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传有仙山》 第1章 祖传仙山不守不行 起风了。 天空乌云翻滚,燕子低空飞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还有沉闷的低气压。 一切特征都让井晓知道,如果不想变成落汤鸡,她最好在一刻钟之内爬进屋里。 不过井晓不是通过以上特征判断下不下雨,她主要靠——掐指一算。 这场雨会连续下满三天,滋润饥渴的土地,填满干涸的河床。 东边山体有些倾斜,若是连日雨水浸泡,怕是会山体滑坡。 不过天灾人祸乃自然之道,她不想去改变什么。 井晓在竹榻上翻身坐起,控制这具不足一米的肉乎乎的小身体,吭哧吭哧地把竹榻推到宽大的房檐下。 然后爬上竹榻躺下,拉过毯子盖住肚子,闭眼继续睡觉。 没有人可以把她吵醒,也没有雨可以。 这是井晓来到这里的第10天。 从一个被累死的社畜,变成一个五头身的小屁孩。 上无父母管束,中无兄弟姐妹算计,下无子女需要操心。 山林田地的面积足够大,出产的作物足够多,她一个人吃用,绰绰有余。 她可以想吃饭就吃饭,想睡觉就睡觉。 不吃不睡漫山遍野乱走,也没关系。顶多走累了,叫只大猫大狗把她送回来,生活别提多惬意了。 孤独? 不存在的。 作为一个自小长在福利院的孤儿,一个独自在都市打拼的成年人,独处是最基本的能力。 井晓翻身,从平躺变成侧躺,目光呆呆地盯着院中的花架。 她刚刚睡醒,又推竹榻活动了一下,折腾的意识有些清醒,一时半会还睡不着。 回想这十来天的经历,还是觉得玄幻。 她对刚来那天的记忆十分混乱,山下村人敲锣打鼓为上一代守山人下葬,也是这具身体的爷爷。 据说棺椁和尸身都是从京城送回来,同行的还有传旨太监和圣旨,敕封这具身体为梧桐县主,方圆百里的梧桐山都成了她的封地。 这具身体拒绝村中里正下山生活的建议,稚嫩的嗓音当着传旨太监的面,宣布封山十年,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上山。 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都分与梧桐村的村民,当作不能依山谋生的补偿。 随着小女孩的话音落下,晴空霹雳三声惊雷,然后井晓就来了。 井晓用0.01秒接收过全部记忆,迷迷瞪瞪地给上一代守山人下葬,之后独自爬上了梧桐山。 她越爬越后悔,这个不足一米高的小屁孩,实在是过于身娇体软。 可能是出于对“守山人”的敬畏和信任,山下的村民居然没有人提出要送她上山。 颁旨太监宣布皇帝旨意,见识过“守山人”的神异之处,带着御林军,加快速度离开。他要向皇帝禀报在梧桐山的见闻。 县令何廷树知道梧桐山成了梧桐县主的封地和食邑,以后赋税都归县主所有。梧桐县对梧桐山只有名义上的管辖权,半点赋税都指望不上。何县令摇摇头也带着差官衙役走了。 井晓迈着小短腿,循着记忆,一步一步地向山里走去。 好在山中的植物还算懂事,会自动给她铺出一条平整的路,不然她五头身的身体,再劈山开路,可就要命了。 井晓迈着小短腿,在小路上走走停停,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山间竹屋。 植物藤蔓在她身后自动合拢,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条路。 井晓特别累,身心由内而外的疲惫,只想倒头就睡。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再醒过来,已是三天后。 她为什么知道过了三天? 也许看到月相变化,也许是星相变化,也许是身边的小苗又长了一寸。 不知道,反正她脑子里多出很多知识,她就是知道时间流逝。 井晓抚过眉心的凤凰花印记,这朵印记昭示着她“守山人”的身份。 梧桐山在外界被称为“仙山”,是三界的交汇点,即仙界,魔界和人间界。 人间界是三界基石,“守山人”的祖辈与天道签订契约,世代镇守仙山。 无论是仙界的仙人,还是魔界的魔物,想要进入人间界,都必须通过“守山人”的认可,签署契约之后,亦会受到“守山人”制约。 真正意义上的制约。 如果违背契约,祸乱人间界。 不需要“守山人”亲自出手,契约会自行将其销毁。 在井晓的记忆中,也有很多生物无法通过“守山人”的认可,甚至想杀掉“守山人”的仙人和魔物……它们最后大多化为仙山的养料。 作为“守山人”,权限极大,当然也有相应约束。 第一条,“守山人”不得离开仙山。 第二条,“守山人”离山之后,后果自负。 第三条,请遵守以上两条。 井晓像看电影一样,翻看传承记忆。也是她这几天除了睡觉之外,最喜欢做的事情。 穿越之前她是个没有背景的孤儿社畜,没什么雄心壮志,只希望赚够了钱,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现在,她有仙山,有灵泉,有吃喝不愁的田地食邑,只要她不想动弹,就可以一直不动弹。 人生梦想瞬间实现,让她有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 井晓以为她是穿越,但从传承记忆来看,并不存在什么穿越。她是原主的身外化身之一,原主要闭关修行,所以把她召唤回来履行“守山人”的职责。 至于原主什么时候出关,她也无从知晓,大概三五年,也可能三五十年,甚至三五百年。 井晓胸无大志,过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呗! 第2章 种田的守山人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地面。 井晓回忆在学校里学过的一个词“大雨滂沱”,形容雨下得很大的样子。现在的雨水,大概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 明明只是毫无力量的水滴,却像千军万马般,让人感受到一往无前的气势。裸露泥土的地面,根本没有蓄积水洼的机会,直接被雨水砸的沟渠碎裂泥水横流。 短短一刻钟,井晓肉眼所及,已经看不清院中景物了。 当然倘若她闭上眼睛,用灵觉或者神识观察,是不受雨水和距离阻挡的。 山风催着雨云,在梧桐山肆无忌惮地乱蹿。 井晓感觉身下竹榻悬空的底部,一阵阵凉风吹过,带走她身上仅有的一丝温暖。 可是,她不想动弹。 井晓觉得自己生命中的所有活力,都贡献给过去二十多年的奋斗打拼了。 现在她只想看着雨水顺着房檐流下形成的水帘……发呆。 巨大的山鹰戾啸一声,在雨幕中盘旋而下,它没有落在地面,而是站在房檐旁边半米高的木架上。 高大的山鹰几乎与竹楼二层的房顶齐平。 山鹰左右摆动鸟头,盯着井晓看了一会。 井晓无视被巨物笼罩的压迫感,抬手朝对方打招呼。 “鹰酱,三天不见,越发威武神俊了。” 井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与一只山鹰对话,但是她觉得对方应该能听得懂。 没看到,她一招呼,山鹰就将嘴中的一枚红彤彤的果子,轻轻地放在竹榻上了么。 在地面本应巨大笨重的山鹰,动作偏偏灵巧的可爱,即使用坚硬的鸟喙碰触井晓,催促她吃果子,也如同轻抚一般。 井晓伸出手,将灵力汇聚于指间,形成一颗小小的灵力球。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果子,我用这个跟你换。” 井晓发誓,她从山鹰的鸟眼中看到了渴望,于是她将新鲜出炉的灵力球喂到山鹰的鸟喙边。 对方毫不客气,一口吞掉灵力球,锐利冷酷的鸟眼中流露出满足的神色。 然后……某只鹰酱就赖着不走了。 但它实在是太高太大,井晓五头身的身体站起来,都没有山鹰的爪子高。 哪怕它只是站在木架上,就好像占满了整个院子,让井晓感觉新鲜空气都被挤走了,真是既遮光又挡风的碍事鹰。 在被井晓第108次驱赶之后,山鹰振翅而飞,雨幕中传来一声清越嘹亮的鹰啸。 井晓觉得她好像听懂了。 山鹰说:随时为您服务。 这真是一个玄幻而有趣的世界。 井晓拾起身边的红色果子,伸出檐下,用雨水简单冲刷一下。轻轻咬了一口,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口腔中升腾而起。 嗯,火属性果子,不是辣椒。能吃,口感清脆,味道火热,鉴定完毕。 啃过果子,井晓继续躺在竹榻上,感受着腹部一股热腾腾的气流,四散全身。暖洋洋的,让井晓舒服地睡了过去。 井晓闭着眼,没有看到雨幕中的五行灵气,打着旋萦绕在她的周围,随着一呼一吸的节奏,不分彼此地冲刷着她的身体。 井晓没有多少修行常识,传承记忆里的内容,她不主动翻找,也不会提醒她如此修行的危险性。 若不是井晓的血脉特殊,大量五行灵气混在一起吸纳入体,换成普通人,不用一刻钟就会暴体而亡。 井晓无知无觉地在雨声中熟睡。 恍惚中意识受到牵引,遥遥地传来虔诚的祈祷声。 井晓正觉得视角很奇怪,就发现自己是站在高处,自上而下俯视下方。 梧桐村的里正爷爷,向她一字一句地汇报村中情况。 井晓调整灵觉的视角,看向自己所处的方位,供桌之上一尊神像,与井晓有三分相似。 果然,这是给她立的庙。 每一代守山人都会有自己的神像,承担庇护一方的职责。 井晓眼神不善,看向附着在神像上浅淡的金色光芒,与她的神魂产生千丝万缕的感应。 如果没认错,那是信仰之力。 井晓下意识地觉得厌烦,对这种信仰的束缚产生一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厌恶感。 于是她运转灵力,将浅金色的信仰之力,从自己的身上拨开,全部灌注到神像上。 既然信仰她为神,那么她就造个神出来。 井晓亲手斩断,神像与她之间的联系。 “东边的山林可能会山体滑坡,雨期不要从那条路走。” 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也不管里正爷爷是否能够理解,便撤回了神识。 折腾许久,井晓有些累了,迅速地沉入梦乡。 大梦三天,再睁眼已是雨过天晴。 清脆的鸟鸣声,在幽静的山林中更显空灵。 成为守山人半个月之后,井晓第一次走出院子。 院内院外其实没什么不同。 只有半米高的竹栅栏围墙,其实什么都挡不住。 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价值。 围墙是内外界限的划分,对内是保护,是一层安全结界。对外,是在告知靠近的生物,这个领域是有主的,再向前进,将会感受到来自主人的敌意。 一如猛兽划分地盘。 对守山人有敌意的生物,都是不受欢迎的,将被拦在院外。 井晓赤脚踩在湿润的土地上。 不是她不想穿鞋,而是……没有,懒得做新鞋,草编都懒得编……反正穿不穿鞋对她影响不大,那就这样喽! 脚底柔嫩的青草带着勃勃向上的生命力。 一只黑漆漆的野猪,竖着锋利的獠牙,在耕田犁地。被野猪拱出来的深深沟壑,无声地告诉井晓,她的田已经被拾掇好了,随时可以播种。 井晓凝聚一颗灵力球,喂给高壮的野猪。 “谢谢大黑。” 体长超过井晓身高三倍的野猪,乖巧地吞掉灵力球,哼唧两声,躺倒在田埂上消化灵力。 井晓又取出一袋种子倒在手上。将她的灵力散发,吸引无数鸟雀飞过来,叼走种子放在指定的坑洞里。 不需要井晓出手,野猪大黑在田地上滚过一圈,将所有种子深埋入土。 播种顺利完成。 井晓再次运转灵力均匀分布在田地里,小小青苗,瞬间破土而出。 她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比现代化机械操作效率还高的播种速度,当真是赏心悦目。 眼见青苗破土,井晓不再浪费灵力,植物的生长自有规律,剩下的事情,不需要她再来操心。 第3章 我才是主宰 在井晓的记忆中,有上一代守山人播种的情景。也就是原身的爷爷,种植面积比现在要大得多。 只是现在井晓一个人生活,她并不想浪费太多的灵力去扩大土地。 而且井晓发现她这具身体好像并不太需要吃饭。 吃饭补充的能量,还不如她一个呼吸修炼获得的能量多。 她现在仍然不误农时的耕田播种,与其说要用种田养活自己,不如说是习惯使然。 身为种花家培养多年的五好青年,再懒惰也见不得开垦出的熟田荒废。更何况在这里种田,天时地利,帮手多多,并不需要她本人动手锄地。 井晓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围着几处田地绕圈,检查沟渠的情况。 近日连天阴雨,田边的垄沟有被冲毁的地段,小施法术加固一番。 嗖…… 井晓伸手接住掉落的……松塔? 抬头看看头顶高大的桂树:串种了? 一只背部有五条花纹的金花松鼠,吱吱叫着在树枝间跳跃,毛茸茸的长尾巴尖一撮白毛,格外显眼。 “一撮毛,”井晓白嫩的小手,举起跟她脑袋一样大的松塔,扬声道,“谢谢你的松塔,过几天我去看松爷爷。” 一撮毛从树梢跳到最低的树枝,站在枝头蹦蹦跳跳,吱吱吱…… 井晓笑了笑,指尖凝聚一颗米粒大小的灵力球,朝一撮毛弹过去。 一撮毛还没有练化横骨,并不能说话,但丰富的肢体语言,让井晓知道,它很开心。 井晓才来半个月,却好像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 她熟悉梧桐山里每一处隐秘角落,认识每一只开启灵智的动物和植物。 山中的小动物们,也都喜欢投喂她。 鹰酱的朱果,一撮毛的松子、橡果,还有脾气不太好的二虎子和白狼一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猎物过来。 井晓翻看记忆,开始按照“守山人”的习惯去巡山。 东边山体滑坡,在井晓的神念观察中,没有发现什么伤亡。 动物对于危险的感知非常敏锐,山体刚有不稳,凡是能动的生物早就跑光了。 不过井晓作为守山人,要对自己的每一寸土地有足够了解,还得去实地看看。 井晓不紧不慢地在山林中穿梭。 滑落的山石堵住了山脚下的路。 井晓轻轻跃上附近的树枝,居高临下地看着村人们清理路上的土石树木。 “多亏山主给里正爷爷托梦,不然那个商队可就完了,他们原本就驻扎在山脚下。” “我回去要让孩子他娘给山主多上一炷香,保佑我家石头能够拜赵秀才为老师。” “嘿,山主还管这个?” “当然管,我三姨说她婆婆,拜过山主,身体都比以前好了,追着孙子村里村外,跑了得有二里地。” “我怎么听说是她孙子,偷了家里的熏肉,被老太太追着打。” “别管是不是打孙子,你就说七十多的老太太,跑二里地不喘不累的,是不是身体好。” 村人们嘻嘻哈哈地讲着各家的八卦,手上动作不停,山石土木很快就被移开一大段,露出结实平整的路面。 井晓无声笑笑转身离开,对于庙中神像的异变,她并不打算理会。 由民间信仰积累而起的神力,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当人们不再信仰,祂就什么都不是。 山主?呵,梧桐山没有神。 守山人才是唯一的主宰。 第4章 松枝羊肉汤 井晓用自己的小短腿一步一步丈量梧桐山的每个角落,巡视完东南西北4个方向,用了足足10个日夜。 最后穿过半山腰的云雾,抵达中央山顶最高处。 如果有无人机或者卫星,从上方俯拍山顶全貌,就知道仙山的顶部并不是山尖尖,而是一片平坦开阔的……断壁残垣的仙宫。 井晓从传承记忆中知道,当初一个小小的导火索,让仙界的神明与魔界的妖魔,都失了理智,两方在人间界大打出手,那叫一个难解难分,生灵涂炭。 梧桐山的仙宫,直接被夷为平地。 人间界也差点毁于一旦。 天道震怒,将三界封闭,只留梧桐山作为交汇处,无论仙魔都只能通过仙宫的遗址来往三界。 为什么是“遗址”? 传承记忆里没有解释。 井晓推测,应该是想让神仙和妖魔们每次看到遗址,都会忏悔一番,因他们任性妄为而导致的灾难。 目前来看,效果应该还是有的。 至少每个来梧桐山的仙人和妖魔,对待“守山人”的态度,都非常客气……嗯,非常非常客气。 鹰啸九天,气势非凡。 井晓举目远眺,越来越近的巨大黑影,铺天盖地般压向地面。 扑通…… 一只岩羊砸到井晓面前,脑浆四溅。 井晓握紧小拳头,撇开眼,要不是她这副小身板,肉搏可能打不过鹰酱,她一定要揍它一顿。 嗷呜,吓死晓宝宝了。 身形庞大的山鹰,伫立在断开的柱子上,歪着头鹰眼专注地盯着井晓:奇怪明明小家伙最喜欢吃羊肉,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 松年从侧面山峰飞到平台上,声音苍老浑厚:“恭喜晓晓,接任守山人。” “松爷爷好。”井晓翻出记忆中的相处模式,礼貌问好。 松年大手一挥,地上岩羊被剥皮掏内脏,瞬间处理干净,分成大小均匀的肉块。 五尺高的三足金鼎下,松树枝引燃熊熊火焰,鼎中山泉汩汩,岩羊的肉块被置于鼎内,随着泉水沸腾上下翻滚。 不消片刻,鼎中奶白色的羊肉汤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味道格外诱人。 井晓从见到松年时,便在观察这位松树化形的老者,将之与记忆中的形象相比对。 粗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仍是身形挺拔,绿色衣衫,红润的面色,花白头发挽成的发髻,用一支松枝簪住,一举一动都带着山间青松的韵味。 但井晓就是有一种直觉,松爷爷有什么地方与以往不一样。 井晓乖巧地坐在石凳上,托着下巴,嗓音稚嫩:“松爷爷要离开?” 松年微愣,眼神充满睿智,颔首道:“想去仙界走走。” “松爷爷要把本体带走吗?” “迎客松在此间落地生根,生长八千余年,让它继续留在仙山迎客吧。” “松爷爷还会回来吗?”井晓点点头,问道。 松年微笑:“去见见世面就回。” 虽然松年嘴上说着会回来,但是他知道,井晓其实并不在意他回不回来。 就像上一代守山人,井晓的爷爷井川,当年对她的评价。 “大道无情,而井晓天生近道。” 松年看着井晓圆嘟嘟的小脸,懵懂的眼神不断瞟向三足鼎,暗暗叹口气,声音浑厚:“羊肉汤好了。” 搓土为碗,削木为箸。 松年将鲜嫩的羊肉和汤盛到碗里,端给井晓。 井晓朝松年道谢,又扭头向鹰酱道谢。 山鹰歪歪鸟头满意地振翅飞走,投喂小家伙,果然最有成就感。 第5章 毛球毛饼毛毯子 对于寿命悠长的种族来说,一个生命的远行,没必要依依不舍,只要活得长久,总有再见的机会。 在一起时,珍惜相聚的光阴,离开时,互道珍重、无需牵挂。 吃过羊肉汤,井晓打开通往仙界的通道,目送松年的背影进入仙界。 守山人的职责之一,定向打开通道。 在人间界,只有作为守山人的井晓,才能打开通往仙界或魔界的通道。 已知,仙界与魔界不能互通。 条件:无论是仙人去魔界,还是魔界的妖魔去仙界,都必须经过中转站——人间界。 结论:井晓要是不同意,仙人也好,妖魔也罢,都得困在梧桐山的“仙宫”,或者被井晓扔回他们所属的世界。 井晓关上通道,打个哈欠,回头想找找她喜欢的那张玉石床。 然后,抬头瞅一眼,左歪头瞧一眼,右歪头看一眼。 嗯? 仙界通道跑过来一只什么东西? 盯着面前汽车轮胎大小的白色毛球,井晓快速浏览传承记忆,与仙界生物一一对比。 运气不错,在仙界亿万生物图像中,刚查阅到第250只生物,就找到与眼前这只描述一致的物种。 种族:毛球 特征:皮毛松软,好捏,会滚,叫声‘叽叽’。会发光,可代替油灯。怕水,善使雨停天晴。 攻击力:-100(针对魔气有强力净化作用,慎用。) 提示:不好养,容易死。(来自某代守山人的备注。) 好简洁明了的介绍。 井晓本想把小毛球扔回仙界,看到特征写着好捏,突然感觉手手有点痒。把瑟瑟发抖的毛球抱到怀里揉揉捏捏,好软……抱着睡觉,会不会很舒服? 想到就做,绝不拖延。 井晓推着轮胎大小的球状生物,向她看好的玉石床方向滚动。 球型确实很好滚,软嫩爽弹,轻轻拍打还挺有弹性。 “叽……叽叽……叽……” 毛球的皮毛还具有自洁的特性,不染凡间尘污么,有趣。 井晓将毛球滚到玉石床上,以她五头身的小身材,向上一跳。 啪叽,压在毛球上。 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在毛球上蹭啊蹭啊。 啊……大床垫懒人沙发好温暖、好软和。 叽……要被压死了……叽……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井晓滚在毛球上,睡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懒觉。 幕天席(球),神清气爽。 井晓决定把毛球滚回竹楼,放在竹榻上,这样她就可以有一个暖和的大抱枕了。 “我的宠物都有名字,小毛球,你有名字吗?”井晓支着下巴,看着从饼状恢复成圆球的毛球。 毛球瑟瑟发抖:“叽叽叽……” “不吃你,我知道你只是毛多,没有多少肉。有名字吗?” “叽叽叽叽……” “毛球是你的种族,毛球之间交流,互相称呼对方什么?” “叽叽……叽……叽叽叽……” “呃……什么?毛球只有一个,其他的都是你单性繁殖出来的?”井晓被毛球透露的种族特性尬住了。 什么母球?母球是什么球?又不是草履虫那种单细胞生物,用细胞分裂方式繁殖? 好歹也是仙界的无害神兽之一,怎么跟低等生物似的。 井晓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觉得自己受到了精神污染。 “以后就叫你毛球,只认你一个球。这里是人间界,我才是主宰,跟我回家,不然……”井晓的声音逐渐危险,“就让毛球种族绝种。” “叽!” 毛球惊恐万分,身上的长毛抖出有规律的波浪。 谁来救救球,守山人好可怕。 它要回仙界。 第6章 会发光发热的毛毯 毛球一蹦一跳地乖乖跟在井晓身后离开“仙宫”范围。没有浓郁仙灵之气的支撑,毛球体型立即缩水,由汽车轮胎大小缩成足球尺寸。 井晓瞥见毛球变形,立即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她想要一个能躺能抱,柔软又轻便的大床垫、大抱枕。只有足球大小的毛球有什么用? 毛球可能感知到了危险。 “叽叽……” 井晓听懂了毛球叽的含义。 “你的体型需要仙灵之气的支撑。我睡觉时散发出的仙灵之气就足够了?” “叽。” “你说的最好是实话。不然我不介意让仙界《万物谱》上,少一个毛球种族。” “叽叽……” “听说毛球有个功能是发光。” “叽。” “很好,晚上可以省灯油了。” “叽叽叽。” “知道不会亏待你。” 井晓在指尖凝聚出一颗灵力珠,丢给小毛球。 毛球欢天喜地地接过灵力珠,圆滚滚的身子,井晓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嘴。反正灵力珠刚接触到毛球就消失不见了。 吃完灵力珠的毛球不但没变大,反而缩成乒乓球大小,跳到井晓的肩头,蹭起了“顺风车”。 井晓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肩膀上的小小毛球,脑中浮现出各种烹饪方法。 毛球:“叽叽。”节省灵力,晚上变成发光床垫。 井晓面无表情没说话,扭回头继续向前走。小短腿的速度不快,哪怕在山林中如履平地,也快不起来。 毛球不敢再叽叽,生怕毛球家族从仙界除名。 井晓带着毛球回到守山人的竹楼小院。 院中五行灵气浓郁,如太极般生生不息运转,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院墙栅栏内的空间,与院外仿佛两个世界。 花架上多了几枝新开的花朵,菜园里青翠欲滴的小菜长高尺许。 清澈的灵泉顺着竹筒的引流,进入院中的泉池,水流潺潺,不急不缓。不过泉池如同一个无底洞,不管多少灵泉进入,水位始终与池边齐平,既不满溢,也不降低。 井晓把强行“蹭车”的毛球从肩头取下来,扔到竹榻上。 “不要损坏家里的任何物品。规矩,懂?” “叽……叽……” 毛球委屈,它是那么不懂事的球吗?它是主人最乖巧的毛球,它要为主人发光发热。它是毛球家族,最伟大的“母球”。 从山顶仙宫回到小院,井晓不眠不休地走了三天三夜。 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某只不用自己走路的球,没有资格委屈。 金花松鼠一撮毛站在院外的橡树上,发现院中出现不明生物,立即发出紧张的叫声。 “吱吱吱……” 井晓抬头瞄了一眼,打开结界,放一撮毛进来,收下它送的巨大松塔,扣出几粒松子,轻轻剥开。 嗯,松老本体出产的松子,灵力充沛,吃一颗满嘴松香,回味无穷。 然后……井晓后悔了。 这两只小东西,你吱我叽的聊个没完。 一撮毛:“你是什么东西?” 毛球回答:“我是毛球,我还是主人的毯子、抱枕、油灯替代品。你是什么东西?” 一撮毛:“我是松老的金花松鼠,是晓晓的好朋友。” 毛球:“松老是什么东西?” 一撮毛:“松老不是东西,松老是仙宫的迎客松。” 井晓在泉池边洗漱一番,拍拍竹榻,道:“我要睡觉了。” 砰…… 毛球原地弹起,变成巨大的毛饼,一半摊平竹榻上,一半翘起。 待井晓躺下,翘起的一边缓缓盖到她的身上,将井晓裹成圆滚滚的巨大毛球。 “毛球好暖和。我睡觉的时候不用发光。” 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露在毛饼外,发出满意的喟叹。 原来仙界也会出产有用的东西。 下次打开通道的时候,试试看,能不能再勾搭点什么过来。 第7章 救,还是不救? 大梦谁先觉?井晓也不知。 因为她是在三个月后的某天清晨醒来的。 井晓并不是自己想醒,而是布置在山顶仙宫遗址的灵觉被触动了。 魔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被强行打开,使用的是井晓最讨厌的献祭方式。想必魔界那边已经血流成河了。 井晓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眸,冷冽的光芒一闪而过。 毛球感觉到危险的气机,抖了抖长毛。 井晓伸个懒腰,慢吞吞地从竹榻上爬下来,踢了踢毛球。 “起床,干活。” 毛饼砰的一声,从饼状团成乒乓球大小,跳到井晓肩头,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井晓洗漱过后,从院中的果树上摘颗果子,咬了一口,再推开小院的栅栏,慢腾腾地向山顶走去。 她并不着急。没有她的允许,不管是仙人还是妖魔,都无法离开山顶仙宫的范围,更无法离开梧桐山去往人间。 井晓的小短腿载着毛球,路过种植的耕地,绕进去转悠两圈,野猪大黑和鼠鼠一家把田地侍弄得不错,地里一棵杂草都没有。 灵米和金麦都渐渐转成金灿灿的颜色,再过十天左右就可以收获了。 井晓的灵台映像再次提醒她,魔界通道已经关闭,有个不明生物倒在仙宫里。 看着灵台映像中,不明生物的轮廓竟然类似人形,让井晓有些惊讶。 魔界生物的长相一向随心所欲,有人样的不多。 看来这次过来的魔物血统不低。 之所以不猜是妖物,那是因为魔界不仅实力为尊,更是重视血脉传承,血统越高贵的物种,外表越接近人类。 被魔气浸染的妖物,不仅脾气暴躁,外形也多是奇形怪状,不管怎么修行进化,想保持人类的外形,都不容易。 而仙界的妖仙受仙界灵气滋养,平日受文明教化,秉性更加纯良,性情温和。幻化成人形,亦会有慈眉善目之感。 不过两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旦重伤或者昏迷,就有可能恢复原形。毕竟原型才是初始状态,也是让它们更有安全感的形态。 井晓蹲在人形魔物身边,体长一米二左右,比起井晓不到一米的身高,还是过于庞大了。 将趴着的人形魔物翻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眉目倒是疏朗清俊,若是能够活到成年,大概会出落得更加俊美。 井晓之所以觉得他不一定能活到成年,是因为他的伤势需要浸润在魔气中才能恢复,而人间界和仙界,都只有会让他伤上加伤的仙气和五行灵气。 但是很显然,如果他能在魔界待着,就不会用血祭的方式,强行打开三界通道,跑到人间界来了。 这孩子应该是魔界的贵族,甚至可能是某个魔尊的血脉。 井晓的传承记忆中,关于魔界的描述,都是混乱而缺少秩序的。 不仅魔与魔之间相互攻伐,妖与魔之间相互争斗,妖与妖之间也不和平。 三大魔尊之下,各等级的魔物谁也不服谁,一点小小的意见相左,也能打出灭门惨案。 还有自不量力的魔物想提升地位,向魔尊发起挑战,然后被魔尊杀灭,将其种族三界除名。 人间的皇帝杀人,最多除掉一家一姓的族谱。 魔界魔尊杀魔,直接是种族灭绝,连附属其种族的其他族群都不放过,那叫一个斩草除根。 井晓盯着地上的小魔人,翻阅传承记忆,找到相关的记载。 救,还是不救? 对井晓来说,不需要思考,也不算什么难题。 想救就救,不想救就把他丢回去,仅此而已。 “看在你有人形的份上。” 井晓施展控物之术,将昏迷的小魔人托举起来。 毛球本来站在井晓的肩头,从看到小魔人那一刻,就瑟瑟发抖地缩到井晓的颈侧,贴到她肌肤上。 毛茸茸的温暖触感,让井晓感觉很舒适,也就没有赶它走。 毛球是个战斗力-100的渣渣,打架之类的,肯定指望不上,但是作为柔软的抱枕,还是合格的。 来自某任守山人‘不好养,容易死’的备注,没有在井晓的心上留下一丝痕迹。 拖着小魔人回到山腰处的小院,将其放置在顺手带回来的仙宫玉石床上。 看对方暂时没有醒的迹象。 井晓转身第一次踏入竹楼的厅堂。 没错,来到这里将几个月时间,井晓一次都没进过竹楼,一直幕天席地地睡在院子里。 她喜欢睁眼就能看到星空或是云彩,开阔的空间让她觉得呼吸顺畅。 以前她总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地工作,住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每天忍受糟糕的空气和各种嘈杂的噪音。 井晓对于能看到天空的院子,睡在宽敞的空间中,有一种特别的执着。 不愧是仙家出品。几个月过去,竹楼内纤尘不染,一排排的博古架和书架,静静地陈列在那里,等待着主人的翻阅。 井晓没有看一楼正厅的陈设,顺着竹梯直上二楼。 推开靠近楼梯的门,迈步进去。 鼻端萦绕着熟悉的丹药味道,不是井晓熟悉,而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熟悉。 井晓虽然从未进过竹楼,但是只要看一眼,就能与记忆中景象一一印证,记忆就会变成自我的见知。 径直走到房间最里侧一个缭绕着黑色魔气的药架旁,打开抽屉,取出几株魔界特产植物,混合到捣药缸里。 井晓一边添加魔气,一边捣药,熟练得好像做过千百次一样。 无论多么抗拒承认自己只是原主的化身之一。在融合所有记忆之后,井晓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存在与原主确实有着非常强的关联。 原主的见知,就是她的见知。当然,她所知道的一切,原主也都知道。 笃笃笃的捣药声,让井晓原本有些烦乱的思绪,慢慢沉静下来。 她不再思考:她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哲学问题。 井晓就是井晓。 她是井晓,原主也是井晓,她很期待对方的归来。 魔药配制完毕。 井晓盯着手中拳头大小的药丸子,沉默一瞬。 算了,第一次做没经验,反正不是她吃。 小魔人应该能吃……得下去吧? 第8章 仙山不养废物 啊啊…… 嘶哑惨烈的叫声,吓得井晓一哆嗦。 院中升起一轮小太阳。 井晓歪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坏了。 这一刻井晓也不知道该担心谁更多一点。是战斗力-100的毛球,还是重伤濒死的魔界生物。 毛球的光对魔气有净化作用,如果魔界生物的魔气被净化完了,他是不是也跟着玩完了? 那她的魔药不就白做了? 井晓快步来到窗口,朝外望去。 只见小魔人蜷缩在竹榻底下,似乎是希望四处透光的竹榻能帮他抵挡净化之光的伤害。 毛球悬在小魔人头顶,小“球”得志一样,努力散发着光和热。 井晓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努力板起脸,压住上翘的嘴角。 “毛球,过来。” “叽叽……” 井晓:“我知道他是魔族,把净化之光收起来,不要把他照死了。” “叽。” 小毛球听话的不再发光,飘到井晓的肩膀上,告状似的对着井晓一通叽叽叽。 井晓安抚地摸摸毛球。 “没关系,我知道毛球吓坏了,不怪你。” 井晓举着手中拳头大小的魔药,想了想转头回去,从抽屉里取出一样魔植,放在药缸里捣碎,与手中的药丸混合在一起。 魔药丸又粗壮了一圈。 真……有重量又有质量的魔药。 井晓单手举着新鲜出炉的魔药来到楼下。 “不想死的话,就从我的竹榻底下出来。” 小魔人原本奄奄一息,听到井晓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地从竹榻下爬出来,发现院中站着一个身穿红底点缀绿色花朵袄衫的人类女孩,立即露出凶相。 井晓眼神一凝:“毛球,要有光。” “啊……”惨叫声再次响起,小魔人钻到竹榻底下。 “毛球回来。” 小太阳落下。 “出来。”井晓语调平静,不含一丝情感。 这次小魔人老实地低着头爬出来。 井晓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也知道魔族没那么容易臣服。不过井晓才不管对方怎么想,她现在只想试验一下手中魔药的效力。 把涨大一圈的魔药扔给对方。 “吃了。”井晓下令。 轻柔的嗓音听到小魔人耳朵里,更像在催命。 他捧着比他的拳头还大的魔药,犹豫片刻,魔药又涨大一圈。 井晓玉色的脸庞一片淡漠。 “我劝你尽快把它吃掉,魔药在人间界会自动吸收五行灵气不停涨大。达到临界值就会爆炸。等这颗魔药涨到跟你的脑袋一般,不仅失去治疗的功效,还会把你炸的粉身碎骨。” 小魔人闻了闻魔药的味道,略有嫌弃,但深知这是能救他命的东西。于是像啃馒头一样,大口大口的吞吃魔药。即使噎得翻白眼,也还是用力把药咽下去。 魔族实力为尊,哪怕只是他这么小的年纪,也懂得趋利避害。 井晓观察着对方吞药之后的状态,好像比在仙宫的时候气色好一点。 要是刚刚没有照毛球,可能已经恢复健康了,现在嘛…… “你叫什么名字?魔族的全名。” 小魔人猛地抬头看向井晓。一个知道他是魔族,并且要求他报全名的人类。 对于魔族来说,名字是有特殊含义的,全名一般只用于签订契约的时候。 “你不是人类?”小魔人皱起好看的眉毛,眼中满是不解。 “我是守山人。你既然知道魔界通道,那应该也知道什么是守山人。” 小魔人僵住,他确实知道守山人,也明白如果他想留在仙山,那就不能违抗守山人的意志。 不再犹豫,他用魔族语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向守山人表达他的诚意。 那是井晓从未接触过的语言,但是她刚听到就理解其含义。 魔族的名字,果然又臭又长。 井晓点点头,默念一遍刚刚听到的名字,在手上形成一道契约符文,拍向小魔人。 小魔人本能地想躲开,但却硬生生忍住闪躲的动作。眼睛盯着符文落在额头,他能够理解符文的含义。一个约束的契约,让他不能在人间界为非作歹,不能随意伤害人类。 “辛彦,”井晓从小魔人的名字里提取出两个容易理解的字,“以后就叫你辛彦。” 辛彦酷酷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不杀我?” “肉太少了,杀了也不够吃。”井晓抬手施放清洁咒,将辛彦的脸和衣服清理干净。 “我需要一个干苦力的长工,帮我种地、打理家务。”井晓顿了顿,打量辛彦的小身板,目光泛着冷意,“梧桐山不养无用的废物。” 辛彦看着面前不苟言笑的女孩,随意地说着需要一个长工。 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能留在仙山就好,他现在不能回魔界,不然肯定会被其它魔杀死。 魔界斗争十分残酷,胜者为王,败者只能死,没有成寇的机会。 辛彦确实是魔尊之子,但是魔尊有很多儿子,他只是魔尊与人类女奴生的混血魔子。 是的,魔界也有人类,只是生存环境比低等魔族还糟糕,几乎可以算是魔族圈养的“两脚羊”,既是食物又是玩物。 在魔族的高压统治下,人类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依靠比魔族优秀的繁殖能力,生出更多的下一代来延续种族。 而比人类生存更艰难的是辛彦这种混血,因为有魔族的血统,不见容于人族,又因有人族的血脉,不受魔族待见。 自从第四魔尊井钦向第三魔尊辛度,也就是辛彦的父亲发起挑战。 战争打了三年,最终以井钦帅领魔族大军,攻破辛彦所在的魔都为结局。 魔尊辛度重伤失踪。 作为辛度的血脉,辛彦是必须被斩草除根的存在。以至于他不得不逃到圣山脚下,借用战场的血煞之气,施展血祭之术,打开通往人间界的通道。 辛彦使用魔族秘法,取出一滴精血,奉献给井晓。 “辛彦自愿为奴,向守山人献上忠诚。” 井晓摇摇头:“不需要主仆契约。你有人族血脉,只要遵守和平契约,不做危害人间界的事情。十年期满,我允许你离开梧桐山去人间游历。” 辛彦捧着精血呆愣在原地。 井晓转身,回头看他:“过来,我告诉你,都需要做什么。” 第9章 一定要好好种地 长工辛彦上任第一天,被毛球净化之光照射三次。 发出6次惨叫。 有三次惨叫是被毛球照的,另外三次是被井晓拎回竹楼治疗的。 辛彦伤愈时间,无限期延后。 井晓冷着脸,将毛球扔在竹榻上。 毛球:“叽叽……” “害怕就不要往他身边凑,那是新来的长工,你把他净化了,还要浪费我的魔药给他治疗,再有下次,我把你跟蘑菇一锅炖了。” “叽。” “没有条件,只要他不是要杀球,就不许随意用净化之光照他。” “叽叽叽。” “你是仙界的生物,看到魔物忍不住发光?哼,但这里是梧桐山,我的规矩是三界生物不可以在这里相互攻伐。” 毛球被井晓训斥后,全身毛毛都耷拉下来了,委屈地在竹榻上摊成一张毛饼。 井晓瞪向伪装柔弱的辛彦。 “没有下次,不要让我发现你是故意招惹毛球。” 辛彦原本英俊的小脸,因为净化之光和药物反应,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听到井晓的话,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敢欺瞒山主。” “哼,最好如此。无事不要打扰我,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学会在山里养活自己。不过山中有灵智的动植物不能随便捕杀,要是有开启灵智的小家伙,到我这里告状,我就立即把你丢回魔界。” 井晓躺倒在毛饼上。 毛饼自动变薄、变大,将井晓裹在其中。 辛彦按照井晓的吩咐,轻手轻脚地离开小院。 养活一只魔,需要很多血食。 守山人脱离族群,依靠修炼就可以不吃东西,但是魔不行,越是高阶的魔族越需要气血丰盈的食物。 辛彦不敢妄为,他需要仔细分辨,哪些是开启灵智的动物,哪些是未开灵智的。 仙山对于人间界的普通人,是不设防的,但对魔族和仙人却有极强的限制结界,让他们无法离开仙山的范围。 当然辛彦不敢离开仙山,他身上的契约,如果没有守山人同意,离开仙山等于自杀。只要在仙山范围内,他的活动不受限。 不过辛彦也没有跑太远,比如山顶仙宫,哪怕能去,他也不敢去。 只在竹楼小院和耕地的区域活动,与野猪大黑和鼠鼠一家,共同打理耕地。 辛彦第一次见到由普通生灵开启灵智,但还未化形的妖物。 野猪大黑,能够掌控体形变大、变小。 鼠鼠一家共有七只竹鼠,都可以熟练地使用风刃,收割金麦和灵米的速度不仅快,还不会产生任何浪费。 当所有的灵米和金麦收割完毕,装入粮仓,已经是辛长工来这里的第10天了。 这期间井晓一直在沉睡。辛彦不敢在院中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把井晓吵醒,将他丢回魔界。 井晓睡眠时吸收运转的灵气,慢慢形成一股小小的灵力风暴在院中徘徊。灵力的威压,也让辛彦更不敢轻易靠近她。 野猪大黑见田地都已经收割完毕,再次翻整土地,等了两天也没见井晓送种子过来。 新来的长工,是个不中用的废物,根本不知道种子在哪。 大黑无奈地缩小体型,变成粉嫩小猪一枚,原本巨大锋利的獠牙幻化成可爱的模样。 大黑呼噜噜地拱开竹楼小院的院门。 哒哒哒地朝着井晓的竹榻跑过去。 毛饼感觉到妖灵之气,立即开始发光,企图把大黑吓走。 啊…… 一声惨叫,不是野猪大黑,而是猝不及防的长工辛彦,被净化之光全面照射,整只魔瘫软在地,身上冒出一缕缕的黑色魔气。 井晓睁开双眸,眼中蓄积着起床气。 任谁在梦中正吃着满汉全席,却眼看着美食一样一样从眼前飞走,都要忍不住爆发的。 野猪大黑还不懂人类脾气的反复无常,仍按自己的节奏,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然后将粉嫩的前蹄搭上井晓的双腿。 “呼噜噜……” “已经收割完毕了吗?好,现在就去播种。”井晓垂下双眸,看着粉嫩可爱的小猪,这体型和样貌,与那个又黑又壮的大黑,完全是两个物种。 井晓抬手摸摸小猪的肚皮,大黑扑通一声侧躺在地,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好像在鼓励井晓别客气继续摸…… 看得井晓好笑不已,起床气也散掉大半。 从竹榻上跳下来,井晓拍了拍毛球。 毛球收起净化之光,此时的辛长工已经摊在地上,成为一张魔饼。 对于再次受到伤害的辛长工,井晓并不觉得抱歉。 毫无防备地接近自己的天敌,就应该预料到可能的后果。 不过辛彦是人魔混血,并不是纯正的魔物,对于净化之光多少是有些抗性的,不然第二次被净化之光照射的时候,就变成飞灰了。 说到底,井晓与辛长工还没有建立起深厚的情感。对于这只魔界生物是死是活,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身为魔界生物如此弱小,让人很怀疑,他是否真的是魔尊血脉。 井晓走过去拍拍辛长工英俊的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还活着吗?” 辛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他始终记得井晓说过,梧桐山不养无用的废物。 他不想被归类为废物。 毕竟废物没有存在的价值。 井晓点点头,从竹楼里取出两袋种子,递给辛彦。 “一袋是灵米,一袋是金麦,梧桐山的作物是一年三熟。下一次如果我睡着了,没有及时起来播种,你就带着大黑和鼠鼠一家去种植。” 井晓的语调不紧不慢,好像闲话家常一样。 辛彦却不敢忽视她话中表达的含义。 井晓没有给辛彦用魔药治疗,而是率先出了院子。 辛彦踉跄地背起两袋种子,紧紧地跟在井晓身后,生怕慢一步,被毛球再关照一次。 粉嫩小猪大黑走出院子,恢复体型,跑到井晓身边,示意井晓到它背上。 井晓不客气地爬到大黑背上。 森林里出现一幕奇景。一个身穿红底绿花袄衫的五头身小姑娘,骑猪前行。黑猪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两袋种子的灰衣少年。 少年身后,是一只足球大小的雪白毛球,一蹦一跳地催着少年赶路。 来到耕地旁,井晓再次散发灵力,召唤山中百鸟。 鸟群扑啦啦地飞过来,衔起种子在地里播种。 大黑庞大的身躯,如同每次播种一样,在田地上滚了一圈,将种子压进土层。 辛彦看着飞鸟翔集,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种地方式。 井晓将一只口哨递给辛彦。 “你是魔族,力量天然带着煞气,鸟兽只会惧怕你,不会亲近你。所以你要播种的话,就要用这只哨子,驱使鸟儿去执行命令。结果是一样的。” 辛彦接过口哨,一段使用口诀,自然出现在他的识海。 “是,我一定好好种地。” 第10章 实验品 播种过后,看着种子长成青苗,井晓有些百无聊赖。 可是刚睡了十几天,立即再回去睡觉,又有点说不过去,要不……出去活动活动? 井晓的眼神瞄向身侧的辛长工。 “促植物生长的术法,会吗?” 辛彦的适应能力很强,百鸟播种的功夫,他被净化之光照射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混血魔族的优势,能够快速适应净化之光,每次被照过的伤势,都比上一次轻。估计再被毛球照上几次,就算不完全对净化之光免疫,也大概率不会受重伤了。 辛彦进进出出的十几天,井晓看似在睡觉,其实灵台一直清明,时刻保持三分警觉。 建立互信关系非常难,推翻信任却很容易。 无论是魔族对人类,还是守山人对魔族。 当然辛彦同样在暗中观察着井晓。 魔族本性残暴嗜杀,而辛彦一半的人类血脉,让他学会了狡诈。正是凭借这份狡诈,让辛彦在魔族和人族的共同排斥中,游刃有余地活在魔宫里。 若不是第四魔尊攻破魔都,他不会离开魔界。不过现在,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他想去人间界看看。若是能去仙界……当然更好。 辛彦的身高,比井晓高出三十多公分,但他在井晓面前,总有一种仰视对方的感觉。 玉雪可爱的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蒲扇一样,在眼睛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最常见的表情是面无表情,不是木然,不是僵硬,更不是故意板着脸,而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就淡淡地看着你们表演的漠然。 辛彦觉是哪怕他死在井晓面前,对方最多皱起好看的眉毛,思考如何处理尸体比较无公害、无后患。 “我是半魔,只有煞气,没有办法催生植物。” 井晓似是想到什么,问:“你眼中的魔界是什么样子的?” 辛彦诧异,不知道井晓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难道守山人不了解魔界?可是井晓每次制住他。 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十分清楚魔族弱点。 留给辛彦思考的时间不多,他明白他必须尽快回答井晓的问题,才能获得认可,从而获取更多的信息。 “山主没有去过魔界?”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我想知道,在你眼中魔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井晓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让辛彦的试探落空。 辛彦思量着措辞,答道:“弱肉强食,以力量为尊。” 井晓听后不置可否,继续问:“那你知道人间界、仙界与魔界的区别吗?” 辛彦突然心生警兆,眼神闪了闪,摇头道:“不知道。” 井晓揉捏着毛球,在手下搓圆揉扁,嘴角挑起微笑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 “山脚下的村子有私塾,明天开始,你上午跟着夫子读书,下午回来做工。一楼书房的书,你可以自行取阅。” 辛彦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井晓提出这样的建议。 让他去读书?有必要吗? 让井晓来说,那可太有必要了。没有约束的魔是恶魔,她想看看有约束的魔,会成为什么。 实验,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第11章 辛长工拜师 辛彦身为长工,没有自主权,当然是守山人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当天傍晚,辛彦提着两刀腊肉,找到山脚下梧桐村的里正家,说明来意。 里正五十几岁,须发皆白。 自从井晓宣布封山之后,他已经有大半年没上过山了。 如今看到辛彦从山里出来,当然要仔细询问,得知辛彦奉山主之命,要拜夫子为师,童蒙养正。 里正爷爷看向辛彦的眼神就带了些打量的神色。 他是知道三界交汇处的,以前也有从山里出来的仙人,对人间界充满好奇。他还从未见过,想要拜夫子学识字的仙人。 不管心里怎么想,里正还是领着辛彦去了赵秀才的院子。 赵孟元三十而立的年纪,梧桐村百年来唯一的秀才,一向以雅正慎独自居,即便只有一人在家也身着规整的长衫,以冠束发。 听完里正介绍,考校辛彦两句,便收下他的拜师礼,让他明日上午过来开蒙。 辛彦对赵夫子的第一印象:严肃板正。 他在魔宫时,听过学堂的先生讲授学问,只是先生教导的都是高级魔族的子嗣,而他是人魔混血,并不被允许登堂入室。偶尔在窗外偷听半天,已经让他分外满足。 辛彦不知道井晓让他学习有什么目的,但能够正式识字读书,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此时的井晓,正在给豹纹山猫和红毛狐狸做思想教育。 起因是豹纹山猫抓到一只山鸡,正准备美餐。听到虎啸声,立即拽着山鸡爬到附近的树上,结果树枝太细支撑不住猎物重量,山鸡掉到地面,被草丛中蹿出的狐狸叼走了。 等豹纹山猫跳下树,追到红毛狐狸老窝时,山鸡已经被狐狸未开智的三只崽子啃得不成样子。 于是两只开智的灵兽大打出手,踩坏山中草木无数,重点是被踩坏的草木中,有井晓培育的灵植。 井晓:??? 她家乖巧的、连拔出根来逃跑都不会的灵植,招谁惹谁了。 于是井晓一手捏一只灵兽的后脖颈,将不停扑腾的两只小东西拎回院子。 她面沉似水,思考要如何处置,这两只互揭老底、告黑状的猫和狐。 心累,想叹气…… 井晓揉揉眉心,为什么猫科动物和犬科动物不能和平相处呢! 都是开启灵智,超脱于族群的灵兽了,一个不好好修行,捕猎杀生,一个偷抢别人猎物,还好意思打架……打架也就算了,还殃及池鱼,踩死无数花花草草。 她的灵植……五十年开一次花,马上就能见到果实的灵植…… 井晓的心都在滴血。 “闭嘴,从明天开始,你们两个都跟着辛彦,一起去赵夫子家学习。” 豹纹山猫:“???”它是只猫,为什么要学习? 红毛狐狸:“山主,我家有三只崽子要养。”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是命令,如果不想听令,可以离开梧桐山。”井晓漂亮的杏眼眯起危险的弧度,“照顾崽子?你家有母狐狸。” 刚回到竹楼小院的辛长工,满脑袋问号。带猫和狐狸去赵夫子家,会不会被赶出来。 井晓瞟了辛彦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带去就是,赵孟元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不会赶它们走。不过,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那就不一定了。” 辛彦保证:“我会用心读书的。” “那就再给你个任务。你要保证它们两个的学习进度,不能低于你的十分之一。比如你认十个字,它们至少得学会一个。” 辛彦用他不知死活的血缘父亲发誓,他在井晓可爱的笑颜里,看到了狡诈。 不过,只要求十分之一吗?辛彦扭头看向蹲坐在院中的一狐一猫。开启灵智的灵兽,应该比较聪明吧。 第12章 山主也是取名废 红毛狐狸摇着脑袋,憨声憨气道:“山主,狐听说开蒙进学,要有正式的名字。狐狸没有人类的名字。” “猫也没有。”满身豹纹的山猫道。 “自己取,或者明天下山,让赵夫子给你们取。” 红毛狐狸歪头看向辛彦:“这个气息诡异的人类,不能给我们取名字吗?” 井晓瞥着站在身侧的辛彦,道:“他是魔族,让他取名字,就意味着签订主仆契约。你们愿意放弃自由吗?” 豹纹山猫和红毛狐狸一听,皆是大惊失色,嗖地蹿到井晓身后,从她背后偷看辛彦。 豹纹山猫舔舔爪子:“我喜欢自己金色的皮毛,那我给自己取名叫金毛,行吗?” 井晓:? 不能对动物的审美抱有幻想,哪怕是开启灵智的动物也一样。 “你喜欢就好,名字是要跟随你一辈子的符号,初始的名字,对你来说会有特殊的意义。所以我建议慎重,选择之后不再更改。” 井晓的话,让山猫和狐狸陷入思索,不过以它们的脑容量,不太能理解复杂的事情。 “那我叫狐无狸。”红毛狐狸说完用期待的目光注视井晓。 井晓不负所望,疑惑道:“你不是说没有名字吗?” 红毛狐狸举着它火红的尾巴晃晃道:“我以前下山,偷听赵夫子讲学,他说‘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有狐有狸。” 井晓被红毛狐狸的说辞逗笑了,水润的杏眼中满是笑意。 “那是同音字,并不是狐狸以为的那两个字。” 井晓笑着拿起手边的竹竿,在地上写出‘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几个字,圈出谐音的礼和胡,在圆圈上面写出对应的狸和狐。 “狐同音胡,狸音似礼,不过直接叫胡无礼,读音和意义都不合适,不如叫胡百礼。《诗经》有云:‘以洽百礼,降福孔皆。’具体什么含义,等你以后到学堂,自己问夫子。” 红毛狐狸喜上眉梢,学着人类拱手的样子,对井晓拱爪行礼。 “胡百礼谢山主赐名。” 井晓一怔,拿着竹竿轻敲狐狸的额头,笑道:“狡诈,连我都敢算计。” 红毛大狐狸不躲不闪,任由井晓敲它,一个劲儿地拱爪讨饶。 豹纹山猫轻巧地跳到井晓面前,稚气道:“山主,山猫也要名字。” 不患寡,而患不均。给狐狸取名,不给山猫取名,以后两小只更难相处。 井晓点点头,用竹竿在地上写出三个字,边说边用竹竿指着地上的字。 “你是女孩子,喜欢金色,皮毛又是金钱豹纹,不如叫金千纹。钱谐音千,纹为花纹,陆畅诗云:‘甃玉编金次第平,花纹隐起踏无声。几重便上华堂里,得见天人吹凤笙。’可还满意?” 新鲜出炉的山猫金千纹,根本没听懂井晓在讲什么。 只觉得名字很有来历,比给胡百礼取名云出来的诗句还复杂,字数也更多,于是山猫很高兴地跳起来,向井晓拱爪道谢。 井晓长吁一口气,终于糊弄过去了。 “去赵夫子那里读书,不能惊世骇俗,懂吗?”井晓叮嘱道。 山猫金千纹抖抖耳朵:“什么是惊世骇俗?” “约法三章:不能在人前说话,不能捉弄欺诈人族,遵守等价交换、公平交易的原则。” 井晓知道两小只还是不太理解什么是等价交换、公平交易,不过没关系,很快就有夫子教导了,于是简单解释一句。 “就像你们去赵夫子家求学,辛彦给夫子送了两刀腊肉,还有一份束修。也就是学费。你们想去求学,该怎么办?” 山猫金千纹瞪着猫眼:“我不会做腊肉。” 井晓笑道:“给夫子的东西,应该是你有的东西,或者为夫子做事,来换取学费。” 山猫金千纹眼前一亮:“猫会捉耗子。我看山下很多人家,因为闹耗子会养猫。” 井晓颔首:“那作为夫子教导你的回报,你可以保护夫子不受耗子困扰。” “我可以保护整个村子不受耗子侵扰。”山猫金千纹郑重点头。 红毛狐狸胡百礼憨声道:“我可以给夫子捉山鸡。” 山猫金千纹猫眼圆瞪,怒斥道:“你还想抢我的山鸡?” “我在树下拣的,不是抢。” “那也是我掉下去的。” 井晓:…… 她讲了一晚上,口水都白费了。索性把手中竹竿一扔,不管了,让赵夫子去头疼教化问题。 井晓看向辛彦,吩咐道:“明天带这两只去拜见夫子,就说是我送的,请夫子善待。另外从粮仓里装一袋灵米,一袋金麦,一并给夫子送过去。” 辛长工点头应是。 然后就见小姑娘跳上竹榻,缩进毛饼里,也不管越吵越大声的一猫一狐,顾自睡去。 第13章 云箓测算 辛彦背着两袋粮食送到赵夫子家,说明情况。 赵孟元捻动下巴上的几缕胡须,瞧着廊下蹲坐的一狐一猫,面上无悲无喜一派淡然。 辛彦听着赵夫子清淡的声音对廊下道:“你们两个,在学堂后面听课,不得打扰教学秩序,不得伤人。可能做到?” 胡百礼抬起身子,拱爪:“不敢打扰夫子教学,能得受夫子教诲,已是胡百礼之幸。” 山猫金千纹瞳孔地震,这是她认识的那只臭狐狸?怎么净说她听不懂的话。张嘴想说话,吐出两声:“喵……喵?” 赵孟元内心土拨鼠尖叫:喵喵,好软好甜,猫猫好可爱……圣人说有教无类,今我赵孟元践行之。 在场的一人两灵兽,都没怎么跟人类打过交道,对人类表情的理解,仅限于微笑、害怕这类表征明显的情绪。 至于因为激动,而努力板着脸的赵孟元,他们根本无从猜测对方的心思。当然更不会知道赵孟元赵夫子的脑内小剧场已经上演连续剧了。 除了辛彦和两只灵兽,来赵孟元这里读书的,还有三个孩子。分别是7岁的子硕、9岁的玉琨和13岁吴祖佑。 子硕天真纯善,玉琨习武刚强坚毅。 吴祖佑是里正家长孙,一向聪慧,是那种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孩子。今年已经通过童生测试。 一猫一狐蹲坐在学堂后排的……垫子上。 没错,赵夫子特意让夫人给金千纹准备了旧布做的棉软垫,为了不显得突兀,胡百礼也有一个草垫。 当然两只灵兽现在根本不懂什么叫“差别待遇”,不过它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感受夫子的偏爱。 井晓睡到正午,懒洋洋地爬起来,慢吞吞地洗漱,然后把竹榻从檐下拖到院子中间。 毛球很主动要跳到榻上摊成‘毛饼’,变身途中被井晓伸手捞起来,团成一个球,抱在怀里。她的下巴垫在毛球两眼中间的位置。 “叽。” “嗯,不用,毛饼垫子好热。” 井晓抱着毛球仰面躺下,望向湛蓝的天空,三朵形状不定的云团,漂在正上方。她半眯着双眸似看非看,在云气无形的变化中,进入一种玄妙的定境。 竹楼小院因井晓入定,渐渐浮起一层雾气,将她和院子都遮掩起来,就好像凭空消失一样。除非井晓醒来,不然法阵在五行灵力的激发下,会生生不息地一直运转下去。 井晓在定境中无法言明的轻盈灵动,随着天空的云朵起浮聚散,广阔的大地,高低起伏绵延万里。 高大的城墙与熙攘的人群,遥远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井晓的双眸和内心一如鹅毛不浮的深潭,探测不到潭底的深度,也倒映不出任何景物。 “王朝更迭,皇权交替。天下又要乱了。”井晓叹息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云箓预测,也不知道准不准。管它呢,她只是个五头身的小孩,梧桐山之外的纷纷扰扰与她何干。 井晓感知到辛彦和一狐一猫在附近找竹楼小院,倏地睁开眼睛。护院大阵停止运行,竹楼小院慢慢显现出来。 山猫金千纹猫受惊,颈毛根根直立,身体低伏摆出攻击姿势。 “喵?是山主。吓死猫了。” 胡百礼的眼珠子在狐目中狂转,道“恭喜山主修为精进。” “胡百礼。”井晓语调慵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被井晓黑黑的眸子一盯,狐狸的红毛瞬间炸起。山主的眼神好可怕,它再也不乱说话了。 辛彦完全不想引起井晓的注意,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同透明一样,让山主忘记他,不要找他的麻烦。 不过井晓怎么可能忘记他,开口发问:“第一天读书,感受如何?” 辛彦低头敛目:“夫子教了《三字经》识字。我记熟了,会督促它们两个也尽快学会。” “同学还好相处吗?” “三名同学都很友善,还带我们熟悉村子的环境。” 一问一答,多余一句话都没有。 糟糕的第一印象,要用很长时间去改变。 井晓知道辛彦怕她,心下默然,能够表现出来的害怕,也未必是真怕。 顺其自然吧!她又不是心理咨询师,还要照顾一个魔族的心理健康。 只要学会人类社会生存的规则,不给她惹麻烦就好。 “十天之后,村子会来两个外乡人,以叔侄相称。你不要惊动这二人,多观察学习他们的礼仪。那是你们以后在人间行走的礼仪典范。” 辛彦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讶:“10天之后?” 井晓抱着毛球抱枕点头,“我要去山里转转,可能一两个月,可能三四个月。粮仓中的库存,你都可以取用。你要记得每个月初一都得给夫子送一袋灵米、一袋金麦,那是你的束修。” 她进山不需要什么准备,趁着天尚早,抱着毛球抬腿走出院子。 留下一魔一猫一狐面面相觑。 第14章 人魔交易 井晓带着毛球离开后。 辛彦领着一猫一狐往返于夫子家和竹楼之间。 刚跑两天学堂,山猫金千纹就直接住到夫子家不走了。 因为师娘在夫子的授意下,对金千纹表示了热情的欢迎,以家中有鼠为由,留下纯良的山猫。 “打工猫”金千纹正式上任,每天都要把抓到的耗子一排一排摆在学堂门口,当作自己的束修,让夫子和师娘欣赏过,才会叼走加餐。 村人听说山猫捉鼠的事迹,纷纷围观。 不到半个月,“打工猫”金千纹的业务扩大到全村,实现它最初的承诺,好猫护一村。 村里最近热闹颇多,先有“打工猫”金千纹捉鼠神迹,后有新入村定居的一对叔侄,不事稼穑农桑,只每天读书饮茶,雇佣村人帮忙干活。 村人看不惯这种懒汉,但又希望从他们手里赚钱,最终所有的矛盾纠结都败给孔方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辛彦当然记得井晓交给他的任务,观察并学习这对叔侄的礼仪。 不过辛彦一直避免直接与他们接触,不是怕被人发现他不是人的事情。而是这对叔侄身上有皇朝气运护体,他拥有魔族血脉,接近人族的皇族,本能地不舒服。 辛彦也看到这对叔侄的礼仪,也明白井晓让他学习什么了。 侄子年纪尚小,只能说乖巧懂事,叔叔却通体的贵气,当真是光风霁月,举手投足之间自然从容优雅。 辛彦见惯高阶魔族之间尔虞我诈。表面上斯文有礼,背地里恨不得咬死对方。从这对叔侄身上,倒是没看出表里不一的地方。 这一日课程结束,辛彦要带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回山上,路过这对叔侄的住所,被叔叔夏朴叫住。 “辛小哥,听说你是山中猎户?” 辛彦一愣,点头道:“是,我住在山里。” 胡百礼见辛彦停下脚步,也回头蹲坐下来,听听这个长得好看的两脚兽想说什么。 夏朴被一只红毛大狐狸盯着看,后背莫名有点发凉,不过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徐徐开口:“辛小哥,可有猎物出售?我想给家中侄儿添些荤腥,只是里正说山主封山,不能上山打猎。” 辛彦没有立即回答,井晓倒是允许他在山中捕猎,只是他自己都不够吃,卖给山下人…… 夏朴见辛彦犹豫,彬彬有礼、语气温和道:“价钱好说,辛小哥也得有银钱,才能购买布料和日用。不拘什么,山鸡、野兔都可以,一百文一只。若是大型兽类,另行议价,如何?” 胡百礼歪着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它还记得约法三章。不能在人前说话,要是惊世骇俗引起恐慌,山主肯定要收拾它。 “好,我明天给你带山鸡。”辛彦想起竹楼中的存货点头应道。 “这是订金,明天山鸡送过来,再付余下的八枚。” 夏朴见辛彦答应,递过两枚大钱。他不怕辛彦言而无信,都是附近生活的山民,不可能为了几文钱跑路。 辛彦收下订金,拱拱手领着胡百礼告辞离去。 离开村子范围,胡百礼抖动浑身火红色的皮毛,道:“山主封山,不许人类捕猎。” 辛彦瞟了一眼身边的大狐狸,笑得阴冷:“我又不是人。” 胡百礼被辛彦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得一呆,说不清哪里有问题,仔细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那它是不是也可以捉山鸡和兔子来交易? 大狐狸不清楚钱是干什么的,只是本能觉得那是个好东西。 第15章 人间之乱 在辛彦和大狐狸胡百礼,上山捕猎、下山交易的时候。 井晓再次来到山顶仙宫。 毛球是个比井晓还懒的战五渣,它缩成小小一团,除了井晓的头顶它不敢站上去。随便往井晓肩膀或者衣兜里一蹲,就借着井晓的小短腿漫山遍野地晃荡。 井晓随手摘下一株除痹止痛的草药,扔进金丝竹编制的小背篓里。竹楼药房需要补充,这一趟行程,她收集了不少草药。 她自己用不到,不过山下村人若有病痛到庙中求助,她也会配置些药方给病患。 村人对她的善意和守护,井晓心中有数,也会择机回报一二。毕竟这些村人都是第一代守山人的护卫留下的后代。 山顶仙宫遗址。 井晓卸下小背篓,看着躺在她玉石床上的青衣仙人,眼神不善。 青丹真君凤目微睁,见到面前玉雪可爱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心下惊讶:“你是这一代的守山人?” 井晓瞪着不想让床的青丹真君,脑子里转悠着不太友好的念头:引个什么级别的雷,才能劈了面前这位。 被盯得后背发凉的青丹真君,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小女孩,不是他神殿中听吩咐的童子,于是矜贵地从玉床上起身。 长身玉立广袖宽袍风姿绰约的仙君朝井晓拱手,道:“青丹真君,需去人间一趟,请守山人放行。” 井晓眼神毫无波动,嗓音微凉:“去人间做什么?” 青丹真君听到井晓的问题,有片刻迟疑,似在思索能不能告诉她原因,然后甩过来一个万金油答案。 “天机不可泄露。” “不允。” 井晓清亮的嗓音吐出两个字,听得青丹真君眉头一皱。 “为何?本君修行历劫。” 井晓表情懒散,动作从容,“历劫可斩身外化身,可走六道轮回。你本尊下界,是真君要历劫,还是要让人间界历真君劫?” 青丹真君不解道:“本君五百年前也是本尊入世历劫,如今为何不可?” 井晓不再理会对方,漫不经心地在上次煮羊肉汤的鼎中加入山泉水,点燃火堆,将随手处理好的山珍扔入鼎里。 鼎下火光映照着井晓冰肌玉肤的小脸,光影明灭间一派安闲自在。 青丹真君千年修行,不是没定力的仙人,只是被守山人刁难实属第一次,面现愠色,又不敢对井晓发火,憋屈得胸膛起伏。衡量一番三界公约,在梧桐山与守山人动手,他完全没有胜算,还是准备继续讲道理。 “守山人可知,天下即将大乱。” “八百年前,青丹真君下界,战乱百年黎民涂炭。大禹王朝一统天下,休养生息三百年,人间才恢复繁华。五百前年,青丹真君下界,大禹王朝崩毁,历经七十年战乱,夏朝立国。如今青丹真君又要下界……我有理由怀疑,天下战火,因青丹真君而起。” 井晓冷冽的眼神扫过身旁的青丹真君,“我不允。真君有什么话说?” 青丹真君没想到如今的守山人,居然对百年前的事情如此清楚。于是坐到汤鼎侧面,对井晓相对。 “守山人不能倒果为因。本君是因人间将乱,所以才要降世,助气运之子平定天下。只有天下安定,天下万民才能得以拯救。这亦是本君的道。” 井晓眼神淡淡地扫过青丹真君,轻挑嘴角:“可身外化身,可六道轮回。真君本尊入世,对人间显失公平。” 青丹真君目光灼灼:“以前守山人都允许本君入人间。” “那是以前,”井晓不为所动,“现在我做主。” 第16章 神仙真闲呐 青丹真君撩袍子站起身,面容严肃,一身威压向井晓压过去。 “若误了本君时辰,害天下动乱,其中因果,守山人可承担得起?” 井晓悠然盛汤,慢慢吹了一口,嗓音稚嫩柔软,说出的话却冷冽刺骨。 “梧桐山封山十年。已告知天地森罗万象,青丹真君不会不知,若要硬闯……也可以试试。” 青丹真君在仙界也是一方真神,被天地承认的真君之位。 就是神君当面,也不敢这么卷他的面子,被一个小小的守山人冷待,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青丹真君运了运气,低沉道:“十年之后,本君可否去人间。” “不知道。” 井晓毕竟不是本尊,本来有些底气不足,但看青丹真君如此作态,知道对方也有顾忌,那就妥了。 谁知道十年之后什么样,先扛过这一波再说。 青丹真君眯起狭长的丹凤眼,冷哼一声:“好一个守山人,就是这般守护仙界门户?” 井晓歪头,看向装模作样的青丹真君,笑得天真无邪道:“我是梧桐山的守山人,不是仙界的看门狗,不受三界约束。青丹真君修行时日尚短,不若回去问问仙尊,是不是这个道理。” 仙魔大战之时,青丹真君还是紫金炉中刚成型的一枚青丹,因为大战绵延千年,被老君遗落在炉中,才有机会开启灵智落地成仙。 他自出炉修行起,守山人就已存在,仙界对梧桐山讳莫如深,无人敢谈论仙魔大战和守山人。他自然对守山人的来历不清楚。 此时他亦看不透井晓修为,心中不由打鼓。 仙界生存第一法则,看不透的和身份太高的都不能惹。不然……被反杀都是轻的,万一被打得神魂俱灭,可没地说理去。 青丹真君端起仙人的架子,一甩袍袖淡淡道:“既如此,十年之后本君再来。” 井晓吃过一餐山珍汤,把瑟瑟发抖的毛球从兜里拎出来。 “小毛球,你怕他?” “叽……叽叽叽。” “呵,人人都说神仙好,仙界也这般欺软怕硬吗?你详细跟我说说,青丹真君怎么追杀仙兽,又被仙兽父母反杀的。” “叽叽……” 毛球叽叽叽,讲述青丹真君二三蠢事。 比如本来想找坐骑,结果欺负小麒麟太狠,被人家父母追杀十天十夜,要不是老君出手,说不定要被打得入轮回。 还有想讨女仙欢心,在仙山采了一朵月华霜花送给女仙,结果那是王母精心培植百年的变异月华霜花。 王母气极,处罚青丹真君在花园当了百年园丁。 井晓听一乐呵,“你这小毛球,对仙界八卦知晓得倒是清楚。” “叽叽……” “也对,你在仙界子孙众多,谁也不会防备一只没有战斗力,只会发光的小毛球。仙界的神仙们,真闲啊!” 井晓打个哈欠,抱起毛球抛到玉石床上,懒懒地躺倒,盖上暖乎乎的毛饼,吃得饱,睡得好,人生乐哉。 青丹真君回到仙界越想越气,找到司命下棋解闷。 “那个守山人真是不知所谓,本君要去人间,还要她来应允。” 司命是仙界的老好人,主打一个谁也不得罪。闻言乐呵呵道:“仙君若要下界,可以斩化身嘛,不然六道轮回修行一世,再回归神位也可。何必本尊下凡,给人间界平添变数呢!” 青丹真君愤愤道:“轮回入世,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至少浪费二十年时间,哪有本尊带神力下界方便。司命星君,那个守山人是什么来历?” 司命眨眨眼,笑道:“不清楚。只知道当年大战,打得人间界差点崩毁,天道震怒,不知从哪搬来一座仙山,立在三界交汇处,从此便有了守山人。” “别说你,就算仙尊要去人间界,也得守山人应允。不然别说下山,连山顶仙宫的遗址都出不去。”司命顿了顿,劝告道,“别企图强闯,跟守山人动手的仙人和魔族,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青丹真君眯了眯丹凤眼,在棋盘落下一颗黑子。 “这么厉害?” 司命点点头,也落下一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啊,当年太子殿下想硬闯,伤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青丹真君倒吸一口冷气,“仙尊没个说法?” “仙尊?”司命嘿笑一声,“你也知道王母有多强势。愣是什么都没说,跟仙尊一起压着太子去给守山人赔罪。” 青丹真君后背冷汗直流,内心庆幸,幸好他没有动手直接回来了,不然…… 第17章 变乱将起 大夏都城,皇宫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殿外厮杀声渐消,一道血色喷在殿门的窗纸上,被砍飞的头颅是禁卫军统领袁华。 夏齐帝认得他头盔上的红翎。 皇后温云紧握手中绢帕,面容沉静,看向夏齐帝,忧心道:“陛下。” 夏齐帝伸手握住温氏的手,柔声道:“连累你了,云儿。” 温云另一只手搭在对方的手上,目光温婉含情。 “陛下说得哪儿的话,当年臣妾大婚时便发下誓言,此生与陛下生死与共。只希望颂儿一切安好。” 夏齐帝目光定定地注视皇后温云,扭头看向被撞开的殿门,眼神柔和中带着刚毅,低声道:“颂儿有老七,还有仙人护佑,定会平安无事。” 忠亲王夏忠龙行虎步迈进大殿,将手中人头掷于地上,冷笑道:“皇兄,成王败寇,你还有何话说?” 夏齐帝看清地上竟是太子夏宏的首级,眼前一黑,勉强忍住眼中酸意,道:“忠王不忠。朕与你无话可说。” 夏忠眼神狠厉,举起手中佩剑,缓缓道:“玉玺在哪?写诏书吧。” 夏齐帝嘴角抖动,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不孝不悌,不忠不仁。夏忠不配为帝。” 温云扶着夏齐帝,也呕出一口黑血,厉声呵斥:“忠亲王,煌煌史册,篡位弑亲的骂名,你就受着吧。” 夏忠恨得咬牙切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夏齐帝身边,揪起他的衣领,扔到台阶下。 “我才是最骁勇善战的皇子,若不是你巧言令色,迷惑父皇,他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你。本王,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陛下。”皇后温云扑下台阶,倒在夏齐帝身侧,腹中绞痛,面如金纸。 夏齐帝被摔得头晕眼花,搂住温云,喘息道:“夏氏以‘仁’立国,绵延国祚五百余年。成王败寇,我认……你……继位后,要善待百姓。” 夏忠拄剑长立,目光低垂,“太孙夏颂在哪?” 夏齐帝没有回答对方的话,看着怀中没有呼吸的皇后,嘴角流血,“你血洗东宫,颂儿不是被杀了吗。” “你当我不知道,夏颂早被你送走,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夏颂。”夏忠冲下台阶,一脚踩在夏齐帝身上,狠声说,“你若不说,我就杀光全国5-8岁的小儿,总能杀到他。” “暴戾……”夏齐帝失望的眼神盯着夏忠,气绝身亡。 夏忠一脚踢开夏齐帝,大声道,“搜,找到夏颂,有重赏。” 殿下众人哄然应诺。 梧桐村,夏朴面对摇着尾巴的红毛大狐狸,语气略显无奈。 “我要兔子和山鸡,你抓田鼠送过来是何意?” 红毛狐狸歪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反正收不到钱就不走。 辛彦拎着野兔刚要进村就看到这一幕,瞪了一眼狐狸,朝夏朴道:“抱歉,胡百礼不懂事,今天的兔子比较肥,夏先生需要我帮忙剥皮吗?” 夏朴从囊中掏出6枚大钱递给辛彦,“麻烦辛小哥给兔子剥皮,再把田鼠扔掉,不要放在院子里。” 辛彦点头,动作利索的收拾野兔,又将院子收拾干净。 夏颂好奇地蹲到辛彦附近,看他的动作。 “辛哥哥怎么总能抓到兔子?七叔就抓不着。” 辛彦往旁边躲了躲,道:“下套子。山里兔子多,做好绳套,兔子路过就被抓住了。” “颂儿,让你背的书,背下来了吗?”夏朴在屋檐下温声道。 夏颂扭头,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七叔,我都背下了,大字写了三页。可以跟辛彦玩一会吗?” 夏朴颔首:“不能走远。” “就在院子里,不走远。”夏颂猛点头。 辛彦再次往旁边挪了挪,瞥一眼夏颂,总觉得这小子最近皇族气运又盛了许多。要不是看在有钱的份上,他一定离他远远的。 第18章 仙宫里的活物 梧桐村通往县城的小路上,远远地跑来三个黑衣人。 夏朴极目远眺闪身来到夏颂身边,拎起他的衣领,将人扔进屋内,警惕地盯着由远及近的三个人影。 辛彦早就发现三人,但并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敌意,于是淡定继续收拾手底下的兔子。 “七爷,奴婢可找到您了。”头发花白的老者,声音尖细。 夏朴皱眉:“谈卫,你怎么来了?父……父亲和母亲呢?” 谈卫泪流满面,低声哽咽:“七爷,老爷和夫人……都没了。” 夏朴面色唰得惨白,身形晃了晃,强压下翻涌而起的情绪,朝辛彦道:“多谢辛小哥,我家中有事,暂不留你了。” 辛彦点了点头,道:“好,明天有野菜和蘑菇,山珍多给您送一些。” “有劳了。”夏朴对辛彦致意,然后朝赶来的三人招手,“进来说。” 辛彦领着红毛大狐狸,捡起院中的田鼠,走出夏家叔侄的院子。 胡百礼歪头看看田鼠,抬头瞟一眼辛彦,“为什么不要田鼠,只要兔子和鸡?田鼠也好吃。” 辛彦瞅着懵懂的狐狸,道:“虽然我也不太懂人类的礼仪,但我知道没有人送礼送田鼠,集市也没有卖田鼠的。” “金千纹肯定喜欢田鼠。”胡百礼不满地犟嘴。 “那……把它送给山猫?”辛彦提议道。 胡百礼跳起叼住辛彦手中的田鼠,口齿不清地说:“我带回去给狐狸崽。” 说着胡百礼摇着火红的大尾巴,三蹦两跳地朝山里跑去。 辛彦走到山林边上,回头看一眼村边的夏家小院。 皇族的老爷夫人……是皇帝和皇后吗?若是都没了,对于人类国家来说可是大事。 只是皇子和皇孙都在山村里,那皇城怎么办? 算了,人类世界乱成什么样,都与他无关。 辛彦摇摇头转身朝山里走,等他熬过十年观察期,山外变成什么样还不一定呢。 夫子今天教的文章,什么《礼运大同篇》,可真难背! 辛彦嘴里念念有词:“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井晓一觉睡了三天,仙宫仿佛时间静止一般,纤尘不染,静谧依然。 明媚的阳光透过仙宫大阵照射到井晓身上。以井晓幕天席玉床,再卷着毛饼的睡法,几乎不受光线的影响。 她之所以醒来,是因为通往仙界的通道打开了。伴随着仙灵之气大量涌入,让井晓的修炼猛地提速,心神受到震动,不得不醒。 井晓懒洋洋地把脑袋缩进毛饼中,将自己卷成一只圆滚滚的毛茧子。实在不想理会,那群吃饱了撑的仙人。 “此地便是人间界吗,怎么断壁残垣?”清亮的嗓音回荡在仙宫广场上。 另一女声如黄鹂婉转清越:“若记载没错,此地应是梧桐山的仙宫遗址。当年大战,将此地毁坏严重,因为有混沌之气干扰,再也无法恢复原貌。” 清亮嗓音的男子,身穿金色交领长袍,脚踩云靴,当先迈入仙宫,很快就注意到仙宫中唯一的活物——井晓裹成的毛茧子。 “噫?这里有活物。” 第19章 守山人的绝对领域 女子浅紫色衣裙,腰系深紫色腰带,行走间带起淡淡紫红色云雾,仿若天边霞光。闻言走到毛茧子旁边,谨慎地没有碰触到奇异物种。 “有点像毛球淋上水,摊成毛饼,又卷了起来。” 井晓被两名仙人围观,评头论足,慵懒地推开毛饼,露出乱七八糟的头发和红扑扑的小脸,不待二人说话,先出声道:“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女子微惊向后退了两步,行礼道:“姑娘,可是守山人?” 见井晓没有回答,继续道:“我乃紫霞仙子,奉王母之命,去人间办事。请守山人放行。” “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井晓重复了一遍,在‘任何’二字上加重语气。 男子面色不变,行礼开口道:“吾乃炎火真君,受帝君之命与紫霞仙子一同前往人间界,确有要事,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井晓睁开双眸,淡淡地看向两仙:“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真漂亮!井晓在心里暗暗赞叹,仙人就是比魔界那些长相随意的魔物好看,不管是干什么的,都是往美的方向生长。不像魔物,怎么丑怎么长,难道真以为奇形怪状的丑八怪能吓退敌人么。 紫霞仙子乃天边紫霞所化,成仙已久,以前也曾通过梧桐山去往人间界,至少见过四代守山人,发觉这位守山的小姑娘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是新一代守山人?我记得上一代守山人是井川,不知您如何称呼?” 井晓微勾唇角露出浅笑,这位比青丹真君有礼貌,至少知道问问她的名号。 “守山人井晓。” 紫霞仙子温和有礼道:“井晓仙子,吾等懂得人间界规矩,必然不会影响人间界的安危,只是需完成王母和帝君之命,麻烦井晓仙子放行。” 井晓摇头,继续当她的复读机:“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紫霞仙子面色微凝:“不知是何原因封山?” “需要封山,所以封山。”井晓敛眸,懒懒道。 炎火真君眉头微皱,不满道:“我们确有要事,需入人间界。” “那是你们的事情。”井晓翻身坐起,将毛球拥入怀中,下巴垫在毛球的头顶。 “你这是不讲道理。”炎火真君脾气一向不稳定,被井晓不客气地拒绝,已经起了火气。 井晓缓缓歪头,看向对方的眼神,就像在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梧桐山,守山人就是道理。”井晓轻缓开口道。 炎火真君猛地向前一步,被紫霞仙子拦住。 “真君且慢,不得对守山人无礼。”再次向井晓施礼,“请问守山人,如何才能让吾等进入人间界?” “可六道轮回,可斩身外化身。” 井晓没看炎火真君头顶喷火的奇景,也没有多瞧一眼清丽绝伦的紫霞仙子。 只坐在玉石床上,仰头望向天空盘旋的鹰酱。不知道今天鹰酱想投喂什么? “你们回去禀告帝君和王母,梧桐山封山十年,三界不能互通。想去人间界,只有以上两种办法。” 炎火真君怒道:“你可知,只有金仙境界才能斩化身入世。” “我知。”井晓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那你还不回去好好修行。” 炎火真君火冒三丈:“你……” 紫霞仙子拉住想要动手的炎火真君。 “真君息怒,不能对守山人不敬。梧桐山是守山人的绝对领域。” 潜台词是别冲动,在梧桐山谁也打不过守山人。 送走两个仙人,井晓准备回竹楼小院。 离开前掀起一块玉石地板,树立在广场中央,上书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第20章 野猪肉与下马威 井晓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抱起毛球走到仙宫边缘。从山顶仙宫向下望去,脚下铅云滚滚。 “好像下雨了。” “叽叽。” “嗯,知道你不喜欢水,我也不喜欢淋雨。等雨停了,我们再下去。” 仙宫之内,风雨不兴,纤尘不染。 井晓无聊地围着仙宫遗址转了转,观察每根柱子和石阶上留下的痕迹。现在还能看到某些法力的残留。就刚刚粗看这么一圈,就发现了王母的生长之力,帝君的雷霆之力,还有青帝的‘天地无情’之法。 作为在人类社会生活过二十几年的灵魂,井晓也不得不叹息一声,当年的之战打得真惨烈啊! 历经千年,仍有法力留存在遗址上。这些法力相互牵制,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若是抽出任何一方力量……仙宫都有可能崩毁。 井晓将遗址上残留的法力波动,与传承记忆中的法术互相印证。伸出双手,在指尖模拟施法的方式,对比刚刚看过的法力波动。 似乎……她能模拟大部分法术? 她真是个小天才! 山鹰戾啸,巨大的阴影朝山顶扑下来。 啪叽,一只小……野猪? 井晓看着面前体型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野猪。 嗯……与大黑相比,确实是小野猪。只是鹰酱,你竟然抓大黑的子孙后代!要是被大黑知道,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的。 山鹰站在井晓身侧的断柱上。 “喳喳……” 井晓抬头,从山鹰那张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呃……低头,她也有点想吃猪肉。 来都来了,死都死了,不如让猪猪做点贡献。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短刃和收集的各式调味料,拖着野猪来到泉池边。 紫霞仙子去而复返,甫一出通道,惊见自称守山人的小姑娘,面带微笑,手举刀落,利索地将野猪‘分尸’。 野猪尸体鲜红的血液迸溅在她玉雪可爱的小脸上,守山人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惊悚诡异的一幕,震慑得紫霞仙子不敢言语。这是下马威吧,一定是下马威……在警告她,不要触犯守山人的规矩。 井晓知道仙界又来仙了,只是手里的猪肉要趁新鲜烧烤熏制,没听到对方出声,那就继续专注于当下的事情。 山鹰锐利的鹰眼盯着紫霞仙子的动作,大妖的威压若隐若现。 紫霞仙子一步都不敢动,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要接下王母向守山人传话的任务,有什么话不能用法术传达?非得让她这个霞光化形的仙子跑一趟梧桐山。 这一代守山人,年龄不大,做事的方式太吓仙了。 鼎中的猪骨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浓郁的香味弥散在仙宫之中。 井晓拿出上次吃羊汤用的碗筷,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紫霞仙子,嗓音稚嫩清冽:“山珍大骨汤,要来一碗吗?鹰酱抓来的野猪。” 紫霞仙子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多谢守山人。” “叫我井晓就好。”井晓抬头盛汤,递给对方,“去而复返,有事?” 紫霞仙子不敢造次,双手接过汤碗,低声道:“奉王母之命,给守山人传话。” “嗯?”井晓眨眨眼,慢慢喝汤,静待下文。 “帝君、王母已知封山之事,且通告整个仙界,若再有从通道去往人间界的仙人,定然不是受帝君、王母之命,请守山人自行处置。” 紫霞仙子一口气把事情说完,低头喝汤。 开玩笑,这可是守山人亲手熬的汤,不喝试试? 第21章 一撮毛与不老松 紫霞仙子喝着汤,可是全副心神都聚焦在井晓身上。 井晓歪着小脑袋,沾上血迹的肉嘟嘟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而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紫霞仙子听到她的声音,又瞄了瞄井晓的表情,忍不住问:“井晓仙子,十年之后,会放开通道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井晓咬了一口软烂的野猪肉,满意地眯起双眸,片刻才道,“视人间界的情况而定。人间界乃三界根本,自有其运行法则,无论仙魔,不要总想着插手人间界的事情。” 紫霞仙子觉得井晓话中有话,但一时参不透这些高人之间打的哑谜。只得记下来,回去禀告王母,自有修为更高的仙人去参悟。 再次送走紫霞仙子,井晓在仙界通道和魔界通道,各设了一个警示结界。 无论是哪边打开通道,都能立即看到广场上的封山提示。同时在灵台也会有神识告知其封山十年的消息。 不识字,也有神识可以感知,再说不知道……呵呵,别怪她不教而诛。 井晓将熏制好的野猪腿放进储物指环,一个术法,收拾干净所有卫生。走到山鹰站立的柱子下,将一颗小小的灵力球作为答谢弹给鹰酱。 山鹰拍打着巨大的翅膀,示意井晓坐到它背上来。 井晓朝它摆了摆手。 “巡山呢,在天空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半山腰处的云层,已经慢慢散开。 井晓捞起在地上乱蹦的毛球,放进兜里。毛球不乐意在兜里待着,噌地一下窜到井晓的肩膀上。 井晓也不去管它,慢慢地踩着云梯,从崖壁上走下来。从远处看去,好像悬在半空中一般。 阳光朗照,浮云飘荡在悬崖峭壁之间。放眼望去,一片金灿灿的光芒。 井晓没有老老实实地走云梯,走到一半,就跳到了迎客松的树干上。 松老离开人间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仔细算算,竟然已经半年多了,不知道在仙界生活得如何。 迎客松本体粗壮虬结,一派生机勃勃。 巨大的金色松塔,比井晓的脑袋都大。 千年不老松的松子,有延年益寿,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药效不好保存,摘下来时间越久,药效流失得越多。 最好是现用现摘,或者摘下来炼化,以保存药效。 不过井晓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炼药,储物指环中保存的灵药已经够多了。同样效力的丹药,井晓至少有上万枚。 金花松鼠一撮毛从峭壁上的洞穴钻出来。 “吱吱。” 井晓笑着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一撮毛:“吱吱吱吱吱吱。” 井晓被一撮毛的告状,逗笑了。 “鹰酱不会抓有灵生物,它抓你,是在闹着玩儿吧。” “吱吱吱。” “小鹰已经能飞了吗?小孩子不懂事儿,你倒是要多担待了。” “吱吱吱吱。” 金花松鼠一撮毛在井晓面前跳脚。它也知道井晓并不会偏袒哪一方。但它就是想在井晓面前撒娇,哪怕多跟井晓说一句话,也是开心的。 第22章 新同学 辛彦将雨后第一批采摘的蘑菇和野菜,送到夏家叔侄的小院。 付给辛彦钱的,不是叔叔夏朴,而是那天嗓音尖利哭喊的老者。 辛彦记得他叫谈卫。 谈卫头发花白,面容和善。 “辛小哥采摘的蘑菇非常鲜嫩,若是以后还有,便都送过来。” 辛彦收起铜钱。 “新鲜的竹笋要吗?现在正是竹笋出土的季节,清爽又鲜嫩,吃不完晾干,冬天泡发,还能加个菜。” 谈卫压低声音道:“好,若是有,请都送过来,价钱好说。听说辛小哥是在跟赵夫子读书是吗?” 辛彦点头,一副憨厚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夫子学问很好,是这十万大山里唯一的秀才。” “夫子收学生有标准吗?” “里正爷爷带我过去,夫子就收了。”辛彦抬头看看天色,“我得去夫子那儿了,一会儿还要考教功课。” 说完不待谈卫反应,领着红毛大狐狸蹦蹦跳跳地,朝赵夫子家跑去。 谈卫目送辛彦离开,转身回院里,推开厢房的门。 夏朴和夏颂都面对着牌位,跪在软垫上念诵经文。 “七爷,赵夫子只是个秀才,教导小主子,怕是学识不足。” 夏朴念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手中经书。 “你觉得辛小哥如何?” “看上去知书明理。” 夏朴敛了敛麻布袍子,长出一口气,目光悠远。 “颂儿是太孙,不能囿于一方天地,我能教他的有限,而且他也要出去结识朋友。赵夫子的课程我去听过,讲解经义释理十分清晰。如今忠王叔篡位,依国师之言,我们需躲于山中十年。我不能耽搁颂儿的学业。博采众家之长,才是为学之道。” 两人说话间,原禁军教头易罡急匆匆地进入院子。 “七爷,忠王爷登基了。第一道皇令,竟然是杀光京城和京郊5-8岁的男孩儿。” 夏朴凤目圆瞪僵在当场,“倒行逆施。皇家权力更迭,与百姓何干?” 谈卫手直哆嗦:“他居然真敢如此?消息可确实?” 易罡双拳紧握,虎目通红:“我偷进县衙,看了朝廷邸报。县令也在骂,如此政令,不配为帝。” 夏颂从经文中缓缓抬头,沉稳道:“是为了杀我吗?” 夏朴抬手抚上夏颂的额头,垂眸看着他。 “好好活下去,将来……做个好皇帝。” 于是辛彦又多了一位新同学,七岁的夏颂。 赵孟元践行圣人有教无类的思想,不会拒绝附学的子弟。 只是夏颂的学习进度,要比其他同学快得多,赵夫子考校过启蒙的几本书之后,便单独给他讲《尚书》。 山猫金千纹白天只会趴在软垫上舔爪子和晒太阳,反正不会说人话,夫子也不会考校它功课。 胡百礼自从第一次与夫子说话之后,渐渐懂得人类的礼仪,也学会闭嘴不言。每遇夫子提问,只以狐狸爪子比画写字表达含义。 看得村人们啧啧称奇,对赵夫子愈发尊重。 其他人都是上午学习,下午要回家干农活。 辛彦下课之后要带着红毛大狐狸胡百礼进山。 夏颂虽然知礼守礼,早慧稳重,但毕竟还是7岁孩子,对山里十分向往。 在某日黄昏,太孙夏颂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他想进山看看。 于是在竹楼小院中睡觉的井晓,便看到了一只被巨大白虎叼在嘴里的夏颂。 “我不好吃,我是臭的,我是酸的,不要吃我,呜呜……”夏颂鼻涕一把泪一把,脸上污糟一团。 井晓嫌弃地皱眉:“二虎子,这是给我送的猎物?” “嗷呜。” “我不吃人,谢谢!” 井晓被夏颂身上煌煌的皇族气运,晃花了眼,叹口气。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23章 熊孩子 太孙夏颂嗷嗷哭。 二虎子嗷呜嗷呜。 井晓满头黑线,眼神不善地盯着一人一虎…… 虽然她很喜欢这个风景优美的仙山,但有时候她真的很怀念现代社会,至少遇到解决不掉的问题,可以报警啊! 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在山里随便叼走未成年人的虎妖? 这个嚎得她头疼的小破孩是怎么进山的,原主封山封了个寂寞吗? 辛彦回到竹楼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夏颂?你怎么在这里?” 夏颂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住哭泣,边打嗝边喊:“嗝……辛彦快跑,有老虎。” 辛彦扭头看向蹲在地上晃着尾巴的巨大白虎,又瞅瞅眼神不太友好的井晓。尴尬地抓抓头发:“二虎子不吃人。夏颂你跑出来,七叔知道吗?” “我只是想进林子看看,”夏颂用衣袖擦擦脸,指着白虎,“刚进来就被它叼起来了。” 辛彦抬头看看渐暗的天色,拉住夏颂的胳膊,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去,不然七叔该着急了。” 没错夏朴很着急,带着谈卫和易罡找到里正,想雇佣村人进山帮忙找孩子。 里正吸着老烟袋:“七爷,不是我不帮你找孩子。山主封山,不许村人上山。如果不听劝告私自上山冒犯了山主,我们这一村人都得受罚。” 夏朴急得冒火:“我出重金……” 里正打断夏朴的话,在桌边磕磕烟袋锅子。 “不能上山,不过可以去庙里问问山主,若夏小哥真的进山了,求山主比我们自己上山寻找要快。” 夏朴知道梧桐山是有主的,只是没想到所谓的山主,在村里有这么高的威望。 “如此,拜托里正。”夏朴郑重行礼道。 里正带着夏朴和谈卫等人来到村庙,一尊神像立于供桌之上,烛火燃烧跳动,神像的眼波似乎都在火光中流转。 里正上了炷香,祝祷摔杯,看着两个背面向上的筊杯,摇了摇头,对夏朴道:“山主不同意我们上山找人。” 夏朴:“……”这就完了,未免太草率。 里正见夏朴不太信服的表情,捡起地上的筊杯合起,交给夏朴。 “不若七爷亲自问卜。” 夏朴规规矩矩上炷香,默念夏颂是否安好? 筊杯一正一反。 里正看到筊杯的结果松了口气。 “山主说安好,那就一定能够遇难呈祥。不如等明天辛小哥下山,再让他去山上找找。” 夏朴微微一怔:“里正说的是辛彦?山主封山,为何他能在山上居住?” 里正捋了捋胡须:“山主同意的,就连他下山读书,也是山主的安排。” “小主子在山上真的不会遇到危险吗?”谈卫忧心忡忡。 “山主说安好,”里正指着地上筊杯,“那就不会有问题,一定是安好的。” 井晓表示,她现在十分想让夏颂不安好。 熊孩子的熊,并不会因身份高低有什么变化,甚至会因为身份的高贵,变成无人能治的‘野熊’。 夏颂被辛彦领到水池边洗漱。 白虎趴在井晓脚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粗壮的尾巴。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鼻尖,还胆大包天地用毛茸茸的虎头,轻蹭井晓垂在榻边的小短腿。 井晓微眯双眸,揉捏怀里的毛球。 院中除了竹筒制成的添水,在盛满泉水后,瞬间翻转发出清脆的击石声之外,只余一片静谧。 “辛彦?”夏颂被院中的气氛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压低嗓音喊正在编草席的辛彦。 辛彦见他擦洗干净了,站起身对着井晓道:“山主,我送夏颂出山吧?” “山中起瘴气了,明早再出去。”井晓踢了一脚趴着的白虎,歪躺到竹榻上,她心累,“没有客房,让他与你同榻休息。” 辛彦心中吃惊,面上不显,他没料到井晓居然同意夏颂留宿。 咕噜……夏颂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面色通红,不好意思道:“辛彦,有吃的吗?” 辛彦闻言点头:“有,跟我来,锅里有煮好的米饭,厨房还有山主带回来的熏肉。” 井晓展开毛饼,将自己裹成毛茧。 她能怎么办呢,又不能把未来的人间界君主,一巴掌拍死。 好烦躁…… 第24章 公平交易 影卫涂志原本跟着夏颂一起进山的。 身为皇家影卫,他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依照主人的命令行事。所以哪怕他知道山林危险,也不会跳出来阻止夏颂的行为,更不可能回夏朴那里禀告。 影卫,忠诚是第一位的,而他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太孙夏颂。 直到……他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到主人被一只巨大的白虎扑倒。 涂志不怕死,他的一切都是为主人准备的,包括他的命。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出手,但没有任何用处。 白虎轻飘飘的尾巴一扫就将他击飞,待他从地上爬起来,白虎已经叼着夏颂跑得影都不见了。 涂志吐出一口淤血,连忙顺着痕迹追了过去,他要保护主人,哪怕葬身虎口,他必须确认主人的生死,倘若夏颂死了,他也没有独活的道理。 夜晚的梧桐山危机重重。 涂志自幼受到严苛的影卫训练,也学过简单的八卦阵法,不过要应对山中层叠嵌套的法阵,就不够看了。他在山中转来转去,前行无法进山,后退找不到来路。 相比之下,夏颂就比较心大一些。他完全不考虑山下七叔的焦虑,和自家影卫丢失主人该有多么绝望。 夏颂与辛彦蹲在厨房土灶旁吃饭。 第一口他就怔住,这比他在宫中吃过贡米还好吃。米饭颗颗晶莹剔透,香甜软糯中带有弹牙的嚼劲。 夏颂扒拉两口米饭,用力咀嚼咽下。 “好吃。这是村里种的稻米吗?” 辛彦在思索山主的用意,有些心不在焉,道:“不是,是山主种的。” “亩产多少?”夏颂眼前一亮,“良种适应什么样的环境?需水量大吗?山里种植,水源怎么解决?” “不清楚,不是水田,可以种在山里的。”辛彦被问得一愣。他在山里种田,只是井晓让他这样种,他便这样种。至于为什么,他从来没思考过。 夏颂满眼兴奋:“旱稻,每季收成怎么样?辛彦,要是我找山主要稻种,山主会给吗?” 井晓躺在榻上,静静感悟山间清风雾岚,听到夏颂和辛彦对话,也没出声打断。 只是有些感慨,不同出身的人,对于粮食的敏感性,还真是差异巨大。 辛彦生长在魔界,以血食为主,从来不会想种植粮食,更不关心普通魔族和人族是以什么为生。 夏颂自幼长于宫中,跟在父祖身边学习治国方略,可能没有亲自参与稼穑农桑,但对如何让子民吃饱穿暖,有着天然的责任感。 对民众有责任感的君主…… 也许这是天道选择夏颂为天下之主的原因之一。 想要稻种吗?她又不欠皇族的,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送给他? 当然要公平交易。 “什么交易?”夏颂面对板着一张肉嘟嘟小脸的井晓,有些挠头。 他有弟弟妹妹,也有比他年龄小的姑姑,但与这般幼齿的小姑娘打交道,他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公平交易。你想要的稻种,一年三熟,亩产一千二百斤。你想拿什么来换?” 井晓蹲在由整块石头雕琢而成的水槽边,慵懒地撩水洗手,语调不徐不疾。 夏颂从辛彦那里知道,这位山主只是看着年纪小,并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于是正色道:“山主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井晓懒懒地冷嗤一声:“你有什么?7岁稚龄,一个不算合法的身份,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夺回来的皇位,三个尚算忠心的追随者。” 夏颂听到井晓提起皇位,倒吸一口冷气。 “山主知道我的身份?” 井晓的眼神冷飕飕地瞟过夏颂紧绷的身体。 “梧桐山里发生的事情,就没有能瞒过我的。”井晓想了想,又补充三个字,“任何事。” 所以想好了吗?少年,你用什么换取你想要的东西呢! 第25章 守山人与敕封 辛彦和胡百礼一起将夏颂送回山脚下的村子。 回程途中捡到在山里转悠一夜的、失魂落魄的影卫一只。 夏颂敢肯定,涂志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眼睛都在发光。 “无事,回去吧。” 涂志单膝跪地,低声道:“涂志会找首领,自行领罚。” “不必,此事因我而起,与你无关。我会向易教头说明。” 涂志不敢出声,觉得夏颂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夏颂一路都在想井晓讲的“公平交易”,他应该用什么来交换良种。 他学过的那些治国方略,仁义道德,对于不是人的山主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天下黎民的生计,也无法打动山主的铁石心肠;金银珠宝等人间俗物,对天生地养的山主,好似也没什么用处。 “辛彦,山主有什么爱好?” 辛彦被问得莫名,眼神飘忽地抓抓头发:“山主……喜欢睡觉。” 夏颂无奈:“我是说,山主喜欢什么?” “喜欢睡觉啊!”辛彦肯定道,“不信你问胡百礼。” 夏颂低头与红毛大狐狸对视,见胡百礼摇着毛茸茸的火红色大尾巴,狐狸脑袋确定地上下点动。他就知道问这两只废柴,完全是对牛弹琴。还不如回去问问七叔和谈卫。以那俩人对人心的掌控,应该能提出些有建设性的意见。 “七叔,别打。我不敢了,哎呀,疼……七叔,我错了……” 夏颂被夏朴拿藤条抽得在院子里上蹿下跳。 辛彦与胡百礼并排蹲在院门边,等夏颂挨过打,再一起去学堂。 辛彦叼着一丛狗尾巴草,口齿不清道:“你说他能长记性吗?” 胡百礼伸出舌头舔舔爪子,小声嘀咕:“以胡百礼对人类的了解,夏同学肯定还会再犯。” “胡百礼,人类说话不会直接称呼自己名字。” “怎么不会,我听夏颂对山主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夏颂见过山主。” 辛彦两眼蚊香圈,摸着后脑勺努力回忆:“有吗?” 胡百礼用肯定的语气道:“有,我确定他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你刚刚的说法肯定不对,要不一会去问夫子。”辛彦直觉胡百礼在胡搅蛮缠,但又解释不清到底哪有问题,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找外援。赵夫子博学又有耐心,肯定能解释明白。 胡百礼眼珠子乱转,“行,要是夫子判我对,今天下午你得把我的那份草也除了。” 辛彦点头答应:“要是你错了,你把我的活干了。” 一魔一狐达成交易,各自都很有信心。 谈卫走出院子,朝辛彦行礼:“多谢辛小哥援手,我家小主人才能平安归来。” 辛彦浅灰色双眸,看向人类时,总带有一种无机质的冰冷,闻言摇头:“是山主吩咐,将夏颂送回来。” 谈卫被辛彦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面容越发和善,向辛彦递出两块金锭。 “山主那里,自是要去感谢,不过也不能让辛小哥白白辛苦一趟。这是我家七爷的一点心意,烦请收下。” 辛彦认真观察谈卫的礼仪,觉得好像又学了一招,于是高高兴兴收下金锭,当着谈卫的面,分了一块给胡百礼。 金块比铜钱更闪亮,胡百礼将金锭叼在嘴里,心满意足地朝谈卫点头致意。 谈卫:“……”他貌似从一只狐狸的脸上看出了满意,一定是他眼花了。 辛彦和胡百礼自然没有等到夏颂一起去学堂,而是谈卫要去帮夏颂请假,顺路与他们一起去见赵夫子。 赵夫子对夏颂私自上山的事,颇有微词,决定等他来学堂的时候再教训他一顿。不过瞄着需要他当裁判的一魔一狐略有些头疼,看来作业还是留少了。 夏颂捂着屁股,趴在床上:“七叔,真的,那稻米特别香甜,山主说她种的稻米亩产一千二百斤,一年三熟。若是在山下良田精耕细作,也能达到七八百斤。” 夏朴皱眉:“山主……是个小姑娘?” 夏颂觉得七叔的关注点与自己有些不一样,只能先回答七叔问话,道:“穿着红底绿花的袄裙,看上去五六岁的模样。山里的白虎都匍匐在她的脚下。竹楼小院很是精致。” “若要再去,你能找到位置吗?” 夏颂果断摇头:“找不到,要不是白虎叼着我,直接送到竹楼,我估计得像涂志一样,在山里乱转一宿。不过辛彦肯定能找到,他就住在竹楼里。” 夏朴若有所思,“你说山主知道你的身份?” “嗯,山主说梧桐山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过她。” “她没有什么表示?” 夏颂呆了呆:“什么表示?我说要向她换良种,她都不同意。我说为天下黎民的生计,她问我以何身份替天下黎民求生路?还问我,不说良种,只以现在的情况,我能护住几人?” 夏朴拍拍夏颂的额头,“山主说得对,现在给你良种也没用,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我们既不能推广种植,又无法保护良种不失。若是落到忠王叔手里,只会增加他的实力。” “山主没说那些,她只说‘公平交易’,想要良种,就得拿等价的东西去交换。可是如此高产能活人无数的稻种,什么东西能与之等价呢?”夏颂声音略带苦恼。 夏朴拿过药膏给夏颂涂药,淡淡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你皇爷爷可是敕封过梧桐县主。她既是我大夏的县主,享受大夏的供奉,自然要为大夏子民谋生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夏颂猛地起身,扯动身上伤势,连忙趴下,“哎哟,好疼。” 夏朴忍笑拍打夏颂的后背,“这次教训,你要长长记性才好。” “不敢了,以后我都跟着辛彦一起上山。山主对他还不错。” 夏颂在心里计划,下次见到井晓一定要说服她同意交换良种,到时候先让山脚下的村民种植试试,若真有亩产七八百斤,未来与忠亲王较量时,他也多一分实力。 井晓闭目冥思,神识笼罩整座梧桐山,似听非听着夏家叔侄的谈话,内心兴不起半点情绪。 想拿梧桐县主的封号来与她谈条件? 井晓哂笑。 她还想问问,上一代守山人井川是因何亡故的呢? 夏家叔侄到梧桐山寻求庇护,还没到十年之期,居然就开始惦记梧桐山的产业了……呵呵,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没去京城找麻烦,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因为守山人的职责,她不方便离开而已。 井川能离开,是他提前将守山人的传承给了井晓,哪怕井川已经不是守山人,但也不意味着可以不明不白的死在京城。 为什么给她敕封,真当她不知道? 笑话,守山人又不在三界之内,人间的君主,有什么资格给她敕封县主。 第26章 夫子的偏爱 赵孟元耐心地给一魔一狐讲解,何时该自称名姓,何时不需要自称,说得口干舌燥,端起盖碗,吸了一口茶汤。 见两小只一脸懵懂的模样,估计是没太听懂,但华夏文化博大精深,想要体会其间细微的差别,需要长久的浸淫揣摩。他从未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理解精髓。 山猫金千纹歪着脑袋看向庭中的辛彦和胡百礼,眼中明晃晃地嘲笑。 胡百礼没听懂夫子讲述人类称谓的深意,不代表看不懂金千纹的表情。 “嗷嗷。”只会捉耗子的笨猫。 金千纹不甘示弱:“喵喵喵。”蠢狐狸。 “嗷~”胡百礼拉长嚎叫的语调,表示弱猫。 金千纹挥爪,胡百礼还爪,一狐一猫在赵夫子的院中打得不可开交。 辛彦一脸无辜地看向目瞪口呆的夫子。 今天的课程大概要拖堂了。 “住手。”赵孟元气急,拿出晾衣用的竹竿,猛地抽向院中两小只,他要救猫。 胡百礼这只不懂礼数的狐狸,怎么可以欺负他家柔弱可爱的小猫咪。完全无视刚刚是他家的山猫先挥的爪。 胡百礼挨了一竹竿,停下动作,目露委屈。 金千纹全身毛皮炸起,凄厉地朝胡百礼嚎叫。敢对夫子不敬,看山猫打狐狸。 辛彦轻咳一声:“山主若是知道你们打架,自己想想后果。” “唔!”山猫金千纹看向辛彦。 辛彦似笑非笑:“还要继续打?” 金千纹轻巧地跳到门廊底下,蹭蹭赵夫子的脚踝,伸长脖颈:“喵!” 赵孟元捞起山猫抚摸柔滑的毛皮,对胡百礼怒视:“罚你写十篇大字。” 胡百礼:“嗷?”凭什么,打架也不是他一只狐打的,为什么只罚他,不罚猫? 赵孟元可不想给胡百礼解释,什么叫偏爱,抱起自家山猫走进堂屋。 辛彦拎起胡百礼的后颈,来到课桌边。 “我给你磨墨。你用爪子蘸着墨写,不许到处乱按爪。” 胡百礼自觉受到不公正待遇,趴在辛彦课桌边,吐出舌头装死。 赵孟元瞪向胡百礼,严肃道:“写不完,不许回家。” 热闹看够了,井晓抿着唇收回神识。 幸好她没托大,想要自己教导小妖们,不然……井晓后背一阵恶寒。 赵孟元这般好的脾气都能被气得动粗,要是她来教学,估计要搬座山来先压它们五百年。 “二虎子,昨天没问你,你又不吃人,为什么把夏颂叼过来?” 巨大健硕的白虎扑棱一下虎头,伸出舌头舔舔嘴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感觉他身上的气运不一般,有助于修行。” “你想去帮他打天下?” 白虎歪头,声音浑厚:“我听山主的安排。” “二虎子可是山君呢,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即可。”井晓循循善诱。 白虎与刚开启灵智没多久的金千纹和胡百礼不同,它是已有八百年修为,即将化形的大妖。 大妖化形之后想再进一步,就需要洗练妖骨,才能飞升入天界。入世修行这一步是必须走的。 此时选择修行的道路就很重要。 二虎子有圣兽白虎血脉的传承,自然知道哪条路,对它最为有利。 小妖精可能会选择依托人族气运庇护,躲避滚滚天雷。但是身为有传承的大妖,没点逆天的傲气,又怎么可能成为真成化形的大妖呢。 井晓可以打开通往仙界的通道,让二虎子直接进入仙界,但没有飞升天雷洗练妖骨,身上会带有人间的灵气和妖气。去往仙界之后,很难将妖气转化成仙灵之气。那也意味着,未来修行之路的断绝。 这样的道路绝不是二虎子想要走的。 “山主何时巡山?” 二虎子低沉的嗓音唤回井晓的思绪。 井晓摸摸白虎堪比磨盘大小的虎头:“先去田里看看,这一批灵米和金麦收割完毕,该养一养地力了。” 二虎子甩甩长尾巴,趴到井晓面前,歪头示意她坐上来。 井晓看得有趣,抱起毛球跨坐到白虎背上。她的两条小短腿悬在虎肋两侧,完全碰不着地面。 很好,坐骑升级。 继骑野猪之后,五头身的小姑娘井晓开始骑老虎了。 井晓在院中留下神念,告诉辛彦,她出去巡山,田地要养三个月地力。她已经种上土豆、地瓜、甜菜等根茎类植物,只需除草浇水日常维护即可。 野猪大黑对二虎子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哪怕它已经修行五百年,有了一些神通变化,但天敌对它的血脉压制,却不会轻易消除。 大黑可能不怕普通的豺狼虎豹,但面对八百年修为的二虎子,大黑还是抖成了筛糠。 要不是井晓就在旁边,大黑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了。 二虎子慢腾腾迈步,百兽之王巡山,自是威风凛凛。 如果背上没坐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就更有威慑力了。 井晓安排好田地,与野猪大黑交代田地养护事宜。之后坐着白虎开启新一轮巡山。 只是井晓的姿势嘛! 从开始的坐,到后面的趴,趴累了又改成躺,反正白虎的背足够宽大。她也不是普通人类女孩,自然不怕掉到地上去。 白虎过处,群鸟惊飞,百兽震惶。 这次巡山有白虎代步,井晓决定走远一点。把前两次巡山没有去过的北面山林,都走一遍。 梧桐山从外界看,只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但实际上,梧桐山乃三界交汇处。 何为交汇? 当然不可能只是一座孤峰。 真正的梧桐山是由横亘三界,广袤无垠、绵延不绝的山峰组成的山脉体系。而在人间界看不到的地方,分别处于魔界和仙界的山脉,有着与人间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第27章 大妖二虎子 辛彦带着伤心欲绝的胡百礼,从学堂回来,惊闻井晓又去巡山了。他里里外外查看一遍竹楼,对胡百礼说:“山主与白虎一起巡山,可能要过界门去仙界,归期不定。” 胡百礼将提溜了一路的黑爪子放到地上,表示狐生自闭。夫子偏向那只坏猫,山主也不给它主持公道,呜……他一只狐活得好艰难。 辛彦思考的却是夏颂拜托他的事情,山主不同意交换稻种,希望他能帮忙带一些出来。 但……凭什么? 夏颂还不是人间君主呢,就想指挥他做事? 他又不是人类,哪怕同样稚龄,他在魔界求存的魔生经历也比同龄的人类要丰富得多。魔界一向弱肉强食,就没有互帮互助这一说。他压抑本性,维持温良谦逊的外表,不过是为了通过守山人的考验,可以自由来往三界而已。 在明知道可能会惹怒山主的情况,他怎么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退一万步说,得罪夏颂,最多将来不在人间界行走;要是得罪了山主,大概率会三界不容。 哪种结果更严重?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稻种是井晓的,要不要将种子给夏颂,那自然由井晓定夺。 夏颂想要种子,增加自己的实力,将来组织勤王的军队,那也是夏氏皇族自己该考虑的问题。 辛彦眸光微闪,要是让他这个魔族插手,逐鹿天下,那……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要说梧桐山有部分山脉处于仙界和魔界,也不完全准确。确切地说是处于仙界、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缝隙内仙气、灵气,还有魔气混杂在一起。导致山上的植物生长十分有个性,或者说长得任性。 二虎子修行八百年,从不敢深入三界缝隙,而且没有山主的通行令牌,它在这里会受到仙界和魔界的共同威压。要是倒霉地遇到仙界或者魔界的大妖,只有八百年修为的二虎子,怕是要变成别妖的盘中餐。 算起来,这是二虎子第一次陪井晓巡视三界缝隙。 井晓在山脚下止住二虎子狂奔的步伐。 “后面的路,我得自己走,二虎子要是不想回去,就要跟紧我。” 二虎子眨着金灿灿的虎眸:“山主可以坐在我背上。” 井晓拍拍虎头,光着小脚丫,从虎背上跳下来。 “缝隙处的山脉经常地动,需要守山人勾连地脉,稳固空间结界。在你的背上,不方便施法。” 井晓从指环中取出一根竹杖,超出她的身高半米左右,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圆圆胖胖的小猢狲在玩耍金箍棒。 以竹杖为尺,井晓每走一步,都要施法贯通地底炎心之火的脉络,脚印过处,身后呈现一片金红色的火焰花海。 花朵形似火焰,开放得热烈似岩浆,却无火光的灼热。 二虎子跟在井晓身侧,回望身后火焰花海,好奇地伸爪试探接触花朵,倏忽一朵火焰自花朵中喷出,燎着二虎子爪尖的虎毛,散发出烧烤的香气。 吓得巨大的白虎炸着毛,原地跳起老高,“嗷呜,烧着了。” 井晓用竹杖敲敲二虎子的虎头,道:“别淘气,要是掉到花海里,三界业火焚身,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 二虎子打个喷嚏,乖乖地跟在井晓身侧。巨大的虎躯走出猫猫小碎步,逗得井晓一阵发笑。 不过井晓没提醒它,可以缩小身躯,不碰火焰花就好……嗯,缩头缩脑的二虎子,莫名有喜感。 三界缝隙,天气变化无常,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间阴风怒号。阴风自魔界吹来,夹带着万千生灵残魂的痛苦悲鸣。 井晓的传承记忆中有历代守山人的知识经验。知道遇到不同的情况,该如何应对,自是不慌不忙。 山崖下的一处凹洞,井晓燃起一团火光,驱散阴寒和黑暗。 二虎子终于反应过来,它可以缩小身躯,在洞中化成幼虎大小,围在井晓腿边。 幼态的白虎一会支棱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会又看看火堆旁的井晓,舔舔刚被烧焦的爪间毛,再蹭蹭井晓的脚踝。 井晓低头拍拍小白虎的额头,才将毛球从兜里掏出来摊成暖和的毛饼,面向火堆懒懒地坐下。 外面的阴风吹不到洞中,火光羸弱却温暖。 “二虎子,想吃点什么?我这里有野猪肉,还有岩羊肉。” 白虎猫猫祟祟地,刚要踩到毛球摊成的毛饼上,突然被井晓点名,一爪抬起不知该不该落下。闻言收回小爪子,乖觉地蹲坐在石板上。 “听山主吩咐。” 井晓抬手轻抚白虎顺滑的皮毛,轻笑道:“那就吃羊肉吧,还是前段时间在山顶仙宫送松老离开时,鹰酱送过来的岩羊。” “当时用仙泉炖煮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收在储物指环里了。” 井晓边说边取出三足小鼎和烧烤支架,切了肋排,添些山泉水放入小鼎中炖煮。又将羊腿串入烤架,刷上一层蜂蜜,在火堆侧面慢慢熏烤。 二虎子见井晓慢悠悠忙活,也想过来帮忙,可惜虎爪子没有人爪子灵活,折腾好一会,差点把火堆扑灭。 “二虎子也是法力高强的大妖,做饭这样的小事还是由我来吧。大妖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缩小身形的二虎子,金色瞳孔萌萌哒地看向井晓,等着山主吩咐更重要的事情。 井晓语调慵懒,举起一段木柴,放在二虎子面前。 “山雨欲来,我们此行带的柴薪不多。不若趁着雨水未落之前,去附近树林捡些柴火。今明两天,我们在此躲雨,也有做饭取暖照明之物。” 二虎子伸出虎爪,摸摸木柴,“木柴都要这般大小吗?” 井晓颔首:“这般粗细大小,燃烧最为方便。有劳了!” 二虎子缓缓点头,它是成熟的大妖,当然知道附近哪里有树林可以取柴。刚要起身出洞,又被井晓叫住。 井晓将一块木牌串上红线,系在二虎子脖颈上。 “虽然大妖法力高强,不过三界缝隙阴风魔气弥漫,我这里有一块通行令牌,还请佩戴上,也让过往妖魔们知道,二虎子是受守山人之托行事,免得起了冲突,耽搁要事。” 二虎子不太明白井晓弯弯绕的话有什么深意,但能佩戴独属于守山人的通行令牌,自是喜不自胜,摇晃虎首,一脸认真道:“我去捡柴,山主等我,去去就回。” 第28章 夔牛庆的魔生 夔牛庆在魔界属于高等魔族,一身铜皮铁骨,在第一魔尊麾下百年,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次一直所向披靡。 当然夔牛庆的战绩,在夔牛一族中不算什么。 最令夔牛一族骄傲的是自家祖先。当初仙魔大战,夔牛的祖先被人族始祖捉住,剥皮制成战鼓,一鼓槌响惊天动地,号召万千人族同时对抗魔族和仙人的侵扰。 夔牛庆从小听着祖先的故事长大。虽然他不明白,被人族制成战鼓的祖先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但是每次向父母请教这个问题,都要被雄雌混合双打。 次数多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当战鼓的祖先真伟大。 他家夔牛的皮就是强,一锤下去就能响彻天地。 最近魔界动荡,先是第四魔尊井钦打败了第三魔尊辛度。立即又与第一魔尊罗罗因为边界划分问题,打了起来,作为第一魔尊麾下有名的战力,夔牛庆自然首当其冲,战争的结局是两大魔尊平分秋色,握手言和,重新划定边界。 不过夔牛庆就没那么好运。他受伤了,被第四魔尊井钦的魔剑贯穿了整个腹部。 第一魔尊罗罗对外宣称有功必赏,奖励夔牛庆一身铠甲和几丸魔药,让他回家休养。 夔牛庆心里明白,魔族以武为尊,只尊重强者,受伤的魔族要是不能尽快恢复健康,等待它的必然是死亡。然而他吃完所有魔药,伤势迁延不愈,还有越来越重的趋势,不得不拖着伤躯,回到族地。 夔牛一族向来聚族而居,夔牛庆的父母在族中也算有些地位,一家牛求到族老面前,想给孩子配置治伤的魔药。 结果族老查看夔牛庆的剑伤,发现影响伤势痊愈的是剑中蕴含的一丝仙灵之气。而能中和或者抽取仙灵之气的药物,只有仙界,或者三界交汇处的缝隙中才会生长。 夔牛一族是魔物,去仙界无异于黑暗世界中的明灯,挂在白天的黑太阳,是个仙人都不会放过到手的功绩。 仙界不能去,那么三界交汇处的缝隙就成为采药的首选。 夔牛庆问清楚药物的样子和特性,阻止了父母的跟随,一牛做事一牛当,他的伤势还没重到卧床不起的程度。 他自己去三界交汇处向守山人陈情,只去缝隙采药治伤,想必守山人不会为难他。 只是夔牛庆没想到,他在山顶仙宫没见到守山人的身影,反而收到一段神识,告知他封山十年,三界不能互通的信息。 夔牛庆摇摇脑袋,他又不去人间和仙界,封不封山影响不大。 既然守山人不在,那就只能启动备用方案。夔牛庆拿出从族老借来的印信,放置在仙宫的祭坛上,一阵光华闪过,夔牛庆出现在三界缝隙的某处。 拜当年夔牛老祖宗所赐,它被人族始祖剥皮制鼓,不管是不是主动的吧,反正也算是帮助过人族。 稍许情义换来人族印信,只要在祭坛发下魔誓不做危害人间的事,就可以通过仙宫认证,合法离开仙宫遗址。 不过夔牛庆的运气有点差,他刚到达三界缝隙,就遇到仙灵风暴。最伤魔物的狂暴仙灵之气,让夔牛庆伤上加伤。 好不容易逃到山坳处的树林,想要通过捕猎血食补充一下体力,就遇到八百年修为的大妖二虎子在捡柴。 阴风和魔气的干扰,让二虎子的妖力受到限制,夔牛庆铜皮铁骨战斗经验丰富,但伤势严重影响战斗力。 于是一魔一妖打得砂石乱飞,僵持不下。 井晓听到牛鸣虎啸,赶到战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目全非的树林,还有喷着粗气的夔牛庆与虎视眈眈表情凶猛的二虎子相互对峙。 井晓悬在半空中,垂眸看向地面一牛一虎。 “夔牛庆,我允许你离开山顶仙宫,不是让你来与我家二虎子打架的。” 井晓清淡稚嫩的嗓音,回荡在领域之内,震得夔牛庆气血翻腾。 夔牛庆巨大的原身鼻孔喷气。 “守山人?” 井晓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玉雪可爱肉嘟嘟的小脸上,表情冷峻,灵气在周身半米处形成一圈灵气罩,将阴风魔气和飞沙走石都挡在外面。 “哞……”夔牛庆在井晓的凝视下,不得不长鸣一声缓解压力,“我只是想捕猎补充血食。” “你是夔牛。白虎并不在你的食谱上。”井晓陈述事实。 夔牛庆辩解道:“我是异兽修行五百年,超脱族类。” “白虎有圣兽血脉,修行八百年,一样超脱族类。”井晓目光冷凝,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夔牛庆此刻内心翻江倒海,哞……他好倒霉,疗伤的药还没找到,就要被守山人打死了。 白虎伸出长舌头,舔舔鼻尖,有点小兴奋,这么大一只。 哈!今晚除了羊肉,还可以吃到牛肉。 井晓收起威压,并不想对理屈词穷的夔牛庆赶尽杀绝。 捕猎是魔族与肉食动物的本能,只是这次捕猎到她家二虎子身上,让她有点不高兴,但也不能判定对方是恶意触犯仙山法则。 她可是个讲道理的守山人。 “二虎子,柴呢?” 二虎子被井晓问得一愣,摆动巨大的虎头,东瞧瞧西望望,啊……好气,刚刚捡的柴都被打飞了。 索性也不管夔牛庆是不是在旁边,恢复幼虎形态,一爪一根柴,继续做它的搂柴小能虎。 夔牛庆被白虎的动作搞蒙了,巨大的身躯小心地往后退,牵动腹部的剑伤,让他忍不住哞出声。 “别动。”井晓飘落在夔牛庆的身侧,看向他的伤口,伤口处有一股她很熟悉的仙灵之气。 夔牛庆傻呆呆地回望,还没到他一条腿高的守山人,正在抚摸他的腹部,而一直不愈合的伤口,居然升起一股温暖的舒适感。 “哞……”守山人在给他疗伤?这个认知让夔牛庆本就不多的脑子宕机了,从来没听说过有如此善良的守山人。 族里流传的一直都是某只夔牛想去人间界,被守山人击杀的故事。 啊!小小一只的守山人,圆滚滚的还有点可爱,好想养…… 忽然想起刚刚的威压,夔牛庆疯狂甩头,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丢掉。 第29章 父母线索 一缕浅淡的仙灵之气,在夔牛庆的伤口处不断腐蚀,让他的伤势迟迟不能痊愈。 井晓眼神微凝伸手将这缕仙灵之气从夔牛庆的伤口处抽离。凝而不散的仙灵之气,似有意识般缠绕在井晓的手指间。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井晓略烦躁,以她在异世看过无数小说和影视剧的经验来推断,刺伤夔牛庆的人或者魔,一定跟井晓的原身有关系。 “是谁伤了你?”井晓不是矫情的性格,有疑问就要问出来。 夔牛庆被井晓温柔的小手抚摸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折磨他许久的刺痛伤口,终于不疼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迷蒙中听到井晓的问题,想也不想地回答。 “第四魔尊,他长得可凶了。” 第四魔尊在魔界威名赫赫,应该不是原身失踪的父亲,更何况井晓的父母是一起失踪的,如果父亲成了魔尊,那母亲哪里去了? 也许第四魔尊只是拿到了井晓父亲的仙剑,毕竟用仙剑伤魔,确实比魔兵效果好。 井晓收起那缕仙灵之气,记下第四魔尊的线索,若是有机会,她得深入魔界去看看,也许能够找到原身的父母。 现在呢,还得顾着守山人的职责。 好想退休…… 井晓无声地叹口气,不再多想,把以前为辛彦治伤的魔药拿出来,给夔牛庆涂上。 “伤好了,就滚回魔界去,再在三界缝隙里乱窜,”井晓目露凶光,“……炖了你。” 夔牛庆瞪着牛眼,看向小小的圆润可爱的守山人,黑黝黝的牛脸上泛起看不见的红晕。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庆是有原则的夔牛,等庆伤好了,给守山拉车代步、耕田犁地。” “用不着。”井晓飘飞而起,让体型像小山一样的夔牛庆进入沉眠恢复伤势,她得去查看二虎子的搂柴成果。 二虎子是只聪明的大妖,刚开始四爪乱忙毁了不少木柴,现在已经可以井井有条地处理枯枝柴薪了。 井晓面对堆起的如沙丘一般高的柴垛。默默挥手,将二虎子的劳动成果收进储物手镯中。 “如此重要的事情,只有二虎子这般功力深厚的大妖才能做好。” 二虎子的耳朵转了转,金色的眸子光华闪闪,表情严肃又认真。 “确实需要一点技巧,山主再有重要的任务都可以交给二虎子。” 井晓抬手抚摸二虎子的额头,沉稳道:“那便先行谢过二虎子了。” 回到山崖下的凹洞,二虎子扭头看向树林方向:“那只牛没关系吗?” 井晓知道二虎子问的是趴在树林里沉眠的夔牛庆。 “没关系,夔牛铜皮铁骨,在魔界的战斗力也是数一数二,睡觉会让他的伤势恢复得更快,魔物之间等级有绝对威压,不会有其他魔物去打扰他的。” “二虎子与他打架不分输赢。” 井晓看着面前自尊心爆棚的白色小老虎,面露微笑:“那是自然,二虎子可是有800年修为的大妖。渡过天刑雷劫,就能化为人形了。” 提起天行雷劫二虎子有些沉默。血脉传承告诉他,化形是修行路上必经的一步,但是如同大多数妖物一样,他对雷电有着本能的畏惧。 “化形雷劫是什么样的?” “我也没有经历过,大概就像你开启灵智时的雷劫一般吧!” 井晓在烤制金黄的岩羊腿上,撕下几条肉,将剩下的整条羊腿都放在荷叶上,摆在二虎子面前。 “可是那时候二虎子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白色幼虎形态的二虎子,还在纠结雷劫的威力,不过注意力很快就被香喷喷的烤羊腿吸引了。 刷上蜂蜜烤制的羊腿,外表金黄焦脆,咬一口不仅有羊肉的鲜嫩,亦带有蜜的香甜。 缩小体型的二虎子,胃口似乎也变小了。一整只烤羊腿下肚,立即滚到毛球摊成的毛饼上,四爪朝天圆滚滚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地浮动。 井晓吃了几口羊腿肉,喝过羊汤。散漫地将残羹剩炙收拾一番。 洞外阴风呼啸,整个人缩进暖呼呼的毛茧子里。 二虎子体温偏高,蜷在毛饼的边上,努力地往毛茧子里蹭,终于挨到井晓的小腿上,才舒服的扭了扭,不动了。 毛球将井晓和二虎子都裹在自己怀里,忽地感觉到魔气浸染侵袭。于是毛球毯子发出莹润的光晕,将潜进洞内的黑色魔气驱逐出去 第30章 白虎读书 清晨,井晓在哗啦啦的雨声中醒来。 面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了,裹在她身上的毛球毯子在发光,还能勉强视物。 二虎子醒得早,只是发现自己被井晓圈在怀里,不想起来惊动她,就……继续装睡。长长的虎尾露在毛毯外兴奋地乱晃。 井晓推开毛球毯子,慢慢地坐起来。 “二虎子学过火系法术,把柴堆点起来试试。” 二虎子从毛毯子中爬出来,张大嘴巴打哈欠,伸个前凸后翘的懒腰。 轻巧地跳到井晓刚刚拿出的柴堆边,鼓起嘴巴呼地一吹,一丛漂亮的火焰开到柴堆上。 井晓在三足小鼎中,加入山泉水,倒入些许灵米,待水中米粒煮开,又加了些菜干进去。 用火堆侧面,为二虎子烤制一根野猪腿。 虽然二虎子表示他可以吃生的,但是井晓见不得二虎子嘴巴上血肉模糊的样子。 这是她身为人类最后的坚持。 然后二虎子就得到了一根烤制香喷喷的野猪腿。 洞外阴风刺骨,井晓与二虎子在温暖的洞内吃早餐。 二虎子一口又一口地撕扯着野猪腿。 “熟的比生的好吃。” “那二虎子可要好好学着做,以后可以给自己烤肉吃。” 井晓捧着土陶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蔬菜粥。灵米的香气在唇齿间绽放,喝进肚里有一种缱绻般的暖意。 二虎子伸长舌头舔着嘴边的油渍。 “今天不出去了吗?” “嗯,不出去了,等雨停了再走。” “这场雨会下多久?” “明天就会晴起来。” “明天?” “对,明天。” 井晓边与二虎子进行着无意义对话,边慢条斯理地收拾餐具。 随后拿出一本人间流行的话本子默读起来。 二虎子好奇地伸长脑袋,扒在井晓的胳膊上,整个虎头都要贴到书页上。 “山主在看什么?” “话本子。” “讲什么的?” “书生和狐狸精的故事。” 井晓顿了顿,看一眼二虎子充满好奇的金色瞳孔。 以前的守山人,都不教导山中精怪识字吗?好一只修行了八百年的文盲大妖。 二虎子没有感觉到井晓的异样,仍是扒着她的胳膊,努力地想从书页中看到书生和狐狸精。 看了一会皱起眉毛,扭头怀疑地看向井晓:“没看到书生,也没有狐狸精。” 井晓闻言,浅淡微笑道:“二虎子是只聪敏的大妖,识字只是简单的小事,相信不久的将来,就可以自己从书页中看到书生和狐狸精。不过现在,还是让我给二虎子读一读这个故事,为以后识字打个基础。” 井晓一手握书册,一手抚摸二虎子的虎头,懒散地靠在毛球圆滚滚的身上,朗读着书中的文字,声音稚嫩清甜。 二虎子扭动脖子看看书页上的文字,又转回头看看井晓开合的嘴唇。 听着井晓抑扬顿挫的诵读,越来越抗拒不了沉重的眼皮,小脑袋一歪呼哧呼哧地睡得喷香。 井晓翻了一页,余光瞄见歪倒在旁的二虎子,没有停下诵读,声音越发柔和。 巡山回去,得让二虎子去赵夫子那里报到,跟着夫子识文断句。 哪怕不能阅读深奥的文章,至少不能当一只文盲虎。 她的梧桐山,不能有文盲妖怪,太丢她这个守山人的脸了。 远在学堂中的赵孟元后背一寒,赶紧给自己披了一件罩袍。 最近天气转凉,还得让夫人抽空给金千纹缝制一套冬衣。 猫儿每天夜间出去为村人捕鼠,耗费体力,若再受寒,可如何是好。 第31章 捕猎养家的荣耀 翌日,天气果然晴朗,雨后的世界一片鸟叫虫鸣宁静安祥。 明媚娇美的阳光从洞口处射进来,驱散连日阴寒。 井晓先给自己和二虎子施了一个清洁法术,然后慢悠悠走出山洞,深吸一口雷雨过后的清新空气,倒是十分的沁人心脾。 二虎子一早就点起火堆,眨着金眸乖乖地蹲坐在一旁,等井晓给他烤肉吃。 井晓用金麦调和灵泉,煮了一鼎蔬菜面鱼汤,一碗下肚格外熨帖。 二虎子也等到了他的蜜制烤羊腿。 山主表示养只食肉大妖真难,她的存货这么快就要被吃空了。好在梧桐山方圆面积够大,物产丰富。一会巡山,让二虎子自己去捕猎,捕到什么就吃什么。 远处树林里的夔牛庆还在沉睡,昨夜雷雨也没能将他惊醒分毫。 雨水冲刷过后的夔牛皮闪闪发亮,确实是做战鼓的好材料。 暗自感叹一句。 井晓取出竹杖,继续勾连地脉,稳固三界缝隙的结界。 二虎子隔着树林望向鼾声如同打雷的夔牛庆,“还得睡多久?” “六七天吧,仙剑的贯穿伤,伤势很重,也就是夔牛的本体强壮,还能活蹦乱跳地给自己找药。” 二虎子也就是好奇一下,其实也不太在意夔牛的死活,只跟在井晓身边跑前跑后,扑腾着招蜂引蝶。 看着充满活力的白色小老虎,井晓带着笑意问道:“二虎子,想吃鹿肉吗?” 自从发现井晓对幼虎形态的他更为纵容后,二虎子就没有再变回本体的模样,听到鹿肉,金色瞳孔一亮。 “想吃。” “翻过这个山头,有一群麝香鹿。你要是现在过去逮一头,晚餐就有鹿肉吃了。”井晓面容沉静,好像在谈论天气,而不是在说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鹿,麝香鹿……”二虎子喃喃,眼神朝山顶望望,又紧紧盯住井晓。 井晓嘴角微挑,目光柔和。 “不用担心,我施法走得慢,到山那边要三个时辰,鹿可不会一直在原处等我们。在梧桐山的地界,没有能伤到我的存在。” 这么小不点的守山人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想吃鹿肉呢,他怎么能不满足她的愿望! 二虎子瞬间恢复庞大的体型,长长的舌头舔舔前爪白毛,突然觉得肩头多了一份重任,他现在可是一只有家有口的成熟大妖。 “嗯,二虎子先去抓鹿。” 井晓点点头,没有出声,以竹杖为尺,丈量踏过的每寸土地,身后充满生命力的火焰花海一路绵延。 山侧一片平坦青绿的草场上,一群大大小小的麝香鹿悠闲地啃食着青草。 鹿王头顶上漂亮锋利的鹿角闪着寒光。 二虎子矫健地翻过山头,眼睛扫视着鹿群,身上黑色花纹是他极佳的隐蔽手段。 他是一只大妖,不仅有捕猎本能,还有存养生灵的意识,所以二虎子不会轻易地对弱小的生物,使用毁灭性法术。 那就……各凭本事。 捕猎的不二法门——老弱病残。 不过二虎子比较挑剔,太老的肉柴,太小的不够吃,病的,他也看不上。 盯住一只有些跛足又体型适中的健壮雄鹿,二虎子不关心它是战败受伤,还是先天性的跛足,反正在二虎子观察的时间里,这只雄鹿一直游离在群体外围。 很好,就是你了。 盯紧猎物,二虎子眼中不再有其他干扰,匍匐接近,猛地从草丛中跳起,奔跑、咬住、收工。 一次完美的捕猎,消耗最少的力气,获取最大的收益。 二虎子舔舔嘴角香甜的鹿血,抬眸与逃走中回头的麝香鹿王对视,一虎一鹿之间传达着不明的讯息。 麝香鹿群停止逃跑,又聚拢在草场一侧。 距离二虎子捕猎的位置不足二十米,只是彼此都对对方的行动不感兴趣了。 随着身后火焰花海越来越庞大,井晓额间的凤凰花印记也愈发鲜艳。 井晓不知道为什么每三年就要勾连一次地脉,稳固结界又有什么用处,但是既然传承记忆中有这么一项任务,那她就责无旁贷。 再是懒惰想摆烂,也不能只享受,不付出吧! 好歹也继承了这么一座山的“遗产”。 从山巅向下望去,左侧一只白虎蹲坐在草场中心,身前躺着一只猎物。草场右侧一群悠闲吃草的麝香鹿。 呈现在井晓眼前的景象就是如此,猎食者与被猎食的一方,泾渭分明,各自相安无事。 唔,好诡异。 第32章 故事的主角 井晓在树林边背风的地方,清理出一片空地,从储物指环中取出柴堆。 二虎子兴奋地点燃篝火,又邀功似的将麝香鹿叼到井晓的面前,虎头左摇右摆,金色的眸子状似不经意地瞟着井晓的表情。 “多亏二虎子出色的捕猎本领,我们今晚才有美味的鹿肉吃。”井晓当然不吝夸奖,好话一箩筐地往外倒,“有二虎子的燃火法术,我们才能随时有温暖的火堆和热腾腾的餐食。” 缩小体型的二虎子听到井晓的话,金色眸子闪着晶莹的亮光,围着井晓的小短腿绕啊绕啊,虎头向后用脖颈蹭着井晓的腰侧,乱晃的尾巴尖勾住她的脚踝。 井晓微笑着在指尖凝聚一颗灵力球,喂给被夸得虎脸羞涩的二虎子,看着对方一口吞掉灵力球,才抬手拍拍虎头。 “今天二虎子捕猎辛苦,那么下面就由我来做今晚的餐食吧!” 二虎子趴到一侧,瞪圆虎眸,看着井晓不慌不忙,颇有章法地处理猎物。 锋利的短刃将鹿肉分割,一部分放入三足小鼎中,一条鹿腿刷好调料串入烧烤架。 吃不完的鹿肉包好,放入储物指环,又单独将鹿角和麝香进行处理。无论是制香,还是入药,都是极佳的材料。 井晓的汤和烧烤已经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远处的鹿群安静地啃青草,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知道它们是否知道有一只同伴在鼎里和烧烤架上。 麝香鹿王应该是知道的,井晓感知到对方的灵力波动。 开启灵智的麝香鹿不稀奇,只是没有跟捕猎者二虎子比划一番,就放弃子民的鹿王,倒是有点意思。 他是知道打不过呢,还是觉得没必要打? 这两者的差别,会让井晓重新评估他的未来。 毛球主动摊成一张发光的毛饼,照亮的同时平铺在地上,邀请井晓坐上来。 井晓喂给毛球一颗小灵力球,当它的晚餐,然后身下毛垫子的光更亮了。是一种看书不刺眼的温柔光芒。 真是多功能移动光源,比异世的电灯还方便。 无人知道井晓的喟叹,吃饱喝足的二虎子觉得守山人似乎心情很好。 “书生和狐狸精。” 井晓拿出新的话本子。 “书生和狐狸精的故事,昨天已经读过了,今天是新故事。” 二虎子卧在毛饼上餍足地舔着爪子,听说有新故事,伸长脖子凑过来观看书册。 “什么?” 井晓指着书册封面的几个字《二蛛戏书生》,读给二虎子听。 “记住了吗?” 二虎子:“书生,昨天见过。” “不是昨天的书生,是新书生与两只蜘蛛精的故事。”井晓耐心解释。 “不是同一个书生?” “嗯,不是同一个。那个书生是狐狸精的,这个书生是蜘蛛精的。” “嗷。” 二虎子金瞳里盛满疑惑,但没有再问新的问题,井晓就当他没有问题了,也不管二虎子是否理解什么是话本子,开启今天的故事朗读。 不过今天与昨天还是不一样的,直到读完整本故事,二虎子都没有睡觉,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书页。 “为什么都喜欢书生?” 没头没脑的问题,不过井晓听懂了。 “因为是书生写的故事,主角就都是书生。” “主角?” “要是二虎子记录故事,是写人类,还是写老虎?” 二虎子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扒拉井晓的胳膊,虎脸好奇:“山主写谁?” “写一个做守山人的小姑娘。”井晓按住乱动的白虎,语调不紧不慢,“当然故事中,还会有二虎子,有毛球,还有梧桐山中的精怪们。” 第33章 匆匆如过客 放下手中的书册,井晓没有像以前一样躺下就睡。 以头枕手,仰面躺着望向漫天的星河,脚边的二虎子体温略高,一呼一吸发出有节奏感的呼噜声。 井晓忽然觉得,也许她可以记录点什么,而不是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完成传承记忆中的任务。 原主说,她是化身之一,召回她来是应对闭关时的俗事。 那么待原主回归,便是她消失之时。 她也清楚地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井晓。 她曾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尽管没有亲戚家人,但生活中有同学有朋友有同事,有这样那样的社会关系…… 也许她在那些人的生命中并不占有重要地位,只是过眼即忘的存在。 但异世中的一切,都真实存在于她的记忆中,那些高楼大厦、光影通讯、网络世界……还有曾受到过的教育,读过的书,吃过的美食,听过的音乐……那些都不是虚幻的。 突然来到所谓的三界仙山,井晓是茫然无措的,整天睡觉也不过是在逃避,不想面对陌生世界的一种态度。 哪怕这里与她生活的异世,有许多共通之处,但也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 在井晓生活的异世,神话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而在这里,同样的神话传说却是真实的、可验证地存在。 这里的历史朝代从大虞朝,到大夏王朝、商朝……之后的走向极为诡异,先是大战,人间界崩毁,然后天道以规则重塑世界,夏氏再度登临帝位。 人族取得三界之基的主导权,神仙妖魔退出人间界,彼此不再互通。 有点类似异世传说中颛顼帝‘绝地天通’,信仰仍是信仰,但无论神仙,还是妖魔,都无法随意操控人间。 守山人传承的意义,是守护人间界,还是维持三界平衡? 井晓没有答案。 以她仅有二十几年的生命历程,无法解读传承记忆中仿佛无穷无尽的庞杂信息,她只能一点一点地体悟,用她的观念去分析和理解。 无论对错,都只是她的认知,对世界没有什么影响。 井晓缓缓闭上双眸,心神沉于识海,哪怕记录一些见闻也好,即便千篇一律的风景,在不同的心态下观赏,感觉也是不同的。 只……独属于她的感悟。 以前的守山人,每次巡山都会移植一些植物,或者将三界中性情温和的动物放进缝隙中。 随着时间的演化孕养,三界交汇处的缝隙形成了特有的生态圈。 所以无论是人间界的梧桐山,还是分属仙魔之地的梧桐山,都不是没有生命的死山。 只是缝隙经常会刮起狂暴的灵力风暴,有时从仙界吹往魔界,有时从魔界吹往仙界。 相对来说,只有人间的五行灵气比较平和,能够给缝隙之地带来勃勃生机。 另外两界的灵力,各有各的霸道。每次狭路相逢,都会像现在这样对撞,产生龙卷风一般的狂暴灵气团,毁灭沿途所有生机。 井晓拄着竹杖,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毁天灭地的力量对轰。 明明昨天夜里还是星汉灿烂,静谧如水,一早起来就变了天象。 别看二虎子是八百年大妖,早就缩到巴掌大小,一头钻进井晓的怀里。毛球更是藏在井晓的衣兜里瑟瑟发抖。 普通生灵在天道法则的赫赫威能之下,如果不能及时逃之夭夭,那就是身死魂灭的结局。 额间凤凰花印记发出金色的火焰光芒,在井晓的周身形成一道灵力屏障,将她与外界充满狂暴杀机的灵力气团隔离开。 魔界的力量无序而混乱,一不留神就会在身上留下伤口。 仙界的灵力更是煌煌霸道,排斥一切与自身不能相融的力量。 两种极端的力量在半空中不停地对撞,将下方的草场击得粉碎,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原本悠闲的麝香鹿群早已不知所踪。 井晓站在原地没有动,淡漠地看向上方的灵力漩涡。 第34章 橡树上的木屋 井晓的神识紧紧锁定上方的灵力风暴,慢慢观察体悟,风暴的威力巨大,但她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像井晓从传承记忆里学习到的一样,身为仙山之主,没有任何力量能在仙山的范围内伤害她。 不过毕竟是自然形成的阴气与仙气的对撞风暴。 井晓不想过多干涉自然演化之道,而且她好像也有点明白,为什么仙魔如此对立。 一个极端至刚至阳,一个极端至阴至柔。 两种力量交汇,并不一定演化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融。而是可能走向相反的方向,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处于两者之间的人间界,所蕴含的五行灵气,就成了平衡两种力量的重要介质。 上次大战,打得人间界生灵涂炭,导致五行灵气失去孕养的根基,最终三界失衡,差点毁于一旦…… 半空中两种力量碰撞、溃散、聚集、再碰撞、再溃散……整整持续了三天,风暴才渐渐消弭于无形。 井晓在草原边缘也站了足足三天。 二虎子从井晓的怀中探出头:“嗷呜,好可怕。” 草原被生生刮走三层地皮,裸露出土壤下方嶙峋的岩石。附近的林木在两种力量的碰撞中,也被击得粉碎。 井晓长吁一口气:“规则力量,天地之威确实可怖。” “叽叽叽。” 毛球从井晓的兜里跳出来。 “是的,一种是仙气,一种是魔气,在缝隙处交汇,所以这里介于生机和毁灭之间。” 二虎子轻轻跃至地面:“还要继续巡山吗?” 井晓活动了一下四肢,挥动手中竹杖。 “当然要继续巡山,不出来走走怎知天地壮阔。观看一场天地规则的正面冲突较量,此行感悟颇多,何其幸哉!” 井晓调动身体里的灵力,与地脉相勾连。 “我要把这些见闻当成故事记下来。” 二虎子在地上舒展地伸个懒腰,歪头疑惑道:“像话本子那样记录?” 井晓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是呢,也许多年以后有人看到我的记录,也像在看一个编纂出来的话本子。” 井晓横穿山脉,火焰花海盛开又消失,嫩绿的草芽,从泥土的缝隙间钻出来,迎风一摆长出寸许,半坡的草原恢复一派蓬勃生机。山脉上空混乱狂暴的灵力逐渐变得柔和有序。 山崖间,麝香鹿王顶着优雅漂亮的鹿角,俯视远去的身影和她身边白色的虎妖。 二虎子回头金眸放光:“鹿在山涧里。” “嗯,草原恢复了,它会带着鹿群回来的。” “肉?” 井晓用竹杖轻敲白色老虎的额头:“翻过这座山,咱们换个口味。” “叽叽。”毛球在井晓肩头蹦蹦跳跳。 “毛球说得对,生物多样性很重要。” 井晓一边注意灵力输出的平衡,一边迈着小短腿沿着地脉的走向进发。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井晓迈出的每一步距离,都似丈量过一般,她一直是以一种不疾不徐的匀速前进。 天光云影,风吹流散。 离开半坡草原,山脚下是一片略显阴沉的森林。 在井晓的记忆中,密林深处有一座建在橡树上的树屋,是上一代守山人,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爷爷井川,为了方便巡山修建的临时落脚点。 前方的藤蔓相互缠绕,二虎子走得艰难,时不时要被荆棘刮蹭一下漂亮皮毛,惹得二虎子甚是烦躁,走一会就要停下来,在刮他皮毛的植物上留下一爪子。 井晓跟在二虎子身后偷着乐,却一直没有出声,她想看看聪明的小白虎,什么时候能发现,跟在她身后才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身为守山人的权能,无论井晓往哪个方向走,原本挡路的藤蔓和低矮的荆棘灌木都会像有生命一样,主动为她让开一条路。 远远地看到标志性的高大橡树,被竹篱笆圈在中间,粗壮的树干显示出好看的花纹,距离地面五六米高的树干中间分出强壮的枝丫,支撑着一座壮观的丛林树屋。 井晓解开附近的结界,走进篱笆院,地上一排排明显种植的野菜秧苗,正是鲜嫩的时候。 很不错,又有新鲜蔬菜可以吃了。 二虎子东闻闻西嗅嗅,仰头看向树屋,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上面有房子。” “上一代守山人留下的,我们在这里休整几天。” 井晓一个清洁术,一个普天甘霖咒,将小院洁尘清洗一遍。 树屋距离地面五六米,对于现在只有五头身的井晓来说,那是相当高了。 堂堂守山人,爬树当然不雅观,但她会飞呀! 第35章 狐狸与山猫 自从井晓与白虎巡山,辛彦的日子就过得有些水深火热。 夏颂想要良种的问题,一句“山主不在家”的拖字诀就可以解决。但是一猫一狐结下的梁子,就……很难化解了。 山猫金千纹和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各不相让,已经发展到但凡见面,必然打架的地步。 胡百礼被夫子罚过两次写大字之后,终于学聪明,使用各种手段引诱金千纹出门,绝不在夫子面前动爪。 根据辛彦的观察,山猫金千纹貌似也开始长脑子了。 从开始的每天上两当,当当不一样,到现在可以淡定地一撩眼皮,蔑视胡百礼的拙劣演技。 一猫一狐修为差不多,智慧上狐狸胜一筹,但同等量级的猫科动物与犬科动物决斗,犬是打不过猫的。 一时间两只小妖斗得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过辛彦判断,只要在村中,山猫金千纹基本占有绝对优势。毕竟身后有两大靠山和一村信徒。 两大靠山:护短的赵夫子和师娘。 一村拥趸:请猫儿去家里捉鼠的人家,已经排到下月。 红毛大狐狸的委屈无人可诉,于是倒霉的辛彦便被狐狸盯住,每天要听几百遍,胡百礼的经典‘狐骂’。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辛彦不知道胡百礼能不能活下去,反正他是快疯了。 夜晚降临,梧桐村。 穿着师娘亲手缝制的黄花小袄,金千纹开始巡视领地。 山猫金千纹的领地包括但不限于,给它送小鱼干,请它去捉鼠的村人,梧桐村开垦出的所有良田。 胡百礼不敢在村中动爪,要等金千纹离开村子,跑到农田捉鼠,才会开始复仇计划。 这一晚,辛彦在竹楼小屋读书,室内夜明珠发出莹亮的光晕,篱笆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放下手中书册,透过窗缝看到狐狐祟祟的影子,一瘸一拐地往竹楼走来。 “打输了?”辛彦忍不住调侃道。 胡百礼抬头看一眼屋内的辛彦,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辛彦一看,哟!这是受大委屈了。 以前被锤都会嚷嚷着报仇,今天居然垂头丧气,掉眼泪都不出声。 辛彦推开门,蹲在廊下平视胡百礼:“怎么了?金千纹使诈,骗你跑进夫子卧室,还是骗你钻到猎户抓兔子的套里了?” 红毛大狐狸没回答,把自己团成一颗球,用尾巴捂住脑袋。 “明天还打吗?不报仇了?”辛彦等了半晌,对方没有说话。 “嗯。”胡百礼闷闷出声。 看着反常的胡百礼,辛彦伸手摸它的头,“别哭,明天我去找夫子谈谈。” “没有用。夫子和师娘都喜欢金千纹。” 辛彦眨了眨浅灰色的眼眸,清冷的月辉下,反射出无机质的光。 “我先试着说服夫子。但你也不能无故再找金千纹的麻烦。” “山猫不找狐狸的麻烦,胡百礼也不理它。” 翌日,课后。 辛彦等其他同学都离开了,才找赵夫子,行礼道:“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请先生赐教。” “何事?”赵孟元对辛彦这个学生非常满意,不仅聪慧一点就通,其性情稳重温和,接人待物圆融周到。 “先生可知,胡百礼和金千纹都是山中精怪?” 辛彦答应要替红毛大狐狸跟赵夫子讲道理的,所以不管赵孟元爱不爱听,他想说的话是一定要说。 赵孟元在辛彦带着狐狸和山猫来拜师时,就知道它们来历不普通。只是这还是辛彦第一次公开说出它们是山中精怪。 “猜到一些。”赵孟元捻动胡须,道,“拜师时,胡百礼说过人言。你可是要说关于它们两个的事情?” “辛彦代胡百礼和金千纹,感谢先生有教无类。”辛彦朝赵孟元又行一礼。 赵孟元点头,以为辛彦是替山主来道谢,颇有些自得。天底下敢教导精怪的能有几人?他可是连山主都认可的读书人。 辛彦行礼之后,直视赵孟元的眼睛,道:“有教无类,理应无差别心,但为何先生对山猫和狐狸的态度如此不同?” 赵孟元皱眉反驳:“我一向是一视同仁。” 辛彦内心冷哼,面无表情,浅色眸子直直地看着赵夫子。 赵孟元被辛彦看得有些悚然,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金千纹和胡百礼都是仙山中天生地养的精怪,虽然聪慧,但如孩童未蒙,不知人间礼义。敢问先生,想将他们教导为什么样的人?”辛彦举止礼貌,言辞犀利。 “跟随先生学习将近一年,先生明德讲理,教导村中孩童如琢美玉,如修剪树木枯枝,如疏导江河。缘何独对求学的精怪与众不同?” 辛彦说完想说的话,不待赵夫子回答,利落地转身离开。 赵孟元怔在原地,并未因为说话的是学生,折了他的颜面而气恼。反是低头拧眉深思,再抬头时面前已是空无一人。 赵夫子深吸一口气,面露欣慰,朝辛彦离开的方向长揖到地,然后心情颇好地呼唤媳妇:“娘子,烫壶老酒。” 吴氏在厨房应声,将晚餐放在托盘里端到桌上,又备好酒壶和酒盅。 “夫君,何事高兴?” “哈哈……幺娘,今日受教于学生,开心!”赵孟元开怀大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抬手捋须,“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万物皆有至理,皆可为师。” 吴氏温和道:“刚刚看见辛彦与你说话。” 赵孟元扭头看一眼堂屋里穿着小花袄玩线团的山猫金千纹,压低声音道:“没错,辛彦教我,何为‘有教无类,一视同仁’。” “他教你?”吴氏微瞪双目,诧异道。 赵孟元含笑点头,“夫子我闻过则喜,从善如流。” 吴氏顺着赵孟元的目光,慈爱地看向调皮可爱的金千纹。 “与猫儿有关?” “嗯,辛彦问我,想将金千纹和胡百礼,教导成什么样的人。” 吴氏惊得嘴唇微张,惊道:“人?” 赵孟元拍拍吴氏的手,安慰道:“山中精怪也通人性。猫儿为村中捕鼠,陪伴你我,并无害人之心。” “难怪我觉得与猫儿说话,它都能听懂的样子。”吴氏回忆道,“它是真能听懂吧?” 赵孟元点头:“将之当成五六岁的孩童即可。像咱们教导孩儿一样,需得善加引导,该讲理时讲理,需管教时管教,不能再放任纵容了。” 山猫金千纹觉得自己失宠,夫子和师娘对它的态度都变了。 每见到她与胡百礼相斗,不仅不帮她,讲清事情缘由,还会教训她。 呜……她是最可怜的山猫,在山上要受山主管束,下山还要被夫子教育。 第36章 年兽与年俗 橡木树屋里,家具陈列井然有序。 井晓推开所有窗子,连续施展清洁术法,室内立即焕然一新。连空气都有了室外的花香,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二虎子拒绝了井晓带他一起上树的提议,坚决要自己爬树上去。作为猫科动物,他爬树的本领相当……可圈可点。 “树屋好大……在外面看不出来。”二虎子一进来就对树屋评头论足。 井晓微笑点头:“设有空间阵法,拓展两倍有余。” 二虎子迈着四方小猫步开始巡视领地。外面看着只有三四十平的样子,室内空间至少一百多平,书房、客厅、卧室,一应俱全。 没有专门的厨房,只在客厅中间设有两个火塘,一个上面架着四足小鼎,一个吊着锅具,随时可以替换成烧烤架。 吃饭就围着火塘而坐,边煮边吃倒是方便。 井晓没有用法术,亲自动手将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火塘收拾干净,放入柴薪,然后默默地看向二虎子。 二虎子十分乖觉,轻手轻脚地跳到火塘边,鼓起嘴巴呼地一吹。 火塘里的柴堆燃起熊熊火焰。 井晓在四足方鼎中,加入山泉水。树屋中的四足鼎比井晓随身携带的三足鼎要大一些。一体成形,外方内圆,没有棱角。 井晓探测一下鼎的厚度,也许她可以抽空再炼制一个炒锅,试试炒菜? 来到仙山将近一年的时间,除了炖煮、凉拌就是烧烤,实在吃得有些腻了。 只是说到炒菜,貌似还缺少一些调味料。 上次巡山,路过湿热的山坳,好像有类似花椒和八角的植物。吴茱萸的辣味还是差点,要是有辣椒就妥了。 井晓的脑子里转悠着丰富餐桌的计划,手里动作不停,清洗浸泡一些山珍,放入鼎中煮着。 储物指环中还剩一些岩羊肉,一股脑儿都扔进鼎里。 从井晓做饭开始,二虎子就蹲坐在小鼎旁边,舔着嘴巴,努力闻着鼎中传出来的香气。 不过二虎子也知道,四足鼎中煮的这点肉,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于是盯着井晓在旁边的火塘立起烧烤架。从储物指环中取出最后一条野猪腿,放在架子上慢慢熏烤。 鼎中咕嘟咕嘟地冒起水花,一会儿就煮得汤鲜味浓。 井晓拿出土陶碗,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一碗热汤下肚,驱散掉身上的寒意。 二虎子不停地舔嘴巴,虎视眈眈地盯着架子上的野猪腿。两只前爪在地上交错提起又落下,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井晓从烤架取下野猪腿,用刀切了两下,看里面的成色。热气顺着缝隙往外冒,火塘边肉香更是浓郁。 二虎子金色的瞳孔里已经看不见别的东西,只盯着井晓手中的野猪腿烁烁放光,下巴兜不住的口水一滴一滴掉落地面。二虎子用渴望的眼神瞄一眼井晓,反复吧唧嘴巴,满脸都写着:好吃,想吃,肉肉,快给我…… 井晓坏笑举起野猪腿,晃到左侧,二虎子的脑袋扭向左边,晃到右侧,二虎子的脑袋又扭向右边。 看着面前憨态可掬的二虎子,井晓快要笑破肚皮了,见野猪腿凉得差不多,才将放到石托盘上,推向二虎子。她以前喂过流浪猫,记得猫儿不能吃太烫的食物,老虎也是猫科动物,想必习性是差不多的。 二虎子嗷呜一口,捧着野猪腿大口大口地啃起来,先嗦下所有的肉,咀嚼咽下,再将骨头咬碎,吸吮骨髓和汁水。最后将碎骨头卷进嘴中嘎嘣嘎嘣吃得香脆。 井晓捧着土陶碗,听着二虎子吃饭,感觉一阵牙疼。 毛球从屋顶滑下,跳到井晓身边。 “叽叽。” “这附近方圆百里都在仙界边缘,仙灵之气比较充足。你可以补充一些能量。我们停留几天,采些药植就回去。” 毛球兴奋地在厅内滚动两圈。 “去吧。” “叽?” “嗯,至少三天。三天之后返程。” 毛球从窗口蹦出去,反重力地向上飞去。 二虎子看到毛球往上飞,有些吃惊地从窗口探出头去,仰头望向高处:“它会飞?” “毛球是仙界生物,会飞不是很正常嘛。” 井晓吃完鼎中的食物,开始收拾卫生,好在二虎子是只爱干净的小老虎,不会把肉吃得到处是油渍。 一个清洁术,再加上清风咒,厨房用品飞到半空中,之后各归各位。 二虎子回到火塘边趴下,直直地看向井晓,问道:“毛球去哪?” “回仙界吸收一些仙灵之气。前段时间与辛彦斗法,它损失不少能量。在缝隙里去仙界方便,它刚好可以去补充一下。” “哦,在这等它吗?” 井晓拍拍趴成一摊的虎饼子,虎毛粗硬不如毛球柔顺,不过虎皮毯子还真是舒服。 枕在二虎子一起一伏的腹部上,井晓掏出话本子,悠闲地翻开。 “明天去森林里转转,采些药材,再找点调味料。快过年了,我们在年前回竹楼。” “过年?” 二虎子对人类的习俗并不清楚,第一次听说过年,不由得好奇地扭头看向井晓。 “对,过年,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年俗。”井晓在心中推算时间,按她在异世的商历计算,月底是腊月三十,然后是正月初一,也就是新的一年了。 不过现在世界执行的是夏历,好像时间计算不太一样。不过大差不差,没有年俗,她就……创造一个出来好了。 二虎子听到井晓对年俗的介绍,只记住了一个词:“年兽?” “传说中的凶兽,会吃人类的小孩。” 二虎子扭头上下打量井晓:“二虎子保护山主。” 井晓:“……”她可不是小孩,哪怕体形不那么高大,但也绝不是会被年兽吃掉的小孩。 第37章 谁动了我的草 井晓昨夜没有去卧室睡床,就着光滑的木地板,窝在二虎子的虎皮毯子里睡着了。 二虎子喘气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把枕着他腹部的小姑娘吵醒了。小心翼翼地将小姑娘圈在身前,暖暖的小小的一只,圆嘟嘟的小脸,比它几百年前养的小虎崽子还可爱。 清晨,阳光从树屋的天棚照进来,形成一束金色光柱。 井晓躺在火塘边,把手伸进光柱里,感受着光的暖意,五指伸开随意地晃一晃,再翻个面,看阳光在手上描摹出光晕。 轻轻挥动手掌,感受风在指间穿过,每次她在阳光下懒散地躺着,都会有一种存在感,像是她捕捉到了阳光,那是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井晓看着身旁的光束,感叹:“真美好。” “真美好。”二虎子盯着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附和道。 然后虎头挨了井晓一巴掌。 一日之计在于晨。 要采摘草药,再懒得动弹也得爬起来。 好在井晓有传承记忆,对每种药草的分布非常清楚,不需要漫山遍野碰运气,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去采摘即可。 瞪着眼前被啃得面目全非的九死还阳草,井晓额头青筋直跳。 哪个混蛋玩意啃了她的还阳草? 原主记忆中这棵还阳草,从祖辈守山人开始培育,足足养了五百年,终于到了采摘的最佳年份。 现在居然只剩两枝残缺的细茎,叶子呢,它的叶子呢? 井晓眼中燃起灼灼火焰,额头凤凰花印记泛起红光,发动穷搜天地之法,倒转光阴,退回至九死还阳草未被啃掉之前。 只见一只雪白长毛的异兽,飞跃而至,一口撸掉九死还阳草所有叶子,在守护还阳草的灵兽反应过来之前,扭扭屁股飞走了。 “白泽,我要炖了你。”井晓目露凶光,气呼呼地拍打地面。 二虎子安静如猫咪,半点声音不敢发出,生怕身边不稳定的火药桶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井晓生气归生气,白泽这种瑞兽,天地间只此一只,还真不是说炖就能炖了。 只是白泽出现在三界缝隙,还撸九死还阳草吃,所代表的意义,倒是需要好好思考一番。 九死还阳草对白泽本身没有任何用处,除非它撸走给别人吃…… 井晓掐指推算,前途一片模糊。 算了,今天气着了,脑容量过载,以后再想吧! 虽然没有推算出清晰的因果,但是可以确定白泽已经离开梧桐山。 算他跑得快…… 唔,还好其它几株仙草都乖乖地等在原地。 井晓将到年份的仙草一一采摘完毕,晚上又初步炼制一遍,以保存药效。 第二天去往靠近魔界的缝隙,将几种成形的魔药收集起来。 竹屋药房缺的几种药,刚好补齐,没让她白跑一趟。 勤奋了两日的井晓,躺平在树屋里休养生息。她还是适合当条咸鱼,艰苦奋斗什么的完全不是她的调性。 “叽叽叽……”毛球顺着树屋天棚的光柱溜下来。 在地面蹦跶两下,滚成一小团,贴到井晓颈侧。 井晓摸摸颈边的毛球,懒懒地翻身:“回来这么快,仙界不好玩吗?” “叽叽。” “白泽?”井晓忽地坐起来把毛球捧到面前,“跟我详细说说,白泽饲养的人类,是怎么回事?” “叽叽叽叽。” “人类女子受伤濒死?”井晓半眯着眼,大概知道她的九死还阳草进了谁的肚子,“在仙界藏匿人类,白泽真是出息了。” 二虎子在树下啃完一只作为小零食的獐子,主动用水清洗爪子,才爬上树屋,恰好听到井晓这句,好奇地问:“普通人类在仙界生活能长生吗?” “当然不能,没有修为法力,逃不开生老病死。” 毛球:“叽叽。” “那个女子是仙界几大世家的族人?不过望仙城里的人族,不算是普通人类。”井晓懒洋洋地向毛球和二虎子解释。 毕竟那些世家都是人与仙的后代,从血脉上来看,更接近先天的仙人。在仙界分三六九等的情况下,不能修行的族人只是最低阶层,但放到人间界基本上是顶级战力。 这也是井晓非常反感仙界派人,去人间界搞风搅雨的原因之一。 无论是仙界,还是魔界的生物,对人间界来说都是降维打击。 “明天回去。”井晓下了决定。 白泽能跑到三界缝隙,没有引起她的警觉,大概率是有以前守山人给的通关令牌。她只要回到山顶仙宫,查一下结界的出入记录,就知道是哪任守山人如此散漫。 再按照令牌的法力波动,将这一任守山人发出去的通关令牌,全都禁了。 她的地盘,只有她能做主。 白泽偷采九死还阳草的事情,她早晚要找回补偿。 井晓将树屋中的家具用品重新归拢,摆放整齐,施展隔绝法咒,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处于缝隙中间位置的森林。 一路脚步不停,回到竹屋小院。 三个月过去,竹屋与她离开时相比,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从微风吹拂过脸颊带来的细微变化中,井晓真切地感知到某些情况,还是与以前不一样的。 辛彦与胡百礼都不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山下学堂跟着赵夫子读书。 井晓将储物指环中的草药,放置到药房。 简单洗漱过后,悠哉地躺倒在竹榻上,喟叹一句:“还是家里舒服啊!” 身下的毛球毯子发出叽叽的声音,应和井晓的话。 二虎子恢复原本的体型,直挺挺地趴卧在井晓竹榻一侧。 “有几只狐狸的味道。” “是胡百礼的狐狸崽。” 井晓侧头看向竹屋与地面缝隙里的几只小狐狸。 二虎子伸出舌头舔嘴巴,慵懒道:“没有开启灵智,可以加餐。” 井晓垂下手掌,拍拍二虎子的头:“即便是没有开启灵智的野兽,那也是胡百礼的崽子,都已经成年了,等他回来让他领走就是。” 夏颂拦住准备回山的辛彦。 “山主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 辛彦摇头,不怕对方看到他眼中的厌烦。因为良种的事情,夏颂几乎天天都来找他。 山主明确告诉过他,让他等价交换。但是这人贪婪,总想空手套白狼,不但不提供等价的交易物,还趾高气扬地讲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这个魔族都知道什么叫形势逼人,想要什么就得付出相应代价。 夏颂不过是个被驱逐出都城的皇孙,有什么资格讲‘王土’‘王臣’呢?如果他真的认可这套说辞,岂不是应该向现在的夏帝效忠? 第38章 被驱逐的狐狸 “我能跟你一起上山吗?” 夏颂无视辛彦冷硬的脸色,提出自己的要求。 辛彦浅灰色的眸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夏颂:“山主没有回来,竹楼不方便招待阁下。” 夏颂漂亮的眉峰挤向眉心,眼神真挚,嗓音极富感染力。 “辛彦,我们同窗半载,也算师出同门。我对你的性情和才华都非常欣赏。” 辛彦嗤笑,打断对方的话,浅色的双眸看向夏颂,寒意逼人。 “夏颂,你想要良种。那就与山主交易,我只是服侍山主的仆人,无权替山主决定什么。”扭头朝胡百礼道:“天色不早,走了。” 胡百礼仰头瞅见夏颂被拒绝,仍是笑吟吟的表情,冷不丁地打个哆嗦。见辛彦走远,连忙朝夏颂拱拱爪,追着辛彦跑了。 “夏颂在笑,”胡百礼尖细的嗓音道,“辛彦,他被你拒绝还在笑。” 辛彦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耸耸肩,道:“表里不一的家伙。” 胡百礼不太理解人类之间微妙的关系。只觉得夏颂可怕,辛彦好像也很可怕。要比个层级高低,大概是不分伯仲。 如果井晓在的话,会肯定地告诉胡百礼,它的野兽直觉非常准确。这一人一魔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良善的鸟。 夏颂站在院中,朝夏朴的房门行礼道:“七叔,侄儿回来了,您身体可还好?” 夏朴自幼身体不好,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就要病上一病。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缠绵病榻,好不容易熬到成年,仍是三不五时地请御医,是太医院重点看护对象。 当然以夏朴的健康状态,从来都不在夏齐帝选择继承人的名单里。 以前有优秀的太子,太子殁了之后,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怎么也轮不到走两步路就要喘一喘的病秧子七皇子。 夏齐帝让夏朴带着太孙夏颂离开京都,乃是不得已为之,自太子被刺身亡,其他皇室子弟都备受关注,进京离京都太打眼。 只有夏朴这个随时可能一口气上不来的七皇子,以养病的名义去京郊的温泉皇庄,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于是在国师的指引下,夏朴带着太孙夏颂,离京途中乔装打扮,逃到距京城千里之遥的梧桐山隐居。 忠王谋反杀进皇宫,拿着族谱点名杀人,翻遍皇宫都没有找到太孙夏颂,才想起京郊温泉皇庄的七皇子。再派人去皇庄,哪里还找得到人。 以至于夏忠帝登基第一个政令,就要杀光京城和京郊5-8岁的男童。不过此等倒行逆施的命令,也迅速让其失去臣心、民心。 夏忠帝在位十年,全国各地叛乱此起彼伏,直到太孙夏颂携天女平定叛乱,恢复夏氏正统。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夏朴身体羸弱缺医少药,从入秋就开始咳嗽,一直到冬日仍不见好转。 为避免将病气传给夏颂,两人只能隔门对答。 “咳咳,喝过药好多了。赵夫子教导读书,可有疑难?” 夏颂7岁离开京都,跟随夏朴躲进梧桐山,又在山中见过井晓的神异之处,整个人就迅速成熟起来。 自从拜赵夫子为师,学习诸子百家学说,丰富的不仅是学识,更是让其心智模式有了极大转变。 连赵孟元也不得不赞一句:逻辑清晰,思维缜密。 “七叔不用担心,先生博学,教导尽心,疑难之处都会及时解答。” “咳咳……那就好。”夏朴深吸一口气,忍着喉咙的痒意,道,“若夫子解答之后,仍有疑难,随时来问我。” 夏颂隔着门长揖行礼:“是,七叔好生修养,侄儿去温书了。” 谈卫给夏朴端来汤药:“七爷,趁热喝药,凉了更苦。” 夏朴端起药碗,苦笑一声:“幸好还有赵夫子教导他。我这身子,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颂儿成年。” “七爷不必忧心,喝了药就会好的。”谈卫温声劝慰,“奴婢瞧着,太孙这半年进退得宜,成熟懂事许多。” 夏朴闻言,长叹一口气,将碗中的药灌进嘴里。要是真的成熟懂事就好了,只怕这孩子急于求成,左了心性。 “易罡那里有消息吗?” 谈卫摇头:“还是三日前传回信息,东南三省竖起忠王无道的反旗,与南方两大军镇,互有胜负。” 夏朴咽下口中蜜饯,连喝了两杯温水才冲淡舌根苦意,一掌拍在案几上。 “南方两大军镇互成犄角,屯兵十万,若真想剿匪,怎么会与一群乌合之众互有胜负。” 谈卫收拾桌面,铺开地图。 “易教头也是这么说,一方面是军镇懈怠,武备废弛,另一方面也是对忠王不满,军饷配给不足三分之一,士兵消极厌战。” 夏朴披着外袍,皱眉垂目注视地图,在南方两大军镇和东南三省间来回比画。接连咳嗽不断,不得不放下手中碳笔,伸长脖颈顺气。 谈卫连忙上前轻拍夏朴后背:“七爷,刚服过药,您歇息一会。朝廷诸公总会有办法的。” 夏朴微微喘息,用几不可察的声音道:“谈卫,你说让易罡去叛军中谋一职位如何?待将来颂儿年长些……” 谈卫眼神微闪,没有出声。太孙夏颂现如今才7岁,按国师的意思,若想保全性命,将来大展宏图,要在梧桐山待满十年。 易罡是禁军教头,武功高强自不必说,但……谁敢保证,十年之后仍能为太孙所用? 谈卫是夏齐帝近侍,深受重用,自然知道什么是他能说的,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七皇子夏朴虽然病弱,但生在皇家,耳濡目染,心中自有谋算。帝王心术、御下之道,不需要别人来提醒。 夏朴果然也不是想听谈卫的建议,说完话顿了顿,淡然地瞟他一眼,道:“给易罡传信,让他尽快归来,注意安全。” “是,奴婢这就去放鸽子。”谈卫应声躬身退下。 夏朴轻敲手中碳笔,抬手在地图上画下淡淡痕迹。还不是时候,颂儿太小了,不能操之过急,再过五年…… 竹屋小院不似往日静谧,竹榻上毛球茧子规律地高低起伏。 辛彦眨眨眼,山主回来了? 胡百礼见到二虎子趴在竹屋边,盯着缝隙往里瞧,顿时急了。 “狐狸崽!”胡百礼跳进院中,朝二虎子龇牙咧嘴,凶狠道,“你走开,离我家崽子远点。” 二虎子半扭头,余光瞄着红毛大狐狸:“胡百礼什么时候,山主的竹屋也变成你养崽子的地方了?” 胡百礼对着二虎子摆出攻击的姿态,努力表现得凶悍。 “离我家崽子远点。” 二虎子根本不把没成气候的小妖放在眼里,舔舔爪子,站起来抖动一身光亮的皮毛,动作轻松惬意。 “山主吩咐,把未开灵智的野兽,从竹屋小院中带走。胡百礼,不要污了山主的地方。” 胡百礼被白虎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哆嗦着看向竹榻,毛茧子没有任何动静。 他就知道这确实是井晓的意思。当初他把未开灵智的狐狸崽带到竹屋时,辛彦就提醒过他,山主不喜欢吵闹。而且狐狸崽快成年了,在竹屋小院中乱窜会惹山主厌烦。 胡百礼朝井晓拱爪:“山主,母狐狸被山中野兽吃了,狐狸崽没有照料会死的。我把狐狸崽接到小院,养到成年就让他们走。” 井晓慢悠悠地从毛球的包裹中钻出来,眼眸漫不经心地看向惯会得寸进尺的红毛大狐狸,嗓音稚嫩冷淡。 “胡百礼,养育幼崽是父母的职责,与守山人无关。带它们离开,你也不用再来了。” 胡百礼大惊失色,尖叫道:“山主,我只是想把崽子们养到成年,不会一直打扰山主的。” “辛彦,送客。” 井晓赤足踩在地面上,拖着毛球进入竹屋正堂,竹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辛彦浅灰色眸子,看向胡百礼:“走吧。你若还想向夫子学习,明天辰时,我在田地边等你一刻钟。” 红毛大狐狸哭哭啼啼,领着三只狐狸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竹屋小院。 二虎子重新趴回廊下,朝辛彦道:“那个小魔人,山主说要过年。” 辛彦还在思考井晓的底线,闻言顿时怔住,过年?什么是过年? 第39章 年货与大开杀戒 辛彦皱眉思索:“年兽?” 井晓点头:“每年最后一天夜晚出来吃人的凶兽。” 辛彦无机质的浅色眸子略带疑惑:“其他时间,这只凶兽吃什么活着?” 按山主的描述,吃人的凶兽一般都生活在魔界,但他在魔界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年兽,还会遵循每年最后一天出来吃人的规则。 井晓听到辛彦的疑问,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决定今天都不再跟辛彦说话了。愚蠢的小魔人,居然敢质疑伟大的山主。 管它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凶兽,反正她要过年。 没有火药,可以烤竹筒,没有烟花,就用术法幻化。 辛彦被井晓‘你不想活了’的眼神盯着,缩了缩脖子,赶紧转移话题:“需要我做什么?” 井晓整理小花袄迈着小短腿,一整个趴到二虎子背上,两只小手一边一个揪住二虎子的耳朵。 “准备各种肉食的任务,交给二虎子和鹰酱。辛彦去集市,买一些红纸和笔墨回来。距离过年还有7天,我们提前准备年货。” 山鹰从竹林上方盘旋而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住竹楼小院。 井晓仰头朝山鹰喊道:“鹰酱,我需要一只岩羊,十只野兔。” 山鹰在半空中唳鸣一声,振翅高飞。 井晓拍拍趴在地上的白虎:“我们也走吧。抓只野猪,要做熏肉和腊肠,还需要再抓几只山鸡,狍子或者麋鹿。嗯,再去泉潭,捕几条大鱼。” 二虎子觉得背上的山主杀气腾腾的,原来过年就是要去山里大开杀戒吗? 他好像有点理解了。 不过,只要山主不是想吃老虎。 二虎子想起美味的烤肉,舔舔嘴巴表示:他很喜欢山主说的过年。 “嗷呜!” 二虎子平稳地站起来,甩甩脑袋,驮着井晓轻巧地跳出院子栅栏。他知道梧桐山中每个野猪群的地盘,不过想抓小野猪还是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不能被大黑看到。他并不害怕大黑,只是不希望大黑物伤其类,影响修行。 在泉潭边放下井晓,抓鱼的事情二虎子并不擅长,他可以趁着井晓抓鱼的时间先去逮几只猎物。 井晓将储物指环中的鱼篓拿出来,放进潭水深处,等着鱼儿自投罗网。又拿出几样容器装满泉水。 泉潭一共有九处泉眼。其中七个泉眼在潭底深处,三个泉眼等边分布在泉潭四周。井晓取水的这处泉眼水质清冽、口感甘甜,可以用来泡茶、煮汤,是守山人日常的饮用水。 泉潭下游还有一处温泉,翡翠镶边的温泉池,温度不高不低,皮肤感觉微微热,又不是很烫,那是井晓最喜欢沐浴的地方。 泉潭表面波澜不兴,但底部极深,寒气逼人。其中生长着一种冷水鱼,灵气充沛,细鳞无杂刺,肉质鲜甜入口即化。 在记忆中井晓只吃过一次,现在想起来,仍是十分回味。 所以今天的目标就是这种冷水鱼。 年夜饭,怎么能没有鱼呢! 等鱼入篓的时间,还可以做点别的,比如,在太阳底下睡一会儿。 井晓伸了个懒腰,抛出毛球在水边巨石上摊成毛饼,小姑娘懒散地躺到毛饼上。拿出一把油纸伞遮住头部,避免阳光直射。 油纸伞是上一代守山人井川制作的。以井晓的懒劲儿,在最后一双鞋子坏掉之后,她宁可赤脚踩在地上,也不动手编双草鞋,更别提制伞了。 第40章 辛彦的任务 辛彦领到任务,要去集市上购买红纸和笔墨。 但是他现在头疼两个问题。 第一,山主没有给他钱。第二,他不知道集市在哪。 第一个问题比较好解决,他可以用从夏家叔侄那里赚来的钱去买东西。 用井晓的话来说,梧桐山的一切都属于守山人。辛彦签过十年长契,那么他就不应该有私产,他的命,他的身体,包括钱在内,都归属于山主。 辛彦数了数赚来的铜板和金锭,不知道够不够买纸和笔墨? 至于第二个问题就有些头疼,辛彦听村人说过集市,虽然他从未去过,但肯定不是在梧桐山中。 如果他离开梧桐山…… 辛彦瞬间一身冷汗,这是山主对他的考验吗? 离开梧桐山,对他确实很有诱惑力……辛彦吞了一口唾液,浅灰色的眸子闪过冷冽的光。他当然是想离开的,但离开的后果,他可能承担不起。 辛彦承认他怂了,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之子,并不敢违背与守山人的契约。 辛彦深吸一口气,甩掉脑中不合时宜的念头,提起背篓,装了一些山珍,准备给赵夫子送去,顺便打听一下,集市怎么走。 赵孟元捻着胡须眉头微皱:“过年?年兽……” “是的,过年。驱逐年兽,为新年祈福!”辛彦将井晓讲给他的习俗简单地向夫子介绍,很显然,赵夫子从未听说过什么是过年。 赵孟元沉思片刻,霍地站了起来,神情激动。 “我知道了,这是不是山主向我们的预警?”赵孟元定定地看向辛彦,“你跟我来。” 辛彦一挑眉,落后夫子一步,跟着赵孟元来到里正家。 山主的异想天开,还能有这种理解? “年兽?”里正听完赵孟元关于山主的命令和分析,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 赵孟元胸有成竹道:“山主不是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法。” “你是说压祟,烧爆竹,贴红对联。”里正坐不住,在堂屋内走来走去,语气急促,“我这就安排人去集市,村内家家户户都要贴上红对子,给孩子们准备红包压祟,再让人上山砍竹子。” 赵孟元重重点头:“里正莫要忘了去市集采购时,把山主的预警告诉大家。” 辛彦不明所以地看着里正和夫子,三言两语定下计划,出声道:“什么时候去市集?麻烦里正带我一起,山主让我去采购。” 里正颔首:“辛小哥放心,自是会带着你的。我也要去县里向知县老爷禀报山主的预警。” 很快,梧桐村一村老少都被里正安排了活计。年轻力壮的分为一组,负责上山砍竹子,另一组年轻人要陪着七十岁以上的长者,跟里正一起去县城见县太爷,再去集市采购。 赵孟元也准备跟去,他是梧桐村唯一的读书人,有秀才的功名,能够直接请见县太爷,还有见官不跪的权力。 辛彦话不多,他第一次来到人类社会,主要以观察为主,模仿人类的神情举止。 根据他的观察,整个村子除了赵夫子,也就只有夏家叔侄,言谈举止非常有风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有赏心悦目之感。 辛彦不知道那叫贵族风范,也不知道什么是风流潇洒。只是觉得夏七叔说话的语音语调让人心情舒畅,举手投足的动作更别有韵味。 魔界的魔族是不讲究这些的,魔族更崇尚力量,举止粗鲁,一言不合,血溅当场。谁的力气大,谁的法力高强,谁更凶狠,谁在魔族就更有话语权。 辛彦以前觉得魔界的一切都是正常的,直到他来到梧桐山,接触了梧桐村的村民,又跟随赵夫子读书识字,见识过夏家叔侄…… 就像生长于垃圾堆里的老鼠,第一次进了米仓,鼻端不再是腐烂垃圾的味道,而满是米面粮油的香味。哪怕没有其他老鼠告诉它,它也能瞬间分辨美食与垃圾的区别。 辛彦以前只是没见识,又不是傻缺,自然知道人族的文明与魔族的野蛮。 即使没有井晓叮嘱他,要观察模仿夏家叔侄的礼仪,他见到夏朴之后,也会下意识地学习夏朴接人待物的礼仪。 至于为什么不是向夏颂学习?辛彦说不上来,他只是本能地不喜欢那个人。 第41章 史书价值百金 辛彦由村中年轻人领着先去市集,里正没有让他跟进县衙。 这是里正和赵夫子商量之后的决定。他们一致认为,辛彦的身份不适合公之于众。 辛彦:“……”他也不是那么见不得人,高等级的魔族与人类在外貌上没有太大差别,尤其他还是人魔混血,长相上更偏向于人类,现在年龄小,要是再大一点,大概可以被归为俊美那一档的。 里正与赵孟元商量如何说服县令,提前想好一整套说辞。 如果县令不信,那么里正就带着同来的老叟,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直接去市集宣扬‘年兽’的存在,让人们提前做好准备。 若是产生什么不可控的后果,等着县令善后就好。 一群见到帝王都可以免礼的,70岁以上的老叟,根本不在乎妖言惑众有没有刑罚。 不过赵孟元和里正没想到,他们刚刚说明来意。 县令何廷树就火急火燎地召集衙门差役,让县丞把山主预警‘年兽’来袭的事情写成公告,敲锣打鼓地向民众宣传‘过年’的方法,让大家增强防范意识。 何廷树见证过井晓接受敕封梧桐县主的仪式。 小小的女孩子,身高还不到他的腰际,听完圣旨,板着玉雪可爱的小脸,直接宣布封山十年。气势压得在场诸人大气都不敢喘,现在想来仍觉得威武霸气! 虽然梧桐山和梧桐村都成了县主的封地,不再归梧桐县管辖,但他也不想得罪有皇帝敕封的县主。 夏忠帝登基将近一年,不但没有撤销县主封号,反而送来赏赐。只是梧桐村的里正吴友以封山为由,把送赏的内官给挡了回去。 内官连县主的面都没见着,还是赔着笑脸,客客气气地离开,从始至终没有不悦之色。 这意味着什么?何廷树完全不敢深想。 现在山主只是让县衙公告“年兽来袭”和抵御的方法,又没让他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当然会积极配合。 何廷树安排里正吴友跟着差役去市集发布公告,又与赵孟元闲聊几句,突然发现梧桐村居然卧虎藏龙。山野之中还有如此博学之士,连忙让家中夫人准备酒菜,他要与赵孟元边吃边聊。 何廷树也曾在翰林院侍讲,只是得罪权贵,又不肯低头,才被发配到偏远的梧桐县当个县令。 不过何县令知足常乐,在此兴办学堂、鼓励农桑,三年大考评级上上甲等,本来有望调任到富庶一些的地方,但何廷树觉得朝廷动向不妙,又不想站队,所以主动申请留任。 上峰自无不可,人口多又富庶的好地方,自己人还不够分,何廷树愿意扎根穷乡僻壤,他们乐得成全。 辛彦第一次见识人类集市。 坊市内人头攒动,吆喝着针头线脑的小贩,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还有卖吃食的摊子,看得他眼花缭乱。 好在他还记得要买红纸和笔墨。他在赵孟元那里求学,笔墨纸砚都由赵夫子准备,辛彦还真不知道购买这些东西需要花多少钱。 村中年轻人在出门前被里正反复叮嘱,一定要照顾好辛彦。于是陪他简单逛一圈,就将他带到市集唯一卖笔墨纸砚的地方——兰坊。 兰坊的老板阳琴是个妙人,特别长的长处是写话本子。各式奇诡诡怪的故事,什么书生与狐狸精,书生与蜘蛛精,还喜欢填些乡俗俚语的词曲,在市面上非常受欢迎,据说曾有红楼的头牌姑娘向他自荐枕席。 不过阳老板长相俊美,爱好敷粉戴花,风流倜傥,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辛彦刚迈进兰坊的大门,就被阳老板注意到了。 这梧桐县方圆百里的读书人,就没有阳老板不认识的。但这位气质矜贵,冷面寒眸的少年,他还真见过。 “不知小哥如何称呼,要找什么书?”阳老板笑靥如花,一双桃花眼注视着辛彦,让人产生一种自己对他非常重要的错觉。 少年浅灰色的眸子目光冷冽,嗓音清越:“笔墨纸砚,另要一沓红纸。” 辛彦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只报出要买的东西。 阳琴看着冷冰冰的辛彦,笑容不变,朝掌柜的招手,让他拿出最好的笔墨纸砚。 “店里还有新上的话本和词曲谱子,小公子可感兴趣?” 辛彦没有搭话,不过眼神却看向阳琴指着的墙边书架。 书架上的书籍按照经、史、子、集、杂书等分类排列。比赵孟元书房中的书还要齐全。许多书名辛彦只听赵夫子提起,但却从未见过。 至于竹楼小院里井晓的书房,那是辛彦从不敢踏足的禁地。尽管井晓没说禁止入内,但以辛彦的谨慎,他肯定不会做可能触怒守山人的事。 如今看到兰坊中的书,排列得整齐,让他不禁有些心动。 阳琴一面介绍书籍,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辛彦的神色。 辛彦指着一部三卷本的《商史》问:“如何卖?” 阳琴挑挑眉毛,桃花眼笑得更盛。 “这是小店镇店之宝,黄金百两。” 辛彦不懂物价,只是听到黄金百两,衡量一下储物指环中的黄金分量,开口道:“给我拿一套。” 阳琴眼中惊疑,这是哪来的熊孩子,没听说梧桐县有如此豪富的人家,百两黄金竟然没吓退他? “《商史》是七卷本,这只是其中三卷展示品,如果小公子真想要,先付一半定金,7天之后来取书,再补足尾款。” 辛彦浅色眸子看向阳琴的眼神阴冷,大有一种你敢耍我,就让你血溅当场的气势。 阳琴呼吸一窒,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连头顶的芙蓉花都要萎了,赶紧解释:“小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梧桐县是小地方,几年也卖不掉一套史书。兰坊里摆放展示品,只是向读书人展示兰坊的实力,若有人想购买,小店是需要向省城调运的。” “七天之后是过年,正月不能出门买东西。”辛彦表情稍缓,略有苦恼。现在买回去也就算了,天知道山主下次还会不会让他出来。 “过年?”阳琴面露疑惑,“什么过年?” 阳琴有点后悔,不应该看到美少年,就亲自过来招呼的,不然也不会落得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只是怕史书价格太高,小公子不知轻重,随意买了,回家被家长责备,到时候闹到兰坊门前,他赔礼道歉退费还钱也就算了,关键是被骂成骗小孩子的骗子,他堂堂兰坊老板,可丢不起那个人。 咚咚咚锵,咚咚锵…… 忽然外面传来县衙差役敲锣打鼓,喊布告的声音。 第42章 误会加深 “年兽出没,三十夜晚莫出门。” 咚咚咚锵,咚咚锵…… “门贴红对,红包压祟。 敲锣打鼓,烤爆竹,驱走年兽,新年祈福!” 咚咚咚锵,咚咚锵…… 县衙差役边喊边走,一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梧桐村的老叟们跟在差役身后,向不明真相的群众,解释关于年兽的传说。甚至连年兽的模样都形容得绘声绘色,怎么吓人怎么说,让听众尽皆毛骨悚然。 四门口贴告示,又有衙役打锣巡街,县里的街坊管事挨家挨户走访通知,县衙派专人附近各村里正送信。 梧桐县迅速热闹起来,大家知道消息以后,自是要做些准备的。 最明显的就是红布、红绸子、红纸等,很快就成为热销产品。 县衙组织人手上山砍竹子,家家户户要在年三十的晚上烧爆竹。各街市的青壮年也被组织起来,分批分段进行巡街。 既要确保消息通知下去,又要保证驱逐年兽的方法落实到位。街道上人群流动比之前都要快上几分。 辛彦收回视线,冷淡的目光落在阳琴身上。在他的认知里,雄性魔人只有在求偶期间,才会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个人类也在求偶? 辛彦皱皱眉,又朝兰坊窗外看了一眼,街上也没见到头顶戴花的雄性,所以是这位老板有问题? 阳琴被辛彦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眼神含义丰富。 “想不到年兽如此可怕。不若小公子留下地址,我今日便向省城调货,届时送到小公子府上。” 辛彦想了想,问道:“可以送到梧桐村吗?” 阳琴神情一愣,“梧桐村?是梧桐县主的梧桐村?” “梧桐山脚下的梧桐村,把书送到赵孟元赵夫子家里。”辛彦并不知道谁是梧桐县主,只能提供他所知道的地址信息。 听到赵孟元的名字,阳琴松口气,终于找到能够做主的家长了。 赵孟元,博学多识、满腹经纶,是他守着梧桐县的目标之一。如果这位小公子是赵孟元的弟子,花费百金买套《商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敢问小公子今年贵庚?”阳琴目光殷切,语调都柔和了。 “7岁,怎么,老板是怕我付不起钱?”辛彦斜瞟着阳琴,将手伸进怀里,以衣襟遮挡,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只金锭放到面前的茶桌上。 阳琴看到金锭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一眼就看出金锭的形制与市面流通的不同,眼前的孩子难道是太孙夏颂? 阳琴脸色大变,顾不得多想,连忙起身拿起金锭翻看底部印制,确定是宫中督造的金锭。恭敬地朝辛彦行礼,低声道:“外间不方便,请太孙随我来。”扭头朝掌柜喊了一声,“关门闭店,今日歇业。” 辛彦被阳琴行礼的瞬间,在想如何不着痕迹地杀掉对方,但是听到对方叫他太孙?辛彦眨了眨眼,收回即将出鞘的魔剑。他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陪辛彦同来的年轻人警觉,一把拉住辛彦胳膊,将他挡在身后,对着阳琴凶神恶煞道:“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抢劫不成?” 辛彦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没事的,大毛哥,我跟老板去看看新书。你在这等我一会。” 大毛耿直道:“不行,我答应里正爷爷,要保护好你。你得一直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阳琴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位神态雍容的公子一定是太孙夏颂。别人不会有这般气度,更不会有宫里督造的金锭,年龄也一致。 于是阳琴客气地朝大毛拱手道:“请小哥在此处稍待,我带小公子去后面隔间,您站在这里,透过窗口就能看到小公子。” 大毛见辛彦执意要进去,阳琴看上去也不像坏人,犹豫着对辛彦点头,“你看书快点。” 辛彦点点头,一马当先向隔间走去。 阳琴越看越觉得判断不错,又有些抱怨,七王爷怎么能让太孙独自出行,身边跟着的人也不怎么靠谱。 兰坊作为夏国最大的书商,也是皇商的一员,不仅在全国做书籍、造纸的生意,也帮帝王掌控天下读书人的动态。 若说夏忠帝篡位突然,也不尽然。如阳琴这般掌握情报网的人,早就向夏齐帝禀报过忠王有不臣之心。 奈何夏齐帝不相信忠王会背叛啊! 太子倒是有所警觉,可惜忠王下手更快,直接派人刺杀太子。 直到太子遇刺身亡,京城风声鹤唳,夏齐帝才发现失去对京都的控制,急慌慌地让七王爷夏朴带着太孙夏颂离开。 至于后来忠王杀进宫城,把太子剖棺戮尸,砍了太子的头颅,扔到夏齐帝面前泄愤…… 阳琴止住脑中不合时宜的画面,恭谨地跟在辛彦身后来到隔间。确定屏风能挡住身形,扑通一声跪下。 “兰坊阳琴拜见太孙殿下。” “你认错人了。”辛彦冷淡开口。 阳琴听到辛彦否认,只当是对外隐瞒身份,继续叩首道:“七爷派人召唤阳琴在此守候,却未有进一步指示。臣心中恐慌,如今见到殿下安好,臣心便安了。” 辛彦浅灰色眼眸泛着冷光,少年的嗓音清越:“起来吧,我说你认错人了。”在‘我说’二字上加重读音,给人一种:我说你错了,你就错了的感觉。 阳琴抚住头顶的芙蓉花,缓缓起身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是,您说认错了,便是认错了。”阳琴半弓着腰行礼道,“您此来有何吩咐。兰坊门下竭尽所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过年,买笔墨纸砚,红纸。”辛彦知道对方误会更深,但也没有再次纠正的兴致,想误会就误会吧,于他而言,又没什么损失。他只是想验证夏家叔侄的来历而已。 人类皇族? 有意思。 第43章 年兽与局中局 井晓不知道,因为她想过年,这个世界就真给她创造了一个‘年兽’出来。 梧桐县大力宣传‘年兽’腊月三十出来吃小孩的传说。当然梧桐村的老叟们,在宣传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年兽’的消息像长腿一样,不仅梧桐县本地,甚至连省城的人都在疯狂买红纸,买竹筒准备烧爆竹。 只是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听说的版本都不同,从开始的类似虎豹,四肢有力,到后面青面獠牙,肋生双翼……早已与原版故事相差十万八千里。 辛彦从兰坊离开时,带走了店里最好的笔墨纸砚和红纸,还有阳琴阳老板的忠诚。 “公子放心,兰坊会尽快将《商史》送到梧桐村的赵夫子家。” 辛彦矜持地点头,将金锭留给阳琴。 “这是订金,收到书后再付另一半。” 阳琴握着金锭,迟疑地对辛彦说:“公子拿着金锭给阳琴也就算了,只是出门再买东西,可千万不要拿整锭的金子出来。金锭底下有夏宫督造的字样,很容易暴露身份。” 辛彦一怔拿回金锭翻看下面印鉴,眉头微皱:“抹掉不行吗?” “会有痕迹,而且宫造金锭比官造精致,很容易分辨,除非剪碎或者融了重铸。” 阳琴再次埋怨七王爷夏朴,怎么能让太孙夏颂独自在外行走,小孩没在宫外生活过,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知道。若是被夏忠帝发现行藏,这么多人的努力都要前功尽弃。 辛彦不知道对方的纠结,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他又不是夏颂,他连人类都不是。哪怕是人族皇权更迭的大事,对魔族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随手摆弄着金锭,两手掌心合起将金锭包裹,运转魔功将金锭搓成金球。 “这样是不是就查不出来了?” 阳琴目瞪口呆,眼神自金球移到辛彦的脸上,又从辛彦的脸上转到金球。 “殿……公子?”阳琴阿巴阿巴,不知道说什么好,漂亮粉白的脸激动得通红。他看到了什么?太孙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修为,再有他们这些人辅助,何愁不能拨乱反正! 辛彦又将金球搓成金条,递给阳琴,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表情淡淡道:“还是长条方便剪开。” 阳琴傻傻地接过金条,月白色长衫的衣袖都被他攥出了褶皱,欣喜、紧张、激动、兴奋,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一蹦三尺高,发泄一下澎湃的情绪。 “公子慢走!”阳琴目光灼灼,紧盯着辛彦离去的背影。 若说之前接到七王爷夏朴的调令,他对是否听命还有些犹疑,现在太孙向他展示出的实力,已经足够促使他誓死效忠了。 原来七王爷一直晾着他,是想让太孙夏颂来亲自收服他。 阳琴捏着手上坚硬的金条心绪震动,太孙才7岁就有如此实力……若韬光养晦几年,布局周密一些,说不定将来兵不血刃就能拿下皇城。 到时候,夏家族人坐在一起商谈嘛,这天下终归还是姓夏。 不管兰坊的老板阳琴在店里如何脑补。 辛彦已经开始继续逛集市了,还买了许多在他看来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他终于弄明白手中的金锭和铜版的购买力。 辛彦是魔尊血脉,哪怕是混血魔族,在贵族中不受待见。但不可否认,他在整个魔族中也是顶尖的一小撮人。 在市集又逛了两圈,他摸清某些规律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占到他的便宜。 与他同来的青年大毛,见辛彦眼也不眨地买那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东西。纠结许久,还是没有将劝说的话说出口。 毕竟钱是辛彦的,东西也是他自己买的。而他只是被里正派出来保护辛彦的人而已。 梧桐村中,夏朴剧烈地咳嗽着。 谈卫一会端水,一会喂药,整个人忙得团团转。 夏颂急匆匆从大门进来,推开夏朴的屋门,关切道:“七叔,怎么病情突然加重了?” 夏朴脸色潮红,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朝他摆手,道:“你……先出去,小心过了病气。” 夏颂没有退出去,反而扑到床前,眼中含泪。 “七叔病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避开。” 谈卫扶起夏颂,安慰道:“公子,最近天气寒冷,七爷的喘症犯了。奴婢按以前御医的方子抓过药,服用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夏朴早起就咳了一通,刚喝过药稍稍平复,拍着夏颂的肩膀,道:“没有大碍,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谈卫端起托盘退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瞟了一眼屋内的叔侄二人,心中叹息。 本来召回兰坊阳琴是打算重组情报网,可是梧桐山封山,村人极不喜欢外人入村。如今七爷病成这样,别说出门见对方一面,连下床都费劲,从兰坊回信到现在一月有余,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会有变数。 易罡迟迟未归。 七爷手中无可用之人,再是算无遗策、本领通天,想要扶助太孙正位……谈卫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将托盘送到厨房。 夏朴靠在床头,气息渐渐均匀,道:“等易罡回来,你跟着他练习武功。如今时机不成熟,你还是以读书练武为主,好好打熬筋骨,未来才有可能。” 夏颂握紧拳头,神情坚毅道:“七叔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练武。七叔也要保重好身体。” “那是自然。我还没看到颂儿长大成人,”夏朴哑着嗓子道,“今天为何回来这么早?” “先生与里正都去县城了,说是要向县令陈情。”一说到这个,夏颂立即紧张起来,有些不安道,“七叔,里正说山主预警,三十夜里会有年兽出没。” 夏朴眉头紧皱:“年兽?” “对,里正还让家家户户在大门上贴红纸对子,半夜还要烧爆竹,用声音吓跑年兽。给小孩发压祟钱,放在枕头底下。” “山主预警?”夏朴捏着衣襟,抿唇思索,“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年兽。不过既然山主预警,那便准备起来。” 夏颂点头:“里正组织人进山砍竹子了,爆竹会给每家每户送过来。” 夏朴忍不住咳嗽一声:“好,一会让谈卫去村中问问。颂儿别荒废时间,回屋读书吧。” 夏颂咬着嘴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谈卫端着托盘送到夏朴的床前,一碗清粥,两样时蔬。 “奴婢听说了年兽的事情。” 夏朴一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 “是辛彦公子下山通知的赵夫子,赵夫子又去找了里正吴友,两人商议之后,带着村中几名老叟去找县令陈情。”谈卫顿了顿,“这事应是真的。” 夏朴即使在病中,抬手喝粥动作也十分优雅,问道:“村中如何应对,安排好了?” 谈卫躬身点头:“组织村中青壮,三十半夜敲锣打鼓,各家烧爆竹,一起呼喝驱赶年兽。” “那年兽如此凶猛?”夏朴咽下口中食物,忧心道。 “山主预警中已经给出应对方案,想来问题不大。”谈卫语气不甚肯定。 “担忧也无用,一家子老弱病残,听里正安排吧!”夏朴一口喝光碗中清粥,叹了一口气,“阳琴等人到梧桐县有一个月了吧。总晾着也不是事,元月安排时间见一面。” 易罡接到谈卫的飞鸽传书,立即安排好手中的事情,启程回梧桐山。刚走到三省交界的弥安镇,他就发现被人跟踪了。 对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行踪诡秘、经验丰富的杀手。易罡故意绕路,穿山越岭走的都是方便杀人越货的地方,但是对方好像并不急于动手。 易罡有些犯愁,他在京城是深受夏齐帝信任的禁军教头,也是禁军统领的预备人选。更擅长组织大规模军团作战,而不是如同武林人士一般单打独斗。 被人跟踪的情况下,他断然不敢直接回梧桐村。自身安危事小,若是暴露了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的所在,可是会连累易家一整本族谱的死罪。 易家历代出战将,从不参与皇权交迭的事情。家族规矩就是世代忠君,简而言之,谁登上皇位,易家人就忠于谁。 虽然家规保证了家族威名和传承,但战场搏命哪有那么轻松。到易罡这一代易家战死沙场者不下百余人。 当一个家族人丁凋零,那就离衰落不远了。 易罡跟在太孙夏颂身边,一方面是忠于职守,另一方面他也想为家族铺一条青云路。 若是夏颂不能成事,易家在朝中还有族人向夏忠帝效忠;若是夏颂将来君临天下,有他的从龙之功,易家再不用担心未来。 富贵险中求。 易罡抛下心中忧虑,不断在脑中模拟行进路线,既然那些杀手不着急动手,他陪他们遛遛就是了。 东南三省的军事重镇,弥安镇驻军可是不少。 易罡眯了眯眼,感受身后某处的风吹草动。他记得有位族弟在此处担任校尉。 弥安镇军校巷。 易承志换上居家常服,踏入书房,顿时寒毛直竖。以他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武人直觉,立即全神戒备。 “不知是哪位英雄,星夜拜访易某?”易承志先礼后兵,朗声说道。 护卫们听到易承志声音,呈包围之势接近书房。 易罡压低声音:“承志,让护卫退下。” 易承志大惊,他与易罡自幼一起在族学受教,对他的声音熟得不能再熟。易罡虽是家族旁支,但其武学天分高,后来受夏齐帝重用。禁军教头的官职不低,在易氏族内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只是夏忠帝登基之后,易罡不见踪影,族里还都以为他死了。 易承志连忙朝护卫摆手,让他们守在院外,“三哥?” 易罡从房梁跳下,顺手熄灭油灯,书房陷入昏暗,下弦月清辉射入室内。 易承志借着月光,看向一袭黑衣的易罡,头顶挽发的仍是熟悉的红色发带。 “三哥,你去哪了?陛下召族长询问你的去向,被族长糊弄过去了。他还得用易家人,才没有继续追查。” 易罡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咙才道:“只是没有大张旗鼓地追查,我被一群江湖人盯上了。” 易承志坐到对面,眉头紧皱:“三哥,你做了什么?” “我在找太孙夏颂的下落。”易罡说出的话半真半假。他现在对谁都不敢完全信任,更何况有些事情,对方不知实情反而好办,“皇城那位陛下私下里也在找七王爷和太孙,我刚有点儿线索,就被人盯上了。” 易承志讶然:“太孙没有死?” “没有,被七王爷带离了京城,去向不得而知,”易罡摇头,叹了口气,“我受先帝所托要保护太孙,只是到了约定地点,并没有见到人。可能七王爷带着太孙藏到其他地方了。” 易家这种有传承的世家大族,族人众多,不一定都效忠同一个主子。在不违背原则的基础上,族人之间多会守望相助。 所以哪怕易承志现在是效忠新帝,在与易家这位堂哥没有冲突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对于易罡的说辞,他眨眨眼就能明白族中‘两头下注’的用意,更不会落井下石,反而会尽可能地提供帮助。 “三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易承志刻意压低声音。 “跟踪我的那些人定然是江洋大盗,留着只会影响社会安危。除恶务尽,维护地方稳定是军人的职责。” 银月光辉下,易罡与易承志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易承志点头:“三哥说得是。弥安镇乃军事重镇,怎能容忍江洋大盗肆意妄为。” 两人商议联手做局,务必要将这群江湖人一网打尽。 “调动部队手续繁多,有把握吗?不能打草惊蛇。”易罡提醒道。 易承志笑得胸有成竹:“三哥放心,我前天刚接到上峰命令,让我带一万人马去南边平叛。你再晚来两天,我都已经出发了。三哥今日先休息,明天跟我一起去军营。” “叛军虽是乌合之众,你也不能掉以轻心。”易罡摇头,脸上冷笑连连,“我去营城等你,那些人不就是想通过我找到太孙么,我就给他们一个太孙好了。” 易承志目送易罡离开,换上衣甲,连夜去了军营。 第44章 年货何处来? 外界的纷纷扰扰井晓一概不知。 她只是一觉睡醒,懒懒地把下入泉潭的鱼篓收回,几尾苗条的冷水鱼在篓中扑腾。 天色渐晚,井晓决定在泉潭边过夜。 二虎子将捕猎来的野猪和山鸡,一一摆放在火堆旁边。瞅瞅火堆,又看一眼井晓,略有些气闷,山主居然抢他的活,生火应该等他回来嘛。 井晓没有注意到二虎子的神情。本来也是,想从老虎一张毛茸茸的脸上看出表情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井晓专注地查看野猪和山鸡,抬手一挥,野猪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同时切分成大小合适的肉块。 山鸡自动脱毛,去了内脏,在井晓提前准备的荷叶上,摆出漂亮的造型。 井晓在水边和泥,糊在包住山鸡的荷叶上。好久没吃叫花鸡了,今晚尝个鲜。 野猪个头很大,但要养活二虎子这只大妖,感觉略有不足。 “明天再抓两只带回去。” 井晓很自然地对二虎子提要求,饭量大就要自觉些,猎物抓得少,吃不饱就得饿着。 二虎子轻轻打个喷嚏:“附近还有狍子、獐子和麋鹿群。” “嗯,好,烤出来都很好吃。” 井晓给野猪涂抹调料腌制上烤架,再将逮到的冷水鱼处理好。 要做腊肉、腊肠,储存的调料也不太够,明天还得去采摘一些。心中做着计划,手上动作不停。 哎,得找个帮手,每天自己处理这些杂务,好烦。 辛彦那个长工,不太把稳,总觉得一不留神就得被他下毒。 二虎子粗壮的尾巴无聊甩来甩去。 毛球在地面滚来滚去。 三足小鼎滚着奶白色的猪骨浓汤,拌几样鲜嫩的山珍野菜。 泉潭边的夜晚,从来都不是安全的所在。但今夜有井晓驻守,梧桐山中的动物们,尽可以放心喝水。 在守山人面前,哪怕是天敌也会保持基本礼貌,互不打扰。 吃饱喝足,井晓躺在毛球毯子上枕着手,仰望星空。 头顶星辉闪烁,清冷悠远宁静。 异世界的灯红酒绿,高楼大厦,奔波劳碌,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虫鸣兽啼,忽远忽近,耳边水声汩汩。 裹着暖乎乎的毛球毯子,旁边还有只白虎大妖守夜,这一晚井晓睡得格外香甜。 清晨,二虎子抖动光亮的皮毛,继续进山捕猎。 井晓洗漱完毕,带着毛球向北方进发。 意识中,梧桐山渐渐向井晓展开一幅美食地图。每一种可以制成调味料的植物,具有特色风味的动物,都分布在这幅地图上。 此刻井晓对于梧桐山一座物产丰富的仙山,才略微有了一点概念。 捕猎的事情交给肉食者,井晓只负责采摘。 花椒、八角、小茴香,还有独头蒜和野姜。 井晓甚至发现一种类似辣椒的植物。立即欣喜不已,决定晚上就尝尝它的味道。 山鹰鸣啸,在井晓上空盘旋。 井晓朝鹰酱摆了摆手。让它把猎物送到竹楼小院去。 反正今晚她会回去,猎物聚集在一起处理起来效率更高。 第45章 话痨 赵孟元与县令何廷树谈得投契,两人约定十五过后,一起去省城参加文会。 何廷树拉着赵孟元的胳膊依依不舍,道:“兄台可一定要来。昌溪池的山长何明儒也会来省城,到时候老弟给你引荐。” 赵孟元自无不可,捻着胡须道:“何老弟有所不知,犬子赵正青,正是何山长的弟子。何山长若去文会,我定是要去拜会的。” “那还真是巧了,何山长是我伯父。”何廷树将赵孟元送至门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 赵孟元爽朗大笑:“缘分,当真是缘分。时间不早,我与里正回去再做些安排,待十五过后,咱们一起去省城。” 里正吴友与一群老叟齐齐朝县令何廷树拱手告辞。 辛彦倚在牛车上,百无聊赖地摆弄手中的拨浪鼓。他两三岁的时候,玩过类似的东西,那会他的母亲还活着,后来……辛彦眼神逐渐幽深,他一定会回去,向所有欺辱过他和母亲的魔复仇…… 牛儿没有烦恼,在路边悠闲地啃食青草。 牛车上装着红纸和笔墨等物。 青年大毛围着牛车转悠,一会查看车轮,一会跳下车去路边林子采几把野菜。从逛完集市出城门,到现在太阳都往西去了,赵夫子与里正等人还是不见踪影,实在是等得人心焦。 再不赶紧启程回去,就要赶夜路了。夜晚的山林有多危险,他一个人可不好照顾这么些老头子。 远远地城门方向的道路上,出现几道身影,正是村中的族老们。 大毛跳起来拉牛套车,锁紧前后皮扣,又将牛车上的东西归置到一边,留出空位。 几位族老看着硬朗,可也都是七十开外的老人家,回去要走三四个时辰的山路,定然是支撑不住的。 还有赵夫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书生,还是牛车拉着,赶紧回村是正解。 几人走近,奔波大半天,也是累得不行,招呼一声坐上牛车继续赶路。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族老们年岁大,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多,随便挑出一两件,都够讲上大半天。 大毛小时候,最喜欢在村口的梧桐树下,听叔公们讲古。不过今天老头们大概话说多了,就着竹筒喝过水,嘴都不愿意张,纷纷闭眼小憩。 辛彦坐在车辕上,看着路边大片农田,无论是稻子,还是麦子,都不如山主种的灵米和金麦长得好。 难怪夏颂一心想求良种。不过山主不会轻易给他就是了。 辛彦想到夏颂的身份,还有今天在兰坊见到的那位爱敷粉戴花的阳老板,不由得咧开嘴角无声地笑起来。 不知道阳琴见到真正的夏颂,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嘿嘿……他可真想亲眼看看。 大毛专注地赶着牛车,歪头看向笑得莫名的辛彦。 “辛小哥,要是困了就去后面睡会。这段路还算好走,等会儿山路颠簸,想睡也睡不成了。” 辛彦扭头向后看,牛车上满是垂着脑袋打鼾的老头子。赵夫子睡得文雅,也只是不打鼾罢了。 “不了,我不困。大毛哥,咱们回去还得三个时辰吗?” “嗯,估计得四个时辰,夜晚山路不好走,族老们年纪大了也走不快。”大毛以为辛彦害怕走夜路,随口叮嘱,“不用担心,咱们人多点着火把,山里的野兽轻易不敢袭击人多的队伍。” 辛彦看向绚烂的晚霞,笑道:“没事儿,大毛哥,你忘了我就住在梧桐山里。野兽都得绕着我走。” “嗐,瞧我这记性,天天在村里见到你,我都忘了你是山主的侍从,”大毛突然来了兴致,问,“山主在山里是住在云彩里吗?” 辛彦听到问题愣了愣,摇头道:“怎么会,具体的我不能说。山主就算是仙女,也不会住云彩里的。” “对哦,山主是仙女。山主需要吃饭吗?” “那天内官送圣旨敕封县主,村里人都是亲眼看见山主宣布封山,然后晴天霹雳打了三声响雷。” “我跟你讲,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好看得像玉娃娃一样。” 巴拉巴拉……大毛的话匣子打开,话密的辛彦都插不上嘴。简直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能讲,一个人演绎出一群人聊天的效果。 辛彦不得不装作困倦,爬到身后板车里找个角落躺下。 唉……长出一口气,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第46章 震惊,修行渡劫? 月上中天,回到梧桐村。 辛彦没有回竹林小院,而是在赵夫子家休息一夜。 第二天早起,辛彦先为厨房的水缸挑满水,又劈了柴堆码到柴房。然后把自己收拾得利落,来到前院读书。 师娘吴氏本觉得辛彦还小,想阻止他干活,但被赵孟元拦下。 “不是什么重活儿,让他做吧。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应当应分的。幺娘去做些朝食,给他加餐就好。” 赵孟元满意地看着辛彦里里外外忙活,这些弟子中,他最喜欢辛彦,聪敏通达,心性坚韧,接人待物有礼有节。 与夏颂那种出身不凡的孩子不同,夏颂对人礼貌,只是从小家庭培养出来的礼仪规范,其内心十分高傲,不太看得起普通百姓。 其他几个弟子还要更差些,吴祖佑聪慧懂礼,却有些书呆气,玉琨自幼练武,有毅力却不爱读书,吴子硕天真烂漫,欠缺磨砺。 只有辛彦有大毅力,又有坚韧心性,哪怕历经苦难,仍能从容自在。读书用功,处事不失灵活,能和光同尘,亦能坚守本心。 此子,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吴氏柔声道:“夫君,如此看好辛彦?” 赵孟元手捻胡须,颔首:“不止我看好,山主也看好。” 辛彦并没有听到夫子对他的高评价,倘若知道大概会嗤笑一声:眼盲心瞎。 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原本是在死地求活的魔族,以前唯一的愿望也不过是活下去,未来的愿望么,定然是复仇。 赵孟元在院中招呼辛彦去学堂,“近几日胡百礼没有同你一起来,可是有事耽搁了?” 山猫金千纹听到胡百礼的名字,唰地从软垫中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住辛彦。 辛彦没想到夫子突然问起红毛大狐狸,斟酌措辞道:“胡百礼被山主驱逐,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赵孟元一怔:“为何?” 辛彦将当日的情形讲述一遍,向夫子请教。 “弟子也不理解,为何山主会驱逐胡百礼。先生可明白?” “原来如此。”赵孟元捻动胡须,思索着怎么向弟子解释其中道理。 “辛彦说过,你与山主签有契约,山主收留你,所以你要为山主做十年长工,可对?” 辛彦点头:“是,弟子与山主签过契约。这与胡百礼有什么关系?” “夏颂曾对我说,山主有良种,若能惠及百姓,则夏朝人人皆能饱腹。” 辛彦眨眨眼,好个浓眉大眼的夏颂,原来如此阴险。走不通他这条道,居然有脸向夫子提议。 “辛彦觉得,我应该向山主提出良种之事吗?” “夏颂无礼。良种是山主的。” “是的,无理要求,所以我明确拒绝了他。山主既然同意等价交换,那他就应该提供相应价值,公平交易才对。我还告诉他,时刻惦记别人家的好东西,想占为己有,那是强盗才会做的事。” 赵孟元微笑道,“山主允许胡百礼到家里做客,胡百礼却未经主人同意,拖家带口来到山主家,还要求在山主家养活他的孩子,这要求合理吗?” 见辛彦敛眉沉思,赵孟元补充道:“与通天彻地之能的山主比起来,胡百礼只是普通野兽成精,但想养育狐狸崽,是胡百礼的事情,与山主何干?山主同意是恩德,不同意也是山主的权力。道理就是,胡百礼不知进退,欠教训。” 辛彦恍然,这与他猜测的原因差不多,只是夫子讲得更透彻,起身恭敬地向赵孟元鞠躬。 “多谢先生教诲。弟子明白了。” 赵孟元点点头,捻着胡须停顿一瞬,道:“是夫子无能,没有教导胡百礼明辨是非。若你在山中遇到就告诉他,夫子希望他继续来学习。” 辛彦点头应是。 山猫金千纹踩着小碎步,跟在辛彦身后来到廊下。 “胡百礼真的被山主驱逐了?” 辛彦一顿低头看向金千纹:“嗯。” “活该。他一向得寸进尺,早晚栽跟头。谁都不欠他的,凭什么要让他占便宜。”金千纹声音细软,“倒是可惜了……” 辛彦:“可惜什么?” 金千纹漂亮的猫眼瞄了一眼辛彦。 “可惜他被驱逐的时候,我不在场,没看到狐狸的衰样。”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微光,道:“以后还有机会,先生让他回来读书。” 金千纹:“他不会回来的。” “你又知道?” “当然,至少在化形之前不会回来。”金千纹仰起脑袋望向天空,“山野动物开启灵智不易,胡百礼得到机缘,却连超脱族类都做不到,他不一定能熬过化形……” 山猫金千纹颇有点物伤其类,不过一听到师娘吴氏喊她吃饭,立即乐颠颠地迈着猫步跑向后厨,很快就将胡百礼忘到脑后。 说到底,各有各的命运。 谁也不能替谁去修行。 二虎子瞪圆金色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穿着绿花红袄的小姑娘。 嗷呜,山主刚刚说什么? 腊月三十与元月初一的子时,让他渡化形天劫? 他修行八百年没错,但化形天雷好可怕,他不敢渡劫啊! 井晓举手努力伸直,将将碰到二虎子恢复原本大小的高扬的虎头的……下巴。 “子时,天地交泰,又是一年初始,最适宜渡化形天劫。我可以为你护法。”井晓拍不着虎头,揉了揉二虎子的下巴,“若实在不愿,就算了。我问问金千纹,或者鹰酱。山中精怪修为到化形阶段还有不少。一撮毛、大黑和竹鼠一家都欠点火候。” 二虎子砰地缩成山猫大小,围着井晓谄媚地转圈。 “愿意,我愿意,有山主护法,二虎子有信心渡劫。” 井晓摸着二虎子光滑的毛皮,满意地点头。 嗯,长工二号,你可要争气一点,化形成功啊! 第47章 疑神疑鬼 辛彦抱着红纸、笔墨等一堆杂物,回到竹林小院。 井晓胖乎乎带着肉窝窝的小手,在跟竹条较劲,脚边放着一堆圆不圆、扁不扁的“竹制品”。 辛彦浅灰色眼眸闪了闪,应该不是竹筐吧?他见过厨房中置物的筐子,没有这么大的缝隙。 “你回来了?”井晓抬起头,热情地招呼他。 辛彦猛地顿住脚步,向后退了一步,浅色瞳孔放大,一副准备随时逃跑的模样。 井晓歪头打量辛彦的神色:吓到了? “你是谁?”辛彦色厉内荏。山主从来都是冷冰冰面无表情的,怎么会对他笑,还主动向他打招呼。在仙山胆敢伪装成山主,她想做什么?辛彦脑中瞬间炸开烟花,整个魔都蒙了。 井晓收起脸上笑容,漂亮的杏眼瞪了辛彦一眼。 “过来,编灯笼。” 辛彦四肢僵硬,同手同脚地走到屋檐下,疑惑道:“灯笼?” “看着,我只教一次。你要是学不会,今晚没饭吃。”井晓手上动作不停,白白净净的包子脸鼓起腮帮子。好气哟! 没有礼仪教化的魔族,畏威而不怀德,给他点好脸色,竟然敢怀疑她是假的。 见井晓与平常一般无二的态度,辛彦终于松了口气。这么能折腾,情绪反复无常,必定是山主无疑了。 辛彦学习能力不错,按着井晓的方法编了两个灯笼骨架。 “再编3个就够了。” 井晓数了数,从储物指环中拿出几匹晚霞织成的红纱,包裹在灯笼架上,一盏红灯笼立即成型。再装上挂钩,悬在房檐底下。 大红色灯笼在微风下轻轻晃动,灵力炼制的红纱,发出温润的光芒。 被灵力霞光照耀,辛彦有些不自在,不过他没有出声,只是动作利索地把灯笼竹架编制完成,再给灯笼糊上红纱,立即远离了竹楼,躲到霞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仙灵之气炼制的物品,对魔族有天然克制作用。他是半魔族血统,只是稍微不舒服,露在外的皮肤微微刺痛。若是能力一般的纯血魔族,被红灯笼照到,估计得倒地哀嚎。 井晓在房前屋后都挂上红灯笼,院中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明天你去学堂,给赵夫子送两个红灯笼。挂在门口,帮夫子家守门。” “好。”辛彦闷闷地应了一声。 井晓铺开红纸,裁剪出合适的长宽,挥毫泼墨画出一副对联。 没错,就是画出来。 传承记忆中有书法,但现在这具身体太小,勉强能拿稳毛笔,写出的大字肯定不好看,还不如画两个平安镇宅、驱邪避祟的符箓在红纸上。 别人看不懂,甚至会觉得高深莫测。 井晓画完才想起,竹楼小院又没有识字的人会来,就算有人来,谁敢品评她的书法作品? “嘿,庸人自扰。”井晓自言自语,不过本着画都画了、来都来了、大过年的,等等念头,井晓没有停笔,刷刷刷又是几幅鬼画符诞生。 “辛彦,明天去送对联。给赵夫子送一对,给里正送一对。” 辛彦躲着灯笼全覆盖无死角的红光,刚一进门就被对联上的符箓给照个正着,头顶冒起淡淡青烟。 辛彦肃着脸忍痛没吭声,顶着符箓的威能,道:“给先生送一对红灯笼和一副对联。给里正送一副对联。山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井晓从桌案上抬起头,衣袖一挥,控制住符箓的应激反应。嗓音稚嫩清冷:“倒是难为你了。靠墙的檀木箱里,有一套灰色罩袍,挂灯笼期间你都穿着吧。” 没有驱邪符箓的针对,辛彦表情放松下来。从箱子里取出灰色罩袍,竟然是一件隔绝法器。 辛彦连忙套上,灰色袍子自动调整大小,与他的身高和体形贴合。不仅完美收敛他身上的魔气,就连被红灯笼的霞光照在身上,都不再有刺痛的感觉。 “隔绝法器,袍子不破,你身上的魔气就不会泄露。也不会受低等级的驱邪镇魔法力伤害。”井晓淡淡解释。 辛彦一脸欣喜:“多谢山主。” “你从未进过竹楼的书房,为什么?”井晓低着头,在画最后一副对联,“我记得说过,你可以自行阅读书房里的书籍。” 辛彦正色道:“进过一次,书房有很多法器和仙器,我怕不小心触动,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井晓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直视辛彦,杏眼微眯,淡淡道:“兰坊的《商史》送过来,让我先看看。” 辛彦震惊得嘴唇都木了,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井晓圆润的小脸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浅淡笑容,将画好的符箓对联晾干卷起收好,稚嫩的嗓音打破书房中的寂静。 “除了给夫子和里正的对联灯笼,还有一副对联是贴在庙门上的,我做了标记。明天下山,一起带过去。早些休息吧!” 再是心智成熟,辛彦也只是7岁少年,与井晓这种有二十几年现代生活经验,又有守山人传承的人相比,实在生嫩得一眼看到底,让她欺负起来都觉得胜之不武。 目送辛彦僵硬的背影,井晓挑挑眉毛:呵呵,吓不死你! 以为梧桐县城不在她的感知范围之内?要是她真的感知不到,手边的新话本子哪里来的? 阳琴那个敷粉戴花的假人妖,不好好写话本子,还想着组建什么大夏国的情报网。她要是没有新话本,就让整个兰坊好看,哼! 井晓神识扫过梧桐县城,兰坊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许多家贫的读书人,舍不得自家火烛,便到兰坊的书舍读书至深夜再回家。所以兰坊在大夏读书人中,有着极高的评价。 井晓扫视阳琴的案头,摆放着两本没见过的话本。 唔,她骂早了,阳琴只是个爱美的美男子,不是假人妖。伸手拿出一锭银子,发动等价交换法术,银子出现在桌案上,话本在井晓掌心摊开。 不错,井晓满意地点头,书生与蜘蛛精的续集。 阳琴原本半眯着眼守株待兔,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每次都用一锭银子,买他的话本子。 刚有点迷糊,眼睛一闭一张,桌上的话本子就变成了银锭。 阳琴冷汗浸湿衣衫,倏地站起来,拿起银子掂量,与以往一样,足斤足两,银锭底部不是官制印记,而是一座山形标志。 “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阳琴拱手朗声道。 等待片刻没有任何回应。 阳琴再次朗声询问。除了他粗重的呼吸,仍然无人应答。 风过庭院,打着旋,吹得他遍体生寒。 在井晓的神识感应中,阳琴书房四周埋伏着十几名好手,人人手握武器等着高人现身。 呵呵,让你不专心写话本子,继续疑神疑鬼去吧。 装神弄鬼方面,井晓无师自通。 第48章 一路向南 井晓将新到手的话本子放在桌边,打算明天再读。 弦月微光,冬夜寒凉。 井晓赤足走到院中,躺到竹榻上,裹紧毛球毯子仰望星空。 越接近腊月三十,西方白虎星越显明亮,有星象相助,二虎子成功化形的概率更高。 看着看着,井晓叹了口气。 三大凶星已显其二,破军、七杀,光华荧荧,若是主星贪狼再亮起来,天下大乱之势,再无可更改。 到时兵祸连年,百姓流离,又是一场人间浩劫。 大夏国师夏时披着厚重的披风,站在摘星楼上,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大势已成,无力回天。 夏忠帝倒行逆施,朝中怨声载道,百姓激愤已久。 夏氏将倾啊! “老爷,天色不早了,安歇吧。”侍从瑞宣躬身行礼道。 夏时须发皆白,扶住侍从瑞宣的胳膊,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 “你说颂儿能扭转乾坤吗?” 瑞宣谨慎地左右看看,摘星楼上空旷无人,仍压低声音道:“老爷,小心隔墙有耳。” 夏时心中酸涩,他可是夏氏的大祭祀,又是德高望重的国师,论辈分夏忠帝的太爷爷都得叫他一声族叔,可那孩子居然囚禁他。 “待我死后,你去找颂儿。替我看看这天下。” “老爷定能长命百岁的,瑞宣伺候您。” 夏时拍拍瑞宣的胳膊,按下心中情绪,笑呵呵道:“说什么傻话,老爷我今年一百零一岁。历经夏氏五任帝王,早就看够了。从我三岁起被选为国师,在祖地主持祭祀为夏氏祈福,就再也没离开过。你替我出去走走,去见识世面。” 瑞宣眼中湿润,哑声道:“老爷……” “乖孩子,你还年轻没必要守在这里,祖地又跑不了。时辰到了,你不想回来都不行。该教你的,我都教了,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啦。” 到了这个时候,夏时反而豁达,不仅仅是看淡自身的生死,而是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会一直祈祷,希望夏颂争气些,早日拨乱反正平定天下,让子民安居乐业。 瑞宣扶着夏时回到寝殿洗漱躺下,之后和衣而卧在外间软榻上,他担心夏师安危,睡在这张软榻上快一年了。 自从忠王篡位,国师痛斥谋逆,拒绝为其主持登基大典。夏忠一怒之下,派兵将祖地围了,既忌惮国师夏时的威望,又无法说服夏时。 两相僵持不下,夏忠帝不再理会国师,让礼部组织自行登基。却仍派驻不少人看守祖地,监视国师。 瑞宣耳边听着国师夏时的鼾声,想着心事:国师说他的大限将至,到时候他又该何去何从?国师说让他去看看天下,可是天下在哪里,又该看什么呢? 他无父无母,自幼长在国师夏时身边,国师将他当成孙辈,照顾教养。他根本不知道离开国师,自己该怎么办。想得困倦,不由得沉沉睡去。 清晨,瑞宣按以往的习惯准备洗漱用品,再叫国师起床。 “老爷,该起了。” 帐中许久没有回音,瑞宣心中预感不妙,猛地掀起帷幔,只见国师夏时红光满面好似睡着。 瑞宣心跳如擂鼓,眼中含泪,伸出手指探向夏时鼻息。 “老爷……”瑞宣声音带上哭腔,一边告诉自己稳住,一边喊侍从去找守卫祖地的禁军统领。 国师归天,于夏氏来说是大事,对整个国家来说也是大事。国师的辈分奇高,哪怕当年只是旁支,但他的身份地位超然,现在是要以国葬之礼祭奠。 夏氏族人齐聚一堂,祭奠国师夏时。 瑞宣按国师安排,在宗亲过来接手祭奠事宜之后,立即收拾包裹离开祖地。 两日后,夏忠帝辍朝,亲自来到祖地,眼见国师入殓棺椁,眼中发狠,命人将伺候国师的侍从尽皆殉葬。 禁军回禀,国师身边的侍从官瑞宣不见了。 夏忠帝双目通红,恨声道:“发通缉令,瑞宣偷盗国师遗物,罪不可赦。抓住他带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瑞宣早已弃路登船,一路南下。 为什么南下? 他说不清,出门之前起了一卦,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其他方向都是死地,只有南边相对安全。先往南走呗,至于能不能找到太孙夏颂,他其实不太在意。 国师认为夏颂是夏氏救星。 瑞宣却觉得,是不是救星,他得慢慢走着瞧。再说夏颂是夏氏救星,但一定是黎民百姓的救星吗? 东南三省之一,营城。 易罡领着一个与太孙夏颂差不多身形的小乞丐招摇过市。找了一具7岁男童的尸身,放在冰窖里镇着。 按他的猜想,那些江湖人如果想找夏颂,那么一定会盯着他的行踪。到时候一把火烧了住处,给他们留一具尸身,也算有个交代。 再让易承志带兵围剿,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找到幕后之人。 易罡想得确实很美,但无奈他长得丑,又时运不济。他刚带乞儿在市集出现,就引来了围杀。 易承志带领的部队,距离营城还有一日路程,完全指望不上。 小乞儿无辜,以易罡耿直的心性,断然不能眼看着孩子被人杀了。设局是设局,但他不是亡命徒,更不会无视他人性命。 他以为别人会像他一样顾忌百姓安危,到僻静之处才动手,完全没想过那些人可能当街杀人。 易罡一路且战且退,想回到买来的院子再放火。 一批制式长箭带着破空之声飞射而至。 易罡抱着乞儿就地向前翻滚,背部连中两箭,登时血流如注。 第49章 逃命 军中制式长箭带倒钩开血槽,中箭之后难以止血,若是强行拔箭,亦得连皮带肉剜出大洞。 易罡闷哼,借着矮墙躲避身形,手中短刀利落削断箭杆,没时间停下来拔箭。他得尽快脱身。 怀中乞儿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好奇和担忧。 “叔,放下我,你走吧。” 易罡将乞儿抱紧,俯低身子窜入旁边的屋舍。 “别说话。现在放下你,你就死定了。”易罡背上箭头颤颤巍巍,连带着半边身子都麻了。 营城是东南三省的省会之一,常住人口三十几万,水路交通四通八达,只要能够出城,便有一线生机。 易罡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和一块玉佩。 “孩子连累你了。一会我出去引开追兵,你趁乱逃走。不要在营城待着,去弥安镇找易承志将军,他会安置你的。” 乞儿听了连连摇头:“叔,我跟着你,让他们杀了我也行,这样就能保护大叔想保护的人了。” 易罡苦笑抬手摸摸乞儿的头,这孩子赤城,哪怕他是有目的地收留他,给他吃了几顿饱饭,就愿意替人卖命了。 从怀中掏出药粉想给后背止血,乞儿伶俐接过瓷瓶,帮着倒药粉。 “叔,止不住,药粉都被冲开了。” 流血过多,让易罡脑子有些迷糊,身体逐渐感觉到寒冷。他强打精神,用短刀挖出两支箭头。幸好中箭时他绷紧肌肉,避开要害,不然怕是要当场交代。 “撒药粉,用布按住伤口。”易罡额头冷汗直冒。 乞儿红着眼圈,死死按住易罡背部伤口,流血慢慢减少。易罡的金创药是易家祖传,配制方法不简单,效果奇佳。 “叔,止住了。” 易罡缓缓吸气,脱下里衣递给乞儿,道:“撕成巴掌宽的长条,裹伤。” 一番忙活两人皆是满头大汗,乞儿是急的热汗,易罡是疼的冷汗。 院外传来敲门声。 “衙门办案,捉拿江洋大盗。开门。” 乞儿紧张地靠向易罡。 易罡神色微变。 屋中老人缩在墙角手软脚软,哆嗦地站不起来。 “老人家,去开门吧。你是被我威胁的,实话实说便可。” 说着,易罡套上外衣,带着乞儿跳出后墙,一路东躲西藏,来到城门附近。 营城是省会大城,若无要事,轻易不会关城门,但来往盘查肯定严格,他现在身受重伤,想要从城门离开,无异痴人说梦。 乞儿趴在易罡耳边,轻声道:“叔,出城不一定要走城门。” 易罡眼睛看向城门口比以前多几倍的巡逻,“还有别的出城方式?” “在外乞讨的孩子,不允许进城,发现了会往死里打。”乞儿刻意压低声音,“我们都走水道。” “下面应该有栅栏。”易罡趴在草丛里观察水渠下面的暗沟。 乞儿点头:“有栅栏,也有洞。我们村的大壮都能进出,他跟叔的体形差不多。叔,你会游水吗?” 易罡摸摸身上的绑带,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痛,若是沾水,想想那个酸爽,不由得打个寒战。 “会,”易罡抬头看看城墙,道,“白天不行,城墙上有巡逻。咱们晚上再来。” 乞儿对营城内的角落都十分熟悉,二话不说,带着易罡到水渠不远处的破庙。 破庙确实很破,连庙门都没有,地面满是枯草。 “白天都出去要饭了,晚上才会回来。”乞儿像回家一样熟门熟路地介绍。 易罡:“我们的行踪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恐怕会连累他们。” “没事,叔,神像后面有缝隙,藏两个人没问题。”乞儿不以为意,“叔,你先藏起来,我去后面找点吃的。大壮每次藏吃的,都在小庙的后墙上。” 易罡刚要阻止,乞儿已经蹦跳着出去了。他硬撑着昏沉的脑袋,观察庙中的环境,以便遇到突发情况,能及时应对。 神像后面确实有缝隙,不跳到主梁上,根本看不到神像背后的洞。 易罡朝神像拱手,默默祝祷,神明勿怪,他也是迫不得已。 乞儿拿着两个馒头回到庙中,发现空无一人,惊慌地小声喊:“叔,叔……” 想起什么,慌乱地爬到神像后背,看到易罡缩在神像洞里,小心地摸到易罡胳膊,还有温度,乞儿松了口气。他抱着冷硬的馒头,靠在昏沉的易罡身边默不出声。 瑞宣乘船一路南行,路过弥安镇,得知驻守此地的将军派了一万人马去潜江剿匪。瑞宣无奈摇头,这是多看不起铁义军的乌合之众? 如果真是废物,怎么会把东南三省都拖入泥潭。 另一个军镇的三万人马都被铁义军打得落花流水。前车之鉴都不知道吸取经验,弥安镇的将军未免太自大。 不过瑞宣只想看看,并不想管闲事,他又不是国师。 瑞宣掐指推算,弃船登岸,买了驴车和行程物资,往营城方向赶去。那里有一份与他有关的机缘。 一路上发现不少行色匆匆的江湖人。 “小兄弟,我们有位弟兄病了,要去营城找郎中,不知可否借用驴车?价钱好商量。”路边壮汉朝瑞宣拱手。 瑞宣扫了一眼路边躺着的男子一脸灰颓之色。 “抬上来,我给他看看。”瑞宣斯文俊秀,气度雍容,看着就不像普通人。 壮汉面露喜色,拱手道:“在下茂山吴松泉,小先生可是郎中?”知道对方可能是郎中,连称呼都恭敬起来, “略通岐黄。”瑞宣低头查看男子状况,“这是……中了瘴气?” 吴松泉点头:“先生可能治疗?” 瑞宣胸有成竹道:“治是能治,就是麻烦。手边药材不足,先略作缓解,到了营城再仔细治疗吧。” “能缓解就极好,”吴松泉从怀里掏出几锭银两,“咱们走江湖的,大恩不言谢,这几锭银子权作医资。” “我尽力而为。”瑞宣接过银子,和善地笑笑,给人治一次病,路费都赚出来了。国师老爷教他的医术,还真有点用处。 当即行针用药,中瘴气的汉子,不到一个时辰便醒转过来。 吴松泉连忙感谢,口称神医。 瑞宣擦擦头上的汗:“还不算完全好。瘴气拔毒缓慢,我写个方子,到营城去抓药,至少要再服七日。” 吴松泉恭敬地接过驴车向营城赶路。 瑞宣端坐车上,陪在病患身边,一脸悠闲自在。 第50章 危机四伏 天光渐暗,出去乞讨的孩子陆续回到庙里。 大壮来到藏食物的后墙上,发现馒头数量不对,立即炸了。 转身回到庙里与另一个强壮的孩子打作一团。 乞儿听到动静,小心地瞄着庙里的光景,又看看发热昏迷的易罡,放轻了呼吸。如果今晚出不了城,明天这里怕是要躲不住了。 庙中打斗很快结束,当然不会有人承认偷了馒头。大壮鼻青脸肿,另一人浑身青紫,皆是挂彩的模样。 直到深夜,不管吃没吃到晚饭,庙里的乞儿们都安静下来。 与其耗费体力互相谩骂,不如早些入睡,至少睡着就感觉不到饿了。 东南三省冬季虽然不结冰,但仍是阴寒入骨。 易罡感觉到寒气,忽地从昏迷中惊醒。感知周围的环境,猛地想起他藏身在破庙的神像身后。 睁开眼,小乞儿亮晶晶的眸子关切地看着他,一手比着噤声的手势,一手递给他一个冷硬的馒头。 易罡武学修为不俗,耳边听到庙中大大小小的呼吸声有十余人。悄声啃完半个馒头,将剩下的一半交给小乞儿。易罡活动一下麻木的手脚,感觉恢复了一点体力。 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破庙。 大壮在黑暗中睁开眼,与回头的小乞儿对视片刻,谁都没出声。 小乞儿低下头,抿抿嘴角,转身离开。 易罡好像时来运转了。城内大搜没有找到他,也没人想到要查查暗渠。让他抓着漏洞,跟小乞儿顺着水渠的破洞离开营城。 “叔,咱们去哪?”乞儿拧着衣服上的水,重新帮易罡上药,“我听说书先生讲,铁义军占领了潜江,咱们要是往南的话,遇到就得加入。不加入会被杀。” “不去南边,我们往北走。” 易罡皱眉思索,几天几夜的追杀躲藏,他刚离开潜江就被江湖人跟踪,后来官府派差官衙役全城搜捕。这说明什么?官匪勾结? 线索杂乱,他失血过多脑子一片混沌。 无法判断是潜江的铁义军泄露了他的消息,还是夏忠帝派来的人,想通过他找到太孙。 离开营城,还有可能与江湖人遭遇,他得尽快与易承志汇合,养伤、带孩子,还得把消息传给七爷。 瑞宣从五岁开始跟着国师修行,如今二十岁,论占卜的修为,远远不及武学造诣,他推算到机缘在南边,但其实并不确定谁会是他的机缘,或者什么地方是机缘,只能边走边看。 看对方不似恶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冤孽之气,那就顺手救人,给自己积点功德。 吴松泉的驾驭技术非常好,哪怕只是个矮脚驴车,跑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也十分稳当。 星夜兼程,跑了一天一夜,才影影绰绰地看到远处营城黑黢黢的城墙。 瑞宣心生警兆。反复推算,危机似乎来自营城…… 不过东南三省乱成一锅粥,夏忠帝根本掌控不到,要说通缉他,画像估计也到不了此地。 “吴大哥歇一歇吧,我看驴儿有些累了,大半夜的城门不会开,不如在这休息一下,明早再进城。” 吴松泉从善如流,将驴车停在路旁避风处,附近有几辆马车和江湖人露宿。矮脚驴车停在此地,也不算突兀。 瑞宣拿出火种,点燃一堆篝火。 “烤些干粮,吃了早点睡,明早我们排队入城。”吴松泉拿着硬馒头放在火堆边熏着,对瑞宣说,“再往前走几里路,城门外面有家茶肆。从那排队进城更近一些。” 瑞宣声音和煦:“距离远一点,看着营城的城墙有壁立千仞之感,气势愈发磅礴。” 吴松泉朗声大笑:“想不到小先生,还有这等闲情雅致。我是粗人,只看着远处城墙好像锯锯齿,实在是高不可攀。” “本就是出门游历天下,景行行止,看云卷云舒。”瑞宣围坐火边,挑着一块馒头啃着,耳听八方,将其他几处火堆边的聊天收入耳内。 初步判断有一队是从潜江出来的镖师,过营城而不入,直奔京城。 一队要去营城送货的生意人。 林中树下几十人的流民队伍,远远地缀着送货车队,不知是何目的。 密林中的树上,高低布置着十几名江湖高手,警惕又充满杀机。 再远处还有一队斥候,似是要去营城刺探军情。 一大一小两名男子,从营城方向过来,逐渐接近这处避风营地。瑞宣闻到空气中飘过来的血腥味,其中之一似乎受伤了。 瑞宣咧嘴无声笑笑,抬头望向璀璨的星空,今晚还真是热闹。 “叔,前面有火光。”小乞儿扶着易罡。 易罡浑身虚汗,呼吸粗重,背后的伤口裂开了,他能感到血液渗出濡湿衣衫,视物有些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力支撑。 “避着点,去林中安置。” 小乞儿点头:“好。” 两人刚要拐进路旁树林,瑞宣眼前一亮,从火堆旁站起,朝对方喊:“叔,我来接你了。” 瑞宣笑意不减,兴奋地飘到易罡面前,这个人竟然与破军星相呼应。 易罡脚步趔趄,凝神戒备,“你?” 走到近处,瑞宣已经认出对方是禁军教头易罡,虽然不知道这位为什么在这,但他可不想跟教头动手,就算是身受重伤的禁军教头,他也不想领教滚地葫芦的待遇。 “我是瑞宣。叔,咱们在北山见过。您跟着齐爷爷祭祖。” 易罡眯眼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青年。 “你不是跟在……身边?”感知到四周骚动,易罡嘴边的国师两字没有出口。 瑞宣点点头,扶住易罡:“叔,怎么受伤了,遇到劫道的山匪了吗?” “唉,别提了,阴沟里翻船。”易罡摇头叹气,倚着瑞宣的力量,慢慢走向火堆。指着小乞儿,对瑞宣道:“给这孩子弄点吃的。” 瑞宣去驴车上拽出一包肉干和硬面饼,将随行小锅架在火上,添水煮饼和肉干。 “叔,我给孩子煮点肉粥。我听说东南三省叛乱,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夜晚本来就安静,瑞宣的话一出口,众人更是屏息凝神,想听听答案。 易罡给小乞儿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粗豪地抱起竹筒咕嘟咕嘟喝几口水。 “乱,乱套了。铁义军占领潜江,大开杀戒,凡是不加入的青壮,直接灭门。” “振州也快支撑不住了,流民一波一波地往营城跑。在北边还好些,营城南边连树皮草根都快啃光了。” 听到易罡的话,附近的几队人马皆是议论纷纷。 瑞宣见众人注意力都被引走,靠近易罡:“叔,车上有药,我给你看看伤,重新包扎一下。” 易罡按住瑞宣,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国师呢?” “归天了。”瑞宣垂下头鼻子一酸,扶着易罡上了驴车。驴儿在旁吃草,板车上带着棚,稍能遮挡探究的视线。 易罡撑不住了,见到瑞宣一口气松懈下来,立即歪倒不省人事。 瑞宣见状连忙扶着他趴到车板上,脱下衣物查看伤势,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箭伤,军械? 第51章 跨年夜 井晓躺在竹榻上眯着,思考着年夜饭的菜单。 各种菜品都已经准备齐全,如何搭配得又美味又丰盛是门大学问。 昨天已经将竹楼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一个清洁咒一个清洁咒地丢过去,所过之处,全都焕然一新。 腊月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 井晓带着二虎子和毛球去了一趟田地,将种下的土豆、地瓜、甜菜等等收了回来。 梧桐山季节变化不明显,且土质奇特,无论何种作物播种,土壤都会自动调配适合此种作物的土质,给作物供养相应的养分。 只是某种养料抽取过多,容易让土壤肥力失衡,所以轮作就必不可少。 这波收获颇丰,撒上独家秘制的药渣,让土地养上十天八天。 立春之后,就可以播种灵米和金麦了。 竹鼠一家之主跳到井晓面前比画爪势:“吱吱吱。” “粮仓满了?”井晓喃喃道,“我们过去看看。” 粮仓施加过空间法则,保存食物永远新鲜。怎么会装满呢? 井晓坐在二虎子背上,慢悠悠晃到粮仓。 “山主,这些粮食怎么用?”二虎子眨着金色眼眸,看着堆到顶的各种粮食,有些呆愣。 “什么怎么用?粮食当然是用来吃的。” 井晓查看三座粮仓的法阵,原来不是装满,而是灵石的能量不足,维持不住空间法阵,不能再往里续新粮了。 “山主能吃这么多粮食?” 二虎子张大嘴巴打个哈欠,金色圆眸亮晶晶地看向井晓。他一天才吃两头雄鹿,山主不愧是山主,连饭量都比他大。 井晓不知道二虎子在想什么,不过不影响她从毛茸茸的虎脸上猜内容。 瞄着二虎子贱兮兮的表情…… “收起你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井晓举起小拳头,咚的一声,敲到二虎子头上。 “嗷呜,没有乱想。”二虎子坚决否认,他没有说山主坏话。 “叽叽叽。” 毛球在粮仓顶部蹦蹦跳跳,一不留神,整只球就陷到灵米堆里不见了。 井晓抚额,施法将毛球从米堆里救出来,拎着毛球翘起的呆毛抖三抖,夹杂在软毛中的米粒纷纷掉落。 真是一眼照顾不到就惹祸的小东西。 毛球缩成拳头大小,蹲到井晓的肩膀上……委屈。 “叽叽。” 井晓浅笑:“物种不同,毛球只需要晒太阳就能活着,人类却得吃米面肉菜。二虎子偏爱肉食,野猪大黑是杂食。竹鼠一家喜欢啃竹子,一撮毛喜欢坚果。每个物种都有自己的偏好。” 二虎子刚舔一口碧玉般的灵米,听到井晓说他偏爱肉食,连忙把嘴中的灵米嚼嚼咽下。 “脆生生的米也好吃。” “你说的脆生生的米,人类一般会煮熟了吃。软糯香甜才是正确的食用口感。” 井晓取出几块灵石,给空间法阵替换上,见二虎子生冷不忌地嚼灵米,翻个白眼,回他一句。 看来让二虎子学会人类的生活方式,任重道远。 新年之后一定要让二虎子入学。 赵夫子,可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处理完收地和粮仓问题。 井晓回到竹楼小院,红灯笼高挂,各种食材摆放整齐,开始准备年夜饭。 辛彦在井晓面前转来转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井晓可不惯着他毛病,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在她面前装模作样,让她看脸色吗? “把菜洗了,切好。” 用法术当然会更快,但她干嘛放着长工不用,施法难道不费力气? 辛彦答应一声,端着菜盆,到水池边清洗。水灵灵的青菜棵棵翠绿,惹人怜爱。 井晓有条不紊地按菜单搭配做菜。 五头身的身高和肉肉的小胖手,单手端起能把她整个人都炖下的大锅子,颠勺动作举重若轻,带着异样的韵律美感。 “看好了,每样菜的制作方法,我只教一次,以后每天吃什么,我就按菜单点菜。当然希望你能有些创新,允许失败,但不要把失败的菜端到我面前来。” “好。”辛彦发挥过目不忘的能力,把每个步骤都刻在心里。 炒菜的香气比炖煮更浓郁,尤其添加各种调味料之后,味道更上一层楼。 辛彦从未见过如此繁琐工序菜品。举着大锅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脸严肃认真的模样……辛彦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好像烟熏火燎的厨房,突然就多了某种难言的温暖。 梧桐村,腊月三十,里正吴友早早地起来,招呼孙儿吴子硕去贴对联、挂灯笼。 与村中其他人家不同,里正家的对联和夫子家的对联上,画了许多奇异的符号,每个村人路过都要认真观察一番,再咂咂嘴,哪怕看不懂,仍觉得十分厉害。 门口的大红灯笼很惹眼,整个村子,只有里正和赵夫子家门前挂着,其他村人相当艳羡。 傍晚家家闭户,在院中升起一个火盆,等着村中通知,再一齐将竹筒投到火盆里。 青壮分成几组,在村中来回巡视。 每个人都做好准备,万一‘年兽’真的进村,他们舍命也要保护家中妻儿。 梧桐县县令何廷树守在县衙里忐忑不安。 院中的火盆不停地烧着竹筒,他命人准备很多爆竹,足够他从夜幕降临烧到明天清晨。 衙中差役每人领一队青壮在各街巷巡视,边走边敲锣打鼓。 有不懂事的孩童听到锣鼓声,好奇地趴窗子往外看,免不了被紧张的父母抓回去打几下屁股,再扔到床里蒙上被子。 县令夫人在枕头底下放置一枚铜钱。 “老爷,真的有年兽吗?还有压祟的方法,这么放铜钱对吧?” 县令何廷树瞧着窗外夜色渐浓,心中担忧,又不能直接对夫人说出来。只安慰道:“许是真有吧,孟元兄说是山主发的预警,告知年兽会来吃人,让村民做好准备。预防的方法也是山主教的。” 县令夫人抱起襁褓中的孩子,轻声细语道:“我家小囡囡,一定能平安无事、健健康康长大。” 营城下辖的某处村庄。 瑞宣见小乞儿趴在易罡床前寸步不离,忍不住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看一眼瑞宣,扭头继续盯易罡。 “我知道你会说话,别装哑巴,那天你还叫他叔了呢!”小乞儿不说话,瑞宣来劲儿了,“你要是不说话,我就把他丢出去。” 小乞儿猛地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嘿嘿……”瑞宣心虚地放下药碗,拍拍小乞儿的脑袋,“把药喂给他,我出去转转,买点东西。” 说是采买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买的。 最多是找里正再采购些米面肉菜,雇佣邻居家的老嫂子帮忙洗涮做饭罢了。 回想那天夜晚,瑞宣以为会有大热闹看。没想到众人听到东南三省的消息,各有心思,竟没冲突起来。 营城肯定是没法去了,调头回弥安镇路途有些远,易罡的伤势严重,不能拖太久。 瑞宣留下除瘴气的药方,与吴松泉等人礼貌地道别,赶着矮脚驴车沿着乡间小道走到这个村子,租下一间空房安顿。 易罡一直昏昏沉沉,没有完全清醒。昏睡也是因为瑞宣在他的药里加过料,多睡觉才有助于恢复。伤势重、失血多,如果不好好调养,武学修为怕是都得废了。 瑞宣望着星象,白虎星愈来愈亮。 明天是新的一年了啊! 第52章 谁家好猫蹭天劫啊 井晓的年夜饭,全部做完已是黄昏时分。 小院中支起竹桌,冷热炖炒一共十八道菜,把两张桌子铺得满满当当。 鹰酱爪下抓着金花松鼠一撮毛,落到院中的架子上。 一撮毛吱吱吱地从囊袋中取出一颗人头大小的松塔,举到井晓面前。 井晓摸摸小松鼠的大尾巴。 “新年礼物吗?谢谢,我很喜欢。” 鹰酱鸟头左右摆动,锐利的目光在一撮毛和松塔之间来回移动,要送新年礼物?奸诈的松鼠,居然不告诉他,让他空手上门,太失礼了。 井晓拍拍鹰酱的巨爪:“谢谢鹰酱年前送来的岩羊和野兔,一会品尝一下我的手艺。” “喳喳。”山主夸他。山鹰兴奋地拍打翅膀,带起一阵狂风,院中尘土飞扬。 井晓连忙回头,松了口气,还好她为了给菜品保温,特意施加过隔绝术法,不然让鹰酱扑腾一下,今天白忙活了。 竹鼠一家七口,排排坐在大黑背上。野猪大黑变成粉嫩的小香猪,拱开院门,哒哒哒地跑进来,将鲜甜的野果摆到井晓面前,一副求表扬的傲娇模样。 井晓当然从善如流,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果子很甜,谢谢!明年也要辛苦大黑和鼠鼠们,继续耕田种地。” 大黑粉嫩的身子蹭蹭井晓的小腿,哼哼地表示都交给他了。 辛彦被鹰酱带着凌厉寒芒的目光盯住,整个魔缩在角落里,他又没干什么,干嘛盯着他不放。忽而又起恶念,别欺少年弱,等他将来长大修为精深,一定要剪鹰羽,炖鹰腿,啃鹰肉。 井晓的视线凉凉地掠过角落的辛彦,恶念浓黑如墨,在满是仙灵之气和五行灵气的竹楼小院中,根本无所遁形,也就他自己以为隐藏得好。 看在大过年的份上,所以……过完年再收拾他。 二虎子围着桌子转圈,尾巴不受控制地勾着桌角的一盆卤羊头。不敢直接带走整盆,但是用尾巴尖尖沾点卤汤,放进嘴里嗦一嗦……嗷呜,二虎子抖抖胡须,好吃! 井晓招呼众精怪妖魔,围坐桌旁,端起自酿的果酒,举杯致辞。 “辞旧迎新之际,井晓准备美酒佳肴,感谢大家一年的辛苦,请诸位共飨美食。” “嗷呜。”二虎子摇头晃脑。 “叽叽。”毛球把酒杯整只吞下。 “吱吱。”竹鼠和金花松鼠蹲在桌上,每只面前一个精致的小酒杯。 “喳喳。”山鹰巨大的喙戳进酒杯。 “哼哼。”野猪大黑。 “谢山主!”辛彦举杯。 十八盆菜,对于这些山野精怪来说,实在是不够塞牙缝的。 井晓只是略尝了尝味道,便不再动筷,脸上挂着微笑,看向满桌乱窜的竹鼠和金花松鼠一撮毛。 野猪大黑杂食,粉嫩的蹄子捧着饭菜一锅出的煲仔饭,吃得头不抬眼不睁。 二虎子和鹰酱是餐桌上的主力军,一个身形巨大,一只鹰占住半面桌子。一个嘴巴张开比头大,一口一盆肉。 辛彦自身没吃多少东西,很有眼色地到厨房搬运,给桌上添菜。 浓黑的云层渐渐遮蔽了整座梧桐山。 井晓放下酒杯,看向满嘴流油的二虎子。 “子时将近,该上路了。” 二虎子毛茸茸的虎脸瞬间垮了,肥嫩的岩羊肉从嘴角吧嗒一声掉下来。金色虎眸茫然四顾。 “嗷呜。” 井晓一手指天,面露核善的微笑:“劫云锁定,你跑不掉的。” 扭头对院中其他精怪道:“二虎子的化形天劫,你们都留在院中,不要出去,以免被雷劫扫到。院子有结界,可以隔绝气息。” “喳喳。”鹰酱着急。 “鹰酱你连横骨都没炼化,直接渡化形天劫,是想化为飞灰吗?” 井晓不再看院中被劫云气息吓得瑟瑟发抖的精怪们,单手抓过二虎子的顶瓜皮,拖着他走出院子。 辛彦紧了紧身上灰色的罩袍,总觉得雷劫的威压笼罩着自己,浑身不舒服。 山猫金千纹在赵夫子家,吃过师娘准备的小炸鱼,正美美地卧在软垫上舔爪子,突然山顶劫云汇聚,惊得她一身金钱豹纹的皮毛瞬间炸开。 “喵?”谁要渡劫,这种程度的劫云,得是血脉强大的妖王级别吧! “金千纹,快进屋。天阴要下雨了。”赵夫子守着院中的火盆烧竹筒,竹筒在火中发出噼啪的声响。 山猫金千纹仰头望着梧桐山的方向,又看看赵夫子和师娘,抖了抖金钱豹纹的皮毛,跳上院墙。 “先生和师娘,在家好生待着,灯笼和对联对院子有守护作用。千纹要去山上看看山主。” 吴氏惊得抓紧赵夫子的衣袖,声音颤抖:“猫,猫会说话。” 赵夫子一怔,便镇定下来,伸手抚着吴氏的后背。 “幺娘莫怕,金千纹是个好孩子,她是我教导的弟子。你想想胡百礼,是不是也很听话。” 吴氏被赵夫子气定神闲的态度感染,连连点头:“对,金千纹很会抓老鼠,自从她来家里,咱家的米仓再也没被老鼠祸害过。村人都说金千纹通人性。胡百礼也会拱手道谢,还给家里送过山鸡。” 赵夫子见吴氏说话语无伦次,无奈道:“别慌,没事的。给火盆里再添几个竹筒。你不是还要给辛彦做衣服吗?不如现在借着火光缝制。” “对,参加省城文会,辛彦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吴氏拿起做了一半的外衫,手中有活,头脑也慢慢冷静下来。 “嗯,顺道看看正青。何山长想推荐正青参加明年的秋闱。若是顺利,后年就可以去都城参加春闱了。” “青儿年龄还小吧。”吴氏的注意力完全转移,什么会说话的猫,会拱手的狐狸,哪有自家孩儿重要。 赵夫子颔首,“正是因为年龄小,才要下场试试,高中自然好。若不中也无妨,回来踏实读书,三年之后再下场。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夏国幅员辽阔能人辈出,从来不缺才华横溢之人。” 山猫金千纹赶到劫云最浓厚的山侧,只听二虎子仰天咆哮,声震四野。 井晓坐在崖壁伸出的迎客松上,淡淡地望着渐渐被劫云笼罩的二虎子。 金千纹觉得她一直等的机会到了。来不及细想,纵身一跃,跳到二虎子的身边,劫云迅速合拢,形成雷劫的结界。 井晓忽地站起来。 金千纹疯了,谁家好猫蹭老虎的天劫啊! 第53章 它想发光 子时。 一道粗壮的天雷划破长空,无月的夜晚,光华璀璨如白昼。 赵孟元心神震动,凝视着梧桐山的方向久久不语。 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下。 梧桐村中老老少少,都在里正的带领下,跑到祠堂里燃香、祭祖、烧爆竹,又跑到井晓的庙里,重复一遍祭祀流程。 整个村子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吴氏有些担心:“金千纹,不会有事吧?” 赵夫子盯着西北的天空足足一刻钟,才缓过神来,吐出一口浊气,顿觉心胸开阔。 “金千纹不是无知孩童,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有利。” 夏朴和夏颂在堂屋里守着火盆,听到村里锣鼓喧天,呼喊着放爆竹。 谈卫连忙把竹筒放进火盆中,拨弄几下炭火,烧得更旺。竹筒未曾干透,在火中先是冒烟,烧了一刻钟,才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他们不是梧桐村的村民,不必跟着去祭祖,守着火盆,听着外面的喧嚣,内心惊惧不足为外人道。 夏朴拍拍夏颂的后背,道:“颂儿先去睡吧,天雷诛邪,想必年兽已被山主诛杀。” 夏颂摇摇头:“我陪着七叔。村人都聚在村中心的祠堂,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村人祭祖的习俗,外人过去,不合适。”夏朴被烟气熏得咳嗽几声,转移话题,“明天你去学堂回拒赵夫子,不能同他去省城参加文会,不过夏家可以资助路费。让夫子路上宽裕些。” 夏颂低头:“先生要带辛彦去。” “嗯,颂儿觉得辛彦其人如何?” “七叔?”夏颂惊讶,奇怪七叔提起辛彦。学堂里四名学生,外加一只猫,只有辛彦最讨厌,无论背书,还是写文,处处都把他比下去。 夏朴目光温和,看着夏颂的表情,猜到他的一些小心思,不过孩子聪慧、早熟又敏感,很多道理都得掰开了、揉碎了慢慢讲。 强硬地要求夏颂,接纳他不喜欢的人,不合适。 任由他以个人好恶来判断人和事,更不合适。 未来帝王必备的素养:仁爱,勤政,胸怀宽广,要有高超的心智和手段,更要有掌控全局的自信。 赵孟元的学识尚可,但教导帝王,不是只依圣人道理就行的。 夏朴眯起狭长的凤目,长叹一口气。 帝王心术,其实只有父皇和太子哥哥适合教导夏颂…… 夏朴轻抚夏颂的脊背,与他疑惑的目光相碰。这一课,他也没有信心教好。希望夏颂是天生的帝王,尽快领悟某些玄机自己成长。 九道天雷,在天际连续不断地劈下来,晃得人们眼前白茫茫一片。 梧桐县令何廷树看着纵横天际的雷光闪电,一整个惊呆。 县城里人心惶惶,幸好提前安排有衙役敲锣打鼓巡街,人群自动跟在锣鼓队后面,边喊边敲竹筒。 加入队伍的群众越来越多,以至于领队已经进入下一个坊市,队伍尾巴还在上个坊市的巷子里。 街道上每隔几户就摆放一个火盆,有专人守着烤爆竹。 梧桐县游街的队伍,加上路边烤爆竹散发出的香味和烟气。 这一晚必将载入梧桐县志的大事记。 子时相交、新旧更替。 井晓慢悠悠地坐下,劫云笼罩的结界已成,她倒也不是不能干涉,但没必要。 山猫金千纹不是无意间被卷入二虎子的化形天劫。恰恰相反,她是主动跳入劫云,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井晓选择尊重。 默默掐指推算,对于山猫金千纹的做法,井晓能够理解,可是肯定不会支持。 金千纹想化形,她的修为不如二虎子,如果自行引发化形天劫,大概率是无法成功的。 但与二虎子一起渡劫就不一样。金千纹的修为低,不会增加劫数强度,而化形天劫的雷电之威,多数被二虎子承担,只会均给她一部分,差不多是她能承受的极限。 这么算来,金千纹化形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只是未来修行,也就止步于此。依靠修为飞升,更是不可能的,除非井晓打开去往仙界的通道,送金千纹去仙界。 话说回来,井晓为什么要给她开通道呢? 修行艰难,不得有半点投机取巧,有些道路看似捷径,往往隐藏着更大危机。路是自己选的,成功失败且让她自己受着吧。 井晓眼神古井无波,运转法力看向劫云内部。 二虎子被前九重雷光劈得毛焦肉糊,好似能闻到烤肉的香气。 金千纹匍匐在距离二虎子十几米远的地方,小山猫受伤不轻。 天道并不阻止正道修行的妖物化形,所以天雷既是劫难,也是助其褪去妖骨的契机。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每九道天雷一组,每组间隔一刻钟,让化形妖物有调息适应的时间。 很快,第二组九道天雷如约而至。 粗壮光亮的闪电,伴随着响彻天际的雷声,轰隆隆地砸向地面。 嗷呜…… 二虎子激发妖力遍布全身,抵抗雷电的伤害。 分给山猫金千纹的化形天雷只有一小部分,但对修行不足的山猫来说,抵挡起来仍旧吃力。 金千纹一口吞掉黄色仙果,任由天雷炼体,不管能不能成功渡劫,她都不后悔:她要变成人。 她等不及按部就班地修行,她想去人间,以人的身份在人间行走。 轰隆隆…… 九道天雷连击而下,二虎子和金千纹艰难求存。 井晓对金千纹的执着颇有些意外,果然是做过不少准备,就是不知道仙果够不够支撑九轮天雷。 竹楼小院中一众妖魔,在天雷威势面前皆瑟瑟发抖。 最难受的是辛彦,身为魔族,对诛邪的雷光有着天然畏惧。尽管身在竹楼,穿着隔绝气息的法衣,他也忍不住心底恐惧。 山鹰敛羽,将巨大的身形缩在房檐之下,鸟喙连着鸟头都插在翅膀底下,一副他看不到危险,危险就不会来找他的怂样。 金花松鼠一撮毛挤在鹰酱另一只翅膀下,借用山鹰的体形隐蔽自己。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七口,钻到竹楼与地面的缝隙里。狭小拥挤阴暗的空间,让他们略找回一点安全感。 毛球是不怕天雷的,作为仙界生物,即使挨上几道天雷也无妨。何况现在只是化形天劫的天雷,对它来说更如挠痒痒一般。 看着院中几只妖魔的反应,格外有趣。它想发光…… “叽。” “啊!” 辛彦忍不住惨叫一声,迅速关上竹楼门窗,开启防御法阵。 第54章 机缘是那么好等的? 山村没什么夜生活,家家户户睡得早。 瑞宣心神不宁地在场院中乱转,一会抬头看看天象,一会掐指推算,耳边是咕咕的鸡叫,还有不知名的虫鸣,搅和得他心烦意乱。 以前跟在国师夏时身边,夜观星象不在摘星楼这种高大上的人造高台,也要去山顶观星亭之类的地方,在农家院里看星象,真是新鲜又陌生的体验。 瑞宣遇到了不可言说的烦恼。易罡肯定知道夏颂在哪里,找到易罡就等于找到太孙。但对方是否会信任瑞宣,把他带去夏颂身边,就不太好说了。 虽然瑞宣本意,并不想现在就跟在夏颂身边,但满天下晃悠着说找不到,与找到线索又主动远离是两码事。 万一将来夏颂登基,想起他这个小虾米是如何弃主而去的…… 回头瞅一眼房间里昏睡的易罡,瑞宣心情颇为复杂。 接近子时,乌云急速汇聚,西南方向的天空黑压压一片,压得人心里发沉。 这是劫云? 瑞宣仔细推演着方位,相关信息太少,能达到渡劫程度,必然是修行的前辈高人。对方遮蔽天机的手段很显眼,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修行中人,对方不喜欢被窥探。如果强行推演,被对方察觉,就要有不死不休的准备。 风云变幻得过于迅速,当第一道天雷落下,瑞宣就知道,这劫云并不是为人族准备的,而是大妖的化形天劫。 从遮掩天机的手段,还能看出这是一个有主的大妖。 在人间界修行到化形的大妖,多数是修为精深之辈。与同阶的人族修行者相比,大概率直接秒杀人族。 像话本子里写吃了什么天材地宝,突然变成人的妖精,存不存在呢? 有,但非常少见。 这类妖物多是经常与人接触,或者有人教导。至少知道人族是怎么回事,才会有化形的渴望,一旦得到机缘自然化形。 如果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从来没见过人族,在妖的意识中根本不会出现化形的想法。妖物化形,超脱族类,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 瑞宣望着劫云的方向,心中不无忧虑。 天下将乱,妖孽频出。 人心浮动,乱得太快,这烂摊子就不好收拾了。 明年太孙夏颂也不过8岁而已,而成长是需要时间的。 仙界风轻云淡,日月同悬于九天之上。 青丹真君找到两次去仙山拜见井晓的紫霞仙子,想要打探些消息。 “不知仙子认为这一代守山人如何?” 紫霞仙子周身紫蕴缭绕一派从容,端起琉璃盏轻抿一口花露。 “看不透,只觉得与以往都不同。真君前些日子不是去过仙山吗?” 青丹真君冷笑一声:“只打个照面,话都没说两句。我就回来了。” “守山人下封山令,昭告三界,”紫霞仙子放下琉璃盏,神色淡淡,“我与炎火真君奉命拜见守山人,得到的消息,应与真君差不多,只说封山,禁止三界互通。” “是何原因?”青丹真君连忙追问。 紫霞仙子摇头:“不曾详细说明,言道天机。需要封山,所以封山。” 青丹真君面露愤然。 “本君修行,需要人间界做道场。如今封山,摆明是在阻我修行。” “守山人曾言,可入轮回,可斩化身。不妨考虑这两种方式进入人间界。” 紫霞仙子面容清丽绝伦,眼中闪过讥讽之色,每次去人间界,都搅得天下动荡,生灵涂炭,还好意思说修行。不过是借人族的命运,铺自己的修行路。 “仙子又不是不知道,轮回需重新成长,前尘皆忘。化身亦然,需发宏愿,完不成大愿,就无法回归仙界。” 青丹真君可不会说,他修为不足,斩不出化身。不愿重入轮回,也是真的,万一在人间修行不顺,不能重证修行之路,历经几世轮回怕是要灵台蒙昧,沾染因果,泯灭于六道。 “或许可以等上十年,再去人间行走。”紫霞仙子说着,又似遗憾般摇了摇头,“不过十年之后,也未必开放通道。这一代守山人,眼中无欲无求。让人看不透。” 两人说着话,突然天上劫云涌动。 青丹真君站到崖边,下方壁立千仞,惊云骇浪。 “这是……化形天劫。” 紫霞仙子掐指推算,道:“人间大妖化形。天机遮掩,是有主的大妖。” 微风吹动,青丹真君广袖宽袍内手指连连掐算。 “这妖物本应与我有缘,如今……”青丹面容微冷,沉声道,“不知要便宜哪个了。” 紫霞仙子闻言,神色不变,嗓音柔和道:“真君若不想错过机缘,不如尽早安排为好。” 呵呵,你看上的东西,都与你有缘。孽缘这么多?还有脸说。要不是在老君的丹炉里开悟成仙,有离恨天在背后撑腰,这副狗脾气,早就被人打死了。 “仙子所言极是,我回去安排一番。”青丹真君见问不出什么,拱手告辞,“叨扰了。” “真君慢走。”紫霞仙子送走对方,继续站在崖边看着劫云的方向。以她的推演之能,不仅知道是人间界的大妖,还能定位到梧桐山。此妖与守山人关系密切。 司命星君作为仙界的街溜子,优哉游哉地逛到附近,朝紫霞仙子打招呼。 “仙子,好久不见,越发光彩照人了。” “比不得星君自在。”紫霞仙子回身行礼,举止间自带霞光万千。 “见笑见笑。”司命星君毫无仙人形象包袱,拍着嘴打个哈欠,“刚看到青丹真君匆匆离去,他最近为了去人间界,想了不少办法。” 紫霞仙子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转而道:“人间有大妖化形,竟然是九九天劫。” 司命星君倚着天柱,向远处云海眺望。 “人间界风云变幻,能人辈出,又是一场群英荟萃。” “星君知道?” “破军、七杀,两大将星出世。贪狼也跃跃欲试,要去人间界走一遭。”司命星君也不隐瞒,反正三大凶星现世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天界,一手指向天边劫云,“白虎星降世,就应在此次雷劫。” 紫霞仙子微蹙秀眉,不解道:“星君为何告诉我?” “仙子亦可借此机会,去人间补足修行缺失之处。”司命星君乐呵呵道,“快喽,人间界为三界基石,帝君和王母定然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司命星君话音刚落,青鸟缓缓落在紫霞仙子面前。 “仙子,王母召见。” 第55章 莫名被雷劈的倒霉蛋 九九八十一道化形天雷劫,最后一道天雷即将落下。 二虎子皮毛尽毁,整只虎身上散发出类似肉在烧烤架上烤煳的苦味。 已是强弩之末的二虎子,一口吞掉井晓给他的十枚灵力球,前期没舍得用,坚持到现在,再不补充灵力怕是要糟糕。 二虎子飞跃到空中,白虎身形与云层之上的白虎星遥相呼应,半空中巨大的虎形虚影横跨天际。 井晓撤回神识,二虎子勾连天地,遥应星辰,法象具化,化形天劫基本不用担心了。 让她意外的是金千纹还有气息。居然没被雷劫劈成飞灰,小山猫有点东西啊! 轰隆…… 最后一道天雷打在二虎子身上。 “嗷呜!” 半空中的白虎仰天长啸,化形大妖的咆哮声传遍方圆千里。 梧桐县的百姓亲眼见证,半空中被雷电击中的巨大虎形虚影,缓缓碎裂消失。 “年兽!” “天啊,真的是年兽。” “雷神爷爷劈的好,吃人的怪兽就应该遭雷劈。” 雷声伴随着白虎的嘶吼,震耳得百姓们的耳朵嗡嗡响。 梧桐县令何廷树,站在家中最高的阁楼上,眺望西南方的梧桐山。 ‘年兽’被雷霆击中,府衙外百姓的欢呼声,代替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梧桐山层叠的山峦,辉映着晨曦的金芒。 县中百姓一夜未眠。直到晨光熹微,紧张一夜的精神稍稍放松,才觉得略有疲惫。不过亲眼看到年兽被天雷诛灭,实在是提振士气。 百姓们欢欣鼓舞,在衙役的带领下,再次敲锣打鼓,庆贺新年到来。 梧桐县的县丞,回到府衙向县令何廷树禀报。 虽然他知道县令在府中阁楼上,肯定什么都看到了,但向县令禀告好消息,他身为县丞自然义不容辞。 毕竟好消息人人爱听,第一个报告好消息的,更是会给上峰留个好印象。 梧桐村中,里正安排村民再次向山主祭拜。 村民们并不觉得困顿,反而兴奋地议论纷纷。 那年最后一天的夜晚,滚滚天雷的威压,恐怖的年兽,想必在村民的有生之年,这些都会是热门话题。 因为是共同见证者,这份真实经历,也将成为他们教育后辈的人生经验。 井晓从迎客松上缓缓飘到崖底。 二虎子有些不自在,一会摸摸额头,一会摸摸光溜溜的身体,对于自身的变化,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知所措。 见井晓过来,二虎子眼前一亮。 “嗷呜。” 八尺壮汉一丝不挂地奔向五头身的小姑娘,视觉冲击力拉满,让井晓有一种自戳双目的冲动。伸手捏诀,一巴掌将兴奋的二虎子拍飞。 顺手扔过去一套男式衣衫,盖到二虎子身上。 金千纹化身为十三四岁的少女,趴在草丛间,呼吸微弱。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套衣裙披在金千纹身上。 金千纹虚弱地睁开眼:“山主,我……” “不必解释,你的选择总有你的道理,我不想干涉。”井晓眼神淡漠,面无表情,“二虎子,把金千纹带回去。” 二虎子手拿衣衫在身上比画着。闻言看了一眼金千纹,恢复成白虎原形。人类的衣服太麻烦了,还不如他的虎皮好看。 井晓将掉落的衣服捡起。 金千纹知道山主不会不管她,安心地变回山猫大小,趴在地上沉睡过去。 “嗷呜。”二虎子颠颠地踩着小碎步,张大嘴巴将金千纹叼起,甩甩头示意井晓坐到他背上。他的虎生是有尊严的,绝对不会让除山主以外的生物,骑到他背上。 二虎子踩着晨光,回到竹楼小院。 雷劫大妖的气息,吓得院中小妖怪们心惊胆战。 井晓拍拍二虎子的顶瓜皮,从虎背上跳下来。让二虎子把金千纹,放到房檐下的草垫上。 修为不足,强行化形的后遗症,山猫金千纹可能需要休养很长时间。 井晓走到厨房里,将储物指环中几样灵力丰沛的肉食料理一番,放到二虎子面前。 “吃些东西,再稳固境界。” 渡过化形天劫的二虎子,也是体能耗尽的状态,懒洋洋地趴在井晓的竹榻旁,大口大口嚼起营养套餐。 对于井晓和二虎子来说,渡过化形天劫也就结束了。但对普通人和修行中人来说,天劫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在梧桐县本地,年兽的故事广为流传。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一这一天,已经开始被称为过年了。这一称呼和过年的习俗不断地向外扩散。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夏国每一寸土地。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是修行中人渡劫的极限。普通人可能会认为年兽被天雷诛灭,但是修行中人都知道,大妖渡劫成功了。 人间界自此又多了一位化形大妖,且本体是凶厉之兽。 没有哪个修行中人想不开,要去挑战一番。甚至还会忠告门下弟子,以后若遇到这位大妖一定要绕行。 当然被雷劫惊动的,除了人间界和仙界,其实还有一位在三界缝隙中养伤的夔牛庆。 夔牛庆是纯正的魔族,魔界并不会受雷劫的影响,但谁让他现在睡在三界缝隙中呢。 浓郁的魔气让他周围的环境都产生变化。所以九九雷劫散去之前,给他来了一发警告。 天雷诛邪,夔牛庆沉睡时散逸出的魔气,全部被净化。 莫名被雷劈的夔牛庆,一脸懵逼地从沉睡中醒来,举目四望还是当初他沉睡养伤的小树林。 给他治伤的小姑娘山主不在,那只蠢蠢的白虎也不在。 夔牛庆并没有把劈他的天雷放在心上。 以夔牛一族皮糙肉厚的程度,别说一道天雷的小警告,就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全劈在他身上,可能也就留下点焦煳的痕迹。 夔牛庆感应一下身上的伤势,沉睡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剩下一点未能痊愈的小伤,不会危及生命,更不会影响行动。 他要去找小姑娘山主。夔牛庆是守诺的好夔牛,说过会报恩,就一定会去报恩。 夔牛庆庞大的身体,循着井晓留下的气息,在三界缝隙中狂奔起来。 轰隆隆……地动山摇的巨响,带起一路烟尘。 小姑娘山主,他来啦! 第56章 这个恩,不报也罢 竹楼小院。 小妖怪们神色各异,仗着井晓在侧,探头探脑地凑近刚刚渡劫的二虎子。 二虎子撩起眼皮,金色虎眸寒光闪闪。 唰……唰……唰…… 鹰酱振翅高飞,顺爪抓走了金花松鼠一撮毛。 粉嫩的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缩回竹楼与地面的缝隙下。 辛彦跑不掉,硬着头皮与二虎子打招呼。 “恭喜真君渡劫成功。” 二虎子矜持地点头:“谢谢!小魔人。”看到他居然不逃跑,这个魔族还挺有意思,是他身为大妖的威压不够强吗? 辛彦额头青筋跳了跳,嘴角翘出微笑的弧度。 “我叫辛彦,山主说阁下也会去赵夫子那里求学,还请多多关照。” “你笑得真假。”二虎子可不知道客套为何物,只觉得这只叫辛彦的魔族,言谈举止都带着那么一股子虚伪的味道。看得他想一口咬掉对方的脑袋。 危机感替代尴尬的情绪,辛彦迅速后撤,远离二虎子,去看草垫上的山猫金千纹。明知道井晓在附近,新鲜出炉的化形真君并不会对他怎样,仍忍不住害怕。 不仅是修为层级的压制,还有魔族对强者天然的畏惧感。 金千纹趴在草垫上昏睡,要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辛彦都要以为她死了。 “山主,金千纹?” 井晓拎着毛球抛到竹榻上,随即躺到暖乎乎的毛饼怀里。 哪怕过年不需要走亲戚,只是大扫除,准备年夜饭,盯着大妖渡劫,也把她累坏了。唔,她要睡上一个月。 “哦,金千纹跳进二虎子的渡劫结界里,被天雷劈了。” 辛彦瞪大双眼,张口结舌道:“化……化形了?” “嗯,算是化形成功了。不过修为不足蹭天劫的后遗症比较严重。” “为什么?”辛彦脱口而出。 井晓蜷缩进柔软的毛饼中,意识逐渐陷入混沌,声音含混不清。 “不知道,不感兴趣,随便吧。” 辛彦盯着金千纹,满脸不可思议。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还有妖怪会蹭别妖的天劫。 当然不光辛彦想不通,井晓也想不通。 但是井晓选择无视,她不在乎。无论是人,是妖,或者妖人,甚至人妖,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只要想好了,一门心思去做,外人是无权干涉的。 辛彦眼见井晓又要陷入沉睡,急得在竹榻前转了好几圈,最终鼓起勇气,道:“山主,赵夫子十五之后要去省城参加文会,想带我一起去。” 井晓露出白嫩的小脸,半睁眸子,问:“你这几天欲言又止的,就是想说这件事?” 辛彦紧张局促地点头,“是,刚去过梧桐县,又要去省城,我……” “去吧。不要暴露身份。”井晓淡淡道。 “啊?哦!”辛彦愣了一瞬。他没想到井晓如此轻易地同意了。 “还有别的事?”井晓见辛彦还呆立在那里,不由得疑惑地问。 辛彦连忙摇头:“没,没了。” “那我要休息了。”井晓把头缩回暖意融融的毛饼里,“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扰我。离开之前,记得播种灵米和金麦。” “好的。”辛彦忙不迭地答应。轻手轻脚地回到他的房间,才恍惚地松了口气。 辛彦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是怕山主不答应,还是怕山主答应? 整个魔脑子混沌成一团。 拿出从赵夫子那里抄来的书册,无声默读起来。 夫子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选一本原典当作个人的标尺,每当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就读原典,十遍百遍千遍地读,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脱口而出。每日三省,回忆自己的言行是否符合原典的规范。想不通的事,自然就想通了。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也会有思路。 井晓还未进入沉眠,灵觉突然预警,一股威势极强的魔气冲出缝隙,以极快的速度向竹楼冲过来。 二虎子警觉抬头,耳朵180度旋转,锐利的金眸看向魔气涌动的方向。 “嗷呜,那只牛。” 井晓杏眼半睁,露出凶光,打扰她睡觉的都该死。 辛彦对魔气相当敏感,这种程度的魔气,至少是魔将级别。难道是来追杀他的?他小心地俯下身子蹲到窗子下,偷偷往外望去。 井晓浮在半空,身上散发出浓郁的杀机。任何打扰她睡眠的生物,都得摆上餐桌。她不吃,也可以喂虎,喂魔,喂猪…… 夔牛庆一路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动物四散,枝丫乱飞,直接碾压出一条通向竹楼小院的路。 小姑娘山主住的地方好偏远哦,夔牛庆奔突大半天,觉得有些疲惫。 井晓冷着一张小脸飞到夔牛庆的头顶,举起桃木剑,唰的一剑砍下去。 夔牛庆猛地一顿,就地翻滚。一道纵横二十米的剑痕,突然出现在夔牛庆身旁。 “嗷呜。” 二虎子从半空扑下,猛虎扑牛,锋利的牙齿咬住夔牛庆的脖颈。 夔牛庆不愧是夔牛一族的强者。皮糙肉厚的程度,远超二虎子的想象,化形大妖的利齿,在庆的牛皮上只留下一溜白痕。 “虎妖,你敢咬夔牛爷爷。” 夔牛庆哞的一声,挑起牛角,就要给二虎子开膛破肚。 二虎子闪身跳开,虎尾钢鞭一般甩到夔牛庆身上,将对方抽得一个趔趄。 一妖一魔你来我往,打得天昏地暗。 井晓站在百年铜柏的树枝上,坐在高处观牛虎斗。三番两次被打扰睡眠,真是神仙也要冒火气。 从修为实力来看,二虎子并不是夔牛庆的对手,不过夔牛庆吃亏在受伤未愈,在人间界损耗的魔力无法得到有效补充,又有井晓抽冷子递一剑过去,于是整头牛就被二虎子压着打。 夔牛庆坚硬的牛皮上,再次被井晓的桃木剑划出一道痕迹,伤势不重,连皮都没破,但是好疼。 “哞,小姑娘山主,夔牛庆是来报恩的,不是来打架的。” 井晓眨眨眼睛,制止二虎子继续咬牛,指着被打得坑坑洼洼的山坡,嗓音稚嫩清冷:“魔气纵横,毁坏花草树木无数,夔牛一族就是这么报恩的?” 夔牛庆顿觉理亏,辩解道:“那也不是庆一只牛打的,还有这只虎。” “呵,收敛起魔气,把被你撞坏的花草树木恢复原样,再说报恩不报恩。”井晓将毛球丢出去,“盯着他,不听话就发光照他。” “叽叽。”毛球悬浮在半空中,发出开心的叽叽声。 辛彦裹紧灰色罩袍神色紧张,见井晓回来,一脸焦灼道:“是魔界来抓我吗?” 井晓淡然道:“不是,夔牛庆是第一魔尊麾下魔将,被第四魔尊所伤,到三界缝隙找灵药疗伤。” 辛彦立时舒了一口气。 “你要是不想见他,可以去赵夫子家寄宿一段时间。反正十五之后要去省城,等你回来,他差不多也就走了。” 井晓躺到竹榻上,没有毛球暖和的毛毯子铺床,真是又硬又冷。 从竹榻上翻身起来,看一眼院中的辛彦,道:“每月多给赵夫子送一袋灵米和金麦,算是你的寄宿费。” 辛彦思考片刻,摇摇头:“不了,山上还没播种。我在魔宫没什么存在感,第一魔尊的麾下应该没见过我。” “随你。” 井晓从房内拖出一床毯子,铺到竹榻上,怎么躺都不舒服。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有毛茸茸暖和和的毛球,她连觉都要睡不好了。 第57章 替罪牛上线 辛彦将本月的束修搬到赵夫子家,除了灵米和金麦,还附带扛了一只金千纹。 山猫金千纹虽然化形成功,但受伤颇重。 井晓带她回竹楼,却没有给她治伤的灵药。 雷劫之伤,如果没有特殊灵药,自愈起来颇费时间。 金千纹有自知之明,本就是她的错,没有提前向山主请示,私自干涉二虎子的化形天劫,即便没有造成不良后果,也不能说她做的事情是对的。 她更没资格向井晓求灵药治伤。胡百礼前车之鉴不远,她不敢得寸进尺,不知进退。 反正都要用山猫原型吸纳灵气养伤,在竹楼里趴着,面对井晓洞悉一切的目光,也不是件舒服的事。索性央求辛彦带她去赵夫子家里。 赵夫子和师娘吴氏待她像自家孩子一样,而且听着夫子诵读诗书,体会夫子身上的浩然文气,还能让她的伤好得更快些。 师娘吴氏一见到蔫哒哒的金千纹,顿时也顾不得害怕,没空想什么猫会说话之类的,连忙将山猫抱到怀里。 “猫儿,这是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辛彦看着装可怜的金千纹,浅灰色眼眸闪了闪,点头道:“内伤,慢慢养就好了。” 赵孟元伸手摸摸病歪歪的山猫,对吴幺娘道:“前天祖佑送过来的杂鱼和鸡,还有不少,给金千纹炸点小鱼干,再把鸡肉烤一烤。” 金千纹伸出舌尖舔舔师娘的手心,小脑袋乖巧地蹭蹭师娘的肩头。 吴幺娘的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现在要是有人跟她说金千纹是妖怪,吴幺娘一定拎着扫把将对方打出去。她家猫儿多乖啊,就算是妖怪也是最可爱最善良的家养妖怪。 井晓不管辛彦和金千纹怎么安排,只要不来烦她就好。在冷硬的竹榻上睡了大半天,感觉她的小胳膊小腿都不能要了。 一把掀开被子,井晓努力回忆,当初没有毛球摊成的小毛饼,又冷又硬的竹榻,她是怎么睡得着的? 井晓起床气持续加压,马上就要爆炸了。 虽然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但她还是要说,把毛球派去当监工,是她本年度做得最错误的决定。 为了以后不打脸,最错误的决定后面要加上‘之一’二字。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趁着二虎子不在,早早就溜去田地忙活了。 对于他们这种横骨都没炼化,话都不会说的小妖怪来讲,跟化形大妖共处一个空间,实在是让妖压力山大。 井晓推开院门,迈着小短腿往山里走。 毛球,她要去找回她的毛球。 如非必要,井晓不喜欢御气飞行,骑猪乘虎的出行方式很炫酷,但脚踏实地亦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井晓腿短步子小,白嫩的小脚丫不沾凡尘。白天飞过去收拾夔牛庆速度很快,如果一步一步走过去大概要走上一夜。 不过井晓生命漫长,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想想竹榻,想想前方暖和的毛球,让井晓更加坚定地选择前进、前进、向前进。 辛彦向赵夫子拜过年,留下吃了一顿饭,就起身告辞回山。 村中很安静,零星的鸡鸣狗吠,村民昨天熬夜通宵敲锣打鼓地驱逐‘年兽’,兴奋劲过去,估计都累惨了,晚上睡得就比较早。 辛彦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过夏家叔侄的院子,恰好看到头发花白的谈卫在收拾昨夜烧过的爆竹,连忙过去搭把手,将烧尽的竹木炭灰,倒到不远处的坑里。 谈卫曾是夏齐帝的掌印内侍官,深受帝王信任。当初宫变,他带着传国玉玺偷偷出宫,奔波几个月找到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对于他这个年岁的内侍来说,这一路的风餐露宿,一辈子吃的苦都没有那几个月吃得多。 “多谢辛小哥。”谈卫笑容温和,眼神和善,举止言谈没一处不妥帖。 “举手之劳,谈爷爷不必客气。”辛彦彬彬有礼拱手回答。 “辛小哥这是准备回山?夜路不好走吧。” 辛彦点头:“嗯,习惯了。” 谈卫捋捋袖子,道:“辛小哥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山珍,我家七爷很是喜欢。若是辛小哥有空,不妨再送来一些。” 辛彦浅灰色双眸伪装出敦厚的眼神,嘴角微微翘起,道:“最近雨水不多,蘑菇少些。竹笋倒是冒头了,赶明儿先给您送些鲜笋。炖肉、清炒,都很好吃。山里还有坚果,回头一起送来。” 谈卫白净无须的脸上笑容放大,递出一串铜钱,道:“那便有劳辛小哥,这是订钱。” 辛彦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我与夏颂是同窗呢!还要什么订钱。都是山货,不值什么,送过来再一起结算就是。” 两人相互推让几句,辛彦接过订钱,告辞上山。 想着又有一笔入账,他的心情极好。梧桐县城见识过了,想必省城会更有意思。 辛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人类社会如此感兴趣,总归是在魔族没见过的,他都想见识一下。 就是不知道,山主是否对省城也了如指掌。 想到此处,辛彦后背发凉,感觉他做的每件事,都在井晓的算计之中。 井晓要是知道辛彦把她如此神话,大概会鼓励他再接再厉,早日实现自我攻略。 “叽叽叽叽……” 听着毛球告状的井晓,脑瓜子嗡嗡的。 其实不用听什么告状,只看现场一片狼藉,井晓都能猜到,夔牛庆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牛。 “庆,我记得我说的是,把战场恢复原状。”井晓咬牙切齿道,“你就是这么恢复的?” 化成半兽人的夔牛庆,憨厚地抓抓后脑勺,憨笑道:“谁想到这些倒下的树不听话。我让它站起来,它还躺着。我就帮它站一下,然后就都碎了。” 井晓额头青筋直跳,起床气,加上看见被毁的山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拎起夔牛庆的牛角,给他邦邦来上两拳,以解心头之恨。 二虎子对井晓的情绪感知很敏锐,乖巧地蹲坐在旁,一声都不敢吭。虎尾轻轻甩动,终于有个比他还蠢的妖怪垫底了,以后山主应该不会再拿虎出气。登时金色虎眸看向夔牛庆的眼神都和善了。 第58章 各自奔赴 井晓在心里念叨:“不教而诛是为虐。” 她是个讲道理的守山人,要以教导为主,实在讲不通道理,再谈谈拳脚。 拎起夔牛庆的牛角,井晓耐心地给他讲解如何培植树木和普通植物,恢复森林植被有哪些注意事项。 夔牛庆虚心受教,亦步亦趋、按部就班,然而纰漏百出。 井晓抱着暖和的小毛球,把脸埋进柔软的长毛里。她好想吃牛肉…… “二虎子。” 啊?二虎子没想到会被点名,虎眼圆瞪不知所措。 井晓漂亮的杏眼流动着氤氲的雷霆。 “我刚才教的,你看懂了吗?” 二虎子不明所以:“懂了……吧?” “去种一棵树,我看看。” 对于井晓的命令,二虎子毫不犹豫执行,迈开健壮有力的四肢,叼来一棵矮小的树苗,放进坑里。然后背对树苗撅起屁股,左右两只前爪交替刨土。动作像极了猫咪埋屎,不过好歹树苗没被土埋顶,也没炸裂,更没有东倒西歪。 种好一棵树。 二虎子昂首挺胸,走到井晓面前,一副求表扬的傲娇模样。 井晓满意地颔首,拍拍二虎子的顶瓜皮,漫不经心道:“不错,领悟很快。你和夔牛庆把被毁掉的这片山坡,尽快种完。树苗和草籽,我都放在这里了。”井晓嘴角微微上扬,“二虎子要负责教会夔牛庆,不然你就自己种吧。” 二虎子被井晓的小肉手拍得正舒服,听闻噩耗,顿时垮下一张虎脸,震惊地看着旁边堆积成山的各种树苗,虎眸凶狠地瞪向夔牛庆。 他是不敢反对山主的,但是收拾夔牛庆,他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夔牛庆的牛角闪着寒光,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井晓不管一牛一虎私下怎么互相算计,双手揉搓一下软软的小毛球。打个哈欠……她要回去睡觉了。 有毛球的竹榻才是适合睡觉的好竹榻。 话说,最近她是不是太勤奋了? 明明拿的是咸鱼养老剧本,怎么忽然折腾出好些事情。 井晓抱紧毛球,有些人有些东西不失去,就无法体会对方的重要性。比如没有毛球的夜晚,她的觉都睡不好。 竹楼小院的时光好似过得格外缓慢。 井晓裹着毛球在竹榻上翻身,一睁眼,见到辛彦背着包裹,正准备出门。 “去哪?” 听到井晓的问话,辛彦登时脊背僵直,缓缓扭头看向竹榻上毛茧子里冒出一张白嫩小脸。 “赵夫子要带我去省城参加文会,今天启程。” 辛彦浅灰色双眸中带着一丝忐忑。他倒不担心井晓会阻止,只是……他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反正怕就对了。 “哦。”井晓裹在毛茧子里的小手轻轻捏动指诀,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她叮嘱。 “去吧,路上照顾好赵夫子。等你们回来,你再把化形的二虎子带过去。大妖也得学习识字。梧桐山不养文盲妖怪。” 辛彦规矩地站直,垂首:“是,我会与二虎子讲明,与人类相处的注意事项。” “束修,双倍。夔牛庆要是能完全化为人形,就一起带去见赵夫子。若不行……”井晓倚着毛球毯子靠在竹榻上,语调不紧不慢地决定夔牛庆的命运。 “就让他化为青牛,去村里给赵夫子耕田犁地。” 辛彦瞳孔微微扩张,把魔将夔牛庆当成普通耕牛用,他会被夔牛庆的尖角顶死的吧! 就算夔牛庆顾忌守山人的存在。等离开梧桐山,他是夔牛庆憋屈经历的见证者,保不齐哪天就被夔牛一族灭口了。 辛彦不可置信地盯着井晓,这是守山人给他的新考验吗? 不管辛彦脑内剧场上演什么少儿不宜的剧情。井晓决定的事情,他没有能力反对。 梧桐村唯一的矮脚驴是里正吴友家的爱宠。 不管驾车人的鞭子怎么挥,矮脚驴子走路都按自己的节奏,拉车很是稳当。 知道赵夫子要带学生去省城参加文会,里正特意将驴车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让大毛驾车,路上照顾赵夫子和里正的孙子吴祖佑。 里正这般殷勤,主要还是因为赵夫子要带他家孙子吴祖佑出去见世面。 说不定还能被昌溪池的山长何明儒看上。要是孙子能去昌溪池书院学习,等于半只脚踏入官场。 若果真如此,里正吴友做梦都要笑醒。 赵夫子半倚着驴车的栏杆,握卷读书。 吴祖佑学着赵夫子的样子,也拿书在翻,只是好奇的小眼神,不时地向车棚外瞟。 “不能专心读书,就出去跟辛彦一起学习驾车。”赵夫子不想拘束孩子,去省城要走七八天,大可不必每天窝在车上,“游山玩水就得玩得痛快,读书必须专注认真,不得三心二意。” “是,先生。”吴祖佑乖乖点头放下手中书籍,钻出车厢与辛彦并排坐下。 辛彦正跟大毛歪缠,看着前面的矮脚驴跃跃欲试,“大毛哥,一会让我拉缰绳试试。” “行,按我教你的技巧,握住缰绳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咱家的驴是拉过几年车的老驴,知道该怎么走路。你别乱拽缰绳瞎指挥,驴子该不会走了。” 大毛在村里是赶车的好把式,技巧远超同龄人。前些日子送里正和赵夫子去梧桐县陈情,一来一回跟辛彦也慢慢熟悉起来。 毕竟谁会讨厌一个长得好看,又嘴甜讨喜的少年呢! 被辛彦冷着脸吓唬的阳琴,要是知道大毛的想法,估计有许多话想说。 阳琴急得冒火,嗓子沙哑,头顶发髻上新换的大红色山茶花蔫哒哒的,半点精神都无。 原本说好七天后将《商史》送到梧桐村,结果阳琴去省城调货,遇到组织文会的教谕,各种事情一耽搁,快把他家兰坊的信誉都毁了。 阳琴怕泄露太孙夏颂的行踪,不放心让伙计去送书。终于从省城急匆匆赶回梧桐县,昨夜就安排,今早亲自去梧桐村走一趟。既是送书,也是请罪。 “书上包一层油布,再放匣子里。一定要平整。” 掌柜点头道是,一大早被阳琴催得团团转。 终于马车套好,书匣放在车厢中固定好。又在车厢里堆满全国各地的特产,阳琴亲自驾车西出城门,奔向梧桐村。 辛彦驾车走了一段,有些疲累,把缰绳让给吴祖佑练习,自去车厢中小憩。 大毛眼神好,见对面马车高大速度又快,连忙从吴祖佑手中接过缰绳,把驴车带到路边,让出中间大路。 阳琴心急赶路,并没注意到路边的矮脚驴车,是曾经在县城里见过的那辆。 两车交错而过,各自奔赴目的地。 第59章 兵家不争之地 赵孟元带着两名弟子,车把式大毛和矮脚驴车,第一站梧桐县县衙。 县令何廷树一听到门子禀报,就从后宅跑了出来,双手握住赵孟元的胳膊。 “哎呀,孟元兄可叫我好等。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等不及要去找你了。” 赵孟元说话办事一向四平八稳、不疾不徐,捻着胡须,笑呵呵地向何廷树介绍两名弟子。 “这是我的弟子,辛彦和吴祖佑,还不向何县令见礼。” 