坐在凳子上嵴背挺得笔直,神情坚毅。 青年压低声音,问道:“吃饱了吗?” 那少年刚吃了几个馒头,此时点点头,“嗯。” 青年于是起身道:“那我们启程吧。” 少年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武侠新文,文案待补全,可能np走向,其他未定,等我慢慢补充…… 第2章 那青年与少年一人一骑,皆是风尘僕僕的模样,胯下两匹骏马也步伐疲惫。 走了一截,青年突然唤道:“展戎。” 少年人本来在他前面,此时回过头来,“杨大哥?” 青年道:“时日尚早,今夜我们投宿的镇子据此不过二十余里,不必急着赶路,稍微慢些吧。这些日子昼夜奔走,人和马都乏了。” 少年点了点头,“好。” 第2页 原来这青年与少年,便是杨晟与展戎二人。那杨晟并非如那老者所言般翩翩俊美,反而矮壮黝黑,毫不起眼;至于展戎,则是一副少年武将的模样,俊朗挺拔,气度非凡。 杨晟自鬼问峡救了展戎,便连日赶路,一则躲避朝廷追兵,二则杨晟本来想要带展戎回靖云剑派,正如那老人所说,让展戎随其学武,他日能够剷除jian佞,替展老将军报仇。可是中午在茶肆听了那老人讲的话,杨晟突然有些犹豫,展戎天生将才,若是随他回了靖云派,学了一身精湛武艺,荒废了他自幼耳濡目染得来的带兵领将的本事,岂不可惜? 两人此时放慢了速度,并肩而行。 杨晟问道:“展戎,你可愿随杨大哥回靖云派习武?” 展戎神色坚毅,双目微微眯起,道:“自然愿意。” 杨晟又问道:“那你可想过,他日习武有成,作何打算?” 展戎沉声道:“替父报仇。” 这一路行来,展戎始终沉静平和,从未显出惊慌或者悲伤的情绪来,可是在杨晟看来,他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怎会不惊慌不难过,只是过早承受这般灾难,使得他比起寻常少年来说,更为坚韧冷静。 越是如此,杨晟便越觉得心疼,若是展戎肯伤心哭上一场,或许杨晟还会好受一些。 杨晟暗自轻嘆,抬起手来拍了拍展戎肩膀,随后道:“杀了赖悯生便是替父报仇了?” 展戎看向杨晟,略为疑惑道:“赖悯生不该杀?” 杨晟道:“赖悯生自然罪该万死!可是只杀一个赖悯生不足以报展将军血仇!” 展戎静静等待杨晟下文。 杨晟道:“赖悯生该死,与赖悯生勾结的西蛮通达王、侵犯我大虞的西蛮大军,全部该死!他们都是害死展将军的罪魁祸首!” 展戎抓着缰绳的十指不由握紧,双目微微泛红,目光发狠。 杨晟伸手,轻轻覆住他的手背,“所以你即便是进了靖云派,学了一身武功,那也是不足够的。便是天下第一的侠客,也无法独自面对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只有英勇睿智的将领,才能够真正除去入侵我大虞的西蛮敌军!” 展戎勐然看向杨晟,问道:“杨大哥,我该怎么做?” 杨晟如今成了展戎的救命稻糙。 杨晟既然将展戎从朝廷钦差手中救出,便不只是要护他周全。他甚至也可以替展戎杀掉赖悯生,但是他知道那不是展戎想要的,如何助展戎成长,助他手刃仇人,才是杨晟当前需要考虑的问题。 自从茶肆出来,杨晟一路都在思索,该怎么做才是对展戎最好。虽说他已闻名江湖,但是江湖中武功再厉害的人,也不会排兵布阵,而他刚刚把展戎从朝廷的人手中救了出来,更不可能又把他给送回去。如今,该叫他到哪里去给展戎找一个师父,才能不枉费了这天生的少年将才? 杨晟思虑许久,倒是茶肆中老人提到他的飞刀,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当年离开的时候,说他要去天命谷。天命谷这个地方,如果真如那个人当年所说,也许对展戎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既能躲避朝廷的追兵,又能习兵法武功,或许展戎他日能同他父亲一般,也成一代名将。 既然有了这般想法,杨晟便觉得,定要去天命谷看上一看,无论最后能不能成事,总要亲自去过了才能安心。 杨晟临时决定变换了方向。展戎并无异议,他如今孤零零一个人,自然什么都听杨晟作主,杨晟既然辛苦把他救了出来,总不至于再害他才是。 只是杨晟说天命谷,展戎并没有那说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杨晟告诉他:“那里聚集着天下间最厉害的一群鬼才,他们或为江湖所追杀,或为朝廷所通缉,天命谷便是他们的庇护之地。” 展戎问道:“为何朝廷没有派兵围剿?江湖中人也不曾聚众讨伐?” 杨晟摇了摇头,“天命谷在江湖中只是个传说,并不广为人知,也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人。” 展戎不解,“那杨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杨晟忽而有些感慨,“乃是听我师叔所说,当年他叛出师门时,便是说去了天命谷,他辛苦探听得天命谷所在,离去之前告诉了我,说今生有缘再见。” 展戎见杨晟目光飘远,便没有再问,他师叔既然叛出师门,想必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本以为日落之前可以投宿,既然掉转了方向,便错过了宿头。 两人骑着马赶路,夜晚只能借宿于荒野山林的破庙之中。 杨晟将马匹拴在庙门前的大树上,同展戎一起走进破庙之中。庙中佛像缠满了蛛网,且沾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有干糙堆,怕是以前借宿的路人留下的。 杨晟先升起一堆火,然后动手将地面灰尘拂开,接着将干糙堆铺在地上,让展戎躺着休息。他自己则随意找了个地方,靠墙坐着。 这一路来,杨晟都对展戎极为照顾,展戎虽然沉默,却并不是不感激。 此时他见杨晟靠坐一旁,于是道:“杨大哥,你躺下来睡一会儿吧。” 杨晟闻言笑笑,“没关系,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展戎迟迟不肯睡下,杨晟见状,干脆就地一躺,说道:“行了,杨大哥先睡了。”于是闭上了眼睛。 展戎这才走到干糙堆边上躺了下来。这些日子昼夜赶路,人早已经乏得很了,展戎几乎是一闭眼睛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展戎翻了个身,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杨晟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此时正在火堆旁边,用树枝轻轻挑着柴火。 展戎撑着起来,走到杨晟身边坐下。 杨晟转头看他,“怎么起来了,时辰还早,再去睡会儿吧。” 展戎摇了摇头。 杨晟道:“睡不着吗?” 展戎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天命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杨晟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当年听师叔提起过。你可曾听说过小兵神宫问?” 展戎摇头。 杨晟道:“是了,那时你还小,我也是听人说过,当年先帝还未登基之时,崇南王谋反,率领十万大军一路杀往京城,战无不胜。朝中派出老将余重禾领兵在云夏拦截,双方对峙十余日,交战数场,余军一战为胜,后来探听对方军中有一名谋士,年纪尚不足二十,生得清秀白皙,名为宫问。宫问此人用兵如神,一路指挥着崇南叛军势如破竹,一战未败!” 展戎微微有些恍神,“如此厉害?” 杨晟点了点头,随即有些黯然,“可惜,眼见了崇南军已经快打到皇城脚下了,军中出了jian细,陷害宫问,崇南王本就疑心病重,砍了宫问双足将其逐出军中。从此便无人知道宫问此人下落。” 展戎聪明伶俐,听杨晟突然提起此人,问道:“宫问可是去了天命谷?” 杨晟微微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当年师叔提起天命谷时,曾提到几个人的名字,其中似乎就有宫问。” 展戎闻言,忽然心生嚮往,道:“杨大哥,你想让我去天命谷随宫问学兵法?” 杨晟抬手,摸了摸展戎的头,“天命谷中不只宫问一人,我要你学的也不只兵法,如果有缘,也许能见到我师叔,让他教你武功。” 展戎垂在身侧的手掌,五指紧紧握住。 杨晟知道这少年乃是上进之人,无需自己提点,便懂得该做些什么,于是道:“还是再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好赶路。” 展戎摇头,“我不困,杨大哥你去睡吧。” 杨晟道:“我也不困,那我再陪你坐一会儿。” 话虽这么说,过了片刻,杨晟便闭上了双眼,头往下垂去。展戎离得他近,伸手将他揽到自己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展戎虽说年纪小些,但是杨晟个头矮,展戎还比他高出了一截,这样靠过来,正是刚刚合适。 展戎侧眼看着杨晟的睡脸,初见时,展戎觉得杨晟这人实在长得不怎么样,看见了到也觉得不是太难看,反而是一副忠厚的模样。可惜身形又矮又状,皮肤也粗糙黝黑,若是能高大些,白净些,看起来定会好上许多。 不过展戎并不在乎杨晟外貌如何,他是被杨晟从朝廷狗贼的手上救下来的,杨晟不只是他的救命恩人,并且一心为他着想,展戎是家中独子,展老将军为人严厉,他从未试过被这般温和对待的滋味,心里想着若是有一个亲生兄长,怕也不过如此了。 第3章 天刚微微亮时,两人便重新上路。 这一路走来,展戎并不熟悉路途,只是隐约知道两个人在朝南走。朝廷没有大张旗鼓要捉拿展戎,想是怕闹得厉害了败露了迫害展孝年一事。只是杨晟仍不敢掉以轻心,尽量避开了大城镇,走得都是荒野小路。 行了十余天,天气逐渐变得潮湿闷热,已经行至虞南,虞国地势,南边多丘陵湿地,一年四季天气皆是闷热,西南边陲处更是大片大片的茂密丛林,荫蔽遮天,连绵不断。 赶了一天路,展戎已经热得汗流浃背,身上衣衫快要湿透。 虞南之地本来险恶,丛林里面不但瘴气瀰漫,更有许多毒虫毒蛇,并不适合人居住,所以越往南越是人迹罕至,只有山林中住着一些少数民族,并不常与汉人往来。 杨晟没有地图,他仅凭着记忆之中,当年师叔离去时所说的方向,但是天命谷的入口在哪里,却需要他自己摸索。 两人昨夜在一个小村庄借宿,今天一天再没遇到人烟。今晨从村庄离去时,杨晟问了借宿那家人,这里附近是否有习武之人聚集的山谷。 那是个老实村人,闻言摇头,想了想又说:“翻过这边山头,有一个挺大的山谷,不过入口处尽是毒蛇盘踞,根本没人能够进得去。而且这山上地势太险,常人难以翻过,便是要走到山谷入口都是艰难,那附近想必是没人住的。” 听他如此说来,杨晟反倒觉得那山谷里很有可能有人居住,他与展戎稍作商量之后,两人将马匹寄放在了村子里,徒步朝那山边走去。 山上无路,正如村人所说,翻山实为艰难,而且山破灌木之中蛰伏着许多蛇虫,也不知道有没有毒,需要打起十分精神。 杨晟也就罢了,他一身精湛武艺傍身,再加上轻功底子也不错,爬起这山坡来不算十分艰难,展戎则不然,少年人长发被汗水沾湿,仍是咬着牙不曾抱怨一句,紧紧跟在杨晟身后。杨晟本来有意拉他一把,见他神色坚毅,于是便收了手任他自己跟上来。 第3页 正午时翻过了山顶,下午两人开始下山,其实从山顶便能远远见到一个峡谷,那峡谷往内似乎十分开阔,不过因为谷内雾气瀰漫,只能隐隐看个轮廓。山谷入口便在这座山山脚延伸近一里处,那里两山所峡,道路狭窄。 下山的路总是要轻松一些,两人到山脚时,不过申时未过。 杨晟看了看身边展戎,听他急促喘着气,抬起手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两人朝着山谷入口的方向走去,杨晟想到村人说入口有许多毒蛇,便抬手示意展戎稍慢一些跟在他身后。 不知是何缘故,方才翻山之时,日光还盛,明晃晃照在头顶,到了此处突然荫蔽下来,明明头顶依然是蓝天白云,偏偏不见日光,阴测测有些凉意。 展戎显然也感觉到了,跟在杨晟身后的步伐有些小心翼翼。 越是靠近山谷口,那种凉意越是明显,杨晟打足了十分精神,一只手缓缓扣住背后长剑。忽然,便听一声蛇嘶,杨晟抬头,见到狭道两旁山壁上竟然盘旋着一条两指粗细的小蛇,那蛇身是粼粼的绿色,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若非它吐出蛇信,轻易竟难以察觉。几乎是同时,杨晟面色陡然一变,因为他发现那山壁上蛰伏着的岂止一条小蛇,而是密密麻麻几十上百条小蛇!此时纷纷竖起蛇头,嘶嘶声不绝于耳。 杨晟反手将展戎往后一推,另一只手抽出长剑来,那些毒蛇已经纷纷朝他袭来,绷直了身体扑往杨晟身上。杨晟长剑挥舞,霎时间将数条蛇拦腰斩断,他知道这些蛇都有剧毒,不敢让它们近身。可是这狭道不短,前面密密麻麻都是毒蛇,斩之不尽,杨晟自己能冲过去,可是展戎却是不能,于是他只得先退了出去。 展戎眉头紧蹙,看着那些躁动不已的毒蛇。 杨晟在他身边停住,忽然抬手脱上衣。 展戎一惊,“杨大哥?” 杨晟没有说话,脱下上衣之后又将中衣除去,壮实的上身裸露出来。 衣服太单薄,不足以挡住毒蛇攻击,杨晟在山坡附近的灌木丛中扯了许多大片大片的叶子,那些叶子大都又厚又硬,杨晟用叶子把展戎全身上下裹了起来,然后将衣服撕成细条,把叶子绑在他身上。展戎全身上下都被杨晟紧紧裹住,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就连脚下,杨晟也跪下来帮他扎上了宽厚的树叶。 展戎闷声问道:“杨大哥,你怎么办?” 杨晟站起身来,道:“我没事,你紧跟着我,一步也不能慢。” 展戎用力点了点头。 杨晟深吸一口气,提起剑往狭道入口走去,展戎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旦靠近,那些蠢蠢欲动的毒蛇又竖起蛇头,纷纷朝两人袭来。 杨晟疾速奔跑着,因为他无法一人斩尽这些毒蛇,他只能护住展戎尽力往前奔,身后还有一、两条没有斩尽的毒蛇袭向展戎时,大多撞在他身上厚实的树叶上,然后掉落在地。 这一条狭道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展戎埋着头跟紧杨晟往前跑去,只觉得似乎过了许久,终于到了尽头。 忽然,一条小蛇落在了展戎肩上,它盘旋一下,身体沿着展戎脖颈而上,嘶鸣着便要袭向展戎双目。 展戎一身惊唿,杨晟动作极快地从裤腰边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一柄飞刀,手一挥便将那蛇斩落在地。 “快走!”杨晟拉着展戎飞奔而出,出了那一截逼仄山道后,又往前奔出一长段,才停了下来。 展戎有些惊魂未定。 杨晟松开他,把长剑往地上一掷,伸手又摸出一把飞刀,飞刀薄而锋利,展戎见他拿起飞刀,往自己手臂上一划,那处竟然流出黑色的血来。 展戎这才知道,杨晟刚才转身救他时,手臂被一条毒蛇给咬到了。 毒血自切口处被放出,杨晟黝黑的脸色变得有些灰败,他往路边走了一步,盘膝坐在地上。 展戎跟上来,在他身边蹲下,抬起杨晟手臂竟想要帮他将蛇毒吸出。 杨晟连忙阻止他,“无妨,我已经将毒血放出,应该没有大碍,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说完,杨晟又抬起手,挤了挤伤口的毒血。 展戎将身上的叶子全部拉扯下来,可惜杨晟的衣服已经撕成了布条,没有办法再穿上了。展戎把叶子扔在一边,抬起头来,突然发现路边上有块石碑。那石碑看来十分破败,似乎有些年头了,上面盖着厚厚一层灰,再加上岁月风化,石碑上的刻字已经快看不清了。 展戎抬手,将石碑上的灰尘抹去,这才隐隐辨别出那上面刻着的四个大字,竟然是:入谷者死! 展戎一愣,随即唿喊杨晟道:“杨大哥,你看。” 杨晟站起来,朝着石碑方向走来,也看清了那四个大字,脸上现出喜悦神情,“这里果然是天命谷没错!” 展戎并不像杨晟那般欢喜,他有些担心,“看来这里并不欢迎外人。” 杨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怕,能不能留下来,各凭本事。杨大哥一定会帮你的。” 展戎回头看向杨晟,毅然点了点头。 这山谷之内,出了毒蛇盘踞的甬道,往内便豁然开敞起来,这一条道路往前延伸,两边的山坡缓缓退开,周围越发宽敞。然而山谷内雾气实在太重,只能看得到眼前一小段路,再往前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杨晟猜测这里面定然不会简单,仍是叫展戎跟在他身后,走得有些小心翼翼。 又往前走了一、俩里路,道路两旁竟然出现了大片的花田,不知究竟是野生的还是有人栽种的,那都是些明黄色的花,花朵很大,完全盛开时异常艷丽。 两人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 杨晟看着那花海,感嘆一声,“在如此危险的地方,却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色。” 展戎目光冷冽,“这些美丽的东西也许都是有毒的。” 杨晟转头看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想要让他将情绪放轻松一些,可是想了想却不知道该如何规劝,这个少年人有他自己的想法,杨晟并不能简单地说应不应该。 即使隔着布料,展戎还是感觉到杨晟的手心有些凉。 他看向杨晟赤裸的上身,突然发觉他刚才被毒蛇咬伤的右手一只低垂着,手指无力地蜷缩起来。展戎伸手去抓住杨晟右手臂,只觉得触手冰凉,担心道:“杨大哥,你的手还好吧?” 杨晟道:“还好,只是有些无力。” 展戎握了握他的手,突然上前将杨晟揽入怀中。 杨晟额头刚好抵在展戎下巴上,他有些惊讶地抬头,“怎么?” 展戎低头看向杨晟,“杨大哥,你身上很凉。” 杨晟闻言,安慰他似地笑了笑,“没什么,刚才失了些血,这里又有些阴凉罢了,杨大哥身体健壮,不会有事的。” 少年的身体火热,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炙热的温度,杨晟似乎觉得有些舒服,任由他静静抱着自己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差不多了,再晚天快黑了,我们继续往前走,看能不能找到有人住的地方。” 展戎轻轻点头,应道:“好。” 第4章 杨晟只觉得这处花田或许并不如表面看来太平,他带着展戎一起,急匆匆赶路,这回却没走多远,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见到了花田尽头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紧挨着两间小木屋,屋前有水井还有厨房,似乎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杨晟不敢掉以轻心,两人走到小院子前面,他让展戎在院门前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敲响了木屋的门。 杨晟不轻不重敲了两下,房门被人从里打开。 屋子里站着的,是一个白髮老婆婆,看起来年纪十分大了,双目浑浊,脸上布满褐色斑点,她双眼微微眯起,看向杨晟,张开嘴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声响。 杨晟上身没穿衣服,此时觉得有些失礼,却又顾及不上,拱了拱手,道:“婆婆。” 老婆婆依然张开嘴发出奇怪的声音。 杨晟猜测她是不是不会说话,于是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天命谷?” 老婆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大声地“啊啊”叫了两声。 杨晟无奈,只得问道:“这里是你的家吗?请问我与我兄弟可不可以借宿一夜?” 老婆婆看着他,又探身看了看等在院门外的展戎,侧过身让他们进屋子里去。 展戎从院门外进来,走到杨晟身边时,拉着他手臂低声道:“杨大哥,这老婆子有些古怪。” 杨晟自然也觉得古怪,可是此时天已经黑了,这天命谷到底还有些什么妖魔鬼怪,杨晟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他不敢再带着展戎在这里面随意乱闯,还是找个地方住下来,夜里提防着点还要好些。 他拍了拍展戎手背,“没事,杨大哥会护你周全的,赶了一天路了,先去歇歇。” 展戎跟在杨晟身后,走进了那间低矮的屋子。木屋内十分简陋,只一张方桌,旁边放着两个凳子,一左一右则是两扇紧闭小门,屋后还有一扇小窗,窗户用木棍支起来,外面是一片漆黑竹林,窗前一个小柜,柜上放着一面铜镜,除此之外便没有看见其他东西了。 老婆婆让他们两个在桌边坐下,出去了一趟之后,端了两碗汤进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示意他们喝。 那两碗汤闻起来味道极为鲜美,也不知加了什么东西熬制而成。 杨晟微微对展戎摇了摇头,自己端起汤来沾了沾唇,却一口都没有喝下去。后来趁着老婆婆出去,杨晟端起两碗汤来,倒在了屋后竹林,然后将空碗放回桌上。 老婆婆回来后恍若未觉,她见两人喝了汤,便拿起烛台,打开左侧木门,引着两人进去。那里面是一间卧房,只有一张床,老婆婆发出“嗯嗯”的声响,示意他们晚上就睡这里。 杨晟向她道了谢,她便把烛台留在了屋内,走出去帮他们关上房门。 屋内有一扇窗户,仍是朝着屋后竹林方向,杨晟推开窗看了看,并未觉得有何异样,他回过身来,对展戎道:“你上床去睡觉吧。” 展戎走到床边坐下,道:“杨大哥,这床足够我们两人一起睡下。” 杨晟笑了笑,“我不敢睡得太死,还是要警醒一些的好,你先睡吧,不必管我。” 展戎却很坚持,“杨大哥,你不睡的话我就陪着你。” 杨晟有些无奈,也走到床边,对展戎道:“你睡里面去。” 第4页 展戎闻言,躺到了大床内侧,杨晟这才在床外侧躺下。 床上有一床单薄的棉被,展戎拉开来给杨晟盖在身上,随后问道:“还会冷吗?” 杨晟其实并不觉得太冷,只是右手一直有些使不上力道罢了,他伸左手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臂,触手似乎的确有些冰凉。 展戎感觉到他的动作,伸手将他手臂抱在怀里,然后道:“睡觉吧。” 杨晟始终不敢睡得太熟,这天命谷未知之数太多,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杨晟不相信,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会真住着这么一个善良温和的哑婆婆。 只是不管再警醒,杨晟毕竟身体疲倦不堪,半梦半醒之间,杨晟突然觉得床前似乎站了一个人。 他勐然间睁开双眼,便见着床前真站了一个人,一片漆黑中也看不真切,隐约能辨认得出身形是之前那个老婆婆,她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动作敏捷朝着杨晟的脖子斩了下来。 杨晟迅速左手抽出床边长剑,只听一声刺耳锐响,杨晟用剑挡开了老婆婆斩下来的那一刀,展戎也随即被惊醒,杨晟将他往床里面一推,自己横剑在胸口,喝道:“做什么?” 那老婆婆见杨晟和展戎惊醒,也丝毫不慌忙,她退后两步,仍是持着菜刀,站在床前道:“花田肥料不足,你们二人正好送上门来充作花肥。” 她并非什么哑巴,说起话来语调尖锐刺耳。 杨晟陡然心惊,长剑一弹朝着那老婆婆面前刺去,但见她身形灵活,弓腰避让,随后手上菜刀一挥,再一次斩向杨晟脖颈。 杨晟身后便是展戎,他无处可避,那菜刀极为厚重,也不知这老婆子是如何轻易挥舞得动,杨晟将内力灌注自己手中长剑,才能勉强抵挡得住。 展戎有些心慌,不由叫了一声:“杨大哥。” 杨晟听到展戎唤他,只觉那菜刀斩在剑上,力道一次比一次沉,心说这老婆子内力竟然不比自己弱,而且他右手使不上力,这样下去迟早会吃亏,于是不敢再耽搁,无力的右手在腰间袋内摸出一柄飞刀。 即使在漆黑的夜中,那飞刀也是明晃晃一闪,落在了床前擎着菜刀勐砍的老婆子眼内,她动作一滞,问道:“云墨规是你什么人?” 师叔?杨晟一怔,却并未答她,而是趁她分神,扯着展戎一起,破窗而出。 杨晟抓着展戎手臂,在竹林里飞奔,起初他还能听到老婆子追出来的脚步声,跑得久了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寂静的竹林中,只有他们两人的唿吸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后来停下来之后,展戎扶着一株粗壮修竹喘息不已,杨晟回头看去,早已经不见了那老婆子的小院子和大片的花田,这里似乎只是一片无边无尽的竹林,夜风一吹,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来。 杨晟没有带着展戎再跑,而是停下来等天亮,这时已是寅时,再等不了多长时间,天色便朦朦亮了起来。 这竹林茂密,杨晟实在难以辨别方向,等到可以辨得清路了,便带着展戎往日出方向走去,他勉强能记得进谷的那条道路是南北走向,一路朝东,也许能回到那条路上。 只是两人走了小半时辰,也未能穿出竹林。 杨晟站定脚步,忽然有些迟疑,这竹林按理说不该如此宽阔,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阵法,迷惑了两人前进的道路。 正犹疑间,杨晟忽然听到前方一声清脆的木石互击的声音,他抬起头,对展戎道:“走,过去看看。” 杨晟与展戎走近,见着竹林中有一老者站在一张石桌旁边,那石桌上摆了一局象棋残局。老者注目棋局,头也不抬,只开口问道:“哪里来的客人?” 杨晟与展戎对视一眼,上前拱手道:“前辈,敢问这里是不是天命谷?” 那老者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两人,随即嗤笑一声,“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敢这么闯了进来?花婆婆怎没剁了你们做成花肥?” 杨晟听他并未否认,便未答他问题,而是问道:“请问前辈可知道小兵神宫问所在?” 老者眉头皱起,“你们找宫问?” 杨晟心里暗喜,“宫先生果然在这里?” 老者哼笑两声,“在不在这里又如何?你们死心吧,宫问是不会见谷外之人的。” 杨晟拉着展戎上前一步,“我陪同我弟弟前来此处,是想要拜宫问宫先生为师的。” 老者打量展戎一番,仍是摇头笑道:“宫问连谷外之人见都不见,又怎会收徒?我劝你还是死心,快些离去,若是被这谷内其他人看见,你们便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说完,老者不再搭理他们,低头看着面前残局。 展戎见状,上前一步站在老者身旁与他一同看那残局。 老者也不阻止,反而问道:“年轻人,你也会下棋?” 展戎道:“幼时随父亲在边关,时常陪他下棋。” 老者转头看他一眼,“你父亲姓甚名谁?” 展戎沉默片刻,道:“先父展孝年。” 老者闻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苍白的鬍鬚,随后说道:“此局名为七星破日,乃上古残局,老头子看了一辈子,也想不出个破解之法,依你看该怎么走?” 此时该红方先行,展戎并未说话,执红炮而行。 老者见状,摇摇头道:“年轻人莫冲动,你可知道你走这一步看似明朗,其实是个死局?” 展戎抬起头,对老者道:“我知道,只是不破不立,既是残局,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推翻了重来?在一条死路上徘徊一辈子,还是死路。” 老者听他这一席话,眉头皱起,沉默许久不发一言,随后问道:“你是展孝年的儿子?” 展戎道:“前辈知道先父?” 老者仍是捋捋鬍鬚,道:“老头子虽数十年未曾出谷,却有那耐不住寂寞的常往外跑,展孝年这个名字,还是听说过的。” 展戎回头看了一眼杨晟,杨晟对他点点头。展戎于是对那老者道:“前辈,我想留在天命谷,有朝一日希望能替父报仇。” 老者微微嘆息一声,“天命谷自十年前云墨规入谷之后,再无外人入谷。这天命谷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想要留下来,除非全谷之人通通同意,否则你们二人定然性命不保。” 杨晟再一次听到云墨规的名字,终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前辈,云墨规是否还在天命谷中?” 老者目光微缩,“你认识云墨规?” 杨晟听他口气不善,只得说道:“云墨规乃是本门叛徒,晚辈曾听家师提起过他。” 老者看了看杨晟腰间长剑,“靖云剑派。” 杨晟道:“正是。” 老者说道:“云墨规早已出谷,也奉劝你不要在谷内提起这个名字,当心惹祸。” 杨晟连忙道:“晚辈知道了,多谢前辈提点。”心里却疑惑不定,不知到底云师叔与天命谷中人有何过节,又不知他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第5章 言语之间,杨晟只觉那老者语气松动,于是鼓了一把劲说道:“前辈,展戎自幼追随他父亲展孝年将军在边关长大,十三岁便已上战场杀敌。我本来可以带他随我回靖云派,可深知他是天下难得一遇的将才,不敢轻易耽误了他前程,所以才领他来想要摆在宫先生门下。虽然前辈说宫先生不见谷外之人,但是想必若是让宫先生见到展戎,怕是也要心动,他一身学问怎捨得就此埋没?” 老者抚须,低声喟嘆。 杨晟又道:“今日既然晚辈已经陪着他来了,就一定要见上宫先生一面,不然不会死心。” 老者问道:“你不怕死?” 杨晟道:“既已来了,死何足惜?” 老者点了点头,“好,既然你们坚持想要留下,那随我过来。” 他说着,转身往竹林北方走去,杨晟和展戎连忙跟在他身后。这一次,三人走了不久便出了竹林,杨晟再回头时,见那竹林似乎并不算宽阔,想必定是二人陷入了阵法之中才走不出来。不由暗道好险,若不是有幸遇到这位老人,他们怕还困在竹林之中,寻不到出来的路。 那老者走在前面,并不与他们交谈,天命谷内雾气瀰漫,总是看不到太远的地方,只是走了些时候,便隐隐能听到水流之声,那老者一路带着他们走往一条宽阔河流旁边,然后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 越往前走,水声越大,到了后来,已然水声激盪,勐烈拍打在石滩之上,周围也是水雾瀰漫,激起的水花沾湿了人的衣衫。 原来河流的尽头,竟然是一座瀑布。那瀑布高耸,水流奔涌,仿佛自天边倾泻而下,溅起珠玉无数。 老者站定,抬起手来一指瀑布顶端,“你们可曾看到那个亭子?” 水声激烈,杨晟与展戎需要仔细辨别才能听清老者说的话,他们同时抬头看去,但见那瀑布顶端的山巅上,果然伫立着一座亭子。 老者道:“亭子里有一口钟,若是连敲三下,便能聚集全谷之人,想要留在天命谷内,这是唯一的途径。” 展戎仰头看那亭子,“聚集全谷之人?” 老者道:“没错,天命谷并非某一人说了算,想要进谷,除非谷中人皆同意。” 杨晟抬头看那瀑布,瀑布水流湍急,中间虽有嶙峋怪石支出,但是定然湿滑难攀,若是他也就罢了,换做展戎,肯定难以攀爬到瀑布顶端。 杨晟于是问道:“前辈,没有其他道路可以通向山顶?” 老者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有,你们沿着那边的道路往上山的方向走,也能通到山顶,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定然会遇到谷中之人,没有敲响天命钟,便没有资格留在谷内,怕是你们还没走到,便已经命丧天命谷。” 展戎一直仰头看那顶端的凉亭,他知道凭自己一个人一定上不去山顶,可是已经到了此处,又怎甘心放弃?少年人蹙起眉头,嘴唇紧闭,目光透出坚定来,他转过头看杨晟,正要说话,却听杨晟抢先他一步说道:“不必担心,杨大哥陪你上去。” 展戎不由轻声唤道:“杨大哥……” 杨晟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抬起手来搭在他肩膀上,“放心,杨大哥不止会送你上去,也一定会帮你留在谷中。” 展戎闻言,用力点了点头。 第5页 杨晟又对那老者道:“多谢前辈提点。” 老者抬手挥了挥,“去吧。” 杨晟走到瀑布旁边,感觉到激烈的水雾铺面而来,说话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能回身朝展戎招招手。 展戎走到他身边,他在展戎耳边道:“杨大哥右臂使不上力,你等会儿攀紧了我千万不要松手!” 展戎道:“好。”他抬起双臂,环住杨晟肩膀,又知道杨晟无暇拖住他,便自己抬腿盘在杨晟腰上。 杨晟深吸一口气,身体一跃,攀住瀑布之中一块尖石,人已置身勐烈水流之下。 噼头盖脸的水瀑至上而下拍打在两人身上,展戎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他只能紧紧攀住杨晟不放。他能感觉到杨晟一步一步往上攀去,全凭着左手和双脚使力,若非内力充沛,定然早被水瀑沖了下去。 杨晟却是强睁着眼睛,寻找所有可以的落脚之地,那些石头太过湿滑,必须运足内力黏附其上,不然稍有不慎便会掉下去。展戎抱得他很紧,杨晟能感觉到自己是这个无助少年的唯一支柱,他必须帮他,绝对不能放弃。 攀至一半时,杨晟脚下一滑,身体往下坠去,展戎一声惊唿,险些呛到了水。杨晟连忙用左手紧紧扣住面前一块石头,止住了下坠之势。他喘息着,继续往上爬去。 待艰难攀至顶端,杨晟将展戎在溪流岸边放下,自己也坐下来平復着唿吸。 展戎全身已经湿透,抹一把脸上的水,看见杨晟坐在他身边,左手手心全是斑驳血迹,脚下靴子底也磨破了,他将湿透的靴子脱下来,展戎见他脚底也正鲜血直流。 “杨大哥!”展戎抓住杨晟手臂。 杨晟反手拍拍他,指向那凉亭,那亭子架在河流之上,紧靠瀑布而建,中间一口古老铜钟。 杨晟说:“去敲钟。” 展戎站起来,朝着亭子方向走去,杨晟也撑着起身,一直走到凉亭边上,扶着木柱停了下来。 展戎站在铜钟之前,看一眼杨晟,然后深吸一口气敲响铜钟,那铜钟声音洪亮悠远,在整片山谷中迴荡,他一连敲了三下。待第三下钟声飘远时,听到山谷远处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杨晟与展戎站在山顶,见到有许多人朝着这山顶方向聚集起来。 最先到的,竟然是那给他们指路的老者,他沿着瀑布而上,竟然身上衣物丝毫不曾沾湿,轻功如此非凡,杨晟也是前所未见。 老者到了山顶,便静静站在一旁,微笑不语。 紧接着,便见到昨夜里现在杀了他们的花婆婆,手里举着菜刀,自山脚往上奔来,她步伐轻松,分毫不显老态。 除了他们两人,更多的杨晟和展戎没有见过的,天命谷内奇形怪状的人都聚集起来,有脸上吊着瘤子的驼背老儿,也有身形妖娆的娇艷少女,还有一身黑衣满脸刀疤的高大汉子,算来足足有近百人,这些人都看着展戎与杨晟,目光不善。 此时,杨晟注意到前来的人群中,有一个单薄的中年男子坐在一顶软轿,由两个小童将他抬上山来。那中年人自膝下便空空如也,显是双腿已断,不过看年龄,似乎又太过年轻,不像宫问的年纪。 紧随那中年人之后上山的,是一名身形修长的白衣男子,那男子步态轻盈,手里却握着一根竹棍,头上覆着面纱,看不清容貌。 这些人都聚集起来,却没有人说话,杨晟以为人已经都到齐了,对展戎点点头,让他上前说话时,忽然听到自山脚传来一声清喝:“谁敲的种?” 明明上一刻声音响起时还在山脚,下一刻一个黑色人影已经出现在山顶,那是个高大的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飞入鬓,目似晨星,容貌张狂俊朗到了极致。他出现时,便见着人群退开一些,他一跃至了人群最前面,落地时杨晟只觉得脚下轻轻一颤。 男子目光锐利如刀,在杨晟和展戎脸上扫过,最后对展戎道:“你敲的钟?” 在展戎这个俊俏挺拔的少年人衬托下,杨晟未免太过不显眼。不过也好,杨晟正是希望展戎能引起这里许多人的兴趣,让他有机会可以留下来。 那男子气势虽强,展戎却并不惧他,上前一步道:“是我。” 男子冷哼一声,“你可知道敲钟是什么意思?” 展戎昂起头,说道:“我知道,我要留下来。” 顿时便听许多人发出冷笑声来。 那黑衣男子也冷笑一声,“留下来,凭什么?” 展戎还未来得及回答,突然见一妖艷女子缠住黑衣男子手臂,道:“钟离,与他啰嗦什么,直接杀了他们!” 那被唤作钟离的黑衣男子并未应她。 便听得另一身材矮小的独眼老头冷笑道:“薛四娘,这天命谷也不是他钟离阳一人说了算,杀不杀的,还是听听大家怎么说吧。” 薛四娘俏脸沉了下来,仍是紧紧挽住钟离阳手臂不放,“万同山,这谷里谁说了算也轮不到你说了算,不服钟离,拿拳头说话啊,你能打得过钟离,今天我就听你的。” 两人还要争执,钟离阳颇为不耐挥开薛四娘,质问展戎和杨晟两人道:“谁教你们敲天命钟的?” 话音落时,一直沉默一旁的老者说道:“是我。” 嘈杂的人声安静下来,就连钟离阳也放缓了声音,道:“孟叔,你想接纳他们?” 孟自封已经几十年不曾出谷,这谷内许多年轻人幼时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谷内受尽欺凌,便靠孟自封接济他们。即使是张狂如钟离阳,见到孟自封,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孟叔。” 孟自封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展戎,“只是他,不是他们。” 其他人都看向杨晟。 杨晟不得不说道:“我乃靖云派门下弟子杨晟,此行是陪我这位小兄弟展戎来天命谷拜师,我并没有打算留下来。” 忽然,人群中传来清冷的男子声音,“进来了还想要活着出去?” 杨晟辨别出说话之人正是穿白衣头覆面纱的男子,拱手道:“我绝对不会将天命谷所在之地泄露出去。” 此时一直沉默的失了双腿的中年男子轻声道:“你如何得知天命谷所在?” 杨晟不敢提云墨规的名字,只说道:“乃是偶然奇遇,在江湖中遇到一位前辈告诉我的。” 众人低声议论起来,有人大声问道:“是不是云墨规?” 一时间,谷内众人皆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云墨规剥皮拆骨。 杨晟只得谎称:“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 众人仍是愤愤不已,钟离阳却不怎么关心杨晟是如何进谷的,只看向展戎,道:“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们留你下来?” 他口气已然缓和,终究还是顾念孟自封的情面。 展戎在边关时,一直骄傲而自信地成长着,展老将军十三岁的幼子便上阵杀敌,似乎是他值得炫耀一生的荣耀。可是随着杨晟流落江湖这些日子,他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武艺、才学、兵法,似乎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这一路走来,若不是杨晟护着他,他早就命丧荒野,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 此时此刻面对钟离阳的质问,展戎沉默片刻,随即神色坚毅说道:“我没什么本事,除了是展孝年的儿子,我全身上下并无过人之处,甚至能够敲响天命钟,也是杨大哥背着我爬上来,我才能办到。” “哼,”钟离阳轻飘飘一声低哼。 展戎抬头与他对视,“可是我一定要留下来,不出十年,不,不用十年,只要给我五年,论才学武功,我要你们这些人全部不是我的对手!” 钟离阳冷笑道:“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孟自封笑着上前,拍了拍展戎肩膀,“不错,好小子有志气。” 展戎知道孟自封喜欢他,半跪下来,一手捂住胸口,“孟老前辈,求你收我为徒,让我留在天命谷跟随你学武。” 孟自封伸手扶他起来,“我说过,你能不能留在天命谷,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但是言语中却没有拒绝之意。 钟离阳看向孟自封,“孟叔?”若是孟自封执意要展戎留下来,钟离阳也不会反对,如果有人不愿,就如同薛四娘所说,大家看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可这天命谷内,自问是钟离阳对手的,着实不多。 孟自封摇摇头,“我愿意让他留下来是我个人意愿,并不勉强大家。” 钟离阳尊敬孟自封,天命谷内大家都心知肚明,听孟自封这么说,钟离阳自然是要站在他那边的,薛四娘趁机会一把扑向钟离阳怀中,“钟离,以我之见,这少年长得也不错,留下来也好。” 钟离阳没有顾得上推开她。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静默片刻,独眼万同山说道:“他要留就留?当天命谷什么地方了?” 这天命谷里聚集的人,各有本事,你若是有本事,留下来大家也不介意;可若是没有本事,天命谷里不养闲人,想留下来,便难以服众。 钟离阳不说话,自然是顾虑到了这一层,他卖孟自封的面子不难,卖了孟自封面子还想要服众,就有些难了。 突然,那头覆面纱的白衣男子说道:“我有个想法,这少年人若是能做到一件事,我便不反对他留下来。” 独眼万同山仰起脖子问他:“什么?” 白衣男子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万同山走近,白衣男子凑在他耳旁低语几句,万同山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来,连剩下那只眼睛也挤作一条细fèng,他大声说道:“好,如果他真做得到,我也不反对!” 杨晟看着这些人低语,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是知道一定是恶毒的试验,心里顿时揪了起来。 最终,钟离阳朝展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展戎走到钟离阳身边,听钟离阳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想留下来,很简单,我给你一把刀,你给我杀了你那个杨大哥;否则,你和他今天都出不去天命谷。” 展戎双瞳勐然紧缩。 第6章 钟离阳将一柄短剑交给了展戎。 展戎低着头将短剑接在手中,虽然面前这些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知道,他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是他亲口说的,杨晟将他背上了山顶,而现在,他们立刻便要他背叛自己的恩人。他会犹豫挣扎,他会痛苦不堪,他们则都在等待着,看他挣扎痛苦。 第6页 他们笃定了他不会杀杨晟,这些人只是拿他们两个人当做笑话罢了。 “展戎……”杨晟突然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展戎仍是低着头,唤了一声:“杨大哥。” 杨晟有些担心,想要走上前来,突然,便见着展戎回身,手里持着短剑,一剑刺进了杨晟胸口。 那一下丝毫没有留情,短剑完全没入了杨晟胸口,而杨晟感觉到展戎扑上来,身体被撞得往后退去,最后直直被钉在了凉亭的木柱之上。 杨晟起初甚至没有感觉到痛苦,只觉得胸口一阵凉意,他低头,见到已经没至剑柄的短剑,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展戎。 展戎紧抿着双唇,瞪圆充血的双目,一眨不眨看着杨晟。杨晟见到他嘴唇抖动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一路从鬼问峡走来,杨晟还是第一次见到展戎露出这般表情,他突然就感觉到了胸口的疼痛,他张嘴想要说话,想要告诉展戎,让他留在天命谷好好拜师学艺,可是他嘴唇一张开,鲜血便自喉口呛流而出。连日来的疲惫终于袭来,手脚因为他背着展戎攀爬瀑布而磨出的鲜血还未止住,此时终于支持不住,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之前,杨晟以为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可是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片漆黑沉寂的意识终于又缓缓回笼,他艰难地动了动头,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阴暗狭窄的小屋,杨晟觉得有些熟悉,当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被送出了天命谷。好歹捡回了一条性命。 胸口裹着白色的布条,里面敷着糙药。 收留他的,是之前他与展戎借宿过的山这边的那家村民,朴实的中年汉子告诉他,他是在山脚捡到他的,当时已经是这个模样,胸口的伤被人处理过,已经没了性命危险。只是那村人将他带回家之后,他就一直陷入昏迷之中,许久都没有醒过来,算起来,从他进谷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半个月了。 胸口的伤还很痛,杨晟甚至无法坐起身,那村人去请了大夫,大夫过来给他开了疗伤调理的方子,然后告诉他,他胸口所中那一剑,正好擦着他的心脏而过,险些要了他的命了。好在是捡回了一条性命,现在需要卧床静养。 杨晟谢过大夫,又谢那村人。他被捡回来的时候,腰上挂着的袋子还在,他把银子都给了这家朴实善良的山里人,最后又借着他家静静养了半个月的伤,才能够下床走动了。 抛开胸口的伤不谈,杨晟发现之前在天命谷中毒麻痹的那条手臂却完全復原了,不知道是不是天命谷的人给他疗伤的时候,替他解了毒。 又将养了些时候,杨晟自觉身体无大碍了,便向村人告辞,打算离开。 来时他和展戎骑了两匹马,如今回去只剩下他一人,剩下那匹马被留了下来。离去时,杨晟眺望远山,这里还隔着一座大山,无法看得到天命谷入口,不过杨晟仍是觉得胸口一痛,他回过身来,慢慢纵马离开。 杨晟将展戎送到,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尽管过程出乎他意料,最终结局却终归是达成了心愿。他如今胸口时不时隐隐作痛,也无心再在江湖游荡,只想要早日返回门派。说来他离开门派闯荡,如今也近半年时间,再过一个月便是师父寿辰,他身为门下大弟子,更该早日回去,筹办准备。 还有,他离开时师弟正在闭关,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许久未见,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挂念。 靖云剑派地处中原,自南边返程,骑马需得近半月,再加上杨晟伤势未曾痊癒,不敢太过颠簸,怕伤口裂开,便放慢了速度。等回到门派时,已经过去近一个月。 杨晟从山脚上山,一路遇到门中师弟师妹,具是欢欣不已,“大师兄,你回来了!” 杨晟武功厉害,性格随和,向来喜爱点拨师弟妹们练武,自然人缘就好。见到许多师弟师妹,杨晟心情也轻快起来,落下地来将马交到师弟手上,自己飞奔上山。 进山门时,值守的两个小师弟见到杨晟,惊喜道:“大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杨晟笑道:“怎么?不想师兄回来?” 其中一人道:“怎会!大家都在盼着你回来!” 杨晟摇头笑笑,随后问道:“师父怎么样?” 那弟子道:“掌门一切都好。” 杨晟又问:“秦师弟呢?” “秦师兄也挺好的,今晨早课还见过他。” 杨晟点点头,“改日师兄请你们喝酒。” 两人喜道:“多谢大师兄。” 站在山门后的广场之上,杨晟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先去拜见师父。他心里有些忐忑,缓缓唿出一口气,朝后院走去。 经过通往后院的长廊之时,突然有人丢了一个小石块,砸在了杨晟肩上,杨晟回头,见到长廊外的院墙上,小师妹陆巧怡正坐在上面,手里还抛着两个小石头。 陆巧怡见杨晟看到她了,自墙头跃下,拍拍手走到杨晟面前,道:“大师兄,你出去那么久才回来!” 杨晟微笑着,道:“师妹。” 陆巧怡是杨晟师父,也就是靖云派掌门的独女,自幼捧在掌心养大,生性活泼。她也是跟在杨晟屁股后面长大的,对这个生性随和的师兄,向来没什么规矩。 陆巧怡容貌娇俏可人,正是少女年华最好的时候,她背着手对杨晟道:“大师兄,你糟了,我爹在生你的气。” 杨晟知道他师父向来对他有成见,此时听到陆巧怡说师父生气,仍不由神色有些黯然,问道:“怎么生气?” 陆巧怡道:“上回我听爹跟赵师叔说话,提到你时,爹怒骂你不仁不孝,说是一下山就大半年没了消息,丝毫没有身为门派大弟子的自觉。” 杨晟沉默不语。 陆巧怡拉住他手臂问道:“师兄,你到底去哪里了?我听说江湖传闻,说你在鬼问峡救了展孝年的儿子,是不是真的?” 杨晟轻拍她肩膀,“江湖传言岂可尽信?好了,我不与你说了,我要先去见师父。” 陆巧怡放开手,“去吧去吧,先去我爹那里挨完骂,晚些我再来找你。” 杨晟笑笑,“行。” 陆巧怡挥挥手,杨晟继续朝着后院走去,本来回到门派的好心情,此时已经丝毫寻不着了,他甚至有些忐忑,不知道见到了师父究竟会怎么样。 杨晟的师父陆擎,如今靖云剑派的掌门人,门下只有三个弟子,杨晟是其中大弟子,也是靖云派此辈人中最早入门的大弟子。 往常这个时候,陆擎都在后院书房中,处理门派事务。杨晟到时,陆擎果然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坐着,听到有人敲门,他头也不抬,说了一声“进来”。 杨晟推门进去,第一件事便是跪倒在地,叩首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陆擎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向杨晟,神色冷峻,说道:“还知道回来?” 杨晟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师父心情不佳,这个时候说多错多,还是沉默最好。 陆擎见杨晟不语,提高了声音质问道:“你去了哪里?听闻你在鬼问峡,独自一人救了展孝年的儿子展戎?可有此事?” 杨晟摇头否认,“并无此事,弟子只是那时恰好途径鬼问峡附近,或许是被人见着了,不知怎会有此传闻。” 从官兵手里将展戎救出一事,杨晟本不欲隐瞒靖云派上下,只是他将展戎送去了天命谷,却无论如何不敢告诉陆擎知道。在陆擎这等江湖正派人士眼里,天命谷里那一群人便是邪魔外道,当尽力除之,岂可与他们有所勾结? 杨晟生性淳朴,却不愚笨,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而且一旦被江湖人知道天命谷入口所在,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自己做过承诺,绝不会向外人透露。 陆擎仍有些疑惑,“你没有见过展戎?” 杨晟索性一概否认,“确实没有见过。” 陆擎皱眉,问道:“那你可知是何人带走展戎?” 杨晟道:“弟子不知,只是后来风声四起,传闻便成了弟子杀了官兵救走展戎,弟子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擎沉吟道:“莫非是有人故意散步谣言?意欲何为?莫非是想要引朝廷来对付我靖云派?” 杨晟不敢应话。 陆擎思索片刻,目光又落在杨晟身上,“那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杨晟胡乱诹道:“弟子游歷江湖,甚感有趣,便不知不觉误了回山时间……” 陆擎重重一击桌面,“哼!好一个甚感有趣!你可知道,前些日子,你汪师弟被妖人所伤,险些丧命,全靠你师弟和几位师叔昼夜不歇帮他用内力护住心脉,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你身为门派大弟子,却说什么在外游歷,甚感有趣?” 陆擎所说的那些日子,正是杨晟被展戎刺伤,在山村里养伤的时日,他自然没有听到任何江湖风声,此时被陆擎质问,只得躬身埋头,道:“弟子知错!求师父降罪!” 陆擎仍是愤然道:“知错又有何用?若是你汪师弟出了意外,你这个大师兄怎生对得起他?” 杨晟低头不语。 陆擎见他那般姿态便觉气愤,道:“你即日便往后山静心思过修行,不得我命令不许出来!” 杨晟轻声应道:“是,弟子遵命。” 第7章 杨晟从陆擎书房出来,并没有立刻去后山。他回去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子,那个院子有两间房,除了他住的那一间,还有一间是他师弟秦霄竹的。 经过师弟房间时,杨晟探头望了一下,秦霄竹并不在房内,这个时候,估计是在练武。虽然同是陆擎的弟子,师兄弟俩也是一同长大,但是相比杨晟喜欢在外闯荡行侠仗义不同,他这位师弟更加痴迷武学,平日里轻易不肯下山,留在门派里日夜苦修。单论武功,杨晟知道自己恐怕早已不是师弟对手,可是论及江湖名气,还是杨晟更大一些。 回到房间,杨晟将窗子推开。虽然已经半年没有回来过,可是每日都有弟子在打扫,房间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他并没有时间休息,只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便从柜子里翻出两套干净衣衫,打好包裹离开了。 所谓的后山思过,最初是杨晟年幼时淘气,惹了陆擎不悦,将他带去后山留他一个人过夜,本来是想吓他一吓。起初杨晟确实惊吓不小,第二天见了陆擎便跪下来老老实实认错,后来陆擎便常用后山思过这话来吓唬他。久而久之,杨晟也习惯了一个人在后山过夜,有时陆擎罚他去后山,几日不曾唤他回来,他就自己讨野菜、捉鱼、逮兔子吃,倒也越发逍遥。 第7页 那时的陆擎,其实还是疼爱他的,若非后来……杨晟摇摇头,不愿再去细想。 后山向来人迹罕至,门派中弟子都不常来,杨晟到时正是午后,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倒是比谁都更熟悉后山的路,沿着小路攀爬,一路到了后山山坳的湖泊旁边。这片湖并不算大,可是湖水清澈,杨晟常来这里洗澡、捉鱼,陆巧怡后来跟着杨晟来过几次,给这湖取了个名字,叫静月湖。 杨晟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在湖边将所有衣物除尽,缓慢朝沁凉的湖水中走去。 在天命谷受那次重伤,几乎要了他姓名,后来修养时,山村农家贫寒,也无法进补身体,杨晟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人却消瘦不少。他在湖中站定,湖水刚刚没过他腰身,低下头,胸口的那道伤疤清晰可见,他抬手摸向后背,与胸前齐平的那个位置,伤疤也能清楚感觉得到。 但凡是有心人看到,都能猜测的出来,这道伤口曾经从他胸前贯通到了后背,只是不知那时甚至将他活活钉在了柱子上,就连昏迷了,身体也没能滑下去。 杨晟在外奔波许久,现在能舒舒服服洗上一个澡,也不由嘆息出声,捧起一把水,全部泼到了脸上。 将身体和头髮都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杨晟赤裸着身体上岸来,就着湖水将衣服也全部洗干净。这湖水是活的,往前再走不远便有瀑布,往后则有溪流,通过地下水道,都是与这湖泊连通的。 沐浴更衣,杨晟只觉得全身舒慡,等头髮干了之后,将长发挽起来,湿衣服挂在树枝上,其他东西裹好了放在一个大石头后面。他还不是太饿,但是有些口渴,想去山上找些野果子吃。 太阳快下山时,杨晟还是回到了湖边上,他的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于是全部收起来放进包裹里。下午吃了些野果子,也没怎么吃饱,他趁着太阳下山之前,抓了一条鱼,生火烤着吃。 其实不怎么好吃,不过杨晟习惯了这种日子,并不觉的难受。 晚上就睡在湖边不远的一块大石板上,只要不下雨就没关系,杨晟有内力护体,冷倒是不怕的。 吃完了东西,杨晟早早翻身躺在了石板之上,头枕着双臂,看着天空。虽然一回来就被师父给罚了,能回到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杨晟还是觉得高兴,只是在后山待着,杨晟就会时不时想起云墨规,尽管从来不敢在师父面前提,可是那时在后山给云墨规烤兔子、烤鱼吃,云墨规就会教他如何使飞刀,也是后来杨晟得以忠义十三刀闻名江湖的原因。 那飞刀从心法到步伐招式都是云墨规自创的,名字云墨规没取,让杨晟自己取一个,杨晟愣愣说了好些,云墨规都说不好听,杨晟就不敢再多嘴了。 那时的杨晟是真心崇拜云墨规,甚至觉得云师叔比起师父来还要厉害,可惜后来,也因为知道了他与云墨规的私下往来惹了陆擎不高兴,从此对他再没了好脸色看。 是得是失?杨晟自己也一直没有想明白。 连日奔波的疲倦此时纷纷涌了上来,杨晟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杨晟被一阵水声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却没有动,他知道是有人下水了,也不知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跑到后山的湖边来洗澡。 杨晟躺着的石板,恰好被一簇矮树丛所遮挡,若非故意,从湖边很难察觉得到有人。 杨晟心里猜测定是哪个师弟,故意悄无声息从石板上翻下来,躲在矮树丛后面,想要看清了是谁,待会儿吓他一吓。可是当杨晟借着月色看清那水边之人时,不由愣怔当场,那人确实是一位师弟,却不是别人,正是与杨晟同出自陆擎门下的秦霄竹。 秦霄竹正缓缓脱去衣服,在月光照耀下,显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杨晟这个师弟,是整个靖云派年轻弟子中,容貌最为出众的,还记得秦霄竹刚刚上山那年,杨晟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这个男孩子眉目如画,真如同那神话中的仙童一般。杨晟从那时起,就喜爱亲近秦霄竹,他想要和这个师弟一起习武,有好吃的也愿意带给师弟分享,可偏偏秦霄竹是个冷淡性格,无论是谁都不曾多看两眼,无论杨晟怎么对他好,他似乎都感觉不到。 杨晟很是不甘却无可奈何,秦霄竹也便成了他心中那株不可攀折的傲梅,十多年来,总是心心念念,不曾放下。 秦霄竹似乎没有察觉到岸边有人,他脱下外衫之后,紧接着连长裤也脱了,便这么一丝不挂朝着湖水中间走去,习武之人修长劲瘦的身材一览无余。 杨晟不由自主屏住了唿吸。 秦霄竹虽说将身上衣物全部脱下,可是长剑一直握在手里。杨晟这个师弟练武成痴,怕是睡觉都不愿让剑离身,单论剑法,杨晟早已不是秦霄竹的对手,杨晟闻名江湖的绝技也不是剑法,而是云墨规传他那一手飞刀。杨晟从来没想过,若是他十三柄飞刀连出,秦霄竹能不能避得过,他也不敢去试,无论这一场比试谁输谁赢,杨晟都不会觉得好过,师父可能只会更加厌弃他。 心里胡思乱想着,秦霄竹已经走近湖中心,他双手一划,身体没入水中。 杨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在此处偷看不好,想要迴避,可是他只轻轻动了一下身体,便见着秦霄竹手中长剑一挥,剑鞘脱出朝他脸上击来。 杨晟连忙避开,伸手按住秦霄竹的剑鞘,只觉得手心被震得发麻。 此时,秦霄竹已从水中跃出,并不顾及自己赤裸的身体,飞身扑至糙丛边上,用长剑指着杨晟眉心。 杨晟抬头看他,秦霄竹才蹙眉道:“师兄?” 杨晟用剑鞘挡开秦霄竹的剑,站了起来,“秦师弟。” 秦霄竹问道:“怎么是你?” 杨晟把剑鞘扔还给他,“我被师父罚后山思过,刚才听到水声就像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秦霄竹并没有收剑还鞘,而是问道:“你今天回来的?” 杨晟视线有些不知该落到何处,看向湖面,点了点头,“是的。” 秦霄竹问道:“你去鬼问峡救了展孝年的儿子?” 又是这个问题,杨晟颇为无奈,道:“不是我,是江湖传言罢了。” 没想到秦霄竹竟不依不饶,“一定是你。” 杨晟奇怪道:“怎么说?” 秦霄竹道:“不怎么说,我知道是你。” 杨晟闻言,一时间百味陈杂,他险些就忍不住告诉秦霄竹:的确是我,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只是最后关头,杨晟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忽然,秦霄竹抬起手中的剑,“师兄,跟我切磋一场吧。” 杨晟一愣,虽然他不想跟秦霄竹动手,可是秦霄竹却念念不忘想要和他分个高下。杨晟无奈摇摇头,“师弟,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秦霄竹低头看了看自己,却没有动,“你愿意和我打一场?尽全力?” 杨晟却只是说:“师弟,你不穿衣服我如何跟你动手?” 秦霄竹的衣服还在湖对岸,他见杨晟很坚决,于是只好道:“你稍等。”然后飞身一跃,湖面上轻点几下落到对岸,秦霄竹把衣服捡起来穿上,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了杨晟踪迹。 杨晟并不愿与他动手,秦霄竹想要的是他尽全力与他比拼,可是杨晟的十三柄飞刀若是现世,必然是要取人性命的,两人动手,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秦霄竹死在杨晟的飞刀下,二则是秦霄竹制住杨晟,根本不给他飞刀出手的机会。 杨晟自问无法在与秦霄竹的比拼中尽全力,与其欺骗对方,还不如不要动手的好。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杨晟躲开了,对后山,杨晟比秦霄竹熟悉得多,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秦霄竹手里提着剑,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 第8章 秦霄竹那天从后山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杨晟反而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一个人在后山日子过久了,倒也觉得逍遥自在,胸口的伤倒是逐渐养好了,现在只留下一前一后两道并不明显的伤疤。 杨晟的逍遥日子过了两天,小师妹陆巧怡提着个竹篮子来后山寻他了。 师兄妹俩在湖边坐下,陆巧怡微笑着掀开竹篮盖子,露出里面热气腾腾一碗鸡汤面来,道:“我娘叫我给你带来的,她说今天是你生辰,你定然不记得了。” 热气蒸腾在脸上,杨晟顿时觉得眼角发酸。 陆擎的夫人也就是杨晟的师娘,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妇道人家,那时小杨晟跟着陆擎上山来时,陆巧怡还没有出生,那个善良的年轻妇人一直把杨晟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儿,帮他fèng补衣裳,给他做饭。杨晟是个孤儿,哪里知道自己生辰,也是他上山一年之后,陆夫人说就将他上山那日当做他出生之日,每年都不忘记帮他煮一碗寿面。 陆巧怡从篮子里取出一双筷子递给杨晟,“趁热。” 杨晟接过来,夹起一筷子面,看到了铺在碗底的鸡丝。他在后山,吃了不少野鸡野兔,可都是烟燻火燎的东西,这一碗面对他来说,着实是太好的东西。 杨晟想吃快些,却又捨不得一口气吃完。 陆巧怡在旁边抱着脸看他,说:“你吃吧,喜欢的话我叫娘再给你煮了,我偷偷给你送来。” 杨晟赧然道:“我回山都没来得及拜见师娘。” 陆巧怡摆摆手,“我娘知道你一回来就被我爹关禁闭啦,她还怪我爹来着。” 杨晟闻言道:“你记得帮我向师娘道谢。” 陆巧怡等杨晟吃完,把碗收起来,突然道:“大师兄,我跟你说一件事,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杨晟笑了,说道:“你先提要求,我考虑一下。” 陆巧怡道:“不行,你得先答应我。” 杨晟笑着不说话,突然身体往后躺倒下去。 “大师兄!”陆巧怡伸手推他,见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说道,“你很快就不用在后山思过啦!” “怎么?”杨晟问。 陆巧怡压低了声音,“我偷听到爹跟赵师叔、潘师叔说的,江湖上出现了一对雌雄大盗,最近犯了一桩大事!” 杨晟皱起眉头,“什么事?” 陆巧怡说道:“他们将淮北夏家灭门了。” 杨晟勐然坐了起来,“夏邹化夏老爷子?!” “嗯,”陆巧怡点头,“就是淮北夏邹化!” 杨晟神色惊疑不定,他与夏邹化算是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在淮北,夏老爷子还特地在淮北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摆了一桌宴席请他吃了一顿饭。印象中,夏老爷子是个豪慡大气的江湖人,向来名声颇佳。 第8页 “灭门?”杨晟觉得难以置信,重复问了一句。 陆巧怡见他神色紧张,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我是听我爹他们说的。” “好端端怎会将人灭门?”杨晟喃喃问道。 陆巧怡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杨晟问她,“你说要我答应你何事?” 陆巧怡于是道:“我听到爹和赵、潘两位师叔说,要让你和秦师兄亲自去一趟淮北夏家,你能不能跟爹说,带我一起去啊?” 杨晟没有答她,却是问道:“让我跟秦师弟一起去?” 陆巧怡点头道:“我是听他这么说的。” 杨晟下意识伸手抓住身边一根杂糙。 陆巧怡见他发愣,于是又问道:“大师兄,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杨晟回过神来,说道:“这得问过师父才行啊。” 陆巧怡有些泄气,“他一定不会让我去。我想要跟着你们下山去见识一下都不行。” 杨晟劝她道:“你也知道雌雄大盗将夏家灭门,这可不是去玩的,随时可能会有危险的。” 陆巧怡从地上站起来,提起竹篮子,说道:“反正我告诉你消息了,你得跟我爹说要带我一起去,我不管!” 说完,陆巧怡便不再理杨晟反应,一个人离开后山了。 杨晟心里反覆想着夏家被灭门一事,想不出头绪来,后来又想起自己要和秦霄竹一起下山,便心思恍惚起来。杨晟这些年常在外闯荡,却都是孤身一人,秦霄竹若无必要是不愿下山的,两个人一起出山,这还是第一次。 果然,陆巧怡来见过杨晟不到一天,陆擎派了年轻弟子来给杨晟传话,要他去议事堂见陆擎。 杨晟衣服都来不及换一件干净的,从后山下来,便匆匆去了山前议事堂,那里不只陆擎,还有靖云派几位有资歷的师叔,站在最下位的,则是秦霄竹。 杨晟只看了秦霄竹一眼,然后跪下恭敬道:“弟子见过师父,各位师叔。” 陆擎并没有立即叫他起来,而是丢了一封书信在他面前,道:“你自己看。” 那是一封报讯的书信,只讲述了淮北夏邹化一家惨遭屠戮的事实,却没有前因后果,事情真相,书信署名是一个叫做夏栩的人。 杨晟跪在地上看完,抬头问道:“夏栩是何人?” 陆擎道:“这夏栩据说是夏邹化的亲侄儿,他在淮北给夏家设了灵堂,广邀武林人士前往悼念,据说下一步便是想要召集武林人士,捉拿杀人真兇。” 杨晟闻言,问道:“那雌雄大盗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站于一旁的杨晟的师叔潘跃荣忽然道:“杨晟,你先起来说话吧。” 杨晟这才站了起来,道谢道:“多谢潘师叔。” 潘跃荣微微摇了摇头。 陆擎恍若未察,说道:“这雌雄大盗在江湖中从未听闻,甚至连他们姓名都不知道,和夏家其中纠葛就更不分明了。” 杨晟另一位师叔赵默说道:“所以我们才商议,让你和霄竹一起去淮北看看,一是夏老爷子为人侠义,我们靖云派的确该去悼念一番,二是查探清楚事情真相,这雌雄大盗究竟是什么人,和夏家有什么纠葛。你师兄弟二人武功在门派中都是拔尖的,这次一起出去有个照应,若是遭遇了强敌,也好多个帮手。” 杨晟拱手道:“是,赵师叔。”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秦霄竹,见他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也不知是甘愿还是不甘愿。 忽然,杨晟忆起了陆巧怡托他之事,犹豫一下,说道:“师父,不知可不可以带师妹一同下山?” 陆擎顿时变了脸色,陆巧怡是他独女,向来宠爱,此时问道:“你带巧怡下山做什么?” 杨晟道:“我想师妹如今也算学艺有成,该下山见识见识,所以……” “所以便由着她跟你鬼混?”陆擎打断他的话,“你自己尚且不知分寸,整日里在外游荡,还想带着你师妹一起?这回出去,凡事要多和霄竹商量,不要自以为多些江湖经验,便不知好歹!” 杨晟低着头,应道:“是。” 陆擎一挥手,道:“行了,下去歇着吧,明天一早上路,有什么消息,立即传书回来。” 杨晟再次应道:“是,弟子知道了。” 与秦霄竹一同从议事堂出来,杨晟本欲和他商量明天出行一事,却不料秦霄竹踏出房门便自顾离开了,杨晟低嘆一声,忆起师娘,便往后院走去。 他到了陆擎居住的小院,见到师娘正与一个丫鬟一起,坐在院子里面fèng衣服。 陆擎的夫人姓郑,闺名若霞,是个温婉美貌的女子,因为不会武不识字,向来是连院子也不出的。 杨晟上前给她磕了一个头,没想到回山刚刚见到,却又要告别。 陆夫人也红了眼睛,拿了两套新fèng好的衣服递给杨晟让他收下,又嘱咐他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杨晟握住陆夫人的手,将额头抵在她膝上,道:“师娘,你要保重身体。” 陆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师娘知道。” 杨晟从陆夫人那里离开,回去自己房间的路上遇到陆巧怡。 陆巧怡很是不忿,大声叫道:“大师兄是骗子!” 杨晟想要解释两句,陆巧怡却捂住耳朵不肯听,他没有办法,只能看着陆巧怡从他面前跑开了。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杨晟发现秦霄竹的房门半敞着,他人站在床前一动不动。杨晟走过去,敲了敲房门,秦霄竹回过头来,唤了一句:“大师兄。” 杨晟跨进房门,发现秦霄竹床上散乱堆着许多衣服,似乎也在收拾包裹,不过东西太多,还带了几本修习内功的书册,看起来杂乱无章,他自己无法下手。 杨晟无奈,默默嘆一口气,上前去帮他把衣服选了两套叠起来,然后连同他要带的那几本书,和其他东西,一起用布包裹了起来。 收拾好了,杨晟把包裹往桌上一放,对秦霄竹道:“明早就带着这个,我们天亮便出发。” 秦霄竹闻言,只道了一声:“好。” 杨晟于是走了出去,伸手帮他将房门关上。 第9章 天将亮时,杨晟就起了。他东西已经收拾好,昨日已与师父师娘道别,便只需要唤了秦霄竹一起下山就是。 却不料杨晟打开房门,便见到秦霄竹独自站在院中,手中持着佩剑,一动不动。 杨晟忽觉不妙,下意识便伸手关门,可是已经晚了一步,秦霄竹手中长剑一抖,已朝杨晟身前袭来。 秦霄竹使的招式杨晟也熟悉,是靖云派的基础剑招——揽月,不过由他驶来,姿态堪称曼妙,短短三步,秦霄竹的剑尖已经指向了杨晟眼前。 杨晟随手将门一推,挡了秦霄竹片刻,回身自桌边拿起自己佩剑,剑未出鞘,秦霄竹的长剑又已袭来,杨晟只得使剑鞘连挡了他三招,只是第四招时,杨晟已经技穷,身体往后躺倒在床上,再无可避,被秦霄竹用剑指在咽喉处。 秦霄竹一脚踩在杨晟榻上,尚未收剑,问道:“怎不出飞刀?” 杨晟应道:“师弟招式太快,我来不及。” 秦霄竹摇头,“骗我。”他突然伸手,摸上杨晟腰身。 杨晟顿时涨红了脸,只好在皮肤本来黝黑,看着不显眼。 秦霄竹摸到杨晟腰上锦囊,拉开看一眼里面飞刀,然后扔还杨晟身上,随即直起身体,收剑还鞘,说道:“大师兄,不要看不上我,你不肯出手,迟早让你命丧我剑下。” 杨晟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无奈笑笑,只嘆秦霄竹未免太过无情。他站起身,拿起桌上包裹,对秦霄竹道:“走吧。” 秦霄竹点了点头,“好。” 离开山门时,仍是回来那天的两位师弟值守,见了杨晟都惊讶道:“大师兄,你刚回来又要走?” 杨晟笑了笑道:“是啊,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请你们吃酒了。” 那两名弟子见到秦霄竹,有些惊奇,道:“秦师兄也要一同下山?” 秦霄竹神色冷淡,只点了点头。 杨晟怕他们觉得尴尬,开口圆场道:“我与秦师弟一同去。” 其中一名弟子闻言嘆道:“什么时候我们也能随师兄下山见识见识。” 杨晟笑着拍他肩膀,“下次定有机会。” 说完,杨晟与秦霄竹下山,已经有弟子将马给他们备好,两人一人一骑,朝着淮北去了。 一路上,秦霄竹并不怎么与杨晟交谈,杨晟心里也记挂着夏家之事,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秦霄竹自上入了靖云派的门之后,几乎就没怎么下过山,这一路走来,无论吃饭还是投宿,全是杨晟说了算,秦霄竹不会有一点意见。 有时杨晟问起秦霄竹对夏家一事看法,他也只是冷淡应道:“我不知道。” 杨晟颇为无奈,只好说道:“夏老爷子为人仗义,不知怎会招惹到这等恶人。” 秦霄竹却突然说道:“那雌雄大盗我倒是想要会上一会。” 杨晟心知秦霄竹此行定是冲着那雌雄大盗去的,不由暗自轻嘆,劝道:“万事小心,不要大意。” 秦霄竹只是淡淡点头。 这一次不比那时带着展戎去天命谷,一路都是走的官道,也不必躲避官兵追捕,只过了三日,两人已经到了淮北。 一进淮北城门,杨晟便注意到来来往往多了许多江湖人士,那些手里握着大刀的、胸口肌肉贲张的,也不知是些什么来歷,又是为何而来。 杨晟打马在前,秦霄竹紧跟其后,两人朝着夏府方向行去。 转过一条街巷,杨晟只觉得周围冷清了起来,抬头便见前面街旁朱红大门前高高挂着两个白灯笼,中间白纱挽起,一朵百花搭在了牌匾之上。 杨晟来过一次,那时还是夏邹化亲自领着他,他当时感嘆夏府规模宏伟,夏家不但是武林世家,还是淮北豪绅。 杨晟下马,回身示意秦霄竹也下了马来,两人牵马缓缓走近。那朱红大门是开着的,门口守着一个小厮,十分年轻,他见杨晟与秦霄竹走近,躬身行礼道:“二位可是来拜祭我们叔老爷的?” 杨晟点了点头,“我们乃靖云剑派门下弟子,劳烦小兄弟通传一声。” 第9页 那小厮道:“稍等。”随即往门内走去。 片刻后,两人见到从内屋迎出一名容貌清俊的青年公子,他披麻戴孝,见了杨晟二人,拱手道:“恭迎靖云剑派二位少侠。” 杨晟还了礼,起身时问道:“阁下可是夏栩夏公子?” 那青年道:“正是在下。” 原来这青年人就是夏邹化的侄子,夏家满门被灭,就连丫鬟小厮也死得一个不剩,如今这屋里下人,也都是夏栩带着一起过来的。 杨晟与秦霄竹通报了姓名,又听那夏公子客套恭维一番,然后才朝内走去。 不过短短时日,整个夏家已经变得冷落凋零,前院内枯枝落叶满地,也无人有心打扫。杨晟二人随着夏栩走进堂屋,便见着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十七口棺材。夏邹化连同妻妾子女,以及十一个下人,全部在这里了。 因为自事发至今已有些日子,所以屋内有了些味道。秦霄竹刚走近门口,便微微蹙眉。 两人还是上前,为夏家人上了一柱青香。 夏栩答礼之后将两人请到了屋外交谈。 杨晟问他:“此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雌雄大盗又到底是什么人?” 夏栩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再过两日,叔父一家将会在东山下葬,我已广邀武林同道,到时共议此事。” “东山?”杨晟道,“已经有许多武林同道来了淮北了吧?” 夏栩应道:“确是如此,许多武林侠士已经前来拜祭过叔父了。” 杨晟闻言,点点头,“那两日后,我与师弟会一同前往东山。” 夏栩拱手躬身,“我替叔父多谢二位少侠了。” 从夏家出来,杨晟与秦霄竹牵着马,缓缓走在淮北城内,秦霄竹道:“你该让他开棺验尸的。” 杨晟摇头,“不妥,我们论地位只是江湖后辈,贸贸然让主人家开棺,似乎显得有些冒犯。” 秦霄竹却是道:“那你如何能查清那雌雄大盗的武功路子,也说不定根本没什么雌雄大盗,根本是那夏栩谋害了自己叔叔一家,想要霸占夏家家产。” 杨晟笑了笑,“我们能想到,自然别人也能想到。夏栩广邀武林同道,定然有德高望重的信他不过,要开棺验尸的,那时我们凑个热闹就好。得罪主人家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做了。” 秦霄竹闻言,没有应声。 杨晟又继续说道:“我总觉得这夏栩不太简单,召集武林人士,共商夏家被灭门一事,又故意提到一对雌雄大盗,既然是盗,那恐怕是冲着夏家什么东西来的,而不单纯是冲着夏家一十七条人命来的。” 秦霄竹问道:“你觉得其中有诈?” 杨晟轻嘆一声,“倒不一定有诈,我只是怕有人要挑起江湖的腥风血雨。” 秦霄竹看他一眼,“江湖大乱,未必不是好事,都说乱世才能出英雄,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天下的英雄都有些什么本事。” 杨晟与秦霄竹一路,在淮北城内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果然这淮北城内聚集了许多江湖人士,大多是受了夏栩邀请前来,又因为夏家如今仿佛鬼宅一般,无法住人,便纷纷聚于城内几家客栈之内。 杨晟将两匹马送到客栈后院马槽内寄放,让秦霄竹先去前厅歇会儿,自己随后才跟过去,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然后朝秦霄竹坐下的那一桌走去。 还未走近时,突然有人拍了杨晟肩膀,杨晟转头看去,见是个衣饰华丽的青年,容貌有几分熟悉,杨晟思索一下,回忆起此人身份,随即拱手道:“燕兄,好久不见。” 此人乃是青龙帮帮主独子,名叫燕鹤归,青龙帮名字听起来气派,却不过是东南沿海一个小帮派,若不是杨晟常年混迹江湖,见多识广,未必听闻过青龙帮的名字。他与这燕鹤归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在棋麓山赏剑大会,杨晟曾在燕鹤归那里讨过一杯酒。 没想到,如今能在这淮北城相逢。 燕鹤归似乎并不是冲着杨晟来的,他与杨晟打了个招唿,目光便落到了坐在一旁的秦霄竹身上,他问杨晟道:“这位不知是谁?杨兄不打算介绍一下?” 杨晟笑笑,“这是我师弟,姓秦,名霄竹。”随后又对秦霄竹道,“这位是青龙帮少帮主燕鹤归,燕少帮主。” 杨晟看燕鹤归那桌还有两个年轻人,便开口邀请道:“燕少帮主可否赏个脸,今天让在下也请你喝一杯酒?” 燕鹤归笑得轻佻,抬手拍了杨晟肩膀道:“杨兄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说着,他随着杨晟坐到了秦霄竹那一桌。 杨晟去邀燕鹤归那两名手下弟子时,燕鹤归却说不必管他们,让杨晟回来坐下一起喝酒。 秦霄竹见燕鹤归在自己旁边坐下,微微露出些不悦神色来。 燕鹤归自顾唤小二上酒菜,随后对秦霄竹道:“秦少侠真乃人中龙凤啊。” 杨晟怕秦霄竹不应,扫了燕鹤归面子,连忙道:“燕兄过奖了。” 燕鹤归却“哎”一声,“一点也不过奖,我行走江湖许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兄这般风姿的人物。” 秦霄竹闻言,不轻不重冷哼一声。 那燕鹤归不知是脸皮厚还是耳朵不灵光,反正是面不改色当做没有听见。 这时酒菜都上来了,满满摆了一桌子。 燕鹤归给秦霄竹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说道:“我敬秦兄一杯。” 杨晟无奈暗嘆一声,从秦霄竹面前接过酒来,说道:“棋麓山赏剑大会,多谢燕兄请在下那一杯酒,今天无论如何,让在下先敬燕兄一杯,以示谢意。” 燕鹤归没有拒绝,微笑着将酒喝了下去。 秦霄竹却注意到杨晟刚才那句话,转头问道:“赏剑大会?” 杨晟这个师弟嗜剑成痴,那时杨晟去赏剑大会本想邀他同去,无奈话未出口,秦霄竹便要去后山闭关,杨晟只得作罢。如今,秦霄竹还是第一次听到赏剑大会这个名字,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杨晟还未来得及开口,燕鹤归便抢先说道:“秦兄未曾听过赏剑大会?那可是三年一度的江湖盛事啊……” 燕鹤归开始侃侃而谈,而秦霄竹却听进去了他说的话,杨晟只得伸筷子夹了一块烧鹅,下着酒吃了。这一桌的菜都还等着他来付帐,捨不得浪费了。 燕鹤归花了一晚上时间,总算换来了秦霄竹离去时对他淡淡一点头。 燕鹤归领着两个弟子上楼休息,临走时拍拍杨晟肩膀,“杨兄,令师弟真是个妙人啊!” 杨晟闻言颇为不悦,不过神色之间没有表示出来。他与秦霄竹一同回楼上房间,进门前对秦霄竹说道:“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秦霄竹却直言道:“你说那个姓燕的?他若识相,便不要来惹我。” 杨晟听他对燕鹤归併非没有防备,放下心来,推开自己房门,“赶了一天路,好好休息吧。” 杨晟与秦霄竹各自回了房间,关上房门。 杨晟用冷水洗了洗脸,便躺下睡了,听到隔壁似乎有人搬搬抬抬,猜测着大概是秦霄竹让人送了洗澡水上来。 杨晟不愿那么麻烦,也是出门在外惯了的人,翻个身很快入睡了。 这一觉睡到半夜,杨晟听到隔壁房间窗户一声轻响,陡然被惊醒。他心里一紧,翻身下床推开窗户,正见着秦霄竹自屋檐离开的身影。 杨晟连忙追了出去。 夜深清静,整个淮北城的人都睡下了,杨晟不敢大声唿喊,只紧紧跟在秦霄竹身后,见他朝着夏府方向奔去。 杨晟一咬牙,加快速度追了上去,眼看着秦霄竹想要翻进夏府围墙,他伸手够到秦霄竹肩膀,将人拦了下来。 秦霄竹反手一个翻身,将杨晟按在地上,长剑半出鞘,剑锋抵在他脖子上。 杨晟低声道:“别去。” 秦霄竹没有放开他,一只手臂压在杨晟胸口,长发垂下来,落在杨晟脸颊上,搔得他微微有些发痒,两人靠得极近,秦霄竹说话时,热气几乎吐在杨晟脸上,他问:“为何?” 杨晟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强行克制住了,说道:“不好。” 秦霄竹颇为不屑,“你怕什么?” 杨晟道:“不是怕,而是若夏栩此人另有图谋,就不会这么简单让你验尸,我怕其中有诈。” 秦霄竹却是说道:“我不怕。” 杨晟见他执拗,伸手推了推他,示意让自己起身,“你若执意要去,我陪你一起,让你看看江湖中人是不是那么简单。” 第10章 杨晟与秦霄竹一起,翻过夏府围墙,落在庭院的角落。 夜晚的夏府真正如同鬼屋一般,凋敝破败,悄无声息。夏家这一口气丢了十多条人命,整个淮北城的普通人家,就连白日里都不敢轻易靠近,到了夜晚,更是阴气森森,十分可怖。 幸好杨晟与秦霄竹都是不怕这些的。 杨晟坚持要秦霄竹跟在他身后,不可以轻举妄动,两人沿着围墙,靠近停放棺材的堂屋。堂屋里还燃着香烛,或许还该有小厮守夜,不过那小厮怕是也不敢一直待着,换了香烛就离开了。 两人直接从堂屋敞开的正门进去,并没有人出现阻拦。 杨晟拉着秦霄竹一只手,走到最里面最大的那副棺材旁边,这副棺材停放的,该是夏邹化的尸首。 两人都没说话,杨晟半跪下来,掏出一个火摺子,吹燃了示意秦霄竹凑近来看。秦霄竹仔细看去,见到那棺盖盖合处,上下竟连了一根丝线,丝线极细,仿佛蛛丝一般,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而要想开棺却不扯断丝线,更是无法做到。 杨晟将火摺子吹灭,站起身来,拉着秦霄竹往外走。 这回秦霄竹不再反抗,随着杨晟一起,自来路翻出了夏府围墙。 两人直到离开夏府远了,放慢脚步朝客栈方向走去,秦霄竹道:“夏栩思虑精密,诸般防范,必有问题。” 杨晟也是这般想的,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论起江湖经验来,自己这位师弟还是不足,需得劝他更加行事谨慎才是。 快到客栈时,杨晟对秦霄竹道:“不要再去夏府。” 这一次秦霄竹直接应道:“好。” 两人仍是自屋檐翻身回房,秦霄竹掀开自己房间窗户时,突然动作一顿,杨晟也停了下来,凑近秦霄竹身边,听到秦霄竹房间内传来窸窣声响。 第10页 其实并不是自秦霄竹房间内传来的,而是自秦霄竹房门处传来的,声音很小,若是睡熟了未必能听见,不过两人清醒时,便躲不开这习武之人的耳力了。 杨晟没有多说什么,掀窗户回了自己房间,然后凑近门边,自门fèng朝外看去,他发现秦霄竹房间门前挤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燕鹤归,另一人则是在客栈大堂见过的青龙帮弟子。 两人压低了声音说些什么,杨晟见到那个青龙帮弟子正凑近秦霄竹门fèng,似乎在外里面吹着迷烟。 杨晟皱起眉头,没料到堂堂青龙帮少帮主,竟然做出这等下三滥之事,而更令杨晟愤然的,则是燕鹤归色胆包天,竟然敢觊觎他秦师弟。 秦霄竹不知何时也自杨晟身后凑了过来,他拉开杨晟,悄无声息推开房门,然后走了出去。杨晟怕他出手伤人,也连忙跟了出去。 秦霄竹并没有如杨晟想像那般愤而出手,只是用剑柄拍了拍燕鹤归肩膀。 燕鹤归回过头来,见到秦霄竹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语无伦次道:“秦、秦、秦兄,你怎起来了?” 秦霄竹道:“我还没睡,你们在做什么?” 燕鹤归连忙一手拉过手下,看那人慌忙将迷烟藏进衣袖里,说道:“我起夜路过,本想跟秦兄打个招唿,既然你还没睡,那就早点休息。” 他急急忙忙离开,见到杨晟,又拱手道:“杨兄,你也没睡?” 杨晟似笑非笑,“我也起夜。” 燕鹤归算是将脸皮修炼地足够厚了,竟还拱手道:“那真是有缘,如此就不打扰了,二位早点休息。” 待燕鹤归离开,秦霄竹推开自己房门,竟然吸了一口气。 杨晟一惊,连忙将他拉了出来,问道:“你做什么?” 秦霄竹疑惑道:“这是什么迷烟?他想要杀我?还是想要抢我东西?” 杨晟屏住唿吸,将秦霄竹房间门窗都敞开通风,然后拉秦霄竹回了自己房间。将房门关上,杨晟倒了一杯茶递给秦霄竹,茶水早已凉了,秦霄竹喝了一口便放在了桌上。 杨晟问他:“你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秦霄竹却反问道:“你知道?” 杨晟不知该如何解释,甚至不知这话说好还是不说话,最后嘆口气道:“你那房间迷烟不知厉不厉害,还是别急着回去的好,就在我这里睡吧。” 秦霄竹并不介意与杨晟同床共枕,而且这一趟随杨晟出来,他也自觉论及江湖经验,自己远不如杨晟来的丰富,如今倒是愿意听杨晟说的话。 这么一折腾,时间也不早了,秦霄竹从桌边站起来,躺在了杨晟的床上。过了一会儿,秦霄竹见杨晟仍是坐在桌边,于是问道:“怎不上来?” 杨晟只觉得胸腔里扑扑跳动两下,想了一下只觉得若是拒绝未免显得刻意,于是起身吹熄了蜡烛,朝床边走去。 临街的窗户还开着,月光照射进来,可是床上的秦霄竹整个人陷入了阴影中,只能看得到一个身体的轮廓。 杨晟走到床边时,秦霄竹身体往里面挪了一下,然后杨晟在床外侧缓缓躺了下来。 杨晟闻到床帏中有股幽冷的香气,起初他以为是秦霄竹身上的香气,后来勐然警觉不对,撑着半边身体,凑近秦霄竹,用一只手探他鼻息,果然只觉得他唿吸粗重,鼻息灼热。 杨晟心里一惊,猜测那迷烟不对,刚才秦霄竹吸了一口,现在才有了反应。 他推了推秦霄竹,唤道:“师弟?” 秦霄竹并没有昏睡过去,而是答了他一声:“师兄……” 杨晟不知燕鹤归给秦霄竹下的到底是什么迷药,顿时心里慌了起来,他在江湖中听闻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春药毒药,知道有些催情药若是厉害的,不发泄出来会要了人命;还有些迷药,只是发泄尚且不够,反反覆覆折腾人许久,把人身体都要掏空。 杨晟连连责怪自己,明知道秦霄竹初次下山,不识人心,还不照顾好他。让他遇到燕鹤归那等败类给他下药也就罢了,竟还任由他不小心将迷烟吸了下去。 秦霄竹难耐地甩了甩头,一头长髮散落在床铺上,杨晟压着他身子不让他随意乱动,伸手探他脉搏,只觉得他血脉贲张,脉搏细促,确是中了催情之毒的反应。 杨晟一时思绪纷乱,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抱了秦霄竹出去,送他去青楼ji院找个姑娘算了。 杨晟凑近秦霄竹耳边,低声问道:“师弟,我去给你找个姑娘来可好?” 秦霄竹也不知听没听清,微微扭动着身体,汗水沾湿了鬓髮,他说:“姑娘?” 杨晟道:“是啊,姑娘。” 秦霄竹没有再应。 杨晟见他身体似乎有些疲软,猜测着那迷烟里可能还有使人无力的药性,燕鹤归定是怕秦霄竹武功厉害,想要惩兽慾,便同时迷了他心智。 杨晟一腔愤慨,见秦霄竹这般模样,就是送了姑娘到他床前,他也不会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得道:“师弟,你忍忍,师兄想办法帮你。” 秦霄竹模煳回应一句:“师兄?” 那音调柔和黏腻,听得杨晟心中一颤,伸出手去,握住秦霄竹身下已然硬立之处。 杨晟是第一次替人做这等事,秦霄竹显然也是第一次被人做这等事。且不论秦霄竹身上药性使得他气息灼热,就是杨晟也忍不住脸红心跳。 这小小一方帐内,气息旖旎,只闻唿吸声越发浊重。 秦霄竹生性淡欲,而且习武之人,身体中心为他人掌握本就是大忌,他恍惚中挣开双眼,只觉煎熬难忍,在痛苦与极乐之间徘徊,一时心下大乱,觉得万分不妥,撑着身体勐然翻身将杨晟压在身下。 秦霄竹佩剑从不离身,便是睡着,那剑也定是在床上的,他伸手拔剑出鞘,竟然抵住了杨晟咽喉。 杨晟手还握着秦霄竹下处,此时一惊,便松开了手。 然而秦霄竹却因为杨晟放开他而更觉不满,身体本来就虚软无力,偏还强撑着压住杨晟不放,喘着气说道:“继续,不然杀了你。” 杨晟霎时间哭笑不得,伸手继续抚慰秦霄竹,同时柔声劝道:“师弟,你把剑挪开。” 秦霄竹不肯,他横着剑威胁杨晟,“敢停就杀了你。” 杨晟又怎捨得停手,他只觉得自己唿吸也急促几分,对秦霄竹道:“师弟,你躺下来,我是师兄,你认得清么?” 秦霄竹看着杨晟的脸,不过床上太黑,他也看不真切,只感觉一阵阵快意自下传来,身下这人用手伺候得他很舒服。秦霄竹埋下头,竟然将唇落在杨晟唇上。 杨晟怔住,停下了动作, 秦霄竹却又立即将剑往下压,喝道:“别停!” 便这样,两人折腾了近乎一夜,燕鹤归不知给秦霄竹下的什么药,药性勐烈,杨晟几乎帮着他做到天将亮时,秦霄竹才软软倒在杨晟胸前,昏睡过去。 杨晟扶着秦霄竹躺好,自己起身下床,拿了毛巾将手上和秦霄竹身下擦干净,才疲惫地在桌边趴着睡了一会儿。 第11章 天刚亮时,杨晟便从房间出来,他去楼下找到店小二,要了一桶热水,亲自给秦霄竹提上去。 可是推开房门时,床上竟然空荡荡的,秦霄竹已经不见踪影。 杨晟放下木桶,走到床边,摸到床铺上尚有余温,又走到打开的窗户边朝外看去,却没有见到秦霄竹人影。 他心里一紧,出门往燕鹤归住的客房走去,敲了敲房门没有听见动静,杨晟拉了店小二来问,却听闻燕鹤归一行人一大早便离开客栈出去了。 杨晟不知燕鹤归去了哪里,但是依他了解秦霄竹的性子,昨晚吃了那么大的亏,总不会闷声不响就算了。 “唉!”杨晟嘆一口气,转身匆匆出了客栈。他最怕的就是秦霄竹下手不知轻重,燕鹤归虽然行径卑劣下作,总还是罪不至死。 这淮北城是一座大城,想要找人并不容易,而且杨晟对淮北也并不熟悉。 他长剑用布裹起来,背在身后,容貌身形都丝毫不起眼,这武林人士遍布的淮北城中,竟然没人认得出他来。他只专心寻找燕鹤归和秦霄竹身影。 来到人潮攒动的早市时,杨晟总算是见到了衣饰华丽的燕鹤归,在人群中,尤其显眼。他此时手中正拿着把扇子,漫不经心散着步,他手下在旁边的小摊买了两个包子递到他面前,被他挥扇子打开了。 杨晟见到燕鹤归,第一反应便是寻找秦霄竹的身影,果不其然,杨晟抬头时,见到旁边一家食肆二楼,白色衣角轻轻晃动。 街上人太多,杨晟并不愿惊动旁人,闪身入了那间食肆,匆匆奔至二楼,见到秦霄竹身体倚在栏边,长剑微微出鞘。 杨晟心里一惊,立即反手抽下背上长剑,连剑带鞘,横档在秦霄竹面前,摇头道:“师弟不要。” “师兄,”秦霄竹见到杨晟,并不惊讶,只是平静说道,“你不要阻我。” 杨晟伸手按住秦霄竹手臂,道:“师弟,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你若杀了他,只会给靖云派无端树敌。” “无端?”秦霄竹看向杨晟。 杨晟轻嘆一口气,“他虽有错在先,终归罪不至死,小惩大诫叫他不敢再招惹你便好了。” 秦霄竹却是问道:“如何小惩大诫?” 杨晟稍微犹豫,伸手在旁边一张方桌一按,按下块见方的小木块来,他拿在手中抛了抛,忽然使力朝着楼下燕鹤归身上掷去。 杨晟多年来浸yin暗器功夫,这一手动作极快,就连秦霄竹也没看清他手法,不知那木块击中了燕鹤归身上那处穴位,只见他突然翻了个白眼,整个人抽搐着躺倒在地。他那两名随从惊骇之下,连声唤道:“少帮主!”却见燕鹤归一直没有反应,便急忙将他抬了起来去寻大夫。 杨晟出手之后,微微躲开自角落处看着燕鹤归被人抬走,回过头来才发现秦霄竹一直在看着他,于是开口解释道:“我只是点了他的穴,穴道解开之后,自然就没事了。” 秦霄竹此时心思已经不在燕鹤归身上了,杨晟刚才出手那一下,又一次勾得他心痒难耐,细长的五指不由自主扣紧了剑柄。 不过终归知道这里不是交手的好地方,秦霄竹指端扣了扣剑柄,最终还是缓缓松开。 杨晟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而是说道:“师弟,江湖之中,人心险恶,千万不可轻易相信别人。”说到此处,杨晟突然想起了展戎,便觉得胸前伤口微微一痛,他收敛情绪,继续说道:“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难免为了利益出卖伤害你,所以要学会保护自己。” 第11页 秦霄竹闻言,问道:“你也会伤害我?” 杨晟一怔,继而笑道:“怎么会?师兄自然不会伤害你,只是江湖路广,也许师兄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你当自己小心。” 话已至此,两人便不再多说,秦霄竹也没有再提起要杀燕鹤归之事,两人随意吃了些早饭,又在淮北城中逛了些时候,便回去客栈没有出门,等待着明日夏家人东山下葬。 第二天一早,如同杨晟与秦霄竹那般,许多武林中人纷纷自淮北城东门出城,往东山方向聚去。 杨晟结交广阔,许多人见了他纷纷与他招唿两句,再加上靖云派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秦霄竹于是也格外惹人注目。 杨晟与秦霄竹走的不急不缓,杨晟颇有些感慨,明明是该气氛哀伤的丧葬,偏偏如同武林大会的氛围,一个个江湖人士摩拳擦掌,仿佛等待着一场大战。 而身边的秦霄竹,显然也对传说中的雌雄大盗更感兴趣,不过秦霄竹相比其他人多了些心思,那就是他怀疑夏栩此人有诈,夏家人的死因,可能并非那么简单。而对于这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秦霄竹却是兴致缺缺,只觉得耽搁了他练武的时间,白白下山走这么一趟。 不过这么多人中,杨晟大概是其中少有的真心为夏家人感到难过,想要查找真相,除魔卫道的真侠士。 两人到东山时,小小一片地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夏栩僱佣的僕从,此时正抬着十几个?竟撞纳仙剑?氐匾丫?诤茫?撞姆追妆话诜旁谥芪В?却?略帷f渲凶钪屑渥畲竽歉觯?匀皇窍淖藁?哪故摇Ⅻbr> 夏栩此时分开人群而出,站在了最中间夏邹化的棺材旁边,拱了拱手,道:“各位江湖前辈,武林同道,夏家惨遭不幸,我叔父夏邹化一家上下十七口人,一夕之间被人残害,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说到此处,夏栩似乎有些伤心,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夏栩不才,难以替叔父报仇,所以今日广邀武林同道,揭露那恶徒行径,为我夏家求一个公道!为此,夏栩邀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来做个见证!” 他话音落时,只见一个年迈僧人自人群之中走出。 杨晟见那僧人容貌,微微一愣,“德智大师?” 德智乃是如今少林掌门德方的师兄,论武功比起德方来,或许还更甚一筹。少林武当,这等江湖门派如今论声势或许不如靖云派,可是论及江湖地位,仍是难以撼动。 德智大师多年潜心修炼武功禅学,未曾踏出少林一步,如今竟然为了夏家人之事出现于此,实在有些令人惊诧。 德智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说道,“十多年前,老衲下山,有缘遇到夏施主,当时夏施主豪慡仁义,与老衲联手除了一名恶名昭彰的江湖恶贼。自此之后,夏施主与老衲一直保持联繫,乃多年至交。不料,今日却遭逢此大难,老衲身为出家人,却也是江湖人,朋友遇害,岂能袖手旁观?” 夏邹化交游广阔,与德智大师相识也并不奇怪,杨晟只是不明白,夏栩所谓的做个鑑证,到底是什么鑑证。 此时也有旁人不耐烦,高声喊道:“既然连德智大师都来了,就别耽搁时间了,到底怎么一回事,还是说个清楚明白吧!” 夏栩闻言,总算是道:“好,我这就将事情原委,来龙去脉,在此交代清楚。” 杨晟身边的秦霄竹总算是打起些精神,注意听夏栩说的话。 夏栩道:“事情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三月前,我叔父夏邹化家里,突然有个客人造访,那人是个已经绝迹江湖多年的人,他突然出现,我叔父自然惊讶莫名,可两人多年前相识一场,我叔父还是仔细接待了他。” 说完,夏栩看向杨晟二人方向,道:“此人姓云,名墨规,出身武林第一大门派,靖云剑派。” 话音落时,众人目光纷纷看向杨晟与秦霄竹。 云墨规的名字,其实江湖中人听闻的并不算多,年轻一辈更是许多人都未曾听说过。 杨晟见夏栩将矛头指向靖云派,稍一犹豫,说道:“云墨规早已叛出靖云派,并非我派门人。” 夏栩也无意为此事争辩,于是继续道:“云墨规来时,身上带着一件东西,据他自己所说,他到淮北之前,去了一趟大虞与西蛮交界边境,在那里寻到了一个人的墓。” 杨晟忽然心里一紧,隐约猜测到些什么,却听夏栩果然说道:“墓的主人,就是当年的武林第一人上官容。上官容下葬时身边有两件陪葬品,一是他闻名江湖的绝技破云刀的刀谱,二是他当年的佩刀——破云。云墨规自然不会白跑一趟,他将这两件陪葬品,都从上官容的墓中取了出来,出现在夏家时,那两样东西他都带在身边。” 此时,杨晟听到周围尽是低声嘈杂议论之声,无论破云刀法还是破云刀,破土重见天日,都足以震惊中原武林。 却也有人问道:“你怎知是真是假?” 夏栩道:“我自然不知真假,就是我叔父也未必知道真假。可是那云墨规一口咬定这两件东西都是真的。而且,他提出愿将破云刀送给我叔父。” 有人道:“他怎会好端端将这么宝贵的东西送人?” 夏栩摇摇头,“这又如何能够得知?不过此等宝物,有人能送到你面前,普通人岂能轻易拒绝的了?我叔父自然也抗拒不了,就将刀收了下来,而云墨规将破云刀送出之后,便离开了夏家。谁也没有料到,我叔父刚刚得了宝物,过了不足十二个时辰,便出现了一对雌雄大盗,趁着黑夜将夏家上下杀了个干干净净,临去时,还将夏家财物通通捲走,连同那把破云刀在内。” 忽然,秦霄竹开口冷声问道:“既然夏家上下死得干干净净,你又是如何得知杀人的是一对雌雄大盗?” 夏栩朝他看来,“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螳螂捕蝉,总有黄雀在后?” “黄雀?”秦霄竹道,“谁是黄雀?你是黄雀?” 杨晟抬手抓住秦霄竹手臂,想叫他此时不要和夏栩争执,却不料突然有人自人群中排众而出,粗喘着气指了秦霄竹道:“jian贼!你杀了我们少帮主!” 第12章 突然有人自人群中排众而出,粗喘着气指了秦霄竹道:“jian贼!你杀了我们少帮主!”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秦霄竹与杨晟二人身上。 夏栩身为主人,问那人道:“敢问贵少帮主是何人?” 其实那人杨晟和秦霄竹都认识,正是之前跟着燕鹤归的其中一名手下。燕鹤归被杨晟用特殊的暗器手法点了穴道,就算是昏迷不醒,过了十二个时辰也差不多该解穴了。今日他没有出现在东山,杨晟本以为是他心里害怕,不敢来了,却不料这么个人突然冒出来,说燕鹤归竟然死了! 那人大声说道:“我所说的少帮主乃是青龙帮少帮主——燕鹤归。” 在场众人闻言,顿时譁然。燕鹤归在江湖中的名头虽不响亮,他青龙帮也是个小帮派,不过青龙帮帮主燕定天在中原武林还算是有些名头,而且出了名的脾气古怪,性格暴戾。 杨晟此时下意识便挡在了秦霄竹身前,上前一步,问道:“燕鹤归被人杀了?你凭甚说是我师弟做的?其中可有误会?” “有何误会?”那人说道,“我家少帮主无非是想要结交一下你这个师弟,他第二天便在城南早市想要对我少帮主动手,当时是有人见着的!” 昨日在城南早市,秦霄竹想要杀燕鹤归时,确实没有打算避开旁人,附近有人注意到他师兄弟俩,并不奇怪。 见杨晟与秦霄竹没有否认,那人继续说道:“你们定是见当时人太多,不敢动手!杨晟!你是不是用暗器将我们少帮主击晕了?” 杨晟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的确是我做的。” 在场众人都低声议论起来。 那人见状指了秦霄竹喝道:“昨晚!就是他潜入我们少帮主在客栈的房间,杀了我们少帮主!” 杨晟高声道:“绝不可能!” 秦霄竹神情却是淡然,说道:“你们少帮主本来就该死。” “你!”那人情绪激动,指着秦霄竹的手指微微颤抖。 夏栩退后一步,站至德智大师身边,低声道:“大师——” 秦霄竹却继续说道:“不过人不是我杀的。” 此时,又一人喝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杨晟与秦霄竹转头看去,见到来人正是另一名青龙帮弟子,他刚刚上山,身后跟了两个人,抬着一副竹架,上面躺着个人,用白布盖着头脸,显然便是燕鹤归的尸身。 那刚上山来的青龙帮弟子没有冲着秦霄竹来,而是转身朝着德智大师和此地的主人夏栩一拱手,道:“请大师帮忙做主,看看我家少帮主,是不是命丧在他靖云派剑法之下。” 杨晟听他这么说,抬腿变朝着燕鹤归尸身走去,他也想要看看,到底燕鹤归是如何丧命的?昨夜里他和秦霄竹都留在各自房间过夜,以秦霄竹的身上,想要不被他察觉潜入燕鹤归的房间杀人并不是不可能,但是杨晟就是笃定不会是秦霄竹做的,哪怕燕鹤归真是死于靖云派的剑法之下,秦霄竹也定然是被人冤枉的。 可是杨晟还未靠近,就已经被人拦住,那人道:“怎么?你还想要毁灭证据?” 杨晟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其中一定是有误会,不要轻易中了旁人jian计!” 此时,夏栩出声说道:“杨少侠,还是让德智大师看看吧。” 杨晟无奈,只得站定了对德智大师拱手,道:“请大师一定要还我师弟一个公道。” 德智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待老衲看过再说。” 德智大师走至燕鹤归尸身前面,伸手掀开上面所盖白布,见到燕鹤归死状悽惨,面目狰狞,脖子上一道血痕,已经干涸凝固,除此之外,胸前还有伤口,乃是两排竖列刀创,若是见识广博些,就该知道那两处刀创看似奇特,其实乃是靖云派剑法有一招万物同生所伤。而这一招剑法精湛微妙,旁人轻易是难以学去的。 杨晟和秦霄竹虽然隔了些距离,却也能看得清燕鹤归身上伤口。 杨晟皱起眉头,见德智大师站起身来,说道:“万物同生的刀创太过明显,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第12页 他其实说的有理,如果秦霄竹杀了人又不想承认,自然不会用如此明显的招式来表明自己身份。 德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转身问那青龙帮弟子,“你们为何一口咬定是这位秦施主所为?” 那人道:“因为我亲眼见到他进了我们少帮主的房间。” 秦霄竹眉头微蹙,不明所以看着他。 夏栩问道:“你们见到他进了你们少帮主房间,为何没有阻止?” 那人神色微微有些尴尬,犹豫一下说道:“昨天早晨少帮主被人暗算晕倒,下午醒来之后一直脾气不好,因为之前少帮主对这个jian贼有意,晚上我见到他进了他房间,便没有阻止。” 这东山山坡之上一片譁然,更有好事之徒,目光闪烁看着秦霄竹。 秦霄竹伸手握住剑柄,杨晟在他身边,按住他的手背,摇摇头。 夏栩也看向秦霄竹,问道:“秦少侠,敢问你作何解释?” 秦霄竹冷淡的神情微微显露出些许厌恶,“我没有去过他的房间,我也不会去他的房间。” 夏栩道:“可是有人亲眼见到你——” “没去便是没去,”秦霄竹不耐烦打断他,“我怎知道他们看见的是什么人!” “师弟,”杨晟轻声阻止他,“你最好还是跟他们解释清楚,不然这些人定然会怀疑你的。” 秦霄竹神色不耐到了极点,“有什么好解释的。” 夏栩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我夏家请来的客人,那我夏栩便不得不负上这个责任。事情真相未明之前,请秦少侠先留在夏家做客,不要离开。” 秦霄竹冷声道:“凭什么?” “阿弥陀佛,”德智说道,“秦施主,若是想要证明你的清白,还是请不要离开淮北。” 秦霄竹道:“我不需要谁来证明我的清白。” 杨晟颇有些无奈,他知道秦霄竹定然不会束手就擒,可是就如夏栩和德智所说,如果此时离开,反而是坐实了秦霄竹的罪名,到时候百口莫辩,只能白白被人冤枉。 他开口想要劝阻秦霄竹,刚喊了一句“师弟”,便听秦霄竹说道:“师兄,不关你事。” 杨晟闻言,心里有些不好受,还是出言劝道:“不如先回夏府,让人将此事查清楚再说。” 秦霄竹却是看也不看他,冷冷说道:“我现在就要下山,我倒要看看,谁能够拦住我。” 杨晟注意到,秦霄竹眼里微微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显然不在乎被人冤枉,而是更期盼这里能有高手站出来,和他过上几招。 果然,秦霄竹一说要走,一个青年人便从人群中走出来,拦在秦霄竹面前,道:“在下青城派余越,倒是想要请教一下靖云派的剑法。” 秦霄竹唇角微微一勾,伸手扣住剑柄,“请指教。” 杨晟站在一旁,有些犹豫该不该出手阻止,然而秦霄竹已经很快和那青城派弟子交上了手。 见到有人出头,这东山之上,许多江湖人都蠢蠢欲动,手里拿着武器想要拦下秦霄竹。 杨晟本来还想阻止秦霄竹,这么一来,他反而是怕有人出手偷袭,忍不住伸手按住身后长剑,替秦霄竹掠阵。 那青城派弟子显然不是秦霄竹对手,被秦霄竹几招逼得失了还手之力,连连后退,他身旁一人纵身而出,说道:“老子来试试你这个小白脸!” 秦霄竹见他赤裸着上身,一脸横肉,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于是手下便不留情,侧身一个燕子归巢,逼得他后退两步,然后脚下轻跃,长剑一横,在他脸上连划了两条长口子! 那人惊唿一声,与他同来的同伴怒骂道:“好歹毒的小子!”便纷纷拔剑而上。 杨晟见这些人竟然一哄而上,想要拿下秦霄竹,顿时便有些慌张。秦霄竹对他们下手不留情,这么一来又是结了不少仇,他只怕秦霄竹如果真被这些人拦下来,怕是没等到查出真相,便被人下了毒手。于是杨晟不敢再耽搁,抽出剑来跃至人群中间,出手帮秦霄竹挡了好几招。 两人联手,一时之间没人是他们对手。 杨晟抽空对秦霄竹道:“别硬拼,先走。” 就是武功再厉害的高手,被这么多人围攻,强撑下去也只会精疲力竭,绝对讨不了好的。 秦霄竹这时也动了离开的心思。 杨晟见状,伸手捞出几柄飞刀,朝着前面疾射而去,他角度控制得好,不求伤人,只为将人逼开,给他和秦霄竹留出一条路来,随即,他手中飞刀连续不断射出,控制着刁钻的角度,将挡路的众人纷纷逼开来。 杨晟抓住秦霄竹一只手,朝着下山之路疾奔。 忽然,身后破空风声传来,杨晟感觉到强劲的内力扑面压下,他不敢耽搁,反手将秦霄竹一推,扭身用另一只手接住身后德智大师噼下来的一掌。 那一掌内力远远不是杨晟可以抵挡得住的,德智的原意也只是拦住两人道路,未曾想到杨晟会硬接下这一掌。 杨晟顿时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仰倒在地。 秦霄竹本已被杨晟推开,此时见杨晟受了重伤,顿时想要回身查探。 杨晟高声喝道:“快走!找出真兇!”然后强撑着起身拦住德智。 秦霄竹稍一犹豫,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杨晟支持不住,又有鲜血自嘴角溢出,他身体一软,被德智扶住。 德智嘆息一声,道:“杨施主,你这又何苦?” 杨晟艰难说道:“我师弟是冤枉的,我跟你们回去,你们让他走,他会查明真相的。” 第13章 杨晟只觉得胸口闷痛不已,德智一只手抵住他后背,醇厚内力源源不断传过来,他总算是稍微稳住心神,听到旁边不知何人唾骂道:“他也配称忠义十三刀!” 杨晟不由苦笑一下,面色苍白失了知觉。 等到再醒来时,已经置身夏府僻静的庄园之内,当时大夫正在给他把脉,德智和夏栩二人都守在旁边,见他醒来,德智上前问道:“杨施主可还好?” 杨晟扶着胸口想要起身,被夏栩上前拦住了,“杨少侠还是躺着吧,大夫说你受了内伤,需要静养些时候。” 杨晟于是躺了回去,点了点头道:“我还好,多谢二位关心。” “杨少侠,”夏栩在他床边坐下,说道,“我叔父一家已经下葬,至于青龙帮燕少帮主,在下受了他门下弟子託付,暂时将他尸身停放在了府内,燕定天帮主这些时日正在赶赴淮北,而杨少侠你,在找到令师弟之前,可能就得暂时留在这后院不要离开了。” 杨晟闻言,看向德智道:“大师,我师弟初入江湖,不谙世事,此事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陷害我靖云派。” “阿弥陀佛,”德智道,“此事真相如何,还未有定论,可惜秦施主不肯留下来配合我们查明事情原委,还在东山之上伤了人,无论如何,都得要先找出他的人再谋后议。” 杨晟暗嘆一声,说道:“还请德智大师主持公道。” 德智道:“此事了解之前,老衲不会离开淮北城的。” 杨晟闻言,稍稍放下心来,他终归不太相信夏栩此人,相比之下,德智乃是德高望重的少林僧人,有他在,那许多人断然不敢乱来。 待夏栩和德智离开之后,杨晟又闭上眼睛休息。 夏栩留了个小厮在这院子里伺候他,除此之外,并没有派人看守,凭藉的无非是杨晟对德智作出的保证,此事了结之前,绝不擅自离开。 每日里那小厮都会将饭菜和汤药送来,德智大师也来过几次,用内力辅助杨晟疗伤,过了三、四天,杨晟已经能下床走动。 这日里,那小厮将杨晟请去前院,杨晟没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青龙帮帮主燕定天已经赶到了淮北。 果然,原来夏府堂屋内停放夏家十四口棺材的地方,如今孤零零停着一副棺材,棺盖被人揭开,旁边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半跪着,泣不成声。 杨晟本来要跨进去的脚步不由一顿。 那中年男人却已经见到了杨晟,他身形勐然跃起,双手成爪朝杨晟面前抓来。 杨晟内伤未愈,自然行动迟缓,他竭力想退,却很难退得出去,而这堂屋内,除了德智和夏栩,还有几名颇有名望的江湖人,纷纷出手来拦,然而燕定天暴起那一刻太过突然,虽然最后阻住了他,杨晟却没能逃过他往他胸口那一爪。 五根手指将杨晟胸前戳出五个血淋淋的洞来,幸而很快被人拦住,没有伤及内腑。 杨晟疼得一头冷汗,扶住旁边门框才没有滑倒在地。 夏栩上前来扶住他,“杨少侠!” 杨晟一摆手,“我没事。”话虽如此,可他仍然身体微微有些发颤。 燕定天被人拦下,抬手指了杨晟,道:“是你们杀了我儿子!” 燕鹤归是他独子,自幼骄纵疼爱,哪里知道会在这里遭了人毒手,叫燕定天怎么不恨? 杨晟摇头,有冷汗自他额头滴下来,“燕帮主,我杨晟敢对天发誓,令公子并非是我和我师弟所害,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燕定天双目通红,大声叱问道:“什么隐情!我门下弟子亲眼所见,那晚便是你靖云派的人进了我鹤儿的房间,第二天一早我鹤儿便已丧命于靖云派剑法之下,你还有何话可说?” 杨晟道:“或许是有人伪装,又或许是贵帮弟子看错了,而且燕少帮主身上万物同生的刀创,实在是欲盖弥彰,若我师弟用如此明显的靖云派招式来害人,又何必还要出口否认?” 燕定天气息粗重,死死盯住杨晟。 杨晟知道他不会凭藉自己三言两语就轻易相信自己,于是继续说道:“燕帮主,你不相信在下是正常,但是这件事破绽百出,如果背后真有人捣鬼,杨晟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白白便宜了那背后的真兇,而燕少帮主的仇,又如何能够得报?” 燕定天恨声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 杨晟摇头,“燕帮主实在无须相信在下,只是需要给我和师弟一些时间,找到那个杀害燕少帮主和嫁祸我靖云派的真兇。” 燕定天死死盯了杨晟许久,才缓缓挪开目光,走至棺木旁边,神色悲怆,半跪下来,唿唤道:“鹤儿,爹一定会帮你报仇。” 第13页 杨晟知道燕定天算是听进去了他那一番话,微微松一口气,更觉得胸口疼痛难忍,身体险些往后倒去。 好在夏栩一直扶着他,此时更是说道:“杨少侠伤的不轻,我先送他回后院休息。” 燕定天头也不抬,没有说话,德智于是说道:“这样也好,杨施主先去歇息吧。” 夏栩扶着杨晟,朝他所住的小偏院走去,待杨晟在床上睡下,夏栩便嘱咐那小厮快些去找大夫来。不过夏栩并未急着离开,而是亲自去打了一盆清水来,然后扶杨晟坐起,伸手解开他的上衣,用沾湿的布巾将他胸口血迹擦去。 杨晟开口道了谢。 夏栩将血水倒去,然后又回到房间,坐在杨晟床边,问道:“杨少侠,这么问或许有些突兀,不过在下还是想打听一下,贵派可有人知道云墨规此人下落?” 杨晟微怔,不过神色之间并不异常,而是说道:“云墨规早已离开靖云派多年,莫说有人知道他下落,就算提起这个名字,在靖云派也是禁忌。这次如果不是听夏公子提起,我几乎都快忘记此人了。” 夏栩眉头微蹙。 杨晟问道:“夏公子为什么会这么问?” 夏栩道:“我也只是猜测,我总是觉得云墨规送刀,与那雌雄大盗劫刀有所关联,我叔父一家,不过是白白牺牲罢了。” 杨晟没有说话,抬手捂住嘴,咳了两声。 夏栩见状,便起身道:“杨少侠你好好休息,等大夫来看过了再说。” 杨晟点头,“多谢夏公子。” 待夏栩离开,杨晟躺在床上,心里细细思量他那些话,其实便是夏栩不说,杨晟也有些起疑。他虽然和秦霄竹都怀疑夏栩,不够夏栩能够说出云墨规这么一个早已淡出江湖的人,并不像似作伪,而如果是真的,云墨规前脚送刀,后脚便有人杀人抢刀,这之间定然会有关联。而同时,有人陷害靖云派,杀了燕鹤归,云墨规以前也是靖云派中人,就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冲着云墨规来的。 这其中关节太多,杨晟单凭想像,自然能以得出答案。过了些时候,大夫来了,帮他包扎了胸前伤口,然后开了药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休息,切忌再次受伤。杨晟这才得以好好休息。 杨晟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半夜时,他隐隐听到外面街上更夫打更,恍惚间睁开眼睛,陡然发现床边上坐了个人。 杨晟顿时吓出一头冷汗,他虽然受了重伤,不过还不至于这点警醒也没有。此人悄无声息潜到他房间,又不知坐了多久,自己竟然睁开眼睛才察觉有人,可见来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是对方有意,自己可能已经脑袋搬家了。 杨晟冷汗未散,突然听到一个许多年未曾听到的低沉声音唤他名字:“晟儿。” 杨晟只觉胸腔里一颗心脏跳动厉害,他忍不住想要坐起来,可是使不上力气,只能微微颤抖着声音,道:“云师叔?” “哼,”那人轻笑一声,仿佛在杨晟心底轻轻挠了一下,随即说道,“瞧你这么模样,枉我当年将那飞刀刀法传授与你。” “真的是师叔你?!”杨晟竭力压抑着声调,却还是止不住地感到兴奋。 云墨规在黑暗中轻声微笑,“我来带你走的。”说完,他伸手将杨晟拉了起来,也不顾杨晟伤口疼痛,抓起旁边衣服扔在他身上,“穿衣服。” 杨晟抓住衣服,却没有动作,迟疑道:“不行,我不能走。” 云墨规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床前,颇为压迫,他问:“怎么?” 杨晟道:“我答应了德智大师,要留下查清事情真相。” 云墨规冷哼一声,“迂腐!你想查什么?想要知道你那个愣头愣脑的漂亮师弟是被谁陷害的?我可以告诉你,你穿好衣服我带你去找真兇。” 杨晟闻言一怔,“当真?” 云墨规道:“骗你这傻小子做什么。” 杨晟略一思索,说道:“好,师叔我跟你走。” 他强忍住疼痛穿好衣服,云墨规抓着他一只手臂,将他拉下床来,随后察觉他体力不支,便将他扛在自己肩上。 杨晟个头矮小,被云墨规这么扛起来并不算艰难,就是伤口疼得厉害,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在地上。 云墨规却显然不在乎这些,掀开窗户便翻了出去,然后快步窜至墙边,轻身一跃出了夏府围墙。 第14章 云墨规肩上扛着杨晟,翻出了夏府,在夜色中,朝着淮北城外方向奔去。 对杨晟来说,这滋味太难受,可他只得生生忍受着,因为他确实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冒充秦霄竹杀了燕鹤归。 只好在云墨规轻功出神入化,身手敏捷,便是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奔至淮北城城门边上。此时城门已闭,只两个执勤守兵,恍惚之间只觉得似乎有身影飘过,待揉了眼睛再看,却已经什么都没见着,只能当是那野猫路过。 而云墨规已经扛着杨晟,双脚轻踏,攀至那高大巍峨的城墙顶端,然后翻了出去。 落地时,杨晟疼出一身冷汗,不由自主伸手抓紧云墨规的衣袖。 云墨规身形稍顿,问道:“怎么?” 杨晟缓缓吐出一口气,“师叔,能不能放我下来歇一歇。” 云墨规应道:“等会儿。”说完,他朝出城路边的树林里走去。 进了树林,云墨规将杨晟放了下来,让他靠坐在一棵树边。周围几乎没有一丝光线,杨晟抬手,摸到胸前微微濡湿,怕是伤口裂开渗了血。 而云墨规站在一旁,闻到了空气中轻微的血腥味,说道:“你伤口开了?” 此时不方便重新包扎止血,杨晟于是道:“不妨事。” 云墨规却是冷哼一声,骂道:“没用的东西。” 杨晟低着头不敢辩驳。 “没事了就走。”云墨规说完,又伸手拉起杨晟,这次却没有将他扛在肩上,而是干脆一手将他托在怀里,往前疾奔。 杨晟个子虽矮,重量却是不算轻,云墨规单手抱着他却丝毫不显吃力。只杨晟觉得颇为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云墨规奔出树林,头顶的月光照射下来,这才能看得清前面的路,杨晟抬头朝前方看去,隐隐察觉出前方道路尽头,似乎有两个身影。 那两人站在道旁,一人一边,一个身形高大,另一个却显娇小,当是一名女子,杨晟陡然心里一紧,想起了夏栩口中的雌雄大盗来。 云墨规显然也早就察觉那两人踪影,却直待行至两人面前不远,才停了下来,他将杨晟放下,一手不着痕迹托他后腰,免得他支撑不住,这才对那两人笑道:“钟离、四娘,好久不见。” 杨晟也已经看清两人模样,正暗自吃惊,原来这两人他都认识,便是在那天命谷有过一面之缘的钟离阳和薛四娘。 杨晟几乎便要脱口而出,问他们展戎是否还好,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这两人明显是冲着云墨规来的,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薛四娘沉不住气,伸手在腰间一拍取下一根软鞭来,抬手重重抽在地上,斥道:“狗贼!把破云刀谱交出来!” 云墨规嘴角轻轻勾了勾,说道:“破云刀都在你们手上,刀谱怎会在我这里?” 钟离阳暴喝一声:“费什么话!云墨规你受死吧!” 杨晟只见到钟离阳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那把刀精光流转,刀鸣清悦,刀身淌着淡紫色光芒,定然不是凡物。而云墨规突然伸手将杨晟往旁边一推,力道精准,他背后靠住一棵大树,然后滑坐下来,却丝毫没有受伤。 钟离阳手上那把刀,很有可能就是破云刀,而夏栩口中杀了夏家十七口人命的,难道就是钟离阳和薛四娘? 杨晟心里思绪纷乱,而云墨规已经和钟离阳薛四娘二人连拆了几招,钟离阳的内力深厚,杨晟当年是亲眼见过的,再加上薛四娘武功也不弱,两人都是神兵在手,却与云墨规过招时,半点没有占到上风。 云墨规本就是练武的奇才,当年他还留在靖云派时,杨晟便不止一次见识过他的厉害本事,单是凭云墨规自己琢磨出来的一手飞刀手法,就足以使杨晟享誉江湖,便可见得云墨规的厉害之处。 这许多年未见,云墨规更是已经到了杨晟伸手难以触及的高度。 杨晟扶着树干,想要站起来,然而只见云墨规与钟离阳一掌互击而下,顿时强大气劲扑面而来,莫说杨晟,就是薛四娘也承受不住他们强大的内劲,身体跌落道旁。 云墨规身形微晃,钟离阳却是连退几步站定,他伸手紧紧捏住手中破云刀柄,凝眉蹙目。 杨晟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了一般。 云墨规说道:“你们两个拦不住我。” 钟离阳却不肯服输,抬高手中破云,指向云墨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突然,云墨规抬眼朝杨晟的方向看了一眼。 便是注意到他这一眼,薛四娘勐然跃起,长鞭朝杨晟身上捲来。 杨晟哪里能避开,长鞭激起劲风已经拍至他面前时,云墨规身形忽动,将杨晟拦腰抱了过去。 云墨规对杨晟道:“你不是想要知道是什么人冒充你师弟杀人,那就是——” 他话未说完,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奇异的“咔咔”声响,除此之外,还有窸窸窣窣,仿佛是蛇虫在糙丛中爬动的响声。 云墨规没有继续将话说下去,而是退了两步,冷笑一声,抱着杨晟几个起伏落在远方,显然不打算继续和钟离阳他们纠缠下去。 杨晟不禁问道:“怎么了?” 云墨规应道:“天命谷的人都来了。” 单是钟离阳和薛四娘,云墨规还可以不用顾忌,若是天命谷高手尽数出动,他也是不敢托大的。云墨规选择了带杨晟避开锋芒,朝着远离淮北城的方向而去。 杨晟一直被云墨规抱在怀里,此时伸手抓了他手臂,问道:“师叔,你刚才说冒充我师弟杀人的人是?” 云墨规冷冷一笑,“你可知道天命谷有些什么人?” 杨晟没有让云墨规知道他去过天命谷,于是默默摇头。 云墨规说道:“天命谷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其中一人,尤擅易容,他本是男子,却会缩骨之术,可以易容成女子和小孩,便是连声音也能轻易模仿,旁人难以辨别。” 杨晟闻言,略微吃惊,“那他为何要害我师弟?” 第14页 云墨规“哼”一声,“他只是想要陷害靖云派的人,然后逼我现身罢了。” 杨晟心里还有疑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有问出口,他现在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好休息,最好能找大夫给他看一下。可是这里荒山野岭的,哪里找得到大夫?最后云墨规找到一间破庙,抱了杨晟进去将他放在地上。 杨晟蜷缩着身体想要缓解胸口的疼痛,云墨规却伸手扶他坐起来,一只手抵在他后背,醇厚内力源源不断输入杨晟体内。 杨晟总算是缓过气来。 云墨规扶着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他太过疲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待到再醒来时,竟然已经快要天亮,而他体内内力充沛,虽然伤口未好,可是受损的经脉在云墨规深厚内力不断沖洗之下,竟然已经復原了十之七八。 杨晟勐然坐起,四处寻找云墨规身影,见到云墨规静静站在破庙门前。 清晨的光线照射在他脸上,勾勒出俊挺的轮廓。杨晟这么些年没见到云墨规,他的容貌和那时两人初见,竟然丝毫未见改变。 杨晟到现在还记得,他在后山云墨规被关押的山洞里第一次见到他时,是个粗布麻衣的青年人,然而那一身平凡的装扮丝毫掩饰不了此人身上的气势,他双目深邃,眼神凌厉,总是紧抿着薄唇看向远方,与杨晟说起话来,漫不经心。 大概在云墨规的眼里,杨晟只是个解闷的小玩意儿罢了,但是那时的云墨规还是传了杨晟自创的飞刀,却也因此,害得杨晟受到陆擎厌弃。 云墨规终究是靖云派叛徒,他与杨晟交往,不等于他是个值得杨晟无条件信赖的好人,是非曲直,杨晟多少还是分得清的。 云墨规已经知道杨晟醒了,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问道:“还好吗?” 杨晟伸手抚上胸口,道:“好多了,多谢师叔。” 云墨规笑了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显得有些冷漠,他说道:“那便好。” 杨晟站了起来,问道:“师叔,你把我从夏家带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杨晟肯定不会以为,云墨规特意去见他,就只是带他来见一见天命谷的那群人。 云墨规闻言,侧身对杨晟招了招手,“晟儿,过来。” 杨晟于是缓缓走过去。 云墨规一手搭在杨晟肩上,仿佛仍然当他是过去那个少年一般;然而杨晟却觉得有些别扭,他如今已经是个青年人,而云墨规看起来却也仍然是个青年人的模样,被对方当成个孩子对待,他实在难以习惯。 云墨规并没注意到杨晟的小别扭,而是问道:“晟儿,我问你,我跟你师父比起来,谁更厉害?” 杨晟闻言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他内心里,当然知道云墨规武功更加厉害,然而陆擎是他师父,那是仿佛亲生父亲一般的存在,他又怎能说得出口,说师父不及师叔厉害。 见杨晟不应,云墨规并未逼问,而是又问道:“那我与他比起来,谁对你更好?” 杨晟依然不应。 云墨规笑了,“晟儿,帮师叔一个忙好不好?” 杨晟仰起头,看向云墨规。 云墨规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帮师叔去靖云派取个东西。” 杨晟心里微微揪住,问道:“什么?” “逐月剑谱。” 逐月剑是靖云派震派绝学,非掌门不可练此剑法,剑谱也收在靖云派禁地之中,杨晟便是见也没见过,听闻云墨规的要求,他下意识便回绝道:“绝无可能!” 第15章 杨晟听闻云墨规想要他回门派偷逐月剑谱,下意识便拒绝道:“绝无可能!” 云墨规却也不恼,松开杨晟,双臂抱在胸前,轻轻一声:“哦?” “师叔,”杨晟无奈道,“你我都是靖云派门下出身,你知道逐月剑谱对靖云派来说有多重要。我去为你取逐月剑谱,岂不相当于背叛师门?” 云墨规闻言竟笑了笑,“你那师门叛不叛又能如何?陆擎还有什么能教给你的?大概你没从他那里学到的武功,都是他不捨得让你学的武功,靖云派对你来说,早已意义不大。你也不必担心,从此以后你跟着师叔,我可以把武功传授给你。你虽是其貌不扬,倒还有几分武学天赋,到时你我二人联手,哪管它天命谷,便是中原武林,也尽在你我掌中。” 杨晟听他言中之意,忽觉有些惶恐,云墨规销声匿迹十余年,突然便带着破云刀和破云刀法重现江湖,害死了夏家一家,如今又想要让自己帮他取逐月剑谱,他的目的定然不简单,只怕接下来还要在江湖中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如此一来,杨晟更不可能帮他去拿逐月剑谱。 云墨规见杨晟低着头不说话,知道他是不肯了,忽然轻嘆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臂来按在杨晟肩上,说道:“若非顾忌那个老头子,逐月剑谱我本可以自己去拿。你不愿意帮我便算了,只是可惜了我们师叔侄一场情谊。” 杨晟勐然抬头,正自体会云墨规话中意思,却感觉到一阵汹涌内力自肩上袭来,那力道几乎瞬间将他肩胛撕裂,他抬手挥开云墨规,疾退几步靠至墙边。 他微微喘息着,惊疑未定,他确定那一刻云墨规是想要杀了他。 云墨规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颇有些遗憾对杨晟道:“晟儿,我还以为你能理解我。” 杨晟摇了摇头,身体不由自主绷紧,“师叔,我早已经不了解你了。” 云墨规注视他片刻,突然转头看向破庙门外,轻哼一声,“阴魂不散。”随后对杨晟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云墨规一个轻跃出了庙门,翻身上了屋顶,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杨晟惊觉自己已是满头冷汗,而肩膀正自剧痛不已,不知道骨头是否裂了。 然而同时,他听到了这破庙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与昨晚他与云墨规被天命谷的人围攻之时听到的动静如出一辙,又思及方才云墨规那句阴魂不散,杨晟顿时一惊,疾步奔出破庙大门。 却就在同时,一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钟离阳与云墨规拼内力虽说稍逊一筹,但是轻功却是出神入化,悄无声息已经出现在了破庙门口。 钟离阳微微侧头往破庙内一看,已然空空荡荡,于是问道:“云墨规走了?” 杨晟能感觉到面前之人给他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只得点了点头,“他走了。” 钟离阳冷声问道:“去哪里了?” 杨晟应道:“我不知道。” 架在杨晟脖子上的破云刀反射出凛冽的光芒,钟离阳扬起头,目光倨傲,看着杨晟,“你怎会不知道?云墨规重返淮北城,特地将你从夏家人手上救出来,他岂会就这么将你丢下?” 杨晟有些无奈,“我真的不知道。” 散布在这破庙周围的窸窣声越发明显,杨晟抬头看去,只见破庙门外的糙地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碧绿的小蛇,与他那时在天命谷入谷处所见到的蛇一模一样。这些蛇都是有毒的,杨晟知道,眼见着它们聚集盘旋,朝着自己的方向涌来,杨晟脸色还是微微有些发白。 天命谷来的人显然不只钟离阳一个,很快,杨晟便见到薛四娘也出现了,她捏了捏手里软鞭,对钟离阳道:“钟离,不必跟他废话,他若不肯说,就直接杀了他。” 钟离阳却没有应她,而是微微转头,朝向庙外树林中,“易昀非到了吗?” “到了。”忽然,一个清越的声音自林中传来,这声音杨晟只听过一次,但是印象很深,那时在天命谷,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让展戎刺了他一刀。 果然,一个白衣男子自树林中缓缓走出,他头上依然覆着面纱,手里握着一支长竹竿,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篓。 易昀非见到破庙中并无云墨规身影,于是抬手轻轻一挥,那些汹涌而来的翠绿毒蛇又全部缓缓退了回去。窸窣响声渐远,易昀非走到杨晟面前,说道:“是你?” 杨晟没有回答。 却是钟离阳说道:“云墨规之前一直和他在一起。” “云墨规去了哪里?”易昀非问道。 杨晟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干脆闭口不答。 薛四娘的软鞭重重打在地上,说道:“我来让他开口。” 易昀非却道:“不必,我有办法。” 说完,杨晟只见易昀非轻轻挥了挥手臂,鼻端一阵奇异香味扑来,他整个人便缓缓失了知觉。 杨晟等到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在漫长的黑暗中,一无所觉。 然而醒了过来,杨晟的面前依然是无尽的黑暗,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可以动,于是撑着坐了起来。但是手脚都有些酸软,似乎是长时间没有活动所致。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座破庙之外,钟离阳用刀指着他,易昀非说,有办法让他说出云墨规的下落,他那时以为对方要对他用刑,或者会用药物逼迫他,他做好了受辱的准备,这对他来说无可奈何,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云墨规的下落,再怎么逼迫他,他也说不出来,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死在这些人手上。那时被展戎刺了一刀不死,已经算是他偷得了那么久的命了。 可是什么遭遇都没有,就这么陷入黑暗之中,再醒来时,便处于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杨晟站起来,伸出手,缓缓朝着前面走去,只不过走了三、四步的距离,便摸到了坚实的泥墙,他用手指在墙上划了一条痕迹,然后扶着墙往前走,他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音,这里似乎是个狭小的封闭空间。果然,他走了二十来步,便回到了他刻印记的地方。这里是个密闭的狭小的空间,脚下是泥地,四面是泥墙,他想要提气往上,才发现自己体内内力空空荡荡,不知是中了毒,还是被人封了穴。 杨晟想要大吼一声,然而张开嘴的时候,发现自己嗓子发不出声音来。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嘶嘶的气流音。杨晟愣怔当场,原地站了许久,最后徒劳地坐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就在杨晟几乎以为把他关在这里的人是想要活活困死他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一声轻响,他勐然抬头看去,见到有光线照了进来。 在两、三丈高处的泥墙上开了一扇门,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一句话也不曾说,抬手丢了些东西下来,然后很快那扇门便闭上了。 第15页 杨晟摸索着去找他丢下来的东西,发现是两个馒头,还有一个装满的水囊。杨晟捡起馒头,拿在手上时,才觉得自己又飢又渴,于是也顾不得脏,几口将馒头吃掉了,然后喝了一口水。 东西吃完,也并没有吃饱,杨晟靠坐许久,又渐渐昏睡过去。 自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打开上面的门,给他扔东西下来,无一例外都是白面馒头,而水囊则要隔得久些,估摸着他上一个水囊的水喝完了,才给他送下一个。 杨晟在这里面不见天日,提不起内力,发不出声音,送饭的人来得也并不规律,他恍恍惚惚,甚至不知过去多少时日,便重复着这样漆黑的生活。两个馒头根本难以吃得饱,他体内气力逐渐流失,到了后来,整个人有些懵懵怔怔,有时候就连丢了馒头下来,他也反应不过来该去捡了。 就这么日復一日,就在杨晟几乎以为会被关上一辈子的时候,这一天上面的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换了。那人穿着白衣,覆着面纱,从上面轻轻一跃而下,然后走到杨晟身边,蹲了下来。 杨晟闭着眼睛,不敢看刺目的光线,他只闻到一阵冷冷药香,似乎在哪里曾经闻到过。 易昀非伸手,将杨晟抱了起来,杨晟丝毫没有反抗,张了张嘴,记起自己说不出话来。一张轻柔的纱巾盖在他的脸上,帮他遮挡住阳光,上面有人扔了一根绳子下来,易昀非伸手拉住,然后另一只手托着杨晟,上面的人将他们两个一起拉了上去。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时,杨晟竟然觉得有些刺痛,他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易昀非于是将他抱得紧了一些。 杨晟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最后似乎是走进了一间小屋子。 易昀非在他耳边说:“睡一会儿吧。”然后他就真的睡了过去。 杨晟觉得,大概是易昀非给他用了什么药了,从地牢里出来之后,他便一直被关在这间小屋子里没有出去过。不再是白馒头,而是换成了味道浓郁的药汤,每一次都是易昀非亲手餵他喝,但是他清醒的时间却不长,总是易昀非轻轻拍他,叫他醒来,他才会自昏沉的睡眠中醒来,然后易昀非餵他喝了汤,会对他说:“好了,睡吧。”他就再一次睡了过去。 易昀非一直带着面纱,杨晟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容貌,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成了怎样一副鬼样子,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囚禁和飢饿而变得苍白消瘦,然而脸上一阵一阵刺痛无比,他抬起手来想要摸自己的脸,易昀非总是会拦住他,不让他摸,然后叫他休息,那之后他就会陷入睡眠之中。 有一天,杨晟本来在昏睡之中,忽然感觉到全身皮肤仿佛被人活活撕开一般的剧烈疼痛,他勐然间自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一个大浴桶之中,桶中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药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而那药水浸在皮肤上,便是剧烈的疼痛。 他挣扎着要起来,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剧烈的痛苦使他整个人几乎陷入了疯狂。此时一直守在旁边的易昀非抬手,将一根银针自他后颈处扎了进去,顿时杨晟便动弹不得。 易昀非将他按回了桶中坐下,弯下身子对他柔声道:“忍耐一下,很快便好了。” 杨晟瞪大眼睛,汗水不断从额角滑落,最后他闭上了双眼,眼角似乎微微有些湿润。 作者有话要说:杨晟改造计划启动…… 第16章 同样的酷刑,后来杨晟又遭受过两次,他整个人几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时不时清醒过来,他都怀疑自己会这样慢慢死去。 然而易昀非是不会轻易让他死的,杨晟吃不下东西,易昀非就耐心地餵他吃,后来干脆将杨晟抱坐在自己怀里,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用勺子餵他喝药粥。 如此一来,易昀非似乎是养成了习惯,每天吃饭的时候,他都会将杨晟抱在怀里,态度温和地餵他吃东西。 自第三次药浴之后,杨晟逐渐从虚弱中恢復过来,发现自己清醒的时候在慢慢增加,刚开始他总是睁着眼茫然看向屋顶,到了后来,混沌许久的头脑开始变得清晰,他抬起手,发现自己五指变得晶莹剔透,不,不只是手指,他全身的肌肤,只要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全部都变得仿若婴孩新生,如脂如玉,已经不再是最初从地牢里出来那般的苍白。 杨晟总觉得自己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又觉得隐隐头疼,他趴在屋内的小木床上,痛苦地将头抵在枕头上蹭动。 易昀非恰巧开门进来,见到杨晟那般模样,走了过去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然后用手指将他额前凌乱的头髮梳理整齐。 易昀非身上有淡淡地药糙气息,那大多是些安心宁神的糙药,杨晟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靠近易昀非,便能缓解焦躁与疼痛,于是他静静坐在易昀非怀里,将头靠在他胸前。 易昀非似乎对他这个姿势很受用,一手揽住他后背,另一只手轻抚他额头。 杨晟抬起头来,隐隐从易昀非覆盖的面纱下,能够看到白皙削尖的下颌。 易昀非突然笑了笑,说道:“你想要看我容貌?” 杨晟没有回应他。 易昀非又说道:“从来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才是我的真正容貌。” 杨晟不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仔细去想,又觉得头脑混沌。 不料,易昀非却是突然伸手将头上面纱取了下来,面纱下,是一张清秀苍白的男子的脸,并没有什么特别,易昀非见杨晟正怔怔看他,于是道:“所以你也不会知道。” 随后,易昀非又替杨晟把了脉,扶他躺在床上,手指轻轻按他的脸,问道:“可有感觉?” 杨晟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感觉,于是没有回答。 易昀非又问:“疼吗?” 杨晟这才摇了摇头。 易昀非站起来,对他道:“休息吧。” 易昀非每日过来看他,杨晟却日渐清醒,他能清楚回忆起来自己从在破庙遇到天命谷的人之后,被带到这个地方来每一天的遭遇,当然在地雷那些日子恍若漫长混沌的噩梦,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了。可他渐渐能明白过来如今自己的处境,他是被易昀非带来的,虽然不知道易昀非到底是什么目的,可是他肯定易昀非不会杀他。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折磨,变得消瘦,甚至算得上孱弱,嗓子一直不能发出声音来,而内力也从体内消失不见。 他没有办法反抗易昀非,可是他已经能从床上起来,然后推开木屋那扇小门走出来,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杨晟几乎都有些恍惚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困了多长时间,一年?还是两年?他只觉得人生恍若隔世。 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山崖之上,身后是绝壁,身前则是悬崖,整个山崖就只有那间小木屋,还有身后山壁上开了一扇门,此刻铁门紧锁,他可以猜测得到,铁门之内就是自己被关了许久的地牢。 山崖边并没有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根铁链,手臂粗细,连着这片山崖,与旁边另一座山峰。 杨晟伸脚踩上去,可是内力空虚又觉脚步轻浮,恐怕很难走得过去,他又只得退了回来。 他往远处眺望,忽然见到一座山峰之上,有一个木亭,亭内一口大钟。 天命钟……杨晟默道,果然自己是在天命谷内,他仿佛看到天命钟旁边站了一个少年人,又似乎是错觉,于是转开目光,回去了那间小木屋。 无论如何,杨晟开始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杨晟逐渐恢復清醒,易昀非自然也察觉了。杨晟本就不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他的眼神和表情不再空洞苍白,现在也不肯再乖乖任由易昀非将他抱在怀里餵他吃饭。 易昀非倒是不勉强,饭菜都是他亲自送来,也不再只是药粥,而是有肉有菜,颇为丰盛的一桌。他把菜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一摆上,然后又把饭碗放到杨晟面前。 杨晟端起碗,他急于恢復体力,有心想要多吃一点,然而刚扒了两口饭,就觉得难以下咽,几乎想要吐出来。 易昀非见了,又从篮子里端出来一碗清淡的药粥,放到杨晟面前。 杨晟闻到药味,反而觉得心里好受一些,端起粥来,缓缓喝了一口。 易昀非自那天在杨晟面前取下面纱,就没有再带回去。然而就像他自己所说,即使他不带面纱,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也许他本来的容貌,根本就不是你所看到的样子。 杨晟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吃不下了。 易昀非与他面对坐着,突然问道:“想离开这里?” 杨晟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直视易昀非,点了点头。 易昀非却是轻轻笑了笑,说道:“好,过两日我就带你离开。” 杨晟有些惊讶,其实他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不明白易昀非为什么把他带来这里,为什么会对他做这些事,可是他没有办法说话,也不肯对易昀非示弱,便只能压抑下心头疑问,等待着机会反击或是离开。 易昀非并没有骗杨晟,过了两日,他真的到来打算接杨晟离开,不过在那之前,易昀非还带来了一副镣铐。 精钢制成的镣铐,拷在杨晟纤细的双腕之上,显得又大又重。 杨晟没有反抗,任由易昀非将他双手拷起来,然后那镣铐中间还有一根细链子,易昀非可以牵在手上。他似乎颇为满意,仿佛牵着家养的牲口一般,走在前面,回过头来对杨晟说:“你得要跟着我。” 杨晟不置可否。 然而当易昀非在前面牵着他走的时候,他也只能跟上去。 易昀非走上那根连接两个山头的铁锁链,仿佛站在平地上一般,回过头来对杨晟道:“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杨晟没有办法停留,他被易昀非用链子牵着,只能跟在易昀非身后走上那根铁链。虽说内力消散,幸好灵敏身手尚存,易昀非走得平稳快速,他也只能险险跟上,不掉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这边山头,易昀非站定,等杨晟过来,然后对他说道:“你先住在这里,不要随意乱走。” 这边山头是有下山的路的,而且山峰上有两、三间小木屋,还有一间药庐,大概是易昀非长期居住的地方。 易昀非带着杨晟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有床有桌子,还有着易昀非身上特有的,浅淡的药香。 易昀非将杨晟锁在了屋子里便出去了。 直到晚上,易昀非才出现,亲自端了饭菜进来,两人同坐一桌,吃完东西之后,进来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将碗碟收拾干净。 第16页 杨晟看他身影有几分眼熟,忽然动作一滞,回忆起此人正是在地牢里,会不时打来顶上牢门给他丢食物下来的人。 那段噩梦杨晟几乎不愿回忆,见到这人便不由心惊。 易昀非见状,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动作轻柔覆上杨晟手背。 杨晟看他一眼,不急不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易昀非笑笑,看着那中年男人将东西收拾完出去之后关上房门,然后对杨晟道:“休息吧。” 这屋内只有一张床,看易昀非的打算,似乎是要和杨晟同睡在一张床上。 杨晟手上镣铐一直没有取下来,甚至躺在床上也不例外,易昀非睡在他身边,床不大,两人身体紧贴着,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 杨晟根本难以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直微凉的手贴在了杨晟脸上,然后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鼻尖和嘴唇。 杨晟本来一动不动,打算装作不知,只是随着那动作,杨晟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是自他清醒以来,第一次产生这个想法。 之前易昀非让他泡的药浴,似乎将他全身肌肤换了一层,他常常看着这副身体,只觉得不是自己的身体了。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张脸也许也不是他的脸了。那时候昏迷时,时不时感觉到的脸上的刺痛,善于易容没人见识过他真面目的易昀非,还有此刻轻触他脸颊的手指,似乎都在提醒着他那个可怕的可能性。 杨晟难以抑制的,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易昀非自然察觉到了,他撑起身子,侧过头来看杨晟,柔声道:“怎么了?” 杨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易昀非在黑暗中难以看清杨晟脸上的细微表情,他又微微埋下头来,再靠近一些,最后,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杨晟的嘴唇上。 然而杨晟丝毫感觉不到旖旎气氛,只觉得仿佛被毒蛇缠住一般,冰冷可怕。 就在此时,沉寂的黑夜之中,突然有钟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易昀非的唇从杨晟唇上离开,他轻轻“咦”了一声,道:“天命钟?”然后坐起身来,同时将杨晟拉起来,“走,跟我一起去看看。” 第17章 易昀非将杨晟带了出去,依然是手上镣铐未去,自己牵着细链走在前面,杨晟只得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得不快,远远看到众人聚集在天命钟之前时,易昀非突然停下了脚步。 杨晟抬头朝他看去。 易昀非似乎知晓他心中想法,说道:“敲钟的人是钟离。” 杨晟闻言,也朝那山峰之上看去,果然见到站在人群之前的那个黑衣人,正是钟离阳。 此时,杨晟突然便见着两个小童抬着一副软轿走近,软轿之上,是一个双腿尽断的中年人,杨晟上一次在天命谷内,也曾见过他。 而除了抬轿子的小童,走在中年人身边的还有个身量挺拔的少年人。杨晟见到那少年,恍惚便觉得胸口一痛,原来来人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展戎。 相比分离那时,展戎似乎长高了些许,修长四肢也更加显得有力道,或许是神态发生了变化,看起来更像个青年人的模样了。 杨晟见到展戎时,心里一紧,却不料展戎看他的神情却完全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一般,微微有些诧异,仔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便跟着那断腿的中年人与他们擦身而过。 杨晟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摸自己的脸,他知道展戎没有认出他来,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体的变化,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模样。 那一瞬间,杨晟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勇气告诉展戎,自己就是杨晟。他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摆脱易昀非从这里出去,即使他不能说话,他也有别的办法让人知道他就是杨晟,然而就在展戎用诧异和怀疑的眼光看他时,他发现甚至有些害怕让展戎知道他就是杨晟,哪怕他能够说话,他可能那时候也会什么都说不出口。 杨晟怔怔摸着自己的脸,易昀非忽然抬起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不用怕。” 杨晟抬头看向易昀非,易昀非神情温和,甚至还对他微笑了一下。杨晟摇摇头,突然往后退去,当细链另一端在易昀非手中被拉直的时候,他晃动着手,想要用力挣脱。 这本来只是徒然,他若是内力还在,倒可以和易昀非一拼,可是如今,他就像个在和大人打闹的孩童,唯一能撼动的,大概只有那个链子,发出了摩擦的响声。 然而这动静便足够引起人注意了。 本来已经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展戎停了下来,回身朝两人看来。 杨晟并不是想要和易昀非闹,更不是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此刻的目的很单纯,他想要找个地方,镜子也好,湖水也好,他想要看清自己的脸,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易昀非神情不变,却收紧了手中细链。 突然,杨晟听到钟离阳一声暴喝自山头传来:“什么人?!”接着便是破空之声而起,钟离阳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杨晟身后,抓着他衣领将他人提了起来。 两人相对而视,钟离阳双瞳勐然一缩,杨晟却突然从他双瞳之中,看到了自己倒影,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仿佛是用画笔描绘出来的人物,一笔一画都妙不可言,天下间从未见过这般秀美细緻的容貌。 钟离阳有一刻微微的愣怔,展戎刚才也目露诧异,原来都是因为这副皮相。 可是,这不是杨晟,这不是他自己的脸。他是男子,他不追求容貌,他喜欢自己那副平凡甚至有些粗糙的样貌,他可以逍遥自在浪迹江湖,与人把酒言欢彻夜不眠。 他不需要! 杨晟突然抬手想要抓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覆了一层人皮面具,他想要将它扯下来。 可是当他刚有动作时,易昀非便看透了他的意图,用力一扯手中细链,将他从钟离阳手中扯了下来。杨晟顿时重重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在地上,膝盖似乎磨破了皮,鲜血淋漓。 易昀非上前一步,直接将杨晟拦腰抱了起来。杨晟还想挣扎,易昀非一只手将一根银针扎入他后颈,他霎时间失了力气,软倒在易昀非怀里不能动弹。 钟离阳上前一步,质问道:“他是什么人?” 易昀非神情坦然,一只手还仿佛安抚一般拍了拍杨晟后背,说道:“他是我弟弟。” “笑话!”钟离阳道,“你入谷十多年了,哪里来的弟弟?” 易昀非应道:“他就是我弟弟。” 钟离阳沉声道:“你可知我为何召集大家?谷内出事了!” 此时,又有许多人从山顶下来,聚了过来,易昀非目光扫过众人,问道:“什么事?” 钟离阳道:“有人闯谷,万同山被人杀了。” 天命谷有人闯进来不算什么大事,花婆婆那里,每年都会有人添作新的花肥。然而闯了人进来,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够杀死谷中之人,就并不简单了。 易昀非神色也严肃起来。 杨晟身体动不了,又不能说话,他只能将目光转过展戎身上,又转向站在身前的钟离阳,最后看向头顶的易昀非。 易昀非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微微低头用下颌蹭了蹭他的眉心,动作亲昵而温柔。 天命谷众人与易昀非相识许久,知道他素来是个冷淡的性子,还从未见他对人如此温和,不由都觉得诧异。 展戎自从杨晟刚才看他,便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觉,可他又肯定自己从未与此人见过面,否则如此容貌,怎会丝毫没有记忆。 薛四娘站在钟离阳身旁,此时见易昀非抱着杨晟,露出不屑神色,说道:“会不会是云墨规回来了?” 杨晟听她提到云墨规,不由注意起来,如果真是云墨规,或许可以想办法让师叔带他出去?虽然那时在破庙,云墨规对他显露杀意,可是相比展戎真真切切捅进他胸口的那一刀,他还是更愿意依靠云墨规。 钟离阳没有说话。 易昀非突然说道:“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 万同山是死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的。天命谷内极为开阔,易昀非那般不爱与人接近的,便独居山头,也有许多人住在谷内的街镇之中,那里还有许多人做着生意,甚至开着酒肆饭馆。 万同山的小屋就在镇北的一条僻静街上,他性格不讨人喜欢,附近就他一户。 房门开着,里面的东西却没人动过,只有万同山趴在地上,早就没了气息。 钟离阳伸手将油灯点燃,易昀非走进去,却并没有急着看地上的万同山,而是将怀里抱着的杨晟放在一边的椅子上,然后蹲下来,挽起他裤子看他膝盖上的伤口。 钟离阳冷眼看着易昀非动作。 易昀非见杨晟伤得不重,对他说:“回去了帮你清洗伤口。”然后才起身过来,看向地上万同山的尸体。 万同山是被人干脆利落地拧断脖子而死的,没有发出声音来,或许在天黑之前就已经丧命,后来才被人发现。 这不会是谷内人做的,只能是谷外人做的。而且这种杀人手法,确实有些像云墨规的风格。 易昀非察看了万同山的尸身,然后起身对众人道:“这种杀人手法,只要是武功远远高出万同山就能做到,并不好说是谁做的。” 然而武功远远高于万同山,江湖中着实不多,就连钟离阳也没有这个口气,孟自封或许算一个,云墨规,大抵也能算上一个。 钟离阳沉思片刻,道:“搜人吧。” “且慢!”孟自封忽然从屋外走进来。 钟离阳和易昀非都躬了躬身,喊道:“孟叔。” 孟自封点了点头,对钟离阳道:“不宜分散搜人,来人武功太高,照他这手法,遇到一个再杀一个也不无可能。” 钟离阳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孟自封沉吟片刻,道:“闯天命谷,此人无非为了寻人或者寻物,依我看来,大家还是留在镇上不要轻易离开的好,如果那人目的为达到,自然会再现身,如果那人目的就是为了杀万同山而来,他此时就该想办法脱身离去,派人监视谷口便好。” 钟离阳闻言,犹豫片刻说道:“那让大家今晚现在镇上过夜,等明天天亮了,再想办法搜人。至于看守谷口之人,暗中监视就好,如果遇到那人,不要轻易动手,这仇,天命谷会再寻机会报的。” 孟自封点了点头。 第17页 易昀非却突然说道:“我不留在这里,我不怕。” 钟离阳“哼”一声,指了杨晟道:“你可以不留,他必须留下。他本来便是个外人,自己尚不能洗脱嫌疑,还想要去哪里?” 易昀非道:“不会是他。” 钟离阳显然不愿轻易罢休,“谁能够证明?” 孟自封见他二人争执,开口劝阻道:“行了,听我老头子一句话,今晚谁也不要离开!都留在镇上。” 易昀非于是不再反对,点了点头,道:“好,孟叔说了算。” 在镇上居住的人,都回去自己家里,而不住镇上的人,大多聚集在酒肆和饭馆之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怕死的人,明明住在镇上,也不敢回家。 易昀非向酒肆老闆讨了张躺椅,将杨晟安顿下来,很快,易昀非身边跟着的那中年男子提着一个竹篮子也从山上下来,赶往了酒肆。 易昀非帮杨晟清洗了伤口。 旁边一桌,坐着那断腿中年人以及展戎等几人,展戎跑去柜檯要了两壶温酒,放到桌上给那中年人倒了一杯,道:“师父喝点酒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接过酒杯。 杨晟不由又打量那中年人一番,上一次入谷时,他便猜测此人是小兵神宫问,只是看年龄并不太像,可是如今想来,自己都被人完全改头换面变作了另外一个人,宫问就算在这天命谷内长生不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既然是展戎的师父,那此人多半就是宫问无疑。 易昀非的僕从也去要了些酒菜来,三个人坐一桌,易昀非夹起菜要餵杨晟,杨晟却不肯张口。 易昀非无奈,放下筷子对杨晟道:“我给你解穴,你答应我不要乱跑,好不好?” 杨晟自然不会答应他。 易昀非却还是伸手拔出了杨晟后颈那根长针,身体恢復知觉的瞬间有些发麻,杨晟又过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他伸出手,却并不是去拿筷子,而是将倒满酒的小碗挪到自己面前,又一次低下头去,想要看清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记得万同山、孟自封、宫问等龙套么…… 第18章 这一次似乎看得更加真切了,杨晟眨了眨眼睛,酒水中那个倒影也跟着眨了眨眼睛,哪怕是面无表情,也自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迷人风情,明明还是自己,可是又完全找不到丝毫自己的影子了。 杨晟抬起手来,又轻轻将酒碗推开。 易昀非看着他的动作,温和问道:“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杨晟摇了摇头,突然便去取了桌上筷子,沾了些酒水,在桌面上写起字来。 易昀非看他写道:我有话要说。 杨晟写完这几个字,抬头看着易昀非,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易昀非端起酒盅来浅浅抿了一口,方才问道:“想说什么?” 杨晟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易昀非沉默片刻,说道:“现在还不行。” 不能说话,没有内力,杨晟深刻体会自己如今的无能为力,就算易昀非不再用镣铐铐住他,还是可以将自己控制在他指掌之下。 杨晟开始权衡,到底怎样才是最好的脱身之法。 时间慢慢过去,这酒肆里的人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天命谷里尽是一群亡命之徒,最不惜的,本该就是性命,然而不知是不是逍遥日子过得久了,也渐渐开始害怕起来。 若是等到天亮,或许就能情势逆转,这些在谷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想要揪出来一个外人,也不算太艰难。 忽然,外面“哗”一声,落下暴雨来。这一场雨来得又急又勐烈,酒肆柜檯的油灯都被一阵狂风给吹得熄灭了。杨晟看着桌上蜡烛的火光不停晃动,雨声掩盖了黑夜中所有本该清晰的动静,突然便使得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事情会在接下来发生。 这时候,钟离阳的身影出现在酒肆大门前,他背上披着蓑衣,可是衣服仍然被雨淋湿了,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将蓑衣取下,扔在了门口。 钟离阳大步走到易昀非这桌坐下,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说道:“出谷的路已经叫人守着了。” 易昀非说道:“如果那人要有动静,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钟离阳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雨,随后,他又转回目光,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杨晟。 “你老实告诉我,”钟离阳对易昀非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易昀非却并没有要说的意思,冷淡应道:“他是我的人,我保证他不是杀人的那个人不就行了。” 钟离阳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你不是不懂谷里的规矩,外面的人想要留下来,并不是谁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 易昀非却是道:“我知道,他并不是外面的人,他是我弟弟。” “笑话!”钟离阳道,“你我相识十几年,你若真有个弟弟我岂会不知道?” 易昀非看向杨晟,轻声道:“随你信不信。” 因为钟离阳的到来,酒肆里的氛围似乎稍微轻松了一些,坐在里面那桌的人之前一直在闲谈,这时候又开始说起话来。大家酒喝得不少,胆子也壮了起来,还有人拍着桌子说:“万同山那个老东西太没用,若是让我遇见了,我就咔嚓一声,也拧断他脖子!” 其他人都拍着桌子大笑。 那人说完,站了起来,“老子去放水!” 有人对他说:“小心一些。” 他说道:“怕个鸟!” 说完,他朝着酒肆后门走去。 等他离开,其他人又开始说笑起来。钟离阳将易昀非这桌的酒几乎喝光,抬手又招掌柜要了两壶。 杨晟坐在椅子上,什么都没吃,默默看着外面落下的雨。 时间慢慢过去,刚才那个称要上茅房的人一直没有回来,真是放水,都够他走上几个来回的了。 本来松懈下来的气氛,又逐渐变得凝重,那一桌人说笑声渐渐小了,却迟迟没有人打算起身去看看。 最后,还是钟离阳站了起来,“跟我一起去看看。” 人多了就能壮胆,其他人也陆续站起来,说:“走,去看看!” 钟离阳将易昀非也拉起来,“跟我一起去看看。” 易昀非手里牵着铐住杨晟镣铐的细链,一起身便发出轻响来,他看向钟离阳,问道:“怎么?怕死了?” 钟离阳却是笑一声,“笑话,我怕把你留在这里你会被人杀掉。” 易昀非极轻地哼了一声,“那就出去看看吧。” 杨晟被链子带着站了起来,易昀非显然是打算带着他一起出去,中年僕人则拿起一把放在桌边的伞,跟在二人身后。 钟离阳在门边将蓑衣披上,第一个走了出去。 杨晟跟在易昀非身后,酒肆外面的雨非常大,中年人第一时间便替易昀非撑起了伞,而易昀非则将杨晟拉近自己身边,杨晟还是瞬间便被雨给淋湿了。 他回头,见到宫问和展戎一行并不打算出来,酒肆老闆也只是探头在门口往外看看。 幸好还有四周屋子里透出来的烛光,眼前并不是一片漆黑,他们朝着酒肆后面的茅房走去,还没走近,钟离阳就停下了脚步,他已经看到茅房前面趴了一个人,如不出意外,便是刚才出来那人。 易昀非最先走近,他让杨晟站在他身后,自己则蹲下去,察看地上尸体。 杨晟的视线越过易昀非的肩,看到地上那人也如同万同山那般,脖子被人折断了。随后,杨晟的目光落在易昀非手上,因为要翻动察看尸体,易昀非抓着链子的那只手只是虚虚握着,稍一使劲便能够扯得出来。 杨晟心跳陡然加快,不过这时候他就算能够挣开易昀非的掌握,也定然跑不了多远,所以他又强忍着,将那悸动压抑下来。 钟离阳站在易昀非身后,问道:“怎么样?” 易昀非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酒肆内传来一声惊唿,紧接着,里面的烛光便全部熄灭了。钟离阳也好,易昀非也罢,这时候第一反应都是赶快回去酒肆里面。然而杨晟却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握住那根细链用力一拉,感觉到细链被从易昀非手中扯了出来。 多年习武的直觉,他知道这时易昀非的第一个动作肯定是要伸手抓他,于是他就是往后的力道顺势后仰,倒在了地上,然后利落一个侧滚。 周围是完全的黑暗,雨声太大,甚至掩盖了细链和镣铐发出的响声,杨晟紧接着爬起来,转身就往后跑去。 即使看不到听不到,他也知道易昀非追了过来,而且他没有内力,肯定是没有办法躲得过的,杨晟心里有些慌乱,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过去。 黑暗中杨晟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正想要挣脱,却被那人捂住了嘴,静静靠在一道墙壁之后。 杨晟本来有些喘,这时候也极力收敛了气息,放松身体倚靠在那身后的人身上。杨晟没有办法在雨夜中辨别易昀非的踪迹,他只觉得空气中隐隐有股药香,显然易昀非是追了过来的。 身后那人始终没有动静,杨晟也就不敢动,足等了好些时候,他听到身后那人在他耳边道:“他走了。” 那个人松开他,杨晟茫然四顾,什么都看不到。 那人接着伸手抓住杨晟手上镣铐上的细链,然后摸索着杨晟手中的镣铐,问道:“这是什么?” 杨晟不能说话,只能摇了摇头,随后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只好伸手去抓对方的手,然后摸上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对方问道:“你不会说话?” 杨晟点头。 那人于是道:“行,先跟我来吧。” 大雨淋漓中,杨晟早已经全身湿透,他被雨沖刷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而且无论怎么努力去看,都是一片漆黑,却不知身边这人是怎么辨别方向的。那人抓着他一只手带他一路往前走,似乎是出了镇子,朝着远处山脚走去。 也不知为何此人会对天命谷如此熟悉,杨晟跟着他沿着山脚走去,最后钻进了一个低矮干燥的山洞里面。 杨晟听到他窸窸窣窣一阵动静,突然便引燃了一个火摺子。 陡然亮起的光线使得杨晟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身前那人看着杨晟,一时间怔住了。待杨晟适应了光线,才看清面前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容貌还算俊俏,只是神情有些呆愣。 第18页 杨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似乎才回过神来,竟然伸出一只手来摸上杨晟的脸,说道:“我还不知道有人能长成这个模样!” 杨晟下意识朝后退去,听他说这番话,神色也黯然下来。 那人却丝毫不觉得唐突,虽然没能摸到杨晟的脸,仍是将火摺子凑近了细看他,然后说道:“我叫上官谨鸿,你叫什么名字?” 他方才问完,又想起了杨晟不会说话,于是道:“你可以写出来给我看。” 杨晟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在泥地上用手指,划出了“杨晟”两个字。 “杨晟?”上官谨鸿想了想,说道,“这名字倒有几分耳熟。” 杨晟看他一眼,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上官谨鸿伸手抓起杨晟被铐住的双手,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铐住你,你跟刚才那人是什么关系?” 杨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转而在地上写字问道:“你杀了天命谷的人?” 没料到上官谨鸿却摇了摇头,“不是我,”他说。 杨晟疑惑地看着他。 上官谨鸿突然伸手挡住了杨晟的眼睛,说道:“别这么看着我。” 杨晟有些无奈,默嘆一口气,推开上官谨鸿的手,他现在无心与他玩笑,继续写道:“那是谁?” 上官谨鸿却不肯回答他了。 山洞内并不宽敞,上官谨鸿往后靠在洞壁上,双臂舒展着枕在脑后,看着杨晟问道:“你天生就不会说话?” 杨晟摇了摇头。 上官谨鸿又上下仔细打量杨晟,他开口猜测杨晟的身份,说道:“你是不是刚才那个白衣服男人的男宠?” 杨晟皱起眉头,只觉有些愤懑羞怒,却连出口反驳都不能做到。 上官谨鸿却以为自己是戳到了杨晟痛处,他说道:“果然是这样,不然你这般相貌,又不会武功,那人用链子拴着你做什么?” 他说完,突然身体前扑,将杨晟压在身下,他用手指将杨晟脸上的头髮拨到耳后,细看着杨晟的脸,贊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无论男女。”说完之后,却又补充道,“不过比不上我娘。” 杨晟神色沉静看着他。 上官谨鸿注意到杨晟的目光,有些诧异,“老实说,你真不是那么像别人的男宠。”说完,他又一次用手挡住杨晟的眼睛,“说了别这么看我了。”紧接着,上官谨鸿突然凑上前去,亲了一下杨晟的嘴唇。 那一下动作很快,唇与唇只是轻轻碰触一下便即分开,上官谨鸿松开杨晟往后退去,靠在山洞壁上,像个占了便宜的小孩子一般,高兴地笑了起来。 杨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说不上反感,只是有些难堪和难过,面前这个青年比他还要小些,如果他不是这般模样,说不定他会成为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已经到了后半夜,天气竟然陡然间放晴,空中出现了一轮皎洁明月。 上官谨鸿走到山洞口去往外看,杨晟也跟在他身后。 上官谨鸿一直在朝外面望,似乎在找什么人,杨晟有些疑惑,不过静静站在原地没有惊动他。 忽然,杨晟听到上官谨鸿低声道:“来了!” 杨晟朝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只见到月光之下,一个人动作轻盈,自远处朝这边奔来。那人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样貌,不过杨晟却敢肯定他并不是天命谷中之人,上官谨鸿竟然并非只身一人闯进天命谷! 待那人接近,上官谨鸿露出欢喜神色,对他招了招手。 却不料那人视而不见,竟然直接与上官谨鸿错身而过,一把掐住他身后的杨晟,直将人身体抵在身后山壁上,双腿都离了地。 杨晟顿时觉得唿吸困难,用力想要推开那只掐住他的手,却总是徒劳。 上官谨鸿也急了,连忙过来拉住那人手臂,道:“哥哥,放开他!” 那人丝毫没有松手,冷声道:“什么人?” 上官谨鸿说道:“他不是天命谷的人!” 那人说道:“你怎知道他不是?不要轻易被人给下了套!” “他真不是,”上官谨鸿急忙抓着杨晟被铐住的手给那人看,“你看,他是被人抓来,困在这里的。” 那人冷冽的目光看了一眼杨晟手上的镣铐,终于才缓缓放开了他。 杨晟几乎就断了气,他身体往下滑去,张开嘴艰难地喘息。 “哥哥!”上官谨鸿话音里有些责怪的意思,他蹲下来,用手帮杨晟顺气,说道,“他是我哥哥,他名字叫陆靖华,他不会伤害你的。” 在上官谨鸿眼里,杨晟大概就是个柔弱可怜的少年人罢了。 陆靖华却喝止道:“谨鸿!” 上官谨鸿扶着杨晟站起来,对陆靖华道:“杨晟连武功都不会,你不用怀疑他。” 陆靖华显然并不轻易相信杨晟,不过见上官谨鸿紧张的样子,便没有再对杨晟出手。 上官谨鸿问道:“哥,你找到破云刀了吗?” 陆靖华摇了摇头,说道:“破云刀在钟离阳手中。” 上官谨鸿闻言,皱眉道:“钟离阳很难对付吗?” “确实不好对付,”陆靖华说道,“如果人多就更加麻烦,所以我引了他过来。” 杨晟闻言一怔,抬头眺望远方,果然见到一个黑色身影正疾速奔来。 陆靖华道:“速战速决!”随后便勐然飞身而出。 第19章 陆靖华与钟离阳手中都没有武器,一交上手便是一招一式硬碰。 杨晟站在上官谨鸿身边,上官谨鸿并不显得担心,只是站在一旁看他两人交手。陆靖华如果就是在天命谷里面活生生拧断两个人脖子的那个神秘人,那么武功自然不会差,至少不会输给钟离阳。 果然,两人方一交手,杨晟便看得出来陆靖华尚有余裕,他并不是和钟离阳生死相拼,他想要拿下钟离阳,寻找破云刀的下落。 杨晟上一次见到破云刀,还是和云墨规一起时,那之后杨晟被易昀非带走,便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如今这兄弟两个如此笃定破云刀在钟离阳手中,也许那之后他们始终没有寻到云墨规下落了。 杨晟胡思乱想着,此时钟离阳与陆靖华过了二十余招,却还未能分出高下来。陆靖华尚有余裕,钟离阳也不见得就难以应付,步伐招式都越见沉稳,见招拆招,两个人都没有拼尽全力。 可是这样对陆靖华来说是不利的,他想要的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钟离阳。 果然,杨晟见到陆靖华神色凝重起来,招式也变得越发流畅,右手抬起,左手划了一个半圆,以极为灵巧的招式夹杂着强大的内力,拍向钟离阳的肩头。 那一下过于巧妙,以至于钟离阳愣了一下,艰难侧身避过。 又见陆靖华以左手虎口挟住右手手掌往前一推,钟离阳感觉到强劲内力袭来,连忙往后避让,陆靖华却没有停止,那一招未老,连招已出,脚步连连往前踏去,两掌连续不断往前推出,每一下都携着强劲的内力,连绵不断。 杨晟游歷江湖也算得上见识广博,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招式,显然钟离阳也没有见过,他只是连连后退,避开陆靖华的攻势,一时间没有轻易还手。 就在此时,上官谨鸿突然有了动作,他自杨晟身边勐然袭出,连同陆靖华一起,左右围攻钟离阳。 钟离阳勐然便觉得吃力了,然而就在上官谨鸿动手的几乎同时,易昀非的身影出现了。 杨晟一见到易昀非,竟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上官谨鸿一回头见易昀非逼近,便捨弃了钟离阳,转身拦下易昀非。 杨晟抬手扶住身后山壁,他突然想自己能不能藉机离开,然而刚刚后退一步,便见易昀非左脚一勾,一颗小石子落在他面前,原来易昀非一直盯着他,不会给他机会离开的。 杨晟自知没法独自逃掉,便寄希望于上官谨鸿兄弟能够赢得了钟离阳二人,这样至少自己还多了个机会。 可是出乎意料的,展戎突然出现了。他应该是追逐着易昀非而来,追到时见到两人与人交手,却并没有上前相助的意思。 虽然展戎在天命谷生活了有些日子了,但是他对钟离阳这些人,始终有些隐隐的敌意。 少年没有急于靠近,他见到两边形式,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来,于是目光落在了杨晟身上。 杨晟注意到展戎在看他,他很想刻意忽视少年的目光,可是终究忍不住还是远远看了他一眼。 展戎不知心里想些什么,陡然间便朝着杨晟的方向过来。 杨晟避无可避,站在原地没有动。 展戎甫一靠近,手中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抵在杨晟脖子上,问道:“你是什么人?” 杨晟垂下目光,发现那把小刀竟然是自己的飞刀,他自从在淮北东山拼死救出秦霄竹,被夏栩带回夏府养伤之后,便没有再碰过自己的飞刀了。 这把小飞刀,应该是过去他和展戎一起时,这少年偷偷藏起来的。 见到杨晟愣神,展戎又将小刀抵得近一些。 与易昀非交手的上官谨鸿注意到这边情形,忽然高唿道:“杨晟!” 他本意是怕杨晟被人所伤,却不料展戎闻言,握刀的手一抖,险些在杨晟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 杨晟感觉到展戎情绪剧烈的波动,他甚至一瞬间有些犹豫,可是他仍然什么都没有做。 展戎突然间抓住杨晟一只手,将飞刀收了回去,另一只手在杨晟脸侧和颈上摸索着,杨晟愣了一下,意识到展戎是想要察看他脸上是不是有人皮面具。 然而不管展戎怎么努力找,还是丝毫找不到易容的痕迹。别说展戎,如果能有办法换回过去的容貌,杨晟早就去做了。 展戎其实没有一丝把握面前的人就是杨晟,出了身高,这人从形貌上和杨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可是展戎就是怀疑,甚至是杨晟的一个眼神,他都觉得微妙的熟悉。 “你是杨晟吗?”虽说自己都觉得荒谬,展戎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问他。 杨晟本不欲应他,此时听闻他开口询问,语气中带了一些迟疑不定,甚至有些害怕一般,霎时间便心软了。 好像自己养大的孩子,被坏人唆使着咬了自己一口,但那毕竟还是自己的孩子。 杨晟看着展戎的双眼,那里面极为难得地蕴藏了少年所有的情绪,依恋的惶惑不安的,他一再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19页 展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又重复问道:“是我的杨大哥?” 杨晟伸出手来,摸了摸展戎头顶,展戎又长高了,他甚至要踮起脚才能摸得到展戎的头。 展戎双眼瞬间变得水润,他一只手紧抓住杨晟,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杨晟无法回答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喉咙,然后摇了摇头。 展戎转过头看了一眼易昀非,然后问杨晟道:“易昀非做的?” 杨晟点了点头。 展戎却道:“我知道怎么办。” 这一下实在出乎杨晟预料,只见展戎一只手按在他喉头,两根手指缓缓按捏着,似乎在寻找什么,这么细细按了一会儿,忽然手指使劲朝下按去,一根银针自杨晟咽喉处冒出一个头来。 展戎两指捏住银针,一下子抽了出来,扔在地上。 杨晟吸一口气,只觉得喉咙处又疼又痒,顿时抑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易昀非和上官谨鸿被吸引了注意,展戎顾不得他们,拉着杨晟的手道:“跟我来。”随即转身便跑。 这一下着实谁也未曾料到,展戎带着杨晟离开,杨晟甚至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上官谨鸿一眼。 易昀非见状,不再与上官谨鸿纠缠,避开两步朝着展戎和杨晟离开的方向追去。 上官谨鸿一愣,随即也追了过去。 陆靖华只来得及唤了一声“谨鸿!”见弟弟已经跑远,无可奈何只得避开钟离阳,追了上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展戎与杨晟离开的方向追了过来。 杨晟没有内力支撑,难以维持速度,很快便跑不动了。 展戎于是抬手将他打横了抱起来,继续拔足狂奔。 然而毕竟是抱了个人,拼轻功也拼不过易昀非,眼见着易昀非和上官谨鸿一前一后追了上来。这个时候相比曾鼓动他伤害杨晟的易昀非和钟离阳,他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他害怕一旦被易昀非抓到,自己就没有能力再带杨晟出谷了,于是他勐然用力将杨晟抛了出去,恰恰落在上官谨鸿面前,被上官谨鸿伸手接住。 展戎吼道:“带他走!”然后他自己上前,拦住了易昀非。 易昀非神色冰冷,展戎抽出小刀来,亦冷声道:“今天谁也不能伤他。” 陆靖华和钟离阳也随后追到。 上官谨鸿见展戎与他们反目,于是道:“哥哥,走!” 陆靖华丝毫没有犹豫,上前来一拉上官谨鸿,便继续寻路往前奔去。 展戎右手一动,飞刀出手,拦住本来打算继续追过去的钟离阳。 钟离阳一声冷笑,“凭你一个人妄图拦住我们两个?” 展戎道:“不妨试试!” 钟离阳有些动怒,“好,那先解决你这个内贼!” 杨晟被上官谨鸿带走,眼见着展戎一人拦下钟离阳和易昀非两人,顿时又惊又急,顾不得嗓子疼痛,嘶声唤道:“展戎!” 上官谨鸿有些惊奇,“你不是哑巴?”不过他脚下没停,跟在陆靖华身后,迅速离开了此地。 留下展戎与钟离阳、易昀非三人,正欲动手,忽然听到一声唿喝:“混帐!” 三人转头看去,见到是孟自封随同宫问、花婆婆几人一起过来了。 孟自封双手背在身后,喝问道:“是谁要自相残杀?” 展戎没有说话,钟离阳冷声道:“是展戎擅自放走了杀害万同山两人的兇手。” 展戎却将矛头指向易昀非:“你到底对杨大哥做了什么?” 易昀非微微抬起下颌,反问道:“与你何干?!” 孟自封怒道:“都闭嘴!”随即吩咐下来,“去叫人守住出口,天亮之后搜查全谷,一定要把人抓到!展戎、昀非,你们随我来!钟离,你也过来!” 吩咐下来,孟自封双手背在身后,先行离开了。 第20章 杨晟被上官谨鸿抱在怀里,一直没有放下来。兄弟两个似乎对天命谷的路非常熟悉一般,一直沿着山脚的方向往前走,直到置身天命钟所在的大瀑布之下。 水声轰鸣,水雾不断喷溅到杨晟身上。 杨晟听上官谨鸿对陆靖华说道:“哥,我们走了吧?” 陆靖华不作声,似乎仍然心有不甘。 上官谨鸿于是由着他静静想了一会儿,才又劝道:“短时间内我们没有办法制服钟离阳,天命谷只要有其他人来,我们就会有危险。若是遇上了孟老头子,那会更加麻烦。” 陆靖华自然也知道,想要制服钟离阳,至少需要他们两个联手,可是这天命谷里那么多高手,想要制服一个钟离阳而不被人察觉,太难。 真就这么走了?又怎能叫他甘心。 上官谨鸿没有催促他,眼看着天便要亮了,到时候他们想要躲藏,就更加困难。而且,上官谨鸿死死抱着杨晟,丝毫没有打算松手的意思。 陆靖华最终说道:“先走吧。” 杨晟见他兄弟两踌躇犹豫,此刻终于下了决定,开口说道:“他们已经派人守住了谷口。”他许久没说话,声音依然沙哑,而且咽喉处便是咽唾沫也会觉得有些发疼。 上官谨鸿闻言,低下头看着杨晟,微笑道:“不要担心,我们有路可以出去。” 杨晟有些不自在,对他说道:“放我下来吧。” 陆靖华却说道:“抱着吧,他太慢。” 杨晟无法反驳,他们现在是在逃命,自己若是坚持,反而怕会误了事。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对天命谷如此熟悉,杨晟现在还不得而知,他们两人带着杨晟沿着河岸边一路往下游走去,直到尽头处,被一片群山阻隔,河流积成深潭,进而转作暗流。 上官谨鸿这才将杨晟放了下来。 天已经亮了,远处现出一片带着鲜红阳光的蓝白天空。 杨晟抬起头来看向四周,天命谷的人并没有追过来。他手上的镣铐一直没有机会取下来,这时上官谨鸿伸手抓住那镣铐,用力扳了一下,没能扳动。 陆靖华见状,说道:“我来。” 只见陆靖华双手抓住镣铐两边,用力一拉,竟然将其中间连接之处生生扯断了,挂在上面的细链子自然也掉了下来。不过毕竟是精钢所制,想要完全扳开实在不易,杨晟只能任由它继续挂在手上,就像是带了两个大镯子一般。 陆靖华说道:“出去找斧子噼开。” 杨晟道了一声:“谢谢。” 此时上官谨鸿突然问杨晟道:“会水吗?” 杨晟闻言,点了点头。 上官谨鸿又道:“需要屏息潜游一些时候,行不行?” 杨晟开口说道:“可以。” 上官谨鸿于是牵着他的手走到潭边,对他说道:“我先下水,你跟着我后面,可千万别跟丢了。”随即又对一旁的陆靖华道:“哥哥你殿后,看着杨晟别让他跟丢了。” 陆靖华不置可否,上官谨鸿已经往潭水中淌去。 杨晟没有犹豫,跟在上官谨鸿身后下了水,他水性不算特别厉害,倒也不弱,这潭水中间极深,见前面上官谨鸿勐然扎了下去,杨晟于是也立即跟着潜入了水里。 清晨的水温冰冷,杨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看着水里上官谨鸿模煳的身影,努力追上去。 然而这一段潜游似乎比杨晟想像的还要久一些,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杨晟猜测着他们应该从潭底已经进入了山里的暗流之中,水流速度在逐渐变快,身体不由自主便被水流推着向前,然而迟迟没有达到出口。 前面上官谨鸿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煳,杨晟散去的内力无法支持他长时间的屏息,他觉得越发不妙,头晕眼花眼见着便要抑制不住呛到河水,他伸手往前抓了抓,可是和上官谨鸿相隔太远,根本不能碰触到他。 就在杨晟暗叫糟糕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后领,温热的身体从后面贴上来,一只手扶着他的脸转过来,嘴唇相触,给他渡了一口气。 杨晟缓过气来,昏暗之中也知道那人是陆靖华。 陆靖华抓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而是拖着他一起,加快速度朝前面游去。 后来,杨晟完全是被陆靖华给拖着浮出水面的,上官谨鸿已经站在水岸边上,见到杨晟,担心道:“怎么了?” 陆靖华扶着杨晟往岸边游,站起身后将杨晟扔给上官谨鸿,说道:“他险些溺水。” 上官谨鸿一脸担心,拍着杨晟后背凑近了问道:“杨晟你没事吧?” 杨晟摇了摇头,说道:“无妨。” 他用手勉强抹去脸上的水,抬头四处望了望,发现这是一条山洞里的暗流,前面不远处便是山洞出口,暗流涌作溪水奔流而出。 陆靖华已经动身往外走去,杨晟于是对上官谨鸿道:“我没事,先出去再说吧。” 山洞外是一片小山坡,已经出了天命谷的范围,不过具体是什么地方,杨晟并不清楚。 到了这里,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就不再急着赶路,而是停下来生了一堆火,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来烤干。 杨晟于是也抬手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只是当他想要树枝把衣服给架起来的时候,注意到上官谨鸿看他的眼神有些发怔,当杨晟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更是脸红了红,将目光转开了。 杨晟起初还有些莫名其妙,后来才明白过来,竟是上官谨鸿见到他袒露出来的身体而有些不好意思。杨晟也低头看了自己一样,明明同样是男子的身体,可是或许肤色太过白皙细緻,显得胸前那两点淡粉格外yin靡,便是杨晟自己,看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心里百味陈杂,最终还是将湿衣服取回来半挡在身前。 如今这身体,哪里还能找到他杨晟自己丝毫的影子,就连曾经展戎给他留下的贯穿前胸和后背的两道伤疤,也都被易昀非抹平了。再加上这副容貌,易昀非根本就是想要将他完全改变成一个陌生人。 陆靖华站了起来,将衣服披上,道:“我去找点吃的。” 只剩下杨晟和上官谨鸿两个人,上官谨鸿走过来,靠近杨晟坐下。