辛彦恭敬行礼:“辛彦见过何伯父。” 吴祖佑听到辛彦称呼当即一愣,见何县令笑眯眯地没有其他表示,也跟着行礼道:“吴祖佑见过何伯父。” “好好好,叫伯父就对了,我与孟元兄一见如故,叫伯父就是自家子侄。来,咱们进后宅续话。”何廷树爽朗大笑,拉着赵孟元去县衙后宅。 县令夫人柳氏三娘,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儿,领着9岁的次子何传铭,在二门处等候,见面行礼各自落座。 何廷树指着何传铭道:“传铭带两个弟弟去外面玩,别走远。” 何传铭比辛彦大一岁,又比吴祖佑小四岁。平常在县城里难得见到读书识字的同龄人,高高兴兴地拉着辛彦和吴祖佑出去玩了。 赵孟元见何县令把孩子们支走,有些诧异,以眼神询问对方。 “什么都瞒不过孟元兄,”何廷树苦笑一声,“自年兽之后,上峰屡次发函问询梧桐山的山主一事,老弟要向孟元兄请教个说辞。也不为难兄长,只挑能告诉我的讲讲,让老弟心中有数。” 赵孟元心知‘年兽’是必须得有交代的,所以当日与里正吴友统一过口径,只是何县令心急,一听‘年兽来袭’,多余的话都没问,就直接下令发通告了。 之后忙碌,一直没来得及与何廷树细说。 当下赵孟元也不卖关子,手捋胡须道:“年兽确有其事。梧桐县主是先帝敕封的封号,当今陛下也是承认的。梧桐县主井晓亦是梧桐山山主,不似凡间人。若是上峰必须要说法,将此消息报上去就是了。” 何廷树闻言一怔,“……”上峰未必会满意这个说辞。 赵孟元察言观色,对何廷树的想法自然洞若观火。 “何贤弟怎么愚上了,上峰要是不满意,让他们向朝廷汇报,问问陛下就是了。” 何廷树脑瓜子嗡的一声,直直地盯向赵孟元,“孟元兄的意思是,梧桐山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梧桐山真有神仙?” “……”赵孟元词穷,对何廷树的迂腐有了深一层体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你想要弄明白也就算了,还非得说出口。 这让他怎么接话?说有,说没有,都不对。 何廷树见赵孟元捋胡须的动作都僵住了,立马知道自己说错话,赶紧找补:“孟元兄,你有所不知。我在此地三年,等级评定皆是上上,早就可以调走了。就因为这梧桐县穷乡僻壤,我又主动申请留任,上峰才同意的。如今这事一闹,怕是不好办了。” 赵孟元思索片刻,胸有成竹道:“贤弟若想留任,这事也好办,此次文会便是机会。” 何廷树拱手:“愿闻其详。” 别看赵孟元只是秀才功名,不是他水平差考不上举人、进士,而是上任守山人井川曾给他批命,若想宏图大展就要在梧桐村中耐得住沉淀。 三十五岁才会起运,四十五岁大运升腾,五十五岁荣耀等身。 而去年正是赵孟元三十五周岁,命定的起运之年。他自己也有感应,去年与以往不同,经历神奇之事颇多。 不说他有教无类,教了两只会说话的妖怪,就说收到的两名弟子,夏颂和辛彦,气度风韵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夏是国姓,他对夏颂的身份有所猜测,也算是与夏家叔侄心照不宣。 辛彦自称是山主侍从,自是进退有据,气宇不凡。每月送来的束修,灵米和金麦,闻之香气悠然,食之身轻体健。哪里是普通人家能拿来送人的。 赵孟元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不说对西南行省的权力结构了如指掌,也是颇有研究。于是向何廷树条分缕析陈列要害,两人又商量一番计策,此次去省城参加文会,不仅要为赵孟元的弟子扬名,更要同时办成几件大事。 瑞宣赶着从弥安镇置办的矮脚驴车,车上躺着易罡和小乞儿。 “易教头,你的伤势很重。这么急匆匆地赶路,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易罡有气无力道:“必须回去,殿下身边无可用之人。” “嘿,易教头伤成这样,也无法出去办事吧。” 瑞宣说话相当不客气。任谁本想周游天下,还没走上一半就被抓回来干活,都会不爽的。 “不是还有国师大人的弟子吗?”易罡哑然失笑。 他与瑞宣不止见过一面。确切地说每年在祖地祭祖,两人都会碰面,知道彼此脾气心性。不然易罡可不敢将瑞宣带回梧桐村。 瑞宣嗤笑:“你也不怕我把那对叔侄卖了。” “你可是下一任大祭司。”易罡咳嗽一声,震得肺腑生疼,“再说除了都城那个,谁会在乎。” “那边选出新任祭司了,跟我没有关系。”瑞宣得意地笑道,完全不把国之大事祀与戎,当回事。“我答应国师,要替他去看看天下什么样,用我的脚步丈量夏国的每一寸山河。” “那也得是天下平定之后的事吧。你现在不也是被京城那位通缉吗?” 易罡的话可算戳着瑞宣的肺管子了,整个人在驴车上跳着脚地骂娘。 没有谁比未来的大祭司更了解夏氏一族的族谱了,只听得瑞宣从大禹朝开国帝王得位不正,一路骂到夏齐帝懦弱无能、愚不可及、不堪大用。当然现任夏忠帝的篡位弑亲,更不可能逃过瑞宣的毒嘴。 “哈哈……咳咳咳。”瑞宣的反应,让易罡笑得呛咳不止。 小乞儿听着两人交谈,有很多他无法理解的内容,只暗暗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瑞宣举着竹筒灌了一筒清水,连骂了两个时辰,这口气也出得差不多,有些口干舌燥,急需补充水分。 “前面就是梧桐县了,休息一夜,明天再走。” 易罡看看天色无奈叹口气:“山里夜路确实不好走。” 瑞宣放下竹筒,手搭凉棚眺望远处。 “西南的小城,城墙修得倒是厚实。” 易罡仰面望天,回道:“以前是兵家不争之地。” “现在也是。梧桐山可是有主的,又不归京城的陛下管。”瑞宣放开缰绳,挥鞭让矮脚驴跑快些,趁着城门未闭,赶紧进城,“再说争来做什么,触怒守山人,让整个人族陪葬么。” 不过矮脚驴这个族群很有自己的脾气,除了吃草料的时候,其他时间并不太喜欢听人类指挥。 瑞宣眼瞅着距离城门不到二百米,那个城门呀……就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落日余晖照耀在瑞宣的脸上,在地面撒出一片斑驳的阴影,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稀巴碎。 第60章 与君当面不敢认 阳琴不熟悉路线,中途又没有可问路的茶肆,驾车走错了两次岔路,又掉头回来。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赶到了梧桐村。 村人指路,阳琴敲开赵孟元家的大门。 家中只有吴氏和山猫金千纹。 阳琴坐在堂屋椅子上,被山猫琉璃色的瞳孔盯住,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轻咳一声:“嫂夫人,这是赵夫子的弟子,让兰坊送过来的书册。” 吴幺娘面露疑惑,道:“不知是哪位弟子?” “夏颂。”阳琴犹豫一下,直接报出太孙的名字。既是试探,也是表达诚意,不然送错人情,可就得罪人了。 “哦,这孩子要送书册,自己过来就是,怎么还让阳老板亲自跑一趟。”吴幺娘听到夏颂的名字,温和有礼道。 阳琴暗松口气,看来夏颂真的在这里读书。以后赵孟元再去兰坊买笔墨纸砚,优惠力度还得再大些。 “不知赵夫子去了何处?” “也是赶巧。夫君带了两名弟子去省城参加文会。今天才走,阳老板就来了。”吴幺娘很为赵孟元骄傲,虽然只有秀才功名,但赵孟元心思通透、人情练达,从来不是迂腐的文人。 阳琴一拍大腿,神情激动,“是不是赶着一辆矮脚驴车?” “阳老板见过?”吴幺娘微笑点头,“里正家里的矮脚驴车,带着桐木色的车厢车棚。” “哎呀,在路上恰巧遇到,交错而过。我一心赶路,瞥见路边停着一辆桐木色的矮脚驴车,却没来得及细看。” 阳琴悔的哟,就差顿足捶胸了。 山猫金千纹跳到桌上,小爪子拨弄书匣。 “喵?” 阳琴以为猫儿好奇,友善地向猫儿解释,也是说给吴氏听。 “这是一套先帝钦定的《商史》,市面上流通的不多,价格高昂,极难买到。” 山猫金千纹听到《商史》两字,眨眨剔透的琉璃眸子,跳下桌子,又回头看一眼即使风尘仆仆,也掩不住丽色的阳琴阳老板。 心中思索:辛彦说的人应该就是他,戴花敷粉皮肤白皙,送《商史》给先生。 山猫金千纹踩着轻快的小猫步,跑去后院书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叼起灰色布袋,放到阳琴面前的桌子上。 “喵。”给你的尾款,收好。 “纹儿,这是夫君让你给阳老板的东西?”吴幺娘有些惊讶,她当然知道自家猫儿有神异之处。只是没想到夫君宁可托付事情给猫儿,也不告诉她。 “喵呜。”不是先生,是辛彦托付的。 金千纹跳到吴幺娘怀里,亲昵地蹭着她的手。 阳琴更是惊疑不定,视线在山猫,吴幺娘,布袋中间来回移动。 吴幺娘知道金千纹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话,只能代为发言。 “不如阳老板打开看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阳琴伸手打开布袋,一锭金子,一封书信。 从信封中抽出信纸展开,漂亮的篆体跃然纸上。 多谢兰坊送书上门,言明尾款结契。 信末并无落款。 阳琴拿起金锭,朝吴幺娘拱手,道:“尾款已结。天色不早,阳某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说不定,明早还能在梧桐县里,见到赵夫子。” 吴幺娘客气地将阳琴送出大门,回身就见猫儿琉璃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外的马车,不知道在想什么。 “纹儿,那个信和金锭是怎么回事?” 金千纹舔舔嘴角:“辛彦去省城之前告诉我,如果有个敷粉戴花的人类来送《商史》,就把布袋给对方。” 吴幺娘摸摸金千纹的猫猫头,好奇地问:“不是夏颂?” “是辛彦给的金锭。”金千纹肯定道。是不是夏颂送书,她搞不清楚,反正金锭是辛彦给的,书信是辛彦写的。 只要接受金千纹是家养妖怪的设定,吴幺娘对猫儿会说话一事接受度良好,平日闲着还能与猫儿说话解闷。免得一人在家,空落落地害怕。 金千纹安静乖巧,不仅帮家里捉耗子,整个村子的耗子都快被猫儿捉光了。最近摆出来的战利品,已经是以地里的田鼠为主了。 猫儿对吃食不挑,煮鸡肉、干炕小鱼干吃得香,给米饭能吃,汤面也行,每天晚上还能出门自己捉耗子打牙祭。 总之是个极为省心的好猫儿。 阳琴驾着马车穿过村子,路过夏氏叔侄的院落,瞥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拿着扫把扫院子。 一个衣冠风流的男子,转身走进堂屋,看背影像极了七王爷夏朴。 阳琴收了收缰绳,心中忐忑却没有停车,甚至连头都不敢回,只管驾着马车一路疾行。 他表面上是兰坊老板,暗中却掌握着夏国三分之一的情报网。 自从七王爷夏朴三年前接手镜堂,兰坊一系却是一直未得召见。直到去年才接到命令,让他到梧桐县开设兰坊,之后再无消息。 阳琴心急如焚,却不敢打探夏朴和夏颂的消息。 如今证实,七王爷和太孙果然在这里避世隐居。 这梧桐山到底有什么秘密?前段时间闹的‘年兽’是不是也与……有关? 阳琴脑中思绪极乱,强行稳住心神。镜堂的规矩森严,上峰未召见,哪怕面对面也不能相认。 夏忠帝登基将近一年,都没能完全掌控夏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镜堂在暗中作祟。夏忠帝么,只知道夏国有这么一个组织,但连镜堂的影子都没摸着。 七王爷夏朴三年前入主镜堂,暗中主持夏国地下势力,本来是为配合太子登基做准备。没想到夏忠帝突然谋逆,打了夏齐帝一个措手不及。 夏忠帝登基以为杀光皇室中人,就能成为夏国主宰。简直蠢得可笑,篡位就是篡位,只要太孙夏颂在,迟早会拨乱反正。 阳琴驾着马车,奔驰半夜才到梧桐县城门外。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异常亢奋。 城门口附近的茶肆青烟袅袅,老张头在厨房忙活,卤汤烧开的香味传来。 阳琴的肚子咕噜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自昨天驾车离开县城到达梧桐村,又赶路回来,一路上竟是滴水未沾。 “老张头,有什么吃的喝的,都端上来。” 阳琴饿极,又不想啃干粮,那太不优雅了。茶肆的早茶已经上锅,不如吃点热乎的。 老张头笑呵呵应声:“阳老板辛苦,包子馒头刚上锅,还得等一会。先给您一碗热汤,暖暖肠胃。” “老板,也给我来三碗热汤。”瑞宣将矮脚驴车停在茶肆外,迈步走进店来。 “好嘞,客官稍等。”老张头在后厨吆喝一声,麻利地拿起汤碗盛汤。 易罡从驴车上坐起,极力稳住身形,本来就受伤严重,气血亏虚,昨天又夜宿城外,冻得他腿脚都不太听使唤。 阳琴瞳孔微震,连忙低下头。禁军教头易罡,他来梧桐县做什么?看脸色苍白,好像受伤不轻。 若他是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的人,说不得他还得帮着扫扫尾巴。 瑞宣扫一眼阳琴的面相,霎时看个七七八八,不由得心中一动,小小梧桐县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第61章 功名利禄跑断肠 夔牛庆在竹楼小院里盘膝而坐,在井晓的要求下,不断调整化形。 从人头牛身,到牛头人身,要么两脚牛蹄,头顶长角…… 井晓抱着毛球毯子窝在竹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虎子,你化形给他看看。记得幻化衣服,不能裸奔。” 二虎子砰地变成八尺大汉,浓眉大眼,相貌堂堂,黑色带暗纹的长衫与井晓第一次给他的衣物一模一样。 这长相,定然得丈母娘偏爱。 井晓默默在心中评价一句,不过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不想给二虎子解释,什么是人类的丈母娘。 “庆,你按着二虎子的模样去化形。” 二虎子歪头得意地伸出舌头舔舔鼻尖。 立即被井晓敲了一记脑袋。 “下次注意,人类的舌头没那么长,舔不到鼻尖。” 二虎子无辜地眨眼,金眸泛起水光,委屈地“嗷呜”一声。 井晓眼前一黑,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 教妖做人的事,果然还得靠赵夫子。 算算时间,今天到达梧桐县,明日启程去省城,路上走个七八天,再加上参文会,拜访亲朋故旧,到处观赏风景名胜,一路游山玩水……清明前能回来算是快的。 “唉……” 井晓再次叹气,她还要天天面对两只活宝,连觉都不睡不成。一眼看不住,就给她捅娄子,梧桐山能不能孕育几只成熟稳重的大妖。 传承记忆中的守山人,身边都是懂事的大妖,再不济也是软萌可爱,知书达理型的妖怪。怎么到她这里,就全是憨憨…… 井晓朝夔牛庆挥挥手,“算了,变成人形难度太高,还是化为青牛去村里耕田犁地吧,只需要改变一下体形大小。” 夔牛头顶着两只牛角,脸上正中间一只显眼的牛鼻,左右看看两只前蹄,又瞅一眼二虎子的形象。 他觉得自己化形的模样跟二虎子挺像啊! 为什么山主还是不满意? 不过听到山主说算了,夔牛庆也大大地松了口气。人类没有尖角,没有雄壮的身体,没有一脚踏碎石头的硬蹄子,怎么看都没有夔牛英武俊俏。 清晨梧桐县的城门打开。 瑞宣驾着驴车,与阳琴的马车一前一后地排队进城。 阳琴要回兰坊梳洗一番,再去拜会赵孟元。既是要去省城参加文会,必然要带太孙夏颂一起。 到时候与他们同行,顺便与太孙夏颂打好关系,将来……听说七王爷夏朴的身体不太好,若是有个万一,大夏镜堂总得交给信得过的下属掌管。 兰坊遍布全国各地,他当然要把握机会。 瑞宣是不得不进城。 能治疗易罡内外伤的药材,本地是不产的,必须得去药铺抓药。要是先回梧桐村,再折回县城,耽误时间不说,在山里进进出出次数多了,定然惹人注目。 现阶段夏家叔侄最应该做的,就是混迹在人群中,越低调越好。熬上几年,夏忠帝年龄大了,又没有子嗣,到时候说不定根本不用夏颂动手,夏忠帝自己就归天了。 瑞宣曾与国师夏时讨论过,关于忠王为什么谋逆的问题。 忠王爷比夏齐帝小七八岁,自幼感情不错。夏齐帝登基之后,对忠王爷宠信有加,从未猜忌过他,连给忠王的封地都是最富庶的江南。 忠王妃早逝,王府中没有主事的女主人,新生的孩子接连夭折,换句话说,忠王府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可是偏偏忠王爷不但有谋逆的心思,还让他做成了,夏氏皇族宗亲都差点被他杀光。倒行逆施的旨意,大臣们竟然都不反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瑞宣觉得夏忠帝是个谜团,所作所为完全无法用常理判断。 “小哥,您这方子上有几味药,小店没有存货,得劳驾您去兰坊旁边的济世堂,那里的药材齐全。”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拿着方子递给瑞宣,“您看是在小铺抓几味药,还是去济世堂一起按方抓药?” 瑞宣听懂了暗示,笑呵呵地推过方子,对老大夫道:“有什么抓什么,每样药材算总量,单独打包。” 老大夫把方子交给小药童,道:“能抓的药,我标注出来了,按量抓药吧。” 瑞宣拎着包好的药材,解开驴车缰绳牵着走。 县城里人车混杂,驾车容易剐蹭到行人,再计较起来,反而耽误时间,还不如牵着驴车走,也就几步路的事。 易罡靠在车辕,觉得方向不对,咳嗽两声,问:“不出城?” 瑞宣笑嘻嘻道:“方子里有几味药材是治红伤的,药铺不给抓。去济世堂单独买。” “人家不卖药给你,有什么好笑的?” “不笑,生气也没用啊!”瑞宣一向豁达,随遇而安,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万事好商量。 瑞宣瞥一眼病秧子易罡,“再说又不是我需要吃药,急啥!现在东南那边打仗,很多药材都成了军需品,管控严格。” 易罡被他噎了一句,倚在车辕上不说话了。 济世堂的药柜看着就齐全。 瑞宣单独点了几味药材,要的剂量都不大。 伙计不敢做主,喊了掌柜来。 “小哥可要确认,是家中兄长被柴刀误伤,才需要这几味药材。”掌柜反复叮嘱。 瑞宣知道好歹,拱手道:“掌柜的放心,咱就是下面村里的,给兄长治伤用。” 几经折腾终于买到所需药材。 瑞宣在县城里又采买布匹、盐油等物,才载着易罡和小乞儿一起回梧桐村。 与此同时。 阳琴洗漱一新,发髻上换了一朵新鲜的黄色山茶花。坐上马车去县衙求见赵孟元。 结果得知县令和赵孟元一行人,清早就从北城门出发去省城了。 阳琴手抚山茶花,吩咐车夫:“走吧,去省城。速度快些,说不定还能追上。”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阳琴忍不住自嘲地笑笑:阳琴呐阳琴,你也有今天。功名利禄,跑断肠啊! 第62章 宏愿济苍生 仙界,祥云缭绕,仙灵之气沁人心脾。 紫霞仙子接到青鸟传信,匆匆来到王母居处。只见众多仙女候于殿外,略有些诧异。想起司命星君的提醒,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紫霞姐姐也来了,不知王母此次召见,有何要事。”十二花仙聚在一处,见到紫霞仙子纷纷围拢过来。 紫霞仙子美目潋滟,柔声道:“我也是刚刚接到青鸟传信,妹妹们来得早,不知可有消息?” 芙蓉花仙清丽卓绝,闻言眉心微蹙:“我只知帝君也召见了众位真君。炎火真君本来与我们姐妹游赏星河,突然接到召令就赶回来了。” “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兰花仙子气质高雅,吐气如兰。 紫霞仙子预感更强烈了。眼神扫过殿外无忧无虑的女仙们,不由得叹口气,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女仙能够站在这里。 叮……叮……叮…… 特磬连敲三下,声音悦耳悠长。 “请诸位仙子进殿。”青鸟清脆的鸣音,在殿前回荡。 香雾靡靡,众仙子纷纷噤声,缓步进入殿内。 人间话本子对于仙界的想象,总认为仙界自由自在,其实位属帝君仙尊和王母这一脉,等级规矩最是森严,比之人间皇朝更甚。 尤其像紫霞仙子这类由仙界灵韵自然化生的仙子,从化形开始就受到王母规则的制约。 仙界那些所谓的逍遥散仙,多数是从人间修炼飞升而来,这类仙人法力高强,不愿受帝君王母束缚,随便找个山头开宗立派,接引修行上界的自家弟子。 这些宗门不受帝君和王母管束,但也不会故意作对。 仙界浩渺地域广大,天材地宝资源无数,几方修行势力千百年来相安无事。 紫霞仙子落在众仙身后,远远望向高台之上的王母法身,只觉金光刺目,立即敛目低头。 “三界浩劫将至,吾与仙尊商议,将派一批仙人下界,以应对大劫。”王母声音忽远忽近,在众仙耳边炸响。 牡丹仙子一向稳重端庄,闻言向王母行礼道:“娘娘,牡丹听说梧桐山封山十年,禁止三界互通。可是要我们十年后下界?” 王母垂眸,声音毫无起伏:“守山人封山十年,但也留下话来,仙界之人,若想去人间,可走六道轮回,可斩化身。应对大劫,仙界必须占得先机。不能等十年之后下界。” 言外之意,你们二选一,要么六道轮回,要么斩化身,反正尽快去人间。 芙蓉花仙深施一礼:“敢问娘娘,是何浩劫?” “不知,吾与仙尊及各派掌门共同推演,只知此次浩劫将动摇三界,具体因何而起,如何解决,皆是一片茫茫。” 王母幽幽叹息:“吾知众仙皆不愿入六道轮回。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将来若是三界倾覆,汝等又何以存身。” 兰花仙子微微拧眉,一问三不知,就让她们下界,女仙多是山精、灵韵所化,受天姿限制,修为不高。 斩化身哪有那么容易,要么修为超越大罗金仙,身外化身入世历劫,无论化身结果如何皆不损自身修行。 要么发大宏愿,普度苍生也好,救治万千生灵也罢。 总之入世之后,得努力去践行宏愿。若是完成宏愿归来,带着历世的见知,修为自然更上一层。 只是完不成的情况更多,完不成么,一世又一世的轮回,直到灵台蒙昧,再不复修行资质。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就没有哪个仙人愿意选这条修行路的。 若是发宏愿斩化身,在场众仙,恐怕得陨落大半。 六道轮回……兰花仙子打个冷战。 发愿斩化身,带着仙界见知下界,尚有可能回不来。 入六道轮回,前尘往世事皆忘,以凡人身份生活一世,若无机缘被点醒修行,在人间沾染众多因果……因果纠缠之下,怕是…… 紫霞仙子得到司命星君的提醒,对王母所说的事情并不意外。 下界肯定是要下的,只是修为不足,选择何种方式都有风险。 带着仙界见知下界,有其优势。六道轮回忘却前尘,也不全都是坏处。 紫霞仙子神念瞬息万变,不再纠结,当即越众而出。 “娘娘,紫霞愿往人间。” 王母内心惊讶,表情未变。 “紫霞想如何下界?” “三日之后,发愿斩化身。紫霞需回去做些准备,先行告退。” 紫霞仙子没有再看殿中众仙,行礼离开。 王母神情淡漠,紫霞仙子是她手中比较得用的女仙,她与仙尊商议的下界人选中,并没有紫霞仙子。不过若是她有大愿,想要入世修行,身为王母也不能阻拦。 “汝等回去思量。本次下界,皆为自愿。三日之后,来此报名。退下吧!” 紫霞仙子回到天柱边缘,崖下云海涛涛。 “被星君说中了,只说有大劫,让女仙们下界。” 司命星君展开簿子,推到紫霞仙子面前。 “挑一个。” 紫霞仙子眼神在命簿上扫过,神情坚定道:“我想发愿斩化身。” 司命星君呆愣一瞬,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决定了?” “嗯,所以要拜托星君一件事。”紫霞仙子敛裙行礼道。 “梧桐山封山,我想帮忙都去不了人间。”司命星君摇头道,“六道轮回挑个好命数,修行一世,也就回来了。你怎么……” “吾欲济苍生!” 紫霞仙子大愿发出,声音响彻云霄,三界震动。 天边霞光辉映,宏愿以天地为鉴证,又是为天下苍生而出,自然受到天道庇护。 司命星君眸光闪动,好似明白了什么?苦笑连连,拱手为礼道:“定不负仙子所托。” 井晓心中一惊,忽地从竹榻上坐起,指尖捻动:发愿济苍生?这是有啥想不开的,不想回仙界了啊!不知道这位紫霞仙子,打算怎么济苍生? 发宏愿斩化身的仙人,非得有大毅力、大慈悲不可。 井晓翻看传承记忆,只见过一名仙人发下济苍生的宏愿,之后还能成功回归仙界的。就是现在的仙界帝君张旺。 真是又土又俗的名字,要是去个繁华城市,走到街上喊一嗓子张旺,估计得有一群人答应。 不过现在仙界可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多是尊称帝君或仙尊。帝君是权力,仙尊是修为。 张帝君还在殿上与众仙家商议,派仙去人间之事。 殿上众仙,在那一瞬皆感知到让三界震动的宏伟愿力。 “紫霞仙子?”炎火真君面色剧变。他与紫霞仙子相识多年,曾同游北海苍梧,三界八荒,怎么突然发宏愿下界? “好好好,众位仙家对于去人间界之事,还有何想法,皆可议一议。” 张帝君心中震动,脸上表情却十分欣慰。只有他知道,济苍生是个什么级别的宏愿。 当年他几次三番,差点在人间界魂飞魄散。终于在众仙的帮助下,一统人间界,建立大夏朝,方才功德圆满,回归天界。 不知道这位女仙又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济苍生。 第63章 一碗粥的交情 井晓抱着毛球窝在竹榻上,遥感天地灵韵的变化。 发下如此宏愿,天道给予一定反馈,如果做不到,那可就…… “可就怎么样?”二虎子缩小到金毛犬的大小,趴在井晓竹榻旁,听到她自言自语,好奇地问道。 “也不怎么样,堕入轮回呗!”井晓摸摸二虎子的头,想了想道,“能被天道规则认可的宏愿,必须满足三点要求。首先,发愿人的修为得达到一定境界;其次是真心诚意,容不得半点虚假。再次,发愿人对所愿之事有一定的计划。而天道判定,对方有完成的可能。” 二虎子金眸中满是好奇:“计划?” 井晓把毛球团了团,塑成适合躺靠的造型。 “当然要有可执行的计划,不然空口白牙说,要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谁信?天道又不是傻子。” 咔嚓……轰隆…… 雷声在井晓头顶炸响。 “嗷呜!”二虎子滋溜一下钻到竹榻底下,两只爪子捂住虎头,缩成一团。被雷劈后遗症,听到雷声就打颤。 井晓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 啧,晴天霹雳啊,至于嘛,她又没说天道坏话。 “二虎子,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嘛,听见打雷先钻竹榻底下,算怎么回事?” 二虎子嘤嘤嘤:“雷劫好可怕!” “不是雷劫,只是在警告我不要乱说话。”井晓似笑非笑地看着竹榻下钻出的半个虎头。 “谁警告山主?”二虎子半截身子趴在竹榻下面,半截身子探出来小心翼翼望天。 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 “就是打雷劈你那个。” 井晓不是在忽悠二虎子。 毕竟梧桐山的存在,本就在天道的监控中,守山人算是此方天道的代理人,亦是维持三界平衡的砝码。 当着主人的面,批评人家是傻子,可不就要惹人家不高兴。打雷警告一下,也属于稀松平常。 二虎子眸光闪动,别人家的稀松平常,可不是跟天道打交道。 井晓起身,顺手拎起小毛球:“走吧,去一趟山顶仙宫。” 二虎子二话不说,砰地变成白虎的原形大小,让井晓爬到他的背上,憨憨道:“要快跑吗?” “嗯,快跑吧!去晚了,怕是要把发下宏愿的仙子饿死在山顶。” 井晓揪着二虎子的耳朵,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虎背上,扭头看一眼好半天都没动静的夔牛庆。 “庆,看家。别到处乱跑。” 夔牛庆卧倒在竹林里,半闭着牛眼:“哞,小姑娘山主,放心。老牛说话算话,不离开竹林。魔气不会散逸出去。” “嗯,好好养伤,下个月再去山下耕田。” 语毕,井晓再扭扭二虎子的耳朵,懒声道:“走啦。” 紫霞仙子发愿斩化身入人间,开启新的修行之路。 只是她没想到,从斩仙台落下的第一个地方,竟然是梧桐山的山顶仙宫。 抬头便看到矗立在广场中央的巨大玉石板,上书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紫霞仙子想到不好打交道的守山人,就一阵头疼。不过当下最紧要的事情,她立马就感知到了。 身外化身只有见知,不带修为,想要有超越凡人的力量,需得在人间重新修炼。断壁残垣的山顶仙宫…… 咕噜……咕噜…… 紫霞仙子乃仙界霞光所化,成仙千载,从不知何为饥饿口渴。摸摸肚子,腹中肠鸣不断。 她这是饿了? 再次环顾四周,紫霞仙子认真寻找山顶可饱腹的食物。只是可惜,山顶仙宫立于绝壁之上,四面皆是悬崖峭壁。 她不会刚从仙界过来,什么都没做,就先饿死在这吧? “守山人,井晓仙子……有人吗?” 紫霞仙子乱喊一通,除了让自己更加干渴,力气流失以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当井晓坐在二虎子背上,奔到山顶仙宫时,看到的就是一脸丧气,饿得想啃石头的紫霞仙子。 “紫霞仙子,又见面了。” 紫霞仙子清丽绝伦的俏脸上,显出激动的情绪,不过还是稳着仙子的仪态,向井晓行礼。 “紫霞见过守山人。” 井晓点点头,抛出三足小鼎,架上柴火,侧头看一眼二虎子。 呼…… 二虎子乖觉地点火,然后趴到井晓身后,金灿灿的虎眸,装作不经意地瞟向有些狼狈的紫霞仙子。 鼎中添上泉水和灵米,待煮开之后,又加入切碎的灵草,继续熬煮,直到米粒开花、汤稠味浓,香气扑鼻。 咕噜……咕噜…… 紫霞仙子不好意思地按住腹部,偷偷瞄一眼井晓,见她好像没有听到,才略略放松。 井晓取出常用的土陶碗和勺子,盛出一碗菜粥,递到紫霞仙子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才道:“有些烫,慢慢喝。” “多谢!”紫霞仙子确实饿了,不过没有吃的时候,可以忍忍,如今面前一碗香喷喷的菜粥,就再也忍不住。 “不用客气。这碗粥是答谢你发下的宏愿。”井晓喝着粥,淡淡道,“济苍生。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别说人间变乱已起,就算是繁华盛世,也不是人人都能吃饱穿暖。” 紫霞仙子摇头苦笑:“不敢欺瞒守山人。我发下大愿斩化身入世。一方面是真心想为人间做些实事。另一方面也是迫不得已。” “仙子有此宏愿,又被天道认可,未必不能重登仙界。” 井晓抬眸瞟见紫霞仙子的神情,立即明白这位傻白甜,可能什么功课都没做,就准备开学直接上毕业班了。 “不知以前是否有完成此愿的仙人?”紫霞仙子问得有些底气不足。 井晓才不管对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只要天道认可,她就没有异议。开口道:“发此愿者确实有几位,但自古至今只有一位仙尊实现了,就是现在的帝君张旺。” 说着瞥见紫霞仙子瞬间苍白的脸色,井晓决定给她加一把火,刚刚发愿怎么能有畏难情绪呢! “仙子若能完成此愿,回归仙界之时,说不定修为能超越帝君和王母。” 紫霞仙子的神情肉眼可见得坚毅起来。 “借守山人吉言,紫霞不敢超越帝君王母,只愿获自由之身。” 呵,自由之身啊。那可真不容易,除非你干掉天道,不然……脱去一层枷锁,就会发现,还有另一层哦! 井晓没有多言,只是笑意盈盈,用鼓励的目光看向紫霞仙子。 好歹她们之间,还有一碗粥的交情,不好太打击仙子的积极性。 第64章 都是局中棋子 张旺帝君面无表情,看着殿中众多的天仙、金仙、大罗金仙……修行时间长短不同,境界高低不同,长相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不想去人间界。 如果能通过梧桐山直接下界也就罢了,现在让他们斩化身入世,或者进入六道轮回沾染世间因果……大多数仙人都会犹豫。 也不是仙人自私自利,而是修行岁月漫长,仙人们好不容易抗过天地人三劫,超脱于族类。 让他们回到起点再重新开局,并不一定如同想象中大号进入新手村,直接开启大杀四方模式。 修行时刻处于考验之中,稍有不慎就有陨落的风险。 甭管是天仙、金仙,还是玄仙,修为境界越高,越是会谨言慎行,倒也不是畏惧因果,而是与自己无关的因果,没必要主动沾染。 肆意妄为,随意沾染别人的因果,陨落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炎火真君脾气火爆,见不得这群仙人黏黏糊糊的态度。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道:“帝君,吾愿前往人间界,助紫霞仙子完成宏愿。” 帝君眉目微动:“真君也想发宏愿?” 炎火真君摇头,郑重道:“吾入六道轮回。” “此令牌会在真君转生人间十二载之后,唤醒真君神识。人间界动乱,真君保重!”张旺帝君送出一道令牌,融入炎火真君神识之中。 “吾乃异火所化,缺少人间修行经历,如今入轮回,修行一世补足见知。先行一步,诸君告辞。”炎火真君言毕,出了大殿,直奔司命星君府上。 司命星君正与穿着翠色衣衫的松年下棋。 “没想到第一个来的竟是炎火真君。”司命星君右手执扇敲了一下左手心,将命册递过去,“真君自行挑个好命数,六道轮回走一遭。” 炎火真君翻看命册,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朝司命星君拱手道:“还请星君帮忙挑一挑,吾想助紫霞仙子完成宏愿。” 司命星君在棋盘落下一子,转头看向炎火真君,指了指命册上的一页,道:“此子少年孤苦,乃武学奇才,得遇名师指点,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亦与真君性情相合。” 炎火真君抽出一丝神魂,寄于命册上。 “能遇到紫霞仙子吗?” 司命星君自信道:“真君放心,既然起心动念,要助紫霞仙子成就宏愿,那必然是会遇到的。再说,真君神魂中有仙尊赠予的令牌,到时也会唤醒真君神识。真君有心寻找,怎会找不到紫霞仙子。” “既如此,多谢星君。告辞!”炎火真君转身踏入六道轮回。 松年手执白子落下,举止间犹如山间青松风韵。 “守山人封山,就是为了阻止三界互通,让人间这场动乱能够自行平息。只是那两位似乎不这么想。” 司命星君捋须笑笑,将手中黑子楔入棋局中。 “自以为是执棋之人,不过都是局中棋子。” 松年摇头,声音浑厚:“梧桐山禁止仙人直接下界干涉人间,其实是为仙界考虑。” “维持三界平衡,从来不是易事。”司命星君将命册卷成一卷,放入袖中,“今次之后,仙界怕是要少很多熟面孔了。松老可有想法?” “我本梧桐山迎客松,能有什么想法,仙界若不容,我回去便是。井晓那孩子天生近道。不囿于人情,却也明晓事理。”松年发髻间松枝虬结,翠色衣衫尽显潇洒之态。 有了炎火真君带头,几位金仙和玄仙纷纷表示,愿斩化身入人间界。对于修行层次足够的仙人来说,身外化身的修行方式才是常态。 多斩一个化身也不影响什么。若化身能再次修行到世间法极致回归仙界,收回化身的金仙、玄仙,自身修为自然更上一层楼。 即便化身堕入六道轮回也无妨,不过是验证一条修行道路。此路不通而已。 众位天仙真君修为不足。好处显而易见,历人间劫,可证道金仙,但若无法完成人间修行,也有可能就此六道沉沦。众仙左思右想无法下定决心。 张旺帝君算算下界的仙人,有二十之数,大致也差不多了。他也不能硬逼着仙人下界,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人间界。不但无用,还可能有害。 司命星君伸个懒腰,在棋盘上落入最后一子。 “哎呀,终于都送走了。希望诸位仙君能喜欢命册上安排的命运。” 松年笑呵呵道:“总共下去将近百位。紫霞仙子的宏愿,还真有可能实现。” “可不敢乱说,”司命星君眼神闪烁,朝松年慌乱摆手,“是他们自己要下界,又不是司命逼着他们去帮紫霞仙子。等他们神识被唤醒,不愿帮忙的可以自行离开嘛!”不过,沾染到了宏愿的因,没有达成结果,能不能回天界就不一定了。 “说得也对。”松年与司命星君交换一下眼神,共同发出笑声。 井晓请紫霞仙子喝了一碗粥,送她下山,便不再关注了。 人间乱世将起,随他们折腾吧。只要不是仙人真身下界,影响人间界平衡,其他的都与她无关。 她能为人间界争取十年的平稳,已是极限。至于十年之后怎样,只看夏颂的本事。 夏颂十年之后有没有本事,暂且不知,只现在傻不愣登的样子,就很难评。 “易教头,伤势如何?” “劳殿下费心,休养几日便好。”易罡脸色苍白,说话中气不足。 瑞宣与夏朴互相行礼,继而盯着夏颂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看得出他身上煌煌的皇朝气运。不过有人替他模糊了天机,让其他人无法推算。 结论是:帮夏颂的人极为厉害。比国师夏时的手段还要高明。 夏颂奇怪地瞥了一眼瑞宣:“你为何一直盯着我?” 瑞宣歪着肩膀,吊儿郎当道:“啊,看殿下龙章凤姿、丰神如玉、威仪不凡,臣心悦之。” 夏颂板着脸,狠狠皱眉,几乎要对瑞宣怒目而视。 夏朴轻咳一声,笑道:“瑞宣,别逗孩子。”转头对夏颂说,“他是国师的弟子,侍从官瑞宣,也是先帝钦定的下一任大祭司。” 夏颂眉头微松,郑重见礼:“夏颂见过大祭司。” “小古板。”瑞宣笑着摇头,朝夏朴道,“给我安排个住处,我教他夏礼。” 谈卫躬身,脸上带笑:“早就给瑞宣大人安排好了,请随奴婢到后院洗漱。” 夏颂目送瑞宣离去,看向夏朴:“七叔,他?” 夏朴解释:“瑞宣也是夏氏宗亲,只是其祖舍弃姓氏,自愿为庶民,不随夏氏排行。他的天分极高,被国师夏时接到身边教养,指定为下任祭司。” “他怎么……”夏颂抿抿嘴唇,自幼受的教育,让他说不出难听的话,又觉得这个没正形的大祭司,有点突破他的想象。 第65章 行路难 阳琴的马车跑了整整一日,才在傍晚赶上赵孟元和何廷树的车队。他下车与何县令打个招呼,就安排侍从在何县令与赵孟元的营地旁边扎营。 兰坊阳琴,在整个大夏国也是闻名遐迩的人物,兰坊更是梧桐县的纳税大户。 面对阳琴的同行请求,何县令自然不会拒绝。 更何况兰坊是此次文会的举办方之一。与阳琴同行,对他们一行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夫子的矮脚驴车,只有师徒三人,外加车夫大毛。 县令何廷树本想轻车简从,但还是听从赵孟元的建议,向省城的同僚展示一下何家的实力。 进省城参加文会,当然得顺便拜访省城的官员。原以为留任穷乡僻壤不是什么难事,结果因为‘年兽’事件,上面对梧桐县异常关注。 按何廷树与赵孟元商议出来的办法,到省城跑官见见上峰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此次出行,除了何县令自己乘坐的马车以外,收集来的梧桐县土特产,装了满满两大车,再加上随行的侍从、护卫和行李,又是两大车。 赵孟元对何廷树的某些脑回路实在不敢苟同。 想想昌溪池的山长何明儒,那可是何县令的亲伯父,何家百年世家,书香门第,亲朋故旧一大堆。每年从昌溪池书院考中进士的学子那么多,他竟然能被人欺负地调离了京城? 赵孟元不知道的是,何家内部都没人愿意提起何廷树,每每想起他的经历,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驾车、劈柴、煮饭,这些都是辛彦做熟了的事情。 尤其是煮饭,辛彦研究过很多种方法,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饭菜一锅出,既快速,又不失美味。主要是井晓太难伺候,做得不好吃就摔筷子,并且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天给他找茬。 辛彦端着自带的陶碗,给赵孟元和吴祖佑盛满菜汤,从火中捞出烧制的竹筒饭。动作利落地斩开竹筒,猪油腊肉米饭混着竹筒的清香。简直要把车队众人香迷糊了。 何廷树擦擦口水,伸长脖子看着辛彦的动作,眼中闪着绿光。 “从未闻过如此油香的竹筒饭。” 赵孟元手持热气腾腾的竹筒饭,朝何廷树比画道:“我家弟子的手艺,还中用吧!山珍海味不及一只竹筒饭。”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吃辛彦做的饭,但不妨碍他夸自家弟子啊! 平日都是吴幺娘做好饭,再叫弟子们来吃。如今出门在外,能被弟子照顾,赵夫子心情甚是舒畅。 这一切,看在阳琴的眼中,就觉得太孙夏颂可真是太辛苦了。但他又不敢表露得出来,更不敢安排人替辛彦做事。 用辛彦自己的话说,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他愿意在路上照看师父和师兄,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七八天的行程,路上又遇到同行的士子。 车队越来越壮观,直到抵达省城,已经成了绵延百米,有三十几辆马车的大队伍。 当然不管马车如何高大上,赵夫子还是觉得自家村里的矮脚驴最是稳当。大毛的赶车技术,也是被他夸了又夸。 吴祖佑想练习驾车技术,车夫大毛都不肯让缰绳了。 远远地看到城墙的轮廓,车队众人发出一阵阵欢呼。车马劳顿,急需找个安稳的地方休息。 阳琴在马车上梳洗打扮一番,换上新鲜的山茶花。 所谓人与花面交相映。自打阳琴从马车上一撩帘子,走下马车,无数目光都注视到他的身上。 “孟元兄,廷树兄,在省城可有安置的地方?如今文会在即,西南行省的文人士子汇聚一堂,客舍、旅店可能都不够用,兰坊在城中有几处别院,不若两位去小弟那里如何?” 赵孟元对阳琴的邀请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还是客气地婉拒。 “多谢贤弟美意,犬子在昌溪池门下受教,已经提前给我等安排好休憩的地方。” 阳琴表情颇为遗憾,不着痕迹地瞥一眼辛彦,倒也没有强求。 “如此,我们文会再见。” “好,三日后再见”赵孟元拱手。 何廷树也拱手道:“再会!” 车队众人纷纷在城门口道别,约定文会再聚。 赵孟元与何廷树转身上车,一起来到昌溪池书院包下来的客栈。 赵正青等在客栈门口,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高兴地向前跑了两步。 “大毛哥。” “小青,”青年大毛拉住缰绳,露出一口白牙,朝车厢里喊,“夫子,小青来了。” 赵孟元撩开帘子,含笑向赵正青点头,一步跳下车,拍拍儿子的肩膀。 “长高了,也瘦了。” 赵正青笑得见牙不见眼,羞涩地低头,小声道:“没有瘦,是长高显得瘦。” 何廷树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这是正青贤侄?常听孟元兄提起你,学业精进,前途无量。” “哎,言过其实。”赵孟元拦住何廷树的夸赞,朝赵正青道,“这是你何伯父,也是你家先生何明儒的堂侄。” 话音刚落,忽然觉得不对,瞅一眼何廷树,“咱们还是各论各的吧。” 何廷树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当然要从孟元兄这里论辈分,正青叫我一声伯父即可。” 赵正青规规矩矩地行礼:“何伯父好!” 几人寒暄着往客栈里走。 砰砰砰…… 客栈柜台被敲得山响。 “客官,咱家客栈被昌溪池书院包了,真没有多余的客房。劳驾客官多走几步,去前面的客栈可好。” “谁不知道云岚客栈是城里最好的客栈,他们能包,我也能包,让他们把客房让出来。” 一名头戴文士巾,明眸皓齿的书生打扮的……小姑娘,站在柜台前两手叉腰,尽显刁蛮。 身旁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低声对着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解释,买东西住店都要讲究先来后到。 店小二眼尖,溜到赵正青身边行礼,“身后这几位便是公子等的人?” 赵正青点头应是。 “马车请随小的去后院,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就等几位入住。” “哎,你们等等,凭什么他们来了就有地方住,就不给我房间?” 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叫住几人。 赵正青看向掌柜和店小二,眼神里明晃晃地疑问:你们摆不平?想让客人之间打起来? 掌柜连忙从柜台后出来,鞠躬道:“小公子,这几位早就预定过院子,别说今天已经到达,就算没到,院子也得给人家留着。” 说着看向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劳烦您给解释解释。这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今年文会来省城的士子颇多,都是文曲星老爷下凡,我们开小店的可得罪不起。” 管家怎么对小姑娘解释。 赵孟元等人不愿意多听,跟着店小二往后门去,单独的小院住上几十人不成问题。 辛彦好奇地看着男装打扮的小姑娘,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想起山中的井晓,突地打个寒战。 “走,别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不礼貌。”吴祖佑拉住辛彦的衣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 “她是女孩子。”辛彦肯定。 吴祖佑笑了:“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给小姑娘留面子,没人会拆穿。” 辛彦满脸疑惑:“为什么?” 吴祖佑敲敲他的额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家喜欢这么穿,我们尊重就好。” 辛彦不由得想起,井晓评价山猫金千纹蹭化形天劫的事情。 当时井晓的评价是:不知道,不感兴趣,随便吧。 嗯,也对,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人类的雌性,可能脑子都比较特别。 第66章 她有什么大病? 辛彦是半魔族,哪怕只是个8岁的未成年,体力和精力也远超人类很多。所以,车队同行的人,车马劳顿七八天,都要去洗漱收拾休息一会。 只有辛彦还想继续嗨一嗨。 赵孟元视线透过窗口,看着爬到院中高大榕树顶上看风景的辛彦,无奈地笑道:“彦儿,你自己玩一会,不要出院子,省城人马喧嚣,莫要让师父担心。” 辛彦倒挂在粗壮的树枝上,露出脑袋,兴奋地应声:“师父放心,我就在树上,不出去。” 说完,辛彦一个纵跃,跳上更高的枝丫,盘坐在树梢,随着枝条的晃动微微调整身形。 赵孟元与何廷树相视而笑。这些孩子们精力旺盛,可得派人好好盯着。 何传铭围着榕树转了几圈,试了两次,连最低的枝丫都爬不到。 吴祖佑连试都不试,辛彦登高爬低的本事,他在山里就见过,一点比较的心思都没有,顾自洗漱小憩。 此次跟随赵夫子参加文会,除了开阔眼界,更有扬名的心思。若是能被何明儒看中,拜入昌溪池书院,以后仕途就稳了。 西南昌溪池书院,与江南天一书院,东南象山书院,并称天下三大书院。每年科举取士,榜上有名者,半数以上都出自三大书院。 吴祖佑早慧,去年就考过童生,爷爷对他的期望很高,他对自己的要求更高。 本想今年就参加乡试,结果赵夫子说他欠缺火候,根本不给他讲试技巧,只让他读书沉淀。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他能拜入昌溪池,赵夫子就管不着他了。 不管对不对?吴祖佑就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吴祖佑瞥一眼院内榕树下转圈的何传铭,还有树梢顶上四处张望的辛彦。轻轻关上窗子,闭目养神去了。 何传铭试了几次,终于确定这不是他能高攀得起的榕树,扬声道:“辛彦,你在上面看到什么了?” 辛彦东张西望,看到隔壁院落进驻的客人,朝何传铭道:“客栈门口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住咱们隔壁。” 何传铭奇怪道:“这个客栈昌溪池不是包下了,怎么还让外人住进来了?” “不知道,看他们带着的人好像挺多,车马都多。” “还有什么好玩儿的?”何传铭不太关心别人女扮男装,他只想爬到树顶上,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要不,你自己上来看看。”辛彦环顾四周,街上的热闹比隔壁有趣多了。 何传铭气得踢树。 “我要是能上去,还用问你啊!” 辛彦低头透过枝叶缝隙,看向树下的何传铭。 “你怕高吗?” “当然不怕,就是这树干太光滑了,我上不去。” “好,那我带你上来。”辛彦以己度人,他想看风景,何传铭应该也是想看的。 于是飞身下树,拉住何传铭的胳膊,唰地用力向上一提,两人飞回树梢。 啊……何传铭的尖叫声,卡在嗓子眼,手脚并用紧紧地挂在辛彦身上。他傻眼地往下看,怎么就忽悠一下到树顶了。 “你不是不怕高吗?”辛彦眼含疑惑,“哆嗦什么,从我身上下去。到树枝上自己站稳。” 何传铭抱得更紧,抖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齐飞。 辛彦嫌弃地皱皱眉,好脏……想把他扔下去。 何传铭觉得后背发凉,睁开眼瞄见辛彦越来越黑的脸色,哆哆嗦嗦松开脚,试探着踩到纤细的树枝上。 树枝一晃,何传铭再次紧张地环抱辛彦,勒得他直翻白眼。 “你想勒死我!”辛彦把对方拽下来,发誓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就让他在树下急得转圈,“放心,树枝可以支撑住,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辛彦眼睛里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却也没真的把何传铭扔下去,扶着他在树顶站……坐稳。 何传铭腿软的,根本站不住。 辛彦也坐在枝叶掩映间,外面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却可以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坐下抓紧树梢的粗枝,何传铭终于有了点点安全感。他也是个忘性大的孩子,刚紧张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兴致勃勃地四处打量,开始跟辛彦讨论起街上的奇景了。 辛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上回答着何传铭的话,耳朵听着隔壁院中几个仆从的窃窃私语。 他本来也没注意隔壁的动静,但是听到他们提起梧桐县主井晓的名讳,不由得聚功于耳,听起了墙角。 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竟然是从都城来的云安郡主,要找梧桐县主算账? 辛彦越听越觉得耳朵受到了污染。 那个什么安郡主,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吧。 就因为皇帝给梧桐县主的赏赐,比给她的赏赐多,她就千里迢迢跑来找井晓的麻烦? 不是,她有什么大病吧! 第67章 适合屠城的绝学 井晓窝在毛球毯里睡得流口水。 正梦到火锅、麻辣兔头、地三鲜、锅包肉、红烧狮子头、水晶汤包、牛腩米粉……满满一大桌子美食刚刚端上来。 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被一阵明晃晃的恶意惊醒了。 二虎子隐隐感觉到头顶传来阵阵威压,睁开虎眸小心地朝榻上瞄了一眼。然后轻爪轻身地把虎躯蹭到竹榻底下。心里默念:看不见二虎子,看不见二虎子…… 不用低头,井晓都能感应到竹榻下白虎蠢萌的动作。她没兴趣跟一只憨虎计较。 井晓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层峦叠嶂,绿意盎然的梧桐山,阻隔了她的视线。能够惊动她的‘恶意’,一定是极其强烈的意念。来自省城方向吗? 井晓吧唧吧唧嘴,回味一下梦中的美食,没有特别像样的辣椒,做不出麻辣口味,其他几样菜却可以试着做做。 总结一下搭配规律,等辛彦回来再教会他。 井晓幽幽地叹口气,培养一个优秀的厨师,真不容易。 “二虎子,我想吃锅包肉、红烧狮子头。” 二虎子从竹榻下探出头,眼神充满不解:“什么肉?梧桐山没有狮子。” “给你做好吃的。去抓只野猪回来,避着点大黑。” 井晓扑哧一声笑出来,才来梧桐山一年,异世界的人和事情都模糊了,只有美食越回味越清晰。 二虎子听见有好吃的,利索地从竹榻下钻出来,就地一滚,虎皮锦缎一样泛着光华。 “我多抓几只。” “现吃现抓才新鲜。”井晓想了想,扔给二虎子一个储物袋,“我只需要一只,你要是想多存点,就放这里带回来。” 二虎子接了储物袋,前腿伸展,屁股高高翘起,一个极尽拉伸的懒腰,扑棱一下虎头,道:“二虎子去抓猪。” 井晓朝他摆摆手,含笑目送二虎子跳出栅栏。 算算时间,辛彦和赵夫子应该已经到省城了。 井晓不觉得有‘恶意’能伤到她,但也不会放着不管。右手伸出,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光圈慢慢放大,显示的正是辛彦在树梢顶上盘膝而坐的画面。 裸眼3d算什么,见识过可以随时观测三界,同步声音画面的仙术玄光镜吗? “叽?”毛球自行转换成适合倚靠的形状。 “嗯,毛球真乖。我们看看辛彦在做什么。” 井晓一招手,山泉水落入身侧的茶壶中,下方的红泥小火炉熊熊燃烧,茶叶在壶中翻滚,煮出淡淡的香气。片刻,茶壶自动飞起,将茶汤注入井晓手中的青瓷茶杯中。 仙术在做家务方面,可真方便。清洁术打扫房间,御物术指挥家具自己移动,切菜切肉,锅铲上下翻飞,美食瞬间出锅。 好吃不好吃暂且放在一边,就说方便不方便吧! 辛彦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井晓眼里。 此时仍坐在树上,假模假样地看热闹。他倒不担心井晓,堂堂梧桐山的守山人,天道在三界的代言人。 别说人间界的凡人,就是在仙界或魔界的顶尖强者面前,也有任性的资本。 再回想一下客栈门口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辛彦并不觉得对方有什么本事,能给井晓添堵。不知死活闹腾的结果,可能直接把自己作没了。 何传铭打个哈欠,坐了一路马车,到达省城的兴奋劲过去,他也有些困倦,拽拽辛彦的衣袖。 “咱们下去吧,一会爹爹和你师父起来,看到我们在树上肯定得训话。” 先生可不会说我,但是何县令会不会训你,那就不好说了。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辛彦笑笑,没反驳何传铭的话,拉着他站起来。 两人身形从树梢上冒出头来。 只听隔壁院子一声断喝:“何方小贼,敢行偷窥之事。” 何传铭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小贼是指他们两个,还四处张望着找小贼的身影。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着无机质的光芒,淡淡地瞥向隔壁院子的护卫。这些人显然是刚刚抵达,身上的衣服满是赶路的尘土。 对方显然没想到树上的小毛贼如此大胆,站在树顶不跑不说,还敢挑衅他们。 几名护卫拔剑上前,被辛彦毫无感情的视线扫过,惊得后背冷汗直流。 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们如同在看死物一般,可不像是普通的小毛贼。 护卫首领挥手止住其他护卫包围的动作,上前一步,朝树上抱拳:“在下是护卫首领周金雷,敢问阁下是谁,所为何来?” “看风景。”辛彦居高临下带着寒意的眼神,在周金雷的要害处流连。 “我家小主人在此安顿,若有失礼之处,还请阁下海涵。” 周金雷被辛彦的眼神看得手中宝剑都要握不住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行礼。 他以前行走江湖,从不敢小看天下英雄,武学修为高低,一般不以年龄大小区分。树上的少年,看上去年纪小,但那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杀意含而不露,一看就不是普通武林高手。 真要是得罪对方,万一郡主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护卫的死活不论,家里的一家老小,可全都逃不过追责。权贵们最是喜欢株连。 何传铭傻愣愣地看向辛彦,小声道:“小贼是指我们吗?” 辛彦没理瓜兮兮的何传铭,朝周金雷点点头,将声音压成一线,传到对方耳朵里。 “打扰了。” 传音入密?周金雷闻言面色剧变,心跳如擂鼓。有这般修为的多是武林名宿,这是哪里来的小怪物,还是返老还童的老怪物? 身旁的护卫见他满头大汗,不解地问:“首领,怎么了?那两个小毛贼跳下树了。” 周金雷厉声呵斥:“闭嘴。” 扭头看向其他几名护卫,“都把嘴闭严实了,下次看到对方,不要得罪,以礼相待。懂吗?” 周金雷武功高强,处事公道。在护卫中威望还是很高的,众人虽然不解,不过还是随声附和。 “我去找周管家。”周金雷看着院墙,还有枝繁叶茂的榕树,咬了咬牙道,“你们按分组巡逻,外面不像家里,都警醒着点。” “是,放心吧,首领。” “我们晓得。” 护卫们纷纷应和。 辛彦带着何传铭跳下榕树,收起一身冷冽,恢复成平日和煦的模样。 “我回房休息。二哥自便。” 何传铭在家里行二,行事也有点二的气质。歪着头左右看看辛彦。 “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教我呗!” “不能外传。” 辛彦练的可不是武功,而是出手就要人命的魔功,一死一大片,极其适合屠城。 何传铭一脸失望之色。 要是辛彦说练武辛苦,他都想好要怎么回答,表示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可是辛彦说的是不能外传。这就没办法了,窥探别人家传绝学,无论在武林还是在书香世家,都是极为忌讳的事情。 第68章 将错就错 午休过后。 何廷树带着梧桐县的土特产,去拜会伯父何明儒。 昌溪池山长住在客栈主院,随侍的弟子极多。别人来拜访,十有八九要被弟子阻拦的。不过何廷树是谁啊,都不用赵正青带路,他只需要亮明身份,就非常容易见到儒雅随和的何明儒。 何明儒长相端庄大气,举止雍容,一见之下,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在他面前若不规矩雅正些,都觉得自己失礼。 何廷树拿出自幼训练的仪态,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伯父安好。给伯父带了些梧桐县的特产,请伯父尝尝不同于家乡的风味。” 何明儒手捋花白的长髯,仔细端详着何廷树。 “梧桐县三年,可有心得?” 何廷树傲然:“治理一城一地不是易事。助农桑,开教化,三年考评,均是上上甲等。” “能体察民间疾苦,也不算浪费三年时间。如今新帝登基,长临公主已再嫁,不如将你调回京城。” 何明儒看着成熟稳重的何廷树,起了一点心思,这孩子脾气执拗,当年在翰林院闹出不少事情。又被长临公主那老寡妇看上,何家人自然不是贪慕权贵之人,别说已经娶妻生子,便是尚未婚配,也不可能娶公主。 不得已将何廷树调离京城,既是为了历练增加实务经验,又能避开老寡妇逼婚。当然用的理由是被翰林院排挤,以至于在京城待不下去。皇家的颜面多少还是要留点的。 何廷树想到当初被长临公主追着满城跑的狼狈,有些不自在。 “伯父,我想留任。梧桐县虽然地处偏远,但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我主持修建的驰道和水库还未完全竣工,这个时候离开……” 言外之意很明显,现在调回京城,政绩可就与他没关系了。 何明儒自然听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可是有人想调你走?” 何廷树微微蹙眉,沉郁道:“原本是没有的,张府君也颇为照顾我。只是‘年兽’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梧桐县就被人注意到了。有些不知进退的人想来摘果子。” “‘年兽’是怎么回事,我在昌溪池也有耳闻,许多人将腊月最后一天与正月初一的子时,称之为过年。民间甚至新增了烧爆竹,过年敲锣打鼓的风俗。” 提到‘年兽’,何明儒也不能免俗地好奇起来。 于是何廷树把梧桐村里正带着村中老叟到县衙陈情,又是怎么得到山主启示,如何准备对抗‘年兽’一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何明儒。 “原来如此,”何明儒手捋长髯,若有所思,“这么说,那位梧桐县主颇有神异之处?” “先帝敕封诏书送到梧桐县,侄儿陪着宣旨内官去的梧桐村,与县主有一面之缘。”何廷树连连点头,想起玉雪可爱,冷若冰霜的小姑娘,有点一言难尽,幽幽评价一句,“不似凡人。” “一个小姑娘独自生活在梧桐山中,如何生存?”何明儒的关注点与旁人不同。 何廷树被问得一愣,道:“听孟元兄提起过,山主有一名仆从,另有几只开启的灵兽相伴。孟元兄姓赵,学识渊博。” “嗯,梧桐县赵孟元,是我的弟子赵正青的父亲。”何明儒颔首,“此人有大才,只是性格闲云野鹤,考过秀才之后,便回乡隐居,不再科举了。” 何明儒与何廷树聊得兴起,留他用过晚膳,才让他回去。 谁也没再提如何留任之事。既然何廷树想留任,又马上要出政绩成果。何明儒自然不会让别人来摘自家的果子。 何家是书香世家,不是软包子,可以任人欺凌。 何廷树准备离开,被何明儒叫住,叮嘱一句:“长临公主与前驸马之女周楠,如今就在客栈中,这位云安郡主来意不明,你小心避让着些。” 何廷树脑瓜子嗡的一下。 “上午想我们抢院子的小姑娘,女扮男装那个?” “你们见过了?”何明儒抚着长髯笑呵呵地问。 “恍惚有些印象,没打照面。正青处理的。”何廷树的后脑勺都写着拒绝,慌忙拱手告辞,“侄儿先回去了,明天还要去拜访府君。文会之前,不来打扰伯父了。” 何明儒温和地点点头,目送何廷树离开。他很乐意见到家族子弟褪去少年天真,于现实烘炉中淬炼,绽放璀璨光华。 他也得想想如何给侄儿铺路,三年历练委实不曾浪费,算是开窍懂得些人情世故了。 总不能再让自家孩子被人欺负。以前可以冷眼看着他被现实打磨,现在却是要用家族的力量,保护有心上进的子弟。 赵孟元带着辛彦、吴祖佑和何传铭等人,在省城各大坊市中转悠。西南行省省会锦城中的一个坊,要比梧桐县整个县城还大。 辛彦瞪着浅灰色眸子,好奇地东张西望,丝毫不觉得自己没见识的模样被人看去有什么丢脸。 茶楼‘巧遇’打扮花枝招展的兰坊老板阳琴。 赵孟元拱手,朗声笑道:“阳老板,没想到上午才分开,下午就见面了。” 阳琴头顶一朵粉白色芙蓉花,身着时下最流行的蜀锦长衫,朝赵孟元拱手:“孟元兄,才是真正闲云野鹤般自在。不若我这满身铜臭气,才进城就要到处谈生意。” 几人分宾主落座,阳琴装作不经意地瞄一眼辛彦,并无不悦的表情。 “孟元兄,相请不如偶遇,帮小弟尝尝这几种茶和茶点。为文会选择一二。” 赵孟元这才注意到满桌贴着标签的茶点和十几壶茶,吃惊道: “这……都是为文会准备的?” 阳琴含笑点头:“这只是其中一批,城内各大商铺,茶商,都送了样品来,确定之后,再向他们下订单,文会时端上桌的每种茶点和茶壶上都会标注店名。也为他们店铺做个宣传。” 赵孟元一挑眉:“所以这些茶点和茶叶,都是免费赞助?” “想在西南行省的文人士子中扬名,自然要付出些成本。”阳琴笑靥如花,朝赵孟元眨眨眼睛,“各大商家趋之若鹜。” “不愧是号称点金手的兰坊阳琴,佩服!”赵孟元抱拳为礼,郑重道。 辛彦听得半明不明,比起人类的勾心斗角,他对桌上的茶点更感兴趣,捻起一块品尝,顿时眼前一亮。 茶点盘子上贴着标签:宁氏口口酥。 阳琴时刻关注辛彦的动作,见他喜欢口口酥,热情介绍道:“这是宁氏点心铺子的一绝,口口酥,入口即化,回味香甜。” 辛彦抬眼瞟了一眼阳琴,道:“阳老板,去过梧桐村了吧?” 阳琴见辛彦主动提起梧桐村,立即接话,“是,您定的书已经送到孟元兄府上。金千纹已经付过尾款。” 辛彦微微皱眉,浅灰色的眸子满是疑惑:“你没路过村口的院子?” “路过,见到一位老者在扫院子。” “没进去拜访?” 阳琴摇头。他当然不敢进去拜访,未得召见,暴露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的行踪,他又不是不想活了。再说吴氏也说过,夏颂在赵夫子门内受教。 辛彦都要无奈了,合着这位到现在还没发现,他认错人了。可他是个坏心眼,只想看热闹,并不想对他解释清楚。 第69章 天道不会放过她 回去的路上,何传铭不停地偷看辛彦。 辛彦被他看得不耐烦了,掰着何传铭的脸,与他对视。 何传铭粉白的小脸蓦地一红,耳朵发热,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能不能……” “不能。”辛彦一口回绝,扭头跟上赵夫子的步伐,悠哉地向前走。 何传铭呆了呆,三步并作两步,追到辛彦身边。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哦,那你说。” “我能不能拜你为师,跟你学武功?”何传铭总算把一句话说顺溜了。 辛彦听何传铭说完,上下打量他一眼,毫不犹豫道:“不能。我听过再拒绝,会让你更好受吗?” 何传铭:“你……” 赵孟元走在前方,随时关注身后的动静,听到两人对话,嘴角忍不住上翘。侧头问吴祖佑:“他们两个中午爬树,还爬出交情了?” 吴祖佑认真回想:“辛彦把传铭拉到树顶上去了,我后来睡着,没再看着他们。” “你怎么不跟着上去看看?”赵孟元调侃大弟子。 “爬树不雅。”吴祖佑被问得一怔,“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孟元朗声大笑。 何传铭不死心,跟着辛彦身后一路歪缠,不管他应不应,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亲热。 无论是魔界还是在人间,辛彦都没见过这般无赖的孩子,叨叨得他脑仁疼。 要是在魔界,一掌劈了也就劈了,但凡犹豫一秒钟都是对高等级魔族血脉的不尊重。 蠢孩子,你该庆幸自己生活在人间界。辛彦想想与守山人的契约,抬头看看天,“你回去问何大人,如果他同意你拜师,我再考虑收不收你。” 何传铭一脸惊喜:“师父,就这么说定了,我爹同意,你就教我武功。” 辛彦摆摆手,浅灰色眸子第一次浮现丰富的情绪。你回去告诉你爹,你要拜个师父学爬树,看他打不打死你就完了。等你明天有命来,再说。 几人刚走到客栈榕树院。 见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护卫捧着礼物站在门口。 赵正青打开院门,正在与对方交涉。 赵孟元:“青儿,这是?” “爹,这位是早上在客栈大堂的周管家。” 赵孟元朝对方拱手:“不知周管家何事登门?” 周管家见到赵孟元的模样,先在心里赞了一句好风仪,若是让长临公主见到,怕不是要厌弃驸马。当即拱手道:“赵先生,今日多有得罪,我等奉主上之命,特来致歉。” 赵孟元想起上午小姑娘争院子的事,温和笑道:“今日之事,实不算什么,何来致歉之说。” 周管家都把礼物送出来了,怎么可能再带回去。 “是我家主人,从京都里带来的一些特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正所谓敦亲睦邻,如今虽在客栈,两家且要做一段时间邻居。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赵孟元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示意赵正青接过东西,再将梧桐县的土特产备作回礼,请周管家带回去。 周管家礼貌告辞。 周金雷在管家身后,低声告诉他,赵孟元身后的灰衣少年,就是中午站在树上的武学宗师。 周管家不着痕迹地回头,朝赵孟元再度拱手,走进旁边的枫和院。 “老雷,你确定他是武学宗师?那么小的年纪……” 周金雷一手抚着剑柄,一手拍胸,郑重道:“传音入密。他跟我说的话,别人都没听到。不到武学宗师的修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的意思是,他返老还童?” “不好说,就算不是武学宗师,那人也是高手,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错不了!”周金雷拧眉,思索道:“周管家,我的想法还是尽量保持友好,不要得罪对方。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真有个什么万一,我们恐怕护不住郡主。就算将来公主派人报仇,咱们也没好下场。” 周管家看向正房的方向,长叹一口气。 哐当……啪嚓…… “我说了,随身物品、摆件,全都给我换成京城常用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云安郡主周楠将窗前的花瓶,桌上的盘碗一扫而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金雷耳力佳,听得清楚,立即向周管家拱手道:“我安排人加强巡逻。” 周管家不紧不慢道:“去吧,注意隔壁的动静,打听清楚对方是谁。” “是。”周金雷躬身退下。 周管家走到正房门口,朝室内道:“你们怎么伺候的,还不赶紧把房间打扫干净,扎到小公子的脚,你们不要命了。日常用品换新,下去下去。” 几名女婢连忙收拾地面瓷器碎片,退出房间。 云安郡主周楠横眉冷目,声音清脆:“周管家,什么时候去梧桐县?” 周管家调整嘴角弧度,赔着笑脸:“小公子,我打听过了,梧桐县令即将回省城述职。小公子不必车马劳顿跑到偏远的梧桐县,在锦城吃吃喝喝玩上几日,他便到了。” “谁说我要找梧桐县令,我要找的是梧桐县主。”云安郡主周楠一张脸满是戾气。凭什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县主,比她这个郡主还受宠。 周管家笑道:“老奴可是听郡主念叨过无数次,想让何大人进府的,郡主当真不想见见?” 云安郡主周楠态度缓和,揪着衣袖,赌气道:“看有什么用,母亲都嫁人了。他又不肯进公主府当驸马。母亲还念着他呢,他却不要富贵荣华,跑到偏远地方当个县令。” “当初何大人,对郡主可是很好呢。”周管家见祸水东引计划成功,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云安郡主的情绪平复下来,不为难下人们就好。 至于何廷树何翰林何大人倒不倒霉……啊?何大人福泽深厚,想必是无妨的。 阿嚏,阿嚏…… 何廷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初春微风已经有些暖湿,不至于着了风寒,他紧了紧外袍,朝管事交代:“你将拜帖投到张府君门上,等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没有回音就回来,明日再去。” “小的,等到回音再回来。”管事捧起装着名帖的匣子退了出去。 井晓调转玄光镜,瞧了一下午热闹,又扫了一圈恶意所在。 云安郡主周楠? 稚气未脱,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性情骄纵,却能听进劝谏。 她回头给梧桐山布个结界,让小麻烦进不来就是了。 二虎子瞪着金眸,眼神不善地盯着玄光镜中的身影。 “二虎子去咬死她。” “我咬死你,”井晓敲了敲二虎子的头,“她对我没什么影响。她要是真敢危害梧桐山,才是自寻死路” “危害仙山?”二虎子扑棱一下虎头,与井晓手臂拉开距离。 “比如放火烧山。”井晓眯起眼,神识之中闪过一丝明悟,“呵,她要是敢……不用我动手,天道都不会放过她。” 第70章 作弊 天道最近很忙。 仙人下界,按照天道的规则是要给予一定庇护的,或者降个祥瑞之类的以作预示。 只是下界的仙人太多,又集中在某个时间段。 于是,突然间整个大夏国都在向京城汇报祥瑞降临。 江南某地,百鸟朝凤,盘旋于某府之上,一刻钟才散去。 中原某地,某府女婴出生,城内牡丹花一夜之间全部盛开。 东南行省,满城兰花香气,缭绕三日不散。 东北某地,百兽临城,在城门外呼啸匍匐,久久不去。 南方某地,白鹿入城携一人类婴儿,送入某府。 西北某地,干旱三年,某府少爷出生之时天降甘霖,雨水润泽万物。 一地有祥瑞是惊喜,两地有祥瑞是大喜,向京城汇报还能得到嘉奖和赏赐。 全国各地四处开花式的报祥瑞,就…… 夏忠帝将手中奏折一扔,怒声道:“他们拿朕当傻子吗?” 殿内的宫女和内侍皆屏息不敢应答。 “召……”几个人名在嘴边还没吐出来,夏忠帝忽然就意兴阑珊起来。 他召谁呢,六部尚书只有兵部能听他的指挥,众所周知,兵部的人只喜欢打仗,肌肉远多于大脑。其他几位尚书分属几大世家,不处处掣肘他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办事,呵。 内侍官躬身等了半晌,没听到夏忠帝的命令,偷偷向上飞快地瞄一眼,又立即低下头。陛下的脸色不怎么好,他可不想触到霉头。 “下去吧,都去殿外。”夏忠帝挥手,将殿内侍奉的人都赶了出去。 夏忠帝长吁一口气,从龙椅上站起,走到后殿的一间暗室里,屋内檀香缭绕。他打开柜门,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里,再抬眸看向上方矗立的牌位。 “皇兄,我不会后悔。”像坚定自己信念一般,夏忠帝喃喃自语。 谋反,他不后悔;杀光夏齐帝一脉的子孙,他不后悔;将某些不听话的世家除族,他不后悔…… “陛下呢?”长临长公主头顶金丝缠凤步摇,缓缓踏上玉阶,神情傲然。 内侍官曾石一脸谄媚:“陛下在殿内,长公主稍待,奴婢去通传。”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人如其名,美人如玉。是目前夏氏宗族在京城里仅剩的几位宗室之一。她能活下来,不是他参与了谋逆,而是因为她是夏忠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当年夏齐帝在位时,封她为长临公主,给予无上恩宠,如今她是长临长公主,亦是荣宠不衰。 只是长临长公主并不开心,她对权势不感兴趣,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召些俊美潇洒、风仪出众的文人士子,陪她游湖赏花、吟诗作对。 她不理解夏忠为何谋逆。杀了皇兄和皇嫂,又屠戮宗室子弟。做这些事对他有什么好处?夏忠连子嗣都没有,夺了皇位又怎样,他还能把帝国都带进棺材里去? “我要去锦城。” 夏忠帝一撩眼皮,沉声道:“怎么,对驸马不满意?杀了,换个新的。” “楠儿胡闹,跑到锦城不回来。我派人过去想带她回来,那孩子以死相逼。” 长临长公主对夏忠帝没有好脸色,哪怕是过来求人,神色也颇为高傲自矜。 夏忠帝眼神阴冷,哂笑道:“不是对朕赏赐梧桐县主不满,才去找梧桐县主的麻烦吗?” 长临长公主面色变了变,垂下头掩饰眼中震惊。皇兄在她身边放细作? “皇兄,楠儿任性,但也绝不敢质疑皇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 夏忠帝挥手打断长临长公主的话,“想去就去。” 他并不想听解释,对这个亲妹妹也算仁至义尽,可她还是念着夏齐帝的好。既然她们想去找梧桐县主的麻烦,那就去好了。 他正好试探一下梧桐县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既不是宗室女,又无大功于国,夏齐帝突然加封一位县主,还给她梧桐山作为封地。就算梧桐山地处偏远,也非常不合理。 他翻遍卷宗,只有寥寥数语与此相关,写着国师夏时提议敕封县主,且要求夏氏子弟厚待梧桐山。 现任大祭司夏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问遍宫中侍从和诸部大臣,竟然无一人知晓缘由。让梧桐山越发扑朔迷离。 内侍官曾石推开殿门,躬身道:“陛下,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求见。” 长临长公主起身,头顶步摇微微晃动,声音带些喑哑:“臣妹,告退。” “去吧,梧桐县主乃先帝所封,曾留有手书,要求夏氏子弟厚待梧桐山。”夏忠帝意有所指,警告道,“你乃长公主,周楠身为郡主,你们母女莫要失了分寸。” “是。”长临长公主按捺心绪,退出大殿,与兵部尚书等人擦肩而过。 兵部尚书刘荣元曾是夏忠帝伴读,两人私交甚笃,进殿行礼之后,直接禀报:“陛下,东南三省铁义军势大,应向军镇增兵尽快扑灭,以免为祸东南。” 户部尚书谢文益呈上一本奏折附上账册。 “陛下,国库空虚,恐怕支撑不住长期用兵。” 夏忠帝面无表情,视线在奏折上扫过,心中冷笑,国库没钱了啊! 不如查抄几个不听话的世家豪强……祭天。 紫霞仙子离开梧桐山后,一路东行。 她发宏愿入世,要历世间劫,得先找个安稳的地方恢复一些修为。 人间乱世将起,她不能毫无自保之力。 相熟的炎火真君,还有十二花仙全都入了轮回。 青丹真君亦发下宏愿,但天道并未认可,发愿失败必然得六道轮回走一遭。 另有金仙、玄仙,齐齐斩化身入世,近百名仙人下界动静不小。 紫霞仙子循着从司命星君那里借来的命册分卷,牵引神魂,沿途听闻哪里有祥瑞,就去向哪里。 行游天下,顺路捡几个天分极佳的孩子。 不算作弊吧! 第71章 先生也追星 锦城华灯初上,街上行人不减。 辛彦写完大字,爬到院中榕树上看风景。 这几日除了跟随赵孟元访友,辛彦唯一的消遣就是坐在高大的榕树上,看人来人往热闹喧哗的街道。 隔壁护卫整日巡逻,前后两进的小院子,也不知道有什么怕丢的。 辛彦不是对偷窥感兴趣,而是他的耳力太好,每天都能听到隔壁的小姑娘,n次咒骂梧桐县令和梧桐县主。 骂人的词汇又很贫乏,翻来覆去就始乱终弃,恬不知耻,那么几句话。听得辛彦直翻白眼,想过去教她几个新词。 “师父,你在树上吗?师父,看风景为什么不叫弟子一起?弟子还可以陪师父聊天啊。” 辛彦真的翻白眼了。 何传铭也不知道怎么跟他爹说的,何县令居然同意他向辛彦拜师。 何廷树还特意当着赵孟元的面,请辛彦对何传铭严加管教。 辛彦一脑门子问号。 何家二小子,比他还大两岁,拜师什么的,真不是闹着玩吗? “师父,宁氏点心铺送茶点了,有口口酥,芝麻饼,还有甜圆子。” “师父,杜氏茶庄送了新茶,弟子给师父泡一杯尝尝。” “师父,锦城绸缎铺子送来几匹锦缎,还有裁缝师傅要来量尺寸。” “师父……” “闭嘴。”辛彦额头青筋直跳,凶神恶煞地从树上跳下来,拎起何传铭的衣领子,把对方提到树梢上放好,“想看风景是吧,好好看。” 何传铭刚咧开嘴嘿嘿傻笑,眼睁睁地看着辛彦跳下去了。 “……”师父别走,他害怕。 何传铭紧紧地抱住最粗的树枝,整个人开始抖,阵风吹过树梢,枝条微微地晃动,让他抖得更厉害了。 反正辛彦是分不清,树梢的摆动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何二傻抖的。 吴祖佑在室内读书,听到两人的热闹,侧头朝院中看去。 “辛彦,先生和何大人一会儿就回来了。”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笑道:“没事,我看着呢。” 何传铭听到树下的声音,还以为是对他说的,立刻忘记害怕,东张西望起来。 “师父,文会结束,咱们去爬锦山,那个山高能看到的风景肯定不一样。师父你去过昌溪池吗?书院里也有一座山,步步风景,文会之后我们一起去吧。师父……” 要么说单纯赤诚的孩子,招人喜欢呢! 辛彦再怎么嫌弃何传铭话多吵闹,也没想过恶意伤害他,脚下运功一步飞至树顶,斜瞥着他。 “不害怕了?” 何传铭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嘿,有师父在,不害怕。” 辛彦想了想,在他修炼的魔功中,挑了几种实用技巧,只是拳脚功夫,不修炼魔气,强身健体的功效还是有的。 “等文会结束,回去梧桐县,我教你基本功。” “真的?”何传铭兴奋地站起来,动作太大,重量变化,脚下的树枝应声而断,“啊!” 辛彦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何传铭的衣领,树枝咔嚓一声掉了下去,何传铭在半空中悠悠荡荡。 “吓傻了?”辛彦垂首看向便宜徒弟的脸色。 何传铭挣扎两下,一把抱住辛彦小腿。 “师父说定了,要教我武功,可不能反悔。我也要像师父一样,一步就能跳到树梢上来。” 好家伙,你学武功真的为了爬树是吧? 辛彦面无表情,盯着何传铭释放杀气。可惜对方何二属性根深蒂固,完全感受不到危险。 隔壁枫和院假山下,护卫首领周金雷被辛彦身上的凛然杀气,刺激得握紧剑柄,生怕那边的小怪物跳过来,把他们都杀了。 “首领,我怎么有点心惊肉跳。” 周金雷吁出一口气,朝隔壁点点下巴:“心惊肉跳就对了。刚刚那边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强烈的杀气。这会又没了。” 侍卫:“是不是武学高手,都是喜怒无常的?” “别胡说!”周金雷拍了身旁侍卫一巴掌,“管好自己的嘴。要是得罪了对方,人家可不一定给郡主面子。” 辛彦被赵孟元叮嘱,文会第一天,要穿新做的绸缎外袍,不能每天只穿一件灰袍子。 面对赵夫子,辛彦还是很乖巧的……把灰色袍子贴身穿在里面,外面套上新衣。 隔绝法器不能丢,不然魔气散逸,影响到普通人类,井晓一会收拾他。好在法器穿在里面,就自动缩到贴身的大小,并不妨碍行动。 吴祖佑也穿上新衣,精心打扮一番,颇显少年风流。 赵孟元满意地点头,坐上自家的矮脚驴车,对两名弟子道:“此次文会是西南行省难得一遇的盛会,参与的都是久负盛名的文人士子。学识有高低,性情各不相同。你们不必妄自菲薄,只需做到不卑不亢,依礼而行即可。” 辛彦识字还不到一年呢,谈学识就是奢望,最多不是个文盲而已。他跟着赵孟元参加文会的目的,就是见见世面,有机会观察不同的人类。 相比之下,吴祖佑有自己的想法,就很难放得开。虽然明白赵夫子的意思,但要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何传铭被何廷树拘在身边,二儿子傻乎乎看不出眉眼高低,天天围着辛彦转,让他这个当爹的有些不爽,趁着文会期间把儿子拘在身边,好好教导一番。 文会的举办地点,在锦城北山的夏氏行宫。 由夏氏某代王爷兴建的王府,历时三百年才竣工,当真是太爷爷造房子重孙子住。不过重孙子也没住几天,被京城一道召令灭了满门。至于犯了什么事,大家讳莫如深,无人敢提起。 王府慢慢荒废三十多年。 锦城府君上任之后,将王府重新修葺,超规格的装饰都摘掉,作为赏玩去处,向民众开放。 只是普通百姓哪有时间来行宫闲逛,多数还是文人士子来此吟诗作对,赏花观景。 夏氏行宫一步一景,竟也传出名声,吸引无数名士。 张府君联系昌溪池书院和兰坊,组织此次文会,也是有将西南行省的人文教化,作为政绩的打算。 昌溪池书院能推广治学理念,扩大影响力,兰坊可以从中获利,自然几方皆大欢喜。 “好多人。”辛彦趴在车窗,透过帘子缝隙朝外看。 赵孟元手持洒金白纸扇,捻着胡须笑道:“当然多,从去年8月就开始准备,邀请函发出去有三百之数。邀请众多学问大家。再加上仆从、随侍,参会人员得超过千人。” 吴祖佑神色凝重:“我听正青师兄说,另外两大书院也派人来了。” “三大书院互别苗头,派人来参会才正常。”赵孟元把玩着手中扇子,“若能见到象山书院的山长穆一木,且得求他提个字。那一手飞白,当真让人羡煞。” 辛彦眨眨浅灰色眸子:“所以大冷天的,先生还带一把空白扇面的扇子?” “嘿,你这孩子,看破不说破。”赵孟元羞恼,作势敲敲辛彦额头。 辛彦摸摸额头表示,不能理解某些人类的行为。 第72章 催稿 锦城北山地势并不险要,行宫依山而建,从山脚下开始,便有仆从接待,引导各式牛马车辆、轿辇停入指定位置。 年轻士子多步行入内,上年纪的先生安排代步肩舆,两人一抬,十分便利。 辛彦跟在赵孟元身后,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 吴祖佑板着脸极力装出有涵养有见识的模样,只是神色拘谨还是能看出内心的不平静。 何传铭刚要喊辛彦师父,被何廷树瞪了一眼,撇撇嘴不说话了。两只眼珠子乌溜溜地乱转,打着一会老爹去应酬他就自由的算盘。 赵孟元耍着扇子,站在指路牌前,对几名弟子道:“按君子六艺安排的会场,一会宣布开始之后,你们自去玩耍。想参加什么比试,尽管去玩。不求名次,重在参与。” 辛彦的视线在会场日程安排上扫过,把各分会场的位置记在心里。 “礼、乐、射、御、书、数,前面几种还好比,‘数’要怎么比?现场算账吗?” 赵孟元手执扇柄敲了他一下,脸带笑意,道:“算什么账?数有算数和数论,你才学算数,还没接触过完整的数论。感兴趣的话,过去看看也无妨。兰坊应该在会场放置许多相关书籍。” 扇子真好使,敲弟子也很开心。赵夫子今天情绪亢奋,是要见偶像的激动雀跃。 辛彦眨眨眼,对挨敲没什么感觉,以他高阶魔族的体质,别说用扇子轻敲一下脑袋,赵夫子就是抡大锤敲他,把自己腰闪了,他都不一定有事。 何传铭趁何廷树与赵夫子商量先去哪个会场,没空管他,笑嘻嘻地凑到辛彦身边,“师父,咱们参加哪个比赛?”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丝笑意,想看热闹的心突然火热起来。 “你想参加比赛?” 何传铭抠手指,罕见羞赧的神色。 “我……没有擅长的项目,师父肯定比我强,一定能赢。” 吴祖佑懒得与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说话,他的诗词书画都能拿得出手,准备比试几轮,不仅能看看其他士子的水平,还能得到名家指点,促进自身进步。 山脚下人群熙熙攘攘,不过杂而不乱,文人士子各自有规矩,步履间风流自在。就连跟随的仆从,都是能吟诗作对的水准,可谓往来无白丁。 赵孟元把玩着扇子,叮嘱要去书画会场的吴祖佑几句,与何廷树两人边聊边往清谈会场走。 清谈是主会场,分有多个谈室,每个谈室分属不同的主题。有讲经义,有讲古礼,有讲策论,有讲科举,等等不一而足。 自认有实力的学子先在门口报名,写下题签贴到相关谈室门口,就可以进去发表自己的见解。 对题签有不同见解的人,也可以在门口题签处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进去与之辩论。 简单来说,就是文雅一点地吵架。 与市场骂街不同,文人吵架,讲究师出有名,引经据典,口不能脏。无论是与人辩论,还是找人驳论,都要风度翩翩,体现涵养。 当然也有对骂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失仪一方,自然被人看轻。题辩两方结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就跟武者喜欢与人比武一样,文人也有好斗的需求。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更爱面子,谁也不会轻易对别人俯首。 所谓清谈场所,一点都不清。 辛彦年纪小,身量不足,在一众文人士子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谈室中说话的人是谁。 何传铭高出辛彦半个头,也没好到哪去。 如果说辛彦站在后面只能看到腰或屁股,何传铭大概是能看到腰和后背的程度。 辛彦很快就对清谈失去了兴趣,这些老老头和小老头语速超慢,满口之乎者也,听起来让人费解,要是没有赵夫子给解释,他根本听不懂两边在讲什么。 “先生,我想去别的会场看看。” 赵孟元抚着辛彦后背,温和道:“去吧。别淘气,注意安全。” 何传铭眼巴巴地看向自家老爹。 何廷树拍拍傻儿子脑袋,无奈道:“让小春跟着你们。我和赵伯父就在清谈会场。你们要是在行宫里迷路,记得找穿兰坊制服的人问路。” 何传铭一蹦三尺高,压抑不住地兴奋:“师父等等我。小春,走。” 两人挤挤插插穿过人群,从清谈会场离开。 “师父,咱们去哪?” 辛彦回忆一下会场布局,道:“去南边看御车比赛。西南是林地,有射箭比赛和射猎赛,正西方是比武擂台赛。” 何传铭听得两眼放光,一拉辛彦衣袖:“师父,快走快走。” 王小春紧紧跟在两人身后,不时注意周围环境,生怕有什么闪失。他一家都是何府的下人,要是让小主人出事,他和家人都得跟着遭殃。 说是御车比赛也不准确,参赛还要分为骑马和驾车两类。驾车也不是普通的牛马驴车,而是传统战车。 大夏国尚武,文人士子也没有弱鸡,骑射是必备科目,甚至科举除了文试,也有额外加试。至于是加试骑马、射箭,还是加试驾车,一般由抽签决定,或者看皇帝心情。 远远地听到南边马场的欢呼声。 “师父,咱们也参赛?”何传铭跃跃欲试。 辛彦自无不可,他看过赛制,身高不够的不能参加驾车赛,他和何传铭只能参加骑马比赛,年龄段分三档,7-10岁、11-15岁、16岁以上就要参加成年组。 何传铭指使王小春给两人报名。 又拿着报名条去马厩挑马。未成年的小孩参赛,马匹由会场分配,安全起见,分配的都是未成年的温顺小马。 辛彦走到马厩看了一圈,指着一匹矮小的枣红马,道:“选这个。” 何传铭嫌弃:“太矮了吧。” 枣红小马朝何传铭打个喷嚏,喷了他一脸口水。 “哎呀,它喷我。” “挑你的去。再废话,它该踢你了。”辛彦将额头贴在枣红马的前额上,建立神识沟通渠道。 契约:人马合一、心意相通不是梦。 井晓第n次尝试做红烧狮子头。 “有点甜。饴糖还是差点,要是有白砂糖会更清爽鲜香些。” 井晓尝了一口,把剩下的红烧狮子头,端给二虎子。 二虎子吸吸鼻子,咕哝着还不如生的好吃。嗷呜一大口,整盘吞下。 井晓装作没有听见二虎子的抱怨,一个清洁法术,厨房干干净净。 “明天换个口味。还是烧烤更香,对不对?” 二虎子舔舔嘴角:“烤鹿肉,麝香鹿。” “只有麋鹿。”井晓盘点储物指环中的存货,抱起毛球窝到竹榻上,“每天做一次菜,真是太累了。以后三天吃一顿饭好了。” 仙术玄光镜悬浮在半空中,随着井晓的动作移动。 “阳琴也不好好写话本子,天天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不是锦城的文会还算有趣……哼,我得提醒他一下。” 阳琴言笑晏晏送走几位文坛名流,收到一大批订单,预约几本文集,正志得意满,突然后背一寒、头皮发麻。 他瞪着桌上突然出现的一块银锭,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外面人声鼎沸,娇弱的阳琴心中一片冰寒:祖宗,催稿催到这里,过分了嗷! 第73章 他想弑主 井晓在玄光镜中看到辛彦和何传铭骑着两匹小马,站在起跑线附近。 赛马场的比赛,多是成年人之间的较量。对于小孩子们来说,骑马跑一圈,娱乐性多于竞赛。 所以少年组比赛,穿插进两组成年人比赛中间,起个暖场过渡作用。 参赛的小孩多是各书院、学堂的弟子,或者是文士们带家里的孩子来见世面。 井晓眯起眼,盯着辛彦的枣红马。 马儿的眼神,明显是开了灵智。 好家伙,辛彦这么强的胜负欲,为了赢比赛,先签个契约? 同一起跑线上的小马,有的焦躁,有的活泼,有的安静。枣红马四蹄稳稳扎地,也安静,但蓄势待发的气势,让其它马儿下意识地远离它。 何传铭很明智地没有选择跟辛彦一组,他骑着小白马在赛场一旁,等着下组比赛。看着彩旗即将落下,大喊:“师父,冲啊!” 辛彦浅灰色眸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何传铭顿时一哽,悄咪咪地缩起脖子。 号令一响,辛彦没空跟他计较。枣红马飞奔而出,马儿虽然矮小,却甩了第二匹马半个身子的距离。 辛彦伏低身体配合枣红马奔跑的节奏,第二圈时已经领先七八米的距离了。 赛场围观人群,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赞叹声山呼海啸般涌动。 未成年的小马能有这样的耐力和速度,让赛场周围的人非常惊讶。有懂马的行家,立即去联系马场的负责人,询问枣红马的价格。 这样一匹好马是有投资价值的。 马场负责人遗憾地告诉他们,这匹马已经被人买下了。其实马场负责人也有点后悔。不应该提前把马卖掉。若是赛后再卖,价格还能翻几番。 但他也十分清楚,今天来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好惹的。毁约更不可能,那简直是拿自家马场的信誉开玩笑。 辛彦与枣红马毫不费力地拿了第一名,然后骑着枣红马满场溜达。 何传铭嗓子都要喊劈了。 “师父太厉害了,我就知道师父能赢。” 辛彦嘴角斜斜地挑起一个弧度,“你要是跑不赢,排在第几位,就晚几天教你武功。” “……”何传铭急了,“师父,不带这样的。” “第二组准备。” 赛马场号角一响,第二组冲出跑道。 “这位小哥,这枣红马怎么卖?”一位青衣管事上前拦住辛彦的马头,温和地问。 辛彦微愣:“我的马?” 青衣管事一脸笑意:“刚刚问过马场管事,小哥在赛前已经将这匹枣红马买下了。”别装糊涂,不卖就不卖,但不要一副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辛彦还真不知道,他看出这匹马灵智已开,别说只参加少年组比赛,就算是成人组比赛也不会输。这才选中个头最矮的枣红马。 现在告诉他,这匹马已经归他了? 辛彦骑在马上,抬头四处张望。不远处阳琴的侍从朝他拱手致意,立即了然于心。 兰坊阳琴……那娇弱的小身板,要是以后知道真相,会不会气吐血啊! “这马儿是别人所赠,不方便转卖。”辛彦垂下眼帘覆盖浅灰色眸子的神色,对青衣管事礼貌道。 “原来如此,多有打扰。”青衣管事也不纠缠,拱手告辞。 几句话的功夫,何传铭垂头丧气地回来。 “师父,改个条件行吗?” “第八。”辛彦俊俏白净的脸挂上冷笑,咬牙道,“一组才九个人参赛。你跑第八……” 何传铭嘀咕:“他们的马都比我的好。” “好坏都是你自己选的。” 辛彦骑着枣红马跑到马厩找管事,他肯定不能骑着马到处跑,还得放在马厩里,等晚上回去的时候再带走。 何传铭忘性大的好处体现出来了,还完马就从比赛第八的失落中恢复过来,又开始师父长、师父短地围着辛彦转圈。 辛彦被他磨得没脾气,瞥他一眼:“去射箭。” “好,我射箭很厉害的……”何传铭一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改口,“肯定没有师父厉害。嘿嘿!” 辛彦倒是没有生气,坦然道:“我没有学过射箭,只听先生讲过要点,去看看热闹也好。” “你们这俩孩子真有意思,”穆一木身着青色布衣,迈着四方步,走在两人身后,道,“大孩子叫小孩子师父,小孩子装大人模样。” 辛彦回头:“你这老头子真有意思,跟在大小孩子身后,想骗小孩子马儿。” 穆一木挑眉:“你怎么知道,老头子想买你的枣红马?” “刚刚要买马的管事,穿着类似的青色布衣。”辛彦对外人没那么客气,只是想到赵夫子说文会上,文人士子皆有来历,莫要失礼,才没直接给对方难堪。 穆一木暗赞一声,好敏锐的孩子,看上去不太好打交道,和善道:“小孩子跟谁一起来的?” 辛彦暗中感应,老头身边跟着有高手,还有几名侍从,看来身份不简单。不过他又不是人,人类的身份地位,对魔来讲毫无意义。 他只对感兴趣的人和事投入注意力,至于莫名其妙的老头?管他是谁。 于是堂堂象山书院的山长大人、大夏国闻名遐迩的穆一木老先生,被他看上的小孩华丽丽地无视了。 “哎,小孩别走,你叫什么名字?慢点,老头子跑不快。” 穆一木喘着粗气,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孩跑远了。 “这么小的孩子,身边连个大人都没有,跑丢了可怎么办,万一让人拐了,他们父母还不得哭死。” 青衣管事低垂眉眼,没吱声。老爷子,你现在干的就是拐小孩的勾当。 穆一木指着辛彦两人跑走的方向:“快,大红。跟过去看看,让小孩离靶场远点,别被误伤。” 高壮青年颜红应声,加快速度向前追去。 青衣管事面无表情,扶住穆一木,“您老慢点,大红的脚力好,肯定能跟住孩子。咱们一会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穆一木一拍青衣管事的胳膊,跺脚道:“大黄,你说得有理,我确实走不快。上肩舆。” 青衣管事穆黄:“……”有的时候他真想弑主啊! 第74章 跳起来揍老头 夏颂在易罡的指导下射出一箭,稳稳正中靶心。 射礼,大夏国贵族必修课之一。 射静止的靶子,箭无虚发只是堪堪达标,百步穿杨也不算什么绝技。能在狩猎时射中跑动的动物或者天上飞雁,可能会得一句夸奖。 对于今年八岁的夏颂来说,射箭的准头不错,弓的硬度有待提高。 “殿下注意发力,肩膀不要绷得太紧,用力过猛容易受伤,射不了几箭胳膊就酸疼了,不利于持久作战。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有余力,以备突发情况。” 易罡的伤势在瑞宣的调养下,逐渐转好,下床走动之余,开始教夏颂练武。 不是想把夏颂训练成武林高手。毕竟身份在那里,未来在夏颂身边的护卫不会少,只是作为皇族,有必要练武强身健体,君子六艺也必须能拿得出手。 谈卫捧着飞鸽传书,送到夏朴手中。 “七爷,东南来信。” 夏朴表情风轻云淡,接过信筒,翻出纸条瞄了一眼,将纸条递给瑞宣。对谈卫吩咐:“去叫易罡来。” 瑞宣接过纸条,笑道:“易教头这位族弟,是个狠人啊!占领营城不算,还将当地武林势力屠戮一空。” “以为易罡没了,所以替他报仇吧。”夏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你带着易罡隐蔽撤离,没有通知他?” 瑞宣摇头:“来不及,身边无可信之人,若是易承志生出歹念。我能逃跑,易教头和沈学就危险了。” 易罡让沈学陪着夏颂继续练功,匆匆向主宅走去。 沈学刚刚脱离乞儿的身份,猛地见到举止文雅的夏家人有些无所适从。见易罡离开,拘谨地看向夏颂。 “公……公子,我去拔箭。”说着跑向校场中间的箭靶。 夏颂放下弓箭,端起身边的茶壶,给自己倒杯茶慢慢喝着。 他是自幼被人伺候惯的,对于身边有人围着他转,没什么不适应。 只是沈学……夏颂微微皱眉,作为护卫或侍从,别说不如辛彦聪慧,连他同窗的吴玉琨和吴子硕都不如。能力更比不上吴祖佑。不过吴祖佑的功利心太强,眼中算计颇多,可用却不可信。 夏颂挑选身边的近卫和侍从,忠诚必须放在第一位。 能力可以慢慢培养,忠心却不能。但……太笨的随从,也让人头疼。 沈学将靶上箭矢收回,损坏的放在一边待修,完好的放到夏颂手边备用。 夏颂休息一刻钟,自觉地拿起桌上的弓箭重复练习,开弓、射箭,体悟不同力度下,箭矢飞出带起的破空声。 不急,他可以慢慢教。还有脑子一根筋的影卫涂志,被七叔送去卫队训练营地,也不知道回炉重造的怎么样了? 辛彦和何传铭一路小跑,来到射箭场地。分为标准比赛场地,还有练习场地。 比赛场地按难度高低分级,拿着进门时分发的铭牌报名即可。 不过辛彦从来没摸过弓箭,跑过来只为看看热闹,甩开怪老头的纠缠。 何传铭在家练过弓箭,终于有他能显摆的地方了,拉着辛彦钻进初级练习场,给他讲解弓箭的等级分类,还有箭矢的特点。什么羽毛稳定性好,什么样的箭头杀伤力强。 来射箭场地的人,皆是有涵养的士子,听到两个半大小孩在讨论弓箭,多是会心一笑,并不打扰。 颜红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看着辛彦两人,他知道自家老爷子属于老顽童心性,喜欢找小孩子玩。 象山书院的孩子们与老爷子亲近还来不及,断然不会如这两个一样掉头就跑。老爷子还是第一次让他出来盯梢,当然要帮老爷子把孩子看住了。 辛彦听完何传铭介绍,拿起练习的弓箭,试弓弦的强度,与旁边标注的数值相对应。 拿起一把拉弦,放下,再拿一把拉弦,放下…… 别人只当小孩子好奇,不会想到辛彦在分辨弓弦的硬度,熟练弓箭的使用方式。 何传铭兴致勃勃拿起一柄小弓,来到练习靶场,抽箭搭弦,箭矢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师父,来试试?这个距离很容易。” 辛彦如何看不出何传铭想看热闹的心思,浅灰色眸子闪过一丝精光,他得给这个便宜弟子,一点颜色看看,不然总想着造师父的反。 以他的力量,最硬的强弓都拉得开,只是没有必要在这里技惊四座。随手在展台上拿起一把中等强度的弓,来到场地上,搭箭松手,箭矢直接将靶心射个对穿。 “啊,师父,你骗我,还说没练过射箭。” 何传铭哇哇大叫,引来无数关注。 辛彦面无表情,瞅着跳脚的何传铭。 “确实没练过,第一次摸弓箭,射箭也是看别人的姿势刚学的。” 何传铭一脸信你个鬼的表情。低头看到辛彦手里的弓,比他的儿童版硬几个级别的强弓。耷拉下来的脸,立马变成有与荣焉的模样。 “师父的弓比我爹用得还硬。师父果然比我爹强。” 辛彦白了他一眼,蠢孩子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要是让何县令听到你刚刚的话,肯定让你领略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两个小娃娃,你们跑不掉啦!”穆一木布衣青衫稳坐在肩舆上,语气戏谑,“射坏了箭靶,打算怎么赔?” 辛彦把弓放回展台,看向走过来靶场管事对他行礼。 “小公子好箭术。强弓射穿靶心的奖励,请小公子笑纳。” 靶场管事显然没听清刚刚青衫老头的话,不过没关系,他用实际行动告诉老头,射穿了靶心不但不用赔,还有礼品一份。 “多谢!”辛彦礼貌道谢,接过礼盒。扭头看向肩舆上老头调侃的表情,晃晃手中的礼盒,似笑非笑道,“不用赔,还有礼物拿。” 穆一木简直要被辛彦的表情和动作萌化了。他最喜欢白白净净的娃子。 “只拿一份礼物而已,你那个靶子最近,射穿不算什么。有本事,你把每个距离的箭靶都射穿了。” 穆黄在肩舆侧面,看到颜红朝他使眼色,于是轻轻向后移了一个身位。只听颜红压低声对他道:“这孩子是个高手。” “有多高?” “非常高,要不是刚刚开弓射箭,我都看不出来他会武功。” 穆黄脸色变幻,迟疑道:“要是他跳起来揍咱家老爷,你能挡住吗?” 铁塔般高壮的颜红呼吸一窒,给他个眼色:你猜? 第75章 好生之德 辛彦没有再尝试射穿一个靶子,也没有跳起来揍老头。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用赵夫子的话说,锋芒毕露固然意气风发,但做事要给自己留余地。 他从小到大的魔生经历也告诉他,低调不要引魔注意才能活得长久。 少年组骑马比赛得了第一名,刚刚射箭又收到一份礼物,今天已不虚此行,见好就收即可。 至于怪老头,看着身边人对他恭敬的模样,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 辛彦最是识时务,对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要么远离,要么想办法利用。 穆一木笑眯眯地任由辛彦打量,他也在观察辛彦。 浅灰色眸子并不常见,衣服料子是锦城绸缎铺里最好的缎子,言谈举止神态雍容,又不失孩童天真活泼,这是哪个世家培养出的继承人?他为什么没听说过? “小娃娃叫什么名字?”穆一木开口打破僵局。 “我是辛彦,老爷爷叫什么名字?” “我是穆一木。”穆一木脑中思索辛姓的名门,当然是一无所获,问道,“辛彦是跟着家里长辈来参加文会的?” 辛彦眨眨眼,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赵夫子的偶像? 青衣布衫的干巴小老头? “象山书院的穆山长?”辛彦端正态度,拉着何传铭一起恭敬行礼,“小子多有得罪,想必穆山长不会与小子一般见识。” 辛彦最知道如何在短时间内让别人对他产生好感,更何况这老头看他的眼神本就很慈祥。 果然穆一木听见辛彦叫破他的身份,立即嘟起嘴,山羊胡一翘,慈和道:“小滑头。知道我不会怪罪,还要拿话将我。你的家长呢?” 辛彦心绪毫无波动,嗓音带有少年人特有的清越,道:“先生在清谈院,与何伯父一起看清谈。” 何传铭被象山书院山长几个字震得有点傻愣愣的,二傻的劲也没了,只会附和辛彦说话。 “对,赵先生与我爹一起在清谈院。” 穆一木见辛彦的气度,更是喜欢。 大部分人第一次见他,都会像何传铭一样进退失据,或紧张慌乱,或笨拙或骄矜地表现自己,以引起他的注意。 辛彦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他的身份地位,还能秉持不卑不亢、自在放松的态度,实在难得。 不过,这纯粹是穆一木想多了,辛彦根本就不清楚象山书院山长是谁,在文人士子心目中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更无法理解三大书院在人类的皇权统治中代表了什么。 当然,就算辛彦知道也不会在乎就是了,他又不是人……更不会参加科举,给人类皇帝当臣子,那是对他身体里流淌着的一半高等魔族血脉的侮辱。 穆一木下颌几根山羊胡乱翘,笑得像一只偷到鸡的黄鼠狼。 “辛彦骑马射箭的水平都不错,那你会打架不?” 穆黄暗暗翻白眼,又开始了,他家老爷总想把小孩儿往活泼里教导。 他得想个办法通知大爷,不然伤了别人家孩子,就算是象山书院,也受不了三天两头被家长打上门来啊。 再说堂堂三大书院之一的象山书院,天天被学子家长堵门,实在太不像话。 穆黄给颜红使眼色:快去找大爷。 颜红目瞪口呆地看着辛彦,一巴掌拍碎旁边的石凳,向穆一木证明自己会打架。 穆一木只诧异一瞬,一只手拍着大腿,一只手抓着山羊胡,连连叫好,胡须里的卷毛都要被抻直了。 云安郡主周楠女扮男装参加文会。 十二岁的小姑娘正是蹿个子的时候,比同龄的男孩要高,但也仅此而已,并不会让别人认错性别。 好在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还有不少,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女,有为了好玩扮作男装的,也有精心打扮化着精美的妆容参会的。 大夏国的风气开放,女子出门并不受限。参加文会也是结识同好,相看名门士子的好机会,不定与哪家少年朗看对眼,回家禀明父母,成就一桩好姻缘。 只是周金雷作为郡主府的护卫队长,就颇为头疼。郡主说要参加文会,他自然得听从,还要保护好郡主,不要被外男冲撞了。 云安郡主周楠不耐烦看那些文比,跟贵女们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什么清谈、诗画、礼乐、讲习数论,哪有骑马、射箭、打猎、擂台比武有趣。 即便全是文人士子舞刀弄剑,擂台打斗多是点到即止,不像武举擂台一样血腥暴力,那也比之乎者也好玩。 云安郡主周楠一上午都在看比武擂台赛,还在擂台边的投注台上,投入几锭银子赌输赢。 目前为止,输多赢少。 毕竟云安郡主不差钱,投注不管武功高低,一律只看脸,哪个士子好看,就投哪个赢。 周金雷看看赔率,摸摸自己粗糙的脸,无奈摇头。云安郡主不愧是长临长公主的女儿,在看脸的喜好方面如出一辙。 西南林地骑射狩猎比赛开始,战鼓声震全场。 云安郡主听见鼓声,连忙问:“哪里敲战鼓?” 周金雷陪同郡主参加文会,自然要提前做功课,躬身回答:“应该是骑射狩猎比赛。” “比打猎?去看看。”云安郡主兴致盎然。 “这是出发的鼓声,现在过去参赛的士子们都骑马出去了,不如二通鼓再去。” 云安郡主莹莹如玉的俏脸上满是好奇,“有什么讲究?” 周金雷解释:“一通鼓出,二通鼓提醒赛时过半,三通鼓提醒赛时结束回返。待第一位选手回营地之时,由选手鸣金收兵。一刻钟时间必须集结完毕,开始清点猎物。超时的选手,视为淘汰。” “间隔时间呢?” 周金雷暗赞,皇家出品没有傻子,看问题真会抓重点。 “每通鼓间隔一个时辰。比武擂台到射猎赛营地不能骑马,乘肩舆急行得半个时辰。” “那就等会儿过去,看看士子们的猎物收获。” 云安郡主周楠的目光再次转移到擂台上,白衣青年手持宝剑,端得是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看得她脸红耳热,心跳如擂鼓。 与此同时,山羊胡穆一木也在给辛彦和何传铭讲解骑射狩猎比赛的规则。 “等二通鼓响,咱们再过去看看热闹。” 辛彦对人类的狩猎不太感兴趣,又不好拂了小老头的面子,点点头道:“按这个比赛时间,每天只能赛一轮。” 穆一木吹胡子瞪眼:“上天有好生之德,射猎一轮还不够?这得杀生多少生灵。” “哦。”辛彦嘴上应声,心里却想,真有好生之德就不应该组织这样的比赛,人类果然伪善假惺惺。 第76章 等到你了,小贼 井晓搂着花生、瓜子、薯片、酥皮点心……还有软和的小毛球一起窝在竹榻上,盯着玄光镜展示的声光画面,比在异界看电影电视剧还有趣。 薯片是用马铃薯和红薯经高温烘烤而成,井晓本想用油炸,不过用花生油或菜籽油炸出来的薯片,还是差了一点味道,大豆油……暂时她还没见过黄豆的种子。 井晓拜托路过的候鸟,帮忙带回一些植物的种子,不拘什么种类,只要是植物都可以,带回来她再分辨种植就好。 鸿雁和绿头鸭等候鸟,智商相对较高,答应得很是痛快。 想必梧桐山其他的农作物种子,也是这么被带回来的。再经过守山人一代又一代的育种,成为高产的作物。 现在井晓不仅需要粮食作物,还需要一些菜籽,果树之类,来丰富自己的食谱。 锦城的文会如火如荼,场面盛大。 井晓也不单单是看赵夫子和一众清谈的士子们。 毕竟她同时开十几面可以自由调控角度和清晰度的玄光镜,不是为了看糟老头子们的。 瞧瞧诗词书画比赛,少男少女们眉目传情,还有擂台上挥汗如雨的壮硕青年们,策马狩猎的英武少年们,哪个不比糟老头子们好看呀! 二虎子在竹榻下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对在镜子里面跑来跑去的人类不感兴趣。咬一口井晓中午做的锅包肉,总归能吃出中间是肉味,比前几天的红烧狮子头要耐嚼些。 井晓将几面玄光镜,对准某些长相俊美的参赛选手身上。全方位观察这些少年们的英姿。 当然那个对她恶意满满的小郡主,是重点关注对象。云安郡主周楠已经在擂台赛上输了三十几锭银子了。 擂台边的庄家看她的眼神都在放光。 毕竟这么败家的小姑娘不多,有如此身家可败的小姑娘更少见。 周金雷是卫队首领,不是管家周盛,虽然都是前驸马周家的人,但他的职责是保护郡主,并不会像周盛一样,干涉云安郡主的行为。以至于云安郡主很喜欢带他出门。 听到二通鼓响,周金雷走到云安郡主身边,俯身道:“小公子,可以启程去猎场了。” 云安郡主脸色绯红,瞄了一眼擂台上的白衣少年,依依不舍地点头。 “明天还会有擂台赛吧?” 周金雷肯定道:“文会要进行七天,擂台赛是循环赛。今天的赢家,明天还有机会上台。” “那就好,先去看猎场,明天继续看擂台赛。”云安郡主坐上肩舆,眼神流连在几座擂台之间。这里可比京城有意思多了。 辛彦到底是没禁住小老头穆一木的蛊惑,参加了少年组的射箭比赛,取得优胜,让人把奖品送到客栈。 继续跟着穆一木,听他讲解展堂里的各式武器。 从弓箭到手弩,军用的连弩均有展示。有些威力巨大的脚弩,运用得当甚至能够对普通魔族产生伤害。 辛彦浅灰色的眸子看得直放光,努力记下各种武器特点,要是能把技术带回魔界,他……心中思量着以后,耳朵听着穆一木骄傲的武器介绍。 所谓的射箭赛场,简直是大夏国军用武器的集中展示。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威力巨大的远程武器,对敌人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大夏国的文人士子,根本没有保密意识。反而炫耀性地将最先进的武器展示出来。 井晓对此不予评价。天朝上国当久了,产生的傲慢,几乎浸润到每个人的骨子里。 二虎子舔舔嘴边的糖醋酱汁,味道有点怪。 “嗷呜!” 井晓拍拍二虎子的虎头,将手边的薯片喂给他,看着二虎子吃得香,又拿出一片薯片。井晓的手忽然一顿。 二虎子没有等来新的薯片,疑惑地抬头。 “嗷?” 井晓眯起双眼冷笑,慢悠悠地把薯片喂给二虎子,顺手在毛球身上擦了擦手。反正毛球不沾凡尘,抖一抖脏东西就掉了。 “怎么了?”二虎子吞掉口中的薯片,问道。 “仙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打开了。”井晓神色冷诮,“张旺和杨婉妗,说出的话跟放屁一样。” “那是谁?现在去吗?”二虎子站起来抖动缎子似的虎皮,四肢抓地,劲健的肌肉格外有爆发力。 “帝君张旺和王母杨婉妗,”井晓眼神幽深,轻哼道,“去看看到底是谁,看到警告牌子,不但不退回去,还敢在山顶乱转。” 井晓跃到二虎子的背上,一人一虎向山顶走去。 山顶仙宫里,白泽抖动着银色长毛急得直转圈,将背上昏睡的少女,放到玉石台面上。 以前每次都可以来去自如的仙宫,竟然封闭了。守山人给他的通行令牌竟然也不好使。 白泽试了几次,都无法下山,不得不回到少女身边,试图唤醒对方。 少女自从服用过九死还阳草,总是突然陷入昏睡,醒来之后前尘往事皆忘。 好不容易重新认识,与白泽熟悉起来,又会忽然昏睡过去,已经来来回回与白泽重新认识七八次了。 白泽通万物之情,能人言。但还真没见过这种奇特的药物后遗症。不得已只能背上昏睡的少女,来到梧桐山,请求守山人的帮助。 井晓驻足在仙宫入口处,看着白泽长长的银色毛发,还有昏睡的少女,瞬间了然前因后果。 胡乱服用九死还阳草的后遗症。 呵呵,白泽,本姑娘等你这只小贼很久了。 第77章 算计 鹰酱鸣啸,在仙宫上空盘旋,扔下一只岩羊,拍拍翅膀飞走了。他喜欢投喂在山顶的井晓,而不是在竹林小院中睡觉的小姑娘。 要是问原因,大概是竹林小院配不上他雄伟高大的身材,而仙宫一览无余空旷开阔,更符合他的气质。 井晓看一眼脑浆迸裂的岩羊,捏动指诀,施法将岩羊处理干净。取出三足小鼎架上木柴,加水,煮肉,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优美的韵律节奏。只是盯着白泽的眼神十分不善。 白泽缩紧身体、耷拉着脑袋,一副被欺负的小媳妇样。 “不是偷,草长在那里,谁都可以摘。” 井晓处理好羊肉汤,跳到玉石台面上,检查昏睡的少女。瞥一眼白泽,“未经守山人允许,私自摘取生长于梧桐山的九死还阳草,就是偷。有本事偷,你倒是敢作敢当啊!吃坏了身体,还要来找我善后。” 毛球跳到白泽头顶蹲着,仿佛他的脑袋上长了一个肉球。 “叽叽叽。” 白泽反驳:“小毛球,你别冤枉我。我以前吃过九死还阳草,什么事都没有。谁知道争争吃了,会有这种反应。” “你吃九死还阳草能有什么反应,你又不会死。”井晓飘回三足鼎旁,撇去汤中浮沫,又把旁边烧烤的架子翻了一面。 二虎子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烤羊排,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身边的动静。 白泽匍匐前进,凑到井晓身边,长长的银色毛发如波浪起伏,好像在发光一样,白莹莹的柔顺又亮眼。 “争争会死吗?” “暂时不会。”井晓慢条斯理地回答。 白泽讨好地望着井晓:“能治好吗?” “能治,需要炼制丹药,补充不足的药性,再中和过剩的。不过,我为什么要救她?” 井晓黑白分明的杏核眼,面无表情也带三分笑意,问的白泽沉默。 白泽谨慎道:“山主有什么条件?只要白泽能做到。” 井晓伸手摸向白泽的长毛。果然跟想象中一样柔顺,与二虎子的短毛截然不同的手感。 “契约,替我巡山百年。” 井晓来到梧桐山,还没炼制过丹药,不过传承记忆中有丹方,也有炼制方法。按图索骥出不了大错。拿杨争争试药,总不至于把人吃死就是了。 白泽是天生的神兽,应对三界缝隙不稳定的气场,倒也恰当。 “考虑的怎么样?”井晓额间凤凰花鲜红似血,手指尖轻触额头凝聚契约,递给白泽。 白泽犹豫一瞬,还是将头贴上井晓的手指。 仙灵之力环绕四周,带起阵阵微风,契成。 “白泽为什么要救她?” 白泽仔细感应契约,好像没有什么陷阱,含糊道:“争争帮过我,看着她快死了,我就想到了九死还阳草。” 井晓没有继续追问,白泽为何需要人族帮助。 白泽是仙界瑞兽,能感知心念善恶,什么人能救,什么人不能救,他心里应该有数。 井晓轻叹:“九死还阳草,给濒死的人吃,确实能救人一命。但要连根一起吃。你只带走了叶子和茎,她承受不住药力才会昏睡。” 白泽眼睛瞪得溜圆,张大嘴巴:“我通晓万物之理,怎么不知道九死还阳草,还有这个用法?” 井晓没有直接回答白泽的问题,而是问:“治好之后,你想怎么安置她?” 白泽甩甩过热的脑袋:“没想过,看她自己的想法。杨家是回不去了。” “她与王母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白泽吃惊地瞪圆双眸。 井晓拍着白泽的脑袋:“姓杨,在仙界生活的人类。90%是王母的族人。这还用猜?” 白泽哦了一声,道:“她被逐出杨家了。” “我不可能放她去人间。”井晓指着广场中央矗立的玉石牌子,对白泽道。 “十年后呢?”白泽不死心,“她在仙界只是人族,没有修行的资质。人间不能去,那……” 井晓没理会白泽,见羊肉汤煮好,给自己盛了一碗,又把烤羊排卸下来,端给二虎子。 “我这不收留仙界之人。” “争争不是仙人。”白泽据理力争。 井晓讥嘲道:“王母好算计,我不让仙人入世,她就弄个人族来梧桐山。白泽,你是仙界瑞兽,与前几代守山人交好,我可以不计较你偷九死还阳草的事情。但……你愿意被利用,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白泽傻眼,这一代的守山人好难搞。 井晓打开仙术玄光镜,准备用锦城文会的盛况下饭。 没想到一眼看见辛彦与云安郡主周楠两两对峙的局面。 第78章 他在激怒她 “他在激怒她。” 白泽摇晃着身上的银色长毛,亮晶晶的圆眼睛凑近玄光镜。 井晓知道白泽指的是辛彦在故意激怒云安郡主周楠。她不甚在意地端起土陶碗,吹吹滚热的羊肉汤,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所以说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刚刚来到人间不到一年的魔族,就已经开始试探着钻规则的空子了。”辛彦签订契约,不能主动伤害人类,但是人类要是先伤害他,他再反击就不算违约。 白泽好奇:“守山人认识那两只?” “半魔族辛彦,大夏国云安郡主周楠。” “辛彦?”白泽思索道,“跟第三魔尊辛度有关系?” “嗯,他的父亲。”井晓漫不经心,对玄光镜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满不在乎。 “你收留魔族,放他去人间界,为什么不能收下争争?” 白泽以为抓住守山人的漏洞,洋洋得意地摇头摆尾。 井晓深深看了白泽一眼,人间的传言名不副实啊!如此愚蠢的兽,竟然被人族奉为祥瑞? “白泽……”井晓声音低沉,婴儿肥的水嫩小脸严肃起来。 白泽还没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以为对方词穷,仍在顾自得意。 “是什么让你以为,可以与我讨价还价?”井晓眼神锐利注视着白泽的一举一动。 白泽感到对方磅礴的灵力威压,动作一僵,尾巴垂下,缩起脖子,嘴硬道:“你宁愿收留魔族,都不收留人族。” “呵,”井晓被气笑了,“滚,不然今天就让白泽一族绝种。” 辛彦是因为魔族两大魔尊之间的战争,不得不来三界缝隙求存。 杨争争是被她的族长王母杨婉妗选中,用来算计守山人的工具人。甚至利用白泽的良善,用所谓道德逼迫守山人。 笑话,井晓为什么要按王母编的剧本演下去? 再深入揣测一番,杨争争不过是王母多管齐下的一枚弃子。 仙君张旺只请了二十几位仙人下界。多数还是斩化身入世的金仙、玄仙,真正通过六道轮回的仙人不超过五位。 王母杨婉妗不但自己斩化身入世,还硬派了六十几位仙女入六道轮回。 三界变乱在即,她强行插手人间界,想干什么? 当别人是傻子呢! 井晓目光冷淡,看向自鸣得意的白泽,嘴角挑起讥讽的弧度:“不知道那些入六道轮回的女仙们,有几个能再次飞升仙界?” 白泽哑然,他不是不知道王母有算计,但用杨争争将他一起算进去?可是杨争争真的帮过他。 “她帮过你,你要报恩,那自去报恩。慷他人之慨,报你的恩?”井晓轻蔑道,“白泽,你好不要脸!” “叽叽叽叽叽……”毛球义愤填膺,对着白泽开嘲讽。欺负守山人年纪小,头撞天柱了吧,你以为自己是水神共工啊,天柱没塌,撞晕一只蠢白泽,哈哈哈! 白泽扭头看看石台上昏睡的少女杨争争,再偷瞄一眼冷脸的井晓……他好失败,自以为通晓万物之情,没想到居然会被人算计,不对,是被仙人算计。 井晓自在散漫地吃肉喝汤,不再搭理自闭中的白泽。 玄光镜中两方激烈地对骂之后,以云安郡主周楠号啕大哭为结局。 何传铭刚刚骂得痛快,此刻有点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地看向辛彦:师父咋办,女孩子这么爱哭?要不把狐狸给她? 辛彦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动作从容,将笼中的红毛大狐狸抱出来。 胡百礼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辛彦。 “乖一点,”辛彦拍拍胡百礼,偏头对青年猎手道,“钱已经付过了,现在狐狸归我。没有异议吧?” 青年猎手点头道:“没有异议,咱们说好比赛计分过后,将狐狸卖给你的。银货两讫。” 云安郡主周楠见无人理会自己,恶向胆边生,对周金雷道:“杀了他们。” 辛彦眼角眉梢染上笑意,斜眼看向周金雷,从容不迫地问:“要跟我动手?” 周金雷握着剑柄,脸色难看,低声劝慰云安郡主:“小公子,这里是锦城,参会的文人士子众多。” 云安郡主周楠面目狰狞,不顾周围士子对她指指点点,厉声道:“我要那只狐狸。” 周金雷是武者,本就不善言辞,急得满头大汗,不过理智还是让他拦住想动手的云安郡主。他又不是不想活了,武功越高的人,越是能看出辛彦的修为不凡。 直到远远看见管家周盛疾步过来,周金雷才悄悄松口气。 周盛面目严肃,好似不知道场中争执,低头在云安郡主周楠耳边轻声道:“小公子,长临长公主即将到达锦城。” 辛彦嗤笑一声,知道今天是动不了手了,也懒得再看闹剧,抱着胡百礼转身就走。 干巴瘦的小老头穆一木,惊奇地围着辛彦打转。 “你怎么一点不害怕?对方刚刚可是要杀你的。” 辛彦凉凉地瞥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热闹看够了?” 穆一木咳嗽一声掩饰尴尬,“你们不是没吃亏嘛,要是小姑娘做得太过分,老头子自然会帮你的。” “云安郡主周楠。”辛彦说出对方身份。 “啥?”穆一木惊呼,左右看看,并未引人注意,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对方身份,还跟她抢狐狸?” 辛彦:“买卖自愿,先来后到。我先付钱买下胡百礼的。” “胡百礼?”穆一木惊讶,世界变化快,他有点跟不上小娃娃们的思维,“你还给狐狸取名字了?” “不是我取的名字,是山主赐名。”辛彦摇头,抱着红毛大狐狸道,“他叫胡百礼。” 胡百礼在辛彦的怀中,闭着眼睛,无声抽泣,晶莹的泪珠顺着火红色皮毛滑落。 第79章 我有秘密 辛彦抱着红毛大狐狸往场外走,沿途拒绝数个想买狐狸皮的人类。 “胡百礼的伤得包扎一下,我先回客栈了。传铭去清谈会场告诉先生一声。” 何传铭才不想去见自家老爹,红毛大狐狸多有趣啊。去清谈会场传口信,肯定会被他爹留下,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小春,你去找我爹和赵夫子,就说我和辛彦回客栈了。” 王小春给何传铭当随从好些年了,实在太了解自家公子二傻子属性,不看严实点,不定被谁给卖了。委婉道:“二公子,我先送你们回去,再回来禀告老爷。” 小老头穆一木山羊胡一翘一翘,跟在辛彦身后急得抓耳挠腮。 就是那种你明知道对方有秘密。对方也明明白白地跟你说,对,我有秘密,但我就是不告诉你谜底……嘿,真是坏透了。 辛彦在马场找到自家矮脚驴。 车夫大毛一眼看到红毛大狐狸,惊讶道:“胡百礼?” 辛彦不急不躁点头:“被箭矢伤了脚,带他回客栈治伤。” 穆一木扭头看辛彦:“真是你家养的狐狸?” 大毛利落地套上驴车,笑道:“那当然,我们整个村都认识胡百礼,他每天都去赵夫子学堂读书呢。” 辛彦摸摸瘦成皮包骨的红毛大狐狸,道:“嗯,家养的。不是外面的野狐狸。后来跑丢了。” 穆一木更好奇了,他是知道辛彦从梧桐县来的。骑快马也要五六天的路程,马车走上七八天都不算多。 “怎么会跑到锦城来?” 是啊,怎么会跑到锦城来? 不过辛彦没急着追问,先回去治伤,胡百礼的状态可不太好。 胡百礼四只爪子,包扎了三只,蔫蔫地趴在软垫上。 “狐狸崽溜到山外玩,被猎人抓走了,我追着痕迹出来,”说着胡百礼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三只狐狸崽,都被猎人扒了皮,我要给狐狸崽报仇。呜……” 辛彦眯起浅灰色眸子,沉声道:“你伤了人命?” 胡百礼委屈地摇头:“伤不了,对方杀气极重,有气运护持。我跟着对方到锦城,还没找到机会动手。” “包扎好了没?要不要去医馆找个大夫?” 小老头穆一木不耐烦地在门外喊。辛彦这孩子哪都好,就是神神秘秘地勾着老头子,太讨厌了。 穆黄斜瞥一眼穆一木抖动的山羊胡,心道还不是你自己好奇心重,眼馋红毛大狐狸,非得跟着人家回来。 何传铭拿着药瓶奔进来,大喊:“师父,我爹珍藏的金创药,我给偷出来了。看看狐狸用得上不?” 辛彦打开门,对何传铭道:“送回去吧,胡百礼只是伤了爪子,养一养就好。乱动何大人的珍藏,小心他回来动家法。”偷东西喊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 何传铭满不在乎道:“没事,又没人会告诉他。”一扭头看到坐在圈椅上捋胡须的穆一木,嘿嘿傻笑两声,“老爷爷不会告密的,对吧?” 站在门口的穆黄和招手想喊他的随从王小春,皆一脸无奈。 合着在何二公子眼里,屋里就没人,是吧! 第80章 狐狸精,公的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几种草药,包括九死还阳草的根系,用法力将药性炼化,再放入炼丹炉。 唔,就是她平常用来煮汤的三足小鼎。也不知道炼完丹药之后,煮汤会不会变味。 这具小小的身体,仿佛有肌肉记忆一般,机械地投入药材、控制火候。丹鼎自动完成后续步骤,火红的丹液在炉中不断旋转、碰撞、融合,产生或好或坏的反应。 这是井晓来到梧桐山第一次开炉炼丹,目前来看,成丹的概率很高。 “这炉丹药需要七七四十九天。你去给杨争争喂一粒辟谷丹,不然她怕是挺不到丹药炼好。” 白泽趴在井晓身边,自闭兼怀疑自己的仙生。仙君、王母,包括所有遇见过的仙人,都被他加入怀疑列表。 “我没有从争争身上感受到恶意。” “王母为什么利用我?” “都是欺负白泽的坏人,再也不相信仙人了。” “……” 白泽的怨念都快化成实体,跳出来攻击人了。 井晓的巴掌重重地拍在白泽的脑袋上,语调上扬:“你想把杨争争饿死吗?她要是死了,就没有给我试丹的人了。到时候……”井晓的眼神在白泽的身上扫视,“我抓只白泽试药。” 白泽呜咽一声,捡起辟谷丹,颠颠地跑到玉石台上,喂给昏睡中的杨争争。 毛球摊成毛饼,铺在井晓身边:“叽叽叽。” “谢谢毛球,”井晓顺势躺倒在毛球暖和的怀里,“炼丹很无聊啊!” 白泽就地一滚,靠在井晓身后,幽幽道:“别的仙人并不会觉得炼丹无聊。” “嗯?怎么说?” 井晓被白泽勾起一点好奇心。最近没有新话本子看,锦城文会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对经历过异世光影世界的井晓来说,这点热闹根本不够看。 至于胡百礼的遭遇……井晓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干涉的想法。 修行一途,经历的所有事情,都相当于关卡,亦可以说是渡劫。 即便井晓为胡百礼提供帮助也没什么意义。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另一件事,无论是妖物修行,还是人类修行,考验贯穿始终。 既考验修为,更考验心性。 达不到就是达不到,哪怕受高人点化,也只是知道该走哪条路,但并不会让这条路更好走。 就像金千纹蹭二虎子的天劫,提前化形,看似避过了某个阶段的考验,但实际上只会让她未来的修行之路更坎坷。 本来是分阶段的小考验,现在跳过某个阶段,导致的后果并不是某个阶段的考验消失,而是两个或者三个考验合而为一,变成大考验。 其艰难程度,可不是1+1大于2,而是呈指数级增加难度。 井晓提醒过,金千纹执意如此,那就自行承担后果。 理顺脑中纷乱的思绪,井晓看向一直未出声的白泽。 白泽圆溜溜的眼睛,瞄了一眼三足小鼎。 “仙人们炼丹,并不会用神器,需要集中心神时时掌控火候,没空无聊。” 井晓抬眸:“神器?我煮汤的小鼎。” 大衍丹鼎,有造化之功。 “哈?”井晓搜索传承记忆,有点啼笑皆非,“如此,以后不用担心炼过丹药的小鼎,煮汤会变味了。用这个……唔,大衍丹鼎,煮汤方便又好喝。” 白泽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井晓,奉送白眼一对。 天色渐暗。 穆一木身为象山书院山长,必须回文会,主持晚间清谈。 文会之初,三大书院分配过任务。晚间的清谈会场,要辩策论、谈时政。除了三大书院的山长,其他人分量不够,怕是压不住场子。 万一哪个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三大书院的山长,要负责把话题拉回来。不然传到皇帝耳边,三大书院都得受牵连。 “老头子要回会场了。” 穆一木噘嘴翘着山羊胡,瞟一眼辛彦,咳嗽一声,又瞟一眼辛彦,又咳嗽一声。 辛彦浅灰色眸子淡淡地看过去,站起身彬彬有礼道:“我送穆山长。” 穆一木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卖方市场由不得他,谁让他先看好辛彦,想把小孩拐到象山书院呢。 这娃儿处事老练,遇乱不惊,优雅从容,就是太不上道了。 穆黄躬身道:“老爷,马车准备好了。”他真看不上自家老爷这副猴急样,文会有七天呢,小孩又不会提前跑了。想把小孩收进书院,慢慢磨呗,再说怎么也得先见家长,才能谈入学事宜。 穆一木揪着山羊胡,迈步往外走,叮嘱道:“要是那个什么郡主,再找胡百礼的麻烦,你派人通知我。老头子在皇家,还有几分薄面。” 辛彦感知到对方的关爱之意,沉稳道:“她大概没时间来要狐狸了。长临长公主即将抵达锦城。” 穆一木脸色猝然一变,问道:“消息准确吗?” “郡主府的管家周盛亲口说的,不然今天那位小郡主,可不会轻易放手。”辛彦姿态优雅,语调不急不缓,好似毫不担忧。 送走穆一木,辛彦回到院中,运功于耳,偷听隔壁动静。 整个院子只有几个洒扫的婢女在干活。 辛彦见过的云安郡主、管家周盛,还有护卫首领周金雷和众多护卫,都不在院里。 算了,等麻烦来了再说。 何传铭趴在榻上,盯着红毛大狐狸,时不时摸一下狐狸顺滑的皮毛,然后傻乐一会,再摸再乐。 辛彦觉得何传铭状态与刚刚送走的穆山长,如出一辙。 他真是越来越不理解人类了。每当他觉得人类不过如此,都会发现人类的其它属性。真是神奇的种族! “不要打扰胡百礼休息。”辛彦看出胡百礼的忍耐,出声道。 何传铭倏地收回手,歪头看辛彦,奇道:“师父,我觉得狐狸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他确实听得懂。” “啊?”何传铭张大嘴巴,露出憨傻样。 “以前在村里,他每天跟我一起去赵夫子的学堂读书。”辛彦低头查看红毛大狐狸的伤势,“胡百礼还会用爪子写字。” 何传铭不可置信道:“成……成精了?” “辛彦,胡百礼呢?我听大毛说,他受伤了?” 赵孟元快步进入房间,一眼看到在软垫上挣扎着站起来的胡百礼,关切道:“别动,伤哪了,严重吗?” 辛彦让出榻边的位置,道:“射猎赛中被捉了,伤到爪子。包扎过,养一养就好。” 赵孟元摸着胡百礼瘦骨嶙峋的身体,有些心疼道:“怎么瘦成这样了,我不是让你回学堂吗?山主不养你,先生养你。” 胡百礼一头扎进赵孟元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先生,我错了。胡百礼愧对先生教诲。呜呜……” 何传铭神色恍惚:“……”他听到什么了,狐狸在说话?一只公狐狸精……他求助的目光看向辛彦。 辛彦浅色眸子中带着一丝笑意,两手一摊:“不是幻觉,胡百礼就是狐狸精。公的。” 第81章 不高兴?忍着 夏朴忍着喉咙的痒意,轻咳几声,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张字条,道:“长临长公主要来锦城,算算日程,应该就在这两天。” “皇家果然没有傻子,知道京城不是久居之地,赶紧跑出来。”瑞宣摆弄着棋子,盯着棋盘中的局势,侧头瞟一眼夏颂,“别瞪我,你七叔有一百零八个心眼子,太孙还得修炼,争取长二百个心眼子。” 夏颂收回目光,对这个喜欢胡说八道的未来大祭司,一点好感都没有。 “七叔,长临姑奶奶为什么来锦城?” “明面上说是来找云安郡主。”夏朴长吁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把长临长公主与何廷树的爱恨情仇讲给夏颂。 不能把孩子养得太纯真,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得告诉他。再说,长临长公主都敢把事情做出来,难道还怕被人说? 夏颂听得目瞪口呆,他对这位姑奶奶的印象停留在,皇爷爷很宠爱的妹妹,死了丈夫的寡妇,女儿云安郡主经常仗着辈分在宫里横行霸道,很是刁蛮。 好美色,喜欢收集美少年,与朝中年轻的臣子牵扯不清,逼有妇之夫休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连书香名门的何家人都被逼得离开京城。 瑞宣靠在扶臂上,吊儿郎当地笑出声:“梧桐县令何廷树,当年的探花郎,端的是美姿仪。会被长临长公主看上也不奇怪。” “我还听说……咳,”瑞宣兴致勃勃地讲八卦,“只是听说啊,长临长公主不但看上何探花,还跑到人家里去,面见何夫人柳氏三娘,被柳三娘好一通羞辱。” 对此曾跟在夏齐帝身边伺候的内侍谈卫更有发言权,放下手中托盘,道:“确有其事。柳三娘是儋州武勋世家柳家的嫡女,端庄贤淑,为人宽和大度,先皇后曾赞过她,世妇表率。长临长公主上门那天,要不是柳家有多位世仆在场,柳三娘怕是危险了。” “皇爷爷没……”夏颂忍不住道。 夏朴撩起眼皮:“母后下懿旨申斥过,长临长公主才消停。后来何大人谋求外放,来了梧桐县。” 又是洗刷夏颂三观,让他重新认识皇室宗族的一天。 想了好一会,夏颂迟疑道:“这次长临姑奶奶来,还会找何探花?” 瑞宣嗤笑一声:“你还有空担忧别人,长公主找不找何县令暂且不知。但长公主到来,一定会召见梧桐县主,那就有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 夏朴垂着头,思量着什么没有出声。 易罡提议道:“不如七爷先带着太孙,离开梧桐山。”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夏朴开口道,“长公主要是召见梧桐县主,才是真麻烦。颂儿,你见过山里那位,你觉得她会搭理长公主吗?” 夏颂摇摇头:“井晓?辛彦曾说过,她十分不好打交道。” “离京之前,国师叮嘱过,十年之内不要离开梧桐山的庇护范围。”夏朴拿起另一封信笺,“阳琴在锦城,让他先盯着长公主的动向吧。” 瑞宣听夏朴提到国师,道:“国师与上一代守山人井川有一笔交易。具体约定什么,我不太清楚,后来先帝就敕封守山人井晓为梧桐县主了。” 易罡微微皱眉,道:“总不能什么都指望那个不知道是圆是扁的守山人吧。不怕一万怕万一……” “守山人不是有个庙吗?”瑞宣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不如找里正,去庙里问问。” 夏朴站起身收拢衣襟,看向瑞宣:“如此也好,把降真香带上。” 瑞宣扔下棋子,连忙道:“哎呀,放心。请神,我可是专业的。” 夏颂有点担心,又有点好奇,跟在夏朴的身后。见瑞宣不仅带了香,还准备了几样奇怪的小东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里正家,说明来意。 里正吴友颇为意外,不过还是将他们带到守山人的庙里。 庙中神像栩栩如生,五六岁女童模样的守山人,穿着红底绿花的袄裙,端坐在神台上,漂亮的杏眼似看非看,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夏颂大为震惊,他是见过守山人井晓的,这神像简直与井晓本尊一模一样。 里正取出茭杯,看向夏朴:“公子想问什么?” 夏朴抬眼看一眼神像,道:“可否请守山人来到此地?” “梧桐山,封山十年。公子不是不知道。”里正吴友放下茭杯,神色颇为不悦。 瑞宣见气氛有些紧张,开口道:“我等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带了些好香,想供奉给守山人。” 里正吴友看着瑞宣拿出三支褐色长香,打开火折子。 降真香点燃,一缕青烟,直上云霄。 庙中神像震动一瞬,又安静下来。 井晓守着炼丹炉,感觉到召唤。有些诧异,她明明斩断过与庙中神像的联系。好久没再听到人类驳杂的祈祷声了。 恍惚间感应到庙中的情况,降真请神香?鼻端缭绕着香味,井晓能判断出来,这香的配料改良过,使用了竹楼小院中的竹心。 上一代守山人井川,到底与夏氏皇族有什么瓜葛?竟然连这个东西都给他们。 二虎子下山捕猎去了。 白泽睡得翻着肚皮打呼噜。 井晓观察着自行运转的炼丹炉。小施法术,将炼丹炉隔绝,避免干扰丹药的炼制。再闭上双眼,神念瞬息千里。 “找我何事?”井晓的神念并未附着在神像上,而是凌空凝聚成形,俯视夏家叔侄和瑞宣、易罡等人。 夏朴躬身行礼,掩饰眼中的震惊。 “夏朴见过守山人。” 夏颂等人也跟着行礼。最惊讶的要数里正吴友,自从梧桐山封山,他将近一年没见过井晓了。 “见过守山人。” 井晓表情淡漠:“里正先退出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对外说。” “是,我保证不会有别人知道。”里正吴友老老实实退出庙外,顺手将庙门关闭。 井晓神色淡漠,虚影在降真香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找我何事?” 夏朴没有修行过,但这一刻也感觉到上方传来的淡淡威压,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大夏帝国贤王夏朴拜见守山人。”夏朴确定对方是正主,立即大礼参拜,“请守山人救护夏氏血脉。” 井晓对跪了一地的人无动于衷。她不觉得她对夏氏有什么责任。 她在异界所受的教育,一向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得民心者得天下。 夏氏若是被推翻,那也是他们惹得天怒民怨,该当下台。 祈求神明帮夏氏续国祚,夏氏愿意付出代价,那也得看神明乐不乐意。 原主偷懒躲起来闭关修行,把烂摊子扔给她,那她就按自己的心意全权处理。 至于原主回来高不高兴,跟她这个化身有什么关系。 呵,不高兴也得忍着。 第82章 没道德就不被绑架 夏朴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井晓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与井晓漠然的眼神对视,苦笑道:“是我奢求太过。只是梧桐县主如今也面临一桩麻烦。” “夏如玉和周楠?想入轮回的话,我可以成全她们。”井晓冷冰冰道。 瑞宣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井晓,听她的言辞,不禁皱眉。 “山主既知长公主和郡主之事,可知天下动乱,百姓流离失所。守山人端坐高台享受香火,可对得起百姓的供奉?若是没有百姓供奉,山主还算什么神只?” “我求你们供奉了?我欠你的,还是欠天下的?” 井晓面对道德绑架,内心毫无波澜,且不说天下动乱是因为夏氏皇族内讧,就是百姓供奉的香火她也一分没收啊。 呵……她又不是那些需要香火供奉,依赖民众信仰的神只。 还真以为给守山人立个破庙,就可以束缚她? 想什么美事呢! 要不是因为他们这些蠢瓜,跑来梧桐山搞风搞雨,她每天安闲自在地睡觉不舒服吗? 好意思对她说职责。她的职责是维持三界平衡,让仙界和魔界不能直接插手人间界的发展。哪一件都与夏氏皇族无关。 啧,夏氏未来的大祭司……国师夏时死的时候怕是都没能闭眼。 瑞宣被井晓怼得怀疑人生,他这套说辞无往不利,每次与神只沟通(威逼利诱)都能达到满意的效果。 只是付出多少代价的差别,没想到在井晓这里竟然完全行不通。 这是夏颂第二次见到井晓,上一次他想要高产稻种,井晓说公平交易。但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与稻种相匹配。 辛彦替井晓带话让他慢慢积攒,将来有可交易的东西,再来找山主。 那意思是不是:想要从井晓这里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公平交易,但绝不是瑞宣所谓的道德绑架、威逼利诱。 至少他所了解的井晓,绝不会受制于人。 “山主,”夏颂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礼,“上次承蒙山主收留,夏颂在此致谢!” 井晓没有出声,她想听听夏颂还能说出什么天花来。 夏颂不用井晓回答,自顾自说道:“此次天下动乱,实乃夏氏皇族之祸。我身为夏氏子弟责无旁贷,未来必将收拾江山社稷。此前国师叮嘱,让七叔带我来梧桐山隐居,以躲避搜捕,在此多谢山主庇护。” “此次长临长公主与云安郡主巡游西南行省,按规制定会召见梧桐县主,我等忧心山主受到打扰,此其一。” “倘若长临长公主与云安郡主,抵达梧桐县,或梧桐村,我与七叔的行踪亦会被其察觉,甚至引来杀身之祸。有可能连累山主。此其二。” “所以深夜前来打扰山主,想向山主讨教,我等如何渡过此次难关。” 说罢,夏颂长揖至地,侍立一旁,一副等候井晓决断的样子。 井晓眉眼冷漠,表情不变,内心却不由得暗赞一声。 夏颂的成长,真是让人意外。 去年还哭得满脸花的熊孩子,甚至得寸进尺地管她要高产稻种,一副让你上贡是看得起你的模样。现如今,已经学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侃侃而谈陈明利害关系了。 这番说辞,不是道德绑架,胜似道德绑架。 井晓的神念感知到一丝天地灵韵,汇聚到夏颂身上。 天道对某人过于偏爱了吧! “在梧桐山的范围内,自可保你们叔侄安全无虞。”井晓顿了顿,冷嗤一声,“夏如玉和周楠所有运气都用在投胎上了。再不知好歹,自会……收拾她们。” 降真香燃尽,井晓的身影如同烟雾般消失。 夏朴、夏颂、瑞宣等几人面面相觑。 夏朴欣慰地拍拍夏颂的后背:“回去吧!既然山主有打算,我们做好眼前的事情。” 易罡脑子木木的,在沈学的搀扶下,坐到榻上。 烛光在眼前晃动,好像在守山人的庙里飘在半空中的小女娃。 “学儿,铺纸研墨,我要写封信。” 沈学点头,收拾好桌子,将笔递给易罡。 “干爹,要我去送信吗?” 易罡温和道:“不用,你先去休息吧。以后跟着颂儿多听多看多学,少说话。懂吗?” “嗯,干爹放心,我明白的。” 沈学躺在床上,烛光透过帷幔映出淡淡光晕。能跟在贵人身边做随从,吃饱穿暖,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他一定会好好珍惜,哪怕是做夏颂的替身,随时准备替夏颂抵挡明枪暗箭。 易罡写完信用印信盖章,做上易家人才清楚的标记。明早将信交给七爷夏朴,再通过七爷的渠道送到易承志手上。 既是报平安,亦是向七爷表忠心。 如果说他以前还赞同易家多方下注,如今见识过井晓‘显灵’,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有神仙帮助的夏颂,未来必能拨乱反正、重回京城。 易家若是再首鼠两端,难保将来不被帝王记恨。 锦城,云岚客栈。 清早起来。 赵孟元亲自去厨房炖了只鸡,给胡百礼加餐。 大狐狸瘦得皮包骨,需要好好补补。 听辛彦的意思,胡百礼的狐狸崽都死于猎人之手,胡百礼一路追到锦城,想给狐狸崽报仇。 这仇肯定是没法报了,毕竟哪有人给狐狸偿命的。 只是这其中道理,得慢慢讲给胡百礼听,不然激起红毛大狐狸的逆反心理,非偷偷逃走再跟猎人拼个两败俱伤不可。 “呜呜,谢谢先生,太好吃了。” 胡百礼咬着鸡腿感动得眼泪汪汪,以前只见过赵夫子给金千纹投喂小鱼干,他哪享受过这般特殊待遇啊! 辛彦举止雍容,桌上清粥小菜,好似吃着什么山珍海味。 “先生,今天还去会场吗?” 赵孟元颔首:“昨天何县令半夜回来说,主持夜间清谈的是穆山长,现场论辩极为精彩。我今天再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见到穆山长了。” “先生,昨天我见过……” 辛彦话还没说完,被急匆匆进门的何廷树打断:“孟元兄,快走。我打听清楚了,穆山长今天做书法比赛的品评人。” 赵孟元十分兴奋,起身道:“好好好,现在走。祖佑呢?与我同车走。辛彦……” “先生,您先去,我再陪陪胡百礼,等大毛哥回来接我们。” 辛彦目送赵夫子、何廷树和吴祖佑离开,转身回房间。 “师父,胡百礼呢?”何传铭三两步跳进门,直奔红毛大狐狸,又不敢上手摸,就趴在软榻边瞪圆眼睛好奇地盯着狐狸。 胡百礼吃完鸡,将盘子舔得光亮,趴在榻上消食,与何传铭大眼瞪小眼。 辛彦拍拍胡百礼的狐狸头。 “你在客栈待着,还是与我一起去会场?” 胡百礼忙扑棱脑袋。 “不去会场,那里想剥狐狸皮的人太多。” “嗯,那你不要乱跑,好好养伤。” 辛彦点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胡百礼这个怕人的毛病,不知要持续多久。 第83章 被忘记的都不重要 云安郡主周楠被管家周盛从文会接走,出迎三十里,迎接长临长公主的车驾。 夜宿城外三十里亭。 向来娇气的云安郡主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京城的人只知道云安郡主性情骄纵,但那是对着外人。 面对亲生母亲,周楠有再多的不满都得憋着。更何况她现在与长临长公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除了母亲,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依靠了。 父亲早逝,父族周家对她维护有限,即使派人照顾她,也是看在长临长公主在皇家的地位上。 她自幼就明白一个道理,有利用价值才能得到偏爱,这也是她在皇家和各大世家之间左右逢源的不二法门。 直到夏忠帝上位,大肆杀戮宗室和世家大族,疼爱她的夏齐帝和皇后都被杀了,宗室的兄弟、姊妹一个不落,京都皇城血流成河。昔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是抄家的抄家,灭门的灭门。 甚至有人因为在聚会上抱怨两句夏忠帝的政策,第二天就被当街腰斩弃市。霎时间整座京城风声鹤唳。 母亲夏如玉被晋为长临长公主,但云安郡主内心愈加惶恐不安。 一个疯子登上高位,不讲道理,不讲利益,也不考虑明天以后,只顾自己活得痛快…… 云安郡主的政治素养不高,想不到一个精神病皇帝对国家和百姓的影响,她只是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一种对大恐怖的惊惧。 所以当长临长公主暗示她离开京城。云安郡主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便扬言要找梧桐县主的麻烦,收拾行李女扮男装,千里奔逃到西南行省。 虽然借口很可笑,但越是站不住脚的理由,才越会让夏忠帝相信,她的行为只是小女孩闹脾气,而不是有其他打算。 身边的管家、护卫都是周家派过来的人,母亲长临长公主的人也不可信,至少周楠无法分辨哪个是夏忠帝的眼线。总归是各有各的主子,没有谁会真心替她筹谋。 云安郡主不敢对任何人吐露心声,实在憋不住了,就大声咒骂梧桐县主。 当然她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都被井晓尽收眼底,不然……会更害怕。 长临长公主的车驾,在三十里亭外停下。 “拜见母亲,母亲一路安好!”云安郡主周楠礼数周全,盈盈下拜。 “吾儿,快来车上。你在锦城等待就好,怎的迎出这么远。” 长临长公主拉住周楠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吾儿瘦了,可是吃用不好?”嘴上说着话,手指在她的手心划字。 云安郡主周楠:“母亲……”小姑娘受委屈一般,哽咽了起来。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美目微挑,用力握着云安郡主的手,语气责备。 “梧桐县主乃帝王敕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怎可因宠爱不及而心怀怨怼。” 周楠知道,母亲身边大概也有监视的人。只低头讷讷,不敢言语。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提醒:“殿下,时辰不早,现在是否启程去锦城?” “嗯,走吧,楠儿与我同车。”长临长公主隔着帘子对外道。 自打离开京城,周楠一个好觉都不曾睡过,生怕梦中不小心泄露了真实想法,引来杀身之祸。如今见到母亲到来,心神一松,靠在软垫上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就连中途锦城府君携众多官员迎接长公主车驾的动静,都没能将她吵醒。 周楠再睁眼已是落日时分,锦城的城门近在眼前。 西方金红色余晖照在城楼上,为整座城楼镶上一圈金边。道路两旁杏花、桃花一树一树地绽放。 周楠一时看得有些呆愣。 “睡醒了?”夏如玉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周楠伏在母亲腿上,透过车窗缝隙朝外看。 “女儿发现,锦城的春色真美,桃花和杏花都开了,京城的桃花连花苞都没有呢。” 夏如玉笑着轻点她的额头:“以后长住锦城可好?” 周楠动作一顿,瞪大双眼,她能……长住锦城? “母亲?” “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回去。”夏如玉高傲的脸上笑容恬淡,“周游天下,居无定所,也比待在污糟的京城强。” 周楠好似放下一桩心事,欣喜道:“锦城很好,风景如画。” 云岚客栈。 辛彦听到隔壁吵吵嚷嚷,不知道是不是云安郡主回来。 胡百礼嗅着辛彦身上的味道,坚称对方今天接触过杀他狐狸崽的恶人。 “我在武校场看擂台赛。会场有近千人,我怎么分得清哪个是恶人?” 胡百礼不依不饶:“味道很浓,你近距离接触过。” 辛彦仔细回忆擂台赛上的选手。 “我记得你说过,对方杀气极重,有气运护持?好像确实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看一眼,都觉得杀意逼人。” 胡百礼眼巴巴地看着辛彦:“你能打过他吗?” 辛彦浅灰色眼眸瞪了狐狸一眼。 “能打过,也不会与他动手。我与山主签过契约,不能主动伤害人类。” 辛彦瞅着胡百礼包成粽子似的爪子,出主意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狐狸精寿命悠长,人类肯定活不过你。你加紧修行,在他阳寿尽了之前杀掉他。要不熬死他,看着他老死,也算报仇了。” 胡百礼生气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咬在辛彦的衣襟下摆处,含混道:“你别欺负狐狸不懂道理。我在人间流浪几个月,现在是大狐狸精了。” 辛彦拎起衣摆,抖一抖,红毛大狐狸跟着衣摆晃一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狐狸学聪明,不好骗了。 “松口,我要去看看隔壁的动静。” 红毛大狐狸挂在辛彦衣摆处,死活不松嘴,跟着辛彦跳到院中树上。 “他们在干什么?” 辛彦凝神眺望:“长临长公主来了,我还以为她们会搬走。没想到都住到客栈了。” 管家周盛也在劝着周楠:“郡主,客栈院子狭小,与长公主和郡主的身份不匹配。不若听张府君的建议,住到别院去。” 云安郡主能跟母亲在一起就行,住在哪里都无所谓。知道可以长住锦城,更是十分开心。 “母亲说锦城的行宫,正在打扫整理,等上两三日,收拾整理好,直接搬过去。现在去张府君的别院,再搬到行宫,还不够折腾呢。” 管家周盛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去安排住处,好在枫和院侧面还有一处空着的院落,倒也不至于安排不开。 辛彦蹲在树上看见榕树院门口,赵孟元和何廷树两人一前一后踩着车凳,从马车下来。 “我好像忘点什么事?” 胡百礼:“什么事?” “忘了,应该不重要。”辛彦跳下树朝赵孟元和何廷树行礼,“先生,何伯伯,厨房留了晚膳,我给您二位端过来。” 何传铭蹲在文会入口,眼见一辆辆车驾从面前过去,既没看见自家老爹的马车,更没看到大毛哥赶的驴车,整个人又丧又难过:“师父,你不是说去去就回吗?”呜,他想回家。 第84章 祸起人间 何传铭是被小老头穆一木的随从穆黄送回来的。 辛彦本想回来取赵夫子的扇子,拿过去给穆一木写写画画,算是帮自家先生完成心愿。 身为夫子的好弟子,当然要急先生之所急,想先生之所想。 只是回来之后,被胡百礼一通折腾,又观察了一会隔壁邻居的动静,就把小徒弟给忘了。 这也不能怪他,是吧! 面对何传铭幽怨的眼神,辛彦有些不自在。把徒弟落在会场什么的……还是有点心虚的。 用井晓的话来评价:辛彦这个魔啊,有点良心,有点道德,但都不多。 为弥补弟子受伤的心灵。 辛彦决定提前教何传铭一点武学基本功。 所谓,长不习武,少不炼丹。什么意思呢,就是学武练基本功要从小开始,小孩子不知道辛苦,玩着练着也就坚持下来了。成年之后再练武,不说能不能武学大成,大概率在枯燥辛苦的基本功阶段就放弃了。 炼丹是指内功或内丹修行,一般是成年之后才开始修习,再早也得度过青春期,十七八,二十一二再开始炼丹也不嫌晚。主要是小孩子没有定性,又贪玩,感悟力不如成年人,过早修习容易走岔道。 何传铭现在的年龄学习外家功法,打熬筋骨正合适。辛彦检查过他的根骨,习武炼丹皆是上佳。 “师父,真要教我练武?” 辛彦目光中带着淡淡威压:“你不想学了?” 喊这么久的师父,他都决定教他武功了,要是何传铭敢放弃……辛彦脑中开始酝酿要用哪种手段收拾何二傻。 何传铭不知道辛彦在想什么,但出于二傻的直觉,他十分乖觉地换上笑脸。 “我学,我学……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练?” “明早开始,你先围着客栈后山的演武场跑三十圈。”辛彦面无表情道,“在我起床之前跑完,然后再教你基本功。” “啊?那么大……”何传铭面露难色。大清早出去跑步,汗流浃背,三十圈下来,他得累成何死狗。 明天还有文会,跑完再练功,岂不是啥热闹都看不到了。 辛彦回头:“有问题?” 何传铭脑袋摇成拨浪鼓:“没,师父放心,我肯定努力。” “你若是偷懒耍滑……”辛彦给他一个你看着办的肃杀眼神,转身进入房间。 胡百礼趴在辛彦床头,眼珠子咕噜乱转。 “那个武功,我能学吗?” 辛彦熄灭烛火,脱衣板板正正躺下,闭上浅灰色眸子。 就在胡百礼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少年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得先化形。” 胡百礼瞬间熄灭学武的心思。 “化形很难,要是没有天材地宝,我和金千纹这种小妖想化形,还得修炼几百年。” 辛彦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歪头看向枕边的大狐狸,道:“金千纹已经成功化形了,现在陪着师母呢。虽然受了点伤,不过可以慢慢养。” 红毛大狐狸瞬间炸毛,大喊一声:“凭什么她可以化形。” 辛彦伸手捏住胡百礼的后颈,低声威胁:“再叫,捏碎你的喉咙。”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提前布了结界,不然刚刚这一嗓子,得吵醒半个客栈。 胡百礼挥舞一下包成粽子的爪子蔫了。他就知道,他不受待见,山主能帮金千纹化形,却连一个让他养狐狸崽的地方都不给。他的狐狸崽都死了,山主也是凶手…… “胡百礼。”辛彦是魔族,他看得到红毛大狐狸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黑色魔念,犹豫片刻,还是用魔音惊醒对方。 “金千纹是与二虎子一起渡的化形天劫,虽有些取巧,但同样承受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才成就人身。与山主无关。” 胡百礼被魔音震慑心神,猛地从心魔中脱离出来,眼睛直直地盯住黑暗中的辛彦。 “你说真的?” 辛彦认真道:“我不说谎。” 身为魔尊之子,流淌着高等魔族的血脉,这点骄傲还是有的。他宁可选择闭口不言,也绝不会说谎话。 “二虎子化形,金千纹也化形。我果然是个废物狐,连狐狸崽都保护不了。”胡百礼越说越伤心,呜呜呜地哭起来。 辛彦:“……”他想睡觉,好烦,想把烦人精丢出去。 梧桐山仙宫中的井晓,此刻与辛彦有着同样的想法。 烦人精什么的,都该被丢出去。 二虎子和白泽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打了起来,两只体形巨大的猛兽,互相撕咬,打得不可开交,仙宫中虎毛和白泽的长毛四处乱飞。 目测以白泽的战斗力,是打不过化形大妖二虎子的。 哪怕白泽是活过千百万年的瑞兽,战五渣就是战五渣,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逃跑速度。在不能逃跑的前提下,他只有挨揍的份。 井晓守着炼丹炉,淡定地炼着丹药。 翻开从赵夫子家里“借来”的《商史》。夏朝被商朝代替,商灭,夏朝复立。虽然某些历史性转折点,书中写得语焉不详,但也能窥见曾经的风云变幻。 总有些英雄人物,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叽叽。”毛球乖巧地发出柔和的光,把自己塑形成可爱的抱枕,让井晓倚靠着看书。 “谢谢毛球。”井晓摸摸柔软暖和的毛球,“不能回竹楼小院。那里主要是五行灵力,仙灵之气不如仙宫充足,丹药效果会受影响。” “叽……” “呵呵,我知道,随他们去吧。”井晓云淡风轻地翻到下一页,“仙宫地方够大。打架也比跑过来烦我强。” 白泽再次被二虎子打倒在地,发出凄惨的呜咽。 “你可以打倒我的身体,但永远无法征服我高贵的灵魂。” 二虎子不懂什么是精神胜利法,不过他能听出好赖话。于是嗷呜一口,又从白泽身上咬下一撮毛。 现在的白泽,可以理直气壮地在名字前加上两个字的前缀,称为斑秃白泽。 井晓放下书册,抬头仰望星空。 “毛球,光熄了吧。我想看看星象。” 白泽翻滚匍匐爬行到井晓身侧。 “山主,三大凶星皆已入世。白虎星君与二虎子相呼应。不知道其他几位星君对应在谁身上?” 井晓没有回答,她懒得理会谄媚的白泽。 有没有凶星入世,人间界都会乱起来。 确切地说,是人间界先乱了,凶星才会入世。不能倒果为因,把人间起乱的根源,怨怪到星辰上。 第85章 清谈论政 “你确定不去了?”辛彦斜瞥着躺在地上装死的何传铭。 何传铭两腿抽搐,抖得不听使唤。 “师父,我站不起来。” “躺够了,自己回房间。” 在教导弟子方面,辛彦态度冷漠得不近人情。在他的魔生信条里,要是武力值不如别人,被打死也活该。 而想提高武力值,除了依赖天赋血脉的魔功,其他打熬筋骨的武功想练到大成,只需要拼命激发潜力就够了。没有练到大成,那是努力还不到位。 当然何传铭在拜师之前并不知道辛彦秉持的理念,不过他很幸运,很快就能切身体验一番二番三番…… 辛彦绕过躺地绊脚的某人,走出演武场。 宝蓝色锦缎外袍在和煦春风中舞动,清隽的少年,步履从容,带着三分轻松写意之态。早上起来打徒弟一顿,果然心情舒畅。 何传铭侧头瞅着辛彦的背影,一时有些呆愣。刚刚一直挨揍,他都没注意到辛彦连练功服都没换,居然穿着好看又繁琐笨重的大礼服。 可是别说还手了,他的眼睛连对方的动作都跟不上。 周金雷原本带着卫队,在演武场边缘进行日常训练,同时隔着演武场偷瞄两人。 辛彦的指导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步是多余的,偶有精妙的招式使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何传铭是个笨瓜,半点基础都没有,只能被动挨打,但周金雷是识货的。 这位能够传音入密的大佬……小佬,就算不是真正的宗师,也差不离,反正是他够不到的修为高度。 原本只做着相安无事的打算,现在看来必须将对方列入交好名单中。 一位年轻的武学宗师,某些情况下,是可以保命的存在。 赵孟元和何廷树用过早膳,就去了会场。 昨天没有堵到穆一木,赵夫子并不气馁,文会有好几天呢,总能实现追星的愿望,向偶像穆山长求一副手书。 吴祖佑参加书画比赛成绩优异,结交了昌溪池书院的几位师长,与人相约一起去文会的西山踏青。 辛彦回房间,写了一张药方递给王小春,让他去药房抓药,回来给何传铭泡药浴。 常言道,穷文富武。学武打熬筋骨,十分耗气血。既要吃得好,又要有药草辅助身体恢复,不然越练越伤。 家里没点家底,是供不起一名武者修行的。 安排好一切,辛彦没有等着大毛来接他,而是拿起赵夫子备用的洒金白纸扇,优哉游哉地步行去会场。 先去马场与寄养此处的枣红马打个招呼。 马场管事不知受到什么叮嘱,对辛彦态度恭恭敬敬,比之前更甚。 辛彦佯装不知,该怎样就怎样,寄养枣红马,他可是付过钱的。当甲方自然更理直气壮一些。 清谈会场的气氛明显与前几日不同。 论辩各持观点,会争吵谩骂都不稀奇,但像今天这般鸦雀无声,就有点奇怪了。 还有情感充沛的老老头、小老头,抱头痛哭,更是稀奇一景。 难道是两人谈着谈着,突然观点一致,进而惺惺相惜? 辛彦学着赵孟元用手腕转动扇子,扫视会场,没看到赵夫子和何廷树的身影,不知道这两人去哪找穆山长了。 不过他们注定要错过,辛彦抬头与会场中央的山羊胡老头穆一木对视。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端坐在会场中央,肃着一张脸,与跟辛彦玩闹时的小老头,完全不同。 “皇帝如此嗜杀,赵家孙家都乃世家谱中的甲等世家。怎能如此便被抄家灭族。吾辈读圣贤书,不能坐视不理。”白衣青年站起身,在场中大声疾呼,“我要回去联络族人,向皇城死谏。” 穆一木沉声道:“今日所议话题是,道无先天后天之论。与主题无关之事,不在讨论之列。若不想谈此话题,王公子请自行退出。” 白衣青气怒瞪穆一木:“穆山长枉为读书人,为百姓陈情,为天下开言,才是吾道。” 穆一木八风不动,挥动手中麈尾,话语沉稳有力。 “那是你的道,不是别人的道。你自去坚持,在清谈场所,鼓动他人作甚?” 听了一会儿,辛彦大概明白,先前议题讨论到当前朝政,夏忠帝派刑部查抄了几个世家大族,家产充公国库,支撑东南用兵。 世家大族枝枝蔓蔓,姻亲故旧没那么容易杀光。 再者世家之间或有守望相助之约,或有唇亡齿寒之感。 所以某些世家,想借此次文会,鼓动更多的世家联合起来对抗夏忠帝。只要出几个带头的,其他世家随声附和,逼得夏忠帝让步,不敢再对世家出手,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至于会不会触怒夏忠帝大开杀戒,拿出头的世家开刀。他们是不管的,只要受益的是自家就好。 辛彦面无表情,浅灰色的双眸凉凉地看向场中众人。 可能是辛彦的气度太过超然,在一众吃瓜群众中委实醒目。又或者觉得辛彦年少,容易冲动,比老狐狸们好骗。 白衣青年转头,直接对着辛彦来了。 “这位公子听了半晌,是否认可我刚刚说得有道理?” 辛彦挑眉,没有回答白衣青年,而是问主持清谈的穆一木:“我刚刚听说被抄家的几个世家,罪名挺多的,可否属实?” 穆一木嘴角抽了抽道:“刑部三轮核查,上报都察院复查,证据确凿。” “哦,”辛彦白皙的脸庞挂上礼貌的微笑,眼神冰冷,看向白衣青年,“明明可以直接抄家灭族,罚没家产。难为陛下还先查实对方违法犯罪的证据。” 辛彦浅灰色眸子泛着冷冽的光,盯着白衣青年,像在看一件死物。 “抛开抄家灭族不谈,那些罪名不是莫须有吧?” 干巴瘦的小老头穆一木,本来被白衣青年气得山羊胡乱翘,都想让人把对方轰出去了,没想到辛彦几句话,对方立马张口结舌起来。 辛彦手中折扇优雅地转个腕花,学着井晓平日的语调,不紧不慢道:“有罪,依法论处。这位公子觉得,不对吗?还是公子认为,世家应凌驾于律法、皇权和大夏国民之上?” 白衣青年动作僵住,瞪着辛彦,不知道说什么好。 耳边传来会场中,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他自觉面子挂不住,一甩袖子,丢下一句:“不知所谓。”快步离开了会场。 穆一木手挥麈尾,开口道:“本次清谈主题结束,稍事休息。再行下一题。” 场中诸人纷纷起身相互行礼,退出会场。 辛彦被穆黄请到茶室。 小老头穆一木捏着山羊胡,脸上的表情像红毛大狐狸吃到烧鸡一样,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得意洋洋。 第86章 当面拒绝 井晓望着玄光镜里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辛彦,有些恍惚。 “他才来人间,不到一年呢,学习能力很强。” “高等魔族的智慧不比人族差,”斑秃白泽晃着脑袋凑到井晓身边,“只是魔界环境恶劣,低等魔族更多罢了。” 井晓歪头瞟一眼白泽光秃秃的脑门,好笑道:“你去过魔界?” “仙魔大战之前去过,梧桐山镇守三界之后,也去过一次。”白泽思考着措辞,“魔界与仙界和人间界,是完全不同的环境。魔气霸烈又有侵蚀性,要不是跟着张仙尊,我可能就被魔逮住吃掉了。” “张旺也去过魔界?魔气对仙人可不友好。” 井晓搜索传承记忆,对魔界的描述与白泽所说差不多,传承记忆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影像声音一应俱全。对魔界身临其境,可不是什么美好体验。人族天生喜欢阳光,喜欢美丽的事物,而魔界并不具备这些属性。 “你不怕辛彦在人间界大开杀戒?” 白泽对魔族有很强的敌意,努力在井晓面前说魔族坏话。 “签过契约,他不能主动伤害人族。” 井晓对此倒是无所谓,当初收留辛彦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可能出现的麻烦。 当然以辛彦的狡猾,还在不断试探契约的底线,包括故意激怒别人,让别人做出伤害他的事,再反击…… 不过,井晓轻笑,等天罚落到身上,他就知道什么是无用功了。 天道契约就像一个智能到智障的系统,有时很聪慧,有时又很机械。约定不能就是不能,无论何种原因导致的结果,他只要做出伤人的举动,就会受罚。 希望惩罚能帮助辛彦更深刻地理解——契约精神。 玄光镜中的辛彦将洒金白纸扇,放到穆一木面前,浅灰色眸子注视着对方。 “我家先生极为崇拜穆山长的飞白,求一幅墨宝。” 小老头穆一木捋着山羊胡得意道:“哦,你也有求人的时候。你家先生在哪?” “在文会的某处吧,”辛彦提起面前茶壶,给对方和自己倒茶。 “先生在文会找了您几天都没能碰到。第一天来清谈会场,您在马场看比赛,第二天听说您在书画比赛当品评人,赶过去,您又被礼乐会场请走了。今天一早可能又去某个会场找您了。” 穆一木听得有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怎么不在先生身边服侍,反而到处乱跑?” “我家先生洒脱不羁,最爱自在,因材施教,也不喜欢拘束弟子。” 辛彦对赵夫子是相当满意的,不仅学识渊博,讲解经义通俗易懂,更是有教无类,针对不同弟子的特性,施以不同的教法。据辛彦这几日对各书院文人士子的观察,如赵孟元这般好的先生并不多。 “想不想来象山书院学习?” 穆一木图穷匕见,直接亮出目的,他在各个分会场游走,就是想发掘一些好苗子,收进象山书院。 三大书院表面上和谐共进,暗中互相竞争,也不是什么秘密。而辛彦是他在此次文会中,最为看好的学子。 “东南象山书院,天下三大书院之一。虽然铁义军闹得厉害,不过其首领还算懂事,对象山秋毫无犯,很是尊重。你若是来象山书院学习,也可以带着红毛狐狸。书院书籍资源丰富,研习科举,将来入世,象山书院亦是一条捷径。” 辛彦听着穆一木的介绍,说不心动,那是真不心动。不提他对赵孟元赵夫子非常满意,就是他跟井晓签订的契约,他也不能随便离开梧桐山。 十年考察期,他要是不能通过井晓的认可。 到时候别说离开梧桐山游历天下,可能直接就被井晓扔回魔界了。 想起风轻云淡,随心所欲,又态度强势的守山人,辛彦不禁打个寒战。 “多谢穆山长美意,我年龄尚小,不能离家太远,想继续跟随赵夫子学习,以后若是行游天下,定会到象山书院求教。到时您别将我拒之门外就好。” 辛彦举止从容,话说得漂亮,被拒绝的穆一木颇为遗憾,掂量着手中折扇道:“你就不怕我生气,不给你写字?” 辛彦笑容真诚不减,浅灰色眸子满是认真。 “想来穆山长不是那等气量狭小之人。” 真诚的笑容,是辛彦从何传铭那里学来的。何二傻笑起来相当有感染力,让人观之,心情舒畅。偶尔被他愚蠢行径气到,只要看见他的憨笑,什么气都能先消一半。 辛彦是个善于学习的魔族,他从夏家叔侄学行为举止,学夏国礼仪。从赵孟元学诗书经义,人间道理。从井晓那里学武力威压,学气势……充分践行三人行,必有吾师。只要他觉得有用的本领或特质,都要模仿过来,学以致用。 小老头穆一木果然抵挡不了真诚的笑容,接过穆黄准备的毛笔,刷刷刷,在洒金白纸扇上题了四个大字——自在随心。 换过工笔,又在折扇背面作画。 一幅旭日初升图,跃然纸上。待折扇晾干,穆一木将扇子和一封信函,一同推到辛彦面前,看向辛彦眼神复杂。 “若是改变主意,拿着书信来象山书院,即便我不在了,书院的山长看到书信也会接纳你入学。” 辛彦收起折扇和书信,向穆一木表示感谢。 小老头没有邀请到喜欢的小孩入学,有点伤心,挥挥手表示自己要疗伤,让穆黄送客。 穆黄送辛彦出门。 “辛公子,今日清谈会场,与您对峙的是京城王家的旁支王明睿公子。此子就学于江南天一书院。若是他来找麻烦,穆山长定是会为您做主的。” 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娃儿应该明白,要是遇到麻烦,一定会来找自家老爷,到时候来往交流次数多了,小孩说不定就改主意了。哎呀,他家老爷没了他这么贴心的随从,可怎么办哟! 辛彦听不到穆黄的心声,不过感受到对方的诚意,也知道对方是真心为他着想,自是感谢又感谢地离开。 井晓调整玄光镜的视角,看向长临长公主和云安郡主的镜面。 这对母女……唔,她们在干什么? 啊!要瞎,她不干净了。 井晓迅速关掉玄光镜。 第87章 你不配 白泽笑得站不起来,四蹄朝天满地打滚地扑腾。 井晓玉雪水嫩的小脸上泛起红晕。 “简直,简直……”井晓想了好一会,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瞪一眼笑得打跌的白泽,“再笑,把你扔魔界去。” “恼羞成怒。”白泽欠欠地回嘴。 很好,可以不用想形容词了。 井晓抡起小胳膊,砸在白泽的秃脑壳上,发出咚的一声。 被暴击的白泽,吐出舌头躺地装死。 二虎子眨着金瞳,神情懵懂,他不明白井晓为什么打白泽,不过不妨碍他帮井晓再揍白泽一顿。 白泽被二虎子咬得嗷嗷叫,在仙宫中上蹿下跳。 井晓看着他们打闹,露出清浅的笑意,很快忘记刚才的尴尬。 长临长公主真是个妙人! 井晓在一块玄光镜前打上标签,这块镜子可能出现限制级画面。她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玉体横陈、艳如桃李、千娇百媚、被翻红浪……都不足以形容刚刚的视觉冲击。 井晓怀着研究的心态,再次打开玄光镜,并验证了她的词汇量匮乏。 看来民间传说中对这位长临长公主,好美男的评价,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相当写实的描述。 四个美少年围着夏如玉的床榻,推拿按摩的,喂酒喂菜的,讲笑话逗趣的,还有一个(省略号)的。 几千里路的长途跋涉,确实需要一点点休息放松。 井晓盯住画面一角,调整角度,云安郡主周楠睡得恬然,让人不得不感叹:心真大啊! 二虎子蹲坐脑袋凑近玄光镜,好奇地看向镜中光影。 “那个……好吃吗?” 咔。 “二虎子,忘记镜中的画面。”井晓淡定地关掉玄镜,薅住二虎子的耳朵,拽到近前,“肯定不好吃。” “可是他们在舔。”二虎子眼中带着迷惑,舌头伸出嘴巴舔舔鼻尖,吸溜一下口水。 “你遇到好吃的,会舔还是会咬?” 二虎子金眸一亮,“对哦,肯定不好吃。” “争争,你醒了?” 白泽在玉石床边兴奋大叫,抖动身上银白色长毛,如同一只疯狂甩动的拖把头。 井晓瞄一眼炼丹炉,不同的药物炼化很稳定,丹液融合速度相当缓慢。 “你是谁?”玉石床上少女发出清雅和煦的声音。 白泽顿住,银白色长毛耷拉下来,他就知道,又被忘记了。 “我是白泽,你昏倒了,是我救了你。” “白泽,通万物之情的瑞兽白泽?” 少女杨争争眼中流露出满怀期待的光芒。 好熟悉的再次相识的流程。 生活不易,白泽叹气:“没错,我就是瑞兽白泽。” 井晓听着人族少女与白泽的对话,蓦地产生一丝违和感,不过被骗的是白泽,又不是她。 白泽如何分辨人心善恶,她也无权干涉。要是白泽真是傻透气的瑞兽,也不可能活过整个山海蛮荒时代。 人族少女与白泽重新相识,又以极快的速度成为好朋友。一人一兽叽叽咕咕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杨争争步伐轻快,走到井晓身边蹲下与她平视,露出友善的笑容。 “白泽说你叫山主,我是杨争争。” 井晓侧头盯着杨争争的眼睛,道:“我叫井晓,山主是外人对我的尊称。” 杨争争一时慌得手足无措,眼神纯净得像小鹿一样轻灵,道:“对不起,井晓。我不知道,我太笨了,井晓不会怪我吧?” 井晓眯起眼:嘶,这味儿好熟。 她在异界看过的各种肥皂剧,都不乏类似的剧情。 “我讨厌你。”井晓直白地表达喜好,她才懒得绕弯子说话。语毕,懒散地往炼丹炉里投入一味药材,继续盯着丹炉中的反应。 杨争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山主叫井晓。如果你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而讨厌我,那我可以道歉。” 井晓:“……”低段位的茶香四溢。 她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对方。跟她哭什么?她一个手小腿短五头身的小姑娘,又不是男人,不吃这一套。 王母杨婉妗是怎么在几千上万的族人中挑了这么一位? 为了降低她的防备心?应该不会。太蠢的人,很难完成任务。 难道是九死还阳草的后遗症,还阳,顺带把对方脑子也还回去了? “阿泽,阿泽,你快来,帮我向井晓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知道她的名字的。”杨争争清雅和煦的声音,带着哭腔,格外引人怜爱。 “你别哭。”白泽顶着秃毛的脑袋,看看专注炼丹神情淡漠的井晓,又瞅瞅哭得梨花带雨的杨争争。 人族少女抽噎着,“井晓妹妹没有欺负我,是我不争气,眼泪忍不住。” “不要叫我妹妹。想当我姐姐,你还不配。” 井晓无视杨争争错愕的神情,漫不经心道:“我没有看不起你,就是字面的意思。吾乃梧桐山守山人,代行天道职责,镇守三界。仙君王母在我面前,尚且礼让三分,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论姐妹?” 白泽蓦地冒出一句:“多谢山主。” 井晓一挑眉毛,哟,这是回过味儿来了。 杨争争眼泪扑朔扑朔地往下掉,委屈地看向白泽。而白泽垂着头,脚步拖沓,有气无力地趴到玉石床边,眼中光芒黯淡。 杨争争不明所以,为什么白泽不理她了? “阿泽,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白泽摇头,神情恹恹地趴着仰头望天。 “争争,等你的病治好了,我送你回望仙城吧。” 杨争争抓住白泽的长毛,紧张道:“我不回仙界,我要跟阿泽在一起。” “我得留在梧桐山百年,替山主巡守三界缝隙。” “那我也陪着阿泽,我们一起。” 白泽水润的双眸,怜爱地看着杨争争的面容。 “你是人族,无法在三界缝隙中行走。” 杨争争慌了,和煦的声音带着一丝尖利:“那我留在梧桐山等你。” “梧桐山不养废物。”井晓毫不客气,嗓音清冷。 “我不是废物,我能做很多事。”杨争争忙不迭地跑向井晓,一不小心撞到炼丹炉上,发出尖叫,“啊……” 杨争争伏在地上,抱着腿,疼得直哭。 “求山主,别赶我走。” 皮肉烧焦的味道,吸引了二虎子的注意力。 他迈着悠哉的步子,晃了过来,嗅了嗅,舔舔嘴巴,“不如烤猪腿香。” “那个不能吃,会坏肚子。” 井晓伸手拽着二虎子耳朵,拉到身后,懒懒地靠在二虎子身上。对身边的惨叫充耳不闻。 第88章 各有道途 毛球发着柔和的光,像小太阳一样,在仙宫中映照出一片明亮温暖的空间。 杨争争抱着腿期期艾艾地哭着。 井晓可以不理会,但白泽不忍心。 就像一个被渣男骗身骗心的傻女孩,看到渣男受伤,还是忍不住跑过去关心一下,看看对方死了没? 然后再决定是出门买鞭炮庆祝,还是给对方补两刀。 白泽小跑到杨争争身侧,伸出舌头舔舐对方。烫伤在白泽涎水的作用下,迅速愈合。 “不要让自己受伤。争争,以后你得学会照顾自己了。” “我不要回仙界,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回仙界。是你带我出来的,为什么要再把我送回去。”原本温婉的杨争争几乎要歇斯底里了。 白泽哂然道:“争争,你忘记了一切。我说送你回望仙城,你怎么知道是仙界?” “我……我不知道,我只想跟白泽在一起。” 杨争争语无伦次,抱着脑袋疯狂摇晃,好似这样就能否认她的处心积虑。 白泽没有出声,端坐在杨争争和井晓中间,眼神无辜地看向井晓。 “就算你现在说,不需要丹药了。该去巡的山,一天都不能少。让我炼丹,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是我想练练手,随手炼制的丹药,也没有随便送人的道理。” 井晓侍弄着炼丹炉,柔嫩小巧的嘴巴,说出的话让白泽更加透心凉。 白泽甩甩昏沉的脑袋。 “丹药还是需要的,争争会毫无预兆地昏睡不醒。确定是九死还阳草的药效之故。” “所以说么,弄巧成拙。九死还阳草不连着根吃,导致药性不全,最多不定时昏睡,怎么会多出失忆的症状。” 井晓给心口漏风的白泽再填补一点风凉话。让他知道仙界的少女不仅会骗人,还会骗兽。 “杨婉妗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白泽听到井晓轻描淡写地问杨争争。 对方沉默不语,从被戳破谎言开始,就抱着腿坐在地上,瘦弱的身体在夜风中打着轻颤。 白泽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将少女圈在腹部,银白色长毛覆盖在少女身上为她保暖。 井晓没有从杨争争那里得到答案,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左右不过打探梧桐山情况,了解她的实力和脾性,更甚者去人间搅弄风云,将人间界控制在仙界手里。 夜深了,墨蓝色天空繁星点点。 星象是一门很麻烦的学问,即便井晓有传承记忆,想看懂星象,也需要自行领悟。 就像云箓测算,井晓当初也是因一个契机才悟道,推算出人间界朝代更迭,天下大乱。想要学会观星象,估计还是要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毛球收起光,软和的毛毛铺成的毯子,一半在井晓身下,一半盖在身上,井晓头枕着二虎子腹部缓缓闭上双眼,进入深眠。 云岚客栈,榕树院。 赵孟元捧着写着自在随心的扇子,如同抚摸情人一般,翻过来调过去观察扇面的书画和印章落款。 “竟然真的是穆山长的手书!彦儿,你怎么请动的穆山长?” 自傍晚回来,辛彦将洒金白纸扇摆在赵夫子面前,已经第n次被问及如何与穆山长相关的问题了。 辛彦不厌其烦,讲述一遍与穆一木的相识经过,包括清谈会场,与人论辩之事。 听得赵孟元和何廷树啧啧称奇。 象山书院的山长穆一木,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更是很少给人题字。 别看赵孟元天天拿着扇子,说要请穆山长题词,可其实他并没多大把握能让对方答应。 冷不丁地让辛彦把事办成了。对方高高兴兴地题字不算,还画上一幅红日初升图,加盖过私人印章。 这就不得了了。够赵夫子在文人士子间,吹嘘半辈子。 不仅是穆山长手书,还有他的弟子出面请动的穆山长这件事。其背后的含义,令人不可小觑。 为人师表,自己成就有限,但有个出息又懂事的弟子,那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所谓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 师徒传承之间,其中道理也是一样的。 当师父年岁渐长,除了师父自身的本事让人敬重,外人如何看待老师父,很多时候,得看下面的徒弟们是否能立得住。有本事的弟子,不仅能让师父受人尊敬,亦能将师门发扬光大。 懂得投资的人,自然不会只看眼下利益,更是明白投资潜力股的重要性。 赵孟元觉得,有辛彦这样的弟子,他真是睡觉都能笑醒。 吴祖佑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但他不是辛彦,更走不了辛彦的路子。 辛彦是山主的仆从,用里正爷爷的话说,山主是天上的仙人,仙人的仆从自然也是仙人。 他在底蕴上就没办法与辛彦较量,不过他已经得到昌溪池书院师长的认可,拿到了入学考试推荐信。 只要通过六月的入学考试,他就是昌溪池书院的学子。年底再参加乡试,拿个秀才的功名,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吴祖佑朝赵孟元行礼:“先生,弟子有件事想禀告先生。” 赵孟元满面红光地把玩着扇子。 “哦,什么事?祖佑今日与几名学子去踏青,可有收获?” 吴祖佑恭敬道:“弟子要禀告先生的也与此相关。今日同游的不仅是学子,还有几名昌溪池书院的教授,其中三名师长联名给弟子写了推荐信,邀请弟子参加六月的入学考试。弟子想去试一试。” 赵孟元拿扇子的手僵了僵,深深地看了一眼吴祖佑,蓦地笑道:“好事啊,若能入了昌溪池书院,再参加科举入仕,前途自是轻松许多。” 吴祖佑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弟子谢谢先生教诲。弟子是想着六月参加入学,年底参加乡试,若能拿到秀才功名,也算满足爷爷的心愿了。” 赵孟元颔首:“如此,祖佑读书方面,要更加努力才行。时间不早,你也忙碌一天,早些休息吧!” 吴祖佑行礼告退。 何廷树皱皱眉,与赵孟元交换一个眼神。 “你这弟子……”略显浮躁啊! “祖佑那孩子有上进的心思,便让他去拼搏一把,原也无错。”赵孟元笑着,爱惜地将折扇收入扇袋,“这以后就是传家宝喽!” 何廷树抬头看向辛彦:“彦儿想去昌溪池吗?昌溪池山长是我伯父,不用参加劳什子考试,直接入学即可。” 辛彦低头示意道:“辛彦不想离开梧桐山,想继续跟着先生读书。” 赵孟元捻着长须,狭长的眼睛露出满意的神色。 “天一书院的王明睿,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不用放在心上,若是找麻烦,你来找我和何伯伯。早些去休息吧。胡百礼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瞧着这边半天了。” 辛彦乖巧告退,先去厨房给胡百礼找些宵夜,看着红毛大狐狸吃饱,才躺下休息。 第89章 夫子偶像多 锦城文会还有四天。 赵孟元自从得了穆一木题词的扇子,对文会的兴趣便淡了下来。没有见到偶像也不强求,人生种种遗憾,也许缘分不到。 何廷树从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那里得来确切消息,让他安心留任。心愿达成,整个人亦轻松自在起来。 两人上午逛文会,下午与几名友人携手游览锦城秀美山川。 大聚小聚,结交到不少博学多才的文人士子。 一群玉树临风,潇洒随性的文人士子聚在一起,品评诗词歌赋,听雅乐唱俚曲,颇有点超然物外的洒脱之态。 文会最后一天,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携云安郡主周楠驾临。 皇家仅存的一位长公主,又是夏忠帝疼宠的亲妹妹,夏如玉的排场很大。 卫队开道,清水净街,几名美少年,坐在花车上一路吹奏雅乐。长临长公主的车驾缓缓驶入文会的主会场。 本次文会,三大书院的山长来了两位。何明儒和穆一木交换眼神,又与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颔首,便明白彼此的想法。三人端坐高台主持典礼,并没有起身迎接。 三大书院教诲天下文人士子,不拘世族寒门,入得书院皆一视同仁。书院间无论如何竞争,在利益方面却是共同体。合则三利,散则三败。 书院与世家和皇权,经常玩的是合纵连横的平衡之术,既是三足鼎立,又有合作共赢。 面对皇权,书院与世家联合,为天下读书人争得一席之地。 面对世家,书院与皇权联合,为寒门士子争得晋升机会。 偶尔皇权与世家联合,与民争利,书院又会代表天下读书人,为百姓争得安身立命的资源。 锦城文会是书院的主场,别说是长临长公主,就算是夏忠帝来了,三大书院的山长,最多向其行礼,至于迎不迎接,全看心情。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想要离开皇城,必然要争取书院或者世家的支持。 目前来看,世家被夏忠帝杀得缩成鹌鹑,只有三大书院风骨犹存。至于会不会帮她,夏如玉心里没底,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几人各怀心思,相互见礼落座。 “本宫听说锦城文会,特意从京城来见识见识西南鼎盛的文风。”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美目潋滟,四十几岁的女人,身姿仍窈窕婀娜,侧目看一眼周楠,才对三位书院山长道:“吾儿亦将及笄,若有才貌俱佳的年轻士子,几位可不要藏着掖着。” 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脸都黑了,何家芝兰玉树的嫡支子弟,差点就被这老寡妇祸害了,现在又来惦记西南士子。 若不是要端着书院山长的涵养架子,他真想呸她一脸。 穆一木捏着山羊胡,皮笑肉不笑,道:“婚姻乃人生大事,郡主婚事,确是要深思熟虑。” 没上进心的士子皇家看不上。有上进心的士子,努力跻身朝堂,当家做主不好吗?脑子被矮脚驴踢了才会想尚主,真当谁都愿意跟皇家结亲? 云安郡主周楠恢复女装打扮,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带着点婴儿肥,眼神灵动,还真有点聪慧可爱的模样。 何明儒余光瞅一眼抢过自家两个院子的公主母女,真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今日文会闭幕,礼乐射御书数,六场都该决出胜者。时辰不早,不若按原计划开始。” 穆一木瘦削的脸上浮现笑容,山羊胡一翘,道:“可,第一场,诗词书画。阿黄。” 穆黄躬身行礼,展开手中名单,中气十足道:“有请诗词书画,比赛胜出者上场。昌溪池书院李一弘,天一书院王明睿,象山书院魏浩林,儋州崔佳奇,兰陵高云发,锦城卢用。 “另有请女子组诗词书画比赛胜出者上场。昌溪池书院庄江兰,天一书院吴晶,兰陵高玉华,象山书院袁淑香,扬州唐澜之,杭城曾照月。” 场地中央早已布置下十二张矮桌软垫,笔墨纸砚。 十二人缓缓落座。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文人比试,不像武者比试,打不打得赢一目了然。 文人都觉得自己写得好,谁也不服谁,师长品评亦带有个人偏好。 文会的文试如何比出优胜? 三大书院商议,每个书院出三名教授,九人品评投票记数,得票多的为第一。 若有参赛者得票一致,则提请三大书院山长评议。只是本次天一书院山长沈长林因病未能参加文会,派来的是首席教授,亦是下一任山长沈益民,代替他出席。 诗词题目,抽签决定。 十二人要在一炷香内,写出一首诗词,休息半个时辰,再一炷香时间书法,再休息半个时辰,一炷香内绘画。 诗词、书法、绘画,三份作品上交之后,经评委品评,各取一名胜者。也就是说,十二人中,能取三位魁首。 “有人能拿三个魁首吗?”云安郡主周楠语气天真地问。 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苦笑道:“有,迄今为止,有且只有一人。” 穆一木山羊胡一翘,颔首道:“天纵英才,惊才绝艳。” 何明儒端正雅致,手捋长髯唏嘘道:“可惜惊鸿一现,不知所踪。”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被挑起好奇心,不满地看向三个老头,说话云山雾罩的,忒不利索。 云安郡主周楠忍不住出声问:“三位山长说的是谁?” “梧桐夏景。在梧桐县志上应该有记载,乃是一位不世出的绝顶天才,文韬武略,谋略过人。”赵孟元站在外围,低声对宿醉头晕的何廷树道。 “你见过?” 何廷树最近放下心事,吟诗喝酒,好不快活。连何明儒叮嘱他避着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的话,也忘到脑后。一早被赵孟元拉进主会场,还没意识到,上首坐着那位逼他远离京城的长临长公主。 “十几年前的文会也在锦城举办,那时我刚刚弱冠。梧桐夏景一人横扫文会,诗词书画,礼乐清谈,武擂射御,尽皆魁首。” 赵孟元眼中露出怀念之色,叹道:“我也曾是自视甚高之人,只是一见夏景,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何廷树冥思苦想:“好似听伯父提过这个名字,后来呢?” 赵孟元摇头:“不知道。我隐居梧桐村,也是想着,若有一天他回归故里,能与偶像再次相见。”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拧眉思索片刻:“夏乃国姓。宗族之中,叫这个名字的,与诸位所说夏景,年龄对不上。那位族叔今年七十有六了。” 穆一木笑道:“夏景的风姿气度,不像普通世家培养出来的,若说是皇室,倒也未必,他自报家门,出身梧桐县梧桐村。” 何明儒听到梧桐县三个字,眉心一跳,瞥一眼长公主,长临老寡妇可千万别想起何廷树在梧桐县任县令呢。 第90章 神仙眷侣 梧桐山巅的仙宫,历经过仙魔大战的洗礼,如今只余遗址。近观断壁残垣,满目疮痍;远眺一片残垣断壁,凄凉荒芜。 仙灵之气与五行灵气在此交织混杂,而魔气则在仙宫中肆虐,时而附着在建筑表面,不断侵蚀着这片曾经的宫殿群落。 广场中央,一块巨大的玉石板巍然矗立,上面是井晓手书的两行封山提示,字迹歪歪扭扭,却隐隐透着一股让人不可轻忽的威压。 井晓并不喜欢这空旷无所依凭的广场,她更喜欢待在南侧的花墙下。这里虽也残破,却临近泉池,有水声汩汩,有玉石台面可坐可躺,还有历代守山人停留的气息,带着一丝静谧安详。 十二块玄光镜高悬,将文会现场里里外外照得通透。 “梧桐夏景?”井晓眉心微蹙,低声自语。 二虎子拖着一头猎获的麋鹿,放在丹鼎一侧,舔舔嘴角血迹,跳进泉池最低处的池子里打了个滚,湿漉漉地爬上岸,疯狂甩动毛发,将水珠抖落。 他深知井晓喜洁,于是尽量不将血糊糊的模样凑到井晓面前。 “梧桐夏景是什么意思?”二虎子好奇地问道。 “可能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井晓的声音清冷而淡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她挥手将麋鹿处理干净。三足小鼎还在炼丹,没办法煮汤。这头鹿只能切块炙烤。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块中间微凹的薄石盘,在第二层泉池中洗净,随后置于火堆上烘干。她精心挑选麋鹿身上最鲜嫩的部位,切片后放入盆中,拌上特制的酱料腌制。剩余的部分则刷上蜂蜜,串在烤架上,翻滚熏烤。 二虎子听到井晓回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井晓的父亲叫梧桐夏景?名字真奇怪。” 井晓抬眼,小拳头轻轻捶在二虎子脑门上:“说什么蠢话,我父亲当然姓井。梧桐是指梧桐山,夏是……”井晓顿了顿,“是我祖母的姓氏。所以夏景的名字,应该是我父亲行走人间的化名。” 白泽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恢复了活力。他不再理会神情阴郁的杨争争,抖着长毛颠颠地跑过来,看着玄光镜,又瞅瞅井晓,疑惑地问:“守山人,不是不能离开梧桐山吗?” “谁告诉你守山人不能离开梧桐山的?”只是离开之后,要付出代价罢了。 井晓手上处理着麋鹿,嘴角轻挑道:“还有我爷爷井川才是上代守山人。而我父亲,并不是。” 随后,井晓不再说话,专注于烤制鹿肉。用腌料腌制过的鹿肉,毫无腥膻之气,反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她夹起一片鹿肉,轻轻放在石盘上,滋啦一声,肉片瞬间变色,青烟升腾散发出阵阵肉香。 二虎子口水直流,不过他并不看井晓的石盘烤肉,而是紧紧盯着烤架上翻滚熏烤的大块鹿肉。 白泽闻到香气,他不饿,只是有些想吃。 井晓没有理会白泽渴望的小眼神,慢条斯理地吃着烤肉,看向玄光镜中的画面。 这么一会工夫诗词、书、画,已经选出优胜名单,并将作品挂出公示了。 当场评分、排名,获奖作品挂在广场公示。 比赛流程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杜绝暗箱操作。哪怕文人士子审美各有倾向,差异巨大,但并不会觉得比赛不公。 诗词比赛夺魁者昌溪池书院李一弘。 书法比赛夺魁者象山书院魏浩林。 绘画比赛夺魁者兰陵高玉华。 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手抚长髯,微微点头道:“兰陵高家人才辈出,又是一颗璀璨明珠啊!” 穆一木跟着感叹:“犹记当年月仙小姐的风采,她应该是玉华小姐的姑姑吧?” 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同样曾见过高月仙,他点头赞同道:“高云发和高玉华是家主高清的嫡长子和嫡长女。论起辈分来,月仙小姐确实是他们的嫡亲姑姑。” 穆一木山羊胡一翘:“高清那个废物,连夏景都打不过,要不然能让人把他妹妹拐走了。” 沈益民低声笑道:“谁能打得过夏景啊,我家沈山都被打哭了,到现在都不肯下山。” 几人谈笑间,长临长公主忍不住问道:“三位山长,这两个夺魁的孩子,可有婚配。” 何明儒皱眉:“公主,此次文会主要是评选才学水准,孩子们的婚配情况,我等并不了解。若公主有看中的少年,文会结束后,可以委托官媒去打听。”说着给穆黄使眼色,让他宣布下一比赛流程。 穆黄心领神会,不给长临长公主机会,当即展开单子,高声宣布:“下一场是礼乐比赛,请各位山长、公主殿下、郡主殿下移步礼乐会场。” 云安郡主周楠坐了大半天,感觉有些疲惫,她并不想再挪动去另一个会场,于是有些不满地说道:“让他们直接上场不就好了?乐器也可以搬过来嘛,哪有让品评人到处走的道理。” 三大书院山长,好似没听到一般,相互谦让着,向西北方的礼乐会场走去。 长临长公主不悦地瞪了周楠一眼,薄唇轻启:“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若是可以搬动乐器,怎么会不搬?”语毕,她一甩袖子,跟着引路侍从走了。 云安郡主周楠被训斥,心情更加不悦,又听见周边少年男女们窃窃私语,以为都是在议论她。她眼圈微红,恶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重重跺了一下脚,快步追上长临长公主。 仙宫中。 白泽眼巴巴地看着井晓把一盆烤肉吃光,幽怨地舔了舔嘴角,问道:“山主,夏景是山主父亲的化名,那高月仙是山主的母亲吗?” 井晓瞟一眼馋得流口水的白泽,她才不会给白泽和他的拖油瓶分享食物呢。 反正仙界的瑞兽一年半载不吃东西也饿不死。那个杨争争吃过辟谷丹,至少三个月不用吃饭。 于是她顾自悠然地使用法术清理残羹剩炙,听到白泽的问题,扭头看看玄光镜中空阔的礼乐会场,淡淡回答:“是。” 这对父母喜欢诗词歌赋,酷爱游览山川大河,自由洒脱不羁,谁都要赞上一句:神仙眷侣。 二虎子啃完鹿肉,抬头看向白泽,他可能没有白泽聪明,但他与井晓相伴的时间更长,敏锐地感知到井晓的情绪不佳。毫不犹豫一爪挥出,拍在白泽的脸上,把对方打出几米远。 两只兽斗在一处,白泽的长毛和虎毛乱飞,越打越远。 井晓慵懒地躺到毛球铺成的毯子上,听着玄光镜中传出的乐音,眼眸微阖。刚刚吃饱不能立即运动,会胃下垂的,躺平睡觉才是正解。 第91章 礼乐?随便听听 辛彦不懂雅乐,除了古琴和鼓,大部分乐器,辛彦都是第一次见。 什么编钟、编磬,埙、柷、敔,在他听来就是叮叮当当、咚咚锵、咚咚锵、呜呜呜…… 击鼓还有点意思,咚咚咚地敲起来,节奏韵律让人有热血沸腾之感。至于场中众人评价的音色相和,清澈见底,高山流水,悠远空灵。 辛彦一头雾水,两眼蚊香圈,脑门上贴出明晃晃的问号。 “他们怎么听出这些含义的?” 赵孟元听到辛彦嘀咕,手掌按在他头顶摩挲一会儿,小声道:“我猜大部分人都听不懂,全是胡说八道。” 辛彦抬头与赵夫子对视,“哈?” 赵孟元肯定地点头,没错,夫子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辛彦心安理得起来,反正大家都听不懂,随便听听就好。 何廷树灌了几杯浓茶,吃了几块的点心,脑子终于回来了。 “孟元兄,上面怎么还坐着两名女子?” 赵孟元正跟辛彦悄声细语讲音律常识,让他知道以后遇到类似场合,该说什么词汇显得不外行。听到何廷树问话,回答道:“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云安郡主周楠。” 哐当当…… 何廷树手中茶杯掉落,伏低身子,用衣袖捂住脑袋,跌跌撞撞退出礼乐会场。 赵孟元被何廷树的动作惊得一愣,随即摇头笑笑。 长临长公主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男子奔逃而出的背影,另有一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地将杯子拾起放于矮几,又风度翩翩朝四周拱手致歉。 “玉兰,”长临长公主美目秋波流转,低声吩咐,“查查这位中年文士是谁?”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对自家公主的喜好太熟悉了,自然知道公主想知道什么讯息。她微微躬身应是,不着痕迹地退出会场。 这个不着痕迹,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若是落入有心人眼中,她的动作还是很显眼的。 比如时刻警醒的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 何山长一向君子端方,德行雅正,自从何家儿郎被皇家公主逼得卷铺盖逃离京城,他就变得有点神经兮兮,但凡接触有封号的女性,头顶的警报天线就竖得高高的,保持随时拉响的状态。 他自然是看见何廷树晕乎乎进主会场,身边长随拽都拽不住,又跟着赵孟元来到礼乐会场。喝茶吃点心举止豪放得如同狂生一般,风流潇洒是有了,但太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幸好长临长公主的目光集中在年轻的学子身上,不管是为云安郡主挑夫婿,还是给自己挑面首。总归是没看见何廷树。 直到何廷树抱头而跑,动静太大,想不引起别人注意都难。 随后公主府长史赵玉兰离开会场,定然是长临长公主发现何廷树,让人围追堵截去了。 何明儒心下纠结,管吧,男女之事,牵连皇家和书院的颜面,好说不好听。不管吧,好歹是自家子侄,如今刚历练出成绩。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就此毁于一旦,着实让人不忍。 想了想,何明儒招来身边管事,压低声音道:“你让人盯着何廷树,还有公主府长史,若是公主想做什么,随时汇报给我。” 何管事应声退下。赶紧安排人去找何廷树,只是没想到刚转个弯,就听到公主府长史在让人打听赵孟元的信息。 这就……山长,自作多情了哟! 不过,何管事还是让书院的护院们,把何廷树塞到后院,等长临长公主走了再做打算。 何廷树也不敢乱走,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生怕出门遇到长公主府的人,就此成了公主的玩物。 “她都再婚了,也不收敛点。”何廷树垂头丧气地坐在软榻上烦躁道。 何管事笑道:“换过三任驸马了,皇家的事情,很难说到底什么原因。这任驸马是林家的嫡幼子,今年才弱冠的年纪。” “上党郡的林家?” 何管事朝窗外看看,与何廷树闲谈几句。 “听说,皇帝本来要查林家违法乱纪的事,转天林家幼子就被送进了公主府。后来赵家和孙家被灭门,林家又交出部分土地、财货,反而平安落地。” 何廷树摸着下巴,错愕道:“斯文扫地。简直……简直……”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何管事:“公子在此等候,老奴先去山长那里回禀一二。” “好,何叔自去忙,我在这里待着,哪都不去。只是麻烦给我朋友赵孟元带个口信,让他不必等我。” 何廷树拱手执弟子礼。何管事自幼跟在何明儒身边,深受信任,在何家颇受尊重,何家人也不会拿他当下人对待。 礼乐魁首评定为天一书院吴晶。没能在诗词书画比赛拿下名次,好在礼乐比赛中以编钟和古琴夺魁。 象山书院穆一木赞叹:“恭喜天一书院人才辈出。” 沈益民拱手为礼:“穆山长赞誉,愧不敢当。” 穆黄拿着清单,主持公示评分和魁首名单。又宣布在礼乐会场用午膳,两人一几,请诸位学子自行入座。 时至正午。 此次文会,兰坊阳琴统筹安排,几乎将锦城有名的厨师都请了过来。 拟定菜单,没有复杂的菜式。读书人秉持克己尊礼,没人会在公众场所挑吃喝的毛病。主打一个菜色简单,量大管饱。 云安郡主吃了两口,觉得不合胃口,便放下碗筷离席,回公主的车驾上小憩。 下午举行武擂和骑射的决赛,她定然要精力充沛地观看比赛。也不知道她投资的几个擂主,哪个能赢到最后。 长临长公主心中有事,想与三位山长私下谈谈,只是在座三人,都默契地不接她的茬。 她在文人士子中名声不佳,人人畏她如虎,也实在无可奈何。 说不得要在文会后,一个一个去拜访。 第92章 别拦着,让她跑 梧桐山仙宫,大衍丹鼎中丹火熊熊。 二虎子吃饱喝足,与白泽打了一架,没想到弱兽竟然晕了。感觉没有活动开筋骨的白虎,下山遛弯消食去了。 井晓缩在毛球卷成的茧子中睡得安然。 杨争争在仙宫四处走动,发现守山人并不看管自己,躲在角落从储物袋取出一块令牌,小心翼翼地靠近仙宫外围结界。 歘…… 令牌融入结界,一道彩色光华照在杨争争身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井晓霍地睁开眼,小脑袋从毛茧中拱出来,歪头看向杨争争消失的方向。 她就知道,哪怕是低级绿茶,也不是省油的灯。 仙界的人族是被养傻了吧?真以为出了仙宫,就万事大吉? “白泽,怎么说?” 白泽抖着长毛颠颠地小跑过来。啪叽,往地上一瘫,眼珠子骨碌乱转。 “要是丹药用不上,契约能不能解除?” 井晓用看死物一样的眼神扫视白泽。 “我把你大卸八块,再拼装上,伤害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白泽不敢接话,巡山就巡山,反正他的兽生很长,打工一百年也不算什么,守山人又不会虐待瑞兽。他伸头看向玄光镜:“争争要去哪?” “在往梧桐村的方向跑。”井晓调整玄光镜,高清显示出杨争争在丛林中艰难跋涉,“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白泽叹口气,答非所问道:“她与天女危长得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危回来了。” “天女危,玄武七宿危月燕?”井晓从传承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能对得上号的名字。 “上次大战,天女危负责断后,星宿陨落。她说过会回来的。”白泽盯着玄光镜中的杨争争,心里有些难过。 井晓翻个白眼:“装什么糊涂,就算转世,也不会出生在望仙城。仙界人族不受饥寒疾苦,但没有过去和来生。这是他们居于仙界的代价。你不会不知道。” 白泽突然以爪捂脸,满地打滚地嚎哭。 “嗷嗷……她骗我。” “杨争争拿的令牌是王母杨婉妗的,你又怎么说?”井晓不客气地撕开白泽不愿面对的事实真相。 “你用历代守山人的情义和百年自由为代价,换取治疗她的丹药。我可不会允许你单方面毁约。” 白泽眨巴婆娑泪眼,委屈道:“我以为……我去把她抓回来。” “不用,让她跑。”井晓伸出温软的小手按住白泽后颈,语气轻飘飘,“等到她以为快成功的时候,再抓……你说她会不会很绝望?” 白泽:“……”怂,守山人的眼神好可怕。 “我以前问过山猫金千纹,抓到耗子,为什么不直接咬死。你猜她说什么?”井晓若无其事的语调,说着让白泽心底发寒的话,“她说,好玩。” 井晓也并不想要白泽的答案,不过是趁机警告而已。 “也许……争争有不得已的苦衷……”白泽吞咽一口涎水,在井晓淡漠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他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别人就要成为她苦衷的垫脚石,对吗?”井晓眼神清澈地看向白泽,问道,“你被骗也活该?” 白泽被井晓森然的语气问得讷讷不敢言。 杨争争的长发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伏在头颈,她不顾疲累拼命挥舞短刀,劈开拦路的荆棘灌木。 她叫杨争争,她要给自己争出条活路。 从她被王母选中,被家族放弃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身处悬崖峭壁,除了向上攀登,没有任何退路。 故意接近白泽,为他提供帮助;故意受重伤,欺骗白泽找灵药。只要能活下去,她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没想到,刚穿过三界通道,一个照面就被守山人戳穿,以致前功尽弃。幸好守山人傲慢,没有一直盯着她,不然她也没机会逃出仙宫。 杨争争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嘴唇嚅动默念着井晓的名字,她若能逃出生天,一定会回来报仇。 井晓通过玄光镜,看到杨争争在梧桐山里穿梭的画面,轻笑一声,传音给二虎子:【别拦着,让她跑。】 二虎子趴在高高的树枝上,甩着粗壮的尾巴,舔舔嘴角,冰冷的金色瞳孔倒映出在水边休息的人族少女。 他很好奇,这个蠢乎乎的人族少女,到底想干什么? 梧桐山,山高林密。原始古木参天,低矮灌木藤蔓密匝匝地纠缠在一起,将每一寸空间都挡得密不透风。 山顶仙宫位于山脉中央,从这里到梧桐村,不运用神通法术,井晓都得走上半个月。这还是在山中植物会自动为她让路的前提下。 至于生活在仙界的人族杨争争…… 二虎子决定睁大双眼好好看着她,如何劈开一条走出梧桐山的路。 他是山中修行八百年,渡过化形天劫的大妖,有他在附近,就不会有不开眼的猛兽过来。算是他不求回报,帮助这位人族少女一点小忙。 二虎子张大嘴巴打个哈欠,舔舔爪子,她的动作好慢,好无聊。 锦城文会,再次转移会场。 比武擂台赛,与射猎比赛同时进行。 过去六天,射猎比赛的选手,通过每天比赛角逐出一位胜者,这六名优秀选手,要各找四名同伴,组成五人小队。 今年比往年更有看点,因为第五天的射猎优胜者,竟是昌溪池书院的庄江兰小姐。为参加决赛,她找来两男两女,共四位同伴组队。 庄江兰一身火红色射猎装端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捏着山羊胡,眯起眼睛,看向演武广场中央。 “中间那个女娃娃,上午诗词书画比赛,也有她吧?” 何明儒严肃的脸上,浮现骄傲神色,道:“是我们书院的女孩,昌溪池庄家的嫡长女,二八年华,书画双绝,骑射俱佳。”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也注意到演武场中央的女孩,微微蹙眉道:“碧玉之年的女孩,可有婚配?” “婚嫁之事,有其父母操持。何某只是山长,如何能知?”何明儒沉下脸,给了长临长公主一个软钉子,扭头朝穆黄使眼色。 穆黄很懂配合,立即高声宣读射猎比赛规则,大体与前几天一样,只是时间稍有控制。 天一书院的沈益民是三大书院中最年轻的山长,便由他开弓射箭点燃高台火把,宣布射猎开始。 一通鼓响,火箭点燃高台火把。 六队射猎比赛选手,骑着马匹鱼贯而出。 与此同时,比武擂台赛的最后一轮总决赛,亦是拉开帷幕。 第93章 小娘子都爱俏郎君 文人士子的比武擂台赛,与武者的擂台赛还是有些区别的。 最显着一点,文人士子比较要脸,不会在台上使出什么下流招式。其次,穿着打扮力求精致,打架也要打得赏心悦目。 赵孟元拉着弟子坐在角落里,小声嘀咕各种不负责言论。 “你看看那几个穿一身雪白,在地上滚两圈就不能看了。还有那个粗壮的汉子,居然穿缎子,哦哟,手上粗糙一点都能刮勾丝的料子。打架能不能打赢不好说,这件衣服肯定废了。” 辛彦浅灰色眸子微眯,嘴角挑出微笑的弧度,耳边听着夫子的碎碎念,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夫子的话这么多。 “先生,我刚看展板介绍,这六个人各有来历。” 赵孟元点头,指着擂台道:“穷文富武。把武功练到能上擂台的程度,背后不仅有书院的支持和教导,他们本身是世家子,能获得来自家族的供养。 “就像刚刚出发的六组射猎队,也都是世家子,自幼练习骑射。普通寒门学子连匹马都养不起,更何况练骑射。” 赵孟元身侧一位灰衫文士忍不住插嘴:“兄台说的是,寒门士子哪有条件练武,更何况还要有名师指点才能有所成。” 赵孟元拱手道:“在下梧桐赵孟元,敢问兄台是?” “杭城曾子睿”灰衫文士拱手还礼。 辛彦眼眸闪了闪:“上午诗词书画比赛,有一位杭城曾照月。” 曾子睿穿着灰布衣衫,不显寒酸,自有一份从容气度,朝辛彦谦逊一笑:“曾照月是我家嫡出的妹妹,杭城曾家在世家谱上,算不得上流世家,敬陪末座而已。” 强调嫡庶,穿着布衣……这位曾子睿大概率是庶出的兄长。 辛彦朝对方友善地笑笑,“我是辛彦,跟先生出来见世面的。” 曾子睿搬着条凳,凑到赵孟元和辛彦一桌。原来那桌的几人本对他侧目而视,见曾子睿搬走,立即开始说说笑笑。 赵孟元不是世家出身,对嫡庶之别没有那么多的想法,见曾子睿搬过来,亦欣然接纳。随口聊起擂台上夺冠呼声最高的两人。 “孟元兄和辛小哥有所不知,这位柳陌是儋州武勋世家柳氏的嫡长孙,年方弱冠,在柳家孙辈中也是佼佼者。” 曾子睿博闻强识,说话风趣幽默,对夏国世家颇为熟悉,讲起各家掌故头头是道。 “这儋州柳家与昌溪池书院何家是姻亲关系,两家来往十分紧密。如今柳陌不愿出仕,便在昌溪池书院任教习。” 赵孟元沉吟:“不愿出仕?” 曾子睿朝他眨眨眼,道:“京城那位是怎么登基的,各大世家都心中有数。不愿虚与委蛇的大有人在。” “柳家明理。”赵孟元捻着胡须,点头赞许道。 曾子睿心领神会,感觉与赵夫子更加亲近。于是又说起另一位夺冠热门。 “高云发,兰陵高氏嫡长子,上午绘画魁首高玉华,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辛彦铁口直断:“他未必是柳陌的对手。” 曾子睿惊讶:“辛小哥如此肯定?擂台边投注的人,很多都看好高云发呢。” “看好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辛彦点破其中玄机。 辛彦的话,逗得曾子睿哈哈大笑:“辛小哥通透。” 高云发,年方十八,身材修长,皮肤白皙,长相俊美,与柳陌的英武阳刚,是完全不同两种款式。 相比较而言,高云发这种类型,相当得各家未出嫁的小娘子们喜欢。而柳陌则更受小娘子的母亲们欢迎。 比如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投在柳陌身上的目光,多少有些令对方毛骨悚然。 武擂三组比赛,六人抽签决定对手和上场次序。 高云发走上擂台,朝四周抱拳行礼,引得台下众多小娘子欢呼。他的对手锦城卢用上台,脸色黑沉沉的,越发显得对面肤色晶莹。 “卢兄,上午比试诗词书画,下午又擂台相会,实在是有缘。” 理论上,高云发说的话,没什么大毛病,但是配合台下小娘子们的起哄声。 就让卢用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当下也不多言,抱拳行礼之后,直接长拳进攻。 被高云发挥手挡住,回以直拳,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精彩。 台下小娘子们欢呼声愈发热烈,甚至还有精于舞乐的小娘子挂上腰鼓,在擂台下跳起鼓乐舞。 一个越打脸色越黑,一个笑吟吟风流潇洒。 一刻钟后,黑脸卢用被俊美的高云发一个侧踢,送下擂台。 啊……好棒啊……高大哥厉害! 台下跳鼓乐舞的小娘子挥着鼓槌,脸上汗津津,嗓子都喊劈叉了,被看不下去的家中兄长虎着脸拎到场外教训。 云安郡主眼睛放光,含情脉脉地盯着高云发。 辛彦浅色灰眸打量着擂台上意气风发的胜利者,嘴角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 曾子睿跟着台下众人一起拊掌,看到辛彦表情,问道:“辛小哥觉得高公子的武功如何?” “一般。” 辛彦对绣花枕头不感兴趣,这种货色,他一个指头能按死一堆。 曾子睿没想到辛彦小小年纪,居然看不上高云发。 事实上,在文人士子中,能守一天的擂台最终夺魁,再进入总决赛,都已经是凤毛麟角的人物了。 “哦,那要是辛小哥上台,能赢得过高公子?”曾子睿颇感兴趣地问。 辛彦摇头,坦诚道:“我上去,他就死了。” 他年龄小,不代表修为低,哪怕他不使用依凭魔族血脉的魔功,只以武学修为而论,在场众人,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 出来一段时间,辛彦见识过许多人类武者,倒是能理解,为何井晓逼着他签署契约。倘若没有契约束缚,他到人间界为所欲为,还真没人能阻止他。 井晓若是知道辛彦的想法,一定会呸他一声,没见识的小孩,小看天下英雄,早晚吃大亏。 曾子睿对辛彦的话,不以为意,只觉得是小孩争强好胜。 可是赵夫子却明白,辛彦说的大概率是实话。毕竟他是山主的仆从,没点本事,又如何在梧桐山中行走? 几人议论间,第二场擂台赛开始了。 第94章 魔族天敌 金花松鼠一撮毛,给仙宫中的井晓送来许多坚果,剥出的果仁在玉石桌面上堆成小山。 “吱吱吱。” 然后一撮毛在丹鼎旁跳着脚地告状。 井晓:“……”突然就不知道,要不要接受投喂了。抬头望向高空盘旋的鹰酱。这对邻居的恩怨情仇,真是不太好评判。 不是鹰酱家的小鹰叨了一撮毛的尾巴,就是一撮毛偷了鹰酱用于筑巢的树枝。 当然一撮毛的解释是想要树枝上的果实。 如果他没把整个鹰巢都拆了的话,金花松鼠想要果实的理由,还是很可信的。 鹰酱回来发现巢穴被拆得只剩个架子,没有一口把金花松鼠吞了。井晓还挺意外的,说不得要夸一句,鹰酱涵养修行有进步。 井晓将果仁分批放到石盘上炒熟,浓郁的香气弥漫在仙宫中。 一撮毛抽抽鼻子,暂停告状,凑到井晓身边,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抓起一颗炒熟的榛子仁。 咔嚓咔嚓,再咔嚓。 一颗一颗,又一颗。 一撮毛放下榛子仁,又捧起松子,小巧的门牙快速蠕动,整只松鼠吃得香甜,完全顾不上让守山人评理了。 井晓乐得轻松,抓起一把松子,慢悠悠吃着,顺手将玄光镜调整到锦城文会的第二场擂台赛。 另一面玄光镜中,杨争争气喘如牛,还在拼命劈砍拦路的藤条。使用的短刀不错,仙界出品削铁如泥,砍树劈藤绰绰有余。 就是可惜了辟谷丹,喂给杨争争这个坏心眼的。三个月不用饮食,倒是有助于她逃跑。 白泽被井晓拆穿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然后就开始自闭了,躺在玄光镜前,望着镜中的杨争争发呆。 也许借用杨争争的脸怀念危月燕,也许在懊恼被欺骗。 不过不管白泽在想什么,都与井晓无关。契约签了,他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不然自有天雷劈到他脑袋上。 就算瑞兽白泽被雷劈也死不掉,但肯定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井晓才懒得理会他的小心思。 白泽能从山海洪荒时代活到现在,天生神通即明晓万物之情,很多事根本不需要别人说,他自会明白。 只是骤然被人叫醒好梦,一时接受不了。也算兽之常情。 鹰酱见井晓没有叫他的意思,振翅高飞,离开仙宫。他还得去找铁木重新搭建巢穴,不然家里的小鹰们都要吵翻天了。 锦城文会,第二场擂台赛。 首先上场的是呼声最高的柳陌,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一身玄色劲装,尽显阳刚之气。 柳陌甫一上擂台就赢得满场欢呼。不像高云发上场,只有小娘子们兴高采烈。柳陌上场,才是演武场都要为之震动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井晓场外点评:这个柳陌啊,真是长了一副丈母娘都喜欢的好样貌。 毛球:“叽叽?” “哈,毛球也觉得他招人喜欢吗?” “叽叽叽……” “有毛球喜欢的阳气?”井晓一愣,“太阳,金乌?” “叽叽!” “嘶……”井晓眯起眼盯住擂台上的柳陌,胖乎乎的小手,手指微动推算,“柳陌今年弱冠,20年前开始布局,真是善于推演的神仙。” 柳陌朝众人抱拳致敬。 只是柳陌没想到,这回台下众人不是鼓励他夺魁,而是大喊‘手下留情’。 罗豆豆一袭白色劲装,踏上擂台,皱皱娇俏的小鼻子,对柳陌抱拳行礼:“请柳先生指教。” 柳陌苦笑一下,拉开架子,道:“我不欺负女孩子,你先出手吧。” 罗豆豆感觉受到轻视,不过无所谓。她来自茂山的武林世家,今年刚及笄,自幼习武,天赋极佳。是文会第二天的擂主,也是唯一的女擂主。 罗豆豆只是单纯喜欢武学,渴望与武者对战。 在茂山,武林中人大多知道她的身份,没有人会认真与她对打,甚至遇到她就直接认输。所以她才跑出来走一走老爹说的江湖。 锦城是罗豆豆母亲卢氏家族所在地。走江湖的第一站,当然要来锦城拜会一下外公、外婆和舅舅、舅母。 时值热闹的锦城文会,竟然允许女孩子报名参加比武,可给罗豆豆高兴坏了。 不过守擂那天罗豆豆根本没遇到什么强劲的对手。很多士子见擂主是女孩子,根本就不报名上擂。 终于等到最后一天决赛,她抽签的对手是柳陌,一位真正的武学高手。 罗豆豆眼中战意高昂,缓缓抽出佩剑,比武倾尽全力,是对对手的尊重。 柳陌感受到对手的认真,于是也亮出文士长剑。 叮……当……叮…… 两柄长剑在空中对撞。 罗豆豆身影闪动,一剑快似一剑。 力量上,她肯定不如柳陌,但胜在动作轻灵,在对方的剑网之下,如一条游鱼,总能找到最薄弱的地方进行重击。 柳陌打得难受,不是罗豆豆武功比他高,而是他得想办法,让对方输得不难看。不然一个刚及笄的女孩子,打输了擂台赛,回去嚎啕大哭…… 以后江湖上肯定得流传,儋州柳陌打哭小女娃的谣言。将来但凡提起儋州柳陌,这件事就要被人拿出来说一说。 一顶又大又圆的黑锅扣在头上,柳陌想想都头大如斗。 两人以快打快,短短一刻钟,相斗近百招。 罗豆豆一招横扫长空,将对方逼退。随后机敏地跳出战圈,气喘道:“不打了,我认输。” 柳陌长出一口气,抱拳道:“承让。” “什么承让,柳先生武功比我高。我认输,不是故意让你赢的。”罗豆豆潇洒抱拳,“我现在打不过柳先生,等我回去练练,再向先生挑战,到时候先生可否应约?” 柳陌被抢白几句,又听对方还要约战,神情微怔,不过还是好涵养地回礼,道:“随时恭候罗女侠。” 穆黄掐着时间,宣布第二场擂台赛结果,柳陌胜出。接着提高声音:“射猎比赛,敲二通鼓,通知各狩猎小队,时间过半。” 随着战鼓声声,六匹马载着通信员,背负彩旗,跑向射猎场地。 几名仆役上台修整演武场的擂台,准备第三场比赛。 辛彦若有所思地看向柳陌离开的方向。刚刚比赛中柳陌调动内力,让他本能感觉不舒服,就像遇到天敌,更像被毛球发光照射净化魔气的感觉。 第95章 想干什么 大日炎炎。 井晓瞧着玄光镜中辛彦看柳陌的动作,蓦地笑了。 不得不说,魔族对生命危机真是极为敏锐,尚未显现的威胁都能感知到。 “叽叽?” 毛球缩小圆滚滚的身体,跳到井晓的肩头上。长长的绒毛在井晓的颈侧飘啊飘啊,蹭得她痒痒的。 “没必要,柳陌不需要帮助。”井晓抬手捋了捋毛球的软毛,“你也不能离开梧桐山。辛彦做不了什么,现在最害怕的应该是他。” “叽……”毛球跳上跳下,表达球的不满。 井晓走到泉池边,从泉眼处取了一壶水,放到火堆上煮着,又向炼丹炉中投入两味药材。 灵药入炉,发出滋的一声,先气化再液化,融入炉底丹液中继续旋转交融。 白泽侧头见井晓还在往丹炉中添加药材,忍不住开口道:“还炼制丹药做什么?争争都跑了。” “你不会以为她能跑出梧桐山吧?” 井晓云淡风轻道。一指点在玄光镜上,画面中的杨争争忽然缩小,场景如同切换为广角镜头,幽深的绿色充斥整个镜面。 在距离杨争争不到二十米处的树枝上,二虎子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这炉丹用了那么多灵药。现在放弃,大衍丹鼎都会不高兴的。”井晓捏着毛球,抽出大日炎火投于丹炉,“再说,改改炼制方式和配方,可以为丹药增加几分其他药效。” 说着,井晓漂亮的杏核眼将白泽盯住,白嫩的小脸上,泛着莹润的柔光。 “交换契约的条件,是要帮你炼制一份中和九死还阳草药性的丹药。若是现在放弃炼制,不将成品丹药交给你,怎么能算我完成契约呢!” 井晓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散发的威压逐渐增强,重重地砸到某只瑞兽身上。 “白泽,你想毁约?” 白泽疯狂摇动脑袋,他倒是想过毁约,可是付不起代价啊。他可不想被面前的守山人大卸八块。 别说人族杨争争逃不出梧桐山,以速度着称的某只瑞兽也很难逃出井晓的绝对领域。 白泽扭头看一眼玄光镜中,在丛林里挣扎的人族少女。心中升起一丝明悟。这局猫戏老鼠的游戏……可能要等守山人玩腻了,才会给个痛快。 白泽被来自井晓的威压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早已失去反抗意志。 他承认他就是只废物兽,战斗值-5,也就比毛球的-100,好那么一丢丢。都是负数,谁也别笑话谁。 以前的守山人看在他是瑞兽的面子上,不会与他为难。 但眼前这位小姑娘,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在山顶仙宫这些天,白泽时不时毛骨悚然地感应到,对方好像想杀只瑞兽助助兴。 “不是最好,”井晓拉近一面玄光镜,镜中景物瞬息千里,显出紫霞仙子怀抱婴孩的画面,语气温柔地问白泽,“认识吗?” “紫霞仙子?她……”白泽仔细分辨,“本体入世?” “发宏愿济苍生。”井晓没有过多解释,再次调整玄光镜,分别显出几十名女婴,“杨婉妗派下界的女仙。” 又调出一面玄光镜,是几位怀孕的女子,还有十几位气度不凡的青年和老者,一一展示给白泽。 “这些是张旺请下界的仙君。大部分真君投生的婴儿还未出生,斩化身的金仙玄仙们,已经开始满天下游走了。” 白泽只是战斗力不行,不代表脑子不好使。他的天赋是通万物之情,看着画面中众多的下界仙人,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整张兽脸皱成一团。 “他们要干什么?” 井晓眨着天真无邪的眸子,短圆的食指放在唇边:“嘘,天机不可泄露。猜到也别说出来。” 白泽惊恐地瞪圆兽眼,身体猛地向后缩,说话带着颤音。 “你……你告诉我这些……你想干什么?” 井晓笑得纯真可爱,打着哑谜。 “不是我想干什么,是你要干什么。” “你想害死白泽。”白泽哭唧唧,两只前爪抱住井晓大腿,“我只想当个废物。” “这天地间,有我一个废物就够了,”井晓一脚踢开白泽,不徐不疾道,“你不想知道危月燕在哪了?” 白泽眼泪汪汪地看向井晓,“你……” 井晓懒散地坐到玉石桌边,悬壶高冲,水雾袅袅、松香氤氲,松老离开前送的松针茶,仍是灵气四溢,味道格外不同。 “与其你自己到处碰运气,看见一张相似的脸就以为是危,还不如去求助善于推演的人。” “哪那么容易,谁都推算不到。”白泽叹气,用希冀的眼神瞅着井晓。 井晓捧着茶杯,看着玄光镜中的擂台赛,无所谓道:“随缘吧!” 锦城文会,第二场比武擂台赛。 罗豆豆输得潇洒,柳陌赢得漂亮。 算是双方皆大欢喜的结局。 卢用在擂台下将披风递给罗豆豆,“恭喜表妹得偿所愿!” 罗豆豆洒脱一笑,“学艺不精,我准备再去拜访名师求教。表哥,要一起吗?” 卢用的黑脸更黑了,他刚输给高云发……只是他武学天赋有限,很难再有进步,但这会儿要是拒绝表妹,不知道小姑娘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小姑娘一个人从茂山来锦城已经吓坏家人了。 在罗家人来之前,一定要把她留下,可不能再到处乱跑。想到这,卢用沉声道:“锦城有几位名师,不如等文会结束之后,带你去拜访。” 罗豆豆完全没看出表哥‘居心不良’,欣然应允。 “那说好了,明天就去。” 卢用领着罗豆豆坐到辛彦附近的桌子。 曾子睿朝对方拱手致意,卢用还在思索对方是谁,罗豆豆已经大咧咧地朝曾子睿抱拳了。 辛彦面无表情,浅灰色双眸瞟了罗豆豆一眼。刚刚柳陌给他的危机感很强,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井晓的警告,他也熄了某些小心思。 罗豆豆见到辛彦,眼前一亮,这小孩举手投足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眼神犀利,气场强大,应该是名武者,还有可能是个厉害的高手。 第三场擂台赛,没有前两组比赛那么有噱头。 两个少年站在台上,互相见礼,打斗中规中矩。 “师父,我来晚了。” 何传铭气喘如牛,步伐沉重,对着赵孟元和辛彦行礼,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辛彦瞅着满头大汗的何传铭,疑惑道:“不是说全身疼,起不来吗?” 何传铭用控诉的眼神看向辛彦。 “我想看决赛呢,没想到睡过了。” 辛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浴香味,抿起嘴角,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废物。” 第96章 押一注 罗豆豆直勾勾地盯着辛彦,看的时间有点长。 当然辛彦不在乎一位少女探究的目光,但不代表,他会喜欢少女的一大群亲属一齐瞪他。 罗豆豆的母亲出身锦城卢氏,这也意味着锦城卢姓人士,都与她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当发现自家可爱的妹妹,盯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相貌俊美的小公子时,任何一个卢家子,都会或好奇,或友好,或警告,或打探地关注一下对方。 辛彦被围观得烦躁,浅灰色双眸泛起冷光:“……”他想杀人。 何传铭的二傻属性,根本没发现他的师父心情恶劣,仍然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望向擂台。 第三场擂台赛很快就分出胜负,天一书院弟子王明睿胜出。 正是前几天在清谈会场,鼓动世家联合向夏忠帝施压,之后与辛彦辩论输了,毫无风度甩袖而走的那位。 何传铭张大双眼,兴奋道:“师父,这位白衣公子,好厉害的剑法。” 辛彦眉梢一挑,冷声道:“绣花枕头,与高云发相比有所不如。” “真的?我来晚了,没看到。”何传铭一脸惋惜道。 曾子睿笑着看桌上两个小孩,何传铭明显比辛彦要大,居然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亲热。被叫师父的孩子,居然坦然地答应。 同桌的赵孟元只管喝茶,吃果子,看比赛,说明对两人关系并不意外。 他可越来越好奇,不由得笑着问出来:“辛小哥,今年几岁,为何这位公子叫你师父?”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辛彦回答得言简意赅。 何传铭没什么顾忌,一脸自豪道:“我师父武功可厉害了。要不是我死缠……拽着我爹出面,师父根本不收我。” 辛彦眼皮一跳,想起何传铭跟屁虫一样叫师父的模样,琢磨着如何收拾蠢徒弟。 所谓小树不修不直溜。趁着年纪小,多少让他长点心眼子,不然以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委实丢他的脸。 曾子睿听得稀奇,看向赵孟元,拱手道:“在下不知,孟元兄也是武学大家。” 赵孟元呵呵一笑,捻着胡须,回礼:“不敢当,赵某只是一读书识字的山野村夫。辛彦的武功另有师承,可不是赵某教的。” “哦,当真?”曾子睿下意识问道,觉得自己语气重了,连忙找补,“在下只是好奇,并无窥探之意。若不方便说,那便罢了。” 辛彦端起茶壶,给赵孟元杯中续茶,又给曾子睿倒了一杯,轻声道:“曾公子见谅!师承不方便透露。” 何传铭终于机灵一回,从辛彦手中接过茶壶,嘿嘿傻笑着给师父续茶。然后收到辛彦满含深意的目光。 擂台上,穆黄手执名单,宣布武擂新规则。 “三人混战,最后胜出者夺魁。” 台下人群议论纷纷。 “怎么不像往年轮战了?” “抽签也行啊,混战,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兄台,混战怎么不公平,弱的肯定先被淘汰。” “此言差矣。这位仁兄可读过兵法?若是两名弱者合作打败最强者,然后再决出胜负呢?到时反而是武功最强的人被淘汰。” “你都说武功最强了,怎么可能打不过两个弱者?” 何传铭看戏没啥心理负担,傻呵呵地问:“师父,前两场比赛我没看到。这最终决赛谁会赢啊?” 决赛采用混战模式,也出乎辛彦的意料之外,不过他能猜到是谁出的损主意。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捋着山羊胡正得意自己的神来之笔,突然连连打喷嚏。 阿嚏阿嚏……谁在念叨他? 穆黄宣布完决赛新规,可不管下方吵嚷什么,立即高声道:“射猎比赛,敲三通鼓,通知各小队,比赛时间到,半个时辰内回归。” 伴随着激烈的战鼓声,六匹快马载着信使,背负彩旗,再次奔向射猎场地。务必要将比赛时间截止的信息,传到每个小队。 按以前的射猎比赛经验,一通鼓出,几个小队散开,向射猎场深处跑,力求在路上捕猎到最多的猎物。 二通鼓通知赛事过半,各小队接到信使通知,都会带队兜大圈子往回撤,沿途边打猎边往回走。 三通鼓响时,各队都不会距离演武场太远。 毕竟六个小队,听到三通鼓的时候,还要争抢鸣金收兵的机会。 最先回演武场的小队负责敲钲,意为鸣金收兵。 与个人赛同样的规则。钲响一刻钟内回不来的小队,视为淘汰。 无论个人赛,还是团体赛,经常发生通过卡鸣金收兵时间,淘汰其他对手的情况。 毕竟清点猎物总数,收获有多有少,在没见面之前,谁也不好确定。但卡时间淘汰竞争对手,可就是板上钉钉的淘汰,对手猎获再多猎物也没用。 射猎赛既考验个人武勇和团体配合,又能检验参赛者对兵法战术的灵活运用。 此等赛事一直被各大书院和世家所重视。甚至书院或世家内部,每年也会组织类似比赛,来选拔人才。 大夏国的读书人,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徒呼奈何的酸腐文人。而是上马能打仗,挥剑指挥千军万马。入朝能治世,谋划国策民生的能臣。 倘若在朝堂上无法施展理想抱负,亦能退而求其次,追求放歌于田野之间的逍遥自在。 赵孟元捻着胡须,向辛彦和何传铭解释射猎比赛的意义。让他们理解规则设定的深层原因。 说得兴起,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开始分析擂台赛混战模式,柳陌、高云发、王明睿,三人排列组合的优势胜率。 把同桌的曾子睿听得连连惊呼,站起来就要去擂台边的庄家那里下注。 辛彦浅灰色眼眸眨了眨,道:“曾公子若去下注,赌柳陌赢。另两位就算了。” 曾子睿脚步一顿,扭头道:“辛公子有何见解。” “刚刚先生分析的只是战术战法,”辛彦胸有成竹道,“但还有一种可能,先生没有讲。那就是一力降十会。两只草包,加起来也打不赢柳陌。” 何传铭眼中闪着兴奋的光,盯住辛彦。 “师父,那我去押柳陌赢。” 辛彦瞥一眼蠢徒弟,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金子扔给他。 “替我押柳陌,一盏茶赢。” 何传铭接过金锭,急匆匆去下注。 曾子睿犹豫一瞬,一跺脚也跟了过去。 赵孟元手中折扇轻轻敲打辛彦额头,道:“赌注这么大?以后切不可如此。” 辛彦感受到赵夫子的关爱之心,浅灰色眸子染上笑意,乖乖点头。 第97章 混战 三人混战该怎么打,在座的文人士子都是读过兵法、学过谋略的,自然各有各的算法。 对于擂台上的三人来说,什么合纵连横,什么谋算,最终还是要用拳头说话。谁的实力最强横,谁的话语权越大。 当然影响合作关系的,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人性。 柳陌讨厌自命风流潇洒的高云发,更看不上阴险狡诈的王明睿。要他与两人合作,还不如干脆认输。 更何况他有自信,以一敌二也能把两人打得满地找牙。 在等待射猎队回归的间隙里,最后一场擂台赛开始——混战。 开场,三人抱拳互相行礼,随即迅速拉开距离。 高云发知道柳陌看不上他,所以从来没考虑过要与柳陌联手。王明睿心里相当清楚,他是三人中最弱的。两人对视一眼,准备合伙干掉柳陌,再分胜负。 只不过高云发觉得王明睿是弱鸡,随手可以打发。王明睿也没真想使出全部实力对付柳陌,让高云发捡便宜。 一时间三人你来我往,反而三足鼎立僵持不下了。 赵孟元眼睛盯着擂台,侧头问辛彦:“一盏茶?” 辛彦明白赵夫子问的是你确定柳陌能在一盏茶时间取胜吗?于是轻轻点头。 “除非他不想速战速决。不然另两人给他提鞋都不配。”说着辛彦脸上笑容扩大,“不过,先生说得对。” “嗯?”赵孟元眼神疑惑,看向辛彦,他说得当然都对,小兔崽子考虑好再说话。 辛彦浅灰色双眸含笑:“白衣服在地上滚两圈,就没法看了。” 曾子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他想到为何会被这对师徒吸引,起初就是赵孟元不负责任的点评选手,什么穿得雪白,在地上滚圈就不能看了,还有穿缎子容易刮烂,打一架报废一套衣服。 何传铭听到三人谈笑,有点莫名其妙,又看看擂台上两白打一黑,没看出哪里好笑。 井晓透过玄光镜观战。 白泽像液体一样趴成一摊,比毛球摊的毛饼还平。 玄光镜的主镜面显示着擂台赛。另外六面镜子上显示的是射猎赛的六支小队,每支小队都收获颇丰,现在正拼尽全力往演武场的方向赶路。 井晓将庄江兰小队的玄光镜拉近。 “红衣女生受伤了,后面怕是要拖后腿。”白泽语气肯定道。 井晓调整镜面的视角,指着右侧不远处的一头黑熊。 “就算不受伤,也很难取胜,那只黑熊奔着血腥味来了。” 白泽翻成侧躺,垫着下巴眼睛向上看。 “其他几队位置不远,应该会救她们吧?” 井晓轻瞥白泽,道:“得她们先主动求救,上赶着不是买卖。你以为谁都像某只瑞兽一样,喜欢怜香惜玉。” “你会帮忙吗?” “不会。她们自愿参加比赛,自然要承担相应风险。指望别人救她们,不如尽力一搏,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白泽扭头看向身侧冷漠的井晓,忽然有些理解对方的逻辑——自承因果。 无论是谁,要做何事,都得提前评估自身实力,并对选择结果负责,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倾尽全力,成不骄矜,败亦无怨。 白泽回想杨争争的行为,开口问道:“山主其实不讨厌争争,对吗?” 井晓挑眉,这只蠢兽从哪得来的结论。 “我讨厌被恶意利用,”井晓顿了顿,继续道,“更讨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有,白泽不要妄加揣测。我讨厌杨争争,讨厌的就是她本身心术不正,并不会因为她有什么苦衷而觉得她可怜。” “为个人目标努力本身没错,但若为了成就自己,而牵连伤害他人,就不应该了。有个说法叫做咎由自取。她的下场如何,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井晓教训过白泽,再看玄光镜中庄江兰一队人马,已经与黑熊大眼瞪小眼了。 庄江兰几人搭弓射箭,原想吓走黑熊,没想到有一支箭正中黑熊前爪,让本来萌生退意的黑熊,突然凶性大发,嗷一声,朝五人冲过来。 几人所骑的马匹都是文会提供,并没有战场经验,简单骑行在林中穿梭捕猎尚可,遇到凶猛野兽就不够看了。 庄江兰身下的马匹吓得两股战战,几欲趴下。 “快走。”她无奈大喝一声,拔出长剑,从马背一侧跳下,借一蹬之力,将马匹踹向黑熊方向。借助马匹身形,阻挡黑熊扑来。 “云娘,翠翠快走,”庄江兰手执长剑,迅速爬上身侧粗树。 另两名男性也拔出佩剑,散开队形,与庄江兰呈三面夹攻之势,拦住黑熊。 云娘正是受伤的红衣女子,闻言拽住想掉头回去支援的翠翠,语气急促:“快走,回去找人救援。” 翠翠犹豫一下,咬牙道:“好,等我。”说着抖动缰绳驱策马匹向演武场狂奔。 云娘腿部受伤,骑马也跑不快,边跑边从褡裢里拿出求救用的竹筒,回头看一眼发疯的黑熊,迟疑一瞬,还是用力拉开竹筒封口,朝后方扔去。 竹筒拉开,彩色烟雾直直地向上方飘去。 按射猎赛规则,看到求救信号,所有射猎小队都要赶来救援。同时在演武场待命的三大学院卫队,也会立即向猎场支援。 当然,使用求救信号的射猎队伍,等于自动放弃比赛了。 只是都到需要求救的地步了,什么比赛结果,哪有命重要。 庄江兰看到彩色烟雾升起,暗暗叹口气,好不容易有一次争夺射猎赛冠军的机会…… 成年黑熊的攻击力,已经不是三五个人能猎杀,更何况一头发狂的成年黑熊。一扑之下,马匹直接被黑熊拍断脖子,鲜血淋漓。 庄江兰抓着树枝抖了抖,赶紧收摄心神,还是想想如何能不受伤地从熊口下逃生吧! 第98章 救援 猎场另外五队人马,同时看到求救烟雾,只是对于是否过去救援,各队的选择不同。 象山书院一行人是最接近演武场的,队长穆玉与四名队员交换一下眼色,检查箭矢和弓弦,将猎物卸下,留一人看守。其余人员立即掉转马头,向烟雾方向奔去。 天一书院的队长尚原放缓马速,犹豫着看向队伍中其余四人。 “要是去救……”未尽之意,去救,可能会输。不救,有违圣人教诲。 丁江辉面色严肃,盯着其他几人的表情,郑重道:“看到求救烟雾,尽力救援,不仅是赛场规则,也是我等立身之本。” 尚原咬咬牙,脸色几经变幻,终于下定决心。对几人道:“看距离过去估计要一刻钟。注意保持队形,相互掩护,走。” 丁江辉瞟一眼几人身后猎物,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卸下猎物轻装上阵固然更快,但对团队的努力未免不公平。 能坚持去救援,不违内心操守。其他的倒也不必过于严苛。 齐南世家由宋梦蛟带队,看到求救烟雾,眉心一凝。 “不知遇到什么危险?整队,我们过去支援。” 宋国良不愿放弃比赛,道:“咱们马上就要到演武场了,射猎队伍遇险,学院的卫队会来救援,或者咱们先去鸣金,再回来。” 宋梦蛟扫视几人表情,内心摇头,此次跟来的宋家子弟都没有经过战场历练,临机应变能力还是差些。 若战场之上友军遇险,而自身行有余力,见死不救的后果是什么? 最粗浅的道理:今日你不救人,将来谁会救你? 宋梦蛟高声道:“一场射猎比赛,输赢又有何妨。明知袍泽遇险,我等若见死不救,将来战场之上,谁敢将后背托付给你?” 宋国良低头不吱声,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提议无理,但……算了,一场比赛而已。没必要与嫡支子弟争执。 宋梦蛟是宋家这一辈的承重之人,在家族中威望极高。其余几人听到他的决定,都不敢再有意见。 于是五人卸下猎物,轻马利身,朝信号烟雾方向疾驰。 林荣先率领林家子弟,参与锦城文会,主要是想试探一下三大书院的态度。 上党郡林氏虽然将林氏幼子送与长临长公主,又向夏忠帝投诚,贡献大量财货赎罪,但不意味着林家就想一直被皇室压榨。 林家儿郎的牺牲不能没有意义。若是能与三大书院建立起紧密联系,未来未必没有翻身可能。 林荣先勒住缰绳,道:“二弟,彩色烟雾是比赛的求救信号吧?” 林荣刚点头:“是,不知道哪个小队遇险了。” “去看看,能帮就帮一把。”林荣先望着烟雾方向,“注意安全,森弟,守好猎物。” 林荣森笑道:“大哥放心,我带着猎物,在后方压阵。” 几人将猎物卸下,交给林荣森,随即上马组成防御阵形,快速接近烟雾方向。 相比较其他几组的团结协作。 谭立春临时组的射猎小队,成员就比较复杂,有茂山的吴显君,潜江的苗峥,振州的张正桃,还有来自京城的丁桂文。 其中吴显君与谭立春是在茂山就相识的好友,另外几人则是到锦城之后才结识的。 谭立春抬头望着笔直的烟雾,道:“不知道是书院,还是世家在求救。” “不管是谁,距离咱们可不近,得快马加鞭才行。”吴显君性格豪爽,为人最是仗义,在茂山江湖就有急公好义的雅称。 苗峥不太愿意,直接表达反对。 “吴兄此言差矣,距离这么远,咱们赶过去有什么用?该发生的危险都发生了,不如我们加快速度,赶到演武场鸣金收兵,将他们都淘汰了。” 张正桃瞥了一眼苗峥,道:“我没意见,听谭兄的安排,毕竟是谭兄取得优胜,才组起来的队伍。” 谭立春看向丁桂文,问:“丁兄的意思呢?” 丁桂文老好人般笑眯眯道:“我是觉得距离有些远,去救援不一定来得及。但不救也说不过去。不如取个巧,兵分两路。一队去救援,一队去演武场。” 谭立春看着表情各异的几人,心下计较,不管救不救,都得赶紧决定。 “如此,苗兄与丁兄两人带着猎物去演武场,我与吴兄去救援。”说着看向张正桃,“张兄想跟着哪一队,皆可。” 张正桃瞅一眼苗峥,道:“我与谭兄、吴兄一起。” 吴显君解下猎物置于地面,调转马头,急道:“救人如救火,快。” 谭立春朝苗峥和丁桂文拱手道:“拜托二位,带着猎物去演武场鸣金收兵。” 苗峥皮笑肉不笑,道:“放心,我定快马加鞭。” 丁桂文出那个主意的意思,原本计划是跟去救援,没想到让谭立春误会,但看着地上猎物,苗峥一人怕是带不走,只得下马收拾,将猎物置于两匹马的背上。 再与苗峥相视而笑,道:“走,这回也让我们江湖散人力压世家和书院,夺个魁首。” 苗峥来自潜江,原本是领命追杀易罡的江湖人。只是路过锦城恰遇书院文会,追杀的任务也不那么着急,他进来凑个热闹。 前几日参与擂台赛,使用的招数被书院裁判判定违规,赶下了擂台。他才有意结识谭立春,想参加射猎赛出一口恶气。怎么可能为了救人,而改变自己的目标呢。 与此同时,擂台赛也分出胜负。 柳陌以一敌二,将两名白衣武者,一人一脚踹下擂台。 辛彦瞄一眼让他浑身不舒服的柳陌,一手掂着赢来的赌注,看在对方帮他赚钱的份上,这次就放他一马。 赵孟元皱眉望着猎场上空的彩色烟雾,道:“求救烟雾,猎场出事了。” 以辛彦的功力,不仅能看到笔直而起的求救烟雾,亦能听到书院卫队集结驰援的声音。淡漠道:“有大型猛兽。” 曾子睿惊疑:“怎么会,射猎赛前都会清扫几遍猎场,不会留下猛兽的。” 辛彦没有回答,等等就有结果的事情,没必要解释。 现在最焦躁的,应该是三大书院的山长。 穆一木知道猎场出现大型猛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即横眉冷眼,看向何明儒,你就这么准备场地的? 何明儒听到消息眼前一黑,赶紧安排卫队维持秩序,该救援的救援,该保护的保护。只是被穆一木和沈益民的小眼神一问候,他顿时觉得昌溪池书院的金字招牌要砸。 第99章 求救 庄江兰没空想一只成年黑熊为何出现在猎场。 她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腿脚并用,缠在树干上,空出双手搭弓射箭,吸引黑熊的注意力,以便另两名同伴远距离射杀黑熊。 但是……还是要说但是,一只成年黑熊的力量,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发狂的黑熊人立而起,用后背大力撞击树干,而她所在的树木并不够粗壮,几次撞击,已经有倒伏的趋势。 同组的两名男性同伴在两侧着急,射箭的准头不足,除了激怒黑熊,没有其他效果。 嗷。 咚,咔嚓。 庄江兰在树木彻底倒下之前,一个前空翻,借力跳到另一棵树的树枝上,箭筒连着箭矢哗啦一声,掉到地上。 身上插着几支箭的黑熊,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不顾疼痛,只会追逐眼前活动的物体。灵敏的嗅觉,让它调转方向,朝旁边的树撞去。一定要把眼前弄痛它的活物咬死。 庄江兰握着手中的弓砸向黑熊,随即再次做起空中飞人,借树枝摆动的力量,飞跃向旁边粗壮高大的银杏树。 她抚住扑通、扑通的心脏,屏息向下望去,黑熊肩颈背一齐发力,将她刚刚栖身的树干撞折了。 失去目标的黑熊满地闻嗅,找寻庄江兰躲藏的位置。 另外两人分别在侧面停止射击,他们不敢过于刺激黑熊,趁着黑熊停止攻击的时间,焦急地等待救援,再进行施救。 此时距离求救烟雾升空,才过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若是从高空俯视,可见四面八方的人群骑着马,向烟雾中心方向汇聚。 正是井晓刚调整好的角度。 高空俯视+透视的视角,几组救援队伍的近距离特写,还有演武场上比武擂台的画面同步。 边缘则是杨争争满头大汗,劈砍灌木藤蔓的画面。 最角落显示着辛彦的神情举止,怼脸拍也看不到毛孔的细腻肌肤。 “啧,要是回去,我肯定能做一名厉害的剪辑师或者导播,”井晓满意地欣赏玄光镜中展示的画面,道,“精美的画面切换角度,紧张氛围拉满,要是再加上配乐就更完美了。” 白泽眼珠在眼眶中骨碌乱转,玄光镜画面太多,他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顺嘴问道:“山主想回哪去?” 井晓玉雪可爱的脸上挂着清浅的微笑,并不回答,只是专注将玄光镜的画面调整得更清晰、角度更精准。 翠翠不惜马力,快马加鞭疯狂奔向演武场,恰好正面遇上三大书院的救援队,卫队长张汉招手,急问:“姑娘可知林中发生何事?” 翠翠勒住缰绳,声音嘶哑,比画道:“快,黑熊,成年黑熊。” “成年黑熊?” “怎么可能,我们排查过。” 卫队中传来七言八语的嘈杂声。 张汉挥手让人牵来备用马匹:“姑娘,能坚持住吗?换匹马,带我们去出事地点。” 翠翠爱惜地摸了摸身下口吐白沫的骏马,看一眼卫队人数,定下心神。 “好,我熟悉路,带你们去。云娘受伤了,也在往这边赶,路上可能会遇到。” 张汉脑袋嗡的一声,他是卫队长,负责猎场安保防卫,若是有人因猛兽受伤,他难辞其咎。闻言紧张道:“伤势严重吗?” 翠翠提着水袋,没敢大口灌水,只小口含着洇了洇冒火的喉咙,知道对方担心什么,立即道:“不严重,云娘不是黑熊伤的,是我们射猎时不小心掉下马摔伤的。” 张汉一面让人传信给书院山长,一面带领卫队继续救援。 中途遇到云娘,又派三人将她护送回去。云娘想跟着救援,但腿脚受伤,再回去可能会拖后腿,只得先回演武场等结果。 所谓望山跑死马。 看着近,实际距离可能要跑一整天。 在丛林中跋涉更是如此,猎场倒不至于是原始森林,但密林之中也没有现成的道路,几支队伍都能清晰地看到烟雾,但与快速抵达信号烟雾所在地,则完全是两个概念。 象山书院穆玉一行四人,本来已经接近演武场了,再掉头回去救援,要跑的路可不少。 魏浩林上午参加诗词书画比赛,夺得书法魁首。其本身武功不弱,此次跟着穆玉组队参加射猎赛,重点是想满足文武双全的念想。此时抬头望向前方,道:“穆兄,右侧群鸟惊飞,看着像是有大队人马。” 穆玉是象山书院穆山长的孙子,一向聪敏,听到魏浩林提醒,放缓马速,仔细观察,颔首道:“那个方向,可能是演武场的卫队。” 魏浩林建议:“要不与他们汇合,咱们只有四个人,若是那边情况太复杂,还是人多更方便救援。” 几人商议,一致同意魏浩林的提议,毕竟救人的前提是行有余力。谁也不想因为救人,让自身陷入危险中。能采用更稳妥的方式,没必要突击冒进。 穆玉计算对方的速度,与己方前进方向的交汇点,稍稍调整方向,到预计地点等待。 天一书院的队伍,距离庄江兰小队最近。 所以当尚原听到黑熊怒吼时,立即压住队伍速度,谨慎前进。 丁江辉面色一变,低声道:“听声音有怒意,像是成年熊。我记得以前看过游记,锦城的山里多是黑熊。” 尚原嘶的一声,感觉后槽牙都疼了起来。 “如果他们惹怒的是成年黑熊,正面硬杠……对面伤亡情况未知,咱们五人可不占优势。” “马匹也不行,”丁江辉安抚躁动不安的马匹,“骑着马,咱们也不一定跑得过黑熊。” 尚原冷静道:“下马,悄声摸过去查看情况,不行就上树,远距离射箭。” 其他三人没有意见,纷纷弃马步行。总比遇到黑熊,让马匹受惊疯跑,到时候他们就要面临双重危险了。 昌溪池书院的李一弘焦急地在远处眺望。他外表丰神俊朗,能在诗词比赛中夺魁,但是骑射就只能说是普通水平。 庄江兰选他组队,不是看上他相貌俊美、风度翩翩,而是因为李一弘与她有婚约。要是不带李一弘一起玩,这小子回去肯定向父母告状。 现在局面有些失控。 李一弘的箭矢射光了,让他与一只身长2米,体重200公斤以上的成年黑熊肉搏……嗯,大概能打个三七开。 他三秒跪,黑熊吃个七分饱。 不但救不了未婚妻,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失去理智的黑熊嗅到庄江兰气味,开始撞击银杏树。 好在银杏树比前两棵树更粗壮,一时半会也撞不倒。只是庄江兰在树上有些难受,被晃得快要吐出来了。 李一弘听到身后有动静,整个人汗毛直竖,猛一回头,恰好与尚原、丁江辉等人面对面。顿时激动得眼泪汪汪,一把拉住尚原的胳膊。 “终于等来救援,我们的箭矢射光了。江兰快要撑不住了。” 第100章 遛熊 下午暖阳透过树木枝叶的缝隙,洒落地面形成点点光斑。 若是天朗气清的日子,携三五好友,游玩赏景,当是人生一等一的惬意。 此情此景,井晓身为局外人,裹着毛球毯子,吃一把炒熟的果仁,喝一口灵泉冲泡的松针茶,仍是觉得逍遥又自在。 至于身在局内,面对暴走黑熊的庄江兰等人是什么心情……井晓只能凭空想象一下。 “焦虑、紧张,恨铁不成钢吧!” 白泽补充:“应该还有害怕。” “也许有害怕,不过肯定不多。”井晓抬眸看一眼丹炉,打出指诀,升高炉内温度,才道:“支援的人员陆续到达,解决困境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现在不是不能硬拼,而是没必要,领队考虑的是如何无人员伤亡地杀掉黑熊。” 白泽回头继续看玄光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锦城距离梧桐山并不近。山主,能观测到,那也能对那边施加影响吧?” 井晓托着婴儿肥的下巴,眯起杏核眼,似笑非笑地看向白泽。 “降天雷劈几个人,不成问题。” 守山人能控制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理论上,整座梧桐山都是守山人的地盘,但对于井晓的深浅,白泽一直捉摸不透。 他见过几代守山人,从来没发现哪个守山人,有井晓这般强大的力量。 白泽甚至分不清,玄光镜是法器,还是法术。 强大到让他这个活过山海时代,历经夏商的瑞兽,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力量。 白泽不着痕迹地瞥向角落的玄光镜,画面中杨争争找到一个干燥的山洞休整,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若是她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监控…… 白泽头皮发麻,猛不丁地打个冷战,不敢继续深想。 锦城文会。 兰坊阳琴头簪一朵大红色山茶花,身穿月白色长衫,白皙的脸上满是笑容,客气地送走最后一名士子。 若说这次文会,阳琴有什么收获。 除了奠定兰坊的商业地位,扩大在士子中的影响力,赚取更多的金钱外,最让阳琴开心的,莫过于他将约稿函送到了每一位需要赚钱的士子手中。 以后就有稳定的供稿渠道了,每月至少会有两本新话本上市,想必能交代过去。 阳琴打开一只上锁的红漆木箱,一排排足斤足两的银锭,整齐地摆在箱子里。只要对银锭有了解,就知道这不是官造。因为银锭底部统一落款没有文字,而是一座山的形状。 前几天突然出现在阳琴案头的银锭,则静静地躺在最上层末尾。 兰坊全国各地开分店,每天汇聚到阳琴手中的情报堪称海量。他要对信息做二次整理、分析,再通过渠道送到七王爷夏朴的手里。 忙得连睡觉时间都快没有了,他哪还有时间写话本子。 只是,不写话本……那位神秘读者会不会生气地做点什么? 阳琴不敢赌得罪神秘读者的后果,他怕下次银锭替换的不是新鲜印制的话本子,而是他的脑袋。 昌溪池书院的何管事急匆匆地走到院里,高声喊道:“阳老板,猎场出事了。我家山长请阳老板过去商议。” 阳琴一惊,合上红漆木箱锁好,才走到门口迎接,拱手道:“何老,猎场出了什么事?” “边走边说,”何管事伸手引路,“猎场出现一只成年黑熊,与庄江兰的射猎队正面相遇。” 阳琴诧异:“庄氏嫡长女,可有损伤?” “暂时不知。书院卫队已经赶过去了,其他几个射猎队,应该也都过去救援了。”何管事年纪渐长,不过腿脚灵便,边走边说,很快就将现场情况说明。 阳琴步履虽急,但是仪态却稳,走起路来如杨柳扶风,风姿绰约。 换个时间地点,何管事都要赞叹一句,雍容典雅,有世家风仪。只是现在心急如焚,却是没有多余心思想别的了。 出事的不仅是昌溪池书院的学子,同时还是西南行省数一数二的世家——庄氏嫡长女。 猎场内。 庄江兰抱着树,爬得高、望得远,自然能看到支援队伍的人数,还有倒霉未婚夫李一弘的蠢样。 看得她咬牙切齿,心中吐槽这些人做事磨磨唧唧,还不得不发出声音,吸引黑熊注意力,给救援队伍拖延时间,以便多做些准备。 天一书院救援小队五人到齐,可惜并没有什么用。面对一只发狂的力大无穷的黑熊,不能说束手无策吧,但要想万无一失,还是有点难度。 李一弘把同组另一名同伴招呼过来,七个人最后决定,分散、爬树、射箭……遛熊。 他们人手有限,临时制作捕熊网或挖陷阱,肯定来不及,还容易惊动发狂中的黑熊。 不如钝刀子割肉,打消耗战。拖延时间,等待大队人马到来,又能最大限度消耗黑熊的体力。 简言之,一群读书人知道自身战斗力不足,所以打算玩阴的,累死熊。 七人平分箭矢,迅速分散开来,各自找到周围粗壮的树木。 一二三,轮流射箭,边射边呼喊,吸引黑熊跑动。 好在黑熊目标大,不拘射什么部位,只要能射中即可。 嗷嗷…… 黑熊中箭吃痛,放弃庄江兰,循着呼喊声去找射箭的人。 刚跑到一半,又被另一个方向的箭矢射中,立即调转方向,找声音来源。 嗷嗷…… 黑熊的皮糙肉厚,每支箭都只是伤到表皮、流血,无法真正重伤它,反而刺激黑熊更加发怒,咆哮不止。 黑熊被引走。 庄江兰长吁一口气,明白几人想做什么,她也没着急下树逃走,而是站在树杈上,放松手臂缓解一下酸疼的胳膊。 黑熊频频受伤,流血不止,行动放缓,被各种声音吸引,却一直找不到伤它的人类。 气糊涂的黑熊,转身跑回刚刚撞过的银杏树。 咚。 银杏树剧烈晃动。 庄江兰连忙抱紧树干,防止自己掉下去。气得有些无语,这是拣软柿子捏,欺负她手中无箭,不能伤它,是吧! 宋梦蛟和林荣先,带着两队人马,在不远处汇合,都听到前方黑熊咆哮,还有人声呼喊。 宋梦蛟勒住缰绳,道:“听着像是故意发出声音,不像有人受伤,有其他射猎队过来支援了?” 林荣先年纪更长,点头道:“过去看看,咱们人多,如果只有一头黑熊,倒是不足为惧。” 宋国良腾身上树,眺望不远处的情况。 “昌溪池书院的庄江兰,还有几人穿着天一书院的士子服。他们在遛熊。” 林荣先笑道:“想必是人员不多,箭矢不够,不足以正面取胜。” “不如我们也下马上树,助他们一臂之力。”宋梦蛟拿起弓和箭筒,对身边人说道。 林荣先笑着应声:“大家检查箭矢数量,咱们动作快些,不然黑熊可就没我们的份了。” 众人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刚刚一路疾行焦急救人的心思,全都变成要抢只黑熊当战利品的昂扬战意。 所谓人多势众,一只成年黑熊而已,他们一群人手持武器,还真不怕它。 第101章 他的美貌 宋家在东北齐南郡,林家在西北上党郡,中间隔着三郡之地,所以尽管两家在世家谱中同属甲等世家,但也仅限于相互听说过,在某些场合见过,并不会如同京城中的世家一样联系紧密。 两队人马加入战局,对黑熊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宋梦蛟自幼弓马娴熟,爬上附近一棵树,张弓搭箭,直奔黑熊面门,洞穿黑熊一只眼睛。 嗷嗷……黑熊人立而起,左扑右撞。 “好。射得好!”庄江兰大喊一声,在树上一蹦三跳。 吓得李一弘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连忙喊:“江兰小心,别下来,熊还在树下。” 黑熊受伤咆哮,不过找不到伤害它的人,只觉四面八方都有箭矢射在身上。 嗡,嗖,嗖。 嗷……黑熊连中两箭倒地,每箭都射在要害上。 见黑熊扑地,树上众人静候片刻,黑熊一直没有动作,才放下心来。 林荣刚朝几人招呼一声,收起弓箭,率先跳下树,拔出长剑戒备,走到黑熊附近查看。 林荣先担心黑熊暴起伤人,一直持弓搭箭引而不发,随时保持警惕。 直到林荣刚给黑熊补了一剑,戳穿喉咙,才松了一口气,缓和弓弦,从树上跳下。 宋梦蛟上前先拔出自己射出的箭矢,收入箭囊。再查看黑熊伤势,致命一箭从后背射入,直接洞穿心肺。箭尾缀着彩色尾羽是林氏的标志。 “林兄好臂力,一箭致命,佩服。” 林荣刚拔出箭矢,确认刻字,笑道:“是我大哥的箭,我家大哥的臂力可开强弓。” “要不是书院士子们,先行消耗黑熊的力量,我也不能找到最佳射箭角度。”林荣先不居功,先肯定别人的付出,并不会让自己的贡献显得小。 话一出口,天一书院尚原等人纷纷过来恭维林荣先和宋梦蛟箭法如神。 丁江辉:“宋兄一箭射瞎黑熊,让它失去行动力,当真让人佩服。” “哪里,还是林兄弓强,洞穿黑熊皮肉心脏。”宋梦蛟谦逊拱手。 庄江兰开心地跳下树,朝天一书院和林氏、宋氏众人行礼。 李一弘上前一步与庄江兰并肩而立,朝众人长揖行礼:“昌溪池书院李一弘,多谢诸位兄弟援手,我与未婚妻庄氏,明日在云岚酒楼设宴,恭候诸位。” 众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宋国良没有参与寒暄,而是在外围警戒。 不能所有人都盯着黑熊,不管周围的动静。被筛过几天的猎场都能出现黑熊,再蹦出个其他大型猛兽也不奇怪。 “什么人?”宋国良看到远处人马喧哗群鸟惊飞,高声断喝。 张汉扬声道:“我是书院卫队长张汉,看到求救烟雾,敢问前方可是参赛士子?” 宋国良高声道:“是,在下齐南郡宋国良。宋氏,林氏,天一书院,还有昌溪池书院士子,皆在此处。” 说话间张汉带队已经穿过密林,见到宋国良拱手为礼。 “可有人受伤?” 宋国良回答:“黑熊已倒毙,无人受伤。” 卢翠翠神色焦急,道:“庄小姐没事吧?” “前方,无事。” 宋国良见到女孩子就紧张,说话言简意赅,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张汉得知士子们都安全,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万幸无人受伤,赶紧派人回去禀报,让三位书院山长安心。 待卫队骑马抵达黑熊倒地现场。 张汉向众人告罪,猎场扫荡不净,遗落大型猛兽,让士子们受惊,他负首要责任。 昌溪池书院的李一弘自然认识张汉,对方也是书院的武学教习,连忙拱手致意。 “多谢张教头及时驰援,张教头不必自责。所幸并无人员伤亡。” 众人说话间,后方马蹄声响,树丛晃动。 茂山谭立春带着两名江湖散人,抵达现场。 一时间又是寒暄。只是比赛尚未结束,众人简单沟通情况。 黑熊自是要留给卫队处理。 昌溪池书院发送求救烟雾,自动放弃比赛。 象山书院一行人与张汉一齐到来,见场面已经控制,便不再耽搁时间。 魏浩林拍拍穆玉肩膀,两人交换一下眼神。 穆玉扬声道:“诸位,象山书院先行一步。告辞。”话音未落,一队人马已经飞奔而出。 其他几队立即检查猎物和弓箭,飞身上马,拱手告辞。 文会演武场后方雅阁。 长临长公主见到阳琴的第一眼,就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这个男人,头上戴的山茶花比她簪的花大,比她的花还红,脸上的皮肤比她的细腻白皙,微微翘起的兰花指,比她的姿态还要优美。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确实喜欢美男,但她不喜欢比她还美的男人。 阳琴从容优雅俯身行礼。 那一举一动,在长临长公主看来,对方明明是在嘲讽她是个年老色衰的女人。 长临长公主眼中酝酿着风暴,瞪着阳琴头顶的山茶花,怎么看都感觉那朵花也在讽刺她:长得丑,想得美。 云安郡主周楠盯着阳琴的脸,满目惊异。 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简直让女人自愧弗如,甚至兴不起半点情欲之心。 阳琴神情淡定,泰然自若,他在京城是见过长临长公主和云安郡主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阳琴以前并不想在长公主面前露面。万一对方兴起强娶豪夺之心,以他寒门出身的地位,除非叛主,否则很难与长公主抗衡。 只是阳琴猜对了前半段,长临长公主确实看上了他的美貌。但是猜错了后半段,这位长公主不但不想对他强娶豪夺,反而起了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美貌有时是种罪过,尤其是缺少保护美貌能力的时候。 不过阳琴不在此列,他现在手中握着的力量,若是拿到明面上,连夏忠帝都要忌惮。一个失宠的长公主而已,还没看在阳琴眼里。 第102章 偷吃,能叫偷吗? 井晓窝在毛球毯里昏昏欲睡。 实在是这些文人士子太过磨叨,见面就要相互行礼,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就连这些孔武有力参加射猎赛的士子也一样,打个发狂的黑熊,也要折腾好久。 井晓可以理解,他们不想伤亡过大,但是磨磨唧唧互相吹捧就没必要了吧! 苗峥和丁桂文两人,再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达演武场鸣金收兵。 井晓约莫算算路程和时间,去救援的四个射猎队都得被淘汰。 啧,锦城文会,有意思喽! 作为文会主办方的三家书院,被一群不入流的江湖散人在重要的射猎赛中淘汰……倒也不是输不起,只是这个输法,有点冤呐! 白泽张大嘴巴打个哈欠:“书院和世家要是输了,怎么办?” “输就输呗,最多下次文会改规则,参加射猎比赛和擂台赛的人员,必须出身世家,或出自三大书院。” 井晓半眯着眼,感受夕阳余晖的温暖。 三足小鼎作为炼丹炉,一直熊熊燃烧,井晓已经好几天没喝过肉汤了。 松针茶再是好喝,也没有煮好的山珍和肉汁香浓。 井晓翻找储物指环,想找出一件可以替代三足小鼎当煮汤容器的物件。边翻边后悔,要是上次去橡木树屋,把四足鼎带着好了,哪怕把吊锅装回来也行啊。 三界缝隙灵气不稳定,不方便使用等价交换术法,强行使用术法……不定换个什么过来,还是不找麻烦了。 井晓调整玄光镜,开始找锦城文会的厨房。她记得阳琴找来很多大厨,唔,不想做饭了,蹭一顿。呸,她花银子买一顿晚餐。 饭菜都做出来了,谁吃不是吃。 她保证会很爱惜地把餐食都吃光,绝不浪费。 白泽奇怪地看着井晓调整玄光镜的画面。 “不看射猎赛了?” “没什么好看的,胜负已定。除非三大书院耍赖,不然杀手和间谍那一组肯定赢了。” 白泽两眼蒙圈:“我没看漏什么啊,哪有杀手和间谍?” 井晓用银锭从厨房换了一盘水晶肘子,一盘时蔬,一笼蒸菜团,还有几样点心。正心满意足地准备享用。听到白泽的问题,瞟了他一眼。 “白泽不是通万物之情吗,你看不出来?” “通晓万物之情,但不代表知道所有隐秘。”白泽气苦,“我怎么知道谁是杀手,谁是间谍?” “苗峥是东南铁义军派出来的杀手,追杀易罡的。那个老好人一样的丁桂文,是京城派到西南行省刺探情报的,主要是盯着昌溪池书院。” 井晓再瞟一眼白泽,果然比她还要废物,活着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自以为了解井晓的白泽突然自闭,明明一起看的玄光镜,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井晓吃一口香糯的水晶肘子,鲜香味美,虽然是猪肉所制却不油腻。比她自己搞的水煮和烧烤都香。 一笼蒸菜团,有四种菜:荠菜、木耳菜、红梗菜,还有莲菜。 兰坊阳琴可真是用心,水晶肘子的厨师是齐南郡的,蒸菜团是江南菜系的厨师,几样点心有京城的,有江南的,还有东南行省的特色。其他地方的厨师做不了如此地道。 文会结束,她也要盯着阳琴家的厨房。以美男子挑剔的口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水准……她以后都不用自己辛苦做饭了。 嘿嘿……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井晓还在畅享以后的美好生活,被她寄予厚望的阳琴,已经想暴起杀人了。 第103章 各有心思 擂台赛的观众,多数留在演武场等待射猎赛的结果。 只见一路烟尘中两匹骏马,不分先后跑进演武场。 苗峥与丁桂文两人跳下马,飞奔到战鼓台,以槌敲击编钲。 锵锵锵……锵锵锵…… 鸣金收兵的声音响彻演武场。 辛彦眯起浅灰色双眸,看向台上有些眼熟的两人,穿着打扮不像是文人士子,反而像是在城中闲逛时见过的江湖客。 赵孟元捻动胡须,神情疑惑地问曾子睿:“子睿兄,台上两人是哪家士子?” 曾子睿仔细辨认,迟疑道:“奇怪,出猎时有这两人吗?看着不像书院中的学子,更不像世家子。” “是江湖客,我在城中见过。”辛彦过目不忘,不过也不会事无巨细全都记住,如今想要记起对方是谁,还得回忆一番,“高个子的叫苗峥,矮胖的是丁桂文。” 何传铭吃惊地瞪圆小眼睛:“师父,什么时候见过?” 辛彦淡淡道:“你也见过,前日晚上逛坊市,路过云岚酒楼,他们两个就在二楼窗口,还有一个叫谭立春,与他们一起饮酒。” “云岚酒楼?你是……吗?一走一路过,还能注意到窗口有几人?” 何传铭白天被辛彦操练得欲生欲死,休息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晚上出去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哪有空闲注意别人在酒楼窗口喝酒啊! 还能记下对方叫什么名字?他们名字又不会贴在脑门上,师父肯定是听到的。 辛彦眼神凉凉地瞟着七情上脸的何传铭,都不用说出来,这家伙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看来每天习武练的强度还不够,回去得加练。 苗峥可不管演武场中众人的议论纷纷,将马匹上的猎物放到评议台上,请求检验。 以往文会经常有三通鼓响后,射猎队派出跑得最快的队员,提前回演武场鸣金收兵的情况。符合兵法的要求,兵贵神速并不违规。 评议台上是三大书院的教习,问明两人的队伍名称,开始清点猎物。 此时刚刚擂台获胜的柳陌大步走到苗峥和丁桂文身侧,拱手道:“两位兄弟从猎场归来,可知道是哪队释放的求救烟雾?又是遭遇何等险情?” 苗峥盯着评议台清点猎物,站着没动。 丁桂文拱手回礼,一脸和善道:“抱歉,兄台所问之事,我二人并不知情。看到求救烟雾,我们兵分两路,队长谭立春、吴显君和张正桃三人赶去救援。在下与苗兄快马加鞭回来抢个头名。” 听到丁桂文的话,周围士子皱眉的皱眉,不屑的不屑。 世家之间守望相助,学院学子亦然。也就这些江湖客追名逐利,不将道德责任放在心中。眼见他人遇险,竟然只顾自身名利。 但大家又不好指责对方什么,毕竟想赢得比赛本身没问题,人家小队还分出三人去救援了。 苗峥扫视周围士子的表情,心中讥讽,这些沽名钓誉之辈,思维僵化,不知变通。将来东南铁义军横扫天下,定要将世家踩在脚下,让他们知道何为道义。 柳陌朝对方拱手,忧心忡忡地离开,准备去演武场后方的雅阁面见三位山长。 雅阁内,三大书院的山长,长临长公主,云安郡主,锦城张府君,还有兰坊阳琴,都在焦急地等消息。 射猎场的赛事,哪家赢得比赛并不重要,只希望自家子弟不要出事就好。 阳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没错就是茶汤,煮沸的茶水里加入各种名贵香料,沉香、八角、香叶、桂皮、薄荷等等味道混合在一起,喝过的都说:哇塞。 至于是不是真觉得‘哇塞’,那不重要,反正普通世家是糟蹋不起价比黄金的香料的。 不是书院山长,长公主,行省太守这种地位的人,想喝味道‘哇塞’的茶汤都喝不起。 阳琴能感觉到长临长公主对他有隐隐的敌意,虽然不明白敌意何来,但不影响阳琴在脑中拉响警报。 长临长公主侧头看向何明儒,笑道:“何山长,我家楠儿还有三年及笄,想要入学昌溪池书院,不知山长可愿收弟子。” 何明儒手一抖,不小心揪下一根胡须,疼得直抽抽,又怕让人误会,不得不板起脸。 “长公主抬爱,若云安郡主通过六月的入学考试,自可进入昌溪池学习。书院有规章,郡主依规行事即可。”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心下不满,她是想让何明儒收下张楠当入室弟子,可不是只想在书院混个学位。听罢幽幽叹息一声。 “我就楠儿一个孩子,实在不放心,昌溪池与锦城相距不远。不若将我的行宫设在两地之间,张府君可否帮忙找一座无主的荒山安置行宫?” 张奇山身为西南行省太守,被世人称一声张府君。夏忠帝登基都没把他换下去,自是个情商极高之人。 不过面对长临长公主提出的想法,他颇有些头疼。 “长公主想在西南设行宫长住,不知陛下可同意?”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伸出纤纤玉手,一杯温度刚好的茶汤,被送到手边,她吐气如兰轻抿茶汤。 “本宫自会上奏陛下。实是走过许多地方,独爱锦城人杰地灵。又放心不下我家楠儿在昌溪池求学,想离孩子近些罢了。陛下想必能够体谅,如玉慈母之心。” 张奇山替朝廷牧守西南,一应政务自是责无旁贷。如果长临长公主别驾于此,他就要应对两层婆婆。倘若长公主指手画脚,干涉地方行政,他又该如何应对?长临长公主不上奏,他也会上奏的。 夏氏皇族的事情,身为地方太守,他不想掺和。但若是皇族想乱政西南,他必定要争辩一番。 听闻长临长公主的打算,阳琴眼皮狂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七王爷和太孙的行踪…… 阳琴稳下心神,垂下眼眸掩盖眼中杀意,手指摩挲着膝下玉珏,思量着要是七王爷夏朴决定干掉长临长公主,启动镜堂秘卫留下痕迹,他该如何扫尾善后。 第104章 死仇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扭着山羊胡,喝着茶汤,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也确实跟他关系不大,象山书院地处东南三省之一的振州。 最南边潜江被铁义军占领,时不时就会发兵,攻打振州和两大军镇。 长临长公主脑子再有坑,也不可能把自己送到铁义军手里。至于为什么不去江南? 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能给出一百个答案,不过最具传奇色彩,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父亲沈长林与长临长公主有同名之仇。 现在看是同音不同字,当初可不是,而是一模一样的长林。 但是沈长林当年五十有九,比长临长公主的父亲年龄都大。 让老头避讳?开玩笑…… 当初长临长公主的被封为长林公主,沈老爷子身为天一书院山长,本来也没当回事。皇家的公主,想给啥封号就给呗。 结果不知道谁给沈山长写了封信,大意是同名要避讳。 这可把沈老爷子气坏了。 为尊者讳,为长者讳。 论地位他是天一书院山长,江南半数学子之师;论年龄,夏如玉才几岁,一个跟他孙女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让他避讳? 沈老爷炸毛,一封奏折就送到夏齐帝和夏忠帝的父亲夏悯帝案几上。 从最后谥号为悯就知道,夏悯帝是个温和到有些懦弱的帝王,看到沈山长气势汹汹的奏折,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热,不到三天人没了。 留下两份遗诏,一份是让夏齐帝继位,一份是给长林公主改封号为长临公主。 皇室当然没脸说,夏悯帝是被天一书院的山长沈长林上奏折给逼死的。 沈老爷子也有些后悔,不该言辞激烈,以至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反正皇室与天一书院就这么隐隐约约地结了死仇。 两方井水不犯河水。 天一书院偏安江南,教育学子,岁月静好。天一书院的学子照常科举,皇室也不会刻意为难。 但是只要夏氏仍是皇族,沈家子弟基本就绝了出仕一途。 沈长林甚至主持开宗祠,迁了两支族人出去,改名换姓离开江南。 除了族谱记录,没人知道这两支族人改成什么名姓,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总之,长临长公主想让周楠进入书院学习,就只有昌溪池可选。 何明儒再怎么打太极,不收入室弟子,又提出入学考试的门槛,也不可能真的把云安郡主拒之门外。 何管事进入雅室,朝何明儒行礼道:“山长,柳陌请见。” “哦,何事?”何明儒捋着长髯,吐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岔开话题了。再这么跟长临长公主谈下去,他都想甩袖子走人了。 柳陌大步进来,猛然见到室内这么多人,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朝上首行礼,说出目的。 “柳陌想去猎场接应参赛学子,请山长允许。” 何明儒沉吟片刻,与穆一木和沈益民交换眼神。 “可。张教头带卫队去救援了。柳教习再带领一队学子前去接应一下也好。”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眉目含情,插言道:“万望柳公子带领学子平安归来。” 柳陌冷漠行礼退出。 何明儒心下不悦,出声提醒:“柳陌乃儋州武勋世家柳氏的嫡长孙。何廷树的夫人,柳氏三娘是柳陌的亲姑母。” “本宫乏了,先回去休息。楠儿,走。” 长临长公主脸黑如墨。这个何明儒真是不识趣。居然刻意在她面前提起柳三娘,想起当初被柳氏羞辱,长临长公主银牙都要咬碎了。 穆一木看长临长公主落荒而逃的架势,乐呵呵地问何管事:“刚刚鸣金收兵的是哪一队?” 何管事回答:“茂山谭立春组的江湖散人队,先回来的是潜江苗峥和京城丁桂文。谭立春和另外两人看到烟雾去救援了。” “潜江?”穆一木捋着山羊胡眉头微蹙,朝颜红吩咐,“大红,你侧面打听,那个苗峥与铁义军有没有关系。” 说着又看向何明儒、沈益民与张府君。 “东南局势动乱,不得不防。” 张奇山思虑道:“穆山长所言有理。我让官府中人也去查查。” 苗峥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暴露,高扬着下巴,傲慢地端坐评议台前,等待一刻钟时间截止。 第105章 图啥? 阳琴见长临长公主和云安郡主离开,也不再耽搁,找个安排晚膳的理由离开雅室。 厨房管事急匆匆小步跑到阳琴面前,满脸汗水。 “阳老板,厨房……厨房出事了。” “老柴,你跟我多少年了?”阳琴摆脸色也相当优雅,拿捏的语调不温不火,对人十分有压迫感,“出什么事了,值得你如此慌乱。” 厨房管事老柴定了定神,道:“阳老板,您跟我来,这事很邪门。我已经让人禁言了。” 阳琴跟着老柴来到厨房。 参与文会的人多,行宫原有的厨房肯定不够用,所以在各会场附近搭建了几排临时厨房,供应会场水果、点心和各地特色菜肴。 点心和凉菜等不需要保暖的菜色,做好之后会统一摆盘,堆放在靠墙的架子上。而今架子上放了一锭银子,原本摆放的点心和菜肴连同盘子都不翼而飞了。 阳琴看到银锭心里打个突突,伸手拿起翻看底下的刻印,果然是一座山的标记。 “这样的银子收到几个?” 老柴擦擦额头的汗,答道:“还有两个,热菜那边缺了一份水晶肘子和一笼菜团子。菜肴所在位置都出现一锭银子,看着不像官制。” “都拿过来给我。”阳琴吁出一口气,神秘人真会给他出难题,要看话本子也就算了,现在又想吃美食,“老柴,你跟我的年头不短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心里有数。” 想了想,阳琴还是多叮嘱几句。 “宗师级的前辈爱开玩笑,以后厨房再发现银锭,都拿来给我。另外,把前辈喜欢的菜色记下来,以后每顿都要准备。做得好,有赏。” 老柴诺诺应是,暗自庆幸。 幸好前辈给的银锭多,看到的人也多,人多嘴杂,不好保密。若是只有一个,不定被哪个小徒弟私藏起来。将来事发,要死的可不仅一两个学徒。 井晓看着玄光镜中阳琴抚着头顶的山茶花离开厨房,轻笑一声:“美人乖觉!” “雄性?”白泽看了一会迟疑地问。 “嗯,既漂亮又有趣,写的话本子也有意思。” 井晓起身掐诀,清理刚刚顺过来的碗盘。收好下次还可以用,她是勤俭持家的好姑娘。不能因为找到“食堂”就浪费。 “叽叽。”毛球蹦跳着靠近玄光镜。 井晓偏头,看向激动的毛球,金乌对依靠光合作用活着的毛球,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柳陌带着一队学员骑马去猎场接应参赛的射猎队。才出演武场,就遇到被卫队送回的阮云娘。 他的担忧成真,遇险的果然是昌溪池书院的队伍。 一头受伤发狂的成年黑熊,可不是少男少女们能对付的,果断放出求援烟雾确实是正解。 知道张汉率领的卫队已经过去支援,柳陌稍稍放下心来。让人送阮云娘去雅阁,想必书院山长们也很想知道最新消息。 辛彦淡漠地看着柳陌招呼昌溪池书院学子,皱皱鼻子,他不喜欢柳陌,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不喜欢,连味道都令他厌恶。 哪怕是还没觉醒本体的力量,柳陌的身周仍然有太阳真火虚影的环绕。既是保护,又是警告。这不是普通魔族可以肖想的躯体。 曾子睿又感叹一句:“柳家这一代,有个了不起的嫡长孙。” 辛彦刚想说什么,罗豆豆突然蹿到他对面坐下,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在一众世家淑女的对比下,可谓毫无形象包袱。 “我是罗豆豆,来自茂山,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 辛彦微微挑眉,冷淡道:“梧桐辛彦。有事?” 一个奇怪的雌性人类。辛彦当然知道她叫罗豆豆,在擂台上认输认得那么爽快的人不多,她算是给辛彦留下特殊印象的那种。 在记忆分类中,也是属于有特色的类别。 罗豆豆拱手为礼,郑重道:“辛前辈,可以切磋吗?” 辛彦愣了一瞬,浅灰色眸子倒映出少女的身影,硬邦邦道:“不可以。” “啊!”罗豆豆没想到会被拒绝,有些怔愣,见辛彦起身要走,连忙站起来道,“辛前辈,求指教。” 辛彦摇头,看向赵孟元:“我要回去了,先生还要再玩会吗?” 赵孟元将手中折扇转个腕花,瞅瞅罗豆豆,又看看辛彦,捻着胡须道:“我跟人约了去喝酒。” “让大毛哥留下跟着先生。我和传铭回去逛逛坊市。” 对不熟悉的人,辛彦主打一个高冷,完全不想理会脑子抽抽的罗豆豆。 他今年才8岁,就算身高比同龄人高些,也就与10岁的何传铭相当。 真不知道这个罗豆豆怎么想的,上来就要与他切磋。能看出他的实力,就不会轻易与他动手。要是看不出来?她图啥? 第106章 不意外的意外 罗豆豆有独自闯荡江湖的勇气,自然不缺死皮赖脸的精神。 完全无视辛彦冷冰冰的态度,前辈前、前辈后的围着辛彦转圈,把何传铭都挤到一边去了。 卢用瞪着前方两人生闷气,想他锦城卢氏公子,不说在西南行省都有名号,在锦城本地还没人会给他脸色看。 文会的诗词书画比赛和擂台比武,他都能进决赛的水平,没夺魁也是因为同期的士子太强,而不是他太差。 他搞不清楚罗豆豆怎么会对一个小屁孩上心,左一声前辈,后一声前辈,哄着人家跟她比武,简直不可理喻。 “罗表妹,该回家了。” 卢用上前一步,拦在辛彦和罗豆豆面前。 辛彦无机质冰凉的浅灰色眸子,上下打量一下卢用,看得对方头皮发麻。 “这位……”卢用拱手,顿了顿才道,“前辈,抱歉,我家表妹孩子气,多有打扰。” 辛彦鼻音嗯了一声,绕过对方,继续向前走。 “哎,辛前辈等等我。”罗豆豆瞪向卢用,道,“不劳烦兄长操心,兄长若是着急回去禀报舅父,那就去好了。我与前辈切磋武功,自会回去。” 卢用被父亲叮嘱照顾罗豆豆,对这个表妹不可谓不上心,只可惜人家不领情。他也是有脾气的,既然如此,让随行的下人跟着罗豆豆,他还要去应友人之约。 辛彦浅灰色眼眸闪了闪。 “他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罗豆豆被辛彦看得心虚,嘿嘿笑两声。 “抱歉,不过我是真的想找前辈切磋。我……” “你觉得我是高手?”辛彦浅灰色双眸中没有情绪,给人一种冰冷的压迫感。 罗豆豆疯狂点头,她想甩开卢用不假,但也不会随便找人做挡箭牌。 何传铭在两人身后傻笑:“有眼光,我师父可厉害了。” 辛彦白了何传铭一眼,拍拍肚子道:“高手现在饿了,想吃饭。” 兰坊酒楼雅间。 辛彦坐在临窗的位置,坐等上菜。 少女罗豆豆收起嬉笑的表情,打发随从下去催菜,亲自执壶给两人续水。 “前辈怎么看出,我想甩开卢用的?” “不用叫前辈,叫我辛彦就好。”辛彦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向罗豆豆,“你眼里满是不耐烦,也就卢用看不出来。”说着,抬头看一眼对面只顾吃点心的何传铭,“嗯,这个傻的,也看不出来。” 何传铭鼓着腮帮子一脸懵懂地抬头。 逗得罗豆豆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赶紧绷起表情。 “舅舅要把我留下,等着家里派人接我。我想……” “我不会帮你。”辛彦冷淡道。 别人的家事,他干嘛要掺和,马上回梧桐山了,他可不想临走,整点出格的事情,回去被井晓收拾事小,万一以后再不让他出来可怎么办。 算算十年长契,才过了不到一年,要是山主动怒,一道禁制把他拘在梧桐山,谁又能帮他? 小二吆喝着上菜。 辛彦不客气地开吃,有机会吃大户,他点的全是大荤菜色。 高等魔族体质需要大量血食补充力量,出来这段时间,他怕吓到身边的人,都没认真吃饱过。 楼下长临长公主车驾缓缓驶过,行人纷纷让路,目送花车上几名美少年奏乐,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侧躺在软垫上。 何传铭叼着鸡腿吃得满嘴流油。 “不知道那对母女什么时候离开锦城?” 辛彦筷子落得飞快,吃饭的动作却十分优雅,这份仪态是跟夏颂学的。每次在赵夫子家用午膳,他都会观察夏颂的餐桌礼仪,再刻意模仿练习。 如今已是有模有样,不管在什么场合,用餐、饮茶都不会露怯。 “不会离开。长临长公主要常驻锦城,云安郡主也要入昌溪池书院学习。” 罗豆豆惊讶:“辛前辈,怎么知道?” “云岚客栈,她们住我们隔壁。”辛彦淡淡解释。 何传铭:“哈,师父,你偷听。” 辛彦浅灰眸子轻飘飘地看向不知死活的蠢徒弟,一挑嘴角,道:“今晚加练一个时辰马步。” “啊,不是,师父,你听我解释。”何传铭的声音在辛彦浅灰色双眸的瞪视下越来越小,“我的意思是隔壁太吵闹……” “哈哈哈……”罗豆豆实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行宫猎场。 参赛各狩猎小队,以最快速度返回演武场。 不过很可惜,一刻钟已过,狩猎小队通通惨遭淘汰。 谭立春见各队士子不太友善的目光,老脸一红,尴尬地抱拳:“承让承让!” 庄江兰见比赛结果公布,愧疚得无以复加,这些人要不是为了救援自己这一队,也不会输了比赛。连忙带着昌溪池书院的几人,一齐对众人行大礼。 李一弘再次郑重邀约,明日宴饮。 “是我决策失误。”穆玉有些懊恼,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象山书院不至于输不起。 魏浩林担心小孩第一次带队输掉比赛受打击,拍拍穆玉的肩膀安慰道:“积累经验,下次文会再战。” 天一书院尚原盯着谭立春抱拳,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 “受教了。” 宋梦蛟和林荣先相视一笑,一齐朝谭立春抱拳:“恭喜,谭兄技高一筹,吾等佩服。” 文会至此告一段落。 射猎赛出了意外,不过万幸没有人员伤亡。 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主持文会闭幕。所有参会士子,皆可留下参加晚宴。 柳陌与张汉一起来到雅阁,汇报猎场情况。 “山长,我派人去查看猎场外围,围栏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黑熊就是由此进入。”柳陌严肃道。 猎场赛前已被清空,所有作为猎物的飞禽走兽都是由卫队放进去的。突然出现一只成年黑熊。对参赛选手造成生命威胁,影响比赛结果。 昌溪池书院必然要一查到底。 何明儒并不意外,点点头:“两位辛苦,先用晚膳吧。” 柳陌还要说什么,张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兰坊阳老板请来全国各地的大厨,使出浑身解数操持晚宴,我等今日可有口福了。” 阳琴对着两人微微一笑,月白色的袍子,映衬得人比花娇。 夜幕降临,仙宫并不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当初建造仙宫的很多材料都是会发光的,现在虽然成了遗址,但材料的本质没变,仍是会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不过并不影响井晓看星象,反而因仙山的高度,距离星空近,看得更清。 玄光镜悬浮在半空中,实况直播文会现场。晚宴上文人士子和名门淑女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井晓刚刚推算柳陌和罗豆豆的命数,恍惚间心神沉浸到无限星河之中。 周天星斗围绕着井晓形成看不见的漩涡。 力量的威压,惊得白泽和毛球慌忙后退到仙宫边缘。要不是有阵法拦着,他们能直接跳下山。 井晓闭着眼睛,在星斗力量的加持中慢慢浮起,红底绿花的袄裙被无形的风吹得猎猎作声,额间凤凰花印记红得似要滴血。 星河流转,与井晓五短身材的躯体遥遥共振,一道又一道星光密集地冲入井晓的体内。 凤凰花印记泛起金红色光芒。 轰…… 星光与金红色光芒相撞,好像打开某种力量的禁忌。 井晓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发光,玉白中透着金红。 “叽?”毛球缩成鸡蛋大小,挂在白泽长长的白毛里。 白泽压低声音:“别叽,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谁知道守山人顿悟了什么技能。” 第107章 换茶 星河绚烂,井晓的意识介于清醒和沉睡之间。她好像看到了很多画面,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漫天星辰似乎形成时光的涓流,在她身边流动。 山顶仙宫中,当年各路在建筑上附着的力量被星辰之力牵引,慢慢汇聚为一体,注入井晓的身体里。 白泽和毛球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不敢直视力量的载体。 一夜过去,头顶仍是星辰。 原本应该照耀人间的金乌迟迟没有升上地平线。 “叽叽。”毛球颤抖着发出声音。 “我知道应该出太阳了。”白泽艰难地咽下涎水,抖了抖银白色长毛,“所以为什么还是星空?只有仙山这样,还是整个人间界都如此?” 山顶仙宫的时空好似凝滞,井晓悬浮在半空中,灵力威压如海洋潮汐忽起忽落。 翌日,十几面玄光镜忽然破碎,化为光点旋转着飞入井晓眉心的凤凰花印记中。 满天星斗坠落人间,一颗又一颗带着长长的流光划破天际。 自井晓入定之后,人间界乌云密布,既无星空,也无阳光。看不到漫天星坠,便也不会引起恐慌。 辛彦抬头看看天上浓厚的云层,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面对罗豆豆的纠缠不休,他也失去了耐心,痛下重手把罗豆豆打哭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哭。 