他也赤裸着上身,与杨晟坐在一起,手臂不自觉便会碰触到。 上官谨鸿突然“咦”一声,道:“你手臂好凉。”随即便抬起手来,搂住杨晟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杨晟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有内力护体,自然无法压得下水温的冰凉,而上官谨鸿的举动和性子,都让他时不时想起靖云派那一群跟在他身后喊大师兄的臭小子,怎么也讨厌不起来,自然也不好严词拒绝他,只得避开一些,说道:“没关系,我不冷。” 第20页 上官谨鸿不肯放开他,说道:“别动,你手臂摸着冰冷,当心受了凉生病了。” 杨晟实在不知该怎么用言语告诉上官谨鸿,他并不是个娇弱少年,于是只得又默默避开一些。 上官谨鸿像是觉得有趣一般,见杨晟要避,便又凑近一些,只是这时不小心压到了杨晟的衣服,撑在地上的手滑了一下,身体歪倒连带着将杨晟也压倒在地上。 杨晟从易昀非那里出来,一直未曾束髮,这时长发便散落一地。 上官谨鸿抬起头来,看着杨晟不由整个人愣住了,他说道:“杨晟,你嫁给我好不好?” 杨晟就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道:“别闹了,快起来。” 上官谨鸿却不肯放开他,仍是将杨晟压在身下,坚持道:“我是认真的。” 杨晟无奈道:“我不是女子,怎么嫁给你?” 上官谨鸿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说道:“我曾经想过,一定要娶我第一眼见到就爱上的女子为妻。”说完,他竟然露出苦苦挣扎思索的表情,最后带了几分痛苦却下定决心的神情,说道:“不过,既然我第一眼就爱上了你,不管你是男是女,我一定要娶你!” 杨晟只觉得太过荒谬,挣扎着想要推开他,道:“不要胡说八道了。” 上官谨鸿却凑下来,想要吻杨晟的嘴唇。 就在他的唇险些碰触到杨晟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抓住他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扔在一边,原来是陆靖华回来了。 陆靖华手里提着一只野兔,扔给上官谨鸿,道:“去收拾了。” 上官谨鸿有些不悦,埋怨道:“哥你回来的真是时候!”不过还是乖乖听话,提着兔子去溪流旁边剥皮去内脏。 陆靖华伸手将杨晟拉了起来。 杨晟道了一声谢,坐起身后,见陆靖华面色冰冷,犹豫一下开口说道:“你弟弟不过是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了。” 陆靖华坐了下来,用树枝拨了拨火堆,说道:“他就是那么个性子。只是,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喜欢谁。” 杨晟闻言,却神色有些黯然,轻声道:“不过是喜欢一副好看的皮囊罢了。” 陆靖华抬眼看他。 杨晟垂着头,却没有再说什么,等到衣服干的差不多了,抬手将外衣给披了回去。 陆靖华转头看了一眼蹲在溪边忙碌的上官谨鸿,然后对杨晟说道:“既然他喜欢你,你不能辜负他。” 杨晟一怔,本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见着陆靖华的神情,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伸手揉了揉额头,说道:“你们兄弟俩真是荒谬。” 说完,上官谨鸿已经兴高采烈地拿着清洗干净的兔子回来,用树枝穿过,架在火上。他仍是坐在杨晟身边,笑着对杨晟道:“饿了没?烤熟了就能吃了。” 第21章 兔子肉烤熟了,上官谨鸿扯下一只后腿,先是递给了陆靖华,然后将另一边扯下来,递给杨晟。 杨晟并没有接,而是说道:“你先吃吧。” 上官谨鸿于是道:“那我餵你?” 杨晟有些无奈,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论年纪我应该比你还大,用不着这么照顾我。” 上官谨鸿正拿了把小刀,把兔子背上的肉卸下来,闻言动作一顿,看向杨晟,“怎会?你今年多大年纪?” 杨晟道:“二十七。” 上官谨鸿勐然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你才十七岁!” 陆靖华闻言也看向杨晟。 杨晟说道:“我没有骗你,你不过二十左右的模样,论起来,你还该喊我一声杨大哥。” 上官谨鸿仍是不可思议一般看着杨晟,“我已经二十二了,我哥哥今年二十五。” 杨晟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你与我师弟差不多大。” 上官谨鸿问道:“你师弟?” 杨晟想起了秦霄竹,没料到两人自淮北东山一别,竟然就一直没有机会再相见。杀害燕鹤归的罪名也不知是否洗清,又不知道他如今人到底在何处。 陆靖华却是问道:“你还有个师弟?你师父是什么人?” 杨晟犹豫着,没有回答他。 上官谨鸿突然想起来什么,问杨晟道:“你有妹妹吗?” 杨晟朝他看去,忽然笑了一下,道:“我有妹妹的话,你是不是要娶她?” 上官谨鸿被他反问得一愣,随即辩驳道:“当然不是,我说了喜欢你就只喜欢你一个,我不会三心二意的。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杨晟忍不住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就像对展戎那样。 可是上官谨鸿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怀里抱住,又说道:“我是认真的。” 杨晟拍拍他的手背,让他松开自己,才说道:“我没有妹妹,我是个孤儿,从小就被师父捡回了山上,跟着师父和师娘长大的。” 陆靖华突然眯了眯眼睛,手一扬捡起根一头削尖的树枝,对着杨晟的咽喉处。 杨晟还算镇静,上官谨鸿吓了一跳,伸手将树枝推开,怒道:“哥哥,你做什么?!你会吓到杨晟的!” 陆靖华冷声道:“杨晟?你是靖云派的杨晟?” 陆靖华之前便觉得杨晟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实在跟面前这个十多岁的美貌少年难以联繫起来,如今听闻他自己提起他的年龄和身世,才开始陡然怀疑。 杨晟为人向来坦荡,对方已经猜出他身份了,他自然不会否认,可是如今开口说“我就是杨晟”这么几个简单的字,他也觉得说的艰难。 上官谨鸿显然也很吃惊,他问道:“忠义十三刀?你是那个杨晟?” 杨晟缓缓点了点头。 上官谨鸿突然伸手摸他的脸,“杨晟怎会长成这个样子?” 杨晟抓住他的手,“我是靖云派杨晟。” 上官谨鸿和陆靖华突然极快地对视了一眼。 杨晟注意到他们动作,不过什么都没有说。 陆靖华收回手,问道:“你没有内力?” 杨晟犹豫着说道:“是易昀非做的,我甚至不清楚到底是中毒了,还是被他封了穴道。” 陆靖华起身靠近杨晟身边坐下,“我看看。”他伸手扣住杨晟脉搏,试探杨晟体内内力,只觉得他经脉间内力虚散,完全无法聚集,但是要问是什么原因,他也猜不出来。 陆靖华松开了手。 杨晟捏了捏手腕,看着那一对依然无法取下的镣铐,微微皱眉。 上官谨鸿不知怎么,突然听说杨晟的身份,反而有些拘谨了起来,他看着陆靖华,然后又看杨晟,不知想些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 陆靖华问杨晟:“你打算去哪里?” 杨晟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有些茫然了,“去哪里?”他似乎还没有想好这个问题,那时在天命谷,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要逃出来,但是逃出来之后呢?他这副模样,肯定没办法回去靖云派,那里恐怕谁都不愿相信他。那应该去哪里呢?其实他最想的两件事,第一是恢復武功,第二是恢復容貌。这两点现在看来似乎都不那么容易,除非是易昀非本人,否则还有谁知道他封内力的手法,以及怎么将这张几乎与他本人融为一体的面具去掉? 杨晟最终摇了摇头,“我们先下山吧,离开这里再说。” 陆靖华没有说话,上官谨鸿拉了拉他的衣袖,“是啊哥哥,我们先下山,再慢慢商量去哪里吧。” 陆靖华最终应道:“好。” 吃完了东西,三个人起身继续赶路。 这条道路杨晟从未走过,陆靖华兄弟俩似乎也不见得太熟悉,陆靖华走在前面探路,上官谨鸿在后面扶着杨晟,尽管杨晟一再说自己能行,上官谨鸿也不肯放开他。 走了一天的山路,并没有走到附近的村镇,眼看着天已经入夜,三人便只能露宿野外。 上官谨鸿生了火,在火堆旁不远处找了些干慡柔软的树叶来,铺在地上让杨晟睡,杨晟没有坚持拒绝,昨晚一整夜都没有睡,他也实在睏倦到了极点,于是先躺了下去。 上官谨鸿笑着在他身边躺下,将杨晟半搂在怀里。 杨晟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哪怕上官谨鸿在他脸上偷偷亲了一下,他也没有力气去反抗了。 尽管睡得很熟,到半夜时,上官谨鸿一松开他,他还是立刻醒了。只是杨晟仍闭着眼,装作不知,感觉到上官谨鸿悄悄起身离去。陆靖华本来是倚靠在旁边的大树之下,也轻轻起身离开,虽然动静很小,不过杨晟生性警觉,还是清楚察觉到了。 等到两个人走远了,杨晟才睁开眼睛,因为堆了许多木柴,篝火整夜未熄,此时仍然燃得炽烈。 他看着火堆,有些愣神。他知道他们兄弟两个有话不愿当他面说,他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不知道对方来歷,也不知道对方去处。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开口细问,因为都不愿意说,所得到的答案,也很可能并不是真的。对此,杨晟不觉得介意,只是在上官谨鸿和陆靖华默默离开的时候,杨晟不知怎么想起了展戎,他伸手摸到胸口,那里的伤虽然不在了,可是杨晟还记得在哪里,摸上去,好像还会隐隐作痛。 听到上官谨鸿和陆靖华回来的声音,杨晟闭上眼睛假装仍然在睡。 上官谨鸿走过来,躺在杨晟身边又将他抱在了怀里。陆靖华却是一翻身,上了旁边一棵大树,躺在枝桠上。 上官谨鸿很快便唿吸均匀了,只是抱着杨晟的力道一直没怎么松。 杨晟缓缓睁开眼睛,同时发现躺在他头顶大树枝桠上的陆靖华竟然还没睡,睁着眼睛看着他。两人目光相触,谁也没有避让。 到了后来,是上官谨鸿轻轻哼了一声,将头在杨晟脸侧蹭了蹭,陆靖华的目光才落到了他弟弟的身上。杨晟于是也不再多想,闭上眼睛睡觉了。 天亮之后,陆靖华把火堆熄灭,对上官谨鸿和杨晟道:“中午争取能够走到镇上。” 下了山有个大镇,镇上汉人和青衣族人杂居。青衣族是虞国南境人数最多的一支少数民族,因为青衣族人喜欢用一种青色的植物做成染料来染衣服,所以久而久之,汉人便称唿他们做青衣族。 跟陆靖华预计的差不太多,刚到中午的时候,他们也刚刚走进了镇上,这个镇的名字就叫做青衣镇,大概是青衣族人聚居地和汉族人距离最近的一个大镇。镇上的青衣族人许多和汉人通婚,会讲汉话,穿汉族的服饰,而更多的青衣族人,还居住在更加偏南的大山丘陵之中。 第21页 三个人进了一间名字叫做同福来的客栈,打算吃些东西。 等到坐下来之后,杨晟习惯性一摸腰间,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他抬头看向上官谨鸿和陆靖华,陆靖华已经招手叫了小二过来点菜。 上官谨鸿问他:“你想吃什么?” 杨晟道:“随意。”随即又小声道,“我身上没有银子。” 不料上官谨鸿闻言很是高兴,他说道:“我有银子,自然用不着你来给。以后你都可以用我的银子!” 杨晟有些尴尬,没说什么。 这一路荒山野岭走来还不觉得,下了山到了有人住的地方,无论杨晟走到哪里,都会惹得人对他多看几眼。这时坐在客栈大堂,附近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上官谨鸿兴高采烈说话,更是招惹了许多人注意。 杨晟二十多年未曾受过这种待遇,虽不说坐立难安,但是始终不太自在。 点的饭菜迟迟没有送上来,忽然便听到有脚步声从二楼下来。 杨晟转头看去,正见到一个青衣少女,脸上带着面纱,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 那个少女见杨晟看他,于是也朝杨晟看来,瞬间便露出惊讶的表情,低低“呀”了一声。 跟在少女身后的,还有三、四个青衣女子,都是十七、八的妙龄少女,不过脸上并没有带着面纱,衣服的颜色比起之前那少女,要显得黯淡一些。 走在最前面的青衣少女,穿着青衣族独有的长裙,裙摆层层叠叠,走动时轻轻摇晃,仿佛轻风吹过满池的荷叶。 她走到杨晟他们旁边一桌坐下,其他几个少女也很快跟了过去,目光都朝杨晟这边聚集过来,叽叽喳喳,用着杨晟他们听不懂的青衣族语言,小声说笑。 上官谨鸿有些不悦,刚好小二把饭菜送了上来,他给杨晟盛了一碗饭,道:“吃饭了。” 杨晟道了一声:“谢谢。” 第22章 吃饭的时候,杨晟感觉到旁边那个青衣少女一直在看他,虽然脸上覆着面纱,也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容貌极为标緻的少女。 被人这么盯着看,尤其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这么盯着看,对杨晟来说,还属头一遭。他闯荡江湖那些日子,也结识了不少江湖女子,那些女子大多性情豪慡,坐下来吃饭喝酒可以,兴致上来了还有缠着杨晟过两招,不过从来没有哪位女子对杨晟显露出爱慕的意思。 如今对面这位少女,却是目光有些赤裸裸落在杨晟身上,哪怕是杨晟朝她看去,她也并不闪避。 上官谨鸿愈发不悦,他夹起一筷子菜,直接送到了杨晟嘴边,道:“我餵你。” 杨晟本就被那少女看得有些不自在,见上官谨鸿还来凑热闹,顿时苦笑道:“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上官谨鸿于是放下筷子,“不许看她。” 杨晟无奈辩解道:“我并没有看她……” 话音未落,突然便见到那少女站了起来。 少女从凳子上起身,朝着杨晟的方向走过来,其他几个少女都嘻嘻笑了起来。 只见那少女一直走到杨晟身边,微微低下头,用青衣族的语言对杨晟说了一句话。杨晟没有听懂,自然不敢随便应她,那少女站着,他坐在凳子上,只能抬起头看她。 少女忽然低头,动作极快地想要在杨晟脸上亲一下,只不够,上官谨鸿出手更快,一根筷子横在他们之间,挡住了少女的亲吻。 上官谨鸿对女子还算客气,问道:“姑娘你做什么?” 杨晟也吓了一跳,这时候连忙站了起来。 少女退后一步,注意到杨晟站起身来,竟然只比她自己稍稍高了一些,脸上略显失望,不过很快又恢復了兴致满满的表情,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 几个人都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时还是小二突然过来,笑着帮他们打圆场,随后拉了杨晟低声道:“这位姑娘看上你了,要让你跟她回去。” 杨晟顿时觉得荒谬,他开口对那少女说道:“姑娘,不要随意开这等玩笑。” 然而那少女根本就听不懂,微微侧了头,笑嘻嘻看着杨晟。 杨晟连忙抓住小二,道:“你快帮我告诉她。” 那小二一脸为难,低声道:“这位公子,青衣族有青衣族的规矩,女子向男子示爱,男子不能轻易拒绝。” 上官谨鸿瞪大眼睛,“那该怎么办?” 小二道:“照他们的规矩,你是得随这女子回家,见过他父母之后,才能表示拒绝。” 上官谨鸿道:“开什么玩笑!” 小二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老实说,这边镇上的青衣人大多跟汉人生活习惯差不多了,我也从来没见过哪个少女真去向男人示爱的,这还是头一遭见到。这女子不会汉话,没料错的话,该是从青巫山那边青衣族聚居之地来的。” 杨晟皱起眉头,道:“小二哥,麻烦你帮我告诉这位姑娘,我不会随她回她家去的。” 话音刚落,突然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一时间见到自客栈大门涌入了十几个人,那都是些穿青衣的年轻男子,为首一人浓眉大眼颇为英挺,胸口挂着个玉牌,衣饰华贵。 他目光在客栈内一扫,见到了杨晟身前那少女,抬手朝她指来,然后说了一句什么。 少女神色惊慌,惊唿一声竟然朝杨晟身后躲,杨晟见她慌乱,连忙伸手去扶她。可是还是上来两个青衣男子,一人一边抓住少女手臂,将人拖了过去。 少女急忙大叫,不停挣扎。 杨晟犹豫一下,本觉得不该管闲事,可还是忍不住出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对这个姑娘做什么?” 只见那为首的青年朝他看了过来,突然开口,竟然说的是汉话,他问杨晟:“你又是什么人?做什么多管闲事?” 这时,只见与那少女同路的几个女子,竟然纷纷走到那青年男子身边,恭恭敬敬不知喊了一声什么。 杨晟顿时明白自己是误会了,那男子与那少女应该是认识的。 那少女忽然抬手指了杨晟,对青年男子说了一句话。 青年男子勐然抬头朝杨晟看来,一挥手,低吼了一声。 忽然便见着他身后几个人朝杨晟方向走来,上官谨鸿警觉道:“你们做什么?” 并没有人回答他,几个人上来,直接动手便想要拿住杨晟。 杨晟连忙后退两步,而上官谨鸿和陆靖华几乎同时出手,挡在了杨晟身前。青衣族那几个年轻男子个个强壮矫健,被上官谨鸿和陆靖华拦下,抬手便想推开。不过本以为能够轻松将两人推开,却不料根本还没碰到他们衣角,便被人反手一拧,推了出去。 那为首的青衣男子神色一肃,一抬手示意几名女子先退了出去,然后又让几个男子上前。 这些人并不会什么武功套路,不过个个身手矫健,虽然没有人是陆靖华兄弟的对手,可是一时间将两人围了起来,倒还没显下风。 不过这也是因为陆靖华没有下狠手,他也阻止着上官谨鸿下狠手。 这里还是青衣族的地方,这名男子光是看装束打扮,便可知在族内地位不低,他们本来跟青衣族便没有什么仇恨,不过是因为杨晟容貌太过显眼,招惹来了一场无妄桃花。陆靖华并不愿意随意伤了人,给自己兄弟惹一身麻烦。 杨晟看出来了陆靖华的顾忌,在他身后低声道:“想办法逃出去。” 陆靖华点一点头,一抬腿将面前一名男子踢开,然后手肘一挡又推开一人,他朝客栈大门方向看去,只见本来站在门口那名为首的青衣男子突然退了一步出去。 陆靖华忽觉不妙,果然下一刻便听到砰砰之声不绝,客栈几扇窗户次第被人从外面推来闭上,然后自半掩住的大门fèng隙来,抛进来几个竹筒。 那些竹筒一落地,便白烟腾起,瞬时间瀰漫在整间客栈大堂之内。 本来缩在柜檯之下躲避的客栈掌柜和小二,都立即软倒在地。那些个青衣汉子也脚步虚浮,撑不住倒在地上。 上官谨鸿下意识便将杨晟扑倒在身下,想掩住他口鼻,然而自己也再站不起来了,只陆靖华还撑着上前两步,最后也无力站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杨晟被上官谨鸿挡住,还残留了一些意识,他想要让陆靖华不要管他们先走,可是一张嘴还没能发出声音来,瞬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其实这样的黑暗让杨晟觉得有些害怕,他会回忆起被易昀非关在山中地牢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甚至当他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恍惚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从天命谷里逃出来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头还微微有些晕眩,扶着床边坐了一会儿才好些。他抬头四顾,发现自己在一间木屋里面,木屋还算宽敞华丽,身下是张竹床,上面铺着五彩线织的毯子,木屋中间是一副竹制的桌椅,上面还摆着一盆鲜花。 窗户是开着的,用一根小竹棍支起来。 杨晟走到窗户旁边朝外看去,随即愣了一下,木屋坐落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而令他吃惊的,是这片山坡之上,层层叠叠全部是统一修建的木屋,一座紧挨着一座,仿佛连成了一片壮阔的城池。 他推开房门,门外竟然守着两个青衣男子,见他醒了也不吃惊,沉默着一左一右抓住他手臂,带他朝山顶方向走去。 杨晟没有反抗,他抬头朝山顶望去,见到那层层木屋的最顶端,是一栋高大华丽的两层木楼,木质的屋檐雕刻着少数民族面目狰狞的图腾,四面的木墙也用五彩的颜料画了许多动物和植物在上面,整个木楼沐浴着阳光,格外挺拔肃穆。 身边的男子似乎都不会汉语,杨晟也不尝试去和他们沟通,直到被带到了高大木屋之前,两个守门人高声对里面通传一声,然后他们将杨晟带了进去。 这里是一楼的大堂,最里面摆放着两张宽大竹椅,上面坐着一对中年男女,而站在他们旁边的,则是杨晟在客栈里见到那个眉目英挺的青年男子,他见到杨晟被带进来,转过身对那对中年男女说了一句什么。 只见那妇人面露微笑看着杨晟,那中年男人则蹙眉摇头。 杨晟被带到了屋子正中间,那两个人便放开他退了出去,没有人让他跪下,他站在原地看向那三个人。 青年人也转头看他,终于用汉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晟没有立即回应。 青年人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没能去掉的镣铐上,问道:“你是中原的囚犯?” 第22页 杨晟这才摇了摇头,说道:“我叫杨晟,你们是什么人?” 青年人抬起手示意身旁的中年男女,道:“这是我的父亲木西扎和我的母亲木纱,我父亲是青衣族的族长,至于我,名字叫做木茛【注】,你之前见到那名戴了面纱的女子是我的妹妹,叫做木芽。我带你回来,是为了让你和木芽成婚的。” 杨晟早猜到这几人身份不简单,却没有料到会是青衣族的族长,稍一愣怔,他才开口拒绝道:“不行。” 木茛面露不悦,“我们尚且不计较你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木芽?” 杨晟抬高了头,“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娶那位木芽姑娘,既然见到了那位姑娘的父母,那么我便郑重告诉各位,请原谅我不会娶令嫒。” 妇人听不懂汉语,唿唤木茛,问他杨晟都说了些什么。 木茛恭敬告诉了他的母亲,这时却听木西扎开口,用不甚流利的汉语问道:“年轻人,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注】:茛[gèn],落叶灌木,精蔓生,叶到秋变红,花黄绿色,果实多毛有毒,叶精可做染料。亦称“野葛”、“钩吻”,钩吻别称断肠糙。有些晚了,不方便一个个回復读者留言,表示一下感谢吧,顺便看到有读者姑娘问,所以交代一下设定:杨晟的武功在江湖中大概算是个普通的一流高手,武功并不算顶尖,不过因为出身名门又侠义爱结交,所以名望比较高,他的成名绝技是云墨规传他的飞刀,论内力和剑术并不十分厉害。至于为什么出场的人都比他武功高,秦师弟是剑痴,所以不说了;云师叔也不用说了;天命谷的人本来都比他厉害;陆靖华和上官小弟跟钟离阳、易昀非他们在一个水平。但是为什么都没杨晟在江湖名气大,因为这些人都不在江湖上混…… 第23章 木西扎用不甚流利的汉语问道:“年轻人,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女儿。” 对方毕竟是青衣族族长,杨晟拱手行了个礼,“我与木芽姑娘本就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如何能谈及婚嫁?” 木茛闻言,说道:“青衣族规矩向来如此,儿女嫁娶全随心意,父母也不得干涉。女儿家对男子一见钟情的事太过常见,我母亲也是如此嫁给我父亲的,有何不可?” 杨晟摇了摇头,“一见钟情,单凭一副容貌如何知晓此人内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也不罕见,”说着,他抬高双手,给他们看自己手中的镣铐,“就如同你刚才问我,是不是中原来的囚犯,你们根本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如果我说我正是个杀人如麻的凶贼,你们也敢把木姑娘嫁给我?” 木茛蹙眉,没有应他,木西扎倒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杨晟继续说道:“我不清楚青衣族还有什么规矩,但是对中原人来说,女子嫁人便是一辈子的事情,绝不可以轻易糙率。我也是为了木芽姑娘着想,还请诸位慎重才是。” 木茛沉声道:“要嫁给你是木芽自己的选择,我们都无权干涉。” 杨晟于是道:“那我不愿娶木芽姑娘,你们怎能强迫?” 木茛有些动怒,“你不要不识抬举!” 木西扎突然抬手制止了木茛,“这位年轻人说得对,他不愿娶木芽,即使我身为族长,也没有权力强迫他。” 木茛忽然换了青衣族的语言,唤了木西扎一声。 木西扎坐在椅子上,仰起头,态度和悦地与他说了几句话,木纱也微微笑着,听他们父子两说话,看木茛神色不悦的模样,小声说了些什么。 木茛终究是点了点头,走下来一直到杨晟身边,对他道:“你跟我来。” 杨晟看了一眼木西扎夫妇,见木夫人还对着他笑了一下,态度柔和,于是这才跟在木茛后面,走了出去。 因为有木茛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守卫的青衣人都没有上前来拦他。杨晟不知木茛打算去哪里,开口问道:“你带我去哪里?我的两个朋友呢?” 木茛停了下来,转回身对他道:“我把他们关起来了。” 杨晟连忙道:“可不可以放了他们?” 木茛看着杨晟,“那两个人太厉害,我怕他们伤人。” 杨晟摇头,“他们不会随意伤人的。再说既然你们答应了不强迫我与木芽姑娘成亲,难道不打算让我们离开?” 木茛道:“可以离开,但不是现在。” 杨晟正要追问那是什么时候,木茛却转身往前走去,“跟我过来,我帮你把手上的东西取下来。” 杨晟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连忙跟了上去。 随着木茛在那一间间木屋中间穿行,仔细看了,杨晟才发现这些木屋并非一气修成,而是随着不同的时代,慢慢积累而成,有些木屋看来已经很老旧了,有些却还很新,能够闻到木头的清香。 木茛带着他一直走到边缘一间两户并排的小屋,屋顶上有烟囱,在冒着青烟。木茛敲了敲门,杨晟听到里面人咕哝一句什么,然后木茛推开门,先走了进去。 杨晟站在门口,朝里面看,才知道这里大概是个打铁的谱子,强壮黝黑的中年汉子赤裸着上半身,正抡起铁锤敲打一块铁片。 屋子里燃着炉火,热气蒸腾,杨晟即便站在门口,额头上也密布起汗珠来。 那铁匠和木茛之间的对话,杨晟一句也没听懂,直到木茛叫他过去,抬起他一只手放在案上,然后将他衣袖往上捲起。 强壮的铁匠走过来,拎起杨晟细瘦的手腕看了看,然后扔开了咕噜一句。 木茛突然说道:“他要用刀将你手上的铁拷斩开。” 杨晟有些怀疑,“他能控制好力道斩得开?” 木茛斜眼朝他看来,“你怕?” 杨晟缓缓摇头,“若他自信有那个本事,我就不怕。” 木茛闻言,轻笑了一声,“那就来吧。” 随即,便见那铁匠拿来一把大刀,双手握住刀柄,舒展手臂将大刀举过头顶。 那架势看起来实在有些吓人,木茛一直盯着杨晟的脸,神情似笑非笑。只可惜杨晟的脸色一直没有变过,他目光沉静,看着铁匠手中那把大刀用力斩下来,挟着强劲的力道几乎要将他的手斩断一般,他也没有躲闪。 然而那一刀最终没有斩下来,杨晟的手也一动不动放在案上。铁匠中途止住了力道,将大刀丢在旁边,然后大笑着拍杨晟的肩膀,重复道:“莫达、莫达!” 杨晟不明白什么意思,转头去看木茛。 木茛却沉默了一会儿,对杨晟道:“他说你是勇士。” 杨晟明白过来,“你们戏弄我?” 铁匠没有再拿大刀,而是换了把锯子来,他握住杨晟的手臂,然后将锯子架在镣铐之上。铁匠的力气很大,他捏着杨晟的手臂几乎将杨晟捏得发疼了,而那锯子或许是什么坚硬的精铁所致,杨晟眼看着他用锯子反覆锯那铁拷子,过了些时候,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细碎的粉末落在了杨晟的手背之上。 即便如此,铁匠还是反覆锯了快两个时辰,才将杨晟手上两个镣铐全部给锯开了。 杨晟只觉得手臂都有些麻木了,见那铁匠更是一身汗水不停往下滴落,于是揉着手腕,道:“谢谢大哥!” 铁匠似乎很高兴,仍是大笑着拍杨晟的肩,喊他“莫达”。 杨晟跟着木茛从铁匠的小屋里出来,他才发现自己也从头到脚被汗水打湿了,衣服都完全粘在了身上。而木茛一直在木屋里等着他,自然也满头汗水。 杨晟微微有些不自在,他衣服单薄,如今贴在身上,将细瘦的腰线和挺翘的臀显露无遗。 杨晟正想问木茛可不可以那套衣服给他换,却听木茛道:“前面是澡堂,去洗个澡,我让人拿套衣服给你换。” 如此一来,杨晟自然没有办法拒绝,何况他自己也想要好好洗上一个澡了,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木茛所说的澡堂,其实是山坡上的一处温泉。温泉是活水温泉,简单加了顶盖,中间再砌了一道墙隔开,便是分了男女的澡堂。 青衣族的澡堂是公用的,即便是族长的儿子,也没有私人的地方沐浴。掀开澡堂前面的帘子进去,里面还有三、四个青年男子,正赤裸着身体泡在温泉水之中。 见到木茛进来,那些人纷纷与他问好,却没有迴避的意思,木茛也不在意,径直走到一边,动手开始脱衣服。 杨晟却有些为难,若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脱了衣服跟着下去泡着,可是如今,他始终觉得有顾虑。即便内心再怎么坦荡,却总是无可避免的会在乎别人的目光。 杨晟一只手放在胸口,迟迟没有动作。 木茛已经进去了池子里坐下,他捧起水来拍打在自己身上,看杨晟没有下来,突然出声对温泉池子里其他几个人说了句什么。 只见那几个人都点头,然后从池子里起来,去旁边穿衣服。离开之前,木茛又对其中一人多说了一句,那人连连点头。 等人都出去了,只剩下杨晟和木茛两个人,木茛说道:“你们中原来的汉人就是麻烦,他们都出去了,你可以下来了吧?” 杨晟摇了摇头,“不,你误会了。”他并不是害怕给别人看自己的身体,他怕的是,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他的身体。 可是这些话并不能解释出口,对面的木茛捧起水来洗脸,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杨晟身上了,杨晟才缓缓脱了衣服,抬腿跨入了水中。 温泉水有硫磺的味道,甚至还能看到细小的水藻,水温不高不低,正是合适。池子中间有泉眼,温泉水汩汩不断从里面冒出来,然后流动着填满池子,又将池中的水沖走,流入旁边的小河道。 这里或许是上天赐予这一方人的馈赠,成为了一个天然的洗澡堂子。 水面上有书雾,再加上水里有水藻,所以池水并不十分清澈,杨晟和木茛隔得远了,都看不到对方水下的身体。 杨晟缓缓将头沉入水中,将长发完全浸湿了,又才冒出水面来,这样反覆几次,他靠在池边,仰起头来。 “木公子,”杨晟喊木茛道。 木茛过了一会儿才应他,“我们这里没有这种喊法,所有人都可以叫我名字。” 杨晟于是改口道:“木茛,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木茛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告诉他,“五日之后。” 第23页 “为什么?”杨晟奇怪道。 木茛道:“五日之后是青衣族的粟洛节,也是青衣族年轻男女将集体成婚的日子。” 杨晟不明白,“需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木茛告诉他:“留下来陪着木芽。” “我不会娶她的!”杨晟仍然坚持。 “没有让你娶她,”木茛舒展了一下身体,“只要坚持到那时候,不让她偷偷熘下山就行,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杨晟闻言,静静思索了片刻,道:“我有个条件。” “你说。” “把我两个朋友放出来,五天后,我跟他们一起离开。” 木茛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保证两件事我就答应你,第一,你要保证他们不能伤人惹事,第二,你不能跟他们一起偷偷跑掉。” 杨晟道:“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翻后台看到了苓络姑娘扔的地雷,前台没显示所以一直没注意到,今天补上谢谢苓络=3=这两章进展有点缓慢,留在这里不走,主要是想帮杨晟砍掉手铐和恢復内力,顺便跟陆家哥哥增进一下感情…… 第24章 之后有人给他们送了两套干净衣服过来,从池子里起来,杨晟换上了那套给他准备的青色衣服。 青衣族的服饰有他们自己的特点,与汉服并不相同,青衣族的女子很喜欢穿像花瓣一般层层叠叠撒开的长裙,走起路来,姿态格外美妙。 而青衣族男子则多是精短干练的装束,大概是为方便爬山打猎。 杨晟这套衣服穿上身有些长了,他蹲下来将裤脚挽起来,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 木茛也穿好了衣服,他对杨晟道:“走吧,跟我来。” 这一次,木茛带着杨晟去青衣族关押犯人的地方,那是一片向北背阴的山坡,当地人直接在山坡上挖了几个洞穴,然后用铁栅栏封住洞口,便成了一个个牢房。 牢房前面只有两个人看守,见到木茛躬身问好,木茛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话,便见到他们两人走到一间牢房门口,用钥匙将铁门打开。 那里面关着的,正是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兄弟俩。 上官谨鸿见到杨晟,朝他跑过来,“杨晟你没事吧?” 杨晟摇了摇头,“你们没事吧。” 陆靖华跟在上官谨鸿后面走出来,他们看起来都还好,身上并没有受伤。不过陆靖华看向木茛的眼光,仍然充满了警惕。 杨晟对木茛道:“我可以跟他们说几句话吗?” 木茛奇怪道:“你当然可以和他们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晟有些无奈,木茛不是汉人,他对于汉人那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并不太习惯,杨晟只好清楚地告诉他自己的意思,“我想单独和他们说话。” 木茛看了看杨晟,又看向陆靖华兄弟两人,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好,不过你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杨晟点头,“自然不会。” 木茛这才招唿了两个看守牢房的年轻人一起离开,等他们走远,杨晟对上官谨鸿和陆靖华说道:“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上官谨鸿握住杨晟的手,“都怪我没保护好你。” 杨晟笑了笑,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对陆靖华道:“我答应了木茛要在这里留几天,直到他们的粟洛节过后才离开。如果你们觉得不方便,你就带着谨鸿先走,他们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们。” 陆靖华问他:“呆几天是几天?” 杨晟道:“大概是五天左右。” 上官谨鸿闻言,连忙对陆靖华道:“哥哥,我要留下来跟杨晟一起。” 陆靖华并没有反对,他犹豫了片刻,对上官谨鸿点了点头,然后对杨晟道:“我们等你一起吧。” “等我一起?”杨晟听他这么说,突然愣了一下,如果不是突逢意外被带到这里,他本来是打算和陆靖华兄弟俩一起返回中原,可是回了中原到底该怎么办,他自己都还没想好。如今陆靖华说要等他一起,杨晟竟然有些恍惚。 上官谨鸿抓住杨晟手臂,“杨晟?” “嗯?”杨晟回过神来,看向他,“怎么?” “你为什么会跟刚才那个男人在一起?” 杨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和他们交代,“刚才那个人叫做木茛,是青衣族族长的儿子,这里是青衣族的地方,我们还是不要招惹他们比较好。” 上官谨鸿诧异道:“你答应了娶那个女人?” “怎会!”杨晟连忙道,“我没有答应他,他们也不会再逼迫我,我与他说好了,只要这些日子留下来,过了粟洛节,他就让我们离开。” 上官谨鸿似乎有些不放心,“希望他守诺才好。” 杨晟与木茛相处下来,倒觉得他不似背信之人,于是道:“应该会的,放心吧。” 下来时,木茛守在路旁等着他们,见到他三人,道:“时辰差不多了,随我一起去吃饭吧。” 杨晟道了一声:“多谢。” 木茛仿佛忘了之前在客栈里的不快,就像是接待客人一般,将三人一起带回了族长的大房子。 他们到时,屋子里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就在堂屋旁边的一间房间内,中间挖了个地炉,燃上了炭火,上面架起一个架子,撑着一个大锅。 锅里已经烧滚,白雾瀰漫,伴随着阵阵香气共同飘出来。 族长的妻子,同时也是木茛的母亲木纱是个温柔和蔼的妇人,她不会汉语,却热情地抬手招唿杨晟几个人过去围坐下来。 因为没有桌椅,所以地上放着几个坐垫,大家都围坐在一起,每人一双筷子直接从锅里面捞东西吃。 杨晟没有见到木芽,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妹妹呢?” 木茛回答他道:“她偷熘下山,被惩罚关起来了,直到粟洛节才能出来。” 杨晟奇怪道:“那这些日子我该怎么陪着她不让她下山?” “这些日子不用,”木茛道,“粟洛节当天你出现就行了。” 几个人围坐下来,陆靖华本来话就不多,上官谨鸿却是个热络的性子,该开始他还对木家人心怀不满,不过在感受到族长夫妻俩礼貌客气的接待之后,很快他就又高兴起来。 那锅里面,热气腾腾煮了满满一锅东西,用个大勺子捞起来,便见到尽是山上的野生菌子和野菜,还有绵软的山芋,混着切成小块的山猪肉一起炖了许久,再加上青衣族当地特有的一种香料,东西吃进嘴里,竟有几分辣味。 虞南山地湿气重,到了夜晚更是阴冷潮湿,这么热乎乎吃上一锅,着实美味无双。 青衣族的主食并非米面,而是一种绿色的菜饼,木茛亲自动手,将菜饼撕开了扔进锅里一起煮,待煮烂了,便也入味了,既好吃又果腹。 饭吃到一半,木西扎让木茛去取了自家酿制的果酒来,那酒香甜慡口,并不辛辣刺喉,偏偏喝下去劲头却不小。 杨晟许久没有喝过酒来,忽然就怀念起那肆意江湖,大口饮酒的日子来,他一连喝了几杯,长长嘆出一口气。 旁边上官谨鸿兴致上来,酒杯一放,说:“换大碗来!” 他人生的好看,又爱说爱笑,格外讨木夫人的喜爱,等木茛让人取了几个大碗来,木夫人亲自帮他斟满了一碗酒。 上官谨鸿端起碗来,道:“先敬族长和夫人。”然后一饮而尽。 接下来,他给自己倒满第二碗,对着杨晟道:“第二碗跟杨晟喝。” 杨晟也笑着拿起大碗,跟上官谨鸿碰了碰,“来,干!” 酒过三巡,木西扎说道:“难得有远方的客人到来,拿我的青埙来。” 木纱于是起身,去内室拿出来一个小巧的,像是短笛子一般的乐器。木西扎将那青埙抵在唇边,悠扬的乐声便飘荡出来,刚开始节奏似乎有些生涩,木茛说他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吹过了,到了后来,便慢慢流畅起来。虽然杨晟从未听过,但是他听着调子,知道应该是这山里面的民族自己的山歌。 慢慢的,木纱在旁边轻声唱和,她的声音很温柔,让杨晟想起了师娘,即便听不懂她唱什么,还是仿佛能看到那青翠苍茫的大山之间,美貌的少女和英俊的少年。杨晟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就好像回到了靖云派,在后山上,冷漠俊美的师弟、精灵古怪的师妹还有自己…… 杨晟后来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条船上,身体一直不停晃动,他睁开眼,只看见明亮的繁星布满了整个天空,一时间有些愣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抱着在走路,而抱着他的人正低头看他,“你醒了?” 杨晟连忙挣扎着下来,却连腿都有些发软,而且酒劲没过,头更是一跳一跳地胀痛。 陆靖华抓住他一只手臂没放,待他站稳了,才问道:“可以走吗?” 杨晟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奇怪道:“谨鸿呢?” 陆靖华道:“他比你还醉得厉害,我先将他送去休息了才回来接你的。” 上官谨鸿喝醉了大唿大喊的,陆靖华实在受不了,先把他拎回去睡觉了,然后又返回来接杨晟。 木家一家人也都喝得不少,连木茛也晕乎乎顾不上杨晟了,只有陆靖华还清醒着,直接将睡过去的杨晟抱了回来。 陆靖华托着杨晟一只手站着,杨晟忍不住又抬头看天空,道:“好久没喝得这么畅快了。” 陆靖华没有说话。 杨晟却是继续说道:“过去我就一直想这么过日子,闯荡天下,结交许多朋友,大家一起喝酒吃肉,过天下间最畅快的日子。” “你想留下来?”陆靖华问他。 杨晟摇头,“不,我不想,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地方我没去过,我不想留下来。”说到这里,杨晟突然转头问陆靖华,“你们要去哪里?中原那么大,你和谨鸿又打算去哪里?” 陆靖华沉默片刻,告诉他:“我们要去找两样东西?” “两样东西?”杨晟几乎是瞬间便想起来,“破云刀?是吗?还有呢?” 陆靖华却说道:“还有一样东西,你不会知道的。” 杨晟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跟破云刀有关的,还有一样东西,是破云刀法?不对,跟破云刀有关的,云师叔?杨晟摇了摇头,他脑袋发痛,想不起来。 第24页 忽然,有人用生涩的汉语喊他们:“杨晟?是你们吗?” 杨晟与陆靖华回头看去,见到是个青衣族的青年,他结结巴巴说道:“木茛让我来、来看看你们,找得到回去吗?” 杨晟连忙道了谢,“他有心了,我们能找到,不必担心,请回吧。” 那青年点点头,“那你们小心,有事情可以大声喊人。” 第25章 粟洛节是青衣族庆祝丰收的节日。许多年前,这片大山还是一片荒凉的穷乡僻壤时,许多青衣族的族人连吃饭都很艰难,那时候每年的粟洛节,全族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将新收穫的食物拿出来一起享用。也只有这个时候,年轻的儿女们才会怀着兴奋期待的心情来谈婚论嫁。 许多年过去,现在青衣族的日子好过了,可是习俗却保留下来了,每年的粟洛节,都是年轻人婚嫁的统一日子,族长会亲自为他们祝福,同时全族的人也会聚集在一起,共同欢庆。 尽管日子还没到,杨晟已经能感觉到整个青衣族热闹的准备气氛了。 木茛自然也忙了起来,并没有太多时间能够招待杨晟几人,更多的时候,上官谨鸿会拉着杨晟四处闲逛,见到忙不过来的姑娘小伙,还会上去搭一把手。 杨晟起初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耽搁了他们兄弟俩的行程,不过上官谨鸿似乎很享受这里悠闲的生活,甚至对杨晟说:“如果能够一辈子留在这里也好。” 当然他也只是说说而已,杨晟并不会当真,他只是期盼着能够快点到粟洛节,然后自己能够平安离开这个这里回中原。 日子很快过去,粟洛节即将到来的时候,山坡南面那一大片平坦的缓坡被修整出来,四周围搭了许多棚架,然后中间堆了几堆木柴,准备到时候燃上篝火用。 许多户人家杀猪宰羊,将肉用盐腌制了,挂在木屋门檐之下,油亮红润,惹得人垂涎三尺。 到了粟洛节当天,更是一大早大家就起来了,带着准备好的食物,纷纷赶往准备南面那片准备聚会的缓坡。青年男女们都穿着最艷丽的衣服,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杨晟与陆靖华、上官谨鸿去了族长的大宅子前面,木茛已经在门前等着他们,而且除了木茛,旁边还站着个少女,正是木芽。木芽见到杨晟,一脸欢欣扑了过来,抓住杨晟手臂,用汉语一字一顿说道:“杨、晟。” 杨晟有些尴尬,却没有甩开她的手,而是礼貌唤了一声:“木姑娘。” 木芽脸上笑得灿烂,她说:“做我的、丈夫吧。” 杨晟顿时哭笑不得,还未来得及拒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道:“我才是你丈夫!” 杨晟转头看去,见到几个青衣族的青年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领先一人正是刚才说话那人,是个高大的青年男子,他面色不悦,紧紧盯着杨晟与木芽的方向。 木芽瞬间脸上没了笑容,松开杨晟的手,走到木茛身边,抓住他手臂。 那个青年男子径直朝杨晟走来,他个子高大,杨晟几乎只到他胸口,他的目光上下打量杨晟,问了一句:“中原人?” 木茛说道:“阿曲木,这三位是从中原来的客人。”他对那个青年一一介绍了杨晟三人,随后又对杨晟几人道:“这是我的表弟,阿曲木。” 阿曲木突然伸出手,拎着杨晟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上官谨鸿瞬间变了脸色,想要出手时,阿曲木又很快松开手,推了杨晟一下。 杨晟朝后退了两步,陆靖华伸手扶住了他。 上官谨鸿连忙问道:“杨晟你没事吧?” 杨晟摇摇头,又回头对陆靖华轻声道了谢。 木茛面露不悦,喝道:“阿曲木!怎能对客人没有礼貌!” 阿曲木“哼”了一声,却不里木茛,而是对木芽说道:“你就喜欢这般弱不禁风的汉人?” 木芽不熟悉汉语,用青衣语回了他一句,显然不是什么好话,阿曲木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 木茛拦下木芽,“别闹了,时候不早了,父亲跟母亲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木芽轻快地从台阶上跳下来,过来拉杨晟的手,“走、杨晟、走。” 杨晟无奈,又不忍心驳了姑娘家的面子,只好由她牵着走,经过阿曲木身边时,见到阿曲木目光兇狠看着自己,顿时隐隐有些不安。 上官谨鸿见杨晟被木芽拉走,也有些不高兴,陆靖华突然道:“放心,他不会喜欢那个女人的。” 上官谨鸿闻言,本想要说什么,却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杨晟随着木芽一起,来到了聚会的那片缓坡,几乎全族的人都已经聚集到了一起,在早已经搭好的棚架之下,木西扎夫妇也已经坐了下来。 许多族人都前来问好,木西扎和妻子一一应了,见到木芽和木茛都来了,木夫人站起来朝他们招手,让他们快些过来。 木芽这才放开了杨晟,朝那片棚架之下跑去。 四周都是说笑的声音,格外欢乐,就好像真是一个丰收喜庆的大日子一般。青衣族人并不排外,就如同在镇上的青衣族大多与汉人生活习性差不多了一般,他们对于从中原来的汉人,都很礼貌热情。 因为都是年轻漂亮的青年,甚至还有不少中年妇人或是年轻姑娘招唿他们过去坐下来,一起吃东西。 杨晟自然都拒绝了,这时忽然听到木茛用青衣语高声招唿大家,所有人都朝着最南面的那片棚架外面聚去。 杨晟他们自然也跟了过去,不过接下来是族长站出来说话,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他们一个字也没能听明白,只是大概能猜到是一些振奋人心的话,所有人都在高声吶喊和鼓掌。 其实也不需要听懂,在这个环境下,自然而然会被大家高昂的情绪所感染。 等木西扎说完了话,他最后一扬手,大喊了一句什么,便见到所有的男青年都振奋跳跃起来。 木茛自棚架之下,穿过人群走到杨晟身边,对他们说道:“上午开始狩猎,所有年轻人都可以参加,有心爱的姑娘便可以把自己猎到的猎物送给她,到时候看谁猎到的猎物最多,便是今年粟洛节的第一勇士。” 杨晟闻言来了兴致,“我们也可以参加?” 木茛笑道:“当然可以。”他拉住身后一个经过的青年,对他低语两句,那青年点点头跑开。 木茛对他们继续说道:“你们如果有看上的姑娘,也可以把猎物送给她。” 杨晟笑着摇头,“我们就是想参加狩猎罢了。” 这时,整片小山坡上,便见着好些青年男女单独聚在一处,女子将自己脖子上戴的项鍊取下来,帮身前的男子戴上。 木茛对杨晟解释道:“姑娘们都会为她们心仪的男子加油,希望自己的恋人或者丈夫能够成为青衣族的第一勇士。” 忽然几人听到人群中一阵吵吵嚷嚷,原来是阿曲木拉住了木芽,一定要抢她脖子上的项鍊。 木茛有些无奈上前阻止。 木芽已经抬腿踢了一下阿曲木,使劲挣脱开来,然后朝着杨晟的方向跑来。木芽将项鍊取下来,要给杨晟戴上,她说道:“杨晟,加油。” 可是杨晟却朝后面避了一下,木芽抬起的手落空了。少女脸上写满了失望,瞪大水灵灵的双眼看向杨晟。 杨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他更不愿意接受木芽的心意让她误会,只能道:“对不起,我不能要。” 木茛上前来,告诉木芽母亲在找她,木芽这才看了看木茛,然后朝着棚架之下走去,离开之前,她仍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杨晟。 杨晟又对木茛说了一句:“对不起。” 木茛拍了拍他的肩膀,“终究要让她自己想明白的。” 这时,之前离开的青年人带着几把弓箭回来。与战场中惯常用的那种长弓不同,青衣族人狩猎用的都是短弓,方便翻山越岭和随身携带。 木茛将几柄弓箭分给他们三人,自己也留了一柄背在背上,然后对他们说道:“随时可以出发。”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们往南边的山走,”他抬手指给他们看,“南边那一片山看到了吗?最高的那个山峰,那里有一株全身上下通透雪白名字叫做凝雪的花,现在正是花期,如果有幸遇到,可以尝试摘回来。” “凝雪?”上官谨鸿好奇道,“那是什么?” 木茛道:“青衣族传说中的圣花,已经十多年没人见到过了,传说中能解百毒治百病。” “解百毒?”杨晟闻言一怔,他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腕,他内力散去许久,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如果那朵名叫凝雪的花能解百毒,也许是个机会可以尝试一下。 木茛看杨晟发愣,问道:“怎么?” 陆靖华突然开口问道:“如果我们摘到了凝雪,可以带走吗?” 木茛闻言,微笑一下,“当然可以,就跟狩猎一样,谁取得的,谁就是主人。” 杨晟知道陆靖华看透了他的心思,缓缓唿出一口气,对木茛道:“好,我们出发吧。” 第26章 随着许多年轻人一起,杨晟几人也朝着南边的大山方向走去。刚开始时还是许多人聚在一起,到了后来,便逐渐分散,三三两两,各自跟熟悉的兄弟一起往小路走去。 木茛陪着他们走了一段,也跟他们分散了,最后只剩下杨晟、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三个。 上官谨鸿对于狩猎一事兴致勃勃,陆靖华却对他说道:“我们去找凝雪。” 上官谨鸿回过味来,“一朵花而已,真有那么神奇?”随后又道,“能帮杨晟解毒?找回内力?” 杨晟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但是我想试试。” 虞南地区本是丘陵为主,可是青衣族聚居这一片却大多是崇山峻岭,山上树林荫蔽,气候湿润。生长了许多野生的植物和菌类,和可以猎杀食用的动物。 他们都不熟悉这里的山路,只能按照木茛所说的,朝最高那片山峰攀爬而去。 许多地方是没有路可走的,得靠着手脚并用的攀爬,甚至要抓住周围生长的藤条才能过去。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还好,杨晟却有些艰难,他虽说身手还算灵活,可是始终力气欠缺了一点,许多时候,都需要靠上官谨鸿在前面拉他一把,或者陆靖华在身后托他一下才能过去。 第25页 因为三人意不在狩猎,所以并未刻意放轻动作,所以山间的动物许多一听到动静便躲开了,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什么猎物。 上官谨鸿有些失望,他将短弓取下来拿在手上,时不时便想要尝试一下自己的箭法。 陆靖华则会催促他快些走。 突然,上官谨鸿听到前面茂密的树林中,传来轻微的动静,他抬手制止杨晟,集中注意力朝前面看去。 杨晟也听到了树叶晃动的声音,不过动静挺小,应该不是什么勐兽,可他仍是停下来了,问道:“什么?” 杨晟话音刚落,忽然便见着林中窜出一条通体雪白的动物,朝着几人方向扑来,那物只有十来寸长短,上官谨鸿本来箭已上弦,将要射出去时硬生生变了方向,那动物生的雪白可爱,上官谨鸿一时没忍心下手,便见它扑到了上官谨鸿头顶,随即立即跃下窜入了旁边林中。 上官谨鸿头髮被它给抓散了,顿时怒道:“混蛋!”他抓着短弓,便要去追。 “谨鸿!”陆靖华高声喝止他。 上官谨鸿却仍是追了出去,他说:“我等会儿来追你们。” 杨晟不欲阻止他,对陆靖华道:“由他去吧。”这一路走来,上官谨鸿一直蠢蠢欲动,恨不能好好狩猎一场,如今被这小东西一激,便再也按捺不住。 陆靖华知道凭上官谨鸿一身武艺,还不至于在这山上吃亏,于是才应了杨晟,“那我们继续赶路。” 这回没了上官谨鸿在前面开路,于是陆靖华走在了杨晟前面,空气温热湿润,行进了将近一半的路程,杨晟便觉得全身湿了个透,衣服都粘在了身上,抬头看到前面的陆靖华也是汗如雨下,颈后的头髮已然湿透。 杨晟本想要提议休息一下,可是见陆靖华并未显出疲累来,反而担心他以为是自己走不动了,于是咬咬牙,坚持下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杨晟与陆靖华才攀至了山峰顶端。 杨晟停下来,轻轻喘着气,陆靖华却四处张望着,并没有见到木茛口中白色的花。 杨晟有些失望,虽说是在花期,可是木茛说他们的族人也十多年没有见到了,自己未必就能那么好运。或许所谓的凝雪也只是个传说罢了,解百毒治百病,圣洁雪白的花朵,大概只是生长在人们的期望之中。 陆靖华沿着这山峰往四周望去,并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杨晟对他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到周围去看看。” 陆靖华“嗯”了一声,可也没有停下来休息,他与杨晟一起,在这片山峰的范围之内仔细查找了一番,甚至连一片糙丛和一颗石头也翻开来看了。 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杨晟靠在身后一棵大树上,举目远眺,道:“算了,我们应当没有那么好运。” 那个大树正生长在崖边上,大树背侧,便是一片陡峭光滑的悬崖,整片悬崖仿佛被人用刀削出一般,只能探身去看,才能勉强看到直峭的崖壁。 陆靖华突然伸手抓住树上的枝桠攀上了树。 杨晟站直身子,看到陆靖华竟然踩着树枝,朝大树背面探往悬崖的方向走去。 杨晟有些惊讶,出口唤道:“小心!” 陆靖华并不回应,而是走到枝桠已经探出悬崖的地方,然后蹲了下来,朝下面看去。他看得很仔细,杨晟不知道他看到了些什么,突然便听他道:“杨晟,你过来看。” 因为枝桠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陆靖华跳了下来,自己攀住树干,让杨晟抓住自己的手,探身去望。 前面是几乎深不见底的悬崖,白雾缭绕,如同被人凿出来的崖壁光滑如镜,只偶然有几从杂糙,已经几处伸展出来的奇石。杨晟便见到一处岩石和崖壁之间,隐约可见一抹清透的白。 只是一点白罢了,甚至无法看清是什么东西。 杨晟回头看向陆靖华,陆靖华对他点了点头,说:“下去看看。” 陆靖华将杨晟拉了回来,杨晟见他将自己背上的短弓解了下来,竟然想要亲自下去,连忙阻止道:“你别去,我自己去。” 陆靖华抬头看他,神色有些不解。 杨晟将背上背的绳子解下来,那是他们出发之前木茛为他们准备的,是用来捆猎物的,如今也好派上用场。 杨晟道:“我繫上绳子,另一头系在树上,你只需要在上面看着我就行。” 陆靖华听他语气非常坚持,丝毫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于是也点了点头,说道:“好。” 杨晟将绳子一头系在腰上,另外一头由陆靖华绑在树上,不过这样他似乎也不放心,亲手将绳子抓住了,让杨晟下去。 杨晟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抓着绳子,双脚撑在崖壁之上,慢慢往下滑去。 陆靖华则在悬崖边上,缓缓放松手里的绳子。 杨晟本是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朝着那一抹白色的地方而去,很突然的,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绷弦的声音。那是箭射出来的声音,距离不远,方向朝着他而来。 杨晟勐然抬头看去的同时,一只手反手抄到背后将短弓取下,朝着箭射来的方向回了一箭,两只羽箭在空中相撞,然而杨晟那一箭太过匆忙,力道不足,竟被先前射来一箭撞飞了。然后那柄箭继续朝着杨晟的方向射来。 杨晟慌忙想要躲开,然而突然从上空射来了第三支箭,将那支箭击落,两柄羽箭一同朝着悬崖下面坠落而去。 原来是陆靖华发现有人偷袭杨晟时,便立即将绳子在腰上一挽,躬身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弓箭,射了出去。 此时,偷袭之人在山峰一侧的大树背后探出身来,竟然是阿曲木。他自听到木茛对杨晟提到凝雪,便做好了打算要找机会偷袭杨晟。 陆靖华手中的弓箭对准了阿曲木,阿曲木却视若无睹,羽箭勾弦,第二箭仍是朝着杨晟的方向去的。 然而就在杨晟抓紧了短弓想要挡的时候,惊觉那一箭并不是朝着他的方向射来,而是朝着头顶上绷直的绳子来的。陆靖华手中的箭已经朝着阿曲木射了出去,却无法阻挡阿曲木来势汹汹的一箭,绳子顿时断开两截。 杨晟身体勐然朝下坠落,他尝试着伸手去抓旁边岩壁,却光秃秃什么也抓不住。 陆靖华那一箭射中了阿曲木右臂,然而他已经无暇顾及,眼见着杨晟往下落去,他只能抓住绳子,也勐然间自崖边跳了下去。 绳子一头缠在陆靖华手臂上,另一头紧紧勒住大树树干,本来在地上盘作一堆的长绳陡然间绷直,在最后那一刻,陆靖华才堪堪够到杨晟。 陆靖华揽住杨晟的腰,两个人悬吊在半空之中,身体贴着崖壁,只靠陆靖华一只手拉住绳子支撑着。 杨晟担心阿曲木还要下杀手,连忙道:“上去。” 陆靖华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右下方,对杨晟道:“你看。” 杨晟朝他目光所在看去,见到那块突出的尖石距离他们并不算远,而在石头与岩壁之间,正是一朵白色的鲜花绽放着。 陆靖华对杨晟道:“你下去。”说完,他用了些力气,将杨晟往那个石头方向抛去。杨晟端端正正落在了那支出的尖石之上,他蹲下来细看那朵花,果然是通体雪白,直愣愣长在岩石之中,没有叶子,就连枝干也是白色的。 杨晟仰起头,略显兴奋,“应该是这个。” 陆靖华正要叫他快摘,却听到头顶绳子传来一声嘎吱轻响,便觉得往下坠了一下,他抬头看去,心知不好,绳子就快断了,肯定无法支撑他们两人爬上悬崖,只好借力往杨晟的方向跳去,松开了抓绳子的手。 陆靖华跳下来的时候,绳子也同时断了,自他们身边掉落下去。 杨晟微微一惊,陆靖华却显得镇静有余,他拍了一下杨晟的肩膀,下颌轻扬示意杨晟朝前看去,原来在崖壁之上,有一个小山洞。 那山洞入口处虽然极小,但是里面似乎很是幽深,一眼望不到底。 陆靖华道:“我进去看看。”说完,他躬身朝着山洞里面走去。 杨晟想要跟进去,在那之前,他稍作犹豫,还是将那朵百花摘了下来,小心翼翼放入怀中暗袋,才跟在陆靖华身后进了山洞。 第27章 山洞里并不大,地面也很干燥,看起来不似有暗流,也不像有出路的样子。 陆靖华随手敲了敲洞壁,传来的只是沉闷的响声。他并没有急着找出路,只要人没死,就一定有路可走,何况上官谨鸿还在外面,只要确定阿曲木离开了,他就可以召唤他弟弟将他们拉上去。 陆靖华四处查看,无非是想试试能不能再找出多的凝雪出来。 杨晟并不知道他的打算,他觉得有些累了,靠着山洞壁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然后从怀里将凝雪取了出来。 取出来的时候,杨晟一怔,见到那花瓣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已经开始枯萎了,虽然只是失了些水分,但是杨晟可以看到它的花瓣正在缓慢却持续不停地萎缩下去。 木茛并没有告诉他,摘到了凝雪该怎么保存,或许就连木茛自己都不知道,毕竟是十多年没人见到过的传说。 杨晟陡然间有些心慌。 陆靖华回过身来,见杨晟牢牢盯着手中白花的模样,问了一声:“怎么了?” 杨晟抬头看他,“花正在凋谢。” 陆靖华也注意到了,他走到杨晟身边,半蹲下来,看着他手中本来晶莹透亮的花瓣颜色一点点变得深沉黯淡,开口说道:“吃了它吧。” 这个主意杨晟也想到过,可是他顾虑太多,害怕白白浪费了辛苦摘来的凝雪。 陆靖华则是说道:“现在不吃也许就失去了作用。” 杨晟闻言,看着手中白花,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正如陆靖华所说的,也许不吃,也是白白浪费,不如就赌一把好了。说白了,终归不过一死,自己还是不够洒脱。 杨晟将花瓣递到嘴边,轻轻咬下一瓣,慢慢嚼了吞了下去。花瓣没什么味道,吃进嘴里甚至有些微微回甜,他没有多想,也无暇多想,就这么将整朵花完全吞进了肚子里,最后犹豫一下,连白色的花枝也吃了下去。 陆靖华问道:“怎么样?” 杨晟尝试着聚集内力,可是丹田处仍然空空如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他对陆靖华摇了摇头,却没有轻易放弃,又尝试了好几次,可是还是没有改变。 杨晟这才觉得失望,对陆靖华道:“可惜——” 第26页 他话未说完,突然感觉到全身一阵苏麻,那只是第一下,随即第二下苏麻又袭来,杨晟有些不安地抬手抓住自己衣襟,却感觉到那阵阵苏麻逐渐变成刺痛,从身体逐渐袭上脑袋。就这么反覆在苏麻与刺痛之间徘徊,杨晟刚开始还勉强能忍住,后面便难以撑住身体,倒在了地上。 陆靖华平静地看着杨晟。 杨晟忍不住晃动他的头,扭动他的身体,想要缓解痛苦,低低的呻吟声从唇角断断续续逸出。除此之前,便是全身上下都被汗水给打湿,头髮甚至湿润着粘了一缕在唇边。 陆靖华不能感受到杨晟的痛苦,可是他能看得出来,杨晟的眼神几乎都涣散了。 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能确定是凝雪有毒,还是这只是凝雪解毒的过程。 杨晟的衣襟松散开来,露出一片光滑洁白的肌肤,胸膛上的红点在衣襟边缘若隐若现,颜色红得yin靡不堪。 陆靖华便是此时,突然注意到他胸口一点银晃晃的闪过。 那只是一晃而过,杨晟身体不安分地扭动着,陆靖华为了看清楚,不得不双手按住他的手腕固定在头侧,不让他乱动。 陆靖华低下头去,这才看清楚了,原来他胸口正中心,银色的那一点竟然是一根银针冒出了头来。 陆靖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杨晟胸口那根银针拔了出来,随即他又伸手将杨晟上衣完全掀开,既然体内有银针,很可能并不只这一根。 杨晟满身的汗水出人意料的有些黏腻,似乎出来的不只是汗水,还有些体内的杂质与毒素,随着他的汗水一起流了出来,想必那根银针也是被当做异物从体内排了出来。木茛果然没有骗他们,这凝雪确实是解毒治病的神物。 将杨晟上衣剥下来,陆靖华见到他上身果然还有七、八根银针,这些银针分布在他全身几处大穴,完全没入了身体中,如果不是有这番奇遇,恐怕只有施针之人自己才能完全将这些银针取出来。 陆靖华伸手将那些银针全部拔了下来,略一犹豫,将杨晟身下长裤也褪了下来,直至全身赤裸着,确定没有多余的针留在他体内,这才松了手。 杨晟却不知自己全身上下都被陆靖华仔细查看了一番,他神色恍然,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陆靖华伸手想要帮他将衣服拉上时,杨晟突然握住陆靖华的手腕,眼神混沌看着陆靖华,许久后唤了一声:“师弟?” 陆靖华没有应他。 杨晟似乎知道认错了人,他恍惚知道这是一个山洞,忆起了门派后山云墨规被关之处,于是又疑惑道:“师叔?” 陆靖华收回了手。 杨晟实在难受,仰起头低低喘息着。 陆靖华将他粘在脸颊上一缕髮丝轻轻撩开,他的手指碰触到杨晟的脸,杨晟只觉得一阵冰凉。 杨晟全身上下因为凝雪的作用,热得发烫,想必是血液流动太快所致。他不由自主便追逐着陆靖华的手,将他的手心贴上自己绯红的脸颊。 陆靖华感觉到杨晟动作中的暧昧来,垂下目光,见到杨晟赤裸的双腿之间已然挺立起来,就不知究竟是凝雪本身有催情的作用,还是因为血液加速流动引发所致。 杨晟的神智已经完全模煳了,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抓住陆靖华的手不让他离开,甚至在感觉到对方想要将手抽离的时候,跟着坐了起来。 杨晟抱住半跪在自己身前的陆靖华,将滚烫的肌肤完全贴了上去。陆靖华一只手按住他肩膀,却并未推开他,只是抓过杨晟的衣服将他下半身盖住了。 杨晟直起背,将脸贴在陆靖华脸颊边上,舒服地微微嘆息一声。 陆靖华本来按住他肩膀的手,滑向他背后,沿着背嵴的曲线缓缓往下移去。他身上的肌肤光滑细腻,再添上黏腻的汗水,仿佛能吸住人的手指。他背嵴凹陷姿态诱人,引诱着陆靖华的手指一路往下,直到碰触到他尾椎才停了下来。 突然,自山洞外隐约传来一声唿喊:“哥哥!杨晟!” 陆靖华动作一顿,瞬间推开杨晟点了他颈前睡穴,杨晟眼睛一闭,趴倒在陆靖华身上。 陆靖华托着他躺下,站起身朝山洞外走去,高声道:“谨鸿,我们在这里!” 上官谨鸿在山顶之上,努力朝下望,着急道:“哪里?你们在山崖下面?” 陆靖华道:“我们在半山腰,你丢根绳子下来,拉我们上去。” 上官谨鸿连忙道:“好!” 陆靖华回去山洞里面,抱起杨晟帮他将衣服穿好,然后抱着他一起走出去。 上官谨鸿已经丢了根长绳下来,陆靖华犹豫一下,他担心绳子不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又想到杨晟昏睡着,直接绑着他将他拉上去怕受伤,最后用腰带将杨晟绑在自己背后,拉着绳子往上爬。他尽量在崖壁上借力,减轻绳子的压力,上官谨鸿则在封顶用力将他拉上去,不过片刻时间,陆靖华便已经背着杨晟到了山顶。 他将杨晟从背上解下来,上官谨鸿连忙上前来将人揽在怀里,又见杨晟脸色绯红,全身湿透,紧张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靖华道:“说来话长,先下山,我慢慢告诉你。” 上官谨鸿将杨晟背在背上,与陆靖华一道朝山下走去,陆靖华将其中过程讲给了上官谨鸿,只是略去杨晟神智恍惚,情动抱着他不放那一截。上官谨鸿听得满是愤慨,骂道:“那阿曲木实在是无耻!”随后又自责没有照顾好杨晟。 他说话时,陆靖华注意到他衣襟露出来一个白色的小脑袋,问道:“这是什么?” 上官谨鸿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小东西,笑道:“这是只雪貂,我抓来想要送给杨晟做礼物的。” 陆靖华见上官谨鸿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便什么都没有再说,走在了他的前面往下山的方向赶去。 下了山,朝人群聚集的山南缓坡去时,陆靖华与上官谨鸿远远便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由都停下了脚步。 上官谨鸿上前一步站在陆靖华身边,问道:“怎么了?” 陆靖华没有应他,眼见着远处出现一匹高大黑马朝他们方向跑过来,马上两个人,一个高大男子正是阿曲木,而一个少女被他禁锢在身前,却是木芽。 木芽惊叫着,用力挣扎似乎想要下来,然而阿曲木在身后将她牢牢抓住,始终不肯放开。 在他们之后,木茛和几个年轻人正骑马追了过来。 上官谨鸿见状,不由叫了一声:“哥哥?” 陆靖华突然上前一步,朝着阿曲木那匹马奔来的方向跑了过去,待接近了,借力在地上一踏,翻身跃上马背,踩在阿曲木身后。 第28章 阿曲木右手手臂之前被陆靖华用箭射伤,这时只能侧身用左手去抓陆靖华,却被陆靖华扣住手腕,阿曲木一身蛮力,但是论及精巧的武功招式,又哪里是陆靖华对手,他被扣住左腕,紧接着腰侧一痛,巨大的冲力竟然将他整个人掀下了马。 原来是陆靖华一脚踢在阿曲木腰上,将人踢下马去。 马脱离了人的控制,顿时拔足狂奔起来,木芽惊慌失措,大声叫喊着。 陆靖华跨坐在马鞍上,牵起缰绳将疾奔的骏马勒停,然而身前的木芽还是颤抖着,双手捂着眼睛,陆靖华沉声道:“没事了。” 木芽还是不敢动弹,陆靖华牵着缰绳跳下马来,站在旁边对木芽道:“没事了,下来吧。” 木芽这才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刚才滚落在地上的阿曲木。陆靖华伸出一只手扶着木芽下马,木芽本来苍白的脸微微泛起红来。 身后木茛几人已经追了上来,他们跳下马来,有人连忙上前将阿曲木扣住。木芽朝着木茛方向跑去,扑在兄长的胸前大声哭了起来。 原来阿曲木受伤之后,便放弃了狩猎,直接从山上回来,木芽见到他两手空空,便忍不住说了几句嘲讽的话,两个人争吵起来。后来阿曲木气不过,要将木芽拉到角落去单独与她说话,木芽自然不肯,争执起来两个人脾气都倔,阿曲木竟然抱着木芽上马,不辨方向往前就跑。 幸亏被陆靖华拦了下来,不然依阿曲木的火爆性子,不知道还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木茛对阿曲木怒道:“回去让阿爹收拾你!”然后便叫人先将阿曲木带回去给族长发落,他拉着木芽的手,上前来向陆靖华道谢。 陆靖华摇摇头,“举手之劳。” 木茛这才注意到上官谨鸿背上昏睡过去的杨晟,连忙问道:“杨兄弟怎么了?” 上官谨鸿抢先应道:“他在山上受了人暗算,晕过去了。” 木茛惊讶道:“怎么回事?” 上官谨鸿“哼”一声,“那得问你那位好表弟了。” 木茛又惊又怒,“又是阿曲木?!混帐东西!我这就回去,让阿爹好好处置他!” 木茛留了两匹马给陆靖华三人,自己则拉着木芽上了同一匹马,让木芽坐在他身后。离开时,木芽忍不住回头来看,看了看杨晟,又看了看陆靖华,神情颇有些纠结。 陆靖华却恍若未觉,自己上了一匹马,然后招唿着上官谨鸿也快些回去了。 杨晟在下午就醒了过来,虽然中途有些不愉快的插曲,可是粟洛节还是要热热闹闹办下去的,所以到了下午时,就已经燃上了篝火,许多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杨晟醒来时,躺在自己住的那间小木屋里,上官谨鸿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根稻糙,逗弄桌上一只白色的小东西。 杨晟眼前模煳了一会儿,才看清那东西似乎是只白色皮毛的小貂。 上官谨鸿注意到杨晟醒来,抓住那貂儿便急忙坐到了杨晟床边,他伸手去扶杨晟,杨晟轻轻推开了,自己坐了起来。 虽然仍然觉得全身酸痛,不过杨晟能够感觉到消失许久的内力又逐渐在丹田充盈起来了,他试着运了运功,果然能感觉到内力沿着经脉在体内顺畅运行,凝雪的作用当真不假。 上官谨鸿紧紧注视着他,问道:“你怎么样?” 杨晟摇了摇头,随即对上官谨鸿笑道:“我没事了。” 上官谨鸿看得有些发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手中捧着的雪貂递了过去,道:“杨晟,送给你的。” 杨晟伸手摸了摸那雪貂的头,见它模样着实可爱,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对上官谨鸿道:“我又不是女子,这般可爱之物你还是等着以后送给你娘子吧。” 上官谨鸿顿时丧气道:“你就是我娘子。” 第27页 杨晟见他跟个孩子一般,忍不住也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披起外袍想要下床,只是他一动,忽然便觉得身上微微有些刺痛,而且黏腻不堪,在那山洞里本该毫无知觉的记忆,却不知怎么隐隐鲜明起来。 他知道山洞里有那么一个人,起初他恍惚以为是师弟,后来又想难道是云师叔,再后来他神智也模煳了,根本不去分辨那人是谁,只想将自己身体靠上去。到了现在,他能够回忆得起自己将身体紧紧贴住另一个人的情形,而至于那个人是谁,他已然清楚知道,是陆靖华。 杨晟顿时觉得尴尬,不知当以何面目面对陆靖华。 雪貂从上官谨鸿手中跳了出来,走到杨晟身边,伸出爪子扒了扒他。 杨晟回过神来,低头去看,见小傢伙正仰头看着他,于是又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头,这才站起身来,道:“我去沐浴换件衣服。” 上官谨鸿“哦”一声,伸手将小貂儿抓了回去,放在脸颊边上蹭了蹭它柔软的头顶。 杨晟推开房门,没想到陆靖华竟然靠坐在门边上,嘴里咬着一根稻糙,仰起头看天空。见到杨晟出来,陆靖华看了他一眼,又转开视线。 杨晟只觉得身体都绷紧了一下,不过脸上神色没变,平静说道:“我去洗澡。” 陆靖华简单“嗯”了一声。 杨晟这才自他身边走过,朝着澡堂的方向去了。 因为族里的人都去庆贺粟洛节的缘故,澡堂里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杨晟可以放松脱下衣服,进去慢慢泡着。 捧了一捧温泉水拍打在脸上,杨晟告诉自己,应该再看得淡一些。他知道自从被易昀非变作这副模样,他心里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会在乎一些事,在乎别人的眼光,而这些换做过去,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哪怕是对陆靖华做出了一些亲密暧昧的动作又如何,自己那时根本就神志不清,对方显然也没放在心上,就不该再耿耿于怀,始终去在意着这件事了。现在的自己,需要像以前一样,再豁达坦然一些才是。 杨晟将黏腻的身体洗干净,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这套衣服是他从天命谷穿着来到青衣族换下的,现在是时候换回来,准备离开了。 要离开,自然要道别,杨晟找到木茛时,节日的气氛正是最浓郁时,有年轻的男子正又唱又跳,向美丽的姑娘示爱。 木茛听说杨晟要走,惊讶着挽留他,“现在不能走。” 杨晟道:“木姑娘已经不会偷熘下山了,我还是不可以走吗?” 木茛闻言,笑道:“不是不可以走,是我希望你不要走。粟洛节是我们民族最重要的节日,我们全族人都希望你们能留下来一起过节。” 杨晟于是也笑了,“那时在镇上客栈,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们迷晕了带回来,我还以为青衣族的人定然是蛮不讲理的。” 木茛笑着摇头,“我起初的确是不喜欢汉人的,木芽从家里偷熘下山,我急急忙忙追过去,还以为她是受了你的蒙蔽,所以一时意气,得罪了。今日我便向你道歉,你以后就是我青衣族的贵客!” 说完,木茛让人取了两个空碗来,将碗里倒满了酒,与杨晟碰了碰,道:“兄弟,我敬你!” 杨晟最是喜欢豪慡之人,他举起碗来,朗声道:“好,你我兄弟就干了这碗!” 两人将酒饮尽,抛开空碗,笑着拥抱一下拍了拍对方后背。 随后,木茛又叫人去将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请了过来,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边,一边看人跳舞,一边喝酒吃肉。 木芽异常安静,一只手撑着脸坐在一旁,一会儿看看杨晟,一会儿看看陆靖华。 到了晚上,几对新人都站了出来,族长亲自祝福他们,然后给他们送上新婚的礼物。大家情绪都很激动,火光映照在脸上,都是鲜艷的红色。 热闹之余,木茛拍了杨晟肩膀,对他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杨晟问道。 木茛只是道:“你跟我来。” 木茛引着杨晟去了族长的大屋子,进房间里取出来一样东西给他,杨晟拿在手中,见到正是那时在客栈,木茛曾用过的威力极大的迷烟。 迷烟装在竹筒里面,木茛拿过来,给杨晟示意,“只要将塞子拔起,里面的迷药自然会起作用,散发出迷烟来。” 那竹筒很是小巧,只有人一根手指长短,是以虞南地区特有的细竹制成的。木茛一口气给了杨晟十来根,让他收好,叮嘱道:“这迷烟威力极大,你自己千万不要吸到,紧急时刻可以用来逃命。说句实话,杨兄弟你这般容貌出去是要招惹是非的,我知道中原地方的汉人心思远比我们这边陲之地复杂许多,你当真还是要小心一些。” 杨晟听他说得诚恳,不由感慨道:“多谢木兄提醒。” 木茛点了点头,随后嘆口气道:“今晚宴会散了,你们便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出发吧,不要让木芽知道了。” 杨晟道:“木兄难道不担心木姑娘……” 木茛笑了笑,“她说让我将你留到粟洛节,如果你仍然不肯娶她,她就不勉强你了。我答应她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还怕她什么?” 杨晟轻嘆一声,拱手道:“多谢木兄。” 第29章 那一夜,杨晟和木茛皆喝了个酩酊大醉,等到天一亮,杨晟他们便起身收拾,准备离开。 木茛给他们备了三匹马,具是结实高大的骏马,他们本来行囊就少,翻身上马便能离开。木茛独身一人来送他们,让他们快些走,若是等到木芽醒来,怕是又要哭闹一场。 杨晟也不愿见到那般情形,于是对木茛拱手告别。 三人一起离开青衣族,杨晟再一次问起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你们打算去哪里?” 上官谨鸿伸手挠了挠怀中雪貂的脑袋,看向陆靖华。 陆靖华对杨晟道:“我们要去找我娘留下来的遗物。” 这还是杨晟第一次听他提起,之前问到时,他只说过要去找一件东西,不由好奇道:“什么东西?在哪里?” 陆靖华摇了摇头。 杨晟猜测他有些事情不方便说,于是也不追问,而是问道:“那你们作何打算?” 上官谨鸿犹豫着说道:“我们还是先回中原再说吧,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的,说不定,我们还可以随你回靖云派做客啊……” 杨晟陡然间捏紧了缰绳,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靖云派,又怎有办法带人去做客?想到这里,杨晟也一阵茫然,他想着自己只能先回去打听青龙帮燕鹤归被杀一事最后究竟如何了结的,然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这一日,三人到了渔陵渡,陵沙江是虞南和中原分界之处最大的一条河流,而渔陵渡自然是个大渡口,其间一条大渡船来来往往,送两岸行人过江。 杨晟他们牵着马上了船,几匹马都被拴在了船后甲板,人则是坐在船舱中木凳之上。 时辰未到,船家并不急着开船,不过坐在船上,随着江水轻轻摇晃,水面冷风时不时吹在脸上,倒也还舒坦。 陆靖华并没有坐下来,而是靠着船舷,眺望远方。 杨晟看向陆靖华,其实他们兄弟两个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杨晟越来越觉得他们不同。 陆靖华感觉到杨晟的视线,突然朝他看了过去。 那一瞬间杨晟还是转开了目光,虽然他自己都有些后悔,觉得这样反而有些欲盖弥彰,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躲开。 这一路走来,或许表面上并没有异样,不过杨晟知道,自己在尽量避免与陆靖华独处,就连目光相接,也觉得有些尴尬。 时辰终于到了,船家准备开船,刚刚解开缆绳,将船撑离岸边的时候,忽然听到岸上有人大声喊:“船家等等!” 那声音有几分耳熟,杨晟不由探头看去见到岸边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蓝色衣服,背上背了一把长剑,正是靖云派弟子的打扮。 杨晟吃了一惊,正想要叫船家稍等,却见那年轻人已经一个轻跃,在水中一点跳上了甲板。 船微微一晃,然后继续慢悠悠往江中心荡去。 那年轻人往船舱里走,船舱里除了杨晟几人,就是附近居住的农妇村人,一眼看来,杨晟三人自然是最显眼的。 那年轻人走得近了,杨晟也认出他来了,原来此人是靖云派赵默赵师叔的大弟子,名叫汪云焕。上一次在回门派,陆擎指责杨晟不顾师兄弟道义,正是这位汪师弟受了重伤,险些不治。 汪云焕也是自小便上了山的,与杨晟感情还算不错,那时师兄弟两人一起偷熘下山喝过酒,是个性格干脆豪慡之人。 汪云焕上了船之后,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杨晟身上,又见对方紧紧盯着自己,不由起了几分防备之心。容貌好的男子他自然见过,就像秦师兄,已是男子中难得一见的美貌,但是面前这人,更是俊美得有些妖异了。 杨晟本想唤一声汪师弟,张了张嘴却没能叫出声来,他还是畏缩了,担心的无非是没人能够接受他这副容貌。 汪云焕打量了杨晟一番,便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忽然,上官谨鸿拍了拍杨晟的肩膀,道:“杨晟,你看。” 他本是要指给杨晟看远处江水里跃起的一条大鱼,却不料汪云焕在旁边听到杨晟这个名字,勐然间转头朝他们看来。 杨晟自然注意到了汪云焕的视线,只是他装作没有在意,而是转头去看上官谨鸿指着的江面上。 汪云焕见杨晟神色坦然,好像真的不认识自己一般,又觉得大概是同名同姓或者是同音不同字的名字罢了,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了。 渡船靠岸,汪云焕站起来,急急忙忙下了船,杨晟他们去船后甲板牵马,突然听到岸边传来喧譁人声。 杨晟转头看去,见到竟然是汪云焕刚一下船,就被人给围了起来。 围住他的足有五、六个人,皆是身形高大的习武之人,其中一人声音洪亮,问道:“你是靖云派的?” “靖云派?”上官谨鸿立即看向杨晟。 杨晟没有说话,只听到汪云焕应道:“正是,阁下有何贵干?” “哼!”那高大汉子道,“既然是靖云派的,就不必废话了,今天让你死个瞑目,告诉你,老子是青龙帮的。” 杨晟陡然变了脸色,青龙帮?也就是说燕鹤归被杀一事根本没能找出真相,青龙帮和靖云派是结下仇怨来了。 第28页 那汉子说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多说,许多人纷纷抽出刀来,将汪云焕围在中间。 道旁的路人纷纷避让,就连船家也催促着杨晟几人快些下船,他要将船撑得远一些。 杨晟连忙牵了马下船,不过他在岸边停了下来,既没有走远躲避,也没有上前帮忙,只是紧紧盯着已经拔剑出鞘的汪云焕。 汪云焕并不愿随便动手,但是青龙帮的人显然不愿讲理也不讲江湖规矩,一来便是几人举着刀一起上。汪云焕抽剑拦住头顶砍下来的两把刀,又侧身避过左侧的刀,最后右脚一跳,将右侧之人踢得退后两步,自己寻了个fèng隙自几人围攻中撤了出来。 那几人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汪云焕往后退,他们便急忙逼近,想要再一次将他围住。 汪云焕陡然跃起,一脚踩在当先一人肩上,然后长剑一挑,要去削他身后之人的肩膀,那人连忙沉身避过,汪云焕便左脚一抬,踢在那人脸上,将人掀翻了去。 落地之后,他就地一滚又一连避开两人砍下来的刀,却眼见着第三人抬刀将要砍在他颈上,杨晟再按捺不住,高声道:“飞云击月!” 那是靖云派的剑招,汪云焕听到杨晟指点,便左手在地上一撑,一个右手后扬斜刺上去,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飞云击月。 身后之人被汪云焕刺在了脸颊上,一声痛叫,连连退后。 汪云焕仍无暇顾及杨晟,剑招连续不断施展出来,以一人之力与几人抗衡。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站在杨晟身侧,见杨晟虽然没有出手,却始终神色紧张关注着那蓝衣的年轻人,便猜测他们应该是相识的。 上官谨鸿突然用手指点了点怀中雪貂的脑袋,那雪貂一路跟着他,已经养得乖顺无比,甚至还得了个名字叫做雪球。雪球勐然间自上官谨鸿怀里窜了出去,窜至一个拿刀汉子耳侧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那汉子一声惨叫,抬手捂住流血的耳朵,上官谨鸿一招手,雪球又立即窜了回来,爬回他衣襟里,瞪着一双圆熘熘的眼睛朝外面看,毛茸茸的小脑袋还在上官谨鸿胸口蹭了一下。 那几人都注意到了杨晟三人,这时更是确定了他们跟汪云焕是一道的。本来凭他们几人之力,应该能拿得下汪云焕,可是如今那三人都像是身怀武功的样子,而且汪云焕得了杨晟指点,更是难缠许多,于是有人心头敲起了退堂鼓。 忽然听有人当先喊道:“狗贼还有帮手!先撤吧!” 其他人于是纷纷响应,连声咒骂,骂得都是靖云剑派,各种侮辱字眼不堪入耳,听得汪云焕脸色都白了,杨晟自然也神色不好看。 不过嘴里不饶,那些人撤起来却是飞快,汪云焕气不过,提着剑想追,却听杨晟在身后喊道:“别追了!” 他才忆起方才听到那人出口指点他的招式分明是靖云派的剑招,而且不只如此,这人的声音,分明就是门中大师兄杨晟的声音。 汪云焕转头朝他看去,只觉得不可置信,对了,方才那年轻人也叫他什么?杨晟?可他分明不是杨晟,汪云焕惊疑之下,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我们门派的武功?” 那一瞬间,杨晟陷入了为难,他知道自己得快些给出答案,不然定然要惹得汪师弟疑心。说还是不说?最后一刻,杨晟下了决心,对着汪云焕笑了笑,道:“阁下是靖云派的侠士?在下姓杨名晟,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姓杨名晟?”汪云焕重复了一句。 杨晟依然脸上挂着笑容,“在下就知道少侠一定觉得奇怪,我与贵派一名弟子同名同姓,曾有缘遇见,都觉惊讶,后来便结拜了一个兄弟。” 汪云焕仍然疑惑,他知道以杨晟的性格,如果遇见同名同姓的高手,定然会欣喜结交,就是结拜也不稀奇,可是面前这人实在有些说不上的奇怪,名字相同便罢了,就连声音又怎会一模一样。 杨晟知道他不信自己,于是主动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待走得近了,汪云焕仔细看他的容貌,无论五官还是皮肤,都是浑然天成,见不到丝毫作伪的模样。这人无论是谁,一定不会是杨师兄! 汪云焕惊觉自己竟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可仍是不敢放松警惕,问道:“你怎么会我靖云派的武功。” 杨晟只得道:“以前得杨兄指点过一二,少侠放心,我只知招式,不知心法,算不上会贵派武功。” 汪云焕无法分辨他话中真假,但是此人方才救过自己,终归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点了点头,“多谢这位小兄弟指教。”他看杨晟容貌,觉得应该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杨晟也不好纠正他,只是道:“我与杨兄许久未见,有些事情想要跟少侠打听一下,不知道是否方便?” 汪云焕略一犹豫,应道:“可以,只是这地方说话不方便,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个茶肆,不如过去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杨晟连忙道:“那自然好。” 说完,他回头招唿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两人牵着马走了过来。陆靖华从杨晟身边经过时,突然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是杨晟?你是谁?” 杨晟顿时一愣,抬头看向陆靖华,陆靖华竟然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杨晟瞬间脸涨得通红,见一旁上官谨鸿没有注意到陆靖华的小动作,已经走在了前面,连忙牵着马追了过去。 第30章 陵沙江畔的茶肆本来在大道之旁,乃是人来人往之地,此时因为汪云焕在江岸边与人动手,许多人都避开了,茶肆里也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汪云焕走过去坐下时,茶肆老闆娘尚且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杨晟几人将马拴在茶肆前,走过去坐下,对老闆娘道:“来一壶茶。” 老闆娘这才急急忙忙去给几人拿茶杯和茶水。 对于杨晟真实的身份,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如今也开始起疑,不过倒是没打算现在揭穿他,三人与汪云焕同坐一桌,待老闆娘提着茶壶过来,杨晟道:“放下吧,我们自己来就行。” 汪云焕打量着杨晟,有些疑惑道:“你不只是声音像,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与我大师兄如出一辙。” 杨晟因为陆靖华那番话正有些不安,如今也只能勉强笑道:“我与杨兄确实投缘。” 汪云焕似乎犹豫了一下,终是选择打消了怀疑,一是因为此人容貌,二是因为以大师兄的坦荡性格,不可能刻意对他隐瞒身份。 上官谨鸿其实已经一头雾水,如今这局面看来,若面前此人真是靖云派弟子,那他并不认识杨晟,只能说明杨晟对他们撒了谎;如果杨晟并没有伪装身份,那此人就不该是靖云派的人。可是就是杨晟本人,也承认了对方的身份,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杨晟之前对他们撒谎了。 如果杨晟不是杨晟?那他就不是靖云派的大弟子了,想到这里,上官谨鸿轻轻唿出一口气,然后看向陆靖华。 陆靖华本来漫不经心看着桌上茶杯,此时抬起头来,对上官谨鸿微微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于是上官谨鸿低下头去逗弄怀里的雪球,他取下腰上别着的竹筒,竹筒里面装的是鲜肉,都是这一路准备来餵雪球吃的。 汪云焕有些渴了,他连喝了两杯茶水,放下杯子时一抹嘴,说道:“杨兄弟,说来刚才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有什么问题请尽管开口,只要是能说的,我言无不尽。” 杨晟微微一点头,道:“不知方才那些人为何要与少侠为难?” 听杨晟问起,汪云焕才道:“我乃是靖云剑派门下弟子汪云焕,方才你见到那几人是青龙帮的人。” 杨晟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仍是问道:“青龙帮与靖云派结了仇?” 汪云焕却是奇怪道:“大半年前,淮北东山之事你未曾听闻?我还以为中原武林无人不知了。” 杨晟解释道:“我长居虞南,已经许久没有踏足中原。” “原来如此,”汪云焕点了点头,“其实这事武林中算得上人尽皆知了,事情还得从去年淮北夏家被害一事说起……” 汪云焕自夏邹化一家十七口被害,杨晟和秦霄竹被掌门派下山说起,其间过程与杨晟所知并无二致,只是提起燕鹤归之死一事,愤然道:“那登徒子不知被何人所杀,却诬陷到了我秦师兄头上!”之后又说到杨晟在夏家为质,燕定天赶赴夏家,杨晟却突然失了踪。 “虽说燕定天一口否认是他谋害了大师兄,可是大师兄怎么会突然就失去了踪迹,整个夏府聚集了那么多武林高手,却能任我大师兄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熘了出去?大师兄一定是被青龙帮的恶贼害了!”说到此处,汪云焕情绪激动,眼眶也有些发红。 杨晟也只能垂下目光,他不是擅长伪装之人,想要假作难过,却害怕被对方看了出来。 不过汪云焕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继续说道:“大师兄失踪之后,青龙帮的人仿佛疯狗一般,咬住我靖云派不放。掌门师伯于是让我师父下山,去与燕定天面谈,燕定天根本是个蛮不讲理的莽夫,他非要让我秦师兄偿命不可,我师父一怒之下,也让他们交出我大师兄来。他们自然推说不知大师兄下落,最后大家谈不拢,两边不欢而散。之后青龙帮便与我派结下仇来,他们本是个小门派,难以与靖云派抗衡,燕定天便四处笼络招人,收留了不少江湖败类,凡是见到了我派门人,都不肯轻易放过。” 杨晟轻嘆一声,没想到他那一走,却给靖云派留下了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思及此处,他不由问道:“既然杨兄不知下落,那么那位秦少侠呢?他如今可好?” “秦师兄?”汪云焕不知想起什么,微微蹙眉,“他本来随我师父回了门派,后来却坚持要下山寻找大师兄,这两、三个月都没有消息了。” 杨晟听到秦霄竹在找他,一只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 汪云焕说完话,停了下来,端起茶水又一口气喝了两杯,问道:“对了,还不知道杨兄弟你们是从哪里来?打算去什么地方?” 杨晟看了一眼陆靖华,道:“这两位是我朋友,我们都是从虞南青瑶过来,想要在中原游歷一番。”青瑶就是青衣族与汉族人杂居之地。 陆靖华没有说话,上官谨鸿却是对汪云焕微笑了一下,神情颇为友善。 “游歷?”汪云焕好奇道,“打算游歷什么地方?” 第29页 杨晟还没开口,却听陆靖华突然说道:“哪里都行,若是有机会,也想去靖云派做做客。” 汪云焕闻言大笑,“那好,只要你们来了,报上我的名字或是大师兄的名字,一定会有人好好款待几位。”说完,又遗憾道,“可惜我现在还有事要做,没有办法与你们一道回去。” 杨晟问道:“敢问少侠还有何事?”他心里有些担心,怕是靖云派有事。 汪云焕却没有直说,大概始终是有些顾忌他们,只说道:“师父吩咐我下山来做些事,办完了再回去。不过,如今有个比靖云派更好的去处,几位若是感兴趣,不妨去见识一下。” 杨晟其实并不是太感兴趣,却仍是装作好奇的模样,道:“哦?” 汪云焕笑了笑,“二月十七,正是三年一届的棋麓山赏剑大会,到时天下高手和天下名剑齐聚,乃是中原武林一场盛会。” 若是换做以前,杨晟定是欣然往之,只是如今心不在此,于是敷衍笑道:“听来倒是不错。” 汪云焕道:“自然是不错,若不是师父有吩咐,我也想要去一趟的,说不定还能见到秦师兄。