以辛彦的修为,若是动用魔功,别说一个罗豆豆,就是十个罗豆豆加起来,也是来一对、死一双的结局。 辛彦并不讨厌这个向往江湖,有点大咧咧的少女。自然不会直接打死对方,只以武者招式的指导模式把罗豆豆收拾一顿。 什么是指导模式?就是他预判罗豆豆所有的动作,并且提前做出反应。让罗豆豆越打越难受,越打越纠结,越打越没自信。 看着哭着跑走的罗豆豆。 何传铭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地继续扎马步,他家师父好像心情不太好,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辛彦整理一下袖口,宝蓝色锦缎衣衫泛起粼粼光晕,边朝演武场外走,边道:“不专心,再加一个时辰。” 何传铭两眼一黑,他很乖的好吧,就看看热闹……看热闹也犯法? “嗯?” 辛彦回头,浅灰色双眸闪过一道冷光。 “知道了,师父,我再加练一个时辰。”何传铭大声道。 何传铭现在可不敢跟辛彦顶嘴。前几天他在老爹面前,伸手轻松接住一片掉落的树叶。 何廷树兴致勃勃地考校了他的武功,然后彻底将他交给辛彦管教了。 唉……拜师不容易,退学更难。 穆一木一手捋着山羊胡,一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来到演武场。 “爷爷,您让我见谁?昌溪池书院几名武学高手,我都交过手。”穆玉跟在穆一木身后,有些无奈,“除了柳陌,其他人水平都很普通。” “给你介绍一个高手,可有趣的小孩。”穆一木促狭地朝穆玉眨眨眼,笑道,“你要是能把小孩拐回象山书院,我就同意你今年参加科举。” 穆玉眉目疏朗大气,闻言挠头道:“还有人不想进咱们书院?” 穆一木哼哼两声:“不想来象山书院有什么好奇怪的?命虽珍贵,还有人舍生取义,金银虽好,也有人不爱钱呢。咱家象山书院,又不是大夏唯一的书院。” 穆玉被小老头教训一通,不敢言语。爷爷的眼光高,能得他看重的小孩,应该是有真本事的。 穆黄挺直脊背跟在祖孙二人身后,眼神中有着看透一切的空茫。 穆一木在演武场扫视一圈,见到何传铭在扎马步,扬声问:“小铭,你师父呢?” 何传铭身形不动,目视前方,答道:“穆山长好,我师父回院子去了。榕树院。您要找师父,就快些过去,不然一会儿师父要出门。” 穆一木促狭,伸脚踢何传铭小腿,被反震之力弹得向后退了一步。 何传铭纹丝不动,扭头看向穆一木,懵逼的眼神似在询问:踢我干啥? 穆一木捏着山羊胡,一本正经道:“试试你的基本功,果然扎实。” 何传铭傻呵呵地笑道:“我爹也这么说,是师父教得好。” 榕树院。 赵孟元将画卷装入匣中,叫大毛套车去北面的琳琅院,找何廷树一起去赴何明儒的宴请。 文会结束当晚,何廷树突然让人将行李都搬到距离榕树院最远的琳琅院中。 何廷树没说原因,赵孟元也没有细问。他一向尊重朋友选择。既然不说,肯定有他的顾虑。 大毛赶着矮脚驴车停在门口,赵孟元抱着匣子上车,拉开车帘朝辛彦道:“彦儿自行安排时间,咱们三日后回程。” 辛彦送赵孟元出门,转身见枫和院门口有人探头探脑朝这边看,摇了摇头。长临长公主和云安郡主这对母女,脑子都不太好的样子,使唤的下人也畏畏缩缩的。 穆一木从后院绕过来,恰好见辛彦要关院门,登时不乐意了,大声嚷嚷:“哎,小孩儿看到老人家不问候一声,还要给老头子吃闭门羹?” 穆玉知道自家爷爷老顽童的性格,但对外人从来不会展现真实一面,于是好奇地朝辛彦看去。 小孩长相俊美,肃着一张脸,浅灰色双眸淡淡地看过来,带着礼貌的疏离。身量看起来十岁上下,宝蓝色锦缎的衣衫穿在身上,长袖飘飞通身的贵气。 看着就舒服,果然是爷爷喜欢的类型。 辛彦任由对方打量,端端正正行个揖礼问候。 穆一木吹吹山羊胡,佯装生气:“小孩说话不算话,明明说过文会之后,要来拜访老头子。可你根本就没来,还得老头子过来找你。” 辛彦心中暗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拜访你,不要随便诬赖人,好不好?面上却没有表情,浅淡地哦了一声。 “有好茶,进来喝一杯?” “老头子什么好茶没喝过,可不稀罕你的茶。”穆一木嘴上嫌弃,动作却不慢,迈步跟在辛彦身后进入院子,“你家长辈呢?还不在家?” “先生,刚刚出门访友。”辛彦礼仪周到,煮水烹茶,却不是时下人常喝的“哇塞”茶汤,而是从梧桐山中带出来的清泡茶。 穆一木盯着辛彦的动作,氤氲的水雾中散发出袅袅清香。他端起玉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睛蓦地一亮。 “你这是什么茶?” “松针茶,”辛彦看对方的反应,赶紧补充一句,“家中秘制。” 小老头穆一木神色颇为遗憾,秘制就意味着不外传,他想学都没得学,更不好意思开口说买。叹息一声,低头细品茶香。 辛彦眼中闪过笑意,从桌下拿出一个陶瓷罐推了过去。 “茶性易染杂味,我出门带的不多,这一罐穆山长带回去慢慢品饮,有强身健体之效。” 穆玉一直盯着辛彦的表情,自是看出对方是有意逗趣爷爷,没什么恶意,反而如老友玩闹一般。 穆一木拿起茶叶罐晃了晃,心满意足地指着穆玉道:“我跟你换,这是我孙子穆玉,这几天让他跟着你学学武功吧。” 辛彦浅灰色双眸盛满震惊,这小老头怎么回事,收了他送的礼,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穆玉的眼中也满是不敢相信,他爷爷居然为了一罐茶叶,把孙子卖了!他跟一个小孩学什么武功? 第108章 师父要被抢走了 穆一木得了好茶,按捺不住显摆的心思。 抱着茶叶罐就来找昌溪池的何明儒,结果得知何明儒出门宴请,暗道一声:老小子没口福。 转头又去找天一书院的沈益民。虽然是小辈,不过地位也算相当。 以穆一木的年龄和身份,想找地位相当的同辈人十分不容易。 穆黄跟在老头身后,劝道:“老爷,我帮您拿着,您专心走路,刚刚差点摔跤。” 穆一木回头一脸警惕:“你别想骗我好茶。” 穆黄:“……”谢谢,他并不想喝‘哇塞’茶汤,喝一口嘴里半个月都有桂皮味。 穆一木抱着茶叶罐离开,留下穆玉跟辛彦大眼瞪小眼。 两人都尴尬地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穆玉毕竟年长,朝辛彦拱手:“我家爷爷有些老顽童,给辛师父添麻烦了。” 辛彦矜持地点头回礼:“老爷子很有趣。”想想抱起茶叶罐跑路的利落身影,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不知辛师父何日返程?” 辛彦知道对方其实是想问,我爷爷把我卖给你多久?浅灰色眸子染上笑意,“穆公子自去就好,我这三日多是访友小聚。送别一些朋友。” 穆玉当然不可能走,爷爷安排他跟辛彦学武功,哪怕是一日之师,他也不能半途而废,不然自家爷爷的老脸真要丢光了。 被迫卖身抵债的穆玉同学,相当有自觉性。至于辛彦能教他什么,他倒是不抱希望的。 辛彦笑笑,愿意跟着就跟着,象山书院山长的嫡亲孙子,走到哪儿牌面都比他大。 “杭城曾氏公子曾子睿邀请我和传铭去赴宴,他明日要启程回去。” “赴宴,杭城曾子睿?”穆玉思索片刻,“曾照月?” “曾子睿是她庶兄。”辛彦解释道。 穆玉点头,神情认真道:“带我。” 辛彦浅灰的眸子看向穆玉满是无奈:“象山书院没收到请柬?” “收是收到了。不过爷爷不会去,我单独去不合适。”穆玉露出八卦神色,“咳,你不知道吧?” 辛彦抬眸:我应该知道什么? “杭城曾家与儋州崔氏联姻,这次参加文会,就是让少男少女相看的。” 对人类婚姻制度一无所知的辛彦:??? 穆玉见辛彦是真不懂,于是解说起来。 “杭城曾照月,儋州崔佳奇,一个是曾氏嫡长女,一个是崔氏嫡幼子。年龄相当,身份家世也差不多。一在富庶江南,一在北方儋州。属于两大世家强强联合。” “人族婚姻要看家世、年龄?”辛彦眼神闪了闪,这倒是与魔族不同。魔族主要看血脉和武力,高等血脉的魔族有优先择偶权。低等级的魔族?没魔关心低级魔族怎么婚嫁。 穆玉笑眯眯地看着辛彦:“据我所知,此次文会男女相看的,可不止这两家。” “还有别的?” “要不然各大世家怎么会把嫡子、嫡女派出来,大多数是两家有联姻意向,未订婚前,先让两方相看。还有少部分没有意向,只是出来见见世面,若有彼此看对眼,自可回去请家族长辈提亲。过段时间,等他们都回到家族驻地,会有许多喜讯传出。” “你呢?”辛彦提问直指核心。 “咳,我还小,没有成亲的想法。”穆玉咳嗽一声,这小破孩哪壶不开提哪壶。 何传铭满身大汗地跑进来,看到穆玉神情一怔,嘿嘿傻笑两声,挠着后脑勺道:“我先去洗漱。” 红毛大狐狸本来趴在软榻上摆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听八卦,见何传铭冲进来,立即嗖地蹿起来跳到博古架上,居高临下地瞪向何传铭。 穆玉没被何传铭惊到,反而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抬头与胡百礼对视。 “这狐狸一身好皮毛。” 胡百礼朝穆玉龇牙。你家才好皮毛,全家都好皮毛。 辛彦警告地瞥一眼红毛大狐狸:“他叫胡百礼,是先生养的狐狸。” 穆玉朝胡百礼拱手:“穆玉唐突了,原谅则个。” 胡百礼见他懂事,也拱手回礼。 “它,它……”穆玉回头看辛彦,又瞅瞅朝他拱手的大狐狸,有点语无伦次。 “胡百礼通人性,听得懂。”辛彦安抚穆玉,可别把象山书院未来继承人吓出毛病来,他不好对穆老头交代。 等何传铭收拾妥当,三人步行朝曾家约定的酒楼走去。 几千文人士子聚在同一座城里,衣食住行,各种酒宴聚会不断,让锦城大大小小的商家笑得合不拢嘴。 曾子睿站在门口迎接来客,见到穆玉与辛彦一起来,短暂怔愣,连忙拱手。 “穆公子,辛公子和高足总算来了,里面请。” 何传铭被人称为高足,不但不认为被冒犯,反而傻乐呵觉得对方在夸他。 当然曾子睿也是看出何传铭的心思,才这么喊,换个人都得称名讳才算尊重。 穆玉跟在辛彦身后,往会场走。 杭城曾氏在世家谱上排名不高,不过地处江南杭城往来贸易发达,在世家中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富户。 儋州崔氏与柳氏齐名,但论武力不如柳家人才众多,论财力不如杭城曾氏。崔氏早就有意向让两家年龄相当的小儿女订婚。 借着此次文会相看,曾照月和崔佳奇互相满意,于是两家长辈决定举办宴会,一来辞别,二来公布婚讯。 杭城曾家包下锦城最大的宴会厅,男方和女方的亲朋好友,各有各的院子,避免冲撞。 穆玉自幼参加这类宴会,习惯与世家公子们打交道。他怕有人怠慢辛彦,所以格外注意对方,发现不管环境如何,辛彦都顾自我行我素相当自在,顿时放下心来。 何传铭?那是二傻子,别说他不在意别人怎么样。就算有人当面讥讽他,怕是也得过几天才能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他。 崔佳奇一身大红锦袍,不是新郎官穿的吉服,不过也十分突出今日身份。 几人先去恭贺一番。 崔氏家主见到穆玉连忙请上座,不过穆玉摆手,意思是与辛彦同来属于女方亲朋。 让崔家人不由得对曾家底蕴又有新的认知。 何传铭抓抓头发:“穆哥哥怎么不在崔家那边落座?” 穆玉笑嘻嘻地拍他后脑勺,道:“我得服侍师父。” 何传铭如临大敌,紧张大喊:“啊,你要抢我师父!” 面对何传铭的敌意,穆玉表示他不跟傻子玩。 第109章 师父真被抢走了 辛彦不打算在崔曾两家的宴会久坐,没那么深的交情,应邀参加,不过是为了全曾子睿的面子。 几人道别出来,恰巧遇到高云发和高玉华兄妹二人。 高氏兄妹听说辛彦和何传铭来自梧桐县,极力邀请几人小坐。 穆玉眼神直直地盯着高玉华,反应慢了半拍。只听到辛彦答应与二人去兰坊酒楼。 辛彦对穆玉的表现有些诧异。 以象山书院的教导,他不应该是那种在路上看到漂亮女孩子,就盯着人家看的登徒子。除非…… 高玉华凤目含羞,狠狠地瞪了穆玉一眼。 何传铭情商忽闪,也不知道是上线还是下线。反正看出点什么,还非得向当事人求证。他轻轻撞一下穆玉肩膀。 “嘿嘿,你是不是也好事将近?” 把穆玉和高玉华两人都羞了个大红脸。 高玉华是兰陵高氏嫡出的贵女,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当即眉目一挑,嗔道:“倒叫公子取笑。大喜当日,少不了何公子一杯喜酒。” 何传铭嘿嘿笑:“那穆师弟可不能不请我。” 高玉华听得奇怪,问道:“穆公子比何公子大了许多,怎是师弟?” “本门可不按年龄序齿。按入门先后顺序,我是师兄,他是师弟。”何传铭朝辛彦眨眼睛,“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高氏兄妹目光灼灼一齐看向辛彦。 “给你个任务,”辛彦浅灰色眸子似笑非笑地瞅一眼何传铭,“回去想想如何制定门规。” 高云发乐得一拍大腿,朝何传铭道:“门规还得现场制定才有意思,要不要我帮你?” 何传铭突然接下一项大工程,面有菜色,对外还是要维护师门尊严的,当即拒绝道:“高公子又不是本门弟子,如何能制定门规。我……我回去再想。” 穆玉打趣他:“大师兄,先想想门派的名字。” 几人笑得前仰后合,尴尬不翼而飞。 酒菜上齐。 高云发朝辛彦举杯:“敬辛公子一杯。” 辛彦端起面前果酒,一饮而尽,道:“高公子有什么事,直言便是。” 高云发长相俊逸非凡,要不然也不会在擂台上出尽风头,虽然最终被柳陌踹下擂台,但小娘子们仍然为他痴狂。闻言放下酒杯,诚恳道:“听闻辛公子来自梧桐县,不知道可听说过一位叫夏景的公子。” “梧桐夏景?” 高云发面露喜色:“公子知道?” “不认识,”辛彦果断否认,“前几日才听师父说起,以前文会见过一面,为其风采所折服。” 高玉华忍不住问:“那公子可听说,他现在何处?” 辛彦摇头:“家师说他定居梧桐村,亦是为等夏景归来,一圆当年梦想。迄今未曾一见。” “可否面见尊师?”高云发语气急促,又觉得太过急切失了风度,解释道,“辛公子有所不知,夏景娶妻高氏月仙,是我与玉华的嫡亲姑母。姑父姑母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却一直与家中有书信往来,只是近五六年却踪迹全无。我们原本打算待文会结束之后,去一趟梧桐拜访夏氏本家。” 辛彦眼眸闪了闪:“据我所知,梧桐并没有夏氏宗族。” 夏氏叔侄是皇族,才搬到梧桐村不到一年,跟十几年前的夏景应该没什么关系,辛彦下意识地不想把夏颂暴露出来。 高云发疑惑:“辛公子确定梧桐没有夏氏?” 辛彦看向何传铭:“你在县里待的时间长,县中可有姓夏的?” 何传铭摇头,道:“没有,夏是皇姓,如果有这个姓氏,县里不可能没有记载。” 高云发与高玉华对视一眼,两人越发疑惑。 “可是父亲言之凿凿,夏姑父家就在梧桐。”高玉华眉头微蹙,“姑姑寄回的书信,我也看过,确实提到梧桐山风土人情。” 高云发颔首:“不管怎样,还是去一趟,面见梧桐县令,询问一二。” 何传铭笑道:“高公子若是要找梧桐县令,倒是不必那么麻烦,家父就在锦城。” 辛彦见二人疑惑,解释道:“传铭是何县令家的二公子。” “失敬。”高云发立即抱拳,“二公子可否引荐令尊。” 何传铭回礼,拍拍胸脯道:“小事一桩,我爹出门会友。等他晚上回来,我跟他说。县里去年才做过人口普查和田亩厘定。夏姑父若真在梧桐县定然会有记录。” 高云发和高玉华齐齐端杯敬酒,几人宴饮,其乐融融。 高氏兄妹二人皆长相出众,气度不凡,说起夏国各地特色言之有物,妙趣横生。 几人约定明日见面时间,相互告辞而去。 辛彦看向一直沉默的穆玉。 “你怎么不去护送玉华小姐?” 穆玉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典型没开窍的模样。 “你没看到大舅哥一直瞪我?要是去送,估计要动手揍我了。” 何传铭笑呵呵道:“还不是你一直盯着人家妹妹瞧,要不是师父和我在场,高大哥早就揍你了。” 三人说笑,刚走到榕树院门口,就见大毛浑身是血,伏在矮脚驴背上。 辛彦一个箭步上前,将大毛从驴背上扶下来。 “大毛哥怎么了?你不是跟先生一起出去的吗,先生呢?” 何传铭二话不说,背起大毛送进房间。 穆玉叫来客栈的小二,给对方银两去请大夫。 大毛昏昏沉沉眼前满是血影,听到辛彦声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道:“快,有人把先生抓走了,还有何大人,都给抓走了。” 何传铭蒙了一下:“抓我爹干什么?大毛哥,你看清对方是谁了吗?” 辛彦浅灰色双眸中满是怒火。不待大毛回答,飞身跳上院中榕树的树梢,望向隔壁枫和院传来舞乐声的阁楼。 身上魔焰升腾,形成道道黑色虚影,暴烈的魔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乌云密布的天空,雷声响彻天地。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在阁楼顶上踩着瓦片,朝辛彦用力挥爪。 辛彦脑中恢复清明,拳头握紧又松开,自知不能大开杀戒。 与胡百礼再三确认赵孟元和何廷树在阁楼里,都没有生命危险。 辛彦转身下树,招来何传铭,冷静道:“传铭去找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就说何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长临长公主派人抓走了。与他一起的同伴,也被抓走,还打伤了车夫。” 何传铭被辛彦浅灰色眸子盯得毛骨悚然,连忙点头,“我这就去。师父看着点大毛哥,他伤得不轻。” 穆玉紧张地长吁一口气,沉稳道:“辛公子冷静,我去通知爷爷。长公主也不能当街抓人,简直无法无天。” “有劳。”辛彦拱手,面无表情道,“穆公子先回去。这里我自有安排。” 浅灰色的眸子带着冰冷的杀意,看得穆玉头皮发麻,拱了拱手,急忙离去。 轰隆隆…… 密集的雷声闪电划破长空。 井晓从玄妙的感悟中被惊醒,一时有些怔忡。 她这是在哪? 井晓转头看看四周,不是熟悉的卧室,她没有回家,还是在山顶仙宫。 原来只是大梦一场! 挥手重设玄光镜,映出辛彦杀意浓重的灰眸。要不是这家伙触动禁制契约,她还在家里吃炸鸡和四川火锅呢。 真该死啊! 到底谁惹他了。 第110章 想差了 赵孟元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信条,终于在这一天被颠覆了。他居然有幸成为被权贵当街绑架的良家子……绑架他的人是当朝长公主的亲卫。 按正常逻辑是不是与公主酱酱酿酿之后,就能走上人生巅峰? 可惜他是有原则的人,别说长临长公主是个年老色衰的老寡妇,就算她国色天香也没有家中娇妻幼儿可爱。 赵孟元将呼呼大睡的何廷树踢醒,有些抱歉连累了好友。 “何兄,醒了没?” 赵孟元声音中带着笑意,吃了大半年梧桐山特产灵米金麦的体质,不说百毒不侵,一般的毒麻药物对他的作用微乎其微。 长公主亲卫使用的蒙汗药,显然不是什么天山出品的极品灵药,赵孟元只晕了不到半刻钟就醒了。 何廷树脑子昏昏沉沉,浑身瘫软,觉得四肢没有一处着力点,恍惚记得是遇到长公主府的人,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孟元兄?”何廷树嗓子沙哑,干渴得厉害。 赵孟元起身看看周围环境,客栈普通的八步床,挂上红色纱制幕帐,看上去高了几个档次。 “好像还是客栈,等我给你倒杯水。” 室内无人,估计迷晕他们的人,也没想到两人会醒得这么快。 桌上水壶有保温的热水,赵孟元倒出一杯端给何廷树。 “迷晕咱们的人是长临长公主府的亲卫,我见到卫队制服了。” 赵孟元冷静分析,长临长公主绑人,总归不过那么几个目的。 做长公主的裙下之臣,于文人士子而言,有人觉得是侮辱,有人认为是风流韵事,将来还能当成美谈,而赵孟元只感到啼笑皆非。 反正怎么想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他的心态自然稳如老狗。 何廷树咕嘟咕嘟灌了一杯温水,缓解喉咙的干渴。 “没想到长临长公主如此狂悖,抱歉连累了孟元兄。”何廷树一脸歉意。 赵孟元瞳孔地震,听这意思,他好像误会什么了。 长临长公主不是看上他? “什么意思?何兄与长公主……” 何廷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赵孟元的反应,有些懊恼道:“我跟孟元兄说过,当年在京城受人排挤所以自请外放。其实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躲避长临长公主。 “当年我中探花入翰林院待诏,原以为日后会官场平顺步步高升,没想到被那老寡妇看上,逼我休妻尚主。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家有娇妻幼子,三娘待我极好。长临居然跑到我家里,逼三娘自请下堂。幸好当天柳家从儋州送年礼,过来的仆从众多,皆是行伍出身。不然都不知道长公主会做出什么来。 “每每想起当时情境,我这后背一身冷汗。只是没想到逃到西南行省的穷乡僻壤,还是躲不掉长临长公主。当年尚有皇后斥责,弹压长公主,如今夏忠帝与长临长公主一母同胞,只有纵容……” 赵孟元听得满耳朵八卦,心中暗笑,原本他都想好如何拒绝长公主的话了。合着只是被何廷树连累了,那就更不需要担忧。等长公主过来,解释清楚,他早些回去,以免弟子们担心。 什么何廷树? 管他作甚。 没看长临长公主都从京城追到了锦城,这两人之间的孽缘,他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还是留给何兄自己解决。 想来昌溪池书院的何山长,不会坐视不理。 最多……等他回去,帮忙报个信。 仙宫中,井晓瞪着玄光镜显示的光影,眼神幽深危险。 “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云安郡主周楠……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随下来。” 白泽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瞄着井晓的脸色,谄媚道:“恭喜山主悟道!” “叽叽。”毛球脑子没那么复杂,看到井晓清醒,立即高兴地跳到她的肩头,叽叽叽个不停,向她描述仙宫的变化。 井晓拎住篮球大小的毛球用力抖了抖,摊成一张毛毯子,顺势躺倒。 “我再睡会。白泽,看着玄光镜盯紧辛彦。要是他发疯了,你叫醒我。” 毛球乖巧地卷成毛茧子,将井晓裹在中间。 仙灵之气伴随着井晓的一呼一吸,充满整个仙宫。 仙君和王母想让仙人入世,在三界动乱中占得先机。明知会搅动人间乱象,让三界失衡,可还是如此选择。 那么井晓怎能让他们如意? 三天悟道,她援引星辰之力,入世间之局。 满天星君入世,人间大戏即将开幕。 渡劫嘛,一起渡好了。 三角形结构才稳定,她也想看人间界热热闹闹。 井晓表示,最近三天工作量严重超标。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丁点也不想管。 何传铭找到何明儒时,他正与穆一木和沈益民,一起品饮清茶。 小老头穆一木被两人恭维得飘飘然,差点就要答应送些茶叶出去了。 听得何传铭说明来意。 何明儒惊怒异常,气得长髯乱飘。 “长临长公主真是半点皇家脸面都不要,竟能做出当街掳人的强盗行径?” 穆一木山羊胡微翘,促狭道:“何家芝兰玉树究竟何等魅力,让人家长公主念念不忘。” 沈益民不出声,借两人说话的机会喝光杯中清茶,又给自己续水,多喝一杯是一杯。穆老头太抠搜,忒爱显摆,不给点实惠。 何明儒气哼哼瞪一眼对方。 “穆老头,你不帮忙想办法,还说风凉话。” 穆一木搓搓山羊胡,道:“这有什么办法好想,直接上门要人就是。她自己不要脸呢,我们还要帮她留着不成?京城那位,未必会给她撑腰。” 沈益民性格沉稳,说话慢条斯理。 “在锦城涉及县令和士子失踪,又有仆从受伤,当报府君知晓才好。” 何明儒招来张汉,让他去请张奇山府君,以他们同宗的关系,路上提前说明情况,也让张府君心中有个章程。 几番安排下来,日暮西垂。 何明儒站起身朝两人长揖,道:“烦请穆山长、沈山长同我走一趟,会一会长临长公主,且看皇家还剩几分颜面。” 有大热闹看,穆一木心里都要乐开花了,不过面上还要保持矜持,拱手道:“象山书院义不容辞。” 沈益民郑重回礼:“天一书院义不容辞。” 第111章 惊惧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在客栈养伤,憋了好几天实在无聊,爬到院中榕树的树梢上,看街道行人往来的乐趣。 偶然发现隔壁院落,几个人抬着什么东西进来。 胡百礼好歹也是修行百年的狐狸精,听音辨位,闻嗅千里的能力还是有的。他敏锐的嗅觉闻到,其中一个被抬着的‘物件’竟然是赵夫子。 于是趁着无人注意,红毛大狐狸果断跳到隔壁院子里,跟着几人踪迹,来到一处阁楼。 看到赵孟元和何廷树两人都被丢在阁楼的床上,除了沉睡,似乎并无其他问题。 正当胡百礼准备叫醒赵夫子。猛然间感受到辛彦恐怖的威压,连忙跳到阁楼顶上朝对方挥爪,告诉他赵夫子安好。 胡百礼看着辛彦从树上跳下去,不知道有什么打算,但好歹不是杀气腾腾地吓狐狸了。 天上雷鸣电闪很可怕,若是落下来劈辛彦,说不定会连累狐狸。 胡百礼踩着屋顶瓦片,从阁楼的通气小窗跳进屋内。 “先生?” 赵孟元听到胡百礼的声音,浑身一激灵。 “胡百礼,你怎么在这?” 红毛大狐狸,轻巧地跳到对面的凳子上,仰头看向赵夫子。 “辛彦也知道先生在这里了。我带先生出去。” “不急,总要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无后顾之忧才能离开。”赵孟元抬手摸摸胡百礼锦缎似的皮毛,“再说还没见到正主呢。” 何廷树躺在八步床上迷迷糊糊,好像听到赵孟元在说话。 “孟元兄,有人来了吗?” 赵孟元一手撸狐狸,一手端杯喝水,道:“无事,何兄药劲儿没过,你再睡会养养精神。” 何廷树确实药劲儿没过,被赵孟元踢醒说了几句话,脑子已经跟不上嘴了,到后来说些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按长公主亲卫对药量的估算,两人不到戌时末都不会醒来。 只是漏算了赵孟元的天赋异禀,更想不到会被一只红毛大狐狸发现端倪。 赵孟元捻动几根长须,室内没有点亮烛火,就于黑暗中端坐在圈椅上,静静等候来人。 胡百礼趴在椅子边缘,下巴垫在赵夫子腿上,摆动两下毛茸茸的大尾巴,打个哈欠昏昏欲睡。 辛彦让他保护夫子,可是夫子不肯走,这里又一点危险都没有,着实让狐狸困惑,不知道是不是领会错了辛彦的意思。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步履匆匆地走向长临长公主休息的房间。 西南驻军主将狄昊身上不着寸缕,古铜色肌肤,壮硕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雄性魅力。 他无视推门而入的赵长史,伸手端起床边的葡萄酒含在嘴里,以口就口喂给长临长公主夏如玉。 赵玉兰目不斜视,忽略鼻端腥咸的味道,只低头禀报消息。 “殿下,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天一书院代山长沈益民,西南行省太守张奇山,联袂请见。” 长临长公主眉心微蹙,声音慵懒:“他们来做什么?打发了吧。” 赵长史微微抬头迅速瞟一眼夏如玉的表情,迟疑道:“恐怕是为了何廷树而来。” 长临长公主还未说话,狄昊冷嗤出声:“狄昊还不能满足长公主殿下吗?您还惦记着别人。” 狄昊的声音阳刚中带着一丝魅惑,大而有力的双手,在长临长公主的脊背划过。常年练武的人,指尖带着薄薄的茧皮,粗糙又不过分坚硬,酥麻的感觉让夏如玉都要化成一摊水了。 当下软和声音道:“谁说我想着别人呢,不过是想报当年被辱之仇罢了。阿七,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狄昊拽过长袍裹在身上,浓密黑亮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薄唇微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长公主殿下事忙,臣先行告退了。” 说罢顾自穿戴完毕,将放置在桌上的灰色包袱抖开,铺在软榻上。 “这件狐裘是臣捕猎的狐狸,又亲手揉皮所制,唯愿殿下免于天寒受冻,看到狐裘时能想到臣在西南鞠躬尽瘁。” 狐裘皮毛色彩鲜艳,宛若一体,制作手艺精湛,手感柔软光滑,在烛光的映照下仿若流火。 长临长公主的视线扫过狐裘,随即披衣而起,从身后抱住狄昊,又转到他的身前,眼波流转声音含情:“阿七真狠心。我已经禀明皇兄要在锦城设行宫,以后长住西南了。阿七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狄昊讶异,他是真没想到长临长公主会打着长住西南的主意。若是长公主不在京城,没人帮他在夏忠帝面前说项,极有可能影响他后续的布置。 不过一切都得徐徐图之,不能激起长公主的逆反心理。想到此处,狄昊线条分明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般的笑意。 “真的?”狄昊回手环住长临长公主的纤腰,眼神痴迷地盯着她的脸和白皙的天鹅颈,双手用力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当然是真的,皇兄的圣旨不日便到,这种事情骗你有何意义。”长临长公主娇嗔地拍打狄昊坚实的胸膛,“现在可信我?” 狄昊重重点头,又有些遗憾地叹息:“驻军主将不能夜不归宿。我明日再来看望殿下。” “从后门通演武场的路走,我去见见书院的三位山长。”长临长公主与狄昊依依惜别,目送对方离开,立即变了脸色,“没脑子的武夫。” 长史赵玉兰帮长公主更衣装扮,小心措辞:“臣看这位狄将军,并不是好控制的人。” 长临长公主摸着桌上火红的狐裘,轻蔑一笑:“权术当然不行。用感情捆绑利益,到时候不怕他跳出我的掌心。” 赵玉兰有心想劝,又怕惹恼长临长公主,疏远了她,要是把她打发回京城守公主府,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只得转移话题,道:“殿下,何廷树和赵孟元如何处置?” “没用的废物,都还给书院。”长临长公主一甩袖子,烦躁道,“算了,我不去见他们了,让任青山把那两个人丢出去。” 赵玉兰与长公主相伴多年,自然知道她的脾气,连忙退下去找亲卫队长任青山。 “长公主不是看上他们两个?”任青山长相平平,不是夏如玉喜欢的类型。但他能留在长临长公主身边十几年,主要胜在忠心,对长公主的命令从来不打折扣地执行。 赵玉兰语言简练道:“文人无用。” “明白。”任青山点头离开,朝关着赵孟元和何廷树的阁楼而去。 狄昊展开狐裘的瞬间,胡百礼已经惊觉而起,眼中迸发充满恨意的绿光。 赵孟元按住红毛大狐狸的额头。 “胡百礼,怎么了?” “有狐狸崽的味道。”胡百礼焦躁地跳到地上,带伤的爪子让红毛大狐狸踉跄一下,“那个猎人一定在附近。” 赵孟元弯腰抱起红毛大狐狸,将他固定在怀里,有力的大手,温柔地抚摸他的皮毛,安抚惊惧的狐狸,嗓音坚定:“别怕,先生在这里。” 第112章 回报 三位山长和张府君坐在长临长公主的会客厅,喝了一肚子白水。 几人养气功夫到家,倒也不至于心浮气躁。 对于这位任性的长临长公主,他们没有打过几次交道,多是耳闻:身份地位高,恣意妄为。 只是在西南行省……张府君回忆起他给夏忠帝的上书,想必很快就有回音了。 若是不允许太守全权节制,让长公主插手西南行政,那他就要替家族考虑考虑以后了。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朝几人行礼,语气温婉道:“殿下身体不适,不便起身。何山长所言之事,刚刚让人查证,亲卫队确实将两名冲撞长公主车驾的人带回来了。既是山长亲眷,由山长领回去教训更为恰当。” 何明儒气个倒仰,双眼眯起,沉声道:“赵长史,那两人何时冲撞过公主车驾,长公主不是身体不适吗?今天什么时候出的门? “据何某所知,他们两人是在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被长公主的亲卫绑走,还将车夫打成重伤。怎么赵长史却要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今天这官司打到御前,何某也要问问陛下是非曲直。” 张奇山身为西南太守,听赵玉兰说话,就知道外面对长临长公主的传闻不假,所谓善于弄权,狂悖无德。 一个小小的长史,都敢当着三大书院山长和西南太守的面睁眼说瞎话,若是长公主在此,说不定如何。 “赵长史,长公主亲卫所绑之人,一位是梧桐县令乃朝廷命官,另一位有秀才功名,亦是乡间教书育人、德行雅正之士。可当不起冲撞长公主车驾的罪名。”张奇山目光冷厉,盯着赵玉兰的神情变幻。 “赵长史,不妨再仔细想想,是有人胆大包天擅用长公主车驾?还是有人欺君罔上,陷害朝廷命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触犯律法,有刑律规范,有三司会审,长公主也无权公设私刑。” 穆一木捏着山羊胡,无视额头出汗的赵长史,开口道:“人呢?何廷树和赵孟元可还安好?” 沈益民没有出声,只是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副准备随时开口咬人的模样。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不妥当。 这里不是京城,而是西南边陲,自古民风彪悍。别说西南太守在此,只三大书院也能与甲等世家平起平坐。 三大书院号称天下半数学子之师,真不一定把皇家看得多重要。 “府君与三位山长莫急。是玉兰表述不当,原本误会一场。任队长已经去后院了,稍后便将两人带到堂前。” 任青山心急火燎地跑到堂前,语气急促:“赵长史,人不见了。”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猛地起身:“不是一直在阁楼里吗?什么叫人不见了。” 任青山行礼:“按药量至少会睡到戌时末,楼下留了两人看守,只是阁楼上两人踪迹全无,楼下卫士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我已派人在院中查找,还未找到。” 赵玉兰后背冷汗唰地一下浸湿衣衫,她与任青山共事十几年,对彼此十分了解,对方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赵玉兰回过神来,朝几人拱手道:“几位大人,那二人不知去了哪里,我们不如分头找找。” 何明儒四人气定神闲,皆是一副你们别驴我,我就看你们继续表演的表情。 此时赵孟元怀抱红毛大狐狸,恍惚得如同做梦一般。 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原本安慰大狐狸呢。猛地抬头看到辛彦出现,然后忽忽悠悠地就回到榕树院的卧房,何廷树躺在他身后的软榻上还在打鼾。 “彦儿?” 辛彦浅灰色眸子仿若琉璃,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 “先生不必担心,早些休息。明日兰陵高氏兄妹会上门拜访,想要问询关于梧桐夏景的消息。” 胡百礼蹿到辛彦肩头,咧着嘴哭唧唧道:“我在隔壁闻到了狐狸崽皮毛的味道。那个猎手在附近。” 辛彦歪头看向红毛大狐狸包好的爪子布条散乱,拎起狐狸后颈,放到桌上将他的爪子重新包好。 “你确定是狐狸崽的皮毛?” 胡百礼重重点头:“我不会闻错。求求你,帮我把狐狸崽的皮拿回来。嘤嘤嘤……” 辛彦将胡百礼夹在腋下,不待赵孟元说话,直接推门而出。对红毛大狐狸冷声道:“闭嘴,指认方向。” 胡百礼收起眼泪,仔细闻嗅,抬爪子指了指枫和院的倒座房。 辛彦夹着狐狸如入无人之境,在房中找到随便堆放在樟木箱中的狐裘。红毛大狐嘤嘤地抱住狐裘,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枫和院内灯火通明,卫队点着火把照亮所有角落,一寸一寸搜查赵孟元与何廷树的踪迹。 辛彦拎着胡百礼和狐裘,从他们面前走过,竟无一人察觉。 想了想,辛彦走到前堂,三位山长和张府君正与赵玉兰对峙。 辛彦聚音成线,传入何明儒耳中。 【何廷树与赵孟元,已安全回去。辛苦何山长收尾,断了后续麻烦。】 何明儒捋着长髯的手一抖,差点把胡须拽下来,看看周围几人好似都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又瞟一眼赵玉兰表情不似作伪。 于是选择相信刚刚声音的提醒,开始跟公主府长史赵玉兰讲起条件。 别前脚他们刚走,后脚长临长公主变卦又去抓人。 公主府长史赵玉兰赌咒发誓,长临长公主对两人绝无心思,只是误会。 何明儒才朝几人使眼色,一起告辞出来。 穆一木山羊胡一翘,斜瞥着何明儒道:“何老头,你什么意思?” 何明儒朝三人拱手:“几位随我回去细说。我刚收到消息,二人已安全脱险。” 沈益民:“……” 辛彦传音之后,团着红毛大狐狸和狐裘,回到榕树院招呼何传铭,让他把何廷树送回去。 赵孟元皱着的眉毛就没有解开过,对辛彦道:“今日之事,怕是后患无穷。” “不会,何山长与张府君会解决的。”辛彦一边将三位山长的行动讲与赵孟元听,一边将狐裘铺到软榻上。 胡百礼跳到狐裘上东闻西嗅,嘤嘤声不绝于耳。 “不若明日先生再与何大人,一同面见何山长,确认一二。大毛哥多是皮外伤,休养两日,咱们再启程回去。” 赵孟元讶然地看着辛彦,道:“辛彦真是山主仆从吗?先生发现似乎从未看懂你。” 辛彦浅灰色双眸染上一丝暖意,他来到人间,如同无根浮萍,空有一身魔功无从施展。 山主只是以契约驾驭他,从不在意他的想法。山中有灵智的野兽多是惧他怕他,不曾与他有过交流。 唯有赵孟元是真心给过他关爱的人类,他也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回报一二。 “辛彦当然是山主仆从。先生莫要多想,早些休息吧。” 辛彦瞥一眼沉浸在悲恸中的胡百礼,决定明天再跟他讲道理。 第113章 高氏兄妹 井晓从沉睡中苏醒,睁眼正对上白泽幽怨的小眼神。 “那个小魔人没有发疯,只是动用魔功救了两个人出来。” 白泽赶紧汇报昨夜的观察结果。他要让守山人知道白泽是有用的瑞兽,不然总有一种随时会被宰掉的危机感。 “只有这些?” 井晓从毛茧子里钻出来,抻抻被压皱的小花袄,迈着小短腿到最低一层的泉池边洗漱。 虽然一个清洁法术也可以达到同样效果,但皮肤沾上沁凉的泉水,提神醒脑,是任何一种法术都给不了的舒适。 白泽用力思考井晓交给他的任务:盯着辛彦,如果发疯就叫醒她。 他得出结论:辛彦没有发疯,不需要叫醒守山人。 可是井晓问他:只有这些? 意思是不是他有别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可那又是什么事呢? 白泽趴在泉池旁边抱着脑袋,冥思苦想,回忆玄光镜中每一个场景。 “啊,对了,辛彦还抱着红毛狐狸去长公主家取了一件狐裘。狐狸一直喊着狐狸崽,表情很伤心。” 井晓侧头淡淡地看了白泽一眼。 “就这些?” “……”白泽再次茫然。他实在想不出辛彦还做了其他事情。 井晓不管白泽的苦恼,兀自从储物指环中取出榛子、花生等零食,再次拓展玄光镜。 穆玉陪着高氏兄妹正在拜访赵孟元,询问梧桐夏景之事。 赵孟元确认梧桐村没有夏景族人。 何廷树也思索道:“去年才完成梧桐县人口普查和田亩厘定,并无夏景及夏氏宗族。” 高氏兄妹对视一眼。 高云发开口道:“不知赵夫子何时回梧桐村,我与妹妹想同行。” 高玉华看到赵孟元和何廷树面色不豫,赶紧解释。 “赵夫子请不要误会,我与兄长并不是不相信两位。只是我家姑母书信中曾提过梧桐山中风物,我与兄长想去看一看。许是能找到线索。” 高云发朝两人拱手,道:“家中祖父母和我们父母都十分担忧姑母。最后一封书信是六年前,姑母报喜生育女儿。当时高家曾派人给锦城送过贺礼。” “只是此事颇为蹊跷,”高云发眼中难掩困惑之色,“信上地址……我们并未找到。” 赵孟元诧异:“没找到的意思是?” 高玉华嗓音清脆:“就是没有。我与兄长按地址过去,那处是一座荒山。也问过附近村人,都言此处荒山从未有过人家。” 高云发叹了一口气:“当初送贺礼的是高家世仆,不可能在此事上说谎,他送贺礼时见过姑父和姑母,还有襁褓中的婴儿。况且世仆回去还带着姑母的回礼,米、麦皆是精品,还有许多以高家之富庶,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其实送贺礼第二年,我们便发现地址有异。”高玉华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高家之后又派人找寻所有曾经通信过的地址,但皆是一无所获。” 赵孟元听到米、麦皆是精品时,即有所感,沉吟道:“你们若去梧桐山,恐怕也见不到想见之物。去年圣旨敕封梧桐县主之后,山主便宣布封山,任何人不得进山。” 高云发一愣,疑惑道:“村中人也不能进山吗?” 赵孟元摇头:“山中迷雾,若无山主首肯,入山会迷失方向。” 这确实是高氏兄妹没想到的状况。 高玉华不死心地问:“没有例外吗?那山主便是梧桐县主吗?若是我兄妹二人求见……” 赵孟元看向辛彦,山主之事,他不好回答,但若辛彦愿意帮忙,情况或有不同。 井晓神情淡漠,一指点向玄光镜中辛彦影像。 “让他们回去,我不见。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皆已不在人间。让高家不必再找。” “啊!”辛彦心神剧震,头皮发紧,低头掩饰灰眸中的惊恐之色。他的一举一动果然都在山主的监控之中。 场中几人被声音吸引,一起看向辛彦。 赵孟元担忧,问:“彦儿,怎么了?” 辛彦定了定神,朝高氏兄妹拱手,道:“山主刚刚回话,让两位回去,她不见。” 高云发剑眉微挑,眸中含着不解,问道:“辛公子身在此地,如何知道梧桐山主的意思?” “我是山主仆从,自有与山主沟通之法。山主说,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皆已不在人间,不必再找。” 高玉华冰雪聪明,立即听出未尽之意,连忙追问:“请问姑母之女身在何处?兰陵高氏乃世家大族,若表妹孤苦无依,高氏自该教养她长大。” 辛彦等了半晌,没再听到井晓的声音,朝对面摇头:“山主未有回答。” 井晓摇头轻笑,这对兄妹心意真诚,只是她不可能跟他们回兰陵。 白泽还记得上次他问井晓父母的情况,被二虎子追打的惨痛经历,瞄一眼玄光镜,缩缩脖子趴在地上摊得平平的,尽量让井晓忽略他的存在。 井晓手指掐诀推算,高氏兄妹的命数,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当真是应了红颜薄命之语。 她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到毛球怀里。随手从储物指环中找出两枚玉佩,运转法力在玉佩上叠加刻制几套阵法灵符。 穆玉觉得辛彦的表情有异,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问:“辛公子皱眉深思,可还有未尽之语?” 辛彦神情微怔,继而摇头:“我在想其他的事,与此事并无关系。”侧头看向赵孟元,“先生,回去的行李还未归整,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说罢不理会场中众人,抱起红毛大狐狸,回房去了。 高氏兄妹显然对得到的答案并不满意,又不好继续追问,只得道别出来。 穆玉跟在两人身后,走了一段才道:“大哥是准备跟去梧桐县吗?” “我们想去看看。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感觉。”高玉华眉头微蹙,想说出心中的疑虑,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我与你们一起。” 高云发俊美的星眸斜瞥着穆玉,调侃道:“婚期将近,不回去准备聘礼,想入赘不成?” 穆玉白皙的耳朵脖子忽然一片通红,偷瞄高玉华的表情,讷讷道:“早都备好了,等爷爷回去就派人送到兰陵。不会耽误明年完婚。” 高玉华面色羞红,轻捶兄长的后背,转移话题道:“兄长觉得辛公子所说,是否为真?” 高云发眼神一凝,长叹一口气。 “没看出说谎的迹象。不过辛公子气度雍容,举止有礼,不像是仆从。” 穆玉:“我只知道辛公子的武学修为很高,爷爷还让我跟着他学武。仆从的身份,与他的举止很违和。” 高玉华附和:“就是……不像伺候人的。那个山主也很奇怪。” “锦城到梧桐县七八天的路程,走一趟看看。说不定山主改主意,让我们进山呢。”高云发一锤定音。 “还有表妹,按时间算今年应该有6岁了。”高玉华凤眸中满是怜惜的神色,“若姑父姑母真的不在了,她又是怎么生活的。辛公子定然知道些什么。” 穆玉没有多说,反正决定跟过去看看。爷爷还要在昌溪池书院讲学一段时间,他去一趟梧桐县再回锦城,也不耽搁回象山的时间。 第114章 讲理 翌日清晨。 云安郡主的管家周盛和卫队长周金雷,领着长史赵玉兰和长公主的亲卫队长任青山,四人捧着礼物,敲开榕树院的大门。 大毛受伤未愈,何传铭回去伺候老爹何廷树,所以给几人开门的是面容森冷的辛彦。 “有事?” 辛彦俊秀的眉眼,配上冷得让人打颤的嗓音。四人被他的目光打量得脊背和头皮尽皆发寒。 锦城文会前周金雷偶然发现辛彦是武学宗师,就与管家周盛一起来榕树院送过礼物,当时的用意是交好。 没想到这才过几天,又硬着头皮领赵玉兰和任青山上门赔罪。 周金雷抱拳为礼。 “辛公子,昨日府中人行事孟浪惊扰尊师,还请恕罪。我等今日上门请罪,任凭辛公子和尊师发落。” 赵玉兰让任青山动手之前,确实调查过赵孟元,但也只知道他是个乡下来的教书先生。 哪曾想昨天被三大书院山长和西南行省太守联手堵门。 赵孟元和何廷树又在重重守卫之下被神秘救走。 他们本以为是何廷树的关系。哪曾想,从周金雷口中得知,赵孟元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夫子,他有个武学宗师的弟子,这就足以让人后怕了。 赵玉兰禀报长临长公主,又与任青山商量好说辞,赶紧捧着礼物上门致歉。 倘若不能让人家满意,惹得武学宗师再次动手,恐怕就不是救人那么简单了。 长临长公主正与西南驻军主将狄昊浓情蜜意,现在对中年美大叔没什么兴趣,但让她亲自上门赔罪也是不可能的。 只能是赵长史和任青山主动上门负荆请罪了。 辛彦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在门口,看得周金雷和任青山眼皮直跳。 以他们的武学修为,自然看得出这种看似松散的站法,实则是进可攻,退可守,技击实用的一种站姿。 辛彦完全不想让几人进门,浅灰色的眸子闪过冷光,看向对面的眼神如同打量死物。 “彦儿,谁来了?” 赵孟元见辛彦出去半晌没有动静,伸头朝门口问。 辛彦敛眸让开院门,转身慢悠悠地走入待客的正厅。 “长临长公主府和云安郡主府的人。” 赵孟元一愣,昨日送走高氏兄妹,他与何廷树去见过何明儒。何山长保证过长临长公主不会再有动作。何廷树还特意去拜访张府君致谢,得到同样的保证。怎么今天还来? 思量间,见到四人捧着礼物走进正厅,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在下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拜见赵夫子。”赵玉兰能屈能伸,开口便是误,会让夫子受惊,特来赔罪。 赵孟元知道自己是受何廷树牵连,也不想与长公主交恶,当下捻动胡须,笑道:“赵长史客气,既是误会,何来赔罪之说。” 任青山抱拳为礼:“昨日多有得罪,请赵夫子和辛公子海涵。” 辛彦坐在软榻上揉着红毛大狐狸,眼皮都没抬。 “无妨,误会解开就好。”赵孟元回礼。 他一介读书人,即不想沾公主府的权势,又不想与人交恶,不咸不淡地说几句,便礼貌送客:“今日归置行李颇为忙乱,不方便待客,还请赵长史和任统领不要见怪。彦儿,送几位大人。” 辛彦送几人到门口,唇角微勾,学着井晓散漫而又充满压迫感的语气,道:“看在几位山长的情面,此事到此为止。无论何人恣意妄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长史赵玉兰拧眉,刚想反驳。 任青山上前一步,抱拳道:“多谢前辈教诲。” 周金雷也松了一口气,行礼道:“前辈教诲,周金雷铭记于心。” 周盛连连拱手告辞,拉着赵玉兰离开。 辛彦浅灰色双眸流露出极淡的满意之色,反手关上院门。 胡百礼蹲坐在软榻上,见辛彦进来,立即告状:“那个雌性身上有猎手的味道。” “嗯。”辛彦朝赵夫子微微点头,动手搬箱子,码放到矮脚驴车上。 红毛大狐狸跳到箱子上,摆动着火红色的大尾巴。 “辛彦,我闻到了,那个雌性身上有猎手的味道,得是很亲近的距离才会沾染到。” “那又怎样?”辛彦冷淡的声音,问得红毛大狐狸一个激灵。 胡百礼眼珠子骨碌乱转,道:“我要给狐狸崽报仇。” “胡百礼,猎人杀狐狸吃肉,剥皮制裘保暖,何错之有?”辛彦不等胡百礼回答,继续发问。 “狐狸崽是你的幼崽,保护也好,养育也罢,都是你的责任。你所谓的杀子之仇,对于人类来说有何意义?你若本领高强能够保护幼崽反杀猎人,那是你的本事。但你告诉我,又有何用意?” 辛彦看透一切的目光将胡百礼盯住。 胡百礼勃然大怒,吼道:“辛彦,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辛彦将行李箱固定在驴车上,抬眸冷笑。 “我视你为友,才会在猎场救你性命。胡百礼,你所谓的视我为友,就是要我为了几只野兽与人类为敌,帮你向猎人复仇吗?” 说着,辛彦叹了口气,“胡百礼,你从未反思过自己为何被山主驱逐……你已开启灵智,超脱于族类。若是继续执迷不悟,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赵孟元从堂屋出来,抱起全身僵住的红毛大狐狸。 “胡百礼,先生本想等你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今日却不得不与你详细说说。人类依靠种植和捕猎生存,稻米、果蔬、鸡鸭、狐狸、老虎,这些在人类眼中都是维持生存的必备食物,并无差别。” 赵孟元顿了顿,抚摸着狐狸光亮的皮毛,“你耿耿于怀幼崽被人类猎杀,那你身为狐狸要生存,也会捕食兔子、鼠类,它们若有灵智,会向狐狸复仇吗?” 胡百礼目光灼灼:“先生也觉得胡百礼不应该为狐狸崽报仇?” 赵孟元摇摇头,声音温和而坚定。 “胡百礼报仇与否,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只是你刚刚在做什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给你帮助的人,存利用伤害之心?” 胡百礼反驳:“我没想伤害辛彦。” 赵孟元捻动胡须,沉声道:“是不是存心利用伤害,不是看你怎么想,而是要看你怎么做,还有事情的结果如何。你是不是认为,辛彦杀掉猎人易如反掌。” “当然,辛彦很厉害。” “然后呢?”赵孟元耐下性子,给红毛大狐狸讲道理,“我问你,猎人杀狐狸犯法吗?” 胡百礼气愤:“律法没有规定不能杀狐狸。” 赵孟元问:“那人杀人犯法吗?” 胡百礼语塞,喃喃道:“犯法。” “所以胡百礼的意思,做你的朋友,就要为你不问是非对错,甚至杀人犯法?胡百礼,辛彦救你性命之时,你可有感激,可曾想过报答?” 赵孟元将眼中有思索神色的红毛大狐狸放到矮脚驴车上,又摸了摸狐狸头,转身进房间继续收拾行李去了。 第115章 离锦归乡 辛彦套好矮脚驴车,将大大小小的行李装进车厢。又把受伤未愈的大毛扶到车厢里躺下。 前前后后收拾将近一个时辰,才退掉客栈的院子出门。 辛彦坐在车辕上,不用挥鞭,矮脚驴嘚嘚嘚地自己向前走着。 赵孟元没有坐进车厢,而是跟在驴车后面慢悠悠地往城门方向走。 这次离开,他们短时间都不会再来锦城。当作一次郑重的辞别也好,本也不急着赶路,傍晚到达驿站,或者露宿野外也没什么。 锦城是西南行省第一大城,熙来攘往最是繁华,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道路两边各式店铺鳞次栉比。 多数店铺窗外都摆着小摊位,卖些日用品或者稀奇古怪的玩意。 辛彦来锦城这些日子,闲来无事除了坐榕树上发呆,就最喜欢逛街,偶尔带着便宜徒弟何传铭,还有他的随从王小春。 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什么也不买,或者拎点零食,从坊市的这条街逛到那条街,与人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擦肩而过。 听挑担的货郎吆喝,听街边阿娘数落调皮的孩子,听勾栏瓦舍内咿咿呀呀哼唱不知名的曲调…… 从人们的笑脸上,能感受到一种丰盈和富足,不仅是经济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这是他在魔界从没有感受过的市井繁华。 赵孟元快走两步,坐到车辕的另一侧,一手把玩着折扇,一手捻着胡须问:“彦儿,觉得锦城如何?” “比梧桐县热闹,万家灯火,歌舞升平。” “是啊,繁华似锦的锦城,”赵孟元原本兴致盎然的笑脸,突然意兴阑珊起来,“只是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辛彦不解。 “东南三省在打仗,铁义军全面占领了潜江,象山书院所在的振州也被占了大半,营城被弥安镇军管,暂时还能压制铁义军的攻势。” 赵孟元简单说了几句东南三省的形势,见辛彦还是满眼困惑,抬手用扇柄敲了敲他的额头。 “等回去,对照着舆图给你讲讲天下大势。如今的大夏国,忠王不忠,篡位自立,东南西北都不安生。西南偏安一隅,终不是长久之道。” 别的辛彦没听懂,最后这句明白了。 “先生是说人间要乱?” 赵孟元颔首:“没错,而且是大乱。这次文会,有识之士都心知肚明,帝国风雨飘摇,积羽沉舟,大家都只等着看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哪里放到骆驼背上。” 一人一魔各有心思,都不再说话,斜倚着驴车,慢吞吞来到城门口。 何廷树翘首以盼,远远地看到赵孟元,跳着脚地朝他招手。 “我的孟元兄啊,你可真稳得住,这个时辰才出城,十里亭再用个午膳,咱们要路宿荒郊野外喽!” 赵孟元哈哈大笑,执扇拱手:“慢慢走嘛,路宿野外也颇有意趣。” 辛彦看着城门外多出来的几队车驾,有些莫名其妙。 他知道何廷树是梧桐县令,参加过文会一起回梧桐县可以理解。 高氏兄妹没有找到姑父姑母,所以不甘心要去梧桐山看看,也情有可原。 穆玉想陪未婚妻高玉华,情理上能说得通。 可是,但是,但可是,那个烦人的柳陌是什么鬼?他为什么也在队伍里? 煌煌的金乌大日气息,与天空中艳阳辉映,让辛彦体内魔功差点暴走,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罗豆豆笑靥如花,蹿到辛彦身侧,拉住矮脚驴的缰绳。 “怎么能让师父驾车呢,有事弟子服其劳。” 辛彦狠狠皱眉,浅灰色的眸子都快瞪脱窗了,拽着缰绳不撒手。 “谁是你师父?你前两天不是走了吗?” 罗豆豆嘿嘿傻笑:“师父,我回去想了想。不能违背誓言,我发过誓,只要打不过对手,我就要拜对手为师。那天师父比武指导,我受益良多。师父受弟子一拜。” 辛彦唰地跳下矮脚驴车,迅速避开罗豆豆的下拜。 何传铭听到罗豆豆叫辛彦师父,连忙奔过来与她对峙。 “那是我师父。” 罗豆豆鼓起腮帮子,瞪着何传铭:“我要拜师,也是当大师姐,有你什么事。” 何传铭寸步不让,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举到对方面前。 “想什么美事呢,你要是想入门,得叫我大师兄,二师兄是穆玉,你只能是小师妹。这是门规,本门按入门先后顺序排行。” 何传铭朝穆玉大声喊道:“师弟,你快来,咱们有师妹了。” 罗豆豆见何传铭郑重其事的模样,有些迟疑,她只是想赖上辛彦的队伍离开锦城,中途再甩开卢家人悄悄跑路。她哪有真想加入什么宗门? 于是迟疑道:“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何传铭把门规册子递给穆玉,听到罗豆豆的问题,犹豫一瞬。 “那个……我还没想好,要不师妹一起想想?” 辛彦灰眸望天呆滞:他都认识了些什么脏东西…… 兰坊阳琴头顶簪着一大朵黄色牡丹,整个人端庄又富丽,站在五步外,朝辛彦拱手。 “公子,寄养在马场的枣红马已经办妥手续,给您牵过来了。” “有劳。多谢!” 辛彦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对阳琴拱手回礼,又拍拍枣红马的脖子,与马儿黑亮的眼睛对视:希望你会喜欢梧桐山,那里半山腰有一片草原。 枣红马打个响鼻:哪里都行,不喜欢缰绳和笼头。 辛彦浅灰色眸子掠过笑意,抚着枣红马的鬃毛:回家就卸掉,你爱怎么跑就怎么跑。 “阳老板也回梧桐县?” 阳琴翘着兰花指,满面含笑道:“是,兰坊的生意遍布全国,我在哪里都一样。” 心想七爷召见,他当然要赶回去。估计七爷传信的意思,也是想让他顺路暗中护送太孙。 毕竟七八天的路程,虽然队伍人员不少,还有柳陌这等高手,但若有万一,这些人哪个都不会以太孙为重。小主子,还得自己人守护才放心。 赵正青依依不舍地看着赵孟元,鼻音浓重:“爹。” 赵孟元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跟着何山长用心读书。此次文会你也结识不少青年才俊,要多学习他人长处。” 吴祖佑朝赵孟元行礼,长揖到地。 “弟子拜别先生。” 赵孟元扶起吴祖佑,感慨道:“祖佑也长大了,留在锦城要用心准备昌溪池书院入学考试。若有疑难问题,直接找正青问询。你的书信我会带给里正的。” “多谢先生。” 吴祖佑再次行礼,看着离开的赵孟元。他突然对自己的选择有些不确定起来。想到年底的乡试,又再次坚定信心。他一定要考个功名,出人头地。 赵正青与吴祖佑并肩而立,站在城门外,目送车队离开。 辛彦半躺在枣红马上,信马由缰,任由马儿时快时慢地跟着车队前进。 矮脚驴车被何传铭赶着,跑得很稳当。 赵孟元坐在车棚里,回首望向逐渐变成小黑点的锦城城墙,幽幽地叹口气。还是老山主的批命精准,果然还不是时候啊! 此时的井晓透过玄光镜,正在欣赏狄昊百步穿杨的精准箭法,还有长临长公主夏如玉含羞带娇的曼妙身姿。 井晓每次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又忍不住好奇想仔细瞧瞧其中细节。 白泽是天地间只此一只的瑞兽,完全没有情欲的念头。 他知道这两人在做什么,但又不是很理解,如果不是为了繁衍,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人是七杀星君?” “是,破军对应的是易罡,七杀找的是狄昊。”井晓淡淡道。 白泽不由得推算,道:“白虎星君映照的是二虎子,现在只差贪狼了,不知道有没有下界。” 井晓:煞风景,看戏呢,说这么正经的事干嘛! 第116章 灵台蒙昧 山顶仙宫,祥云缥缈。 自从井晓引星辰悟道,仙宫的断壁残垣上附着的各种力量平衡被打破,原本的魔气、仙灵之力,五行灵气,都被强大的星辰之力洗涤。 此刻的仙宫,内外如琉璃洁净又纯粹。只能通过倒在地上的建筑、碎裂的玉石看出,这里曾是仙魔之战的战场。 井晓观察一会炼丹炉,将最后一味灵药投入其中,眼见着灵药化为药液,与原先的丹气药液滚到一起,从金芒闪闪慢慢转为黑亮。 “等他们回来,这炉丹药也差不多了。” 白泽歪头:“辛彦?山主等他回来做甚?” “嗯,回去开垦新的田地,增加田地规模,试种几样新种子。自家的大牲口,不能用太狠了,但也不能让他太闲,对吧?” 井晓撸了一把白泽的长毛,慢悠悠的语调让白泽每个毛孔都感觉到寒意。 白泽:“……”大牲口?她在点我,一定是在点我。 井晓操控着玄光镜,将杨争争的影像拉到居中的位置。 白泽看到井晓的动作,银色长毛一抖,期期艾艾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山主。 经历几十天的艰苦跋涉,披荆斩棘的少女身上衣物都变成了布条条,零零散散地挂在身上。 “生活在仙界的人族少女,还挺有毅力的,对不对?白泽……” 井晓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银白色瑞兽。 “山主要将她带回来吗?” “白泽希望我把她带回来吗?” 白泽毛茸茸的脸上,挂着谄媚的表情:“梧桐山是守山人的绝对领域,自然是听山主吩咐。” 井晓散淡地挥挥手,快速拉动玄光镜的角度,从高空向下俯视,杨争争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森林中只剩一个小点。 “白泽,你说她是如何判断方位的?” 白泽讶然:“什么方位?” 井晓一指点出,梧桐山森林的全景显现在玄光镜中,自动标记出杨争争离开山顶仙宫之后的移动轨迹。 “她走的是一条直线,直奔梧桐村的方向。白泽,你说她是如何得知,梧桐村的山口才是出山唯一正确的道路呢。” 看来仙界对梧桐山的研究,可能比她以为的多。 白泽不敢接话,他也是生活在仙界的,而且天生通晓万物之情。万一井晓认为是他胡说八道的可怎么办? 不过这回白泽想多了。 井晓并不觉得他会清楚梧桐山的情况,如果没有觉醒血脉传承,有些事情历代守山人都不一定清楚。 提起仙界,井晓再次依托玄光镜,开启万里追踪的法门。 只见紫霞仙子抱着一个婴儿,在林中飞速跑动,后面几人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哟,发宏愿下界的仙子,开始做起抢孩子的勾当了。” 白泽傻眼:“紫霞仙子?那个孩子是仙人转世?” “不对,那孩子气息不对。仙人转世刚刚降生,怎么会灵台蒙昧至此。” 井晓捏动指诀,推算因果。 紫霞仙子才离开西南行省,并没有多少时间恢复修为,一路抱着女婴躲避追踪,已经用尽全部力量。 终于看到官道旁的驿站,要了一碗米糊糊,喂给怀中婴儿。 驿丞的媳妇吴氏端着米糊糊送过来,一眼又一眼地看紫霞仙子,忍不住道:“我是此地驿丞的娘子吴阿春,小娘子可是遇到了难处?” 紫霞仙子一怔摇头道:“带着孩子去投亲,没有找到。准备再回老家去。”她下意识地没有说实话。现在谁也不敢相信。 就是因为她过于轻信人类,以为山民淳朴善良……要不是她是下界的仙子,有些保命的手段,当真要在百夷之地丢掉性命。 吴阿春瞧着紫霞仙子喂孩子的动作不太熟练,叹了口气。 “小娘子,老家哪里?咱这驿站处于百夷大山与茂山之间,来往镖局众多,若是顺路可以找趟镖车带小娘子一段。以娘子的身姿容貌独自行路,恐有风险,咱们茂山武林人士,信义为先,做的都是熟客生意,安全上不用担心。” 紫霞仙子垂眸看看襁褓中的婴儿,沉吟片刻:“多谢吴家阿姐,我想回江南。” 吴阿春心下惊讶,面上不动声色道:“巧了,小娘子若是在此地待上两天。会有一趟镖车从百夷之地出来,他们去收山中野物,回程目的地正是江南天一书院所在地扬州。” 看出紫霞仙子的犹豫,吴阿春热情道:“娘子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前面十里外的县城住着,等镖车到了,我让家中孩儿通知你。娘子再决定要不要一道走也可。” 吴阿春不待紫霞仙子问,继续道:“镖车的费用有两种结算方式,一是白银五十两,二是以工抵债。押镖的都是男人,洗涮缝补不在行,有个女娘路上帮衬做工,他们也轻省。 “吴镖头是我娘家堂兄,不管娘子是想做工,还是给银钱,我与他说说,他一准同意,他们走镖的带上娘子和孩子,不过多加一辆车的事。” 紫霞仙子对吴阿春行礼:“多谢吴家阿姐,我去县城中暂住两日,等候阿姐通知。” 玄光镜中紫霞仙子去往县城客栈。 井晓散去手中推演法术,与趴在地上的白泽对视,齐声道:“太倒霉了吧!” 第117章 野驴的吃法 毛球见井晓不回来躺着,把自己缩成鸡蛋大小,贴到玄光镜前痴迷地盯着骑在马上的柳陌。 井晓为方便毛球追逐金乌,专门给它一面玄光镜,画面上显示的正是柳陌的一举一动。 “叽叽。” 不过这会井晓没空理会毛球的花痴行为,而是盯住白泽。 “你推算的结果如何?” 白泽圆溜溜的小眼睛里流露出同情之色,又有些不解。 “司命星君的命册,安排的命运怎会如此多舛?” “未必是司命星君的命册安排。若是这般安排,别说仙子本人,就是王母都不会答应。她派仙子们下界办事,又不是想让仙子们永堕轮回,根本没必要在这方面设坎。” 井晓一派淡定从容,道:“确实是仙子转世,只是一月之间转生三次,太过离谱了。前两次刚出生就被死亡。这第三次若不是紫霞仙子救护,怕是也活不下来。” 不知是谁搅乱了命数? 井晓推算结果一片模糊,隐隐约约指向魔界,但她并不认为魔界哪个生物有能力影响到仙界命册。 再说擅自篡改仙子入世命运,就算是魔族也会遭天谴的。 井晓抬头望天,万里无云,迷蒙氤氲的雾气笼罩着仙宫。这种云气状况,用不了云箓推测之法。 仙家做事讲究机缘,也许是机缘未到,也许这根本不是她应该插手的事情。 白泽抖动头上的长毛,摇晃着脑袋道:“数次转生以至灵台蒙昧,这位仙子的仙途怕是……仙子入世有吉兆,其父母怎会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井晓没有回答,而是将紫霞仙子所在的玄光镜,放到抬眼可见的位置上。 紫霞仙子要跟随镖队一路东行,没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但也得两个多月的路程。雨季来临,路上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怕是三四个月都打不住。 白泽偷瞄一眼杨争争所在的玄光镜,人族少女仍在丛林中艰难跋涉,一只白色猛虎在不远处,眯着金瞳打哈欠。 正印证了那句:拼尽全力,徒劳无功。 巨大的山鹰鸣啸着盘旋而下,将一只动物扔到井晓脚边。拍拍翅膀,矗立到断壁顶端,用锐利的鹰眼,看住井晓的表情。 野驴? 这却是稀奇的野味。 井晓蹲下身子,察看野驴的状况,死是肯定死透了。被山鹰坚硬锋利的爪子一抓,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再从高处往地上这么一摔,另外半条命妥妥地没了。 “谢谢鹰酱,我很喜欢。” 井晓朝对方挥手,将指尖凝聚的灵力球弹到鹰酱喙边。 “喳喳。” 山鹰不客气地叼住灵力球,却没有自己吸收,而是藏到食囊中。 已经将等价之物交给了鹰酱。至于山鹰是自己吸收,还是带回去给伴侣,井晓并不会干涉。 就像她不会特意询问,鹰酱与金花松鼠一撮毛的恩怨。 皆是梧桐山中开启灵智的生灵,各有生存之道,是是非非并不需要外人评判。 井晓再次运转法力,将野驴处理干净。 驴皮攒起来,以后用于熬胶。驴肉比其他动物的肉质更为细腻,清蒸、红焖或者炖汤,都会非常好吃。 井晓回头看一眼熊熊燃烧的三足小鼎。炼丹什么的果然讨厌,别的不说,占用了顺手的锅具,不能炖汤喝,让她相当郁闷。 野驴很大,一个人短时间内吃不完,于是井晓将野驴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几块,大部分扔到储物指环中存着。 少部分切片、切块,用泉水清洗干净、摆盘,放入黑陶甗(yǎn)中间的箅子上,大火蒸上一刻钟。 这是井晓刚刚想到清蒸,才记起储物指环中的替代灶具。 黑陶甗上部分为甑(zèng),下部分为鬲(li),中间箅子上有孔洞,其实就是一具造型精美的可以当摆件的——蒸锅。 用仙宫的泉水清蒸驴肉,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驴肉的原汁原味,出锅撒上椒盐,顿时香气扑鼻。 井晓饶有兴味地举起筷子夹一片驴肉,入口鲜嫩,软糯弹牙,给人一种细腻且易于咀嚼的感觉。 白泽舔舔嘴巴,吸溜一下口中的涎水。他没期望井晓品尝美食时,会分他一份。白泽身为瑞兽是吃着灵草仙果长大,对于血食有着天然抗拒。 但井晓做出来的驴肉,怎么能香成这样? 犯规啊! 白泽望天,口水直流。 井晓轻轻歪头看向玄光镜中的二虎子,传音道:“二虎子回来吃肉,不用管她。” 原本懒散地趴在树枝上的二虎子,耳朵一动,顿时金瞳放光,立即伸展出一个前凸后翘、极尽拉伸的懒腰,仿佛要将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 嗷呜。 虎啸山林,震天动地,惊起一片鸟飞兽奔,林中每个能动弹的生物,都想尽快逃离这片被虎威笼罩的区域。 杨争争听到身后的虎啸声,惊恐地瞪大双眼,手中的短刀紧握,全身紧绷,凝神戒备着,生怕猛虎会从某个角落突然窜出。 不过二虎子听到井晓传音说不用管她,自然不会在杨争争面前露面。调转劲健的虎躯,仿佛一阵风般,飞快地朝山顶仙宫的方向奔去。 车马辚辚。 紧赶慢赶,辛彦一行人,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到达驿站。 趁着夕阳尚在。 何廷树作为车队中地位最高的人,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有事弟子服其劳。 拥有三名现役弟子的辛彦,只需要坐在一旁,等着笨手笨脚的徒弟们支帐篷做饭就行了。 赵孟元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何传铭、穆玉和罗豆豆三人,不得其法地忙碌。 “看到他们三个,可以理解何为劳而无功了。” 辛彦瞅一眼说风凉话的赵夫子,叹了一口气。 “先生不用担心,晚饭会有人送过来的,不指望那三个笨蛋。” 大毛虽然伤势未愈,不过在驴车上躺时间长了也累,见三个笨蛋手忙脚乱的动作,实在忍不住上前指导。 帐篷搭建是讲究技巧的,显然大毛是行家里手。 在大毛的指导下,三人又花了一刻钟时间,才将帐篷支棱起来。 此时,兰坊阳琴派来的几名仆从,每人手中拎着两个食盒,走了过来。 第118章 先教谁 赵孟元心胸坦荡豁达,对辛彦身上发生的事情,全都接受度良好。 不管是兰坊阳琴的毕恭毕敬,还是与象山书院穆山长成为忘年交。 后来更是从长临长公主那里把他和何廷树救出来,还让公主府长史和亲卫首领登门赔罪。 在别人看来种种不可思议,赵孟元全都归于山主仆从,有点神秘感,很正常不是吗? 赵孟元安心享用兰坊阳琴派人送来的晚膳。 何传铭、穆玉和罗豆豆,还有大毛都以为是赵夫子体贴他们,从兰坊定制的菜肴,更是吃得毫无心理负担。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半闭着双眸,意识处于半清醒半闭关状态。 辛彦特意与赵孟元几人交代,不要打扰大狐狸。顿悟的闭关修行,对胡百礼至关重要,若能勘破迷障修为自然更上一层楼。 赵孟元私下问辛彦:“志怪小说中常有妖精化为人形,行走人间,胡百礼也能吗?” 辛彦思索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先生,胡百礼修行百年才能炼化横骨开口人言,若没有特殊契机,想要化形为人,大概还要几百年。” “也就是说,妖精修为足够确实能化为人形。”赵孟元捻着胡须眼中放光,“我家猫儿也会说人言,是不是也可以?” 辛彦浅灰色眸光闪了闪,在告诉赵夫子,他家猫已经是个漂亮少女,还是隐瞒这一点之间犹豫不定。 “夫子可以去问金千纹。灵兽即便能够化为人形,多数还是更喜欢保持原形修行,方便吸纳灵力。” 听到辛彦的回答,赵孟元突然领悟到什么,他家猫儿怎么看都比胡百礼机灵聪慧,难道已然化形? 辛彦见赵夫子陷入沉思,撩开帐篷门帘走了出来。 把三个便宜徒弟叫到跟前,带他们去附近的树林里练功。 罗豆豆好歹也是行走过江湖的罗女侠,从茂山来到锦城,几个月的独行旅程,自认为比这些没出过远门的小屁孩强多了。 只待离开锦城附近,她就要甩开卢用和卢氏的护卫来个不辞而别,天高地阔任意逍遥。 对辛彦突然叫她过来练功,原本只抱着瞧热闹的心态。尽管上次被辛彦打哭有点丢人,不过罗豆豆并不放在心上,她技不如人,输了很正常。 辛彦对罗豆豆的武功高低心里有数,让何传铭继续扎马步练基本功。 单拎出穆玉,准备称量一下他的修为。 穆老爷子对他不错,不仅帮他给扇面题词,还给他解围,积极营救过赵夫子,如今他有空指点一下穆玉的武功也算是回礼。 穆玉眉目疏朗大气,自幼在象山书院受教,当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雅称。称呼辛彦师父,只当是说笑玩闹,没想到辛彦真要教他武功,心中有些好笑。 “我要是把你打伤怎么办?” “全力进攻,能打伤我算你本事。”辛彦淡淡道。 何传铭扎着马步大声呼和:“师弟,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啊!师父很厉害的,师妹跟师父动手都被打哭了。” 罗豆豆咬牙切齿,眼神不善地瞪向何传铭。 何传铭兀自不觉,仍是兴致勃勃地看着穆玉和辛彦的动作。 总体而言,穆玉与罗豆豆之间相差不大。 论单打独斗,穆玉可能不是罗豆豆的对手。但弓马战阵,十个罗豆豆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穆玉。 毕竟穆玉在象山书院学习的多是排兵布阵等兵法之道。个人练武,多为强身健体,增加在规模战阵之上的存活概率而已。 穆玉开始放不开手脚,之后越打越心惊,凌厉招式使尽、渐渐缓下身形。 他已经把象山书院的武学绝招都拿出来用了一遍,仍然摸不到辛彦的一片衣角。 穆玉累得气喘吁吁。 辛彦气定神闲地跳出战局。 “你的武功路数我基本知道了。为战阵而练的武功,还是有改进的余地。个人勇武在战阵之上用处不大,但仍不能忽视。 “我教你和罗豆豆一套实战型的武术功法,算是全了师徒名分。以后离开,你们自行领悟即可。” 辛彦不待两人反应,立即摆开架势,将魔功中一套杀伤力巨大的招式快速演示一遍。 “与招式配套的内功心法不适合你们练习。不过这套招式适应性强,配合你们自身的内功也足够了。” 穆玉和罗豆豆皆是一脸肃穆,他们都行家,自然看得出辛彦这套功法的厉害之处,而辛彦是真的在教导他们。 “从锦城到梧桐县七八天的路程,你们学会多少算多少。” 几人不明白辛彦的用意,只是有如此厉害的武功摆在面前。教的人认真,他们作为弟子当然要更认真地学。 辛彦又指导二人几句,一巴掌拍到何传铭后脑勺。 “打好基础,以后也会教你。” 何传铭龇牙咧嘴,嘿嘿傻笑道:“会比他们两个更厉害吗?” “自然,我教的弟子不能太弱。” 辛彦浅灰色的眸子清泠泠地看向林中的方向。 苗峥浑身一激灵,离得这么远,应该没发现吧。他飞身纵跃,远离这片树林。只是脑中那双浅灰色眸子越来越清晰。 苗峥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扑通一声,从树梢掉到地上。 他摸着后脑勺,在草丛中爬起来,又抬头向上看看树枝,喃喃道:“奇怪,我这是睡着掉下来了?算了还是连夜赶路吧,早点杀掉易罡,好回去交任务。” 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各从其类也。 猛虎化形,一般以速度见长,飞掠迅疾如风。 二虎子是在梧桐山中感应生灵的猛兽,如今在林中奔跑更是惬意,运足如飞,如同贴地飞行一般。 山中野兽见到二虎子,往往惊恐惧怕,只是还来不及逃走,黑色条纹的白虎已经从它们面前飞奔而过。徒留野兽呆立原处,怅然若捡了条命回去。 井晓瞅着黑陶甗,中间带孔的箅子,小手一拍,她可是家有满仓金麦的小土财主啊! 将麦子磨成面粉,馒头、包子、花卷、蒸饼……还会远吗? 回头看一眼玄光镜中的辛彦,又瞄一眼刚爬到山顶的二虎子。 她先教会谁比较好呢? 第119章 乱弹琴 井晓从来不是纠结的人,抓住哪只,就算哪只幸运好了。 正巧有只勤奋好学的二虎子。 将蒸熟的野驴肉分给二虎子一部分,又给他选出一条驴腿,放在炼丹炉边烤制。 二虎子瞪圆金色虎眸,歪头歪脑地围着冒蒸汽的黑陶甗打转。时而凑近闻闻水蒸汽的味道,时而又探头去闻烤驴肉的香味。粗壮的尾巴有自主意识般,在身后晃来晃去。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敞口的陶瓷浅盆。 也不管它原本是用来养碗莲的花盆,还是用来洗毛笔的笔洗,现在都是用来和面的面盆。 将堆放在粮仓的金麦,取出现磨面粉,然后和面。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 很快一个陶瓷浅盆就不够用了…… 理论上来说,和面的最高境界,应该是三光:手光、盆光、面光。 井晓看着沾满面糊的白嫩小手,盆中软塌塌、黏糊糊的面团,幽幽地叹了口气。 理想与现实的距离,比二百条银河还宽广。 “二虎子。” “嗷呜?” “你会和面吗?” 二虎子毛茸茸的虎头凑到井晓身侧,被粉尘刺激鼻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我教你和面吧。”井晓抬眸盯住二虎子的金瞳,今天要是听到否定的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天怒虎怨的事来。 好在,二虎子是善解人意的虎,伸出比井晓胳膊还长的毛爪子比量一下,迅速化为人形。 均匀的黑白条纹长袍,让井晓以为自己眼花,看到了非洲斑马……默默地低下头,只要有人帮她干活,管它是老虎,还是斑马呢。 二虎子将袍袖挽起来,伸出蒲扇大小的巴掌,蹲在井晓身边看向陶瓷浅盆,憨憨道:“太小了。” 井晓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仰着头看向二虎子。 “二虎子可以把自己变小点,才方便揉面团。你现在一个巴掌,比盆都大。” 二虎子伸出指头好奇地戳戳面团,好像突然找到好玩的东西,连着戳了几个洞,收到井晓一记警告的白眼。 井晓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憨壮的二虎子居然有做面食的天赋,至少和面的姿势看上去像模像样,三光的手法也不错。 面团和好,醒发一刻钟,再切分成小团,放入黑陶甗的箅子上。 第一次蒸馒头成功,吃到暄软的馒头,教会了二虎子做法…… 一次工作收获三倍快乐。最重要的是最后一项,以后她就拥有一个智能揉面做面食的厨神二虎子了。 二虎子捧着烤好的驴腿,大口撕咬着驴肉,看到井晓吃着蒸好的馒头,伸出舌头舔舔鼻尖。 虽然他觉得白白的馒头没有烤肉好吃,但看山主吃得开心,他也很开心。 白泽背对着井晓和二虎子,眼睛盯着玄光镜,耳朵高高竖起,听着一人一虎咀嚼食物的声音,鼻端传来香气。他是有骨气的白泽,才不吃嗟来之食。 毛球继续痴迷地趴在玄光镜上,追逐着它的金乌。 柳陌骑在马上,背后寒毛直竖,总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过四周,包括树林中的情况,却始终没有找到直觉的源头。 昌溪池书院山长何明儒听说长临长公主不再喜欢中年美大叔,转而盯上阳刚硬朗气质的男子。 不仅与西南驻军主将狄昊牵扯不清,还派人打探过柳陌的消息。 连忙让柳陌随何廷树一起离开锦城,先去梧桐县避一避,顺便拜见姑母柳氏三娘。至于回不回昌溪池书院,且得听听风声再说。 何廷树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喊柳陌的字:“永康,到车上坐坐,杀一盘。” 柳陌朝何廷树笑道:“赵夫子不能满足姑父吗?” 赵孟元扔下手中棋子,佯装生气:“这家伙阴险狡诈得很,永康过来杀杀他的锐气。” 柳陌身手利落,不待马车停下,直接翻鞍跳进何廷树的马车内。 “好身手,”赵孟元喝了一声彩,调笑道,“永康晒了几天太阳,肤色竟没有变黑,仍是如此细腻白皙。” “从小到大都晒不黑,”柳陌听到调侃,不以为意地拍拍脸颊,“阳光越好越觉得内力运转流畅。这两年在昌溪池雾多,气候偏潮湿,武功进境都慢了。” 赵孟元奇道:“竟有这样的事?” 柳陌浓眉大眼,面相颇为阳刚,闻言哈哈大笑:“前些年在祖地拜见国师,他还给我批命,说我是金乌转世,太阳真火之力可以助我修行。” 何廷树收拾好棋盘,伸手递棋子:“来来来,金乌大神,先手。” 柳陌年纪弱冠,比起何廷树这种宦海沉浮的老油条,自是差了许多,三局棋败了两局半。那半局还是被车厢震动,毁了棋局,才没输得太难看。 兰坊阳琴坐在车架中,闭目冥思,手中攥着刚刚收到的情报,握紧又松开,最后扔入面前的水杯中,任由字条被茶水浸得模糊。 【铁义军已占领振州全境。象山书院学子携藏书全体撤往弥安镇。最终目的地不详。】 阳琴将窗帘拉开缝隙,望向不远处穆玉正与辛彦玩闹。 如此倒要重新计算书院势力归属了。 昌溪池书院倾向明显,何明儒就差明言,只要不是长临长公主登基,谁当皇帝他支持谁。 江南天一书院与皇家有隔阂,沈家迁出的两支子弟至今下落不明。如今铁义军势大,沈家的立场就颇为微妙了。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与太孙(bushi)交好,又将孙子穆玉派到夏颂(大雾)身边,可见是支持正统的。 辛彦眼神扫过兰坊的车驾,这个阳琴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没事总盯着他干什么?一个搞情报的人,连效忠的主子都能认错,真是没谁了。 赵孟元从何廷树的车架里出来,招呼辛彦,“彦儿,这位是柳陌柳永康,武学修为不俗,你们小字辈多交流些。” 辛彦清俊的面容瞬间黢黑,浅灰色眸子冷淡地瞟一眼柳陌,敷衍地拱拱手,转身就走。 夫子乱弹琴,他一个至阴至寒的高级魔族,跟至刚至阳的大日金乌做什么朋友,嫌死得不够快吗? 第120章 归山 井晓数着日子,推算丹药出炉时间。 因为她中途引星辰悟道,所以丹药的灵性与平常不同。还有三天成丹,劫云竟然已经黑沉沉地压到仙宫之上。 最紧张的要数白泽,因为这是他求的丹,理论上他要承接大半因果。也就是说,神丹出炉的雷劫,大部分要劈到他的头上。 二虎子趴在地上毛茸茸的大爪子抱着头,金灿灿的眸子在劫云和井晓之间来回移动。一副想跑又不放心的小模样,看得井晓心中温暖又想笑。 暗叹一声:不管是不是渡过化形天劫的大妖,雷劫对于妖修都有天然的威慑力。 井晓白嫩的小手拍拍二虎子硕大的虎头。 “害怕的话,就去山脚下等着。这次雷劫针对大衍丹鼎和白泽,不会劈你的。” “山主会受伤吗?”二虎子金瞳闪烁。 井晓歪头看着三足小鼎,由金红转为暗紫的丹气,语气不太确定地说:“大概不会。” “二虎子不走。” “嗯?”井晓眯起双眼,揉揉虎头,“随你。丹成之时雷劫显现,记得躲远点。” 井晓没有硬劝二虎子离开,一方面是觉得丹药品级虽然上升,天道以雷劫阻止成丹。这雷劫之后的灵气,对妖修凝练修为有益处;另一方面井晓也有自信,哪怕是九九雷劫也伤不到她分毫,护住二虎子问题不大。 “毛球也一样,跟住二虎子不要乱跑。” “叽叽。”毛球在玉石地面扭动两圈,意思是它会滚。 至于白泽……那必然是要待在丹炉旁,等着分散雷劫压力的。 既然求她炼丹,别管是不是按要求炼成的丹药,是不是有什么超出预期的效力,都别想直接享受成果。 巡山百年只是代价之一,成丹时的雷劫才是重头戏。 井晓炼丹,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只管接单,不管售后。 穿着红底绿花小袄的井晓,端坐在三足小鼎旁边,托着下巴静静地等待神丹成熟。 玄光镜中辛彦一行人,抵达梧桐县县衙。 柳三娘拉着柳陌好一通唏嘘,当年她与何廷树离京之时,柳陌还是小小少年,如今长成昂藏儿郎。柳家后继有人,柳三娘甚是欣慰。 何廷树邀众人在梧桐县小住,不过赵孟元归心似箭。只在县城休息一夜,准备第二天就回梧桐村。 阳琴自是要回书坊,不过听说高氏兄妹要与赵孟元同往梧桐村,心下有些担忧,拦住辛彦低声问:“高氏兄妹去村中,是否合适?” 辛彦莫名,浅灰色眼眸不带感情地看向阳琴。 “他们要去就去,有甚关系?”反正山主不同意,他们又进不了山。后一句辛彦没有说出口。 至于阳琴担心的问题,他又不是夏颂。夏氏叔侄的行踪露不露,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错,不管怎么掩饰,辛彦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魔族,看人间大乱的乐子还看不过来呢,偶尔顺水推舟地帮一把,不代表他会挖空心思帮某人。 阳琴以为七爷和太孙有其他安排,便不再多说,只让书坊准备各式礼物,让辛彦带回去。 辛彦灰眸染上一抹复杂,深深看一眼阳琴,‘无奈’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赵孟元带着大毛,逛了一趟坊市,采购些家常日用之物。将矮脚驴车装得满满当当。 高氏兄妹对梧桐县多有好奇,两人带着几名仆从,分别在县城内外消磨半天时光,傍晚才回到县衙。 高玉华摆弄手中银钗,欣喜道:“想不到乡野地方,还有这般精巧的设计。银质一般,胜在款式新颖,若是带回兰陵,把图样给店铺,换成贵重材料打造,不知要晃花多少名门贵女的双眼。” “我可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高云发在房中换了衣物出来,一脸苦笑。他原本穿着的衣服,被街上开朗活泼的小娘子、小媳妇们扯坏了。 掷果盈车,在高云发这里绝不是形容词,而是大大的写实。这一路无数钗环帕子砸头,比他在兰陵时还要疯狂。 “兄长身强体健,总不至于被看杀才是。” 高玉华捂嘴轻笑,幸好她戴着帷帽,明智地没有与兄长一起逛街,不然‘挨打’的岂不是要多她一个? 高云发叹口气:“我在城外转了一圈,姑母信中所写的地方,仍是一座荒山。” 高玉华闻言正色道:“姑母信中提过的几家百年店铺,我也问过,都说不知道夏景其人,亦未见过高氏妇人。” “这样才貌双全的两人,总不至于凭空消失吧!”高云发眉头紧锁,“还有另一桩怪事。我在锦城文会时特意打听过,当年梧桐夏景文采风流,同时期的人不应该忘记才对,但只有部分人还记得他。” 高玉华面色沉重:“是,我也觉得,似乎只有部分人记得夏景,比如三大书院山长,还有赵孟元赵夫子。至于其他同龄人,都不记得他的存在。” 高云发端着茶杯,沉郁道:“咱们这位姑父,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天一早,赵孟元与何廷树道别,坐上矮脚驴车踏上回梧桐村的小路。 何传铭不知道怎么说动何廷树和柳三娘,正式拜了赵孟元为师,要跟夫子回村读书。 辛彦骑在枣红马上叹气。 他本以为到了梧桐县就能甩掉三个便宜徒弟,没想到回村的路上,居然一个都没少。 高氏兄妹的车马队伍,跟在矮脚驴车之后。 再后面是何家的马车,车上不仅有何传铭,还有气呼呼的罗豆豆和端方稳重的穆玉。 “我早就说过那个卢用不是好东西。天天说什么女子要贞淑贤良,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孝顺公婆。” 何传铭唠唠叨叨地嘲笑罗豆豆,“你听听,这是有气概的好男儿,该说的话吗?把女子关在家里,就能显出他的能耐了?哼,只有自身废物,才会不敢承认女孩子能力出众。当初比武擂台赛,高大哥下手轻了,应该打得他满地找牙。” 罗豆豆狠狠地瞪一眼何传铭,不过却是十分赞同他的话。 “没错,心胸狭隘,傲慢无礼,假仁假义。” 她不过是每天跟随辛彦学武,与穆玉和何传铭正常来往而已。卢用就大为不满,含沙射影地说她不守妇道。 昨日两人大吵一架,卢用不管不顾带走了卢氏所有护卫。甚至大声赌咒发誓,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没了,他也不会娶罗豆豆。 这让罗豆豆大为光火,他卢用算是什么东西? 茂山武林罗家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要不是她的母亲是卢用的亲姑母,她多看卢用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罗豆豆一人行走天下,从未受过如此大辱。她一定要修书一封送回茂山,让她爹主持公道,罗家的女儿不是卢氏庶子可以肖想的。 穆玉坐在一旁没吭声,他也看不上卢用,不过他自幼受君子教育,不会背后说人坏话罢了。 第121章 准备就绪 哒哒哒…… 枣红马先沿着官道一通小跑。把车队落下十几米,站在路边等矮脚驴慢悠悠地赶上来。它再哒哒哒地向前跑上十几米,悠悠哉哉地啃会路边的青草,然后看着矮脚驴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 辛彦骑在马上,不拉缰绳,任由枣红马乐颠颠地折腾。 如此往复几个来回,终于走到了入山的岔路口。 突然枣红马一阵躁动,不安地踢着地面踟蹰不前。 辛彦抬头眺望梧桐山的方向,乌压压的雷云笼罩山顶,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心口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赵孟元捻着胡须,眉心微皱,看向山顶。 “黑云啊,这是……要下雨了?” 何传铭、罗豆豆,一齐从车里伸出头来。 “师父还有多远,能在下雨之前赶到吗?” 高氏兄妹也有些担忧,山路本就难行,若是赶下大雨,可就难上加难了。 辛彦深吸一口气,道:“不是雨云,是雷云。无妨,看好牲口,别惊了驴和马。”不知道山主在搞什么,雷劫笼罩的位置是山顶仙宫。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微有所感,懵懂中抬起头从车帘缝隙朝外望去。 劫云的气息,让狐狸很是不安,颤抖着团成一个球,把自己挪到赵孟元的脚下,借用赵夫子的文运,抵挡雷劫。 胡百礼紧紧闭着眼睛,又将火红色的大尾巴盖到头顶。假装狐狸看不见雷劫,雷劫也看不到狐狸。 其实任何有灵生物,在至刚至阳的雷劫面前都会本能地恐惧。 除了……井晓。 距离成丹还有一天,丹气逐渐凝聚,仙宫上方雷光隐隐,偶尔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井晓不慌不忙地在大衍丹鼎四周布置防御阵法,一层一层地嵌套,瞬间叠加无数层的防御阵。 天道不会让神丹顺利出炉,自然会提前干涉,不过井晓想炼成的丹药,谁也不能阻止,包括自动运行的某道法则。 井晓不着急,但是有只白泽急得跳脚。他并不是紧张丹药炼制的成败,而是他被隔离在防御阵法之外了。 “山主,您把最忠诚的仆人、最可爱的白泽落在外面了。” 井晓抬眸,漂亮的杏核眼似笑非笑道:“没有漏下,你在外面才方便挡雷劫。” 白泽急得干瞪眼:“……”他是瑞兽不假,但不代表他不怕被雷劈啊!死不了,也活不好,才是最可怕的惩罚。 二虎子叼着缩小体形的毛球,躲到仙宫最边缘的位置。 按理来说,井晓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但井晓要主持大衍丹鼎成丹的最后步骤,是被雷劫重点关照的对象。井晓可以无视雷劫的威压,在天道的监视下也能活动自如。 修行几百年的二虎子和只会发光的废物毛球可承受不住这等额外照顾。 天空中劫云涌动。 井晓做好全部准备,无聊地望着玄光镜,静静地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玄光镜中,辛彦和赵夫子一行人,已经接近梧桐村口。 辛彦安抚着不安的枣红马,矮脚驴和其他马匹也都躁动起来。 赵孟元抱着发抖的红毛大狐狸下车,面色凝重地看向远处的山顶。 “彦儿,山上是不是出事了?” 辛彦不疾不徐地摇摇头,语气慢吞吞道:“不清楚。我送先生回家,明天再去山里看看。” 他是一点都不急,又不是没见过雷劫,当初二虎子的化形天劫,也是劈了整整一夜,井晓连根头发都没掉。 “那就先去里正家,村中来客,请里正找找空置的房子,安排客人休息。” 赵孟元并没有打算自己接待高氏兄妹。 一是赵家地方有限,安置何传铭、穆玉和罗豆豆已是极限。二是对方要找梧桐夏景。他一直觉得里正吴友可能会知道点什么,能不能打听出来,看他们的本事。 里正吴友听说兰陵高氏来访,略有拘谨。面对世家豪门,普通平民百姓紧张无措才是正常情绪,像辛彦那般满不在乎的不多。 “村西靠近山林的位置,还有一套空置的院子。上个月才修葺过,虽然简陋,不过设施完备。高公子和小娘子不如先凑合一夜。明天看看缺少什么,我再让村人给二位准备。” 高云发朝管事使眼色,拱手道:“如此便多谢里正,今日天气不佳,我等车马劳顿,确实需要休息。烦请里正帮忙安排。” 管事顺势将手中银两,恭敬地递给里正。 兰陵高家乃百年世家,带出门的世仆素养极高,定然不会斜着眼睛看人。仆从的素质,也代表主家的教养,他们可不敢给主家丢人现眼。 里正吴友接过银两,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给众人介绍村中情况。 “那院子有水井,吃水方便,一会我让人给你们送些柴,方便烧火做饭。梧桐山封山十年,公子和小娘子还请管束仆从,万勿深入山林。” 高云发与高玉华交换眼神。 “封山,可是朝廷的旨意?”高云发问道。 里正吴友抬头看看天色,摇头道:“封山是山主的意思。公子莫要多问。”说着为众人打开院门和屋门,回头叮嘱,“这大雨眼看着就要下来了,还是早些安置吧。” 高云发知道已经到梧桐村,打听事情也不急于一时。于是朝里正拱手道谢。 赵孟元将高家兄妹送到院中,抱着狐狸与高家兄妹告辞,然后带着罗豆豆和何传铭、穆玉三人回赵家。 此时辛彦早已经将矮脚驴车和大毛送回家,又牵着枣红马到赵夫子家通知师母,收拾房间待客。 金千纹瞪着琉璃色的瞳孔,嗅嗅辛彦身上的气味。 “你把胡百礼带回来了?” 辛彦点头简略道:“在锦城遇到的,他受了伤。” “几百年的狐狸精,谁能伤他?” “胡百礼说是猎人,”辛彦顿了顿,“离开锦城之前我见过一眼,那人是西南行省驻军主将狄昊,身上煞气很重。胡百礼根本靠近不了。” “那只蠢狐狸,没骗你帮他报仇?”金千纹在梧桐山中认识胡百礼几百年,对红毛大狐狸的品行不要太了解。投机取巧,偷奸耍滑、欺神骗鬼……人类的劣根性,学了个十成十。 辛彦浅灰色眸子看向金千纹。 “被先生训过,顿悟进入闭关状态。”辛彦叹口气,“别刺激他,几只狐狸崽都被猎人杀掉剥皮制裘了。” “开启灵智,超脱于族类,不珍惜机会好好修行。他还当自己是山中的野狐狸呢,都不如大黑勤奋,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金千纹的声音细软却坚定,半点不同情红毛大狐狸。 “大黑虽然修行百年还没炼化横骨,不能人言,但至少性情憨厚,会努力帮山主耕田犁地。 “山主做事公平,一向等价交换,哪怕大黑憨一点,也肯定不会亏待大黑。但是胡百礼会啥,做什么贡献了,敢向山主提要求,要山主帮他养狐狸崽?” 辛彦瞧着喋喋不休的金千纹,伸手撸了一把漂亮的金钱豹纹皮毛,嗯,跟想象中一样顺滑。 金千纹顿时浑身僵住,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琉璃色的眼珠子都要瞪脱窗了,尖叫一声:“啊,辛彦,无赖子!” 第122章 雷劫现,神丹出 吴师母惊喜地拉着罗豆豆嘘寒问暖。 她一直想养个女儿,可惜生赵正青时伤了身子,不能再受孕。如今见到娇俏可爱的罗豆豆心生欢喜,连忙带她去西厢安置。 又让辛彦到东厢去安排何传铭和穆玉。 东厢房原是赵正青的起居室兼书房,为了防止书柜受潮,建有连排的火炕。一半睡人,一半放书柜。 后来赵正青去昌溪池书院求学,睡人的一半火炕空下来,反倒方便了弟子们留宿。 赵孟元将团成球的红毛大狐狸,轻轻地放在草垫子上。瞥见山猫金千纹转着圈地疯狂舔舐漂亮的皮毛,有些不解。 “金千纹怎么了?” 金千纹动作一顿,小猫头机械地扭过来盯住赵夫子,琉璃色的眼眸里写满委屈。山猫不作声,垂首继续奋力地去舔刚刚被辛彦摸过的地方。 她脏了。 坏辛彦,没毛的无赖子,欺负山猫有漂亮的金钱豹纹。 赵孟元瞧着金千纹的动作和表情有趣,忍不住伸手摸摸山猫舔过的地方。 啊!她刚刚舔干净……金千纹瞳孔地震,控诉地看一眼赵夫子,三两下蹿到房梁上,重新开始清理工作。 赵孟元不疾不徐地捻动胡须,仰头望向山猫所在的地方,笑呵呵道:“给金千纹带了锦城特色小鱼干,一会下来吃。” 金千纹动作一滞,一语不发,定定地瞪着赵夫子,再度低头舔毛。 闪电和雷声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 明晃晃的雷电将阴云密布的天空,照得宛若白昼。 晚餐后,金千纹与辛彦并排坐在房廊下,怔怔地望向梧桐山的方向。 红毛大狐狸关闭五感,陷入更深一层的冥想闭关。 “有水汽的味道,要下雨了。”金千纹是个讲道理的山猫,吃过赵夫子‘上供’的小鱼干后,默默原谅了不懂事的人类。 辛彦眉目微皱,声音冷淡:“这次雷劫好像比化形天劫还厉害。” 金千纹僵了僵,看着眼前的雷劫,回想差点把她劈成飞灰的化形天劫,点点头中肯道:“确实更厉害。雷电居然都是紫色,化形天劫的雷电多是白色的。” “确定不是化形天劫吗?” 金千纹摇头:“不一样。是山猫没见过的雷劫。” 夔牛庆安静地卧在竹林中疗伤。身上的魔气被竹林的清气所笼罩化解,不会影响到周围的环境。 伤势愈合得很快,按夔牛庆的估算,再有一个月就能恢复到全盛状态。 没想到梧桐山顶突然雷电交加。雷劫的威压越来越强,夔牛庆不得不收束魔气。免得一不小心泄露出去一星半点,他可是与山主签过契约的好夔牛,被天雷循着气息诛邪可就冤枉了。 夔牛庆抬头透过层层叠叠的竹林,仰望梧桐山顶仙宫的位置。 不知道山主在搞什么? 这般天威赫赫,怕是要把整个仙宫劈没了。 田地附近,竹鼠一家七口,由最大的公鼠领头,母鼠殿后,小竹鼠们一只衔着一只的尾巴串成一串,来找野猪大黑。 大黑带着竹鼠一家躲到粮仓中,七只小竹鼠缩到大黑的身边瑟瑟发抖。 尽管知道粮仓有结界法阵,不受雷劫影响。但他们这些小妖怪仍然害怕天雷滚滚诛邪灭魔。 伴随着山顶隐隐的雷声和电闪,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到地面,激起点点尘土,又很快肆意横流。 在梧桐山中跋涉的人族少女杨争争,在山坡背风的位置找到一个凹陷的土洞,利落地杀死洞中的獐子,借着雨势冲洗干净。 又找来一堆枯枝,燃起火堆慢慢熏烤獐子肉。枯枝淋过雨,潮湿的枝条燃烧冒起浓烟,呛得杨争争咳嗽不止。 她吃过辟谷丹,三个月无需饮食,但她在茫茫的原始森林披荆斩棘一月有余,让她升起一种可能永远走不出去的恐惧。 只有储备食物能得片刻安心。 白天杨争争发现雷云笼罩山顶的时候,还开心了一会,如果雷劫能把守山人劈死就好了。 想想又自嘲地笑笑。 怎么可能?雷劫而已,守山人被三界称为天道代言人,怎会死于区区雷劫。 杨争争想得没错,井晓确实不在意区区雷劫。 山顶仙宫并没有雨水落下,而是一道又一道雷闪不间断狂劈。 白泽拼尽全力抵挡了几十道天雷,然后整只兽趴在地上装死,银色长毛都被烧焦了,散发出焦煳的香气。 又一道天雷落下,直接劈在白泽的脑门上,激起防御法阵淡淡的涟漪。 井晓慢悠悠地从石板上夹起一片烤肉,蘸上点儿椒盐酱料,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见白泽实在废物,于是扩展防御阵,覆盖住半死不活的某只瑞兽。 这是签过百年长契,要给她打工的兽,本来就废物,可别真被雷劫给劈死了。 井晓不紧不慢地收拾烤肉的石盘,吃饭的家伙不能弄坏了,再做一个新石盘很麻烦。 头顶的天雷隆隆炸响,却好像找不到目标一样引而不发。 大衍丹鼎中丹气升腾,金紫的光晕跳跃旋转,一转快过一转。 井晓知道神丹即将出炉,就是看上去有些活泼。 神丹嘛,集天地灵韵而生,有点小脾气可以理解。只要不是养成青丹真君那种蠢相,她都能接受。 井晓打出一道指诀,丹鼎呼吸间变得灼热,丹丸凝成实体,欲破鼎而出,又被大衍丹鼎镇压。 天空中劫云涌动,一道粗壮的天雷直直而下,劈在井晓的防御阵上,法阵发出嗡鸣声,泛起道道光晕。 叮叮当…… 神丹连续撞击大衍丹鼎的炉盖。 “成丹三颗吗?”井晓喃喃,倒是出乎意料。正常炼丹,品级升到神丹的程度,一炉成丹一粒已是难得。 白泽一粒,她自己留两粒? 井晓摇摇头,心神恍惚间见到几幅画面,神丹似乎应劫而生,各有归处呢! 取出早已备好的玉瓶,掐指诀,开炉收丹。 三粒神丹齐齐飞出丹鼎,向上空掠去。 蓄力已久的粗壮劫雷,再次力劈而下。 井晓手中玉瓶同时飞出。 啵,啵,啵。 三粒丹药进入玉瓶,瓶口封印立即启动,避免丹气散逸。 劫雷闪着黑紫的亮光,在半空中打转,找不到不为世间所容的目标,便直直地朝井晓劈来。 井晓一手握玉瓶,一手撤了防御法阵,仰头盯住劫雷的动向,恐怖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白泽:“……”他不想死,守山人脑子被雷劫劈傻了,为什么撤防御? “嗷呜。” 二虎子在仙宫边缘,本来被劫雷的气息压制,见最后一道雷光直奔井晓而去,嗷呜一声冲到劫雷范围内,想要替井晓挡天劫。 井晓轻轻挥手将二虎子送出去,神色淡漠地盯住闪电劈到面前,从巨龙化为蚯蚓大小。 噗。 电光震动井晓额前碎发,钻入她眉心鲜艳的凤凰花印记中,消失不见了。 这时震耳欲聋的雷声,才传到每个人、妖、兽的耳中。 第123章 变数 山中不知岁月。 井晓自入山炼丹,直至丹成,共计七七四十九日。历时并不十分久,却有种世上已千年的感觉。将瓶中神丹分出一粒,扔给两眼发直的白泽。 “契约已成,丹药拿去。” 白泽动作迟滞地接住丹药。 “骗子……你这是诈骗。天字级的神丹,引九九天劫。啊!就这,就这……”白泽语无伦次,满地打滚,嗷嗷大哭。 向守山人求药,只达成了让白泽身心受伤的成就。 “你要灵丹给你一粒神丹,升了两个品级,还不知足?我又没额外向你收取费用。” 井晓白嫩嫩粉嘟嘟的小脸上,一副你别不识好歹的表情。 “收起你的苦瓜脸。等春天播种之后,你要跟我一起去巡山。去年只走了人间界与仙山的缝隙。今年要走一趟魔界与人间界,魔界与仙山之间的缝隙。三界交汇点的问题也要去处理一下。” 白泽嘴中含着神丹,浑身焦黑,神情沮丧。最快的治伤方式,就是他自己把丹药啃了,既能恢复仙力,还能提高修为。 不过白泽要真是那么果断的瑞兽,也不至于被王母和人族少女骗得团团转了。 白泽的银白色长毛都在雷劫中被烧光,三四个时辰的恢复,足够他脱掉身上黑漆漆的壳子,长出新的银色毛发了。 银白色短毛细细软软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仍然是只强壮的瑞兽。 可见某些兽类的胖,并不是因为毛又长又厚,而是其本身的肌肉和脂肪层就很厚。 井晓身上雷劫气息浓重,无形的威压让妖物非常不安。二虎子在远处偷偷瞄着井晓,既想亲近又不敢过来。 “二虎子。” 井晓对白虎招手,看着对方跑出四爪生风的效果,满意地在虎头上撸了撸,揪住白虎的耳朵,警告道:“下次不要莽撞,知道吗?” 二虎子眯着金瞳,巨大的虎头微微上扬抵住井晓的手心。 “嗷呜。” 二虎子只是不想看到,被他守护的小姑娘受伤。 每次都被山主保护,二虎子会觉得自己是只废物虎。他才不要像白泽一样,心安理得地当个废物。他要保护他的小姑娘。 大衍丹鼎不愧是神器,神丹出炉,自动清洁,现在里里外外又变成干干净净的‘汤锅’。 炼丹消耗心神,正是进补的好时候。 通过炼丹,井晓发现了三足鼎的隐藏用法——化纳万物。 就是字面的意思,别看三足小鼎外表跟只篮球那么大,但只要有足够的仙力支撑,它就可以装下任何需要放进去的东西。 于是井晓将鹰酱送过来的大只野驴,一股脑儿地都扔进了丹鼎,再加入仙宫的清泉。 咕嘟咕嘟……小火慢炖。 等肉熟的功夫,井晓挥手重设玄光镜。看看在仙界成长的人族少女,跑到哪里去了,也该做个了断。 白泽纠结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自己啃掉神丹。看到玄光镜中杨争争悲喜交加的面容,某只瑞兽又贱兮兮地凑了过来。 “嗯?有意思。”井晓掐指推算,人族少女杨争争跑得够快,竟然已经到了梧桐山隐藏阵法的边界,正巧遇到胡乱进山的高氏兄妹和夏颂? “这几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井晓迅速查找辛彦的踪迹。 玄光镜中,辛彦刚刚抵达竹楼小院,正与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大眼瞪小眼。 第124章 神秘赵夫子 一夜雷霆暴雨。 清早,梧桐村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 村人们要趁着阳光还不强烈的时候,赶紧去田里劳作。日上三竿,便回来歇晌,吃早饭,然后干家中的杂活。 待下午太阳西斜,再去地里继续劳作。天完全黑透了,才会带着农具回家吃晚饭。 山村生活便是如此,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尤其梧桐村这种藏在山中的村落,外来人口很少,更是环境封闭。 谁家有几口人,谁家婆媳不和,谁家儿女有出息,早晚两餐吃过什么新鲜菜品,村人皆是一清二楚。 高云发一早起来便派人去村中打听消息。 “问过村里人,没有人知道夏景,也从未听说过兰陵高氏。” “兄长,我去赵夫子家问过吴氏娘子,她亦只听赵夫子说过梧桐夏景,但并未见过。” 说到此处,高玉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活在部分人记忆中的梧桐夏景到底是何方神圣? 自家姑母可不是没名没姓的小娘子,居然也失踪到快被人遗忘的程度。 高云发沉吟片刻,面色凝重道:“我想进山看看。” “带我一起,不然兄长哪都别想去。”高玉华知道山中危险,若不耍赖,兄长定然不会带她。见高云发脸色冷肃,高玉华美目一转,计上心来。 “兄长,我听穆玉说,那位辛公子是住在山里的。不如我们请他带路。” “正有此意。” 高氏兄妹还在研究进山要带的装备,仆从禀报,穆玉来访。 “兄长。”穆玉拱手行礼,又朝高玉华致意。 高云发见到穆玉,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对穆玉的才华和人品很赞赏,但又知道他会娶自家妹妹为妻。 象山书院距离兰陵千里之遥,妹妹遇到什么事情,他都无法立即到场。于是这个心情就很复杂了。 穆玉十分好脾气。 抬头嫁女,低头娶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也理解高云发对幼妹的爱护之意,被未来舅兄冷待几句,那也……只能受着了。 穆玉听高玉华说要辛彦领路进山,顿时惊咦一声。 “师父早上起来就进山了。这会再去找,恐怕追不到。” 高云发剑眉微挑,立即起身道:“我去拜访赵夫子。”又转头对高玉华说,“山中情况复杂,你若想进山,换身利落的装扮。” 穆玉不好单独跟小娘子同处一室,追着舅兄出门。 “赵夫子今天开课,几个学生都在。那个……” 昨夜下雨,村中土路泥泞。 高云发脚下穿着高齿木屐,为避免泥水四溅,只能小步向前走。听到穆玉支支吾吾,立即嘲道:“吞吞吐吐做什么。玉华不在,有什么话还不好意思说?” 穆玉跟在高云发身后,靠近他耳边道:“赵夫子有名学生,气度不凡。名讳为颂,姓氏不详。我觉得不像普通人家出身。” 高云发脚步不停,继续向赵夫子家走,低声道:“你不觉得这位赵夫子,也很不一般吗?” 不等穆玉回答,高云发目视前方,口中道:“一介秀才,不思出仕。认识梧桐夏景,能收到文会邀请函,参加文会又不显山不露水,与昌溪池书院何明儒和梧桐县令何廷树皆平等交往,能在长临长公主手底下全身而退,兰坊阳琴对他甚为恭敬……” “爷爷与辛彦忘年交,还给赵夫子提过一幅扇面。穆黄爷爷也说赵夫子气度俨然,龙章凤姿,潇洒倜傥。”穆玉哑然。 赵孟元是什么来历?这么一算细思极恐啊! 高云发抖抖袍袖:“不管怎么说,恭敬些总没错处。姓赵,前段时间被皇城那位抄家灭族的,有个京城赵氏,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穆玉摇头:“若是京城赵氏,就算分宗了。诛族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不表示。我看赵夫子饮酒食肉,并未服衰。” 两人闲谈间来到赵夫子家,敲门。 赵夫子在学堂检查四名学生课业,红毛大狐狸趴在角落的草垫上半睡半醒。 山猫金千纹蹲坐在门廊上,与下方二人对视。 穆玉促狭,朝金千纹拱手:“猫儿老师,可否给学生开门?” 金千纹琉璃色瞳孔微缩,这人管她叫老师耶!利落地跳下墙头,从内部打开门闩,放两人进来。 高云发和穆玉瞧着一本正经的金千纹,四目愕然。 一齐朝豹纹山猫拱手道谢。 金千文心花怒放,猫脸淡定地对他们点点头,在前方领路,回头瞅瞅二人,摆动脑袋示意他们跟上,再迈着小猫步向学堂的方向走。 高云发和穆玉恍恍惚惚来到学堂门外,听到赵孟元讲解经义。不由得驻足聆听并未打扰。 山猫金千纹满意地看着这两个叫她猫儿老师,颇为懂事的年轻人,颠颠地在门口擦擦四只猫爪,钻进学堂蹲到专属软垫上,开始舔爪舔毛梳洗一番。 赵孟元看到窗外二人,给学生们安排课业,走出学堂朝二人拱手道:“高公子,穆公子,到堂屋来吧。” 高云发还没从猫儿给他开门领路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茫然中向赵夫子行礼。待三人落座,忍不住发问:“多有打扰,赵夫子家的猫儿很有灵性。” 赵孟元捻动胡须,听到有人夸他家的猫儿,夫子笑得甚是开怀。 “高公子是说金千纹啊,我家小弟子,确实很有灵性。” 穆玉补充道:“胡百礼也很聪慧。” 赵孟元哈哈大笑,知道两人肯定不是为猫和狐狸来的,只等他们自己说话。 第125章 以身入局 夏颂煮好茶送进堂屋,给几人分别斟茶。 听到高云发的请求,赵孟元沉吟良久,才道:“辛彦虽是我的弟子,但他亦是山主仆从。高公子所求之事,我做不得主。” 高云发执弟子礼:“敢问赵夫子,除了辛彦,还有何人在山中见过山主。” “山主封山,不喜外人打扰。”赵孟元捻动胡须,眉头微皱,“锦城时,辛彦说过山主回复,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皆已不在人间。高公子莫要强人所难。” 夏颂脚步不停,直接退出堂屋。 他是知道兰陵高氏的,高氏家族历代出美人,并且有守护这份美的实力。无论是家传绝学,还是地方势力,都不弱于其他甲等世家,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京城的世家还要更强一些。 夏颂听七叔说过兰陵高氏明确表示过中立,既懒得理会京城夏忠帝,又不会主动帮他们,只等着皇室内部决出胜负再效忠新帝。 说到底是皇室势弱,对地方世家豪强的影响力大不如前。各地豪强起了小心思,但又都想当黄雀,谁都不会先站出来做出头鸟罢了。 现在的他需要积蓄力量,但又不能依靠世家,如果能得到梧桐山的帮助,夺回皇位自然容易。 只是井晓摆明的条件是等价交换,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就要提供相应的价值,而价值是不是相等,则由她说了算。 夏颂叹口气,想起去年见过的那个有些慵懒,又白白嫩嫩奶团子一样的小姑娘,他也想进山了。 赵孟元送走高云发和穆玉两人,对他们要进山的想法并不强硬阻拦。想去就去,别人说是没有用的,得让他们自己去尝试,到时候自然知道何为‘封山’。 就像村中的村民也不全是听话的,总有偷偷上山打猎的人。在山中困上几天,丢掉半条命,以后再提起进山就只会惊恐摇头。 上午课程结束。夏颂穿着高齿木屐,慢慢往演武场走。他下午还要跟着易罡练武。 七叔夏朴和未来的国师瑞宣,带着谈卫一起去梧桐县城了,说是考验得差不多,所以亲自去见见兰坊阳琴,以示重视。 各种御下的手段,夏颂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七叔也有意教导他。 他亦在几个同窗那里实践过。除了辛彦以外,在其他几人身上效果还是不错的。 比如吴祖佑一心功名,可用而不可信,他便以利诱之。无论此人功名考取得如何,将来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夏颂思索间,被穆玉拦住了去路。 穆玉笑容可掬拱手道:“刚刚见小公子送茶时面色有异。敢问是否在山中见过山主?” 夏颂一怔,还是诚实道:“见过。只是未经山主许可,私自上山,恐惹山主不悦。” 高云发面有喜色,连忙道:“小公子可知进山路线?” “吾乃夏氏皇族,单名为颂。”夏颂目光灼灼将高云发和穆玉两人盯着,语气刻意放缓,“你们让我带路,打算以何交换?” 听到夏颂报出姓氏来历,高云发脑瓜子嗡的一声,太孙夏颂怎么在这里? 穆玉满面惊骇:“你,你……” 夏颂见震撼效果达成,淡淡一笑朝两人拱手:“不若到居所,再行款待二位。” 说罢,绕过两人,甩着袖子颇为潇洒地向前走去。 易罡见夏颂领着两人回来,警惕的目光打量二人。 “易教头,准备出行用具,我们稍后进山。”夏颂不待易罡发问,直接吩咐道。 易罡虽是世家子,亦是军伍出身,自是令行禁止。日常听命于夏颂,不疑有他,立即去准备进山的工具。 三人在正厅落座。 高云发一脸苦笑,朝夏颂行大礼:“不知太孙当面。云发眼拙,还请恕罪则个。” 夏颂没在礼仪等方面纠缠,而是详细询问几人来梧桐村的缘由。继而低头沉思,道:“没有山主命令,辛彦不会带你们进山。而莽撞入山,肯定是找不到山主的。我上次得见山主,是恰巧遇见一只白虎,被它带到竹楼小院。” “说不得,还得用同样的办法,”夏颂抬头望向两人,“我与你们同去。” 高云发沉吟:“太过危险,若是太孙有所闪失,高家难辞其咎。” 夏颂笑了笑:“说危险也危险,说不危险也不危险。山主所设迷阵,并不伤人性命。况且山中野兽多有灵智,不会随意伤人。” “多谢太孙高义!”高云发眼中暗含深意,与夏颂对视,双方达成默契。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太孙夏颂以身入局。 兰陵高氏的支持,他要定了。 夏颂带着易罡。 高云发、穆玉、高玉华,带着几名护卫。 准备好工具和必备物品,趁着天光立即进山。 来自潜江的杀手苗峥,因为不熟悉路线,几次走错山路,等找到梧桐村时,不仅发现了易罡的存在,意外地见到七王爷夏朴和太孙夏颂。 这天大的功劳,让苗峥兴奋不已,只是还不等他将消息传递出去。 七王爷夏朴就带着两人离开了村子,而现在他又眼睁睁地看着夏颂和易罡,与一群人进山了。 他只有一个人,对方一群好手。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入山啊!自幼生长于百夷十万大山中的苗峥,眼中淬毒,笑得阴冷。 第126章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井晓发动穷搜天地的法门,回溯光影在眼前闪过。 白泽愣愣地看着玄光镜中,被人救起的杨争争,又偷瞄井晓的脸色。毛茸茸的大尾巴乖巧地垂在身后。 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低气压比刚刚经历过的天雷劫还要可怕。 二虎子没什么心理负担,眼巴巴地盯着三足小鼎中的驴肉,不时地舔舔嘴角,已经达成眼中有肉,心外无物的境界。 杨争争身受箭伤,疼得痛彻心扉,还要装出坚强的模样。面前几人气运极盛,她要好好把握机会,依靠任何一个人都能让她逃出生天。 高玉华担忧地扶住杨争争,朝高云发道:“兄长,这位小娘子受伤的位置很危险,得赶紧拔箭。” “不用管我,你们……”杨争争美目微睁,手足无力地推着高玉华,“你们快走,山里危险。” “林中匪寇,莫追。易教头警戒即可。” 夏颂拉住易罡,眼中带着怀疑,打量着眼前脏兮兮又显得楚楚可怜的少女。 这位衣衫褴褛长相绝美的小娘子不知道从哪里扑出来,突然替自己挡了一箭? 相比世家贵女高玉华,夏颂可没那么怜香惜玉,他在宫里见过宫妃、婢女们不少奇奇怪怪的手段。 挡箭算什么?谁知道是不是自导自演的。 于是开口就是灵魂三问:“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高玉华被夏颂的态度气着了,脸色绯红:“你怎么这般冷漠,她是替你挡箭受伤。” 夏颂冷哼:“是吗?你觉得那支冷箭能伤到我?” “你……” 高玉华还要再说,被高云发拦住。 “勿要多言,先治伤。再说这密林之中哪来的弓箭手?” 高云发对妹妹说完话,转头看向四周,家中护卫经验丰富,遇险第一时间护主,之后分组警戒。 穆玉仔细观察刚刚削下来的箭羽,眉头紧锁,拉住舅兄的胳膊眼神示意,走到一旁。 “这箭的制式,不似中原或军中所用。” 不是军中所用,可以理解,毕竟军械查得严。不是中原制式,是何意? 穆玉拿着箭羽,指着打结的地方,道:“这种打结法,我只在百夷山中见过,是夷族部落独有的手法。” 高云发接过箭羽仔细观察,“你是说,刚刚射箭的是夷人?” “是,也不是。”穆玉不卖关子,直接说猜测结果,“潜江靠近百夷的十万大山,铁义军中有很多百夷部族。我看刚刚箭矢直奔太孙,所以有个大胆的猜测。” 夏颂一脸严肃:“你是说,对方是来刺杀我的,还是个夷人?” 易罡听到铁义军三个字神色微动,开口:“未必是冲着太孙来的。也许是因为我。” 见夏颂看过来的目光,易罡抱拳解释道:“臣前些时日受伤,本就是去执行任务,归来时被潜江铁义军和武林人士联手追杀。这个杀手,也许是那时缀上来的。” 夏颂摇头:“不一定,这都过去多久了,杀手怎么可能才找过来?再说你回来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穆玉:“总不可能是冲我们来的吧?” 易罡抬眸瞪向穆玉:“不是冲你们来的,但有可能是跟着你们来的。梧桐村以前可没有外人进出。” 兰陵高氏贵女出身的高玉华,医学水平什么样不好说,但现在只有她一个小娘子,能帮另一个小娘子拔箭治伤。 杨争争是服用过九死还阳草的人族,反正箭矢拔出之后,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高玉华满手鲜血,傻愣愣地看着杨争争原本狰狞的伤口,恢复成平滑白皙的模样。 “你……” 这一刻,高玉华突然与夏颂同频,她想问对方: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高云发第一时间发现高玉华的异样,也顾不得礼仪,一步冲到近前。看到躺地昏迷不醒的杨争争,衣服上满是血迹,箭矢破损的地方仍在,肌肤却一片光洁。 “伤呢?” 高玉华缓过神来,镇定道:“愈合了。” “什么叫愈合了?” “我刚拔出箭矢,伤口在眼前瞬间愈合。” 高云发不理解但大受震撼,伸手扶起妹妹,让仆从拿水冲洗她手上的血渍。 “她难道是山主?” 穆玉疑惑地观察躺在地上的杨争争。发生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谁都不想去碰她。 “不是,”夏颂厌恶地瞅一眼地上的少女,冷漠道,“山主是个四五岁的小娘子。” 穆玉看向几人,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把她留在这里,送她出山,抬着她去找山主?” 夏颂:“扔这吧,看上去也不像会死的样子。” 高云发:“现在出山,前功尽弃。她既然不是普通人,留在此处应该也无事。” 高玉华:“谁知道她是不是人。” “嗯,让她自求多福。”穆玉在包袱里拿出一件仆从的替换罩衣,盖在杨争争的身上。 “抬上她,跟我走。” 密林深处传来辛彦寒冷似掉冰碴的声音。 夏颂惊讶:“辛彦,你怎么来了?” 辛彦将昏迷的苗峥扔到地上,犀利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众人。 “这个人也绑起来,抬着,跟我走。” 见几人迟疑,辛彦神情冷峻道:“你们不是想见山主吗?” 说罢不理会几人,踱着四方步向密林中走去。 高氏兄妹眼中闪着亮光,他们以为见到山主就能解答心中疑惑。 不过可惜,井晓也不知道答案。 她那对追求浪漫和自由的爹娘,跑哪里去了。 杨争争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精致的竹楼小院,还以为已经离开森林,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 白泽银白色的兽头,凑到少女身边关心道:“争争,你好些了吗?” “啊!你怎么在这里?” 杨争争大喊一声,惊得众人都看向她。 井晓嘴角微扬,冷淡疏离的眼眸将她盯着,带着七分漫不经心和三分调侃,嗓音清润:“应该是我问你。杨争争,你怎么在这里?折腾一大圈,好玩吗?” 杨争争彻底破防,歇斯底里的嚎叫声,让众人纷纷皱眉。 “啊!我跟你拼了。” 杨争争举起从仙界带出来的短刀,愤怒地冲向井晓。 高玉华原本蹲在井晓面前说话,看到杨争争的动作,来不及思考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来向后退。 高云发迅速拔出长剑,挡在两人身前。 夏颂举起手弩欲射。 易罡手持长剑跳到中间阻拦。 电光石火间。 嗷呜! 一声虎啸,平地起狂风,巨大的白虎一爪子把杨争争打飞出去。 “欺负山主的坏人。二虎子咬死你。” 井晓面无表情,从高玉华怀抱中挣脱出来,目光清泠泠地看向某只呆滞的瑞兽。 “白泽,你选的好人。” 第127章 一劳永逸 一虎之力3万斤。 盛怒出手的二虎子,成功使出二虎之力…… 理论上来说,人类挨这么一下子,大概率直接原地螺旋升天了。 然而服用过九死还阳草的杨争争并不会,她只是一边吐着夹杂着内脏的血块,一边倒飞出去,撞倒了几株树,砸坏了一大片低矮的灌木丛,昏死过去。 九死还阳草的药力迅速恢复着她的伤势,被锋利的虎爪抓破的脸、拍扁的胸膛、断掉的脖子和脊椎,肉眼可见地恢复了正常。 井晓表情严肃迈着小短腿,走到杨争争身边,蹲下来察看对方快速愈合中的伤势。 “九死还阳草的后遗症还挺稀奇的。这种应该属于药力过剩。” 白泽长吁一口气,眼中闪着戚然的光:“她不是燕。” “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是危月燕?”井晓懒得理会脑子不清楚的白泽,转头就走,“盯着,看看她什么时候醒过来。我还没见过服用九死还阳草后遗症的病例。多观察几天,补充一下资料库。” 二虎子舔着爪子,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中,洋洋得意地向井晓邀功。 井晓拍拍硕大的虎头,道:“晚上加餐。二虎子想吃什么,自去捕猎回来。” 二虎子金色的瞳孔猛地一亮。 “二虎子,要吃野猪。” “哼哼……哼哼……” 野猪大黑愤怒地将二虎子盯住,摆出攻击的架势。 化形大妖二虎子,才不会把一只还没炼化横骨的野猪放在眼里。大摇大摆地从大黑面前走过,嘚瑟地抬爪伸出锋利的指甲,把野猪背上的七只小竹鼠弹到地上。 “吱吱吱……” 竹鼠一家跳脚抗议,七道风刃打在二虎子身上,连只虎毛都没斩断。 “二虎子!”井晓严厉地喊他的名字。 “嗷呜,二虎子去抓猪。” 说着,虎躯纵跃跳出竹栅栏,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井晓挥手,藤蔓结成一座牢笼将杨争争圈入其中,送到小院边缘。另结一座藤蔓牢笼,把苗峥裹起来吊在树上。 紧接着她的目光淡漠地看向几位不速之客。 “你们都知道梧桐山有封山禁令,对吧?” 夏颂朝井晓施礼,言辞恳切:“打扰山主清静,是夏颂的错,与他人无干。山主若有惩罚,请惩处夏颂一人。” 井晓面无表情,看向高氏兄妹。 高云发见夏颂行礼,心中越发惊疑,不过刚刚见识了井晓的神异之处,此时自然不敢造次,长揖至地。 “高云发携幼妹高玉华,拜见山主。在下找姑母姑父心切,扰了山主清静,还望恕罪。” 井晓只听自己想听的部分,再次确认道:“所以你们是明知故犯?” 高玉华落落大方地走上前,蹲身福礼,语气温柔坚定。 “玉华见过山主。我们触犯山主禁令,自愿受罚。只请山主告知,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何在?家中父母和祖父母,殷殷期盼姑母和姑父下落,请山主体谅长辈思念之情。” “明知故犯,亲情绑架,站在道德制高点……呵,你说这些,与我何干?”井晓淡漠地睨着几人,瞧着他们的神情变幻。 “辛彦,没用的东西,都杀了吧。” 辛彦闻言一怔,继而露出邪气的笑容,缓缓抽出长剑,身上魔焰滔滔。 “不好意思,山主吩咐送各位上路。” 穆玉惊愕,指着井晓道:“亏我们刚刚还想救你。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我需要你们救?要不是你们,今天的事都不会发生。”井晓态度冷淡,语气更是疏离。 辛彦一剑劈出。 穆玉勉强架住长剑,倒退几步,用身体挡在高玉华身前,眼中震惊。辛彦的武功比这几天展现出来的强。他还以为辛彦教他们的武功已是精华。 “用我教你的剑术,挡我的剑?让我看看你能挡几招。” 辛彦挑眉讥讽道。 魔剑横扫,人人带伤。 高玉华五官明艳大气,素日端庄温柔,哪见过不管不顾就要下杀手的人。眼见兄长和未婚夫就要丧命当场,急中生智,朝井晓喊道:“你是表妹对不对?你是高氏月仙的女儿。” 声音的内容,让辛彦的动作一顿,要是这么算,高氏兄妹是山主的表哥表姐? 井晓抬眸,漂亮的杏核眼中满是冷意。 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把玉骨扇,小小的扇子,扇面只有六寸。井晓不待众人反应,捻开扇子挥动。 场中诸人尽皆倒地。 只有魔还站着,辛彦持剑愣在当场,不明所以。 “山主?” 藤蔓伸缩,将倒地的十几个人都裹成粽子悬挂到树上。 “叽叽?” 毛球跳到井晓肩头。 “倒也不是不能杀。只是……”井晓揉着毛球柔软的毛毛,嗓音稚嫩中带着三分柔和,“给他们造个幻境之梦,当作惩罚。” 井晓看一眼呆站着的辛彦。 “你刚刚动作迟疑。不想杀人?魔族什么时候有好生之德了?” 辛彦收回魔剑。他的思绪纷乱,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既觉得杀个人族而已,蝼蚁般的存在,杀就杀了。但对穆玉、夏颂等人挥剑时,他的动作慢了,甚至刻意避开要害。 “山主也不是真想杀了他们吧?” 辛彦是懂得反击的。 井晓嘴角微挑,看来送辛彦跟着赵夫子读书,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再是飞天的神龙,一旦套上笼头和缰绳,也不过是坐骑。 表哥、表姐和表姐夫,还有一个夏颂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这就很难办……总是被人找,她也会不堪其扰,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此时夏颂几人都在幻境中,面对着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第128章 幻境 夜幕降临。 二虎子叼着肥壮的野猪回到小院,放下猎物给井晓处理。 白色巨虎伸爪子挠挠耳朵,好奇地仰起脑袋望向树上挂着的藤蔓茧子。 每个茧子包裹一只人类,都似在睡梦中,脸上表情丰富,偶尔还有听不清的咕哝呓语。 “山主,这些是储备粮吗?” 井晓腌制野猪的手一顿,什么鬼的‘储备粮’。 “我不吃人,”井晓突然回头瞪向二虎子,凶巴巴道,“你也不许吃。” “哦,二虎子没吃过人。” 二虎子伸出舌头舔舔嘴角流下的口水。 听说人肉是酸的。 至于是谁说的?时间太久,二虎子不记得了。反正他虎生开启灵智八百余年,确实没吃过人。 以前没有封山,遇到有人类深入山林,二虎子都是躲着走。生怕人肉酸味染到其他猎物身上,万一都变成酸肉,虎会挨饿的。 吸溜…… 闻到野猪香喷喷的气味,二虎子吸吸口水,收回盯在藤蔓茧子上的目光。小跑着回火塘边,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等着烧烤出炉。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在得到井晓确定的播种时间和扩田计划之后,立即跑得不见踪影。大黑是生怕跑得慢了,二虎子捉不到野猪,回来拿他当菜吃。 以大黑的智慧尚且无法理解,二虎子这类大妖是不会以灵智生物为食的。 井晓在烤好的野猪上,挑选外表焦香酥脆内里软嫩的位置,削下一盘肉片。其余部分放到荷叶上,递给哈喇子流得老长的二虎子。 二虎子扭头看一眼坐在竹楼廊下,魔剑横在腿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辛彦。 撕咬下一条野猪腿,啪嗒啪嗒跑到辛彦面前,扔给对方。然后也不管辛彦错愕的表情,转身迈着妖娆的步伐回到荷叶边,开始享用他的大餐。 辛彦抱着烤得金黄的野猪腿,看向吃得满脸是油的二虎子,轻轻道了声谢。 一时间,整个小院飘着烤肉香气,尽是咀嚼之声。 没人理会白泽那个家伙,让他继续守着杨争争吧。 吃过晚餐,收拾的工作都归长工辛彦和化为人形的二虎子。 井晓围着竹楼小院重新布置结界。同时勾连梧桐山中的阵法,将封山的阵法加固一遍。 其实想一劳永逸将内外隔绝不受打扰,最简单的就是将梧桐山与人间界的通道直接封闭。但是辛彦和二虎子都要受教于赵夫子,往来于山中和村落,完全封闭并不可取。 如果设置高等级、大范围、有选择性的隔绝阵法,所耗材料甚巨,还得花费数十年时间才能布置完。 总计只封山十年。重新布置阵法要十几年。 唔,完全没有性价比。 还有外面树上吊着的十几个人。 杀了,没完没了;不杀,也没完没了。 真如烫手山芋,轻不得、重不得。 也许她该去问问某只烦人精…… 井晓扯过暖和和的毛球毯子窝到竹榻上,半闭着眼睛沉入识海。 识海深处,烈焰熊熊,焰心一点莹白,端坐着一个与竹榻上的井晓一模一样的女童。 冰肌玉骨、粉妆玉砌、五官精致可爱,额间凤凰花印记,闪着明亮的光辉,宛如燃烧着的火焰。 【何事?】 “你说呢?外面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我一体。自行决断即可。】 “我就是想当面骚扰你。” 【……】 “没错。看不惯你躲清闲。不服?你自己出来。” 【闭关。】 “哈,别拿闭关说事,你召我回来的时候,可没给我讲清楚。” 【凰做得很好。】 “哼!” 【你知,我们与他们并无血缘关系。】 “觉醒的血脉不算。以人间世俗的标准还是有关系的。至少血肉之躯是由高月仙孕育,还有父亲。他们是去魔界了吧?” 【……你都知道,还问?】 “确认一下呗,他们还活着吗?” 【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我无聊行吧,说什么绕口令。那些人怎么办?” 【自行处置。】 井晓气呼呼地从识海中退出来,这可是你逼我的。井晓手捏玉骨扇,朝树上几人刷刷刷扇动几下。 微风吹过,夏颂、高氏兄妹和穆玉等人,顿时陷入更深一层梦境中。 顿悟幻境由每个人心底深处的欲望组成,运转的原理么,自然是先实现,再演化出合情合理的理由将已实现的梦想崩毁。 顿悟嘛……主打一个,黄粱一梦,万事成空。 若是能瞬间悟道,这就是井晓送与他们的造化。 若是悟不了,就是为他们种下的心魔。 井晓捻开扇面,好奇地窥探几人幻境的内容。 夏颂的幻境已经演化到夺回皇位主宰天下了。 这与天道对其定位倒是相符,只是……皇后为什么长着一张她的脸? 井晓脸色瞬间转阴,年纪不大,想得倒是挺美。捏指诀推动幻境演化,让他体会一下什么是君臣猜忌、众叛亲离、骨肉相残……千古一帝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想必刻骨铭心。 穆玉的渴望是青史留名,成就一代至圣先师。 井晓看着穆玉高坐讲坛侃侃而谈,座下弟子三千,皆是崇敬憧憬之色。那就送他一个身败名裂,万人唾骂的结局。且看他如何挣脱魔念,立地成圣。 高云发竟然有一个皇图霸业的梦想。 这还真是井晓没想到的,不过兰陵高氏也是地方豪强,与北方草原接壤,军事实力本就不弱。倘若天下大乱,高氏运作得当,未必不能问鼎天下。 只是高公子有此雄心壮志,却未必有坐稳天下的能力。所谓皇图霸业转头空,天下存亡几不同,男儿欲展平生志,一朝明灭乱流中。 不用井晓插手,高云发的幻境已经演进到被各地豪强群起而攻之了。 高玉华依托高家和穆家建立起一个横跨夏国内外的商业帝国,甚至能与皇权平起平坐。 井晓想了想,教小姐姐一个乖,靠谁不如靠自己。人心诡谲,家族可信却不能长久依靠。 易罡对应的是破军星君。 井晓本来不想窥视他的幻境,毕竟三大凶星之一,除了征战沙场,杀人如草芥,不知道还会干啥。 可是对方幻境跳得太厉害,井晓不得不进去看看。 唔,果然不出所料,满地血色与天空晚霞相辉映。 易罡身中数十箭气绝身亡,站在战场中央兀自屹立不倒,血红色的发带在空中飘飞。 将军马革裹尸的下场,不奇怪。 只是……哪里违和? 井晓刚想推演幻境,便与破军星君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破军星君一袭白衣斯文有礼,朝井晓抱拳:“多谢山主点化。” 井晓哑然,回礼道:“怎么把星君给惊动了?” “本君一丝神念在他身上,数次幻境皆战死沙场。” “哦,他悔吗?” 破军星君眉眼含笑:“不曾。心之所向,意之所至。” “恭喜星君,后继有人。” 井晓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反正这位有大佬罩着,总归求仁得仁呗! 第129章 妄境不问 清晨鸟鸣阵阵。 七王爷夏朴在院中打了一套拳,让迟滞的四肢恢复灵活性,微微汗出、内衣稍有濡湿,又不到大汗淋漓的程度。吐纳结束,接过谈卫送来的巾帕擦脸。 “颂儿还没起?” 谈卫躬身道:“殿下日夜读书习武,许是太累了。” 易罡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环顾四周,都是熟悉的陈设。 不对,他明明记得昨天护卫夏颂与高氏兄妹进山,遇到自称山主的粉嫩小女娃。他怎么会在自己的卧房醒来? 易罡掀开被子,身上衣服仍是昨日进山的装束,脚上的靴子上还有干掉的泥巴。甚至外衣上有几道清晰的藤蔓捆绑出来的痕迹。 易罡心神剧震,深吸一口气奔出房门,不顾院中夏朴和谈卫诧异的眼神,直直地冲到夏颂的卧房。 夏颂正坐在床沿神思恍惚,见到易罡紧张的神情,愣怔着回神,激动道:“易将军,太好了,你还活着。” “陛下。” 易罡声音喑哑,眸中含泪,对着夏颂大礼参拜。 夏朴皱眉站在门口,严厉道:“你们在说什么蠢话。” 夏颂见到身体康健的七叔,顿时眼泛泪光,扑进夏朴的怀中。 “七叔,我想你。呜呜呜……” 夏朴被好大侄儿哭得脑瓜子嗡嗡的。 他只是去了一趟梧桐县城,满打满算不到一天一夜。大侄子怎么像半辈子没见过一样,哭得这叫一个椎心泣血、悲恸欲绝。 预备国师瑞宣听罢两人讲述梦境中经历,看向俩傻狍子的眼神充满无奈。可惜了神仙点化手段,对蠢物完全无用。 “依殿下所言,昨日见到梧桐山主,对方厌恶被打扰,所以下令杀人……” 瑞宣见几双求知若渴的眼神,端碗喝口米汤,整理思路才继续道: “一夜大梦却是日后经历,颇多遗憾与痛苦挣扎。这些可能成真,也可能为假。山主所用仙家术法,瑞宣不敢妄言是何种手段。但修行中人有一种境界称为入妄。 “一般来说妄境是心中欲望所化,妄念不受律法道德所困,任何隐秘、黑暗、幽藏的不可见人的心思,都会在妄境中一一展现。所以修行中人,又有妄境不问的说法。勘破之后,心境修为自然更上一层楼。” “何为妄境不问?” 夏颂一夜之间历经几十年人世沧桑,脑子还没切换回正常模式,表情呆呆的,神思仍时不时沉浸于幻境。 瑞宣侧目,淡定道:“就是不会问你在妄境中经历了什么。是杀人放火,聚众起义,还是后宫三千佳丽,都是不方便宣之于口的内心隐秘。只要直指本心,勘破就好。” 夏颂眉心微蹙:“可是我刚与易教头核对,我们经历的像是同一场梦境。我作帝王建立盛世帝国,又眼见国破家亡。易教头身为将军战死疆场。梦境中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我并未见过,甚至都未曾听说过,他们……栩栩如生。” 瑞宣吹吹碗中米汤,又喝了一大口,漫不经心道: “殿下醒来之后,对让殿下国破家亡的人,有何想法?” 夏颂神色晦暗,垂头思考许久。 就在瑞宣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夏颂忽然抬头,眼神坚定道: “那是梦境,不能因未曾发生的事情,予人定罪。为帝者,更不能先入为主,用人选能,应听其言,观其行,体察细微之变化。若是我自身有过,失臣心、丧民意,那便罪己。” 易罡目光炯炯,焕发出明亮的光彩,语调铿锵。 “为国尽忠,守土安民。虽百死其犹未悔。” 瑞宣抚掌大笑:“好好好,臣要拜谢仙人点化。有此帝王,乃夏国幸事。” 七王爷夏朴对夏颂所言之事,尚在忧心忡忡,如今听到夏颂的回答,却是松了一口气。朝瑞宣道:“村中有庙,不若择吉时礼谢。” 瑞宣颔首,眸中满是希望,道:“应该如此,我去准备三牲。” 高云发睁眼怔怔地望着顶棚,回忆梦境中的经历仍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皇图霸业中道崩殂,背叛受辱,亲族流散历经磨难。一幕幕场景宛如人间炼狱。 “兄长。” 高玉华敲门,声音急切中带着哭腔。 高云发翻身从床上起来,低头看一眼昨日穿戴,暗叹一声。 “玉华,勿急。兄长在此。” 梦中经历几十年风云变幻,与人勾心斗角,虚与委蛇,一朝梦醒如获新生。重生的意义,便是一切重新来过,审视过去,弥补遗憾。 “兄长,我……” 高玉华眼中泪水止不住沾湿衣襟。 高云发搂住小妹的肩膀,带进室内,倒杯温水给她。 “不过是场梦罢了。”高云发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小妹,忆及梦中兵乱流离的妇人,心中痛不可遏。他要的天下,不是亲人俱丧的天下。 “兄长,我在梦中经历的人生太过真实。我……”高玉华心中咯噔一下,半句也说不出来,数次张嘴都无法发声。 “兄长?”高玉华神情慌乱。怎会说不出来? 高云发揉揉她的头顶:“是不是发现,无法将梦中的事情说出来?” 高玉华拼命点头,每当想说出细节,便无法发声。 “那就不要说。梦中之事可能不是假的。或者说,如果我们在几个重要时间节点,做出类似选择,那便是我们人生的一种可能。”高云发神情郑重,“玉华,我们许是遇到神仙了。” “她不是表妹?” 高云发摇头苦笑:“你不如猜测,咱家姑母嫁给神仙,生了个小仙女。” “可是我觉得她是。”渡过茫然无措阶段,高玉华渐渐镇定下来,理智开始回归,“兄长,她昨天说杀人,也没真杀。我抱她的时候香香软软的,她也没抗拒。” 高云发与高玉华交换眼神,突然心思一动。 “你说得对,她就是表妹。以后四节八礼,按姑母的份例送到梧桐村。辛彦可以进山,总会带回去那么一两样吧。” 辛彦蹲坐在竹楼小院的水池边,望着井晓调出的几面玄光镜。问道:“山主便是这么看着我的?” 井晓懒懒地窝在竹榻上,“倒也不会一直看着你。文会挺好玩的,有许多有趣又有好看的士子。” 辛彦见井晓心情颇好的样子,将心中疑惑问出。 “同样经历幻境,为什么高氏兄妹说不出来,夏颂和易罡却可以说出来相互验证?” “高氏兄妹经历的不是同一个幻境。妄境不问。”井晓停顿一下,漂亮的杏核眼露出笑意,“或者,你可以认为影响天下大势的人气运不同,天道亦会有所偏爱。” “高家送节礼,要我带进来吗?” “不用。呵呵,连神仙的便宜都想占。” “山主是表妹的话,就不算占神仙便宜。”辛彦试探道。 “你跟夫子请假一段时间。明天开始播种,还得扩田。唔,然后再带二虎子去赵夫子那里拜师求学。” 不待辛彦回答,井晓缩进毛球毯子里,把自己裹成茧子。 辛彦没想到井晓说睡就睡,连忙问:“外面那两个人类怎么办?” “不用管。”井晓声音含混道。 第130章 决定 杨争争的去留问题,井晓向白泽下过最后通牒。 要么把脑子洗成白板,留在梧桐村当村姑。村里娶不到媳妇的光棍汉,大概不介意娶个痴傻的娘子生娃娃。 要么扔回仙界,任其自生自灭。 当然这两个选项,杨争争都不同意,但她的意见不重要。 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当她决定算计白泽,欺骗守山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失败的后果。 没有直接挖坑埋了她,是因为她吃过九死还阳草,不把药力耗尽,她是死不了的。 活埋……在地底不见天日地躺几十年,估计她会只求速死。 而且井晓也不是在征求杨争争的意见,只是通知白泽尽快决定而已。 至于跑到梧桐山杀人的铁义军杀手。 以井晓过日子的朴实程度,那定然是不会浪费劳动力的。 脑子洗成白板,再加上换容的草药,然后扔给里正吴友安排。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梧桐村多了一个干活朴实,长相平凡的憨子。 井晓甚至抹去了,苗峥此人存在过的痕迹。就像梧桐夏景和高氏月仙,这世间除了与他们有因果的几人,没人会记得他们。 辛彦背着灵米和金麦送到赵夫子家。 看到罗豆豆在扫院子,何传铭在劈柴,而穆玉傻呆呆地端坐着晒太阳。 “穆玉怎么了?” 何传铭一边抡斧子劈开硬柴,一边回答。 “不知道,今早起来就这样了。问也不吱声,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让他坐马扎上,他就一直跟那正襟危坐,不动不说话。” 罗豆豆拖着跟她一般高的扫把,瞄了一眼穆玉,小声对辛彦道:“师父,我觉得小玉有点像中邪了。我在茂山见过一个中邪的,就他表现差不多。” 何传铭把劈好的柴码放整齐,回头道:“说不准,师弟昨天进山了,不知道半夜什么时候回来的。衣服靴子都没脱,浑身草屑和枝叶,就睡在床上了。今早起来吓我一跳。” “啊!”穆玉缓缓抬头,看到辛彦站在院子里,忽然惊叫一声。 吓得众人一激灵。 “师弟,你喊什么?吓得我心肝脾胃肾一通乱颤。”何传铭拍拍胸口,“看见师父,你怕什么?” 穆玉眼中有泪光:“我怕……师父。” 罗豆豆嘿嘿笑着,将扫把拍到穆玉的背上。 “你是怕师父,还是怕了,喊师父?小玉昨天干什么去了?从实招来。” 辛彦提起两袋粮食,头也没回,送到后院粮仓。 金千纹趴在廊下,慵懒地伸个懒腰,轻巧地跳起来跟着辛彦去后院。 “昨夜穆玉是被山主的法力送回来的,我觉得他状态不对。” 辛彦将灵米和金麦倒入缸中,扣上竹笠一样的大盖子。 “我知道,他们昨天进山,山主生气送了他们一场造化。” “造化?” “大梦问心之法。” “哦,那一定是很厉害的法术。” 辛彦低头对上山猫琉璃色的瞳孔,嘴角微挑:“山主说能一劳永逸,肯定是厉害的法术。” 赵孟元听完辛彦的请假理由,捻着胡须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问: “请假没问题,山主有事,你自去办就好。彦儿,你说的二虎子,是人吗?”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丝笑意,摇头道:“先生无须担忧。好叫先生知晓,二虎子乃山中白虎成精,已然可以化为人形。不会以虎躯在村中行走,更不会无故伤人。” 赵孟元侧头看一眼金千纹和胡百礼,道:“也不会伤害他们俩吧?” “自是不会,二虎子是八百年大妖,不伤有灵智的生物。只是不识文字,对人间规则不太理解。还请先生多多教导。” “好,这个学生我收了。”赵孟元捻动胡须的动作明显加快,内心颇为兴奋,教导狐狸是教,教导山猫是教,再教导一只白虎想必也没问题。 “彦儿,山中成精的灵兽多吗?” 辛彦此刻突然与赵夫子同频了。先生教化妖怪上瘾,这是在问学堂还需要扩建多少规模? “山主说过,梧桐山中不养文盲妖怪。日后劳烦先生的地方还有许多。” “哦,好好好,我去找里正,再给学堂添置几套书桌。” 辛彦目送赵夫子略带雀跃的脚步,莫名有些喜感。手下用力拍拍胡百礼,问:“蒙学书籍,你都学完了吗?” 红毛大狐狸呆愣道:“我能背能写百家姓和声律。” “哦,二虎子要来学习,你到时候可别被他落下。多学一年,还不如纯文盲。” 胡百礼原地起跳,提着一只受伤未愈的爪子,叽里咕噜地滚到草垫上。 “我现在去背书,狐狸肯定比老虎聪明。” 穆玉端坐在院中,看着赵孟元潇洒离去的背影,忽有所感,回头定定地瞧着辛彦。 “师父,我能拜赵夫子为师吗?” “啊?” 不怪辛彦诧异。穆玉可是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的嫡长孙,自幼跟随书院中的学问大家学习。突然跑到山村里拜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秀才为师,这让象山书院中的教授们怎么想? “你问过穆山长吗?” 穆玉却好像下定决心一样,起身对着辛彦郑重施了一礼。 “弟子觉得自身心性有缺,想在梧桐村长住,向赵夫子求教。” 辛彦浅灰色眸光逐渐深邃,沉声道:“若先生愿意收你。我没意见。” 穆玉长揖至地,再施一礼:“谢师父。” “谢我做什么,先生收不收你,还不一定。”辛彦若有所思道,“你是因为梦境?” 穆玉身形一僵,偏头回避辛彦剔透的好像能看透人心的眼神,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想起井晓说过妄境不问,辛彦抿了抿唇,清清嗓子道: “你自行安排好,若要在村中长住,还需与里正那边登记。都住在先生家,也不像话,村中还有空屋。” 穆玉下了决定,脑子运转速度恢复正常,表情灵动起来。 “师父放心,我这就写信给爷爷。等高大哥回锦城时,正好将信带过去。” 此时高云发安慰过高玉华,正准备来找赵孟元赵夫子辞行。 而过来就学的夏颂,瞪向辛彦的目光就不太友善了。 第131章 立场 井晓一觉睡醒慵懒地打个哈欠,窝在暖和的毛球毯里望天。 神思冥冥随空中云朵四散飘飞。 金乌普照,肉眼看不到的穹顶之上,星辰的光辉依旧闪亮。 大梦问心之后,有几颗星辰轨迹明显发生了变化。 说不清,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至少现在看不出来。某些微小的改变,至少要数十年之后才会显现结果。总归也不急,且慢慢看着就是了。 白泽浑身无力软趴趴地爬到井晓竹榻前。 “送她下山吧,做个村姑也比回到仙界强。” 井晓翻身从毛茧子里伸出头来,透过毛球毯的长毛间隙看向白泽。 “你决定了?” “她要是回仙界必死无疑,可能会更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她做个凡人,寿终正寝。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嗯,那就按处理杀手的方式。” 白泽叹口气,银色的长毛略显暗淡,要保证似的问:“山主,燕真的会转生到人间吗?” “在人间。若是推算的结果无错,她已经出生了。”井晓再次望天看云,“天宫已经没人记得她了吧。作为一个平凡人族,身具大功德,她的生活会很幸福。” “天宫尽是忘恩负义之辈。”白泽咕哝一句,王母算计他的账,他早晚要找回来。 “呵,要跟她道别吗?你给她留生路,她未必会感激你。” 白泽甩甩头,“算了,我也不是为了让她感激,才救她的。总归是我容易上当受骗。给了她可乘之机。” 井晓不再多话,捏动指诀将人族少女杨争争的命数从天宫抹去,同时王母下在她身上的灵咒一并破除,法器灵器尽皆收回。 洗去其记忆和灵智,使用改换容颜的草药,然后把这个傻乎乎容貌变得平凡的少女,送到梧桐村里正的家中。 里正自会给她安排好以后的生活。 白泽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有些怅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僵,眯眼看向井晓。 “山主,我在天界常听说某些仙人消失。这梧桐村,都是正常的人族吧?” 井晓同样眯眼,轻笑:“你猜?” 白泽却不敢猜,既怕猜不对,又怕猜对了。 …… 辛彦面无表情,坐在廊下晒太阳。 夏颂和穆玉与来辞行的高氏兄妹寒暄。 高云发双手过肩拱了拱手:“殿下放心,高氏不会将殿下的行踪泄露出去。” 夏颂坐在主位,矜持地颔首。 “我既敢暴露身份,自是对兰陵高氏十分信任。高公子若想出仕,自去京城即可,想必忠王叔必会选贤任能。夏氏不会辜负天下黎民。” 夏颂说话有水平啊! 听得辛彦浅灰色眸子一亮,心中小本本暗戳戳记下来。 信任兰陵高氏,另一层意思是你要是泄露我行踪,我就找整个兰陵高氏的麻烦,想想你兰陵高氏一族有几个能活命。 若想出仕,就去京城做官,夏忠帝任用你,你又不能泄露我行踪,自然有把柄在我手里,所以你还是得听我的。 第三句,夏氏不辜负天下黎民,意思是我们夏氏皇族不管怎么内斗,不会影响天下稳定,你们别有其他心思。 辛彦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夏颂,去年还是个会被二虎子吓得哇哇大哭的瓜娃子,今年就能与人侃侃而谈,说话含沙射影、话里有话,让听的人惴惴不安、心惊胆战。 人族的成长,都是如此之快吗? 夏颂余光看到辛彦闪闪发亮的眼神,莫名警惕,不知道这个坏怂又想干什么。 “明日,大祭司瑞宣要祭飨梧桐山主,高公子兄妹不如留下,陪祭过后再走。” 高云发一怔:“祭飨梧桐山主?大三牲?” “是,此次进山对山主多有打扰。山主虽然恼怒,但仍赐我等大机缘,大祭司之意是要好好感谢山主。” 高玉华反应极快,立即道:“应该的,我与兄长代表高氏,准备小三牲陪祭。” “瑞宣,大祭司?”高云发有些疑惑,兰陵收到的消息,现任国师兼祭司是夏悦,这个瑞宣哪来的? 夏颂没让他疑惑太久,主动解释道:“瑞宣曾是国师夏时的内侍官,也是夏氏宗亲,被国师指定为下任祭司,目前在此教我夏礼。至于现在祖地那位,原只是个普通侍从。” 高云发明白了,夏忠帝在宗族内部不得人心,连未来的国师兼大祭司都弃他,跑来教导太孙。看一眼高玉华,一起朝夏颂施大礼。 “时间紧迫,我与妹妹回去准备祭礼,明日准时陪祭。” 穆玉主动起身道:“我送兄长和妹妹。” 出门之后,穆玉将一封书信交与高云发,请他代为转交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他要在此处拜赵孟元为师。 高云发收了书信,看向穆玉:“你……” 穆玉双手过肩长揖至地。 “兄长勿怪。昨夜大梦,玉自感心性有缺,想在此处跟随两位师父修行一段时间。” 高玉华微微蹙眉,眼中担忧:“你一个人,可行?” “爷爷收到书信,自会安排随行人员。稍后我也会去找里正,租赁村中房屋,以一年为期。” 高玉华点头道:“那我留两人一车照顾你,等象山的仆从到了,你再打发他们回来。” 说罢也不管穆玉如何欣喜拱手答谢,转身与高云发一起离开。 “兄长,夏氏皇族有些奇怪。” “妹妹何出此言?” “现在京城那位杀光齐帝一支宗室,然而他又没有子嗣。国师祭司又出现在太孙身边,这未来皇位传承……” 高云发将跟随的仆从打发去准备祭品,才低头与高玉华探讨。 “必然还会回到太孙这里。” “兄长也这般觉得?” 高云发缓步慢行,道:“你觉得夏颂此人如何?” “年纪不大,不过气度雍容,卓尔不凡。” 是啊,现在的问题就在这里,各大世家谁都看不懂夏忠帝的路数。 都以为他是贤王的时候,他造反了,还成功了。 刚觉得他雄才伟略英明神武,他又狠辣无情地杀光了京城的宗室,今天屠一个世家,明天灭一个满门。拿捏着朝臣和世家,可着劲儿地发疯…… 他没有子嗣,登基近一年又不纳后宫,还放任太孙夏颂在外,并不发布追杀的命令。要说他刚登基时不知夏颂还活着,也能说得过去,但将近一年的时间朝局已然稳定,还没发现太孙夏颂活着? 还有太孙夏颂,明显身边是有人教导的。但为何不联合世家,去京城夺回皇位?夏颂若站出来,想必很多世家会支持年幼的太孙。但是过去这么久,他就不声不响地藏在西南偏安一隅。 很多疑问根本解释不通。 高云发长吁一口气,得尽快回去与父亲和族长商议兰陵高氏的立场。他并不想高家将来是梦境中的结局。 第132章 气了一会 井晓再一次被熟悉的祝祷声吵醒。 起床气的后果是,用力掀开毛球毯,嘟着小嘴气了一会。 二虎子趴在竹榻底下,一呼一吸均匀地打鼾;白泽则是肚皮朝上躺得四仰八叉,后脑勺枕着一块玉石,口水四溢。 耳边的祝祷声如同蚊蝇,嗡嗡嗡……响个没完。 井晓早就与庙中神像做过拆分,正常的祭祀祈祷都不会传到她这里。 除非是特殊的人——大夏未来国师兼大祭司瑞宣。 真正的祭典仪轨可通神明。 井晓打开玄光镜。 瑞宣穿着庄重的大礼服,跳着娱神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很像草原的萨满跳大神,又像百夷山中的傩舞。 虽然井晓知道现在的神明并不怎么喜欢看舞乐,不过显然人类祭司还没有这样的认知。 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就是这般教导,所以一直如此流传。 人族轻易不改传统,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瑞宣念诵的祝祷词配合鼓乐,中心思想就是答谢梧桐山主对大夏未来帝王的教导。 井晓很想说,你们要是不来烦我,我会更高兴。 上次他们有所求,点燃的是特制降真香,让她不得不回应,这次……她就看着他们舞。 井晓调整玄光镜,如同看闹剧一般,看着祭祀场中的众人。 供桌之上,摆放着主祭的大三牲,还有陪祭的小三牲。 “山主,这是山下村子的祭祀?”白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歪着脑袋问,“那个神像……有古怪。” 白泽乌溜溜的眼睛,在井晓和玄光镜中的神像之间来回移动。 “嗯,拆分过。我不需要人类的信仰,现在神像中的灵韵完全是由人族信仰之力供养的。” 井晓随口回答白泽的问题,抛出三足小鼎加些灵泉烧热,又倒入油润的灵米。 清早气温微凉,给自己煮碗热乎乎的米粥暖暖肠胃。 白泽看一眼被当成炊具的大衍丹鼎,咽了口涎水,身上好似又感受到被雷劫烧灼的疼痛。 “大祭司的祭礼,山主不回应吗?” “回应了。”井晓语调带着三分慵懒散漫,“我让神像告诉大祭司,以后再来烦我,就把他们都丢出梧桐山。” 白泽:“……”这幸好是打过交道的祭司,如果是个新祭司估计会以为神明抛弃了部族,肯定会引起人族的恐慌。 井晓没那么多想法,胖乎乎的小手捧着粗陶碗,吸溜吸溜地喝粥看戏。 灵米煮制的白粥,味道并不寡淡,清清的米香带着淡淡的灵气,软糯香甜的口感,早起喝上一碗,无上的幸福和满足。 “辛彦居然在祭祀现场,哼,等他回来,让他单独耕两亩地。” 祭祀进入下半程,舞蹈结束,开始献祭品。 梧桐村的众人都站在里正身后,神色肃穆,看着大祭司将祭品奉献给山主。 庙中神像的灵韵接收到井晓的指示,发出淡淡的金光作为回应。 在场的每个人好像都听到了‘神谕’。 【祭祀在心不在形。不违农时,粮仓可足。勿要扰我修行。散去吧!】 大祭司瑞宣的耳边,响起的却是另一道声音:“管好夏家人,再来山里找麻烦,就把你们都当麻烦丢出去。” 瑞宣原本只有脸上汗津津,现在真要汗流浃背了。 与一个活在人间的神明打交道,比他预想的要难。尤其还是个阴晴不定的小娘子,你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生气,又会因为什么事笑出声来。 瑞宣将祭品分发的任务交给里正吴友。 毕竟里正对村人更了解,也知道如何切分能让村人满意。 辛彦没有去领祭品,他得尽快回山,不然说不定山主又要想什么招数收拾他。 路过高氏兄妹身边,被高玉华拦下。 辛彦浅灰色眸子清泠泠地看向二人。 “有事?” 高玉华俯身为礼,温和道:“辛公子,在山中承蒙公子高抬贵手。玉华与兄长给公子和山主分别准备了礼物,麻烦您带回去转交给山主。” 辛彦皱眉,态度疏离。山主可没承认亲戚,明显不想与这些人扯上关系,他怎么可能帮忙带礼物。嫌‘小鞋’不够穿吗? “梧桐山发生的任何事,都瞒不过山主。山主吩咐过,你们要送的四节八礼,她也不会收。” 高玉华怔住,原本想好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只能呆呆地目送辛彦离去。 “兄长!”高玉华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 高云发后背发寒,仍镇定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以口型告诉她:别怕。 梧桐山对于山主来说没有秘密,那么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山主的观察中。多说多错,还不如只做不说。 当天下午,高氏兄妹火速卷起铺盖返程。 穆玉受困于自身的梦境,对高家兄妹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只当他们归心似箭。出来一趟耽误许多时间,仍没有找到梧桐夏景和高氏月仙的踪迹,确实让人忧心。 辛彦回到竹楼小院,看到井晓站在院外的一株竹子旁,仰头向上望着,嘴中呢喃不知在说什么。 “山主在看什么?” 井晓嘟着嘴,圆润白嫩的小脸,漂亮的杏核眼满是委屈。 “长高了。” 辛彦还第一次见井晓这副表情,跟着仰头看向竹子,道:“这个季节竹子一晚能长高几丈,很正常的。” 井晓扭头瞪了辛彦一眼,迈着小短腿气呼呼地走进院子。看到门口趴着的白泽,赌气般用力踢了一脚。 白泽不敢跟井晓闹腾,只对辛彦怒目而视。 “不会说话就别说。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跟竹子比过身高,还在竹子上画了刻度。那株竹子一夜长了好几丈。” 辛彦:“……”他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33章 扩田计划 井晓的扩田计划,是根据鸿雁和野鸭们最新带回来的种子而设计,还有一些需要补种的灵植。 有的植物喜欢低温,有的植物只在潮湿地方生长,而有的植物却只能向阳而生。 毛球贴在玄光镜上,痴迷于金乌柳陌的一举一动。井晓也不想带它去种地,帮不上忙就算了,时不时激动起来发个光,夔牛庆和辛彦都要糟糕。 辛彦知道山主要扩田,但是没想到是这种扩法。 瞧瞧给他分的地段:悬崖峭壁?泥坑沼泽?冷水深潭? 要说不是故意整治他,他都不信。 辛彦叹口气,认命地背起奇奇怪怪的种子,爬到梧桐山的主峰峭壁上播种。 白泽仰着头,看着辛彦攀爬悬崖的动作。 “山主,仙草种植能成活吗?” 井晓骑在二虎子背上,嗑着瓜子。 “试试呗,一次性成活自然好,这次种不活就换个地方重新种。仙植吸日月精华,集天地灵蕴。日常有个三灾五难的也正常。每一株仙草灵植长大开花结果,都不容易。” 白泽奇怪道:“山主用仙术种植不是更快?” 井晓拍拍二虎子的皮毛,选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有长工,我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反正他敢怒也不敢言。你要是想帮他,就去帮好了。” 井晓话音刚落,白泽扑通一声躺倒在地。 “白泽今天起太早有些困,先睡会再去帮他。” “呵,只会玩嘴说便宜话,慷他人之慨的废物。” 白泽选择性忽略井晓对自己的评价。有大腿可抱,能躺着为什么要主动干活。他能从洪荒时代活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勤奋努力。 待辛彦将需要在悬崖上种植的仙植,全部放入指定位置。慢慢爬下来,就看到睡得喷香的井晓和白泽。 二虎子趴着给井晓当床,歪头看一眼脸色黢黑的辛彦,无聊地甩动尾巴,打个哈欠。 辛彦抽抽嘴角找个地方坐下,眼神幽怨地盯着呼呼大睡的一人一兽。 直到夕阳将天空镀上橘红色的霞光。 井晓才揉揉眼睛,悠哉地坐起来搓搓脸。 “噫,辛彦,你回来了。” 辛彦把竹条编织的筐子递回给井晓,眨眨浅灰色的眸子,无言地诉说着不满。 井晓才不管辛彦脸色好看不好看呢,挥手一个普天甘霖咒,带着灵气的水雾朝刚刚种植的一批灵植汇聚过去。 每一株灵植都在水雾中吸饱了灵气,用力向峭壁的山石中扎入根系。 天空中传来高亢的山鹰鸣啸。 不只鹰酱,而是鹰酱一家子,羽翼渐丰的两只小鹰在试飞。 井晓兴致勃勃地朝鹰酱挥手,又拍拍身下的二虎子。 二虎子很懂事,载着井晓腾身而起。他是化形大妖,腾云驾雾不是难事。 铁木筑成的鹰巢中,一只半大的山鹰,在努力拍动翅膀,朝悬崖下方俯冲而下。 姿势很帅,摔得很快。 啪叽……啪。 小山鹰滑翔一段,挂在悬崖下一株高大青冈木的树梢上。 “听着就很疼。” 井晓搓搓胳膊,抬头看一眼鹰酱和雌鹰都没有下去救小鹰的意思。她也不多事,继续看另一只试飞。 第二只小鹰有点怂,拍打了好一会翅膀,也不敢往下跳。 雌鹰在天上盘旋得不耐烦,一个旋飞悬停,巨大的翅膀呼呼地拍动,将怂鹰崽从巢穴里扇了出去。 小山鹰被迫用力振翅,借着悬崖下的上升气流,将自己送上高空。 空中传来一声清越嘹亮略带兴奋的鹰啸。 这算是学会飞了。 掉在树上的小鹰喳喳地叫着,不过雌鹰拍拍翅膀直接飞走了。 鹰酱伸出爪子拎起小鹰,送到悬崖的巢穴里。才飞出来围着井晓转了几圈。 井晓对鹰背没兴趣,飞得太高,寒冷不说,锋利的鹰羽也不如二虎子的虎毛柔软温暖。 “我最近都会在山里,有空过来玩。” “喳喳……”鹰酱明白井晓的意思,振翅回巢穴,准备再给笨蛋小鹰讲讲飞翔技巧,明天继续试飞。 井晓骑着二虎子落到水潭边。 白泽和辛彦都在捕鱼。 梧桐山中最大的一处深潭,与山顶仙宫的泉池相通,地下也有多处泉眼和地下河道。 不过这处潭水终年冰寒,并且盛产一种冷水鱼,肉质细腻,清水煮就很清甜。 辛彦随手编织的鱼篓中,已经有十几条小鱼了。 当然鱼什么的,都是给井晓准备的,他自己抓了一只獐子和几只野兔当晚餐。高级魔族需要的是热气腾腾的血食,对水中的鱼类无感。 井晓将三足小鼎放在空地上,从潭水深处的泉眼抽水,注入鼎中。自从炼过神丹,三足小鼎的隐藏属性便被激活了,至少烧火这种事情,不需要井晓操心。 鱼儿处理干净,一条条送入鼎里,转眼便成为鲜美的鱼汤。 辛彦本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沉默了一整天。 自从杨争争的问题解决,白泽便没了顾忌,表情贱兮兮凑到三足鼎附近,吸吸口水。 “山主,皇帝不差饿兵。” “噫,你不是有骨气的白泽,不吃嗟来之食吗?” “咳,那是……我错了。” 白泽眼巴巴地盯着三足小鼎,灵气四溢的汤羹,美味又香甜,吸溜…… “你要是把口水滴进去,我今晚加餐,炖白泽。” 井晓淡淡地看了白泽一眼,给他盛出一碗汤。要不是在仙界和魔界的缝隙需要白泽的天赋神通,她定然不会签一只又懒又馋又废的瑞兽做长工。 二虎子在外捕猎吃完才回,吃烤肉是换口味,吃血食一样是换口味,只要不在她面前生啃,井晓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辛彦目光深深地看向潭水。 “山主,水底需种植的灵植有多少?” “大概二十株。” “今夜月光皎洁,能否晚上种植,明天可直接去草场沼泽。” 井晓:“……”遇到这么主动干活的长工,她都要不好意思剥削了。 “水潭下有暗流,夜晚入水很危险。”井晓想了想,还是提醒一下辛长工,梧桐山中并不如表面这般平和。 “你刚刚在水边捉鱼,没有被窥探感吗?视线来自水下,只是因为我回来了,大家伙才走了。” 辛彦浅灰色瞳孔猛地缩小,悚然一身冷汗,他以为那是错觉。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心爱的竹榻,以天为被,以榻为床。舒服地躺下,观星望月。 水边凉风习习,潭水的波浪带着奇特的韵律,让人睡意渐浓。 深潭远处水面,一双亮似星辰的眼睛,缓缓沉入水底。巨大的阴影在水底潜游,无形中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压迫感,鱼儿四散奔逃。 第134章 水底世界 对于普通人来说,夜晚的水边并不安全,很多深夜出门活动的大动物、小动物,都会到水边喝水,所以无论是人,还是小动物,在水边遇天敌的概率都会很高。 不过显然梧桐山的深潭是例外,很少有肉食性动物会在水潭边捕猎。 因为一旦搞不好,血腥味进入水中,捕猎者的身份可能就会变成被捕食者。 梧桐山的动物可能都有一条传承,就是水边互不侵犯条约。而维护条约的监督者,就是来自水中未知巨兽的死亡凝视。 二虎子警醒地抬起头,金色虎眸望向幽黑的水潭,恐怖的东西离开了。 歪头看看竹榻上的井晓,见她没什么反应。二虎子起身调整方向,面对水潭重新趴下闭上眼睛,毛茸茸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左右摆动着。 了解猫科动物的都应该知道,当猫科动物尾巴随便乱摆动时,是处于假寐的一种状态,其实本身对环境是相当警惕的,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立即进入战备。 二虎子不是白泽,他从不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同时,他会主动承担保护幼崽的责任,而井晓就是他觉得,他有义务要看护的幼崽。 辛彦也没睡实。魔族对外在环境的警惕是从骨子里带来的。傍晚在水边捉鱼,他就觉得毛骨悚然,只是一直没找到危险的源头。 他提议夜晚播种,明天离开去沼泽,也是因为觉得这里不安全。只是没想到被井晓点破,危险就来自水中。 哪怕井晓表达的意思是,有她在,水里的东西不会出来,但辛彦敏感的警报仍然拉响了。 二虎子的动作,辛彦半眯着的灰眸都看在眼里。 这一夜,能安然睡着的大概只有梧桐山的绝对统治者井晓和没心没肺的白泽。 晨光熹微。 一道金灿灿的光芒照在井晓的脸上。没有毛球暖和和的长毛和体暖,竹榻并不保暖。 井晓不打算赖床,利索地起身洗漱,深潭的水冰寒刺骨,拍在脸颊上刺激得井晓哆嗦。 金花松鼠一撮毛从悬崖上跳下来,送来一堆山珍,主要是晒干的野生菌和挂着露水的新鲜野菜。 刚好三足小鼎没收起来,煮一碗山珍蔬菜汤喝。 早起的好处,就是哪怕上午做了很多事,可能还没到正午,无形中拉长了对时间的感受性。 “二虎子,我晚上想吃鹿肉。”井晓送走一撮毛,开始分派任务。 二虎子甩动虎头,一身皮毛亮得闪光。 “不需要到晚上,二虎子中午就可以回来。” 井晓拍拍虎头:“我会跟辛彦和白泽一起入深潭种植,晚上才会上来。你提前回来的话,就在这里等我们。” 众所周知,猫科动物不喜欢水。老虎会游泳,但不意味着会喜欢皮毛浸湿的感觉。井晓索性就安排二虎子去捕猎,不带他下水了。 白泽听到要让他入水,本来打哈欠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有种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感觉。 “山主,你看看白泽银白色的长毛,刚刚长出来,恢复了漂亮的光泽,它不喜欢水。” “你会避水咒。在水底可以不沾水。” 白泽挠头,他其实是感知到水下有个不太友善的‘老朋友’,到时候‘友人’见面分外眼红,亲热地厮杀起来……他爱好和平好瑞兽的兽设,怕是要维持不住。 “水下那个……可能不太欢迎我。” 井晓嘴角微翘:“我知道啊,你干过天怒兽怨的事情太多。带你下去的目的,就是让你把他引走,给我和辛彦争取时间去采集和播种灵植。” 白泽兽脸僵住,水润润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山主大人,梧桐山都是您的绝对领域。大人不应该害怕水下那位。” “我不怕啊,我只是不喜欢跟陌生兽寒暄。他见到你会穷追不舍。我就不用被迫社交了。” 井晓表情无辜、漫不经心的语调,听得白泽每个毛孔都在冒寒气。某只瑞兽忽然觉得百年打工契约签得好亏。 辛彦看一眼僵掉的白泽,并没有产生同情的情绪。毕竟同病相怜的他,哪有资格同情别兽。 井晓拿出两粒避水珠,扔给辛彦一个。 “建议吞服。水潭底的环境不太一样,不用大惊小怪。” 听到井晓的提醒,辛彦做过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水底世界,仍觉得心惊肉跳。 “他们是……活的?” 辛彦紧跟在井晓身后,感觉他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深潭很深,因为有避水珠,可以无视水底的压力。 在辛彦的感知里大概用了一个时辰才接触到水底。之所以用大概,是下潜不到两个呼吸,他就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明明在岸上看着清澈漂亮的潭水,入水之后却显得十分浑浊。 抬头不见太阳的光亮,向下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连浅水区随处可见的游鱼都消失了。 只是潭水底部并不是完全漆黑,而是诡异的幽蓝。有许多不知名的发光生物,显得整个水下世界有一种变形的光怪陆离之感。 而让辛彦紧张和恐惧的是有很多人形生物,直直地立在水底,随着水波轻轻摆动,好像在走路一样。 井晓短胳膊短腿五头身的高度,在人形生物的丛林里,好像随时都要被吞灭。 “理论上来说,都是死的。” 井晓回头看一眼辛彦,她的声音在水底听上去有点闷闷的,还带着一点回音。 辛彦手脚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喘,伸手拽住井晓的衣摆。 “我……” 井晓没甩开他,而是反手拉住他,轻声道:“抓紧了,要是迷失在水底,你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白泽凑到辛彦的另一侧,回头回脑地四处打量。 “这里是当年大战的战场之一。你看那些人穿的衣服,都是上古的风格。有神有魔,最多的还是人族。” 井晓面无表情,淡淡道:“神明陨落之地。魔族的永恒囚禁枷锁。” 辛彦呼吸一窒,“我在魔界从未听说过。” “魔界?魔族等级森严、种群混乱,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拿什么记录曾经的过往。人族好歹有文字传承,重视历史书写。神仙们活得久,记不记录无所谓,反正都是历史的亲历者,讲给后辈听就好了。” 井晓一边感知周围的环境,一边说话缓解辛彦的心理压力。不然这倒霉孩子,非留下心理阴影不可。真给吓废掉,她不就白忙活了。 哞……昂…… 巨大的阴影从上方笼罩下来,水流激烈涌动,同时传来如同深海鲸鸣般的悠远调子。 “轮到你了。白泽,不要让我失望哦!”井晓扭头瞟了一眼白泽,又抬头仰望,“唔,好大的家伙,巨物恐惧症都要犯了。” 第135章 远古遗兽 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般压下来。 辛彦瞳孔微缩屏住呼吸,什么君子风度,什么举止雍容,那些刻意学来的装腔作势的技能,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泽水猴子一样,扒拉着四肢贴着水底嗖地冲了出去,如同在恒星旁公转的不起眼的小卫星,与上方的庞然大物相比,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哞……昂…… 体型庞大的巨兽,蓦地提速追逐白泽而去,带起水底汹涌澎湃的潜流。 尸林中所有直立的人形生物,都猛地向前迈了一大步,在惊涛骇浪中前后摇摆。 辛彦咽口唾沫,带着颤音:“那个向前走了……” “别怕。不碰到就没事。”井晓淡定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 “碰到会怎样?” 辛彦和井晓悬浮在尸林的上方,与最高的人形生物还有两丈距离。 “触动时间静止的法则,被碰到的家伙,会一直跟着你。” “啊!” 辛彦陡然向上蹿了一丈,拽得井晓也向上浮起。 井晓无声地翻个白眼,算了,不吓唬他了。无论平常表现得如何成熟稳重,终究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而已。 一束浅蓝色诡异的光圈在尸林中央向四周扩散。 井晓拉着辛彦向光圈中心点的位置游过去。 “所以我说,晚上入水种植,不是个好主意。” 辛彦指着前方:“那是什么?” “汇聚至阴之气,形成的至阳之物。” 井晓对发光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这东西对她没用,拿走也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要承担一部分因果。 “把这个种在天祭镯三尺之内。”井晓将一株带着荧光的植物递给辛彦,“注意别动用魔气,也别碰到中央的镯子,更别碰触周围的尸身。” 辛彦接过植株,耳边听着井晓的叮嘱,轻手轻脚地游到蓝色光圈四周,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植物种入淤泥中。 周围环境安静诡秘,淤泥冰寒刺骨,天祭镯的蓝光却微微灼热。 耳边好似传来厮杀声,眼前尽是血色,漫天红霞与地面的断肢残骸相互映衬。大军的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两方军阵拼杀,各出奇招,性命都已经不在考虑之中。 辛彦心神俱震,心脏剧烈跳动,魔血为之沸腾。 “辛彦,醒醒。”井晓拉着他向上方浮动。 辛彦倏地惊醒,战场厮杀和血色褪去,仍然身处诡异幽蓝的水底。 “刚刚……” “都是幻象,不必在意。” 井晓的声音悠远沉稳中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辛彦平复擂鼓般的心跳,长吁一口气,气泡向上飘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追着白泽跑走的巨物是什么?” “远古遗兽沧龙。” 井晓神情自若地观察着水底世界,好像说着邻居家小孩的趣事一般。 “沧龙?”辛彦难以置信地瞪大灰眸,警觉地朝四周看去,“沧龙都是疯子,完全不讲道理,什么都吃,要不是只生活在魔海中,陆上都不会有活着的魔。” “魔界那只因为堕魔才疯的。这只有灵智,原本生活在仙界,”井晓淡淡道,“当初被白泽和人族首领联手坑得差点灭族。所以闻到白泽的气息,就是不死不休。” “我们……” 辛彦想说的是咱们快跑吧,不然等沧龙反应过来,白泽与咱们是一伙的,说不定就追杀咱们了。不过想想井晓貌似只是不想与沧龙打交道,并不是害怕沧龙的存在,又止住了话头。 井晓回头看一眼辛彦,“走吧,还有十几株灵植,要种到合适的环境中。最后再去神庙。” 辛彦听到神庙眼皮一跳,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星河陆沉的神庙吧?辛彦跟着井晓在尸林中穿梭,最后都麻木了。 采摘灵植由井晓亲自动手,种植的事情都是辛彦完成。 诡异的尸林,初看心神震撼,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知道没什么危险性,就更不会害怕了。 辛彦:“这里有多少尸体?” “总计一万多,尸体大概三千多,还有八千多是人族。” 井晓边掐动指诀推算方位,边回答辛彦的问题。 辛彦感慨道:“大战真是惨烈。” “知道战争惨烈,以后就不要轻启战端。”井晓淡漠的眼神,看得辛彦后背发寒,心中咯噔一下。 刚刚掉落的情商忽然上线,被丢在岸上的风度也捡了回来,辛彦浅灰色的眸子在幽蓝的水域中闪着微光。 “辛彦不过是个在魔界被追杀,无路可逃的人魔混血,承蒙山主收留,哪里轮得到我开启战端。” 井晓沉静的眼神,将辛彦盯得心中惴惴,主动避开了她的视线。 “最后三株灵植,要种到神庙里。一会我进去,你在外面等着。” 井晓不再与他讨论战争的话题,改变别人的三观很难,更何况是一个魔生经验都在魔界求存的人魔混血。 无论是还是人族,所有尸身都面朝着一个方向。 井晓带着辛彦穿过整片战场遗迹,来到黑沉沉的神庙面前。 “这就是神庙?” 辛彦看着眼前与井晓身高差不多的金字塔状建筑,颇为惊讶。 “金字塔结构,更容易汇集能量。”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三株灵植,“怎么,觉得小?” “山主怎么进去?” “走进去。” 井晓捧着灵植,走向水底的神庙,唇瓣微动念诵着什么,额间凤凰花亮起浅金色光芒。 神庙顶端射出一束金光笔直向上,唰……辛彦眼前一空。 井晓不见了,神庙也不见了。 刚刚的金光仿佛是幻觉,他仍处于幽蓝诡异的水底世界。 远远地游过来巨大的阴影。 哞……昂…… 沧龙吟? 辛彦心中一凛。 白泽不是把沧龙引走了吗?怎么突然回来。 前方神庙消失,井晓还没出来,身后是上万的遗体组成的尸林…… 啊,废物白泽,这让他往哪藏? 第136章 伪装成尸 眼见沧龙巨大的身影压过来,辛彦闪身躲入后方的尸林,伪装成尸体的模样,随着水流微微摆动。 沧龙巡游两圈,没有找到触动神庙气息的家伙,却发现神庙不见了,顿时开始发疯。施展出成名绝技死亡翻滚。 平时翻滚用来捕猎,现在则是发脾气。 没有追上害他灭族的家伙,守了万年的神庙又被偷走,那是他回家唯一的希望,简直要气死龙。 井晓没想到,她刚从神庙出来就遭遇发疯的沧龙。 气到失智的沧龙是没法劝说的,只能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井晓并没打算一直等在这里。她不紧不慢地来到尸林边缘,拎起辛彦的衣领,把已经开始僵尸化的小魔人从尸林中解救出来。 辛彦面色青白,除了眼睛还能动,身体其它部位都变得僵硬,体表更是被包裹上一层薄薄的硬壳。 “我不是说了,不要进入尸林,不要碰的遗体吗?” 井晓无奈,一眼照顾不到就变僵尸,真是不让人省心。井晓拎着辛彦往神庙的方向游去,避开沧龙发疯的区域。 沧龙处于狂暴模式,对周围环境的敏感性降到最低点,也并没有发现井晓的存在。 井晓鼓起腮帮子戳着辛彦的外壳,絮絮叨叨:“不是让你在原地不要乱跑吗?你说说,躲哪不好,躲尸林里。要是我再晚出来一会,你就没救了,知不知道?” 辛彦浅灰色眸子在眼眶中乱转,眼皮都不会眨动。 他心里清楚,井晓说的是实话,但是他也是站到尸林里才发现,一旦接触尸林中的淤泥身体就动不了。 身体迅速被包裹住硬壳,体内的力量完全被禁锢住,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连思维都变得僵硬。 在井晓拎起他之前,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此处,整个魔都处于混沌状态。 井晓看到辛彦眼神的反应,知道他还能听到,叹了口气,继续戳壳。 “发现沧龙回来,你只要不游动不躲避,他根本发现不了你。那家伙在水里视力极弱,就是个睁眼瞎。” 辛彦心里苦笑,他哪知道沧龙的弱点?看到沧龙回来,他以为白泽被吞了,只顾着害怕,本能地逃跑。 井晓拖着辛彦在神庙上方停下,不知道怎么操作的,神庙尖顶一道光束笔直而上,正好打在辛彦体表的外壳上,硬壳迅速溶解。 辛彦感觉四肢百骸开始回暖,脸部僵硬的肌肉也能做出表情了,舌头还有些硬,不过能含混地发出声音。 “对不起……” 井晓托着圆圆的小脸蹲在辛彦身旁,道:“不必道歉,你只是差点把自己小命交代了,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别急着动,完全缓解尸僵,还得一刻钟。” “那个……”辛彦急道,眼神示意井晓身后的沧龙。 井晓额间凤凰花亮起火焰般的光,淡定地转身与体形庞大的沧龙打招呼:“好久不见。鼍(tuo)。” “哞……” 沧龙发出含义丰富的声音,在水中形成震动波纹。 “神庙在这里,没人偷走。白泽?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井晓安抚焦虑的沧龙,她也确实没有带走神庙的计划。 有这个能力,不代表就要这么做。再说要是没有神庙镇守此处,这些被法则禁锢的遗体,非集体暴走不可。 她可不想应付这些万年老尸,到时候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梧桐山。 至于白泽,那家伙太会逃了,她确实不清楚对方现在藏在哪里。 第137章 知止 沧龙摆动尾巴围着神庙转了一圈,确认神庙还在。 “哞……” 沧龙再次面对井晓,巨大的嘴巴、锋利的牙齿一开一合,声音中带着急切。 这就是井晓不想跟对方打交道的原因之一。跟一个实力强大,又脾气暴躁的家伙讲道理,实在太麻烦了。 “我知道你想回家,现在时机不到。神庙也回不去。” “昂……” 沧龙再次发疯,死亡翻滚+2,水底泥浆涌起,尸林被水流冲击得东摇西晃。 要不是有避水珠在身体四周形成隔离罩,脏东西沾不到身上。 井晓妥妥要过去给对方来几记重拳。 某生物脾气暴躁,不过是因为没有比他更强大更暴躁的存在收拾他。 辛彦挂在神庙顶部,硬邦邦的身体逐渐恢复柔软弹性。看着水底发疯的沧龙,并不靠近神庙和尸林,反而越滚越远,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想起刚刚他逃无可逃的情景,对比现在如同隔着安全屏障看危险生物的状态。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那个小小的圆滚滚的身影。 井晓掐动指诀,解开辛彦的束缚。 “行了。二虎子带鹿回来了,咱们现在上去。” 辛彦看着跑远的沧龙,担忧地问:“他会不会破坏刚种的灵植?” “不会,我刚拜托他看守灵植了。今天种植的这些灵植,可以稳定水底的灵气平衡。他没那么傻,毁了灵植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那……白泽?”辛彦提醒道。 “不用管,能从洪荒时代活到现在的瑞兽,没那么容易死掉。” 井晓瞥着辛彦,这家伙是刚死一次,所以顿悟,开始关心同伴死活了么。 辛彦跟上井晓的动作向上方游去,回头看一眼沉在水底被淤泥半掩住的神庙,又转头看看若无其事的井晓,总觉得有些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样。 水底天翻地覆,潭水表面却一直平静无波,连朵大水花都没掀起。 二虎子将下巴垫在两只前爪上,守在昨夜休息的地方,等井晓回来。 哗…… 一条银白色身影冲上岸边。 白泽疯狂甩动身上的水珠。 二虎子撩起眼皮,金瞳一眨不眨地盯住对方。 “山主呢?” 白泽:“在水底,沧龙疯了一样追我。要不是山主启动神庙,吸引沧龙的注意力,我就得往地底暗河潜游了。” 二虎子站起身,眼神变得危险,声音低沉:“所以你丢下山主,一只兽跑回来了?” 白泽唰地躲到巨石背后,露出毛茸茸的脑袋,窥探气息危险的二虎子,急道: “守山人不会有事,她拉着那个小魔人,等会就能上来了。你听我说,二虎老弟。我发誓,白泽说话可能避重就轻,但绝不说假话。” 二虎子扭头金瞳看向平静的水面,不再理会虚伪的白泽。 一炷香后,二虎子焦躁地在岸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回头瞅一眼缩着头的某只瑞兽。 就在二虎子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井晓拉着辛彦冲出水面,游到岸边。 白泽哭唧唧抱住井晓的小短腿,咏叹调般吟诵。 “伟大的山主,您终于平安归来。白泽很担心您的安全。恭喜山主成功宰掉那只邪恶的沧龙巨兽。” 井晓一脚踢开白泽,踩着他的脑门走到二虎子身前,拍拍虎头。 “让你担心了,没事的。” 二虎子表情严肃,虎头蹭蹭井晓的胳膊,尾巴不受控制地兴奋乱甩。 辛彦眯起浅灰色双眸,将白泽盯着,确认他毫发无损,又听到他不要脸的话,眼皮一跳。再偷瞄井晓的表情,好似真的没有生气…… “辛彦。”井晓提高声音喊他的名字。 辛彦恍然跑到井晓身边,“山主有何吩咐?” 井晓严肃认真道:“学点好的。白泽那种没脸没皮的,不是好榜样。” “啊!好得明白。” 辛彦果断点头,至于听没听进去,井晓也无从判断。 炙烤鹿肉。再用三足小鼎煮一锅杂菌汤。 晚餐后,井晓坐在竹榻上,漂亮的杏核眼若有所思地望向深潭。 潭水远处起了雾气,水下时而掠过一道巨大阴影,泛起点点涟漪。 辛彦经历白天的事,变得无比乖巧。收拾完餐具,坐在石头上烧火,一会看一眼井晓,一会给火堆添根柴。 白泽惯是奸懒馋滑,蹭吃蹭喝之后,懒洋洋地趴到水边巨石上消食。 二虎子守卫在竹榻边,看似悠闲,实则警惕地看着潭水。 月光如水,潭水却好似深渊,只会吞噬光亮。 井晓曲着腿,下巴放在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好乱啊!” 白泽翻身躺平,一副无所谓的腔调:“人心难测,守山人不必烦忧。我看了几万年,人间界的治世少,乱世多。人族建立的国家,总是乱糟糟的。” 井晓摇头:“不是为此。早就知道天灾人祸,乱世将起。只是觉得……”觉得什么,井晓没继续说,别人也无从知晓。 此刻梧桐村,夏氏叔侄与瑞宣、易罡,正在一起议事。 夏颂坐在主位,觉得心口憋闷。 “山主,不是那样的人。” 瑞宣瞄着夏朴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是想让他来当恶人?恶人就恶人吧,谁来当都一样。 于是瑞宣清了清嗓子道:“殿下,勿以己心揣测神明。山主已经明示,若再任性而行,吾等皆会被赶出梧桐山。” “我进山只是想验证……” “殿下,想验证什么?山主会不会真的杀了你?”瑞宣面色整肃,声音严厉,“殿下,且不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此次以身入局,虽得仙人点化,便真觉得仙人对您另眼相看?” 夏颂垂头掩下真实的想法。 瑞宣不待夏颂说话,继续道:“殿下可想过,恩情用尽,又待如何?” “我错了。”夏颂抿唇。 叮…… 夏朴放下手中茶杯,仪态完美得无可挑剔,眸光坚定道:“颂儿,知止。” 既然孩子知道错了,夏朴也不穷追猛打,激起逆反心理更糟,转而说出另一件事。 “阳琴传来消息,铁义军占领振州,仍有异动。” 第138章 魔界的月亮 清晨,井晓收起沾满露水的竹榻。 没带毛球出来,真是不习惯。没有暖和的毛茧子可以裹,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再这样熬夜下去,她得过劳肥。 夜观星象,推演三界,没有变得更好,也没变得更坏。 瞅一眼做早餐的辛彦,总归时间还长,慢慢打磨就是。 “哞……昂……” 辛彦听到水底的沧龙吟,听不懂对方在表达什么含义,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井晓。 “山主,沧龙在说话。” 井晓当然听到了,不用辛彦提醒,可是这个小魔人,不知道在水底打通了什么关窍,开始向白泽的马屁精路数滑过去了。 白泽似乎很欣赏辛彦的学习态度,大有倾囊相授的意思。 “山主可要回应鼍?那家伙似乎心情不太好。” “把你扔进去陪他怎么样?” 井晓龇出雪白的牙齿,反射出森然亮光。不怀好意的眼神在白泽和辛彦之间流连。 白泽摇晃一下脑袋,尬笑:“哈哈,山主说笑,白泽是您忠实的仆人,只愿陪伴在山主身边。” 辛彦飞速收拾好露宿用品,一副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的表情。 二虎子踱着步子到井晓面前趴下,等她爬到背上,再慢悠悠站起来,迈开四肢向林场沼泽的方向走去。 井晓回头看一眼表面风平浪静的深潭,缓缓地倒在二虎子宽阔的背上,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辛彦见井晓一直没有解释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山主,潭底的神庙,是传说中的星河神庙吗?” “魔界现在还记得星河神庙?” “传说神庙在魔界的九天之上,每夜如人间皎月,光照魔界众生。后来大战,星河陆沉,此后魔界夜晚再无半点亮光。” 辛彦目光灼灼盯着井晓的表情,语气渐渐激动,“魔族虽无文字传承,种族混乱,但所有魔族皆口口相传,从未忘记神庙的存在,那是魔界夜晚唯一的光。” “哦!” 面对辛彦的激动情绪,井晓只淡漠回应了一声。然后继续伏在二虎子的背上,随着二虎子的步伐上下颠簸。 众所周知的原因,猫科动物并不适合当坐骑,哪怕是成精的二虎子,已经尽量稳着步子,仍是要靠腰部发力前进。 对于乘坐在他背上的井晓来说,脑浆子都快被晃匀了。老虎什么的,偶尔骑一会又帅又威风,长途跋涉的舒适性就太差了。 井晓知道辛彦想要什么答案,但是她懒得解释。 毕竟当初将神庙从九天拖入凡尘的,亦是魔界的众生。曾经弃如敝屣,现在怀念两句,就想让神庙继续发光发热。 哪有那么好的事? 大战、星河陆沉。 魔族在黑暗的夜晚煎熬万年,就集体忘记过去做的事情,然后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没发生过? 神庙从不曾亏欠魔族,也不在意魔族是否感恩,但不代表会忘记背叛。 辛彦紧紧跟着井晓,呼吸急促:“山主,神庙会回魔界吗?” “不会。” 井晓冷若冰霜的态度,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辛彦的头上。 辛彦浅灰色的眸光渐渐凝固,身体比潭底化尸时还要僵硬。 “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神庙在自己家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魔界当月亮呢?” 第139章 公开密谋 井晓不再理会辛彦,毕竟说得再多也没用。 神庙自己都不同意再去魔界当‘月亮’。 没错,别看人家是个不方便移动的金字塔形建筑,星河神庙本身是有器灵的。神庙内也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那般矮小,它的内部空间由各种法则叠加,早已演化出自己的世界。 神庙愿意在深潭底部镇压尸林,不代表他还想回到魔界九天之上,受罡风侵袭和魔气浸染。 这也是沧龙鼍最难受的地方,他想回仙界星海,必须借助神庙的力量。但神庙并不想回去。 任沧龙鼍千般脾气,万般恳求,统统都没用。 星河神庙自岿然不动。 二虎子载着井晓在森林里跑了一整天,才在晚霞消失前,抵达沼泽地。 梧桐山中唯一一片沼泽地,左边是密林,右侧是草地,中间一大片水泽空间,是为林地(草地)沼泽。 其特点是:万物皆可陷。 二虎子在密林边停住脚步。他开智修行八百年,只知道梧桐山里有片沼泽,但从未来过,距离远近不说,修行不足在沼泽中行走太过危险。至少化形之前,他是不愿意靠近这里的。 白泽运起法力,脚下生云,浮空而行。他倒不是怕陷到沼泽里去,主要身上银白色长毛容易沾泥。 他是爱干净的瑞兽。 辛彦憋着一口气跟在两兽身后跑了一天,坚毅的面容也不禁露出疲色。 “天色暗了,先休息,明天再播种。” 井晓跳到一根横出水面的树枝上,掰下一根枝条竖着扔到水面,看着树枝慢慢被水泥混合物吞噬。 “辛彦,做好准备哦!”井晓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明天你得下去种灵植。” “下去沼泽?”辛彦指着连树枝都能吞进去的沼泽地,瞪大浅灰色眸子问。 得到井晓肯定的答复,辛彦眼前一黑,随即认命。反正他与井晓签过十年契约,总不至于现在就把他整死。 井晓见没能捉弄到辛彦,有些无趣,嘟起嘴跳到白泽身上。 “左边的青牛石看到了吗?去那里休息。” 白泽脚下腾云一息即到。 二虎子紧跟其后,只有辛彦绕了一大圈才走过来。 井晓踩在青牛石上,道:“石头附近十米之内都是坚实地面,再远就不好说了。” 辛彦也不挑地方,随意坐下,开始生火做饭。 井晓没让二虎子去捕猎,而是从储物指环中取出野猪肉和岩羊,放在火上炙烤。 顺手打开两面玄光镜,关心一下发下大宏愿的紫霞仙子跟着镖队走到哪里,还有兰坊阳琴的话本子是不是该上新了。 “兰坊阳琴?” 辛彦惊讶地看到长相标致的美人阳琴,头顶插着一朵蔫掉的牡丹花,正在……被五花大绑扔在地牢里。 “这是被谁绑了?” 井晓也好奇,掐指推算因果,调整玄光镜视角,一件袍子衣角显露出来。 “唔,西南行省驻军主将狄昊。什么情况,他发现阳琴是皇家暗卫的情报中心了?还是因为长公主?” 辛彦微微皱眉:“狄昊很有野心,不像是会为长临长公主争风吃醋的人。再说长临长公主又不喜欢阳琴,他绑阳琴做什么?” 井晓停下推算的指诀,道:“长临长公主不喜欢,还可以讨厌啊!也有可能是替长公主出气呀。同样是星君罩着的人,怎么狄昊玩得这么低端。” “星君?” 井晓点头,给辛彦解释道:“狄昊命格符合七杀星君。另外一个是易罡,由破军星君罩着。” “只有贪狼不知所踪。”白泽摇头晃脑。 井晓沉吟:“你很关注贪狼嘛!推算不错的话,应该在东南,但应在谁身上,就不好说了。” 狄昊藏头露尾地戴着面具,一个照面就被阳琴识破身份。 “狄将军,兰坊阳琴自问没有得罪过阁下,为何要绑我?” 狄昊眯起狭长的凤眸,摘下面具冷笑道:“兰坊阳琴名不虚传。认出我来,你不怕死吗?” 阳琴转念间已经将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就是不确定狄昊是抱着什么目的。 “我怕死,所以请将军划出条道来。” 狄昊不徐不疾地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知道吗?长临长公主特别讨厌你这张脸。” 阳琴莫名其妙,他明明记得长临长公主喜欢美少年的。难道是看上他了,所以狄将军吃醋? 狄昊冷哼:“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京城那位把驸马送过来,还派了天使来锦城监督,长临长公主早就派人把你这张脸毁了。” 阳琴心念电转,看向狄昊的眼神逐渐幽深。 “狄将军想要什么?”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狄昊上前将阳琴的绳索解开,扶他在对面坐下,继续道,“西南闭塞,兰坊遍布全国各地,想必消息灵通。” 阳琴心中惊讶,面上也表现得惊讶,论演戏,十个狄昊也不是他的对手。现在阳琴几乎猜到他的目的,剩下的就看他的表演了。 “将军是对生意感兴趣,兰坊可给予将军三成干股。” 狄昊不置可否。 阳琴面露难色:“将军有所不知。兰坊有忠王爷五成的干股,如今那位,您也知道的。” 狄昊眼皮跳了跳,突然起了杀机:“你是陛下的人?” 阳琴摇头:“兰坊经营,必然要到处拜庙门的,当初忠王爷也是咱们商户重点巴结的对象之一。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位有大造化。” 说着,阳琴不禁叹了口气,眼睛流露出遗憾之色。 “只是这样一来,兰坊却没发展了。” 狄昊身姿挺拔端坐在桌前,眼中涌起风暴。 “如今有个大机缘,不知道阳老板能不能接得住?” 阳琴装作被其蛊惑,眼前一亮:“愿闻其详。” 第140章 兵权谋 狄昊自以为高明地指点阳琴将兰坊发展成收集情报的机构,为他所用。 阳琴配合他,在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醍醐灌顶、三生有幸等等钦佩之情。 隔着玄光镜,辛彦听得兴致勃勃两眼放光。 井晓握紧小拳头,敲到辛彦脑袋上。 “不要听那些纸上谈兵的蠢话,阳琴的组织可比他说的严密多了。” 辛彦被敲了一记,不敢反驳,井晓看不上狄昊的计谋,他却觉得茅塞顿开,还可以这般操作? 兰坊阳琴想要与谁成为朋友,让人引为知己,他可以做得有多绝? 只见画面中的两人一见如故,狄昊带着阳琴从地牢谈到酒桌,再从酒桌谈到床上,携手入帐共寝。 只是单纯地盖被聊天。 世家大族之间,与友人推心置腹的交流,毫无防备的抵足而眠,在时下是为美谈。 辛彦不懂人间的勾心斗角,只觉得好像领悟到了与人类交往的真谛。 “阳琴一直以为我是夏颂。我说他认错人了,他还不信。” 井晓窝在二虎子宽大的背上,揪老虎耳朵玩,闻言笑道:“阴差阳错罢了,早晚会发现的。” “等他发现的时候一定特别有趣。”辛彦浅灰色眸子亮晶晶的,完全忘记明天要下沼泽当泥鳅的窘境。 白泽通晓世情,更理解阳琴与狄昊之间交流的事情。 “西南要乱?”白泽说着又摇摇脑袋,“不过夏朴夏颂都在此地,西南太守也不是傻的,乱不起来。” 辛彦不明所以的看向白泽:“为什么?” 白泽趴在青石上,居高临下看着眼神清明的辛彦,知道小魔人所有行为都是模仿人类,实际上并不理解人类的尔虞我诈。于是开口解释: “狄昊是西南驻军主将,一方面利用长临长公主迷惑皇帝,让皇帝以为他贪财好色没有野心。另一方面网罗阳琴这类商人为他所用,组建暗中的势力。一旦京城不稳,或者有其它世家举起反夏的大旗,狄昊就可以率领西南军队出击中原,最差也可以关闭西南行省对外的通道,分疆裂土自成一国。” 梧桐村,夏家夜间小课堂。 夏颂朝易罡施礼:“易教头,西南驻军颇多,若守将有不臣之心,又该当如何?” 易罡刚给夏颂讲完‘兵权谋’,惊讶于夏颂的敏锐,放下手中茶杯,解释道: “殿下说的是,西南地利,有险可守,易守难攻。一旦西南自立,中原再想收复西南,绝非易事。所以历代都做过很多措施,殿下请看舆图。” 易罡将羊皮舆图铺在地上,以竹竿指点图上山川水流。 “最南部为百夷十万大山,当地山民不愿下山,所以朝廷一直使用的是以夷制夷的政策。百夷北部为茂山,主要居住着几大武林豪强世家,多为勇武的江湖中人。 “陵山与陵江水脉险峻自北向南,分割开百夷、茂山与西南行省,所以从南部向西南进攻,在有绝对天险可守的情况下,并不可取。 “西南行省北部有沱江水系与玉昆山脉阻隔,想从北部进入西南行省,也是千难万难。西南最大山脉为西部的梧桐山,再向西则为高原。都不是人力可攀登之地。 “自古中原想进入西南只这有一条险峻山道,就是殿下与七王爷入锦城时,所走的那条路,殿下以为如何?” 夏颂认真听着易罡的分析,即使对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急着打断,直到听见易罡问他的意见,才沉稳开口道:“天堑。易守难攻。” 易罡点头:“西南行省内部主要是盆地和平原,少部分丘陵山地,物产丰富,历代皆赞此地富庶。可谓进可攻,退可守。那殿下可否想过,为何前夏、商与大夏历时千年,西南之地从未自立成功过?” 夏颂一时被问得怔住,面对舆图陷入沉思。 …… 辛彦眨着浅灰色眸子,愣愣地问白泽:“你是说狄昊要自立为王?” 白泽一时气结,瞪一眼辛彦,这是个棒槌吗?他巴拉巴拉讲这么多,就只听出狄昊要自立? 井晓将紫霞仙子所在的玄光镜调到近前来,听着她给怀中婴儿哼唱催眠曲。轻声道:“狄昊不足为惧,他若还在西南,就成不了气候。西南太守张奇山又不是傻子。他还想扩张势力?我敢说只要阳琴平安离开将军府,不出一天,夏朴就会知道狄昊有不臣之心。不到一周,皇城那位也会知道。” 辛彦眉头浅皱:“我离开锦城的时候,亲眼见过长临长公主很喜欢他。” 白泽瞪他一眼:“那又怎样?长临长公主换过几任驸马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利用长公主夏如玉迷惑京城,焉知不是夏如玉在利用他染指兵权。” “那……狄昊要完?他不是七杀吗?” 听见辛彦问出蠢话,白泽气到自闭,跟这个没有半点政治敏感性的魔,真是没法沟通。 “你刚刚听到山主说了吧,只要狄昊还在西南就成不了所候。暗含的意思,没听懂?”白泽扑棱着脑袋,看向辛彦这块朽木。 辛彦浅灰色眸子,一如既往的清亮,带着三分好奇,七分迷茫。白泽怎么回事,说话就说话,干嘛总反问他,他哪里懂这些弯弯绕。 井晓看着紫霞仙子压着性子,拒绝了第三个过来搭讪的男人。 嘴角微挑,笑道:“白泽,有点耐心。辛彦拜赵夫子为师不足一年,刚过识字阶段。魔族做事直来直往,不懂这些才是正常。” 白泽将舌头吐出嘴外,摆出死狗模样。 “山主每夜观测如何?白泽想看狄昊的下场,也让辛彦验证实践一番。” “你想看那便看,其实看不看都一样。京城若是想保他,便会调他去北方军镇,应对草原侵扰,建功立业。若是想物尽其用,会调他去南方军镇,与铁义军打消耗战。” 井晓将下巴垫在二虎子后脑勺上,圆圆的包子脸压出褶皱,歪头看玄光镜,相比狄昊的下场,其实她更好奇紫霞仙子的一举一动。 从茂山往江南走,这一路并不太平,且不说铁义军截断道路,让镖队不得不绕路。就是面对孤身一人抱着孩子上路的漂亮小娘子,人心诡谲,很难保证一路平安无事。 这不,才出茂山地界,镖队的人就已经开始试探其底线了。 第141章 劫起,天机渺 夜深,水泽之边,与深潭内敛不同,水泽是四溢的,阴寒水气渐渐向岸上弥漫。 沼泽中的某些生灵开始活跃,偶尔传来咕咚一声,似有重物入水。 井晓没有拿出竹榻,而是扑在二虎子身上耍赖不肯下来,暖和又柔软的虎皮比硬邦邦的竹榻舒服多了。 二虎子任由井晓闹腾,小姑娘那点重量,趴在他的背上,完全没影响。 忽然二虎子抬头警觉地盯向沼泽方向:“那里有东西。” “没事,在沼泽中行走的泥巴怪,灵智不高。” 井晓半眯着眼,抛出三足小鼎,扔了一堆常见药材进去,点燃鼎中真火。趁着夜色,炼一炉简单的辟谷丹。 大衍丹鼎被称为神器,自然不仅是因为炼成神丹的概率高,而是其中真火为至刚至阳的金乌火凤和合而成的异火。 鼎中真火燃起,不仅照亮青牛石一隅,阳刚之力更是升腾而起,驱散四周的阴寒。沼泽中有形和无形的东西,都慢慢远离了丹鼎的范围。 辛彦躺在青牛石上,一臂距离是酣睡的白泽。 他不会像井晓一样滚到长毛瑞兽的身上取暖。魔族本身就体温低、偏冷血,外界的阴寒,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反倒是丹鼎中的至阳真火,烤得他十分难受。 翻身背对着丹鼎中的火光。 辛彦闭眼回忆今天的经历,心神有些恍惚。 梧桐山安宁平和,完全不存在魔界那种生存危机。 于他而言,梧桐山最大的麻烦,只有井晓不时作妖,给他出奇奇怪怪的难题,再送他一堆恶作剧似的“小鞋”穿。 比较而言,更像山下村里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各种找茬捉弄,却不会恶意伤他性命,甚至还给予他很多指导。 这正是辛彦想不明白的地方。 山主与白泽显然达成了某种默契。白泽今天给他讲道理,井晓又答应白泽每天通过玄光镜观测后续。 这让辛彦更加确认,山主是在有意教导他。 只是想不通,山主为何要这么做。 肯定不是故意找他麻烦,看他出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关联或者原因,是他没有想透的。 辛彦是个聪慧的魔族,不然也不可能在魔界的困境中活下来,他善于反思和总结经验。现在想不通,那就继续观察,或者耐心等待。山主做事总有目的,他可以等图穷匕见。从小到大,辛彦从不缺耐心和毅力。 井晓要是知道辛彦想东想西,估计会忍不住握紧小拳头敲他的脑袋:你不知道,你不会问吗?啊……不会问吗? 不管得到的答案是真是假,都可以帮你对事情的真相做出基本判断。 不过很显然,辛彦与井晓之间并未建立起这样的信任。 清晨梧桐山中起了浓雾,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 青牛石附近因为有大衍丹鼎炼丹,至刚至阳的真火熊熊燃烧,让丹鼎火光照耀范围,与浓雾之间形成鲜明的界限。 面对天气变化,井晓并不会出手干预。 气象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为驱散这里的雾,但是水汽并不会消失。有可能飘到其他地方形成一场大雨,甚至引发洪水等灾害。 井晓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灵植播种与普通农家作物不同。普通农作物要抢时间播种,不然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但灵植不行,灵植更讲究天时地利。 今天种不成,就明天再种,明天还不行,就后天再种。要是连续三天都种不下去,那就说明天时不对,时机不到不能强行播种。 灵植属于强悍又脆弱的物种,强行种下去,分分钟死给你看。 井晓指尖推算因果,感觉天机冥冥,竟然一片模糊。 “咦,奇怪。” “山主也推算不出来?” 白泽从睁眼发现浓雾,便觉得不对劲,测算之下,竟然无法锁定气机。从八卦换到六壬,没有一个得出结果。 如今见井晓的反应,大概猜到,可能最坏的那个结果出现了。 井晓眨了眨漂亮的杏核眼,看向白泽:“你推算不出?” “无法锁定气机,天机纷乱。” “劫气已起,开始了。”井晓感叹一句,看看四周迷雾,“既然如此,收拾东西,回去吧!” 辛彦瞪大浅灰色眸子:“不需要我下沼泽了?” “我一会儿拜托泥巴怪去种植。”井晓笑靥清澈,眼眸闪动一缕微光,“辛彦看上去好像很失望,如果特别想当泥鳅,也可以满足你。” 辛彦疯狂摇动脑袋,表达坚决的态度:“不,我不想。” 井晓站在青牛石顶,吹奏起一片树叶,呜呜的响声回荡在沼泽地上空。 一坨一坨的泥巴怪,缓缓移动过来,由远及近渐渐露出真容。 辛彦在魔界见过千奇百怪长相任性的物种,但像泥巴怪这么丑的,还真是不多。 “沼泽的泥巴也能成精?” “泥巴不能,但是陷入沼泽的山野精怪可以。” 趁着井晓分发灵植,让泥巴怪们沉入沼泽去种植的空档,白泽主动向辛彦解释:“这片沼泽可陷万物,有些开启灵智的山野精怪,不甘心就此消亡,就会聚起灵性,以沼泽之泥重塑躯体。” 辛彦一怔,问道:“所以山主明明可以让泥巴怪去种植,省时又省力,还非得让我做泥鳅?” 井晓扭头,眼神纯净而危险。 “泥巴怪的灵智有限,不一定能种到指定位置,产生偏差是常有的事。你对当泥鳅有什么意见?” “没,辛彦支持山主的每项决定。” 辛彦乖觉改口,都已经不需要他钻沼泽了,他能有什么意见,当然赶紧表忠心啊! 井晓轻哼一声,扭头继续给泥巴怪布置任务。 辛彦:“白泽,你们算什么算不出?” “三界大劫已起,天机混沌。以后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没法料敌先机了。”白泽打了个哈欠答道。 “你好像不怎么担心?”辛彦奇怪地看着白泽的表现。 白泽嘿嘿一笑:“跟在守山人身边,不涉三界,不会入劫。有什么可担心的。山主是我的一线生机。” 井晓转身从青牛石顶跳到二虎子背上。 “走吧,回竹楼。”又瞥一眼白泽,“总是逃避劫数,永远无法化形。” 白泽跳脚:“我无法化形,明明是因为本体太过强大,就像深潭里的沧龙一样。” “呵!”井晓嗤笑一声,伏到二虎子背上,“你说得都对。” 白泽气得眼珠子都红了,跟在二虎子身后咬牙切齿。 第142章 掐断端倪 竹楼小院一切如常。 井晓归来,竹楼上悬挂的红色灯笼,缓缓亮起迎接的光辉,照得整个院子满是诡异的红光。 毛球仍然扒着玄光镜,痴汉一样盯着柳陌的一举一动。 井晓拎起小毛球,在怀里揉搓一通,换来毛球撒娇一样的叽叽声。 辛彦已经能听懂毛球的语言,只是他对毛球说的那些谄媚的赞美之语,仍会消化不良。别说让他说出口,就是在脑子里想想,都觉得好羞耻。 白泽拖着一身银白色长毛,吧唧一声,躺倒在竹楼门廊下的竹制地板上。 “累死了。山主一天一夜啊,中途都不休息,想累死白泽。” “在山中跑一天一夜,就能累死的话,你是怎么从洪荒时代活到今天的。二虎子和辛彦都没叫累呢。” “他们两个又不是人。” 井晓:“……”一行四只,一魔一妖一瑞兽,跟她说什么人不人的?哪怕觉醒血脉,也只有她一个是人类的血肉之躯。 “作为瑞兽,你的语言体系被人族语言污染了。” 井晓不再理会奸懒馋滑的某只瑞兽,转而从储物指环中掏出一堆新鲜猎物,安排二虎子和辛彦的晚餐。 她和白泽可以不吃东西,但是妖和魔却是不能少了血食。 “辛彦,把肉做熟了,跟二虎子吃晚餐。” “山主不吃吗?” “我要休息一会,不用叫醒我。明早再去地里种植新作物。明天忙完,后天你带二虎子去赵夫子那里。” 辛彦沉默地点头,拎起猎物进了厨房。 二虎子守在井晓的竹榻旁。 井晓精神异常疲惫,裹着毛球毯很快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原本显示柳陌的玄光镜,切换成白泽想要观察的狄昊。 此刻狄昊正与长临长公主饮茶对弈。 狄昊没有束冠,披散着浓密黑亮的长发,白色里衣领口微敞,露出古铜色胸膛,嘴角噙着一丝勾魂的邪气笑容。 看得长临长公主面红耳热、心跳加速。 “狄郎,你说北方部族,都能听你的?” 这方面狄昊很有自信,“我每年给部落送粮送盐铁。部落慕强,谁能让他们强大,他们就听谁的。” 狄昊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对长临长公主道: “公主,西南行省太守张奇山,实在讨厌,能不能将他调走。臣也不想置他于死地,只管调到江南富庶的地方继续做太守好了。西南本应更有发展潜力,可是有他在,臣施展不开拳脚。” 长临长公主也讨厌张府君,总是对她的事指手画脚,甚至让夏忠帝把驸马送到锦城,那个林荣耀一天到晚耷拉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二百两银子,看着倒尽胃口。 再有,要不是张奇山上奏,夏忠帝也不会派天使到西南,美其名曰督造公主府。实则监督她的一举一动,想想便让人忿忿,但要把张奇山调走却不那么容易。 “皇兄很信任张家人,容我想一想,还得找到合适时机,不然皇兄警觉,狄郎岂不是要功亏一篑。”长临长公主勾住狄昊的脖子,吐气如兰道。 “殿下休息了,郡主有什么事,臣去通传。”公主府长史赵玉兰拦在门外,故意大声提醒室内两人。 云安郡主周楠一把推开赵玉兰,猜到里面可能有什么有碍观瞻的场景。只在门口朗声道: “劳烦赵长史禀告母亲,我明日一早,要去昌溪池书院附学,就不特意来拜别母亲了。” 赵玉兰一惊:“郡主,入学考试是六月,现在就去附学,未免太早。” 周楠满不在意道:“我让人打听过,每年都有学子提前去昌溪池书院复习,有专门的先生教导。就算考不进书院也可以办理旁听,多花些银钱罢了。” 长临长公主拢了拢纱衣打开房门,让赵玉兰退下,伸手整理一下周楠簪着的鲜花。 “若想提前去读书,就去吧。公主府建造非一朝一夕之功,母亲住在锦城,每月去看你也近便。” 云安郡主周楠笑意盈盈,行了一个福礼。 “有周管家和护卫随行,母亲无需担忧、早些安歇,女儿先回去整理东西。” 长临长公主靠在门框上,目送周楠离开,缓缓叹气。 赵玉兰上前劝慰:“殿下,郡主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吾儿虽为女子,不该拘于闺阁,天高地阔,自该有她的天地。哪怕……也有本宫为她托底。” 长临长公主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赵玉兰,“把西南各大世家子的资料整理一份,与其它郡省的汇在一起,该为吾儿找几个好夫郎。” 狄昊在内室听到门外动静,敲打手中棋子,心中算计:长临长公主靠不住,对付西南太守张奇山,还得多管齐下。 梧桐村中,夏颂拿着字条沉吟不语。 七王爷夏朴淡淡道:“狄昊不臣之心,不能任由他坐大。阳琴那边还可以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京城那边可送了消息?”瑞宣倒是不急,只是端倪初现而已,想收拾狄昊办法多得很。 夏朴颔首:“我让阳琴给京城送信了,再暗中通知张府君。”接着目光温和地看着夏颂,“颂儿,如果你是皇帝,此事会如何应对?” 夏颂与易罡对视,他前几日刚与易教头讨论过这个问题,现在便要实践。近千年西南为何没有成功自立,似乎有了答案。 “狄昊有大将之才,若是就此毁掉,实为可惜。”夏颂边思索边道,“可是坐视不理,将其陷于西南,却是为君者不义,不若调走。” 夏朴:“哦,颂儿觉得将他调去哪里合适?” “东南。”夏颂的思路渐渐清晰,说话也流畅起来,“狄昊本为北狄部落王子,若去北方恐成大祸,东南铁义军势大,不若将其调去东南军镇,建功立业。我记得弥安镇有易教头的族弟易承志,或可辖制。” 未来大祭司瑞宣欣然而笑,执杯向夏朴致意,潇洒地将杯中稠酒一饮而尽。 一敬大夏先祖、后继有人;二敬帝王心胸、气魄非常。三敬明察沉断、用法无私。 第143章 送信与来人 长临长公主让长史赵玉兰送狄昊回营,才叫来亲卫首领任青山,将一封书信交给他。 “你避开府中人,亲自送给张府君。” 任青山惊疑不定。他是亲卫,文书类的事情都由长史赵玉兰主持,不知为何公主要他去送信。 不过任青山的优点在于忠心和听话,将书信收入怀中,抱拳行礼:“殿下放心,臣效死命。” 于是西南行省太守张奇山的书案上,并排摆了两封书信。 一封来自长临长公主夏如玉,一封来自不具名人士。主要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提醒他,西南驻军守将狄昊有不臣之心,欲加害府君,需多加防备。 如果说知名不具的书信,他可以不予理会。但来自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的书信,就让他一身冷汗了。 西南行省太守对长临长公主的厌恶态度,几乎已经放到明面上。甚至送奏折去京城告长公主的刁状。 毕竟锦城文会之后,长临长公主与西南驻军守将狄昊过从甚密,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太守认为长公主有染指西南兵权的野心,汇报给帝王,自然是秉公行事。 但张奇山万万没想到,长临长公主给他的信中竟然写道:狄昊许如玉以后位,然大夏国祚在,长临永远是长公主,若狄昊野心既成,皇后安在?人尽可夫之,不唯狄昊。 长临长公主清醒又理智,算是把自私自利考虑到极致,而且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是任何人听到这番道理都会被说服的程度。 夏如玉是夏忠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只要不行差踏错,自然能享一辈子尊荣。但狄昊是什么?哪怕他成功登基为帝,立夏如玉为后又怎样?皇宫里死几个皇后又是多大的事情? 张奇山身为西南行省太守,自有节制兵权之责,只是现在却不好直接打草惊蛇。 狄昊不仅是西南驻军守将,更是北狄某部王子,指证他有不臣之心,太守也是要查有实据,才好向皇帝请旨处置的。 但此事非同小可,自然要先向夏忠帝禀报。张府君赶紧急书一封秘折,送至京城。接下来掌控兵营,自不必说。在狄昊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权力便已被架空。 阳琴默默看着锦城的局势变化,不由得叹一句,这位狄族王子根本不适合玩权谋。 …… 播种灵植归来,井晓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倒下便睡也只是身体入睡,神念却受某种指引飘忽着来到山顶仙宫。 一道虚影头戴冠冕,身着上衣下裳的黑色礼服,正站在广场中央竖起的玉石板前,仰头看着上面七扭八歪的大字: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井晓神念飘在半空,眼神清澈地望向张旺,等着对方开口说话。 张旺帝君微微拱手:“张旺有礼。没想到这一代守山人如此年幼。” “张帝君有礼,没想到一代仙尊还要擅闯人间界。前几日仙宫异动,穿过屏障下山那位,不知与仙尊是何关系?” 井晓回答有礼,但并不客气,且不说她不属于天宫,不受帝君王母管辖,就这两人几次三番搞事,她没写封信骂他们一顿,都已经算是礼貌了。 张旺再次拱手,歉意道:“是家中不孝子。偷了本君令牌,私自下界梧桐山,给守山人添麻烦了。” 井晓面容清冷,闻言挑眉,声音淡漠:“仙界太子,意欲为何?” “三界动荡,天机混沌。这孩子纯孝,担忧母亲。” 井晓眯起漂亮的杏核眼,在张帝君脸上仔细端详。 “你们仙界的仙人,都这么不要脸皮的吗?杨婉妗不过是斩了个化身下界,又不是本体入轮回。仙界太子几岁啊,难道是个离不开娘的奶娃子?” 张旺在仙界地位尊崇,还从来没有仙人敢这么当面骂他,顿时脸色一黑。 井晓才不管他黑不黑脸,继续说道:“仙界太子天生神人,自以为超脱凡俗,就可以把规则踩在脚下,该当受些教训,我说得可对?仙君怎么不说话,是天生不爱说话吗?” “守山人见谅,本君这次来,只是想把孩子带回去,免得给梧桐山带来祸事。” “梧桐山不在三界之内,不受劫气影响,更不怕有什么祸事。仙界太子要是在梧桐山惹了什么事,自己承担因果就是。反正倒霉的不会是梧桐山。” 井晓越来越讨厌这位帝君假惺惺的样子了。 还不如王母敢作敢当来得爽快,至少那位想干涉人间,就直接斩化身入世。想在人间多掌握一些力量,就威逼利诱座下仙子入六道轮回。 王母哪怕是设局,也是让杨争争自愿入罟,心甘情愿地要为自己争出一条生路。 这位仙界太子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就拿着令牌跑到梧桐山,想去人间界找母亲了吧! 而这位帝君话里话外,都是别人的错。孩子偷跑到人间界,是孩子任性。孩子要是在人间界闯祸,就是守山人没有看管好。他自己倒是一点错都没有。 敢问梧桐山的通关令牌要与神魂相合。令牌之主,一个神念就能召回的东西。是能随便被人偷走的吗? 井晓的脸色越发冰冷:“帝君该知晓,如今天地间机变莫测,推算之术已非昔日可比。想以此法寻得令郎,恐怕是难上加难。” 张旺帝君眼中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他连忙垂下眼帘,避开井晓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继而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该如何是好?吾儿年幼,若是在人间界迷失,不知会遭遇何种风险……” 井晓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对方微妙的情绪变化,她自然能够感知得一清二楚,不过她并不打算当场揭穿帝君的把戏。 虽然推算之法在当下难以奏效,但她身为梧桐山主,自然知道山中的动静。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位帝君的算盘打得如此精明,把孩子都舍出来了,不送他一场空欢喜,怎能算功德圆满? 第144章 播种 轰隆隆……轰隆隆…… 梧桐山与玉昆山边界处,突然雷鸣电闪。 一名七八岁孩童,被九天玄雷劈得从半空中跌落。 强闯梧桐山结界,当她的警告是耳旁风,这便是教训之一。 井晓朝张旺帝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说道:“帝君,想找儿子,空手莫求缘。” 张旺神情一怔,他只是神念到此,哪有什么可用于交换的财货之物。与神念相合的法宝,又都太过金贵,拿来与井晓交换……有些舍不得。 井晓看出张旺的纠结,面上露出疏离的微笑。 “看来,在帝君心中,太子也不是多重要嘛。” 张旺抿着嘴角,从神念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此为天帝剑,乃本君得道时所铸,随我修行万余年,受仙灵之气滋养,灵韵自生。” 井晓接过天帝剑,轻轻一抚,斩断宝剑与原主的联系,使之成为无主神器。 张旺帝君面露惊色,尽管天帝剑仍在面前,却与他的心神再无半点关联。这就是梧桐山守山人的权能吗? 历代守山人皆为凡人,有生老病死,可是若有此等权能,又怎会是普通人? 井晓当然不会向张旺解释,她根本不是普通守山人,她觉醒的传承来自当年与天道签契约那位。 虽然同为守山人,初代机和终极进化体,当然有天差地别。 井晓左手执剑,右手空悬,凝神发动‘等价交换法术’。 左手天帝剑消失,空悬的右手拎着一只被天雷劈得焦黑的男孩。 天界太子当然没那么容易死,不过身体重伤,心神受损,回去估计得养个百八十年,才能恢复健康。 张旺帝君满面愕然,连太子都不顾了,只盯着井晓瞧。 “梧桐山封山,想必帝君的通关令牌也没用了,我便收回了。” 井晓可不惯着他,这群仙人得寸进尺,一次又一次地搞事情。要不是碍于前几代守山人的脸面,她早就把所有令牌直接收回了。 夔牛庆、白泽、王母,现在又收回张帝君的令牌。 呵呵,仙界其他几家最好不要犯到她的手里。其实她还挺期待对方早点犯错,让她有理由回收所有令牌。 物以稀为贵。以前的守山人居然发了那么多令牌出去,让人来去自如……梧桐山还有存在必要吗? 张旺帝君显然不太接受,一次试探失败就损失惨重。太子重伤,失了天帝剑,又被没收通关令牌。 “山主……”张旺拱手。 井晓把手中的天界太子扔给对方,直接打断他的话。 “还活着,带回去好好看着。再有下次,可就不一定有命在了。慢走不送。” 鉴于此次交易‘公平合理’,井晓客气地挥手赶人。天帝剑这等神兵利器,她还得亲自去一趟梧桐山边界,取回替换出去的宝剑。 张旺帝君强忍下心中怒气,抱起男孩,眼神森冷。 “多谢守山人援手。告辞!” “等价交换而已。帝君无须挂怀。” 井晓看对方七情上脸的样子,有些暗爽。扎心嘛!当然要再来一下狠的,让对方刻骨铭心才好。 张旺仙君的身影消失在仙界通道,仙宫又恢复宁静。 井晓没急着去取剑,而是来到祭台之上,燃起三炷清香,插到巨大的香炉里,默默起卦。 天机混沌也是相对的。对别人来说,身在劫中,推算出的结果未必可信。 对她来说,只是麻烦点,不能随时推演,但不代表不能推算。 劫起东南,祸连西北。中原滔滔连年灾厄。大夏王权风雨飘摇,直至三界动荡。 一年的时间,井晓看似悠闲,实则抢在劫气将起之前,做过诸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布置。 再次推演天机,与之前十死无生的天数不同,此次得到九死一生之局。风云诡谲、英雄辈出,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抓住,这遁去的一线生机。 井晓静静凝望香炉中烟气直上苍穹,直至清香燃尽,悠闲惬意地整理衣襟转身离去。 她封闭梧桐山,截断三界通道,将人间界的命运留给人族自己,人族能不能掌握住命运,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且看着罢了。 仙宫祭坛,气运几经变幻,最后恢复沉寂。 井晓在竹楼小院中睁开眼,已是正午时分。 抽出寒光凛冽正气浩然的天帝剑,端详一会儿。 “叽叽叽。”毛球忽然激动起来,激动地化身跳跳球,在竹榻上蹦来跳去。 “没错,天帝的佩剑。刚薅了一回羊毛。” 井晓嘴角上翘,漂亮的杏核眼眯成一条缝,由内而外地开心。 “你去仙界天宫打劫了?” 白泽嗷一嗓子,吓得院中几只皆是一颤。 井晓扫他一眼:“小肥羊送上门来,不薅点羊毛怎么对得起人家的一片心意。” 二虎子好奇却不靠近,这是只对妖不太友好的剑灵。 辛彦躲在竹楼,半点都不想看天帝佩剑长什么样。浩荡的皇皇正气,锋锐无比,伤魔神魂。他是高等魔族血脉,但修为不足,至少要达到魔将级别以上修为,才不会被仙器本身所伤。 井晓与天帝剑沟通一会,就决定用梧桐山的地气养一段时间神灵,到时候再为它择一善主。 一把送出去的神剑,天帝应该是不会想要收回的,想来他也丢不起那个脸。 下午,井晓带着一群妖魔瑞兽,浩浩荡荡地来到新开垦的田地。 野猪大黑智慧不高,干活实在又听话,给他开两亩地的任务,他一定会规规矩矩按要求开两亩地,绝不会多做一分,也不会少做一厘。 在人族身上,这种特质会被骂为死心眼。 对妖修来说却是难得的质朴心性,修炼一途诱惑颇多,只有这般朴实性情才不会行差踏错。 要么说修行之道,师父选弟子往往首先考察心性,只有心性过关,才会再看天赋和悟性。 心性纯善不仅代表弟子是个好人,也意味着不管遇到何种考验都能坚守正道。 机灵诡辩之才,哪怕有天赋、有悟性,也不一定走得远,若遇艰难更容易靠投机取巧、剑走偏锋。但若不是堂皇正道,只能一时得逞,却不会一直得逞。 井晓夸奖了野猪大黑,新开的土地不仅平整,土壤翻晒过后,连垄沟都犁好了,只待种子进行播种。 “辛彦,”井晓取出一袋种子交给对方,叮嘱道,“行距60公分,大黑已经犁好。土壤黏性大,你播种时要掌控好种子的深度,3-4公分,每粒种子之间间隔30公分左右。” 辛彦接过袋子,取出一粒金黄色楔形种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鸿雁带回来的玉米。” 井晓摆摆手,准备去半山坡看夔牛庆开出的田地。 第145章 学名 井晓特意让辛彦留下种玉米,尽量避免他与夔牛庆碰面。 第一魔尊罗罗和第三魔尊辛度,想来是没签过什么和平共处条约的。 两魔在梧桐山,倒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大打出手。 但是吧,她是个爱好和平的守山人,并不想看到纷争的场景。万一她忍不住出手,拍死两只魔。谁来帮她种地? 夔牛庆不是蠢钝的魔族,他答应井晓留下干农活自是有他的打算。 魔界纷争不休,他若回去肯定还是会被派到魔军中,替第一魔尊罗罗四处征战杀伐。下次再受伤,夔牛一族可没有通关令牌,让他来三界缝隙找药了。 如今能为守山人效力,自是比魔界暗无天日的生活要强。 夔牛庆并不怯战,只是不想战得没有意义。灭掉别魔的部族,欺辱人族,也并不会让他觉得开心。 在梧桐山养伤这段时间,是夔牛庆的魔生中最平静的一段时光,他喜欢守山人给他的任务,无论是看家,还是开荒耕田。 此次开荒他下足了功夫,先是把半山坡的植被一一铲除,又向野猪大黑学习耕土犁地,一切都做得有模有样,只希望守山人满意,不要赶他走。 井晓看着比原先预计多出来许多的田地,陷入沉思,她并不讨厌种地,只是一次种太多……怕是要忙不过来。 但她又不能打击夔牛庆的积极性,昧着良心夸奖几句。 夔牛庆一脸憨厚地笑:“庆有的是力气,可以继续耕田。” “山下梧桐村今年的春耕开始了,明天让辛彦带你去赵夫子家。”井晓顿了顿,问道:“魔族辛彦,你知道吗?” 夔牛庆摸摸牛头上的尖角,迟疑地问:“辛……第三魔尊家的魔子?” 井晓颔首,眼神锐利地盯住夔牛庆。 “他现在是我的仆从。梧桐山中不能争斗,无论还是妖族。听懂了吗?” 夔牛庆心领神会,重重点头,向井晓保证。 “山主放心,只要他不伤夔牛,庆也不会与他为难。” “嗯,辛彦拜赵夫子为师,读书识字,你化身耕牛替赵夫子耕田,若有困惑也可以向赵夫子请教。” 夔牛庆苦恼道:“这……耕牛说话,怕是会吓到夫子。可是庆的化形之法,不能完全变成人族。牛头人身,恐怕更加骇人。” 井晓笑眯了眼,用肉肉的小手,拍拍夔牛庆的牛头。 “这倒不用担心,无外人之时,以牛形说人言也无妨。赵夫子有教无类。已经教导一只狐狸、一只山猫和一只二虎子了,想必不会拒绝热爱学习的好夔牛。” 夔牛庆眼前一亮,人间还有这样的夫子? “庆一定帮夫子好好耕田,当成束修。嘿嘿,人间是叫束修吧?” “真是知礼的好夔牛。” 井晓不吝啬赞赏,她对夔牛庆想留在梧桐山的态度很清楚,不过升米恩,斗米仇。她又不是许愿池的王八,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实现别人的愿望呢。 让对方付出相应的代价,等价交换才是长久之道。 这片朝阳的山地缓坡,易水土流失,不适合大面积种植粮食作物。 所以井晓选择的是野鸭和鹰酱带回的几种果树种子。 井晓并不担心,会产生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事情…… 如果用法术种植也会产生这样的变化,那说明原本的生长路径就不对,现在只是修正而已。 先将几种种子分类,控制好方位和间隔,一一播种。 这项工作自然由漫天飞舞的鸟雀们代劳。 井晓吹响哨子,手捧着种子让鸟儿们啄走,点种在刚刚开好的田地里。 夔牛庆傻呆呆地看着,呼啦一群鸟雀飞下来,又呼啦一声都飞走。动作整齐划一,种子已经被放入预定的位置。 之后,井晓施法催生苗木。 一颗颗种子长出新芽,慢慢向下生根,向上长出树干和枝条,直到每株树苗都长到三尺高,井晓才停止施法。 井晓满意地看着整片山坡皆被果树覆盖。 “整整齐齐,赏心悦目。以后这片果园就归你管了,适时除草浇水即可。” 夔牛庆才咔吧一声合上张大的嘴巴,听到井晓这么说,连忙表忠心。 “山主放心,我会好好侍弄果园的。除草,浇水,捉虫……” “捉虫的事情,我拜托给山里的鸟雀了。摘果子的时候,留十分之一给它们做口粮就好。” 井晓拍拍手,朝过来接她的二虎子背上一躺,仰望苍穹,好似看到果园飘香,丰富食谱的时刻。 夔牛庆跟在二虎子身后,不解地问。 “为什么要留十分之一给鸟雀?” 二虎子驮着井晓,稳稳地向前迈着细碎的小猫步,扭头看着夔牛庆,道: “鸟雀帮忙播种,还会帮着捉虫,付出劳动当然要有报酬。就像你表达出诚意,主动帮忙开山种田,山主才会收留你一样。” 井晓欣慰,梧桐山里难得有这么一位懂事又靠谱的大妖。虽然现在还是文盲,不过很快就要进学了。伸手撸一把二虎子耳朵:“二虎子要去学堂,有想过名字吗?” 二虎子忍着痒意,扑棱一下虎头。 “名字?二虎子叫二虎子。” “名字或者说是学名,就像狐狸叫胡百礼,山猫叫金千纹,二虎子上学堂,不能只叫二虎子,还是要有一个人族的名字才好。” 井晓一边耐心解释,一边在心中思索,该给二虎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既朗朗上口又气势非凡。 二虎子心中一动,不假思索道:“陆寅君。我叫陆寅君。” 井晓怔愣一瞬,改躺为趴,整个身体都伏在虎背上,伸胳膊抱住白虎的脖子,歪头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二虎子眨了一下金眸,眼神中似带着困惑:“不知道,就是山主说要取名字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识海中的名字。” “陆寅君,”井晓喃喃地念着二虎子新鲜出炉的名字,“寅为虎,虎为山中君。姓陆,还不想让别人取名字,哈……有意思。” 二虎子不知道井晓在笑什么,只觉得山主的笑声欢快,是真的开心。于是也跟着嗷呜嗷呜地笑起来,吓跑一群山中的鸟雀野兽。 第146章 种田日常 辛彦见到夔牛庆第一反应是逃跑,第二反应是逃不掉。 夔牛庆是魔将级别的高等魔族,尽管受血脉限制,很难突破到魔尊级的修为,但长久的寿命和征战杀伐的经验武力值,都不是辛彦这个未成年的小魔所能抗衡的。 辛彦的潜力在于血脉,他的未来有无限的成长空间,但前提是他得能活到未来。 此刻的辛彦身体僵硬,神经高度紧绷,面色冷白而严肃,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井晓内心偷笑,小魔人装腔作势的本事学得不错,让她都想夸一夸了。 “辛彦,明天带着夔牛庆一起去学堂,跟赵夫子招呼一声,有教无类,就再多教一只。夔牛庆会化身青牛替赵夫子耕田,村人若是想借用也可。” “啊?哦……” 辛彦耳朵听着井晓的吩咐,脑瓜子嗡嗡作响,根本没反应过来带夔牛庆去村里是什么意思。 二虎子陆寅君舔舔嘴巴:“吃鹿。” 井晓跳下虎背,光着小脚丫踩在泥土里,伸手拍拍二虎子的屁股:“你抓到什么,晚餐就吃什么。” 野猪大黑哼哼两声,示意井晓检查下午种植结果。 井晓自然是要再想些新词汇,言之有物地夸奖一番。让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得到极大的满足感,未来一个月都干劲十足。 从儿童心理学角度,父母长辈的夸奖不能空泛地说宝宝真棒,而是越具体越好,具体到每件小事,比如宝宝真细心,自己吃饭都不会弄脏衣服。 这样才能为孩子树立一个行为模范的样本,下次以此为标准做事。长辈再夸奖,不断正向强化好的行为。 养小妖怪也是如此,梧桐山中的小妖们,活得岁月悠长,但心智宛如三五岁的幼童,正向强化鼓励,远比批评指正的效果好。 二虎子去捕猎,能给井晓代步的,只剩下野猪大黑和夔牛庆,牛皮光滑粗粝,远不如野猪大黑的背有弹性。 人类选择坐骑的标准,耐力和舒适性。耐力是指坐骑能跑多远,舒适性是为自身着想。 比如二虎子要是奔跑起来当然比牛马快,但是上下颠簸的程度,能把井晓的脑袋晃晕。换个普通人坐在二虎子的背上……算了,不必假设,普通人也坐不到老虎背上。 井晓骑着野猪大黑,欣赏沿途的风景,天色渐暗,思绪乱飞。 回到竹楼小院,辛彦脑子终于恢复正常运转,主动要去厨房做饭。 井晓拿出黑陶甗,在下方注入泉水,架上火。只在山顶用过的蒸锅,以后就是常备厨具了。 辛彦好奇地研究了一会黑陶甗的使用方法,浅灰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蒸制食物?” “对,金麦磨成面粉,做馒头和包子,或者用烤肉的石板烙饼。”井晓边操作边给辛彦讲解要点。 好在,辛彦的学习能力不错,至少和面比井晓强,不会进入加水和加面粉的无限循环。 辛彦很快把面团揉得光滑又筋道,按井晓说的方法放置在箅子上醒发。随着第一笼馒头出锅,辛彦震惊地瞪大双眼,蒸汽缭绕,馒头暄软,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越嚼越香甜。 “山主,我可以把制作方法教给赵夫子和师娘吗?” “可以,”井晓随口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不会做?你每个月背过去的金麦,他们是怎么吃的?” “脱壳煮着吃,”辛彦面露嫌弃,点评一句,“粗硬难咽。” 井晓挑眉:“山下的厨具……有甗吗?” 辛彦摇头,不过他显然已经把解决方法想好了。 “没有这般精巧的甗,不过我看过蒸具的构造,可以在石锅上加箅子。用打磨好的竹条,按编筐的手法就能编出合适大小的箅子。蒸汽……用湿麻布密闭缝隙。” 井晓眨眨眼没说话,辛彦的想法不错。这只魔族居然开始懂得惦记人了,刚来时明明对谁都是一副警惕的模样。 “柴房有晒干的竹条,可以打磨编制箅子,下山给夫子带过去。” 于是井晓收获一只喜欢玩面团的小魔人和几锅被捏得奇形怪状的馒头……应该能叫馒头吧?反正都面团蒸出来的,能吃。 二虎子陆寅君带回两头鹿。 井晓挥挥手处理好鹿皮、鹿茸和鹿肉。随后支起烤架将一只鹿放上去慢慢熏烤。 “二虎子如今是化形大妖,抓猎物也要抓两只,吃一只、存一只吗?” 二虎子眨着金瞳,没听懂井晓的调侃,认真道:“给夫子束修。” “哦,那我教二虎子将鲜鹿肉制成腊肉,能保存得久一点。” “腊肉?好。” 二虎子乖巧地蹲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环在两只前爪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夔牛庆化形为牛头人身的样子,也盘腿坐在院中,听得认真。 腊肉制作并不复杂,只有搓盐腌制和风干晾晒比较耗时。但她好歹是有灵力会法术的守山人,加速一下这个过程,不算什么难事。 二虎子和夔牛庆看井晓操作一番,似懂非懂地各自领取一条鹿肉练习。 腊肉其实最好用猪五花。晾制好了晶莹剔透,口感层次丰富。 井晓扭头看一眼贴着竹栅栏睡着的大黑,算了,鹿肉就鹿肉吧! 二虎子化成人形,提着一条黑漆如炭的不知名物体,举到井晓面前,认真求教:“好像不太对。” 井晓嘴角微翘:“加速风干晾晒的过程,并不是用大火烧烤,即便想吃熏制的腊肉,也要点燃松枝进行无火熏制。这条烧成炭,不能吃了。” 二虎子勤俭持家舍不得扔掉到嘴的肉,直接啊呜一口吞掉黑暗料理。然后被朴实无华的黑炭口味鹿肉,呛得眼泪汪汪。 井晓让二虎子带她制作的腊肉下山拜师,结果二虎子不愿意。他与夔牛庆都认为必须自己制作腊肉送给夫子,才能显示出拜师的诚意。 既然如此,井晓裹上毛球毯,打开玄光镜看会热闹。正巧看见阳琴桌案上,用红漆托盘摆放的新话本子。 井晓当然不会客气,发动等价交换法术,用银子换回几册话本子。 “噫,阳琴真是个妙人。居然还有一份笑话集,比话本子有趣。” 白泽盯着玄光镜中狄昊的行动,越发费解。 “张府君为什么放任他小动作不断?” “当然是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不拿到凭据,怎么好收拾他。” 井晓翻着封面写着《笑林》的笑话集,回答白泽的问题。 白泽:“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抓不到证据,就按没证据的办法处理。”井晓歪头看一眼玄光镜中狄昊与长临长公主聚杯共饮的欢乐场面,“不会太久的,有点耐心。” 第147章 小心思 一妖一魔在祸害完整只鹿之前,终于制出形状满意的腊肉条。 辛彦在红灯笼的光线下,用竹条编制几种款式的箅子,准备明天带下山给赵夫子和师娘。 井晓缩在毛球茧里睡得安稳。 殊不知天宫中的张帝君和王母杨婉妗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争吵,激烈的术法四处横飞,直打得天宫震荡,侍从、婢女皆噤若寒蝉。 王母杨婉妗怒斥帝君:“你居然拿吾儿做诱饵,何以重伤若此。” 张帝君面目威严,没有在井晓面前的温和与彬彬有礼,听到杨婉妗的指责,仅是眉头微皱。 “你不是也在杨家安排了一名女子,我如何不能让琮苍下界。” 杨婉妗被戳痛脚,当即指着对方鼻子道:“虎毒尚不食子,魔族亦知爱护幼崽。张旺,你也配做父亲。” 张旺帝君的脸色暗了暗,压下心中怒意,开口解释道: “本君听说守山人不过是五六岁的幼童,才想着琮苍今年也才10岁,与那井晓年岁相当。就算不能在梧桐山相伴长大,至少不会让她产生恶感。梧桐山不涉三界,不在大劫之中,亦能保琮苍安全无虞。 “谁知这逆子,不在仙宫遗址中等待,反而利用本君给他的令牌提前下山,欲在守山人察觉之前离开梧桐山。平日告诫他的话,全都当成赘言,如今受伤也是应得的教训。” 杨婉妗凤眸闪过一丝狠戾:“守山人敢伤吾儿,我定要她付出代价。” “不是守山人出手,而是琮苍硬闯梧桐山结界,被结界所伤。”张帝君叹息一声,倒也没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井晓。 他原本算无遗策,没想到大劫一起,天机混沌,偏偏在最擅长的方面出了纰漏。 “若不是我发觉情况不对,立即赶过去,琮苍说不定受伤更重。这一代守山人,与以往皆不相同。” 杨婉妗与张帝君斗法几个回合,冷静下来。 “我安排杨氏族人去梧桐山,想试探梧桐山虚实,却发现联系不上。” “魂灯灭了?” “魂灯灭过又亮起,火焰由青色转为红色。说不清,我亦从未见过此种情况。” 张帝君沉吟片刻:“对待梧桐山要慎重。这一代的守山人,给本君的感觉很是奇怪。” 杨婉妗恨恨道:“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有何奇怪?” “莫要轻视她,只听炎火真君和紫霞仙子转诉,尚无这种感觉。此次本君直面之下,只觉得她深不可测。” “那又怎样?敢伤吾儿,我还没找她算账,她敢如何?” 张帝君摇头:“婉妗莫要意气用事,此次琮苍不占理。等他伤势恢复些,我再带他去梧桐山赔罪。天界与人间并非对立。即使梧桐山封山,不许天界仙人直接去人间,但我们只与守山人交往,勤走动些才好。” 杨婉妗听到赔罪,当即横眉立目,怒道:“她伤吾儿,还要吾儿赔罪?休想。我倒要看看,那井晓三头六臂不成。她说封山便封山,将我仙界置于何地?” 说完,也不等张帝君回话,气势汹汹地离开太子寝殿,直奔三界通道。 张帝君转头看着床榻上的太子琮苍,不紧不慢地撩起袍子坐到榻边,拉过琮苍的手腕,细细把起脉搏。 刚刚还极力劝阻王母,对方真的去找守山人麻烦,他反而不急不躁了。 如今天机混沌,神仙们对未来的预知也失去敏锐。 若是张帝君知道后面要发生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日激将,让杨婉妗单独去往梧桐山。 清早井晓送走辛彦、身形魁梧的陆寅君,还有化身为健硕青牛的夔牛庆。 牛背上一套褡裢,一边装着拜师的腊肉,一边是辛彦连夜编制的竹箅子,牛背正中间还固定着三袋灵米和三袋金麦。 每个月都要给赵夫子送粮食,如今有青牛同行,自然将重物置于牛背。 井晓看出辛彦暗戳戳的小心机,不过没吱声。只要夔牛庆不反对,他们之间的相处,外人没必要参合。 野猪大黑打了声招呼,也哒哒哒地出门,要去守刚种下的田地。 碧空万里,春风暖意融融,吹拂在脸上,甚是和煦。 这样的好日子,不睡觉多浪费啊! 井晓哼哧哼哧地把竹榻推到花架底下,又抖抖痴迷于玄光镜的毛球,摊成平平的一张毯子,铺到竹榻上。悠悠哉哉地躺下望天,不由得喟叹:“若无闲事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白泽抬起头看着井晓一连串的动作,不解地问:“挪动竹榻,山主为何不用术法?” “力所能及之事,用术法干什么。” 井晓调出玄光镜,找到一处丝竹音调都算悦耳的场所,也不看画面,只听着悠扬的曲调,手执《笑林》,看一会,笑一笑,再看一个小故事,想想又笑笑。 白泽突然震惊地瞪大兽眼,看向画面中显示的皇城教坊的场景。 “山……山主,你……玄光镜能看到京城?不是说守山人只能控制梧桐山系。” 井晓从书册上方露出漂亮的杏核眼,似笑非笑地看向白泽,嗓音稚嫩清甜: “我想看的都能看到。白泽,你探问守山人能控制的范围做什么,嗯?” 听到井晓哼出的鼻音,白泽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按说守山人他认识好几代,但井晓的存在完全打破他对守山人的认知。现在的井晓更像是那个不可说…… “你是……” 白泽张张嘴,被井晓凌厉的眼神所慑,没敢再吐出声音。 “白泽,我一直觉得你是只懂事的瑞兽,懂得趋利避害,也最识时务。” 井晓慢条斯理地为手中的书册翻页,懒洋洋的语调,不高不低的声音,说着让白泽寒毛倒竖的内容。 “什么该说,什么该烂在肚子里,都清楚,对吧?” 白泽瞳孔震了几震,眨吧眨吧眼睛,嗖嗖嗖爬到井晓的竹榻旁,兽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山主说得对,白泽是山主最忠心的仆从。” “乖。过几天带你去巡山。” 井晓伸手拍了拍白泽的兽头。 白泽完全熄了搞事的心思,毕竟这位不是真的五六岁幼童。 只是仙界要算计梧桐山,怕是要踢铁板了。 他是通晓万物之情,爱好和平的瑞兽,他只是想看戏而已。要是顺便能为天女危报个仇,他也不介意热闹更大些。 第148章 灭神 白泽的生命悠长,能让他执着的事情本就不多,本领没修炼多少,却把性情养得油滑。不敲打一下,路子越走越歪。 阳光晴好。 井晓躺在竹榻上,半眯着眼似看非看着天上稀薄的浮云。恍惚间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云箓预测。 她没有刻意去测算什么,只任凭意识随流云飘动,纵观峰峦叠嶂山河壮美,俯瞰人间烟火,体味平常之中的韵律。 玄光镜中传来丝竹铮铮,琴音悦耳,与井晓此刻的心境相得益彰。她感觉自己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与万物共生共息。 白泽感知到头顶的灵力形成旋涡,疯狂涌入井晓的体内。不由得惊恐地后退,震惊地看着进入修炼状态的守山人,这也能悟道? 若让人类修行者知道,有人随时能够感悟天地道韵,还不得羡慕死。这可不仅是天赋,而是得天道眷顾。 难怪都说守山人天生近道,就这随随便便能与天地共情的状态,说她不是天道代言人,别人都不信。 井晓对外界仍有感知力,也在收束自身的力量,避免对周围环境影响过大。 在这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井晓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未来,那是与卦象测算不同的另一种可能性演变。 井晓不再往下推算,提前看到什么样的结果意义都不大,中间环节任何微小的改变,都有可能把未来推向不同的方向。 做好当下之事,做应为愿为之事,就足够了。 无需依赖推算结果,更不必依赖别的力量。把当下的事一步一步做扎实了,未来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井晓沉浸在修炼的快乐中,忽然感知到仙界通道被打开。 王母杨婉妗带着众多仙女仙仆,浩浩荡荡地穿过通道,来到山顶仙宫。 “守山人何在?” 仙宫遗址颓圮残垣,一片静谧,无人应答。 井晓沉默地看着气势汹汹的王母,觉得有些可笑。这是把守山人当她家奴才了,任意呼来喝去。 “守山人何在?” 杨婉妗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浩荡的震慑心神的力量。 若是普通人在此,可能要被这一句带着攻击力的声音震得神魂俱裂。 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 井晓正陶醉在力量灌顶的愉悦中,根本不打算理会这个明显过来找茬的王母。有本事破开仙宫防御,下山来找她呀! 杨婉妗等了片刻,仙宫遗址中没有任何应答。再次怒声道:“吾乃天界王母,梧桐山守山人何在?还不速来接驾。” 随侍仙女仙仆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对王母的性情十分了解,被如此忽视,可不要把气撒到他们身上。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又没胆子上前劝说,不然王母失了颜面,还是会降下责罚,把他们扔进六道轮回,那可就没有以后了。 杨婉妗怒意升腾,这一代守山人敢如此轻视于她。随手取下发髻金簪,运转法力对着山下划去。 一道金光闪过,四周静悄悄,没有任何变化。 孔金莲猜拳输了,被众仙女推搡出来,只得怯生生上前劝说王母。 “娘娘,守山人许是有事,不能过来接驾。要不改日再来。” 杨婉妗眼中闪过怨毒之色,狠声道:“守山人再不出来,我就毁了你这仙宫。” 井晓于神识之中嗤笑,掐动指诀,准备给她留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王母等候半晌,仍然无人应答。伸手取出法器长鞭飞身而起,朝着仙宫遗址边缘就是一鞭。 此鞭名为焚魂,别说人族挨一下,立马化为飞灰,就是普通仙人挨上一鞭,神识魂魄也如烈火烧灼般痛苦。 杨婉妗的本意是摧毁山顶边缘山石,给守山人一个教训,但是她没想到,山顶仙宫边缘正是防御阵法最强的位置。 毕竟要固化山顶仙宫,防止仙宫崩坏,又要防御内外的攻击。 没错仙宫的防御阵法是双向的,既防外面,又防内部。攻击超过一定强度,还会依据攻击强度给予攻击者双倍反击。 于是幸运的王母杨婉妗,触发了最强防御阵法的超级加倍反击。 一阵晃花眼的雷鸣电闪过后,杨婉妗化为一根雷击木。 咚……当啷…… 雷击木掉落在地上,惊呆一众仙女侍从。 孔金莲倒吸一口冷气,哆嗦一下,她距离得最近,身上被雷光电得一片酥麻,脚下站立不稳,猛地向前扑去,看上去就像是要救王母一样。 “啊!娘娘……” 井晓稚嫩清脆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响。 “你们回去告诉杨婉妗,灭她一个法身,让她长长记性,下次派个聪明点的法身出门。拿着神器还破不开防御阵法,不够丢脸的。梧桐山不是她可以撒野的地方。” 孔金莲呆愣地抱着雷击木,被几位仙女扶起,慌乱地对着虚空行礼。 “打扰守山人,我等必定向娘娘回禀,告辞。” 一群仙女仙侍来得气势汹汹,走得惊惶失措。 井晓收回神识,睁开眼就看到白泽兽脸谄媚地凑在她颈侧,下意识挥出小拳头,重击对方的鼻子尖。 “嗷……痛,痛,痛。” 白泽被打得涕泪横流,满院子翻滚着打喷嚏。 “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井晓可不觉得歉意,某只瑞兽真是越来越没分寸,给点阳光就灿烂。 白泽眼泛泪花,从鼻孔里流出两行鼻涕,委屈地看向井晓。 “我……呜呜……感知到山主从定境中苏醒,想恭喜山主。呜呜……好痛。” 井晓从竹榻上跳下来,走到泉池旁,洗了洗打过白泽的小脏手。 花架上爬满了紫藤萝的花藤,一簇簇的花朵浅紫深紫不一而足,从花架上垂挂下来,如同瀑布一般。 “刚灭杀了杨婉妗的一尊法身。” 井晓拽下一根花藤,编织成花环戴在头上,临水自照,小姑娘圆嘟嘟的小脸可可爱爱。 只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听得白泽浑身一激灵。 “杨婉妗?”白泽原本泪眼蒙眬的兽瞳,唰地闪过一道光,“天界的王母……啊!” “嗯,杀气腾腾地跑到山顶遗址叫嚣,让守山人接驾,不去的话,就要毁了仙宫。” 井晓蹲在菜园查看菜苗长势,随手拿过笸箩间苗。摘下来的菜苗,晚上焯水凉拌,又是一道爽口小菜。 “估计是为了天界太子受伤的事情来的。这两口子真有意思,张旺不方便出面的事,都让杨婉妗去做,得罪人的事情也是。杨婉妗怕死又鸡贼,派了一尊法身出来。” 白泽悚然而惊:“法身等同本尊。山主灭其法身,不怕……” “怕什么?天界报复?”井晓怀抱笸箩,嗤笑一声,“她自己拿着焚魂鞭攻击防御阵法,被反噬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山主英明神武、深谋远虑、文韬武略、运筹帷幄……” 白泽凑上前来,一通阿谀奉承。 井晓推开白泽的兽头:“你词汇量很丰富,现在可以闭嘴了。” 第149章 天生烦人精 二虎子陆寅君和青牛进入梧桐村的时候,引起了村人围观。 无论是二虎子魁梧的身材,还是不需要牛绳牵引的健硕青牛,都让人十分好奇,不过看到辛彦在前面领着,村人们再好奇也没围过来询问。 在梧桐村村民朴素的世界观里,辛彦是山主的仆从,那青牛自然是山主的牛,魁梧的汉子自然也是属于山主的男人。(井晓:?) 辛彦到赵夫子家时,其他几名学生还没到。 赵夫子收下束修,接过陆寅君的敬师茶,喝了一口。 “寅君以前可读过书?” 陆寅君老实地摇头:“二虎子不识字,只听山主读过话本子,书生和狐狸精的故事,还有新书生与两只蜘蛛精的故事。” 赵孟元脸色一僵,这等不君子的书……好似窥探到山主某些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该不会被灭口吧!瞟一眼面色如常的辛彦和陆寅君,清清嗓子道: “那就从蒙学识字开始学习。一会让辛彦给你找来书册。” 陆寅君乖巧点头,扭头看到趴在软垫上的山猫金千纹:“你这小猫为何还以猫儿的模样,行走人间?” “我喜欢。” 金千纹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随即跳起来蹿到后堂,往师娘吴氏的怀里蹭,又露出两只眼睛瞧旁边的罗豆豆。 吴氏抱住沉甸甸的山猫,爱怜地抚摸两下。 “中午给你炸小鱼吃。” “喵。” 罗豆豆大咧咧地从木盆里抓起一条小鱼,直接送到山猫嘴边。 “我们茂山的猫,都是自己抓耗子,抓鱼吃。哪有吃炸鱼的。” 金千纹嫌弃地撇开头,猫眼圆睁,瞪了罗豆豆一眼。哼,她就是喜欢师娘做的油炸小鱼干。 吴幺娘搂住金千纹,温柔地笑笑:“金千纹捕鼠也很厉害,村里谁家闹了鼠患,都要来请我们金千纹过去,一夜就能将闹事之鼠捕尽。” 听到夸奖,金千纹将下巴垫在吴幺娘胳膊上蹭了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师娘,我回来了。” 何传铭练完武功回来满头满脸的汗,用布巾随意擦擦,跑去厨房扒拉一碗灵米饭。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米饭,嚼过米粒口齿留香,还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游走,练武之后的疲惫一扫而空。 吴幺娘笑道:“灶上还有菜,传铭自己端出来吃。” “晓得了。” 安排过陆寅君拜师的事,辛彦指着院内健硕青牛。 “近日春耕,山主派青牛为先生耕田犁地,每日一把青草即可。青牛名庆,甚为聪慧,若是村中有鳏寡孤独者需要畜力,亦可借出。只是需得让青牛自行选择借与谁家。” 赵孟元面露惊喜,他本以为青牛只是过来送米送麦,没想到竟是山主派出来干活的。忽然想起什么,执扇遮口,小声问辛彦:“牛庆会说话吗?” 辛彦浅灰色眼眸闪了闪,含笑点头:“会的。亦能化形,只是化得不完全,恐吓到先生,不作人形而已。” “好好好,圣人言,有教无类。” 赵孟元深吸一口气,不算意外,山主家的动物,哪有不成精的。 穆玉匆匆进门朝赵孟元和辛彦行礼,爽朗笑道:“刚在村中听说辛师父领着健牛来学堂。” “还有陆寅君。”二虎子金色双眸盯住穆玉,神色不善,一副你小子要是说我是牛,我就扑过去咬你的模样。 穆玉一愣,朝二虎子潇洒行礼:“幸会。在下穆玉,见过陆公子。” 二虎子被穆玉的举动搞得懵住,想起辛彦教过的抱拳礼,两手草草一拱。 “陆寅君,不是陆公子。幸会穆玉。” 穆玉近日跟随赵孟元学习,心性开阔许多,为人处世不再一板一眼,见状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俏皮地朝二虎子眨眼,再次行礼。 “穆玉,见过陆寅君陆兄。” 辛彦垂首掩饰微翘的嘴角,第一次发现二虎子好憨啊! 赵孟元看得清楚,陆寅君心性淳朴,只是未经教化,不懂人间礼仪。其实辛彦也一样,初来学堂时一直默默观察旁人举动,模仿别人行止,才不露怯。 “我家的地都是里正帮忙安排耕作播种,子硕和玉琨的叔伯轮流除草维护。放课之后,再去里正家说明情况。今年春耕能省不少力气。” 赵孟元走到院中看着青牛灵慧的眼神,朝牛儿拱手:“多谢牛庆帮忙耕田。” 夔牛庆点点头,以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回答:“谢夫子,有教无类。” 赵孟元心中既惊且喜,面上不动声色,走向学堂后院。 辛彦正拿着箅子向吴幺娘讲解用法,又用两只手掌将脱壳后的金麦碾成细粉。在盆中加水和面,揉成光滑面团醒发片刻。 石锅中水已沸腾,辛彦动作利落,将捏出造型的馒头置于箅子上,扣上锅盖,再以湿布巾围住四周缝隙。 锅中水沸,一盏半茶的时间,掀开锅盖,微黄发黑的馒头已然蒸好。 吴幺娘找来竹编笸箩,看着辛彦将馒头拣出锅,忙招呼赵孟元:“来尝尝,辛彦在教我做金麦的新方法。” 赵孟元早就看到辛彦的操作,略有繁琐,但蒸好的馒头看着暄软,嚼之充满麦香。 “如此暄软香甜,这才是正确做法?” 辛彦收拾了灶台洗过手,才站到赵孟元身侧,答道: “山主教的方法。还可以用鏊子烙饼子。山外也有麦子,多为蒸麦饭,其实打碎磨粉,再制面食更为美味。灵米的灵气重,用来磨粉会浪费,还是蒸制食用最佳。” “我也会和面,山主教过。”陆寅君金色瞳孔微微瞪大,憨声道,“你为什么用石锅,山主用黑陶甗蒸馒头。” 辛彦回头看向石锅上的箅子,浅笑道:“甗具精巧,山下没有那般器物,有什么用什么,因地制宜罢了。” 说着又在厨房看了一圈,才继续说道:“磨麦粉有些麻烦,等我回山上找两块石头,做个方便磨麦粉的器具。” 赵孟元轻拍手掌大笑道:“好一个因地制宜,不错不错,懂得灵活变通。解决实际问题为要。” 夏颂带着沈学来到学堂,发现堂中无人,后院却十分热闹,细听之下,才知缘由。 好奇地尝试馒头味道,觉得比宫中御用点心的味道也不差,问明做法,却不抛费十分简便易行。当即向辛彦躬身长揖至地。 “大善,辛公子此法,可愿推行天下。” 辛彦轻吁一口气,井晓教他的意思,也是让他将做法传播出去。 但他看着夏颂那张脸,却说不上来的厌恶。 于是浅灰色眸子泛起冰冷的眸光,嘴角微动蹦出一个字。 “可。” 第150章 赵夫子的学堂 赵孟元给二虎子陆寅君一册《千字文》,从朗朗上口典故颇多的字词对韵开始学习。 陆寅君身材魁梧,有如二十几岁的青壮年,但赵孟元与他聊上三句话,就知道其心智不超过六七岁儿童。先识字教学三个月,应当可以自行阅读大部分文章。 而且陆寅君并不需要参加科举考试,到时候再慢慢调整进度,让他跟着辛彦和夏颂等人一起学习即可。 赵孟元多年教学经验,安排课堂教学进度游刃有余。 先为陆寅君启蒙识字,留出时间让他自己练习。 再教导吴子硕和吴玉琨,这两人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教学上增加很多应试内容,好在年龄尚小,几书几经慢慢熟读成诵,过两年参加童生试也不着急。 赵孟元捻动长须,眼神扫过学堂中用心读书的学生,颇有些成就感。 金千纹、胡百礼和牛庆都不算是人,陆寅君是化形妖物……辛彦身为山主仆从,到底是不是人也要打个问号。 穆玉年龄较长,留在梧桐村有什么目的不好说。 何传铭和罗豆豆要跟着辛彦学武功,主要目标也不在读书上。 夏颂和沈学身份存疑,想必是不会参加科举的。 只教导他们读书识字,懂得世情道理就好。 本来还要教导吴祖佑,如今那孩子去了昌溪池书院,倒是让赵孟元松了一口气。毕竟秀才考试并不容易。教他一人应试,要付出的心力比教导所有人都多。 赵孟元眉头微皱,细细算来,学堂中非人族的弟子竟然快占据一半之数。瞥见读书写字的辛彦和趴在桌上舔书册的陆寅君,握着戒尺轻轻敲一记白虎的额头。 “吾辈读书人当敬惜字纸,为何舔舐书册?” 陆寅君抓抓被敲的额头,憨厚地笑:“尝尝味道。不舔了,不好吃。” 赵孟元板着脸抽出书册,见上面墨迹模糊一大片,点了点对方额头。 “刚刚教的可背诵下来?” 陆寅君乖乖点头,“会背了。先生能多教几页吗?我回去背给山主听。” 赵孟元抽查,再让他默写,发现陆寅君竟然真的都掌握了。当即大为震撼,于是坐在他对面,教了一整本《千字文》。 “熟读、成诵、默写,还要记得牢。明日我再抽查,如果不会,要打手板。知道吗?” 陆寅君蒲扇似的大手抓抓后脑勺,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鼻子尖,傻笑着点头。 “先生放心,二虎子都记住了。” 放课后,辛彦教陆寅君收拾书桌,又去后院演武场,考教穆玉、罗豆豆和何传铭的武学进境。 趁着辛彦指点何传铭招式的空档,罗豆豆凑到陆寅君身侧,好奇地问:“寅君总说二虎子,那是你的小名吗?” 陆寅君眼睛看着场中两人过招,对这个人族小姑娘点点头:“以前叫二虎子,学名叫陆寅君。” 罗豆豆促狭,逗趣道:“那大虎子呢?” “被狼吃了。”陆寅君不觉得被轻视,仍是有问必答。 他的虎兄弟没来得及长大。八百年前,狼群趁着他们的母亲出去捕猎,围攻了他们兄弟。大虎子为了保护他,引着狼群跑走,再也没回来。 那时他尚懵懂,母亲悲吼咆哮,后来找到狼群咬死了头狼,将其余狼族赶走。再后来他慢慢长大,也被母亲赶出了那片山林。 陆寅君的回忆被罗豆豆的声音打断。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罗豆豆真诚地道歉,她只是活泼开朗,觉得心智单纯的陆寅君好玩,不是想恶意挑起别人的伤心事。 陆寅君眨眨金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道歉。 不过山主讲过人类的礼仪,听到别人说对不起,如果觉得对方不是故意侮辱,就要说没关系,让对方知道你并不在意,还能继续保持友好关系。 陆寅君是个有风度的大妖,并不觉得人族小姑娘有侮辱他的意思。 “没关系。很久以前的事了。” 穆玉听着两人对话,岔开话题:“不知陆兄出自哪个陆家人?南陆,还是北陆?” 可怜二虎子陆寅君,昨天还是纯文盲,今天不过是刚认识千字的半文盲,哪里懂得人族的姓氏谱系关系。 听到穆玉的问话,陆寅君两只金瞳中一片茫然。 穆玉看着陆寅君的反应也是一怔,有姓氏应当不是平民,哪怕是寒门也有出处,可是对方为何如此表情? “陆兄为何姓陆?” 陆寅君终于听到一句能听懂的话了,连忙回答:“以前不知道,最近才明白,师尊姓陆,为我取名为寅君。” 辛彦一脚踹飞何传铭,对其武功招式点评了几句,扭头看向聊天聊得尴尬的三人,随口问道:“大虎子什么时候被狼吃了?” 陆寅君认真道:“八百年前。” “啊,你骗我。” 罗豆豆一听顿时气炸了,跳起来摆开架势就要跟二虎子干架。 “没有。”陆寅君奇怪地看人族小姑娘一眼,他干嘛要骗她,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骗的。 辛彦自然知道二虎子说的都是实话,两指捏着罗豆豆衣领,将对方拎到演武场。 “让我看看你的武功进境。别跟陆寅君动武,他下手没轻重,你们打不过他。” 何传铭两眼放光,上下打量魁梧的陆寅君。 “师父说你武功厉害。咱们练练?” 陆寅君板起脸严肃道:“山主不让我咬人。” 辛彦指点罗豆豆招式,一边踢起一块碎石打在何传铭屁股上。斥道: “练你的武功去。” “哎哟。” 何传铭捂着屁股跳脚跑了。 穆玉诧异陆寅君的来历,但也不好继续探问,再问下去就失礼了。只得收敛心神看向演武场中辛彦的教学指导。 辛师父教的武功他练了一段时间,自觉收获颇多,如今再看辛彦招式,忽然觉得自身尚有不足之处。 陆寅君见终于没人跟自己说话了。蓦地松口气,他回去得告诉山主,人族话真多,好难应付。可不可以教他禁言术? 第151章 二虎子的师尊 辛彦还在指点三人练武。 二虎子陆寅君已经坐不住了,要不是牢记山主的命令,不能在村中显露原形,他现在只想变回白虎,在地上打几个滚。 山猫金千纹跳上栅栏的木墩子,蹲坐在上面,长长的尾巴在空中胡乱舞动,歪头盯住二虎子,声音细细软软:“做人不好。” 陆寅君扭头看到山猫,也学着猫儿的样子,单脚独立蹲到另一个木墩子上。 “做人不好,你还蹭天劫,拼命地化形。” “唔,报恩。”金千纹的小猫脸上一派严肃,“恩情是必须得报答的。” “小猫报完恩了吗?” “不知道。”山猫金千纹眼中满是困惑,低头舔舔猫爪,又用爪子揉揉脸和耳朵,好像这样就能把烦恼洗出去。 “金千纹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报答过恩情。本以为化形为人,满足恩人的愿望就算报恩,可是结果跟我想得不一样。” “以二虎子八百年的修行来看,报恩不是满足恩人的愿望,而是满足自己。对恩人心存感激,会让修行有所亏欠,心境不得圆满。如果小猫儿还是想不通,就去问先生,或者回去问山主。” 陆寅君不讨厌这只蹭天劫的小山猫,而且因为金千纹与他渡同一场天劫,所以两妖之间产生了某种命运的羁绊。 无关于情爱,更类似于血脉相连的亲人。 陆寅君维持着金鸡独立蹲的姿势,绞尽脑汁地回答山猫的问题,并负责任地给出建议。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蹑手蹑脚地蹿到金千纹身旁的木墩上,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一虎一猫。 “金千纹什么时候渡的化形天劫?” “年兽来袭那天。” 山猫金千纹仰头看向胡百礼,琉璃色眼眸中映出狐狸的模样,对方回来这么久,两妖还是第一次说话。 山猫对胡百礼的经历不感兴趣,也不想听他怨天尤人的言论。 红毛大狐狸知道金千纹渡过化形天劫,态度也变得别别扭扭。 就像明明与自己在同一个起跑线的小伙伴。结果跑着跑着突然发现,其实人家是套圈,而且早已领先不知道多少圈了。 这种感受实在难以言喻。 胡百礼瞪大狐狸眼,吃惊道:“你见到年兽了?” “没有,那时我在渡化形天劫。” 金千纹翻个白眼,红毛大狐狸总是抓不住重点,明明说的是化形,他就能生生拐到年兽的话题上。 “哦,你渡劫都不告诉我。” “你被山主驱逐了。” 金千纹跳下木墩子,不想再与蠢狐狸说话。 就这……还想为狐狸崽报仇?大概只能像辛彦说的,反正妖怪活得久,熬到仇人老死,也算报仇了。 陆寅君蹲在木墩子上眨眨金眸,与红毛大狐狸互瞪一会,也觉得无趣。 “辛彦,回山吗?” “好,与师娘打个招呼就走。”辛彦应和道。 胡百礼看看跑得不见猫影的金千纹,又瞅瞅跳下木墩的陆寅君,再瞄一眼穿上罩衫的辛彦,觉得狐狸好委屈。 “彦儿,等等。” 辛彦被吴幺娘叫住,塞了一包东西在怀里。 “师娘,这是?” “给你做的衣服和鞋子。换季了,总要有替换的衣衫。普通布鞋的底子不耐穿,给你这双加了皮子。”吴幺娘笑着说,又对陆寅君道: “今日第一次见寅君,鞋码和身高尺寸我记下了,过几天师娘也给你做一套。” 辛彦抱着包袱有些发愣,没有拱手,而是长揖弯腰,面孔与地面齐平。 “谢谢师娘。” 吴幺娘扶起辛彦,摸摸他的头,叮嘱道:“好孩子,你与寅君走山路注意安全。” 辛彦浅灰色眸子熠熠生辉,抱紧包袱,三步并作两步,走得飞快。一副生怕身旁的陆寅君上来抢东西的模样。 路过夏氏叔侄的院子,正瞧见七王爷夏朴在院中树下喝茶。 二虎子陆寅君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皮肤细腻白皙,手指青葱如玉,捏着茶杯的动作优雅自在,一举一动有着说不上来的韵味。 辛彦抬手敲敲呆住的傻大个:“看什么呢,那是夏颂的七叔。” “好看,比夫子好看。”陆寅君实诚道,抽动一下鼻子嗅嗅,隔着院子栅栏问夏朴,“夏颂的七叔,你在喝什么呢?” 夏朴抬头,见到身形魁梧的壮汉站在院外,好奇地往里张望,眉眼含笑道:“你是陆寅君吧,请进。我听颂儿说学堂来了新同学。” 陆寅君不知道什么是客气,听别人请他进去,身高腿长的他,一步跨过栅栏进了院子。 辛彦连忙绕过栅栏,从大门进院,朝夏朴拱手:“抱歉打扰七叔,寅君有点憨。七叔勿怪!” “憨是说人愚钝,夫子今天还说寅君聪慧。二虎子不憨。” 二虎子陆寅君睁大金眸瞪向辛彦,气呼呼道。 谈卫笑眯眯地送来一套茶具,火炉上的水壶再次沸腾。 夏朴没有起身,半靠在榻上,咳嗽两声,朝二人道:“辛公子和陆公子赶得巧,朋友刚送来的茶料,请二位饮杯茶再回去。” 陆寅君抽抽鼻子,看着谈卫往水壶里加树皮草叶,还有不知名的粉末,疑惑地问:“你在煮药?” 谈卫笑道:“陆公子误会了,这是茶。” 陆寅君摇头,看向夏朴,道:“夏颂的七叔身有重疾,血脉经络皆不通,这壶里很多东西都与身体相冲,会加重病情。” 谈卫勃然变色:“陆公子,我家主人好意用茶招待于你,你怎可……” “谈卫慎言,”夏朴沉声打断谈卫的话,起身朝陆寅君拱手,客气道,“夏朴确实重病已久,不知陆公子也懂医药之理,敢问陆公子是师从梧桐山主吗?” “不是山主,寅君的师尊是陆吾。” 陆寅君金瞳灼灼将夏朴气血循环死结之处看得通透,奇道:“夏颂的七叔先天不足,气血经络皆不通,又很难补充元气,竟然能活这么久!” 夏朴和谈卫两人不知道陆吾是谁,但辛彦已被惊呆了。 陆寅君的师尊竟然是陆吾,原形是人面虎身九尾,掌管天之九部的那位神君? 山主知道吗? 第152章 血脉渊源 井晓白天睡觉时灭了杨婉妗一个法身。下午骑上白泽,绕着新开垦的田地巡视两圈,逮住兔子和野鸡数只。 然后躺回竹榻,等两个非人族仆从回来做饭。直到夕阳西下,也没见到一妖一魔的影子。 白泽打哈欠:“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的时候耽搁了,现在刚进山。”井晓半眯着眼,窝在毛球毯里看话本,对什么时候吃晚饭并不在意,反正这饭也不是非吃不可。 白泽扑通一声翻倒在地,四爪朝天晾出肚皮。 “山主,不觉得陆寅君的修为很奇怪?” 井晓给书册翻页,兴致勃勃地看到书生与人鱼王子相爱相杀的情节,听到白泽的问题,不假思索道:“有什么奇怪?他的师尊可能是陆吾。” “他……不是白虎星君?” “是白虎血脉,”井晓神秘一笑,从书册上方露出眼睛,看向白泽,“这个……大概跟当年白虎星君和陆吾之间的纠葛有关。你知道的。” 白泽诧异地张大嘴巴:“山主是说陆吾和白虎星君打赌的事?陆吾是有点小心眼。” “不是打赌,是另一件事。打赌是后来才有的,在那之前。” “之前……”白泽眼珠子乱转,压低声音道:“陆吾抢媳妇抢输了,山主怎么知道?” “呵呵。守山人也是有传承的。前几天我要给二虎子取学名,他自己说出陆寅君的名字。就猜到跟陆吾那霸道的家伙脱不开关系。” 白泽捂住脑袋,嘿嘿傻笑一会。 “那以后有意思了,白虎星君不得找陆吾打架?” “也不一定,二虎子只是返祖血脉。能不能得到白虎星君重视,得看二虎子将来的成就。这些神只星君的,可不需要无用的后代。当年连亲生的崽都能舍弃,更何况二虎子这种隔了百八十代的后辈。” 井晓悠然自得地再翻一页书册,她对天界没什么好感,比如现任张帝君对自家太子,还不是该利用利用,该算计算计。 这一点来看,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反而更有人性,护不护得住暂且不说,至少是知道要爱护自家崽子的。 白泽偷笑一会,想到什么,又问: “陆吾给二虎子取名为陆寅君。按规矩,只有三种人能给孩子取名,赐生者、赐长者、赐成者。生、养皆是母虎,那陆吾这是承认二虎子的弟子身份了?” “赐成者为师。可能吧,不然也不会抢在我之前,给二虎子取名字。” 井晓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陆吾愿意收弟子,不管是为了与白虎星君斗气,还是真心喜欢二虎子,要收他入门。 师长和弟子都要自承一份因果,想来不会故意坑害二虎子。 就是教的东西有点杂,一只白虎学什么医术,还主动凑过去给夏朴治病,跟风雨飘摇的大夏王朝搭上关系,也不知是好是坏。 …… 陆寅君一进山林深处就化身为白色猛虎,在山坡草地舒服地打了两个滚。 辛彦:“……”这就是带妖修出门的麻烦,总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兽性大发。 “再不快点,天黑也赶不到竹楼。” 二虎子以头抢地在草地上蹭出一溜沟,脸颊两侧的白色虎毛染上一片青草绿。 “还是自己的皮毛舒服,活动自如。辛彦,你怎么喜欢穿人族的衣服,二虎子感觉身上绑了麻绳一样难受。” 辛彦无语,他又不是二虎子有天生的皮毛,他生下来就是人形,当然得穿人族的衣物,不然光着身子裸奔,那也不像话。 “嗷呜!” 二虎子在地上蹭够了,爬起来甩甩脑袋,抖掉皮毛上沾的草屑。又畅快地吼一嗓子吓跑鸟兽无数。 辛彦等对方发泄够了,抱着包袱往山里走,问道:“二虎子的师尊是那位掌管天之九部的陆吾神君?” “不知道,师尊只说他叫陆吾,让二虎子必须跟着师尊的姓氏。” 辛彦歪头看着身侧的白虎,“二虎子什么时候拜师的?山主引荐的吗?” 二虎子摇摇虎头,打个喷嚏,将脸上的草梗甩掉。 “不知道,不是山主,二虎子睡觉的时候就能见到师尊。” “梦中传法?” 辛彦怔了怔,以前在魔界就听说过天界尊神的毛病。教弟子从不带在身边,而是用梦中传法之术。 弟子要是将来出息,能够自行登天,再来找师尊。反正尊神们展示在外的弟子,都是天赋绝佳,出类拔萃的。 那些不成才的,或者是倒霉蛋的,无法渡劫进入天界的弟子,尊神们是不会承认师徒关系的。 只是让二虎子跟着师尊的姓氏,这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二虎子颠颠地往前跑了一阵,回头看辛彦。 “跑快点,天都黑了。” 辛彦:“天黑了怪谁,还不是你没事找事,去给夏颂的七叔看病。” “二虎子觉得他亲切,而且他的病二虎子能治。晚上去山顶找点草药。” 辛彦加快脚步,使出御无形之法,缩地成寸,很快就超过二虎子的慢跑。 “你跟神君学的医术?” 二虎子不甘示弱,直接御风而行,轻快又速度,将辛彦甩到身后。 “嗷呜,二虎子学得不精,找个人试试手艺。” 辛彦瞪着飞纵而走的白虎。好家伙,你要是给人治死了,夏颂还不找你拼命。 一妖一魔你追我赶,回到竹楼小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辛彦在院外刹住脚步,躲在树木阴影后,喊道:“山主,我们回来了。” 井晓抬头拍拍毛球:“熄光。辛彦回来了。” 白泽急不可待地围着二虎子打转,他得好好观察一下这位新鲜出炉的陆吾神君弟子。 嘿嘿……不知道将来到天界,会不会被白虎星君打劈了。 哎哟,纯真可爱的小白虎呦,你知不知道你的祖宗白虎星君,跟陆吾神君有夺妻之恨呐! 虽然最后两只都被雌虎甩了,但不妨碍这两只结仇呀。 哦呀呀!知道秘密不能说,白泽心中长草一样发痒。 二虎子被白泽看得莫名其妙。 “你盯着二虎子做什么?” “嘿嘿……”白泽傻笑两声,好期待未来的修罗场,到时候他一定躲在山主身后看热闹。 第153章 梦中相会 辛彦等毛球收了光芒,才进入院子。看到厨房里的兔子和野鸡,还有各种野菜,认命地处理起来。或烤或蒸或煮或凉拌,总归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透过窗口,歪头看一眼躺在竹榻上望天的井晓,院中偷笑的白泽,还有懵懂的二虎子。 也许山主并不需要他提醒什么。 二虎子被白泽笑恼了,大爪子直接拍到对方脸上,把某只瑞兽的脸打歪到一边。 白泽嗷嗷叫着朝二虎子扑过去,他当然不在乎二虎子轻飘飘的爪子,要是那么容易被打坏,他也不可能活成瑞兽。 不过瑞兽的脸面不能丢,被别兽打了一巴掌,得还个七爪八爪外加撕咬一嘴毛才行。 一虎一瑞兽在院子里打得兽毛四处乱飞。 井晓靠在竹榻上,笑吟吟地看着两兽打闹,心里默默数着二虎子需要找的药材,楼上药房是否齐备。 最后决定还是不管了,看二虎子如何治疗,既然有信心治好夏朴,就任他施救。 就算把原本十来年的寿命缩短一半,用来换一副健康身体,那位七王爷怕是也愿意的。 井晓借着灯笼施法,灯光变得明亮些,方便继续看故事。 兰坊阳琴的话本子,越写越好看了,下次要多给他一锭银子。还有那套《商史》她已经读完,明天还给辛彦。 井晓脑中想着事情,双眸却不受控制地合上,手中书卷落在一旁。小女童裹着毛球毯子,在院中纷乱的吵嚷声中睡得香甜。 “入梦之法?” 井晓发现身处梦境并不慌乱,只是她自己的梦怎么能是灰蒙蒙的呢?挥手远处出现连绵青山,近处溪水环绕,水边造亭,再布置一套煮茶用具。 琴音袅袅,忽远忽近,如清风拂面,如细雨霏霏。 恍然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 井晓不慌不忙怡然自得地坐于软垫上,品着清茶,看着……话本子。 “小娃娃好耐性。” 一名身着黄色衣衫,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男子,坐到井晓对面的垫子上,端起矮几上的茶杯,闻了闻:“有松香。这是何物?” “梧桐山上迎客松制成的松针茶。以清泡为主,不似人间需煮制的怪味茶汤。” 井晓态度平和,打量着面前融合英武与俊雅双重气质的男子,有点难以想象对方人面虎身九尾的原形,该是何种模样。 “小娃娃在看什么?” “能不能看看陆吾原形?” 井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才不怕只敢在梦境中出现的神君翻脸。 陆吾果然没生气,反而笑呵呵地看向井晓圆润的小脸,剔透清明的眼神,让他甚为欢喜。 嘭…… 陆吾显露虎身,人面与人形时的气韵颇为相似,身后九根虎尾如同扇骨翘在身后,随意摇摆。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眨了眨,站起身围着陆吾走了一圈,伸出小手摸摸对方的虎耳和头毛。 “跟二虎子的虎皮一样顺滑。” 陆吾头上的人面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威严中带着慈爱。 “陆寅君年幼,承蒙守山人照顾,他化形才能如此顺利。” “八百余岁的大妖,不算年幼,井晓的年龄不足他一个零头。再说二虎子很乖。” 井晓上下其手,在陆吾身上一通乱摸,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陆吾神君啊!不一次摸够本,下次估计不会再有机会了。 陆吾身后九尾僵在半空中,扭头看向跃跃欲试想跳到他背上的小姑娘,有些无奈。 “摸够了吗?”他虎身的皮毛都被揉搓得呲毛了。 井晓点点头,一脸遗憾地又撸了两下耳朵才松手。她可是守山人呢,不能太失礼了。 陆吾神君恢复人身,垂首瞧着不及自己腿高的小姑娘,莫名有些自责,没有二两重的小娃娃,驮她在天上飞一圈也不是不行。 井晓仰头往上看。唔,她还是喜欢兽形的陆吾神君,变成人形的神君太高了,她仰得脖子痛,顺势抬手揉揉颈椎,坐回软垫。 “神君梦中相召,找井晓何事?” 陆吾对一秒变得严肃正经的井晓很感兴趣,慢条斯理地坐下,端杯喝了一口松针茶,闭着嘴感受茶中香气,缓缓咽下茶水,才道: “吾为寅君而来。如今大劫已起,吾不方便真身下界,只得梦中想邀守山人,还望见谅。” 井晓端坐肃着一张小脸,等着对方继续说。 陆吾叹了口气:“白虎星君已经察觉到寅君了。吾此次来,就是想拜托守山人,拖延寅君去人间的时间。” “外面天灾人祸,本也没打算让二虎子太早离开。”井晓眉头微蹙,“我让二虎子去赵夫子那里读书识字,明辨事理。以后跟随夏颂一起出山。神君觉得可否?” “夏颂?”陆吾神君诧异,在天界从未听说过此人。 “有可能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在自己的梦中,井晓不怕泄露天机,她相信陆吾不是碎嘴子,哪怕知道什么,也不会到外面乱讲。反正梦醒之后,她是不会承认自己说过什么的。 “……”陆吾咽口唾沫,守山人不要不拿他当外人。如此天机,他真的不太想听。 井晓杏眼中闪过促狭,不想听是吗?那可由不得你。 “陆寅君乃白虎星君血脉,为何由神君收为弟子?” “曾与星君相约,交换着教导对方后辈。” “哦,不是因为抢媳妇抢输了?”井晓疑惑发问。 陆吾恼羞成怒,愤然呵斥:“何人敢如此胡言乱语。吾去吞了他。” “白泽说的。” 井晓满眼天真,卖队友卖的毫无心理负担。她只是略作提醒,说出抢媳妇之语的,确实是白泽。 陆吾眼中闪过羞愤:“守山人勿要听信白泽疯言疯语。那兽脑子不好使。” “哦!” 井晓纯真可爱地点头应声,让陆吾面色一僵,更显狼狈。 陆吾拱手告辞:“陆寅君之事便拜托守山人。天色将明,吾也得回去了。” 井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歪头问:“还有一个问题,为何不能让白虎星君找到二虎子?” “白虎星君主杀伐,命格照耀之下,多为暴戾之人。陆寅君懵懂不经世事,我教导他多为医术,想培养那孩子一颗仁慈之心。自是越晚被白虎星君影响越好。” “原来如此。多谢神君解惑。慢走,不送。” 井晓唇边噙着一抹冷笑,礼貌送客。 陆吾神君忽觉守山人态度有异,未及多想,便被送出梦境。 第154章 赤子之心 天明破晓,晨光熹微。 一夜大梦,井晓睁开眼睛,便看到二虎子嘴中叼着几株草药,哼哧哼哧跑回竹楼小院。 梦中的井晓,其实是想问陆吾神君,可知因材施教?又可知因果循环?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守财。兵无令不行,将无威则乱。掌兵者必威大于慈。 如果陆寅君注定要对应白虎星君的命数,有一颗仁慈之心,面对人间界的战争杀伐,当真是好事? 话在口中转了几圈,井晓还是什么都没说。 从山海洪荒时代走过来的神君,处事通达,但也自有其固执之处,三言两语是无法转变观念的。所以井晓最终只是礼貌送其离开。 “山主醒了?” 二虎子眨着金眸,巨大的虎躯即使蹲在地面,虎头也比坐在竹榻上的井晓高出许多。 井晓伸手托住二虎子的下巴,挠了两下。 “晚上去采药了?” “唔,给夏颂的七叔治病。”二虎子低头主动蹭蹭井晓,“山主可以借我丹炉吗?” “炼丹,大衍丹鼎比较好用。”井晓扔出三足小鼎,随手拍了拍小鼎的盖子,“借给二虎子用用,让他给你一缕兽丹的丹火作为报酬。好不好?” 大衍丹鼎外侧精美的纹路上闪过一丝金光。 井晓扭头朝二虎子道:“丹鼎同意了,记得付酬劳。不然把你的丹药炼废了。” 二虎子想也不想,从兽丹中抽出一缕丹火投入丹鼎中,随即化成人形陆寅君的模样,朝大衍丹鼎长揖行礼:“多谢丹鼎兄。” 大衍丹鼎收到报酬,炉火开始熊熊燃烧,融合各种药材的药性。 井晓托着下巴,蹲在炉子边看了一会。 “都是普通药材?” 陆寅君一双金瞳专注地盯着丹鼎中的火焰,掐动指诀调整药材的排列和顺序,闻言点了点头。 “沉疴痼疾,治疗起来得循序渐进。” “多久能治好?” “夏颂的七叔……唔,配合针灸,三到六个月。” 井晓点点头,转身去泉池边洗漱。沁凉的泉水扑在脸上,井晓舒服得眯起眼。 白泽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凑到控火的陆寅君身边:“这可是大衍丹鼎啊,炼丹炼器的三大神器之一。那个凡人给你多少诊金,让你如此费心,这笔买卖别亏了啊!” 陆寅君眼神一凝,一板一眼地问:“什么诊金?买卖?亏了?” “唔,你去山上采药,你用自己的丹火跟山主借丹鼎,你耗费法力和时间炼丹。”白泽趴在地上,仰头望着认真炼丹的陆寅君,问道,“你还不收诊金,你是不是傻?” 陆寅君憨里憨气地摇头:“昨天见到夏颂的七叔,他的病情很奇怪。二虎子刚好学过,觉得可以治,就给他看了看。” 白泽简直要痛心疾首了,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向傻大个。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医不叩门?” 陆寅君金瞳炯炯:“不知道,第一次听说。” “哎呀,气死我了,你师尊也是个蠢蛋。” “你才是蠢蛋,不许说我师尊坏话。不然……”陆寅君举起砂锅大的拳头,在白泽头上比划一下,“二虎子揍你。” “只教你医术,不教你为医者的生存之道。这算什么好师尊!”白泽气咻咻地朝陆寅君喷口水,“不懂医不叩门的道理,看见个病患就主动去医治,你是不怕被病患和患者家属打死,是吧?” “他们打不过二虎子。”陆寅君自信道。 “这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吗?” 白泽都要气笑了,直直地盯住陆寅君。 “二虎子,不管陆吾如何教导你,但是你必须记住,你生活在人间界。人族有句话叫做‘法不轻传,道不贱卖,师不顺路,医不叩门。’所谓医不叩门,就是指你身为医者不能随意去别人家敲门,告诉对方,你有病得治。既是医者仁心,也是医者存身之道。” 陆寅君被白泽训得一愣,默念白泽刚刚说过的话,脑海中似有一层薄雾笼罩的空间,被无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白泽愤愤地瞪了一眼陆寅君,爬起来就走,不想继续在蠢蛋身边待着,会被传染一身傻气。 “山主,你不管管?” “顺其自然吧!” 井晓擦干脸上的水渍,拍拍圆润的脸颊,转到菜园里摘下一根菜瓜,放在水钵里涮涮,咔嚓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口齿生津。她的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说话的语调也是不急不缓自带韵律。 “白泽不必担心。二虎子悟性很好,多读书见世情,自有感悟。山中大妖生性淳朴,纯真如赤子,乃梧桐山的幸事。” 白泽怔愣气哼哼道:“算我多管闲事。” 辛彦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看到人形的陆寅君端坐在三足小鼎前,惊奇道:“二虎子会炼丹?” 陆寅君品味着白泽的话,正觉得豁然开朗。听到辛彦的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继续沉浸在冥冥感悟之中。 井晓朝辛彦招手,“莫要打扰他。这炉丹药还得两个时辰,你是自己下山,还是待丹药成了,再与二虎子一起走。” “丹药是给夏颂的七叔炼制的?”辛彦放下锄头问。 白泽没好气儿道:“可不是么,主动去给别人治病,搭着医术和药材,连诊金都不收的圣人。哦哦,你们山主还称赞其赤子之心。”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夏七叔不是那样的人,不管医治效果如何,不会少了诊金的。” “这就不是诊金的事,白泽要被你们气死了。” 某只瑞兽就地打了个滚,站起来抖抖银白色长毛,瞪一眼辛彦,又瞟一眼专注炼丹的二虎子,嗷地嚎出一嗓子:“啊,气死了!” 井晓吃完手中的菜瓜,从水钵里撩水洗手,嘴角微翘,漂亮的杏眼弯成月牙状。 梧桐山似乎越来越热闹了呀! 第155章 见之有缘 井晓不再管辛彦和二虎子的学业问题。 学识积累由赵夫子督促,人间世情有通晓万物之情的白泽跟着操心。 井晓整日游手好闲,不是躺在竹榻上懒懒地看话本子,就是整理翻阅书房中的典籍。 偶尔听听白泽对一妖一魔为人处世、接人待物的全方位指导。虽带有白泽式的油滑,但用某只瑞兽的话说,以后不用担心他们在人间界吃亏了。 暑气消,秋风起。 西南驻军主将狄昊,被夏忠帝一纸调令调去了东南弥安镇,与易罡的族弟易承志共同协理东南军镇。 白泽看着玄光镜中,赶赴弥安镇上任的狄昊,感叹道:“真的被调去东南了,我还以为会杀了他。” 井晓淡淡道:“狄昊在西南经略近十年。张府君只知其有反意,调查几个月皆无实据,他又是狄族王子,总不能捏造证据冤杀了吧。那北边狄族还不得乱了。” 白泽摇晃着脑袋:“此去东南有如长龙入海,才是真的天高海阔。” “不一定,你心心念念的贪狼星君,可能正在铁义军中。七杀狄昊对上贪狼,不知道孰胜孰败。” 井晓不太看好狄昊的未来,志大才疏……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样的人,难成大事。 白泽:“东南行省一年三熟,只要不误农时,补给跟上,与朝廷打起来必然是持久消耗战。” “明日秋收结束,咱们办个秋收宴。”井晓调整玄光镜,轻笑一声,“哦,紫霞仙子终于到扬州了。这一路走得可真是艰难。” 白泽丢下狄昊的镜面,凑近紫霞仙子所在的玄光镜。 镜中的紫霞仙子穿着普通怀抱女婴,在路上漂泊半年,眉眼间略显风霜之色。失去神力的仙人,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女婴长大不少。”白泽叹息一声。他从山海洪荒时代活到现在,还没见过如此倒霉的孩子。好歹也是仙子转世啊,刚出生就被杀掉,再转生又被杀。 紫霞仙子抱着女婴与镖队道别,入住一家客栈。 近半年的行程,婴儿只是吃吃喝喝不哭不闹,但也足够紫霞仙子看出不妥之处。再是乖巧的婴儿,也不应是痴痴呆呆的模样。 这必是死亡次数太多,灵台蒙昧所致。 若她还是紫霞仙子,想要治好这种病症不难,使用天材地宝炼制灵丹,重开心窍和灵窍,神韵自然回归。 只是现在……她离开仙界这么久,也只修炼出一点微末法力。 想想当初雄心壮志的宏愿,此时方知艰难。不过仙人心性坚毅,没那么容易动摇。 为今之计,得找到一个能长期落脚的地方,赶紧恢复修为才是。 叮叮……铮铮…… 几缕琴音传到耳畔。 紫霞仙子将婴儿放到床上,推开客栈朝向院内的窗子张望,隔壁院落假山亭中,一名紫衣少女在抚琴。 琴音袅袅,既有恢宏大气,又有婉转低回,初听便觉造诣不凡。 紫霞仙子目露思索,掐指推算,却是一片茫茫。 大劫已起,天机难测。不过她一见那紫衣女子,便觉与之有缘。 第156章 冷眼旁观 井晓隔着玄光镜,看紫霞仙子的操作,尴尬得脚趾扣地。 “仙人所思所想果然与常人不同。” 白泽扑棱一下脑袋,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在发痒,坚决否认:“不,仙人不是这样的。她只能代表她自己。” 紫霞仙子的行为…… 大概路子就是她看上了某位饭票,然后幻化作仙气飘飘的模样,去隔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开启骗吃骗喝之旅。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隔壁的紫衣女子竟然会相信她? 白泽眼珠子都要瞪脱窗了。 “这……不可能。” 井晓斜睨着白泽:“也没什么不可能,我看到杨婉妗的入世化身了。” “哪里?” “二楼的窗口。”井晓指着玄光镜角落的人影撇嘴,“紫霞仙子发宏愿入世,以为能走出一条不同的道,结果还是逃不出王母的手掌心。” “原来是故意做局。”白泽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他对人心的把握已经跟不上世情变化了。 井晓又调出一面玄光镜,显露出王母杨婉妗的化身真容,身旁还有几位妙龄女子服侍在侧。 白泽疑惑地盯住镜中影像,奇道:“她们想干什么?这群女子倒是美貌,只是……感觉不太好。” 井晓眯起眼:“这路子,有点像开青楼的老鸨子。” 白泽:“……”虽然但是,山主说得有道理啊,越看越像。 …… 吴晶听着紫霞仙子讲述慈幼局的理念,想要救助天下孤儿的宏愿,以及要为鳏寡孤独者提供容身之处的善心,当即大为感动。 “吴晶佩服姐姐有济世之心,襟怀宽广,请受妹妹一拜。”吴晶身形窈窕,气质娴雅,面对着紫霞仙子盈盈下拜。 紫霞仙子连忙扶起吴晶。 “当不得如此赞誉,我也是收养了一名弃婴,才心有所感,想要救助更多的孩童。若能得妹妹帮助,亦是这些孤儿的幸运。” 吴晶:“紫霞姐姐刚来扬州,可有落脚之处?” 紫霞仙子:“暂居客栈,明日再去宅籍所看看,租赁一处房屋落脚。” 吴晶言笑晏晏:“何需租赁房屋,我在城外有个庄子,若是姐姐不嫌弃,可做落脚之处,姐姐想建慈幼局教化孩童,也需得从长计议。官府那边亦要报备,不然将姐姐当成拐子,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紫霞仙子连连点头:“妹妹不愧是天一书院的才女,所思所想甚为周全。” 杨婉妗的化身一以贯之的雍容典雅,凤目低垂看向窗外与人攀谈的紫霞仙子,嘴角微挑。 “慈幼局?蝶儿,通知门下众人,全国搜罗弃婴乞儿,送到她的慈幼局,助她一臂之力。” “师父,为何不将那位姐姐收入门下?” “不到时候。”杨婉妗笑容意味深长,想要跳出她的掌控,那便让她以为获得自由好了。倒要看看她济苍生的宏愿,是否能够达成。 白泽:“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不用怀疑,她就是不怀好意。组建一家慈幼局所费颇大,前期投入多,能收容的孩子有限。不仅仅要养活,还得教化,就算大孩子可以带小孩子,总得教会孩子一技之长吧!养到孩子能自食其力,其运转周期以十年计。 “杨婉妗不管不顾地全国搜罗弃婴乞儿,给紫霞仙子送过来,呵,你觉得仙子的慈幼局能承担多少?” 井晓拎着小毛球准备出门走走。对玄光镜中的勾心斗角倍感厌烦。 张旺帝君想做什么还要掩饰,装腔作势一番。这位王母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明着存心不良。 而且她刚刚这种举动,任谁都无法指责她,因为明面上就是在帮忙,可以说她好心办坏事,却不能说她蓄意破坏。 “不知道紫霞仙子又会如何应对?” 白泽站起来,跟在井晓身后。 井晓神情淡漠:“济苍生,从来不是易事,会遇到真心帮助她的,也会遇到恶心她的,还有各种直接间接阻止她的。若无破解的智慧,达不成宏愿,那就一直在人间努力呗!” 白泽听着井晓轻飘飘的语气,缩缩脖子抖了抖皮毛,扭头看一眼抱起婴儿的紫霞仙子,还有刚到弥安镇就遇到铁义军袭击满脸煞气的狄昊……人间越来越热闹喽! 井晓抬头看看天色,这种程度不算热闹,北方还没动静呢! 第157章 丰收 在山里种田很麻烦。 哪怕是入秋的天气,西南丛林中的植被生长也很茂盛。不像北方金黄一片,或者金红一片。 西南丛林中的树木很少会一次性把叶子全都掉光,所以整座梧桐山,仍是大片大片的深绿浅绿,间或几棵红黄斑斓夹杂其间的树木,林木间仍是藤蔓纵横。 林中的小路如果三天无人通过,再次找过来,可能连痕迹都看不到。 不过找路这种事,对井晓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毕竟山是自家的,哪怕她不认识的植物藤蔓,也都是认识她的,会自动给她让路。 唯一的差别在于,井晓是自己走,还是想找个代步的,比如二虎子,比如野猪大黑,再比如不情不愿的白泽。 “山主,秋收宴会要准备些什么?” 白泽迈着四方步,银色长毛顺滑,在纵横交错的树枝藤蔓间穿过,不需要担忧剐蹭,更无掉毛风险。 井晓抱着毛球,赤脚踩在草地上,脚下草梗枯枝软硬不一,踩上去脚感非常有趣。有的直接在脚下清脆的碎裂,有的被踩得倒伏,等夜间露水滋润一下,第二天又能重新长得笔直。 “除了山中的灵植,你想吃什么就准备什么。秋季物产丰富,各种果子都熟了。”井晓脚步一顿,抬头看一眼刚刚在树梢荡过去的猴群,“宴会之后再播种一轮,还得去山里采摘一些果子储存起来,留着慢慢吃。” 白泽仰着脖子,两眼望天。 “不能采灵植,白泽就没什么想吃的了。” “哦,那白泽可以看着我们吃。” 井晓才不惯着他毛病,梧桐山物产丰富,那也不是用来喂养白泽的。还有守山人每年掐算时间和方位,种植的灵植,都是以备不时之需。 白泽要是想吃饱,可以去仙界,就算把王母的花园啃秃了,她都不会拦着。 “我是瑞兽。”白泽控诉地看着前方的井晓。 “正经人家的野兽,都不会去偷有主的九死还阳药。” 井晓轻哼一声,“瑞兽、恶兽都是人间的说法,梧桐山有自己的定义,只分为有用的生灵和没用的废物。你是哪种?” 白泽? 白泽选择自闭。 后半段路程难得清静,井晓悠悠哉哉地走着路。 毛球缩成小鸡崽大小,跳到井晓的肩膀上眯眯瞪瞪地假寐。 井晓边走边采路上看到的漂亮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伸手抻一抻红底绿花的小袄,似乎……衣襟有些短?伸直胳膊,白嫩的手腕露出一截,袖子也短了? 唔,她长高了? 井晓眼中放光,扭头看看身后……不行,现在回去有点远,等巡视完田地收获,再回去比身高。 吸取上次竹子一夜长高几丈的教训,这次她把身高刻度划在竹楼的柱子上了。已经晒干的竹子,肯定不会比她长得快。 白泽眼见井晓越走越快,三步两步就要没影了,赶紧追上去。歪头看看井晓红润的小脸,水润润的眼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心疑惑也不敢问。 竹鼠一家七口,默契地集体释放风刃,只见麦子一排排倒下。 野猪大黑跟在后面,熟练地使用御物之法,将割好的麦子规置整齐,编成一捆,放于田地旁边堆起。 小妖们相互配合多年,知道彼此的极限,待体内灵力耗尽,再一起休息。认真修行恢复灵力,再继续收割。 井晓从未要求小妖们如此干活,所有的合作模式,都是他们自行摸索出来,最恰当、最适合他们的方式。 无论是野猪大黑,还是竹鼠一家,都很喜欢为井晓种田,不仅可以获得守山人的庇护,对他们来说,种田的过程也是一种修行方式。 辛彦和二虎子被赵夫子带去梧桐县城访友去了。 秋收少了两只壮劳力,小妖们夜以继日地忙碌,用了整整七天时间,才收完几片麦田,确实应该好好犒劳一番。 等那一魔一妖回来? 哼,山里怎么可能少得了工作呢! 白泽扒拉一下金黄的麦穗。 “要是夔牛庆在这里,收割会更快些。” “借给赵夫子,自然是要以村里的农活为主,再说村人比山里更需要壮劳力。再过两天有场大雨。如果不能及时收割,麦子晾不干,会发霉的。” 井晓捻了捻饱满的麦粒。挥手施法,脱粒烘干一条龙,干透的麦粒铺天盖地,呼啦啦地飞入粮仓。 “新扩的田,还是需要养一养,不如熟田产量高。” 白泽微微一愣:“其实山主根本不需要妖魔帮忙种田吧?法术就够了。” “当然需要。” 井晓瞥一眼白泽的蠢样。有时间她躺会不好吗?有人帮忙干活,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 看看竹鼠一家七口和野猪大黑,在田地里从早忙到晚,浇水、除草、除虫、施肥,哪样不得操心。 明年一定要把白泽扔地里,让他体会一下其中的辛苦。 没有妖魔帮忙,这些事情难道要让她自己干吗? 第158章 礼物 井晓检查过田地状况和各种灌溉设施,又重新封闭了粮仓。 通知大黑和竹鼠一家,明日来竹楼参加丰收宴。 井晓诚恳道:“答谢你们辛勤劳作,粮食才能获得丰收。此次宴会的食材,由我来准备,大黑和鼠鼠们尽管来参加就好。” 晚霞只余微光。 井晓在林中绕路,收集许多果子和菜蔬,宴会的吃食,自然是要种类丰富,又美味可口。 “金千纹,你怎么在这里?” 金钱豹纹的山猫蹲坐在竹楼小院栅栏门口,身上的皮毛微微润湿,显然等得时间不短了。 “山主,安康!” 金千纹将几只野鸡和雀鸟推到井晓面前,身后尾巴小幅度甩动,显然心情不像表面那么冷静。 井晓歪头瞄一眼放在荷叶上的礼物,又看看一本正经的小山猫,若有所悟。大大方方将礼物收起来,打开栅栏门,请山猫进门。 “金千纹在赵夫子家,学会礼尚往来了。甚好!” 白泽走在最后,用后爪将栅栏门关上。兽瞳中带着几分好奇地盯住山猫金千纹。 “金千纹来得巧。我们明天准备办一场丰收宴会,只有山中精怪,还有瑞兽参加。金千纹不如留下来,明天参加过宴会再回去。” 井晓直视山猫的琉璃瞳,发出客气的邀请。 金千纹没想到井晓会如此疏离客气地对她说话,一时僵在院中,不知该作何答话。 “不必勉强,我知道金千纹在村中,为村人捕鼠也是极为忙碌。若是还有要事安排,自行去办即可。” 井晓自认善解猫意,当然要体谅山猫的繁忙和为难。 “没,明天没事的,不急着回去。” 金千纹细细软软的声音连忙否认。 “好。”井晓微微点头,“金千纹熟悉竹楼,来此自在便好。” 金千纹被井晓的态度整蒙了,怎么可能自在得起来?一双琉璃色瞳孔跟着井晓的动作来回移动。 井晓的动作不疾不徐,先是摆出三足小鼎,摄取泉水煮沸,将几样食材扔进鼎中慢慢炖煮。 又去菜园中找到两株试种的辣椒植株。圆球形的辣椒已经慢慢变红,开始散发出辛辣的味道。 是一种比吴茱萸更呛的味道,井晓摘了一个辣椒果实,准备先调个蘸水试试。味道好吃的话,明天就炒个火锅底料,给小妖怪们尝尝鲜。 井晓捏着圆圆的辣椒果实,掰开之后辛辣呛鼻,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灵觉中没感应到毒素,如今辛彦不在,只能她自己来试吃。 好在她的体质特殊,有毒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给毒死了。 从果实内部挑出成熟的辣椒种子,放进托盘中,等晾干再收起来。 对于这种需要花费时间的小事情,井晓从来都不着急,自然之道慢慢来总能达成目的。 取了一半的辣椒果细细剁碎,放入碗中,加入芫荽、沙葱和独根蒜的蒜末、酱油和井晓最爱的调味灵魂——柿子醋。 山中只有蜂糖和饴糖,都不适合调蘸水,只能作罢。 井晓执筷子将蘸水搅拌均匀,伸出舌头舔了舔沾到料汁的筷子。 唔……瞬间感觉味蕾受到暴击,喷嚏连连,眼泪飙飞。 这个辣度,要命。 白头鹤那家伙不会是飞到南边,把魔鬼辣给带回来了吧? 井晓跑到泉池边,含一口冰凉的泉水。 小姑娘鼻子下挂着两行鼻涕,眼泪汪汪的,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白泽头毛炸起,瞪圆兽眼将碗中蘸水盯着,惊道:“有毒?” 井晓摇头,咽下口中的泉水,声音沙哑:“不是毒,是辣味,一种痛觉。” 没有水的缓和,嘴中火辣的感觉更加鲜明,井晓连忙低头又含一口水。下次再试新菜,一定要等辛彦回来。 …… 辛彦坐在矮脚驴车上,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伸手摸摸鼻子。 赵孟元从车中探出头来,关切道:“彦儿,把师娘给你做的袍子穿上,莫要着凉了。” “没事的,师父,我不冷。” 辛彦嘴上说着不冷,还是接过了赵孟元递过来的罩袍披在身上。 “师父,先休息一会。按这个速度,咱们到家得半夜了。” 赵孟元嗯了一声,回头看看驴车后跟随的马车队伍,有些担忧:“山主,会收高家的礼物吗?” “不知道。当初高家兄妹离开的时候,说要按四时八节走礼。山主是严词拒绝的。” 辛彦坐在车辕上,有些不确定道:“现在会不会收,也不好说。” “回去问问就知道了。咱们也不能替山主做决定。” 陆寅君端坐在另一侧车辕负责赶车。其实根本不用他赶,矮脚驴闻到白虎的气息,跑得飞快。 “还有那个头顶簪花的阳琴,让你给夏七叔带东西,我怎么觉得他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笑意:“他一直以为我是夏颂。我说他认错人了,他还不信。估计什么时候夏七叔和夏颂当面,才能解开误会。” 赵孟元忍不住拿扇子敲敲辛彦的后脑勺,笑骂:“就你促狭。兰坊阳琴乃君子雅士,莫要捉弄人家。” “师父,您知道的,我跟他讲过几次,我不是夏颂。他不信啊!” 辛彦叫屈,他又不能把夏颂拖出来当面对质,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着呗。 提起夏颂,陆寅君想起一件事。 “夏颂和夏七叔,还有那个瑞宣,总去庙里给山主上香。辛彦,神像能联系到山主吗?” 辛彦犹豫一下,道:“看情况吧,神像上确实有山主的一丝神韵。不过山主并不需要香火和信仰,村民的供奉都在滋养神像本身。” 原来如此,陆寅君理解了。想来他路过村庙,几次遇到夏颂给神像上香,其实山主都知道。 不过他才不信夏颂说什么,他是特别的,山主会对他有回应的鬼话。 山主都快懒出花了,怎么可能回应他。 第159章 丰收宴的序曲 懒出花的井晓被辣哭了。 大大的杏核眼里含着一包泪,用筷子夹着水煮菜蘸着调好的蘸水,不停地往嘴里塞。吃得鼻头、嘴唇通红,鼻涕一把泪一把。 知道的是在试吃辣椒新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欺负。 白泽凑过来想试试,还没吃到嘴,就被辣椒的味道呛得打喷嚏。不由得用震惊的眼神看向井晓。 山主比他以为的厉害,吃毒都吃哭了,情绪感知中竟然还很愉悦? 剩下的半只红色辣椒果还在菜板上,山猫金千纹抽鼻子嗅嗅,猫儿脸上带着狐疑,忍不住凑近,再凑近。 “喵呜……嗷呜……嗷……” 沉浸在吃辣椒幸福中的井晓,被凄厉的猫叫声惊醒,抬头看向院中发疯转圈的山猫。瞟一眼菜板上被咬了一口的红辣椒…… “真有你的啊,金千纹。”井晓眨眨眸子,放下碗走过去,伸手拎起山猫的顶瓜皮,扔到水钵旁边,“喝水,含着别吐,忍一会儿就好了。” 山猫金千纹无暇他顾,猫儿头直扎向水钵,水面咕嘟咕嘟冒出许多气泡。 井晓瞳孔一缩,她的水钵脏了,靠水法竹筒至少要一天一夜才能将钵中水全部替换一遍。 又看一眼被辣得发疯的山猫。 唔,算了。可怜的小猫子。等她缓过来,让她自己施法清洁水钵。 “嗷嗷嗷……” 井晓猛地回头,菜板上,山猫咬过一口的半只辣椒,又被白泽叼在了嘴里。 白泽嗷嗷叫着满地打滚,银色长毛被甩出残影。 “白泽,喝水。” 井晓被气笑了,这些好奇心重的家伙,明明看见她都辣哭了,还非得自己去试试。 白泽爬到水钵另一面,将兽头扎进水里,跟山猫对着吐泡泡。 井晓慢悠悠坐回小鼎前,继续涮肉煮菜,沾上一点蘸水塞进嘴里慢慢品味。 再瞧瞧两只插在水中的脑袋。 嘿,生活嘛! 对比让原本的幸福感更上一层楼呢。 翌日。 井晓筹备丰收宴,二虎子不在,当然要拜托鹰酱寻些肉食过来。 于是小院中不仅有了岩羊,兔子,还多了一只野驴和麝香鹿。 “鹰酱,你去人间与仙界的缝隙了?” 井晓看着面前身强体壮的麝香鹿。 她记得上次巡山路过草场时,有一群麝香鹿,其中的鹿王已经开启灵智,即使是山鹰这般巨大的体型,对上鹿王也很难讨着好。 鹰酱还专盯着人家健壮的母鹿抓,幸好不是春天,不然可真造孽。 “喳喳喳。” 鹰酱扇动巨大的翅膀,比画着描述他跟麝香鹿王大战的场景。 井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下次再遇到,这俩怕是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这是为她抓来的鹿,还是要以鼓励为主,不能打击小妖的积极性。 “鹰酱真是厉害,谢谢鹰酱抓来的猎物。也请鹰酱晚上来参加宴会。” “喳喳。” 山鹰振翅高飞,竹楼小院中如狂风过境,草屑和灰尘一齐飞扬。 幸好摆放食物的长桌施过避尘咒,不然这饭是没法吃了。 井晓挥挥手,猎物处理干净,自动切分成块,一部分摆放到长桌上,一部分存储到指环中。 修行显而易见的好处,一个无限空间的储物指环,比冰箱还好用。 物品在冰箱冷冻中放置时间过久,还是会缓慢腐烂,但在储物指环里完全不用担心,指环中时间静止,放进去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 简直是环保佳品,纯天然,无污染,居家旅行必备物件。完全可以把家当全部放在里面,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井晓心情颇好,动作不紧不慢地准备着晚宴的食物。 辛彦和陆寅君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院。 “山主预知我们今天回来吗?” 陆寅君将扛着的大包袱放到地上,好奇地凑到桌子旁,将红彤彤的辣椒捏在手里。 山猫金千纹喵的一声炸毛,眼神惊恐地将他盯着。 “小山猫也在,想吃吗?” 陆寅君憨笑,在手里抛着圆圆的辣椒果。 金千纹的眼神随着辣椒果子一上一下来回移动,声音紧张得发抖:“那个有毒。” “有毒?”陆寅君停住抛辣椒的动作,扭头看向忙碌的井晓。 井晓轻松道:“哦,太辣,对成精的动物可能不太友好。” 白泽昨天一口吞掉半只辣椒,辣肿了嗓子,今天还不能说话。只用期待的目光鼓励陆寅君。在心里默念:二虎子,别信邪,吃啊,吃啊。吃掉辣椒,让我们有难同当啊! 陆寅君是猫科动物,接收不到瑞兽白泽的脑电波。 只听井晓说对成精的动物不友好,立即把辣椒放回长桌,拎起一块带着腿骨的肉块,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吞掉,连骨头都没吐出来。 “山主需要二虎子做什么?” “院外堆放的竹子烧成竹炭,再把烤肉的石盘刷洗干净,竹炭放到火桶里,一会烤肉吃。” 井晓将各种蔬菜一样一样放到三足小鼎里煮熟,再过一下冰凉的泉水,等会儿端上桌,拌上蘸水就是一道简单美味的凉菜。 大衍丹鼎的器灵不在乎需要它熬煮的是天材地宝,还是普通的瓜果蔬菜,只要井晓能用到它,它就很开心。 当然井晓也不会对着丹鼎追根究底,明明放进去五块肉,却只捞出来四块,少的一块去哪了。 丹鼎和井晓纷纷表示:合作愉快。 辛彦有眼色,将带回来的包裹放到竹楼的屋檐下,就走过来帮忙做菜。 “山主准备这么多食物,怕是吃不完。” 井晓抬头,漂亮的杏核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没事,妖魔多。高氏的中秋节礼,送到赵夫子那里了?” 辛彦手上动作顿了顿,老实地点头: “正想回来问问山主,该如何处置。不仅有中秋节礼,还有前面几个节气的礼物,都一并送来了。四季的替换衣物装满两大车。听高管家说,是按高家嫡支小娘子的月例准备的。前段时间中原大河泛滥,水陆皆不通,这才延迟了几月。” “高穆两家的婚期定在哪天?” 井晓没有回答节礼的问题,而是问起高玉华和穆玉的婚事。 “婚期是明年立夏。穆玉说他得去兰陵接亲,在那边敬拜天地,住过对月,再赶在秋分之前回锦城。” 辛彦有些意外井晓关心高穆两家的婚事,但也不多嘴,奉行问什么答什么,不该问的,他尽量控制好奇心。 井晓低头思索片刻,道:“明年,你跟陆寅君一起,替我去兰陵送一份新婚贺礼。” “啊。” 陆寅君端着火桶,听到井晓叫他的名字,大声答应:“山主要送什么贺礼。直接给穆玉就行啦,他还在梧桐村呢。” 井晓白了他一眼:“作为女方亲属,给高玉华出嫁的添箱。穆玉算什么东西!” 陆寅君虽然跟着赵孟元学习大半年,已经脱离文盲的范畴,但对人间的各种礼仪仍是一头雾水。 他搞不清楚什么叫女方亲属,不过他没有辛彦那么多心思,只会乖乖听山主的吩咐。 第160章 宴会就要吃吃喝喝 野猪大黑背着竹鼠一家,带着一筐从山里摘来的果子,来到竹楼小院。 还是过年时的桌子,摆上满满当当一大桌。 好在无论人魔妖都是杂食性的,不会出现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家伙。 井晓从兰坊阳琴的厨房里“强买”了一桶醪糟,几样小菜和点心。 米酒香甜几乎不会喝醉,小妖魔们都可以尝尝味道。 点心香甜软糯,是井晓的最爱。 至于对方看到银锭会有什么反应……那就不是井晓需要操心的了。 此时阳琴坐在桌前,摆弄着手中银锭,听厨房管事老柴汇报。 “只少了醪糟和几样小菜?” 老柴满头大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醪糟、几样小菜和点心。不敢欺瞒老板,这个形制的银锭,在锦城文会出现过一次,老柴便记在心里了。今日又在后厨见到,就赶紧派人找您。” 阳琴缓了缓心神,语调从容道:“做得对,当赏。以后老柴多费心,若是再收到类似银锭,及时禀告于我。” 老柴偷瞄阳琴的脸色,似乎并无不悦,壮着胆子问:“老板,这位前辈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吧?” “胡说,再让我听到怪力乱神之语,管事你也别干了。” 阳琴粉白的脸上一派严肃,“只是位爱开玩笑的前辈,你见过哪个妖魔鬼怪去厨房偷吃,还给钱的?” 老柴顿时松了口气,表情从恍然大悟到一脸兴奋。 “对对对,是老柴想差了。老板说得对,哪有鬼怪会付银子的。以后我让厨房多研究新菜式,老柴发现上次吃过一次的菜,这位前辈都没拿,只选了新菜。” 送走老柴,阳琴把银锭放入定制的箱子里,才叫来管事,让他通知那几个写话本和杂剧本子的书生。 兰坊可以加钱,务必将本月定制的故事尽快写出来。 …… 梧桐山的丰收宴按时开席。 每个妖魔面前都有一个装满醪糟汤的土陶碗。 除了辛彦和陆寅君,其他小妖们都没见过白如米浆的醪糟汤。 金千纹化成少女模样,穿着金钱豹纹的裙衫坐在井晓身边,盯着面前的陶碗,心中犹疑不定。 不会是跟辣椒果一样有毒的东西吧?见到其他妖都没有表现出惊奇,只能强自按捺下紧张和惊惧的情绪。 井晓双手举起面前的土陶碗,朝着桌上的小妖魔们致辞。 “庆丰收!诸位饮胜。” 不说感谢,只说丰收。 因为丰收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付出辛勤的劳作才能在该收获的季节,得到满意的成果。此间有关天时与地利,更有相互合作的人和。 “饮胜。” 辛彦、陆寅君端起陶碗,朝井晓致意,一口喝光碗中的醪糟汤。 “哼哼。” 野猪大黑化身为粉嫩的小香猪,翘着蹄子捧碗,短圆的嘴巴戳进陶碗中,咕噜噜地将醪糟汤吸到嘴里。 “吱吱吱。” 竹鼠一家七口围着一只陶碗坐成一圈,每只小鼠叼着一根芦苇管,鼓足了劲儿,拼命地吸醪糟汤。看起来格外有趣。 “喳喳。” 鹰酱的鸟喙坚硬又锋利,翅膀也端不起陶碗,于是使用御物的法子,将醪糟汤卷成一条线直接移到嘴里。 看得众人惊叹连连。纷纷找出更适合自己的办法喝醪糟。 山猫金千纹见大家喝了无事,好似还都能活蹦乱跳,心下大定。也端起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醪糟汤甜津津的还带着米香,顿时眼眸一亮,大口大口地把整碗喝光。 白泽嗓子还不能出声,蹲坐在地上喝完碗中的醪糟汤,眨着兽瞳无声地观察着众妖魔的热闹。 井晓眉眼含笑,看着桌面上闹腾的竹鼠一家。 粉嫩的大黑与缩小体形的鹰酱比赛谁吃得快,谁吃得多。 结果显而易见,大黑啃着面前的肉骨头嘎吱作响,三口两口就嚼完一只羊腿。而鹰酱连一只兔子都没叨完。 井晓收回视线,不去管小妖怪们的欢乐,看向两只化形的大妖和魔族。 辛彦的举止动作不再局促,而是多了一些疏朗大方的意味。 二虎子陆寅君眉目之间少了许多憨气,举手投足带上一点斯文儒雅的气质。 少女金千纹乖巧可爱,琉璃色的眼瞳看向四周,纯真而警惕。 “赵夫子有教无类,果然成就非凡。”井晓眸中神色意味深长,“今年丰收,你们下山时带些田里的特产给赵夫子送过去,算是我对夫子的感谢。” 辛彦咽下口中拌菜,其中辛辣的口感,初食觉得火辣,回味却悠长带有异样的馨香。 “辣椒果可以带吗?” 井晓歪头挑眉问:“你喜欢?” “嗯,很特别。”辛彦浅灰色眸子水润润的,不像井晓第一次吃时被辣得一包泪的样子。看来他对辣味的耐受性很强。 “这种辣椒的辣度太高,不一定适合人族食用。可以带几个让夫子试吃一下。”井晓应允,能吃辣再多送,吃不了辣,就别浪费她的好食材。 陆寅君咽下口中的鹿肉,金瞳看向井晓。 “山主,高家送来的礼物,要给山主搬到山上来吗?” 井晓的手肘拄着桌面,短胖的小手托住圆润的下巴,闻言眯了眯眼。 “嗯,搬吧,算我收下了。” 辛彦眸光一闪,他还记得送高氏兄妹离开时,井晓的吩咐。 这就……改主意了? 穆玉说女人善变,再问问说不定有不同的答案。 果然如此。 山主的变化更快,不仅收下高氏的节礼,还让他和陆寅君去兰陵给高玉华送新婚贺礼。 井晓可不管辛彦想些什么,她决定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不必向任何人解释。 人族之间的牵绊,还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礼仪,不一定都写在书上。妖魔们还有得学呢。 井晓转头看向金千纹。 “小山猫在赵夫子家待得好好的,突然跑回来,有何事?” 金千纹连喝了几碗醪糟汤,头脑有些昏沉,听到井晓问话,琉璃色的眸子立即盛满了委屈。 第161章 酒后才能吐真言 月上中天,院中的几只小妖热闹非凡。 醪糟汤的酒精度数低,但对于喝酒经验几乎为零的妖怪们来说,喝多了也会醉。 井晓本以为不喝果酒能好一点,换成醪糟汤,小妖们大概只多支撑了一轮,还是醉得东倒西歪。 好在多少有点理智,不像过年时,她带二虎子去渡劫,小妖们满院子耍酒疯。 金千纹保持不住人形,化为山猫蜷缩在井晓怀里。 只见一个小女童抱着金钱豹纹的山猫,走进竹楼,爬到楼顶的天台上。软嗒嗒的猫儿眼神迷离,嘴里兀自喃喃不休地说着什么。 井晓轻柔地抚摸着皮毛光亮顺滑的山猫。 在山猫颠三倒四的叙述中,井晓大概听明白了她的遭遇。 简单来说,就是一只愚蠢的小山猫,听到恩人想要给儿子娶媳妇,又听到恩人对媳妇的要求,觉得自己也很符合条件。然后拼命地化形为人,发现……人家还是想娶个人族女子,而不是女妖。 “金千纹,救你的恩人是赵夫子吗?” 小山猫的眼神陷入回忆。 “不是赵夫子,是师娘。喵呜……师娘给正青订婚了,喵呜……” “傻猫,你见过赵正青吗?” 井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初猫儿蹭天劫,她还以为有什么宏伟目标。 尽管生气猫儿不知天高地厚,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修为不足强行渡劫,但也没说不管小猫,只是这样的理由,纯属自作多情嘛! 金千纹听到井晓的问题,抬起混沌的脑袋思考了一下。 “见过。金千纹上次见正青,他跟山主差不多高。去年我听师娘和师父商量,要给他找媳妇,喵呜……都是母的,为什么山猫不行?” 井晓翻白眼,妖族与人族的时间观念差太多了。金千纹说见过跟她差不多高的赵正青,也就五六岁的男孩子,那不得是十几年前? “赵夫子给正青,订的哪家闺秀?” “罗豆豆。喵呜……她坏心眼,总是捉弄山猫。给猫儿生鱼,生肉,还捉猫洗澡。金千纹最干净了,才不需要用水洗澡……喵呜。” 井晓看着醉成一摊的山猫忍不住翘起嘴角,小山猫某些方面精明通透,某些方面又很懵懂。 赵夫子任重道远啊! 毛球叽叽两声,好奇地围着山猫转圈。然后把自己抖成一张毛毯子,披到井晓的身上。 秋风起,夜寒凉,露水深重。 竹楼下方的小妖怪们东倒西歪地躺满院子。 辛彦和陆寅君,简单地收拾一下桌上的残羹冷炙,回房间休息了。 至于院中躺倒的妖怪们,倒是不用操心,天生地养的妖怪,幕天席地睡觉才是常态。 清晨阳光照在脸上,井晓怀中抱着山猫,身上裹着毛球,在暖和的毛球毯里懒洋洋地伸展四肢,将小山猫踹醒。 金千纹睁开眼看看四周,摇晃一下不甚清醒的脑袋,发出细细软软的声音:“山主怎么在?” 井晓揉揉猫猫头。 “当然在,这是我家。金千纹还记得昨晚说过的话吗?” “昨晚?” 金千纹瞪圆琉璃眸子,震惊地回忆起她昨晚抱着山主哭唧唧,说都是母的,为什么山猫不行? 井晓轻笑出声,看着猫儿一脸傻乎乎的样子,在她漂亮的皮毛上一通揉,得到一只炸毛的小呆猫。 “想通了吗?” 金千纹被揉得四只爪子都开花了,听到井晓发问,仰起头主动蹭蹭井晓的胳膊。 “人妖有别,师娘和师父会喜欢一只山猫在家里,不代表会接受一只山猫做儿媳妇。” 井晓摇头刚要否定,不过又一想觉得太深奥的道理,山猫未必会理解,能放开执着接受现实也好,至于要听懂人族说话的言外之意,这门功课还得慢慢学。 “这么想也有道理。如果小猫报恩的对象是吴幺娘,大可以守着她平平安安度过此生。不要干预过多,人族有自己的命运。对你,对她都好。” 金千纹仰着脖子,看向站起身的井晓,认真道:“明白。金千纹会守着师娘,力所能及地保护她平安喜乐。” “力所能及,这个词说得好。人力有时穷尽,猫力也会穷尽。报恩并非要满足对方所有的要求。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一个愿望得到满足之后,还会再生新的愿望出来,总有猫儿做不到的时候。” 井晓迎着朝阳吐纳,晨光清新温和,升腾而起的阳气灌注四肢百骸,灵台静寂清明。 “受人恩惠,懂得报答。金千纹是好山猫。赵夫子和师娘选择罗豆豆作为儿媳妇,自有他们的考量。不是金千纹不好,而是不合适,猫儿无须介怀。” 金千纹化身为少女,眨着琉璃色眼眸,期待地看向井晓。 “金千纹向师娘报恩之后,能回山中陪着山主吗?” “梧桐山是山猫的家,什么时候想回家都可以。”井晓回头觉得金千纹的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不想去人间各地走走看看?” 少女金千纹神色平静地摇头:“不知道。” “吴幺娘还有五十年阳寿,猫儿的寿命更是悠长,不急着做决定。”井晓拎起小毛球,顺着梯子下楼,“辛彦煮了灵米粥,先下去吃朝食。” 金千纹没有变回山猫,而是学着井晓的样子爬梯子,顿觉新奇,上上下下爬了几个来回,直到玩够,才乐颠颠地跑到桌边挨着井晓坐下。 辛彦浅灰色眸子瞄了少女金千纹一眼,感觉山猫跟昨天不太一样,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陆寅君扛着两只麋鹿,大步进院卸到泉池的水钵旁。 “山主,晚上烧肉吃。”说着把舌头伸出来,在脸上转着圈地舔一遍。 井晓绷不住了,刚觉得二虎子懂事,带点成熟稳重的气质,就这么给她一个暴击。谁家好人,用口水洗脸的。 “二虎子,洗脸要用水,不能用舌头舔。”井晓额头青筋直跳,看向辛彦,“你们出去这段时间,他都这么洗脸的?” 辛彦也被二虎子的洗脸动作惊呆了,结巴道:“我……我没注意。” 山猫金千纹不明白井晓的反应,出声道:“金千纹也是这样洗脸的,很干净。” 陆寅君重重点头:“山主,小猫用舌头舔着洗脸,大猫也是这样的。” 井晓:“……”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第162章 闲话播种 井晓不仅给赵孟元准备了丰厚的谢师礼,还为其子赵正青和罗豆豆订婚,备了一份贺礼——两张鹿皮和一枝百年山参。 这次是以男方亲朋的身份送礼,正好让辛彦和陆寅君带下山去。 被井晓教育得蔫哒哒的二虎子陆寅君,背着灵米、金麦和几筐新鲜的果子,一路上嘀嘀咕咕。 “同样是贺礼,一会送男方,一会送女方。” 辛彦拿着轻便的鹿皮和山参,满脸无所谓道:“是谁的亲戚朋友,贺礼就送给谁。”话锋一转,辛彦看向陆寅君的脸。 “你一直用舌头洗脸?” 陆寅君眼神不善,斜睨着幸灾乐祸的辛彦。 “山主以前说过,不许在人前伸舌头舔鼻子尖,因为人族做不到,会引起别人注意,又没说洗脸也不行。” 辛彦笑笑并不言语,陆寅君刚刚被山主教训过,他要是再嘲笑两句,说不定真要恼了。 山猫金千纹没有回梧桐村,而是跟着井晓到田里准备播种。 秋季气温下降,但仍可以种些耐寒的秋菜。 井晓计算着需要播种的田亩,还有种子的数量。最后还是决定种一季紫云英、蚕豆和豌豆等作物,养一养地力。 灵米和金麦都是极耗地力与灵气的仙界作物。 经过一代一代守山人的不断培育,可以在梧桐山种植,但受地力所限,种植一年三熟之后,就必须进行轮休。 这还是在灵力充沛的梧桐山,若是山外普通土地,一年最多两熟,而且必然减产。 金千纹跟在井晓身侧,恢复了山猫活泼好动的天性,在林子里跑来跳去。经常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觉得无趣又会蹿到井晓的前面去。 井晓也不去管她,任由金千纹随意玩耍。 想必这一年,猫儿在梧桐村里守着赵夫子和吴幺娘,从未有过放松的时候。 哪怕夫子和师娘都爱猫成痴,把山猫当成家庭一员。小山猫在山下讨生活,也远没有在山林里自由。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排排坐在田边,等着井晓到来。 “哼哼哼。” 大黑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黑黑的煤山,豆大的眼睛看向井晓的方向。 竹鼠一家见到山猫原形的金千纹,要么瑟瑟发抖地缩到大黑身后,要么全身僵硬,整只鼠完全呆住一动不动。 这是种族压制是天性,没办法克服。哪怕山猫金千纹并不打算捕猎,也不会伤害他们。 井晓拍拍山猫的头:“你还是化成人形比较好,不然竹鼠一家干不了活。” 金千纹琉璃色瞳孔微缩,原本盯着几只竹鼠,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被井晓一拍,什么犀利目光都没了,细细软软的喵一声。 砰…… 少女金千纹穿着黄底黑色花纹的衣裳,亭亭玉立地站在田地边,收敛起山猫的气息,宛若一位世家小娘子一般。 被山猫气息威吓的竹鼠一家,抖了一刻钟才缓过神。听着井晓的指挥,在田里忙碌起来。 很快金千纹的注意力,就被漫天飞舞的鸟雀吸引了。 “金千纹,这些是帮忙播种的鸟儿,管好你的爪子。” 井晓声音不高不低,在少女耳边炸响。 山猫所化的少女低下头,收回蠢蠢欲动的手,乖巧地蹲到田边,将头仰着,琉璃色的眸子盯着天上往来穿梭的鸟雀。 井晓似乎听到山猫的喃喃自语:“帮忙的鸟儿,不能抓,不能吃。” 第163章 重礼 山高林密,在林中行走,抬头只能见到密闭的绿色巨网。每一点能晒到太阳的空隙都被树叶和藤蔓塞满了。 白泽呼哧呼哧地贴地奔跑。 身后嚓嚓嚓……声音不绝于耳。 越来越近了。 白泽心中叫糟,暗自后悔,他不应该答应山主独自去人间和魔界的缝隙查看的。一不留神就招惹到奇怪的存在,魔界生物真是难缠。 要知道白泽在山海洪荒时代,可是以逃跑着称的瑞兽。但他跑了这么久都没能摆脱对方,真是流年不利。 对,就是流年不利。 不是白泽战斗力不行,也不是白泽废物跑得慢,而是出门没看黄历,最近的天时地利都不旺白泽。 “山主,救命啊,白泽要被抓到了。” …… 井晓用了一天时间,领着山猫、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召来林中鸟雀,将所有田地播种完毕。 “浇水除虫的事情,还是要继续辛苦大黑和鼠鼠们。” 井晓按野猪和鼠鼠们能够吸收的极限,在指尖凝聚九颗灵力球,分别喂给他们。多出的一颗灵力球要奖励给乖巧了一天的山猫。 “哼哼。” “吱吱吱吱吱。” “谢谢山主。” 大黑和竹鼠开心地答应下来。他们最喜欢跟着山主种地了,鸟雀们喜悦的鸣叫声也好听,还有灵力球吃,重点是有灵力球吃。 辛彦只会用术法控制,逼着鸟雀们播种,鸟雀们木木呆呆都不会叫,一点也不可爱。 井晓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北方,层层叠叠的林木遮挡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好像听到白泽在求救。 不过井晓并不担心白泽的安危,在她的感知里,这只瑞兽跑得还挺欢快。 …… 辛彦和陆寅君将谢师礼和订婚贺礼送到赵夫子家。 赵孟元收下礼物,捻着胡须掩饰内心的震动,他没想到久居山中的山主,竟如此重视人间的礼仪。 “替我向山主致谢。” 辛彦点头:“山主说多谢赵夫子有教无类,山中精怪与人族生长环境不同,所思所想更是另类,给夫子添了许多麻烦。小小谢礼不成敬意。令郎正青与罗氏订婚,乃天作之合,大喜之事当贺。” 赵孟元心下明白,这几句话定然是山主让辛彦转述的,以辛彦的水平,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来。 “婚礼之时,当请山主一杯喜酒。” 辛彦摇头:“山主不便下山。先生若有此心,去庙中供奉一杯酒水即可。” 赵孟元拱手道:“好,山主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赵某定当尽心竭力。” “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啊?二虎子听不懂。” 陆寅君抓抓后脑勺,觉得赵夫子与辛彦说话怪怪的,他听得莫名其妙,平常两人也不这样说话啊! 辛彦白了陆寅君一眼。他刚刚是代表山主与赵夫子对话,夫子答复了什么,他回去要向山主回禀的。 赵孟元捻动胡须呵呵笑道,“寅君纯真可爱。” 陆寅君金色瞳孔放大,嘴角咧到后耳根,哈哈哈一通傻笑,夫子夸他可爱了。 “先生,山主吩咐,让我们两个明年去兰陵高氏送贺礼。” 辛彦瞟一眼蠢虎,岔开话题,主动提起兰陵高氏。 赵孟元一挑眉毛:“贺礼?” “高氏为山主母族的亲眷。如今那边送按四时八节送了节礼,所以山主听说高穆两家结为姻亲,便让我与寅君去一趟兰陵,为玉华娘子添箱。” “这么说高氏送过来的东西,山主收下了?” 赵孟元一脸欣慰,他原本还想着如何答复高家人,现在终于不用烦恼了。而且“添箱”必是与女方极亲近的关系。难道高氏兄妹来找的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与梧桐山主有关? 只是这般猜测也只是猜测,他的身份也不能直接去询问。 辛彦从怀中取出一个扁长的檀木盒。 “收下了。还修书一封,让高氏管家带回去复命。” “如此也好。”赵孟元沉吟片刻,叹息一声,“今年大河水患严重,中原三省两郡受灾,朝廷赈济也要一些时日,中原地带流民成群结队。明年穆玉去兰陵完婚,我与你们同去。世道不太平,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弟子听先生与何县令商议赋税,可是为赈济之事?” 赵孟元颔首,忧心忡忡道:“嗯,朝廷如今内忧外患,天灾兵祸,又要提高赋税,百姓一年收成留不下十分之一。长此以往,别说中原百姓苦不堪言,就是西南百姓没有受天灾,也要生存艰难了。” 辛彦对此没什么直观感受,魔界的人族都是挣扎在饿死边缘的,天灾算什么,哪个魔族打架,会在乎人族的死活呢。 尤其几大魔族首领的边界之争,说打就打起来了,一个术法下去,灭几个村落,简直不要太轻松。 “先生,我回来了。” 何传铭蹦跳着进院大声呼喊。 赵孟元:“不是让你在家中留几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何传铭朝赵孟元和辛彦行礼,一副没心没肺、活泼开朗的模样。 “我娘天天抱着小妹,根本没空搭理我。我在家里超过三个时辰,便嫌弃我碍眼又碍事。哼,我还不如赶紧回来跟着先生和师父读书练武呢。” 赵孟元瞪他一眼:“无礼。回来便去读书,不许到山上乱跑。” 辛彦浅灰色眸子把何传铭盯住,忆及起近日在竹楼书房中翻到的一本武学典籍《天罗地网昆冈剑》,似乎很适合这个便宜弟子。 何传铭被盯得头皮发麻,缩了缩脖子:“师父,别盯着我啊!” 辛彦嘴角坏坏地挑起:“走,去演武场,看看你的武功进境。” 第164章 清蒸是什么 井晓带着山猫金千纹,晃悠回到竹楼小院。一眼就看到白泽吐着舌头,如同死狗一样趴在院子里。 “白泽,今天跑得很欢快呀!” 白泽没有回应井晓的调侃,而是一本正经道:“山主,人间和魔界的缝隙出问题了。” 井晓:“哦,我知道。” 白泽兽眼猩红,控诉道:“你知道……知道还让我去。” “就是知道,才让你去看看,从魔界渗透过来的魔气,都催生出了什么新奇物种。” 井晓走到菜园里摘个香瓜,又到水钵旁撩水洗手,顺便洗瓜。 咔嚓,咬一口脆甜。 “谁知道你这么不中用,被魔气催生的小东西,追得到处跑。” 白泽:“山主眼里的小东西,覆盖了整片土地。魔界和人间界的缝隙,寸草不生,土地都被污染了。” “魔界缝隙在扩大。” “山主,不要用如此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话啊!” 白泽瞪大的兽瞳,满是惊恐。别人不知道,他经历过天崩地裂三界崩毁的时代,他非常清楚,魔界缝隙扩大意味着什么。 如果三界交汇处的梧桐山控制不住缝隙,上次大战后弥合的缝隙再度裂开,那……将是三界的灾难。 面对白泽眼巴巴的目光,井晓摇摇头: “我就是陈述一个事实。缝隙扩大不可避免,总是修修补补的,早晚还是会坏掉。” 咕噜。 白泽咽口涎水:“山主想做什么?” “神庙不肯回去,魔界万年没有月光,稍弱一点的魔族都灭亡了。现在的魔界处于物种退化阶段,没有老弱只剩下强者的族群并不是常态。高等魔族都知道,魔族即将由强转衰。如果你是魔族,你会怎么做?” 咔嚓,咔嚓…… 井晓咬着香瓜,清香甜润的口感,吃一口唇齿生津。 白泽打了个哆嗦,不寒而栗。 “那个缝隙是魔族搞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都没差别。缝隙出现了,把它解决就好。” 井晓并不在意产生缝隙的原因,用了很久的水龙头,突然开始滴答水,要么换个新的,要么把旧的修修再将就着用。 而井晓一向不喜欢姑息方案,旧的再怎么修,也回不到最初状态,以后还是会出问题。不在她这一代解决,就是留给下一代。 以她觉醒的血脉来看,最大的可能性,留下问题不解决,问题早晚还是她自己的,不如趁早。 “我找你来,就是希望白泽用聪明的脑袋瓜想想,怎么换个新的结界。” 白泽一整个呆住,用不可置信的兽眼瞪着井晓。 当年弥合三界的始作俑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让他这个废物兽解决,真相只有一个:“山主要拿白泽献祭,绝地天通,彻底封闭三界通道?” 咚…… 井晓的小拳头敲到白泽的额头。 “不要乱想。要是能封闭,上次就封闭了?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魔气与仙灵之气,都需要人间的五行灵气调和,才能互相转化。互补的两种力量,完全封闭三界,两边都得完蛋。 “人间界如果失去的力量,无法独立对抗域外,也是个完蛋的结局。人间与仙界的缝隙也有问题,只是没有魔界那么严重。你还没见到仙界和魔界的缝隙,情况更复杂,就是我都得做万全的准备,才敢踏足。” 金千纹眨着琉璃色的眼眸,听着井晓和白泽的交流,感觉似懂非懂。 她还是更关心,下午抓来的鱼怎么做好吃。山主说清蒸比生的好吃,可是清蒸是什么? 第165章 魔在做,天在看 井晓给金千纹做了清蒸鱼,黑陶甗的造型让小山猫看得惊奇不已。 只是山猫明显没有辛彦那么天才,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蒸鱼吃光也没联想到赵夫子家的厨房蒸锅。 山猫金千纹只表示清蒸鱼美味,一条就能把猫儿喂得饱饱的。 白泽今天逃跑消耗了大量的能量,却没什么食欲。草草吃几颗水果,就抱着头沉思去了。 远远看去,银白色身影显得有些孤寂和惆怅。 井晓自是不管白泽如何焦虑的。 事情啊!就在那摆着,愁也一天,乐也一天。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众所周知,梧桐山的守山人代表了一部分天道的威权。 井晓慢悠悠地将园子中成熟的瓜果蔬菜采摘完毕,该腌制的腌制,该放储物指环的放储物指环。 这次出门的时间会很长,不把瓜果都摘下来,等她回来估计都得烂没了。 辛彦将高家送来的节礼,用储物锦囊装了回来。 “山主,怎么处置?” 井晓收起泡菜坛子,围着礼物转了一圈。内心感叹,不愧是世家大族,送的节礼几乎涵盖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两个巨大的,能把井晓装进去的雕花樟木箱子,格外显眼。 井晓打开盖子,翻腾两下,拿出一套浅粉色裙衫,在身上比量。 “居然都是成衣?只见过一次面,高玉华竟能把尺寸估算准。真是厉害。” “很好看。” 辛彦不懂衣服好坏,只是看衣裙的颜色把井晓的脸色衬得更加粉嫩,顺嘴秃噜出来一句。又怕井晓生气,赶紧低头偷瞄她的脸色。 井晓笑呵呵地把衣服放回箱子,收到指环中,瞥他一眼。 “有眼光。”会说,就多说几句,她喜欢听真诚地赞美。 可惜辛彦没接收到井晓期待夸奖的信号,像锯掉嘴的葫芦,沉默不言了。 陆寅君维持着人形,傻乎乎地蹲在地上,拎起一包黑黑的东西。 “山主,这是啥?” 井晓歪头把包裹接过来,捏出一块辨认,惊讶道:“晒干的黑木耳,这个应该是产自东北,唔,还有榛蘑。” 陆寅君:“能吃吗?”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是什么不重要,能不能吃才重要。 井晓:“得用清水泡发,炖、煮、炒、凉拌都好吃。” 陆寅君听说能吃,立即流下口水,又听到得泡发,还得炖煮炒凉拌,摇摇脑袋。算了,他也不是非吃不可。 井晓放下手中包裹,高云发和高玉华准备的东西很用心。怕路途遥远,其他东西不方便携带或路上坏了,所以特意搜罗的干货,还有风干鸡、风干鸭和熏制的腊肉。 衣物也是分门别类,袄、裙、衫,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双绣花鞋和适合在山里行走的皮靴子。 井晓低头看看自己白白嫩嫩的小脚丫,无垢之体不染凡尘。 鞋子什么的,真不是必需品。而且她走的路,普通鞋子磨损太快,还不如她光脚方便。 要是炼化一双法鞋,那个麻烦劲,想想就……只想想吧。 “明天我与白泽要去巡山,此次进山,过年之前未必能回来。”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惊愕:“现在才九月。”过年前不一定回来,这一走得四五个月? 井晓神色淡淡道:“田里种的绿肥,已经安排给大黑和竹鼠照管了。豌豆和蚕豆成熟时,你们记得去采摘,自己吃不完就送到山下。” 陆寅君魁梧的身形猛地站起。 “二虎子要跟山主一起去巡山,二虎子可以给山主捕猎。” 井晓仰头向上,看着高大的陆寅君,小姑娘身材矮小,气势却不落半分。 “我此次去的地方不适合二虎子,你乖乖留下。明年还得去兰陵,如果我不能在立春前回来,你们该起程就起程。” 说着,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两块刻满法阵的精致玉佩,放到陆寅君手里。 “凤型玉佩给高玉华,麒麟玉佩给高云发。其上有我刻的护身法阵,随身携带可保平安。” 陆寅君握着玉佩,看一眼辛彦,还想说什么,被井晓跳起来踢到膝盖上。 “我说的话,都记下了?” “嗯,明年跟辛彦一起去兰陵给高氏送礼。” 陆寅君身为化形大妖,自有纳物之法,将两枚玉佩藏起。 山主巡山带白泽那只废物,不带他。 二虎子不开心,气鼓鼓地恢复原形,巨大的虎爪拍到白泽身上。 白泽正因魔气渗透缝隙而苦恼,被二虎子突然袭击,当即发出一声大吼,两只兽打得兽毛乱飞。 井晓不去管两兽打架,只表情严肃地看向辛彦。 “记住契约。离开梧桐山,不得动用魔功,非必要勿要伤人性命。” 辛彦连连点头,面上乖顺,心中雀跃,终于可以离开梧桐山范围了。没有山主,他岂不是,嘿嘿…… 井晓一眼看穿辛彦的想法,不过并不想提醒什么,等他真的做出违约举动,自然知道何为‘魔在做,天在看’。 不在梧桐山范围,可不代表脱离天道监控啊! 第166章 前方无路 雁鸣阵阵响彻长空,天上雁阵不断变幻队形,成年大雁已经开始训练小雁,为远行做准备。 井晓的计划是今天出行,不过她裹着毛球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睁开眸子,对上白泽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早。” 井晓打个哈欠,揉揉惺忪睡眼,起身去洗漱。 泉池叮咚,水声带着三分静寂空灵。 白泽目光幽怨:“不早,已经中午了。” “哦,中午好!”井晓从善如流,立即改口道。 “辛彦和陆寅君,还有金千纹都下山了。” 白泽如实汇报,看井晓从容淡定的反应,忽然觉得自己操心操太多,梧桐山的守山人都不急着去缝隙处理魔气,他一只兽急什么? 井晓不紧不慢地洗漱完毕。坐在竹榻上拿出剪刀和彩纸,剪出一只只兵将的剪影和凶猛的野兽,其中不乏山海异兽。 又在一张符纸上写写画画,无火自燃成灰。井晓将纸灰倒入一袋黄豆中,口中念念有词。 三足小鼎中的灵米粥渐渐散发出香气,米粒开花,粥质浓滑。 “白泽要不要来一碗?” 白泽趴在竹楼廊下,倒仰着头看向井晓。 “撒豆成兵,剪纸为将。山主要用这些去清除缝隙的魔气吗?” “当然不是。”井晓表情平静,眸中神光闪烁,“这些是用来处理把你追得四处逃窜的小东西们。” 白泽:“……”不扎心会死啊!白泽是通晓万物世情的瑞兽,不是以战斗力见长的凶兽。打不过就跑,有问题吗? “以存身为要,打不过就跑,当然没问题。” 井晓忽略白泽懊恼的神情,废物兽的存在,不能期望战斗值,说话解解闷也好。 穿着红底绿花袄裙的小姑娘,吃过一碗灵米粥,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收起。走到支撑竹楼的柱子旁,比量一下身高,重新划上刻度。 看着比原来高出一寸的痕迹,露出满意的笑容。 白泽果然是个优秀的捧哏:“恭喜山主,长高了。” 井晓心中欢喜,优雅地点点头,拿起屋檐下的竹杖,扭头看向白泽。 “走吧。” 白泽兽眼微瞪,拿起竹杖的守山人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井晓面容沉静,一步一个脚印,白嫩的小脚丫稳稳地踩在地面上。 出门即开始运转法力勾连地脉,如同山中神只,每走一步都会带起梧桐山磅礴的山势。 此次巡山的路径与以往不同,不去山顶仙宫,而是直接从人间界穿插进入与魔界相接的缝隙。 守山人在梧桐山内巡山,要勾连地脉调动天地灵韵稳定山脉。山外的人看不到,但是山中灵兽皆有所感,部分灵兽甚至跟随守山人的巡山路线,借浓郁的灵气助自身修行。 井晓从竹楼小院,一步一步走到人间界与魔界的交汇处,耗时一月有余。 小姑娘回身,朝四周挥手:“回去吧,前面不是你们能去的地方。” 灵兽们停下脚步,目送守山人的身影消失在缝隙中。魔气涌动的威压,让兽们心惊胆战。 白泽原本大摇大摆地跟在井晓身后,见到缝隙处愈发浓郁的魔气,还有魔气弥漫中一道道无形的恶意,感到一阵牙疼。 山主口中的小东西,未免太多了些。 井晓摸摸肩头的毛球:“毛球,要有光。” “叽叽。” 毛球在井晓肩头,如同升起一个小太阳。照亮了四周的黑暗,也让魔气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截,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 在人间界与仙界的缝隙,井晓可以用自身灵力施法贯通地底炎心之火的脉络,带着金红色的火焰花海一路烧过去,自然就能清理掉某些东西,同时稳定结界和地脉。 但在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就不能如此简单操作了。 魔气中翻腾的恶意,必须净化,而魔气催生出的小东西们,是不会让她安心修复结界的。 说不得还得做上一场,狭路相逢,谁的拳头大,谁有话语权。 井晓蹲下身,抓起一把灰褐色的土壤轻轻捻动,细碎的砂土从指缝间漏下。 白泽的兽头凑上来。 “土质已经被魔气污染了,无法生长植物。” “普通植物不可以,我找了几种在魔界无害的植物,应该能够成活。”井晓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泽,“前方无路了。你准备好了吗?” 第167章 种田也要讲兵法 白泽觉得每个毛孔都在颤栗,猛地打个寒战。 井晓这般郑重的态度,让白泽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 守山人不会真的要拿白泽祭天吧? 井晓伸手揉了揉白泽的脑袋,语气不急不躁:“不要想太多,多思多虑,会掉毛的。” 说罢,井晓没有等白泽回答,而是反手撑起竹杖,以竹杖为核心,如同撑伞一般撑起一个结界。 结界外魔气游走,结界内安宁祥和。 白泽惊恐地瞪大兽眼,伸着脖子咽下口水。 “山主,你……要做什么?” “兵法有云,稳扎稳打,阵地推进。” 井晓轻笑出声,瞟一眼瑞兽的呆相,决定给他解释解释,“生灵的生发之气可以克制魔气,只要土壤能够生长植物,以万物生发之力,再结合植物布置的阵法,自然可以抵御魔气的入侵。” “山主的意思是,要在人间与魔界的缝隙里种满植物?” 白泽瞳孔地震,嘴巴微微张大。他做梦也没想到,守山人竟然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馊主意。 “山主知道要种满整个缝隙,需要多少植物种子和植株吗?” “嗯,只按种子来计算,至少需要50亿颗种子。但是因为魔气入侵,前期的种子植株损失量会很大,那么可能就要翻倍。” 井晓摸摸白泽的头,举起左手,亮出储物指环,蓦地笑容灿烂。 “不用担心,这里有足够的储备。历代守山人都想解决魔气侵蚀问题,刻意收集魔界植物,筛选出几种适合种植的植物出来。” 白泽:“……”难怪山主交代辛彦,过年前回不去,种植50亿种子,还要保证成活。岂止是一个过年回不去,十个过年他们也回不去啊。 井晓见白泽神情,大致猜到对方所想,安抚道: “没那么夸张,最多半年到一年,前期会慢一点,因为成活率比较低,等种植成活的植物结成阵法,会相互借助生发之力,共同抵抗魔气,新的植株成活率就会高起来。让魔气没有立足之地,自然会退回魔界。” 白泽突然僵住,想起他与守山人签署的百年契约……怕是当初井晓答应帮忙炼丹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到现在了。 守山人心机恐怖如斯? 亏他还以为井晓可能不那么善良,但至少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可爱个大头鬼哟!坑死白泽了。 井晓满脸纯真:“不要哭丧着脸嘛,这可是大功德。此事做成,白泽于天道和人族都有大功。” 白泽垂头丧气:“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特别啊。” 井晓蹲在地上,敲打白泽的额头,顺手撸一撸银白色长毛,安慰道: “众多山海异兽中,白泽最是心地善良,而且体内有对植物起作用的生灵之气。”也只有你自己傻乎乎地撞到她手里。 当然最后一句,井晓没说出口,她怕白泽真的破防,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这么好用的瑞兽,要是搞废了,还得再找一个,也挺费劲的。 白泽兽眼翻白,吐出舌头装死。 “这么多,要种到什么时候?” “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 井晓站起身,将发光的毛球放在竹杖顶端,捏了捏小毛球说道:“辛苦了。” “叽叽叽。” “你看,毛球都比你懂事,格外愿意为我发光发热。”井晓踢一脚白泽的屁股,哼道,“你想在缝隙里待一百年,我还不想呢,赶紧干活。” 白泽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第168章 真的没问题? 井晓在做每件事之前,都会反复思量,谨慎观察对比,同一件事列出多个方案进行排列组合,从而找出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而一旦对某件事下了决定,就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这也是井晓在异界生活多年养成的习惯。 按照行为决策理论,井晓一向认为个体的理性是有限的。无论做什么事只能依赖于有限的信息、知识和计算能力来做出决策。 无论犹豫思考多长时间,排列组合多少方案,都只能无限接近最优解,而无法达到绝对的最优解。 那么只要找到一个足够好、能够满足所有需求和目标的方案就足够了。然后就可以按方案计划去执行。 无论这个方案看上去多么荒诞,要耗多少时间,那都是几经对比之后,现阶段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比如在魔界和人间界的缝隙里,按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的排列组合,种活50亿棵植物。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这个目标。 不过谁让井晓是梧桐山的守山人呢,还是可以代行一部分天道威权的守山人。 生生不息轮回阵法,顾名思义,只要布置成功,是能够自行演化阵内天地的法阵。 阵法会源源不断地衍生出五行灵行,供应给阵内的每株植物的生长所需。 每个阵法需要用到七七四十九个阵法节点,也就是49颗种子。 然后七七四十九个小生生不息轮回阵法,再形成一个大的生生不息轮回阵法。 阵法套阵法、再套阵法、再再套阵法,直至布满整个人间与魔界的缝隙。最终形成一个需要用到百亿阵法节点的巨型阵法。 井晓告诉白泽种植50亿种子,也不算骗他。根据井晓的保守估算50亿阵法节点,生成的五行灵气能够与魔界入侵的魔气达到平衡。 想要完全驱逐魔气,并且形成防止入侵的灵气屏障,或者让五行灵气反攻到魔界……后面的布置才用得上。 现在呢,还得一步一步来,步子不能一次迈得太大,容易劈叉。 井晓竹杖撑开结界的范围,刚好是布置一个生生不息阵法需要的空间。 白泽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井晓身边,看地图。 没错,是看地图。 魔界与人间的缝隙在不断生长扩大。 井晓手上的这幅“动态全息地图”,显示的就是两界交汇缝隙的形状和扩大的方向。 白泽指着地图模糊的位置:“缝隙扩大,似乎有加快的迹象。” 井晓面色沉凝,道:“确实是在加快,本来去年就应该过来巡山。但那时候我手上种子不够,要是阵法布置一半因为没有种子而中断,那就前功尽弃了。我宁可多准备一些时间。 “再说只收集还不够,炮制种子也需要时间,魔界的植株种子,不经过特殊炮制,根本没办法在缝隙发芽。” 嚓嚓嚓…… 白泽警惕地抬头向四周张望:“山主,结界的防护力够吗?那些小东西来了。” 井晓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发光的毛球。 “有毛球的光芒净化魔气,小东西们不敢过来。或者说,在我们布置阵法的早期不会过来。” 白泽愣了愣:“为什么?” “没有灵智的异种,刚开始并不会明白,阵法产生的五行灵气会侵占他们的生存空间。先布置第一个阵法,然后再嵌套一个层级的阵法。结界只能撑这么大的范围。之后就得看植物自身的生发之力了。” 井晓将装种子的储物袋扔给白泽。 “阵法图给你了,先布置一个看看效果。” 白泽从袋子里取出49颗植物的种子,运转灵力使种子浮空,再按阵法要求将每颗种子放入合适位置。 瑞兽银白色长毛无风自动,生发之力源源不断地供应给每颗种子,促使其生根发芽。 井晓计算方位的同时观察种子的情况。 “总感觉有点发育不良。” 白泽怏怏不乐道:“没办法,土壤贫瘠,能生根发芽就不错了。阵法布成,五行灵力有点微弱。” “没办法,生根发芽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植株,根本产生不了多少灵力。” 井晓学着白泽的语气道。然后取出巴掌大的玉骨扇,单手捻开,对着阵法中的植株轻轻扇动。 只见49棵小苗迎风生长,根系努力向下扎,片刻已然长到三寸,基本能看出是什么品种。 白泽皱着眉头,指着其中几株问井晓:“是不是混进去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怎么看都觉得在众多长相奇怪的魔界植株中间,混入了几棵不太协调的眼熟品种。 “红薯、西瓜、山芋、土豆,都很好养活。”井晓一副你少见多怪的样子,“咱们要在这待的时间久,说不定还能有瓜果吃。” 白泽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 你是守山人,你说得有道理,你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第169章 守山人的偏心 布置一个阵法不难,守护一个阵法正常运转也不难。 难点在于,如何连续布置七七四十九个阵法,将之连成一体,再形成一整套完整的隔绝法阵。 而隔绝法阵形成之前的这段时间,是最容易失败的。 实际操作的过程中必须守护幼苗,避免它们在成长中被魔气和藏身于魔气中的小东西祸害。 对于井晓和白泽来说,抵御魔气侵袭相对容易,但若是被小东西或者魔气风暴,来一波物理伤害,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好在井晓有足够耐心,试一次不行,就试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成功。 镇守梧桐山,这亦是她的修行。 白泽?一个签过百年卖身契的打工兽,有没有意见都不重要。 甚至不管这个方法是否成功,井晓都没打算再带白泽回去,他的任务就是巡视这个缝隙不被魔气侵入。 有生生不息轮回阵法固然好,没有的话……那就要辛苦白泽时刻运转生灵之气,将入侵的魔气赶走了。 白泽在井晓的态度中,也明白他既定的命运,所以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也要拼命将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的节点维护好。 “山主,甲一阵法有异动。” 每结成一个阵法,井晓就会撒一把豆子下去,形成卫队守护阵法的正常运转。 井晓从竹榻上翻身起来,揉揉困倦的眸子,拎起发光的毛球,离开竹杖结界,没有走路而是直接飘到甲一法阵附近。 一群被魔气催生的小东西,正与豆子兵们厮杀得难解难分。 井晓面无表情,悬在半空丢下去一个大范围净化法术,笼罩的魔气瞬间被消融,小东西们暴露在净化之光中,很快都被刷成了白板,一个个僵立当场,安静下来。 豆子兵们集体向井晓行礼,重新列队,沉默地守卫在阵法之外。 井晓落到地面,仔细观察这群被魔气催生的小东西,一个个外貌奇形怪状,发育得相当任性,完全不符合人类的审美。 “这是第几批过来侵扰的变异魔族了?” “叽叽。” 毛球在井晓肩头跳了两下。 “是啊,没完没了。还是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起码让白泽安心布置阵法,我也可以睡得安稳。” “叽叽叽……” “嗯,发现了,毛球的意思是,这些变异魔族是被驱使的?沙地里的低等魔族,我本想等种植过去再清理。既然这样提前清除也就是了。” 井晓犀利的目光扫过远处汇聚的魔气,传音给白泽:“我出去看看,这附近的魔气已经净化,能维持三个时辰左右。” 白泽眨巴一下兽眼,叹口气,以前他觉得自己是个懒散的废物兽,只想抱大腿好好活着,没想到‘大腿’比他还懒。 他在这里辛辛苦苦种植、催生、布阵,‘大腿’躺在竹榻上睡觉,还嫌弃他干得慢。 嗷呜……他真是个苦命兽。 白泽眼巴巴地瞅着‘大腿’飞往魔气浓郁的方向。又低头看一眼手中的种子,再次重重叹口气,调换种子顺序重新排列组合,以发挥最大功效。 雪艾、蓝冰柏,桔梗,千岁兰,尤加利,龙骨花、蟹爪兰、天宝花、刺槐、螺旋球、绯花玉、土豆、红薯、西瓜、胡杨…… 有些能活千年,有些只有一季的寿命,还有的会满地爬藤影响其他植株生长。 也不知道‘大腿’是怎么想的,这些东西是能种在一起的吗? 但白泽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口,万一井晓再给他出难题…… 他辛辛苦苦忙活半个月,才研究出一套最佳搭配,组成两层生生不息轮回阵法。阵法形成的屏障,确实能够阻挡魔气入侵。 但还是那句话,阵法太过脆弱,容易被物理破坏。也许得嵌套第三层阵法,或者等所有植株都开花结果之后,才能形成真正的良性循环,达到生生不息的效果。 井晓足不沾地,御气飞行到魔气浓郁的上空。 毛球的光芒清空了井晓三丈之内的魔气,连隐藏于魔气中的恶念也被驱离。 “叽叽。” 毛球忽然躁动起来,发出急促的示警声。 井晓垂下眼帘,开启法眼看向地面。 沙沙……砰…… 平静的地表骤生变故,灰褐色的沙土迅速塌陷,长相丑陋,体形巨大的沙虫张开大嘴,弹向半空中的井晓。 沙虫弹出的瞬间,空中猛地飞起铺天盖地的狂沙,刹那间遮云蔽日。 井晓手执玉骨扇,不慌不忙地调整角度向下方拍去。 沙虫巨大的口器,数层尖牙闪着寒光,在距离井晓两丈的地方悬停,虫身僵直,再也没机会回到沙坑里。 “叽叽叽。” 毛球激动地在井晓肩头跳跃。 “嗯,一只沙虫,传承记忆显示,这东西应该是群居的。” 沙沙……沙沙…… 嘈杂的沙沙声从地下传来。 唔,井晓抚额,真不想看地面,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可惜挡得住眼睛,捂不住耳朵。 沙虫在地下爬行,形成的噪音,听在井晓耳中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过,难受得她鸡皮疙瘩和寒毛都立起来了。 “虽然以我的立场不应该跟无智慧的虫类计较,但实在是有点烦。” 井晓手中玉骨扇变换角度,猛地一扇,狂暴的飓风将地面的沙土都吹向半空。 暴露出聚集在沙砾下张着大嘴的灰褐色沙虫,好像一排排恐怖的陷阱,等着猎物上门。 井晓感受到下方巨大的吸力,收起嬉笑的态度,面色严肃,陡地向空中升高几丈并且平移出沙地上方。 刚刚被井晓一扇子扇走的沙砾土壤,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倒飞了回来,再次覆盖到沙虫所在的位置。 嘶…… 井晓头皮发麻。 她就说,魔界生物又丑陋又不友好。 她确实想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态度,秉持一颗公心来处理人间与魔界缝隙的事情…… 但她不是真正的天道! 她有偏私,下神谕封山,禁止仙魔进入人间界是偏私,不强迫神庙回到魔界是偏私,促成星君入世帮助人族,反抗天宫神明的控制也是偏私。她想维持三界平衡共同抵御域外的威胁,亦是偏私。 她有很多不在意的事情,也有很多在乎的……她所在乎的,可能与普通人关注的都不同,但她有偏私。 井晓肃着一张小脸,漂亮的杏核眼中煞气纵横,双手捏诀,额间凤凰花亮起金红色的火焰。 “绝对领域。封禁!” 流沙组成的地面瞬间凝成一块,变得坚如磐石。 所有沙虫都被禁锢其中,连地底深处藏着虫卵的温暖湿润的巢穴,也被流沙灌入化为岩石。 风停,沙止,原本黏腻如附骨之疽般的魔气,霎时间全部净化。 天道权柄,浩浩天威。 至刚至阳之力,充斥整个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 白泽惊讶地抬头,眼前仿佛一轮大日升腾而起,又仿佛见到明艳至极的火凤凰在空中起舞清啸。 “生气了?” 白泽毛茸茸的兽脸上,咧开大嘴狂笑不止,“哎呀,早这样清场,多少法阵我都布置完了。非得看着那些魔气恶念骚扰,第一层的阵法毁了七八次,才建起来。” 笑着笑着又哭了,“都是白泽的心血啊!呜呜……我的命好苦啊,都不心疼白泽。呜呜……” 没有魔气的阻隔,明亮的日光猛烈地撒向地面。 生生不息轮回阵法中的植株,如同渴久的旅人,大口大口狂饮甘泉。 恍惚间,白泽似乎听到每棵植株都发出呻吟声,每张叶片都在咕嘟咕嘟地灌着阳光。 第170章 热闹 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没有了魔气的污染,天空显出一种透亮的洁净感。 井晓缓缓闭目,在半空中悬浮着盘坐下来,仿佛下方有无形的凳子承托着她的身体。 刚刚使用的领域之力,不仅净化了缝隙中的魔气与恶意,同时将以前从魔界到此的低级魔族,和魔气衍生出的小东西们也都一同净化了。 若是没有白泽种出来的法阵,还在释放出生灵之气。 这处人间与魔界交汇处的缝隙,真可谓寸草不生,生灵死绝。 “白泽,我要修复裂缝,法阵就拜托你了。” 白泽听到井晓的传音,兽脸一僵。 他还以为井晓会回来跟他一起种花、种草、种法阵呢。突然要修复扩大的缝隙,是怎么回事? “山主,要种的面积太大了,一只兽忙不过来。” “魔界扩大的缝隙必须尽快修复,不然最多十年,这里又会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井晓解释了一句。 白泽觉得自从来到梧桐山,他叹气的次数比这辈子的总和还要多。 “山主多久能修复完裂缝?” “快则百日,慢则半年。我让豆子兵听你指挥,使用方法传给你了。” 井晓十分清楚,她刚刚的净化只能起到暂时的效果。修复缝隙和种植生生不息轮回法阵,必须同时进行,不然魔气入侵是迟早的事。 白泽收到井晓飞剑快递送过来豆子袋,摇晃一下脑袋,眼泪汪汪地可怜自己:太难了,白泽的兽生太艰难了。 井晓无暇理会白泽的心路历程,伸手摘云,编织成四四方方的云床,随即躺了上去。 这里的地面,如非必要,井晓是绝对不想再踩上去的。 无垢之体,不染凡尘。但并不意味着,她想踩到某些东西,就算沾不到身上,也足够恶心一阵了。 “叽叽?” 小毛球在云床上蹦跳两下,感受云朵的暄软和轻柔。 井晓拉过毛球抖成毯子盖在身上。 “当然需要毛球,只有云朵不够暖和。” “叽叽叽。” 毛球成毯开心地将小姑娘裹成一个毛茧子。它才是山主最喜欢的毛毛床,竹榻和云床都闪边去。 井晓将心神融入这片天地之中,感受着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的变化。这片空间无风无雨,无四季变化,只有一股浩瀚的死寂之感。 她睁开眼睛,从毛茧子中探出头来,望向魔界的方向,虽然视线无法穿透那层无形的屏障,但她能感受到那股深沉而阴冷的气息。 井晓深吸一口气,再次缩回毛茧中。不仅要修复裂缝,还要给此地风霜雨雪,产生四季轮回变化,才能协助阵法运转。 太难了,造物演化之法,实在太难了。 …… 辛彦将刚刚写好的文章送到赵孟元的案头。 赵夫子并不会立即点评,而是要看过之后,明天课堂再做讲解。 对于辛彦来说,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剩下的都是自由时间。 不过辛彦并不急着回山里。如今井晓不在,农田中的事情有大黑和竹鼠一家安排。他只需要偶尔过去看看,解决一些大黑和竹鼠不方便办的事情就够了。 穆玉、何传铭和罗豆豆的武功也不需要时时指点。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该教的教过了,等他们遇到不解之处,再行解答即可。 所以辛彦现在兴致勃勃要去看热闹的地方…… “师父等等我。” 何传铭猴急地蹿出来,跟上辛彦的步伐。 “你不练功了?” 何传铭笑嘻嘻道:“不差这一会,热闹不看,可就没了。” 穆玉世家公子的风范全无,如同村中闲汉一般朝两人招手。 “对对对,快走。寅君的热闹可不常见。” 第171章 二虎子的烦恼 梧桐村口,陆寅君被一群热情洋溢的小媳妇、老媳妇们团团围住。 刘婶紧紧地抓住魁梧俊朗的陆寅君,目光在他健壮的身上打量来打量去,仿佛已经看到他成为自己侄女丈夫的模样。 “婶子不骗你,刘家小娘子可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嫁妆丰厚,人品和家世在这十里八乡都是一等一的。” 刘婶边说边拍拍陆寅君的胳膊,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且刘家不要你入赘,只需要你落户在山外的刘家村,刘家负责起新房。你和小娘子甜甜蜜蜜地过日子就行了。” 周围的女人们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哄笑,纷纷推荐起自己心中的合适人选。 “刘家村还是远了些,陆郎君可是咱们梧桐村的人,吴三家的小娘子可是惦记郎君好久了。” “哪有村东头孙家小娘子漂亮,我看他们更般配。” “我可是见到李家小娘子给郎君做靴子了。哎哟,你们是没见到给李家大哥气的,眼瞅着一双新皮靴做好,以为自己有新鞋穿了。结果那尺寸是陆郎君的。” 被点到名字的小娘子们纷纷羞红了脸,含羞带怯地拿眼睛偷瞄人群中的陆寅君。 陆寅君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一个头两个大,不过好歹他在赵夫子门下受了几个月的教育,被自称刘婶的人拉住,强行说媒。尚能听懂对方在讲什么。 他朝四周团团作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诚恳又恭敬:“多谢各位姐姐,寅君婚配自有家中长辈做主,暂不考虑这些。” 孔武有力、魁梧俊朗的小郎君,乖乖巧巧地一口一个姐姐,把女人们叫得心花怒放,更是放肆地调侃起来。 陆寅君谨记井晓和赵夫子的教导,不能在村里现原形,不能惊世骇俗,不能失礼于人。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被热情的女娘们围困得动弹不得,颇有些坐困愁城的感觉。 刘婶眼放金光:“陆郎君说得有理,你家中长辈何在,婶子明日就带刘家人上门提亲!” 二虎子陆寅君抓抓后脑勺,被越凑越近的女娘们围得局促起来,抬眼看到辛彦、穆玉和何传铭三人,站在路对面的梧桐树上看热闹,顿时如同看到救星。 他面露喜色大声喊道:“辛彦,你来找我啦!” 说着再次朝四周团团作揖,“抱歉姐姐们,家里兄弟来找我了,告辞告辞。”也顾不上衣衫还被人抓着,连忙突围而出。 辛彦三人利索地跳下树,嬉笑着往村外的山里跑。 陆寅君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心有余悸道:“太可怕了。” 穆玉笑着问:“小女娘可怕,还是小媳妇们可怕?” “都可怕,”陆寅君憨声憨气地回答,“你们就会看热闹,也不来救我。” “小娘子们跟你说话,都挺开心的,我们插手多不好。”辛彦笑道,看着几人能跟上他的速度,立即使出御气之法,足尖点地向前飞纵而去。 何传铭还是孩子心性,完全没开窍,不懂这等艳福可不是随便享的。他哈哈大笑道:“下次我们一定来救你!” 穆玉见辛彦草上飞一般,也使出刚学到的轻功,给陆寅君丢下一句话。 “寅君将婚事推到长辈那里没问题,但是媒人找不到陆家的长辈,会去找先生的,你想好怎么应对师娘了吗?” 陆寅君脚下一软,脸色僵硬。 他明天可以逃学吗? 当然是不行。 吴幺娘一天接待几波媒人,晚上抱着山猫金千纹坐在床榻上,边纳鞋底边犯愁。 “寅君的家人是怎么想的,还不给他定亲。官媒说的这家,我看着还不错,小娘子的父亲是举人。” 赵孟元借着烛光看书,对吴幺娘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实在躲不过,他只能回一句:“寅君是山主的仆从,自有山主操心婚配的事情。再有人来说媒,你打发了便是。” 吴幺娘将手中粗线剪断,又重新穿线,抬头瞪了赵孟元一眼。 “你也是当人家先生的,弟子有事怎可袖手旁观。好女娘不会等他。寅君年龄再大些,未必有这般可心的女娘了……” 山猫金千纹趴在吴幺娘的腿上,琉璃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师娘温柔的面容,饶有兴致地听着她操心一只化形大妖的婚事。 而赵孟元被吴幺娘念叨得只想离家出走。 第172章 打猎or捕猎 梧桐山中物产丰富。 如今封山一年有余,村人们只在外围捡拾柴火,不会深入山林。原有的小路都被野草和藤蔓遮挡覆盖。 辛彦和二虎子陆寅君所行走的路线,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想寻着他们足迹进山,更是不可能的。 何传铭央求辛彦带他进山玩,辛彦想了想便同意了。 山主封山主要目的是禁止仙界的仙人和魔族进入人间界,防止人间界被干扰。并不是刻意针对人族。所以几次被人打扰,也只是加强了外围迷踪阵法的设置,没真的把进山的人怎样。 “山主那边,没事吗?” 穆玉眉头微皱,看向辛彦的浅灰色的眸子。 “在外围转转没事。不要深入到密林深处就好。” 辛彦声音清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当然不会说山主去巡山了,也不会把几人带到竹楼小院的位置。 路过村中神庙,见夏颂的随从沈学守在庙门口。 “沈学,你怎么在这里?”何传铭一脸兴奋,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见到同学立即热情地打招呼,“夏颂在庙里?” 夏颂在给山主的神像上香,听到门外动静,扭头看一眼圆润可爱的小姑娘,道:“有空再来看你。” 三炷香,青烟直上,塑像灵韵一闪,眼神灵动几分。 夏颂推门迈步出来,对几人道:“我来给山主上香。你们也是来拜山主的吗?” 何传铭没见过井晓,也没经历过在山中被辛彦毒打的生死关头,仍是满脸天真。 “我们准备上山去玩。一起啊?” 夏颂一怔,看向辛彦和陆寅君。 “可以吗?” 辛彦点头:“只在山林边缘转转影响不大。” “好,带我一起。”夏颂满含期待。 辛彦觉得夏颂这个人某些时候的态度和行为,总有一种让人无法揣度的迷惑感。 倒也不是天生帝王的深不可测。 与陆寅君的憨直也不同。二虎子只是见识少,又是猫科动物,对什么都有三分好奇,看事情的角度与常人不同。 夏颂这种时不时的抽疯行为,硬要形容,大概可以归类于何传铭式的二傻子。 当然夏颂是不知道辛彦腹诽他的,扭头吩咐沈学:“回去取弓箭和武器。禀告七叔,我们入山走走。” “仆去去就来,公子不要走远。” 沈学执礼,飞快往夏家院子跑去。自从成为夏颂的亲随,沈学一向没有存在感,要不是被夏颂吩咐,刚刚几人都没注意到他跟在身后。 何传铭嘿嘿傻笑:“师父说不用弓箭,教我们用竹枪。” 夏颂目露惊讶:“竹枪?” “对,就是那种竹竿削尖了,直接用手扔出去的竹枪。” 何传铭边走边比比划划,给夏颂讲解竹枪的使用方法。 辛彦瞟他一眼,不过傻孩子只顾着分享刚学到的知识,根本没注意到被师父瞪了。 有辛彦和陆寅君带路,几人自是不会迷路。 何传铭拿着削好的竹竿,挥舞几下,跃跃欲试地到处张望。 “怎么没有猎物啊?” 辛彦手上动作不停,给每人削出三支竹枪。声音带着三分冷意道:“你动静太大,把猎物都吓跑了。” 何传铭强自按捺心中的兴奋,安静了不到一刻钟,又凑到陆寅君的身侧。 “寅君,你怎么能一动不动待这么久?” 陆寅君金瞳眸光一闪,竹枪出手,一只山鸡刚扑腾起翅膀,鸡头便被竹枪贯穿钉在树干上。 何传铭大吃一惊:“……”他怎么没发现那里有山鸡? 捕猎中的陆寅君眸中杀气四溢,一身凛冽的寒意,让沈学不自觉地握紧手中长剑。 穆玉也有所感,只觉得后颈处发凉,下意识地与对方拉开距离。 只有何二傻兴冲冲地又凑近几分,甚至上手捏捏陆寅君衣袖下肌肉虬结的胳膊。 “嘿嘿,给你说媒的刘婶也是拍的这里。” 辛彦无奈地瞟一眼何传铭,真是没眼看,这么傻的徒弟放出去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陆寅君收敛气势,大步走到山鸡的位置,将竹枪拔了下来。 竹枪的破坏力太大,山鸡的头整个被击碎,鲜血和碎肉糊在一起。他伸出舌头想往上舔,忽然想起什么,只用舌尖舔了舔嘴角便收回嘴里。 “晚上有吃的了。” 辛彦接过竹枪重新修整枪尖。 “寅君收着点力道,不然一支竹枪用不了两次,枪尖就得削没了。” 陆寅君充耳未闻,他才不在意竹枪的使用次数呢,没有那东西,他跑过去用爪子抓速度还更快。 “用陷阱,抓个大的?” 山鸡的血淋在草编的圆球上,陆寅君咧开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带着一股森然的气息。 何传铭眼睛都瞪圆了。 他以前也跟长辈进山射猎过,总觉得陆寅君和辛彦玩的路数,跟正常人不一样。 第173章 猎物来了 魔界与人间界缝隙。 白泽指挥协调数十万豆子士兵,一个又一个法阵嵌套着布置下去,时而抬头看看天上唯一一朵云。 晴空万里,只有一片四四方方的云床,真是飘哪都显眼。 井晓此刻躺在云床上,盖着毛球毯,在空中持续调动天地灵气,修复渗透魔气的裂缝。 直到心神与天地灵韵融合,仿佛触发了穷搜天地之法。她的法眼于恍惚中见到一道霜雪般的剑光,劈开了魔界屏障。 屏障很快便在规则之力下重新闭合,但终是因残留的剑气有了孔隙。之后在魔界魔气的不断侵蚀下,孔隙逐渐扩大成裂缝。 最终导致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中充满了浓郁的魔气。 如果井晓再晚来个一年半载,恐怕魔气便要向人间界渗透了。 井晓忽地从云床上坐起来,看向魔界屏障,感悟天地间独特的灵韵,心神牵引之下,云床飘到最初残留剑意的地方。 剑意凌厉而深邃,似烈焰炽热,又如流水无常,柔和中带着不容忽视的锋利。 “这剑意……” 感觉有点熟悉是怎么回事? 亏她还以为缝隙屏障是年久失修,被魔气浸染才破损,结果是自家人劈开的…… 老爹?酷爱自由不想做守山人也就算了,不能干点人事吗? 井晓肃着一张小脸盯着残留的剑意,咬牙切齿半晌,还是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手,触摸剑意所在的位置。 嘶…… 白嫩的手指被剑意划破,一滴金红的血液自指尖冒出。 锋锐的剑意似找到归属,立即化为柔和清澈的无形之风,瞬间离开魔界屏障的孔隙汇聚在一起,如同无赖小蛇般缠绕在井晓的手指上。 “果然是去魔界了啊!” 只是他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发出全力一击? 掌间起卦,掐指推算,结果有些模糊。 五年前? 不仅是劫气影响天机,还有血脉渊源,太亲密的关系,反而无法得出准确的结果。 井晓叹了口气,运转灵力,以刚刚滴出的血液为根基,将屏障上所有残留剑意收集到一起,有他全力一剑十分之一的力量。 她再次双手捏诀,将之凝练成一枚血红色指环,戴在右手食指上。 若有机会见面,一定要把这道剑意劈他脑袋上。 井晓握紧小拳头恨恨地想。 —— 辛彦瞥一眼淋过山鸡血的草球:“血腥味会引来野兽。就在附近设陷阱吧。” “地坑?还是笼子?” 陆寅君询问的眼神看向辛彦。他知道这个小魔人一肚子坏水,什么缺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自他化形以来,每天被山主耳提面命,要提防辛彦。但实话实说,以他的心智,对上想使坏的辛彦,根本是防不胜防。 除非辛彦不想坑他,不然一坑一个准,他怎么防都没用。 赵夫子说过,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不如以诚待人,持身以正。秉持自己的原则,只做符合原则的事情。 所行,便是心之所向,虽百死其犹未悔! 辛彦在周围走了一圈,摇摇头:“没有适合挖地坑的土质,也没有称手的工具。咱们又不需要活捉猎物。不如用藤蔓编网子,在这几个树杈之间架上网,猎物一来,拉绳子网住猎物,再射竹枪。” 几人没有意见,纷纷选择去砍结实的藤蔓。至于编网子这种细致的事情,自然是交给辛彦。 分工合作十分迅速,不到半个时辰,林间支起三张藤蔓网。 辛彦将绳结打好,也跳到树上。 “等会有猎物来,看我的手势,我说砍再砍绳子。” 陆寅君将淋过鸡血的草球,抛到侧面的网下,中间的网子下则是刚刚射死的山鸡。 何传铭兴奋地想在树上跳舞:“嘿嘿,这叫舍不得山鸡,套不着狼。” 穆玉与何传铭站在同一棵树的两枝树杈上,一把拽住着他乱挥的胳膊。 “轻点蹦跶,小心别掉下去。不一定是狼,也许是老虎呢。” 陆寅君收敛起妖气,金色眸子瞥了两人一眼。心想:他要是不收起妖气,跟这守一天也不会有野兽过来。 辛彦感知到陆寅君的气势变化,笑了笑,这只虎妖越来越机灵了。 可能这就是妖怪必须化形的意义。只有与人族长期接触,才能再次开启灵智。 第一次开灵智,由普通野兽成为妖兽,会思考我是谁的问题。 第二次开灵智,是学习人族的智慧,开始思考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天色渐暗。 何传铭从开始的兴奋到平静,再到无聊,摸摸饿扁的肚子。 “师父,会不会有野兽过来啊?” 辛彦撩起眼皮:“狩猎要有耐心。饿的话,我这有馒头。” 他装作从怀里掏东西的动作,实际从储物袋中取出几个馒头,给每人扔过去一个。 何传铭接住黄中发黑的馒头咬了一口。 “这是吴师娘做的。怎么做都没有师父第一次做得好吃。” 穆玉敲敲何传铭的脑袋。 “有得吃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我没挑剔吴师娘不好,只是味道不一样嘛。” 夏颂接到馒头,阻止沈学要试毒的动作,小口咀嚼着粗粝中的一丝甜味。 “不是味道,是麦粉没有辛彦做得细腻。辛彦上次是用内功磨碎的麦粉。吴师娘每次都用石磨,本来磨得就粗,还舍不得把最外层的麸皮去掉。做成的馒头口感自然不同。” 辛彦蹲在对面树枝上,透过枝叶缝隙看向夏颂。 “你上次说要将此法推广,做得如何?” 夏颂咽下口中食物,回答道: “兰坊研究了麦粉的多种用法,并开始向全国推广了。不仅有馒头,兰坊的大厨还研制出一种面筋,易制易储存,加以调制甚是美味。 “还要多谢辛公子慷慨。等过些时日,兰坊会将研制出的几种吃食样品送过来。我会将制法方子赠予辛公子。” 穆玉与何传铭对视一眼,一同看向嗤笑出声的辛彦,对夏颂的做法不予置评。 陆寅君不关心什么面食制法。他也不饿,不过为了不显另类,他一口吞掉辛彦扔过来的馒头,然后抽动鼻子,仔细辨别空气中的味道。 “别出声,有野猪过来了。”陆寅君顿了顿,补充一句,“一群。” “野猪吃山鸡吗?”何传铭小声问。 “野猪杂食,什么都吃。” 辛彦低声回答,浅灰色眸光低垂,看向远处过来的野猪一家。 好家伙,抓光一窝野猪。这要是让大黑知道,非举着锋利的獠牙追他跑几座山头不可。 第174章 白虎牧猪 一只体形硕大、长着獠牙的雄野猪,带着母猪和八只半大小猪,浩浩荡荡地朝陷阱处走来。 雄野猪的体型比大黑的本体小了不止一圈,但目测也有两三百斤左右。 辛彦倾向于斩草除根,将所有野猪都留下,但是算算自家这边的战斗力,似乎不太足。 硬碰硬对上成年野猪,除了陆寅君和辛彦有一战之力,穆玉有半战之力,另外三人力弱、实战经验不足,对上野猪都是送菜的,不堪一击。 陆寅君金瞳灼灼,看着散散漫漫走到陷阱下的野猪群,似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他刚开灵智时,也曾放牧过一群野猪。 成年白虎身为森林中食物链的顶端,他每天赶着猪群在林子里觅食,辛辛苦苦将那群野猪养得膘肥体壮。 那可真是一段美妙的日子。 要是运气好,当天能捕猎到别的猎物,他就吃猎物,若是找不到别的食物,就吃掉一头小猪。 后来被某代守山人发现他这只异类虎妖…… 凶猛的守山人拎着二虎子的耳朵一顿胖揍,放跑了他所有小猪。 陆寅君扑棱一下脑袋,将某些不愉快画面清空。 客观地说,他还是感谢某代守山人的。若是没有当年的守山人,他也只是山中普通虎妖,而不会成为开启血脉传承的大妖。 唔,对比之下,现在的小姑娘似乎更可爱一点。 辛彦浅灰色双眸瞟一眼陆寅君,压低声音道:“最大那只野猪,你来对付。” “没问题。” 陆寅君点点头,掂掂手中竹枪,人族真是厉害,身体柔弱却能善用工具,照样以强大的动物为食。 何传铭激动地握紧竹枪,小声呼喊:“师父,我对付那只花色的小猪。” “可以,每人挑一只小猪,其余的我和寅君来处理。” 穆玉:“我对付走在最后那只纯黑的。” 夏颂眯起眼:“走在第一位的白耳。” 沈学:“第二位的黑条纹。” 树上的几人屏息凝神,盯紧自己的小猪。 辛彦统观全局,待猪群走到陷阱正下方,利落地砍断绳结,藤蔓网铺天盖地般将猪群分而罩之。 体形最大的野猪,一个猪突猛进冲出网子。看清猪崽们被困住,立即掉头回来,朝几人蹲着的大树冲来。 陆寅君不可能放它冲撞树干,竹枪包裹着一丝灵力,带着破空的鸣啸声飞射而去。 竹枪正中野猪头骨最坚硬部位,颅骨一击而碎,红红白白的碎屑撒落一地。 咚。 咕咚。 第一声是雄野猪庞大的身躯带着惯性,撞到何传铭所在的树干上。 第二声是何传铭没抓稳树干,不争气地掉到地面。 一连串的动作不过眨眼之间,其他几人手中竹枪还未出手,就看到何传铭掉到猪群里。 “呀,师父救命。” 何传铭慌忙躲避小野猪的踩踏,叽里咕噜滚到树后。想往树上爬,却已经被母猪瞄准,来不及上树了。 辛彦抽出佩剑,一道剑气劈出,直接斩断母猪头颅,一腔猪血劈头盖脸地喷洒何传铭全身。 “不要揉眼睛,向后退。” 辛彦大喝一声,浅灰色眸光寒意大盛。单手执剑飞身落到何传铭身侧,一手拎起便宜弟子的衣领,一手寒芒反挑,将冲过来的小猪开膛破肚。 何传铭像小鸡崽一样,被辛彦拎在手中,挂到穆玉所在的树杈上。 “穆玉,你看着他。” “好。”穆玉面色紧绷,把何传铭拽过来,掏出手绢给他擦脸上的血迹,“试试看,能不能睁开眼睛?” 何传铭没顾得上睁眼看世界,知道自己安全了,立即趴在树杈上吐得稀里哗啦。刚刚猪血四溅,有一部分喷到他嘴里。 “何传铭,你个蠢蛋。” 树下传来辛彦的怒骂声。 扑哧…… 穆玉捂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大笑出声。 辛彦右手剑光暴射,迅速将藤蔓网下的几只小野猪解决掉。 然后他一边气哼哼地脱掉沾了呕吐物的外袍,一边抬头瞪向树上的何传铭,浅灰色的眸子杀意纵横。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何传铭抱着树杈,边解释边吐,“呕……猪血太恶心了,我控制不住。呕……” 夏颂和沈学从树上跳下来,查看网中的小猪,相视一笑。 两人竹枪出手,选中的小猪尽皆一击毙命。 夏颂抬头看向树杈上血葫芦一样的何传铭,还有树下握着宝剑想清理门户的辛彦。他努力向下压了压上翘的嘴角,轻咳一声: “辛彦,天色不早,你看这些野猪怎么处理?” 辛彦长吁一口气,用布巾擦拭剑身,环顾四周。 “先放血,留两头小猪在原地,其余带走。”辛彦没好气地斜瞟着树上的何传铭,“附近有一条小溪,去那边洗漱一下。” 夏颂奇道:“为何留两头小猪在原地?” “山里有狼群,这里血腥味太重,如果没有猎物。狼群该寻着血腥味找我们了。” 辛彦沉声道:“而且咱们几个人也拿不下这么多猎物,不如留给狼群。” 像是配合辛彦解释一样,远远传来狼啸。 沈学握紧手中利刃,一脸警惕地四处张望。 陆寅君金瞳中光华一闪而逝,淡定道:“没事,天不黑,狼群不会来。留哪只,带哪只,尽快决定。去溪边清洗一番,回村得后半夜了。” 何传铭缓过劲来,听说要回村,立即道:“不在山里过夜吗?我都准备好了,呜……” 辛彦将手中的外袍一把扣到蠢徒弟脑袋上。 “梧桐山夜里会起瘴气,我和寅君无所谓。你们会死。” 穆玉从树上跳下来,笑意带着三分洒脱。 “这里距离村子不远吧?” 辛彦对穆玉投去赞赏的目光:“不远,沿着小溪走,不到两个时辰。” 陆寅君一手拎着滴血的无头母猪,一肩扛着雄野猪。 “我去溪边等你们。” 何传铭背起他最初选中的小花猪。 穆玉、夏颂和沈学,也或背或扛自己选中的小猪,跟紧陆寅君的步伐。 辛彦负责垫后,单手拎起两只小猪,手起剑落,砍断所有藤蔓网。 等狼群来过,吃光留下的山鸡、两只小猪和母猪的头颅。 其余痕迹,不出三天就会被山林所消化。 此役,收获颇丰。 第175章 魔的阴谋 辛彦一行人带着猎物返回梧桐村已是深夜,家家关门闭户。 夏朴和易罡在堂屋喝茶对弈。 瑞宣手中拿着纸条,将传回来的消息登记造册,汇总分析。 夏颂和沈学背着小野猪进院,皆是一身血腥气。 夏朴眉头微皱,关切地问:“可有受伤?” 夏颂将猎物卸下,在门口朝屋中行礼。 “七叔,我们回来了。没有受伤,血腥味是野猪的。侄儿先去洗漱,稍后再来请安。” 易罡起身到院中检查两只半大的野猪,说是半大,其实每只都已是接近百斤的半成年野猪了。 “竹枪一击毙命。好枪法!” 夏朴身披罩袍走到门口,他的身体经过陆寅君的医治,心脏、肺腑之疾已经拔除病根,不会每到阴天或稍受寒凉,便心口疼痛咳个不停。至于先天体弱,那不是病,只能慢慢将养。 “不是用弓箭?下午沈学回来取了弓箭。” 易罡指着被竹枪贯穿的野猪眼睛,道:“竹竿削枪,稳准狠,抓准时机毫不犹豫。” 瑞宣放下手中情报,歪头问洗漱回来的夏颂:“是殿下亲手所猎?” 夏颂换上舒适的家居服,朝几人行礼,颔首道: “辛彦削的竹枪,教导穆玉和何传铭使用方法和技巧,让我们练习几次之后,便布置陷阱用于实战了。这两头小猪是我和沈学所猎。” 瑞宣挑眉,满脸兴味地问:“布置陷阱?” “是,共有两头成年猪,八头这般大小的小猪。”夏颂回忆道,“留了两只小猪在原地,其余野猪都带回来了。” 夏朴诧异:“留两只在原地?” 夏颂:“辛彦说是给狼群留的,以免狼群顺着血腥味围攻我们。” 瑞宣拊掌:“这位辛公子非常人也。” 夏朴朝易罡说道:“既然是颂儿和沈学所猎,咱们明日也加餐。” “好,我先把它们送到厨房。”易罡一手一只拎起野猪,朝沈学道,“学儿来厨房,烧锅热水给猪褪毛。” 夏颂与夏朴和瑞宣进入堂屋,把今天进山之事,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 这是夏朴培养夏颂的方式之一。 每日三省自身,亦如围棋复盘。 将白天所做之事叙述出来,思考进退,分析得失,引以为鉴。 瑞宣听得眉微皱:“可见到山主?” “不曾,按辛彦的说法,只在迷踪阵法外围,不深入山林,便不会触犯山主禁忌。而且辛彦说,山中夜晚会起瘴气,他与陆寅君无事,但其他人会死。我第一次见到山主,留宿山中时,山主也说山中起瘴气,让辛彦明早再送我出山。” 夏朴正襟危坐,听着两人对话,问道:“颂儿觉得,辛彦此人,说话有几分可信?” 夏颂闻言露出思索的神色:“不好说,辛彦的心思诡谲,其言真假难辨。” 被夏氏叔侄讨论的辛彦,此刻正被赵孟元教训。 “知道山里危险,还带这么多人进山?你说说要是有个万一,你该如何向人家父母、亲人交代。” 赵孟元气得在院里转圈,看着院子中间两大四小的野猪,指着浑身血迹的何传铭,又点点穆玉。 “你们俩先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 陆寅君只想给夫子送肉吃,没想到赵孟元会生气。他抓抓后脑勺,憨声憨气道:“先生,有我和辛彦在呢,不会让他们在山里出事的。” “不怕一万怕万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都白教你们了?”赵孟元训起人来中气十足。 罗豆豆本来在后院单方面跟山猫金千纹玩“捉迷藏”,听到前面动静,也不找猫了,几步跑到前院来。看到满院的野猪,再结合赵夫子训斥的内容,立即明白定是几人进山狩猎了。 “师父,你带他们进山,都不带我。”少女罗豆豆蹿到辛彦面前,一脸控诉的表情。 赵孟元从来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未来的儿媳妇是个憨货。 顿时有些后悔,不该听信吴幺娘的话,说什么罗豆豆天真烂漫,性格爽利,就与罗家订下这门亲事。 但他身为未来公爹,又不好直接对未过门的儿媳妇说什么。 山猫金千纹蹲在墙头,歪着脑袋,琉璃色眼眸映出院中的尴尬场景。 罗豆豆终于发现,她出来的可能不是时候,立即朝赵孟元尴尬一笑:“先生,我……我出来找金千纹的,猫儿没回来,师娘担心得睡不着。” 赵孟元深吸一口气,别管台阶陡不陡了,赶紧顺坡下驴。 “猫儿最是懂事,晚上出去捕鼠,早晨自会回来。”又朝辛彦和陆寅君道,“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赵孟元坐在堂屋中,看着进门的两名弟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皆是山主仆从,他倒不是真的担心两人在山里出事,但是捕猎的口子一开,以后村中里正如何约束村人不进山呢? 山主说梧桐山封山十年,不许村人进山打扰。那自然是越少人进山越好,一来遵守山主之令,二来避免村人在山中出危险。 赵孟元将这其中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辛彦和陆寅君细细讲过。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看来诱之以利也不行,人族都这么遵守契约吗?山主说不让进山就不进。 “是辛彦思虑不周,请先生责罚。” 辛彦态度十分真诚,不管怎么说,先认错,总是没错的。 陆寅君默默听着赵孟元的分析,扭头看一眼辛彦诚恳地认错,恍然大悟,他还是被这个小魔人给骗了。 什么捕猎给先生改善伙食,什么教导穆玉和何传铭竹枪的用法,什么实战演练……都是这个小魔人的借口。 他真实的目的是想通过捕猎,让村人知道山主封山只是形式,不是真的约束人族。 依井晓的性子,感知到村人明知封山禁令,仍然进山捕猎采药,定然会非常不悦。 到时无论是降罪给入山的人族,还是扩大封禁范围,都会让山主与村人矛盾加深。 赵孟元知道的信息有限,只从村人安全角度考虑,没有想到更深一层。 庙中香火供奉,若是其心不诚,香火信仰定然削弱。若是依赖香火的神明,连法力都会受影响。 陆寅君一双金瞳仿若炽热的火焰,紧紧盯住辛彦,小魔人好深沉阴诡的心思,差点就让他得逞了。 “先生,寅君知错。该如何补救此过,请先生教我。” 陆寅君正心诚意,面对赵孟元长揖至地。 辛彦:“……”喂,我真没你想得那么坏,别脑补过度啊! 第176章 有个秘密,听不听? 赵孟元右手捻动胡须,看着虚心求教的陆寅君,满意地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辛彦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只会嘴上说着知错,其实半点不会改。 “你们两个,将最大的四头野猪送到里正家,就说是山主赏赐。立冬将至,山主感念村人遵守封山约定,怜惜村人冬日艰难,派仆从送些野物与村民。聊表心意。” 辛彦眨眨浅灰色眸子,还可以这么操作? “是了,山主还会保佑梧桐山风调雨顺。” 赵孟元面容肃穆,声音严厉: “辛彦,你是山主吗?你有保佑风调雨顺的神力吗?没有的话,岂可轻易许诺。你又何时成为山主的代言人?切记谨言慎行,莫要以己心揣度神明。” 赵夫子叹息一声,缓了缓心绪,嗓音低沉。 “你们要记得,真正的神明从不以利益,诱惑世人;更不以神威,恐吓世人。寅君,你与辛彦先去里正家里送野猪。其中道理,先生以后再与你们细说。” 陆寅君郑重施礼,狠狠瞪了辛彦一眼,来到院中扛起两头完整的大只野猪,大踏步走出院子。 月色静谧,山村黑黢黢的小路如同罩上一层寒霜。 辛彦背着两头小猪跟在陆寅君身后。 “寅君,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害山主。” 陆寅君无声冷笑:“我信不信没关系,你看山主信不信。” 里正一家已经休息,听到敲门声,吴友爬起来开门。 听两人讲明来意,顿时面露喜色。 “两位小哥先将野猪放于厨下,待我明早给野猪褪毛之后,再通知村人去村庙前谷场领肉。” 陆寅君拱手道:“辛苦里正。” 辛彦也拱手施礼:“辛彦还要恭喜里正。吴祖佑师兄考取了秀才功名。” 说到孙儿,里正吴友笑得合不拢嘴。 “下月祖佑回乡设宴,几位一同受教于赵夫子门下,一定要来。” 互相客气几句,陆寅君和辛彦告辞出来。 辛彦沉默地想着赵孟元的话,失去与陆寅君聊天的兴致。 而陆寅君一路都在自责,被辛彦这个坏心眼的小魔人牵着鼻子走,差点害了山主小姑娘。 翌日,村中敲锣打鼓,通知庙前发放野猪肉,按人头,成年无论男女皆可领取一斤肉,儿童可领八两。村中七十以上的人瑞可多领半斤。 一时间村中热闹非凡。 里正吴友与族中几名老叟,一起主持祭祀山主。 梧桐村每年立冬之日,本就要庆贺丰收,如今山主怜惜村人,送来野猪,自然更要好好感谢山主,希望山主明年也保佑梧桐村五谷丰收、六畜兴旺。 赵孟元领着几名弟子将家中一大一小两只野猪收拾干净。 没有让吴幺娘去庙前谷场领肉,反而切出半扇野猪,让罗豆豆护送吴幺娘回娘家送肉。 吴幺娘的娘家父母住在山外的吴家村,一来一回百十里路。 夔牛庆化身的大青牛,干过秋收的农活,正悠哉悠哉吃着青草看热闹。 突然天降工作,被套上板车,送吴师娘回娘家。 陆寅君将半只野猪和几袋灵米码放到板车上,伸手拍拍夔牛庆:“百十里路,一定要好好保护师娘和小师妹。” 夔牛庆翻着白眼,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寅君,山主不许魔离开梧桐山,我怕出去遭雷劈啊!” 辛彦笑着摇头:“梧桐山是指整个山系,百十里路还没到梧桐县呢,不算犯戒,不会被雷劈的。” 夔牛庆瞪着拳头大的牛眼:“你的话,老牛一个句读符号都不信。” —— 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 白泽昨天眼见四四方方的云床飘走,又飘了回来。 整个缝隙天地震动,闪电霹雳带火花,又有雷声阵阵,更有几道七彩光晕在魔界屏障上闪过。 白泽好奇地抓耳挠腮,但是当时正运转生灵之力,催生激活一套生生不息轮回阵法,实在抽不出空闲。 今天趁着豆子兵继续种植法阵的时间,他御风飞行到云床上。 井晓并未睡觉,而是靠在大毛球上发呆。 “山主,昨天什么情况,缝隙新滋生的魔气都不见了。” “找到了根源,屏障完全修复。” 井晓神情恹恹,把大毛球团吧团吧缩小几寸重新躺下。 白泽兽脸惊奇,修复屏障很麻烦,井晓原计划也是三个月到半年,竟然一天一夜就修复了? “从根源解决魔气来源,山主应当高兴才是。”白泽咧开嘴巴傻笑两声,“可是山主不开心,难道这魔气根源与山主有关?” 问完这句,白泽似想到什么,嗖地蹿高两丈。 “啊,山主不要说,白泽不想知道。白泽去种植阵法。”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眨了眨,看着一溜烟跑没影的白泽,嘴角上翘: “真是精明的瑞兽,秘密知道得越多越容易被灭口,你说对不对?毛球。” “叽叽叽。” 毛球在井晓怀里被拉扯成长条状。 “毛球说得没错,怎么能让他独善其身呢!都掉坑里了,一起沾泥巴才对。我们去监工,看看这只兽有没有好好干活。” 白泽暗自庆幸,还好他见机不对,赶紧飞蹿。 要是被井晓抓到讲讲秘密,他又不能跟别人说,还不得憋死兽了。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幸福。啥也不知道才能心安理得当咸鱼。 白泽观察地形地势,一边调整阵法布置角度,一边摇头晃脑唱起不知名的上古歌谣。 井晓御着云床飞到白泽身后,伸出小胖手薅住瑞兽的耳朵,将他的头扭过来,笑眯眯道:“我跟你说哦,那个屏障裂缝是……” “啊!” 白泽唰地跳起来,哇哇大叫:“我不听,我不听,不听、不听。” 高亢嘹亮的叫声,震得井晓耳朵生疼。 井晓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而危险,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白泽的耳朵,用力一拧。 “啊……嗷喔!”高八度的叫声立即变成小调。 白泽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地望着井晓:“女神,饶命……饶命!嗷,疼!” “听不听?” 井晓眯起眼,语气轻柔。 白泽咧着嘴:“听。嗷,疼!” 第177章 天宫的废物 白泽被井晓按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 “所以魔界屏障的裂缝,是被……劈开的?”老爹这么勇,直接跟天道法则怼上,受刺激不小啊! 井晓讲完自己的猜测,回到云床上抱起毛球双手托着下巴。听到白泽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婴儿肥的小脸随着点头的动作,肉嘟嘟的一颤颇为可爱。 只是刚被打了一顿的白泽,可不敢小看井晓的本事。 “山主,要去魔界看看吗?”白泽试探道。 “不去。”井晓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白泽:“也许是在魔界遇到麻烦了。” 井晓将毛球抖成毯子,换个姿势躺下。 “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白泽无需试探,我不会离开梧桐山的。大劫未起之前不会,大劫已起更不会。” 白泽摇摇脑袋,低头看看豆子兵已经布好阵法,立即运转生灵之气,催生种子。随着绿色嫩芽从沙土中生长而出,贴地刮起一阵轻如春风般的灵力之风,生生不息轮回阵法自动开启灵力循环。 七七四十九个阵法同时开启,顷刻间升起一座隔绝法阵。 本是用来克制魔气侵蚀的隔绝法阵,如今缝隙中的魔气尽数消失,倒显得井晓改良的隔绝法阵有些多余了。 “不多余,我只是修补了屏障,坏掉的东西修得再好,也不如原本的好用。魔气侵蚀日久,屏障还是会出问题。有隔绝法阵,不仅抵御魔气侵蚀,内在的生灵之气……还有其它用途。” 井晓听见白泽的喃喃自语,仰躺着闭上漂亮的杏核眼,轻声回答道。 白泽将这批豆子兵收回补充灵力,又撒一批新豆子兵下去种植阵法。 “山主的撒豆成兵之法,用于种田实在方便。”白泽谄媚地趴到云床边缘,毛爪子拍拍柔软的云床,随口道,“也不知道二虎子和辛彦如何了。” “二虎子跟着赵夫子研读兵法。辛彦么,在被雷劈的边缘反复横跳。” 井晓冷哼一声,没有把白泽赶下去,云床很大,再躺十只白泽也绰绰有余。 白泽奇道:“被雷劈?”辛彦又做什么了? “带人进山狩猎,抓了一窝野猪。” “这……怎么了?”白泽没觉得有问题,山主封山又不是针对人族。 “想以利诱人进山,若我被打扰清静,恼怒地针对人族,那么人族供奉之心定然减弱,若我依赖香火,法力自会受损。无非是魔族那些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图谋不轨的手段罢了。” 井晓说得漫不经心,却听得白泽寒毛直竖。 “辛彦才多大?魔族邪恶是深藏在血脉里的。山主不生气?” 井晓浅笑:“谈不上生气,我原本也没想把辛彦教导成正人君子。只是在他心中种下一颗善的种子,让他对天下苍生有所怜悯罢了。” “魔族怎会有怜悯之心!”白泽摇头,不看好井晓的期待。 “尝试一下而已,又不抛费什么。与种田一样,新种子到手,总得种出来,才知道此作物是否有用。” 井晓神情淡漠,没有睁开眼睛,语气不紧不慢。 “高等魔族的智慧不比人族差,夔牛庆就有很朴素的善恶是非观。辛彦虽是魔尊之子,却是自幼缺乏教导,在魔宫底层胡乱混着活下来的。他的身上没有恶业,可见是没有做过真正坏事的。” 白泽:“此次犯戒,山主准备如何处罚辛彦?” “赵夫子已经罚过了。捕猎来的野猪,也以山主的名义分发给村人。”井晓翻身睁开眼睛,看向白泽,“不过你说得对,确实该罚。你说怎么罚?” 白泽愣了愣,“触犯的是山主的规矩,自然是山主给予处罚。让其刻骨铭心才好。” “哈,白泽还真是厌恶魔族啊!刻骨铭心的处罚,我还真得想想。” 井晓话音一顿,凝神感知。 白泽疑惑地偏头看向井晓。 “山顶来人了。唔,来仙。” “仙界,还敢来?”白泽惊讶不已,天宫在山主这里可是吃过不少亏,何人如此大胆,还敢来找不自在。 井晓捏诀,仙术玄光镜凭空立于云床之上。 镜中光影显示出山顶仙宫遗址,一个身着华服,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公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广场中央的玉石板下。 白泽看了半晌,不确定道:“哪家道场的童子?” 井晓神情变幻莫测,摇头道:“天界太子琮苍。”小孩伤势好得挺快,这就能下床到处跑了。 “他是琮苍?”白泽瞳孔顿时扩大。 “你在仙界没见过?别说得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白泽兽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眨眨眼。 “山主说对了,白泽还真没在仙界见过有名的废物太子琮苍。只闻其名,也多是说其性情乖戾、喜怒无常、骄横跋扈。” “废物太子?” “据说王母自上次大战时,便孕育琮苍,说起来也有万载时光。只是这位天界太子十年前出生,竟是凡人之躯,既没有天生神力,又灵脉闭塞,吃过无数天材地宝,仍然不能修炼。” “怎会?”这回轮到井晓惊讶了。 白泽趴在云床边缘又朝地面的种子施法,催生一套新的阵法,随即爬回玄光镜前,继续道: “仙界传言,王母在大战时受过伤,其伤势由腹中胎儿承担了大半。所以帝君王母格外骄纵于他。” 井晓歪头看向玄光镜中孤寂的身影。 “可是上次他来仙宫拿着张帝君的令牌,驾驭飞剑径直往北飞。若不是玉昆山脉与梧桐山结界的阻拦,他怕是都跑到人间去了。白泽说他是凡人之躯没有法力,那他怎么办到的?还有天罚九天玄雷,凡人可承受不住。” 白泽:“他是帝君王母唯一孩子,定有很多护身法宝。” 井晓仔细回想当初张帝君怀中的少年,除了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漂亮脸蛋,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她还以为对方天生神人,原来竟是凡人之躯吗? 第178章 香火之道 天界太子琮苍手握最强仙二代剧本,但自身却是废材…… 这人生设定要是放在异界的玄幻小说里,妥妥的废材逆袭流,或者心性恶劣有权有势又废物的大反派。 井晓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从传承记忆里扒拉出关于王母有孕的信息。 大战之前,天宫宣布过一次喜讯,后来一仗打了上千年,三界都到了崩毁的边缘,谁还会去关注一位尚未出生,没什么存在感的天界太子。 只是井晓没想到,琮苍竟然是十年前才降生。 虽说在仙界一孕万载不常见,但也不少。 这般孕育而生的孩子,至少应是天生神人,就算神力等级不高,血脉放在那,再差能差哪去? 可是杨婉妗孕育万年,偏偏生下来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大概三界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难怪没有再传出任何消息。 上次所见,模糊感应那位张帝君对琮苍似乎并没有多少慈爱之心。 杨婉妗还因为琮苍受伤,跑过来找她麻烦,虽然被打灭了一个法身吧,但至少是慈母的表现。 唔,这次她斩化身入人间界,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井晓调出另一面玄光镜,显示杨婉妗在人间的化身,绫罗绸缎穿在身,在天帝庙中拜王母? “杨婉妗这是唱的哪一出?” 白泽瞪大兽眼,张口结舌道:“自己拜自己,是想警醒世人,求人不如求己?” “信仰膜拜自己,顶多算是自恋。” 井晓淡淡瞟一眼不着调的白泽,额间凤凰花印记微微泛起金芒,睁开法眼看去。一缕信仰之力自杨婉妗身上升腾而起,与天帝身旁的王母像相连接。其中交互什么信息,就不是玄光镜能显示的了。 香火神道,总有一些特别的法门。 玄光镜中举止优雅雍容华贵的妇人,上完香起身,问侍立在身旁的庙祝: “为何天帝庙中没有太子神像?” 庙祝老者躬身施礼:“这位夫人莫不是记错了?仆侍奉天帝庙四十余年,从未听闻过天帝有子。” 杨婉妗眉头蹙起,问:“怎么会?王母十年前生琮苍太子,所有天帝庙,都应收到法旨才是。” 庙祝老者面目慈祥,对杨婉妗摇头:“王母从未生过孩子。夫人若是想求子,可到旁殿送子娘娘处上炷香。” “不必了。” 杨婉妗转身走到大殿门槛处,回头斜瞥一眼高高在上的帝君像,冷笑一声。吾儿可怜。张旺,你既无心吾便休。 “蝶儿,江南慈幼局的情况如何?将有天赋的孩童都带到山上吧。” 杨彩蝶恭敬行礼:“是,师父。这一批遴选出来的女童一共三名,练武天赋极佳。” 杨婉妗凤目冷如冰霜,语调毫无起伏:“只要有天赋,不拘男女,都带上山,分开两座山安置。” “师父,琮苍太子的故事,信众多有质疑。天帝庙皆不愿给太子塑像香火。中原一带官府甚至下令禁止传播太子典故。” “嗯,”杨婉妗冷笑,“无妨慢慢来,天帝庙不愿接纳,那就修一座琮苍太子庙。只要有民间信众香火,自然能助太子凝聚神魂。东南如何?” 杨彩蝶低头小声道:“姐妹传信回来,铁义军首领肖洪山赞同王母慈爱世人,同意姐妹在潜江和振州建王母庙。” 杨婉妗动作从容,面露微笑。 “肖洪山有什么条件?他的副将袁晋袁子淳呢?” 杨彩蝶扶着杨婉妗进入马车,自己坐于侧面,继续道: “肖首领爱重那位姐妹,只以为是信奉王母,没有提什么条件。只是袁将军为人冷傲,杀人如麻,不喜女子近身,我们派去的姐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接触。” 杨婉妗掌中起卦,透过车窗向外看了一会,沉声道:“女子不方便,就派男弟子过去。铁义军号称铁肩担道义,并肩为兄弟。既然如此,多几个兄弟想必不会引人注意。 “中原不行,那就尽快于东南建庙,先在王母庙中设立琮苍太子像。等日后铁义军席卷天下,自然能将琮苍太子庙建到大夏各地。” 杨彩蝶垂首应是,犹豫片刻问道:“师父,北方诸郡豪强林立,传播王母法旨多有阻碍。西北族群众多各有信仰,那我们为何不去西南?” 杨婉妗凤眸微睁,深深看了一眼弟子杨彩蝶,警告道: “约束门下弟子,不要去西南招惹是非。等天下皆是王母庙和琮苍太子庙,西南自然顺理成章。若是反过来想通过西南图谋天下,才是痴心妄想。” 看着玄光镜中的两人,一句又一句筹谋算计。 白泽觉得顶瓜皮发紧,歪头装作不经意瞄一眼井晓的脸色,不着痕迹将自己挪到云床边缘。 山主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可怕啊! “想让她的废物儿子,走信仰香火成神的路子,也不是不行,但若因一己之私,妄图挑起天下战乱,为祸人间……”井晓嘴角绷直,眯起杏核眼,“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白泽蹲坐在云床边缘,用后爪挠挠脑袋和耳朵,道:“琮苍太子出生,张帝君没有昭告天下。人间界的庙祝没有收到天启,不知道琮苍太子存在,实属正常。王母为何这般反应?” “这对公母不是一条心呗,还能因为什么。” 井晓对帝君和王母之间的关系不感兴趣。转而调整玄光镜,看向在仙宫遗址中抱膝而坐的琮苍太子。 “他是凡人的话,需要吃饭吧?” “仙界有辟谷丹。”白泽被井晓话题大转弯,拐得差点闪到腰。 “是哦,那就不用管他了。” 井晓盯住白泽,看得对方汗毛直竖。 白泽慌头慌爪从云床跳到地面:“哎呀,我再研究研究,布阵的速度再点快,立春之前就能回去。还可以送辛彦和二虎子启程去兰陵。” —— 里正吴友在村中分发完野猪肉,又组织过祭祀,抽个空闲到赵孟元家,送来两套身份证明。 “这是给辛彦和陆寅君的身份证明。按夫子的意思,给二人都落户在梧桐村,陆寅君登记为十八岁成丁,辛彦去年七岁,但身份证明是今年才办,所以登记的是八岁。” “多谢吴里正,何县令本要将二人落户在县城,但他们毕竟是山主仆从,我想了想还是落在梧桐村妥当些。” 赵孟元捻着胡须打开身份证明,看了一遍,客气地朝吴友道。 “还要恭喜里正,祖佑考取秀才功名,少年得志,可喜可贺。” 里正吴友一张老脸,近几日笑得褶子都多了几层,拱手道: “多亏夫子教导,不然那孩子也无法年纪轻轻便考中功名。” 赵孟元还礼:“祖佑基础扎实,昌溪池书院的教授学识渊博,祖佑未来前途无量。” “借夫子吉言。”里正吴友哈哈大笑,随即正色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得让夫子知晓。” “何事?” “好事好事。大夏律法,男子二十而娶,女子十七而嫁。”里正吴友笑着说,“陆寅君户籍登记十八岁,这婚事可得抓紧。不然二十还未婚配,可就得官配了。” 赵孟元捻着胡须:“是喽,这几日内子也在为此事犯愁。不过别人不清楚,里正当知晓,寅君的婚事得山主做主。” 辛彦在学堂中听两人在堂屋商量,扭头朝陆寅君挤眉弄眼。 “二虎子想找个什么样的,母老虎化形的不多吧?” “滚出去!” 陆寅君金眸灼灼,面容威严肃穆道。 第179章 催婚 陆寅君在梧桐村被催婚催得烦躁。 他看不上不长皮毛的人族,领个健壮漂亮的母老虎回来,估计人族的律法也不会认可,可是化形的母老虎……让他去哪找。 现在连魔族小儿都敢舞到他面前,彻底点燃了陆寅君压抑多日的本性。顺手抽出长剑,与辛彦战到一处。 陆寅君下山之前当然不会用剑,他毕竟是白虎化形,更多依靠本能捕猎打架。现在使用长剑,还是看到辛彦指点何传铭和穆玉偷师学的。 尤其是辛彦教给何传铭的《天罗地网昆冈剑法》,虽不是特意教他的,但他有白虎星君的血脉天赋,又有陆吾的梦中开智。两重加持直接将陆寅君的剑法天赋拉满。 甚至可以说,何传铭还没学会,陆寅君已经融会贯通,能用这套剑法与辛彦对打而不落下风了。 辛彦闪身躲过陆寅君斜刺的一剑,浅灰色眸子闪过诧异:“昆冈剑法,你怎么会?” “哼,看剑。” 陆寅君才不会在打斗中跟对方废话,当然是先把魔打趴下再说。 赵孟元送走里正回来,就见院中刀光剑影,打得热闹非凡。当即两手抄着袖子,倚靠在墙边闲闲地看起两人过招,真……袖手旁观。 穆玉和何传铭听到动静,从后院演武场飞奔过来。 “寅君师兄会剑法,哎呀,是师父教我的昆冈剑法。我还没练会呢!” 何传铭张大嘴巴看着陆寅君的招式,竟然用得如此精妙,再对比自己的剑招,顿有恍然大悟之感。 穆玉根本没空理会何传铭的碎碎念,自打进来就盯着陆寅君的招式,看得目不转睛。 辛彦说这套剑法大开大合,需要力量和一往无前的气势,并不适合他练。不过他可是文武双全的贵公子,见到威力无穷的剑法,还是很心动啊! 就算辛彦不教他,自己偷学几招,融到自己的剑术里,想必辛师父也不会反对。 一百零八式《天罗地网昆冈剑法》很快演练完毕,陆寅君没能把辛彦打趴下,反而被他遛得满院子乱转。 “这剑法不行,都打不到你。”陆寅君收起剑势,气哼哼道。 “你用偷学的半吊子剑法,还是我教给何传铭的剑法,想打赢我?” 辛彦浅灰色眸子染上笑意,“不是剑法不行,是你太菜。你要是早点弃剑,直接用拳脚,或者上牙咬,我肯定不是对手。” 陆寅君金瞳熠熠闪过愤然,怒声道:“你休想骗我违约,山主不让我咬人。” 赵孟元暗自点头,辛彦的武学天赋无疑是首屈一指,陆寅君也不遑多让。 若是能得名师指点,定会更上一层楼。只是名师难寻,能教导辛彦的名师更是难寻。 “彦儿,为师从未问过,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辛彦眨了眨浅灰色双眸,温和道:“一部分是跟人对战自悟的,一部分是在山主的书房看的武学典籍。”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部分来自魔族血脉,只要有父族血脉的子孙,都可以去族地开启传承仪式,不过能修炼到什么程度,就看个人的天分和努力了。 最厉害的就像他的父亲,将魔功修炼到最高级别,独霸一方成为魔尊。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赵夫子了,更是不能与外人言。 赵孟元手捻胡须,颔首道:“等明年立春,我们去兰陵时路过虞郡,为师带你们去拜访一位老友。虞晗乃当世武学大家。” 何传铭眼睛灼灼放光:“武学大家?先生,带我带我。” “嗯,据说已由武入道,真真假假的传说颇为神异。能得他几句指点,对于练武之人,定会受用不尽。”赵孟元拍了拍何传铭的脑袋,“认真读书习武,才能带你。” 何传铭动力十足:“先生一言为定。” 陆寅君与辛彦对战,发泄过焦躁的情绪,又恢复沉稳的模样。 “先生,我也认真读书习武。” 赵孟元笑呵呵迈步进入学堂,道: “里正的话无须放在心上,婚姻大事自当慎重考虑。《夏律》确实规定女子十七而嫁,男子二十而娶。但若不想婚配,或找不到合适的婚姻对象,也只需额外缴纳一些税而已。交不上税,才会被列入官配。” 陆寅君两眼茫然,他还没学到《夏律》这般高深的学问,不过听到可以不用与人族女子婚姻,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憨憨地抓抓后脑勺。 “二虎子不怕交税,去山里捕猎出来就能换钱。” 赵孟元捻动胡须,瞪了他一眼,道:“寅君,莫要露出这般憨傻模样。” 辛彦也是第一次听说《夏律》,好奇道:“先生,那可以一直不嫁人,或者不娶妻吗?” 赵孟元微微点头:“可以,只要有钱缴税,想单身多久,官府都不会管。” 陆寅君被逼婚的烦恼暂时消除,继续傻乐呵地跟着赵夫子学兵法,当然《夏律》的学习也被提上日程。 另一边的吴家村,夔牛庆却在栅栏里前蹄刨地,焦躁地控制不住想刀人的心。 他原本老老实实地拉着板车送师娘去吴家村。 村人都知道大青牛灵性,不用人赶车,只要示意路线,他就能尽职尽责地往前走。所以练武少年吴玉琨坐在车辕上给大青牛指路。 罗豆豆和吴师娘则抱着山猫金千纹,盖着厚毡毯坐在板车上。 去吴家村的路十分顺利,早上出门,傍晚即到目的地。 只是夔牛庆化身的大青牛,身材实在是魁梧英俊。沿途吸引无数母牛纷纷向他示好。 于是吴家村的里正出面,给出丰厚的报酬。 吴师娘却不过情面,只得做主让夔牛庆留在吴家村三天。 可怜威武壮硕的夔牛庆,不知所措地面对栅栏中十几头母牛的福报。 “哞……山主,救牛啊!” 第180章 生态圈 山猫金千纹来到吴幺娘在娘家时的闺房,好奇地东闻闻西嗅嗅。 “有耗子。” 吴幺娘听到细细软软的声音,知道是自家山猫说话,并不会害怕,只是伸手抚摸猫儿的头顶。 “还要拜托金千纹帮忙治理鼠患。去年吴家粮仓就因鼠患损失不小,今年刚收了新粮,怕是又要遭鼠群祸害。” 金千纹琉璃色眼眸水润,郑重点头:“交给金千纹。” 罗豆豆从门外进来,手上沾着草屑黑灰,坏笑着凑上来要摸乖巧的金千纹,被猫儿灵巧地躲过。 “臭猫儿,不让我摸,不给你小鱼干吃。” 吴幺娘没好气地瞪罗豆豆一眼:“快去洗手,莫要欺负猫儿。” 山猫金千纹踩着小猫步,房前屋后转了几圈,很快便熟悉吴氏娘家的房间布局。 只待夜深人静时,再去捕鼠。 夔牛庆在村中祠堂后院食不下咽,看到山猫路过,喊住对方。 “金千纹,救牛啊!” 山猫跳到栅栏的木桩上,好奇地张望夔牛庆,还有栅栏外的母牛。眼神清澈,嗓音细软:“牛,你叫金千纹有事?” 夔牛庆一时语塞:“我叫庆。”这只傻猫怎么回事,看不懂他的处境吗?他要被母牛们生吞活剥了。 金千纹歪歪脑袋,两只前爪在木桩上交替踩动,语调不紧不慢:“牛,想让猫怎么帮你?你比山猫大无数倍,想走谁能拦住牛?” “……”夔牛庆傻眼。 是哦,要说逃走,人族的栅栏是关不住夔牛的。要说不喜欢母牛……怎么可能不喜欢。 繁衍子嗣是夔牛的本能,只是在魔界夔牛族的母牛稀少,喜欢夔牛庆的母牛更少。 可是,看看栅栏外几头清隽可爱的母牛,夔牛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山猫金千纹等了半晌,夔牛庆不动不出声,那么大一只牛呆呆地无趣。 “没事的话,山猫要去捉耗子了。” “哞!” 夔牛庆刚叫一声,栅栏外几只母牛争先恐后地贴到栅栏上,牛眼圆瞪,贪婪地瞅着夔牛庆健壮的牛躯。 金千纹跳下木桩,回头看一眼主动去闻母牛味道的夔牛庆,满眼迷惑不解,明明很喜欢啊,刚刚喊她救牛干什么。 吴幺娘清早推门,毫不意外看到门口整整齐齐摆着三排肥硕的老鼠,每排十只老鼠,按照大小胖瘦排列。 “哎呀,耗子。” 吴幺娘的母亲出得房门,顿时被吓得大叫。 山猫金千纹淡定地蹲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围在身前的两只小爪爪上。 吴幺娘绕过“鼠队”,蹲下来轻抚金千纹的猫儿头。 “我家千纹就是厉害,解决鼠患有功,奖励油炸小鱼干吃。” “喵!” 山猫金千纹表面严肃,内心乐开花,犹豫一下没有把耗子们都叼走,而是老老实实坐在地上,继续等待。直到…… 罗豆豆从房间出来,看到地上排着的鼠队目露惊愕,继而朝金千纹抱拳。 “小女佩服金大侠,为民众解决鼠患。” “喵?” 她叫金千纹,不叫金大侠,真是个笨蛋豆豆。 吴幺娘好似看出金千纹眼中疑惑,温声解释道: “大侠是指用自身能力帮助他人,做出卓越贡献的人。我们金千纹帮助吴家捕鼠,解决吴家鼠患,自然也可以被称金大侠。豆豆是在赞美金千纹。” “唔?喵。” 罗豆豆佩服金千纹是大侠?唔,那山猫决定暂时不讨厌她了。 吴家村近水,梧溪水清滩浅多鱼虾。 罗豆豆在吴玉琨和村中孩童带领下,在梧溪捉了许多鱼儿和小虾。 金千纹每天晚上捕鼠,白天找地方眯觉,醒来就能美餐油炸小鱼干和囤起来的耗子,觉得在吴家村多住几天也无妨。 夔牛庆更是乐不思蜀,每天有新鲜青草,还能与母牛们轮流亲近,整只牛快乐无边。 —— 井晓悠哉地躺在云床上,在人间界与魔界缝隙的天空飘来荡去。 看得白泽好生羡慕。可惜他是一只天命打工兽,一切都要被可恶的“奴隶主”操控。 “哎……” 白泽再次催生一套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缝隙中生灵之气愈发浓郁。 几十万豆子兵在地面往来穿梭,接到指令便日夜不休地种植作物。 灵力耗尽才会恢复成豆子模样。 白泽现在的工作就是催生种子,激活阵法,及时回收豆子兵,为其补充灵力,再将豆子兵们投入地面的种植大军。 但距离百亿目标,仍是……差得远。 豆子兵们不知道什么是疲惫,可以无限循环,但白泽会精疲力竭啊! 以至于种植大军启动之后,所有拖慢进度的卡点都在白泽这里。 井晓躺在云床上,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她一直在想办法,如何提高白泽的效率。 就是想一会儿,睡一会儿,一个月过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毕竟白泽只有一只,体内有生灵之气的瑞兽都生活在仙界,不方便寻找。更不会像白泽一样,傻乎乎地送上门来供她奴役。 井晓趴在云床上,向下方望去满目苍翠。 在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的加持下,地面一片葱茏,草木葳蕤,鲜花姹紫嫣红。 唔,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白泽,”井晓降下云床的高度,双脚陷在软绵绵的云朵里,“是不是太安静了?” 白泽表情动作一样麻木,机械地催生激活阵法,闻言有气无力地瞟一眼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白泽脑子里嗡嗡响,一点都不安静。” 井晓在指尖凝聚一颗灵力球,递到白泽嘴边。 “现在呢?” 白泽停下施法动作,眼神直直地盯住灵力球,他是很想有骨气地不去看井晓送来的诱惑,但……灵力球好香。 如此精纯的灵力,一颗就可以激发白泽体力,提升施法速度,让白泽继续精力充沛地种地。 井晓伸直胳膊,把灵力球再次向前送一点,停在白泽张嘴就能吞下的距离。 “啊呜……” 白泽一口吞掉灵力球,立即趴下闭目凝神消化其中的灵力,任由浩瀚又温和的力量冲刷枯竭的经脉。 某只瑞兽眼泪汪汪,不管内心如何冲突,身体总是很诚实。他需要一颗来自守山人的灵力球补充体力。 井晓拍拍瑞兽的脑袋:“白泽先休息一会。我出去一趟,找找蜂群和蝴蝶,还有其他能授粉的昆虫。这里只有鲜花和树木,无法形成完整的生态圈。” 白泽不懂什么是生态圈,但听井晓要找蜂群和蝴蝶,瞬间理解对方的意思。于是乖顺地点点头,滚到云床上,四爪朝天把兽躺得平平的。 “行,云床留给你。” 井晓弹了一下白泽的额头,笑骂一声,随手拎起毛球,御气离开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 第一站,梧桐山顶的仙宫遗址。 那里还有一位天界太子,蹲在石碑下种了一个月的蘑菇呢。 第181章 天界太子 山顶仙宫遗址。 天界太子琮苍躺在石碑阴影下,脑中一片空白,眼睛似闭非闭,透过眼睑依稀能看见一线浅蓝的天空。 梧桐山的仙宫白天太阳直射,晒得他难受,晚上又寒风凛冽,冻得他哆嗦。 一个多月风吹日晒雨淋。 琮苍意识有些模糊,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上次父君告诉他,只要迅速离开梧桐山就能见到真正的母后。 他信了,然后被雷劈了。 现在父君又告诉他,因为上次擅闯梧桐山,惹怒了守山人,必须求得守山人原谅,他的伤势才能痊愈。 他亦别无选择,只能继续相信。 琮苍不敢完全闭上眼睛,因为每次闭眼识海中全是电闪雷鸣,既无法入睡,又无法入定。 他本身经脉俱废,身体不能吸纳灵气。若是再无法入定冥想,以灵气蕴养自身神魂,他可能连成年都活不到。 当井晓迈着小短腿慢悠悠走到仙山之巅,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天界太子。 “还没死?” 琮苍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一个软嫩清甜的声音在问候他,怎么还没死? 他努力撑开厚重的眼皮。 “快死了。” 声音粗哑地吓了琮苍自己一跳,继而又咧咧嘴角,心想还不如死了好。那样不用看到焦虑执着的母后,也不用看到厌恶他的父君。更不用看到天宫中无数嘲笑的眼神。 井晓伸出光着的小脚丫,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琮苍。 “看上去确实快死了,你没吃辟谷丹?” 琮苍的眼神空茫直视苍穹,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音嘶哑:“吃光了。” 井晓一挑眉毛,仙界太子耶,玩苦肉计? 张旺帝君真舍得啊! 唔,上次也挺舍得的,被天罚九天玄雷直接劈得外焦里嫩。 看上去好像后遗症不轻,张帝君居然没给他治愈? 井晓板着脸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只粗陶碗,走到最底一层泉池取水,就是二虎子和白泽用来洗爪子,洗澡的那一层泉池。小胖手端着粗陶碗,晃晃悠悠边走边洒,递到琮苍嘴边时,泉水只剩浅浅一层碗底。 “能自己喝吗?或者我给你灌进去。” 琮苍张了张嘴,翻身爬起来,双手接过粗陶碗。 华贵的天衣自是不染尘埃,仙宫之中亦无凡尘。 但不知怎的,井晓愣是在琮苍的身上,看出灰头土脸的感觉。 “还来梧桐山干什么?上次被雷劈得不够,想再补两下?” 井晓严肃着小脸,完全不打算跟琮苍来委婉客气那一套。 琮苍捧着粗陶碗,将碗底的泉水喝光,抿抿嘴唇,原本干裂的唇瓣突然沾上泉水,不是得到滋润的舒适,反而是剧烈的刺痛。 “仙子是守山人?我能再喝一碗水吗?” 琮苍文质彬彬,斯文有礼地问道。 “自己去,泉池就在那。”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将他盯着。 琮苍扶着石碑慢慢站起来,少年羸弱的身体摇摇欲坠,缓步走到泉池边,用粗陶碗在最顶层泉池舀了一碗水。 明明干渴至极的少年,喝水的动作却不急不躁,一连喝了三碗才停下。 “辟谷丹吃光了。仙泉的水也可充饥,一碗水能让凡人一天不渴不饿。” 井晓仍是板着小脸,就差直说,你个仙界来的烦人精,装什么彬彬有礼呢! 琮苍将粗陶碗放到泉池边沿,动作优雅地向井晓行了个叉手礼,缓缓开口道:“琮苍拜见守山人。上次擅闯梧桐山,是小子无状,多有得罪,还望守山人见谅。” 井晓没出声,仍是将他盯着。 她倒是想听听这个天界太子能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言辞。别以为行个下位者拜见上位者的叉手礼,就可以蒙混过关,她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第182章 祂不让说 魔界与人间界缝隙。 白泽傻愣愣地看向井晓身后的华服少年。 “你怎么……留……” 井晓面无表情地跳上云床,往下一趴,声音闷闷地传出:“跟你一样。” 琮苍温和浅笑,朝着白泽行礼。 “琮苍见过白泽前辈。我自愿与守山人签署百年契约,为梧桐山开荒种田。” “啊!啊?” 白泽眼神复杂地看了一会琮苍,立马笑出花来。 “太子殿下,会做什么?分得清麦苗和杂草吗?”说着,一抖储物袋,倒出几十粒种子,“只看种子,太子殿下可认识,此为何种作物,有何功效?” 琮苍身姿清俊飘逸,面无愧色,朗声道:“不认识。” 白泽:“……”你个废物,连种子都不认识,有什么可骄傲的?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只完整的蜂巢,内有刚刚进化成蜂后的雌蜂,还有种类丰富数以千计的蝴蝶和昆虫,捏诀施法,将它们散于四方。 瞥见白泽控诉的眼神,井晓严肃着小脸,道:“你教他。” 白泽对拖后腿的琮苍太子没有好脸色,但是又不敢反抗井晓的压迫,只能扔给对方一袋种子和一枚玉简。 “这是此地需要种植的种子,还有各种作物和阵法介绍,”白泽指着百米开外一棵胡杨树道,“看到那棵最高的树了吗?那是一个阵法的核心。去体会明白,学会阵法布置再回来。” 琮苍温文儒雅,朝井晓和白泽深施一礼,抱起种子袋和玉简,挺直脊背缓步走向阵法中心。 “山主,他真是天界太子琮苍?” 井晓抱着毛球在云床上打了几个滚。出去走一趟好累,还是云床舒适妥帖。 “你不想问为何留他吗?” “想。” 白泽缩缩脖子,总觉得被守山人的目光看得后脖颈凉飕飕的。 “他是免魔体质。对所有术法一律免疫,上次被天雷劈成重伤,是因为天罚的九天玄雷直接作用于身体和神魂,他才会受伤。” “混沌?”白泽惊讶。 “类似,但不完全一样,”井晓沉吟半晌,“我在仙宫起卦问天……” 白泽正等着井晓揭示答案,结果小姑娘神思渺渺,眼中如星河流转,额间凤凰花殷虹如血,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惊得白泽毛骨悚然,后背冷汗直流,立即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急道:“白泽不想知道卦象结果,守山人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唔。说不出来,祂不让。”井晓气呼呼嘟起小嘴,一手指着苍穹,一手叉腰,仰天怒喝道,“你要是把下方的阵法毁了,我就亲手劈开魔界屏障,修复个屁。你知道后果。” 天威赫赫,雷声隆隆。 白泽趴在云床上,两只前爪抱紧毛茸茸的兽头缩成一团。 远处拿着玉简对比种子的天界太子琮苍,被雷声震动心神,猛地抬头看向天上,耳中听到井晓“骂街”。 只见原本浓云蔽日、雷电交加的天空,转瞬云开雾散、霞光满天,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感觉。 井晓抱着毛球气哼哼坐到云床上,回想起山顶仙宫中,俊逸的少年,温文尔雅道:“琮苍想去人间找母亲,只是想告诉母亲不必多此一举。琮苍并不想以香火成就神道。也不想看到母亲费尽心力,最终徒劳无益、于事无补。” “父君……”琮苍眼中的疑惑神情不似作伪,随即坦然释怀,“琮苍也不知父君意欲为何,但琮苍不求长生。若是应劫而生,那便应劫而去。请守山人明鉴。” 井晓确实能明鉴,亦知他不是说谎,只是…… 唔,闲着也是闲着,她就是收集癖发作。 反正收留了一只小魔人和一位人间皇族的太孙,再搞个天界太子玩玩,好像也……咳,没什么。 第183章 天命不在命册中 天界司命星君处。 “帝君,太子殿下从未在司命的命册显示过。即便去往人间,其命运也不受命册控制。” 司命星君拿出命册,双手奉给张旺帝君,笑容诚恳。 但对别人的本命法宝,张旺帝君显然并不想接手,两手拢于衣袖中,指诀微动。 “是因大劫已起,所以司命星君无法预测吗?” “并非如此。即便没有大劫,亦无法推测琮苍太子。天界都说太子乃凡人之躯,然而哪有凡人需孕育万年呢?帝君莫要为难司命。” 司命星君收回命册,一举一动脸上表情皆十分真挚。让旁观者看了,都觉得怀疑他,是自己疑神疑鬼心胸狭窄了。 “如此……本君打扰了。”张旺帝君拱手为礼,转身欲走,低头却见桌上棋局,随口道,“星君,好雅兴。” 司命星君坦荡道:“司命刚刚与松老对弈来着。残局无解,松老跑去找外援,尚未归来。” “松老何人?似乎不在我仙界天宫名册上。” “松老是我。” 一名绿衣老者拽着一位紫袍老者,从远处疾飞而来,待到近前处,绿衣老者拱手道:“在下松年,帝君有礼了。吾本为梧桐山仙宫迎客松,自知大限将至,特请守山人允许自由往来三界。” 张旺闻言一怔,他算计来算计去,几次三番试探,只想在大劫期间把琮苍送到梧桐山避难,却没想到梧桐山竟然还有在仙界的精怪。 早知…… 张旺帝君哑然一笑,朝松年拱手:“松老有礼。本君竟不知梧桐山使者在仙界,实在失礼。” 松年面色红润,一根松枝在头顶簪住发髻,两绺花白长发垂落在耳畔,显得极为洒脱自在。 “帝君日理万机,松年不过一大限将至的山间老松,实当不得梧桐山使者,只想于有生之年,四处走走看看,饱览三界美景罢了。” 张旺对松老的态度既显亲切,又不失帝君风度,客气几句,又朝紫袍老者拱手:“天尊有礼。” 紫袍老者捋一把花白胡须,看向张旺帝君的神态温和,微微还礼:“帝君慈悲。” “天宫事务繁杂,待清闲下来,请三位到天宫小饮。” 张旺帝君心中念头纷杂,好似感悟到一点契机,又觉得鸿冥渺渺难以推测,于是客气告辞。 三人目送张帝君离开,相视一笑。 紫袍老者低头看向僵持的棋局,道:“有意思。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司命星君端坐对面,扭头看一眼松年,笑眯眯对紫袍老者道:“天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可悠然旁观。帝君王母挂念琮苍太子,对其命运忧虑,其情可悯。” 松年闻歌而知雅意,目光清正,看向司命星君。 “琮苍太子,可是去了梧桐山?” 司命星君拱手:“松老通透。正是。” 紫袍老者看向松年,目光隐有询问之意。 “这一代守山人,似乎格外不同。” 松年手捋长髯,笑呵呵道:“天尊明鉴。井晓心性纯真,爱憎分明。若是以诚相待,她可能不会拒绝。若是耍弄心机,怕是躲不过天道之罚。” “待十年期满,本座定去梧桐山拜访一回。” 紫袍老者颔首伸手粘起白子,轻轻放入棋盘正中,顿时打破僵局,又为白棋挣出一条活路。 司命星君哈哈大笑,折扇在手中转了几圈。 “还是天尊技高一筹,司命佩服。” 松年潇洒地从袖中取出酒壶,将三只酒杯倒满,空气中顿时飘荡出山间青松韵味。 “愿赌服输。此局虽有天尊帮忙破去,却仍是松某不敌司命。这一壶松花酒,权作赌资。” “有酒无菜怎么行。” 司命星君笑着挥手,棋盘自动移开,桌上出现几道精致菜肴。 紫袍老者手指点了点司命星君,道:“司命,总惦记着本座的好东西。” 说着从袖中取出三只蟠桃,分予两位。 司命星君接过赞叹:“有口福了,母株上的蟠桃,可比王母园中的还要香甜。” 三位仙家相视而笑,举杯豪饮。 …… 吴幺娘送走官媒娘子,走进学堂看一眼英武的陆寅君,伸手点了点学堂里的几人。 “这是今天第五位媒人。有三位是为寅君说媒,穆玉只占两位,还要努力啊!” “寅君,谢谢师娘,辛苦师娘!” 陆寅君向吴幺娘作揖,态度甚是恭敬。 穆玉也躬身施礼:“辛苦师娘费心。” 吴幺娘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数落道:“你们几个以后不许再去梧桐县城乱逛。去逛也不许泄露自己身份和住址。” 赵孟元捻着胡须笑呵呵道:“他们几个在县里出名了,就算不说身份,街面上的商家都认识喽。” 吴幺娘没好气地瞪了赵孟元一眼:“都是你这个先生没当好。” “夫人息怒。”赵孟元连连拱手,嘿嘿一笑,“咱家徒儿太过优秀,锋芒掩盖不住。辛苦夫人则个。” 第184章 教学成果 琮苍亲眼看见守山人“骂街”,硬扛天道警告,竟然让天罚雷劫退却。不由得吞下口中苦水,感觉眼前发黑,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自幼在仙界天宫接受的世界观,好像有点摇摇欲坠。 父君告诉他,修仙要顺应天道,只有取得天道认可,才能超脱族类,成就无上境界。 母后告诉他,要凝聚万民信仰,香火繁盛自可肉身成圣。 可是他刚刚看到了什么,有个豆丁大的小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道开骂,还真把天罚雷劫骂跑了。 这事……他就有点玄幻。 琮苍深吸一口气,望向苍穹,原本黑云压顶变成柔软洁白,一束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云朵缝隙,直直地照在小姑娘的身上,仿若为她披上一层金芒。 天道也欺软怕硬?还是守山人格外不同? 井晓拍拍在她脚边蜷缩成一团的白泽。 “干活了,别想偷懒。傍晚会下雨,趁着下雨之前,多种一些种子,省了你催发激活的生灵之力。” 白泽挪开爪子,悄悄看一眼天空,又偷瞄一眼井晓。 “山主威武!白泽是您最忠诚的仆从。” 井晓揉揉吓坏的毛球:“小毛球不用害怕。我们先炼化一下云床,不然晚间下雨,这里没个躲雨的地方。” “叽叽叽。” 鸡蛋大小的毛球抖抖长毛,在井晓的掌心蹦来跳去发表意见。 “嗯,我知道毛球不喜欢水,可以让雨天变晴。但是阴晴雨雪乃自然之道,不可以随意改变天气。在外面不可以,在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就更不行了。 “阵法布置过半,我要着手演化四季,建立完整的生态圈。可不能让毛球搞得前功尽弃。” “叽叽。”毛球激动万分地讲条件。 井晓用短胖的小手梳理毛球的长毛,耐心地给它解释。 “仙界的天气变不变都没关系,仙界那边都不是人,生态平不平衡都无所谓。放心无论云床,还是云房子,肯定不漏雨。不会让毛球沾水变成湿球球。” 什么叫仙界那边都不是人?白泽满头黑线,装作没听到井晓的话,拉过储物袋继续种田大业。 那边傻乎乎的天界太子不拖后腿就好,种田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井晓不去管白泽的种田细节,她是个完美的老板,只会在时间截止点前去验收成果。至于中间怎么操作的,那属于打工兽自由发挥的空间。 现在的井晓只想炼制一个漂亮的云房子。低头看看脚下的云床,又抬头看看天上层层叠叠柔软的云朵。 唔,原材料很多,不怕炼坏了。 琮苍站在胡杨树下,望着井晓脚下的云床,一点一点升高,直到接近天上云层。 无形的云汽仿佛成了有形的软泥,任由守山人塑造成任何形状。 四四方方的云床逐渐扩大,之上又建云墙和云顶,还不忘在云墙上设计可以打开的窗户,进行通风透气。 以云为底,以云为墙,以云为顶的一座天上宫殿,在井晓的炼化之法下,几息之间便建成了。 仙人收云炼制代步法宝不稀奇,仙界大部分仙人都能做到,但是像井晓这般炼化云层以建筑宫殿……琮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等他回去说给天界的小伙伴们,大家一定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然后还要再加一句评价:以云建宫殿,简直是吃饱了撑的奇葩。 现在这个大奇葩正朝他招手。 琮苍蓦然回神,发现井晓真的在他眼前摆手。 “太子殿下,发什么呆呢?”井晓不耐烦了,跳起来一巴掌拍到琮苍额头上,“我问你饿不饿,会不会做饭?” 琮苍一怔,连忙行礼。 “请守山人不要叫我太子殿下,称呼在下琮苍即可。琮苍自幼服用辟谷丹,从未吃过凡间食物。” 井晓:“……”行吧,你高兴就好。 “过来,我教你。” 井晓往云床中间走去。 现在叫云宫更合适,没有雕梁画栋,只以云朵塑造出各种家具用品。整个云宫的建筑风格,更类似山顶仙宫,一座加了房顶的仙宫。 以井晓的审美……主要是她也只见过那么一座破碎的宫殿,构建云宫时,自然而然会以此为蓝本。 琮苍一手持玉简,一手提着储物袋,小心翼翼迈上云宫的地面。软绵绵的脚感,如同踩在云朵上一样,终于从想象映照进现实,感受新奇而有趣。 云宫正中央放着一只三足小鼎,旁边还有一件黑色造型的陶器。 琮苍不认识黑陶甗,但他很有兴趣研究一下。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堆食材,平摊在云桌上。 “认识这些东西吗?” 问题一出口,井晓就看到琮苍茫然的神色。 好吧,又要从零开始教学,要是辛彦在这里,可以把教学的活都扔给小魔人。 不过井晓想了想,教学只是短暂的麻烦,不久的将来能收获一个优秀的厨子。现在教会琮苍,以后扔给他一个菜谱,她就可以吃美味可口的饭菜。 井晓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掌心上,这笔买卖划算! “我的辟谷丹不多,已经都给你了。你也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普通人吃一颗辟谷丹能三个月不饿,你吃就只能顶一天。” 井晓认真严肃地看向琮苍,“所以你必须在辟谷丹吃完之前,学会给自己做饭。做不熟,你就只能吃生的食物。要是没有做饭天赋……那你就做什么样,吃什么样,别指望我会伺候你。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我会尽快学会做饭的。” 琮苍赶紧点头,开玩笑,守山人的眼神都有杀气了,怎么敢说不懂。 井晓不是个有耐心的老师,教导辛彦时如此,教导琮苍的时候更是言简意赅。只说必要的话,介绍食材和锅具用法,其他都以眼神示意。 好在琮苍的学习能力不错,过目不忘,过耳成诵是每个仙家子弟的标配本领。 一个漫不经心地教,一个为了生存而努力地学。 成果…… 井晓看着被烧成黑炭的蜜汁红烧肉,认真反思:也许她应该从烫青菜和凉拌菜教起。 第185章 订制菜谱 云宫的建筑全以云朵为原料,却不会像普通云气一样,被风吹流散,或吸附水汽形成降雨。 毛球趴在云朵窗台,眨着豆子眼,透过窗口看向外面大雨如注。 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即便没有魔气渗透,也是极为荒芜的环境。 历代守山人认为缝隙每百年就会天翻地覆,完全没有必要费心思。 所以被魔气入侵之后,缝隙中除了充满恶意的魔气和被魔气催生出的小恶魔以外,更是魔影幢幢寸草不生。 井晓一怒之下使用领域之力,直接净化了缝隙中所有魔气和魔物。别管是不是被魔界沙虫恶心的,反正结果就是缝隙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再搭配种植各种植物,用法力催生种子,激发生生不息轮回阵法,让缝隙中充满生灵之气。 不过原本的阵法节点循环,过于依赖白泽的力量,一旦没有生灵之力灌注,植被必然退化,还是会恢复到荒凉的状态。 所以井晓代行天道权柄,在此间演化自然四季轮回。 用带有灵气的雨水润泽万物,催动生生不息轮回阵法。 白泽目之所及,地面笼罩的生机愈发浓郁。某只瑞兽抖抖银白色的长毛,看着运行顺畅的阵法相当骄傲。 琮苍坐在云宫之中,虽然身体废柴不能修行,但生活在仙界十年,见过的好东西很多,培养出的眼力极高。 雨幕之下蓬勃而起的生灵之气,比王母蟠桃园中还要浓厚,灵气纯正地让他心惊。 琮苍侧头瞥一眼认真盯着三足小鼎吃火锅的井晓,忍不住问: “琮苍听说魔气霸道,所以魔界与人间界,与仙界交汇的缝隙,环境极不稳定。每百年边界便会碰撞,其间环境亦会产生巨变。山主在此种植阵法有何意义?” 井晓夹着一片极薄的岩羊肉片,在三足小鼎中烫至变色,又夹出在蘸料碗中沾上酱汁,放进嘴里咀嚼咽下,才懒洋洋地抬头看向琮苍。 “你今天吃完饭,明天还会饿,今天吃的饭有何意义?”井晓继续烫第二片肉,不疾不徐道,“生生不息本就是意义所在。” 井晓见琮苍仍有困惑,解释道:“你觉得魔气霸道暴烈,仙界灵气和人间的五行灵气温和稳定,对吗?” 琮苍点头,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他不明白守山人为何会发问。 “魔气霸道,仍在魔界孕育万千生灵。仙界灵气再温和,若是浓郁过度也会让身处其中的生灵死绝。”井晓神色淡淡,似向琮苍解释,又似单纯讲述其中道理。 “以植物设置的生生不息轮回阵法看似脆弱,却可以让此间生灵之气循环不息。对魔气的渗透侵蚀有克制作用,也许能让屏障多支撑一段时间,也许能产生一些未知变化。” 琮苍挑眉,抿起嘴角:“也许?” 井晓表情未变,淡淡道:“对,也许成,也许不成。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又没损失。” 白泽在云宫里翻滚几圈,蹭到三足小鼎旁边,朝琮苍道: “别听她说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山主当然没什么损失,劳心劳力的是白泽,是白泽……嗷呜,白泽是只苦命兽。嗷呜……” 某只瑞兽发出咏叹调般的嚎叫声。 琮苍一怔,看向突然板起脸来的井晓,直觉白泽要完。 井晓筷子一顿,眼皮都没抬,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三足小鼎中放入青菜,菌子和羊肉。 云宫之外,闪电划破天际,雷声轰鸣,雨势愈发大了。 琮苍看着躺在地上打滚的白泽,默默向旁边挪了挪。 又扭头瞧着吃火锅的井晓,起身走到窗口看雨,顺手捏捏小毛球,猛地长出一口气。 好可怕,压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叽叽?” 毛球眨眨豆子眼定定地看向琮苍。它是认识琮苍的,太子的宫殿中养了许多小毛球,琮苍也是少有的会对毛球友好的仙人。 “你跟别的毛球不太一样。” “叽叽。” “我宫中也养过许多小毛球。毛球的生命很脆弱,一不小心就死了。淋水会化成一滩,从台阶上掉下来会摔扁,走路被碰到也会死。” “叽叽叽。” “你要小心,别淋到雨啊!” “叽叽。” 显然琮苍太子听不懂毛球语,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讲: 毛球没那么脆弱,毛球只是不喜欢水,沾水变成湿球球,只需要摊平晒干还能活。你给埋掉,那肯定就死了。 毛球主动从高处跳下来没事,身上毛毛会保护毛球。但被人从台阶上扔下来,毛球没做好准备,身体反应不过来就摔死了。 被踢死也是同样情况,让毛球做好准备,别说踢一脚,当成球连环踢也没事。不过毛球反应慢,若是好好发呆呢,被突然碰一下就会完蛋了。 “嗷呜……白泽错了,嗷呜……山主饶命啊!” 井晓面露温和的笑意,一手揪起白泽的耳朵,拖到云宫门口,一手打开大门,丢……咻……嗷。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井晓挥挥手,将吃饭的厨具、餐具收拾整齐,才扭头对琮苍道: “这本家常菜谱给你,明天从最简单地开始练习。需要的材料,我会准备齐全。” 琮苍双手接过印刷精致的菜谱,翻了翻,一脸新奇道:“竟有这样的书册?” “刚刚在兰坊‘买’的。” 井晓淡定道。她可是特意找阳琴下过订单,本来是给辛彦和陆寅君准备的,现在便宜琮苍了。 …… 梧桐县,兰坊书房。 “东家,账册和新印制好的菜谱,都送到书房了。” “嗯,东南可有消息?” 阳琴一如既往地敷粉戴花,声音清雅,身着蓝色暗纹锦袍,悠然走向书房。身后属下随行,边走边向其汇报。 “军镇不曾有消息。只是象山书院学子带着书院藏书,已抵达锦城。听象山书院教授意思,似是想在山城重建书院。” 阳琴怔然,微微侧头问道:“消息可有验证?” “不曾。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有些日子不在昌溪池书院了,但也并未去锦城与书院教授学子汇合。无人知其去向。今夏穆家长孙穆玉与兰陵高氏玉华小姐成亲,确切消息是穆玉会去兰陵完婚。” “象山书院难道想搬到兰陵?”阳琴微微皱眉。 这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猜测。北郡蛮荒,教化之道远不如东南和江南,若天下三大书院之一的象山书院搬去兰陵,势必会影响天下士子的动向。 “属下会加派人手,探访穆山长去向。” “好,让走商们多注意北边戎族的动向,东南出现的王母庙和琮苍太子庙,也派人探查一下来历。去吧。” “属下告退。” 阳琴目光一凝,桌上托盘里的话本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块银锭,拿起银锭翻看底部,仍是熟悉的山型标记。 最近两个月,前辈都没有来取话本子,他还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前辈。如今又用银锭“买”走话本,可见还是喜欢他的。 呃,阳琴取账册的手微微一顿……原来如此,竟是在等新菜谱? 第186章 麻烦的人情 冬日瑟瑟,整个西南行省都笼罩在湿冷的绵绵细雨中。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带着忠诚的老仆穆黄,武功高强的护卫颜红,赶着牛车在山道上艰难跋涉。 牛车后随行了几队护卫和仆从,皆是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打扮与江湖武人无异。 穆黄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大红,老爷问,前面驿站还有多远?” 颜红坐在车辕应声道:“回禀老爷,距前方车马驿站还有两里路。只是道路泥泞难行,快不起来。” 穆一木横卧在车厢中,手握一卷书,身侧炭火炉,汩汩煮着茶汤。 “老黄,吩咐下去,到驿站休息一夜再走。明早出发,天黑之前到梧桐县城。” 穆黄穿着青衣夹袄,缩到火炉旁,咕哝道:“老爷,您惦记玉少爷,让大红去送封信就是,天寒湿冷,您又何必亲自来。” 穆一木悠哉地看着书册,喝口茶汤,顿觉腹中暖意融融。 “我不亲自去梧桐村看看。怎么知道辛彦那小子又憋什么坏水呢。” 穆黄斜瞥自家老爷一眼,戳破对方谎言。 “辛公子只是说要陪着玉少爷去兰陵而已,能有什么坏水。老爷确定不是去讨要松针茶的?” “咳,老爷我是那样的人吗?”穆一木轻咳一声,“辛小子要是想孝敬老人家,老爷定会给他几分薄面。” 穆黄腹诽,为了一口清茶,追到人家家里来讨,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哎哟,老黄都替自家老爷羞羞脸。 穆一木想要挽回一下在老仆心目中的形象,将手中书册放置一旁,坐直身体,正色道:“老黄还记得咱们年轻时游历天下,曾经伴游半年的井川吗?” “是那个长相比老爷俊朗、性情比老爷潇洒风流,在江南独得小娘子们偏爱的那位井川公子。”穆黄数着手指头,道,“那得五十多年前了吧?” 穆一木气得山羊胡直翘,哼哼两声:“老黄,你是谁家仆从?有你这样踩着自家老爷捧外人的吗?” “老黄对老爷忠心日月可鉴,老黄说话一向实事求是。”穆黄一本正经道。 “哼,”穆一木捋着山羊胡,决定不跟这个没趣味的老头计较,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先帝曾敕封过一位梧桐县主,名讳为井晓。” 穆黄一怔:“只是同姓而已,老爷怎么肯定与井川有关系?” 穆一木摇头:“前些日子夏悦来信,他曾在夏氏祖地见过井川。井川死后的棺木是他准备的。后来国师夏时面见夏齐帝,之后才有下旨敕封一事。再后来忠王爷谋逆,夏悦对井川去世内情也不甚清楚,所以只对夏忠帝说国师曾言,要善待梧桐山。” “现任国师夏悦?”穆黄瞪大双眼,一脸惊恐,“老爷,你……不是要造反吧?” “呸呸呸,什么胡言乱语。象山书院一心为国,不要污蔑于我。” “那老爷此次来梧桐山的目的是?” “玉儿信上说,见过梧桐山主井晓,是个五六岁的女娃娃,一人独居山中。当年我与井川义结金兰。若井晓真是他的孙女或曾孙女,我怎能袖手旁观。再者梧桐夏景,我怀疑应该姓井,夏为母姓。” “老爷,您这也太牵强了。”穆黄再次震惊,语气玩味,“不过确实听闻,井川公子当年去京城拐走一位公主。夏氏皇族也没什么表示,我还一直当是传说。” “更何况老友故去,我怎能不到坟前上炷香。”穆一木声音渐渐低沉,以袖掩面,“活到我这个年岁,情投意合的老友不多了。” 穆黄哎哟一声,知道自家老爷脾气,这是又动情了,连忙劝慰:“我的老爷啊,去去去,咱们一定得去梧桐村,祭奠井川公子。再去看望小县主。” …… “啊嚏……” 井晓正坐在云宫的窗口,以二十四节气为基准点为这片天地演化四季,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毛球乖巧懂事,立即把球球抖成毛毯子,披到井晓背上。 “谢谢,毛球。” 井晓一边向毛球道谢,一边掐指推算,到她这等修为,早已寒暑不侵,是不可能着凉感冒的。会有这等反应,定是预示了某些关窍。 “啧,人情债难还。” 琮苍对照着菜谱,做出一道蜜汁里脊,自己尝了一块觉得尚能入口,立即端给井晓品鉴。 “山主说什么人情债?” “麻烦。” 井晓嘴上说着麻烦,实际并未放在心上,她连爷爷的死因都懒得去追究,更何况爷爷的一位陈年旧友。 守山人传承……唔,倒是有关于象山书院穆一木的记录,只是观看别人的人生经历,就如同雾里看花。 井晓无法理解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所谓意气相投、莫逆之交、情深义重……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井晓对有德行的人,还是相当尊重的。 想去祭奠就去祭奠好了,当时爷爷下葬的位置,里正也是知晓的,自会带他过去,也不用自己操什么心 这个岁数的老头子,想必不会想不开地进山来找她。 井晓开启两面玄光镜,一面显示穆一木等人刚抵达驿站进行修整,另一面显示辛彦在赵夫子家指点何传铭武功。 琮苍大为震惊:“山主……” “唔?”井晓歪头看向琮苍,笑容浅淡。 “是不是觉得没有秘密了。仙术玄光镜,只要修为境界低于我的。我想知道镜子就能显示对方的一举一动,被观察的一方不会有任何察觉。仙界天宫也有类似的法宝,只是开启条件比较苛刻,不能随时随地使用罢了。” 琮苍僵硬点了点头:“只有父君能使用,使用限制很大。” 井晓打出指诀,用云朵编织一封书信,扔给玄光镜中的辛彦。只见云朵书信无视物理距离,直接出现在辛彦的手上。 琮苍脸色又苍白几分,他认出镜中男孩是高等魔族。 第187章 妖魔回山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道华光,安排何传铭与穆玉过招,转身打开手中突然出现的白色信笺。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来了? 山主要他将书架上的白瓷茶罐送给穆老头。啧,小破瓷罐看着不起眼,可是一件百邪不侵能镇宅的灵器。根本无法用人间的金钱来估算价值。 陆寅君看到辛彦手中灵光四溢的信笺,金瞳灼灼地盯着他。 “山主回来了?” 辛彦扬扬手中白色信笺,刚要说话,云朵自动化为水汽消散,错愕一瞬道: “没回来,只是传信,我得回山一趟。寅君一起吗?” “嗷,回。” 陆寅君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被辛彦一把拉住,瞪他:“得与师父师娘招呼一声再走。今晚不在学堂住,明天中午回来。” 赵孟元听说穆一木要来梧桐村,捻胡须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那可是他求而不得的偶像啊! 锦城文会,几次三番刻意去找都缘悭一面的人,如今要来到他家门口了,能不激动吗? “几时能到?”赵孟元忍不住在室内踱步,压下心绪扭头问辛彦,“我们去迎一迎?” 辛彦抚额挡住灰眸中的笑意:“明日傍晚才会到梧桐县,再来梧桐村怕是得后天了。先生不必着急,穆玉又跑不掉。” “是了,哈哈……穆玉呢,穆玉在哪呢?”赵孟元兴奋地从书房跑进学堂,又从学堂跑到演武场,见穆玉与何传铭在过招,立即松了口气。 抓住孙子,就不怕爷爷飞走了。 赵夫子的想法和行动,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寅君对赵夫子房前屋后跑来跑去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 “先生,疯了?” 辛彦脸上挂着笑,慢悠悠摇头。 “马上能见到偶像,欢欣雀跃罢了。以前还觉得先生严肃板正,接触久了才发现其真性情。走吧,回山。” 对普通人来说梧桐山山高林密,再加上细雨迷蒙,穿梭往来于山林之中是甚为遭罪的事情,不过这些对一妖一魔都没什么影响。 竹楼小院好似独立于时空之外,一如既往的清幽静谧。 细雨润泽之下,院中花架和菜园愈发青翠生机盎然。 自从井晓带着白泽巡山,辛彦和陆寅君就在赵夫子家里住下,没有再回来过。 吴师娘将原本赵正青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盘炕通铺,正好睡下三位:一人一妖一魔。 何传铭是个心大的傻小子,明明辛彦和陆寅君各种透着不对劲,连吴玉琨和吴子硕都下意识地回避两人。 偏何传铭因为能与两人同住,兴奋得不行,半夜不睡觉都想与辛彦过招。 辛彦烦不胜烦,每次都是把他一巴掌拍晕了事,可何二傻总是乐此不疲。 竹楼小院中景物一如从前。 陆寅君恢复白虎之身,踱着四方步,在院中走动如同猛虎巡视领地。 辛彦进入书房找到白瓷茶罐,蓦地发现一套《商史》摆放在案头。镇纸下压着一张字条,写明书已看完,要辛彦还给赵夫子。 陆寅君两只前爪扒在窗台,望着屋中呆立的辛彦。 “傻了?找到山主需要的东西了吗?” “找到了,还有一套书,山主让还给赵夫子。” 陆寅君伸长舌头舔舔鼻子和嘴角,巨大的虎头从窗口伸进来,想看清封面上的字。 辛彦举起函套:“就是这套,价值百金的《商史》。我去年在兰坊买的,阳琴老板亲自送书上门。” 说起阳琴,陆寅君顿时失去兴趣。 “他身上的香粉味,呛得鼻子痛,想打喷嚏。” 辛彦浅灰色双眸闪了闪,笑意不达眼底。 “他还想给你做媒呢。上次与何传铭回县城,阳老板特意问我,你有没有婚配。” “二虎子有钱缴税,不想找母的人婚配。” 赵夫子近日讲过《夏律》,陆寅君又反复看过几遍‘单身税’的规定,还找何县令讨论过税法的要求。他对自己20岁以后,每年需要缴纳的金额记得清清楚楚,肯定会提前准备。 辛彦将《商史》和白瓷茶罐放入储物指环,又去井晓的药房找了几样常用的药丸带上。 看家虎陆寅君把鬼祟的小魔人盯住。 “你拿山主配的药做什么?” “咱们得提前出发,先去锦城与象山书院的迎亲队伍汇合,再一起出发去兰陵,不一定有空再回来,带些药丸和药粉有备无患。我们用不上,夫子和何传铭、穆玉也有可能用到。” 陆寅君想了想,辛彦说得好像有道理。 赵夫子自不必说,近几月他与何传铭、穆玉、罗豆豆一起玩耍,已经将他们纳入自己人范畴。对自己人,陆寅君从不吝啬。 “山主不回来吗?” 辛彦对窗口的虎视眈眈不以为意,摇头道:“信上没说,只吩咐送茶叶罐和还书。” “嗷。穆玉的爷爷是跟里正一样的老头吗?” 陆寅君金瞳炯炯,目光随着辛彦的动作来回移动,身后粗壮的虎尾随意地左右摆动。 辛彦早就习惯了陆寅君时不时问出的奇怪问题,回忆一下穆一木的模样,回答道: “穆老爷子很瘦却不弱,精神矍铄,性格如顽童一般。夫子被长临长公主绑架,穆山长还与另外两位山长一起去找长公主要人。” “长临长公主是谁?” “一个母的人。” “嗷?” 陆寅君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辛彦回答得哪里不对。只用金瞳继续盯住小魔人,突地冒出一句:“你长高了。” “为什么这么说?” 辛彦真惊讶了,陆寅君可不是会注意别人身高的虎。 “你以前与第三层架子齐平,现在超出半只头。” 陆寅君有理有据道,他刚在堂屋里,还看到山主标识的刻度,山主小姑娘也长高一寸呢。 辛彦比画一下高度,浅灰色眸光中闪过一丝怅然,不知不觉间他来到梧桐山也有一年多了。 夔牛庆隶属第一魔尊,他与对方只是泛泛,从未当面交流过魔界的事情。不知道魔界情况如何,是否还有魔追杀他。 “啊呜……” 陆寅君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吧唧吧唧嘴,辛彦真是无趣极了,收拾东西还能一会发呆两会发愣。 辛彦退出药房,歪头看向房檐下的竹榻,心生好奇,不由得躺到竹榻上。 竹榻的弯曲弧度很舒适,只是身下凉风习习,再听到檐外雨声淅沥,辛彦只觉得从内而外的寒冷。 “山主平时躺在这上面,不冷吗?” 二虎子陆寅君庞大的虎躯趴在竹榻旁,撩起眼皮露出金瞳中明晃晃的嘲笑。 “毛球又软又暖。嗷,可惜你用不了。” 辛彦脑中浮现出被毛球净化之光照耀的糟糕回忆,用力甩甩脑袋,那种东西谁稀罕用啊! 第188章 得寸进尺 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 从一日四季,到三日四季,再扩为十日四季,一月四季……通俗易懂地讲,时而春雨淅沥,时而狂风暴雨,再过一会儿又大雪纷飞。 井晓表示第一次演化四季没经验,四时变化失衡,天地剧变,季节转换有点乱套。所有情况都是暂时的,暂时的…… “琮苍,不许偷笑。出去,跟白泽一起种地去。” 井晓赶走嘴角上翘压都压不下来的琮苍,抓抓头发。 她明明是按传承记忆中的方法调序节气以定四时,怎么寒暑具象之后,就一时一变呢? 好在下方有生生不息轮回阵法形成屏障,又有白泽生灵之力维持阵法运转。没让天象寒暑失序,把刚刚生根发芽的植物给毁了。 白泽仰着脑袋望向天上漂浮的云宫。 现在的气候变化就像某个小姑娘阴晴不定的坏脾气,普通人阴晴不定,最多让身边人遭殃,这位……能让整个世界倒大霉。 白泽用生灵之力催生激发刚布置好的一个法阵,瞟一眼身旁呆愣的天界太子。 “琮苍殿下,有何感悟?” 琮苍缓过神,伸出食指,指了指天空:“白泽,你是天界灵兽,不站仙界也应是偏爱人间。对吧?” 白泽咧咧嘴,爪下动作不停,新一批豆子兵撒向大地,“殿下有话直说。” 琮苍:“白泽可知,那名高等魔族是何来历?” “哦,殿下说辛彦啊,他的全名***。” 白泽给琮苍解惑,不过显然魔族全名太长,琮苍听完只觉得耳朵里塞进一堆***,只听懂了第一句中的辛彦。 “辛彦?” 白泽点头:“第三魔尊辛度***之子。” 第一次有机会展示博学的白泽,自然要将魔族语言发音讲得又标准又好听。不过看琮苍迷茫的小眼神,白泽明白刚刚的媚眼都抛给瞎子看了。 琮苍表示,也不是什么都没听懂,他还是听明白辛彦是第三魔尊辛度之子这件事。 “他怎会在梧桐山?” “不清楚,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与山主签过十年契约。” “山主难道不担心魔族对人间……” 对人间什么,琮苍没有说出来,他相信白泽听得懂。 “太子殿下,白泽奉劝您一句,操该操的心,不归您管的事情少琢磨。小孩子脑子里想太多事,会不长个的。” 白泽当然听得懂,不过那些事情跟白泽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十岁的小屁孩,还关心起天下苍生了。 嘿,以这位琮苍太子的身体状况,别说长生久视了,先努力活到成年再说其他。 琮苍眼眸低垂,苦笑一下,坐到白泽身边。 “说得对,守山人心中自有山海洪荒。确实不是琮苍该关心的事。” …… 梧桐村,穆玉住处。 “爷爷,梧桐山封山,真的不能进去。别说现在多日雨水,土壤泥泞湿滑,就是晴天的日子也不能进山。” 穆玉抱着小老头穆一木的腰,用力往回拽,而穆一木一手抓门框,一手拍孙子的后背,玩命地往外挣。 两人各自使出吃奶的劲,拔河角力。 忠诚的仆从穆黄与武艺高强的侍卫颜红,背对着大门兴致盎然地讨论哪块云彩会降雨,哪种云形会起风。 辛彦穿着高齿木屐,踩着村中泥路,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穆黄大声朝辛彦打招呼:“辛公子,您来看我家老爷啦!” 辛彦眨眨浅灰色眸子,朝两人拱手道:“穆管家好,颜大哥好。”穆家祖孙这是唱的哪一出? 穆一木见到辛彦,立马松开抓门框的手,整理衣襟,捋捋山羊胡,显出道貌岸然文质彬彬的模样。 “咳咳,辛小子来了。我要进山,你能否为我带路?” 辛彦收起脸上笑容,拱手为礼。 “穆山长初来乍到时,辛彦便已告知,梧桐山封山十年,山主不出山,也禁止外人入山。山长说要祭奠老友,里正爷爷也带您去过墓地,祭也祭了,村庙也拜过。如今还要进山,未免强人所难。” 穆一木咳嗽一声:“辛小子不是能进山吗?帮老头子带封信去,或者请井晓出来,老头子当面说话。” “恕难从命。” 辛彦不再多话,转身便走。 山主不过是看在上代守山人的情分,还有穆老头一腔赤诚之心,才提前安排送出珍稀茶叶和可当镇宅之宝的灵器。 这位到现在也没摆清自己的位置,还真以为可以予取予求? 穆一木见辛彦头也不回地走了,有心想喊住对方,刚迟疑一下,对方已经走远,顿时气得跺脚。 “这小子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不让老头子进山,那我给小姑娘带来的东西,你总得送进山吧。” 穆玉没好气地瞪眼道:“爷爷,我说过那位山主不是普通人,您不要用对孙辈的态度试探对方。” 小老头穆一木听到孙子的话,气得山羊胡都要薅下来了。 “我与她爷爷井川是知交好友,我来到家门口,她都不出来拜见一下长辈,这就是井氏的家教?” 穆玉张了张嘴。他说不出口,不管是说话,还是写字,都无法将当日经历的事情向爷爷解释。 包括他在山中见到井晓时的感受,不仅是被人一眼看透,还有那种威压,让他有跪下顶礼膜拜的冲动。 后来他参加祭祀山主的仪式,面对庙中神像倒是没有那么强的感觉。 陆寅君刚向赵夫子请教兵策中的问题,回来记录思考的内容,就见辛彦晃荡着进来,奇道:“你不是去拜见穆老头了?” “让我带他进山,我拒绝了。” 陆寅君放下毛笔,扭头看他,“你一向胆大包天,试探山主底线,怎么就拒绝了呢?” “在底线边缘试探和真的作死,还是有区别的。你见我什么时候,真的惹怒过山主?” 辛彦将高齿木屐冲刷干净,立在门口,光脚走进屋内,转移话题道:“夏颂最近都没来学堂,看样子是真想避开穆老头。” “为什么?” 陆寅君憨乎乎地问。他对人族之间的关系,还不如辛彦通透。 虽然都是模仿人族,但高阶魔族的智慧显然要比山野妖怪强多了。 辛彦仰躺在炕上,随手拿起看了一半的《商史》,道: “谁知道夏家叔侄怎么想的。夏颂要夺回皇位,按理来说应该与三大书院交好才是,送上门的机会不赶紧抓住,反倒避而不见。我也想不明白。” “问夫子?” 辛彦翻他一个白眼:“不能问。书本课业的问题可以问夫子。但有些事情,按人族的规矩,要讲究心照不宣。” 陆寅君选择相信辛彦的判断,烦躁地扯扯身上的衣服:“做人好烦。” “谁说不是呢!” 第189章 纸上谈兵 夏颂也不理解,为何七叔和瑞宣都让他避开穆一木。甚至只让沈学出门采买东西,其他人连房门都不出。 夏家夜间小课堂。 夏朴、瑞宣和易罡传阅着近日情报,对着舆图纸上谈兵。 瑞宣将手中情报册交给夏颂,展开舆图,手拿粉笔边说边标记。 “营城已被铁义军攻陷,狄昊与易承志分别撤往沽城镇和弥安镇,以两座军镇为根基,钳制东南三省。只是东南港口全归了铁义军,未来江南沿海的港口定然会受极大影响。” 夏颂扫过情报文字内容,又瞧向舆图。 “若是铁义军将海上商路封锁,岂不是海贸都得停?” 夏朴将手中茶碗放下,道:“若不能夺回营城,海上商路被封锁是迟早事,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加强江南口岸的防务,不然铁义军的海船从海上攻击港口,江南地区受损更严重。” 瑞宣相对乐观:“两个造船厂的人员带着技术全部撤到嘉岩岛了,铁义军一时半会无法造海船,只有小船能出海的话,对江南威胁有限。” 易罡:“京城反应太慢。我们都能得到情报,没道理皇城一点动静都没有。” 瑞宣在舆图上画了几处关隘、海港,放下手中粉笔。 “夏悦通过镜堂送信,皇城收到东南军报召开几次大朝会,是增兵镇压,还是招安,朝中众臣一直争论不休。” 叮当…… 易罡重重放下手中茶杯,气愤道:“还有招安的讨论?这等乱民匪首还能招安?我大夏将士保境安民死伤无数……朝堂兖兖诸公还想着招安?” “易教头少安毋躁,”夏朴淡淡道,“主张招安的是象山书院一脉和江南天一书院出身的学子,还有一部分从东南逃亡而出的世家大族。” 夏朴侧头瞧一眼夏颂的神色,主动解释道:“避开象山书院山长一行人,也是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自古书生意气,可为知己赴死,亦有诡谲难测。” 瑞宣颔首,对若有所思的夏颂道: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借着锦城文会的机会,带走象山书院大批精英弟子,现留于昌溪池书院,与西南学子同进同出。 “另派出象山书院的武者,护送大批车马辎重,打着为孙儿订婚,向兰陵高家送聘礼的旗号,车中所装何物至今成谜。 “在营城沦陷之前,象山书院剩余的教授和学子,化整为零分批携带书院藏书,辗转千里近日才抵达锦城。待铁义军反应过来搜查象山书院,其书院内只留洒扫老叟几人。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城府极深,所思所行步步谨慎。所以臣与七王爷商议,暂不暴露行踪为好。” 夏朴喝光杯中茶汤,微眯双眸似品茶中真味,沉吟片刻道: “三大书院各有主张,相互扶持又相互牵制。在朝中保持中立,从不参与皇家和世家的争斗。象山书院自承要为生民立命,最会权衡利弊,暂不急着接触。” “招安无益,”易罡郑重向夏朴、夏颂抱拳,“臣对东南海上情况熟悉,自请出战。” 夏朴微微颔首:“有件事确需易教头去办。” 易罡:“殿下有命,臣敢不效死。” “东南两家造船场撤离港口,现避战祸于嘉岩岛。”夏朴指向舆图一角,看向易罡。 “东南被铁义军占领只能徐徐图之,但海上航线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一来商贸之利,二来保江南海域不受侵扰,三来扩展练兵之地。劳烦易教头赶赴此岛,东南海军尽交于易教头节制。” 易罡郑重接过信物和书笺。 “王爷、殿下放心,臣当初在东南三省行动,嘉岩岛上早有布置。只是海岛孤悬海外,很难反攻陆地。” 夏颂心思细密观察入微,看过情报又听闻三人分析,对海岛的重要性心中有数,立即面对易罡双手过肩长揖至地,诚恳道: “海贸不能断。嘉岩岛面积足够大,又有淡水、岩盐矿,以此为中转,保障海疆稳定。如此,便拜托易将军。” 易教头的称呼变为易将军,算是许诺。 易罡连忙双手托起夏颂。 “殿下放心,臣必当尽心竭力。事不宜迟,臣今夜便走。” 瑞宣手在袖中掐算,沉稳道:“易将军不急,瑞宣夜观天象。明日冬雨暂歇,再走不迟。” …… 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 井晓睁开双眸收回最后一丝灵力,缝隙中四季变幻终于与外界同步,并且稳定下来。 冬季风寒阴湿,却是四季轮回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白泽感觉到天地灵韵趋于稳定,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气候乱变,对他的灵力耗损相当大。虽然现在冬天,种子生根发芽长势慢点,好歹不用他时时运转生灵之力护持法阵了。 琮苍盘坐于地,面容平静仔细感悟生机灵韵。他的身体不能修行,神识力量却不弱,只凝神“观”之,自有心得体悟。 咕噜……咕…… 白泽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某太子肚子,没有冷嘲热讽,而是恹恹道: “饿了?白泽送你去云宫,地面现在不适合生火做饭。” 琮苍仰头,云宫高悬,他凭自己的力量很难上去,拱手道:“多谢,有劳白泽。” 井晓瞄一眼被白泽送上来的琮苍,有气无力地扔出一堆食材。 三足小鼎、黑陶甗,还有一口用炼器之法特意炼制出来的炒锅,一一摆放在灶台上。 “我可能睡得久一点。有事的话,你与白泽商量。” 井晓想了想,又扔出一堆耐存放,不易坏的食材,才把自己缩进毛球毯里,只露一撮头发在外面。 琮苍从不知道毛球还有这般用途,第一次见时甚至惊讶出声,现在已经可以安之若素了。他无声地拱拱手,开始做今晚的餐食。 辟谷丹不多,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 琮苍最近苦练厨艺,竟从五味调和中,慢慢品出一些趣味。 如果父君送他来梧桐山的目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好似也不错。 第190章 又一年 演化四季,所用灵力和心神消耗皆超出井晓的预期,精神疲惫急需休息。 直到沉睡前,井晓仍在想,她明明只想当个咸鱼,怎么破烂事情越来越多呢! 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如此这般尚能修补,魔界与仙界的缝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对轰,该是何等光景? 不知道白泽是否愿意多管一个缝隙? 实在不行把琮苍融了拿去填补裂缝,谁让他是仙界太子呢,体质不能修行,不代表完全无用。 又到岁末年尾,去年竹楼小院中一大群妖魔精怪热热闹闹,二虎子成功化形,今年却要在沉睡中度过了。 唔,果然修仙无岁月,难怪修行者都要脱离凡尘呢,随便做点什么事都要百八十年,一个简单的演化四季就用去好几个月…… 井晓脑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慢慢睡得熟了。 神思冥冥中,井晓的神魂脱体而出,不似与陆吾神君的梦境相会,更像阳神离体神游。 井晓的神魂俯瞰大地,只见白泽不厌其烦地催生激发,一层又一层生生不息轮回阵法,严丝合缝地运转起来。 琮苍拿着锄头,戴着斗笠,学着豆子兵的动作播种,动作远不如豆子兵们麻利,整齐划一。 他的出现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中,一个型号不匹配的螺丝,影响整台机器运转的流畅度。 豆子兵们不会抱怨,井晓想不通的是,白泽竟对他也十分宽容。 看了几眼,井晓的神魂感受到某种召唤。 飘飘悠悠地向缝隙外面飞去。 梧桐村的村民们热情地准备年尾的祭祀。 村人每年都要祭祀山主,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去年山主预警年兽,又在梧桐山中劈了一夜天雷,诛杀年兽保佑族人平安。今年的祭祀就格外隆重。 小老头穆一木跟着里正吴友,观看祭祀的细节,惊讶地发现梧桐村竟然是用前夏的古礼祭祀。 “吴老弟,祭祀的古礼从何处习得?” 里正吴友知道对方是象山书院山长,对其十分恭敬客气,回答道:“咱不懂古礼,就是村中老一辈传下来的祭祀仪礼,一直如此。” 穆一木激动得山羊胡一阵抖动:“可否让我观礼?” 里正吴友客气地笑道:“自是可以。年末岁初祭祀就是要热闹,人气越旺,新一年越是能丰收。” 青年大毛身体已经恢复健康,领着年轻族人去竹林砍竹筒,挨家挨户分爆竹,亦是约定好半夜,巡逻敲锣打鼓驱年兽。 辛彦听说要烧爆竹、闹年夜,不知该作何表情:“大毛哥,年兽去年都被山主诛杀了,今年还驱年兽做什么?” 大毛哈哈大笑,拍着辛彦的脑袋:“你这小家伙今晚乖乖待在家里,等着长辈给压祟钱。我们得敲锣打鼓一整夜,山主守护梧桐山平安,村人当然要纪念,不然那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寅君呢,他成年了,晚上祭祀过山主,要他跟我们一起出门热闹热闹。” 辛彦抱着一捆竹筒,嘴角微微上扬,对在学堂中认真写字的陆寅君大声喊:“二虎子,今天晚上驱年兽,大毛哥叫你一起去。” 陆寅君有日子没听到二虎子的称呼了,不由得抬起头来,瞅见辛彦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驱什么年兽?” “据说是身躯像虎,青面獠牙,肋生双翼,在年末最后一天跑出来吃小孩的凶兽。” 陆寅君眨眨金眸,怎么觉得这个说辞有点耳熟? 赵孟元从门外进来,招呼几名弟子。 “快备笔墨,去庙前谷场,为村人写红对子。那边桌子已经摆好了。梧桐村百十来户人家,咱们写快点,中午之前让大家把红对子都贴上。” 陆寅君稀里糊涂地拿起毛笔、砚台和墨条,跟着辛彦、穆玉和何传铭等人,一起来到谷场。 “写什么?” 穆玉也有点傻,对对子他是懂的,但是写在红纸上,是个什么讲究? 何传铭和吴玉琨、吴子硕去年都经历过驱年兽,立即给他普及常识,门上贴红纸,长辈发压祟钱,还有烧爆竹,敲锣打鼓巡街。 穆玉听了几人介绍,更不解了。 “贴红纸就可以,还写对子干啥?” 何传铭哎呀一声:“这还不懂,肯定是大家觉得只贴红纸不好看,想图个吉利,咱就写吉祥话也行。” 罗豆豆端着一盆切碎的禾秆草从庙中出来,见辛彦站在桌前写对子却笑得傻兮兮,好奇问:“师父,笑什么呢,对子都写完了?” 辛彦将毛笔放下,“写好了,村里一共百十来户人家,我们每人写十来副对子就够了。你端禾秆草做什么?” “里正爷爷发下来的,说是每家烧爆竹的时候,要配禾秆草碎,这是在庙里和祖宗牌位前供过的,与爆竹一起烧,能得先人保佑。梧桐村的祭祀和习俗真有趣。” 何传铭调侃她:“以后你嫁过来,每年都可以看到有意思的祭祀和习俗。” 罗豆豆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接受调侃,道:“哼,小屁孩,你懂什么婚嫁。” 何传铭当即跳脚:“叫我大师兄,你得叫我大师兄。” 罗豆豆端着禾秆草碎,对他冷笑两声:“哼,还大师兄,你就是个还得从师娘那里领压祟钱的小屁孩。” 辛彦:“……”没有指名道姓,他就当与己无关。 陆寅君和穆玉被大毛拉去山上砍竹子了,还有几户人家的房顶要修,都是村中邻里,需得互帮互助。 吴子硕和吴玉琨跟着村中小孩跑出去玩了。 何传铭和辛彦收拾笔墨。 “师父,村里好热闹。” “想去玩就去。” 何传铭一手抱着砚台和墨条,一手抓着毛笔。 “嘿嘿,我要是去玩了,谁陪师父练武啊!”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不差这一天,我还要帮吴师娘做饭菜。” “那我帮师父烧火。”何传铭傻笑道。 辛彦不说何传铭了,爱跟着他就跟着,这个傻小子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选择。 井晓的神魂漂浮在半空中,看着梧桐村中热闹的场景,圆润的小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她的到来,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比如,村人都喜欢年俗。 小老头穆一木溜达着散步,边走边看村中各家贴的红对子。 夏朴、瑞宣与谈卫三人,正在院中整理里正送来的爆竹和禾秆草碎,看到穆一木往这边过来,起身就要进屋。 没想到小老头捋着山羊胡和身后的仆从,都对夏家的院子和院中人皆是视而不见,径直走过。 夏朴与瑞宣对视一眼,一时有些呆怔。 井晓嗤笑一声,看来他们还不知道,除了梧桐村人和特定的人,外人对夏家的院子,都是视若无睹的。 这对叔侄只要老老实实在院中待着,不跑出来作死,就没人会发现他们。 第191章 读万卷书 井晓的神魂从梧桐村飘到县城,又从县城飘到锦城,一路看过去家家户户贴红对子、烧爆竹、挂红灯笼,青壮们敲锣打鼓热闹游街,入目满是欢声笑语。 在人族的眼中,夜空穹顶繁星点点。 在井晓的眼中,人间烟火滚滚红尘。 昌盛的人道气运升腾直冲云霄,又有晦暗妖邪之气,自东南来势汹涌,北方肃杀冲天战意,中原灾劫之气蠢蠢欲动…… 井晓神魂高悬于苍穹之上,感悟人间冥冥驳杂纷乱的气运。 “你想让我看这些?” 九天之上,罡风烈烈。 无人回答井晓的问题。 井晓也并不急于得到答案,牵引她的神魂,想让她看,那她就看…… 只是井晓并不觉得她有必要做什么。 以她从传承记忆中扒拉出来的记录来看,当年绝地天通不彻底。 原身秉承守山人职责,封山斩断三界往来,已经将对人间的影响降到最低。她又不是救世主,把人族的命运还给人族,剩下的事情要由人族自己去完成。 子时一到,新旧轮替。 人间爆竹声声,万家灯火,笑声朗朗。一时间人道气运蓬勃升腾,压过其他几道晦涩难明的气息。 “人间轮回自有其规则。不应以个人的意志插手人间法则。那些以神明自居胡作非为的东西,终被反噬。” 井晓喃喃自语,又像说给不知名的存在。只是某种力量仍然固执地牵引她的神魂巡游天地。 …… 琮苍细嚼慢咽,将碗中最后一粒灵米吃光,收拾好碗筷,戴上斗笠,背起竹筐。身上原本宽袍大袖的无缝天衣,已经变成了方便行动的短打。 云宫降到距离地面三丈高,无需白泽接送,琮苍可以自行跳上跳下。 以前在仙界时常听说,某某仙人闭关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如今亲眼看见一睡三月不醒的守山人,琮苍表示仙界传说诚不欺我也。 当初井晓留给他的粮食,不管再怎么节省,还搭配地面法阵中种植的土豆、红薯、西瓜之类的瓜菜,仍是吃得粒米不剩。 幸好白泽经验丰富,提前在阵法外围帮他种植了一片粮田。催发、育熟之下,已经可以收割了。 琮苍拒绝了白泽帮忙的提议,跟豆子兵们学习过使用镰刀的技巧,然后就准备自己去收割稻子。 如果要在人间常住,琮苍希望他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通过劳作养活自己。 白泽在下方挥爪:“坚持不住就喊一声,我让豆子兵帮你收割。” “不知道山主什么时候会醒?” 琮苍看向金灿灿的稻田,他现在也是能分清稻子和稗子的人了。 “惊蛰前后。”白泽肯定道。 琮苍俊秀的脸上满是错愕:“惊蛰,那不就是明天?” 白泽:“惊蛰万物复苏。白泽把百亿种子的阵法都种完了,山主没道理会不醒。” 琮苍远望生机盎然的田野,又看看手中镰刀。 早知道……算了,干活。 他都夸下海口要自己收割,自己碾米,亲手做一次自己种植的稻米饭。 守山人醒不醒又有什么关系。 …… 梧桐村,赵孟元家中乱作一团。 辛彦劝说夔牛庆拉车,与他们一起去兰陵。 化身为大青牛的庆表示:“不行,守山人没让庆出去,庆要是离开梧桐山结界,魔气四溢会危害人间。”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道华光:“你上次还去吴家村了,不也没事。” 夔牛庆摇头:“不一样,你穿着隔绝法衣,又有守山人首肯,所以感觉不到。庆上次去吴家村,并未离开梧桐山,契约之力已让庆有悚然之感,要是擅自离开梧桐山,肯定会被天罚劈成飞灰。” 辛彦:“先生出行要是需要你拉车呢?” 夔牛庆的眼神清正,一板一眼道:“我会与先生说明,山主将庆借给梧桐村耕田犁地,不能随先生远行。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辛彦浅灰色眸子中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那就可惜了,庆不能与我们一同游览大好河山。” “辛彦殿下,无须诱惑庆。” 夔牛庆直接点破辛彦的心思,大大的牛眼将他瞪着。 “庆不知殿下如何蛊惑守山人。殿下与庆虽然分属不同魔尊麾下,不过庆痴长殿下千余岁,有句忠告请殿下参详:不要把守山人当成与你我一样的魔族。 “守山人镇守三界,代行天道权柄,不仁之仁,以万物为刍狗。殿下在守山人眼中与其他人并无区别。不要小看守山人,她看似年岁幼小,性情如孩童,但她给殿下特权,必有其目的。契约规则是约束,也是对殿下的保护,还请殿下善自珍重。” 辛彦一甩袖子,冷哼道:“我好心好意想带你出去走走,你居然挑拨离间。” 夔牛庆摇摇牛头,晃得颈上铃铛一阵脆响。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魔。又不是自家魔尊的崽子,管他做甚。 第四魔尊可没放弃追杀第三魔尊的属下,要是知道辛度之子在梧桐山,怕是会亲自过来斩草除根。不知道第四魔尊与守山人打起来谁输谁赢? 夔牛庆扑棱一下耳朵,身后的尾巴抽筋一样狂甩。 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与守山人之间有契约呢!万一守山人派他去打头阵,跟第四魔尊对上,庆可就成死夔牛了。 这个年月,山高水迢、山匪路霸横行,读书人出门远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穆玉在立春之初,与穆一木回了锦城,准备迎亲队伍。 跟赵孟元约定在锦城会合,春分之后一起出山。 穆一木与颜红和穆黄两次进山,都被困于迷雾之中,不得不退出来。没能见到老友孙女,离开得颇为遗憾。 山猫金千纹留在赵家守着吴幺娘,现在小山猫满心满眼都是恩人,赵夫子的排序都得在师娘后面。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从锦城回来,见人间善恶,又发现山猫竟然化形,而自己仍是狐狸之身。于是决定进梧桐山寻灵秀之地闭关,誓要化形再下山报仇。 梧桐县令何廷树因为不能与好友一同出行,拉着赵孟元的袖子痛哭流涕。特意安排家中矮脚驴车一辆以供驱使,又反复交代何传铭和仆从王春,随行要用心侍奉夫子。 赵孟元与何廷树饮酒大醉一天一夜,又从梧桐县里买来两辆矮脚驴车,交由陆寅君和辛彦分别赶车。 罗豆豆出身茂山武林世家,武艺非凡,孤身上路还能从茂山跑到锦城,此次去兰陵自然也要随行。 赵孟元不是迂腐之人,给未来儿媳妇单独一辆驴车,也是应有之义。 惊蛰天气回暖,春雷鸣,昆虫萌动。 赵孟元一行六人、三辆矮脚驴车带着行李离开梧桐县,出发前往锦城。 第192章 行万里路 春雷阵阵,天地生机萌发。 井晓揉揉眼睛,掀被子的动作都懒得做,一点一点从毛球毯里拱出来,长发编成的发辫已经滚得乱七八糟。 从演化四季到看人间烟火,再到神魂虚空悟道。 要是问井晓感悟天下气运,悟到什么了? 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所以大概率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比如某只话多的瑞兽。 白泽扒着云宫的大门,露出两只漆黑的眸子,一脸讨好: “山主,闭关三个多月,可有所悟?白泽已经将百亿种子都种下去了。生生不息轮回大阵运转正常。” “嗯,辛苦了。一会我去勾连地脉,将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连成一体。” 井晓小脸红扑扑的,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法术,用牛角梳将头发梳通理顺,再重新编起来。 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些灵米和瘦肉,丢到三足小鼎里,再注入清冽的泉水。 呼……鼎下柴火燃起,顷刻间肉粥便已煮好。 从云宫的窗口望出去,井晓一眼便看到天界太子琮苍穿着竖褐,挥汗如雨……插秧? “唔,我忘了,留下的粮食应该不够吃。” 白泽见井晓没有赶他走,嬉皮笑脸凑到窗前:“白泽在边边角角种了灵米,阵法中还有各种瓜菜,养活一个人还是够的。这位小太子很倔强,什么都要自己做。” “为什么?”井晓疑惑道。 “说是想适应人间生活,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 “太着急了,他才十岁。正常人族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能算半个劳动力。” 井晓不觉得让天界太子种粮食有什么问题,只是涉嫌使用童工,就有点…… 唔,辛彦不一样,他是修炼过魔功的魔族,而且魔功的水平不低,能力超过人间界顶尖的修炼者。 这位天界太子身娇体软的,万一累死了。死了小的,来了老的……麻烦,是吧! 白泽直起上半身,扒在窗台上,望着琮苍熟练的插秧动作,身后尾巴摇摇晃晃。 “琮苍不是普通人。白泽发现他的身上有神力。” “香火神道。” 井晓取出土陶碗,给自己盛一碗粥晾凉,淡淡道:“杨婉妗在东南建立琮苍太子庙,编了不少太子显灵的故事,聚起许多信众。” 白泽咽下口水:“王母疯了,这种香火也敢要?” “香火成神,也算正道成神的路子。只是靠神欺鬼骗之术聚起信众,就不对了。这种信仰驳杂,未必会有好结果。现在大劫已起,邪祟丛生,东南最为严重。杨婉妗怕是没发现,她的王母庙已变成邪祟的一环了。” 白泽兽眼圆瞪:“有办法解除吗?” “需要亲手斩断自身与神像的联系。不过琮苍太子可没这个本事,香火愿力聚集得太快。如果他不要这些香火,直接斩断联系,肯定会催生出一尊邪神。” 井晓捧着土陶碗抿一口香浓的米汤,虽然对她来说吃东西不是必需的,但一口温热的米汤下肚,还是会觉得熨帖。 “叫他上来吃饭,那些灵米……种也就种了。天生地养,收成如何随意即可。待我勾连地脉之后离开这里。” 琮苍在灌溉渠里清洗一番才跳上云宫,头发湿漉漉,光洁白皙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朝井晓拱手:“山主醒了,琮苍有礼。”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眨了眨,观察琮苍身上神光,暗叹一声:可惜。 香火神光驳杂浓厚,现在斩断与神像的联系,这位太子的神魄定然受损。若是修炼香火神道,其先天禀赋就浪费了。 只是香火神道具有极强的排他性,以现在的情况,琮苍太子走不了其他修炼的路子。 “我刚煮了灵米粥,吃点东西。待我勾连过地脉,咱们离开此地。” 琮苍应声,不再多话,随手端起土陶碗给自己盛粥,又将笸箩中的干饼子放在火堆旁烘烤,小小年纪颇有一种沉稳的气质。 井晓喝光碗中的粥,淡淡开口问:“你知道香火神道该如何修行吗?” 琮苍放下手中碗筷,咽下食物才回答:“听母后说过,不甚详细。” “你身上神光闪现,香火神道已成。若是想走此道,便要学会如何运用香火之力。” “香火神道已成。”琮苍愣了愣,随即恍然,“琮苍近日闻到的香火味,难道就是?” 井晓微微点头,肯定道:“东南立有你的神庙,不仅有香火味,应该还有众多耳语声。” 琮苍脸色白了白:“是,有许多嘈杂之声。我还以为……” 井晓将一枚玉珏递给琮苍,目光沉凝将他盯着。 “这是自古以来修习香火神道,得成正果的修炼法诀,你可以参考修炼。能不能得成正果,还得看你自己的德行和福报。” 井晓看出琮苍的迟疑,补充道:“不是无偿帮你,这是有交换条件的。” 琮苍没有立即用神识探查其中法诀,而是谨慎地问:“什么条件?” “你看看就明白,其中亦有脱身之道。不管成功与否,切勿宣之于口。我无所谓,但对你影响甚大。” 井晓不再与琮苍多言,如何抉择要看他自己。 随即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竹杖,跳出云宫,刚落地脚下生出金红色的火焰,连起梧桐山脉与此地地脉。 井晓一步踏出,所过之处金红色火焰于虚空中燃烧,不会灼烧地面植被,反而促使植物更加茁壮。 琮苍心事重重,连未插完的秧苗都不管了,攥着玉珏在云宫中发呆。 白泽歪头看看琮苍,又瞅瞅慢慢走远的井晓,决定什么都不问,满足好奇心固然重要,瑞兽的小命更重要。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辛彦赶着矮脚驴车,从梧桐县城出发,前往锦城与穆玉会合。 西南地区的矮脚驴耐力强,适合负重远行,只听驴蹄哒哒哒地走在山路上,感到清风拂面,辛彦兴致盎然地四处张望山间风景。 上次走这条路,还是去锦城参加文会,那时他对人间的一切既好奇,又恐惧。而今,已无惊惧,更多的是探索之心。 他想知道赵夫子认识的那位虞晗先生,修为有多高? 第193章 明明白白的阳谋 天光暗淡,最后一抹金红色火焰消失在地平线。 井晓完成地脉勾连,又变回懒懒散散的模样,迈着小短腿慢悠悠走回云宫。 白泽站在云宫门口:“恭喜山主。” “白泽,”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看向谄媚的瑞兽,“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阵法初成,需要维护一段时间,拜托你了。” 白泽的兽脸肉眼可见地垮下来。 井晓抬手摸摸白泽的脑袋,浅笑道:“要避免阵法出现缺损,影响整体运行。” “现在的阵法会自我修复,没那么容易坏掉。” 白泽委屈,他不想待在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只有一只兽的日子好无聊。 井晓没有理会白泽的抱怨,当初契约签得那么利索,现在想反悔? 晚了。 琮苍正在煮菜,神色颇为轻松,似是已有决断。 “山主回来了。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井晓收起竹杖,散漫地坐到云桌前,托着下巴等着天界太子的服务。 “菜谱里的菜式都学完了?” 忽然发现今天的菜色居然是菜谱中最后几道大菜,当然这有可能跟她昨天取出一堆野猪肉、鹿肉和兔肉等食材有关。 以前巧太子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终于有了新食材,当然要一展身手。 天界太子笑得温和而自信。 “这本菜谱琮苍已烂熟于心,只要有原料,琮苍都能做出来。” 哦,还是原材料限制了太子的发挥。 井晓揉着毛球笑吟吟道:“梧桐山物产丰富,定然满足太子殿下的需求。” 琮苍太子身穿竖褐,动作仍然带着贵族训练有素的优雅从容。 哪怕干几个月农活也不像农夫,说的就是这种。 啧,连皮肤都没晒黑。 这就是年纪小,要是再长大几岁,放出去妥妥要被世家小娘子们争抢。 梧桐山终于有一个合格的厨师了。 辛彦那家伙做菜……总担心被下毒。 井晓筷子不停品尝菜色,脑子里转悠着各种不着调的念头。 “白泽,云宫给你留下,可好?” “好。” 白泽神情恹恹,回答得有气无力。 “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需要三个月巡视一次,修补维持阵法运转。不能低于现在灵气的浓度。白泽能做到吗?” 井晓挖空心思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毕竟尽心竭力和敷衍了事,做事的结果肯定有差别。 她也不想签了百年契约的某只瑞兽,天天摆出半死不活的模样,实在太影响老板心情了。 白泽黑漆漆的兽眼猛地一亮。 “只需要三个月巡视一次?” 井晓颔首,严肃道:“对,其他时间白泽可以在梧桐山中玩耍,但是如果此间缝隙出现问题,唯你是问。” “白泽保证认真巡视,维护缝隙的稳定。” 白泽的诉求很简单,减少工作量,当只不用动弹的快乐‘咸兽’即可。 某只瑞兽乐呵了一会,有点担忧地看向井晓。 “那个……小魔人怎么办?” “你说辛彦,他怎么了?” 琮苍太子听到魔族的信息,立即竖起耳朵,夹菜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山主让白泽盯着小魔人,现在白泽得巡视缝隙,没法看着他。” 井晓似笑非笑地瞟着白泽,不知道一只兽怎会有那么多表情,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我派辛彦去兰陵送礼,替父辈了结一段因果。有二虎子跟着,不怕他作妖。” “什么因果?” 井晓一巴掌拍到白泽的脑袋上,笑骂:“你不是担心辛彦起坏心思吗?怎么开口最关心的是八卦?” “嗷……都关心,”白泽献媚讨好地蹭到井晓腿边,“要是不影响山主布置,满足一下白泽好奇心啊,嗷!” 井晓闲适怡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没什么不能说的。兰陵高氏是我母亲的家族,在她失踪期间从未放弃寻找,高云发和高玉华来到梧桐山,主动想要照拂我这个孤女,被拒绝也没放弃,还送来四时八节的礼物,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承这个情。 “在山顶炼药时,我推算过高氏兄妹的命运,为他们炼制了一对玉佩。其上刻印的阵法,在将来的某个时刻能够救他们一命。算是了却这段因果。” 白泽若有所思:“高家要是再回礼呢?” 井晓瞥一眼脚边的瑞兽。 “白泽,你是不是傻?以后他们送礼也好,不送礼也罢。礼物能有他们的命贵?我已经正式回过礼了,远远超过其情义和节礼的价值。至于以后,除非高家毁家灭族,不然我不会再与他们接触。” 白泽通晓万物之情,井晓一说,他便理解了。 “所以山主送穆一木松针茶和白瓷茶罐,也是要斩断因果?” 井晓点头:“穆一木城府极深,对好友井川却至真至诚,得到他逝去的消息,便亲自来梧桐山验证真伪。知道好友有遗孤,又升起照顾的善念。我给他回礼,亦是感念其赤诚,圆满他与井川这段情谊。” 井晓喝光杯中的清茶,面无表情,给出的解释客观而清晰。 只是措辞和情绪反应,让白泽有些奇怪。完完全全地理智分析,好像旁观者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井晓收起茶具,漫不经心道: “因果纠缠,会影响守山人的客观判断。守山人有守山的规则。我并不赞同历代守山人,在未接任之前出山游历的行为。不过先辈做过的事情已成定局。那么传承到我这,就需要用点时间斩断其间种种因果业力。” 琮苍听着歪楼的聊天,有些心急。原本说魔族的,怎么拐到送礼上了,插言道:“那为何让辛彦去送礼?魔族若是知道人间界的虚实,大举进犯怎么办?” 井晓和白泽同时看向琮苍。 天界太子被看得尴尬,结巴道:“我说的不对吗?为什么这样看我?” 井晓嘴角微翘:“太子殿下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魔族与人间界只有一条通道。我若活着,他们过不来。我若身死……管它三界以后如何!” 琮苍凤目微怔,迟疑道:“你明明给我找到解决方法。” “哦,因为我想利用你。阳谋,无论你如何选择,都要自行承担因果。所以太子殿下要认真思考,不要急着下决定。” 井晓回答得风轻云淡,却让琮苍听得目瞪口呆。 第194章 丛林法则 井晓将云宫中的东西收拾完毕,一手执竹杖,一手拎着小毛球。身后跟着一位心事重重的天界太子,离开了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 白泽眼巴巴地望着井晓和琮苍的背影,蔫头耷脑地默默念叨:三个月巡视一次缝隙,一次要把所有节点都查一遍,至少要半个月哇。白泽是最可怜的瑞兽,打工兽没有兽权。蓦地又鼓起勇气,他是一只有责任感的瑞兽,答应了守山人就不能食言。 井晓才不想听白泽的碎碎念,她正是知道白泽嘴上贪懒馋滑,实际却十分有责任心的性情,才会把任务交给白泽。 换成其他兽,她还不放心呢,估计连契约都不会有。 井晓走在前方,灌木和藤蔓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琮苍跟在后面,一路磕磕绊绊。 “守山人为何不用法术赶路?” “为何要用法术?又不急着赶路,明明是在闲逛呀。” 一次外向,换来琮苍再次自闭。 春季的梧桐山,鸟语花香,静谧安然。 行走在密林深处,时时能够感受到生命蓬勃的力量。 井晓可以不眠不休地一直走下去。 但琮苍不行,他需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身娇体软不堪劳顿。哪怕在田里耕种几个月,也没能锻炼出强健体魄。 井晓迁就琮苍的体力和速度,严重拖慢自己的脚步。 好在井晓并不着急,她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修为有没有增长不好说,心性已然磨炼得不急不躁。 现在没有二虎子代步,又将白泽留在缝隙里,一切都恢复到需要劳动自己的小短腿而已。 哦,不对,还多了一个小拖油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又是想念二虎子的一天。 琮苍刚刚开始神道修炼,身体素质更是差得无法评价。 不过这位天界太子有一点好处,他的心性远比辛彦要纯正,至少井晓走在他前面,不用担心来自背后的刀子。 山林四季,各有各的美好。 井晓执着竹杖,不时敲打一下前面的草丛,倒不是打草惊蛇,她纯粹是闲的。 琮苍跟随在井晓身后,原本的焦躁和内心深处的惶恐,都在日复一日的漫行中变得平和。琮苍有时觉得可能是他累傻了,脑子反应不过来,所以那些焦急思虑好像都离他越来越远。 “前面崖下有山洞,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吧。” 井晓声音欢快轻松,好似没有一丝疲惫。 “嗯。”琮苍沉声应着。 在林中多日行走,他已然明白,守山人并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对他有什么偏爱和特殊对待。 吃的要他自己动手做,柴火要他自己去捡。唯一欣慰的是食物的来源,没有让他自己出去捕猎。 用井晓的话说,怕他出去,不是去捕猎的,而是给森林里的动物们添菜的。 琮苍挑着一根韧性极佳的扁担,一前一后各绑一捆柴火。扁担是在竹林中精挑细选的,柴火是边走边捡的。这也是他自悟出来节省体力的方式。 这两捆柴足够燃烧一夜。每天找到休息的地方,就可以直接点燃火堆煮饭做菜,而不用再出跑出去捡柴。 “叽叽。” 毛球站在井晓肩头,突然急促地叫起来。 井晓抬头望向上方的树冠,一群野猴子从头上荡着藤蔓秋千飞速而过。 “琮苍你玩过秋千吗?” 琮苍脑中一片空白,反应一会,才明白井晓在问话。 “见仙女姐姐们玩过。母后说太子玩秋千,玩物丧志,不雅观。” “你有什么志可丧?” “啊!不知道。” 琮苍摇头苦笑,他发现守山人说话总是一针见血。 他在仙界活得浑浑噩噩,一个无法修炼被人看不起的废物,吃了无数天材地宝,连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长生不老丹,他都当糖豆吃,然而他仍是个普通人。他哪还能有什么志向。 “你吃过长生不老丹?” “吃过,母后说老君给的丹药不纯。” “那你有没有想过,普通人吃一颗就能得长生的东西。你吃完却没用,难道不是你的体质更特别?” “啊!”琮苍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了,还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母后说……” “再给你个建议,”井晓盯着树冠某处,“别总把母后说,挂在嘴边,听上去像是个没有断奶的奶娃子。” “啊!可是父君……” 琮苍眼神陷入呆滞。 “也别总是父君说,男孩子怎么能一点主见都没有呢?” “那……那要怎样?” “把别人说的,你觉得有道理的话,思考转化变成你自己说的。就比如刚刚这句,我问你有没有玩过秋千。你完全可以讲:秋千不雅观,身为天界太子怎可玩物丧志?” “啊!?” 琮苍有点理解白泽说的脑瓜子嗡嗡的是什么感觉了。 井晓仰头盯了一会树冠,随手把竹杖往地面一插,腾身而起一手拽住上方树枝,伸长脖子趴在树洞口往里望去。 一只金灿灿毛茸茸的小家伙,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突然堵住树洞口的人类。 “吱吱!” 井晓伸手把小家伙掏出来,抱在怀里。 “上面跳过去那些猴子,是在找你?” 小金毛雾沙沙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一把搂住井晓的胳膊,委屈地把她盯着。 琮苍疑惑地看了一会,不确定地问:“猴子?” “金丝猴,还是个小家伙。” 小金丝猴抱着井晓的胳膊嘤嘤嘤,撒娇一样要吃的。 “叽叽。” 毛球在井晓另一侧肩膀探头探脑,观察这只小金毛。 “那些猴子回来了。他们要干什么?”琮苍倒吸一口冷气,“快把猴子还给他们,好像有敌意。” 井晓毫不在意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颗无花果,递给小金丝猴。小家伙伸出小小的手抓住无花果,默默地啃起来。 “他们有敌意针对的是你,不是我。” 井晓话音刚落,树冠上的猴群猛地发动攻击。 各种未成熟的果子,树枝树叶从天而降,打得琮苍太子抱头鼠窜。 “明明是你抱着小猴子,他们打我做什么?” “以为你跟我是一伙的啊。” 井晓好整以暇地看着猴群扔东西,微眯双眸对上方猴群喝令道:“这只猴崽子归我了。” “唧唧……” “吱吱……” 猴群在上方荡来荡去,发出各种叫声。 井晓额间凤凰花金红色光芒猛地一闪,“退下!” “嗷……唧唧!” 猴群唰唰唰几个跳跃,在森林上方消失不见了。 “山主,抢小猴子干什么啊?” 琮苍快哭了,狼狈地抖落衣服上的落叶枯枝。 “不是我抢他们的小猴子,是他们在追杀这只小金毛。你没发现他们不属于同一个品种吗?它应该是失败猴群的后代。那些猴子为了向猴王表忠心,会把失败猴群的后代都杀死。” 井晓淡漠地讲述动物世界的丛林法则。 琮苍愣了愣:“那现在怎么办?” “养着喽!”井晓不以为意。 “山主经常这样吗?” 琮苍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井晓一怔,继而笑笑: “不算经常,野兽之间的争斗,我是不管的。只是这只有灵智,山野生灵开智不易。” 第195章 小计谋 崖下山洞中升起一丛温暖的火堆。 火光照在琮苍和井晓的脸上,映出一片暖橘色的光。 敏感的小金丝猴吱吱叫着,紧紧抱住井晓的胳膊,头脸埋在井晓的颈侧,毛茸茸的小身体瑟瑟发抖。 琮苍一边处理井晓提供的肉食,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小金丝猴。 “它有名字吗?” “安,他的母亲叫他安。” “单字名?” 井晓神情淡淡,抚摸着小金丝猴的细软绒毛,道:“没有灵智的野兽是不会取名,将自己区别于族群的。安的母亲应该也开智了。” 琮苍的手一顿,低下头继续烤肉,沉声问:“他们这一族都被杀死了?” “野兽之间争地盘,抢夺生存资源,往往直白而残酷。” “山主知道,为何不早些帮助?” 井晓端起土陶碗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盛一碗肉汤,没有直接回答天界太子的问题,而是对他说:“琮苍,等你能理解为什么,就是可以离开梧桐山的时候。” 琮苍太子的眼神满是疑惑,正如他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为何执着于给他立庙,让他走香火神道;也不理解为何父君将他扔到梧桐山请罪;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守山人的行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生近道”? 无情是道吗? 小金丝猴安抱住井晓的腿,裹在毛球毯里睡得不太安稳。 总是隔一会儿就睁开眼睛,警觉地看看四周,摸摸井晓确定她还在,才会再次闭眼。 井晓没有睡,一直靠在岩石壁上翻看新到手的话本子。小姑娘神情淡漠悠然,好似对什么都不关心不在意,又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淡定。 熊熊燃烧的火堆偶尔发出噼啪声,洞中暖意融融。 相比井晓这边的静谧安然,辛彦和陆寅君过得就不那么舒服了。 原以为与穆玉迎亲队伍一同出发,千里迢迢的路上能有个相互照应。结果却是混乱无序又满是矛盾。 辛彦在锦城会合时,才知道象山书院迎亲一行竟是百余人的大队伍,聘请了茂山武林人士做护卫。 紧跟着西南几家大型商行的货运队伍,加上随行的护卫和货车,就有将近三百人。 这还不算,昌溪池书院又派出几十名游学士子,打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名义,要与象山书院学子同游天下。 穆玉一脸无奈,对辛彦等人解释:“去年中原水患,路上不太平,多了许多聚啸山林的强人,我们人多势众,别说匪患,就是遇到大批灾民也能自保。” 赵孟元手抚折扇,轻轻点头:“嗯,路过虞郡我要带弟子们去访友。若是有所耽搁,你们就先走。我们几人轻车简从,再行追赶,也不耽误行程。” 赵夫子打算得好,出了西南行省路过的第一个州郡就是虞郡,先看看队伍情况如何,若是能够磨合好,就继续跟着队伍走,若是不行就分开行动。 人多势众,还有一个词叫群龙无首,队伍庞杂,无法协调统一,要是遇到什么事,各方人马都顾着自家队伍。 那还不如趁早与大队人马分开,他们一行六人三辆车,有陆寅君和辛彦随行,遇到麻烦,也都不是大问题。 辛彦坐在车辕上,翘起一条腿,看着安营扎寨,准备烧火做饭的一盘散沙,摇了摇头。 “先生,等到虞郡分开吧。” 陆寅君跟着赵夫子研读兵书,此刻金瞳灼灼望着营地,对照书中排兵布阵的方法,指着昌溪池书院的方位道: “只有那边井然有序,象山书院都是一团乱。” “昌溪池书院?” 辛彦瞟一眼皱了皱眉。那边有个他最讨厌的家伙,大日金乌柳陌,出身儋州武勋世家,在昌溪池书院一边读书,一边做武学教席。今年北方边境不稳,此次是要跟队回儋州。 何传铭与罗豆豆一起生火、切菜、收拾完锅具,走过来道: “商行那边是多家商队拼凑,也就兰坊的车队谨慎些,其他几家都不太行。” 赵孟元笑呵呵道:“不是不太行,而是各自为战,真遇到事情,这种情况要吃大亏的。队伍行进七八天,还没能协调统筹起来……” 赵夫子拿着扇子敲敲手心,“明天到达虞城,肯定会在城里休整一天。我们先去拜访一下虞大家,若是他肯指点你们四个,咱们就在虞城留几天。” 何传铭:“先生,虞大家什么样子?” “等你见了,就知道。” 赵孟元用扇子柄敲打弟子额头,卖关子道。 夜晚营地安静下来。 柳陌找穆玉商量如何整合队伍。 他是武勋世家出身,又在行伍历练过,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商行有货物同行,只顾着自家货物安全,都不愿意听从书院的调派。 刚出西南行省,路上还算安全,若是等出了虞郡遇到乱民冲击,又该如何是好? 穆玉听了柳陌的分析,跟着叹了口气。 这次迎亲队伍出行,穆一木大撒手什么都不管,美其名曰锻炼年轻人,可把穆玉坑苦了。 象山书院中除了师长,就是师兄,一个个任性自在惯了,哪个都不听他的。表面上满口答应,回头仍然我行我素。 好在护卫队有颜红弹压,令行禁止。这才勉强维持平稳前行。 穆玉态度诚恳,长揖至地:“请柳师兄教我。” 柳陌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说话掷地有声。 “拆分队伍,与商队分开。只我们书院与象山书院,也有将近百余人,队伍不大不小,容易协调,护卫起来也容易。” “可是商队也要去北方,才与我们同行。若要拆分……得想个周全的办法。” 穆玉也知道商队才是矛盾的源头。就这几日已经发生好几起商队之间的摩擦了。 柳陌见穆玉知道轻重缓急,当下点点头:“好办,就说书院学子要在虞城休整几日,还要游览风景名胜增加见闻。希望商队等我们休整好再一起出发。” 穆玉眼眸微眯,接口道:“他们若不愿意,便可自行安排出发时间。” 辛彦盘坐在树梢上,听着附近两人商量计谋,无声冷笑。 嘿,好一个大日金乌,煌煌正道。 原来也这般诡谲狡诈。 第196章 缺德主意 虞郡的虞城是守在西南行省大门口的第一大城。 刚好卡在崇山峻岭的边缘地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要进攻西南行省,必须得通过虞城调兵遣将,横穿天堑一般的山道,才能进入西南行省。而要从西南行省攻打中原,就得把前进方向颠倒一下,从西南出兵一字长蛇阵穿过山道,终于来到稍微平缓一点的地方。 咔嚓。 一座防卫森严的雄城矗立眼前,能够用于排兵布阵的空间只有城门前那么一丁点的地方。 任何一名将领都得望城兴叹,兵力支援不上来,没有战略回旋空间,攻城器械都施展不开。这仗……它就没法打。 如果说西南行省是兵家不争之地,那么虞城就是卡住西南咽喉要道的兵家必争之地,而且只能智取,无法强攻。 辛彦第一次仰望虞城高大的城墙,也兴起同样的感叹。 陆寅君学兵法学魔怔了,下意识地在脑中推演,他要是攻打这座城该怎么打? 辛彦在他身后嗤笑:“强攻就算了,二虎子化成原形直接跳到城楼上,逮着谁咬谁,也能把守城官兵都吓跑了。” “不行,山主不让我咬人。”陆寅君金眸闪动,瞥一眼身旁的辛彦,“你有别的办法?” “我要打,不需要那么麻烦。” 辛彦浅灰色的眸子,闪过一道冰寒无机质的光。 “魔界有一种吸血的魔物,经常成群结队地出现,尤爱人族的血液,一夜之间就可以吸光一城人的血。什么雄城都能不攻自破。” 陆寅君一时词穷,想了半天吭哧道:“那……要是不能用魔物攻城呢?” “以我自身为代价发动魔功,直接屠城,城内的人族气血可以补充魔功消耗,说不定我还能升一级。” “要是也不能用魔功呢,只用人类的方式。” 陆寅君上下打量辛彦,对魔族的手段又增加了新的认知。 辛彦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想了想。 “强攻损失太大,也很难打下来。智取用人族的方法,可以制造瘟疫,把疫病尸体扔到城里去,等城里人全都死光。或者找机会在城内水源下毒,毒死全城的人。再或者……” 赵孟元实在听不下去了,拿着折扇撩开车帘,在后面狠狠地敲打两名弟子的后脑勺。 “什么阴损坏怂的主意都敢想!平常教你们的君子之道,都学哪儿去了。” 辛彦捂着被敲的后脑勺,哼哼道:“先生的意思是,只能做不能说?” 赵孟元紧握折扇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怒目圆瞪道:“我的意思是不能想,不能说,更不能做这种缺德造孽、丧尽天良,人神共愤的事。” 陆寅君摸摸被打的脑袋,憨乎乎地说:“可是先生,辛彦刚刚说的两种方法确实能把城打下来。” “哎呀……” 陆寅君脑袋上又挨了两下折扇,双手抱头,眨着金瞳神情中满是委屈。 赵孟元气得吹胡子瞪眼,仍耐下性子解释。 “虽说兵不厌诈,但是不能做有伤天和的事。寅君要想一想,打仗是为什么?如此不义之战,赢了又如何。若按那个坏怂的法子,你要一座空城有何用?” 赵夫子的扇子颤抖地指着辛彦的鼻子尖,恨恨地又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不过哪怕生气,夫子手中的扇子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他第一次如此明晰的感悟到,辛彦与陆寅君不是人族,没有人族普遍的善恶是非观念。 而他任重道远,需要有选择性地教导他们,就像当初辛彦替胡百礼问他的那句:想让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 …… 井晓一直在琢磨:琮苍是个什么样的人?未来又会成为什么样的神?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琮苍比她接触过的所有妖魔都要聪慧。 过目成诵、举一反三、闻一知十……这些词汇用在琮苍身上,并不是夸赞,而是写实。 这位被天界公认是废物的太子,废只废在体质无法修炼,而非心智愚钝,不够聪颖智慧。 井晓给琮苍的玉珏,其中有几种香火之道的修炼的方法。内容井晓自然都是看过的,不然也不能说斩去信仰香火,便直接切断与山下神像的联系。 但琮苍最近使出的几种术法,却让井晓感觉新奇。 天界太子腼腆微笑,彬彬有礼道: “是琮苍自己琢磨出来的,术法只是小道。” 井晓只是点点头,并不深问,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她需要一个填补缝隙的工具,琮苍恰逢其会与她签订契约。 所以她给了天界太子一个选择的机会,至于能不能修炼到有选择的能力,那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无论琮苍将来做出何种选择,井晓亦不会干涉。他修成了,工具趁手一点。没修成,用起来费点心思而已。 琮苍的法衣恢复成宽袍大袖的复杂款式,十岁的孩童已然有些身量,凸显出一身温文尔雅的气质。 他一面用香火信仰之力凝聚自身神魂,反哺不能修炼的身体,一面加强运用各种术法。还不忘记每日给竹楼小院中的菜园除草浇水。 早饭后,井晓拖着毛球和金丝猴小安,在院子里溜达消食。 粉嫩的小香猪哒哒哒由远及近地跑过来。 “大黑已经将田地都翻过了。我要去田里播种,你是与我一起,还是守在院子里看书修炼?” 天界太子从菜园中起身,将绑袖放下来,对着井晓行礼。 “山主若不嫌弃在下笨手笨脚,琮苍自是愿与山主一起去田里播种的。” “嗯,那就走吧。” 大黑恢复野猪的庞大体型,井晓不客气地跨坐在大黑背上,再次做起了骑猪少女。 琮苍怔愣一瞬,微笑着跟在野猪大黑的身后朝田地走去。 金丝猴小安眼神带着警惕,一旦离开竹楼小院,外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紧张不已。 井晓任由他双臂抱着自己的胳膊,小家伙年幼,即便开智,也如人类一两岁幼童,是个需要悉心呵护的年龄。 琮苍看一眼小金丝猴,不解地问:“山主,野兽开智应当有修为。小安为什么只有灵性,没有修为呢?” “嗯,正常来说是年深日久才会开智。小安应该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才会开智,就像一撮毛吃了松老的松子。” “一撮毛?”琮苍惊讶。 “你以后有机会见到。一只金花松鼠,现在是仙宫迎客松的守护灵兽。” 井晓顺势躺倒在野猪大黑的背上,坐着有些累,还是躺着舒服。 第197章 外魔与心魔 琮苍看着井晓邀请鸟群帮忙播种,惊讶得目瞪口呆。只是他的思索方向与辛彦不太一样。 辛彦想的是如何做,琮苍想的是为什么。 “山主,既然可以让鸟雀播种,为何在人间界与魔界缝隙种植阵法,要让白泽亲自动手?” 井晓朝他翻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白泽亲自动手了,难道不是他驱使豆子兵种植?连豆子都是我炼化的。” 天界太子讷讷道:“琮苍不是那个意思。” “太子殿下,梧桐山不养白吃白喝的闲人。以后这些都是你的工作,学会了吗?不会驱使鸟雀就自己动手种植,浇水、除草、收割。” 井晓给琮苍示范两次,将装种子的储物袋扔了过去。 天界太子手忙脚乱地接过袋子,仔细回忆井晓施法的手诀和法力波动,开始尝试沟通鸟雀。 “叽叽。” 毛球看琮苍失败第n次之后,忍不住问井晓,为什么不给他哨子,像小魔人那样驾驭鸟雀。 井晓散散漫漫地溜达到另一片山坡,赤足将一片萱草踩平,懒懒地躺下晒太阳。 “沟通邀请和驱使驾驭,看似都是种植,但对鸟雀来说结果是不一样的。香火信仰之力能够做到沟通邀请。辛彦的魔功有很强的破坏力,没有生物喜欢辛彦的力量。” 井晓仰躺以头枕手,悠悠长叹,“而且有些东西教不会,只能让他自悟。就像与自己的神像建立双向链接。琮苍现在只能被动地接受来自神像的香火,还不会显灵呢。” “叽。” 毛球在草地上打滚,贴到井晓颈侧。 “不用毛毯,毛球自己玩会。天光晴好萱草柔韧,躺在草地上别有一番风味。” 井晓歪头看一眼金丝猴小安,小猴子正乖乖地靠着她啃果子。于是半眯双眸,望向空中变幻的流云。 这才是神仙应该过的平静日子,前段时间忙着修补裂缝,准备种子、种植阵法,累都要累死了。 大朵大朵的流云,自空中飞过。 井晓进入一种似梦非梦,无思无想的状态。 “山主为何要教导寅君兵法?” 雷鸣般的怒吼响彻云霄。 井晓被吓得一激灵,远处青山隐隐、层峦叠嶂,一个急速接近的身影铺天盖地般压下来。 她连忙转头四下张望,梦境? “好久不见陆吾神君。” 陆吾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盯着躺平在草地上的井晓。 “你……我上次不是说过,寅君白虎血脉暴戾难控,我教导他医术慈心。你怎么让他学兵法。” “哦,随随便便把别人拉入梦境,可不是君子所为。” 井晓对陆吾神君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视而不见,不慌不忙地说着闲话。 陆吾人面虎身的原型,气愤地围着井晓转圈,九尾都快甩出残影,可见内心的激动。 “本君的一番心血……寅君被守山人教坏了。” 井晓双眸循着九尾舞动的轨迹转动,没忍住小手欠欠地撸了一把。 陆吾身体僵住,猛地回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小姑娘。 “本君说的是正事。” “他自己感兴趣,喜欢钻研兵法,赵夫子只是因材施教罢了。” “白虎血脉狂躁嗜杀,再接触兵事战争,后果不堪设想。” 陆吾神君愤愤将尾巴从井晓手中抽出来,狂乱地甩动几下,虎头人面上的表情出离愤怒。 “一面救人医术,一面杀伐果决。若能悟通,以战止杀的境界,也不算坏事。医术只救一人是慈悲,兵道救天下也是仁爱。无分高低贵贱。” 井晓无视陆吾神君的愤怒,慢悠悠地讲出自己的理解。 “因材施教,循循善诱,这一点赵夫子比神君做得好。神君强行灌输与二虎子性情不合的理念,真的对吗? “血脉暴烈,那就教导他控制这股暴戾的能力,而不是刻意将他与血脉传承隔离。神君以为如何?” 陆吾蹲坐在草地上,目光锐利:“若他不能控制,天下生灵涂炭又该如何?” “说明你教育失败啊!” “你……”陆吾虎目圆瞪。 “神君稍安毋躁,”井晓的小手轻抚陆吾的光滑皮毛,“应当对自己的教育有些信心。也要对二虎子有信心,他不是暴戾不讲道理的虎。” “他昨日竟然认为辛彦所说的疫病攻城和下毒攻城的方法很有道理。简直丧尽天良。” 陆吾气得满地转圈,看上去就像一只追着尾巴跑的大猫咪。 “竟有此事?” 井晓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压住上翘的嘴角,挥手展开玄光镜。 陆寅君捧着《兵略》读得摇头晃脑,辛彦躺在床铺上跷着脚,浅灰色眸子骨碌乱转,颇不安分。 “虞家山城地势高悬,才是真正的易守难攻。寅君看过那边的演武场了吗?” 陆寅君金瞳没有离开书册,随口回答:“山顶水源单一,山溪一旦被切断,或者污染,整个山城的饮水都成问题,不攻自破。” 辛彦跷着腿晃了晃,语气轻佻:“不要一天到晚都在想打仗行不行,我说的是演武场。” “演武场不也是打仗?一个单打独斗,一个排兵布阵。”陆寅君手握书卷翻到下一页,斜瞥着辛彦,“你想做什么就直说,不必东拉西扯。” 辛彦笑呵呵道:“明天虞大师要指点我们功夫,你与他对打不要使出全力。” “为何?” “你听我的没错。他再是先天之境,也是人族。你一个八百年大妖,使出全力,他怎么可能是对手。”辛彦浅灰色眸光闪烁,“要是他输了,脸上挂不住,怎会悉心指点我们。要想得到人族的真传,你得会藏拙。” 端坐在桌前的陆寅君,不由得转头看向辛彦。 “你这些小心思,先生知道吗?” “喂,我很尊敬先生的,”辛彦不乐意地翻身而起,“那些外人怎么能跟先生做比较?” 陆寅君哦了一声,沉声道:“明天比武,我不动用灵力,只使出人形的全力,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井晓指着玄光镜,扭头瞅陆吾。 “你看,二虎子有善恶是非观,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陆吾伸出舌头舔舔鼻尖,声音低沉而危险。 “我要弄死那个小魔人,他一直在引诱寅君犯错。” 井晓关闭玄光镜,好笑地看向陆吾。 “外魔易杀,心中魔难除。神君又怎知这不是二虎子红尘历练的一部分呢。” 陆吾舌头耷拉在嘴外,瞪大虎眸惊异地盯着井晓。 井晓回盯傻掉的陆吾神君,浅笑道:“神君不信二虎子的本心修行,也得对自己的教导有些信心才是。” 第198章 仙界没有史书 好不容易把愤怒的陆吾神君忽悠走。 井晓伸了个懒腰,一睁眼,正对上琮苍太子那张放大的俊脸。 “啊,痛。” 琮苍捂住被井晓粉拳重击的眼睛,眼珠子都要被打爆了,眼泪鼻涕一齐流得稀里哗啦。 “谁让你离我那么近,活该挨揍。” 井晓拎起毛球擦擦小拳头沾的脏东西。 “叽叽。” 毛球被揉成不规则形状,发出抗议声。它是爱干净的球,不要什么都往它身上擦,球球自洁能力强,不染凡尘也不能当抹布。 “唧,吱吱。” 金丝猴小安伸出柔软的小手,扒在井晓的小臂上,咔吧咔吧大眼睛卖萌。 天界太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眼眶青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琮苍只是想告诉守山人,田地已经播种完。” 井晓面无表情地将他盯住,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上次……算了,不想了。 挨揍,肯定是因为他们欠揍。 井晓点点头,小胖手拍拍嘴巴打个哈欠。 这一觉睡得真累,醒着要为梧桐山操心,闭眼睛睡觉还得应付一只护徒心切,酷爱托梦的陆吾神君。 幸好不是所有神君都有入梦的能力,不然她这觉不睡也罢。 “太子殿下种田辛苦了。香火神道有一个替伤的法术,不如试试。” 井晓提点琮苍一句,免得他顶着乌眼青,像告状一样满梧桐山溜达。 绝对不是她心虚,而是太丑了,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琮苍面色复杂,控诉地看一眼……望天瞧地就是不看他的井晓,运转刚刚掌握的神道之力,眼眶的伤势瞬间恢复正常。 “多谢守山人提醒。” 井晓:“……”怎么好像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野猪大黑正使用御水之法浇灌田地。 虽然修为不足,每次灌溉几亩地便耗尽灵力,需要修炼恢复,再行御水,但野猪大黑无疑是找到一条最稳妥的修炼道路。 耗尽灵力就修炼,再耗尽灵力再修炼,循环往复之下,灵力储备会越来越雄厚,这般打下的修为底蕴才最为扎实。 开智的灵兽在梧桐山没有天敌,亦受到守山人契约的护佑,能像野猪大黑这般耐下性子,用笨办法修炼自身的灵兽已经非常少了。 所谓机敏智巧不如朴拙。谁知道百年、千年之后,野猪大黑的修为能达到什么高度呢! “教你一个普天甘霖咒。此咒最适合灌溉,可与御水之法,交替使用。” 井晓摸着野猪锋利的獠牙,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将一段术法咒语烙印在大黑的识海。 大黑欢天喜地满地打滚,压坏田边野花杂草无数。 七只小竹鼠跳到一边的灌木丛上,纷纷指责大黑乱打滚,差点压到鼠鼠。 琮苍眼神温和,饶有兴趣地看着一群小妖怪们闹腾,没有半点鄙夷神色。 井晓巡视一遍种植完毕的田地,又去看了看粮仓,上次灵石耗尽,差点爆仓的事情,坚决不能再发生了。 “琮苍在仙界,每天都做什么?” 琮苍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对几座加了空间阵法,容量无限的粮仓很是好奇。听到井晓的问题,想也不想地回答。 “读书,在天宫闲逛,或者去瑶池看星河。” “好无聊。” “嗯,确实无聊,我不能修炼,没有法力,要靠身边的护卫和仙仆引路。不管去哪,都是给别人添麻烦。” “不是麻烦,那是他们的职责。” “嗯……什么?” 琮苍诧异。没想到会在守山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下意识地想确认一下。 “我是说,他们如果认为你是麻烦,那就不是合格的仆从。仙仆也好,护卫也罢,都是依附帝君和王母的天宫才能存在的仙人。张旺和杨婉妗还没嫌弃他们是麻烦呢,他们有什么资格嫌弃天宫的太子是麻烦?” 琮苍认认真真审视井晓的表情,确认对方没有奚落他的意思,而是真的认为天宫仙仆和护卫不力,当下长揖及地。 “琮苍拜谢山主。” 井晓面无表情,将他盯着:“谢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 “可是这样的实话,天宫之中无人会说。”天界太子长吁一口气,“琮苍每天睁眼便能听到仙仆们议论纷纷。” “普通人都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些依附于天宫的仙人们,承了天宫的存身之情。难道认为是天宫欠他们的,活该收留他们吗?果然是安宁太久,已经忘记仙界天宫的来历了。” 井晓见琮苍眼中竟然也有疑惑之色,皱起眉头: “你也不知道仙界天宫的来历?那你的父母如何成就神道,总该知道吧?” 琮苍赧然道:“父君和母后的成神之道,我听仙君们讲过寥寥数语,具体如何不甚清楚。” “那你每天看什么书?” “道藏丹经,还有义理,玄经。” “没有史书?” “什么史书?”琮苍茫然摇头。 井晓讶然。 好家伙! 仙界的神仙们,这是仗着自己活得久,所以觉得没必要修史书,是吧? 琮苍向郑重井晓行礼:“山主可否为琮苍解惑?” “我不喜欢讲别人家的是非。仙界天宫的来历涉及张帝君和王母修行的隐秘,你还是回去问父母吧。” 井晓摇摇头,一手拎着毛球,一手牵着金丝猴小安,爬到大黑背上,“走,咱们回去看直播。” 琮苍跟在野猪大黑身后思索片刻,紧走几步靠近井晓。 “山主,竹楼书房中的书籍,琮苍能否借阅?” “想看就看,没什么秘密。” 井晓拿着小梳子给金丝猴小安梳毛,猴毛金灿灿又细又软,梳起来相当顺滑。还好灵兽不会生虱子,不然她肯定要把小猴子扔水池里洗刷洗刷。 小安舒服地趴在井晓怀里,任由她摆弄,时不时发出亲昵的哼唧声。 琮苍太子又开始愁眉深锁了,甚至比他同意与守山人签订契约还纠结。回天宫问父君和母后?等他完成与守山人的契约,不知道要几百年。 第199章 小妖会说话了 山鹰鸣啸,盘旋而下,送来岩羊一只。 琮苍太子震惊着震惊着也就习惯了,守山人与山中生灵为友,也不是特别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井晓又送出一颗小灵力球,鹰酱没有自己吞吃,而是藏于体内带走。 对于鹰酱的想法,井晓不置可否。 开启灵智这种事情,也是要看机缘的,第一次吃过灵物没有开智,再吃几次结果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鹰酱的媳妇和孩子都不止一次吃过灵力球,还有各种天材地宝,仍没有开启灵智,其实这意味着它们与修行无缘。 不过鹰酱抱有希望。也许在他的媳妇和孩子有生之年,他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当然或许哪次顿悟,让鹰酱理解他已超脱族类踏上了修行之路。 送走亲族,亦是所有开始修行的生灵,面临的第一道考验。 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将狄昊当作仇人,要是没有特殊际遇,大概一辈子都没可能报仇。无法报仇的执念,遂成心魔,一世修行就可以看到尽头了。希望他此次闭关,能有所领悟。 井晓目送鹰酱离开。 唔,想那些太过遥远,当下还是思考如何吃羊才是正事。 “琮苍喜欢岩羊吗?” 天界太子眼神避开被摔得脑浆迸裂,满地血污的岩羊尸体,脸色勉强道:“羊肉吃过,说不上喜不喜欢。” “啧,君子远庖厨啊!伪善。” 井晓奚落他一句,挥手将地上岩羊的皮、肉、骨处理得干干净净,地上血污消失得无影无踪。 祭出三足小鼎,注入清泉,煮一锅奶白色的羊排羊骨汤,放几片野姜去腥气。一只前腿刷上蜂蜜腌制,放在鼎下的火堆旁慢慢熏烤。 又将两个后腿微微施加冰冻,再切削成薄薄的羊肉片,放入储物指环。明天去溪水边钓几条小鱼,吃一顿鱼羊鲜汤的火锅。 一只岩羊瞬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琮苍两眼发直,看着井晓有条不紊地拆解岩羊,半晌吭哧一句。 “我可以为守山人做菜。” “以后的餐食都归你做。厨房器具可以用,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若是自觉本领高强,也可去山中捕猎,抓到什么吃什么。” 井晓表情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 土陶制的碗盘从厨房飞出来,摆在矮桌上。 琮苍捧着碗喝一口香浓的羊肉汤,顿觉一天忙碌都得到慰藉。 原本学完一本菜谱,觉得做饭菜不难,但吃过几次井晓炖煮的吃食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水平完全不够。 守山人是怎样用简单的调味,就能做出如此鲜香味美的汤羹? “五味调和亦是道。等这批辣椒成熟了,让你尝尝煮鞋底子都很香的牛油麻辣火锅。” 井晓轻描淡写地喝着汤,心里想着去哪抓只野牛,好丰富一下食谱。 梧桐山西边与高原接壤的地方,有几群野牦牛和羚羊。北边的玉昆山脉附近有野骆驼,烤驼峰也好久没吃到了。沱江中的大鱼肉食紧实,适合做水煮鱼片,陵江边的四脚蛇最是鲜嫩…… 二虎子不在,不然还可以换口味吃吃兔子、獐子、山鸡、鹌鹑,野猪……唔,野猪算了,最近大黑有点暴躁。 她家乖乖的二虎子,每天都会捕不同的猎物加餐呢。 瞄一眼傻乎乎的天界太子,细胳膊细腿的,养到得用的时候,貌似还要好久。不如等赵夫子回来,把他赶到村子里,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有些讨厌。 “唧!” 金丝猴小安发出急促的叫声,丢下正在啃的果子,迅速抱住井晓的小短腿,露出半张猴脸,偷偷看向院外的长尾巴怪物。 琮苍抬头:“一只松鼠。” “一撮毛,跟你说过,仙宫迎客松的守护灵兽。” 井晓打开屏障,放一撮毛进来。 “山主我炼化横骨了。” 金花松鼠冲进院子,激动地直奔井晓面前,手舞足蹈大声嚷嚷。 “恭喜,松老若是知道,也会为你高兴的。” 井晓真诚祝贺。金花松鼠的进境倒是出乎意料。 按妖族简单的划分方式,开启灵智是为灵兽,只算是修行的基础。炼化横骨才能称为小妖,从开言的小妖向化形的大妖修炼,其过程又是千难万险。 有白虎血脉的二虎子尚且用了八百余年,修行五百年的金千纹还得蹭二虎子的天劫才能成功化形,更遑论其他。 一撮毛亢奋劲过了,才发现竹楼小院里多了两只没见过的生物。一只漂亮男孩,一只金丝猴族的小崽子。 “你们是谁?” “我是琮苍。你叫一撮毛是吗?” 琮苍看着松鼠满眼好奇,他在仙界天宫,见过的妖族都是修行千年以上的化形大妖,一撮毛这种刚刚开言的小妖看上去还挺稀奇。 金花松鼠一呆:“啊,我听说过你。” 井晓不禁向一撮毛投去感兴趣的目光,小松鼠是迎客松的守护灵兽,修为不到三百年,在哪听说过仙界太子? “仙界废物太子琮苍。”一撮毛突然想到什么,再次兴奋大叫。 琮苍瘪着嘴,强笑一下:“谢谢!” “你在哪听说过琮苍太子?”井晓浅笑着问。 一撮毛嗓音尖细:“以前好多下界的仙人,他们在仙宫里聊天,松老和守山人都在,提起过天宫太子。” “哦,当面说别人废物,不礼貌。” 井晓捏捏一撮毛的毛巴尖那撮白毛。 金花松鼠从善如流,立即改口:“太子殿下,一撮毛冒失了,还请见谅。” 琮苍能怎么办啊! 还能真与一只松鼠计较?他当然只能原谅对方。 “呯。” 一撮毛趁人不注意蹿到金丝猴小安身边,发出巨大的声响。 “唧唧。” 小安雾沙沙的大眼睛立即盛满泪水,唧唧叫着钻进井晓的怀里。 “一撮毛,道歉。” 井晓拎起一撮毛的尾巴,与她的眼睛对视,一字一顿道。 小东西,真是欠教训。 “对不起,对不起。呜,一撮毛不吓唬猴崽子了。” 金花松鼠的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一看就不是诚心道歉,隐隐带着一种下次还敢的欠劲。 井晓长吁一口气,挥手打开玄光镜,不知道赵夫子走到哪了,梧桐山需要他。 第200章 你求我啊 虞家的演武场不只在西南地区有名,而是在整个大夏都十分出名。 虞氏演武场的名声不是因为大得可以跑马的面积,而是其内部有一座号称收集天下武学秘籍和兵书战册的虞氏止戈楼。 当然虞家人肯定不会说自家藏书楼,收集天下武学秘籍,一开始也没人相信,虞家能将天下武学秘籍都收进止戈楼。 但是虞家连续七代,每一代都至少有一位先天境界的武学高手,而且代代都是天纵奇才,在江湖之上皆有惊才绝艳的表现。 看着虞家几百年传承下来,反而没人相信止戈楼只是普通书楼了。 甚至有传言江南某武学世家,因为家中长辈突然亡故,导致家中武学传承断绝。后辈子弟无奈求助于虞家,进入止戈楼,最终找到家传武功秘籍,补全了家传绝学中失传的最后几式。 还有一些武林泰斗因自身修为瓶颈,多年无法突破,得到虞家首肯进入止戈楼,出来之后武功大成,名震天下。 传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也足够让无数江湖武者,为虞氏止戈楼狂热了。 当然如此重要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此地不仅有虞家先天武者坐镇,还为此设立一套非常严格的筛选机制。只有通过考验,才能进入虞氏止戈楼。 辛彦浅灰色双眸扫视演武场,比武擂台上两人打得惨不忍睹。在辛彦的眼中,这些人满身都是破绽,完全不堪一击。 但擂台下的人群却疯狂叫好,一时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些许怀疑,难道是他的眼光有问题? “寅君,你觉得擂台上的两人,武功怎么样?” “都不怎么样,还不如何传铭。” 陆寅君看一眼擂台便挪开视线,注意力集中在仲裁席,一个坐轮椅的清俊身影上。 何传铭和罗豆豆两人一脸兴奋,凑到观战人群后方跟着喝彩。 穆玉没有跟辛彦他们一起,不过也在演武场,陪着象山书院的师兄弟们看热闹。 小老头穆一木则带着几名教授和赵孟元一起拜访虞晗虞大家。 什么……迎亲? 婚礼定在立夏,这才开春呢,有什么好急的。 当然要先顾着虞家止戈楼开放遴选的比武擂台,看看热闹,同时趁此机会把商队甩掉,方为两全其美。 柳陌带着昌溪池书院的几名学子进入演武场,飞快扫视全场,在心中有了基本判断。他在昌溪池书院既是学子,也是武学教习,出门在外自是要照顾学生们的安全。 “与象山书院的学子们一起,不要落单,就算想出去,也要两人一队。” “柳教习放心,我们晓得。” “我们组队了,保证不落单。柳教习安心去比武,进止戈楼里看看,有没有能成为天下第一的武学秘籍。” 柳陌阳刚的脸上带出些许笑意:“胡扯,哪有那样的秘籍。练武强身健体,没有捷径可走。” 被训的学子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与柳陌玩闹。 辛彦飞快站到一旁,用陆寅君魁梧的身材挡住自己的身形,他不喜欢柳陌的气息,离得近更让他难受。 陆寅君低头看看辛彦,没说什么,甚至在柳陌从身后过去的瞬间,故意侧了侧身,把辛彦挡得更严实些。 他虽然不明白辛彦为什么躲着柳陌,但配合辛彦也不违反他的原则。更何况他与辛彦师出同门,怎么也比柳陌亲近。 “你怕他?” 辛彦眼神一凝,气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他?”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在躲他。” 陆寅君指着自己一双金瞳,毫不留情戳破辛彦的小伎俩。 “我不是怕,只是讨厌。先生说,出门在外不要与人结仇。不躲着点,我就想揍他。” 陆寅君金瞳灼灼将他盯着,一副你说得都对,你说啥我都信的表情。 气得辛彦想跳起来踢他膝盖。 不过终究还是没踢成,因为赵孟元在高台上朝他们招手。 “这两位是我的弟子,高个子的叫陆寅君,矮一些的叫辛彦。”赵孟元朝身边一位满面红光,身材魁伟的中年男子介绍,又扭头对他们道,“还不向虞晗前辈见礼。” “晚辈见过虞前辈!” 陆寅君和辛彦双双抱拳。 虞晗态度谦和,将他们二人扶起,满目赞赏。 “赵老弟的两位弟子,皆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 陆寅君忽然摇头,纠正道:“我不是龙凤,我是虎,白虎。”还怕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张大嘴巴表示一个嗷呜的动作。 看得高台上的众人哄然大笑。 赵孟元哭笑不得,伸出折扇敲打陆寅君的额头:“寅君淘气,莫要促狭。” 虞晗哈哈大笑:“孟元老弟,赤子之心难得。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家长子虞策。” 只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清俊公子,被人推到近前,他落落大方地朝两人抱拳:“在下虞策有礼了。” 辛彦面无异色,恭敬回礼。 陆寅君却一直盯着对方双腿一动不动。 虞氏族人尽皆变色。 虞策身后仆从气愤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陆寅君恍若未闻,语气肯定:“你这腿,不是外力致残的,也不是内力所致。” 虞晗脸色微变,刚要说话,被虞策拦住,温文尔雅地摆摆手,嗓音和煦:“是外力所致。” 陆寅君摇头:“不对,我说的外力是指骨骼硬伤,你没有。只是经脉中有异体之气游走,阻断你本身的内力循环,才无法走路。” 虞氏族人面露惊愕,尤其虞晗双目圆瞪,看向赵孟元:“哎呀,孟元老弟,你精通岐黄之术,怎地不早说?” 赵孟元知道陆寅君给夏颂七叔看过病,但具体医术水平如何并不清楚。闻言连连摆手,“虞兄误会,我这弟子的医术,另有师承。” 又扭头看向魁梧的弟子,“寅君,虞大公子的腿可能治好?” 陆寅君盯着虞策,认真地问:“你想治吗?” 虞策心跳如擂鼓,说出的话却冷静自持。 “阁下确定能治?” 陆寅君左右歪头看看他的面色,确定道:“能治。” 虞策目光炯炯,追问:“能完全治好?” “不仅腿脚恢复如初,内功进境一日千里。” 陆寅君好似没看到对面几十双凶悍的眼神,很肯定地回答。 不过下一句话,就把对方气个半死,因为他十分诚恳地说:“你求我,我就给你治。”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诧异地看向陆寅君。 这不像二虎子的风格啊,当初给夏朴治病,他看一眼觉得能治,就跳进去非得要给人家治病。 怎么这会儿,竟然要患者求他?这是治病呢,还是结仇呢! 没看对面的虞家人眼睛都要喷火了。 陆寅君态度端正,语气真诚道:“白泽说,医不叩门。得等患者求医问药,才能给对方治病。不然容易被患者和患者家属打死。” 辛彦:“……”好家伙,你确定白泽是这么说的?可是你目前这个治病态度,更容易被人打死。 第201章 三求 虞家止戈楼。 一层大厅之中矮几、坐垫一应俱全,像学堂多过像书楼。 虞氏族人众星捧月般,拱卫着陆寅君坐到主位上。 面对多年期盼,虞晗双眸含泪长揖及地。 “求寅君阁下救治我儿,请受虞晗一拜。” “求寅君阁下救治少主,请受我等一拜。” 虞氏族人站在家主身后,齐齐行礼。 虞策压下激动心绪,朝陆寅君抱拳:“求陆先生救策。” 陆寅君被众多人围着行礼,面上既无忐忑,又无得意,只是端坐受礼,微微点头严肃道:“只要药材齐备,我再以金针渡穴。七日后便可拄杖而行,半月后行动自如,一月后可恢复修为。” “不管什么难得之药,请阁下明言,只要少主能够恢复健康。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啊,都需要哪些药材,虞家若是没有,可向江湖高价求购。” 虞氏族人神情雀跃,纷纷出声。 虞晗一代武学大家,自不是蠢人,一面命人磨墨和备纸笔,一面热切地询问:“不知寅君阁下师承何人?” “不能说,师父不让。” 陆寅君有问必答,至于答案是不是对方想听的,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虞晗听他这么说,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赵孟元,当年两人也算生死之交,他的弟子,应当不是骗子。 再说欺骗一个不良于行的病患又有何意义。他这个先天之境还活着呢,骗了策儿,难道不怕他报复? 虞晗为长子残废一事忧思多年,如今有人说能够治愈,他高兴之余,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虞策自瘫痪起,在全国各地求医问药不知几许。 希望而去,失望而归的情况经历多了。早已学会不抱太高期待,如今有人夸下海口说可以治好他。 他虽急切激动,但理智尚存,当即朝陆寅君拱手:“先生可需望闻问切?” “望过了,才确定能治。” 陆寅君一手执笔,歪头看一眼虞策,扭回头写药方,“我不知道这些药材在虞城是否难找。你们先找找看,找不到的,我想办法。” 虞策原以为陆寅君会在药材上大做文章,搞些见都没见过,听也没听过的天材地宝,让虞家千金万银地撒出去也找不到药材。 拖个十年八年的治不好,也没人会怪罪他。 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连药材都打包票。 陆寅君似看不出虞家人的犹疑神色,将两张药方递出。 “药材只是辅助,有的话,能好得快点。没有也不妨碍,就是恢复得慢些。影响自身武功进阶。 “药材多的这张是后期泡药浴用的。另一张药方只有五味药,需要提前备出来,得经过炼制祛毒,才能服用。 “你受伤时间太久,经脉淤堵,金针渡穴引出异体之气,再以药力维持,让你自身的内力填充空荡荡的经脉。这个过程需要三到五天。” 虞策双手接过药方,快速扫视。他久病成医,对于医术医理自是精通。 第一张方子上确实没有什么疑难药材,只是用量极大。若说是药浴也可理解。 第二张方子中的五味药材,其中三味剧毒,另两种药材也不难找,只是没听说过有中和毒性的作用。 虞策心有疑惑,便直接问了出来。 陆寅君郑重回答:“另两味药材不是中和毒性的,是用于催发毒性,让药性更烈,起效更快。重疾日久,需用猛药。”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会以炼药之法祛除部分毒性,不会让过烈的药性伤及肺腑。” 虞氏管家虞钱小心接过药方,拱手道:“家主、少主放心,仆这就去药铺盯着,务必将所需之药配齐。” 穆一木没有跟着进入止戈楼,毕竟是外人,又涉及虞家族中秘辛,还是留在外面看擂台比武的好。 辛彦也没进去,赵夫子跟着应该出不了大错。他总觉得治病救人的二虎子有点惊悚,与他平日研读兵书战策的嗜好严重不符。 “辛小哥,不知陆公子的医术师承自哪里?” 辛彦浅灰色眸子看向干巴瘦的小老头,默默在心中叹口气,这位象山书院山长真像打不得、骂不得,又甩不脱的牛皮糖。 “不知道,他没说过。我认识他也不过一年多时间。” 他没说谎,他们认识时间确实不长。二虎子来赵夫子这里学习的时间更短,彼此不熟,相当不熟。所以有什么疑问都不要问他,他也不知道。 “辛小哥,可有兴趣上擂台打一场?止戈楼中有许多珍善孤本。” 穆一木捋着山羊胡笑吟吟地跟辛彦套近乎,锦城文会相处那么多天,他可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了。 心思剔透,进退得宜,教养是一方面,关键是聪慧啊!这要是能拐到自家书院…… 辛彦眨眨灰眸,决定问出内心疑问。 “小子听说铁义军占领东南三省,象山书院整体转移,穆山长半点愁容都没有,不知未来有何打算?” 穆一木捋胡子的动作一顿,沉吟道:“象山书院的精魂在书院,而不在象山。人在,书在,何地都可为书院。” 辛彦:“兰陵,还是齐南?” “嘶,老爷子的目的有那么明显吗?” 穆一木倒一口冷气。 辛彦眼前浮现淡定自若的小姑娘,声音不疾不徐道: “山主猜的,西南有昌溪池就够了,江南有天一书院,只有北方州郡人文教化略显落后。西北边境战事频繁,北方戎族半归降半反叛,只有东北有险可守,相对安定。” 穆一木眼前一亮:“井晓?她还说什么了,兰陵好,还是齐南好?” “山主没说。” 穆一木决定换个问法。 “我听穆玉说,你们此次跟着迎亲队伍,是去兰陵给高家送礼?”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清冷冷的光,一字一顿道:“山主说,断尘缘。” 第202章 初心 玄光镜中影像晃动,琮苍太子看得目不转睛,很有一种偷窥隐秘的满足感。 井晓对二虎子要求虞家人求他,才给虞策治病的行为,实在无力吐槽。 可惜白泽和陆吾都不在这里,不然……她就能看到两只山海瑞兽气得满地转圈追尾巴的奇景了。 怎么有这么虎的白虎啊! 白虎星君不愧是仙界有名的二愣子,血脉遗传的力量真是强大。 井晓爬上竹榻缩进毛球毯里打个哈欠。 “早点睡,明天我们出发去抓牛。回来炖牛骨汤,打牛肉丸,做牛油麻辣火锅。” “止戈楼里真的藏尽天下武学秘籍吗?” 琮苍有些遗憾,他要是能跟着一起出去多好,虞家的演武场很壮观,止戈楼中藏书甚丰。 “别想蠢事,你的香火之道还没修炼利索,看那些杂学无用反而有害。” 井晓闷闷的声音从毛球毯里传出来,打消天界太子的奢望。 再说,人族武学最高境界不过先天,你一个修仙的神仙,好奇人族的武学秘籍有甚用处? —— 陆寅君也是这么回答辛彦的。 “止戈楼的武学秘籍于你无用,那兵书战策呢?”辛彦翻他白眼。 陆寅君愣愣地盯住辛彦:“兰坊不是给先生送来许多兵书,二虎子还没学完,多看无益。” 说着,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低头皱眉思索。 辛彦对突然玩起深沉的二虎子相当无语。 “兰坊送来的书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肯定没有各家珍藏。” “为什么要敝帚自珍?” 陆寅君的问题没头没脑,不过辛彦听懂了,脸上浮现不屑的冷笑。 “人族都是这样的自私自利,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划拉到自家。如果别人的东西比自己的多,比自己的好,就要想方设法抢过来。” 陆寅君眉头紧皱:“这样是不对的。” “咳咳,”辛彦被口水呛到,猛地坐起来一通咳嗽,“二虎子,你别真虎行吗?你怎么想不重要,我们又不是人。”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陆寅君金瞳灼灼,眼神纯粹。 辛彦抖开被子躺下,用后背对着陆寅君,他不想再跟这只傻虎说话了。 翌日。 虞晗、虞策父子送来两大箱药材。 虞晗热切道:“寅君阁下,方子中的几种药物都已经配齐了。需要我儿如何配合治疗?” “当不起阁下的称呼,虞前辈叫我寅君即可。” 陆寅君态度非常谦和,与昨天让别人求他那副招人恨的模样完全不同。 虞晗父子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 辛彦面无表情,心里嘿嘿直笑,想不到吧。二虎子要求你们求他,并不是故意拿乔刁难人,他真的是只憨货啊! 陆寅君翻看箱中药材,点头道:“寅君今日先炼制药材。虞策兄勿急,明天再开始治疗。因为毒性,治疗一旦开始至少三天,中途不能停止。需要准备一间不受打扰的安静房间。” 虞策双眼下一片青黑,颔首道:“虞家练功闭关的静室可用。” “放宽心,好好安睡才行。”陆寅君顿了顿,金眸闪过一道诡异的光,“禁欲,治疗恢复期的一个月内不能近女色。” 虞策面色尴尬:“让陆兄弟见笑,实在是策知道有望恢复,心情激动一夜未睡。” 虞晗人老成精,看出对方有送客之意,当即拱手道: “辛苦寅君贤侄,我与孟元老弟有约,就不打扰贤侄炼药了。我将家中世仆留两人在门外,有什么需要虞家准备的,贤侄随时吩咐。” 虞策有些不甘心地问:“寅君兄弟炼药,我可以旁观吗?” 陆寅君摇摇头:“毒药炼制会有烟气形成,你留下旁观会中毒。” 没有山主的丹鼎帮忙,他得使用兽丹火炼之术,当然不能留人旁观。身份暴露可会被山主抓回去揪耳朵的。 —— 井晓一早起来,洗漱完毕。 琮苍太子已经将早膳端到桌上,新蒸的羊肉包,灵米粥,小酱菜,还有一碗醪糟荷包蛋。 井晓歪头从上到下打量琮苍太子,笑道:“举一反三,殿下聪慧。” “山主喜欢吃就好。” 琮苍面露羞赧之色,从来没人夸过他聪慧,来到梧桐山这段日子,已经被山主直白地夸奖好几次了,怪让人难为情的。 井晓笑笑不再说话,安心享用早餐。 有一说一,琮苍太子殿下将来要是在仙界混不下去,到人间集市开个餐饮店,一定生意兴隆。 金丝猴小安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指着醪糟荷包蛋,看向井晓。 “唧唧。” 他本能的知道,谁是做主的人。 井晓揉揉小安的金色绒毛,取出一只黑陶小碗,倒了小半碗醪糟。 “你太小了,只能吃一点点。” 小安欣喜地趴到小碗边,试探着伸出小舌头舔舔,不温不烫的醪糟汤,带着甜津津的米香味,很是让猴儿愉悦。 “唧唧,呜呜。” “你喝过类似味道的水?” 井晓讶异,如果她没猜错,小安说的应该是猴子们酿的果酒。 “知道藏在哪里吗?” 金丝猴小安确定地点头,表示可以带井晓去搬空猴王的秘藏。 “哈哈,好,一会先去找猴儿酒。如果还在原地的话,就都搬回来。” 井晓撸一把小安顺滑的头毛,真是个败家的小可爱。才跟着她几天,就主动贡献出猴王老爹的珍藏了。 琮苍运用刚刚掌握的神道术法,将碗筷清洗干净,归于原位。将身上的法衣变化为适宜走山路的常服。 井晓正在菜园采摘成熟的瓜果蔬菜,顺手扔给琮苍一个洗好的甜瓜。 “尝尝,瓜瓤也很甜。鸿雁带回来的新品种。它们迁徙飞跃海洋,在另一片陆地上找到的。” 琮苍咬了一口,果然满口脆甜。 “我还以为是菜蔬。” “也可以当菜吃,生吃也好吃。就是推广难度大,保存期短又娇嫩,成熟后几天不吃就坏掉了。” 琮苍咽下口中甜瓜,惊讶地问:“推广?” 井晓理所当然道:“当然要推广,你以为山里种植的这些作物,外面也有吗?再试种几茬,品质稳定的话,再拿到山下的村里试种,确定其适应本地环境,再到其他州郡试种。” 看一眼无动于衷的琮苍,井晓暗叹一声,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决定了思维的高度和广度。 夏颂那家伙讨厌是讨厌了点,不管他最终目的如何,他心中思考的始终是如何让大夏国的民众都吃饱肚子。 只要他的初心不变,等时机到了…… 第203章 猴儿酒与时光 春光无限,在森林里跋涉都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井晓左肩上站着毛球,右肩上趴着金丝猴小安,收拾东西不紧不慢地出门。 修炼过香火神道的琮苍太子,今非昔比,其它术法修炼得如何尚不好说,现在能看到的,就是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井晓问肩膀上的小安。 “唧唧。” 小金丝猴用力挥舞着胳膊,指向右侧。 井晓感应了一下前方的情况,慢悠悠地向一处地下岩洞走去。洞中伸手不见五指,而井晓闻到的味道,好似还在洞中深处。 “毛球,光。” 小毛球变大了,悬浮在井晓前方,想用自身的光亮照得再远一点,然而不管毛球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照亮周围三丈空间,将将能够看清周围景物。 巨大的钟乳石林形态各异,矗立在岩洞四周,在毛球的光芒照射下,反射出迷幻的光,而光芒照射不到的黑暗处,又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口。 琮苍目露惊异,声音有些发紧:“这里是什么地方?” “地下岩洞,钟乳石林。地底深处还有一个冰霜与火焰的世界。以你现在的神道修为,还下不到那么深的地方。” 井晓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 她到梧桐山之后,也是第一次来地下岩洞,不过通过传承记忆,她对这里并不陌生。现在要做的是把记忆与现实一一对照而已。 钟乳石林仿佛没有尽头,脚边的地下暗河,黑沉沉地吸走所有的光。 滴答、滴答…… 水声不绝于耳,回荡在整个地下空间,让人分辨不清声音来自何方。 行走于恢宏的地下世界,琮苍仿佛能听到自身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啪! 井晓一巴掌呼在琮苍的脸上,“醒醒,再往那边走,就掉地下暗河里了。我可不想去深潭的尸林里捞你。” 琮苍惊恐地瞪着沾湿的靴子,暗河表面平静,水流深处却有一种强烈吸力,好像要把他拽到水底。 “啊,怎么回事?” 琮苍手脚并用猛地后退,声音在地下岩洞中发出巨大的回响。 “保持清醒,不要听岩洞中的水滴声,那会让人产生幻觉,并且迷失方向。”井晓淡定道,“清醒了吗?” 琮苍一手捂脸,一手抚着胸口,惊骇颤栗地大口喘着粗气。 “我刚刚……” 井晓抱着暖乎乎又柔软的金丝猴小安,耐心地等琮苍平复情绪,冷静道:“太子殿下的心志容易为外物所惑。看来只修炼香火神道增加的神力,不足以提升心性境界。” 琮苍额头冷汗滑落,原本白皙的俊脸,在毛球之光的照射下更显苍白如纸。他用力咬着下唇,嘴中隐隐有血腥味。 “山主,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保持心神镇定?” 井晓的神识在储物指环中扫过,取出一枚泛着蓝光的宝石耳钉,左右打量琮苍的耳朵:“噫,没有耳洞啊,那这个东西你用不了。” “需要戴在耳垂上吗?”琮苍下决心般咬牙道,“可以现扎一个。” 井晓正想换个项链的款式,听对方这么说,倒不好直接把东西收回去,好像她小气不肯给他法宝一样。 不就扎个耳洞么,不是大事。 “啊……啊!” 地下岩洞里瞬间响起琮苍太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有点难搞。果然是先天神体,要是不用点手段耳垂都钻不透。”井晓一边捏着琮苍的耳朵,一边碎碎念,“我就说你不是凡人吧,什么凡人得用神针穿耳洞啊。” “好了吗?”琮苍一身冷汗,疼的。 “嗯,戴上了。清心石耳钉,以后各种幻术和精神迷惑类的攻击对你都无效。” 井晓收起缝制天衣的神针,一脸笃定地说。 琮苍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汗水,缓了缓道:“还有多远?” “再往里面走走,真不知道这群小猴子,怎么把猴儿酒藏在这般隐秘的地方。” “唧唧。” 小安抱着井晓的胳膊,大大的眼睛像铜铃一样瞪着琮苍太子,这个人叫得好大声,好可怕。 琮苍眼神扫过小安,皱着眉头,有点不好的预感,问井晓:“这个小猢狲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你的叫声可怕。” 井晓安抚地抚摸小安的后背,收到小猴子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琮苍瞪着小金丝猴,再可爱你也是个妖精。 “唧……呜。” 小安将猴脸埋在井晓颈侧,哼唧两声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井晓扭头瞅一眼琮苍,天界太子?哼,幼稚鬼…… 金丝猴王酿造果酒的藏酒处,是一个中央凹陷四周高耸的盆型钟乳石石坑。钟乳石上方穹顶滴下的清水落在石坑外围钟乳石上,一部分水顺着石壁流到坑外,一小部分流到坑内与果子混杂发酵。 “猴儿酒在地下这种酿造方式,还真是造物神奇!”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大酒瓮和一个酒提,在石坑中提了一杯酒的量,放在鼻端闻了闻,轻抿一口。 “呀,好喝,香浓甘洌。此地温度湿度恰当,环境稳定,有钟乳石中的微量水分补充,不会使酒液稀薄,又不会过于浓厚发酸。这个钟乳石坑简直是酿酒圣地。” 井晓施法将钟乳石坑中猴儿酒抽取出来,刚好装满一瓮。 “小安,你会酿酒吗?” 得到金丝猴小安的肯定答复。 “唧唧……吱吱……” 井晓将对方提到的几种果子,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一放在地上。 “只需要这些吗?” “吱吱唧唧。” 小金丝猴蹦到地上,仔细检查每个果子,开心地手舞足蹈。 琮苍接过井晓递过来的酒盅,抿了一口猴儿酒,觉得比他在仙界喝过的琼浆玉液还要好喝,又看到井晓拿出许多果子,略显诧异地问:“山主要做什么?” “当然是酿酒。咱们把酒液都取走了,再补进去一些果子,过段时间又有新酒喝。此地酿酒的环境得天独厚,浪费了可惜。” 小猴子用力将每个果子磕烂砸碎,扔到石坑中间,又蹦跳着跑到另一处积水的石坑取水。钟乳石形成的碗形物,被他小心地捧着,一碗又一碗将水倒进酿酒的石坑里,来来回回往返数次。 井晓兴趣盎然地看着小金丝猴的动作,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琮苍看着钟乳石坑中,泡在水中的烂果子,迟疑道:“猴儿酒便是这样酿出来的?” “原料齐备,剩下的交给时光。”井晓倒是不急,将酒提中的酒水一口喝光,“一会我在这个石室洞口施加一个隔绝术法,让这一坑猴儿酒慢慢酝酿。” 第204章 顿什么悟 井晓与琮苍没有在岩洞中久留。 一来洞中的钟乳石美则美矣,但幽闭的环境并不太美好,久待无益; 二来琮苍耳朵抽痛,被神针扎穿的耳垂没那么容易愈合,更何况耳洞还挂了一颗蓝色清心石耳钉。 三来井晓想要的猴儿酒已经到手,直接清空了金丝猴一族的库存,一大瓮五十余斤,够她喝很久了。 金丝猴小安抱住井晓的胳膊,趴在她的肩头睡得不省人事。 对于一只幼年期的小猴子来说,今天的活动量确实有些大了。虽然大部分的路都是井晓在走,小猴子只负责砸砸果子,倒腾几碗水而已。 毛球一直悬浮在半空,全自动跟随照明,仙界人尽皆知的废物球,在井晓这里发挥了巨大作用。 洞外金乌西斜,霞光万道。 琮苍找了一块能照射到阳光的位置,凤目微眯,耳边的清心石闪耀着浅蓝色光华,一坐下就不想起来了。 “山主,今天还赶路吗?” 井晓揉搓着小毛球,慢悠悠地坐到他的身边。 “不急,休息一夜。你需要尽快恢复神体。” 琮苍摸摸耳垂,嘶的一声。被扎穿的耳洞,早就不流血了,却还是隐隐作痛。 “山主和白泽都说我是先天神体,可琮苍在仙界就是一个无法修行的凡人之躯。” “白泽是大战的亲历者,他可能更清楚一些,我只是从传承记忆中知道的信息。”井晓目光悠远,语气淡淡, “大战开始之前,王母便已有身孕,后来被几位魔尊埋伏,危在旦夕。尚未出生的你自损神力,替她挡下致命一击。事实上大家都以为你完了,谁能想到你十年前又出生了呢。” “如果是致命一击,那我也不算是替母后挡下,而是自救。尚未出生的胎儿,如果母体没了,哪还有存活的机会?” 琮苍望向夕阳和晚霞,凤目深邃,让人看不出情绪。 “也对,未出生的子女与母亲本为一体,救她便是自救。” 井晓听出琮苍未尽之意,他不希望王母因他而生出心魔。只是可惜,以王母在东南各种作死的行为,很难说有没有心魔作祟。 “山主,我若剥离香火神道,是不是又会变回那个废物?” 井晓沉默片刻,回答道:“看你怎么想了,香火神道,信仰之力虽是外物,但也算正道。修行的道路不是只有一条,所以选准一条正确的路,坚持走下去,都能修行到极致。仙界也有不少以香火成神的神仙,与其他仙人相比并无不同。” 琮苍脸上浮现出一丝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自嘲的笑容。 “还是不同的,香火神道只为存身,无限度地满足信徒祈求,路就已经偏了。” 比井晓高出许多的少年怡然起身,朝着井晓长揖及地。 “多谢山主为琮苍解惑。若是今夜在此休息,琮苍去捡些枯枝生火,做顿简单餐食。” 井晓眨了眨漂亮的杏核眼,温和道:“有劳了。” 不知道这位天界太子又想通了什么,感觉整个人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她就说,真不喜欢与这种莲藕成精的家伙打交道,满身都是窟窿眼儿,动不动就来个顿悟,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第205章 学人精 这一晚幕天席地、头顶星辰。 琮苍太子看着火堆不断添柴,感悟香火神道一夜没睡。而井晓缩在毛球毯里,躺一半盖一半,环抱着小金丝猴睡得不省人事。 清晨鸟鸣阵阵。 井晓迷迷糊糊坐起来,被琮苍太子身上耀眼的神光吓了一跳。 “你偷吃灯泡了?怎么整个人都在发光?” “什么是灯泡?” 琮苍太子凤目微睁,一张嘴居然冒出一股白烟,满是香火的味道。 井晓眨眨漂亮的杏核眼,左右歪头观察对方。没有回答关于灯泡的问题,而是问:“你回应信众的祈祷了?” “三座琮苍太子庙,我与神像建立双向联系。以后可以依托神像显灵了。避免有人假借神明的名义,行不义之事。” “他们都干过什么不义之事?” “很多。我对庙祝和信众小惩大诫,教人行善。以后琮苍太子庙,便不是空洞无心的神像。” 井晓啧啧称奇:“我以为这个过程得三五年,没想到啊,太子殿下天纵奇才,这么快就完成了与神像的联系。” “下一步该做什么?” 琮苍当了一晚上显灵的神明,如今说话还带有阵阵雷音,身上香火味道愈发浓郁。 井晓嘴角上翘:“别想下一步,太子殿下先把这一步做好。正神之道是个水磨功夫。不急,慢就是快。唔,先学会收了神通吧!” 毛球缩成鸡蛋大小,站在金丝猴头顶,与小安一起,上下两双眼睛齐齐将琮苍太子盯着。 “叽叽。” “吱唧。” “你们两个别淘气,岩洞里有个钟乳石围成的清池,跟我去洗漱。” 井晓拎起毛球和小安,迈着小短腿走向岩洞。 琮苍皱着眉留在原地。 因为他发现,无论怎么操作,身上的香火和神光都收不回去。现在就是个人形发光器,比毛球的光芒还亮。 神光能够驱邪祛魅,效果极佳,只是若不能收放自如…… 刚刚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琮苍太子:“?!” 这就……尴尬了。 —— 虞郡虞氏山城。 陆寅君用兽丹火炼之术炼药,都是普通药材,炼化的速度相当快,三炷香的功夫就已经完成祛毒、融合药性的全部工序。 辛彦跷着腿躺在竹榻上,闲闲地提醒:“不能让虞家人认为炼药很容易。” “为什么?这些药炼制很简单,难的是后续金针渡穴,将异体之气引导出来。” 陆寅君金瞳定定地看向辛彦,他很难理解对方的某些小心思,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不懂他为何那么做。 辛彦浅灰色眸子泛着无机质的冷光。 “不懂的话,这次就听我的,看看结果如何。等下次再救人,你用自己的方式,之后会什么结果。再两相对比,总能看出差别。” 陆寅君思考片刻觉得十分有理,于是从善如流。 辛彦斜睨着这只纯良的白虎,要是在魔界,早就被魔生吞活剥了。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边研究兵书战策,一边治病救人。指挥一场战争死伤多少?用医术又能救几人? 所谓上兵伐谋,二虎子这种憨直的脑子,真能玩得懂兵法? 虞晗、虞策父子心急,又不敢打扰陆寅君休息。 一早候在院外,直到听见里面传出洗漱声,又看着早膳送进去,算着两刻钟的时间,才整整衣冠拜门而入。 陆寅君谦和有礼,朝虞氏父子拱手致意。 “药材已经炼制好了,不知静室准备如何?” 虞策坐在轮椅上,激动得面色绯红,心跳如擂鼓。 “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后山。”满眼期待地看向陆寅君,“陆兄弟现在过去吗?” 辛彦溜溜达达跟在几人身后,见陆寅君和虞策都走进静室,抬头问虞晗:“虞前辈,此地只有一扇门吗?” 虞晗点头:“没错,后山静室是仿制中原窑洞,挖山而建,只有一个出入口。” “那就好。” 辛彦在附近转了两圈,然后不知打哪掏出来一把竹制躺椅,直接横躺在门口,又拽出一条毛毯盖在身上,也不管周围人惊愕的神情,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虞晗怔愣,眉心微皱:“辛彦贤侄,这是何意?” “寅君让我守门,这三天不能惊扰。虞前辈放心,有我在没事。” “那就辛苦贤侄,一日三餐,虞管家会送来。” 虞晗拱手,也没说有虞氏族人把守此地安全无虞的话。 既然陆寅君安排辛彦守着,自然有他的用意,只要能把长子的身体治好,再无礼的要求,他也能理解,理解不了的,他忍。 “送饭也不必,三五天不吃东西,饿不死的。我不需要,里面的两位也不需要。” 辛彦仰躺在竹榻上,闭着双眸运转魔功,将附近方圆三里的空间横扫一遍,确定没有可以威胁到自身安危的生物,才掏出一卷书册慢悠悠地翻看起来。 如果井晓在此,肯定会指定辛彦说:哼,学人精。 第206章 等投喂 岩洞地底水脉丰沛,钟乳石围成的水池很多,水质清澈见底。 有的冰寒,有的清冽,不管饮用还是泡澡,皆有滋养肌肤筋脉的功效。 井晓随意选择一方池水,脱下袄裙扑通一声跳下去,不使用御水之法,全身沉在池水底部,感受亿万年形成的钟乳石光滑沁凉的肤感。 金丝猴小安好奇地伸出小爪子摸了摸池水,水温冰寒刺骨,嗖地收回手,咔吧咔吧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向水底。 毛球漂在空中尽职尽责地当它的小太阳,沾水什么的,才不是球球会做的事。 岩洞黑沉静谧,又因空间开阔,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水滴发出的滴答声,风吹过岩穴孔洞的呜呜声,绵绵不绝。 换个胆小之人,在这地底岩穴,哪怕没有外物侵害,天长日久也有可能发疯。 井晓没有这方面担忧,她既不在意是否安静,又不会害怕突然出现的古怪声音。 此次身边跟着琮苍太子,不方便下到更深层的地底。 等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去地底深处看看,印证一下传承记忆中一半被冰封、一半是岩浆火焰的世界,又该是怎样瑰丽的美景。 呼…… 井晓浮上水面,散开的头发铺在水中,宛若丝滑的绸缎。小姑娘手上沾水,顽皮地将水滴弹向半空中的毛球。 “叽叽!叽!” 小毛球炸毛,发出急促的尖叫声。 啪嗒。 毛球僵硬地掉到地面上,光芒随之熄灭。 “噫,才几滴水就短路?” 井晓游到水边,趴在钟乳石边缘查看。没有毛球的光照亮,并不耽误井晓在黑暗中视物。 “唧唧,吱吱。” 突然的黑暗,金丝猴小安手足无措、紧张不已。 “没事,不用担心。毛球晾干就能缓过来。” 井晓打了个响指,一丛金红色火焰凭空燃起,火焰灼热温暖驱散阴寒,同时照亮整片地下空间。 小金丝猴终于能看清方位,嗖地蹿到井晓脚边,紧紧抱住她的小腿再也不撒手了。 井晓哭笑不得地摸摸小猴子,慢条斯理地穿戴好衣服,梳理头发。 “其实没有光亮,地底也不是完全黑暗。你以前与长辈来这里酿酒,是怎么找到酒池的?” “唧唧。” 小安委屈,那能一样嘛,他每次都是被母亲抱着来的,跟母亲在一起他肯定不害怕。 井晓从地上捡起僵硬的毛球,象征性擦擦水珠。原本柔软的长毛,变得粗粝扎手,捧在手心像个小刺猬。 “可怜的小家伙,现在就带毛球出去晒太阳。” 当井晓一拖二走出岩洞时,琮苍太子仍在布灵布灵地闪着神光。 “哦,晚上省柴薪了。” “毛球死了?”琮苍太子选择性忽略井晓的调侃,看到变硬的毛球,一副不出他所料的表情,“毛球很脆弱,容易死。” “没事,沾了几滴水,摊平晾干还能活。” 井晓捧着毛球,放到阳光能晒到的石头上铺平。 “能活?” 琮苍太子也不管自身神光效果关不掉的事情了,好奇地凑到毛球身边戳了戳,“身体和长毛都僵硬了。” “嗯,没死。” 井晓淡定得很,这又不是毛球第一次沾水。上次浇灌麦田,一个普天甘霖咒下去,毛球都成落汤鸡了,晒干之后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毛球缓过来还得几个时辰,到时天都暗了。今夜再露宿一晚。” 琮苍沉默地点点头,坐回去继续研究身上的神光。 嗷……呜…… 小安唧的一声抓着井晓的袄裙,两下就蹿到她的怀里。 “狼啸?” 井晓抱着小安,抬头望向西方的土崖,树木掩映间,几条灰色身影唰唰地飞奔而走。 琮苍顺着井晓的目光看去,疑惑道:“梧桐山有狼?” “多新鲜呐,梧桐山有狼才正常吧!” 井晓笑着说,“听声音可能是白狼一家回来了。以前二虎子霸道,把这一片划为白虎的地盘,不许别的猛兽过来捕猎。白狼一家拖孩带崽的不欲与他起冲突,就避出去了。” “灵兽?” “狼王夫妇都属于比较聪明的灵兽,家庭责任感很强。” 井晓取出三足小鼎和烧烤架,注入清泉烧水。 “我不需要每天吃东西了。” 琮苍举起胳膊,看着散发神光的手掌暗暗叹了口气。 “嗯?我不是让你做饭。白狼一家回家,要来送礼的。我在等投喂。” 井晓双手托着下巴,圆润的小脸被面前的火光映得红彤彤。 琮苍凤眸一凝,挥手朝树林中射出一道神光。 嗷…… 两匹英俊健壮的白色巨狼,嘴中叼着猎物,出现在两人视野中。 第207章 欲速则不达 “白令拜见守山人。” 健硕的白色雄狼,将麋鹿放在三尺外,口吐人言,做匍匐之礼。 白色雌狼体形略小,也把嘴中叼着的獐子放下,站在白令身边,一起朝井晓行礼。 “白悦拜见守山人。” 井晓讶然:“恭喜贤伉俪炼化横骨,修为精进,可喜可贺。” 白令和白悦蹲坐在地上,恭敬有礼。 “我们夫妻三天前回到梧桐山,却没有在山中找到白虎踪迹。山主可知他行踪?” “你们找二虎子,有事?” 白令狼眸锐利,嗓音威严沉稳。 “我们夫妻比不得白虎大妖修为精深,只是想与他讲讲道理,同为梧桐山灵兽,我们想留在山中修行。” “那狼群怎么办?”井晓问道。 她是知道二虎子把白狼夫妻和狼群驱逐的。这具身体的爷爷,上一代守山人井川默许了二虎子的做法。 狼是群居的兽类,狼王夫妇开启灵智,凭借自身修为法术指挥狼群大肆捕猎,越来越庞大的狼群,严重影响了梧桐山中其他生物。 当然二虎子肯定不懂种群生态平衡之类的,只以他朴素的世界观,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地内,存在对他有威胁的狼群。 白悦声音温婉,带着雌性特有的柔和。 “狼群定居在西北荒原,由我们的孩子统领。” “先代守山人曾劝过我们,启智的灵兽超脱族类,不该再与野兽族群生活在一起,更不应让族群过于依赖我们的能力,否则会给族群带来灭顶之灾。” 白令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的味道,“以前是我们夫妇执迷不悟,还请守山人原谅。” 井晓挑挑眉毛,看来在外面吃了不少亏。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过一回,是不会有感悟的。 庞大的狼群,能力卓越的首领,看似繁荣热闹,在自然法则面前不堪一击。 最简单的一项,养活一个狼群需要多少食物?一个地区又有多少猎物可供捕猎?失去超越族群的灵兽,这个狼群能否存活? 井晓止住脑中思绪万千,淡淡地开口:“二虎子已然化形,下山玩耍去了。梧桐山中灵兽之间不可互相残杀,你们遵守这个规矩即可。” “白令、白悦多谢山主。”狼王夫妇齐齐行礼。 送走两只灵兽,井晓挥手施法处理两只猎物。 獐子适合火烤,麋鹿可炖汤羹。 趁着夕阳余晖,美美地吃上一餐。 小毛球渐渐恢复了活力,跳到井晓肩头,叽叽叽个没完。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用水淋毛球了。” “叽叽。” “保证,”井晓就差对天发誓,才安抚住暴躁的毛球,不由得嘀咕,“谁知道毛球这么脆弱,连几滴水都受不了。” 琮苍长吁一口气,唰……收敛神光,嘴中香火白烟也不再冒出。 “终于收起来了,香火神道与我以前看过的修行法诀都不同。第一次使用经验不足,让守山人见笑了。” “恭喜太子殿下,成功控制神光。” 井晓端给他一碗鹿肉羹。 “神道修行不易,慢慢来比较快。” “谢谢山主!”琮苍接过土陶碗,吹了吹表层热气,轻轻抿了一口。 “琮苍有个问题,想咨询山主。” 井晓歪头看过去:“说。” “琮苍想知道哪类神明的香火最盛?” 天界太子认真思索的模样,让井晓十分好笑。 “我给你的玉珏中,各种类型都有。人类供奉神明,一般是求财、求子、求婚姻、求平安、求长寿、求一帆风顺。如果得偿所愿,会感叹自己运气好,若中途受阻就说神明不管用。” 天界太子眉心微蹙:“香火之道凝聚神格,需要细分领域,琮苍想速成。” “欲速则不达。倒也不必那般心急。” 井晓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却让琮苍瞬间冷汗直流。 第208章 又顿悟 地下岩洞孔洞处,常年凉风习习,吹在身上不寒不燥,甚为舒适。 井晓半躺半盖着毛球毯仰望星空。 金丝猴小安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柔软温暖的身体依偎在她的一侧。 井晓半睡半醒间,见到琮苍太子身上神力忽明忽暗。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所谓过犹不及。 修行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既要勤勉日耕不辍,又要凡事有度,懂得适可而止。 只是此时的琮苍太子,一朝得道,就像刚得了新奇玩具的孩童,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哪怕井晓点醒,他也只是在理性层次明白,心底深处未必认同。 于是井晓不再多言,任由他施为,某些弯路在个人成长道路上是无法避免的。 只需耐心地等他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再指点他如何自己收拾烂摊子就是。 梧桐山脚下的春季已然暖意融融,麦稻田亩尽皆播种。 井晓一路向西,行至与高原接壤处,却仍是冰雪的世界,见不到任何绿色。 好在,连最弱的小金丝猴都有基础修行傍身,不惧寒暑。若是换成普通人,这会儿可能已经产生高原反应,需要氧气瓶来缓解头痛了。 琮苍呼出一口气,因为外界温度过低,迅速凝结为白色雾气。 “距离山主说的牛群还有多远?” “不知道,看运气吧。” 井晓赤足踩在冰雪上,小巧的脚丫玲珑白嫩,与雪地交相呼应,看得琮苍一哆嗦。 “我这里还有靴子,可以给山主御寒。” “不需要,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只要真诚地希望某个目标能够达成,”井晓指着远处在白雪上移动的小黑点,“某个目标一定会朝着我走近。” 琮苍愣愣地抬起头,小黑点们正突突猛进般向他们的方位疯狂移动。 嘶,这难道是守山人出口成宪,言出法随的能力吗? “你知道二虎子是怎么挑选猎物的吗?” 井晓看着不断接近的小黑点儿们问琮苍。 黑色的牦牛汇成绵延的黑色洪流,脚下大地震颤,头顶轰隆隆的声音仿若雷鸣般。 琮苍忽然眼冒金星,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声音干涩发紧。 “不,不知道。冲……冲过来了。” 牦牛群在井晓和琮苍面前狂奔而过,留下一地被踩碎的混杂在一起的冰雪泥浆。 “自然淘汰的应是老弱病残,比如现在雪崩,那些跑不快的牛就被冰雪覆盖,等夏季到来,冰雪化为水流,才会露出僵硬的尸体,继而慢慢腐烂,滋养这片土地。” 井晓说着话,动作不紧不慢,一手抱着小金丝猴,一手拉着琮苍飞到半空中,低头俯瞰滚滚雪流,将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淹没。 天地自然的伟力,人力所不能及。 琮苍虽然自幼生活在仙界,但主要是围着天宫打转,从来没有随心所欲地在仙界乱逛过。 世间绝美壮阔的奇景,本就罕见,此刻琮苍太子心神震动,心胸为之朗阔。 噫,不是吧! 雪崩而已,很常见啊,咋又顿悟? 井晓手捏指诀迅速编织云床,将琮苍扔到半空中的云床上,又在他四周设置隔绝法阵,避免惊扰。 是该赞叹琮苍太子悟性好呢,还是该嘲笑这孩子没见识? 井晓叹口气,眯起杏核眼,看向下方刚刚逃过一劫的牦牛群,挑了一只健硕肥美的小牛。 一次只抓一只,对牛群几乎没什么影响。 不过,她可不像二虎子那般讲武德,说什么只用自身的力量捕猎才公平。 井晓一般是看中哪只,直接丢法术下去,瞬间庖丁解牛。 将牛身上每个部分都切成大小合适的肉块,让牛儿死得其所,才是对食物的最大尊重。 第209章 治疗出关 辛彦躺在竹榻上,保持高度警觉的冥想状态,守了三天三夜。 对身边来来去去的虞氏族人,只要不是想进入房间打扰陆寅君的治疗,他就当他们不存在。 第三天一早,虞氏家主虞晗,早早就等在静室门口。 隔着辛彦的竹榻,伸长脖子往静室大门探头探脑。 “辛彦贤侄,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辛彦缓缓睁开浅灰色眸子,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竹榻上。 “虞前辈关心则乱。听不到声音才是正常。虞家的静室,难道不是隔音的?” 虞晗被问得哑然,一拍脑门。 是喽,静室内部有几层阻隔,外面的声音传不进去。他以先天之境的修为,在里面闭关,同样也听不到外面声音。 “唉,我关心则乱。不过贤侄,里面在治疗不方便吃饭,你为何也不吃不喝?是虞家的饭菜不合口味?” 辛彦轻轻摇头:“我现阶段的修行,需要辟谷如常。不仅这三天,未来四天,我也不吃的。” 虞晗闻言一怔,面现惊色:“原来如此。孟元老弟本来与我说好,要指点你们两人功夫,不承想反倒让寅君贤侄先给我家策儿治病。” “陆寅君跟着夫子研读兵书战策,医道方面另有师承,他向来医者仁心,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每遇疑难杂症如见猎心喜。” 辛彦语调舒缓,话说得清楚。 虞晗不是粗鲁武夫,自然明白辛彦话中的含义,当即保证道:“两位贤侄都是虞家的恩人,虞氏止戈楼永远向两位敞开大门。” 辛彦拱手行礼:“多谢虞前辈厚爱。” 两人说话间,静室的门被推开。 虞策坐在轮椅上,满面含笑与陆寅君说着什么。 陆寅君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又朝虞晗拱手:“幸不辱命,兄长体内异种真气,已被尽数导引而出。只是兄长瘫痪日久,筋骨肌肉恢复尚需时间。” 虞策强压下激动的心绪,声音哽咽:“父亲,我的腿有知觉了,体内真气运行顺畅,多亏了寅君兄弟。” 虞晗朝陆寅君抱拳双目含泪:“寅君贤侄真乃神医,日后但有差遣,虞家万死不辞。前院备下酒宴,一定要让老夫敬你一杯。” 陆寅君笑得憨厚:“虞前辈不急着敬酒,先让兄长好好歇息,待身体恢复,再宴请也不迟。寅君三日未曾洗漱也需修整。药浴今日泡一个时辰,明天开始,再用行针灸巩固治疗效果。” 虞晗低头看向虞策的双腿,“药浴已备好,吾儿速去泡汤。” “麻烦管家帮忙把竹榻搬回院子。” 辛彦朝虞家人拱手,与陆寅君悠然自得地往回走。 “虞前辈刚刚同意我们随时进止戈楼看书。” 陆寅君金瞳光华一闪,似笑非笑地看向辛彦。 “你是莲藕成精吗?” “你才莲藕成精!看招。”辛彦一拳挥出带着破空声。 陆寅君闪身躲过,回以一招神龙摆尾。 赵孟元看着在院中打得热闹的两人,好笑地摇摇头。 “寅君三日不眠不休,不累吗?辛彦头上顶着落叶做什么,还不进来洗漱。” 何传铭大喊大叫地进门:“师父,我和师妹擂台比武赢了,拿到进入止戈楼的资格啦!” 辛彦冷淡地哦了一声,浅灰色眸子满是不怀好意,语气欠欠地说:“还没告诉你们,虞前辈同意我们随时进入止戈楼。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不需要打擂。” 何传铭怔在原地,盯着陆寅君和辛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那我们参加比武打擂……” “啊,恭喜赢得擂台赛,虽然没什么用。” 辛彦整理一下袖口,斜斜地瞥了他一眼。 罗豆豆大咧咧挥手,拍在何传铭肩头。 “哎,别听师父瞎说。比武怎么可能没用,江湖切磋才能精进武艺,进不进止戈楼,都是次要的。能进去随便看书固然好,进不去也没关系,在虞城见识了各大武林门派,亦不虚此行。” 何传铭受打击的情绪,被罗豆豆三言两语地安慰,又高兴起来。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辛彦说:“师父,那个柳陌也拿到入楼资格了。” 辛彦好笑地盯着何传铭:“柳陌是你亲表哥,不要说得好像仇家一样。” “师父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 “大可不必。” 辛彦朝赵孟元行礼,不管院中几人,自去洗漱。 —— 西部与高原交界的位置,已经处于梧桐山边缘。再往西就是高高隆起绵延千里的山脉,并不适宜人族生存。 井晓坐在云床边缘,处理着手边的各式调料,既然准备吃牛油火锅,炒制底料,香辛料自然越齐全越好。 回头看一眼闭目冥思的琮苍,身上神光隐隐,又有突破迹象。 太急了。修行根基若是不稳,以后容易出问题。 自从与神像建立连接,琮苍身上的沉稳气度全然不见,急切地恨不得一夜之间修成神道圣体。 难道……王母除了立庙传教,还搞了别的事? 第210章 尊重他人命运 井晓随手用云朵炼制一个通风透气的罩子,将修炼中的琮苍罩在其中。 这才打开玄光镜,施展追踪法门。 一向雍容华贵的杨婉妗,面现怒意,端起茶汤一饮而尽,动作豪迈得像是在喝酒,而不是饮茶。 唔,谁让王母如此失态? 井晓依托玄光镜施展时光回溯。 一刻钟前,杨婉妗对面坐着一名身穿玄色衣衫的英武男子,看其面相粗犷中带着精明。 井晓疑惑一瞬,掌上起卦推算。 铁义军大将袁晋袁子淳? 这不就是白泽心心念念的贪狼嘛。 与星宿星君投影对应的凡人,如果不是出现在井晓面前,只茫然推算是很难找到的,不过一旦见过其人,听过其声,便不再有隐秘可言。 只是这副尊容,粗犷的长相,配上油腻的眼神,看着就倒胃口。贪狼多欲,性情贪婪,为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死活,都是常规操作。 至于这位更是惯会巧言令色,花天酒地,身上孽债纠缠无数。 既不如七杀狄昊阳刚健硕,又不如破军易罡坚毅忠诚,更不如白虎血脉的陆寅君真挚憨直。 井晓撇撇嘴,翻了翻传承记忆。 阳光底下无新事。 王母每次斩化身入世,都玩同样的宗教套路,就不能搞点创新吗? 替天下择主?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原以为她在东南建立琮苍太子庙,是一颗慈母之心,让琮苍成就香火神道。 没想到竟也是装神弄鬼的一环,主动把自家傻儿子卷入天下纷争的大因果里,香火越盛、成就越高,将来反噬越强。 难怪琮苍着急想速成呢。 这是与神像建立了双向联系,通过香火神道的反馈,知道王母的所作所为。又不想成为牺牲品,所以努力自救? “倒霉孩子,怎么感觉有点惨呢!” 井晓不由得对云罩里顿悟修行的琮苍投去同情的一瞥。 “不只是想自救,琮苍还想救母后。” 琮苍太子破开云罩,走到玄光镜前坐下,眸中隐隐闪过泪光。 “呵,你能把自己从这个泥潭中拔出来就不错了。” 井晓半点被人撞破偷窥的尴尬都没有,说出的话更加扎心,戳破琮苍的所有幻想。 “杨婉妗修行万年,心志坚定得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用不着你来救。她想利用铁义军达成争夺香火的目的,焉知铁义军不是想利用她?” 琮苍看向玄光镜中王母化身,发布一连串狠绝的命令,心中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呢?” 井晓打个哈欠,“她只是王母的化身之一,在人间沾染一世因果,自会在生命终点时结束,并不会影响王母金身。这样,你还想救她吗?” 琮苍重重点头:“我只知道她为了我才下界。” 井晓:“……”未免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了,还真以为别人都围着你转。人族有中二期,神仙也有吗? 琮苍脸色苍白,肩膀微微内扣,双臂环住小腿。 这是个自我保护的坐姿,可以看出他此刻极度缺乏安全感。 不过井晓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是悠然地坐在云床边缘,晃悠着小脚丫,定定地看向玄光镜中光影变幻。 井晓可没有什么助人情结,她一向是尊重他人命运的典范。这位天界太子不管做出何种选择都与她无关。 第211章 魔形扫描器 天光云影,明媚至极。 云床之上炖牛肉的香味四处飘散。 “不要在我面前摆出愁眉苦脸,不然把你扔下去。”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紧紧盯着三足小鼎,取出筷子拨动一下卤汤中翻滚的牛腱子肉,轻轻一扎便穿透了整块牛肉。 “咸香软烂。我看看,唔……”井晓边拨弄卤汤,边翻找储物指环,“调一次卤汤不容易,借着牛肉汤,再卤两只山鸡,还有獐子肉。” 琮苍无奈笑笑,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吃肉,当真是心外无物。 “山主一点都不担忧吗?” “担忧能改变什么?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忧出来的。” 井晓抬头瞄了对方一眼,“我们签的契约是公平交易。我只要你用香火之道凝聚出来的纯粹神性,条件是帮你剥离香火神道,恢复先天神体。至于契约完成之后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情。” “若是琮苍无法凝聚神性呢?” “哦,那你就惨喽!要是意志不够坚强,不能主动控制信仰之力,就会被信仰之力控制,沦为信仰香火的傀儡,一旦香火供奉散掉,你就没了。” 琮苍敛下凤眸中的思绪。 “没有精纯的神性,山主要做的事会受影响吧?” 井晓嗤笑出声:“就说你们这些心思多的啊!仙界那么多依附于香火之道的神明。琮苍,你信不信,我随便找一个,他们都愿意剥离神格,恢复成逍遥自在的仙体。 “一群被困于香火神道的傀儡,若是有恢复自由之身的机会,还不得抢疯了。这个机会给你,只是恰逢其会,不是非你不可。我要做的事暂时不着急,所以尚有耐心等你凝聚神性。” 井晓见琮苍心神震动的可怜模样,生不出一丢丢怜悯之心。 小姑娘掐指推算,给出肯定答案:“你还有七年时间。根基打得稳,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然神力不足,神性不够精纯,是要拿命抵的哦!” 小样,拿捏不了你? 井晓心中替张旺帝君略有不值,前后联系起来,大概可以推测出,张帝君送琮苍来梧桐山,应该是猜到了缝隙的事情,想给儿子谋一条生路。 不然等王母完成谋划,人间遍布琮苍太子庙。大劫之下,因果业力纠缠,琮苍极可能是神魂俱陨的结局。 也就这位太子看不清楚,还以为王母是一心为他呢! “七年,根基。”琮苍喃喃自语。 井晓将鼎中牛肉捞出,晾凉切出有漂亮花纹的肉片,夹起一片放进嘴中咀嚼,满意地点点头,推到对面。 “尝尝,我改良了卤肉配方。” “多谢!” 琮苍拱手道谢,夹起厚实的牛肉片,闻着香味浓厚,吃在嘴里肉香混着香料的味道,细品之下,口感香气层次分明又融合为一。 “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一会儿还要走山路。” “施法赶路转瞬即到,山主为何总是走路?” 琮苍吃东西的姿态十分优雅,让人觉得他吃的不是卤肉,而是什么值得细品的山珍海味。 “走路有趣。生命有限的人族,才会感叹时光短暂,青春易逝。你见哪个神仙整天急急慌慌地做事。” 井晓歪倒在软绵绵的云床上,把小毛球高高抛起又接住,金丝猴小安跟着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井晓悠游自在玩闹,琮苍又夹起一片牛肉细细咀嚼,原本焦虑不安的情绪,渐渐沉静下来。 确实就像守山人所说,不管他想做什么,急躁都于事无补。 —— 虞家止戈楼。 辛彦站在书架间翻看各门各派的‘武学秘籍’,速度快得让旁观者觉得,他真的只是随意看看,有可能连字都没看清,就把书放回去了。 两个时辰,辛彦翻完整整一层楼的书架,扫视六楼整层空间,确定没有遗漏,悠闲地迈着步子,往顶楼走去。 止戈楼地面建筑一共七层。 一楼是宽敞的阅读大厅,四周书架多为普通书籍。 二楼整层都是难得一见的兵书战策,陆寅君待在那一层,不肯再往上走了。 三楼是武学功法,十八般兵器的练习方法和武功套路样样皆有,最吸引人的是奇形兵器和暗器的制造运用。 四楼是各门各派的武学秘籍,还有不少武林名宿对于武学修炼的心得总结,总之极为难得。 五楼六楼七楼不对外开放,只有虞家子弟才能进去。 