我秦师兄是个剑痴,虽然流浪江湖寻找大师兄下落,这等武林盛会想必却不愿错过。” 杨晟忽然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还记得那时在客栈,秦霄竹听他提起赏剑大会便是一脸嚮往,按理说,三年一届,这一次遇上了,他不该错过才是。 想到此处,杨晟突然动了动心,想要往赏剑大会去一趟。 汪云焕见杨晟不说话,于是道:“不知杨兄弟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若是没有,在下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杨晟连忙拱手道:“多谢少侠。” 汪云焕闻言,一摆手道:“你既是我大师兄的结拜兄弟,你我便也兄弟相称好了,不必那么客气。” 杨晟点点头,其实他有心想要问汪云焕究竟有何事要办,如果方便,他希望能帮这个师弟一把,可是如今问得越多,怕是越惹得对方怀疑,他只有压下疑问,对汪云焕道:“汪兄幸会,愿他日有缘再见!” 汪云焕也拱手道:“再会!”随即他又对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拱了拱手,以示告辞,便起身离开了。 三人一直等到汪云焕走远,身影消失,杨晟又倒了一杯茶喝掉,他知道,现在是该考虑如何对陆靖华与上官谨鸿兄弟俩解释自己的身份问题了。 杨晟迟迟没有开口,陆靖华突然说道:“不急,你可以慢慢编造一个身份告诉我们。” 杨晟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不料上官谨鸿突然握住他的手,道:“没关系,你不是杨晟也好,不管你是谁,我都要你做我的妻子。” 杨晟抓住他手背,轻轻推开,“谨鸿别胡闹。” 上官谨鸿连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晟犹豫许久,他兄弟二人这般说了之后,他只觉得继续瞒骗反倒不妥,还不如开诚布公的好,深吸了一口气,他说道:“我就是杨晟。” 见兄弟两人都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杨晟继续道:“你们还记得是在哪里遇到我的吗?” “天命谷?”上官谨鸿道。 提到那个地方,杨晟有些说不上来是痛是怕的感觉,他嘆一口气道:“天命谷易昀非。” 陆靖华目光扫了一眼杨晟放在桌面下的手,他发现他提到易昀非这个名字的时候,捏紧的拳头竟微微有些发颤。 没人知道易昀非带给了杨晟一段什么样的经歷,那是黑暗而无望的,让他几乎无法找回自己的可怕回忆。 可是杨晟还是要说,他觉得是时候对身边这两个人坦诚,他说道:“我是杨晟,但是你们看到的这张脸并不是杨晟。” 上官谨鸿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陆靖华也蹙起眉头。 杨晟抬起头看他们,“杨晟本来不是这个模样,你们刚才听到我汪师弟所说的,杨晟在夏府失踪,其实并不是被燕定天所害,而是因为被易昀非带去了天命谷,关起来折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给我换了一张脸。” 上官谨鸿突然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他看着杨晟,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靖华伸出一只手来,捏住杨晟下颌抬高。 杨晟没有反抗,却说道:“不必看了,我找过很多遍了,这不是一张普通的人皮面具,没有接口,无法撕开。” 陆靖华手指在他下颌和耳边摸索,果然没有找到面具的边缘,他沉默着,不知相信还是不相信。 杨晟却是深深地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易昀非,还有没有别的人有办法帮我恢復容貌。”令他不知所措的其实远不止如此,如果真不能恢復容貌,他又该不该回门派,该不该继续以杨晟这个身份活下去?而他的师父、师娘,师弟师妹们,又岂是轻易能捨弃得了的? 陆靖华突然道:“你有没有试过用刀?” 杨晟看他一眼,有些疑惑,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用刀将这张脸皮划下来?” 上官谨鸿听得毛骨悚然,“不行!不能试!”他狠狠瞪了陆靖华一眼,握住杨晟的手,“杨晟你别做傻事,不管你长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你。” 杨晟突然笑出声来,他问上官谨鸿:“那你又知道我真实容貌如何?” 上官谨鸿随着他话问道:“如何?” 杨晟嘴唇动了动,忽觉有些不忍,对于自己过去的容貌,他虽不觉得好看,却也从不嫌弃,以他的性格,配上那副容貌正是合适不过;然而对上官谨鸿来说,一直迷恋的无非是现在这张脸罢了,要是突然告诉少年他所喜欢的,其实是个不存在的虚妄,对他来说,未免有些太过狠心。 杨晟那些话于是没有出口,他希望能换种方式,让上官谨鸿慢慢明白,慢慢放开。 回过头来时,却发现陆靖华一直盯着自己看,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那层虚假的表皮,看清真实的杨晟一般。 杨晟没有迴避,只是突然觉得心慌,如果他真的没有办法恢復容貌了,那么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将永远无法知道他的真实容貌,那么他们所认识的那个杨晟,又是不是真正的杨晟呢? 第31章 离开茶肆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杨晟并不急着赶路,对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说不妨先去找个客栈住下来。 陵沙江畔最大的镇名叫雾陵,因为处在交通要地,向来繁华,往来商旅行人皆是不少。镇上有个铁匠铺子,杨晟去寻了把普通的铁剑,当做防身武器,他本来还想要让铁匠帮他铸几把飞刀,可惜铁匠手艺不够,难以打造出杨晟需要的轻薄的小飞刀来,杨晟便也罢了,免得被人猜出他身份来。 之后在外面的小面摊上随意吃了点东西,便去客栈投宿。 客栈掌柜常年在这雾陵镇上,见识了不少各种各样的客人,但是看到杨晟时,还是不由多看了两眼。 要了三间上房,一人一间,杨晟回到房间里,点燃蜡烛,坐下来犹豫着该如何是好。他有许多事情想要做,就像是恢復容貌,或是化解靖云派和青龙帮的仇怨,可这些又非他目前力所能及。思来想去,他最想的还是先去见一见秦师弟。可是如果真能在赏剑大会见到秦霄竹,自己又该怎么做才好,究竟应不应该让他知道自己是谁。 杨晟心绪复杂,看天色不早,便熄了蜡烛上床去休息了。 初回中原,明明只是一江之隔,气候仿佛都要变得凉慡干燥起来,况且相比荒郊野外露宿,杨晟只觉得床被干净松软,要睡得舒服许多。 这一觉睡到半夜,杨晟陡然间惊醒过来。并不是因为听到什么声音,只是长年的警觉使得他在危险来临时自然便醒了过来。 果然下一刻,一柄亮晃晃的刀,自床被砍了下来。 杨晟连忙一个翻滚避过,手在床上一撑,跃下床来的同时将睡前放在床边的铁剑握在手中。 偷袭之人穿着黑衣,黑布蒙面,看不出容貌来,可是他动作迅捷,丝毫不给杨晟喘息的机会,一刀接一刀砍下来。 杨晟自服下凝雪,内力恢復之后,又自觉精进不少,可是面前这人招式凌厉,武功丝毫不输杨晟。 杨晟看他身形,忽觉有些疑惑,便是这一分神,被那人一脚绊倒在地,刀朝着他脖子砍下来,杨晟下意识便使了一招飞云击月将人逼开。那黑衣人退后几步,接着又提刀砍过来。 杨晟接连施剑招相挡,突然便觉出不对来,这人的招式套路似乎与白天围攻汪云焕那些青龙帮的人一模一样,而自己抵挡的剑招,便也是照着自己指点汪云焕的那些剑招一一使出来。 杨晟一剑逼开黑衣人,退后两步靠在房门上,道:“住手!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也停下手,直接干脆地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然后伸手接了面上的黑布。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虽然朦胧,却仍能看得清人的脸,面前的人竟是陆靖华。 杨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绷紧神经,他握着剑的手动了一动,没有松开,问道:“你干什么?” 陆靖华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只是想试试你。” 杨晟也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沉声问道:“想试什么?我是不是靖云派杨晟?你的结果是什么?” 陆靖华答道:“你用剑的习惯,和内功运行的方式,看起来和白天那个靖云派弟子并无区别。” 杨晟道:“我杨晟行得端坐得直,岂会冒充他人身份?” 陆靖华竟轻轻哼笑一声,“你忘了你一路也隐瞒我们许久?” 杨晟停顿片刻,道:“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你们没有问起,我也不知当如何说起。” “易昀非为何要这么做?”陆靖华问道。 杨晟缓缓摇头,“若是可以,我也想要知道。” 陆靖华右手一扬,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来,他的动作很快,待杨晟看清时,刀锋已经自他脸颊边上擦过,杨晟下意识便往后躲。 那一刀并没有伤到他,可是就在杨晟躲避小刀的时候,陆靖华突然伸手点了杨晟几处穴道。 杨晟顿时动弹不得。 陆靖华抓住他肩膀,将他扔到床上,自己半跪在他身边,小刀抵住杨晟脸颊。 杨晟并不十分害怕,语气还算平静,“你想做什么?” 第30页 陆靖华回答道:“我想看看这层面具之下是不是还有一张别的脸。” 杨晟冷静看着他。 陆靖华忽然问道:“你会捨不得这张脸吗?既然本来不是你的,就是毁了也无所谓吧?” 杨晟突然垂下眼帘,随即又看向陆靖华,“你说得对。不如你来试试,我也想要知道,到底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最多不过就是毁了这副容貌,这一副杨晟并不稀罕,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和妨碍的容貌。 冰冷的刀锋触及杨晟的下颌,陆靖华一直注视着杨晟的双眼,见他并没有躲避的神情,双眼微微眯了眯,锋利的刀刃将他下颌划出一条极细的口子。 杨晟只觉得轻微的痛楚,血珠便逸了出来。就在杨晟以为陆靖华打算用刀生生将他整张脸划下来的时候,陆靖华却突然收了手,他将刀丢在一边,埋下头去,用舌舔了舔杨晟下颌的那处伤口。 杨晟不由一震。 陆靖华却接着将他那处伤口含入唇中,轻轻吮吸。伤口不大,鲜血很快没有继续流出来,陆靖华松开口,抬起头来看到杨晟震惊的双眼。 陆靖华突然伸手摸了摸杨晟的眼睛,然后坐了起来,一只手解开他的穴道。 杨晟连忙坐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摸下颌的伤口。 陆靖华道:“不必着急,伤口很小,几乎看不出来。” 杨晟却是问道:“为何不动手?” 陆靖华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我对你如今这张脸并没有什么意见,你自己如果真想要试一试,就自己动手吧。如果可以,我也想要看看你本来的容貌。” 杨晟闻言,伸手捡起了陆靖华丢在床上的小刀,而陆靖华却已经开门走了出去。 杨晟看着那锐利的刀锋,上面还沾染了一丝血迹,他发了一会儿怔,最终还是将那把刀丢开了。 一夜过去,天亮之后,杨晟对着铜镜看自己下颌的伤口,划破那处极细也极小,若不仔细看的话,确实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并不像是活人身上的伤口,更像是在一个死人身上划了一刀的模样。 杨晟后半夜并没有睡好,出去客栈大堂时,上官谨鸿一眼便见出他神色有些憔悴。 上官谨鸿坐在桌边,已经让小二去上早饭来,他问杨晟:“没休息好吗?” 杨晟看他一眼,“昨晚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 上官谨鸿被噎了一下,看一眼坐在旁边的陆靖华,才低声道:“哥哥说他要去试探你武功,叫我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过来。” 杨晟暗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小二正好端着稀饭和馒头上来,陆靖华伸手拿过一个馒头递给杨晟,杨晟伸手接了下来,道了一声:“谢谢。” 上官谨鸿见杨晟脸色不好,又偷偷看了看陆靖华,见他哥也面无表情,于是不说话了,伸手挠着雪球的脑袋。 吃完饭,杨晟对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说他的打算,“我想去一趟棋麓山赏剑大会。” 上官谨鸿似乎有些惊讶,“你不回靖云派?” 杨晟犹豫片刻,说道:“我肯定会回门派,不过我想先找到我师弟,他一个人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 秦霄竹那种不管不顾的性格,在外面闯荡久了,怕是要惹出事情来。只有找到了秦霄竹,与他一起回门派见师父,才能想办法将燕鹤归被杀一事澄清,化解与青龙帮的纠葛。 杨晟又对陆靖华二人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意去,并不强求,我记得你们说要去中原寻找母亲的遗物。” 上官谨鸿闻言,连忙道:“我陪你去赏剑大会!” 杨晟知道他做不得主,只是看向陆靖华。 陆靖华神色平淡,他放下筷子却许久没有说话,显然也是在犹豫。 上官谨鸿有些害怕陆靖华不肯再与杨晟一道,忽然间开口:“赏剑大会是否天下名剑聚集?” 杨晟应道:“棋麓山赏剑大会乃是天下第一铸剑世家棋麓山庄所举办,棋麓山庄将三年来铸造的好剑全部展出供人观赏,随后便是出价竞买,价高者得。此盛会每三年一届,会吸引许多爱剑的江湖中人,自然也不乏带着名剑前往的剑客,的确称得上天下名剑聚集。” 上官谨鸿于是道:“哥哥,说不定赏剑大会能见到娘的遗物?” 陆靖华冷声反问:“你觉得会?” 上官谨鸿立即道:“无论如何总能陪着杨晟走一趟,说不定能帮他找到他师弟。” 杨晟闻言,笑了笑道:“谢谢你了,谨鸿。” 上官谨鸿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陆靖华见他俩说笑,总算是拍板,“去棋麓山走一趟吧。” 从雾陵到棋麓山,路途并不远,三人骑马,不过是三天的路程罢了。那时汪云焕也是念及棋麓山就在附近,才对杨晟提起了赏剑大会。 与在虞南时的心情不同,杨晟纵马在山林大道时,又找回了几分往日侠气,对于陆靖华半夜里偷袭试探他一事,也逐渐便释怀了。 杨晟想,大概一切都会逐渐好起来,生活也能慢慢回到正轨。 棋麓山赏剑大会,三年一届,说是赏剑,其实就是卖剑。商家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所以赏剑大会对所有人开放,无需请柬,只要造访,便能得到接待。 棋麓山庄占地极为广阔,几乎盘踞了整片棋麓山,三人驻马在隔壁山巅,望过去时只见殿廊画栋、宫阁嶙峋,极为壮阔。 上官谨鸿不由感嘆一声:“大概皇宫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杨晟笑着看他一眼,“你没去过京城?” 上官谨鸿道:“我从小在边关长大,哪里见识过京城是什么模样?” “边关?”杨晟有些好奇,“虞南边境?” 上官谨鸿摇头,“在接壤西蛮的边境。” 此时,陆靖华突然出声唤道:“谨鸿。”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冷硬,上官谨鸿却是闭上嘴不再多说了。 杨晟知道他们在避忌自己,可是如今自己已经拿他们当作朋友,将一切和盘托出,对方却还是忌讳他,不由心里有些不舒服。交朋友贵在交心,若是一直心存顾忌,又怎能放心一路走下去。 杨晟有些无奈,只能希望随着交往愈深,他们终有一天能够真正信任他。 从这边山头,下去棋麓山庄不过是半天时间,距离赏剑大会正式开始还有两天时间,不过客人陆陆续续到达,棋麓山庄已经开门迎客了。 因为赏剑大会已经举办了不少次,棋麓山庄上下已经是有条不紊,山庄门口出了迎客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不小的管家,他接待过许多江湖人士,眼光老辣,只是一眼就能多少分辨得出来人的家世和江湖地位。毕竟是做生意的,若只是来凑个热闹,却不肯掏银子买剑,这样的客人自然不会讨主人家欢心。 他见到杨晟三人时,一时有些拿不准。看衣服打扮,三人都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可是许多江湖人都懂得财不露白,尤其是准备了银子来买剑的,更会小心低调。他看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容貌气概皆是不凡,而杨晟那般模样,更不像是普通江湖人,不由便疑心杨晟是这两人带来的娈宠,而这两人该也是有些家世的公子哥。 管家犹豫片刻,还是示意让小厮带他们去一个环境不错的偏院住下,而那之前,要先由三人签名帖。 杨晟最后一个,他见到之前的陆靖华和上官谨鸿皆是写的假名,一人写作晋华,一人写作晋鸿,于是自己便写了个杨辰上去。 放下笔时,杨晟突然想起,问那管家道:“敢问老人家,棋麓山庄可曾来了一位姓秦的年轻客人,容貌俊朗,背上背着一把剑,惯常着白衣。” 管家仔细思索一番,才答道:“照公子说来,如此出众的年轻侠士,若是看过应当有印象才是,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未曾见着。” 杨晟微微有些失望,还是道谢道:“多谢老人家。” 第32章 棋麓山庄几乎占据了整片棋麓山,位于大虞境内偏南之地,满山青翠树木茂密成林,流水温泉也是遍布山野。棋麓山庄里面更是亭台楼阁、雕栏飞扬,一钻一瓦皆能看出工匠用心,如此山庄倒不像什么武林世家,更像是皇家别院,避暑休憩的好去处。 门口的小厮带着三人去偏院休息,经过名剑堂前的大院子时,只见到一柄足有三丈高的铁剑伫立在地,剑柄朝上,直冲云霄。 杨晟曾见过一次,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却不由驻足,多看了两眼那柄巨剑。 领路的小厮不由露出得意表情,道:“这是太老爷在世时,集齐山庄的铁匠一起铸造了五年而成的剑,名为太一,今年距离太一铸成已有五十年了。” 小厮说完,未能听到三人齐声赞嘆,不由有些失望,于是抬手道:“几位请随我来。” 他带着他们去了位于山庄南面的一个偏院,这附近全部是一间紧挨着一间的小院子,大概都是给客人准备的。 偏院里面正好有三间房间,那小厮道:“抱歉诸位,这些日子棋麓山庄客人太多,每日里丫鬟会定时来送水送饭,收拾打扫,可是不能贴身跟着伺候,诸位就请便了。山庄里可以随意走动,但是内院有女眷居住,后院是藏剑阁所在,都已註明非请勿入,还请各位勿要乱闯。” 杨晟知道棋麓山庄的规矩,对那小厮拱手道:“多谢这位小哥。” 小厮点点头,对杨晟显得不是那么客气,离开时还斜着眼睛打量了杨晟一番。起初他在山庄正门前见到杨晟时,也惊讶于杨晟的容貌,可是后来见着管家看杨晟的眼神,心里也猜测出了几分,不由就添了几分轻蔑。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棋麓山庄迎来送往,见识了各色各样的江湖人士,带着僕从婢女排场极大的不少,带着妻妾娈童男宠的也有,纵使美貌无双又能如何,也不过是躺在别人身下看人脸色过活,比起他这山庄僕役来说,并没有尊贵多少。 等小厮离开,过了些时候,便有丫鬟僕役送了热水过来,三人连日赶路风尘僕僕,清洗一番过后,自然有人提着食盒将晚餐送来。 三人一起用过晚饭,便各自歇下了。 到了第二日,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到达了棋麓山庄。 吃过早饭,上官谨鸿缠着杨晟,让他陪他一起在山庄里逛一逛。一路走来,杨晟见到了许多熟识的江湖同道,可惜他无法相认,而那些人大多会用一阵惊嘆诧异的眼光打量杨晟。 第31页 其实杨晟若是天生这般容貌,或许早已经习惯,不会在乎旁人打量的目光了;只是这般突如其来的改变,使得他有些难以适应,纵使他努力使自己坦然以对,面上的笑容也有些不自在。 上官谨鸿不喜欢旁人看着杨晟的目光,便不自觉上前一步挡在杨晟面前。却不知如此一来,使得杨晟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他兄弟两人的男宠。 杨晟知道上官谨鸿出于好心,便笑了笑也没有提醒他。 上官谨鸿有些好奇前院那把巨大的铁剑,想要再去看看,两人刚刚走到前院时,迎面便见着棋麓山庄的小厮正领着客人朝前院走来,那客人排场不小,竟还带着僕役,坐着软轿而来。 上官谨鸿兴致勃勃,想要动手摸一摸那铁剑,突然便听到有人喊他:“年轻人。” 上官谨鸿回头看去,见到那软轿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下来,软轿上面的人探着头正和他说话。 上官谨鸿奇怪道:“怎么?” 那是个中年男人,衣饰华贵,大拇指上套着个玉扳指,腰上还挂着一个碧绿的玉佩,他伸手指了杨晟,问上官谨鸿:“这小傢伙是你带来的?” 杨晟却是认出了那中年男子,此人姓常,名生富,是虞东之地一名大财主,他本不会武功,可是手下养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打手,而且喜欢结交江湖中人。此人财大气粗,上一次赏剑大会时,杨晟与他攀谈过几句,他号称最爱收集天下一切奇珍异宝,若是见到喜欢的东西,花再多钱也要弄到手上。那时杨晟便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与他说了几句话便藉故离开了,不再深交。 此时,见到常生富将手指向自己,忽然觉得不妙。 果然,在上官谨鸿不知所以点了点头之后,常生富“呵呵”一笑,道:“年轻人,开个价卖给我如何?” 杨晟顿时觉得荒谬无比,上官谨鸿却还未能明白,奇怪道:“卖给你?什么卖给你?” 常生富依然是一副笑模样,伸手指了杨晟,“自然是他。” 上官谨鸿顿时变了脸色,怒道:“你说什么?!” 杨晟拉住他手臂,“谨鸿,随我回去。” 常生富笑眯眯看着杨晟,却仍是对上官谨鸿道:“我不知道这小傢伙是你的什么人,不过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拿钱买不到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底线罢了。年轻人,你可以尽管出个价。” 上官谨鸿显然气得不轻,但是杨晟一直拉着他劝他走,不让他冲动。 上官谨鸿听常生富说出如此狂妄一番话来,忍不住冷声道:“用你的全副身家来换,我也不会答应。” 常生富总算是微微敛了笑容。 杨晟拉着上官谨鸿离开,见他仍是气愤难平,劝他道:“我都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你又何必在意?” 上官谨鸿正要说话,突然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他腰间别着一双铁锤,气势汹汹对着杨晟和上官谨鸿道:“常老闆没有让你们走。” 这人杨晟也见过,是常生富养的打手,名叫卢惯,杨晟曾见过他和人交手,知道此人力道极大,武功也是不俗。 常生富见卢惯挡下了杨晟他们去路,假惺惺说道:“卢兄弟,不要如此无礼。” 卢惯闻言,干脆将铁锤取下来,拿在手中,重重互击一下。 那一下铿锵有力,杨晟也觉得耳边一阵震颤。 上官谨鸿自然不会怕他,下意识便要将杨晟拉往身后。 那给常生富引路的棋麓山庄小厮眼见着两边客人要打起来了,便有些着了慌,急忙道:“诸位都是来棋麓山庄作客的,还请给我家庄主一个面子,不要在山庄里动手。” 常生富坐在软轿上屁股也没抬一下,伸手捋了捋衣袖,凉凉说道:“卢兄,还是算了罢,主人家不高兴了。” 卢惯用铁锤在胸口锤了一下,“打坏了东西,陪主人家银子便是了!” 常生富闻言一笑,对那小厮道:“小兄弟你听到了,今日里若是损了你棋麓山庄一糙一木,我常生富都双倍赔偿给你。” 小厮心急,正要再次阻止,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淡然道:“哪里来的客人如此刁蛮不讲理?我要是主人家的话,就直接请他离开了。” 这前院许多人一起转头看去,只杨晟听到那人声音,便是一怔。 原来是另外来了客人,由棋麓山庄的僕从带领着要去偏院,经过前院时,便见着这许多人在此处纠缠不休。 那位刚到的客人排场也不小,虽然没有软轿抬着,不过他全身上下一副书生打扮,手里拿着把扇子,风流模样尽显。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中年男子,除此之外便是四个女扮男装的妙龄少女。那些少女个个美貌,便是穿着男装,也是娇笑声不断,丝毫没有掩饰身份的意思。 常生富见那人似乎身份不简单,便没急着动气,而是问了一句:“阁下哪位?” 那青年书生微微一笑,扇子一挥轻轻扇着风,道:“不才在下筑梦阁楼雀星是也。” 常生富顿时神色一肃。 楼雀星的名字,这里众人除了上官谨鸿,大都是听过的,筑梦阁算是江湖中亦正亦邪的一片势力所在,混着江湖却很少跟江湖人打交道,做着生意,又不避讳黑白两道。楼雀星是筑梦阁阁主,名字武功都只是传说,几乎没有人曾见过他。不过不知为何,楼雀星一直有个外号在江湖中广为流传,那便是风流书生,传闻他豢养了无数少男少女,为人yin乱不堪。 常生富估量着面前这书生的身份,有些怀疑,却又不敢轻易否认。 可是在场众人之中,只有杨晟知道这人哪里是什么楼雀星,这人分明就是云墨规!他或许是仗着楼雀星没在江湖人中露过面,就连容貌也不曾伪装,只穿着一身书生的长衫子,故作一派斯文风流的态势。 常生富给卢惯使了个眼色。 卢惯一点头,抬起锤子朝云墨规肩上打下去,嘴里吼道:“楼雀星是个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听过!” 他动手也只是为了试探面前的书生,并没有尽全力,只是没想他一锤击下来,云墨规只是手腕一动,将摺扇挡了一下,卢惯便感觉到一股强大气劲袭向自己,握锤子的那只手不由自主朝后高高扬起,手中的铁锤也飞了出去。 领路小厮一声惊唿,连忙伸手遮住了嘴。 云墨规轻轻哼笑一声。 常生富顿时露出个笑容来,甚至从软轿上起身,站在地上,拱手道:“原来是筑梦阁阁主,久仰大名,失敬失敬。”随即又对卢惯道,“卢兄弟,不要对楼阁主无礼。” 云墨规却不理他,而是朝着杨晟看来。 杨晟嘴唇微微一动,险些便将那声“云师叔”叫出声来。 云墨规并没能认出杨晟来,他只是如同旁人那般,用审视的眼神打量了杨晟一般,颇有兴致的模样。 只是杨晟能分辨得出他那情绪并不及眼底,他只是要将楼雀星的风流姿态做到十足罢了。 这时,为常生富领路的的小厮察言观色之下,终是小心翼翼道:“常老闆,我带你去偏院休息吧。” 常生富对着他和颜悦色点了点头,又对云墨规道:“楼阁主,在下就先告辞了。” 云墨规扇子一扬,“慢走。” 常生富离去时,仍是忍不住狠狠剜了杨晟一眼。 等常生富离开,杨晟拉了上官谨鸿手臂,“谨鸿,我们也回去吧。” 上官谨鸿没有察觉云墨规有何不妥,只以为是个路见不平的江湖人罢了,便点点头道:“走吧。” 云墨规并没有阻止他们离开,只是当杨晟经过他身边时,忽然用摺扇抵住杨晟下颌,逼得他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片刻,云墨规松开杨晟,笑了笑道:“请吧,两位小兄弟。” 上官谨鸿有些不悦,却见对方没有太过逾矩的举动,心里记着陆靖华吩咐他不得惹事的叮嘱,最终愤然牵起杨晟的手一起离开。 云墨规看着杨晟离去背影,忽然转头问身后一名中年人道:“若是换了你,方才那少年是不是一定要弄到手?” 那中年人容貌清秀,也是长衫打扮,听云墨规问他,应道:“未必见得。” 云墨规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33章 回去之后,杨晟想到云墨规,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当然不会认为云墨规是来凑这个热闹的,但云墨规到底在图谋什么,杨晟又无法得知。 第二天,杨晟便不再离开偏院,只待安稳渡过,接下来赏剑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棋麓山庄东侧有一片大的试剑场,所谓试剑场,不过是主人家卖剑的展示场罢了,试剑场四周修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围做一个半圆将名为试剑台的展示台围在中间。 而这座位安排,自然也是有讲究的,正对着试剑台的都是好位置,用来招待贵客的,而远一些的,二楼三楼,便是安排一些凑热闹的无名小辈。 上回杨晟来时,借着靖云派大弟子的名声,还得了个二楼正中偏左的位置,这一回待遇显然要差些,虽是一楼,不过偏僻许多。可是相比起来,也还不算最差。 赏剑大会一共有三天时间,一般来说,第一天会卖出二十把剑,这些只能算是棋麓山庄这三年铸剑中的上品,第二天会有五把剑,皆是名剑精品,而第三天,则只有三把剑,其中最后一把,才是本届赏剑大会的极品。 三年前那柄极品鬼啸,便由常生富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下来。当时杨晟正在燕鹤归的座位旁边,向他讨了一杯酒喝,燕鹤归见到常生富那般模样,颇为不屑,冷声道:“真是暴殄天物。”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都是第一次来赏剑大会,似乎都被引起了几分兴致,连陆靖华也一直望向试剑台之上,等待着主人家将剑取出来。 而杨晟则不是那么关心,他戴了一顶斗笠,拉低了遮住半张脸,朝中间的方向看去,他想以秦霄竹的身份,待遇或许跟三年前的他相差不远。 可是这小楼里人太多,许多客人都带着僕从,人来人往,谈笑说闹,仿佛置身一个大戏园子。 杨晟在一楼没有见到秦霄竹,于是从侧面的楼梯上了二楼,他往正中间张望,依然未能见到秦霄竹,不过却是一眼见到了云墨规。 云墨规一行人太过显眼,那四名美貌女子一直说笑不停,惹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朝他那个方向看去。 云墨规坐了个好位子,几乎是正对着试剑台,他的目光虽然是落在试剑台上,不过神色有些漫不经心。其中一名女子自他身旁的桌上拿起一颗花生,剥了壳餵到他嘴里,他张开嘴含了进去,然后笑着摸一把女子的手背。 第32页 就在杨晟看着云墨规停下脚步的时候,试剑台之上,棋麓山庄的主人家露面了。棋麓山庄庄主齐蕴五十有二,膝下一子一女。棋麓山的赏剑大会已经举办了二十多年,却是在齐蕴的手上才发展至了这般规模。 齐蕴只是如同过往一般说了一些欢迎各位江湖朋友到来的套话,接下来又介绍了赏剑大会流程,便宣布赏剑大会开始。 首日待售的二十柄剑放在铁架上,一起被推了出来。 棋麓山庄两名俊秀的侍女一同上台,一一为众人介绍这二十柄剑的名字,并说若是有意,可以上台试剑。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试剑台之上,就连云墨规也缓慢打量着台上那些剑。 杨晟将斗笠压低,他害怕自己的目光会引起云墨规注意,身体转向试剑台的方向,却还是注意着云墨规的动静。 忽然,杨晟见到云墨规左手在身旁桌面上轻叩两下,然后拿起扇子来摇开,扇了扇风。便见到他身后跟着的一名黑衣随从动作极轻巧朝后退去。本来这楼上人就又多又挤,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一个人悄然离开,只有杨晟看到了,并且选择了跟上去。 只见那黑衣人施展轻功,避开人群一路朝后院方向而去。因为赏剑大会的缘故,棋麓山庄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在试剑场伺候着,黑衣人经过之处,一路上皆是安安静静,没有人注意到他。 杨晟见他轻功厉害,不敢跟得近了,只远远缀着,见着那人朝着后院藏剑阁的方向去了。 藏剑阁是纯铁浇筑的两层小楼,楼前挂着牌匾,写有“藏剑阁”。杨晟尊重主人家的意思,听小厮嘱咐不能到后院,便没有动过念头过来,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棋麓山庄的藏剑阁。顾名思义,这两层高的铁楼里面,应该珍藏着山庄铸造的许多宝剑。 藏剑阁前面有两个人把守,只见那黑衣人从怀里取出黑布蒙在脸上,动作迅疾如风,接连将两人放倒,然后伸手推了推藏剑阁的铁门。 铁门自然一动不动,门上其实还横槓着三把大锁,黑衣人伸手捏了捏铁锁,随即便松开了手。 杨晟栖身大树之上,将身体掩在树叶枝桠后面,见那黑衣人无法撼动铁门,似乎打算离开,不由微微松一口气。 却没料到,此时突然在藏剑阁外出现了一名女子,她指着黑衣人,正要惊叫出声,便见那黑衣人身形一晃,已经站在女子身前,卡住了她的脖子。 女子叫不出声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黑衣人问道:“藏剑阁的钥匙在哪里?” 女子摇头。 黑衣人似乎有一瞬间犹豫,杨晟便注意到他手上青筋绷起,竟是打算直接将那女子掐死。 杨晟一惊,不敢耽搁,伸手揭了头上斗笠,朝那黑衣男人右手飞了过去。 斗笠毕竟太大,杨晟出手时便引了那人注意,他回身一脚将斗笠踢开,不过也放开了那几乎被他掐死的女子。 杨晟自树巅扑身而下,同时抽出背后长剑,朝着黑衣人胸口一挑。 黑衣人连忙闪避,可是杨晟手中长剑接二连三挑向他胸口颈前,黑衣人显然武功不如轻功厉害,几招过去便萌生去意。 趁着杨晟换招的间隙,他勐然后退,一个翻身跃上旁边墙头。杨晟连忙追过去,不过那黑衣人轻功太厉害,这一次又是为了躲避杨晟追击,很快便没了身影。 杨晟猜测他多半是去给云墨规回报消息,但是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对上云墨规,追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杨晟站在原地,犹豫一下没有再去试剑场,而是回去了自己所住的那个小偏院。既然棋麓山庄和云墨规两边的人都见到了他,躲肯定是躲不掉的,此事定然还有后续。 果然,杨晟刚刚回到自己那个小院子,棋麓山庄便来了人,说是庄主有请。 杨晟暗嘆一声,对那传话的小厮道:“请带路。” 赏剑大会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那小厮带着杨晟却并没有去试剑场,而是朝内院走去,直到进了一个大院子,走到中间的大屋子前,将杨晟请了进去。 那里面应该是内院的小堂屋,正中坐着的是棋麓山庄庄主齐蕴,身旁两男一女,其中那名女子,正是在藏剑阁前,险些死在了黑衣人手上那名女子。 女子见到杨晟,上前一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杨晟连忙拱手,“路见不平乃是江湖人本分,姑娘不必多礼。” 女子笑了笑,对杨晟介绍了自己身份,原来她竟是齐蕴的女儿——棋麓山庄的大小姐齐若馨,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个是她的夫婿,也是入赘齐家的姑爷,名叫赵翔,另一个则是她弟弟,齐家少爷齐若堂。 “杨辰?”齐蕴唤的是杨晟留在名牌上的名字,“杨公子是第一次来棋麓山庄?” 杨晟应道:“是的。” 齐蕴又问道:“敢问公子怎会在赏剑大会之时出现在藏剑阁救了小女?” 杨晟道:“我今日在赏剑大会之时,见到一名黑衣男子形容鬼祟,偷偷摸摸从试剑场离开,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 他说的平淡,齐蕴分不出真假来,不过毕竟是齐小姐的救命恩人,总不好先将人怀疑了去,于是点了点头问道:“公子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黑衣人当时蒙着面,齐若馨没能见到他容貌,不过杨晟是见着了的,他却并不打算现在就向齐家人和盘托出,他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而且那时在试剑场人太多,只看到他的背影,没能见到容貌。” 齐蕴看向齐若馨。 相比齐若堂这个儿子,齐蕴似乎更信任他的女儿,棋麓山庄做主的,也多是这位大小姐。 齐若馨对齐蕴道:“爹,既然杨公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请他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们慢慢再查,那人总归是这次来的客人里面的,我不信把他揪不出来。” 齐蕴点了点头,对杨晟道:“多谢杨公子了,赏剑大会还未结束,公子可以回试剑场继续观赏,若是不愿,我便叫人送你回去休息。” 杨晟道了一声多谢,随即便从内院出来,由之前那带路小厮陪着去了试剑场。 刚一走进试剑场,杨晟便注意到了一道视线,他忍不住抬起头,见到云墨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撑在身前栏杆之上,正看着他。 见杨晟往自己看过来,云墨规竟然笑了笑,抬起右手,拇指轻轻擦过嘴唇。 这仿佛是一个挑逗的动作,由筑梦阁楼雀星对着一个美貌少年做出来,再合适不过,偏偏杨晟却知道那不是楼雀星,云墨规这个动作,大概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杨晟回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身边,上官谨鸿奇怪道:“去了哪里?” 杨晟摇摇头,“随意逛逛。” 上官谨鸿又问:“找到你师弟了?” 杨晟闻言,不由抬头望去,他仍是没有见到秦霄竹,难道他们都估计错了,秦霄竹根本不会来赏剑大会? 台上的二十柄剑已经卖出去十柄,剩下的也即将卖出,上官谨鸿道:“棋麓山庄铸的剑果然是不错的,我倒是好奇最后那把会是怎样的神兵利器。” 杨晟想起三年前那把鬼啸,对上官谨鸿道:“确实值得一看。” 剩下的十把剑也全部被人买走,赏剑大会第一日就此结束。 杨晟几人没等众人离开时便先走了,回到院子里梳洗一番,很快就有人送来晚饭。送饭的丫鬟还多给杨晟他们准备了一个食盒,里面全部装着点心,说是齐小姐吩咐的。 上官谨鸿以为是那齐小姐不知何时看上了杨晟,显出些不悦来,不肯吃送来的点心。杨晟只是笑笑,将点心分给陆靖华,两个人吃掉了。 晚上睡到半夜,棋麓山庄突然起了变故。这些日子天干物燥,不知是何缘故,后院竟然走水了。 杨晟从床上起来,推开房门出来看,只听到许多脚步声在朝着后院方向跑去,还时不时有人叫道:“快拿水过去!” 上官谨鸿和陆靖华也被吵醒了,不过陆靖华并没有出房门来看,上官谨鸿倒是探头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当听说是后院着火,上官谨鸿打个呵欠,“后院离这里远着呢,应该没事的,山庄那么多人,自己会灭火的。” 杨晟点头,“你去休息吧。” 上官谨鸿又关上了房门。 杨晟站在原地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后院看看,他隐隐觉得不妥,害怕是有人故意放火。 杨晟走出偏院,见到山庄的人都在往后院跑去,他跟在那些人身后,却是不那么着急,朝着后院方向走去。 渐渐的大多人跑到了前面,与杨晟拉开一段距离,杨晟朝前面看,但是黑暗中并没能看到有火光冒起,大概火势并不如想像的大。 走到花园荷池之上的白玉围廊时,杨晟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他脚步一慢,见着面前寒光陡然一闪,立即消逝。 便是那一瞬间,杨晟停下了脚步,他伸出手去,朝着方才那闪光之处缓慢碰触,忽然觉得指尖一凉,缩回手时,见到食指指心多了一条血口。 原来竟然有人在此处绷紧了一根锐利的银丝,黑暗之中根本难以察觉,杨晟若是走了过去,便能生生将他的头割下来。 杨晟背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反手抽剑一斩,将那丝线斩断,却不敢轻易再动,抬起头来朝四周看去。 忽然,便见着前面湖心亭之上,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长衫,容貌斯文清隽,正是跟在云墨规身后一同进入棋麓山庄的中年人。 只见那中年人阴测测一笑,下一刻十数根细丝线自他袖口而出,朝杨晟面前袭来。杨晟刚才见识了那丝线威力,身体根本无法碰触,连忙用长剑斩去。好在那丝线锐利太过,反而不够柔软,被长剑一斩便断落两截,掉在地上。 然而中年人袖中似乎源源不断的丝线流淌而出,杨晟根本就斩不尽,他只能不停后退,同时挥舞着手中长剑。 待杨晟退到花园角落,那些丝线纷纷扎入他身后墙壁,将围困其中,杨晟抬剑要斩,突然中年人手中多了一柄玉箫,他将嘴唇抵在萧口,用力一吹,里面竟然又射出两条蛛丝般的细线,直直将杨晟双臂捆住。这回细线柔软许多,只是捆住杨晟双臂,却没有伤他。 中年人双手一扬,将他许多丝线收了回去,只留下捆住杨晟的细线,将人往身前一拉,随后伸手捏了一把杨晟的脸,笑道:“随我来吧。” 中年人为了防止杨晟逃跑,收了他的剑,并且点了他两处穴道,使得他无力挣扎,然后将人抱起在怀里。 第33页 后院的喧譁声逐渐轻了许多,大概是火已经被灭了。 中年人却是朝着与杨晟所住偏院相反的方向走去,之后进了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人把守,正是白日里探视藏剑阁的黑衣人,他看了一眼杨晟,什么都没有说。 中年人抱着他,走到中间的大屋子前面,敲了敲房门。 里面传出来云墨规的声音,“进来。” 中年人抱着杨晟进去,云墨规正坐在床边上,手里翻着一本书,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杨晟,随即又漫不经心转开视线。 中年人道:“人带回来了。” 云墨规道:“辛苦楼阁主了。” 那中年人,也就是真正的楼雀星,笑了笑说道:“云先生何必那么客气,叫我雀星就好。” 云墨规闻言也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楼雀星问道:“不知道云先生打算如何处置这少年?” 云墨规冷哼一声,“多管闲事,不必留了。” 楼雀星却是道:“既然如此,不如便送给在下了吧。” 云墨规知道楼雀星好美色,虽说怕他美色误事,不过这般顺水人情,该做的自然还是得做。 云墨规正要点头,忽然听到杨晟怒喝道:“放开我!” 云墨规只觉得他声音与自己那师侄十分相似,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抬手挥了挥,示意楼雀星将人带走。 第34章 杨晟被楼雀星抱出去时,那一声“云师叔”险些脱口而出,可是就在那瞬间,杨晟却回忆起了在破庙最后和云墨规分开那一天,云墨规想要杀他的情形。 心里勐然冷了下来,直到楼雀星抱他进了隔壁房间,四个衣衫单薄的少女一起围了上来,叫道:“阁主。” 楼雀星轻笑一声,抱着杨晟一直走到床边,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几名少女都好奇探过身去看,还有人竟伸手摸了一把杨晟的脸。她们都只穿了一件薄纱,露出纤细的胳膊以及白皙的大片胸脯。 杨晟不由红了脸,闭上了眼睛。 几名女子仿佛发现什么惊奇的宝贝似的,都娇笑起来,有人掩嘴道:“我看他长这般模样,还以为是伺候人的,没想到竟然脸皮这么薄!” 楼雀星挥了挥手,“哎”一声,“都出去了。” 几人似乎不甘愿,却不得不应道:“是,阁主。”然后纷纷朝屋外走去,最后一个女子离去时,将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房间里只剩下杨晟和楼雀星两个人。 杨晟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按上自己胸膛,手指轻轻勾开衣襟。他陡然睁开眼睛,冷冷看着楼雀星,道:“楼阁主,你也算是江湖中有名有望之人,真要做这般龌龊勾当?” 楼雀星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笑道:“这怎能算龌龊?男欢女爱,人之常情罢了。” 杨晟道:“我并非女子。” 楼雀星却是道:“你是男是女,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杨晟听他这般说话,只觉得羞辱不堪,胸口激烈起伏,道:“有本事放开我,我们正大光明比上一盘。” 楼雀星哼笑出声,“我们已经交过手了,你不过是我手下败将罢了,还有什么好比的?只不过,你的武功比起我想像的,倒是要厉害不少。” 刚才那外面荷池,杨晟确实不是楼雀星对手,只不过那时他还少了趁手的武器,若是飞刀在手,想必楼雀星没有办法那么轻易胜过他。 不过就像楼雀星说的,他不能要求楼雀星给他几柄飞刀,就算放了他再交手,他也不是楼雀星对手。 杨晟沉默着没有说话,楼雀星却已经将他衣襟拉开,露出一片白皙细緻的胸膛。 楼雀星一只手支在下颌上,打量着杨晟胸膛,赞嘆道:“果然美人当不分男女,一样诱惑人心。” 说完,他用手指捏住杨晟胸口淡色红点。 杨晟脸色微变。 楼雀星乃是用中指与食指夹住他辱尖,大拇指轻轻按下去打着旋。 杨晟受了如此刺激,辱尖缓慢挺立起来,他紧紧闭住嘴唇,强行忍受那异样的感觉。 楼雀星突然有些好奇,“你没有与人做过?” 楼雀星阅人无数,各种男男女女都曾见过,见得多了,自然就容易分辨,哪些是真的生涩,哪些不过是做戏。其实他并未太过深入试探杨晟,不过是看他屈辱表情,突然便产生了这么一个想法。 杨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楼雀星却在想,若他猜得对了,那反倒是有些奇怪了。 楼雀星忽然松开手来,“你如果不愿意,我不会勉强,我只会教给你,什么是极乐,让你忍不住反过来求我。” 杨晟恨声道:“你不如杀了我。” 楼雀星笑了笑,道:“不必着急。” 他从床边站起身来走往房门边上,打开房门朝着外面轻轻唿唤一声。片刻后,一名少女送了一个绣花锦囊过来,楼雀星接到手上,又关了房门。 他走到桌面,从锦囊里取了一个青花小瓶出来,拔下瓶塞,将瓶口对准桌上油灯,滴了一滴瓶中之物在灯油中。 霎时间,整个房间里瀰漫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楼雀星放下瓶子,站在桌边看着杨晟,说道:“此乃醉乡,筑梦阁中的姑娘们都喜欢这东西,今天让你试试。” 说完,楼雀星竟然在桌边凳子上坐了下来,并不打算过去杨晟身边。 杨晟暗道不妙,他本来心里有所衡量,想要找到机会看能不能挣脱束缚,若是迫不得已楼雀星真要对他行苟且之事那时,他宁愿让云师叔知道他的身份,哪怕是死在师叔手上,也好过受人屈辱。 可是如今这种形势,使得他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他正要说话,忽然便听见院子外面似乎有许多脚步声朝着院子的方向走来。 楼雀星自然也听到了,他动作甚至比杨晟快了一步,闪身至床边点了杨晟哑穴,随后将食指抵在唇前,道:“嘘,乖乖别出声。” 杨晟根本没有办法出声。 这时候,那些脚步声已经进到了院子里面,外面传来齐若馨的声音,“楼阁主,歇下了吗?” 隔壁云墨规的房门打开,杨晟听到云墨规应道:“还未睡下,齐小姐这么晚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楼雀星也自床边离开,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站到了云墨规身后,就像个普通的手下一般。 齐若馨与丈夫赵翔一路,还跟着棋麓山庄十几个下人,看起来声势着实不小,她先是打量了一番院内众人,随即对云墨规道:“这么晚打扰诸位实在不好意思,只是刚才后院起了一场火,不知道可曾惊扰到诸位?” 云墨规道:“原来刚才是后院起了火?我倒是听到外面纷纷扰扰许多人经过,却不知是出了事,可有人受伤?” 齐若馨摇摇头,“火势不大,棋麓山庄上下没有人受伤,不过这几日客人太多,为了以防万一,所以特地前来问候诸位是否安好?” 云墨规看了看身旁众人,道:“有劳齐小姐担心了,我们这里无妨。” 齐若馨却没有离开,而是问道:“所有人都在这院子里了吗?” 云墨规应道:“还有些人已经睡下了。” 齐若馨忽然伸出一只手,身后有人递了本册子在她手上,她将册子翻开,道:“这里是各位客人进入山庄之时登记的名册,但凡此次赏剑大会的客人,全部登记在册,为了确保客人安全,还是劳烦楼阁主将睡下的客人请出来,让小女人看看是否有缺漏。” 云墨规闻言,淡然一笑,道:“好。” 那四名少女都被唤了出来,除此之外便是楼雀星和另一名随从,独独少了白天探查藏剑阁的那个黑衣人。 齐若馨对照着名册,奇怪道:“这位沙誉可是与楼阁主一路的?怎没见到他人?” 云墨规看向那名随从,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沙誉方才说去了茅房,还没有回来。” 齐若馨抬起头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那随从道:“应当不会,他只是说肚子痛罢了。” 云墨规笑着对齐若馨道:“齐小姐若是觉得不放心,便让人随我手下去茅房看看,就知道人在不在了。” 齐若馨闻言也笑了,道:“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只要知道客人都安全,我们就放心了,这么晚了,不打扰诸位了,大家好好休息。” 云墨规一拱手,“多谢齐小姐。” 齐若馨带着人转身离开,只是合上名册之时,示意手下人在沙誉此人的名字上做了一个记号。 后院火灾,齐家人问候为虚,查探日间的黑衣人为实,这么一路试探过去,凡是可疑之人,通通作下记号,以待继续查证。 待齐若馨离开,云墨规问道:“沙誉回来了吗?” 那名随从应道:“刚刚回来。” 云墨规一点头,“都来我房间。” 楼雀星回过身,先回到自己房间推开房门,房内香气已经浓郁,杨晟躺在床上,因为被点了穴道,不能言不能动,只是脸色晕红,满身大汗。 楼雀星知道他难受了,走到床边解了他的穴道,同时听到杨晟一声低吟。 楼雀星伸手抹了抹他额头的汗水,对他说道:“稍事忍耐。” 说完,楼雀星便起身离开,房间里只留下杨晟一个人。 杨晟双手被捆住,可是身体已经可以动弹,他捲曲起双腿,急促地喘息着,痛苦地想要寻找纾解的方式。然而没有办法,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之下,疲软无力,甚至解开了穴道他也无法挣开绳子。 杨晟挣扎着,自床上翻身,摔倒在了床下,趴在了地上。 隔壁云墨规的房间里面,云墨规坐在床边,问沙誉道:“藏剑阁情形如何?” 沙誉应道:“灭火之后,齐蕴确实试图打开藏剑阁进去察看,不过被后来赶过来的齐若馨阻止了。” 楼雀星问道:“那钥匙在齐蕴身上?” 沙誉想了想,“是,可能也不全是。” 云墨规道:“怎么说?” 沙誉回想那时情形,“齐蕴是第一个赶到的,他却并没有立即开门,而是等他儿子齐若堂到了之后,对下人说‘去请大小姐来’,等到齐若馨赶来,齐蕴才说‘若馨,打开藏剑阁我要进去看看’。” 第34页 楼雀星敲了敲桌面,“三把钥匙,齐家三人,一人一把。” 沙誉没有说话,却是看向云墨规,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隔壁“嘭”一声响动,接下来便是衣料摩擦的声响,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众人沉默下来,只楼雀星轻笑一下,不以为意。 第35章 云墨规看了一眼楼雀星,没说什么,而是沉默着思索了片刻,说道:“三个人,三把钥匙?” 楼雀星忽然道:“不如直接动手,来硬的。” 云墨规想了想却摇摇头,“棋麓山庄人太多,不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楼雀星闻言,没有说话。 云墨规看着面前三个人,道:“刚好三个人,一人一个,去试探一下,能找到藏钥匙的地方最好,不能找到便算了。今天是赏剑大会第一天,我们还有时间,不急着打糙惊蛇。怎么样?没问题吧?”最后那个问题,却是朝着楼雀星问的。 楼雀星笑了,“你云先生的吩咐,我当然没问题。” 云墨规一点头,“那好,有劳各位。” 云墨规话说完,三个人都离开了他的房间,留下他一个人,自床边取出一副画轴,展开了铺在桌面上,却是棋麓山庄的地图。 中间用硃砂笔画了一个圈的,就是藏剑阁。 云墨规用手指点了点那处,沉声道:“破云刀、逐月剑。” 话音落时,他又听到隔壁传来一声低吟,那一声一声的痛苦吟叫,听起来像极了杨晟。那一日在坡面,云墨规确实起了心要杀杨晟,后来听到天命谷的人来了,便将杨晟留在那里独自离开了。以天命谷中人的手段,云墨规猜到杨晟大概不会有好下场。 有时候,云墨规会时不时想起来自己被困在靖云派后山那些日子,对他来说,其实是非常煎熬的,幸亏遇到了杨晟。杨晟自从第一次在后山见到他,就经常悄悄进到他被困的山洞,有时给他带些水果,也烤过兔子和山鸡给他吃。杨晟会陪他说话,甚至和他一起研究出了那套飞刀手法,以至于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是痛苦煎熬。 若是杨晟肯乖乖听他的话,那他也不会那么对他。他愿意将这个师侄带在身边,一享统领武林的威风。 云墨规想着杨晟,怔怔看了地图许久,等到回过神来,突然心里起了几分暴戾,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楼雀星的房门一推便开,杨晟趴倒在地上,就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唿吸之间全部是灼热的气息,想要舒缓却找不到渠道,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迷香,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可怕。 云墨规还未进门已经闻到了奇异的香味,他伸手一挥,袖摆带起一阵风将油灯吹熄,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朝着床边走去,床下杨晟捲曲着身体,只能看到一片阴影。 因为看不清,反而那人给他的感觉更像杨晟了。云墨规走过去,伸手成爪,强劲的内力将杨晟几乎从地上吸了起来,被他掐住了脖子。 云墨规伸直手臂,杨晟因为双脚踩不到地面而用力挣扎,窒息的痛苦反倒是缓解了迷烟的效果,他在黑暗中恢復了些许神智,问道:“什么人?” 画面似乎跟许多年前在靖云派后山山洞里的一幕重合起来,云墨规也曾经这么掐过杨晟的脖子,那个小个子的少年挣扎着,仍是使足了气势问他:“你是什么人?” 可是如今的云墨规并不打算跟他废话,他想要直接解决了这个人,他伸手一挥,杨晟被他甩了出去,身体撞在桌子上,甚至撞断了两根桌腿,然后人滚到了墙边,不再动弹。 云墨规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埋下身想要拉他手臂时,忽然见他手臂一挥,原来他身体往后滚动时,顺手捡起了地上一桌腿撞断时留下的锋利木片,将手上捆着的细线割断,此时当做小刀一般朝云墨规手上划过来。 云墨规下意识退后一步,便见着他手腕一翻,竟将那木片当做飞刀一般送了出来。 云墨规虽然转身避开了,可是避开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教杨晟的那套飞刀。当时他们在山洞里,他用小石头代替飞刀作暗器,朝着杨晟的方向打过去时,杨晟侧身一避,他说道:“几乎所有习武之人,都会习惯于这个方向避开你的飞刀,所以你应该知道,第二把刀该从什么方向飞出去。” 果不其然,第二块木屑已经朝着云墨规面前飞了过来。 可惜杨晟手中没有第三块木片了,他双手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被已经走到他身前的云墨规抓着手臂提了起来,然后被拉扯着,扔到了房间外的院子中间。 屋外月色算不得十分明亮,可是借着从旁边房间透出来的光线,一糙一木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间房门偷偷打开了一个fèng,听到响动的几名少女探头来看,云墨规冷冷道:“滚回去。”她们又连忙将房门关上。 杨晟躺倒在地上,没了力气,他睁开眼看着天空,茫然地喘着粗气。 云墨规问他:“你见过杨晟?” 杨晟听到他的话,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 云墨规又问:“他教你的飞刀?” 杨晟朝着云墨规的方向看去,目光有些涣散,看人也是模煳不清的,可是他能认出那个人是云师叔,同时他也发现了楼雀星这个迷药的可怕之处,他竟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想让云墨规摸摸自己。 云墨规见杨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随后又察觉他下面长裤被顶了起来,甚至有些濡湿,他目光迷离,脸色泛红,分明是春情勃发的样子。即使明知道是因为楼雀星药物催情的作用,可云墨规还是嫌他姿态难看,竟然抬脚踩在了他腿间。 剧烈的疼痛使得杨晟一时间连头皮都跟着扯得痛了,那瞬间他也清醒了不少,他突然就想起了在破庙里,云墨规虽然没有杀他,却是将他留给了天命谷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杨晟突然就觉得那股疼痛扯着连心脏也开始犯疼了,他艰难说道:“杨晟已经死了。” 云墨规闻言,面上表情不变,却更加用力踩在了杨晟身上。 杨晟将那声痛吟强行咽了下去,他又说道:“他被易昀非他们杀死了。” 云墨规却是信了他这句话,他那天从破庙离开时就能想到的,杨晟的结局不是正该如此? 只不过,云墨规仍然没有放开杨晟,“你还没回答我,你的飞刀刀法是哪里学的?” 杨晟不肯应他。 云墨规知道,这套飞刀会使的人只有他和杨晟,面前这少年能够学会,肯定是因为杨晟的缘故。 可是云墨规并不愿意见到这套飞刀自别人手中使出,他松开踩住杨晟下身的那只脚,忽然眼神一暗,一脚朝着他肩上踩去,竟是想要生生踩断他两只手。 这时,忽然听到院门前传来楼雀星的声音,“云先生。” 云墨规于是收回了即将踩下去的那一脚,回过身来,“雀星?如何?” 楼雀星往院子里走来,并没有朝地上的杨晟看上一眼,而是对云墨规道:“齐若堂已经睡下了,齐蕴似乎也并没有再让人来找他。沙誉留在藏剑阁那边了,但是估计今晚不会有收穫。” 云墨规点了点头,“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楼雀星这才看向地上杨晟,问道:“可要我将他送到云先生房间去?” 云墨规闻言,轻轻一笑,“不必了,我自己来。” 楼雀星于是自云墨规身边走过,回了自己房间。 云墨规伸手将杨晟提起,带回了他的房间。 杨晟受了些伤,不过不重,最难受的还是方才的迷药,即使剧烈的疼痛,也只能带来一时的缓解。 云墨规将他扔在墙角,就没有再管他了,站在桌边借着灯火再仔细看了一遍棋麓山庄的地图,随后将画轴捲起来收了回去。 杨晟靠坐在墙边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仰起头不断喘着气,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够挨过那可怕的迷药效果。 突然,云墨规走过来伸手抓他。 杨晟试图躲开,可是动作迟钝,哪里是云墨规的对手,他被云墨规抓起来,扔到了床边上。杨晟身体趴在床边,双腿跪在地上,突然觉得不好,撑住床沿想要起身,可是被云墨规从身后按住后背,让他无法起来。 杨晟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人脱了下去,下身陡然间一阵凉意,同时便感觉到身后一阵剧烈疼痛。 杨晟甚至过了一些时候,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什么,炙热的巨大的硬物将他身后填满,不顾强行进入带来的伤口,竟然就这么直接动作起来。 杨晟气急攻心,勐然间吐出一口鲜血来。 可是很快的,最初那阵痛楚过去,与他心里相违背的,是身体上的畅快感觉,那几乎使得他身体颤抖起来,不自觉想要迎合。 云墨规的动作丝毫没有温情,只是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背不让他动,然后便是冷酷的抽动,就连唿吸声也没有变过。 杨晟前面硬得更厉害了,他看着床单上染着的自己的鲜血,最终选择了闭上眼睛,甚至将身前在床边上轻轻磨蹭。 不知过了多久,杨晟身体一颤,积攒了一个晚上的痛苦总算是释放出来,他紧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声音,甚至嘴唇都咬出血来,可还是抑制不住身体颤得厉害,一切都在云墨规眼前无所遁形。 那一下过去,杨晟几乎无力支撑身体,身后的鞭挞还未停止,他既然无力抵挡,就只能承受,待到一股暖流拍击在他体内,他眼前一花,身体松懈软倒下来。 云墨规自他体内抽出,杨晟伸手撑住自己,没有倒在地上。 云墨规整理一番,自床头下摸出一个小锦囊扔到杨晟面前。 杨晟听到一声脆响,那锦囊里像是装了些铁片一般,他忍不住好奇,还是伸手去将袋口拉开。里面放着的,竟然是十来把轻薄剔透的飞刀,那些飞刀看来并不似普通的铁石铸造的,看来似冰似铁,不知究竟为何物。 云墨规忽然道:“这套飞刀主人已逝,你拿去用吧。” 杨晟看着云墨规,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方才在外面花园,他的杀意已经显露无疑,杨晟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丢了性命,可是他如今不仅不杀自己,反而还示起好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令他突然间改变了打算。 云墨规却是继续说道:“你只要乖乖听话跟在我身边,我就留你不死。” 第35页 杨晟不应,只是缓缓垂下了目光。 第36章 云墨规点了杨晟的穴道,不让他离开,却也不给他清洗整理,只让他睡在床边脚踏之上。 杨晟身后受了伤,鲜血与精液混合在一处,黏腻难忍,而且因为那时气急,受了内伤,胸口一阵阵闷痛,身下是又冷又硬的脚踏,他受了那般羞辱,哪里能够睡得着,只能一整晚瞪着眼睛直到天明。 天亮时,云墨规让人送了热水进来,然后将杨晟衣服脱下,把人直接抱进水里坐着。他不给杨晟解穴道,明知道杨晟动不了,却没有帮他清洗的意思,拿了一个水瓢,舀起水来从他头顶淋了下去。 杨晟只能闭上眼睛,任由热水一遍一遍自头顶沖刷下来。 过了片刻,云墨规将手里的瓢一扔,忽然伸手解了杨晟的穴。 杨晟身体一软,抬手撑住浴桶边缘,抬起头看向云墨规。 云墨规走到旁边,擦干净了手,对杨晟道:“自己洗吧。” 杨晟下意识便想要去摸飞刀,手抬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一丝不挂,他抬手抚了抚闷痛的胸口,尝试着理顺体内的真气,决定按捺下来再寻找机会离开。 他伸手探到身下,那处伤口已经凝结,可是碰触到还是会觉得刺痛。他脸色有些发白,强忍下羞辱与难堪,用手指将里面污秽抠了出来。 洗完澡,杨晟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看向自己被扔在地上的衣物。 云墨规将搭在椅子上的浴布扔了过去。 杨晟这才站起来擦干净身体,然后自浴桶里跨出来,走到旁边将自己衣服捡起慢慢穿上。 昨晚云墨规给他的那一袋子飞刀正挂在腰带上,杨晟穿好衣服时,伸手扣住两柄飞刀,一前一后朝着云墨规的方向射了过去。 云墨规本来坐在床边翻着一本书,看也没有看杨晟一眼,只是飞刀射来之时,抬手一挥,用书卷过两把飞刀,手一抖“啪嗒”落在地上。 杨晟手中又扣住两把飞刀,横在面前。 云墨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手飞刀?” 在云墨规看来,杨晟这手飞刀手法太过熟练,就像是已经使了十几年了。 杨晟自然不会应他,就是在云墨规想要杀死他那一次,杨晟也没有过如此愤怒的情绪,那时候更多的只是觉得难过。可是云墨规如今选择了这种方式来折辱他,即便在云墨规眼里他只是个陌生人,他仍是觉得痛楚难当,恨不得与云墨规同归于尽。 只是当理智回笼,愤怒的情绪很快便消散下去,他现在根本不是云墨规的对手,所谓同归于尽,到最后只是白白让他丢了性命而已。 云墨规看出他情绪松动,手里的飞刀也握得不是那么紧了,轻笑一声,“怎么?不杀我了?” 杨晟开口问道:“你要怎么才肯放了我?” 云墨规却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要是想活命,就乖乖跟在我身边,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杨晟忽然想起云墨规之前让他回靖云派帮他取逐月剑谱一事,下意识便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云墨规看了他一眼,竟然道:“什么都不必做,听话便好。” 杨晟冷声道:“你把我当做你养的狗?” 云墨规闻言,不知为何笑了一下,他想到当年的杨晟,确实像只小狗一般,千方百计想要讨他欢心,师娘给他fèng了一双新的靴子,也拿来献宝一般送给了自己,“你只需讨我开心就好。” 杨晟听他这么说,却以为是要自己做他男宠,顿时有些心凉。过去那些日子,杨晟也并没有忘记,他记得自己第一眼在山洞见到云墨规便惊为天人,只觉得他比靖云派里师父和那些师叔们都要厉害,自己千般崇拜万般讨好,最后却换来这么一个结局,怎能不觉寒心?那时若是云墨规一掌拍死他,或许他心里还能好受许多。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杨晟听到人说:“云先生,赏剑大会时候到了。” 云墨规一整衣服,道:“知道了。” 他打开房门,见到楼雀星、沙誉几人已经等在门外,他问楼雀星道:“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人内力暂时消散?” 楼雀星看一眼屋内杨晟,笑得意味深长,拱手道:“要人内力消散不难,不过依我所见,这小美人太过刁钻,武功也不弱,散了他内力并不保险。云先生要留下他,还是点了他穴道较为妥当。” 云墨规突然回身,连点了杨晟身上几处穴道,他动作太快,杨晟连躲都来不及躲,已经动弹不得。 云墨规将他抱起来,放在了床上。随后,对门外几人道:“我不能一直点他的穴,他身边的人不要留,让他安心待在我身边。” 杨晟陡然心里一惊,云墨规却已经走出房间,伸手将房门关上。 所有人似乎都从院子里面离开了,只留下杨晟一个人,他发不出声音,也不能动,尝试着想要冲破穴道,可是云墨规内力太强,杨晟就算强行冲破,至少也得花上好几个时辰,那时候赏剑大会定然已经结束了。 可是杨晟始终不愿束手待擒,哪怕有万一的机会,他仍想要尝试。 大概整个棋麓山庄的人都聚集去了试剑场,这处小偏院宁静异常。杨晟闭上双眼,催动着内力,忽然,听到屋外传来轻微动静。 虽然很轻,杨晟还是捕捉到了,他勐然睁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像是有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房门但是没能撞开,随后,便是用力一下,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杨晟朝门口看去,见到站在门外推开房门之人,竟然是上官谨鸿。杨晟顿时松了一口气。 上官谨鸿怀里还抱着雪球,他朝房内看,一眼便见着杨晟,急忙跨了进来。他扑至床边,看着杨晟,紧张道:“杨晟你没事吧?” 杨晟沖他眨了眨眼睛。 上官谨鸿明白过来,“你被点穴了?” 杨晟又眨了一下眼睛。 上官谨鸿扶他起来,伸手想要帮他解穴,可是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只能解开杨晟哑穴。 杨晟喘一口气。 上官谨鸿惊讶道:“好厉害的点穴功夫!” 杨晟道:“那人武功太厉害,我们不是他对手。” 上官谨鸿闻言顿时有些紧张,“怎么办?我去叫我哥来!” 杨晟急忙叫住他,“先带我离开!” 上官谨鸿随即反应过来,“哦,对!”他将杨晟抱了起来,雪球被挤住了,惊叫一声挣扎着爬到杨晟胸口趴着。 上官谨鸿抱着杨晟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和我哥分头出来找你,全靠雪球才能找到你。” 杨晟看了一眼怀中雪球,正想问他陆靖华去了哪里,忽然便注意到上官谨鸿停住了脚步。 杨晟朝着上官谨鸿目光所在看去,见到云墨规的那名随从正站在屋顶上看着他们,似乎是早已埋伏好了,那人一只手自腰侧抽出一把弯刀来,手腕一转,弯刀明晃晃一闪,人便至屋顶飞身而下。 上官谨鸿将杨晟推开,雪球也跟着一下子缩进杨晟怀里。 杨晟无法站稳,倚住一棵大树坐了下去。 这一次云墨规身边除了楼雀星和沙誉,剩下的就是这个人了,楼雀星武功不言而喻,沙誉的轻功也是绝顶厉害,可是这人杨晟还是第一次见他与人交手,并不清楚他实力如何。 只见他招式灵巧,手中弯刀闪过阵阵银芒,朝着上官谨鸿身上各处要害砍去,分明是要人命的打法。 而上官谨鸿手上没有武器,无法徒手接他刀刃,只能避其锋芒,一连过了几招,双方都没显出明显优势来。 忽然,杨晟见着上官谨鸿一手抬起,另一手划了一个半圆,两手虚抱,以内力夹住那人刀锋。 那人一怔,回手想要将刀抽出去,抽了一下竟然没能抽动。 上官谨鸿手腕一转,内力竟然挟住弯刀转了一个圈,随即他左手扶住右手虎口,往前一推,将那人连人带刀往后推了好些距离。 杨晟见他招式十分眼熟,勐然忆起是陆靖华在天命谷时,曾对钟离阳使过一次。那一次武功深厚如钟离阳,也被逼得步步后退,当时杨晟便惊嘆这招式厉害。 那人连退数步,陡然间停了下来,脸色一变,双眼瞪大。 杨晟不明所以,却见他踉跄着脚步,忽然身体往后扑到,这才现出身后一人身影来。原来竟然是陆靖华,在他后退之时,生生拧断了他的椎骨。 杨晟有些惊诧,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陆靖华杀人。他自己并不是没有杀过人,只不过除非十恶不赦非杀不可之徒,他轻易不会要了人性命。可是见到陆靖华如此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杨晟心里也是一揪,不由想起那时在天命谷,陆靖华也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片刻间便要了两人性命。 陆靖华并不知道杨晟想些什么,他快步走至杨晟身边,伸手帮杨晟解穴。 雪球本来在杨晟怀里,这时候连忙窜到了杨晟领子后面,探着头看陆靖华。 陆靖华一下子没能解开杨晟的穴道,也微微露出些惊讶神情。 杨晟道:“点穴人武功很厉害。” 陆靖华微微蹙眉,让上官谨鸿过来,由上官谨鸿一手抵在陆靖华背后,将内力传了过来,集两人之力,才解了杨晟穴道。 杨晟全身一松,连忙撑住地面,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雪球又从杨晟身上窜回了上官谨鸿身上。 杨晟起身,看着地上那人尸体,想起被云墨规知道了,定然会惹上麻烦。他想要叫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跟他一起离开,却又担心不知云墨规打算对棋麓山庄的人做什么,自己还是该提醒他们注意才是。 陆靖华却突然道:“我们昨晚见过齐小姐了。” 杨晟不明所以,朝他看去。 陆靖华道:“如不出意料,今天的赏剑大会,齐家人应该会先下手为强。” 杨晟明白过来,齐若馨昨晚将整个棋麓山庄的客人都探查了一番,心里应该了怀疑之人,今天大概是打算在赏剑大会先动手。 可是她怀疑谁?云墨规?只不过云墨规岂是那么轻易算计的? 杨晟心里惴惴不安,说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完,他便朝着试剑场的方向跑去,只是刚刚跑出两步,便感觉到身后摩擦疼痛,顿时脸上又红又白,不禁捏紧了拳头。 而此时试剑场上,果然如杨晟所料的,云墨规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算计的。 云墨规站在试剑台上,旁边则是置剑木架,无柄精品名剑置于架上,他一把一把抽出来把玩,忽然嘆道:“棋麓山庄铸剑的功力确实大不如前了。” 第36页 而同在试剑台上,被楼雀星用丝线松松勒住脖子的齐若馨骂道:“狗贼!” 整个试剑场,赏剑大会的所有客人都中了迷药,软倒在座位之上,眼睁睁看着云墨规几人走上试剑台,牵制住齐家人,却没有人有办法阻止。这些迷药,本来是齐家人想要用来对付云墨规一行的。 齐若馨心里怀疑云墨规,也即是她以为的楼雀星,给他们的茶点中下了药,却没想到云墨规几人始终不碰茶点。齐若馨心急,她丈夫赵翔出主意道:“山庄里备有厉害的迷烟,无色无味,不如先将所有人迷倒了,拿下了楼雀星,再给大家解毒。” 齐若馨担心自己计划被云墨规几人识破,情急之下应了赵翔的主意,结果迷烟一出,所有人都晕眩到底,偏偏云墨规、楼雀星他们却安然无恙。她不知楼雀星身为筑梦阁阁主,最为擅长各种旁门左道、迷药毒物,哪里轻易便会着了他们算计。 这一来,倒是方便了云墨规,他径直走上试剑台,拿下了齐家人,逼问藏剑阁的钥匙。 藏剑阁大门三把钥匙,因为昨夜失火,齐蕴和齐若堂觉得不放心,都把钥匙带在了身上,只需一搜便搜了出来,只齐若馨那把不知收在了哪里。 即便以性命相威胁,齐若馨仍是不肯交出钥匙,她恨声道:“你有本事杀了我,棋麓山庄那么大,给你三个月时间你也未必翻得出那把钥匙来。而那把锁乃陨铁精钢锻造,莫说刀砍,就是火烧百日也难以烧化。你若无本事将这里的人全部杀掉,你筑梦阁楼雀星定然会为中原武林人人得而诛之!” 云墨规闻言,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好狠的齐大小姐。” 楼雀星道:“不如让在下脱了齐小姐的衣服,让大家好好看看,钥匙是不是在齐小姐身上。” 云墨规抬手阻止道:“齐小姐性格刚烈,不会为这般小事妥协,依我看来还是要找到令她愿意妥协之人才好。” 云墨规话音落时,便见到沙誉用剑抵住了齐若堂的胸膛。 齐蕴瞪大双眼,大叫一声:“若堂!” 云墨规轻笑道:“听闻齐少爷乃齐家独子,不知道齐小姐会不会为了齐家的血脉妥协?” 齐若馨急怒道:“卑鄙!” 云墨规看向沙誉,沙誉一点头,运起内力将长剑往下一压,便见着齐若堂胸前衣服沾了些鲜血。 就在此时,忽然见到白光一闪,一柄飞刀破空而来,竟然将沙誉手中长剑断作两截。 杨晟出现在了试剑场,大声喝道:“放开他!” 这时,有人见了杨晟露出的那一手暗器功夫,惊异道:“是忠义十三刀?” 顿时便有见过杨晟之人反驳道:“怎会?他根本不是杨晟!” 云墨规走过去拾起地上飞刀,轻轻往空中一抛,復有接住,“你用我送你的飞刀来对付我?” 杨晟已经又扣住两把飞刀,沉声道:“云墨规,放开他们。” 一听到云墨规的名字,在场所有江湖中人,顿时一片譁然。 第37章 云墨规虽然没有在杨晟面前掩饰过身份,可他也清楚从未有人当着这人的面提过云墨规三个字,除了天命谷和靖云派的人,江湖上还有几个人知道云墨规的真实容貌?若不是淮北夏邹化一家人的死,恐怕连云墨规这个名字也会被人淡忘了。 云墨规当然不会以为单凭知道他姓云,就猜出他是云墨规来,这个少年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云墨规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下定论。 杨晟紧扣着手里两把飞刀,似乎随时就要冲着云墨规身上而去。 云墨规并不在意自己身份被暴露,仍是气定神闲,甚至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对杨晟道:“你的飞刀都是我教的,你用它来杀我?” 不过是句试探的话,杨晟却终究做不到面不改色,他不自觉抿了抿唇。 云墨规陡然朝杨晟面前袭来,同时喝道:“杀了他!”这一声暴喝却是对沙誉所说,让沙誉动手杀了齐若堂。 齐若馨心惊叫道:“不要!我给你钥匙!” 沙誉没有动手,而杨晟手中飞刀已经接连朝着云墨规面前射来,云墨规两手一抄,宽大袖口将飞刀纷纷捲起,并没有伤到分毫。 杨晟下意识便往后退,飞刀接二连三射出。 云墨规一边接飞刀,一边道:“飞刀再精妙,也不过是有路可循的死招式罢了,你跟了我那么些年,就只学到了这些东西。” 话音落时,云墨规已经落在杨晟面前,一掌拍向他胸口。 忽然,杨晟被人从身后拉开,陆靖华突然出现,抬起手来接下了云墨规这一掌。 云墨规那一掌竟是想至杨晟于死地,陆靖华勉强接下他那一掌,身体往后退去,支撑不住半跪下来,嘴角溢出鲜血。 杨晟连忙去扶陆靖华,“陆兄!” 云墨规手掌握成拳头,轻笑一声,“年轻人,武功不错。” “哥哥!”上官谨鸿也随后赶到,见到陆靖华受了伤,不顾一切便要对云墨规出手! 陆靖华知道上官谨鸿不是云墨规对手,连忙喝道:“谨鸿!回来!” 上官谨鸿向来听他的话,虽然不甘心,可还是停了下来,蹲在陆靖华身边,察看他的伤势。 杨晟摸出身上还剩下的两柄飞刀,横在胸前。 云墨规忽然手一晃,将刚才他收入袖中的飞刀全部捏在手中,扔还杨晟,道:“你如果能伤到我丝毫,我今天都不杀你们。” 杨晟接住飞刀,挡在陆靖华面前,直视着云墨规。 云墨规也看着他,忽然问道:“易昀非对你动过手?” 杨晟听他提及易昀非,忍不住脱口而出:“师叔,你把我留给天命谷的人,可是要借他们的手杀我?” 云墨规轻描淡写,“不错。” “为什么?”杨晟不禁问道,“不肯为了你背叛师门,师侄所以该死?” 云墨规却说道:“那不重要,只是因为我下不了手杀你罢了。” 杨晟并没有明白他话中意思。 云墨规又道:“晟儿,不必废话了,直接动手吧。” 杨晟知道,云墨规今天是一定不会放过他了。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四把飞刀,刀锋寒光闪烁,似乎稍有不慎,就能要了人性命。可是杨晟明白,他未必有那个本事靠飞刀伤到云墨规。 以前云墨规教他用飞刀的时候,曾对他说过,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不是靶子,不会站着不动任由你杀,你见到人再出招已经晚了,你只有知道他下一步的行动,先他一步,才能够用飞刀杀死他。 这些年来,杨晟也的确牢牢记住了云墨规教的东西,大部分人的行动与他的招式习惯是分不开的,这飞刀只有十三式,前面十二式都可以碰不到对手,可是第十三柄飞刀出手,还是抓不住他的行动方向,那么只能说明,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飞刀也就无用了。 对于杨晟来说,云墨规便是这么一个存在,无法抓住他的下一个行动方向,或者他让你抓住了,也能快过你的招式,让你碰不到他的身。 杨晟追着云墨规出手,脚下步行变换,甚至尝试绕到云墨规身后,可惜通通是徒劳。 十二柄飞刀已经出手,杨晟已经置身试剑台上,云墨规却没有丝毫损伤,杨晟手中扣住第十三把飞刀,他看到云墨规眼神变了,知道云墨规在等他出手,这十三把飞刀一出,云墨规就可以动手杀死他了。 杨晟忽然手腕一转,将飞刀收了回去,同时反手抽出试剑台上一柄长剑。 即使并非极品,那把剑也是棋麓山庄三年铸剑中难得的好剑,银芒流淌,剑啸清鸣,杨晟弃了飞刀,改使靖云派的剑法。 云墨规冷哼一声。 杨晟使的是靖云剑法里面最为普通的一套入云剑,这套剑法并不算什么精妙的剑法,不过却是杨晟最熟悉的一套剑法。 他幼时学剑,因为天资不高,一套剑法常常练上许多遍也不熟练,师父年轻时对他耐心还好,后来师弟入门之后,师父对他的期望也就渐渐低了。杨晟多少有些不甘心,十多岁时习这套入云剑,为了讨师父喜欢,他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几乎所有招式都烂熟于心,为的无非是讨师父一句赞扬。 可是也就是那年,杨晟在后山遇到了云墨规,跟着云墨规学了那套飞刀,他自觉于剑法一道自己并无天赋,练剑的心逐渐也就散淡了,那之后再没有如此认真地练过一套剑法了。 那套入云剑,在杨晟手中使到了极致,削、挑、刺,无不精准到位。云墨规手中没有武器,并不与他近身硬拼,而是闪避着剑招,且还算应付得轻松。 杨晟剑招越使越快,身体仿佛存在着记忆,根本无需思索,上一招未死,下一招已出。 云墨规冷声道:“入云剑我也会,凭这个能杀我?” 杨晟反手一刺,云墨规一个旋身,轻易避开。然而杨晟赌的就是这一下,他趁着云墨规旋身避让的时候,探手抓住云墨规手掌不放。 云墨规用内力一震,想将他震开,杨晟却是硬生生扛了下来,牢牢抓住他的手不放,然后另一只手握着剑,反手朝自己手刺下来。 云墨规陡然间明白过来他的意图,抬腿朝他胸口踢去,然而仍是慢了一步,杨晟被他踢得往后飞去,可是云墨规的手却被划了一条长口子,至于杨晟自己的手,被长剑刺了一个对穿。 杨晟躺倒在地,抵挡不住力道往后又滑了一截,他用力将剑从手掌抽了出来,然后握住自己手腕,道:“你受伤了,说话算话。” “杨晟!”上官谨鸿见状,按捺不住起身。 陆靖华却拉住他,不让他对云墨规出手。 云墨规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又看了一眼杨晟,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对楼雀星道:“带齐大小姐去拿钥匙。” 楼雀星本来也看着杨晟,这时应了一声好,将齐若馨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仍是由沙誉扣着齐若堂,让她去取了钥匙,亲手为他们打开藏剑阁的门。 上官谨鸿跑到杨晟身边,撕开衣袍下摆,帮他包扎手上伤口,担心问道:“杨晟你怎么样?” 杨晟摇了摇头,看向陆靖华,“你哥哥没事吧?” 陆靖华抚着胸口站起身来,“我没事。”他气血有些动盪,现在已经压制了下来。 杨晟也撑着上官谨鸿手臂站了起来,他手上伤口自然厉害,可是胸口那一下也是踢得他气血翻腾,本来就内急攻心,如今又添内伤,眼看着便要吐出一口鲜血来,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第37页 陆靖华突然问道:“云墨规是靖云派叛徒?” 杨晟轻轻一点头,“是他。” 上官谨鸿小声道:“我听你叫他师叔。” 杨晟垂下目光,“那是他离开门派之前的事了,一时改不过来称唿。” 陆靖华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进棋麓山庄藏剑阁?” 杨晟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云墨规此次究竟作何打算。 陆靖华闻言,犹豫片刻,对上官谨鸿道:“我们去看看。” 上官谨鸿立即点头应道:“好。” 杨晟略有些惊讶,他是有心想要救齐若馨,不过只是有心无力,拼上一条性命也未必能帮得了齐家人,可是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去藏剑阁打探,若是惊动了云墨规,怕是不会再轻易放过他们。 上官谨鸿扶着杨晟,对他说道:“杨晟,你别去了,我跟哥哥去,你留下来照顾好自己。” “不行!”杨晟抓住上官谨鸿不放,他千辛万苦拼得云墨规放过他们,哪里能又能见他们去送死,“都不要去。” 上官谨鸿道:“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他发现的,一定不会出事的。” 说完,上官谨鸿对陆靖华点了点头,然后放开了杨晟,对他道:“我们很快就回来。” 杨晟伸手想要再抓住上官谨鸿,可是他与陆靖华已经一前一后朝着后院藏剑阁的方向去了。 杨晟捂住胸口后退两步,强压下翻腾气血,自地上将散落飞刀收了回来,也朝着后院的方向追了过去。 楼雀星带着齐若馨去取了钥匙,然后将人带至藏剑阁铁门之前,齐若馨手里握着三把钥匙,却迟迟没有开锁,她问云墨规:“你们到底想要找什么?” 云墨规道:“你只需开门便是。” 齐若堂还在沙誉手里,齐若馨没有办法拒绝,她用钥匙将锁一一打开,然后退后一步。 云墨规却道:“劳烦齐小姐开门。” 齐若馨伸手抵住铁门,却没有动作,片刻后说道:“门后有机关。” 云墨规面上表情并无变化,“那就劳烦齐小姐将机关解除。” 齐若馨伸手在铁门旁边摸索片刻,将一块微微突起的铁砖按了下去,然后才伸手将大门推开。 楼雀星推着齐若馨走在前面,云墨规跟在他们身后,沙誉则扣着齐若堂没有进去。 藏剑阁内分上下两层,全部摆满了兵器,不只是剑,还有许多其他武器,皆是棋麓山庄几十年来铸造的最为精妙的神兵利器。 云墨规对那些却并不感兴趣的模样,他对齐若馨说道:“我问你,破云刀和逐月剑的铸造图纸在哪里?” 齐若馨陡然瞪大眼睛,随后强作平静道:“什么图纸?藏剑阁只收武器,不收图纸。” 云墨规摇了摇头,一只手放在旁边铁架的一个大铜锤之上,“齐小姐不要撒谎,你弟弟就在外面,你撒一句谎,我们砍他一只手臂,你满口谎话,手不够砍了,就剁他双腿,你看看是你能撑得比较久,还是你弟弟能撑得比较久?” 藏剑阁大门之外,齐若堂听到云墨规的话,已经吓得涕泪横流,不禁叫道:“姐姐——” 云墨规于是道:“我问你,破云刀和逐月剑的图纸在哪里?” 齐若馨嘴唇动了动,忽然便泄了气力一般,说道:“在楼上,老君神像下面。” 云墨规点点头,示意楼雀星带着齐若馨去楼上取图纸。 楼雀星依然用丝线困住齐若馨,轻笑道:“齐小姐请。”然后便跟在齐若馨身后,自左侧楼梯,上了二楼。 云墨规仰起头朝上面望着,说道:“齐小姐凡事请三思,为了一张图纸,害你齐家断了香火,实在不值当。” 齐若馨满眼恨意,并不应他,而是朝着二楼供奉的老君神像走去。 就在此时,杨晟也赶到了后院,在那之前,他回了一趟自己所住的偏院,从包裹里取出一样东西带在身上,正是在青衣族时,木茛送给他防身所用的迷烟。 杨晟到后院时,远远见到沙誉用剑抵着齐若堂守在藏剑阁大门之前,他便不敢再靠近。 忽然,陆靖华落在他身边,示意他噤声,然后托着他的腰将他带到旁边一棵大树之上,上官谨鸿也在树上,见到杨晟露出惊讶表情来,不过不敢发出声音。 杨晟微微掀开衣襟,给他们看自己怀中竹筒。 兄弟两人都是见识过青衣族迷烟厉害的,顿时诧然。 杨晟附在陆靖华耳边道:“你们能否制住门外之人,我将迷烟扔进去。” 陆靖华犹豫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告诉上官谨鸿杨晟的意思。 杨晟伸手扣住怀中竹筒,他其实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对付得了云墨规,不过是孤注一掷,再拿命赌一把算了。杨晟甚至心想,如果失败了,是不是可以死皮赖脸赖定云墨规答应了今天不会杀他们,想到此处,杨晟不由摇头苦笑,他云师叔岂是那种信守承诺之人?刚才放过他一命,已经算是 第38章 杨晟、陆靖华、上官谨鸿三人几乎同时出手。 陆靖华迎上沙誉,而上官谨鸿则趁他没有注意,将齐若堂从他剑下救了过来。 杨晟手中竹筒已经飞进了藏剑阁大门,竹筒落地之时,白烟瞬息腾起,即便是如楼雀星那般精通医毒之术,也很快便失去了抵抗能力,晕倒在地。 杨晟屏住唿吸,将藏剑阁两扇铁门闭合,直等到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打开铁门,仍是不敢大口唿吸,小心翼翼等了片刻,才掩住口鼻,走了进去。 如同木茛所说,青衣族的迷烟威力极大,就这么片刻时间,竟然连云墨规也没法抵挡,晕倒在地。 杨晟并没有走向云墨规,而是匆匆奔向楼上,见到老君像边昏迷的楼雀星和齐若馨。他蹲下来,将齐若馨脖子上的丝线拉开,然后要将齐若馨给抱起来,这时忽然察觉齐若馨手中还捏着两张羊皮纸。 杨晟自她手中取了下来,这才将人抱起来从楼上下来,抱到了藏剑阁门口。然后他又返身回去,走到云墨规身边时,杨晟停了下来,低头看向云墨规。 这时,陆靖华已经制住了沙誉,让上官谨鸿看着人,自己也走了进来,他停在杨晟身边,问道:“杀了他?” 杨晟犹豫一下,抬头看向上面晕倒的楼雀星,对陆靖华道:“他身上有绳子,先将人绑住了再说。” 陆靖华看出来杨晟不忍下手杀云墨规,提醒他道:“一条绳子能绑得住他?”不过话虽如此说了,陆靖华仍是上了楼去,从楼雀星身上找出绳子。 杨晟蹲了下来,看着云墨规被长发遮住的英俊侧脸,伸出手去,想要点他穴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晟却突然看到云墨规睁开了双眼。 杨晟一惊,想要出手却比不上云墨规的速度,云墨规一个翻身,抬掌击在杨晟胸口。 杨晟顿时被这一掌击飞了出去,他身体撞倒了靠墙的兵器架,然后自墙边跌落下来。杨晟吐出一口鲜血,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伸手扶住墙边,想要支撑着起身,可是没想到那块铁墙居然微微凹陷了下去,紧接着身下一空,整个人坠落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杨晟最后看到的,是站起身的云墨规,以及自楼上匆忙跃下的陆靖华,随后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起初他甚至以为自己晕迷了过去,后来才发现并没有,那只是一片完全的黑暗,不知道身在哪一处,应该是藏剑阁下面的暗室。可是这样完全的黑暗让他害怕,他不自觉便会想起在天命谷被易昀非给关起来的那段日子,那对他来说是太过可怕的记忆,他甚至不愿去回想。 杨晟躺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可是顶上暗室的入口却没有再一次打开,不知道是云墨规一时间摆脱不了陆靖华,还是他们没能够找到那处打开暗室的机关。 杨晟伤上加伤,内息紊乱,许久后才逐渐平息,恢復了些力气,可是要他再动用内力,却已经基本不可能了。他艰难撑着坐了起来,勐然一愣,惊觉自己手里还捏着一样东西,那是自齐若馨手中取下的羊皮纸卷,还未来得及交还,却被云墨规打落此处。 杨晟此时看不见那纸上内容,只能将纸卷折了,放进自己怀里,然后跪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一直往一侧摸索而去。等他摸到略带湿润的泥土墙,才撑着墙壁站起来,然后扶住一面墙往前慢慢走。 他其实很害怕,害怕这是个密闭的暗室,根本没有出口,可是还好的是,暗室的一侧有一条暗道,不知道通向何处,可是总好过一直留在此处等待。 杨晟一手扶住墙壁,沿着暗道一路往前走去,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漆黑和死一样的寂静。他胸口一阵阵疼得厉害,时不时便呛咳出些鲜血来,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最令他痛苦的,莫过于无边无际的黑暗,这几乎令他害怕得快要颤抖起来。 杨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其间时不时在暗道内往上或是往下通行,也拐过几个弯,不过始终只有一条路,看来更像是修建藏剑阁的人留下的一条后路,一直在棋麓山中穿行,他估计自己走了大概有五、六个时辰,终于见到了出口。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出口掩映在人迹罕至的一片树林之中,被深及膝盖的杂糙所掩没,可还是有些许光线透了进来,那使得杨晟腿一软,几乎跪了下来。 找到了出口,反而一直支撑着的一口气力消失了,杨晟扶住墙壁才没能倒在地上,却不能靠双腿走出来,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出来的。 离开洞口的瞬间,他趴倒在了糙丛中,大口大口喘着气,一直压抑着胸口的沉沉力道消散,总算是觉得好受了一些。 就在杨晟双手撑住地面想要起身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同时额前被一把剑抵住,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 杨晟抬起头来,见到面前来人时,双瞳紧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原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竟然是他此行到棋麓山庄想要寻找却没能见到的师弟——秦霄竹。 秦霄竹神情淡漠,可是手中长剑却是稳稳抵住杨晟额头,稍一晃动就能给他划出一条口子来。可是杨晟见到是秦霄竹,却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他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力道不足,身体往前扑了过去。 秦霄竹下意识撤回剑避开,眼见着杨晟倒在了地上。 第38页 杨晟喘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秦霄竹,似乎挣扎许久,开口说道:“师弟,是我,我是杨晟。” 他眼见着秦霄竹双眼睁大,却是一脸防备地看着他,本来撤开的长剑再一次架在他颈上,说道:“不要胡说八道。” 杨晟突然呛咳起来,他伸手抵住嘴唇,将咳出的鲜血抹去,随即说道:“真的是我……我——”说到此处,杨晟突然觉得后脑急促跳了两下,紧接着眼前一黑,强撑了许久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杨晟发现自己躺在不远处的糙地上,而秦霄竹坐在他身边,面前燃起了火堆。 虽说是昏迷了过去,可是耗尽体力的身体总算是稍微恢復了一些,虽然胸口仍然闷痛,可是杨晟好歹能够支撑着坐了起来。 “师弟,”他又唤了一声秦霄竹。 秦霄竹不语,冷冷看着他。 杨晟知道自己这般模样,对方轻易不会相信自己,于是捂着胸口说道:“你八岁那年生日,我下山去给你偷鸡蛋,后来被师父罚去后山思过,你还记得吗?” 秦霄竹眼中疑问变得浓重。 杨晟却是笑了笑,又说道:“十二岁那年,你说师父的佩剑漂亮,我趁着晚上到师父的院子里把他的佩剑偷来给你玩,后来被师父狠狠打了一顿,你记不记得?” 秦霄竹眉头微微蹙起。 杨晟看着火堆,却回忆起了许多年幼时在山上的时光,那时候秦霄竹一心练剑,不怎么爱搭理他,他却总想要讨这个师弟喜欢,为了师弟惹了不少祸事,常常被师父罚去后山思过。 杨晟断断续续说着,秦霄竹一直安静听,直到杨晟说起那时在淮北东山分别之后,杨晟问秦霄竹:“你去了哪里?” 秦霄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伸手握住杨晟的手,道:“师兄,真的是你?” 杨晟不知为何,心里陡然一酸,反手握住秦霄竹的手,“是我。” 秦霄竹目光紧紧注视着杨晟,另一只手抬起头,轻轻碰触他的脸颊,“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杨晟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真的是杨晟,你一定要相信我。” 秦霄竹尽管心里还有许多疑问,却已经相信了面前的人就是杨晟,不只是因为他知道的那些过往和他与杨晟一模一样的声音,还有那个他熟悉的杨晟的音调和表情,都和面前的人毫无区别。 秦霄竹一心练剑,不愿过问江湖中事,但是偏偏那时在淮北东山,杨晟为了救他落在敌人手中令他耿耿于怀,就算大家都认为杨晟凶多吉少了,可他却坚持要下山找杨晟,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如今面前这个杨晟,容貌虽说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可是却处处透露着杨晟的气息,几乎令秦霄竹无法怀疑。 “你怎么会在这里?”师兄弟两人不约而同,问出心中的疑问。 “我本来是想要去棋麓山庄赏剑大会,中途遇到些事情,耽搁了时间。”秦霄竹先回答道。 而杨晟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却太过复杂,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棋麓山庄出了些事情,今年的赏剑大会应该办不下去了。” “出事?”秦霄竹奇怪道,“出什么事了?” 杨晟闻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那一瞬间内力一滞,动作有些艰难,秦霄竹立即伸手扶住了他。 杨晟倚靠着秦霄竹,才能站直了身体,从这里看去,他已经离开了棋麓山庄的范围,置身在棋麓山山脚下,然而抬起头来,仍然能看到棋麓山庄蜿蜒的围墙,以及里面高耸的藏剑阁。 杨晟缓缓说道:“你还记得云墨规吗?” 秦霄竹道:“记得。” 杨晟继续道:“云师叔带人混进了赏剑大会,拿住了棋麓山庄主人做威胁,进入藏剑阁想要取东西。” “取东西?”秦霄竹疑惑道,“什么东西?” 杨晟听他这么问,突然想起自己收在怀中的羊皮纸卷,他急忙将纸卷取了出来,坐下来凑近火堆,将两张纸卷摊开来看。 秦霄竹也凑近了来看。 杨晟见到第一张纸卷乃是铸剑图纸,右侧书写逐月二字,而第二张纸卷,则是铸刀的图纸,上书破云两个大字,这两张图纸分明就是一套,乃同时绘制而成,破云与逐月,也根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两柄兵器。 杨晟疑问道:“逐月剑乃是我门派镇派之物,怎会与上官容的破云刀扯上关系?” 秦霄竹却是另有疑问:“逐月剑法与破云刀法可是同源而生?” 逐月剑法乃是靖云派掌门代代相传,杨晟与秦霄竹都不会,而破云刀法的主人上官容去世已经十多年,破云刀法在江湖中也已失传,杨晟二人更是连见识也没有见识过,根本无法得知二者关系。 杨晟仔细思索,云墨规进棋麓山庄,找的似乎就是这两张图纸,而之前在淮北,夏栩指出云墨规曾到大虞与西蛮边境,盗了上官容的墓,取出了破云刀和破云刀法,后来破云刀为钟离阳所得;但是同时,云墨规曾让他回门派取逐月剑谱,他拒绝了。 这么想来,逐月剑和破云刀不只有关系,逐月剑法和破云刀法,很可能也是相辅相成。云墨规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秘密,而其中所蕴含的,可能远不止如此简单,所以他才费尽心思,想要取得这几样东西。 想到这里,杨晟不禁想起了在天命谷遇到的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他们两个闯进天命谷,也是为了夺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那他们到底又是什么人? “师兄,你看。”秦霄竹突然开口,打断了杨晟的思路。 杨晟随着他手指所指,低头看去,见到那纸卷上,逐月剑的铸造过程中,似乎暗藏了玄机。杨晟并不会铸剑,可是那图纸上画得清晰,逐月剑似乎像是剑中有剑,他立即将破云刀的图纸翻来看,果然如同逐月剑那边,分明是刀中藏刀。 杨晟与秦霄竹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其中含义。 他们又细细将那图纸看了几遍,再没有察觉其中特别之处,杨晟便将图纸收了起来,对秦霄竹道:“师弟,陪我再去一趟棋麓山庄。” 秦霄竹微微点头,“好。” 第39章 秦霄竹一只手抵在杨晟背后,用自己内力帮他理顺混乱的内息,可是他体内的伤一时半会儿难以缓解,若是想要运功,便会觉得内力阻滞,只是能够起身行走罢了。 杨晟急于返回棋麓山庄探听消息,不愿意再耽搁,只觉得稍微好些了,便让秦霄竹与他一道,往棋麓山庄方向走去。 一路上,秦霄竹仍是对杨晟容貌改变一事耿耿于怀,问道:“能换回原来的模样吗?” 杨晟脚步稍缓,回头看他,虽说他自己不喜欢这副容貌,不过他知道如今这张脸比起他过去的样子,远不只好看了一点,于是道:“你不喜欢这个样子?” 秦霄竹又仔细看了杨晟,应道:“过去看习惯了,还是不变的好。” 杨晟竟忍不住,轻笑一声。 秦霄竹仍是问道:“你是易了容?为何连身形也变了?你何时会的缩骨之术?” 杨晟摇摇头,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嘆一口气道:“我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復过去的容貌了。” 秦霄竹那之后便不再追问。 上山之路比起杨晟在暗道内的下山路要顺畅许多,杨晟又急于赶路,天亮了不久,两人已经到了棋麓山庄正门前的山道。 这时候,便陆陆续续遇到许多下山的客人,都是来参加这次赏剑大会的,看来这最后一天的赏剑大会,已经取消了。 或许是经歷了前一日为迷烟所困,一众人都显得精神不振,神情萎靡,也有人多看了杨晟与秦霄竹几眼,不过没了搭话的心思。 杨晟赶到山庄大门之前时,送客的小厮还以为他是去而復返的客人,问道:“两位客人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杨晟摇头,“我有急事,要见齐小姐。” 那小厮又打量他一下,应道:“你稍等,待人去通报一声。” 等了些时候,便有人来请杨晟进去,杨晟和秦霄竹一道,往棋麓山庄内院去了,齐家上下都聚在一处,只少了齐若堂,据说是受了惊吓,被送回了房里休息。 齐若馨在堂屋内,见着杨晟出现在门前便迎了过来,“杨公子,你没事吧?” 那时杨晟消失在藏剑阁暗道,齐若馨尚且昏迷未醒,至于齐若堂更是吓得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藏剑阁内发生的事情。等齐若馨自昏迷中醒来,云墨规和楼雀星几人已经不见,而她更不知道杨晟曾经来过,只以为那时在试剑场杨晟已经受伤。她急急忙忙寻找逐月和破云的铸造图纸,发现已经不知下落,便认为是被云墨规带走了。 齐家上下没有了继续赏剑大会的心思,待给客人解了迷烟的毒,便请他们下山离开了。 齐若馨本以为杨晟也已经离去,却不料他会突然出现在此并且要求见她。 杨晟问齐若馨:“云墨规呢?” 齐若馨缓缓摇头,“已经不在山庄了。” 杨晟于是又问:“我的两个朋友呢?” 齐若馨仍是摇头,“我没有见着过,我还以为跟你一起下山了。” 杨晟不知道陆靖华他们究竟下落如何,只想着应该没死在云墨规手下,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齐若馨看了一眼杨晟身后的秦霄竹,并没有好奇的力气,想说若是杨晟没有其他事情,就让人送客了,却不料突然见到杨晟从怀里掏出两张羊皮纸捲来,递到齐若馨面前。 这回不只齐若馨,就连她身后的齐蕴和赵翔也站了起来,急匆匆上前几步,问道:“逐月、破云铸造图?” 杨晟点了点头,将图纸交还齐若馨手中。 齐若馨急急忙忙摊开了看了,随即惊讶看向杨晟:“怎会在你手中?” 杨晟便将那时藏剑阁中发生之事告诉了齐若馨,提到自己落入暗道之时,齐蕴与齐若馨都是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藏剑阁中密道所在。 待杨晟话音落时,齐若馨竟然弯下双膝想要给他跪下。 杨晟连忙托住她,“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齐若馨抬起手来,抹了抹眼睛,道:“杨公子,你不只是救了我与弟弟性命,还为我齐家保住了这两张图纸,该当得起小女子一拜。” 说完,她不顾杨晟阻拦,坚持跪下去给杨晟磕了个头。 第39页 杨晟将她扶了起来,忍不住问道:“齐小姐,这两张图纸究竟有何重要之处?” 齐若馨闻言,不由看向杨晟身后的秦霄竹。 杨晟于是道:“齐小姐请放心,这是我师弟,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齐若馨又是犹豫了片刻,才对杨晟道出其中渊源。原来名动江湖的逐月剑和破云刀,皆是出自棋麓山庄,那是齐蕴祖父尚在时,棋麓山庄一位最为厉害的工匠铸造,这两柄武器一出,整个棋麓山庄皆是震惊不已,本想要将刀剑都留在山庄珍藏,后来却不知如何仍是流落江湖,一名不世出的高人借逐月、破云之名,分别创立了一套剑法和刀法,再后来,逐月剑和逐月剑法为靖云派所获,一个门派迅速崛起而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至于破云刀和破云刀法则辗转落入上官容手中,成为名动天下的武林第一人。 而棋麓山庄却再没能铸造出这样两把武器来。山庄的铁匠反覆研究过这两张图纸,即便是照着图纸铸造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刀剑,也始终达不到破云和逐月那般的威力。日积月累,这两张图纸成了齐家代代相传的宝物,那是自祖辈传下来的规矩,齐家后人绝不能让两张图纸留出江湖,而知道逐月和破云出自棋麓山庄的人也慢慢逝去,越来越少。这两张图纸便成了齐家人的秘密,他们以为再无人会知道。 所以云墨规突然出现讨要这两张图纸时,齐若馨才会那么吃惊,对于铸剑的人来说,这两张图纸的意义比起刀剑本身更为重要,她宁愿云墨规拿走藏剑阁中珍藏的兵器,也不愿将这两张图纸交出。只是不知,云墨规又是从何得知破云和逐月图纸一事,他要取得图纸的目的又是为何。 杨晟听了齐若馨这番话,明白齐家人不愿交出图纸的缘由,不过他仍是有些好奇,“齐小姐,我见到破云和逐月刀中有刀,剑中有剑,可是特别的铸法?” 齐若馨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也并不知道其中到底意义为何?便是铸造出一模一样的剑来,也未见得特别厉害。” 杨晟猜想齐家传来几辈,其中方法缘由或已失传,便没有再问。 齐若馨却是道:“杨公子,既你已看过图纸,可否答应小女子一件事?” 杨晟道:“请讲。” 齐若馨轻声道:“杨公子见到图纸上的内容,还请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 杨晟闻言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既是齐家的家传宝物,我定然不会告诉别人。” 齐若馨千恩万谢,“多谢杨公子。” 杨晟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想要知道的消息也探听到了,便打算跟齐家人告辞,却不料齐若馨开口留他,“杨公子稍待,有件礼物想要送给杨公子,以谢公子大恩。” 杨晟连忙道:“不必客气了,行侠仗义本来是江湖人分内事。” 齐若馨却很是坚持,她对丈夫赵翔低语两句,便见到赵翔离开了一些时候,返回之时,手里多了一柄剑。 齐若馨接过剑来,握住剑柄陡然间将剑拔出剑鞘,便见眼前寒光一闪,杨晟几乎能感觉得出那剑芒锋锐,几近冰寒。 齐若馨收剑还鞘,将剑平递出去,道:“此剑名为望星,虽说比不上逐月,却是棋麓山庄三年来铸造的最好的一把剑。本来打算在今天的赏剑大会中卖出去的,不过现在,杨公子就是这把剑的主人了。” 杨晟吃了一惊,连忙推拒道:“这如何使得?” 但是无论杨晟如何推拒,齐若馨都坚持要把剑送给杨晟。最终杨晟还是拒绝不过,收了下来。 此间事了,杨晟与秦霄竹便告辞离开了。 齐若馨亲自将二人送到棋麓山庄门外,并且让下人牵了两匹骏马来。 上马离开后,秦霄竹问杨晟:“去哪里?” 杨晟竟被他问得一愣,勒马停了下来,他想要去找陆靖华兄弟,又想要找出云墨规的下落阻止他再添恶行,但是他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他们;他还想回门派,他又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该如何回门派。 抬起头来,见到秦霄竹正看着他,仍然是过去那般淡漠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神,忽然笑了笑,伸手解下背上那把望星,扔给了秦霄竹,“送给你。” 秦霄竹接在手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扔还给了杨晟,“我不要。” 杨晟知道他嗜剑如命,有些奇怪道:“为何?” 秦霄竹微微抬起头,看着棋麓山蔚蓝的天空,道:“这是你的剑,我不需要。况且,就算你用这把剑,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而不需要一把天下第一的剑。” 杨晟听到他的豪言壮语,忽然有些感慨,他理解秦霄竹的想法,一个天下第一的剑客,哪怕是给他一根竹枝,也能胜过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杨晟也并不需要望星,相比之下,云墨规送他的那套飞刀对他来说,更能够起到作用。 既然前路未定,杨晟二人并不急着赶路,天黑之前,两人在距离棋麓山最近的一个小镇客栈住下。 杨晟让小二将饭菜送进了楼上客房。 吃饭之时,秦霄竹突然问起:“师兄,你还记得燕鹤归吗?” 杨晟自然不会忘记,抬头看向秦霄竹,“怎么?” 秦霄竹放下手中竹筷,“这些日子我在江湖中也听了许多传言,那时候杀了燕鹤归嫁祸给我的人,我想可能是天命谷的人。” 说到天命谷,杨晟便无法抑制想到易昀非,他的手不可察觉地轻轻抖了一下。 秦霄竹继续说道:“天命谷的人追杀云墨规,念及他过往靖云派弟子身份,想要借我们受困逼出云墨规。可惜他们不明白,云墨规与靖云派早就断了关系,又怎会与我们念旧情?” 杨晟不由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秦霄竹看向他,“这些日子除了找你,我自然也打探了那时杀死燕鹤归的真兇,总不会一无所获。不过这些都倾向于猜测,并没有证据,我想燕定天也不会轻易相信。” 杨晟手里捏着筷子,口中易昀非这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时,忽然听秦霄竹道:“我们去一趟天命谷吧。” 杨晟勐然间站了起来,高声否决:“不行!” 秦霄竹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他。 杨晟急忙掩饰自己的慌乱,坐了下来,“天命谷的人太厉害,我们不是他们对手。” 秦霄竹盯着杨晟的脸,“师兄,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夏栩说是你自己偷偷离开夏家的,我不相信,你和天命谷的人交过手?你知道他们厉害?那么,你这张脸又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秦霄竹向来对练剑之外的事情都看得极淡,也是第一次对杨晟问了这许多问题,想要了解杨晟这段过往。 杨晟却答不出口,这其中不只是牵扯到云墨规,还有在天命谷里,易昀非对他的那段折磨,都是杨晟不愿意再提及的过往。 秦霄竹并不急着催促他,而是静静等他答案。 杨晟沉默许久,最后说道:“我们回门派吧,我想见见师父师娘。” 秦霄竹没有应他。 杨晟又说道:“回去的路上,我慢慢告诉你。” 秦霄竹终于道了一声:“好。” 第40章 杨晟内伤未愈,又连日来没能好生休息,这一晚用过晚饭之后,几乎是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只可惜这一觉睡到半夜,却突然醒了过来,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 杨晟从床上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外面天空月色正好,便翻窗子出去,坐在屋檐之上仰望天空。 一安静下来,许多思绪便涌了上来,而杨晟最为介怀的,除了易昀非擅自给他更换的这一副容貌,还有那一夜云墨规对他做的事。如果云墨规当时知道他是杨晟,是不是就不会做那种事情,而会直接一掌杀了他。可是无论结果如何,杨晟都不该赶到高兴。 他是个男子,他不会如同女子将此事看得那般重要,可也正因为他是男子,相比起打他一掌,其中折辱的意味更重,令他难以释怀。 正思绪纷乱之时,杨晟突然听到一声轻微动静,紧接着一个小巧的白色身影自月光下窜出,直直奔进他怀里。 杨晟一愣,低头看到那依偎在他怀中的小傢伙,竟然是雪球。 杨晟勐然站了起来,便见到客栈一旁的街道上,一前一后出现了两个身影,前面那人是上官谨鸿,他也如同雪球那般,见到杨晟便兴奋地奔跑过来,然后一个翻身上了屋檐,扑过来抱住杨晟,惊喜道:“杨晟,你没事!” 杨晟被他扑得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感觉到上官谨鸿牢牢抱住自己,一时间被他喜悦的情绪所感染,也抬起手来环住他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我没事。” 紧随上官谨鸿身后,自然是陆靖华。 他并没有如同上官谨鸿那般兴沖冲上了屋檐,而是站在街道上仰起头望着两人。皎洁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表情虽然冰冷,不过眼神却略带温柔,只是不知那点温柔是看向杨晟还是上官谨鸿。 杨晟扶着上官谨鸿,也低头去看陆靖华,对他点了点头,“陆兄,你们没事吧?” 陆靖华摇了摇头。 杨晟忍不住又问道:“云墨规呢?你们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回是上官谨鸿自杨晟肩上抬起头来,说道:“我们从棋麓山庄离开就没见到他了,不过我和哥哥都担心他不会放过你,所以急着找你下落。” 杨晟闻言,也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他。” 上官谨鸿松一口气,“那就好。” “齐家的铸剑图谱在你身上?”陆靖华突然开口问道。 杨晟被他问得一愣,随即道:“我已经还给齐小姐了。” 上官谨鸿讶异道:“还给她了?为什么?” 杨晟道:“那本来就是齐家的东西,自然要还给他们。” 陆靖华于是道:“还了便还了罢,无关紧要的东西。” 杨晟有些莫名,后来反应过来陆靖华这句话是对上官谨鸿所说,心里略略浮起些疑问和不安,不过在上官谨鸿再一次埋头在他肩上轻声道“杨晟,我好担心你”的时候,又压了下去。 他感觉的出来,上官谨鸿话里的情绪并不似作假,微微也有些触动,抬手拍了拍上官谨鸿的头,“我没事的。” 就在此时,杨晟突然听到一声剑声轻颤,紧接着长剑刺破夜晚的寂静,他下意识将上官谨鸿推开,接着便见到一柄剑擦着自己肩上划过,若不是闪避及时,上官谨鸿已经中剑了。 第40页 陆靖华反应极快,下个瞬间便已经置身屋檐之上,挡下了那突如其来的出招人。 而险些一剑刺中上官谨鸿的也不是旁人,正是秦霄竹。 杨晟急忙拦在陆靖华和秦霄竹中间,示意他们住手,“都别乱来!” 陆靖华先停了下来,不过面色不善看着秦霄竹,显然是顾忌他刚才刺上官谨鸿那一剑;而秦霄竹并没有放松手中的剑,只是冷声问道:“什么人?” 杨晟伸手按下他握剑的手,“师弟住手,他们是我的朋友。” “朋友?”秦霄竹冷冷反问一句。 杨晟与陆靖华兄弟从天命谷一路走来,也算得上出生入死了,他认为自然是当得起那一句朋友的,于是点了点头,“我们是朋友。” 随后,他又对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道:“这是我师弟,我们是在棋麓山下偶遇的。” 上官谨鸿闻言,“哦”一声,“原来这就是你师弟,你终于找到他了!” 杨晟不禁微微一笑,“是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上官谨鸿打量着秦霄竹,似乎忘记了刚才秦霄竹刺他那一剑,忽然感慨道:“杨晟,你们靖云剑派的弟子个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杨晟笑容黯淡下来,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陆靖华轻轻一拉上官谨鸿衣袖,上官谨鸿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勐然想起杨晟这副容貌并不是真实的,才愣了一下去拉杨晟的手,“杨晟,你怎么都好看。” 杨晟笑了一下对他说道:“身为男子,好不好看有什么重要的?” 上官谨鸿仍是拉着杨晟的手不放。 秦霄竹看了他握住杨晟的手一眼。 杨晟没有注意到,只看天色已经不早,眼见着东方已经微微泛白,于是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先回客房歇一会儿吧。” 回到客房内,杨晟走到桌边将蜡烛点燃。 上官谨鸿走到杨晟床边坐下,将靴子脱了下来,怀里抱着雪球躺在了床上,嘆息一声:“一天都在赶路,累了个半死。” 陆靖华走到桌边坐下,而秦霄竹靠在窗边没有过来。 杨晟拿起茶壶,虽然里面的水已经凉了,可他仍是倒了三杯茶水,一杯递给陆靖华,一杯拿到床边递给上官谨鸿,最后一杯送到了站在窗前的秦霄竹面前。 上官谨鸿喝完了茶,突然翻身坐起,惊得怀里雪球一下子蹦了开来,他伸手拿起杨晟搭在床边的望星,拔剑出鞘,嘆道:“好锋利的剑!” 杨晟于是道:“此剑名为望星,是齐小姐送与我的。” 上官谨鸿连连赞嘆,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儿。 杨晟则是将秦霄竹拉到桌边坐下,然后对陆靖华道:“我和师弟打算先回门派。” 陆靖华将手中茶杯放下,没有说话。 杨晟道:“我记得你们曾说过愿意随我回靖云派作客的,如今正好,不妨随我们同行吧。” 上官谨鸿坐直了身体,看向陆靖华。 却不料陆靖华站了起来,突然开口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师弟,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这一下变故太快,上官谨鸿也出乎意料,唤了一声:“哥哥?” 陆靖华对上官谨鸿道:“起来,随我离开。” 说完,陆靖华竟然真的不再多说,便从窗户翻了出来,上官谨鸿也急急忙忙穿上靴子,顾不上与杨晟道别,跟着追了出去,“哥,你等我!” 杨晟愣了一下,对秦霄竹道:“师弟你在这里等着,我跟去看看。”然后也自窗户边跟了出去。 上官谨鸿并不想走,拖着陆靖华走得不快,还未离开这条街道,杨晟已经追了上来。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杨晟跑得急,只觉得内息跟不上来,不停喘着气,他拦下陆靖华,问道:“陆兄,为何突然要走?” 陆靖华停了下来,直视着杨晟,语气平淡应道:“只是觉得不便打扰了。” 他们一路走来,在青衣族找凝雪,往赏剑大会寻秦霄竹,说来都是陆靖华兄弟在陪着杨晟,如今陆靖华轻飘飘一句不便打扰,倒是说得杨晟胸口一闷,不舒服起来。 “陆兄,此话从何说起?若真说打扰,也该是杨晟拖累了你们兄弟许久。” 上官谨鸿小心翼翼拉了拉陆靖华衣袖,“哥,我们找了杨晟那么久,真的要走吗?” 杨晟上前一步,与陆靖华靠得近些,放轻了声音问道:“陆兄,可是刚才我师弟对谨鸿出剑,得罪了你们?” 陆靖华没有应他。 杨晟拱手,道:“如果真是如此,我替师弟向你们道个不是。”说完,他躬身做了一个揖。 上官谨鸿抬手扶他,“杨晟别这样,本就不关你事。” “谨鸿,”陆靖华突然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 上官谨鸿闻言,神情虽有些不甘愿,却还是道:“那我去前面等着你们。”说完,他用手指轻轻挠着怀中雪球的脑袋,然后朝前面的街道走去。 杨晟看着上官谨鸿背影走远,才转过头看向陆靖华。 两人相隔极近,陆靖华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探他脉搏,“你内伤加深了。” 杨晟没有将手收回,只是道:“师弟帮我运功疗伤,可是如今要用内力还是艰难。” 陆靖华问道:“你想让我们随你回靖云派?” 杨晟嘴唇动了动,稍一犹豫才道:“我其实不知道你们还有些什么打算,只是在天命谷相遇之后,你们帮了我太多,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能邀你们随我到门派走一趟。” “然后呢?”陆靖华问。 杨晟静默片刻,才道:“我这一趟回门派,无非是想要见一见师父师娘,也想尝试能不能化解之前与青龙帮结下的恩怨。然后——然后我大概不会留在门派,我想去找江湖奇人,看看能不能有人帮我恢復容貌,若是不能,与你们兄弟俩一道浪迹江湖也好,你们要去找令堂的遗物,我就帮着你们一起找,也许有一天能够帮你们找到。” 陆靖华放轻了声音,“我以为你辛苦找到你师弟,回了门派便不捨得轻易离去。” 杨晟摇了摇头,“师弟追求的东西与我不同,他需要的是停下来静心修炼,我却只想混迹江湖,到处走走看看,帮助有需要的人做些事。” “行侠仗义?” 杨晟轻笑一声,“侠字不敢当,仗义二字,杨晟自问还是做得到。” 杨晟个子只到陆靖华胸前,陆靖华与他说话之时,一直是低着头的,此时他突然伸手,轻轻捏住杨晟下颌,问道:“你愿意随我们一同闯荡江湖?” 杨晟仰起头来看他,并没有挣开,应道:“当然。” 很突然的,陆靖华埋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杨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推开陆靖华退后两步,可他脸颊和耳根都不可抑制泛起红来,说道:“陆兄?” 陆靖华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街道两旁的木门之内,都隐隐有了动静,大概是住户都陆续起床了。 陆靖华往前走了两步,唤道:“谨鸿!” 过了片刻,上官谨鸿才从街角转身过来,问道:“说完了?” 陆靖华“嗯”一声。 上官谨鸿有些不高兴,慢慢走了过来,然后问道:“我们要走了吗?” 陆靖华说道:“该走了,去靖云派。” 上官谨鸿顿时兴奋起来,“当真?”只是下一瞬间,不知怎么很快又平静下来,微微蹙了蹙眉头。 杨晟还因为陆靖华刚才那一个吻而思绪翻腾,他过去也曾被上官谨鸿吻过,可他只是把那当做小孩子淘气一般,并不放在心上。但是陆靖华不一样,在去赏剑大会之前,陆靖华偷袭他那个晚上,便行为暧昧,只是那时杨晟为心事所扰,没有细细想过这些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今回忆起来,连带着在寻找凝雪的那个山洞里的往事也浮上了心头。 陆靖华却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对杨晟道:“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客栈便启程吧。” 杨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随即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妥,连忙收回手来,有些慌乱地看了上官谨鸿一眼,点头道:“好,回去吧。” 第41章 回到客栈时,秦霄竹并没有歇下,而是一直在等着杨晟回来。 杨晟知道秦霄竹个性直来直去,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害怕他说了什么惹陆靖华不悦,于是私下告诉秦霄竹,自己邀请陆靖华兄弟与他一道返回靖云派。 秦霄竹听了,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杨晟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不乐意?” 秦霄竹才看向他,“是你的朋友,你当然可以邀请,我又不是师父,没有权利反对。” 杨晟听他这么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有些无奈暗嘆一口气。 不过无论秦霄竹是贊同还是反对,杨晟既然已经对陆靖华提出了邀请,肯定没有收回的道理,他也私下对陆靖华兄弟讲过,他这个师弟自幼在山上长大,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上官谨鸿听杨晟这么说,立即表示自己不在意,“我不会在意的,你是个小美人,你师弟是个大美人。”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纠正,“我说他是大美人是因为他个子比你高,不是因为他长得比你好看。” 杨晟被他说得哭笑不得。 陆靖华却是说道:“只要他别突然对谨鸿出手,我无所谓。” “那只是误会,”杨晟连忙解释,“不会的。” 在镇上备了些干粮,四个人便启程出发了,在棋麓山的范围之内,杨晟始终觉得心里不安,他害怕云墨规一直在找他,想要从他这里取得棋麓山庄的铸剑图。而对于杨晟来说,如果云墨规真的找到他,他肯定只能一口认了图纸在他这里,也好过让云墨规回头再去找齐家人的麻烦。所以说,还是早些离去,避开云墨规的好。 从棋麓山庄回靖云剑派,不过是二十多天的路程,杨晟并不是太急着赶路,老实说,要以这副容貌回去见师父师娘,他始终心里惶惶不安。然而短时间内,他可能没有能力变回原来的模样,对他来说如同家一般的师门,却是不能不回的。 第41页 上官谨鸿对于即将拜访靖云派一事,似乎感到有些兴奋,他问杨晟,靖云派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师父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晟不禁回忆起来,告诉上官谨鸿:“靖云派是个很美的地方,山清水秀,灵气充沛,非常适合习武之人潜心修行。我师父则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他对弟子要求很高,对自己要求也高,因为我资质不高,学剑学得比其他师弟慢,所以小时候常常受他责罚。” 上官谨鸿闻言,不以为然,“你学得慢,可是你有努力在学啊,你师父不是个好师父。” 杨晟摇了摇头,“他希望他的弟子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一名天下无双的剑客,可惜我做不到了,不过师弟能够完成他的心愿。” 此时四人各骑一骑,不紧不慢赶着路,秦霄竹听杨晟提起他,于是道:“我只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杨晟笑了笑,“你达成自己的心愿,也就遂了师父的心愿了。” 那之后便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四个人气氛还算平和,秦霄竹一路上都很安静,没有对陆靖华兄弟表示出敌意来。 不过搅得杨晟心绪不宁的不是秦霄竹,反而是那天轻轻吻了他一下的陆靖华。 杨晟向来是个重感情的人,对秦霄竹、对云墨规,哪怕是对他曾经救过的展戎,凡是朝夕相处,他都无法不投入感情下去。但是若要深究这是怎样的感情,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陆靖华那一吻,吻得他有些恍惚。对着上官谨鸿,即使再怎么亲亲抱抱,他也可以说对方是个没认清自己感情的孩子,可是陆靖华却不是这样的,杨晟所认识的陆靖华不是个轻浮随意,会简单因为对方容貌好看就做出轻薄事来的,他这么做,让杨晟有些不明白。 可惜这一路来,杨晟并没有机会问清楚陆靖华的意思,而且以他的性格,也实在有些难以问出口来。 距离靖云派越近,杨晟的心情显得越迫切了。就像是离家远行的游子,真的回到家门前时,反而更加觉得思念和不舍,脚步都挪不动了。 这一次杨晟已经鼓足了勇气,他决心去见到师父,就告诉师父事情的真相,无论师父会怎么想,他都打算坦坦荡荡。 或许师父也如同师弟那般,并不会将此事看得那么重要,毕竟无论那张脸如何,他始终是杨晟没有变过。 回到门派那日,在山门前,守门弟子将他们拦了下来,奇怪道:“秦师兄,这三个人都是你朋友?” 秦霄竹回答得干脆,“不是。” 杨晟顿感无奈,幸好秦霄竹还没忘了他,多说了一句:“这是大师兄。” 两个守门弟子面面相觑,“大师兄在哪里?” 秦霄竹不愿与他二人废话,直接说道:“我和师兄要去见师父。”说完,他径直朝里面走去。 那两个弟子被他说得愣住了,也不知该不该拦住杨晟三人,便在杨晟无奈的笑容中,将人都放了进去,只是最后还在奇怪,到底大师兄在哪里。 杨晟自己都还没见到陆擎,自然不好让陆靖华与上官谨鸿在这个时候随他一起去拜见,便带着两人先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里去休息。他担心行动不便,还让秦霄竹随他们一起去,好在秦霄竹没有不耐烦,顺路回了自己房间,稍微休整。 杨晟推开自己房门,里面因为许久没有住人,即便有人打扫,也微微有股潮湿的闷气,他推开窗户换气,上官谨鸿在桌边坐下来,怀里雪球不耐地将头探了出来。 陆靖华站在门边,打量着这个杨晟与秦霄竹共住的小院。 杨晟走到他身后,放轻了声音道:“等我先去见过师父,再带你们一同过去。” 既然来到靖云派作客,掌门是不得不前去拜访的,这点规矩陆靖华还是懂的,他点了点头,应道:“好。” 杨晟觉得有些怠慢了客人,抱歉道:“等会儿我就叫人去收拾客房,赶了这么多天路,你们也累了,早些沐浴休息。” 陆靖华转过头来看他,突然用手指轻轻抹过他唇边。 杨晟下意识便要后退,可是身后就是房门,根本退无可退,他又怕动作太大让上官谨鸿注意到了,只好转过身掩饰自己的慌乱,“我先过去了,”他说,然后走出了房门。 秦霄竹也推开门出来,正对上杨晟,于是道:“走吧,师兄。” 杨晟点了点头,“好。” 杨晟与秦霄竹并排,朝着陆擎所在后院书房去了。这个时候大多弟子都在练功,一路走来都很是清静,只有少数执勤弟子守在岗位上。 秦霄竹突然道:“大家都不认识你了。” 杨晟脚步不由一顿,嘆道:“是啊,只不过是一张脸,便能抹杀一个人的存在。” 秦霄竹伸手,捏了捏他手臂,“也瘦了许多,不只是脸。” 杨晟忍不住苦笑,他不愿告诉秦霄竹,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期间受过多少折磨。 秦霄竹缓缓说道:“若是只看外表,确实跟过去没有丝毫相似,就像是换了个人,但是只要听你说话,还是能分辨得出来。”随即,他又补充道,“师父应该也能分辨出来。” 听秦霄竹这么说,杨晟微微感到放心,“希望如此。” 走到后院,陆擎这个时候果然还在书房。 杨晟走在前面,停了下来,伸手敲了敲书房的门,唤道:“师父。” 里面安静了片刻,随后才听到陆擎低沉的声音:“进来。” 杨晟与秦霄竹推门进去,一前一后跪了下来,道:“弟子拜见师父。” 陆擎在低头写字,他起初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听声音,便知道自己两个弟子回来了,这时候,他才放下笔,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顿时怔住。 片刻后,陆擎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问的自然是杨晟。 杨晟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贴到地上。 陆擎其实没有看清他的脸,只是看身形便觉得此人不是杨晟,于是提高了声音,“抬起头来。” 杨晟只得将头抬了起来,面对陆擎。 陆擎眉头皱起,“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晟开口道:“师父,弟子是杨晟。” 陆擎还算是沉得住气,没有急着反驳,他甚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放下,转向秦霄竹问道:“霄竹,怎么回事?” 秦霄竹也抬起头来,应道:“师父,他是大师兄。” 陆擎知道秦霄竹向来不会胡言妄语,只是面前情景未免有些诡异,他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沉默了好些时候,才说道:“你是杨晟?你可知道江湖传言,杨晟已经死在了淮北夏家,燕定天的手上?” 杨晟摇了摇头,“师父,弟子没死,弟子只是遭遇了一些变故,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前些日子才刚返回中原。” “变故?”陆擎目光紧盯着杨晟,沉声问道,“什么变故能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变作完全陌生的容貌?你易容了?还是学了缩骨之术?” 杨晟再次摇头,“弟子只是遇到了天命谷的人。” “天命谷?”陆擎不由坐直了身子,神色越发严肃。 天命谷的名字陆擎自然也听说过,当年云墨规离开靖云派之后,他也曾收到风声听闻云墨规去了天命谷。不过但凡江湖正派,对天命谷这个地方印象都不会好,那群亡命之徒无畏生死又太过强大,始终是中原武林的一大威胁。 杨晟开口,自被软禁夏府开始说起,一直讲到自己如何被易昀非改头换面,然后逃出天命谷,返回中原。只是他避开了云墨规,也没有详细交代自己与陆靖华兄弟的往来,只说他们误打误撞,在天命谷将自己救了出去,至于那之后在棋麓山庄的事,杨晟也暂时不打算提起。 等他说完,陆擎仍是半信半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自座位起身,走到杨晟面前,让杨晟抬起头来。 杨晟依言抬高了头,陆擎仔细打量他,在他脸上找不到易容的痕迹。 陆擎又问秦霄竹:“你们师兄弟是如何相遇?” 秦霄竹看了一眼杨晟,说道:“我在外寻找大师兄下落,偶然相遇。” 陆擎丝毫没有怀疑秦霄竹的话,就算其中有诈,他也以为定是秦霄竹受了蒙蔽。陆擎再次沉默下来,斟酌许久似乎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开口吩咐秦霄竹道:“去把你几位师叔请来。”话音落时,立即又补充道,“让你师娘与师妹也过来。” 他打定主意,要让所有熟悉杨晟的人一同来辨别此人身份真假。 第42章 杨晟有些心酸,倒不是因为陆擎怀疑他的身份,而是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燕定天手上的情形之下,陆擎再见到他,却是无动于衷。 哪怕是那个向来冷清的师弟,在以为他出事之后,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的下落,可是对于师父来说,就仿佛这个弟子存不存在都并不重要。 杨晟那一点淡淡的酸楚在见到师娘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陆夫人被陆巧怡扶着,一脸不置信地看着杨晟,杨晟也抬头看她,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叫了一声:“师娘。” 就仿佛母子天性一般,陆夫人听到他一声唿唤,身体忍不住颤抖一下,上前两步,“晟儿?” 杨晟点了点头,“是我,我是晟儿。” 陆夫人的眼泪勐然间流了下来,她跪下来想要抱住杨晟,“晟儿,他们告诉我你不在了,师娘不相信,一直都不信。” 杨晟也是心酸不已,他将头埋在陆夫人怀中,哽咽道:“师娘对不起,晟儿回来晚了,让师娘担心了。” 陆夫人身体颤抖着,死死抱住杨晟不放。 陆巧怡站在旁边扶着母亲,不知不觉也跟着流泪,“娘,别这样……” 这种情形之下,陆擎沉默着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杨晟几位师叔也站立一旁,见陆夫人抱着杨晟不松手,便问秦霄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霄竹所知道的,也不外乎方才杨晟告诉陆擎那些,他将事情经过讲给几位师叔,见他们都皱起眉头,倒不是信不过杨晟,只是觉得始终有些可疑。 陆夫人如此伤心,倒叫其他人不好开口质疑。过些时候,杨晟听到他师叔潘跃荣开口道:“既然如此,杨晟你先送你师娘回去休息,你赶了那么远的路,今天还是回去早点歇下吧。” 第42页 陆擎没说什么,杨晟另一位师叔赵默低声道:“师兄,此事我们慢慢再说,杨晟也累了,让他先去休息吧。” 陆擎于是才道:“行了,送你师娘回去休息吧。” 杨晟扶陆夫人起身,对陆擎道:“师父,我还有两个朋友随我一同上山,没来得及拜见师父。” 陆擎问道:“什么朋友?” 杨晟连忙道:“就是将我从天命谷救出来的两位朋友。” 陆靖华与上官谨鸿在江湖中本来就无甚名望,陆擎听了也不上心,只说让人安排两间客房先住下,至于拜见一事,过后再说。可他仍是多了个心思,如果杨晟身份不假,那他带回来的朋友自然没什么可疑,不过这个杨晟如果都是伪装的,那他带来的人就不得不防范了。 在杨晟与陆巧怡扶着陆夫人离开之后,陆擎吩咐下去,让人暗中看住杨晟带回来的两个人,顺道叮嘱秦霄竹,让他不要完全相信这个杨晟。 秦霄竹不置可否。 陆擎在椅子上坐下来,轻轻嘆了一口气,问道:“你们怎么看?” 赵默说道:“我看不似作伪。” 陆擎沉默片刻,缓缓道:“若霞对晟儿向来视若己出,知子莫若母,她都丝毫没有疑心,我猜应该不假。” “师嫂自然不会认错,”赵默道,“除此之外,若是真有意假扮杨晟混入靖云派,怎不找个容貌相似的,偏偏找了个分毫不像的,真要说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我看不像。” 潘跃荣也道:“就算知道杨晟的过往,语气神态,总不是那么容易学得像的。再说了,那些过往若非杨晟亲口告诉旁人,旁人又怎能知道?杨晟是你的徒弟,他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他怎会跟外人串通勾结来害我们?” 陆擎看了几人一眼,“你们都忘了云墨规的事了?” 书房里顿时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赵默说道:“棋麓山赏剑大会那人真是云墨规?” 几人都没有说话,倒是后来才听潘跃荣说道:“听闻当时许多人都见到了,确实是云墨规不假,而且他与筑梦阁楼雀星等人混迹一处,作恶多端。” 陆擎眉头深深蹙起,“派些弟子出去打探云墨规下落,既然他是我靖云派逆徒,若是他当真为恶江湖,你我不能视而不见。” 赵默与潘跃荣对视一眼,应了一声:“是。” 杨晟与陆巧怡一左一右,扶着陆夫人回她的小院子。 经过后院花园之时,陆夫人停了下来,伸手摸上杨晟的脸,问道:“晟儿,你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陆巧怡也很是好奇,可是之前见到她爹脸色不好,一直不敢开口询问,这时候便瞪大了眼睛等杨晟回答。 杨晟不愿让他师娘担心,道:“徒儿遇到了一个异人,擅长换容之术,他——本是出于好意,可是未经我同意,擅自将我容貌改变了,等此间事了,徒儿就去找他换回来。” 陆夫人闻言,愁眉略展,不过仍是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以为男儿容貌并不重要,只是听闻若是男子生的太好,易招灾惹祸,其实并不是好事。如果可以,还是换回原来容貌的好。” 杨晟心里暗暗泛苦,心说容貌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更换的,不过他仍是轻笑着安慰陆夫人,“师娘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陆夫人握住他双手,“我不会武功,不懂得你师父那些追求抱负,我只希望我的几个孩儿一生平安,你、霄竹还有巧怡,能够无灾无妄、健康安宁就好。” 陆巧怡在旁边,闻言也劝道:“娘,放心吧,我和师兄会一直健康平安,服侍你老人家左右的。” 将陆夫人送回房间歇下,陆巧怡拦住杨晟,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大师兄?”陆巧怡面对杨晟,着实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看容貌,这分明是个陌生人,可是一旦听他说话看他神情,又确实是大师兄无疑。 杨晟对她温和笑笑,“师妹。” 陆巧怡突然伸手抓住杨晟胳膊,将头埋在他肩上,道:“大师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少女真情流露,声音哽咽着。 杨晟也忍不住抱住她轻拍她后背,“师兄没事,师兄回来了。” 陆巧怡抬起头来,“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她仔细打量着杨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女儿家都是喜欢英俊漂亮的男子,面前这个大师兄比起过去不知好看了多少,她自然总是忍不住去打量。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杨晟,她又觉得说不上的奇怪,就好像是硬生生将两个人合作了一个,她都看不分明了。 杨晟安慰陆巧怡几句,便独自回了自己院子。他回去时,秦霄竹已经回来了,可是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却不在了。 秦霄竹告诉杨晟,已经有弟子过来替两人安排了房间,就在隔壁的院子里。 杨晟闻言,便朝着隔壁院子走去。 院子里两间客房,上官谨鸿和陆靖华一人一间。杨晟到时,上官谨鸿也在陆靖华的房间里,与哥哥说着话。 见到杨晟来了,上官谨鸿连忙站起来,“杨晟?” 杨晟笑了笑,随即抱歉道:“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对于师父的冷淡,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陆擎甚至连见他的朋友一面也不肯见,未免显得太过怠慢了。 不过上官谨鸿显然不介意,或者说根本没想到此处去,至于陆靖华,本来就不是会情绪外露的人,便什么也没有提及。 杨晟道:“这几天连夜赶路,大家也累了,今晚算是由我做东,我们几人好好喝上一盅。” 上官谨鸿听说要喝酒,立即来了兴致,一拍桌子道:“好,不醉不归!” 因为陆擎还未召集弟子昭示杨晟身份,他如今也不方便出面,反而是拜託秦霄竹去厨房讨要了酒菜。 杨晟本来让秦霄竹随他们一道喝酒,秦霄竹拒绝了,他已经沐浴更衣,面色泛着微微的红,说要早些休息,明早起来练剑。 过去杨晟与其他师弟们喝酒,秦霄竹也向来不会参与,杨晟便不再勉强他。 弟子从厨房送来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小菜,杨晟等人离去之后,又回到自己房间,将地上一块方砖叩开,揭开木盖,从里面拿出来两坛珍藏的老酒。 他将酒罈子往桌上一放,笑道:“我那些师弟馋我这两罈子酒不知馋了多久了,今天就来个不醉不归!” 杨晟把酒罈子拍开,直接将酒倒入碗中,然后率先举起自己的酒碗,道:“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一碗先干了!” 说完,便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上官谨鸿也是个馋酒的,他埋头闻着酒香,贊道:“好酒!” 杨晟笑道:“自然是好酒,这两罈子酒我埋了快十年了,一直捨不得喝,今天就美酒赠英雄,咱们痛饮一场。” 上官谨鸿一拍桌子,道:“好!”然后站起来,也学着杨晟将碗里的酒干了。 上官谨鸿就像个孩子不知道节制,这一场喝下来喝了个烂醉如泥,就连怀里雪球,也被他逼着舔了几口酒,如今眼前发昏,躺在上官谨鸿怀里一动不动。 杨晟起初还有说有笑,喝到了后面,便逐渐沉默了下来。 陆靖华扶上官谨鸿回到房间休息,回来时,见到杨晟怔怔看着自己的酒杯,手里拿着一只筷子在桌面上轻敲。 陆靖华走到他身边,突然抬手将他额前的头髮轻轻拂开。 杨晟抬起头来看他,他脸颊发烫,只觉得陆靖华的手指冰凉,贴在脸上十分舒服,他说道:“出去走走吧。” 陆靖华点了点头。 杨晟起身,觉得双腿有些站不稳,陆靖华伸手扶住了他,他挥开陆靖华,道:“我没事。”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院门外走去。 杨晟心里有事,他沉默着朝后山方向走去,只听到陆靖华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晟走到了静月湖边,停了下来。 陆靖华也在他身边站住了。 杨晟突然开口说道:“我小时候常常被我师父罚后山思过,因为我淘气,因为我总是练不好剑,他说我心里太多杂念,无法静下心来,所以始终难成大器。” 陆靖华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杨晟喝多了,只是想要倾诉罢了。 杨晟继续说道:“确实如他所说,我心里杂念太多,我想要的太多了,即便我一次又一次在静月湖边上静思己过,我还是无法专心一意练剑。” 头顶的月亮非常明亮,后山一丝风也没有,整个静月湖仿佛一面平整的镜子,倒影出那轮圆月来。 杨晟静静说着,大多是小时候的事情,自己一个人怎么从害怕变得习惯,然后在后山漫山遍野地跑,像个野孩子一般。 月光照在他脸上,是一片莹润的白,细緻的眉眼,挺翘的鼻樑,柔软的嘴唇,很难以想像,易昀非如何能够打造出如此一副容貌,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精緻。 陆靖华认真看他,在他停顿下来的时候,出人意料地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杨晟或许还有话想说,可是那些都被陆靖华堵在了嘴里。他感觉到对方的舌伸了进来,缠住他自己的,翻搅起一片湿润。 他的酒意蒸腾上来,双颊火烧一般泛着红,他想要躲,可是对方并不让他躲,在他后撤的时候,步步进逼,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颌不再让他退避。 杨晟忽然觉得要遭,他脑袋里面一片混沌,酒意聚集的后果便是身体变得十分敏感,理智告诉他应该将面前的人推开,可是身体却难以拒绝,某个瞬间他甚至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只是在那个亲吻中沉沦下去。 陆靖华的手摸上他的后腰,隔着衣服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捏住他下颌不放的手,在感觉到他放弃挣扎之后,往下滑去摸上他的胸口。 衣襟被轻轻挑开,灵巧的手指直到隔着一层单薄中衣时,两只手指擒住了他胸前一点。同时,便听到杨晟一声急喘,伸手按住了陆靖华手臂。 第43章 陆靖华的手不停揉弄着杨晟胸口,嘴里的亲吻也一直没有停下。 杨晟本来就醉得厉害,这时候除了急急喘气,竟然做不出别的反应来。直到他感觉到上衣被人拉开,挂在了手肘上,肩膀和整片胸膛都露了出来。 忽然吹起了一阵微风,吹得杨晟清醒了一些,也感觉到了胸口的凉意。 他茫然看了看周围,只看到被吹皱的静月湖水,已经水面上那轮随着水波荡漾的明月,紧接着,胸前突起的一点被含进了温热湿润的口中。 第43页 杨晟低头,看到陆靖华埋头在他胸前,他意识回笼,勐然间脸烧得发烫。他想要推开陆靖华,却使不上力气,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么一步,杨晟踩进了湖水之中,脚下一颗石头滑动,身体往水里栽了进去。 湖边水不深,可是杨晟仰躺在湖水中,水也没过了脚踝,他双臂撑着上身想要起来,可是还没坐直,便感觉到陆靖华的身体笼罩下来,一只手按住他胸口不让他起来,另一只手直接握住了他的大腿。 杨晟不安道:“陆兄,别这样。”他并不是对陆靖华的动作感到排斥,然而正因为不但不排斥,身体还不由自主想要更多的碰触,杨晟反而觉得心慌意乱,急于摆脱现状。 陆靖华并没有放开他,轻柔地来回抚摸他的大腿,同时凑到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道:“你一直叫我弟弟谨鸿,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那苏麻的声音一直沿着耳道钻进了杨晟的脑海中,叫他不禁打个寒颤。 陆靖华本来按在杨晟胸口的那只手放到了额头,轻轻将他额前头髮拂开,埋下头来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温柔地亲吻伴随着山风明月,格外旖旎,杨晟忽然有一种恍惚隔世的感觉。 然而陆靖华并没有让他走神太久,那只摩挲着他大腿的手,忽然伸至了他两腿之间,在水中隔着裤子轻轻搓揉起来。 杨晟哪里受过这般刺激,身体勐然绷直,想要坐起身来,然而陆靖华用自己的身体压制着他,不让他起来,再一次吻住了他的嘴唇。这一回不復起初的温柔,杨晟感觉到唇舌被大力搅动吸吮,双唇几乎无法合拢,多余的津液不可抑制地从嘴角滑落下来。 被上下夹击,杨晟实在难以反抗。 忽然,陆靖华松开他的嘴唇,低低笑了一声。 杨晟被那低沉的笑声激得一颤,察觉到被陆靖华用手握住的自己,已经肿胀了起来。 即使再怎么义正言辞地说着拒绝的话,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背叛自己,在烈酒的烧灼下,一点就着。 杨晟没有再说那些虚伪的拒绝的话,他感觉到陆靖华压住他的身体也并不是无动于衷,他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想要继续下去,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勉强找回的理智使得他开口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本来他想要称唿一声陆兄,可是话到临头又想起方才陆靖华的质问,便临时改了口,只是那句靖华,他始终难以喊出口。 陆靖华轻轻咬噬他的锁骨,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做?” 杨晟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却仍是撑着说下去,“你我都是男子,你可想过,做出这等事来,以后该如何面对彼此?怕是那时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陆靖华动作停了下来,微微抬起头直视杨晟,反问道:“如何不能面对?等此间事了,我还要带你离开,以后天涯海角,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杨晟勐然间瞪大了双眼,显然是被陆靖华可怕的想法惊得有些呆了。 然而陆靖华手中动作不停,甚至将杨晟被湖水沾湿在身上的裤子给扒了下来,在杨晟伸手想要阻挡的时候,他在杨晟耳边低语道:“我爹娘已逝,到那时你就是除了谨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要我陆靖华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杨晟的身体突然小幅度地颤抖起来。从小到大,对他做出过这般允诺的还有谁?大概除了师娘,杨晟已经许久没有过那种被人捧在胸口疼爱的感觉了。陆靖华这番话说的平淡,可是话语间情真意切,不是想要逗弄他,也不是漫不经心随口一提,杨晟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说话时胸口的震动,顿时那些长时间来压抑着的情感便忍不住泄露出来。 杨晟想,他今晚真的不该喝酒,他不该放任自己在陆靖华面前醉得那么厉害。他是靖云派大师兄,从小到大都是站在师弟妹们前面,说不用怕,大师兄会保护你,可是今天有一个人捧着他,告诉自己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人伤分毫。 即使有一天陆靖华不能兑现承诺,对于此刻的杨晟来说,也是值得的。 杨晟恍神之时,陆靖华已经将他的裤子完全脱掉,双手握住他双腿,往上提起。 杨晟手臂撑在湖中的石头上已经撑了许久,这时候再也支撑不住,双臂滑了开去,整个身体都浸入了湖水之中。 他吐出一口气,想要将头抬出水面,可是陆靖华突然探身过来,吻住他的嘴唇,给他渡了一口气。 杨晟不由自主抱住了陆靖华的肩膀,同时,他感觉到陆靖华一只手指探入了自己身下。杨晟想要挣扎,可是陆靖华已经含住他的嘴唇,将那口气息缓慢送过来,他挣脱不开,用力甩了甩头,长发在湖水中散落开来,飘飘荡荡。 陆靖华终于离开他的嘴唇,杨晟连忙想要将头伸出水面换一口气,却不料陆靖华很快又埋头下来,在水中继续用嘴唇给他渡过来第二口清气。 身下的手指已经增加到两根,有湖水的润滑,并不是那么艰难,可是陆靖华并不急躁,而是动作沉缓的,缓慢进行着开拓。直到三根手指都能顺利进出的时候,杨晟感觉到陆靖华抽回了手指,换做了滚烫粗壮的男子之物,将那浑圆硕大的顶端抵在了入口。 杨晟下意识收缩着身体,他在水中不自觉睁开了眼睛,才看到陆靖华竟然一直没有闭眼,而是在水中看着他,眼神柔和专注,那一瞬间,杨晟也看得失神了。 紧接着,身体被重重闯入。 与那一次被云墨规强行侵犯不同,这一次陆靖华仔细开拓,再加上湖水的润滑,杨晟没有感觉到那可怕的撕裂的感觉,但是仍然胀痛得厉害。 他勐然摇头,挣开了陆靖华,也呛了一口湖水进去。接下来,陆靖华伸手搂住他的头,将他上身从水里捞了起来,维持着身下相连的姿势,把人抱在怀里。 杨晟头靠在陆靖华肩上,不停呛咳,咳嗽时带动着下面的孔洞也一紧一慢收缩起来,他只觉得陆靖华抱着他的力道勐然间增大,一直安静不动的下面也开始缓慢动了起来。 杨晟能清晰地感觉到陆靖华在他体内的撞击,那是种奇妙的感觉,两个人的身体毫无阻隔融为一体,做着最为私密无间的事情。杨晟并不是太排斥,虽然他觉得有些难堪,可是这个时候并不是退缩的时候,甚至最初的那阵钝痛也逐渐在摩擦之中消失不见了。 杨晟从陆靖华的肩上抬起头来,看着他的侧脸,陆靖华其实不如秦霄竹和云墨规长得精緻,可是那是一张俊朗挺拔的男人的脸,总是沉着安静,带着些诱人的坚毅的气质,莫名让人觉得可靠。 陆靖华注意到杨晟在看他,也转过目光看向杨晟。杨晟个子比他矮,即便是坐在他身上,也还不足陆靖华高。陆靖华要微微低下头,才能亲吻他的嘴唇,他就像上官谨鸿逗弄雪球那样,一下子一下子亲着杨晟的嘴唇,同时身下动作也一刻不停。 杨晟早已经不觉得疼痛,甚至觉得苏苏麻麻的带着一些舒服,他不敢张嘴,因为只要一张嘴,就忍不住浅浅的低吟声。 就在这个时候,杨晟突然感觉到陆靖华变换了方向,身体内被奇妙地顶撞到了某个地方,那一下使得他不由自主一颤,就连脚趾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欣快而绷直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短促的浅吟脱口而出。 陆靖华自然看到了他表情的变化,托着他的腰改变了坐姿,接下来的撞击都朝着杨晟体内更深的那一点而去。 杨晟被反反覆覆的折磨,只觉得快乐的感觉太过可怕,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受自己控制了,他忍不住想要抗拒,摇着头说道:“不行,停下来。” 陆靖华并没有停,他对杨晟道:“叫我名字。” 杨晟看着他,嘴唇张开便是一阵抑制不住的低喘。 陆靖华很坚持,“杨晟,叫我名字。” 杨晟终于忍住喘息,叫了一声:“陆靖华。” 两个人对视片刻,他闭了闭眼,又唤了一声:“靖华。” 陆靖华仿佛突然被点燃了一半,一直温和的动作变得激烈起来,他再次将杨晟推倒在水中,不过这次换了个方向,托着杨晟的头轻轻放在湖岸的湿土之上,然后才用手分开杨晟双腿,大力鞭挞起来。 那一夜到了后来,杨晟生生在陆靖华的撞击之中达到了顶峰,他眼见着自己将浊白染在了陆靖华的身上,然后忍不住转开了视线。之后,感觉到陆靖华在他体内发泄出来的时候,杨晟也只是脸颊泛红,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深深喘息着。 陆靖华扶着杨晟,在湖水里帮他清洗身体,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陆靖华并没有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只是将杨晟的湿衣服拧干了给他披在身上。 陆靖华想要将杨晟抱起来时,杨晟伸手挡住他,道:“我可以走。” 陆靖华却什么都没说,仍是抬手将杨晟抱了起来,站起身的同时,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杨晟的嘴唇。 杨晟只觉得心绪复杂,这个时候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靖华抱着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个时候整个门派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他走到自己客居的小院子,一路上什么人也没有见到。他并没有把杨晟送回他的房间,而是抱着杨晟到了自己住的房间,将人放到床上,然后把自己的湿衣服脱下来,擦了擦身子,上床拉过被子,伸手搂住杨晟,道:“睡吧。” 第44章 杨晟这一觉竟睡到了天已大亮还未醒来,他这些日子着实累得不轻,再加上内伤未愈,经过昨晚那么一折腾,反而是好好睡上了一觉。 醒过来时,陆靖华并没有在屋内,杨晟翻了个身,顿时察觉到身体的不适,忍不住感到羞愧。昨晚虽然醉得厉害,但是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反而陆靖华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印在了脑海里,一想起来,便忍不住心里微微悸动。 杨晟从床上坐起身,被子滑落下去,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床边的凳子上放了一套干净衣服,正是他自己的衣服。 将衣服穿上,杨晟推开门走了出去,见到上官谨鸿坐在院子里,正拿了一小坨生肉餵雪球。 上官谨鸿突然见了杨晟出来,愣在了凳子上,手里拿着肉还没来得及餵到雪球嘴里便停顿下来,雪球只好探着脖子去咬那块肉。 上官谨鸿奇怪道:“杨晟,你昨晚在我哥哥房间睡的?” 昨天晚上,上官谨鸿也醉得不轻,被陆靖华送回房间倒头就睡,什么也不记得了。 杨晟有些尴尬,应道:“我昨晚喝醉了,便在你哥哥房里睡下了。” 第44页 上官谨鸿没有怀疑,道了一声:“哦。” 杨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问道:“你哥哥呢?” 上官谨鸿把肉块餵给了雪球,戳戳它的脑袋,答道:“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杨晟微微有些惊讶。 这时,却见到陆靖华提了个小篮子从外面走进来,他见到杨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桌边,掀开竹篮盖子,从里面端出两碗粥来,“早饭送得太早,我见到凉了,送回厨房叫人热过了。” 他神色之间并没有什么异样,杨晟也低着头不去看他,接过碗来,道了一声:“谢谢。” 吃过早饭,还是秦霄竹到了这边院子,告诉杨晟,师父召见他,在山门前镇山堂。镇山堂乃是接待贵客和门派议事的重地,既然召集杨晟过去,多半是有大事。杨晟略有些不安,拉过秦霄竹问师父有没有提过要见他的朋友,秦霄竹摇了摇头,“师父只让我来叫你。” 其实陆擎已经将杨晟提过,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拜访一事忘记了,所以并没有召见的打算。 杨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让秦霄竹叫了一个性格随和的师弟进来,带着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在门派四处逛逛。 那师弟自是欣然应了,只是看了杨晟许久,奇怪问秦霄竹:“那是谁?” 秦霄竹冷淡答道:“大师兄。” 那位师弟一脸莫名,许久没回过神来。 杨晟与秦霄竹赶到镇山堂时,见到陆擎和几位师叔都已经在了,除此之外,还有十来个靖云派弟子,都是杨晟熟悉的师弟和师妹,此时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杨晟。 陆巧怡站在陆擎旁边,对杨晟使了个眼色。 秦霄竹自己也站到了一旁,只听陆擎对杨晟道:“晟儿,你过来。” 杨晟应了一声:“是。”慢慢走到陆擎旁边。 陆擎从座位上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不能让大家煳里煳涂弄不清楚你的身份,虽然弟子们没有全部到齐,但是各堂大弟子都在了,你自己说吧。” 杨晟略一点头,然后抬起头看向众位师弟妹,勉强露出个笑容,道:“我是杨晟,我回来了。” 一时间,那些年轻弟子个个瞪大了眼睛,显然难以相信。 “大师兄?” “大师兄不是燕定天给杀死了么?” “真的是大师兄?” …… 陆擎抬手,阻止了一时间的骚动,示意杨晟继续说下去。 杨晟只能当着众人,将自己对陆擎讲过一遍的经歷再讲一次,一众弟子窃窃私语,神情不可置信。待杨晟说完,他觉得大家或许信了八分,至少许多眼光看他都变得复杂起来。 待杨晟说完经歷,陆擎又问起了淮北那时与青龙帮一事。此事前因后果,秦霄竹已经交代过一遍,如今杨晟也不过是重复一遍罢了。只是提起伪装作秦霄竹杀了燕鹤归的那个人时,杨晟道:“此人很可能是易昀非。” 陆擎沉着脸,重复了一句:“天命谷。” 潘跃荣道:“与其说天命谷,不如说云墨规。这个麻烦,是云墨规给我们靖云派惹来的!” 陆擎冷哼一声,重重拍了一下座椅扶手。 赵默劝道:“师兄,不必为了云墨规伤神,还是商量一下如何化解与青龙帮的恩怨吧。” 陆擎沉默着,没有说话。 杨晟知道以陆擎的脾气,向来是有些看不上青龙帮这种小帮小派的,只是若置之不理,对于靖云派来说,始终是个麻烦。可要他主动对对方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只能看几位师叔如何劝他。 除了赵默和潘跃荣,杨晟还有两位师叔,一位名唤周绍通,是个沉默不说话的性子,还有一个则是陆擎的师妹同时也是陆擎的亲妹妹,名叫陆芸。杨晟只记得年幼时见过她一、两次,后来听师娘说,她与陆擎闹了别扭下山了,之后便再没回来过。 关于青龙帮一事,短时间商量不出结果来,陆擎便叫众人散了。 杨晟刚刚走出镇山堂大门,几个师弟便围了上来,纷纷唤道:“大师兄。” 其中一位师弟,正是那时在渔陵渡见过的汪云焕。汪云焕抓住杨晟手腕,道:“大师兄,你骗得我好苦!” 杨晟苦笑一下,道了一声:“抱歉。” 其他几名师弟将他围住,不许他走,聚在一处又说了许久的话。 陆巧怡站在一旁,看杨晟与其他人说话,正好秦霄竹从里面出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被她一把抓住,“秦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大师兄这样太奇怪了?” 秦霄竹闻言也看了一眼杨晟,随后一点头道:“嗯。”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他还是那个大师兄,可是他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他就像是个陌生人。” 秦霄竹什么也没有说。 陆巧怡又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大师兄变成这个模样,比以前好看太多,我都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他看了。” 秦霄竹淡淡给她丢下一句:“不好。”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陆巧怡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秦霄竹那句不好说的是杨晟变成这个样子不好,他希望杨晟还是能够变回原来的模样。 杨晟应付完那些师弟,突然便觉得有些累了。无论大家作出怎样一副坦然的表情来,杨晟还是能感觉出来和过去细微的差别,所有人说话的时候,目光都没有从他脸上离开,或是好奇或是探究,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敌意,好像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大师兄了一般。 回到陆靖华兄弟住的小院子,发现他们已经回来了。杨晟打起精神,走过去问他们对靖云派印象如何,不过他说话时,不自觉避开了陆靖华的视线。 上官谨鸿双手托着头,道:“很漂亮,前山往前望好像有座塔,那里也是靖云派的地方吗?” 杨晟笑着摇了摇头,“那是一座古剎,里面都是些普通僧人,并不习武。” 上官谨鸿又问道:“那后山有一条小路,通往山崖那一处的是个什么地方?” 杨晟思索一下,“是不是不让你们过去?” 上官谨鸿点头,“我本来想去看看的。” 杨晟道:“那处不能去,那是靖云派禁地,除了掌门,其他人都不能去的。” 上官谨鸿闻言,不太感兴趣的模样,对杨晟道:“我们还是去那个寺庙看看吧。” 杨晟对他笑道:“好,我明天就陪你们去。” 杨晟此行回靖云派的两个目的,一是探望师娘,二则是想要化解和青龙帮的恩怨。如今师娘已经见过了,青龙帮一事陆擎迟迟未作决定,杨晟空下来的时间,便打算多陪陪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否则因为陆擎的态度,他始终觉得有些亏欠对方。 第二天一早,杨晟便带着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出发,还不到中午,他们已经到了那座古剎。古剎周围全部是茂密林木耸立,杨晟伸手扶住一棵大树,道:“这些树大概也有百来岁的年龄了。” 古剎里只有四、五个和尚,最老的已经年近六十,而最小的不过十岁,是老和尚在山下捡来的。 寺庙古旧,规模也不大,只供奉了两、三座佛像。其实杨晟小时候也来过,不过那时是纯粹好奇,他看着那些威严耸立的佛像,觉得有些可怕,看了几眼便熘走了。这一次过来,他却是在一座座佛像面前虔诚跪拜,希望佛祖能够保佑他师父师娘身体健康,师妹开开心心,早些嫁个好人家,至于师弟……唯有希望他达成所愿,他日接掌靖云派,成为天下无双的剑客。 杨晟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看到陆靖华站在旁边,仰头看着佛像。 他没有问陆靖华为什么不拜,他知道作为一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很难虔心信佛,因为生死关头,你所能依赖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从寺庙出来,杨晟发现上官谨鸿不在,于是问道:“谨鸿去了哪里?” 陆靖华走在他身边,道:“雪球跑了,他追过去了。” 杨晟闻言不禁一笑。 突然,陆靖华伸手抓住他的手。 寺庙前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条下山小道,四处便都是参天大树。 杨晟挣了一下,没有挣开陆靖华的手,却不料接下来,陆靖华竟然拉过他将他搂在怀中。杨晟个子只及陆靖华胸口,陆靖华一只手搂着他后背,一只手按住他的头让他身体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不肯放开。 杨晟很快放弃了反抗,任由陆靖华这么抱着他,说道:“这样感觉很奇怪。” “什么奇怪?”陆靖华问,他说话时带动胸腔震动,让杨晟忍不住伸手贴上他的胸口。 杨晟其实也不知哪里奇怪,仔细想了想,才说道:“被这么抱着,让我觉得自己跟个孩子似的。” 陆靖华没说话,却抱得更紧了,杨晟将头埋在他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过些日子我们就一起走吧。” 陆靖华说:“好。” 杨晟双手环抱住陆靖华的腰,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小时候被师娘抱在怀里的感觉,如今师娘已经没有力气再抱他了,可是陆靖华的双臂却远比以前的师娘更有力道,可以让他靠在他怀里,甚至不用使力站直,那双手也会牢牢箍住他,不让他滑下去。 这么多年来,杨晟第一次觉得,自己找到了除了浪迹天涯之外,其他想要的东西。他从小以来,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师弟,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确定那种感情究竟该如何划分,可是他知道自己和秦霄竹是註定无法走到一路的,秦霄竹眼里只有剑,根本就没有他,使得他连肖想也不曾,就希望师弟能够过得开心也好。 他知道自己容貌不讨人喜欢,在江湖浪迹这些年,无论男女,都没有人对他示意过暧昧情愫,他也有自知之明,从不会轻易动心。 可是陆靖华的出现让杨晟有些恍惚,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的那一刻正是陆靖华那一晚对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刻,许多过去两个人之间点点滴滴的小暧昧都明朗起来,于是他的心也跟着那么颤了一下。 如果可以这么继续下去,杨晟觉得自己无法抗拒,跟一个人携手天涯,过着最快乐最潇洒的日子,哪怕是让他顶着这张脸皮继续生存,不再恢復容貌……突然其来的想法使得杨晟不由打个冷战,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自己突然冒出的可怕想法,便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第45页 他挣开陆靖华,同时见到上官谨鸿抱着雪球回来了,上官谨鸿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小跑过来,微微喘气道:“这片山太大了,全都是大树,连路也没有。” 杨晟闻言,笑道:“那是当然,这里平时几乎没人来的。” 上官谨鸿奇怪道:“那这些和尚怎么过?” 杨晟看向身后寺庙破旧的木门,道:“寺庙后面开闢了田地,他们自己种东西吃,平常大概也去山里挖些竹笋野菌。” 上官谨鸿摇头,“我是说没人来添香油钱怎么办。” 杨晟轻轻唿出一口气,“师傅们都是虔诚的出家人,青灯古佛相伴一生足矣。” 说完,杨晟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带你们去抓山上野鸡来吃。” 待他在前面走了,上官谨鸿走到陆靖华身边,像个孩子似的微微鼓起脸颊,露出不悦神色。 陆靖华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什么都没说,跟上了杨晟的脚步。 第45章 杨晟果然如同他所说的,给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抓了一只山鸡,他笑着看那慌不择路闯入自己陷阱里的山鸡,伸手将它提了起来道:“今天算你不走运。” 在静月湖边,杨晟将山鸡交给陆靖华拔毛除内脏,自己去后山讨了些提味的野菜,回来之后塞进了鸡肚子架起来烤。 毕竟少了些调味,闻起来香,吃起来却显得有些淡然无味,不过杨晟许多日子在后山都是这么渡过的,在那些日子里,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杨晟扯了一个鲜嫩的鸡腿递给上官谨鸿。 上官谨鸿笑嘻嘻接了过来,将鸡腿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道:“不愧是杨晟亲手烤的,好香。” 杨晟闻言也笑了,“试试味道吧。” 上官谨鸿啃得满嘴油,嘆一声:“嗯,好吃!”随即他伸手去抱杨晟,一定要亲他一口。 杨晟笑着摇摇头,避开上官谨鸿。 陆靖华见状抓住上官谨鸿的衣领,将人拎开,“别闹。” 几人说笑着将烤山鸡分来吃了,忽然,杨晟勐地站了起来,朝前山方向望去。 陆靖华与上官谨鸿起初没有注意,见杨晟起身,才察觉到前山传来了敲钟的声音,一下接一下,接连着敲了三下。 “怎么?”陆靖华问道。 杨晟道:“镇山堂在召集弟子。” 上官谨鸿也站了起来,“要立即赶过去吗?” 杨晟点了点头,“我这就得回去,后山没有弟子看守,除了禁地都可以去,你们不必急着回去。” 陆靖华道:“好,那你先去吧。” 杨晟一点头,朝着前山方向赶去。 这一路上,他见到靖云派弟子都纷纷往镇山堂的方向去了,镇山堂的钟声敲三声,那便是召集全门派弟子的意思,应该是突然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果然杨晟到时,镇山堂前广场,全门派弟子已经聚集。杨晟急急朝镇山堂里走去,见到众人低头敛目,却有许多人又悄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杨晟只能当作没有看见,他走进镇山堂时,陆擎和几位师叔,以及一众师弟妹都在了,他是最后一个到的。陆擎正在说话,稍微停顿一下看他一眼,神色并不好看。 待杨晟站到一旁,陆擎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张拜帖,举高了展示给众人看,随即沉声道:“这张,是青龙帮会同筑梦阁楼雀星送来的拜帖。” 不只杨晟,这镇山堂里许多人都惊讶不已,就连秦霄竹也蓦然一怔。 陆擎把拜帖放下,继续道:“人已经在路上了,拜帖先到,人大概会晚个一、两天。筑梦阁阁主楼雀星会同青龙帮帮主燕定天,共同拜访。” 众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 杨晟听到楼雀星名字,便是心里一紧,正想要出声提醒陆擎,楼雀星已经与云墨规勾结一气。只是还未出声时便听到潘跃荣道:“楼雀星?是受了云墨规的指使来的?” 杨晟把未说的话咽了下去,心说棋麓山庄一事闹得那么大,按说应该江湖中人尽皆知了。幸好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不然又会被师父知道自己见过云墨规,那时便不好解释了。 陆擎脸上很不好看,“楼雀星此人虽说亦正亦邪,不过许多年来并不常在江湖中行走,只棋麓山庄一事与云墨规勾结一气,现在又突然来我靖云派,显然是受了人指使。” 潘跃荣伸手摸了摸下巴,“楼雀星与燕定天一道造访是个什么意思?筑梦阁要给青龙帮撑腰?” 赵默沉吟片刻,道:“青龙帮这两年与我靖云派对抗,已然强弩之末,他勾结上筑梦阁给他撑腰不可怕,我怕的是青龙帮与筑梦阁楼雀星一样,也归附在了云墨规手下,他日云墨规势力越来越大,我怕他要与我们算旧帐。” 杨晟也微微皱眉,他看了看陆擎等人的脸色,见他们对于楼雀星与燕定天共同造访一时都有些茫然,只以为是楼雀星要来帮青龙帮与靖云派算帐,可是他突然产生疑虑,云墨规与楼雀星在棋麓山庄要取逐月和破云的图纸,当年在被天命谷追杀时,云墨规也要他回门派取逐月剑谱,会不会楼雀星这次造访,就是冲着逐月剑谱来的? 杨晟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要提醒陆擎一声,于是开口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陆擎冷冷看他一眼,倒是赵默问道:“你以为是什么阴谋?” 杨晟垂下目光,缓缓道:“我以为他们此行前来,可能有所图谋,不只为了燕鹤归一事。” “图谋什么?”赵默想要追根逐底。 杨晟不敢再多说,逐月剑法乃是靖云派在江湖成名多年的绝技,他说楼雀星是来抢剑谱的,就好像说纠结一群人去少林抢易筋经一般,听来并不可信。因为直到现在,杨晟也不明白云墨规一心要拿逐月剑谱的目的是什么,单论武功,即使陆擎学了逐月剑法,现在也未必是云墨规的对手,那么云墨规所追逐的又是什么? 杨晟最终道:“我也只是猜测,我以为还是不要轻易让这些人上山的好,以免招惹麻烦。” “好笑!”陆擎突然道,“我靖云派堂堂中原武林第一大派,岂会怕了那些乌合之众!” 杨晟顿时沉默了。 陆擎目光扫过众人,问道:“你们还有谁怕的?” 没有人说话。 杨晟低下头,看着自己双脚有些发怔。 陆擎道:“今天不管来的人是谁,我靖云派都不会怕他们的!就是云墨规亲自来了,我不信靖云派上下会对付不了他一个叛徒!” 他话音落时,立即有好事弟子大声附和道:“掌门英明!” 陆擎一抬手,“行了,吩咐下去,全门派弟子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筑梦阁和青龙帮造访,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众人拱手道:“是!” 说完,陆擎又道:“杨晟和霄竹留下来,其他弟子先下去吧。” 待整个镇山堂只剩下陆擎、赵默、潘跃荣、周绍通以及被陆擎留下来的杨晟和秦霄竹,其他人都离开了的时候,陆擎对杨晟和秦霄竹道:“青龙帮来,肯定要你们再次对质当年燕鹤归被杀一事。” 秦霄竹仍是道:“我没做过。” 陆擎点了点头,“霄竹的性子大家都清楚,你既然说没做过,师父和师叔都相信你没做过。对青龙帮,他们不信就算了,靖云派不怕他们,到时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必担心。” 秦霄竹拱手道:“弟子明白。” 陆擎随后又看向杨晟,忽然问道:“杨晟,这些日子以来,你有没有再见过云墨规?” 杨晟一愣,竟然一时答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摇头道:“没有。” 陆擎冷哼一声,显然不相信他,不过仍是摆了摆手,“你们也下去吧。” 待杨晟和秦霄竹离开,陆擎双手背在身后,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他才勐然睁开双眼,对几个尚且留下来的师弟道:“杨晟不能信。” 赵默与潘跃荣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反倒是向来沉默的周绍通开口问了一句:“为何?” 陆擎目光发冷,“他可能是云墨规派来的内应,这一次与楼雀星等人里外勾结,想要对付我靖云派!” 赵默犹豫一下,没有反驳陆擎,而是问道:“那我们还要让楼雀星一行人上山?” 陆擎道:“当然要,至少要借这个机会把杨晟这个叛徒揪出来!以为凭他们就能击垮靖云派?简直妄想!” 杨晟回到后院,尚且有些不安。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已经回来了。陆靖华一眼看穿他有心事,问道:“怎么了?” 事到如今,杨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隐瞒陆靖华的,于是将楼雀星和燕定天即递了拜帖一事说出来。 “楼雀星?”陆靖华闻言,也微微有些惊讶。 杨晟暗嘆一声,“我不怕他替青龙帮撑腰,我怕的是他受了云墨规指使,暗地里有所图谋。”说到这里,杨晟神色有些黯然,“可惜我说什么,师父都不愿意信我。” 陆靖华轻轻握住他的手,道:“不必担心,不过是兵来将挡罢了。” 杨晟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反手握住他的手,“好。” 陆靖华的劝慰并没有使杨晟感到安心,然而楼雀星一行却比陆擎他们估计的来得更快,拜帖送到第二天,楼雀星与燕定天一行已经出现在了靖云派山脚下。 毕竟是收了别人正式递交的拜帖,筑梦阁阁主和青龙帮帮主到访,便由赵默带同杨晟、秦霄竹等弟子亲自在门派大门前迎接。 杨晟起初担心又会向上回在棋麓山庄一样,云墨规会跟着楼雀星一起出现,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人见到云墨规。楼雀星和燕定天一前一后,自门前山道而来,远远见到赵默一行人,便笑着拱手。 燕定天脸色却不好看,尤其是在见到秦霄竹之后,只是他压抑了下去,跟在楼雀星身后一言不发。 随他们同来的,还有十来个青龙帮弟子以及楼雀星手下之人。 在这些人中,按说只有楼雀星见过杨晟现在的样子,不过他目光在杨晟身上一扫而过,仿佛并未在意。杨晟没有见到云墨规,本来稍稍松一口气,只是突然,他在楼雀星身后见到了一个穿白衣的身影。 那个白衣人走得不紧不慢,手上拄着根青竹杖,他见到杨晟时,便细细打量了杨晟一番,然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第46页 杨晟却忍不住退后半步,竟然觉得仿佛胸口被人揪了一下般难受,因为那个白衣人,分明就是杨晟逃离天命谷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易昀非。 第46章 或许是杨晟那一下反应有些太大,秦霄竹察觉到他的异常,转头朝他看去,“师兄?” 杨晟额头留下两滴冷汗,不过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他摇了摇头,抬手擦去汗水。 易昀非仍然在看他,只是平淡的不带侵略性地看着他,就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经过的人一般。 这时候,赵默已经请了楼雀星和燕定天往镇山堂的方向去了,毕竟都是些老江湖,即使私底下暗潮汹涌,脸面上都还是一团和气。相比之下,燕定天反倒是个性情中人,他看向秦霄竹的眼光几乎有些咬牙切齿,恨不得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给他那已经入土的孩儿贴上去。 杨晟也只得跟着赵默朝镇山堂走去,不过他仍是刻意避开了易昀非,稍缓了步伐走在众人身后。这样一来,杨晟才得了闲暇注意到跟随楼雀星同来的其他几个人,其中有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衫的书生,手里拿着一对判官笔,他走路时,不自觉便轻轻转动着手里的判官笔;而与他同行的,还有一老一少,穿着打扮仿佛两个乞丐,小乞丐走路时一瘸一拐,老乞丐左手牵着他,右臂袖子空空荡荡,仿佛是残缺的。 杨晟心里一紧,他隐隐猜测出了这三人的身份,那黄衫书生大概就是人称夺命书生的薛缎平,而那一老一少两个乞丐极可能是毒乞爷钱三和他的孙子钱小三。这三人都是江湖中成名的阴邪人物,与楼雀星一般,极少出入江湖,但是歹毒名声却早已远扬。 除此之外,就是几个女扮男装的少女,与那时在棋麓山庄见到的几名少女又并非同样模样了。 薛缎平、钱三爷孙再加上个易昀非,若说楼雀星此行不搅出点腥风血雨,杨晟都不相信。 镇山堂内,陆擎早已经在等着楼雀星一行人了。陆擎不同于赵默,他虽然脸上也挂着微笑,嘴里说着客套的欢迎,可是总是掩不去一身的气势凌人,就仿佛要印证他说的,要让这些人知道,靖云派不是他们能欺负的。 尽管如此,楼雀星还是笑着与他寒暄,燕定天也没有急于发难。在陆擎邀请他们一左一右坐了下来,年轻弟子将茶碗送上之后,楼雀星笑着端起来喝了一口,这才将茶碗一盖放在身旁桌上,道:“今天在下来,是想要来化解贵派与青龙帮积怨的。” 陆擎笑了一声,摇摇头道:“青龙帮少帮主一事,本来就是个误会。” 燕定天面色僵硬,却什么都没说。 杨晟都有些好奇,到底楼雀星许了燕定天什么好处将他收服,让他连丧子之痛都能忍耐。 楼雀星道:“既然是个误会,那还是说开的好,不然冤冤相报何时是个了啊?陆掌门,你说是吧?” 陆擎笑道:“这个自然,不过这不是我一人说了算,要问燕帮主是否也有诚意化解矛盾,无论是非曲直,论处一个公道来。” 楼雀星一手靠在扶手之上,撑着下颌姿态慵懒看向燕定天,“燕帮主怎么说?” 燕定天眯了眯眼睛,随即沉声道:“既然今天我来了这里,就是来听你们讲道理的。不过如果道理不在你们头上,我要求不多,杀人偿命罢了!” 陆擎点了点头,“燕帮主言之有理。”随即他抬起头来,看向秦霄竹和杨晟,“霄竹、杨晟,事情前因后果,你们再给燕帮主明明白白说一次。” 陆擎话音刚落,燕定天看向杨晟二人,突然站了起来,“此人根本不是杨晟!” 杨晟眼见着所有人都看向他,却还是只得站了出来,拱手道:“燕帮主,在下确实是杨晟,我们在淮北夏家有过一面之缘,你不记得了?” 燕定天道:“我在淮北夏家见过杨晟,我自然记得,你根本不是杨晟!陆擎!你耍什么花样?!” 燕定天觉得靖云派图谋不轨,顿时紧张起来,连带那十余个青龙帮弟子也纷纷握住腰上兵器。 陆擎站了起来,抬起手示意大家冷静,“燕帮主,我们说好了先讲道理,至于他是不是杨晟,你不妨冷静下来先听他说了再做判断。” 楼雀星一直冷眼看着,这时也站起来劝道:“燕帮主别冲动,先听他说了再说,我相信靖云派也不会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们这些小帮小派的。” 燕定天听了楼雀星的劝,最终还是坐了下来,不过显然一副不管陆擎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的神情。 杨晟忽然觉得有些无力,燕定天此行前来根本不是为了解决靖云派和青龙帮的争端,因为无论怎么说,在他听来都可能是藉口,就算杨晟现在指着易昀非告诉燕定天,这个才是杀你儿子的真兇,燕定天肯定也会反问一句:有何证据?的确,他们根本没有证据,就连杨晟也没有亲眼见到易昀非动手,他唯一的证据就是他从小看着师弟长大,相信师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可是这种话说来谁信?燕定天肯定不会信。燕定天为什么会来靖云派走一趟,楼雀星又答应了他什么?难道——杨晟忽然胸口疾速跳动几下,他突然想到,会不会一切都是楼雀星或者说云墨规与燕定天勾结好的,燕定天肯放下丧子之仇陪他们来这一趟,或许根本就是他们答应了燕定天,用秦霄竹的性命作交换?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杨晟觉得可怕,同时他听到陆擎催促他的声音,让他交代燕鹤归死时真相。 杨晟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这些话他在淮北夏家就说过不止一次,他知道在场的人根本心不在此,燕定天听着尽是狡辩之词,而楼雀星大概只当做在听笑话,还有易昀非,易昀非表情平淡,甚至微微闭上双目养神。 与青龙帮弟子的对质也显得无力,双方各执一词,一边咬定秦霄竹杀了人,一边坚持不是秦霄竹动的手。 杨晟到后来沉默下来,退至一旁,突然轻轻握住秦霄竹的手。 秦霄竹本欲辩驳,却停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向杨晟。 杨晟拉着秦霄竹退后一步,在潘跃荣起身与燕定天争辩之时,压低了声音在秦霄竹耳边道:“当心这些人。” 秦霄竹侧着头,仍是显得不明所以。 杨晟突然觉得真心心疼这个师弟,他握着秦霄竹的手越发使劲,目光落在楼雀星和易昀非几人身上,“尤其当心楼雀星带来那几个人,他们都不是简单人物。” 秦霄竹闻言,也不禁打量起易昀非几人,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合适时候,所以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忽然,陆擎站了起来打断几人说话,“既然如此,再争论下去也无必要,时间不早了,各位既然到访,就是我靖云派的客人,厨房酒席已经备下,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因为反覆提及燕鹤归,燕定天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睁大眼睛一言不发。 楼雀星站了起来劝他,“陆掌门说得有理,赶了那么久的路,还是先歇歇,反正我来做这个公道,此事总能有个了结。” 陆擎暗自冷哼一声,明面上却客套有力,“楼阁主、燕帮主,请吧。” 一直到众人离去,易昀非始终没有与杨晟说话,杨晟稍稍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拉住秦霄竹的手落在后面,对他道:“我怀疑燕定天根本不是来与我们理论的,他应该是被楼雀星收买了,至于条件,除了取你性命,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秦霄竹动作一顿,微微蹙起眉头,道:“我不怕他们。” 杨晟闻言不禁气急,“你可知道与楼雀星一道的是什么人?夺命书生和毒乞爷孙,哪一个是好对付的?还有那个白衣人,他根本就是——” 话到此处,杨晟突然停顿下来。 秦霄竹看他神色有异,追问道:“是什么人?” 