当然辛彦是贵客,又是虞策的救命恩人,不算是外人。 虞氏想送人情,自是要送到位,不能人情送了,还让人心生不满。 辛彦也不客气,四楼以下书籍极多,几乎是一天扫一层。囫囵吞枣,能不能学会暂且不说,先扫描记下来,回去慢慢理解。 五六七楼,每层楼的书籍不多,皆是外面看不到的珍本孤本。两个时辰扫一层,终于来到止戈楼的最顶。 面对空荡荡的七楼,辛彦浅灰色的眸子不禁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第212章 以武止戈 虞晗背对楼梯望着窗外,听到楼梯声响回过头来,面容慈和抱拳为礼。 “贤侄天纵奇才,令人佩服。” 辛彦还礼:“虞前辈过奖。” “贤侄,看到七层空空如也,是否有些失望?” “失望谈不上,确是有些惊讶。” 辛彦环顾四周,北面墙上挂着一幅大字,只有一个字,或者说是两个字的组合,止戈为“武”。 “虞某曾听说世上有一种人,能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我还道是夸张。如今见到贤侄,方知虞某曾经见识浅薄。” 辛彦浅灰色眸光微:“虞前辈不认为辛彦是乱翻书吗?” 虞晗朗声大笑:“虞某自己有眼睛,怎会听别人胡言乱语。” 辛彦走到“武”字前站定,转身盯着虞晗,眸中燃起汹涌澎湃的战意。 “我看到立在楼前的规定,必须把每层的书都看完,通过镇楼长老的考核,方能上楼。只是辛彦看完书上楼,都没人拦着。” “两位贤侄,皆是我儿救命恩人。既然答应可随意出入止戈楼,自然无需考核。而且虞某也不认为,镇楼长老们能拦得住贤侄。” 虞晗缓缓走向场地中间,武者气势一步一升,在相距辛彦三丈的位置停住脚步,气势已攀升到顶点,如满月之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第七层,止戈为‘武’。与虞家先天境界的武者过招,贤侄可有信心?” 辛彦以前从不觉得人族的武功有多厉害,先天境界也不过刚刚摸到武道的边缘,与他的魔功和陆寅君的大妖修为相比差远了。 前几天看到的虞晗只是一个忧心儿子的老父亲,半点武者气势都没有。 今日一见,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他若不动用魔功,胜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在人间界动用魔功? 唔,不等此地生灵灭绝,天罚雷霆就得先落下来,把他劈成飞灰。 二楼手握书卷看得入迷的陆寅君,翻书页的动作突然一顿,抬头看向天花板。一个气息是辛彦,另一个陌生的气息? 陆寅君斯斯文文地放下书册,前后左右对齐摆放。然后一个闪身出现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处。 镇楼的长老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三楼了。 长老知道跑到楼上的身影,是家主交代过的恩人,摇摇头顾自看书。 陆寅君动作迅速,一路未曾停留,几乎是一口气蹿到七楼。 待看清辛彦的对手,蓦地松了口气。 他以为小魔人要动手杀人了。 竟然只是比武?人族的武者竟能发出这种气势? 辛彦终究还是怕死,没敢使用魔功,仅以108式的《天罗地网昆冈剑》与虞晗对战。 场中两人以快打快,不约而同地放弃防守,举手投足全是攻击,一招一式皆带有破空之声。 陆寅君抱臂旁观,边看两人动作,边思索破解之法。如果同样的招式,由自己应对,该如何解决对手。 虞晗越打越心惊,他本来是抱着指点辛彦武功的想法对战的,没想到百招过后,这孩子竟能与他打个旗鼓相当。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辛彦并未尽全力。 当然他也没使出全部本事,若是动用先天内劲,这座止戈楼怕是会承受不住,自家的书楼,塌了不得花钱重建么。 他可不是那种败家的家主,再说楼下还有许多江湖同道在看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虞家是要负责任的。 陆寅君原本专注地盯着场上两人过招,感觉身边越来越拥挤。再一扭头才发现身边多出七八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老头甲:“与家主对战的小孩是谁家的?” 老头乙:“给少主治病的两人之一。家主交代过,止戈楼他们师兄弟可以随意进出。” 老头丙:“两人?另一个呢?” 老头丁:“你是不是傻,这层楼只有两个小孩,咱们都不认识。” 老头丙回嘴:“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老头x:“闭嘴,咱们都姓虞。你骂他就指名道姓地骂,别把无关的人骂进去。” 老头丙:“……” 陆寅君默默躲到角落,明明只有七八个老头,怎么感觉耳边多了几百只蛤蟆,呱呱呱呱……吵得他脑仁疼。 第213章 虞家的老爷爷们 辛彦与虞晗比武,各有克制。 辛彦是怕一不小心使出魔功,被雷劈了。 虞晗是珍惜自家书楼,怕一不小心打得房倒屋塌,再被家中老头子们唠叨。 在双方都不出全力的情况下,一时间倒是有些僵持不下。 陆寅君被迫听着几位虞家长老点评,虞家主的哪一招是横扫变招,哪一招是锤挂,偏偏用成了提挡…… 这些老头对辛彦的剑法更是赞不绝口,甚至有个老头拿出纸笔画起剑招的图形。 陆寅君瞟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真是不敢小看人族的天才。 这位老爷子只是旁观比武,画出的剑招图形居然前后连贯,与原版剑法相差不大。 老头大大方方展示刚刚画出的剑招图形,一脸得意洋洋,用你怎么不夸我的眼神期待地看着他。 陆寅君能怎么办啊,当然恭敬地抱拳行礼,高声道:“前辈厉害,寅君佩服!” 于是不知名老头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更是满脸傲娇神色。 辛彦将《天罗地网昆冈剑》使过两遍,借着虞晗攻势,向后纵跃,跳出战圈收剑抱拳,一气呵成。 “多谢虞前辈指点,辛彦受益良多。” 一句话,并非认输,也给足了虞家主面子。 虞晗老脸一红,抱拳道:“贤侄过谦了。说什么指点,虞某与贤侄过招,亦是收获颇多。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虞某老喽!” “老什么老,你要是老,我们是不是都得自称老棺材瓤子。” “技不如人,就说技不如人。不是因为岁数大,才打不过,是你本来就不行。” “先天之境打不过十岁少年,虞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就是就是……” “辛小哥的武功跟谁学的?这套剑法,老朽从未见过。” 七八个老头七嘴八舌,呱呱呱呱…… 陆寅君两眼望天:“……”他想把耳朵闭上。 辛彦终于在众多呱呱中,听到一句与自己相关的,连忙回答:“家师名号不便透露。还请诸位前辈见谅。” 虞晗气得两眼冒火,胜败乃兵家常事。与辛彦比武输了,并不丢人。 但是家中这群老头子实在烦人。 不过这群老老头、小老头都是族中长辈,不仅辈分高,武学修为也不凡。 他即便是家主,在辈分上天然处于弱势,若是与几个老头较真,那还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够了。 今天但凡他敢多说一个字,都得被某几位老头追着打。 虞晗瞥一眼这群他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的老头们,扭脸朝陆寅君道:“寅君贤侄既然来到七层,不如试练几招。” “啊?啊!”陆寅君本来看热闹,没想到这热闹立刻就闹到自己身上来了,“虞前辈刚与辛彦过招,消耗甚大;今日天色不早了,楼中比武动静太大,不如明天换个地方?” 听到陆寅君建议,虞晗当即点头,“寅君贤侄的武学修为比之辛彦如何?” 辛彦浅灰色眼眸闪过一丝坏笑,插嘴道:“不用杀招,我不是他的对手。若用绝招,勉强能同归于尽。” 听得虞晗眼皮一跳,目光灼灼地将陆寅君盯着,不是担忧输一场比武,而是见猎心喜的渴望眼神。 “当真?明日去虞家子弟用的演武场,一定要与寅君贤侄好好打一场。” 他一个先天之境,能与他动手的人越来越少,如今突然出现两个少年,岂能不高兴? “明天关闭止戈楼,我们也要去看比武。” “对,看看家主小兔崽子打输了怎么哭。” “那肯定哭得很大声。” “比被他爹打屁股时,哭得还惨。” 虞晗额头青筋直蹦,脸上还要保持微笑的僵硬弧度。 辛彦、陆寅君齐齐盯着虞家的老爷爷们,虞家主的糗事啊,这是他们两个外人能听的吗? 刚刚画过剑法图形的老爷爷拿着图卷,走到辛彦身边,抱拳为礼:“敢问辛公子,这套剑法可否留在虞氏止戈楼?” 辛彦接过图卷快速浏览:“这是前辈画的?” 老头傲然颔首:“辛公子见谅,老头子过目不忘,刚刚看到辛公子与家主比武,不由自主记下了招式。” 辛彦心中惊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彬彬有礼道:“此套剑法有些来历,虞氏内部研习无妨,不要放在楼下扩散就好。” 反正都已经让人记录下来了,不同意又能如何?人家悄悄留下剑法图册,他还能来虞家追责不成? 还不如大大方方提出条件,虞氏族人可学可练,不要当成大白菜,随意贱卖就好。也是他过于自信,以演招的形式对战,让人把剑法摸透了,有此结果怪不得别人。 虞晗眼中闪过犹豫,不过辛彦答应留下武学图册,他也不再多言,而是郑重承诺。 “贤侄放心,此图册只在虞氏内部书楼,若有弟子选择学习此套剑法,必记录其姓名,向贤侄通报。” 第214章 兰坊危机 再远的路,只要方向没错,一步一步走下去,总有抵达目的地的一天。 从井晓决定出门抓牛,中途去捞了一趟猴儿酒,琮苍两次顿悟耽搁几天,之后一路走回竹楼小院,刚好用去一个月。 远远地看见竹林中那一抹深绿色屋檐,琮苍忽然有一种远游归家的感觉。与仙界天宫的浩大宏伟空旷不同,竹楼小院是小巧精致的,是充满烟火气的。 竹制添水接满泉水,倾倒在石制水槽中,发出咚哒的声音,也显得那么亲切可爱。 “终于回来了。”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瞥了一眼发出感慨的琮苍太子。 这孩子莫不是傻了?梧桐山的竹楼是她家,又不是他的仙界东宫。感叹得如此情真意切是几个意思。 “你要是很闲的话,去厨房做饭。另外柴房的柴不多了,菜园中的杂草需要清理,丝瓜、黄瓜和豆角爬藤需要搭新架子,葡萄架上去年的老藤得修剪。房顶也得检修,不然雨季到来怕是会漏雨。” 一口气布置了数项任务,看着忙碌起来的琮苍太子,井晓悠闲地躺到竹榻上,舒服地哼哼两声,这才是美好生活啊! 琮苍蹲在厨房灶台前烧火做饭,扭头透过窗子看向院中慵懒躺着的小姑娘,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觉得梧桐山中的一切都很有趣,包括这位性格阴晴不定的守山人。 “琮苍,你会包饺子吗?” 井晓拍着小嘴打哈欠,准备再给天界太子找点事做。 好吃不如饺子,坐着不如躺着。 教会徒弟,享受躺赢人生。 琮苍一头雾水:“什么饺子?” “跟包子差不多,要小一点,用水煮熟。” 井晓形容一下,觉得不保险,她貌似还没教过琮苍太子和面做馒头,让他凭空想象什么是饺子,相当有难度。 她翻身从榻上跳起,白嫩嫩的小脚丫踩在地面上,踢踢踏踏走到厨房,找出和面的陶瓷盆。 在麦粉中少量加水,慢慢和面揉制,很快一个光滑的面团就成型了。 井晓满意地点头,她的进步还是很大的,不会再搞出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无限循环。 琮苍凤眸圆瞪,认真地盯着井晓的动作,每一步都不敢落下。 井晓不知道他具体在想什么,不过想必以天界太子的聪慧,实操和面不会比辛彦和二虎子差。 “试试?” “好。” 琮苍表情严肃,如同面对什么生死关头的巨大抉择,轻手轻脚地端起另一个陶瓷盆,回忆井晓的动作,开始往面粉里加水。 井晓见他的动作有模有样,欣慰地点点头,她果然是个好老师。 “牛肉馅?” “牛肉火锅?” “火锅明天再吃,牛肉还有很多,做馅用不了多少肉,再加点葱……” 井晓到菜园里转了一圈,从土里薅出一颗紫花菘,又拔了一棵大葱。 估算一下面团和馅的总量,一次肯定吃不完,不过可以多包一些冻起来,想吃的时候随时煮。 琮苍不知道守山人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他胜在听话,井晓怎么指挥,他就怎么做。比如手拿菜刀,剁牛肉、剁紫花菘,再剁葱碎…… 井晓揉面擀出几个圆圆的饺子皮,边擀边讲解:“擀饺子皮需要双手配合。” 琮苍双眸烁烁放光地盯着。井晓灵巧的小手迅速捏好一只饺子,每只饺子都有漂亮的花形。 “可以用法术。” 井晓抬眸看了琮苍一眼:“不要离开法术,就成废物了。人间界的凡人,没有术法可用,不也活得好好的。” “让我试试。” “试吧。这些馅都包完了,再叫我。” 井晓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红底绿花的袄裙和手上沾的面粉,立即变得干干净净。 夕阳渐沉,晚霞暗淡。 暗沉沉的黑影渐渐笼罩整座梧桐山。 金丝猴小安蹲在灶台上,手里捏着几块面团,给琮苍捣乱。 井晓拎起毛球,慢悠悠走出厨房,躺回竹榻翻开话本子,继续看连载的《功名记》。 要么说兰坊阳琴有生意头脑呢。 自从定期给井晓提供话本子,他一个人写不过来,就开始向需要赚钱养家的文人士子们约稿。 去年还是一个月出版1-2册话本。今年就已经变成每旬两册,每个月至少六册,再加上笑林广记等笑话集,另有戏曲、剧本、游记若干。 尤其是年初开始连载的一套《功名记》,每旬一册,吸引学子无数,抢着看更新的读者,每旬都要在兰坊书馆外排队抢购。 井晓手上这册已经讲到主角金榜题名,被皇帝金殿赐婚了。结尾处忽传北戎来袭,主角披挂出征,然后万年不变的,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在异世看过无数玄奇故事的井晓,虽不觉得这些故事有什么新奇,但亦有闪光之处。更何况闲着也是闲着,消遣一二。 也就是她懒得动笔,不然胡编几个小说故事,转给阳琴印制成册,想必定会很好玩。 原本书馆只是为了营造兰坊名声,现如今,这书馆生意几乎成为兰坊的一大支柱了。 文人士子们多是把写话本子和游记,当成雅事,哪怕家中经济条件优渥的学子,也会拿着自己写的话本子到兰坊中自荐。 于是阳琴阳老板便开始优中选优,极尽挑剔之能事。 故事不新奇的不要,文笔不好的不要,内容不雅致的不要,甚至写得不幽默风趣的也不要。 “这个月的话本和笑林比往期的都有趣。” 井晓一手抚着毛球,一手翻书。 “叽叽。” 毛球不识字,井晓说的很多事情,它也听不懂。不过只要井晓跟它说话,毛球都会很积极地回应,主打一个及时反馈,提供情绪价值。 “这些文人士子的想象力很有意思,描述风土人情的游记也好玩。” 井晓挥手打开玄光镜。 镜中头顶三花帽冠的阳琴正在查账,案头红色托盘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本书,正是最新一期的话本和游记。 另一张餐桌,各式糕点、甜品和几种没见过的菜品。 仆从恭敬行礼:“东家,这是酒楼新聘请的大厨,研制的新菜,请东家试菜。” “嗯,知道了。” 阳琴将手中几本账册放进专门的木匣中,封装后盖上印记。 “大师傅在客厅喝茶,等着东家点评,是否需要改进,何时上市,还请东家定夺。”仆从垂着头,声音不高不低,条理清晰。 阳琴看一眼桌上的菜肴,脸上的珍珠粉潇潇而落,衣襟领口都沾上晶莹之色。他抬手摸了摸脸,肌肤细腻光润,但手中沾的粉末甚为不雅。 “去通知胭脂铺的周掌柜,他的珍珠粉不行,还得改进,刚用两个时辰便有脱妆,这是大忌。” “是,仆这就去通知周掌柜。” “把那盒珍珠粉一起送回去。” 阳琴轻抚托盘中的书册,犹豫一瞬,还是写了张字条夹在书册中间。 不知道前辈何时会来取话本子,若是能搭上关系,前辈这般手段,想必能够帮助兰坊度过此次危机。 井晓淡漠地看着阳琴的动作,额头凤凰花印记闪过一道金红色的光,发动等价交换的法术,一枚银锭消失在左手,书册出现在右手,阳琴刚刚写的字条飘落在托盘中。 她才不要不相关的东西呢。 第215章 山水有相逢 阳琴走到餐桌旁,刚要落座,猛地发现案头托盘中的书册消失了。 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只见托盘中多了一块银锭,而自己刚刚写的字条,被压在银锭下。 “前辈,好歹相识一场,不要这么绝情嘛!” 阳琴翘着兰花指,对着空气说话,头上花冠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摆摆煞是好看。 “前辈不愿意插手,给阳琴指条明路可好。” 阳琴又朝四周拱手,等了半晌没有收到任何回音,随即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回到餐桌前品尝菜肴。 仆从去而复返,躬身道:“东家,商队传讯,赵孟元一行人仍在虞家,山城防卫森严,什么消息都探听不出来。其他商队早都走了,象山书院也于五日前离开虞城。他们在此地耽搁一个月有余。若是再不起程,这批货的交付时间怕是要延误。” “无妨,延误就延误。此去兰陵必须与赵夫子等人同行。” 阳琴想了想沉声道:“跟商队掌柜的说,货品可以损失,务必要保障赵夫子一行人的安全,尤其是几个未成年的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他们全家陪葬。” 仆从一惊:“是,仆这就给掌柜的加急传信。” “确定他们要去京城,再去兰陵吗?” 仆从面色严肃:“辛彦与穆玉两位公子在林中商议时,商队的护卫首领在附近亲耳听到,象山书院要去京城采购一批礼物,辛公子想去看看京城,目的不详。” 阳琴忧心的也是这一点,夏忠帝登基两年有余,时不时发疯杀人灭族,现在整个京城风声鹤唳。 几大世家甚至提前分宗迁族,放一批族人离开京城,回到祖地发展。 这个节骨眼,太孙还非得去京城转悠,万一被人窥破行藏,如何营救都是个大问题。 七爷竟只调动镜堂部署,都不通知兰坊。 看来在这位爷的心里,兰坊远不如镜堂值得信任。他若不能提升兰坊的地位,未来太孙夏颂执掌天下,还有兰坊什么事。 危机,危局中自有机遇。 阳琴暗自算计,若是能护着太孙完成此次北行,这又何尝不是兰坊的机会? —— “你的意思是兰坊的商队在虞城停了一个月?可有采购货物,或其他举动?” 丁桂文坐在船舱里盯着手中字条不解地问。 “不曾,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开始我以为兰坊商队只是与象山书院同行北上,如今象山书院已离开虞城五天,兰坊的商队还没动静。” 一名蓑衣老者于江上垂钓,小舟飘摇,远离岸边。 两人对话声音不高不低,只对方能听到的程度。 丁桂文凝眉思索:“兰坊遍布全国各地,京城一直怀疑其背后的势力。不如趁此机会追查一番。” 蓑衣老者手执钓竿,看不清斗笠下的面容。 “我的任务只是协助丁大人,如何行事,听大人定夺。” 丁桂文看向第二张字条。 “虞城?虞家长子虞策的伤势痊愈,行走自如,修为突破先天境界?这……消息可靠吗?” 蓑衣老者应声:“可靠。虞家山城内部传出的消息,而且虞策身体是否恢复,没有隐瞒的必要,也瞒不住。江湖同道都传开了。” 丁桂文若有所思:“可知医者是谁?” “医者叫陆寅君,年龄不及弱冠,医术水平很高。原本是与象山书院一起北上,因为要给虞家长公子治病,如今还在山城不曾离开。” 丁桂文眯起双眼:“把消息传回京城,陛下头痛之症太医院束手无策。医者能不能用,让京城去甄别。” 蓑衣老者拉竿遛鱼,动作娴熟。 “丁大人,您说兰坊商队有没有可能,是在等陆寅君一行人?陆寅君一行人中,有两名十岁左右的男童。” “查,让人盯住他们。”丁桂文沉吟片刻,“西南没有找到太孙夏颂的踪迹,也许兰坊的人知道点什么。此地到虞城七八天路程,说不得我亲自去探看一番。” 蓑衣老者将钓上来的鱼,放入鱼篓中。 “大人一起吃鱼。” 丁桂文哈哈一笑:“好,吃鱼。” —— 砰……轰隆…… 陆寅君第n次与虞晗交手,演武场上飞沙走石,声势骇人。 虞氏子弟从震惊、震惊,再震惊,到现在基本习以为常。 曾经认为自家家主先天境界,厉害得无与伦比。如今才知,以往见识浅薄。 这不,随便从山里出来两个少年,都能与家主打得平分秋色。虽然双方不曾以命相搏,但只看家主每次酣畅淋漓的表情,就知道这两个少年的武功即便达不到先天境界,也定是颇为不俗。 虞晗拉着陆寅君的胳膊恋恋不舍道:“贤侄不能多待一段时间?” 陆寅君憨笑:“虞前辈,我们在此已经一月有余。策兄长的伤势完全恢复,再不走,我们怕是要赶不上象山书院与兰陵高氏的婚礼了。” 辛彦跟在两人身后,浅灰色双眸寒光凛冽。 最近几天,他发现身边多了许多探头探脑的人,上次出门逛街,路边摊贩看他的眼神都不对。 魔族对危险有天然的敏锐,只是这些人又不是杀气,也没露出恶意,但被人如影随形地探究,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又格外不喜。 陆寅君答应晚上参加饯行宴会,可算是摆脱虞家主的纠缠,终于可以回到房间收拾东西。 辛彦迫不及待地问:“寅君发现没?” “发现什么,被监视?”听到辛彦的话,陆寅君不以为意,他身为化形大妖,怎么可能对危险一无所知。 “三分之二在盯着你,三分之一盯着我。” 辛彦:“……”让你这么一说,我还得骄傲一下呗! “我觉得不太对劲。” 陆寅君眨着金瞳,“明天就走了,你有这心思不如路上多注意一下。兰坊商队还在等我们。” “兰坊的阳琴……”辛彦想了好一会儿形容词,最后吐出一句,“有点傻。” “不是你故意诱导?” 辛彦眸光微闪:“什么诱导啊,别说那么难听。我跟他说我不是,他不信。” “哦。” “你哦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你还哦,是不是对我意见?” 陆寅君斜瞥着辛彦,“有意见,你改吗?” “不改。”辛彦灰眸凶光毕露,咬牙切齿。 第216章 好吃吗? 虞家山城宴会厅。 锦衣华服,美酒佳肴,觥筹交错。 陆寅君被虞家年轻一辈围着敬酒。 赵孟元与虞家长老们坐在一起,高谈阔论,轮番敬酒。 罗豆豆自称罗女侠,端着酒碗豪迈地转着圈跟人互相敬酒。 辛彦和何传铭,一人一碗醪糟汤汤,坐在热闹的宴会厅内,好像与世隔绝。 “师父,为什么只给我们醪糟汤?”何传铭委屈巴巴地捧着碗,撮一口带米粒的醪糟,嫌弃道,“我不想喝带米粒的。” 辛彦视线扫过会场,嘴角微挑:“让厨房给你一碗不带米粒的醪糟汤,再打个蛋花怎么样?” 何传铭满眼控诉:“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想要醪糟汤里加荷包蛋?” 何传铭要哭了,师父怎么可以曲解他的意思。 “不然要怎样?十岁的小屁孩。以为自己打赢了几个江湖武者,拿到止戈楼的入场券,就是大人了?” 辛彦嘴上刻薄,却也不是会欺负弟子的师父,随口给他解释,“在这些江湖人眼中,你还是个孩子。成年人佩服你的功夫,也不好意思过来敬酒,与你年龄相当的小孩只会傻玩,还没有交际的意识。要么你自己去找那群小孩儿玩。” 何传铭扭头看着辛彦身上的礼服,举手投足如同世家公子般矜贵,端坐在桌前,与整个宴会厅粗豪的江湖氛围格格不入。 “师父,我觉得是你穿礼服的原因,那些小孩儿都不敢过来。” 辛彦当然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躲着他走,但他能承认吗? 不穿大礼服,不展现凛冽疏离的气质,他怎么“钓鱼”? 明天就要离开虞城,他想验证一个猜测,这些暗中盯着他的家伙,到底所为何来? 他当然可以直接把那些人抓出来。不过且不说是否打草惊蛇,就是抓到这些人,他们会说实话吗?与其被人用语言误导,他更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 何传铭像只长虫一样,在凳子上左扭右扭,“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吃饱了吗?” 辛彦嘴唇微动,无论宴会场面多么喧嚣,他说话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到何传铭耳中。 何传铭眼睛亮晶晶道:“饱了,醪糟汤也喝够了。” “现在就走。” 辛彦起身整理袍袖,朝虞家管家虞钱拱手,低声交谈几句,带着弟子离席。 虞家山城地理位置偏高,春末夜风料峭,吹在身上让人感到微微凉意。 “哎呀,总算出来了。”何传铭撸胳膊挽袖子,无比自在地向上跳了两下,回头瞅一眼喧哗热闹的宴会厅,“师父,寅君师兄不会有事吧,要不要把他也救出来?” 辛彦不紧不慢地踱着四方步,暗中感应四周视线,还有附近清浅不一的呼吸声。 “你有事,他都不会有事。”辛彦没好气道,“你以为今天这场饯行宴是为谁举办的?” “没想到寅君师兄的医术这么厉害。我听说虞策是虞家这一代的大师兄,威望很高,哪怕被人害得不良于行,也没人想要取代他。” 何传铭头脑简单,辛彦说没事,他就真当没事,随口闲话他听来的八卦,“师父,那咱们现在去哪?” “回去整理行李,准备明天出发。” 辛彦一心二用,一边警惕感应四周,一边回答何传铭问话。 何传铭失望道:“这就回去啊?” “不然呢,你想去哪?” “嘿嘿,师父,我在止戈楼里看秘籍学了几招,要不咱们去演武场试试?” 辛彦浅灰色双眸翻了何传铭一个大白眼,抖一抖宽袍广袖的礼服。 “你要我穿这个动手?”你是有多欠揍? “弟子是觉得师父不管穿什么都不影响发挥。”何二傻发挥他拍马屁的技术,然后低头凑到辛彦耳边,小声说,“师父有没有觉得,黑暗中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辛彦上下打量何传铭,不愧是拥有小动物般直觉的傻徒弟。 “那你不如再感觉一下,那几双眼睛具体在什么方位?” “真的有?” 何传铭跟受惊炸毛的猫儿一般,瞪大双眼原地跳起三丈高。 嗷的一声,把辛彦吓一跳。 忽而又鬼鬼祟祟地凑到辛彦身侧。 “师父,我们要不要回去跟先生和师兄说一声?” 辛彦面色森冷、眼神不善地盯着何传铭,缩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拳头又松开,在心里默默念叨:不能打死,傻了点也是亲徒弟。自己收的弟子,自己受着。 何传铭摸摸凉飕飕的后脖颈,借着虞家廊下灯笼发出的昏暗烛光,看见自家师父的脸色忽明忽暗。 “师……师父?”有点可怕怎么回事? 辛彦长吁一口气,斜瞟着何传铭,传音入密。 “应该是冲着我和寅君来的。路上你乖点,不要乱跑落单,要么跟着先生,要么跟着罗豆豆。记住了吗?” “哦,师父不会有危险吧?”何传铭嘟嘟囔囔,“早知道跟象山书院一起走多好,路上还有个照应。” 辛彦摇摇头:“人多未必有用。兰坊的商队会与我们同行。” —— 梧桐山竹楼小院。 琮苍包完所有面团和牛肉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房檐下几盏红灯笼,没有烛火、没有灯油,自动亮起红蒙蒙的光。 井晓安闲地躺在竹榻上半睡半醒,听到琮苍的动静,睁开水润的杏核眼。 “都包好了?” “是,热水也烧上了。”琮苍语速轻柔缓慢,声音平和听在耳中很是舒适。 井晓打着哈欠,跳下竹榻,踢踢踏踏地走进厨房。 毛球紧随其后,悬在半空中发出暖光,灯笼哪有毛球明亮。它一定要把那四个发光的红灯笼比下去。 “我教你煮,肉馅饺子要煮三滚。” 井晓端起托盘,刚要下饺子,不由得卡壳,瞪大双眸仔细观察。 “太子殿下,这是你包的饺子?为什么会有耗子,老虎,野猪,还有山鹰,这个不圆不扁的是什么?” “毛球。”琮苍有些羞赧,掩嘴轻咳一声,“山主说把馅包严实,不露出来就行。我看面团很好捏,就把见过的几种动物都捏出来。” “唧唧……” 金丝猴小安在灶台上气愤地跳脚。 井晓抚摸小安的头毛,嘴角微翘:“为什么没有小猴子?” “他要自己捏。”琮苍指着角落黑乎乎一坨。 咕嘟咕嘟…… 哗啦,一托盘的‘饺子’倒进锅中,水声沸腾。 井晓在沸腾的锅中点过三次凉水,才把漂浮上来的饺子捞起。剩下沉底的面坨坨又煮了一会,确定断生,才捞到另一个盘子中。 “这些形状有趣的都留给你吃。” 琮苍已经反应过来,他好像做错事了,凤眸微眯,凑近了观察白白的面坨坨。 “不能吃吗?” “可以吃,都熟透了,一会给你调点蘸水。” 井晓面无异色,回答得爽快。主动提供酸辣、酸咸两种蘸水,满足天界太子的好奇心。 琮苍夹起一只猪形饺子,咬了一口,又沾些蘸水咬了第二口,吃东西的仪态十分优雅。 “好吃吗?” “嗯,牛肉馅好吃,面坨坨也别有滋味。” 说着像是怕井晓不信,琮苍又夹起一只山鹰形状的饺子,沾上蘸水一口咬掉鹰头,吃得津津有味。 “你喜欢就好。” 井晓慢条斯理地把碗中麦穗形的饺子吃光。说好了,形状有趣的都给琮苍留下,她就一只都不会碰。 第217章 谁是傻子 清早,虞城十里亭。 虞晗、虞策父子与虞家几位长老,另携十几名晚辈子弟,送别赵孟元、陆寅君、辛彦一行人。 虞策朝陆寅君抱拳行礼:“寅君对我有再造之恩。他日若有差遣,策万死不辞。” 陆寅君金眸闪过一丝顽皮,憨憨笑道:“那寅君可就当真了。” “自是真的,君子一诺,岂有虚言。” 虞策腿疾恢复,内功修为突破先天境界,似是找回一些少年心性,听到陆寅君的话,立即拍胸脯保证。 陆寅君朗声而笑:“给兄长留下的药浴方子,一定要按时泡着。年底回程时,再给兄长复诊。” 虞家众人拱手,依依惜别。 陆寅君、辛彦和何传铭三人各驾一辆矮脚驴车,慢悠悠地继续向北而行。 赵孟元横躺在陆寅君所驾的驴车里,抚着额头。 “寅君可有办法治疗头疼?” 陆寅君从怀中拿出水囊,递进车内。 “醒酒汤。先生下次饮酒切莫过量。宿醉头痛,长此以往,极易留下病根。” 赵孟元接过水囊,打开封盖灌了几大口,一手捻动胡须,笑得格外豪迈。 “想我赵孟元教导过诸多弟子,还是第一次有弟子担忧先生宿醉,提前备了醒酒汤,哈哈……畅快。” 陆寅君坐在车辕上驾车,不好意思说他熬制的这款汤,解酒只是附带作用。实际添加了敛汗的乌梅和白糖,主要是为了路上解渴用的。 太阳高照,汗出如浆,行人极易脱水。 有这么一口酸甜的乌梅白糖汤下肚,自是能生津止渴,热气尽消。 他和辛彦无惧寒暑,但车队中其他几人,必是需要的。还是不要告诉先生真相,小小误会能让先生开心也还值得。 王小春蹲在车辕上:“公子还是回车里坐着,仆来赶车,这段路平坦,公子躺着再睡会。” 何传铭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看向四周的目光带着警惕打量。 自从昨夜辛彦跟他说起被监视的事情,他晚上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 “我赶车,你怕什么,乖乖地去车里待着。等下午再替换你家公子。” 王小春愁眉不展,不知道自家公子又抽的什么疯,赶车风吹日晒、满面尘土的,哪是什么好玩的事? 眼看公子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的表情,就知道劝不回去,无奈道:“那……公子若是累了就喊小春。” “快去快去,别打扰公子看风景。” 何传铭把仆从赶进车里,自己坐在车辕上,回头看向后方辎重颇多的兰坊商队。 师父说兰坊商队可以信任,只是他觉得这个商队的行为根本经不起推敲。 商队货物多是西南特有的锦缎和一些山珍奇物,这几十大车一路运往兰陵,怎么想都不如运到京城划算。 由西南向东北的运费暂且不说,这些东西在京城哪怕价格高昂,也不愁销路。可是运到东北就不好说了,北方的世家大族更喜欢江南的丝绸和绢布。 他听父母讨论过何家昌溪池的商队,以南北商贸的运营来养活整个昌溪池书院。南北货运商路,都是多年走出来的熟路,货物运输成本和时限亦有严格控制。 如兰坊商队这般,在虞城休整月余,难道不怕货物交付逾期?赔付的资金不得比货物价格更高。 商人图利。 当无利可图时,仍然要做这件事,那便是有比金钱更大的利益可图。 “小春来驾车,我去找师父。” 何传铭不等王小春从车里出来,一个箭步跳下车辕,飞奔蹿上前面的矮脚驴车。他要把刚刚想到的事情,分析给师父听。 咳,他想从师父浅灰色眸子中看到惊诧和佩服。 他何传铭也是可造之才。 辛彦手执缰绳,像看二傻子一样把何传铭盯着,表情复杂难言。 “这就是你想了整夜和大半天得出的结论?” 何传铭骄傲地挺胸抬头,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罗豆豆撩开车门帘子,敲了敲何传铭的后脑勺。 “小何弟弟,脑子不好用,可以送回家去,别出来丢人现眼。” 何传铭鼓起腮帮子,对罗豆豆怒目而视,一字一顿道:“叫我大师兄。” 辛彦很不雅观地吧唧一下嘴巴,摇了摇头,懒得听两人斗嘴,把驴车缰绳往何传铭手中一扔。 “我去看看先生和寅君。” 随即腾身而起,一个纵跃直接跳到陆寅君身边。 何传铭慌手慌脚地接过缰绳。 矮脚驴受惊,被拉扯得不舒服,啊呃……啊呃地鸣叫起来。 陆寅君戴着斗笠,歪头道:“你家的傻徒弟,又怎么了?” “有个逆天的惊人发现,他认为兰坊商队另有所图。” 辛彦长吁一口气,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人尽皆知的事情,他终于反应过来了。”陆寅君忍不住笑出声,“你打算怎么给他解释?” “解释什么?让他继续傻着。” “今天盯着你的,又多了一批人。”陆寅君漫不经心道,“听那意思,像是刚从锦城出来,为太孙而来。” 辛彦浅灰色双眸中一抹冰寒:“我倒是成他的挡箭牌了。你说,阳琴是不是知道真相,所以将计就计,让兰坊商队假意保护,把追杀的人都引到我这里,方便保护那个谁。” “谁知道呢。我只负责保护先生,其他的你看着办。” 辛彦感受背后车厢中赵孟元均匀的呼吸声,低声道:“敌不动,我不动。我跟穆玉约了京城见面,到时候一起北上兰陵。” “京城啊!”陆寅君金瞳闪过一丝谨慎,淡淡道,“总觉得这一路不会太平。” 辛彦嗤笑:“我听商队的人说,去年中原洪水,流民四散活命。过几日出了虞郡,往北都不怎么安稳。” 第218章 厨艺的爱好,要好好保护啊 井晓没想到,一顿饺子让琮苍太子爱上了和面、揉面和捏面。 具体表现为,她堂堂梧桐山的守山人,连续吃了七八天馒头、包子、饺子、面条、各种饼子…… 尤其在某太子研究过麦粉的特性之后,蒸煮烤已经不能满足太子殿下的需求,他甚至无师自通了炸油饼,炸油条、炸焦圈、炸咯吱。 食用油也从猪油、菜籽油、花生油、大豆油,用到了蓖麻油和芝麻油。 梧桐山中凡是能用来制油的作物,都被试了一遍。最后确定了口味最佳的花生油和大豆油作为日常炸制面食的常用油。 就……离了个大谱。 他不是天界太子下凡,他是天庭的厨子吧? “山主,今天想吃什么?” 琮苍抱着陶瓷盆,兴致勃勃地往里加麦粉,眼含期待地看向井晓,大有只要井晓敢点菜,他就敢做出来的架势。 “馄饨。” 井晓不负太子所望,说了一个他从没听过的词。 不过天界的太子殿下可不懂什么是知难而退,凭借他对厨艺的热爱,追在井晓身后,转着圈地问馄饨好不好吃,怎么做? 真是好学,又爱钻研的一位殿下。 让井晓忍不住想给他找一套类似《天工开物》的工艺百科全书看看,不然香火神道带来的悠长生命,闲着干啥? 井晓眼前飘过各路神仙画像,好似突然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仙界的神仙们,好像活得都挺久……为何不能将无限的生命,投入到更加无限的科学修仙事业中去? 井晓拍拍额头,不行不行,清醒点。剥削一两个小神仙妖魔也就算了,别妄想把神仙都变成永动机一样的打工人。 琮苍献宝一样将托盘放在桌上,“尝尝,我用鱼肉做的馅。” 井晓端起一碗小馄饨,透明的面皮包裹着白嫩的鱼肉馅,一个个小巧精致的造型,比她自己做的还好看。 唔,汤味很鲜,馄饨馅的味道也好吃。 “你在哪弄的鱼肉?” “昨天路过山溪,看到有鱼儿就抓了两条回来。” 琮苍见井晓吃得满意,于是端起另一碗馄饨,用勺子舀出来一只送到嘴边。 “山溪还好,不要靠近深潭,里面有个不好惹的东西。” 井晓漫不经心地提醒,没有态度郑重的警告。以她的经验,越是郑重其事地告诉别人不要做什么,越是有人作死的非得去做。 就比如对人说,不要想山坡上那头粉色的猪。 肯定有人脑中已有画面了。 希望琮苍太子殿下,能够打破这个魔咒。 琮苍惊奇:“什么惹不起的东西?”能被山主称为惹不起的东西,一定很厉害。 井晓轻飘飘地看了琮苍一眼,语气淡淡:“沧龙鼍。” 看看,她就说不能提醒,好奇心是个好东西,用在合适的地方更是会产生神奇的反应,用在不合适的地方,九命猫妖都得把小命折腾没了,不死鸟也得浴火重生几个轮回。 琮苍好看的眉峰微微皱起,“听天宫的神仙们说过,沧龙是生活在星海中的神兽。怎么会在梧桐山?” “大战,星河陆沉。” 井晓喝一口馄饨汤,该提醒的都提醒过了,要是有人非得去作死,那她就……揣着手手看热闹好了。 琮苍摇摇头,没再追问,什么沧龙、鼍龙的,都不是他能处理的东西。他还是更喜欢研究做菜。 “有新菜谱吗?” “唔?我再收集一些。” 井晓答应得爽快,能提升她生活品质的东西,没有也要创造出来。 小姑娘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给你一道菜,你能复刻出来吗?” 琮苍自信地点头:“品尝过,有材料,都可以试试。”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欻的一亮。 梧桐县,兰坊阳琴猛不丁地打个喷嚏,头冠上插着的大红色山茶花,被甩出去老远。怎么回事,感觉好冷,倒春寒吗? 阳琴陡然一惊,盯着桌上红色托盘里,凭空出现的字条发愣。 菜谱? 七扭八歪的两个字,好像稚童随手乱画出来的。 “前辈对菜谱可有要求?要哪家菜系?宴席菜,酒楼菜,各地特色风味小吃,还是江南或者东南的菜品?” 阳琴站起身,对着四周拱手恭敬行礼,一双桃花笑眼紧紧盯着桌角的红色托盘,屏息等待片刻,然而再没有任何字条出现。 他活动活动手指捻动纸张,低头仔细辨认,纸就是兰坊出品的普通宣纸,字迹色黑有粉末,似是碳条所写。 除了字迹丑得无法入眼,没有任何特征可循,甚至连这字迹都无法肯定是不是前辈所写,找个孩童故意乱画也未可知。 虽然他几次想联系前辈,皆无人回应,但阳琴心中清楚,以对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本事,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别说如今他以商人身份行走天下,哪怕他是朝中大员,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他都会尽量满足对方需求。 更何况前辈只是喜欢看话本子,想要几本菜谱的简单小事。 更更何况前辈每次付款都很爽快,给的银子只多不少。 尽管交易方式诡异了些,但谁让他是商人呢。 在商言商,有利润的生意没道理不做。 阳琴定了定神,叫来门外仆从,吩咐道:“以兰坊名义,向写游记的那几位士子约稿。就说兰坊想出几期游记加美食的文集。或者请他们按菜系编制几本菜谱亦可,需写清菜品制作方法。” 仆从领命,退出书房。 阳琴整理袍袖,将写着菜谱二字的纸条,放入专门准备的盒子,与那些带山形印鉴的银锭放在一起。 然后他缓步走到窗前,从花瓶中剪下一朵粉红色芍药,将花朵端正地插入花冠。才扬声朝门外喊道: “叫厨房的老柴过来,酒楼新菜品研制速度太慢了。” 老柴一路小跑赶到书房,在门口擦了擦额头细汗,推门而入,将紧紧攥着两个有山形标记的银锭放在桌案上。 “东家,咱们厨下新研制的四道菜品,都变成了这个。” 井晓收起玄光镜,不再看阳琴的反应,次数多了应该会习惯的。 琮苍看着敷粉戴花的精致美男子,甚为新奇。 “他是何人?” “兰坊阳琴,菜谱就是他的书馆集结成册印制发行的。”井晓指着桌上的四盘热气腾腾的菜肴,“尝尝,能做出来不?” “山主可以教我吗?” 琮苍收回看玄光镜的目光,比划着井晓用等价交换法术‘买’回来的几盘菜。 “刚刚的术法?”井晓一挑嘴角,“我的术法,你学不了。不过香火神道中也有类似效果的法术。” 琮苍凤眸中略有失望,他当然知道香火神道有类似法术,只是他现在的神力不够用啊! 第219章 熬油 噗噗……噗…… 随着井晓将洗净切成小块的牛板油逐一放入锅中,滚开的锅中不停地升腾道道白色热气。 吃草长大的高原牦牛与普通水牛、奶牛都不一样。 牦牛的优质脂肪大多呈现漂亮的金黄色,出油率相当高,而普通牛的脂肪则多为白色。 井晓想吃牛油火锅,自然只选取最优质的板状脂肪来炼油。至于其他部位脂肪品质一般,都被筛选出来,准备单独处理。 满院子的牛油香味,勾得琮苍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他是有涵养的天界储君,在仙界天宫日常只吃辟谷丹。来到梧桐山之后才开始吃人间的食物,他绝对不会轻易流口水,除非……忍不住。 井晓面无表情,站在铁锅面前认真炼油,听到身后传来咕噜声,暗自偷笑。 “等会儿用牛油熬制底料会更香。” 琮苍盯住井晓的一举一动,努力记下每一个操作步骤,跃跃欲试。 井晓怎么会让太子殿下失望呢?看一眼锅中炼制差不多的油渣,捞出放在一旁的空盆里。 “要不要尝尝?” 琮苍接过一小块散发香气和热气的油渣,小心地咬了一口,外酥里软,满嘴油脂香气。 “好吃。” “提前处理过才好吃,不然炼出来会有臭味。” “用那些调料吗?” 琮苍顾不得烫,将整块油渣放进嘴里,指着旁边浸泡香料的陶瓷盆问。 “我说的是下锅之前放的那些调料,葱、蒜瓣和月桂叶,用来祛除腥臭气,增加香味。还有一半生牛油,你来操作。” 井晓让开油锅位置,将铲子递给琮苍,才道:“你指的那些香料,是准备一会熬火锅底料的。” 琮苍学着井晓的样子,小火熬制,慢慢搅动油锅,避免牛油烧焦,细心地过滤油渣,保留下方清澈的牛油液体。 一头牦牛炼制出来的牛油,不仅装满两个五斤的陶瓷罐子,还余出半锅。 井晓将处理好的八角、桂皮、小茴香、花椒等香料,一股脑地倒入油锅中,香气猛地冲天而起。 “好香。” 琮苍瞪着一双凤眸都快贴到油锅上了。 “你最好离远点,”井晓眯起漂亮的杏核眼,端过另一笸箩磨碎的干红辣椒,“这个东西放进去,你要是还这么大口吸气,可就有得受了。” 琮苍殿下主打一个听劝,立即拎起金丝猴小安蹿到厨房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扭头盯住井晓的动作,“这个距离行吗?” “距离可以,关键是屏住呼吸。” 井晓也不废话,端着笸箩里三四个品种的辣椒碎,直接倒入油锅。 “阿嚏,阿嚏……” 门外传来琮苍止不住的喷嚏声。 井晓拿着铲子在锅中缓缓搅动,慢悠悠地说:“都跟你讲了,要屏住呼吸。不听话吧。” “阿嚏,阿嚏……” “辣椒的香气,也是很好闻的,主要是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能闻。” “阿嚏,阿嚏……” 琮苍眼泪鼻涕一起流,迅速冲到水槽边,用力洗脸,往眼睛上拍水。 金丝猴小安也被辣椒的辣气,熏得满眼通红,一头扎入水槽,变成了落汤猴。 井晓瞥一眼院中情形,一脸无语道:“你不是有神力吗,用清洁法术啊!” 琮苍从水槽中抬起头来,两眼茫然。 对哦!他现在不是仙界的没有法力的凡人太子,他是有香火神力的琮苍太子。 “我忘了。” 琮苍立即施展清洁术,又用神力缓解鼻子和眼睛的不适症状,还顺手把落汤猴小安清洁治疗一番。 井晓叹口气眨眨眸子,把熬好的火锅底料从锅中盛出晾凉,再捏诀施展一个小法术将厨房清理干净。 小姑娘伸个舒服的懒腰。她累了,要休息一会,晚上吃火锅。 琮苍整理仪容,探头探脑地看向厨房。 “底料熬制好了?我没看到最后的步骤。” 啪。 井晓将一张纸拍在琮苍的脑门上。 “太子殿下,下午的任务,按单子上的内容,准备吃火锅的青菜。” “竹笋,木耳、黄花菜、藕片、白菜、生菜,土豆片、茼蒿、香菜、竹荪、虫草花、豌豆苗、空心菜……” 琮苍拿着列出二十几样菜品的清单,有些傻眼,惊讶地说:“全都要?” 井晓窝进毛球毯中,懒懒地打个哈欠。 “对,你都认识吧?有一下午的时间。种类多,不需要很大量,每样准备一盘就够了。” “认识到是认识,这么多东西,怕时间来不及。” “知道时间紧,任务重,还不快去干活?再耽误下去,什么时候能吃上火锅?” 最后一句话说完,井晓整个人都缩进毛球毯里。 金丝猴小安咔吧咔吧大眼睛,看看琮苍,又看看躺在竹榻上的井晓。果断抛弃傻兮兮的天界太子,做出陪伴守山人的选择。 “唧唧。” 小金丝猴蹲在竹榻上,小手扯着毛球毯叫了两声。 井晓没睁眼,伸出手东摸西摸拉住猴爪子,轻轻用力把小安拽进毯子里搂住。 琮苍用力嗅嗅空气中弥漫的牛油底料香气,又看看手中清单。 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一咬牙一跺脚,干活。 第220章 妖邪初现 肃郡安桐镇。 辛彦一行人与兰坊的商队离开虞郡,进入肃郡,第一个城镇即安桐镇。 陆寅君驾着矮驴脚车,明显感觉两地的差异,官道还是差不多的官道,但郡中民众气质完全不同。 虞郡气候温润宜人,植被丰茂,物产丰富,大部分百姓安居乐业,身上自有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气。 而一山之隔的肃郡,百姓听见官道上的车驾銮铃声,不仅纷纷躲避,脸上竟多现惊慌之色。 兰坊商队的护卫首领王祖义,陪着商队管事向忠,找到赵孟元商议行程。 向忠是兰坊商队的大掌柜,他面上一团和气,语调和缓,对赵孟元和几位未成年的弟子都极为客气。 “赵夫子,肃郡与西南的环境不同,您也看到周围百姓的神情。前些日子路上还算太平,向忠并未打扰赵夫子携弟子们游览山水。只是肃郡往北一路危机四伏。向忠受东家所托照管商队,护送夫子一行平安。后面行程若遇危险,还请夫子听从王祖义首领的安排。” 王祖义是个脸色暗红,说话粗犷的汉子,朝赵孟元抱拳为礼。 “祖义护卫兰坊商队十余年,南北商路皆熟,定竭尽所能护卫赵夫子和弟子们的安全。” 赵孟元手捻胡须,目光扫过场中众人,思索片刻开口道: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孟元既然带着弟子们出行,便无惧路途艰险。此行兰陵并不急着赶路,行程安排方面自由随心。不过向掌柜所虑也有道理,若途中遇到危机,两队可相互配合防卫。若兰坊商队的货物急于行程,便先行一步也可。” 王祖义性如烈火,听赵孟元不愿意听从安排,顿时急道:“要不是为了等你们,商队现在都过肃郡入安康了。” 向忠伸手拦住王祖义,拱手赔罪。 “夫子莫怪,祖义首领并无恶意,只是队伍令行禁止,互相协调才好保障安全。” 赵孟元微微颔首,笑道:“向掌柜,祖义首领,不必将我们几人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这几名弟子,在虞氏山城演武场上,也是取得过入止戈楼资格的。” 王祖义闻言一怔,他只知道这几人在虞氏山城做客,听闻医术不错,给虞家少主治病,却并不清楚内情,闻言肃然抱拳。 “祖义莽撞,夫子海涵。如此便按夫子的意思,两队配合,祖义每晚向夫子通报行程安排。” “安桐镇附近风物独特,我等还想盘桓两三日。” 赵孟元拱手还礼,说清自家安排,才让辛彦客气地将二人送出门去。 向忠掌柜也是无奈,他当然想尽早抵达兰陵交付货物。只是阳老板飞鸽传书,要求商队以赵孟元等人的行程为主,尤其要保护几名孩童安全。 在他看来,要么给护卫送他们单独上路,要么分开行动,暗中保护。非得带着许多货物打掩护,与人家一起走,完全是多此一举。 “祖义老弟别急,按东家的要求行事即可。” “明白明白,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阳老板自有他的道理,咱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就按阳老板的安排做事好了。” 王祖义为人急公好义,做事粗中有细。听到向忠劝慰的话,哈哈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这些书生根本不懂江湖,等遇到几次危险,自然知道轻重了。现在路上不太平,可不只是流民为匪寇,更有妖邪作乱。” 向忠惊疑不定:“妖邪,什么妖邪?” “向掌柜可能不曾注意,咱们入安桐镇之前,路过的金安山顶有一神庙,镇中民众传言颇为神异。” 向忠眉头紧皱:“既然如此,休息一夜,明早便走。” 王祖义身为武人气血旺盛,并不太在意妖邪。 “掌柜的放心,我听说那庙中神明,以前每年都要娶一名13-18岁的女子为妻。年初已然献祭过。前几日又托梦,再要一人。咱们队伍中又没有女子,担心个甚。” “怎么没有,那位罗姑娘的年岁不是恰好。” 向忠急忙转身,想回去提醒赵孟元,却被王祖义拉住胳膊拽了回来,眼含深意,压低声音道: “向掌柜不是希望日夜兼程,尽快抵达兰陵吗?若是一路无惊无险,他们又怎会听从安排。” “这……”向忠眼珠转了两圈,“祖义首领可有把握?” “掌柜放心,妖邪也怕勇武,并非不可战胜。”王祖义拍拍胸膛自信道。 向忠缩缩脖子,回头瞥一眼赵孟元等人所住的客栈小院。 “得个教训也就是了,但万不能真有损伤。不然向某无法向东家交代。阳老板的手段,祖义首领也是知道的。” “自然自然,王祖义什么时候丢过兰坊的信誉。” 两人小声商议着远去。 辛彦背对院门动了动耳朵。 安桐镇外金安山上的神庙? —— 天将日暮。 井晓掀开毛球毯,皱着漂亮的眉毛缓缓坐起身。 她没有关心琮苍太子准备的火锅食材如何,而是施法打开玄光镜,调整视角看向陆寅君、辛彦、何传铭和罗豆豆等四人。 几人在安桐镇内逛着夜市,似与平常并无不同,但从井晓心神牵动之下,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安桐镇坊市繁华热闹,路上行人来去匆匆。 井晓掐指推算,冥冥中好似感应到一缕邪异之气。 第221章 鸳鸯锅 井晓目光灼灼,盯着忙里忙外的琮苍太子。 二十几种菜品,被他一层一层地摆放在置物架上,一眼望去整整齐齐。 对于如何吃得好,吃得方便,天界太子相当无师自通。不需要教导吩咐,他自己就会有灵光闪现。 比如在桌上平摊摆放二十个盘子,既不好看,又不方便拿取。 于是他便参照书房书架的模式,打造了一个圆形的四层置物架,以一根竹筒作为主轴贯穿中心,每一层都可以单独旋转。 “琮苍,你现在能够勾连几座庙宇?” “嗯?”琮苍不明白井晓何意,一愣之后老老实实回答,“东南只有三座琮苍太子庙,我都可以勾连。” “再多一座的话,你的神识能够支撑吗?” 琮苍颔首:“香火之道,只要有信众供奉神像称颂真名,我就能够感知,可于鸿冥中连接神像,或者以神像为通道直接神降。” “若是以正神之道,驱逐邪神呢?” “这……我没试过。理论上来说,集结信众愿力够强,是可以驱逐原有的邪神,取而代之的。” 井晓垂眸沉默片刻,问道:“你找到自己的神道了吗?” “廓清寰宇,除魔驱邪。” 琮苍表情严肃,语气坚定。 “还以为你会选财神?” 井晓扬眉,笑意盈盈。 琮苍太子面色羞赧,摇头道:“琮苍研究了财神之道,才知这世上根本没有财神。财富并不能凭空产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财神所谓保佑发财,只是把信徒命中自带的财富,给提前了。而且多数偏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信徒若是没有相应德行,根本守不住富贵。 “命运的每一次馈赠,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信徒不知道,但身为财神,又怎可能不知?虽不是主动欺骗,但琮苍认为,此举仍是失之坦荡。” 井晓:“那你主修的是雷法?” “天雷正法乃邪魔克星,除魔驱邪,最是好用。” 琮苍太子一身正气,认真道:“我在东南三座庙中,已挑选出合适的庙祝,还有几名资质极佳的虔诚信徒,教导以祛除邪异之法,斩杀过几只祸乱乡里的山野精怪。” “不错,既然如此,那便助你一臂之力。”井晓神情平静,目光柔和道,“愿太子殿下不改此志,廓清寰宇,除魔驱邪。” 琮苍听到井晓的话,微微发怔,香火神道怎么助一臂之力? 井晓看出他的疑问,眨眨漂亮的杏核眼,没有给他解释,而是转移话题。 “不急,时机未到。我们先吃火锅。” 夜风微凉。 桌上特制的鸳鸯锅里翻滚着香喷喷、辣酥酥的牛油火锅底料。 琮苍运筷如飞,吃得满嘴流油,专门挑着加麻加辣的底料涮菜,吃得欢快。 “山主为何用有分隔的锅来煮菜?是要与琮苍一人一半,分开涮菜的意思吗?这边涮的菜,好像更香些。” “嘶哈,嘶哈……这叫鸳鸯锅。” 井晓擦擦额头的汗,还有被辣得奔涌而出的鼻涕。 小姑娘鼻头红红的,眼中水润晶莹,一口又一口不停地吃着牛肉、百叶、黄喉…… 什么二十几盘青菜? 谁家好人吃火锅逮着青菜啃啊,又不是麻辣烫。 那都是给大冤种太子准备的。 她才不会告诉琮苍,正常的鸳鸯锅应该是一面煮清锅,一面煮辣锅。 只是她一想到要给琮苍建庙,就忍不住想欺负一下天界太子,找找心理平衡。所以一面煮的麻辣,一面煮的加麻加辣,结果她自己先受不了。 “阿……嚏……阿嚏……” 第222章 替嫁 明月高悬。 赵孟元独自坐在院中,饮着老酒,赏月吟诗,一边等着弟子们回来。 听到院门响动,赵夫子看到两名弟子进院,又伸长脖子向后看看。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回来,豆豆和传铭呢?” 辛彦浅灰色眸子中闪过怒意,撇撇嘴:“跟人跑了。” “说什么胡话,他们两个也是你的弟子。”陆寅君瞪了辛彦一眼,朝赵孟元行礼,“先生,他们是听闻金安山上有妖邪作祟,主动去帮忙诛邪了。” 赵孟元一惊:“什么妖邪?会不会有危险?” “哼,让他们两个喂妖怪去。” 辛彦罕见地满面怒意,什么矜贵潇洒,什么礼仪风度,统统抛到脑后。只想把两个不听话的弟子,抓回来打一顿。 陆寅君见辛彦恼怒地甩袖子进房间,只得留下,跟赵孟元解释坊市上发生的事情。 赵孟元捻着长须:“所以豆豆要去除妖,主动伪装成新娘子,让安桐镇的民众把她抬到金安山上嫁给妖邪?” “是,何传铭不放心也跟着山上了。” “寅君,你实话告诉先生,会不会有危险?” 赵孟元活了三十几年,年轻时游学天下,神奇玄异的事情见过不少。后来到梧桐山隐居,既是想找偶像梧桐夏景,又因上代守山人为他批命,给出的卜辞,符合他对自身运势的判断。 若说神异,还有比梧桐山的守山人更神的吗? 陆寅君听到赵孟元的问题,认真回答道:“不好说,听百姓说庙中妖邪子时后才会出现。所以我和辛彦准备晚些时候潜藏气息,再去山上看看。若是现在暴露踪迹,怕那妖邪不敢出来。” 赵孟元想了想,“兰坊的护卫队都是江湖中人,气血旺盛,不如去找他们,你们一起上山。” “不必,我与辛彦两人足矣。人多未必有用,若是把妖邪惊走、隐匿起来,更不好找。咱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着。” 陆寅君淡定得很,修为再高的妖邪,还能有他和辛彦这对妖魔组合厉害? 他们两人都没预感到什么危险,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赵孟元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抖抖袍袖。 “我去拜访安桐镇的地方官,倒是要问问,怎能允许下辖属地,有此等妖邪为祸。” 辛彦从屋中出来,走到院中石桌坐下,出声道:“先生不必去了,被豆豆替代的新娘,就是地方官的女儿。我们遇到的时候,她正身穿嫁衣,袖中藏利刃,准备今夜在山上与妖邪拼命。” 陆寅君也道:“先生莫急。我们打听过,现任安桐镇的地方官并无失职之处,他上个月才到任,听说此事更是召集乡勇,以自家女儿为诱饵,准备齐心协力诛除妖邪。豆豆有侠义之心,看那女子文弱不会武功,才主动提出替她上山。” “倒是赵某错怪了。”赵孟元捻动胡须,郑重看向二人,“你们可有把握?” 辛彦将手中短剑递给陆寅君,才扭头看向赵孟元。 “先生放心,我们先去山顶看看情况,如果差官衙役和乡勇们不敌妖邪,再出手不迟。” 辛彦并不想管人间妖邪的事情,别说妖邪让人族供奉妙龄女子为妻,就是妖邪想要童男童女,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插手。 自从离开梧桐山,他时时能够感觉到,有一股来自虚空,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笼罩在身上。 别说他主动去参与人族的事情,哪怕是稍有异动,都可能引来天罚。 在虞氏山城与先天之境的高手虞晗过招,他剑法不敌,差点动用魔功。当时天威隐隐,惊出他一身冷汗,赶紧退出战圈,用话术给了彼此颜面。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井晓所说,考验如影随形、贯穿始终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的两个傻徒弟,一个当女侠上瘾,另一个傻透气,禁不住别人三句好话忽悠。 他能怎么办啊?硬着头皮也得上。 陆寅君不紧不慢地走在山路上,抬头瞧一眼山顶灯光处,又看看身边的辛彦。 “不动用魔功,你有胜算吗?” 辛彦面色严肃:“难说。太仓促了,什么准备都没有。既不知道是何种妖邪,没有克制之法。妖邪为祸日久,又有香火神力相助,只靠乡勇气血旺盛,很难战而胜之。” 陆寅君刚要说话,忽然停住身形站立不动,凝神聆听着什么。辛彦也蓦地怔住,僵在原地。 一妖一魔,同时伸手在路边随便抓了一把草叶。 陆寅君手中的草叶,立即变成了三张请神符箓。 辛彦手中却变成一个可以施展天雷正法的法器手镯。 一妖一魔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琮苍太子?” 第223章 没错,我在嘲笑你 井晓红着眼睛将手中草叶扔掉,肉乎乎的小手擦一把鼻涕眼泪。 “好了,已经将请神符和法器给他们送过去了。” 琮苍太子眼巴巴看着井晓施展等价交换术法,将符箓和法器换成了两把草叶,很羡慕又有点疑惑。 “山主,等价交换法术,不得等价才行吗?符箓和法器,与草叶的价值,并不相等吧。” 井晓咽下最后一块牛肉,放下手中筷子,小小地打个饱嗝。才道:“等价交换,值不值自然是我说了算。我认为值得,交易就能成立。” 琮苍扭头看向玄光镜,金安山上黑影幢幢,只有山顶神庙有一点点火光。唔,希望不要打得太厉害,把庙砸坏了还得修,那以后可是他的庙子。 —— 辛彦捏着手镯,犹豫要不要戴上。 他是高等魔族,本身血脉至阴至邪,而天雷正法与大日金乌的阳刚之气,都是克制魔族的东西。 让魔族使用天雷正法祛除妖邪? 杀敌一千自损一万二…… 不至于啊,他也没干啥坏事,守山人这是要他自杀吗? 陆寅君瞟见他手里的手镯,“你不要,可以给我。” “谁说不要,这是山主交给我的。” 辛彦不由分说,直接套到自己的手腕上。如同过电一般,一股麻酥酥的感觉充斥全身。 唰唰唰,连续三个后空翻。 辛彦全身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浅灰色眸子染上猩红,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陆寅君开始还以为小魔人在演戏,笑呵呵地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连忙抓住辛彦的胳膊,想把手镯拽下来。 只是法器手镯似乎格外钟爱辛彦的手腕。 陆寅君生拉硬拽半晌,手镯纹丝不动。 眼看着辛彦开始翻白眼,头顶冒出黑色气息,魔族血脉即将暴走。 啪…… 陆寅君大巴掌抽在辛彦脸上,虎吼一声震慑对方心神:“辛彦,山主有没有告诉你控制手镯的方法?” “不……有……释放……雷法的口诀。” 辛彦勉强保持清醒,嘴唇哆嗦,说话断断续续。 琮苍太子盯着玄光镜中一妖一魔的动作,吃惊地瞪大凤目。 “山主,山主,他们两个怎么了?” “辛彦?”井晓哈欠打了一半,看着玄光镜中魔气涌动的小魔人,张大嘴巴愣在当场,“疯了吧,他一个魔族还想驾驭天雷正法的法器?” 井晓额间凤凰花印迹金芒一闪,捏动法诀隔空控制法器。 辛彦手腕上的镯子,猛地收起雷光。 扑通。 小魔人白眼外翻,瘫软倒地。 “辛彦,辛彦……” 耳边声音忽远忽近,好似有人叫他的名字,辛彦蓦地睁开眼睛。 陆寅君拍打他脸颊的动作一顿。 “辛彦,醒了吗?知道我是谁吗?” “寅君。法器?” 辛彦动动手指,只觉全身酸痛不已,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暴打过。 陆寅君举着手镯递过去,“摘下来了。” “拿走,给你戴。” 要不是身体酸软,动弹不了,辛彦都想翻滚出去,离那倒霉玩意越远越好。 陆寅君将手镯戴到左腕上,声音中带着笑意:“山主刚刚传音,尽量不让你动手。让我在众人面前,召唤琮苍太子的天雷正法祛除妖邪。” 辛彦委顿在草地上,缓了好一会。 “将山顶庙子的妖邪驱除之后,供奉琮苍太子镇压邪祟?” 陆寅君点点头:“人道气息混乱,邪祟必然猖獗。供奉使用天雷正法的琮苍太子,可保境安民。” “我们忙活一场,为他人作嫁衣。”辛彦撇撇嘴。 “也不能这么说,”陆寅君金瞳炯炯,“咱们此行是为了救你那两个傻徒弟。” 辛彦气哼哼地从地上爬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忽略刚刚心慌心悸的感觉,仰头望向山顶。 “子时了,走吧。收拾完妖邪,早点回去。免得先生忧心。” “好。” 陆寅君完美地控制住表情,答应的简洁利落。 辛彦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猛地回头浅灰色眸子气势汹汹地瞪着陆寅君,恶狠狠道:“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是啊,没错,在心里嘲笑你呢。所以辛彦殿下,非得要确认一下才开心吗?” 陆寅君眨着金瞳,语调无辜,说出的话十分气人。 辛彦:“嗝……” 第224章 庙中斗山神 金安山的高度不高,在肃郡境内有名的山峰中排不上号,但它却是所有山峰中最出名的。 有名的不是山顶化为妖邪的庙子,而是山峰一侧风景如画,另一侧潺潺溪水中出产品质极高金沙。 安桐镇的繁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淘金。 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壮劳力被征召到山里服淘金的徭役。 服役不是白干,官府提供两餐干饭,还有不菲的工钱。 要是运气好,淘到大块金粒,不管是夹带出来,还是上交给朝廷领赏金,家里日子都能蒸蒸日上。 只是夹带金粒,损了朝廷的收益。一旦被发现,就有抄家砍头,连累亲族的风险。 以老百姓的朴素智慧,一顿饱和顿顿饱,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朝廷重视淘金产量。也知道久居此地,对官员人品的考验太大,所以派过来的县令三年一轮换,考核极为严格。 金安山顶的庙子,原本属于朝廷敕封的山神,以前兢兢业业地勾连山势,护佑一地平安。 只是不知为何,近两年山神突然开始在山中作威作福。 不按祂的心意供奉,便在山中捣乱,让山溪暴发洪水,影响淘金产量,山脚下的村子被迫搬迁数次。 上一任县令不思除妖邪,反而为了安抚山神,按祂要求每年供奉一名人族新娘。 此事被肃郡太守知晓,查处了原来的官员,又派新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请出朝廷黜令,昭告废除山神。 山神不服,在山中闹妖,导致山洪频发,又托梦给镇中居民,要求必须供一名人族女子,不然就让山溪再无金沙。 所以才有新任县令想用自家女儿当诱饵,领着衙役乡勇上山除妖之事。 陆寅君和辛彦隐藏气息潜行,在距离神庙不到五十丈处停下脚步。 “辛彦,此地安静,有古怪。” “山中迷阵,衙役乡勇们的呼吸声都不见了。这山神有点东西。” 辛彦冷哼一声,伸手捏诀,一抹幽蓝色光晕,以他为圆点向四周扩散。 山中清风拂面,虫鸣、蛙叫,瞬间传入耳中。 “你也有点东西啊!” 陆寅君调侃一句。 “哼,迷阵已破,刚刚衙役乡勇都被拦在外面了,两个送死的蠢货。” 辛彦微眯双眼,浅灰色眸光冷冽,看向前方庙宇。嘴上骂着两个弟子,动作却不慢,三步两步就到了庙外阴影处。 “听动静,这是打起来了?” 陆寅君抽动鼻子,闻到一股香火和焦煳味混在一起的臭气。 罗豆豆身披大红嫁衣,一手执利剑,一手将何传铭拽到身后,眼中战意澎湃。 “妖邪敢欺民伤命,人人得而诛之。今天罗女侠就要替天行道。” 山神已被朝廷废黜,此刻展现出的不再是神明的祥瑞金光,而是幽暗邪异的气息,山魈原型更是丑陋可怖。 “咿呀,童男童女的两个小娃娃,今日大补。” 山魈声音凄厉,笑声尖锐。 罗豆豆忍下心口憋闷,环顾四周并没看到安桐镇衙役乡勇的身影,不过她原本武功不弱。 近一年又被辛彦指点剑法,修为进步很快,即使面对山魈也并不惧怕,仗剑上前与对方打了起来。 何传铭傻大胆,内功修为尚可,修习的是辛彦特地为他挑选的《天罗地网昆冈剑》。只是他年龄小,力量不足,对上力大无穷的山魈有些吃亏。 于是双手执剑压阵观望,抽冷子偷袭。 山魈一边要应对罗豆豆凌厉攻势,一边要防备何传铭下黑手。久打不下,顿时烦躁起来。 “嗷……” 山魈利用体形向前猛扑,趁罗豆豆回援,迅速转身出爪向何传铭抓去。 何传铭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伤在山魈巨爪之下。 一道火箭破空而至,钉在山魈的必经之路上。 何传铭就地翻滚,逃出山魈攻击范围。 陆寅君收回捏诀的手指,金瞳望向庙门方向。 安桐镇几名差官衙役,带着一群血气旺盛的青壮乡勇,冲进庙前广场。 “罗女侠,我们来助你。” “打死这个妖怪。” “妖怪去年吃了王二丫,我要给二丫报仇。” 若是只有一两名青壮,可能还会惊惧于山魈可怖的模样和力大无穷的本领。 如今却是将近三十名气血方刚的汉子,互相助阵胆气更壮。 锄头、柴刀、木棒,纷纷向山魈身上招呼。 山魈作为此地山神,修为近百年,智慧不低。 “嗷……” 当即咆哮一声,抓住距离最近的青年,将之抡起当成武器,砸向众人。 “铁柱!妖邪,我跟你拼了。” “放下铁柱,打死你。” 几名青年猩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想要冲上去救人。 罗豆豆趁乱出招,一剑斩断山魈臂膀。 “啊!” 被称为铁柱的男子,一脸一身的血被山魈扔出。有两名胆大的衙役接住他,迅速后退,随即指挥众人围困受伤的山魈。 陆寅君手中拿着请神符箓,凝眉沉思。 “看样子,不需要请神了。” 第225章 诛邪敬神 金安山顶,夜风微凉。 众人围攻山魈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辛彦浅灰色的眸子,冷漠地注视着场中闪展腾挪的衙役乡勇们,淡淡道:“神,还是要请的。” 陆寅君歪头看向小魔人。 这家伙的心理素质不错啊,丢了大丑,几步路的时间就恢复过来了。 咦? 再看一眼辛彦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左手。 陆寅君可不认为他在害怕,大概率是刚刚被天雷正法侵蚀,现在左手还不听使唤。 辛彦板着脸,语气森寒:“不请琮苍太子用天雷正法诛邪,如何让此地民众信奉他?而且山魈并没有使出全部本领。他若拼命,除非我们两个一起上,不然此地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陆寅君收回打量辛彦的视线,扭头朝庙前看去,差官衙役、众多乡勇并没有诛邪的本事,依靠旺盛的气血之力,只能暂时压制山魈。 罗豆豆手中短剑是辛彦给的,对邪祟会造成一定伤害,却很难杀死对方。 何传铭年纪幼小,对付普通江湖武者还行,想打杀山魈还差得远。 辛彦在人间不能使用魔功。他不能在众人面前恢复白虎原身。 各有顾忌之下,还真是只有请神诛邪最为稳妥。 陆寅君心神一凛:“找个合适的时机。” 两人商议间隙,战场之上又起变化。 “吼……” 山魈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声,运转法力刺激断肢再生。 祂现在不是山神,但仍是这片山林里最早的原住民。祂不仅有无穷的力量,还有诡秘难测的神通法力。 这些阻拦祂享用祭品的人族都得死。 转眼间,狂风呼啸,沙石乱飞。 罗豆豆的动作蓦地顿住,谨慎地四处张望。她的身边突然空无一人,就连刚刚与她过招的山魈都不见了踪影。 何传铭反应得最快,知道是中了山魈的法术。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环境,于是他握紧手中的宝剑凝神戒备,慢慢向边缘的墙壁靠过去。 过去无数次被辛彦偷袭的经验告诉他,在敌情不明的时候,至少要保证敌人不是从背后来的。 在陆寅君和辛彦的眼中,原本打斗激烈的众人,忽然都如梦游般,在庙前广场上乱晃起来。 磔磔…… 山魈怪笑着接近罗豆豆,这是祂今晚的新娘,明天的早餐,可不能让她跑了。 辛彦冷着脸站在庙外阴影处,眼看山魈就要抓到罗豆豆的肩膀,朝陆寅君大喝一声:“还等什么?” 陆寅君捏手诀引动手镯法器,召唤出天雷正法,一道至刚至阳的雷霆穿过飞沙走石,劈在体形巨大的山魈身上。 山魈的障眼法,瞬间被天雷所破。 “啊……刚刚怎么回事?” “我以为自己瞎了。” “我喊得嗓子都哑了,还以为你们全跑了……” 庙前广场上响起乡勇们,惊慌的议论声。 山魈被天雷劈得浑身焦黑,但并没有丧失生机,反而激发了祂的凶性。 “吼……” 山魈仰天长啸,运转法术,体形再次涨大。 庙前广场中身形最高的人,还不到山魈的膝盖。 “啊,他怎么还变大了?” “这还怎么打。” “安静,莫慌乱,布阵。” 衙役们强自镇定,组织众多乡勇布下攻防一体的军阵。 但山魈的体型太大了,举手投足都会产生巨大的杀伤力。 罗豆豆、何传铭与山魈比起来,就像在人脚边满地乱跑的两只小刺猬,一不留神就会被踩死。 陆寅君眼见出现伤亡,不再迟疑,激发请神符箓。 一道光芒闪过,虚空中出现琮苍太子金灿灿的法身。 “妖孽,伏诛。” 随着琮苍太子话音落下,数道紫色天雷从天而降,直接将嚣张的山魈劈成一块焦炭。 缩小无数倍的山魈,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如同一根烧黑的丈长木棍。 “啊?神仙。” “神仙保佑,神仙诛邪。” 安桐镇的乡勇们面对山魈时还能强自镇定,如今见神仙显灵诛邪,登时跪倒一片,拜起神仙来。 “廓清寰宇,除魔驱邪。” 琮苍太子说话雷音阵阵,对场中众人点头致意,金光一收,消失不见了。 辛彦看向琮苍太子法身的眼神冰冷,不知在算计什么。 陆寅君招呼罗豆豆与何传铭。 “此间事了,回去吧,莫让先生担心。” 何传铭还处于被神仙显灵震慑的状态,两眼发直脑子嗡嗡作响,看到辛彦第一句话:“师父,真有神仙,那么大一只,还会发光……” 辛彦一巴掌拍在蠢弟子后脑勺上,“闭嘴,走了。” 罗豆豆下午主动插手安桐镇山神的事情,为此出言顶撞辛彦。 此次不仅自己遇险,还连累何传铭差点受伤。若不是辛彦和陆寅君在此,今天可能真的……师父说得对,行侠仗义要量力而行。 罗女侠眼角泛红,自责却也勇于承认错误。 当即朝辛彦和陆寅君抱拳:“多谢师父、陆师兄相助。豆豆知错了,以后再不莽撞。” “知错?”辛彦斜瞥着她,冷哼一声。 何传铭不忍心小师妹被师父教训,连忙道,“师父,咱们回去吧,这里味道好难闻。” 山魈被雷劈成焦炭,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又熏又呛,何传铭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安桐镇县令张均生急步过来,朝几人长揖行礼。 “多谢几位仙师援手。诛除妖邪,还安桐镇清明。” 陆寅君见辛彦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只得回礼,接过交际事宜。 “不是我等诛邪,而是琮苍太子以天雷正法廓清寰宇,除魔驱邪。张县令若要感谢,还是感激琮苍太子吧。” “仙师,本县才疏学浅,竟是从未听说过琮苍太子之名,不知这位神明是何来历?” 张均生连忙追问。他自问学识丰富,却从未听过这位神明,虽然今夜亲眼所见,但仍有疑虑。可别前脚刚诛杀一个山魈妖邪,后脚又冒出个来历不明想要香火的神仙。 辛彦对张县令的心思门清,当即道:“天色不早,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这间山神庙,到处是至刚至阳的天雷气息,他是多一刻钟都不想待。 陆寅君朝对方拱手,“我等暂住客栈,张县令也是知晓。今夜忙碌,不如等县令闲暇时再详谈。” 张均生目送四人离开,转身招呼衙役乡勇收拾战场。 神明之事,当慎之又慎。 第226章 神明与初心 “竟然还可以这样,原来还可以这样……” 琮苍太子应召显灵诛邪回来,兴奋得满院子乱转。 金丝猴小安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凑近瞧他,被琮苍抱起来亲了两口。 小安一脸嫌恶:呸呸呸……吐了琮苍一身口水。 琮苍随意抖抖袍袖,天衣无缝不染凡尘,什么脏污都沾不到。 “山主,这才是真正的神降。不需要以神像为依凭,只通过符箓也可以做到神降。我无所不在,无所不在,哈哈……” “哦,恭喜太子殿下对神力的理解运用更上一层楼。” 井晓被他转悠得眼花,随便敷衍一句,裹着毛球毯窝到竹榻上睡觉去了。 香火神道,只要有庙宇神像,有信徒供奉香火,有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自然可以做到无所不在。 以后琮苍就是活在别人嘴里的男人(bushi)神明了。 “唧唧。” 金丝猴小安跳到竹榻上,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贴在井晓的身侧躺下。可能觉得不舒服,软软的身子扭了两下。 毛球见井晓不赶小安离开,主动嵌开一条缝,把小猴子卷吧卷吧吞到毯子里,与井晓一起裹起来。 琮苍太子刚刚领悟新境界,哪可能睡得着。 见井晓不理他,立即跑去托梦骚扰信徒去了,把他最新领会的请神符箓,教导庙祝和信徒使者。 以后他们面对妖邪,若自身修为不足,自可请他神降诛邪。 至于安桐镇金安山顶的庙里,是否会给他供奉香火。 琮苍反而不甚在意了。 最初他是有奔着庙宇香火的想法,但在诛邪之后得到的天道反馈,可比香火更有益于他的修行。 不虔诚的庙宇香火,不要也罢。 —— 辛彦和陆寅君等人回到客栈,已然天光大亮。 赵孟元将手中书卷放在桌上,熄了烛火,揉揉满是血丝的双眸。 陆寅君见赵孟元坐在院中,衣袍边角被朝露濡湿,便知道先生一夜未眠,当即长揖行礼。 “是弟子之过,让先生担忧了。” 赵孟元看着四名弟子安然无恙,微微点头,潇洒地伸个懒腰,掩嘴打个哈欠。 “安全回来就好。先生累了,要去睡一会儿。我让小二送了早餐,你们自便。无事不要叫我。” 四人齐齐行礼,恭送赵孟元回房间。 罗豆豆以为会被先生训斥,没想到赵孟元轻飘飘地放过了她,顿时更过意不去。主动端茶倒水,将热腾腾的早餐一一摆在院中桌上。 陆寅君一碗热羊汤下肚,感觉腹中升起一股暖意。 “张县令似乎对琮苍太子有些疑虑。” 辛彦两口三口吃光碗中羊肉汤,从何传铭手里抢过一块羊排。 “正常。我们刚斩杀一个化为邪祟的山神,忽然冒出一个没听过名字的天界太子,以神斩神这种事,任谁都会怀疑。山主不谙世事,想得简单了。” “张县令过来,怎么答复?” 陆寅君对辛彦评价山主的话,不置可否,只问当下如何解决问题。 在陆寅君心中井晓钟灵毓秀、聪慧过人,不会犯任何错误。但没必要与辛彦争辩,毕竟任小魔人如何心思诡谲,都被井晓压制的服服贴贴,纵使心有不满,也只敢嘴上讨点便宜…… “随便吧。琮苍是仙界太子,主修天雷正法,最擅长除魔驱邪。谁来都一样,爱信不信,爱供不供。” 辛彦咂吧一下嘴,说出仙道信仰精髓,又抬头扫视桌上三人,继续道: “神明是神明,祂就在那里,从不以诱惑得世人香火供奉。安铜镇是否供奉琮苍太子,那是他们的事情。上赶着不是买卖,懂?” 何传铭啃掉最后一块手把肉,懵懵道:“什么是不以诱惑得世人香火供奉。神不就是得供着吗?” 陆寅君金瞳灼灼,惊讶地把辛彦盯着,没想到对方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你师父说得很明白,就是爱信不信,爱供不供。”陆寅君见何传铭和罗豆豆两个憨憨都是满脸懵逼,微微一笑,眼神落在面前空碗上。 罗豆豆伶俐乖觉,立即给陆寅君盛满羊汤,恭敬地端到他面前:“请师兄解惑。” 陆寅君得意地朝辛彦挑挑眉,继续道: “真正的神明,并不会贪图世人供奉。祂只会告诉世人,祂擅长除魔驱邪。世人给祂香火,祂斩妖除魔。世人不给祂香火,祂仍会诛杀邪祟。那是神明的修行,与香火无关。 “当然世人感念神明庇护,主动供奉香火,神明也不会拒绝就是了。但于自身修行而言,斩妖除魔乃是神明的本心。 “这亦是判断神明是否为正神的依据之一。你们想想,金安山的山神为何被废黜山神之位,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 何传铭恍然大悟:“山魈以神力威胁人族供奉香火,还残害无辜女子,不供奉,他还要作乱。” “对的,真正的神明应有自身修行。不应以利益诱惑世人,更不会以威胁恐吓世人。”罗豆豆低头沉思,若有所悟地说。 反思自己武道修行的初心。她是为行侠仗义,听别人赞扬而练武?还是因为练武有所成,才想要行侠仗义? 在外人看来好似结果相同,但对她来说完全不同。初心有异,因果倒置。若为外物所困,那便无异走上一条不归路。 辛彦听到罗豆豆喃喃自语,浅灰色眸子挑衅地看向陆寅君:我这弟子,悟性还不错吧! 陆寅君放下汤碗,将桌上餐食一扫而空。 “折腾一晚,都回去休息。估计张县令晚上才会来。” 何传铭咧着嘴,嘿嘿笑着指向陆寅君手腕。 “陆师兄何时佩戴手镯了?” 陆寅君金瞳暗含深意地瞟向辛彦,举起左手镯子晃了晃。 “不如问问你师父,这手镯可是他主动送给我的。” 何传铭莫名道:“跟师父有什么关系?” “哼!” 辛彦脸色蓦地一黑,甩动袍袖大踏步走回房间。 第227章 牛肉拉面 晨光熹微,朝露晶莹。 旭日隐在地平线下,道道金色光线射向半空,星光渐渐隐去。 竹楼小院,笼罩在浅浅的雾霭中。 小姑娘搂着一只小金丝猴,从毛球毯中蛄蛹着拱出来,先是乱糟糟的头发,光洁的额头,漂亮的眉峰,一双半睁半闭,哪怕生气时也像在笑的杏核眼。 井晓打个哈欠,用力支起眼皮,映入双眸的是瓦蓝瓦蓝的天空。 这种感受与睡在竹楼的房间里,完全不一样。 她喜欢在小院中裹着毛球幕天躺在竹榻上,睁眼就能看到星空。最近又开发出心爱的云床,软绵绵的脚感比毛球毯还舒适。 不过拿云床与毛球的比较,可不能让身上的毛毯子知道,不然小家伙会伤心,然后撒娇、耍赖、满地打滚求抱抱。 清晨的时光静谧悠闲。 井晓拥毛球毯而卧,小姑娘慵懒地靠在竹榻上,两眼直直地望天。不时瞟一眼,在院里忙来忙去的琮苍太子,很有一种地主看着自家长工努力干活,觉得这个长工没有白买的愉悦感。 琮苍昨夜给信徒和庙祝托梦传道,今天一早又爬起来修剪花枝,清扫庭院,清理泉水池,给菜园浇水除草,还给顺手煮了早餐。 他知道井晓醒了,不过看看竹楼小院中的事情,都是他这个契约长工要做的,自然不会不开眼地去打扰守山人。 守山人性格古怪,脾气阴晴不定。 心情好的时候,能手把手教导他;心情不好不坏时,可能几天都不跟他说一句话;要是运气不好,遇到守山人‘精神病’发作,那完了……谁都别想好,在她面前喘气都是错的。 琮苍来梧桐山时间不长,还没有完全摸清守山人的性格,不过他有顽强的求生欲,直觉今天的守山人好像不太对劲儿。 要是辛彦在此,面对浑身都散发着,我要找事气息的井晓,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在守山人恢复正常之前,绝对不会往她身边凑。 只是琮苍暂时还无此自觉。他收拾好院子,将粥和菜端到桌上,扭头看向井晓,温和有礼道:“山主,我煮了灵米粥,前段时间腌制的泡菜,刚拣出来一盘,味道还不错。现在用早膳吗?” 井晓眨着雾沙沙的杏核眼看向天界太子,声音软软糯糯:“我想吃牛肉面。” 这声音……吓得琮苍太子一哆嗦,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井晓啊! “牛肉面?牛肉还有,只是卤制需要时间。菜谱上有一种手擀面,行吗?” 井晓把身子往毛球毯里一缩,露出一双漂亮的杏核眼,声音闷闷的。 “不要手擀面,要拉面,毛细。汤要用牛骨、猪骨和鸡架熬制的清汤打底。拉面上要铺满卤牛肉切成的薄片,摆出好看的造型,还要荆芥和香葱调味。” 长工琮苍凤目微闪,用不确定的眼神看向毛球毯里的井晓,又瞄一眼桌上的粥和泡菜。 “好,我先去熬汤底,卤牛肉,再和面,醒面……只是熬高汤需要时间,山主要不要先用早膳?” 井晓没出声,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天界太子的建议。 具体的行动是,把小金丝猴丢出来,然后把自己整个缩进毛球毯,连头发梢都没露出来。 琮苍怔怔地看着竹榻上鼓起的毛团团,仿佛明白了什么。 不就毛细的牛肉拉面么,他做还不行吗? 第228章 精益求精 “高汤里牛肉的比例不对。” 琮苍:“好,我重新熬。” “汤太油了。” “哦,我撇一下油脂。” “太咸了。” “盐放多了吗?好,我添水再重新煮。” “面硬了。” “……” “拉面太粗。” “……” “口感不对。” 琮苍:“……”果然喘气都是错的。 “做吃食当然要精益求精,每天将就地活着,那做神仙还有什么意思?普通人只为活命,饱肚即可。我等自在仙体,餐风饮露即可身轻体健。 “为何要吃东西?不过是想满足些口腹之欲,品尝些美食滋味。若是连这点味道都做不出来,要你何用?” 井晓捧着一只从兰坊阳琴的厨房‘交易’来的粉彩陶瓷斗笠碗,碗中牛肉拉面汤清面香滋味绝佳。 小姑娘瞪着半死不活的琮苍,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我说得不对?” 琮苍不吱声,他抱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努力干饭。 从日出忙到日暮,终于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琮苍太子已经分不清是吃面幸福,还是能坐在椅子上歇歇脚更幸福了。 打工难,签了卖命契约,没有辞职自由,工期无限长的打工神仙更难。 要是辛彦在此,说不定要紧握琮苍双手,感动地说一句:谢谢,因为有了更惨的你做对比,他终于觉得魔生还有丁点乐趣。 在琮苍捧着牛肉拉面给自己加餐的时候,远在安桐镇的陆寅君几人,也爬起来准备吃晚饭。 斩妖除魔的英雄,离开战场卸下武器,仍是要吃饭喝水,面对烦恼的普通人。 比如举着铲子在锅灶前炒菜的罗豆豆。 “何传铭,羊肉不能太早下锅,不然又老又柴,不好吃。” “咔嚓……咔嚓,”何传铭叼着当地特产青瓜,把盘中的羊肉和香料一齐倒入锅中,“叫我大师兄。” “要是不好吃,师父摔碗,别指望我给你说好话。” 罗豆豆挥舞着手中铲子,使出剑法招式,拍到距离何传铭鼻尖半寸,被他用手中筷子架住。 “师父才不挑食呢,烤煳的肉皮都能吃得香喷喷。” 何传铭一抖手腕,使巧劲儿卸去铲子的力道,“你要是再磨蹭,师父骂人,我可不替你担着。” 陆寅君拎着洗好的水果路过厨房,听到两人斗嘴,瞥一眼身侧面无表情的辛彦。 “你在徒弟心中,到底是好吃懒做,还是严厉不讲人情?” “我又不是人,讲什么人情。” 辛彦眼皮都没撩一下,语调慢吞吞道。 咚咚……咚。 院门轻响。 “哦,你承认好吃懒做喽!”陆寅君嗤笑出声,把果篮扔给辛彦,“我去开门。你去请先生,张县令来了。” 县令张均生携家中一子一女,衙役差官捧着礼物,皆于门外肃立。 大夏尚武崇道,对武者和有修行的方外之人,都十分尊敬。 在百姓眼中好似虚无缥缈的江湖,更是崇尚侠义之士要为国为民。若有行为不端的武者,自是人人得而诛之。 在县令张均生眼中,陆寅君和辛彦这群年轻人,不仅是武者,更是有修行的高人。 请神明斗山魈这种事,可不是普通武者能做到的。 神明真假不好说,但天降雷霆劈死山魈,却是他们亲眼所见。 张均生脑子清楚,遇到这般高人,就算对方不愿与他亲近,他也不能做出让人觉得失礼的事来。 院门打开。 张均生谦恭地拱手为礼:“感谢陆公子助安桐镇驱除妖邪。昨日需安排的事情繁杂,张某来迟,还请公子见谅。” 陆寅君还礼:“县令大人统领民众除邪魔,保一方平安,令人敬佩。我等只是恰逢其会,并未出多少力,当不得如此感谢。张大人请进。” 托金安山上金矿的福,安桐镇居民生活相对富足。 县令张均生的本家是齐南郡张家,在朝中不属于没有根基的寒门子弟,但想取得家族支持并不容易,至少要展现出值得家族扶持的能力和价值。 听说安桐镇原县令与妖邪勾结,每年以娶妻之名,向妖邪供奉良家女子,对县中百姓极尽压榨。 郡守调查翔实,立即派人抓捕原县令治罪,又向朝廷申请诏令,废黜金安山神之位。 只是安桐镇的县令被抓去治罪了,一时间却无人敢接任新县令。 于是张均生富贵险中求。向现任国师夏悦求得除魔驱邪的符箓,又向吏部自荐赴任。可以说是勇气可嘉,更非无脑冲动行事。 不过山魈被废黜山神之位,化为妖邪,其能力仍大大超出人们预料。 张县令第一次驱邪不成,反而激怒山魈,让山间洪水频发,又向镇中居民托梦索取供奉。 县令长女张巧玲是个有勇气的奇女子,不愿再有良家女子被祸害,穿上嫁衣自愿入山除妖邪。 之后遇到罗豆豆罗女侠,武功过人,抢着要替嫁入山降妖除魔,将来流传民间,必成一段佳话。 赵孟元手捻胡须,与张县令边吃边聊。 比起弟子口中讲述的故事,张县令所描述的来龙去脉更为详细。 “张大人,孟元有一事不明,想请大人解惑。” 张均生放下筷子,端坐拱手:“赵夫子请问,张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229章 香火供奉 张巧玲被罗豆豆拉进房间聊天。 两个同龄的女孩子,叽叽喳喳……从山魈的模样,聊到逛花市打登徒子,又莫名说起护肤养生、未婚夫婿…… 辛彦把何传铭拽走。 “人家小娘子聊天,你听什么墙角?” 何传铭摸摸鼻子,又抓抓后脑勺。 “开始明明说的是与山魈打斗,突然就变成哪种脂粉好用。小娘子们都这样聊天?” “不知道。” 辛彦瞪了何传铭一眼,他接触过的异性,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除了吴师娘以外,哪有正常的。何传铭问他武学方面,他还能指点一下,问他关于小娘子的问题,那不等于问道于盲吗? “寅君在招待张县令的儿子张三畏,你过去陪客。” 何传铭憨憨,没看出辛彦脸色不佳,还继续问:“我去陪客,师父干啥去?” 辛彦在黑暗中翻个白眼。 “先生与张县令在喝酒,身边需要有人照应。” 张三畏今年15岁,按大夏律法,他已是成丁,能担事的年纪。本该陪着父亲与赵孟元交际。 没想到他爹与赵夫子一见如故,中途把他打发出来,让他与赵夫子的弟子们交流。 他昨夜领了一队乡勇守在半山腰处作为策应。若是山顶除妖邪不利,他们这些补充战力也得去支援。 所以他算是亲眼见证了山顶金光大作,雷霆之下山魈化为焦炭的过程。 陆寅君听到他问起金光天雷,浅笑道:“那不是寅君的本事,而是使用请神符,请来琮苍太子伏魔诛邪。” 张三畏好奇:“昨夜时间仓促,未来得及详谈。兄长可知这位琮苍太子的来历?” “天帝与王母之子,专修天雷正法,最擅长除魔驱邪。” 陆寅君如实相告,多余的话一句不说。他又不是琮苍太子的信徒,没有为他传道的义务。 更何况昨天辛彦分析得透彻,上赶着不是买卖,神仙想要香火也是一样。 主打一个:爱信不信,爱供不供。 张三畏眉头微皱:“如此说来,琮苍太子天生就是神明?” 陆寅君颔首:“人间有他的庙宇,以后若是遇到厉害的妖邪,亦可请他降妖除魔。” 张三畏轻叹一声:“妖邪频出,琮苍太子庙的香火一定很盛。” 与此同时,赵孟元也在与张均生谈论妖邪问题。 赵孟元捻动胡须,面色沉凝。 “赵某年轻时也曾游历四方,大夏境内繁荣昌盛,虽有些许神异之事,但并无妖邪作乱。 “今年携弟子们自西南而出,途经虞郡、肃郡,路遇的妖邪就不止四五个。好在弟子们还有些护身的本领,我等并未受其影响。只是张兄,你说这妖邪是不是太多了些?” 张均生喝光杯中浊酒,脸上一片绯红,语气怅然。 “夫子所言,张某也有同感。自那位登基以来,”张均生伸手指了指京城方向, “不仅民乱频频、边境不安,妖邪四起。我在京城时,甚至听过大夏将倾的歌谣。只是张某人微言轻,能做得有限,如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自是要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赵孟元拱手:“张大人之心,赵某佩服。” 张均生起身长揖及地。 “张某,今日还有个不情之请。请赵夫子明示:安桐镇可否供奉琮苍太子,以除妖驱邪,保境安民?” 赵孟元早就听过辛彦介绍琮苍太子,更知道他们的态度,也没什么好矫饰的,直接道: “我听闻琮苍太子主修天雷正法,最擅长除魔驱邪。若是安桐镇需要,自可接引香火,以为供奉。” 第230章 十五的月亮 十五圆月,满天星辰之光,都被皎月所夺。 夜风带着淡淡雾气,吹动院中草木。 井晓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吃得过饱,躺在竹榻上晒着月光,一时竟有些睡不着。 金丝猴小安早早地蹲坐到竹楼顶部,吞吐月之精华。 远远传来白狼夫妻的狼啸。 梧桐山中的精怪们,此刻格外和谐,全都跑去能晒到月光的位置,开始每月一次的修炼。 满月时的月阴之力最为精纯,对精怪修行大有裨益,小精怪们自是不会放弃良机,对力量的感悟上,精怪远比人族敏感。 井晓半眯着眸子,神识无限延伸,将梧桐山中的动静尽数纳入灵台。 她能于灵台中观照到梧桐山中每只精怪。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排排坐在麦田里吸收月华,散逸出的灵气让周围的麦子更显生机勃勃。 白狼夫妻蹲坐在一处土丘顶上,对月吐出妖丹,锤炼妖气。 体型巨大的鹰酱站在迎客松的枝丫上,沐浴月华。它的身旁是金花松鼠一撮毛,正迎着月华吞吐妖丹。 按修行时间和勤奋程度来看,鹰酱远远超过金花松鼠,不过修炼速度,可比一撮毛差远了。 一撮毛都已经炼化横骨,能够说人话了。 山鹰还是个只会鸣啸的傻大个。 不过可以理解,天行有常。 本体强大的妖修如果能修行有成,实力自是顶尖的。那么似乎可以理解,他们的修行之路当然要比普通妖修更艰难些。 脱胎换骨,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本体越强的妖修,想脱去兽形越难。 比如二虎子陆寅君,要是没有井晓引导,以他不敢渡劫的怂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化形呢。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本体强大的妖修未来可期,前提是能扛到顺利化形成为大妖的那一天。 琮苍太子端坐在屋檐的蒲团上,闭目冥思,身上渐渐散发出浓郁的香火味道。 井晓蓦地睁眼,看一眼琮苍太子,又歪头看向山顶仙宫的方向。 如果她感应得没错,刚刚震动的应该是魔界通道。 敲门? 魔族什么时候变成有礼貌的族群了? 井晓缓缓坐起,并不打算理会通道中的动静。 无论是谁在敲门,都意味着麻烦,而井晓并不喜欢自找麻烦。 不速之客应该有不受欢迎的自觉。 井晓额间凤凰花泛起淡淡光华,比起魔界通道,她现在更想看看琮苍太子,如何新的庙宇神像相勾连。 香火神道的神明都拥有强大神魂,每一尊神像上都附有神明的神念。 比如现在的琮苍太子,如果感应到信徒的呼唤,是可以做到转瞬即到。 若是他在某处贴上特别关注的标签,相当于时刻监控,什么消息都不会遗漏。 不过琮苍不会这么无聊罢了。时时感受人族繁杂的欲念,对神明的修行,没什么好处。 井晓集中精神,将神识探入琮苍太子的神力波动中。 琮苍的神魂正在回应祝祷,一道道神秘的能量波动传递着。 突然,琮苍好像是察觉到井晓的存在,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神威浩荡,不过这种层级的威压,对井晓没什么用。 她并未收回神识,仍兴致勃勃地探究着。 与看玄光镜的感觉完全不同,玄光镜中只能看到对方的表象,而神魂信仰容不得虚假。 琮苍切断与神像的连接,睁开凤眸看向竹榻上的井晓:“好玩吗?” “很有趣。” 井晓眨了眨漂亮的杏核眼,一点都没有被抓现行的尴尬。 “安桐镇金安山顶的庙里想要供奉琮苍太子。”天界太子身上的神性还未散去,眼神温和而平静,“我同意了,让他们重塑神像。” “哦,恭喜你多一座有香火的庙子。” “人间乱象纷呈,妖邪四起。看来我选择主修天雷正法是对的。廓清寰宇,除魔驱邪。” 琮苍太子表情淡然,耳垂上的清心石耳钉闪着浅浅的蓝色光华,对多几座庙宇并不在意。 “好困,睡了。” 井晓似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打个哈欠,躺回竹榻裹紧毛球毯安然睡去。 第231章 完美冰箱 清晨竹楼小院。 琮苍太子将宽袍大袖的天衣化为行动方便的竖褐,如同村中老太太一样,一个胳膊挎着竹篮,另一只手在菜园中挑选顺眼的蔬菜。 装满一篮菜,将菜和竹篮一起放入水槽中清洗。 咚……哒…… 竹制的添水,敲在水槽中央凸起的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山主为何一直盯着琮苍?” 天界太子站在水槽前,背对着竹榻感觉到守山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忍不住开口询问。 井晓抱着毛球毯,眨巴着杏核眼,露出萌萌哒的表情。 “你的神明显像,怎么是那样的?” 琮苍回头看向井晓,神色莫名。 “哪样?” “就是那样……” 井晓比画着昨夜在灵台中神识所见的琮苍太子神像,一边想着形容词。 “英俊、高大、威武、金光闪闪、威严肃穆。唔,据说灵台映像是最真实的自己。你那个……” “是我期望的样子。” 听到夸奖的琮苍太子嘴角上翘,脸上浮现一抹羞赧,连忙扭回头假装忙碌,“今天还吃牛肉拉面吗?” “期望?”井晓喃喃,眼神中带着疑惑,“不对啊,灵台映像应该是最真实的神性,除非你本身就是那个模样。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达不到虚化的层次。” “不知道,我第一次修炼香火之道,神像显现就是那个样子。” 琮苍对原因不感兴趣,只要能修炼出神通,不再是天宫废物……神像外化的模样有什么关系?又不丑,对吧! 褪去神性威严的天界太子神色温和。十来岁男孩,看上去比普通同龄孩子还要苍白瘦弱。 “果子洗好了。”琮苍把洗好的青梅和杏子,放进粉白的陶瓷盘,摆到院中桌子上,歪头问井晓,“牛肉拉面,还是牛油火锅?” “羊肉泡馍。厨房的柜子里,有半只岩羊。” 井晓两眼望天,爽快点菜。 随便吧,琮苍自己都不在意原因,她更不纠结。还不如想想,如何把炼制好的食品储藏柜填满。 “厨房角落的银白色柜子?看着像是法器。” 琮苍昨天就看到了,只是觉得柜子有法力波动,不敢随意乱碰。 说到法器,井晓高兴起来,跳下竹榻拉着琮苍到厨房,向他展示法器功能。 “我炼制了好久,加了空间法阵和时间阵法,类似储物袋。以后有新鲜的肉食、水果蔬菜,都可以放进去。除了不能储存活物,其它都没问题,保证放进去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 琮苍摸着银白色柜体,问道:“大型储物袋?” 井晓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可是她精心设计,上千个法阵嵌套,达成完美平衡的‘天然冰箱’。 当然主要目的是储存食材,这样以后再指使琮苍和辛彦做菜,就不用她去储物指环里瞎翻腾了。 琮苍默默点头,从柜中取出处理干净的半只岩羊。 “我先去煮羊肉汤。” 井晓瞟见灶台上还有一堆未清洗的青梅,顺手放进柜子里。 “看保鲜效果杠杠滴。对了,桌上的青梅,你吃了吗?” 琮苍老实回答:“没有,小安摘回来的,我刚刚洗好。” 井晓捏捏金丝猴的小爪子。 “好吧,就知道你没尝。留几个新鲜的煮梅子汤,其它的一半做梅子酱,一半做成盐津梅子。杏子太容易烂了,做成蜜饯果脯才方便保存。” “果子,不好吃吗?” 琮苍听井晓这么说,神情微怔。随手取出一颗青梅,轻轻咬了一小口。 哇……五官顿时皱成一团,什么淡然出尘的气质都不见了。 堂堂天界太子,何时吃过未熟的梅子。 琮苍捂着腮帮子,满嘴酸水:“好酸。” 井晓:“……” 她都说了不好吃,还非得试试。倒霉孩子,好奇心这么重呢。 “蜂蜜的存货不多,我去山里找找蜂巢。” 琮苍反应慢半拍,傻愣愣地看着井晓离开的背影。不是要吃羊肉泡馍吗?话题怎么突然跳到找蜂蜜了。 山主的‘精神病’症状,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第232章 蜂巢 井晓散散漫漫地走出竹楼小院。 琮苍从厨房追出来,着急地问:“不带我一起吗?” “我晚上回来。”井晓背对琮苍摆摆手,“琮苍是个有神力的神明了,应该学会自己玩耍。” 毛球在井晓迈出院门的时候,就缩小体型,跳到她的肩头。 “叽叽。” “嗯,毛球一起。” 井晓捏捏小毛球,继续慢悠悠地向山里走。 “噗噗……” 金丝猴小安歪头看看琮苍太子,朝他吐了两下口水,得意洋洋地跟在井晓身后一蹦一跳。 留守儿童琮苍太子,眼巴巴地看着井晓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举起手中青梅,用力咬了一口,酸涩的口水都快从眼角溢出来了。 他抽抽鼻子,不顾牙齿被酸倒,一口又一口用力嚼着梅子,直到手心只剩果核。 “不带我,不带我……唔,我煮羊肉汤,呜……好酸。” 琮苍去院中拎来一桶泉水倒进锅中,将半只岩羊斩成大块,扔进锅中,看着滚开的汤水,耐心又专注地打撇血沫。 井晓光着小脚丫,继续悠闲地逛山林。 找蜂巢这种事情,对她来说非常容易,重点是选择哪个位置的蜂巢。 梧桐山很大,蜂巢很多。 野蜂们采集的蜂蜜,因为分布位置不同,季节不同,花朵种类不同,酿出的蜂蜜味道也不同。 她想做蜜饯,自是要选取最佳的蜂蜜。 当然井晓是不会承认自己就是闲得无聊,想要追求极致的精益求精。 路过麦田,竹鼠一家和野猪大黑正在田里辛勤地除草。 大黑的体型缩成粉嫩的小香猪,长长的獠牙也变成白嫩的可爱模样。飞快地穿梭在垄沟之间,完全不会伤到麦苗,就能把刚刚出土的野草连根挖出。 远远地闻到井晓的气息,大黑从麦田垄沟里蹿出来。 “哼哼,哼哼……” 围着井晓的小短腿转圈,东蹭一下,西蹭一下,极尽谄媚讨好。 井晓在指尖凝聚一颗小灵力球,喂给粉嫩的大黑。 “辛苦了。” “哼哼。” 大黑吞掉精纯的灵力球,立即躺下露出肚皮,四蹄朝天打滚。 野生动物轻易不会露出自己的肚皮,因为那是身体最脆弱的地方,也意味着最高等级的信任。 井晓当然不会让大黑失望,伸手在他圆滚滚的肚皮上拍了拍,又摩挲两下,以示喜爱。 竹鼠一家七口,吱吱吱地从垄沟里跳出来。 鼠小腿短,大黑猪突猛进,转瞬即到的距离,竹鼠们的小短腿要跑好久。 井晓将七颗米粒大小的灵力球,分发给竹鼠们,得到鼠鼠们一致欢呼。 “好了,我要去找蜂蜜了。你们吸收灵力球之后继续干活吧。” 大黑恢复体形,凑到井晓身边,示意她坐上来。 “乖,不用了。我知道最近的蜂巢位置,它们采回的槐花蜜就很好。” 井晓摸摸大黑的獠牙,拒绝了大黑的盛情邀请。 她不想肩膀上蹲着一只金丝猴的时候,骑在猪身上,脑中想象出的画面,总让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蜂巢的位置,距离麦田并不远,以井晓一步三摇的速度,走过去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实在不必为了提升速度,而找一个坐骑。 只是井晓万万没想到,她看中的蜂巢被某只熊捷足先登了。 小姑娘瞪着那只抱着蜂巢舔蜂蜜的黑熊,安慰自己:没关系,不生气,野生熊就是喜欢吃蜂蜜的。 黑熊抬头看到散发着幽怨气息的小姑娘,又低头看看爪下的蜂巢,友好地掰开一半递了过来。 “不用了,这是你的猎物,我再去找其他的蜂巢,再见熊先生。” 小姑娘礼貌退后,挥手告别。 她的槐花蜜没了。 井晓格外后悔,刚刚不该拒绝大黑滴滴代步的邀请,现在只能用两条小短腿,去另一处蜂巢找蜂蜜了。 而遥远的另一处蜂巢,要走两个时辰。 “小安,咱们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也没卜卦。唔,运气似乎有点差。” 井晓嘀嘀咕咕地往前走。 黑熊看着小姑娘走了,连忙将蜂蜜一饮而尽,又啃了两口蜂巢,起身追上井晓的脚步,歪头左瞅一眼,右瞧一眼。 金丝猴小安朝黑熊龇牙恐吓。 不过显然成年黑熊并不惧怕一只小猴子。 井晓踢踢踏踏地往前走,扭头瞟一眼黑熊。 “跟着我做什么,想送熊掌给我吃吗?现在可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抓只黑熊炖,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井晓眯起眼睛,瞪向身侧的黑熊。 “再跟着,我就宰了你,清蒸熊掌、炖熊肉、吃熊脑。琮苍应该也没吃过熊肉,把你宰了,还可以让他练习厨艺。” 黑熊感受到危险气息,呜的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 井晓冷哼:抢了我的蜂蜜,还想让我给你开智?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第233章 取蜜 井晓迈着小短腿,在丛林里跋涉了两个时辰,终于来到第二个蜂巢下。 好在这只蜂后比较会选地方,蜂巢的位置在高高的枝杈上。别说黑熊,就是猴子想爬过去偷蜂蜜,都有点困难。 工蜂们在蜂巢里进进出出,发出嗡嗡的声音。 井晓抬头仰望高大笔直的冷杉,十丈以下都是光秃秃的树干,上层枝丫层叠错落,把向阳而生贯彻到底。 井晓没有把冷杉上的蜂巢作为首选,是因为这个蜂巢的蜂后相当好养。花蜜来源复杂,基本上是附近有什么花就采什么蜜。 而刚刚被黑熊捣毁的蜂巢,蜂后就相当纯粹……纯粹的挑食,每个季度只要一种花蜜,如果给它喂别的蜜和花粉,蜂后能气得绝食。 “唧唧。” 金丝猴小安仰着小脑袋,眼神中带着跃跃欲试。 “你能爬上去?” 井晓摸摸小安金灿灿的头毛。 小金丝猴用脑袋主动蹭蹭井晓的掌心。 “唧唧。” “别闹,那么大的蜂巢,如果不能一次搞定,会被蜂子们追杀的。” 井晓按住小安的脑袋,语气正经道:“这次还是让我来取蜜。相信以小安的勤奋,很快就能修行有成,到时候再来替我取蜂蜜。好不好?” 金丝猴小安表情严肃,重重点头。没错他很勤奋,很快就能成为法力高强的大妖。他肯定会比竹楼中的大猴子还厉害。 大猴子琮苍:“……”你没病吧? 井晓不会爬到十几丈高的树上动手割蜜,更不会飞上去挑衅野蜂群,以身试试蜂群的攻击力。 再说想从蜂巢中抢蜂蜜,等价交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井晓扫视四周,摘下一朵盛开的杜鹃花,又从储物指环中找出一个漂亮的青瓷坛子,将花朵放到坛子里。 自从井晓与兰坊阳琴形成稳定的交易关系,她几乎将家里的厨具和餐具全部进行了更新换代。 以前烧制的土陶碗盘再怎么实用,也不如精美的瓷器好看又耐用。 开始只是换个盘子,后来觉得土陶碗与瓷盘子不搭配,于是换成瓷碗,又觉得茶盅与瓷碗不协调,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阳琴学聪明了,每次烧制了新瓷器,都会整套摆在专门的架子上,摆上十天半个月,没被“买”走,就再换一套新的再摆上去。 井晓:是那些漂亮瓷器先勾引我的…… 额间凤凰花印光华一闪,发动等价交换术法。 手中青瓷坛子蓦地一沉,满满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金黄色蜂蜜。 “咦,品质不错,竟然不是杂蜜。这只蜂后终于学会享受美食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最近满地杜鹃花,方便统一采蜜。” 井晓将青瓷坛子封好,抓起懵懵的小金丝猴迅速撤退。 等蜂巢中的蜜蜂发现蜜少了,肯定会发疯似的攻击一切能看到的敌人。她可不想在这里等蜂群发疯。 井晓慢悠悠晃回竹楼小院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院中红色灯笼的光芒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羊肉的香气。 竹制的餐桌上摆着一笸箩硬面馍馍。 “山主回来了,开饭。” 琮苍起身去厨房端出两大碗羊肉汤,还有一托盘热气腾腾的羊排和羊头肉。 “羊排做了手把肉,汤里是羊腿肉和羊杂。我把羊头也烀了,做成烂羊头。” 井晓把装满蜂蜜的青瓷坛子放在桌旁,深吸一口气:“好香。太子殿下的厨艺越发精湛了。” 琮苍眸光微闪,眼神复杂:只会嘴上夸人,还不是一样把他扔下当留守儿童。 第234章 山中有妖 肃郡安桐镇。 罗豆豆与张巧铃两人相约出门逛街,并言明女孩子去的地方,不方便弟弟跟随。 气得何传铭跳脚:“我是大师兄,才不是弟弟。” 辛彦面无表情,扔给罗豆豆一个荷包。 “零用钱。” 罗豆豆欢天喜地接过荷包捏了捏。 “谢谢师父。晚上回来给师父买糖吃。” 何传铭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把辛彦盯着,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嘴唇颤抖。 “师父,我呢?” 辛彦白了何传铭一眼,扔个粗麻袋给他。 “去采买物资。” 何传铭还要说话,被陆寅君拎着衣领,提到自己面前。 “安桐镇特产的肉干、肉脯和果脯都不错,方便携带的面饼买上五十个,再买一袋麦粉,晚上回来炒油茶面。赶路做饭不便,用热水一冲就能吃还抵饿。油酥点心买几斤,先生和豆豆路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陆师兄,”何传铭眼泪汪汪,“为什么我没有零用钱?” 陆寅君金瞳闪过笑意:“去问你师父。我怎么知道他为何只给女孩子零用钱。” 何传铭控诉地望向门口的辛彦。 “那……为什么是我去采买?” 陆寅君拍拍何传铭肩膀。 “采买这般重要的事情,你师父肯定要交给能担大任的弟子去做。难道你想看到罗豆豆背着麦粉袋子在路上走?” “不是。粮食袋子那般重物,当然是我扛着。” 何传铭抓抓头发,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陆寅君颔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传铭,这是你身为大师兄的责任。” 辛彦一身黑色劲装,站在门口,浅灰色双眸里满是不耐烦。 “跟他废什么话,走了。” 说完也不管陆寅君和何传铭两人,当先一步跨出院门。 陆寅君紧跟其后,两人闪身,不见踪影。 何传铭一拍脑门,慌忙追到门口:“不是,怎么是我一个人去采买。师父、陆师兄,你们去哪儿?” 门前路面空空荡荡,只有何传铭的声音打着转,回到他自己的耳朵里。 陆寅君与辛彦疾行穿过坊市,出了城门陡然加快速度。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直奔金安山而去。 辛彦边飞奔边问:“寅君,确定山中还有妖气?” “除山魈那晚,琮苍太子天雷诛邪,我才隐隐有所感应。不知道是什么妖邪,逃得飞快。这几日感觉山中灵韵,妖气时有时无,行踪不定。” 陆寅君使出御物无形之法,白色身影急速而过。 “所以我想着,还是去山里看看。许是之前山魈作乱,妖邪之气太盛,掩盖了另一股妖气。” 辛彦撇撇嘴:“不是要立琮苍太子庙么,接引香火都安排好了,只待庙子修整完毕,就能请神入庙。” “遇上了总归要除恶务尽,不然我们离开,妖邪再度作乱,贻害无穷。” 陆寅君金瞳灼灼,从下往上,扫视金安山的山形地势。 “辛彦收敛一下身上武者气势,我觉得这妖邪应该不是太厉害。怕是遇到强硬一点的武者,都要逃之夭夭。” “啰唆。” 辛彦放缓速度,敛气凝神,身上气质一变,立即化为一名温和无害的少年。 陆寅君站定脚步,闭眼再睁开,金瞳化为墨黑,魁梧的身材变化为单薄书生模样。 一妖一魔,形象气质全然变化,好像书生领着自家书童,就算熟悉的人看到,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往哪边走?总不能毫无目标的在山里乱转。” 辛彦随手折下一截树枝,边走边打着前方草丛。 所谓打草惊蛇是也。 陆寅君绑缚好白色袍袖,道:“跟着感觉走。冥冥中觉得那小妖应该不会离出产金沙的山溪太远。” 辛彦动作一顿:“你最好不要感应错了,不然下次别想再找我帮忙。” 陆寅君瞥一眼口是心非的辛彦,在后方无声挑挑嘴角。 每次遇到新鲜事,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比爱凑热闹的何传铭都兴奋,却总要作出不屑一顾表情。 不过他是不会戳穿的,不然小魔人好面子下不来台,真会恼羞成怒撂挑子。 金安山上出产金沙的地方,主要集中在水流平缓,溪水清浅的下游,山上涧水湍急又有密林深沟,风景绝佳,却不适合淘金。 两人绕过有朝廷管控兵丁戍守的位置,仿若游山玩水,一路沿着山间溪水往上游走。 行至山顶绝壁,瀑布之下一汪潭水。 陆寅君佯装欣赏风景,在一块石头上驻足,给辛彦传音:“在瀑布后面。” 辛彦眯起浅灰色双眸,假作不经意地扫过瀑布。 “水帘后有洞。洞口小,不过内部空间很大。现在进去吗?” 陆寅君收回目光,撩水洗手,继续传音入密。 “山洞里面还有通道,小妖一旦警觉,定会逃跑。” “没法抄它后路,洞内四通八达。只能出其不意。” 辛彦抬眸,与陆寅君无声交换眼神,起身两人装作打闹,边互相泼水,边往瀑布方向过去。 水帘后的妖气若隐若现。 小妖不仅没有逃走,陆寅君反而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 眼见与洞口只剩一纵的距离,陆寅君果断出手。 哗…… 祭出锁妖绳,同时运转禁锢之法。 紧接着陆寅君穿过水帘,迅速挤入山洞中。 “呱……放了呱,我不是坏呱……” 一只金色蟾蜍被锁妖绳捆得结结实实,在地上翻滚挣扎。 哗…… 辛彦跟着跳入水帘洞中,眼睛猛地瞪大:“咦?三条腿的蛤蟆。” “呱……金蟾……呱,我是金蟾,呱。” 第235章 金蟾不是坏呱 辛彦围着金蟾转了两圈,用手中树枝戳了戳,看上去滑腻又满是疙瘩的蛤蟆皮。 “这东西……有什么用?” “呱……有用,呱有大用,不要杀呱。” 水帘洞内阴凉,石壁湿冷光滑,能感应到淡淡的妖气,却没有阴邪之气。 洞内一方水池,池中有一石台。 陆寅君往洞内走了几步,扭头问:“金蟾,山洞里有什么?” “呱,金子。金蟾的金子。” 辛彦戳戳被绑结实的蛤蟆,恢复冷冽的气势,哼了一声:“命都快没了,还要金子?” “呱不要,金子都给仙长。呱不要金子,呱……金子是呱修炼出来的。” 金蟾在地上拼命翻滚躲避辛彦手中的树枝,大声求饶。 陆寅君闭目仔细感应,除了此方石洞空间大些,后面的通道俱是又窄又小,不是人的身体能穿过去的。 “三条腿的蛤蟆难找呢,可别戳死了。” 金蟾鼓起的大眼睛显得可怜兮兮。 “呱呱……招财,不要杀了呱。” 辛彦浅灰色眸子瞅向陆寅君,传音道:“看上去不像个坏蛤蟆,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陆寅君把捆妖绳松了松。 “带我去看看后山洞中的金子。你要是说谎,让他立即把你戳死。” 辛彦:“……”他的名声就是这么被败坏的。 金蟾发现自己能跑能跳,但是捆妖绳一直固定在身上,就知道这一遭他跑不掉了。 “呱,二位仙长,你们身体太大了,进不了后山。” 辛彦冷哼一声:“那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对于他和陆寅君来说,体型大小变化,都是最基础的术法。不过他不会跟进去就是了。 陆寅君进去,万一有什么意外,他在外面好照应一二。 两人要是都进去,被算计死了,那多冤枉。 陆寅君缩小体型,跟在金蟾身后,进入水下通道,前往后山石洞。 原以为石洞在山体内部,应该漆黑一片,结果却不是,洞顶上方的缝隙,有几束阳光照射进来,光线照在洞壁和地面的金子上,显得整个山洞金碧辉煌。 “这是你修行的地方?” 陆寅君把手伸到下方水池中,池水呈现淡淡的金色,手指微微捻动,水里竟然都是细碎的金沙。 “仙长为呱做主啊,呱是被山魈所迫。不是呱有意减少金沙的产量。呱最近几个月不能修炼,也很难受呱。” 金色蟾蜍趴在石头上,忽闪着大眼睛满是委屈。 陆寅君诧异道:“金安山溪水中的金沙,都是你修炼出来的?” “呱修炼会自动分泌金沙,呱……金沙被池水冲到山溪里带到下游。” 陆寅君:“……”如此倒是不好直接处置蛤蟆了。无论是带走,还是杀掉,安铜镇的金矿都没了。可是不处置?蛤蟆修为越来越深,将来为祸一方,也是麻烦。 “山魈被诛杀了,你可知道?” “呱,天雷正法,吓死呱。金蟾不是坏呱。不要劈了呱。” 金色蟾蜍缩成一小团,瑟瑟发抖。 陆寅君在洞中勘察一圈,确实没发现什么邪异之处。 “先出去,再讨论你的去处。” “金蟾不是坏呱……” 金色蟾蜍嘴巴一开一合地念叨。 吵得陆寅君满脑子都是呱呱呱…… 第236章 有用,但很难评 陆寅君牵着金色蟾蜍从山洞里出来,对上辛彦询问的目光。 “满山洞的金子。山下溪水中的金沙都是它修炼的附属品。” 辛彦浅灰色眸子开始放光:“一座移动金山啊!” “呱很有用,不要杀呱。” 金蟾瑟缩,他觉得两位仙长看他的目光让呱害怕。 陆寅君沉吟片刻,转头对金蟾道:“你能离开此地吗?” “呱,金蟾不能离开水,有水才能活。” 金色蟾蜍如同被强取豪夺的小可怜,眨巴着大眼睛,生怕今天就被开膛破肚,身死道消。 辛彦眯了眯眼:“有水就能活?放盆里养着也行吧。”不知道拿这只三条腿的蛤蟆去贿赂守山人,能不能提前给他自由。 陆寅君不知道辛彦在想什么,不过他很同频地想起了井晓。 “不能带走,不然金安镇的金矿就没了。但也不能放任,金蟾继续修炼产生的影响可就不只是金矿了。” 辛彦冷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宰了最省事。把洞里的金子搜刮一番,咱们继续上路,管什么以后。” “不如问问山主,如何处置。” 说着,陆寅君从怀中掏出一面镜状法器。 一道灵诀打出,玄光镜投映出井晓的身影。 “金安山的金矿是一只金蟾修炼出来的?有意思,既然没做过恶事,让他继续修炼不行吗?” 井晓听完陆寅君的解释,饶有兴趣地问。 陆寅君摇头:“山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金蟾被人发现,难免引起纷争。另外,金蟾修炼日久会有毒瘴,若是毒性顺溪水而流,怕是整个镇子都会受影响。” 辛彦躲在角落,在心里把二虎子骂个死臭:他怎么敢啊,他怎么能啊,竟然带着玄光镜出门,随时联系山主。 本以为大家都是被奴役的小伙伴,结果对方竟然混成了奴隶主的走狗,不对,是走虎。 二虎子你这是公然的背叛。 陆寅君歪头,金瞳灼灼看向魔气涌动,怨念四溢的辛彦:背叛什么?我是山主的灵兽,你才是奴隶。 井晓将手中的话本子放下,喊琮苍:“你想不想收个灵兽?” “什么灵兽?” 琮苍用扁担一前一后挑着两捆柴火,进入竹楼小院。 他最近越来越喜欢梧桐山的生活了。 无论是下厨做菜,还是去田里干农活。只要山主不发神经,一切都那么有滋有味。 “金安山有一只三条腿的蛤蟆。据说叫金蟾,修炼会产生金沙……” 井晓简单讲述金蟾的来历。 “山主的意思是杀掉金蟾,会毁了安桐镇的金矿,但如果放任不管,金蟾将来会产生毒瘴,危害山下生灵?” 琮苍从井晓的叙述中提炼要点,思考片刻问:“我可以收它为灵兽,用神力镇压金蟾的毒性,只是金蟾愿意吗?” 玄光镜外的金蟾一蹦三尺高,“呱,愿意。有主的灵兽不叫兽,呱,叫灵宠。金蟾给主人招财生金。呱……” 辛彦鄙夷地瞧着金蟾没骨气的怂样。 “呱,仙长不知道,天生地养的灵兽活得多艰难。” 金蟾才不觉得被仙人收为灵宠有什么丢脸。仙人对自家宠物,一贯是好吃好喝好供养,绝不会让自家灵宠在外面受欺负。 家养的妖怪有靠山,怎么看都比野生妖怪幸福,也更容易修行有成。 井晓看向琮苍:“恭喜,多了一只招财进宝的灵宠。以后琮苍太子庙,说不定变成财神庙,香火更盛了。” 琮苍一怔:“琮苍的道是廓清寰宇,除魔驱邪。不是财神之道。” 井晓站在竹榻上拍拍琮苍肩膀,终于不用仰头与对方说话了。 “没事,你可以身兼多职。有金蟾的辅助,财富就不是凭空得来,升官暂时保佑不成,发财还是可以试试的。” 琮苍哑然失笑:“……”山主说的,这都是哪跟哪啊! 井晓戏谑道:“世间女子所求,多是如意郎君和聪明的子嗣,而世间男子所求,升官发财死老婆。要想香火繁盛,总得能保佑一样。被邪魔所困,毕竟是少数。琮苍要努力啊,做个有用的神明。” 毕竟这片土地,不养无用的神仙。 因香火神道而修出的神力,如果失去民众信仰,不仅神力会消失,神性也会消散。 倘若神性消散,神明又有何理由存在呢。 井晓接过琮苍递过来的契约,依托玄光镜施法,拍到金蟾的额头上,神魂契约成立。 “呱,金蟾有主人了,呱……” 三条腿的金色蛤蟆在洞中跳上跳下,高兴得无法自持。 琮苍摇摇头,通过契约给金蟾下了一道命令。 第237章 送你一座金山 “呱,两位仙长稍等。” 金蟾跳进水里,运转妖力将山洞内部的金子凝聚到陆寅君身边。 “呱,主人说要金蟾把洞里的金子给二位仙长作为答谢。呱……” 陆寅君的金瞳中倒映着与他身高同体积的金山,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好想咬死那个捡了便宜还卖乖的神明。 一次性买断,不欠人情,两清了是吗? “还以为能多个蛤蟆玩,结果为他人作嫁衣。” 辛彦离开水帘洞,溜溜达达地往山下走。 “等咱们再回来,应该能看到琮苍太子的神庙了吧,嘿嘿,威风凛凛的神明,脚底下踩个三条腿的蛤蟆,想想还蛮有意思的。 “能保佑发财的庙子里,香火都很盛。不知道琮苍太子庙以后会如何。 “陆寅君,你想什么呢?金蛤蟆没你的份,我看它更想跟着神明混,并不想跟着大妖。也对,跟着神明还能修成正果,跟着大妖只能做小妖。” “闭嘴。我并不想要那只蛤蟆。” 陆寅君金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喂,又不是我抢了你的蛤蟆。你有气,去找那个神明呀!” 辛彦讨人嫌的声音再次响起,浅灰色眸子中满是幸灾乐祸和挑起别人心底戾气的恶意。 陆寅君金瞳灼灼,浩然正气蓬勃而出,嗓音沉肃:“辛彦,适可而止。” “呵呵,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妖怪,修成正果又怎样?还不是给神明当坐骑。嘿,灵宠?走狗……” 辛彦脸上浮现讥诮的神色,运起轻功一个飞纵五六丈远。 金安山上树林灌木杂草众多,他都能轻松跃过,每一步落地隐没进草丛中,再飞跃而起,几个跳跃便不见了踪影。 陆寅君站在山陵高地,俯视山间草木,金瞳中映着满山苍翠。 林间传来修缮庙宇的声音,工匠们沉默地敲击着岩石、锯木、和泥,还有合力搬运瓦片的吆喝声。 既有生机勃勃,又隐隐蕴含着不知从何而起的莫名气息。 陆寅君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也许山主知道,但山主不在此地,无法给他答疑解惑。 他神色肃重,将玄光镜法器收入怀中,山风吹拂白色衣袍猎猎作响。 “嗷呜……” 陆寅君长啸一声,化为白虎原形,躲开香客樵夫们踩出的山路,朝深山里畅快奔跑。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修缮庙宇的工匠听到虎啸,皆是惊惧。 不过转念一想,庙中匠人颇多,再厉害的猛虎也不敢与人群正面敌对,又都安下心来,继续沉默地做着手中活计。 只有两个小工头凑到一起,商议要将山中有虎的消息,报给山下的张县令。就算不安排乡勇青壮进山打虎,至少要派人保护庙中工匠的安全。 直到夕阳西下,陆寅君才恢复人形,回到安桐镇的客栈。 何传铭已将路上需要的物资采买齐全。 三辆带篷的驴车装得满满当当,只待明天一早,把养得膘肥体壮的矮脚驴牵来,披挂笼头就可以起程。 陆寅君扛着野猪和松树枝进门的时候,辛彦正在炒油茶面,锅中麦粉呈现褐色,散发出浓郁的麦香。出锅前又往锅中倒入黑白芝麻,顿时香上加香。 “师父,我能吃一碗吗?” 罗豆豆捧着黑陶碗,眼巴巴地盯着锅中冒着热气的油茶面。 何传铭没话说,与罗豆豆排排坐,手中空碗和渴望的小眼神,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辛彦浅灰色眸子冷冷地瞥着两个不争气的弟子。 “你们不是刚吃过晚饭?” 罗豆豆伸长脖子看着锅,擦擦嘴角口水,语气软糯:“吃过了。可是师父炒的油茶面好香,豆豆还想吃。” 得,撒娇的手段都用上了。 何传铭看向罗豆豆的眼神充满敬仰,竟然还可以这样?他也……刚要张嘴,一只饭勺敲到他脑门上。 “不能学点好的。”辛彦没好气地训了一句,接过陶碗,给每人舀了半碗油茶面,“先把这碗给先生送过去。” 何传铭跟个小厮一样,屁颠屁颠端起热水把油茶面冲泡好,扭头瞪着罗豆豆:“你不许偷吃。” “谁稀罕。”罗豆豆舔着勺子,端碗回房间。 辛彦瞄着卸下野猪的陆寅君,好像白天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吟吟地递过去一碗油茶面。 “整头猪熏腊肉?客栈老板怕是不愿意咱们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 陆寅君喝一口香喷喷的油茶。 “多给客栈一些钱就是了。肃郡地广人稀,往北赶路走半个月才能到下一处城镇,中间都得露宿戈壁荒滩。” “路上最缺的其实是水,这对咱们来说,也不是问题。” 辛彦浅灰色双眸中泛起冷光。是呐,不缺钱,某只大妖刚得了一座金山呢,显摆什么。哼! 第238章 敲门 月上中天。 辛彦在厨房里用松枝熏制腊肉,整个客栈都弥漫着松香和肉香。 客栈中住的旅人,都被这阵阵香气,搅扰得睡不着,想到明日的行程,又按捺嘴中口水,强自闭目睡去。 一夜梦境恍惚,似是见到金光闪闪的神明,低声讲述新收了一只金蟾为灵宠。希望在新塑的神像脚下多雕刻一只三足金蟾,以便保佑信众财运。 清晨客栈中众人闲聊,玩笑般讲到昨夜梦境,互相印证之下,每个人的梦中神明都是如此。 再问询镇中居民,竟也人人同梦。 金安山顶的山神庙,原本作乱的妖邪已被神明除去,如今要重塑神像,供奉除妖诛邪的琮苍太子。 而昨天显灵的便是这位神明。 客栈的旅人啧啧称奇,甚至有好奇的人跑去山顶庙子里验证,回来讲述神明故事绘声绘色。 张均生县令携家中子女,在三里亭处送别赵孟元师徒。 “夫子放心,琮苍太子庙中的神像已然修改,在太子脚下新增一金蟾的塑像,等夫子携弟子们归来,庙中定然香火鼎盛。” “张大人,山中金蟾为神明灵宠,若有幸遇到,勿要伤害才是。” 赵孟元昨夜也做奇梦,今早才听辛彦三言两语地讲述,知道这金安山中真有金蟾,当下只是略作提点,以免伤到神明灵宠,触怒神明,给镇中居民带来灾祸。 张均生念叨一句山中金蟾,蓦地瞪大眸子:“夫子,山中?” 赵孟元含笑点头,拱手道:“神明要在此立道场,自然要收拾山中妖邪。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张大人请回吧。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张均生拱手送别。 陆寅君、何传铭、王小春各赶着一辆驴车,被商队和镖师护卫在中间。 辛彦躺在何传铭的车里,偷懒睡觉。众人想到他昨夜炒油茶面、熏腊肉,折腾到半夜,便也无人言语。 王祖义和向忠押送商队货物,跑前跑后,想起今早收到大半扇猪的熏腊肉。在安铜镇多耽误几天的气恼,也消减了几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陆寅君又向他们保证,路上用水问题,都由他们解决。 两人虽然将信将疑,不过若在戈壁滩上,真能做到不缺饮用水源,他们自无不可。 —— 井晓是被山顶仙宫的震动吵醒的。 前段时间魔界通道波动,井晓并未理会,最近几日每天都会震动几次。 在家里待着,总有不速之客来敲门,这就有些讨厌了。 深谙守山人起床气的琮苍太子,早在井晓跳下竹榻的瞬间,就躲到厨房里去了。 琮苍打开银白色冰箱,一边挑选今天的主菜,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井晓踢踢踏踏地去水槽边洗漱。 反正在井晓恢复正常状态之前,他是不会从厨房出去的。 昨天吃的牛肉,前天岩羊,大前天是野猪,大大前天是獐子……今天,唔。 “吃鱼。”井晓站在厨房门口,漂亮的杏核眼中满是杀气,“早晨煮点灵米粥,吃完去溪水里抓鱼,再去山顶仙宫。” 琮苍合上冰箱门,乖巧点头:“灵米粥很快就好,咸鸭蛋要来一颗吗?腌制一个月,应该可以吃了。” “好。” 井晓板着小脸,抱着毛球半闭着眸子端坐在桌前。 她倒要看看,魔界的哪个蠢物竟敢天天来敲门,要是没什么大事,她一定要他们魔物好看。 第239章 玄光舆图 吃过早餐,出门之前,井晓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从板着一张小脸,明显生气的状态,过渡到了面无表情,无悲无喜也无怒的模样。 琮苍眼巴巴地看着井晓,试探着问:“我去抓鱼?” 井晓瞥他,淡淡道:“跟我一起去巡山,短时间之内不会回来。你用储物指环把冰箱里的东西都带上,我们路上吃。” “好,我去收。菜园里的成熟瓜果,还有蜜饯果脯,腌制的泡菜也都带上。” 琮苍立即高兴起来。他喜欢跟在井晓身后,哪怕对方态度不怎么友好,甚至开出的条件摆明是在利用他。 但井晓利用得坦坦荡荡,把所有利弊都跟他讲清楚,主打一个直钩钓鱼,绝不勉强。 被利用的他,也不是全然损失,还是能从契约中得到某些互惠互利的好处。 趁着琮苍收拾东西的时间,井晓挥开玄光镜。 看一眼踏上戈壁滩的陆寅君、辛彦一行人,赶路的辛苦自不必说,却也无甚大事。 切换到王母杨婉妗所在的地方,其中风光明显是一座海岛,海鸥翔集,又有惊涛拍浪的声响。 岛上许多年龄大小不一的孩童,在山间奔来跑去,练武读书,小小海岛好似一处世外桃源。 井晓对斩化身入世的天宫神仙,每个人想做什么皆有推算,只是大多数事情尚需要时间酝酿,外力干涉无用反而有害。 要么说神仙布局以百年千年,甚至万年来计算,哪个神明都不会只盯着眼前三五天。 唔,厨房里乱翻腾那个傻子例外,心智单纯得连二虎子都不如。 玄光镜再切换,紫霞仙子怀抱婴儿放入小床,室内几十名女婴哭声此起彼伏。 井晓盯了一会,这位发宏愿入世的仙子。 别的仙人都有各自的目的,要么推动天下大乱,摄取人族生机为谋一己之私。要么致力于寻找天道看中的明君,通过辅佐明君平定天下,获取功德助自身修行。 只有这位紫霞仙子,发下济苍生的宏愿,但其行为好像一只棒槌。 教化众生,确实是济苍生的正道。 上古圣人,传达天地至理,于蒙昧中教化人族,使人族文明的火种薪火相传。 理论上,这是一条能走通的路,不过上古圣人们,用了近万年的时间。 救助抚养教育婴孩? 估计天道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完成宏愿。 井晓不赞同,但也不会嘲笑,更不会阻止。 那是紫霞仙子的道,修行之路各有执着,不是别人劝几句就能转变的。 若是听别人劝谏,就改变自己的道? 那样的修行成不了神仙。 玄光镜影像再次切换,大夏国高清版图一览无余。 不仅有大夏国行政区域,省郡州府的边界划分,更有山水走势,各地风物特产,还有各大世家豪强所在位置的标注。 井晓对着图中密集闪烁的小红点,陷入沉思。 琮苍收拾好出门所需之物,看着院中突然出现的舆图虚影愣怔片刻。 “山主,这是?” “大夏的版图。” 琮苍惊讶,指着图中某处:“这里是梧桐山?” 井晓颔首:“嗯,西南行省都在梧桐山系之中。” “那……这些闪烁的红点是什么?” 琮苍迟疑地问。 “有的是斩化身入世的神仙,有的是六道轮回入世的神仙,还有以前通过守山人考验,取得入世资格却不遵守约定,私自滞留人间的仙人。还有一部分是人间界的妖魔,还有人族修行者。只要修行达到一定层级,就会在这张图上显示。” 井晓面无表情,语气听不出喜怒。 琮苍却惊得一身冷汗。神仙妖魔都在守山人的监控之中? “我对监控他们没兴趣,只要不危害人间界,天道不警示,我才懒得理会。” 井晓收起舆图,“先去看看田地,再给大黑安排一下。我有预感,下次播种之前,我们未必回得来。” 琮苍脑子嗡嗡响,表情木木地跟在井晓身后。 他终于有点理解,为何仙界流传着守山人是天道代言人的传说,还说天道更偏爱人族。守山人不仅守着梧桐山,她守护的根本就是人间界。 井晓伸手拎起趴在地上的琮苍,眼神奇怪地盯着他。 “太子殿下,小安那只小猢狲都不会平地摔跤。”你怎么连只猴子都不如? 金丝猴小安蹲在头顶的树枝上,大声嘲笑琮苍。 “唧唧。” 琮苍缓过神来,苍白的脸色泛起绯红,连忙拍打身上的草叶和灰土。 “走神了,对不起,我……我下次注意。” “还有下次?” 井晓深吸一口气,对这位太子殿下的智商深表忧虑。万一他无法凝聚足够的神力……摇了摇头,到时候再说。 “山主,此次巡山除了山顶仙宫,去人间与魔界的缝隙吗?” 琮苍岔开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去缝隙,那边有白泽看着,不会出问题。”井晓想起一直敲门的魔界生物,眼神微凝,“先去山顶的仙宫看看,魔界到底有什么事。” “魔界?” 琮苍觉得自己脑子似乎摔坏了,完全跟不上井晓的思路。 “唔,有魔在那边敲结界,冥冥中的预感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说不上来,没什么危险,就是感觉很奇怪。” 井晓抬头望天,苍翠碧绿的树冠,密密匝匝地遮天蔽日。 阳光透过上方枝叶,一束束地射入密林,于是光也有了形状,还能看清空气中尘埃的飞舞轨迹。如同玄光镜中舆图上闪烁的小红点。 第240章 真是美啊! 梧桐山的山溪水质清冽甘甜,水生物种丰富,味道最好的要数一种黑鱼,刺少、鱼肉鲜嫩,不考虑寄生虫的话,切片生吃最为美味。 井晓坐在溪边石头上,对琮苍太子的捕鱼手法指指点点。 琮苍被溪水浸湿衣衫,抓了十几只河蟹,鲤鱼、鲫鱼、草鱼,还有各种螺和河虾,就是没有一条黑鱼。 “捕鱼手法太差了,还不如二虎子,人家大猫形态都能一巴掌拍一条鱼上岸。” “还不是山主不让用法术,徒手捉鱼能抓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琮苍温文尔雅的假笑都要维持不住了,表情带点咬牙切齿的狰狞。 “不管,反正我要吃黑鱼。”井晓双手托下巴,瘪着小嘴,小脚丫在溪水里踢腾,继续无理取闹,“你看那只黑熊都比你速度快。” 溪水下游水流湍急,一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黑熊也在捕鱼。 只见黑熊一巴掌一条鱼,锋利的牙齿啃掉鱼肉和内脏,将鱼骨扔到岸边,再下水抓新鱼。 琮苍直起腰,看了一会黑熊抓鱼的动作,实在是毫无技巧可言,只有一点就是速度奇快。 “花里胡哨的技巧没有意义,只一个‘快’就够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与人打架,你动作快上一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井晓看向琮苍的眼神充满鄙夷,“可惜某人,连最基本的‘快’都做不到,我又没让你比敌人快。堂堂天界太子,又是香火神道的神明,怎么也得比鱼的反应快吧!” “快也快不起来,眼神还不行,看看那条鱼都从你身边溜走了。”井晓碎碎念,堪比精神攻击。 琮苍被念得一个头比两个大,抖了抖两只鱼篓。 “已经有五条鱼,十几只河蟹,还有几十只虾子。再多就吃不完了。” “吃不完可以腌咸鱼,烤鱼干。怕浪费还可以放掉,反正我只要黑鱼。” 井晓踢着水,抿抿嘴角,决定再指点一下驽钝的琮苍太子。 “光线是有折射和反射的,你看见鱼在水中游动,但鱼儿实际所在的位置要偏一点。不能对准眼睛看到的位置去抓。” 琮苍愣怔一下,低头观察水中鱼儿。 啪…… 一尾黑鱼被拍出水面,闪着粼粼水光掉进鱼篓中。 “哈,抓到了。”琮苍兴奋地举起鱼篓,朝井晓分享他的感悟,“实际在偏后的位置,比眼睛看到的深度,还要更深一些。” “哦。恭喜,你以后在水边生活饿不死了。” 井晓东张西望,下游的黑熊已经不知所踪了。 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很多事情,点破那层窗户纸,其实都是很简单的道理。 即使井晓不教他技巧,再抓上十几二十条鱼,他大概也能自己悟道。 琮苍激动地往前方清澈的水域挪动。刚刚的位置被他踩得泥沙泛起,看不到鱼影了。 啪……啪……啪…… 一尾一尾黑鱼被拍出水面,原本在水中速度奇快,贼溜溜的黑鱼,突然就变得容易捕捉了。 琮苍又捕了七八条黑鱼才停下。 “烤鱼,还是炖鱼汤?” “我要生鱼片,水煮鱼片,明早吃生滚鱼片粥。河蟹清蒸,或者煮汤。” 井晓往身后石头上一躺,眯起眼睛看着天边晚霞,奉行只动嘴,不动手原则。 她费尽心血教导琮苍和辛彦厨艺,还不是因为教会学生,她才能随意点菜么。有得吃不行,还得能做得好。 “好,生鱼片,水煮鱼片。明早生滚鱼片粥……先收拾鱼,剔刺,片鱼,调酱汁。” 琮苍点点头,嘴中念念有词,开始从储物指环中往外搬厨具。 溪水潺潺,夜幕降临。 水边生起火堆,仍赶不走水泽湿气。 好在琮苍是香火之道的神明,水泽湿气,毒瘴雾霭,对他没什么影响。 井晓……唔,她才是梧桐山真正的主人,更满不在意幕天席地的野外生活。 “林中有猛兽。” 琮苍侧头看向密林中闪着绿光的某处。 “下游抓鱼的那只黑熊,”井晓不甚在意道,“还抢过我的蜂蜜。” “抢?” 琮苍惊讶道,这黑熊什么背景,敢抢梧桐山之主? “确切地说,是捷足先登。前几天我去找蜂蜜做蜜饯,它把整只蜂巢都啃了。害得我一来一回多走了四个时辰,才从另一个蜂巢里取回蜂蜜。” 井晓用筷子夹起薄如蝉翼的生鱼片,放进嘴里,一抿即化的鱼肉,在温热的口腔中凭空生出鲜甜的味道。 淡水鱼多有寄生虫,各种微生物也会对人体造成危害。 也就是她现在的身体,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人。吃东西也不用肠胃消化,而是直接转化为能量,什么有害物质都不会留下。 若是在异世,她是肯定不会碰鱼生、生腌这种东西的,万一搞一肚子寄生虫…… 不能想了,再想她都要吃不下去了。 “酱汁调得不错,淡淡的有滋味,又不会抢夺鱼片的鲜甜。” “山主喜欢就好。”被夸奖的琮苍两颊绯红,抬头看天色,“赶夜路去山顶仙宫吗?” “不急,在此地休息一夜,明天再走。” 井晓对魔界通道的动静不怎么在意,去看看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把乱敲门的东西收拾一顿,图个耳根子清净。 琮苍凤目中闪过一道微光,问出心中疑问。 “山主,辛彦是高等魔族吧,他怎么会在梧桐山?” “嗯,魔尊之子。被魔物追杀到魔族的圣山,护着他的魔族被屠杀殆尽,达成了血祭的条件,强行开启了魔界通道。” 井晓云淡风轻道。当初她把辛彦带回来,而没有将他丢回魔界,也正是因为那场血祭并不是辛彦主动完成的,而是被动。 “血祭?”琮苍讶异,魔界通道都要以血祭的方式打开? “在魔族的圣山进行血祭,死足够多的魔族,可以打开通道,还有一种方式是用钥匙,或者魔功修为足够,也能直接打开通道。” “谁会追杀魔尊之子?” “新晋的第四魔尊,不仅追杀第三魔尊,听说还向第一魔尊发起了挑战,没打赢,好像也不算输。” “为什么?” 琮苍更好奇了,感觉魔界与他生活的仙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井晓轻飘飘地看向琮苍,“不知道。魔界与仙界和人间界不一样,那边大多数魔物脑子都不太好用,秩序崩坏混乱,普通魔物的行为很难用理智分析原因。” 如同夔牛庆那般憨傻又纯良,身上没有沾染恶业孽力的魔族,在魔界才是极少数。 虽然夔牛庆是第一魔尊麾下的战将,但是战场互相杀伐,并非夔牛本身滥杀嗜杀。 但凡换个其他魔界种族拿着钥匙在梧桐山乱逛,她都得动杀机。 净化缝隙中的魔气和沙虫,井晓可是从未手软过。 “那此次魔界敲门又是什么情况?”琮苍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目光炯炯把井晓盯着。 井晓放下筷子,抬头对上琮苍疑惑的眼神,无奈道: “敲门的方式有很多,魔界各族的大巫都能通过祭坛沟通这边。至于原因?我还没过去查看,哪里知道什么原因。我吃完了,收拾吧。”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竹榻,抖抖毛球毯,懒懒散散地躺到上面,半眯着眼睛望向西方天空的绚烂晚霞。 真是美啊! 第241章 来客 魔界血红色太阳哪怕挂在苍穹之上,也只像根大号蜡烛,毫无温度和亮度可言。 “伟大的神明啊……请倾听子民的呼唤……” 阴暗的祭坛,一块黑不溜秋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被铺在只有三条半腿的祭台上。 三条完整的木头腿,半条腿下垫着一块尖尖朝下,倒立的锥状石头。 残破的祭台在祭司巫明的大力拍打之下,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垮塌。 “我们夔牛是魔族,为什么要呼唤神明?” “仙界那些傻戳戳会关照我们?” “祭司大人是不是想说魔神?” “魔界什么时候有魔神了,不是只有三大魔尊?” “呸呸呸,别乱说现在是四大。” “第三魔尊不是死翘翘了。还是三大……” “肃静!” 大祭司巫明手中巫杖重重顿在祭台上,发出咚的一声。 “就是你们这群不敬神明和先祖的废物子孙,让神明和先祖都不愿意回应祭祀的呼唤。” “明明是祭司大人巫力不足。” “祭祀什么时候结束啊,我家菜地该浇水了。” “就是,都祭一个月了,要是神明和先祖想回应,早就回应。每天早上饭都不吃跑来祭祀。哎哟,肚子饿得咕咕叫,明祭司别耽误我们吃饭啊!” “我家都没得吃了,一会还得去山坡上啃点草。” “啃草?啊,我家的青苗是不是你啃的?昨天秃了一大块。” “呸,谁稀罕你家青苗,我啃的是东边的。” “老子揍死你,东边的青苗是我家的。” “……” 祭坛下十几头粗壮的夔牛战作一团。 夔牛族的大祭司巫明气得眼珠子通红,举着巫杖指着下方的族牛。 “你们这群背叛先祖的不肖牛,这是关乎夔牛一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任巫明在祭坛上骂得脸红脖子粗,底下的族牛们仍是吵吵闹闹,完全没有祭祀的严肃性。 “滚滚滚,都散了。今天神明和先祖都忙着,没空理你们这些蠢牛。” 夔牛族长路气哼哼地大吼。 族牛们听到可以走了,立即一哄而散,还有几只打得鼻青脸肿,牛角掰弯,各自理论吵嚷着要去找啃青苗的证据。 “唉……” 夔牛族长路哀叹一声,蹲坐到祭坛的台阶上,“明啊,这些蠢族牛可怎么办,带不动,完全带不动啊!” 大祭司巫明放下巫杖,脸色比哭还难看。 “天要亡我夔牛一族。哞……我们只想有草吃,有地耕,有一片生活土地的好夔牛,哞……” 夔牛一族权力、威望最高的两只老夔牛,相顾抱头痛哭。 “哞,那个……” 夔牛庆的父母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打断族长和祭司的惺惺相惜。 夔牛族长路突然发现还有两头族牛没有离开,猛地擦脸,瞪向他们:“你们是庆的父母?祭祀散了,明早再来。” 夔牛庆的父亲小心地瞄着祭司巫明:“大巫,我们夫妇就是想问问,我家庆还活着吗?” 夔牛庆的母亲也眼泪汪汪,眼神带着期盼。 “是啊,族老当初给庆印信,让他去三界缝隙找药。我家庆可是好夔牛啊,哞……” 巫明拿起巫杖推算一会,牛眼一亮。 “卦象显示还活着。明天祭祀再问问神明和先祖。你们回去吧。” 夔牛庆的父母相互搀扶,满面忧愁地离开祭坛。 大祭司巫明喘着粗气,一把抓住族长夔牛路的胳膊,压下内心的激动。 “路,生路……夔牛一族的生路。” “什么生路?” 夔牛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不是生他,而是夔牛一族的生路。 “刚刚推算庆的性命,我感应到了……我真的感应到了,他是我们夔牛一族的希望。” 大祭司巫明牛眼放光,眼神中燃起熊熊烈焰。 “明天祭祀,我再问问神明和先祖,如果还没有回应。我……我就亲自去一趟三界缝隙。哪怕把头磕破,也一定要求得守山人同意,让我把庆找回来。” 夔牛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 “我跟你一起去求守山人。即使找不到庆,也请守山人看在我们夔牛一族都是好牛的份上,给我们指一条活路。” “当年要是先祖答应人族首领,让族牛去人间界生活,唉……” 巫明暗暗叹口气,把劝慰和后悔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夔牛路也叹了口气:“在人间界,夔牛族的神力会退化的。” “在魔界夔牛可不只有神力在退化啊,哞……” 大祭司巫明又拉着族长夔牛路,哞哞地哭起来。生活在魔界,夔牛一族的脑子都要退化成蛮族啦! 夔牛的生育艰难,族中新生的幼崽越来越少。魔界战乱不休,再这样下去会灭族的,哞…… —— 一碗生滚鱼片粥下肚,井晓满足地喟叹一声。 “好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了。太子殿下厨艺越来越精湛,可以出师了。” 琮苍低头喝粥,掩住翘起的嘴角,斯斯文文地咽下口中食物。 “山主过奖了,都是山主的教导和菜谱的功劳。” “不必自谦,太虚伪了。被夸奖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告诉我,你夸得对,再夸两句,我爱听。” 井晓摇头晃脑,打趣满脸爆红的天界太子,“我一定满足你的心愿,多多夸奖,每天找你的优点夸一夸,夸上一年不重样。” “琮苍哪有那么多优点。” 天界太子伸手掩嘴,挡住因嘴角咧得太大,而被暴露在空气中的牙床。 说笑间,井晓突然闭上双眸。 琮苍惊疑:“山主,怎么了?” 井晓摩挲着金丝猴小安软软的金色绒毛若有所思道: “来客人了,收拾一下,我们去山顶仙宫。” 刚刚魔界通道震动,不仅是敲门,竟然有两只魔物用“钥匙”打开了通道大门。 有通道“钥匙”的魔族可不多? 第242章 明路 山顶仙宫断壁残垣,空旷冷寂。 矗立在广场中央的玉石碑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即便不识字的生物,也能感受到其上的灵韵,理解其表达的意思是:梧桐山封山十年,任何生物不得进入人间界。 夔牛族长路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四处观望半晌,扭头问身边的大祭司。 “明,这是仙界?” 巫明深吸一口气,被山顶仙宫中浓郁的仙灵之气呛得咳嗽。 “咳咳咳……不是仙界,这里五行灵力浓郁,还有魔气和仙气。哞……三界交汇处。” “有人吗?哞……守山人……” 夔牛族长路围着玉石碑转了几圈,抓头后脑勺,牛脸愁苦,“那现在怎么办?守山人不回应。” 巫明拄着巫杖围着仙宫边缘转了一圈,对跟在身后的族长路说: “仙宫有结界,能离开结界的印信被庆拿走了。咱们要么退回魔界,要么在此地等候守山人到来。” 夔牛路重重跺了一下脚,玉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仙宫中回荡。 “那就等,等守山人。” 井晓领着琮苍,不紧不慢地在路上晃了四五天,才爬到山顶仙宫。 看到的就是两只黑黢黢,浑身散发着异味的魔界夔牛,躺在玉石碑下鼾声震天。 夔牛庆好歹在梧桐山淋过雨,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这两位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洗澡。 “守山人?” 夔牛族大祭司巫明手持巫杖,看着身高不到自己膝盖的小姑娘,掩饰不住脸上表情。 井晓慢悠悠走到上风向,揉揉鼻子问:“不速之客,你们有事?” 夔牛族长路瞪大牛眼,满是不可思议。 “哞……守山人?” 井晓面无表情,嗓音清脆:“我是这一代的守山人井晓。” 巫明与夔牛路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一只小不点的守山人,风大些都会被吹飞了吧。要是他们说话声音大了,会不会把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吓哭? 琮苍是神明之体,从心底里不喜欢魔界的魔物。 他爬到山顶仙宫,根本没有往广场石碑方向走,而是来到上次井晓炼丹的泉池附近,铺开厨房用具,开始熬制羊肉汤。 只以神识遥遥感应着两只魔物和井晓的动静。 “我是夔牛族的大祭司巫明,这位是族长路。拜见守山人。” 井晓点点头:“每天祭祀吟唱引起魔界通道震动,吵我睡觉的也是你们?” 夔牛路一怔,憨声憨气道:“哞……夔牛一族只是每天祭祀神明和先祖,没有来魔界通道。明,你告诉守山人,我们是守规矩的夔牛。” 巫明刚要张嘴,突然看到手中巫杖,顶端挂着的黑色玉牌,刚刚吸收补充了大量五行灵气和仙灵之气,神采奕奕地闪耀着五彩斑斓的黑。 巫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僵硬地扭头看向族长路。 “哞,玉牌钥匙……” “哞?”夔牛路傻愣愣地回望,什么意思?真是我们祭祀搞出动静吵到守山人了。 井晓对这两只身上没有业力和冤孽之气的夔牛没什么恶感,夔牛……唔,魔界少有的铁憨憨一族。还没灭绝,大概归功于成年之后战斗力不错,夔牛皮防御力够强,总之很难杀。 “说说你们来梧桐山的目的。” 听到井晓问询,巫明歉意地行礼:“抱歉打扰守山人。我们是来找夔牛一族的希望——夔牛庆。” 井晓嘴角一抽:“希望?夔牛庆?” 那头只会卖力气,血食都不吃了,每天啃着青草,欢天喜地的在梧桐村耕田犁地的夔牛庆? 夔牛一族要是指望那只傻牛,真的会有希望吗? 夔牛族长路瞪大牛眼,嘴唇颤抖着问:“庆,还活着吗?” “活着,不过作为给他治伤的交换,他与我签了契约,要在梧桐山做耕牛还医药费。” 井晓板着小脸陈述事实,是你家夔牛庆欠债要还,可不是守山人逼迫。 巫明大大松了口气,活着就好,守山人契约多难得啊! 给守山人干活,至少守山人不会眼看着自家养的牛被外人打死。 “你们要是替他还债,我现在就让夔牛庆跟你们回魔界。” “不不不,守山人小姑娘,我不带他走。欠债必还,夔牛都是讲信誉的好牛。” 一听井晓让他们把夔牛庆带走,夔牛路硕大的牛头,立即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巫明牛眼一亮,似是找到出路,紧张道:“守山人小姑娘还需要耕田的牛吗?我们族中很多健壮夔牛都愿意替守山人干活。” 井晓:“……倒也没那么需要。”魔界到底出什么事了,把夔牛一族逼成这副魔样子? 被拒绝的巫明,满脸写着失望。 “哞……夔牛一族,在魔界活不下去了,哞……” 夔牛族长路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 “守山人不知道,自从第四魔尊登位,魔界征战不休。夔牛本来三大族群,如今死的只剩下我们这一只北夔牛。魔界的魔气越来越霸道,族中已经百年没有新出生的小牛了。” 大祭司巫明将手中巫杖立在身旁,也面对着井晓坐下来,重重叹了口气。 “也不全是第四魔尊的错,而是魔气极端,影响魔界所有种族。新生的魔族心性越来越暴戾。夔牛的族人性情憨厚,最近百年也经常暴躁打架。 “要是魔族的月亮还在就好了,至少能平衡魔界极端的霸道之气。人族有句话是对的,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只有极端的魔气,魔界的种族迟早都得灭绝。” “你们见过星河神庙?” 井晓对夔牛的抱怨听而不闻,魔族现在的遭遇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当年掀起大战,打得三界崩毁、星河陆沉。 现在知道后悔?呵,晚了。 巫明摇头叹息一声,“没有,我们两个出生得晚,只听祖辈口口相传,说起过星河神庙。大战之前的魔界,每晚都有神庙的光辉普照魔界。” 说着翻身匍匐在玉石地面,额头触地,向井晓恳求道:“巫明是夔牛一族的大祭司,可是巫明没有办法拯救夔牛一族。祈求守山人为夔牛指引一条生路。” 夔牛族长路也反应过来,立即学着明的动作,朝井晓磕头:“路也求守山人救救夔牛一族。哪怕世世代代为守山人耕田,夔牛也愿意。” 井晓侧身避开两头夔牛的跪拜。 开什么玩笑,她一个人逍遥快活不好么,为什么要背负其他种族的生死存亡。 说到底,魔族全无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会通知夔牛庆,让他跟你们回魔界。通道钥匙是人族先祖送给夔牛一族的,这次我就不收回了。如果每天早上再吵我……” 井晓漂亮的杏眸中满是威胁之意,大有你们再敢随意敲门,就不用等魔族自己灭亡了,她会提前动手屠了夔牛一族。 第243章 抢时间 山顶仙宫吹起一阵清风,将两头夔牛身上的异味清除。 井晓不是不讲道理的守山人,既然夔牛一族想要夔牛庆回去,那就让他们还债之后再把牛带走。 她不收回通道钥匙,但是离开山顶仙宫结界的印信,她是肯定不会再给夔牛一族了。 只是井晓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大祭司巫明带领族牛们,通过祭祀敲门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 井晓捧着瓷碗,抿一口香味扑鼻的羊汤,说不上来哪不对劲,但哪哪都感觉不对劲。 琮苍看着心不在焉的井晓,眸中透出疑惑神色。 “山主,他们说还会再回来是什么意思?” “回去凑赎金,回来给夔牛庆还债。”井晓面无表情道,“刚好这个时间,可以让夔牛庆从梧桐村中回来。” 井晓捧着碗的手顿了顿,她还没通知夔牛庆,还得告诉吴幺娘一声。不然村中最得力的大青牛突然失踪,整个村子都得乱套。 “我看山主神思不属,还在忧心什么?” 这段时间琮苍在梧桐山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与守山人说话,有话就要直接问,千万不能旁敲侧击。 守山人不说假话,能说出来的事就会直接告诉他,不能说的也会告诉他,这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情。 要是委婉地问,或者说话绕圈子,守山人会把他绕得忘记原本的问题。 井晓垂眸看向碗中羊汤,随手起卦。 “感觉不太对劲儿。” “不对劲儿?那两只夔牛有问题?” 琮苍刚刚修炼香火之道,神力不是很强,但于推算上还是很有天赋的。看到井晓起卦,也跟着起了一卦,却什么都算不到。 “不知道,直觉有问题,又想不通问题在哪里。”井晓看着左手掌心冷笑一声,继续喝汤吃肉,“天机混沌什么都算不到,不过算不到也是一种结果,意味着真有问题。” 琮苍:“什么问题?” “我都算不到的问题,必然是会有很大影响的事情。” “那怎么办?” 井晓眸光坚定,神色淡淡道:“什么怎么办?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做事做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问现在做的事,是否出自本心,答案都是是,那就去做好了。” “是否出自本心?” 琮苍口中喃喃,眼神飘忽,蓦地进入顿悟状态。 井晓瞪向琮苍的眼珠子都要脱窗了。 这位天界太子怕不是有什么大病,搞什么玩意?一点点小事就能顿悟,她怎么没感觉? 井晓无语望天,随手抓两把云朵简单炼制成罩子,把闪闪发着金光的琮苍太子罩住。 大号电灯泡被罩住,仙宫突地一暗…… 她怎么不知道香火神道这么诡?悟个道还能天地同出吉相。 井晓站起身挥手收拾餐具,扭头看向啃桃子的小金丝猴。 “小安,你去找迎客松那里找一撮毛玩。最近几天都不要来山顶。” “唧唧。” 金丝猴小安眨着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点头。 “对,你见过的金花松鼠,在仙宫门口的迎客松上住,去那玩几天,等我办完事情回去找你。” 井晓拍拍小金丝猴的头顶,细软的金色绒毛滑过掌心非常有趣。 送走小安,井晓拽过毛球抖成毯子,躺倒在玉石床上。 山顶仙宫适合当床的玉石不要太多,随便切一块玉石下来,都是温润又舒适的好床。 琮苍悟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让他在防护罩里自己摸黑去。 夔牛庆回到山顶还得几天。 夔牛一族想要凑够“赎金”也没那么容易。 井晓可不想浪费独处的安静好时光,卷上毛球毯,好好睡一觉才是正解。 …… 守山人不愿意帮忙,也在巫明的意料之中。 说什么恳求,把头磕破,但对于修行而言,无论是神明还是魔族,都讲究公平交易。 而夔牛一族,除了自由,没什么能交易给守山人的。 自由,说宝贵,它是无价之宝;说无用,与性命相比,也是可以商量丢弃的东西。 只是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夔牛一族还想再挣扎一下。 大祭司巫明和族长路,两牛商议一番,最后决定还是先把夔牛庆带回去,那毕竟是他推算出来,有可能是夔牛族唯一的希望。 虽然守山人告诉巫明,现在大劫已起天机混沌,占卜未必准确,但他是夔牛族的大巫,自认为还算接近天道,既然天道给了结果,不管怎样还是要试试的。 族长路愁苦着一张牛脸:“明,守山人要的赎金太高了,都是魔界特有的魔药,咱们部落里只有三分之一,其他的很难凑齐。” “把族牛都派出去,一定要找到那些魔药。”巫明摩挲着巫杖,“趁着守山人还愿意交易,尽快让夔牛庆回来。我有一种预感,再晚就来不及了。” “哞……守山人敢反悔?” 族长路登时勃然大怒,声音如同雷鸣,震得整个夔牛族地都抖了抖。 巫明按在路的肩头:“不是守山人反不反悔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对咱们部族来说时间紧急。” “召唤全体族牛,都给我出去找魔药。”族长路收起喷出的鼻息,语气坚定,“最罕见的三种,我亲自去找。也去会会海中那位疯掉的沧龙。” 巫明拄着巫杖叹息:“路,保重,活着回来。” 夔牛一族的命运,终究还得靠夔牛们自己去努力。 第244章 回家 梧桐村。 夔牛庆悠闲地在山坡上啃食青草,尾巴随意甩动两下,扭扭耳朵,赶跑烦牛的蚊蝇。 “庆,回家了。” 吴幺娘吆喝一声,端起洗衣的木盆,从溪边往家走。 “哞……” 夔牛庆应声,在山坡上站起来晃晃脑袋,颈上牛铃响声清脆。 梧桐村所有人都认识这头赵夫子家的牛。这头大青牛没有鼻环,不需要缰绳牵着,只在脖子上挂了一串牛铃。 许多村人都在农忙时,去赵夫子家借过牛。 这大青牛十分神异,好似能听懂人言,只要跟牛儿说清楚耕田的方向,再临场指挥一番,不需要鞭打,牛儿保证将田地犁得整整齐齐。 “庆,今晚就回山吗?” 吴幺娘边走边与夔牛庆说话。 她昨夜梦到山主托梦,要让大青牛回山。 吴幺娘心中虽有不舍,但也清楚大青牛只是山主借给赵家使用的。 如今田地播种完成,又帮村里做过许多农活,山主召牛回去也是正常。 夔牛庆:“哞……”山主叫我,夔牛庆必须得回山。师娘放心,地里青苗都已种下,需要耕的田地也犁好了。 吴幺娘当然听不懂夔牛庆在哞什么,但觉得好似明白对方要表达的意思。自家的猫儿和狐狸都会说话,再有一头成精的大青牛,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一只金钱豹纹的漂亮山猫,在吴幺娘和夔牛庆的脚边蹿来蹿去。一会抓一把路边野花,一会盯住某个角落一动不动。 忽而歪头看到吴幺娘走远了,一路小跑着追上去。冲刺跑过了头,又在前方急停下来,扭头把吴幺娘和夔牛庆看着。 猫儿的习性便是如此。 吴幺娘不去管猫儿在做什么,梧桐村家家户户都请过金千纹捉鼠。 村中孩童也都得过家中大人叮嘱,山猫是村中粮仓的保护神,坚决不许欺负猫儿。 至于村中家畜,吴幺娘还没见过哪只家畜能打得过金千纹。连村中一霸的大白鹅都被山猫揍得服帖。 夔牛庆像普通耕牛一样,背上驮着洗衣的木盆,不紧不慢地跟在吴幺娘身后,偶尔看一眼跑跳不停的山猫,多数时候沉默地向前走着。 他作为梧桐村最健壮的大青牛,受到很多优待。 住在赵夫子家最好的牲口棚,吃最鲜嫩的青草。谁家请他去耕田,都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哄着他干活。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最让夔牛庆骄傲的,是梧桐村方圆百里新出生的小牛犊都是他的子嗣。 夔牛一族在魔界百年没有新出生的小牛,族群中雌性夔牛更是少得可怜。他却能在人间开枝散叶,就算将来在魔界战死,也不用担心夔牛血脉断绝。 哪怕这些新出生的小牛,现在只是普通牲畜,谁又知道将来某天会不会开启灵智,踏上修行之路呢。 在没有魔气侵扰的人间界,夔牛得道升仙也不是不可能。 天色渐暗,村中家家户户燃起灯火。 夔牛庆将吴幺娘和山猫金千纹送回家,卸掉牛铃,一只牛慢悠悠地往山里走去。 山猫金千纹在夔牛庆身后跟了一段,又跑到前面扭头把牛儿看着,声音细细软软。 “庆,还回来吗?” “不知道,山主只说召牛回山,没说具体是何事。”夔牛庆哞了一声,“小猫儿要进山吗?” 金千纹目光严肃地盯着恢复夔牛原形的庆,沉默一会才摇摇头道:“我去山里捉两只山鸡,再回去陪着师娘。” 金钱豹纹山猫停住脚步,一跃跳到树上,蹲在高高的树枝上舔舔爪子,目送夔牛庆离开的背影,神情专注,可能猫儿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脑子里在想什么。 夜色渐浓,密林中并不会变得安静,反而在静寂的夜幕下,渐渐喧闹起来。 各种夜行生物,离开巢穴觅食。 人的眼睛看不见的森林世界,对于猫儿来说,却再清楚不过。 金钱豹纹山猫,在同体型的肉食动物里,是绝对的捕猎天花板。 软软的肉垫,匍匐前进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动作迅猛,被山猫盯住的猎物,几乎没有逃掉的可能。 金千纹捉了两只山鸡,想着吴师娘很少吃肉,还不肯吃她捉来的耗子,于是又守在土洞口,抓了三只肥兔子才罢爪。 不过以猫儿的体形即使力大无穷,也不方便同时叼着这些猎物回村。 金千纹化成豹纹衣衫的少女,一手兔子,一手山鸡,脚步轻快地朝梧桐村走去。 夏颂晚间练箭归来,影影绰绰地看到林中似有人影走动,当即张弓搭箭凝神戒备。 “谁在那里?” 金千纹脚步一顿。她当然是认识夏颂的,每天在赵夫子的学堂上,暗戳戳跟辛彦别苗头。还总说些金千纹听不懂的话,手又欠,十分招猫讨厌。 少女金千纹琉璃色的眸子微眯,看清夏颂手中弓箭,闪身躲到树后。 在树后歪出头把夏颂一举一动盯着,学着村中小娘子们遇到无赖时常说的话。 “你是谁?你走开,再不走,我喊人了。” 软软甜甜的声音,听得夏颂眉头紧皱。他自问记忆力不错,村中百十来户,有些人家就算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也都见过。可是这个声音,他敢肯定,他从来没听过。 不过听着说话的语气,应该不是鬼怪。 夏颂收了弓箭,朝林中说道: “你是哪家小娘子?我是夏颂,赵夫子的弟子。天色暗了,林中多猛兽,我送你回去。” “不要你管,我自己会回家。你走开。” 夏颂肯定认识金钱豹纹的山猫金千纹,毕竟被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唔……但人形的金千纹…… 金千纹并不想以人形出现在夏颂面前。 “快走,好人不挡路。” 夏颂:“……”小娘子把他当坏人了?这感觉还真挺新鲜。 当下背好弓箭转身道:“我要回村,小娘子要是害怕,就跟在后面。” 金千纹躲在树后瞄着夏颂远去的身影,试探着往前迈了两步,见对方没有回头,才从树后出来,拎着猎物绕开夏颂的位置,从树林另一侧穿梭而过。 毕竟人族走不了的林地,对腿脚轻便的山猫来说,闪展腾挪、飞纵跳跃根本不是问题。 夏颂一边向前走,一边竖起耳朵,注意着背后的动静。 开始还能听到林叶摩擦的沙沙声,后来就忽然静下来,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夏朴本来坐在院中等着夏颂,结果久等不归,急得他到每天必经的路口张望。 “颂儿在看什么?怎的晚了一刻钟。” “七叔怎么出来了,天黑路难走,您看着点脚下。” 夏颂连忙收回看向林中的目光,三步两步跑了过来,“侄儿没事。只是刚刚在山中遇到一个小娘子。我本想护送她一程,结果走下山,反而不见人影了。” 夏朴眉心微蹙:“你确定她是村中的小娘子,而不是山中精怪?” 夏颂摇头懊恼道:“离得有些远,没看清长相。不过侄儿听得清楚,她说的是人话。还让我快走,好人不挡路。许是羞怯害怕,看着侄儿走出老远,才往前走。” 夏朴长吁一口气,朝夏颂出来的山林里看了两眼,树影晃动间,更觉阴森可怖。 “明天把涂志调回来。易罡不在,瑞宣又去了虞城。你总是一个人进山,我实在不放心。” “七叔,我不走远的,就在林子边上练箭,”夏颂扶着夏朴的胳膊往回走,顺手提起腰间挂着的兔子,“看,我还射了两只兔子,回去给七叔加餐。” 夏朴摇头:“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如果夏颂有个万一,他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谁又能拨乱反正? 少女金千纹回到家里,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院跳进厨房,将猎物放在灶台上,才变回山猫的模样,叼起一只兔子,飞快地朝正屋跑去。 “喵……喵呜。”她回家啦,师娘快来看看,金千纹捕猎给师娘加餐啦。 第245章 变天 魔界夔牛族地。 夔牛族长路在族牛中矮子里面拔将军,把能独立做事的夔牛,全都派出去收集魔药。 几名年岁较大的族老,与相邻的几大部族熟识,也都带上礼物去其他部族交易魔药。 魔族没有通用货币,高等魔族一般会使用魔晶作为等价物,民间仍是以物易物为主。 守山人要的“赎金”,把整个夔牛族卖了都拿不出来那么多魔晶,好在在大巫和族长路的哀求下,守山人勉强答应,让他们用魔药来抵价。 只是守山人给出的魔药清单,并不那么容易收集。也不是说守山人要的魔药多么稀奇,难处在于量大。 用大祭司巫明的话来说,这些魔药都能把一头刚出生的小牛,养到成年了。 与夔牛领地相邻的有羊部族,有熊部族,还有狮驼部,皆是隶属于第一魔尊的中上层大部族。 听说夔牛族收集魔药,又是如此大额的数量,纷纷警惕。开始以为是第一魔尊的命令,后来仔细打听才知道,魔尊并未下过类似的命令。 再去夔牛族探听消息,原来是为了缴纳“赎金”。 而要被赎回的那一位,正是第一魔尊麾下的魔将夔牛庆。这个家伙跑到三界缝隙的原因不详,结果却很明确,就是被守山人扣下了。 夔牛族要是不能在期限内交出“赎金”,守山人一怒撕牛。到时候夔牛庆小命不保,还会牵连整个夔牛族。 有羊族的首领听了夔牛族老的解释,扭着山羊胡道: “同为第一魔尊麾下的魔族,有羊与夔牛应当守望相助。只是你们需要的魔药数量实在太多。有羊族内也没有那么多的存量。” “有多少要多少,不够的我们再想办法凑一凑。守山人只给了一个月的期限。”夔牛族老耿直憨厚,说话直来直去,完全没看懂有羊族首领的算计表情。 其他几大部族一直羡慕夔牛与人族先祖的情义,竟然能够得到一把魔界通道钥匙。 整个魔界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把通道钥匙,还陆续被历代守山人收回了几把。 而今实力大损濒临灭族的夔牛还想继续独占钥匙? 几名去邻近部族交易的族老气咻咻回到族地,将交易魔药的遭遇一说。 大祭司巫明气得不停敲击巫杖。 “短视,这群鼠目寸光的蠢魔。魔气越来越暴戾,影响的可不只是我夔牛一族。我们没有新生牛犊子,他们的新生儿就多吗?” 夔牛族老咳嗽一声:“实在不行,把钥匙借给他们用?咱们先凑魔药,将庆赎回来。” “重点不是钥匙,想进入魔界通道的方法很多,大部族的祭司都有沟通魔界通道的能力,送一两个使者去三界缝隙不难,再不济去圣山血祭也能强行打开通道。”大祭司巫明摇摇头沉郁道,“他们想要的是我夔牛一族的生存根基。” 几名族老互相交换眼神,彼此看到对方眼中的茫然。 族老只是活得久,不代表智商超群,让他们上阵拼命,一把老骨头还能试着征战四方干干架,但是动脑子跟别族玩心眼,那实在是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 “可是现在周围几个部族都不愿与我们交易魔药,咱们自己去采药,时间怕是来不及。”一名族老心急道,“路呢?让他出来拿个主意。” “清单上有一株特殊魔药生长在魔海中,族长亲自去采了。有羊,有熊和狮驼族不愿意交易就算了。我去找魔尊禀报,庆毕竟是魔尊战将。” 巫明不指望族老们的脑子好用,只要别拖后腿就行。把几名族老礼送回去,简单交代一番,启程去第一魔尊的魔宫求见。 随后,第二魔尊阿曼和第四魔尊井钦,先后收到来自第一魔尊罗罗的邀请函。 第二魔尊阿曼一袭轻纱红衣,身姿曼妙,斜倚在大殿宝座上,捏着邀请函,脸上似笑非笑地打量信使。 “呵,本座同意了,定会按时赴约。” 信使鞠躬:“仆立即回禀魔尊。” “不必,只要我吃了你,罗罗自然就知道本座的意思。” 信使面露惊恐,但在第二魔尊阿曼的威压之下,双腿瘫软一动不敢动。 然后,他也就不必再动了。 阿曼化身红云看似轻飘飘,实则极为迅猛,笼罩住送信使者。 使者来不及发出声音,转瞬化为青烟,原本站立的空间干干净净,连滴血都没流出来。 “罗罗这次派来的有羊族信使,味道不错。” 阿曼舔舔红润的唇,声音娇俏。 魔宫中一众侍者极力缩小自身的存在感,生怕第二魔尊一个不高兴,拿他们当零食。 第四魔尊井钦戴着半边黑色厉鬼面具,露出刀削般的下颌线,一边把玩酒器,一边将邀请函扔在桌上。 “聚会?” 信使施礼:“我家魔尊诚邀第二魔尊,第四魔尊共襄盛举。” “知道了。” 井钦薄唇轻启,朝身侧侍从摆了摆手。 信使还要说话,被两名侍从一把捂住嘴,拖出殿外。 “信使大人慢走,我家魔尊说知道了,便是知道了。您如实回复就是。” 侍从官后背衣衫被冷汗浸湿,好险,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第一魔尊的信使,脑子不灵光就算了,还想连累他们…… —— 井晓一觉睡得香甜,不知道魔界已经因为她随手开出的魔药清单,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在意。 魔界乱成一锅粥,跟她的梧桐山又有什么关系。 琮苍太子闭关三天三夜,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井晓闭目于灵台中感应梧桐山中动静。 夔牛庆离开了梧桐村,在林中撒开四蹄狂奔,一路撞倒林中草木无数。 唔?井晓杏眸微眯。 看来除了“赎金”,还得让夔牛族再交一笔赔偿金。 第246章 马匪 承州戈壁滩,黄沙漫天。 兰坊商队与辛彦一行人,在承州戈壁滩上行进七八天之后,终于遇到了辛彦心心念念的戈壁马帮,俗称马匪。 这群马匪有百十来人,突然出现在沙丘顶上,根本不给商队谈条件的机会,连连发出呼和声,直接从高地俯冲下来。 兰坊大掌柜向忠见多识广并不慌乱,立即指挥商队变阵。 王祖义手下的护卫队各司其职,先在外围摆出防御阵型,阻拦机动灵活的马匪。 陆寅君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到车棚上,观望商队护卫与马匪交战。 他与辛彦所在的三辆矮脚驴车,本来就走在商队中间位置,如今更是被商队的货车围在核心区域。 外围是一圈弓箭手,在马匪冲过来的瞬间,拉弓两轮齐射。然后一部分人拿起手中长矛组成拒马阵。 另一部分弓箭手跳出货车掩体,拔出长刀加入抵御马匪的战圈。 兰坊护卫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不像普通的商队护卫,反而有一种军阵风格。 辛彦浅灰色眸子露出兴奋的毫光,跳到陆寅君身边。 “兰坊的护卫,很厉害啊!” 陆寅君眼神凉凉地将辛彦瞥着。 “闭上你的乌鸦嘴。要不是你天天念叨……” “我听王祖义讲故事,有点好奇,再说马匪在戈壁滩劫掠,也不是稀奇事。向掌柜还说兰坊这些年给过不少孝敬,正常马匪都不会涸泽而渔。谁知道今天来的这批马匪一个照面,二话不说就开打的。” 辛彦眯起浅灰色眸子,看着冲到车阵前包裹着头面的马匪,压低声音道: “看他们的行动,感觉不像是冲着货物来的,反而像是只为杀人。” 陆寅君没有反驳辛彦的判断。因为他也有同感,这些马匪全部包裹头脸,武器精良,一看就经过严格训练。戈壁滩的马匪多是散兵游勇,一盘散沙。哪会这般动作整齐划一。 兰坊护卫勇猛拼死杀敌,但马匪机动性强,正面防御冲不开,就从侧面突击。 护卫的伤亡开始增加,商队伙计纷纷拿起长刀与马匪对抗。 陆寅君扫视全场,盯着几处防卫薄弱的地方。 “辛彦,你和传铭,护着先生的马车。我去支援。” “你守着,我去。” 辛彦被战场的血腥气,刺激得双眸泛红,脸上浮现幽深阴冷之气。 陆寅君一巴掌按在辛彦的肩头,嗓音微沉:“辛彦。” 辛彦心中一凛,瞬间冷静下来,这里不是魔界,不是能让他肆意杀戮的地方。 “行,你去你去。我守着先生。你先把那个傻丫头弄回来。” 陆寅君金瞳闪过寒芒,飞身纵跃而出,单手剑锋扫过一个马匪的脖颈,头颅飞出丈高,一腔鲜血喷洒而出。 马匹失去驭者,茫然地继续前冲。 再一个回手剑,砍断策马冲来的另一匹马的腿部,匪寇掉落马下,被马匹重重砸在地上。 陆寅君顺手补了一剑,再次起身冲到与马匪缠斗的罗豆豆身边,高声喊,“豆豆回来。” 随即迎向劈到她头顶的长刀。 “你回去,护着先生。” 罗豆豆双手紧握长剑,退出战圈大口喘着粗气。 “这些马匪,可恨。” 何传铭跟在陆寅君身后,一把拉住热血上头的罗豆豆迅速后撤。 “有护卫和商队,还有陆师兄和师父,你逞什么英雄。” 罗豆豆被何传铭拉着,快速绕过货车的防御阵。 辛彦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浅灰色双眸泛起冷光,盯着战场形势,抽冷子射出一颗石子,专打马匪薄弱之处。 陆寅君加入战场,如同猛虎入无人之境,一路势如破竹。专门挑武功高强的马匪下手,哪个马匪冲得靠前,他的长剑便递到哪一处。 一时间身边竟形成真空地带,没有一个马匪敢于靠近他。 策马站在高处的马匪首领,张弓搭箭瞄准陆寅君。 陆寅君感知到危险,长啸一声,飞纵而起,躲过箭矢。随手拽下一个马匪,飞身上马,左手控缰绳右手拖剑,冲向马匪首领。 擒贼先擒王。杀了首领,这些马匪不攻自破。 陆寅君控制着自身的本事,尽量不在众人面前展露超出常人的特异之处。比如虎啸一声,把马匪的马儿都吓趴下这种事,就绝对不能做。 行走人间,就要按照人间的规矩来,不然引出人族修行者,也会相当麻烦。 陆寅君控马奔到沙丘一半,挥剑荡开两支射来的箭矢,金色瞳孔光华一闪,身形偏在马身一侧,躲避箭矢。 卫队首领王祖义,看到陆寅君冲锋的姿态,立即调派人手,配合他的斩首行动。 原本猛冲商队的马匪,被护卫们杀得胆寒,久攻不下渐渐萌生退意。 他们在这条道上劫掠无数,杀人如麻,何曾见过这种拼命死战的护卫?不但不怕马匪,战斗半晌,竟然还敢发起反冲锋。 马匪首领眼见陆寅君冲杀过来,一声鸣啸,原本与商队战在一处的匪徒纷纷撤退。 不过陆寅君并不想放过对方,马匹脚力追不上对方,他便弃马而行,以绝佳的轻功坠在逃走的马匪队伍后面。 从这群马匪的行事风格,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是第一次劫掠商队,更不是第一次以杀光商队的方式劫掠。 车队中有辛彦在,他不担心出什么变故,自是要除恶务尽,或者搞清楚这些马匪的来历。 “老大,好像甩掉了,身后没有人。” 马匪首领放缓马速回头观望:“竟然是批硬点子。损失多少兄弟?” 马匪:“老大,咱们死了十几个兄弟,冲下去混战的弟兄也是人人带伤。回营地怕是不好交代。” “左统领,”马匪首领沉吟,“沙山那边有个寨子,你回营再调百人出来,我们先去剿匪。” 被称呼为左统领的马匪闷闷地应声:“老大,沙山那边的寨子都是老弱妇孺,哪有马匪?” 马匪首领摆摆手,语含威胁:“左统领速去速回,你是想挡了弟兄们的军功?” 左统领犹豫片刻,抱拳策马离去。 马匪凑近首领,一脸贪婪贱笑:“老大,那个商队怎么办?与咱们打过照面,万一认出来……” 首领手中马鞭敲了敲对方肩膀,冷笑一声:“他们必然要去丰眙县的,到了咱们的地盘上,那还不是任我们揉捏。” “老大英明。” “那商队里有个漂亮小娘子,腰圆屁股大够劲。嘿嘿……” “老六,你满脑子都是女人,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马匪哄笑,边在马上换衣服,边说些下三路话题。 陆寅君潜行到近处,虎眸微眯,眼见马匪们换上了承州驻军的服饰。 原来如此,难怪觉得对方不像普通马匪,哪有不要财物,以杀光商队为目的劫掠。 如果是驻军假扮就可以理解了,把商队杀光,财货自然都归了他们,也不会有人指证他们的罪行。 听其话中的意思,商队若是到了丰眙县,也逃不掉被他们吃下的命运。 第247章 斩因缘 陆寅君停下脚步,知道这群马匪的真实身份,就没必要继续跟着了。 不管他们是想再劫掠一批商队,还是想杀良冒功,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还是先回商队,把情况与向掌柜和王祖义首领通个信。再有几天路程就到丰眙县,让他们想出应对的办法。 至于为什么不是让辛彦想办法? 陆寅君摇摇脑袋,他可不想造太多杀孽,身为正道修行的大妖在人间行走,起不到好作用,也不能起坏作用啊。 井晓可是叮嘱过他,看着辛彦,别让对方做太出格的事情。让他们游历人间,增加见识和经验,不是给人间添灾祸的。 陆寅君辨认一下方向,准备走直线回去。 刚走出两里路,远远听到水流奔涌的声音,还有人族的哭喊声。以他的耳力都觉得远处的声音,距离肯定不近。 陆寅君抬头看看天色,还是有点好奇,脚步一顿转向哭喊声传来的方位。 前行四十多里,才见到浑浊不堪的滔滔河水,水边祭台上燃着四只火把。 祭台上的巫师念念有词,东蹦西跳,时而嘴中喷出火焰,时而耍着木剑,剑尖符箓无风自燃。 陆寅君一怔,他没感觉到巫师有什么法力,却感应到河水中有股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河神娶新娘喽!” 巫师悠长的调子,带着些许古朴的意味,声音传出很远。 一个身穿红底绿花袄裙的姑娘,被绑在筏子上缓缓推入河水。 陆寅君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妖邪都想娶人族的女子做新娘。金安山顶的山魈如此,这个河里不知原形是什么的河神也如此。 人族女子,比本族的女子更吸引人吗? 他二虎子的审美就不一样,一以贯之,他只喜欢母老虎,对没有漂亮皮毛的人族女子,完全不感兴趣。 本来陆寅君不想管人族女子的死活,但是她穿着与山主类似的红底绿花袄裙……这让陆寅君很生气。 他也不知道气什么,反正二虎子不开心。 嗷呜…… 陆寅君化为白虎原身一个飞扑跳入河中,吐出一个气泡包裹住人族女子,避免其溺水。一双金色虎眸,冷冰冰地瞪住河底的河神。 岸上的巫师和村民,亲眼见到白色巨虎扑到水里,河底泛起泥沙,原本浑浊的河水,直接成了烂泥塘。 里正模样的老汉,皱巴着一张苦脸,小心翼翼地问巫师。 “萤巫,刚刚跳下水的是老虎吗?这要是得罪河神,再度泛滥可如何是好?” 被称为萤巫的巫师,头顶戴着五颜六色的山鸡羽毛,黑红的脸上佯装淡定。 “无妨,那是河神的坐骑。收拾祭台,赶紧回去。我还有法事要做。” 村民们议论纷纷,没人敢反驳萤巫的话。 即使最小的孩童都看得出来,刚刚跳水的白虎,对河神的态度好像不那么友好。而且河神的坐骑是一只生活在山林里的老虎,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祭台只是木头搭建的架子,壮年村民齐齐上手,拆起来动作十分迅速。没人想在河边看河神与白虎坐骑嬉戏。 老虎是会游泳的。 陆寅君也会,哪怕得道之前水性不那么好,成为化形大妖之后,有些本领自然……还是不那么好。 但是这个所谓河神更废柴,感应到大妖气息,什么新娘不新娘,转身御水飞速逃走。 陆寅君沿着水流方向在水底摸了个遍,也没找到这只小妖的身影。 不过倒是看清了妖怪的原形,一条红色大鲤鱼。 水泡中的少女瞳孔收缩面露惊恐,她已经分不清是在害怕河神,还是害怕这只在水里四爪乱刨的白色大老虎。 她是被父母卖给萤巫祭神的。 她还记得母亲兴高采烈地拿着卖她的五十两银子,计划着给哥哥娶媳妇,再买上十亩好地……还要她感恩萤巫,感谢父母给她选了一门好亲事。 感谢……感谢他奶奶个腿儿。 少女甩了甩头发,将脑中不堪的画面甩去。 度过最初的恐惧,少女的理智逐渐回归,绑缚她的绳索早已断开。 她现在身处于一个晶莹剔透的气泡里,不但能呼吸,还能看到水中四散奔逃的游鱼,飞蹿而走的红色大鲤鱼,还有距离越来越近的白色老虎。 陆寅君在水下找了几圈,没再感应到那抹不寻常的波动。那只红色大鲤鱼把气息散在水底,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它,哪个是普通游鱼。 也许辛彦动用魔功,能够搜索到对方的气息。 陆寅君拖着气泡回到岸边,疯狂甩动皮毛,水珠四溅。 少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色巨虎,她觉得这只大老虎似乎并不想吃她,而且威武的虎躯,抖毛的动作还带着点说不上来的可爱。 陆寅君瞥了一眼,脑子似乎不太好的少女,掉头就走,他还得回去找夫子和辛彦呢。 —— 山顶仙宫。 井晓嗑着瓜子喝着茶,瞧着玄光镜中二虎子憨戳戳的模样,乐不可支。 “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把人家小娘子扔在岸边就走。要么不救,要么救人救到底。倒是给人家安排个去处啊!万一你走了,河里那位跳出来,把小娘子叼走,你不就白救了。” 井晓说着随手起卦,好家伙,大难不死的小娘子,将来的因果牵扯还挺多。 这就是井晓不喜欢与人族打交道的原因之一。 到了她这个层次,随便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引起后续无数变化。因果循环之下产生的结果,未必都是她乐意见到的。 若欲不受苦果,必先斩断恶因。 起心动念容易,收拾烂摊子难啊! “二虎子,天色暗了。不能把小娘子一个人扔在岸边。问问她想去哪,把她送过去。” 二虎子甩干皮毛伸个懒腰,舔舔嘴巴感觉有些饿,该回去吃晚饭了。 刚抬起一条腿,就听到井晓的传音。 三爪着地的二虎子,愣在原地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山主说话的声音。 “二虎子已经救过她了。” “救人救到底。把她一个人扔在荒原戈壁,你是准备给狼群加餐吗?” 嗷呜……人族好麻烦,还不如不救,二虎子委屈。 井晓淡漠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二虎子耳边。 “既然知道麻烦,下次就长点心。尊重他人命运,不要随便插手别人因果。你不救她,她落到水里也死不了。那条红鲤鱼是她未来夫君。” 二虎子金眸一亮。 井晓:“别想着再把她扔回水里,被祭祀与你动爪杀人,那是两回事。那条鱼都被你吓跑了,再把她扔水里就真淹死了。” 嗷呜……二虎子垂头丧气,回头看一眼岸边。 咦,那个小娘子跑哪去了? 第248章 人祸天灾 扑通…… 井晓看着玄光镜中四爪忙乱的白虎,施展法术到河里捞人。 “山主,她跳河了。” 二虎子化为人形的陆寅君,用术法把小娘子倒吊起来控水。 小娘子白眼外翻,脸色惨白,嘴和鼻孔不停地往外喷水。红底绿花的袄裙倒挂在身上,露出灰白的底裤和纤细的腰肢。 幸好人家小娘子现在昏迷没有意识,不然知道这副形象被异性看到,别管这个异性是不是内心只喜欢母老虎。估计小娘子都得羞愤得活不下去。 “山主,怎么办?” 井晓漫不经心地问:“死了吗?” 陆寅君伸手探探鼻息,又把了一下脉搏。 “活着。我在,没那么容易死。受寒,又气血亏虚得厉害,需要长时间调养。” 井晓倒是忘了,这只憨憨虎,师从陆吾专修医术。 “既然死不了,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陆寅君施法将对方平放在岸边,抓抓头发:“送回村里?” 井晓给自己倒了一杯金黄色的猴儿酒,轻轻嗅了嗅味道。 “送到附近的村里,还得被祭了。” 陆寅君瞟着浑身湿漉漉的小娘子,满脸嫌弃,挥手施法烘干。 “二虎子也不想带着她。” “已经介入别人的因果,就要妥善安排,不然产生的恶果都算你头上。二虎子不想飞升的时候,被天道雷劫重点关照吧!” 陆寅君金眸灼灼往河里看去。 “找不到那条鱼了。” 井晓抿一口猴儿酒。 “让辛彦安排,他那里有降真香。请河神出来,把小娘子交给他就是了。我要睡了,没事别吵我。” 夜风微凉。 陆寅君打了个喷嚏,用法术托着昏迷不醒的小娘子,赶回商队驻地。 此时商队距离被马匪袭击的位置,向北移动了二十几里才安营扎寨。 赵孟元不停朝营地外了望。 “彦儿,寅君真的没事吗?” 辛彦守着火堆,浅灰色眸子倒映着火光,手中木棍不时拢一下柴火。 “先生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查清楚马匪的动向就会回来。” 何传铭人傻心大,上午刚被马匪袭击,下午就活蹦乱跳,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 “先生放心吧,陆师兄的本事很厉害的,一个人都能灭掉那股马匪。” 罗豆豆神情郁郁,将手中的半块硬面饼掰碎了放进汤里,泡软了往嘴中扒拉,用力咀嚼的样子,好像在嚼着敌人的骨头。 “要是再碰到那些马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何传铭有充足应对女性的经验,毕竟家里有一个不怎么讲道理,只喜欢小囡囡,嫌弃儿子的母亲。 他很果断地没接罗豆豆的话茬,而是扭头问辛彦,“师父,那股马匪看着很不一般。” “等陆寅君回来就知道了。你现在去西南方向接应他。” 辛彦神识覆盖整片营地,兰坊卫队伤亡十几名护卫,气氛有些沉重,还有人抱怨不该护卫矮脚驴。 嗯?矮脚驴…… 辛彦转念一想,就知道对方说的是他们,队伍里只有三辆矮脚驴车,商队主要用的是骡车。 不过维护队伍士气的事情,并不是他的责任,等等看王祖义的手段,实在不方便就分开行动。 若是没有商队,先不说会不会被马匪袭击,只他和陆寅君两人也不用束手束脚。 陆寅君施了一个障眼法,虚空托着那位河神新娘,放到罗豆豆的车厢内。 罗豆豆瞪大双眼:“陆师兄,你从马匪的老巢救出来的?” 陆寅君摇头:“那些不是马匪,而是承州驻军。前面到达丰眙县,怕是还要打交道。这个女子是被村子祭祀给河神的,我遇到就救下来了。你先照顾她几天,等到丰眙县再给她安排去处。” 说着转头看向辛彦:“请向掌柜和王首领,马匪的事情还得与他们商议对策。” 向大掌柜和王祖义听完陆寅君的讲述,眼前一黑。 承州驻军假扮马匪打劫过往商队,暗中杀良冒功,作恶多端。 “这……承州郡守大人知道吗?” 向掌柜死死地皱着眉头,吞下一口唾液,感觉整个喉咙突然肿胀,咽口水都有烧灼感。 王祖义忍不住口吐芬芳,瞪着向掌柜。 “郡守知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我们能去告发吗?若是整个边军都如此,怕是我们走不出承州的地界。” 赵孟元肃着一张脸,捻动胡须的动作明显加快。 “彦儿,你怎么想?” 众人的目光立即集中到辛彦的脸上。 辛彦面无表情,无机质的浅灰色眸子扫过火堆旁的几人,将每个人的表情记在心里。 边地驻军都能跑到戈壁滩劫掠商队,大夏朝内忧外患,简直烂到根子了,难怪妖邪四起,到处都不安宁。 不知道象山书院走的那条洪涝区的路线,又是什么光景。 —— 穆玉表示:饿殍满道,赤地千里,易子而食,人间炼狱。 “爷爷,朝廷不是有赈灾的政策吗?怎么还会如此?” 周围土地荒凉干裂,还有饿得浮肿的农人在田里犁地。也不知道有没有种子可以播种。播种之后,又有没有足够的水源用来浇灌。 穆一木捋着山羊胡,目光忧虑。 “赈灾粮有多少能到百姓手里,不好说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玉儿,这一路好好看,认真看……我们到郑城,直接过河去洛州,不要在此地久留。” “爷爷?”穆玉诧异,一路走来穆一木从来没对行程发表意见,突然说不在郑郡久留是什么意思? “朝廷邸报上写的国泰民安,与我们实地见到的情况完全不同。百姓活不下去,怕是会有民乱。” 穆一木眉头紧皱,“通知下去,进入郑城之前车马不停,所有人都在车厢中吃饭,无事不要下车。” 象山书院一众教授和学子,早已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人人表情凝重,这比他们从象山到锦城一路所见情况更为严重。 去年夏季洪涝,冲毁房舍田地无数。从冬季到今春又滴雨未降,春耕受影响,秋季若是再颗粒无收……后果不堪设想。 第249章 讲道理 辛彦浅灰色眸子第一次出现错愕的神色,目光古怪地看着面前的陆寅君。 “你是说,你插手村民祭祀,抢了河神的新娘?” 陆寅君面色坦然地点头。 反正山主说了,交给辛彦去处理,所以他把事情说完,一双金瞳就眼巴巴地瞪着对方。表达的意思就是:快点把问题解决掉。 “你想把新娘还给河神,但是河神被你吓跑了。需要我把河神找出来,让他重新接纳被你抢走的新娘?” 辛彦舔舔干涩的嘴唇。 好家伙,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你确定河神不会暴怒着上岸咬死你? “山主说,交给你处理。” 陆寅君的表情,老实乖巧中带着一丝狡诈。 篓子是他捅得没错,小魔人能补救,那就不是篓子,而是验证小魔人能力的试金石。 辛彦无语望天,莫名地伸手扶了扶自己的腰。好大一口黑锅,他还是小孩子呢,背不动、完全背不动。 “那个新娘愿意嫁给河神吗?” 陆寅君摇头,“不知道,我救她上来,她就晕过去了。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她是被村民祭祀的新娘。” “差别大了,”辛彦翻他白眼,“要是她不喜欢河神,又被河神强娶了,以后生活会过得不幸福。而且……” 瞥一眼陆寅君金瞳中迷茫的神色,辛彦确定面前这只白虎根本没开窍。对人族的情感缺陷,肯定是不如魔族体悟得深远。 “而且什么?你倒是说啊。” 陆寅君忍不住问道。 辛彦招人烦不是没有原因的,就这种喜欢说半句留半句,让别人猜他意思的说话习惯,实在让虎大爷想揍他。 “嫁给河神如果不是自愿的,小娘子将来吹枕边风,让河神与你为敌,怎么办?” 辛彦抬手止住想说话的憨虎,“就算你不在意小小河神。要是小娘子对人族有怨恨,让河神给沿河的人族降下灾祸怎么办?你觉得河神会听谁的?” 陆寅君眨眨金眸,神情疑惑似懂非懂。 “不会听她的吧。河神如果做出危害人族的举动,那就不配为神。人族不会再给他供奉香火。” “就算以后河神被废黜,大河沿岸受到灾祸的人族何其无辜?这因果孽力……”辛彦眼神凉凉地瞥着某只憨虎,“都有你的一份哦!” 辛彦觉得这只憨虎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继续道: “别说河神不会听人族新娘的撺掇。要是将来有个你喜欢的母老虎,为你生崽,你会不会讨好她,事事都听她的吩咐?她想吃野猪,你会抓只鹿回来吗?” “那当然得抓野猪……”陆寅君抬头看向辛彦,眸中的后悔都要溢出眼眶了,“嗷呜,我再也不随便救人了。” 辛彦见达到恐吓效果,微微低头敛去眸中得意之色。 “等明天那位小娘子醒来,我再问问看。能让她主动嫁给河神自然最好,如果她不愿意,我就再去跟河神谈谈。” 陆寅君惊讶:“谈什么?” “教导那位河神如何赢得一位小娘子的欢心。” 辛彦浅灰色双眸微微眯起,“我的道理讲不通的话,你就用物理方法与他交流一番。” “啊?” 陆寅君张大嘴巴,物理方法?就是动手把红鲤鱼打趴下呗! 这个没问题,包在他身上。那条大鲤鱼走的香火之道,虽然能化形,不过修为层次并不高。 第250章 不要节外生枝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戈壁滩被明晃晃的太阳晒得发亮。远远看去,地表热气扭曲升腾,烤得人口干舌燥。 “这也太热了,”罗豆豆撩开车帘,擦擦额头的汗,“师父,那位小娘子醒了。” 辛彦戴着斗笠,围着布巾,手中握着缰绳。 “你先照顾着,问问她是哪的人,可有想去的地方?得趁着天气凉快多赶点路,等中午温度上来,找地方休息再说。” 矮脚驴车中,传来两个女生细细柔柔的说话声。 辛彦支着耳朵听了个大概,被父母卖掉,等于无家可归。 良河水系覆盖方圆百里,家家户户都供奉这位河神。如果知道她没有嫁给河神,还是会把她扔到水里。 罗豆豆听了小娘子讲述的身世,顿时义愤填膺。 “这些山神、河神都不是好东西,你放心,我师父和师兄很厉害的。我们前段时间刚在金山安除掉一个祸害乡里的山神。这个河神要是不识相,也给他除了。” 辛彦挑挑眉毛,好大的胆子,不肖弟子这就开始安排师父的事情了。 罗豆豆心性不差、喜欢行侠仗义,只是做事冲动,容易以身犯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到京城看看赵正青,到时候把她扔在京城,跟未婚夫培养培养感情。 早起猛赶三十里路,找到一处山岩的遮阴处,安营扎寨。 辛彦还没来得及找河神新娘聊聊,向掌柜和王祖义先过来拜访。 同行这段时间,向掌柜也摸清几人的情况,知道赵孟元虽是几人的先生,却不怎么管事。 陆寅君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真正能做主拿主意的,反而是年纪不大的辛彦。 向掌柜拿着一张舆图,朝辛彦和赵孟元拱手: “赵夫子,辛公子,昨日听到陆公子的消息实在震惊。夜里我与王首领和几位管事商议过,咱们不如绕过丰眙县,直接去安康郡的渡口过河。” 辛彦看着向掌柜在舆图上指点的几处位置,眉头微皱,问道:“过城不入,直接赶路离开?” 王祖义颔首:“本来去丰眙县,也只是想采购些补给。若是进城有风险,不如现在就开始节约水粮,从这里绕过丰眙县,快速通过承州进入安康郡。离开承州驻军治下,他们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赵孟元捻着胡须,眼睛盯着舆图,沉吟道:“承州把守着西域与中原的关隘,如此毒瘤,不仅让西域诸国有机可乘,来往商旅和当地百姓也深受其害。” 向掌柜一脸苦笑:“夫子的担忧有理,小老儿不读书,也听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咱们升斗小民,又如何与官兵斗?” 陆寅君无所谓地看着辛彦,路线怎么走他都没意见。 就算再次遇到那伙人,不管他们是穿着官兵衣服,还是马匪打扮,想收拾他们,抬抬手也就收拾了。 辛彦眨了眨浅灰色的眸子,郑重朝王祖义和向掌柜两人抱拳。 “丰眙县我们还是要去的,不过商队货物颇多,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向掌柜带着货物按这条路线走。 “先生携弟子们游历天下,还是想丰富些见闻。摸一摸承州驻军的虚实,若只是小毒瘤,上报郡守铲除就是,若是从上到下都烂了,也要知道烂到何种程度。” 向忠愣怔片刻,苦笑一声,他万没想到对方如此头铁,不仅要去龙潭虎穴走一遭,还想甩开兰坊的保护。 当即朝辛彦拱手:“辛公子想必知道,兰坊为何一定要与公子同行。阳老板千叮咛万嘱咐,拼着货物不要,也要一路护送公子到兰陵。” 向掌柜侧头与王祖义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道:“倘若公子要去丰眙县,那兰坊奉陪到底,护卫公子一行安全才是兰坊此行目的。” 辛彦礼貌送走两人,转身对上何传铭好奇的眼神。 “师父,为什么一定要去丰眙县?” “在虞城时与穆玉约定,我们绕路肃郡过承州,转道安康再入京城。象山书院学子走直线先去郑郡,再过洛州抵达京城。” 辛彦简略答道,“既然要走这条路线,当然要了解透彻才好。更何况丰眙县下辖良河水系,有供奉河神的主庙。” “河神庙?师父,你还信河神?” 何传铭诧异,叫出声来。 赵孟元手中折扇敲了敲何传铭的额头,板着脸问:“昨天布置的课业,可背诵下来了?” 何传铭捂着脑袋,眼神幽怨,为什么别人都能轻轻松松玩耍,只有他还得背先生教的文章。 陆寅君朝何二傻眨了眨眼。 “当然因为……我们不考科举,而你必须得考啊!” 辛彦以为说服河神新娘需要费些周折,没想到对方一听辛彦的说辞,竟然毫不勉强地同意了。 河神新娘周二丫表示:没人告诉她,当河神新娘不用死,还能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啊!她以为巫师说的都是骗人的话…… 周二丫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生性刚强,说到婚事也不腼腆。 “我想先见见河神,不然不放心。” 辛彦点头:“没问题,到了丰眙县河神庙,我去请神。” 周二丫咬着嘴唇犹豫道:“你们见到那天救我的白虎了吗?” “白虎?”辛彦面色不变,果断摇头,“没见过。只是看到你昏迷不醒,才救了你。” 陆寅君听井晓的话,避免节外生枝,一路躲着这位河神新娘,脸都不露出来,终于熬到了丰眙县。 第251章 抵达丰眙 承州丰眙县的城墙是西北地区常见的夯土墙,坚固而粗粝。 烈烈的西北风常年吹拂在外墙上,留下一道道风蚀的痕迹。 丰眙县地处承州中心位置,是连接西北与中原的交通要道。承州郡守几次上书想将首府地点更换到丰眙,都被京城出于某种考虑,驳回了申请。 所以即使丰眙县的繁华早已不输首府承城,它的行政编制仍是直属于首府管辖的县城。 丰眙县的城门洞足够宽,以商队骡车的大小计算,可以同时并行三驾马车。只是兰坊的商队入城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城门官要统计车队数量计算税钱。 辛彦这边三辆矮脚驴车脱离了商队,单独排在民间的队伍后面,并不想计算在商队中。 陆寅君手握缰绳坐在车辕上,遇到马匪之后的行程,他都把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寒光四射的金色瞳孔。 不过这副打扮在商队里并不稀奇。 戈壁滩的风沙大,远途商队几乎都是这副模样。像他以前那般把脸露在外面,任凭风吹日晒的才是少数。 辛彦坐在陆寅君身边,浅灰色眸子散漫地四处打量着城墙周围的环境。 “城门官身后的兵勇,是那天的马匪。” 陆寅君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嗯,转身就走那位?去通风报信了吧。你说城门官知道吗?” 辛彦冷笑一声,没有回答。给三辆矮脚驴车缴纳入城税,又核验身份证明,驾着驴车慢慢进入城门,直奔兰坊的客栈。 丰眙县如此重要的商路通道,肯定有兰坊的店铺,与本地的官府关系自然不差。 向忠大掌柜与辛彦说什么要为了安全绕道,又为了保护他们而入险地的话。辛彦其实半句都不信。 商人么……惯会邀功,明明只有三成的风险,便要将危险说得有八成。既让被保护的他们承情,自身又能得了实惠。 呵,要是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无论是向忠,还是王祖义,都不会真的以身涉险。 罗豆豆提前得了辛彦的吩咐,让河神新娘周二丫坐在自己身后,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城门核验身份证明,肯定不会发现她。 果然城门口的书记员,拿着身份证明,只扫了一眼罗豆豆,好像根本没看到她身后的周二丫一样,直接挥手放行。 到了兰坊的客栈,三辆矮脚驴车,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院落。 几人洗漱完毕,在院中乘凉吃晚餐。 陆寅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根本不与周二丫照面。 何传铭端着馕饼和肉汤给陆寅君送到室内。 “陆师兄,好点了吗?师父让我给你送晚餐。” “嗯,多谢。”陆寅君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来到桌子前,对上何传铭好奇的眼神,“怎么?还有事?” 何传铭笑嘻嘻道:“陆师兄,你为什么躲着那位小娘子?” “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问的问题,别问。”陆寅君瞪着他,没好气道,“让辛彦赶紧把事情解决了。天天围着大围巾,闷也要闷死了。” 何传铭咧着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师父说,今天晚上就请河神,让他把新娘接走。可是陆师兄,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与小娘子见面?” 陆寅君眨着金瞳没吭声,其实他也不太懂,只是遵从山主吩咐而已。 辛彦听他描述了事情经过,说了一句:避着也对,免得横生枝节。 至于“枝节”是什么? 辛彦给他解释过,但陆寅君听得稀里糊涂。完全是有听,没有懂的状态。 于是这位白虎大妖金眸圆睁,不耐烦地朝何传铭挥手。 “去问你师父。” 第252章 血脉无情 辛彦能怎么解释? 难道他要说,是担心周二丫知道自己被陆寅君所救,然后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或者单纯看上白虎化身的英武外表,死活不愿意嫁给河神? 还是说怕周二丫心有所属,委委屈屈地嫁给河神,为将来埋下隐患? 感觉不管怎么解释,感觉都是自作多情好吧! 现在做的所有安排,都是想把陆寅君从这段因果中摘出来,当然要尽量降低他的存在感,最好让河神与他的新娘,都忽略白虎的存在才好。 辛彦眨着浅灰色眸子警告地看向何传铭。 “为什么人族要长两只眼睛,两只耳朵和一张嘴?就是让人多听多看,少说话。” 何传铭只是憨直,又不是傻子,立即表示他会管好自己的嘴巴,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 三通鼓响,丰眙城宵禁。 街上空空荡荡,除了偶尔巡逻的边军,整个城内街道再无人员往来。 河神庙不在丰眙城内,而在城北三里外。 辛彦入城时就打听过河神庙的位置,于是等到午夜时分,高来高去跃城而出。 听陆寅君说,河神是一条修行有成的红鲤鱼,化形为人想必也不会太丑。 这样就简单了,让他进城与周二丫见上一面,他再让先生帮忙操办一下婚事,自然皆大欢喜。 只是让辛彦没想到,降真香点燃,倒是请来了河神,只是这位坚决不同意娶妻。 “河神大人,不同意娶妻,为什么还要村民供奉祭祀?” “这位神君,我姓鱼,单名一个湘字。您叫我鱼湘就好。” 红鲤鱼化形为书生模样,闻言腼腆道,“娶妻之事,是那位萤巫自作主张。我托梦反对过,但是不知为何,对方还是执意要以人族女子祭祀。 “小神的修行已到关键时期,再过一个月即汛期,小神马上要走水鱼跃龙门而去,何必在这个时间娶人族妻子? “那天我在水里,本来想救下那女子,再妥善安置。没想到突然一只白虎扑下来,把女子叼走了。想必是人虎有缘,鱼湘万分庆幸,没有阻人姻缘。” 河神鱼湘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辛彦倒吸一口冷气,任他机灵诡辩,一时竟然想不出别的理由。 只在心里暗骂陆寅君,看你搞出来的,这都是什么事。 “鱼湘大人,我问过那女子,她亦是愿意嫁给河神的,而且良河附近的村民都知道她已是河神之妻。若是您不管,她怕是还得被民众扔回水中。” 鱼湘脸色变了变:“那位白虎大人……” 辛彦脑中思绪急转,决定执行终极方案。欺神骗鬼固然能解一时之困,但长久来看,得不偿失。 于是辛彦对河神鱼湘满脸歉意,诚恳道: “那天白虎星君路过,见巫师以人族女子祭祀,以为您是妖邪,所以才介入这段因果。后来知道错怪河神大人,所以托我请鱼湘大人来说明情况。 “白虎星君亦是诚心向鱼湘大人赔罪。他愿以女子娘家哥哥身份,送妹妹出嫁。不知鱼湘大人意下如何?” “这……” 河神鱼湘怔在当场,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 梧桐山仙宫。 夔牛庆听完井晓召他回山的理由,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山主是说,族长路和祭司巫明要把我赎回去?可,这是庆与山主的契约,庆是守约的夔牛。” 井晓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碗中的灵米粥,圆润的小脸被水蒸气熏得红扑扑的,语调不紧不慢。 “所以夔牛族想让你在契约未完成之前回去,准备给我交一笔赎金。我同意了,夔牛一族的族长和大巫也同意。” “可是……” 夔牛庆目瞪口呆,脑瓜子嗡嗡响,张口结舌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知道族长路和巫明必然有他们的理由,但以他的脑子,根本想不出那个理由是什么。 井晓也不与夔牛庆废话,喝完粥打个小哈欠。 “期限是一个月,现在时间过去三分之一。剩下的时间,庆就在这仙宫中等着,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饿不死牛。对吧?” 面对井晓淡漠加警告的眼神,夔牛庆哪敢说不行。只能憨憨地点头应是,看到井晓转身要走,连忙问:“山主要去哪?” “睡觉。” 井晓抖抖毛球毯把自己裹成毛茧子,在心神沉入灵台前,突然睁开杏眸直直地将夔牛庆盯着。 “伤了你的第四魔尊叫什么名字?” 夔牛庆愕然,还是乖乖答道:“第四魔尊井钦。” 原来如此。 井晓表情未变,漫不经心地问:“……哦。庆知道第四魔尊的来历吗?” 夔牛庆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魔界没人知道他来自哪。就是某天突然杀上第三魔尊的魔宫,屠杀了辛度所有眷属。吸收第三魔尊的势力没多久,又向第一魔尊发起挑战。” 井晓:“知道他为什么杀上第三魔尊的魔宫吗?” “听说是辛度杀了他的妻子。” 说着夔牛庆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眨眨牛眼。 “山主,辛……辛彦是辛度的血脉?” “嗯。” 辛度、辛彦、井钦、井晓……嘶! 看着面前裹成一团的小姑娘,夔牛庆眼珠子乱转,蓦地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山……山主。井钦……” 夔牛庆阿巴阿巴地张着嘴,牛眼瞪得溜圆,突然联想到的事情,让他脑子直接宕机了。 井晓清泠泠的目光把牛盯着,缓缓道:“应该是我这具身体血脉上的父亲。” “那……辛彦?” 夔牛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问井晓,杀母杀父的仇恨之下,还让仇人之子生活在梧桐山,不担心辛彦以后报仇吗? 转念又一想,别说辛彦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冤有头、债有主,上一辈的恩怨跟山主小姑娘又没关系。 “没关系。他要是想报仇可以去杀掉井钦,我不拦着。要是有本事向我动手,我也鼓励他试试。” 井晓眼神清冷。这就是因果纠缠么…… 她到梧桐山之后,曾窥探到一丝宿命的痕迹,也许大劫早就开始,而她做过的那些布置,不过是劫气涌动之下的挣扎? 真无趣,难怪原主要闭关呢! 或者原主把她召回来,才是…… 井晓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连去识海深处闹腾闭关的原主,都觉得没意思了。 第253章 一鱼双吃 山顶仙宫空寂无声。 琮苍太子端坐在泉池附近,沉迷于修炼,对身外之事不闻不问。 夔牛庆意外窥破山主的秘密,初时觉得意外和兴奋,在井晓说鼓励试试之后,他就只剩恐惧了。 山主不会杀牛灭口吧? 井晓翻身入睡,任由夔牛庆瞪着牛眼忐忑不安。 这世上哪有什么秘密,不过是知道的人,或者猜出结果的人,都心照不宣罢了。 井晓不在意别人是否知道这件事,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反而惶恐惴惴……这就很有意思了。 她确实很好奇,将来辛彦知道真相会如何选择。 至于会不会翻车? 呵,翻了,那不是更好玩! —— 辛彦捂着额头,只觉得脑壳一抽一抽地疼。 当然不是因为他刚跟河神鱼湘打了一架,也不是因为对方用鱼尾巴抽了他漂亮的脸蛋,转身跳进水里时还朝他吐了两口口水。 而是对方态度十分坚决地拒绝迎娶新娘。 作为有传承的正修,鱼湘是朝廷敕封的正经河神。他努力勾连良河水脉,修行几百年,保承州一地风调雨顺,获得功德无数。 今年雨季就是他鱼跃龙门,由鱼化龙的关键时刻,他好好修行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娶一个人族女子为妻,耽误自身的修行。 辛彦一身湿淋淋地回到客栈,推开陆寅君的房门,油灯如豆。 陆寅君手捧书卷坐在灯下,看到辛彦狼狈的模样,目露惊诧:“没谈拢?” “他不同意娶新娘。”辛彦拿出手巾,端着铜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歪头对陆寅君道,“我先去洗漱,回来再详谈。这事有点蹊跷。” 陆寅君收起手中书卷,趁着空闲从包裹中取出一炷香,在空中微微晃动,香头无火自燃。 看着一缕青烟直上,这才取出占卜用的蓍草,默念想要卜筮的事情。 蓍草占卜耗时长,中间要是被打断,还容易前功尽弃。 现在除了有传承的大巫,已经很少有人会使用这种占卜方式了。 刚刚陆寅君看到辛彦的模样,听到他说有蹊跷,心念一动觉得需要占卦。 这才凝神静气,一根一根地数起蓍草。 以陆寅君的修为和耐心,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取爻完毕,生成卦象。 期间辛彦回来,看到陆寅君在卜筮,眼中惊疑却没有出声。只默默坐于一旁,等着陆寅君的占卜结果。 “你说的蹊跷是指什么?” 陆寅君收拾散乱的蓍草,随口问了一句。 辛彦没问陆寅君在占卜什么事情,能说的自然会说,不好说的他问也没结果。 当下收摄心神,想了想道:“山主说,天下将乱,必出妖邪。我先入为主,以为是天下精怪作乱,如今想来,也许人族之中也有妖孽。” “那个萤巫?” “你不觉得奇怪吗?”辛彦颔首,把他与河神鱼湘面谈的经过详细描述一遍,“鱼湘说他托梦给沿河信众,明确表示过不需要新娘。但是巫师仍然给他祭祀一名人族女子。” 陆寅君眉头微皱:“可是山主说,那女子是河神新娘,还让你请河神,把新娘还给他。” 辛彦摇头:“你也精通命理,如今再看,她还是河神新娘吗?” 陆寅君刚刚占卜的就是这件事,天机混乱,只能以命理相辅测算,那女子与河神鱼湘的姻缘扑朔迷离。 “不知道,不好说。而且河神身上缠绕的业力仍在。”陆寅君缓缓摇头,又升起新的疑问,“你的意思是,萤巫以人祭河神,是想害鱼湘化龙失败?可是这样做,对萤巫有什么好处?”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道幽深。 “不知道,鱼湘准备自己去问。但我觉得未必会有结果。” 陆寅君脑中乱作一团,拧眉道: “辛彦,如果山主的判断是正确的,我更倾向于有人扰乱了天机,所有测算占卜都无法参考。如果山主判断错了……”那样问题似乎更严重。 辛彦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脑袋,推断出的结果太恐怖,让他不敢再往深里想下去。看陆寅君的表情,他还是更信任山主的判断和提示。 “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好说好商量不行,那就打一顿,一顿不行,打两顿,打到他同意为止。小娘子都允嫁了,他敢不娶?哼……” 陆寅君的瞳孔闪过一抹极致的金色,刺得辛彦灰眸一疼,主动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辛彦默默向河神鱼湘献出一份同情,只有一分,没有更多了。 谁让那只不识相的小鲤鱼,甩他一尾巴,还朝他吐水。 嘿嘿……来自大舅哥的逼婚,他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白虎拍鱼的画面了。 “我刚在河神庙里跟鱼湘打过一架,再点燃降真香,怕是他不肯来。” 陆寅君咧开大嘴,赤红色舌头伸出舔舔鼻尖。 “天亮了,一会吃过早膳,我出城去良河岸边找他。” 与此同时。 河神鱼湘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处狭小幽暗的地方,鱼脑子昏昏沉沉,鱼身僵直,尾巴好像不是自己的,连鲤鱼打挺都挺不起来。 他半夜被辛彦的降真香吸引,来到河神庙显灵,结果对方是让他了结因果,要求他迎娶人族新娘。 堂堂良河正神,又不是什么没见识的乡野小神,就算对方身上萦绕着神性气息,他也不惧。自是果断拒绝不合理要求。 后来他怒气冲冲去找萤巫讲道理,不许再以活人祭祀。后来……后来发生什么来着? 鱼湘眼前发黑,思维渐渐恍惚。 他记得萤巫信誓旦旦保证,再也不以活人祭祀,然后趁他不备,给他贴了一张符箓。 鱼湘知道他被人族的巫暗算了,不仅逼他现出鲤鱼原形,还把他装进一个盒子里。 他张张嘴巴感觉十分干渴,下意识调动法力,然而什么变化都没有,他仍被困在漆黑又狭小的盒子里,周围没有任何声音。 鱼湘不由得心中发慌,再这样下去,他绝对会干渴而亡,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渴死的河神。被钉在河神神只的耻辱柱上,让天下河神水神笑话几千年。 太憋屈了,他还没有化龙,鱼湘心中焦急,把自身会用的手段全都用了个遍,也没能改变鱼身处境。 蓦地,他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 “二丫,这条鱼都快死了,换个活的吧。”罗豆豆拉着周二丫,扭头对鱼贩子道,“老板,鱼离开水会死的,你怎么把鱼放木盒子里?瞧着都不新鲜。” 鱼贩子见两个小娘子来买鱼,不客气地大声吆喝:“咱们良河的鲤鱼,最适合做鱼干,我提前晾晾,这种半死不活的最好卖了。你们买不买?不买就把鱼放下。” 周二丫捧起暗红干瘪的鲤鱼。 “买了,就要这条。豆豆姐,我最会做鱼了,回去给你们烧良河鲤鱼。” 罗豆豆一听有好吃的,爽快地付钱。 鱼贩子乐呵呵收钱,意有所指道:“嘿,小娘子放心。这鱼没死,回去放水里还能活。” 周二丫抱着红鲤鱼,也不逛街了,拉着罗豆豆急匆匆地跑回客栈小院,一进门就把鱼放入木盆里,倒了半桶水浸过鲤鱼的鱼身。 罗豆豆上手戳了两下,撇着嘴道:“都硬邦了,那个鱼贩子骗我们。” “没事的豆豆姐,先泡一会儿,等中午再炖,跟新鲜的没差别。” 周二丫看着红鲤鱼干涩的鱼眼,又在盆里添了一瓢水。脑子里想的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菜品——良河鲤鱼一鱼双吃。 第254章 炖新郎 周二丫没读过书,也不懂得什么人间至理,过去的十几年,她连村子的方圆十里之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豆豆的师父看到她用木棍敲鱼,先是惊讶,继而大笑,又阻止她用刀剖鱼的动作。 周二丫只是想好好做一顿一鱼双吃,来报答她的救命恩人。她粗糙的双手不安地在身体两侧摩挲,声音讷讷:“鲤鱼就是要这样吃的。” 辛彦一脸邪笑,伸出食指和拇指捏着鱼尾巴,拎起被敲晕的红色大鲤鱼。 “嗯,豆豆再去买一条鲤鱼给二丫。” “不用,不用买别的,”周二丫连忙摆手,指着鲤鱼,结巴着说:“这条是新鲜的,刚放水里,它还摆尾巴了。我亲眼看到的。” 她手足无措,眼神慌急地看向罗豆豆:“豆豆姐,你快告诉师父,这条鱼是新鲜的。” 罗豆豆戳了戳被辛彦倒提在手里的红色大鲤鱼。 “师父,这条鱼有什么特别?” “特别,很特别,嘿嘿……”辛彦努力控制脸上逐渐放大的笑容,对罗豆豆说,“这条归我了。你陪着二丫,再去市集上买条鱼。注意安全,让何传铭跟着你们一起出门。丰眙治下的驻军什么样,你也是知道的。” 周二丫眼睁睁看着她心爱的大鲤鱼被豆豆的师父拎走,焦急地扯着罗豆豆的袖子。 “鱼!” “没关系,咱们再去买一条。” 罗豆豆虽然不知道辛彦为什么把鱼拎走,但是师父脸上的笑容作不了假,那是真诚的由内而外的开心。 “何传铭,逛市集,去不去?” 罗豆豆放开嗓子喊便宜师兄,准备抓个免费劳动力给她们拎包。 何传铭刚在后院练功回来,头顶水汽蒸腾。 “等我洗漱一下,”何传铭边往房间走,边扭头朝罗豆豆道,“叫我大师兄,不然下次不给你付账了。” 一听说有人不但会陪逛街,管拎包和付账,罗豆豆变脸可快,立即对着房间甜甜地喊:“大师兄,我把早膳放桌上了。你快点趁热吃。” 周二丫看着几人自然随意的态度,有些羡慕。 几天的相处,让她深刻意识到,这些人与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们不需要下地干活,不用漫山遍野地挖野菜,只为填饱肚子。 他们操心的是明天想吃什么,而不是有没有吃的。 这些人的生活似乎无忧无虑,每个人都读书识字,都有花不完的钱。 周二丫用自己仅有的生存智慧,想留在他们身边,只要能吃饱穿暖,让她干什么都行。 前几天豆豆师父问她,愿不愿意做河神的新娘……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也没见到河神,也许那天她听错了,或者只是在跟她逗趣。 罗豆豆和何传铭都有大咧咧的特质,完全没发现周二丫对他们态度的转变。 辛彦看出来了,但他不觉得有必要跟一个旅途过客解释过多。 陆寅君刚换好衣服,准备外出,就见辛彦拎着一条红色大鲤鱼进门。 那鲤鱼身上的灵力波动,颇为奇异。 “这是河神?” 辛彦把鱼放在木盆里,添上水,拨弄了两下。 “鱼湘,差点被周二丫开膛破肚,做成红烧鱼。” “周二丫还有降服河神的本领?”陆寅君用神识感应红色鲤鱼,诧异道,“气息微弱,他是真的差点死了。” “早晨她们两个逛市集,这鱼被装在盒子里卖。” 辛彦简单解释两句,一双浅灰色眸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盆中的鲤鱼。随手递给陆寅君一个木盒,“你看看这盒子,上面雕刻着降妖阵法。嘿,再怎么是河神,也是妖怪出身,肯定会受影响。” “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付河神?”陆寅君不解道,“我那天见到萤巫主持祭祀,她并没有法力波动,跟普通人一样。”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调侃道:“要不你问问山主,这新娘要炖了新郎的局,该怎么破?” 第255章 吐泡泡 陆寅君没打算采纳辛彦的馊主意。 山主说过,当所有手段都不起作用,无法判断某个选择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那就遵从本心做事。 比如现在他想把这条红色大鲤鱼救活。 问问他有什么打算,如果还是不同意婚事…… 陆寅君眯着眼眸,他不介意中午加个餐,多一道红烧良河鲤鱼。 河神鱼湘渐渐恢复知觉,头脑昏沉感觉身体被泡在一只小木盆里,水很浅,躺平才能让水没过鱼身。 鱼湘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而恐怖的梦,先是被装在木盒里,差点干渴而亡。终于有水了,又被一个长相丑陋的人族女子用棍子猛敲鱼头,差点打死…… “哟,醒了。” 辛彦白皙的俊脸倒映在水面上,浅灰色的眸子泛出幽深的气息,笼罩住鱼湘美味的肉体。 “啊!救命。” 鱼湘在浅水盆里拼命扑腾,他惊恐地发现昨天燃香请他的那位神君,身上竟然不是神性的灵光,而是邪魔之气。 辛彦躲闪不及,又被鱼尾拍了一脸水,眼神顿时危险起来。 第二次了,他竟然被同一条鱼在一天之内喷了两次水。 辛彦举起捣衣的木棒,准备给这条不识相的鲤鱼来两棒子。教他学会做一条合格的鱼。 “别拦着我,看我不打死他。” 陆寅君捏着辛彦的衣领,把他拽到身后,神情淡淡道:“等会再打,有你的用武之地。” 说着他运起白虎星君之力,金色的瞳孔看到的是一条被灾厄之气紧紧缠绕的红色鲤鱼。 “鱼湘,本座听说,你不愿意娶妻?” 盆小水浅,鱼湘张嘴呼吸的艰难。 “我是河神,只要放我回到良河,我可以满足你们三个愿望。” 辛彦用手中的捣衣棒敲敲盆边,冷笑:“三个愿望?嘿,你可真敢说啊,身为河神差点把自己渴死在岸上。正德修行的河神,废物成你这个德性,还想鱼跃龙门?你觉得小爷好糊弄?” 捣衣棒的棒影在木盆上空晃过,河神鱼湘抖了抖,死鱼眼更加呆滞。 “萤巫,她暗算鱼,给鱼贴符,还把鱼装进盒子里。呜……鱼兢兢业业勾连水脉,保佑良河沿岸风调雨顺。人族的巫竟然暗算河神,还有个丑女人拿棒子打鱼的头。呜……” 鱼湘在木盆里哭得呜呜的…… 吵得陆寅君额头青筋直跳,这河神的脑子怕不是被打傻了! “鱼湘,你被灾厄缠身,若是不化解灾厄之气,别说跃龙门,能不能活下去都未可知。” “什……什么灾厄之气?”鱼湘哭得打嗝,鱼身抽搐把盆中的水都快扑腾没了。 辛彦看不过去,又给木盆添了两瓢水。 “轻点扑腾,水都浪费了,别说小爷欺负鱼。” 河神鱼湘瞪着死鱼眼:“不能化形,鱼的法力被封印了。” 陆寅君手指戳着鱼湘圆滚滚的鱼腹,神识扫过鲤鱼身体,才发觉他的腹部有些异样。 “你吃什么了?” 鱼湘吐个水泡,委屈道:“不是鱼主动吃的,是萤巫给鱼贴符,鱼化成原形,她把符塞鱼嘴里了。” “那得吐出来才行吧,”辛彦浅灰色眸子满是恶意,瞬间想到一个绝妙的损主意,“给鱼嘴里灌水,帮你把符吐出来,怎么样?” 陆寅君想了想,好像可以试试。毕竟鱼不怕被淹死,更不怕呛水。往嘴里灌水,就跟普通人吃了不该吃的毒药,灌皂角水催吐一个道理。 咕噜,咕噜,咕噜噜…… “喝不下了,呕……”红色大鲤鱼嘴里吐着泡泡,瞪着凸出的死鱼眼,“真的喝不下了,吐不出来……咕噜噜……” “普通水不行,换皂角水试试。” 辛彦一手拿着水瓢灌水,一手掰着鱼嘴,胳肢窝夹紧固定红鲤鱼的腹部。要不是嘴角有压不下去的坏笑,还真以为他在帮鱼呢! 陆寅君盯着在辛彦背后左右狂甩的鱼尾巴,金色瞳孔闪了闪,左手按住蠢蠢欲动的右手,他好想挠一爪子。 “实在吐不出来,就只能剖开鱼腹,把符箓取出来了。放心剖腹取符之后,我保证把你肚子缝合好。本座的医术很不错。” 陆寅君话音刚落,红鲤鱼的身体疯狂摆动,辛彦一个手滑没按压住,让鱼跳到木盆里,随后大口大口往外吐水,夹杂着一些腥臭的黑黄色碎块。 吐着吐着,鲤鱼化为年轻书生的模样,跪在地上抱着肚子,对着木盆干呕不止。 每吐一口水,就产生一个彩色气泡,飘在半空中。 “果然得用皂角水,催吐效果不错,只灌水不行。” 辛彦摆弄着手中葫芦瓢,眼神幽深地扫过还在吐水的河神。 鱼湘听到辛彦阴冷的声音,身体抖成筛糠,跟半夜时严词拒婚的河神判若两鱼。 陆寅君神色淡淡,侧坐在桌旁,左胳膊搭在桌边,右手掌心悬浮着一块鱼湘吐出来的黑黄色碎块。 能封禁河神法身变化的符箓,不是一般人能绘制出来的,那天见过的萤巫肯定没这个本事。 陆寅君暗中记下符箓的气息,若是有机会再见,定然能认出来。 河神鱼湘吐无可吐,脸色惨白委顿在地,一手摸着头顶的大包,眼神飘忽,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256章 土地庙 罗豆豆拉着周二丫在集市上转了几圈,都没找到早上卖鲤鱼的鱼贩子。 何传铭百无聊赖,买包盐水花生,跟在两人身后边走边吃。 “这么多卖鱼的,买谁家的不一样,非得找那个鱼贩子?” 罗豆豆四处张望道:“你没见过,那个鱼贩子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卖鱼的。”何传铭丢了两颗花生豆进嘴里,慢慢嚼着,“你说个特征,我让小春去打听。” 被何传铭一问,罗豆豆停住脚步,认真回想。 “穿着灰色短袍,腰带是黑色的,头上戴着斗笠。脸……没看清,不过再见面,我肯定能认出来。” 何传铭看向罗豆豆的眼神,就像看自家的傻狗。把罗豆豆盯得炸毛,在她发飙之前,何传铭指向集市上众多摊贩。 “你再仔细看看,这条街上哪个商贩不是这副打扮?” 罗豆豆抬头看看街边商贩,气道:“不一样,那个鱼贩衣服特别干净,有种很特别的感觉,而且他卖的鱼在盆里游得很畅快。” “鱼要是不游,那不是死鱼么。” 何传铭奚落她两句,还是让随从王小春去探问,市面上有几家活鱼贩子,大不了一家一家找过去。 然而几人走遍集市也没找到罗豆豆说的鱼贩,甚至早上卖鱼的摊位,摆放的都是蜜瓜、寒瓜等瓜果。 再问摊主,对方十分肯定地告诉几人,集市摊位固定,他在这个位置卖瓜卖十年了,从来没有过卖鱼的。 周二丫想起家乡传说,忽觉背后发凉,拉着罗豆豆小声道:“要不随便买条鱼得了,也不是非得找那个鱼贩。” 罗豆豆点头,何传铭付账,王小春拎鱼。 只有周二丫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一路回头数次,没看到有人跟着,才松了口气。 路过街角土地庙,周二丫找庙祝领了一炷香,对着小庙中的土地公连连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 罗豆豆天不怕地不怕,对乡野土庙不是很感兴趣,只站在旁边等她。 何传铭的盐水花生吃光了,又买了包葡萄干,一个粒一个粒慢慢嚼着。 周二丫拜过土地公,将线香插到庙前的香炉里,不经意抬头瞄了一眼塑像…… 她猛地瞪大双眼,慌手慌脚地向后退了几步,捂住差点叫出声的嘴。 那个土地公的塑像,与早上卖鱼给她的鱼贩长得一模一样。 罗豆豆没感知到危险,只是看到周二丫惊恐的神情,右手立即握到剑柄上,紧紧盯着香火鼎盛的土地庙,谨慎地把周二丫挡在身后。 “二丫,怎么了?” 何传铭将手中葡萄干扔给王小春,与罗豆豆错开两个身位,整个人进入蓄势待发的备战状态。 庙祝被几人吓了一跳,紧张道:“你们干什么?这是土地庙,不要在土地老爷门前闹事。” 周二丫躲在罗豆豆身后,拉着她的衣襟,哆哆嗦嗦指着神像。 “豆豆姐,那个……神像。” 罗豆豆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脸色忽地一变。 她早上确实没看清鱼贩的脸,但是再次遇到肯定能认得,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罗豆豆脑中极速运转,护着周二丫慢慢后退,急促道:“回去找师父和陆师兄。” 何传铭歪头看了看小庙中的土地公,香火缭绕,怎么看都是慈眉善目的。 不过既然两个小娘子觉得有问题,那就先回客栈再说。 当下护着两人快步离开。 第257章 劝河神 丰眙城内的布局横平竖直,四通八达的主干道,道路相互交通,几乎没有死路。 罗豆豆毕竟是走南闯北的罗女侠,见多识广,猛然间看到土地神像与鱼贩神似的长相,虽惊诧但并不慌乱。 而且转念一想,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 大夏国的神仙精怪不仅口口相传,更是真实存在,比如土地庙、城隍庙,各地的山神、水神,皆是时常显灵。 百姓向神灵供奉香火,神仙们护佑一地平安。 如果鱼贩真是土地公公,他不过是卖条鲤鱼给她们,不像有害人的心思,更无害人的必要。 只是她今天身边跟着周二丫,还有个憨憨大师兄,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先护着几人回来,找辛彦和陆寅君,还有未来公爹赵孟元拿主意。 —— “河神大人,遭此大难,实在可怜。只是不知河神大人准备如何解决这灾厄之气?” 辛彦坐在石桌对面,嘴里说着安慰的话,眼神却是一片冰寒。 河神鱼湘的脸色越来越白,一双死鱼眼,马上就要哭出来。 “两位神君,鱼湘只是小小河神,一向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 陆寅君没有阻止辛彦恐吓鱼湘,只端坐一旁,眨着金眸神色淡淡,什么话也不说,却给足了对方压力。 鱼湘真哭了,太可怕了! 一个功德深厚的白虎化形大妖,一个满身魔气却显示神光,不知是神还是魔的家伙。他这个小小河神根本不够看,对方一指头就能戳死他十回八回的。 扑通—— 鱼湘坐不住凳子,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小神不知何处得罪两位神君,求神君明示。” 辛彦浅灰色眸子清泠泠,带着一丝寒气,脸上笑靥如花,伸手将对方扶起。 “哎呀,河神大人,这是怎么说的。好像我们师兄弟欺负你一样。擅自插手河神大人婚姻,是我师兄不对,如今不过是想拨乱反正罢了。” 鱼湘面露难色,他是真没想过要娶妻。 且不说人族规矩多,因果牵扯大,就说人族女子容颜易老,也让他喜欢不起来。 他好好修行化龙而去,将来位列仙般,若是想结道侣,找个心意相通的仙子不好吗? 想让人族女子留住青春容颜,就得先杀掉对方,化其魂为精魄。这种方法极损阴德,与他正德修行的神道,完全不相融。 更何况看这两位‘舅哥’的意思,并不想让家中小娘子成为女鬼。 辛彦不知道河神鱼湘脑子里转得什么念头,不过就算知道了,大概只会一笑置之。 “河神大人,此番遭难,对那萤巫可有想法?” 说到被封印之事,鱼湘顿觉脑袋疼,又有点恶心上头。他修行几百年,何曾被人灌过皂角水? 他不敢对面前两位神君如何,只得将所有恼恨都转移到封印他的萤巫身上。 河神鱼眼闪过一道精光:“这笔账,鱼湘一定要讨回来。胆敢封印河神,这良河沿岸还想要风调雨顺?” 陆寅君金瞳微眯,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萤巫害你、封印你,与良河沿岸百姓有甚关系?你若真对百姓出手,便是取死之道。地神以香火神道为主,若无百姓供奉,河神还是河神吗?” 鱼湘被陆寅君诘问,脸色变幻不停,心头忽然产生一丝明悟,当即对陆寅君和辛彦拱手道: “多谢神君点醒!是鱼湘想差了,对方封印河神,可能就是等着鱼湘自己犯错,由正德走入邪道,然后黜落鱼湘河神之位,阻我走水化龙。” “你能自行想通便好,若任性行事,大祸不远。” 陆寅君面容端庄威严,金瞳中倒映着河神鱼湘身上缠绕的灾厄之气,在对方表明心意之时,似乎散去了一些。 白虎星君之力绝不会看错,难道这就是山主所说的大劫? 不仅有妖邪频出祸害人间。即便正德修行的神只,也会被灾厄所困,稍有不慎便走入邪道? 神、魔、妖三位各自想着心事,院中一时静寂无声。 砰—— 客栈院门被猛地推开。 罗豆豆、周二丫和何传铭几人急急忙忙进门。 “何事惊慌?” 辛彦神识笼罩客栈,早就看到几人步履匆匆地回来。 罗豆豆见到辛彦和陆寅君立即行礼,道:“师父,陆师兄。我们在市集找到那个鱼贩子了。” 鱼湘听到鱼贩子三个字,立即瞪大一双死鱼眼,紧盯进门的四人。认出早晨拿棍子敲他的周二丫,眼神逐渐危险。 第258章 遭报应 客栈院子不大,廊下摆着石桌和四个石墩子。 陆寅君、辛彦和鱼湘三人围桌而坐。 罗豆豆当然不认识变为书生模样的鱼湘,只将买鱼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辛彦一挑眉毛,满脸兴味:“所以你猜早上卖鱼给你们的是此方土地?” “不知道,有可能。” 罗豆豆老实回答,她平日大大咧咧,行走江湖更是不拘小节,但面对神异之事当慎之又慎。 尽量如实陈述,不用自己的想法,影响师长的判断。 陆寅君沉吟道:“不如去庙里问问。” 辛彦斜瞥着暗自磨牙的鱼湘,“到底谁要害你,又是谁救了你。也许问问土地便能解开谜团。” 鱼湘被辛彦浅灰色无机质的目光扫过,后背一寒,猛地打个激灵,连忙收回视线。 鱼在冰缝里,不得不装死。 论武力他不是这两位的对手,论法力更是连人家的零头都比不上。 偷瞟一眼村姑周二丫,暗暗唾弃鱼生艰难,被木棍敲晕的仇,大概是没法报了。 周二丫被罗豆豆拉着,迷迷糊糊回到客栈,缓过心神才看清院中坐着的三人,然后她看向陆寅君的眼神就直了。 作为西北风沙下长大的女子,天然的审美趋向便是魁梧英伟的男子。 能够养家糊口,顶天立地的汉子,才是她心目中的绝佳夫婿。 至于文弱书生一样的鱼湘,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 陆寅君脸黑如墨,目不斜视地穿过院中几人,直接出了院门。 辛彦低头压下翘起的嘴角,得……一路躲躲闪闪,最后还是免不了碰面。贸然插手别人因果,该遭报应。 “鱼湘公子,请吧!” 辛彦朝文弱的河神一拱手,浅灰色双眸中暗含警告之意。 鱼湘诚惶诚恐起身回礼:“神君请,神君请……” 罗豆豆急忙上前:“师父,我陪你们去。” 辛彦摇头:“不用,你照看家里,让客栈多安排一份午膳,今天有客人。我们去去就回。” “哦。” 罗豆豆脸上老大不乐意,不过辛彦吩咐,她还是会听从。 陆寅君站在巷子口,等两人出来。 “我刚问过,丰眙城里的土地庙东南西北,各有一座。依豆豆的描述,他们刚去的是西边市集那一座小庙。” 辛彦颔首,扭头看着身边的鱼湘。 “河神大人,与此方土地可认识?” 鱼湘想了想道:“认识,不过我多数时间在良河中修炼,跟土地公公不算太熟。只知他在百年前是此地善人,大灾年间救助百姓无数,死后被供奉为土地公。香火颇多,极为灵验。” “这么说,此地有什么妖邪,土地应该也是知道的。” 辛彦踱着四方步,语调不紧不慢。 “神君,可不敢这么说,”鱼湘吓坏了,连连摆手,“良河附近哪有什么妖邪。” 陆寅君眯起金眸,声音沉稳:“没有妖邪?怎么会有村民,以活人女子祭河神?” 河神鱼湘死鱼眼外凸,眼泪都要下来了。白虎星君这不是血口喷人嘛,他真的托过梦,不要人族祭祀,更不要娶人族女子为妻。 可是这些人不听他的,可坑死鱼了。 临近正午,阳光强烈,照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痛。 丰眙城的地面和房屋,多是用一种白色黏土夯制而成,城市的建筑风格,也满是简洁的白色。被阳光一晃,仿佛整个城市都带着光晕。 城中居民主要在早晚出来活动,除非必要,没有谁会喜欢在大太阳底下行走的。 两高一矮三道人影,穿街过巷来到土地庙前。 这个时间点基本不会有来上香的人,庙祝也不知去哪里躲清闲了。 辛彦看了一眼陆寅君。 对方会意,刚要使用法力唤神。 土地庙中一缕青烟飘出,落地成神。 一名身穿褐色布衣,身材高瘦,面容慈祥的中年人站在几人面前。 “小神霍秋见过三位神君。” 第259章 烤牛肉 辛彦仔细打量这位土地神,与西南行省传统神像画册上的神明形象不太一样。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位土地公公,比身高八尺的陆寅君还要高出半个头。 辛彦仰着脖子与对方寒暄几句,感觉颈椎都在发出抗议。 霍秋面容慈祥,说着承州方言,很多音阶含混不清,好在到了神明的层次,语言的形式所能传达的信息有限,远不如神念的直接沟通有效率。 在土地公公的神念讲述中,辛彦基本理清了对方的意思。 “有人告诉你,河神被暗算,要你偷出鱼匣,交给周二丫。那个人是谁?又是如何知道河神被暗算,为何指定周二丫?” 霍秋不慌不忙走到庙旁枣树下,请几人在木墩子上落座,慢慢细说。 枣树的枝丫遮挡了一部分阳光,徐徐的南风带来丝丝清凉。 “神君容禀,小神并未见过那人是谁,只知其突然出现在小神修炼的定境之中。小神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此等玄奇手段。” 陆寅君瞳孔闪过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开口问:“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总该知道?” “对方只是一团黑影,神念之中无老无少,不辨男女。那人说周二丫是河神的新娘,能够解开河神的封印。” 霍秋态度诚恳,神色坚定,毫无犹疑之处。 辛彦的魔念感应可以确定,对方说的都是真话,只是这样一来,疑问更多了。 “你在此地为神百余年,可知暗算河神的萤巫,水平如何?” 霍秋叹了口气:“这就是小神也奇怪的地方,那个萤巫根本没有法力,也没有通神的能力。” “骗子?”辛彦惊讶道。 “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是被利用了。小神也试探过,萤巫不知道那符箓从何而来,更不知道鱼匣中的鲤鱼是河神。”霍秋一脸无奈,“小神在萤巫梦境中启示,她居然吓醒了……” 陆寅君眉头微皱:“那是谁让她以活人祭祀,替河神娶新娘呢?” “上一任巫师离世之前告诉她,祭祀活人之后,巫就能获得法力。” 土地神霍秋摇头苦笑道:“神君有所不知,此地信仰驳杂,有西方传过来的教义,也有东方的神明,还有咱们本土的河神、土地神。本地百姓每个村供奉的神明都不一样,基本是什么都信。” 陆寅君:“……”什么都信,就是什么都不信,对哪个神仙都不虔诚,还指望神明保佑? 河神鱼湘默默听着土地霍秋的解释,烈日炎炎之下,感觉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到底是谁要害他? 辛彦眨了眨浅灰色眼眸,扭头看向鱼湘,“我记得你说今年汛期,你便要走水,去跃龙门?” 鱼湘一怔,点头道:“是,良河红鲤鱼有龙族血脉。小神也是修行多年,积累许多功德,才有把握鱼跃龙门的。” 辛彦长吁一口气,“如此说来,有人要害你是真的,但这是你的化形之劫,也是真的。”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辛彦,神色莫名。 辛彦郑重道:“娶个人族新娘,帮你渡劫吧!” 鱼湘突然死鱼眼翻白,吓得摔倒在地。 —— 梧桐山,山顶仙宫。 琮苍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眸,发现自身被一团云气笼罩。就像他在人间界与魔界缝隙闭关时的云雾法器。 “滚蛋,走你……” 耳边传来井晓清冷甜润的声音,说的话不太客气。 哞…… 砰—— 琮苍眼皮一跳,夔牛的声音。 难道那个夔牛族长路和祭司巫明来了? 井晓第108次把夔牛庆从仙宫扔出去,拍拍手掌心不存在的灰尘,面无表情地往烧烤石盘上贴牛肉片。 她选的都是极嫩的牛脊肉,石盘下方火候正好,肉片贴上去瞬间变色,散发出腌制香料的气味和肉香。 用筷子给肉片迅速翻面,玫瑰色的牛肉转瞬变色。 井晓手中的筷子灵巧地从石盘里夹出肉片,在碟中蘸上少许酱料,再用苏子叶包裹。 啊呜一大口……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微微眯起,嫩牛肉的香味混合着苏子叶的清香,再加上酱料的香辣咸甜,在味蕾上爆炸,简直是无上的享受。 琮苍咽下口水,拨开笼罩他的云雾,缓缓起身。 “山主,好享受。” “恭喜太子殿下,修为又精进了。” 井晓嚼着烤肉,恭喜得毫无诚意。 这几个契约仆从,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指望他们学厨艺,她得喝西北风。 天界太子对井晓的态度接受度良好,闻言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开口问出心中疑惑:“琮苍刚刚听到夔牛的声音。” “嗯,夔牛庆,下山去捕猎了。” 井晓回答得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把夔牛从山顶仙宫扔下去,有什么问题。 第260章 还不明白? 梧桐山的山顶仙宫,百丈山峰,藏于云层之中。 从山脚下向上仰望,只能看到云气缥缈。 从山顶向下看去,亦是缥缈云气。 非人力可以攀登的绝壁高峰,若无守山人许可,山顶仙宫同样也是仙人神明的禁区。 井晓过足了吃饭的瘾,便撂下筷子,看着琮苍太子动作。 琮苍凤目含笑,慢条斯理地坐到井晓对面。另取来一双筷子开始自助餐,接连吃了半盆牛肉,才轻缓开口道:“承州有妖邪谋算正德修行的河神之位。山主不打算干涉吗?” 井晓双手托着下巴,盯着石盘中炙烤的牛肉:“各有各的缘法,我只是梧桐山的守山人,哪里管得过来那么多。” “若是琮苍插手,会不会打乱山主的布置?” “你要是觉得能处理好就去做。反正再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井晓直直地把他盯着,感觉此次出关的琮苍太子,与以前不太一样。不仅是修为境界的提升,还有一种心性的坚定。 “你……找到方向了?” 琮苍太子咽下嘴中食物,缓缓点头:“既然已经踏上香火神道,不如把这条路走宽点。” 说着抬起头看向井晓:“山主在梧桐村中有庙,可聆听过村人祈祷?” “没告诉过你吗?我不需要信仰之力,早就切断与庙中神像的联系,现在神像灵韵与我无关。” 琮苍怔了怔,忽然瞪大双眼:“山下信仰虔诚,会催生……山主不控制……” 蓦地对上井晓淡漠的眼神,琮苍深吸一口气,管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山主肯定比他更明白后果,却仍放任,定然有她的打算。 井晓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手中的毛球,嘴角一抹冷笑。 “你打算怎么对付承州丰眙的妖邪?” 说到正事,琮苍收起纷乱的思绪,语气坚决道:“立庙镇压。” “这与安桐镇可不一样,金安山顶原本就有山神庙,重新塑像改造即可。丰眙这里如果立庙,就需要兴建新庙了。” 琮苍手中动作不停,目光坚定,语气也从未有过的坚决。 “所以琮苍才说,不如把路走宽一点。天下动乱,人族由盛转衰,妖邪作乱会越来越多,不如趁此机会加快聚集信仰之力。” 井晓无所谓:“上次你不是给陆寅君留过沟通符箓吗,你们自己商议。我……只看热闹。” 看来这位天界太子,终于明白庙宇和信仰之力,是香火神道的根基了。 一个能够显灵诛邪的神明,与那些尸位素餐的神明相比。 该信哪个,人心自有公论。 琮苍放下筷子和碗盘,起身端正地向井晓行礼。 “多谢山主。” —— 玄光镜中陆寅君眉头微皱,看向鱼湘的眼神若有所思。 辛彦劝鱼湘娶个人族新娘助其渡劫,忽略被吓晕过去的鱼湘本鱼,土地神霍秋竟然满脸赞同地点头。 霍秋神情真诚道:“以小神所见,周家小娘子,与鱼湘大人的命格十分契合,许是能助大人渡过此劫。” 鱼湘看着似笑非笑的辛彦,又看看神情淡漠的陆寅君,再回头瞅瞅本方土地霍秋。 “鱼湘若是走水化龙而去,岂不是辜负了小娘子。” 霍秋:“此言差矣。鱼湘大人身在劫中看不分明。即使大人成功化龙,若想飞升仙界,仍需道场积累功德。您为正德修行的河神,难道要弃良河而去吗?” “自然不会。良河有鱼湘百年之功,乃小神道场,岂可弃河。” 鱼湘愣愣地看向霍秋,“鱼湘还是不太明白,请诸位神君明示。” 辛彦:“……”这河神这么蠢钝,真的能当好河神? “还不明白?”陆寅君金瞳灼灼,暗含怒意。 “有人不想你化龙,所以蛊惑萤巫,以人族女子祭河神,企图让你沾染业力,化龙失败。本座救了周二丫使得祭祀未能完成。那人又借萤巫之手封印你,想直接除掉河神。 “此时又有一人想助你渡劫,于是请来霍秋把你偷出来,再借周二丫之手,将你带到本座面前,由本座与辛彦为你解开封印。 “说到底,河神鱼湘,你已经成为两个未知存在斗法的工具。渡过此劫,你能成功化龙,渡不过去……身死道消,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可听懂了?” 陆寅君生气的不是有人要暗害河神鱼湘,而是因为他的意外介入,双方就把他一起算计进去了。 山主说得没错,掺和进别人的因果,以后想脱身就难了。 既然无法脱身,那就主动参与,直接破了两边的布局。他会助鱼湘渡劫,但绝不会按照算计他的那人,所安排的路径去做。 鱼湘听傻了,只明白有人要害他,有人要保他,但双方都是什么人?他半点头绪都没有。 最可怕的就是这无影无形的敌人。 辛彦浅灰色眸子露出一丝森寒。 “也不算无影无形,如今知道有这两人的存在,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蛛丝马迹。鱼湘大人,不如想想,你都结过哪些仇家?还有你要走水化龙之事,都有谁知晓?” 鱼湘瞪着死鱼眼,满脸无措。 “所有人都知道鱼湘要走水化龙。修为到了这个层次,相互间会有感应,这并不是秘密。仇家?小神只是良河之神,哪敢结什么仇家。” 陆寅君看向霍秋:“土地可知良河流域有哪些修行者?” 霍秋拱手:“禀告神君,小神只是这丰眙县城的土地,离开这片区域,小神法力低微至极。不过要问丰眙县域的修行者,小神倒是十分清楚。”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鱼湘表情,才继续道:“良河之中有一老鳖,修行千余年,未曾化形。河边柳树修行五百余年,去年……河神大人驱赶妖邪,雷光电闪此树被劈碎了树心。现在去河边,还能看到树木残骸,今年才发新芽。城中另有三家宗教庙宇,有神明驻守。” 第261章 发誓 一阵阴风打着旋,从枣树下吹过。 树下呆坐的四尊“雕像”,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河神鱼湘动了动被地面烫得发红的脚掌,鱼儿化为人形,也是喜欢水,喜欢空气温润的地方。 像现在这般长时间在旱地行走,迟早会变成鱼干的。 辛彦和陆寅君则刚被琮苍太子拉入一处空间,神、妖、魔三位,面对面沟通了某些事,或者说签订一份契约。 回到现实的陆寅君与辛彦,互相看了看,又同时别扭地转头。 琮苍太子想借助他们两个的力量,建立更多庙宇,聚集信仰之力。 刚好一妖一魔也各有所需。 三方互惠互利之下,契约还算公平。 辛彦浅灰色的眼眸微眯,嘴角无声地翘起。 嘿……与魔族做交易的仙界太子,真是让神明蒙羞啊! 陆寅君知道琮苍太子想要什么,在金安山顶重建山神庙时,他们已然详谈过。此次不过是以契约正式确定下来而已。 将来琮苍太子晋升,才是履约之时。至于能不能晋升……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长寿的神仙和妖魔,从来不看一时一地得失,谋划的都是千百年后的世界。 土地神霍秋不急不躁,看着面前三位神游太虚,没有催促,也没有急着给出什么建议。 只是静静地等待,看到街道上慢慢多起来的行人。霍秋随手施展障眼法,把几人的身形隐藏起来,避免受人打扰。 辛彦原本是以看戏的心态处理鱼湘的事情,而今签了契约,倒是得积极一点。 听过霍秋对于当地神明、妖邪的介绍,基本已经圈定怀疑的目标。只待天气凉快下来,再去实地验证一番。 还有周二丫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鱼湘大人,可想好了?” 辛彦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像炸雷一样,在鱼湘耳边响起。 鱼湘身体哆嗦一下,满脸苦笑:“小神实在不知,还曾误伤过柳树精怪。若果然如此,这番遭难实为报应。” 陆寅君金眸一直盯着霍秋,觉得对方的神情似乎有异,心下怀疑因果,并不想妄言,扭头看向鱼湘。 “孰是孰非,猜来猜去没用,不如直接去问当事妖。有我和辛彦在,也不用担心安全。鱼湘大人以为如何?” 河神鱼湘咬咬牙站起身,朝霍秋拱手:“多谢土地告知此事,鱼湘这就去负荆请罪。” 霍秋哪好意思坐着受礼,连忙站起还礼。 “具体因由如何,霍秋也不得而知,河神大人还需详查。” 辛彦朝霍秋拱手:“明日吉时,河神与周家小娘子的婚礼,还请土地公公做个鉴证。” 鱼湘刚要说话,被辛彦带着冷光的眼神一瞪,立即怂了。 “我家师兄已经认下周家小娘子为义妹,婚事由我来操办。虽然仓促,不过西北民风开化,奔亦不禁。此刻有天地为鉴,有土地公公证婚,鱼湘大人可有不满?” 也许是被灌皂角水的后遗症,鱼湘现在面对辛彦,紧张得嘴都张不开,甚至每次与他对视,都觉得头晕恶心,肚里往上冒泡泡。 “鱼湘愿意,愿意娶周氏小娘子为妻,天地为鉴,若有所负,三界不容,魂飞魄散。” 誓言一经出口,直接晴空霹雳。 这是天道在警告发誓者:祂听到了,违约的话,真的会应誓哦! 辛彦朝陆寅君得意地一挑眉毛,看看周家小娘子的姻缘,这就确定下来了。 陆寅君稍稍放心,他也发誓以后再也不随便救人了,要救也不能自己直接去救。实在是操心费力不讨好,周折颇多。 见婚事已定,辛彦也不再废话。 明天晚上举办婚礼确实仓促,当下直接传音给何传铭和罗豆豆。叮嘱需要准备的陪嫁:被褥、新衣、锅碗瓢盆各种居家日用。 甚至让他们去联系兰坊商队的掌柜向忠,全体出动,分头采买。 海一样的银子撒出去的情况下,某些婚礼用品可能没有自家制作的精致,但大部分都能买到合适的替代品。 周二丫看着罗豆豆的安排,整个人紧张的手足无措。 “豆豆姐,河神?” 罗豆豆笑道:“今天院中那个书生模样的,就是河神大人。” “不是那个魁梧英俊的男子?”周二丫眼神略带失望。 “那是要认你为义妹的陆师兄。”罗豆豆看出对方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不喜欢河神大人?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去与师父说。” “不不,我愿意的。” 周二丫连忙摆手,拉住罗豆豆的手,“谢谢豆豆姐,我只是实在没想到,河神大人是书生的样子,我……我连字都不认识。” 罗豆豆拍拍她略显粗糙的双手:“怕什么,有陆师兄当你的义兄,那河神不敢欺负你。而且我听师父说,你与河神的婚事是天定姻缘。那河神必不敢负你。” 周二丫心有戚戚,她本来就是祭祀给河神的新娘。 怎么能再见异思迁,再去喜欢别的男子,她不是那般水性杨花的小娘子。 陆寅君不知道未来义妹忐忑变化的心事。 只一门心思地与辛彦和鱼湘,赶往河边柳妖所在。 那柳妖被天雷所劈,主干焦黑,树心已空,只在树根处萌发出几根嫩芽。 看上去好不凄惨。 鱼湘带着祭品,摆了供桌,朝柳树郑重行礼。 “在下河神鱼湘,请柳兄现身一见。” 鱼湘的声音清亮,连说三遍。 只是清风拂过,柳妖并未现身。 鱼湘诧异,回头看一眼辛彦和陆寅君,见二人没什么表示,于是继续祝祷。 辛彦浅灰色双眸四处观望并未看出异常,神识感应那柳妖魂魄也确在枯树之中。只是不知为何不愿现身。 陆寅君运转白虎星君之力,金瞳闪过一道微光,沉声道:“不用祝祷了。那柳妖被封印在枯树之中,神魂微弱出不来。” 鱼湘大惊失色:“怎会?那他是如何给萤巫托梦,又给她符箓来封印我的?” 陆寅君上前两步,一手扶住焦枯的柳树,侧头看向鱼湘。 “你怎么知道是柳妖封印你?” “这还用猜,我驱邪时连累他受了天雷,他若想报复,鱼湘认错便是。” “封印柳妖的符箓,与封印你的符箓,同出一源。待我解开封印,再问详情。” 说着陆寅君眸中金光闪现,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开!” 焦黑枯柳呈现七彩光晕……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跌落出来。 “多谢神君解救,柳如花拜见神君。”老妇人朝着陆寅君俯身下拜,泣涕不止,“求神君做主啊!” 第262章 柳氏如花 河神鱼湘盯着向陆寅君行礼的柳妖,万万没想到,柳兄瞬间变成柳如花,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这……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河边的柳树成精了呢? 辛彦察言观色,笑意带着三分邪气。 “除了柳妖,你也没发现良河里,还有一只千年老王八成精啊?啧啧,这河神做得可真省心。” 鱼湘脸色难看,又讷讷不敢回话。 因为他确实没发现,良河里还有其他妖怪。他每年清淤梳理河道,兢兢业业勾连水脉,调节良河沿岸的雨水平衡,他真的从没见过河里有老鳖啊? 柳如花满头花白、面容苍老,被陆寅君扶起,转头对河神鱼湘说: “河神大人引天雷驱赶妖邪,误劈柳树。柳如花明白此事并不怪您。 “我向霍秋大人传信,从萤巫那里把鱼匣偷出来,求白虎神君救命。只是霍秋大人说你与周氏小娘子有宿世姻缘,由她接手更顺理成章。 “萤巫祭祀那日,我见过白虎神君的修为,乃化形大妖,定能为你解开封印。” 柳树精不等鱼湘提问,一口气把他的疑问都回答了。 这条蠢蠢的红鲤鱼,是她从鱼苗起就看顾着长大的,直到其得道修行,被奉为河神,如今又要走水化龙。 就像家中长辈看小辈,只会为自家子侄有出息而感到骄傲,又怎会暗中坑害。 鱼湘傻眼:“……”那是谁要害他?总不会是河里的老王八?他也没得罪过对方啊! “不然呢?”柳如花看向鱼湘的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修行神速,几百年便能化形,不仅夺走他的供奉,还抢了他的河神之位。阻他得道化形的机缘,这不是简单得罪,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你又要走水化龙,成功之后,良河便是龙君道场,他岂不是更无出头之日。不趁着你羽翼未丰之际收拾你,还等什么?” 柳如花快气死了,她是柳树成精,哪怕被雷劈了,也有一线生机。 只是草木成精不能离开本体太远,没想到被那老王八暗算,把她封在枯树里。 要不是白虎神君修为够高,察觉有异,出手救她。她就得自己慢慢磨开封印,不定还得被封多久。 草木成精确实不爱动弹,站在原地晒太阳,晒上几年几十年也不在话下,但那跟被迫不能动弹是两码事。 鱼湘被柳如花点醒,凝神感应面前良河,半晌睁开眼睛,看向身边三位,有些心虚地说道:“小神没感知到那只老鳖。” 辛彦挑眉:“身为良河河神,在自家找个精怪都这么难?” 柳如花摇摇头,转身对辛彦道:“这位神君有所不知,那老王八修行千年,虽未化形,但极善隐藏。若是他不想被找到,可以伪装成水底的一块石头,一根水草,哪怕是河神也很难看破他的伪装。” 陆寅君金瞳耀目,扫视眼前河水。不过他毕竟不是水中精怪,白虎之力在浑浊的水底,基本等于半瞎。扫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那鳖精应该不会离丰眙县城太远。只有窥破对方行藏才好处置。看来此事还得鱼湘大人亲自出手解决。” 河神鱼湘郑重点头:“包在小神身上,若是连自家水域都无法掌控,小神哪有脸面去化龙。” “不解决那老鳖,河神大人前脚刚走,良河后脚就得易主。”柳如花冷哼,似是想起什么,突然问道,“河神大人已有新娘,不知安家在何处?老妇还有贺礼未送。” 辛彦看着张口结舌的鱼湘,好心地替他回答。 “周家小娘子拜白虎神君为义兄,由我操持婚礼,让他们明晚完婚。” 柳如花哎哟一声。 “这么大的事,怎么才说。婚礼在何处举办?老妇略尽绵薄之力。” 第263章 婚礼筹备 天近黄昏,霞光满天。 良河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西边晚霞的河水,远远望去一片金红,好似水天相接,美不胜收。 河神鱼湘整条鱼好像晕晕乎乎做了一场大梦。 本以为是害他的妖,其实对他不计前嫌、屡次相救,而他以为无害的妖修,却是害他的主谋。 鱼湘不敢跟神色端肃的陆寅君说话,期期艾艾地凑到辛彦身旁,“神君早就知道?” 辛彦抬眼一瞟就知道对方在纠结什么,斜瞥着对方道:“听闻土地讲述,有所猜测,只是还待验证。如今验证结果与猜测一致。” 鱼湘摸摸脑袋,被木棍敲出的大包,一碰触仍是火辣辣地疼痛。他定然是被周家小娘子给敲傻了,不然诸位神君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不会想不到。 给自己的蠢笨找到理由,鱼湘立即又充满自信,他相信等头上的瘀肿消下去,聪慧的头脑一定能回来。 辛彦看着莫名恢复阳光开朗的鱼湘,有些不可思议,这家伙……脑回路果然不大正常。 陆寅君金瞳之下,鱼湘身上原本纠缠的灾厄之气,变得浅淡了许多。说明此次劫难的源头没有找错,只要解决那只老鳖,他的灾厄之劫就能平安度过。 到时走水化龙,良河水脉又要多一条龙君坐镇,西部地区也能得些安稳。 “辛彦,有什么办法找到鳖精?” “请那位出手呗,不然良河沿岸也没理由给他塑像。” 辛彦手中挥着刚刚从柳妖本体上掰下来的柳条,不情不愿地说出办法。扭头问身旁的河神,“鱼湘大人,你的河神庙多吗?” 鱼湘一怔,不知道这位脾性阴晴不定的神君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老实回答。 “鱼湘比不得大江大河的水神河神,只在良河沿岸村落中,大大小小共有八十一座小庙。” “那你介意,在自己的庙中多一尊神像吗?” “啊?”鱼湘眨了眨死鱼眼,瞬间想到什么兴奋道,“神君的意思是为柳妖塑像,供奉香火助其恢复修为?应该,确实该当如此。不然鱼湘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柳妖相救之情。” 辛彦看着手舞足蹈的鱼湘,随即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转回身继续向前走。 陆寅君听到他们讨论塑像供奉,并未出声。 时辰未到,缘法不及。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琮苍太子想显圣,以神像庙宇稳定西部地气镇压妖邪,也得找个好的契机才行。不然……这片土地,可不养闲神。 正德修行,不做出实际的贡献? 呵,人族的信仰,哪有那么容易获得。 以大恐怖来恐吓人族获得的信仰,虚无缥缈不够凝实,如沙堆塔,一个浪涛就冲走了。 若无大毅力、大智慧,恐怕直到天劫临头的时候,都反应不过来,自身早已走入邪道。 兰坊客栈小院,人来人往穿梭如织。 何传铭找到客栈掌柜,又开了一间院落,准备明晚婚礼。 各式陪嫁也都放入指定房间,先行堆叠起来,待鱼湘置办好岸上的河神府邸,再送嫁妆过去。 原本掌柜是不同意在客栈举办婚礼的,奈何财大气粗的何二公子给得太多。 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剩下的百分之一,需要更多的银子。 陆寅君、辛彦和鱼湘回来时,隔壁院子已经红绸高挂,布置得喜气洋洋。丰眙县城中的商家热情地捧着罗豆豆和周二丫订制的货品,一一送上门来。 说两句吉祥话,顺便讨杯喜茶,沾沾喜气。 辛彦刚进门就拎着柳条喊:“豆豆,有花瓶吗?” 罗豆豆急步出来,看到辛彦和陆寅君回来,高兴道:“师父、陆师兄回来了。高瓶没有,买了一对梅瓶,刚送过来。” “摆到正堂,拜天地的供桌上。” 辛彦吩咐一句,转身去了隔壁院子,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鱼湘。 “不来看看?” 鱼湘后背一寒,激灵一下,连忙拱手道:“辛苦两位神君为鱼湘之事操劳。” 陆寅君板着脸跟在辛彦身后,淡淡道:“倒也不全是为了你。以后好生修行,护佑一方百姓。” “谨遵神君法旨。” 鱼湘郑重长揖,恭敬地跟随其后。 辛彦将手中柳条插入梅瓶,摆弄了两下,又将梅瓶放在桌案左侧。 “豆豆,右侧的瓶子空着不好看,找点寓意吉祥的花枝插进去。左侧这支柳条就不要动了。” 罗豆豆疑惑道:“师父,摆柳枝有什么讲究?” “嗯,算是男方家里的长辈。”辛彦笑得促狭,“一会有位名叫柳如花的老婆婆,过来帮忙操办婚礼,你接待一下。” 罗豆豆爽快点头。她还云英未嫁,哪有什么经验,不过是以前见过别人的婚礼,然后照葫芦画瓢,总担心有欠缺不周到的地方。 能有个经验丰富的人来帮忙,自然最好了。 何传铭看到辛彦,一路小跑过来。 “师父,新郎的礼服尺寸多少,绣坊有成衣可以连夜改出来。” 辛彦偏头指了指正探头探脑的鱼湘,“他是新郎鱼湘,让绣坊派人过来量尺寸。礼生呢?” “正想向师父禀报,兰坊商队的向掌柜,下午过来问我们可请了礼生。”何传铭回道。 “嗯?”辛彦多机灵诡辩的魔啊,闻贤音而知雅意,立即道,“向掌柜走南闯北经验丰富,由他居中主持调度,定然让人放心。既是如此,我亲自去请托,以示郑重。” 第264章 天罗地网 兰坊商队来到丰眙县,动静折腾得如此之大,自然十分惹人注意。 不过受影响最大的,并非丰眙城内的各大商家,而是那伙伪装成马匪,半路劫掠过商队的承州驻军。 左统领焦急地在营帐内踱步,神情激动。 “将军,兰坊的商队要是认出来……以兰坊老板手眼通天的能力,我们……” 被称为将军的男人,一身黑色外袍,腰上系着玉石扣带,端坐虎皮椅上,大口灌下一碗稠酒。 “慌什么,商队伤亡不大。兰坊要是以后还想与西域做生意,怎么也绕不过承州,他们得学会闭嘴。猴子你去一趟丰眙城,请丰眙城中兰坊的掌柜,还有商队的掌柜和首领,三日后来赴宴。本将军亲自招待他们。” “是,将军放心,候跃明白。” 左统领目光微凝:“将军的意思是,他们不敢翻脸?要是虚与委蛇,假意答应,离开之后偷偷报给郡守,那我们?” 将军把手中酒碗一扔,冷哼:“左辉,我们守着丰眙,剿灭马匪无数,郡守是相信一个商人,还是相信手下的兵将?” 左辉脸色变幻,拱手施礼,“属下想差了,将军息怒。此次剿匪两百八十余名,属下再去重新润色一下奏报。” —— 丰眙城内,兰坊客栈的客院热闹非凡。 兰坊商队掌柜向忠,作为礼生筹划婚宴,居中调配人员和海量资源。 婚礼时间仓促,流程简化,但与真正穷苦人家相比,这场婚礼举办得并不寒酸。 虽然男女双方的亲朋好友全加在一起,还坐不满一桌酒席,但有兰坊商队的伙计、卫队凑人数,整体现场氛围相当热闹。 王祖义带着几人负责维持秩序。 他觉得辛彦、陆寅君这一行人的种种行为简直不可理喻,脑壳没有泡进良河八百年,都不能整出这些幺蛾子。 为一对完全不相熟的男女,大动干戈地举办婚礼,花出去海量的银钱,给女方置办陪嫁。 那个新娘周二丫,他远远瞥了一眼,长相说不上丑陋,只是平平无奇,与美貌完全无关。不知道为何陆寅君要认她做义妹,还要在客栈中举办婚礼,将其嫁给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 “头,那个老太婆到底什么人啊?这两天就属她跳得欢。” 王祖义的思绪被下属打断,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头发花白的老妪,这两天在客栈中横挑鼻子竖挑眼,各种作怪。连一贯好脾气的向掌柜都差点被气吐血。 “柳如花?”王祖义一挑眉毛,“听说是男方的长辈,代替男方父母主持婚礼的。莫要多言,今晚婚礼结束,再休整几天就该出发了。” “头,马匪怎么办?”属下凑到王祖义的耳边道。 “向掌柜会解决的,做好你们自己的事。其他事情有东家操心。” 王祖义和向掌柜都收到承州驻军守将林道南的请柬,后日要去赴一场宴会。 都知道宴无好宴,但是兰坊商队以后还想在西域做生意,就不能不去。 他摇摇头,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警惕院中的一切动静。 赵孟元,柳如花,还有土地神霍秋,坐在上首,满眼慈爱地接受新人朝拜。 土地霍秋的贺礼是一份地契——丰眙城中一处三进院落。 柳如花给的也是地契,不过是丰眙城外,有百亩良田的一处庄园。 赵孟元将手中红封递过去,其中是陆寅君准备的一套驱邪符箓。 向忠做事最是细致周密,此次作为礼生,统筹这场小得不能再小的婚礼流程,也是用了全部心思。 拜堂结束,婚礼已成。 陆寅君松了口气,这段因缘线终于从他身上撕扯开了。 再抽空把良河中的老王八收拾干净,炖个十全大补汤,此次承州之行,就算是圆满了。 “感觉到了吗?”辛彦不经意地走到陆寅君身边,脸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有被监视的感觉。” 陆寅君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嘴唇未动,只声音从齿间吐出。 “千年的王八,虽然没有化形,也要小心应对。” 辛彦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房檐:“它这是看着河神娶新娘,以喜气冲灾厄之困,终于坐不住了。呵,离开水,它什么都不是。” 婚礼热闹散去,夜色深沉。 几道身影,隐匿身形,从客栈中跃入黑暗。 琮苍太子紧紧盯着玄光镜中的场景变化,暗自准备随时出手。 陆寅君提前在良河岸边,以琮苍的神像布下的天罗地网大阵,猛地泛起光华。 第265章 商道无路 山顶仙宫。 井晓裹着毛球毯,懒懒地窝在玉石床上。 前方玄光镜中影象变幻,琮苍太子手捏法诀一动不动。 夔牛庆鬼鬼祟祟地爬到山顶仙宫,将几只大型猎物放在泉池附近,施法保鲜。小心翼翼地贴着泉池边沿卧倒,躲在阴影里尽量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井晓遥遥感知着梧桐山中的动静。 她知道琮苍太子的谋划,也知道辛彦、陆寅君之间的交易。不过她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干涉。 大劫之下,有大恐怖。 人族的感知模糊,哪怕知道,也多是逆来顺受,少有主动破法之勇,亦无破法之能。 可是这些天地灵韵孕养,带有灵性的神仙妖魔,修为越是深厚,与天地连接越是紧密,越是能够清晰察觉劫气涌动。 井晓嘴角无声翘起。哪怕都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可是谁又甘愿放弃自主权,听天由命呢! 比如良河中修行千年的老鳖,若是多些耐心,等待鱼湘化龙归来,以良河为道场建立河神龙宫。 他秉持正德修行之道,辅助河神鱼湘治理良河流域。将来在河神庙中必然有他一席之地,其下场肯定不是被神仙妖魔联手诛杀。 以为干掉河神,他就能替代对方?简直可笑。 但被利欲蒙蔽双眼,走到今天这般死局,又能怪谁? 琮苍太子变幻法印诀,以七七四十九道诛邪天雷劈开老鳖盔甲。 夔牛庆牛眼圆瞪,倒映着玄光镜中的雷光电闪,把牛身蜷缩得更紧,连呼吸都放轻缓了。 生怕琮苍太子一个不小心,把天雷引到仙宫来。 至刚至阳的天雷是魔族的克星,别管修行多少年的魔族,不到魔族至尊之位,对天雷多少都会有所惧怕。 琮苍太子借神像大阵显化法身之后,完美收官。 事未成时紧绷着一根弦,如今尘埃落定,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再抬眸看向玄光镜中影像,颇有轻松之感。 辛彦踢一脚破碎的鳖壳,从壳中冒出淡淡臭气。 “难怪都说王八壳子的防御天下第一,真难杀。” 鱼湘闭目感应天雷正法光明浩大的余韵,抖了抖手脚,这可比他当初误劈柳妖的雷法厉害多了。 “神君,刚刚法象显现的便是琮苍太子?” 陆寅君嗯了一声,将手中神像递给鱼湘。 鱼湘双手接过琮苍太子的神像,一脸激动:“小神明白,良河流域所有河神庙中必有太子殿下的香火供奉。” “好自为之。” 陆寅君金瞳凛然神色淡漠,不欲多说什么,转身离开战场。 刚刚看似陆寅君与辛彦、鱼湘、柳妖联手除邪,其实主要压力都在陆寅君身上,不仅因为他的修为最高,还因为只有他能与琮苍太子建立稳定联系,维持神像法阵。 良河岸边夜风徐徐,没有白日的干燥炎热。 脚下砂砾十分粗糙,缓缓散发着白天吸收阳光而来的热气。 “神君,等等我。” 辛彦嬉笑着追上陆寅君的脚步,语气中带着七分随意三分调侃。 打扫战场什么的,留给本地神仙小妖。他只是一个过路魔族,只管杀,不管埋。 月光之下两道身影,不紧不慢地往丰眙城走。 “怎么兴致不高?” 辛彦敏锐感应到陆寅君的情绪变化,收起玩笑的表情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陆寅君仔细体味着瞬间的感悟,淡淡道,“觉得好生无趣。” “什么无趣?” “诛邪无趣,算计无趣,凡间种种皆无趣。” “那你觉得什么有趣?” “……” 陆寅君沉默,回想起虎生最快乐的事情,似乎都是在梧桐山中修炼的日子。生活单纯快乐,捕猎就是捕猎,吃肉就是吃肉,山主柔软的小手抚摸皮毛,也让白虎感觉到喜悦。 才从梧桐山离开不到两个月而已,却好像已经离开千百年,满脑子都想着回家。 辛彦眨着浅灰色眸子,语气十分肯定:“你想回梧桐山。” “归心似箭。”陆寅君淡淡道。 “去兰陵的路,走了还不到一半。” “我知道。把这里的事情安排好,立即启程。”陆寅君说完陡地加快脚步,“天亮了,城门应该开了,快走。” “喂,急什么,你跑得再快,今天也走不了。” 辛彦运转武功跟上陆寅君的速度,“我听兰坊商队向掌柜说,他们接到林道南的邀请,明天得去赴宴。不把马匪的事情摆平,谁都走不了。” 陆寅君一怔:“林道南?那是谁?” “承州在丰眙的驻军守将,有可能是那天扮成马匪的人。” 辛彦解释言简意赅,明白陆寅君想知道什么,只挑重点说。 “兰坊打算怎么处置?” 陆寅君咬着虎牙,散发出危险气息。要是不是这些马匪,他也不会遇到祭祀河神,更不会救了个大麻烦,每天疲于应对。 辛彦不着痕迹地与暴怒边缘的陆寅君拉开距离。 “兰坊不可能放弃西域商路,丰眙是必经之路,要么虚与委蛇,要么搬开拦路的石头。” —— 商队大掌柜向忠,护卫王祖义与兰坊在丰眙本地的大掌柜,围在一起商议对策。 丰眙本地掌柜姓李,与西隆李氏沾亲带故。经营西域商道多年,对丰眙林道南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也向上峰汇报过。 “阳老板不许我们轻举妄动。我得到的答复就是收集证据,包括地方郡守一系官员的不法证据。” 向掌柜眉头微皱,语气不满道:“任其假扮马匪拦截商队?” “林将军节制西北,还是有功绩的。假扮马匪……”李掌柜指指京城方向,“是从这位登基才开始,西北边军的粮草供给全都减半,身为将领如果不能让手底下将士吃饱肚子,谁会卖命。” “粮草哪去了?”王祖义眼神凝重。 他是带队伍的人,自然熟读兵书,哪怕是升斗小民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李掌柜抿了口茶汤,脸上满是讥诮:“说是东南三省铁义军闹的,粮草要先紧着东南军镇,至于实际情况如何,谁知道呢!” “劫掠商队,涸泽而渔。要是没有商队从此通过,西北边军打算如何活命?” 向掌柜负责带队走商,自是对商道更为关注。如果整个西北都是如此,那兰坊必然要调整商道了。 “不是还有西北各小国么……”李掌柜语气多有不屑,又有些无可奈何,“边军如此作为,西北各族皆是敢怒不敢言。” 王祖义沉声道:“怕是西北也要乱。” 第266章 采药 清晨,朝霞破开云雾。 夔牛庆化身大青牛,在梧桐山间行走。 终于体验一回,什么叫万物皆为他让路的感觉。 想想前些时日他接到山主召唤,从梧桐村往仙山赶路,在森林中穿梭当真是要使出牛劲,才能快速移动。 而现在所有低矮的灌木,林间缠绕无数的藤蔓,全都自动为他铺平前进的道路。 “叽叽叽。” 毛球缩成鸡崽大小,站在夔牛庆两只牛角之间为他指路。 金丝猴小安蹲在毛球身后,一手抓着牛角平衡身体,一手抓着桃子边啃边东张西望。 “不要把果皮果汁弄到我头发上。小安!” 井晓悠闲地躺在牛背上,眯着眼平静地看着阳光穿透密密匝匝的高大树木,为幽深的山林添加几根光柱,光柱中有数不清的飞尘。 偶尔几只飞鸟、蝇虫低空掠过光柱,就好像细碎了阳光。 “不……会。” 小金丝猴一字一顿地回答,大眼睛瞪得圆溜溜,把手中的果子拿得稍远一些。 唉…… 小猴子竟然能开口说话了。 井晓没想到让金丝猴小安找金花松鼠一撮毛玩几天,还能得到这般惊喜。 虽然还不算太利索,但是基本意思表达是没问题的。 开始井晓还以为是修为精进炼化了横骨,仔细检查才发现,这只小家伙并没有横骨那种东西,它只要模仿人族语言的发音就能讲话。只是以前没有人一字一句地教导。 井晓日常喜静,说话不多,复杂的意思更是直接用神念沟通。 琮苍要么钻在厨房里研究新菜,要么打坐修行,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所以可怜的金丝猴小安,差点被她教成了哑巴。 而迎客松的金花松鼠一撮毛是个话痨…… 当真话痨遇到假哑巴,产生了某种原因不明的化学反应,化合物就是一只会说人族语言的小金丝猴。 井晓翻身换个姿势继续躺着。 夔牛的脊背够宽敞,光溜溜容易打滑。不过这难不倒井晓,铺条毯子而已,不仅防滑,还能隔凉保暖。 原本毛球自告奋勇想给井晓当毯子,又想到他需要为夔牛指路,左右为难半晌。 就在井晓在储物指环中翻找羊毛毡子时,毛球猛地发光,自体分裂出一只小毛球。 夔牛庆哞的一声,猛地闭上牛眼。夔牛皮的防御力极强,可以抵御毛球的净化之光,但牛眼差点被晃瞎。 毛球和小毛球一起跳到井晓肩膀上,左一只,右一只,贴在井晓的颈侧,柔柔软软十分舒适。 井晓拎起两只毛球分辨半晌,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叽叽。” 母体毛球跳到井晓面前,向她展示背后一根银白色的长毛。 井晓仔细观察,又看向小毛球,全身都是金灿灿,没有银色长毛的存在。 “也就是母体分裂出小球,会长一根银白色的长毛?” “叽。” 母体毛球见井晓学会分辨毛球了,立即快乐地蹭蹭井晓的手指。然后跳到夔牛庆的头顶,叽了两声。 “哞……指路可以,不能再突然发光。” 夔牛庆与母毛球讲条件,两只最后达成了和平共处协议。 井晓现在身下躺的就是这只小毛球毯,会自动变形,两端微微翘起,把她稳稳兜在牛背中间。 在梧桐山中植物主动铺路的情况下,夔牛庆的前进速度不慢。 只是山系广阔,山路崎岖,中央山峰距离井晓要去的地方,怎么也得走上三四天。 埋头走了大半天的夔牛庆,终于忍不住问道:“山主,将琮苍太子留在仙宫没问题吗?要是我家族长和大巫来了,会不会起冲突。” 井晓半梦半醒间听到夔牛庆的问题,懒懒道:“不会,夔牛族长路和祭司巫明,没那么傻。在梧桐山与仙界太子动手,且不说打不打得过。万一砸坏了梧桐山的花花草草,踩碎一颗石子,我都得让他们赔偿。” 小姑娘伸长胳膊,拍拍夔牛庆的脖颈,“你还在当牛质,他们再冲动也得想想能不能把你赎回去。” “哞……”夔牛庆有点慌。 井晓懒散地从牛背上坐起抓过小安,拿出湿帕子给啃完水果的小金丝猴擦手。 “还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能回答的,我直接告诉你答案,不能回答的,我也会直言不能说。” 夔牛庆脚不停,脑中极速运转,试着提问:“山主去采的这株灵植,是炼制什么药的?” “补天丹。功效就是补天。”井晓摆弄着金丝猴小安,随口道。 “天怎么了?” 夔牛庆诧异,万没想到整天慵懒睡觉的山主,竟然还要学女娲补天。 “夔牛庆,我以为你很聪明……”井晓悠悠叹了口气,“这里是三界交汇处,当然是哪里漏了补哪里。” “哞……”夔牛庆想了想,决定还是抓住守山人愿意聊天的机会,把疑惑问出来,“山主为何要收留琮苍太子?” 其实夔牛庆更想问,收留有仇的魔尊之子辛彦已经很让魔惊讶了,还收留琮苍太子,不怕这两位在梧桐山打起来吗? 井晓顿了顿,没有说话。 夔牛庆赶紧解释:“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就是……就是有点好奇。山主不像是喜欢管仙界闲事的人。”也不像是喜欢管魔界闲事的人。 井晓白净的小脸上一片严肃,语气淡淡道:“琮苍太子,也没什么不能说,收留他当然是因为恰逢其会。魔界与仙界的缝隙在崩坏,需要剥离一个神明完整的神性来镇压。 “我本来准备用山下梧桐村庙里的那个……后来突然天机变换,庙里那个与人间气运有了牵扯。” “梧桐村庙里,那不是山主自己的神像?” 夔牛庆惊骇地瞪大牛眼,脚下打滑差点跪倒。 井晓无所谓道:“嗯,信仰虔诚而有灵性,那尊神像中孕育出的神性足够。可惜不能用了……我又不能去仙界随便杀个神明,对吧?” “刚好琮苍就被送过来了。至于为什么琮苍愿意被剥离依信仰而来的神性,你就不必知道了。” 夔牛庆哞了一声,打出一个响亮的嗝。这等惊天秘密真的是夔牛能知道的吗? “山主为什么告诉我?” 夔牛庆的表现,井晓都看在眼里,也能猜出其心理活动,于是嘴角微翘道: “我告诉你了,你敢往外说吗?” 对别人讲? 夔牛庆猛地摇头,他不敢,烂在肚子里也不敢往外说。以后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防止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哞……夔牛庆好想打自己一巴掌,好奇心害死牛。 第267章 鲛绡纱伞 梧桐山里的森林,树木为争取阳光都生得高大,行走其间不见天光,给人以遮天蔽日之感。 行到地势稍高些的和缓山坡,树林明显稀疏,普通草木更加旺盛,大片大片丈高的青草。 即使是夔牛庆化身的大青牛,走在草丛间,也只在风吹草低时露个头出来。 井晓仍然懒懒散散,或坐或躺在夔牛庆的背上。 只是之后的路程,牛儿明显安静了,不再好奇地问东问西,许是反刍着听来的秘密。 井晓乐得清净,半眯着眼眸,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偶尔飘过一朵棉花似的云朵。 用来炼制云床肯定是不够用的,不过就这么看着云在天上飘飞,也别有一番趣味。 此时此刻,不去想人间的事,也不想那些神仙妖魔,身心都只停留在此刻,便是活在当下了。 忽地起了风,云流速度加快,大朵大朵的云气凝结,眼瞅着连成一整片。 天地瞬间暗沉下来。 “叽叽。” 毛球慌急地叫了两声,被井晓按住。 “毛球,不要用外力驱散云层。天地风云变幻,该下雨就让它下好了。该避雨的是我们,而不是让雨避着我们。” 井晓在牛背上翻身坐起,还没身旁的草高。 若不是风吹压草低,她连四周的环境都看不到。 不过眼睛看不见也没关系,井晓还有神识可用,或者说梧桐山系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灵台映象中。 哪里有高大树木,哪里有山崖土洞,哪里有沼泽溪流……她都一清二楚。 唔?! 尴尬了。 井晓阻止毛球驱散雨云,才发现身处之地,乃是这片草场的中心地带。附近方圆几十里都是缓坡草地,连一棵能挡雨的高大树木都没有。 大雨,来势汹汹。 转眼间,云层已如铅墨,阴沉沉地压下来。 井晓板着一张雪白的小脸,她并不想被雨水淋成落汤鸡,更不想在毛球面前丢脸…… 小姑娘默默从储物指环中掏出一把巨大的伞状法器,捏诀施法。 伞状法器立即变大,悬停在夔牛庆的正上方,笼罩住身周方圆三丈之地。 伞骨为黑色铁木,伞面为透明薄纱。薄纱从伞面四周垂下,形成一个塔形空间。 夔牛庆停下脚步,歪头看着眼前的薄纱,惊讶道:“山主,这伞面是鲛绡纱?” “嗯,海里鲛人所织,鲛绡纱入水不濡,通风透气不透雨,最适合做伞。” 夔牛庆:“……”并不会有人舍得把千金难换的鲛绡纱拿来做伞。 金丝猴小安好奇地伸长小胳膊,企图抓住面前如薄雾般的轻纱。 “纱……纱……” 鲛绡纱伞刚刚撑起,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转眼雨势倾盆,天地似乎连成一片。 伞下空间干干爽爽,雨水在草地形成草上溪,流过时自主绕开伞面笼罩的范围。 毛球和小金丝猴,趴在夔牛庆的头顶,贴着鲛绡纱形成的雨帘,好奇地向外张望。 “山主炼制的法器,真是玄奇。” 夔牛庆站在伞下,时尔低头啃两口青草。 “不是我炼制的法器。我连鞋都懒得做一双,怎么可能炼法器?”井晓淡淡道,“不过历代守山人总有勤快的,传承下来一大堆鸡肋的法器。” 井晓又在夔牛背上躺下,轻轻闭上双眸,听着头顶雷声轰鸣,感受闪电与大地相接,映得眼皮下的瞳孔一阵一阵感受到光亮。 草场的雨来得快,下得急,去得也快。 一个时辰之后,雨过天晴,阳光洒向大地。原本被雨水砸得倒伏的青草,再次站立起来。 井晓收了伞,夔牛庆缓缓向前迈步,走出这片草场中间唯一干爽的地方。 “叽叽……” 毛球飞向半空,转悠了几圈又落下来,朝着井晓委屈地贴过来。它辨认不清方向了。 “没关系,”井晓抚摸着柔软的毛球,“毛球不认得路,还有我。庆,向太阳落山的方向走。” “哞?” 夔牛庆看一眼西斜的太阳,迈开蹄子。 被雨水冲刷过的天地格外洁净。草上的溪流,没有大雨的持续补充,很快就干涸了。 夔牛庆向西走了半个时辰,就只剩下草根处湿润的泥土还能证明,刚刚确实下过一场雨。 向西的方向其实是在爬山,草木越来越低矮,也越来越稀疏。 “山主,要翻过这座山吗?” “嗯,在山顶过夜,明早从西边下山,走到瀑布的位置就差不多了。” 井晓坐在夔牛背上,回望刚刚走过的草场,山间雾霭氤氲,灵韵非常。 这座山的山顶海拔远没有仙宫那么高,而且只有五行灵气,没有仙宫仙灵之气笼罩,显得单调而纯粹。 井晓从夔牛庆的背上跳到地面,粗粝的砂石在脚下滚动,比指压板的穴位按摩还刺激。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早再下山。” 夔牛庆晃晃牛头,活动活动腿脚,“庆,还能走。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井晓眨着漂亮的杏核眼,神色温和地看着太阳落山的余晖。 “不必急着赶路,慢慢来比较快。欲速则不达。” 井晓从储物指环里取出木柴,指尖微动,一丛金黄色火焰花开在柴堆上。 “这些柴还是二虎子未化形时收集来的,自认为养家糊口的搂柴小能虎。”井晓说着瞥一眼身旁的夔牛,“就是那会在树林里见到重伤的庆。” 夔牛庆也想起当初忍着伤痛,与白虎打架的情景,嘿嘿憨笑道:“要不是庆重伤,白虎根本不是庆的对手。” “是啊,夔牛一族的战力在魔界也能排进前十。” 井晓将三足小鼎取出,倒入灵米和泉水。当着夔牛庆的面,将整块牛肉切得细碎,下入滚开的粥里,慢慢熬煮出一锅香气四溢的牛肉灵米粥。 夔牛庆眨巴眨巴牛眼,他刚刚好像感觉到了杀气。 是……错觉……吧! 小安趴在井晓胳膊上,伸着头往三足小鼎中看去,抽抽鼻子,大大圆圆的眼中满是渴望。 “想吃?” 井晓浅笑一声,她对心性懵懂的小家伙们都很有耐心。 小安乖巧地点头:“吃。” 井晓取出一只小碗盛粥晾在一旁,又拿了一只粉瓷的大碗给自己盛了一碗。 至于夔牛庆? 唔……山下有草。 小安学着井晓的样子,双手捧碗,沿着碗边慢慢吸溜。看着井晓低头吸溜一口,小猴子连忙也低头吸溜一小口。 粥吸到嘴里,就鼓起嘴巴,如同品味一样,吧唧两下嘴才缓缓咽下。 上面一层吸溜完,刚好下面一层也晾凉了,再继续吸溜。 天上星河灿烂,山上清风微凉。 井晓端坐在毛球毯上,身处山巅远眺草场和更远处的森林,只觉身心沉静。 第268章 挑食猴 山巅柴堆的火光燃了整夜。 金丝猴小安乖巧地贴在井晓身侧,适时添些柴到火堆里。 而井晓在山巅端坐,双眸似闭非闭,似睁非睁,冥冥中感悟天地灵韵。 星河澄澈如练,梧桐山灵韵茫茫浩荡,遥遥与人间气运辉映。世间万千气象,皆在井晓灵台感应之间。 夔牛庆卧在火堆另一侧瞪着牛眼,看星河灌项,守山人身上灵光蕴藉。 他暗恨自己不是仙修,不然这等天地伟力,大道灵韵,若是能吸收上一星半点,当真能顶十年苦修。 可惜夔牛体内只有魔气,面对煌煌浩然的大道灵韵,他只能一退再退,直到十丈之外,才觉得眼睛不再刺痛。 夔牛庆直直地盯着贴在守山人身侧的金丝猴小安,多好的机会啊,也不懂得利用,这只傻猴子,竟只会烧火。 在守山人修行时,同时运转自身灵力,身为正道妖修多少也能借点灵韵。 那个小毛球也是老老实实铺在地上当毯子,母球则蹲在守山人肩头呼呼睡大觉。 简直暴殄天物啊! 夔牛庆看着这些傻蛋真是心痛不已,好似丢失最厉害的法宝一般。直想仰天长啸,抒发心中郁气。 不过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他只敢在脑子里想想,身体是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守山人修炼,被天道当成邪魔外道,降道天雷把他劈了。 清晨,万道霞光在东方蓬勃欲出。 井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眸直直地看向东方。 恍惚间好似见到一轮金乌,从海平面之下一跃而至半空。 深吸一口东南风带来的生发之气,井晓只觉身心通透。 从传承记忆中,井晓清楚明白到了她这个层次,修不修行,如何修行意义都不大。所以来到梧桐山这几年,她从未认真入定修行过。 如今仔细对比昨天与今天的状态。 “还是有差别的。”井晓声音轻柔,好似说给别人听,又似自言自语。 修行并非简单积累修为,更是心性境界的提升。 唔,小姑娘站起来伸个懒腰,这般悠闲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哞……” 井晓歪头看向夔牛庆,目光清润澄静。 “有事?” 夔牛庆纠结半晌,支支吾吾地问:“不知山主如今是什么境界?” 井晓思考一下仙界和魔界的修行境界体系,似乎没有能与她当下状态相对应的。随即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大概超越了当下已有的修行境界吧。” 井晓眼神清明,扫过对方,一眼便让夔牛庆感觉自身被看透了一般。 “夔牛庆昨夜看到什么?” “星河倒转,乾坤巨变。”夔牛庆以一种万分敬仰的语气道。 “只看到这些吗?”井晓轻声说了一句,“回去慢慢体悟吧,只可惜别人错过感悟大道的机缘,庆又何尝不是!” 夔牛庆闻言牛眼圆瞪,愣在当场。 金丝猴小安蹲在毛球毯上,大眼睛眨巴眨巴,不知道听懂没有,又给火堆添了几根柴。 “吃……饭。” 井晓弯腰摸摸小猴子头顶的金色绒毛,细细软软的手感不错。 “羊肉泡馍,好不好?” 小金丝猴吸吮着手指头,他听琮苍太子说过这个词,应该是好吃的,于是猛地点头:“吃。” 硬面馍馍是早就做好的,只需要掰碎了放到碗里,等着三足小鼎把羊肉汤煮好,倒进装馍的碗里,再加上点芫荽和沙葱,就是一碗无比美味的羊肉泡馍。 井晓把一个硬面馍馍,细细碎碎地掰好。给金丝猴的专属小碗里,只放了一碗底的碎馍,其余都放入自己的粉瓷大碗里。再在碗中加满清亮的羊汤,撒一把沙葱碎和芫荽碎。 接下来……井晓就见识到了一只挑食的小猴子。 小金丝猴先喝了一口汤,然后就举着小勺子,把汤面上漂浮的葱碎和芫荽一粒粒地捞了出去。 他也许不懂自己的行为对不对,也许是怕井晓生气。 所以捞一勺,抬头看一眼井晓,见井晓没有反应,又低头捞一勺,直到挑得一粒都不剩,才继续喝汤、吃羊肉和泡馍。 面对懵懵懂懂的小猴崽子,井晓能怎么办啊! 当然是面无表情地吃自己羊肉泡馍,对其行为既不鼓励,也不呵斥。 于是一人一猴都吃得高高兴兴,十分满意。 与此同时。 辛彦和陆寅君一行人,也离开承州丰眙。 向东的行程,有官道可以走,一路晓行夜宿,终于抵达了安康郡的郡府安康城。 安康城也是大城,亦是京城的西部门户。 从安康城的延泗码头过河,再赶路三四天,就能到达京城的西门。 赵孟元在丰眙就与辛彦和陆寅君谈过,禁止他们去问戈壁马匪的事情,他敏锐地感觉到西边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马匪问题。 既然不是己方能解决的,就尽量不去插手,想必兰坊有自己的解决之道。 那天向掌柜带着王祖义过来拜访,说是随时可以启程。辛彦听先生吩咐,没有多言,只是看向他们的眼神幽深了些。 辛彦不在乎大夏王朝是否衰颓,反正将来要收拾烂摊子的又不是他。 至于夏颂怎么做,呵呵……他抱着肩膀看热闹就是了。 唯一让辛彦不舒服的是陆寅君。这家伙最近金瞳灼灼凶焰滔滔。每天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敢阻拦,他便杀出一条血路的表情。 入住安康城最大的客栈。 辛彦散漫地走到陆寅君身边,语气十分讨人嫌。 “哎,过了河就快到京城了,你能不能露个笑模样?何传铭和豆豆,这一路都要被你吓死了。” 窗栏边的陆寅君微微侧头看向辛彦,面无表情道:“他们没做坏事,怕什么?” “坏事倒是没错,就是怕你的臭脸。本以为是周二丫嫁人,你这个当义兄的不高兴,不敢惹你心烦。后来眼见着山匪路霸,被你毫不留情地杀光,就开始害怕你本身的。没见最近何二傻都不敢造次。” 陆寅君金眸微眯,冷峻道:“什么意思?” “收敛一点杀气,你是去送礼的,又不是去寻仇的。”辛彦嘴上说着收敛,浅灰色双眸却紧盯着楼下头破血流的几人,一脸兴味,“听说安康城里有不少妖邪,城隍地只管不过来,郡守请了不少江湖武人帮忙。” “没兴趣,别给我找事。”陆寅君声音冷冽,“明天就去码头渡河。” “哦,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明天走不了。”辛彦无视陆寅君杀气腾腾的金色瞳孔,继续道,“城门口刚贴的告示,渡口被一只大妖占据了,要求过路的人都要给他上供。” “找死。” 陆寅君怒目圆瞪,不再压制自身境界,大妖气息毫不顾忌的在城内释放。 辛彦迅速拎出琮苍太子神像放在桌上,借神明气息掩盖妖气,气急败坏道:“喂,别把城隍和修行高人都招来。” 第269章 修持本心 井晓飘在半空,看着眼前瀑布垂练千尺。 她不知道远在西北的陆寅君被医者仁心压抑的暴虐之气,被一路杀伐和遇到的妖魔鬼怪刺激得即将爆发。 不过就算知道,她也只能冷眼旁观,修行之路并非坦途,外炼体魄,内修心境。修心的关卡,只能自行闯过,别人帮不了他。 白虎星君之力,本就应天地战乱暴虐之气而生。 陆吾非要教导陆寅君以医者仁心压抑其本性。这就像违背天性,以高压教育管束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孩。这孩子或迟或早,要么行为出问题,要么心理出问题。 治水该疏通要疏通,该建堤坝的时候就要封堵导流。一味的堵,或者一味的疏,都达不到有效治水的目的。 陆吾以为不让陆寅君接触杀伐,远离暴虐的根源,就能解决白虎的暴虐,实为大谬。 想要修得正果,怎能不经历劫难,哪怕气运极佳,能跳过去其中一两个小境界,在之后的某个阶段必然有一个大坎等着。 若是普通人,只有医者仁心,见识世间悲苦,自当以大医精诚之心救人。 但陆寅君不是,他不仅有医者仁心,他还有白虎星君之力,若是医行天下,终觉得无法治病救人,他又该如何选择? 不入世,如何出世? 于大劫之中避世,自是可保平安,但亦会错过修成正果的机缘。 哪有什么天地万物皆备于我? 不过是与大道相争,争出一条活路来。 …… 夔牛庆瞪着牛眼,没看出瀑布有什么异常,后面崖壁也没有溶洞之类。要说不同,可能昨日大雨之后,瀑布的水流更盛了。 “山主,灵物在瀑布后面吗?” “不在。”井晓杏眸微眯抬头看看天色,于虚空中盘腿坐下,“补天之用的灵物,不在实处,而在虚实之间。” “虚实之间……夔牛庆能做什么?” 夔牛庆于药性方面并不精通,能认识几种治伤灵植,在魔族中都算是博学了。 井晓一手托着下巴,淡淡道:“等。” “等。” 金丝猴小安表情餍足,躺在井晓腿上仰天露着小肚皮,学井晓说话。 井晓摸摸吃撑的小金丝猴,轻柔地给他按揉肚子。 “晨昏交替,天地阴阳平衡的那一瞬,才是采药的最佳时间。” 夔牛庆看着正午艳阳道:“山主不如到夔牛背上来,庆可以驮着山主。” “不必,庆找地方歇着去吧,我要感悟此间山水灵韵。” 井晓将小金丝猴放到夔牛背上,歪头看看颈侧的两只毛茸茸,“毛球也一起去玩,采灵药之事,你们帮不上忙。” 夔牛庆驮着小金丝猴落到瀑布下的水潭边,潭边卵石嶙峋,普通蹄类野兽,稍有不慎便会崴蹄子。 不过这种环境,对夔牛庆影响不大,四蹄稳稳落于卵石上,几步走到树林边缘,挑选一棵顺眼的核桃树,卧倒在树荫下。 “小猴子,旁边有果林,你去摘来吃,不要跑远了。庆就在树下等山主。” 金丝猴小安仰着小脑袋,看到瀑布在半空中形成的彩虹,惊呼:“呀!虹。” “小猴子运气真好,小小年纪就能跟在山主身边。”夔牛庆歪头看向彩虹和仿佛坐在虹桥上的井晓,“你知不知道,庆很羡慕你们这些梧桐山中的灵兽啊! “无论是白虎,还是野猪、山鹰、竹鼠、山猫、狐狸……家养的都叫灵兽,野生的才是妖怪。你们啊,只要好好听守山人的指导,修行就不会走弯路。 “不像我们魔族弱肉强食,为活命整天杀戮,想要活下去,就得比别的魔强。庆跟着第一魔尊征战百年,见多了不得善终的魔族。无论年轻时多么强横,到了年老体衰时,都是任魔欺凌的下场。” 夔牛庆的甩甩尾巴,又摇摇脑袋,赶走烦人的蚊蝇。 “人间真好啊,要是山主能允许夔牛一族迁居人间生活就好了。” 金丝猴小安瞪着好奇的大眼睛东张西望,只知道身边这只牛絮絮叨叨,至于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是过耳不过脑。 两只毛球挤在夔牛庆的背上,即便听得懂夔牛在说什么,也不想回应。 谁不知道家养的灵兽更易修行呢。只是毛球容易死,大部分神仙根本听不懂毛球的话,他们想找个饲主都难。 要不是遇到守山人,毛球一族都要在仙界死绝了。 井晓坐在虚实之间的彩虹桥上,双腿自然垂下,以大法力维持着彩虹桥的存在,等待日暮时分一刹那的灵韵变化。 若是错过今天,再想采集这份灵药,就还得再等一年。倒也不是不能等,她有的是耐心。 只是冥冥中似有一种焦急,让她不仅想加快炼制补天丹的进度,还想让琮苍太子尽快凝聚出完整的神性。 “欲速则不达。你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井晓相信天人感应,但事物发展自有其规律,事情么她会按部就班地做,某些存在着急,就先急着。 …… 山顶仙宫。 琮苍太子感应到白虎星君暴虐之气,瞬间投影到神像之中,以煌煌浩然之力,笼罩住双目赤红即将暴走的陆寅君。 “陆寅君,醒来!” 神像中传来悠远的声音,如同醍醐灌顶,亦如大道灵音。 陆寅君身形一晃,金眸恢复清明,眉头紧皱道:“怎么回事?” 辛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你突然就发疯,不管不顾地释放妖气。这是安康城,有城隍和修行者驻守。拜托你想想后果。” 陆寅君是家养的大妖,修行宗门不会拿他怎么样。 他可是魔族,哪怕穿着隔绝法衣,也仅仅是隔绝魔气散逸,禁不起修行者深入探查。 琮苍太子依凭神像感应陆寅君状态,平息其体内暴走的血脉之力。 “寅君学过山主教的清心法诀,最近需得勤加修持。无论何时都得清醒理智,修持本心。” 陆寅君金瞳闪过一丝郁色:“多谢琮苍殿下唤醒寅君神智。” 辛彦朝他猛翻白眼:“我都说了,官府已经在召集武者和修行者去渡口除妖了,等等消息就是,何必急躁。” “什么大妖?可需琮苍帮忙?” 辛彦向琮苍太子解释来龙去脉。 陆寅君念诵几遍清心法咒,脑中恢复冷静,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官府若是除不掉妖邪。今晚我去走一趟,若是寅君不敌,还请琮苍殿下天雷诛邪。” 琮苍神像光华一闪:“义不容辞。” 辛彦撇嘴:行,你们清高,你们去,他枉做小人。跟这种满脑子肌肉的妖共事真是太讨厌了。哼! 第270章 潭中妖邪 红日渐渐与大地相接。 整条瀑布如银练反射着金灿灿的霞光。 井晓坐在半空中的彩虹桥上,面向瀑布背对夕阳,微闭双眸凝神静静感悟天地灵韵变化。 水汽凝结而成的彩虹桥,已看不到七彩之色,尽皆镀上金芒。 当天地灵韵由至阳转为极阴的刹那,瀑布半空与彩虹桥平行的位置,突然闪现一道奇异光团。好似特意出现在井晓眼前一样。 井晓睁开杏眸神情自若,短短的小胖手飞速捏动法诀,将那道灵韵异常的光团收拢凝固。 光团旋转挣扎两下,发现跑不掉,便开始摆烂。 “叱……收……” 井晓加大法力输出,将光团逐渐压缩为巴掌大的金黄色砖块。要不是偶尔闪过一道莫名光华,看上去跟普通的石砖没有什么差别。 从光团出现到收服,只有短短一盏茶时间,天地便完全暗淡下来。 