杨晟不知自己到底还有何好隐瞒的,就算不与秦霄竹说,他还是会告诉陆擎,让他小心易昀非,于是开口道:“他是天命谷的人。” 秦霄竹闻言,突然想起之前在山门前,杨晟见到易昀非时的异样,于是脱口而出问道:“他是毁你容貌之人?” 杨晟不知他为何会用了毁这个字,却仍是点了点头,“是他。” 秦霄竹身上陡然间腾起一股杀意,使得杨晟也微微一怔,唤道:“师弟?” 秦霄竹沉默片刻,收敛了身上气息,问道:“他是不是能帮你换回过去的容貌?” 杨晟被问得一愣,他确实也认为易昀非能够做到,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易昀非,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易昀非。 秦霄竹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默认了,伸手抚了抚腰上的剑柄,轻轻道了一声:“好。” 说完,秦霄竹突然转身走掉。 杨晟还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见他离开也不便去追他,怕引起旁人注目,于是停了下来。他有心要去找陆擎,却不愿见到楼雀星、易昀非几人,于是返回了后院书房,等陆擎回来。 陆擎回来时只有一个人,身上隐隐有些酒气,他见了杨晟,脸色不是太好,问道:“有什么事?” 杨晟跟在陆擎身后,一直走到书房门口,说道:“师父,楼雀星带来那几个人要当心。” 陆擎一整天疲于应对,此时也有些乏了,他坐在书桌前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毒乞爷孙还有夺命书生,楼雀星下的本钱不小。” 杨晟听闻陆擎察觉了那几人身份,稍稍松一口气,不过仍是提醒道:“还有那个白衣人,是天命谷的人。” 陆擎勐然抬头看他,“天命谷?” 杨晟点了点头。 陆擎若有所思,“楼雀星到底有什么本事,连天命谷的人都能笼络?” 杨晟没有回应。 陆擎却突然问他:“你与他相识?” 杨晟低下头来,缓缓道:“他就是将弟子变作这副模样的人。” 陆擎一瞬间露出略显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收敛了,他沉默下来,伸手轻轻敲着桌面,一言不发,似乎在思索什么。 很快,赵默几人也进了后院,见到杨晟在这里,稍稍有些奇怪。 陆擎告诉了他们易昀非的身份,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楼雀星这么大阵仗到访靖云派,若说是为了青龙帮讨个公道而已,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杨晟又说了自己心中担心,害怕楼雀星会暗地里对秦霄竹下手。 赵默几人听他说了,都觉得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陆擎什么都没说,让杨晟先回去了。 第47页 待杨晟走后,陆擎才吩咐下去,让所有人今晚戒备,客院都要派大量弟子把守,一有风吹糙动就要前来禀报。 最后,陆擎道:“也找人看着杨晟。” 这一晚看似风平浪静,杨晟却隐隐觉得不安,天黑前,他见到秦霄竹要去后山练剑,连忙想要阻止他。 这个时间对秦霄竹来说却是雷打不动的练剑时间,不管杨晟怎么劝阻,他都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待秦霄竹离开之后,杨晟始终觉得不放心,打算跟去后山看看。他刚刚从院子里出来,便碰见了陆靖华,陆靖华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看着杨晟。 杨晟不自觉便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抱住陆靖华时又觉得不妥,只拉住了他双手,然后道:“我要去后山找师弟,我怕有人会找他麻烦。” 陆靖华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杨晟问道:“谨鸿呢?” 陆靖华道:“吃了饭就带着雪球去后山找食物,刚刚才回来。” 杨晟于是点了点头,“那我们一起去。” 杨晟与陆靖华一道去后山,本来杨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陆靖华易昀非来靖云派的事情,却不料听到陆靖华先说道:“我今天见到易昀非了。” 杨晟脚下一顿,朝他看过来。 陆靖华继续说道:“我没有动手,害怕给你们招惹麻烦。不过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来找你的?” 陆靖华这个问题,杨晟自己也回答不出。 听到杨晟没有说话,陆靖华于是道:“如果是的话,那我就在这里解决了他!”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与天命谷有仇怨杨晟是知道的,可是听陆靖华说要在靖云派杀了易昀非,杨晟不由还是有些紧张,忍不住问道:“你们和天命谷到底有何恩怨?” 陆靖华沉默一下,说道:“我爹是被天命谷的人害死的。” 印象中,杨晟常听他们兄弟提到他们的娘,却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爹。既然是被天命谷的人害死的,难怪第一次见面时,陆靖华便在天命谷里大开杀戒,大概是给父亲报仇去的。既然说到了这里,杨晟倒是忍不住问了心中一个许久的疑问,“为何你们兄弟不同姓?” 起初杨晟甚至猜测过他们是不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却不料陆靖华回答道:“他随父姓,我随母姓。” 原来如此……杨晟心里暗嘆一声,猜测他们兄弟自幼也过得并不平顺,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陆靖华的肩膀。 陆靖华伸手握住他的手,便没有再放开。 在后山没有见到秦霄竹,杨晟心里的不安变得浓重起来。此时天已经黑了,今晚没有月亮,于是周遭环境显得格外黑暗冷清。 杨晟对陆靖华道:“回去吧。” 陆靖华点了点头。 杨晟刚刚转身,突然听到秦霄竹的声音在黑夜中幽幽唤道:“师兄。” 杨晟立即朝那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只见到静月湖对面,秦霄竹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因为天色太暗看不清脸,自然也看不清楚神情。 杨晟问道:“师弟,你刚才去了哪里?” 秦霄竹不答却反问道:“师兄你找我?” 杨晟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上哪里奇怪,他隔着静月湖对秦霄竹道:“天色不早了,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们?”秦霄竹轻飘飘问了一句。 杨晟缓缓道:“是啊,我和靖华,怎么了?” 秦霄竹沉默片刻,突然道:“师兄,你过来好不好?” 杨晟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见身边陆靖华一跃而起,踏着水面朝对岸去了,同时听到陆靖华冷声喝道:“易昀非!你不要装神弄鬼!” 第47章 杨晟急忙跟在陆靖华身后到了湖对岸,他到时陆靖华和对岸那人已经过了几招,隔着岸时,看那人身形分明就是秦霄竹,可是靠的近了,杨晟才发现,那白衣人果然是易昀非。 杨晟第一反应便是要帮着陆靖华拿下易昀非,却不料易昀非见杨晟来了,避开陆靖华噼向他肩上的掌风,突然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易昀非朝前山方向去了,两人都没有再追,害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杨晟隐隐觉得不安,又四处寻找了一番秦霄竹,并没有找到,眼看着时间不早,陆靖华道:“也许他已经回去了,不妨回去看看。” 杨晟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只好点了点头。 回到院子时,杨晟见到秦霄竹房间里亮着烛火,顿时放下心来。 他站在院中,唤道:“师弟?” 烛光映射着秦霄竹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他应道:“怎么?” 杨晟摇了摇头,随即道:“没什么,你早些休息吧。” 他眼见着秦霄竹将灯烛吹灭了,才回去自己房间,用凉水简单洗了把脸,上床睡觉了。 那一夜倒是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只是天还未完全亮时,杨晟便听到外面传来骚动声,还有弟子在院门前大叫:“大师兄,出事了!” 杨晟勐然从床上坐起,披起衣服便往外跑去,他进了院子,发现秦霄竹房门开着,人也已经不见了。他那时只以为秦霄竹也跟着出去了,便并没有在意,待他匆匆忙忙到了前院,见到眼前情形时,顿时愕然,不由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 杨晟一直所担心的,秦霄竹会遭人暗算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此时在镇山堂前,燕定天双眼紧闭,被人用绳子缚住双臂掉在镇山堂牌匾之下,胸前两排竖列刀创,与他儿子燕鹤归死时如出一辙,乃是靖云派剑法有一招万物同生所伤。 燕定天已然断了气,尸体在半空中无力地晃动着。 靖云派弟子已经聚集,可是没人敢去动他,见到杨晟来了,纷纷退开唤道:“大师兄”,想要等着杨晟拿个主意。 杨晟回过神来,连忙道:“都不要动,快去请掌门和几位师叔!” 不用他派人去请,陆擎几人在杨晟到后不久,也赶到了镇山堂前,一见到燕定天尸首,陆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匆忙赶来的,除了陆擎还有楼雀星一行,以及一众惊慌失措的青龙帮弟子。 杨晟叫人不要动燕定天的尸身,是因为害怕有人暗中动手毁了证据,可是在青龙帮弟子看来,将他们帮主的尸体挂在靖云派镇山堂前,却是莫大的侮辱。 他们来不及痛哭流涕,其中一名武功较高的年轻弟子已经跃起身,一刀斩断了绑住燕定天的绳索,抱着人落在了地上。 青龙帮弟子纷纷围了上去,跪下来悲痛唤道:“帮主!” 那当先的弟子注意到了燕定天身上剑创,勐然站了起来:“是靖云派的人干的!” 陆擎沉声道:“小兄弟,话不可以乱说。” 他指着燕定天身上的剑伤,“这分明是你靖云派的剑法所伤,当年少帮主也是伤在这一招之下!” 楼雀星这时脱口而出:“陆掌门,你们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燕帮主肯来靖云派,无非是出于对你名门大派的信任,可是你们这么——未免欺人太甚了!” 楼雀星一席话,顿时鼓动了青龙帮众人情绪,他们纷纷抽出身上武器,吼叫着:“靖云派卑鄙下作!还我帮主命来!”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问了一句:“秦霄竹呢?” 到了这个时候,杨晟也是陡然惊觉,秦霄竹一直不在。 青龙帮的人早就认定是秦霄竹杀了燕鹤归,这时燕定天莫名其妙死于与燕鹤归一般的伤口下,秦霄竹又没有出现,顿时众人躁动起来,要求靖云派先将秦霄竹交出来。 虽然青龙帮只有十余名弟子,按说靖云派是不必怕他们,可是此时尚有楼雀星一行在旁,总不能都将人擒住了再说,于是赵默低声劝陆擎,先安抚众人情绪。 陆擎这才出声,让大家稍安勿躁,同时叫人去找秦霄竹,“是非曲直,总会查个清楚明白!” 然而陆擎话音刚落,楼雀星突然道:“唉,陆掌门,秦霄竹是你们的人,难保你们不会失了偏颇,叫人通风报信助他逃走,我看还是我这个外人来断个公道,帮你们把秦霄竹找来吧。” 说完,楼雀星手下几人,连同易昀非在内,一时间都朝着后院去了。 靖云派的人根本阻挡不及,眼看着他们四下散去,陆擎脸色一变,连忙叫潘跃荣派人跟上去。 至于其他人,陆擎让人将燕定天的尸首搬进了镇山堂里,然后想要叫人验明燕定天死因。 可是青龙帮的人根本不允许陆擎的人接近燕定天,坚持要请外人来主持公道。 楼雀星显然不是个真正适合主持公道的外人,即便青龙帮的人愿意,陆擎也是不肯的,最终还是陆擎提议,去请少林德智大师和距离靖云派不远的夏何镇邬家庄庄主邬丛来做个验证之人。 青龙帮的人这才同意了,只是去请人,一来一回定然会耽搁不少时间。 陆擎提议先将燕定天尸首收敛了,可是青龙帮弟子却坚持要将人停在镇山堂内,自己人轮流日夜看守。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将燕定天尸身放进了棺材里,然后停在镇山堂内,两边各派了弟子看守。 杨晟担心秦霄竹安危,在楼雀星手下几人散入内院的时候,也连忙跟了进去。 他再回了自己和秦霄竹住的小院,并没有见到人,担心之下,他去见了隔壁院子,想要问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有没有见过秦霄竹,可是他发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也并不在。 杨晟没有见到一个他需要找到的人,包括贸然闯进后院如今却不知踪迹的易昀非几人。 秦霄竹去了哪里?易昀非他们又要去哪里找秦霄竹? 杨晟茫然不知所措时,突然想起,燕定天已经死了,楼雀星找秦霄竹还有什么意义?他根本不是冲着秦霄竹来的,那几个突然闯入的人借着寻找秦霄竹的名义,可是大肆在靖云派查找,找什么?逐月剑还是逐月剑谱? 杨晟心里一惊,跑出院子时见到一个矮小的身影一闪,朝着后山方向去了。 那个矮个子是个孩子,正是毒乞爷前三的孙子钱小三,或许是因为看来是个孩童的缘故,靖云派没有人跟着他,杨晟眼睁睁看到他毫无阻碍在门派内院四处穿梭。 杨晟一直跟着他去了后山,本想要拦住他,却见到在静月湖边,易昀非正在安静等着什么人。 杨晟停下脚步,栖身一棵大树之上。 钱小三步法灵活,几步并作一步跑到易昀非身边,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给他,易昀非接到手中,随后弯下腰来,耳朵凑到钱小三嘴边,听他说了一句什么。 第48页 钱小三说话时,杨晟自然听不到,可是他看着钱小三抬起一只手指向上山的方向,那个去处正是靖云派后山禁地的方向。 易昀非站直了身子,又问了一句什么,钱小三点点头。 易昀非于是朝着上山的方向走去,钱小三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又往前山跑去。 杨晟一直等到钱小三离开,才从树上下来,小心谨慎隔了些距离跟在易昀非身后。易昀非速度并不算太快,可是步伐一直很稳定,直直朝那禁地的方向去了。 杨晟跟在他身后越发觉得不安,禁地门前有弟子看守,可是杨晟相信他们不会是易昀非的对手,至于禁地里有什么东西,杨晟自己也并不知道。 如果说逐月剑和逐月剑谱,如今都应该在身为掌门的陆擎手中才对。禁地向来是掌门闭关之地,陆擎这些年没有闭关修炼过,按理说也不会把逐月剑和逐月剑谱留在禁地,那易昀非朝禁地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杨晟心中疑问深重,可是不敢贸然惊动了易昀非,仍是选择保持距离跟在易昀非身后,朝着上山的方向去了。 靖云派的禁地,其实杨晟以前也曾去过,不过没有机会进去。说是禁地,不过是靖云派约束门下弟子不得随意前往干扰掌门修行,有事需得层层通传,自然也没有什么擅闯者死的规定。 杨晟自幼是个听话的孩子,叫他不许去他就从来没有私自去过,唯二去的那两次也是跟着陆擎上去的。如今这一次,算是第三次。 再往上不远,就是禁地之前两个看守弟子。 杨晟听到他们还来不及出声询问,就已经被易昀非放倒在地。杨晟不敢靠太近,只听到他们落地的声音,随后易昀非便继续往上走。杨晟则是等到易昀非走得远了些,才敢追上去,查探那两名弟子气息,见他们只是晕倒,不由松了一口气,也继续往上追了过去。 杨晟躲避在道旁杂糙之中,见到易昀非已经站在了禁地的石门前面,石门紧闭着,易昀非伸手推了一下,并没有推动。随即,他在双手灌注内力,手掌抵在石门上用力推动,便见到石门渐渐露出一条fèng隙,等到足够一人通过之时,易昀非便收了手,自那fèng隙进入石门之中。 杨晟心里默默计算时间,等到易昀非离开石门一些距离,才跟着走了进去,只是刚一进入石门,眼前便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 杨晟站在原地等待适应黑暗,突然感觉到空气不正常的流动,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紧接着往后一推。杨晟后背靠在石墙之上,而一个带着熟悉药香的身体紧贴上来,柔软的唿吸拍打在额头上。 杨晟勐然绷紧了身体,易昀非突然双臂抱住他的身体,将他搂入怀中。杨晟惊觉自己竟然有些不敢反抗,接下来易昀非下颌抵在他头顶,用他向来没什么感情起伏的音调说道:“跟我回去吧。” 明明是商量的话语,却丝毫没有商量的语气。 杨晟被他这话陡然惊醒,身体一缩挣脱易昀非桎梏,反手抽出背上背着的长剑望星指向易昀非。 被剑指着,易昀非并没有什么反应。 杨晟沉声道:“这里是靖云派禁地,岂容你随便乱闯?出去!” 易昀非突然出手,迅疾无比,指尖将杨晟剑身弹开,伸手便去扣杨晟手腕。 此处稍显狭窄,杨晟一侧手,剑锋便抵在石墙之上,眼见着易昀非苍白的手指要扣住他的手臂,突然,一团雪白的毛球自黑暗中蹦出,往易昀非手上抓去。 易昀非下意识缩手,同时一个力道从杨晟身后将他拉住,杨晟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陆靖华在他耳边低声道:“跟我来。” 同时上官谨鸿也抓起雪球,跑在了他们前面。 杨晟被陆靖华抓着一路往里面跑,易昀非并没有追过来。 禁地里面竟然出乎杨晟意料的大,这一条黑暗的道路不知通向哪里,似乎永无尽头一般。跑了一段,杨晟勐然停了下来,自然也带着陆靖华停了下来。 陆靖华回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杨晟低低喘着气,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上官谨鸿也停下来,回过身来走到杨晟身边,轻声道:“杨晟,怎么了?我不会让易昀非那个变态再碰你的!” 杨晟听到一片寂静中,只有自己的心在一下一下跳动,他说道:“易昀非根本没有追过来,你们想要带我去哪里?为什么我们不出去?” 杨晟开始觉得异样,并不是因为上官谨鸿和陆靖华一路不停歇地带着他往里面跑,而是上官谨鸿和陆靖华为什么见到易昀非要躲?他在天命谷见过上官谨鸿和易昀非交手,他知道单凭上官谨鸿一个人,都能勉强与易昀非过上几十招不落下风,何况还有陆靖华在旁边。 易昀非应该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既然他们要找天命谷的人替父报仇,那刚才为什么要跑?杨晟自己对易昀非有种莫名的恐惧,但是他们并没有,现在回过神来,杨晟只觉得他们举动有些奇怪。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杨晟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他听到自己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快。在黑暗之中,他们都无法看清对方神情,只能凭藉声响听到对方动静。 杨晟突然听到上官谨鸿袖子动了一下,他勐然间抽出剑来,可是比他的剑更快的是,雪球扑到了他怀里。雪球与他早已熟识,只是因为收到了上官谨鸿的攻击指令便朝前扑去,可是到了杨晟面前闻到熟悉的气息,便没有了攻击的动作,而是向往常那般停在了杨晟怀中。 但是这一下杨晟已经被迷惑了方向,长剑一挥落了空,紧接着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夺了他的剑,同时另一个人上前来,点了他的穴道。 即使身后的人不说话,杨晟这么贴着他,也知道那是陆靖华。 杨晟本来急促跳动的心脏陡然间安静下来,就仿佛一切尘埃落定的死寂,他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在这条寂静的山道中响起:“陆靖华。” 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杨晟才发现声音里竟然带了那么一丝绝望的味道。 第48章 上官谨鸿点了杨晟的穴道,但是两个人并没有把杨晟丢在这里,而是陆靖华将他拦腰抱了起来,上官谨鸿走在前面,陆靖华跟在后面,继续往这条漆黑的道路走下去。 杨晟自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陆靖华告诉他:“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时候,只有雪球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乖乖趴在杨晟怀中。杨晟忽然觉得,论起真情来,有时候人尚且不如一只畜生。 这一回似乎走了不太久,杨晟隐隐见到前面透出些光亮来,似乎那条蜿蜒的暗道已经到了尽头。 上官谨鸿放慢了脚步,陆靖华忽然轻声道:“回来。” 于是上官谨鸿走到陆靖华身边,伸手将他怀中杨晟接了过来,然后两人换了位置,由陆靖华走在前面。 上官谨鸿轻声道:“哥哥小心些。” 陆靖华点了点头。 杨晟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小心翼翼,按理说这个时候禁地里面应该没有人在才是,那他们如此紧张是为了什么,害怕有机关? 然而此时,三个人已经走到了那处光线传来的地方。 杨晟朝前面望去,发现那里并不是什么出口,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因为山洞顶端有几处开口的fèng隙,所以光线自外面透了进来,将这一片宽阔山洞照得清清楚楚。 山洞里面坐着一个人,看身量应该是个老人了,他背对着入口处坐着,头髮已经雪白一片。 陆靖华静静站在了山洞入口之处,上官谨鸿于是将杨晟轻轻放在地上,扶着他站稳。 杨晟起初以为那老人已经去世了,因为他们几个人走进来那么大的动静,老人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仍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是现在仔细看,那老人其实是有唿吸的,虽然他的唿吸声压得极低,杨晟这等习武之人也根本无法听到,但是能看得出来,他的胸廓一直微微在起伏。 什么人?杨晟没有发出声音,在他看来,常年在靖云派禁地里的人只能是门派的前辈。 然而此时,杨晟发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都抬头朝那老人头顶望去,他开始并没有太注意,随着他们视线看去,才发现那老人头顶上悬了一把剑。剑收在剑鞘之中,被一根细链子吊起来,剑锋朝下指着老人的头顶,悬在他的上空。 杨晟认得出来,那把剑是逐月。杨晟幼时,也是陆擎刚刚接任掌门那些日子,逐月剑是陆擎随身佩着的,不过最近这些年,陆擎在众弟子面前施展武功的时候越来越少,他常年留在门派,大多时候在书房处理门派事物,杨晟也几乎没有再在他身上见到过逐月剑。 虽然杨晟也有疑问,但是从来不敢问陆擎,却没料到,原来逐月剑是被留在了靖云派后山禁地。 那这个老人,很可能是留在此处看守逐月剑的? 杨晟尚未将心中疑问问出口,突然听到身旁陆靖华恭敬开口道:“晏太师叔。” 杨晟愕然看向陆靖华。 一直安静的老人突然开口了,他徐缓问道:“什么人?” 陆靖华道:“我们是陆芸的儿子,回来取她的遗物。” 老人本来微微佝偻着的后背因为听见陆芸的名字而缓缓直了起来,他甚至转过身来,看向了突然闯进来的三人。 老人年龄似乎已经很大了,苍白的头髮有些散乱,皱缩的脸上布满着褐色的斑点,双眼也看起来模煳而浑浊,但是他说话时听起来却依然条理清晰,他问:“你们三个都是陆芸的儿子?” 陆靖华还未答话,杨晟却先开口道:“我不是陆芸的儿子,我是陆擎的大徒弟杨晟,弟子见过太师叔,可惜形势所迫,无法行礼,请太师叔见谅。” 老人一眼看出杨晟被人点了穴,他并没有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长时间停顿的光阴,使得他脑袋里有些混沌,沉默了好些时候,他又问了一句:“陆擎的弟子?” 杨晟轻声道:“是。” 老人突然缓缓站了起来,他轻轻嘆一口气,却不知如何,杨晟觉得仿佛在他胸口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听到老人说:“许多年来,倒是没想到陆擎的徒弟会和陆芸的儿子一起出现在这里。” 杨晟心里许多疑问,可是他现在没办法问出口,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也没说话,只听那老人连续不断嘆了三口气,随后又问陆靖华道:“你们是陆芸和上官容的儿子?” 第49页 杨晟顿时怔住,若说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是陆芸师叔的儿子便已经使得杨晟惊讶不已,那么他们的父亲是上官容,更是一件难以想像的事情。 上官容和陆芸,一个是破云刀的主人,当年名满天下的武林第一人,另一个是武林第一大门派掌门的亲妹妹,竟然有一段无人知晓的过往,还有两个这么大的儿子! 陆芸当年离山时,杨晟年纪还小,印象中这位性子别扭的师叔与她大哥大闹了一场,就此一去不回。杨晟那时不懂得缘由,也没有人告诉他其中缘故,陆擎为此似乎很是生气,从此靖云派上下都没人再提过陆芸的名字,杨晟也就逐渐淡忘了。 杨晟此时突然忆起,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曾说过,他们到中原,是为了寻找他们娘的遗物,他们的娘是陆芸,那陆芸的遗物是什么?杨晟抬头望向高悬的逐月剑,突然有些发愣,他们兄弟俩进天命谷是为了拿上官容的破云刀,那他们到靖云派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这把逐月剑吗? 对于老人的疑问,陆靖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拱手道:“太师叔,我和我弟弟想来带走我娘的遗物。” 老人静静站了一会儿,抬起头朝他看来,“遗物?陆芸不在了?” 陆靖华沉声道:“我娘已经病逝了。” 老人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消息消化了,他摇了摇头,“我这个老头子还在,陆芸却已经不在了。” 上官谨鸿突然说道:“我娘去世之前,让我们帮她取回逐月剑,那本来是她的东西。” 老人静静听完,然后双手背在身后,道:“不对,逐月剑不是属于她的,逐月剑是靖云派之物,她既然不是靖云派的人了,就不能将逐月剑带走。” “对不起太师叔,”陆靖华不等他将话说完,“我娘曾说过,是靖云派背弃了她,不是她背弃了靖云派,逐月剑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带走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 陆靖华说这话时,不知是否有意,看了杨晟一眼。 杨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没有回应他,事到如今,杨晟还不明白他们兄弟的意图,就真是个傻子了。原来从那时逃出天命谷,他们听说他是靖云派杨晟时,就已经打好了主意要接近他进而混入靖云派。可笑杨晟那时以为自己光光生生一个人,没什么可图谋,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明知那两兄弟对他说的话不尽不实,还是以为时间久了彼此就能互相信任。却没有想到,就连他那点真心,他们也要生生剥夺了不肯放过。 杨晟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他本该豁达一些,就如同那时展戎统他那一刀也好、云墨规折辱他那一夜也好,就只当做被狗咬了一口,何必计较来折磨自己。可是他就是想不开,那些往事袭上心头,件件都是伤心伤肝的委屈,或许他杨晟就是不配得人真心,次次掏出心来,都眼看着被人刺上个鲜血淋漓! 这当口,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摆明了是要硬抢逐月剑,而那老人也明白表示了不会让他们将剑带走。眼见着一触即发的光景,杨晟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尽力想要忍住口中咸腥的鲜血,却还是止不住落了一丝沿嘴角滑下。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同时脱口而出唤道:“杨晟!” 他气急攻心,触动了心脉,那些压抑下去的旧伤又翻腾起来。杨晟深吸一口气,不想使自己看起来太过悽惨,他用力睁开眼睛,也不看上官谨鸿与陆靖华二人,而是说道:“逐月剑是靖云派掌门代代相传之物,岂能由你们随意拿走?” 陆靖华听他声音还算明朗有力,稍稍放下心来。 上官谨鸿却伸手抓住杨晟一只手腕,道:“杨晟,那逐月剑分明是太师父交给我娘,该由她继承的,偏偏被陆擎那个老贼硬抢了去,还将我娘赶下了山。” 杨晟当然不会听信他一人之词,却听到那老人嘆一口气,“是非曲折,恩恩怨怨,如何能了?年轻人,不必多言,我在禁地闭关已经近三十年,其间只出关过一次,是因为陆擎在找我,说逆徒云墨规无法无天,意图毁掉靖云派。当时我与云墨规约定百招之内分胜负,他若胜了,我自退回禁地闭关不再干涉靖云派任何事务,但是我若胜了,云墨规从今往后不得再踏足靖云派一步!” 杨晟一怔,随即明白为何云墨规当时要让他来帮他取逐月剑谱,而不愿亲自回来门派。 那老人继续说道:“不知你们比起云墨规如何?这些年来,除了送饭弟子,我再没见过生人,但是我日日夜夜在门派之中镇守,知道自陆芸、云墨规之后,靖云派弟子越发不堪,再未出过那等天赋的厉害人物,全是因为陆擎这个掌门嫉贤妒能,见不得人比他厉害,害怕自己坐不稳掌门的位置。” 听到老人这么说他师父,杨晟忽然也觉得有些难堪,不敢抬起目光。 老人又是嘆气,“你们几个,倒也算这一辈年轻人中间的翘楚了。可惜你,”老人看向杨晟,“志不在剑之一道,陆擎也没能好好教导你这个徒弟。” 杨晟惶惑,不知老人如何得知这禁地之外的事情。 只听他继续说道:“至于你们——”这说的就是陆靖华兄弟了。 然而老人话语未尽,陆靖华却将他打断,道:“太师叔误会了,虽然我们尊你一声太师叔,不过完全是看在我娘的情分之上,我们并不是靖云派的人。” 老人闻言也不怒,竟然还点了点头,以为然道:“是,你们不是靖云派的人,所以,年轻人,我也看在你们娘亲的情分上,给你们一个机会,一百招之内分个胜负。你们赢了,要拿剑走我不阻拦,你们输了,立即离开靖云派不得再踏足一步!我不知道你们比不比得那时的云墨规,不过我这十余年来也日夜修行,你们便一起上吧。”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对视一眼,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老人却突然朝杨晟道:“杨晟是吧?可否把你的剑借给太师叔一用?” 杨晟还未来得及回答,只觉得一阵内力挟着风声袭来,拍打在自己胸口几处穴道,那老人竟然一挥手,就将上官谨鸿制住的穴道解开了。 杨晟被力道冲击地退后两步,站定了方才应道:“弟子遵命。”说完,他取下背上望星,往老人方向抛去。 老人接到手里掂了一掂,随即拔剑出鞘,贊道:“倒是把好剑!”他轻松挽个剑花,然后对杨晟道,“今日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靖云剑法。” 第49章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对视一眼,缓缓绕着山洞行至老人两边,相对而立。 按理说,老人手中有剑,而上官谨鸿与陆靖华惯常都是不使用武器的,看来似乎稍稍吃亏,不过以二敌一,两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的。 杨晟伸手扶住身边山洞洞壁,忍不住微微有些紧张。 陆靖华对着上官谨鸿点了点头,两人便突然出手,一左一右朝着老人疾奔过去。 老人只有一柄剑,他将剑尖在地上一点,身体借力跃起,双腿朝两人同时踢去。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避开了,他们要在一百招之内胜过老人,并没有多余时间可以用来试探浪费,而是一开始便尽了全力。 然而对老人来说,虽是以一敌二,他看来也依然游刃有余,手中一把长剑挥舞着,招式无比精巧。 双方出手不足十招,杨晟勐然发现,老人招式大开大阖,与其说临阵对敌,不如说恣意演示,将靖云一派最精妙的剑招展示给杨晟看,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靖云剑法。 果然,杨晟听到老人嗓音洪亮,念了一句:“意守丹田,口注于心,鼻调于息,真气灌天突。” 那分明是靖云派的内功心法。 杨晟不由握紧了手,他陡然间明白,太师叔是要将这套剑法传授与他。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攻势越发急促。 老人也更加认真了几分,他挑剑逼回陆靖华横噼下来的掌风,同时道:“横天立地剑锋藏,抱元守一气自昌。”与此相对长剑一收,以肘击打上官谨鸿左肋,将人推开。 他每一个招式出手,便念一句心法口诀,杨晟在一边仔细看了老人剑招,一边将心法默记下来。 一百招将近时,老人一套剑招也使完了。 杨晟激动不已,这套剑招与靖云派内功与剑术一脉相承,然而相比较他自幼所学的靖云剑法,却要厉害得多,他眼见着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两人连手,却根本无法占到上风,然而老人显然尚有余力,他为杨晟所展示的剑法招式用尽,大概也就是他要尽全力战胜对手的时候。 其实老人说靖云派弟子越发不堪是不无道理的,这些年来,靖云派虽然一直广收门徒,维持着武林第一大门派的声誉,只不过弟子虽众,却无出类拔萃者,相反倒是叛出师门的云墨规在江湖中人人闻之变色。若非如此,又怎能任它筑梦阁、青龙帮之流欺上头来。 陆擎深浅少有人知,而赵默、潘跃荣几个凭藉着门派威名,也勉强能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可是真动起手来,莫说云墨规和天命谷那些隐世的高手,就连这次随楼雀星同来的薛缎平、钱三也未必不能胜过他们。而年轻一辈中,就更是只有秦霄竹一个天赋不凡,只可惜他埋头习武不问江湖事,势必少了许多临阵对敌的经验,在江湖中也少了许多威望声明,反而不如忠义十三刀杨晟之名广为人知。 可是如今这位隐居于此的老人,第一次叫杨晟见识了靖云剑法的厉害,也清清楚楚明白,靖云派的今天,正是成就在这些前辈高人的手上。一百招到时,老人势必能够拿下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二人。 然而却没料到就在此时,山洞里又有几个人闯入。 杨晟本来站在入口附近,听到动静时勐然转开,一手抽出身上飞刀挡在胸前,倚靠在洞壁上,问道:“什么人?” 紧随着脚步声出现的,竟然是夺命书生薛缎平以及毒乞爷钱三和他的孙子,跟在后面那人,一根青竹竿点地,正是易昀非。 虽然知道易昀非可能跟着他们追到这里来,却没料到易昀非会等到那几人都在了,才一起出现。 还在交手的老人与陆靖华、上官谨鸿三人都停了下来,来者不是什么善人,他们不得不提防着对方从后背偷袭。 薛缎平走在最前面,打量着山洞内情景,稍一犹豫露出个笑容来,对站在山洞中间的老人拱手道:“阁下可是晏涵清晏老前辈?” 老人——也就是薛缎平口中的晏涵清老前辈,沉默不语,捻须而立。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毕竟是陆芸的儿子,对晏涵清来说算是一半的靖云弟子,但是面前这几个显然不是,尤其是那书生和那对爷孙,身上分明带了许多戾气,向来都是杀人如麻之人。 第50页 晏涵清不说话,薛缎平也并不生气,依然是一副和气的笑模样,“晏老前辈,在下乃是受人所託,想要问前辈借个东西。” 杨晟心里一紧,即使薛缎平不说,杨晟也猜出来他说的是什么。他们是跟着楼雀星来的,而楼雀星早就追随了云墨规,来靖云派向晏太师叔讨要东西,无非要的是逐月剑谱。虽然晏涵清不语,杨晟却是忍不住道:“痴心妄想!” 钱三阴毒的视线朝着杨晟瞟了过来。 杨晟扣紧手中飞刀。 此时,晏涵清突然问了一句:“你受谁所託?借什么东西?” 薛缎平嘴角翘起,拱了拱手,“云墨规,逐月剑谱。” 晏涵清突然笑了一声,“他没有那个资格,你就更没有了。” 薛缎平脸色稍变,身旁钱三阴测测说了一句:“何必废话,这里闯了这么多人进来,靖云派不可能毫无察觉,很快就要来人了,直接动手吧。” 照他的说法,是要动手硬抢了。 薛缎平闻言,看了看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显然是害怕自己跟晏涵清动起手来,这两个人会在背后出手,到时候腹背受敌就麻烦了。 然而,忽然听到一直沉默的易昀非开口道:“陆兄,上官兄,你们要拿剑,我们要拿剑谱,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必拖到靖云派的人来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晟有些惊讶易昀非会想要联合陆家兄弟,他忍不住去看陆靖华脸色,见到陆靖华看向晏涵清,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再也按耐不住,紧扣着手中飞刀,慢慢后退站在了晏涵清身前。 “太师叔,”杨晟轻声道,“只要弟子还在,就不会任由他们冒犯你老人家。” 杨晟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几人对手,但是他向晏涵清表明了态度,就是拼上一死,也要护住晏涵清。 晏涵清突然抬手,拍了拍杨晟肩膀,道:“方才那套剑法,名为素问,太师叔能教你的只有那么多,以后你自行领悟,只是不要忘记你是靖云派的弟子,用的是靖云派的剑法。” 杨晟沉声道:“弟子不敢忘。” 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是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先对杨晟出手了,他们既是要拦下杨晟,也是要表明立场不会阻拦易昀非几人对付晏涵清。 杨晟飞刀脱手时,根本无暇犹豫,他知道自己心软就会害死太师叔,可是他使飞刀,向来目的并不是一刀毙命,而是想要逼退对方罢了。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更不是要与他生死相搏,不过是拖住杨晟不让他从旁帮助晏涵清。待杨晟十三把飞刀出手,陆靖华分得身来,由上官谨鸿一人缠住杨晟,自己捡起掉落地上的飞刀,朝着悬吊在半空中的逐月剑掷去。 飞刀割断了绳子,逐月剑从空中落了下来。 陆靖华跃身去接。 却不料晏涵清一人对付三人,尚有余暇注意陆靖华动静,一剑斩了过来,将陆靖华逼退,逐月剑落在了地上。 钱三腰上别着个旱菸袋,侧身避开晏涵清剑锋,拿起来吧唧一口,然后朝着晏涵清吐出一口烟雾。那烟雾自然是有毒的,晏涵清并不躲避,也不会吸入鼻中,而是鼓一口气,蕴含着内力朝着钱三脸上又吹了回去。 钱三连退几步避开。 易昀非青竹竿一横,朝着晏涵清肋下击去,晏涵清正提剑挡开薛缎平暗地里刺来的判官笔,于是只能抬膝踢向易昀非手中竹竿,将人踢得退了开去。 晏涵清以一敌三,已经不比那时与陆靖华、上官谨鸿二人交手轻松,他虽未败,却也没胜,一柄银色长剑光芒颤动,一次次将身边缠上来的敌人击退,同时还要提防陆靖华去取逐月剑。 杨晟没了武器,与上官谨鸿贴身过招,突然被上官谨鸿一把从身后抱住不放,上官谨鸿急道:“杨晟,你别这样。” 雪球从杨晟身上窜回上官谨鸿怀里,这时被压着了,又艰难从上官谨鸿胸口挤出来,想要回去杨晟身上。 杨晟反手击他胸口,斥道:“放开!” 上官谨鸿被他击得痛了,退后两步,杨晟挣开了他,眼见着陆靖华已经拿起逐月剑,于是突然一掌追了过去,拍在陆靖华手肘。 陆靖华退开,似乎不愿与杨晟正面交手。 杨晟却紧逼而上,想要夺他手中的剑。 另一边,晏涵清长剑一绞,绞得薛缎平手中判官笔险些脱手,同时他肩膀一沉,躲开易昀非的青竹竿。 本来一直在一旁站着观战的钱小三突然动了,他朝着钱三跑来,像是灵活的猴子一般攀上钱三的肩头,钱三又吧嗒一口旱菸袋,朝着晏涵清吐一口烟雾。 同样的攻势自然不会奏效,可是这回钱三留了个破绽,晏涵清避开毒烟,下意识反手一剑朝他刺去。钱三本来肩膀一缩便能躲开,可是他这一缩,就露出了钱小三那张嫩生生的小脸来。 晏涵清陡然间想要收剑。 钱小三便一张嘴,朝着晏涵清脸色吐出口烟雾来。原来他刚才攀上钱三肩头,便吸了口毒烟含在嘴里未吞,等的就是这一刻。 晏涵清眼睛一刺,闭上了双眼。 同时薛缎平的判官笔生生刺穿了他的肩头。 “太师叔!”杨晟听到自己哑声叫道。 然而很快,钱三手中的旱菸袋已经刺进了晏涵清胸口,只见晏涵清晃动着身体退后两步,跪在了地上。 杨晟再顾不上陆靖华,扑身过去扶住晏涵清。 晏涵清双眼浑浊,看他一眼,随即嘆口气道:“终归还是如此。” 杨晟一手抵在晏涵清背上,想用真气帮他续命,“师父他们很快会来的。” 晏涵清竟然哼笑一声。 易昀非看了杨晟一眼,薛缎平、钱三朝着晏涵清身后山洞边缘走去,原来在那处有个低矮石板,杨晟一直没有注意到,上面刻着的,就是云墨规一直想要得到的逐月剑谱。 薛缎平用纸墨将剑谱拓印下来。 钱三催促着他快些。 陆靖华手里握着逐月剑,看到易昀非突然上前,想要拉起杨晟时,一剑逼退了易昀非。 晏涵清动作缓慢,将剑交还了杨晟,最后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便咽了气。 杨晟只觉得一股哀痛之意涌上心头,闭上眼睛将额头靠在老人肩上。 薛缎平取了逐月剑谱拓本,回来对易昀非道:“还不走!” 靖云派的人不可能还没察觉后山禁地异样。 易昀非见此处实在不适合再和陆靖华动手,于是转身离去了。 陆靖华突然伸手拉起杨晟,将逐月剑扔给上官谨鸿,一起朝外面跑去。杨晟手里拿着晏涵清交还给他的望星,一开始有些恍惚,突然间便停了下来。 陆靖华并不愿放开他的手,只是坚持道:“跟我走!” 杨晟摇了摇头,沉声道:“放开!” 陆靖华却将手握得更紧。 这时,杨晟突然挥起望星剑,朝着两人握住的手斩了下来。陆靖华见到那剑朝着杨晟自己手腕斩去,丝毫不曾留情,若是陆靖华真的不放,杨晟就是斩下了自己的手,也不愿随他离开。 最后关头,陆靖华还是松了手,他看了杨晟许久,然后转身拉住上官谨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第50章 看着陆靖华和上官谨鸿离开,杨晟往回走了两步,然后突然想起晏涵清已经咽气,自己再回去守着他已无异议,可是他这么追出去又能如何?杀了陆靖华?他下不了手;抢回逐月剑?他自问没那个本事。 到底还有什么,是他能做,该他去做的? 然而还没给杨晟机会想个明白,赵默一行终于姗姗来迟。 赵默手中举着火把,见到站在漆黑山道里的杨晟,来不及问他怎么回事,急急忙忙越过他朝里面走去。 潘跃荣紧跟在赵默身后,反倒是向来沉默寡言的周绍通在杨晟身边停了下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晟垂着头,轻声道:“太师叔被人杀了,逐月剑和逐月剑谱都被人抢走了。” 逐月剑谱虽是刻在石板之上,但是让薛缎平拓印带走一分,也算是失了窃。 这时,潘跃荣已经急急忙忙返回,一把抓住杨晟肩膀,声音激动吼道:“是谁做的?” 杨晟并未隐瞒,告诉潘跃荣是随楼雀星同来的易昀非几人,已经他带回山上的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联手所为。 楼雀星几人图谋不轨,潘跃荣并不意外,倒是听闻杨晟提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的时候,不由一怔,“你说什么?” 杨晟跪了下来,“弟子识人不清,甘愿受罚。” 潘跃荣与周绍通对视一眼,一时间沉默下来,他们知道陆擎一直怀疑杨晟,不过这师兄弟几人看着杨晟长大,心底里并不贊同陆擎。却不料出了这等事,倒是坐实了陆擎一直以来的怀疑。 赵默也自后面匆匆赶到,他看着杨晟,沉声道:“你与他们可是串通好了的?” 杨晟摇头,“弟子并没有。” 周绍通嘆一口气,“此事容后再说,先叫人去将人拦下来,尤其是云墨规,赶快通知师兄,一定不能让他趁机开熘!” 赵默与潘跃荣都点了点头,离去前,赵默对杨晟道:“你自己回去找掌门领罪吧。” 虽然派了许多弟子出去拦截,但是大家明白,这些弟子恐怕根本没办法拦下那些人。禁地看守不严,究其原因是因为有晏涵清坐镇,就连云墨规都不是晏涵清对手,哪里能料到这些人会使出各种卑鄙暗算手段,以多胜少杀死了晏涵清。 赵默几人又匆匆离去,这时候没人顾得上先与杨晟算帐,只除了他自己。杨晟无法形容内心苦楚,他只觉得若非自己轻信,带了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回山,便不会害得晏太师叔丧命,也不会轻易丢失了逐月剑。 杨晟从后山禁地出来,守在门口的弟子见到他无不惊讶,他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收到命令,一批人前去追捕易昀非一行,留了几个人下来守在后山。 “大师兄。”师弟们纷纷唤他。 杨晟摇摇头,朝着下山方向走去。 楼雀星果然逃得很快,或许是约定了什么暗号,易昀非几人得手时,楼雀星便寻了个藉口从镇山堂离开,准备好离山。那时候,陆擎尚且还在和青龙帮的人纠缠。 等到后山消息传来,自然已经找不到楼雀星踪迹了,他这一走,反倒使得燕定天的死更显得扑朔迷离,青龙帮弟子也开始动摇了。 赵默几人已经全数出动,想要在楼雀星几人离山之前将人拦下来。杨晟到前山时,因为镇山堂里陈放着燕定天的棺材,所以陆擎背着手站在镇山堂前,一脸阴沉。 第51页 陆巧怡站在父亲身旁,一直担心秦霄竹下落,此时见杨晟走来,连忙抬手招唤道:“大师兄!” 杨晟只是看了看她,然后径直走到陆擎面前,跪了下来,“师父。” 陆擎并未看他,只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后山禁地之事陆擎已经听说,楼雀星一行人暂且不论,但是随杨晟上山的兄弟俩竟然盗走了逐月剑,陆擎听闻之后愤怒不已,抬手拍碎了身旁矮几。 杨晟双手撑住身体,一揖到底,额头贴在地面上,道:“弟子识人不清,擅自带外人上山,害死了晏太师叔,害逐月剑被盗,弟子知错,求师父责罚。” 陆擎没说话,杨晟便一直没将头抬起来。 陆巧怡听得心惊,忽然抓住了陆擎手臂,轻声道:“爹——” 陆擎这才看向杨晟,冷声道:“你是识人不清还是与人勾结?” 陆巧怡连忙道:“大师兄不会的!” “闭嘴!”陆擎一挥手,“没你说话的份!” 杨晟闭了闭眼睛,“弟子并未与外人串通勾结,弟子也是受人所骗。” “受人所骗?”陆擎冷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 杨晟道:“弟子所说,句句属实。” 陆擎还未来得及说话,这时有弟子通传,说有人在山下发现了楼雀星踪迹。陆擎一甩手,随着那弟子匆匆离去,留下跪在地上的杨晟不管。 杨晟抬起头来,却一直跪着没有站起来。 陆巧怡过来扶他,杨晟不肯起身,道:“师父没有叫我起来。” 陆巧怡本来就心里难过,听到杨晟这句话,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别这样,”她说,“大师兄,你起来吧。” 陆巧怡本是个活泼的性子,杨晟见她哭得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抬手抹了抹她脸上泪水,道:“师妹,你回去陪师娘吧,她肯定也听到外面动静了,不要让她担心。” 陆巧怡不知为何,就是止不住难过,她看到陆擎那般态度,便觉得可怕,就好像自己的父亲要将哥哥赶出家门,这个家就要散了的感觉。 杨晟最终还是哄走了陆巧怡,留自己一个人在镇山堂前的广场上跪着。 门派弟子远远看着杨晟,没有人过来,禁地被人闯入一事已经传开,人人都在说此事跟杨晟脱不了干系。年轻的弟子看着跪在地上的杨晟,有些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若是换做过去那般模样,那群称兄道弟的年轻人就算拼着挨师父一顿骂,也是要上去为大师兄求个情的。 可是如今这个样子,就好像杨晟不是杨晟了般。 “何必呢,本就不是他的脸。”有年轻的师弟,不冷不热说了一句,就好像杨晟自己非要换了这么一副容貌,落了个不伦不类的下场。 天渐渐黑了,镇山堂前点起灯笼。点灯的弟子回头看了看杨晟,又沉默着走开。 镇山堂的大门一夜未关,杨晟抬起头便能看到燕定天那具黝黑的棺木。守夜的青龙帮弟子站在门前,满脸茫然看向外面,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过了些时候站得累了,又回到里面去坐下,仍是守着那黑黝黝的棺木不敢离开。 杨晟一直跪到天亮时,陆擎才从内院朝着镇山堂走过来。 跟在陆擎身后的还有赵默几个,看到跪在镇山堂前的杨晟,不由一愣。他们出去追人,到天亮时知道已经抓不到人了,才陆续返回。他们还不知道杨晟已经找陆擎领罪,更不知道杨晟在这里跪了一整夜。 杨晟背挺得很直,只是脸上微微有些泛白,远远看起来,身形显得很单薄。 陆擎走近时,杨晟没有抬头,只是喊了一声:“师父。” 陆擎停了下来,冷声道:“我不是你师父。” 赵默几人对视一眼,却终究没人开口相劝。 杨晟仍是道:“弟子知错了。” 陆擎冷哼一声,“你知错?当年你偷钥匙放走云墨规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知错了!事到如今,你除了一错再错,还做了什么?我问你,随你一同上山那个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到底是什么人?” 杨晟沉默下来。 陆擎冷笑道:“你可有一天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你早就想追随着云墨规一起走了吧?这一次楼雀星这些人轻易的手,恐怕就是你这个叛徒在中间作梗,跟他们串通起来对付靖云派的吧?” 杨晟摇头,“不是,我没有想过要背叛门派!” “没想过?”陆擎道,“我再问你,那姓陆的兄弟两人是什么来头?去了什么地方?” 杨晟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 陆擎突然抬起一脚,踢在杨晟肩上,将他整个人踢得往后飞去。杨晟躺在地上,看着早晨初升的太阳,有些头晕目眩。 赵默几人连忙上来拦下陆擎,“师兄,别冲动。” 陆擎伸出一只手指着杨晟,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说:“我本该叫人将你绑起来,严刑拷打,叫你供出那几人去向,不过念在多年师徒情分,你师娘也当你亲生儿子一般疼爱,便也罢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陆擎的弟子,靖云派也没你杨晟这个人!” “师父!”杨晟吼得有些撕心裂肺,他连忙撑起身,想要继续跪着。 陆擎却是一挥手,竟然连跪也不让他跪,叫了两名弟子来,将他拖出山门去。 周绍通有些不忍,开口道:“师兄,你真相信杨晟是那样子的人?” 陆擎双眼有些发红,闻言怒道:“以你之见呢?如果不是他,云墨规今天还关在后山出不来,哪里来的本事为祸武林?又怎么有办法盗走逐月剑谱?” 周绍通犹豫一下,仍是为杨晟辩解道:“他只是生性纯善……” “纯善?”陆擎打断他,“周师弟,你向来醇厚,可是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轻易为人外表所迷惑。” 此时,赵默轻轻拉了一下周绍通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 周绍通终究沉默下来,道了一声:“是。” 第51章 两名弟子终究没有那么绝情,将杨晟直接扔出山门,而是离开镇山堂前,停了下来,问道:“大师兄,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吗?” 杨晟有些恍惚,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握着那把太师叔临去之前交还他的望星剑,于是他缓缓摇了摇头。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都暗暗嘆一口气。其中一人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子,递给杨晟,“这是汪师兄叫我偷偷交还给你的。” 杨晟怔怔接了过来,发现里面装着那套云墨规送他的飞刀。 那时在后山禁地,为了牵制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杨晟使劲了囊中飞刀。后来几位弟子去收敛晏涵清尸身时,汪云焕私下将杨晟的飞刀收了起来。靖云派上下都知道杨晟飞刀习自云墨规,正是为此不得陆擎欢心的根源,所以不敢让长辈知道,私下里偷偷叫人寻机会交给杨晟。 杨晟此时接过飞刀,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了一句:“多谢。”随即将飞刀收了起来。 那两名弟子还想将他架起来,杨晟却摇头道:“我自己会走。” 说完,他艰难挺直了嵴背,朝着山门方向走去。刚刚到山门前时,陆巧怡追了出来,她飞快跑来,从背后抱住杨晟,头埋在杨晟肩上,哭喊道:“大师兄!” 杨晟停下来,拍拍她手背,“师妹,没事了。” “什么没事!”陆巧怡哭道,“他们说你要走!” 杨晟沉默片刻,抓着陆巧怡的手让她松开自己,然后转个身与她对面站着,柔声道:“以后你要帮我照顾师娘。” 陆巧怡眼泪鼻涕止不住一起往下落,她说:“秦师兄不见了,你也要走,我怎么办?” 杨晟想到秦霄竹,本来有些死寂的心不由又开始焦急,他猜楼雀星几人逃走不可能带着秦霄竹一起走,最大的可能秦霄竹还在门派,只是不知被困在哪里。倒是被杀的可能性不太大,若是秦霄竹一死,青龙帮就算是一群傻子,也该看明白燕定天被害真相了。终归来说,留着秦霄竹这个替罪羊好些,也免得将靖云派上下得罪得太狠。不过,云墨规这人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推断,想到此处,杨晟心里又揪了起来。 可是他终归是要走了,他甚至没有资格留下来寻找秦霄竹下落。他抬起手,细细擦了陆巧怡眼泪,道:“你让师父他们仔细搜索门派之内,找找秦师弟下落。我——”他犹豫一下,“我暂时不会走远,就在山下找个地方住着,你有了秦师弟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陆巧怡点了点头,“我知道。” 杨晟道:“师兄走了,你要听师父和师娘的话,不要让师娘难过。” 陆巧怡拉着他袖子,仍是不舍。 杨晟拍了拍她肩膀,终于还是一转身离去了。 杨晟一步一步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回头,却也知道陆师妹和两个师弟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有人请轻嘆一口气,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起初杨晟有些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如今倒是打算现在山脚下找个地方暂时住下来,也可以在附近寻找一下秦霄竹的下落。可是那之后呢? 杨晟脚步变得缓慢,他过去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心里总是牵挂着门派,牵挂着师父师娘,就好像远行的孩子应该回家了一般。可是现在,家里人已经将他赶出来了,说那里不再是他的家了。承诺过要陪着他的人已经背叛他了,他又到底该去哪里? 走到山下时已经过了正午,杨晟跪了一整夜,也许久没吃过东西了,但是他并不觉得饿,只是觉得疲惫不堪。 山脚下有个茶肆,杨晟缓缓走过去坐了下来,让小二帮他上一壶茶。 那小二本来是认得他的,这里来来往往,大多是靖云派的弟子和靖云派的客人,路过山脚时,总是会停下来歇一歇。 可是如今他换了副容貌,小二便止不住多打量他了几眼,才把茶给端了上来。 杨晟道了一声:“谢谢。” 他一个人坐着,缓缓到了茶水来喝,就仿佛喝酒一般,一连喝了好几杯。恍惚间,不知何时对面竟然坐了个白色身影,那人伸出手来按住他的手背,道:“别喝了。” 杨晟道:“又不是酒,为何不能喝?” 话音落时他才觉得不对,抬起头来勐然发现对面的人竟然是易昀非。杨晟下意识便要去抽剑,一抬手时顿时觉得一阵晕眩,他才听到易昀非柔声道:“茶水里下了药的,喝多了伤身。” 第52页 杨晟一手撑住桌面,身体抑制不住软倒下去,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就连一声卑鄙也无力骂出口了。 再醒来时,杨晟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小木屋内。 屋子窗户开着,外面似乎是大片的农田,杨晟从床上坐起来,看了许久,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突然,木屋的门被推开了,白衣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杨晟听到自己冷声唤道:“易昀非。” 易昀非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见杨晟坐起来,问道:“醒了?” 杨晟打量了一番周围,“这里是哪里?” 易昀非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这里离靖云派还不远,稍等些时候,我带你回天命谷。” 杨晟道:“我不会跟你回天命谷的。” 易昀非却是恍若未闻,将药碗递了过去,“方才的茶水你喝的太多,这碗药是解那药性的,喝了吧。” 杨晟一抬手,直接将药碗挥打在了地上,“我不会喝你的药。” 易昀非看着满地流淌的药汁,道:“你不喝也不勉强,只是短时间内,你恐怕有些使不上力气,内力也会阻滞。” “短时间内?”杨晟不禁问了一句。 易昀非平淡应道:“三、四天吧。” 杨晟闻言不禁有些后悔,可是他定然不会回头恳求易昀非,只是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髮。 易昀非站起身来,“这样也好,你老实呆两天,等孙成来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杨晟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孙成就是天命谷中一直跟在易昀非身边服侍的高大僕人,因为很少听到易昀非叫他名字,杨晟一时间几乎没能回忆得起来。 看到易昀非要开门出去,杨晟突然出声叫住了他:“易昀非。” 易昀非停下来,回过头来看向杨晟。 杨晟开口问出了一个他心底里纠结许久的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和易昀非在之前明明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候易昀非甚至怂恿展戎刺了他一刀,可是再见之时,他本以为易昀非会杀了他,却没料到自己在易昀非手中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许久以来的惊惧甚至加上几分怨恨,使得他一直没有开口问过这个问题,如今倒是勐然间觉得心静了下来,他才有了勇气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易昀非并没有开口回答他,而是走了回来,站在床边伸手摸了摸杨晟的头,“你何必知道。” 杨晟抬起头来看向易昀非,伸手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这根本不是我的脸,是你将我变成这个模样的,你说我何必要问?” 易昀非低下头来,细细看他的脸,随后道:“这就是你的脸了。” 杨晟冷笑一声,“这不是我的脸,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脸?” 易昀非竟然微微转开了目光。 杨晟本以为他不会说,却不料过了些时候,易昀非竟然缓缓道:“我有个异母弟弟,生性活泼可爱,最爱缠着我,他个头矮小,家里人都说他以后肯定长不高,不过偏偏生了一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好容貌。” 杨晟怔了一下,问道:“这是他的容貌?” 却不料易昀非摇了摇头,“他没活过八岁,就被我亲手掐死了。” 杨晟愕然,“你亲手掐死你的弟弟?” 易昀非神情淡漠,“我娘是妾,本在家里受尽欺凌,最后还被他娘给逼得上吊自杀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却是亲眼见着我娘吊死在横樑上的,他日日缠着我,让我陪他出去玩,给我吃他那些小糕点,我吃到嘴里便犯噁心,后来心烦得不得了,就把他给掐死了扔在后院的水井中。” 杨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那时你多大年纪?” 易昀非回忆了一下,“十岁还是十一岁?记不清了。后来家里人发现他死了,我就从家里熘出来了,再后来遇见了孟叔,将我带进了天命谷。” 说完,易昀非看向杨晟,“到了天命谷之后,我又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掐死他,该带着他一起走的,我常常在梦里梦见他,就是你如今这副模样,是个长不高的小矮子,弯眉翘鼻,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 杨晟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把我变成这副样子,就是想要制造一个你想像中的弟弟来?” 易昀非道:“不是我的想像,你若是看过他,便知道他长大了该是这副模样。” 杨晟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不是你弟弟。” 易昀非听杨晟这么说,似乎并不在意,他又摸了一下他的头,“你想要听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乖乖休息,过两天我们就能启程回天命谷。” 说完,易昀非朝着门外走去。 杨晟却大声喊道:“我不会跟你回天命谷!我也不是你弟弟!你不要拿我当做他的替身!” 然而易昀非已经关门出去了。 杨晟抬手捂住脸,他只觉得难以接受,易昀非根本是个疯子,自己却因为一个疯子而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不是他想要的!凭什么该他来承受! 杨晟从床上下来,力气还没恢復,有些跌跌撞撞的跪在了地上。地上还有瓷碗的碎片,刚才摔碎了溅落一地,无人收拾。 杨晟伸手捡起一块碎片,缓慢却又坚定地自额头上往下划了下来。 鲜血很快沿着脸颊不断往下流去,他紧紧抿住嘴唇,一声不吭,流下来的血模煳了双眼,面前一片血红,他只能闭上眼睛,然后第二下从鼻樑一直划到了嘴角。 他一连在自己脸上划了十多刀,最后觉得支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响声。 易昀非再推开门时,便看到的是鲜血横流面目全非的杨晟。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会想办法替他恢復容貌的,在这个整容都行的年代…… 第52章 杨晟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那些疼痛对他来说尚且不算什么,令他难受的是因为之前易昀非下在茶水里的药性没过。 他感觉得到易昀非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又离开了房间。 过了片刻,易昀非似乎拿了什么东西进来,在他的脸上抹了清凉的药膏,不知是否那药膏有宁神的作用,尽管杨晟强撑着,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杨晟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易昀非并不在屋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的只是黏腻的药膏,鼻端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杨晟翻身想要下床,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悠扬飘渺的笛声,他扶着墙开门出去,见到易昀非倚靠在屋前一棵大树之下,手里拿着笛子,正在吹奏。 听到杨晟出来,易昀非停了下来,对他说道:“我可以帮你恢復容貌。” 杨晟什么都没说。 只听到易昀非道:“但是你得乖乖跟我回去天命谷,不许再闹。” 杨晟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却很平静,“你所谓的恢復容貌,根本不是我的容貌,我不需要。” 易昀非轻声道:“你想清楚了,你甘愿变作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杨晟却道:“总好过被当做他人,替一个已去的人活着。” 不知这句话是否触动了易昀非,他眼见着易昀非站直了身体,甚至以为易昀非会发怒,却不料易昀非只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对他说道:“你再仔细想想,若是想通了,随时来天命谷找我。” 易昀非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朝着离开的方向走去。 杨晟突然叫住了他,“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易昀非停下来,微微侧了头。 杨晟问道:“我师弟在哪里?” 易昀非闻言,应道:“放心,他没死,只要靖云派的人没有置之不理,他就不会有事。” 杨晟闻言,总算是放下心来,他对易昀非道:“总有一日,我会替太师傅报仇。” 易昀非也只是道:“好。” 易昀非留下杨晟,独自离开了,杨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知道凭易昀非的手段,真跟他回了天命谷,自己可能就再难离开了,所以他不后悔,即使毁了这副容貌,他反而觉得解脱。 易昀非走了,秦霄竹应该也不会有事,杨晟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下来,却又仿佛回到了最初被陆擎逐出师门那时的茫然不知所措。 他在屋前的大树下坐了一整夜,天初亮时,决定离开。 这里正如易昀非所说,是个距离靖云山脚不远的小村庄。杨晟本来在此处住下来也无不可,可是留在此处,不可避免便会遇到门派的师弟师妹们,就算他容貌已毁,要认出他来还是不难,总是徒添几分尴尬,所以杨晟最终还是打算离开。 他没有想好一定去哪里,可是只要往前走,总是能找到一个让他觉得可以留下来的地方。 可是这一路走来,杨晟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 他从靖云派离开时,连包裹都来不及收拾,身上更是连块碎银子都没有。身上起初药性没过,走得久了就腿脚酸软,他路过附近村庄一家小食肆时,从身上掏了半天找到几个铜板,想要煮一碗素面吃,结果刚刚扶着门进去,便被人赶了出来。 实在是他容貌狰狞可怖,虽说涂了药膏,可那一脸脏黑看来像是患病不治的病人一般。 杨晟有些无奈,又不能硬闯进去,他在门口坐下来,想要歇一些时候。那食肆老闆从里面丢出来两个馒头,摆摆手,让他快点走了。 杨晟有些好笑,坐了一会儿把馒头捡起来离开了。 这么走走停停,身上药性逐渐散去,体力倒是恢復了,可是那张脸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会被人驱赶。一日他用河水将脸上将药膏洗尽,见到下面苍白的脸颊上满布着鲜红的血痂,整个容貌算是完全毁尽了。 杨晟坐在河边,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不禁也有些奇怪,那时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决心下那么重的手。 这些血痂最终会干涸脱落,然后留在脸上的或许是一道道白色的凸起的伤痕,看起来没有现在这么狰狞,也自然不会好看。 杨晟忽然想,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算得到了,终有一天也不得不偿还的更多。人,还是不要贪心的好。 伴随着体力和内力恢復,杨晟的路似乎要好走一些了,就算身上没钱,总能去野外找些兔子野果,将就着吃了。 他并没有走太远,他心里还有牵挂,后来在一个僻静的山村遇到一个善良的老大夫,那老人看他的脸,说可以尝试着给他治治伤。 第53页 杨晟并不想要治伤,他只是想要在这么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待下来。于是杨晟留了下来,没事的时候帮大夫上山採药,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在山脚的大河边上练剑。 他许多年没有这么努力地练习一套剑法,他记得太师叔去世前说,这套剑法名为素问,与黄帝内经.素问同名,他已经无法得知太师叔为何要给这套剑法以医书命名,他如今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套剑法失传在他的手上。 那位老大夫并不知道杨晟会武功,他以为自己只是捡到了一个被欺负花了脸的小药僮,自己尝试着给他医治他的脸,也算是留个人在身边给自己作伴。 杨晟在这个山村里一住就是两年,那套剑法到了后来,对他来说已经是烂熟于心,他根本无需考虑,手便会随着招式下意识出剑,就像他过去练习地最熟悉那套靖云派入门剑法,甚至他连飞刀也很少用了。 两年过后,老大夫死了,临死之前颇为遗憾,握着杨晟的手说没能帮他治好脸上的伤。 杨晟轻轻拍他手背,说自己并不在意。 老人家却是感嘆道:“这样容貌,不好娶媳妇儿,你也不要太挑剔了。”意思是哪怕对方是个瞎的哑的,也不要在意了。 杨晟知道老人关心他,点了点头,“我有分寸。” 老大夫向来精神矍铄,缠绵病榻不过几日,便断了气。杨晟将他埋了,又替他立碑,仍是独自在这山谷住了下来。 在这个地方,杨晟无法听闻任何江湖的消息,每日里静下心来只能练剑,本以为会这么过去下,却不料突然有一日,这山中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杨晟练剑归来,正要做晚饭时,院子外面有人大声喊道:“有人吗?” 杨晟有些奇怪,竟觉得那声音有几分耳熟。不过他知道自己容貌可怖,去开门之前特意戴了个斗笠压低,遮住了脸,出了院子才发现来人真是个熟人,竟然就是那时在靖云派中,串通易昀非、钱三几人杀了晏涵清的夺命书生薛缎平。 薛缎平长相还算清秀,穿着打扮也斯文,他客气敲着院门,若非本来认识,杨晟倒真要以为他是个过路的书生了。 杨晟认出了薛缎平,薛缎平却没认出杨晟,他见到面前人的身形,估摸着叫了一句:“小兄弟?” 杨晟可以将嗓子收得尖细一些,仿佛真是个少年人一般,问道:“你是谁?有事吗?” 薛缎平见他斗笠遮着脸,忍不住疑惑起来,视线往下,想要看清杨晟容貌。 杨晟于是可以让他看到自己下颌的伤疤,化解了他的疑虑。 薛缎平松一口气,道:“我路过此处,过了宿头,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杨晟犹豫一下,打开了院子门,“好啊,请进来吧。” 他的剑用粗布裹住,仔细收在房间里的,那是老大夫还在世时养成的习惯,也不怕被薛缎平发现。 薛缎平进来之后,就急急忙忙朝着屋子里面走去。 这屋子里两间卧室,一间是老大夫过去住的,自他去世之后,便闲置了下来。 杨晟继续去做饭,他的晚饭本来简单,煮一碗野菜便能下饭,如今薛缎平突然闯了进来,他自然多给他端了一碗饭过去。 薛缎平倒也不嫌弃,似乎有些饿了,接过来便大口吃起来,丝毫也不怀疑这饭菜会不会不干净。 杨晟也低下头吃东西,接着斗笠的遮掩,偷偷看薛缎平脸色,见他不知为何,脸色越来越苍白,就好像将死之人那般,可是偏偏神情丝毫看不出来,显得异常诡异。 忽然,薛缎平的鼻孔和嘴角都往下淌出鲜血来。 杨晟终于忍耐不住,放下了饭碗看向他。 只见到薛缎平似乎一怔,说了一句:“什么?”原来是鲜血滴进了饭碗之中,将米饭染成了红色。他自己也终于察觉不对,手一抖,饭碗掉落在地上,他抬起手来,一抹嘴唇,只见到满手鲜血,同时越来越多的血自他眼角和耳孔也流了出来。 杨晟见他茫然抬手去抹,于是开口说道:“你好像中毒了。” “中毒了?”薛缎平看向杨晟,瞬间神色狰狞,“你给我下毒?” 杨晟起身退后一步,“不是我。”他自然不会下毒,他把薛缎平放进来,当然不是为了好心收留他,他心里想的,是太师叔的血仇。然而他不会用下毒和偷袭这等卑劣手段来报仇,他要杀薛缎平,只会堂堂正正用太师叔的素问剑法来杀。 薛缎平跟着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去捉杨晟,可是身体往前一扑,便整个人倒了下去,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杨晟蹲下来,注意到薛缎平后背处似乎一团青黑,掀开他衣领,发现那处有伤,用棉布包裹了起来,不过他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伤口有毒,此时白色的棉布也完全被染黑了,劲头到了外面的衣服。 杨晟将薛缎平翻过来,探他鼻息已经断了气,又见他一只手仍死死捂住胸口,于是用力搬开他的手,发现他衣服fèng了内袋,里面似乎藏有东西。 杨晟扯开内袋,将东西取出来,顿时愕然。 原来那里面装了两样东西,一件是两年前薛缎平和钱三取自靖云派后山禁地的逐月剑谱,还有一件,竟然是当年云墨规从上官容墓里盗出来的破云刀法。 杨晟深吸一口气,将两样东西折起来收在身上。 这两件东西毫无疑问是薛缎平从云墨规那里拿来的,不知是偷是抢,反正不是正当手段,不然也不会中毒而亡。既然薛缎平急急忙忙跑到这处山谷躲避,那么追兵肯定也快要追来了。 杨晟不再犹豫,将薛缎平尸体拖进了那间空房之内,又将地上饭粒血迹仔细打扫了,刚刚做完,便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喊道:“有人吗?” 杨晟起身擦一把额头汗水,戴上斗笠走了出去。 那竹篱之外,站了有十来个人,当先一人仍是个老熟人——楼雀星,紧跟在他后面的是钱三和他的孙子钱小三。 这浩浩荡荡一群人,应该就是来追薛缎平的。 杨晟仍是捏细了嗓子,有些怯生生的,“你们是什么人?” 楼雀星笑了笑,从他这个角度倒是能看到杨晟斗笠之下削尖白皙的下巴,可是天色太暗,却看不见伤疤,只猜测着该是个小美人,他温声问道:“小兄弟,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书生,受了伤,从这里经过?” 杨晟想了一下,犹豫着说道:“是有个书生,不知道受伤了没,天黑之前朝那边走了。”他往上山的方向一指。 楼雀星一拱手道:“多谢小兄弟了。”随后带着那一行人朝山上追了过去。 杨晟站在院子里,静静等他们走远,这才返回了屋子里面,只是一进门,便发现楼雀星坐在屋内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脸上鬍鬚,笑得颇为轻浮,“杨晟,你真以为这般模样我就认不出你来了?薛缎平在哪里?” 第53章 既然被楼雀星认出来了,杨晟于是不再遮遮掩掩,恢復了本来声调,道:“薛缎平是你们的人,我怎会知道他在哪里?” 楼雀星打量着他,不知为何,杨晟始终不曾将那斗笠抬高。楼雀星忽然有些心痒难耐,他身边美人无数,想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可杨晟他不敢动,因为他一直以为那是云墨规的人,他还没有为了一个男人晕头转向去和云墨规作对。 不过后来,楼雀星却明显察觉云墨规对杨晟似乎并不那么上心,无论是派人去靖云派盗取逐月剑,还是任由易昀非将杨晟带走,很显然的,杨晟这个人,并不在云墨规对未来的计划之中。 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他对杨晟出手,云墨规也不会在意? 想到这里,楼雀星不由轻笑出声。 楼雀星还在浮想联翩的时候,杨晟突然出手了,他一个侧翻,一左一右两把飞刀同时出手,为的是切断楼雀星的避让之路。 然而楼雀星是何人,又岂会轻易为他两把飞刀所伤,只见他身体往下一滑,抬起手臂的同时,两根丝线从袖口疾射出来,朝着杨晟头上斗笠袭来。 杨晟侧翻正好避过,同时第三柄飞刀出手,为的是切断楼雀星的丝线。 可惜楼雀星一双宽袖里丝线似乎无穷无尽,杨晟哪里又能全部切得断?他还记得那丝线尖锐细韧,一旦碰触便是一条口子,自然不敢用身体接触,转眼间几柄飞刀已经出手,而杨晟的人却逐渐退到了一侧卧室门内。 他这两年飞刀用得极少,云墨规给他那套早已经收了起来,而是自己找山下铁匠打了一套普通飞刀,用来抓兔子山鸡,丢失了也不心疼。他对楼雀星出手,目的也是为了回到自己房间里面,去取他的望星剑。 望星剑裹着粗布放在床侧,杨晟一手抓过来,同时破窗而出。 楼雀星自然不会放过他,追进了屋内,也跟着从窗户翻出来。 却不料杨晟根本没有打算逃跑,楼雀星身体刚刚探出窗外,眼前寒光一闪,望星剑便从他胸前削了过去。 楼雀星双手一侧,身体朝前翻滚,避开了杨晟这一剑。然而在楼雀星方才站稳的瞬间,杨晟的下一剑已经削到,从他腰侧横噼过去。 楼雀星微微有些吃惊,杨晟接连两招一气呵成,就好像同一招式分解而出的两个动作般自然流畅。可是楼雀星知道不是,因为他的站位杨晟本该估计不到,他这一变招太过敏捷,倒不像楼雀星认识的那个杨晟了。 两年前在棋麓山庄,楼雀星就和杨晟交过手,那时杨晟也是用的剑,没有使过飞刀。楼雀星交手之下,觉得杨晟剑术只能算是平平,就不知飞刀技艺是否更加精湛。可是今天交手,明显与那一日感觉不同,杨晟剑招质朴流利,看似平淡,却招招冲着人要害而来。而且他变招速度极快,楼雀星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微微受到了对方的压制。 楼雀星所不知道的,是这两年杨晟每日从早到晚,不曾间断地练习素问的剑招,那是他融入骨血的,根本无需思考的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杨晟的剑招越来越快,而且望星不像飞刀,它可以不断斩开楼雀星袭来的丝线,楼雀星逐渐变得被动。他开始有些后悔,因为以为凭自己一人之力能够轻易收服杨晟,所以让钱三一行继续上山去追薛缎平的下落。 杨晟将楼雀星逼得连连后退,当人退至墙边之时,杨晟突然收了剑,转身朝上山的方向奔去。 身后两根丝线追来,杨晟甚至不必回头,反手长剑一斩,便将线斩断了。 楼雀星没有再追来,杨晟迅速往上山的方向跑去,他想要去追钱三。 第54页 夜里的山路并不好走,不过对杨晟来说不存在,他在这个地方住了两年,半夜也曾经上山帮老大夫採过药,附近几座山头他都很熟悉。 楼雀星虽然认出来他是杨晟,不过估摸着杨晟不会收留薛缎平,所以让钱三率人继续往山上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对付杨晟。却没料到薛缎平已经毒发身亡,死在了杨晟那间小屋子里面,而钱三和楼雀星分开,也给了杨晟一个机会,找到钱三替晏涵清报仇。 那时与晏涵清交手的人,算上钱小三一共四个,明明晏涵清已经中毒,他们可以将人控制住直接去取逐月剑谱,但是钱三和薛缎平两个,仍是一人一下将晏涵清杀死。相比起易昀非来,杨晟倒是跟恨这两个人些。 虽然这些年他没有想过主动下山报仇,可是他们现在既然撞到了杨晟眼前,又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杨晟一直追到岔路口时,蹲下来分辨地上脚印。 楼雀星这一次除了钱三爷孙,还带了十来个人,不过杨晟看到地上纷乱的脚印大多往右边道路去了,剩下一大一小两对脚印却是朝左边的,他知道,钱三爷孙两应该是和那些人分开了。既然这样,就更好了。 杨晟循着左边山路追上去,他并没有刻意掩藏身形,他就是要面对面与钱三打上一场,用晏涵清的素问剑法。 杨晟追了一截,并没有发现钱三两人踪迹,突然之间,他停了下来,听到旁边糙叶微微一颤,同时抬剑横噼过去。 原来钱三发现有人追了过来,竟是藏了起来想要偷袭杨晟。 老乞丐钱三指甲又黑又长,看似脏污,其实指甲盖里藏了剧毒,若是被他指甲抓破,剧毒便会自伤口入血。 他那一下险些将杨晟后背抓破,杨晟却是一挥长剑差点斩断了他的手。 钱三缩手,同时伸出腿来,想要绊倒杨晟。 这时候,钱三本以为杨晟会后退闪避,却不料杨晟刚才横斩过去那一下剑招未死,竟又直接反手往下削去。 钱三脸色陡变,任凭他动作再快,仍是慢了杨晟长剑一步,腿上被划了一条长口子。 钱三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抽出腰上菸袋,用力吸了一口,毒烟朝杨晟脸上吐来。 杨晟知道他意图,屏息后退的同时,手中望星却是朝前一挑,径去挑钱三那手中菸袋。钱三吃了一惊,不得不后退两步,可是下一口毒烟再喷出时,显然就难以威胁到杨晟了。 钱小三本来站在一旁,见到钱三对付杨晟有些吃力,于是噌噌两步攀上钱三肩头。比起两年前,钱小三已经长高了一截,他双腿牢牢盘在钱三腰上,双手分握了两只短剑。钱三陡然间像是变成了三头六臂的怪物一般,他吸毒烟的时候,也给钱小三吸上一口。钱小三并不急着将毒烟吐出来,而是鼓着嘴含在嘴里,等待杨晟疏忽接近的时候,才勐然朝他脸上喷去。 当年晏涵清,就是死在对钱小三孩童模样的毫无戒备之下,杨晟又怎么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杨晟并不急躁,一直用望星和他们两人周旋着,只要两人稍有疏忽,长剑便是一挑刺了过去。 楼雀星一直没有追来,如果杨晟没有料错,楼雀星应该会发现薛缎平的尸体,进而发现逐月剑谱和破云刀谱已经不在薛缎平手中了,那么接下来楼雀星也该猜到,两样东西都已经被杨晟拿走了。 楼雀星带人追过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杨晟不能一直留在这山道上与钱三二人交手。 钱三或许没察觉,杨晟却是一路用剑招,一路将人逼向旁边的杂乱糙丛之中,而且越走越远。当钱三勐然退后,一脚踏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杨晟引导到了山崖边上。 钱三忽然有些心慌。 相比起杨晟对这里的熟悉,他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他不知道薛缎平已经死了,更不清楚两年不见,杨晟为何剑法进步如此之大,他更不明白,怎么楼雀星到现在还没有追上来。 难不成楼雀星已经被杨晟杀死了。 钱三显出一丝慌乱来。 杨晟的剑招却依然沉稳,他看到钱三本来要送到嘴边的菸袋,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停顿在胸前,便是趁着对方这一瞬间的分神,杨晟将他的菸袋挑了开来,扔到了山崖之下。 钱三愣了一下,竟然伸手想去捞他的旱菸袋,却不料杨晟下一剑已经刺到,不是冲着钱三,而是冲着盘在钱三腰上的钱小三的那双腿。 钱小三吃痛,一声惊唿从钱三身上掉了下来。 少了钱小三和旱菸袋,钱三一时间显出些手忙脚乱来,杨晟本来不急不缓的剑招陡然变快,连打了钱三几个措手不及,最后一挑,刺入了钱三胸口。 钱三瞪大眼睛,身体往后倒去。 钱小三惊叫着:“爷爷!”扑了上来抱住钱三。 杨晟没有留情,将剑抽回,便见着钱三胸口一个血洞,冒出汩汩鲜血来。 钱小三睁大一双恶毒的眼睛,死死看着杨晟,似乎恨不得扑上来咬掉他一块肉。 杨晟没有办法对一个孩子出手,但是他深知这个孩子的恶毒,如果就此放过他,不过是添了一个为害武林的小毒物罢了。 杨晟长剑一挑,逼得钱小三从钱三身上退开,然后伸手点了他的穴道。 杨晟半蹲下来,对钱小三道:“我现在废了你的武功,让你再办法伤人性命,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钱小三咬牙切齿,脸都快变了形,“我要杀了你!”他说。 杨晟沉默片刻,微微将斗笠往上掀开。钱小三并非普通孩童,见到杨晟满脸斑驳伤痕也不惊惧,仍是仇恨不已。 杨晟对他道:“那你记清楚我这张脸,到时凭你本事来杀了我。” 说完,杨晟起身,一掌拍在钱小三头顶,真气灌注,将他经脉震碎。这对杨晟来说并不算太容易,他内力有限,收手时脸色都有些苍白,可是钱小三软倒在地,不但是被废了武功,而且经脉损毁,以后都无法再习武了。 杨晟回头,远处似乎有人影晃过,不知是不是楼雀星派来的追兵,他将斗笠又压了下来,提着剑继续往前面走。 这片山路杨晟太过熟悉,他沿着小径走,不怕有人能找到他。趁着天黑,杨晟翻过了这座山,到天亮的时候,他反而找了个山洞藏起来休息。 杨晟先是躺下来睡了一觉,等睡醒时已经过了中午,他坐起来,将怀中的刀谱和剑谱一起取出来,摊开在地上。 其实杨晟一直以来也有些好奇,虽说破云刀和逐月剑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厉害武功,但是应该没厉害到让云墨规这般执着寻找的地步。 当年上官容的武林第一人,固然因为破云刀法犀利,难逢敌手,但是也没有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更多的是个无人能敌的江湖地位罢了。 至于逐月剑法,陆擎也是练过逐月剑法的,如果真是那般厉害,他也就不用对云墨规耿耿于怀了。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云墨规一定要将这两样武功弄到手? 当时在棋麓山庄,杨晟记得齐若馨曾说过,是一名不世出的高人,借破云刀和逐月剑创造出了这一套刀法和剑法,既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是否意味着刀法和剑法本来就是一脉相承,如果刀剑同练,会更加厉害? 杨晟翻来覆去看那剑谱和刀谱,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他打算将东西收起来时,突然注意到,不知是何人,用笔在剑谱和刀谱上轻轻点了许多墨点。那些墨点都是点在不同的字下面,杨晟跳着读那些字,发现却根本不通,他愣了一下,将刀谱和剑谱一起摊开摆在面前,就着顺序共同读出两张纸上不同的字,陡然间发现竟然可以读通了。 那似乎是一本秘笈,杨晟起初不确定,可是越往后念,越发肯定这根本是一套内功心法,并不是逐月剑和破云刀的内功心法,这是一套完全独立的,气血运行奇异的心法。 杨晟一个字一个字读来,到了后来,心法收尾,竟然还有后续。仍是用笔墨点了出来,一个个字,这次像是一套轻功秘笈,其中提到了招式走位,却并没有指明如何走位,也没有画出图来。杨晟奇怪将那刀谱和剑谱翻来覆去看了,确定没有步法图,才放了下来。 他坐在地上,出了一会儿神,再看那墨点时,不由自主浮现起云墨规手里执着毛笔一点一点寻找规律将字记下来的模样。这就是云墨规寻找这两样东西的原因,而且他也确实找到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练过这套内功,这东西又是如何被薛缎平抢走的。 杨晟缓缓将东西收起来放回怀里,然后悄悄出了山洞,去找东西吃。 第54章 杨晟并未走远,在附近山谷随便寻了些野果裹腹,随即又回到了那山洞中。 他再次将两张秘笈摊开,尝试了一下,照着那上面所记载的运行内力。很快,杨晟便发现云墨规很可能根本没有练过上面的内功,因为他发现照着这心法所记载的方法气血运行,很有可能到后来便将自身内力完全废除。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杨晟清楚,云墨规肯定是捨不得自己一身内力废掉的,因为云墨规那身深厚内力来之不易,乃是他偷练靖云派禁功所习得的。 那禁功名为却邪,是门派流传下来的内功心法,本不是什么邪功,之所以被禁,是因为内功共十层,每进一层,功力都会激增,到了第十层,更是强大得可怕。这套内功并非靖云派前辈创立,而是不知自哪里获得,代代相传,起初有人尝试去练,但是发现练至第五层时,便如何难以突破,强行运行内力,极易走火入魔。也曾有门派前辈因为练此功而自相残杀,于是却邪便被作为禁功,封存起来。 后来,尚且年少的云墨规不知如何偷得这本心法,瞒着掌门习此内功,云墨规天赋极高,突破进度快得可怕。那时陆擎还未当上靖云派掌门,一次门派切磋,云墨规当着众人面将陆擎击伤。起初此事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却是陆擎心有不甘,发现了云墨规偷习却邪一事,便私下向掌门告了状。 陆擎、陆芸、云墨规都是老掌门膝下弟子,他老人家知道之后,愤怒不说,更多的是担心云墨规会走火入魔。 却不料云墨规桀骜不驯,将却邪秘笈藏了起来不肯交出,陆擎干脆装作伤重不起,激得掌门下令,将云墨规在后山囚禁起来,用精铁锁链将人锁在石柱之上,他一天不肯交出却邪秘笈,一天不能放人! 过不多时,老掌门仙逝,临去时嘱咐陆擎劝解云墨规,却不料陆擎继承了掌门之位后再未提及云墨规一事,于是旁人也不敢提,靖云派上下仿佛都忘了云墨规这个人一般,只有一名不会武功的老僕每天给他送饭。 第55页 云墨规被关起来,干脆专心一意修炼却邪,到杨晟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内功已经练至了第七层。对于年少的杨晟来说,云墨规不像陆擎那么严肃,时常与他有说有笑还指点他的武功,是个很好的师叔。时日长了,杨晟对云墨规一心崇拜,于是在云墨规的授意下去偷了精铁锁链的钥匙,将被困了许多年的云墨规放了出来。 云墨规出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起了贪心想要去拿逐月剑,却不料将却邪练至八层的他,仍然不是晏涵清的对手,被晏涵清逼着承诺永不回山之后,让他下了山。 离山之前,云墨规去见杨晟,告诉他自己打算去天命谷闯荡,今生有缘再见。杨晟当时念念不舍拜别云墨规,却不料这一切被陆擎看在了眼里,再加上杨晟私放云墨规本来就犯了大错。那一次,杨晟挨了三十个板子,打到后来陆巧怡都被吓哭了,挨完打之后,仍是将人丢在后山思过,陆擎自此再未正眼看过杨晟。 现在回想起来,杨晟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是他敢肯定,云墨规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却邪而来练这么一套内功心法。杨晟记得云墨规曾说过,却邪心法练至第五层和第九层时,分别是两道难以跨过的坎,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经脉尽毁。云墨规离开靖云派时,心法就已经练至第八层了,即便第九层到第十层并不容易,过了这么些年,想必他却邪内功也早已圆满。辛辛苦苦花了十多年才练成的内功,云墨规怎可能轻易捨弃? 这内功对云墨规说到真是鸡肋了,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大力气取来,却根本不能练,叫他丢了那肯定又是捨不得。所以薛缎平想要偷了秘笈熘走,云墨规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然而云墨规不能练,不等于旁人不能练。 譬如现在将两张秘笈拿在手中的杨晟,他内力本来薄弱,跟人交手靠的是一身凌厉剑法,但是遇到云墨规那等内力深厚之人,无论剑法如何轻巧敏捷,一旦被他近了身仍是不妙。所以对杨晟来说,他那浅薄的靖云派内功心法,没什么不可捨弃的。 杨晟却有些犹豫,他反覆用手指一遍遍将摊在地上的两张秘笈抹平,到了最后将它们收起来放进怀里。 天黑之后,杨晟离开了山洞,他需要找个更安全隐秘的地方,才能安下心来修习这套内功。 杨晟趁着夜辗转翻过两座山头,到了附近一个无人居住的山谷,那山谷杂糙丛生,隐蔽之处有个山洞,但是轻易难以发现,除非有人将杂糙一寸寸翻开。杨晟相信楼雀星的人不会寻找那么细緻,这附近范围太广,他们估计不到杨晟逃离的方向,只能派人手四处粗略寻找。 杨晟在这里留了下来,开始照着秘笈修习内功。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相反却是细腻枯燥而繁琐,这套内功与杨晟自幼修习的靖云派内功完全不同,甚至时不时让他有经脉逆行之感,他明白那是在洗涤他的经脉,废除他过去的内功,然后重新塑造一套完全不同的经脉走向。杨晟并不似云墨规那般天赋傲人,他靠的是勤奋和努力,一开始修习时,他感到磕磕绊绊异常艰难,难以继续的时候,他就会停下来,逐字逐句去看那心法秘笈,反覆琢磨。 他在这山洞里昼伏夜出,晚上才出去找些吃的,而且吃食也极为简单,他甚至懒得去猎兔子和野鸡,大多时候都是野果和野菜用溪水清洗一下便生吃了。 就这样,杨晟足花了半年时间,将这一套内功心法完全融会贯通。他感觉得到自己内力一天比一天充沛,手足越来越轻盈,耳聪目明,这山间任何动静几乎都逃不过他的注意。在这期间,他甚至还学会了逐月剑法,虽然没有逐月剑,但是杨晟用望星使出的逐月剑法,威力应该丝毫不逊于陆擎。至于破云刀法,他已经将刀谱完全背了下来,还曾以剑待刀使过几次,虽然不太熟悉,可也能感觉到其中厉害之处。 