随着身下彩虹桥渐渐消散,井晓缓缓落到瀑布下方,潭水幽深,水声隆隆。 夔牛庆站在鹅卵石上,昂着头,牛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井晓的动作。 他刚刚感受到了,那光团……补天! 咕噜…… 夔牛庆吞下一大口涎水。他不是贪婪眼馋而是害怕,由心底升起一丝惊惧。 是了,山主说采集补天丹的灵药,这哪是什么灵药,那是…… “女娲补天使用的七彩神石的灵韵。” 井晓漫不经心道,“七彩神石当初用完了,剩下的一块又诞生了灵智,总不能把人家熔掉,我只能采集灵韵重新炼制了。” 夔牛庆骇然:“山主,三界缝隙漏洞如此严重?” “天?现在还没漏,不过快了。”井晓掂着手中砖头,一副随时准备用砖头拍人的和善表情,“有备无患吧!” 两只毛球早就轻飘飘地跳到井晓两侧肩膀上,占据了有利位置。 金丝猴小安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雾沙沙地惹人怜爱。 他听不懂山主与夔牛庆讨论的事情,只是看到毛球的动作,也不甘示弱,蹿到井晓身上,把自己猴里猴气的小身体挂在井晓的胳膊上。 “庆,会钓鱼吗?” 井晓伸手随便抓一只毛球抖成毛球毯,铺在一块略平缓的大石头上,懒懒地往毯子上一躺。 “哞……庆不会钓鱼,会抓鱼。” 夔牛庆好歹也是魔族战将,眼急蹄快,专盯着潭水中的大鱼捉,不一会鹅卵石滩上就躺了七八条大鱼。 井晓挥挥手将鱼鳞、内脏处理干净,串上树枝,在水边升起火堆,慢慢烤鱼。 山崖下地势低矮,即使西边山巅还有夕阳余晖。 水潭边却已经暗下来了。 水边的湿气伴着一股幽深阴冷的气息,慢慢向四周散逸。 “嗯?” 井晓灵觉一动,歪头瞥一眼渐渐升起雾气的潭水。 灵性之地,孕育出精怪可以理解。 竟然诞生充满恶意的妖邪是几个意思? 当她这个守山人不存在? 夔牛庆卧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牛脸上看不出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不过牛眼呆呆的,应该还没有感应到潭水中的异常。 看来她巡山的频率得增加了。大劫已起,连梧桐山中都生出妖邪,外界形势可想而知。 小金丝猴乖巧地蹲在毛球毯上,为火堆添柴。 井晓慢悠悠地给鱼儿两面都刷上一层蜂蜜,才放在火旁熏烤。这样烤出的鱼肉,既有鱼的鲜香,又有蜂蜜的醇厚滋味。 虽然感应到潭水中有异常,不过井晓并不着急,天色将暗,还不到精怪出没的时间。 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面对妖邪也不能只以气息判断好坏。 若人家只是邪气缠身,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好精怪呢? 井晓慢条斯理地啃完两条烤鱼,在潭水中洗了洗手,抽出巾帕擦干水渍,才不紧不慢地捏诀布阵,将夔牛庆、小安、毛球和自己的气息掩盖起来。 “哞?” 夔牛庆感应到井晓施法,抬起头疑惑地看过来。 “庆,收敛气息,要像在村中耕田时的普通青牛。” 井晓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到夔牛庆的耳中。 夔牛庆不明所以,但很听话地收敛起修为气息,如同一头误入深山的农家青牛。 “山主,水里?” “嗯,有妖邪精怪的气息。” 井晓以头枕手,仰躺在毛球毯上,小毛球自动卷起另一半盖到小姑娘身上。 春末夏初,山中水边仍有些凉意,盖着毛球毯,就只有暖乎乎的被窝了 取暖、照明、聊天解闷,还不用操心喂食……毛球果然是居家旅行,必备之宠。 哗哗哗…… 伴随着瀑布冲击水潭的巨大噪音,井晓渐渐进入深度睡眠。 月上中天。 井晓能够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 夔牛庆可睡不着,两只牛眼瞪得像铜铃,盯住潭水上空缭绕、凝而不散的薄雾。 他的神识感应着,水底一股妖邪精怪的气息,正窥伺着岸边的火光。 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气息没有感觉到威胁,越发胆大,距离岸边越来越近。 金丝猴小安似乎感应到什么,从火堆边猛地跳起,飞快地钻到毛球毯里,贴到井晓身边,用力地推着小姑娘。 “嘘!”井晓翻身把小猴子搂在怀里,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要出声。” 小猴子乖巧地安静下来。 哗哗哗…… 妖邪精怪靠近岸边的声音,完全被瀑布声掩盖。 不过它的一举一动,在井晓的神识观照下,洞若观火,纤毫毕现。 小安跳起时的声音,让水中精怪似乎有些犹疑,停在水中观察半晌,见岸上再无其他动静,才又继续向岸边接近。 夔牛庆移开目光,避免让水里的东西感觉到压力,内心无比唾弃对方的作死行为。 这得多想不开啊,半夜袭击梧桐山的守山人。 第271章 除妖邪 月明星稀。 井晓搂着小猴子,等着那只妖邪精怪下一步动作。 夔牛庆卧在树下,身体一动不动,牛眼时不时扫过水面。 一人一魔,钓鱼执法。 “哇……哇哇……哇……” 瀑布下的水潭里,突然传来精怪的叫声,好似人间婴儿的哭泣。 井晓都要被气笑了,本来背对水潭躺着,听到声音立即翻过身去,看向水边某石头阴影处。 要说这精怪不聪明,还知道用声音引诱别人到水边去;要夸他聪明,又实在说不出口。 且不说这深山老林哪来的婴儿,就此地距离最近的村庄也得有几百里。 用婴儿哭声骗人到水边? 唔……它成功过吗? 井晓翻过身,没再有其他动作,只盯着水中某处。 夔牛庆屏息凝神,怕呼吸声太大,将水中的东西惊走,打乱山主计划。 金丝猴小安眨巴着大眼睛,眼中倒映着月光、星光、水光。初听得精怪叫声,小猴子颤抖一下,把小小的身体贴到井晓胳膊上,满眼好奇地瞪向潭水。 潭水波光粼粼,浅浪轻拂。 那“婴儿”哭了几轮,没有等到岸上的人有动作。便从石头阴影下探出头来,又向岸边凑近了些。 借着月光,井晓终于看清,精怪是一只黑乎乎圆头圆脑,扁粗的身子,还带着四只短爪的大鲵,俗称娃娃鱼。 神识之中精怪浑身妖邪之气,丑陋凶恶。 肉眼看去,也确实丑陋凶恶,不像好鱼。 但要说它做过多少坏事,残害多少无辜,倒也未必。 森林中的动物听到婴儿哭声,早就逃之夭夭了,想骗到人族来吃?那也得山里有人才行。 “不知道是红烧好吃,还是清蒸好吃。” 井晓杏眸放光,舔舔嘴角喃喃道。 大娃娃鱼等了半晌,未见岸上有动静,黑黝黝肉滚滚的身体冲出水面,爬行动作十分迅速,直奔着散发香甜味道的方向蹿过来。 井晓眼中闪过冷意,一手掐诀,蓄势待发。 一丈多长的大娃娃鱼,上岸后横冲直撞,带起一阵腥风,妖邪之气更盛。 距离越来越近,三丈、两丈、一丈…… 井晓杏眸微眯,手中法诀即将释放。 娃娃鱼张开大嘴,朝井晓扑来,一口吞掉她身侧的蜂蜜罐子,又吐出罐子的碎片,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回水潭。 扑通…… 水花四溅。 “嗯?” 井晓怔住,捏诀的小手不知道该往哪放。 不是,妖怪,你兴师动众,折腾半宿就为了一口蜂蜜? 夔牛庆支棱着脖颈,伸长脑袋,看着吃完蜂蜜,利索地逃回水潭的精怪。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是只喜欢吃甜的精怪? 井晓眼神幽幽地扫过瀑布和潭水,已经感应不到那只大娃娃鱼的气息了。 不过井晓知道对方就在潭水底部,一处石匣洞里,洞底有地下水脉,与苍龙鼍所在的深潭相通。 井晓没有第一时间释放法诀,也是感应到这只大娃娃鱼身上的邪异,不仅有尸林的气息,还有那只沧龙的味道。 夔牛庆哞了一声:“感应不到了,对方隐匿气息的本事不错。” “它在水潭底部。”井晓收起法诀,摸摸小金丝猴,“睡觉吧,它不会再来了。” “山主不抓住它吗?” “不急,天亮再说。现在追去水里,它该顺着地下水脉跑了,追起来麻烦。” 井晓挥手将蜂蜜罐子的碎片收拾好,躺下继续睡觉。 天光渐明。 知晓水中妖邪为何物,井晓倒是不急着处理了。 水中小妖心性懵懂,沾染沧龙气息,开启灵智得以修行造化,未见恶行与恶果。 算算时间,一月之期将近,夔牛族长和祭司该送赎金来了。 与夔牛族的这段因果也要有个了结。 “庆,返回仙宫吧。” 夔牛庆一愣,疑惑道:“山主不解决水中妖邪吗?” “我留了一段神念劝其向善,以观后效。若能秉持善念修行,主动褪去妖邪之气,未必不能得道。” “庆,还以为……” “以为什么?” 面对井晓投来的目光,夔牛庆憨憨一笑,“以为山主会杀掉水中丑陋的精怪。” “不教而诛是为虐。我是那种不管不顾,就对精怪打打杀杀的守山人吗?”井晓眨着杏眸,“再说长得丑陋又不是妖怪的错。” 她确实好奇娃娃鱼的味道,从水中抓条普通大鲵尝尝即可,倒也不必非吃有灵智的。 井晓慢吞吞地坐到夔牛庆的背上。 “走吧,绕过这片山崖,再往东走,就能看到来时的路了。” 水潭中一片黑影浮出水面,体型巨大的娃娃鱼,在水中摆动着尾巴,望着牛背上的小姑娘,眼眸中流露出疑惑神色。 它不懂意识中突然多出来的一段神念是多大的机缘,但觉得神念中讲述得十分有理,它也准备按其中道理修行。 金丝猴小安倒坐在夔牛身上,后背贴着井晓的腰侧,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与水中娃娃鱼对视。 彼此多有好奇,不含敌意。 直到山林密草遮挡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了,小金丝猴才扭扭小脑袋,爪子不老实地在井晓衣服上抓挠。 井晓背过手把小猴子抓到身前来,教训:“衣服都要被你抓烂了。去找毛球玩。” 小姑娘顺势躺倒在夔牛背上,山间密林,走路稳稳当当的代步牛。 且逍遥自在呢! —— 安康城,延泗渡口。 陆寅君与辛彦在距离渡口两里外的小山坡上,观望渡口一众宗门修士和武者与河中大妖打斗。 河中亦是化形大妖,时而在水下翻滚,拱翻船只;时而掀起巨浪,冲击岸边板桥上的众人。 原本三艘舴艋舟,都被河中妖怪掀翻。 舟上气血旺盛的几名武者,凭借勇武和水性,在水中与妖怪相斗,然而水中不好借力,人族又怎么可能是水中精怪的对手。 岸上修士和武者不停呼喝,往妖怪身上扔符箓的扔符箓,射箭的射箭。 好不容易救了几名武者上岸,可谓人人带伤,另有三名武者葬身水底。 陆寅君面色凝重:“此妖修为与我不相上下。若是在水中,很难战而胜之。” 辛彦浅灰色眼眸满是漠不关心,声音清冷。 “我听那几名修士的意思,已经派人回去请宗门长辈了。再有两三日,也差不多到了。你不要逞强,就算良河的河神鱼湘在此,再加上琮苍太子,我们四个联手,也未必能快速除掉那大妖,还会暴露你我的身份。 “到时候修行宗门,这些江湖武者,一起与我们纠缠不清,拖延行程,难道我们还要回去请山主做主吗?而且你不奇怪吗?此地距离京城这么近,为何会有大妖横行?” 陆寅君金瞳灼灼,似是想到什么绝妙主意。 “要是能快速除妖,就不会暴露身份了。” 辛彦灰眸瞥着陆寅君,他刚刚的唾沫都浪费了,这家伙脑子里只有打架。 第272章 赎金与自由 延泗渡口的战斗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从三艘舴艋舟被掀翻,到救人上岸,之后几名修士拼着受伤,护着武者们退到远离河岸的位置。 总计也没用上一炷香时间。 “这妖邪太厉害了,等师祖后天到了,再来诛杀他。” “老刘的尸体还在河里,被那妖怪吞了。我要给他报仇。” “快救救我兄弟,他伤得重,流血不止。” 众人闹闹糟糟,既无统一调度,又无战法安排,只凭个人胆大血勇,与那妖邪打斗。 嘈杂声中,却无人觉得失败气馁,亦无人抱怨妖邪难除。几乎都是要约定时间再来报仇,诛杀妖邪。 郡守请来的几名修士高人眉目微皱,忙着治伤救人,安抚众人情绪。 水中大妖掀起巨浪,搅动得河水泥沙泛起,以至有河水漫过堤坝,淹没附近田地。 好在安康郡守早就派过差官衙役,疏散附近村庄百姓,只损失些田地财物,未有人员伤亡。 众人撤退路线,恰好路过陆寅君与辛彦所在山坡附近。 辛彦不想与人族修士打照面,捏诀隐去他与陆寅君身形。 “辛彦,那两个系红色腰带的好像是虞家人。” “哪两个?” 辛彦一双灰眸扫视山侧林地中的江湖武者。 陆寅君:“在虞家晚宴上见过,他们与虞策同辈,武功不俗。” “跟虞策比呢?” 辛彦恍惚有些印象,虞家晚宴上围着陆寅君敬酒的人群,似乎有这两人的面孔。 不过他打交道的是虞家家主和长老,年轻一辈的武者,他没正面接触过几人。 当然这与辛彦年龄有关,虞家年轻一辈的武者心高气傲,哪会拿个半大孩子当回事。更何况辛彦上面有先生,有成年的陆师兄。 所以谁能想到,这一行人中,主事的始终是孩子模样的辛彦。 陆寅君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辛彦对人族某些事情的认知,还是有很大问题。 只是他不能直接说,得回去跟先生讲,再让先生给辛彦讲道理。他要是说出来,以辛彦酸脸的性子,估计又要闹起来。 “不能跟虞策比。虞策的腿疾治好之后,已经突破先天了。那两人与下面这群武者相比,武功算是不错。” 辛彦狐疑地看向陆寅君:“那你什么意思?” 陆寅君金瞳闪烁,目光看向山坡休息的众人。 “我是觉得应该想个办法,把水中的妖怪引到岸上来,不然在水中打架,人族太吃亏,琮苍殿下也不能使用天雷诛邪。” “你还想插手?丰眙的事情才过去多久?”辛彦翻他白眼,语气十分不耐烦,“人间因果纠缠,沾染上会很麻烦。” “种善因,得善果。我不必直接插手除妖的事,暗中助他们一臂之力就好。让琮苍殿下动手,人间显圣,增加信徒和香火。” 陆寅君被琮苍的浩然正气唤醒,如今每天念清心咒,修持清心法诀,自主压制化解暴虐之气,心思清明之下,脑子也回来了。 “辛彦,你鬼主意多,帮忙完善一下计策。除了这妖怪,恢复渡口航运,我们才能早些到京城。” “什么叫我鬼主意多,在你心里我就是个阴诡小人,是吧?” 辛彦浅灰色眸子怒意升腾,袖子直接甩到陆寅君胸前,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 梧桐山仙宫。 魔界通道光华闪动。 夔牛族长路和祭司巫明,双手捧着储物袋,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从通道中走出。 琮苍太子一直端坐在泉池旁修炼,缓缓睁开凤眸,充满神性的目光,淡淡地注视着两只老夔牛。 夔牛族长路的修为境界高,战斗经验丰富,即便前几天与魔海沧龙打架受的伤还没好利索,他也立即感应到来自仙宫一侧的视线。 虽不含敌意,但也没有善意,那是一种让夔牛十分难受,好像被一眼看透的清澈和冷漠。 “山主?”夔牛族长路向前踏出一步,将巫明挡在身后,再次询问,“是山主吗?” 琮苍没有说话,也没收回目光。 只以那般眼神淡漠地看着,视线中蕴含的凛然压力,让夔牛路和巫明尽皆毛骨悚然。 在琮苍太子的眼中,这两只老夔牛的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一阵大风就可能吹灭了。 如果与他动手……以他精纯的信仰之力,他不介意化身为吹灭他们生命之火的大风。 夔牛路凝神戒备,绕过井晓立的玉石碑,一眼就看到泉池边浑身散发神性的琮苍太子。 “仙界的神明?我是夔牛族长路,神仙,你是哪个庙观的?” 琮苍太子没有起身,也没有理会对方的问话,缓缓闭上凤眸,继续感悟信众的祈祷。 被无视的夔牛族长路立即暴躁起来,大声呵斥: “嘿,小子,你是哪路神明?我在问你话呢。” 巫明拦住发怒的夔牛路,在梧桐山与仙界的神明起冲突,夔牛路的脑子不好使,他可没老糊涂。 三界交汇处早有公约,无论神仙妖魔都不允许在梧桐山动武。 不然守山人会亲自让他们见识见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巫明对琮苍太子拱手行礼道:“我是夔牛族的大祭司巫明,请问守山人何在?” 仙气缥缈的仙宫,微风拂动。 琮苍太子闭目不语。 夔牛族长路在巫明的压制下,也不得不忍着脾气,走到与琮苍太子相反的方向,一屁股坐到地面。 “也不知道守山人小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大祭司巫明动作缓慢地坐在台阶上,道:“路,耐心点。魔界通道打开,守山人一定会知道的。我们只需要安静等候就好。” “那个……是什么神?”夔牛族长路朝巫明挤眉弄眼,小声问道。 巫明轻轻摇头:“未曾见过,那般浩荡精纯的神性,如果见过,就不会不记得。” 在山中慢悠悠踱步的夔牛庆,被井晓拍了拍脑袋。 “加快速度吧,族长和大巫来送赎金了。” “哞!” 夔牛庆一怔,他要自由了。可是心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第273章 收回钥匙 山顶仙宫,云破日出。 夔牛族长路猛地跳起来惊慌四顾,才反应过来,此地并非魔界族地,而是三界交汇处的梧桐山。 顿时长吁一口气,忽地又有些懊恼,怎么就失了警惕心,睡得如此昏沉。 尤其仙宫中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神明在侧,若是有什么意外……连忙看向巫明手中的布袋,还好好地攥在手里。 大祭司巫明倚在矮几旁,哈喇子淌老长,呼噜如同牛鸣般震天响。刚刚夔牛路一通折腾也没把他吵醒。 “老东西快醒醒,天亮了。” “嗯……啊!”巫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顺手用布袋擦擦嘴角,站起伸展肢体,扭头四望,“守山人还没回来?” 夔牛路东张西望走了两圈,“没有,那边的小神仙也没动静。” 巫明摸摸肚子,从随身背包里取出半只羊递给夔牛路。 “先垫垫肚子,今天才是约定的时间,咱们昨天来早了。” 夔牛族长接过羊,恶狠狠地啃了一口,“有羊族,哼,等回去找机会灭了他们。” 巫明拿出青草团子慢慢嚼着,摇摇头:“有羊族一贯阴险狡诈,比心眼子,夔牛耿直不是对手。他们有族羊在魔宫里服侍第一魔尊,若真打起来,估计魔尊会偏向他们。” 夔牛族长大口咀嚼着羊肉,把羊骨头咬得咯吱咯吱响。那个狠劲就好像在咬着有羊族的族长头骨。 “这次筹集魔药,就属有羊族恶毒。你决定了?” 巫明重重叹口气,下定决心道:“通道钥匙留在夔牛族里,是祸不是福。还给守山人吧,以后再进入三界交汇处,可以用祭祀方法,由大巫跟守山人沟通。” 夔牛路啃完羊肉,在衣襟上随意擦了擦手,侧头看一眼仍在闭目修行的琮苍太子。 “他怎么还在修行?这些神明真无趣。” 巫明顺着夔牛路的目光看去,琮苍太子整个身体都在闪闪发光,晃得夔牛眼睛疼。 “唉,别看了。仙界的神明各有各的脾性,这位好歹不是那种见到魔族就喊打喊杀的。” 太阳移到仙宫正上方。 夔牛庆驮着井晓一步一步爬到山顶。牛蹄子并不适合爬山,好在夔牛庆有修行在身,即便山崖绝壁,不动用魔功也能攀登上去。 山顶上的云雾随着夔牛庆的攀登,逐渐升高,好像是为他们这一行驾起云朵的台阶,或许是因为夔牛向上开路,所以云雾才随着他们身后攀上了山顶。 金丝猴小安指着仙宫入口处的迎客松。 “唧……毛。” 金花松鼠一撮毛从洞口探出头来,惊喜尖叫:“猴崽子,你回来了?” 随即看到牛背上的井晓,兴奋地冲过来,跑到一半,又莫名地掉头跑回山洞,然后抱着一颗巨大的松果送到井晓面前。 “山主,松老说每年给山主送一个松果,这是今年的。” 井晓一挑眉毛,温和地接过松果,指尖凝聚灵力球,弹到金花松鼠的小爪子里。 “多谢!” 一撮毛开心地吞下灵力球,歪歪脑袋:“山主,松老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大概在仙界待腻了,就会回来吧。” 井晓将松果收入储物指环,平静地拍拍夔牛庆,示意他继续上山。 金花松鼠一撮毛站在松枝上,朝她们挥手,直到被云雾笼罩看不清上方的人影,才转身回到山洞里。 夔牛庆奋力一跃,跳到仙宫门口。 井晓从牛背上跳下来,神识感应中,夔牛族长路和祭司巫明都在魔界通道口,翘首以盼。 送她们上山的云雾被挡在仙宫门外,向上涌动几次,发现无法进入仙宫,才慢慢退去。在下方山崖中间的位置,形成大片大片的云海。 琮苍太子仍被布灵布灵闪闪发光的信仰之力围绕,只在井晓跳下夔牛背时睁开凤眸,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再次闭目静修。 井晓没理会琮苍太子的幽怨眼神,迈着小短腿朝仙宫中心走去。 夔牛庆化成牛头人身,跟在井晓身后,他感应到了夔牛族的气息,一想到要回到夔牛族地,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两头老夔牛看到雄壮的夔牛庆,像两只老变态一样,对着他上下其手,确定他身上的伤势皆已痊愈,才放心下来。 巫明捧着储存魔药的布袋:“多谢守山人,这是夔牛一族按照清单收集的魔药,请守山人清点。” 井晓微微皱眉,瞅着大祭司巫明递过来的,沾着某些不明物质的布袋,沉默片刻。手捏法诀让布袋飘浮而起,落在玉石桌上。 将神识探入其中,与清单中的魔药一一对应。 “清点完毕。”井晓一手指向夔牛庆,“契约完成,解除!” 一道冷白的光辉在夔牛庆身上闪过。 “你们可以走了。”井晓淡淡道。 祭司巫明与夔牛族长路对视一眼,拄着法杖向前一步,朝井晓行礼。 “巫明有个不情之请。” 井晓没说话,漂亮的杏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巫明的动作。 巫明从巫杖上取下一块黑漆漆的牌子,双手捧着送到井晓面前。 “这是当年人族始祖,送给夔牛族的通道钥匙,如今夔牛一族没有能力再保存钥匙,将它继续留在族内徒增危险。所以巫明与族中长老们商议,将这把钥匙还给守山人。” 井晓诧异,她没想到憨憨的夔牛族竟然如此果决。 通道钥匙能够联通三界,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井晓当初收回守山人发出的可以自由进出梧桐山的令牌,都没想着要收回通道钥匙。 那毕竟是人族始祖与夔牛族情谊的象征,如果他们拿着钥匙,提什么要求的话,只要不过分,井晓是会酌情考虑的。 “魔界形势,如此恶劣吗?” 巫明保持着送出钥匙的动作,眼神诚挚:“三大魔尊前几天会晤,订下什么约定,巫明暂且不知。只是这通道钥匙,夔牛族怕是再也保不住了。与其成为魔尊算计的一环,不如将钥匙还给守山人。” “好,天地大劫之后,若是夔牛一族还在……我会把钥匙还给你们。” 井晓神色淡淡,伸手拿起巫明手中黑色的牌子,扫了一眼夔牛庆,眼神中略带警告。 夔牛庆摸着后脑勺回以憨笑。他知道的秘密不少,但不知道守山人给他下过什么禁制,那些秘密他一个都说不出口。 不过就算能说,他也不敢。任何一个秘密透露出去,对别人有什么影响暂且不知道,他是一定会被碎尸万段的。 井晓捏诀打开通往魔界的通道,目送三头夔牛离开的背影。有这样明智的大巫和族长带领,夔牛族尚有一线生机。 第274章 第二块砖 山顶仙宫距天极近,大日光芒极盛,又无云气遮挡,光热颇为灼人。 两只毛球在仙宫里蹦来跳去,玩得很欢快。 井晓随手抓过来一只,抖成毛球毯,铺在玉石地面上,盘膝坐在毯子中间,直面金乌之芒。 琮苍太子吃惊地看着原本环绕着他的灵气,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冲到井晓身边。 灵力之风围着井晓不断旋转,看上去真是欢腾又跳跃,迅速形成一股强大的灵力旋涡。 这就是井晓很少修炼的又一大原因。 以她对于天道的感应和灵气的亲和性,若是她天天修炼,这山中的精怪根本没有灵气可吸纳。 她都不用故意抢夺天地灵气,只是正常修行中的一呼一吸,便能调动梧桐山中所有灵气围着她打转。 此时井晓一双漂亮杏眸,直直地盯着天上的大日金乌,周身灵韵流转,仿佛披着一袭异常华美的长袍。 琮苍不得不停下修炼,不敢过于接近仙宫中央的井晓,只觉得灵力风暴刮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隐隐作痛。 金丝猴小安捂着小脑袋,缩到最远处的玉石案几下的角落里。好似他看不到灵力风暴,风暴就看不到他一样。 以小猴子的心智,主打一个掩耳盗铃和自欺欺人。 场中的神仙妖怪,大概只有两只毛球最是欢喜。 “叽叽……” 毛球一族崇拜太阳,最喜欢大日金乌的烈焰灼热。 去年看到金乌入世之身的柳陌,都能痴迷得天天趴在玄光镜上。如今能近距离接触到大日金乌的气息,又怎会不欣喜若狂。 井晓不管别人反应如何,只管调动自身灵韵,以手中金黄色板砖为引,勾连金乌之阳。 七彩神石,自是七种天地灵韵所化。 嗯,极阴与极阳,外加五行灵韵套餐。 金黄色板砖取自瀑布虚实之间,它原本应该是无形无色,只是井晓觉得金黄色好看,它便显化为金黄的颜色。 大日金乌乃极阳之韵,在井晓手中的金黄板砖上,凝结出另一块大小相同,厚度相同,颜色相同的板砖。 两块板砖如磁石般相互吸引,又可单独分开。 井晓手中掂着两块大小相当,重量又称手的砖头,目光在仙宫中扫视一圈,很想找个脑门试试板砖好不好用。 下意识瞟一眼琮苍太子,算了……这个家伙的神性完整却不够凝实。一砖头下去估计要死翘翘。香火之道果然是个水磨功夫,得慢慢积累。 琮苍不知道自己刚捡了条命回来,抬头望着正午的太阳,眉头微微皱起,没看到云层,却感觉日光黯淡了许多。 井晓硬薅了一波大日金乌的极阳灵韵,主动散去修炼的气息,仙宫中形成的灵力风暴也渐渐消散于无形。 现在已有一阴一阳两块“金砖”,还需集齐其余五行灵韵。再把七彩神石熔炼成一体……补天么! 琮苍背后一寒,总觉得井晓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现在有香火的庙宇神像有多少?” 井晓没有给琮苍胡思乱想的空间,直接问道。 “东南三座主庙,承州良河附近新塑了八十一个神像,不过刚刚引入河神殿,香火不旺。” 琮苍对自己能控制的香火愿力还是很清楚的。 井晓:“你是继续在仙宫修炼,还是跟我回竹楼?” “香火之道,在哪里皆可修行,我与山主一同回去。” 琮苍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井晓带夔牛庆下山的目的,不禁疑惑道,“山主采药可还顺利?” “顺利,该收的都收了。剩下的那些,得等到恰当的时机才能采摘。” 井晓抬手招呼金丝猴小安,又拎起两只毛球,当先迈步下山。 琮苍太子跑到泉池边,收起做饭的家当,跟在井晓身后。 “山主,走回去吗?” “嗯,顺路巡山。天下纷乱,人间气运衰颓,妖邪频出。梧桐山里也新生了许多精怪。” “若要诛除妖邪,琮苍可以代劳。” “暂时不用,先教导一番,能走正道就不必诛杀。” “不听话的再杀?” 井晓扭头看向杀气腾腾的琮苍太子,嘴角一抹冷意:“对,教导过,还不听话,就不必再留着。” 琮苍一愣,总觉得井晓话里有话。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错。 “山主,陆寅君他们在延泗渡口,被大妖拦路……” 不等井晓问,琮苍把事情经过讲得明明白白。 “哦,你想出手帮忙?” 琮苍郑重点头:“也不是为了人前显圣,获得香火信仰,而是此妖占据渡口,水淹良田。不仅要安康郡给他立庙塑像,还要求以童男童女上供,每个渡河的人都必须给他金银财宝,不然就要掀翻船只。此等妖邪,琮苍义不容辞。” “你的事情,自行决定就好。”井晓漫不经心地赤足踏在地面上,轻飘飘道,“过了安康就是京城了啊!” “京城怎么?” “没什么,”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京城可是个好地方。” 琮苍:“……”今天怎么回事,总觉得后背发凉,他现在是神明之体,也会受寒吗? 琮苍太子刚想说什么,远处林中草木狂舞,发出沙沙的声音。 井晓看着从林中冲出来的白色巨狼,目露疑惑:“白悦,为何如此慌张?” 白色巨狼原本洁白的皮毛,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见到井晓第一时间大喊: “山主,救命!” 第275章 发狂 梧桐山仙宫崖下,古木高大,花藤树蔓郁郁葱葱铺满整个崖壁。 井晓看着倒在脚边的白色巨狼,手指微动,掌间起卦。 “梧桐山的森林还不够你们折腾?跑去地下水脉,招惹一只养育幼崽的蛟龙做什么?她现在对领地最是敏感,我巡山都得绕着走。” “白令追鹿跳下深涧,正叼着鹿返回,那条蛟龙突然冲出来。” 白悦也委屈,他们明明只是追捕一只猎物,突然半路遭遇一条失了智的蛟龙,二话不说就开打。他们又不是生活在水里的灵兽,怎么可能去地下水脉里伤害蛟龙的幼崽。 “昂……” 龙吟? 井晓猛地抬头,看向东南方向。 独角蛟龙巨大的身躯直上云霄,声音中满含愤怒和疯狂。 “坏了,快走。” 井晓捏诀带着白悦和琮苍太子,突然闪现在山涧上方。 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隐隐。 琮苍太子在仙界见过真龙,眼前的独角蛟体形虽然庞大,但也不至于让他惊讶。 他诧异的是此蛟身上忽隐忽现的龙威。 “这是要渡劫化真龙?” 井晓眉头紧皱,面色微微凝重。 “不成的,蛟龙走水方能渡劫。她修为只有千年,又刚刚孵化幼崽,修为大损,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渡过真龙天劫。她又不是良河的红鲤鱼,有跃龙门的登天捷径。” “啊!白令。” 白悦盯着倒伏于山涧边缘的白色巨狼,双眸尽是担忧,刚要冲下去,就被井晓按住命运的后脖颈。 “别急,白令还活着。琮苍先施法护住白令,别刺激到独角蛟。” 琮苍的信仰香火之力最是温和,又带有安抚心灵的功效,不管是对重伤的白令,还是发疯的蛟龙都有效果。 井晓取出一粒丹药喂到白悦嘴里。 “你先在此地稳定伤势,一会我让你去救白令,你再过去。” 井晓盯着白悦的眼睛道:“不要擅自行动,不然不但救不了白令,还会让你自己陷入危险。” “白悦听山主安排。” 白色巨狼郑重点头,她知道守山人是为她好,当下蹲坐在地,努力运转灵力吸收丹药的药效。 “山主,我已经施法护住白令了。只是那只蛟龙似乎神志不清,无法安抚。” 琮苍浑身散发着布灵布灵的信仰之光,声音悠远空灵。 “蛟龙由我来处理。” 井晓微微颔首,小小的身体飞到半空,与顶天立地的蛟龙相比,如同一粒白芝麻,沾在黑麦制作的大麻花上。 云层压得极低,雷声隆隆,震耳欲聋。 一道道闪电将云海与地面连成一体。 独角蛟的眸中一片赤红,在云海中翻滚,每一道闪电打在身躯上,就是一片焦黑的痕迹。 井晓顶着天威的压力,试图与蛟龙沟通,结果对方的脑子里只有杀光杀光的念头。 看到井晓接近自己,立即一个吐息,类似寒冰的极寒气息喷过来。 井晓表情严肃,看着身上的神光一阵波动。 “清醒点,你现在的状态渡不了劫。” “昂……” 独角蛟龙不管不顾,暴怒中完全不留余地继续吐息。 劫云黑沉沉地压下来,不仅将疯狂的蛟龙笼罩其中,还把井晓推出了劫云的范围。 井晓微微皱眉,手执玉骨扇,盯着劫云涌动的空间,犹豫片刻没有强行打散天劫。 “白悦,把白令带过来。” 白色巨狼听到井晓的声音,一道残影迅速冲到山涧边缘,将昏死过去的白令拖拽回来。 琮苍太子站在一侧,一双凤目审视着面前的白色巨狼。 上次见面还是在地下涵洞入口,这对白狼夫妇回梧桐山给守山人送礼。 如今一只濒死,一只重伤。 “白令醒醒,我把山主请来了。” 白悦眼中焦急,舔舐着白令深可见骨的伤口,企图唤醒对方。然而狼王白令的气息越来越弱。 劫云空间一旦形成,要么成功渡劫,要么身死道消。 井晓默默推算,想为独角蛟寻找一线生机,但是不管怎么推算,结果都是一样,十死无生。 气机牵引之下,冥冥中有所感应。 井晓暗暗叹息一声,缓缓落到地面,取出一粒丹药递给白悦。 “喂他服下去,可以缓解他的伤痛。不用急于唤醒白令,重伤之下需要睡眠修复本源。” 白悦道谢,连忙将丹药喂给白色巨狼。 片刻之后,白令的气息平稳下来,外伤也缓缓愈合。只是被撕裂伤痕的部位,短时间长不出毛来,看上去有些斑秃。 不过外貌都是小事,想必他们夫妇应该没那么介意。 琮苍太子讶异道:“山主炼制的丹药竟有神效。” “丹药只是辅助,还是白令的恢复力比较强。” 井晓雪白的小脸一片严肃,仰头望向雷云密布的渡劫空间。 琮苍顺着井晓的视线向上望去,在他的眼中只能看到一片风和日丽,只有用神识,才能些微地感应到一丝空间能量波动。 “那只独角蛟为何发狂?”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天劫她渡不过去。三五天之内必出结果。” 井晓手执玉骨扇一下一下敲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她的目光澄澈,扫过一片狼藉的山涧。 “琮苍照看一下白狼夫妇,等白令缓过来,带他们去竹楼小院安置。我去地下水脉看看。” 琮苍太子一怔,点头道:“好,山主放心,我先带他们回竹楼。” 井晓跳下山涧,化为一阵无形之风,落向湍急的河水中。 第276章 地下寻踪 梧桐山中天光渐暗。 山涧上方,独角蛟渡劫的那片空间,灵力波动不休,但没有消散的迹象。 林地中两只体形巨大的白狼,一坐一躺。 白悦时而舔舔白令的伤口,时而看看山涧。按她的想法,还是想等井晓从水底上来,毕竟她与琮苍不熟悉,更谈不上信任。 不过琮苍太子并不想无谓地等下去,看看白令的伤势已然稳定,朝白悦拱手道:“山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先带你们夫妇去竹楼小院休养。” 语毕,也不待白悦反对,直接施法,地上生云,托起两只白狼,朝竹楼的方向,低空飞行而去。 白悦心惊于对方身上浩然灵韵,低头看看梧桐山中高大的乔木,尽皆飞速后退。她不安地动动爪子,身下虽是缥缈云气,一爪踩下去,却也有凝实之感。 这便是仙家高人吗?感觉非常奇妙。 金丝猴小安紧紧地抱着琮苍太子的胳膊,瞥一眼地面流动的林木树冠,目露惊恐,这个高度掉下去,肯定会摔死猴的。 琮苍太子手捏法诀,他不是第一次御云而行,却是第一次携带几只妖怪飞行,施法费力了些,不过感觉十分新奇。 从山涧的位置到竹楼小院,若是普通人在地面行走,需要横穿森林,不眠不休也得走上一个月。 如琮苍太子这般有修为的神明,御风于无形,大概需得走上三四天。 不过如今得到井晓允许,可以在梧桐山中御云飞行,那速度就相当快了。 琮苍太子连续施展御云之法,只飞了几个时辰,便已然看到竹楼小院的屋檐。 刚刚落地,金丝猴小安跳下地面,嗖地蹿到院子里,东看看西望望,好像与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琮苍太子低头看一眼昏睡的巨大白狼,施法托起对方的身躯,放到门廊下方的竹制地板上。 “白狼的本体太大,室内放不下,就先在屋檐下休息吧。” 白悦感激地拱爪行礼:“多谢琮苍殿下!” 琮苍太子抖抖天衣袍袖,轻咳一声:“我只是受山主所托,你也在此地休息。另外,这只鹿是白令捕猎所得,贤伉俪可自行安排。” 琮苍太子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头鹿,放在院中空地上,然后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回房间了。 白悦低头看看昏睡的白令,又看看鹿,用锋利的牙齿撕开鹿皮,大口咀嚼鲜美的鹿肉。再怎么难受,她也得进食保持体力,以应对突发事件。 白令在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保护她,现在轮到她来保护白令了。 —— 井晓落入深涧水中,没有随着水流朝下游去,而是在身上施加御水的法术,隔开水流影响,直接沉到底部。寻找到地下水脉的缝隙,继续向下游去。 她必须去独角蛟生活的地方实地看看,找一找对方发狂的原因,不然总觉得心神不宁。 毕竟梧桐山中的灵兽众多,若是有个万一……非必要井晓不会,也不愿大开杀戒。 “叽叽。” 两只小毛球都处于炸毛状态,要问就是十分后悔,为什么不像小猴子一样,搂着琮苍太子回竹楼,而是选择跟着守山人进入水底世界。 水啊……这是毛球能玩的东西吗? 井晓安抚地拍拍两只毛球,“别怕,没事的。不会让你们淋湿。水底黑暗,我需要毛球的光。” 两只毛球立即感受到自身的价值,分别站在井晓的肩头,发出莹润的光芒,照亮漆黑的水下世界。 井晓寻着独角蛟的气息,在地下水脉中游走。 独角蛟本体强大,繁衍子嗣不易,她会选择她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哺育幼崽。 地下水脉四通八达,流动性强,但也意味着随时可能会出现未知的危险。 因而独角蛟并不会在地下水脉的主要通道中生活,她必然会给幼崽选择一个相对隐蔽,又有足够活动空间的地方安身。 所以…… 井晓眼前一亮,就是这里——地下涵洞的支流。 第277章 娇娇 梧桐山的地下水脉四通八达,水流在地下通道中奔流涌动,蕴含着磅礴而又雄浑的生命之力。 地下水脉与地上河流不同,就像梧桐山系与单独的梧桐山不同一样,无论是空间范围,还是作为守山人所能执掌的权能,皆有许多差异。 学过数学,或者喜欢逻辑学的朋友都知道,凡是加上脉络、系列之类的词汇,归纳总结起来,自然要比其本身的概念大上许多。 守山人执掌的权能,当然也会无限扩大。 这是井晓被召回梧桐山,过了两个年才得出的结论。就像支撑竹楼那根最粗壮的柱子上,越来越高的刻痕。又或者像是井晓身上红底绿花袄裙的袖子,从原本的合体,穿到现在一伸手就会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总归是随着岁月流转,自然而然增加的见闻和变化。 在地下水底穿行时间一久,耳边除却水声,便没有其他声音,上下左右皆是水流,极易令人迷失方向和感知。 幸好井晓不是一个人来此,她有两只会发光、会叽叽吵闹的毛球。让她不至于沉溺在浩荡生命本源中修炼,更不会失去对外界的知觉和警惕。 小姑娘收起或纷乱或深邃的思绪。借着毛球的光晕,潜行在仿佛与世隔绝的奇诡怪谲的水底世界。 从主通道拐入地下涵洞的支流,水流开始趋于平缓,空间亦变得开阔。 井晓明显感觉到水底压力的变化,涵洞水面的上方有空气? 两只毛球努力发着光,光芒驱散水底世界的幽深。 水中生物常年生活于阴冷黑暗的地下,眼睛视力早已退化,突然感受到光亮,多是吓上一跳,围着井晓转几圈,发现没有危险性,才顾自游开。 “叽叽!” 小毛球身上的光芒忽闪了两下,又猛地亮起。 “毛球感觉到了?嗯,有窥探的目光。” 井晓板着小脸,动作不慌不忙,在水底闲庭信步,如同逛着自家菜园。 “叽叽?” 两只毛球的光华更盛,照亮的范围更大。 “不必如此,”井晓按住两只拼命发光的小毛球,淡然道,“与原先一样只照方寸之间便好。地下河流天然阻隔视线,看多远没关系,还是要依靠神识灵台观景。” “叽叽叽。” “嗯,没错,是那只小蛟藏在涵洞深处,一会把它带上去,与母蛟见上最后一面,全了她的心愿。” “叽?” “叽叽。” “我也没发现地下有什么异常。也许修行到一定程度,就是会脑子不正常……” 井晓与两只毛球交流,声波在水中回流激荡,十分像精神病在自言自语。 独角蛟幼崽小小的身体,在更深一层的涵洞口探出头来。那个在水底漫游的小姑娘白白嫩嫩,周身灵韵温和,让小蛟见之心喜。 井晓没有刻意去找独角蛟的幼崽,一是怕惊着小蛟,二是准备先察看一下环境是否有问题。 这片涵洞的暗河,与金丝猴小安酿酒的那方钟乳石洞应该是相通的,只不过钟乳石洞要再更上一层,涵洞暗河沟通地底水脉,处于中间层。 井晓越看越是赞叹自然造化鬼斧神工。又仔细捏诀推算时间,外面渡劫的独角蛟快支撑不住了,现在去地底更深一层,怕是来不及。 采集五行灵韵的时辰也还不到,反正早晚有机会去看看,倒是不急于一时。 小独角蛟像个好奇宝宝,伸着头往井晓身边凑。 井晓抬眸,正对上凑到自己面前的带着小角的蛟头。 独角蛟的身体本就是蛇形,小家伙将自己抻成一个直条条,在水中绷得笔直。 本应冰冷的蛇眸竖瞳,看向井晓的眼神懵懂中带着疑惑。 “你是谁?” 井晓的神识中突然冒出一道清脆的童音。 独角蛟的幼崽? “我是梧桐山的守山人井晓。你叫什么名字?” “母亲叫我娇娇。” 第278章 誓约 “娇娇啊!”井晓眼神平静温和,嘴角微微翘起,“真是个好名字。” “是个好名字。” 独角蛟重复井晓的话,其实并非用嘴发出声音,而是以神念直接沟通井晓的神识。 井晓伸出手触摸独角蛟冰凉柔滑的蛟身。 但凡这孩子在外面修行几年,了解人心诡谲,都不会直接对井晓敞开神念。 以井晓的神识强度,若是有歹意,趁着神识相接一个神念冲击,便能得到一条傻掉或者死掉的小蛟龙。 “你的母亲在外面渡劫,想见你一面。” “娇娇知道。母亲说此劫她渡不过去,只是去应劫。” 小独角蛟细长的身体缩到三寸,缠在井晓的手腕上,吐出蛇信一样的小舌头,童音稚嫩,“娇娇不能走,母亲让娇娇在此地等机缘。” “机缘?”井晓疑惑道。 “井晓好香啊……香香滑滑。” 小独角蛟额头上的独角在井晓手背上蹭来蹭去,一副沉醉的模样,“母亲说等山主来接娇娇。” 井晓眼神微动:“我就是山主。” 娇娇抬起头,等比例缩小尺寸的身体,竖瞳也只有芝麻大小,闪着绿油油的光,清脆稚嫩的童音道: “骗子,你说你是守山人,怎么会是山主?” 独角蛟只是纯良,并不是傻,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缠绕井晓手腕的身体猛地收紧。 人在形容有力量时,常用一个词:龙虎之力。 独角蛟虽然只是蛟龙,还是个小幼崽,但不意味她的力量弱小。 换个普通人,别说普通人,就是一根钢管在此,小独角蛟的一绞之力,也能直接绞碎了。 井晓淡淡地注视着收紧状态的新“手镯”,眉头都没动一下,更没有发力绷断“手镯”。 只在神念中向对方解释,为什么守山人就是山主,以及梧桐山的守山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真的是山主?” 娇娇歪头吐着小舌,眼中带着疑惑,松开缠绕井晓手腕的身体。 “嗯。” “山主等会儿,母亲有东西留给你。” 不等井晓阻止,小独角蛟离弦箭一样朝涵洞深处蹿了出去,带起一股强劲的水流。 “叽叽……叽叽!” 原本老老实实当灯泡的毛球,被水流冲击,控制不住身体平衡,整只球球漂浮起来,吓得小家伙全身毛毛炸起,惊恐大叫。 “别怕,给你们附着的水泡没那么容易破。” 井晓伸手把两只毛球都捞回来放在肩头,手中牵出两条无形细线,一球一条线,将毛球绑到她的头发上。 “这回就不用担心飘走了。” “叽……” 太可怕了,水……太可怕了。 两只毛球的光芒都有些黯淡,刚刚惊恐的应激反应,消耗掉大量能量。 小独角蛟恢复正常体形,嘴中衔着一枚泛着青光的珠子,从远处游过来,递到井晓的手中。 “这是……蛟珠?” 井晓接过珠子,眼眸微微瞪大,下意识向母蛟渡劫的方向望去,神念穿透层层阻隔。 渡劫的蛟龙,拖着伤痕累累的半龙之躯,从天空坠落地面。 连蛟珠都不带就去渡劫,这是成心想死啊! 井晓二话不说,施法卷起小独角蛟和两只毛球,以极快的速度向水脉出口方向冲去。 片刻便闪现到山涧上方。 母蛟巨大的龙躯,沿着山川地势蜿蜒在高山峡谷之间。 井晓携着小蛟从山涧飞出,恰好看到母蛟的龙躯从尾巴开始逐渐向头部石化,生机消散已无法挽回。 母蛟见小蛟靠近,冰冷的竖瞳中多了几分柔和。 “多谢山主!” “实在不必如此,梧桐山的山水灵韵,不至于养不起两条蛟龙。” 井晓收到对方的神念,面上神色淡漠。 她十分清楚这只母蛟渡劫失败,即将神魂俱灭。要说之前只是对母蛟的选择有所不解,她拿到蛟珠之后,三分不解就变成了七分疑惑。 虽说自古流传的说法是一片山水灵韵只能孕育一条蛟龙,但也不是绝对。 比如梧桐山这等福地,五行灵韵俱全,又有仙界的仙灵之气补充,要说养育一整个龙族可能力有不逮……但养活三五条蛟龙问题不大。 母蛟以自身向梧桐山献祭,只为给小蛟求一片生存空间? 这个选择……既不合情,也不合理。 “母亲!” 小独角蛟粗长的蛟身泛着青幽的光晕,贴在母蛟的身上,小小的独角焦急地蹭着母蛟的额头。 母蛟的独角已被天雷劈碎,原本长角的位置,只余一个焦黑的深坑。 蛟龙之躯石化的速度极快,转眼间蔓延到脖颈位置。 面对母蛟祈求的眼神,井晓手持蛟珠默默推演半晌,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好,我应允。只要娇娇不离开梧桐山的范围,我保她平安度过此次天地大劫。” 誓约出口,天道鉴证,雷音阵阵。 第279章 你亮了 独角蛟渡劫失败,半龙之躯完全化作山石,在梧桐山中形成一条不高不低的山脉。 与原本西高东低的山川走势不完全相同,却又和谐统一。 母蛟头部缺失独角的部位,与深涧水系相通,化为一潭波澜不兴、水如镜面深不见底的天池。 独角蛟修行千年,半龙之躯所蕴含的灵韵相当浓郁,如今全部散于梧桐山中,也算是对养育她的天地自然予以反哺。 井晓推演完毕,收起手中蛟珠。 这是母蛟一身修为的精华,也是找她帮忙带娃的酬劳,且得好好保管。她于冥冥中有一种预感,这颗蛟珠将来或许会有大用。 小独角蛟围绕着母蛟头部,望着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眸痴痴呆呆。 “走吧,娇娇太小了。地下水脉中有许多修为高强的灵兽,对你来说过于凶险。暂且跟我去竹楼小院中修行,有灵泉池给你玩。” “以后……娇娇能来看母亲吗?” 小独角蛟恹恹地抬起头,竖瞳中满是忧愁。 井晓抚摸着独角蛟,声音中带着安抚的力量。 “可以的。以后我巡山都带着娇娇,路过蛟龙山,你就过来看看。等娇娇修为再高些,可以独自穿行山林,亦能自己过来。” 此时由春入夏,梧桐山中神韵甚是灵妙。 古木参天,藤蔓罗织。 阳光寻隙穿过林叶,在丛林中洒落几点光斑。 白狼夫妇早就被琮苍太子送回去养伤了。 想想狼王捕猎,惊扰即将渡劫又担忧幼崽安全的蛟龙,与之相斗被其所伤,也说不清到底孰对孰错。 山中鸟兽鱼虫,遵从物竞天择的自然之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其中因果纠缠大抵如此。 如今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井晓也不急着回竹楼,只带着毛球和小蛟在林中闲逛,为其开阔心胸视野…… 毕竟收了母蛟的酬劳,对人家的幼崽总归是多一份责任。 井晓不知道两只毛球与小娇娇怎么就突然有了共同语言。 反正刚在林中走了半天,三只小东西已经玩闹到了一起。 独角蛟本体强大,即便是幼崽蛇形身体的直径,也比井晓的腰粗。 在林间一路翻滚爬行,压坏草丛林木无数,要不是有井晓在身边,林中的灵兽和各种草木精灵八成得过来教训教训几只小崽子。 —— 梧桐山,竹楼小院。 “白令昏睡三天了。” 白悦毛茸茸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琮苍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焦躁不安。 琮苍太子看着渐暗的天色,和颜悦色道: “山涧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既然让我安排你们先回竹楼休养,应该不会那么快解决,还请多些耐心。 “我看过狼王白令的伤势,恢复得很好。服过丹药能够安然入睡亦是好事,醒着难免被伤痛折磨。” 白悦锐利的狼眸中满是担忧,不过此时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多谢琮苍殿下,我只是担心。” 琮苍太子神色平静温和,凤眸中闪过一丝神性光辉。 “鹿肉已经吃完,不如趁着天光去林中捕猎,待狼王醒来,也有足够食物恢复体力。” 白悦耳朵在头顶转动两下,明显听进去了劝告,凑近白令嗅嗅对方气息,感觉对方状态平稳,抬头看向院中的琮苍太子。 “殿下说得对。我现在就去捕猎,白令……麻烦殿下了。” 琮苍太子微微颔首:“无须担心,竹楼小院有山主设的结界,足够安全。” 既然决定要去捕猎,白悦不再犹豫纠结,强壮有力的爪子踩在地面,没有走大门,而是身体轻盈地跳出竹篱笆。 “白狼夫妻感情真好。对吧,小安。” 琮苍太子注视着离开的白悦,轻声细语道。 “狼好,你坏。” 小金丝猴蹲在竹楼二层的栏杆上,朝下方琮苍太子扔了一只水蜜桃。 “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敢说我坏?” 琮苍太子轻轻接住桃子,咬了一口,甜津津的味道十分适口,抬头瞥一眼跳到竹架上的小猴子,没好气道,“你那些吃得用的,哪样不是我准备的,还敢说我坏!” “山主的,不是你的。” 金丝猴小安才不领琮苍太子的情,在他朴素的认知里,梧桐山所有的东西都属于井晓。 琮苍太子也在梧桐山中生活,等于对方也是井晓的所有物。 没错,小安也属于山主。 琮苍太子凤眸微眯,将手中桃核扔回给小猴子,冷哼一声:“小猢狲,你先把说话,学利索了。” “略略略……” 小金丝猴跳起来,伸长舌头朝对方吐口水。 琮苍躲开口水攻击,瞪一眼做鬼脸的小猴子,无奈地摇摇头。他可真是闲的,跟只猴子玩得起劲儿。 “啊,你亮了!” 小安看着琮苍太子惊呼出声。这不是小安第一次看到对方发光,只是这次格外明亮。 “终于开始了。小安自己玩儿去,不要打扰我。” 琮苍太子从容不迫地盘膝坐下,闭上凤眸,将心神沉入识海。 金丝猴小安咔吧咔吧大眼睛,他知道轻重缓急,所以乖巧地蹲在竹架上,盯着金光闪闪的琮苍太子,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打着谁都看不懂的主意。 竹楼小院中一片宁静祥和。 第280章 观战 安康郡,延泗渡口人声鼎沸。 陆寅君和辛彦淡定地站在山顶,观望渡口围攻妖邪的战斗。 与上次以武者为主,修士辅助的围攻不同,此次以修行宗门为主,各种法器、符箓,伴随着声光效果,打得好不热闹。 辛彦眨着浅灰色眸子神色冷漠:“你说,这次能赢吗?” “几大宗门的修行高人,提前布阵,准备了三天,要是还除不掉妖邪……未免太过废物。” 陆寅君默念清心咒,他很想直接冲下去与水中的妖邪厮杀一场。打不打得赢另说,主要是想打架,发泄心中郁积的烦躁之气。 辛彦学滑溜了,为了不被他当成练手的靶子,最近总是绕着他走。 要不是虞家兄弟通知,今天修行宗门齐聚一堂斗妖邪,他根本连辛彦的影子都抓不到。 陆寅君从储物袋中取出琮苍太子神像,卡在树杈中间以做固定。一指灵光点出,降真香无火自燃,橘红色的香头,青烟直冲云霄。 琮苍太子神降,依托塑像投射神灵之体。 “开始了?” 陆寅君指着下方渡口道:“五颜六色很是热闹,就是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胜负五五开。” 辛彦分出一点心神回应了一句。 他是不会主动与琮苍太子说话的。立场对立不说,他觉得布灵布灵发着神光的琮苍太子,简直比夏颂身上的皇朝气运还讨厌。 没错,身为魔尊之子,具有高等血脉的魔族,辛彦平等的讨厌每一个神仙、妖魔和所有人族。 在辛彦眼中的所有生物,只有讨厌和更讨厌的程度差别。要不是身上有契约的压制,让他有所顾忌,嘿…… 琮苍太子收敛身上神光,平静地注视着下方战场,这是个观察人间战力的好机会。如非必要,他并不打算插手。 虞佑、虞荣两兄弟武功高强,在武者中颇有地位。 不过此次围剿水中妖邪,他们这些武者都被安排在外围警戒。 两人看着眼前时而炸开的河水,时而地动山摇的场面,心中有些没底。 虞荣手中执剑,紧紧盯着前方战场,问虞佑:“哥,陆兄弟不是说,得把妖邪引上岸才好除去吗?现在这样打,万一让妖邪跑了怎么办?” 虞佑嘴唇微动,只以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先看着吧。那几位宗门修士,都有真本事,也许能直接杀掉妖邪呢。陆兄弟来了吗?” 虞荣朝环顾四周,朝西面的小山坡指了指。 “陆兄弟说,他和师弟不会离得太远,上次就在那边的山坡上观战来着。这回估计也差不多。” 虞佑扭头看了一眼,朝身边人打了声招呼,拉着虞荣往山坡走。 “过去看看,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万一……倒霉的还是安康的百姓。” 辛彦环抱臂膀:“虞家两兄弟过来了。” 琮苍太子在神像旁的树枝上方飘然而坐,并未施法掩去身形。收敛神光的少年,与普通人无异,不怕被人看见。 第281章 他得回去做饭 陆寅君抱拳与两人寒暄几句,纷纷看向河水。 虞佑拧眉道:“这么打下去……怕是河水还得泛滥。” “还不是那些修士,刚愎自用,不肯听劝,觉得宗门实力强大,在水中也能诛邪。”虞荣冷笑一声。 虞佑叹口气:“我们提过陆兄弟的建议,将那妖邪引到岸上来,只是宗门修士有自己的想法。” “希望今日便能解决,不然行程耽搁得太久了。” 陆寅君不对修士降妖除魔之事做点评,只关心渡口什么时候能畅通。 虞荣闻言,想起什么道:“陆兄弟如果着急赶路,不如向下游绕路,或者走回头路,从上游渡口过河。城中很多商家都等不及,准备绕行了。多走三五天的行程罢了。” 辛彦浅灰眸中带着一丝玩味,声音冷峭:“陆师兄,路遇妖邪,绕路而行,呵……” “不必绕路,遇妖除妖便是。先看看修士们的手段,他们要是搞不定……” 陆寅君金瞳闪了闪,他堂堂白虎星君血脉,八百年化形大妖,遇到河里的妖邪,都没去斗上一斗,就绕路而行? 山主会不会笑话暂且不知,他的师尊陆吾神君,晚上一定会入梦敲他的虎头。 虞佑、虞荣两兄弟互相对视,眼中皆有震惊之色。 听这意思,陆寅君这几人竟有除妖的本事? 轰—— 砰—— 爆炸声响起。 “师兄躲开。” “啊,妖邪,我跟你拼了。” “布阵,快布阵……别让他跑了。” 山下修士们的呼喝声越来越大,几道光华闪过,河中隐隐有血色泛起。 雷声滚滚,几人站在山坡上觉得脚下震颤。 虞佑看着几丈高的水柱,目露惊骇:“那妖怪受伤了?” 辛彦微眯双眸,舔舔嘴唇道:“妖怪无事,死了几个修士。布的阵也不行,困不住的。” 虞荣诧异地看向辛彦,这小孩看到妖邪相斗的血腥场面,似乎并不害怕,反而很兴奋。 辛彦感觉到身边的目光,浅灰色眸子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看得虞荣后背发寒。 陆寅君金眸熠熠发光,手掌握拳又松开,扭头看向树上。 “何时动手?” 琮苍太子神光内敛,如同人间爬树的顽童,神情却是郑重。 “宗门修士都是这般水准的话,再等下去,伤亡只会更大。” 坡下几名武者,穿过稀疏的树林,朝着几人的方向喊道:“虞前辈,修士顶不住了,我们也上吧。” 虞佑朝陆寅君抱拳:“还请陆兄弟助我等一臂之力。” 辛彦一撩眼皮,森冷的目光扫过虞家兄弟,这两人还真是拿豆包不当干粮,他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他们居然只跟陆寅君说话。 陆寅君瞟着辛彦,明晃晃的眼神警告他别没事找事,半大孩子的模样,不请你,是为你好。 “义不容辞。”陆寅君抱拳回礼,抬头朝树上拱手,“稍后还请神君适时出手。” 琮苍太子微微颔首,表情平静温和。 “嗯,动作快些,我还得回去给山主做饭。” 陆寅君抬头看看夕阳霞光,这个时间山主还没吃晚饭? 琮苍太子见陆寅君的表情,立即知道这只老虎在想什么,脸色猛地一黑,没好气道:“她跑出去玩,还没回来。” 第282章 她说她饿了 晚霞瑰丽,美轮美奂。 霞光铺满波光粼粼的河面,本应是一幅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只是此刻水中血色浓郁,还有一只面目狰狞,仰天咆哮的水妖。 虞荣在同辈里年纪较轻,跟在哥哥身后多年,仍是少年心性。听到陆寅君和琮苍的对话心中着实惊讶,按捺不住好奇,眼神瞟啊瞟地在两人中间来回移动。 “陆兄弟,这位是?” 陆寅君收整袍袖,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仙界帝君与王母之子,琮苍太子殿下。” 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在说天气真好。 听得虞家两兄弟眼皮子狂跳。 “那不就是神仙?” “神是神,仙是仙。以香火之道凝聚人间信仰的,一般称之为神明。”陆寅君金瞳注视着河面的动静,“琮苍太子主修天雷正法,最擅长除魔驱邪。此次遇水妖,正好请他帮忙。” 虞佑下山的脚步顿了顿,小幅度回头,瞄一眼悠闲坐在树上的清雅少年。 那少年单耳佩戴着一颗蓝盈盈的宝石,一闪一闪摄人心魄,身上衣袍看不出材质,定然不是市面常见的料子,且款式极为繁复。 他知道陆寅君来历不凡,能治好虞策的腿疾和筋脉之伤,师门传承自不必多说。可是他实在不敢想,对方是个连神明都能随时请下界的人物,而且对神明的态度还不太客气。 那位琮苍太子的表情自然随和,好似并不在意陆寅君的态度。 神明的脾气都这般好吗? 要么是真的脾气好,要么是关系好到根本不计较态度。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让人不可忽视。 虞佑回头又看一眼树上的琮苍太子,还有树下站着的灰衣少年。 少年衣着朴素,身上并无奢华配饰,但仔细回想对方举手投足气度雍容,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陆兄弟,树下那位少年……” “辛彦?他怎么了?” 陆寅君动作不停,金眸倒影中只有河中水妖,脑子里转的是如何将之引到岸上,再让琮苍太子天雷诛邪。 赶紧灭掉妖邪,好让琮苍回去给山主做晚饭。 虞佑咧咧嘴,拱手道:“佑是想问那位辛公子的身份,以免虞家失了礼数。” “他的身份……不方便透露。”陆寅君回头扫一眼树影下的辛彦,“当他是个普通人就好。” 开玩笑,高等魔族的身份在人间就是个活靶子,要是被修士们发现,必然群起而攻之。 在人间修士传承中,妖还分善妖、恶妖,魔族可统统都是恶魔。 虞佑双眸微微睁大,不着痕迹地给弟弟一个眼神。重要的消息要及时汇报给家族,连陆寅君都说不方便透露的身份,那得是什么人啊! 琮苍右腿单盘坐在树枝上,左腿自然下垂,背部靠着树干,姿态懒散随意,一双凤眸看向河中大杀四方的水妖。 “你不去帮忙?” 辛彦哼了一声,冷淡道:“山下修士太多,不能动用魔功修为,容易暴露身份。” 琮苍太子:“还挺有自知之明。” 辛彦眯了眯浅灰色双眸,脑中闪过几百种炮制琮苍太子的方法,又一一否定。 天界太子……呵,等他回梧桐山…… 琮苍没等来对方的回答也不在意,人间界的魔族处境,远不如神明自在。 延泗渡口。 “昂——” 河中水妖咆哮,巨大锋利的牙齿,叼着一名修士的大腿,在河水上方疯狂甩动修士的身体。 以琮苍太子的眼力,自然看出那名被咬中的修士,早已没了呼吸,但河岸上的众多修士并不知道,反而投鼠忌器,使用法术攻击也束手束脚。 陆寅君与虞家兄弟带领一众气血旺盛的武者,前来助阵。 宗门修士们,收起最初的傲气,只是说了句注意安全,便不再关心武者的行动。 武者不如修士们攻击手段花样繁多,可远攻可近战。 他们只信任手中兵刃,或刀或剑、或长枪或斧钺或钩钗……武者的优势在于,不仅善于单打独斗,他们更习惯合作共赢。 在虞家兄弟以排兵布阵的方式调度下,纷纷堵住包围圈的漏洞。 宗门修士们想通过群战,一点点磨灭水妖的灵力,武者们助战,难以直接对水妖造成伤害。 陆寅君纵观全场,暗暗叹息一声,他想速战速决,就必须使点非常手段。随手拔出腰间长剑,散发出冰寒的肃杀之气。 剑名长虹,是出门之前井晓送给陆寅君的,如非必要,他真不愿意用长虹去剁一只水妖。 “虞佑兄,一会我去河上将水妖引离水面,你带着武者们注意后撤,留出一片空地,以免误伤。” 虞佑一怔,惊诧道:“陆兄弟莫要冒险,可有把握?” 陆寅君金眸中战意昂扬,抖出一朵剑花。 “速战速决,我还想回去吃晚饭。” 话音落,飞身而起,跃过修士们组成的降妖大阵,直接跳到战圈中心,长虹剑出如虹光照映苍穹,水中妖邪的尾巴应声而断。 “退。” 陆寅君暴喝一声,动作迅速,毫不恋战。身体借水面之力空中转身,向岸边飞掠。 “昂……” 妖邪吃痛冲出水面,朝陆寅君咬来,咆哮的声波向四周扩散。 突如其来的声波攻击,震得周围低阶修士耳鼻流血。 几位修士宗门的长老,目露惊骇,联手释放出法宝替门下弟子挡下声波的无形伤害。 哪来的猛人啊,上来直接砍水妖尾巴,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让他们有所准备。 一波突袭,宗门修士三分之一受伤失去战力。 琮苍太子趁着水妖在水面悬空的刹那,露出金光闪闪的法身,引天雷诛邪。 咔嚓……咔……嚓…… 轰—— 数道粗壮的闪电,将悬空的水妖劈个正着。 上一道闪电,左一道闪电,右一道闪电,还有刁钻的雷闪从下向上,将马上要掉到水中的水妖劈回半空中。 一阵焦煳中带着点肉香的味道,在河岸上飘散。 众多宗门修士手持法器和符箓,呆愣地看着河中被劈成焦炭的水妖,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们打生打死,周旋了半天,都没能把水妖打死,这就完事了? 虞氏两兄弟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 这就是神明吗? 琮苍太子高大华丽的法身悬于半空中,神识扫过下方河道,确定水妖绝无生还的可能,淡淡地朝陆寅君点了点头。 唰……法身光华一闪,神识灵引回归神像。 辛彦盯着琮苍太子的神像,手指微动又放下,浅灰色眸子闪了闪:不急,早晚有你好受的一天。 竹楼小院,琮苍太子睁开凤眸。 井晓抱着金丝猴小安,懒懒地看向浑身布灵布灵的琮苍太子道:“我饿了。” 第283章 第三条路 琮苍太子可不管神明显灵,天雷诛邪,又匆匆离去之后,延泗渡口如何乱作一团。 以后是在安康城内外建神像修庙给他送供奉,还是与宗门修士博弈、勾兑取得一些便宜,反正后续有陆寅君和辛彦操心。 他现在只想着让身后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的杏核眼,挪开一点点,让他有时间和空间准备晚餐。 井晓像只“背后灵”一样飘在半空,与琮苍太子的身高齐平,面无表情地缀在他身后,随着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 每转一圈,她就要叫一句:我饿……我饿…… 像极了阴曹地府的饿死鬼。 琮苍太子神情自若,忙而不乱,哪怕“背后灵”各种干扰碍事,他还是在最短时间内,蒸煮炖炒出一桌美食。 食材赞助者包括但不限于:鹰酱、白悦、金丝猴小安、竹鼠一家、野猪大黑…… 井晓举起筷子停顿一下,从手腕上扯下一条睡迷糊的小蛟,端过一盘用于烫火锅的手切岩羊肉,将小蛟放进盘子里,摆出一个漂亮的o型蛟环。 “吃饭,你的晚餐。” “谢谢山主!” 小独角蛟被当成面条玩造型的时候就醒了,只是没有反抗,顺从地被搓圆捏扁。 芝麻粒大小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井晓的动作。 听到吃饭,立即欢快地跳起,吞食盘子里的羊肉条。 琮苍太子怔了怔,他完全没有感应到小独角蛟的存在,要么是被山主的气息掩盖,要么是被施加了隐匿法术。 目前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井晓的气息再强,也不可能将一条小蛟龙的气息遮蔽得一丝不露。 “山主,它是?” “母蛟渡劫失败,石化为山,把幼崽托付给我了。” 琮苍太子:“我听陆寅君说,山主不许他吃生肉。” “嗯,不一样的。” 井晓瞥一眼吃饱后盘成蚊香圈的小蛟,并不想解释为什么会对两只灵兽有不同的要求,一只是哺乳动物恒温的白虎,一只冷血的蛟龙,养育方式肯定不一样。 “他们还在延泗渡口?” 琮苍太子收回目光,颔首道:“今天刚刚诛除水妖,明日应该能出发去京城。他们这一路遇到的妖邪不少。” “大劫起,人道气运衰颓,妖邪趁机作乱。现在遇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过了京城再往北方走,妖邪可能更多。” 两人说话间,琮苍太子感应到召唤,抽出一缕神念投到神像中。 陆寅君刚燃起降真香,放在供桌上的神像金光一闪,忽地有了神韵,竟好似活了过来,严肃的声音从神像中传出。 “唤吾何事?” 陆寅君扭头看向几位宗门长老,三言两语,将几家宗门和安康城想要供奉之意表达清楚。 琮苍太子神念扫过室内几人,淡淡道:“可。本君主修天雷正法,以廓清寰宇,除魔驱邪为己任。若有妖邪作乱,本君责无旁贷。” 安康郡守高绪哪见过真正的神明啊,现在竟然能与天界太子直接对话,当即压下激动情绪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 “安康郡上下感念琮苍殿下高义,出手诛除妖邪,保一地平安,愿在郡中建庙宇供奉殿下。不知殿下对庙宇供奉有何要求?” 神像熠熠生光,琮苍太子声音淡然悠远:“无甚要求,勿要劳民伤财。若遇妖邪,呼唤本君真名即可。” 安康郡守高绪与修士宗门长老们商议,兴建庙宇,雕塑神像事宜。 琮苍太子则为几尊小雕像留下神引,待将来庙宇建好,神像初立,将小雕像置于庙中,他自然知晓,可依凭神像随时降临。 降真香燃尽,陆寅君收起琮苍太子的雕像。 “我们明天渡河去京城,就此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众人如何挽留寒暄,转身离开郡守府。 安康郡守高绪难得见到真正的神明,还有替神明行走人间的“使者”。 使者陆寅君:“?”他才不是什么使者,互惠互利罢了。 辛彦也不想多话,琮苍太子多些信众和庙宇,对他又没什么好处。 安康郡守高绪拦住准备离开的辛彦,问道:“辛公子,不知琮苍太子在西北,还有哪些庙宇?” 辛彦眉头微挑,浅灰色眸子闪过一道华光,嗓音清澈。 “肃郡安桐镇的金安山,原山神堕入邪道,被琮苍太子诛除。原山神庙改为琮苍太子庙,护佑当地平安。承州良河沿岸,河神庙中皆有琮苍太子塑像。” 高绪一听,立即准备派人跑一趟安桐镇,再去察看良河沿岸的河神庙。建庙当然要参考一番建筑规模和神像制式。 几位宗门长老相互交换眼神,立即明白彼此想法。 宗门供奉的仙界尊神很多,不差一位琮苍太子的香火,若是门人弟子行走人间斩妖除魔时,能得琮苍太子帮助,让宗门为他单独建殿都可以。 更何况这位琮苍太子,对供奉也没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 井晓边吃晚餐,边看着玄光镜中景象,感知到琮苍太子神念回归,神色淡淡道:“恭喜琮苍殿下,又要多几座庙宇。” 琮苍太子并无得意之色,扭头看向玄光镜中表情各异的众人。 “唯愿天下再无妖邪作乱,人间平安渡过此次大劫。” “得了,别张嘴闭口天下苍生的。起什么高调,曲高和寡,到时候没人跟你玩。” 井晓表情淡淡,声音中带着一丝漠然,“管好自己的事,当个有用的神明,别像那些尸位素餐的,吃着人间的香火供奉,不干神事。” “多谢守山人,琮苍受教!” 天界太子悚然而惊,起身朝着井晓拱手为礼。他忽然好似明白,为什么守山人不待见天宫中那些神明了。 以他在仙界天宫所见,皆是人间有名有姓的神明,还真没有哪个会特意为人间斩妖除魔的。 也有以功德成神的神明,但成神之后终于超脱轮回,却总拿因果说事,不愿再沾染人间的俗事了。 当初守山人说封山十年,不许神明本体直接去往人间界。给出两条下界的路,斩化身和六道轮回。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有一条路,而且是守山人无法阻止的路——香火神道。 神明以神念灵引,神降到大夏各地庙宇的神像中。只是天宫的神明,却没有一个提到此法,连试都不愿尝试。 井晓吃饱喝足,随手抓只毛球滚到竹榻上,满足地喟叹一声。 “还是吃饱了躺着舒服。” “山主,若是天宫的神明,响应香火供奉,以神降去往各地庙宇,可受封山之限?” 琮苍太子表情严肃,向井晓求证猜测。 “又不是本体下界,当然不受限制。”井晓把小独角蛟从毛球毯中扔出去,闲闲道,“你从天宫来,以你之见,他们愿意吗?” 琮苍太子恍然,随即苦笑道:“没有任何神明,提出要走这条路。” 第284章 掌控 仙界天宫。 乐音缥缈,似有若无。 行走其间,耳边好似能听到仙乐声声,若真的停步凝神细听,反而恍惚,听不真切了。 巨大的仙鹤展翅收羽,缓缓落于仙阶之上。 守门神灵抱剑为行礼。 帝君侍从官宗华,一袭天青色广袖宽袍,快步上前朝司命星君拱手道:“星君请,帝君等候多时了。” “好久不见,诸位辛苦。” 司命星君朝守门神灵团团回礼,笑呵呵跟在宗华身后,朝殿中走去。 “天宫冷清不少。” 宗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能不冷清吗,诸位仙君、仙子轮回入世之后,其他古神、金仙尽皆闭关。” 司命星君脸上笑容不变,天宫如何,他不予置喙。 他是星君司命,属于二十八星宿的精魄,无论是修炼,还是成神的路子,与受天宫节制,依赖香火神道的神明都有着本质不同。 之所以听天宫帝君的宣召,不过是当初天宫初立之时的合作,或者说契约条件。 但追根溯源,星君们若是不愿受天宫的管束,天宫也拿他们没办法。 也许是这些年星宿星君们都沉浸修炼星宿之道,懒得在天宫管事,什么都依着天宫帝君的意思,让天宫产生了某些错觉。 守山人说得对,很有必要正本清源。 前两年梧桐山封山,当代守山人与诸天星君达成共识,为平衡天下气运和大势,二十八星宿所有星辰,要么化身入世,要么在人间选定代理人。 嗯,所以此次张旺帝君找他所为何事。 司命星君心中大概是有数的。 不外乎思考了两三年,终于反应过来,天宫一脉被梧桐山给耍了呗! 但……那又与漫天星辰有甚关系?! 张帝君身着紫金色长袍,头上未戴帝冕,只束着一只翠玉的朝天冠,面色严肃凝重,看着以老好人着称的司命星君,开口道: “司命星君,这是何意?本君不能看命册?” 司命星君仍是笑呵呵,盯着张旺头顶的一抹翠绿看了一会儿,语调不紧不慢道: “帝君,二十八星宿入世各有使命,不在司命的命册上显示。只有他们回归之时,才会将各自命运线汇总到命册上。历代星君入世,皆是如此,并非司命有意违逆帝君。” 张旺帝君压下心中翻腾的怒意,沉声道:“诸位星君可是对天宫有意见?” 司命星君赶紧拱手,尬笑道:“不敢不敢,司命只是实话实说,历代星君皆可作证。那些不找司命安排人间命运的真君、金仙们也是如此,等他们下界历劫回来,命运线才会显示在命册之上。司命可不敢窥探,或干涉列位仙家渡劫。” 眼见陷入僵局,司命星君也不想现在就把这位帝君惹毛了,再怎么推断对方天劫难渡,也得等人家真陨落再说风凉话。 不然图一时爽快,未来百十来年的大劫期,被穿小鞋可就得不偿失。 张旺帝君坐直身体,眼中带着考量。 “梧桐山胆敢戏耍天宫,司命星君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戏耍?”司命星君心中明镜一样,不过脸上表情却故作诧异,“帝君何出此言?梧桐山除了封山还做了其他的事?” “她封禁天宫下界通道,只说六道轮回和斩化身入世,却不说香火神降之法。” “那守山人可说过,香火神降不能入世?” “倒是不曾。司命何意?” 张旺眯起双眸,看着面前的司命星君,近些年星宿一系的星君,对他都不甚恭顺,听调不听宣的意思很明显。 司命星君收起脸上笑意,拱手道:“香火神道乃是天宫诸位神明的本源之道,诸位神明难道不是实时感应人间香火,神降以助人族吗?难道梧桐山封山之后,所有神明都没发现,可以通过此法随时神降下界?” 但凡有个认真负责的神明,在此期间响应香火召唤神降下界,天宫也不至于不知道吧! 难怪诸位星君都主同守山人封山的举措……只享香火,不履行义务的无德之神占据天宫,从根子上烂了,又怎能不堕落。 若说三界大劫的劫气起源与天宫腐朽无关,他是不信的。 张旺帝君面无表情,眼神直直地盯着司命星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不过司命星君表现得落落大方、坦坦荡荡,说的又都是真心话,任张帝君神威浩荡,仍然镇定自若。 张旺忽然反应过来,天宫与二十八星宿星君从来只是合作,星君们不依赖于香火神道,并不一定会站在天宫的立场。 想通这一点的张帝君缓和了语气,询问道:“二十八星宿有多少入世,又有多少选择了代理人,司命星君总该知道吧?” 司命星君笑意盈盈,语气格外真诚。 “司命自己是选了一位代理人的,白虎星君和青龙星君,皆有血脉在人间,顺势选择子孙为其代理,至于其他星君各有各的使命……具体如何,司命并不清楚。” 宗华站在帝君身侧,看得冷汗直流,天界星君们似乎都不太诚心支持天宫。 他成神时间较晚,对于天宫与星宿的关系只听过一些传言,而今细想,这些传言也许不是空穴来风。 “礼不可少,小神去送星君。” 张帝君面有不豫之色,不过还是朝他挥手。 “去吧!” 宗华礼送司命星君出得天门,诚心行礼道:“请星君为小神指条明路。” 司命星君挑挑眉毛:“宗华神官,这是何意?” “小神成神较晚,香火不丰,德行不厚。看天宫多数神明轮回入世,还有金仙、玄仙斩化身入世,又觉得若是小神,一入凡尘便再难登天,实是不知该如何渡过此次大劫。请星君教我!” “香火神道,集人间信仰之力修行,怎能平白得人家的信仰香火?自然要有所回报。就算梧桐山代天道行事,也不能对有德行的神明喊打喊杀的,神官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着,司命星君朝宗华眨眨眼,“琮苍殿下在梧桐山,亦是香火神道,如今在人间可谓香火鼎盛。” 宗华怔了怔,他确实很久未见那位废物太子殿下了,竟是在梧桐山吗? 帝君一面让天宫中的神明下界,一面把太子派到梧桐山……这是何意? 他来不及多想,眼见司命星君登上仙鹤,立即长揖及地。 “宗华多谢星君指点迷津。” 司命星君朝身后摆手,“神官请回,好自为之。” 他得赶紧回去,把张帝君的事情与众位星君通个消息,这位不仅想控制仙界的星君,还想把入世的星君都掌控在手心里呢。 第285章 恐吓 井晓吃饱喝足,躺在竹榻上睡得昏天黑地。 完全不知道仙界天宫帝君已然反应过来,要对梧桐山进行反制。 当然井晓就算知道,也不会太在意,当初做的那些布置,有一部分就是为了应对这一天的到来。 三界大劫……或早或晚,谁都逃不掉。 天宫尸位素餐这么多年,总要付出些代价才是。 小独角蛟想爬到毛球毯跟守山人贴贴,可惜井晓并不喜欢睡觉时,被凉冰冰的冷血动物贴在身上,接连把她扔出来三次。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娇娇,委委屈屈地钻到竹制添水下的石水钵里盘成一坨。 琮苍太子清洁完厨房,收拾利索院子,走到水钵撩水洗手。 他一低头正对上盘在水底的独角蛟,用芝麻粒大小的竖瞳冷冷地盯他。 “你在水钵里做什么?” 小独角蛟的竖瞳一眨不眨,把他直直地看着。 琮苍太子额头青筋一跳:“出来,这是日常饮水用的水钵。你想让我们喝你的洗澡水吗?” 小独角蛟朝他龇牙,摆出一副我很凶的表情。 琮苍太子手捏法诀,凤眸闪过冷光:“出来,别逼我动手。” 一道雷系法术砸向水钵。 “坏人,咬你。” 电光石火间,小独角蛟弹射而出,一口咬到琮苍抬起的手腕上,小小的蛟龙身躯被雷系法术电得僵直。 井晓感觉眼前有电光闪过,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电火之声,小姑娘迷蒙地睁开双眸。 “你们……在干什么?” 琮苍太子的神明之躯没那么容易破防,甚至可以说是连油皮都没被咬破,但是被一只蠢蛟咬到手腕,让他觉得很丢脸,拎起被电傻掉的小独角蛟一通乱晃,恼怒道: “这只小东西泡在水钵里。” “啊?”井晓瞪大眼睛,看清眼前黑黢黢面条样的小蛟,“那也不至于用天雷劈她呀!” 井晓接过僵直不会动弹的小娇娇,拎着蛟尾巴晃了晃,“我答应她可以在水钵里游水的。” “我们喝它的洗澡水吗?” 琮苍太子一向温和的假面都抛到九霄云外,瞪向小蛟龙,咬牙切齿道。 “呃……上方竹筒有干净的流水。” 井晓开始说的时候还有点心虚,不过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 本来就是嘛,上方有竹筒接的山泉水,没必要非得用下方水钵里的水啊。下方水钵给小蛟当泳池没什么不可以的。 琮苍太子愕然地看向井晓,确定对方的态度是认真的,忽然叹了口气。 “明天我雕刻炼制一个双层水钵,让小蛟在下层水钵里待着,不要污染上层的净水。” “像山顶仙宫的泉池?” “对,”琮苍太子回头严肃地看向井晓,“你是不是只养这么一只水生的小东西?” 井晓被问得迟疑:“大……概吧。” 琮苍深吸一口气:“算了,我炼制一个三层的水钵。”随即瞪了一眼刚缓过来,就缠到井晓手腕上朝他龇牙的小独角蛟,“下面两层可以养蛟龙或者其他什么玩意,还能种几株仙界金莲。” “要承载蛟龙之躯,得叠加许多空间阵法,再用大法力炼化。短时间做不成的?” “我最近研究的空间法阵,可以试试。” 琮苍太子用法力清空水钵中“洗澡水”,又重新注入灵泉。他点了点小独角蛟露出的小脑袋,没有撂狠话,不过那个表情,足够让小蛟把所有坏事都想个遍。 “山主救命。” 小娇娇尖尖细细的声音,传到井晓耳边。 井晓:“……”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动嘴咬他,他又没咬回来,你喊什么救命。 “他要炖了娇娇。” “不会的,你想多了。”堂堂天界太子,不会跟一只没有化形的小蛟龙计较的。 清晨。 井晓从一夜大梦中醒来,一眼看到琮苍太子,就……非常想收回昨晚的话。 堂堂天界太子,不知道去哪抓了三条菜花蛇。 当着小独角蛟的面,把三条小臂粗的菜花蛇开膛破肚,取出蛇胆和内脏。 一条用于炖汤,一条红烧,还有一条放在烧烤架上。 不一会就传出浓烈的肉香。 “你……”好记仇啊! 井晓板着白净的小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琮苍太子炮制全蛇宴。 被束缚在餐桌上的小独角蛟,盘成一坨瑟瑟发抖。 天界太子依旧温和礼貌,笑着打招呼:“山主醒了,马上开饭。” “好!” 井晓抱着毛球毯,眼神随着琮苍的身影转来转去。 “……” 小独角蛟已经吓到失语,昨夜还敢向井晓告状,今早就只会眨着清澈愚蠢的竖瞳发呆。 琮苍太子淡淡瞥了一眼小金丝猴。 他可不是只想收拾一只蠢蛟龙,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一举数得,才值得他出手做一场。 小安老老实实蹲在架子上,大眼睛小心觑着琮苍太子的脸色,别人是杀鸡儆猴,他是杀蛇儆猴。 猴:已收到警告。 不是,你被小蛟龙咬了,跟猴有啥关系。为什么要吓猴? 井晓洗漱完毕,淡定自若地坐到餐桌前,拎起小独角蛟放到一旁。 “辛苦琮苍殿下做早餐。” 天界太子笑得和善,盛一碗蛇羹放在井晓面前,眼神温和再次扫过小独角蛟和金丝猴小安,语调轻柔和缓。 “入夏吃蛇羹去暑气,山主喜欢就好。” 小独角蛟哭唧唧:妈妈,她要回家! 金丝猴小安可怜兮兮地咔吧着大眼睛,贴到井晓身侧,嗓音稚嫩:“他坏。” 井晓笑眯眯地端起蛇羹,轻轻吹走热气,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 小东西们确实欠教训,有人愿意做坏人,她乐意配合。 第286章 棋子的觉悟 梧桐山正是一个满天鱼鳞碎云的天气,阳光稀疏洒落。 从高空俯视,金乌穿透云层,照在高大的树冠上,形成斑斑点点的光斑,叠加森林蒸腾而起的雾气,云海潮生,如梦似幻。 当然再如何美丽的原始森林,若是普通人在林间行走,定然也是闷热潮湿的。对于井晓和琮苍太子,这类寒暑不侵的神明之体,什么天气影响都不大。 井晓骑在野猪大黑的背上,往田地方向晃悠。 梧桐山的田里播种过三季玉米,每一季的收成都一般。井晓听过野猪大黑的反馈,决定去田里看看。 林中环境湿热,土壤黏性大、透气性差,也许是种子与土质不太适配。改良低处田地土壤,成本高,收益差。不如为良种另择良田,给原来的田地换一种作物播种,更为经济实惠。 当然现在都是井晓的遥想,到底情况如何,还得实地考察一番再说。 梧桐山中,处处是良田,为农作物选择合适的土壤,适配相应肥料,便是身为山主的职责了。 只是去高一些的山上开垦土地,路程有些远,以后种植维护起来……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会比较辛苦。 让井晓自己去种田、除草、施肥,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大面积用法术偷懒,以后再想推广,其种植经验就没有可参考性了。 金丝猴小安和小独角蛟一离开竹楼小院,就放飞自我了。 一个蹿上树,在林间悠悠荡荡,一个在草地上吐着蛇信s型游走。 小独角蛟速度飞快,声音尖细:“山主,我去看母亲。” “去吧,把我给你的牌子带好,莫要在山中淘气。” 井晓并不阻拦,上次她带小独角蛟以走路的方式回到竹楼,就是在通知山中精怪,这只小蛟是她罩着的。以后在山里见到,怎么也得给三分薄面。 同时也是让他们知晓,若是小蛟在山中淘气太过,精怪们可以来找‘家长’,但不要为难孩子。 收了人家母亲给的酬劳,要操的心果然是要比别的崽子多些。现在可以理解那些给幼儿园老师送礼的家长,是一种什么心态了。 当然井晓是收礼的一方。 “山主,琮苍一直没想通,母蛟为何强行渡劫?” 琮苍太子一身方便行动的竖褐,头戴斗笠,在脸上遮出一片阴影,也慢悠悠地跟在井晓身后,随口闲谈。 “为了血脉,”井晓淡淡回道,“独角蛟一族有青龙星君的血脉。母蛟引动雷劫,借天刑雷劫精纯自身血脉,再转移到娇娇身上。让娇娇成为青龙星君在人间界的代理人。” 井晓原本也不理解,后来发现小独角蛟身上若有若无的星君之力,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二十八星宿化身入世,要么选定人间代理。 陆寅君是白虎星君血脉,已是化形大妖,精纯的血脉可以直接传承白虎星君的力量。 而独角蛟不行,母蛟本体强大,短时间无法化形,血脉又不够纯净,所以选择以自身为祭,提纯血脉灌注到小蛟身上,以达到传承星君力量的血脉纯度。 琮苍一怔,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可是娇娇还小。” “劫气初起,应劫而生的那些未来会惊才绝艳的人物,现在都是小孩子啊!”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看向琮苍太子,“包括你在内。所以天宫的神明们才想去人间界,抢占先机。” 不管他们想做什么,是帮扶人间稳定当下的繁荣,还是想改天换地,重修人间盛世。 天宫想把那些拥有大气运的人,都拢在自己手中,唔……打得一手好算盘。 当不了劫后余生的那部分,也要当个搅屎棍子,把局面搅得一塌糊涂。 三界大战之后,天宫尸位素餐这么多年,突然积极起来,扒拉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她脸上了。 这位琮苍太子殿下,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状态…… 呵,天宫多头下注,想要稳赚不赔? 井晓都要赞一声,帝君、王母好算计! 只不过他们抢先落下棋子,未必就真占得了先机。 有些事情,因果纠缠……结果么,不到尘埃落定,谁又能说得清。 琮苍太子被井晓的眼神看得脊背发凉,低头转移话题道: “把白狼夫妇留在竹楼小院里没事吗,我看狼王的伤势已经恢复,不知道为何还在沉睡?” 井晓被打断思考状态,表情看不出喜怒,拍拍野猪大黑的脖颈示意他加快速度。 “他们夫妇的修为都到了。此次受伤也是修为更进一步的契机。等他清醒,大概就要迎接化形天劫了。” “化形天劫?”琮苍太子诧异,“他们一起渡劫?” “嗯,他们夫妇一体,肯定是组团渡劫,雷劫强度超级加倍哦!” “能成功吗?” “差不多吧,他们不曾作恶,身上没有孽力和恶业。上天有好生之德。” 井晓倒是不担心狼王夫妇渡劫的安危,修行如逆旅,这是他们迟早要面对的事情。 再说他们在梧桐山渡劫,虽然她不会直接改变化形天劫的强度,但也不会眼看着他们身死道消。 “哼唧……” 野猪大黑跑动速度飞快,平稳到达田边,才停下四只小蹄子。 井晓跳下来,赤足踩在田间泥地里,泥水顺着白嫩脚丫的趾缝钻到脚背上。 这块地的土质比她预想中的还要黏重。 奇怪,当初开垦的时候,土质并不是这样,最近的雨水也不多。 井晓蹲下一手按住地面,闭目感悟土壤的生命力,顿时山间活着的植物们,纷杂的信息迅速朝她汇聚而来。 小姑娘只觉得脑瓜子嗡的一声,好似数以万计的星球相互碰撞,核心处理器来不及处理过载的信息量,就在内部产生了巨大的爆炸。 琮苍太子见井晓蹲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不敢过去打扰。 只在地边找了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树,他坐到树下一边乘凉,一边想着刚刚从井晓那里得来的信息。 他是何时成为天宫算计的一环呢? 是父君让他闯梧桐山开始,还是从母亲斩化身入世开始…… 琮苍太子曾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那些,如今被人撕开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本心,他真的愿意做一枚老实的棋子吗? 第287章 魔族没有墓地 “确实是土壤不合适。这块田得改种灵米,我刚找到一块适合玉米生长的土质,给这里播种完就过去。” 井晓板着一张白净的小脸,慢吞吞地站起来,像是网速过慢的视频,动作一帧一帧卡顿,漂亮的杏核眼中七彩光芒变幻不定。 琮苍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突然横扫过来,让他不得不运转神力抵抗。 两只毛球适应良好,叽叽叫着跟七只小竹鼠在旁边草地上滚作一团。 野猪大黑直接躺平,避免硬扛井晓的神力爆发。主打一个只要他躺得够快,就不用跪。 金丝猴小安陪着小独角蛟去蛟龙山,两小只原本在林间欢快地玩耍。忽然感受到强烈的力量波动,他们与林中其他动物一样,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 直到那波浩瀚的力量扫过整片森林,林间才渐渐恢复虫鸣鸟叫。 琮苍太子捂着心口,猛地吐出一口淤血,看向井晓的眼神充满惊骇。 “山主?” “唔……你受伤了?” 井晓疑惑地抬眸,看一眼吐血的天界太子,又朝四周看了一圈。没发现敌人啊,怎么突然吐血? “我怎么受伤的,你不知道?” 琮苍太子脸色惨白,面对井晓的气息压制,又吐出一口血,才觉得心口舒服点。 井晓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没什么诚意地道歉。 “哦,抱歉,不小心力量外溢了。其实你要是当自己是棵树、是株草,不要抵抗就不会有事。你看大黑、毛球和竹鼠,不都挺好的。” 说着井晓故意气人一样摇摇头。 “你不聪明。” 琮苍太子听到解释,觉得心口更堵了。 谁家无意识的力量外溢,能横扫整片森林的? “可真是谢谢你!” “嗯,不用客气,内伤的淤血吐出来就没事了。” 井晓才懒得关心琮苍郁不郁闷呢。修为不足,就得好好修炼,凝聚香火信仰之力,可不是简单接受民众的供奉就好。 被供奉的一方,自身必须得有驾驭力量的能力,不然哪怕全国到处都有他的神像,他也只是信仰的奴隶。 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灵米种子,神念扫过田地,规划好大致范围,才散发灵力吸引鸟雀过来帮忙播种。 野猪大黑雪白的獠牙闪着寒光,蹲坐在地上比井晓身高还要高出半头,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鸟雀,略有些怀念辛彦那只小魔崽子。 小魔人刚来梧桐山的时候,确实招人讨厌,满身戾气不说,连农活都干不好。 后来慢慢学会播种除草种田,每次播种都会有许多巧思,还能改进农具,要么省力气,要么能精细加工…… 不像这位天界太子,表面上温和有礼,实际上心中看不起山中妖修,想表演虚伪的真诚,又演得不像,自身脑子还不太灵光。 井晓见种子都已放入指定位置,伸手向山间借抹灵韵,一阵山风吹过禾苗便已长高尺许。 “我刚刚问山,找到一片合适种植玉米的地块,离这里有些远。” 野猪大黑秒懂,恢复巨大的野猪体型,漆黑的眼睛瞪得溜溜圆,趴在地上,等待井晓爬到他背上来。 原始森林古木参天,哪怕时值正午,阳光也不强烈。 如今日头稍稍偏西,就更加昏暗了。 琮苍跟在野猪大黑身后,瞄着七只小竹鼠串成一串,坠在大黑的尾巴上晃来晃去。 竹鼠一家跟两只毛球交流打滚心得,吱吱叽叽声音嘈杂,从叫声中,能听得出几只小东西很开心。 “山主,不回竹楼?” “不了。先去半山,明天开垦地块,把种子种下去再回来。” 井晓仰面躺在野猪大黑背上,两眼望天,放空大脑。 今天使用法力“问山”,导致大脑信息过载,下午又催动灵力播种田地,此时此刻实在不愿再多思多虑。 不过,琮苍太子不得闲,心中想的事情就多了。 “山主,陆寅君和辛彦快到京城了。” 井晓似听非听,随口道:“安康延泗渡口的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除了延泗渡口的水妖,安康郡的小精小怪本领都不高,有宗门修士和气血旺盛的武者们,完全可以处理。” “京城人气鼎盛,有许多大能修士坐镇,像延泗水妖那般脑子进水的猖狂精怪不多。” 井晓懒懒道。对于一妖一魔的京城之行,半点都不担心。 琮苍太子手扶斗笠,疑惑道:“京城没有妖邪?” 井晓半眯着眼眸,声音轻柔:“怎么可能没有。只是在京城会老实些,毕竟有皇朝气运压制,还有人族修士大能,都城隍、土地等神明地只。能在京城混得妖邪都不蠢。” —— 京城西门。 陆寅君戴着斗笠,驾着矮脚驴车,排队进城。 他突然抽抽鼻子:“有血腥味。” 辛彦一袭灰衣靠在另一边车辕上,听到陆寅君说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没事,你看看右边的告示牌就知道了,城里应该是刚刚杀完人,斩首示众的杀法。” 陆寅君摘下斗笠,歪头看向右侧,眉头微皱。 “彭城刘氏,抄家灭族?公告只写处决,没写原因。” 赵孟元在两人身后撩开车帘,快速扫一眼公告,低声道: “我在安康看过朝廷邸报,写的是叛乱。莫要在外议论此事,先进城找个住处安置。” “好的,先生。” 辛彦把头上斗笠摘下,拿在手里,去与城门官交涉。待对方查验核对过一行人的身份文牒,又缴纳了足额的车马税费,他才坐回车辕上,扇了扇斗笠。 “走吧,兰坊客栈在南城的杨槐街,向掌柜已经让人提前报信,给我们留了院子。” “阿嚏……” 陆寅君跳下车辕,牵着矮脚驴车进城,边走边揉鼻子,城里飘着的人族血腥味,刺激得他眼眸发红。 “要么你屏蔽五感吧。285人,弃市暴尸三天。没人收尸,未来三天不仅有血腥味,还得有腐臭味。” 辛彦一脸冷漠,才死百十来人,对于在魔界见惯生死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人族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吃人的。魔族可是不论什么等级,都是互为食物。 某些高等魔族饿了,甚至会相约坐在路边,看着跑过的哪只小魔顺口……点餐、加餐皆是常态。 若是高等魔族死亡,没有亲族处理尸体,那么大概率会被身边的低级魔族分而食之,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所以,魔族没有墓地。 第288章 不能比较 京城风物,不同于别的城市,不仅是繁华热闹的人气,煌煌的皇朝气运,对于妖魔更是有着无与伦比的震慑力。 三辆矮脚驴车,嘚嘚嘚地走在中间的车马道上,两旁是推车和行人。 东西横贯京城,双向六车道的中央大街。除了中央两条官家专用车道,普通百姓车马不能走以外,另外四条车道往来车马接踵不绝。 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商铺,各式招牌,还有店小二拉客的吆喝声,看得人目不暇接。 陆寅君牵着矮脚驴,跟在领路的小二身后,城中旺盛的人气和各种味道,掩盖了城门口的血腥味,让他舒服不少。 小二是兰坊客栈派出来迎接他们一行人的。向掌柜和王祖义统领带着商队,还排在城门口,预计得日暮时分才能入城。 于是便让兰坊客栈的小二,带他们提前入城去安顿。 辛彦自是不会客气,指使起人来,带着三分理所当然的自在。 京城兰坊的小二见多识广,哪怕看见几人穿着旧衣,风尘仆仆,也不敢稍有怠慢。 “几位公子,是第一次来京城?” “确是第一次来,”辛彦穿着洗得泛白的灰色布衣,意态慵懒地靠坐在车辕上与小二搭话,“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那可多了,客官来的时间刚好,后天就是咱们京城最热闹的五月花节。到时候满大街的小娘子、小郎君,可热闹了。您看现在街道两旁的花架,都已经开始布置了,从东到西,这条主街过两天就是一片花海。” 辛彦被京城中心的皇族气运晃得眼花,抬手不紧不慢地将斗笠戴上。皇族气运无形无质,不是阳光,但有个斗笠遮挡,聊胜于无。 “五月花节都有什么讲究?” 小二笑呵呵道:“前些年都是长临长公主组织举办品花宴,邀请京城的文人士子,世家郎君和小娘子们共聚一堂。 “宴会连续三天,每年都流传出许多绝妙文章和诗词。咱们百姓当然参加不了皇家的品花宴,不过皇家恩典,让各坊市也举办三天花会,以示与民同乐。” “长临长公主不在京城,今年的品花宴谁来主办?” 辛彦轻描淡写地问,声音不高不低,街市喧哗,仍然清晰地传到小二耳中。 小二心中一凛,贵客竟然知道长临长公主不在京城,立即小心谨慎起来,不敢胡言乱语,思量道: “今年是宫中的一位老太妃主持,品花宴不在公主府,改在城外三十里的皇家汤泉行宫举办。” “老太妃?” “宫里唯一的太妃,听说抚养过当今。” “哦。” “公子往这边走,咱们客栈在南城的杨槐街。” 小二引着矮脚驴车正准备离开宽敞的主街。 一匹快马,从西城门飞奔而入。 哒哒哒的马蹄声,一声紧似一声,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中间宽敞无人的官道上,只见马匹残影飞驰而过,快马背后插着一杆黄色三角团龙旗。耳中听得急促的哨子声。 辛彦抬眸:“这是?” “八百里加急。”小二惊讶出声,“在京城三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皆是常见。这八百里加急,几年也见不到一次。” 辛彦盯着信使背影,浅灰色眸光闪烁,随即垂首看向兰坊的小二。 “阳琴阳老板在京城吗?” “这……小的不知,小的在京城兰坊四五年,也只见过阳老板一次。”小二态度殷勤,“掌柜给各位公子、小娘子,安排了单独的客院。公子不如到了客栈问问掌柜。” 这些贵人的气度风华,不是简陋的衣饰能遮掩的。 当然京城不缺贵人,可是掌柜的暗示过他,这一行贵人特别贵,要格外小心伺候。 辛彦看出小二的小算盘,稍在脑子里转转,就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不打算戳穿,他们也当得起贵客的待遇。 “京城的街道横平竖直,网状勾连,没有死胡同。公子若是出门逛街,找不到方向,就抬头看皇城的方向,朝着这个方向,总能走到主街上来。” 兰坊小二知道他们身份地位不一般,滔滔不绝地向辛彦介绍着京城特色。 辛彦顺着小二比划的方位,看向身后的某处,晃得眼前一花。 算了,有那么个煌煌气运之塔,悬在皇宫上方,他不会迷路的。 南城靠近河运码头,南方商贾汇聚。 天南海北各色奇珍货物种类繁多。 辛彦和陆寅君一路行来,算是开了眼界。 当然能让一妖一魔关注的,从来都不是普通货品,更不是普通人。 进入客栈院子,辛彦摘下斗笠看向脸色严肃的陆寅君。 “码头酒楼上的那只,可是大妖?” 陆寅君点点头,“不愧是京城,人杰地灵。”妖魔与人族杂居而处,竟然意外地和谐。 “可不只有妖邪鬼怪。”辛彦抖抖衣袖,撩水洗手,沾湿巾帕擦脸,“等会儿给象山书院在京城的宅院送张帖子,不知道穆玉他们到没到。” “咱们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多,他们应该比我们到得早。” 陆寅君轻敲手中折扇,金瞳中满是思量,“山主让我们此行一定要从京城走,不知道是何用意?” “谁知道呢,也许是让我们见识见识五月花节和八百里加急。” 辛彦脑中浮现井晓白嫩的脸蛋和漂亮的杏核眼,心情顿时不太美妙。不由得瞪了陆寅君一眼,提那个糟心的家伙干什么,让魔烦心。 —— 梧桐山中某山的半山腰草场。 琮苍太子抓一把地上灰褐色略带颗粒的土壤,确实与下方森林中的黏重土质不同。 “这种土壤适合种植玉米?上次在山坡上种的,产量也不佳。” “试种一下就知道了。” 井晓控制着烧荒的火焰范围,又分出几分心神,将被山火惊到的大小动物们一一挪出草场。 上一次扩田,还有辛彦和陆寅君帮忙,根本不用她多操心,这次只有天界太子。 唔,这么一对比……算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烧荒完成。 井晓捏法诀施展普天甘霖咒,如同迷蒙细雨,滋润干涸皴裂的土地。 刚刚过火的土地冒出淡淡烟雾,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你们退后。” 井晓挥动手中竹杖,咄地一声,顿在地上。 大黑知道井晓要做什么,立即调头猪突猛进般跑出残影,飞速离开施法范围。 “叽叽。” 两只毛球化身毛毯兜着竹鼠一家,挂在野猪大黑的背上,晃晃荡荡玩闹得开心。 井晓微闭双眸,一阵白色光芒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光芒所过处,泥土、枯枝败叶、草木根茎和草木灰,均匀混合在一起……时光加速,沤肥发酵完成。 琮苍太子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倒吸一口冷气,眼中掩饰不住的骇然。 时间相关的法术,历来最难掌握。不仅要有极强的天赋,还要有深厚的法力底蕴,一个操作不当,很容易把自身搭进去。 可是刚刚的时光加速,井晓轻轻松松便完成了。 琮苍太子试探道:“山主,能够时间倒流吗?” 井晓背对着天界太子,无声地勾起嘴角,语调不疾不徐。 “因果牵扯太多,麻烦。” 不是不能,而是因果麻烦,不做。 第289章 他不知道 梧桐山的夜晚,总是来得比较早。 井晓处理好土壤肥力,再邀请鸟雀播种完毕,已经月上中天。 小姑娘拍拍白嫩的手掌,伸个懒腰,仰头望向漫天星斗。 “明天再找些灌木,在田地四周,围一圈栅栏。收获得到9月底了,这段时间就麻烦大黑和小竹鼠们喽!” “哼唧!” 野猪大黑吞掉井晓递过来的灵力球,老老实实地点头,巨大的獠牙在月光下格外雪亮。 “吱吱……” 七只小竹鼠各自抱着米粒大的灵力球,努力吸收其中精纯的灵力。 “晚餐呢?” 井晓打个哈欠,瞟了一眼无所事事的琮苍太子。 琮苍表情突地僵住,朝四周看了看,对上井晓黑白分明的杏核眼,忽然像是回到刚来梧桐山,在魔界与人间界缝隙的时候,紧张得有些结巴。 “这……这就做。” 作为修习香火之道的神明,拾柴点火都是小事,琮苍太子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厨具和食材,开始炖煮。 月光如雪,大片大片地铺在刚刚播种好的土地上。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吸收完灵力球,开始对着月亮吞吐极阴月华。 山坡草场经过下午烧荒、沤肥、播种的折腾,大小动物和各种昆虫,都被惊得逃走。 估计要过很久,才会有胆大的动物,试探着回来看看,过去的家园是否宜居。不过大部分动物都会迁到新的草场,终其一生不会再回来。 夜幕之下,旷野安静的只有琮苍太子叮叮当当做菜的声音。 井晓抖抖小毛球,把自己裹进暖和的毛球毯,躺在田间地头。连眼神都懒得分给某个天界太子,真是没眼力见的家伙,支使一下动一下。不提醒,他的眼中就完全没活。 播种催生而出的植株,一排排沉默地矗立在地里,田地的泥土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气息。 井晓迷迷糊糊地睡着,一片熟悉的黑白墨色山水天地展现在梦境中。 唔?陆吾神君。 “我家小白虎什么时候回来?” 陆吾神君一袭黄底黑条纹的长袍,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神君想找弟子,直接去找就好。总是扰人清梦,会招人讨厌的。” “干脆说陆某招守山人讨厌就是了。” 陆吾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魅力无限,在仙界最受欢迎神君的排名中,一向名列前茅。 不过这番做派,在井晓面前,只能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小姑娘盘坐在矮几前,双手托着下巴,扑出圆嘟嘟白嫩嫩的小脸,漂亮的杏核眼倒映着面前的棋局,完全无视陆吾神君的魅力。 “有事?” 陆吾神君动作优雅地给井晓倒杯清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香水雾袅袅,慢慢品饮。 “张旺发现二十八星宿入世很生气,找了司命星君,要求看星君命册。”陆吾神君说着顿了顿,见井晓没什么表示,继续道,“司命星君拒绝了。” “哦!”井晓淡淡地应了一声。 “山主,没什么想说的?” “知道了。” “……” 陆吾神君抿一口清茶,是按他在仙界所喝过的松针茶的味道,具象化于梦境中。松针茶的清香风味独特,品饮之后,念念不忘。 “山主不担心吗?张旺下令,让居于天宫有香火的神明,都去人间显灵,凝聚信仰。” 井晓嗤笑出声:“不折腾还能活得久点……” “都在山主的谋算之中?” “我哪有什么谋算,依理而行,顺势而为罢了。”井晓端起茶杯轻嗅,淡淡松香沁人心脾,“神君什么时候见过松年?” 陆吾神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就等着井晓发问。 “前些时日去找司命下棋,见过一面。松针茶味道不错,仙人饮之清新爽口,若是给凡人饮之,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 井晓抬眸:“司命星君选的代理人是瑞宣?” 陆吾神君被问得一怔,这守山人小姑娘咋不按套路出牌呢?喝了松针茶,说到松年,难道不得问问老松树精是否安好? “咳……听司命说,似乎是人族未来的祭司。” “嗯,琮苍太子的晚饭快做好了。神君还有别的事?” “我家小白虎……是不是回不来了?” 陆吾神君收起轻松的表情,在与井晓东拉西扯中若有所感。而这种冥冥中的预感与他的愿望差距甚大。 “回不回得来,得看他自己。” 井晓垂首,从旁边拿起一枚白色棋子,放入面前棋盘之中,将两枚黑子完全圈死在棋盘正中。 “那个小魔崽子呢?” 陆吾神君蓦地有些生气。 辛彦天天在自家弟子身边,蛊惑小白虎的神识意志,要不是看在他是守山人仆从的份上,他早就下手弄死他了。 井晓目光悠然,轻轻道:“辛彦必须回来。他只能离山半年,若是延期不归,契约会直接抹杀他的存在,神魂俱灭。” “半年?我看他优哉游哉的,倒是一点都不急。” 陆吾猛地抬头,英武的眉峰下一双寒星似的眸子,定定地看向井晓,“他知道半年的期限吗?” “辛彦啊,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井晓玉雪可爱的小脸,第一次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吾神君瞪大双眸,好家伙,守山人的心机深沉若此? 自身不沾半点因果,让小魔人被契约抹杀,神魂俱灭…… 小姑娘被陆吾神君盯得不自在,觉得有必要给自己澄清一下。 “我不是那种不教而诛的人,我提醒过他,送礼之后尽快返回。正常来说,婚礼之后返回西南行省,路上不耽搁的话,半年时间绰绰有余。” 可你也没警告对方,只有半年期限……但凡他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或者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逾期未归,可就小命不保了。 陆吾神君朝井晓拱拱手,咳嗽一声岔开话题。 “松年请陆某给山主带话,他在仙界一切安好。勿念!” 井晓看着陆吾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把她当成心机城府之辈了,但是转念想想,好似也没什么。 送走陆吾神君,井晓从毛球毯中蹭出一个小脑袋,直勾勾地瞪向琮苍太子。 “我饿了!” 第290章 羊汤秘方 梧桐山,星光满天。 半山草场上传来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在黎明来临前最黑暗的一刻钟里,井晓吃到了一顿——最早的晚餐。 吸溜,吸溜…… 小姑娘捧着粉白色的玉瓷碗,盛满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喝得香甜。 身侧一盆炖得软烂的羊排、羊脖和羊腿……随手一撕就能撕开的肋条,咬一口软糯弹牙,羊脂混合着羊肉的鲜嫩,简直是无上享受。 “这个味道是滩羊?” 井晓披着暖和的毛球毯,喝一碗鲜香的羊汤,又抓起一块细嫩的羊脖慢慢啃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慵懒散漫的气质。 “嗯,这是承州北部特产的滩羊。肉质更细嫩,没有膻腥味,炖煮的调料,除了常用的那些,我还加了甘草和枸杞。” 井晓一挑眉毛:“怎么想起来改进配方了?” 琮苍太子好似被揭了盖头的新娘,脸上被红盖头映得红彤彤一片,抿了抿嘴角道: “我听到信众祈祷,他把家中羊汤馆的祖传配方念叨了几遍。我……试着做做。” “哈哈哈……” 井晓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偷学信众家传配方的琮苍太子,莫名的有那么点儿可爱,哈哈哈哈…… 琮苍太子被井晓笑得脸上发热,赶紧低头喝汤,掩饰尴尬,喃喃自语:“这个配方的味道比菜谱上写的要好些。” “兰坊阳琴编制的菜谱,只是大众常吃的菜肴。家传秘方这种东西,肯定不会印刷出版,传得天下皆知。” 琮苍吞下一根羊肋条,吮着骨腔中饱吸汤汁的骨髓,细细品味一番,轻声道:“下次再煮羊肉,我加些辣子试试。” “可以把几种辣度不同的辣椒,换不同比例搭配,多尝试几次,肯定能找到最佳搭配比例。” 井晓提出个人建议,她喜欢带些鲜辣的味道,当然清汤有清汤的美味,不过辣味有辣的鲜香。 尤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亦是一天中最清寒的时候。 只喝清炖羊汤,总觉得不太够味。 若是在汤里加些辣椒粉或者几滴辣油,今天这顿最早的晚餐,就完美了。 “好,我试试。” 琮苍太子默默记下客户需求,对于井晓的提议,他绝对不会敷衍。 至于什么时候能做出最佳搭配? 想到竹楼附近,新种植的几十种辣椒植株,唔……他是神明,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慢慢调配。 井晓将碗中羊汤喝光,放下汤碗,双手拢着毛球毯,倚靠在背后的野猪大黑身上,抬眸望向泛白的东方云海。 金乌尚未升起,霞光已染红了整片云海,由远及近,深深浅浅绵延铺开一层一层的金红。 东方日出,所有修行中人,都能从灵气中感受到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无论是井晓,还是琮苍太子,都半闭双眸,借天地之力进入修炼状态。 直到太阳跃上地平线,灵力由活跃转向暴烈,两人才停止修炼。 井晓摸摸饱胀的肚子,裹紧毛球毯顺势躺下,打个小小的哈欠: “找灌木荆棘围篱笆栅栏的事情,以琮苍殿下的细致,想必能做得很好,今天便辛苦殿下了。” 琮苍太子摸摸鼻子,颔首道:“好,我与大黑商量着做。” 野猪大黑歪头看向琮苍太子,黑黝黝的猪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眼神很明显,他有些看不上这位天界的太子殿下。 井晓撩起眼皮,透过毛毯毛毛的缝隙瞅了一眼,正在收拾餐具的琮苍太子。 性格问题,真的很难改变。哪怕在某些事情上,琮苍太子表现得很有决断,但大部分时候,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神明。 不过,仙界天宫后继无神…… 那是张帝君和王母需要头疼的问题。 她只是小小的梧桐山守山人,哎呀,操心老得快,睡觉睡觉。 第291章 酒席 京城兰坊酒楼二层雅间。 阳琴头冠正中一朵硕大粉白的芙蓉花,一袭月白衣衫宽袍广袖,端着青玉酒盏,侧倚在窗边慢慢品饮盏中清酒。 “都安排好了?” 黑衣下属低声应答:“是,彭城的乡绅两位善人义士数十名,明日一早去刑场收尸。官府那边都打点过。” 阳琴喃喃自语:“彭城刘氏,这是今年被族诛的第二家了。三年灭族十五个世家,不知道那位到底要做什么。” “向掌柜和王祖义统领,带商队来京城,与之同行的三辆车驾,都安顿在客栈。 “东南三省铁义军,被两大军镇限制在三省之地,不再往北攻打,军镇也无力向南收复失地。 “西北异族入侵战事胶着,上党郡和归北郡同时告急,八百里加急入京……” 黑衣下属低头盯着脚尖,将近日情况一一汇报。 屏风后一名女子轻抚瑶琴,乐音不高不低,刚好模糊屋中人说话的声音。 阳琴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把玩着手中酒盏,忽地眼神一凝,与楼下闲逛的两人对上视线。 陆寅君金瞳灼灼盯住二楼窗口的身影。 来到京城之后,他总是隐隐有被窥探之感。在客栈时还好,但凡出来走在街上,都觉得芒刺在背。 那些或好奇,或恶意的眼神,让他的灵觉时刻处于紧绷状态。 兰坊酒楼的掌柜得了吩咐,亲自出门拦路邀请。 “两位客官,我家老板在京城难得遇到熟人,十分欣喜,有请两位楼上一叙。” “兰坊的阳老板?” 辛彦灰眸中映出阳琴那张粉白的笑脸,看得他一阵牙疼。随即收回视线,转头朝陆寅君道,“咱们一路多受兰坊商队照顾,上去打个招呼。” “好。” 陆寅君给不知道钻到哪间店铺的罗豆豆和何传铭传音,让他们来酒楼汇合。然后单手拎着葫芦鸡、甑糕、芙蓉斋点心等大包小包的东西,溜达着进入酒楼。 二楼雅间,门口仆从想要接过陆寅君手中的东西,被他淡定地挥开,随手将那些鸡零狗碎的玩意,一一放到门口的偏桌上。 全是罗豆豆特意交给他拿着,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不能让辛彦偷吃的美食。 三人寒暄入座。 仆从迅速将桌上的酒菜换新。 辛彦不再是赶路时,那套灰扑扑洗得泛白的布衣。 按先生赵孟元的说法,世人皆是‘先敬衣裳,后敬人’。 京城达官显贵颇多,换身好衣裳,看着就非富即贵,能给自己免去许多麻烦。 所以一大早,辛彦便换上一袭深蓝色花罗长袍,腰间垂下的玉佩压着袍角,内敛中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张扬恣意。 “一路周折,多谢兰坊商队照护,辛彦敬阳老板一杯。” 兰坊阳琴生得一双桃花眼,未语三分笑,一笑似含情。 听得辛彦敬酒,他连忙端起面前酒盏,浅笑回应: “兰坊商队通行天下,只是多些赶路打尖住宿的经验,能与两位公子同行,才是兰坊商队的幸事。” 陆寅君在梧桐县时经常去兰坊看书买书,不是第一次见到阳琴。 那时他就觉得这位阳老板不简单,如今又在京城遇到,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只是恰巧来巡视生意。 再结合阳琴事事以辛彦为主的态度,陆寅君不由得替阳老板鞠一把同情的泪。不过……咳,他一个看热闹的,难道还要嫌事大? 有辛彦与阳琴说些客套、虚与委蛇的话,陆寅君乐得轻松,吃吃喝喝才是正事。 京城兰坊酒楼的酒菜,与西南行省和虞郡、承州的风味都不同,风味更偏咸香,尤其桌上一道烩三鲜,有鸡胗、鸡肝、肉丝和鲜虾精烩而成的汤菜,汤汁味浓,好吃又下饭。 再夹一口温拌腰丝,居然是以猪腰为主料的凉菜,是他从未吃过的做法,脆嫩爽滑可口,麻辣鲜香好吃。 陆寅君埋头大吃,桌上十六道冷热菜品,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然后不动声色地以神识扫过酒楼附近,发现罗豆豆和何传铭还没过来。 当即召唤店小二,在对方目瞪口呆中,又点了三大碗油泼扯面。 “客官稍等,我家扯面口感筋道有弹性,需要大师傅现煮。” “好,做得快些。” 陆寅君叮嘱一声继续吃。 阳琴走南闯北、博闻强识,说话更是风趣幽默,与辛彦交际的同时,自然不会冷落陆寅君。 只是这位吃得兴高采烈,让阳琴完全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直到陆寅君又将三大碗油泼扯面一扫而空,才从碗盘中抬起头,朝阳琴露出憨厚的笑容。 阳琴手抚头冠,笑容不变,殷勤地问:“陆公子可吃好了?阳某让厨房再添些酒菜。” “饱了,好久没吃这么过瘾,多谢阳老板盛情款待。” 陆寅君拍拍肚子,一副憨憨的模样。 斜瞟一眼神色矜贵冷淡的辛彦,陆寅君暗暗叹了口气,不能再白吃白喝了,骗人骗得他都要长良心了。 第292章 都城隍 午后,京城杨槐街。 陆寅君手里拎着零七碎八的东西,在街上散漫地溜达。 辛彦那个小骗子,不知道怎么忽悠的兰坊阳琴。 想请阳琴带他去看看南城港口码头的风物。 大夏商业极为发达,京城更是南来北往的货运集散中心,他想了解一些商业运营的情况。 可把阳琴高兴坏了,能将自己的商业成绩,向他认定的小主子汇报,记下他的功勋,估计连头上的芙蓉花都要笑裂了。 罗豆豆和何传铭更是哪热闹往哪凑的性子,用过午膳之后,又结伴去逛集市。于是现在只剩陆寅君一个人,拎着上午大肆采购的“战利品”回客栈。 午餐过饱的后遗症,陆寅君的脑子里现在一团糨糊,全靠本能老虎识途,腿脚自动认路往回走。 眼见前方就是客栈所在的杨槐街,陆寅君猛地顿住脚步,金瞳微眯向身后看去。 本应人来人往的街道,突然空无一人。 街角卖醪糟汤的小摊,锅子里还冒着热气,可是卖醪糟的小老板,还有扁担小桌附近坐的几个客人,都不见了。 右侧那家面馆,中午生意极佳,他刚路过时还人声鼎沸、高朋满座的场景,如今空空荡荡,安静得十分诡异。 陆寅君运转白虎星君之力,金瞳炯炯有光,一眼看破幻境,随即冷哼一声,伸手捏诀准备破境。 “星君且慢,且慢,听老朽一言,老朽并无恶意。”老者皂衣软帽,朝陆寅君拱手,姿态谦卑,“老朽都城隍俞纲,这厢有礼了。” “西南梧桐山,陆寅君。” 陆寅君拱手回礼,嗓音低沉,金灿灿的眸子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并未因为对方说自己是城隍而放松警惕。 能让他一不小心着了道的幻境,说没恶意? 呵…… “原来是梧桐山的仙君。俞某唐突,未曾招呼突然来访。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俞纲的腰更弯了,心里难受得像是用莲芯泡了三天的苦水,倒霉催的当什么都城隍。 当初对升职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后悔。这京城简直是龙潭虎穴,水深得能把都城隍庙淹了。 “俞城隍所为何事?” 陆寅君看出对方实力不济,但警惕之心更盛。 没什么本事,还敢来拦他? 就算他没有散出大妖的气息,也绝对不是普通香火神明能对付的。 没看见琮苍太子都对他客客气气么,只敢提合作,签公平契约,而不是以神明身份命令他。 俞纲苦着一张脸,感受到白虎星君的威慑力,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星君莫要吓我,俞纲真的没有恶意,老朽想请星君帮忙。只是修行多年,唯独擅长幻境,为了不扰民,才自作主张将星君请到幻境中来。” 陆寅君收敛身上气势,手中法诀含而不发,神色淡淡。 “俞城隍莫要说笑。本君才来京城,对城中之事,皆不了解。俞城隍手下有阴差鬼兵,又在本地有香火助力,何事还需外援?” “说出来不怕星君笑话,老朽法力低微,如今都城隍庙都快被妖邪占领了。老朽托梦于国师求助,却被国师斥责,堂堂正神不如妖邪。” 俞纲既悲伤,又委屈,真的直接哭出声来。以袖掩面,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看得陆寅君一阵腻歪,又老又丑的小老头,哭起来还不如兰坊阳琴梨花带雨的好看。 第293章 抢庙 幻境这种术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据说修行到极致,可以无中生有。 施术者打造出一片独有的领域,甚至可以将现实中的人挪移到幻境中生活,而那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发现异常。 上限极高,下限极低,算是一种易学难精的术法。 不过很少有修行者只修习幻境,大部分都会结合着幻术一起学,以幻成真不容易,单纯糊弄一下别人还是可以的。 陆寅君观察着俞城隍的幻境,已经极为接近真实了。 至少从街边的醪糟小摊,开门的面店,整条街巷除了没有活物,根本看不出来是假的。 而且布置起来无声无息,他一时不察,都被卷到幻境中来了。 俞纲哭了半晌,见陆寅君东张西望,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止住哭声,打着嗝把气喘匀。 “俞城隍的幻境修为不俗,不如坐下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寅君对京城发生什么事不感兴趣,但是他想与这位都城隍探讨一下幻境的修炼。 以后回到梧桐山,哄着山主小姑娘开心,也是不错的。 都城隍俞纲抚了抚头顶的软帽,眨着小眼睛觑着陆寅君,试探道: “此地虽是老朽幻境,但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这家面馆开了三十几年,星君若不嫌弃,进来坐坐。” 陆寅君微微颔首,走到街对面原本热闹非凡,现在却安静诡异的面店,找了一张干净的空桌子坐下。 “这张桌子,在现实中也是空的吧?” “星君明鉴,老朽幻境布置仓促,现实中有什么,幻境中便有什么。桌上有面碗和筷子的,都是有人的,空无一物的桌子,自是无人的。无生命的死物比较容易幻化,老朽可不敢把普通人摄入进来。” 俞纲殷勤地到免费面汤处,盛了两碗面汤端过来,将其中一碗放到陆寅君面前。 “星君尝尝,这家面馆的面汤十分有特色,很多人过来吃面,都为了无限续汤。” 陆寅君没碰面汤,在别人的幻境中随便吃喝,他还没那么心大,只催促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说来话长,老朽长话短说。” 都城隍俞纲叹了口气,一副不知道从哪说起的样子。 俞纲接任都城隍不过三年,前两年香火凝聚得还算顺利,压制城中小妖小鬼问题不大。 只是从今年开春起,城中妖邪突然增多,修为都不低,让城隍庙中的阴差鬼兵疲于奔命,甚至偶有伤亡。 若只如此,都城隍派出手下几名阴将还能应对。 月前,不知从哪来了一名厉害大妖,手下小妖小鬼无数,竟敢冲击都城隍庙,占了通往地府的通道。 身为都城隍的俞纲,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庙子被抢,于是组织阴将阴差与对方争斗几轮,皆被赶了出来。 堂堂都城隍竟然落得个无家可归,无庙可依的下场,好不凄惨。 “没有上报地府、天宫?” 陆寅君金眸中显露疑惑。 俞纲立刻叫起撞天屈,一脸你别冤枉我,再冤枉我,我就不活了的表情。 “如此大事,老朽怎么可能不上报,可是天宫、地府皆无应答。托梦于人间国师,想请人族修士帮忙,可那国师是个废物……不说也罢。” “俞城隍可知,那大妖占领都城隍的庙宇做什么?” “这正是不可理喻的地方,”都城隍俞纲怒发冲冠,软帽都被顶起来,怒气冲冲道,“那大妖说,要在通往地府的通道等他的恋人。” 陆寅君金眸灿灿忽闪了一下,满脸兴味道:“详细,展开说说。” 俞纲:“……”不是,他堂堂都城隍被妖魔赶出地府,都没见星君想援手,竟对一只大妖的恋爱史感兴趣? 第294章 你跟这修城墙呢 幻境的世界没有太阳,天光仍然明亮。 陆寅君有意拖延时间,想看看这位自称都城隍的小老头,能将幻境维持多久。 俞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似也不着急,给陆寅君讲述了一段人妖恋的故事。 一只修行千年的异兽大妖,爱上了一位救过他的人族女子,那女子不能修行。 大妖不忍见女子死亡,便为她上天入地,找到延年益寿的天材地宝。 最终那女子还是死了,与大妖约定来世。 但是大妖在地府并未找到女子魂魄,还与地府阎君、鬼差发生冲突,被赶了出来。 然后不知这位异兽大妖从哪道听途说。 未转世的魂魄,可能还在通往地府的通道里,而都城隍的庙宇是地府通道的中心,只要守在这里,就能等到对方魂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异兽大妖占据了庙子,把都城隍老爷赶出了家门。 陆寅君摸着下巴,小老头的故事讲得干巴巴,他却觉得后槽牙有点疼。 这不就是山主喜欢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写的顶级恋爱脑? 面对俞城隍凄凄惨惨的眼神,陆寅君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大妖是什么异兽?” 俞纲收敛情绪,摇头苦笑:“不知本体是什么,照妖镜也没有反应,老朽只知道那大妖善于用火。” 善于用火的异兽很多,单知道用火,如此推测没有意义。 “你说他能驭使许多小妖怪?” 俞纲点头:“大妖手下有很多精怪听命,实力不俗。”不然也不能将城隍庙中的阴差、鬼将打出来。 “哦,原来如此,多谢城隍老爷为陆某解惑。” 陆寅君眨眨金眸,将手中零七碎八的东西摆放整齐,抖抖袍袖,朝俞城隍拱拱手:“不过陆某只是路过京城,另有职责任务,对争斗之事不感兴趣,告辞。” “哎?”俞城隍满脸惊诧。 从陆寅君进城时,他就注意到这位散发着白虎星君之力的大妖,还以为哭诉一通,能拉来强力外援,结果对方居然只打算袖手旁观? 俞城隍哎呀一声,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很有一种泼妇当街撒泼打滚的劲儿。 陆寅君额头青筋直跳,冷着脸让对方打开幻境,不然他就亲自动手破法。 “求星君给小老儿指条活路啊!俞纲真是最废物的都城隍,连自家的庙子都保护不住,哎哟,痛煞我也!” 俞城隍拉住陆寅君的袍子一角,死活不撒手。 陆寅君眯了眯金瞳,一手按住差点被拽掉的裤子,忍了忍没有直接动脚踹对方。好歹也是都城隍,一脚踹出去是解气,回头被阴鬼赖上,更不划算。 这位到底是怎么当上都城隍的,难道全靠没脸没皮吗?还是身在局中,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明白。 既然上报过天宫和地府,等着就是了。 天宫只管神明,懒得理会地只。 难道主管阴神的地府,也会放任大妖扰乱阴间秩序? 不过是看在俞城隍自己东奔西走,才迟迟不愿插手,既是给他历练的机会,也是考验。 或者这位都城隍老爷得罪了地府阎君,所以被地府针对整治。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他这只外来大妖能插手的。更何况师尊陆吾警告过他,再沾染人间因果,他可就真回不去了。 陆寅君被泼皮老头纠缠得火冒三丈,眼珠子一转,沉声道:“若说活路,倒也有一条。” 熟读兵法的陆寅君,早已不是当初的傻老虎,眨眼间就想出一招损人利己的祸水东引之法。 都城隍俞纲眼含期待。 只见这位浑身散发着白虎星君之气的男子,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巧神像,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一双金瞳与神像的金光相映生辉,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蛊惑。 “俞城隍可知道天界琮苍太子?” —— 梧桐山,种田小分队。 琮苍太子用了半上午的时间,集齐适合种作栅栏的低矮灌木。又使用催生法术,让扦插的灌木条,生根发芽,长出一排排栅栏。 井晓一觉睡醒,从毛球毯中钻出来,就看到修剪得整齐又严实的,连个门都没留的“灌木栅栏”。 “山主醒了,我试过几种灌木,这种做栅栏最好看。” 琮苍太子一脸献宝的,指着排列规整的灌木丛,“小竹鼠们把灌木修剪了一番。我还想在栅栏外种点花草,大黑不同意。” 野猪大黑仰头望天,一脸生无可恋,黑豆子似的眼神告诉井晓,他已经尽力了,这一届种田小分队,实在太难带。 井晓摸摸野猪大黑雪白的獠牙,轻声安慰:“辛苦了。” “哼唧。” 大黑晃晃脑袋,没有理会琮苍太子的邀功,走到“灌木栅栏”的一角,比量一下,瞬间拉开距离,猛地撞了上去。 “大黑做什么?你把栅栏撞坏了。” 琮苍太子噌地跳起来,连忙去查看被撞出的缺口。 “这是大家忙碌半天才种好的灌木,大黑,你怎么……” “我让大黑在灌木栅栏上开个门。” 井晓捏着毛球,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琮苍殿下,一丈宽的灌木栅栏,还不留门。是为了抵挡森林中的动物,还是挡种地的我们?” 谁家好人,围个栅栏搞一丈宽? 这宽度都够两匹马并行拉车飞奔了。 好家伙,她只是让围个灌木栅栏,你跟这修城墙呢!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直直地盯着琮苍太子,把对方看得面红耳赤,顾左右而言他。 “陆寅君燃香召唤,我去看看什么事。” 琮苍太子鼻端忽地闻到香火味,留下一句话,连忙盘坐到地面神游而走。 开玩笑,再不跑路就要被山主盯死了。 普通人的眼神确实不能杀人,但井晓的眼神可以。 “大黑,门的宽度,以你进出的尺度为准。” 井晓把毛球毯揉巴揉巴,搓成圆球球,放到竹鼠一家旁边,让他们一起玩去。 “哼,唧……” 野猪大黑使出御物之法,给灌木栅栏修建进出的大门。 看着眼前一丈宽的灌木丛,井晓幽幽地叹了口气:心累! 第295章 人人都爱听八卦 “何人唤吾。” 神明显灵自带声光效果,琮苍太子应邀请而来,金光夺目,让人看不真切面容。 不过这般作态也就是糊弄一下凡人,有修行在身的修者,或者如都城隍这般地只,基本不会受影响。 都城隍俞纲眨巴着小眼睛,看到琮苍太子法身上浓郁的功德金光,已然相信,这不是什么野庙里的妖魔,而是修行香火之道的正经神明。 他以前在其他地方做城隍时,听说过天宫有一位废物太子,没想到竟是如此功德深厚的神明,可见传言不实。 “都城隍俞纲,拜见琮苍太子殿下。” “找吾何事?” 神明法象,伴随着天地规则,声音自带混响,穿透力极强。 都城隍俞纲听在耳中,甚至觉得心神震动。 琮苍太子看着前面自称都城隍的小老头,有些疑惑,抬头向陆寅君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寅君金瞳灼灼,满脸无奈,以神念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一遍。 “都城隍庙被大妖占据?”琮苍太子惊讶道。 还真是活得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见到。 到底是何方大妖,连都城隍都能打跑?那可是得天道承认的都城隍庙,主管天下城隍,又不是什么山野小庙。 “请琮苍殿下相助吾等,夺回都城隍庙。” 俞纲老脸一红,朝琮苍太子长揖及地。堂堂都城隍实力不济,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琮苍太子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按都城隍的说法,已经上报天宫和地府,为何无人出手相助,反而皆是静观其变? 他手捏法诀推断因果,又默默收回手指。本来就不太擅长推演之道,现在天机混沌更是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不过琮苍太子修习的是香火之道,与天道法则在冥冥中有所感应,当机立断道:“地只阴神皆是地府管辖,都城隍还是向地府阎君求助,才是解决之道。此事应由地府处理,天宫不方便插手。” 俞城隍连忙拱手:“殿下明鉴,地府阎君已经有半年未回复过公函了。老朽派阴差去地府求助,连鬼门都没进去。” 琮苍太子收回法身的动作顿了顿,凤眸微睁看向俞纲。 “都城隍可知,刚刚的指控有多严重?” 俞纲无奈作揖:“老朽句句属实,殿下可自行查证。” 琮苍凤眸闪了闪,“吾自会去查证,劳烦寅君给都城隍一座有灵引的神像,待吾查证之后,自会去找俞城隍。” 陆寅君颔首,取出一尊桃木雕制的神像交给都城隍俞纲,以后让他们直接联系。 他早就与琮苍说过,不想再沾染凡间因果,哪怕是给他立庙供奉,也要选择合适的代理人。 俞纲手捧琮苍太子神像,激动得老泪纵横。 “多谢琮苍殿下,老朽被妖邪夺走庙宇,自知失职,待夺回城隍庙,会自请责罚,老朽退位让贤,请地府派有德地只来担此重任。” 他这几个月无家可归,上天入地求告无门,终于有上位神明愿意伸出援手了。 “神像灵引,善加保管,待吾查明情况,再与俞城隍联系。” 琮苍太子不再废话,直接收回法身,幻境中金光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寅君抖抖袍袖,收起桌上神像,面无表情地看向都城隍俞纲。 “如此解决,俞城隍可满意?” “多谢星君相助。在京城之中若有差遣,随时呼唤老朽真名即可。” 俞纲连连拱手,本来以为找到一位白虎星君代理人,增加己方战力,没想到直接联系到天宫的琮苍太子殿下,简直意外之喜。 “琮苍殿下的庙宇信众主要在东南和西北,京畿之地无庙,亦无神像供奉。” 陆寅君递给俞纲一个“你懂的”眼神,掂量一下手中的东西,迈步离开面店,街上仍是空无一人。 都城隍俞纲心领神会,紧随其后走到街上,身边多出两名鬼差,齐齐朝陆寅君作揖,身影渐渐淡去。 杨槐街上忽然间人声鼎沸,街上店小二的吆喝声,行人说话声,房前屋后的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真实与虚幻的差异,任陆寅君是修为八百年的大妖,蓦地从极静的幻境中出来,也精神恍惚片刻。 陆寅君身形魁梧,面容坚毅沉稳,身高八尺有余,站在人群中本就引人注目,如今走在路上突然当街冁然而笑,引得周围小娘子们惊呼阵阵。 嗖—— 一块被折成花朵形状的绣帕被扔到眼前,陆寅君下意识地闪身躲开。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 “郎君,接着。” “好英俊的郎君,是哪家府上的。” “哎呀,郎君别躲,奴这香囊世间罕有。” 绣帕、荷包、香囊……砸得陆寅君抱头鼠窜,连头都不敢回,脚下施展移形换影之法,三两步就消失在杨槐街上。 留下身后小娘子们,一阵失望地呼喊。 —— 琮苍太子神识回归,看到井晓正在地上写写画画。 “山主这是在布置阵法?” “嗯,布置一个防御法阵,防止有大型动物过来破坏田地。” 井晓手上动作不停,淡淡应声,“灌木栅栏修得再像城墙,也只能阻挡一些小型动物,遇到像大黑这般体形的动物,阻拦效果有限。” 琮苍默默点头,跳过城墙栅栏的话题,主动说起京城的事情。 “地府可能出事了。” 井晓画完最后一笔,将灵力注入阵法激发运行,阵法线条在地面泛起银光,笼罩在田地四周和上方,忽地光芒大盛,继而消失在虚空中。 灵力蕴藏在地面阵法中,潜藏入地底,等待特定环境下,某个倒霉蛋触发法阵机制。 “与那异兽大妖相恋的女子,心真大啊!” “啊?” 琮苍太子摸摸后脑勺,重点是人妖恋吗?重点难道不是都城隍庙被大妖抢走,向地府求救却没有回应…… 井晓淡定地下了判断:“由此可见,跨越种族的恋爱,都没有好下场。” 琮苍太子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天地大劫,地府异常,全都是影响三界的大事,而漂亮的小姑娘却只关心人妖恋的八卦,这反应很山主。 “那女子魂魄不在地府,也没转世。有没有可能,那女子其实根本就不是人?” 井晓目光清冷,看向布灵布灵发着金光的琮苍太子。 这家伙总是忘记收起神明金光,亮得晃人眼睛,不过功德积累倒是快,浓郁的都形成光圈了。 “什么?” 琮苍太子被井晓跳跃的思维带跑偏了,也认真思考起几种可能性。 仙人转世渡劫之身? 或者,高等魔族轮回入世? 第296章 强行碰瓷 “我先回去了,大黑有事再来找我。” 琮苍太子等了半晌,竟然只等到井晓这么一句,顿时急道:“山主,都城隍庙子里的大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凉拌,热炒,清蒸,红烧,你看着办。” 井晓赤着小脚丫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抬手拍了拍乖巧过来代步的野猪大黑。 “不必,大黑忙吧。我走回去,顺便巡视一下山林。” 两只毛球缩成拳头大小,一左一右跳到井晓肩头,朝身后的竹鼠小伙伴挥舞头顶的呆毛。 田地播种之后,还有各种收尾工作,交给大黑和竹鼠一家,井晓离开得十分放心。 琮苍抓抓头发,感觉脑壳有点痛,好像接手了一只烫手山芋,扔也不能扔,拿着又烫手。 紧紧跟在井晓身后转悠,犹豫道:“山主,寅君不想沾染人间因果,我找辛彦帮忙行吗?” 井晓扭头看向这位天界太子,抿了抿嘴角:“殿下答应的事情,自行决定就好。以琮苍殿下的智慧,相信这件事情定然能得到圆满解决。” 没错,井晓开启万能话术,实在不想与他浪费时间。 井晓不管琮苍太子如何处理京城的事情。 他是直接莽去地府问责,还是神降到京城与异兽大妖战上三百回合,或者干脆回天宫向张旺帝君求助。 那只占据都城隍庙的异兽大妖,结局都已注定。 别管是人妖恋,人仙恋,人魔恋,哪怕是人族男女之恋,但凡恋爱脑上头,都不会有好下场。 地府会不会出事? 井晓撇撇嘴,有东岳大帝和北阴酆都大帝坐镇,就算有乱子也能解决。 这两位主宰阴间多年,大概率是知道三界大劫,主动封闭阴曹地府,许进不许出,可以正常接纳阴鬼,却不让阴物再从鬼门出来。 不允许都城隍的鬼差入内,估计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鬼差进去,可就回不去了。 至于都城隍的庙子被大妖强占? 呵,井晓要是地府主宰,估计会更直接一点,一道阴雷将那都城隍俞纲劈了,丢鬼显眼的玩意,哪来的脸,跑到地府求救…… 井晓关注三界风云变幻,看的是十年、百年、千年之后的大势所趋,人间只要没有偏离正常轨道,她就不会出手干预。 纷繁复杂的念头在井晓的脑子里打了个转,就被抛到脑后,她的生活重心仍在梧桐山。 她得先去找跑丢的小猴子和小独角蛟。 两小只去蛟龙山,几天音讯全无,井晓虽然在神念中知道他们是安全的,但总得亲眼看到才放心。 顺路再去深潭一趟,神庙莫名其妙地召唤她,又说不急,只让她有空过去。 只是一想到上次把沧龙鼍气到发疯,井晓就有点心虚……再说尸林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琮苍太子见井晓不再理会他,脚步一顿,道:“山主,京城那只异兽大妖不容易对付,我先回竹楼小院做些准备。” 井晓目光清冷,朝对方微微点头:“需要小毛球跟着,为你指路吗?” 此地距离竹楼有些远,但也不至于走丢了。 琮苍太子不明白井晓的用意,不过还是接受建议,将小毛球抱过来。 “叽叽。” 小毛球头顶呆毛晃了晃,向井晓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井晓抱着大毛球,扭头叮嘱道:“毛球不需要怎么特殊照顾,只要别沾水,小家伙自己就能活得很好。” 琮苍太子保证:“放心,我发现了,毛球其实挺好养的。” 井晓嘴角一抽,好养?好养,你还养死那么多只。 别以为她没去过天宫就不知道,大毛球可都告诉她了。仙界的太子寝殿每年都得死掉几只小毛球。 与琮苍太子在草场与密林的交界处分开。 井晓迈着小短腿,沿着林地与草场的边界,不紧不慢地往蛟龙山的方向走。 由春入夏的时节,雨水增多,密林中水汽浓郁,闷热潮湿。 如无必要,井晓不想进去体验湿乎乎、黏哒哒的感觉,相较来说海拔高些的草场,要清爽许多。 黄昏时分。 井晓在林地边缘,采集了几朵长相友善的菌子,作为今天的晚餐。 采蘑菇的小姑娘,哼着歌,挎着竹篮起身准备离开,红底绿花的袄裙突然被勾住了。她一低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咦……谁家小孩儿?”干啥,强行碰瓷儿啊! 小娃娃围着红色肚兜,头发稀疏束着冲天辫,顶上七颗殷红的珠子,脖子上戴着一只不知材质的项圈,莲藕般嫩白的小胳膊小腿。一双小手死死抓着她的裙摆不撒手。 井晓想把裙子解救出来,使劲儿,没拽动,再使劲儿,小娃娃被从地上拎了起来。 “松手,不然炖了你。” 井晓做出凶巴巴的表情,拎着小娃娃脖子上的项圈,轻拿轻放,把他摆到旁边倒伏的枯树上。 “抱抱。” 小娃娃眼神纯真,朝井晓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从哪来的?” 井晓可不记得梧桐山里有长成的人参娃娃。红松林那边倒是有几株野山参,但她可以确定,没有开启灵智的。 “鹤鹤飞飞,掉下来。” 人参娃娃倒是能用语言清晰地表达他的意思。用词的问题,倒也不必讲究那么多。 “叫什么名字?” “海腴。” 人参娃娃笑嘻嘻,半点不担心被炖了。他从面前的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一种让他十分舒服的灵韵。 “知道家乡在哪吗?我让山鹰送你回去。” 海腴胖嘟嘟的小脸五官皱在一起,看得出来,小家伙很用力地在思考。只是想了好久,眨巴眨巴大眼睛,露出茫然的神色。 “家里还有什么长辈亲朋好友吗?” “没有。” 海腴的声音清脆稚嫩,回答得也干脆。 孤儿一枚。 井晓略有些头疼,不过想想也是,头顶七珠的人参娃娃,一珠一百年,七珠就是七百年,修行必然占尽天时地利,夺天地精华灵韵才能化形为人。 同一方天地,至少方圆千里之内,不可能再有第二株化形的人参娃娃。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省了些麻烦。 井晓盯着面前的小娃娃,嘴角微翘,蛊惑道:“海腴想不出家乡在哪,那就留在梧桐山修行吧。” “对的,留。” 小人参娃娃海腴用力点了点头,眼神清澈纯净。 第297章 怎么不下雨呢 天色渐暗,春夏之际雨水丰沛,林间枯枝被雨水浸泡,不那么容易点燃。 幸好井晓储物指环中有足够的“柴火储备”,不愁生火的材料。 取出三足小鼎,煮一锅菌菇野菜汤,没有复杂的调料,味道已极为鲜美。 海腴身为吸取天地灵气的人参娃娃,不需要用嘴巴吃饭。吃进去的食物转化成精气,还不如一个呼吸得到的灵气多。 可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胖乎乎的小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瞅着水雾缭绕的汤羹,嘴角流出一抹晶莹。 真的让人很难拒绝啊! 井晓一手端着粉白的陶瓷碗,一手拿着勺子盛汤,瞟一眼对面渴望的小眼神,问道:“想吃?” 海腴大眼睛雾沙沙,圆圆的小脸上是天真的笑容,重重地点头:“吃。” “你跟小安一定有共同语言。” “安?” “一只金丝猴幼崽。” 很显然,生活在北方的人参娃娃,没见过西南特产金丝猴,他对于井晓提到的金丝猴小安完全没有概念。 不过海腴很会提供情绪价值,不管听没听懂,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纯粹,温顺又可爱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 “来梧桐山多久了?” “久?” 井晓摸摸小娃娃的头顶,换一种简单的问法。 “海腴来到这里,见过几次太阳?” 海腴主动蹭了蹭井晓的手,脆生生道:“一次。” 很好,不是昨天来的,就是今天才到。 “梧桐山适合人参生长的环境不多。过两天带你去高山红松林里看看,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在那边安家。” “安家?” “对,就是把你本体种在那里。” “在这。” 海腴拍着小胸脯,表示他的本体就在这里,小表情萌萌的,格外招人喜欢。 草木精灵,天然亲近井晓的灵韵。所以……喝完菌菇野菜汤的小娃娃打个哈欠,靠在她的身上,愉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他被一只开智的丹顶鹤捉住本体,一路南飞,担惊受怕了几天几夜,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了。 于是井晓眼睁睁地看着原本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变成一株圆滚滚的比她胳膊还长的人形山参,望天…… 知道你天真单纯,对外界没有警惕,可这也太不设防了吧! 能不能来两只成熟的大妖,帮她带崽子,教导这些心智不健全的小娃娃真是费心又劳神。 白狼夫妇的化形天劫似乎快到了。 唔…… 远在竹楼小院中的白狼夫妇,同时打了个寒颤。 白悦担忧地看向沉睡的白令。他好似做了什么噩梦,嘴中发出呜呜声,四条腿不安地连蹬带踹。 翌日清晨。 井晓发现娇娇和小安的方位似乎有些异常,掐指推算,貌似是个有惊无险的小考验。 如此,倒是不着急去找他们了。 孩子需要成长,第一步是家长懂得适时放手。 如果家长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孩子确实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但也少了经验和历练。 没有自身面对危机的经历,得何时才能独当一面呢。 井晓看着眼前挂着红色肚兜兜的小娃娃,感觉哪里不对……忽然一拍脑门,她就说么,从昨天见面到今天清晨,这个小娃娃一直光着屁股呢! 她笑眯眯地戳戳海腴的小脚丫,逗得小娃娃四肢乱动,咯咯咯笑得没心没肺。 “海腴会幻化衣服吗?” 小娃娃拽着肚兜,“衣服。” “不是这种衣服,”井晓站起来,将身上红底绿花的袄裙,一层一层掀开,展示给人参娃娃,“看,像我身上穿的衣裳裙子。” 海腴抓着头顶冲天辫,身上闪过一阵光华,肚兜变成无袖长衫,低头看看自身,又抬头瞅瞅井晓的衣服。光华再闪,长衫变成两条裤腿,又闪,多出两条袖子…… 抓着冲天辫的小手,不管怎么使劲用力,都没有任何变化了,小娃娃看向井晓的眼神一片茫然。 井晓平静而耐心道:“我先给你做一套衣服。不过穿着实体衣服,就不能随便钻土里了。不然衣服落在外面,会暴露本体的位置。” 好在储物指环物资丰富,井晓翻找出一套幼儿衣物,动手将肥大的衣服改成小号,更贴合人参娃娃海腴的体形。 一件小布衫,一条没有开裆的小短裤。 小娃娃穿上衣服后,开心地又蹦又跳满地打滚。 一刻钟不到,井晓面前就多了一只露齿大笑的泥娃娃。 井晓:(`へ′) 怎么还不下雨呢,她想打孩子了! —— 陆寅君也在想,为什么不下雨呢? 他们一行人来到京城,一直忙忙碌碌地熟悉环境。 陆寅君将都城隍庙的事情,丢给琮苍太子之后,就不再关心了。偶然发现琮苍太子与辛彦商议对策,他也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待与穆玉约定的时间一到,两边人马汇合,一起动身去往兰陵。 赵孟元带着何传铭和罗豆豆,还有提前来京备考的长子赵正青,四处参加文会,连在城外汤泉行宫举办的五月花节,都混到一张外场邀请函。 当然邀请函是兰坊阳琴送过来的,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陆寅君一阵牙疼。 直到辛彦保证,邀请函是给师父和师兄的,自己不去参加。对方才几番叮嘱,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赵正青君子端方,每次见到落落大方的罗豆豆,都会脸红心跳,被辛彦和何传铭打趣无数次。 而原本咋咋呼呼的罗女侠,见到未婚夫赵正青,突然就变得文静起来。只有在赵正青犯傻时,才会横眉立目,尚能看出几分罗女侠当初的风采。 陆寅君独自一人,在京城大街小巷溜达了几天,天气干热,鼻端闻不到一丝水汽的味道。 修行时调动五行灵力,水行灵气也少得可怜,几乎可以称之为五行失衡。 “小二,来碗臊子面,加一份大肉。” 陆寅君回到杨槐街路口,进入上次与都城隍俞纲交谈的那家面馆。 小二殷勤地擦着桌子,随口报了几道菜名,见客人没有点菜的意思,笑道:“客官稍等,小的先给您盛碗面汤。” “有劳。” 陆寅君从容大方,一边等着面,一边打量店里的客人。 杨槐街地理位置好,货运商行和客栈集中,住宿价格适中,自然而然地聚集许多进京赶考的举子。 虽然明年三月才是春闱,但按惯例,举子们都会提前来京城研学。 “有三个月没下雨了吧?” “不止,我听说客栈掌柜说,从去年十二月起,京畿地区滴雨未下。” “去年两河泛滥,今年春旱严重,若是再不下雨,收成怕是不好……” “谁说不是呢,天有异象,必出妖邪。陛下大肆屠杀世家……” “哎哟,客官咱可不兴说这个。咱家小门小户,全指着这点生意过活。”店小二连忙凑过去插嘴,打断几名举子的闲谈,“几位都是文曲星老爷,明年春闱必定高中,必定高中!” 几名读书人哈哈大笑,朝小二拱拱手,默契地转移话题。 陆寅君挑起面前的臊子面,默默吃了一口。 不知道是什么导致水行灵气如此稀少? 五行灵力失衡,就算没有妖邪,对于人族来说,也是极其严重的天灾。 第298章 冬笋炖五花肉 井晓拎起倒霉孩子,一个清洁术接一个清洁术,连环施法,再加一个普天甘霖咒,把人参娃娃里里外外洗刷一通。 小家伙不知道害怕,在甘霖咒的水雾中玩得开心极了,要不是被井晓提着项圈,估计能在泥里再打几个滚。 “以后不许穿着衣服满地乱滚。” “嘎嘎,乱滚。” 井晓第一次听到这种笑声,嘎嘎乐真的是个形容笑声的拟声词,还很贴切。 东南方湿热的风从林地边缘吹过,带来大量的水汽。 草场上高高低低的植被,被狂风吹得倒伏向西北,待风吹过,又缓缓直起腰,好像从未倒下一样。 原本跟小人参娃娃玩闹的井晓,将小孩儿抱起来,眯起眼看向东南,风吹云动、乌云滚滚的样子,一会儿应该有场大雨。 “你说,我们是直接赶路,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 说的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叽叽。” 小海腴还没说话,毛球已经开始跳脚了:啊,救命!不要变成湿球球。 井晓嘴角微翘,顺手把毛球塞到衣襟里。 “放心,不会让毛球淋湿的。” “叽。” 毛球费力地在井晓胸前的衣襟中翻转球身,把脑袋探出来,眨着豆子似的小眼睛,仰头把井晓盯着。 毛球的外表虽然看不出上下反正,但毛球是有头的,也是需要呼吸的。把球倒着塞到衣襟里,啊,山主的良心不会痛嘛! 井晓迅速收起昨夜展开的营地,没空理会毛球的复杂心路历程,就算有空,大概也只会回他一句:良心?三两三钱卖掉了。 小姑娘抬头看一眼云相,距离第一滴雨水落下,大概还有一刻钟时间。 她捏诀再次定位,辨认所在的位置,最近的适合避雨的岩洞,走路肯定来不及了,还是得用法术。 若在别的地方,井晓可能没什么好办法,想要瞬移,就得消耗大量灵力。 但,这里可是梧桐山,她当然会选择消耗最小,最省力的方式,到达避雨的地方。 井晓不动声色,淡定地把小人参娃娃夹在胳膊下面,神识定位到岩洞中的两块石头。 发动等价交换法术。 唰……砰砰…… 人影消失,两块石头掉落地面。 小海腴只觉得眼前一黑,突然出现在一个黑漆漆的洞穴里,半片天光从洞口射进来。 “山主?” “在呢。” 井晓的声音从洞中传出,拖着一只半大不小的野猪,应该是只刚成年的雌性野猪,被父母从原生家庭驱逐,开始独立生活。 “小海腴,你有口福了。我们中午吃冬笋炖五花肉。” “吃肉!?” 人参娃娃吸天地灵气,就算吃东西,也是朝露花蜜这等精华之物。昨天喝的山菌野菜汤,同样是纯素的。 他哪里知道什么是五花肉的香甜? “对,趁着大黑在种地,我们吃一两头野猪,他不会知道的。” 岩洞外瞬间黑云盖顶,天地猛地暗下来,潮湿的水汽随着狂风卷动。 咔嚓,轰隆隆…… 一道电光,紧接着是滚滚雷声,震得人耳中嗡鸣。 井晓把毛球从衣襟里拽出来,抛到空中,“照个亮。” 毛球唰地悬在半空中,发出莹润的光芒。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小人参娃娃又开始拍着手掌嘎嘎乐。 井晓瞥了一眼小胖孩儿,这笑声真没治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她挥挥手,庖丁解牛般处理好半大不小的野猪。头、蹄、下水各自分开,肘子、肋条,每个部位也都切分成大小合适的块状。 蓦地岩洞中吹过一阵清风,将血腥味带走,地面干干净净一丝血迹都没留下。 三足小鼎下架起柴火,五花肉下鼎煸炒出油。 去年的冬笋晾制的笋干,用法术加速泡开,一齐放入鼎中。浓油赤酱,加入山泉水,大火煮开,转小火焖煮,瞬间肉香扑鼻。 “冬笋炖五花肉要配白米饭,才是正确的食用方式。” 井晓喃喃自语着,从储物指环中取出黑陶甗,清洗干净的灵米,倒在竹制的箅子上。甗的下方添水,点火开蒸。 此法蒸出的米饭,颗粒松散、粒粒分明,与大锅捞饭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味。 岩洞外,狂风卷集着乌云在天地间游荡,大雨倾盆。 洞内温暖如春,毛球发出仿若太阳的光芒,明亮、温和而不刺眼。 井晓一口米饭一口肉,吃得满嘴流油。 五花肉香而不腻,层次分明,冬笋本身没什么味道,与肉同炖就是肉味,口感带着些许的脆与韧,再浇一勺肉汤在米饭上,享受当下,别无他想。 海腴捧着小瓷碗,理智和传承记忆都告诉他,这个东西他不能吃,但是看着井晓吃得喷香,鼻端又闻到油香的气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炖肉酱汁。 那一瞬间,小人参娃娃仿佛打开了异世界的大门,舌尖传来的味觉,让他的灵魂都发出战栗。 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哇哇……” 井晓的筷子顿了顿,从碗中缓缓抬起头来,“哦,原来你真的不能吃肉食啊!” “哇哇……” 小海腴本身就是天地精气,纯净无比,除了刚开始尝的那口酱汁,根本吐无可吐,但就是止不住恶心。 井晓不受干扰,继续淡定地刨饭吃肉,嚼嚼咽下,然后碎碎念: “可惜,以后好多美食你都吃不了,天天吃素,还有什么活头。” “哇……” 小海腴吐得眼泪汪汪,原本圆鼓鼓的脸颊缩水了一圈,头顶七颗顶珠的颜色也变得黯淡几分。 “可怜见的,小娃娃把修炼吐纳的天地精气都吐出来了,没个三五年怕是都修不回来。” 井晓慢慢吃完碗中最后一粒米,放下筷子,掏出一瓶灵泉,缓缓地朝小海腴的头顶倒下。 同时施展普天甘霖咒,水雾凝聚把小娃娃包裹起来仔细清洗,为他补充流失的灵力。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惩戒,虽迟但到。 第299章 完全不能忍 梧桐山某处山涧。 独角蛟娇娇和金丝猴小安,两小只刚冲出水面,就被暴雨压得抬不起头来。 小安缩成小小一团,蹲在娇娇头顶紧张地看向身后,抱住她的独角大喊:“追上来了,快跑。” “暴雨,飞不起来。” 娇娇神念传音,情绪急促慌乱,细长的蛟躯在水面游动得飞快,只是水下巨大的阴影速度更快,已经逐渐逼近两小只。 “小安,前面有横枝,你抓住爬悬崖上去。” 小金丝猴抬头,也看到前方伸出水面的树枝,在风雨中疯狂摇摆。 “你怎么办?” “珠子给你,回去找山主,”娇娇速度不减,将苍青色的灵珠吐出到小安面前,“妖怪上不了岸,不会追你。碧凝珠不在我这,他应该也不会继续追我。” “好,娇娇小心,我去找山主。” 小金丝猴也不废话,以纳物之法,吞下碧凝珠,瞅准时机,嗖地跳到树枝上,迅速向悬崖峭壁顶端爬去。 水底精怪感受到碧凝珠离开水面,越升越高,当即发起了疯,强壮的尾巴用力拍打水面,庞大的龟形身体弹射而起,朝悬崖上的小金丝猴冲去。 “啊,你犯规。” 小安眼中惊恐骇然,眼瞅着精怪的鸟形大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蓦地抓紧崖壁上的藤蔓,不上反下,身体贴到石壁凹陷处,恰好错开对方锋利的牙齿。 待精怪向上冲击的力道用尽,砰的一声砸回水面。 小安才微微松了口气,加速向上攀爬。 他得快点找到山主,去救娇娇。 娇娇瞟见小安爬到崖顶,不需要照顾小金丝猴的独角蛟,立即缩成泥鳅大小,离弦箭一般顺着水流冲出山涧。 悬崖顶上古树参天,猴入森林,荡着藤蔓彻底消失在树木枝叶间。 水中精怪再转头想找独角蛟,结果那只小东西已经游得无影无踪了,气得精怪在水底连连怒吼。 井晓灵台观景,将梧桐山中动静尽收眼底,把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 她一手握着石块,一手捏着法诀引而不发,随时准备把自家崽子捞回来。 直到看见他们摆脱危险,才缓缓松开法诀,睁开眼睛。 “两只小家伙,什么都敢招惹。” 这些从远古活下来的山海遗兽,因为本体强大,不屑于通过天劫化形,就像白泽和沧龙鼍,实力强到哪怕仙界神明,都不会随意招惹它们。 要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两个还没化形的小家伙,就敢去抢人家守着的宝物。 小海腴蔫耷耷、怂兮兮地靠在井晓身侧,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抬头蹭蹭她的衣袖。 “好些了?” 井晓轻抚小娃娃的头顶,不像小金丝猴的头毛那般细软,却也十分好摸。 “好。” 海腴声音绵软,如同柔嫩的婴儿,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蛄蛹到她怀里。 井晓抱着白嫩的小娃娃,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天生地养的小精灵最是敏感。相当懂得如何拿捏守山人,知道她拒绝不了这般模样的撒娇。 天上墨云愈发浓重。 水中精怪多有行云布雨的天赋,这精怪的宝物被抢,又没追上两只小贼,开始兴风作浪,妖气冲天扰动天地灵气,雨势越发大了。 井晓端坐在洞口,抬头看了眼天空,施展法诀,阻断精怪与这方天地的连接,以免他借天地之威影响梧桐山的小气候。 “五行需要平衡,长期干旱不行,雨水太大,下得过于集中也会成灾。我刚播种过的田地,可不能让它给毁了。” 伴随着井晓碎碎念,雨势慢慢转小,铅色的云层颜色也浅淡了。 水里的精怪感受到来自梧桐山的威压,知道今天拿不回宝珠了。愤怒地一甩尾巴,重重抽在山涧崖底,精怪含怒一击引发峭壁岩石的碎裂坍塌。 扑通……砰砰砰…… 巨大的石块夹杂着泥土,纷纷掉进湍急的河流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将狭窄的山涧河道堵塞,雨势如注,上游很快形成了一片堰塞湖。 井晓嚯地站起来,破口大骂:“旋龟,你个混蛋玩意,就该让小崽子们把你的破珠子都抢走。” 堰塞湖要是不及时疏通水道,上游被大水淹没的地方可就多了,损害的都是梧桐山的花花草草。 疏通之后形成的洪峰,对下游亦是巨大灾害。 旋龟仰起鸟喙似的利嘴,长啸示威以难听的裂木声,表达对梧桐山守山人的不满。随后得意地甩甩蛇形尾巴,一头扎进深水,潜游回地下水脉。 将洪水、堰塞湖等烂摊子留给欺负它的守山人。 “你等着,姑奶奶非拆了你的洞府,抢光你的宝珠不可。” 井晓气得在岩洞中跳脚。 虽然堰塞湖对于她来说,动动手指很快就能搞定,但被如此嚣张的挑衅完全不能忍。 暴躁的小姑娘,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浑身炸毛的猫,嗷嗷叫着满岩洞乱窜。 这会她才不想是自家崽子先去抢人家的宝物,惹得对方报复。她只记得旋龟最后向她嘶吼示威。 金丝猴小安被身后传来的怒吼声,吓得一哆嗦,金色绒毛被雨水浇得一绺一绺地贴在身上,雨水渐弱但仍模糊视线。 他依凭山主在他神识之中留下的印记,冥冥中感应着方向,飞速向前移动。 快点…… 他得再快点,找山主去救小娇娇。 —— 京城外,西十里亭。 陆寅君一早出门,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围着京城绵延的城墙,运转缩地成寸的法诀,似慢实快地绕了一大圈。 既是察看城外干旱情况,又是见识一下京外风物。 如果能顺便找到气候异常的原因自是最好,不过很可惜,陆寅君的白虎星君之力更善于杀伐,他只是直觉有问题,但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大夏都城实在雄伟,占地面积之大,以陆寅君大妖的修为,哪怕没用全力,走上一圈也得大半天。 他最后回到出发时的西城门外十里长亭。 既是叫长亭,自然是非常长。它不是单独的亭子,而是由亭和廊共同组成的,曲折蜿蜒数十丈长的走廊。 这段走廊原本临河而建,如今河水干涸,露出皴裂的河床,岸边的柳树枝叶都有些枯黄,不见鲜绿。 此时每个亭子里,都有一伙人,要么弹琴煮茶,坐而论道,要么依依惜别,互道珍重。 陆寅君踱着四方步,以不引人注目的速度,慢悠悠走到廊下,还是被人看出了他的与众不同。 第300章 只是客气一下 确切地说,那位不是看出来的,而是闻出来,因为黄衫文士……他不是人。 “兄台,独自散步好生无趣,不如一同饮酒作乐。” 黄衫男子笑容爽朗,动作豪放,举着酒杯朝陆寅君搭话。 陆寅君舔舔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以他的修为,对方可能只知道他是妖修,看不出他的本体。但是他一眼扫过就知道,今天要是聊得好,他能交个朋友,聊不好,就……加个餐? 亭中石桌,四个石墩子,只余一个空位。 桌上四道佐酒小菜,应是几人带过来的,另有两条柳枝插在地上的书笈缝隙里。 小巧破旧的竹编长条箱子,外侧有使用的划痕,却十分干净,看得出使用者很是爱惜。 一侧带着类似背篓用的双肩背带,也很整洁。书笈外沿能够看到内部的油布里衬,防雨防潮。 这个年头书生们出门游学,多是背着这种形制的书笈,上面再支出一片油布棚,既可以遮阳,又能挡雨,携带书籍和日用品,极为方便。 送别局? “幸会。” 陆寅君优雅拱手,从容自在地坐到空着的位置上。一袭镶着金丝边的褐色锦缎罩袍,随着他的举手投足,反射出不同光泽的暗纹,甚是华美。 黄衫男子怔了怔,蓦地后背发凉,酒意散了大半。 “兄台从何处来?” “路过京城,偶有闲暇出来走走。”陆寅君微微侧头,看向左侧灰衣男子,“这位仁兄是要远行?” 灰衣男子不意外被人看出来,书笈放在他身侧,他又是一副出门的简便打扮,闻言拱手道: “本是进京赶考,昨日忽然收到家乡信笺,家母病重,恐天不假年。余回家闭门耕读,再备三年后大考。” “该当如此。陆寅君借杯中酒,敬兄台一杯,祝一路平安顺遂!” 陆寅君端杯回礼,对于有孝心又有德行的读书人,妖鬼都是敬佩的,不会轻易冒犯。 几人互通姓名。 陆寅君知道黄衫男子叫鹿生,字鸣春,竟然要参加明年春闱。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向往功名的化形大妖,还真是少见,不知道滋味如何。 黄衫鹿生看着陆寅君温和平静地与另外两人交谈,心中越来越忐忑,有些如坐针毡。 酒过三巡,灰衣男子朱明山起身,捋平衣衫下摆的褶皱,朝几人郑重长揖。 “天色不早,现在启程还能赶上宿头,再迟怕是要赶夜路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弟在此,预祝两位兄台金榜题名,蟾宫折桂!陆兄亦能纵情山水,逍遥自在!” “朱兄,珍重!” “保重!” 陆寅君,鹿生几人也站起来,与朱明山作揖道别,目送他背上书笈,整理油布棚,一路西行而去。 另一名年轻书生名叫毕延光,是江南天一书院的学子,借住在城外花溪寺,给陆寅君和鹿生留下通信地址,相约再聚便独自离开。 原本豪放不羁的鹿生,单独面对沉静的陆寅君,更是紧张到结巴。 “陆……陆老弟,可要回城?” 陆寅君忍不住又舔舔嘴角,笑容亲切地回礼:“鹿兄,不如同行?” 鹿生双腿一颤,硬着头皮道:“陆老弟先走,鹿生另有要事,暂不回城。” 陆寅君似笑非笑,金瞳灼灼颇有深意地看着对方。 鹿生立即一拍脑门,改口道:“哦,我想起来了,城里也有事一起一起。” “鹿兄久居京城,小弟有一事不明,想向鹿兄请教。” 陆寅君感知到鹿生的紧张害怕,倒也没继续恐吓对方。 刚刚试探,他知道彼此深浅,都是化形大妖,他占天敌优势,对方修为深厚,未必束手就擒,若是殊死一搏,必然搞出动静。 白虎的食谱广泛,又不是非吃鹿不可,无故树敌、实无必要。 鹿生笑容勉强,“何事不明?” “鹿兄可知,京畿之地为何大旱?” “就这事?” 鹿生都做好拼命的心理准备了,结果这头白虎竟然只对旱情感兴趣? 没错,他已经感知到,这位被他随手撩来的华服男子,散发着白虎星君之力。而以白虎星君的特性,其人间代理者必然是有其血脉的白虎。 陆寅君颔首,沉声道:“我初来京城,只感知到旱情有异,却找不到源头。” “星君难道不是主杀伐的星宿?” 鹿生深吸一口气,不想继续担惊受怕,干脆把话挑明。若对方真是白虎星君的人间代理者,他身为山海遗兽的血脉,不至于一点牌面都没有。 “唔,我师从陆吾,主修医术。” 陆寅君不再以血脉威压戏弄面前的鹿蜀大妖,笑吟吟开口道。 “啊?”鹿生表情呆滞地看向陆寅君,好似在说:你没病吧,主杀伐的星君,修习医者仁心? “咳咳。”陆寅君轻咳一声,岔开话题,“旱情?” “哦哦,旱情,”鹿生连忙低头掩饰情绪,忽而抓抓后脑勺,“那个……鹿某其实也不太清楚,星君听过旱魃吗?” 陆寅君微微颔首,“古书上写的天女魃?” 鹿生知道这位不会随便吃妖,逐渐克服对天敌的恐惧,说话流畅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女魃。上月京城民众自发去龙王庙祈雨。鹿某好奇,也去了现场,当天晴空霹雳,仍滴雨未下。 “鹿某知道定有妖邪作乱,但是夏氏有国师镇守。就算这一任国师夏悦废物一点,这个……这个鹿某一介妖修,也不敢随意在京城探查。” 两只大妖边走边聊,直到城门口。 鹿生朝陆寅君拱手,歉意道:“鹿某小妖,只想以人间文气滋养自身,以助修行。影响一国都城气候的邪祟,实在不是鹿某能对付的,还请星君见谅。” “无妨,寅君只是好奇,并不想插手人间因果,过几日便要离京了。去北方一趟,入秋之际就会回家。鹿兄科举之后,若打算离开京城,可到梧桐山来寻我。” 鹿生听说陆寅君要离开京城,开心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这么急着走?不如多玩几天,鹿某带星君游览一番京城美景。” 陆寅君脸上的笑意扩大,“好啊,寅君明天来找鹿兄玩,定让鹿兄尽尽地主之谊。” “啊……你还当真啊,我客气一下,真的,就是客气一下。” 鹿生发现“天敌”是真的好脾气,又好说话,顿时开始蹬鼻子上脸,恢复其玩世不恭、浪荡不羁的本性。 听着鹿生吵吵闹闹,陆寅君才发现,这位鹿蜀大妖真属于爱热闹的类型,比话痨又嘴碎的何传铭还烦“妖”。 第301章 谁在背后曲曲她 不过之后的七天,陆寅君让鹿生实实在在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老鼠睡在猫身边,那种无奈又认命的宿命感。 平时君子端方、憨厚和善的陆寅君,每天去找鹿生,今天逛北街,明天逛南市,后天出城看看山水。 除了附近的寺庙、道观,两只大妖将京城里里外外逛个通透。 “与君同游,确实比自己逛街有趣多了。” 陆寅君坐在矮脚驴车的车辕上,朝来送别的鹿生拱手告辞。 “陆兄弟,大夏地大物博,各地风土人情多有不同,回时绕路走走别的地方,不必再路过京城了。” 鹿生一脸生无可恋、送瘟神的表情,看得陆寅君格外愉悦。 “还有七年,封山解除,鹿生来西南,我领你逛逛梧桐山。” “你可快走吧!” 鹿生甩手将柳枝扔给陆寅君,随意地摆摆手,明黄色薄衫在阳光下鲜亮异常,只看外表端的是风流倜傥,引得送别的人群频频注目。 被贴上‘招鹿烦’标签的陆寅君哈哈大笑,驾着矮脚驴车汇入象山书院的车队。 赵孟元要留在京城,教导督促赵正青备考明年春闱。 罗豆豆自然要留下陪着未婚夫婿。 何传铭倒是想跟着去兰陵,不过梧桐县令何廷树来信。 他马上要到京城述职,让何传铭去租一处宅院安置一家人,可能还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等待吏部新的任命。 兰坊商队被辛彦下令留在京城,阳琴以为辛彦对商队不满,想调派另一队人马跟随,被辛彦严词拒绝。 理由很充分,他的武功不弱。没人跟着,倘若遇到危险,他随时可以抽身而走,可是带着商队,他还要反过来考虑护着商队的人。 比如在承州遇到马匪,若是没有商队,马匪未必会盯上一群穷书生。就算被马匪盯上,以他们的实力不说杀光马匪,全身而退还是能办到的。 兰坊阳琴沉默半晌,放弃继续派商队跟随队伍的想法,至于暗中派不派人,辛彦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车队启程,陆寅君驾着矮脚驴车,夹在象山书院的车队中间。 辛彦戴着斗笠,坐在另一边车辕上,回望路边相貌清俊的鹿生,问陆寅君:“那是什么妖?” “鹿蜀。” “山海遗兽,没绝种?” “人间只此一只。” “参加春闱,殿试被国师看出来怎么办?” “他说有办法解决。” 辛彦哦了一声,斜眼瞥着陆寅君。 “我还以为你会去探查京城干旱源头。” “查过,这些天与鹿生忙活的就是这事。某些人为治水患请出了旱魃。自作孽,不可活。” 陆寅君一身黑色劲装,大半张脸都在斗笠的阴影下,让人看不清神色。 “你没想着解决?” 辛彦诧异,人族要完啊,饮鸩止渴到这份上了?雨水也好、洪水也罢,总有退去的一天。 旱魃? 他们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陆寅君嗤笑道:“夏氏的国师都不去解决,我为何要多管闲事。都城隍那边怎么样?” “我还以为你不关心呢!” “前天听到西北电闪雷鸣动静很大,那只恋爱脑被杀了,还是抓了?” “斗了几场,没打死。协商之后,那异兽大妖同意去地府外面的奈何桥边守着,不影响都城隍办公。嘿嘿……”辛彦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扭头看向陆寅君,“你猜那是只什么妖?” “与水有关?” “嘶……你去偷看了,”说着,辛彦摇摇头,“不对,我没在附近感应到你的气息。” “去年两河泛滥,中原成为泽国,与那妖有关?” “嗯,山海遗兽夫诸,为那女子发怒,引发中原洪水,让百姓死伤无数,一身孽债,因果担得大了些。琮苍提醒他,那女子可能不是人,所以才没有魂魄。啧,你没见到夫诸发疯,在阴间横冲直撞的样子。” 辛彦感叹,“视生命如粪土的性子,很适合修魔啊!我当时怕身上的魔气泄露,引发他心魔,让他彻底堕魔,都没敢出手。” “辛彦!”陆寅君沉声道。 “嗯?” “你觉不觉得,山海遗兽出现得过于频繁了。” 辛彦惊讶:“频繁吗?魔界这些东西很多啊,天天打生打死的。留在人间界的山海遗兽,危害性都不强。” 陆寅君嘴角抽抽:“引发天象巨变,洪水泛滥,瘟疫横行。你也听到穆玉说过中原惨状,人族流离失所、饿殍满地、易子而食。你管这叫危害不强?”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有什么不对?”辛彦嘴角叼着一根草梗,靠在车厢上,无所谓道,“魔界都是这样的。” 陆寅君收紧想揍人的拳头,沉着脸道:“这里是人间界。” 辛彦觉得这头白虎的脾气简直莫名其妙,嚷嚷道: “你生什么气,又不是我引发的洪水。我可是帮那个傻乎乎的琮苍太子解决了夫诸,还帮都城隍老爷抢回了庙子,不感谢我就算了,干啥?还想揍我!我才不怕你,现在先生不在。想打架,辛小爷随时奉陪。” 陆寅君默念清心咒,将心神收摄于内,再与辛彦说下去,他肯定忍不住要动手。 辛彦冷哼一声,推开车厢门,滚到里面躺下,他发誓以后再也不管人族这些破事了。 —— 梧桐山。 井晓迈着小短腿,拖着步子慢吞吞走在古木参天的丛林里。 前几天她先是疏通水道,解决了堰塞湖的威胁,后去旋龟的老巢,抢了对方数百颗碧凝珠,把梁子结得扎扎实实。 要不是因为梧桐山灵气充足,而旋龟在人间界,除了梧桐山根本无处可去,估计对方得连夜卷铺盖跑路。 至于旋龟从地下水脉游去深潭,与沧龙鼍一起曲曲守山人坏话一事。 井晓就不打算追究了。 毕竟她把实惠都占了,还能不让人讲几句小话? 梧桐山地势复杂,随着雨季到来,山洪暴发和山体滑坡时有发生。 井晓不得不从温暖的毛球毯里爬出来,开启巡山大业。 现在她的左侧肩蹲着缩成一团的金丝猴小安,右侧肩膀一只发光的毛球。一只手腕上缠着圆环状的小独角蛟娇娇,另一只手抱着小人参娃娃海腴。 这些小家伙虽然没什么重量,但井晓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以至于她一路都在反思:巡个山而已,她为什么要带这些小东西出门? 第302章 修行如逆水行舟 雨停,阴云却一直未散。 天空厚重的雨云,显得有些沉甸甸的压抑。 井晓赤足踩在草地上,分不清是露水还是雨水,沾湿了她的脚踝和衣摆。 刚来梧桐山时穿着合身的红底绿花袄裙,现如今不仅袖子短了,裙摆的长度也只到小腿。 哪怕最近一直没有去堂屋柱子那里量身高,井晓也知道原本短胳膊短腿的小姑娘应该长高了不少。 井晓慢慢前行,一边感悟山中灵韵。 哪里土质松散,再下雨会产生泥石流,哪里岩石峭壁天长日久已经风化,随时可能崩塌…… 虽然地处大山深处,与其他生灵无甚关系,更不会影响山外的人族,但身为梧桐山的守山人,这些都是她的职责。 她可以在竹楼中遥控,但始终是不如在现场更灵活和随机应变。 井晓的修为日益精进,对于灵韵的掌握也越发纯熟。 以前有传承记忆,身体里蕴藏着深厚的灵力,但实际运用起来,并非完全得心应手。 如今神念修为愈发强大,再调动梧桐山的灵韵时,才切实体会到什么是举重若轻。不是依靠守山人的权力,更不是用血脉压制,而是真真切切地对绝对领域的掌控力。 “海腴,下来自己走。” 井晓把人参娃娃放到地上,转眼地上就只剩一套短衣短裤了。 人参娃娃属于土中精灵,更喜欢光着屁股在地下穿行,一会儿冒出大半个头,一会又只露出稀疏的头发和七颗顶珠。 井晓抬手将海腴的衣裳捡起来,收进储物指环,等小孩儿出来,想在地面跑的时候再给他套上。 “不见了。” 金丝猴小安眨巴一下眼睛,疑惑地伸头四处瞧。 井晓:“钻进土里了。” “小安不会。” “你是猴子,论土行法术天赋肯定不如海腴,不过小安爬树快,这一点海腴不如你。” 哄小孩儿,算是井晓的拿手技能。 毕竟家里小东西多了,再不会的技能,多练习几次也就熟练了。 她现在就连“端水技术”也进步飞快,估计很快就能登堂入室,将来步入大师级、殿堂级的水平也指日可待。 “我会水行法术。” 独角蛟娇娇声音闷闷的,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圆环,扣在井晓的手腕上。 前几日与旋龟斗法,逃跑时数次激发潜力,多少还是伤到了本源,需要长时间休养,不然肯定会影响以后的修行。 井晓:“自然,水行法术是娇娇的天赋神通。” 小安委屈巴巴:“小安什么都不会。” “哪里什么都不会呢,小安天生有极强的植物亲和力,如果修习木系法术,事半功倍。” 小金丝猴呆呆地重复:“木系……法术?” “比如竹鼠一家都会的风刃,还有催生植物,都属于木系法术。”井晓神情平静,向小金丝猴解释木系法术的能力,假作不经意地问,“小安,想学吗?” 小金丝猴眼睛猛地一亮,“山主教我?” “天赋只是修行的基础,学习术法却需要努力刻苦,才会有所成就。小安确定要学吗?” 井晓表情淡漠,一副懒得教的模样。小孩子就是这样,师父上赶着教导,他未必愿意认真学,不如勾得他上赶着学,求着师父一定要学。 哪怕以后学习中遇到难题,为了脸面好看,他咬着牙也会坚持下去。 小金丝猴犹豫片刻,清澈的目光看向受伤的娇娇。他要是力量再强些,娇娇肯定不会为保护他受伤。 “小安会努力学习木系法术,请山主教我。” “我从不怀疑小安的天赋,只是学习会很辛苦,占用许多玩乐的时间,如此还要学吗?” “要的。” 金丝猴毛茸茸的小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稚嫩而坚定。 “好,此次巡山要走半个月左右,雨季过了再回竹楼。等回去就从最基础的木系法术开始教小安。” 井晓想了想,觉得时间有些远,学习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若是拖得太久,小金丝猴没了耐心,失了心气,反而影响学习效果。 扭头瞟见小安眼中的焦急和期待,井晓的声音顿了顿,“不过木系法术有很多种,与植物的亲和力培养,可以等回到竹楼,用园子里的瓜果蔬菜练习。 “现在既然是巡山途中,比较适合学习风系相关的法术。风系的基础术法简便易学,不仅可以攻击敌人保护自己,还能像竹鼠一样,用风刃收割田地。当然修为越深,能做到的事情越多,这就需要小安以后自行摸索。” 说着井晓叹了口气,“哎呀,是我着急了。虽然小安天赋极佳,却从未接触过风系术法,刚开始学习还是有些难度,不如等回竹楼再学?” 小金丝猴跳起来,两只细细的猴爪抱住井晓的胳膊,急道:“要学,现在就要学,小安一定能学好,以后还能跟竹鼠一样,帮山主收割农田。” 井晓把小金丝猴从胳膊上摘下来,擎着他的胳肢窝,四目相对,认真道: “既然小安如此渴望学习,那就从现在开始静心凝神,感悟山中的风,微风、阵风、烈风、柔风……我在小安神识中留下了一点风之灵引,等晚上到达休息的地方,看小安感悟到多少,再决定教导你哪种术法。” 金丝猴小安感觉到眉心中间微微发热,当即安静下来,闭上灵动的大眼睛,仔细感应灵引,体悟无形之风。 井晓看着入定的小猴子,嘴角微翘眉眼弯弯。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竹编的小背篓,铺了一层萱草,把小金丝猴放进去,再背上小背篓慢悠悠地往前走。 边走边观察雨林中长相和善的菌子,摘一丛扔到身后背篓中,盖在小猴子身上。 她小心地用神识调整角度,让菌子刚好卡在小安头顶,既不会碰触到他,又能最大限度利用空间,一朵两朵三四朵……小小的背篓很快装满。 “今晚炒菌子吃,娇娇喜欢吗?” “喜欢,小安也喜欢菌子。” 小独角蛟在神识中回应,很快又沉入识海,继续修行水行灵法。 第303章 长相和善的菌子 傍晚时分,梧桐山的森林中,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毛球被包裹在透明气泡中,飘在半空,一条银光闪闪的丝线,一头系着毛球,一头拴在井晓身后的背篓上。 这是井晓特意为毛球研究的气泡漂浮法,既避免毛球沾到水,又不影响它发光当灯泡。 唯一的缺点就是必须有绳子牵着,不然漂太高,气泡承受不住内部气压容易破碎,那样毛球就要变成一只摔扁的死球球了。 “叽叽。” 毛球非常想发挥它善使天晴的天赋能力,但是井晓不允许它影响梧桐山的天气变化。 这让毛球十分丧气,雨中飘在半空的球,发出的光都昏暗了。 “随意操控天气,次数多了,会被反噬的。不仅反噬毛球自身,局部小气候都可能发生无法预测的改变。” 井晓缓步行走在参天古树之下,声音不高不低,即使雨声哗哗,也能十分清晰地听到她说的话。 小姑娘抬头辨认一下方向,按现在的速度前进,走到守山人休息的小木屋,最多一盏茶的时间。 此次要去的木屋,不是人间界与仙界缝隙里,建在橡树上施加过法术、功能完备的树屋。 而是某代守山人在山中行走,找不到合适的岩洞、巢穴休息,随手搭建起来的木屋。 丛林中的木结构房子,如果长期无人居住,缺少维护,很快就会被各种不速之客占据。 开始可能只是霉菌、微生物和苔藓,然后多几条藤蔓,再多几只森林中的动物,之后木质慢慢腐烂,最终被森林彻底分解吞噬。这个过程要不了三五年,此地就像从来没出现过木屋一样。 历代守山人性格不同,各有各的想法,有的人在某地过夜之后,直接拆除房子,有的却会及时维修,让木屋一直在丛林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梧桐山的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处,有十几座类似的小房子。 井晓马上到达的木屋,就属于历代都有维护,能够实现基本遮风挡雨功能的房子。灵台观景中,房屋结构仍在,具体细节还要抵达之后再看。 “叽叽。” 牵着毛球的银线差点被树枝刮住,让球球一阵紧张,急切地问起木屋的位置。 “翻过这个坡,就在上面了。” 井晓挥手,前方藤蔓灌木纷纷让路,一座由云杉木拼接而成的木屋伫立在半山腰的凹陷处。 所选位置极佳,山体结构由坚硬的花岗岩组成,不易风化崩塌,远远看去,还能看到木制外墙上漂亮细腻的天然纹理。 “这个位置,倒是可以避免山洪和泥石流。” “呀,有人?” 海腴从地底钻出来,抱住井晓的小腿,学着她的动作,骨折式向上仰头。 “只是木屋,没有人。” 井晓的神识扫过整片山林,并未发现除了她们一行以外的其他人形生物。 连绵半个月的阴雨,山中大大小小的动物如果不是为了口吃的,连家门都不会出。能躺在干燥的地方,是绝不会冒着被雨水淋湿生病的风险到处乱跑的。 小海腴扶着井晓的脚踝,站直了还没有井晓膝盖高的小东西,胸前挂着红兜兜,脸蛋白白嫩嫩,神情懵懂,看上去可爱极了。 “这样仰着头不难受吗?” 井晓低头伸手点在小娃娃的额头上。 小海腴继续骨折式仰着头,倒着看井晓的动作,笑嘻嘻地说:“啊呜,都这样。” “啊呜?” “嗷呜……这样叫的。” 小海腴为了让井晓理解什么是啊呜,立即模仿着嚎了一嗓子,惊飞林中鸟雀无数。 井晓满头黑线,小娃娃的行动力很强,下次可以不必这么强。 嗯,这动静……是东北虎? 海腴的叫声,惊醒了背篓里的小金丝猴。 只是小猴子被众多菌子压在底下,一时间挣扎不出来。 井晓拍拍背篓,“别急,马上到了,一会放你出来。” “天黑了。”小安贴着背篓底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透过竹背篓的缝隙看向外面。 井晓慢慢爬上山坡,轻声道:“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间,只是下雨,天黑得格外早些。” 木屋门口没有锁具那种多余的东西。 井晓手捏法诀,屋门自动打开。 她没急着进屋,而是先丢进去七八个清洁法术。 一阵微风将室内所有灰尘都团成一个球,自动滚到门外。 再一阵水雾,将屋内清洁一遍,连边边角角都擦拭得锃亮,整个房间焕然一新。 这一路毛球被圈在气泡里,委屈得都快哭了。 这回终于不用担心淋雨,兴奋地戳破气泡漂进室内,将里里外外照得通透又明亮。 井晓将背篓放在地上,把野生菌子取出来,露出底部一只软萌可爱的小金丝猴。 “山主,”金丝猴小安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用力抱住井晓的胳膊,“我感觉到了,好多风……” 井晓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赞许表情。 “小安在木属性方面的天赋十分优秀啊!竟然只用了一个下午,就能够感悟并且理解什么是无形之风。不过还是要让小安知晓,欲速则不达,对术法的学习,更是要循序渐进。 “小安虽然极有天赋,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我们先收拾屋子,准备晚饭,等我们吃完炒菌子,再来学习风刃吧。” 金丝猴小安听到夸奖,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愉快地跟在井晓身后转来转去,帮忙收拾房间、整理厨具。 井晓获得一只金灿灿,又乖巧可爱的小猢狲。 海腴自己套上井晓缝制的单衣短裤,踩着木质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小人参娃娃可能觉得地面的声音有趣,所以故意跺着小脚,里里外外地跑动。 哒哒哒……哒哒哒…… 比室外的雨声还要嘈杂。 井晓用荤油炒了一大盆五颜六色的菌子,端起灵米饭,半点不带犹豫地下筷子。反正现在是守山人,又有特殊血脉,不怕中毒吃死了。 再说这些都是她特意挑选的长相和善的菌子。 “好吃,新鲜的菌子,味道真是鲜美。” 第304章 火焰消杀术与风 梧桐山中某处守山人小屋。 木屋只是临时歇脚的地方,并未单独分隔出厨房和卧室。 右侧一个简单的火塘,左侧一张木板拼接而成的床铺,一床不知道什么年代,拎起来直掉渣的被褥。 井晓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地面,被褥上掉下来的渣渣里面,竟然有跳蚤和虱子!? “啊,什么鬼东西!” 尖叫声卡在嗓子眼,不是害怕,而是恶心的。 井晓胳膊上的汗毛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火速扔掉手中黑成一团的东西……脚尖点地,唰地后撤,两只白嫩的小手互相搓了搓。 蓬—— 一团火焰升腾而起,地上黑乎乎的一团被褥,顷刻间烧得只剩飞灰。再丢一个清洁法术过去,灰烬被风吹出门外。 井晓控制着火焰,将床铺的上上下下全都过了一遍火。 不断响起的噼里啪啦声,让井晓知道,最好用高温火焰,将整个房子都消杀一遍。否则生活在某些夹缝里的小生灵,可能会跟着她回竹楼。 进门之前,她施展的清洁术和水雾蒸洗,只针对了灰尘和污垢。 难道下次去其他木屋,要加一遍火焰消杀术? 人参娃娃海腴看到火焰起来的瞬间,就跳到了井晓的身侧,紧紧地抱住她的小腿,肥嘟嘟的小脚丫,踩在她的脚背上。 “不会烧到你的。你看连木板都没点燃。” 井晓低头看向小海腴,脚背上又嫩又滑的触感,感觉有点奇妙。 金丝猴小安面对火焰适应性良好,不像海腴那么害怕,不过仍有些紧张,具体表现就是……他抱住了井晓另一条腿。 于是井晓一托二,带着两小只一步一步退出房门,精准控制火焰,把木屋里里外外烧了个通透。 火焰仿佛有灵性一般,只针对藏在角落缝隙中的不速之客,完全不伤木板和家具。如此控火,对神识的控制力要求很高。 好在雨已经停了,不然让火焰硬扛外面雨水,她还得提升火焰品质。 五行相生相克,正常理解水能灭火,但如果火的品质更高,也是可以将水蒸发的。 井晓再次进入木屋,室内还残留着蛋白质燃烧后的焦煳味道,似臭非臭,非常古怪。 小姑娘伸手打个响指,室内刮起一阵清新的风,带走了所有闷热与异味。 施展一回火焰消杀术,已经把刚刚吃过的菌子晚餐消化得七七八八了。 井晓看着光秃秃的板床,又环顾四周,“至少干干净净,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对吧!” “火,怕。” 小海腴神色惊恐,站在井晓的脚背上,紧紧地抱住她的小腿死活不撒手。 井晓甚至能够感觉到小娃娃的柔嫩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怕火?不对啊,做饭烧柴的火,也没见你害怕。”井晓低头,看向某只腿部挂件,“海腴以前经历过山林大火?” “火,怕。” 小人参娃娃似乎吓傻了,只会重复同一句话。 井晓俯身把他抱起来,一下一下轻拍小家伙的后背。 “别怕,以后不用灵火消杀房子了,下次我配制一些驱蛇虫的药粉。” 小金丝猴乖乖地蹲坐在井晓对面,伸出小手摸着海腴的额头。 “不怕,安,保护你。” “娇娇也保护你。” 一直安安静静扣在井晓手腕的小独角蛟,翘起上半身,吐着信子凑到小海腴圆鼓鼓的小脸上。 小人参娃娃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紧闭着眼睛,一头塞进井晓衣襟里。顾头不顾腚的动作,看得井晓一边拍着小娃娃,一边忍不住地嘴角上翘。 独角蛟冰冷的竖瞳,看上去可比火焰惊悚多了。 只是小娇娇没什么自觉,还以为安慰了人参娃娃,满意地缩回去,继续缠在井晓手腕上修炼。 井晓抽了抽嘴角,平静地看着面前三小只互动。 毛球天真无邪,简称没心没肺,对刚刚的火焰消杀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悬在上方发着光。 对毛球来说,只要没有水,有光,就是最幸福的球生。 夜晚的森林,渐渐喧闹起来。 蛙鸣虫声不绝于耳,还有某些大型生物在远处发出不明意义的嚎叫。 井晓坐在火塘边,搂着陷入沉睡的小海腴,顺手将几只红薯埋到柴火的余烬里,明早挖出来可以直接当早饭。 打个响指,给自己施一个清洁法术,转头对上小金丝猴清澈流光的大眼睛。 “小安在灵引中领悟到几种风?” “好多。” 井晓顿了顿才想起,这是只不识数的小猢狲,数数数到三以上就只知道是很多了,于是换种问法。 “小安,能把感悟到的风,用灵力模仿出来吗?” 小金丝猴眨巴一下大眼睛,一只爪子挠挠后脑勺。 “不知道。” 井晓表情平静,取出一根蜡烛点燃,放在小金丝猴面前。 “我先用灵力之风将蜡烛吹灭,小安跟着模仿试试。” 说着,一道无形的温和的风,刮过小金丝猴头顶的金色绒毛,再轻轻吹过烛火。 滋—— 蜡烛熄灭。 复又燃起。 小安盯着蜡烛,双眼蓦地瞪大,眸子中满是不可思议。 “小安有绝佳的木系天赋,已经感知过风之灵引,现在可以自己试试,用灵力催动风来吹熄这支蜡烛。” “唔,小安试试。” 小金丝猴开始对着蜡烛,凝神感应风的存在,猴爪用力比划施法。 呼—— 烛火晃动一下,又恢复正常。 井晓鼓励地看向小猴子:“很好,看来小安对风的领悟方向是正确的,下次试试加大灵力输出。” 金丝猴毛茸茸的小脸上,显出严肃认真的模样,按照井晓的提示,加大灵力输出。 呼—— 平地起了一阵大风,不仅吹熄了烛火,连蜡烛都被吹跑了。 “看来小安的天赋比我预想的还要强,刚刚开始学习风系法术,就能驭使如此强风。”井晓欣慰道,“只不过还需要加强对灵力细微的操控,只吹熄烛火,不要把蜡烛一起吹飞。” “安,再练习一下就可以。”小金丝猴顿时信心满满,蜷缩的小身板都挺直不少。 “学习法术,只要多练习,自然熟能生巧。” 井晓把蜡烛捡回来,放在桌上点燃。 咚……咚咚,咚……咚咚…… 小木屋的门忽然被敲响,敲门节奏十分有礼貌。 井晓诧异地抬头,她没有感应到外面有活物。 第305章 鸦过拔羽 连日阴雨,山林潮湿。 小小的木屋中,有一只努力练习法术的小猴子,有发光的毛球,一棵昏睡的人参娃娃,修炼中的小独角蛟,还有燃着火焰的温暖火塘。 若是普通人在深山老林里听到夜半敲门声,多半会惊恐到不敢出声,只有傻大胆才会想也不想地去开门。 当然恐怖故事中,还有一种活不过一集,既无能又好奇心重的角色。听到异响,一定会不顾同伴劝阻,开门探个究竟。 吱扭—— 门轴转动,不常用的木门发出声响。 小姑娘的身影站在光暗之间,火塘中燃烧的木柴,因为门口吹进的风,忽明忽暗地闪动。 井晓并不害怕,更不是傻大胆,漂亮的杏核眼沉静地望向门外阴影幢幢的丛林。 “谁来了?” 小姑娘声音清甜,带着无边的寒意。 “呱……阴阳使者乌灵,奉阴天子之命,拜见梧桐山守山人。” 黑沉沉的夜色下,仿佛无形的黑色乌鸦扇动翅膀,站在距离最近的枝丫上,一双猩红色的眸子紧盯着门口的小姑娘。 “阴阳使者?北阴酆都大帝,找我有事?”不待乌鸦开口,井晓让开门口位置,“进来说。” 乌灵呼扇翅膀飞进木屋,猩红的鸟眼四下打量室内陈设,鸟脸上看不出思绪。 与此同时,井晓也在观察着面前比寻常乌鸦胖一大圈的阴阳使者,黑色羽毛表面,在火光的照射下,闪着漂亮的紫蓝色金属光泽。 乌灵,有名有姓,是只被地府收编的通灵乌鸦。 难怪刚刚她隔着门感应不到活物的气息,这位本是介于生死之间的阴物。 “梧桐山封山,阴天子无法进入山中结界,命乌灵向守山人通报,近日将有大批阴兵过境。” 井晓挑眉,“阴兵过境?” “西北异族入侵,战事惨烈,产生大批亡魂。阴天子特派遣阴兵接回大夏兵将的阴魂送到酆都。” “地府不是封闭了吗?许进不许出。前几天都城隍还四处求救。” 乌灵顿住,鸟喙微张:“呱……乌灵会向阴天子禀报,都城隍俞纲丢鬼丢到梧桐山了。” 井晓觉得一板一眼的胖乌鸦还怪可爱的,尤其是漂亮的黑羽,充分证明这世界上存在五彩斑斓的黑。 “梧桐山封山,封闭三界通道,不禁人间阴鬼,魂归地府。阴兵过境,我已知晓,酆都自行安排就是。” 乌灵展翅优雅行礼,“多谢守山人!” “给我一根羽毛。”井晓突兀道。 “呱?” “你的黑羽很好看,给我一根。” 乌灵:“……”守山人有病吧,管阴阳使者要羽毛? “我拿这个跟你交换。” 井晓取出一颗前些日子抢来的碧凝珠。 旋龟在地下水脉中,以纯净的阴气凝聚而成的苍青色珠子,在室内火光的辉映下,散发着幽冷的光。 此物有聚阴凝魂的功效,对阴魂鬼物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当然包括通灵乌鸦。 乌灵猩红的鸟眼都瞪直了,小小的鸟头中只剩下对碧凝珠的渴望。 “换不换?”井晓举着碧凝珠在乌灵面前晃了晃。 乌灵扭着鸟头,看向自己身上最好看的几支鸦羽狠了狠心,咬牙道:“三根翅羽换一颗碧凝珠。” 他当然知道碧凝珠的价值,绝对不止三根乌鸦翅羽,但是提出交换条件的是守山人。他就是坐地起价了,爱换不换。 见井晓杏眼一眨不眨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它不说话,猩红的鸟眼闪过决绝。 “四根翅羽,不能再多了。” “成交。” 井晓肚皮都要笑破了。一颗白捡来的碧凝珠,换阴阳使者灵力最强的四支翅羽,怎么算都不亏。 只是还要板着脸,给胖乌鸦一点面子。 交易么,让彼此心里都舒服才是好交易。 至于以后外面会不会流传,梧桐山守山人“鸦过拔羽”的传说,井晓完全不在意。 乌灵用锋利的鸟喙,从翅膀上拔下最长、灵力、颜色都最为纯粹的四根翅羽,心痛地放在井晓面前,一口叼起碧凝珠吞下。 看着井晓整理羽毛,乌灵犹豫道:“还有吗?” 见井晓抬头,水灵灵的眼眸黑白分明,眸光中有乌鸦的身影。 “碧凝珠……守山人还有碧凝珠吗?”乌灵呱了一声,挥舞翅膀,“乌灵有许多兄弟姐妹,都可以跟守山人交换。” “碧凝珠对乌鸦修行有益,可以早日凝结妖丹,族中还有天赋残缺的小乌鸦,他们的父母肯定也愿意用最好的翅羽,与守山人交换。” 井晓抿唇,忍住笑。 “有,倒是有,只是碧凝珠难得,数量有限。我知道乌鸦一族数量众多,怕是不方便交易。” 乌灵原本猩红的鸟眼,急得带上一丝血色。 “乌灵会向族长汇报,以族中名义,统一向守山人交易。不知可否?” 井晓故作犹豫片刻,才道:“每年十颗。” 物以稀为贵,交易不能太多,亦不能太少。她手里有数百颗珠子,以每年十颗的数量,可以与通灵乌鸦一族保持长期交易。 就算将来手中的碧凝珠都换完了,去旋龟那里再抢一批,当作某只山海遗兽住在梧桐山的房租,或者……保护费。 乌灵听到每年十颗,眼眸都放光了,连忙确定。 “每颗都是四根翅羽?” 井晓眯了眯眼,满含深意地看着面前的胖乌鸦。 “也不一定要用翅羽,想要保持长期交易,自然是要等价交换的。乌鸦一族有什么宝物,都可以拿过来交易。” 乌灵被井晓的眼神看得一激灵。 是了,守山人收集那么多乌鸦羽毛干什么,现在同意交易,不过是因为猎奇。 看来还得回族地,与族长商议,想要维护跟守山人的关系,公平交易才是长久之道。 胖乌鸦拍拍翅膀,心急道:“乌灵得先回地府复命,交易的事情,还需与族长商议。” “等等,”井晓取出一支竹哨,交给对方,“这次你能准确找到我,是因为有地府的灵引。但我经常出门巡山,行踪不定。下次想来交易的话,进入山中吹响哨子,我听到就会给你们指引具体的位置。” 乌灵以纳物之法吞下竹哨,待井晓打开木门,振翅而飞。 “多谢守山人,阴兵过境数量众多,搅扰守山人清静,还请海涵。” 井晓缓缓颔首,朝乌灵摆手,“小乌鸦,再见!” 听到称呼,乌灵翅膀一顿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加紧拍动两下翅膀,猩红的眸子闪了闪,守山人竟然叫他小乌鸦,呜……他可是阴阳使者,一定不能让族鸦们知道这个称呼。 第306章 发光气球更好玩 吱扭—— 送走阴阳使者乌灵,井晓轻轻关上房门,门轴不情不愿地发出一声轻响。 “得加点润滑了。天阴雨湿,用油估计不行,还得用碳粉。” 井晓嘀咕一句,不过也并不放在心上。几年也用不到一次的小木屋,门轴吱吱扭扭响几声,又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坐到火塘边烤火,边看小猴子对着蜡烛使劲吹风。 此吹非彼吹。 以灵力驭使风,吹熄蜡烛,想吹得刚刚好,需要神识精准地控制,也并不容易。 阴阳使者乌灵到来,与井晓聊了一炷香的时间,都没能让小金丝猴转移注意力,可见小家伙的定力相当不错。 此刻小金丝猴紧抿嘴唇,瞪着面前的蜡烛,右手一挥,烛火呼地跳动一下,又恢复成正常火焰。 井晓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还差一点,也只差那么一点点。再多练习几次一定可以办到。” 小金丝猴转过头来看向井晓,猴儿脸上看不出沮丧,也看不出希冀。 “时辰不早了,小安虽有天赋,但须知过犹不及。灵力耗损过度,有损身体本源。以现在的强度,每天练习一个时辰也就够了。” “多久能掌握?” “法术练习要持之以恒,才能每日精进。” “山主学习法术,用了多久?” “……” 井晓沉默,她哪学过? 她只是遵从传承记忆,以血脉对五行灵力的亲和性,直接照葫芦画瓢,眨眼间就都会了。再多的练习,不过是提升一下微操,以最小的灵力,完成更多的法术罢了。 但她不能这么跟小金丝猴说,会打击到孩子的自信。又不能对小孩儿说谎,谎言欺骗有违她的道心。 “小安已经很厉害了。” “山主用了多久掌握术法?” “很晚了,小安早些休息吧。” “多久?” 小金丝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水润润的大眼睛固执地把井晓盯着。 井晓叹口气,开始动脑思考的小猢狲,有点难搞。 “守山人有血脉传承,这世间的所有术法,只要有足够的灵力支撑,不需要特意学习,都能使用出来。” “哦!” 得到答案的小猴子,仍然板着小脸,不见高兴,也不见失望。盯着面前被井晓熄灭的蜡烛,小小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火塘里的柴烧得差不多了,明火逐渐暗下去,只剩下硬木芯还红彤彤的。 井晓把毛球从半空中抓下来,抖掉了光,再抖成毯子裹在身上,也不去光秃秃的床上,而是就着温暖的火塘直接卧在地板上。 再伸手抓过发呆的小猴子,拽进毛球毯里。 “小孩儿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 “不一样的。”小金丝猴发出轻轻的声音。 “什么不一样?” “小安与山主不一样。” “那是自然。”井晓一下一下像白天安慰人参娃娃那般,轻拍小金丝猴的后背,“每个生命都是独特的。比如小安是这样,小海腴是那样,娇娇又是另外的模样。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独有的天赋,有着唯一的不可替代性。懂吗?” “听不懂。” 井晓抿抿嘴角,声音温和:“那就记下来,以后慢慢理解。” 屋外又开始下雨了。 从淅淅沥沥到雨势滂沱,狂风卷着雨云,在整个梧桐山的天空游荡。 火塘中几块硬木芯,呼吸般闪着温暖的红光。 小姑娘的呼吸清浅平稳。 金丝猴小安贴着井晓,仿佛放下所有心事,睡得四仰八叉,露出可爱的小肚皮。 清晨,外面大雨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井晓把昨夜埋进去的红薯,从灰堆里扒拉出来。再次点燃火塘,温暖明亮的火光,驱散了室内的阴冷潮湿。 小金丝猴又去跟蜡烛较劲了。 井晓支棱着耳朵,听着身后的风声,逐渐由小到大,嘴角微微翘起。小猴子已经找到控风的窍门了,灵力输出也渐渐稳定。 这个世界说复杂很复杂。 三界大劫劫气涌动,魔界杀伐不休,仙界神明想占得人间三分气运,与此同时,人间界妖邪四起,战乱烽火拉开序幕。 说简单也简单,于井晓而言,完全可以每天守着这一方小小的梧桐山,看日升月落,坐等风云变幻。学学某个想撬动地球的人,在这纷乱的人间界,找到那个特别的支点,撬动整个三界,或者把另外两界用无形的杠杆撅远点。 井晓捧着红薯慢慢剥皮,看着窗外的雨幕,偶尔低头啃一口软糯香甜。 “小安,吃饭了。” 小金丝猴用力挥动一下爪子,将烛火吹灭,蜡烛被风吹倒,在地面滚动留下一地蜡油。 “弄脏的地面,要自己清理。” 井晓无视满地乱滚的蜡烛,表情仍是云淡风轻。 “嗯,小猴子负责收拾干净。” 金丝猴小安一本正经,好像接过什么重大任务。抓起盘中的果子,三口一个,吃得飞快。 井晓啃完最后一口红薯,手上一片黑黄的不明物质,她懒得施展清洁术,直接将手从窗子伸出,借着房檐流下的雨水,将手冲洗干净。 “吃完早饭,我们该出发了。” 小安动作一顿,看看昏睡的小人参娃娃。 “出发?海腴没醒。” “没关系,海腴进入闭关状态了,把他放在背篓里,施一个防水诀,保证不会淋湿就好。” 毛球唰地弹到井晓面前。 “叽叽?”有防水的法术,为什么不给毛球用? 井晓捧起毛球,耐心道:“毛球不是要发光照明吗?用上防水诀,就不能动了,更不能飘起来发光。” “叽?” “没错,就是这样,防水诀会与毛球漂浮发光相冲突。” 井晓一脸认真,毕竟呆呆站在她肩上发光的毛球,哪有牵着飘在半空中的发光气球好玩啊! 第307章 沉睡的小娃娃 吃罢早餐,山雨的雨势略有减弱。 井晓背起装着人参娃娃和小金丝猴的小背篓,关上木屋的房门,施展一道术法将木屋封存,等待下次开启。 毛球在空气泡泡里发着光,被一根银线牵着,即便飘不高,也能满足球球当小太阳的愿望。 离开岩石山,井晓继续向西走去,此次行走的路线,与以往多有不同。 等于是绕开山顶仙宫,远离深潭,专门挑着有可能山体滑坡、泥石流的地方查看。 神庙召唤? 反正那家伙沉在水底,也说过不着急,那就等她巡视过其他地方再说。 连日大雨几乎把梧桐山泡透了,地下水脉的水量暴涨,填满了所有地下涵洞空间。再这样下去,某些地壳薄弱的地方,可能会被地下水冲破,形成新的地面河。 井晓得赶在自然伟力爆发之前,以法力敲开地表,让水流按她规划的河道流淌。 这跟明知道哪块山头即将崩塌,所以有计划地提前爆破,把灾害影响减弱到最轻的程度一样。 等自然灾害发生再去治理,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必然呈指数级上升。 当然这种方法只适用于井晓,因为她可以准确地预知哪里会垮塌。至少比人间的天气预报准确多了。 灵力在井晓周身形成一道屏障,把小姑娘与雨水隔离开来。 小短腿的步行速度似慢实快,倒也不是缩地成寸之类的法术,只是井晓与山林藤蔓沟通,让藤蔓们送她一程。 所以现在的速度,既有她自己走路的速度,也有藤蔓移动速度的加成。 于是林中躲雨的大小动物们,好奇地看着远处的移动光源,眨眨眼近在眼前,再眨眨眼又在另一个方向消失不见。 梧桐山中开启灵智的灵兽们,对守山人的态度,既有亲近,又有敬畏。但多数是无事不打扰的状态。 她明明能感应到山中到处都是有灵智的大妖怪、小妖怪,但真的行走其间,反而碰上不几只,想想也颇为奇妙。 井晓轻飘飘一拳,轰塌一座摇摇欲坠的陡峭山峰,看着山体轰然滑落,大大小小的石块伴随着泥沙向山下冲去,慢慢减缓流速堆积在山脚下,形成一片河谷阶地。 “隐患提前排除,”小姑娘鼓着嫩白的小脸,拍拍手上的尘土,“好了,另一片山头有个岩溶洞,今晚在那里过夜。” 金丝猴小安瞪大双眸,小小的脑瓜子里满是不可思议,既有对天地之威的崇敬,又有对守山人小姑娘的景仰。 他再也不用把自己与山主作比较了。 再练一百年,他也不可能一拳轰倒一座山。哪怕那是一座吸饱了雨水,随时可能爆发泥石流的山头。 “山主,好厉害。” “哈?”井晓眼中含笑,“只是打塌一座松散的山头,不算什么。你没见过古代大能之间拼斗,随随便便将山峦夷为平地,举手投足打穿地底,让岩浆迸发。” 所以才要将那些具有毁天灭地能力的,统统赶出人间界,为人族争取一片休养生息的空间。 金丝猴小安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不过独角蛟娇娇从传承记忆中扒拉出只言片语。 两小只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去了。 井晓把小人参娃娃海腴,从背篓里抱出来,放在草垫上,探了探灵力运行还算正常。 “只是以沉睡对抗心魔吗?灵植怕火倒是可以理解,但是折腾出心魔来,就不对劲儿啊!”井晓托着下巴犯愁,“如果没法自己跑动的话,也不好直接种到红松林里,不然遇到危险,分分钟挂了。” 小金丝猴好奇地摸摸沉睡的小娃娃。 “种在竹楼里。” “不行,人参娃娃的生长夺天地精华,种到竹楼小院,别的植物都会营养不良,到时候园子里连青菜都长不好。” 井晓凝眉,“还是得种到红松林里,那边的土壤和灵气适合他恢复,在外围加上聚灵阵和防护阵法。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过去看看。” 小独角蛟吐着信子凑近观察一会儿,“娇娇的传承记忆里说,天材地宝都有伴生灵兽。灵兽保护灵植,灵植反哺灵兽。” 井晓:“海腴原生在东北,他是被丹顶鹤叼过来的。听海腴说起过两只伴生灵兽,只是他记不起自己生长的地方了。不然倒是可以拜托鹰酱将他送回去。” 小姑娘和两小只围着沉睡的小人参娃娃犯了会儿愁。 最后决定今天晚上吃腊肉豌豆蒸灵米饭。 没错,愁饿了。 井晓从来不会把事情放在心里超过一个时辰,只要想通某些关窍,就会主动将事情丢到脑后。 正所谓:今日欢来今日欢,明日愁来明日愁。 她早上在储物指环乱翻时,看到过年熏制的腊肉,外表黑乎乎的一大块五花肉。扫掉表面的黑灰,清洗干净,再切成片状,整齐码放在灵米饭上,撒一把豌豆,一同放入黑陶甗蒸制。 端出来就是一盆香气浓郁的腊肉豌豆蒸灵米饭。 腊肉晶莹剔透,米粒颗颗入味,豌豆软糯中带着豆香。 这几日小姑娘顶着大雨在丛林中跋涉,今天又处理滑坡的山峰,消耗了大量的能量,晚上正好补一补。 井晓坐在发光的毛球毯上,端着粉白瓷碗,一口一口刨着米饭,吃得格外香甜。 小金丝猴没什么饮食禁忌,井晓吃什么,他跟着吃什么,而且越吃越觉得比他在林子里找到的果子和虫子好吃,更比琮苍太子做的饭菜有滋味。 独角蛟娇娇试着吞了一块腊肉,摇晃一下小脑袋,决定还是继续修炼,人族的食物不适合她。 —— 东北某地针叶林。 一只漂亮小巧的紫貂与一只月熊打得兽毛乱飞,妖气四溢。 “让你照顾海腴,你就这么照顾的?没有海腴的顶珠,我们怎么化形……” 紫貂身形较小,力量不及强壮的月熊,却打得异常凶狠。 “我又不能飞那么高,唰的一下就被鹤给叼走了。” “吱……咬死你,你怎么能让海腴爬树!” 紫貂跳起来一口咬在月熊的屁股上。 “嗷……汪汪。疯子,松嘴,不然我真咬你了。” 月熊叫声像狗,回头猛地朝发疯的紫貂咬去。月熊臀部一弯月牙形图案,白色绒毛蹭得满是脏污,变成了一个弯弯的黑月牙。 一只白狐和一只乌鸦蹲在树杈上看热闹,眼神充满戏谑,顺便将靠近的其他生物都赶走。 眼见紫貂和月熊打得气喘吁吁,动作放缓,白狐才慢悠悠开口:“你们不想找海腴了?” 紫貂迅速扭头:“狐狸,别骗我们,海腴那样的天地灵物被叼走,还能找回来?” 白狐甩动长长的狐尾,仪态悠闲。 “三太奶奶推算过,海腴还活着,方位在西南。如果你们想去找的话,来狐族领地。” 语毕,白狐站起身轻巧地跳下树枝,转瞬消失在森林里。 紫貂和月熊相互对视,冷哼一声,追上离开的白狐。 乌鸦呱了一声,振翅而飞,他要回族里给小乌鸦们讲讲,东北仙家们丢了小人参娃娃的八卦。 第308章 荧惑守心于北 天阴雨湿,梧桐山的森林又闷又热,都快变成热带雨林了。 井晓扯着银丝线,往下拽拽越飘越高的毛球,小家伙一发光就容易得意忘形,总想与太阳肩并肩。 “叽叽。” 毛球不飘了,落到背篓的边沿,把光芒洒向闭着眼的小金丝猴。 “呀,”小安捂住脸和眼睛,“球球走开,晃眼睛。” “叽叽。” 毛球笑得更大声了。不但不收敛,反而把自身的亮度又调高了些。 要么说不懂事的小孩子,特别招人烦呢! 这个欠劲儿…… 小猴子要是动爪揍毛球,井晓肯定不会拦着。 小姑娘背着竹背篓,没管身后的热闹,计算着与红松林的距离,现在的所处的位置已经在云层之上了。 从这座山脊翻过去,走到另一侧的山腰,有一片红松针叶林带,北侧海拔高,气温低,雨水稀少,是比较适合海腴的生长环境。 梧桐山今年的雨季,要比前几年的时间长,雨量也更大。 不知道老天爷把哪里的雨,都下到梧桐山来了。 井晓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卸下背篓,山顶罡风烈烈,阳光的温度被削弱很多。 不过许久未见的阳光,明亮中带着微微暖意,山顶的风硬而爽朗,比山下的潮湿闷热更令人舒适。 尤其在潮湿闷热的环境下,待了几个月的小姑娘,突然有点犯懒了。 井晓抓住乱跳的毛球抖了抖,平铺在石头上,然后躺了上去。 吁—— 身下是暖和的毛球毯,头顶有正午骄阳,小姑娘漂亮的杏核眼半眯着,静静地吹一会山风,无比惬意。 金丝猴小安从背篓中跳出来,伸展一下蜷缩的身体。 “山主?” “嗯,休息一会。把海腴拎出来,晒会太阳。” 小猴子动作利索,钻进背篓底部,拖出来一只沉睡的小人参娃娃。 咚——咚—— 井晓确定,她刚刚听到什么撞击地面的声音了。 海腴小脸惨白,瘦得缩小了一圈的身体平平展展地躺在石头上。 小姑娘默了默,按这个姿势,刚刚磕的应该是后脑勺…… “阳光真好啊!” 井晓合上双眸,无视金丝猴小安跳到毛球毯上,用力跺脚的行为。 毛球叽的一声,翘起毯子边边用力一抖,把小猴子甩了出去。 小金丝猴在石头上翻滚两圈,没有再过去找毛球毯的麻烦。不过小安生性活泼,根本安静不下来,又跳到石头边缘,往下方眺望云海。 “下雨。” 娇娇仰起头,从井晓手腕上游离,与小猴子并排看向下方黑沉沉的雨云。 “雨很大。娇娇能感觉到水汽。” 两小只嘀嘀咕咕,对下方的雨云评头论足,高一声、低一声,开始讨论哪块云朵像什么,什么动物更好吃。 井晓迷迷糊糊于灵台观景,感应天象有变,荧惑星急行于北,白日可见。 “荧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兵灾啊!” 难怪地府半封闭状态,也要派出阴差去西北迎接将士阴魂,不知道又要有多少父母的好儿郎,有多少春闺梦里人会战死沙场。 —— 京城通往成化郡的驰道,被称为儋州直道,战时主要功用是往成化郡运兵,以应对北方草原的威胁,平时多有商贾往来。 而从儋州去往兰陵,有一段由西向东的较短驰道,称为兰陵道。 自夏朝建立,每年征徭役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兴建和维护京城通往四面八方的驰道。 四面八方是准确数字,即京城向东南西北的通道,加起来共有八条主要驰道,民间一般称之为国道。 象山书院一行人和陆寅君、辛彦,此刻都坐在儋州直道路旁的茶水摊,看着横看成行、竖看成列的兵将向北疾行。 按夏国的建制,儋州直道沿途五里一亭,十里一栈。 平时供给来往商旅,战时供给夏国兵将沿途休息补给,只是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没有命令,无人敢中途停下脚步,到路边亭喝口水。 陆寅君感受到路上军队的冲天煞气,白虎血脉开始在体内奔涌躁动。 他不得不退回车厢,一脚把辛彦踹了出去,闭目默念清心咒,运转静心法诀,平息血脉中对杀伐鲜血的渴望。 辛彦瞥一眼陆寅君带着血色的金瞳咂咂嘴,一句废话都没有,摸出斗笠坐到车辕上。 象山书院的队伍,车马异常安静。 自从知道狄族大举入侵,一连突破边境五座城池,继而屠城劫掠的消息。 书院学子们个个义愤填膺,看着面前一队队开赴边境的士兵,恨不得同去上阵杀敌。 夏国商贸发达,国力强盛。同时文人士子尚武,书生佩剑上阵杀敌亦不在少数。 “若不是皇族内乱,引得国内豪强世家震荡不休,人心不稳,外敌怎敢轻易来犯。” “啊,对对对……” “夏忠帝难辞其咎。” “天灾人祸,也并非陛下一人之过。朝中兖兖诸公都不无辜,豪强之祸,甚于外敌。” “啊,对对对……” “此言差矣,我听说那北狄王子还在东南军镇,狄族竟然敢大举南下,此事蹊跷。” “仁兄说的是,历来草原南下,多为青黄不接之时。如今正是羊羔繁育,牧马放牛羊的好时候,怎会擅起刀兵?” “啊,对对对……” “管他什么原因,胆敢屠我大夏子民,便得杀将回去,以仇寇鲜血祭奠无辜亡魂。” “啊,对对对……” 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辛彦听着象山书院几名书生议论,默不作声地把玩手中枯草,随手抽死一只路边蚂蚱。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草原连续三年大旱,今年又闹蝗灾,北边整片草原都被啃光了。 大夏去年中原两河泛滥,今年开始大旱,禁止边境粮食贸易。 北狄各部族不南下劫掠,也要北上迁徙,总归要想办法,让族人活下来。 那位原西南驻军守将,现于东南军镇任将军的北狄王子——狄昊。 这会怕是已经下大狱喽! “还有一线生机,夏国秉持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此次南下的族群,并非狄昊所在的部族。据可靠消息,狄昊的部族已向北方转移,草场不算丰美,但有湖且临海,养活部族没问题。” 辛彦想起兰坊阳琴对天下大势的分析。说到这位长临长公主的情人,阳琴咬牙切齿的声音,他记得格外清晰。 他还问起夏忠帝会如何处置狄昊。 阳琴怎么说得来着? 对,送其北归部族,之后两面夹击。 辛彦随手翻着离京之前,阳琴给他的手册,夏国近年各地情报尽数汇总于此。 现在他也不是当年的政治小白,先有赵夫子、白泽的教导,后有阳琴的实践指点,他已经能想明白,朝廷为何会如此处置。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狄昊北归之后,是否率领部族助夏国剿灭南侵的其他部族。 而在于彰显夏国的大国风范,对周围小国的震慑,既有兼容包并,又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矮脚驴对周围的动静一无所觉,悠闲地啃食着附近嫩绿的青草。 哪怕身边的马匹,都比它高出一个半头,让他的存在,好似鹤群中混进来一只老母鸡。 矮脚驴仍然毫无惧意,旁若无马地甩着尾巴,左一口、右一口,啃得欢快。 “启程了。” 辛彦敲敲车门通知陆寅君,然后叼着草梗挪到车辕左侧,拉缰绳拽一下矮脚驴,跟着象山书院的车队继续北行。 “让了大半天的路,今夜怕是要路宿荒郊野外喽!” “好。” 车厢中隐隐约约传出陆寅君低沉的声音。 第309章 来都来了 梧桐山,红松林。 井晓轻车熟路地布置起一套繁复而精细的聚灵阵,其中又巧妙嵌地套几层防御阵法,为这片土地套上保护罩。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沉睡中的人参娃娃,恢复成原本的山参形态,稳稳地栽种在防御阵法的核心位置。 井晓一手拍在地面上,向阵法灵力注入,地面银光层层叠叠亮起又消失,隐入地底消失不见了。 金丝猴小安选了一棵枝干粗壮、不刺脚的白桦树,灵活跃上枝头,瞪大眼睛,好奇又专注地观察着井晓的一举一动。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山主,海腴真的能恢复吗?” 井晓闻言,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这片山林灵气充沛,回到他熟悉的泥土里,应该恢复得快些。我不一定随时照顾得到,你们有空的话,每个月过来看看。” “娇娇会保护海腴的。” 娇娇在井晓肩膀上盘成一坨,长着独角的小蛟郑重点头。 小金丝猴连忙附和:“小安也会保护海腴。” 井晓淡淡颔首,山峰北侧海拔高,温度低、雨水相对稀少,整片红松林和下方的白桦树林,却自有一番清冷而纯净的美。 “我在附近建个小木屋待上几天,观察一下小海腴的状况,确定没问题再回去。以后你们过来,也有个安全的地方可以休息。” 终于摆脱了连绵的阴雨与湿热,井晓并不是很想立即回去。 反正有隐患的地方都已经提前处理过,如果还发生严重灾害,那就是天命如此。 更何况刻在骨子里的四字箴言告诉她:来都来了! 不如看看山麓北侧的风景…… 井晓建的房子,选址没有离开防御阵法,而是巧妙地选取了一个既便于观察海腴本体,又便于出入的阵法节点。 就地取材,挑选几株粗壮的红松和白桦树,伐树、阴干,剖板、抛光、定型,再以卯榫严丝合缝地拼装。 随着一套套连环术法的施展,太阳尚未落山,一座精巧的森林木屋便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金丝猴小安和独角蛟娇娇,平日里见惯了大自然奇观,却从未见过人族兴建房子的技艺。 看着漫天飞舞的木板和卯榫,还有发出声响的各式工具,直到最后一片木板铺在房顶,才发出阵阵惊叹。 娇娇:“好厉害。” 金丝猴小安:“跟森林里的一样。” “不同,这个更好看。” 娇娇收起尾巴,卷到身下,想象如果自己要是建房子该怎么办,最后还是认定跟着山主就好,有吃有喝有照顾。 她是独角蛟,更喜欢生活在水里,木屋对她无甚用处。 “对的,好看。” 金丝猴小安附和着娇娇的话,他觉得山主好厉害,山主最伟大,山主无所不能。 井晓听着两小只口中啧啧的赞叹声,让她的内心得到极大满足。 正常来说,刚建好的小木屋,需要通风晾晒一段时间才能入住,不过这里又不是人间。通风晾晒环节,也仅仅是再施加一些法术而已。 修建木屋剩下的边角料也没有浪费。拼个木桌,打个木凳,再做个置物架,很快将房间填满。 “完美。” 井晓站在木屋的中间环顾四周,一手环着胳膊,一手托着下巴思考再添置点什么。 做饭取暖的石制火塘,置物木架、桌子、凳子…… 看了半晌,井晓一拍脑门:一个完美的木屋,怎么能没有床? 立即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竹榻丢在地面。 作为一个临时落脚点,基本遮风、挡雨、休息的功能齐备。 明天再出去收集一些耐久存的吃食和引火的木柴,就算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 井晓跳到一棵高大的白桦树顶,脚下是翻腾的云海,夕阳的余晖辉煌而绚烂。 清爽的夜风徐徐吹来,令人通体舒泰。 小姑娘此刻放空心神,一双漂亮的杏核眼中,映着晚霞美景,天地间只余一片静谧安然。 “山主好像随时会飞走。” 娇娇看着身披霞光的井晓,周身异常活跃又安宁的灵韵,有些惊疑。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灵韵,又静又动,却又诡异的和谐。 “山主本来就会飞。” 金丝猴小安一身金黄色的绒毛,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小猴子蹲坐在树枝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神情凝重,姿态表情格外像个思想者。 “那不一样。” “一样的。山主想离开,随时可以,只是山主不想走。” 独角蛟歪头,冰凉的竖瞳紧盯着小金丝猴,“……”说什么鬼话,山主是梧桐山的守山人,怎么可能离开。 小金丝猴眼神清澈如水,看向娇娇的目光带着一丝智商上的优越感。他就是能够理解山主的……某些想法。 …… 夜色如墨,星光熠熠。 井晓背靠树干,小短腿盘坐在细细的枝丫上,袄裙自然垂落,小姑娘的目光悠然,望向北方的星空。 “你们饿了,自己去找东西吃,我要看一会儿星星。” “小安有果子吃。” 小金丝猴咔吧咔吧大眼睛,蹲在树枝上没动。 “娇娇昨天吃饱了。” 小独角蛟三下五除二,从下方树枝蹿到上面,扣在井晓的手腕上。 山主修炼时的灵力纯净自然,比她自己吸收的效率高多了。再说蛟族吃一顿管半年,修炼也可以代替吃饭,她才不会傻乎乎地现在离开呢。 井晓轻抚冰冰凉凉的小蛟环,嘴角微翘,想蹭她修炼的灵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今夜怕是修炼不成的。 荧惑守心于北,万千阴魂过境。 地府提前告知,为的就是今夜。 “呱……呱……” 阴阳使者乌灵拍打着翅膀,猩红的鸟眼,毫无感情波动。 “乌灵拜见守山人。” “小乌鸦来了,什么时辰?” “亥时初,丑时末。” 井晓挑眉道:“三个时辰?” “阴天子诏令,三界大劫在即,人间动荡。大夏将士万千英魂,他域妖魔不得染指。地府五方鬼帝将出其三,十殿阎罗出动六位,要与北方域外妖魔斗上一斗,以震慑四方妖邪宵小。” 乌灵一双猩红的眸子,流露出狠决神色。 井晓微微颔首,淡淡道:“守山人不涉人间因果,大夏将士阴魂进入梧桐山的领域,我才能保其安全无虞。” “明白,酆都地府多谢守山人义举!” 乌灵猩红鸟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清辉,转瞬即逝。 第310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星空浩瀚辽阔,注视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自我渺小,忍不住膜拜的冲动。 井晓扭头瞥一眼小乌鸦身上晦涩的波动。如果没听错的话,刚刚说‘义举’的声音,可不是这只小家伙。 没想到居然连祂都出动了? 原以为人间动荡只是妖邪作乱,到头来这场浩劫却是从地府开始。 也对,人间阴阳轮转,牵一发而动全身。 井晓手掐法诀,借用周天星斗之力推算因果,仍是晦涩难明。 “来而不往,非礼也。” 乌灵站在树枝上梳理黑色羽毛,听到井晓的声音,动作一顿,猩红的鸟眼闪了闪。 “那是自然。” 井晓嗤笑一声,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于是不再多言,闭上双眸静待亥时。 兵法谋略可从来没有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外战安四域,国内方能偃武修文。 域外邪魔敢过界抢夺阴魂,不过是看到大夏天灾人祸、内部不稳,如今地府想打退外敌,只在边境斗一场怎么够,必然要乘胜追击、追根溯源、直捣黄龙。不然不足以震慑域外宵小。 …… 琮苍太子元神归位,扫一眼竹楼小院中分毫未变的布置。 细雨蒙蒙,整个院子都笼罩着如烟似雾的灵韵。 跟他回来之后,连叽都不叽一声的小毛球,蹲在屋檐下酣然入睡。 竹楼小院安静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山主在做什么? 琮苍本想继续修炼,却总觉得心惊肉跳,怎么也无法静心入定。 冥冥之中的感应,让琮苍太子有些坐立难安。他可是香火之道的神明,虽然修炼时日尚短,但在东南与西北皆有大庙,香火信众颇多,法力并不低微。 连他都觉得心神惶惶的事情一定不小,可惜他不善于卜筮之道,不然即便天机混沌,还是能得些许指引。 琮苍太子收摄心神,将神念投于各地神像中,感应一方天地灵韵变化。 东南海上风暴还算正常,江南文气鼎盛,东北神像不多,却能感应到文气与刀兵各有千秋。 正北儋州道。 陆寅君睁开金眸,从储物袋中取出发光的琮苍太子像。 “有事?” 琮苍太子:“不知道有没有事。只是我有些心悸不安,四处巡游看看。” “成化郡北境,大夏军队阻击狄族入侵,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狄族信奉外域神明,也有信仰邪魔的部族。” 说着,琮苍太子心神一动,好似抓到一点灵光。 辛彦打个哈欠,半眯着浅灰色眸子翻身侧躺,看向盘腿端坐的陆寅君和发光的神像。 “这心呐,让你们操得稀巴碎!不管什么事,都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异常,还不够显眼吗?一直传言北方战事胶着,可我们一路北行,路上都未见难民,你不觉得奇怪?” 车队北上,露宿荒野,辛彦和陆寅君歇在自家矮脚驴车里。 不算宽敞的车厢,一妖一魔,一坐一躺已经挤满了。 车厢内不曾燃灯,野外虫鸣蛙叫一概皆无,静谧的有些瘆人。 陆寅君正襟危坐,瞳孔在黑暗中闪动灼灼金光。 “你是说,战事有蹊跷?” “说不上来,北狄屠城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以往边境战事对百姓多是掳走,毕竟牧马放羊需要奴隶,屠杀平民根本没有意义。北狄不是未开化的野人,又不吃人肉。” 辛彦声音不高不低,少年特有的清润嗓音,仿若贵族清谈中使用的和缓语调,内容不怎么好听,但声音完全不会令人厌烦。 陆寅君默了默:“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辛彦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我说得不对?” “对,但是……”陆寅君顿了顿,沉声道,“你说话的这个调调,越来越像夏颂的七叔了,听着怪别扭的。” “呸,你管我像谁。” 辛彦翻身坐起。这可是他练习了好久的说话方式,清贵、雍容又显得风雅。某只蠢白虎根本不懂得欣赏。 “琮苍殿下要去北方看看吗?” 陆寅君其实是想说辛彦,不知道画虎不成反类犬么?又怕把辛彦惹急了,大半夜地跳起来跟他打架。 要是把象山书院那些武德充沛的文人士子闹醒了,他们两个极有可能被围殴。 倒也不是打不过,只是没必要。眼看着就要到儋州府了,转入兰陵道再走上七八天,就能抵达目的地,还是不要在路上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咚——咚——咚—— 原本放在桌上的琮苍神像,突地蹦起来又落回原位。 陆寅君和辛彦,一妖一魔的脸色猛地一变。 辛彦一把推开车门,飞身跳到车厢顶部向北方望去。 星河如缀,倒挂苍穹。 陆寅君握着琮苍的神像紧随其后,面色凝重。 “这动静……好像是夔牛鼓。” “夔牛庆被扒皮了?不应该啊!修行宗门的小喽啰们,加起来也不一定打得过他。”辛彦眉头微皱,疑惑道。 琮苍太子显出神念身形,收敛神光立在陆寅君身旁,用神念回应。 “夔牛庆被赎回魔界了。前段时间夔牛族长和大祭司,来找山主缴纳了大笔赎金。” 辛彦诧异:“那这夔牛鼓?” “应当是当年大战留在人间的那面鼓,据说由东岳大帝执掌,一直保存在地府。只是地府不是封闭了吗?” 陆寅君自从被白虎星君选为代理人,激活了血脉传承。人间界流传的许多传说,都能在传承记忆中找到对应的事件。 辛彦听到陆寅君的问题,嘿笑一声回道:“算是半封闭,普通阴魂许进不许出。不过封不封的,还不是两位大帝说了算?都城隍被抢庙子的事,最后酆都大帝传的旨意,不然都城隍哪有权力,同意夫诸去地府外面等着。” 琮苍太子神色复杂:“夔牛鼓响,三界震动。只要是有道行的修行者都会知道。” “不止,体质敏感些的人族也能感应到。” 陆寅君看着从前方车厢里出来的穆一木和穆玉两人沉声道。 象山书院营地中间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变成蓝绿色,骇得几名守夜的书生一阵惊呼。 穆玉:“爷爷,书中记载火光幽蓝,是附近有猛鬼出没。” “莫要胡说,邪不胜正。去把你们师兄弟都叫醒,一齐诵读圣人言,养浩然正气。正气内存,邪不可干。”小老头穆一木表情镇定,捋着山羊胡,沉稳道,“让大家佩剑,口中的道理若是讲不通,还有三尺青锋。” 穆玉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让几名守夜的师兄分别叫醒众人,他只身朝着辛彦和陆寅君所在的矮脚驴车走来。 第311章 各打各的 咚咚——咚咚咚—— 夔牛鼓一声比一声响,每一槌都好似敲在众人的神魂上。 琮苍太子反应过来,提醒道:“守好心神,灵力运转不要随着鼓声的节奏。” “这玩意敌我不分啊?” 辛彦猛地吸一口气,后背一层白毛汗,差点着了夔牛鼓的道。若是继续听着鼓声,必然是心神失守、修为尽丧的结局。 好阴险! 琮苍太子凉凉地瞥了辛彦一眼。 “夔牛鼓是大战时,神明和人族一方使用的神器,当然是分敌我的。我听着只觉热血沸腾,想要上阵冲杀。” 辛彦:“……”哦吼,在人间待太久,差点忘记他是被冲杀的一方了。 “琮苍殿下,能看到战场吗?” 琮苍太子摇摇头,“只能感应到幽冥气息,还有几股异域神明和妖魔的气息。北方没有我的神像和信众,力量被削弱了。” 陆寅君血脉奔腾,金瞳赤红,心中涌起对杀戮的渴望。听见琮苍太子的提醒,连忙运转白虎星君之力,将血脉的躁动压了下去。之后再次调动星君之力,以神念从星河俯视北方莽苍大地。 “敌人……唔?不是人!” “能擂响夔牛鼓的,想也不会是人。” 辛彦稳定住神魂,从车棚顶上跳下来,他的神识没有琮苍和陆寅君的强大,站在车厢顶也什么都看不到,还不如下来应对小徒弟。 琮苍太子虚悬在车厢棚顶,以法术隐去身形,扭头看车队中间象山书院的书生们,随着朗诵声渐渐整齐,一股强大的浩然正气直冲云霄。 “以凡人之躯对抗妖邪,人族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辛彦没回话,懒懒散散地坐到车辕上,朝疾步而来的穆玉道:“不是在那边朗诵圣人言吗?怎么跑过来了。” 穆玉看着悠哉的辛彦,又仰头看向车顶的陆寅君,拱手行礼:“师父,我是来请师父和陆师兄过去,大家聚在一起会安全些。” “我可不会背那个什么圣人言。” 黑暗中辛彦咧咧嘴,他才不过去。 象山书院的一群书生围着蓝中带绿的篝火,一个个脸色如同青面獠牙的鬼差,齐声朗诵圣人言,摇头晃脑的连身体倾斜幅度都差不多,简直像是邪教在搞祭祀仪式。 他一身魔族血脉,身处浩然正气中虽然不难受,但也不搭嘎。 “师父不觉得天气阴冷吗?” “啧,你小子还挺敏感,”辛彦一脸轻松自若,“回去吧,我一会儿在营地四周布些防御阵法。” 穆玉哑然:“师父知道怎么回事?” “不清楚,等会儿陆寅君下来,问问就知道了。”辛彦掏出储物袋,挑了几样适合作阵眼的东西,一抬头穆玉还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 穆玉青白的脸庞写满委屈,“师父对我不公平。” “哎?”不是,什么毛病? 辛彦被穆玉突如其来的路数整得有点懵。 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他答应教武功,可是一视同仁,三个弟子,哪个也没落下。 “师父带着何传铭和豆豆一起玩,都不带穆玉。师父教何传铭的武功比教穆玉多……” 穆家小少爷越说越委屈,小嘴一嘟,腮帮子肉眼可见地鼓起来。 辛彦瞪眼:“……”这个最省心的徒弟,不会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 “你想学布阵?”辛彦试探着问。 穆玉立即疯狂点头。 “想学就直说,拐弯抹角的。”有意思么,他还以为…… “你不是学浩然正气吗?还信我的防御阵法?” “爷爷说师父是修行中人。能拜到师父门下,说明穆玉有仙缘。” 穆玉拢着大氅嘿嘿傻笑,颇有大师兄何传铭何二傻的神韵。 “跟我修行,可成不了神仙。” 辛彦嘀咕一句,朝车顶上的陆寅君挥了挥手,拎起储物袋,懒懒散散地往营地外围走,“想看布阵就跟着。” 穆玉亦步亦趋地跟在辛彦身后,认真看他的每步动作。 爷爷说得对,想学真本事,对师父装可怜果然有效。以后不能再把师父当成小孩儿了。毕竟谁见过随手教徒弟的剑法,都是天品剑法的小孩儿。 更何况辛彦看上去年纪小,但是收了三名比自己大的弟子,半点都不虚,教导他们也是有板有眼。 爷爷的护卫颜红叔曾说过,在武学修为方面,根本看不透辛彦。 也许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他拜的这位师父是某个隐世宗门的老前辈,下凡寻找有缘人……人情世故上差了点,也可以理解吧! 辛彦现在可没空管身后这位弟子,脑子里越来越离谱的猜测。他快被陆寅君催死了。 快点快点……阴气越来越重,营地篝火的火苗全都绿了,他还不知道要快点吗? 可要把整个营地圈起来的阵法,哪有那么容易布置。 以后有空他得提前炼制几套阵法,需要的时候,往外一扔直接激活。 陆寅君长身玉立,站在车厢顶上,神念遥遥感应北方天空。 北方天穹之下,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惨烈。 夜战。 地面马蹄震动,大夏骑兵与狄族骑兵对撞在一起,当冲锋冲不动时,随即开始真正的白刃战。 狄族全员骑兵,没有步兵拖累。 大夏步兵举着长戈,步伐坚定地跟随战车冲入敌阵。 从静默的压迫到喧嚣嚎叫,只用了极短的时间。 半空中的黑云,沉沉地压向地面。 一队队阴差鬼兵沉默地穿梭于战阵,勾走刚刚战死的兵将魂魄。 人刚死时,魂魄处于懵懂状态,大部分还维持着生前的思维和动作,根本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死了。 尤其是战场上的战魂,本身就有极强的煞气,普通鬼差勾不动魂,就需要上级鬼将亲自动手勾魂。 “弟兄们,阴天子有旨,今夜不管是不是大夏战魂,只要是死于北方战场的魂魄都要带走。” 众鬼差轰然应诺。 地面血腥的煞气与半空中的幽冥阴气碰撞,爆发出阵阵让人牙齿酸疼的怒嚎声。 三位鬼帝和六位阎罗隐身在云层之中,对于下方战事并未过多关注,皆是全力扩展神念一次又一次扫过整片北方领域。 “什么都没有?” “北方妖邪倒是沉得住气。” “北狄骑兵要逃了。” “让他们走,我们跟进。” 北方鬼帝杨云目光如电,沉声提醒:“在域外,有异常波动。想引我们过去,呵,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夔牛鼓声响彻天际。 阴兵阴将列阵,压阵出击。 第312章 勉力一试 井晓靠在树干上,仗着漫天星斗为耳目,看着北方的战场。原本噙着一抹轻松笑意,突然变得像是嘴角在抽筋。 “你们地府……都这么莽的吗?”直接跳进敌人的陷阱,然后杀穿包围圈,这可真是“鬼”才干得出来的事。 “北域邪魔没那么强。”乌灵猩红的眸子闪动,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妖邪的仪式也没准备好,我们……呱,只是出其不意。” “不强?还来找我。”井晓可没有忽略对方的迟疑,“你们,或者说你还想干什么?” “呱呱……” 乌灵呱呱两声,任由井晓怎么询问,就是不肯再说人话。 “呵……长进了,连守山人都敢算计。” 井晓如约在梧桐山的结界与酆都地府入口,构建出一条稳定通道。既可以让阴魂进入酆都地府,又不会影响梧桐山内部。 在她的神念遥感中,阴差引着一批批战魂浩浩荡荡地穿过中原,回到西南酆都地府。 一切风平浪静。 “没什么事,我要睡觉了。” “呱,别……”乌灵拍打翅膀,两只鸟爪在树枝上急得跳脚,“还不到丑时。” 井晓看向乌灵的目光逐渐变得危险。 “嗯?” “呱……” 乌灵拍拍翅膀飞到远一些的树枝上站稳,鸟喙若无其事地啄着羽毛。 “我是叫你北极紫微帝君,还是酆都北阴大帝?” 井晓手捏法诀,意态慵懒,语含威胁。 “不敢欺瞒守山人,呱……”乌灵瑟瑟发抖,“他们都走了。” “留你顶缸,是觉得我碍于身份,不会与一只小乌鸦计较?” 乌灵:“……”呱呱,救命!它是一只奉命行事的小乌鸦,几位大佬任何一个都能把它碾成碎渣渣。 井晓没再为难一只小乌鸦,毕竟最近收藏的几支漂亮羽毛都来自这只小家伙。 见守山人放过自己,乌灵暗暗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自家族长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歪歪鸟头,不知道现在提出交易,会不会被暴打。 不用暴打,守山人吹口气,它就无了。 呱……鸦生艰难。 “说吧。” 井晓神念邈远眼神空茫,没有看向乌灵,也知道这只小乌鸦在想什么。 “呱?”乌灵的眼眸猩红带着疑惑,试探道,“族长列了一份清单,乌鸦一族收藏的天材地宝尽数在此。族长说,山主想要什么就勾画出来,族长带领族中乌鸦送宝上门。” 井晓抬手接过玉符,淡淡扫了一眼,本打算随意在里面勾勾划划,神念停顿片刻,乌鸦一族黑得发亮,收集这么多雪蛛丝和天蚕丝干什么? 拿来吧,你! “十颗碧凝珠,换这些也差不多了。” 乌灵收起玉符,准备事情结束再送回族地,“山主需要雪蛛丝和天蚕丝?我族可以再去收集些。” “还能找到多少?我准备炼制一套法衣,材料不够。” 井晓一脸兴味,乌鸦一族都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对于天材地宝有着天然的敏感性,让它们帮忙收集材料似乎也不错。 “明白,下次交易的物品增加炼制法衣的材料。” 乌灵把守山人的需求记下,送礼的最高境界——投其所好。 碧凝珠是乌鸦一族修炼结丹、晋阶的重要法宝,与守山人打好关系相当有必要。 —— 月落星沉,丑时过半。 儋州道旁,阴兵过境,天地间冷寂肃寒。 咔哒咔哒…… 穆玉上牙敲下牙,控制不住地颤抖,蓦地呼出一口白气,感觉体温又被这口气带走许多。 辛彦斜挑眉毛,这蠢孩子怎么回事,不会运转内功抗寒吗? “我记得教过你内功。” “咔哒咔哒……”穆玉的牙齿相互敲击声更响了,连眉毛都结上一层冰霜,“教……教过。” “行功一周试试。” “动不了……师父不冷吗?” 穆玉感觉自己的脸颊冻僵,说话嘴瓢,露在外面的皮肤汗毛都冻得硬邦邦的。 “冷是冷点,但也不至于受不了。” 辛彦叹了口气,伸手抵在穆玉的后背上,以自身内力带动对方的内力运转,抬头问车顶的陆寅君,“那边什么情况?” “北狄败退,乘胜追击,已过了北疆边境。”陆寅君沉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另一边战场上的大能太多,不敢近观。” 辛彦盯着面前幽蓝的火焰,映得脸色如同妖魔鬼怪。 车队中心位置,象山书院的书生们,朗诵圣人言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没有浩然之力的抵抗,阴魂过境,冰寒阴冷的气息渐渐渗透到车队当中。 他布下的阵法只能隔绝人族气息,让阴魂无法靠近,绕道而行,但对魂魄自带的阴气是没有办法的。 过了今夜,哪怕阳气最旺盛的青壮书生,都得病上一病。 “还有多少阴魂要走儋州道?” “茫茫荡荡,数不清。” 陆寅君也很无奈,他知道近距离接触阴兵阴魂的后果,但现在这种情况,确实没法护住所有人。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琮苍太子,“有什么办法吗?” “我只擅长天雷诛邪。让我出手直接扫灭附近的阴魂,可行?” 琮苍太子法身神光内敛,隐藏的身形,半点神明气息都没有泄露出来。 “当然不行,”陆寅君一双金瞳将琮苍太子盯住,“你别乱来,护送大夏兵魂的都是地府鬼差。” “酆都鬼城是不是在梧桐山里?”琮苍太子忽然想到什么,“山主知道吗?” “不算在山里,酆都只在梧桐山系的边缘。”这么大的动作,山主想不知道也难吧。陆寅君在储物袋中找出几颗火阳晶,扔给辛彦,“布个炎阳阵,不用管整个营地,只把人护住就好。” 辛彦捏着火阳晶,顿时气结。 他好想咆哮出声:他是魔族,高等血脉的魔族,至阴至邪的魔族! 偶尔救个人也就算了,让他去布置至刚至阳的炎阳阵,蠢白虎脑子被驴踢了吗? 陆寅君见辛彦半晌没动弹,知道对方有顾忌,又扔下去一颗灵晶。 “用灵晶激发阵法,对你不会有影响的。” 呸的不会有影响,怎么可能没影响,火阳气息浓重的地方,他待着难受。 辛彦内心吐槽,瞄一眼快冻僵的小徒弟,认命地拿起火阳晶和灵晶,拎起穆玉朝营地中间飞纵而去。 啧,象山书院篝火最外层的书生们,那脸色比鬼都白。 辛彦一道神识扫过,还行,不仅有出气,还有进气。 穆玉内功自然流转,体力缓过来一些,“师父,师兄他们?” “没事,都活着呢。你在这待着,我布个阵,一会阵法激活,让你的师兄们别离开阵法圈子。” 辛彦不再废话,几颗火阳晶想围住整个营地当然不够,若只护住象山书院的傻书生们,他……勉力一试。 第313章 精神损失 儋州道旁,阴风飒飒。 象山书院营地中心的火焰倏地恢复正常颜色,在炎阳阵的加持下,火焰爆发出极强的热量。 辛彦往火堆里扔了两块硬木,运起轻功跑得飞快。刚用灵晶激活阵法,大阵就猛地爆发,把他也给笼罩在阵法里。 那一瞬间的感觉,辛彦不想回忆,简直比脚踩狗屎还恶心。物理伤害没有,对精神损伤极大。 在炎阳阵的加持下,象山书院身强体健的书生们,不同程度地恢复行动力。 穆玉挨个安抚,众人知道有阵法守护,于是皆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一双眸子好奇地东张西望,窸窸窣窣地低声交流。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有管事穆黄和护卫颜红守在身边,交替运转内力护着心脉,反而是受影响最小的人。 “小玉,谁布的阵?” 穆玉脸色青白:“是我师父。” “辛彦?他去哪了?”穆一木山羊胡翘了翘,朝四周扫了一圈,没有看到辛彦的身影。 “师父回去了,让我们不要离开阵法的范围。”穆玉老实道。 “救命之恩,象山书院得报答才是。” 穆一木暗自点头,果然不出所料,辛彦绝对是修行高人,所思所想所行,根本不是普通孩子。此次定然是看到他们遇难,才不得不出手,可见其心性纯正,不是邪门歪道。 穆玉扶住小老头,“爷爷,师父说天亮应该就好了,让我们不要出阵。” 穆一木挣扎两下没起来,又坐了回去,敲了敲不听使唤的小腿。 “老喽,小玉,明早准备礼物,咱们一起去道谢!” “知道了,爷爷。” 穆玉坐到毡垫上,运转起辛彦教导的内功心法,比他在书院学的功法霸道,力量也更强。 …… 琮苍太子瞥见旁边发出光芒的阵法。 “炎阳阵有用?” “聚阳阻阴,总比什么都不做强。那几颗火阳晶的力量最多能顶半个时辰。” 陆寅君看着如同小太阳一样升起的炎阳阵,面无表情道。他都打算跳下去自己布阵了,没想到身为魔族的辛彦,居然捡起火阳晶主动去了。 北方天空,星辰开始不规律地闪烁,在夜色下辉映出七彩毫光。 琮苍太子目露惊讶:“那是?” “不完全的周天星斗大阵。” 陆寅君深吸一口气,压制白虎星君之力,切断自身与天上的大阵共鸣,引得血脉力量一阵动荡。 “地府什么时候能调动周天星宿了?” “不是被调动,而是自主运转。” 对于星辰之力的理解,琮苍太子相信陆寅君的判断,不由得皱了皱眉,“地府与星宿星君合作?为何不找天宫?” 陆寅君用一种你明知故问的眼神看向琮苍太子。 “天宫的神明享受人族香火供奉几千年,人间妖邪横行,神明显灵过几次?” 琮苍太子默然,耳垂上清心石耳钉闪过蓝色光华。 在他选择神道修行,以廓清寰宇,除魔驱邪为己任之前,天宫的神明,哪怕是主修天雷的神明,也极少神降回应信众的祈祷。 “现在这是?” “与域外妖邪决战吧?” 陆寅君收回神念,盘膝坐在车棚上。白虎星君在周天星斗大阵中起的作用极大,那个层次的对决不是现在的他能参与的。 琮苍太子还想观望一会,神念突然被一股力量弹飞。立在车棚顶部的神像扑通一声掉到地上。 陆寅君一怔,地上的神像神光全无。 “琮苍殿下?” 琮苍太子的神像闪了闪,一道神念传给陆寅君。 “太强了,一击……法身碎裂。我得休养几天,有事再联系。” 与此同时,夏国各大修行宗门的大能,皆是一震。 所有不知死活窥探北方究竟的修行者,神念都被星辰之力打散,不可避免地神魂受损。 王母杨婉妗在人间的化身,在被攻击的瞬间收回神念,她看到的是最后一幕是星河坠落、山河大地崩碎。 这幅景象勾起她记忆中很不美好的一段回忆,好似当年大战,三界碰撞,万民哀嚎。 “师父,可还好?我去药房拿药吧。” 蓝彩蝶忧心地看着杨婉妗苍白的脸色,她奉命守关,没想到师父竟然受伤了。 杨婉妗神色慈和:“不必,我受伤的事情,不要让外人知道。嘉岩岛上的情况,有消息了吗?” “是,谨遵师父之命。”蓝彩蝶应声,紧接着摇头,“岛上防卫严密,我们尝试登岛的弟子都没有回来,恐怕……” 杨婉妗颔首,凤眸闪过寒光。 “不必登岛,派人远远地盯着,从补给船查其来历。” 蓝彩蝶领命而去。 杨婉妗闭目沉思,人间界的局势越来越混乱了,她以为自己占得先机,却总觉得力不从心。 看来得将天宫势力收拢,重新梳理一番。 …… 虞城虞氏止戈楼顶。 瑞宣正与虞氏少主虞策,一同仰望北方星空。 虞策好奇道:“周天星斗如坠,落入北地,不知是何预兆?” 相处多日,虞策对这位名叫瑞宣的青年极为佩服。两人谈天说地,不管何种话题都能聊到一起,青年每有观点都能让他眼前一亮。 瑞宣是被当成下任国师培养的,自然看得懂星象。 他也知道北地儋州边境五城被屠,阴魂被抢的事情,地府有所动作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地府把事搞这么大。 而且虞策提出的问题不好回答。 自从易罡领命去嘉岩岛藏兵练兵,他在梧桐村对夏颂的教导也告一段落。 在夏朴的谋算中,对京城夏忠帝的拨乱反正,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夺回皇位容易,但如何治理夏国恢复民生、延续国祚,让各地世家和豪强都归属皇权才是重点。 不打破现有的势力划分,夏颂的帝位也未必坐得稳。 哪些豪强势力需要剪除,哪些可以利用,仅靠兰坊和镜堂刺探而来的情报,夏朴也很难做出决断。 于是在涂志等影卫被召回梧桐村之后,瑞宣主动领了任务出来,准备对夏国各地豪强势力亲自考察一番。 收起脑中纷乱的思绪,瑞宣淡淡叹息一声:“乱世将起的征兆。” 虞策一怔,“公子慎言。” 瑞宣朝他微微摇头,“西南偏安一隅,虞家以虞城为根基,可想过未来大乱之世,如何自处?” 语毕,也不待虞策回答,轻轻敛起灰布衣袍,颇有风度地转身下楼。 楼梯在止戈楼北侧,灰衣青年缓步下楼。 从虞策的角度看去,漫天星辰划过苍穹,落于青年头顶,银色的星芒才缓缓消失不见。 第314章 啊,就这? 丑时,北方天幕如墨。 周天星宿星斗,配合地府鬼帝、阎罗,共同布下大阵,围攻域外妖魔祭坛。 “吼……” “啊……痛!” “杀……” 祭坛内阴魂层层叠叠,相互挤压吞噬,凄厉的嚎叫声震人心魄。 北方鬼帝杨云瞪着祭坛中痛苦嘶吼的魂魄目眦欲裂。 “是边境五座城池的大夏子民。” “不只有大夏子民,还有北狄民众的阴魂。”秦广王手掐指诀,看着下方祭坛,眉头皱得死紧,“这祭坛的作用是镇压气运?” 西方鬼帝赵文面沉似水。 “镇压气运,同时削弱大夏国运。想改朝换代?呵,区区狄族还想趁着大夏国力衰微入主中原。愚蠢,谁给他们的胆子。” 秦广王:“人间王朝更迭,我等无法插手。域外邪魔宵小若敢猖狂,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卞城王手执阵图,快速计算道:“十方大阵,每方十万魂魄,此地共祭阴魂百万。” “这些邪魔真该死啊!”杨云恨声道,“边境五城和周边村寨加起来最多六十万民众,还有四十万是狄族自己的族人。” “我们来此,不就是送他们下地狱受审判的吗?”中央鬼帝周乞盯着下方阵法,横眉立目,“阵图计算如何?” “百万魂魄放出来,回酆都沿途变数太多。若是破阵时,域外邪魔攻击我等,该如何是好?不如先处理那些罪人。” 卞城王计算阵图,总希望有万全把握。既想解决大阵,又不想使沿途的大夏百姓受阴气侵蚀。 西方鬼帝赵文摆手道:“无妨。阴天子已与守山人达成协议,依托梧桐山建立通道,协助酆都接收阵中受损的阴魂。” “边境将士已将狄族各部都逐出了大阵所在范围。” 中央鬼帝周乞面色冷峻,最擅居中调度,他手举阴阳八卦阵盘,身形越升越高。 “诸君听令,随我破阵。域外邪魔自有诸位星君应对,我们只管阴间事。” “八卦方位破阵,各自就位。” 两位鬼帝和六殿阎罗,齐声应诺。迅速分散至八个方位,以八卦反阵覆盖下面十方鬼阵。 若是只想破坏十方鬼阵自是容易,任何一位鬼帝出手,都能暴力打破阵法,但阵内毕竟都是无辜枉死的阴魂。 暴力破坏,阵中百万阴魂必然无法幸免。 地府更想将大夏民众的阴魂完完整整地领回家。 北域异族可以不在乎民众的死活,甚至拿自家子民阴魂祭祀,但大夏地府可不会任由自家子民的魂魄流落在外。 空中罡风流动,吹得八位地府阴神几乎稳不住身形。 八卦反阵成立,与夜空中星斗大阵遥相呼应。 破阵第一步,将四周窥探的神念,统统打回去。 人间没有几位修为高过他们的修行者,实力不如他们的,还敢用神念窥视,受点教训也是应该。 破阵第二步,以八卦反阵的阵纹重叠嵌入下方流转的十方阵,无需暴力破解,而是以大法力注入阵纹,改变十方阵的运转方式。 道道灵光,直冲云霄。 周天星斗大阵铺排开来,以北方玄武星宿为主,分别照应到地面十方阵,顺时针运行,恰好与下方八卦反阵的逆时针相反。 星芒流转,数道不同颜色的灵光注入下方阵法之中。 三个大阵,三种流转方式,相互对撞,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力量。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十方阵中的阴魂。 他们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不再相互吞噬,也不再嘶吼,而是变得木木呆呆,集体呈现一种空茫神色。 中央鬼帝周乞居中主持阵法,负荷最大,既要关注十方阵的动静,又要以自身为枢纽,平衡阵中几位鬼帝和阎罗们输出的阴气强度。 他手中的阴阳八卦阵盘上,代表星辰的银芒不断闪烁扩大到整个阵盘,代表地府的黑光浓郁,黑的纯正、黑的发亮、黑到极致。代表十方鬼阵的妖异血红被挤压到阵盘一角。 这意味着三方力量不断对撞磨蚀,此消彼长。 北域的妖邪自然不肯眼睁睁地看着地府破阵,他们集齐百万阴魂布下十方大阵,可不是给酆都地府添业绩的。 十方鬼阵崩塌在即。 北域狄族祭司举起巫杖,大喝一声:“快,阻止他们破阵。” 只知道杀戮的妖邪立即恢复最强本体,冲向地府的八卦反阵。 “酆都地府,五方鬼帝十殿阎罗,让咱送你们到十方阵中一起消磨消磨。” “杀……杀光他们。” 稍微有点脑子的妖邪已经趁着一群傻缺冲阵的机会,悄悄退到阵法外围,借着阵法光芒闪烁掩饰身形,飞速逃走了。 中央鬼帝周乞看着冲阵的妖邪,连眼神都懒得分给对方一眼。 大阵既成,想要冲阵破坏,哪有那般容易? 八卦阵本就是攻守兼备的阵法,此次为了消解十方鬼阵才以反向布置,利用阵法对撞的力量,消解百万阴魂的阴煞之气。 周乞冷哼一声,翻手倒转阵盘,调整阵法角度,开启攻击模式,将十方鬼阵中的阴煞之气当成炮弹,对准冲来的邪魔,像打地鼠一样,来一只打一只,来两只打一双。 卞城王本来还担心域外妖邪攻击,如今看到周乞的操作,连声呼喝:“彩彩彩!” 其他几位作为阵眼控阵的阴神,亦是大笑三声,再喝以彩。 北域狄族祭司见妖邪冲阵无效,当机立断将巫杖立于祭台之上,以自身献祭召唤部族契约的高等魔族。 草原大旱三年,今年又起蝗灾,狄族实在无以为生。 祭司想让狄族骑兵南下,入主物产丰富的中原。只是大夏国力再衰弱,也不是只会骑马放牧的狄族能打败的。 自然要借助一些非常手段。 恰好与狄族祖先签过契约的高等魔族,回应了他的祈祷,愿意帮助狄族南下中原,谋一条活路。 高等魔族教给他十方鬼阵,只要布置成功,就可以镇压气运,削弱大夏国运。 当然那只魔族并不会告诉他,十方鬼阵镇压的气运是整个人族的气运,而不单单是大夏气运。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狄族祭司如获至宝,立即征召各部族商议,选定布阵要用到的阴魂。 突袭大夏边境,屠戮五城居民获取六十几万阴魂,只是夏国反击来得太快,不然还可以再掠夺几座城池,用大夏族人的命来填补十方鬼阵。 没办法,祭司只能从狄族各部挑选四十万阴魂,将将达到开启十方鬼阵的标准。 至于带着族人逃走的北狄部落,哼,等狄族入主中原,定要策马扬鞭向北,让背叛狄族的部族付出代价。 一切为了狄族的未来! 狄族祭司满面狞笑,任由巫杖抽取他的力量。 祭台上方渐渐形成一个诡异的旋涡。 井晓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玄光镜中影像,忽地感应到仙宫中魔界通道震动。 “哟,本事不错。通过信仰和契约与魔界沟通信息也就算了,还想把魔族本体召唤过来,当守山人是死的吗?” 小姑娘伸出嫩白的小手,食指微扣,虚空敲击。 铛—— 虚空发出一声回音。 魔界通道对面,正在攻击通道大门的一名高等魔族,丑陋狰狞的脑袋突然砰的炸成烂西瓜。 附近低等魔族,被惊得轰然散开。 随即忍着惊惧慢慢靠近,一众低等魔族怀着崇敬的心情,将死得不能再死的高等魔族分而食之。 嗝……好饱。 —— 中央鬼帝周乞感应到祭台上方魔族的力量,仰头朝漫天星辰道: “诸位星君,祭司在召唤高等魔族。” “交给吾等。” 星空回应忽远忽近,回声绕梁。 狄族祭司本来志得意满,期待着高等魔族到来大杀四方,结果直到他被巫杖抽成“人干”,祭台上方的黑色旋涡也没有变化,最后呲的一声消散了。 凝神戒备的地府众神和星宿星君:啊,就这? 第315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中央鬼帝周乞肃来毫无表情的脸,也忍不住抽了抽眼角,还以为有什么本事,结果……阿哈? 不过魔族没来,最多是后手布置没用上,可若是不提前部署,就有可能被打得措手不及。 周乞来不及细想,高声冷喝。 “全力破阵。” “遵令。” 八个方位齐声应喝,纷纷加大力量输出。 最下层的十方鬼阵发出不堪负荷的血色红光。绘制阵法的血红色线条,似断非断。吱嘎吱嘎……发出让人牙齿酸疼的声响。 周乞手中阴阳八卦阵盘光芒大盛,血红色的力量完全被挤出阵盘。 星辰的银白和地府的墨黑,汇聚在一起,不断旋转融合分离,再融合再分离,逐渐演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阴阳鱼图案。 两方力量势均力敌,阴阳平衡。 周乞加大法力输出,手举阵盘用力扣向地面的十方鬼阵。 “给我,开!” 轰隆隆……咔嚓…… 阵法破开的声音,如同雷鸣电闪般震耳欲聋。 八卦反阵中两位鬼帝和六殿阎罗,借着阵法被破的反震之力,迅速弹射而出。 北方鬼帝杨云高声道:“众阴兵鬼差听令,收拢阵中阴魂。” “得令。” “遵命。” “……” 一方发令,八方听命。 十方鬼阵被破,浓郁的阴煞之气直冲云霄,周天星斗大阵银光闪烁,将阴煞之气再次压回地面。 百万阴魂发出凄厉的哀鸣,真正的鬼哭狼嚎…… —— 乌灵拍打翅膀,跳到低处树枝,提醒道:“呱呱……来了来了。” 井晓将玄光镜推开,十根短胖的手指头,灵活地掐着法诀,依托三界交汇处的天道权柄,连通北域与梧桐山之间的门户。 漆黑的通道静静悬浮在北域上空。 西方鬼帝赵文长袖一挥,将自身所处方位的阴魂,直接送入上方通道。 “百万阴魂统统带走,一个都不能少。” 北方鬼帝杨云冷笑道:“没错,不管是大夏还是狄族的阴魂,一齐带走。” 秦广王手捋长髯,“赏善罚恶,六道轮回。这回十殿阎罗可有得忙喽!” “这种班,还是可以加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地府出动一趟不带点业绩回去,怎么说得过去。” 卞城王笑眯眯地看着一队队阴魂,被阴兵鬼差押解消失在通道中。 宋帝王心有戚戚道:“不过此地被阴煞之气侵蚀,怕是百年之内都要寸草不生了。” “啧,你怎么比阎罗王那家伙还要心慈手软。” 秦广王一拍宋帝王的肩膀,“阴煞之气,又不是我们搞出来的。狄族自己作的孽,当然要自己受着。北狄部族北迁,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剩下的这部分要么归顺,要么远走。” “西迁的可能性大些,昨日大夏边军与狄族作战,本王在狄族大帐中旁听了一会儿。”卞城王毫无偷听的心理负担。 “偷听就偷听,说什么旁听,好像人家邀请你了一样,”西方鬼帝赵文手指点了点卞城王,凑近道,“确定会西迁?” “看狄族奔逃的方向是西行。” “哦?” “呵呵!” “哈哈哈……” 西行啊,只要不出天山,就还是大夏的疆域,归西方鬼帝管辖。 西方鬼帝赵文与几位阎罗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北域狄族祭司一死,下面妖邪四散奔逃。 不过地府众位阴神,好似完全不担心一样,开始打扫战场。 夜空星辰闪烁,隐没在苍穹之上。 偶尔草原深处传来雷霆轰鸣,还有妖邪的惨叫声,却再无鬼神注意了。 周天星斗大阵的恐怖之处,从来不是作用于一时一地的阵法,而是只要被星斗锁定过,确认是需要诛除的妖邪。 除非那妖邪一辈子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不然只要暴露在夜空之下,就会引起诸天星斗的注意。 所谓除恶务尽,如是而已。 —— 儋州道旁。 辛彦收敛起全身的魔气,缩着脖子藏在马车上怼天骂地……也没人告诉他,地府阴兵过境,还会引动周天星斗大阵啊! 当年大战,诸天星君陨落大半,蕴养几千年才恢复元气。 二十八星宿对魔族的厌恶,已经达到不管是不是恶魔,但凡沾染一点魔气都会被星宿星君列为敌人的程度。 辛彦瑟瑟发抖…… 不知道他身上掩盖气息的法衣,能不能瞒过周天星斗大阵。 陆寅君将损坏的琮苍神像收入储物袋,取出刻刀和木块慢慢雕琢新的神像,等琮苍下次过来,为神像点入神光,就可以将神像留于四方当作灵引了。 “你不在战场上,又没有使用神识窥探过北方,他们不会发现你的。” “漫天星辰的威压太强了,我在外面受不住。”辛彦灰眸闪过无机质的冷光,嘴上却是委屈的腔调,“我可是救人的好魔族,白虎星君得为我作证。” “是不是好魔族,不是靠说出来的。我只能证明你这次救人了。至于以后如何,不敢保证。” 听到陆寅君凉飕飕的语气,辛彦气得想满地打滚。 “安桐镇我跟你一起去山上诛除山魈了,良河咱们帮河神娶新娘,还有安康郡,延泗渡口你要杀水妖,我没捣乱吧。京城我是不是还帮都城隍抢回庙子。白虎星君不能‘用魔朝前,不用魔朝后’,变脸子也没你这么快的。” 陆寅君金瞳闪动,不温不火道:“哦,原来你还真做过几件好事啊!” 辛彦:“……” 要不是现在星辰垂坠,距地极近,他一出车厢就有可能被雷劈了。辛彦高低得跳出来跟陆寅君比划比划、讲讲物理。 —— 丑时末,梧桐山红松林。 乌灵两只翅膀相交于身前,拱了拱:“百万阴魂已入地府,阴天子多谢守山人相助。” “阴魂不止阵中百万吧,之前走儋州道那批也有几十万。” 井晓眯起漂亮的杏核眼,说话点到即止,彼此心知肚明,别拿她当傻子。要知道算计守山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及时结清账单,等她收利息的时候……酆都地府可别哭。 乌灵翅膀僵在身前,猩红的鸟眼闪动两下,语气明显一变。 “守山人见谅!实在是事出有因。若有用到地府的事情,请尽管开口。” 井晓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懒散道:“小乌鸦跟我做交易,还遵循等价交换原则呢,想必阴天子不会白占梧桐山的便宜。” 附身在乌灵身上的某位阴天子,连声道: “不敢不敢……听说守山人想炼制一套法衣,需要一些天材地宝。我已命阴差去收集,回头就送过来。”守山人收利息太高,得赶紧清算,不然利滚利,最后酆都地府都得赔给梧桐山。 “酆都鬼城本来就占着梧桐山的地方,你拿我自己的东西赔给我算什么?” 井晓伸手捉住乌灵翅膀,盯住对方猩红色的鸟眼,凑近道,“我说得对吧?” “呱……对对对。”乌灵拍打翅膀,拼命从井晓手中挣脱出来,跳到远离她的树枝上站稳,“呱……君子动口不动手。呱!” 第316章 欺魔太甚 东方既明,地平线上霞光万道。 井晓没怎么难为酆都,毕竟是房东与长期租客的关系,只要让对方理解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就好。 身份明确了,某些长期的、无法搬家的租客,才会知道与房东打交道的尺度。 总想蹬鼻子上脸,反客为主的恶客,就是欠收拾。惹恼了守山人,分分钟拆了地府,让他们睡荒山野岭。 井晓在确定自己会收到大笔补偿后,痛快地拍拍手,放走了被拔掉三只漂亮尾羽的小乌鸦。 “我以前一直以为乌鸦都是黑色的,”井晓摆弄着新到手的尾羽,将其与之前的三支翅羽放在一起比较,“原来这层蓝紫色光泽,在阳光下反射出来,这么好看!” 拍打翅膀飞得歪歪斜斜的乌灵满心悲愤。 太过分了,守山人欺负乌鸦,呱呱……它再也不要来梧桐山见守山人了。 乌灵回家半路,遇到往梧桐山送礼的乌鸦族长,一翅膀把乌灵打得调转方向。 “乌灵带路,我们去交换碧凝珠。你的尾羽怎么啦?” “呱……”还能怎么,当然是被守山人鸦过拔羽。 乌灵猩红的鸟眼满是生无可恋,感觉鸟心都要碎了。 井晓不知道乌灵的遭遇,也不知道通灵乌鸦如此急切地想交易碧凝珠,她现在只想回到木屋里好好睡一觉,孩子经常熬夜会长不高。 金丝猴小安和独角蛟娇娇跑去看小海腴了。 昨夜地府与域外妖邪的战斗,井晓与魔界虚空交手,百万阴兵过境……任何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对两个小家伙来说,就像风吹过耳,一场戏曲演出,听过就散场了。 当然对大部分人来说,哪怕是亲身经历,只要顺利地活下来,其中凶险也只会变成将来讲给儿孙听的玄奇故事。 —— 儋州道旁,金乌普照。 象山书院的书生们,在阳光照在身上的瞬间,整整齐齐地打了个哆嗦,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几番颤抖之后,才慢慢缓解身体的冷硬僵直。 从篝火的火焰变成蓝绿色,到所有人一齐念诵圣人言,体会到胸中正气内存,最后体力不支,身体都要被冻僵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部分人晕倒之前模模糊糊地看到,矮脚驴车上的灰衣少年出手,在他们四周布置了什么东西,然后火焰颜色恢复了正常。 直到黎明的曙光洒向大地,昨夜的一切经历都如同梦幻一般。 象山书院山长穆一木,在穆玉的搀扶下,来到矮脚驴车旁,朝陆寅君深施一礼。 “多谢辛公子和陆公子出手,象山书院无以为报,以后但有差遣,义不容辞。” 陆寅君客气地还礼,“穆山长客气了。一路同行,我们二人承蒙书院关照。星夜异象,我等只是略尽绵力。”火阳晶和灵晶你们也还不起,人间的金银他们又不缺,还不如让象山书院欠人情,以后再说以后。 两人互相客气一番,穆一木扫视四周问道:“没看到辛公子。” “劳您惦记,辛彦无事,只是体力透支还在车厢休息。” 穆一木捋着微翘的山羊胡,出声道:“玉儿,留下侍奉你师父。” 这等修行缘法,可遇而不可求。 书生的江湖可不仅在朝堂,还有人情世故。以侍奉师父的理由,让孙儿待在两人身边,哪怕只是学些皮毛,也是莫大的受益。 都说人老成精,他当时在梧桐村,没能进去梧桐山见到老友孙女,但这两位显然是可以随时进山的。若是将来有事…… “不必如此,辛彦休息一会儿自会恢复。” 与穆一木相比,陆寅君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不足,就显得有些纯良,话刚出口,就被小老头拦了回去。 “穆玉拜辛公子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侍奉师父,理所应当。这也是圣人教诲。” 穆一木见陆寅君好说话,忍不住好奇,探问道:“陆公子可知昨夜因果?” 陆寅君金色眸光一闪,沉声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不如前方到了儋州再慢慢说。” “如此也好。” 穆一木微微颔首,留下穆玉,果断告辞。 他过来三个目的达成两个半,一是致谢许下承诺,二是留下孙儿穆玉,跟在修行大能身边学习,三是想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只差满足好奇心,而此事到了儋州自然能揭晓谜底。 于是穆一木也不多纠缠,惹人厌烦,赶紧回去套马驾车赶路才是正解。此地到儋州也不过大半日的路程,他的好奇心还耐得住三五个时辰。 穆玉被爷爷留下侍奉师父,很自然地接过驾车的活。侧身坐在矮脚驴车左侧车辕上,手执缰绳,不时偷瞄与他并排的陆寅君脸色。 他堂堂象山书院小公子,倒也不必看人脸色行事,而是他刚刚听到两人吵架,只言片语间,似乎两位关系有些微妙。 陆寅君金瞳看着手中书卷,表情淡定无比。 “小玉,用心驾车,不用管后面那个傻缺。” “你才是傻缺,你是大傻缺。” 辛彦耍脾气,躺在车厢里打滚,反正有小徒弟可用,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出去与陆寅君换班驾车的。 用辛彦的话讲:陆寅君欺魔太甚。 第317章 交易乌鸦 日暮时分。 井晓一觉睡醒伸着懒腰,打个小小的哈欠。 清晨的明媚已变成夕阳的温吞。 井晓懒懒地躺在竹榻上,看着透过窗缝射进木屋的数道橙黄色光线,以及在光束中飞舞的尘埃。 小姑娘犯了一会儿懒,才慢悠悠地从竹榻上爬起来。 毛球叽叽叫着,恢复球状,在地面轻快地弹跳两下。 “叽叽。” “嗯?外面?” 井晓听到毛球提醒,动作一顿,神识迅速向外扫了一圈。 距离木屋最近的一棵白桦树上,每一根枝丫都站满了黑漆漆的乌鸦,树枝之间一排排猩红色的鸟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木屋的方向。 一树乌鸦,一声不响,安静而诡异。 “不就是拔了你几根羽毛么,至于带着一族乌鸦过来找场子?” 井晓于神识中见到乌灵。小乌鸦缩着翅膀别着头,缩在一只老乌鸦身后。鸟脸上没有表情,但肢体语言和眼神告诉井晓,它很丧,超级丧。 小姑娘推开小木门,仰头看向乌鸦树的方向,与数百只猩红色的鸟眼对视片刻,气势上稳稳地压着对面。 老乌鸦用翅膀拍打乌灵的鸟头,振翅飞到井晓面前的树枝上。 乌灵落后一翅距离,落在老乌鸦身后,对井晓礼貌道:“乌灵拜见守山人,这位是我们通灵乌鸦一族的族长乌行。” “乌行拜见守山人!”老乌鸦行礼,开门见山道,“族中收到乌灵传信,知道守山人同意交易碧凝珠,于是星夜兼程赶过来交易,打扰之处还请守山人见谅。实在是族中几只先天不足的小乌鸦,已经拖不得时间了。” “碧凝珠数量有限,每年只能交易十颗。”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十颗苍青色的碧凝珠送到对面。她不怕乌鸦们耍小聪明,守山人的账可不是那么好赖的。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论是人,还是神,或者妖魔,对守山人的态度都是礼貌谦恭的。 乌行眼前一亮,挥舞翅膀将碧凝珠收起,朝身后乌鸦群呱呱两声。 扑扑扑…… 乌鸦一只接着一只从井晓眼前飞过,将她在玉牌中勾画出来的物品,一样一样放在她的面前。 井晓点点头,确定蛛丝和天蚕丝的质量上乘,数量也能核对上。 “下次交易时间,在明年的七月初七。我需要什么,会让乌灵通知你。” 乌行见守山人十分爽快,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怕守山人不愿再交易,族里等着结妖丹和先天不足的小乌鸦可就危险了。虽然也有其它天材地宝代替碧凝珠,但远不如碧凝珠效果好。更何况,其它天材地宝的价值也不低,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多谢守山人,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以后让乌灵为使者常驻梧桐山,听凭守山人差遣。” 乌灵猩红鸟眼猛地瞪圆了。 哎?不是,怎么就变成她常驻梧桐山了?她的羽毛会被拔光的。 “族长,我还得在酆都地府执行阴阳使者的任务。” 乌行一翅膀打在乌灵的鸟头上,恨铁不成钢道:“通灵乌鸦一族,任何一只都可以接任阴阳使者。”不是所有乌鸦都能得到守山人认可,常驻梧桐山的。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乌鸦,能跟在守山人身边是多大造化。 看着乌鸦族长教训乌灵,对其耳提面命。 井晓无声地笑了,千百年延续下来的种族,没有哪个是傻的。 第318章 土特产 井晓召回独角蛟娇娇和金丝猴小安,让两小只自己回竹楼小院。她要去的地方,不方便带他们一起。 小独角蛟扣在井晓的手腕上,不肯下来。 “蛟龙是水属性的,可以陪着山主。” 井晓伸出手指点在娇娇的独角上,“旋龟也在那里,你确定要去?” 小独角蛟僵硬一下,乖觉地从井晓手腕上滑下来。 “娇娇想了想,还是与小安回竹楼等山主,带乌灵认认门。” 井晓暗自偷笑,这些小东西真是一个比一个鬼灵精怪。 “那就回去吧,不要在路上贪玩,耽搁时间。” 此处距离竹楼小院不近,井晓给两只小家伙下了标记,以保证他们回程安全。 金丝猴小安蹲在树枝上,朝井晓挥手,一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扑扑扑…… 乌灵拍打翅膀,猩红的鸟眼盯着在林中飞纵的小金丝猴。她得尽快熟悉梧桐山的地形,以后她就不再是阴阳使者,而是梧桐山的传信使者了。 一名优秀的传信使者,最基本素养就是——不迷路。 井晓检查一遍红松林里的阵法,拍拍肩头的毛球。 “我们也走吧,山南的雨好像停了。” “叽叽。” 毛球高兴地跳了两跳。 “没有雨水,你就这么高兴?” “叽叽叽……” 毛球化身碎嘴子,开始跟井晓描述大雨有多么让毛球讨厌。 “哈哈,”井晓一边走路,一边听着毛球碎碎念,“毛球的习性呀,应该跟旱女魃合得来,有她在的地方,都不会下雨。” “叽叽。” “是,她不在仙界,上次大战之后,留在了人间,最近刚被愚蠢的人族唤醒。” “叽?” “嗯,女魃出世,赤地千里。所以中原大旱是人祸,不是天灾……” 井晓声音一顿,随手打开一面玄光镜。 陆寅君稳重的身形出现在镜中,他正在与穆一木讲昨夜阴兵过境的事情。 小老头穆一木一惊一乍的表情,看上去很好玩。 陆寅君端起面前的茶碗,润了润喉咙。 “基本就是这个情况。” 穆一木捋着山羊胡,怔怔地消化一下听到的信息,开口道:“也就是说,狄族分裂,入侵大夏的狄族部落已战败,北境战事是大夏取得了大捷,对吧?” 陆寅君微微颔首:“是大捷,大夏军队还在草原追击狄族残部。” “好,那就好。”穆一木清瘦的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陆公子所讲的阴兵过境,酆都地府大破狄族鬼阵之事太过玄奇。于凡人而言,远不如一次实实在在的大捷更能提振士气。” 穆一木站起身整理袍袖,朝陆寅君拱手,“多谢陆公子为穆某解惑。时辰不早,穆某不打扰两位休息,告辞!” 陆寅君送他到门口,返回室内才道:“不愧是象山书院的山长,听到这些怪力乱神之事,竟然稳如山岳。” 辛彦靠在南窗边的榻上,歪头朝窗外看了看,闻言嗤笑。 “要是走路不顺拐,迈步不晃悠,我还真就相信他稳如山岳了。” 陆寅君坐回辛彦对面,正低头看棋盘,抬头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瞧着穆一木背影。 此时穆一木刚走到墙角拐弯处,小老头好似没看到一样,直直地朝前面的墙撞过去,被仆从穆黄连忙拉了回来。 陆寅君挑了挑眉毛:某人这张嘴,真损呐! 井晓见室内再无闲杂,一指点到玄光镜上,将自己的身形投影在陆寅君和辛彦面前。 “两位,好久不见。” 陆寅君金瞳一亮忽地站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咧。 “山主。” 辛彦诧异,起身拱手行礼道:“山主安好!” 井晓的影像朝他们摆摆手,慢悠悠地坐到榻上。 “儋州的客栈看着还不错。” 陆寅君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井晓,要是人形有尾巴的话,估计现在已经摇出残影了。 “象山书院安排的,这是书院弟子家中开的客栈。” “山主此来,有事?” 井晓看向提问的辛彦,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布置炎阳阵,又在阵中激活阵法,对他的伤害很大。 只是这家伙身为在魔界长大的魔族,习惯虚张声势,不会轻易让外人看到他的弱点罢了。 井晓抬手扔给他一颗魔药,“快吃,不然吸纳灵气就没效果了。” 辛彦捧着魔药,眼瞅着涨大了一圈,毫不犹豫地吞吃入腹,转身到另一边榻上闭目吸收药力去了。 井晓扭头看向陆寅君,“有件事需要拜托给寅君。” “什么事?” “京城中原地区大旱是因为女魃。你回程时路过京畿去找她,问问她想不想回仙界,如果她想回仙界的话……” 井晓从袖中取出一个土布色袋子放到桌上,“让他寄身于袋子里,带回梧桐山。我会打开仙界通道送她回去。” 沉迷于山主可爱外表的陆寅君,听到井晓的话,宕机的脑子终于启动,转了转之后得出结论:山主让他把旱魃装袋子里,当土特产一样带回家。 “嗯,懂了。” 井晓看着陆寅君的表情,犹疑地问:“真的明白?” 陆寅君重重点头:“明白。”把土特产(女魃)带回梧桐山。 第319章 她家祖宗是不是闲得慌? 深潭的水面一如既往,静谧墨蓝。 梧桐山的雨季雨水泛滥成灾,也不见潭水增加半点。 当然这跟深潭的地下水脉直通海洋有关系。传承记忆中,以前还会有生活在海洋里的好奇宝宝,顺着水脉游到潭底,要么喂了沧龙鼍,要么成为尸林中的一员。 “叽叽。” 毛球跳脚,它不喜欢水。 “我也不喜欢,尤其是有尸林的这片水域。”井晓嘀咕道。小姑娘取出避水珠,又给自己施加几重防水避尘的法术。 “毛球在岸上待着,你身上有极阳之光。下面尸林妖气魔气都十分浓郁,还是不要惊动为好。” “叽叽。” 毛球贴上井晓的颈侧蹭了蹭,然后果断跳到附近的树上,把球身卡在树杈中间,乖乖等她上岸。 “啧,小没良心的。” 井晓笑骂一句。能在仙界生活的种族,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不管毛球看上去多么软糯可爱、毫无战斗力,也绝对是个慧眼如炬,能看得清形势,懂得趋利避害的种族。 深潭的水底世界,漆黑如墨。 井晓缓步行走于尸林的外围,偶尔瞟一眼直立在水底的尸身,随着水波荡漾,让人产生直立的尸体在水底向前走路的错觉。 要么说“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也只有在深潭这种绝对环境下,才能把的尸身保存得如此完好,好像随时都能活过来……确实能活过来,此“活”非彼“活”而已。 井晓没有把神识往外探,某些丑东西会让人晚上做噩梦。 只要确定沧龙鼍不在附近就好。 她心里有数,如果那只脾气暴躁的沧龙没守着尸林和神庙,大概率是跟旋龟那只老吝啬鬼混在一起,躲在某个角落曲曲她呢。 不过守山人宽宏大量、通情达理,不会与他们针针计较。 水底冷寂,井晓侧身躲过一股暗流,继续前行。 星河神庙表面泛起银色流光,为她指引方向。 唔? 井晓收回迈出去的小脚丫,堪堪在光与暗交接的灰色区域停下脚步。 星河神庙银色光华闪了闪,似有询问之意。 “找我什么事?”井晓漂亮的杏核眼中警惕之色甚浓,传递出一道神念,“有事说事,路过而已,进去做客就不必了。” 见识过星河神庙内部结构的小姑娘,现在严重表示怀疑:这么个有器灵的攻防一体的大杀器,要不是它自己想离开魔界,谁能动得了它? 倒不是井晓有防人之心,而是任何进过神庙的生物,对它的态度都会更谨慎的。 哪怕星河神庙对外表现出来的态度,从来是友善的和温和的。 就像驾驶航母、手举核弹满世界溜达的兔子,再怎么说自己是和平使者,村里其它肉食动物也都会以更加审慎的态度对待它。 无他,实力摆在那,它只是承诺不用,但不是真的不会用。 传承记忆显示,当初神庙是被大战打落到人间界,被第一代守山人捡回来安置到深潭底部,镇守尸林。 哦,再补充一句,尸林里的遗体,也是第一代守山人在外面(战场)闲逛捡回来的。 井晓:“……”祖宗是不是闲得慌? 金字塔形的星河神庙见井晓一直没有动作,外表的光芒从银色变幻成金色。一缕金光,从塔尖射出,直接传入井晓的神识之中。 小姑娘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晃了晃才稳住身形。巨量信息进入识海,需要消耗海量的神识进行消化。 “怎么现在告诉我?” 星河神庙:“时机到了。” 井晓无力吐槽神庙的说辞,而是快速整理信息,手指一下一下点着额头,缓缓开口道: “所以我那个便宜爹进入魔界,修习的魔功是你给的?怎么,你要是想回魔界,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去。星河神庙欲往魔界光照魔土,全体魔族一定举双手双脚欢迎。 “别跟我打什么玄而又玄的机锋,我对理由不感兴趣。从他抛弃守山人职责,随着我那个满脑子‘海浪’的母亲去魔界,他就与梧桐山没有关系了。直说吧,你到底想算计什么?” 星河神庙金芒闪烁,在金字塔外表形成一道道玄奥的光影图案。 井晓眨着杏眸看向变幻不定的图案,嘴角咧出嘲讽的弧度。 “神庙的网速带宽不够啊,预言影像都卡成ppt了。” “网速?带宽?ppt?”星河神庙听不懂井晓在讲什么,但它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本以为给守山人展示预言能力,能让守山人信服其能力,但怎么感觉适得其反呢! “大劫之下天机混沌,只有神庙能准确预言。” “哦。”井晓冷漠地回应一声,“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星河神庙表面闪过一道流光,这小孩儿的脸子怎么这般酸,动不动就翻脸,它只是个神器,又没有恶意。 井晓挑眉,没有恶意? 把她的父母骗到魔界,导致一死一入魔,还叫没有恶意……看来星河神庙对善恶的定义,与众不同呢。 星河神庙急了:“魔族觊觎人间界,魔子辛彦,他是……” “我不同意签订契约。” 井晓目光沉沉地看向神庙,打断对方喋喋不休。 “谁与你签过契约,你就去找谁。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魔族不安分,他们想搞事情的心从未变过。三大魔尊前段时间会面达成了某种协议。哦,其中一个魔尊还是我那便宜老爹。 “另外,把十方鬼阵交给北域狄族的高等魔族,只是被派出来试探人间的小喽啰。但……那又怎样?你提出的契约既不符合我的利益,更不符合我的行事准则。” 星河神庙原本金黄色的光晕,忽地变成了紫金色,金字塔的外表闪烁着仿佛呼吸节奏的紫光。 井晓眼神一凝,冷哼一声打断神庙施法。 “你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忽悠了那对傻缺?” 小姑娘双手迅速结印,一股强劲的力量反击在神庙之上。 星河神庙光芒摇动,深潭底部沉渣泛起,能见度瞬间降至最低点。 “守山人与星河神庙不应是敌对的,也希望你不要把守山人逼到对立面去。下不为例。” 井晓收起法印,神念扫过,被打缺一角的星河神庙泄露出一股晦暗不明的气息,然后迅速恢复如初。 “昂……” 谁敢动他回家的希望? 苍龙鼍的龙吟声由远及近,来势汹汹的速度搅动水底潜流,冲得尸林东摇西晃。 井晓眯起杏核眼,左袖子猛地挥出,含怒一击,冲过来的沧龙鼍和旋龟双双滚远。 砰——砰—— 两声闷响。 被砸在淤泥里摔得七荤八素的两只山海遗兽,稳定身形晃晃脑袋,终于反应过来刚刚揍他们的是谁。 第320章 谁不想要自由呢! 深潭水底,搅动的泥沙渐渐归于平静。 井晓敛着袖子,神色淡淡地注视着翻滚回来的沧龙鼍,还有鬼鬼祟祟的旋龟尾随其后,借着沧龙庞大的身躯遮挡龟壳。 小姑娘眉目凌厉,语调慢吞吞道:“你们冲过来,想做什么?” “昂……” “咵嗤……” 两只智商半斤八两的山海遗兽,神念交汇间已经看明白形势,纷纷表示是误会,它们眼拙没看清楚是谁。 在梧桐山哪怕是水下世界,他们也是任守山人搓圆捏扁的兽。疯了才会在梧桐山的绝对领域挑衅守山人。 某只刚被抢走大批碧凝珠的旋龟,对这一点的感触非常深,它认真检讨自己暴躁的脾气,说起来就是后悔,非常后悔用尾巴把悬崖抽垮塌了。 沧龙鼍偷瞄一眼金字塔状的神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神庙的光似乎黯淡了些。 井晓背对星河神庙,神念的威压凶悍地横扫整片水底世界。 将面前的两只庞然大物和水底有灵性的生物,都狠狠地震慑了一回,让它们核桃仁大小的脑子长长记性。 星河神庙想挽留一下守山人,又有点担心自己被恼怒的小姑娘拆成碎片。若是在魔界它当然可以不在意守山人的想法,但在梧桐山……这小孩儿的血脉有些特殊,会干出什么事,他都不敢猜。 器灵烦恼地抱着脑袋在神庙空间内滚动,反复回想刚刚的交锋,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惹恼了守山人。 “呜……”错过这次大劫的机会,他什么时候能得到自由啊! 明明是那只守山的小孩儿不讲理,他镇压尸林上万年,按照与初代守山人的约定,他已经完成契约了。 “呜呜……” 打不过,说理还不听。器灵哭得很大声,可惜茫茫荡荡又黑漆漆的水底世界,根本没有能与他交流的生物。 外面两只上古的山海遗兽,连化形都做不到,更是无法理解他细腻而敏感的情绪。 哎……不能想,越想越糟心。 反正该告诉小孩儿的事情,他都说了。 预知的信息也传达完毕。 星河神庙果断收敛全身光芒,自闭了。 沧龙鼍和旋龟围着神庙转悠两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悄咪咪地跟着井晓在水底游走了一段,直到离开尸林的范围,再跟着就太显眼了。 两只庞然大物神念交流一番,并未讨论出什么有用信息,于是决定继续回地下水脉玩冲浪去。 难得有水量如此充沛的时候,错过就太可惜了。 “昂?” “咵嗤。” 井晓迈着小短腿走在水底淤泥上,支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感知到两只巨兽游走的灵力波动,缓缓呼出一口气:总算……都糊弄过去了。 星河神庙现在就想得自由,嘿,想得美。 他走了尸林怎么办? 没有神庙的镇压,水底下的万年老尸集体暴走,她不得忙死?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让他继续在水底下待着吧。 等封山结束,三界乱起,再考虑自由的问题。 谁不想要自由呢? 她也想,非常想。 第321章 请柬 “你们在做什么?” 井晓溜溜达达地回到竹楼小院,已是两天后。 隔着栅栏,小姑娘歪头瞅向院中的琮苍太子,与小金丝猴、独角蛟和小乌鸦,对多方对峙的剑拔弩张气氛有些疑惑。 琮苍太子一向自持神明身份,不跟几个小家伙计较的。今天怎么一副咬牙切齿,想要炖猴煮蛟的模样。 “山主不如问问他们几个干了什么。” 琮苍太子冷哼一声,收起身上的气势,大步走到厨房门口,忽地回头问,“鹰酱今早送来一头牦牛,炖牛腩,炒牛肉,还是烫火锅?” “酸汤牛肉和米饭。前段时间用毛辣角发酵的红酸汤应该可以吃了。”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堆新鲜的菌子和野菜,用御物法术传送到对方手上。 “好,昨天发了绿豆芽,我再去采些豆苗,还需要别的配菜吗?” 琮苍太子挽起袖子,把几种野菜和菌子放到最下方的水池边,准备先去菜园采摘豆苗,再回来清洗。 “土豆切片、黑木耳、牛肉丸。” 井晓随口点菜,然后看着院中垂头丧气的三小只,问道,“你们三个做什么了?” “练法术。” 金丝猴小安缩成一团,蹲在石桌上,委屈巴巴地看向井晓。 “什么法术,能把琮苍殿下惹得连神明的矜持都不要了?” 小金丝猴还没回答,琮苍太子的凤眸已经瞪向井晓:什么意思?教育小妖怪就好好教育,说他干什么。 金丝猴小安咔吧着大眼睛,憋着嘴道:“催生。” 井晓扫了一眼打理得清爽的菜园,没看出哪株青菜有被施过术的样子。 “催生的法术,是木系的基础术法,没成功吗?” “噗……呱呱,”乌灵站在房前的木架上,忍不住大笑出声,“灵力强度要是针对某株植物,大概就成功了。哈哈,可惜他是对着琮苍殿下施法。” 井晓上下打量一眼琮苍太子:催生法术? 琮苍凤眸恶狠狠地盯住井晓,但凡她敢问出点什么,他……今晚就不给她做饭了。 井晓收回目光,拍拍小金丝猴金灿灿的头毛。 “向琮苍殿下道歉了吗?” 小猴子的眼睛乌溜溜地东看看西瞧瞧,嗖地蹿到琮苍太子面前,先鞠躬后拱手。 “小安错了,不该将琮苍殿下当成施法对象,求殿下原谅。” 要不是自幼的礼仪教育,琮苍太子真想朝小猴子翻白眼,刚刚还与他硬碰硬,态度就突然180度大转弯,有诈?! “哼,道歉只用嘴吗?要看你的实际行动。” 小猴子张大嘴巴,看着琮苍太子手上的菜苗,将毛乎乎的小手伸到他面前。 “小安替殿下洗菜。” 这回轮到琮苍太子犹豫了,强迫症和洁癖同时发作的某位天界太子,一巴掌拍开猴爪子,气哼哼道:“你……去厨房烧火。” —— 儋州府城。 陆寅君金眸冷肃,板着一张脸,拈起桌上的请柬。 上面赫然写着,北境大捷,儋州崔氏邀请城内青年才俊和名门淑女,共赴庆功宴。 “北境大捷与城内青年才俊和各家淑女有什么关系,他们上战场了?” 陆寅君的态度说不上漠然,还是嫌弃,只是来来回回扫视着请柬上的几行字。 “庆功宴是由头,主要是相亲大会。” 辛彦慵懒地靠在南窗的窗棂上,眯着眼睛躲在阳光晒不到的阴影处,活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儿,动都懒得动的模样。 虽然吃过井晓给的魔药,但人间界魔气稀少,他想要完全恢复至少得养上两三个月。 养伤的流程他熟啊! 当初刚来梧桐山的时候,与毛球斗智斗勇,导致伤势反反复复,养了半年的伤,结果越养越重。 不过上次只是不能妄动魔功,这回他在人间修炼出的内功都不能轻易动用,所以辛彦恹恹的连搞事的心思都淡了。 “儋州崔家……我记得崔佳奇是崔家嫡幼子。” 辛彦眯了眯眼,阳光西移晒到他右半边的身子,于是他以微小的动作挪了挪,把自己挪进东侧阴影,仰头看向陆寅君,“崔家的消息很灵通,这份请柬,象山书院人手一份吧。” “人手一份,今早派专人送来的。崔佳奇是谁?” “锦城文会参加过诗词书画组的比赛,表现还不错,与杭城曾氏嫡女曾照月订婚了。”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陆寅君记得井晓有段时间天天盯着玄光镜,说是看锦城文会的热闹,而那会儿他在森林里天天跟着杨争争,看天界励志少女勇闯原始森林失败的戏码。 辛彦咂咂嘴,“我当时在锦城啊,还有何传铭那个‘包打听’。儋州柳氏是何传铭的外家。这回他没跟来,不然咱们可以去柳家蹭饭。” “儋州柳氏……柳陌?” 陆寅君眨眨金瞳,想起那个武者气息浓郁,一身阳刚之气青年。 “对,就是你在梧桐县见过的柳陌,何传铭的母亲柳氏三娘是柳陌的姑母。所以柳陌是何传铭的表兄。” 陆寅君听着辛彦对儋州崔家、柳家等世家侃侃而谈,只觉得两眼一黑,头大如斗,人族之间的关系好复杂。 “不知道柳陌在不在儋州?” 辛彦:“在的话,应该会参加北境的战事。这都过去三四天,不知道追击成果如何?” 陆寅君不想谈论战争,晃晃手中请柬,问辛彦:“你去参加吗?” “去呗,看看热闹。”辛彦翻个身,懒洋洋道,“看看这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子,如何抢夺别人的战功。” 陆寅君看着在榻上蛇形蠕动的辛彦,嘴角一抽。 “你的伤不是只能躺着吧?” “嗯?”辛彦半眯着浅灰色眸子,“这不是累了嘛。所谓站着不如靠着,靠着不如坐,坐着不如躺着……所以本公子跨过中间步骤,直接躺。” “你……高兴就好。” 陆寅君把请柬放在桌上,手执一柄穆玉送来的洒金白纸扇,整理衣襟袍角往外走,“那就明天参加宴会,后天出发。” 辛彦躺着撑起颈椎,直挺挺地问:“你要出门?” 陆寅君淡淡道:“去逛逛儋州府。” “北地民风开放,小心被哪家小娘子捉了去。” “呵。” 陆寅君手腕一抖,耍个扇花,“穆玉跟我一起,要捉也是捉他。” 辛彦:“……”那你怕是不知道北地小娘子的审美,更偏向于刚健、孔武有力的青年。像穆玉小白脸样的,并不招女孩子喜欢。 陆寅君金瞳灼灼,“无妨,我跑得比穆玉快就行了。” 第322章 这习俗好呀 儋州接近北方草原,又是与草原各部族交易交流之地,风物与沟通西域的西北各有特色。 让陆寅君诧异的是,哪怕北边与狄族打仗,也没能影响边境第一大城的繁华。 随着捷报传来,甚至举城欢腾庆贺。 某些有生意头脑的酒家、茶楼,还在门口贴出告示,只要进店便会免费送一壶酒,或一壶好茶。以捷报为噱头,招徕客人。 当然,此地不仅民风剽悍,也十分开放。 街道上南来北往的商贾和文人士子,要么自己佩戴刀剑,要么身边跟着佩刀剑的护卫。 高门贵女逛街很少像京城世家女郎君那般,佩戴障蔽全身的幕篱,而多是戴着短些方便行动的帷帽,遮挡一下风沙。 风气开放便显得某些奇怪的风俗,也稀松平常起来,比如抢婚。 身高八尺相貌威武的陆寅君,与眉目疏朗大气的穆玉走在一起,那是相当‘招蜂引蝶’。 “为什么都问我,不问你?” 陆寅君打发掉不知道第几波过来问询婚配的侍女,长吁一口气,扭头问身侧的穆玉。 少年以手掩嘴,不敢让陆寅君发现他在偷笑。 “大概是因为我腰间垂着的荷包图案。”说着一手指向腰间绣着鸳鸯戏水的精致荷包,“只有已婚男子或者订过婚的男子,才会佩戴这种图案,也是女方在宣示主权。” 穆玉忍着笑意道:“而且陆师兄每次都告诉人家,你尚未婚配……” 陆寅君眉头紧皱,一双金瞳闪过迷茫的神色。 “什么意思,不能说尚未婚配?” “能说,不过会有麻烦。”穆玉不着痕迹地朝身后某条小巷指了指,“那几家的家丁仆役一直瞄着你,跟了好几条街了。” 陆寅君生性警惕,自然早就知道被人盯上了,但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们想干什么?” “替自家女郎君抓乘龙快婿。” 穆玉的回答用词十分精准。 没错,是抓,不是找。 “有意思,这抢婚的习俗,成功率高吗?” 陆寅君不认为自己会被抓住,所以问得毫无心理负担。 他在京城的时候,被小娘子们砸荷包、香囊也不是一次两次,但还没体验过被女郎君抢回府去。 忽然有点跃跃欲试…… 穆玉拉住他的袖子,紧张道:“陆师兄可不要引火烧身。被捉婿要是不答应,遇到某些不讲理的人家,会很麻烦的。咱们明天参加宴会,后天就走了。” 陆寅君神色沉稳地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 穆玉愣怔一瞬,听到陆寅君这句话,他不但没放下心来,反而更慌了,怎么办? 陆寅君可不管他慌不慌,忽略掉身后一群小尾巴,继续不紧不慢地逛着儋州府的街巷。 他也不怕暴露行踪,毕竟等从兰陵离开就会回梧桐山。他就不信,这些人能一直跟着他。 八百年化形大妖的修为,可不是人间武者和普通修行者能应对的,而且以他在延泗河边的观察,人间界修行宗门的修行者也就那么回事。 穆玉本打算看陆寅君的笑话,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提心吊胆起来。 “陆师兄,收敛一点啊!我的师兄祖宗耶。” 第323章 你给我等着 儋州茶楼,人声鼎沸。 有说书先生,手执纸扇和惊堂木,炫以口技,讲述北境大夏将士大破狄族的精彩故事。 “且说那柳陌柳将军,手举丈二长矛一招将敌首戳于马下……” 堂下众人听得心旷神怡,赞叹连连,恨不得现在就要上阵杀敌,扬我国威。 陆寅君欣然接受店家赠送的好茶,抿了一口黄褐色的浓郁茶汤,不仅苦丢丢,还有一种说不上是炒制的陈米,还是艾草的怪味。 远不如在梧桐山时,跟着山主喝的松针茶那般清亮润喉。 穆玉对这怪味茶汤倒是接受度良好,瞟见陆寅君表情,笑道:“我师父管这个叫哇塞茶汤,谁喝了都要哇塞一声。” “辛彦就是怪话多。”陆寅君忍俊不禁,“我记得柳陌在马上用的是陌刀,日常用双手带朴刀,什么时候改用丈二长矛?” 穆玉浅笑道:“茶楼说书先生,哪能知道战场真实情况,不过是听说只言片语,再加上自己的想象,编成故事,讲于众人罢了。” 陆寅君扫视全场,眼神突地一凝。 茶楼东北角落里坐着的身影,穿着黑色洗得泛白的短打,头戴帷帽,挡了半张脸,仅露出胡子拉碴的下颌,身侧立着一把缠着灰黑粗布的朴刀,看身形着实有些熟悉。 不是柳陌,又是哪个? 陆寅君才盯了两眼,对方就已经警觉起来,目光颇为凌厉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穆玉顺着陆寅君的目光,与对方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柳陌见到两人先是愕然,继而低头端起茶碗,不引人注意地转移到他们这桌。 陆寅君金瞳满是戏谑,低声调侃:“在茶楼听到自己的故事,感受如何?” 柳陌表情一言难尽,“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改用了丈二长矛。” 此时说书先生,朝场中拱手,“请客官们赏些茶水费。小老儿休息一刻钟,再回来与各位说说,英雄好汉齐聚延泗渡口,除魔诛邪的故事。” 穆玉眼看着心神俱震的陆寅君,笑问:“在茶楼听到自己的故事,感受如何?陆师兄怎么不笑了?” 柳陌不明所以,也看向陆寅君。 “陆兄和正明老弟何时来的儋州?” 穆玉:“边军大捷第二日就到了儋州。永康兄回到儋州府,为何过家门而不入?” 柳陌摇头苦笑:“被骗回来的。本来正在草原追击狄族残部,结果家里飞鹰传信,说是家祖病重……” “柳家主病重?不曾听说此消息。” 穆玉眉头微皱。柳氏与崔氏是儋州的大族,甚至可以说整个成化郡都要看这两家的脸色行事。若是柳家主病重,那可是件大事。 “所以我才说是被骗回来的啊!”柳陌端起茶碗,连着碗中炒米杂料等物,豪饮一口,边喝边嚼。 中场休息,说书先生还没开讲延泗渡口除妖魔。 陆寅君神色恢复正常,看着遮遮掩掩的柳陌。 “你现在这身打扮是准备偷跑?” “咳,也不是偷跑。”柳陌咳嗽道,“明天崔家组织庆祝儋州大捷的宴会,我不想参加。” “那不是相亲大会吗?” 陆寅君直接把辛彦猜测的宴会目的拿到台面上说,也不管另外两人突然涨红的脸。 穆玉是被羞的。柳陌就是纯粹的尴尬了。柳家主骗他回来,目的就是为了相亲,让他与某位世家贵女相看相看。 茶楼外一队护卫急匆匆跑过,引得楼内喝茶的堂客议论纷纷。 “那是柳家的护卫队吧?” “是柳家的,不知道何事行色匆匆。” “难道北境战事有变?” “瞎说……” 哪怕说着战事,众人神色也是一派轻松,并不会真的认为战事有变,这是身为大夏国民的自信。 他们相信北境边军能抵挡住狄族入侵,更相信以成化郡的纵深和防御工事,边境五城的惨事不会在儋州府重演。 当初若不是狄族突袭边境五城,同时直接屠城,完全没有消息传出来。但凡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信息,边军早就迅速反扑,灭掉草原的异族了。 就像现在这般,柳家和崔家联手将狄族打残,边军深入草原击溃对方残部。 陆寅君收回目光,看着身侧快把脸都埋桌子底下的柳陌。 “他们是在找你?” “嗯。”柳陌摸摸下巴的胡茬,“两位当作没见过我,如何?” 陆寅君一本正经道:“陆寅君从不说谎。只要有人问,必然据实以告。” 穆玉促狭,先是歉意地拱手,然后一把薅住起身想跑的柳陌,大喊道:“诸位,柳陌将军在此。”不管怎么说,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北境不稳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外,柳家人问询起来,他可说不清。 柳陌身材魁梧,原本缩着身形,已经让人频频注目,如今被穆玉叫破行藏,第一反应不是挣扎逃跑,而是立即挺直腰背,摆出淡定从容的模样。 世家大族出身,在外人面前,举手投足必须光明正大,不能行事鬼祟,这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茶楼众人愣怔片刻,轰然响起议论之声。 有认识柳陌的本地人,立即起身朝他拱手。 “多谢柳将军,守境安民。” “柳将军,狄族可被驱逐?北境大捷是真的吗?” 柳陌起身朝几人拱手回礼,道:“诸位放心,入侵狄族全部被灭,北境大捷,边境安稳。在下此次回儋州府,还要向郡守汇报战事详情,不便久留。告辞!” 柳陌边说边往后退,直到门口,转身就……与“请”他回府的柳家护卫正面遭遇。 小柳将军深吸一口气,回头给了穆玉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便在护卫的簇拥之下离开茶楼。 陆寅君神情淡定,全程没吱声,直到柳陌离开才看向穆玉。 “看他的样子是要离开儋州府,北境没那么安稳,没有狄族也有其他危险,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咱们说不清。柳家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行解决得好。更何况,你不想知道柳陌的相亲对象是谁吗?” 看穆玉说得头头是道,陆寅君挑挑眉毛,“你就不担心他找机会收拾你?” “嘿嘿,他没那么小心眼,再说我也不会给他机会,”穆玉的笑声像只偷到吃食的地鼠,“我决定了,离开儋州之前,与师父和陆师兄形影不离。” 陆寅君不擅长推演之道,不过看着得意洋洋的穆玉,总觉得这倒霉孩子在作死。 第324章 白粥加糖 清晨,梧桐山中雾霭蒙蒙。 竹楼小院内,微风徐徐清爽的没有任何雾气存在。 从远处观望,能看到连成片的磅礴雾气中,突兀地有一块空缺。无论四周的雾气如何翻滚咆哮,都不会影响到中心的区域。 琮苍太子修炼勤奋,每夜必然巡游所有神像所在的领域,一旦收到信众的祈祷,发现妖邪必然手段尽出斩妖除魔。 所以一早结束修炼推开房门,就看到从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人,正趴在石桌上摆弄几块灵力充沛的玉石和不知名的灵晶。 琮苍太子惊讶得脱口而出:“山主……早?” 井晓扭头看向琮苍,面无表情地打招呼:“早上好!” 琮苍太子抬头看看晨光,今天太阳是打东边出来的。 可能琮苍的眼神太过直白,井晓一眼便看懂了他的潜台词,没好气道:“我还不能早起一次么!” “能,当然能。早餐想吃什么?”琮苍太子果断结束关于早起的话题,改成询问早餐。 “白粥,加糖。” 井晓收回瞪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继续摆弄玉石和灵晶。 琮苍太子乖觉地去煮粥了。 自从来到梧桐山,每天对照着菜谱做菜,吃惯美味的舌头,再也回不到从前十天一颗辟谷丹的时候了。 虽然井晓只说吃白粥,但琮苍太子可不会只做白粥。要是没有下饭的小菜,小祖宗能给他摆一整天的脸色。 独角蛟娇娇从专属水池里探出头来,小巧的头颅搁在水池边沿,冰凉的竖瞳看着院中的动静。 琮苍太子本想炼制三层的水钵,底层用来养独角蛟,中间种金莲花,顶层作为日常饮用水。 不过没有找到适合炼成一体水钵的材料。 只能退而求其次,分开炼制,底层水池选用整块的石材,贴着地面放置,以法力叠加数层空间,足以让独角蛟的本体在里面畅快游走。 二层水钵叠加完空间阵法后,因为水流速度过快,不能养金莲,却格外适合当鱼池。 于是琮苍太子每次出去捕鱼,都尽量活捉了带回来,以后现吃现杀,图的是新鲜。 顶层沿用了以前的水钵,承接竹制添水,泉水自竹筒流到最高的水钵里,再向下一层流动,最终汇于底层的蛟池。 对于琮苍太子费了十二万分心力炼制的蛟池,娇娇表示非常满意,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咬他了。 生活不易,琮苍太子叹气。 金丝猴小安背着大大的荷叶制成的兜兜,装满一早采摘的新鲜果子,在林中一根藤蔓又一根藤蔓交替摇荡。 同时还给自身加持风系术法,只见猴影一闪,已出现在几十丈之外,前进速度与学术法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井晓吃过琮苍太子做的早餐,再啃一颗小安采摘的饭后水果,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看向屋檐下的白狼夫妇。 白令昨夜就已经醒了,澎湃的妖力在经脉中横冲直撞让他十分难受,但狼族一向是忍耐力极强的种族。 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蹲坐在屋檐下,等着山主吩咐。 白悦则贴在他的身侧,时而舔舔他凌乱的毛发,时而用头颅蹭蹭他的颈侧。 “准备好了吗?” 井晓慢条斯理地将桌上成型的玉石阵法收起,对白狼夫妇道。 白令郑重点头:“白令随时能引动天劫。” “化形天劫难渡,你们两个之间虽然有契约,但同时渡劫的风险很高,若是只有你一个,还有八成的成功率。但你们夫妇一起的话,成功和失败就是五五开。” 白令低头看向妻子,见白悦的眼神温柔而坚定,朝着井晓行礼。 “多谢守山人提醒,我们夫妇还是想一起化形。” 好一碗狗粮,不吃早饭都饱了。 “行吧,你们考虑好了就一起来。” 井晓跳下凳子,扯了扯身上红底绿花袄裙的衣袖,不管怎么拽都会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小姑娘默默叹了口气,鞋可以不穿,炼制法衣的事情却是得提上日程了。 等白狼夫妇渡过化形天劫,她再去山里找些合适的材料,务必炼制一套会随着她的长高,而自己成长的法衣。 井晓瞄一眼白狼夫妇雪白柔顺又光亮的长毛,化形之后,皮毛会更好吧…… 白令和白悦双双颤抖一下,感觉有点冷。 “麻烦殿下看家,小安和娇娇都在院子里待着,不要乱跑。我带白狼夫妇去渡劫。” 井晓随手抓了只毛球,一边往外走,一边数着储物指环中的天材地宝。 二虎子的虎皮不怎么掉毛,收集了好几年,也只纺出一只线团。 乌灵的几根黑色羽毛性能不错,还是有点少,得再抓几只通灵乌鸦拔羽毛…… 天蚕丝和雪蛛丝的数量也不足,不过这两样倒不担心,有通灵乌鸦一族的存货打底。梧桐山山顶的雪洞里,雪蛛丝也并不缺。 倒是天蚕丝,还得想点办法。 井晓走路不快,甚至可以说慢吞吞地在森林里移动。她准备带白狼夫妇去上次二虎子渡劫的地方,那里有原始法阵,再加上她手里的玉石法阵,等于上了一套双保险。 白狼夫妇也不急,老老实实跟在井晓身后,他们用多年收集的天材地宝换来守山人的帮助,亦觉得十分划算。 只要守山人愿意帮忙,哪怕只有五五开的成功率,也值得一试。 能够一次成功自然好,就算这次化形失败,再等下一次机会而已。 关键在于守山人的帮助一向有始有终,不仅能从天劫底下把他们夫妇捞出来,给他们重新修炼的机会,甚至下次渡劫……直到成功为止。 这可相当于多了几条命啊! 第325章 养妖怪的好地方 正常来说,天劫的威力与渡劫者是相匹配的。 同一片天劫领域之下,渡劫者越多修为越高,天劫威力会成倍叠加。所以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想不开,搞组团渡劫的。 上次大猫二虎子被金千纹那只小猫咪蹭了天劫,已经算是意外中的意外。不过当时大猫子和小猫子的实力差距大,金千纹的存在感低,并没有增加多少天劫威力。再有憨直的二虎子,比较关照小猫,几乎是一只虎扛下了所有雷劫。 这次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白令和白悦夫妇实力相差不大,也就是说,这两只狼妖要共同面对双倍威力的雷劫。 “扛不住了,就捏碎玉符,我接你们出来。” 井晓将早上摆弄的玉石阵法,与此地原本的渡劫阵法叠加在一起,重新注入灵力起阵,又把两块玉符分别交给白令和白悦。 白狼夫妻同时立起身躯朝井晓拱爪。 “多谢守山人护法,我们夫妇定然全力以赴。” “不必逞强,量力而行。” 井晓朝两狼挥手,将他们送到阵法空间,劫云迅速笼罩了整片区域。 她懒懒地坐在对面悬崖上,上次护法时她闲着无聊,为自己在峭壁上开凿了一块可坐可卧的平台,这回正好可以直接利用。 井晓一抖毛球毯子,靠坐在峭壁上,眼前一道一道天雷接连劈下。 她没有将神识探入雷劫领域,就算天道默认她的存在,她也尽量不干扰别人的化形天劫,除非两只白狼扛不住…… 不过以井晓的观察和对天道的感悟来看,白狼夫妇修行至善,哪怕是面对双倍威力的天劫,总有一线生机,除非他们自己放弃,不然不至于渡不过去。 修行之道,本就是逆水行舟,必须拼尽全力才可能有所成就。若是这点执着心性都没有的话,未来也不可能有所成就。 小姑娘数着储物指环中的天材地宝,这笔买卖还是相当划算的。 取出闪着蓝紫色金属光泽的乌鸦羽毛,井晓将其慢慢炼化、纺织成线。这都是她未来炼制法衣的材料,自是得用心对待。 井晓炼完乌羽,抬头看一眼下方的电闪雷鸣,确定渡劫空间内的白狼夫妇还活着,又掏出天蚕丝,继续炼化纺线。 自己动手纺线制衣,她这辈子加上上辈子,从来没这么勤快过。 —— 儋州府,崔氏庄园。 陆寅君和辛彦一早便换上了礼服,随着象山书院众多书生一起,参加庆祝大捷的宴会。 辛彦脸色苍白,给人一种翩翩少年的病态之感。 他从矮脚驴车上迈下来,便吸引了众多世家夫人和贵女们的注意。 辛彦略得意,对着陆寅君和穆玉说:“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里都被人喜欢。她们还是很懂得欣赏美男子的。” 不待陆寅君和穆玉有什么反应。 小老头穆一木,从后方的车架走过来,听到辛彦的自吹自擂,他捋了捋山羊胡,嘴角微翘:“她们的喜欢和欣赏,可能与辛公子理解的喜欢和欣赏不是同一个概念。” “怎么个不同法?”辛彦好奇求教。 “哈哈,”穆一木手捋着胡子,一手背在身后,迈步进入大门,“这需要辛公子自行体会。” “哎,老头子,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还卖关子。” 辛彦浅灰色眸子染上三分戏谑,原本少年身量不足,气质恹恹,与穆一木斗了两句嘴,眉眼忽然就生动起来,更是看呆了一众贵妇。 自从辛彦收穆玉为弟子,教导他武学的事情过了明路,他与穆一木的关系,更像是互为损友的忘年交。 穆一木以前觉得辛彦是个好苗子,一心想把他收入象山书院,后来发现对方来历非凡,并不看重人间功名利禄。再后来他教导穆玉武学有成,自然要以侍师之礼对待。 尤其此次在儋州直道,象山书院可谓欠了对方救命的人情,让穆一木对他的态度更加慎重。如今发现辛彦竟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当然要抓住机会,好好笑话一番。 穆一木本就心性豁达,年龄愈长愈像老顽童,颇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通透疏朗。 “怎么就不同了,我看得出来,她们就是喜欢的眼神。”辛彦跟在穆一木身后歪缠,非要他讲出个一二三。 穆一木被他缠得没法,眼见崔氏家主和柳氏家主联袂迎了出来,小老头山羊胡一翘,瞥着辛彦道: “你只看见她们眼神中的喜爱,就没看出来点别的?比如怜惜、慈爱、溢出眼眸的母爱。” 辛彦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那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而是羸弱少年激发了她们的母爱。” 穆一木扎完心,拔腿就跑,与迎面而来的崔柳两家的家主言笑晏晏,满脸的褶皱都笑开花了。 陆寅君抖着袍袖,从辛彦身旁经过,嗤笑道:“哈,小玉,你师父真招女人喜欢。” 穆玉抿了抿唇,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 “师父,别听我爷爷胡说,弟子觉得她们是真心喜欢师父的。” “哈,母爱。”陆寅君毫不给面子,扭头嘲笑道。 “母爱也是爱。你就是嫉妒我是被女孩子喜欢的美少年。” 辛彦自我调适能力相当强,能屈能伸,要不然也不能在第三魔尊的魔宫里,混得游刃有余。 “喜欢美少年的,可不一定是女孩子。”陆寅君杠精附体,语调慵懒地调侃,“兰坊的话本子里,还有很多喜欢美少年的大叔。” “呸呸呸,我一定得告诉阳琴,不能再卖话本子给你。” 辛彦气得胸口起伏,脸泛红晕,显得皮肤愈发白皙透亮。 陆寅君斜睨着他,“那是山主的话本子。”有胆子你让阳琴别卖话本子给山主,看山主怎么收拾你。 穆玉乖乖跟在两人身后,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不然被辛彦发现,让他加练可就不好了。现在每天出刀一千次,已经练得他胳膊肿胀发酸,要是再加练,他估计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崔氏举办庆功宴的庄园占地极广,内部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不亚于江南的精致,亦有北方的朗阔大气。 三人跟在侍从身后,东拐西拐走了两刻钟才抵达宴会的男宾区,与女宾区中间隔了一条狭长的人工湖。 说是湖,更像一条宽阔一些的河面,只是水流缓慢,没有波涛澎湃之声。 湖上三条长廊联通两岸,长廊上有亭,可喂鱼,可赏景,每个亭中各有两名婢女和两名侍从,守在必经之路上。既是为了参会人员安全,又是为了避嫌。崔家举办宴会,可谓考虑周全。 辛彦抬眸看向对岸,轩阁连绵,临湖的观景水榭,人影晃动五彩霞衣清晰炫目,莺莺燕燕声音不绝于耳。 “真是个好地方。” 陆寅君跟着点头,他明白辛彦感叹的不是环境有多好,人工造景多么精妙,而是此地灵韵天成,山川地势与人工布局浑然一体。若是有妖族在此修炼,定然事半功倍。 一妖一魔对视:真是个养妖怪的好地方! 第326章 天狼星现 梧桐山里的精怪也多,但天生地养的妖怪,一般是秉持自身本性生活,不曾德行有缺,不会给人妖异之感,更不会让修行者看一眼,就觉得漫山遍野妖气弥漫。 崔氏庄园的山川湖泊,自是风景如画,也实打实的妖气纵横。 陆寅君与辛彦同时心下警惕。 他们在门外谁都没有发现此地的异常。要么是崔家有意为之,在庄园里布置了掩盖妖气的阵法结界,要么这妖怪自身本领高强,能完美地控制妖气辐射范围。 无论是哪一点,他们都得小心应对。 大夏的宴饮聚会,可玩的东西很多。 最基础的诗词吟唱,还有投壶,射覆,行酒令,曲水流觞。每人都可以选取擅长的参加。 士子间每有精品诗词问世,便要誊抄出来,让人拿到湖心亭交给婢女,送到对岸给贵女们欣赏。 若是哪家女子见诗欣喜愿意酬和,当场作诗一首,派人送到亭中,交由侍从送回士子中间。 士子们高声吟诵新得的诗词,贵女们轻笑应喝,于是便完成了一轮明目张胆的充满浪漫情愫与文化韵味的交流。 湖上三条长廊,三座湖心亭,婢女、侍从穿梭往来,一切井然有序。 陆寅君观察半晌,只觉得湖上妖气氤氲缭绕,散于整片水域,实在无法定位其具体位置。 他想了想便也不再追根究底。客随主便,毕竟是崔氏的庄园,哪有他越俎代庖的道理。 陆寅君刚脱离文盲队伍不久,平时阅读兵书战策,并不擅长诗词歌赋。便也不去士子圈子里讨没趣。只找崔家的侍从取了钓竿,挑选一处清静的树荫,闭目养神去了。 辛彦身量不足,又满面病容,成年士子们是不会带他玩的,要玩就只能去小孩儿那桌。 但辛彦是谁啊,在弱肉强食的魔宫中也能顽强生存的小魔王,混迹人间也是人嫌狗厌的搅屎棍,除了在梧桐山守山人的手底下吃过亏,他还真没怕过谁。 当下拉着穆玉,给钓鱼的大猫捣乱去了。 陆寅君金瞳泛着冷光,斜睨一眼踩在踏脚石上随手划拉湖水的辛彦,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你活腻了。” 穆玉被陆寅君沉着的脸,吓一跳。 “师父,咱们换个地方吧。” “你想进去跟柳陌大眼瞪小眼?” 穆玉:“……”并不。昨天刚得罪过柳将军,现在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他才不要去对方面前晃悠。 “别离我和陆寅君太远。” 辛彦神情悠然,划拉水的动作从容自在,说出的话却让穆玉心惊肉跳。 “师父,这里有问题?” “不好说,不出事就没问题,我们只是来做客的,”辛彦指着身后的软榻,“搬过来放树荫下,我躺会。” 穆玉指挥侍从,给辛彦安置休息的软榻。 陆寅君选的钓鱼地点,与文士聚会的楼阁隔着几道花墙和假山,只能隐约听得到声音,却看不见人影。 “反正你别乱跑,我现在是伤患不能妄动内力。真有个万一,可救不了你。” 穆玉紧张道:“那我让人通知爷爷。” “穆老头不会有事。” 辛彦半躺在榻上半眯着眼,淡淡道。 穆一木一身文华浩然之气,教化民众功德深厚,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妖怪,如果不想遭雷劈,都不会对小老头出手,但是小徒弟这种皮薄肉嫩,潜力无限的,可就不好说了。 —— 此时梧桐山。 井晓望着天上突然异变的雷劫云气,百思不得其解。 她推算过白狼夫妇的情况,他们在梧桐山中一直向善修行,未有过恶业孽障,就算组团渡劫也不该有此级别的雷劫啊! 小姑娘漂亮的杏核眼,瞟着雷劫中浅淡的紫色光影。 只是个妖物化形的四九天劫,至于吗? 雷劫要是有嘴肯定会说:他也不想,都是被天道逼的。 井晓收回视线,闭目冥思,与某个存在沟通: “法官判案,还疑罪从无呢,你不能把还没发生的事情,提前审判啊!再说那些事,也未必会发生。 “提前磨灭隐患,那是因为隐患存在,这两只白狼可什么坏事都没干,就要被抹杀。你的公平呢?” 雷劫领域中,白悦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白令强壮的身躯将她护在身下,仰天长啸。 “嗷呜……” 不知道什么情况,明明四九天劫已经结束,但劫云完全没有散去的趋势,反而越来越浓郁,威压越来越强。 原本银色的电光,隐隐竟然向深紫色转变。 谁见过渡劫渡一半,雷劫竟然进化的。 天道也能耍赖! 白令低头舔舔白悦的伤痕,低声道:“白悦,咬碎玉符,请山主接你出去。” “不,我要陪着你,哪怕身死道消,我也要与你在一起。” 白悦气息微弱,能够坚持渡过四九天劫已是她的极限,再多一道天雷都得把她劈成飞灰。 白令目光警惕看向天空,劫云轰鸣作响,天雷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这次渡不过去,就下次再来。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不。” 白悦嘴里含着玉符,倔强地不肯咬碎。 狼族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她与白令共同度过几百载春秋。她不能让白令独自面对多出来的天劫,如果白令没了,她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白令眸中满是无奈,蹭了蹭白悦的额头,道:“我们一起咬玉符,请山主接我们出去,可好?下一轮天雷,我也没有把握接下来。” 井晓蓦地睁开杏核眼,朝天空中的雷劫挥了挥手。 一道七彩长虹突兀地出现在雷劫的领域中。 “四九化形雷劫,既然结束了,就退下吧。” 已经决定要咬碎玉符的白狼夫妇,同时张大嘴巴,眼见天上劫云散去,普天甘霖携着天道赐福洒落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身上的伤势迅速转好,被雷电烧焦的皮毛恢复如初,四肢和身体开始变化,化形终于开始了。 井晓低头看向下方的变化,白令化形身高八尺有余,白悦相对来说要娇小些,也有六尺半……这等身高远超普通人了,走哪都是鹤立鸡群。 天狼星啊,真是会偷懒,又会找麻烦。 —— 京城,钦天监。 现任国师夏悦不可置信地瞪着南方天空下部,突然无比耀眼的星辰,闪烁了将近一刻钟,才渐渐隐匿在天光之中。 他可不会认为那星辰消失了。 “井宿,天狼星官,只在冬天或早春才会出现的天狼星,为何会在夏日显现?” 国师夏悦手抖脚抖,整个人汗出如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朝身边大喊,“快报陛下,天狼星现。” 他以为自己喊的很大声,其实声音含混在喉咙里,根本没有叫出口,便重重摔在地上。 第327章 全身心摆烂 梧桐山劫云散尽,灵雨甘霖洒向大地,修复雷劫导致的满地疮痍。 井晓默默叹了口气,看向南方天空,某些星君选择代理狼,能不能挑个好时候? 在人家渡劫时签订契约,真不怕刚签完契约,代理狼就被雷劈无了。 白虎星君好歹知道提前激活血脉,帮后辈扛一扛天劫,这位天狼星君倒好,直接在人家渡劫最虚弱的时候签契约…… “多谢守山人!我与白悦成功化形了。” 山崖下传来白令的声音。狼族果然是群体生活的动物,社会化更强,也更懂得世俗的礼仪。 这一点从白令和白悦刚一化形,就知道为自己幻化衣衫遮挡身体就能看出来,完全不像某只白虎,化形之后只会裸奔。 井晓拎着毛球从栖身的平台跳下来。 小姑娘仰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巨人’,忽然感觉颈椎有点难受。 “成功化形就好,交易完成。你们要离开梧桐山吗?” 白令迟疑片刻,摇了摇头:“白令不知道,想请守山人指点。我们渡劫时听到天狼星召唤……” “同时听到?”井晓诧异,随即反应过来,“哦,也对,天狼星是双星系统,所以你们两个都签了契约?” “星君让我们辅佐天下之主,匡扶社稷。达成条件,才能修成正果。”白悦点头面露不解道,“可谁是天下之主,怎么算是匡扶社稷都没有说。” “哈,他可真会偷懒。”井晓都要被气笑了,二十八星宿,一百多位星君,为了完成约定真是花样百出。 “算了,回竹楼慢慢说。天道预定的天下之主,也在梧桐山里。不过凤子龙孙天潢贵胄,都是刚愎雄猜的主,你们能不能取得他的信任,完成任务,可就不好说了。” 说着小姑娘朝刚刚的渡劫空间挥了挥手,四周的藤蔓灌木迅速行动,将场地遮挡得严严实实。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井晓现在全身心摆烂。管它呢! 乱吧,浑水才好摸鱼。 天宫神明以六道轮回和斩化身入世的不知凡几,相比星君选择代理人入世的方式,神明们成长起来还需要时间。 只是天狼星君降世而已,算什么大事…… 当然,井晓可以不当回事,但人间可就乱套了。 —— 京城皇宫。 国师夏悦摔了个半身不遂,口歪眼斜、流着口水,向夏忠帝禀报天狼星青天白日出现的异常。 毕竟天狼星是“主侵略之兆”的恶星,异常出现,所代表的含义并不美妙。 夏忠帝脸色黧黑,面无表情,他登基以来就没有一天顺心日子。 水灾、干旱,东南铁义军闹兵灾,北方狄族入侵,连都城隍的庙宇都能被妖邪所占…… 如今又告诉他,有“侵略之兆”的天狼星降世,这糟心的日子,没法过了。以前皇兄也是这般一夜三惊吗? 夏忠帝朝国师夏悦摆了摆手:“知道了,退下吧!宣御医给国师诊治。” 殿内熏香袅袅,宫人缩着肩膀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天狼星,侵略之兆啊!” 夏忠帝站在大夏疆域的舆图面前喃喃自语,忽而神经质地笑起来,拎起腰间挂着的小玉瓶,“被侵略是侵略,那侵略别人也是侵略。皇兄,你说对吧?” “曾石。宣,兵部尚书刘荣元,户部尚书谢文益,还有那位押在天牢的北狄部落的王子狄昊。” “诺。” 内侍官曾石迈着小碎步退出大殿。招来其他内侍分别去召请两位大臣,他则拿着夏忠帝的令牌,亲自去天牢请狄昊。 这位北狄王子,自从狄族入侵,就被从沽城军镇召回下了天牢,如今证实北狄部落并未参与战事而是远走北方。 自然不会再给他治罪,这是眼见又要起复了。 第328章 主动侵略 天牢的环境说不上多好,但关押重臣的牢房条件也不差。 朝中大臣起起落落,多是世家大族,枝枝蔓蔓亲族极多。大臣本人今天还是阶下囚,明天就可能官复原职,甚至连升三级。 所以狱卒们就算欺辱也有分寸,没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自己全家老小都搭进去。 更何况这位狄族王子刚被关进来,就有长临长公主的人过来打点,在朝中也不是没根基。 狄昊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自从收到部落传信,他就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赶紧给长临长公主写信,又联络狄族祭司。 狄族掀起战争,他反对无效,也不理解祭司的谋算,但他清楚参与战事的狄族一定没有好下场。所以暗中安排部落北迁,不让他的部落搅和到战事中,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好安排。 狄昊确实极有野心,但他自认不是没脑子的莽夫。他在大夏身居要职,更了解大夏的国力如何。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哪怕东南战事频仍,中原连年天灾人祸。 大夏皇帝对于国内的掌控力有所下降,但以这个体量的国家,也不是现在的草原狄族部落所能撼动的。 想当初他在西南行省,想据地势之险谋算一番。结果刚有动作,就被一纸调令,调到东南平叛。 原本在西南的弟兄们,全都被打散插入各地的兵营。 自那时起,狄昊就知道就算大夏皇宫换了主人,新任帝王也不是好糊弄的,甚至连他想回北狄的机会都渺茫。 曾石站在监牢门外,透过栅栏看着靠坐在床铺上的北狄王子。 “狄将军,陛下宣召,还请收拾利落,速速进宫。” 狄昊猛地睁眼看向门外之人,苦笑道:“陛下要宣判狄昊的罪名吗?狄昊对大夏忠心耿耿……” “哪里的话,真要宣判也不是陛下亲自宣告。狄将军动作快些,陛下还等着。” 曾石眯着眼似想看清对方的表情,嘴上仍客气有礼道,“北境传来捷报,大夏军队大破狄族联军,驱逐残部于北方草原。” 狄昊摆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用狱卒送来的清水洗漱一番,换上自己的衣袍,出了天牢。 感受到久违的阳光,狄昊深吸一口气。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但该做的姿态也要做足。 夏忠帝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身材威武的狄昊,多日牢狱也未能减其风采。 他沉吟片刻,语气凉飕飕道:“你只想求娶长临长公主?” 狄昊挺拔的腰身立即弯下来,诚恳道:“陛下所命之事,臣万死不辞。狄昊与长临长公主心心相印,求陛下成全。” “心心相印啊!” 夏忠帝可不认为他那位人尽可夫的妹妹,是真心喜欢狄昊。 长临长公主身在西南锦城行宫,与当地世家往来频繁,每日数十名美少年来往行宫。他一天收好几份弹劾的折子,怎么可能相信两人之间有爱情。 “长临已有夫婿,亦是位青年才俊,你还要求娶?” 狄昊回答得斩钉截铁:“臣可与他公平竞争。” 兵部尚书刘荣元和户部尚书谢文益,同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北狄王子。 好家伙,长临长公主那个疯女人,有这么大魅力? 夏忠帝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半真半假道: “不是朕不允,而是要问过皇妹的意思。大夏贵女皆能婚姻自主,更何况一国公主。朕只有长临一个妹妹,唯愿皇妹活得更恣意些。 “她若不愿,想必狄昊王子也不会强迫。她若愿意与你共赴北狄,朕亦不会阻拦。既然你说愿意公平竞争,那就拿出你的诚意,去追求打动皇妹。” 狄昊垂首,外人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坚定刚毅。 “请陛下鉴证,臣愿以北域草原全境为聘礼,求娶长临长公主夏如玉。” “好,让朕看看你的诚意。”夏忠帝看向兵部尚书刘荣元和户部尚书谢文益,“兵部对狄昊王子的行动要予以配合。户部配合兵部调动粮草。” “臣遵旨。” 两人不着痕迹地交换眼神,齐齐躬身行礼。 夏忠帝坐在上首,神色莫测。 呵,天狼星?不就是侵略的征兆么。他还就不信了,怎么侵略不是侵略! 与其等着被入侵,还不如抓住主动权。 连借口都是现成的,狄族敢在边境屠五城,他就把整个北境草原扩进大夏版图。 第329章 讲讲道理 梧桐山竹楼小院。 人形的白狼夫妇跟在井晓身后回来,看呆了一众小伙伴。 两只高大健壮的白狼出去,回来两只满身狼味的不长毛的人族? 怎么看都觉得很神奇。 有没有? “呀,呀,呀……” 金丝猴小小一只,围着白令和白悦转了两圈,边转边发出赞叹声。 白悦伸手将小猴子拎起来,温和地问:“不认识了吗?” “味道熟悉,不认识人。” 金丝猴小安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抓耳挠腮的小表情,可爱得不得了。 他的修为尚浅,即使天纵奇才,不修行个两三百年,根本不可能化形。 不过不耽误他对前辈们化形感到惊奇。昨夜远处的化形天劫,天威赫赫,他可是躲在琮苍殿下的袍子底下瑟瑟发抖来着。 白悦身上有天然的母性,她喜欢幼崽。狼群也有集中照顾幼崽的传统,所以不管是不是自家的崽子,她都不排斥。 金丝猴小安的年龄,无论是在猴族,还是在狼族都是妥妥需要被母亲守护的小崽儿。 白悦嘴角含笑摩挲着小金丝猴细细软软的绒毛,“小安早晚也会化形的。” 独角蛟娇娇从池子里探出头来,竖瞳冷冷地将院中新出现的两脚兽盯着。 “这就是化形吗?以前四只脚化成两只脚。” 琮苍太子端坐在瓜架下没有动,听到娇娇的传音,摇头道:“不是,人族得天地造化,最容易体悟天道。兽类化形不只外形会变化,身体的窍穴都会跟着一起变,是真正的脱胎换骨。脱去兽形,转化人身。” “我要是化形,也会这样吗?” 娇娇的传音带着幼童特有的稚嫩,她的传承记忆中也有化形,但好像与两只白狼不同。 “你化形早着呢,也比他们难多了。”井晓打个哈欠,慢悠悠地在最顶层的水钵里撩水洗手,“本体过于强大的种族,被赋予更多天赋的同时,也增加了化形的难度。” “娇娇和小安只要按部就班地认真修行就好,化形的机缘迟早会到的。而且修行处处是考验,最难的未必是化形。琮苍殿下,我说得对吧?” 琮苍太子被井晓问得一愣,忽然想到他的香火神道,无奈点头应道:“是啊,修行岁月漫长,处处是考验,化形只是其中的一个关卡而已。” 白狼夫妇双双向端坐的琮苍太子行礼,一是感谢白令受伤时,琮苍太子的守护;二是因为琮苍的身份,仙界天宫太子,哪怕是废物太子,对于人间妖物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琮苍坦然受礼,给他们夫妇每人一块桃木神像。 “神像中有吾一道灵引,若是以后遇到应付不了的邪道妖魔,燃香唤吾真名即可。” 白令和白悦对视一眼,再次感谢琮苍太子的馈赠。 这相当于是远程召唤令牌,随时召唤最强大的靠山,行走人间无形中多了些底气。 井晓挥手展开玄光镜,一道清俊的身影出现在镜中:夏颂背着手,看向面前的舆图,时而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字条,又抬手比对着舆图中的方位皱眉凝思。 “他叫夏颂,前太子的嫡长子。某位预定的天下之主,龙气鼎盛的气运之子。”井晓介绍道,“京城的夏忠帝是他的叔祖,这孩子目前与七王爷夏朴隐居在山下的梧桐村里。” “天狼星君让你们辅佐天下之主,匡扶社稷。判定达成条件是什么?只要夏颂当上皇帝就行吗?还是有其他隐藏要求?” “这……没说。”白令耿直道。从来没想过,与星君签契约还会有隐藏条款的某狼王,顿时两眼发直。 “是不是傻,啊!你们是不是傻,条件都没讲清楚就签约,什么时候被人坑死的都不知道。”井晓瞪着两个大只的人形白狼。 “也不能怪他们,渡劫时签约,那位本来也没想给他们留下思考和犹豫的时间。” 琮苍太子看井晓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小姑娘是真把梧桐山中的精怪当成自家的崽。面对人族的事情,向来是可管可不管,但山中精怪的事情,却一贯是爱操心。 白悦惶恐地看向白令,“那怎么办?我们去找星君说清楚。他在神念中留有印记……” “不必,身份、修为都不对等,说不清楚的。他们一个灵力威压,你们都受不了。”井晓眯起漂亮的杏核眼,生气也像微笑一样的笑眼中闪过寒光,声音冷得掉冰碴,“晚上,我去与他们讲讲道理。” 第330章 输了?加练 晨间薄雾,半点清风。 琮苍太子不知道井晓是如何与漫天的星君们讲道理的,只是大概过去很多年,他都会记得那一夜的雷声撼天动地,梧桐山中百兽嘶鸣。 当黎明的阳光洒下来时,山中所有生灵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井晓裹着毛球毯在竹榻上酣然入睡。 白狼夫妇恢复成本体,相拥着趴在屋檐下假寐。 白令的耳朵警惕地转来转去,听见动静,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看到琮苍太子在院中转圈,才安然地把眼睛阖上。 琮苍拎起调皮的小金丝猴,“我劝你最好不要去吵她们。” “不吵,找娇娇玩。” “不要跑太远。”琮苍太子放下小猴子,转身进了厨房。 看样子井晓是不打算吃早餐了,他准备按菜谱做些点心,等某人醒了随时可以垫肚子。不然总像背后灵一样跟在他身后念叨饿了,他想想都头大。 不知道白泽什么时候回来,吃过天下山珍海味的山海遗兽,是最佳的品鉴师,总能提出一些改进意见,让他把菜品做得更好。 能被指出的欠缺,才是厨艺进步的空间。 从这一点来说,井晓的挑剔也不是不能接受。 琮苍太子自我攻略一番,觉得梧桐山中的日子,实在是比天宫的日子有趣,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在厨房消磨时光。 —— 儋州府,客栈。 陆寅君给矮脚驴车套上笼头,将前几日打开的箱笼再次归整好。 “动作能不能快点,出发的时间要到了。” “我已经很快了,这口甜水井的水质不错,再打两壶带着,路上煮茶。” 辛彦慢悠悠地摇着辘轳从井里汲水,身侧两个水罐,刚装满一罐。 “师父,放着我来。” 穆玉换下练功服,匆忙从房间里跑出来,接过辛彦手中的摇柄,用力摇转几下,把水桶提上来倒入水罐。 “盖好盖子,放到车厢里,路上就指着这两罐水活了。” 辛彦浅灰色眸子,得意地瞥了一眼陆寅君:我家小徒弟不错吧! “呵……” 陆寅君懒得理会辛彦的显摆,回房间检查有没有遗落的东西,绑好箱笼准备出发。 儋州直道遇险之后,穆一木让两名书院学子接手管理车队的事务。 穆玉则全天跟在辛彦身边,名义是侍奉师父。其实穆老头的私心,是希望穆玉跟着辛彦多学些本事,辛彦也能保障穆玉的安全。 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而已。 啪、啪、啪—— 车队头车的御者,凌空甩了三声响鞭,通知车队出发。 紧接着一辆又一辆马车从客栈院落中驶出。 穆玉整理完毕待辛彦坐进车厢,他才跳上车辕的位置拉缰绳,看着身边戴着斗笠靠着车厢休息的陆寅君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说,犹犹豫豫地做什么。” 陆寅君半闭着双眸,感受儋州府城的人道灵韵。 穆玉:“陆师兄,昨天崔家庄园……不管真的没事吗?”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管?那只妖既没有跑出来害人,崔家也没满世界找高人除妖,难道要我们自己找上门去,说你家中有妖气,不除恐害人?” 穆玉被陆寅君问得讷讷不敢言。 因为对方说的都是实情,他还侧面找人打听过,崔家有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本地人都未曾听说过。 辛彦打开车厢门,魔功运于双目,朝崔氏庄园的方向看去,能清晰地见到缭绕在整个庄园的妖气。 “昨天没出事,也许不是妖怪不害人,而是因为柳陌在那里。” 陆寅君顺着辛彦的视线看过去,“什么意思?” “他身上大日金乌的至刚到阳之气,对妖邪有天然克制作用。他自身的威压足够强,一般的小妖都不敢在他面前作怪。” 辛彦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不过崔家没有求助,我也不建议节外生枝。这一路耽搁不少时间,再拖下去,小玉婚礼的时间都要赶不及了。” 穆玉眼睛一亮,“那等我们回程再……” 陆寅君收回视线,摇头道:“医不叩门。不管是什么妖邪,崔家既然没有向外求助,要么有把握控制,要么就是并未受害。外人不应贸然插手。另外,回程我不与书院同行,也不走儋州府。” 穆玉傻了。 “陆师兄不回锦城吗?” 陆寅君金瞳灼灼:“我回,但你不回。” “啊?”穆玉看看陆寅君,又看向辛彦,“师父?” “你不知道?”辛彦浅灰色眸子里满是诧异,穆老头嘴这么严吗?象山书院准备北迁的事情,这小孩还不知道? “拿不准的话去问穆山长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象山书院北迁的具体地址,但你是书院的人,应该能看出蛛丝马迹。” “我只听爷爷说过,不在象山的书院,不能叫象山书院。” “北边的荒山多,随便找一个山头命名为象山,再把书院建在山上不就行了。” 辛彦的话把纯良的小孩震傻了,只会愣愣地驾着矮脚驴车,脑子里嗡嗡响。 哒哒哒…… 车队前方突然一阵喧哗,一队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穆玉在哪辆车里,快随我去前面,儋州柳陌柳永康路边摆酒饯行。” 陆寅君哈哈大笑,从穆玉手中抢过缰绳,把傻小子一脚踹了下去。 “去吧,自己欠下的债自己还。柳陌在前面等你。” 穆玉眨巴着眼睛,“昨天都没……” “昨天人多,给彼此留些颜面,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现在么……”辛彦脸上浮现出坏笑,“小玉呀,自求多福哦!” 砰—— 辛彦关上车厢门,大日金乌什么的,最讨厌了。 陆寅君眸中闪过促狭:“去吧,柳陌行事磊落,一向直来直往,不会偷偷打你的。”不过光明正大地挑战,你不接也得接,在象山书院众多师兄弟面前揍你一顿,他想必也能出气了。 “打输了,加练。”车厢中传出辛彦的声音,“把我教你的刀法、剑法都使出来,输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穆玉心中蓦地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师父怎么知道,弟子一定会输?弟子这就去赢了柳陌,哼!” “好,有志气。” 陆寅君鼓掌喝彩,目送穆玉骑着象山书院的马匹,朝前方奔去,“他能赢吗?” “赢什么赢,不要输得太难看就好。” 辛彦眯着浅灰色眸子,感应着前方大日金乌的煌煌金光,璀璨夺目。 他自己出手,动用包括魔功修为在内所有手段,跟柳陌最多能打个五五开。 穆玉正式练武才学了多久,以前在书院那些强身健体的武术,跟战阵杀伐修炼出来的柳陌根本没有可比性。 陆寅君微闭金瞳,凭借神念遥看前方在亭内交手的两人,不得不承认辛彦的眼光和判断。 他就说不能介入别人的因果吧!这小孩果然欠揍啊,等比武回来,他一定要好好看着他加练。 第331章 落户梧桐村 梧桐山下梧桐村。 里正吴友按照昨夜梦中的指示,一早就来到村口翘首企盼。 梦中说今天会有一男一女从山里来,那是他的“远房亲戚”。这对小夫妻以后会落户在梧桐村,他得给他们办户籍,再多加照应。 当然身为里正他很有经验,毕竟不是第一次接待从山里出来的“远房亲戚”了。 去年也有一男一女两个傻子落户在梧桐村,那俩人脑子简单,干活倒是利索。 山主让给他们找媳妇和婆家。他想了想,还不如两人直接凑成一对,婚配相当。如今那个叫杨争争的女子,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两口子种田、打鱼,生活也算富足。 再早以前,从山里出来的人,是上一代守山人井川托梦给他。他会跟族老们一起,给山里人落户籍,教他们生活常识。 有的人待几天就出山了,再也不回来。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会回来,他们说必须在约定时间内回来。不然一旦违约,天道震怒,他们会遭天谴。 当然,天谴不天谴的,不是他这个普通山村小老头能明白的,他只知道梧桐村世代服侍守山人,听命行事就好。 像他们梧桐村这样,年年风调雨顺,人人吃饱穿暖的好地方,全天下也是独一份。 他祖祖辈辈都是村中人,服侍过历代守山人。 只是到他这辈,他先送儿子去县城学徒,又送孙儿吴祖佑读书识字,若是将来金榜题名,也算是光宗耀祖。 梧桐村有一条主路贯通东西,村民房屋多是沿路而建。 东边是出山的路,沿着大路走,慢慢走上小路,再走到大路,就会到达梧桐县城,也是村人熟悉地走惯了的一条路。 西边是进入梧桐山的路,此路出了村落就越走越狭窄,直至被草径藤蔓覆盖,再也看不到行人的痕迹。 梧桐山封山之后,这条路就更没人走了,村民不会主动往山里走,淘气的孩子们被家长告诫,一般也不会过来。 以前辛彦和陆寅君在的时候,偶尔还会往山里去,自他们随着赵夫子出山,这条路真的人踪绝迹了。 里正吴友现在就是站在西边的村口,巴巴地望着山里的方向。 山猫金千纹趴在树杈上,琉璃色的瞳孔好奇地看着下方的人族。 她是认识里正吴友的,还去他家捉过耗子,村里大部分人家,她都去捉过耗子。 不过对里正家,金千纹记得更清楚,因为当时里正送了一条粗壮的黄鳝当作酬劳。 师娘给她用醪糟汤清蒸黄鳝,里面加了三颗红枣,那味道又香又甜。 山猫金千纹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舔嘴角,所以她不仅捉光了里正家粮仓里的耗子,还去他家的田里捉了一夜田鼠。 她把七八十只耗子一排一排摆在里正家门口,果然一大早就听到里正媳妇兴奋地尖叫。 里正吴友验收过后,还客客气气地把耗子都收起来,一齐送到师娘家给她加餐。 里正爷爷是个好人。 金千纹默默在心里下了定义,趴在树杈上换了个姿势继续瞄着下方。 吴友抬头恍惚间看到树上有只豹子,刚要惊呼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金千纹。 金钱豹纹的漂亮山猫,整个梧桐村也只有赵夫子家这么一只,猫儿捉鼠相当厉害,也十分有灵性。 “金千纹,你不在夫子家捉耗子,怎么跑到村口来了?” 吴友在村口等得久了,闲得无聊与山猫说话逗趣。 金千纹圆溜溜的琉璃色猫眼眨了眨,尾巴随意地在空中晃了晃。她谨记师娘的教诲,不在外人面前说人话。 里正吴友搓了搓手,抖抖衣角沾上的露珠。 “金千纹也在山里生活过,不知道今天来的两位,你认不认识。” 猫儿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见她耳朵动了动,目光一凝,看向林子的方向。 里正吴友也看向山里走出的两个人影,眉头微微皱了皱。这对小夫妻男俊女美,身材挺拔高大,怎么看都不像农户。 不过转念一想,村西头那对连种田都不会的叔侄,还得仆从伺候着。这么一对比,小夫妻至少看着还算正常。 该办的事,他可不会含糊,朝他们道:“我是梧桐村的里正吴友,你们叫我吴表叔就行。” “辛苦吴表叔,在下白令,吾妻白悦。承蒙您多关照,不知村中可有空房,我们夫妻租赁或者买一套皆可。” 白令学着琮苍太子的姿势对里正拱手为礼,将手中的猎物递了过去。 吴友乐呵呵地接过猎物,道:“空房子是有的,村里每长成一个男孩,都会张罗着盖一套房子,给孩子将来娶媳妇用。你们要是想租赁,就租村西靠近山林那套,去年新盖起来的房子,稍微拾掇拾掇就能住。 “要是买的话,就只能卖给你们一块宅基地自己盖房子。不过也好盖,请村人吃两顿饭,房子便也盖起来了。” 白悦淡淡地看了一眼白令。 狼王瞬间领悟媳妇的想法。想跟媳妇过日子,就是狼王也得掏一个稳当的土洞,更何况在人间,怎么能让媳妇没有自己的房子住。 ‘一家之主’白令再度拱手,连价格都不问,直接道:“劳烦吴表叔卖我们一块宅基地,盖房子的事情,还得辛苦您老帮忙张罗。” 里正笑眯眯点头,“先回家吃顿早饭,我找族老担保,给你们安排户籍。” 大夏的户籍制度十分完善,同时也有担保和连作制度。 别看只是两张户籍,他们两个将来若是犯了什么事,官府按户籍查起来,担保人和梧桐村都要受到牵连。 白令拱手致谢,跟在里正吴友身后,冷厉的眸光往树上瞟去。 金钱豹纹的小山猫嘴巴微张,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更是因为吃惊而瞪得溜圆。 “怎么,小猫儿不认识我们了?” 白悦温暖和煦的声音响起。 金千纹刚想说话,看到里正吴友回头的动作,连忙吐出一声细细的“喵”。 不见白悦怎么动作,就把山猫抱在了怀里,猫儿也不挣扎,只好奇地在两人身上来回瞧着。 里正吴友心中有数,他们在山里肯定是认识的,于是出声道:“这是赵夫子家的山猫,叫金千纹。多亏金千纹的守护,我们村里这两年都没有鼠害了。” 白悦摸着金千纹,笑道:“金千纹?都有名字啦!” 金千纹不方便说话,只以神念回应,语气十分骄傲。 “山主给我取的名字。” 白令大手按在金千纹的额头上,温和道:“是个好名字。” “想来我们家里吗?” 白悦抱着金千纹询问她的意见。 梧桐山中开智的生灵之间,即便是天敌也不会相互伤害,更因为守山人的存在,小精怪们不仅和平共处,偶尔还会互帮互助。 不过山猫听到白悦的提议,猛地跳到地上,神念中传来明确的拒绝。 “不要,我要守护师娘。” 第332章 人心诡谲 白狼夫妻在梧桐村安家落户。 白悦拥有了一间看上去比土洞舒适的,带房顶的屋子,可惜她不太懂人间事,现在还家徒四壁,到处乱糟糟。 金千纹迈着猫猫小碎步进门时,正看到白悦一脸疑惑地摆弄邻居们送来的锅碗瓢盆。 “白悦在做什么?” “收拾屋子,小猫儿帮帮忙。” 白悦拎起一只水缸琢磨,这个东西放哪里合适。想到山主的竹楼,装水的水钵都是放在院子里的。但看看自家的院子,没有接水的竹筒,也没有泉水……要不再去邻居家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布置房子的? “人族的生活用具,我们不太用得上。我来吧,我跟着师娘学过打理家务。” 金千纹化为人形,少女一身黄底黑花纹的衣衫,巴掌大的小脸白皙透亮。 白悦举着水缸,围着少女转了一圈,惊疑道:“化形?不对,你的气息没那么强。小猫儿怎么做到的?” “二虎子帮忙才能化形,不算我自己的修为。不过金千纹也只差一点点。” 猫眼少女眨眨琉璃色眼眸,挽起袖子开始帮白悦做家务活。她可是在人族社会熏陶好几年的小猫子,收拾房间的蕞尔小事,难不倒她。 白令背着两袋米粮进院,抽抽鼻子,有股熟悉的味道。 “金千纹来了吗?” 少女抬头,从厨房窗口露出小脸,嗓音细细软软:“来了。” “啊?” 白令愣了片刻,小猫能化形? 对于妖族来说,大妖小妖的分水岭就是化形,妖族一旦完全化为人形,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就会加快,而且在修行中更容易感悟天道。 但是金千纹明明没有那么高的修为,与他们夫妇相比还差得远呢,怎么就化形了。 “厨房收拾好啦,兄长可以把米粮放在瓦缸里,盖上木板盖子,防止虫鼠。” 少女金千纹琉璃色的眼眸圆溜溜地带着三分狡黠,嘴唇嫩红微微翘起,灵动又可爱。 白悦低声对白令解释山猫化形的前因后果。 算算时间,二虎子化形的时候,他们夫妻正好在西边高原,教导子孙后辈如何荒野求生呢。 白令大笑:“没想到金千纹能有这样的机缘。对了,那只经常与你打架的红毛大狐狸呢?” “胡百礼闭关了,他说不到化形不会出关。” 金千纹抬头动动耳朵,好像听到师娘喊她回家吃饭的声音,当下将手中抹布一扔,变回山猫原形。 “师娘叫我回家吃饭了,明天再来帮兄长和嫂嫂打扫家务。” 金钱豹纹的山猫矫健地跳出栅栏,一溜烟跑没影了。 留下白令和白悦面面相觑。 “红毛大狐狸叫胡百礼,”白悦声音温和,“看来我们不在的一段时间,梧桐山发生了很多变化。” 白令颔首:“不急,未来有很多时间了解情况。我去看了一眼‘契约’,他身边明里暗里有很多人保护。我们暂时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不然太刻意了,反而让人生疑。” “你的意思是等?” “对,等。以待天时地利。山主不是说,还有七年吗?” “先适应人族的生活吧,要不是小猫儿过来帮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收拾。” “哈,家务嘛,我与娘子一起做。” 白令大咧咧地从盆里取出巾帕拧水,刺啦……旧巾帕变成破布条。 某只狼王被媳妇敲得抱头鼠窜。 山猫金千纹小跑着路过夏家叔侄的院子,慢下脚步歪头朝里看看,那对不事生产的叔侄,正坐在院子里煮茶喝。 白毛老头在拾掇地上杂草,也不见站着的两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帮忙。 夏颂看到山猫,朝她招了招手,“金千纹,喝茶吗?” 金千纹直直地盯了他一会儿,听到招呼,一扭头沿着村路跑走了。 夏朴放下茶碗,“赵夫子家的山猫?” “很有灵性的小猫,以前经常把胡百礼咬得嗷嗷叫。”夏颂含笑低头给夏朴添茶,“不知道夫子什么时候能回来,《五经》才讲了两本呢。” “信报说是留在京城辅导赵正青,准备明年春闱。”夏朴面无表情淡淡道。他一向不喜欢首鼠两端的人。 虽然他与夏颂从未点破身份,那位赵夫子竟然也佯装不知,反而让儿子考科举、谋功名。 当然赵孟元的做法没什么错。 只是他不喜而已。 呵,赵正青的年龄不大,参加春闱的机会多,就再多磋磨两届,挫挫锐气,打磨打磨心性。时间也就差不多了,若是真堪大用,就留给夏颂将来施个知遇之恩。 夏朴心念电转,看着面前端坐读书的夏颂,他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汤,将所有思虑都咽了下去。 不急,还有七年。 —— 梧桐山竹楼小院。 白狼夫妇已经下山去梧桐村落户了。 他们头脑聪慧,不需要井晓来操心,自会去模仿人族生活,而且村人淳朴,人际关系简单,不会掺杂许多阴谋诡计。 至于他们如何取得夏氏叔侄的信任,井晓更不担心。 毕竟以夏颂的心性,天生就有御下的手段,需要人才的话,他会自己找上门的。 上赶着不是买卖。 上门自荐,与对方求贤若渴,当然是后者更被重视。 井晓一个人坐在半空中的藤蔓上荡秋千,手中动作不停,炼化最后一缕天蚕丝。 小小一团银灰色的丝线,表面闪过一道道流光,甚是漂亮。 丝线既柔且韧,刀砍不断,火烧不着,若是编织成网,不用附加防御阵法,就能抵御利器劈砍刺戳。只是还缺一些雪蛛丝,该去雪山顶上的雪洞取一些。 金丝猴小安、娇娇和乌灵一早就跑进山里玩耍。三小只凑在一起,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他们不去欺负山里的精怪就不错了。 相处久了,井晓倒是体会到一些养幼崽的家长心态。 琮苍太子端出几盘点心放在桌上,仰头朝井晓道:“山主,我做了千层酥、福团,还有芝麻片糕。” 井晓飞身落到桌边,拈起一块千层酥,咬了一口。 “你改进做法了?比上次口感绵软。” “嗯,这次用牛油做的酥油,比猪油的更香。” “我要去一趟雪山,你是留在竹楼,还是……” “我跟你一起去。” 琮苍太子迫不及待打断井晓的话,他才不要留下看孩子,那几只小东西能把他吵得头大。 井晓一挑眉毛,漂亮的杏核眼斜睨着脸涨得通红的琮苍太子。 “行叭,你愿意跟就跟着。”还能帮她‘引怪’。 传承记忆里,雪蛛可是群居的物种。要是想采集最精华的蛛丝,面对的可是铺天盖地的…… 第333章 法衣的材料 清晨乌鸣山更幽。 没错,一大早通灵乌鸦乌灵就开始呱呱呱地吊嗓子,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虽然引来的伴儿嫌它唱得难听,用翅膀揍了它一顿,但乌鸦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哪怕隔着几里地,井晓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起床气愤怒值瞬间蓄满,小姑娘一把掀开毛球毯,目露凶光地从竹榻上坐起来。 琮苍太子从厨房端着托盘出来,一见井晓的表情,立即原地180度转向回了厨房,他决定在某人消气之前绝对不出去。 怒气满值的守山人,比梧桐山中最凶猛的山海遗兽还可怕。 这是琮苍太子用无数血泪,得出来的经验教训。 井晓洗漱一番,脑子渐渐恢复清明,盯着水钵上方的竹制添水看了半晌,雪白的小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琮苍太子大部分时候,都能很好地约束自己的好奇心。他对井晓在想什么并不感兴趣,而是选择待在厨房里整理冰柜中的食材。 他不知道去雪山要走多久,按井晓的习惯,能走路就不会御气飞行。冰柜中的一些食材和调味料在路上获取并不方便,还是带齐再上路。 井晓将三只爱捣乱的小东西留在竹楼,又拜托附近能化形,却还是喜欢站在森林里当棵树的榕树精看着他们。 然后又把竹林的防御法阵做了升级,大功告成,井晓站起来拍拍手。 “好了,准备出发。” 琮苍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竹林,鲜翠欲滴的浓绿,不禁有些恍惚。 “好充沛的五行灵力。” “嗯,防御阵只是附带的。整片竹林是一座完整的聚灵大阵,不仅凝聚山川地势的灵韵,还能从地下灵脉汲取灵气散于山间。” “循环?” “对的。只有良性循环,才能生生不息。” 井晓搓搓肩膀上蹲着的毛球,毛茸茸手感真好。再扯扯身上红底绿花的小袄裙,长度堪堪盖住小腿,露出一截嫩白的脚踝和晶莹如玉的小脚丫。 仙体不染凡尘,如是而已。 琮苍太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他的印象中梧桐山的守山人,就是这个样子。 他将平日里宽袍大袖的法衣,幻化成竖褐,束腰窄袖,加上方便行动的绑腿,肩上扛着另一只小毛球,跟在井晓身后往山林深处行去。 “这个方向?”琮苍太子有些眼熟,“雪山在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里?” “不在,”井晓手执竹杖左摇右晃地在前面走着,“顺路去看看白泽。如果缝隙没问题的话,让白泽带我们去雪山。” 井晓三言两语安排好了行进路线。 “白泽?” “对,别看白泽像个三界‘街溜子’,看上去挺废的,其实他通晓万物之理,最会随机应变,而且特别擅长跑路。” 琮苍太子:“你在夸奖白泽?”这个评价并不像什么好话。 “当然。” 井晓迈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走在森林里,偶尔路过一束阳光透过林间树叶照在她的身上,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琮苍太子怔怔地看着井晓背影,她走进光的一瞬间,如同穿越了一片静谧空间,那种梦幻般的美好,他词汇量贫乏得形容不上来。 井晓向前走了一段,发现琮苍太子没跟上来,回头的动作甩动头上的发辫,一双漂亮的杏核眼奇怪地瞧着他。 “发什么呆,走呀,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岩洞。你想露宿荒野吗?” “来了。” 琮苍太子紧跑几步跟上井晓的步伐,森林里蒸腾而起的水汽,似乎都蕴含着花蜜的甜香。 他忽然想起昨夜巡游,与陆寅君沟通的事情。 “陆寅君和辛彦快到兰陵了。” “嗯。” “儋州府崔氏庄园有妖邪,陆寅君留了一尊神像在那里,他们离开后,我观察了几天,好像那只妖邪只是在那里修炼,并未出来作祟害人。” “哦。” “不过气息很奇怪,妖邪之气只在庄园内弥漫,出了院门就完全感应不到了。但我在庄园里找了几圈,也没有找到气息的源头。” “这样啊!” “我想着如果不是个害人的妖邪,便让它留在那里也无妨,若是将来害人,想必崔家,也会找修行中人除妖。到时候我再出手也不迟。” “嗯。” 井晓默默地听着,淡淡地应声,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琮苍太子的香火之道自有其规则,他是个有自己想法的神明。琮苍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而不是建议者。 再说大夏各地纷争四起,不差这一两只妖邪。 如果人族斗不过厉害的妖邪,有个愿意斩妖除魔的神明相助也不是坏事。 井晓瞥一眼身侧的琮苍太子,这家伙进步神速,已经能做到神光内敛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布灵布灵地发光。 “山主找雪蛛丝做什么?” 琮苍太子见井晓一直不说话,忍不住问。 “做一套法衣。” “法衣?” 这就……说到琮苍太子的知识盲区了。 他从小到大穿过无数法衣,都是天宫仙女炼制,所谓天衣无缝是也。从来不知道还要用到雪蛛丝。 琮苍沉默一会儿,试探着问:“需要很多雪蛛丝吗?” “我想炼制的法衣,要嵌入五行法阵,所以需要用到的材料比较多。不仅有雪蛛丝,还有天蚕丝,通灵乌鸦的乌羽、孔雀翎、锦鸡羽、蛟龙筋、碧凝珠、尘缘土、秘银、千两金……白狼夫妇化形后的白色长毛,二虎子的虎毛……还有一千件款式各异的人族衣服。” 井晓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制作一件法衣竟然需要上百种天材地宝级别的材料。 琮苍不着痕迹地咽下口水,“只是一件法衣?” “嗯,所有材料需要先炼化为丝线,再编织成布匹,然后再融合一千件带有亲人祝福的衣物,取其神韵炼化到法衣里。” “山主还有亲人?”琮苍太子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普通人的祝福有用吗?” “当然有用,你的香火神道,不也是人族的信仰供奉起来的力量么。亲人的祝福可以炼化为守护阵法,比普通的守护阵法更有灵性。” 井晓叹了口气,“兰陵高氏送来的年礼和节礼,四时八节的衣物,大多有祝福。我从上面感应到制衣时的念力,追溯过念力的来源,应该是高月仙的母亲、祖母和嫂子,缝制时必然念叨着我的名字,不是为了高月仙,而是专门为我做的。” 琮苍太子惊得凤眸圆瞪:“山主让陆寅君和辛彦去送礼……” “所以,既欠了因果,又欠了情分。因果可斩,但情谊难断。” 井晓好看的小鼻子皱了皱,似炫耀又似抱怨的口吻道:“血脉尘缘,若是不断,以后会很麻烦。” 第334章 乌鸦八卦 森林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 即使现在是夏季,天长夜短,但正午过后没多久,林间透亮的光束就消失了,只剩下越来越浓重的墨色。 琮苍太子对井晓的说辞持怀疑态度。他冥冥中有种感觉,井晓极力断尽尘缘,似乎不是担心对方影响她,反而是怕她将来会牵连到对方。 但感觉、直觉这种东西,往往说不清、道不明。他无法确定,甚至不敢往深里去想。 现在能肯定的就是守山人绝对会干票大的,大到有可能承接天地因果,与她有牵连的人,都会受影响。 不过琮苍太子有个好处,他没那么重的好奇心,也有自知之明,自觉可能兜不住的事情,他能做到不闻不问。 比如与天道最为接近的守山人,都觉得麻烦的事情,以他的小身板必然是扛不住的,那还不如不知道,以免徒增烦恼。 岩洞中有各种野兽活动的痕迹,中间摆放着石头堆砌的火塘。 井晓先丢清洁法术,再将毛球抖成毯子铺到火塘旁,顺手扔出几根枯柴,火塘中瞬间升起一团炽热的火焰。 琮苍打量着岩洞的环境,四周的岩石呈现出红褐色,洞壁上雕刻着粗细不均的线条,仔细一看描绘的竟然是狩猎和祭祀的场景。 “这里有人族长期生活过?” “上古时期,有古炼气士在这里得道成仙。再久远一些,有原始人族在此地繁衍生息,后来迁出大山,在外面平原地区与其他几个部族融合,形成一个新的部族,之后又被中原王朝打败,整个部族都融入中原。” 井晓随口给琮苍太子科普,某个族群的进化史和文化融合史。 琮苍听来很不可思议:“山主怎么知道?” “传承。” 井晓表情淡定,所谓的上古的传说,不过是血脉传承里某代老祖宗的亲身经历。既有血脉刻印,又有文字记录。 看来琮苍太子没怎么翻阅过竹楼书房里的书籍,身为神明,连基本常识都欠缺,不读书可真是个坏习惯。 小姑娘在识海翻阅传承记忆就像在看电影,如同后世影视作品中的声光特效,传承记忆里一样都不缺。 打雷有雷鸣电闪,祭祀有念诵祈祷,有不明含义的鼓乐,还有山川随岁月流转,一年四季的变化。 琮苍太子举起软耷耷不情不愿发着光的小毛球,凑近岩石观察壁画。 “祭祀的仪式与现在差别不大。” “人族一代一代地传承,有些事情变化得快,有些可能千百年都不会变化。” 琮苍太子趴在壁画上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竟然完全没有做晚饭的自觉。小姑娘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看向琮苍太子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友好。 轰隆隆—— 岩洞外突然雷声轰鸣。 呱……呱…… “山主,”乌灵拍打着翅膀,呱呱叫着冲进岩洞,“终于找到山主了。” 井晓目光一凝,看着在岩洞里扑腾着乱飞找不到落脚点的乌灵,声音淡淡:“找我做什么?” “海腴,他的伴生灵兽找来了。” 乌灵拍拍翅膀,落在火塘边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猩红的鸟眼蒙着一层怪异的光。 “伴生灵兽?”井晓闭目神念海一样扩散出去,以极快的速度扫过整个梧桐山系,“海腴还在红松林闭关,没什么异常,山中也没有与他有关的灵兽。” “呱,还没到呢!”乌灵咂咂嘴继续道,“我二舅的三姑的表姨婆的妹妹,刚从东北飞回来,说是东北仙家丢了一只人参娃娃。” 井晓收回神念,冷冷地盯着乌灵。 “说话不要大喘气,说重点。” 乌灵呱了一声:“没喘气,一口气都没歇。乌灵在族中听说消息,就飞来找守山人了。” 井晓盯着烤火的乌鸦,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好想一巴掌把不开眼的乌鸦拍进火堆里,不知道烤乌鸦的味道怎么样。 “扑哧……” 琮苍太子忍不住笑出声,打断了井晓怒气值蓄积的状态。 梧桐山的灵兽们,聪明中夹杂着点憨憨的气质,真是让人无法评价。 “笑什么笑,做饭去。” 井晓瞪一眼不知所谓的琮苍太子,扭头看向梳理羽毛的乌灵,“海腴的伴生灵兽是什么?” “月熊和紫貂。”乌灵觉得气氛怪怪的,不安地扑腾一下翅膀道,“都是炼化横骨成了气候的小妖。我二舅的三姑的表姨婆的妹妹说,她回族地时,两只小妖去东北狐族领地拜见胡三太奶奶,应该很快就出发来西南。” 井晓微微垂眸,于掌上起卦推算因果,蓦地瞪大杏眸。 “咦?这结果?” 换了一种测算方式再次推算…… 一连推演三次,均是同样的结果。 “还真有点意思。”井晓一挑眉毛,“我知道了,乌灵回去吧,看着小安和娇娇,别到处乱跑。” 乌灵猩红鸟眼满是困惑:“山主不拦截他们吗?伴生灵兽要带走海腴怎么办?” “海腴是自由的人参娃娃,又不是梧桐山所有物,想走就走呗,我为什么要拦着。而且林海雪原才有适合他生长的黑土地,是海腴自己不记得家乡的具体位置,不然我早就让鹰酱飞一趟,把他送回去了。若是海腴的伴生灵兽能来接他,那就最好了。” 井晓神色淡然,当初在林子里捡到小人参娃娃,她就知道与海腴的缘分没有那么深。 梧桐山里的大妖小怪们,至少都有生活自理能力。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都不会来找她。 原本傻兮兮的小金丝猴,成长进步都很大,目测很快就能在森林里独立生活。 至于海腴,除了有一身让人觊觎的天地灵韵精华,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他成长的过程需要时时守护,太过耗费时间和精力……而且她不喜欢照顾心智不健全的小孩儿。 “呱……那是人参娃娃呀!”乌灵着急。 “那又怎样?” 井晓歪头挑眉,一脸与我何干的表情,把乌灵看得哑然。 “小乌鸦,还有其他八卦吗?讲几个听听。” 井晓抬手拨弄一下火塘里的木柴,顺手摸摸乌灵光滑亮泽的羽毛,前几天拔掉的翅羽和尾羽都长出来了。 “呱呱,没有了,没有了,乌灵要回去了。呱……” 乌灵生生打个寒颤,猩红色眼眸突现惊惧,拍打翅膀,猛地冲进岩洞外的夜色中。 “跑什么,我又不拔你羽毛。” 井晓嘴角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第335章 杀的还不够 夜晚的梧桐山,又下起了雨,雨势不大却绵绵不绝。 岩洞深处向外吹着阴寒的风,冲散了洞口的闷热。 琮苍太子摸摸胳膊道:“有点凉。” “岩洞深处连着地下水脉和溶洞。现在只是觉得凉,要是没有毛球毯,后半夜该冷了。” 井晓话音刚落,毛球毯迅速翘起一边披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面对着火塘,吃过晚饭过后就开始啃酸筒杆,一根接一根酸酸的口感百嚼不厌。 嘎吱,嘎吱…… 琮苍太子看她吃得香,好奇地拾起一根长满红色斑点的细杆,学着井晓的手法剥去外皮,轻轻咬了一口。 “你……这玩意能吃?” 琮苍太子凤眸微瞪,感受满嘴酸涩的味道,不可思议地把井晓盯着。 井晓:嘎吱,嘎吱……越啃越欢快。 琮苍满嘴泛酸水,默默地将咬了一口的酸筒杆放进面前的火塘里,火焰燃烧微微冒起黑烟。 嘎吱,嘎吱…… “晚上巡游见到二虎子和辛彦,让他们留意一下从东北来的仙家。方便的话,就把他们一起带回来。” 井晓啃完最后一根酸筒杆,从洞外引入雨水洗洗手,才扭头与正在跟毛球毯“搏斗”的琮苍说道。 “月熊和紫貂从东北出发,要路过兰陵?”琮苍拽着毛球毯用力披在身上。 他想与井晓一样,坐一半、披一半,结果小毛球不太愿意配合,整只毯子软塌塌地铺在地面,不肯听他指挥。 “从东北往西南走,兰陵是必经之路。要是绕道草原就太远了,中间要路过一段大妖的领地。惜命的小妖,不会从那里走的。” 井晓从储物指环里掏出一袋瓜子,抓起一把。 嗑呸,嗑呸…… 琮苍太子看着井晓的动作,有些不确定地问:“山主,晚上没吃饱?” “吃饱了。估计我快长高了,吃饱了总觉得还能再吃点。” 琮苍扭头,看向软乎乎的团在毛球毯里的小姑娘。 长高?哈,也许吧! “只通知他们关于月熊和紫貂事吗?” “嗯。” 井晓专注地嗑开瓜子,闭着嘴巴嚼嚼,再嗑开下一粒,从表情到动作都像只小仓鼠。 只是她本人没有自觉,看在琮苍眼里却可爱得紧。 琮苍太子呆呆地盯着她半晌,才缓缓地阖上双眸,收敛心神。神念瞬息千里,与远在兰陵道的陆寅君联系。 —— 兰陵道旁,象山书院营地。 辛彦在车厢中休养几日,脸上不再惨白,逐渐有了些血色。 “明天就能到兰陵城了吧?” 穆玉端着餐具放在清水里冲洗,回答道:“听魏师兄说明天是晴天,路上不耽误的话,未时末就能到达兰陵城了。” “魏师兄,书院的魏浩林?” 辛彦在锦城文会见过他,不过印象不深,隐约记得对方是世家出身,在书法比赛中夺魁,个人武功不错,后期参与过射猎赛。 “是,魏师兄对天象很有研究。预测气候风雨,准确度极高。”穆玉肯定道。 辛彦坐在篝火旁,抬头看看星空,月明星稀,明天确实是个大晴天。 “他是吴郡魏氏子弟?” “师父在研究世家谱系?” 穆玉对世家的问题十分敏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紧紧盯着辛彦。 “在京城时看到兰坊书阁有《百家谱》,我随手翻了翻。” 篝火的光影映得辛彦表情明灭不定,他抱着水杯喝了一口解腻的砖茶茶汤。 世家谱系将大夏世家分为上中下三品,细分起来十分繁杂。 粗略理解,世家就是门第高贵,世代为官的家族。 大夏的各大家族皆以能进入《百家谱》为荣,也只有《百家谱》中的家族,才能自称世家。 各地势力强大的宗族,哪怕有几位在朝为官的子弟,只要没有被编入《百家谱》,都不会被其他世家承认。 一个处于上升期的世家,其家族子弟自幼皆受到精英教育,多数文武双全,偶尔出现几个不肖子弟,要么被边缘化,要么被逐出家门。 至于长期处于上品和中品的某些世家大族……有些是比较讲究德行的,另一些么,被夏忠帝杀掉一批,灭了几族,也开始有‘上进心’起来。 想必近几年《百家谱》变化极大,明年不知又要空缺几个上品和中品世家的位份。部分上品和中品世家,忙着消化被除名的世家留下的宝贵资产,而下品小世家想晋级,也要运作一番。 难怪夏忠帝倒行逆施这么久,还没有把大夏朝玩崩了。 世家门阀之间的合纵连横,相互联姻,防备和算计,已经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不是简单灭掉几个家族能打破的。要想让他们唇亡齿寒起来,夏忠帝杀的还不够。 象山书院以教化天下寒门弟子为立身之基,书院里世家子弟不多,但世家与寒门似乎天然对立,总有各种纷争。 穆玉担心辛彦对象山书院有看法,所以一听他提起世家子弟,穆玉脑中的警报立即拉响。 “魏师兄虽然是吴郡魏氏子弟,不过为人正直,并没有门阀之见。象山书院的寒门学子大部分都与他的关系极好。” 辛彦知道小徒弟理解差了,不过他无意多说,只是淡淡道:“无论是世家门阀,还是寒门士子,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不参加科举,也不会在人间做官。” 人间界的纷争与他关系都不大,或者说,越乱他越开心。别指望一个魔族对人间界有什么认同感,哪怕是混血魔族也一样。 穆玉听到辛彦的话,却理解为:他的师父果然是隐士高人,根本不在意人间的争名逐利。 于是试探着问:“师父参加弟子的婚礼后,直接回梧桐山吗?” 辛彦沉默一瞬,看向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陆寅君,浅灰色眸子闪了闪,道:“我跟着陆寅君。他去哪,我去哪。” 陆寅君睁开金瞳看向两人,简洁明了地说:“先在兰陵找到月熊和紫貂,然后去京畿之地,找到干旱的源头,再带着土特产回梧桐山。” “什么玩意?” 辛彦表情诧异,发生了什么?月熊和紫貂是什么东西? “东北的,要去梧桐山找海腴。山主让我们顺路把他们带回去。” 陆寅君留了个心眼,只提了名字,不知道的人想破头也猜不出来,海腴是天材地宝级别的人参娃娃。 同时用神念传信给辛彦,解释了前因后果。倒也不是信不过穆玉,只是无关的人,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更没必要去试探人性。人性多数时候禁不起考验。 辛彦挑挑眉毛,看来他们不在梧桐山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呀! 第336章 伟大的山主大人饶命 “山主,白泽想死你啦!” 白泽嗷一嗓子,吓了井晓一跳,条件反射踢出一脚,将冲过来抱自己大腿的某只神兽踹飞出去,在地上犁出一条深沟。 “白泽不是山主最钟爱的神兽吗?呜……山主竟然踢白泽,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雪白的大团子委委屈屈抱头蹲地,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但凡井晓说一句‘不是’,大团子妥妥地要满地打滚。 琮苍太子眼角抽搐,白泽还是改不了嘴碎的毛病,再继续耍贱,山主肯定会收拾他。 “你够了,”井晓板着小脸,伸手薅起白泽的耳朵,“还有魔气渗透过来吗?” 说起正事,白泽一秒正经。 “没有。大阵完成之后,魔气污染过的土地在逐步净化,以目前的净化速度,再有三五年缝隙就能恢复正常。 “山主修补过的裂缝,白泽每天都会去巡察,没有发现异动。唔,山主,生生不息轮回大阵已经可以自主进化了,不需要时时盯着……” 话音未落,白泽的小眼睛充满期待地、巴巴地望着井晓。他不想在缝隙里继续守着大阵,好无聊,神兽都要闲得长毛了。 “嗯,我要去雪山收集雪蛛丝。” 井晓没让白泽失望,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不过她可不会只听白泽的说辞,裂缝是否稳固,大阵运转如何,她得亲自查验一遍。 白泽眼前一亮,梧桐山北部的雪山啊,他与上上上代守山人去过一次,只是雪蛛丝…… “山主要制作法衣?” 琮苍太子惊讶:“白泽怎么知道是制作法衣?” “雪蛛丝也就有这点用处,还有天蚕丝,都是制作法衣的基础材料。山主这大半年长高很多,身上的袄裙明显小了,连手腕和脚踝都盖不住。” 白泽瞥了一眼琮苍太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这位天界太子怎么还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啊?” 琮苍太子猛地抬头看向远处正在观察阵法的井晓。 小姑娘穿着红底绿花的袄裙颜色鲜亮精致,站在嫩绿的草地上,露出皓白的小腿和脚踝……衣服短小? 他与井晓相处大半年,从来没注意过。 白泽翻个白眼,就这……还想与他争宠? 他一定要做山主最贴心的神兽,等百年契约完成,他就是山主离不开的贴心小棉袄。嘿嘿,到时候陪着守山人待在梧桐山,等于守着长期饭票。 天劫也不会来梧桐山劈他。 他的幸福兽生,就要来啦! “白泽?”琮苍太子疑惑地喊了一声。 这只神兽怎么回事,突然傻笑起来,看着傻乎乎的。 白泽阖上咧开的嘴巴,用他自以为高傲睥睨的眼神瞥向琮苍太子,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声,“哼!” 琮苍太子:“……”倒霉催的神兽,什么毛病? 井晓没空理会一神一兽之间的眉眼官司。 她的全副心神都融入此地的生生不息轮回大阵之中,以她自身为基点,上亿阵眼如同星辰一般立体投影在她浩瀚的识海之中。 当初借用植物种子的生发之力,布下的阵法,经过大半年的运转维护,已经可以做到自我修复,不断自我完善和进化了。 识海之中,生生不息轮回大阵,以小阵组大阵,以阵套阵的方式布局。 井晓仿佛看到澎湃的生命之力,沿着阵法的经纬奔腾流转,形成浩荡的生命力的汪洋,一部分渗入地下,一部分蒸发到空中,净化的同时,滋养着这方天地。 “白泽,每个季度都得过来察看,不能懈怠。” 白泽歪吐着舌头。 “山主放心,白泽是负责的神兽,百年契约定然一丝不苟地负责到底。” “百年……倒也用不了那么久。”井晓低声咕哝一句。 白泽没听清,疑惑地问:“什么?” “没什么。”井晓朝琮苍太子吩咐,“殿下准备晚餐,今晚我们在云宫休息,我再去看看上次修补的裂缝,一会回来吃饭。” “好。”琮苍太子应声,开始布置厨房,扭头问白泽,“下面种的那些作物,可以吃吗?” 白泽鼻孔喷气,“当然能吃,不要破坏根系,虽然阵法会自动修复,但总归是需要时间的。” 井晓:“白泽,你说培育出高产又沙甜的寒瓜,在哪里?” 白泽快活地甩甩尾巴,献宝一样领路。 “山主跟我来,我用了时间加速,十天一代,连着培养几十代,终于稳定了。这种西域寒瓜,又沙又甜,不挑土壤。缝隙里的沙化土壤透气性好,更有利于瓜苗生长。” “嗯。” 听着倒像是很优质的寒瓜,要是能拿到梧桐山里种植,她就有数不尽的瓜吃了。 井晓从藤蔓上滚了一只比她的头还大的寒瓜,一掌劈开。 瓜中满是红瓤,散发出丝丝甜意,瓜子又黑又亮。 “看着还不错。” 白泽邀功似的晃晃脑袋,“吃着也很好,比我在西域吃过的瓜,水分足也更甜。山主快尝尝。” 井晓把一半瓜放在白泽面前。自己席地而坐,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把亮晶晶的银勺子,抱着半个瓜挖了一大块送入口中。甜津津的味道,沙沙的口感,小姑娘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好吃。”井晓拍拍白泽的额头,“留在梧桐山,多培育些良种。以后推广种植,活人无数,累世功德加身,不比你到处流浪躲避天劫强?” 说什么当山主的‘狗腿’……她堂堂守山人,要狗腿何用? 白泽埋头啃瓜的动作一僵,满脸瓜汁,抬头看看井晓的表情,又低下头把瓜瓤啃得精光。 “山主知道了?” 井晓满意地吞下最后一口瓜瓤。 “不难猜,越来越多的山海遗兽现世。三界大劫影响的是所有生灵,从来不只是神、魔和人族的大劫。” 白泽通晓世情,当然知道井晓说的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他没想到,井晓会直接挑明。 上次大战,从山海洪荒时代走过来的强大神兽陨落无数,有些死在战场上,有些在人间界作孽太多,被人族的强者诛除。 总之都没什么好下场。 如今三界大劫又来了,他们这些山海遗兽怎么能不兽心惶惶? 不然,深潭里的沧龙鼍为什么宁可守着星河神庙和尸林,也不肯回仙界,是没能力回去吗? 不是,他是不敢。 一旦他独自回到星海,没有星河神庙的庇护,他极有可能被强大的神明察觉,进而剥皮抽筋,炼化神魂。 沧龙鼍只是脾气不好,又不是傻。 三界大劫,神、魔和人族,尚有一线生机,但对于强大的山海遗兽来说,可能就是死劫难逃。 白泽小心翼翼地瞄着井晓的脸色。 这些事情,难道不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然后心照不宣的吗? “我不喜欢猜来猜去。”井晓擦擦嘴,收起银勺子,“守山人一向光明正大,只用阳谋。哪怕都看出我想做什么又怎样?还不是得按我划的道道走?想要梧桐山的庇护可不容易。” 井晓眨了眨漂亮的杏核眼,“比如,我想制作法衣,而白泽身上有顺滑的银色皮毛……” “嗷……饶命,伟大的山主大人饶命!” 白泽瑟瑟发抖,他是人族的瑞兽啊!山主大人,他不要变成死白泽,秃白泽也不行,他会被自己丑死的。 第337章 宫灵 云宫飘在半空,在地面投下一片阴影。 当初井晓来此地净化魔气、修补裂缝,为了方便休息,才用云朵炼化出来的宫殿,与刚炼制出来时一样洁白柔软。 “白泽在用灵力驾驭云宫?” 井晓抬头望向头顶的云宫,凝神感应片刻,并未察觉到灵力驾驭的痕迹,于是出声问白泽。 “没有,它只是喜欢跟着我走。” 白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迈着步子,与知道可以离开缝隙时的兴奋完全不同,说话语调也是慢吞吞的。 “山主离开后,白泽一直用灵力蕴养云宫,没想到它竟然生出几分灵性。云宫会飘到哪里,并无定数。要看今天的风往哪里吹,或者哪里要下一场雨,它就溜达到附近,凑一回热闹,或者瞧一瞧新奇。” “这么说,云宫会在整个缝隙里‘流窜’?” 井晓顿感惊讶,她作为云宫的造物主,竟然一直没有感应到异常。 自生灵性的造物,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 就像剑修炼制本命仙剑,有的仙剑品质超凡,一旦赋予自身剑意灵韵,便会产生剑灵。但有的仙剑不管如何蕴养都如同死物,既不会与剑修契合,也不会生出灵性。 剑修是不可能放弃本命剑的,哪怕炼化失败,也不会再去炼制第二柄剑。于是便有些剑修采用偏门的方式,为本命仙剑融入剑魂。 既是称为‘魂’,而不是称为‘灵’,那自然是由‘人’而来。 首先,要找到与仙剑诞生时辰相匹配的人,男女皆可。 其次,献以血祭,再抽魂炼化入剑。 这对生魂来说,无疑是极大的痛苦折磨,而血祭也需要无数的生命去填祭祀阵法。 以人族生魂入剑成为剑魂,更是要以生魂永不入轮回为代价。 最终结果么,炼制剑魂的剑修,无一例外,或早或晚必然入魔。 不是困于心魔难渡,便是自甘堕落,以身堕魔。 井晓盯着半空中的云宫,掌上起卦,推算因果。 “山主形容得精准,云宫就是喜欢到处‘流窜’的街溜子。” 白泽沉默半晌,突然出声道。 井晓心神一震,起卦失败,不过冥冥中的预感,好似不是什么坏事。那便不必追根究底。 小姑娘低头看一眼神情恹恹的白泽,蓦地笑了,伸手揪住他的两只耳朵,轻轻跃到白泽的背上,微微抬手向云宫甩了一道定身法。 “快走,巡视过裂缝。回去吃饭,明早出发去雪山。” “嗷……” 白泽假装不堪重负,四爪一软差点趴地上。 身强体壮的神兽,肯定不会被小姑娘的重量压扁,但作为打工兽,向老板表示努力奋斗,偶尔邀一下功,还是很有必要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叫苦的兽兽才有“假期”。 井晓被逗得咯咯直笑,一扫前几天的沉闷,骑在白泽背上,轻柔和缓的风忽然变得迅猛,从她的发间穿过,又吹起衣袍烈烈。 白泽四爪生风,足不沾地,贴着地面植被组成的生生不息轮回大阵,低空狂奔。 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白泽的逃跑速度在远古洪荒也是数一数二的。在他开了半速情况下,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将人间界与魔界的缝隙巡视完毕。 骑在白泽背上,井晓再次回到缝隙入口附近。 云宫在空中飘着,琮苍太子做着晚饭,从始至终都没探出头来看看究竟。在管束自己好奇心方面,天界太子堪称楷模。 火塘上方悬着吊壶,塘中硬木烧得红彤彤一片。 白泽趴在云宫的地面,双爪捧着烤羊腿,啃得眼泪汪汪。 呜呜…… 他好久没吃过熟食了,虽然神兽不依靠食物生存,但有灵气充沛又美味的食物,谁愿意餐风饮露呢! “没出息。” 琮苍太子端着汤碗,毫不走心地掩饰撇嘴的动作。 白泽乌溜溜的眼珠子乱转,含糊斥责:“你懂什么,这可是代表幸福的烤羊腿。” 井晓捧着自己的粉白瓷碗,慢慢品饮清淡的菜瓜汤。连着吃过几天烤肉,清汤寡水喝起来都变成无上美味。 翌日,清晨。 井晓向云宫注入灵力,与云宫之灵建立一道契约,又将看守缝隙的注意事项,与这座云朵炼化的宫殿一一交代清楚。 有契约的存在,若缝隙有异变,云宫之灵就能随时联系到她。 之后,一人一神一兽,慢悠悠地离开人间界与魔界缝隙。 井晓心情相当不错。 一方面是天地间多了一座有灵的宫殿,而这宫殿恰巧是自己当初随手炼制,吸收天地灵韵而有感生灵。此乃天地大造化。 另一方面,自然是有白泽在此,就不需要她自己走路了。一路上只管骑着白泽东张西望。甚至不需要她给白泽指路,说好去雪山找雪蛛丝,以白泽的智慧是不可能走错方向的。 琮苍太子没有坐骑的待遇,只能靠着他的双脚丈量梧桐山的原始森林。 不过他的心情也很舒畅。神兽白泽,通晓天地至理,无论是在人间,还是仙魔两界,都有极高的声誉。 传说中的白泽,最为人和神明称赞的就是:博学。 “我在仙界最响亮的声誉,应该是天下第一的白跑跑。” 白泽摇头晃脑,纠正琮苍太子的错误认知。 “白跑跑?”琮苍太子疑惑。 说起这个,白泽可是相当自得,“对,逃跑速度天下第一。只要我想逃跑,仙界飞得最快的金翅大鹏鸟都追不上我。” 琮苍太子腹诽:逃跑又不是什么好名声,神兽自得个什么劲儿? 白泽嘚瑟地甩甩尾巴,长长的尾巴尖扫过井晓的小腿,银色尾毛划在她的皮肤上,痒痒的触感,十分有趣。 小姑娘笑眯眯地揪住白泽的两只耳朵,不遗余力地给他添堵。 “别忘了答应我的,从雪山回来要换毛哦!” “哦!”白泽蔫蔫地应了一声。 虽然是正常的季节性换毛,可是要把这身漂亮的银色长毛交给守山人,还是觉得好心痛。 井晓俯身趴在白泽宽阔的背上,二次添堵。 “想开点,总比秃白泽要好看吧。” 白泽:“……”并不。哎呀,他的心好痛! 第338章 草木精 白泽载着井晓甩开四爪一路西行,山势渐高,原本密密匝匝的林木渐渐稀疏。 参天古树下,一名绝色女子,擎着一柄花朵制成的花伞,朝井晓一行人露出温柔的笑意,眉眼弯弯柔美至极。 “咦,梧桐山深处怎么会有女人?” 琮苍惊疑不定地瞪向前方不远处,坐在石头上的美人。 “它不是人,也没有性别。你在仙界肯定吃过万年灵芝,能分得清吃的是雄灵芝,还是雌灵芝吗?”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瞥向一边,完全不看路边的女子。一株万年灵芝开智化形,长得像谁不好,这张脸真讨厌! “这……确实分不清,只是它能化形了,应该是雌性吧?” 琮苍太子被井晓问得一怔,植物本身应该是雌雄一体,不然怎么繁衍?不过化形之后是否会有雄雌之别,他还真不知道。 “外貌像,未必是。”井晓漫不经心道,“植物化形,性别可以根据喜好和需要自行选择。” 琮苍太子抓抓后脑勺,看着美人举着花伞,身体一动不动,脑袋却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觉得妖异。 “山主,它在做什么?” “光合作用。” “什么作用?” 井晓嫌弃地瞥着犯蠢的琮苍太子,语气满是不耐:“光合作用。简单来说,就是植物在晒太阳。” “哦,晒太阳叫光合作用……” 琮苍太子嘴上应着,眼睛却盯着微笑的女子,很快便发现其不同寻常之处,那女子笑弯的杏核眼,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他更好奇的是:“灵芝精能化形,为什么不离开呢?” 井晓:“它的本体应该在附近,植物一般不喜欢到处跑。妖与人一样,各有各的性情,有的喜欢到处走,见识人间风景,有的喜欢待在原地,一站就是风雨千年。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怎样都好。” 琮苍太子看一眼井晓,又瞧瞧女子的容貌,突然间恍然大悟。 “啊,你们的眉眼有点像。” 井晓板着小脸,目视前方,连余光都懒得给对方一丝。 “能不像么,它化形的外貌,是我母亲高月仙的模样。” 山里的大妖小怪多数没见过人族,所以经常化形不完全,各有各的丑法。若是见过人族,那么初始化形的容貌,往往以其印象最深的人族作为参照。 这灵芝精肯定见过高月仙,不仅容貌一样,连穿着的衣服款式都一模一样。 白泽瞪着圆溜溜的兽眼,朝打着花伞的女子一顿猛看,然后一副鉴定完毕的语气说:“山主的母亲是个大美人。” 呵,真是谢谢夸奖! 井晓嘟起小嘴,用垂在白泽身侧的小脚丫踢踢神兽肚子,“快走,翻过这座山,后面还有几十座山等着白泽去征服。” 嗷呜…… 梧桐山呐,山连着山,翻过高山再跨过河。 梧桐山呐,山连着山,后面还有山外山。 白泽歪吐着舌头,商量道:“咱不能飞过去吗?白泽飞起来很快的。” 井晓柔软的小手用力拍拍白泽额头上翘起的呆毛。 “不能,要是跑太快,就看不到山里的风景了。” “山里风景不都一个样?” “不一样。每座山林的灵韵都不同。” 井晓回头瞄一眼,坐在石头上的呆美人,仍然朝着她们温婉地微笑,美轮美奂得像是从山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琮苍太子顺着井晓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收回目光,沉默地跟在白泽身后。他想不通井晓为什么不理会那株灵芝精。 以前在山里遇到各种根脚的小妖怪,井晓的态度都很温和,还会跟小妖们聊天。 要说山主讨厌植物精灵?那也不对,山主对人参娃娃小海腴就很照顾。 那株灵芝精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长得像母亲,所以山主不喜欢? 山主不喜欢她的母亲? 琮苍太子看着趴到白泽背上的小姑娘,把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他直觉井晓不会给出答案,甚至连好脸色都不会给他。 这么一想,琮苍太子的好奇心突然就没那么重了。 —— 山水重重,只要前行不辍,早晚能抵达目的地。 兰陵道从东向西,将北方两郡都府兰陵城和儋州府连成一体,两城既是省会都府,又是北方重要军镇。 繁华自不必说,陆寅君和辛彦一路行来,看着兰陵道上往来商旅颇多。 “哪怕是北境战事频繁,也无法阻止商户进行一本万利的买卖。” 辛彦嘴里叼着一根芦苇秆,半靠着车厢壁,跟前面车辕上的一人一妖闲聊。 穆玉实诚道:“师父也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见利忘义者多,舍生取义者少。自古便是如此。” “小玉呀,这又不是在象山书院的讲堂,说什么义利之辨,你好无趣。当心高小姐不喜欢你。” 辛彦玩着芦苇秆,偶尔吸一口碗中的清水,调侃着小徒弟。 “兰陵城的城墙,看着比儋州府的还要高大。” 穆玉脸上一红,讷讷地转移话题。 陆寅君回头看向车厢中的辛彦。 “我们一起去送礼?” “不然呢,新婚贺礼当然要正大光明地送过去,”辛彦把玩手中的芦苇秆,“不过高家人肯定会问起梧桐山的事,却得想想如何应对。” “山主,只说玉佩送给高氏兄妹,一为贺新婚,二为还情义。”陆寅君瞳孔闪过一道金芒,硬邦邦地说,“别的一概不知。” 辛彦眨眨浅灰色眸子:“山主送礼是要斩断凡间的亲缘。你这么说,怕是不行。” 陆寅君语气迟疑:“那要怎么说?” “咱们是代表梧桐山主来送贺礼的,”辛彦半眯着双眸,一手敲着额头,“至于如何应对,让我想想。” 穆玉听着两人讨论,不确定地问:“师父,山里那位送礼,不是想联络亲情,而是要斩断凡间亲缘?” “嗯,修行中人,必须斩断尘缘。”辛彦点点头。 穆玉哑然,不由得想起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穿着红底绿花的袄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用稚嫩的嗓音训斥他们不懂礼数,竟敢擅闯梧桐山。 还说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所以给他们每人送了一场大梦。 穆玉倒吸一口凉气,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他以为跟在赵夫子身边学习半年,已经有所进益,没想到再度回忆梦中情境,仍是不寒而栗,如临大恐怖。 第339章 舅兄 兰陵城,城高墙厚,护城河宽阔。 “易守难攻。想攻下兰陵城,这条护城河得用很多人命去填。” 陆寅君金瞳灼灼,坐在矮脚驴车的车辕上,仰望着城墙顶部来回巡逻的将士,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辛彦:“你是来送礼的,不是带兵攻打兰陵城的。”什么易守难攻,要是让高家人知道,你还没进门就琢磨着怎么攻打兰陵,还不生撕了你。 “历来攻城战都是用人命填的,不然兵书上怎么会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最坚固的城墙,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陆寅君侧头瞟了辛彦一眼,“你什么时候也读兵书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怎么就不能读兵书了,先生讲课的时候,我也在听好不好。” 辛彦听到陆寅君的话,顿时炸毛,一脚踢到车厢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 陆寅君神情淡定,语气闲闲地继续气他。 “我也没说什么啊,看过就看过呗,你暴躁个什么劲儿。” 辛彦浅灰色眸子恶狠狠地瞪着陆寅君,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要不是前面兰陵高家的迎接队伍到了近前,他高低得出去跟陆寅君“武论”一番。 高氏嫡长孙高云发身材修长,长相俊美,一袭天青色大袖衫,端的是世家贵公子的雍容气度。 “陆兄,辛公子,穆公子,许久不见。此行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穆玉自从知道两人送贺礼是为山主‘断尘缘’,脑瓜子就一直嗡嗡响。以他不到二十年的阅历,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事情。突然看到高云发出现在面前拱手施礼,他条件反射性地回礼。 “兄长安好!” 世家公子的礼仪真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穆玉回过礼,混沌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不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表情似笑非笑的大舅兄。 自古低头娶妇,抬头嫁女。 男子想把别人家千娇百宠的女儿,娶回自己家,缔结婚书相约百年,以结两姓之好。 女方父亲兄弟自然要对男子多方考验,看性情,观品格,遇突发事件的临场反应如何。 如果男子是个粗鲁的,或者动不动就爆炸的脾气。但凡爱护女儿的人家,都会拒绝婚事,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孩跳入火坑。 当然有人会说,要是婚前装得谦和有礼,婚后变脸怎么办? 首先,若是男方婚前面对考验,连礼貌都不会装一下,能是什么好人? 其次,大夏的婚姻制度嫁娶自由,夫妻过不下去允许和离。妻子可以拿着嫁妆单子,带着所有陪嫁回娘家。双方将‘和离书’一签,男女各不相干,自行婚配。 穆玉想起爷爷的耳提面命,到了兰陵面对高氏族人一定要有礼有节,哪怕被高家人刁难,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都要让一步。 不过他觉得象山穆家与兰陵高家,皆是《百家谱》里的上品世家,百年传承、家教谨严,再怎么刁难也不会太过分就是了。 想起明艳端庄、机智内秀的高玉华,穆玉心里一甜,万一大舅哥有点过分,他也能忍忍。 高云发垂眸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穆玉,撇嘴道:“正明今年虚岁18,个子还能再长长吧!” 穆玉脸色一僵,随即笑道:“舅兄说得是,正明日后定然勤学苦练,听师父说习武拉开筋骨,还会长高的。”打人不打脸啊,大舅哥,穆家人世代居于南方,身高能达基准线以上就不错了,跟北方的壮汉肯定比不了。 高云发对这个要娶自己妹妹的男子,是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 当然他也知道,自家妹妹早晚得嫁人。穆玉性情疏朗,君子端方,是个夫婿的好人选。 穆家与高家联姻,对两家都有好处,世道乱起来,这些姻亲故旧就是最可靠的盟友。 瞧着穆玉真诚的笑脸,他有脾气也不好发作,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过来拜见我父亲。”转身走了两步,又扭头提点穆玉,“我父亲喜欢稳重的,你有点眼色。” “多谢舅兄。” 穆玉拱手为礼,又与辛彦和陆寅君招呼一声,跳下矮脚驴车,跟在高云发身后向前面走去。 辛彦目送穆玉走远,眼眸微动。 “高云发估计以为我们是跟着象山书院来的客人。” “早晚会知道的。” 陆寅君拉起缰绳抖了抖,矮脚驴一声不吭,乖巧地跟上前一辆骡车。 兰陵高氏对象山书院的学子们十分重视,派了专人接引车队入城,自然不用在城门口排队缴税。 陆寅君和辛彦不想在城门口与高家人交际,更不想表明身份,住进高家的宅院。 他们一致觉得还是跟象山书院的学子们在一起更舒坦,于是驾着驴车,跟随车队先入城安置。 城门口迎接贵客的那套繁琐礼仪,就让小老头穆一木和穆玉,与高家人一起表演吧。 辛彦从车厢里出来,坐到陆寅君身边,东张西望地打量兰陵城的风貌。 “刚刚只问过一句好,就没再与我们说话。” “你没看出来他在紧张吗?”陆寅君嗤笑一声,“他看向你的眼神有些发飘。世家子弟的教育,不至于此。” 陆寅君倒不觉得,高云发没跟他们说话是什么大事,毕竟在梧桐山里留下的心理阴影足够严重。 梧桐山主的“大梦问心”哪是那么容易过关的。 换个心志不坚强的人,估计早就发疯了。 高云发看见辛彦,没有掉头就跑,还能神色如常地与他们打招呼,已经很不错了。 “哼,我不喜欢他。”辛彦撇嘴道。 陆寅君扭头看向辛彦,金瞳放光,诧异道:“你不是一直平等地讨厌所有人吗?哦,也不是完全平等,你格外讨厌柳陌和毛球。” 辛彦一双泛着无机质冷光的浅灰色眸子,定定地将陆寅君盯着。 “我现在格外讨厌的有三个,柳陌、毛球和你。” “哈哈哈……过奖,多谢!” 陆寅君朗声大笑,圆溜溜的金瞳拉得狭长。 “哼,你给我等着。” 辛彦扭头跳回车厢生闷气去了,他发誓天黑之前绝对不跟陆寅君说话。 这头白虎太会气魔了! 第340章 兰陵高家 梧桐山里的天气多变。 明明看着是晴空万里,蓦地飘来一片云彩,瞬间大雨滂沱,连躲避都来不及就被浇成落汤鸡。 白泽撑起灵力伞,将背上的井晓和自己罩在伞下。 至于琮苍太子,好歹是个神明,自己想办法就是。天界太子不是两只小毛球,应该不怕被雨水淋湿。 “前面有山崖,过去躲躲雨吧。” 琮苍太子头顶一把硕大的树叶伞,指着左侧不远处的山崖,透过雨帘和山雾,山顶岩石巨大的阴影,好像猛兽的巨口带着黑沉沉的压迫感。 井晓扭头看向琮苍太子,确定对方只是没什么常识,而不是想在深山老林里谋害她。 小姑娘叹了口气,抓着白泽银白色颈毛晃了晃。 “白泽,过去吧。” “那个位置……” 白泽迟疑一瞬,还是听话地抬爪迈步,跑到山崖下。站在干爽的地面,白泽仰着头,瞧着上方空悬的巨大岩石。 “山主,它不会掉下来吧?” “咱们要是不来的话,确实有可能掉下来。” 井晓抖抖肩膀上两只毛球,让它们自己去玩,随手施个清洁法术,将岩石地面清理干净。 琮苍太子没注意井晓的动作,却听到了白泽的话,扭头看向对方,疑惑道:“什么掉下来?”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瞅着他,一手指着头顶悬空的岩石。 “琮苍殿下极会选地方,这是最容易塌方、山体滑坡,形成泥石流的几种地形之一。” “啊?”琮苍太子张了张嘴巴,迟疑道,“要不换个地方?” “不用,白泽加固一下山体。殿下准备晚饭吧。” 井晓无所谓地摇摇头,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她和另外两个又不是人。 “好嘞,白泽办事,山主放心。” 白泽摇头晃脑地在山崖下转了几圈,银色长毛散发出淡淡光晕,投射到头顶的岩石上。 井晓看着未来属于她的银白色长毛,满意地点点头,白泽多用法力凝练几次,以后仙灵之力才会更充沛。 琮苍太子往外倒腾厨具。 “上午抓的几只山鸡和鸡蛋,山主想怎么吃?” “炒鸡,用出门前做的辣卤酱料炒。” 井晓打着哈欠随口点菜,想起以前吃过的大盘鸡,“再抻点宽面,煮熟了,铺在盘子底下。吃完鸡肉,再吃面,宽面蘸着卤料应该比较好吃。” 琮苍太子端锅具的手一顿,凤眸亮晶晶的,山主总能想出新吃法,这个做法,光听着就觉得好吃。 井晓抱着毛球,靠到白泽温暖柔软的腹部,叹口气:“可惜山鸡比较柴,没有家养的母鸡肉嫩。” “用舒雁是不是也可以?” 琮苍太子查看储物袋中的食材,提出建议。 “肉类都行,辣卤酱料炖鞋底子都好吃。” 反正不用她自己动手,井晓才不管琮苍太子有什么想法呢。 他要是有兴趣,每样都做一份,井晓也愿意替他尝尝鲜,对比一下口味。 白泽侧卧在地面,身体圈着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舔了舔嘴角软肉,黑幽幽的兽瞳瞄向琮苍太子,那眼神明晃晃地表达:不管你想做什么,动作都快点,不要饿到山主和瑞兽。 —— 兰陵城,兰坊酒楼。 辛彦气呼呼地拍着桌子,“有什么上什么,动作快点。” 陆寅君慢条斯理地坐到椅子上,朝小二使眼色,让他不要搭理那个发脾气的小孩儿。 “麻烦小二,四凉四热,八个小菜,再来一只全羊。” 小二看了看雅间两人,赔笑道:“咱是酒楼,自是客官点什么,便给客官端什么。只是整羊有百十来斤,怕两位吃不完……” “不必担心,先端上来,我们还有几位朋友,过会就到。” 陆寅君肃着脸,睁眼说瞎话,看上去仍是极为可信。 “原来如此,客官稍等。四凉四热,八道小菜,马上就来。”小二笑呵呵地咧着大嘴朝门外吆喝,“哎,雅间全羊一只。” 嗓门敞亮,这一声吆喝整座酒楼上下三层都听得到。 辛彦浅灰色双眸泛起红光,眼神中涌起森森寒意。 “高家……” “冷静,这是人族的城池。控制体内魔气,不然惊动本地城隍和阴差,你在京城都城隍那里刷的交情,可就白费了。” 陆寅君拧眉,修长有力的大手拍在辛彦肩头,用自身修为压制他身上沸腾而起的魔气。 “他们,他们……”辛彦嘟囔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汇来表达他的情绪,冷哼,“魔族杀戮只为填饱肚子,都不会虐杀猎物。他们对自己的同类都下得去手,什么东西!” “那只是高家的旁支,嫡系的高氏兄妹你都见过,人品尚佳。” 陆寅君想得清楚,人族的豪强世家血脉亲戚极多,良莠不齐才是正常情况。哪可能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我们明天去拜访高家祖宅,把东西送过去,了结这段因果。如果你不想看到高氏族人,咱们就提前返程。婚礼……也不是必须参加。” 辛彦努力控制体内翻涌的魔气,原本浅灰色的眼眸中一片猩红,咬牙道:“这桩婚事不能取消吗?” 陆寅君没出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是象山书院的山长穆一木与高氏族长亲自定下的婚事,其中干系甚大,怎么可能说取消就取消。 再说穆玉与高玉华,在锦城文会有吟诗作对的投契,更有在梧桐山‘共患难’的真情。 就算辛彦是穆玉的武学师父,也不能因为几个败类,就拆散徒弟的婚事吧! “我们不是还得,等东北的两只灵兽?” 辛彦理智回笼,想起琮苍太子特意跑过来交代的事情。 陆寅君眼神微闪,“我们北上迎一迎也好。看看北方风物,也免得在兰陵城内无所事事。” “你不会还想去北边战场看看吧?” “嘘,看破不说破。”陆寅君金瞳灼灼,一手摸着下巴,“辛公子,难得糊涂。” 辛彦脸色苍白,魔气涌动让他伤上加伤,当即没好气地瞪眼。 “哟,陆公子,这会儿不归心似箭了。” “咳,这不是要找月熊和紫貂么,再给山主带点土特产回去。” 陆寅君双眸盯着两名伙计抬上来的水煮全羊,谢绝了对方帮忙切割的提议。 等伙计出去,他也不用刀子,直接上手撕下全羊的一条大腿递了过去,一本正经道:“听说兰陵羊与西北羊不同,辛公子尝尝,确实鲜美。” “呵呵。” 辛彦冷哼一声,没接他递过来的羊腿,选了一边羊排,徒手拆骨,吃东西的姿态极为优雅。 陆寅君对辛彦的态度不以为意,手举羊腿,大嘴一张,嗦掉所有腿肉,上下牙齿微微咬合。 只听咯嘣咯嘣一阵脆响,如同嚼豆子一般,将整条羊腿吃得:真骨头都不剩。 第341章 预感 陆寅君和辛彦在掌柜和小二的敬畏目光中,走出酒楼。 两人不仅吃光了整只羊,除了肋排的肋骨,其他部位的骨头连块碎片都没留下。 四凉四热,八道小菜,连菜盘子里的酱汁都点滴不剩,中间还点了两桶秫米饭。 没错,他们两个不是用碗吃,而是人手一饭桶。 陆寅君伸长舌头舔舔腮帮子沾的米粒,恢复其豪迈的君子风度。 “下次得多点只羊,你吃得太浪费了。兰陵羊的骨头都煮酥了,你居然丢掉。” “我又不是属狗的。”辛彦浅灰色眼眸斜瞟着前方,在陆寅君动手之前,猛地往前窜,“我去找小玉,你先回去吧。” 陆寅君眼疾手快,抬手就捏住了辛彦的衣领子,把他拎了回来。 “我掐指一算,穆玉应该在穆家别院。” 辛彦的短腿在空中踢腾几下,挣扎不开,大声嚷嚷道:“我不杀人。” “高家的败类,留给他们自己解决。他们算计穆玉的谋划你也知道了,定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不管你要做什么,想想山主那关怎么过。” 陆寅君可不信他的话,这小魔人最近有些放飞自我,打仗都要讲究师出有名,以免落人口实。 总是这么直来直去,他自己倒不倒霉暂且不知道,但绝对会连累他。 “放开我。” 辛彦被人单手拎在半空,脸色由苍白转向潮红,浅灰色的眸子染上些许恼意。他用力跳下来,转身对陆寅君怒目而视,刚要开口,就听见那人沉稳的声音:“兰陵城的情况,该看的都看过了。明天把礼物送过去,就去北方。” 辛彦气鼓鼓道:“我徒弟的婚礼……” 陆寅君可不惯着他,金瞳定定地将他盯着,“你真想参加就留下,我不勉强。” 辛彦:“你知道两只小东西在哪?” “琮苍殿下给我一道人参娃娃的灵引,与他的伴生灵兽可互相吸引。” 陆寅君懒得理会不是生气,就是在生气路上的某只小魔人,捏了捏眉心。 兰陵城的情况比他预想的复杂,世家之间的争端他不想参与。 儋州北境与狄族的战事。 琮苍太子说地府破了狄族的十方鬼阵,同时收走百万阴魂,已经解决了祸端。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仍隐隐有些不安,又找不到问题的源头。 身为有白虎血脉的大妖,肩负白虎星君的星辰之力,陆寅君对战争有着天然的敏锐,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帮他度过无数次危险。 不如借着找伴生灵兽的机会,顺路去北方看看,怎么都比在兰陵城耗费时间更有意义。 至于象山书院往哪里搬迁,兰陵高氏有什么谋划,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人世纷杂,乱象丛生。 哪里有梧桐山逍遥自在,他还想回去守着他的小姑娘呢。 辛彦侧头看着面沉似水的陆寅君,迟疑道:“你……怎么?有什么新发现?” “不好说,”陆寅君深吸一口气,“给高家送拜帖吧。” “我打听过,后天是高氏族人给高玉华添箱的日子。” “行,那就后天。” 陆寅君踱着步子,慢吞吞往穆家别院走。 自从象山书院最后一批人抵达兰陵,穆家别院到处游荡着书院学子。 穆玉的师兄弟们一个个身着宽袍广袖,在别院里自由散漫地或坐或卧。 有人喜欢安静,独自躲在角落里看书。大部分人喜欢聚在一起清谈论道,每天嗡嗡嗡,吵得人头疼。 尤其像陆寅君这种耳聪目明的大妖,隔着几道院墙,都能听到他们为了鸡毛蒜皮的观点争论不休。 别人还不能贸然插嘴,不然绝对要被群起而攻之。 而且这群人还有个共同点,不管问谁,得到的答案都是来兰陵给小师弟的婚礼做帮衬。 但这群人做的事情……简直是身体力行地告诉所有人,他们很会帮‘倒忙’。 比如某位三十而立的师兄,与兰陵城的世家子弟,两天打三架,鼻青脸肿地回来找几位师兄弟助拳。乌泱泱一群人排着队,到对方家里下战书,美其名曰:公开约战。 等消息传到山长穆一木耳朵里的时候,象山书院的学子已经与兰陵城所有世家“打成一片”。 小老头气得跳脚,下了死命令,不许书院学子再出去乱跑。 因为约战的事情,穆玉在高云发面前,着实吃了不少瓜落。 可是婚事还得办,象山书院的学子们,还会继续作妖。 …… “师父,陆师兄,”穆玉急匆匆穿过庭院,举着一封书信奉给两人,“高家送了请帖。” 陆寅君接过请帖,浏览一遍,递给辛彦。 “倒是不用拜帖了,高氏家主邀请我们,后天家宴。” 辛彦眨眨浅灰色眸子:“家宴?” “大概率会问梧桐夏景和高氏月仙的行踪。”陆寅君朝窗外看了看。 “要告诉他们吗?” “你知道?” “不知道。”辛彦答得果断,“山主的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只是替山主送个礼物而已。”陆寅君思考片刻,“正明回函,我们后天准时登门拜访。” “好,那我去安排车驾。”穆玉点头,起身就要出去。 “小心高家旁支。我们今天……” 辛彦垂眸,想了想低声把今天遇到高氏族人的事情讲了一遍。包括那人如何虐杀家奴,装疯卖傻躲避官府惩罚,又是如何计划要在婚礼的炮竹上做手脚,送嫡支子弟一份大礼…… 穆玉听得目瞪口呆,“师父,这……” “你要心里有数,是防备,还是先发制人,各种手段不用我教你。” 辛彦拍拍穆玉的肩膀,“后天高家家宴过后,我与陆寅君要离开兰陵一段时间。婚礼时,我们未必回得来,你与穆老头要多加小心。” 穆玉心事重重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院子,一片树叶飘落,啪地砸在他的额头上。 少年猛地惊醒,后背冷汗涟涟,他得赶紧找爷爷商量应对之策。 陆寅君取出半片玄光镜,一指点在镜面。 光影明灭中,传出井晓稚嫩清甜的声音:“有事?” 第342章 雪山盐湖 梧桐山中的密林日光昏暗。 井晓不急着赶路,骑在白泽背上边走边玩,随手取了一块树皮,三两下撕成细丝,又搓成绳子,编成一条又韧又长的鞭子。 嗖嗖……啪…… 长鞭在手,井晓随意挥动,凌厉的破空音回响在林地上方。 雪山脚下的谷底松林,井晓神识忽然感应到松针下异常的生命力,手中长鞭一抖,抽上来几朵尚未开伞的大块松茸。 刚刚出土的新鲜松茸,有着独特而浓郁的松脂香味。无论是生吃,煎烤,还是炖汤都极为鲜美。 井晓丢了一个清洁法术,洗去松茸表面的泥土,手中匕首飞快旋转,将一块松茸切削成片,拈起一片放进嘴里,慢慢品着松香混合着类似花香的甜美。 “好吃。”小姑娘眼角眉梢都带着舒展的笑意,“琮苍殿下,按这个模样找,晚上我们吃松茸大餐。记得用术法保鲜,不然松脂味散掉,就没那么香了。” 一朵用法术冰鲜过的松茸被丢到琮苍太子手里。 琮苍凝神感应手中松茸的物性,与林中其它菌菇对比,发现未开伞的松茸,比开了伞的味道更浓郁,灵性也更足。 他伸手取一片生松茸细细品尝,提议道:“用石板烤着吃,会不会更香?” “嗯嗯,烤着吃,撒点盐花就够了。炖汤也好喝,用你前天捉的岩鸡。肥鸡炖松茸,想想都美味。” 井晓兴致勃勃地扩大神识范围,指挥着白泽东奔西走,在松林里玩得不亦乐乎。 白泽也乐意配合小姑娘玩闹,他无所谓能不能挖到东西。神兽如他,灵力圆融自足,吃东西不过是满足口腹之欲,几年不吃不喝也饿不死。 只有琮苍太子,认认真真用神念扫过整片松林的土地,拿着婴儿手臂粗的木棍,专挑那种朵大尚未开伞的菌块挖出来,不一会衣袍下摆就兜满了新鲜的松茸。 “晚上在哪休息?” “山脚下,雪水湖边。” 井晓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带着欢快的调子。 琮苍太子直起腰,仰望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山。 夏季雪线上移,整个雪顶如同一个白色帽儿扣在山巅。 帽儿上的冰雪被阳光照着,反射出耀目的莹白。 雪山脚下一片苍青色的湖水,如镜面般澄静无波,倒映着高高的山脊和天边绚丽的彩霞。 雪水湖边没有植被,连最常见的水草都没有,而是白色的结成晶体的湖盐,一粒一粒或板结连缀成块,或如雪白细砂般铺在岸边。 琮苍太子长吁了一口气:“雪蛛洞就在那座雪山上吗?” “嗯,我们明天上山。” 井晓光着小脚丫,站在盐湖洁白的‘细砂’上,脚底微微带有棱角的触感,比鹅卵石的足底按摩还舒服。 琮苍太子一边搭建火塘灶具,一边清洗处理堆成小山的松茸。 “这湖中的盐,能直接吃吗?” “可以,盐湖里的盐品质很高。”井晓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琮苍太子,“咱们还有几只鸡?” “岩鸡有两只,彩羽锦鸡还有三只,鸡蛋有六颗。” “用肥一点的岩鸡,一只炖汤,一只盐焗。鸡蛋也一起盐焗吧。” 井晓在储物指环中翻找,取出几条紫瓜和五六个马铃薯,“这两样也盐焗试试。白泽,去盐湖里抓几条鱼。” “好嘞。” 白泽二话不说,试了试水温,抖抖爪子,一嘴叼起网兜,然后扑通一声跳进盐湖里,潜到水底找鱼。 “盐焗?”琮苍太子先是错愕,转而眼眸一亮,“怎么做?” “菜谱里没有?不应该呀。回头我找阳琴再买几本菜谱。” 井晓啃着一块洗干净的松茸,望着在盐湖里一会追着鱼游,一会又被鱼追着逃跑的白泽,眼神柔和。 “用前段时间炼制的炒锅,先把大盐粒炒热,利用热盐焗熟食材。不需要加其它调味料,只有盐味就足够了。哦,对了,不管是什么食材,都要擦干再放盐锅里,不然水汽把盐化了,菜会咸的。” 琮苍太子顺着井晓的目光,看向盐湖中追着白泽咬的鱼,迟疑地问:“这盐湖里的鱼,好像不太一样。” “属于鲑鱼的分支,肉质紧实,牙齿锋利,性情凶猛,味道,呃……不错。” 井晓舔舔嘴角解释道,“一会儿清蒸两条,这种鱼的肉类似蒜瓣肉,一根主刺咬起来跟脆骨一样。是前几代守山人外出游历,从北方带回来的,放生在盐湖里繁衍了几百年,数量还是不太多。” 白泽叼着网兜,从盐湖里爬上岸,数条肥厚的大鱼,在网兜中奋力蹦跶。 咻—— 井晓动作利落猛地向后跳跃,躲开白泽疯狂甩动长毛的动作。 被甩了一脸盐水的琮苍太子:“……”满眼控诉地看向井晓,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自己跑路算怎么回事。 小姑娘无辜地眨眨眼,低头认真地啃着手中的松茸。 琮苍太子扭头瞪白泽,“你下水抓鱼不用避水咒吗?” 白泽咧着大嘴,吐出长舌头,在琮苍太子面前高傲地走过,身上长毛闪着银光。 “盐湖的水,对白泽的皮毛有保养作用。” 琮苍太子:“我听说狗吃盐多了会掉毛。” 白色巨兽猛地扑向琮苍太子,一口咬碎对方的防御阵法,嗷嗷大叫道:“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我又不长毛,凭什么说我是狗。”再说狗又忠诚又凶猛,他就是比喻一下,哪不对了。 琮苍太子满不在意被白泽指着鼻子骂全家是狗。他生气的是,明明骂过他全家了,为什么还骂他? 井晓懒得瞧那两个架都不会吵的幼稚鬼,心情颇好地拎着鞭子走到不远处,抽了大半锅盐粒,以御物之法悬挂在火塘上。 “琮苍殿下,炒盐要注意火候,火小了热度不够,食物焗不熟,火太大盐炒焦了又会发苦。食物要埋在热盐中间,小火焗制。” 琮苍太子丢下被掐得翻白眼的白泽,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盐粒。 “山主放着,我来。” 白泽翻身爬起来,清澈的目光中满是迷茫:琮苍太子做什么了,他为什么会躺在地上?嗷……他不服,堂堂瑞兽白泽,为什么会打不过天界的废物太子? 第343章 盐湖夜游 雪山脚下的夜空十分纯净,繁星满天的夜空与湖面倒映的景象交相呼应,别有一番趣味。 远处森林里的萤火虫上下翻飞,星星点点的萤光如梦似幻。 井晓捧着比她脸还大的海碗,面容平静地喝汤。 她心爱的粉白瓷碗被某个毛手毛脚的家伙压碎了,碎得很彻底,粘都粘不起来的粉碎。 不过这般美好的夜色,她不想暴躁。 白泽趴在地上舔着松茸鸡汤,乌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瞄着小姑娘的脸色。 转头恶狠狠地瞪一眼琮苍太子,就是这个坏神陷害他。把瓷碗放在他屁股底下,让他一不小心就给压得粉碎。 琮苍太子淡定地喝一口汤,啃一口盐焗鸡,觉得这是最近半个月,吃得最舒服的一顿饭。 玄光镜突然弹出,陆寅君英武的面容出现在镜中。 “山主,我们到兰陵了,还没去送礼……” 井晓耐心地听着陆寅君讲述完兰陵复杂的局势,淡淡开口: “若是对方问起梧桐夏景和高月仙的情况。只说两人已不属于人间,其因果被从人间界抹去了。其他情况你们一概不知。两块玉佩可助人度过灾厄,一块是给高玉华的新婚贺礼,一块是给高云发的。务必交给他们本人。” 井晓想了想,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三只檀木盒,发动等价替换法术,三只盒子代替了陆寅君身边三样无关紧要的东西,毫不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 “这三盒东西,交给高月仙的母亲、祖母和嫂子。是我给她们的谢礼,自此高家与井晓的尘缘已断,日后不必再送节礼,徒增彼此困扰。乱世将至,望高氏一族好自为之。” 陆寅君看着面前三个标记了姓名的檀木盒,“山主放心,后天我们一定将东西送到。” 玄光镜内半晌无声。 井晓从海碗中抬起眼眸,疑惑地问:“还有事?” 辛彦抢答:“山主,穆高两家婚礼还有半个月。我们后天送过贺礼,想去北方找一找月熊和紫貂,免得一直在兰陵城等着,万一错过就不好了。” 井晓深深地看了一眼辛彦,颔首道:“可以,寅君有那两只灵兽的灵引,可以指引方向。” “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参加婚礼,先去北方接月熊和紫貂,然后去中原找女魃,再一起回梧桐山。”陆寅君觉得井晓的目光有异,又说不上来原因,所以立即解释他的想法,“山主,北境战事结束,可是……我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井晓挑眉:“你想去战场看看?” 陆寅君神色严肃:“是,我想去看看十方鬼阵和地府斗法的战场。” “想去就去吧,十方鬼阵来自一名高等魔族,至于是哪位魔尊麾下,我也不清楚。只是隔空交手,取其性命罢了。” 辛彦脸色一紧,嗓音尖利:“高等魔族?” “嗯,你们要是能找到对方隶属哪位魔尊麾下,告诉我一声。” 井晓用清润甜美的声音,讲着最狠厉的话。大有早晨知道通往仇家的道路,晚上就送对方去死的意思。 辛彦:“……”他心里忽然有点慌,不太想去了。 “北方诸部多信奉魔神,如果民众的信仰足够虔诚,代价付得够多,也能召唤魔族。梧桐山封山结界可以阻挡高等魔族本体降临,但其魔念精核无影无形,还是有可能响应召唤的。” 陆寅君郑重点头,“山主放心,我们去看看就回。” “遇到魔族魔念,不要恋战,直接召唤琮苍殿下。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井晓斜瞥一眼喝松茸鸡汤的琮苍太子。 看得对方浑身一激灵,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没错,廓清寰宇,除魔诛邪。琮苍定然义不容辞。” 又叮嘱陆寅君几句,井晓挥手关闭玄光镜,低头喝口汤,看向倒映着星空的雪水盐湖。 “白泽,森林里很多粗壮的树木,适合做独木舟,或者绑木筏子。” 白泽瞪着圆溜溜的兽瞳,“山主要下水打渔吗?” “睡在镜面一样的盐湖里,一定别有趣味。”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已经从失去心爱粉瓷碗的低气压里走了出来。 “白泽这就去。” 银色巨兽乖巧点头,小姑娘不就是想要个独木舟,想在湖里玩个木筏子嘛,又不是想要天上星星、月亮……唔,就算想要星星月亮,他也能给孩子摘下来。 白泽迈着灵巧无声的步伐,朝身后的森林里跑去。 独木舟需要的树,必须足够粗壮,不然扣出来的小舟,连小姑娘都躺不下,那孩子得多伤心呐。 木筏需要的树木,枝干要粗细均匀,才容易捆绑结实。 从山海洪荒时代活到现在的白泽,对人族发明的东西,了解得最是透彻。山主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算是找对兽了。白泽可比琮苍那个废物强上一万倍。 井晓看着屁颠屁颠的白泽,无声笑笑。 小姑娘扭头看向琮苍太子,眯了眯眼眸,“麻烦殿下画几幅设计图。我的碗碎了,要找人订制一套新的餐具。” 说着,声音顿了顿,“设计图……画到我满意为止。” 琮苍太子不敢反驳,山主喜爱的粉白瓷碗为什么碎的,在场几人心知肚明。 他可没胆子跟井晓掰扯,万一山主生气,出几道超纲题,他可不一定能给出满意的答卷。 “设计图?好的,琮苍全力以赴。” 幸好他的信众里,有专门烧瓷器的匠人。今晚他就给信徒托梦。找几张让山主满意的设计图,应该不难。 井晓不管琮苍太子打什么小算盘,反正要是不赔她几套漂亮瓷器,她一定不会让某神明的日子好过。 白泽制作独木舟和木筏的速度很快。 井晓这边刚放下海碗,抱着毛球在湖水边闲逛消食。 某瑞兽已经用御物之法,举着一舟一筏,从远处森林里跑过来了。 “山主,今晚用哪一个?” 白泽兽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倒是很兴奋,献宝一样,全方位展示小舟和木筏。 “放水里看看。” 井晓徒手摸摸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独木舟,再看木筏也做过光滑处理,一点毛刺也没有。 “真不错。”井晓拍拍白泽的脑壳,赞美地说,“白泽真是最懂得体贴的瑞兽。” 白泽舔舔嘴边软肉,左右看看道:“我们晚上坐哪个玩水?” “我们?”井晓竖起食指晃了晃,“不,只有我。我选独木舟。白泽想玩水,自己乘木筏去。” 他被山主抛弃了? 白泽眼前飘过一串串人族词汇:负心人、花心大萝卜、薄情寡义、始乱终弃…… 第344章 高级谄媚 夜空黑蓝,星垂平野。 整棵树挖空树心,精心雕琢的独木小舟,漂荡在雪水盐湖之上。 人族天生对幽深静谧的环境心怀恐惧,无论是原始森林,还是深不见底的江河湖泊。总是下意识觉得会有看不见的危险潜伏。 当然这种感觉是对的。那是族群千百万年进化得来的集体经验,是人族为数不多的躲避危险的本能。 对于井晓来说,在她掌控的领域内,并不存在无法控制的危险。 所以哪怕湖水幽深,水中游动着凶猛的鲑鱼群,她也躺得格外安心,颈侧一左一右挤着两只毛球。 两只小家伙,说什么也不肯去有可能沾水的木筏子,更不想与“毛球杀手”琮苍太子待在岸上。 相较而言,井晓的独木舟更让它们有安全感。 不仅是独木舟不会直接沾到水,更因为井晓在身边。它们相信守山人遇到危险时,不会丢下球独自跑路。 毕竟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像它们一样可爱、乖巧懂事,又功能多样的球球了。 井晓仰躺在独木舟里,看着夜空,静静感悟这片山水的灵韵,不远处的雪山,散发着无形的寒意。 短短几刻钟,水面的雾霭由浅淡到浓郁,雪水中的灵韵与其他水域的灵韵十分不同。 原本应该是温润的水行灵气,隐隐蕴含着锋锐的冰寒气息,让这一片水汽多了些许攻击性。 不是灵气想要攻击,而是物性本身的特质如此。 井晓半眯着杏核眼,似睡非睡,以神念遥遥感应这种特殊的物性。 她自身的血脉五行俱全,不排斥水行灵力,但冰寒属性与她却不太亲近。 想要完全掌握其物性,需要更多地感悟和沟通。比如现在的井晓,正在与对她爱搭不理的冰寒灵韵套近乎。 白泽趴在林筏上,漂在井晓的不远处,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小姑娘,希望能贴得更近一些。 早知道,他就找个再粗壮的树来挖独木舟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小舟雕琢好了,他却被赶走了。理由是独木舟不够大,白泽占地方。 呜……白泽占地方!? 还有比这更让瑞兽伤心的理由吗? 湖面上浓郁的灵气,渐渐形成巨大的灵力旋涡,而灵力风暴的中心,便是独木舟中的小姑娘。 白泽突然反应过来,两只前爪惊恐地支起上半身,驭使木筏迅速向岸边划去。 夜晚的盐湖,水太凉,白泽可不想等木筏子碎掉,用自己的四只爪子游回岸边。 天耶! 不就是感悟一下天地灵韵嘛! 至于搞出这么大动静? 坐在岸边的琮苍太子,发现他能吸纳的灵气越来越稀薄,不得不停止修炼。他眨眨凤眸,看向盐湖中心的灵力涡旋。 白泽拖着木筏子爬上岸,银白色的长毛还是被湖水浸湿了部分。 在瑞兽蓄力甩水的瞬间,琮苍太子撑开灵力屏障,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犯第二次。 白泽伸着长舌头舔舔嘴巴和鼻尖上的盐水,“山主每次修炼都这么大动静吗?” 琮苍太子想起上次井晓修炼漫天异象的情景,缓声道:“差不多吧,幸好她不常修炼,不然梧桐山的灵力不够她一个人用的。” 白泽张大嘴巴打个哈欠:“你也抢不过?” “你感应一下就知道,方圆百里的灵气都被吸到湖中央去了。” “真是霸道啊!” 琮苍太子没接话,他不喜欢背后议论人。 更何况白泽可以说井晓霸道,他要是顺着一起说,不定哪天就被满身窟窿眼的瑞兽背刺了。 不知不觉,天光渐亮。 雪山盐湖所处的海拔高,比山脚下的密林,更早见到旭日初升。 湖面从夜里的波涛汹涌,逐渐恢复平静。 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和天上的碎云,颇有水天相接之感,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水面。 独木舟似在水中飘摇,又好似浮空,行于天上。 井晓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懒洋洋地不想起来。 “叽叽。” 颈侧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两只毛球贴着她一拱一拱的,让她的心柔柔的、软软的,更加想赖船了。 “睡醒了?” “叽叽。” “嗯,昨夜修炼有些心得体会。”井晓低声讲述,声音不曾扩散到舟外,大概只有两只毛球听得清。 “传承记忆里的经验,就像是前辈们的感悟,我看得再多,也不是自己的。只有亲身去体会,才能明白冰雪的凌厉和锋锐。” “叽叽。” “是啊,修炼一途,那可来不得半点取巧。只有两相验证,才能感悟大道。未来才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可能。” “叽叽。” 井晓听见毛球的提醒,手搭在眉间遮挡阳光,抬眸向雪山望去。看着极近,好似伸手便能够到雪顶。 但只看半山腰处若有若无的云气,便知道那雪顶不仅极高,而且距离此处极远。 海拔高,地表空旷,阳光更显强烈。 井晓赖船的这会儿功夫,上方晴空变得瓦蓝瓦蓝,连清晨衬托朝阳的碎云,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回岸上去吧,”井晓缓缓坐起身,感知一下独木舟的状态,“好像比昨晚下水的时候,沉重许多。” 说着她输送灵力,独木舟如离弦之箭,笔直地破开水面,稳稳地在岸上的盐地里犁出一条沟。 小姑娘从独木舟里跳出来,第一件事抬手翻看独木舟底部,“果然,盐在舟底结晶了。” 白泽谄媚地抱住井晓小腿,银白色长毛在井晓的腿上蹭呀蹭的。 “伟大的山主,您对白泽制作的独木舟满意吗?今晚要不要继续玩漂流?您忠实的仆从保证,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能做出一艘乌篷船。” 井晓看向琮苍太子:白泽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琮苍太子控火烧着锅灶煮早饭,余光瞟着白泽的动作……嗯,又学一招,只是这样做好像有点不要脸? 不过,白泽身体力行地向他演示了,山主还是挺吃这一套,抱这么久都没踢开他。 井晓:“白泽,再不松开爪子,我就踩你了。” “哦!”白泽咏叹般的语调,听得井晓额头青筋直跳,“踢我吧,踩我吧,白泽喜欢山主可爱的小脚丫。” 井晓眯了眯漂亮的杏核眼,从白泽的巨爪中抬起右脚,运足力气。 铛……咕咚…… 白泽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在雪山盐湖上砸出巨大的水花。 “白泽是山主最忠实的仆从,咕嘟……” 白泽耍宝一般,四爪乱刨,在湖水里浮浮沉沉。 井晓眼含警告地把琮苍太子盯着,“你要是敢学他,把你也送盐水里洗洗脑子。” 琮苍太子双手捧着瓷碗,表情温和,语气真诚:“山主,尝尝灵米粥,加鲑鱼肉煮的,很鲜。”他才不会像白泽谄媚的那么低级呢,天界太子也是有尊严的。 第345章 如此当家做主 雪山的帽儿看着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普通人想爬到山顶,至少得走上十天半个月,若是还有命在,估计能勉强摸到夏季的雪线。 所谓看山跑死马,从来都不是比喻,而是对环境、对距离的真实写照。 不过只要不用劳动自己的小短腿,距离远近都不在井晓的考虑范围内。 白泽爬上岸,用力甩干身上的盐水。被小姑娘踹到盐湖里洗了洗脑子,某只瑞兽终于冷静下来。 梧桐山的守山人天生近道,虽然年幼,但做事“直指本心”。 与他以前交往的那些神仙和人间强者都不一样。 守山人可能不在意听听花言巧语,但绝不会被巧言令色所哄骗。 从小姑娘淡漠的眼神中,他好似看到自己愚蠢的倒影。 白泽委屈,白泽可怜巴巴…… 井晓放下粥碗,眨着杏核眼看向白泽,什么时候,她的任性妄为,胡搅蛮缠不讲理,也能被美化成“直指本心”了? 你可是三界只此一只的瑞兽白泽,可以有点傲气的,不必如此自我攻略。 琮苍太子眯起凤眸,盯着白泽的一举一动,好不要脸的瑞兽。 唔,拍马屁都能拍得如此清新脱俗。看来他要学得还很多。 收拾完行李,一人一神一兽准备登山。 以白泽爬山的速度,一天登顶不是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们要是直接去雪蛛洞,大概率会连夜被成百上千只雪蛛在雪地里追杀。 “今天爬到雪线附近,在雪线下休息一夜,天亮再去雪蛛洞。” 井晓下了决断。雪蛛是夜行生物,白天在雪地里是瞎子,到时候他们只需要逃离雪蛛的洞穴就好。 琮苍太子无所谓,他现在就是个工具神,井晓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至于白泽,还在自闭中,没有说话的动力。 井晓趴在白泽背上,薅住瑞兽的耳朵,“驾!” 瑞兽嗷呜一声,撒开四只爪子,绕着盐湖向雪山狂奔。 风中夹杂着腥咸的盐粒,吹打到小姑娘的脸上和头发里,身上红底绿花的小袄裙在风中上下翻飞,皆染上一层盐白。 白泽没有使用法术,全靠瑞兽的肉体力量,爬过一个个坡,跃过一道道坎,速度一直保持匀速前进。 琮苍太子可没有这样的好体力,修炼香火之道的神明,向来是以法术见长。越往山上攀爬,雪山对神力的压制越强,他的体力消耗也越大。 井晓悠哉地躺在白泽背上,侧头问:“琮苍殿下累了吗?” 琮苍太子微微气喘:“让山主见笑,琮苍体力有些不支。” “白泽也休息一会。” 瑞兽埋头赶路,跑得晕头晕脑,听到井晓的声音,停下四爪。 待小姑娘从他的背上跳下去,就扑通一声,侧躺到粗粝的碎石地面上,长长的粉红色舌头伸出嘴外,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琮苍太子随手丢个清洁术,然后盘膝坐在地上恢复体力。 井晓没有那个烦恼,大毛球早就自动铺成毯子,等着小姑娘来到它的怀抱了。 雪山高耸,从山崖边向下望去,云蒸霞蔚,雾霭冥冥。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已经不是单纯靠人力,所能攀爬的高度了。 山下的森林连成一片,苍绿的林木上方雾气氤氲,在阳光的照耀下,仿若淡淡霞光披彩。 井晓坐在柔软的大毛球毯上,小毛球化作暖和的披肩,披在她的背上。 “雾霞很漂亮。” “叽?” “我试试,雾霞稀少,不如晚霞和朝霞那么容易收集。” 井晓说着伸手捏诀,以神念融入林木的雾气中。 琮苍太子惊诧地瞪大凤眸,看着森林升腾而起的水雾,辉映出的霞光被一丝丝抽离出来,化为井晓面前的光团。 “雾霞也可以做衣服?”琮苍太子忍不住问。 “以霞光丝线为经纬,织一件霞帔。” 井晓掂量着手中不到一两的雾霞丝线,叹了口气,“还是太少了,以后得每天炼化一点,才能积少成多。” “制法衣……”琮苍太子迟疑道,“要这么麻烦?” 井晓雪白的小脸毫无表情:“不是说过么,我想做的法衣比较麻烦。” 小姑娘拍拍瑞兽的脑壳,“休息够了没?再有两个时辰天就黑了,咱们得找个地方过夜。” 白泽晃晃脑袋,舔舔嘴角的盐粒,咧开大嘴道:“您忠实的仆从,随时为山主服务。” 琮苍太子以肯定的眼神回应井晓的询问。 他……大不了用法术支撑体力,不会掉队就是了。 —— 兰陵高氏府邸。 陆寅君与辛彦皆是一身大礼服,前来赴高氏家宴。 穆玉是高家的准女婿,陪着两人一起在外院行走,格外引人注目。 路过的侍女、仆从都要多看他们几眼。 “高家的仆从,倒是训练有素。” 陆寅君眼光毒辣,他说的训练有素,可不是说礼仪周到,而是指军事化训练。 辛彦瞟一眼穆玉:“各大世家、豪强都一样,把仆役组织起来,就能拉起一支护卫队伍。” 穆玉莫名其妙被辛彦瞅了一眼,条件反射地开始反思,他哪里做错了。 最近师父总是各种挑毛病,然后给他加练,每天挥剑的次数都增加到三千次了。要不是有陆寅君给的药油和泡澡用的药汤配方,他真得被练废掉。 “你没做错什么。” 陆寅君的大手拍在穆玉肩头,这倒霉催的小孩儿,都快让辛彦玩坏了。 “明天,我和辛彦启程北上。” 穆玉脸色一变,猛地看向辛彦,说话带着颤音,感觉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师父?”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低声道:“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一路北上,日夜相伴,该教的都教给你了。师徒一场,早晚是要分开的。” “可是……” “山主说高氏玉华有大智慧。以后家宅内院听媳妇的,外面遇事不决……”辛彦的嘴角挑起一个坏笑的弧度,“记得回家问媳妇。” “啊?”穆玉傻眼,什么伤感啊,不舍啊,统统都被辛彦的坏笑给笑没了,憨憨地问,“那什么时候听我的?” “想什么美事呢,都成亲了,还想当家做主?” 辛彦一巴掌拍在穆玉后脑勺上,“话本子写的故事都是扯淡,不过里面有一句是对的:成亲了,媳妇才是当家的,做得是你的主。” 现场三人,没人觉得年纪最小的辛彦,说话老气横秋的,有什么不对。 陆寅君身为大妖,对人间的人情世故,本来就一知半解。 穆玉伤感于师父要离开,完全想不到被矮他两头的男孩子,拍打后脑勺有什么问题。 但是前面引路和身后陪同的高氏管家和仆从都懵了。 他们看向辛彦的眼神都变了。这什么人呐,对高家未来的郎婿这么说话,虽然说的话是向着高家女郎,但听着怎么就怪怪的呢! 三人还未抵达家宴的宴会厅,辛彦与穆玉的对话,就已经传到高氏家主高清的耳朵里。 高清看向高云发:“梧桐山的两位与穆家的关系?” 高云发还在品味‘当家做主’的意思,听到父亲的问题,当即一怔,躬身回话:“穆玉在梧桐村拜了赵孟元为师,读书。还拜赵孟元的弟子辛彦为师,学武。” “三人行,必有我师。”高清捋着长髯,微笑道,“穆正明看着憨憨傻傻的,做事倒是疏朗大气,颇有文正之风。” 第346章 这么说话,会被打出去的 梧桐山第一缕朝霞照到雪山上。 金光净明,不染人间红尘。 井晓眨眨眼,从毛球茧中蛄蛹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采集朝霞炼化成丝线,为自己还没有雏形的霞帔,攒上二两霞光。 朝霞攒二两,晚霞攒二两,什么时候遇到雾霞再攒上一二两…… 井晓想要的霞帔,不是后妃命妇们身份地位象征的织锦背心或长条带子,而是将头发盘起,佩戴在发髻上的飘带。 细长的霞帔缠在头发上,随着微风舞动,若有若无、缥缥缈缈。在强弱不同的光线下,呈现出七彩霞光的瑰丽。 呀……真是想想就让小姑娘心满意足。 “今天的分量采集完毕,收工。” 井晓将朝霞琉璃色的线团,放入专门装霞光丝线的盒子。 精致的玉盒里,已经有大大小小十几团颜色各异的线团了,是她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采集炼化的霞光。 白泽趴在井晓身后兽眼迷蒙,猛地张大嘴巴,舌头上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么勤奋的山主,还真是少见。 琮苍太子早在井晓炼化朝霞的时候,便已经停下修炼,开始做早饭了。 “鸡汁水晶馄饨,尝尝。” 热气腾腾的大海碗端到井晓面前,上下浮沉着捏得造型精致漂亮的小馄饨。 “琮苍殿下,手艺见长。” 井晓不吝夸奖,捧着比她的头还大的海碗,白瓷的汤匙在碗中搅了搅,舀出一颗小馄饨,吹吹凉,放入口中。外皮入口即化,馅料中鸡汁香味浓郁,还有菌子的醇厚清香。这般奇异的鲜美味道太美妙了。 “鸡枞菌和锦鸡熬的汤底。好吃,有心了!” 别看井晓懒得做饭,论起品鉴,那可是相当会吃。 “山主喜欢吃就好。”琮苍太子眸中笑意盈盈。 不管原本身份地位多高的厨子,做出的饭菜得到识货人的高赞评价,都是十分让人欣慰的。 只要山主暂时别想起碎掉的粉瓷碗,怎么都好说。 唔,毕竟这年代的识字率……他就是让信徒画设计图,再快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井晓吃饱喝足,拍拍瑞兽的脑壳,“白泽,看你的了。” 白泽三口两口将剩余的小馄饨都喝光,打个饱嗝。 “山主用守山人权能,让雪蛛贡献蛛丝,不是更省事?” “雪蛛的王,可能不太好沟通。” 井晓不想说,她三岁的时候,跟着爷爷来雪山玩……那个玩火,不小心烧了雪蛛的老巢。 上了雪蛛一族的黑名单。 要是雪蛛王知道她来了,估计头脑一发热,啥后果都不考虑,直接冲过来跟她拼命。 琮苍太子收拾好厨具,将身上法衣整理一番,调整到适应雪山环境的状态。 “山主,我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井晓爬到白泽背上,两只毛球化成毛毯子把井晓裹在中间,抵御高山冰雪寒风。 “毛球,好暖和。” “叽叽。”两只小毛球开心地跟井晓贴贴。 白泽一身银色长毛站在雪地上,仿佛隐身一般,不跟在近处,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 “琮苍殿下跟上,雪山顶有天然的迷踪阵,就算是神明陷进阵法里,也会很麻烦。” 琮苍太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雪线之上与下面如同两个世界,齐膝深的雪,行走难度翻倍不说,烈风压得他呼吸不畅,不得不给自己加了几层灵力屏障,运起轻身的功法紧跟在白泽身后。 此时,雪山才展露出它真正的风貌。 —— 高氏家宴,只有陆寅君和辛彦两个外人。 确切地说,此次家宴是专门为陆寅君和辛彦二人所准备。 宴会厅中几人皆是跽坐,每人面前一方小几,数样点心和酒水,想来热菜是要等客人入座才会摆放。 陆寅君扫了一眼在座的四位盛装华服的女性,从穿戴座次,几乎可以一眼分辨身份地位。除了见过的高玉华,另外几人应该是高月仙的祖母,母亲和嫂子。 正好井晓要送礼的四位女性都在,避免他们去人家内宅的尴尬。 陆寅君、辛彦和穆玉,三人一齐正衣襟、理袍袖,举止优雅地向场中几人行礼。 按穆玉的说法,时下流行的文人宴会,以自由散漫的曲水流觞为主,而席地跽坐的宴请,则多是表达亲近之意的家宴。 陆寅君脑中念头一转便明白,高家并不是所有人都关心梧桐夏景和高月仙夫妇的下落,会在乎井晓的人就更少。 所以山主准备的礼物,恰好是给在座几位的。不过貌似漏了一位……要是所有人都收到礼物,只有高家家主两手空空? 陆寅君在意识中摇摇脑袋。 算了,反正他这个送礼的妖怪不懂人族的尴尬,至于没收到礼物的人自己尴不尴尬,与他有什么关系。 高氏家主高清手捋长髯,与两人寒暄介绍场中诸人,再次相互见礼。 辛彦瞟一眼陆寅君,要送礼现在就送,别等开席。不然吃一半,被人赶出去,咱们这妖这魔的面子往哪搁! 陆寅君莫名理解了辛彦发出的信号。从储物袋中掏出三个造型古朴的檀木盒,按次序摆在面前,另找仆从要了两个托盘,将一对莹润的玉佩分别放在托盘里。 他抬起头朝几人示意,声音沉稳道:“山主吩咐,这三个檀木盒分别送予高家老封君,外祖母和舅母,感谢几位惦念,三位亲手缝制的衣物,甚合她的心意。 “这两块玉佩有渡灾解厄之用,一块送予兄长高云发,护佑兄长周全。一块送予高氏玉华以作新婚贺礼,随身佩戴定然无灾无病,遇难成祥。” 陆寅君金瞳灼灼,盯着仆从将几样礼物,送到对应的人手中,没有乱了次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按山主的要求,务必本人签收。 他这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吧? 辛彦浅灰色眸子,看着场中众人的反应,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要不是场合不对,他肯定以手捂脸原地消失。完全不能指望陆寅君的送礼水平,尬出了天际。 老封君高吴氏满是皱纹的手微微颤抖着,轻抚在雕刻着名字的檀木盒上。 她今年八十有三,自十八岁嫁进高氏,一直被称为吴氏,久得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梧桐山那孩子在盒子上刻的竟然是她在娘家的闺名吴淑姿。 这个名字,怕是那孩子的母亲高月仙都不知道。 老封君吴淑姿抚摸着檀木盒,有片刻晃神,声音喑哑:“梧桐夏景,是梧桐山的山主?” “老封君误会了。夏景是上一任山主之子,新任山主之父,其本人与梧桐山并无关联。” 陆寅君解释得清晰明了。他是梧桐山本山的大妖,见过数任守山人,自然也认识井钦,还有他不着调的媳妇高月仙。 两人在山里玩浪漫,从来不避着梧桐山里的山精野怪。 只是这些事,他一个字都不会对井晓讲。毕竟哪有当着子女的面,说人家父母坏话的,他再傻也是懂道理的大妖。 不过这些话听在高家人的耳里,理解的意思就是梧桐山的传承特殊,上任山主越过儿子,直接传位给了孙女。 这一点与世家不同,虽然不理解,但是尊重。 “我女儿高月仙何在?为何音讯全无,也不回来看看。” 高月仙的母亲,也就是井晓的外祖母神情凝重。 来了。 陆寅君金瞳闪了闪,早知有此一问。 “山主说,梧桐夏景与高氏月仙,两人已不属人间,其因果被从人间界抹去了。” “什么?”高月仙的母亲心惊不已,“月仙是成仙了吗?” 陆寅君表情未变,“具体情况,陆某不得而知。” 成仙是不可能成仙的,他们去的是魔界,但实话就没必要告诉高家人了。 高清手捋长髯,眉心微皱,沉声道:“陆公子是代表梧桐山的山主井晓,还是高家的外孙女?” 陆寅君神色郑重:“山主说,她于人间尘缘已断,日后高家不必再送节礼,徒增彼此困扰。乱世将至,望高氏一族好自为之。” 高家人神情皆是一怔。 穆玉的表情微妙,进门就送礼还算正常,这……饭都没吃,直接提出断亲,不怕被打出去? 第347章 三界逃跑速度第一 井晓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陆寅君和辛彦是否会被赶出高家,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梧桐山雪洞里冰晶林立,在上方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五彩光华。 沙沙……沙沙沙…… 让人头皮发麻的密集踩雪声,越来越近。 “白泽快跑,雪蛛要追上来了。” 井晓俯下身子,双手紧紧抱住白泽的脖子,把身体压在毛茸茸的背上,两条小短腿勾着白泽的两肋,尽量降低阻力。 “山主坐稳,白泽要加速喽。” 哎呀,他的小姑娘,让他快点跑。就让白泽给守山人表演一个三界第一的逃跑速度…… 白泽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加持上风行法术,撒开四爪。 轰—— 雪洞中平地起风暴,一阵大风夹杂着雪沫,从雪洞里狂扫而出。 “我们为什么要跑,山主打不过雪蛛吗?” 琮苍太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头一脸的雪沫子,感觉神力消耗太快,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当然能打得过,但是它们有好多条腿。”井晓坦诚道。 琮苍太子要被气笑了,“山主就不能像在人间界与魔界缝隙里,直接净化掉所有魔物吗?” “雪蛛不是魔物,人家只是长得丑。不能把它们与低等魔族等同。” 井晓扒拉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被一群“小可爱”追着跑,还有闲心回答琮苍太子的问题。 琮苍太子:“那守山人的权能呢?” “我总不能当个掏雪蛛老窝,还用守山人权能震慑人家的坏人吧!” 井晓振振有词,趴在白泽背上的小小身影自带三分从容。有种小孩子做了坏事,就赌大人发现了,也拿她没办法的调皮。 琮苍太子:“……”说得好像去抢旋龟碧凝珠的,不是你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一个是山海遗兽,一个是梧桐山原住民。而且是旋龟先动手欺负她家崽子,一尾巴抽塌了山崖,大雨天给她造了一座堰塞湖……她去抢旋龟的碧凝珠一点愧疚都没有。 跑来偷雪蛛王吐的极品雪蛛丝,影响一族的繁衍生息,身为守山人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的。 问就是:要脸,但要得不多。 雪洞上方阳光强烈,密集的沙沙声也渐渐远去。 白泽憋着一口气跑出雪蛛洞,被耀目的阳光一照,加上雪地反光,只觉得兽眼一黑,看东西都重影。 “嗷呜,白泽要瞎了。” 井晓伸出小手覆在白泽双眸上,运转灵力为他熨目。 “闭上眼睛,缓一会儿就好了。” 白泽乖乖闭眼同时展开神识,驮着小姑娘来到一处避风的缓坡,扑通一声趴在雪地上,“雪蛛畏光,应该不会出来吧?” 井晓笑吟吟地揉了揉白泽的头毛,“嗯,白泽休息一会儿。琮苍殿下也恢复一下体力。我们在太阳下山前,赶到雪线之下。” 琮苍太子盘膝闭目,闻言点了点头,他现在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谁能想到,井晓说来雪山偷雪蛛丝,是真的偷啊! 被雪蛛王和成千上万的小雪蛛在地底疯狂追杀,还不许他动用神力杀灭雪蛛,只一个劲儿地逃跑,这是人干事? 白泽扑棱一下脑袋,问:“山主,雪蛛丝够用吗?” “雪蛛的存货都掏出来了。不够也没办法,回去炼制一下,缺少的部分用天蚕丝来补。” 天蚕一族是有名的懒货,就算把它所有蚕茧都掏完,它们也懒得动一下。哪像雪蛛这种长得丑,报复心又强的多足种群,有点小龃龉能记好几辈子。 井晓撩起裙子露着半截小腿,散漫地在雪坡上溜达,刚刚逃跑她没出什么力,现在精力旺盛得很,感觉还能回雪洞里,与雪蛛王大战三百回合。 当然她不会那么做,她可是个讲道理的守山人。 两只毛球跟在井晓身后,在雪地上一蹦一跳,毛茸茸地沾了一身的雪,像两只雪团子。 “叽叽。” 井晓扭头:“小毛球要回仙界?” “叽。” “行叭,回去路过仙宫通道,把你送回去。” 琮苍太子调息恢复一点体力,看一眼不怎么搭理他的小毛球:“小毛球要回仙界吗?” “嗯,毛球进阶需要仙灵之力和大日金乌的力量,在梧桐山照不到那么多阳光。” 琮苍太子观察井晓的表情似乎很平静,所以犹豫地出声道:“陆寅君和辛彦被高家请走了。” 请走是客气的说法,真实情况是饭都没吃上,就被轰出来。 “哦。” 井晓淡淡应了一声,并不觉得诧异,高家的反应属于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毕竟外嫁女的子女千里迢迢送份贺礼,只为断亲,但凡有点气性的人家,都受不了。更何况兰陵高氏,在《百家谱》中也是排名前列的百年世家。 “山主送的礼物也被扔出来了。”琮苍太子补充一句。 “嗯,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井晓的语调跟她的小短腿迈出的步子一样慢吞吞的。 “那……贺礼?” “当面送给她们的东西,自然会产生契约,扔不出来的。告诉他们两个不用管高家的事情,按计划启程北上吧。不然就要错过一些热闹了。” “热闹?”琮苍太子喃喃自语,“他们的行程都在山主意料之中?” 井晓瞥一眼琮苍太子。 “我没事推算那些干什么。本来也只是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尤其二虎子,他所修的功法与血脉本性不符,再不经历世情打磨一番,以后可就难说了。” 井晓抖开毛球毯,面向山下盘膝而坐。 视线顺着雪线向下向远处眺望,只觉得天高地阔,旷野森林好似无边无际。天地相接处云雾茫茫,仿佛能看到红尘万丈、人世沧桑。 琮苍太子不懂井晓在想什么,但他端坐莲台俯瞰人间多时。 每天听信众们烧三文钱的香,许三万金的愿。 他多少还是能理解一些人情世故的,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比如守山人想让小魔人辛彦去人间看什么?这样的问题,他即使好奇,也绝对不会问出口。 “我让陆寅君给兰陵的城隍庙,留下一尊琮苍太子神像。若是以后高家有事,燃香相召,我必不推辞。” 井晓似听非听,如清风过耳,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于她而言,与高家三位主母的因果已然斩断。 至于擅闯梧桐山的高云发和高玉华…… 她有很多耐心,等待‘大梦问心’的验证结果。 第348章 留后路 兰陵高氏府邸。 高家老封君吴淑姿,在高玉仙母亲陈恒芳和嫂子崔珍的搀扶下回到卧室。 “莫要伤心,便只当没有过这个孩子吧。”吴淑姿拍着陈恒芳的手,轻声安慰道。 她的丈夫走得早,儿子走得也早。儿媳妇陈恒芳既要管家,又要照顾高清和高月仙兄妹,那些年着实辛苦。 好在高清早慧,年纪轻轻便能担起家主的责任,算是保住嫡系传承,绝了旁支的野望。 高月仙生得貌美,性子天真烂漫,不愿嫁入世家大族,锦城文会与梧桐夏景一见钟情,倒也如神仙眷侣。 只是……想起来还是心疼啊! “母亲,月仙是不是死了?”陈恒芳泪眼蒙眬,声音哽咽。 吴淑姿沉默,眯了眯眼:“权当她不在人间了。” 两人都是青年丧夫,半辈子相互扶持的情义。要论亲近,哪怕是亲生儿女,都没有她们的感情深厚。 “啊!” 崔珍指着桌面并排摆放的三个檀木盒子,失态地惊叫出声。她明明记得婆母让管家把东西扔出去了。 陈恒芳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紧皱:“管家呢,叫高管家来。” 高管家冷汗涔涔,大声叫冤:“夫人,这三个盒子是仆亲手扔到那个高个子的陆寅君身上,周围几位家仆都能作证。仆,世代侍奉高家,怎敢做出阳奉阴违之事。” 陈恒芳不想听解释,吩咐道:“派人送回去,交到陆寅君手上。” 高管家连忙让管事娘子将三个檀木盒端走。 只是还不到一刻钟,高管家带着两位管事娘子,连滚带爬地回到内院。 “老封君、夫人、少夫人,那檀木盒刚出二院的院门,便不翼而飞了。” 崔珍下意识往原来放盒子的地方看过去,掩住差点再次出口的惊呼,连忙拽住婆婆陈恒芳的袖子,深吸气控制发抖的手,指向梳妆台。 刚被端走的三个檀木盒,竟然好端端地摆在那里。 崔珍虽是高家的当家主母,但上面有两层婆婆,丈夫高清又一贯孝顺。 好在婆母慈和,从不多作刁难。 小姑子高月仙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让她很顺利地融入高家,并且执掌中馈。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她以往的认知,她从未想过小姑子的女儿会提出断亲,更无法理解世间还有如此玄奇之事。 吴淑姿一辈子也算见过大风大浪,很快便镇定下来。让高管家和管事娘子都下去。她缓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刻着自己名字的檀木盒。 盒内放着一根干巴到只有小指粗的山参,以她的眼力看不出年份,但能拿来当成断亲的礼物,想必不是便宜假货。 陈恒芳眉头紧蹙,气道:“山参?东北还缺人参吗?” 吴淑姿没说话,而是在盒内摩挲,感觉盒盖的内侧夹层有异。 “掌灯。” 崔珍没有叫室外的管事娘子,而是亲自将室内的几个烛台搬到附近照明。 吴淑姿从夹层内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张,上书一行七扭八歪如幼童乱画的小字:万年参。五年后重病,可用之。延寿二十年。 陈恒芳凑得近也看到这行字,惊疑不定地看向婆母:“五年后……” “嘘!”吴淑姿的食指放在唇上,制止她出声,“打开那两个看看。” 崔珍见婆母陈恒芳没有动作,于是打开刻着她名字的檀木盒,里面是一根簪子,一串项链和耳环。 夹层中的纸条写着:七宝如意簪、八宝连珠链,双环明月珰,可退魔驱邪,护佑佩戴者周全。 吴淑姿拍拍呆愣的陈恒芳,“打开看看吧,好歹是你外孙女的心意。” 陈恒芳用手绢轻拭眼角,开启面前的檀木盒,不是药材,不是首饰,而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 夹层内的纸条字迹糊成一团,看上去就像某一笔写错了,涂掉又不想换纸,就在原有的笔画上,重新改过偏旁。 纸条上的字迹还能辨认:水玉琉璃盏,每日以之饮水,百病不侵,延年益寿。 三位当家主母,对着三个檀木盒,大眼瞪小眼。 崔珍想起女儿高玉华回来之后,说起梧桐山的种种神异之处。 “老封君,婆母,梧桐山是不是传说中的神仙洞府啊?所以那孩子千里迢迢送礼断亲,并非看不起高氏,而是因为修行所需?” 吴淑姿毕竟年迈,一天折腾下来,有些没精神,闻言扶住儿媳陈恒芳的胳膊坐回榻边。 “今日送礼的陆寅君说梧桐夏景和月仙已不属人间,又说因果被从人间抹去。所以除了血脉至亲之人,无人记得他们两个。” 说着她看向陈恒芳,“梧桐山,梧桐县主,井晓……”今日只顾着生气,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陈恒芳手中攥着绢帕,语气犹疑:“井晓那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明天派人,请陆寅君和辛彦过府一叙。” 崔珍点头:“儿媳去安排。” 老封君吴淑姿挥了挥手,“你们把东西都带回去吧,明日再说。” 若是梧桐山那孩子另有隐情,高家作为外家,便不能不管。 世人皆说神仙好,可谁又知晓神仙有没有难处。凡人之力虽微,亦可尽绵薄之力。 …… 清晨,高家正堂。 “什么,走了?” 崔珍刚端起茶碗的手一抖,茶汤洒在衣襟上。身边婢女连忙过来擦拭,另有管事娘子去取替换的衣衫。 高管家愁眉苦脸道:“象山书院的人说,陆寅君和辛彦天刚亮就出城了,穆公子去饯行。” “知道要去哪儿吗?” “只知是北上。”高管家连着几件事没办好,说话有些气短,“少夫人,要不要派人去追回来?” 昨夜的事情,着实吓人,那三个檀木盒子,就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不见,后来才知道三个盒子自己回到老封君的梳妆台上。 崔珍神色凝重道:“不,不必追回来。派人去送一些实用的程仪。梧桐山千里断亲,但高家不可失礼。” 高管家领命,安排马匹带着一箱吃喝日用,还有百两银锭,领着护卫和小厮亲自去追陆寅君一行人。 老封君吴淑姿听说消息,长叹一声。 本想今天再详细询问一番,没想到梧桐山的两人竟然走了。 陈恒芳心中难受,垂眸道:“既然那孩子执意断亲,以后四时八节的节礼便不必再送了。” 崔珍看婆婆脸色,就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心里还是惦念的,于是开口道:“我听玉华说,穆玉拜过辛彦为师,与梧桐山的这层关系,总归是还在的。” “辛彦?”陈恒芳惊讶,“昨天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小孩?” “是,听说辛彦是井晓的仆从,武功修为不俗。当日在梧桐山,云发和玉华都是被他领到山里的。”崔珍恭谨道,“母亲,不如以后让玉华以穆玉的名义,给梧桐山的恩师送节礼。不管怎么说,不能断了往来。若是将来井晓真的有事,高家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吴淑姿手指捻动一串手珠,微微颔首:“是这个道理。既然那孩子提出断亲,为她修行着想,高家再是不舍也要帮她断了这段亲缘。只是与梧桐山的往来却不能真的断了。” 陈恒芳恍然:是了,那孩子提醒‘乱世将至,望高氏一族好自为之。’且不说用不用得上,她们总得为高家留一条后路。 第349章 被凡人赖上的神仙 兰陵城北,五里亭。 辛彦一巴掌拍在穆玉肩头,“我教你的功法好好练习,下次见到柳陌,狠狠揍他一顿。” 哼,讨厌的大日金乌! 他不方便正面硬杠至刚至阳的金乌之力,他就多教导几个弟子,让弟子们在人间界给柳陌找麻烦。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 他就不信了,柳陌只不过是大日金乌化身,还能次次都占上风。 穆玉苦笑:“弟子定然努力。”想起在儋州,柳陌以送别的名义切磋,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穆玉就觉得嘴里和心里都一阵阵地泛苦水。 陆寅君眯着金瞳咧咧嘴没吱声。 辛彦不动用魔功的话,他自己都打不过柳陌,教出来的弟子,再怎么努力也够呛是柳陌的对手。 不过他也不必说什么破坏辛彦愿望的话。 魔族么!总得有点念想,才能活力四射地坚持在人间界捣乱。 辛彦浅灰色眸子毫无波澜,嘴巴却喋喋不休。 “小玉要有信心,柳陌年龄比你大一轮呢,现在打不过,不代表以后也打不过。等他年老体衰,你去他家门口骂街,他要是想打你,你撒腿就跑,他肯定追不上。” 陆寅君听得翻白眼,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还真是世间少有的好师父,居然不是鼓励弟子正面以武胜之。骂街骂赢了也算赢,是吧? “时间不早,走了!” 陆寅君手中鞭子甩出脆响,矮脚驴默默举蹄向北。 穆玉长揖辞别:“师父,陆师兄保重!” 辛彦扒着车厢的窗子朝后挥手,“好好练武,下次见面我要检查。” 穆玉目送矮脚驴车渐渐走远,扭头对侍从说:“回城吧。” 嘚嘚嘚…… 三匹快马从兰陵城的方向狂奔而来。 穆玉端坐在马上靠向路边,想等着他们过去再走。 “穆公子,”马上骑士勒住缰绳,朝穆玉拱手,“仆为高府管家,请问陆公子和辛公子可是往北边去了?” 穆玉微怔:“高管家,这是?” “少夫人有命,为陆公子和辛公子送上程仪。” “前方矮脚驴车便是。” 穆玉向北方官道一指。 “多谢穆公子。” 高管家再次拱手,策马追了过去。 —— 梧桐山,雪山盐湖。 井晓坐在木筏上,一双短腿垂在冰寒的湖水中,小脚丫一踢一荡,木筏子随着水浪的力道,在湖面漂漂悠悠地前进。 白泽趴在井晓身后,让小姑娘靠在他的身上,心满意足地舔着嘴角。 上山之前,他一口咬碎独木舟是今年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嘿嘿,独木舟哪有木筏子方便,又宽敞,又稳当。不仅能躺得下那么大一只白泽,可以让小姑娘玩水,还能饶着捎带一个天界太子。 “都说过断亲了,高家为什么还要送程仪?” 井晓看着玄光镜中的影像,有些无法理解。 兰陵高氏的管家拦住矮脚驴车,放下一个木箱,说清是高家送来的程仪,给两位公子路上嚼用。然后不等陆寅君拒绝,三人调转马头就跑了。 留下陆寅君和辛彦僵在矮脚驴车上,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可以用法术,把东西送回去,但事情……是不能那么办的。 陆寅君无奈跳下车辕,把箱子搬到车上,看向辛彦:“这怎么办,回程回礼?”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丝晦涩,摇头道:“以世家的修养,送程仪只是礼貌。若是我们回礼,等离开的时候,他们还会送,下次你再回,他再送……那就与山主断亲的本意相悖了。” 白泽听到辛彦的声音,歪头看一眼玄光镜,却没有说高家送程仪,而是回答井晓的问题。 “山主,对于凡人而言,有一门神仙亲戚。哪怕那神仙明确表示‘断亲’,但对于凡人来说,还是会想方设法与神仙扯上关系的。这是人之常情。” 井晓以手支着木筏,脚丫踢水,疑惑道:“我是那个被凡人赖上的神仙亲戚?” 白泽:“……”虽然有点不爽,但可以这么理解。而且凡人认为神仙从指缝里漏出一点东西,都是他们一辈子奢求不到的。 琮苍太子端坐在木筏一侧,敛眉道:“以我对人间的理解,白泽前辈说得对,凡人确实如此。而且长时间供奉香火,若是神明不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凡人还会心生怨怼。” 井晓叹了口气:“随他们吧,将来要是有个什么……也是咎由自取。” 中间几个字含糊地消音。 让琮苍太子的预感更为强烈,山主绝对是要搞个大的,甚至会牵连所有血脉亲族的“大业”。 白泽张大嘴巴打着哈欠说:“山主要是想彻底了断,可以从源头斩断与人族血脉的因果。” “不行……”井晓断然拒绝,想了想解释道,“还不到时候。现在斩断因果,去魔界就缺乏灵引,会找不到他们的。” 白泽:“他们都活着?” “猜测有待验证,我让夔牛一族帮忙调查,还没有回音。” 井晓一脚蹬在盐湖中心的结晶盐岛上,木筏在水面上飞快地滑过,吓跑了水中几条凶猛的鲑鱼。 第350章 修炼药方 山中无历日,岁寒不知年。 井晓掏空雪蛛老巢,就在盐湖边驻扎下来,并不急着离去。 一来夏季的雪山雪线极高,待在雪线附近,光照明朗,风景旷远,心神舒展。 二来雪蛛丝炼化需要维持低温,温度稍高,蛛丝便化了。雪山的海拔,如同天然保冷的大冰箱,不需要施加法术,更能保持雪蛛丝的特性。 三来悠闲自在的状态,才是适合修行的方式。若是每天如急行军打仗般来去匆匆,那还修得什么行? 琮苍太子也习惯了高山盐滩,甚至跟白泽商量一起建个临时木屋,以应对每晚高山荒野上的盐碱风蚀。 于是,白泽负责去山下的松林里找合适的林木,砍了树拖回山顶。 琮苍太子负责将原木加工成木板,再打磨抛光,拼装出木屋雏形。 一神一兽分工合作,再有法术的加持,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小木屋便组建完毕。 剩下的就是需要慢慢细致收拾的“软装”,比如桌椅板凳、灶台厨具,还有井晓点名想要一个吊床……谁有空,谁添置就好。 不过本着谁需要谁做的原则,那些东西大概率还是琮苍太子手作,毕竟白泽又不会化形为人,有块木地板就可以趴着睡到地老天荒。 井晓从白泽拖来的原木里,随意挑选了一根,按照自己的身高和脊背弧度,制作出一个带靠背的木榻,底部做出凹槽,刚好卡在新挖的独木舟的两侧边沿上。 再铺上一只毛球毯,硬邦邦的松木榻,立即成了柔软保暖的毛榻,或坐或躺,都极为舒适。 井晓悠哉地躺靠在毛榻上,任由盐湖的水波将舟儿带去随便的什么地方。 小姑娘晒着太阳,一边感悟天地灵韵,一边将雪蛛丝炼化成方便纺织的丝线。 炼化蛛丝需要慢工出细活,不仅要有足够的耐心,还要保持稳定的灵力输出。 身为梧桐山的守山人,井晓的灵力浩瀚如渊似海,若是与人斗法,以大法力砸下去,自然无往而不利。但在精致细微的操作方面,她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所以井晓给自己开具的“修炼药方”,就是手工制作一套法衣。 从原材料加工开始,无论是炼化通灵乌鸦的鸦羽,收集炼化二虎子的虎毛,毛球身上薅下来的长毛,白泽身上的银白色毛发,抽取霞光的灵韵,还是现在炼化雪蛛丝,未来炼化天蚕丝…… 这些都需要精微的灵力操控,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 好在井晓心性稳健,并不着急,就当成日常功课,修炼不贪多,需要修的是持之以恒。 将今日份的雪蛛丝炼化完毕,井晓放松地躺下来,偏头看向盐湖岸边的小木屋。 琮苍太子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格外用心地装修简陋的木板房。 除了容貌没变,琮苍与当初来到梧桐山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摆出虚伪礼貌厌世脸的天界太子,几乎找不到相似的地方。 现在的琮苍太子,怎么看都是个热爱生活的好少年。 人世如熔炉,不管哪位神明,在红尘中反复打滚锤炼几个来回,都会有些长进的。 可惜人间妖邪横生,不见天宫神明的踪影。也不能说完全不见踪影,人间祭祀,吸聚香火时,神明们还是很积极的。 …… 晚霞铺满湖面,金橘色的暖光璀璨而瑰丽,远处山峰的雪顶好似化成一座金山,灿灿夺目的光芒照耀四方。 琮苍太子站在岸边看了一会雪山金光四射的奇景,又见井晓漂在云霞般的湖水中,完全没有回来的意思。也不出声喊她,而是转身进屋,自己去折腾灶台和厨具了。 就像井晓说的,神明不需饮食,但在人间一日三餐也是修行。 琮苍太子知道他的香火神道走不远,他与井晓签订过契约,早晚要剥离以香火神道凝聚出的那部分神性。 所以琮苍太子从不依赖人间香火带来的神力,反而有意识地修炼自身‘废物神体’的神魂和体魄,提升心性的同时积攒功德。 哪怕井晓承诺过,在剥离神性之后,会助他恢复先天神体…… 只是见识过人心诡谲的琮苍太子,更相信:别人给得再好,也不如自己本身就有。 不过其他方面都好办,水磨功夫慢慢修炼就是,只有功德积攒得很是艰难。 他最初香火神力弱小,在东南只有三座大庙,其他神像都陪立在王母神庙的侧殿中,并无多少香火。 这大半年,随着陆寅君和辛彦一路北行除魔诛邪,传播的神像信仰越来越多,他的香火旺盛起来,神力才越来越强。 那些立在河神庙和城隍庙中的神像都是锚点,让他的神念可以无视空间距离,随意穿梭往来于各地神像之中。 只是他一个神明的力量终究有限,神念也不可能笼罩夏国的每个角落。 于是琮苍太子从信众中挑选出一批有天赋又虔诚的信徒,赐予他们修炼功法,培养他们成为修行者。 信徒们不修长生,只学如何借用琮苍太子的神力,行走天下斩妖除魔,以救助百姓为己任。 如今,这批修行者在人间被尊为‘天师’。 天师们行走人间,诛杀妖邪,传播琮苍太子的香火信仰。 灵验的神明,谁能不爱呢!尤其现在脚踩金蟾的琮苍太子神像,又增加了保佑发财的功能,香火更是繁盛。 …… 白泽趴在木筏上,眼巴巴地看着独木舟上的井晓。 他的欢乐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天,就被井晓拎着耳朵,重新做了一只独木舟。原来被他咬碎的小舟碎片,当成木柴用来熏制松香腊肉了。 “嗷呜……”白泽打着哈欠,长嚎一声,“山主,吃饭了。” 井晓慵懒地扭头,把自己缩到毛球茧子里,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杏核眼。 “白泽,送我回岸边,看看琮苍殿下做什么好吃的了。” “嗷呜!有腊肉的香味。” 白泽听到小姑娘软嫩的声音,兴奋地在木筏上跳起来,尾巴摇成风火轮,一道灵力推着独木舟向岸边驶去。 第351章 辛碎嘴子 陆寅君驾着矮脚驴车,按着灵引指出的方向,一路向北。 出了兰陵城的管辖范围,再向北方都是地广人稀的草场和林地。 干净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场景,看得人心宽意爽。 大夏儋州北境与狄族的战争,好似对这里一点影响都没有。 “还是有影响的,”辛彦叼着根草梗,吊儿郎当地靠在车辕上与陆寅君闲聊,“出了兰陵的地界,咱们在路上走了三天三夜,连个活人都没看到。没打仗之前,这里应该有往来的商队,还有放牧的部族。” “而且你看那牧草,长得比人都高,如果有人放牧,这个时候就要割草储青,再有牲畜天天啃食,牧草根本长不了这么高。” 陆寅君松松地握着缰绳,眯起金瞳顺着辛彦指的方向看去,远处山坡下一点波光粼粼。 “那边好像有水源。” “草原水泡子,不知道那水能不能喝。过去看看吗?” “看看吧,矮脚驴也累了,需要休息。” 辛彦顿时来了精神,腾地坐起来跳下驴车,浅灰色眸子闪过寒光,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 “我去抓几只猎物,咱们在水边汇合。” 陆寅君的耳朵呼扇一下,附近有许多草原肥兔子啃草的声音,点了点头:“行,我去看看水里有没有鱼。” 一妖一魔分头行动。 陆寅君控着缰绳,让矮脚驴往水边去。 草原上根本没有路,矮脚驴本身适宜走的也是西南地区的山路,而不是在超过它身高的草丛里穿梭。 这一路要不是有陆寅君为它开路,又有白虎煞气的威压,让它不敢反抗,这头犟驴早就跳着脚地不干了。 辛彦身影消失在深草之中,他也不用弓箭,而是御着轻功跟兔子比速度,一起一落,拎起一只蹬腿的灰兔子……连着几个起落,草绳上就串了七八只大兔子,另一串草绳绑住几只肥硕的黄鼠。 “你把这窝兔子连窝端了?” 陆寅君在水边挖坑埋灶,脚边四五条大小不一的鱼儿,张着嘴玩相濡以沫。 “怎么会,只抓了大兔子。小兔子肉少,我懒得抓。” 辛彦把两串草绳扔到水边,拿出匕首,蹲下来割喉、放血,剥皮一条龙,顺手把取出的内脏,直接扔到水泡里,看着几条傻鱼凑过来啃食。 不过他看看手边的兔子和黄鼠,还有岸边的鱼,嘿嘿一笑,对着水里的鱼念念有词。 “算你们运气好。今天的晚餐够吃了。明儿早晨再捞鱼,还能吃到新鲜的。” 这片水泡子很大,占地得有十几亩,水深处有七八丈,更像一处湖泊。因此陆寅君看到辛彦污染水源的动作,并没吱声。 这么大一片水域,自洁能力很强,并不会因为几片内脏,就受到不可逆转的影响。 陆寅君斜瞥着他:“血腥味会引来草原狼群。” “哦,那明天吃狼肉。”辛彦无所谓地应声。 陆寅君不置可否,以他们两个的修为,草原狼群要是真闻着血腥味过来……那确实相当于送菜上门。 辛彦清洗完兔子和肥黄鼠,串到树杈子上,架到火堆边慢慢熏烤。 “草原就这点不好,没有硬木,这些野草不禁烧。呸,点着了都是烟。”辛彦嘴巴不停地碎碎叨叨,拿衣袖扇了扇火堆,“我去那边林地砍点树枝。” “动作得快点,砍够今晚和明早用的就行。”陆寅君动了动耳朵,抬头看向南方某处,金瞳含着冷光,“你心心念念的商队来了。” “估计是看到炊烟了,”辛彦眯起浅灰色眸子,也朝那边看了一眼,起身拍拍手上的灰,“我去去就回。” 矮脚驴安静地啃着牧草,大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陆寅君在锅灶前忙活晚餐。 叮铃……叮铃…… 商队的铃铛声越来越近。 “公子有礼,商队路过贵宝地,暂借水源休憩一夜。” 商队掌柜朝烧火做饭的陆寅君拱拱手,眼神掩饰不住的诧异。 荒野草甸,独自一人出行? 哦不,还带了一头拉车的矮脚驴。这对组合太奇怪了。 陆寅君没有起身,蹲坐在灶边,朝对方回礼。 “草原水泊乃天赐,出门在外,各自方便。” 商队护卫首领跟着掌柜身后,警惕地看向陆寅君,还有他身后带着血腥味的兔皮,勃然变色道:“你竟然在水边杀生?还不赶紧掩埋了,血腥味会引来草原狼群。” 陆寅君神情淡定:“无妨,狼群来了,正好加餐。” 护卫首领还要再说什么,被掌柜一把按住,礼貌道:“叨扰了。公子艺高人胆大,我家护卫也是好意,若公子不方便处理血迹皮毛,商队伙计可代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商队为了安全自然是要将风险降到最低。 “不必,我自会处理。” 陆寅君从梧桐山出来,与兰坊商队千里同行,自然了解商队的行事准则。 于是他也不废话,取过辛彦扔在水边的兔皮和鼠皮,扔进了灶坑里。火苗呼的一下蹿起老高,一股血肉燃烧的臭味弥漫开来。 陆寅君抬头看向商队掌柜和护卫首领,金瞳灼灼倒映着火光,一股无形的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商队掌柜和护卫首领默默拱手,后退着离开。 选择了远离陆寅君,靠近水泊的上风向位置安营扎寨。 所谓安营扎寨,其实就是把大型货车在四周围成一圈,只留下一前一后,两个进出口,方便派人守卫。若遇险情,方便防守和撤离。 小型货车在内侧围出第二层圈,大圈和小圈之间是骡马休息的空间。 而护卫们则分组靠在小型货车内侧休息,最中间燃起篝火,就是掌柜和伙计们的休息区域。 护卫首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哪怕陆寅君只有一人一驴,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北境大战刚刚结束,谁知道这个凶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刚刚那股煞气,肯定是见过血的。只看气势,绝对是高手。”护卫首领低声跟掌柜交流,“出门在外,无仇无怨,尽量不要招惹。” 掌柜心中有数,颔首道:“晚上加强戒备,天亮出发。” …… 辛彦肩上挑着两担木柴,手里拎着一头傻狍子,从远处飞奔回来。 “看看我逮到什么了,这玩意可傻,我敲它一棒子,没打死。它跑起来一跳一跳的,又拐回来看我。嘿嘿,不抓一只回来,都对不起它。” “山主说过的东北特产傻狍子。据说味道不错。” 陆寅君看向兴奋得满脸通红的辛彦,这家伙自从离开兰陵,整个魔活泼的过分。 “烤着吃?明天的早餐也有了。” 辛彦卸下木柴,把狍子放在刚杀兔子的水边,扭头到处翻腾,“我皮呢?” “烧了,招苍蝇。草原上的牛蝇很烦。” 陆寅君掀开木盖,往锅里放了一勺辣酱,炖兔肉渐渐散发出浓郁的酱香。 “浪费,几块皮子拼起来做个手套也好。” 辛彦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宰杀狍子,手中匕首寒光闪闪,动作干净利落。就是那个精神状态,怎么看都像是在念什么咒语的巫师。 远处观察的商队护卫,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背一阵发寒。 念咒的辛巫师:? 第352章 你不想活了的文艺版说法 草原清晨,天光放亮。 也许是商队全员都是强壮的汉子,水边人气旺盛,所以草原狼群很识趣,一夜都没来骚扰。 “哎,不是说血腥味会吸引狼群吗?” 辛彦浅灰色双眸闪过晦涩的光。 “算他们运气好。” 陆寅君眨眨金瞳,张大嘴巴打个哈欠。他口中的他们是指商队,还是指狼群,就全凭个人理解了。 商队营地喧闹起来,有人烧火造饭,有人给骡马喂草料、套车,一切行动井然有序。 商队掌柜携护卫首领过来辞行,昨夜相安无事,离行之前礼貌道别。江湖人行事,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昨夜多有叨扰,商队要趁天光赶路去往白头国。不知两位公子要去哪里?若是方便,或可同行?” “白头国?”陆寅君疑惑地问。 掌柜拱手客气道:“对,白头国因白头山得名,说是国,其实不如咱们大夏一郡之地富庶。不过特产山参,貂皮和鹿茸,十分得大夏世家喜爱。距此地有五六天的路程。” 辛彦瞟见两人表情各异,于是拱手笑道:“我们师兄弟出门游历,也没有固定去处。前段时间北境打仗,耽误了行程,如今所剩时间不多,只打算在北方随意走走,入秋之前还要赶回京城。有缘再会!” 不过是素不相识的路人,与商队同行,未必都是好事。与其到时候互相提防,不如相忘于江湖。 掌柜看向神情淡然的陆寅君,知道他们自有主见,也不勉强。 “两位公子游历北方,若得空一定要去白头国看看,那个国家孺慕中原文化,对大夏读书人极为敬重。” 说着指指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那边有白色雪帽的山脚下,便是白头国了。” 辛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山峦叠嶂,戴雪帽儿的山就有七八座。 “多谢!”辛彦也不说自己去还是不去,只礼貌地送走商队掌柜和护卫首领。扭头看向陆寅君,“那两只小东西,在哪个方向?” 陆寅君闭目感应片刻,“东北。与他们的方向大概是一致的。” “啧,盛产貂皮啊!那只小紫貂儿,不会被猎人捉了剥皮吧?” 辛彦随口一说,也没放在心上。 伴生灵兽再怎么蠢笨,也不至于掉入普通猎人的陷阱。 想想红毛大狐狸胡百礼,要不是一个劲儿地找狄昊为狐狸崽报仇,也不会被伤得那么惨。 陆寅君忽感灵觉一震,抬起金瞳看向东北,“说不定真得去白头国走一趟。” —— 梧桐山,盐湖岸边小木屋。 井晓整个人窝在吊床里,蜷成小小一团睡得香甜。毛球化成毯子盖在她身上。 吊床晃晃悠悠,躺起来不如竹榻、木榻那么踏实,不过目前这只小吊床成功晋级成井晓的新宠。 白泽躺得四仰八叉,仰着脑壳在地板上打鼾。 这几天简直被小姑娘折腾傻了。每天耗尽体力的白泽,已经没空想如何讨好小姑娘了,只希望孩子多睡会,不要一睁眼就玩溜白泽的游戏。 他是白泽,三界只此一只的瑞兽,真不是狗啊! 砰—— 咔嚓……嚓…… 琮苍太子在屋前,两脚生根扎着马步,以腰发力带动双肩,抡起比他头还大的铁斧头,用力向下将松木绊子劈成适合炉灶烧火的木柴。 斧头就是普通的斧头,沉重称手。 松木是从距离最近的松林里拖回来,没有任何处理的原木。 白泽要求他不使用法力,只配合基础的吐纳,以纯粹的肉体力量来劈柴。 通晓世间万物的白泽,虽然总是胡说八道没个正形,但在某些事上,还是相当靠谱的。比如武学锻体、内功修炼,还有人族修仙的修行功法。 琮苍太子前段时间向白泽求教,白泽给出了一整套锻体的方法,也是最适合他现阶段的锻体方式。 井晓在雪山盐湖炼化雪蛛丝这段时间。 琮苍太子白天劈柴锻体、喂养白泽、面朝盐湖感悟光照金山,晚间神念巡游天地,去神像所在的地方,听取信众心声,吸聚香火愿力,斩妖除魔…… 修行日复一日,琮苍太子感觉这样的生活,平静而美好,要是能一直过下去也不错。 “琮苍殿下。”井晓的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清甜。 琮苍太子动作一顿,后背生寒。 想多了,有这个“小作精”,什么平静美好?都是错觉。 “我在,山主有事吗?” 琮苍太子晓得,想在梧桐山安稳地生活,面对梧桐山的守山人必须做到事事有回应。 “我的蛛丝炼化完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天启程回去。” “这么快!”琮苍太子真的惊讶了,“不是说还剩一部分?” “所以,我说明天启程回去呀!” 井晓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推开木屋的门,在晨光中伸个懒腰,活动活动颈椎。 筋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吊床倒是新奇有趣,但是躺着不着力,整个人蜷缩一夜,远不如结实的木床、竹榻躺着舒展。 “殿下记得把劈出来的柴,烤干了带走。还有湖里的鱼,多捕几条,吃不完晒鱼干。来都来了,盐湖的盐也装几袋。” 不待琮苍太子回答,小姑娘东张西望看了一圈,没找到白泽的身影,于是拎起毛球慢吞吞地走向独木舟。 今天要把最后一团雪蛛丝炼化完毕。 至于白泽偷跑去哪? 等她忙完了,再慢慢算账。 独木舟缓缓漂荡在盐湖上,晨雾渐渐散去。 高耸的雪山与蓝绿色的盐湖,仿若浑然一体。 井晓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沉下心神专注于手中的雪蛛丝。 炼物的要诀是顺其自然,发挥其天然的物性,或者将多种材料的属性相融合,使其拥有多种物性的优点。 极品雪蛛丝自带避水功能,具有极高的强度和韧性,适合编织各种精美花纹。当然对于井晓要做的法衣来说,雪蛛丝极强的稳定性,是用来编织复杂阵法的绝佳材料。 湖面冷寂灵韵丰沛,小舟静静泊于湖中,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 井晓有意无意之间,将雪山盐湖的灵韵一同炼入蛛丝之中,其丝线韧滑,入手冰凉,想必制成法衣之后,会有寒暑不侵的特性。 扑通—— 水面传来重物入水的声音。 井晓不用感应也知道是白泽那只蠢兽。 想蹭她感悟天道的道韵,就安安静静地蹭,跟这儿找什么存在感。 井晓收起最后一团丝线,眼中神光疏离冷漠,嗓音中蕴含精粹的大道泠音。 “白泽,你对三界都没有什么留恋了吗?” “不是,山主听我解释,白泽冤枉啊!” 白泽一身银色长毛,泡在盐湖中根根直立炸起,好像一只大型白色刺猬,嗷呜嗷呜的叫声凄惨。 第353章 我没说你做得不对 白泽装作溺水,把平静的盐湖扑腾得乱七八糟。 井晓目不斜视,慢条斯理地将炼化好的雪蛛丝收入储物指环,用灵力驱动小舟远离那团污糟的东西。 “山主,嗷呜……” 白泽游在井晓的独木舟后面,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努力想着能糊弄过去的说辞。 他只是觉得在水下,感受的天道灵韵更强,没想到在盐湖里泡太久,毛发因为湖中盐分结晶,变成了一只炸毛兽。 刚想爬到木筏子上,没趴稳又不小心掉湖里。 嗷呜呜……白泽给山海遗兽丢脸了。 井晓踩着岸边的盐沙,以御物之法托着独木舟,放到木屋附近的结晶盐石上。 “山主下次来,还坐独木舟吗?” 琮苍太子正在拾掇要带走的东西,码放整整齐齐的木柴,一挥手消失一片。 “下次?”井晓语速不紧不慢道,“木制的东西放在盐湖边,盐碱风蚀,下次再来估计这些都用不了了。” 琮苍太子凤眸微闪,“那就……劈成柴带走?” 井晓歪头看向对方,发现琮苍竟然是十分认真地提议。 “唔,你要是觉得当柴烧更好,那就劈了吧。” “下次来雪山盐湖,白泽给山主做新的独木舟。” 白泽甩干净身上的盐结晶,银白色的长毛根根直立闪闪发亮。 井晓一抬手,白泽把头凑了过去,果然好摸。 “泡过盐湖,还有保养皮毛的作用?” “倒是让我想到鞣制皮毛也要泡盐水,皮毛会变得柔软,色泽鲜亮。不过白泽这是腌入味了吧!” 琮苍太子挑眉补刀。求教是求教,扎刀子是扎刀子,能在山主面前给白泽上点眼药,看见他难受,琮苍太子就觉得舒服了。 真是拧巴的神明和瑞兽关系。 井晓:“收拾好了?” “嗯,准备带走的都装入储物袋了。其他的放在木屋里,设下结界,避免盐碱风蚀。”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表情真挚的琮苍太子。 不是,你们神明修炼到一定程度,都会变得心黑腹脏吗? 木屋可以用法术设结界保存,却要把独木舟劈了当柴烧? 井晓瞄一眼白泽,发现对方脑袋扭成惊悚的180度,正朝她谄媚地摇尾巴。 她知道白泽和琮苍太子私下有见不得光的交易,不过只要不影响到她,井晓才不会干涉别人怎么相处。 “殿下继续收拾东西,我去半山腰采点黄花菜。松茸有些过季了,牛肝菌正是肥美。” 小姑娘边说边撸起袖子往山下走。最近一直在盐湖岸边住着,在水上漂着,好久没有脚踏实地地走路了。 白泽觍着脸跟在井晓身后。 “山主,白泽驮你过去。” “走一走,锻炼体魄。” 白泽梗了一下,嘀咕道:“走路不能炼体。” “劈柴也不能。” “琮苍不一样……是他找白泽要的锻体方法,白泽可没骗他。” 白泽摇头晃脑屁颠屁颠地继续道,“他的先天神体完全废了,吃什么天材地宝都无法吸收炼化,要想重新锤炼神体,必须他自己一点点打熬筋骨。我跟他说过的,他炼体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头,但是他非炼不可。” 井晓赤脚踩在砂石上,嗓音清润:“我没说你做得不对。” 白泽摇着脑袋,歪头偷瞄井晓的表情。 “成效是有点慢,不过对琮苍殿下来说,这是最合适的锻体功法。” “嗯。挺好,以后不愁没柴用了。” …… 梧桐山竹林小屋。 通灵乌鸦乌灵站在房前的木架上,扑扇着翅膀与独角蛟娇娇对峙。 “呱,不能去,山主不许你们离开竹林。” “胡说,山主只说不能离开梧桐山的范围,不是竹林。” 娇娇发出神念,声音童稚清脆,婉转悦耳,比乌鸦的呱呱声好听多了。 “你们再乱跑,等山主回来生气,禁你们的足。” 乌灵扎着翅,猩红色的鸟眼盯着独角蛟,想跟她讲明白道理。 不讲道理也不行,毕竟论天赋和修为,她肯定打不赢龙属一族的独角蛟,更何况娇娇不仅有小金丝猴做帮手,还有一只讨厌的金花松鼠在旁边煽风点火。 乌灵修为仅有百年,炼化横骨可以吐出人言,是因为鸟族天赋,而不是本身修为高。 金花松鼠一撮毛小眼睛转了转,朝着金丝猴小安唧唧咕咕。 也不知道小金丝猴是蠢笨,还是单纯的傻,反正耳根子软的,总觉得谁说得都对,谁的意见都比自己想出来的好。 前段时间听独角蛟的主意,去水底抢旋龟的碧凝珠,在地下水脉被追杀,好容易捡了条命回来。 以前还听从金花松鼠的鬼点子,跟山鹰一家捣乱。 要不是鹰酱性格稳重,熟悉守山人身边的小妖,早就一爪子抓死他,给自家小鹰尝尝猴脑的味道。 小安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真的?” 金花松鼠一撮毛蹲在他身侧重重地点头:“当然,我亲眼看到的。与山主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乌灵不让去。”小金丝猴的眼神飘忽,明显意动,又不敢跟乌鸦杠上。 “你先拦着她,我们走了,你再带她一起出门。”一撮毛继续鼓动道。 “好吧,我去把她引开,你们在竹林边缘等我。” 金丝猴小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盯着不远处扎着翅膀的乌灵。三两下蹿到木架上,一个飞扑,抱住乌灵,吧唧一声摔到地上。 “快走……” 金花松鼠跳到独角蛟的背上,头也不回地蹿出竹楼小院。 “你是不是傻!啊……是不是傻。山主不让你们乱跑,是为你们着想。真以为自己修炼法术就厉害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梧桐山里有多少大妖……” 乌灵气急败坏,对着小金丝猴连啄带打,翅羽闪过一丝锋利的幽蓝,她的动作顿了顿收起炼化过堪比飞剑的翅羽,换成大翅膀拍打小猴子的脑袋。 金丝猴抱头蹲防,嗫嚅道:“一撮毛说有山主母亲的消息。” “什么?” “真的,一撮毛见过山主母亲,那个人就在雪山的林地边缘。”小金丝猴眼含期冀,“不信我们一起去看看。你跟着总能放心了吧!” 乌灵猩红的鸟眼闪过犹豫,可又真的很好奇。反正那两个都跑了,她也得把两妖追回来,不如去看看。 “你们要是骗我……等山主回来,我一定原原本本地禀报。” 小安松开抱着脑袋的爪子,伸手拉乌灵的鸟爪,咧开大嘴:“快走,不然她们跑远了。” 乌灵气呼呼蹬爪,张开翅膀不高不低地飞着,看着地面的小金丝猴揉腿。 “要动作快点的是你,没翅膀还敢从高处往下跳,摔不死你。” 金丝猴小安摸摸后脑勺,咧嘴傻笑。 第354章 好一个兽嘴夺食 盐湖迎来第一缕朝阳,腥咸的薄雾在湖面蒸腾。 井晓睡到自然醒,爬起来洗漱,吃完早餐。 然后小姑娘就托着下巴看琮苍太子收拾东西,给木屋施法套上结界,将岸边被踩得乱七八糟的盐沙恢复成洁白平坦的原状。 就好像格外重视环保的人士出门旅游,主动把海滩的垃圾捡回去丢垃圾桶的模样。 琮苍太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生涩感,一看就是干顺手的。 “进步很大,能独立施法设结界了。”井晓点评。 白泽嘴角歪出一小截粉嫩的舌头,肯定道:“是啊,有神力支撑的结界,神明不死,结界不破。” 琮苍太子白皙的脸上沾着几粒盐沙,他自己一无所觉,彬彬有礼地朝井晓说:“山主,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井晓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晶莹的盐粒,坏心眼地决定什么都不提醒,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 晴空普照,阳光热烈。 井晓抬头望着远处的雪山,最近温度上升、雪线上移,才几天的工夫,雪帽又小了一点儿。 希望被掏了老巢的雪蛛们,能坚强地挺过炎热的夏季。井晓真诚地为雪蛛们掬一把鳄鱼的眼泪。 小姑娘爬到白泽背上,双腿自然垂落在他肋骨两侧,上半身和小脸都趴伏在白泽的银色长毛里,声音闷闷地传出。 “好,出发。”路上她还能补一觉。 白泽粗壮的四肢用力抓地撑起身体,速度不快不慢,银色长毛随着微风浮动,颇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 琮苍太子按照白泽给的吐纳功法,运转微薄的内力,跟紧瑞兽的步调,在赶路中持续进行锻体。 雪山盐湖岸边再次恢复了静寂。 没有了守山人的气息,也感应不到强大妖兽的气息,隐藏在盐湖周围的几只小生灵,探头探脑地从洞穴中钻出来。 梧桐山中有灵智的生物都喜欢亲近守山人,只是大多数生灵性格羞涩,不知道如何与守山人打交道,更害怕被讨厌,所以只克制地保持距离。唔,就相当于默默偷窥。 井晓趴在白泽背上,伸手搂着瑞兽毛茸茸的脖子,睡得天昏地暗。 白泽的速度卡着琮苍太子的体力极限,直到傍晚才找了一处林木疏落的地方休息。 不使用神力的琮苍太子,体力比普通人还不如。在丛林中跋涉对体力的消耗,已经让他眼前发黑,呼吸急促,走路开始踉跄。 “琮苍殿下的体能还需要加强。”白泽直接道。 “锻体功法的效果太慢了。” 琮苍太子浑身疲惫,也不讲究什么仪态优雅了,一屁股坐在树下努力调均气息。 “不是锻体功法效果慢,是琮苍殿下的体力差,练习时间短。锻体本来就需要长时间慢慢打熬筋骨。等回竹楼做个木桶,每天锻体之后再泡药浴。晚上殿下修炼香火神道时,再以神力滋养神体。这个过程至少要持续三年。” 白泽扭头看向身后的琮苍太子,摇了摇头。他给的锻体方法,相当于让法修去干体修的活,以简单机械的模式,开发体能的极限。 方法看着简单,但想完全做到并不容易。 三年锻体有了成效,再考虑武器,选择长剑,还是刀、枪等等,就看这位天界太子自己的偏好了。 井晓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看周围的环境,还有面前的火堆。 “吃饭不用叫我。”小姑娘抱着毛球翻到地面,把自己裹成毛茧子,小脑袋都缩到毛球茧里了。 琮苍太子看着火堆旁烤的几样野味,还有吊锅中的汤羹,有些意兴阑珊。没有懂得欣赏的井晓,他做饭都没动力了。 “哎,别乱烤啊!”白泽急得跳脚,“山主不吃,还有白泽呢!” “你又不是必须得吃东西。” 琮苍调整烤架的位置,翻滚一下滋滋冒油的小野猪,闻着就知道皮脆肉嫩,焦香异常。 石盘上的烤菌子和紫瓜,还有火堆底下埋着的马铃薯…… 琮苍太子总觉得他特意做的食物,给白泽吃是暴殄天物。 白泽瞪着铜铃一样的兽瞳,把琮苍太子紧紧盯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殿下想清楚了再说话。” 琮苍太子的情商忽然上线,抿了抿唇没再出声。 然后某天界太子不客气地与白泽平分晚餐食物。跟每次看着井晓吃完,他再吃的态度截然不同。 那个场面堪称:兽嘴夺食。 没错,瑞兽也是兽。 白泽打着饱嗝,侧躺下抱住井晓的毛茧子慢慢消食,眼睛半睁半闭,瞄见琮苍太子揉肚子。 呵呵……让你跟白泽抢东西吃,撑不死你。 —— 乌灵拍打着翅膀,在树枝间低空飞行。 时不时瞅一眼,在地面游走的独角蛟,还有蛟龙背上的小金丝猴和金花松鼠。 “没想到娇娇能变这么大。”金花松鼠一撮毛兴奋地吱吱叫。 明明在竹楼里还是小小一坨,结果从竹林里出来,转眼就变得比那棵拦路的榕树精的树干还粗。 他还担心独角蛟在丛林里被别的灵兽攻击,现在不去攻击别兽都是娇娇善良。 金丝猴小安抱住娇娇翘起的头部,骄傲道:“那当然,娇娇在地上速度很快,要是在水里还能更快,水底的旋龟都追不上我们。” 这只小猴子,早就忘记当时的暴雨,他和独角蛟在水里逃命,飞奔找山主救命的狼狈了。 小独角蛟听到夸奖,心中得意,速度又快了三分。所过之处,林毁树断,百兽惊惶。 化成人形长得眉清目秀的榕树精,双手紧紧抓着独角蛟的尾巴,被粗壮的蛟龙在林中拖着走。 他受守山人之托,要照看三小只,那他拦不住就加入,跟着进入深山也算是看着吧? 第355章 报恩的因果纠缠 清晨,鸟鸣山幽。 琮苍太子在附近发现几棵异种花椒树,忙着采摘烘干,增加调味料的种类和库存。 他知道可能会耽误时间,所以提前卤了一锅麻辣兔肉,哄小孩儿。 花椒就地取材,兔子也是。 白泽嘴里叼着一只藤球,边抛边接,玩得不亦乐乎,同时分出一缕心神,照看身边啃兔头的小姑娘。 “山主需要的材料,还差多少?” “其它材料用量不大,现在缺得最多的是天蚕丝。” “不如我们直接去找。这个季节天蚕一族已经吐丝结茧了。” “再过半个月吧,”井晓随手掐指推算,“现在蚕未破茧,直接取丝就是在杀生了。” “不是说破茧之后,天蚕丝品质会下降?”白泽接球的动作一顿。 “只是下降一点,不至于不能用。没有极品天蚕丝,用天品的也可以。” 井晓徒手掰开兔脑壳,啃得满嘴流油,辣得斯哈斯哈。 白泽兽眼星星:“……”小小一只的守山人果然又可爱又善良。 “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井晓见白泽眼神有异,解释了一句。 她制作法衣虽然力求完美,但不必非得拿其他生灵的命来填。 比如此次找雪蛛丝,只掏人家老巢的存货。被雪蛛群追杀,她逃跑得快点让雪蛛追不上就好,要是返回去杀绝雪蛛一族就过分了。 更何况天蚕一族在梧桐山深处繁衍,数量不多,可不是雪蛛那种数以万计的物种。 不管是从生物多样性,可持续发展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守山人职责考虑,还是那句话: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井晓边啃兔头边看白泽在空地扑藤球,总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唔,山猫金千纹没有化形的时候,貌似很喜欢这么玩。白泽还有猫属性?她一直以为这只没皮没脸的货是条狗。 想起金千纹,井晓心神一动,擦了擦小胖手上的油,开始捏诀。 玄光镜中显出一只慵懒矫健的金钱豹纹山猫,正枕着一只生无可恋的大老鼠,在墙头……晒太阳? 井晓挑了挑眉毛,到了她如今的境界,是不会随便起心动念想起某个人或某样东西的。 可心神震动预示着什么,却不好说。 有可能是喜事,也有可能预示灾祸。 以金千纹的修为,肯定无法发现被守山人用玄光镜窥视,所以小猫继续眯着眼,尾巴东摇西摆,睡得十分悠闲。 井晓盯着玄光镜看了一会舒服得打呼噜的山猫,又瞅瞅白泽,突然问了一句:“白泽,你玩藤球的时候,在想什么?” “啊!”白泽没接住刚抛起的球,直接被藤球砸脸,愣愣地想了一会,语气犹疑不定。 “不知道……应该,没想什么……吧!” “金千纹也说不知道,陆寅君也说不知道。”难道猫属性的物种都有这样的特性? 井晓低头在卤煮锅搅了搅,从里面捞出一条兔腿继续啃。 白泽不想玩了,用力拍一爪子藤球,盯着球滚出老远,还是控制不住扑出去,把球叼了回来。 把球放在井晓身侧,伸着脑袋往锅里看,红彤彤的汤里泡着几块兔肉。 “好吃吗?” 井晓白他一眼:“你不是吃过了?” 白泽没动静,盯着锅里翘出一角的兔腿,舔了舔嘴角的软肉,把哈喇子吸了回去。 “你要是敢直接把嘴巴直接杵进锅里,今天我就麻辣白泽,”井晓威胁道,“连皮带骨一锅炖。” “给我吃点。” 白泽把脑袋从锅边拔出来,蹭到井晓面前,眼含期待道。 井晓:“……”你不会用御物之法,从锅里捞,热气腾腾舌头都快舔到她的手指头了,真想死不成? 没有等来小姑娘的投喂,白泽只能自力更生。 从锅里捞出一根兔腿,也不好好吃,而是支着牙齿,将兔腿含在嘴里嗦味道,嘴边银色长毛都染上了红油。 “噫~” 见白泽吃得脏,井晓嫌弃地扭头,继续观看玄光镜里的小山猫睡觉。 山猫头下枕着的肥硕大耗子一动不敢动,僵着身子、鼠眼发直,眼瞅着就要吓得咽气了。 白泽眨巴眨巴眼睛,“这只小猫儿是山主养的?” “山猫,在山下村里生活。” 井晓言简意赅。脑子里却在琢磨为什么会想起金千纹,难道小猫要出事?还是梧桐村里有事? 但她凝神感应梧桐山中的地气灵韵,皆未有什么异常,掐指推算因果也没有任何反应。 奇了怪哉,也许不重要。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随即抛掉。 走着瞧吧! 井晓向来遇事做事,从不没事找事。顶多这几天多关注一下小山猫就是了。 白泽含着骨头,趴到井晓身边,跟着一起看玄光镜。 “山下的梧桐村?” “嗯。” 玄光镜中金钱豹纹的山猫猛地起身,一口咬死大耗子,跳下墙头送到刚进门的吴幺娘面前,邀功似的喵喵两声。 生活在村中的吴幺娘自然不可能怕耗子,立即大声夸赞金千纹,并且表示晚上要给山猫加餐。 “白泽,你报过恩吗?” “报恩?”白泽想了一会儿,“当然报过,报了三生三世。” 井晓杏眸欻地亮了,盯着白泽道:“听起来是个曲折的故事。” “咳,山主知道的,白泽不擅长打架,在洪荒时代总是被其他强大的妖兽欺负,那人出手救了白泽。”白泽陷入回忆,“白泽就想着要保护他,直到他老死。” 井晓一听就觉得不对,能在洪荒时代,出手把白泽从其他妖兽嘴下救出来的厉害人物,想要‘老死’可能有点难? 再说,哪个大佬需要一棵小趴菜保护?不会是跟着人家混吃混喝吧! 井晓怀疑地把白泽盯着。 “是难,我也没想到,她一活就活了八千多年……”白泽有点难以启齿,“她救过白泽无数次,白泽也帮过她无数次。这笔糊涂账就有点算不清了。与人族的因果纠缠,如果不及时了结,就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 “洪荒不计年,后来呢?” 井晓点点头,所以她才要趁早斩断与人间亲族的因果。不然因果业力相互纠缠之下,就没完没了了。 “后来,白泽找到她的转世。想再守护她一世,了结因果。” “她又活了八千年?” “那倒没有,”白泽长长叹口气,兽眼神色哀怨,“可她为救白泽而死。虽然白泽并不需要她救,但……她为救白泽而死!” 井晓已经开始同情某只瑞兽,“嗯,再后来呢?” “白泽继续找她的转世……”白泽难过的情绪都要溢出眼眶了,“嗷呜,然后……然后她飞升了!” “她是谁?” 白泽把头埋进两只爪子里,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井晓心念转动:“危月燕?” “昂!” 白泽埋着头,不想看敏锐的守山人。 第356章 她想成神? 琮苍太子采摘花椒,又做完烘干处理,用了足足大半天的时间。 林间枝叶繁茂,日光已然昏暗。 “休息一夜,还是连夜赶路回去?” 琮苍太子边收拾锅灶,边征询井晓意见。满满一锅卤兔子,都被井晓和白泽吃干抹净,只剩下半锅卤汤。 “休息。没必要,无需赶夜路。” 井晓拍着小嘴打哈欠,吃饱了就睡,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山里山外的恩怨情仇,随它去吧。 “好。” 琮苍太子笑意温和,在半锅卤汤里加满清水,新增了些调味料。 将前几日捉来的野猪切分成不同部位放进锅里,看着锅中还有空间,就又加进去三只山鸡,然后在灶底添柴火。 已经开卤的卤汤不能浪费,当然要继续发挥作用,老卤汤越煮越醇厚,每锅卤汤卤出来的菜,味道也不甚相同。 等这锅硬菜卤完,再加些素菜,菌菇、野菜都挖了不少,还有山主教导制作出来的千张豆皮,不知道卤出来味道如何。 琮苍太子看着烧火,扭头瞄一眼玄光镜。 山猫金千纹伸了个极致拉伸的懒腰,张大嘴巴,小舌头卷曲向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夜色下,小山猫的琉璃色瞳孔又圆又亮。迈着轻巧的步子,开始巡视村中粮仓。 山猫时而停在某个地方,眼神专注,耳朵左右抖动,不知道是盯着什么,还是在听什么动静。 琮苍太子身侧的锅中咕嘟冒泡,煮着香气四溢的卤肉,玄光镜中光影变幻,显示着千里之外的山村,人声消寂的景象,便又为这夜晚增添了一分玄奇。 白泽社死了一会,见井晓躺在毛球毯里望向星空,看样子不打算继续追问他的事,立即原地满血复活,顺着卤汤的味道就颠到了琮苍太子身边。 “卤猪肉加点白芷、草果,提鲜去腥味道更好。” 琮苍太子疑惑:“书上没写。” 白泽:“配方是各家不传之秘,怎么会公开印在书上。” 天界太子脑子不太灵光啊!梧桐山外的世界,能吃起肉的人家有多少,不是世家大族,哪里会有不断调配修改配方的厨子呢? 配料秘方这种东西,就得去各大世家的厨房,找天赋厉害的厨师,偷偷跟人家学习才会有进步。再不然去翻世家主母的私藏,这可都是压箱底的能当传家宝的秘籍。 每天翻公开发表的菜谱? 哼,真是庸人。不对,庸神。 琮苍太子手中拿着烧火棍,想了一会,露出些许笑意。 “白泽说得对,等我巡游的时候,各处看看。” 井晓诧异地看向琮苍太子和白泽。 “……” 不是。你好歹是个天宫敕封的正式神明,不是什么乡村野神,去偷窥别人家秘方?那是正经神明该干的事? 另一只瑞兽,这是教唆,你知道吗?要是把人家好大儿带歪了,且等着张帝君和王母三界追杀你。 井晓抿了抿嘴角并未将到了嘴边的话,说出口。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玄光镜中一无所觉的山猫金千纹巡视完‘领地’,没有回吴幺娘家,而是逛到村中的谷场,趴在附近树梢上,盯着村庙发起了呆。 山猫的眼睛在月色下,发出绿油油的光。若是有人从树下路过,突然看见这么一幕,估计得做半个月噩梦。 白泽好奇地凑近玄光镜,“这只小山猫看什么呢?” “村庙。” 井晓对山下的梧桐村还算了解,知道那里是村庙和祠堂所在地,前面的打谷场,是每年举办祭祀典礼的地方。她随手调整一下玄光镜的角度,不仅将金千纹摄入其中,还将村庙和祠堂也照了进来。 “庙中有人?”琮苍太子也发现了异常。 庙中没有灯火原本一片黑暗,影影绰绰却能看见三个光点,应当是插在香炉中的三炷香。 山猫金千纹不仅能看到这三个光点,还能听见庙中男孩女孩的对话。 男孩低声说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如何匡扶社稷,如何选贤用能,还讲述当下遇到的困境。 女孩柔声软语,说出的话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自从陆寅君和辛彦离开梧桐村,金千纹就发现庙中神像的异常,与山主身上的气息相似又有不同。 小山猫绝对不会认错:庙中的那位肯定不是山主。 那个祂对山中灵兽的态度十分厌恶,当然也非常讨厌她这只小猫妖。每次金千纹靠近村庙,都会感受到庙中神像的排斥力量。 所以金千纹每天有空就会过来观察村庙里那股气息,胆敢占据山主的神像…… 小山猫在树梢上动了动爪子,紧紧盯住从庙中走出来的夏颂:蠢蛋,难道就没发现那个根本不是山主吗?哼,等陆寅君和辛彦回来,她一定要添油加醋地告状,让陆寅君打死夏笨蛋。 白泽歪歪脑袋,兽瞳中闪过惊讶:“山主,那个孩子身上是皇朝气运?” “嗯,夏颂。” 井晓眨着漂亮的杏核眼,心神落到了实处。如果预示的是这件事,倒是不出所料。只是某些玩意野心不小,以为有皇朝气运庇护,她就没办法了? 琮苍太子好奇:“庙里那个是?” “神性灵韵。” “啊?” 井晓瞥了他一眼,与庙里那位相比,天界太子的成长速度似乎更快也更稳,毕竟村庙里的神性灵韶,与有敕封的主庙神明差距还是很大的。 而且琮苍太子的心性纯粹又坚韧,天生神明并不会受人族欲念的影响。 “我的神性灵韵。”井晓半垂着双眼,掩住眸中的寒光,轻笑道,“祂想成为真正的神明呢!” 琮苍太子认真问:“要我助祂吗?” “不必,祂成不了神明,等着祂咎由自取好了。”井晓表情玩味。 琮苍太子默了默,感觉这一瞬的井晓,气息有点危险。 第357章 蠢病会传染 山猫金千纹轻巧地跳下树,无声无息地跟在夏颂身后,眼见他回到宅子里熄灯睡觉,才慢吞吞地踩着阴影回到吴幺娘家里。 她现在不敢离开村子,一来担心她不在,吴幺娘和村人被庙中来历不明的东西侵害;二来算着日子师父和陆寅君他们都快回来了。有师父赵孟元的文华之气镇守,妖邪定然不敢放肆,而且陆寅君是大妖肯定有本事收拾庙里那个东西。 小山猫叹气:她真是为村子操碎了心。 夏朴听到谈卫禀报夏颂回来了,也躺在床帐里幽幽叹了口气。 少年慕艾,强行阻止容易激起逆反。更何况他也不清楚庙中那位梧桐山主,到底是什么心思,或者另有深意。 现在只能被动地派人暗中盯着,在日常课业中提点夏颂。只是目前来看,孩子完全没有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夏颂在宫中长大,自幼早慧,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 如今正是少年义气的时候,对道理的认知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说多了招人烦,说少了不管用,教导起来实在头疼。 还得让赵孟元早些回来,留在京城陪考有什么用,他儿子又考不上。 有些普世的道理,由外人来教导,在孩子眼里可能更客观公正,与自家人教导的效果完全不同。 “奴婢看着太孙殿下,只是与庙中那位谈得来,并非有什么别的心思。”谈卫隔着床帐低声道。 他在宫中多年,见过的人情世故多了,自认对人心把握还是有几分心得。 夏颂对庙中那位多是当成朋友,亲近有之,绝无男女之情。七爷的担忧有理,不过有些多余。 “两小无猜的感情,才最难解。”夏朴以手抚额,双眸望着帐顶,“还是缺伴读。沈学性子唯唯诺诺,忠诚有余,但难担大任。” “殿下在赵夫子那里学习的同窗,辛彦辛公子还是不错的。” 谈卫嗓音尖细,刻意压低便有些阴恻恻的。 “辛彦桀骜不驯,颂儿驾驭不了。更何况那孩子是山主仆从,我以前试探过,他无意仕途。那个吴祖佑倒是功名心重,只是去了昌溪池书院,又考了功名,过几年必然会出仕。” “年龄相当的孩子,赵夫子的弟子吴子硕和吴玉琨,品行尚可。” “不能只考虑年龄,还有身份地位,心性见识。穆玉品性学识都不错,可惜象山书院立场不明。唉,你也早些休息吧,其他的事明早再说。” 夏朴心中盘算,得找家风清正的世家大族,既要人品可靠值得信任,将来又能支持夏颂。还得考虑这些世家的地理位置,所属的阵营,如何平衡各方势力。 明日得让人给瑞宣送信,他出去游说各大世家,得再多关注一下各家子弟,有合适的孩子,便送回来。 一个好汉三个帮,夏颂将来执掌天下,也得有信得过的臣子。 只西南之地,还是太小了。世家子弟的眼界若是不开阔,最多影响自家宗族。可若是帝王只局限于一隅之地,那将是天下的灾难。 谈卫默默退出房间,阖上屋门,无声叹息。 陆寅君虽然治好了七爷多年旧疾,但这般殚精竭虑、忧思过劳,恐怕还是会影响寿数。 最近商队送来的燕窝,他得去摘出来泡上,半夜炖上,明早给七爷补补身子。 —— “呱……哇……” 通灵乌鸦乌灵拍打着翅膀在夜空中滑过,猩红的鸟眼俯瞰整片森林,如同不知疲倦的夜之舞者。 浩瀚长空,除了乌灵并没有其他鸟类盘桓。 地面一条粗壮的独角蛟盘成一大坨,蛟头下颌支在高大的树冠上,竖瞳冰寒冷峻。尽管只是一条幼蛟,可是其蛟龙的气息,吓得方圆百里飞禽走兽几乎绝迹。 金丝猴小安与金花松鼠一撮毛,两小只挤在树洞里,睡得十分安稳。 有独角蛟守夜,没有哪只兽类敢来找死。 眉清目秀的容真一袭绿苍苍的袍子,两只脚生出根系,扎进地面吸收养分,双臂紧紧环抱独角蛟的尾巴,生怕对方跑了。 真是倒了大霉! 容真在内心不停地唾弃自己。 他只是棵活了上千年的榕树,为什么要接下看孩子的任务? 接任务也就接了,为什么不挑个听话的孩子,非得答应山主照看独角蛟和金丝猴。 一路在丛林里被拖拽着走,他这把老骨头都要被折腾散了。 等松年回来,他一定得向对方取取经。明明都是千年古树,怎么迎客松就活得那么潇洒。 其实不用松年,井晓都能回答他的问题。 妖精化形的初始样貌,与自身修为和心性的关系密切。 松年普一化形就是风度儒雅的老者形象,而容真则是个绿苍苍的少年,又修行了五百多年,才把脸上黄黄绿绿的颜色褪去,变得像个正常的人族。 所以,还能是什么原因,当然因为榕树精还是个不成熟的少年人啊! 乌灵落在容真上方的树杈上,“呱,小松鼠说那个妖就在附近,我巡视好几圈也没找到。” “一撮毛是个瞎的,他说话不能信。”容真气恼地甩甩头,想了想道,“不过,如果对方是灵植,得等到白天,才会出来晒太阳。” “那就等明天看看,如果还找不到,就赶紧回去,不然山主回来没法交代。” 乌灵伸长鸟喙啄了一口树叶上凝出的露水,仰头让那丝甘甜顺着喉咙流到肚子里。飞了一整天,可累死乌鸦了。 “现在已经没法交代了。”容真表情恹恹的,说话有气无力,“独角蛟一路游走过来毁了不少林木,其中很多珍异的灵植。” 容真说着说着语气激愤起来:“你们这些能跑能跳的灵兽了不起啊!欺负灵植不能拔根跑路是吧……” 乌灵:“……”谢谢,不要把她也骂进去,她是用翅膀飞的,从来没有碾压过灵植。 “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我就不该相信守山人,任那小姑娘再怎么柔声细语地拜托,我也不应该答应……” “看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可是柔柔软软的小姑娘好可爱,我要是不答应,小姑娘会伤心的……” 陷入自我厌弃的容真,开始颠三倒四地碎碎念,已经无暇去听其他声音了。 乌灵眯着鸟眼把绿苍苍的榕树精上下打量一通,拍拍翅膀换了远离对方的树枝歇着。 蠢病会传染,还是离远点安全。 她就不该对梧桐山里的精怪抱有期待。 好好的地府阴阳使者不当,跑来梧桐山当什么信使,呱……她好亏,她要回去找族长,她要换工作…… 第358章 正确的路 井晓在睡梦中闻到一阵阵的肉香,那香味扑鼻,刺激得她肚子咕咕叫,嘴里疯狂流口水。 最后实在忍不了,小姑娘从毛球毯中蛄蛹出来,气呼呼地瞪着琮苍太子。 “琮苍殿下,过分了昂,大半夜卤肉还偷吃?” 琮苍太子手中举着一只咬了两口的鸡腿,满脸无辜。 “我就尝尝味儿。白泽说汤料里加白芷和草果更好吃。我试了试新的卤料配方,确实比白天的香。” 白泽趴在井晓身后,抬起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快要滴到小姑娘头上的涎水。 “野猪卤好了?” “卤好了。”琮苍太子点头道。 井晓掀开毛球毯,小脑袋伸到锅边嗅了嗅,顺手把几绺差点垂到卤汤中的头发盘了上去。 “那还等什么,开吃啊。” 琮苍太子凤眸闪过一丝笑意:“天还没亮。” “你也知道天没亮啊!半夜卤肉,把人都香迷糊了,”井晓原地起跳,像极了山下村中赖皮的小孩儿,“不管,我现在就要吃。” 白泽兽眼盯着卤汤锅,吸溜一下口水,“给我个肘子,要前肘。” “比卤兔子好吃。汤里加水了,没有第一锅那么辣,卤味更醇厚。”井晓嗦着肋条,不忘点评。 一人一神一兽围着一锅卤肉,你一口,我一口,他一口……锅中卤水冒着小泡泡,灶下火光映得人脸色如红霞。 嘎吱…… 咯嘣…… 呲溜…… 这环境、这氛围,加上清晰而诡异的咀嚼声…… 不像是半夜吃卤味,更像是在搞什么神秘仪式,锅中上下浮沉的也不是野猪和山鸡,而是某些奇诡怪谲的东西。 林中蓦地安静下来,虫鸣蛙叫等细微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井晓啃了两根肋条,一个肘子,半只山鸡,满足地拍拍小肚子。 “这个卤汤配方不错,卤肉好吃,卤菜也好吃。” 琮苍太子语调温和:“嗯,记下了。以后当成基础方,再改良。” 白泽埋头吃得稀里呼噜,井晓和琮苍太子齐齐放下碗筷,只有他还在大嚼特嚼,满满一锅卤味被瑞兽吃掉大半。 吃饱喝足,天光渐明,鸟雀叽喳,丛林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琮苍太子洗涮收拾锅灶。 其实捏个清洁术能更快地解决问题。只是琮苍太子锻体练功才新添了毛病,遵从一举一动皆是修行,就连洗刷锅灶这种事情,也要亲手拾掇。 一夜不睡,对神明和瑞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琮苍太子早就用修行代替了睡眠,就算不在半夜玩卤味,他也会以神念巡游四方,遇到妖邪自是责无旁贷。 白泽更是精力充沛,好似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井晓? 小姑娘被毛球兜着,仰躺在白泽宽阔的背上,开开心心地补眠。小孩子睡眠不足,会长不高的。 —— 呱……哇…… 乌灵小幅度地拍着翅膀,在树冠之间穿梭,猩红的鸟眼紧紧地盯着地面,寻找金花松鼠一撮毛说的那个打伞的女妖。 独角蛟庞大的蛟龙身躯在地面游走,用力甩甩僵直的尾巴尖,拖拽着一棵两脚生根的榕树精,她游都游不快了。 绿苍苍的容真十分狼狈,他除了人族的双手以外,又在肩胛骨上生出两个粗壮的藤蔓状臂膀,把他的身体紧紧地绑在蛟龙的尾巴上。 主打一个堪比狗皮膏药的甩不脱。 金丝猴小安知道自己在丛林中属于弱小的妖类,所以心安理得地抱着蛟龙的脖子,随着蛟龙的游动四处张望。 “一撮毛,你确定没领错方向吗?” “肯定不会错,我可是有修为的灵兽。” 金花松鼠的体形不大,比起小金丝猴还小了几圈,但他的脾气可不小,自诩为松年的伴生灵兽,在梧桐山里大小妖类都要给他面子。 “可我们出来五天了,都没找到。”小金丝猴胆子小,脑子可不笨,换了个问话方式,“你遇到那女妖之后,用了多长时间到达山主的竹楼?” 一撮毛:“三天多,怎么了?” “你的速度与娇娇的速度相比怎么样?” 小金丝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我肯定没有娇娇跑得快啊!” 随着一撮毛的话音落下,金丝猴小安用力掰住蛟龙的脖子,发出尖锐的爆鸣音。 “娇娇,停下。” 呲啦…… 林间枝叶草屑乱飞,忽然急停让独角蛟粗壮的蛟龙之躯,在地面蹭出一条深沟。 “啊!” 容真被神蛟一个摆尾甩出去老远,肩胛生出的藤蔓臂膀,唰唰唰地紧急生长,才把他拽了回来。 榕树精容真这回不仅衣服和帽子是绿的,连脸色都吓绿了,呜里哇啦的一通怪叫。 “说过多少次啊,不要急走急停。我会晕蛟!” 娇娇没理会把她尾巴绑得僵直的榕树精,回转蛟头看向背上的小金丝猴,竖瞳闪着冰冷的寒光,传出的神念声音却十分稚嫩。 “小安,怎么了,为什么要停下?” “跑错了,肯定跑错了……” 金丝猴小安上蹿下跳一通比划,终于把一撮毛可能带错路的事情说明白了。 金花松鼠一整个僵住,“那……怎么办?” 容真撩起眼皮,薄薄的唇角带着三分讥诮:“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跟我回去。找不到女妖,原路返回总不会再走错路吧!” 说着,他拍了拍蛟龙的尾巴,“娇娇,掉头回竹楼。” 独角蛟不动如山,冷冽的竖瞳直盯着金丝猴小安,任容真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掰动她分毫。 没有泥土可以扎根的榕树精,战斗力低得可怜。 小安仰头看向上方树冠,寻找乌灵的鸟影。 他们之中如果有能矫正方向的存在,无疑是那只飞得高,看得远的乌鸦了。 容真扶了扶头顶的绿色软帽,“小安,看什么呢,那只乌鸦飞出去好半晌没回来了。” 金丝猴的两只小爪子轮流抓后脑勺,抓耳挠腮的模样甚是可爱。 看得容真要笑破肚皮了。 “我上去看看,”金花松鼠一撮毛三两下蹿到附近最高的树冠顶上,东张西望着抱怨,“看不到乌鸦,怎么办?” “哦,看不到乌鸦,你们打算怎么办?” 井晓板着一张小脸,盯着鬼头鬼脑的金花松鼠,语气冷飕飕地问。 “呱……” 通灵乌鸦站在树梢上大声嘲笑,一群小崽子,还真以为她飞在天上,是在给他们引路啊! 呱,聪明的乌灵当然是在找山主,呱! 第359章 考验无处不在 井晓站在白泽背上,于半空中俯视几只作天作地的小妖怪。 独角蛟缩小体型,变成蚯蚓大小,在金丝猴小安身侧盘成一坨。一副她很乖,她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只是僵直的不会回弯的尾巴尖,明晃晃地告诉井晓,她不但胡作非为了,还是主要出力的那一只。 金花松鼠一撮毛理直气壮:“山里有只女妖,跟山主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山主就不好奇吗?” 并不,谢谢! 井晓冷淡的目光转向一撮毛,“找到,然后呢?” “把她带回来,给山主当母亲!” 金花松鼠一撮毛直立起身体,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晃了晃,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都要为自己的聪明喝彩了。 井晓: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小姑娘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一眼金花松鼠:“我不缺母亲,也没兴趣到处认娘。” 又扭头看向金丝猴小安和独角蛟,“我离开之前怎么说的?” 小金丝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山主让我和娇娇不要乱跑。我们错了。” 独角蛟娇娇声音稚嫩:“我们错了,请山主责罚。” 被发现就立即认错,永不悔改,下次还犯。 井晓心中冷笑,两只小东西,跟着金花松鼠不学好,那就不要再见面了。 “一撮毛,犯我忌讳。给你两条路,一是永远离开梧桐山,再也不要回来。” “不要。” 金花松鼠慌了,他是梧桐山土生土长的灵兽,他不要被赶出去。 “不要?”井晓神色淡淡,语调毫无起伏,“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回迎客松的洞府闭关百年,要么化形离洞,要么百年之期到了再行出关。” 金花松鼠一撮毛的性情最是跳脱,让他闭关? 他根本坐不住啊! 他才是个刚炼化横骨的小妖,距离化形大妖还有十万八千里。 百年?百年根本不够他修到化形的,更不可能提前出关。 山主摆明了是罚他百年禁闭。 “山主,一撮毛错了,再也不给山主找娘亲了。” 金花松鼠立直了身体,两只小爪子搭在一起,对着井晓作揖求饶。 井晓可不吃这一套,这只松鼠就是欠教训,性子也需要磨一磨。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小东西炼化横骨之后,到处惹是生非,也该好好闭关沉淀一下。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井晓面沉似水,“你是自己回迎客松的洞府,还是我送你一程?” 一撮毛吱了一声,嗖地蹿上树想逃走,被井晓抬手就拎了回来。拎着尾巴根的拎法。 “玩声东击西?呵,那就让我送你一程好了。” 井晓板着小脸,起手捏诀,定位到一撮毛的洞府,发动‘等价交换’法术,金花松鼠唰地在原处消失,同时手中出现一棵巨大的属于迎客松本体生出的松果。 小姑娘掂了掂手中颇有重量的松果。 不错,今年的利息一并收了。 金花松鼠一撮毛慌乱地在洞府中上蹿下跳,他想出去,却发现不仅门口被下了禁制,整个洞府里里外外都设了禁制。 他只是个小妖,修为并不能完全辟谷,百年不吃不喝,他会饿死的。 “山主,一撮毛错了,再也不敢了。” 金花松鼠哭唧唧,急得满洞乱转。 忽然一撮毛的神识中多了一段修行功法,还有解开洞府禁制的方法。要么修为足够高深,自己解开禁制,要么闭关百年禁制自解。 至于吃的东西? 井晓给他留下一瓶丹药,那是前两年在仙宫用药材的边角料炼制的辟谷丹。以一撮毛的修为,一年一颗辟谷丹,保证饿不死。 口味? 井晓不在乎,反正又不是她自己吃,药性足就好,管它是什么味道? 对于这一点琮苍太子和辛彦都有话要说:山主炼完丹药不能自己尝尝吗? 处理完金花松鼠一撮毛,井晓的目光移到金丝猴和独角蛟身上,眼神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的压迫感远比语言更让人心里发慌。 尤其两小只还是自知犯错,不知道惩罚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倒霉蛋。 “你们两个。” 井晓开口,两个小家伙同时一哆嗦,身体缩得更小了。 “知道错了吗?” “知道,小安知错了。” “娇娇知错了。” “错哪了?” 井晓盯着两个小家伙,慢条斯理地坐下。 白泽的脊背又宽厚又稳当,真的很适合当坐骑。又有眼力见,不用井晓说话,就主动下降高度落回地面。 金丝猴小安和独角蛟七嘴八舌地讲着自己做过哪些错事。什么招猫逗狗,偷袭鸟雀的巢穴,跟食铁兽抢竹笋那些破烂事…… 你一言,我一语,统统主动招供。 井晓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她就说养这种四六不懂的小破孩儿什么的最烦了。 也可以直接证明一点,小妖怪们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根本就是明知故犯,挑战规则底线。 井晓:“做了这些错事,你们认为如何补救,该有什么处罚?” 两只小东西十分有默契地沉默了。 他们就是看别的鸟兽张牙舞爪,拿他们没办法,觉得好玩。仔细回想起来,他们做的好像都是山主明令禁止的事情。 “现在跟着我回竹楼。你们可以在路上慢慢想,到家之后再告诉我,你们准备如何弥补过错,需要接受什么处罚。如果你们的答案,我不满意……那就要按照我的标准来执行。一撮毛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你们好好想想吧。” 井晓紧绷着小脸,拍拍白泽的头,示意他启程回家。 琮苍太子跟在白泽身后,全程一言不发,在心里默默地为两只小妖怪点蜡。 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肯定比山主给的惩罚更重。尤其这一路上战战兢兢的心理压力,悬而未决的处罚,比真正落到实处的惩处更让小妖焦虑。 学到了,学到了…… “琮苍殿下。” 井晓清甜的声音,喊得天界太子心里发毛。 “什么……咳,山主有事?” “晚上巡游时,提醒陆寅君和辛彦,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哦,好。” 琮苍太子突然一脑门子冷汗。因为他想起井晓说过,辛彦身上的契约,如果不按时回来定然会遭天谴。 但山主明显不想告诉辛彦这件事,就想看看小魔人如何表现……能提醒一句,已是仁至义尽。 可怕,考验无处不在! 第360章 观星观势 古木参天,光线一束一束穿过树冠,照射到下方,投出一块一块的光斑。 如果梧桐山有舆情小报,今天刊登的重大新闻一定是:刚刚成立的梧桐山寻妖小分队,遭遇重大挫折。 ‘四名小队成员中隐藏了一名叛徒。因叛徒的告密,寻妖小分队被邪恶的守山人在原始丛林中截获。首领金花松鼠一撮毛被判处一百年监禁,另两只随从小妖正忐忑不安地等待未知的处罚。’ 榕树精容真一身绿苍苍的袍子,头戴深绿色软帽,蔫头耷脑地走在队伍的末尾。 “容真太废物了,就不该接任务,盯着猴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琮苍太子耳边听着容真神经质的碎碎念,感觉后脑勺嗡嗡响,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晚间休息埋灶做饭时,琮苍太子特意找了一棵榕树,当着容真的面,把原木砍成碎片。 琮苍凤眸闪过冷光,斜瞥着容真,成功止住了榕树精的片汤话。 讲什么道理? 说破大天,也不如生命威胁好用。 这一招,琮苍太子在竹楼里收拾小猴子和独角蛟屡试不爽。 嗯,招式不在新旧,反正在榕树精身上还是很好用的。 白泽凑到自闭的容真身边,一脸贱兮兮道:“看孩子不能太顺着孩子的脾气,管教管教,就是要连管带教。” 容真撩起眼皮,翻着四白眼:“你管得住骑在你背上那个?” 榕树精容真向瑞兽白泽发动:一句话把天聊死技能。 白泽歪嘴:“啊呸!”活该你被小姑娘骂得抬不起头,什么顶天立地榕树精,就是一棵佝偻树。 今晚选择过夜的地方是一处小山坡,坡势极缓,坡地上满是碎石荒草,头顶没有高大的树冠遮挡。 井晓躺在山坡的地面,只觉得夜风满山,全身舒爽清凉。 与雪山高地的环境有些类似,让人感觉呼吸都顺畅了。 夜空无月,但见繁星满天。 琮苍太子巡视一圈,回来对着井晓说:“这里的土地有些奇怪。” “奇怪?这不是泥石流之后的正常地质环境吗?”井晓以头枕手,漂亮的杏核眼直直地望着星空。 “泥石流?” 琮苍太子用力踩了踩脚下的泥土,感觉还算稳固。 “现在当然稳固,要是连着下十天半个月的大雨,这里有可能二次泥石流。”井晓也不管对方能理解多少,自顾自地说,“碎石遍布,土质疏松,再加上长期雨水浸泡,山顶向下的势能足够大。极有可能产生泥石流,不过……” 小姑娘朝四周看了看,“此处已经形成缓坡地形,就算有泥石流,流动速度也不快,小动物们感知敏锐,早早都跑了。危害不算大。” “那什么样的危害大?”琮苍太子虚心求教。 “嗯?” 井晓扭头看向琮苍太子,发现对方是真的没有举一反三的能力,要是辛彦在此,立即就能反应过来。 刚说了缓坡地形危害不大,危害大的自然就是悬崖峭壁,突发性的崩塌,有强大向下势能的地形啊! 前段时间梧桐山暴雨倾盆,她跑出来巡山,着重处理的也是这类危险地形。将灾害扼杀在萌芽状态,总比受灾之后治理要容易。 只不过普通人做不到精准预知,但守山人可以。 井晓没说话,以眼神示意白泽给琮苍太子解惑。 放着一只通晓天地万物的瑞兽不用,可不是井晓的风格。 白泽接收到信号,得意地抖了抖身上银白色长毛,细碎星光之下,某只瑞兽威风凛凛,傲然而立。 “昂,琮苍殿下,让为师给你解惑。” 好好的瑞兽,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井晓扭头不想再看嘚瑟的白泽,还是天上的星辰好看。 观天上星象,对应天下大势,倒是能看出几分不同的意味。 地府与魔族在北域的战事,夺回百万阴魂,打乱魔族布局,可以说大获全胜。但北方七杀入局,人间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北狄各部族不敌大夏铁骑,几轮对战损失惨重。大部分北狄部族,向西北方向迁移,必然会与西域各国对上。 狄族打不过大夏,可不代表他们实力弱,而是大夏以武立国,民众尚武,书生也能上马杀敌,整体军事实力强大。 …… “夏忠不是莽夫,他放狄昊回北狄,谋算的不是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要让他带领狄族震慑西域诸国,同时向西、向北扩展国土。既能消耗狄族战力,又给国内战事留出腾挪空间。至少北部边境,不用放那么多戍卫的士兵了。” 夏朴指着挂架上的地图,对夏颂详细解读夏忠帝的意图。 “他想要对东南用兵?”夏颂眉眼凌厉,认真盯着地图上的山川走势,面色严肃地问。 夏朴颔首:“要么对东南用兵,要么……对几大世家动手。” “他还要杀世家?难道不怕世家有异心吗?” 夏颂眉头微皱,对这位忠王叔爷的行为十分不解,他登基不到三年,大夏各地被抄家灭族的世家豪强就有数十家。 “科举取士,启用寒门子弟。联合一批世家,打压杀灭一批,朝中就不会乱。而且……有异心才正常,世家与夏氏本来也不是一条心。” 夏朴用扇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开始他也不懂,但看夏忠帝的几番布局,他忽然有些理解那位的想法了。 不说别的,只看夏忠帝频繁组织科举为朝廷遴选人才,填补中枢和地方的空缺,替换掉不听话的世家子弟,就知道那位不是没有谋算的。 不过有些事情,他还需要验证,不好现在就对夏颂说明。 烛火明灭间,夏颂突然说了一句:“要是没有世家就好了。” 是啊,要不是夏忠帝登基,时不时在朝中发疯,大肆削减朝中世家的势力,朝廷的政令都很难推行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夏氏皇族将各大世家得罪死死的,以后…… 夏朴突然止住了脑中渐渐成形的某个想法,轻声对夏颂说,“世家也不全是坏的,亦如人心善恶。颂儿还需多些思量。” 夏颂行礼受教,低头看着手中的朝廷邸报,还有各地飞鸽传书来的消息。 他细白的手指在狄昊北归的字条上,反复摩挲。 思考着若是这人带领狄族叛乱,大夏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随即笑了笑,北方四郡的世家豪强,在守境安民上,还是有些用处的。 第361章 你何时见过她 梧桐山中的日月星辰,应当与别处是相同的。 今人看的日月星辰,与古人看到的日月星辰,应该也是一般无二。 星宿运行自有其轨迹,天天看着,一代又一代地看着,看得多了,总能归纳总结出些许规律。 所谓一个甲子一轮回,只是大部分人,活不了那么久。 在这个平均寿数不足五十的时代,若能活到七八十岁皆可称之为人瑞。 所以当初‘年兽’事件,梧桐村中里正携几位老叟共同去拜见县官,会让何廷树那么紧张和重视,甚至毫不犹豫地举县之力,动员民众,准备应对之法。 不仅是大夏自古以来便有的尊老敬老习俗,更是因为活过一甲子的老叟们,人老成精,活得久、见得多。 他们敢用自己一生的信誉担保,郑重发出的警示,但凡是个认真负责的县令都不会忽视。 井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梦中好似看着一个曼妙翩跹的身影,徜徉于无限星河与星辉共舞。 又好似回到万年之前的某个夜晚,她在同样的地方,看着同一片星空,亲眼见证道道流星划过夜空,二十八星宿百多位星君齐齐入世。 时光长河掀起微澜。 之后,天崩地裂,仙魔混战,死伤无数,三界皆危。 梧桐山应运而生,镇守三界交汇处,绵延千里自成一脉。 一缕晨光照在小姑娘长长的睫毛上,身体被软软的毛球毯卷着,只有一张白嫩的小脸露在外面。 白泽歪歪脑袋,看见井晓睁开的双眸中眼神呆滞,漂亮的杏核眼中毫无焦距,就知道小姑娘只是身体醒了,神思还没回来。 于是瑞兽双爪交叠,垫着下颌,圆溜溜的兽眼定定地看着有些呆呆傻傻的小姑娘。 这般神情的井晓并不常见,不似平日里的冷漠疏离,也不是那种万事随心的自在,反而像是森林里待在母猫身边吃饱喝足的小奶猫,神情中自带三分慵懒七分餍足。 “唔,白泽你盯着我做什么?” 清醒过来的小姑娘,立即竖起墙高沟深的私人领域,小脸上挂起了漫不经心的招牌表情。 白泽从善如流,跳过脑中胡乱的猜想,更不会自讨没趣地去探问井晓刚刚在想什么。 “山主醒了?琮苍殿下做了烧鸡和菌菇粥。” 井晓对着初升的朝阳伸个懒腰,随手理顺乱糟糟的头发,简单洗漱坐等开饭。 琮苍太子从卤汤锅里捞出一扇羊排,一根根肋骨拆开,羊肉块上带着白白的油脂,摆在盘子里脂肉颤颤巍巍,带着诱人的甜香。 “山主试试,我用卤料配方卤的羊排和羊腿。烧鸡是先卤后烤的,比直接烤鸡更入味。” 井晓点点头,懒得说话直接开吃。 一夜大梦,与血脉传承同游万载山河岁月,消耗的神识灵力过多,让小姑娘心神倦怠,连带着对美食都提不起兴趣。 琮苍太子敏锐地感知到井晓的情绪状态,以眼神询问白泽,见对方朝他摇头,便也歇了探问的心思。 营地很安静。 除了大小毛球在晒太阳补充灵力,其他生物都在吃早饭。 小金丝猴和独角蛟默默蹲在边缘,一猴捧果子,一蛟吞兔子,吃的东西不一样,相同的是眉眼间的忧愁。 还不如金花松鼠,哪怕是一百年的禁闭,也好过现在这样……悬而未决的处罚,实在太煎熬了。 但感知到山主低气压的一众小妖,哪个也不敢吱声,生怕触了井晓的霉头,莫名被加重处罚。 “想吃葱油饼了。” 井晓这句话是说给大厨琮苍太子听的。 小姑娘深谙点菜之道,从来不问别人意见,只点自己想吃的东西。也不管这东西做起来是否麻烦,要费多少工序。 当然葱油饼不麻烦,也就是需要调点油酥,相对菜谱上某些百来道工序的点心来说,简单极了。 琮苍太子数了数储物袋中的材料,点头道:“好,晚上做。” 井晓说想吃葱油饼,身为梧桐山一号大厨,琮苍太子当然得尽量满足守山人的要求。 离开竹楼小院,除非特殊情况,基本每日都是两餐。 早上吃过早饭就赶路,林中天光一暗便要开始找过夜的地方,然后准备晚饭,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吃过晚饭该休息了。 乌灵站在树梢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白泽走的方向有妖气,连忙拍打翅膀飞过去确认,又回来禀报。 “是个女妖,应该是善妖,气息没有污秽的味道。” 来自地府的通灵乌鸦一族,对妖邪气息相当敏感,尤其善于辨别善恶。有没有做过天道不容的坏事,一闻便知。 “辛苦了。” 井晓轻轻应了一声。 白泽说要原路返回,她没反对,自然知道回程会遇到谁。 堂堂梧桐山守山人,难道还怕个女妖精?遇到就遇到,倒也不必刻意避开。 绝色女子擎着一柄花伞遮挡细碎的阳光,以仙人骑鹤式端坐在横斜的树干中间,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你们不是想见她吗?现在见到了。” 井晓冷不丁地开口,吓得几只小妖一激灵。 金丝猴和独角蛟,你挤我一下,我碰你一下,都想把对方推出去回话。 容真看不下去了,跳到那名女子面前,拖泥带水地拱手行礼。 “在下容真,见过姑娘,这厢有礼了。” 绝色女子并没出声,笑容也未变,连举着花伞的角度都没变换一下。 容真不懂尴尬,他仅有的人族礼仪,还是当年跟着上一代守山人井川学习的,所以自认为行过礼的榕树精,立即把绿苍苍的脑袋,凑到那女子面前。 “哎,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 女子漂亮的杏核眼闪过一丝冷意,伸手轻飘飘一掌挥出,把千年修为的榕树精打飞出去三丈远,然后继续以温柔的目光注视井晓。 砰—— 容真大头朝下,贴在一株高大的青冈树的树干上。 “嘶,看着就疼。” 白泽向琮苍吐槽,获得天界太子白眼一对。 “欠揍。” 琮苍太子从唇齿缝隙蹦出来两个字。这么不懂礼数的树妖,挨揍也是活该。 不过容真显然不这么想,背上蓦地生出枝丫,把他的身体从青冈树干上撕下来,绿苍苍的身形再次蹿到女妖面前。 “昂,你怎么动手打人。哦不,打妖。同为植物精怪,怎能同类相残?” 绝色女子不言不语,再度挥手。 “啊……” 容真倒飞七八丈,挂在某高大乔木的树冠上。 井晓盯着笑盈盈的女妖精看了一会,突然问:“你何时见过她?” 第362章 是不是忘了什么 正午骄阳重重砸在层层叠叠的树冠上,偶尔掉下几朵碎片落到林间空地。 自井晓问出那句话,空间仿佛凝固了,空气突然增加些许黏稠,令人感觉呼吸不畅。 神明、瑞兽和小妖们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花伞下的女妖。 绝色女子微微歪头眼神柔和地看着井晓,回忆良久才声音轻快道:“不记得了。” “我不喜欢这个拟态,你换张脸。” 井晓面无表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好家伙,琮苍太子与白泽对视一眼,纷纷在心里直呼好家伙。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散散漫漫,万事随心的守山人吗? “换不了。” 绝色女子没有生气动怒的情绪,仍然眉眼弯弯,拒绝得干脆利落。 “我打算用一株万年灵芝入药。” 井晓眯了眯眼,声音平和,表达的意思浅显直白,要么换张脸、要么死…… 小金丝猴和独角蛟与乌灵挤作一堆,就差瑟瑟发抖了。 第一次感受到,这不是平日里纵容他们玩闹的井晓,而是在梧桐山掌握绝对生杀大权的守山人。 “守山人明鉴,小妖的拟态与高月仙签过契约,不是只拟化外表,连她本人的思维记忆也一起拟化,而以小妖的修为,不足以支撑改换拟态。” 绝色女子声音依旧轻柔和缓。 说出的话让井晓有些暴躁,小姑娘动作顿了顿,紧紧盯着那女子。 “记忆,你保留了多少?” “所有……经她同意签了契约。她还给我取名高仙芝,与我姐妹相称。” 绝色女子感受到来自井晓的威压,赶紧表明立场,“她要是不同意,小妖的拟态不可能成功。” 以井晓的敏锐感知,自然知晓对方没有说谎,可她还是很不爽,板着小脸把高仙芝盯着,甚至想直接来个斩草除根。 万年灵芝又如何,梧桐山中最不缺的就是年份久远的灵植。 天际阴云集聚,雷霆滚滚。 高仙芝的眼神不闪不避,迎着小姑娘的目光,坦然而温柔。 “条件?”井晓冷淡开口。面对与母亲一模一样的容貌,小姑娘没有半点柔和,质问道,“她同意你拟化的条件是什么?” 高仙芝刚一犹豫,头顶雷霆警告般炸响,银色电光映得森林中一片霜白。 她瑟缩一下,连忙道:“永葆青春。高月仙要长生不老。小妖做不到,就与她商议替换成有生之年容颜不老。灵芝本就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我又赋予她一分灵韵,就可以青春永驻。” 井晓沉默地发动时空回溯,以神念查看高仙芝记忆中的影像。只要知道高月仙是自愿与对方签订契约,不是被迫或被欺骗就足够了。 至于吃不吃亏的,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选择负责,高月仙也不例外。 永葆青春的条件可以理解,只是高月仙为什么会同意与她交易? 梧桐山里有这个功效的灵植不要太多,完全没必要选择一株成精的万年灵芝。就算担心别的灵植药力太强,她吸收不了,那竹楼药房中的灵药千千万。 不能长生不死,但延缓衰老,容颜不改不过是基本功效,当成糖豆吃都能供得起。她干嘛求助外人? 高月仙是个恋爱脑不假,但不至于智商也欠费! 还有她的便宜老爹,难道他不想与高月仙白头偕老?但看他干出的那些事情,又不像有别的心思…… 井晓摇了摇头,那对便宜父母的脑回路真难猜。 小姑娘瞪着面前的绝色女子:“以后不要用这副容貌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让白泽生吃了你。” 白泽竖起耳朵,配合地咧开大嘴,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和鼻子,又吸溜一下快要淌下来的涎水。 高仙芝漂亮的杏眸中泛起水光,肉眼可见地委屈巴巴。 井晓倒吸一口冷气,谁家好妖怪这么会演戏,说变脸就变脸! 她的神念微微颤动,不是被真情打动,而是莫名糟糕的预感:不用她动手,这傻子拟化了高月仙的全副记忆,性情估计也被同化个十成十,将来怕不是也是个恋爱脑。要完要完…… “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井晓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生怕被蠢病传染,一跃跳到白泽背上,伸手抱住瑞兽的脖子。 “走。” 白泽乖巧迈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井晓突然态度大变,不过他是最棒的坐骑,只听主人的命令,让走就走,绝对连头都不回。 林中闷热,光线还算充足。 遇到高仙芝只是路途上的小插曲。 井晓身为讲道理的守山人,并不会真的恃强凌弱。她不喜欢那张脸是真的,但知道缘由,判断过是非善恶,便不会再将之放在心上。 琮苍太子看着井晓的脸色,默默闭上了嘴,还是继续修炼他的锻体功法,动功与静功结合,这一路进步神速。 独角蛟驮着金丝猴小安在地上游动,乌灵拍着翅膀在空中滑翔。 谁都不敢随意说话。 白泽速度不快不慢,跑动起来背部较为平稳。 井晓躺在白泽背上,数着身边倒退的林木,整个人懒洋洋地散漫起来。 林木突地空旷起来,光线忽明忽暗。一行人好似郊游散步,光影满衣。 “白泽,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白泽毛茸茸的耳朵扑棱一下,想了想:“忘了什么,有吗?琮苍殿下,营地的东西都收了吗?” “自是收了的。” 琮苍太子记忆力很好,做饭的家伙事,他收拾得精心着呢。 白泽向后仰头,用支棱的耳朵蹭了蹭小姑娘的头发:“那就没丢什么。” “哦。没丢东西就好。” 井晓把玩着编成麻花状的发辫,慢悠悠地打个哈欠,“到了仙宫叫我,把小毛球送回仙界。” “好。” 白泽应声,继续慢跑。 乌灵欲言又止,山主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她还是不要多嘴比较好。 满心忧虑的独角蛟和小金丝猴,除了悬在脑袋顶上的惩罚,什么都顾不上。只知道懵懵地跟在白泽身后,耳朵嗡嗡作响,嗓子都急哑了。 —— 一身绿苍苍的榕树精,从树冠上挣扎下来,扶着头顶绿色软帽,瞪向擎着花伞的女妖。 “你怎么跟高月仙长得一模一样?她的长相没福气。同为草木灵根,我劝你听劝。” 高仙芝与井晓同样漂亮的杏核眼,冷冷地盯着一身绿的榕树精。 “与你无关,少管闲事。我劝你听劝。” 容真一咽,抖抖身上的绿袍:“不知所谓。” “你不去照顾守山人吗?” “啊?” 容真摸摸后脑勺,突然反应过来,难怪这里这么安静,井晓他们居然把他扔下,自己走了。他立即一甩衣袖,绕过坐在横木上晒太阳的女妖,边跑边喊:“山主,啊……山主,等等我啊!” 第363章 仙宫灵雨 梧桐山顶的仙宫静寂无声,若不是偶尔还有仙灵之气流动,虚空中隐隐夹杂些许生气,就真如亘古不变的死寂之地了。 白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山顶,然后就趴在玉石地板上,开始吐舌头耍死狗,说什么也不肯动弹一下。 琮苍太子眯起凤眸,踢了踢白泽毛茸茸的爪子。 “离泉池远点,长毛掉水池里都浸湿了。” 更主要的原因是天界太子嫌弃白泽污染池水,一会他还要洗菜做饭,万一饭菜里带根银毛,他会对瑞兽起杀心的。 白泽原地翻身,往远离泉池的方向滚动半圈,仿佛一个在地面蠕动的银白色大毛团子。 “同样爬山,你为什么不累?” “我锻体啊!”琮苍太子诧异地看向白泽,“不是你教我的吗?行走坐卧都不动用灵力,只以自身肉体的力量行走。” 白泽:……我觉得你第一阶段已经通关,可以开启第二阶段了。 琮苍太子:“嗯?” 白泽舔舔嘴角,兽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以灵力均匀灌注到每一寸经脉,徐徐锻炼肌体强度。” “你不是说,不用灵力,效果最好?” “那是第一阶段,现在可以用了。” 琮苍太子凤眸微眯,直觉这只瑞兽没憋好屁……想坑他! 井晓没管两个掰扯灵力运用的神明和瑞兽,俯身抱起乖巧的小毛球,打开通道,把小家伙送回仙界。 通道一开,仙灵之气猛地灌进仙宫,产生一股无形的灵力之风。与梧桐山的五行灵力纠缠在一起,微风瞬间转为风暴。 井晓微微抬手,将成形的风暴抛上苍穹。 轰……轰隆隆…… 仙宫上方突然狂风大作,雷鸣电闪。 “叽叽。” 毛球蹦跳几下,挥别小毛球,叮嘱它好好修行晋级,然后果断跳回井晓的肩头。 “你不想回去?” “叽叽。” “嗯,留在梧桐山也好。”井晓捏了捏毛茸茸的球,自言自语道,“仙界从来都不是清静无为之地。” “叽。” “灵雨也不行吗?” 毛球炸毛,“叽叽叽。” 井晓手指捏诀给毛球套了一层气泡,又在气泡底部牵出一根丝线,拴在自己的发辫上。 “行了,不用怕淋雨,也不用担心飘走了。” 蕴含灵力的雨滴自空中淅淅沥沥飘落。 琮苍太子没有撑起灵力屏障,任由灵雨洒在身上,盘膝而坐,闭目感悟灵雨中的神韵。 白泽银色长毛被灵雨淋湿,诧异地瞪圆兽眼。 “山主,灵雨?” “嗯,仙界通道太久没开了,仙灵之气与五行灵力相汇,就有可能产生灵雨。” 井晓牵着气泡毛球慢悠悠地走过来。 独角蛟娇娇驮着金丝猴小安,原本好奇地在仙宫里四处走动。 感受到空气中的灵雨,两小只立即停止活动,各自吸收灵雨中的灵力。 灵雨不算密集,也不会持久,毕竟是灵力碰撞形成的无源之水。 不到一刻钟,风住雨停,仙宫被灵雨清洗得内外如琉璃,分外澄净。 小金丝猴东张西望,赞叹道:“仙宫好大啊!” 娇娇吐着信子,冰冷的竖瞳中露出思索的神色。 “我的传承记忆里有这座宫殿的影像,以前是仙界天宫的主殿,上古大战时,把它从仙界砸到了人间。” “大战?”金丝猴小安吃惊地吐吐舌头,“这么厉害?” “嗯,大战打得三界差点崩溃了,你说厉害不厉害?独角蛟一族本来生活在仙界,后来真龙陨落,仙界不再有蛟龙容身之地,母亲才迁到梧桐山来。” 独角蛟恢复成本体大小,尽可能增加淋雨的面积,现在支起庞大的蛟头环视四周,将此处仙宫与传承记忆中的景象相互印证。 突然感觉某个位置有真龙的气息残留,立即游动过去。 “娇娇,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慢点,我掉地上了。” 金丝猴在地面跳脚,独角蛟速度快得在他眼中只留下一道残影,他连尾巴尖都没抓住。 乌灵吸收过灵雨中的灵韵,眨着猩红色鸟眼,站在一根断柱上面,左右摆动鸟头观察仙宫中的环境。 通灵乌鸦敏锐地感受到仙宫中有几股力量混乱交织,让乌鸦不敢乱飞乱动。只有待在白泽和琮苍太子身边,身上的压力才小一些。 绿苍苍的容真死乞白赖地追上井晓一行,爬到山顶才感觉到仙宫中灵气和魔气浑浊。只能假装自己是一棵不会动的树,立在仙宫边缘,蹭些灵雨中的灵韵,却不敢进入宫殿结界的范围。 “呱,白泽前辈,乌灵有个疑问。” 白泽听到乌灵的声音,就地翻滚半圈,仰着脑壳看向上方的通灵乌鸦。 “不明白什么?” 乌灵凑近了一些,眼中满是疑惑:“琮苍殿下是天宫太子,白泽前辈是上古瑞兽,独角蛟有真龙血脉,可是小猴子怎么也能无视仙宫的气场威压,活动自如呢?” 白泽支起脑袋朝蹦蹦跳跳追着蛟龙的小金丝猴看了一眼,然后好似不堪重负般把脑袋砸回地面,发出咚的一声。 “乌灵感应得到仙宫的威压?” 乌灵赶紧点头:“在白泽前辈和琮苍殿下身边,才觉得好一些,飞远一点就会呼吸不畅。容真都不敢进入仙宫。” 白泽深吸一口灵气缓缓吐出,并没有回答她关于小金丝猴的问题,而是说起了通灵乌鸦。 “你的修为太低,本体血脉也不够强大,会受混乱仙魔气的影响。好好修行,将来成为化形大妖就可以抵御仙魔气的侵扰。” “可是小安也没化形?”乌灵更不解了。同样未化形的小妖,小猴子怎么也不受影响? “那只小猢狲,可能天生是个傻大胆吧!”白泽敷衍道。 琮苍太子取出锅灶,继续当一个合格的煮夫。瞄一眼困惑的乌灵,又看看仙宫殿外的容真,无声摇头。 金丝猴小小年纪便开启灵智,知道向井晓求助。要么吃过天材地宝,要么天生血脉或者命数。不受仙宫中混乱的仙魔之气影响,那自是有他的原因。 不过井晓没出声,白泽选择含糊其词,想来有些事没必要与外人说。 琮苍太子来到梧桐山这么久,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审时度势,不该说的话,一定要闭嘴,不然倒霉的就是他了。 第364章 来自仙界的消息 夜幕缓缓降临,星光垂落,如天河倒卷。 仙宫的发光系统自动运转,整个仙宫荧光点点如梦似幻。 一来是建造仙宫的材料本身就散发宝光,哪怕如今支离破碎,材质本身并没有变化。只是由原来成片发光,变成如星河般细碎的光晕。 二来仙宫距天极近,月华星辰之力极强,与仙宫阵法结界相互呼应,让整个仙宫笼罩在朦胧的光华之中。 琮苍太子给烤架上的羊排和羊腿撒了最后一遍调料,孜然、芝麻和胡椒粉末,在炭火炙烤下激发出阵阵香气。 井晓托着下巴,守在火堆边,盯着她心心念念的烤羊排。 不过从白泽的角度能看得出来,小姑娘的眼神并没有焦距,一直在神游太虚,俗称发呆。 毛球飘在半空。即使雨停了,也坚决不肯从气泡里出来,东飘一下西飘一下,不时地发出叽啊叽的幼稚声音。 “山主在想什么?” 白泽用银毛团子的身躯把井晓环在腹部中间,贴着香香软软的小姑娘,瑞兽的眼眸眯出满意的弧度。 井晓眨眨杏眸,向后靠在白泽身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扭头看向琮苍太子。 “琮苍殿下,仙界的神明每天都做什么?” “嗯?”琮苍太子听到井晓的问题怔了怔,认真回想道,“天宫的事情不多,神明们多数都在闭关修炼。不修炼的神明……” 天界太子犹豫着措辞,“好像都挺闲的。” “这样啊,那望仙城呢?” 琮苍太子陷入短暂回忆,“我只去过两次望仙城。那里居住的多数是神明成神之前,在凡俗的亲眷族人。他们的生活与人间的城池没有太大差别。山主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刚刚打开仙界通道,从灵韵中得到一些讯息。” 井晓接过琮苍太子递过来的烤羊排啃了一口。 “什么讯息?” 琮苍虽然是仙界天宫的太子,但他自出生就不能修行,多数时间都待在天宫里,在整个仙界的存在感不高。 仙界的仙家神明,说起天宫中的太子,德高望重的仙家最多叹息一声,那无德无品的说不定还要刻薄一句:废物。 琮苍太子并不喜欢仙界那些心思深沉的家伙。 哪怕被帝君立为太子,他对仙界的天宫也没有归属感。 尤其他自身没有修为,更没能力主宰天宫。对于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根本没有兴趣多关注。 若说对仙界的了解,琮苍太子可能还不如瑞兽白泽。 当然如今琮苍走上香火神道,因民众信仰有了法术修为。但他更明白自己的神力来源是人间界,对于仙界如何,更不在意就是了。 琮苍太子接口问有什么讯息,不过是让井晓的话,不要掉到地上。 若是没有捧哏,小姑娘恼羞成怒,倒霉的可不仅是梧桐山里的花花草草。 琮苍凤眸微凝神情专注,手握银刀上下翻飞,将一根烤羊腿剔得干干净净。羊腿肉一片一片薄如宣纸,自带的肌肉纹理好似玫瑰花瓣,在白瓷盘里摆出漂亮的图案。 “仙界出现魔族踪迹,天宫封闭,望仙城中仙族动荡。” 井晓漫不经心地说出消息,然后专心致志地啃起烤羊排。 “什么?”琮苍太子凤眸圆瞪,惊讶道,“仙界怎么会出现魔族?” “谁知道呢!”井晓神色淡淡,“我接手梧桐山,封闭三界通道将三年。在此之前有没有魔族去往仙界,就不得而知了。” 白泽侧躺着歪头伸出舌头卷到另一条羊腿,咯嘣咯嘣连肉带骨头一起嚼碎,肯定道:“仙界有魔族。不过多是大战时遗留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高等魔族与仙界人族通婚的后裔。” 琮苍太子第一次知道,仙灵之气浓郁的仙界,竟然还有魔族生存,不禁诧异地问:“他们在仙界……不难受吗?” 白泽号称通万物之情,自然也明晰万物至理。从山海洪荒时代活到今天,可谓见多识广。 他自动肩负起解释的职责:“魔族与人族混血,并不排斥仙气,有的后代还能吸收仙气入道修行。另外最纯粹的魔族,血脉等级越高,仙气对他们的包容度也就越强。” 井晓听了半晌,跟着补充一句:“嗯,比如辛彦,他要是生活在仙界或人间界,没有接触过魔气,也能修习五行灵力或仙灵之力,以他的天赋,成就不会比现在低。” 琮苍定定地看着井晓,“山主打算怎么处置?” “处置什么,仙界的魔族?” 井晓捞过毛球戳破它的泡泡,抱在怀里揉捏,朝满含期待的琮苍太子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越俎代庖去管仙界的事情,杨婉妗闭关斩化身入世,张旺帝君还活着呢。” 小姑娘就差指着天界太子的鼻子说,你爹娘才是仙界帝后,他们失职管不好仙界的事情,与她这个外人何干? “仙界的魔族,本来就被仙灵之气压制,成不了大气候。混血魔族修习仙道,只要秉持本心,不堕魔,问题也不大。只是不知道望仙城中的仙族动荡,是怎么个动荡法?” 白泽咧开大嘴打个哈欠,给脸皮不够厚,尴尬得想找地缝的琮苍太子解围。 “一群生活在仙界,自称为仙的人族。”井晓撇撇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消息说望仙城不太安宁。” 琮苍默了默,喃喃道:“望仙城中有母后的亲族。” “杨家?”井晓看了一眼白泽,那个杨争争的家族? 白泽抬爪摸了摸鼻子,又拍拍耳朵,满眼无辜道:“人有错手,马有失蹄。”他不就是犯了山海遗兽都会犯的错,这事还揭不过去啦? “杨氏一族繁衍万年,族中人口十万有余,”琮苍太子自嘲地摇摇头,“在天宫最看不起我的,就是他们。”甚至去望仙城,还被杨氏族中旁系子弟当街奚落。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徒惹山主厌烦,反正仙界之事和他无关,他也不想管。 井晓瞪着杏眸看向琮苍太子:“杨氏族人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不过是个依附天宫生存的家族,他们可是后族,你的外家,看不起你?”杨氏族长脑子进水了吗? 琮苍太子一愣解释道:“可能觉得我是废物,丢了族人脸面。” “不是,他们有病吧?”井晓无法理解,扭头向白泽求证。 白泽颔首:“杨家人脑子不正常呗。至少作为后族,他们不支持琮苍太子,就不符合常理。” 琮苍太子满脸茫然,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杨家必须得支持他? 白泽跟他对视:“不然呢?”没有杨婉妗,他们什么都不是,还敢看不起王母的唯一子嗣,完全就是忘本。难道不记得自己的荣耀从哪里来的吗? 井晓同情地看一眼傻呆呆的琮苍太子,莫名觉得这小孩儿有点可怜。堂堂天界太子,爹不疼娘不爱,还被亲族欺负…… 啧!算了,她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她家那对便宜爹娘也没好到哪去,不过她不是闭关的那个蠢蛋,不在乎他们罢了。 第365章 晋阶功法 独角蛟的身躯紧紧缠绕着一根盘龙柱,独角抵在柱子的龙头上,陷入沉睡。 “娇娇,你怎么了?” 小金丝猴被龙威所慑不敢再靠近,只得站在边缘大声喊独角蛟的名字,可惜娇娇没有任何回应。 “娇娇等等,我去找山主。” 小安跺跺脚,在双腿上加持御风的法术,转身往泉池跑去。 在外界看来梧桐山仙宫只有山尖尖那么丁点大,实际仙宫内部叠加无数空间法阵,拓展延伸的空间浩瀚无垠。 以金丝猴的幼年状态,即使施加法术,跑到井晓身边也用了将近两个时辰。 “山主快快,娇娇……” 小猴子抓着井晓的衣袖急得语无伦次。 井晓慢悠悠地抬手,按在金丝猴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不用担心,娇娇只是在接受真龙的传承。” 小金丝猴动作一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传承?” “嗯,仙界最后一条真龙陨落,留了一部分传承在这里。” “娇娇没事?” “没事,接受完传承,可能还要闭关一段时间,不要打扰她。” “要很久吗?” 小金丝猴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抓着井晓衣袖的手指并没有放松,大而明亮的双眸盯着井晓的动作,眼神如孩童般纯净清澈。 “快则五七八年,慢则百八十年。蛟龙一族千年才算成年,百八十年也就是眨眨眼的工夫。你好好修行,应该还能见到破关而出的娇娇。” 井晓轻抚着小猴子的脊背,嗓音清甜,说出的话却让小猴子的金色绒毛都炸飞了。 “啊?” 小猴子傻眼,什么时候百八十年都成了眨眨眼的工夫了?猴族最长寿的老猴子也没有超过五十岁的。 白泽伸爪撩拨小金丝猴。 “不要气馁,小安不是山里的普通猴子,而是开启灵智可以修行的灵兽,早已超脱于族类。等你成为化形大妖,寿命千载不是问题。” “那……小安是不是很久都见不到娇娇了?” 小金丝猴傻愣愣地蹲在地上,眼中泛起水光。以他的脑容量还想不到千载寿命的问题,而是可能要很久见不到一起闯祸、一起玩闹的朋友,觉得心里难受。 把人参娃娃小海腴埋土里时,他还没有太深感触,但娇娇不一样。说不上来哪不一样,也许共同做坏事的‘同伙’比‘同伴’之情更深厚,总归是不同的。 “超脱于族类的修行,本就是一条孤独的路。每位修行者都有各自的‘道’,能陪你同行一段已是缘分。任何修行到最后,都是踽踽独行。” 白泽不算安慰地安慰着失落的小金丝猴。他从山海洪荒时代活到如今,身边的同伴聚聚散散,看惯了悲欢离合、世事变迁。 与他同时代的凶兽、灵兽们越来越少,当年的老朋友、老仇家,死得死、逃得逃,仅有的几只也藏踪匿迹隐世不出。 他能理解小安的想法,同为灵兽他也愿意点拨一二,至于小猴子能不能想通,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琮苍太子看向井晓:“你早就知道?” “仙宫有真龙传承,不是秘密。很久以前娇娇的母亲也来过这里,并未得到真龙认可。娇娇么,我只是把她带来试试,能不能得到传承还得看机缘。” 井晓揉着毛球团子,“现在看来,娇娇福泽深厚。” 金丝猴小安得到答案,毛脸上瞬间写满委屈和难过,无助地蹲在白泽身边看看井晓,又看看琮苍太子。见几人都没有去看娇娇的打算,只得自己跳起来往蟠龙柱的方向跑。 “他真的没事吗?”琮苍太子瞟着小猴子的背影。 “白泽说得很清楚,没有谁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总得学会自己长大。” 井晓肃着一张小脸,好似挂着一层寒霜,“修行到最后,能够依靠的只有自身的积累和悟性。若是连这一点都参不透,那也没什么以后可言。” 金丝猴小安蹲在蟠龙柱的龙威威慑不到的地方,呆呆地看着独角蛟接受传承。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他金灿灿的绒毛上,小安眨眨干涩的眼睛,一声不吭地回到井晓身边。 “山主,有提升小安修为的功法吗?” 井晓端着灵米粥慢慢吹凉,“我不是教过你法术吗?怎么觉得不好用?” “法术只是灵力运用,”小金丝猴大眼萌一样,满眼星星地看着井晓,“小安想要提升灵力修为,能晋阶的功法。” 井晓沉默片刻,踢了一脚瑞兽。 “白泽,灵兽修炼需要功法吗?难道不是吸收月华,日积月累。” “昂,有正确的功法,会事半功倍。适合小安修行的功法?让我想想……” 白泽知道井晓有意培养小安,自然是要让小猴子的修为越高越好。他知道的秘法很多,只是却不能不管心性,所传非人的危害比失传更可怕。 瑞兽收起平日嬉笑的态度,正色道:“小安,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小金丝猴的小爪挠挠顶瓜皮,脑子里各种思绪杂乱。他问山主有没有适合他的功法之前,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等娇娇出关吗?还是向欺负过他的猴群复仇?还是…… 白泽看着陷入沉思的小猴子:“小安慢慢思考,回到竹楼再告诉我答案。到时候白泽再给你挑选合适的功法。” 琮苍太子默默收拾餐具,把想为小猴子说情的话,咽了下去。 传道授业,自古以来都是大事。 这是井晓和白泽给小安的考验,能不能学到修行功法,就看小安的心性和悟性了。 第366章 草原的狼群 东北山林草场。 嗷呜……呜…… “狼啸?”辛彦跳到车厢顶上运目四望,仔细辨认风中的气息,“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狼群?得有三十几只。” 陆寅君淡定地驾着矮脚驴车,用力量安抚惊恐焦躁的小驴子,出声问:“前几天遇到的那伙商队?” “对,商队与狼群遭遇了。不应该啊,商队人数不少,狼群围攻又不占优势。这里已经是草场边缘,马上进林地了,狼群怎么会跟到这里来?”辛彦从车顶跳下,顺势坐到陆寅君身侧有些疑惑地说。 “狼族最爱记仇。有可能商队做了得罪狼群的事。” 陆寅君没有放缓驴车的速度,照常驱着矮脚驴往前走。 只是矮脚驴感知到前方有危险的气息,不怎么愿意迈步,但又感觉身后的气息更危险,一时踯躅无措。 “嘿,这小玩意儿也知道前面危险。” 辛彦拿着手中草梗捅捅驴子屁股,可着劲儿地撩闲。 矮脚驴脾气犟得很,也不管是不是在拉车,尥蹶子就想踹他。 陆寅君奉送某个小魔人一对大白眼,一手压住车辕把倾斜的车厢按下去,一手腕部轻抖缰绳。 “嘚……驾!” 矮脚驴被缰绳抽打肋骨,打了个响鼻,不情不愿地朝前迈开蹄子。 又向前走了一刻钟左右,前方传来呼喝声,商队和狼群的身影混在一起。 商队护卫首领站在货车上,看到远处慢悠悠过来的矮脚驴车,连忙大声呼喊:“两位小兄弟,小心呐,有狼群围攻。我掩护,你们快点驾车冲过来。” 辛彦薄唇轻挑,似笑非笑低声道:“这首领不错嘛,还算仁义,让我们冲到护卫圈里,而不是让咱们快点跑,把狼引走。” 陆寅君没吭声,散发出白虎气息,直接恐吓狼群。 围着商队的狼群一阵骚动。 “呜……” 狼群的首领再次发号施令,整个狼群转向,谨慎地盯着逐渐接近的矮脚驴车,动作缓缓后退。 陆寅君不紧不慢地驾着车,在距离商队两丈远的位置停下,没有加速冲进护卫圈,也没有与狼群敌对的意思。 “你们抓了几只小狼?” 陆寅君凝神感应着商队中微弱的幼狼气息。他问的不是你们抓没抓,而是抓了几只。 商队护卫首领正招呼人去接引矮脚驴车,闻言顿了顿:“没有啊,我们怎么可能在草原上招惹狼群?” 忽地转身虎视眈眈看向商队众人,恶声恶气道:“谁抓了小狼,放出来。现在放出来既往不咎,若是被老子查出来,把你扔出去喂狼。” 连喊三遍,无人应答。 一名瘦小的伙计,悄悄躲到货车阴影处,隐蔽身形。 不过商队里可不全都是他的朋友,立即有人反应过来,大声道: “王三,我听王三说想抓小狼,训成猎犬。” “对,我也听他说过,狗不带劲儿,想要训狼。” “王三呢?” 商队护卫站在四周警惕狼群,伙计们纷纷找人,几人连拖带拽把人从货车底部弄了出来。 商队掌柜立即带人搜查王三管的几辆货车,从一批货物夹缝中掏出三只小狼。 看着面前三只小狼掌柜有点慌,问护卫首领:“小狼的情况不太妙,把幼崽还回去,狼群能退吗?” “既然那位公子点出来了,想必会有办法。如果谈不妥……掌柜的让护卫和伙计们做好准备。” 谈不拢就只能动手了,三十几只狼而已,也不是杀不完,只是商队护卫肯定会有损伤。 “来两个人,把昨天猎来的鹿抬着,跟我一起出营地。” 护卫首领还刀入鞘,伸手抱起三只气息奄奄的小狼,心道还好没死。 “找到三只幼崽。” 护卫首领举起手中的小狼,朝狼群和陆寅君示意,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鼓起胆气一步步走到营地与狼群包围圈的中间地带,将三只小狼和死鹿放在地上。他不敢转身往回走,而是盯着狼群的动静,慢慢后退回营地。 狼群中两匹母狼冲到幼崽身边,嗅了嗅味道,朝狼群发出短促的叫声。 “呜……” 狼群应和,又有一匹母狼过来,紧接着三匹狼分别叼起幼崽,回到狼群。 另有四匹狼拖走人族送来赔罪的鹿,整个狼群撤退十分有序。 狼王留到最后,朝陆寅君嚎叫一声,转身去追跑远的狼群了。 “还好没把幼崽弄死,不然这仇可结大了。” 辛彦语气闲闲,带着点没看到热闹的遗憾。 “也就只有人族会对幼崽出手。” 陆寅君的表情不善,朝商队方向拱了拱手,慢条斯理地驾着矮脚驴车朝白头山的林地方向出发。 至于商队如何处置王三,这人又怎么下跪求饶,如何赌咒发誓,都与陆寅君两人无关。 仿佛只是遇见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手处理完毕,继续赶路。 “头狼挺聪明,”陆寅君想起梧桐山的白令和白悦夫妇,“若有机缘说不定能开智。” 辛彦打个哈欠:“我在梧桐山里好像没见过狼群。” “有,你来梧桐山之前,白令和白悦把狼群带到西部高原了,那边荒野林地的环境,有很多羊群、牛群和鹿群,兔鼠也是泛滥成灾,更适合狼群生存。” “白令和白悦,狼妖?” “嗯,几百年的修为,估计快化形了。” 陆寅君是看着这对狼妖夫妇开智修行的,他知道养活一个族群不容易,对狼群偶尔抢自己食物的行为,也不会太生气。 只有在自己饿的时候,才会对抢食的狼群凶一下,大多数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商队掌柜和护卫首领处理完商队的事情,看着嘎吱嘎吱离开的矮脚驴车面面相觑。 掌柜顿足道:“整队快追,这两位不简单,能在狼群中为我们解困,一定得感谢他们。” “必须得好好感谢,不能得罪。”护卫首领沉声道,向身后护卫挥手,“整队启程。” 商队众人轰然应诺。 矮脚驴可太喜欢草原的环境了,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啃口草,啃完草含在嘴里边嚼边走,咽下嘴里的草,停下再啃两口再走,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陆寅君要是不抖缰绳,矮脚驴能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晃悠到地老天荒。 只是这般走走停停的速度,可苦了后面跟随的商队,若要加快速度超过矮脚驴车,又怕惹得驴车上两人不高兴。 终于熬到日落时分。 陆寅君和辛彦在林地边缘,选了个背风的地方,准备休息一夜再走。 商队也顺势在不远处安营。 林地不缺柴,两边营地的火堆都燃烧的极为热烈。 第367章 不行 草原的夜幕来得快,刚刚还是金红晚霞,转眼就变成四野无声的黑暗。 辛彦翻出昨天剩下的四张肉饼,放在鏊子上加热,另外烤了几只野兔。 陆寅君是化形大妖,又是在人间界,可以吸纳五行灵气补充消耗,吃不吃饭影响不大。 辛彦可不行,魔族需要大量血食,尤其现在没有魔气补充,他只能靠吃饭维持魔功不掉阶。 一顿不吃可不止饿得慌,缺少血食补充的魔族没有理智可言,要是真的发起疯来,但凡看见个活物都想啃两口。 “商队怎么探头探脑的?” 陆寅君捕猎回来,拎着一只处理干净的梅花鹿,架在火上熏烤。 辛彦浅灰色眸子盯着眼前的烤鹿肉,嗤笑道:“想过来搭关系,又不敢来。嘿,人族真有意思,既怕我们,又怕得罪我们。” 辛彦猜得不错,商队的掌柜和护卫首领也在为难,想送些东西过来感谢,又怕惹人厌烦,但又不能不谢。 两人商量许久,才终于鼓足勇气,抬着礼物走过来。 护卫首领抱拳为礼,第一次正式通名报姓,自称振州申义,于茂山学艺,现隶属虞氏镖局。此次在京城接镖押送货物前往白头国,赚些辛苦钱。 “商队被狼群围困,多谢两位援手。” “虞氏镖局?” 辛彦挑挑眉毛,朝陆寅君使个眼色。这就是江湖盘道的讲究了,提到彼此都熟悉的名头,会天然多一分信任。 “是,在下所属的京城分堂,隶属虞氏第三代弟子虞佑虞前辈管辖。” 辛彦:“京城的镖局,不是虞佑和虞荣两个人共同管理吗?” 申义一怔,瞄一眼辛彦,又看向陆寅君。这家小孩子说话没顾忌,家中长辈竟然不管。 不过人家刚给自己解了围,总不能三两句话就翻脸,只得客气道:“小公子知道我们两位总镖头?” “嗯,安康郡延泗渡口水妖拦路,江湖武者与修士们联手除妖。两人武功不俗。” 辛彦说话不甚恭敬,申义脸色微变,压了压火气道:“小公子慎言,虞家两位总镖头心胸宽广,格外受弟兄们敬重。” 言外之意,两位总镖头不在乎被小儿评价,我们这些弟兄可不是吃素的。 辛彦觉得这些江湖中人很有意思,态度仍是玩世不恭。 “申镖头回去与他们说,在草原上遇到梧桐陆寅君和辛彦。说不定那两位还得追问一些细节。” 陆寅君不喜欢人间客套,对外应答一向是辛彦的活。 两人都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但在外人看来就有些无礼。 申义面容微僵,瞪向专心烤鹿的陆寅君,沉声道:“陆公子也是这个意思?” 被点名的陆寅君,斜睨着辛彦。这小魔人要是不想让他清静,总能把好事办糟。 陆寅君不得不抬起金眸,正视申义道:“申镖头误会,并无不敬之意。陆某与虞策在虞城义结金兰,延泗渡口除妖时与虞佑虞荣也算熟悉。申兄弟回去代我向两位总镖头问好。” 不待申义反应过来,他一指辛彦,“这位辛公子与虞晗虞老爷子是忘年交。以武学修为而论,不相伯仲。” 申义呆滞:“……” 虞氏家主虞晗那可是当代武学大家,便是修士宗门也要对虞氏另眼相看。你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不相伯仲,还是这么个小屁孩儿? 但他转念一想,这事其实很好验证。对方若是说谎欺骗,将来江湖再见,寻他们晦气便是。 商队掌柜范永富听着几人交谈,原本还有些紧张,担忧申义武者的高傲态度惹得两人不悦,结果没几句话,三人竟然言笑晏晏。 他也跟着松了口气,出门在外,和气生财。 范掌柜笑眯眯地拱手:“前方再有两天路程就到白头国了,不知可否邀请两位公子同行?” 原本不知来历,萍水相逢,不好邀请外人加入商队,如今算是知了半根半底,自然可以邀请同行。 “我们来北方主要是找两位朋友,他们在这白头山中行踪不定,与商队同行恐有不便。” 陆寅君感应一下伴生灵兽的方位,婉拒了对方邀请。 申义态度极佳,抱拳道:“若有用得上申某的地方,两位给白头国传个消息,我们虞氏镖局在那里有个小堂口,随便在街上问问就知道位置。” 陆寅君拱手,将两人礼貌送走,扭头看向被辛彦啃掉一半的烤鹿肉,金瞳闪过无奈。 “山里不方便带驴车,你是留下来看车,还是把驴子放了,随我一起进山。” 辛彦毫不犹豫:“放驴,设个隐匿阵法把车厢藏起来就是。” 陆寅君拎起另一半烤鹿,几口便啃光肉食,然后敲骨吸髓。 “好,那就明日进山找月熊和紫貂,然后赶紧回去。”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前几天琮苍殿下给山主捎话,告诉我们时间不多,什么意思?” “我们3月份出来,算算时间四个多月了。回程还得去京城找女魃,若是弃了驴车,我们走回去可能还快些。” “是吗?” 辛彦嘴上应着,用法术清洁厨具,又给火堆加了几根柴。 他总觉得琮苍太子的话里有话。要是不早点回去,可能会有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具体是什么事,他又说不清。 眼前好似看到井晓杏眸中的光影如渊似潭,行动散漫随心的模样,辛彦没来由打了个冷颤,唔,还是早点回去为妙。 “那两只伴生灵兽,距离有多远?” “直线距离不远,”陆寅君看向辛彦,“你现在能动用力量吗?” “嗯,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我能控制力量强度。” “那就好。现在能感应到的方位,大概在第二和第三座山的中间。” 陆寅君金瞳熠熠放光,看向莽莽苍苍的林海,起伏的山脊与夜空融为一体,如同潜伏在大地的巨龙一般,让人心生敬畏。 北方夜里微凉,山林并不静寂,时有夜枭的声音传来,还有某些夜行生物出来觅食的动静。 辛彦两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下,仰躺在草窠子里望天,随口跟陆寅君聊天。 “山里有妖气。” 陆寅君半闭着金瞳淡淡道:“这片山川灵韵充沛,有开智的灵兽也正常。” “万一,咳,我是说万一遇到害人的妖怪,打打牙祭?”辛彦浅灰色冷眸中倒映着一片火光,隐隐带着蛊惑心神的力量。 “不行。”陆寅君硬邦邦拒绝道。 辛彦被噎得打嗝,扭过头嘀嘀咕咕:“又不是自诩正道的修士,一个妖怪装什么装。妖怪吃妖怪多正常。” 被身旁的金瞳冷冷一瞥,嘀咕声也被咽了回去。 第368章 妖邪诅咒 清晨。 辛彦就地布阵,将矮脚驴车的车厢隐匿起来,顺手拍拍矮脚驴的屁股,惹得矮脚驴尥蹶子踹他。 “小破驴,还敢踢我。哼,等小爷回来炖驴肉。” “嗯啊,嗯啊!” 矮脚驴嘶鸣起来,甩动长耳朵,大声向陆寅君告状。 陆寅君笑着抚摸矮脚驴的颈侧,为它整理鬃毛。 “我们要进山几天。你已有灵性,想必山中一般野兽都奈何不得你。自去山野里玩玩,若是觉得山里很好,就不必回来。若是还想回梧桐山,过三五日再回此地,继续为我们拉车。” 矮脚驴的眨眨琉璃青石眼,看着陆寅君,咴咴两声又重重地点头。 看着卸下笼头的矮脚驴一步三回头,慢悠悠地往山里走去。 两人又与商队道别,在林边分道扬镳。 辛彦靠着白桦树干,半仰着头看向商队排成一行,在山脚下压出一条道,想必以后走的人多了,将疯长的野草压平,自然会形成一条商路。 “我们往哪走?” “向上,爬山。” 陆寅君飞纵而出,一个起落已没影了。 “哎,说走就走,不讲究。” 一妖一魔在山中你追我赶,不到一个时辰,便到达山脊雪线处。 “那下面有个村子,”辛彦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看着得有三四十户。” “重点是村子吗?” 陆寅君眨着金瞳,眼中满是山中浓郁黑沉的妖邪之气。 “还有妖邪,真是一点都不收敛啊!这要是在中原,宗门修士闻着味就来降妖除魔了。”辛彦感慨道。 陆寅君:“下去看看。” “你不是说时间不多,不管闲事?” “伴生灵兽在前面的山里,下面是必经之路。他不犯我,我不诛邪。” 陆寅君扔下一句话,雷厉风行地向山下冲去。 “啧,大妖领地意识那么强,你这么下去,完全是挑衅嘛!”辛彦一边跟在陆寅君身后,一边碎碎念,“可说好了啊,不动用魔功,我打不过大妖。下面那个得你来对付。” “啰唆。” …… 村中老者见到陆寅君和辛彦来问路,表情惊慌,连忙朝他们摆手。 “两位后生,你们快走快走,不要进村。” 辛彦乖巧地走到近前施礼:“老人家,我们兄弟只是路过,天色渐黑想找个歇脚的地方。”伸手递过去一串铜钱,“麻烦给口水喝,我们明天就走。” 老者没有接铜钱,而是满面愁容道:“不是老叟不收留你们,实在是村子被神龙下了诅咒,若是进了村子沾上诅咒,这辈子就毁了。你们快走吧!” 陆寅君一直凝神感应此处灵韵和人气,突地脸色微变,上前一步道:“老人家,我们兄弟也有些修为在身上,不知是何样诅咒,或许我们有办法。” “解决不了,白头国的修行者都被神龙吞了。王上命令,全国都要尊神龙为真神,因为我们村子得罪过神龙,所以要被献祭给祂。后生快走吧,让我们村子灭绝就是了,不要再牵连无辜。” 陆寅君:“村里还剩多少人?” 辛彦闻言微怔,扫一眼依山而建的村落,四十几户房屋,只有三五家的烟囱冒着烟。 再以神识感应,大部分房屋都是空置,一个村子竟然只有二十几口子活人,还多是老幼。 “快走吧,别等天黑,不然就走不了了。这是命啊……命啊!” 老者粗糙如榆树皮的脸上,露出麻木的神色,只是一再催促他们离开。 陆寅君的神念笼罩范围更广,不仅感应到村中情况,连后山的累累白骨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只觉妖邪之气弥漫,却找不到其藏身之处。 当即释放自身白虎大妖的气息,有妖来抢地盘,领域意识极强的妖修自然会出来应战。 辛彦连忙收敛自身气息,他可不想卷入大妖争地盘的乱战。 “呀,我说,二虎子你太冲动了。悠着点啊,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打架,辛彦不想动手,但给自诩正道的陆寅君拱拱火,还是可以的。 看,这不就来气了么! “老人家,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出门。” 陆寅君金眸闪过寒光,将面前老者送到某家有人的房子里,顺手给村中有人的房屋都套了一层结界。 轰隆隆…… 只见一条黑黢黢的粗长身影从山坳直冲云霄,周身云气凛然,伴随雷霆轰鸣。 “那是什么东西?”辛彦惊讶地瞪大灰眸,倒吸一口气,“真龙?” 陆寅君金瞳灼灼,冷哼一声:“人间界哪里来的真龙,看那东西,头小而黄,身无鳞片、无利爪,只有龙形,而无龙魂龙魄,更无龙骨龙威……不过是得人族供奉,吸食人族精气而修行的山间泥鳅。” “不是,你拿玄光镜干什么?山主的远水,可解不了咱们的近渴。” 辛彦闪展腾挪间,回头瞥见陆寅君举着半片镜子照向天空中的黑影,“啊,小心,土泥鳅冲下来了。” “玄光镜不仅能联系山主,还可照出妖物原形。知道是什么东西,才好应对。” 陆寅君收起玄光镜,祭出在体内蕴养的长虹剑,剑气凌厉劈下。 “昂!” 泥鳅仰天长嘶,身上虽无鳞片却天赋自带一种溜滑的黏液,被锋利的剑刃正面劈砍,也只在身躯上斩出一道白印。 陆寅君御剑飞纵到半空,躲开泥鳅的一招‘神龙摆尾’。 但那泥鳅的目的并不是可以威胁到他的陆寅君,而是发泄怒火一般,将尾巴重重砸向村中,扫平一片房屋。 村中剩下的几十名老幼,竟然没有待在防御结界里,而是聚在一起,一边哭喊躲避,一边求‘神龙’饶命。 “尔敢?” 陆寅君金瞳闪过寒芒,没想到这土泥鳅有如此强的报复心,打不过他,竟拿村中老幼出气。 当下将灵力灌注入长虹剑,挥出十丈七彩剑气斩向乱摆的‘龙尾’。 第369章 花面交相映 锵啷啷—— 一声金鸣交击,‘龙尾’应声而断。哪有什么庞大的龙形巨尾,不过是一截如良河鲤鱼般大小的鱼尾。 “昂……” 龙形泥鳅想不明白刚刚还破不了他防御的剑,怎么突然间厉害得能斩断他尾巴,受伤之下,立即反方向飞遁。 辛彦站在树梢哂笑,取出琮苍太子的敕令符箓。 他在人间不方便动用魔功,武学修为在大妖面前也不够看,但有天界太子的便宜可以随便占。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 辛彦也不管有用没用,手中一把符箓撒了出去。 轰隆隆…… 天上雷云瞬间集聚,锁定了那片空间中的所有妖物。 陆寅君追赶的速度极快,堪堪停在雷云边缘,瞪向悠悠哉哉靠在树上的辛彦,怒道:“谁教你这么用神符的,你想把我一起劈了?” 辛彦嘿嘿笑着,脸上满是歉意,灰眸闪烁毫无情绪波动。 “不好意思,手滑,真手滑。我看他要跑,一着急就都扔出去了。” 陆寅君冷哼一声,看向雷霆笼罩的空间。 他有些气闷,一直知道辛彦心性不定、亦正亦邪,但同行这么长时间,竟然半点情义都不念,逮到机会就坑他,真是…… 陆寅君握了握手中长虹,胸中怒意升腾,好想剁了他。 辛彦一面防备着陆寅君暴起伤魔,一面留心观察被雷符迎头痛劈的龙形泥鳅。 啧,好惨,维持不住龙形,全身都焦黑了。 …… 琮苍太子虚影突然出现在陆寅君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我感应到符箓被引发,还不止一道符箓。” “他说手滑扔多了。” 陆寅君咬着牙根,瞪一眼在树梢上晃悠的辛彦,将长虹剑收回体内温养。 那只泥鳅身上的黏液有腐蚀性,长虹剑虽有不染的特性,但接触过泥鳅身上的黏液,还是让某只白虎不开心。 山主给他的宝贝仙剑,居然接触到了脏东西。 好心疼! 琮苍太子人前显圣,威武神躯凌空而立,浑身金光灿灿,正大浩然的磅礴神力,差点把某位高等魔族闪瞎了。 辛彦连忙躲到树后,给自己施加几道防御法咒。 “哎,你有病啊!能不能收了神光。” “你用我的符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琮苍太子不是没见识过人心险恶的小孩儿,扫一眼现场,听一句陆寅君解释,就把情况猜得七七八八。 绝对是小魔人,死性不改,又开始作妖了。 真不知道他一天天,总干那些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八的事情,有什么意思? 辛彦忙着躲避琮苍太子的正道之光,灭掉土泥鳅的事情他是插不上手了,还不如下山躲清静。 不过若是听到对方吐槽,他一定会回答:当然有意思,坑人嘛,不在于有没有坑到自己,只要能看到别人掉坑,他就很开心。 山下村子墙倒屋塌,一片狼藉。 村中老幼本来看着山上雷鸣电闪,人人惊惧异常,见到辛彦完好无损地从山上走下来,皆是将他当成神仙一样跪拜。 辛彦满头黑线,躲开跪礼。 “不要拜我,是仙界的琮苍太子降临,除魔诛邪。那只泥鳅已经伏诛,以后不会再来村子祸害了。” 辛彦有些嫌弃村人的感激,听到那些感谢的话,让他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不得不学着陆寅君以前的说辞,向村民解释。 要感谢就去感谢琮苍太子。他堂堂高等魔族,不祸乱人间就不错了,可别把他当成救世主。 —— 山顶原本由符箓组成的雷云空间,被琮苍太子修改一番,变成了除魔诛邪法阵,瞬间将龙形泥鳅劈得形神俱灭,保证没有神魂逃走的可能。 “有龙族血脉的水族,以泥鳅修炼出龙形最为艰难。” 陆寅君冷哼:“它吸人精气炼化自身,不过是只假龙。” 琮苍太子掐动指诀调整法阵,以雷霆万钧扫荡整片山川的邪魔之气。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却奇异的平和,嗓音温润: “我在典籍里看过,泥鳅若是依正道修炼,将自身的气运借给供养他的人族,修炼时会在不伤人根基的情况下,吸取人族精气,此等修炼方式互惠互利称为‘堕龙’。这条泥鳅无节制地吸食人族精气,滥杀无辜,已经堕入魔道了。” “白头国的国王下令要供奉它为‘神龙’。我不懂香火神道,你看怎么处理?”陆寅君想起山下被献祭的村子,村后枉死的村民,半点除魔诛邪的喜悦都没有。 “嗯,交给我。” 琮苍太子果断答应。 他会以神道托梦给白头国的全体民众,告知他们‘神龙’的真相,还有邪魔已然伏诛,再讲明利害。神明不会主动向民众要香火,但若白头国的民众主动供奉,他也不会拒绝。 信仰香火么,正道神明不去领,便会供养出邪神。 琮苍太子身为天宫正神,香火神力越发浑厚,护佑一地平安,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陆寅君忽然心神有感,从身侧摘取三朵红艳艳的杜鹃花。花朵转瞬消失,手中出现一把除魔诛邪的符箓。 琮苍太子留意着陆寅君的动作,解释道:“我来此地只是神魂化身,不方便携带实物。求了山主以‘等价交换’法术,把符箓送过来。慎用、善用!” “我不是辛彦那个二傻子,一把将所有底牌都撒出去。” 陆寅君清点符箓分类收起,方便使用时随时激发。 辛彦:阿嚏,谁在背后蛐蛐他? —— 井晓歪头看着手上出现的三朵杜鹃花,在面前化出水镜,美滋滋地将花朵编到发辫上。 白泽一双兽瞳烁烁放光,摆出西子捧心状,咏叹调般唱出:“啊,花面交相映。” 井晓嘴角微抽,握紧小拳头砸到瑞兽额头上,“你无事可做了吗?” “白泽是山主最忠实的仆兽。” 面对时不时耍贱的白泽,井晓忍不住笑出声,用力揉了一把瑞兽的银色长毛。 “你是不是该换毛了?” 白泽身体突然僵住,一卡一顿地扭头,不可置信地瞪向守山人。 他使出浑身解数逗小姑娘开心……小姑娘只惦记着薅兽毛? “嗷呜呜……” 他真是全天底下最可怜的瑞兽! 第370章 算盘精千两金 琮苍太子处理完‘堕龙’污染山川的妖邪之气,又施展大法力以天界太子之名,给白头国的民众托梦,讲明事情原委。 至于白头国如何供奉他的神像,都交给他的信众去处理。 没错,琮苍太子的信徒,已经有一部分从东南出发,历经千辛万苦抵达北方传道了。其信仰的虔诚程度,令琮苍太子本尊都感到惊讶。 这些信徒与他当初教导的斩妖除魔的“天师”还不一样,他们全凭个人毅力,供奉琮苍太子神像,念其尊号,竟然苦修出某些神通。 并且信念坚定以传道为己任,用一双脚板行走天下,传播除魔驱邪,护卫人道,救助苍生的理念。 琮苍太子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选取其中德行最高者,传授修行术法,不仅有除魔诛邪的天雷正法,还有治病救人的医道法术。 “术为表,道为里,善持之。” 琮苍太子收回法身,神魂转瞬回到梧桐山,睁眼就见到一只被薅秃的自闭瑞兽,蹲在角落里数蘑菇。 “白泽也会脱毛?” 缩小体型的白泽气呼呼,嗷呜一口咬到琮苍的衣摆上,晃着脑袋拼命地扯他的衣服。 琮苍太子看着面前光秃秃的如同剔毛小狗一样的白泽,以手抵唇,忍笑道:“天衣无缝,就算你是瑞兽白泽,也破不开天宫天衣的防御阵法。” “呜,不许笑。” 白泽挂在琮苍太子的衣摆上,口齿不清地嗷呜嗷呜。 “听说芝麻油可以生毛发,要不外敷内服试试?”琮苍太子伸手拎起白泽命运的后颈,诚恳地建议道。 白泽四爪垂下放弃挣扎,兽眼圆瞪,凶巴巴地看向面前的少年。 “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瑞兽白泽嘛,知道的都是天地至理。这等细微小事,不清楚也正常。” 琮苍太子很会安慰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为别人提供满分的情绪价值。 “芝麻油腻乎乎的,我不要外敷。” 被剔光毛发的瑞兽,似乎智商也被剔没了,认真地思考起琮苍太子的建议,丝毫没有怀疑对方的险恶用心。 “好,再给你做点芝麻丸。” 琮苍拎着白泽进厨房折腾食材去了。 井晓目不斜视,跨坐在竹栅栏上,不紧不慢地炼化手中银白色长毛,毛发化为银光丝线一圈一圈缠绕在纺锤上。 乌灵被井晓派出去给地府送信,先找北阴酆都大帝要一斤尘缘土,另外北方白头山上枉死之魂无处可依,若不及时收入地府,恐酿成祸患。 同时借着琮苍太子神像在白头国初立的机会,促成琮苍太子庙与地府合作,将北方诸国纳入天宫和地府的管辖范围,对北方数十万民众和无数死无可归的阴魂,也算是一件大功德。 以后随着‘阳间事找琮苍,阴间事找地府’的观念深入人心。 那片曾经被魔神祭司和乡野杂神控制的土地,自然会慢慢坚定对天宫和地府的信仰。 井晓实在懒得计算多寡得失…… 说到计算? 她忽然想起继承的梧桐山遗产,貌似有个算盘是千两金打造的来着。 于是小姑娘在储物指环中一通扒拉,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出一把金色算盘,纯金外框的骨架,十五档的大算盘,上二下五,每档7颗珠子,总计105颗,皆是千两金打造。 井晓眼神直勾勾,肉乎乎的小手随手拨弄两下算盘珠子,声音清脆悦耳。 那是金钱的声音。 她的衣服需要金线绣边,105颗算盘珠子估计差不多。 “啊……不要拆我。” 井晓神识中蓦地一声尖叫,小姑娘手指一顿,差点把金算盘扔出去。 “我需要千两金纺线制衣。” “我知道……我知道哪里有千两金,不要拆我。” 算盘的声音尖细。 井晓觉得好像有根针在脑仁里扎啊、刺啊、搅啊,神识一阵难受,她抬手揉了揉额头。 “算盘也能成精?” “呸,我是器灵,器灵你懂不懂。” “那有什么差别,不还是算盘精!”井晓摩挲着算盘珠子,“哪里有千两金?我还需要尘缘土和秘银。” 算盘精沉默片刻,在小姑娘耐心告罄之前,终于出声道:“尘缘土在阴界地府,千两金与秘银是伴生灵矿,在梧桐山脉最南端的海底深处。” 井晓眨了眨杏眸,她当然知道这几样东西在哪里,不过是想验证一下算盘精会不会说实话。 老祖宗们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留,刚刚扒拉储物指环,角落里全是不知道功用的,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以后有时间,还得整理整理,没得留些废物浪费空间。 储物指环中的“废物”们集体一震,几道模糊的影子聚在一处碰了碰头,交流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信息,又迅速四散分开。 竹楼小院中,小姑娘语气颇为嫌弃:“你知道的还挺多。算盘成精有什么用?算数比别人快吗?” 算盘精见井晓没有放弃拆它的打算,立即急了。 “你这小娃娃,寿命不如算爷的零头,还敢跟算爷放肆。没听说过‘天之大算盘’的说法吗?” “那你能代替天道规则吗?” “你……那当然是,不能,”算盘精越说越没底气,“我还能影响气运,帮你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我又不缺钱。” “我算数快,可以自动算。” “超级计算机?”井晓杏眸微亮,感兴趣地问,“那你能写代码编个游戏出来玩玩吗?” 算盘精:“……”什么代码,什么游戏,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代守山人脑子有问题吧?算盘珠子在框子里咔哒咔哒地焦躁撞击,声音越来越大。 井晓鄙夷道:“只会算数,那还是没什么用。” “天算,只要在天道规则之内,我都可以推衍。” 井晓在算盘精尖细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过她才不会给对方留脸面,直接出声讥讽:“呵,你算算试试,如今三界大劫已起,天机混沌。你敢算,我还不敢信呢。” “那你想怎样?反正不许拆我。” 算盘精干脆摆烂,耍起了无赖。 井晓:“……”她的身边不留无用之物。 第371章 惹人生厌 竹楼小院一片安静。 金丝猴小安蹲在竹楼一角,努力想自己为何修行? 他不断提出新想法,又自己推翻,对身边的热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没有为什么。”小金丝猴忐忑地面对白泽的询问,努力组织语言,“修行就是修行,长生而不被强者欺辱,可以自由自在地见识更多的风景。” “逍遥大自在吗?” 白泽嘴角好似咧出讥嘲的弧度,“行吧。你的修为还达不到‘择道’的时候,现在问道,确实有些早。不过小家伙,你必须明白,不管如何奇绝的风景,总有看腻的一天。到时又该如何呢?” 金丝猴小安连忙张嘴。 “不用回答。”白泽抬爪按住他的额头,将一段功法传入他的神识之中,“修行无止境,回去慢慢体悟。” 小金丝猴似懂非懂地接收了名为《逍遥游》的功法,然后对着白泽行礼:“多谢师父。” 白泽吓了一跳,立即发出尖锐的爆鸣音:“不要叫我师父。”他的银毛被剔掉了,不然就能看到白泽的毛发炸得根根直立。 “不管你未来是修行有成,还是身死道消。都不要说这个功法是我教你的,懂吗?” 小安清澈懵懂的眼神表示:他不懂,不过他听话。 “没有为什么,反正我不收徒,你也不是我弟子。” 秃白泽气急败坏地蹿进厨房,把嘴巴插进瓦罐喝了一大口芝麻油压压惊。当他的弟子可没好处,他的弟子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小安摸摸金灿灿的头毛,无法理解白泽的反应,不过有了新功法,自然要努力修炼。争取等娇娇出关的时候,他也是个修行有成的大妖。 琮苍太子眯起凤眸,一脚把满地乱转、绊脚捣乱的白泽踢出了厨房。 “我要给山主做饭,你出去玩。” 白泽拐着腿吭哧吭哧跑到井晓身边,两只前爪搭在栅栏边沿,两条后腿踩在地面,伸长了脖子往她手里看。 “有器灵?” 井晓抱着金算盘,低头看一眼光溜溜的白泽,沉默一会儿才道:“你把体型缩那么小干什么?” 白泽甩甩秃尾巴棍,“大白不能裸奔。小不点的瑞兽,没毛也可爱。” “你……高兴就好,”井晓把金算盘递到白泽眼前,“千两金打造的。” “以前有个‘天之大算盘’的传说,嗷……真的是天算?”白泽睁大兽瞳,嘴角的哈喇子都忘记舔了,“它怎么在梧桐山?这玩意丢几万年了。” “几万年?” “对啊,据说天宫初立的时候就丢了。”白泽回头瞅了一眼厨房,见琮苍太子专注于锅灶,压低声音说,“天算以前是张旺帝君的伴生灵宝。” “伴生灵宝也能丢,你确定?” 井晓手中捏着算盘精晃了晃,清脆的珠子撞击声格外悦耳。 “嘿嘿,小丫头,有没有被算爷的来头吓着?只要你道个歉,算爷就原谅你。”算盘精得意洋洋的声音在井晓识海中响起。 井晓杏眸闪过微光:伴生灵宝拆了做衣服,会不会有什么隐藏款的附加功能? 算盘精等了半晌没有等来道歉,于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咳,算爷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小丫头计较。以后要对算爷恭敬有加。知道吗?” 白泽拱了拱金算盘,疑惑道:“不对啊,如果在梧桐山,张帝君怎么会不来找?” 算盘精咔哒咔哒自己拨动几下算盘珠子。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算爷在梧桐山。” “伴生灵宝可以自己舍弃主人?” “这有何难,算爷看不上他。既是伴生,是伴也是生。不愿作伴,和平分手便是。” “呃?这么说倒也可以理解。” 白泽难得见到伴生灵宝,还是有万余岁的天算,一兽一器灵皆活过漫长的岁月,有许多共同话题,聊得十分兴起。 井晓托着下巴在旁边听新奇,倒是打消了现在就拆算盘的打算。不过一想到还得去海底找千两金,就有些烦躁。 独角蛟娇娇接受传承闭关,不然蛟龙入海,比她自己下海更方便。 琮苍太子将晚餐端到桌上,“吃饭了。有葱油饼,还有芝麻酥饼。” 井晓丢下算盘精,怏怏不乐地来到桌前。 桌上四样爽口的时令小菜,外加一碗锦鸡加人参熬制的参鸡清汤。 琮苍太子温声问:“不合胃口?山主想吃什么,琮苍再去做。” “与饭食无关,”小姑娘端起汤碗吨吨吨,一碗鸡汤下肚,才觉得心情好些,又叹了口气,“就是千两金得自己去捞了。” “刚在厨房就听到山主说千两金,算盘精什么的。” 井晓点点头,“说起张帝君,嗯,你父亲的伴生灵宝天算,就是千两金打造的。” “倒是不曾见过。”琮苍温声细语道。天界太子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文尔雅,举手投足气质天成。 白泽叼起金算盘吧唧放在桌上,“那让你看看,就是这个家伙。” 暗金色的大算盘直立而起,围绕琮苍太子转了两圈。 “你有张旺的血脉气息,噫,那个缺德带冒烟的也会有子嗣?” “咳咳……”这么说自己的主人,真的好吗?见桌上的几位齐齐盯着她,小姑娘再次咳嗽一声道,“你继续。” 要是她的伴生灵宝嘴这么欠,她身为主人估计也忍不住要扔掉它。 琮苍太子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凤眸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天算?” “正是你算爷。” 井晓一挑眉毛,竟从一把金算盘的外表,看出些许骄傲。 “哦,算爷怎么在梧桐山?” 琮苍太子涵养颇好。哪怕算盘精说他爹坏话,他不但表情没变一下,更绝的是他好像默认算盘精说得对,连争辩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算爷看不上你爹,所以离家出走了。”白泽稀里呼噜地吃着自己碗中的食物,闻言猛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抢答道。 “哦。” 琮苍太子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吃饭并不多言。 反而是算盘精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问我?” 金框算盘只有一角杵在桌面上,晃晃悠悠给人一种跷着脚的感觉。 “问什么?” 琮苍太子从善如流,但问出的话,不是算盘精想听的。 “问我为什么说你爹缺德啊,离家出走什么时候回去啊,还可以问算爷是神器有什么能力啊……唉,不是,我说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招人讨厌呢!” 算盘精越说越生气,甚至开始人身攻击了。 “嗯,我相信你是父君的伴生灵宝了。”琮苍太子语气不疾不徐。 “啊,什么?” “我父君也这么说,”天界太子放下手里的筷子,学着张帝君冰冷森寒的语气:“琮苍,你怎么这般惹人生厌。” 第372章 给我取取暖 房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换了几代,现在的灯笼无火无烛。 