最后就是那套附在末尾的轻功,只有心法却无走位,杨晟悉心研究,得不出个结果,便只能先放在一旁。 这半年时间,楼雀星始终没能追到这片山谷来,杨晟相信他不至于还在这附近堵截自己,于是便打算从这里出去。他从与老大夫住的小木屋内离开时,什么东西都没带,衣服也只这一身,虽然附近没有人烟,时不时脱下来清洗了晾干,但是早已经磨损得不像样子了,至于头上那顶斗笠,更是早就坏了,杨晟打算回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衣服,还有那时他收在房间床板下的那套飞刀。 杨晟从这里离开,这一路脚步轻快,翻山越岭丝毫不显疲惫,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就回到了那间自己住了两年的小木屋。 楼雀星当然没有那个毅力派人驻守半年,薛缎平的尸体也一把火烧掉了,屋门敞开着,屋内处处都是翻找的痕迹。杨晟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箱子,见到里面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来换上,然后又掀开床板,想要找那套飞刀。 然而可惜的是,他的床也反覆被人翻找过了,床板掀开,那套飞刀已经不见了。 杨晟微微有些惋惜,不过也仅限于此,那套飞刀本来就是云墨规的东西,让楼雀星拿去还给云墨规,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再没什么可收拾,包好了两套衣服,出门之前犹豫一下,又用布裹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山上没人倒且无妨,下了山,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定然处处会吸引旁人目光,他对于容貌一事虽然已无所谓,但是惹人注意也意味着会惹麻烦,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下山前,杨晟前往老大夫的墓前,给他磕了三个头,然后告诉他自己走了。 算起来,自杨晟自毁容貌离开易昀非,进入这片山林隐居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了,如果不是薛缎平他们突然闯了进来,可能现在杨晟还并没有打算离开。 年轻时总喜欢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总觉得结交朋友、不醉不休才是真正的江湖儿女;可是这两年习惯了山上平静的生活,杨晟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安宁平和,不必再勾心斗角,和人斤斤计较。 他下山之后,走到山脚下最近一个镇子里,本想要找个馆子坐下来吃碗面,可是脚还没踏进去,才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 他用布裹着脸,在人看来始终有些奇怪,面馆小二盯着他不敢上来招唿,见他身上背着剑,又裹着脸,像是见到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湖客一般,有些害怕。 杨晟无奈,收回了脚转身往其他地方去了。 他无法投宿,晚上只能露宿野外,仍是随意吃了些野菜野果,在路边找了棵大树翻上去睡了。 这一觉睡到半夜,杨晟听到一阵阵马蹄声经过,前前后后足有十余人,他躺在树杈之上没有动,只是睁眼朝下看去。这树本在大道边上,便见到不少人骑马从树下经过。这些人看起来很是匆忙,马蹄声也显得异常凌乱。 只是他们从树下路过不远,当先一人却突然勒马停了下来,后面众人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杨晟起身,悄无声息挪动身形,到了前方一棵大树之上,而下面十数人竟然无一人发现。靠得近了,杨晟发现原来是有人阻拦,拦路的共有七八人,都拿着武器,气势汹汹的模样。 只听这边当先一人斥道:“韩穆,你什么意思?” 对面那领头人,也是被唤作韩穆的中年男人道:“楚孙离,你这是赶着去哪里啊?” 楚孙离冷哼一声,“小汤庄武林大会,怎么?你妄想拦我?” 韩穆闻言,大笑两声,“你不必去了,小汤庄武林大会开不成的。” 楚孙离冷声道:“什么意思?” 韩穆仍是笑着,道:“奉盟主之名,凡是参加小汤庄武林大会的门派,一律清扫干净!” 杨晟听到楚孙离声调陡然变了,“韩穆!你堂堂铁山门竟然也归了那诛正盟!” 韩穆哼笑道:“盟主率领有方,我铁山门如今威望日胜,为何不可归入?倒是你们,一群强弩之末,我看还是束手就擒罢了。” 杨晟听到此处,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尤其是韩穆口中那个诛正盟,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云墨规,却邪、诛正…… 其实在听到楚孙离唤韩穆名字的时候,杨晟就猜出这两边人身份了,韩穆的铁山门和楚孙离的君水派都是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不过因为位置靠的近,所以素有嫌隙。刚开始,杨晟以为只是普通的寻仇,听到后面,发现竟然有更大的江湖势力卷了进来,不由便起了几分好奇。 但是两方似乎都对诛正盟知根知底,并没有谈及盟主身份,杨晟旁观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诛正盟盟主是不是云墨规?” “什么人?”他这一下惊动了树下双方人马,因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人察觉树上藏了一个人。 杨晟暗嘆一口气,再次问道:“是不是云墨规?” 众人视线全部看向旁边大树之上,有眼尖的自然注意到了杨晟,见他蒙面背着剑,都不清楚他的身份。 倒是楚孙离听到他提起云墨规这个名字时候并无尊重之意,于是开口道:“的确是云墨规这个江湖败类!阁下是什么人?” 杨晟并没有回应他,而是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两队人马中间。 这时众人纷纷有些吃惊,因为看身形,分明是个单薄少年的模样,只是听声音,也无法分辨出他的年龄来,刚才因为他突然出现的紧张气氛,又稍稍淡了。 第55章 杨晟并无意与谁作对,他只是想要知道这个所谓的诛正盟是不是云墨规建立的。这听起来不像是个武林联盟,倒更像是个邪教教派,干的也多半是些为祸武林的勾当。 不过在韩穆看来,杨晟的行为明显却是挑衅了。他铁山门毕竟跟云墨规底下的筑梦阁联盟,明里还是要称云墨规一声盟主,杨晟对云墨规无礼,在他看来自然是对自己也无礼的,断不可能轻易算了。 他今天本意是来阻截楚孙离一行,既然杨晟要出头,那就怪不得他先将他拿下了。 突然之间,便见着韩穆跃身而起,朝杨晟一掌拍来。铁山门武功以掌法为主,他惯常不使兵器。本以为这一掌使了七八分力道,面前这单薄少年不死也是重伤,却不料杨晟突然抽出背上长剑,裹着粗布连剑带鞘反手挡了一下,韩穆顿时感到一股浑厚内力,自剑鞘传来,将自己那一掌的力道卸了个干净。 韩穆后退两步,顿时有些愣怔,他不知是自己错觉,还是那少年人的确有如此厉害的功力。 只是身后一众门派弟子还看着,韩穆这时哪里能轻易收手,他稍一顿,又再次上前一掌朝杨晟肩上拍去。 第56页 这一次杨晟却没有和他硬碰,而是肩膀一侧避开他的掌风,然后仍是没有拔剑,而是挥舞着手中望星朝韩穆腰上刺去。韩穆自然要避,杨晟却没有追,见他侧腰避开,于是横剑朝他胸口噼去。 韩穆吃了一惊,连忙缩回脚步想要后退,却不料杨晟手腕一扭,剑鞘已经击在了韩穆后退的腿上。 韩穆额头密布细汗,因为杨晟一直没有真正出招,所以旁人看来他俩似乎未分胜负,但是韩穆自己清楚,杨晟手中的剑极快,不管他往前还是往后,总是能快他一步挡住他的路线,而且轻轻一击也不含内力,仿佛戏耍一般。韩穆不由想起最初被杨晟化去掌力那一下,他确定对方的内力也是极为深厚的,单凭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不光不是自己,就是随他一起这十几名弟子围攻面前这少年,也不一定能胜得了他。 韩穆突然收手,退了回去。 杨晟并不追,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韩穆看着杨晟,见他脸上裹着布,看不清神情,犹豫一下装模作样说道:“小兄弟身手不错。” 却不料杨晟颇为客气,拱手道:“前辈承让了。” 韩穆微微有些经验,不过自是顺坡下驴,笑了笑,问道:“现在小兄弟是个什么意思?” 杨晟本来就没什么意思,他起初就是想打听云墨规的消息,既然打听到了,现在能顺道替君水派解个围更好,于是他拱了拱手,“不知前辈可否卖个面子给我,不要在这里动手。” 韩穆知道自己哪里有资格卖面子给他,分明是这个年轻人在卖面子给自己,此时不下台阶何时下,他于是也一拱手,道:“好,就卖你这个面子。”说完,韩穆手一扬,招唿自己手下弟子,“走!” 这一行人都觉诧异,不知为何三言两语之间就改变了主意。不过掌门叫走,门下弟子也没有违逆的道理,于是便纷纷自大道离去。 不过其他人看不出来,楚孙离这个君水派掌门却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他见到杨晟收手不凡,轻巧几招竟然将韩穆逼走了,不由跳下马来,拱手道:“小兄弟,既然你能胜过他,又怎能让他轻易离开?你可知道他铁山门如今已入了诛正盟,算是云墨规手下,助纣为虐之徒。” 杨晟忍不住问道:“如今云墨规在江湖中势力是不是很大?” 楚孙离闻言竟然嘆一口气,“江湖中确实不少门派归了云墨规手下,大多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那些人仗着云墨规在背后撑腰,搅得整个中原武林人心惶惶。” 杨晟不由一愣,忽然想起云墨规过去曾跟他说过要称霸中原武林的话,如今他正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楚孙离见杨晟发愣,于是问道:“还不知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杨晟回过神来,沉默一下,道:“我姓杨,单名一个真字。” 杨真?楚孙离回忆一下,印象中并未听过此人名字,于是继续问道:“敢问一句杨兄弟师承何派?” 杨晟不由自主捏紧手中望星剑,道:“无门无派。” 楚孙离闻言,不知杨晟话中真假,却是不好再追问,于是一笑带过,“那杨兄弟这是打算去何处?” 杨晟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并没有做好打算。 楚孙离见他沉默,于是出言相邀,“不如杨兄弟随我们一道去小汤庄武林大会吧。” 杨晟一怔,问道:“小汤庄武林大会为何而开?” 中原武林平静多年,但凡召集,定是事出有因。方才杨晟听韩穆与楚孙离对话已经猜出几分,可是如今仍是想要问个真切。 便听那楚孙离答道:“正是为了剿灭云墨规的诛正盟。” 杨晟暗嘆一口气。 楚孙离见他没了动静,不知他心里作何打算,却依然想要劝说他与自己一路。这年轻人看起来实在是不一般,楚孙离猜他身后背景可能并不简单,才会说自己无门无派。 楚孙离还在谋划着名如何开口,杨晟却突然说道:“在下倒是想走这一趟,只是不知道楚掌门方不方便?” 楚孙离连忙道:“方便,自然方便!” 杨晟突然又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一事,顿时赧颜,幸好布遮着脸看不出红来,他尴尬道:“在下身上没带银子,不知楚掌门可否借一些给我,过些日子一定归还。” “杨兄弟这是什么话,”楚孙离道,“是我邀请你与我同去,这一路花销自然该算到我帐上,如果杨兄弟还有别的用途要使银子,尽管开口,只要我这里有,多少都不成问题。” 杨晟急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已经足够了。” 楚孙离吩咐手上人腾出一匹马给了杨晟,杨晟翻身上马时,楚孙离忍不住问道:“杨兄弟,我问个问题你不要多心,你蒙着脸可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杨晟并没有在意楚孙离的问题,他回答道:“确实有些不方便。”说完,他伸手将面上的布微微揭起,露出布满伤痕的下颌来。 楚孙离吃了一惊,忙伸手阻止他,“不必揭了,我明白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杨晟松开手,笑了笑道:“无所谓,还请楚掌门不要介意才是,可能这一路我都无法以真面目相示了。” 楚孙离连忙表示不介意,随即又道:“杨兄弟你这样蒙着脸总是不方便,不如我让手下人帮你找一张面具带在脸上,既要方便些,也免得一路上惹人注目。” 杨晟拱手道谢:“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多谢楚掌门了。” 杨晟于是随着楚孙离一行人同行,过了这片树林,宿在了开阔些的野外。第二天,经过一个大镇子,楚孙离手下人给杨晟找来一张银色的面具。 杨晟避开众人,取下面上的蒙布,将面具带了上去。 那银色面具带在脸上,颇有几分肃杀之感,使得杨晟整个人看来都要阴冷了几分。 楚孙离贊道:“不错。” 杨晟笑了笑,没说什么,可惜他的笑容被面具所掩盖,旁人都看不出来。本来随和的性子便被掩饰了下去,君水派的人既不知道他来头,也不知道他深浅,竟多多少少有些畏惧他。 杨晟之所以愿意随楚孙离去小汤山武林大会,为的倒不是云墨规,而是想要打听一下秦霄竹的下落。这些日子他在山中隐居,唯一时不时挂念的,就是离开门派时下落不明的师弟。如果如楚孙离所说,小汤山武林大会是为了剿灭云墨规所举办,那些靖云派不可能不派人参加,不知是否有幸,能够见到秦霄竹,彼此报个平安也好。 好在这一路走来,再未遇见什么阻拦,倒是顺顺利利到了小汤山。 小汤山不是个大地方,而是个有些偏僻的小镇,之所以成为召集武林大会的地方,是因为小汤山这里有个胡家庄,庄主人胡敬是个江湖有名的侠义之人,性情豪慡,最爱结交江湖好汉,而且财力雄厚,才敢开口举办这个武林大会。 杨晟与胡敬也是有过一名之缘的,但是没有深交。只是杨晟经过小汤庄附近时,偶遇几个江湖人,于是坐下来喝了几杯。恰逢胡敬也刚从外地回来,匆匆忙忙赶去敬了大家一杯酒,随后又将酒席的钱给结了,才急忙赶回家去。就是那时,杨晟与胡敬喝了那么一杯酒,也对此人留下个慡朗好客的好印象。 到了胡家庄,杨晟便真切感觉到胡敬此人的豪慡爱结交来,见到他亲自站在胡家庄大门前迎接客人,几乎所有前来的人,他都能叫得上名字。 就像楚孙离,便是杨晟这般时常闯荡江湖的,之前也只听过名字,没有见过人。可是胡敬却一见到楚孙离,就迎了上来,大声寒暄道:“楚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楚孙离也连忙笑着拱手。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着,杨晟静静站立一旁。 楚孙离这十余手下没什么起眼之人,倒是杨晟脸上明晃晃的面具实在引人注意,不过这里是武林大会,这里都是江湖人,江湖人中什么性子什么怪癖的人没有,杨晟实在算不得什么,最多也就是惹过路人多看两眼罢了。 不过楚孙离却没忘了杨晟,他牵过胡敬的手,指了杨晟对他道:“这位小兄弟了不得,我在路上被人埋伏,全靠这位小兄弟出手解围。” 胡敬打量着杨晟,惊讶道:“哦?小兄弟有本事啊!” 杨晟知道这是他故常的寒暄罢了,他根本连埋伏的人是谁,前因后果如何都不知道,就如此惊讶,仿佛杨晟真是个了不得年轻高手一般。 杨晟自然是习惯他这一套的,也没往心里去,笑着拱拱手,“胡庄主过奖了。” 这时又有其他客人到来,楚孙离毕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掌门,胡敬没有功夫一直陪着他,便打住了话头请他先随僕人进去里面休息,自己迎向了刚到的客人。 杨晟也随着楚孙离进去,见到这前院里来来往往,全是些江湖中人,果然是一场武林盛会。算起来中原武林许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这一番聚集,个个都显得情绪饱胀。 楚孙离毕竟是个掌门,这里面熟悉的人不少,很快就顾不过来杨晟。 杨晟低声对他身后一名手下道:“我去四处转转,若是楚掌门问起,帮我转达一声。” 那弟子应了一声好,杨晟便悄悄转身离开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前院逛着,一路走到中堂,这里更是聚集了许多人,便见到少林、武当这些大门派的人也来了不少。 而正中堂屋中,居然异常安静,除了主人不在,主座空着,其他几个客座都坐了人。从左至右分散而坐,全部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门派。 最上居左的是少林德智大师,对杨晟来说也算是老熟人了,而居右的,则是武当青云道长;然而令杨晟赶到吃惊的,是坐在左侧次席的,竟然是靖云派掌门陆擎,他身后站着赵默、潘跃荣,却没见到秦霄竹。 杨晟没有靠近,借着屋外人多,偷偷看里面光景。看来云墨规真是将这些江湖中的名门正派逼得急了,这一回尽数出动,看来是要商量个解决他的办法。 再见陆擎,杨晟心里始终难以平静,默默站了会儿,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陆巧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师兄!站住!” 杨晟一怔,还以为是自己被陆巧怡发现了,回过头去才见到陆巧怡从一侧围廊走来,身前是秦霄竹。 这一声师兄喊的却是秦霄竹,不是他。 秦霄竹听到陆巧怡喊他,停了下来。 第57页 陆巧怡急忙追上去,埋怨道:“师兄,你怎不等我?” 秦霄竹并未解释,见她追上来了,只是道:“走吧。” 两人便一起朝中堂走去。 杨晟直到看着两人背影消失,才默默转身离开。 第56章 到了下午时,胡敬自然是大摆筵席,以尽地主之谊。杨晟粗略数来,这宴席摆了可能有将近百桌,屋子内坐不下了,更多的是坐在院子里面。 莫说杨晟,就是以楚孙离的身份,也挤不进去屋子里的主席桌,只能在院子里靠近中间堂屋大门的地方坐着。 杨晟就更是不知坐在哪个角落了。 酒席刚开始,胡敬就站了起来,手中端着酒杯,慷慨激昂宣扬着云墨规种种罪行,更是直指那所谓的诛正盟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同邪魔外道。 杨晟看周围众人,也是个个神色激动,恨不能将云墨规嚼烂了吞下一般,想必不少人是在云墨规手上吃过亏的。想到此处,杨晟不禁左右张望,见到堂屋门前一张大席桌上好些熟人,其中棋麓山庄齐若馨夫妻也在座。算来云墨规也是他们的大仇人了。 杨晟始终无法像他们那般激动,对他来说,云墨规并不只是简单一个大魔头罢了。 胡敬一席话说完,举起酒杯将酒干了。 众人情绪高涨,也纷纷干了杯中之酒。杨晟不得不随着大家站起来,也将酒喝了下去。 随后便是坐下开始吃菜,这一桌人,彼此虽然大多不认识,但是互报一下门派,也就算熟识了,少不了开始称兄道弟,你来我往地敬酒。 杨晟沉默着不说话,旁边人只简单与他说了两句,见他不怎么理睬,便也不再来招惹他。 吃完饭,胡家庄的人便安排客人去住下。 楚孙离有个单独的房间,但是杨晟却没有那么好的待遇。楚孙离对此感到颇为过意不去,不过杨晟显然无所谓,对他来说,睡哪里都是一样的。 晚上与君水派的弟子挤一个大通铺,杨晟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唿噜声中,还是安稳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深夜,杨晟醒来时,便翻身下了床。 他的剑一直抱在手里,此时也是朝背上一甩,便从窗户悄无声息钻了出去。 深夜的胡家庄一片寂静,就连守夜的下人也并未看见一个,杨晟从自己住的院子出来,朝内院的方向走去。如果他没有弄错,靖云派的人都是住在更深的内院,他打算现在就去找秦霄竹。 胡家庄内院十分宽阔,杨晟虽然留了心,可是要找出秦霄竹住的房间并不是那么容易,他又不敢随意乱闯,在屋顶上坐了下来,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冒失了。 就在此时,杨晟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武器破空之声,他下意识抬剑便挡,回过身时,见到秦霄竹正站在身后不远,显然那一剑没有击中,立即后退了两步。 杨晟倒是松一口气,看向秦霄竹。 秦霄竹手里握着的剑没有放松,有些疑惑地看他。 杨晟伸手缓缓取下脸上面具,道:“秦师弟,是我。” 秦霄竹陡然间睁大了双眼。 只见杨晟揭下面具,露出下面那张满是疤痕的脸来。 便是镇定如秦霄竹,一瞬间也难以掩饰神色中的惊讶。 杨晟却是不在意,甚至笑了笑,将面具戴了回去。 秦霄竹沉默片刻,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杨晟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还好吗?” 秦霄竹看着杨晟,“师妹说师父将你逐出师门了。” 杨晟忍不住苦笑,他这师弟说起话来倒是丝毫不考虑他的心情,这叫他如何回答,最终只能点了一下头,道:“对,师父将我逐出师门了。” 没料到秦霄竹竟然问道:“为什么?” 杨晟颇有些无奈,“什么为什么?我以为大家都应该知道了,师父认为我与外人勾结偷走了逐月剑,所以将我逐出师门。” 秦霄竹却是问道:“你承认了?” 杨晟忍不住转开目光,“承不承认又如何,师父已经认定了,我没有资格反驳。” 秦霄竹非常坚持,“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不必说这些来敷衍我。” 杨晟终是嘆一口气,道:“不是,我没有背叛师门,我是冤枉的。”过了片刻,却又道,“但是他们终究是我带上山的,我难逃责任,师父要追究,我也无话可说。” 秦霄竹却摇了摇头,“只要你说不是你,那我就相信。” 杨晟一时间心里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微微有些酸楚,脸上仍是笑着说道:“多谢你,秦师弟。” 两人都是无言。过了片刻,杨晟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秦霄竹。 “这是什么?”秦霄竹问道。 杨晟告诉他,“这是云墨规当时派人从后山禁地拓印带走的逐月剑谱。” 那一张正是杨晟从薛缎平身上搜得的逐月剑谱,剑谱上的内容如今他已经倒背如流,本想过干脆将这张剑谱毁了,后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交还靖云派,以便让陆擎可以安心。至于要留要毁,就是他们的事了。 秦霄竹看了一下那张剑谱,便收了起来,问道:“你怎么得来的?” 杨晟犹豫一下,也不打算瞒他,于是将自己隐居山林,偶遇薛缎平一事告诉了秦霄竹,只是并没有讲他发现逐月剑谱和破云刀谱秘密一事。他倒不是担心秦霄竹,他只是怕让陆擎知道了,此事更不好收场。 秦霄竹道:“我会交还师父。” 杨晟点了点头,随即道:“不要告诉师父他们你见过我,也不要说是我交给你的。” 秦霄竹这回没有再问为什么,而是应道:“好。”不过他又追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杨晟说道:“我是跟着君水派的人混进来的,暂时可能不会离开,等到武林大会结束之后再说。到了那时,我可能会去将逐月剑追回来。” 秦霄竹突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杨晟一愣,下意识拒绝道:“不必了。”随后又道,“让师父知道了不好。” 秦霄竹道:“不告诉师父就好。” 杨晟听他这么说,也想不好再有什么理由拒绝,于是道:“等这里事情了了再说吧。” 杨晟离开时,让秦霄竹早些去休息了,可是秦霄竹站在屋顶没有动,一直看着杨晟背影,直到他从内院消失。 杨晟回去房间,那些君水派弟子仍是睡得昏天黑地,根本没人察觉他离开过,甚至连他睡的那一小块地儿也被旁边的人给占了。 杨晟于是不再上床,坐在一旁椅子上抱着剑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天亮之后,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了。 武林大会的排场不小,正符合胡敬此人性格。前院练武场上甚至搭起了台子,不知道是不是要比武选出个能主事的人来。 云墨规创立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诛正盟,自封为盟主,这一群武林正派好像不选个武林盟主出来,就压不下云墨规的威风一般。 杨晟却是明白,为何这次连陆擎本人都亲自出动了。 武林正派要结盟对付云墨规,自然得有个能说话做主的人,虽说这次武林大会胡敬是主人,但是论武功,他想要当上这个武林盟主还差得太远。至于其他正派中,能跟靖云派一争声望的无非少林武当,但是陆擎若不出现,光凭赵默、潘跃荣两个,定然是争不过的。 陆擎以为逐月剑谱还在云墨规手上,自是要当上这个盟主,以免云墨规落在别人手上时,连逐月剑谱也一併落了出去。 就是不知此时,秦霄竹是否已经将逐月剑谱交还陆擎。杨晟突然有些担心,觉得此事自己还是做得不妥当,秦霄竹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他让对方不要告诉陆擎是自己将剑谱送回来的,以秦霄竹的性格,就算叫他编个其他人的故事他肯定也是懒得编的,到时候不要惹得陆擎对秦霄竹生疑才是。 想到这里,杨晟又忍不住寻找秦霄竹下落,想要先阻止秦霄竹。 可他的座位离中间比武台远了些,前面坐了不少人,他抬起头倒是能见到坐到台上正中的陆擎,却轻易找不到秦霄竹。 于是杨晟站了起来,身边楚孙离问道:“杨兄弟这是要去哪里?” 杨晟道:“坐得久了,附近去走一下。” 楚孙离连忙拦住他,站起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不要急着走,等会儿肯定会比武,有好戏可看。” 杨晟笑了笑,“这个我知道,只是附近转一下就回来,不会错过好戏的。” 楚孙离不好再阻拦,只得道:“那你快些回来。” 杨晟闻言,听出来楚孙离的意思了,他多半是想让杨晟充作君水派弟子上台比武。虽说武林盟主不能指望,但是博得个厉害声明还是不错的。中原武林沉寂多年,十多年来第一次的武林盛会,若不能像云墨规那样石破天惊搅一场腥风血雨,那么在这比武台上露个脸还是大有意义的。 事后会有谁去追究这个蒙面的无名之辈是不是君水派的人,只要比武场上多胜一场,最好是战胜了靖云派这种大门派弟子,那么君水派自然面上有光,以后行走江湖,别人也不得不多给几分面子。 杨晟知道楚孙离存了心要利用他,这时候倒也不生气,他朝着靖云派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远远隔着许多人便见到秦霄竹与陆巧怡站在一处。 陆擎对陆巧怡看管得严,这姑娘心心念念想要闯荡江湖,缠了杨晟许多次了,都被陆擎一句不准给打了回来。这次难得陆擎带她来了武林大会,她自是兴致勃勃,站在秦霄竹身边时不时便拉着秦霄竹手臂问东问西,脸上一直挂着兴奋的笑容。 此时杨晟还未靠近,但是陆巧怡一转眼见到了杨晟,随即拉了秦霄竹手臂低声道:“秦师兄,你看那个戴面具的人。” 陆巧怡并不是认出了杨晟,只是觉得杨晟脸上冰冷的银色面具有人惹人注目,便叫了秦霄竹陪她一起看个热闹。 却不料秦霄竹转头来看到了杨晟,便立即轻轻推开陆巧怡的手,朝杨晟走了过来。 第57章 杨晟见秦霄竹朝着自己方向过来,立即转身便朝角落走去。那个位置太容易引人注意,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到罢了,若是秦霄竹和他站在一处,要叫陆擎认不出他来都不容易。 从前院侧门出去,这里是个小花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到前院的喧嚣。 第58页 秦霄竹跟了过来,站在杨晟面前,道:“师兄,你找我?” 杨晟点了点头,“逐月剑谱一事,你还是不要急着交还师父。” 秦霄竹神情平静,不过仍是问道:“为什么?” 杨晟暗嘆一口气,“我觉得不妥。” 其实他是害怕会引得陆擎怀疑秦霄竹,所以觉得不妥,但是这句话杨晟又怎能面对秦霄竹说出来,那毕竟是他们的师父。 不过幸好,秦霄竹也没有再问,听杨晟说了一个觉得不妥,便点了点头,道:“好。” 杨晟不由抬起头来看秦霄竹一眼,又道:“你以后找个适当的机会给他,让他不要怀疑你是如何取得的。” 秦霄竹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话到此处,杨晟也不能多说,伸手拍了拍秦霄竹的肩膀,正要说自己先回去了,突然,秦霄竹抬手摘了杨晟脸上面具。 杨晟愣了一下,不过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抬头看着秦霄竹,微微诧异道:“怎么?” 秦霄竹问道:“脸,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杨晟闻言,笑了一下道:“我自己用碎瓷片划的。” 秦霄竹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做?” 杨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你不是说这张脸看着不好么?” 秦霄竹看着杨晟脸上的伤痕,“可是你这样也回不去过去的模样。” 杨晟突然抬手,摸了摸下颌处的伤疤,“脸什么样子重要吗?” 秦霄竹竟然认真想了一下,“不重要,看习惯了都无所谓。” 杨晟笑了,伸手将面具拿了回来,戴在脸上,“那就好。” 两人仍是分开一前一后回去了前院,这一回杨晟让秦霄竹先走,自己又独自待了一会儿才回去。 旁人都没有注意到,只除了一开始便发现杨晟的陆巧怡。 她看到秦霄竹一个人回来,好奇道:“秦师兄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秦霄竹沉默一下,目不斜视看向前方,“不认识。” 陆巧怡“哦”一声,随即笑笑,“我还以为你是去找他的,原来不是啊?” 秦霄竹这回简单应了一句:“嗯。” 陆巧怡于是没有再问。 杨晟回到楚孙离身边坐下时,胡敬已经上台,宣布武林大会开始。如同昨天的酒席一样,由胡敬开始,这在场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都接连痛斥了云墨规一番。随后又提及云墨规所创立的诛正盟在中原势力扩张越发厉害,他从勾结筑梦阁楼雀星开始,接连笼络了许多江湖中亦正亦邪的大小门派,再加上如同钱三、薛缎平那般无门无派的武林恶徒,隐隐已经有了能与中原武林抗衡的态势。 接下来,云墨规只要带着他手下那些人将对他不服气的武林正派一一扫荡,说不准他很快便真能做到一统江湖。 所以武林结盟,势在必行。 可是中原武林平静多年,本来就不存在武林盟主一说,大门大派都是各自为阵,轻易难以相互臣服,所以这结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有些难。 相比陆擎,杨晟觉得若是少林德智大师或是德方方丈,又或是武当掌门青云道长来坐这个盟主之位,要更能服众一些。许多年来累积的声望,使得无论其他门派势力如何扩张,少林与武当也稳重中原武林头把交椅。但是杨晟清楚,这一次出席武林大会的德智大师与青云道长都是闲淡不争的性格,怕是到时真以比武为胜,他们未必会尽全力与陆擎来争抢这个位置。 所以这一次,武林盟主的位子落在陆擎手中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杨晟微微走神,片刻后听到胡敬道:“武林结盟必然得要选出一位盟主为尊,不然到时,整个武林仍是一盘散沙。不过武林盟主的人选,究竟该如何决定,还请问各位掌门的想法。” 一时间没人说话,沉寂过后,杨晟听到陆擎开了口,他说:“以我之见,德智大师和青云道长的威望都足以担当盟主一任,不如就由少林和武当做个商议如何?” 陆擎的话自然不是真心,少林和武当更是不会私下商议就选定一个盟主。 果然立即便听到德智和青云异口同声推脱:“不妥。” 青云道:“武林盟主一位,当然是有能者居之。少林也好,武当也罢,也不是靠一张嘴就能服众的,今天既然全武林的朋友聚于一堂,不如拿实力说话,武林盟主之位,谁能坐得下、坐得稳,就由谁来坐。” 胡敬闻言,大赞了一声:“好!” 他示意手下人去搬了一把椅子来放在台上正中,一扬手指着那椅子道:“青云道长既然说了,那么今天这把武林盟主的椅子,就看谁有胆量有能难来坐!” 说完,便听到下面爆发热烈的唿声,显然众人都是情绪高涨,恨不得自己能抢上台去,稳稳坐住那把椅子。 可是唿声过后,却是许久都没人上台,到了后来,是胡敬示意自己一个手下先站了上去,客客气气道愿意抛砖引玉。 那人站上去,左右走了一圈,拱手行完礼,仍是没有第二个人上来。于是他干脆在中间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朗声笑道:“既然没人敢来,这位子就由在下坐了罢!” 话音一落,果然不少人都蠢蠢欲动,第二个人直接跳了上去,抬起剑道了一声:“请指教!”二人便交起手来。 这比武没有定下规矩,但是既然自居名门正派,总是点到为止不敢随意伤人的。可是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越早上去,要撑到最后越不容易。如第一个上台的人所说,这前面上去的,都是抛砖引玉的,真正有看头的,还在后面。 第一日比武结束之时,最后一个站在台上的,是峨眉派一名女侠,名叫甄如玉。甄姑娘既是个美人,也是峨眉派年轻弟子中的翘楚,江湖名气不小。 到了这时候,明天的比武开始就已经足以引人注目,以甄如玉的武功,就算是靖云派的年轻弟子中,也少有几个是她对手的,杨晟估计不错的话,陆擎很快就会让秦霄竹上场了。 这一晚以胡敬的安排,自然又是酒席。 不过许多人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了,就是陆擎,也只浅浅喝了一口酒便推脱了,他还得为了明天一场大仗做准备,不敢有所怠慢。 杨晟也是随意吃了些东西便起身告辞了,不过他并不打算为了明天的比武做准备,也没有早早回去休息,而是在胡家庄里慢慢转了转。 胡敬算是小汤庄一地的大财主,家世雄厚,胡家庄修建地雄伟大气。经过这小汤庄一带的江湖人,不少都来胡家庄做过客。 可是杨晟是第一次来,上次经过时,胡敬家里有事赶得匆忙,没能请他们一行来胡家庄作客,当时的杨晟还颇觉遗憾。 这一次来,虽说心态多少有些不同,可是能在这闻名江湖的胡家庄里转上一圈,杨晟也觉得算是不虚此行。 走了近半个时辰,杨晟也未能得窥胡家庄全貌,他便打算回去了。就在这时,路过来时经过的一个花园时,杨晟偶然间见到几名男子将一个姑娘拦了下来。 那几名男子都有些眼生,其中一个人身量高大,倚坐在荷池上木桥的围栏之旁,笑嘻嘻看着那几人嬉闹。其实说是嬉闹并不恰当,分明是几名醉醺醺的男子将那姑娘围了起来,不让她离开。而那个姑娘杨晟却是认识的,正是今天在比武台上站到了最后的峨眉派甄如玉。 杨晟暗嘆一声,心道那些武林中人醉得连分寸也不知了,竟连甄如玉也想调戏。也正是因为见到是甄如玉,杨晟便没有急着上前解围,反倒是想看看这甄姑娘如何教训这群流氓混混。 果然,说不上几句,甄如玉便急了,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当先一人脸上,随后抬脚将下一个人踢开。 那几个人哪里是甄如玉对手,再加上喝得神志不清,两三招便被这美人打得趴在地上,其中一人甚至跌落荷池之中。 这时那一直倚靠围栏旁边的高大男人站了起来,甄如玉仍是不将他放在心上,随意伸手一推,却没能将他推开。 甄如玉一愣,只见那人手臂一挥,竟然直接将甄如玉搂在了怀里。 甄如玉这才大惊失色,抬腿朝那人脸上踢去,那人却轻松避开了。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多招,甄如玉却一直没有占到上风。 她自己或许只是觉得有些吃力,于是愤怒更甚,气急败坏想要拿下那个人,可是看在杨晟眼里,那人根本就是在戏耍着甄如玉,虽然招招都有破绽没能将人制服,但是分明招招都是故意留破绽,丝毫没有尽力。 杨晟有些奇怪,因为这人他是不认识的,但是参加武林大会这些人里面,有本事能这么戏耍甄如玉的,应该在江湖中都是名望不低。 这时,那人竟然在甄如玉脸上摸了一把。 这一下不只甄如玉勃然大怒,就连杨晟也再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道:“住手!” 两人都朝杨晟方向看来。 甄如玉见到来人是个身份不明的少年人,顿时有些失望。这个院子偏远僻静,杨晟也好,甄如玉也好,都是独自散步走到这里来的,这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别的人。甄如玉被这高大男人压制着,又见环境僻静,已经觉得心慌,突然见来了帮手,却来不及高兴,又开始丧气。 杨晟并不管甄如玉什么想法,上前几步,对那男人道:“放开甄姑娘。” 那男人笑了笑,并不说话,也没有松手。 杨晟抬手取下背上望星,没有拔剑出鞘,而是连着剑鞘朝那男子肩上击去。 却不料那人肩膀一缩,竟然避开了,同时抓着甄如玉的手也没有放,带着甄如玉一起退后。 甄如玉自然也不是任人摆布,见杨晟出手,便与他一道围攻那男子,想要挣脱被握住的手。 然而那男子实在厉害,一边抓着甄如玉不放,一边还能同时躲避两人的招式。 杨晟起初只是想要试试那男子武功,并没有尽力,此时却越发严肃,虽然手中长剑没有出鞘,可是剑招一招快过一招。 很快便见到那男子神色变了,本来一直嬉笑的神情逐渐消失,到了后来,他甚至伸手将甄如玉推开,全神灌注和杨晟过招。 旁边就是荷池,甄如玉被他这一推,一声惊唿便往荷池里落去。 杨晟顾不得眼前男子,下意识便去拉甄如玉,却不料被人反手一拧,身体落入那男子怀中,后背紧贴着他胸前。 杨晟抬肘想要朝他胸口撞去,突然听他在自己耳边道:“我看你白白嫩嫩,莫非是女扮男装,既然你要救她,就自己代替她吧。” 第59页 就在那人开口的一瞬间,杨晟便是一怔。因为那声音非常耳熟,分明就是云墨规的声音。至于云墨规说了些什么,杨晟反倒是没有注意了。 云墨规不打算与他继续动手,而是托着他的腰迅速往后退去。 杨晟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已经被云墨规带出了这小花园,一跃而起落在房顶上。 杨晟想要反抗时,云墨规却突然道:“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身份?” 杨晟犹豫一下,收回了手,却说道:“放我下来。” 云墨规没有放开他,而是问道:“你房间在哪里?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杨晟道:“我房间不合适,我与君水派弟子住一个大房间。” 云墨规抱住他的手紧了紧,道:“那换个地方。” 悄无声息的,云墨规带着杨晟潜入了偏院一个僻静的房间,房间里的人听到有人敲门,走过来打开房门的同时,便被人从外面敲晕了。 云墨规托着那人往地上一扔,抓着杨晟走了进去,同时将房门关上。 杨晟总算是一个反手,挣开了云墨规。 此时,云墨规开口道:“那两张秘笈果然在你手上,你练了那套内功了?” 杨晟武功进步太过明显,云墨规一与他交手,便察觉出来了。 杨晟没有必要隐瞒云墨规,于是开口应道:“是。” 云墨规冷哼一声,揭下自己脸上薄薄一层人皮面具,露出本来的容貌。 第58章 “把剑谱和刀谱交出来,”云墨规伸出一只手,摊在杨晟面前。 杨晟看着他的手掌,平静道:“不在我这里。” “那在哪里?” 杨晟慢慢应道:“我下山前留在山上了,那种东西怎会随身带在身上。” 云墨规忽然一手卡住杨晟下颌,道:“晟儿,你怎学会跟师叔耍花样了?你下山来见陆擎,又岂会不带着逐月剑谱前去邀功?” 杨晟顺势道:“师叔说的是,逐月剑谱我已经交还师父了,又怎么有办法交还给你?” 云墨规手上一用力,那张面具从杨晟脸上掉了下来,云墨规只见到一张疤痕斑驳的脸,神色一凝,片刻后才问道:“易昀非干的?” 杨晟转开脸,想要摆脱云墨规的手,却没能成功,他只能说道:“我自己做的,跟易昀非无关。” 云墨规不知心里想些什么,抓着杨晟一直没有放。 杨晟终是忍不住,抬手推开云墨规,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云墨规冷哼一声,“他们拉开了场子唱戏,我不来捧场,他们唱给谁看?” 杨晟暗自心惊,“你早就混进来了?” 云墨规道:“今天来的,台子上面正打得热闹。” 杨晟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 “剥皮拆骨?”云墨规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说我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就连最痛恨我的你师父陆擎,我又对他做了什么?” 杨晟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云墨规却笑了,“称霸武林谁不想?他陆擎要是不想,今天又坐在这里争什么武林盟主?” 杨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云墨规见杨晟沉默不说话,突然道:“晟儿,跟师叔走吧。” 杨晟愕然,抬头看向云墨规。 云墨规并不似开玩笑,一直看着杨晟那张狰狞斑驳的脸。 杨晟过了些时候才说道:“你不是想杀了我吗?” 云墨规却是笑了笑,道:“是啊,可惜你总是不死。” 杨晟没有从他的话中回过味来,又听他继续说道:“既然你死不了,那就跟我走吧,也不需要你去背叛师门了,内功你学了就学了,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杨晟听云墨规这些话,难以理解其中意义。 突然,云墨规抬手放在杨晟肩上,凑近他耳边道:“晟儿,你还记得棋麓山庄那一夜吗?” 杨晟陡然间心里一痛,如同火灼,他又怎会忘记! 云墨规依然在他耳边,轻轻吐着热气,说道:“我本不知是你,不过我心里当做是你。” 杨晟陡然间睁大眼睛。 云墨规就在此时,突然轻咬住他的嘴唇。 杨晟却是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慌乱中推开云墨规,往后退了几步,脚下却不小心绊到那个晕倒在地的房间主人,自己也被绊倒在了地上。 云墨规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是个不冷不热的笑容。 杨晟脸上血色褪尽,他发现自己嘴唇都微微有些颤抖,过了半晌,喊了一声:“师叔。” 棋麓山庄那一夜,杨晟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而一直以来,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就是那时云墨规并不知道是他。就凭这一点,杨晟便努力说服自己,师叔对他也不是真心情愿做出那种事情。可是如今,云墨规却告诉他,那一晚他虽然不知道他是杨晟,却根本就是将他当做自己的替代品。那对他做出那种事情的师叔,真的是那个他从小一直仰慕而崇拜的师叔。 对于杨晟来说,云墨规相比陆擎,更像是他的师父,而陆擎在他心中,则似一位严父。虽然从未开口说过,杨晟对于云墨规的感情,其实并不亚于陆擎,只是他心里始终恪守着忠义道德,分得清是非黑白。 与云墨规之间那些事,对杨晟来说无异于乱了伦常纲纪,心里一把钝刀深深浅浅矬着,难受得一口鲜血闷上了喉头。 云墨规却显然是无所谓的,甚至他对杨晟说这些话,也只是为了看杨晟一场痛苦的好戏罢了。 此时,这僻静的院子外面,突然多了不少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 这里不便久留了。 云墨规离去之前,对杨晟道:“给你些时间,仔细想想吧。” 杨晟愣愣在地上坐了许久,才撑着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推开门的瞬间,杨晟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的面具被取了下来,这又才将面具捡回来,戴在了脸上。 从这个偏院出去不远,杨晟见到以甄如玉为首的一群峨眉女侠,甄如玉见到杨晟,连忙上前来,紧张唤道:“小兄弟!” 杨晟尚且有些走神,甄如玉连唤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恍惚道:“哦,甄姑娘。” 甄如玉一脸歉疚,“你没事吧?” 当时云墨规将杨晟带走,甄如玉听他口中吐出的yin言秽语,便一直担心这年轻人被那高大男子所辱。她是江湖闯荡的女子,知道也有男子喜欢美貌的少年人,不禁害怕起来,心里又觉得愧疚。 这时看杨晟失魂落魄的模样,甄如玉更是以为证实了心中所想,此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杨晟却不知甄如玉心里想些什么,只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甄姑娘不必担心。” 说完,杨晟越过众人打算离开。 甄如玉见身边人太多,不方便说话,于是追上去拉着杨晟走到角落处,问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杨晟尚且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摇头,“我没事。” “那yin贼——”甄如玉有些难以启齿,“对你做了些什么吗?” 杨晟闻言一愣,这才明白过来甄如玉话中所说,他不禁摇头轻笑,“姑娘放心,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甄如玉不明所以。 杨晟微微将面具掀开,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疤痕。 甄如玉吃了一惊,忍不住“啊”一声轻唿,随即又捂住自己的嘴。 杨晟将面具戴回去,“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不,”甄如玉微微脸红,“是我不好意思才是。”随后她又问道:“刚才那个人呢?” 杨晟愣了一下,知道她问的是云墨规,于是道:“他看到我这般模样,便独自离开了。” 甄如玉道:“你可知道他去哪里了?方才我已经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胡庄主,他说也不知那yin贼是什么人,已经派人去找他下落了。” 杨晟摇头,“我也不知道。” 甄如玉一脸惋惜,“那真是可惜了,刚才那几人酒醒,才说根本与那人不相识,不过是同坐一桌喝了几杯酒而已。” 杨晟心道云墨规的手下又怎会如此不堪,心里也猜到这个可能,于是道:“如果再见到他,我会告诉胡庄主的。” 甄如玉见杨晟精神不好,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杨晟缓缓从花园离开。 这个时候,他不愿意回去与那群君水派的弟子一起挤大通铺,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朝着靖云派门人所住的内院去了。 杨晟在不惊动一个人的情形之下,进入了秦霄竹独住的房间。这时候秦霄竹并不在,通常睡觉之前,秦霄竹都会先去练剑,无论身处何处。 杨晟径直过去躺在了秦霄竹的床上,闭上眼睛。 待秦霄竹回来之时,推开房门不由一怔,随后立即关上了门,朝床边走去。 “大师兄,”他站在床边,看着杨晟。 杨晟睁开眼,一只手指抵在唇边,轻声道:“不要惊动旁人,我想借住一晚。” 秦霄竹轻轻应了一声:“好。” 他简单清洗一番,回到床边时,见到杨晟往里面躺了一些,似乎睡了过去。 秦霄竹在床边坐下,他知道杨晟并没有睡着,于是问道:“怎么了?” 杨晟闭着眼睛,轻声道:“那边环境太吵,睡不好,借你房间睡上一晚。” 杨晟睡下时,脸上面具并没有取掉,这时秦霄竹伸手帮他取了下来,然后又解开他头上髮髻,让他一头长髮散落开来。 秦霄竹这才在杨晟身边睡了下来。 “师弟,”杨晟轻声唤他。 秦霄竹应道:“嗯?”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每次下山,都会给你带山下镇上的云片糕?” 秦霄竹道:“记得。” 杨晟笑道:“你很喜欢吃那个,我一直奇怪真有那么好吃么。” 秦霄竹想了想,“我记不得味道了。” 杨晟于是道:“那么多年了,确实该记不得了,那个摊子也早已经没摆了。” 这句话说完,秦霄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好,便听到杨晟已经没了动静,以为他睡过去了,便闭上眼睛安静入睡了。 第60页 第59章 杨晟与秦霄竹是习武之人,本来都是习惯早起的。可是偏偏这天早上,谁也没有起来。 杨晟醒来时,见到秦霄竹与他面对面躺着,双眼尚且闭着。杨晟许久没有靠这么近看过秦霄竹了,就如同他记忆中那般精緻清冷的容颜,只随着年龄的增长,轮廓越加分明。杨晟想起小时候每次见到秦霄竹,就恨不能将这个漂亮的师弟搂到怀里抱上一抱,只可惜秦霄竹却从来不肯亲近他。 记得有一次,秦霄竹爬上树枝去捡东西,后来因为树枝太高,下不来了。杨晟见了,连忙要爬上树去将秦霄竹抱下来,却不料本来在树上不敢下来的秦霄竹见到杨晟要来帮他,竟然就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杨晟当时有些发愣,见到秦霄竹从地上起来,看了杨晟一眼,然后腿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到现在想起来,杨晟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杨晟看了秦霄竹许久,心里想的都是过去的事情,到了最后,总是会想到被陆擎逐出师门的那一刻。他暗暗嘆一口气,想要起身时,才察觉自己的头髮被秦霄竹的肩膀压在了身下。 秦霄竹也终于睁开了眼睛,见杨晟伸手轻轻拉扯自己的头髮,于是抬起肩膀,帮他将长发自身下抽了出来。 杨晟睡在里面,秦霄竹先下了床,杨晟才挪到床边,低下头找自己的靴子。 这种情形有些奇怪,杨晟觉得若是早上个十年,能与秦霄竹这般同床共枕后一同起床,该是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清洗整理一番,杨晟对着镜子戴上面具的时候,动作不禁一顿。 其实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现在这般模样,脸上十多条伤疤,凹凸不平布满了整张脸,他下手的时候,力道非常重,丝毫没有留情。 可是如果问他后不后悔,他定然会说从来不曾后悔,就是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做这个选择。 杨晟将面具戴上,站起身来,问秦霄竹道:“今天比武你是不是要上台?” 秦霄竹应道:“若是没人上去对付甄如玉,我就去。” 杨晟知道这是得了陆擎的吩咐了,自己只能对他道:“小心一些。”说完之后,又觉得不放心,劝道,“甄如玉应当不是你的对手,但是遇到其他人,没必要太过坚持。” 他知道秦霄竹于剑之一道太过痴迷,害怕他一根筋直到底,不懂得退让。 秦霄竹没有说话。 杨晟又道:“你该知道,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师父并不是要让你去坐的。” 秦霄竹沉默片刻,道:“我明白。” 杨晟从秦霄竹房间离开,趁着时辰还早没人注意,返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同住的君水派弟子虽然察觉他昨晚不在,不过毕竟不是自己门派的人,所以也没有人过问。 早晨吃了早饭之后,这一天的武林大会继续开始。 因为发生了昨晚的事情,甄如玉再上台来,显得不是那么意气风发了。她握着峨眉刺站在台上,目光在台下众人身上扫过,想要找到昨晚那个武功高强的yin贼。 可惜找了一转也没有见到人,最后甄如玉目光落在杨晟身上,微笑着对他点点头。 杨晟于是也点头还礼。 美人一笑,倒是激起了这场中男子的血性,立即有人跃上台去,想要挑战甄如玉。 甄如玉没能再撑多久,连挑了两名男子之后,被第三人送下台来。 这时候秦霄竹还没上去,而站在台上的人已然越发的难以对付。 杨晟一直注意着秦霄竹的动静,心里猜测着他随时可能上去,突然便察觉身边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杨晟转头看去,身边本是个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但是杨晟却是在他一靠近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气息,此人分明是云墨规。 云墨规突然出现在此处,自然引起了楚孙离的注意,他见云墨规看来容貌平平,气概确实不凡,不敢怠慢了,问道:“阁下是?” 云墨规笑了笑,在杨晟身边坐了下来,对楚孙离道:“我是这位少侠的朋友。”他没有提杨晟的名字,因为不知道杨晟是否用了真名。 这在楚孙离听来有些难以令人信服,只是杨晟对此没有反驳,他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开口,而是笑着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杨兄弟的朋友。” 云墨规笑道:“楚掌门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楚孙离一边注意着杨晟的神情,一边应道:“当然,请坐吧。” 杨晟并没有什么表情,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甚至没有转头看云墨规一眼。他知道云墨规换了一张人皮面具,可是云墨规的接近,仍然使他感到难受。 云墨规坐下之后,却没有和杨晟说什么,而是看着站在比武台上的年轻人,那是嵩山派的大弟子,在江湖中以嵩山剑法闻名,算得上名气不小。 云墨规突然轻声道:“谭文轻倒是比起他师父来说要厉害些。” 谭文轻就是那嵩山弟子的名字,他师父正是嵩山派掌门。 杨晟静静听了,没有应话。 却不料楚孙离闻言,忍不住笑一声道:“谭文轻确实年轻一辈中顶尖的高手,但是比起他师父来说,还是差得远吧。” 云墨规身体后仰,翘起一条腿来,哼笑一声道:“若是再给他二十年,他师父在他手下走不到十招。嵩山派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一个谭文轻了,他师父肯定是不会上台的,就指望着这个徒弟给嵩山派拿下一些脸面。” 楚孙离似信似疑,目光转回了比武台之上。 谭文轻站在台上,迟迟没有人上来,武林中年轻一辈,已经少有是他对手的了。不过他并非个性狂妄之人,那盟主之位他也没有过去坐下,直等到胡敬见状走上台去。 杨晟听到云墨规道:“秦霄竹该上去了。” 胡敬拱了拱手,道:“还有人愿意继续上台争夺这盟主之位的么?若是没有——” 胡敬话音未落时,果然秦霄竹缓缓走上台去。 胡敬这才朗声一笑,道了声好,自台上离开。 靖云派和嵩山派都是用剑的,论江湖名气,秦霄竹不如谭文轻,但是论门派声望,嵩山派又远不及靖云派。 台下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等待这场比武。 楚孙离这时也忍不住道:“秦霄竹与谭文轻相比如何?” 他本意是要问隔着杨晟而坐的云墨规,却不料杨晟开口道:“秦霄竹会胜。” 云墨规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霄竹先是对陆擎点头示意,然后抱着剑与谭文轻行礼。 谭文轻也还了个礼。 比武台上两位都是英气勃发的青年侠客,秦霄竹自然俊美,谭文轻也长得不错。此一战但是惹得场下许多江湖女儿激动不已,陆巧怡更是站了起来,有些焦急地看着比武台上两人。 秦霄竹先动手,长剑一挽,朝谭文轻面前刺去。 杨晟目光牢牢锁在两人身上,虽然之前说得笃定,但是杨晟对谭文轻的实力并不清楚,所以此时也忍不住感到紧张。 等到两人过了十多招,还没看出明显优劣来,但是杨晟却已经确定秦霄竹不会输。秦霄竹的剑法很稳,那是多年苦练的结果,谭文轻虽然看来不输于秦霄竹,但是两人实力相当时,拼的便是哪方先露破绽。谭文轻显然不如秦霄竹的手稳,杨晟相信,先露破绽的一定是谭文轻。 杨晟微微松一口气,却突然听云墨规道:“秦霄竹留在靖云派可惜了。” 杨晟神色冷淡,却不自觉听着云墨规关于对秦霄竹和靖云派的评价,他说:“秦霄竹天赋与努力都不缺,少的是一个能够引导他,教给他更厉害武功的人。陆擎手里握着逐月剑法丝毫不肯放松,却不知道这逐月剑若是交给了秦霄竹,比起在他手中,能够厉害十倍不止。” 云墨规出身靖云派,武学天赋甚高,杨晟自小对他口中的话是极为信服的。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并不贊同云墨规许多狂妄的念头。但是无论如何,这里还坐着君水派的外人,杨晟不愿意听到云墨规这么说陆擎,更不愿意其他人听到,于是开口道:“陆擎自有他的打算,我们都是外人,没有资格评价。” 云墨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些时候,果然秦霄竹胜了谭文轻。 谭文轻拱手行礼,握着剑跳下比武台。 云墨规突然道:“若是当年陆擎没有成为靖云派的掌门,相信假以时日,秦霄竹又会是下一个晏涵清。” 云墨规不提晏涵清也罢,提及晏涵清,杨晟瞬间红了眼,他顾不得暴露彼此身份,手臂一舒,望星剑已经出鞘抵在云墨规颈边。 因为杨晟出手速度太快,旁边竟然没有一个人看清他如何拔剑,等到寒光一闪,剑已经架在了云墨规肩上。 周围的人吃了一惊,纷纷站了起来。 楚孙离也惊讶道:“杨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杨晟仇恨看向云墨规,“若不是你,晏太师叔怎么会死!” 云墨规闻言,坐直了身体,“你要为了晏涵清杀我?我还不知道,你何时与晏涵清有了这般深的感情?” 杨晟说话时,竟然有些抑制不住声音的微微颤抖,“太师叔离世之前,将他的剑法传授与我,告诉我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云墨规看着杨晟,“晏涵清教你一套剑法,你永远都不敢忘他,那你成名江湖十几年凭的什么?我教你的东西就一文不值,你要为了晏涵清拿剑对着我?” 云墨规这句话对杨晟来说仿佛魔咒,他脑海里面,全部是当年在门派后山与云墨规相处的点点滴滴,云墨规如何不厌其烦与他一同研究出那套飞刀手法,一次一次陪他练习,在他学会之后,笑着搭住他的肩膀说,今晚可以庆祝,我们烤只鸡来吃。 然而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变成在棋麓山庄那一夜,云墨规无情的羞辱。 云墨规那般的羞辱,都是对着他杨晟做出来的! 杨晟觉得自己的手几乎要痉挛了,他终究忍不住,一剑刺向云墨规胸口。 第60章 杨晟那一剑又快又稳,刺破了云墨规的胸口,深深埋进去一截。可是不管那一剑如何的快,云墨规也不应该躲不掉,他不躲,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躲,或许是因为他在那一瞬间有些愣怔,杨晟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那一剑真真切切刺进了云墨规的胸口。 杨晟下意识收手,看着长剑拔出,沾染着云墨规胸口的鲜血。 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包括比武台上的秦霄竹。 第61页 云墨规脸上没有表情,杨晟看不出他的喜怒,在他抽出剑之后,云墨规突然拔身而起,一路踩着旁边几人头顶,翻过墙离开了这个院子。 杨晟本来还有些愣怔,可是他看到云墨规刚一离开,立即有几个人从人群中追了出去,那几人动作很快,显然武功不低,而且其中一人杨晟很熟悉,正是天命谷钟离阳。 那几个人都是天命谷的人。 杨晟心里一惊,便想要追出去,却不料方才他出手伤人,这里人人都见到了,云墨规趁众人反应不及跑了,可是杨晟一动,立即听到胡敬喝道:“拦下他!” 杨晟的道路被阻断下来,他不是不能突围而出,只是不愿意对这么多人动手。 此时秦霄竹从比武台上跳了下来,靠近杨晟问道:“没事吧?” 杨晟没来得及回答,便见到胡敬也接近了他们身边,听胡敬道:“秦少侠,你与他相识?” 秦霄竹“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胡敬却是看向杨晟,道:“兄弟,可否将面具取下来说话?” 秦霄竹突然开口道:“他不方便。” 胡敬心里微微有些不悦,不过仍是没有驳了秦霄竹的面子,于是改而问道:“敢问阁下姓名?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时,楚孙离连忙靠了过来,对胡敬道:“胡庄主,这位杨真杨兄弟是随我一起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胡敬见了楚孙离,这才“哦”一声,“原来是君水派弟子,敢问楚掌门,刚才究竟是何人引得这位杨兄弟动手?” 楚孙离哪里知道,方才云墨规坐下时只说是杨晟朋友,就连姓名也没有报上一个。 杨晟见楚孙离为难,于是出声道:“抱歉胡庄主,刚才那人与我有些私人恩怨,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并非有意扰乱武林大会。” 楚孙离也连忙道:“刚才那人确实自称是杨兄弟的朋友。” 杨真这个名字在胡敬听来名不见经传,刚才离开之人也是个陌生的容貌,既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些小门派弟子的私人恩怨,胡敬还是不愿意插手的,虽有些怨恼他们打断了台上比武,不过还是客气了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罢,方才那人伤得重吗?要不要我派人去将他拦下来?” 杨晟摇头道:“应该是不重,不必拦了,还是继续比武吧。” 其实他心里也没有把握,究竟那一剑下去云墨规伤得有多重。 杨晟正想要坐下,却突然听到靠近比武台的地方,陆巧怡惊唿道:“大师兄!” 原来陆巧怡见到这边出了变故,又见到秦霄竹急忙赶了过去,不由细细打量杨晟,若是说单独看时没认出杨晟来,此时见到他与秦霄竹在一起,又听到他的说话声,岂还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她能认出来,陆擎、赵默之辈自然更是一眼便看穿了杨晟,但是没有人似陆巧怡那般不分场合轻重,开口便大声唿喊杨晟。 杨晟心里一惊,强迫自己不要抬头朝陆巧怡方向看去,而是缓缓坐下,当做不知。 陆巧怡有些着急,想要从人群中挤过来,仍是唤着:“大师兄!” 陆擎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喝道:“巧怡,回来!” 陆巧怡一愣,回头看向陆擎,道:“爹,那是大师兄!” 陆擎双手背在身后,斥道:“说什么胡话!叫你回来!” 陆擎声音严厉,陆巧怡向来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又见杨晟连看也不曾看自己一眼,只得走了回来。 陆擎看向秦霄竹:“霄竹,你也回来!” 秦霄竹又看一眼杨晟,返身回到比武台上。 尽管如此,在场之人还是纷纷看向杨晟,开始窃窃私语。虽然一直没有人提过杨晟的名字,可是谁不知道靖云派大弟子正是杨晟,这人是杨晟?但又不像,这里众人连同胡敬在内,不少人见过过去杨晟的模样,分明是个低矮壮士的年轻汉子才是。 杨晟强使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强忍着没有从这里离去,仍是看向比武台上,等待着下一个人挑战的秦霄竹。 这一场比武大会,出了杨晟和云墨规突然动手,就没有再出别的岔子。 秦霄竹站在台上,等到泰山派掌门人上场之后,便不再使全力,在这位前辈手下退了下来。 秦霄竹一下台,陆巧怡便上去抓住他手臂,问道:“秦师兄,那是大师兄是不是?” 秦霄竹没有应她。 陆巧怡缠着他问了许多遍之后,他终于开口道:“你自己去问他。” 听秦霄竹这么说,陆巧怡反而更是确定了杨晟身份,抬头看一眼陆擎,见陆擎正专心看台上两人过招,于是便偷偷朝着杨晟方向过来。 然而等陆巧怡走到杨晟坐的位置,却发现杨晟人已经不见了。 陆巧怡一愣,问旁边楚孙离道:“前辈,刚才这里的人呢?” 楚孙离知道这是靖云派陆擎的女儿,态度也很是客气,道:“他说先回去后院休息了。” 陆巧怡闻言,又连忙追问杨晟的房间在哪里,等楚孙离给她指了之后,急急忙忙朝后院去了。 杨晟一直站在角落,他在一棵大树之下,等看到陆巧怡身影消失,才暗嘆一声,转身离开。 既然陆擎已经认出他来了,这里杨晟也不想多留,见到秦霄竹下台之后,他就打算离开了。 至于陆巧怡,杨晟并不是不愿意见她,只是两人一旦见面,陆巧怡定然又要伤心一次,还不如不见之时,这姑娘反而是笑容多了许多。 杨晟又看一眼台上神情专注的陆擎,悄无声息从侧门离开了。 从胡家庄离开,杨晟并没能走上太远的距离,突然见到前面有个白色身影站在路边。杨晟不由加快了脚步,追上去看到果然是秦霄竹。 杨晟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秦霄竹刚才见到杨晟从座位上起身的时候,就已经追了过来,他看到杨晟朝胡家庄外面走时,提前一步在路上拦住他,他告诉杨晟,“我说过跟你一起去找逐月剑。” 杨晟仰起头,“师父知道吗?” 秦霄竹摇了摇头。 杨晟于是轻嘆一口气,道:“你还是回去吧,若是让师父知道了,他一定会生气的。” 秦霄竹却是道:“你过去不也常常不告诉师父就熘下山。” 杨晟闻言笑了,“所以师父才不喜欢我。” 秦霄竹道:“那也无所谓,我不怕师父生气,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来不及生我的气。” 比武大会如果不出意料,陆擎获胜的机率很高,到时候他忙着统领武林同盟,确实没有时间生秦霄竹的气。 秦霄竹常年在山上一步不离地练剑,杨晟过去也曾劝他随自己一起下山,但是难以劝服。既然现在秦霄竹愿意跟他走,未尝不是个机会,就算是圆了自己过去与秦霄竹一起闯荡江湖的夙愿。 于是杨晟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那你跟我走吧。” 秦霄竹若是能多一些歷练,将来才能更好地继承靖云派。 秦霄竹本来怕杨晟拒绝,这时候微微松一口气,问道:“打算去哪里?” 杨晟沉默片刻,要找逐月剑,就要找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兄弟两个。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但是想到陆靖华这个名字,杨晟还是不由觉得心痛。他只是想不明白,陆靖华想要偷剑,自己已经带了他回门派,寻了机会去取就是,何必又要连他一起欺骗呢?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究竟在哪里?杨晟能想到跟他们有联繫的,无非是两个地方,第一个是大虞与西蛮交界边境之处,上官容的陵墓;第二个就是天命谷。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辛辛苦苦拿到了逐月剑,没理由不去取回破云刀。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但是那把破云刀是不是还在钟离阳手上,实在是不好说。 杨晟思索许久,觉得还是先去天命谷,不管陆靖华他们是不是抢走了破云刀,总能打听一下他们的下落。 而且刚才,不知道天命谷那些人是不是追到了云墨规。 杨晟于是抬头对秦霄竹道:“先去天命谷。” “天命谷?”秦霄竹微怔。 杨晟道:“是啊,只不过天命谷卧虎藏龙,高手实在太多,我们需得要小心才是。” 听到杨晟如此说来,秦霄竹眼神勐然间变得锐利,他倒是一心想要去会会那些卧虎藏龙,于是点头道:“好,去天命谷。” 两人决定先去天命谷走一趟,只是刚一出发,便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杨晟和秦霄竹身上都没有带银子。 杨晟这些日子吃住都是随着君水派的人,住进了胡家庄更是吃喝不愁,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至于秦霄竹,靖云派门人下山,自然是有人管着帐的,他身上有两个碎银子,不过是刚好够两人吃住用上两天的。 没有银子买马,路途也还长,倒是叫两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人觉得为难了。 秦霄竹开口道:“去抢吧。” 杨晟好笑又好气,“不妥。” 秦霄竹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问道:“那该如何?去乞讨?” 杨晟有些无奈,心道这个师弟倒是想得开,连乞讨二字也能说得出口,于是道:“抢不合适,我们找户有钱人家去借一些吧。” 秦霄竹道:“若是他不肯借又如何?” 杨晟笑了笑,“我们偷偷去借,不问主人家就好,将来有了银子,就给他还来。” 秦霄竹不解,“这岂不是偷?” 杨晟忍不住拍一下他的背,“若是偷,又岂有还的?我说是借就是借了。” 第61章 两人趁夜潜入小汤庄一户大户人家,并没有做什么伪装,轻易绕过了护院,进了内院。 杨晟与秦霄竹一道上了屋顶,听到下面房间里有动静,便蹲下来,伸手轻轻将瓦片掀开。 房间内点着蜡烛,一男一女坐在床边,正是这家主人与他新纳的小妾。那中年男子凑在年轻女子耳边说些荤话,听得女子红了脸,笑着捶打他。 秦霄竹伸手一指。 杨晟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见到是梳妆檯上一个首饰盒子,猜这盒子里面定然有些珍贵的首饰。 杨晟本意倒是想去帐房拿两张银票,可是帐房不好找,这首饰盒就摆在眼前,倒也简单。 此时,那中年男子站起来将外袍脱了下来,搭在梳妆檯前的椅子上,两人都注意到他腰上挂着的钱袋沉甸甸的,想必有不少银子。 第62页 那男子脱了衣服,回到床边坐下,搂过女子亲了起来。两人之间气氛越发火热,很快便脱光了衣服滚上床去。 床前蚊帐没有放下来,从杨晟和秦霄竹的方向看去,倒是将床上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杨晟不愿偷看,于是转过身来在屋顶上坐下,秦霄竹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两人打算等房内的人歇下了再进去,免得引起人注意。 只是这样一来,耳边充斥着木床摇曳、肉体拍击以及女子的吟叫声,两人之间总是不免觉得尴尬,再加上秦霄竹是个不善言谈的性子,两人交谈几句便沉默下来。 突然,杨晟听秦霄竹说道:“师兄,淮北城那一夜……” 杨晟其实也想起了那天晚上,秦霄竹被燕鹤归下了药,那般姿态杨晟却是第一次见到,秦霄竹向来清冷的脸上染了一抹绯红,虽然杨晟只是用手替他安抚,也仍是心跳不已。 如今又听秦霄竹提及,杨晟也是觉得脸颊发烫,不由转过头去。 也好在秦霄竹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秦霄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提及那晚的事情,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时中了燕鹤归的迷药,神志不清,如今是清醒的,总不能对杨晟说,师兄,那一夜我觉得很好,可否再来一次。 又静静待了些时候,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床上两人窃窃私语几句,似乎便睡了过去。 杨晟与秦霄竹这才潜了下去,先是拿起那中年男子的钱袋,见到里面银子不少,还有两张面额不小的银票,于是就不再去动那首饰盒,从房间里翻身离去了。 这一次两人去镇上买了两匹马,不再多做停留,朝着天命谷的方向去了。 天命谷杨晟来过两次,秦霄竹却是第一次来,眼见着朝西南方向走去,地势越发崎岖,气候也变得潮湿黏腻,秦霄竹不禁道:“天命谷那些人何必龟缩在此处?” 在他看来,那群人既然武功厉害,正该出来江湖闯荡才是。 杨晟却摇了摇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守规矩就会人人喊打,如同云墨规那般。天命谷虽是高手如云,但是却不肯守江湖规矩,肯老老实实留在天命谷,对武林来说是件好事。其实他们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就算武功再厉害,凭那么几个人,想要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还是不可能的。这世界不是人人都是云墨规,不是所有人都有那般要与天下为敌的野心。 这一趟到天命谷,与那次昏迷中被易昀非带回来,又是另一番心境。 杨晟不知怎么就回忆起了展戎,现在想来,若非是他一时侠义心起救了展戎,又一心送他入天命谷,也就不会招惹到易昀非,以至于后来遭遇这许许多多的是非了。 展戎那时刺杨晟的一剑,虽然后来伤口被易昀非抹平了,可是疼痛仍在,只要想起来,胸口那一处始终是刺痛的。 这一回,杨晟并没有走最初进山那条路,那条路进去之后会经过花婆婆的花田,定然要暴露行踪的。杨晟打算走跟着陆靖华他们走过一次那条水道,从那里进天命谷,才是神不知鬼不觉。 虽只走过一次,这条道路杨晟倒还是印象深刻,甚至他还记得往青衣族的路,若是有空,他也想去一趟青衣族拜访木茛木芽兄妹。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杨晟带着秦霄竹走水道,这一次比起那时内力尽失,要顺利许多。他们等到天黑之时才从那山洞暗河出发,屏息潜水,穿过那条暗河河道,进入了天命谷。 从湖水出来,杨晟抹一把脸上的水,与秦霄竹一前一后趁着夜晚无人,来到了他初见上官谨鸿时到过那个山洞。 杨晟点燃火,将水下穿的那套紧身衣物换下来,拧干了水用油纸包裹起来,然后在山洞外面挖个坑将衣服全部埋起来。 那之后秦霄竹问道:“我们去哪里?” 距离天亮还早,他们要活动最好是趁这个还没人发觉的时候。 杨晟不禁朝远处天命钟的方向看去,然后道:“找一个人。” 杨晟要找的人是展戎,说来在这天命谷内,他唯一还能信任的人,大概就是展戎。之前虽然被易昀非用链子锁着,但是天命谷内地形杨晟已经记得差不多了,镇上他也去过,展戎随着宫问同住,杨晟是大概知道方向的。 宫问双腿已残,脾气古怪,并不住在镇上,而是住在距离湖边不远的一处小山坳,那附近只有宫问和他的弟子住着。 要想见到展戎,就必须过宫问一关,老实说,杨晟把握不算太大。 天命谷夜里并无巡夜守卫,除了上一次陆靖华闯进来杀了两个人,天命谷的夜晚向来是平静的。大多数闯进谷中的人,都化作了花婆婆花田里的肥料。 宫问所住的那处山坳,里面是个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外面则是糙木乱石,杨晟虽然看不懂,但是他猜测那应该是奇门遁甲的阵法,他不敢轻易去闯。 秦霄竹向来没杨晟那般复杂的心思,他捡了一个小石头,朝那阵中丢去。 杨晟阻止他不及,有些好气又好笑道:“这样一来,我们也不必躲藏了,不如直接上去敲门的好。” 秦霄竹道:“本来就不必躲藏,这阵你我破不了,想要见到人,不如引人出来。” 秦霄竹倒也不是全无计较,听到了动静,双腿不能走动的宫问自然不会亲自出来探看,两人只需躲入一旁林中,等见到出来之人是不是展戎,再行打算。 没料到的是,两人刚刚闪入树林中,便见到有人推开木门走了出来,正是展戎。 展戎如今已经完全去了少年的模样,成长为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人。他面无表情,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并没有见着人,只以为是闯入的野猫或是田鼠,于是打算返身离去。 杨晟捡起个石头,朝着他肩上丢去。 这一下太过明显,展戎察觉有人要引起他注意,并没有大唿小叫,而是朝着石头扔来方向的树林走去。 杨晟走在秦霄竹前面,先自林中露出身形来。 展戎面露疑惑,只因为杨晟现在这般身形他虽然见过,但是并不能算熟悉,一时间也没能认出人来,只是在杨晟将脸上面具取下来的时候,展戎身体一僵,随即压低了声音,唤道:“杨晟?” 杨晟听出展戎声音激动,对于展戎当年伤他一事,他倒是早已释怀,于是笑了笑,道:“是我。” 展戎激动上前两步,这才看清了杨晟满脸疤痕,顿时一怔,道:“你的脸?” 杨晟抬手摸了摸脸上疤痕,无所谓笑道:“说来话长,找个合适说话的地方吧。” 展戎注意到了杨晟身后的秦霄竹,不由戒备起来。 杨晟伸手拍着秦霄竹手臂,对展戎道:“这是我师弟,与我一起来的,我有话与你说。” 展戎看了看周围,知道这里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于是对杨晟道:“跟我来。” 他带着杨晟离开,并没有进宫问那个小院子,而是绕着山坳到了另外一头,有一间小木屋。展戎进去,点燃了蜡烛,然后让杨晟和秦霄竹进去。 屋内很简陋,不过有一张床和两个大木箱子。 杨晟刚刚走进来,展戎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青年已经比杨晟高出了许多,他将杨晟紧紧箍在怀中,头埋在他肩上,说道:“杨大哥,对不起。” 这话他早就该对杨晟说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杨晟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展戎将杨晟抱得更紧了,怎么也不肯松手。 杨晟不忍心推开他,便由他这么抱着,秦霄竹站在一旁,微微皱起眉头。 又过了些时候,展戎总算是松开杨晟,问道:“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晟坐了下来,关于展戎对他容貌的疑问,杨晟一次给他交代了一个清楚。虽然展戎上一次见到杨晟容貌改变,便知道是易昀非所为,但是这一次听杨晟亲口道来,又听闻其间许多苦楚,顿时冷声道:“我一定不会放过易昀非。” 展戎还清楚记得,那时敲响天命钟后,正是易昀非怂恿他刺了杨晟一剑。当时那一剑刺下去时,展戎就曾心想,他日要让这些迫害杨大哥,看他们笑话的人,通通遭到报应! 杨晟此时却问起:“钟离阳在不在天命谷内?” “钟离?”展戎微怔,“你为何要找钟离?” 杨晟问道:“破云刀是不是还在钟离阳手中?” 展戎闻言,点头道:“自那次被他带回谷中,就一直随身带着。” 杨晟沉默片刻,道:“你有没有办法帮我们隐藏身份,我想要取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 展戎却是一顿,说道:“你知不知道最近谷内出了大事?” 杨晟问道:“什么?” 展戎不禁朝外面看了一眼,沉下声音道:“钟离他们将云墨规抓回来了。” 杨晟吃了一惊,勐然瞪大双眼。 第62章 在胡家庄武林大会时,杨晟确实是亲眼见到天命谷的人追着受伤的云墨规去了,但是他没有料到,他们真能将云墨规抓住。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剑将云墨规伤得厉害了,才使得云墨规轻易落在钟离阳的手上。 天命谷的人那么恨云墨规,云墨规现在一定不会好过。 杨晟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云墨规在哪里?” 展戎摇了摇头,“钟离阳他们将人关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杨晟没有再问,看了一眼秦霄竹。 秦霄竹抬起手来,轻轻放在他肩上。 展戎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了,不然师父会起疑心,你们先在这里住下,明天我先去打探钟离阳的消息,你们不要随意行走,等我消息。” 杨晟不禁有些担心,“我们在这里,宫问不会发现吗?” 展戎摇头,“师父从来不会过来,应该不会发现的,放心吧。” 临离去之时,展戎又握着杨晟手许久,才肯放开离去。 屋内只一张小床,吹熄了蜡烛,杨晟与秦霄竹并排躺在床上。天命谷的夜晚总是透着一股寒气,床上没有被子,杨晟贴紧了秦霄竹,尚能取暖。 秦霄竹忽然道:“这个展戎就是你在鬼问峡从朝廷追兵手中救下的展将军的独子吧?” 那事已经过去许久,突然听秦霄竹问起,杨晟都有些愣怔,片刻后才道:“是的。” 秦霄竹沉默一下,“那时你不肯承认那个人是你。” 第63页 杨晟回忆起来,缓缓说道:“那时尚有些心结,难以启齿。” 他的心结,便是被展戎所刺进胸口的那一刀,不过此事他并不愿意再对秦霄竹提及。而且那个时候,两人似乎还没有现在走的那么近。 秦霄竹又说道:“他对你似乎感情很深。” 杨晟闻言,不禁想起带着展戎躲避朝廷追兵那些日子,他说道:“展戎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秦霄竹没有再说什么,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杨晟搂在怀里。 杨晟微微一惊,下意识想要往后躲,可是这床只能堪堪挤下他们两人,哪里还有空间让他后退。于是秦霄竹搂紧了他没有放开,道:“这样暖一些。” 他们本是习武之人,这点寒气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是能贴紧了人取暖毕竟感受不同。 杨晟于是也没有再避让,埋头在秦霄竹颈前,轻声道:“睡觉吧。” 天亮之后,展戎并没有过来,而是直等到午后,他才匆匆赶来,给杨晟他们带来了食物。 待杨晟与秦霄竹吃完东西,展戎拿出两套衣服来,“你们需得装作新近入谷的我师父的僕从。” 杨晟拿过衣服,道:“不会引人起疑?” 展戎道:“我师父前些日子和孟叔说过,想要找两名年纪大一些的僕人进谷,我试着给你们装扮一番,也许能够骗得过旁人。” 宫问身边除了展戎,本来还有两个小童,但是如今那两名小童年纪大了,心思也都野了,其中一个前些日子还偷熘着出过谷。 宫问如今年龄很大了,将展戎教了出来,没有再收徒弟的打算。他註定是要在天命谷里养老送终的,所以动了心思想要找两个老实人进来,服侍着他在天命谷里度完余生。 展戎在天命谷耳濡目染,装扮易容之术也会得几分,可惜并不精通,他对杨晟道:“其他人也就罢了,最好不要让易昀非注意到你们,他太熟悉易容术,轻易能看出破绽来。” 其实杨晟和秦霄竹就算装扮上了,也并不像普通中年人,杨晟身形太过单薄,而秦霄竹高挑挺拔,引人注目。 展戎所能做到的,也仅限于此了。 杨晟最担心的,还是被宫问识破。 展戎却道:“这些天天气不好,师父腿疼得厉害,一步也不愿离开院子,所以不会被他发现的,放心吧。” 杨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展戎带着杨晟与秦霄竹离开了山坳里的小屋,杨晟问展戎现在去哪里。 展戎道:“去镇上,看他们审问云墨规。” 杨晟心潮起伏,还是压了下来,与秦霄竹沉默着随展戎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因为有展戎带路,倒没有暴露了身份,两个人微微低着头,就真如同两个诚恳老实的中年人一般,紧紧跟随着展戎的步伐。 到了镇上,人越来越多,都涌向同一个方向。 展戎低声道:“那边是天命谷的老祠堂。” “老祠堂?” 展戎点了点头,“天命谷的老前辈去世之后,都葬在谷中,牌位供奉在祠堂里。”停顿一下,他又说道,“只除了一人,就是当年名动江湖的上官容。” 杨晟突然忆起,陆靖华曾说过,上官容是被天命谷的人害死的,于是问道:“上官容当年也是天命谷的人?” 展戎点了点头,“上官容曾入过天命谷,后来又离开了,究竟为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等走到祠堂之后,展戎站在人群最外面,不再往里面挤了,他害怕杨晟和秦霄竹被旁人注意到。 远远隔着人群,杨晟能看到钟离阳站在祠堂之内,背上背着的,正是那把破云刀。 除了钟离阳,那祠堂之内还有一个人,被精铁锁链锁着,背靠在一根木柱之上站着,正是云墨规。 钟离阳沉默站着,云墨规也一言不发。 那许多天命谷的人涌了过来,只是将祠堂团团围住,并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等到孟自封来了。 与孟自封一道的还有三、四个老人,杨晟似乎在第一次敲天命钟时见到过,但是记不得那些人的身份,想必也是早年入谷的老前辈了。 钟离阳喊了一声“孟叔”,退开几步。 云墨规也总算是抬起头来了。 杨晟见到云墨规脸色有些苍白,胸口血迹未干,正是那时自己刺中他的那一刀。只是他神色平静,见到孟自封甚至还能笑一声,道:“老孟,好多年不见了。” 孟自封冷哼一声:“云墨规。” 云墨规闭上眼睛,微微透出倦意,可是嘴上仍然挂着笑容,“你们天命谷劳师动众,围追堵截我那么长时间,也不容易啊。” 孟自封还未说话,钟离阳冷声道:“闭上你的嘴吧,你现在不过是阶下之囚罢了,你跪下来求爷爷,也许爷爷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云墨规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钟离阳,“你有几分几两我不知道?你们天命谷这群不见天日的耗子,还不是趁着我受伤了才敢一起上来。” 云墨规话音落时,突然便见着一根鞭子横抽过来,打在他胸口,与孟自封同来的一名老人道:“何必逞口舌之利!天命谷是个什么地方你云墨规还不清楚?既然进来了,你也别想活着出去了。” 云墨规似乎并不惧怕,他说道:“那你们就杀了我好了,跟我废话做什么?” 钟离阳高声道:“你放心,你肯定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让全谷的人看看,背叛天命谷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云墨规闻言,嘴角勾起,轻哼一声。 那老人鞭子再一次朝云墨规身上抽去,将他上身衣服打得支离破碎,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伤口来。 云墨规从头至尾一声不吭,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钟离阳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云墨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杨晟忍不住蹙起眉头。 虽说云墨规得罪天命谷,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但是杨晟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用这些手段折辱云墨规。 钟离阳也知道无论用何手段,都难以使云墨规屈服,他心里觉得不甘,恨不能看云墨规跪下来摇尾乞怜,于是道:“去把易昀非叫来。” 展戎听到易昀非的名字,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却又只能带着杨晟他们稍微避开。 杨晟却是越发担心,他低声问道:“这个时候找易昀非来做什么?” 展戎轻声道:“易昀非擅毒擅药,折腾人的手段比谁都多。钟离这是打死了云墨规都不解恨,非要将人狠狠折辱一番才肯罢休了。” 杨晟问道:“到底云墨规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般辛苦来对付他?” 展戎也微微摇头,他来天命谷时,云墨规早就已经离开了,平时宫问、孟自封之流,自然不会主动将这些事讲给他听。 杨晟心里不安。他为了伪装,不敢将剑背在身上,他与秦霄竹两把剑,都交给了展戎挎在腰上,旁人都不曾注意。此时,杨晟犹豫不决,却是动了心想要出手救出云墨规。 过不多时,易昀非被人请了过来。 他步伐轻缓,对云墨规倒不似有深仇大恨的模样,只是静静看了云墨规片刻,然后问钟离阳道:“何事?” 钟离阳一手指了云墨规胸口,道:“帮我个忙,在他胸口刺两个字。” 易昀非微微歪了头,看向钟离阳。 钟离阳冷笑一声,“就刺‘下贱’二字!” 杨晟一怔,手一伸便想要去拔剑。 第63章 杨晟剑未来得及拔出,被秦霄竹伸手按了下去。 对于此事,秦霄竹倒是比他耐得住性子些,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易昀非也没有急于动手,此时忽然听孟自封说道:“也不必如此。” 钟离阳面对孟自封时,自会收敛火爆脾气,他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孟自封道:“昀非。” 易昀非低头拱手。 孟自封继续说道:“封了他的内力。” “是,”易昀非轻声道,说完,他朝云墨规方向走去,靠近人之后,便突然抬手,这一回杨晟看的清楚,易昀非手中明晃晃几根银针分别扎入云墨规身上几处大穴,将其经脉完全封死。那些银针扎入云墨规身上之后,很快便消失了踪迹,卡入了身体之中。 那时候杨晟被易昀非封住内力,就是用的同一招法。 可是即便知道又如何,没有易昀非的手法,根本就没有办法将银针取出,除非是能够再去青衣族讨一株凝雪。 待易昀非封住云墨规内力,孟自封道:“将人带去天命钟处绑起来,由他自生自灭吧。” 云墨规仍是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在钟离阳吩咐人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时,云墨规竟然道:“你们若是不想日长梦多,我劝你们还是现在就动手的好。” 钟离阳显然被云墨规所激怒,孟自封倒是不为所动,一挥手道:“把人带走。” 杨晟三人站在原地,看着云墨规被带走。 杨晟其实不是太明白,为什么孟自封不直接杀了云墨规,若是为了折辱于他,为何又不同意钟离阳在云墨规身上刺字。 待云墨规被人带走,杨晟勐然间注意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回过头去,才发现虽然中间隔着许多人,易昀非仍是注意到了他,不过并未声张,只是默默看着他。 杨晟微微心惊。 展戎道:“我们先回去吧。” 杨晟点了点头,他打算等天黑了再找机会去试试能不能救出云墨规。 展戎带着他们,尽量走人少僻静的小道,还没来得及离开镇上,便被易昀非挡住了去路。 易昀非若不出现在展戎面前倒也罢了,这么一条狭窄的小道上与展戎面对面,杨晟注意到展戎一只手在身边握紧了。 杨晟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若是展戎非要在这里和易昀非动手,势必会影响孟自封那些人的注意。 于是杨晟轻轻握住展戎的手,摇了摇头,道:“我来跟他说。” 易昀非打量着杨晟,道:“果然是你。” 如今在面对易昀非,杨晟并不觉得十分害怕了,仿佛易昀非过去加于他身上那些惨痛的过去,随着杨晟亲手将这张脸毁掉,而烟消云散。 第64页 杨晟道:“你要做什么?” 易昀非沉声应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杨晟没有迴避他,“就在这里说吧。” 易昀非朝巷子外面看了一眼,“这里随时有人会来,我不怕被人看到,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怕?” 杨晟其实心里也正在担心,他巴不得易昀非有什么话快些说,他们好离开这里。 然而易昀非却是好整以暇,“你们跟我来吧,我那里可以保证你们留下来不被发现。” 杨晟曾经在易昀非住的那座山上留了大半年,也没有被天命谷发现,相比宫问那里,他们被发现的机会确实要小得多。但是杨晟宁愿相信展戎,也不肯相信易昀非。 易昀非直截了当说道:“你们没有选择的权利,要不跟我走,要不就在这里暴露你们的身份。” 展戎突然道:“我们还可以在这里杀了你。” 杨晟仍是不愿让展戎现在就和易昀非起冲突,他按住展戎手背,对易昀非道:“我们可以跟你走。” 今日的杨晟已经不再是当日的杨晟,就算易昀非要耍手段,杨晟自问也不必怕他,他之所以愿意去易昀非那里,并不只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而是因为他也有话想要问易昀非,这些事情是展戎所不清楚的。 展戎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自然不愿意随着杨晟一起去易昀非那里,却又没办法打消杨晟的念头,只好叮嘱他们要小心,而且让杨晟答应他,在出谷之前,一定要告诉他。 杨晟应了,与秦霄竹一道随着易昀非离开。 易昀非相比展戎,倒是坦然得多,带着杨晟与秦霄竹也不避开旁人,径直朝着自己居住的那座山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杨晟注意到易昀非的目光若有似无打量着秦霄竹,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展戎离开之时,杨晟和秦霄竹将剑取回自己身上,粗布包裹挂在腰间。易昀非说不必担心,若是有人质疑,他自然能找到理由搪塞过去。 这时候,杨晟不禁摸了一下剑柄。 时隔许久,杨晟再一次回到了易昀非所住的那间小木屋。杨晟还没忘记在这里和易昀非同吃同住的日子。 待坐下来,杨晟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易昀非抬起手来,抚了抚袖子,道:“我可以帮你恢復容貌。” 杨晟面不改色,“不必了。” 易昀非与他直视,“是你自己的容貌。” 杨晟一怔,与秦霄竹对视一眼。 杨晟问道:“你到底有何目的?” 易昀非摇了摇头,神色淡然,“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要尝试罢了。” 秦霄竹突然道:“我师兄的脸不是给你试验的工具。” 易昀非坦然道:“确实是试验,看你们愿不愿试一次。” 杨晟又何尝不想恢復过去的容貌,但是他信不过易昀非,不愿再将这张脸交到易昀非手上,他于是仍然坚持道:“不必了。” 易昀非似乎有些惋惜,低下头轻嘆一声。 杨晟开口问道:“云墨规和天命谷究竟有何旧怨?” 易昀非沉默一下,才缓缓道:“其实说来也不复杂,云墨规十多年前以靖云派叛徒身份入谷,那时候天命谷还并没有大力排斥外人入谷,所以大家轻易接纳了他。却没料到云墨规后来无意间听几人提起当年上官容一事……” “上官容?”杨晟打断他的话,“上官容是被天命谷的人杀的?” 易昀非点了点头,“上官容身怀宝刀和绝技,一生放荡不羁,当年与钟离的父亲结交,后来随他入了天命谷。可是久而久之,他破云刀法惹了人起贪念,被万同山串通几人迫害,逃出谷时只留下一口性命。那之后上官容去了哪里便少有人知道,但是云墨规却千方百计想要找出上官容下落,为此不惜杀了好些谷中人,包括钟离的父亲在内,还险些毁了祠堂,之后便离开了天命谷。” 杨晟静静听完,心说云墨规当时定是探到了什么消息,于是孤身去了大虞边境,找到了上官容的墓。也正是在上官容墓中,云墨规发现了逐月剑法和破云刀法的秘密,他将陪葬的刀和刀法一同取出,结果被天命谷的人查知了下落,为了躲避追杀,当时正好在淮北,便去拜访夏邹化,将破云刀留了下来,结果还夏家被天命谷的人灭门。 破云刀又到了钟离阳手中。 也怪不得钟离阳如此憎恨云墨规,而陆靖华兄弟潜入天命谷,偷偷杀了万同山。 如此想来,一切都是冤有头债有主。 杨晟于是又问出心头另一个疑问:“你不恨云墨规?你为何愿意帮云墨规来靖云派取逐月剑谱?” 易昀非轻轻摇头,“我对云墨规实在难说的上恨,他离开天命谷时,我还没有入谷。至于帮他,本来不过是个交易。”说到这里,易昀非突然沉默了,杨晟并没有催促他继续往下说,过了片刻,他才又说道,“我出谷,本来是为了找你的。” 杨晟微怔。 易昀非已经开了口,便坦然说下去:“在靖云剑派偶然遇到了云墨规的人,他说只要我能帮他取得逐月剑谱,他就把你送回我身边。其实两者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之所以应承他,只是找个方便的途径上山罢了。后来我们都没料到你会被逐出师门,轻易让我将你带走了。” 杨晟一时间五味陈杂。 倒是秦霄竹冷冷说了一句:“你们有什么资格决定将我师兄带走?” 易昀非并不生气,而是说道:“可惜你下手太狠,我一时间乱了分寸。” 杨晟长嘆一声,“那你现在又何必再来找我?” 不料易昀非闻言,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床边,摸到枕头下面一个虎头面具,“这是我离家时,带走的我弟弟身上唯一一件遗物,以前我做梦总是梦到他,现在做梦,却总是一再梦见你用碎瓷片划破脸的情形。日日夜夜梦到,心绪不宁,我觉得这样不太妥。” 杨晟皱起眉头,“所以你想要将我恢復过去容貌?” 易昀非点一点头,“兴许那时候,我就不会再想起你来了。” 第64章 杨晟曾觉得恨透了易昀非,到了如今,他又觉得易昀非不过是个偏执的疯子,自己何必要与他计较? 易昀非主要要帮杨晟恢復容貌,杨晟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但是杨晟亲身经歷过,知道要将一个人的容貌彻底换掉,并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够成功,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留在易昀非的身边让他试验,或者说,他不够相信易昀非。 易昀非见杨晟不肯答应,于是也不勉强。 杨晟和秦霄竹暂时在这里留了下来,他打算趁夜去见云墨规。虽然不担心易昀非会出卖他们,但是杨晟还是嘱咐秦霄竹要提防易昀非。晚上,易昀非的僕从送来晚饭,两个人都没有碰,只吃了些从展戎那里带出来的干粮。 待天黑了下来,杨晟和秦霄竹一起,从易昀非那里离开。 天命谷仍然如同往常一般幽静漆黑,只有从镇上的方向,隐隐能透过光线来。今晚月色不好,秦霄竹走在杨晟身边,杨晟也不能看得清他,只能看到一个修长的轮廓。 距离上一次陆靖华兄弟闯入天命谷,如今一晃又是两年多过去,谷中人的警惕心早已经淡了,云墨规被易昀非制住内力,又以精铁锁链锁住,没人会料到他有办法逃走,也没有人会想到,有人里应外合,让杨晟、秦霄竹这两个外人熘了进来。 不过毕竟不敢再放松,秦霄竹虽然有些话想要问杨晟,但是现在不是个合适的机会,所以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眼见着便到了天命钟所在的山下,杨晟仰头望去,远远只能见到黑夜中木亭的轮廓。秦霄竹听到了瀑布水声,奇怪道:“这里有水?” 杨晟应道:“山对面便是瀑布。” 秦霄竹点了点头。 杨晟又道:“沿着瀑布往下,便能寻到那通往外界的湖边。” 秦霄竹忽而问道:“你打算带云墨规走?” 杨晟闻言,却半晌未应,许久后道:“我暂时并未想好。” 云墨规武功太厉害,杨晟若是将他救了出去,难免又要给中原武林带来劫难,可是不救他,杨晟又不忍心留他在此受人折辱。 左右为难,杨晟决意还是先去见过云墨规再作打算。 两人攀山而上,黑夜之中悄无声息,一前一后落至山顶。 杨晟远远见到云墨规被缚于天命钟下木亭之旁,他身后那根木柱,也曾经是杨晟被展戎一剑钉入其上的柱子。 云墨规虽然内力被制,却仍是耳聪目明,他见到杨晟与秦霄竹出现,开口道:“你们怎会在此?” 杨晟心里念及两人之间纠葛,没有说话。 秦霄竹却是不肯认云墨规这个师叔的,沉声唤道:“云墨规。” 云墨规神色平静,微微闭上眼睛,不过在杨晟看来,他如今情况并不是太好,赤裸的胸口鲜血凝固。 云墨规道:“你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的好。” 杨晟终是问道:“你想要死在这里?” 云墨规冷笑一声,“你以为凭他们能杀死我?” 杨晟轻嘆一声,“云墨规,你现在内力被制,就是不会武功的孩童拿一把刀也能杀得死你,你以为凭你个人之力能逃出天命谷?” “怎么?”云墨规道,“你想要救我出去?” 杨晟看了秦霄竹一眼,他心里已经有所计较,“你若是肯应我一件事,我就想办法救你出去。” 云墨规笑了一下,“我倒是想听听。” 杨晟缓缓说道:“你答应我退隐江湖,不再干涉中原武林任何事情。” 云墨规目光落在杨晟脸上,忽然道:“陆擎为人阴险,带出来的徒弟却一个比一个愣。” 杨晟不禁与秦霄竹对视一眼。 便听云墨规继续说道:“就算我应了你又如何,他日照样反悔,你到试试看我会不会被天打雷噼?” 杨晟无奈摇头,“你内力被易昀非所制,你莫要以为是那么轻易就能恢復的。” 云墨规却无所谓,“我倒是想叫楼雀星试试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杨晟心知云墨规不会答应他们,于是回头想要叫秦霄竹一起离开,打算再让云墨规受两天日晒雨淋之苦再说。 却不料就在此时,山下传来喧譁骚动之声。 第65页 杨晟心里一惊,与秦霄竹先躲避起来,稍待片刻,就听到有人往山上跑来的脚步声。 来人竟然是钟离阳,想是不知谷内出了什么事,骚动起来,钟离阳以为有人来救云墨规,所以急忙上山来察看,见到云墨规尚且被缚,并无人动过的迹象,松了口气打算返身下山。 杨晟却是心里一动,突然横剑跃出,阻住了钟离阳。 这一次进天命谷,见到云墨规本是意外,杨晟还没有忘记他本来目的是来取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的。 如今钟离阳孤身一人,山下似乎又显动盪,倒是个出其不意的好机会。 钟离阳吃了一惊,举刀相挡,然后杨晟那一剑噼下,与刀刃相磨滑下,横里朝钟离阳腰上刺去。 钟离阳被人偷袭,本就惊讶,却还没料到偷袭之人剑法之快,顿时连退几步,避开杨晟的剑,喝问道:“什么人?” 杨晟与秦霄竹脸上的易容在来见云墨规之前已经洗去,钟离阳能认得出他来,他还记得杨晟与云墨规的关系,自然便以为杨晟是来救云墨规的。 钟离阳记忆中,杨晟不过武功平平,他只提防着他的飞刀,却没料到杨晟手下出剑越来越快,钟离阳一时有些抵抗不住,便用刀抵住杨晟的剑,另一首凝聚内力朝杨晟肩上拍去。 谁知道杨晟避也不避,直接抬掌接住钟离阳拍来的一掌,内力相撞,钟离阳竟然被撞得后退几步。 此时不只钟离阳,就连在一旁看着两人交手的秦霄竹也惊讶不已,只有云墨规知道,杨晟练了刀谱和剑谱里的那套内功,如今就连自己对上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钟离阳自是不甘心,双手握紧破云刀刀柄,再次扑身而上。 而秦霄竹站立一旁,本来打算出手相助,此时却紧紧握住自己长剑,情绪激盪不已。 刀剑碰撞不断,在黑夜里擦出阵阵火花,两人过了几十招,杨晟已经明显处在上风。 秦霄竹仔细分辨着杨晟的招式,他觉得杨晟的剑法与靖云派剑法应该是同出一派的,但是秦霄竹又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套剑法,就是陆擎,也是没有使过的。 杨晟步步紧逼,眼见着要夺下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时,却听到了有人上山的脚步声。 杨晟以为是天命谷的人,怕腹背受敌,于是收了招避至一旁,钟离阳松一口气,握紧破云刀后退两步。 然而杨晟没有料到,这上山之人,竟然会是陆靖华。 陆靖华本是追着钟离阳而来,也没有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杨晟,顿时一怔,脱口而出唤道:“杨晟?” 杨晟没有应,握剑的手却不由紧了紧。 几人对峙,一时间都没有出手。 然而这里毕竟是天命谷,拖得久了,得利之人只会是钟离阳,如果让孟自封等人赶了过来,不要说陆靖华、杨晟,就是给云墨规恢復内力,他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胜。 陆靖华于是不再犹豫,朝着钟离阳出了手,这么一来,他倒是将自己后背完全展露给了杨晟,丝毫没有防备。 杨晟扣着剑,没有动手,他没有料想到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与陆靖华重逢,他的本意是抢走钟离阳手中的破云刀,再引诱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来寻他,趁机夺回逐月剑。 可是如今,逐月剑明显不在陆靖华手上,上官谨鸿没有出现,想必兄弟俩分开行动,剑应该在弟弟手中。 杨晟看着陆靖华的招式,他突然意识到,陆靖华的内功应该是出自他在破云刀逐月剑两本秘籍中学到的那套内功心法,只是看来有些残缺不全。 所以之前杨晟看陆靖华和钟离阳交手时,就觉得陆靖华招式奇异,当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杨晟倒是看明白了,陆靖华凭着残缺不全的内功心法也能与钟离阳打成平手,可见那套武功之厉害。 可是既然如此,为何云墨规会知道刀谱和剑谱的秘密,陆靖华兄弟却不知道呢,他们一心想要取回的,不过是逐月剑和破云刀而已,却没有尝试过夺走秘籍。 杨晟见到钟离阳和陆靖华交手,一时难以分出胜负,终于还是一柄长剑插入其间,帮助陆靖华一起对付钟离阳。 如此一来,秦霄竹也不再袖手旁观,举剑出手,拦下钟离阳去路。 三人联手,逼得钟离阳节节退败,他脸上变得难看,想要开口唿叫,杨晟长剑一晃,竟朝他嘴边削去,惊得钟离阳一身冷汗,没有唿出声来。 陆靖华趁机夺刀,却不料秦霄竹突然抬剑朝他手臂刺来,陆靖华下意识便避开,秦霄竹一手夺过破云刀,抛给了杨晟。 杨晟拿刀在手,第一件事就是返身去斩云墨规身上精铁锁链,他将内力完全灌注于刀身之上,一刀下去,竟然生生将那锁链断成两截。 杨晟一拉云墨规,“快走!” 第65章 几人下了山,便见到沿着瀑布河流的方向有人过来,这个时候要偷熘出去,恐怕是有些艰难的,杨晟当即做了决定,先去易昀非那里躲避,过后再想办法出谷。 易昀非见到杨晟他们陡然出现,站在门前,既不接纳也不推拒,冷声问道:“做什么?” 杨晟道:“借你的地方待一会儿。” 易昀非看着杨晟:“你不怕我叫人来?” 杨晟坦然道:“不是你带我们上山的?你叫人岂不是出卖你自己?” 易昀非又看一眼杨晟一手托着的云墨规和跟随杨晟而至的陆靖华,最终让开一条道路,“进来吧。” 杨晟却是不放心云墨规,他伸手点了云墨规的穴道,对易昀非道:“我记得你在山上有个地牢。” 他说的,正是以前被困时,待过的那个地牢。 易昀非看一眼云墨规,道:“我叫人带他过去。” 云墨规内力被制,又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被易昀非的僕从带去了地牢关了起来。 杨晟进屋之后,却是一扬手用刀对准了陆靖华,道:“你想要破云刀,就用逐月剑来换。” 陆靖华沉默片刻,唤了一句:“杨晟。” 杨晟看了一眼手中破云刀,道:“破云刀是上官前辈遗物,本来也就是你们的东西,至于逐月剑,虽然当年师祖有意传给陆芸师叔,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留给了我师父,就仍是靖云派的东西。即便是师叔还在世,她也不能将剑带走。” 陆靖华似没料到杨晟会这么说,沉默许久,说道:“若是我不肯呢?” 杨晟轻嘆一口气,“逐月剑是在谨鸿那里吧?不知道若是让他拿剑来换你这个哥哥,他又愿是不愿?” 陆靖华轻声道:“杨晟,你还在恨我吗?” 杨晟微微垂下目光,“没有什么可恨的,你把逐月剑交还于我,我们以后互不相干。” 陆靖华道:“我不会还给你,那时候我本来是要带你跟我一起走的,我还记得我对你许诺过,要陪你一起闯荡江湖。” 杨晟突然出手,陆靖华也没料到他招式之快,一掌朝他后颈噼来。 既然陆靖华不愿意用逐月剑来换破云刀,杨晟干脆不再和他废话,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的,他倒要拿下陆靖华,看上官谨鸿舍不捨得用逐月剑来换他哥哥。 易昀非和秦霄竹旁观着没有出手。 秦霄竹只是微微往门前挪动,提防陆靖华逃走。 杨晟武功进步是显而易见的,莫说秦霄竹,就是一直安静坐着的易昀非也不禁站起身来,微微蹙着眉头看杨晟与陆靖华动手。 各人心里都不知是什么心思,易昀非更是微微有些心慌。 陆靖华则是心里一片荒凉,杨晟心软他是知道的,两人过招,杨晟没有使杀招,目的只是擒下他,可是陆靖华看到杨晟眼里平静无波,显然已经断了过去那份情谊。 眼见着杨晟一掌拍来,陆靖华突然撤招,任由杨晟那一掌拍在了他胸口。 杨晟虽然想要卸去内力,可仍是晚了一步,他见到陆靖华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明知对方这是使了苦肉计了,杨晟还是忍不住嘆息一声,收掌立于一旁,道:“何必?” 陆靖华捂住闷痛的胸口,“就算是用我的尸体,你也要换回逐月剑?” 杨晟转开视线,轻声道:“是。”说完,他突然动手点了陆靖华的穴道,将软倒的人扶在怀中。 易昀非见状,问道:“要将他也送去地牢?” 杨晟看到陆靖华嘴角的血渍和紧闭的双眼,摇了摇头,“有什么药能使人暂时内力消散四肢无力的吗?” 易昀非道:“当然有,使用之后不伤身体,只需要旁人用内力替其将药性逼出,就能恢復内力。” 杨晟问道:“能不能——” “杨晟,”易昀非打断他的话,“你不觉得你求我太多了吗?” 杨晟却是道:“你答应我的要求,待此间事情平静过后将我们送出谷去,我就应承你,让你将我恢復容貌。” 易昀非闻言,静了下来,手指拢在袖中,微微搓动着。 “师兄?”秦霄竹唤他,有些疑虑。 杨晟摇了摇头,他心知易昀非是天命谷的异类,肯为了条件在云墨规手下做事,想必将他们送出去的要求,对他来说也不是太过为难。 果然,易昀非犹豫之后,答应了杨晟的要求。 杨晟问他:“需要多长时间。” 这一次不必整个人从头到脚的改头换面,易昀非道:“只是换脸需要五天时间,但是要等完全恢復,可能还需要进一个月。” “不需要完全恢復,”杨晟道,“等你给我换了容貌,我们就走。” 对于再一次将自己交给易昀非,杨晟仍然赶到不放心,他私下叮嘱秦霄竹,一定要看好易昀非的举动,不要轻信对方。 同时,杨晟去地牢看过了云墨规,他站在地牢门前,居高临下看着隐在黑暗中的云墨规。 云墨规很平静,甚至失去内力这件事情也不能叫他惊慌。 杨晟蹲下来,对他说道:“师叔,如果你坚持不肯放手,我就将你一辈子关在这里。” 杨晟并不可能将云墨规永远留在天命谷,他说这话,无非是想要试探云墨规,他想知道现在的云墨规到底作何想法。 却不料云墨规闻言竟笑了,他说:“你肯下来陪我么?那样的话,一辈子也无妨。” 谁也没有说真心话,就算杨晟肯一辈子陪着云墨规,云墨规也不肯放手他的野心;而就算云墨规永远不放手,杨晟也不忍心将他一辈子关在黑暗之中。 第66页 杨晟用吊篮放了两个肉饼和一碗水下去,然后关上了地牢的门。 至于陆靖华,则是被易昀非派人关在了一间小屋子里,手脚用铁链锁了起来,一日三餐给他送过去,只是不让他离开。 杨晟随着易昀非,又一次踏入了那间曾经让他生不如死的小木屋里。 易昀非给杨晟端来一碗黑色的汤药,让他喝下去。 杨晟看着药碗,有些愣怔,问道:“是不是喝下去之后,又会如之前一样浑浑噩噩,无知无觉?” 易昀非告诉他:“是的,这样你才不会觉得痛苦,不然你会撑不过这五天的。” 杨晟看了那黑色的汤药半晌,最后推开道:“我不喝,我能忍过去。” “杨晟,”易昀非声音平淡温和,“你撑不过去的。” 杨晟却坚持不肯喝。 易昀非最终没有办法,只得道:“如果你忍不住了,就叫出声来,我会想办法替你镇痛。” 杨晟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杨晟却始终没有吭过一声,哪怕再痛,他面如白纸,气息微弱,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滑落,就是不曾叫过一声痛字。 易昀非下针之时,杨晟的汗珠落到他的手指上,他微微一怔,用指尖捻着汗水,再看杨晟那张逐渐又变回陌生的脸,竟然手指都抑制不住有些颤抖。 当杨晟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昏迷过去之后,易昀非端来止痛的汤药,含了一口在嘴里,然后缓缓度给杨晟,让他咽了下去。 五天过去,易昀非的药效掌握得恰到好处,杨晟逐渐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愣愣看着他的易昀非。 杨晟见过的易昀非一直是冰冷的没有什么情绪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易昀非露出这般恍惚的神情,就只是怔怔看着杨晟。 杨晟恢復了知觉,也就恢復了痛楚。 他强撑着坐起来,感觉到整张脸都阵阵刺痛不已,他问易昀非:“镜子呢?” 易昀非从桌上拿来一面铜镜给他,杨晟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脸上一片污紫未曾消肿,本来轮廓看得并不分明,可是也隐隐能够分辨出,那张脸确实是过去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杨晟也有些发愣。 易昀非从他手中取下铜镜,取来干净白布将他的脸缠了起来,说道:“这些日子都不能沾水。” 杨晟心里一紧,立即问道:“多长时间?”他们这么多人想要出谷,走那条进谷的山道肯定是行不通的,还是得要走水路才行,可是若脸上不能沾水,就会白白耽误许多时间。 易昀非告诉他:“最快也得十五天。你不必尝试冒险,这并不是会毁了你容貌那么简单,而是连性命都会丢掉。” 杨晟沉默不语。 易昀非道:“你留在这里,这些日子我帮你疗理,还能好得快一些。” 杨晟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了易昀非的意思。 他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要见秦霄竹。 这几天天命谷内动盪不安,钟离阳带着人四处搜寻云墨规几人下落,而展戎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因为那天在镇上,不少人见到展戎带了两个陌生人来。 不过却没有证据证明那两个人就是杨晟和秦霄竹,而宫问任由他们将他住的山坳附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翻到人。 宫问替展戎出面,说是让展戎从谷外找了两个僕人进来,后来觉得不合适,就将人赶了出去。 宫问的面子没有人敢不给,于是展戎就这么矇混了过去。 倒是没有人想到,杨晟他们会躲在易昀非这里,所以这山上一直还算风平浪静。 第66章 这些日子以来,易昀非全心全意照顾杨晟,每日里帮他脸上换药,同时熬了不少消肿化瘀的汤药给他喝。 杨晟在恢復的这些日子里,没有去看过云墨规和陆靖华,只听说他们都安然无恙,便道了一声:“好。” 日子转瞬即逝,待十五日过去,易昀非亲手帮杨晟拆去脸上包裹的白布。 杨晟看不到自己的容貌,当整张脸完全袒露出来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到易昀非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透漏出来的情绪太过复杂,杨晟也猜测不出他的想法。 “我可以看看吗?”杨晟问。 易昀非转身去给他取来铜镜,放在杨晟面前。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杨晟忍不住伸手去碰触,确实是他过去的容貌,可是又已经不是记忆中那张脸了。镜子的人苍白消瘦,皮肤仍是那般细腻若脂,本是平淡无奇的五官,看来也显出几分清秀。 易昀非告诉他,有些改变是不可逆转的,比如他被易昀非用药水浸泡过的肌肤,尽管再怎么在烈日下暴晒,也不可能变得粗糙黝黑。 这是过去的杨晟,又不是过去的杨晟。 杨晟怔愣对着铜镜,许久后将镜子放下,抬起头对易昀非说道:“谢谢。” 易昀非突然伸出手来,摸上杨晟的脸,杨晟没有躲避,任由易昀非用手指细细摩挲着他脸上的线条,最后,易昀非躬下身子搂住了杨晟。 杨晟耳边充斥着易昀非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遗憾?” 这样一来,易昀非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弟弟了。 易昀非没有说话,他确实觉得遗憾,他觉得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很多东西,大概再也换不回来了。 杨晟继续说道:“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是他,他既然已经死了,你还是早些忘了他吧。” 易昀非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在杨晟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道:“准备一下吧,我明天送你们出谷。” 杨晟点了点头,道:“好。” 从木屋里出来,杨晟才发现秦霄竹一直站在门外等着他,看到杨晟的脸,秦霄竹沉默片刻,才说道:“这样挺好。” 杨晟笑了,“你倒是喜欢这副模样。” “也不是,”秦霄竹辩驳,“皮囊表现其实都不重要,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容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是从小便见着你这张脸,看习惯了,也就不愿意改变了。” 杨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霄竹告诉他:“展戎来了。” 之前展戎就曾来过,不愿意进门,只见过杨晟就离去了,算起来,展戎也知道今天是杨晟復原的日子,心里猜测着杨晟该离开了,所以避开人耳目,偷偷上山来。 见到杨晟的瞬间,展戎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来抱住杨晟,唤道:“杨大哥!” 就好像之前那个杨晟并不是真的杨晟,现在这个杨晟才是他的杨大哥似的。 杨晟被展戎完全抱在怀里,只能拍他后背,道:“我们明天准备出谷。” 展戎微微松开他,站直了身体看着杨晟道:“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杨晟闻言愣了一下,问道:“你要去哪里?” 展戎认真道:“随你离开,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却不料杨晟摇了摇头,“展戎,你还记得当初我带你来天命谷的目的吗?” 展戎沉默片刻,道:“血海深仇,不敢忘。” 杨晟嘆一口气,只觉得面前的少年是真正成长了,他如同过去那个亲和的兄长那般,一只手放在展戎肩头,道:“对,血海深仇不能忘。你不是不能现在出谷,可是你必须明白自己出谷是为了什么,该去做什么。” 展戎垂下目光。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比对我来说要广阔得多,”杨晟沉声道,“你所背负的,也比我背负的要多许多,明白吗?” 展戎最终点了点头。 杨晟伸手轻抚他长发,“杨大哥等着你建功立业的那天。” 展戎一只手紧握成拳,他看一眼秦霄竹,又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易昀非,默默道:总有一天,自己要比这里的人都要厉害都要强大,成为一个如同父亲那般的人,然后再将杨大哥接到身边。 展戎不敢久留,见过杨晟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时间不多,杨晟让易昀非将云墨规从地牢里放了出来。 地牢门打开,杨晟亲自跳了下去,云墨规坐在地上,看着杨晟,神色丝毫没有动摇。杨晟不禁想起自己被困那些日子,受着黑暗与不安地折磨,到了后来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相比之下,云墨规确实比他更加坚定。 杨晟伸出一只手,“我带你出去。” 云墨规过了半晌才伸手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问道:“要走了?” 杨晟第一反应便是试探他内力,感觉到他内息空荡,才放下心了。 云墨规哼笑一声,“不必试了,我内力还没恢復,不是你们对手。” 杨晟道:“你不要耍花样,易昀非不可能帮你恢復内力,你若是肯配合我们,我尚且能想办法带你一起离开天命谷,若是不肯,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云墨规轻笑一声,“你放心,我们之间一帐归一帐,出去了再慢慢算吧。” 杨晟这才上前,托住云墨规的腰想要将他带上去。 却不料云墨规突然伸手擒住他下颌,逼得他仰起头来,方才杨晟人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现在云墨规才看到了他的脸,略微惊讶道:“易昀非帮你恢復了容貌?” 杨晟坦然看向云墨规,道:“是。” 云墨规不知作何想法,拇指摩挲着杨晟下唇,看了他许久,突然埋头,吻住他的嘴唇。 杨晟下意识一掌扇在他脸上将他推开,怒叱道:“云墨规!放尊重些!” 云墨规嘴角带血,不过却露出笑容来,“怎不叫我师叔了?” 杨晟冷声道:“你若是执意如此,我只能再点你穴道。” 云墨规轻哼一声,似乎浑不在意。 杨晟上前,再一次托住他的腰将他带出了地牢。 总算是云墨规尚且知道分寸,离开之后没有再为难杨晟,只是要求易昀非给他备水沐浴更衣。 易昀非也不生气,吩咐僕人下去做了。 杨晟接下来,便是要去见陆靖华。相比云墨规,杨晟心里更不愿见到陆靖华,两人纠葛太深,怎么说也不免伤心。 陆靖华被关在药庐旁边的小柴房里,与云墨规不同,他被餵了药,四肢酸软无力,只能勉强站得起来,更不用说使用内力。 杨晟推开房门的一瞬间,陆靖华看着杨晟的眼神有些茫然不解,不过很快,他便明白过来,他睁大双眼,怔怔看着面前的人。 第67页 在这些人里面,唯有陆靖华与上官谨鸿,从来没有见过他过去这张脸。 直到杨晟在陆靖华面前蹲下来,与他对视着,陆靖华仍然没能回过神来。 杨晟突然问道:“是不是觉得失望?”这句话让杨晟产生了几分报復的快意,他毕竟是个人,他虽心软可是他也有心,任人践踏又叫他怎能不恨? 只是问完这句话,杨晟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何必为了伤害对方,却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他自嘲地笑了笑,对陆靖华道:“明天我带你出谷,你带我去找谨鸿可好?” 陆靖华似乎没有听到杨晟的问话,他双眼有些失神,道:“杨晟?” 杨晟轻声道:“是我。” 陆靖华仔细看着他,“原来你是这般模样。” 杨晟于是道:“是啊,杨晟就是这般模样。” 没有什么天下无双的美貌,本就是个普通的男人,忠厚的性格,这样才是杨晟,陆靖华认识的那个杨晟,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两人相对着都沉默下来。 许久后,杨晟道:“既然我本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杨晟,过去的恩怨我也不与你们计较,你让谨鸿将逐月剑交还给我,我们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陆靖华道,“我们说过要一起闯荡江湖。” “那本就是你用来哄骗我的话。” 陆靖华摇了摇头,“逐月剑和破云刀我们要得到,你我也没想过放手。” 杨晟闻言,终是忍不住嘲笑一声。 陆靖华知道他不信,说道:“我们拿走逐月剑,并没有离开靖云派,当时你不肯跟我走,过了两日我打算回来找你,你却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这不是你早该料到的?” “杨晟,”陆靖华伸出手,想要握住杨晟双手。 杨晟却将手缩了回去,不肯与他碰触。 陆靖华轻声道:“你若是恨我,就杀了我吧。” 杨晟摇了摇头,“我不恨你,我只想找回逐月剑,那是我欠太师叔的承诺。” 陆靖华闻言,闭上了眼睛。 杨晟站起身来,“明天我们就出发,如果你不希望我们出意外一起死在天命谷的话,最好乖乖与我们配合,大家一起出谷再说。” 杨晟打开房门准备离开之时,突然回过头问道:“你如果一开始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杨晟,仍是会想要随我浪迹江湖吗?” 陆靖华却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现在的你是什么模样,我都不会改变想法。” 杨晟点了点头,“多谢,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杨晟说完,打开柴房木门,走了出去。 第67章 隔日待夜深之时,易昀非与僕从一起先下了山,他们走在前面,而杨晟几人埋伏在后,等了许久见无人跟在易昀非身后,才下山离去。 易昀非在前,已经在那湖边等着他们了。 待杨晟到时,易昀非才嘆一句:“想不到这里还有条暗道。” 这条暗道是上官容当年发现的,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活着一条命逃出天命谷去。 此时杨晟别无他法,让易昀非知道了这条暗道,也不知过后他是否会告诉天命谷中人,如果孟自封他们知道了,或许会将暗道封了,以防外人随意出入。 杨晟对易昀非道:“我们这就离去了。” 易昀非微微一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个小香囊来,递给杨晟道:“送给你。” 杨晟接过来,凑到鼻端闻了闻,听易昀非说道:“此香囊有安气宁神之效。” 杨晟点点头,将香囊塞进怀中,道了一声:“谢谢。” 易昀非道:“再会。” 究竟能不能再会,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云墨规在前面,秦霄竹紧随其后,接着是陆靖华和杨晟,因为云墨规和陆靖华如今内力暂失,只得由秦霄竹和杨晟一前一后护着他们周全。 杨晟本是最后入水,就在沉入水中的瞬间,黑夜中尖锐利器划破寂静,朝着水中杨晟突袭而来。易昀非身形忽动,挡在杨晟身前拦住来袭之人,道:“快走!” 杨晟看清来人是钟离阳,心里一惊,顿时停顿下来。易昀非却是伸手一推将他推入水中,接着杨晟感觉到身前陆靖华拉住了他的手腕,往水下沉去。 杨晟略感不安,却不敢再耽搁,随着陆靖华的力道往下沉去。 而湖岸边上,易昀非接连与钟离阳过了几招。 钟离阳手中破云刀被抢,如今换了一把长刀,仍是尖锐无比的利器,他刀下一沉,用力挥开易昀非,道:“让开!” 易昀非拦在岸边,却是不让。 钟离阳震怒道:“你真要帮那贼人?” 易昀非没有说话,却是丝毫没有挪动身体。 钟离阳抬起刀对着他,“易昀非,你莫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易昀非道:“你尽管试试。” 钟离阳怒意高涨,于是不再手下留情,挥舞大刀,一下一下朝易昀非身上砍来。 论武功,易昀非稍逊于钟离阳,而论内功,他更远远不是钟离阳对手,接连过了数十招,易昀非被钟离阳一刀砍在胸前,顿时鲜血迸溅。 钟离阳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问道:“你让不让?” 易昀非拖着虚弱的身体退后两步,却仍是用冰冷的声音告诉他道:“我不让。” 事到如今,就算易昀非让钟离阳去追杨晟,也已经追不到了,偏偏两个人就是堵着那一口气,谁也不肯松口。 钟离阳手臂青筋暴起,双眼通红,他再一次喊道:“昀非,你让不让我?” 易昀非胸口被血染红,他神智已经有些涣散,却坚持咬牙道:“不让。” 钟离阳突然大笑,红着眼道:“好!好!好!”他连说了三声好,然后举起长刀,朝易昀非头顶噼下去…… 杨晟浮出水面时,忽觉胸口一闷,他伸手去摸,却摸到了易昀非送他的香囊。香囊被湖水浸湿,却还是能隐隐闻到味道,杨晟举起来,轻轻凑到鼻端。 秦霄竹问他:“怎么了?” 杨晟摇摇头。 几人上岸之后顾不上将衣服烤干,急急忙忙赶了一段路,害怕后面有人追上来,直到越过一整片树林,才坐下来升起一堆火。 陆靖华很安静,云墨规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几人将身上衣服烤干,杨晟问陆靖华道:“谨鸿在哪里?” 陆靖华起初没有说话。 杨晟道:“就算你不说,只要让谨鸿知道你在我手中,他也会自己找过来的。” 陆靖华正欲说些什么,杨晟又说道:“我会先将你交给靖云派,等谨鸿把逐月剑还回靖云派,我再将破云刀给你们。” 陆靖华终是轻嘆一声,“杨晟,你如此绝情?” 杨晟垂下目光,轻声道:“远不及你。” 云墨规默默看着两人,此时不禁笑出声来。 杨晟看一眼云墨规,说道:“师叔,我也送你回门派。” 云墨规闻言,立时变了脸色,杨晟话中意思,却是要将云墨规送回门派后山,再行关押起来。 云墨规冷声道:“你敢!” 云墨规如今内力被制,他尝试了许多遍都无法冲破禁锢,而易昀非下针手法特异,银针入血便消失不见,云墨规即使能找到穴位,却怎么也无法取出银针。 他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楼雀星,让楼雀星帮他取出抑制内力的银针。楼雀星此人也是学识广杂,医毒机关样样精通,云墨规相信他一定能有办法。 但是如果被杨晟带回靖云派关起来就麻烦了。 当时他独自闯入武林大会,手下人虽然知道,但是之后被杨晟所伤,为天命谷人所擒便无人得知。 那后山监牢他待过许多年,精铁铸成的锁链便是有内力也无法震断,何况他如今跟个普通人一样内力全失。云墨规没有想到杨晟会产生如此想法,顿时心底现出一丝慌乱。 杨晟也是实在不知如何处置云墨规是好,他思虑许久,此人他不忍心杀,却又不敢放,既然一切都是因为他当年私放云墨规下山而起,那么不如就由自己来做个了断。至于那以后,云墨规有没有本事再一次逃出去,那就不是他杨晟所能主宰的。杨晟其实求的,也无非是自己心安罢了。 等衣服烤干,杨晟几人便启程,无论如何,他们打算赶到最近的镇上过夜。 山下的大镇,就是杨晟他们在此遇到木茛兄妹那个青衣族和汉人杂居的镇子。几人刚一走入镇中,杨晟便察觉到有人追随而来,他心里几分清明,面上不作声色。 中午在饭馆吃饭,几人刚刚坐下来,杨晟突然出手,一掌拍在陆靖华胸口。 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喝止:“住手!” 便见到街角一人,头上戴着斗笠,急急忙忙朝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杨晟出招快,收招也快,见到来人,站了起来唤道:“谨鸿。” 那人走近的脚步却迟疑起来,他将斗笠取下,露出容貌来,正是上官谨鸿。上官谨鸿满面迟疑看向杨晟,许久后才问道:“你是杨晟?” 其实他们一入镇子,上官谨鸿就注意到他们了,而其中杨晟容貌虽然变化,但是上官谨鸿无论怎么看,也觉得那人正是杨晟。 杨晟也并没有猜错,他想陆靖华留上官谨鸿在外面接应,这里倒是个最合适的地方。上官谨鸿腰间挂着一把剑,虽然用布裹了起来,杨晟却知道那正是逐月剑。 杨晟一拍腰间挂着的破云刀,执起刀柄对上官谨鸿道:“谨鸿,用逐月剑换你哥哥和破云刀,可好?” 上官谨鸿看一眼陆靖华,又看向杨晟,道:“杨晟,我们并不是真心想要骗你。” 杨晟摇了摇头,“谨鸿,不必说那些了,真心假意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上官谨鸿终是轻嘆一声,“杨晟,我说的是真的,初见你时,我确实一心喜欢于你,那时在靖云派,我和大哥也并未离开,想要接你随我们一起走的。” 杨晟仍是道:“谨鸿,不必多说,我只问你一句,这个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上官谨鸿轻声道:“我还能有选择吗?” 杨晟想了想,“或者你能用你手上那把剑,战胜我手上这把刀。” 上官谨鸿闻言,似乎犹豫了片刻,突然伸手抽剑。 第68页 却听陆靖华同时喝道:“谨鸿,住手!” 上官谨鸿并不知道,但是陆靖华已经与杨晟交过手,他知道如今的谨鸿,根本不是杨晟的对手。 陆靖华道:“把剑给他吧。” 上官谨鸿心有不甘,“大哥!” 陆靖华上前来,伸手道:“把剑给我。” 上官谨鸿只好将剑交给了陆靖华。 陆靖华接过来,却没有立即把剑交给杨晟,而是道:“这刀剑之间,尚有秘密之处,你知道吗?” 当年云墨规去棋麓山庄找刀剑的铸造图谱,杨晟便心知有异,只是他自己无心贪婪,之后便未放在心上,如今听陆靖华再次提及,不由回头看了云墨规一眼,道:“我不清楚,但是我想云师叔应该知道。” 云墨规确实心里有数,他淡然道:“鸡肋罢了。” 对他来说,无论是刀谱剑谱里的内功,还是刀剑本身,都如同鸡肋一般。杨晟却是突然回想起,心法之后所记载那套轻功,他看了一眼手中破云刀:“可是轻功步法?” 陆靖华点了点头,他说道:“此处不适合说话,可否换个地方。剑我们可以交给你,但是在那之前,我也想看一看其中秘密所在。” 杨晟稍一犹豫,点头道:“好。” 几人换了地方,来到城郊一座隐蔽无人的破庙。 陆靖华内功未恢復,杨晟也不怕他有诈,将破云刀与逐月剑一起交到他手上。陆靖华将破云刀抽了出来,然后两指捏住刀柄之处,先是往上一推,然后使了巧力轻轻一转,那刀柄竟然被他转动了,紧接着,陆靖华将刀柄向外拉动,便见那刀赫然分为内外两层,自刀身内,又抽出一把刀来。 其实里面一层也并不是刀,而是一片薄刃,中间有数个孔洞。 杨晟虽然看到刀剑图纸,却仍不明白那薄刃上孔洞是作何用处。 直到陆靖华在刀上栓了绳子,将刀吊起在破庙窗前。窗外有阳光透入,照在薄刃之上,在地上留下影子,而那影子中间,圈圈点点,细密分布着的,赫然是一套轻功步法图。 杨晟讶异之下,凑近了去看。 紧接着,陆靖华对逐月剑也如法炮制,刀剑共同挂在窗前,地上影子凑成一副完整的步法图。 杨晟仔细看了那图,全数记了下来,随后对陆靖华道:“我知道这套轻功的心法。”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都是愕然。 不料杨晟继续说道:“我还知道另外那套内功心法,既然是你们父母传与你们的东西,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们。” 这回不只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就连云墨规也诧异朝杨晟看来。 第68章 杨晟武功进步神速,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由此也可见那套内功心法的厉害。 若是问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想不想要,他们自然是想的,他们两个寻找逐月剑和破云刀,除了想要找回所谓的父母的遗物,再则也是想要继承其中武功。 可是在陆靖华听来,杨晟要将心法告诉他们,却有些要一刀两断的意味,到了那时,他们之间就真正彼此不相欠了。 这或许本就是个不得不做的抉择,就像那时在靖云派,逐月剑和杨晟之间,他们选择带走了逐月剑,却将杨晟留在了山上。 上官谨鸿没有开口,而是看向陆靖华。 与杨晟一路走来,上官谨鸿口中所谓爱慕,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相比起来,陆靖华却不是随意将感情宣之于口的人,陆靖华口中的真情,要比上官谨鸿真上许多。 可惜,他们已经做了选择,无论其中真情还剩几分,杨晟都已经不要了。 陆靖华胸口闷闷的痛,等到发现上官谨鸿一直在看着他的时候,终还是缓缓开口道:“好。” 这个好字一出,上官谨鸿似乎松了一口气,杨晟也松了一口气。 杨晟对上官谨鸿道:“谨鸿,去镇上买些纸笔来,我默给你们。” 上官谨鸿闻言,又看向陆靖华,轻声唤道:“哥哥?”他想要陆靖华再仔细考虑了,多年兄弟情谊,他不愿自己哥哥将来后悔。 陆靖华却是道:“去吧。” 上官谨鸿暗嘆一口气,转身离开。 破庙里剩下几人,云墨规靠坐在门前,一直若有所思,内功心法对他来说没有作用,可是眼见着杨晟给了别人,又多少心有不甘,他仰起头,看向庙门外茂密的树林,心里盘算着以后是否能有机会除掉这兄弟两个。 而陆靖华在供桌前的破败蒲团上坐了下来,看着杨晟发怔。 杨晟心里默念着心法口诀,走到秦霄竹身边,拉他一起在杂糙堆上坐下。 秦霄竹沉默半晌,道:“师兄,如今论武功,就是师父也不是你对手了吧?” 杨晟闻言笑了笑,问道:“怎么?想跟我打一场?” 秦霄竹却是摇了摇头,“如今非要与你交手,却是显得我不自量力了。” 杨晟轻嘆一声,说道:“习武所求的本来就不是天下无敌,师弟你追求的剑之一道,向来是我所钦佩,自己却无法做到的。” 秦霄竹闻言,缓缓握紧了腰间佩剑。 杨晟看着秦霄竹,心说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一代剑术大师,到那时莫说陆擎,就是杨晟自己,也未必是他对手。因为论及武学天赋,秦霄竹是远在杨晟之上的。 过了些时候,上官谨鸿将纸笔带了回来。 宣纸铺开在供桌上,杨晟手执毛笔,沾满了墨水,低下头细细默出记忆中的内功和轻功心法。 上官谨鸿站在旁边看着,而陆靖华一动不动坐在蒲团之上等着。 待杨晟洗完,搁下毛笔,直起身子,对上官谨鸿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物要交还你们。” 说完,杨晟从怀里掏出自薛缎平处得来的破云刀法,连同破云刀一起,交给了上官谨鸿。 上官谨鸿接了过来,同时也将逐月剑交给了杨晟。 杨晟拿在手中,一拱手道:“就此告辞。” 上官谨鸿闻言,急忙朝陆靖华看去,唤道:“哥哥?” 陆靖华站起身来,不料却是拱手道:“请。” 杨晟点了点头,回过身唤秦霄竹道:“师弟,我们走吧。” 秦霄竹自一旁站起身来,随着杨晟朝破庙外走去,经过庙门前时,杨晟将云墨规也拉了起来。 眼见着杨晟几人离开,上官谨鸿有些着急,问陆靖华道:“真就这么让杨晟走了?” 陆靖华声音低沉,带着些无可奈何,“我没有办法留下他。” 上官谨鸿轻嘆道:“若这次分开,却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了。” 陆靖华道:“一定会有的。” 而杨晟三人,却是没有再在这附近停留,直接朝中原方向去了。 关于陆靖华的事情已了,杨晟如今只需要让秦霄竹将逐月剑送回靖云派,同时想办法处置好云墨规,便能安心了。 在虞南一路还算风平浪静,只是刚过陵沙江,几人在江边茶肆坐下喝水时,便听到几个武林人在谈论,说是武林盟围攻筑梦阁一事。 原来那日果然不出预料,陆擎抢到了武林盟主的位置,紧接着便号令武林联盟,剿灭云墨规手下的诛正盟。其实那诛正盟本就是一盘散沙,如今被武林盟围攻,云墨规又不曾露面,便是各自为阵,很快便散了个干净,唯一残余的,还是云墨规重出江湖时便占据的老巢——筑梦阁。 云墨规这些日子在江湖中笼络了不少亦正亦邪的江湖异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这些人尚有不少聚于筑梦阁内,再加上一个楼雀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而且筑梦阁本身位于虞南一片密林之中,周围丛林中布满了机关陷阱,武林联盟当先闯入已经折了不少人,如今只能在密林北方安营扎寨,按兵不动。 杨晟听闻消息,顿时产生了想法,要先去筑梦阁一趟。 秦霄竹也正欲前往与武林盟汇合,顺带将逐月剑交还陆擎手上。 云墨规看出两人打算,突然出声道:“晟儿,你要将师叔送到陆擎手中?” 杨晟没有应他。 云墨规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你就忍心眼见着送师叔去死?” 杨晟缓缓说道:“你咎由自取。” 云墨规嘆一口气,道:“倒是我咎由自取,那时若不是在后山遇到了你这个臭小子,也就不必遭遇今日祸事了,早早被陆擎暗算死在靖云派,倒也罢了。” 杨晟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可是听了这席话,还是不由心底不好受。 云墨规看他一眼,“倒也好,今日师叔在此,就以茶代酒,谢师侄当年将我从靖云派救了出来,本来这条命就是捡回来的,还给了你,也不算亏。” 说完,云墨规将茶杯朝杨晟面前举起。 杨晟冷眼看了一眼,没有动作,却是秦霄竹伸手将云墨规手按了下来,道:“请你闭嘴。” 云墨规笑了笑,并不生气。 几人自茶肆离开,马不停蹄赶往筑梦阁,正好也都在虞南边境处,不过赶了两日路,便已经到了那密林周围。 密林北面,便是武林盟安营扎寨之地。 秦霄竹突然对杨晟道:“师兄,我想先去见过师父。” 杨晟闻言点头,“本来是应该的,你将逐月剑带回去交给他,自己小心一些。” 秦霄竹应道:“我知道。” 杨晟犹豫一下,仍是不放心叮嘱道:“你最好还是不要跟师父提起我。” 秦霄竹看了一下手中逐月宝剑,道:“剑是你取回来的。”他的意思是想要在师父面前替杨晟说话,让他重回靖云派。 杨晟却是摇了摇头,“是你取回来的,不要提我。” 秦霄竹还要说话,忽然云墨规冷笑道:“你若是提了他,你师父不但不会原谅他,反而还会记怨上你来,年轻人,别犯傻。” 杨晟无法辩驳,只拍了拍秦霄竹手臂道:“小心些,不要误入树林,绕着树林外面走。” 秦霄竹终还是一点头,“好。” 待秦霄竹离去,便只剩下杨晟与云墨规二人。 这楼雀星布下的机关陷阱,旁人不知,云墨规却是不会不知的。两人自密林南边进了密林,没赶太远的路,坐下来生起一堆火。 杨晟将干粮烤热了,分给云墨规一半,慢慢吃掉。 云墨规一边吃东西,一边问道:“你作何打算?要放我回去见楼雀星?” 第69页 杨晟当然不会甘心就这么将云墨规放回去,可是交给陆擎,又怕害了他性命,怎么都是难以抉择。 云墨规会有此一问,其实也是好奇杨晟究竟作何打算。 杨晟却没有应他,吃完干粮,杨晟将水袋取出,递给云墨规。 云墨规接在手中,问道:“只剩下一个水袋了。” 杨晟道:“师弟带走了一个。” 云墨规没有说什么,举起水袋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递还给了杨晟。 杨晟接过来,也跟着喝了一口,然后将水袋拎紧,收了起来。 两人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又在火堆边上坐了一会儿,杨晟捡起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着火堆。 突然,杨晟手中那根树枝落了下去,掉在火堆中发出一声轻响。 云墨规抬头朝杨晟看去,见他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撑在地上。 “晟儿?”云墨规唤他。 杨晟仿佛没有听到,身体越发绵软无力,突然便朝着前面倒了下去。云墨规伸手托住他身体,以防他倒入火堆之上,随后才扶着他躺了下来。 云墨规拨开他脸上长发,手指轻轻碰触一下他的嘴唇,随后站了起来,朝树林深处走去。 云墨规身上一直藏着一包迷药,是从楼雀星那里拿来的,他仗着武功高强,从未想过要用。后来被制住内力,才想起此物,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如今倒是个最好的时机。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待云墨规走远,杨晟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云墨规离开的方向,待人消失不见了,才起身灭掉火堆,悄无声息追了上去。 杨晟有心想要随云墨规进筑梦阁,可是他信不过云墨规,这里陷阱密布,只要云墨规耍一耍心思,他随时可能被困。 杨晟心知云墨规绝对还留有后山,不可能安心就擒,所以耐心等待着云墨规出手。给他水囊喝水也是有意,云墨规动作虽快,杨晟刻意留心却不会看不见,于是递还的水囊,他根本就没有喝过。 如今一来,正好给他个机会,暗中潜入筑梦阁。 以杨晟如今的武功,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云墨规恢復内力,但是杨晟信得过易昀非的手段,哪怕楼雀星见到了云墨规,他相信要解除压制的内力,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第69章 杨晟害怕会被云墨规发现,故而一直远远吊着,只要能知道云墨规前进方向就足够了。 杨晟见云墨规沿着一条小道往前走去,丝毫没有犹豫,心说他果然是知道这附近陷阱分布。故而杨晟每走一步都踩在云墨规的脚印之上,不敢踏错,也幸亏云墨规内力被制,脚步沉重,杨晟才能分辨的清清楚楚,一路跟了下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杨晟发现云墨规停下了脚步,他也停下了,抬起头朝前看去,见到树林深处,荫蔽掩盖着一栋小木楼,足有五层高。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筑梦阁。 云墨规走近那栋小楼,楼前有一圈矮墙,将小楼围了起来,矮墙上面有扇门,云墨规敲门,过了片刻后,一名女子上前打开房门,见到云墨规,顿时惊讶不已,行了礼将云墨规请了进去。 杨晟随后跟上去,不过不敢敲门,而是自矮墙翻入,落入墙内一棵大树枝桠上。 他见到那女子将云墨规领进了小楼里面,杨晟无法再跟进去,犹豫一下,自旁边树枝翻身上了小楼二楼。 二楼并无人看守,有几个房间,却并不似住人的地方,其中一些房间上着锁,杨晟无法进去。不过他本来也无心仔细查探,他找到楼梯,悄无声息自楼梯下了一楼,刚走到转角之处,杨晟就听到了云墨规和人交谈的声音。 与他说话那人正是楼雀星。 楼雀星突然见到云墨规也是惊讶,开口便问云墨规这些日子去处。 云墨规只提及自己被天命谷中人所擒,并未提及杨晟。 楼雀星急忙将这些日子,诛正盟被整个武林联盟尽数瓦解的情形告诉了云墨规,云墨规抬手道:“别急,此事慢慢商议,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楼雀星闻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后面去吧。” 杨晟不敢探出头来,他听到楼雀星和云墨规朝小楼后面走去,似乎是打开了一扇门,然后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杨晟小心翼翼下去一楼,见到没有旁人,才追着朝后面去了。 楼里一扇木门,打开之后发现原来筑梦阁远不止这一栋小楼大小,这里一条小路,通向幽深后院。 杨晟追过去不远,便见到了云墨规和楼雀星,两人站在一间小木屋前正在说话。 杨晟没有再靠近,闪身一棵大树之后,偷听两人说话。 却听到云墨规向楼雀星提起,他内功被易昀非用银针压制一事。 “哦?”楼雀星有些惊讶,伸手探云墨规内力,见他果然内息空荡,诧异道,“好厉害的手法。” 云墨规道:“天命谷中的人,自然不一般,不过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雀星。” 楼雀星沉吟道,“恐怕需要些时间。” 云墨规也沉默片刻,说道:“武林盟的人已经围在了筑梦阁之外。” 楼雀星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云墨规摇了摇头,“如今你唯有想办法帮我恢復内力,不然一切都是徒劳。” 楼雀星没有再说话。 随后,两人一起进了那间小屋。 杨晟忌讳楼雀星武功厉害,怕被发现行踪,不敢跟过去,不过他猜测,楼雀星应该是在想办法替云墨规恢復内力。 不过找楼雀星刚才所说,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就不知道在这种被围的情况下,楼雀星到底会怎么办。 毕竟现在的云墨规……是个内力尽失的废人。 杨晟耐下性子在外面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看到楼雀星从小屋里面走出来,楼雀星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才又朝前面小楼方向走去。 看楼雀星走远,杨晟犹豫一下,朝着云墨规留下来的那间小屋去了。 杨晟推开房门时,云墨规正躺在床上,他双手枕着头,见到杨晟推门进来也丝毫不惊讶,说道:“终于露面了?” 杨晟反手关上房门,“你知道我跟着你?” 云墨规闻言笑了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打什么主意,我会猜不出来?” 杨晟走近床边,“那你还由着我?” 云墨规仍是无所谓的模样,“反正我的目的也是为了回来见楼雀星,并无所谓你跟不跟着。” 杨晟看着云墨规,“恐怕你的目的不能达成了。” 他话音落时,云墨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楼雀星起了异心。” “你也看出来了?”杨晟问。 云墨规从床上坐起来,“他一听闻我没了内力,脸色瞬间就变了,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了。” “这不是正常?”杨晟道,“楼雀星本指望着你带领着筑梦阁一统江湖,却不料现在要拿筑梦阁给你陪葬,你以为他会甘心?” 云墨规捏了捏手腕,问道:“他没把握将我内力禁制解开?” 杨晟回忆了一下方才楼雀星离开小屋时的脸色,道:“我猜他没办法。” 云墨规狠声道:“易昀非!” 听他提起易昀非,杨晟下意识摸了一下怀里香囊,然后说道:“你现在不走,就等着楼雀星将你出卖给武林盟的人吧。” 云墨规却是没有动静,他坐在床上,细细思索许久,突然笑了一声,“我还有个办法,不过需要你帮我的忙。” 杨晟闻言,说道:“你可以说来我听听。” 云墨规笑了笑,“楼雀星这些日子为了安抚人心,一直掩盖我不在筑梦阁内的真相,为了令人信服,他找了一个替身扮作我,装作闭关不愿见人的模样。你去替我将那替身弄来,在楼雀星对我下手之后,狸猫换太子,让他将替身送去武林盟,而我则能以替身身份继续留在筑梦阁。” 杨晟问道:“那又如何?楼雀星已生异变,到时候还留你这个替身做什么?” “因为筑梦阁里还有不少是我网罗来的武林中人,并不服他楼雀星,”云墨规道,“我若是他,就不会告诉那些人真相,留着那替身待他日东山再起。到时候不过是个毫无威胁的替身,这一切还不在他掌握之下?” 杨晟知道云墨规还不死心,立于一旁,平静问道:“我为何要帮你这个忙?” 云墨规抬头看他,“晟儿,师叔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杨晟脸色微变,道:“你不必说了。” 云墨规问道:“如何?” 杨晟总是不能眼见着楼雀星送云墨规去死,他犹豫片刻,应道:“好。” 不过这个好字杨晟会做到几分,他并不打算告诉云墨规。 当他晚上,云墨规便自筑梦阁下人口中打探到那替身所在,那替身身形与云墨规十足相似,容貌也有七八分相像,而在楼雀星手下,自然可以将他扮作十分相像。 那替身武功平平,被楼雀星安置在筑梦阁偏僻一处,对外则称作云墨规闭关。 直到当日云墨规返回,楼雀星仍然没有将消息让筑梦阁其他人知道,而是私下将云墨规安顿下来。他对云墨规也是提出不要见其他人,不能将他内力尽失的消息传了出去,云墨规点头应了。 云墨规和杨晟猜测,楼雀星动手的时间不过就是这两日罢了。 果然,第二天楼雀星便亲自带来一碗汤药,说是试着替云墨规恢復内力所制。云墨规伸手接下来,抬起袖子挡住半边脸,将药水饮尽。 看云墨规喝了药,楼雀星这才出去。 云墨规静静等着他离去之后,返身将药水全部呕了出来,用药碗接着泼了出去。尽管如此,云墨规仍是觉得一阵阵晕眩,他抬起头,朝房顶看去。 在那里,杨晟一直看着屋内动静,却等到楼雀星走远,才将掳来的云墨规的替身自窗户扔了进去。 云墨规强忍着晕眩,与昏迷的替身互换衣物,然后将人斜放在床上,药碗放在手边,嘴角故意沾上少许药汁。 接下来,杨晟扶着云墨规偷偷熘出了屋子。 云墨规只觉天旋地转,抓紧了杨晟衣袖,道:“送我去那人住的偏院。” 杨晟低头看着云墨规,应道:“好。” 紧接着,云墨规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70页 杨晟暗嘆一口气,他自然不会如云墨规所愿,将他送去扮作楼雀星的替身,将来继续为非作歹。 杨晟带着昏迷中的云墨规,偷偷离开了筑梦阁。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楼雀星根本没打算将云墨规活着送去武林盟,楼雀星害怕武林盟打着个武林正道的幌子,不愿意要了云墨规性命。而只要云墨规还活着,对楼雀星来说,始终是个隐患,他日云墨规若是能再出江湖,要报仇找的第一个定然是他楼雀星。 于是楼雀星直接将人一刀杀死,再派人送去了武林盟。 武林盟接到云墨规的尸体,也尽皆譁然。这里没有与云墨规算得上相熟之人,只能以容貌分辨,此具尸首的确是云墨规本人。 而筑梦阁做出此举,武林盟上下商议,决定还是先退了兵,容后再议。而身为武林盟主的陆擎,因为自秦霄竹手中收回了逐月剑和逐月剑谱,又见云墨规已死,终是放下心来,同意这一次饶过筑梦阁。 云墨规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那时武林盟的人正在大举撤退,他在附近一个小村庄里的农户家里,睁开眼时正看到杨晟。 楼雀星给云墨规喝的那碗药,其实是要他性命的,虽然全部呕了出来,可是仍沾了毒素。杨晟这些日子找大夫给他熬了许多解毒的药水,才将人救醒了过来。 云墨规看着杨晟,知道杨晟终究没有遂他的意。 杨晟却告诉他:“云墨规已经死了。” 云墨规闻言,冷笑一声。 杨晟手里拿着解毒的汤药,打算餵云墨规喝下,他又一次告诉云墨规,“全江湖的人都以为你死掉了。” 云墨规道:“那又如何?我根本没死。” 杨晟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勺药,递到云墨规嘴边,“可是你内力永远也恢復不了,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杨晟知道云墨规的内力该如何恢復,其实说起来也不难,不过他永远不会告诉他。而云墨规想要拼着这内力尽失的身子去天命谷逼易昀非就范,恐怕也是不可能,如他所说,云墨规以后就是个废人罢了。 第70章 云墨规又在那村庄里休养了十余日,体内余毒才算是完全排清。 杨晟留下来照顾他,看着云墨规神情,却并不似死心的模样。想来也是,就算是被关押在靖云派后山那些日子,杨晟每日里见到云墨规,他也总是微笑着好像并不将眼下困境放在眼里。对他来说,一时内功暂失算什么,哪怕将他武功完全废去,他恐怕也有能力从头来过。 这样子一来,杨晟倒是有些不放心了,他担心云墨规哪日里私下离去,可能真有本事找到办法恢復了他的内力。 云墨规见杨晟守在自己身边,嘲弄道:“你还要守我一辈子?” 杨晟没有说话,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安置云墨规的途径,也无非是找个远离江湖的地方,将人软禁起来,不再让他出去。 可是除非杨晟一直守着,又怎么才能软禁得了云墨规,再如过去那般用铁链将人锁着?杨晟实在于心不忍。 这边杨晟尚且为了云墨规之事举棋不定,那边却有人给杨晟送来封信。 信是秦霄竹叫人送来的,杨晟拆开来看,见到里面寥寥几句,说的是在返回靖云派的途中,陆擎突然一病不起。 杨晟顿时一怔。 陆擎这人心思太重,逐月剑与逐月剑谱相继被盗,他身为靖云派掌门,自然承担了巨大的压力,再加上这些日子,靖云派在武林中声望地位都有所跌落,这一趟剿灭诛正盟,名义上陆擎是盟主,可是实际上,武林中颇多人不服,他处处受到掣肘。 筑梦阁久攻不下,陆擎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他整日焦虑,不料突然秦霄竹出现,将逐月剑和逐月剑谱都带了回来,陆擎尚且来不及深究,筑梦阁楼雀星又主动携云墨规尸首投降。 事出突然,极悲极喜之下,当晚陆擎便似受了风寒,而在返回门派途中,病情越发严重,竟然躺在床上,眼看着似乎一病不起了。 杨晟看完信,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最后缓缓将信叠了起来,收进怀中,对云墨规道:“我要回靖云派一趟。” 云墨规见他神情有异,问道:“怎么?” 杨晟轻声道:“师父病重。” 云墨规轻哼一声,“陆擎总算是遭了报应了。” 杨晟看他一眼,陆擎虽说心胸狭隘,不过身为靖云派掌门毕竟从未为恶,谈何报应?只是杨晟不愿与云墨规辩驳,开口道:“你随我一同回去。” 云墨规冷声道:“关我何事?” 杨晟已经转身收拾行装,“他毕竟是你师兄。” 云墨规懒懒坐在床边,“他巴不得我快些死去,你若是现在让他见了我,怕是死了也能气活过来。” 杨晟不愿与他废话,云墨规见不见陆擎是其次,杨晟这些日子得让云墨规跟在他身边才是主要的,过上一年半载,云墨规会不会心灰意冷杨晟不确定,但是现在,云墨规却是一心想要去天命谷找易昀非恢復内力的。 杨晟要带着云墨规一起,返回靖云派。 云墨规没有办法,临出发之前,云墨规告诉杨晟,“你应该还记得,我答应过晏涵清,再也不回靖云派。” 陡然提起晏涵清,杨晟心头一酸,不禁提高了声音,“你若真心记得对太师叔的承诺,又怎会叫人去暗算于他?” 云墨规浑然不在意,“我怎不记得?他既然不让我回去,我便请人代我去,有何问题?” 杨晟冷哼一声,不愿再与他多说。 云墨规却是突然唤道:“晟儿。” 杨晟停下来,回头看他。 云墨规说道:“你如今倒是变了许多,过去我只要喊你,你就会靠过来,叫我师叔。” 杨晟沉默一下,说道:“因为吃过亏了,所以怕疼。” 山上一户人家养了只小狗,从小逗弄着玩,小狗一见到他,就摇着尾巴跑过来。后来突然有一天,那人在小狗跑来的时候,突然一脚将小狗踢开。小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踌躇慌乱之后,下一次见了那人,仍是朝他跑去,然后又一次被一脚踢开。反覆几次,那只小狗也就懂得了痛,见了那人再不肯摇尾巴,只远远避开了。 云墨规闻言,自嘲笑笑,倒没再说什么了。 两人比陆擎一行晚了十余天出发,等杨晟接到信时,陆擎他们已经回到了靖云派。 只一人一骑返回靖云派,杨晟怕云墨规耍花招,特意落在后面让云墨规走在前面,好在云墨规这一路也算是规规矩矩,连日赶路,总算是到了靖云派山脚下。 再回门派,杨晟心里竟有些忐忑,再也找不到过去那种回家一般的舒畅感觉了。 云墨规穿了一身藏青色布衣,甚至将头髮像书生那样子挽了个髻,身上还留有几张以前在楼雀星那里得来的人皮面具。他随意取了一张最不显眼地戴在脸上,便随着杨晟上山了。 在山门前,两人被拦了下来。 守门弟子自然都认出杨晟来了,但是不敢随意让他进去。 其中一人惊讶道:“大师兄,你怎么?”他惊讶的是杨晟恢復了过去的容貌。 杨晟笑了笑,并未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那弟子道:“掌门回来之后我们都没见过他,似乎病得厉害。” 杨晟心里一紧,问道:“我想去看看师父。” 那弟子顿时有些为难,“你稍等,我进去替你通传。” 杨晟却是丝毫不介意,耐心等了下来。 倒是没有人质疑云墨规的身份,或许这些弟子心里还是认同杨晟这个师兄的,并不认为他带来的人会值得怀疑。 然而等那弟子去通传,匆匆迎来的却是秦霄竹。 秦霄竹见到杨晟身边的高大男子,脚步不由一顿,他立即便认出来人是云墨规,不过并没有拆穿,而是对杨晟道:“师兄,你随我来吧。” 杨晟连忙跟了上去,云墨规也跟在杨晟身后。 杨晟问秦霄竹道:“师父病情如何?” 秦霄竹摇头,“不好。” 杨晟看他脸色,暗暗心惊道:“真如此严重?” 秦霄竹轻声道:“嗯。” 按说习武之人,本当比普通人身体强健,许多七、八十岁的老人都不输年轻人。可是陆擎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就已经病入膏肓,实在是出人意料。 云墨规忽然道:“他心思太多,自然活不长。” 杨晟正是心里不好受,闻言怒道:“怎及你心思多?况且多行不义,我看你也未必能活多长!” 杨晟极少这般以语言伤人,云墨规知道他怕是气急了,于是笑笑也不说话了。 杨晟随着秦霄竹,去了陆擎住的小院子。 房间外面,陆夫人与陆巧怡一起坐着,陆夫人脸上带泪,见了杨晟一脸惊讶站起身来,“晟儿!” 杨晟内心激动,上前在陆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唤道:“师娘。” 陆夫人本来心里难过,见到杨晟突然出现,更觉悲痛,抱住杨晟,大哭了一场。 陆巧怡也跟着哭,跪下来抱着杨晟后背,道:“大师兄!爹快不行了!” 杨晟不由落下眼泪来。 他三个相互抱着痛哭了一场,杨晟才站了起来,陆夫人捧着他的脸道:“晟儿,你容貌恢復了?” 杨晟点头,“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去见过师父,再慢慢与师娘细说。” 陆夫人连忙放了手,“好,你快去吧。” 赵默他们几人本在房间内,见到秦霄竹带了杨晟来,都没有阻拦,而是退了出去由他师徒几人说话。 只是潘跃荣在见到云墨规时,迟疑一下,问道:“他是何人?” 杨晟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到秦霄竹道:“是师兄请来的大夫,说是帮师父看看。” 潘跃荣闻言倒是信了,只是陆擎看了不少大夫,都说药石罔效,心里也不抱几分期望。 赵默几人出去,只留下杨晟、秦霄竹和云墨规三人在陆擎的房间里,陆擎躺在床上,因为门窗紧闭,房间内瀰漫着一股药味,闷热难闻。 秦霄竹靠近床边,对陆擎道:“师父,师兄来看你了。” 杨晟也走近过来,看着陆擎泛着青黑的脸。 陆擎许久后才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杨晟脸上。 杨晟唤了一声:“师父。” 他本以为陆擎要说些什么,但是陆擎什么都没有说,嘴角颤动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第71页 杨晟心里难受,见陆擎闭上眼睛,还是默默退了出来。 赵默他们见到杨晟出来,上前问道:“怎么样?” 杨晟摇了摇头。 赵默也嘆一口气。 陆夫人抬手抹抹眼泪,对秦霄竹道:“让人把晟儿的房间收拾出来,我等会儿去厨房给晟儿做些菜。” 杨晟连忙道:“师娘,不必麻烦了。” 陆夫人摇摇头,“一定要的,这些日子你就留下来,可千万不能走了。” 杨晟知道陆夫人担心他离开,于是点点头,“我留下来陪师父师娘。” 晚上,杨晟与陆夫人一起吃饭,秦霄竹、陆巧怡自然陪着一起,而身为客人的云墨规也被请了过去。 杨晟担心云墨规会乱说话,但是云墨规却一直很安静。 吃完饭,陆巧怡陪母亲回去休息了。 杨晟与秦霄竹、云墨规返回杨晟那个小院子,杨晟拉了秦霄竹手臂道:“师弟,去取坛酒来,陪师兄喝酒。” 第71章 云墨规无意与他二人喝酒,先去了杨晟房间休息。 只留下杨晟在院子里,等秦霄竹拿了酒罈子来,两人翻身上了屋顶,坐下来喝酒。 秦霄竹并不嗜好饮酒,不比杨晟,以前在山上的日子,总喜欢招唿着那些师弟们,聚在一起偷偷喝酒。 这一回杨晟也不讲究了,秦霄竹没有拿酒碗过来,他就就着酒罈子,敞开喉咙大喝了一口,贊道:“还是这山上的酒好喝。”随后将酒罈子递给秦霄竹,“你来。” 秦霄竹接过酒罈,也就着坛口喝了一口,酒味辛辣,沿着喉头滑下,留下灼烧之感。 秦霄竹喝完,将酒罈放下,抬起手擦了擦嘴,同时听杨晟说道:“师父到了如今也不愿与我说话。” 秦霄竹听得出他话中沮丧伤感之意,可是却不知如何劝他。 倒是杨晟,自己说完之后,又拿起酒罈子来喝。两人闷声不响将一罈子酒喝完了,都涌起几分醉意,只是杨晟双颊泛红,而秦霄竹脸色显得更白了。 杨晟拉了秦霄竹手臂,与他一起躺在屋顶上。 秦霄竹这才说出一句:“师父所作所为,也不一定是对的。” 杨晟转头看他,见秦霄竹神情严肃,直直看着头顶夜空,知道他是想尽了办法安慰自己,忽然心里一暖,伸出手去握住秦霄竹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杨晟说道:“我知道。师父有些时候偏激狭隘,可是他毕竟是将我从小养大的师父,他和师娘,就像是我的亲生爹娘,没有人比他们对我来说,更加亲近了。” 秦霄竹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我呢?” 杨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愣之下,说道:“你自然是如同我亲弟弟一般。” 这话说完,杨晟不禁也笑了,秦霄竹对他倒也不是亲弟弟那么简单,从小到大,他为了讨秦霄竹欢心做了多少事情,大概没有哪个哥哥会如他一般对弟弟上心的。 笑完,杨晟又继续说道:“哪家儿子不想父母能疼爱自己,认可自己?被父亲一棍子赶出家门的滋味,太难受。” 秦霄竹反手握住杨晟的手,“师娘还是疼你的。” 杨晟点了点头,“还好有师娘,还有你。” 师兄弟两个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躺在一起聊天,杨晟不禁问了一个许多年不曾问出口的问题,“师弟,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其实杨晟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秦霄竹从小到大几乎没下过山,每日里只知道练剑,连与女子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问。 秦霄竹闻言,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杨晟微微笑了,他又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秦霄竹似乎仔细想了一下,依然摇头,“不知道。” 杨晟用手轻轻拍他的大腿,“师兄来告诉你,你温柔的善良的,无论怎么都会支持你的……” 说到这里,杨晟声音变小了,秦霄竹转头去看时,杨晟已经闭上了眼睛。 秦霄竹一只手撑着身体,凑近了去看杨晟的脸,他更喜欢杨晟现在这个模样,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五官,偏偏看在秦霄竹眼里要顺眼许多,这才是他的师兄。 心里不知想些什么,秦霄竹缓缓低下头,嘴唇在杨晟嘴唇上轻轻碰触一下。 杨晟的唿吸之间都是酒味,不怎么好闻,可是秦霄竹突然便觉得,自己大概也醉得差不多了。 秦霄竹将杨晟抱起来,从屋顶上跃下,本打算送杨晟回房间,可是想到云墨规在里面,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抱着杨晟去了自己房间。 他将杨晟放在里面,自己睡在外面,不一会儿便睡熟了过去。 后来是清晨天还未亮时,便有弟子在外面唿喊,说是掌门醒了,请秦霄竹过去。 杨晟陡然惊醒,看到秦霄竹也翻身而起,于是他也急急忙忙穿衣服,要一起去看陆擎。 杨晟与秦霄竹到时,赵默几人已经赶到,房门敞开着,陆夫人坐在床边,抹着眼泪。 见秦霄竹到了,赵默对他道:“快去,你师父有话要与你说。” 秦霄竹靠近床边,陆擎看着他,艰难说道:“今天你就与巧怡成亲。” 话音落时,不只秦霄竹,就连陆巧怡也是愕然,惊唿道:“爹!” 陆夫人抹抹眼泪,“你这是什么话?你如今躺在病床之上,叫你女儿如何能安心去嫁人?” 陆擎却是道:“就是要趁我死之前,霄竹必须娶了巧怡,他日我才能放心将靖云派交到他手上。” 杨晟站在门边,也觉诧异,看向秦霄竹。 秦霄竹握住陆擎的手,一言不发。 秦霄竹如今是陆擎唯一的弟子,自幼天资聪颖,年纪轻轻论起武功便已经不输几位师叔。秦霄竹继承靖云派,在大家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杨晟也是这么想的。 在秦霄竹心中,继任掌门,则意味着接掌逐月剑和逐月剑法,这是他一直所追求的,武学的更高境界。 可是秦霄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陆擎会让他和陆巧怡成亲,才同意他继任掌门之位。 赵默突然上前来,伸手按住秦霄竹肩膀,“还想什么,还不快答应你师父?” 于赵默几人而言,也是看好秦霄竹接掌靖云派的,之前他们私下就与陆擎详谈过,年轻一代弟子中,倒也只有秦霄竹足以堪此任。 其实赵默他们更看好杨晟,无奈杨晟已被陆擎逐出门派,想要陆擎再接纳他,却是不可能了。 不只赵默,就是潘跃荣、周绍通也在催促着秦霄竹快应了陆擎,且不论将来做不做这个掌门,陆擎临死之前想要给女儿安排一个归宿,身为弟子,秦霄竹又怎能拒绝? 何况他与陆巧怡从小一同长大,本就是金童玉女一双,天造地设一对,合该在一起。 陆巧怡本并非心里属意秦霄竹,可是这等情形下,秦霄竹迟迟不应倒似打了她一个耳光,少女脸色由红变白,最后赌气跑了出去。 陆擎声音变得低沉:“霄竹!” 陆夫人此时也是难过,抓了秦霄竹手腕道:“霄竹,你可是不喜欢巧怡?” 秦霄竹摇了摇头。 陆夫人看着他,似是在问:既然不是,为何不愿取? 所有人等待着秦霄竹应了陆擎,最终他缓缓点头,说道:“好。”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陆擎躺回床上,脸上又变得灰败,他道:“明日就成亲摆酒。” 陆擎心急,他时日无多,只想要看到女儿出嫁,徒儿娶妻。他以为男子只有成家立室才能安下心里,以后一肩替他担起靖云派。 从头到尾,陆擎没有看过门边杨晟一眼。 杨晟听到秦霄竹答应娶陆巧怡,不由也松了口气,心说本该如此,以后师妹师娘有人照料,师弟继承靖云派掌门,自己也好放下心来。 杨晟退后两步出了房门,秦霄竹本来想要上前来与他说话,却被赵默拦了下来。杨晟听到赵默低声与秦霄竹说,让他不要逆了陆擎的意思,这时候成亲,倒有几分沖喜的意味。 明知不可能,这些师弟们仍然期盼着陆擎能有康復的一天。 杨晟从陆擎这里离开,回去自己的院子里,见到云墨规坐在院中。同样是身为陆擎的师弟,只有这个师弟是丝毫不在意陆擎死活的。 云墨规见到杨晟,开口问道:“怎么无精打采的?陆擎死了?” 杨晟没有回答他,而是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不逃?” 云墨规活动一下肩膀,“久了没回来了,还是有些思念,打算去后山转转,你陪我一起?” 杨晟点了点头,“好。” 其实说来,杨晟对靖云派感情最深的地方,还是莫过于后山。那些漫山遍野撒欢的日子,即使知道要挨陆擎的骂,也不会觉得难过。 云墨规神情淡然,双手背在身后,却是朝着自己曾经被困的那个山洞走去。 杨晟跟在他身后,那个山洞自从云墨规离去之后,杨晟也很少去了,怀念过去那段时光,就总是会衬托出现在的不如意,杨晟还是宁愿不要去想。 那个山洞如今已经荒芜了,外面杂糙丛生,高大的灌木几乎掩盖了洞口。 云墨规双手分开灌木走了进去,山洞里面因为许久没有人待过,显得阴暗潮湿,他进去时,甚至有一只老鼠慌忙逃窜。 以前云墨规居住时留下的东西早已经被清理了,这里几乎察觉不出来有人住过的气息,唯一残留着的,是埋入山洞壁的精铁锁链。 云墨规伸手去摸那锁链,他所怀念的,是过去那些虽然被困,却满心抱负的日子,而杨晟站在洞口,他在怀念的,却是云墨规笑着跟他招手喊他晟儿的日子。 杨晟烤的兔子,云墨规说好吃;杨晟烤的山鸡,云墨规也说好吃;杨晟从师娘那里偷偷拿来的糕点,云墨规吃得舔手指,说很好。 杨晟还在回忆中,云墨规突然说道:“晟儿,把你的剑借给师叔一用。” 杨晟看了看他,自己在旁边,想他有了剑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伸手抽出望星剑递给他。 云墨规却没有接,对杨晟道:“我办不到,你帮我吧。”他说,然后面对杨晟站着,伸手指着自己心口,“从这里,一剑刺进来,替师叔做个了结。” 第72章最终章 杨晟看着云墨规,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他轻轻摇头,想要收回剑,“我不会。” 第72页 云墨规突然伸出手来,握住杨晟拿剑的手,他说道:“晟儿,你何必为难师叔?” 杨晟一怔,“明明是你为难我,何来我为难你一说。” 云墨规伸手摸上身旁潮湿的山洞壁,说道:“你既不让我走,又不肯让我死,你倒是忍心我如同废人一般活着?” 杨晟沉默片刻,才说道:“人生一世,也可以平平淡淡活着。” “平淡?”云墨规冷笑一声,“靠你施捨活着?” 杨晟突然不知怎么说才好,他所想的与云墨规所想的根本不同,他没办法以自己的心情来劝云墨规,因为云墨规并不能认同他。 可是又能如何?杀了云墨规?放了云墨规? 杀他下不了手,放了人?以云墨规的本事,或许真有一天能够恢復内力,翻身再来,到时候哪里还有那么好的机会再一次控制得了他? 杨晟不敢赌。 云墨规抓着杨晟手中的剑,抬起指向自己的胸口。 杨晟将剑握得很稳,他听云墨规说道:“晟儿,我说过要让你跟我一起,将中原武林握在手中。” 杨晟摇头,“我不需要。” 云墨规看了他许久,最终缓缓垂下目光,“那你就成全师叔,送师叔一程吧。” 杨晟依然想要摇头,可是他又不能再摇头,他知道云墨规在逼他,可是他忍不住心软,他不知道这样困住云墨规,对他来说,是不是送他一个了断更好。 杨晟收手,想要撤下手里的剑,他心乱如麻,害怕手上不稳,伤了云墨规。然而云墨规抓住杨晟的手一直不放,就在杨晟心绪纷乱,想要推开他手的时候,云墨规突然掉转剑尖,朝杨晟身上刺去。 其实杨晟本不该避不开的,在云墨规夺剑的瞬间他就察觉,可是他却没有避让。 望星剑没入杨晟小腹之中。 云墨规伸手托住杨晟后腰,扶着他缓缓坐在地上,“我会找人来救你。” 杨晟一言不发看着云墨规,他额头有冷汗慢慢渗出,云墨规伸手帮他擦去汗,忽然他察觉他脸上的汗水是温热的,不,那根本不是汗水,那是杨晟眼睛留下的泪水。 云墨规愣了,他拇指落在杨晟脸颊上,许久没有离开,最后说道:“你不会死,很快会有人来。” 云墨规说完,闭了闭眼睛,起身离开了山洞。 杨晟靠坐在山洞里,缓缓闭上眼睛。 清晨在陆擎房间里那一场变故,倒使得本来冷清的靖云派热闹起来,门派上下弟子,全都开始准备筹办秦霄竹和陆巧怡的婚礼。 可是怎奈天公不作美,早饭之后,天色整个暗了下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秦霄竹回去房间,没有找到杨晟,也不见了云墨规,他从房间里出来,四处询问门内弟子,有没有见过杨晟。 找了许久,才有个弟子说,似乎是见到杨晟朝后山去了。 秦霄竹知道杨晟与云墨规一起去了后山,突然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他站在原地,犹豫一下,还是去了后山找杨晟。 秦霄竹到后山时,雨下得更大了,他一身衣衫几乎完全被沾湿,他有些茫然地四望,没有见到杨晟行踪。 尽管如此,他却不愿意回去前山,踩着泥泞的小路,继续往后山山上走去。 秦霄竹心里想到,杨晟既然与云墨规在一起,可能会去的应该有一个地方——过去关押云墨规的山洞。 秦霄竹猜到了杨晟在那个山洞里面,但是没想到的是,杨晟独自一人在山洞里面。 就像云墨规所说的,杨晟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就是当年被展戎一刀刺进胸口,他还不是活下来了?他就是有些疲倦,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望星剑一直没有拔出来,起初还有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来,后来逐渐干涸了。 杨晟忽然轻轻嘆了一口气,他抬手握住身前剑柄,咬紧牙想要抽出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脚步声。 起初杨晟以为是云墨规叫来的人,结果来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杨晟发现是秦霄竹。 杨晟有些愕然,秦霄竹却是瞬间觉得浑身发寒,他看到杨晟脸色苍白,衣服上沾满了鲜血,他想自己是不是来晚些,或是没有来后山,就再也见不到杨晟了。 秦霄竹单膝跪在杨晟身前,握住杨晟手腕,“不要动。” 杨晟说道:“我没事。” 秦霄竹脱下外袍,垫在杨晟身下,他说:“这里没有止血药,我抱你回去,再给你拔剑。” 杨晟点了点头。 秦霄竹小心翼翼将杨晟抱起,这时又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到山洞近处,都是一脸惊慌,叫道:“大师兄?” 这两人就是被云墨规叫来的人,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那位与大师兄一同上山的大夫叫他们来后山看看,说是有人出事了。 秦霄竹将杨晟紧搂着,杨晟头贴在秦霄竹胸口,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杨晟又抬头看他神情,见他虽然面无表情,可是脸色却是显得苍白。 秦霄竹不敢太过颠簸杨晟,抱着人回去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将人放在床上。 他吩咐那两名弟子去取来止血药膏,和干净的棉布。自己则留在床边,伸手将杨晟被雨沾湿的上衣缓缓剥开。 杨晟的身体苍白消瘦,自易昀非的地牢中离开之后,或许是伤了根基,再怎么练武也没办法练回原来结实的身材。 秦霄竹对杨晟道:“师兄,你忍忍,我帮你拔剑。” 杨晟竟还能对他笑了笑,“没关系,动手吧。” 秦霄竹点点头,双手握住剑,一把抽了出来。 杨晟发出一声闷哼,额头上汗水不断流下来。 秦霄竹用袖子帮他擦汗,连忙取了止血的药粉帮杨晟撒上去,然后用干净的棉布将他伤口层层裹起来。 秦霄竹道:“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上山,应该很快能回来。” 杨晟点头,说:“好。” 秦霄竹握住杨晟的手,只觉得他手指冰凉,于是坐在床边将杨晟轻轻从身后抱住,手掌贴住他背心,缓缓将内力输送过去。 杨晟觉得体力稍微恢復了一些,他突然停秦霄竹在他耳边问道:“云墨规干的?” 杨晟默默点头。 秦霄竹握住杨晟的手不由捏紧了。 这时候,突然两名师妹闯进院子里来,靖云派女弟子不多,这些少女都是陆巧怡的好姐妹。虽然陆擎重病在床,可是靖云派办婚礼毕竟是件喜事,两名少女都嘻笑着,推开秦霄竹房门道:“秦师兄,原来你在这里!及时快到了,掌门夫人叫你快些去换喜服。” 然而秦霄竹却是道:“不了,你们帮我转告师娘,我不会成亲。” 两名少女愣住了。 杨晟闻言,也急忙拉秦霄竹手道:“师弟?” 秦霄竹按住他的手,“不要动了伤口。” 这时,秦霄竹让人去请的大夫已经上山,秦霄竹再顾不上那两名师妹,站在床边请大夫替杨晟疗伤。 两名少女面面相觑,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告诉了陆夫人。 过了一会儿,便见到赵默和陆夫人一起过来。 陆夫人见到杨晟受伤,顿时紧张起来,站在床边握住杨晟的手,问道:“晟儿怎么了?” 杨晟摇了摇头。 倒是赵默还记得此行为何,他将秦霄竹拉到一边,问秦霄竹为何反悔。 秦霄竹沉声道:“我心不在师妹身上,不愿辜负她。” 赵默说道:“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岂会没有感情?” 秦霄竹摇头,“那是兄妹之情,并非儿女私情。” 赵默道:“儿女私情比得上门派大义?” “何为大义?”秦霄竹看向赵默,“赵师叔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知道我一心练剑,并无统领门派的能耐,真要论及大义,我尚且不如师兄,为何这个掌门该我来做却不是师兄?” 赵默有些怒其不争,“你师兄已经被逐出门派了!” 秦霄竹沉声道:“请原谅弟子也不能担此大任!我不会与师妹成亲的。” 秦霄竹话音落时,便见到陆巧怡出现在了院子里,她本是听闻杨晟受伤,急急忙忙来看望杨晟的,身上甚至穿着鲜红喜服都来不及脱下。 闻言,陆巧怡看向秦霄竹,恨声道:“我也不想要嫁你!我本来就不喜欢你!” 秦霄竹一言不发,他本该说些什么让陆巧怡心里好受些,偏偏他又说不出来。 杨晟听到门外争吵,抬手唤道:“师妹?” 可是陆巧怡已经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忍不住还是留下了泪水。 赵默一声嘆息,甩了袖子离开了。 屋子里剩下陆夫人,她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看看巧怡。”经过秦霄竹身边时,陆夫人轻嘆了一口气。 秦霄竹回到床边,将被子给杨晟盖好,大夫也帮杨晟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坐在一旁开着药方。 秦霄竹抱着杨晟,问道:“好些了吗?” 杨晟轻声道:“师弟,为何?” 秦霄竹帮杨晟将汗湿的头髮微微扒开,说道:“我不想继承靖云派掌门,我想随着师兄找个地方隐居练剑,他日一起浪迹江湖。” 杨晟沉默许久,问道:“当真?” 秦霄竹点了点头,“当真。” 杨晟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拉住秦霄竹的手。 第二日,陆擎便执意将秦霄竹逐出师门。即使屋内几位师弟都跪下来求他三思,他却仍是一意孤行。 杨晟伤重未愈,秦霄竹背上背着剑,怀里抱着杨晟缓缓朝山下走去。 刚出山门时,便听到门派内钟声长响,这一次敲响的,却是陆擎的丧钟。 杨晟抓住秦霄竹手臂,“师弟,放我下来。” 秦霄竹轻轻将杨晟放下,扶着他跪下来,师兄弟二人各自给陆擎磕了三个头。然后秦霄竹又抱起杨晟,继续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自那之后,杨晟再没有听到云墨规的消息,或许死在了天命谷人的手中,或许再没能恢復内力,一世销声匿迹。 而后来,天命谷中除了展戎,再无入世之人,展戎终于继承他父亲遗志,成为一代名将,斩除了jian相赖悯生,后来又亲自率兵大坡西蛮军,一直杀到西蛮皇廷,将通达王斩于刀下。 易昀非自天命谷一别,再未见过。 而陆靖华、上官谨鸿却一时间名噪江湖,上官容之子再现江湖,身怀绝技,天下难有敌手。 第73页 然而忠义十三刀之名却早已被江湖人淡忘,只是已闻名江湖的陆靖华曾向人打听过杨晟此人,而身为兵马大元帅的展戎大将军也派人四处寻找杨晟,可惜再无人听闻他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祝大家国庆节快乐,感谢这篇文的读者陪我写完这篇无大纲无计划的武侠背景文,算是了了自己一个心愿 接下来全力更新连载中现耽,也欢迎包养专栏 第73章番外章 自靖云派离开,杨晟身上剑伤未愈,在山下村庄,又找了大夫开了些疗伤滋补的药物,师兄弟两人暂时住了下来。 这些日子时不时见到有江湖人前往靖云派弔唁,却还没有人知晓陆擎膝下弟子皆已离去。 他们并没有久留,待杨晟能够走动,便动身起来了。 秦霄竹随着杨晟去了杨晟过去隐居两年的深山之中,小木屋还在,因为人迹罕至,一切还与杨晟离去时一模一样。 杨晟动手将门窗完全打开,然后又将屋子内外清扫一番。 秦霄竹站在院子里,看着远方层峦叠嶂,雾气环绕。 杨晟将窗檐上的灰扫掉,问他:“这里如何?” 秦霄竹双手拢在胸前,微微笑道:“很好。” 他真心喜欢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僻野幽静,是个能静下心来练剑的好地方。秦霄竹自己也知道,只有在这种地方静下心来,才有可能真正做到剑术有成。 杨晟静静养伤,每日里清扫做饭,待伤好之后,就陪着秦霄竹练剑过招。 房里两间屋子,师兄弟两人一人一间,日子再清淡不过。 杨晟将晏涵清传授他那套靖云剑法演练给秦霄竹看,秦霄竹细细将一招一式都记了下来,又自己反覆练了许久。 其实杨晟还是有些遗憾,可惜这套剑法最终还是没能传到靖云派门人手上,这个时候的秦霄竹和他一样,已经不再是靖云派的人了。 离开了门派和师长的束缚,秦霄竹剑法进展之迅速令杨晟咋舌,若非靠深厚内力所支撑着,单论剑法,杨晟已经不再是秦霄竹的对手了。 而且秦霄竹手上长剑,不断出现新奇巧妙的招式,令杨晟难以招架。杨晟相信,假以时日,秦霄竹定能成为一代宗师。 而杨晟没有那么高的追求,他有武艺傍身便已经足够,不愿意于武学一道更多钻研。他只是日復一日陪着秦霄竹练剑,武功不知不觉中更加精进。 这一日是中秋佳节,一大早起床,秦霄竹去山上练剑,杨晟则一个人下了山。 去山下集市,杨晟买了些生活必须的东西,然后买了些肉和菜,一壶酒,一篮子月饼。 杨晟到家时,秦霄竹已经练完剑回来了,杨晟见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奇怪道:“怎么了?” 秦霄竹见到杨晟才停了下来,顿了一下问道:“你去哪里了?” 杨晟拿起手中竹篮,笑道:“下山买月饼,今天我们过节。” 晚上,杨晟炒了两个菜,又用盘子将月饼装起来,摆在院子里的小桌上,与秦霄竹坐下来,一边吃菜,一边对饮。 杨晟干掉杯中之酒,抬手擦了擦嘴,嘆道:“这酒真是好物。” 秦霄竹手里拿着酒杯,轻轻晃了一下,忽然道:“师兄,可要我陪你下山?” 杨晟奇怪道:“怎么?” 秦霄竹摇摇头,他知道杨晟过去就不爱留在山中练武,最喜好闯荡江湖,故而提出要陪杨晟下山。 却不料杨晟如今也是习惯了山中生活,反倒没有想过要下山做什么。 秦霄竹酒量一般,杨晟也远不如从前。 到了后来,两个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杨晟抬头望天,伸手指了月亮道:“师弟,你看。” 秦霄竹也抬头望去,今晚月亮挺圆,可惜不够明亮,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杨晟手上,站了起来伸手握住杨晟的手。 杨晟奇怪道:“师弟你做什么?” 秦霄竹没有说话,停顿了片刻,捏了捏杨晟的手掌,只觉得细腻温软,说道:“师兄,我想要亲你一下。” 杨晟笑了,伸手指指自己的脸,却不料秦霄竹凑过来,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杨晟愣了一下,看向秦霄竹。 秦霄竹转开目光,却是低声说道:“可以抱一下吗?” 杨晟一时不知如何答他是好,于是伸手先将秦霄竹抱住。 秦霄竹双手环在杨晟背后,将人搂在怀里,说道:“师兄,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可是你可知道那时我不肯娶师妹,执意要带你下山,是为了什么?” 杨晟又不傻,他自然明白秦霄竹的想法,又何须秦霄竹说出口来,他自小喜欢秦霄竹,却不料有一日真能得偿所愿,杨晟此时心绪复杂,不由将秦霄竹抱得更紧。 秦霄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几年前在淮北城,我中了燕鹤归的迷药,当时你陪了我一夜。那之后我总是时不时想起那天晚上,也想要像那样碰触你,可以吗?” 杨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不知这师弟闷不做声,脑袋里却都想了些什么,抬起头来看着秦霄竹,对他说道:“可以,什么都可以。” 说完,杨晟主动吻上了秦霄竹的嘴唇。 那一夜其实算是秦霄竹的第一次,他虽然动作青涩,却非常温柔,倒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世间极致的欢愉。 只是那晚过后,一切如常,杨晟仍然是师兄,秦霄竹仍然是师弟,两人生活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日子平淡如水。 又过了几年,秦霄竹与杨晟一起下山,四处游歷。 两人虽不能说改头换面,却也略作修饰,江湖中几乎没有人能想得出他们来歷。这一路走来,行侠仗义,杨晟心情畅快,隐姓埋名结实不少新朋友。 杨晟与人喝酒聊天时,秦霄竹就默默陪着他,待杨晟喝醉了,秦霄竹便将人抱起来,安静离开。 后来行至虞北边境时,杨晟收养了一个五岁大的孤儿,那是个男孩,父母死于战乱。那少年饿得皮包骨头了,仍是一脸倔强。 杨晟对秦霄竹道:“带他回去吧?” 秦霄竹轻声道:“随你。” 于是杨晟捡到了他与秦霄竹的第一个弟子,后来的日子里,他们时不时下山,四处游玩,杨晟又收留了两个孩子。 三名弟子,都是男孩子,随着杨晟和秦霄竹在山上住下来。杨晟亲自动手,去砍树给他们加盖了一间小木屋。 杨晟与秦霄竹将一身武艺全部传授给他们,再那之后,三名弟子各有际遇,又是下一辈的传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上杨晟和师弟的番外,但是师叔的番外不会有啦,师叔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差一点忘记,要感谢纯灵百合和桑桑的地雷=3=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