被井晓施过法术,每到夜幕降临,便会向星河借一缕星辉,清冷中带着些许润泽的光,不像火光般明艳,却足够照亮整个院子。 井晓仿佛没听到琮苍太子与算盘精的尬聊,出声打破院中静寂。 “芝麻油酥饼好吃,琮苍殿下这几天多做些,带着路上吃。” “山主要去巡山?” “巡山?嗯,顺带吧,”井晓不紧不慢地在院子里散步,“先去南边捞些千两金和秘银,再去西边取天蚕丝,然后就可以回来织布制衣了。” 小姑娘瞥一眼桌上立着的算盘精。 金算盘抖了抖,大声嚷嚷:“不许拆我。” 白泽两爪捧着饭盆,肉滚滚的身子趴在桌上,嗤笑道:“拆了也没用,你是炼化过的千两金,远不如天然的好用。” “不能用?”井晓瞅向白泽。 “也不是不能用。毕竟是那位的伴生灵宝,有他的神念之力,要祛除肯定会惊动对方,炼化起来也比较麻烦。”白泽一口吞下饭盆里的食物,吧唧吧唧嘴,“琮苍殿下,汤泡饭很好吃,下次还要。” 琮苍太子原本沉凝的眉眼,染上些许笑意。 “每次食材不一样,味道也不完全相同,可以接受吗?” 某瑞兽大度地表示,好吃就行。 算盘精气愤地跳脚,“你们把小孩儿当厨子?” “我愿意。”井晓和白泽还没说话,桌边突然响起琮苍太子温润的声音,“我喜欢做菜,‘五味调和亦是道’。” 算盘精熄火,孤零零地立在桌面,好似被人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狗。 小金丝猴蹲在竹榻边缘,与毛球滚作一团。 “小安留下来看家,要感悟功法。” 井晓点头同意,提醒道:“《逍遥游》是门比较随性从心的功法,基础入门之后,慢慢修习就是了。风刃和催生植物的术法,我也教过你。留下看家的话,记得打理院子里的菜园。每天还要抽两个时辰与大黑和竹鼠一起耕田种地,具体时间么,你与大黑商量。” 小金丝猴咔吧咔吧大眼睛,怎么听起来,留在家里比出去巡山还费力。刚想找个理由偷懒,被井晓清泠泠的目光一扫,那点小心思,竟好似无所遁形一般。 “好的,小安会好好练习法术,感悟功法。” 井晓抖开毛球毯,躺到竹榻上,喟叹一声还是回家好。行走在山里,倒也不至于风餐露宿,可总觉得不如在竹楼舒服自在。 琮苍太子收拾过厨具,熄灭灶膛里的火,拎起比他头还大的铁斧头,开始在院中劈柴锻体。 咔嚓……嚓…… 风雨无阻,白泽每日给他准备十根粗壮的原木,琮苍再将其一一劈砍成合适烧火的柈子。 劈木头的噪音,仿若催眠的节奏,井晓昏昏欲睡间,听到琮苍太子问:“山主,什么时候出发?要去多久?” “乌灵还得三天才能回来,等把尘缘土带回来,我再稍加炼化,避免阴灵之气散逸。出去的话,一个月左右吧。”井晓给了个模糊的时间范围。 不过这对琮苍来说已经足够了。让他知道需要准备些什么,每样东西备多少,其它的在路上随用随取就好。 以梧桐山丰富的物产,跟着守山人在山里总不至于饿死。 —— 白头山的夜晚,寒气逼人。 明明是盛夏时节,每次吸气都觉得一股寒气直接灌进肚子里,几个呼吸便把一肚子花花肠胃都冻成冰坨坨。 辛彦裹了裹外袍,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这山是不是有古怪,白天还好好的,晚上怎么能这么冷?” “山顶天池底有万年寒冰。”陆寅君瞄一眼抖成一坨的少年,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熊熊燃烧的火堆,好像是假的一般,只有一层橘红中又有点发绿的火苗,让人感受不到多少热气。 “应该在村里过夜的,有房子估计不会这么冷。” 辛彦嘀嘀咕咕,把自己缩成更小一团。 “有没有房子,都会觉得冷。万年寒冰,净世琉璃,对人族影响不大,天克妖魔。” 辛彦搓搓胳膊:“你不觉得冷?” “冷,距离天池越近越冷,”陆寅君金瞳倒映着火光,神情淡定,“不过我有毛皮大衣。” 陆寅君的话音一落,身上衣衫立即化成白底黑条纹的斑斓虎皮,除了脸部全都覆盖在厚厚的皮毛之下。 辛彦:不是,二虎子你故意的吧,故意来气他。 “你说的那个什么净世琉璃,能克制妖魔,为什么对山下的泥鳅没用?让他祸害那么多人。” “泥鳅为堕龙,又是本地的妖物,可借人族精气遮掩自身妖气。” 陆寅君说着也觉得心中憋闷,伸直脊背仰天长啸一声。 猛虎大妖的气息在幽暗的夜色下散发开来,林间窸窸窣窣的动静为之一窒,转瞬就听到各种小动物四散奔逃的声音。 “这破山不对劲。” 辛彦原本呼吸不畅,被白虎啸山的冲天煞气一激,忽觉压在身上重重压力猛地一松。 陆寅君金瞳灼灼,神念瞬间扫过方圆百里,触及某些存在之后,才缓缓收回。 “山中灵韵丰沛,有些异物也属正常。” 辛彦气坏了,嘟嘟囔囔:“异物?净世琉璃不是天克妖魔吗?合着只欺负外来的是吧?” 陆寅君摇头:“非妖非魔,而是无所归依的魂魄,得天地灵韵修行的鬼修。等琮苍太子的神殿建起来,地府应该会处置。” “那两只伴生灵兽,也属于妖物,它们会接近这里吗?” “灵引的方向是山顶没错。” 在陆寅君的大妖气息震慑之下,周围的温度终于有所回升,火焰恢复到正常的明亮和温度,虽也冻得人发抖,但至少不是冷入骨髓的寒意了。 辛彦低声咒骂了一句,蹭到陆寅君身边,贴在他的虎皮上。 “给我取取暖,冷死了。” 该说不愧是没脸没皮没下限的魔族吗?下午刚坑过他,怎么好意思凑过来取暖? 陆寅君金眸闪过微光,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熊皮大氅,兜头盖脸地扣在辛彦身上。 “离我远点。” “哎呀!别那么小气,你体温高,比火堆暖和。” 辛彦整个人缩在熊皮大氅里,狗皮膏药一样贴在陆寅君身上。 登时把某白虎的鼻子都快气歪了,重重喷出一股白气,火堆烧得更旺了。 第373章 天池 白头山天池。 山顶温度极低,头顶艳阳高照,池水却照不出人影。 辛彦披着熊皮大氅站在山顶,俯视着下方平滑如镜的水面。 “灵引指着哪里?我怎么觉得这天池,比梧桐山里养沧龙的深潭还深不见底呢。” “你跟山主下去过,深潭底有什么?” 辛彦突地打个冷颤,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不要问这么可怕的话,我差点变成僵尸回不来,那只沧龙也很凶。水底环境复杂,种下去的灵植不知道有没有成活。” 他下意识隐瞒了星河神庙和尸林中天祭镯的存在。一个是魔界的月亮,一个是至刚至阳的灵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过陆寅君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不过是分散他注意力而已。 此刻的陆寅君正皱眉凝神感应,无论如何变幻操控方式,灵引皆是指向天池。 “灵引一直指向水下。” “伴生灵兽不是月熊和紫貂吗?在深山老林都可以理解,怎么会在水下,”辛彦浅灰色眸子瞪得硕大,“你不会是想下水看看吧?” “这片池水有古怪,水底除了万年寒冰,还有别的东西。” 陆寅君摇头,避水咒他是会的,但能不下水,还是不想下去。不说会不会打湿皮毛,化形大妖白虎血脉并不是无敌的存在,遇到上古遗兽也得跪。而是这片空间,给他一种诡异又危险的感觉。 陆寅君从怀里掏出玄光镜,将此地情况汇报给井晓,想听听山主的建议。 “天池啊!” 小姑娘手里拨弄着一把金算盘,演算着什么。 秃毛小狗似的瑞兽白泽,凑到玄光镜前,“天池水里的鱼很肥美。不过不建议你们下去。下面深不见底,万年寒冰之下直通海洋。” 陆寅君眨了眨金瞳,语气犹疑:“白泽,你毛呢?” “嗷……” 白泽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蹿起来老高,“我毛好着呢,马上就长出来了。臭白虎别以为就你的皮毛好看,白泽也是美兽。” “嗯嗯,美,可美了。” 陆寅君附和着突然失了智的白泽,生怕他一不小心跳到旁边的三足小鼎里。 大衍丹鼎中烈焰熊熊,万一掉进去,秃白泽大概率要变成死白泽了。 琮苍太子默默给粥碗加上盖子,瞥一眼蹦来跳去的瑞兽,暗吁一口气:幸好没毛! 井晓停止拨动算盘珠子,抬头看向玄光镜。 “灵引的指向没错,他们确实在天池,但不在水里,而在天上。” 陆寅君和辛彦一起诧异地看向湛蓝的,连片浮云都没有的,空荡荡的天空。 “天池上方的空间,以前是仙界接引入口之一,现在是个封闭的空间秘境。” 井晓解释道,“不确定里面还有什么,不过你们的修为超过秘境承受的极限,大概是没资格进去的。” 陆寅君的神念再次扫过天池上方的空间,果然毫无发现。 “月熊和紫貂什么时候能出来?” 井晓:“不用等。本想着让你们去接应一下,既然缘分未到,倒也不必强求。海腴的状态,没个三五年恢复不了。可能这才是他们的机缘。” 算盘精单角杵在桌面上,一角靠近玄光镜,声音传进井晓的识海。 “通道,也是薄弱处。” 井晓微笑着眯起漂亮的杏核眼。 “没错,这样的地方还有四个,你猜另外几处有没有异变?” 算盘珠子稀里哗啦地一通乱响,语气惊疑不定:“你早就知道?” “这不是刚听你说嘛。” 井晓把算盘精的神念踢出识海。就讨厌这种搞神秘的,说话半遮半掩,动不动就传音到别人识海,一点礼貌都没有。 …… 陆寅君得了井晓的首肯,松开紧皱的眉头,沉稳的声音中隐隐有些雀跃。 “辛彦,走,我们回去。” “啊?干嘛急急慌慌的,就算不找伴生灵兽,这里的风景也很好啊!林地里有很多灵植,不采点回去吗?”辛彦追在他身后碎碎念,“怎么也得给山主带点土特产吧!” 速度极快的陆寅君忽然脚步一停。辛彦砰地撞到他背上,少年生气地摸着鼻子:“喂,二虎子你什么毛病。” “这里有什么特产?”陆寅君认真问。 “山参吧?”辛彦不确定道,“梧桐山适合山参生长的环境不多,应该还有上好的貂皮和鹿茸。” “现在去捕猎吗?”辛彦浅灰色的眸子染上一丝血红,舔舔嘴唇角,略兴奋。 陆寅君想了想,否决了辛彦的意见。 “去白头国采买,找镖局也行,收货速度快,还能收到好货。自己捕猎效率太低了。” 辛彦翻着白眼低声咕哝几句,被陆寅君凉飕飕的眼神一瞟,立即出声道:“我是说这个季节,山珍应该挺多的。既然采买,就买齐全一些。” …… 白头国的国都是个四四方方的夯土城墙,单论面积,还没有西南锦城的内城大。 但其地理位置选取得极为讲究。三面环山,一面临河。正所谓前有照,后有靠。藏风得水,是极佳的风水之地。 “可惜用的是选阴宅的标准。这要是修个大墓,葬个祖宗,说不定还真能子孙繁茂。看山川地势走向,也有可能成为龙兴之地。” 辛彦手里捏着草梗,指着下方仿照大夏京城的建筑布局样式,点评地气风水,语气十分不屑。 “你什么时候学过‘相地’?还替人家选上祖坟了,闲得慌。”陆寅君怼了他一句。 陆寅君不懂地气风水,但他学兵法懂军事,要是让他领兵攻下白头国都城,他随口能说出来七八条攻城方式,皆是惠而不费的最优解。 不过一妖一魔的看法一致,都……相当看不上白头国的选址。 第374章 种田收粮是大事 梧桐山竹楼小院。 井晓关掉玄光镜,不管陆寅君和辛彦如何回来,也不再理会院中飞来飞去的算盘精和闹腾的白泽。 小姑娘与琮苍太子一起吃完饭,便开炉炼制尘缘土。 乌灵连夜从地府带回来的尘缘土,需在12个时辰之内处理好,不然阴气散尽,尘缘土就会失去其特殊的效用。 “这便是尘缘土?” 琮苍太子好奇地俯身看向玉盒中不起眼的灰色土壤。 一层淡薄的阴气,在打开的玉盒上氤氲缭绕。 “琮苍殿下最好离远点。你身上除魔驱邪的阳刚之力,会让尘缘土中的阴气都跑光的。” “哦,我收敛气息。”琮苍太子没有躲远,而是继续探头探脑地张望,“制衣为什么要用尘缘土?” “忘川河边尘缘土,取其尘缘散尽之意。” 井晓调整三足小鼎的火力,刚刚简单炼制过一炉辟谷丹,作为醒炉之用。 现下正好取丹,趁着鼎中火力尚足,将尘缘土倒进去,再混以冥河水,炼制三天三夜,以保存尘缘土尽断尘缘的特性。 见琮苍太子还是不太明白,井晓解释道:“以此土浸染织物,可以掩盖活人气息,隔绝阴阳两界。” 琮苍眼前一亮,“原来如此,真想快些见到成品。” “嗯,我也想早点看到。” 井晓拽拽短了一截的衣袖,这套红底绿花的小袄裙,早就不合身了。 若是在衣箱里随便找一件换上,她又实在懒得维护,普通衣物在丛林里行走,根本无法长时间保持鲜亮。这件衣服好歹被她穿过几年,与她的力量最为相宜,不用她分出心神去照护。 “你若实在闲着无聊,不如带着小猴子去找大黑种地。趁着这几天晴朗,把田里的作物收回来。陆寅君和辛彦虽然去北方了,但吴师娘还在山下的村子里,这个季度的束修也得给她送过去。” 井晓嫌弃琮苍太子杵在旁边碍事,将他推开,“顺便与吴师娘套套交情,等赵夫子回来,你也下山去读书。” 琮苍太子:“……”果然不应该在守山人面前乱晃,瞧瞧这么一会儿,给他安排了多少事? 收地、种田,送束修,去山下读书? “三天后是丰收祭礼,你要是早点收完粮送到吴师娘家里,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场热闹。”井晓目不转睛盯着丹鼎中的异火,话是对琮苍太子说的。 琮苍太子:“祭礼?” “嗯,远观即可,不要离得太近。祭祀通神,你身上有香火气,可能会引起其他神明的注意。”井晓嗓音恬淡,“金千纹在村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小猫儿。” 井晓压根没提白令和白悦夫妇。 精怪化形为人,很多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都与人族不同。 想不露破绽地融入人族社会,哪有那么容易。如金千纹那般以原形与人族长期相处,慢慢模仿学习,才是正确的做法。 只是白令和白悦有契约在身,不得不去村里接触任务目标。 “好的,明白了。”琮苍太子从善如流,喊小金丝猴出门,“去田里找大黑。” 琮苍将身上宽袍广袖化为方便干活的竖褐,从竹楼的外墙上取下一个尖顶草帽扣在头顶。 算盘精飞到琮苍太子身边,“殿下要去做什么?这般衣着很是不雅。” “种田。” 琮苍不爱搭理算盘精,偏偏天算是他父君的伴生灵宝,总以长辈自居,对他的事情指指点点,着实烦人。 算盘精急了,悬停在琮苍面前。 “殿下乃天界太子,怎能做如此粗鄙的事情。” 琮苍太子眉头紧皱,冷了脸,低喝一声:“退下。民以食为天。种田就是天底下最雅的事情。” 算盘精被喝止,动作一顿,登时不敢出声。 白泽翘着秃尾巴,正在井晓脚边玩转圈圈,听到声音猛地抬头,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感觉到天威赫赫。 琮苍太子拎起缺心少肺一无所觉的小金丝猴走出栅栏,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 算盘精悄咪咪地跟在他身后,倒要看看天界太子所谓最雅的事情有何不同。将来回天宫向帝君禀告,也要言之有物。 白泽长吁一口气:“哦呀,吓死个兽嘞!”该说不愧是天界太子吗,这气势当真唬人。 “你不跟着去?”井晓调整好大衍丹鼎的火候,扭头朝白泽道。 白泽双爪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哼唧:“不,毛毛长出来之前,白泽不出门。” 井晓伸手在瑞兽肉滚滚的身上搓了搓,感觉到短短的毛茬微微刺手。 “这样挺好,肉乎乎的很好摸。” “你骗兽。” 白泽生气地调转身体,把屁股朝向井晓。太阳下山之前,他都不要跟守山人说话了。 井晓:呵呵。你最好说话算话。 —— 梧桐村最近很热闹,村民们一边收粮晒粮,一边准备丰收祭。 天气晴朗,正是晾晒的好时候。凡是能晒粮食的房顶、场院,都被新收的稻谷和麦子占满了。 村人们晚睡早起,忙忙碌碌,辛劳却也开心。 一季好收成不仅意味着吃饱穿暖,还能用多余的米粮卖些银钱,给媳妇添根银簪,给孩子扯几尺花布,做上一床新棉被…… 梧桐村是梧桐县主的封地,只需要向县主缴税即可,并不需要运粮到县里评定等级,缴纳粮税。 而井晓明确表示:梧桐山封山十年。作为补偿,封山期间,除田之租税。 也就是不用缴纳赋税,村民种多少粮食都归自己。让他们即使不上山打猎,也不至于生活困顿。 里正吴友与村中几位老叟商议,组织村中青壮准备三牲祭祀。 丰收既要祭祖,又要向庙中的守山人献祭。 梧桐县主不要粮税,他们亦要感恩,不能让村人忘了好生活的根本。 另外还要组织人手,该修沟渠的修沟渠,该去清理农田的去清理农田,第二季作物也得及时播下去。 农人便是如此,哪怕不缴税赋,一年四季也要辛苦劳作,储备灾荒,才能保证一家人的生活。 山猫金千纹作为‘村霸’,每天在村里巡视领地,同时紧紧盯着村庙,不过她发现庙中的那位很安静,除了偶尔与夏颂说几句话,给里正预报一下天气,并没有其他动作。 白令和白悦当然也发现了夏颂的异常,毕竟谁家好人总是半夜去庙子里跟神像聊天啊! 只是他们觉得村中的庙子供奉的是守山人,神像中必然是井晓的神念。既然是山主的神念,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金千纹所说的问题,他们并未放在心上。 于是小山猫更忧心忡忡了。 第375章 丰收祭 竹楼小院清气环绕。 井晓耐心地调整火候,炼土不是炼药,更不是炼器,大衍丹鼎的器灵能帮的忙极为有限。 以鼎中丹火炼化尘缘土,急不得、缓不得,须得细细碎碎均匀布置,方能将尘缘土炼出绚丽色彩。 每一次火候变化,尘缘土产生的颜色皆有差异,端得是神奇无比。 白泽趴在井晓身边,无聊地打个哈欠,光秃秃的尾巴自在地东摇西晃,偶尔甩到瑞兽脸上,猛地把他惊得一跳。 降了智的秃毛瑞兽,莫名其妙地转着圈追自己尾巴。 一只兽在院子里扑腾出一整个兽群的动静。 井晓瞥见他犯傻,只是微笑,却也不去管他。 天地间只此一只的瑞兽么,有点偏门的爱好实属正常。 琮苍太子带着小金丝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是认真地当了几天农夫。 直到梧桐村中祭典前一天夜里,才准备下山看热闹。 “山主不去吗?” “不去。庙子里的神像精魄自会吸纳香火信仰之力,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井晓熄了鼎中火,将炼化好的尘缘土再度封进玉盒,只待将来浸染材料时再打开。 “我半夜去吴师娘家里,是不是不太好?”琮苍太子忽然想起人间礼数,犹豫地问。 井晓白了他一眼:“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你又不是人,管什么人间礼数。” 琮苍太子:“……”虽然说的都是事实,但总觉得不是好话。“陆寅君和辛彦的束修,都备好了。不过赵夫子不在家,我还是明早先去看过祭典,再找金千纹引荐,免得惊着吴师娘。” 井晓默然,好歹是个神明,做事磨磨唧唧、犹豫不定,总想做到两全其美,让所有人满意…… 性格弱点太明显了,不知道未来能不能担起仙界的大任? 要是担不起来? 唔,那就担不起来吧! 反正烦恼内耗的都是琮苍自己,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瞻前顾后是无法成为领导者的。这世界上也不存在能让所有人满意的方案。 这么一比较,夏颂虽然自私利己,做事有些失之于仁义,但对于帝国来说,内心坚定、乾纲独断,善于利用所有筹码达成目的,倒还算是有帝王之心。 当然他要是不算计梧桐山,井晓会更欣赏他。 …… 梧桐村祭典开始的时间是巳时。 实际不到卯时旭日破晓,全村都已经起来忙碌了,屠户将用于祭祀的羊、猪和公鸡宰杀处理干净,摆上供桌。 村中几名老叟,监督祭祀流程,将五谷丰登,寓意吉祥的祭品摆好。 丰收祭礼是仅次于年终祭祀的大典,马虎不得。 山猫金千纹趴在院墙上,眯着琉璃色眼眸,朝院外看热闹。 这个时候她肯定不会乱跑,被村中烦人的小孩子们黏上,麻烦得很。打又打不得,她可不想沦为看崽子的母山猫。 “千纹在家待着,不要乱跑。” 吴幺娘作为赵夫子的夫人,又能识文断字,在村中很受尊敬。祭祀仪典中她要负责组织村中的女人们做厨下的工作。 三牲祭品上供完毕,就会搬到厨下,由女人们整治出席面,全村老幼欢聚一堂,能放开了吃喝,才是完美的祭典。 “喵。” 金千纹琉璃色眸子把吴幺娘盯着,轻轻细细地应了一声。 “想去村庙看热闹,也别在地上走,小心被人踩到。村庙前面的树上视野更开阔。” 吴幺娘不放心地叮嘱几句。就算知道自家金千纹是妖精,可怎么看都觉得她是个柔弱的小猫儿,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人害了去。 “不会的,放心。” 细细软软的声音从小猫的嘴里出来,琉璃色的瞳孔清澈透亮。 看得吴幺娘心里软软的,恨不得把猫儿揣在怀里,走哪儿抱哪儿。 “幺娘,里正叫我们去村庙。”隔壁大娘嗓门很亮,一声吆喝,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唉,来了。”吴幺娘应声,在金千纹专用的小碗里放上几条小炸鱼,“饿了先吃小鱼,师娘中午回来给你带大鱼和山猪肉。” 金千纹盯着吴幺娘脚步匆匆地去了村庙。又低头看看碗中的小炸鱼,缓缓起身轻盈地跳下墙头,三口两口把鱼儿吃了,舔舔爪子洗干净脸,才不急不躁地往村庙跑去。 金钱豹纹山猫刻意躲开满村疯跑的人族幼崽,轻巧地爬到村庙对面的树上,稳稳当当地趴下来,看着村庙前热闹忙碌的村人。 …… 琮苍太子拐着金丝猴小安一起下山。美其名曰让小金丝猴多观察人族,将来化形的时候,更像个人而不是猴。 “金千纹,你怎么在这里?” 琮苍太子惊讶地看着趴在树梢上的山猫。 “琮苍殿下!” 金千纹哈欠打了一半,被突然出现的琮苍太子吓了一跳,差点掉下树,连忙伸出爪子勾住树皮稳定身形。 “山主也来了吗?” 山猫的小脑袋360度旋转,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只看到琮苍太子和踩在琮苍头顶上的小金丝猴。 “没有。只有我和小安,替陆寅君和辛彦给吴师娘送束修。顺便看看人族祭祀典礼。” 琮苍太子手捏隐匿气息的法诀,下方祭祀典礼已经开始,他感受到浓郁精纯的香火味道。 “这香……还挺好闻。” 琮苍太子用力吸吸鼻子,在香火信仰之力飘过来之前,及时掐断与香火的联系。他可不是来抢香火的。 金丝猴小安蹲在距离山猫最远的树梢上,被金钱豹纹山猫的琉璃眸子一扫,他全身毛孔都在紧缩,忍不住手软脚软。 “庙里那个神像……” 轰……啪…… 金千纹刚要说出口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爆竹声打断。 琮苍太子笑得温和,摸摸山猫的小脑袋,轻声道:“先看祭典。稍后再说。” 第376章 琮苍是什么变的? 梧桐村的丰收祭祀仪典,开局爆竹声声,锣鼓喧天。 但实际流程简单朴素,先是三牲祭神,然后公议村中事务,最后开席。 主打一个庄严隆重,人人虔敬,务实、热闹又好吃。 里正吴友在供桌前双手擎着三支高香,郑重地念着祷辞,真心诚意感激守山人保佑梧桐村风调雨顺,祈求下一季仍能五谷丰登。 庙内空间有限,不可能容纳所有人,所以大部分村人,都是站在庙前的场院里。小孩子也被大人约束,像模像样地举着草香,跟着家人长辈一起跪拜庙中神像。 香火形成的烟柱直直向上,汇聚到庙中神像身上。 神像光华一闪,将香火信仰之力吸纳入体。 “噫?” 琮苍太子是修炼香火神道的神明,自然对香火信仰之力感觉十分敏锐。 按理来说庙中神像应是容纳神明本体神念的容器,也就是井晓的神念才对,但村庙中的这个神像似乎有自主意识。 难怪井晓说神像精魄与她无关。但是这样一来,井晓就没有信仰之力了啊! 琮苍太子把神像异常记在心里,他倒不怀疑有什么孤魂野鬼占据庙子,井晓身为守山人,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里正吴友念完祷辞,将敬神高香插入香炉。转身当众宣布几件与村人息息相关的大事,比如水渠修建,道路维护等等。 之后又与村中老叟公议,公开裁决几家的纷争,什么谁占谁家半尺墙,谁家茅房位置熏到邻居,谁家儿媳不孝,谁家老人不慈…… 当着庙中神明和全体村人的面,被裁决的村人皆是心服口服,不再提出异议。 等村中杂七杂八的事处理完毕,供桌上三炷高香皆已燃尽。 里正吴友高声唱词,村人和声,共同唱一遍祷辞,再宣布此次祭典正式完成。 几名青壮走上前端起供品,送到庙后的厨下,由女人们整治饭菜。 最高兴的要数小孩子们,不仅能得到供桌上的供果,幸运的还能分到几块饴糖。他们都特意穿着带兜的外衫,一个个讨巧卖乖地围在里正吴友身边,希冀着多分一点供果,最好能把兜兜装满。 里正吴友笑呵呵地考校问题,谁答上来,就多给谁一把花生。 庙前的场院一片欢声笑语。 琮苍太子见过不少祭祀仪式,不过他以前都是站在神台上被供奉的那个,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欢快的祭祀场景。 也不是说梧桐村的祭礼不庄重,只是感觉很不一样,而且所有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从香火上的精纯信仰之力,就可以看出来,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感激梧桐山的守山人。 他的信众里估计只有传道四方的信徒和特意培养的天师,才会对他有如此精纯的信仰。而且对他的虔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向他借用除魔诛邪的力量。 山猫金千纹琉璃色的眼珠盯着似乎在神游的琮苍太子,又瞟一眼躲得老远的小金丝猴。 她有的时候真的是很难理解这些奇怪的神明和妖怪。 “琮苍殿下,在等开席吗?” “啊?”琮苍太子回过神来,“吴师娘在家吗?” “不在。师娘在厨下做饭,开席之后才会回家。” “方便拜访吗?” “跟我来,先生的学堂是对外开放的。夏颂和他的伴读每天会过来读书。” “那个太孙?”琮苍太子诧异地问,“赵夫子又不在村里,他们还去学堂干什么?” “读书啊!”金千纹理所当然道。 山猫迈着猫猫小碎步在前面领路,竟然一路都没遇到村人,更没遇到人族幼崽骚扰。 当然这跟金千纹选择的路线有关,完全是哪黑走哪,哪暗走哪。 琮苍太子怀疑,如果金千纹不是要为他领路,而是独自一猫出行,可能直接飞檐走壁地回家。 金钱豹纹的山猫挥爪推开院门,回头示意琮苍太子进来,又一爪子拍在大门内侧。 木门轻轻阖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山猫动作熟练利索,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夏颂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放入笔洗中。一抬头就看到山猫金千纹领着一个不认识的英武少年进入学堂。 “公子是何人?夫子出门不在家,若是求学,且等过段时间再来。” 夏颂从坐垫上站起身,来到堂前朝院中的琮苍太子拱手,态度谦和。 琮苍太子不止一次听过夏颂的名字,却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当即回礼。 “吾乃梧桐山使者琮苍,替陆寅君和辛彦送本季的束修。” 夏颂眼眸微微瞪大,仔细打量面前矜贵俊美的少年。 “今日祭典,师娘去场院帮厨,午时之后才会回来。琮苍公子若是不急,不妨到学堂歇息一会儿。” 两人文绉绉对话,听得山猫金千纹一阵烦躁。 在她看来,赵夫子所有弟子中,吴祖佑功名心、嫉妒心最强,辛彦性情诡谲反复无常,胡百礼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傻缺,而夏颂最为虚伪。嗯,只有她家大猫陆寅君最可爱。 金千纹鄙夷地看一眼挡路的夏颂,回头朝琮苍喵了一声,让对方进学堂。 夏颂愣了愣,刚刚他好像从一只猫的眼中看到了鄙视。 琮苍太子朝夏颂拱了拱手,迈步进屋,找了靠后的座位坐下,温润和煦道:“无妨,我在学堂等师娘回来。” 夏颂神情不变,转身朝伴读沈学说:“给琮苍公子上茶。” 金丝猴小安从琮苍太子的肩膀上跳下来,乖巧地蹲坐在桌边,大眼睛乌溜溜地瞪向夏颂。 夏颂眨眨眼,轻咳一声:“给这位猴公子也倒杯茶。” 沈学差点控制不住惊讶的表情:“……”他家太孙是不是疯了,琮苍公子也就算了,身上长着金灿灿绒毛的猴公子? 不过他性格向来老实忠厚,自从被易罡从东南带回来收为义子,又成了夏颂的护卫和伴读。每天听谈卫指导宫廷礼仪,还有侍奉贵人的规矩,自然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做的。 沈学将三杯清茶放在案几上,刚转身就感觉到裤子的拉扯感,低头一看。 金千纹琉璃色的猫眼直直地盯着他,爪子上弹出锋利的指甲正勾着他的裤子。 沈学:“猫喝茶吗?” 金千纹不松爪也不出声,继续盯。 沈学好脾气道:“我再给你泡一杯茶。” 金千纹放下爪子,琉璃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学的动作。直到对方把一杯清茶摆在她面前,才收回视线看向茶水。 山猫毛茸茸的小脸,凑近茶水嗅了嗅。 “水太热,会烫,金千纹等会再喝。”琮苍太子伸手拦住要舔水的山猫,温声道。 “喵?” “是的,人族可以喝,对猫来说会烫。最好晾一晾,或者吹一吹。”琮苍太子耐心地向山猫解释。 金千纹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喝烫水,不过能被沈学同等重视这件事,还是让猫儿很满意,所以山猫决定以后不再往他的布兜里放虫子和蟑螂了。 夏颂状似专心喝茶,却留心着学堂里每个人的举动。心中在不停计算,梧桐山里还有多少精怪,这个琮苍又是什么变的? 第377章 独享收纳整理的快乐 竹楼小院终于清静了。 今天闲杂人等都不在,井晓给竹楼做了一次彻底清理。 楼上药房中的药材该晾晒的晾晒,该替换的得换新。 仙植和魔植有专门的保存容器,但普通药材不行,哪怕没有虫鼠之害,也很难长期保持药性。 所以得趁着药性还在,赶紧炼制一番,制成丹药才方便长久保存。 另外那些过期变质的药材不一定治病,但肯定能要命。不能做好药,可以做毒药嘛! 井晓来到此地三年有余,第一年被她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之后巡山,要用自身力量稳定结界,她用脚步丈量了整个梧桐山和三界缝隙。 最应该熟悉的竹楼,反而因为某些原因,井晓很少踏足,连睡觉都不想进房间,多数时候都是裹着毛球在院子里的竹榻上凑合。 白泽跟在井晓身后,摇着光秃秃的尾巴,东瞧瞧西看看。 “山主这里的魔药品类倒是齐全。” “传承记忆里说是历代守山人在魔界缝隙里收集的,还有魔界生物过来交易。仙界的仙药也是这么来的。” 白泽没吭声,他就是与历代守山人交易仙药的大户。每次想去人间界玩耍,不从仙界带点稀罕的东西,怎么可能过守山人这一关。 他甚至看见以前他从仙宫偷出来的丹药瓶子,就那么随随便便被扔在角落。守山人肯定不在意这些东西,但绝对不会坏规矩,免了他的过路费。 “山主,白泽有个疑问。” “什么?” 井晓专注于分辨手中药材的药性和特质,回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守山人有这么多天材地宝,还有延年益寿的丹药,为什么历代守山人不修长生呢?” 白泽问过以前的守山人,要么被顾左右而言他,要么直接拒绝回答。但白泽的天性就是通万物之情,喜好观察天地至理,有这么个疑问悬在心里,实在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因为没必要,”井晓淡淡道,“守山人又不是什么好工作,干个百八十年还不够?修得长生,把自己束缚在这方寸之间,百年、千年、万年?那不是脑子有毛病么。” “啊!” 白泽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做梦也没想到竟是这个理由。梧桐山守山人的权责何其重大,历代传承者居然不想做? 井晓白他一眼:“你也说权责,权力与责任是平衡的。因血脉而起的传承,因血脉断绝才是正解。三界应有自己的命运,梧桐山镇压三界交汇处万年,也该有终结了。” 白泽一双看透万物之情的兽眼瞪得像铜铃,结巴道:“山……山主?” “嗯?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 井晓抬手摸摸瑞兽的光头,掌心下刚刚长出的毛茬微微刺手。 小姑娘圆润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朝白泽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坏笑着问:“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白泽从井晓漂亮的杏核眼里,好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惊惶失措地退到门口,稀里哗啦带倒一片药瓶。 “你,山主?不对,你是初……” “白泽,”井晓轻轻提升语调带着三分警告之意,“我相信你是聪明的瑞兽。不要让山海遗兽再少一族哦!” 白泽抱头趴下,整个身体平平展展地贴在竹楼地面,用冰凉的地面给自己降温。现在就是脑壳痛、非常痛。 他痛恨自己的好奇心,好想打兽头一巴掌,为什么要问?啊!为什么要问! 井晓不再理会怀疑兽生的白泽,转头继续收拾药材,匹配合适的丹方。 大衍丹鼎在储物指环里闲得都要长毛了,优秀的主人要能给器灵找寻神器的价值。与其让丹鼎闲得背后蛐蛐她,不如把药材扔里面,让它去炼丹。 井晓沉浸在收纳整理的快乐中,不仅将所有药材清理干净,还把所有空格子补满,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房檐的灯笼亮起银色的星光。 琮苍太子披星戴月回到竹楼小院。 “山主,梧桐村的祭祀典礼很有趣。”琮苍的声音温和又充满活力,“噫,白泽怎么了,趴在地上做什么?” 白泽把自己平翻180度,有气无力道:“我该死,我欠,我真欠。” 琮苍太子拍拍白泽的脑壳,“你又惹山主不高兴了?” 井晓:“……”对对对,她就是洪水猛兽,惹她生气后果很严重。“束修给吴师娘送过去了?” “嗯,吴师娘本来不收,不过我说是山主的意思,把东西留给她了。还与师娘约定,等赵夫子回来,我再过去拜师读书。”琮苍太子的情绪罕见地兴奋,“我见到那个人族的太孙夏颂了。” “他参加祭礼了?” “没有,他在赵夫子的学堂读书,他……嗯,很沉稳的性子。” “琮苍殿下,”井晓表情似笑非笑,“什么时候学会口不臧否人物了?”想说人坏话就直说,装什么君子风度。 “咳,没有。只是初见,没什么深入交流。夏颂还让伴读给我们倒茶来着,天道选择的天下之主……很不一样。” 琮苍太子还想找补两句,说说夏颂雍容矜贵的气质,想想自己堂堂天界太子被对比得好像乡下来的土包子,一时又没什么兴致了。 “不用妄自菲薄。”井晓轻笑出声,“没有十全十美的神明,更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族。所谓天道为天下择主,只是给他一分气运,但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还得看他自身的能力。世事无绝对。” 琮苍太子面露赧然,他确实起了比较之心,同样是贵极的身份。 按理来说,他身为天界太子,地位不比未来人族之主差。但他就做不到如夏颂那般运筹帷幄的胸襟和自信。 今日与对方短短的交谈,时刻被那人掌握着谈话节奏,让他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世事无绝对?”琮苍疑惑,“山主的意思,夏颂不一定能……” “只是比别人多了一分气运和机缘,能与之争夺天下的人很多,他想君临天下,没那么容易。如果……我是说如果,出现一个比他更有智慧,更有能力,更重视天下万民福祉的领导者……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琮苍忽然想起山猫的担忧,神色一正,开口道: “山主,梧桐村庙子里的神像似乎有异。金千纹说夏颂经常去庙里与神像聊天,那神像每每会有回应。她观察许久极为忧虑。我不敢接近,只遥遥感应,那神像好似并无阴邪之气。” “哦,无妨。我晚些时候会告知小山猫,那是我斩下的一缕独立的神魂精魄,代替我吸纳香火信仰之力。” 井晓斜瞥着琮苍太子,要不是神像中那位生出叛逆意识,主动与夏颂接触引动天机变幻,让她原本计划落空,她才懒得再培养一个香火信仰的神明。 不过琮苍太子心性纯正,倒是比庙里那位更合适。有契约捏在她的手里,也不怕琮苍太子将来反悔。 至于山下的神魂精魄,一念善恶,皆有因果,好自为之吧! 第378章 守山人的怒火 梧桐村夏家夜间小课堂。 夏朴听了夏颂今日遇到琮苍的经过,沉吟片刻:“既是梧桐山使者,还需与之交好才是。” “梧桐山里精怪颇多,不知道这位琮苍又是什么成精。” 夏颂无端生出某些别扭的比较之心。 以前梧桐山有仆从辛彦和陆寅君,现在又出来个使者琮苍,他们都能在梧桐山中来去自如,为什么他就不可以? 村庙中的山主,明明说他才是天选之人,将来能够君临天下,成为统御人族的帝王。 可是一座小小梧桐山,竟然将他拒之山外,两次见到山里的那个山主,都对他不假辞色。要不是庙中山主说梧桐山内妖修极多,他若进山恐有危险,他定然…… 定然什么,夏颂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往深处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憋闷得很。 夏朴见夏颂神色有异,暗暗叹了口气,耐心道: “颂儿,瑞宣曾说过夏氏宗族典籍里记载,人间不仅有人族,尚有妖魔和神明。当年夏国初立,亦有仙魔的干预。 “颂儿身为夏氏太孙,未来执掌天下的帝王。应有帝王心胸,不要管他是什么出身,也不要管他是不是人,只看他如何做事,能否为你所用。 “所谓帝王心术,不是心思诡谲、阴谋诡计,而是要有一颗为天下子民的公心,行以堂堂正正的王道,则天下无不可用之人。” 夏颂一脸严肃,起身郑重行礼:“颂儿,谨记七叔教诲。” “天色晚了,早些去休息吧。” 夏朴靠在扶手上,目送夏颂出门,按了按眉心,出声道:“通知兰坊阳琴,收集天下奇闻异事,尤其与神仙妖魔有关的消息,各地不管有无朝廷敕封的山野邪神,都要记录在册。” 谈卫躬身应诺,为夏朴斟了杯参茶,脚步无声地退出内室。 七爷又要熬夜看各地送来的情报了。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只是听上去好听而已,实际付出的心力又有多少人知道。 唉,还得给七爷补补身子,这么煎熬下去,再好的身子也支撑不住。 —— 竹楼小院。 井晓也在熬夜,不过不是坐在屋顶上看星星,而是窝在书房里翻典籍。 “山主在找什么书,需要琮苍帮忙吗?” 琮苍太子身上法袍恢复成天宫中繁复华丽的款式,站在书房门口,举手投足间优雅至极,当得起一声倜傥俊逸的赞美。 “话本子都看完了,随便翻翻,看看有没有好玩的书。” 井晓头也不抬,盯着手中的书册,如清风乱扫般速度极快地翻到最后一页。 翻书是真翻书,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看清里面的字。 “为什么不进来,门口风景更好吗?” “书房重地,琮苍不敢擅闯。” “你怎么跟辛彦一样,一间书房而已,书不就是让人看的。” “辛彦怎么了?”琮苍太子温声询问,一边规规矩矩地进门,才发现书房内部居然叠加数重空间阵法。 站在门外看,只是一间有几个书架和案几的略显空荡的书房。 通过门口结界,才能见到一座别有洞天的书楼,一排排书架排列得密密麻麻,高度一眼望不到顶。 井晓放下一本,又翻起另一册,随口解释:“以前让他进书房看书,他说什么都不肯,宁可去兰坊书局买书来读。不知道什么毛病。” “许是觉得书籍贵重吧。他生长在魔界,哪有什么文化传承!” 琮苍见井晓没有给他设下禁制,于是也席地而坐,随手翻开案几上的书册,竟是一本阵法图解。 井晓把手里的书扔到靠墙的架子上,抬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琮苍太子莫名就懂了那一眼的含义,小姑娘是在说:仙界天宫也没好到哪去,一个个以为自己活化石,连史书都不修。 “咳。” 琮苍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话不能那么说,仙界的神明和仙人活得久,许多历史事件,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亲历者。 “万一神明都死光了呢,仙界历史不就断代了。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天宫成立之前的事情,你知道吗?” 井晓可不给琮苍太子面子,就算张旺帝君和王母杨婉妗当面,她也是直言不讳。 “传承的意义,除了血脉心印,还有各族创造出来的灿烂文化。没有史书记载,后人根本无从了解过往,更不会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 琮苍太子不敢回嘴,一来他确实不清楚天宫成立之前的仙界是什么样;二来梧桐山这座书楼足够震撼,守山人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天宫成立之前的仙界历史,山主知道吗?” 井晓眨了眨水润的杏眸,头顶书架上自动飞出十几册竹简,堆在琮苍太子面前。 “小心点,别翻坏了,一堆老古董了。” “竹简?” “还有写在树叶上的,都脆得不成样子。唔,刻在贝壳和龟甲上的还能辨认,你要看吗?” “哦,不……不。竹简挺好,我看竹简就行。” 琮苍太子捧起摆在最上方的一卷竹简摊开,眼前一黑,脑瓜子嗡嗡的。上面刻的字,他十个有八个不认识。 “这是?” “山海洪荒纪,”井晓顿了顿,好像明白了琮苍的难处,指点道,“白泽写的,要是看不懂就去问他。” “白泽?” 琮苍太子眼前立即浮现一只秃毛小狗模样的瑞兽,那个形象挥之不去,怎么都与这堆皇皇巨着联系不到一起。 “昂,谁叫我?” 书楼深处白泽呜嗷呜嗷叫了两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跑动声。 只见一只巴掌大的秃毛小狗,四只爪子各有各的跑法,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小狗身后书架倒成一片。 井晓震声:“白泽!” 琮苍太子发誓,那一晚整个梧桐山都回荡着井晓的怒吼,隐约夹杂着瑞兽的求饶声。 第379章 报仇?不,你得先还债 昨夜电闪雷鸣,清晨的梧桐山又恢复原本的寂静。不再有小姑娘怒吼,更没有瑞兽满山乱窜着逃命。 几只喜鹊在林外鸣叫,白鹭盘旋,又有雁阵回环。 竹林内清风徐徐,为闷热潮湿的夏季带来难得的凉爽。 井晓缩在毛球毯里,只露了一根发辫在外面,看上去睡得很沉。 秃毛小狗似的白泽,趴在房檐下垂头丧气。 昨晚他可是签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才被允许继续留在梧桐山。想想未来的日子,顿感兽生艰难。 还不如一直待在魔界和人间界的缝隙里维护生生不息轮回大阵,好歹不用既当苦力又当坐骑。 琮苍太子将早餐摆上餐桌,施加一个保温保鲜的术法,等待井晓起床再吃。然后默默拿出竹简和一本《字解》,边查边读。 《字解》是白泽在书楼里翻出来扔给琮苍太子的。毕竟上古文字虽然简洁形象,但后人可能根本就没见过那个事物,很难通过字形想象理解其含义。有一本对照着的字典,就方便多了。 “这本《字解》是谁编的?” 琮苍翻着厚厚的边角泛黄的《字解》,并没有找到作者的信息。 “白泽。” 瑞兽抱着脑袋思考兽生,回答得有气无力。 琮苍太子真的惊讶了,伸手捏捏白泽的耳朵,“白泽为什么会写书,还编字解?” “被骗的。守山人说写书能流芳百世,可是根本没有人会看。” “山主?” “不是她,是以前的守山人。” 白泽撩起眼皮,瞥一眼竹榻上的小姑娘,唉唉地叹了口气。这位比历代守山人都难缠。以前被骗了,等他反应过来还能逃走。 哪像现在这位,他是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掉。一个契约套一个契约,被绑得死死的。自由的白泽,以后要变成家养的瑞兽了。 “你家天算呢?” 白泽不想讨论瑞兽与历代守山人的恩怨二三事,于是岔开话题。 琮苍太子皱了皱眉,他更不想聊那个倒霉催的算盘精。 “不知道,下山的时候,我感应到它隐身跟在我身后。后来村中祭礼,我又与夏颂聊了一会,回来就再没见过它了。” “殿下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它。天算经历过山海洪荒时代,天赋推演之道,对各家野史秘闻耳熟能详。” “算盘精?”琮苍太子用力绷着嘴角,怕自己忍不住做出撇嘴的不雅动作,委屈道,“琮苍视白泽为老师,白泽却想把琮苍往外推。就不担心琮苍被外人教差了,坏了白泽的名声吗?” “咳……”白泽被哄得开心起来,嘴角忍不住咧到后耳根,不过他明白疏不间亲的道理,还是说,“天算是帝君的伴生灵宝,不会对你有恶意。” “伴生灵宝不会有恶意,但……” 琮苍太子抿了抿嘴角,咽下后半句话,父君对他是什么心思就不好说了。毕竟帝君统御仙界向来公正无私,而他并不是个天资卓越的天界太子。 白泽摇晃着尾巴,从地上爬起来,秃秃的脑壳凑到竹简上,一本正经的模样。 “说吧说吧,哪里没看明白。” 琮苍太子:“……”倒也不是看不明白,而是觉得竹简上写的事情太过玄奇,他就想找个听得懂的生物一起吐吐槽。 金丝猴小安只会咔吧着大眼睛流口水,算盘精又不可靠。 睡觉的井晓?算了,他还想多活几年呢。数来数去只有白泽这个原着作者最为合适。他还能听听作者创作的心路历程。 在他看来《山海洪荒纪》除了记载了整个山海洪荒时代的故事,更是一本难得的菜谱。什么食之不蛊,食之不惑,食之不迷…… 他甚至觉得某些洪荒异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可能不仅仅因为实力不济,还有可能是因为……太好吃了。 …… 井晓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山主醒了?” 琮苍太子看向竹榻上翻身坐起,两眼放空的小姑娘,声音温和,“早饭还热着,吃些东西?” “嗯。” 井晓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直到把水钵中沁凉的山泉拍在脸上,才逐渐启动卡顿的意识。 “算盘精跑了。” 井晓语气平淡,表情不见变化,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琮苍太子微怔:“他隐身跟着我下山,之后就再没见到。” “嗯,我就是告诉你一声,算盘精大概是感应到杨婉妗在人间的气息,飞去找王母的身外化身了。” 井晓扔下一个把琮苍震得目瞪口呆的消息,然后慢悠悠地捧起碗,喝一口清香润滑的灵米瘦肉粥。 “山主不阻止吗?”琮苍太子缓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你希望我阻止吗?” “我不知道。” “杨婉妗本体还在天宫瑶池闭关,人间那个是她所斩的一个化身,既有她本人的见识,又独立于本体之外。化身在人间修行圆满,德行无亏,才能带着一世见知飞升仙界,重新融入本体之中。” 井晓定定地把琮苍太子盯着,“我要说的不是修行法门,而是希望你能明白,在人间给你修庙,为你聚香火的那位,并不是你的母亲。 “当然她可能不这么认为,还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以你的母亲自居。以后也许还会对你提出某些要求。” “要求?” 琮苍太子表情呆滞一瞬。 “嗯,杨婉妗来梧桐山找麻烦,被我打灭一个法身。算是杀过她一次!” 井晓轻飘飘地说出当初在山顶仙宫中的事情。 对于神明来说,化身代表着修为境界,不是所有神明都能斩化身入世,但法身可以有无数个。就像现在琮苍太子巡游各地,每一尊神像都可以简单地看成一个神明法身。 法身被灭不会影响本体的修为,只是身为神明会比较丢脸而已。 “啊?” 琮苍太子一整个僵住,忽然觉得昨夜惊雷似乎还在耳边萦绕,晴天霹雳不过如此。竟然莫名其妙地就与守山人有杀母之仇了? 不对,不能这么算,差点被井晓绕进去。什么仇不仇的,法身又不是化身,更不是本体。 琮苍倏地松了一口气,他的母亲可是还在天宫瑶池闭关,毫发无损呢! 井晓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碗,叹了口气,这只碗与原来的粉白瓷碗大小形状都一样,但用起来就是不得劲儿。 琮苍太子欠她的瓷碗债,还没还呢! 井晓才不管琮苍会不会替母报仇,她的债得先要回来。 还有那只算盘精,呵,真以为跑出梧桐山就没事了? 井晓手捏法诀,调动传承中的某个契约。 轰隆隆…… “啊!” 飞在半空中的纯金大算盘,被天雷劈了个正着。不管算盘精怎么躲,那朵雷云都飘在它的正上方。 “守山人,差不多得了啊!算爷不是逃走,算爷没有违约,算爷还在人间界。” 轰隆隆…… 回应它的是又一道天雷,劈得算盘精金色的外框和珠子闪过一道道青紫流光。 第380章 炼算盘,杀一儆百 竹楼小院中空间一阵波动。 吧唧—— 一把暗金流光的金算盘,从裂缝中掉出来,结结实实地摔到井晓脚下。 “呦呵,算爷回来了。” 井晓皮笑肉不笑,漂亮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满身电光乱窜,不停抽搐蹦跶的大算盘。 算盘精哀嚎出声:“琮苍殿下,你就这么看着,算爷被欺辱吗?守山人不给算爷面子,这是打得天宫脸面。” 幸好他是伴生灵宝,纯金打造的身躯不怕天刑雷劫。不然被这堪比天劫的雷电反复照顾,他早就变成死算盘了。 琮苍太子的年龄虽然不足算盘精的零头,但心智向来老成。听到算盘精挑拨离间的言辞,琮苍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温和。 他瞟一眼地上的算盘精,都不用仔细分析衡量得失,就知道向井晓投诚才能利益最大化。无端给自己,给天宫树敌,殊为不智。 于是琮苍太子温声开口:“天宫在梧桐山这里本来也没什么脸面可言。守山人连无礼的王母法身都打灭一个,再收拾一个违反契约的帝君伴生灵宝,也是应当。” “……”算盘精的动作一顿,要是有人族表情的话,估计这会儿要目瞪口呆了。 堂堂天界太子,不但不维护天宫的颜面,言语之间竟然向着梧桐山? 听听,这是天界太子该说的话吗?王母被打灭法身。琮苍身为人子,杀母之仇,居然事不关己一般? 琮苍太子眯起凤眸冷光一闪而过,这老算盘打得叮当响,算盘珠子都要崩他脸上了。他是天界太子没错,可没道理要受制于一件伴生灵宝啊!哪怕是父君的伴生灵宝也一样。主人什么时候要受器物的指使了? 井晓看着天宫内讧,心情格外舒畅,慢悠悠地提醒道:“天劫雷电你不怕,那违背契约的反噬呢!” “算爷没有违背契约,没有离开人间界。” 算盘精见琮苍太子不帮他,立即满地打滚,地面的草皮被他翻滚得一塌糊涂。 井晓光着小脚丫,踢了一脚躺在地上耍赖的金算盘。 “未经我的允许,私自离开梧桐山。你给她发的什么消息,真当我不知道吗?不如你再算算,杨婉妗会不会来救你?” 算盘精被点破心思,也不挣扎了,就躺在地上挺尸,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他是真金不怕雷劫,不怕火炼,反正只要他…… “啊!不要!”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正在炼丹的大衍丹鼎,鼎中丹火沸腾,一手拎起吱哇乱叫的算盘精。 问如何把一只算盘精放进炼丹炉里? 答案是:开盖,丢算盘,阖上盖子。 “听说真金不怕火炼,不如试试这个。不能把你熔了重铸,但可以把你毁了。” “琮苍殿下,救命!我可都是为了殿下。守山人,你不能这样,我是帝君的伴生灵宝。” 算盘精在丹鼎中拼命躲避异火的攻击,比在草地上打滚惨烈百倍。 “呵,离家出走近万年的伴生灵宝,帝君要你何用。不是号称天算吗?不如在里面重新推演天机,算算自己何时能得自由。” 井晓满面含笑,声音却极冷,“琮苍殿下准备准备,我们启程去南边海底捞金。” 白泽趴在地上,抱着秃脑壳瑟瑟发抖。 那可是天算啊,天宫张帝君的伴生灵宝,从山海洪荒时代修炼至今,天地间唯一一把能够演化天机的金算盘,就这么被扔到大衍丹鼎里了…… “白泽,去吗?” 井晓清甜的声音,听在瑞兽耳中更像催命符。 白泽忙不迭地点头:“昂,白泽是守山人最忠诚的仆兽,愿以残躯为守山人代步。” 琮苍太子诧异地看向白泽:不是说毛毛长出来之前,坚决不出门吗? 白泽兽眼回瞪:此一时,彼一时。兽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什么白泽能活成三界着称的瑞兽。当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井晓懒得管一神一兽之间的眉眼官司,把大衍丹鼎扔回储物指环。又用浩瀚的神念在储物指环中狠狠扫荡一遍,以绝对的力量震慑和宣告自己的主权。 原本聚在一起蛐蛐守山人的有灵器物,顿时都噤若寒蝉。 待井晓神念离开,器灵们才纷纷围到大衍丹鼎四周,透过炉窗看到翻滚嚎叫的金算盘。 天耶! 最厉害的天算,都被整治成这般凄惨模样,他们……集体抖成筛糠。 —— 东北白头国。 陆寅君和辛彦在白头国都城大肆收购各种土特产。 原本只想买些土特产带回去孝敬守山人,没想到一收就收到各种山珍奇宝。 什么服用一株就可以练成虚拟剑气的剑果;炼化之后能够让人凭空多出百年内力的灵衍草;长得像粑粑一样灵气是普通晶石百倍的灵矿石…… 陆寅君坐在帐篷里,摸着后脑勺,看向蹲在地上挑挑拣拣,脸都要乐开花的辛彦。 “不是说只收一些土特产吗?”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谁知道这里的人不识货啊,”辛彦举着烂草一样的东西,“看看嗜血妖藤啊,这要是用人血喂养起来,在人间界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把那东西收好,不许漏出来。” 陆寅君一脸嫌弃。 帐篷外,白头国民众排成长队,送来各种看上去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希望从外乡来的冤大头身上骗几两银子。 陆寅君请虞氏镖局的申义去后面喝茶,有些无奈地说: “申兄弟,我们明日必须启程了。出来前与先生有约定,再不走怕是要耽误归期。门外那些乡民,麻烦申兄弟帮忙打发了。” 申义粗声笑道:“这不算什么,要是陆兄还有什么要收集的,告知我等也一样。我们代收之后,给陆兄押运到梧桐村。” 陆寅君摇头:“辛彦淘气,爱胡闹。净收些无用之物,让申兄笑话了。”因为辛彦能辨别宝物,才能有些收获。不识货的人,可收不到好东西,那可真成冤大头了。 第381章 谁一肚子坏水? 井晓做事随心,说走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白泽恢复本体大小,身上被剔掉的银色长毛,如今不过贴着肉皮长出短短一层毛茬,视觉效果膨胀一圈,很有点“白狗身上肿”的意思。 井晓嫌弃毛茬扎得慌,把毛球抖成毯子铺到白泽背上,才悠然地爬上去舒服地躺下。 金丝猴小安留在竹楼看家。至于站在竹林外,懒得动弹也不说话的容真,不管愿不愿意,反正又被井晓拜托了一次。 人间不太平,地府又要有什么大动作,所有通灵乌鸦都被征召过去。 乌灵自然也要回地府效命,走之前小乌鸦抱着井晓很是表演了一番依依不舍,转身就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当初地府成立,依托梧桐山三界交汇处的特性,借用一隅开辟空间,自成阴间世界。 守山人不入轮回,所以历代守山人与地府,哪怕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也是很少往来。 要不是前段时间涉及百万阴魂的归属,北阴酆都大帝亲自找上门来,井晓更不会关注那边的情况。 至于现在有什么大动作?他们不说,井晓就权当不知。 其实不动脑也明白,无论是天宫的神明,还是地府的阴神,都少不得要争一炷香火。 香火信仰凝聚出的神明,不想着扩大信众范围才是怪事。 井晓看一眼身侧的琮苍太子,貌似在北方与地府合作得不错。 白头国面积不广,人口不丰,但培养上一两百年,以举国之力供奉出的香火信仰,提供的力量定然十分可观。 琮苍太子头戴尖顶草帽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清晰的下颌线,看不到完整的表情。 少年抿着唇不言不语地跟在白泽身侧,长袍曳地,逶迤如带。 “等你长大了,肯定会有很多女信徒。” “嗯?” 琮苍太子听到井晓莫名其妙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抬手扶了一下草帽露出一双细长且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眸。 按这个时代的审美,男生女相是为贵极。 井晓仰躺在白泽背上,抻了抻毛球毯,变成两边向上卷翘的形状,把自己兜在中间,安安稳稳地补眠去了。 这几日连着熬夜,清理药房,又收拾书楼,整治算盘精,耗费不少体力。现在有全自动代步工具兽——白泽。 只要告知其目的地,赶起路来完全不需要井晓操心。这才是智能驾驶,那种要求全程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的汽车也好意思叫智驾?切…… 天光日好,小姑娘被瑞兽晃得犯困,闭上双眸,且睡上一觉再说。 琮苍太子等了井晓半晌,见她居然睡着了。少年不由得摇了摇头,索性重新戴好草帽,边走边采菌菇、野菜。 等天黑休息,直接拿来做菜,省心省力。储物袋中有许多劈好的木柴。野外生火做饭,方便又省事。 白泽颠颠地小跑,有井晓在背,不管往哪个方向走,灌木、藤蔓、野草都会自动为其让路。 瑞兽就喜欢这种顺风局,连看自己身上没毛,又秃又丑的模样都顺眼不少。 “琮苍殿下,这几天见你缝制兽皮。” 天界太子嗯了一声:“在北方看到游牧的狄族,走哪都带着帐篷,我想试试。” “狄族中有殿下的信众?” “不多,不过信仰虔诚,我帮了他们一点小忙。被北境边军追杀的狄族,一部分已经向北到达雪原了,一路北上十分不易。” 白泽对狄族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帐篷制作得如何。 琮苍:“没做好,兽皮不够,还得再鞣制一些兽皮。梧桐山里的野兽皮毛不太好,林地与草原不同,适合支大帐篷的地方不多。” “帐篷可以做小一点,或者用粗布。” 白泽提出建议,织麻布的工艺,他是会的。 梧桐山盛产苎麻,现在就可以割麻秆晾晒,剥麻皮、抽麻丝、析麻丝、绕线团,再上织机,一整套完整的工艺流程,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他看着琮苍太子笨手笨脚地用骨针缝制兽皮,实在是太难受了。山下铁针也没多贵,还更锋利。真不知道琮苍怎么想的,非用骨针不可。 话说,天界太子学什么,非得一比一还原吗?不能找点技巧,走点近路? “织麻布?跟蚕丝一样吗?” 琮苍眼前一亮,暗暗感叹,白泽真是智慧的瑞兽,总能提出有价值的建议。 他在江南看人家缫丝,好奇得不得了,但在梧桐山并没有看到养蚕的,想找茧子练练手都没有。 白泽斜瞥他一眼,“不完全一样,不过其中工艺有共通处。等过段时间,山主去取天蚕丝,殿下可以试试用天蚕的茧子缫丝。” 琮苍太子:“通灵乌鸦过来交易,我看山主收下的天蚕丝,雪白柔韧,并无蚕茧。” “不同形态罢了。等去海底捞完千两金和秘银,就要去收天蚕的蚕茧了。通灵乌鸦送来的那点东西,远远不够。” 白泽将织麻布的全套流程传授给琮苍,“殿下先熟悉流程,路过苎麻生长的地方,我再指出来。制帐篷需要的麻布不少。殿下收割之后,还得晾晒风干一番,才好收到储物袋里。” 琮苍太子兴致勃勃,他对人族使用的各种技艺都十分感兴趣。有亲手实践一番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白泽看得出来,井晓致力于把天界太子培养成高级技工,从厨艺到各式手工艺,凡是能为她生活提供便利的技术,都要引导琮苍学一学。 当然也是因为琮苍太子本来就对这些技术感兴趣,不然任别人说破大天,他也未必会做。 “兽皮不够的话,不如让陆寅君他们在北方带些回来。他和辛彦不是还在北边么。” 白泽再次提议,句句都说到琮苍太子心坎里。 “对哦,他们在白头国采购土特产呢。不方便自己抓猎物,可以就地购买一批。我这就去找他们。”说着琮苍太子立即捏诀神游千里。 陆寅君听完琮苍太子的要求,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神明金灿灿的法身,“做帐篷用的兽皮?” 琮苍太子点头应是:“山主出门在外,支帐篷方便御寒保暖。不然每走一个地方,就打造一间木屋。麻烦不说,之后没有维护,用不到两三年就腐朽掉了。 “所以我想为山主做顶兽皮帐篷,白泽说可以用麻布,只是绩麻纺布也要时间,不如先用兽皮帐篷。只是我手里的兽皮不够,西南的野兽皮毛也不如北方的。你们回来时,带上足量的兽皮,我入冬之前就能把帐篷做好。” “好,”陆寅君觉得琮苍的理由相当充分,“那就再留一天,辛彦散出消息,我们收购大量皮毛。” 辛彦用眼角余光睨着琮苍太子,手上顺着矮脚驴鬃毛,给它套上车驾。这家伙在山林草原上过得很是滋润,皮毛又光又亮。 “不用再留一天,你不是急着回去吗。需要多少皮毛,琮苍殿下报个数。让虞氏镖局的申义代为收购,我们付足定金,让他们收完运往京城,咱们在京城付尾款就是了。能与我们搭上关系,申义和那位商队掌柜,应该十分乐意。” 琮苍太子不觉有异。辛彦是不是愿意帮忙,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只要有兽皮用就可以了。 陆寅君颔首:“我去找申义商量。”还真别说,辛彦虽然一肚子坏水,性情反复无常,但不得不承认,他要是把心思用到正途上,还是很有用的。 辛彦暴躁:你说谁一肚子坏水,你说谁? 第382章 真正的杀父之仇 北方白头国。 陆寅君和辛彦如期启程。 虞氏镖局的镖头申义和商队掌柜范永富,将陆寅君和辛彦送至城门外,互道珍重。 看着远去的矮脚驴车,申义笑呵呵提醒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范掌柜这一趟可赚得不少。” 范掌柜搓搓手,憨笑着说:“嗐,申首领当范某是什么人,且不说陆公子和辛公子救过商队。便是普通人做生意,接下单子,也不能以次充好。” 两人边走边定下回程时间,要把皮货按时送到京城。不仅得计算赶路用时,还要给可能出现的意外预留足够的缓冲时间。 在商言商,若是延期误时,赔钱事小,失信为大。 …… 矮脚驴踢踢踏踏地走在小径上。 陆寅君拉着缰绳驾车。 辛彦倚靠车厢门,探出头来跟他聊天。 “以这笨驴的速度,想赶到北境战场,不得十几二十天?再走儋州直道去京城又得半个多月。不知道那女魃听不听劝,说不定还得动手。然后从京城回西南,怎么算入秋之前都回不去。” 陆寅君眼皮一撩,斜睨着辛彦。 “你想说什么?” “从京城回西南,可能得带上先生,有些手段就不方便用了。” “有话直说。” “嘿嘿,就咱们两个,你凶什么!”辛彦扒着车窗,脸上笑出花来,“用点缩地成寸的秘法,一夜千里什么的。最好明天早上就到北境战场,岂不省事。” “本事不怎么样,想得倒是挺美。” 他要是有能带着驴车一起缩地成寸的法术,早就用了,谁还慢悠悠地赶路。 “哦呀,你不会?早说啊,叫声辛公子,”辛彦笑得欠欠的,看上去分外欠揍,“让辛公子教你。” “辛公子!你找死。” 陆寅君的声音像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似的,冷得掉冰碴。 “哎,这是御天下于无形的法诀。你试试。” 辛彦连忙应声,只听想听的,才不管他后半句说什么。辛公子很知道适可而止的艺术,不然惹急了二虎子,对方真能变回原形咬死他。 陆寅君收到辛彦神识传来的法诀,下意识过滤一遍,不怪他谨慎,实在是小魔人过往劣迹太多。 “你哪来的仙诀?” 难怪辛彦自己不用,这法诀需要用仙灵之力催动,以辛彦满身魔气的修为,引仙灵之气入体,两股力量冲突,妥妥地自杀法诀。 “你就说能不能用吧?” 辛彦没法解释,当初他被同父异母的魔族兄长诓骗,困入魔宫的死域地牢,意外找到一副仙人遗蜕。当他强行把仙人传承剥离,才发现没有仙灵之力,他一个法诀都用不了。 “用倒是能用,只是……”陆寅君眉头紧皱,犹豫道。 若是普通人间界的修士肯定用不了,但他有白虎星君的血脉,还有相应的传承,以星君之力御使仙诀,除了消耗有点大,没别的毛病。 辛彦不耐烦:“只是什么啊,仙诀而已。” 陆寅君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的仙诀是哪里来,以后都不要再给别人用。尤其不要让祂知道。” 陆寅君把琮苍太子的神像从储物袋中取出来,放在辛彦面前比划一下,又收了回去。 香火神道的神明,不能随意提及名字,尤其是在神像附近,极容易被对方感知到,就如同在人家门口,喊人家名字一个道理。 “啊!为什么?” 辛彦僵硬一瞬,他在陆寅君的金瞳之下,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传承记忆告诉我,这个法诀,是祂父亲的身外化身之一自创的,三界独一无二。”陆寅君顿了顿,“那个……死了吗?” 辛彦想起被他拆零碎的仙人遗蜕,疯狂点头:“死的不能再死了。” “在魔界?” “嗯,死域地牢,神魂俱灭。” 陆寅君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看到的时候就是遗蜕。” 辛彦与陆寅君对视一眼,同时闭嘴。 半晌。 辛彦看向飞速向后消失的草场,浅灰色眸子闪了闪:“还是别用了。” “无妨,以星君之力御使法诀,类似缩地成寸,在外表看不出来。” “哦,那速度还挺快。” “明早就到。” 陆寅君轻轻抖着缰绳,驱使吓傻的矮脚驴继续迈步,一边御使法诀,两侧风景渐渐拉成一条条倒退的光线。 御天下于无形,原来如此。 一法通,百法通。 陆寅君进入半冥想状态,感悟仙诀带来的力量层次提升。 辛彦老老实实缩回车厢,刚刚惊出一身冷汗,这会儿消停下来,才觉得后背一片冰凉,不由得打个冷颤。 他不知道天宫帝君的身外化身之一,为什么会死在他爹的魔宫地牢里。他只知道一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刷的好感度,都白刷了。 如果让琮苍太子知道这件事,友好是不可能友好了,不说与他不死不休,也得反目成仇。 这可是相当于帝君第二条命的身外化身,不是无穷无尽的法身。 真正的杀父之仇。 虽然他什么都没干(不对,叉掉)。 咳……他把帝君的遗蜕给拆得七零八碎。 唔,这么一看,他家倒霉爹能杀了帝君的身外化身,还是挺有本事的嘛!没能打过第四魔尊,也许不是他本领不济,而是第四魔尊实力太强。 第383章 南海之滨 梧桐山。 白泽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到一处建在古树上的,不知哪个年代修建的树屋。 树屋内外皆生满幽绿的苔藓,木板腐烂糟碎,眼瞅着房倒屋塌,再过段时间怕是要回归自然了。 白泽打个哈欠:“果然还是得用帐篷,这树屋的板子也炼化过,还是抵不住百年岁月的侵蚀。” 琮苍太子对白泽的感慨充耳不闻,摘下草帽查看情况。 “看样子住不了人。” “这么烂的树屋?以前怎么没注意过。”井晓单手抚着三丈粗的古树交流了一会,恍然道,“难怪!两百年前修建的,之后都没怎么维护。唔,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建个新的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井晓仰头看向高高的树冠,神念扫过朽烂的树屋,确定内部没有重要物品,直接运转火行术法。 眨眼间树屋化成飞灰,古树除了被原来树屋压得变形的枝丫,在火焰炙烤下竟没有任何损伤。 琮苍太子是个执行力很强的神明。在井晓说要重建树屋时,他的神念已经开始扫描附近的树林,挑选合适做板材的原木了。 “今晚怕是来不及,我们在盐湖边建的木屋,有合适的原木,搭建好框架也用了一整天。” “那就待两天,建好再走。”井晓指着古树枝干,“看它的形状,总觉得不建个树屋放上面,浪费了它的好资质。” 可能以前的守山人也是这么觉得,遇到一个如此适合建树屋的大树,不做点什么着实浪费。就比如出门逛街领到大额优惠券,不花出去总感觉好像丢钱了一样难受。 琮苍太子在脑中还原树屋的造型,不得不承认,井晓说得对,这树上每一个枝丫都像是为树屋量身定做的。 白泽兽瞳闪烁暗自腹诽,这棵古树被木屋压了200多年,肯定每一个枝丫都符合树屋结构。 不过他是合格的工具兽,当然小姑娘说什么都对。 瑞兽蹲坐在地上,两只前爪杵地,撑起庞大的身躯,兽头低垂,下巴刚好抵着井晓的头顶。 小姑娘感觉到头顶的重量,晃晃小脑袋,伸手勾住白泽的脖子,一个翻身跳到他背上。 刚刚一把火,把附近所有能动的生物,全吓跑了。 晚餐捕猎是来不及了,不过琮苍太子赶路时,边走边采的菌子和野菜十分新鲜。储物袋里有储备的鹿肉和獐子肉,取出来整治一顿晚餐并不费力。 趁着琮苍太子做饭的功夫,井晓骑着白泽去附近闲逛。 “山主,那个距离不近。” “我听到蜂巢的嗡嗡声了,应当也不远,往西走。” 井晓舔舔唇瓣,这次没有倒霉熊跟她抢蜂蜜,想必能多割些蜜出来。 蜜汁叉烧肉的主料,她备好蜂蜜,等琮苍太子准备五花肉。对了,还得再搞点蜂蜡用来配药。 蜂王浆就算了,味道又酸又涩又辣,井晓吃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南部海边有一种黄梨,味道香甜。还有长在十几米高的树上的胥耶,当地人又叫它椰栗,外形似栗子,内部汤汁甘甜可口。” 白泽边走边与小姑娘闲聊,给井晓讲述他在南海的见识。 “黄梨,胥耶?”井晓眨着眼想了想道,“你说的是菠萝和椰子吧,还有别的吗?”各地不同的名称叫法,倒是有趣。 “山主知道?”白泽转念一想便明白,井晓有血脉的传承记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不过知道归知道,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当然还是有差别的。小姑娘没有表现出厌烦,瑞兽自然乐得分享。 “有,还有赶海,潮涨潮落带很多海货到岸边,随手可拾,皆是美餐。” 白泽可算是搔到井晓的痒处,天材地宝她不屑一顾,美味佳肴多多益善。 前两年井晓也不是没到过南海边,巡山多是走到断崖便回转了,没想过要入海找海鲜吃。 以大夏国土面积来看,梧桐山所属区域只占很小一部分,但实际梧桐山守山人的绝对领域范围非常广。 向东有陵江水分隔茂山与梧桐山,北部沱江水系将大漠与梧桐山隔开,西接连绵万里的高原山脉。山系向南绵延,直至海底大陆架边缘。 历代守山人巡山很少往南边走,不仅因为大山深处到南海边多是险峻的断崖,更因此地并不属于大夏的疆域。 当地土人与逃离大夏的边民,组成了一个类似部落联盟的政权,与大夏打过几次边境战争。 不过西南地形地势复杂,崇山峻岭、瘴气遍布,大夏即使占领此地,管理成本也极高,并无多少实际价值,所以只要南边称臣纳贡,大夏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发展。 被白泽这么一说,小姑娘倒是来了兴致,想吃菠萝咕咾肉了,还有椰子鸡、椰子海鲜煲…… 井晓吞吞口水,忽然觉得树屋也不是非建不可,早点到海边才是正事。 只是朝令夕改好像有些不太好,她自己半个时辰前才说要建树屋,现在就反悔,守山人也是要面子的。 井晓一犹豫就犹豫到割完蜂蜜取过蜂蜡,回来坐到灶火边,捧着碗喝汤。 四周还有几只不死心的蜜蜂企图攻击‘偷蜜贼’,却被火光晃花了眼,自投于耀目的火堆里,发出呲的一声,散着阵阵焦煳味。 —— 南海之滨。 两只体型庞大的生物在海中兴风作浪,把平日静谧的海底搅得泥沙浑浊,不得安宁。 “昂……” 沧龙鼍发出低沉悠远的远古之音,随着海波传出很远。 被沧龙声音震慑的海兽,全都四散逃命,再也不敢接近海岸。 “嗡……” 旋龟划动四肢,游在沧龙鼍身侧。像是顽劣的孩童,对身边游过的大小鱼类,都要用巨喙啄上一口,被啄过的鱼皆是肠穿肚烂,绝无生还可能。 他要是捕猎吃掉猎物也就算了,可旋龟的残忍之处在于,他不饿也不想吃,就是见不得别的生物自在,看着被啄过的鱼类挣扎死亡,便觉得身心愉快。 这般恶劣的心性,更适合魔界的魔海,而不是在人间界搅弄风雨。 两只巨兽在海中游玩得畅快,可就苦了依赖海洋为生的族群。 不仅海底世界被祸害得一塌糊涂,就连海边依赖海洋捕鱼为生的人族,也因为滔天巨浪,不敢轻易下海。 第384章 天衣无缝 原始森林中看不到完整的天空,零散的几点日月星辰,都被密匝匝的树冠所遮挡。 不过井晓仍然喜欢夜晚。 林中夜晚的热闹与白天不同,白日里是喧嚣的,各种大型动物出没,一不小心就与某只熊罴虎豹撞个正着。 若是开智的动物也就算了,纯野兽心性单纯,井晓倒不是怕被攻击,而是可能会被某只没皮没脸的东西给赖上。 梧桐山里山精妖怪够多了,她不想在家门口的竹林里开动物园。 夜晚的森林很是喧闹,大大小小的夜行动物随机出没。 井晓裹着毛球毯,枕在白泽的腰腹,安静地聆听丛林的声音,比如落叶被踩踏的咔嚓声,树梢间的窸窸窣窣。 火堆烧得很旺,木柴被高温烤得噼啪作响。 灶火上方架着一口吊锅,煮着不知道琮苍从哪里学来的煮茶,沸腾的锅子里散发出苦啾啾的味道。 琮苍太子往火里添了几根柴,借着火光用手中骨针缝制兽皮。他的手指不太灵活,整体动作笨拙,看得白泽龇牙咧嘴。 井晓歪头:“琮苍殿下在做兽皮帐篷?” 琮苍动作顿了顿,嗯了一声又继续缝制。 “为什么不用法术炼化,把兽皮无缝衔接起来。” “我不会。” 琮苍太子面色坦然,老实地说不会。反正不会炼化兽皮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而且他感觉人族的缝制技术也挺有趣,把骨针打磨锋利之后,比以前的缝制速度快多了。 “想学吗?” 井晓整个身子裹在毛球毯里,只露出圆润白净的小脸,一双倒映着火光的杏眸,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 “山主愿意教我吗?” “很简单,炼化物品使之改变形态,只是法力基础运用。” 井晓将‘天衣无缝’的术法,印到琮苍太子的识海,“你在天宫的法衣,也是这么制作的。不过这种术法易学难精,所以大部分神明都是直接幻化法衣。” 琮苍太子在识海中模拟术法运用,几次之后自觉掌握窍门,伸手拿起两张兽皮,一道莹润的白光过后,两块兽皮化成焦炭。 噫?再试,化成灰,再试,又坏两块皮子…… 琮苍太子停下炼化动作,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失败品,小声嘀咕:“明明感觉没那么难。” 白泽把下巴垫在两只交叉的前爪上,乌溜溜的兽瞳里满是幸灾乐祸。 “要不殿下还是继续用骨针缝制吧!”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很小心操控法力,怎么还会坏。” “所以白泽没教殿下这个法术嘛,殿下法力积累虽然深厚,但现阶段还做不到精微操控。” 琮苍不信邪,再一次掏出两块兽皮,然后地面又多一层黑灰。照这个损毁率,加上让陆寅君和辛彦帮忙收购的皮子,怕是都不够用。 “一定有我没掌握的技巧。” 琮苍太子期待地看向井晓,然后发现小姑娘闭着眼睛睡熟了。 白泽无声笑笑,趴在爪子上,也闭上眼假寐。 啧,这傻乎乎的天界太子不会以为小姑娘教他术法,是为了帮他提升法力运用技巧吧!明明是他用骨针缝纫,咔哧咔哧拽麻线的声音太吵了。 至于‘天衣无缝’的技巧,他可不会。 毕竟白泽是只瑞兽,又不会化形为人,更不需要穿衣服。 —— 天色渐明。 辛彦感觉驴车似乎停止了晃动。他猛地一惊坐起来,一把推开车窗。 “到了?” 四野静寂,穹顶星光闪烁,天边一条光线越来越亮。 矮脚驴车停在一处山坡上。 跑了一夜的矮脚驴看着有些疲惫,此刻没有车厢的负累,正在附近溜达着啃食青草。 陆寅君站在不远处,面向东方天青色的晨光,不知在想着什么。 “噫,好浓的血气和阴煞之气,这里是北境战场?” 辛彦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泥土中散发的人族血气和阴煞之气,几乎凝成实质的血煞。 “两军对战的一处战场,不是琮苍殿下说过的那处斗法之地。” 陆寅君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等天亮再去十方鬼阵和八卦反阵那边看看。” 辛彦缓步走到陆寅君身边:“你到底想查什么?” “魔族。” 陆寅君金瞳灼灼盯住辛彦,“山主说,这场大战有魔族在背后参与。儋州直道那晚百万阴兵过境,琮苍殿下感应到邪魔之气。” 辛彦脸色微变:“你盯着我做什么。那天我可是为救象山书院的傻书生们受了重伤。” 陆寅君:“你也感应到魔气了,对吗?我一直有个疑问。” “啥?”辛彦没好气道。 他当然感应到了魔气,要不然也不会主动去布置炎阳阵,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当日做的事,就是为了应对日后诘问,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陆寅君不在意辛彦的语气,继续道:“按你的说法,魔界的魔族数量众多,种族多样。若是在外面狭路相逢,怎么确定对方隶属于哪位魔尊?” 辛彦白了他一眼:“当然会自己说出来。” “那要是有魔没说实话呢?” “魔族没有人族那么多心眼子。不会闲着没事,去冒充其他魔尊属下,若是被发现,全族都得被魔尊杀光。再说魔族没有人族的礼仪讲究,一向是强者通吃,谁的气息强就听谁的。哪怕是隶属同一魔尊,如果低等魔族招惹到比自己等级高的魔族,也有可能被吞吃。” “你能辨认魔气隶属哪位魔尊吗?” “你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想问的就是这个?”辛彦斜睨着陆寅君,“如果是高等魔族,看到或者感应气息就能分辨。低等魔族就不好说了,除非有特别的标记。” “山主将干预人间的高等魔族跨界击杀,”陆寅君语气一顿,“山主不在意,但我和琮苍殿下都想知道,那个被击杀的魔族是哪位魔尊的属下。”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有差别吗?对仙界和人间界来说,魔族都是敌人。魔族内部再怎么敌对,也不会跟人族或者神明合作。” 陆寅君没有回答,当然是有差别的。 魔族确实与另外两界对立,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激进的,想杀光仙界和人间界;就有温和的,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比如相对憨厚的夔牛一族,战斗力虽强,却不喜争斗,只想为族群谋一条生路。 “去祭坛看看,如果还有魔气残留的话。”辛彦摆摆手,“这里的血煞之气,你要吗?” 陆寅君眸中闪过惊诧:“什么意思?” “你不要的话,我就收了。让那只蠢驴离远点,你也是。” 辛彦没有给陆寅君反应的时间,直接运起魔功,原本浅灰色的眸子瞬间转为墨黑,一双瞳孔没有一丝眼白,浓黑的双眸甚至吃掉了所有进入的影像。 旧日战场平地起狂风,血煞之气形成如龙卷风一样的气旋,直接飞向席地而坐的辛彦。 陆寅君疾步飞退,以白虎星君之力笼罩住矮脚驴和车厢,将之带离辛彦所在的山坡。 一瞬间,鬼哭狼嚎的风啸声,响彻整片原野。 星河为之倒悬,东方熹微的霞光,都变得黯淡无光。 “你就是为了这里的血煞之气,才要跟来北境战场?” 陆寅君气急败坏地虎啸一声,血煞气旋为之一震,又以更快的速度向辛彦汇聚。 矮脚驴吓得青花眼翻白,四肢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任陆寅君怎么拉拽都站不起来。 辛彦此刻也不好受。 他确实是为了血煞之气来的,人间界没有魔气,他要修炼进阶太难,想要维持不掉等级,都已经耗尽全部心力。 但他没想到这里血煞之气的浓郁程度,远超他的魔功等级,要是全都吸纳到身体里,估计立即要爆体而亡。但魔功吸纳血煞的龙卷风一旦形成,可就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 简而言之。 “要死。” 辛彦咬紧牙关,调动体内所有魔气控制血煞入体的速度,墨黑的眸子里泛出几丝血光。 第385章 慎重啊!担保有风险 井晓从毛球茧中爬出来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睡得僵硬的四肢,一抬眼正对上琮苍太子血红的凤眸。 “嗯,你也半夜偷蜂蜜去了?”井晓被瞪得莫名,“不对,你怎么身上有魔气的味道。入魔?” “不是我,”琮苍太子盯着脸蛋儿粉白粉白的小姑娘,忽然泄气道,“是辛彦。” “他们不是要去北境吗?” 井晓不动声色,手指微动,如今天机混沌,推衍未来之事有些麻烦,但想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相对容易的。 “已经到了。辛彦把整个战场的血煞之气都吸纳入体,差点魔功暴走。” 琮苍太子想起来就后怕,要不是陆寅君及时通知,他以香火神力镇压辛彦的魔气,这会儿北域怕是已经被天刑雷劫劈成焦土了。 小魔人不知深浅,化成飞灰倒是没什么,人间界的生灵何其无辜! 魔气本身具有极强的侵蚀性,若是辛彦的魔气在人间界暴走,那片土地肯定会化为寸草不生的绝域。而他的晋阶必然引来雷劫,不在魔界的魔族,又是借用人族生灵涂炭的血煞之气修炼,可想而知天道如何震怒。 琮苍太子猩红着凤眸恨恨道:“辛彦真是活腻了。” “前天还在白头国,一夜飞渡三千里啊!” 井晓口中喃喃,杏眸中闪过异色。 对于辛彦不知死活的行为,小姑娘懒得多作评价。咎由自取、作茧自缚、自食其果……都是为他准备的判词。 “你不会是用自己的神明信誉,替他担保了吧?” 井晓歪头盯着琮苍太子,像是在看一个绝世大冤种。 琮苍太子:“要不是看在他屡次帮忙,我才不会管他。” “你可真是……”井晓想了想措辞,“琮苍殿下知不知道,所谓担保,是有连带责任的。” 啧,不会以为天道那么好忽悠吧! 琮苍太子一整个怔住。 白泽捂住脑袋,大爪子遮在双眼上,实在不忍心见这孩子的傻样。 “看你的表情,大概是不知道。我这么说吧,他若一心向善倒是没关系,于你而言没有奖励,也不会有惩罚。但如果辛彦将来堕入邪魔道,为祸三界。除非你及时出手诛杀他,否则他做坏事的所有恶果,你至少要担三分之一的责任。” 井晓语速不紧不慢地解释,“你能保证以后他不会堕入邪魔道吗?” “我……”琮苍眼前发黑,脑瓜子嗡的一声,“魔界的魔气也是天道的一部分。” “魔气确实是天道的一部分,魔界也是被天道允许存在的。魔族中也有正修,秉持公平正义的原则修行,不以祸乱人间、肆意杀戮为乐。但……” 井晓语气一顿,“那是极少数山海遗兽的血脉子嗣。大部分魔族脑子不够用,也没什么长远的思考能力。在极端魔气的侵蚀下,变得易暴易怒,喜欢以血腥杀戮满足私欲。” “我是看在辛彦屡次帮忙的份上,”琮苍太子的辩解有些苍白,“在良河沿岸帮我立神像,还在京城帮都城隍夺庙,儋州直道百万阴兵过境,他拼着受伤布炎阳阵,救下象山书院的书生们……他,没那么坏吧?” 井晓怜悯地看着琮苍太子,语气淡淡: “我不清楚辛彦在魔界时如何生存,以他来人间界之后的表现来看,他算不上好魔,要说多坏,倒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最多就是没什么善恶是非观,性情反复无常。仅凭自己的喜好行事……” “我可以撤回担保吗?” “不能。” 井晓的回答斩钉截铁。 开玩笑,谁家天道跟你讨价还价呢。你自己愿意担保此魔不会造成危害,那就要凭实力保证到底。 要么说井晓从来都是用契约来约束辛彦呢! 但凡他做出有违天道的事,直接被天雷击顶,形神俱灭。 此次辛彦贪得无厌,吸纳战场血煞之气入体修炼魔功,触发的可不仅是人间界的天道规则。 如果魔气波动再严重一点,就会碰到井晓下在他神识中的契约禁制。 只是琮苍太子去得太快,及时用神力镇压了魔气,又一力拦下天刑雷劫,不然天刑雷劫劈不死他,契约也收拾他了。 “算他运气好。”井晓拿着柴火拨了拨灶火,“琮苍殿下,事情已经发生,懊悔于事无补,不如先做饭吧。” 琮苍太子凤眸中满是血丝,简直比通灵乌鸦的红眼病还严重,眼尾处竟然隐隐泛着一点水光。 井晓抬头:“不至于吧,哭什么!识人不明,自然要为眼瞎付出点代价。” “我没哭,你刚刚拨弄火堆,把灰扬我眼睛里了。” 琮苍太子委屈,琮苍殿下不说。 —— 白泽缩成巴掌大小,叼着一只巴茅草编成的草球放到井晓手边。小狗似的摇着秃尾巴,眼含期待地盯着小姑娘。 井晓:“……”俯身拾起草球晃了晃,手腕一抖,草球唰地飞到远处草丛里。 秃毛小狗一样的白泽嗷嗷叫着蹿出去,在比他还高的草丛里找到巴茅球,嘴角上翘,一脸兴奋地朝井晓奔来。 井晓默默叹口气,接过草球举过头顶。 白泽紧紧盯着小姑娘的手势,巴茅球再次被扔出。 这次白泽没等它落地就扑了出去,收着力道一爪子轻轻打在球上,草球以2倍速回到井晓手里。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东西是三界只此一只的瑞兽,可是天天跟狗一样,实在让人尊敬不起来。 琮苍太子将心中的郁闷,投入到了无限的树屋建造之中。 从原木砍伐到剖成板材,再到用法力阴干炼化,完全不要白泽插手,更不用井晓帮忙。 就连树屋的外形设计图,都是他一个人比对着古树的形态,手绘了一份精美的图纸。取得井晓同意之后,开始以卯榫结构进行拼板组装建造树屋。 三天时间,一座精致的宫殿式树屋落成。 所有板材都经过三重炼化,可以保证百年不腐。再有古树遮风挡雨,必然将树屋的损耗降到最低。 琮苍太子精益求精,给树屋设计了一套防御性的保护阵法,确保井晓不在的时候,树屋不会被其他山野精怪占据。而作为阵眼中心的,正是琮苍太子给自己雕刻的一尊金丝楠木神像。 这几天,白泽闲得长毛,求井晓编制了一个巴茅球,玩起了扑球、抛球、接球的游戏。 井晓每天吃吃喝喝,一早一晚跑到树冠上晒晒太阳,收集几两雾霞,为未来的法衣霞帔添些材料,然后卷着毛球毯睡睡觉。 看似单调的生活,在井晓散漫悠闲的节奏下,仿佛有一种时空隽永的独特韵味。 琮苍太子一本正经地站在井晓面前。 “今晚要不要试着住一住树屋?” 小姑娘仰头看着古树上飞檐斗拱的精巧建筑,笑了笑,飞身进入树屋。 外在看着不大的树屋,内部空间却并不局促,竟然做出了明确细致的功能分区,颇有一种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感觉。 “琮苍殿下的木工手艺,越发精湛了。” “山主喜欢就好。” 琮苍太子阴霾多日的脸色,终于放晴,凤眸中有了些许笑意。 白泽舔着嘴角软肉,踮着爪子在树屋地板上踩了几下,差点脚底打滑出溜下去。 “琮苍殿下,好一个抛光手艺,地板都可以滑冰了。” 琮苍太子:唔?这话,听起来不太像是夸奖。 第386章 瑞兽的开关 井晓赤足跺脚,用力踩了踩光可鉴人地板,仔细分辨着地板的材质,质地坚硬细密,色泽深沉古雅。 “你把西边那几株异种紫檀给砍了?” “这片森林只有那几棵檀木长得最为标致。” 琮苍太子以他极其严谨的完美主义标准,鉴定过方圆百里所有的树木,因此回答得信心十足。但凡有最优选项,他绝不会凑合。 紫檀木质坚硬不易变形,花纹精致,只需要简单抛光,刷一层清油保持其原木纹理就很好看。而且紫檀天然具有清新淡雅的香气,醇厚又悠远恬静,如同琼浆玉液的酒酿,品之令人沉醉。 “明天补种上,要确保成活。” 井晓抿了抿嘴角,斜睨了琮苍太子一眼。 她当然知道那几株紫檀很好,那是她爷爷的爷爷亲手种下的异种紫檀。在山里自由生长了几百年,好不容易成材,就这么变成树屋的木地板了。 “你的眼光很不错!” 井晓夸的真心实意,不过琮苍太子最近的经历,让他的情商时刻拉响警报,立即明白小姑娘话里有话。 天界太子略带小心地问:“那几株紫檀有来历?” “从高原南边带回来的异种,梧桐山中就那么几株,比较难得。” 井晓没有过多解释,砍都砍了,说再多有什么用? 再说她也没提前告诉琮苍那几株异种紫檀不能动。 所谓不知者不罪,与其怨怪对方,不如想想补救的办法。比如明天让琮苍太子多种几株树。 而且井晓对这座宫殿式的树屋,兼具审美和实用性的设计非常满意,比历代守山人盖起来的临时落脚点,可精致漂亮多了。 …… 夕阳余晖从树冠上渐渐消失,丛林彻底暗下来。 毛球尽职尽责地浮在半空中发着光,不仅照亮树屋内外,还驱散那些随着夜色逐渐弥漫而起的瘴气。 琮苍太子在树屋灶台上煮着晚饭。 井晓悠闲地坐在露台边缘,两只小脚自然垂落,悬在露台外晃荡。 白泽收起利爪,以掌中肉垫在地板上拍巴茅球。 草球滚到哪里,他就懒洋洋地躺在地板上,用两只后爪使劲儿把自己肉滚滚的身体推过去。 到了能够拨到草球的距离,伸爪继续拍草球,然后再蹭过去。 井晓瞄着幼稚无聊的瑞兽,心中暗笑:幸好现在只长出一层毛茬,要是身上的长毛全都长出来,就妥妥是一只银色拖把,能把地面蹭得反光。 “山主,晚饭好了。在露台吃,还是到室内?” 琮苍太子端着托盘,认真征求意见。 “露台,矮几也在这边。” 井晓随手将摆在几上的茶具收起来。 她喝的可不是琮苍太子煮的苦啾啾茶汤,而是山顶仙宫迎客松的松树精,专门给她制的松针茶。 茶汤清亮,松香四溢,续水七八次之后,还能品出松韵茶香。 可惜松年去仙界游历,这么好的茶,喝一罐少一罐了。 “山主有松针茶的制法吗?琮苍可以试着做一做。” “松针茶是松爷爷用独门秘法做出来的,不能教给你。不过琮苍殿下若是真想制茶……” 井晓沉吟片刻,将几种制茶方法传到琮苍太子的神识之中。 “此地往南,有很多种可以制茶的古树。我给你标记出来,或者琮苍殿下鉴别树木特质的时候,着重观察叶片,看看是否适合制茶。” “炒青、蒸青、晒青、烘青、渥堆发酵……这些都是制茶的方法?” 琮苍太子努力回忆他关注过的一些信众,好像从未见过,有人用过如此复杂的方式制茶。 “那他们用什么方法?晒干碾碎,再打成粉末?谁稀罕喝那种苦啾啾的茶汤?”井晓杏眸弯弯,语气调侃。 “差不多。还有将茶叶压成茶饼,喝的时候掰碎,放在壶里煮。”琮苍太子抓抓后脑勺,“没有山主教的这么复杂。” “不同的茶当然要用不同的制作方法,哪怕是处理同一棵茶树上的叶子,不同制法也有不同风味。” 井晓端起瓷碗喝一口馄饨汤,“就比如这汤底,用猪腿骨熬汤与用脊骨的味道就不一样。熬汤的火候不同,味道也有差别。” “有趣。我得把每种制茶方法都试试。” 琮苍太子并没有因为技术复杂而气馁,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白泽不觉得与他有关,正吧唧吧唧舔着骨头汤,眼皮都没撩一下,突然被琮苍太子捏住命运的后脖颈,从地上拎了起来。 “还得拜托白泽,你通晓世间万物至理,鉴别树叶品质是否适合制茶,想必不在话下。” 白泽用力蹬扯四只小短腿,嗷呜一声:“无知小儿,放你白爷爷下来。有本事等你白爷爷恢复原形再打,欺负幼兽算什么本事。” 巴掌大小的白泽,把脑袋扭出180度,张大嘴巴狠狠地咬着空气。 “哈哈哈哈……” 白泽的模样太好玩了,井晓顾不上吃饭,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琮苍太子没想到原本只是简单的商量,白泽竟然如此抗拒,一时不察,让瑞兽脱离掌控。 白泽一个翻滚恢复庞大的本体,一爪子把琮苍太子按在地板上,锋利的獠牙抵在他的颈侧。 “捏我后脖颈?白泽咬死你。” 瑞兽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爪下脆弱的天界太子,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把这个可恶的家伙踩得四分五裂。 琮苍太子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拍拍瑞兽的腮帮子,淡定道:“就这么说定了,白泽负责格物品鉴,我负责验证制茶流程。” “谁跟你说定了,神明也不能自说自话。” 白泽兽眼圆瞪,快气疯了。成为神明的天界太子越来越不像话,胆敢指使白泽大爷,当他是那么随便的兽吗? “山主想喝茶,你做不做?” 琮苍太子掀开僵住的白泽,起身整理衣襟,动作优雅从容。 白泽脖颈僵硬,一卡一顿地扭到井晓的方向。 “山主希望白泽在梧桐山里,找到所有适合制茶的树木?” 井晓努力压下嘴角,摆出看似正经的表情道:“多多益善。” “昂,白泽是山主忠诚的仆兽,山主的意志就是白泽的前进方向。” “别废话,吃饭。” 井晓按住瑞兽越蹭越近的脑袋。 噗—— 白泽缩成幼兽模样,小小的身体抵住井晓的衣服,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讨好似的拼命摇尾巴。 井晓:“……” 糟糕,她这是不小心碰到瑞兽的什么开关了? 变形就算了,怎么还弱智? 第387章 想让他死 北域草原。 陆寅君驾着矮脚驴车,在十方鬼阵和八卦反阵的战场转悠了三天。 当初地府五方鬼帝出动三位,十殿阎罗来了六位,布下覆盖方圆千里的八卦反阵,与魔界的十方鬼阵硬碰硬,斗了几个回合。 两大阵法力量互相消磨,将布置阵法的地面,生生削薄三尺。整片战场几乎看不到完整的东西,要么支离破碎,要么化为飞灰。 辛彦半死不活地靠在厢壁上,浅灰色的眸子望着窗外。 “去狄族祭坛那里看看。” “看出什么来了?” 陆寅君肃着一张脸,周身弥漫着低气压,灼灼金瞳闪着寒光。 “大概有点想法,去祭坛那里验证一下。”辛彦有气无力道。 他不是受伤,而是血煞之气吸纳得太多,又被琮苍太子的神力镇压,魔功运转不畅,导致血煞之气堆积在体内消化不良。 不仅原本劲瘦的身材胖成了球,连脸上凸出的颧骨都被假肉所掩埋,硬是把巴掌大的锥子脸,撑成了满月。 辛彦算是理解什么叫一胖毁所有,现在的他完全不见当初翩翩佳公子的清俊模样。 倒像是土财主家养的蠢胖儿子,脸上满是喧腾的肥肉,挤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两颧横肉堆得与鼻梁齐平,腰围有一丈粗,四肢粗壮,整个人行动起来,像座肉山,真是猥琐又油腻。 好处是,大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需要吃大量血食来补充魔气消耗了。 …… 北狄祭司布置的祭坛只剩一堆残骸。 摆放祭礼的高台,本就是木质结构。 地府阴神们离开时,一把阴火将之烧了个干净。 扑通—— 辛彦挪动圆滚滚的身体,从车厢里滚出来,结结实实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他用粗壮的四肢把肉山一样的身体从坑里拔出来,扶着腰仰头望天,喘了会儿粗气。 陆寅君冷眼看着辛彦,完全没有搭把手的想法。 小魔人贪心又作死,胆敢吸纳整个战场的血煞之气,那就让他自己担着恶果。总不能好处都占了,坏处让别人帮他兜底。 辛彦知道陆寅君还在生闷气,也没有求助的想法。对这肉山一样的身体,他自己也嫌弃得不行。 但,话又说回来,等他把这身血煞之气消化掉,魔功自然稳稳地晋阶。 现阶段被陆寅君翻几个白眼算什么,他在魔界被同父异母的兄弟们踩在脚底的时候,他都没服过输。 更何况,这一遭,怎么算都不亏。 祭坛周围一片焦土。 跟前几天遇到的战场一样,无论是狄族将士的尸体,还是大夏兵将的尸身,都被大夏边军妥善处理过。 大夏军人的传统,不管战争胜负如何,从不会让同伙和敌人曝尸荒野。 夏国将士对同伙是袍泽之谊,对死去的好敌人,更有一种对生命的敬意和怜悯。 哪怕战时来不及收拾战场,掩埋同伙的尸骨,也会有后续部队跟进,做好战场善后工作。 大夏前后传承千年,连周边小国都称其为仁义之师,不是没有道理。 辛彦四下张望片刻,没有发现异常,索性闭上双眸,以自身魔气感应祭坛原址微弱的波动。 陆寅君瞪着金瞳紧紧盯着辛彦,眉心微皱,有前几天被坑的经历,他现在对辛彦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不放心。 他正思量间,辛彦猛地睁开灰眸,一手按住急速跳动的魔核,呼吸急促道: “第一魔尊。我不会感应错的,这个魔气波动是第一魔尊……本尊。” 陆寅君诧异道:“罗罗?” 辛彦脸上闪过惊骇的神色,嗓音发紧:“山主跨界击杀的肯定不是本尊,有可能是被派来接触狄族祭司的高等魔族。但魔尊的气息太强,掩盖了其他魔气波动。” “罗罗的修为很强?” 辛彦没好气地瞪了陆寅君一眼。 “很强,三界大战之时,第一魔尊就是第一魔尊了,从未换过魔。” “那罗罗岂不是攻打过仙界天宫?” “你能不能不要提祂的名字!”辛彦气急败坏道,“修为到了那个层次,被外人反复提及名字,就跟在他耳边呼唤一样。就算三界屏障有削弱作用,也容易被他感知。” 陆寅君挑眉,“提你父亲的名字,你都不在意,还怕另一个魔尊?” “辛度都死了,提不提名讳有什么关系,第一魔尊可还活着呢。” 辛彦肉眼可见地焦虑,坐立不安,拉磨似的原地转圈。 他那个魔尊父亲,对他唯一的意义,就是给了他一半高等魔族的血脉,让他不至于被低等魔族欺凌。但对于来自同父系的兄弟们之间互相厮杀,辛度可从来没插过手。 在魔界,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铁律,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陆寅君金瞳熠熠生辉,傲然道:“怕什么,魔尊也能被杀死。” 辛彦白了他一眼,“第一魔尊不一样,他凌驾于所有魔族之上,包括其他魔尊。” 陆寅君战意昂扬。 “未战,先畏。就永远不可能战胜他。” “你高兴就好。”辛彦没好气地说。 他低头缓了缓心神,抬头问陆寅君,“要告诉山主吗?如果第一魔尊插手人间界,以后……” …… 井晓托着下巴,靠坐在白泽背上,定定地瞧着玄光镜中的一妖一魔,开口就是暴击:“辛彦,你怎么丑成这样了?” 趴在地上的白泽,扭头:“胖若两魔。” “呸,秃毛狗。” 辛彦不敢怼井晓,面对白泽可不会客气,立即反唇相讥。 “昂?找死。” 白泽兽眼圆瞪,嘴中獠牙闪过一道寒光。 不过瑞兽不管怎么发怒,还记得背上的小姑娘,没有突然站起来,怒毛根根直立。 一魔一兽隔着玄光镜‘深情对望’。 井晓沉默地听着陆寅君讲述辛彦的判断和猜测。 “第一魔尊啊,如果是他也不奇怪。人间界有很多罗罗的信徒。生而为人,信仰魔神,祈求魔神的垂怜,挺有意思的。” “山主,准备如何应对?” 陆寅君既有白虎血脉继承了白虎星君之力,又有神兽陆吾的传承,面对高等魔族皆有一战之力,更不会怕什么魔尊。 井晓笑弯了眉眼,声音清甜:“不用管他。” 辛彦灰眸看向井晓:“第一魔尊非常强大。如果强势插手人间界……” “那他的死期就到了。” 井晓摆摆手,打断辛彦的话,“罗罗不傻,只要梧桐山存在,他的本体就过不来。本体不在,力量就会受限。所以即使被狄族祭祀,他也只敢派手下来试探。而人间界能组织起百万阴魂规模的祭祀……” 陆寅君金眸闪了闪,他明白井晓的意思,这种规模的祭祀不会很多,只要对方有动作,就直接去破坏,把事态控制住就好。 “我们明天启程回京城。” 井晓颔首:“阵法对撞之地阴气颇重,离开之前,用琮苍太子的神像摆个小型炎阳阵,借用他的浩然正气,扫荡阴邪,恢复一下那里的生机。” 地府阴神们办事太糙,收完所有阴魂就把阴兵撤走了,完全不管那里已经成为寸草不生的死域。若是不干涉,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不出三年就会退化成毫无生机的荒漠。 陆寅君点头应是:“我这就布阵,明日正午启动阵法。” 琮苍太子将上百株异种紫檀树全部种植完毕,闻言道:“我用火阳石雕刻了几尊神像,可以作为阵眼,请山主帮忙送过去。” 辛彦脸色猛地一变,身上的赘肉跟着颤了颤,这是……想让他死啊! 第388章 赶海 波涛重重击打着嶙峋的崖壁,浪花摔碎在岩石上,发出轰然巨响。 井晓坐在白泽的背上,慢悠悠晃到南海岸边,抱住白泽的脖子,低头往崖下看去。 水浪击石,千顷波涛,悬崖水深千尺,幽深至极。 琮苍太子抹了一把脸,海水迸溅到身上,又腥又苦的味道让他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从前两天知道插手北境战场的第一魔尊之后,他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与琮苍太子的忧心忡忡相比,井晓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山主真的不管魔界吗?” “管啥子?魔界又不是我家的。” 井晓被悲天悯人的天界太子搞得有点烦。 自家祖坟还没哭完,还操心乱坟岗子,真是吃得太饱了。 琮苍太子揉着眉心:“魔尊若是插手人间界,人间界也会乱起来吧?” “人间界乱不乱跟魔尊关系不大,魔尊勾引人心底的恶念,最多只是个引子,会让人间界乱起来的,是人族本身的劣根性。” “人族也不都是恶劣的。” “一念善恶,所以人族能延续至今。” “可是……” 琮苍太子还想说什么,被井晓不客气地打断。 “可是什么,只许仙界天宫插手人间,不许魔界入世?没那个道理,三界大劫已起,各凭本事罢了。争得过就活,争不出活路,就把命还于天地。” 井晓神念扫过附近海域,找到一片适合落脚的海滩。细软的白沙滩看上去比盐湖边的盐粒脚感更好。 白泽在崚嶒怪石之间轻巧地跳来跳去,突然停下脚步。这片崖壁与井晓指出的海滩之间,隔着三丈宽的海面。 跳是跳不过去了,但是可以飞过去。 “嗷……山主,坐稳了。白泽带你飞。” 瑞兽脚下生云,纵身飞跃而下,身体向下滑翔几丈,贴着激荡的海面,凌空转折向上飞起。 “啊哈……”井晓体会着微微失重又猛然踏实的感觉,开心大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瑞兽无防护滑翔式跳崖,可比什么云霄飞车、海盗船更刺激。 高空蹦极还得拴绳子,把人拉扯得脑袋都要甩飞了,哪有骑在白泽背上舒服。 白泽飞到半空,听到井晓要再来一次,很配合地停止御气飞行,整只兽唰地向下滑去。在接近沙滩的瞬间,又借着海风腾飞而起。 “呜呼……” 瑞兽来来回回在海面和沙滩之间滑翔了三圈。 井晓白净的小脸激动地泛着红晕,拍拍白泽的脖颈。 “好玩、好玩。” 琮苍太子先一步来沙滩上,准备生火做饭。 “琮苍殿下,那里不能过夜,涨潮会被泡到海水里。” 井晓在天上玩够了,跳到沙滩上,赤着一双小脚踩着幼白的细沙。 沙粒顺着脚趾缝蹦到脚背上,软软滑滑的带着白日金乌灼烤后的余温,比盐湖边的盐沙更细腻也更舒适。 琮苍太子抬头看向堆沙子的井晓,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高声音问:“去北边的树林里,行吗?” “好,给我绑个吊床。” 远远传来井晓欢快的声音。 琮苍太子瞟一眼帮井晓刨沙子的白泽,这一刻他才惊觉,守山人竟然是比他还小的孩子。 他经常被守山人压得抬不起头来,总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原来他真的是个上不如老,下不如小的废物…… 琮苍太子一言不发地在两棵树干之间绑好吊床,沉默地埋灶,生火做饭。 白泽在沙滩和树林间,来来回回穿梭,把井晓在海滩上抓到的盘海、贝壳,还有各种鱼虾,搬运到琮苍太子身边。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海滩,三面环山尽皆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仅有中间缺口处有一片沙滩。 井晓在沙滩上收获颇丰,越捉越多的鱼虾、蛏子、海贝,让她玩得相当尽兴。 “差不多够吃了。” 白泽俯身等井晓爬上来,才迈开四爪慢腾腾往林子里走。 “琮苍殿下很会处理海鲜。” “他的信徒很多都在东南沿海一带,看也看会了。”神明俯视人间,只要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 井晓喜滋滋地把最后一盆海鲜,倒进临时水池里,让贝类吐泥沙。 琮苍太子不想说话,不过手上动作不停,该烤的烤,该煮的煮,锅灶上空弥漫着鲜香的味道。 “这片椰林里,也有很多大盘海。” 井晓环顾四周,林子里有很多生物活动的细微声音,“不过今天的够吃了,明天再去抓。” “明天不入海捞金?”白泽疑惑地问。 井晓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不是还有你和琮苍殿下吗?” 白泽:“……” 琮苍太子:“……” 合着小姑娘来海边就是为了玩,干活的只有他们俩,是吧? 井晓:“对啊,不然带你们来干什么?” “海底世界,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白泽蛊惑道,“有比沧龙还大的鲲鱼。” “说到沧龙,我在海水中感应到了鼍和旋龟的气息。”井晓收敛起笑意,“这两只倒霉玩意似乎没干什么好事。” 白泽啃盘海的动作一顿,眨眨兽眼,迟疑道:“山主确定?” “嗯,来自海洋的讯息。” 琮苍太子看着僵住的白泽,不解地问:“沧龙鼍跟我们又没有仇怨,不会找我们麻烦的。” “是跟你没仇。不代表跟我也没有……”白泽咧着嘴,烫舌头似的嘶哈一声,“鼍不是在潭底守着神庙么,怎么会跑南海来?” “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井晓眨着漂亮的杏核眼,一脸无辜道。 白泽:“……”沧龙鼍要是能跟他好好说话,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琮苍太子:“实在不行,避开就是了。” “在海里,避不开。” 白泽幽怨地瞥一眼天真的琮苍太子,“殿下对沧龙鼍在海中的能力一无所知。只要我一入海,沧龙鼍哪怕隔着几千里都能感应到。以他的速度,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冲过来咬我一口。” 琮苍太子愕然:“你?”挖他祖坟了? “咳,那倒不至于。只是当年把他从仙界送到魔界而已。” 白泽仰起头骄傲道,接着又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谁知道他那么蠢,三界破碎神庙星河陆沉之时,竟然跟着一起掉到人间界了。” “魔界魔海里那只疯掉的沧龙怎么回事,也是你搞的?” 白泽不满地嚷嚷道:“山主说什么呢,那只在山海洪荒时代就生活在魔海里。咳,沧龙鼍去魔界本来是想找媳妇,结果那只母沧龙没看上他。” “哦,你收了多少好处?” “也不是很多。” 白泽没底气,越说声音越小。 好家伙,井晓几乎可以还原故事真相了。 简单来说,沧龙鼍花了大价钱,请白泽拉皮条,结果两只沧龙没凑成对,反而变成了冤家。 倒霉的沧龙鼍想回仙界,没想到三界破碎,与星河神庙一起掉到人间界,连家都回不去了。 虽然不知道沧龙鼍掉到人间界这件事,跟白泽有多大关系,但看沧龙鼍在水里发疯一样追白泽的模样,就知道这仇结的死死的。 追妻有风险,跨界需谨慎啊! 第389章 都是礁石的错 清晨。 井晓从晃悠悠的吊床里爬出来,兴致勃勃地先去椰林里抓出两只磨盘大的盘海。 昨天半夜这两只大家伙动静就不小,要不是井晓白天跑累了,实在懒得动弹,肯定就直接抓个现形。 “蓝色的,有毒?” 琮苍太子没见过外壳蓝得如此诡异绚烂的盘海,他倒不怕凶猛的钳子,而是担心有毒。 他盯着举钳向他示威的大盘海,天界太子犹豫着没敢接手。 井晓也没见过这么怂的神明,朝他翻个白眼。 “这种是陆地、海洋两栖生长的盘海,无毒,肉质紧实,整只烤着吃又鲜又香。” 琮苍太子凤眸中写满怀疑,确定这东西能吃? “当然能吃。”井晓鄙视他,“就算有毒……能毒倒神明的毒物,也是天下罕见,能爬得满椰林里都是?” “这么说也有道理,”琮苍伸手按住要跑的盘海,“用火烤的话,外壳该烧坏了,我想收藏一只完整的壳。” “林子里很多,自己去抓。”井晓嘟起小嘴,没好气地说。 琮苍太子摸着盘海靛蓝色的外壳。 “就这只,颜色很漂亮,我再给山主抓两只烤着吃。” “随你。我去赶海了,一会儿回来吃海鲜大餐。琮苍殿下先把麻辣调料准备好。” 井晓一手提着布袋,一手拎着小铲子,兴冲冲地去海边捡海货。 今天装备齐全,也不用白泽来回运送“战利品”。 小姑娘先在海滩上挖个沙坑,丢一个固化法术,避免“战利品”们钻沙子逃走。然后就开始从西向东,沿着海岸线巡视领地。 白泽化身巴掌大小的幼兽,跟在井晓身边东闻闻、西嗅嗅,一会跑到前面,一会跑到海浪边踩水。 发现浅沙下的海蛎子、蛤蜊、海螺、蛏子洞,就大声嚷嚷,喊小姑娘过来捉。 白泽绝对的狗腿姿态,主打一个贴心陪伴。 对于这种合作模式,一人一兽彼此都十分满意。 “山主,这边崖下有鲍鱼。” 白泽兴奋得两眼放光。 井晓凑近观察,潮水退去的山崖下方,来不及撤退的鲍鱼还吸附在礁石上。 “哟,还有海参和海胆,倒是少见。白泽去礁石缝隙里把海胆捡上来,我去撬鲍鱼和海参。” 小姑娘挥着小铲子指挥,也不施避水法诀,直直跳进悬崖下方的水里。 扑通入水,撞在水底礁石上,发出咚的一声。 井晓揉揉摔疼的屁股,扭头看一眼碎成渣渣的礁石,小声嘀咕:“垃圾礁石,质量不行,泡海水都泡酥了。” 白泽假装在礁石缝隙里找海胆,这个时候他可不会去触霉头。 谁管是不是山主的金刚不坏之躯,把矗立万年的水底礁石撞碎了。小姑娘说是礁石质量不行,被泡酥了,那定然是礁石的错。 井晓瞟一眼正在玩无实物表演的某只瑞兽,气呼呼地发出鼻音:“哼!”算你识相。 一铲子一个鲍鱼,丢进小桶。 起初井晓不分大小,统统打包带走,很快就把小桶装满了。 小姑娘便开始挑挑拣拣,把小的丢回海里,再挑大的鲍鱼撬下来。 大个鲍鱼太多,又把小桶填满,井晓就用袄裙的下摆兜着,直到再也装不下,小姑娘才恋恋不舍地划水上岸。 赶海——不劳而获的快乐,无与伦比。 不管是井晓还是白泽,都没想过要用空间法术,把所有的海货打包。 不是什么环保意识,而是日月星辰、山川江河,人之所用有限,自取所需即可。 正所谓修行修心,贪得无厌是修行的大忌。 井晓撬来的鲍鱼和海参,一部分当成早餐,能煮粥的煮粥,喜欢清蒸的清蒸,吃不完的直接用法术烘干,做成干品,留着以后慢慢享用。 白泽使法术将缝隙中的海胆浮空,挑出一部分又大又肥的,将其余扔回海里。 用完早餐,井晓擦擦嘴角。 “那就这么定了,我跟琮苍殿下去海底探探情况,白泽留在岸上照应。” 白泽被小姑娘的体贴感动得眼泪汪汪,他不是怕沧龙鼍,就算打不过,跑还是跑得掉的。毕竟他的逃跑速度可是三界第一。 只是现在的秃白泽羞于见人,尤其是在认识几万年的山海遗兽面前丢脸,想想就觉得心态爆炸。 琮苍太子:“我可以自己下海底看看。” 白泽用看傻子的眼神瞪向琮苍太子:“白泽奉劝琮苍殿下,还是跟在山主身边,以免被那些无法无天的海兽欺负。” 琮苍愣了愣,疑惑地问:“海兽很强大吗?” “海兽大部分都是山海洪荒时代那些强大凶兽的后代。” 白泽都无语了,琮苍太子怎么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 不过想想也对,仙界根本没有史书,后生代神明无从了解远古洪荒的事情。 “当初大战,它们生活在海里,所以受到的影响不大。不像陆地上的这些凶兽,都被杀戮得绝迹了……” 井晓听着白泽夹带私货地给琮苍太子普及海兽常识,默默叹了口气。 更坚定了要送琮苍太子下山读书的念头,天天跟白泽混在一起,迟早被带歪了。 “走了,地底矿脉蕴含的东西,有阻隔神识的作用,得到下面才能探出千两金和秘银的储藏量。要是含量太少,就没必要挖这里的。” 白泽摇头晃脑跟着去海边。 “除了这里,梧桐山还有其他地方出产千两金?” “有,不过那边比海底还难开采。白泽回去吧,山崖以北好像有山民活动的痕迹,你过去打探一下情况。这边都是悬崖绝壁,按理来说,山民不应该过来的。” “山民?”白泽眨着兽瞳,爪子缓缓落回原地,“好,白泽去盯着他们。山主回来叫我。” 井晓应了一声,手指捏起御水诀,包裹着她和琮苍太子直入海底。 琮苍太子从未下过海,更没见过海底世界。 毕竟仙界只有两片海。 一处名为星海。属于二十八星宿控制的无尽银河,也是仙宫明令禁止神明进入的地方。 另一处叫无烬海。顾名思义,此海无边无涯更无底。哪怕神明进入无烬海也无法安全回来。据说进入之后会迷失方向,再也上不来。 仙宫倒是不禁止去无烬海,只是没有哪个神明会想不开跳海的,那跟自杀差不多。 井晓耐心地听琮苍太子讲述仙界的环境,一边与传承记忆中相印证。可以确定这位天界太子的“废物”之名,不是浪得虚传。 同时也有点想不明白,张旺和杨婉妗为什么要把儿子往废了养。哪怕不能修行,至少要有仙界的常识。 无烬海,无边无涯无底? 呵,这是哪个傻子想出来的解释? 咱就说无烬海中的海水是怎么来的,至少得知道吧。 无烬的含义是永不熄灭的火种,那是……埋葬仙界神明的墓地。 神明也会有天人五衰,自身神力将归于天地,但神躯不腐不坏,所以沉入无烬海。用无上神力蕴养新的精魄,等待时机再次凝聚新的神明命格。 井晓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到琮苍太子的耳边,为他解释了无烬海的由来。 天界太子脸上表情寸寸龟裂:“为什么骗我?” “谁知道呢!” 井晓挑挑眉毛无所谓道。谁知道你家爹娘为什么骗你,许是觉得你傻,好骗呗! 第390章 捅自己一刀 浅海的海底,阳光尚能穿透水面,游鱼并不惧人,反而凑近观察两位不速之客。 井晓边御水边玩,时而伸手摸摸海鱼,时而捉只海虾把玩,一路游游停停。 梧桐山边缘的海底灵矿,矿脉极深,灵石储量极大,乃是为梧桐山护山大阵提供灵力的阵眼之一。 千两金和秘银的总贮藏量不多,只能算是灵矿的边角料,但这两样东西开采起来却非常麻烦。 在不破坏灵矿主体的基础上,想一次性将千两金和秘银采集够,且得费一番功夫,甚至要辗转多条矿脉,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 灵矿缝隙处,灵力辐射几乎凝成实质,在幽暗的海底形成一道仿若光幕的灵力墙。 琮苍太子看着下方闪着灵光的缝隙,没有幽深恐怖的景象,反而有许多生命灵力波动。 “好浓郁的灵气。” “接近边缘了,琮苍殿下跟紧我,你要是被洋流卷走,我可没空去捞你。” 井晓指尖冒出丝线,绕在琮苍太子的腰间,拽着他往缝隙下游去。 “千两金和秘银在下面?” 琮苍太子好奇地东张西望,原以为海底缝隙会漆黑无比,没想到不仅有灵石荧光点点,还有许多会发光的鱼虾和贝壳。 虽然不像水面那般明亮,但以他的神目完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嗯,神念可以感应到了,在这条矿脉的下面,不过想挖出来需要一点引子。” “引子?” “对。” 井晓说着双足轻飘飘地落在珊瑚礁上,以礁石为支点稳住身形,在储物指环中迅速搜罗。 小姑娘手中蓦地出现一根镶嵌了金珠的簪子,还有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刃。 “同样属性的物品,有类似的灵性和波动,以此为引,将矿脉中的千两金和秘银勾搭出来。” “要是它们不出来呢?” 琮苍太子凤眸圆瞪,第一次听说这般采矿的。矿石又不是灵性之物,更非有生命的活物,哪里是一勾搭就上钩的。 井晓:“试试呗!这秘法我也是第一次用,不知道灵不灵验。这已经是最简便的方式了,如果不灵的话,只能换笨一点的办法。” “需要我做什么?” 琮苍太子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守山人特意带他来,应该不是为了让他游玩开阔眼界的。 “这根簪子上的金珠是千两金打造的,短刃熔炼过秘银。三个条件满足了两样。至于第三条件……” 井晓向琮苍太子展示手中两样东西,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需要神明的眼泪,或者神明的神血为引。琮苍殿下是自己哭一哭,还是让我捅一刀。” 琮苍神情一怔,苦笑道:“我哭不出来。” “那就……” 软软甜甜的小姑娘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手握短刃在琮苍太子身上比划了两下,好像在找下刀的位置。 吓得琮苍太子猛地跟她拉开距离,又被缠在腰间的丝线拽了回来。 面对井晓手中闪着寒光的短刃,琮苍太子毫不怀疑对方可以把他扎个对穿。 “咳咳,咱们有事好商量,先把匕首收起来。” 神明之体不是刀枪不入,只是比普通血肉之躯体防御力更强,要突破这层防御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容易。 比如一把熔炼过秘银,专破防御的短刃。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盯住琮苍太子:“商量啊,行,那你现在哭一个?” “这是在水里……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在陆地上我也哭不出来。” “不能上去哭,秘法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必须最新鲜的神明之泪。不是现哭的,不好用。要不还是让我捅一刀,你自己捅也行。” 井晓利索地把手中短刃递了过去。 琮苍太子欲哭无泪,连连后退摆手,腰间的丝线越缠越紧,勒得他快喘不上气了。 “不是这个商量,咱们换种采矿方式不行吗?” “只要你一点神血,又不是要你命,至于嘛!” 井晓一手举着短刃,一手拽着丝线,不依不饶地对着琮苍太子身上的致命处虎视眈眈。 “山主不是说,还有笨一点的采矿方式?” “太笨了,效果也不一定好,不如先试试简单的。” “笨点好……我觉得还是笨点好,大巧若拙,也许笨办法更容易。” 琮苍太子后背抵在礁石上,头微微后仰,退无可退的状态下,脑子转得比平常快无数倍。 只要这刀不挨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愿意亲自下矿脉挖矿。 “拿着。” 井晓把手中短刃丢给琮苍,“要么流泪,要么放血,二选一。” 然后小姑娘眼含期待地看着对方:来吧,琮苍殿下请充分发挥你的价值! 琮苍太子下意识接过短刃,刃上寒光在水中更显锋利。 他要是有给自己一刀的狠劲儿,估计在天宫也不会被人称为废物太子了。 琮苍低头看看腰上缠着的丝线,看看短刃,又看向一脸天真无邪的井晓,突地打个哆嗦…… 今天要是不放点血,怕是很难善了。 琮苍手持短刃,犹豫再三,还是下不了手。 他紧张地看向井晓,吞吞吐吐:“呃,那个……要不还是你来。我……” “你怎么?” “怕疼。咳咳,”琮苍太子拿着短刃的手颤抖着举到井晓面前,“轻,轻点啊!” 然后堂堂天界太子,手一伸,两眼一闭,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井晓接过短刃,努力绷着嘴唇,以免自己笑得露出后槽牙,那样实在不雅,有损守山人的威仪。 琮苍太子等了半晌,只觉得指尖酥麻,再没有别的动静,忍不住问:“好,好了吗?” 听得出来,他紧张得喉咙发紧,嗓音明显走调。 “嗯。” 井晓摆弄着短刃,面前悬浮着一滴神血和一根簪子。 琮苍太子睁开凤眸,喉头滚动,脸憋得紫胀,紧张地问:“山主怎么取的血?” “用这个。”井晓举起一根银针,“刺破指尖,取一滴血就够了。” “不是说要捅一刀吗?” 琮苍太子嗓音拔高,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捉弄了。 蓦地又生起气来,不是气被井晓捉弄,而是气自己的无能懦弱,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手足无措,被守山人牵着鼻子走呢! 完全不像平日里到处显圣,降妖除魔、雷厉风行的琮苍太子。 身边的怨念都快化成实质了,井晓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只是她不想打断琮苍太子的自怨自艾。 有些事情得他自己想通,神明法身千万,琮苍太子的修为积累到了,却迟迟没有晋阶,想也明白他又卡在某个心障上了。 他自己悟不到,突破不了那个心障,别人也帮不了他。 井晓默默叹气,她能给予的指点就这么多。实在不行,就得等琮苍太子用水磨功夫慢慢磨境界,或者某个契机的顿悟。 就是不知道仙界与魔界之间的缝隙,是否会留时间给他。 第391章 五打一,迎战妖兽 灵石的点点荧光,发光的鱼虾贝壳,颜色绮丽造型各异的珊瑚礁石,构成了一个瑰丽无比的海底世界。 井晓摆弄着短刃、金簪和神血,想以三样东西为阵眼,组成一个吸引法阵,把千两金和秘银勾搭出来。 只是井晓忘了神血对三界有灵众生的吸引力。 “山主,裂缝上面有动静。”琮苍太子干巴巴的声音,低声呼唤井晓,“四面八方都是海鱼,还在往这里聚集。” 井晓环顾四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哦,记了。神血的浓郁生命力,有灵众生都会被其吸引。” 她与琮苍太子正处于裂缝底部,头顶上方黑沉沉的水波,被无数大鱼小鱼挤得密不透光,看上一眼,都要得密集恐惧症。 更重要的是这些鱼儿原本呆呆的目光,逐渐变得猩红,齐齐盯着悬在井晓面前的那滴神血,目光中满是渴望和贪婪。 “山主,要将它们击杀吗?” 琮苍太子冷静下来,神念感应中,凑近的鱼类只是普通游鱼,并没有修为高深的妖修邪修。 以他现在的修为,不说一击全杀,也能灭掉大半,至少不会让它们对下方造成影响。 井晓白他一眼:“当然不能。以利诱之,伤其性命,非正道修士所为。我算不上正道,但也不应有这等行径。” 琮苍太子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井晓决定。 “琮苍殿下放开神力限制,震慑宵小。给我一刻钟时间,保证下方阵法不受干扰即可。” 琮苍太子从善如流,放开对自身神力的收束。 顿时浩荡的神明力量横扫海底世界。 黑压压的海中生物一下子退走大半,对神血再怎么渴望,也要有命在。 不过再强大的神力也震慑不住贪婪的弱智。 琮苍太子在手中凝聚法器,眸光凌厉地盯着几种不知死活,还在靠近,长得很随意的…… 鱼类? 井晓加快布置驱动阵法,让矿脉中的千两金和秘银,与阵法建立联系。 三个阵眼渐渐发出微弱的亮光,钻入泥沙之下。 神血中的神力迅速消耗,上方的鱼类瞬间疯狂,不再畏惧琮苍太子的神明之威,发疯一样冲向神血。 琮苍太子从容捏诀,在海底显出神明法身,一尊穿着金色铠甲的年轻俊美神明,手执长剑,以神力在水底缝隙中画了一个光圈。 凡是敢过界的海鱼,都会迎来长剑痛击。 “山主,普通鱼类都退走了,现在过来的都是有修为的妖修。” “再顶一会。若是遇到有邪魔气的妖修,直接灭掉就是。无恶行恶业的,放其离去。” 井晓加大灵力输出,神念感应中千两金和秘银,各自汇成一团流动的金属团子,从地底深处向上方阵法流动。 昂—— 悠远的长鸣,从海底深处传来。 附近的鱼妖和水生妖物的动作全部一顿。 大部分灵智较高的妖物,一个多余动作都没有,立即转身利索地游走。 裂缝上方黑漆漆密麻麻的鱼影,霎时少了大半,竟能隐隐透下些许光亮。 琮苍太子并没有因为妖物们退走而松口气,反而更加谨慎戒备,远处游来的庞大身影,给他的压力比刚刚聚在一起的妖物们还大。 “山主?” 琮苍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井晓杏眸盯着阵法,维持稳定的灵力输出。 “没事,不用管,沧龙鼍本体太大,下不来的。” “那个就是沧龙鼍?” 琮苍太子仰头看向裂缝上方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黑影,倒吸一口冷气。 “沧龙鼍长着鸟喙吗?” “长着王八壳子,鹰嘴蛇头的是旋龟。”井晓淡淡道,“都是从上古活到现在的山海遗兽,而且是力量没有削弱过的一代妖兽。” “力量确实很强。能沟通吗?” “你可以试试,拖延一点时间。旋龟的脑袋可以伸长到裂缝里,小心别被啄到。他什么都吃,嘴巴可脏了。” 井晓表情淡定,还有闲心向琮苍科普两大妖兽的特性。 “上古妖兽以力量为尊,谁强就听谁的,要不你向它们展示一下神明强大的神力。” 琮苍太子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力量和威压,比不过他们。打架可能也打不赢。” “怕什么,我不是在这里么。” 嘴上说着在这里,但井晓的实际行动,却是收敛自身的气息,悠哉地靠进礁石阴影里。 “要是山主不在,我早就战略性撤退了。” 琮苍太子才不会逞强,他向来只打顺风仗,做事量力而行。没把握打赢的战斗,他宁可丢脸,也会择机再战。 “没事,拿它们练练手也好,大战时旋龟吃过不少神明。” “它是魔族那边的?” 琮苍太子凤眸微眯,警惕地盯着探头探脑的旋龟。 “倒也不是,它也吃过不少高等魔族。算是两边都不沾,与两边都为敌。所以最后三界皆无容身之处。” 井晓语调不紧不慢,半点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让琮苍太子稍稍放心了些。 “上古妖兽本体强大,谁也不服谁。向来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罢了。聪明如白泽,与天道眷顾的人族亲近,得到人族认可成为瑞兽。识时务的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抢夺二十八星宿的神位,成为不可撼动的四大神兽。 “还有半聪明不蠢的,向天宫投诚,比如麒麟一族,成为神明坐骑。总归是为族群搏得一线生机。至于你听说过的那些凶兽,穷奇、祸斗、梼杌等等,皆被神明和人族憎恨,多半入了魔界。 “至于上面的这两只,属于实力强大,族群数量稀少,又是生活在海洋这种三不管地带。白泽给你讲过沧龙鼍的来历,它掉到人间界无处可去,就守着神庙,希望将来借着神庙回归的力量回到仙界。所以与初代守山人签订契约,答应镇守尸林。 “旋龟么,当年人族强者带领族人,上天入地下海斩杀对人族有威胁的妖兽。旋龟无处可逃,跑来梧桐山寻求庇护。初代守山人与它签订契约,让它负责梳理梧桐山的地下水脉。” 琮苍太子听得津津有味,“那你还让我练练手,万一我斩杀了某只妖兽……” 井晓嗤笑:“首先,单打独斗,你可能哪只都打不过。其次,这两只祸害不乖乖待在梧桐山履行职责,反而跑到海里兴风作浪。你不去练手,我也会收拾他们的。” 因为井晓收敛了气息,裂缝上方的沧龙鼍和旋龟,只感应到神血中精纯的神力。在它们看来,无论神明还是魔族,都是调剂口味的补品。 裂缝底下那只弱小的神明,更是皮脆肉嫩,一嘴下去满口香甜。 沧龙鼍在上方游弋,他去不了缝隙底下,但也不着急,反正那个神明早晚得上来。 旋龟急不可待,庞大的龟壳下不去,就趴在裂缝边缘,伸长粗壮的脖颈往下探,锋利的鹰喙横冲直撞,沿途的妖物纷纷四散奔逃。 井晓嘴角含着一抹危险的笑意,轻声道:“来了,裂缝限制妖兽的发挥,就看琮苍殿下的本事了。杀掉也没关系,梧桐山不缺愿意好好干活的妖怪。” “那可说好了,我要是把它打死,可不能让我赔。” “放心。” 井晓分出一缕心神笼罩住上方两只山海遗兽。 小姑娘半点不担心妖兽的死活,但是琮苍太子要是被打死了,可就麻烦了。短时间内让她上哪找替代品去。 琮苍太子瞟了一眼身穿铠甲的法身,再次捏诀,又化出三个法身,每个法身手执一件法器,本体手持长剑落在队伍后方。 五打一,对付一只旋龟,想必能有一战之力! 第392章 算算账 事实证明数量优势,并不能弥补实力差距。 琮苍太子损失了四个实力最强大的法身,一路狼狈地逃回海底裂缝,身上法衣破碎,发髻凌乱不堪。 “知道的,你是去迎战凶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什么蹂躏了。” 井晓闲闲地说着风凉话,手中把玩着勾搭上来的千两金和秘银形成的金属团子。 “什么蹂躏?” 琮苍眼神发呆,脑子有点蒙。 他以为自己实力增长迅速,五打一对付一只凶兽绰绰有余。 却被现实响亮的一巴掌打醒了,以他微末的实力在洪荒凶兽面前,根本不够看。 井晓鄙夷道:“蠢,不是告诉你,利用裂缝阻碍旋龟动作,与它斗一斗。你非得冲出去在裂缝外面打,挨揍也活该。” “昂——” 旋龟被琮苍太子斩断一根尾巴,整只龟进入发疯状态。 因其本体庞大,无法追击到裂缝底下,就玩命地用蛇头鹰喙攻击裂缝,企图将缝隙撕开,杀掉那只弱小的神明。 砰砰砰—— 石块、淤泥和各种贝壳等杂物不断掉落。 尽管有水流缓冲,仍然砸得下方泥沙泛起。 井晓捏诀,在头顶上方形成一道灵力屏障,护住她和琮苍太子,还有底部未完成的‘勾搭法阵’。 阵法中心,千两金和秘银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从地底向阵法中心汇聚,形成造型各异的金属块。 “够了够了。” 井晓变幻指诀,中断法阵运转。 将阵法中心的千两金和秘银各自熔炼成团,收入储物指环。 地底还未跑上来的千两金和秘银,则迅速分解回到原本的矿脉位置。 无论是采集灵植,还是采矿,井晓必然走可持续发展路线,都会留足再生的本源,以备将来之需。 涸泽而渔,乃下下策。 “现在回去吗?”琮苍太子紧盯着头顶发狂的旋龟,“那两只妖兽还在上面。” 井晓深吸一口气,收起三个阵眼,感应一下神血中的生命力,还够施展一次勾搭阵法。 “阵法辐射范围有限,得换条矿脉布阵,不能一次性把这条矿脉里的千两金采空了。” “昂——哐啷——” 旋龟脾气暴躁,这么一会儿已经暴走得头脑发热,敌我不分了。 龟眼中见到比它身躯更庞大的沧龙鼍,立即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调转目标朝沧龙鼍撕咬起来。 沧龙鼍脾气不好,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它知道旋龟与守山人有契约,杀掉对方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这一代守山人性格强势,对待梧桐山中的山海遗兽不怎么友好。 沧龙鼍一尾巴扇在旋龟伸出壳外的脑袋上,把旋龟打得倒翻过来,背壳朝下、腹壳朝上,如同陀螺一样原地转圈。 “嗷——” 旋龟被沧龙鼍扇得头晕目眩,四肢狂舞想要把壳子翻过来,却一不小心把笨重的龟壳竖着嵌入裂缝中,卡住动弹不得。 井晓拉着琮苍太子从缝隙的另一侧游出来,悬浮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两只山海遗兽内讧。 “它们怎么打起来了?” 琮苍太子不可置信地瞪大凤眸。 井晓嗤笑一声:“妖兽脑子都不怎么正常,懂合作的是少数,打架才是常态。” “刚刚沧龙鼍还帮着旋龟吞掉我一个法身。” “有敌人就共同面对敌人。没有敌人,它们彼此就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那……现在怎么办?” 琮苍太子破衣喽嗖,一手拽着半掉不掉的衣襟下摆,一手将法器收回体内。 “什么怎么办,看会儿热闹,等它们打完再说。” 井晓环着手臂,杏眸中泛着冷意。 两个不知死活的玩意,敢在她的地盘上打得山崩地裂,她就要让它们赔得倾家荡产。 且得好好算算“财物损失费”和“精神损失费”,保管让两只山海遗兽,肉疼到再也不敢打架。 两只力量强大的妖兽在海底玩命厮杀,可不仅引起海底动荡。 连原本风和日丽的海岸,也突然风云变色,波涛汹涌、浊浪滔天。 潮水澎湃,冲击着岸边的礁石。 水花撞碎在悬崖峭壁上,溅起的飞沫带着致命的力道,再次拍打在更高处的礁石上。 幸而此地是梧桐山脉的边缘,人迹罕至,没有依赖海洋为生,靠打鱼养家糊口的渔民。 不知道新搬迁过来的山民,有没有做渔民的打算? 井晓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小小身影在惊涛骇浪中如定海神针般,纹丝不动。 “昂——” 沧龙鼍低音鸣啸,好似胜利的号角,在海底形成共振的波纹向四面八方传递。 旋龟把巨大的龟壳从裂缝中拔了出来,锋利的鹰嘴,一下一下啄着刚刚嵌到壳上的砂石。 “打够了?” 井晓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眸底寒光闪闪。 小姑娘漂浮到两只庞然大物的眼前,伸手将算盘精从大衍丹鼎里拎出来,轻轻一晃,十五档的大算盘,发出清脆的咔哒咔哒声。 “那我们来算算账。” 天算经过大衍丹鼎的炼化,器身上不仅有自身推衍天道的浩然之力,更有宏大蓬勃的丹火之力。 一经出世。 就将器身四周的海水直接蒸发,道道水汽在海底形成气旋,直冲天际。 沧龙鼍感受到守山人,本能地动作一顿,继而被天算身上天宫帝君气息震慑,猛地转身就要逃走。 井晓缓缓抬手捏住沧龙鼍的尾巴尖,唰地一甩。 沧龙巨大的身体如同沙袋般,被摔在海底淤泥里,砸碎无数珊瑚礁岛,地面下陷三丈。 旋龟四肢并用,扒住海底礁石开溜。 小姑娘冷哼一声,圆润的脚趾轻巧地向上一挑。不见她怎么用力,旋龟厚重的龟壳,就在海底竖着转出了潜流的速度。 阿巴阿巴…… 琮苍太子张大嘴巴,惊讶地发不出声音。 这就是守山人的力量吗? 他损失四个法身都无法撼动的龟壳,此刻就像滚动的涡轮,把海底泥沙搅动的一塌糊涂。 井晓眯了眯眼:绝对领域压制。 沧龙鼍和旋龟两只在山海洪荒时代力量一等一的强大妖兽,被头对头、眼对眼地死死按在海底,动弹不得。 “昂——” “嗷——” 井晓晃着手中金算盘,在海底漾起层层波纹。 “算爷,帮我算算这两只妖兽打架造成的损失。” 天算:“……”有事算爷,没事算盘精。把他扔到炼丹炉的时候,怎么不算爷了? “嗯?”井晓好似听到天算腹诽,杏眸微横,扫一眼手中的金算盘,“不会算账,要你何用?” “会算会算,先让算爷看看损失的区域。哎呀,这海底全毁啦,山主可谓损失惨重啊!” 井晓松开金算盘,任由他在海中上下翻飞,算盘珠子在金框里撞击出一片响声。 琮苍太子看着算盘精谄媚的模样,感觉似曾相识。 唔,有点像……岸上那只秃毛瑞兽? 第393章 你去哪啦? 白泽趴在悬崖峭壁的边沿,兽瞳盯着眼前十几人,竟然分成三伙在对峙。 细听之下,这些人说着大夏的语言,身上却是兽皮树叶麻布编织的衣裙,且不说长相,只看外表这些人的打扮就十分潦草。 当然白泽对这副模样并不陌生,山海洪荒时代的人族就是这么穿着的。 但,那是什么时代,现在的大夏文化昌明,礼仪文教传承有序。 这山南海北的,距离中原王朝万里之遥,怎么会出现一群野人? 白泽又往下探了探头,企图看清野人们争夺的焦点——被围在中间的小女娃。 女娃身上神光氤氲,恍若云中仙子。 噫,确实是仙子,这是天宫哪位神明转世了? 貌似还带宿慧。 转世之身还能秉承宿慧? 这是得有多大的功德和福运,才能在转世时带着上一世或上几世的见知。 下面三伙人皆认定这是自家寨子的娃儿,要带女娃回去。 小女娃说海中有妖兽,她谁也不跟,要去海边斩妖除魔。 然后……三伙人,四种意见,相互争执不下。 被围在中间的小女娃,趁着几人争论的机会,愉快地溜了。 白泽眼睁睁看着女娃跳过礁石险滩,动作飞快地爬上峭壁,悬崖边露出一双狡黠的眸子,瞪着瑞兽看了半晌。 小女娃:“白泽,你怎么秃了?” “我……掉毛。” 白泽兽瞳圆瞪,情绪激荡,结结巴巴地说。 他的眸子一眨不眨盯住女娃水嫩嫩的小脸,浑身颤抖,寒毛根根直竖,随着小女娃的动作180度扭头。 女娃动作豪迈,抬腿跨到白泽背上:“快走啊,别让那些人追上来,要被他们烦死了。” 娇俏的声音不客气地指挥白泽,那语气比井晓还要理所当然。 白泽站起身,下意识地朝下方看了一眼,然后纵身飞跃山崖,跳到海湾对面的礁石上。 下方十几人大喊大叫,想让小女娃下去。 却见小女娃被突然出现的白色无毛巨兽带走,皆目露恐慌神色。 惊涛拍岸、浊浪排空。 这些野人肯定无法泅水渡过海湾,而想要绕过海湾到达另一面山崖,至少得走上几天时间。 小女娃揉着白泽兽头,眼眸亮晶晶道:“哈哈,手感真好,我早就想给你剃毛了,每次都被你逃掉。” 白泽不说话,任由对方揉搓,兽瞳中似有水光。 “怎么不说话?白泽现世,是因为有圣人治理天下吗?当今皇帝也是明君?” 小女娃自说自话,等不到白泽回答,也不以为意,继而扭头看向波涛汹涌的海面。 “水中有山海遗兽,实力颇强。在海里兴风作浪三个月了。白泽要跟我一起去斩妖除魔吗?” “不,”白泽刚吐出一个音节,被小女娃丹凤眼一扫,立即加快语速道,“不用,山主在海里。” “山主?”女娃惊讶道,“梧桐山的守山人?” “对对对。这一代的守山人,名叫井晓。” 白泽疯狂点头,生怕慢了一步,面前的女娃直接跳海。 倒不是担心她会淹死,只是女娃跳海,他也得跟着下海。 唔,秃白泽暂时不想见到任何山海遗兽。 小女娃动作一顿,声音闷闷道:“也对,我瞎操心了。这里属于梧桐山的南端,有妖兽作乱,守山人肯定会出手。” “白泽是跟着守山人来的?” 小女娃一把搂过白泽脖颈,哥俩儿好似的,蹭蹭瑞兽的毛茬。 “危月燕,嗷……你去哪啦?” 白泽嗅着女娃身上熟悉的气息,再也忍不住地嗷嗷大哭,“让白泽好找,嗷呜……” 小女娃危月燕表情僵硬,手足无措地推推瑞兽的脑壳。 “你,差不多得啦!哭得真丑。” “嗷呜……嗷呜……” 白泽豆大的泪滴,断线珠子似的噼里啪啦乱甩。 危月燕抓抓自己的后脑勺,耐心解释道: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天宫把我的神躯沉到无烬海了。我的精魄没法穿过无烬海回到身体里,只能找机会转世。庆甲说我福泽绵延,功德深厚,转世之身可以生而知之,但得选准时机。这不就耽搁了嘛!” “北阴酆都大帝?” 白泽嚎得打嗝,听到庆甲的名字,反应一瞬,才报出对方名号。 “对,人间界都这么称呼他,”危月燕小手一拍,一脸兴奋道,“你还真别说,叫什么什么大帝,可比庆甲的名字有气势。” 被危月燕一打岔,白泽再也嚎不出来了,兽瞳上挂着两颗半掉不掉的晶莹泪珠,懵懵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娃。 “危什么时候转世的?这具身体看上去不到十岁。” “八岁。我转世到山里被父母亲族遗弃,由山中燕子养到五岁,之后就一直生活在山南。” 危月燕说起身世毫不介怀,坦诚道,“他们现在想认我回去。我不同意,就逃走喽!” “天女危何时归位?” 白泽兽瞳低垂心底泛起怜惜,要不是先天神明,刚出世的婴儿在山中怎么可能存活? 那些野人怎么敢?真以为小小婴孩餐风饮露就能长大么! 危月燕想了想道:“天机混沌,三界大劫已起。我不知道何时才是归位时机,而且我感应到二十八星宿大部分都入世了,有的自身未入世,也在人间指定了代理人。也许我此次入世,也是应劫。” “不如等守山人归来,问问山主。” 白泽自是知道二十八星宿入世,稳定人间界以应大劫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万年前战死的危月燕,竟然也是应劫的一部分。 “山主是什么样的?我记得以前是凤凰。以那一族与天地齐寿的寿命,守山人应该没换过吧?” 危月燕有些好奇。 她为天宫神明断后,战死在战场时,梧桐山才开始镇压三界,所以她对初代守山人只有浅浅的印象。 那是三界唯一的凤凰,凤羽华丽、光彩耀世,可比灰扑扑的燕子好看多了。 “不是,你见了就知道。” 白泽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现在的守山人。若说有凤凰血脉传承,那肯定是有的,但若说井晓只有血脉传承,又觉得不太像。 井晓偶然泄露出来的气息,给白泽的感觉非常危险,让他这种山海洪荒时代活到如今的瑞兽都觉得战栗。 当初凤凰在世,白泽见面时顶多觉得有压力,不会时刻胆战心惊。 那么肯定不是白泽胆子变小了,而是梧桐山的守山人另有玄机。 第394章 损失价值一座仙山 井晓一行初来时赶海的那片海滩,已经被浪涛淹没。潮水翻涌,仍在不停侵蚀海岸。 危月燕一身皮毛编织的衣裙,守着灶火,时不时朝海边看一眼。 “潮水还在涨,这里怕是要被淹了。守山人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山主下去采千两金和秘银。海底动静不小,也许在收拾那两只山海遗兽。” “山海遗兽,知道是谁吗?” “闻味道像是沧龙鼍和旋龟。” “原来如此,这两只竟然还没被宰了。” “它们与初代守山人签过契约。不过妖兽的信誉。唔,一向靠实力说话。人族不是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哈哈哈哈……” 白泽的话不知道触发了危月燕什么笑点,小女娃忽然笑得前仰后合,点头道:“没错,妖兽哪有被驯服的,都得用拳头打服。还是我家白泽乖巧可爱。” 被夸奖的白泽开心地原地转圈圈,一扭一扭跑到椰林里,叼出一只磨盘大的盘海,放到火堆上。 “先吃东西,要是潮水还上涨,我们就搬去崖壁上的石洞里。山主采矿再慢,三五天也差不多了。” 危月燕揉搓一下白泽的兽头,一掌将要逃走的盘海拍晕,架在火堆上翻转烤炙。 女娃笑嘻嘻地拨弄瑞兽身上短短的毛茬道:“小白泽还是这么体贴啊!” 白泽瞪着水汪汪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女娃,乖乖地趴在地面,任她揉脑袋。 “我去过地府。” “嗯?”危月燕扭头不解地看向瑞兽。 “仙界、魔界,我都走过,没有找到你的精魂,人间界也没有,才想着去地府碰碰运气,可是北阴酆都大帝什么都没说。” 白泽大爪子挠挠头,懊恼道,“要是知道你在地府,我掀翻十八层地狱,也得把你找到。” 危月燕翻动着盘海,争取把大盘海烤得火候均匀一些。 “我也不是一直在地府。庆甲答应帮我找合适时机转世,作为交换条件,我要替地府勾魂。你知道的,大战有许多枉死的人族魂魄散落在人间界,有些地方普通阴差去不了,都是我亲自带回来的。” 她没有白泽那么细腻的心思,作为拥有漫长生命的星宿星君,万年时光不过沧海一粟。 更何况在阴曹地府,对时间的感知没那么敏锐。 说是万载光阴,在她的意识里,不过是睡了几觉,跑去几处险境,跟逗留在人间的魔物干过几架而已。 “北阴酆都大帝对于人族魂归地府,有种不同寻常的执念,尤其是大夏子民的阴魂,必不能被外神得了去。”白泽吐槽,“前段时间北境战事,还与北狄抢夺百万阴魂。” “毕竟是大夏子民共同信仰凝聚的地府。庆甲说过地府的意义,就是要为自家子民提供安息轮回之地。” 危月燕倒是十分理解地府阴神的做法,这与她身为二十八星宿星君的职责并无冲突。有她能帮忙的地方,自然要捎带手帮一把。 “前几天我感应到梧桐山的护山大阵,专门为百万阴魂回归打开过一瞬。想必守山人也是心善之人。” 听到危月燕的声音,白泽的眼珠子叽里咕噜在眼眶里转了几圈,什么都没说。 守山人善不善的?他不想影响危月燕的判断。 携宿慧而生的天女危,曾经的二十八星宿星君之一,不是蠢笨之人,定然有自己的信念和坚持。 危月燕手指轻敲,击碎盘海坚硬的钳子,一股鲜香的味道随着水汽飘了出来。 “好吃,海边真好!我这几年全靠海货和在山里捕猎活着了。” 白泽:“那十几个人,属于三个不同的部族。” “你怎么看出来的?对哦,白泽善于体察天地万物之情。” 危月燕把脸埋进盘海的壳里,大口大口吞着蟹肉,吃相十分豪迈,咀嚼咽下嘴中食物,才抽空道: “有这具身体的父族和母族,还有一个是想收养我的部族。哎呀,他们不重要,你别放在心上。” 小女娃不以为意,反而劝白泽不要在乎。 她出生即被抛弃,一口母乳都没喝过,所以不欠养育的因果。被弃之人,更无血脉亲情可言。 想来北阴酆都大帝为了给她找这么一对生身父母,也是煞费苦心。 等将来天女危功德圆满,与人间血脉亲情了无挂碍,证道归位自然水到渠成。 白泽兽头蹭着危月燕的腰侧,开开心心地边吃边聊天叙旧。 井晓在海底快被气爆炸了。 小姑娘站在两只妖兽中间,一手掐腰,一手拿冰剑指着两兽:“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左脸写着傻,右脸写着瓜?” 沧龙鼍一脸茫然,满脑子懵逼。 “山主脸上没有字啊!” “对,脸上没有字。只额头有一朵凤凰花图腾。” 旋龟附和着,一边小心翼翼挪动脑袋,把自己的脖颈与井晓手中的冰剑拉开距离。 琮苍太子抄着袖子一脸端正肃穆,死死绷直嘴角,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声,事后被小姑娘报复。 同时得到一项重要的经验:千万不要跟脑子直线的妖兽玩委婉那一套,它们听不懂,还能气死你。 井晓眯起杏眸:“……”她现在不仅想吃鱼,还想炖只王八。 “为什么跑到海里兴风作浪,扰乱海中秩序?” 沧龙鼍耿直道:“吃饭。” 它每年都要来海里大吃一顿,鲲鹏它追不上,鲸、鲨一类大鱼和各种海兽,还是能管饱的,吃一顿顶一年。 “对对,吃饭。还没吃饱,就闻到神血的味道……” 旋龟一面附和,一面把长脖子缩回壳里,只露个坚硬的鹰喙在外面,生怕再被井晓砍上一剑。 “吃饭?” 井晓声音提高八度。吃饭把好好的海底搅得天翻地覆,还跑过来打扰她采矿? “昂——” 沧龙鼍不服气,恶狠狠地瞪向奸诈的旋龟。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特意跑到深海里吃饭,都没在梧桐山的海岸折腾。要不是旋龟喜欢祸害东西,山主肯定不会发现他。 完全忘记闻到神血的味道,他第一时间冲向海边,在裂缝上方游弋,等着捡便宜的事了。 不过沧龙鼍篡改记忆,旋龟可不会忘。 不仅在神念中向井晓打小报告,主诉沧龙鼍在海洋中横行霸道,还在梧桐山阻碍他梳理地下水脉。 反正这些年,他没做好的事情,全推到沧龙鼍的身上。 井晓眼风淡淡地扫过还在神识中喋喋不休的旋龟,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哦,照你这么说,地下水脉不畅通,引起水患,也是因为沧龙鼍恶意捣乱?” 她才不会给旋龟掩饰,他不好好尽职尽责,还想给别的妖兽丢黑锅,真是好大的脸。 历代守山人忌惮旋龟的实力,不愿意跟他翻脸。 井晓可没有任何顾虑,两只山海遗兽,就是打出脑浆子来,她也只会抱着肩膀看热闹。 沧龙鼍森冷的目光唰地聚焦到身侧的旋龟身上。 旋龟体形庞大,在海底活动不够灵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沧龙鼍一尾巴抽飞,再次竖着卡到裂缝中。 砰砰砰…… 沧龙鼍用巨大的尾巴恶狠狠地砸向旋龟,像钉楔子一样,把龟壳楔入裂缝。 两侧悬崖礁石纷纷碎裂,发出隆隆巨响,裂缝硬生生被撑开几丈。 “山主,鼍只游走在深潭通向海洋的地下水脉。其它水脉狭窄,鼍根本进不去。” 沧龙鼍敲完旋龟,滑过身体面向井晓用神念解释。 他头脑简单不假,脾气也是真暴躁,但上古妖兽实力为尊,他十分清楚自己打不过守山人。 谁强听谁的,这一点不管在哪都是硬道理。 沧龙鼍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盯着小姑娘的表情,生怕对方生气,不许他再回深潭守着神庙。 井晓看了场妖兽内斗,似笑非笑地捞过算盘精。 “算爷,算清楚梧桐山的损失了吗?” 天算的算盘珠子稀里哗啦一通乱响,摆出一个天文数字。 井晓表情淡定地瞟着算盘珠子数了半晌,决定不为难自己。 “直接告诉我结果。” 天算洋洋得意:“梧桐山的损失价值一座仙山,与蓬莱、方壶价值相当。” “昂——”沧龙鼍勃然大怒,“你这是趁火打劫。别以为你是天帝伴生灵宝,咱就怕了你。” 龙吟穿透性极强,海底潜流随声波激荡。 琮苍太子有神明法力护体,仍觉得耳朵难受,脑袋嗡鸣,悄悄向面无表情的井晓靠近了一些,把自己纳入井晓的保护范围。 下一刻,井晓的表情裂开,一把抓紧算盘精,大吼道:“你说什么,我损失了一座仙山!” 声音铿锵,神情真挚,一看就是对损失十分心痛。 沧龙鼍:“……”看来这事不能善了了。 旋龟:“……”他的碧凝珠都被抢走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395章 真赔偿一座仙山? 井晓含笑收下沧龙鼍从体内空间吐出来的一座仙山——岱舆,作为毁坏梧桐山海底矿脉的赔偿。 完好无损的海底矿脉:? “这是传说中失去支柱,沉入北极的仙山岱舆?上古五大仙山之一的岱舆,被你吞了?哎呀,鼍,你可真是好胃口。” 算盘精围着仙山转圈圈,口中啧啧称奇。 天算每说一句,沧龙鼍的表情就阴沉一分。 “昂——” 龙吟中满是不甘和愤懑,他辛辛苦苦攒了几万年的家底,都变成梧桐山的财产了。 沧龙鼍觉得龙生都失去了意义。 “啧啧,真没想到须弥纳介子,竟然能保持仙山的灵韵不失。消失万年的海上仙山啊!” 天算可不在乎沧龙鼍有多愤怒,好奇地以神念接触仙山的防护法阵。 法阵金光波动滴溜一下,把金算盘弹出老远。 琮苍太子凤眸圆瞪……真赔偿一座仙山? 井晓板着脸,压住上翘的嘴角:嗯,意外之喜,笑纳了。 “旋龟?” “碧凝珠都被山主抢走……不是,上次都送给山主了。” 旋龟竖着卡在裂缝里,凹着头、歪着嘴,一副爱咋咋地,反正他啥也没有的光棍模样。 “赑屃善负重,不知道旋龟是不是也可以?” 天算何等精明,一听就明白井晓的想法,连忙游到小姑娘身边进谗言。 “仙山岱舆当年就是因为充当支柱的鳌龟逃走,才漂到北海沉没的,要支撑仙山,不能用活的。” 井晓瞟一眼狗腿谄媚的算盘精,想了想道:“也对,当初娲皇断海中大鳌的四足以撑苍天。岱舆要升上海面,也需要支柱……” 小姑娘转头又用漂亮的杏眸仔细打量着旋龟,庞大的龟壳可以充当仙山底座,粗壮的四肢撑起海上仙山应当也不是问题。 旋龟慌了,他不过是在海底吃顿饱饭,跟天界太子打了一架,这只金算盘想干啥? 护崽?公报私仇?怎么还想要龟命呢! 那天界太子砍断龟的尾巴怎么算? “山主,龟有用,别杀龟啊!” 旋龟叫声惨烈,如同劈木头的嘶哑声音回荡在海底。 “哦,有什么用?梧桐山地下水脉,被梳理得乱七八糟。前些日子暴雨,你故意抽塌悬崖,给梧桐山造了一座堰塞湖,差点引发泄洪水患。” 井晓语调慢条斯理,却压迫感十足,“此次来海中觅食,若是只吃一顿饱饭也就罢了,可你做的那些事情……旋龟,你告诉我,你做的那些事情当真只是为了吃饭?” 旋龟一时语塞,但他不想死啊! “龟也有宝藏,都献给山主。” 旋龟拼命挣扎,硬生生掰动卡在裂缝的龟壳,使得崖壁上的岩石碎块噼里啪啦往下掉,颇有一种地动山摇之感。 也确实是地动山摇,再让旋龟折腾下去,这条海沟缝隙都得被填平了。 “把你斩了,宝藏一样归我。” 井晓面色不变,手中冰剑摆出起手式,剑光闪闪,晃得旋龟睁不开眼。 沧龙鼍恨恨地盯着旋龟,害他损失一座仙山的断尾巴龟。他不敢记恨守山人,但不代表他会放过旋龟。 就算守山人不宰了旋龟,他以后也要咬死这只老王八,以解心头之恨。 “不不不,宝库与旋龟神魂相连,没有旋龟的神魂,就打不开宝库了。” 为了保命,旋龟使出浑身解数,什么都往外倒。 霎时,海底世界变得珠光宝气,各种仙草灵药全都漂浮在水中。 天算的算盘珠子咔哒咔哒一阵乱响。 “只有这些?买命钱,可不够。数额差距太大了。山主,要不还是砍了龟做撑山柱吧!” 井晓默默举剑。 “嗷……还有还有。” 旋龟在山海洪荒时代是有名的吝啬鬼,最爱收集(抢劫)各种天材地宝。又因其本体实力强大,被他强行收集(抢劫)的邪魔、妖兽一向敢怒不敢言。 如今这些天材地宝都毫不吝惜地扔给井晓,试图买回自己一条龟命。 沧龙鼍知道旋龟这次死不了,顿时唾弃一声:“窝囊废,怕死兽,你也配称为山海遗兽。鼍,耻于与你为伍。” 井晓捏诀施法,将旋龟倒出来的宝物都拢到面前一一查验,顺手扔给琮苍太子一个储物袋。 “琮苍殿下,把他扔出来的废物都收起来,不要污染海底环境。” “好。” 琮苍太子接过储物袋,一边机械地收着东西,一边讶异旋龟的富有。这些天材地宝,品质极高,比天宫宝库里的东西也不遑多让。 沧龙鼍吐出来的岱舆仙山,胜在天地自生的灵韵。 旋龟拿出的“买命钱”,价值在于实用,要是将这些天材地宝炼化出来,这得是多少灵丹妙药啊! 井晓看着旋龟掏宝库的动作越来越慢,明白这只老龟差不多到极限了。于是抬手挥剑,斩在裂缝一角,吓得旋龟嗷嗷大叫。 “真没了,老底都掏出来啦。嗷……” “不许吵,你想一直卡在这里吗?” 井晓声音冷淡,动作利索,一手拽住龟壳的边缘,用力向外拔。 轰隆隆—— 海底一阵剧烈震颤,身形庞大的旋龟被唰地从裂缝里拽了出来,巨大的惯性又让旋龟嗖的一下,向海面冲去。 井晓眼神轻飘飘地扫过伏在海底的沧龙鼍。 “刚刚旋龟在我这里买命。我只保证,我不动手杀龟。” “昂——” 沧龙鼍心领神会,一声龙吟,倏地张开大嘴朝摔得七荤八素的旋龟冲去。 “嗷——” 旋龟反应十分迅速,第一时间划动四肢逃命。 海底潜流激荡,两只体型庞大的山海遗兽,转瞬消失在井晓的视野里。 神念遥感间,井晓知道沧龙鼍大概率追不上速度快、耐力强的旋龟。 不过她以为旋龟会往深海方向逃走,没想到居然反其道而行之。 旋龟的方向,竟是从梧桐山地下水脉的入海口,往梧桐山里逃?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深海里力量强大的妖兽更多。 旋龟实力再强,要躲避一只沧龙追杀,再面对深海妖兽,怕是也要焦头烂额。而他与梧桐山初代守山人签过契约,若是逃到深海,就会失去梧桐山的庇护,还不如逃回梧桐山地底。 梧桐山的地下水脉四通八达,内部复杂无比,沧龙鼍的身形比旋龟大很多,在地下水脉游动速度受限,很多狭窄的水道根本进不去,旋龟想躲开沧龙鼍并不是难事。 大不了,他再也不去深潭就是了。 琮苍太子将储物袋递给井晓,好奇地问:“沧龙鼍能吃掉旋龟吗?” “在梧桐山里不能,沧龙鼍的速度没有旋龟快,也不如旋龟熟悉地形。” 井晓神识扫过储物袋。 嘿,不虚此行啊! 看来她不用再去别的地方收集炼制法衣的天材地宝了。 “回去吧,白泽和天女危,该等急了。” 琮苍太子愣了一瞬:“天女危?” 什么时候多了个天女危? 他们下海的时候,不是只有白泽和毛球在岸上? “归位之前好像还不能叫天女危,她的本名是危月燕。是白泽找了近万年的大宝贝。” 井晓语含笑意,又扭头看向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金算盘,“算爷,大衍丹鼎滋味如何?” 天算紧张道:“算爷刚刚还帮守山人算账,坑了一座仙山回来,还有那么多天材地宝。守山人可不能过河拆桥!” “算账不是算爷的天赋吗?我是帮算爷发挥余热,怎么就变成算爷帮我了。” 井晓半点不含糊,想让守山人欠人情? 呵,想得美。 “殿下,我可是你父君的伴生灵宝。” 天算看井晓油盐不进,还想把他扔回炼丹炉,连忙找琮苍太子说情。 琮苍抄着袖子,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哦!”这会想起来是他父君的伴生灵宝了,坑他的时候可没见老算盘精心慈手软。 第396章 谁又夸她了? 沧龙鼍和旋龟一追一逃,表演一番强力鱼尾比不过粗壮四肢的戏码之后,海底世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井晓到底没把算盘精扔回大衍丹鼎。 倒不是看在功劳、苦劳的份上,主要是丹鼎向她抱怨,这只老算盘在炉中影响炼制丹药的效率。 本来三天就能炼好的灵丹,因为算盘精乱窜,降低了炉中温度,拖到五天才炼完。导致丹药品质下降,简直有损大衍丹鼎的赫赫威名。 就算井晓不把算盘精拖出来算账,丹鼎也要忍不住把对方吐出来了。 “既然这么闲,不如给你找点事做,去养娃吧!” 井晓单方面做了决定。 天算:什么鬼,他可是先天灵宝,还需要养娃?难道不是灵宝的主人,养活宝物吗?反过来要宝物养……他才不要那样的废物主人。 “你不想离开梧桐山吗?” 井晓一句话钉住算盘精死穴。 “谁家的娃?说说看,没有什么是你家算爷搞不定的。” 天算态度180度转弯,立即改变主意,先听听守山人想让他做什么。不喜欢再拒绝。他好歹也是仙界帝君的伴生灵宝,人间界这些小白菜,完全不放在眼里。 要不是当年离家出走,被初代守山人迷惑,签了一堆不平等契约,他怎么会被困在梧桐山! 井晓扭头看向事不关己的琮苍太子,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浅笑。 “殿下需要一件先天灵宝,用以震慑宵小。” “啊!” 琮苍太子一手抚额,神识中突然被井晓塞进来一堆信息,只感觉脑仁嗡嗡响,后脑勺都跟着疼起来。 “山主,这是什么意思?” “控制算盘精的法诀。”井晓淡定道,“琮苍殿下在人间的庙宇,有金蟾生财之术,却无运财化煞之法。这只算盘精刚好补全缺失之处。” 琮苍太子皱起英挺的剑眉,语气犹疑:“天算?” “没错。”井晓点头细细分析道,“毕竟是你父君的伴生灵宝,借给别人未必压制得住。这般灵宝用丹鼎炼化了可惜,但让他待在储物指环里,跟别的器灵在背后蛐蛐我。我也不乐意,不如给你用。” 琮苍太子没出声,但凤眸中表达的意思却是相当抗拒。 他不喜欢天算,法力上也不一定能压制对方,更何况他的琮苍太子庙,不需要一个只会给他添乱的金算盘。 “所以我把契约和控制法诀给你了。你若不想在庙中使用算盘精,那就把他收入体内温养,只要别让他的本体离开人间界即可。” 井晓见琮苍太子有苦难言的小表情,表示有被愉悦到。反正都是天宫帝君、王母和太子的家务事,交给他们自己家神明去操心好了。 “就这么说定了。” 井晓挥挥手御水离去,至于乱七八糟的海底世界,几次潮涨潮落就能恢复原状,完全不必她耗费法力修复。 走到半途,小姑娘传音给琮苍太子: “算盘精本性不坏,也有很多用途,你慢慢体会。另外他想去找王母的人间化身,我劝你最好阻止。时机不到,提前泄露天机,对帝君和王母都没好处。大劫之下天机混沌,天算推衍出的结果未必是真的。” “多谢山主!琮苍明白。” 琮苍太子捏住乱窜的金算盘,施展法诀将其收入体内温养。 天算在琮苍的识海中无能狂怒。 “太子殿下,算爷可是你的长辈。你把算爷禁锢起来是什么意思?” 琮苍太子听而不闻,对天算实行三不政策:不主动说话,不回应问题,不解开禁制。 天算:“殿下,咱爷俩打个商量如何,你放算爷出来,算爷帮你运财化煞,衍算天机。保证庙宇香火旺盛,信仰之力越来越浓厚。” 琮苍太子肃着一张脸跟在井晓身后,往岸边游去,路过一处珊瑚礁瞟见磨盘大的斑龙虾探头探脑,顺手捉来当晚餐。 天算透过琮苍太子的识海可以感知外界,看到他的动作,缓和语气道:“要不你说,想要什么,算爷都答应你。” 琮苍太子给识海加上一层封禁之术,单向屏蔽天算念经似的叨叨。至于天算想看外面环境,自可透过识海随意去看,反正他事无不可对人言。 虽然不知道守山人为什么将天算困在梧桐山,但他选择相信井晓的判断。 他在仙界和人间界都见识过不少诡谲算计。井晓是唯一一个处事光明正大,对三界秉持公心的神明。 井晓:阿嚏……谁又夸她了? 第397章 请怜惜小弱病残 儋州直道,一辆矮脚驴车飞奔在路上。 陆寅君手中扯着缰绳,却没有鞭策矮脚驴,而是盘坐在车辕上,运转御天下于无形的法诀,将矮脚驴车整体都包裹在法诀中。 只见两侧景物飞快倒退,矮脚驴还以为是自己神勇,不知疲倦地奋蹄狂奔。 如果它此时停下驴蹄就会发现,哪怕自己站在原地不动,驴车仍然是飞速向前的。 辛彦躺在车厢里哼哼唧唧。 陆寅君布置激活了覆盖方圆千里的炎阳阵。 哪怕他跑出去几百里,也差点被烤成魔干。极尽光明的浩然之气,对修为不高的魔族来说,就是场灭顶之灾。 辛彦的血脉等级高,自身修行刻苦,此次北境之行,又吸纳整个战场的血煞之气,修为精进不少,但从未感受过在人间界横行的感觉,反而屡次受挫。 陆寅君和琮苍太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跟他们有关的事情,没有一次让他舒心的。 辛彦真心觉得与人间界犯冲,还是早点回梧桐山的好。 不过一想到回梧桐山,要面对另一个更恐怖的存在,他忽然觉得人间的烦恼似乎也能接受了。 “还有多久啊?” “日落之前能到京城外三十里。” “那今晚进不了城吧?” 陆寅君沉声道:“矮脚驴需要休息,尽量赶到十五里亭。明天中午就能进城。” 到京城附近就不好再用法术赶路了,速度自然要慢下来。 辛彦艰难地翻身,把肿胖成圆球的身体支撑到窗边,朝外看了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能不能不进城?” “怎么?” “我这副模样,先生会担心的。” 辛彦眯着浅灰色眼眸,手指敲着窗棂,“我们不如先去找女魃,解决了中原的旱灾,再回京城接先生回西南。不过我觉得先生未必愿意走,正青还要参加秋闱。咱们现在去京城要多耽搁不少时间。” 陆寅君感应到前方有车队,不得不停下御行法诀,让矮脚驴自行哒哒哒地向前跑。 “事都做了,还怕先生担心?”陆寅君冷哼一声,回头看向趴在车窗的辛彦,“你觉得女魃更容易解决?” “嗯?”辛彦疑惑地问,“难道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山主只说劝女魃,问她愿不愿意回仙界,如果对方同意,让我们把她带回梧桐山。” 陆寅君深吸一口炽烈的空气,感觉鼻翼干热得难受,金瞳灼灼地盯着辛彦,道:“万一女魃不同意呢?” “打到她同意。” 辛彦的想法简单粗暴,能劝则劝,劝不动就打,打败对方自然能解决问题。 “那是女魃,仙界神女之一。当年大战,能与三大魔尊打个有来有回的神女魃。” 陆寅君眨着金瞳,真想给小魔人翻个白眼,要不要听听他自己在说什么蠢话。 “你的修为比之魔尊如何,你打得过?” “可以请琮苍太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肯定是打不过的。”辛彦灰眸闪了闪,心虚道,“咳咳……要不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劝吧!” 陆寅君冷笑:“不如想想,怎么掩盖你一身血煞气,别一个照面,还没开口就被神女魃给宰了。” “不是,我……” 辛彦抓抓头发,这确实是个问题。以神女魃的修为,山主给他用来掩盖气息的法衣,未必能挡住对方的神念。 万一对方发现他是魔族? 辛彦猛不丁地打个寒颤。 “星君勇猛,想必能够独自面对神女魃,不如让我这小弱病残在京城等待星君得胜归来。” 辛彦满脸堆笑,企图唤起陆寅君的恻隐之心。 “别做白日梦了,你必须跟我一起。” 陆寅君打定主意,要让辛彦感受一下什么叫活受罪,怎么可能将他放在京城享福! 两人边走边斗嘴, 前方直道上原本烟尘滚滚,突然队伍集体勒马,将另一伙人围的水泄不通。 辛彦扒着车窗朝外看去:“咦,那队人马,看着有点眼熟。” 第398章 风云乱起 儋州直道,烈阳酷热,原本路两旁有林荫,还能遮挡些阳光。 只是自去年至今,四季干旱无雨,导致林木枝叶凋零,枯死大半。 陆寅君和辛彦随象山书院一同北去时,尚在春季,温度不高,感受不甚明显。 如今回转,越往南走,越觉得炎热难耐。 路上行人也是如此,往往汗水刚冒出来就被高温蒸发,外衣布衫干了湿、湿了干,一层又一层的盐霜白痕格外显眼。 “虞佑、虞荣?虞家人怎么会在这里?” 辛彦舔舔嘴唇,从车厢茶壶里倒了杯温水递出去。 陆寅君远远地将矮脚驴车停在路边,接过茶杯一口饮下,才说话:“虞氏镖局行走天下,在哪里都不奇怪。他们围着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我怎么可能,咳咳……” 辛彦伸长脖子瞄了一眼,巧了不是,他还真认识。 “西南行省的驻军主将狄昊,也是北狄部落王子。在锦城的时候见过一次,他与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有一腿,听说后来调到东南军镇驻守沽城。哦,对了,就是他,杀光了胡百礼家的狐狸崽,剥皮制裘,送去讨好长临长公主。” “北狄王子?” 陆寅君金瞳灼灼,辛彦的废话,他只挑重点听。 至于胡百礼跟狄昊的仇怨,红毛大狐狸自会去了结,与外人无关。 陆寅君在意的是对方的身份,还有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 “看着那群人不像是寻仇。” “听着也不是寻仇。送别么,狄昊的个人魅力不小啊!当初大长公主为他千里迢迢跑到锦城去,现在连江湖武者都对他敬佩拜服。” 辛彦收回视线,他与陆寅君耳聪目明,距离虽远,那边说话的声音仍然清晰可闻。 “你怎么对他感兴趣?” 辛彦对陆寅君的态度好奇起来。 “他是七杀。” “啊?”辛彦蓦地一怔,“不是,二十八星宿星君,在人间界还能相互感应到?” “别人不行。” 陆寅君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不管是转世之身,还是星君选定的代理人,皆是独立的个体,各有命格。” “哦,那就是白虎星君比较特别?” 辛彦嘴角歪歪,调侃道。 陆寅君神情淡然,语气平常:“不是白虎星君特别,是我。我是自身觉醒的白虎血脉,映照天上星宿,与其他星宿星君之间,自有一丝气机牵连。” “所以你能感应到谁是谁?” 辛彦眼放金光瞪向陆寅君:行走的作弊器啊!乱世之中比别人抢先一步预知机缘。若是聚集二十八星宿,百多位星君,改换人间皇朝不在话下。 “不可能聚在一起的。”陆寅君没好气道,“百多位星君,分属不同阵营,各有立场。山主当初与漫天星君们商议,请他们入世是为了平衡人间局势。” “什么意思?” 辛彦第一次知道二十八星宿入世,竟然还有井晓的手笔。 “三界大劫,张帝君和王母迫使天宫里有神职的神明和仙子们入世,美其名曰历劫,其实是为抢占人间气数。维持人间对神明的香火信仰。金仙以上修为的神明能斩化身入世,修为不足的神明和仙子,多数以六道轮回转世。” 陆寅君的声音没来由地带上一丝沉重。 他现在有点理解井晓当初为何会封山了。 如果梧桐山的通道开放,天宫的神明以神明之身直接进入人间界,利用人族香火信仰之力。未来人族尽皆变成神明附属,人族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辛彦眨眨灰眸:“你的意思是,山主的目的是为人族争取命运自主?” “至少目前转世的神明,在没有宿慧的情况下,与人族没什么差别。神明与人族之间的差距已经被压到最小。” 陆寅君金瞳中隐隐似有火苗,“星君们入世,为人族在三界争取一席之地,当然还得人族自身懂得自立自强。” 辛彦没那么乐观,不过他是魔族血脉。 无论是仙界的神明倒霉,还是人族成奴隶,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不管哪边强起来,对魔族都没啥好处。 陆寅君看着辛彦不以为然的表情,沉声道:“三界大劫,魔族也会受影响。若是魔界崩毁,魔族也会灭族的。” “灭族啊,那就灭呗!” 他一个无家可归的魔,魔界是回不去的,他也没那么想不开去仙界。混在人间还要受制于梧桐山守山人。 他一无所有,自然没什么不能失去的。 辛彦浅灰色双眸冷意涔涔,嘴上却笑嘻嘻道:“未来人间界可要热闹喽!” 陆寅君沉默地看着前方两群人,举杯畅饮,共同盟誓,互道珍重的场景。 “人间动荡,看来虞家也想分一杯羹。” “武林世家么,族中儿郎多是习武之人,有什么想法也不奇怪。”辛彦趴在车窗边,捏捏脸上的软肉,低声笑了起来,“那边结束了,要去打个招呼吗?嘿嘿,他们现在肯定认不出我。” 陆寅君瞟一眼胖成球的辛彦,拉缰绳的手顿了顿。 “算了,不去京城。转道向西去找神女魃。先解了中原旱情,再回京城找先生。” …… 以虞家为首的江湖人,站在路边目送,京畿卫队和禁军,两路人马护卫狄昊启程向北。 狄昊骑在马上,整个人意气风发。 本以为大夏与狄族在北境开战,将他押解回京,此命休矣。 没想到,大夏的皇帝竟然让他北归整顿狄族王庭。虽然不知道北狄现在的具体情况,但只要让他回到草原…… 狄昊忽然感到一道特殊视线,立即止住心中所想,握紧缰绳,冷冷地向路边看去。 陆寅君金瞳注视着狄昊,眸中不含敌意,亦无多少友善,又不像是看热闹的普通路人。 他的眼神深邃,眸底平静无波。 两人隔空对视。 狄昊心中咯噔一下,蓦地对矮脚驴车上的男子升起一股难明的恼意。继而收摄心神,凶悍地瞪回去。 陆寅君别开视线,心底微嘲:七杀啊,不愧是行走的煞气源头。桀骜不逊,自有一番狠厉。 他对身后车厢中的辛彦传音:“你要是跟着他,天天有吃不完的血煞之气。” “我不喜欢他。” “嗯,魔族不是都喜欢混乱无序,血煞浓厚?” “太蠢了。你看他额头晦暗,近期怕是就有血光之灾。” 辛彦嗓音沙哑,带着日常漫不经心的语调,“哪怕是七杀星君入世,我也觉得他活不到三界平定。” 陆寅君差点笑出声,辛彦这家伙总是敏锐得惊人。 狄昊此去确实危险重重,一个长期不在部族的王子,一个自以为有大功于部族的王子。 北狄族长的儿孙众多,又有多少人,真的想让狄昊回去呢? 嘿,星君入世,各有命运。他还是操心一下自己的任务吧。 “走了。” 陆寅君轻抖缰绳,矮脚驴感受到拉扯的力道,乖觉地拐向西边岔路。 嘚嘚嘚…… 矮脚驴的蹄声在小路上响起。 …… 虞荣扭头看向远去的驴车,拉住虞佑:“兄长,你看那个。” “怎么?” “许是我看错了,觉得有些像陆兄弟那辆矮脚驴车。” 虞佑运足目力,只看到路上烟尘弥漫,刚一眨眼驴车就跑没影了。 “定是你看错了,象山书院的穆玉婚期将至,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虞荣傻笑一声:“也对,还是回去向少主禀报,狄昊已经启程。该传信北边让虞氏镖局的人,随时照护。” 虞佑:“早就传过了,只在必要的时出手。若是连这点难关都过不去,那也不值得少主结交。” 两兄弟相视而笑。 如今虞家少主虞策的身体恢复康健,武功亦臻至先天之境。 天下动荡,虞氏应有一席之地。 第399章 门儿都没有 轰隆隆—— 咔嚓—— 海面上风起云涌,雷鸣电闪,天地间一片昏暗。 夏季的海边,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压顶,风狂雨骤,豆大的雨点连线成片,铺天盖地地捶打在沙滩上。 远处水天仿佛相接,云层与海面之间,被雨幕掩得严严实实。 白泽瞬间恢复本体大小,一口吞下营地的锅碗瓢盆,顺嘴一叼把危月燕甩到背上,一个起跳就来到峭壁中间礁石形成的洞穴里。 洞内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嘶,好强的龙吸水。”危月燕跳到地面,擦擦身上的雨水,探头往洞外看,“天上没有龙影,怎么会有龙吸水?” 白泽埋灶升火,又将锅碗瓢盆吐出来摆到一边。这可都是井晓的宝贝,损失一个都要被念叨好久。 “不像是正常的龙吸水。” 看看翻砂一样激荡的海面就知道,海底肯定打得很激烈。至于是谁打谁,等井晓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白泽缩小体形适应岩洞大小,对水底发生的事,不怎么感兴趣。他现在只想守着天女危,谁管它风雨如晦,不如关心眼前人。 “岩洞内高外低,不然往里灌水,还真不好处理。” 危月燕环顾四周,借着火光终于看清洞内景象。 “这里有生火的痕迹,以前住过人?” “历代守山人巡山,都会走到海边沙滩。也就井晓,每次走到南边悬崖就返回了。” 白泽感应一下内部环境,竟然还有用海底珊瑚礁制成的桌椅。 看来以前的守山人,有在此长住过。 危月燕盘膝坐在洞口,选了一个雨水漂进来不会被打湿,又能够看见海面的位置。 她的眼神悠远,神态祥和。 一如万年前,与白泽在山海洪荒四处流浪的模样。 白泽趴在火堆边,呆呆地望着洞口的小女娃,明明就在眼前,却总觉得似近实远,好像随时可能消失一般。 “危,在想什么?” 危月燕听到白泽的声音,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抚白泽光秃秃的脑门。 “不知道。天机混沌,算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山主说,不必算,一切随缘即可。” “随缘?” “嗯。遇事做事,按自己的心意行事,而不是计算着最好的结果才去做事。保持本心,正道直行。算计太多,往往事与愿违。” 危月燕一扫先前的迷茫,展颜而笑。 “有道理。我对新一代守山人更感兴趣了。” “哦,井晓何德何能,让天女危感兴趣?” 随着洞外清甜声音传来,井晓小小的身影从海面直接冲向岩洞。 红底绿花的袄裙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原本编成发辫的整齐头发已全部散开,一绺一绺地垂在脑后,发梢还在滴水。 轰隆—— 哗啦啦—— 一只巨大的鲲鱼高高跃出海面,在崖底水深处砸出巨大的响声。 悬崖底部的礁石被撞击,碎屑纷纷掉落,峭壁岩洞中的几人感觉脚下一阵晃动。 “啊哈,鲲鹏?”危月燕讶异,手握棍棒一脸兴奋地瞪向水面,“这一只可够吃很久了。” 白泽倏地站起来挡住洞口,把井晓和危月燕拦在身后,谨慎盯着海面。 “吃?好主意。” 井晓默默点头,不愧是危月燕啊,心真大。看见这么一只跟沧龙鼍差不多体形的鲲鱼,第一时间居然想到的是吃。 怎么吃,一锅肯定炖不下,再备两个烧烤架,一个椒盐,一个麻辣。 小姑娘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又烘干衣物和头发,环顾岩洞:“白泽,毛球呢?” “毛球,它没跟山主去海底吗?”白泽愕然转头,“山主下海之后,我就去山崖那边观察山民的情况,没看到毛球。” “毛球那么讨厌水,怎么会愿意去海底。” 井晓浩然浑厚的神念迅速扫过方圆百里,漂亮的杏眸中闪过一丝不愉,她的毛球竟然在眼皮子底下丢了? 那怎么行,生要见球,死要见球尸。 小姑娘二话不说伸手掐诀,霎时整座梧桐山皆在识海灵台映像,变换指诀发动追踪术法,以一点灵光为引,追踪毛球踪迹。 井晓随手弹出玄光镜,指着画面中几名裹着兽皮的人族,问:“你们认识这些人吗?” 危月燕眨眨丹凤眼,守山人的法术,竟如此玄奇! “近处的几个是我生身母亲的族人。”又指向光影镜中稍远的几人,“这是我父亲的族人,那边花皮裙的三人,是我曾帮过的一个部族,他们奉我为巫女。” 白泽凑近玄光镜,认真寻找,终于在顶部一角,看到缩成核桃大小的毛球,正瑟瑟发抖。 “毛球在躲雨,这里应该距离不远。” 灵台映像,梧桐山中所有草木鱼虫,一切动静皆在井晓神识之中,她自然知道方位。 “在北面山峰脚下的洞穴里。不过,那洞穴可不适合人族居住。” “洞里还有其他存在?” 白泽眨眨兽瞳,立即明白过来。 他们三个所处的岩洞有历代守山人的气息,野兽和飞鸟都不会进来,但别的天然洞穴,几乎都是有主的。 “蝙蝠。嗯,明天让琮苍殿下去铲几斤夜明砂。” 井晓走到洞口看向海面。 原本追在她身后的鲲鱼体形庞大,自然不可能跳到岸上来,哪怕被冲到水浅的地方都会搁浅。这会儿已经调转方向,去追落在后面的琮苍太子了。 “琮苍殿下还在水里?” 白泽顺着井晓的目光看向远处,天地间一片朦胧,海涛如啸、回环激荡,鲲鱼时而跃出水面,时而不见踪影。 “沧龙鼍那般妖兽都不是山主的对手,怎么会被一条鲲鱼追得狼狈?” “啊,那个……不太好意思动手。”井晓抓抓后脑勺,赧然而笑,“你知道龙涎香吧?” 见白泽和危月燕同时露出兴味的眼神,井晓忍不住嘿笑出声,一脸的狡黠。 “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万年沉香木在海底淤泥中埋着。挖着挖着找到许多龙涎香,又挖着挖着发现许多玳瑁的壳,还有许多精美的瓷器和金银器皿。然后挖呀挖……呀,引来好多海鱼围观。鲲鱼回来发现老巢被搬空了……他就怒了。” “哈哈哈哈……”危月燕扶着白泽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呀,笑得肚子疼。” 井晓抿着翘起的嘴角:“我总不能挖了鲲鱼的老巢,再把人家炖了。那也……太不讲究了。” 白泽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笑了一会才道:“琮苍殿下还在水里?” “没事,那是一只刚开智的大鲲,可能比别的鲲鱼聪慧一些。对琮苍没有威胁。” …… 琮苍太子御水飞遁,当真是在海底狂奔万里,才使计甩脱那只被挖了老巢,红温发疯、搅动风雨的大鲲。 虽然他连储物袋的边角都没摸到,但不妨碍大鲲把他当成盗贼的主犯。 想也知道,攒了多年的宝贝,莫名被人挖走,这条鲲鱼得气成什么样。 琮苍太子要脸,不好意思对鲲鱼下杀手,只能拼命逃跑,脑中思量着如何补偿对方。 井晓是不可能把东西还回去的,守山人不牵连凡间因果,那么作为共犯的他,自是要担下全部。 若是任由因果欠下,对他将来的修行可没好处。 “宝物有价,我愿意补偿。” 只是这条大鲲先是被井晓戏弄,一头撞上山崖,撞得头昏眼花,后又追击琮苍太子,越追越急、越追越气。 感应到对方传来的神念,脑子根本不带转的,一门心思地只想吞掉这只小贼。 琮苍太子被追得无奈,只得唤出法身将大鲲引走,自己飞纵上天,捏法诀给水中鲲鱼打上记号,同时又给对方留下一记神念心印。 等鲲鱼冷静下来,自然能够感应到神念中的内容。 “未来如何选择,等着他回应就是。就算鲲鱼置之不理,我也能通过神念心印与他联系。” 面对三双亮晶晶的眼眸,琮苍太子将他如何脱身的事情讲述一遍,然后幽怨地瞄一眼井晓。 小姑娘看天看地,就是不与琮苍太子对视. 那是她辛苦挖来的宝贝,想要见面分一半?门儿都没有。 第400章 你让我去铲屎? 梧桐山南麓,海边的风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此刻夕阳将沉,七彩霞光满天。 岩石洞内的灶火上架着一口汤锅,噗噗噗地冒着热气,蛤蜊汤袅袅升腾起鲜甜的味道。 火光中,琮苍太子看着对面的小女娃,露出惊讶的表情。 “天女危,危月燕?” 小女娃同样讶异:“天宫,琮苍太子?” 两人互望半晌,共同看向捧碗喝汤的井晓。 井晓头不抬、眼不睁:“看我做什么?身份是你们与生俱来的,又不是我给的。” “没想到,白泽一直在找的是天女危。” 琮苍太子动作优雅地收拢法衣,原本破碎不堪的衣服已经恢复如初了。 所谓天衣无缝,不仅因为炼化之功,还因其具有自动修复功能。 只要不是将法衣中的阵法完全破坏,那么供给足够的仙灵之力,完全修复只是个时间问题。 危月燕一双丹凤眼,温和时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不笑时又有三分威严。如今肃着脸,盯向火光映照下的琮苍太子,颇有一种凌厉的意味。 “你,真的是张帝君与王母的儿子?” “如假包换。” 琮苍太子好似没有感觉到对方隐隐的敌意,仍语调温和道。 “啧啧……” 危月燕咂咂嘴,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没再说什么。 她当年是自愿断后的,战死沙场,也没什么怨尤。 只是天宫竟然私自把她的神躯沉入无烬海,让她不得重生,这笔账早晚得算一算。 不过上一代的恩怨,倒是没必要找子孙的麻烦。眼前的琮苍太子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单纯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帝君和王母都活着呢。 冤有头,债有主的。是吧! 白泽趴在她身侧,一边烤着火,一边无意识地拨弄着茅草球,对身边的声音充耳不闻。 井晓瞥一眼玄光镜,看着自家毛球可怜兮兮缩在角落里。 下方的人族也知道地下洞穴通道复杂,不是熟悉的环境,更不敢深入洞内。 只是他们不进去,不代表洞中原住民不出来。 天色将暮。 洞内的夜行生物们渐渐活跃起来。 人族虽然听不到蝙蝠之间交流的声波,但隐隐地躁动不安,还是能感觉到的。 井晓:“危,那些人重要吗?” “啊?” 危月燕转移注意力,茫然地看向井晓,显然还没明白守山人的意思。 白泽警觉地抬头:“洞中的蝙蝠吃人?” “吸血。人畜的血都吸。”井晓声音清甜,说出的内容却十分惊悚,“如果那些人比较重要,天女危最好趁着天黑之前,把他们带出洞穴。” 危月燕皱起英挺的眉毛,嘟囔道:“真是……烦死了!” 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哪怕两不相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面前。 “麻烦守山人给我指个方向。”危月燕拎起一根笔直的齐眉棍,站起身,“我只救人,不会把他们带到椰林海滩,打扰守山人清静。” 井晓瞟一眼正在抖身上沙子的白泽,弹出一点灵引。 “白泽,把毛球带回来。” 白泽恢复本体大小,危月燕爬到他背上,朝井晓和琮苍太子点头:“我们去去就回。” 白色身影驮着小女娃,自悬崖中间的洞口滑翔而下,顺着井晓给的灵引,来到蝙蝠洞口。 危月燕的出现,让一众山民兴奋不已。 井晓不关心危月燕怎么劝服、安置这些山民,她只盯着玄光镜,看着白泽把毛球顶在秃脑壳上,便收回了目光。 “琮苍殿下,明天去蝙蝠洞里铲几斤夜明砂。” “什么夜明砂?” 琮苍太子没想到还有他的事,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井晓给琮苍太子发送一段神念,详细解释了夜明砂的成分和外形特征。 “要千年以上的夜明砂,很好辨认。” “你让我去铲屎?” 琮苍太子的脸都绿了。什么夜明砂,那不就是蝙蝠粪! “白泽他们刚好去洞穴里,不如让他们顺路带回来。” 井晓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琮苍太子偷偷瞄着井晓,用双手搓了搓脸颊,认命地说:“行行行,我明天去铲……夜明砂。” 第401章 风景并无不同 洞外,晚霞光亮渐渐暗淡。 灶下松木燃烧的松油香味,如香火般在洞内徐徐缭绕。 琮苍太子一想到明天要去铲屎,就觉得全身上下无比难受。 可是看井晓的模样,又知道这是不能拒绝的要求,这就让原本的三分难受晋级成了十分难受。 井晓没理会琮苍太子坐立不安的样子。 她在翻看储物袋里的宝贝,不是从鲲鱼老巢里挖的,而是从旋龟那里敲诈出来的部分。 大部分都是海外的奇珍异宝,各种见过的、只听说过没见过的宝贝,都漂浮在储物袋里,简直是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井晓计划在法衣里融入的五行特性,都找到了对应的物品。 现在只待大衍丹鼎炼制完最后一批丹药,再投入这些珍宝进去慢慢炼化。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早知道旋龟如此富有……咳咳……她是个讲道理的守山人。 旋龟肯定会心甘情愿献上来的。 “山主,那位天女危是星君入世?” 琮苍太子看着井晓手中把玩着一团无形无色的蛟龙筋,忍不住出声问。 “危啊,她不是入世,而是转世。”井晓想了想,如实答道,“她与天宫,也就是帝君和王母有些仇怨,不过她不会迁怒到你身上,放心好了。” 琮苍太子目瞪口呆:“什么仇怨?” 井晓深吸一口气,声音轻缓:“大战后期天宫被逼至绝境,天女危领军断后,掩护神明撤退,而后战死疆场。这倒不算什么,对于星宿星君来说,只要周天星斗正常运转,理论上他们可以无限重生。只是不知道天宫出于什么目的,偷着将她的神躯沉入了无烬海。让她的精魂无处可依,被迫在阴间地府流浪万年,才找到机会转世。” 琮苍太子表情呆愣:“为什么?” “我又不是张帝君和王母,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只不过,要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傻子都不信。” 井晓从储物袋里挑出几样东西,扔给琮苍太子,用哄孩子的语气道:“拿去玩吧!那些事跟你没关系,不用想太多。想多了不长个,以后变成小矬子,脸长得再好看,也弥补不了身高的硬伤。” 琮苍太子以手掩口,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山主,那座海上仙山怎么办?” “你说岱舆?”井晓若有所思道,“我收进空间了,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炼化。” “不重新升到海面吗?” “为什么要重新升到海面?” 井晓不理解琮苍太子的想法,完全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会做呢。 琮苍太子:“我听天算说,海上五大仙山各有灵韵,岱舆为尊,厚重如山岳。” 井晓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说话的琮苍太子,直到把他盯得说不下去了,才开口道: “没必要,须弥纳介子的存储方式挺好,等将来炼化了岱舆,说不定还能以仙山为基础,开辟一个异域秘境。只是开辟空间需要的材料太多,耗时也久,慢慢收集着就是了。” 井晓看琮苍太子恍恍惚惚,好像还是很困惑,无奈道:“琮苍殿下,无论是谁,做任何事都要对自己有好处的。你来说说,把仙山岱舆升到海面,对我有什么好处?” 琮苍太子低头沉思,半晌才一本正经地出声回答:“没想出来。” 井晓翻他一个大白眼:“那你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琮苍太子迟疑道,“山主不想出去走走,看一看山外的风景吗?” 他跟随井晓在梧桐山中上天入地下海,见识许多从未见过的世界,踏入香火神道,又以神念遨游大夏国土,见识各种风土人情。 但是井晓博古通今,仿佛无所不知,却从未离开过梧桐山。 井晓顿了顿,瞥他一眼:“我看过了。” “亲眼所见,与通过玄光镜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眼睛看见的风景都是一样的,用这里感悟才有不同。”井晓用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又在心口比画一下,“山里的风景,山外的风景,并无不同。” 第402章 丰收的海胆 夜晚海潮退去,崖下细白的沙滩留下大大小小的蛤蜊、海藻、海螺、海胆、海肠等各色海货。 井晓前些日子赶海非常尽兴,又在海底泡了几天,不怎么想吃海鲜,连带着对赶海也没什么兴致。 “不想吃海鲜的话,椰子鸡,烤鹿肉行吗?” 得到井晓首肯,琮苍太子从储物袋中挑出几只山鸡处理好,又去椰林里,敲回十来个新鲜的椰子,将椰汁倒进瓦罐。 “我试过,椰子鸡不用放其它调料就很好吃。鸡肉又嫩又鲜,汤也好喝。” 井晓无所事事,瞧了一会儿忙碌的琮苍太子,托着下巴坐到洞口去了。好似在看海面和星空,但实际上眼神并无焦距。 天上的繁星倒映在海面,随着海浪起伏被扯得支离破碎。 海浪哗啦哗啦地响着。 瓦罐中椰子鸡汤,咕嘟咕嘟地翻起水花。 “你会做捞饭吗?” 琮苍太子从灶下抽出一根松木,给火灶降温,椰子鸡还是要小火慢炖为妙。听到井晓的问题,摇了摇头。 “没做过,捞饭好吃吗,怎么做?” “你先把灵米蒸熟,晾凉。” 井晓站起身,在洞口边缘扭头看向琮苍太子,“我去海边拣点海肠,海蛎子,海胆,回来做海鲜捞饭。” 语毕,小姑娘一转身,从岩洞口直直地跳了下去。 砰—— 咔嚓——哗啦啦—— 井晓中途未做任何减速,也未御气,而是将自身直接砸在海边礁石上,将嶙峋的礁石砸得稀碎。 琮苍太子听到动静,连忙冲到洞口往下看。 下方礁石黑影幢幢,运足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个小点在缓缓移动,当即扬声问:“山主,还好吗?”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遥遥传来井晓稚嫩清甜的声音,在海崖上听得真切。 确定井晓无事,琮苍抓着头发,嘀咕着往洞里走。 “山主怎么跟辛彦似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 …… 井晓的身体强度,远不是海边酥脆风化的礁石能比的,在做足准备的情况下,她自己连皮肉疼痛都没有。 跳崖的全部伤害都给到了礁石,满地礁石碎屑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姑娘拍拍衣服上的灰土,一蹦三跳地来到沙滩上,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画法阵。 说是出来拣海鲜,其实她是想试验一下新阵法。 在海底采矿使用的“勾搭阵法”,既然可以把地底矿脉深处的千两金和秘银都引到地表,那么是不是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将沙滩上的海鲜们也聚到一起? 实践出真知。 须臾,阵法在灵石的作用下亮起微光。 井晓将一只满是尖刺的海胆扔到阵法中间。 没有使用仙人血或者仙人泪,毕竟现在要‘勾搭’的不是什么天材地宝,只是海里随处可见的普通海胆。 咔嚓—— 海胆带着尖刺的外皮裂开,露出内部金黄色的籽,很是肥美。 “失败了,不应该啊!” 井晓伸手拾起海胆,一手从储物指环中找出一根银羹匙,挖着海胆籽美美地吃了一大口。 “味道就是普通海胆,难道我的阵法画错了?”井晓边吃边检查地面的阵法,顺手往阵法中间又扔了一枚海胆。 “没问题,再试一次。” 咔嚓—— “勾搭阵法”放出微光,将阵中的海胆完美切分成两瓣,金黄色的海胆籽比刚刚那枚更肥厚。 “我就不信了,再来……” 井晓一口吞掉新鲜海胆籽,连续发动七八次“勾搭阵法”,每次结果都与第一次一样——将阵中海胆一分为二。 “山主在做什么?” 白泽载着危月燕从空中落下,好奇地看向在沙滩上一蹦一跳的井晓。 “切海胆还用阵法?”危月燕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从白泽背上跳下来,一把抱起在沙滩上乱蹦跶的小姑娘,揉了揉她圆润的小脸。 “想吃的话,我给你开就是了,哪还用得着画法阵。” 带着宿慧转世的天女危,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小孩,而且她的身材高挑,只有十岁却比井晓高出两个头。 白天第一次见到小脸肉嘟嘟的守山人,她就想上去捏两把,只是井晓板着脸、话说严肃的模样,让她不敢造次。 如今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只觉得软萌女孩儿可爱得紧,完全忘记这是能把她拍死八百次的梧桐山守山人。 白泽紧张地抬起右前爪,张大嘴阿巴阿巴……实在来不及阻止,手脚比脑子快的危月燕。 瑞兽小心瞄一眼被抱起来的井晓,看脸色好像没生气。 井晓鼓着腮帮子,把嘴里的海胆籽咽下,抬手一拍危月燕的后脑勺,嗓音清脆:“放我下来。” 危月燕抱着小姑娘轻拿轻放,依依不舍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看得井晓一阵无语。 “想帮忙的话,去拣些海货,不拘是海肠、海蛎子、蛏子。琮苍殿下蒸了灵米,我们晚上吃海鲜捞饭。” 井晓不客气地发布命令。 “好。赶海我最行了。” 危月燕得了吩咐,开开心心地跑在沙滩上搜罗海货去了。 井晓瞪一眼三足站立僵在原地的白泽,眼神含义十分丰富。 白泽激灵一下,抖了抖身上发炸的毛茬,感觉大大的不妙。 被忽略的毛球,叽叽叫着跳到井晓肩头,贴着她的颈侧,委委屈屈地哼唧。 “叽叽。” 井晓把毛球捧到手心,扒拉着长毛毛,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番:“没有受伤?” “叽。” “没事,不用再下海了。” “叽叽。” “嗯,”井晓把毛球放回到肩膀上,吓唬道:“别乱跑,这里有山民,他们什么都吃,毛球也很美味。” “叽叽叽……” 毛球被吓得炸毛,抱住井晓垂下的发辫,死活不撒手了。 白泽三步两步跑到危月燕身后,背着一只加持了空间阵法的竹篮,充当货物运输员。 危月燕在海滩上找了一会儿海货,又跑到礁石缝隙里扣海蛎子、海螺、扇贝,还找到几十只漂亮的海星,另有无数鱼虾、海肠被扔进竹篮里。 当然拣到数量最多的是海胆。 带着尖刺的海胆在礁石缝隙里一团一团地聚在一起,看着就格外诱人。 井晓盯着沙滩上的“勾搭阵法”生了一会儿气,小脚丫子用力踢踏踢踏,把阵法线条磨平。 无论画阵法,还是绘符箓,她还没失败过呢。 回去再研究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在海底勾搭千两金和秘银都很顺利。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缺少琮苍太子的神血? 岩洞中的琮苍太子正给蒸好的灵米饭扇风,使米饭快速冷却。 突然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天界太子摸摸胳膊上无缘无故浮起的鸡皮疙瘩。 这么热的天,不应该是受凉,难道有人在算计他? 冥冥中似有感应,又觉得感觉模糊得不清不楚。 算了,多想无益,还不如遇事做事。 于是天界太子低头继续扇风,山主也没说灵米饭要凉到什么程度,再扇下去灵米的香味都要散了。 …… 危月燕献宝一样,抱着一只磨盘大小的海龟朝井晓跑过来。 “山主,看看我抓到了什么。这东西的血可好喝了,肉质脆嫩,壳上的裙边煮熟了吃,又筋道又爽滑。” 井晓收回看星象的视线,眼前是一只满脸兴奋的危月燕,神情淡淡地应道:“好呀,尝尝危的手艺。” 白泽兽瞳里浮现出一言难尽的眼神,不得不开口:“别让她糟蹋东西,她做的饭只是吃不死而已。” “嗷……” 危月燕若无其事地将拳头从白泽脑门上挪开。后者趴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抱住脑袋,咕噜咕噜地吐泡泡。 “别听白泽瞎说,我跟海边的渔民学的,海龟很容易做,我保证做得好吃。”危月燕生怕井晓不信,保证道,“要是不好吃,我就全吃了。” 井晓挑挑眉毛,谁家保证这么保的?她严重怀疑危月燕想独吞大海龟。 “你们赶海都拣了什么?” 危月燕不知道井晓心里的想法,听到她问话,手忙脚乱地拿下白泽背上的竹篮,展示给井晓看。 “有海肠、海蛎子、海星、扇贝,各种鱼虾蟹……哈哈,还有海胆大丰收,礁石缝隙里超多的海胆。哈哈……” 井晓默了默,看向爽朗大笑的危月燕,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猜她刚刚说了海肠、海蛎子、蛏子,为什么唯独没有说海胆? 呸……她一晚上吃得够够的了。 第403章 海鲜捞饭 星空浩瀚,天朗气清。 海浪声声入耳,伴随着危月燕没心没肺的笑声。 “很好,回去做捞饭。”井晓心中念叨,她堂堂守山人,不与傻子一般计较。 “捞饭好吃吗?怎么做?” 危月燕抱着竹篮,也不放回白泽背上,而是跟在井晓的身后,也不管小姑娘听没听,回答不回答。 就顾自呜哩哇啦地讲起她如何“劝服”山民,让他们知难而退。 那洞中蝙蝠如何难缠,她与蝙蝠王交手过招,竟百十回合不分胜负。等天明还要去找那老蝙蝠的晦气。 井晓人小腿短,一步步走路速度并不快。 危月燕倒是不急不躁,除了一个人讲话,说出一群人的噪音以外,竟是十分有耐心地陪着井晓慢悠悠走路。 “山主,我能继续待在梧桐山吗?” 黑暗中看不清井晓的神色,危月燕问得随意,对小姑娘是否答应,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大不了她就去东边百夷的十万大山里生活。 她是星宿转世之身,与应劫入世的其他星宿不同,只要她不主动参与人间事,那么这一世修行圆满,自可回归星君之位,继续做她的天女危。 重要的是,目前天机混沌,她算不出,也看不明白,不知自己是否有入世的必要。 卷进三界大劫,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这一世再不小心把自己玩死了。下次转世可未必还能带着宿慧。 若是多轮回几世,怕是要灵台蒙昧,彻底成为凡人。 “可以。” 井晓的态度一如既往,既不热情,也不过分冷淡,更不会把危月燕的小小算计放在心上。 梧桐山不沾三界因果,但若三界倾覆,也不可能一直置身事外。 井晓斜瞟一眼开朗得好似缺心眼的危月燕。 她从不小看仙魔两界,大部分神明和高等魔族都是自山海洪荒时代存活至今。 这般悠长的岁月,就算当初心性再怎么淳朴,也不会有真正的傻缺。 天女危!呵,危月燕。 有些事情,可不是光想得美就行的。 “一个人不方便的话,可以去梧桐村生活。” “梧桐村?” 危月燕诧异,没想到守山人还会给她提供住所。 “侍奉初代守山人的人族侍者后代。” 井晓淡淡道,“梧桐山里的山野精怪化形之后,都会先在梧桐村里生活一段时间,模仿人族的行为习惯。目前有一对白狼夫妇在村里生活,你要是过去的话,对外可以宣称是他们的女儿。行走人间,总要有人的身份才方便行事。” 危月燕眼中升起一丝的疑惑,直觉守山人在给她下套,但又找不到缘由。 “不急,你先考虑考虑。”井晓继续道,“我只是提个建议,你要是不想与人族接触,梧桐山里也有很多小木屋,除了我住的竹楼小院,其他的你随便选。” “哈,为什么不能住竹楼小院?” 危月燕快走两步与井晓并行,故意逗小姑娘。 “你太聒噪。” 井晓一双杏眸定定地盯着怔住的危月燕,好似在问,这个理由够不够,还有更扎心的,想听吗? “哈哈……”危月燕干笑两声,“我去梧桐村,但不是他们的女儿。” “嗯。” 既然是明白人,井晓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危月燕这种大智若愚,又开朗的顺杆儿爬性子,也不知道是像白泽多些,还是白泽跟她学的,或者相互影响? …… 琮苍太子守着满满一锅凉透的灵米饭。 听着海涛与崖下危月燕的单口相声,终于等回了海鲜。 “山主,海鲜捞饭怎么做?”琮苍太子看见井晓,双眸烁烁放光,“椰子鸡汤随时可以吃。鹿肉腌制好了,石盘也准备好了,吃的时候现烤。” 井晓:忘了,这儿还有个馋货。 “烧热水,先把海鲜煮熟。” 小姑娘不客气地指挥琮苍太子,从危月燕的手里接过装海鲜的竹篮,把海胆挑出去,在洞中一角堆成一座海胆山。 然后把竹篮中的海鲜一股脑儿地倒进大木盆里。 危月燕搓搓手,凑过来道:“我来洗。” “用法术就好。” 井晓抬手捏诀,盆中的海鲜立即顺时针转动起来。 趁着海鲜们被转得晕头转向之际,再掐一个御物诀,将它们一个个飞入滚水烫熟。 海蛎子、蛤蜊、扇贝……从滚水飞出来的海鲜们,肉与外壳分离得干干净净,分别落入不同的盆中。 处理过的海鲜,既无海沙,又保持鲜嫩的口感。 当然最需要保持风味的是海肠,不仅略烫即熟,还能自动切分成段,在法术加持下,堆到旁边的陶瓷盘里。 危月燕张大嘴巴,看着空中飞舞的各式海货,被炫得眼花缭乱。她第一次知道法术还能这么用。 琮苍太子见得多了,早就习惯井晓不拘一格的术法手段,只用心记着制作海鲜捞饭的步骤。 直到看着一锅米饭被翻炒加热,海鲜一样又一样加入锅中翻炒,浓郁的海鲜汁泡着炒米饭,散发出鲜香的味道。 琮苍太子咽了咽口水,将一套颜色粉嫩的陶瓷碗盘摆放整齐。 这是当初弄碎井晓的粉瓷大碗,琮苍太子找到官窑匠人托梦,特意设计烧制出来给井晓的赔偿,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井晓以御物之法将炒制海鲜捞饭的锅,悬停在一旁,顺手把烤肉的石盘架在火灶上加热。 她没有直接将捞饭盛到小碗里,而是让琮苍太子另取出四只陶瓷汤盆,每人一盆海鲜捞饭,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琮苍太子又给每人盛出一碗椰汁鸡汤,一锅煨了几个时辰的汤羹,便被分配完毕。 三人一兽,围着石盘边烤制鹿肉,边吃海鲜捞饭。 危月燕吃得满嘴流油,已经完全忘记她搬回来的大海龟了。 溜边爬到洞口的海龟,伸长脖子朝深不见底的悬崖下看了看,绝望地把脑袋缩回壳里。 要么被宰掉吃肉,要么掉下去摔死,还是被吃肉。 龟龟它啊,难逃一死喽! 第404章 疯狂的海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岩洞。 井晓裹着毛球毯,在火堆边睡得香甜。 危月燕一把推开睡得流哈喇子的白泽。晚上海边夜凉如水,抱着还算舒服,早上阳光炽烈,就觉得身边简直躺着一条热狗。 她揉了揉肚子,昨夜海鲜捞饭和烤鹿肉吃得太撑,连堆成小山的海胆都没吃几口。 不过经过一夜的紧急消化,现在又觉得有些饿了。 “嘿,倒是把你忘了。” 危月燕瞄见洞口沐浴在晨光中的大海龟,咧开嘴笑了,一个箭步蹿到洞口,抓起龟壳。 “一会儿就让山主尝尝我的手艺,清炖海龟,再煮一份裙边面。不过得先杀了放血。” 危月燕一边念叨,就要往洞外跳,刚踩到边缘突然看到脚下的海滩,一片黑漆漆的尖刺。 “啊……” 白泽听到危月燕的声音,从地面扑棱一下跳起来,惊道:“危,怎么了?” 危月燕一手拎着海龟,一手颤抖地指向洞外:“白泽,快看海胆。海胆疯了。” 琮苍太子睁开凤眸,淡定地看向洞口,一个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天女危和一只懵逼的瑞兽白泽。 他无奈开口道:“没事,只是海胆。昨夜就被海浪带到沙滩上了。我看着没有往悬崖上爬,就没管它们。” 白泽扭头:“琮苍殿下知道这些海胆为什么聚在海滩吗?白泽从未听说过海胆会发疯往岸上冲。” “一大早,你们吵什么?” 井晓从毛球茧子里拱出来,眼睛半睁不睁,红扑扑的圆润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看就是起床气超大的模样。 “山主,海滩、礁石上很多海胆,高度都快堆到洞口了。” 白泽连忙汇报新发现。 “海胆?” 井晓突然从迷迷瞪瞪状态清醒过来,三两步来到洞口往下望去,海浪仍在一浪又一浪地往海滩上送海胆。 “勾搭阵法不是失败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海胆上岸?” “有没有可能,不是法阵失败,而是因为海胆跑得太慢。” 琮苍太子知道昨天井晓在海滩上画法阵,只是看到回来的小姑娘不开心,本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一直保持缄默。 所以后半夜,他发现海中不停往沙滩上蹦海胆,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可我后来把阵法擦掉了,就算阵法起效,也不可能持续这么久。” 井晓眯起漂亮的杏眸,盯住琮苍太子,这家伙昨天一直在看她笑话? 琮苍太子后背一寒,感觉到若隐若现的杀机,连忙自救道: “山主,我想也许是因为海胆没那么聪明,更无甚灵性。而且成群结队在海中活动,所以感受到召唤,便一起往海滩赶路。即使后来召唤法阵不在,但种群移动,并不会那么快地改变方向。” 白泽认可地点点头,“琮苍殿下说得有道理。我和危昨天赶海,在礁石缝隙里发现成群的海胆,还拣了很多回来。” 危月燕手里拎着海龟,脑子还没转过来,傻傻地往洞外看着,喃喃自语:“这么多,得吃多久啊!” “我吃够了,”井晓鼓起脸蛋噘着小嘴,嘟囔道,“昨天就吃够了。” 危月燕回头瞅着洞中角落里的海胆山,点头道:“哎呀,洞里还有一大堆,这得怎么吃啊!” “吃法倒是很多,可以生吃,清蒸,炒着吃,煮汤喝,都很鲜美。” 井晓看着下方堆积成山的海胆,脑中计算阵法的扩散范围,以神念扫过梧桐山南麓包括海底山脉尾端。 果然整片海底都被海胆占据,其他的海洋生物全都被凶猛的海胆赶跑了。要是放着不管,海底生态都要被破坏掉。 听井晓说起海胆群在海底的状态。 琮苍太子倒吸一口冷气:“吃不过来,完全吃不过来。” 白泽眨眨兽眼,疑惑道:“不是,为什么讨论要把海胆都吃了?把它们赶回海洋,分散开不行吗?” “阵法的作用范围是方圆百里。”井晓深吸一口气,“海胆是群居的,会把收到的消息扩散开,哪怕是不同品种的海胆也会收到信息。” 白泽瞪着下方的海胆山,最早上岸的是黑褐色为主的海胆,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已经开始出现黄色、紫色,还有大红色的海胆了。 琮苍太子也觉得棘手,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不可能在一群海胆里显圣,传播斩妖除魔的信仰吧! 危月燕感受到严肃的氛围,顿了顿建议道:“要不先杀只海龟,吃口早饭?” 井晓托着下巴,忽然笑起来:“说得对,先吃早饭。我想尝尝海龟的裙边面。” 危月燕举起大海龟,开怀道:“放心,我先去外边把它处理了。” 大海龟缩着脖子和四肢,只给危月燕留下一个溜圆的龟壳,不过这难不倒天女危。 杀龟什么的,不要太容易。 海滩和礁石堆都被海胆占领了,没处下脚。 危月燕一个纵跃,反重力跳上悬崖峭壁的顶端,海滩嘛,又不止这一处。 井晓看向琮苍太子,“海胆蒸蛋,清炖海胆,海胆炒饭……随便你怎么做,好吃就行。” “好。”琮苍太子应声,以神念感应洞中角落里的海胆山,“这些不新鲜了,扔回海里,我去下面捞些新鲜的过来。” 白泽咧开大嘴,吸溜一下口水,“颜色不同,味道也有差别,殿下多选几种。下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看到海胆开会了。” 琮苍太子御风飞行,在海胆山上开始搜寻新鲜的海胆,准备做一顿丰富的海胆大餐。 井晓瞥着老神在在的白泽:“说吧,想出什么主意了?” 白泽嘿嘿傻笑一会儿:“山主,白泽有上中下三策。” 知道井晓耐心有限,瑞兽也不卖关子,继续道:“下策,把所有海胆都捞光,咱们吃不完,可以送给附近的山民,或者梧桐村里的村民。” “不行,那样附近海域的海胆都得灭绝了。” 井晓利落地否决,瞪了白泽一眼,下策还敢拿出来说。 白泽不以为意,笑道:“中策,布置一个反向阵法,驱离所有海胆,当然副作用就是这附近海域的海胆都会跑光,什么时候回来就不好说了。” “我要上策。”小姑娘一把揪住白泽耳朵,“给我上策。” “咳咳,轻点轻点。哎呀,耳朵要掉啦!”白泽装傻卖乖,逗了一会小姑娘,“上策,梧桐山是守山人的领域,还用白泽说嘛!” 井晓轻哼一声:“还以为你有什么新花样。到最后,还得我自己解决。” 第405章 两重天 海胆发疯往海滩上冲,不会持续时间太长。这个种群再怎么脑子不灵光,也应该知道自身只能在海里生存,离开水存活时间有限,更何况在烈阳之下。 半夜最早一批上岸的海胆已经被晒得奄奄一息了。 “要死了、要死了”的信息,肯定会传递给后面的海胆群。所以井晓只需要集中处理一下海滩上半死不活的海胆就好。 井晓吃过一顿丰盛的海胆大餐,再吞掉危月燕特意给她做的裙边面,喝一碗海龟汤。 吃饱喝足的小姑娘发动守山人权能,以梧桐山领域为限,将海滩和礁石缝隙中的海胆均匀地抛洒回海洋。 至于这些海胆会不会在海底聚集,形成新群落,就不是井晓能管的了。毕竟海胆一族的繁衍方式还是挺特别的,聚群而居才是常态。 海滩终于露出幼白的细沙,不过被海胆滚过的沙滩,有些乱七八糟。 井晓索性引海潮上涨,将礁石滩和成片的沙滩全都冲刷一遍。 “海洋果然有超强的自洁能力。” 井晓赤足踩在细滑的沙滩上,身后留下一排小脚印。 小姑娘以手掩口打个哈欠,又伸伸懒腰,随意找个位置,躺下来晒太阳。 还是当神仙好呀!不怕被晒伤,更不用担心黑了。 琮苍太子提着铲子,不情不愿地去铲夜明砂,当然他不是自己去的。这般好事,肯定不能落下白泽。 不知道琮苍太子怎么说动了瑞兽,两个互坑没完的损友,这会儿哥俩好似的,有说有笑一起去蝙蝠洞铲屎。 危月燕跑到海边成片的椰林里找大盘海和罗蜜树。 据她说罗蜜树的果实烤制之后,松软可口,味道甜美。 前几年她年岁小,身量不足,进山打猎很难抓到什么大猎物,都是靠着海边找罗蜜果,赶海捉海货填肚子的。 “一定得尝尝,这种果子用火烤后又甜又香又软。” 危月燕献宝一样,把七八个褐色的橄榄形果实摆在井晓面前。 “面包果?” 井晓微微抬头,神念一扫,海边椰林里的罗蜜树分布一一展现在灵台之中。 “没想到这边也有面包树,我还以为只在南面的海岛上才有。” “啥?”危月燕惊讶道,“它叫面包果?” “叫罗蜜果也行,只是个称呼而已。”井晓挥手在正上方支起一把树叶制成的巨伞,将两人笼罩在阴影里,“现在尝尝,烤制和蒸着吃都行。” 危月燕伸手捏捏井晓肉嘟嘟的小圆脸,笑嘻嘻道:“一半烤一半蒸,有这么多呢。” 井晓眯了眯眼,对危月燕时不时逗小孩儿的行为,已经气不起来了。 不过肯定不会邀请她去竹楼小院,等回去就把她扔到梧桐村,任其自生自灭。哼! …… “好吃。” 井晓捧着一块罗蜜果啃得香甜,不愧异世称其面包果,烤制之后的香味很像,口感松软也与面包相似,与馒头相比要更香甜一些。 危月燕看小姑娘吃得开心,她自己也高兴。 养育幼崽的慈爱之心,在这一刻得到极大满足。养一只人族幼崽,可比养山里的动物要好玩多了。 “山主喜欢吃,我再多摘点。罗蜜果只要不沾水,能放好久。” 井晓没有拒绝,递给危月燕一个新的储物袋。 “这袋子里有保鲜的法阵,适合放水果蔬菜,切记不能放活物,放进去就死了。海鲜也不行。” 井晓特意叮嘱几句,真怕这个没心没肺又马虎的天女危,装一袋子海鲜。过几天散发出烂鱼臭虾的味道,那可真要命了。 危月燕也不客套,守山人给了,她就接过来用。 她一手举着储物袋,一蹦三尺高,两条细长的腿,瘦劲有力,见井晓盯着她,危月燕不在意地用手抻了抻兽皮裙,兴奋道: “好,我现在就去采果子。再摘些栗椰和黄梨,还有红毛丹、角芒。哎呀,这里能吃的果子可多,我给山主把袋子装满,留着慢慢吃。” 井晓眼睁睁地看着野人一样的危月燕,三蹦两跳地消失在视野里。 “唉,真是麻烦。” 小姑娘从储物指环里搬出一只箱子,比量着危月燕的身高,挑出一套适合她的袄裙。 人家都给她摘果子了,她还一套人族的衣服,也不算失礼。 这些衣物不是炼制过的法衣,而是历代守山人留下来的全新的成衣。款式可能过时,不过做工都相当精细,且尺码十分齐全。 所以,井晓即便不炼制自己的法衣,没有高家送过来的节礼,她也是不缺衣服穿的。 只是她不喜欢,所有都不喜欢。 井晓想要一套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五行灵韵俱全,能够起到防护作用,可以随着她的身体长大,而自行延展的法衣。 或者说,按井晓的标准,她使用的一切物品,都必须是独有的。 小姑娘把准备送礼的整套袄裙鞋袜摆在身侧,再次躺在伞下阴影里微阖双眸。 听着海浪声声,感悟此方天地充沛的水气灵韵。 —— 大夏京城西北方,土地开裂,河床干涸。 去岁至今,夏天温度极高,冬季极寒,四季皆无雨无雪。 杨村唯一一口深水井,底部只有浅浅的一层泥水,眼看着就要完全干了。 里正组织村中青壮日夜守护,生怕被人偷水,让整个村子陷入绝境。 “听说了吗?刘村抓住一个巫女,说她是干旱的源头,要把她烧了祭天呢。” 干瘦的汉子坐在井边,守着辘轳,与旁边村人闲话。 村人有气无力道:“要是真的就好了。赶紧烧了,咱们也有水喝。” 另一守井的村人挥了挥手,“嗐,瞎说什么,怎么可能是真的,附近村子都烧多少巫女了,也没见一滴雨水。” “只烧巫女有什么用,城里不是说要架龙王游街,如果不降雨,就鞭打龙王神像吗?” “龙王也不一定有用,上个月还祭祀天帝和王母,不也没有雨。”干瘦汉子舔舔干裂的嘴唇,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再这样下去,真要渴死人了。” 守井的村人抬头,看向路上黄土飞扬的矮脚驴车,连忙喊道:“快看,那边有驴车,小心别是来抢水的。” 另外两人慌忙站起来,握紧手中棍棒,以示自己守井的决心。这不仅是一口井,这是杨村族人活下去的希望。 陆寅君坐在矮脚驴车的车辕上,看着逐渐接近的村落,还有如临大敌的三人,不待对方喝问,先朝对方拱手为礼。 “几位兄台,我与弟弟路经此处,不知此地距离上党郡还有多远?” 陆寅君看那三人表情也不像是能给他们水的样子,不如假装问路,避免被人当成待宰的羔羊。 干瘦汉子见对方衣饰不像普通人,挺身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公子要去郡府?” “正是。” “从杨村到郡府走路得七八天,你们赶驴车能快些,也得四五天。只是现在路上不太平,你们……”干瘦汉子迟疑道,“唉,路上小心些吧!” 陆寅君笑问:“兄台去过郡府?” “去过,我以前做走商,常跑这条路。你们沿着河道走,不用拐弯。一直向西就到了。那边旱情更严重,听说热死渴死不少人。如果……还是不去得好。” 干瘦汉子见陆寅君气度不凡,不由得多说几句。 陆寅君笑了笑,再次拱手:“多谢兄台提醒,我们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许是我们去了,这旱情就解了。诸位告辞!” “真能解吗?” 干瘦汉子愣了愣,神情激动地握着手中棍棒上前一步,见陆寅君神色有异,忽地反应过来,连忙后退摆手道:“公子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辛彦推开车窗朝三人身后的水井看了看,嗓音慵懒道:“你们后面的那口井,再向下深挖一丈左右,就能出甜水。灌溉肯定不足,但可解了村中老幼妇孺饮水之困。” 杨村三人齐齐一怔,看向脸盘子圆得如发面馒头一样的辛彦。 “小公子说得可是真的?” 辛彦:“真不真的,你们挖挖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寅君眸光微闪,看向车内的辛彦,“早些去郡府,也能解困。” “不挖井,那里面的水,明天就得干。再拖延个三五天,这村里就得办丧事了。” 干瘦汉子狠狠咽了口唾沫,似下定决心般说:“两位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禀报里正,我领两位去上党郡。只要能解了无水之困,两位要了小人的命也行。” 辛彦不屑地撇撇嘴:“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又不能收了旱魃。” 干瘦汉子没有回话,只记住了旱魃一词,撒腿就往村里跑。 他做行商七八年,自问还是有点眼力,这两位公子绝对不凡,说不定真能解决整个上党郡的干旱问题。 第406章 差一线机缘 西北上党郡杨村。 陆寅君和辛彦自然不可能带着干瘦汉子一起赶路。他们两个施展御天下于无形的术法,七八天脚程的路,半日就能赶到。 带个外人,矮脚驴脚力好,日夜不停也得走三四天的路程,严重拖慢速度。 不过陆寅君也没急着走,而是向守井的两人打听,烧巫女的事情。 守井村人嗐了一声:“作孽啊!临近的几个村子都搞过祭祀,有的用童男童女祭天,有的说抓到巫女,只要烧死就能降雨。这不是胡扯嘛!” “我们里正心善,最见不得那些人,作践孤儿寡母,”另一村人心有戚戚地说,“若是真有效也就罢了,不过是白白折损了人命。” 说话间,干瘦汉子引得杨村里正过来。 “满叔,两个外乡人,说能解了旱灾。还说咱们村里的深井,再挖一丈就能出甜水,够咱们村里人饮用。” 杨村里正满头花白,脸上皱纹沟壑纵横,皮肤黝黑,远远地朝陆寅君拱手:“公子安好,杨村里正杨满有礼了。” 陆寅君站在驴车一侧,谦和回礼:“在下陆寅君,与幼弟路过此处,多有叨扰。” 杨里正急匆匆走到近前,看见陆寅君和矮脚驴,又瞄一眼车厢窗口的人影,那小公子在车厢里根本没下车。 “不知公子去郡府有何要事?若……还是过段时间再去为好。” 杨里正表情纠结,语中未尽之意,让陆寅君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必然要详细询问。 杨里正长叹一口气,道:“天降旱灾,如今郡中妖邪四起。我们这小地方闭塞,尚算太平。郡府那边乱得很……所以,不得不把儿郎们都召回来,聚族而居,以保族中平安。” “上党郡不是林家的地盘吗,怎么会混乱至此?”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丝幽暗,把脑袋凑到窗口问道。 杨里正一愣,又仔细看了看面前两人气度非凡,衣着不甚华丽,但材质极佳、做工精细。说起上党郡林家语气自然,并无多少恭敬,想必也是世家大族出身。 “小公子所言极是,林家的事咱们乡野小民不清楚,只知郡府如今闹妖怪,听说食人精血。” 辛彦看向陆寅君:女魃吃人? 陆寅君皱眉,微微摇头:山主没说。 杨里正不管两人之间的眉眼交流,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家村子,再度朝陆寅君拱手。 “公子说村中深井再挖一丈,便有甜水。不知可有依据?” 辛彦说过之后,陆寅君已经用神识感应过水井深度,知道凿穿岩层,必能连通地下水脉。 当即颔首道:“家中幼弟于地理水脉之道颇为精通,他说可以出水,那必然能出水的。只是岩层坚硬,一丈深度,挖通不易。” 杨里正闻言,面露欣喜,团团作揖下拜。 “只要能出水,已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杨满代替村中百余口,拜谢公子,村中必为两位公子立长生牌位,日夜为公子焚香祈福。” 干瘦汉子和另两位守井人,也是一脸激动,跟着下拜。 陆寅君侧身避礼,伸手虚扶,将里正扶起。 “不必多礼。我们兄弟只是路过此地,随口之言却要村中青壮出力去挖水井的。” 杨里正被陆寅君托着胳膊拜不下去,也不坚持。衡量是否真心,在行、不在言。等渡过此次大灾,杨村宗祠将长生牌位供奉起来便是。 随即扭头朝两个守井人道:“通知在家的青壮,准备挖井的工具。早一日出水,早一天解困。” 陆寅君和辛彦不准备在此耽搁,稍事休息便要启程。 杨里正极力挽留,要给两人准备餐食。 两方正在推让,村外匆匆跑来一名村人,边跑边喊。 “满叔、满叔,快快,刘村祭祀定在今晚了,再迟要赶不上了。” 杨里正脸色一变,破口大骂:“作孽。不许去,告诉村里人,都不许去刘村。我们连夜存水,明天开始挖井。” 陆寅君心神一动,问道:“刘村,是要烧死巫女的那个村子?” 杨里正气愤道:“不知道哪来的野道士,非说这十里八乡干旱是巫女作祟。哪个巫女有这么大法力,能让整个上党郡、归北郡,连着京城附近都干旱的。不思修渠抗灾自救,反而到处抓巫女,搞人祭,一群丧良心的东西。” 陆寅君瞟着辛彦,轻轻吐出几个字:“地下水脉。” “西北的村落定址,应是遵循河流水脉走向,不过能不能出水,我得实地看看才知道。” 辛彦明白陆寅君想问各村挖深井出水的可能性,只是这种事情没法空口白牙地瞎说,还是要看实际地理位置。 以他现在圆成球的身体状态,只想找个安稳地方,闭关修行以消化血煞之气。人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是一点都不想管。 “直接解决女魃,旱灾自解。” 陆寅君摇了摇头:“也不全是女魃引起的祸事,西北水汽本就不足,难以形成降雨。” 辛彦咂咂嘴:“你知道女魃的具体位置吗?” “未入上党郡之前还能大致知道方位。入了上党郡之后,到处都是神女魃的气息,灵引感应也是若隐若现。” 辛彦瞪眼:那你在上党郡乱转什么? 陆寅君向辛彦传音:“所以得多转几个地方,往最干旱、最酷热的中心位置去找,方位应该大差不差。若是能让各村水井出水,救人无数,也是大功德。” 辛彦继续瞪眼:他一个魔族,要功德何用?回魔界之后,身上功德之光,金光闪闪,不得被那些低等魔族嘲笑死。 反正不管辛彦乐意不乐意,陆寅君单方面决定,要去刘村看看。 若是能让原有的水井出水,自然最好。如果不行,重新勘探水脉,打口新的深水井,也能救人一命。 至于杨里正说的野道士,陆寅君也想会一会。 他怀里还揣着一个喜欢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神明呢,可不能浪费传道立庙的好机会。这般功德和信仰,想必琮苍太子很感兴趣。 陆寅君心里虽然焦急,但神女魃五行属土,最擅隐匿于大地,她的气息无处不在,但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不如先做好眼前的事,也许差的那一线机缘自己就出现了。 —— 梧桐山南海之滨。 “啊……这是给我的吗?” 危月燕抱起井晓又搂又亲,把叠好的衣裳抖开在身上左右比量,“这布料绵绵的滑滑的,真好看!” 井晓侧过头,小手推开危月燕的脑袋:“给你的,试试看合不合身。” 危月燕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只遮挡了重点部位的兽皮裙。没有第一时间试新衣服,而是快步往海里跑去。 “我先洗洗再穿衣服。” 井晓疑惑地看着把身体沉入海中的危月燕。洗澡也不能用海水吧,身上还不得挂一层盐霜。 “危,没有恢复星辰之力?” 危月燕光溜溜、湿答答地踩着细砂走到伞下,听到井晓问她,笑嘻嘻回答:“当然恢复了,不过现在身体强度不足,不能动用全部力量。” “崖后有礁石围出的池子,蓄满雨水又晒了一天太阳,现在泡澡温度刚好。或者用星力打个清洁法诀,哪个都比用海水洗澡好。” “哈,我忘啦!”危月燕抱住新衣服表情呆滞一瞬,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山主送我新衣服,危一时高兴就忘了。” 井晓面无表情,对这位傻大姐十分无语。 不过很明显,危月燕并没有那种不被待见的自觉,开开心心地套上新衣服,在井晓面前转着圈地展示。 “我可真是太好看了。” 井晓一捂眼睛,她发誓绝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光想着尺码合适,忘记颜色搭配了。 杏黄色裙衫,配上危月燕黑红的皮肤,真是要闪瞎眼了! “唔,上衣换个别的颜色吧。” 井晓把衣箱取出来打开,想挑个对比不那么炸裂的颜色。结果危月燕护住衣襟死活不肯换。 “我喜欢这个颜色,很好看呢!山主,送出去的东西,可不能小气地收回。” “你开心就好。” 井晓看着美滋滋对着玄光镜照来照去的危月燕,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位天女危的超绝钝感力,真是没谁了! 第407章 以井布阵困旱魃 “这镜子真好,照得清晰。”危月燕好奇地摸摸镜面。 玄光镜光华一闪,其中影像已经不再是危月燕的身影,而是西北干涸的大地,还有神情焦虑、面黄肌瘦的人群。 “噫?这是……”危月燕目露惊疑。 “窥天之术玄光镜。西北上党郡。” 井晓眨眨杏眸,一口气回答两个疑问,省得危月燕问来问去。她打开玄光镜,可不是为了给扎眼的丑八怪照镜子的。 危月燕以手触摸玄光镜,镜面如水,触感冰凉。 “守山人的法宝,真是神奇。他们这是在打井?” “嗯。以深水井为阵眼,震动地气,困住女魃,也算是一个办法,不过效率太低了。” 井晓淡淡应声,手指微垂捏起法诀,推算女魃的准确位置。 这位神女隐匿之术很强,遁地逃走的速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追得上。 难为陆寅君和辛彦能短时间想出围着郡府画圈打井,把女魃圈到阵法中心的办法。 “女魃,还活着?” 危月燕沉默一瞬,女魃战死的时间比她要早,而且是神力耗尽被魔族分而食之的惨烈死法。 她想领兵去支援,可是战场瞬息万变,二十八星宿被天宫弹压,她根本没有机会出去。 “当初是死了,肉身无存,不过留有不化骨。由人间地气蕴养万年。去年西北地龙翻身,地气涌动才将她惊醒。后来有人自作聪明,为解中原水患,祭祀旱魃,直接请以神降。然后……” “然后怎么了?”危月燕急切道。 “她是神女魃啊,哪怕收敛自身神力,只泄露出来的微末气息,也让西北和中原皆是大旱,再这样下去定然又是一场人间浩劫。其中因果牵扯,怕是要遭雷劈喽!” 井晓调整玄光镜的角度,给危月燕展示赤地千里的区域。 “我已经让人去找她了,如果女魃想回仙界,我会打开三界通道将她送走。” 危月燕盯着玄光镜中的人间惨状,连忙喝一口椰汁压压惊。 “要是她不愿意回去怎么办?” “不回仙界?”井晓嘴角微挑,“那是她的因果,当然自己担着。还得问问此间天道能忍她多久?” “我……要不我去劝劝?” 危月燕心虚地瞄一眼井晓板着的小圆脸。 唔,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可爱,好想再揉一下,又怕被打。 “等等看。你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离开梧桐山。” 井晓嗓音清甜,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玄光镜中踢踏乱走的矮脚驴车,掌间再次起卦推算。 “女魃留在人间造成干旱,肯定会被人族当成祸害。不过天宫似乎也不怎么欢迎她。” 危月燕听到井晓这么说,当即嘻嘻哈哈,毫不在意道:“至少仙界的仙灵之气,可以控制女魃天赋的影响范围。而且仙界空间广大,总有她的存身之处。” 井晓垂眸,松开起卦的手指,淡淡道:“希望如此。” —— 西北上党郡,河道干涸。 虽然蜿蜒却也平整,比千沟万壑的山地要好走得多,甚至部分区域已经被人踩出了结实的路面。 陆寅君驾着矮脚驴车,在上党郡的郡府周围转了几天,一面让辛彦指导各村在水脉上打深井,一面与那妖道周旋。 终于在昨日斩妖道于长虹剑下,救下即将被焚烧的‘巫女’三人。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辛彦百无聊赖,瘫在车厢里,自从他胖成圆球,车厢里所有装饰都被取下来,整个车厢地板都成了他的床。 陆寅君:“女魃应该就藏在府城之内,以人间烟火的气息,混淆外界对旱魃的感知。如今还差最后两口深井,就可以对郡府形成合围困阵。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她跑不出去,才方便与她谈谈。不然一交手,她就发动遁术跑路,咱们谁都追不上。” 陆寅君金瞳灼灼,面容沉静,拽着缰绳给矮脚驴指引方向。 “要是想尽快结束,你就勤快点,赶紧寻出水脉薄弱,最适合打井出水的位置。” 辛彦仰躺着,两眼发直地望着车棚。 “你当我不想吗?这里的地下水脉走势太复杂了。浅层地下水都干涸了,必须得打深水井才行。再说深浅水脉之间多是岩层,深水井可不是那么好打的。” 想起这几天到处游说村人打井,受到的围攻和冷遇,辛彦呸了一口:“妖道害人不浅,玉和县十里八乡烧死的巫女得有十数人。” 这些损失过人命的村子最是难搞,因为受过骗,更是不再轻易信人。 想说动村中里正和族老,组织青壮打一口深水井,简直难于登天。 “人族的复杂便是如此。” 陆寅君稳如泰山,并不受辛彦的抱怨影响。 不过也幸好杨村的水井出水,杨里正才敢四处游说,不然哪能这么快布置下多处阵眼。 “玉和县城这般残破?”辛彦透过车门缝隙往外看,“这是距离上党郡府,最近的一个县吧?” “嗯,按方位计算,最后两个阵眼应当在此处。进城之后,你四处转转,县城里也许已有甜水井。” 陆寅君抽抽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儿。 噫,老熟人! 这家伙不是应该在京城准备参加科举吗?怎么跑到西北,貌似还放了点血。 —— 玉和县县衙。 鹿生一副灰头土脸如丧考妣的模样,身上黄色衫沾了不少灰土,形容甚是狼狈。 “毕老弟,这次可要玩脱啦。” 玉和县令毕延光摇头苦笑:“都是在下的错,此番连累了鹿兄。原以为只是小精怪,没想到如此棘手。” “唉,是我倒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不选,只往西北的死路上走。” 鹿生用力搓了搓脸。他原以为逃出京城就能躲开旱魃猎食,没想到一头撞进对方老巢了。 实在是霉运缠身,怨不得别人。 此时鹿生不由得想起,在京郊遇到的白虎大妖。若是陆寅君在此,两妖合作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这旱魃也是挑食的古怪,竟然只猎食妖精族类,除了自身天赋造成的赤地千里以外,竟然从不对普通人族出手。 “毕老弟,此乃旱魃,鹿某实在无能为力,但也决不能让他好过。拼得一死也要重创于他。旱魃养伤,必然深藏于地下,如此影响两郡一府,方圆千里的干旱可得缓解。之后毕兄,再去请隐居名山大川的宗门修行者,周密布置,定能除此邪物。” 鹿生隐隐有交代后事之意,更是让毕延光五内俱焚。 “鹿兄!毕某对不起鹿兄。” “毕老弟无需自责,是鹿某时运不济。” “呵呵……” 陆寅君看见两人依依执手相看泪眼的表情,实在没忍住,在屋前树上笑出了声。 “谁?” 鹿生惊骇,他好歹也是鹿蜀大妖,让人近身若此,竟然一无所觉。 陆寅君坐在干枯的树杈上,抖了抖袍袖,一脸玩味道:“多日不见鸣春兄和延光老弟,寅君甚是想念,自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呦呦——” 鹿生鹿鸣春鼻翼颤动,一声鹿鸣出口,吓得他自己差点恢复原形。 紧接着他一脸惊喜地冲出房门,仰头看向优哉游哉的陆寅君:“陆兄弟,真的是你?” 天不绝鹿啊! 他刚念着白虎大妖,这位修炼医者仁心的白虎星君就来了。 毕延光愣了愣,经鹿生提醒才想起来,今年春末他与鹿生在京郊送别好友朱明山时,曾邀请过这位陆公子同饮同游。 当即拱手道:“陆公子幸会。” 陆寅君轻飘飘地从树上落下来,拱手回礼:“毕县令有礼,不知毕县令是否想解决两郡一府的旱灾?” 毕延光还没反应过来,鹿生已经一把拉住陆寅君的袖子,急切道:“陆兄弟知晓这旱灾来历,可有良策?” 陆寅君态度郑重,沉声道:“还差两口深井,以定地气,围困女魃。” “嘶……”鹿生倒吸一口冷气,“困而后杀?陆兄弟可有把握?” “杀是杀不掉的,只能送走。”辛彦跨坐在墙头上语气凉凉道。 不是他看不起谁,而是想杀神女魃,这几个人全加起来都不够看。 当初大战,第一魔尊同时出动麾下百余位高阶魔族,用车轮战生生将神女魃的神力耗尽,才将其分而食之。 参战的魔族十不存一。到现在神女魃的凶名,在魔界也是响当当的,可止小魔夜啼。 鹿生看到一只胖球卡在墙上,当即愣怔一瞬,然后一连串的问题出口:“送走?送去哪儿?阁下是谁?” 陆寅君朝鹿生和毕延光道:“他是辛彦,与我一同来的。此事咱们从长计议。” 第408章 尸毒无解 辛彦从墙头跳下,他已经适应身体胖成球的状态,习武练功的灵活性还在,至少不会再把地面砸出大坑。 玉和县衙的布局是大夏府衙常规布局,前面为衙门办事处,穿过中堂即为县令一家起居的地方。 毕延光刚到任月余,家眷还没有跟到任上。 所以整个县衙后院都孤寡得厉害,只有毕县令,两个小厮和一个负责养马打理杂务的马夫居住,生活气息不浓,简朴得近乎简陋。 毕延光歉意拱手:“玉和县不比京城繁华,粗茶一壶,几位不要嫌弃。” 辛彦抿一口茶汤,不着痕迹地吐在衣袖内里的巾帕上,可怕的味道仍然残留在舌头上,让他想喝杯清水漱口。 他眯成缝的灰眸,瞄着陆寅君假装喝茶的动作,这家伙端着茶碗,居然连唇都没沾。 “鹿兄受伤了?” 陆寅君淡定地放下茶碗,开口便点破鹿生极力掩饰的情况。 鹿生摇头苦笑:“嗐,那旱魃端得厉害,鹿某技不如人呐!去了一趟府城,差点回不来。” 陆寅君侧头看了看鹿生的脸色,似笑非笑道:“伤是小事,尸毒若是不解,怕是要变僵尸鹿了。” “不会吧,只是小伤。”鹿生愕然地撸起袖子,胳膊上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然变成黑色,不仅缭绕着一股死气,伤口还在不断扩大,“这……明明只有三道浅痕,怎么会?可我身体并无不适。” “啧,你家浅痕能看到骨头?” 这会儿没人在意辛彦说风凉话,另外两人全都盯着陆寅君的动作。 只见陆寅君取出一根银针,扎入鹿生的手腕,银针捻动间,整根银针迅速发黑,继而冒出一股青烟,鼻端似乎闻到若有若无的尸臭。 “酸疼麻木痒,哪种感觉?” 鹿生怔怔地摇头:“都没有。” 陆寅君抽出完全变黑的银针看了看。 “我再下几针,有知觉了告诉我。” 说着他打开一只新竹罐,罐中银针排列得整整齐齐,随手抽出银针,一根又一根沿着胳膊往近心端下针,直到银针扎入肩胛位置。 鹿生才哎呀一声:“疼疼疼。” “会疼?还好,尸毒没有入肺腑。”陆寅君松了口气道。 毕延光先是震惊,反应过来慌乱道:“鹿兄怎的不告诉我?”扭头急问,“寅君兄,这毒严重吗?” “也就是鹿兄了,若是普通人中毒,一炷香就死了,不出12个时辰便会尸变。” 可能是陆寅君的神情一直太过淡定,让两人没什么危机感,直到听见尸变二字,才勃然变色。 鹿生吞了吞口水,小心觑着陆寅君的神色。 “寅君老弟师承陆吾神君,解个旱魃的尸毒,不是问题吧?” “那可不是普通的旱魃,而是神女魃。尸毒无解,需以银针拔除。” “神女魃?”鹿生的心神终于从中毒的震惊中缓过来,脑子开始转动,“是那位传说中死于大战初期的神女魃?” “嗯,就是她。” 陆寅君回了一句,开始凝神施针拔除尸毒。 辛彦努力睁大眼睛盯着鹿生,发现对方竟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于是开口问道:“鹿公子,在郡府见过神女魃?” “见过,正面遭遇。” 鹿生神色古怪,一面缓缓点头,语气颇为感慨。 “难怪啊,难怪……我还道为何这只旱魃如此挑食,明明渴望血食,却又极其克制。从不对人族动手,只挑恶业极多的山野精怪来吃。若是神女魃,就能说得通了。即便是再世之身,也是仙界的天女神女,怎么可能如同普通旱魃一般吸人精血。” 辛彦好奇:“神女魃没追你?” “当然追,我可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逃离府城。”鹿生看向不停发问的辛彦,“辛小兄弟不害怕神女魃?” “怕,当然怕。”辛彦看着鹿生身上隐隐的清灵仙气坦诚道。 如果神女魃吃山野精怪都挑有恶业的来吃,极有可能神智是清醒的,会放过有仙灵之气的鹿生就不奇怪。 只是为什么又会伤他? 难道一会清醒一会糊涂? 不过不管女魃是不是清醒的,只要感应到他身上的魔气,一个照面就得扑过来,根本不可能给他逃走的机会。 鹿生瞪着面前圆球一样的辛彦,习惯性反刍似的吧唧嘴巴。 这孩子太诚实了吧,竟然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害怕。 毕延光听着几人讨论的内容,整个人目瞪口呆,不是没听懂,而是听懂了才更觉得难以置信。 在京城阴差阳错下他与鹿生相识,知晓人间不仅有人族生存,更有诸多妖魔鬼怪。庙中高高在上的神明,哪怕不回应信众祈祷,也多是真实存在的,如今竟还有神女魃? “呃……那个鹿兄,造成两郡一府大旱的是女魃?” “不是神女魃故意为之,只是她的天赋神通无法自控。”不待鹿生回答,陆寅君沉声道,“而且也是人族自己造孽。遇到洪水不思治水,反而请旱魃神降,造成干旱。这能怨谁!” 毕延光被说得讪讪,忽然惊觉这位陆寅君似乎也不是普通人。不会与鹿生一样,是什么精怪吧? 鹿生笑呵呵打圆场:“延光刚来玉和县,对当地状况不知详情。他还以为县内家畜异常死亡是闹邪祟,写书信给我。唉,时也运也!我算到自己最近有一劫,想着离开京畿是非之地,避一避灾祸,没想到……” 话音一顿,鹿生蓦地瞪大双眸,胳膊上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只留下三条浅浅的红痕:“哎,寅君兄弟,我这毒解了?” “不是解毒,是拔毒,”陆寅君将被尸毒污染的银针收起,回答道,“现在无碍了。还是说说如何解决神女魃之事。延光老弟可否下令在县内打两口深水井?” 毕延光目露惊诧:“打井?” 陆寅君耐心解释道:“旱灾打深水井,一为县内居民饮用。二来,扰动地气,以井为阵眼,困女魃于郡府。只有她无法遁地而逃,才方便我们找她谈谈。” 鹿生一脸不可思议:“那位可是曾经有神职的神女魃,寅君兄弟你不会是真想抓她吧?不是我畏战,可咱真不是对手啊!” “无妨,只要能困住她,我自有办法劝她答应。” 陆寅君捏了捏袖子中的土布色袋子,答应给山主带的土特产,怎么也得装回去。 好说好商量,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劝不听,就打到她同意好了。 鹿生犹豫:“我……” “届时无须鹿兄出手,我一人足矣。”陆寅君看向辛彦,“你也待在玉和县城,注意收敛气息,不要出现在女魃面前。” “啊?啊!不是,寅君老弟,听为兄一句劝,那神女魃不是好惹的。” 鹿生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还以为辛彦是陆寅君请来的帮手,结果竟是白虎星君单挑神女魃? 这等神仙打架的盛况,怎能不让他去观战? “好,我感应到地下水脉走向了。契合阵法的水井位置,我画给你。” 辛彦二话不说,走到毕延光的书桌前,铺开一张纸磨墨,随手画出两口水井的方位。 陆寅君伸手拿起墨迹未干的图纸,瞳孔带着摄人的金芒看向毕延光。 “想解旱灾,毕县令不如尽快调人打井。” 毕延光恍然惊醒:“哦,好好,我这就召集衙役。” 鹿生看着慌慌张张离开的毕延光欲言又止,又瞅一眼端肃沉凝的白虎大妖,咬了咬牙道:“寅君兄弟若是与女魃动手,我给你压阵。” 陆寅君讶异:“鹿兄不怕?” “我……”鹿生顿了顿,当然有那么一丢丢怕的。但是几经思量,还是看热闹的心占了上风,嘴上说道,“总不能让你一人去冒险。” 陆寅君金瞳灼灼好似看穿鹿生的小心思,不过并未戳破。 “鹿兄不如先去帮忙打井,我们时间不多,速度越快越好。” 鹿生高兴地应了一声,连忙跑出去找毕延光。 辛彦浅灰色眸光闪了闪:又一傻子要被外憨内奸的白虎大妖忽悠瘸了。 第409章 神女魃 梧桐山南海之滨,玄光镜悬在沙滩上方,实况直播玉和县城热火朝天的打井场景。 危月燕就像是没看过电视的小孩,一连几天啥也不干,梗着脖子瞪着丹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玄光镜中的光影变幻。 井晓一觉醒来,她在看玄光镜;井晓吃饭,她在看玄光镜;井晓去赶海,她还在看玄光镜。 就连白泽捣乱都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也不能说完全没分散注意力,她抬手抓白泽当靠枕,躺在白泽身上看玄光镜。 白泽百无聊赖地瘫在沙滩上,肉滚滚的身体一动不动,脑袋很是灵活,时不时啃一口从身边爬过的小盘海,或者将退潮后还在水洼里蹦跶的小鱼吸到嘴边捉弄一下。 井晓从毛球毯里钻出来,伸个懒腰,感受潮汐灵力的退去。 “潮涨潮落,物产丰富。在海边生活可真好呀!” “若是喜欢,山主可在海边多住一段时间。” 琮苍太子臭着一张脸,动作轻缓地搅和着灶上小火慢煮的海鲜粥,说话时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是琮苍殿下的真心话?” 井晓知道他前几天去铲夜明砂,在蝙蝠洞里打架,弄得一脸一身的蝙蝠屎,至今心气都不顺,小姑娘自然不会跟他生气,只是笑眯眯地问。 “嗯。早膳准备好了。”琮苍太子将烤制的盘海一刀劈开,露出鲜香雪白的冒着热气的蟹肉。 “我洗漱一下就来。” 井晓抬手重新编发辫,又用发带束到头顶。瞟一眼电视儿童危月燕,默默叹了口气,幸好是神明转世,不然这么看下去,迟早得近视。 “危,吃饭了。” 危月燕听到声音一扭头,见井晓在看她,立即凑过来,神秘兮兮道:“山主,那个辛彦有古怪。” “什么古怪?” “不知道。”危月燕抓抓后脑勺,“就是……很奇怪,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给我的感觉却非常奇怪。” “危的直觉很敏锐。辛彦是魔族,第三魔尊辛度之子。” 井晓坐到木桌旁,慢慢吸溜一口海鲜粥,热粥下肚不仅肠胃暖起来,整个身体都暖和了。 “什么?”危月燕瞳孔地震,身体瞬间僵住,张口结舌,“山主知道他是魔族,还……” 危月燕焦急地看向一神一兽,“白泽、琮苍殿下,你们知道吗?” 琮苍太子颔首:“知道,也见过。他来梧桐山的时间,比我要早。” 白泽啃盘海的动作一顿,从蟹壳中抬起头来:“比我也早。” “山主为何要收留魔族?” 危月燕一双丹凤眼紧紧盯住井晓,想从守山人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面对三双眼眸的注视,井晓一如既往的淡定,仍然慢条斯理地撕蟹肉沾酱汁,再入口细嚼慢咽。 “我为什么不能收留魔族?” “魔族邪恶肮脏龌龊,与仙界仇深似海。” 危月燕也不看玄光镜了,一屁股坐在井晓对面,瞪着小姑娘吃早餐,从她胸口的剧烈起伏,可以看出其心绪变化极为激烈。 井晓咽下嘴里的食物,与危月燕对视,问道:“我是魔族?” 危月燕呼吸一窒,“怎么可能。” “我是神明?” “呃……不是,吗?” 危月燕回答有点卡壳,她不明白守山人是何意。 “那你觉得,我是人族吗?”不待危月燕回答,井晓继续说道,“三界在我眼中,并无分别。无论是神明、魔族,还是人族,都是一样的。” 琮苍太子第一次听到井晓的三界平等言论,一时怔在原地,满心满眼的不可思议。 他一直以为井晓偏向人族,扶持神明,对魔族不说憎恶,也不会喜欢。原来,他与辛彦在守山人眼中,并无不同。 白泽伸舌头舔舔嘴角:“天道正视三界,从无偏私。守山人只有公平公正、一视同仁,才是合格的天道代言者。” 白泽通晓万物之情,从山海洪荒时代就在三界流浪,与历代守山人也算熟识。他不仅清楚梧桐山的来历,也理解守山人的职责和三界一体的理念。 瑞兽环顾四周,看向愣住的危月燕和琮苍太子……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守山人的态度。三界生灵各有私心,不得天道偏爱,便会觉得被忽视,进而生出怨怼之心。 此时此刻,白泽忽然有点理解,守山人为何不修长生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海边涛声阵阵,却又感觉有一种诡异的寂静。 井晓不受影响,继续慢悠悠地吃着早餐。 危月燕扭头看向玄光镜,光影中陆寅君独自前往上党郡府城,找神女魃“谈心”。 “山主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陆寅君单挑神女魃,不可能打输的。女魃的神力没有完全恢复,论战斗技巧也不可能是白虎星君的对手。” “不是,魔族反复无常,要是祸乱人间,又当如何?” 一向没心没肺的危月燕难得觉得心中焦躁。 当年她可是与魔族死战到底,如今看着一个高等魔族在眼前晃悠,这种糟心的感觉……让她想杀只魔物祭天。 “辛彦?他不敢,至少现在不敢。以后会不会也不好预测。再说谁说,祸乱人间的,一定是魔族呢!” 井晓神情不变,吃完早餐放下碗筷,意态慵懒地躺到沙滩上晒太阳,调整玄光镜角度,继续看现场直播。 万里之外的西北府城,仙魔两界都赫赫有名的神女魃,被白虎星君堵在府城小巷里打得哇哇大哭。 —— “白虎星君,太欺负魃了。好痛,嘤……” 陆寅君尴尬地收回砂钵大的拳头,金瞳灼灼如火光辉映,掩饰了他的手足无措。 “呃,别哭。” “嘤嘤嘤……” 神女魃不理会陆寅君,蹲在墙角抱着脑袋顾自抽泣。 “嗷,你能不能别哭!” 陆寅君茫然,陆寅君暴躁,陆寅君被哭得没脾气。 天啊,谁能救救他,为什么传承记忆中那只凶悍的神女魃是个嘤嘤怪? 他才打了三拳,对方竟然不间断地哭了一个时辰。 这么能哭,怎么不给西北下场雨! “嗝……”神女魃哭得打嗝,却能口齿清晰地反驳,“眼泪能下雨的是龙女。魃不行,魃只能赤地千里。嗝……嗝。” “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回家。嗝……”神女魃趁机提出要求。 “行。” “你要是不能送我回家,就别管我。我……啊,你说什么?” 神女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面的白虎星君竟然答应带她回家。她狐疑地微微抬头,偷瞄一眼陆寅君的表情,气道:“你骗我?” “不骗你,不就是回仙界吗?我送你回去。” 陆寅君从怀里掏出一只布袋,在女魃面前晃了晃,“不过你得进到袋子里,隔绝气息才行。毕竟你控制不了自身天赋,会引起沿途气象变化。” “你要是信不过我……” 陆寅君顿了顿,刚想剖白一下自己不会乘人之危,就见神女魃伸手拿过布袋,打开往里看了看,嘟起嘴念叨了一句什么。 嗖—— 神女魃消失在陆寅君面前,布袋子自由落体掉到地面。 陆寅君弯腰捡起布袋,入手一沉,竟然颇有分量。 布袋中传来神女魃的声音:“你别乱晃,我会头晕的。” “魃,能听到我说话吗?”陆寅君隔着布袋子问道。 “给你袋子的人没告诉你吗?”神女魃有些气恼,“这是父君在世时给我做的法器,可以隔绝魃的气息,避免影响外界气象。” 陆寅君恍然:原来如此,神女魃是看到仙尊法器,才毫不犹豫地自己进去了。 “喂,臭白虎,你动作快点啊,带我回家。” 神女魃在袋子里挥拳,打在布袋的一侧,凸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陆寅君好脾气道:“好,不过你得安静点。我驾车回去,速度没那么快。” “要几天?”神女魃忐忑地问,“我知道仙界昆仑很远,半年总能飞到了吧?” “倒也用不了那么久,”陆寅君发现神女魃竟然意外地好沟通,“三个月左右,得先到梧桐山,才能去仙界。” “哦,那我睡一觉。”神女魃在布袋中躺下来,翻了个身问道,“星君懂施云布雨吗?” 陆寅君:“白虎星君主杀伐。” “唉,我又欠因果了。得快点回去找龙女,给这方圆千里降几场雨,保此地十年风调雨顺。” 不等陆寅君回答,布袋已完全安静下来。陆寅君凝神感应,只能看到一只陷入沉睡的神女魃。 第410章 雨来 玉和县府衙书房。 毕延光踩着官靴,在书房中一趟一趟走来走去,把地面的灰尘中间蹚出一条道来。 鹿生放下茶碗,咳嗽一声:“毕老弟坐会,你转得我头晕。” “鹿兄,你说寅君兄不会出事吧?” 毕延光长吁一口气,坐到茶几旁小口咕嘟咕嘟灌下一碗凉水。 他身为玉和县令,这几天忙里忙外安排县中徭役打深水井,又急又燥,嘴唇四周起了一圈水泡,口中溃疡一块连着一块,热茶汤已经无法下咽了。 “呸呸呸,瞎说什么。谁出事,白虎星君都不会有事。”鹿生歉意地看向辛彦,“他不会说话,辛公子不要介意。” “无妨,应该快回来了。” 辛彦手挥折扇,浅笑悠然。只是胖成球的体型和暄软馒头般的脸蛋,破坏了言谈举止间的气度,整个人显得油腻又猥琐。 鹿生暗叹一声,可惜了。举手投足这般风雅气韵,偏偏长了这么一张脸。 毕延光连连拱手:“辛公子见谅。在下实在忧心。” “毕县令无须太过忧心。就算女魃不除,县内新增两口深水井,也能缓解城内缺乏饮用水的情况。” 辛彦微阖双目,以神念遥遥感知着府城那边的动静。 从陆寅君进入城内,爆发过一阵暴虐气息,半晌再无动静。之后陆寅君施展御天下于无形之法,回程速度比去时快了不少。 辛彦从不担心陆寅君会失败,唯一焦虑的是白虎星君带着神女魃回来。万一神女魃发现他是魔族,他该如何自救。 哪怕现在神念中只有陆寅君一虎的踪迹,根本感应不到神女魃的气息,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仍然完完全全地收敛身上气息。 鹿生身为鹿蜀大妖最是敏感,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辛彦,一个明明能用眼睛看到,但在感知里却是一片模糊的人。 但鹿生性情谨慎,也暗自收敛自身气息。 毕竟陆寅君是他的天敌白虎,一个能与白虎星君同行的少年估计也不简单。总之,辛彦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不必多言,偷偷跟着学就好。 鹿生忽然感应到陆寅君入城的气息,急急出了府衙大门,上下打量气定神闲的白虎星君。 “寅君兄弟,你……那个……啊!” “放心,旱灾可解。” 陆寅君知道他想知道什么,直接回答对方最关心的问题。 毕延光从鹿生身后伸出半个脑袋,眉眼满是惊喜:“真的?” “幸不辱命。” 陆寅君拱手,未再多言,与鹿生和毕延光一同进入书房。 辛彦摇着扇子端坐于榻上,时而抿一口清水,见陆寅君进来,他的灰眸微闪,歪着脑袋问:“没动手?” “打哭了。” 陆寅君想起布袋里的嘤嘤怪,顿时一阵头大,好在女魃很识大体,主动断掉外界感应去沉睡了。不然这一路,可有得头疼。 “不用担心,有气息隔绝阵法。” 辛彦缓缓松了口气,给陆寅君倒水,然后问:“什么时候回去?” “明日启程。” 毕延光急道:“哎呀,寅君兄,辛公子,可不能走。此番不仅解我玉和县的旱灾危机,两郡一府都得感谢二位。” 陆寅君温和道:“延光老弟,旱灾乃天时,非人力可解。但玉和县民众听从毕县令领导,上下一心,打深水井以抗灾情。桩桩件件皆是县令的功绩。” 毕延光初到此地为官,有些书生意气,颇有正义感。陆寅君不介意帮他一把,结个善缘。 毕延光一听更是慌急,连忙说道自己什么都没做,要上书为陆寅君、辛彦和鹿生三人请功。 鹿生与陆寅君对视一眼,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抬手按住毕延光肩膀。 “延光老弟,此事要听寅君兄弟的。” 鹿生顿了顿,见毕延光镇定下来,才继续道:“寅君兄弟与辛公子都不是争功之人,而且旱魃一事,并不适合奏报到朝廷。鹿某要参加秋闱,却一日千里跑到上党郡,时间上甚至无法自圆其说……” 两人后面说什么,辛彦已经没兴趣听了,他现在只想知道陆寅君把神女魃怎么了。 翌日。 陆寅君驾着矮脚驴车,撇下想同行的鹿生,只载着辛彦和采购来的当地特产,一路东行回京城。 鹿生气得跳脚,“好歹同为妖修,白虎星君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呵,省得招鹿烦。” 陆寅君龇牙冷笑,金眸中闪过寒光。 小样,别以为他不知道对方脑子里转过什么念头,当初送他离京的时候,那态度跟送瘟神差不多。 看着尴尬呆住的鹿蜀妖,陆寅君一抖缰绳,冷哼道:“怎么真以为陆某是个心胸宽广的大妖?鹿兄有手有脚的不如自己跑回去。” “自己跑就自己跑,老子跑得比你的矮脚驴快多了。” 鹿生咬牙跺脚,突地化为原形,撒开四蹄,一蹦一跳地蹿走了。 辛彦趴在车窗向外看,惊讶地说:“噫,鹿蜀是这么跑的?跳得跟山间精灵起舞一样。” “下次当面夸,这只鹿一定很欢喜。” 陆寅君也不废话,拉起缰绳,施展开御天下于无形的术法,两侧景物飞速向后流动。 矮脚驴已经习惯这般赶路的方式,撒开四只蹄子只管随意奔跑。既不会感觉到疲惫,也不用担心路面不平整崴伤脚踝。身后的车厢好似顺风相送,拉起来当真是轻若无物。 辛彦想起昨天的疑问,“你怎么收了女魃的?” “束手就擒。” 陆寅君神色淡然,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辛彦撇嘴,“你觉得我会信?白虎星君驾临,神女魃俯首称臣,予取予求。” “信不信由你。” 两人说话间,天空云气涌动,隐隐有雷声隆隆。 辛彦抬头看了一眼,惊道:“有龙族在此地施云布雨?” 陆寅君停下施法,任由矮脚驴减缓车速,他也抬头望天。 “记得咱们刚来上党郡时,听说有的地方祭祀龙王,不灵就鞭打龙王,再不下雨就破庙毁祀。” 辛彦眨了眨浅灰色眸子,冷笑道:“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人族不会以为下雨真是龙王功绩吧?白虎星君要是不收了神女魃,这里连水汽都聚不起来,何来施云布雨。” “驾……” 陆寅君抖抖缰绳拍打矮脚驴的肋侧,再次施展赶路的术法。 “我们做这些事,又不是为了让人族感激。不过神女魃的影响短时间消除不掉,想下雨也难。龙族若是有心,以自身神通大法力从别处搬来水汽,解此地干旱之灾,也是大功德。” “呵,你倒是想得开。”辛彦讽刺一句,忽然想到什么,又开口道,“为什么不让毕县令给琮苍太子塑像供奉?” “此事与琮苍殿下无关,也未予以民众恩惠,如何能让民众信服,进而供奉。” 陆寅君知道辛彦刷过琮苍太子的好感度,更知道两位之间的死仇。身份上注定敌对,倘若琮苍太子知道真相,他们见面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琮苍殿下的庙宇香火越鼎盛,他的神力增长越快,你不怕将来打不过他?” “我又不是废物。” 车厢中传出辛彦的冷哼,仍是陆寅君熟悉的调调。 陆寅君挑眉而笑:“辛彦,有没有人夸过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行事善恶难辨。” “你这是夸奖?”辛彦一把推开车厢门,瞪向坐在车辕处的陆寅君,“你家都这么夸人的?不怕挨揍啊!” 天上云层不厚,但有几星雨滴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直接洇入泥土消失不见。 “远水解不了近渴,倒是能给人族以希望。” 陆寅君伸手接住一滴雨丝,隐隐带着一丝腥咸的气息,惊讶出声,“从海里搬来的水?看来这位龙王当真花了很大代价。” “我当然花了很大代价。” 陆寅君胸前神像一闪,琮苍太子真身显圣,坐在车辕另一侧。只是通身金碧辉煌的气派,与简陋的矮脚驴车格格不入。 第411章 炼出个什么玩意 辛彦唰地一下关上车厢门,缩回车厢内部。 琮苍太子嘴角漾起微微笑意:“不用躲,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现在的模样。” 陆寅君知道辛彦躲避的真实原因,不过倒也不必说出来徒增烦恼。毕竟不是辛彦与琮苍太子之间的恩怨,上一代的纷争最好还是由上一代终止。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陆寅君开口问道:“琮苍殿下怎么来了?这场雨是殿下的手笔?” 琮苍太子意味不明地笑笑:“算是吧,受人之托。也是试验一下新的术法。” “新术法?试验不挑容易的做,直接挑战最高难度的?” “山主让你降雨?琮苍殿下有龙族的御水之能?” 陆寅君与辛彦同时出声,问的是各自关心的问题。 琮苍太子扭头朝身后车厢瞥了一眼。 “辛公子,舍得出来了?” 琮苍太子的调侃换来辛彦一个大白眼,不过某人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白眼也看不明显。 “要你管。” 辛彦想通了,躲避不是办法。该怎样还得怎样,如果态度突然变化,反而惹对方怀疑。 他的好感度不能白刷,在对方知道真相之前,他得把曾经的付出换成回报。 琮苍太子对辛彦的态度不以为意,看一眼天空薄厚不均的阴云,默不作声地变换指诀,牵引云层重新布局水汽。 “我在南海收了一个侍从,是只成精的鲲鱼,欲化龙鲲需要很多功德。还有什么比久旱逢甘雨,救人于垂危,更能得人族感激的呢。” 陆寅君:“南海?山主巡山到海边了?” 琮苍太子捏诀施法念咒不方便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辛彦好奇道:“去海边怎么了?” “海边岩洞里有只蝙蝠成精,以音波攻击,杀人于无形,力量极强。”陆寅君回忆道,“百年前,我与蝙蝠精做过几场,互有胜负。” “音攻确实诡异。” 辛彦赞同地点头。他跟随赵孟元学习君子六艺,当然是要学习音乐的。 不过身为魔族的他,练着练着就下了道。本来陶冶性情的古琴,生生被他弹成了杀人利器,被赵夫子勒令不许在村中弹奏乐器。 琮苍太子听到蝙蝠精三个字,脸色骤变,气息一阵剧烈波动,手中法诀差点掐错了。赶紧稳住心神,闭上凤眸凝神继续施法,助鲲鱼施云布雨,搬运水汽。 闲聊间,陆寅君御天下于无形的法术,仍在运转,眼看矮脚驴车就要跑出上党郡地界。 琮苍太子法身飞起,道:“我得助鲲鱼行雨,不跟你们一起行动了。” “京畿之地,也尤为干旱。”辛彦从容地靠在车厢上,仰头看向半空中的天界太子,“那边不管了吗?” “上党郡的旱灾更严重些,”琮苍太子嘴角微翘,“再说我也不是随便降雨,主要是回应信徒祈雨。” “原来如此。”辛彦手摇扇子,恍然点头。 琮苍太子看一眼辛彦的大圆脸,提醒道:“你最好还是在秋分之前回梧桐山。” “嗯。我们去京城接了赵夫子就回去。” 辛彦随口答道,看着琮苍太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再想问问详情,对方的法身已经飞到云层之上了。 “他说过两次,让我早些回梧桐山。” 辛彦心神不宁地看向陆寅君,想从白虎星君的身上看出些端倪。 可惜陆寅君的表情不是面瘫胜似面瘫,根本不会给辛彦提供有参考价值的信息。 “喂,星君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一直跟你在一起,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陆寅君回答的声音,伴随着呼啸而起的狂风,“我也着急回去。你坐稳,我要加速了。” 辛彦见陆寅君专心驾车,索性关上车门,随手摆了一卦,却越算越迷糊。 放下手中卦书,辛彦长叹一声,他本来就不精于此道,强行卜筮的结果不过是搞得自己头晕眼花。 希望到京城顺利地接了赵夫子,还有数量巨大的皮货,然后赶路回梧桐山。 从京城回梧桐山,要带着赵夫子,也许还有其他人,自然不能以法术赶路,中途若不耽搁,秋分之前回到梧桐山绰绰有余。 —— 梧桐山南海之滨。 井晓一双漂亮的杏眸,死死盯着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出神的琮苍太子。 两面玄光镜中,一面是陆寅君驾着矮脚驴车飞奔,一面是琮苍太子在云层之上,助鲲鱼兴云布雨。雨云之下,是上党郡万余民众朝祭台跪拜求雨的场景。 危月燕搂着白泽的脖子,小声对着瑞兽耳朵问:“小姑娘山主,怎么了?好像在生气。” “不是好像在生气,而是真的很生气。”白泽两爪捂嘴不敢开口说话,以神念传音给危月燕,“秋分是最后的时限。” “什么时限?” 此刻氛围十分压抑,危月燕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但抑制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一双丹凤眼,在井晓和琮苍太子间来回移动。 “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咱们离开沙滩再讲。” 白泽匍匐着身体,朝危月燕挥爪,眼神示意她跟上。 一人一兽鬼鬼祟祟地挪出井晓气息笼罩的范围。 整个梧桐山都在井晓灵台映像之中,身边两个家伙的动作自然也瞒不过她。她只是不想理会那两只活宝而已。 因为就在刚才,琮苍太子再次提醒辛彦之后,三界大劫中某些气数突然变得晦涩起来。 不仅是辛彦的气机,还有陆寅君和琮苍太子的气数,尽皆隐没于劫气之中。 井晓原本能看得清的事情,突然生出一些不可预知的变化。 这让井晓如何不怒? 井晓正在想该如何收拾多嘴的琮苍太子。 提醒一次还不够,居然向辛彦明确了时间节点。不仅打乱了井晓的布局,更让辛彦失去一次考验机会。 希望这位天界太子将来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突然,大衍丹鼎在井晓识海之中微微震颤。 天上五彩祥云集聚,围着井晓所处的位置绽放光华。 不是琮苍太子施云布雨的功德到了,而是仙丹出炉引起天道共鸣的动静。 井晓将三足小鼎扔到远处礁石上,丹火轰然而起,直上九霄,映红了漫天的云霞。 丹气蒸腾,一股奇异的香气从大衍丹鼎中散发出来。 梧桐山中无论飞鸟,还是走兽,尽皆沉醉于丹香,吸一口神清目明,百病全消。 白泽和危月燕察觉不对,第一时间跑回来。 “山主,我来护丹。” 白泽恢复原形,庞大的身躯屹立在海滩礁石之上。 “吼——” 白泽一声长啸,山海大妖的气息弥漫开来,震慑住某些觊觎仙丹的存在。 危月燕手执齐眉棍,一脸严肃,说话掷地有声。 “山主,危月燕在此护丹。” 随后手中齐眉棍舞出棍花,丹凤眼看向四周,满是冷意。 琮苍太子猛地睁开凤眸,吸气道:“不像普通仙丹啊,太清天尊成丹都没有这种气势。山主需要我做什么?” “离我的丹鼎远一点。”井晓手掐法诀面无表情道。 琮苍太子被丹火威势逼退几十米,身形几乎要离开海滩了。他当然知道井晓在气什么,不过他有自己的考量,于是朝井晓作揖求饶。 “我在北侧护丹。” 井晓无暇理会一神一兽一星君的护丹行为,任由他们呈品字形站到丹炉四周。 既防备有人破坏成丹,又避免造成护丹人被雷劈的惨剧。 小姑娘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大衍丹鼎蒸腾而起的丹气之上。 天空祥云已变成黑沉沉的劫云,雷鸣响起,威势惊人。 “我这是炼出个什么玩意?” 井晓十分后悔收拾药房时,将有用没用的仙草魔药一股脑扔到大衍丹鼎里,让它自行炼化。 她对成丹几何都没报太大希望。没想到……我的小鼎耶,真不用超常发挥的。 第412章 护丹小队 浓墨似的劫云沉沉地压向海边,雷光电闪在云层中穿梭,银色弧光照亮天地。 海浪如怒海狂涛般冲击礁石,激起千层雪浪,声震天地。 井晓捏诀感应丹火,丹鼎中的各色灵药已经全部气化,灵韵浓郁非常。 小姑娘冷眼看着天地浩荡之威,冷哼一声:“这么不想让仙丹出世,就不该引导我将仙魔灵植都放进丹炉。” 回应她的是一道响彻天地的炸雷。 危月燕神力灌注全身,齐眉棍转出一道棍花,将雷劫电光从身上卸出,忍不住骂道:“你是正经天劫吗?这也能劈歪?” 远在另一端的白泽咧咧嘴,正不正经不知道,反正雷劫么,总得劈点什么完成任务,是不是劈中间的那位并不重要。 井晓眯起双眸,变幻指诀与丹鼎器灵联通感应。 大衍丹鼎中的炉火本身即是集天地灵韵的异火,历代守山人用以炼丹炼器,早就被各种灵宝滋养得越发神异。 炉中自然演化天地,丹气被炉中火焰不停地炼化烧灼,产生了多重异变。 只看丹鼎中丹气乱撞,引发的天地异象,就知道此丹极为不凡,至于具体功效……仙丹未成,井晓也不能完全感应,只能说是略知一二。 所谓仙丹,夺天地造化。 生死人,肉白骨,乃基础功能。若是普通人服用,又侥幸没被仙丹药性烧死,也许平地飞升也不在话下。 至于神明或仙人服用,化用药性,自是各有感悟。 大衍丹鼎的火力越发凶猛,仙魔灵植气化的药力,逐渐产生融合的趋势。 一道贯穿天地的天雷直直地劈向丹鼎所在的海滩。 琮苍太子顶着雷劫压力,一面将雷霆导入大地,一面向白泽传音。 “为什么雷劫只劈我们,不是应该劈丹鼎,或者山主吗?” 白泽:“咳咳咳……” 瑞兽从嘴中吐出一口被雷劈焦的白烟。 这还用问,当然是不想劈。你个替罪羊,要有替罪羊的自觉。 他自愿护丹,那是因为丹成雷劫对妖族修行有极多的好处。而且护卫梧桐山的守山人炼丹,相当于护道,雷劫大多只是意思一下,怎么也不会真的破鼎毁丹。无风险,高收益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只是事涉天机,不可以提前泄露给琮苍太子,只能等丹劫过后,他自行感悟。 “山主,雷劫有几道?” 琮苍太子的修为在“三只替罪羊”中最弱,对雷劫感受更为敏感。仅仅三道天雷,已经有法力难以为继的感觉。 井晓听到琮苍太子的呼唤,嘴角微微翘起。 “九……” 琮苍太子刚松一口气,就听到小姑娘清甜的声音继续道:“九九八十一道。” 你为以仙丹是什么?夺天地造化,自带‘道韵’,每一颗仙丹都有独特的道之规则。 此间天道最是小气,怎么可能让她随便炼成仙丹。 琮苍太子眼前一黑,只是劫云已成,将他们三个笼罩其中,现在想退出护丹行列已经来不及了。 当下调动周身力量,收拢香火之道的神力,集中精力抵抗下一轮天劫。 危月燕咬牙硬扛,将几道打歪的天雷之力卸掉。 她当然也听到了井晓的话,开嘴就想破口大骂,犹豫一下改口道:“山主,守山人的权能,不是可以调用整座梧桐山的山势,一起抗天劫吗?” “确实可以,但你们提前摆出三才阵,自愿护丹了呀!” “我&*……” 危月燕的声音被接连而下的天雷掩盖,从她的表情和口型上可以看出,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白泽身为山海遗兽,见过的风浪多了,这九九八十一道天劫声势浩大,力量却并不算强,根本不是奔着毁丹去的。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期间还能成就仙丹,大概率是三界大劫需要一炉仙丹,所以某些不可说,才借着井晓的手将丹药炼制出来。 想通这一点,白泽给两人传音:“琮苍殿下,危,你们放下与雷劫的对抗,尝试以雷劫凝练修为。” 琮苍太子气道:“开什么玩笑,你硬扛天劫还能活蹦乱跳,我要是挨两下,就成飞灰了。” “我这一世还是肉体凡胎,没经过天劫飞升,能调用的星辰之力比琮苍殿下多,但这具肉身,挨一记天雷估计也无了。” 危月燕携宿慧而生,一点就透。她立即想通白泽的意思,但实力不允许她任性啊! 白泽知道两人在担心什么,传给他们一段法诀。 “运转三十六周天,然后再尝试接纳天雷锻体。三才阵法可以分担伤害。由我来平衡天劫威力。” 一位星君、一只瑞兽、一位神明,以神念传音交流,十分迅速,也不存在理解有误的可能性。 没有给琮苍太子和危月燕太多的思考时间,新一轮天雷落下,直接劈在法阵上。 强大的雷电将天空照得雪亮。 “吼——” 白泽运起自身力量,硬扛一轮天雷轰击,替琮苍太子和危月燕争取时间。 琮苍太子和危月燕各自运转法诀,与白泽形成通感,顿时雷劫的伤害大减,甚至觉得天雷锻体有几分舒服。 劫云笼罩的范围不大,但某些非人存在就不那么好过了。 海滩附近的大小精怪全都逃个精光。某些胆大的正修精怪,立身在劫云之外,一边观摩天劫的情况,一边感悟其中蕴含的道韵。 与琮苍太子打过架的蝙蝠王,用巨大的肉翅将身体裹紧,瑟缩在角落里。要不是有梧桐山山体的遮挡,这只集阴气于一体的蝙蝠精,早就被劈成飞灰了。 天雷本来就是至刚至阳之力,能够破除一切阴邪,加持了丹劫的雷霆,对于邪祟更有强大无比的杀伤力。 海底深处几只强大的存在,感应到仙丹天劫气息,立即从深海游过来,结果发现是梧桐山的守山人在南海之滨炼丹。 它们既对仙丹有渴望,又对守山人有恐惧。 只是仙丹的吸引力太大,某些强大存在,尽管相互防备,却不愿直接离去。 水中妖物们都抱着一丝希望,万一走丹呢! 到时候有机缘抢到一颗,那岂不是……嘿嘿…… 在等走丹吗? 井晓感应到梧桐山内外的情况,心中冷笑,某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真敢来抢仙丹,她估计会很开心地送它们一程。 毕竟黄泉路远,也许需要几只水族妖修清理河道呢! 大衍丹鼎内的丹气持续融合,鼎盖频频震动。 井晓放开对丹鼎炉火的控制,任由器灵维持火焰的温度,手中法诀变幻,牵引心神之力沉入丹鼎中。 还差最后一步,仙丹即将出炉。 井晓抬手挥开三位护丹人的三才阵。 “后面的雷劫,你们扛不住,退开一些。” 话音刚落,一道紫红色天雷划破天际,重重轰在丹鼎之上。 大衍丹鼎升上半空,上方天雷不断轰击丹鼎,电光火弧在丹鼎上飞快游走,下方井晓连连施展法诀,稳定炉中丹气,促成仙丹成型。 白泽惊得兽眼微凸,嘴中喃喃自语:“我滴乖乖,守山人的实力太可怕了。” “白泽,那是什么情况?” 危月燕飞到白泽身侧好奇地问,她的头发被雷电炸得焦煳,散发着某种引人食欲的香味。 琮苍太子法衣有庇护作用,倒是没有太过狼狈,只是面对这番变化,有些措手不及。 白泽感叹:“山主借天雷丹劫炼丹,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不对,后面有没有人学会此法,尚未可知,但一定是前无古人的炼法。” “太厉害了。” 危月燕回想记忆中见过的炼丹场景,哪个神仙不是扛着疯狂的雷劫护丹的,她就没见过敢如此利用天劫的。 “丹成了吗?” 琮苍太子站在礁石上,仰望上方红彤彤的丹鼎。 整个天空被雷霆照亮,三位护丹小队成员,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 一阵浓郁的药香从丹鼎中散发出来,鼎盖缓缓升起,内部丹丸稀里哗啦地向外飞遁。 “想跑?” 井晓冷着一张小脸,手中无数玉盒飞出。 每个玉盒收纳一颗仙丹,刹那间丹盒飞出又飞回,装着被收拢回来的仙丹,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井晓面前。 “如此丹香,必然成了。”白泽用力吸吸鼻子肯定道,“只是不知成丹几何?” “九九八十一颗。” 井晓盯着面前空置的一只玉盒,指间起卦,推算逃走的仙丹下落,只觉天机茫茫,难以尽数。 “哼,拿了我的都得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都得给我吐出来。你当守山人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白泽讶异,兽眼向四周看了一圈,道:“白泽并未感应到仙丹逃遁。” 危月燕跟着摇头:“没有看到,神识之中也没有感应。” “山主知道往哪个方位去了吗?”琮苍太子紧张道,“我的法身遍布全国,方便寻找。” “不必,它有它的去处。”井晓将面前漂浮的玉盒都收了起来,只余三个玉盒飘在护丹小队面前,“护丹报酬,一人一颗。虽然不能当糖豆吃,尝尝味道也可。” 第413章 仙丹归处 南海之滨,雷劫一过,吉祥的霞云铺满整片天空。 仙丹出世,所有围观的生灵尽皆受益。 “闻丹香而启智,知往世、晓今生。不知此番过后,有多少野兽会开启灵智,成为修行同道。” 白泽嗅着空中沁人心脾的轻灵丹香,大口一张,将仙丹玉盒收入储物空间。他才不会像琮苍太子一样假客气地推辞。 万一井晓信以为真,以为他真的不需要,把仙丹收回了,那他不得哭死。 仙丹的妙用无穷,不说于自身修行有益,就算他自己不用,给身边亲近之人也是好的。 “这就是仙丹?” 危月燕好奇地摆弄玉盒,微微打开盒盖,看到一颗龙眼大小,碧莹莹的丹丸,其上清气环绕,隐隐似有霞光。 琮苍太子手执玉盒没有打开,而是望着危月燕手里的那颗:“与太清天尊炼出来的不太一样。” 琮苍太子见过仙丹,不仅见过,还吃过包括仙丹在内的各种天材地宝。只不过因为体质特殊,这些常人连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对他不起什么作用。 就连最普通的辟谷丹,别人服用一粒可顶1—3个月,他得当饭吃才不觉得饿。 危月燕看向琮苍太子:“你吃过仙丹?” “嗯,吃过。” 琮苍太子回想起在天宫的日子,得到仙丹的兴奋之情收敛了几分。 他在天宫地位尊崇,各路神明表面上对他都尤为恭敬,但他也知道,大多数神明都在背后叫他废物太子。 人间传颂神明无欲无求,其实仙界天宫仍是实力为尊。 “我以前只听说过仙丹,星宿星君既不属于天宫神明,又不是修炼飞升的仙人。在天宫没什么地位,连瑶池会都排不到座次。更别提仙丹了,根本分不到。” 危月燕端详着手中仙丹,笑呵呵地陈述一个事实。 女娃纤长的手指微微用力,破开包裹着仙丹的清气,丹丸感觉束缚消失,嗖的一下脱离玉盒直上云霄。 “别让仙丹跑了。” 白泽一惊,不过他的反应奇快,一爪子拍飞危月燕手中玉盒,以玉盒底部砸中丹丸,又用御物之法以玉盒重新封住被砸晕的仙丹。 “仙丹遇水即化,遇风而走,遇土化土,遇火而焚。只能用清气封住丹气,以玉器函之。” “还有这种讲究?”危月燕攥着玉盒,感觉仙丹在盒中乱撞,力道极重,以她的力量都险些让玉盒掉落,“现在怎么办?仙丹还在盒里蹦跶。” 白泽:“我教你清气封丹术。” 危月燕现学现用,一通手忙脚乱,将一道法诀打在玉盒之上,仙丹终于安静下来。 “下次除非服用,否则不要随意破开封丹的清气。仙丹跑不跑不好说,会散逸丹气,影响仙丹效果。” 白泽在危月燕面前摇头晃脑讲述仙丹妙用,看着小女娃认真听教的模样,痴痴地笑了一会,继续道:“你当年断后战死,二十八星宿就已经脱离天宫了。星宿星君独立于天宫之外,不再受其辖制。” 危月燕:“我在地府听北阴酆都大帝说起过,不过地府一贯不管仙界的事情,只知结果,不知详情?” 白泽和危月燕齐齐看向琮苍太子,把对方看得两眼茫然。 琮苍太子两手一摊:“大战时,我还没出生呢。仙界没有史书,十年前的事情,我都不清楚。” 三双眼睛又一齐看向守山人。 井晓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对几人讨论的话题总结性发言:“看不惯天宫不公罢了。趁着大战,天宫实力削弱的时机,独立出去。对二十八星宿百多位星君来说是好事。” 白泽敏锐:“山主在看什么?可是感应到了那枚逃走的仙丹。” 井晓眨了眨漂亮的杏核眼:“天机渺渺,只是有所感应。” 看着三人好奇宝宝的表情,井晓笑了笑:“休息一夜,明天准备回去了。” 白泽:“山主炼制仙丹,成丹九九八十一枚,不知此丹可有名字?” “生元造化丹。” 井晓轻轻吐出一个词。随手将前些日子得到的千两金和秘银都投入大衍丹鼎,又将丹鼎收进储物指环,炼化需要七七四十九日。 她没有耐心枯坐炼制,不如交给器灵自由发挥,反正只要成品是她需要的金银细丝即可,中间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琮苍太子心中思索曾听说过的仙丹,并没有这个品类,不由得问道:“不知这生元造化丹有何功效?” 井晓眉眼平和,炼成仙丹心神愉悦,所以嘴角始终含着一丝浅笑。 “仙丹嘛,每个人服用的效果不同,按需成效。你需要增加修为,那它就可以增加修为;你需要破魔除邪,那它也可以修正修行之路;你需要治疗伤势,它就是最好的疗伤圣药。此为生元造化之功。” 危月燕莫名看向东方天空的一点流星,目露惊色。 “那个……那个是不是?” 井晓顺着危月燕手指的方向看去。 “哦,是逃走的那颗丹。” 琮苍太子眯起凤眸:“不追吗?” “不了,我说过它有它的去处。” 白泽:“山主知道是谁得了这枚仙丹吗?” 井晓嘴角微翘:“紫霞仙子。” “啊?” “哈!” “啥玩意?”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他们猜过王母分身,猜过张帝君的人间法身,还猜过各位星君和斩化身入世的金仙,但是紫霞仙子得丹是个什么走向? “中间过程无法尽算,但最终应该会落到紫霞仙子手中。” 井晓隐隐有些猜测,但未成既定事实,没必要说出口。所谓金口玉言,一语成谶,她若是说出来,其中过程便会少了许多变化。 身为守山人,不如坐镇梧桐山,笑看天下风云变幻。 —— 陆寅君驾着矮脚驴车风驰电掣,御天下无于形之法运到极致。 京畿之地,肉眼已然能看到不远处的城墙,还有路边一只气喘吁吁的鹿蜀,正惊讶地望着路上飞驰的矮脚驴,鹿眼凸出嘴巴大张。 “呦——” 鹿生忍不住仰头一声悠长的鹿鸣。 他全力飞奔一天一夜才赶到京城附近的林地,这矮脚驴是什么神异宝驹吗?竟然能跟他的速度不相上下。 陆寅君停止术法,勒住手中缰绳,矮脚驴一双青花眼,眼神睥睨地看向路边的鹿蜀。 鹿生内心掀起狂澜,与矮脚驴四目互瞪。 啊!瞪死你……一只没有化形的小破驴,竟然敢看不起堂堂的鹿蜀大妖。 辛彦趴在车窗上打着哈欠,问驾车的陆寅君:“这只鹿蜀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等心智也能成为化形大妖。” 陆寅君金瞳微闪,沉声道:“许是有什么毛病呢!不然一只化形大妖也不会热衷于参加科举,想要考取功名。” “你才有毛病,你全家都有毛病。” 鹿生身体化为人形,四肢化为手脚,一袭黄衫直立而起,得意地朝矮脚驴连连冷哼,“你再能跑也是头驴,咱鹿生是有户籍的人。” “正常人族不会强调自己有户籍,”陆寅君一脚翘在车辕上,侧头看向鹿生,“我们要进城,你呢?” 鹿生嘿嘿笑着跳到另一侧车辕上,面向矮脚驴的屁股,端正地盘坐在车厢正前方。 “寅君兄弟,打算在京城待多久?” 鹿生自从知道陆寅君不会吃他,就开始放飞自我,各种作死试探白虎大妖的底线。在西北求陆寅君救命的时候如此,渡过危机仍然如此。 “订了一批皮货,接到货就走。” 陆寅君掐指一算,申义和范永富的商队最多不会超过三天,就能抵达京城。这个时间段刚好与赵夫子一同准备返程事宜。 白虎大妖指诀一顿,不由得调动星辰之力,刚刚推算到虞氏镖局,冥冥之中觉得虞家的气数与几月前在虞城时,有了很大的变化,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 鹿生抖抖黄色袍袖,“啊哈,那可要让鹿某一尽地主之谊。” “少不了让你破费。” 辛彦在车厢中出声道。 不涉及原则问题,陆寅君脾气一向随和,偶尔恶作剧也相当有分寸,不过辛彦可不会惯着谁。反正他是个反复无常的魔族,只管自己快活。 鹿生听到辛彦阴恻恻的声音,突然打个寒颤,这感觉貌似催命之鬼呢! 第414章 京城乱象 城墙巍峨,如庞然巨兽盘踞在山峦之间,占据交通要道。 夕阳余晖铺满整面城墙,宛如日照金山,远远观之让人目眩神迷。 普通人可能只觉得京城宏伟震撼,但在人族修行者,或陆寅君这等大妖眼中,却在冥冥之中,能看出大夏王朝的皇皇气运如日中天。 “都说夏忠帝滥杀无辜倒行逆施,看这京城气运仍然辉煌得很啊!” 陆寅君驾着矮脚驴车,与蹭车的鹿生闲聊,想听听这位大妖的想法。 “寅君兄弟见识不凡,竟能看出大夏的皇朝气运仍在上升。” 鹿生显然心情不错,不时发出呦呦鹿鸣,声音空灵动听,连说话都带着歌谣的韵律。 “夏忠帝只是在世家豪强中名声极差,又不是在民间评价差。别看他屠杀世家、破灭豪强,但他也分田地于民众,扶持寒门科举,鼓励农桑,从民生角度来看,还是很得民心的。” 鹿生表情微妙,呦了一声:“所以我才想以文运滋养自身,借皇朝气运突破修为。” 陆寅君想了想,开口道:“与皇朝牵扯过多,也会有损修行。” “寅君兄弟说得对,可是……”鹿生声音一顿,表情一言难尽,“不瞒寅君兄弟,我的修为停滞不前五百余年,再不突破不仅有损道心,寿数怕是也不多了。” “原来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 陆寅君点点头,总算明白为何堂堂鹿蜀大妖竟然热衷于考科举奔功名。 只是将自身气运与王朝气运相勾连,以后怕是成也王朝,败也王朝。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此刻若不做出选择,努力突破修行障碍,哪还有以后的寿数。 两妖一路闲聊,说天文地理,道古往今来。 鹿蜀妖生漫长,不仅看遍人间风景,更是通过梧桐山守山人的考验,去过仙界和魔界游历。 一张巧嘴,讲述各界故事,风趣幽默、引人入胜。 不仅陆寅君听得心驰神往,车厢中辛彦也觉得受益良多,这只鹿蜀居然比他还了解魔界的情况。 神异的矮脚驴并没有因为车上多一只鹿蜀而降低速度,嘚嘚嘚地跑动起来,风声呼啸,一连超过几辆马车,引得路上行人纷纷行注目礼。 陆寅君看着西城门外车马排成的长队,抬手勒住缰绳,小驴子颇为不满地打了几个响鼻,不情不愿地排到队伍后面。 “嘿,它还不乐意。” 鹿生踢踢矮脚驴的屁股,引得小驴子扭头用一侧青花眼凶巴巴地瞪他。要不是陆寅君弹压,矮脚驴都得跳起来踹鹿。 “从梧桐山出发,走到极北的白头国,又去西北上党郡,此乃神行万里的矮脚驴,不愿屈居别畜之后也是正常。” 陆寅君当着矮脚驴的面,替它踢了一脚鹿蜀大妖,又安抚似的摸了驴屁两下。 小驴子满意地点点头,扭回头继续安静地排队入城。 鹿生被踹了一脚,也不以为意,笑嘻嘻道:“看得出来,开智成精啦。以后我妖族又多一名小叫驴精。” 辛彦在车厢中嗤笑一声:“你还真是欠踹。” …… 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 陆寅君与辛彦一行人进入城内,直奔赵孟元给赵正青租住的小院。毕竟赵正青要准备秋闱,拖家带口一直在客栈也不方便。 鹿生拱手告辞:“寅君兄弟知道我的住处,得空来找我玩。” 陆寅君回礼:“不是要参加秋闱,还不安心备考。” “说什么笑话,鹿某几千年岁月是白活的吗?”鹿生收起嬉皮笑脸,颇为傲然道,“人族所谓的圣人先贤,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考个科举而已,小菜一碟。” “小心阴沟里翻船。”辛彦说话刻薄,突然好似想起什么,趴到车窗朝鹿生小声道,“要是秋闱考不中,建议你来梧桐村,皇朝气运也不一定都在皇城。” 鹿生皱眉不解其意。 不过他不认为辛彦是胡言乱语,几日相处下来,辛彦或许刻薄、或许心思深城府重,但从不会无的放矢。 于是鹿生郑重拱手:“若有机会,鹿某定然会去梧桐村讨教。” 这话说出来,鹿生心中隐隐有一种感悟,这趟梧桐村怕是去定了。 哎哟,这个辛彦,好大一只乌鸦嘴。 他的秋闱岂不是要糟糕? 不行,他得去兰坊找几篇策论文章翻一翻,千年大妖考不上进士,可丢死个妖嘞! 万一哪天去仙界闲逛,遇到文圣、亚圣,聊起人间文采风流。 那些都是什么神只啊,眨眨眼就知道他的过往。要是算到他参加人间朝廷的科举,连进士都没考中,还不得再被笑话一千年。 辛彦和陆寅君看着鹿生神色大变,火急火燎地跳车跑路,不由得面面相觑。 辛彦:“我也没说什么啊?” 陆寅君斜睨了一眼脸若圆盘的辛彦。 “你想好如何向先生解释,出去一趟就变得胖若两人了吗?” “呃,我吃得多?”辛彦神情一滞,忽然气恼起来,“容我一段时间,我又不是不能恢复正常。”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 陆寅君灵觉有感,神态悠然地侧头与临街酒楼中的一双眼眸对上,朝对方打了个手势,继续驾车向前。 他相信以对方的能力,想找到他的住处并不是难事。 …… 南城一户二进小院。 赵孟元围着辛彦转圈,重重地拍打自己的大腿。 “哎哟,我的彦儿啊,可遭老罪喽!” 赵夫子这一嗓子哀嚎,不仅吓了辛彦一跳,把后院做饭的罗豆豆,练武的何传铭和读书的赵正青都惊得跑到前院。 辛彦满头黑线,连声劝慰:“先生,我没遭罪。就是练功出了岔子,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罗豆豆原本娇俏的少女模样,猛地见到院中情景,眼睛立即瞪得像铜铃,看着比原来占地面积增加三倍的辛彦,真心实意地说:“师父,减肥可难了,真的!” 辛彦被挤成缝的灰眸,自以为凶狠地瞪了一眼不成器的弟子,冷哼一声:“我不需要减肥。” 何传铭惊恐道:“师父,我不会也炼成这样吧?太丑了,我未婚妻会退婚的。” 对待何二傻,辛彦可不会客气,立即一脚踹了过去。 何传铭哎哟一声,滚地葫芦一般,在院中连着几个翻滚才卸掉辛彦的一脚之力。 “胖?呵,你以为谁都能胖成这样?” 辛彦打不过陆寅君,不能对赵夫子生气,也不方便打罗豆豆,终于逮着一个何传铭,可以好好发一顿脾气。 “师父说得对,胖成师父这样确实不容易。普通胖胖还行,胖成球弟子肯定做不到。” 何传铭被揍得满地打滚,嘴里还不消停地招惹辛彦,然后继续满地打滚。 赵孟元几人抄着袖子,排成一排站在房檐下,看着师徒二人在院子里翻腾,笑得前仰后合。 赵正青看着笑成一朵花样的罗豆豆,俊脸一红,朝赵孟元道:“爹,师弟们回来,我让厨房再加几道菜。” 不待赵孟元回答,赵正青满脸通红,转身朝后院厨房跑去。 陆寅君面上气定神闲,看着院子里的闹剧,心中却想起刚刚看到酒楼上几个身影,皆是内功修为极高的武者。 他才离开月余,京城的大街上突然多了许多挎刀带剑的武林人士,怎么想都觉得气氛不对。 大夏以武立国,从朝堂到民间皆十分尚武,对武者携带兵器的控制并不是非常严厉,但江湖武林与朝廷其实有默契。 就是武者修为再高,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在京城舞刀弄剑。 武林人士崇尚侠义之道,还会与衙门捕快合作,主动维护地方治安。即使武者之间比斗,也尽量避免伤及无辜民众。 京城天子脚下,突然聚集大批武者…… 陆寅君摇了摇头,管不了那么多。反正等两天,他接到订购的皮货,就要立即返回梧桐山。 第415章 武林盛会 京城清晨。 “你说谁来拜访,虞策?”辛彦讶异地看向何传铭,“确定是他。” 何传铭点头:“确定。师父忘啦,我们在虞氏山城见过他的。” 辛彦:“陆寅君呢?” “一早就出门了,跟先生一起出门的,不带我。” 何传铭抓紧机会告状,撇着嘴挤眉弄眼一副小人嘴脸。 “正青师兄呢?” “陪罗豆豆逛街去了,”何传铭委屈,“都不带我。” “人家未婚夫妻出门逛街,带你做什么。”辛彦翻个白眼,“请虞少主到客厅稍坐,奉茶。我一会儿就来。” 辛彦洗漱一番来到客厅,与虞策见礼。 “虞少主别来无恙!” “这位公子是?” 虞策看着面前白面馒头似的胖小孩儿,认真回想属下汇报的资料,完全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 辛彦笑得露出一排小尖牙,拱手道:“在下辛彦,练功出了点岔子,过段时间就恢复了。” “你是辛公子?练功出岔子……” 虞策目露惊愕,什么功夫能让人在短短数月之内,胖得面目全非啊! 见辛彦笑而不语,他自然不会讨没趣地探问。武学功法乃各家秘籍,武者自珍不愿透露秘密给外人也是常态。 纷繁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转,想到正事,虞策收起好奇心,微笑道:“策,此来是给寅君兄和辛公子送请帖的。” 辛彦接过虞策双手奉上的大红请帖,玩笑道:“不会是虞少主要大婚吧?” “怎会?策的长子,今年都过童生试了。”虞策含笑道,“请帖是关于武林大会。” 辛彦打开写自己名字的请帖,扫了一眼,果然是武林大会,将于明年三月在京城召开。 “明年三月春闱之后。” “虽然是明年召开,不过许多武林名宿都要派人去请,以示重视。提前半年准备,时间也颇为仓促。” “在京城举办武林大会……” 辛彦语中未尽之意,虞策听得明白,冁然而笑:“辛公子无须担心,此次武林大会也是为朝廷分忧。” 听了虞策详细解说,辛彦才知道,说是武林大会,其实是朝廷想要开武举科为国选才,但朝中世家豪强的阻力较大,所以夏忠帝才想了个办法。 由虞家通告江湖召开武林大会,朝廷派人监督,借此遴选人才,给武功高强的武林名宿们,一个除参军、科举之外,报效朝廷的渠道。 其中不仅有武比,还有文比,比如兵书战策、领兵对战等等,都是比试的项目。 辛彦感叹:“这得文武双全才能力压群雄,登顶榜首。” “正是,此番机会难得。昨日策在酒楼,看到寅君兄驾车路过,知道两位已经回京,才冒昧上门送请帖。” “虞少主不参加?” 虞策大笑:“辛公子说的哪里话,虞家组织举办此次盛会,怎么能既当裁判,又参赛呢!” 虞策自从被陆寅君治好腿疾,武学修为臻至先天,身边多了许多阿谀奉承之辈,很少如此轻松自在地大笑了。 不过辛彦不知道,只当虞少主天性爱笑,也笑着回复。 “不巧,今日一早陆师兄与先生出门。我会转交请帖,参不参加还得陆师兄回来定夺。” “那辛公子呢?” 虞策含笑点头。言外之意,陆寅君参不参加,你无法替他决定,那你自己参不参加,还没句准话吗。 他可是知道,这位辛公子与他爹虞晗和虞家众位长老比武打了个五五开。 虽说练功出岔子胖成了球,但观其步伐沉稳,武学根基仍在,要是能来参加武林大会,文试不一定比得上年长者,武试想必成绩不会差。 更何况,辛彦的优势不在于能不能夺魁,而在于年龄。朝廷选贤任能,当然是越年轻,可塑性越强。 辛彦摇了摇头:“我与陆师兄马上要护送先生回梧桐村。明年春天的事情,现在说不好。若是参会,定然先给虞少主送信。” 客气地送虞家少主送出大门,辛彦溜达着往厅堂走。 何传铭兴奋地翻着请帖,两眼放光道:“师父,武林大会。现在可是一帖难求。” “你知道武林大会?” “嘿,那当然。我爹此次回京待召,被临时任命为武林大会的监察。现在天天早出晚归,统计武林名宿的名单住址,派人送贴呢。” 何传铭指着请帖上的两处印章,“这个是虞家的印信,旁边的是官府印章。两章齐备的是重要客卿,可参与比试,也可座上观赛。若只有单独一方印章,就是有报名比试资格,在会场只能围观,没有座位。” “师父,你会参赛吧?” “不参加。”辛彦肯定道。 他一个魔族参加人族比赛干什么,难道考个武进士,帮人族朝廷去打仗不成? 别说现在体内血煞之气时时冲击经脉,让他疼痛难忍,就算身体康健,他对人族的比赛也不感兴趣。 “参什么赛?”陆寅君进得厅堂,看到何传铭手中请帖,顺口一问。 辛彦将他那份请帖飞到陆寅君面前,“虞策刚刚亲自送来的。” “难怪京城街上突然多了很多佩刀剑的武者。” 陆寅君心中一动,随手起卦,他那会感应到的气机,应该就是与此有关。 何传铭兴冲冲看向陆寅君:“陆师兄,你会参赛吧!” 陆寅君一手执请帖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手心,神情莫测。 “若有机会看看倒无妨,参与比试就不必了。” 他堂堂白虎大妖,参与人间武者的比武,那不是欺负人嘛!就算人族觉得无所谓,他还怕遭雷劈呢。 何传铭一脸失望,看看辛彦,又扭头看看陆寅君,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还想看热闹呢!” 辛彦冷哼:“看啊,没人拦着你。要是觉得自己能上擂台,报名参赛也无不可。” “师父就会说风凉话,我要是有那本事,我……” 何传铭还没说完,被辛彦几巴掌拍得抱头鼠窜。 “你想去看比赛还用求别人,直接回去找你爹,前台没位置,后台还是可以给你留个位子的。” 赵孟元轻挥折扇,笑呵呵地看着几人笑闹。辛彦和陆寅君回来,家里都热闹多了。 “我听何大人说起过武林大会,挺有意思。” 陆寅君将请帖奉给赵夫子,道:“先生若有兴趣,明年春闱之后就是了。” 辛彦敏锐觉得赵夫子气息不对,回头道:“先生不与我们一起回梧桐村?” 赵孟元摇头:“秋闱在即,我若离开,怕正青心态不稳。另外豆豆也在京城,有些事还是得注意着些。” 赵孟元没直说,但几人都明白。年轻男孩女孩,虽然订婚,但尚未成亲,真做出点什么来,对双方名誉都有损。 何传铭:“先生还不知道吧,武林大会的消息早就传回茂山了,豆豆的父母家人估计年前就得来京城。” 赵孟元一怔,继而笑道:“如此也好。亲家见面,商讨一下婚事。若是正青中举,就是双喜临门。” 陆寅君沉声道:“我观正青师兄气运,还需七年磨砺。” 赵孟元脸上笑意一收,盯着陆寅君:“此言当真?” 辛彦整理衣袍,态度郑重道:“先生,梧桐村自是藏龙卧虎之地,何必舍近求远。” “此次秋闱该考还是要考的。正青准备这么久,不能泄了心气。” 赵孟元心中有数,赵正青少年得志,尚欠挫折磨砺。 此次下场并无多少登榜希望,只是不尝试一下,孩子心中总有郁郁之气,反而不利于以后进学。 他知道夏家叔侄身份不凡,但对方能不能成事尚未可知。 按赵孟元的预想,他在梧桐村教授夏颂,让赵正青科举出仕,无论将来哪边胜出,都能保证家族延续。 只是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假装糊涂……将来还有辩驳的余地,现在就说得一清二楚,投机之心昭然若揭,两边都不得好。 陆寅君金瞳灼灼,盯着赵孟元头顶气运变幻,心知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还得顺其自然。 “先生心中有计较,弟子便不多言。我与辛彦后日便启程回梧桐村,有什么要带回家的,还需提前准备出来。” 赵孟元一惊:“这么急?” 陆寅君瞟了一眼辛彦,道:“出来日久,归心似箭。” 辛彦被白虎金眸盯得莫名发寒,也跟着点头道:“十分想念山中草木。” “好,我修书一封,你们带回去给师娘。” 赵孟元也不矫情,既然两名弟子想回去,那便回去好了,他留到明年看过武林大会,再回山亦无不可。 第416章 以粪还屎 梧桐山南海之滨。 井晓说收拾东西回家,几个都不是人的家伙自然动作迅速。 临走之前,琮苍太子特意跑去蝙蝠洞,向蝙蝠王报了一屎之仇。 井晓才知道,原来琮苍太子那一头一脸的夜明砂,居然是蝙蝠王现场制作的,难怪格外新鲜热乎。 琮苍太子拽着腰带从蝙蝠洞出来,一脸神清气爽。 白泽恢复本体驮着井晓,朝琮苍太子歪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亲自去拉了泡大的,还给蝙蝠精。” 琮苍太子眯起凤眸,瞟一眼瑞兽白泽,嘴唇微动:“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危月燕蹲在树杈上,居高临下看向琮苍太子,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鲲鱼。” 琮苍太子‘大仇得报’,心情颇好,可谓有问必答。而且他也没想到鲲鱼的呕吐物量那么大,足够在蝙蝠洞口中间砌出一堵墙。 带着海中大妖气息的,有味道的“粪墙”…… 闻到洞中微风送出的味道,井晓脸色一变,看向琮苍太子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变态。 “白泽,走。” “嗷呜,好臭。” 白泽嗅觉灵敏,早就闻到味道,听到井晓的吩咐,立即御风逃离现场。 危月燕从树上跳下,拍了拍琮苍太子的肩膀:“危姐看好你,太子殿下很有前途。”女娃嘿嘿怪笑着,头也不回地飞奔而走。 看到危月燕边跑边用树皮蹭那只拍过他肩膀的手,琮苍太子脸都绿了。 “我不就是想报个被蝙蝠粪劈头盖脸地仇么,你们至于吗?” “你这仇报得可太脏了。” 白泽的声音顺着风声远远地传来。 井晓伏低身体,趴在白泽背上,气鼓鼓道:“三天,至少三天不要吃他做的饭。” 危月燕如同猿猴一般,在藤蔓间悠荡,真是身轻如燕,每次下落脚趾微微点动树枝,便再次借力腾空而起。一头长发随风飞扬,整个人张扬又恣意,爽朗的笑声传遍林间。 “这位殿下真是妙人儿,我还以为他忘了,结果这段时间一直在攒鲲鱼的粪。哈哈哈哈……” “哎呀,别说。我想想蝙蝠洞里的场景,都要吐了。”井晓晃着头顶的花环,感觉新鲜的花朵都被异味熏蔫了,“太不择手段了。” 白泽奔跑间嘴角咧到后耳根:“山主,白泽觉得琮苍殿下很有原则。最是懂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道理,所以他以粪还屎。” 咔嚓—— “嗷呜!” 一道闪电打在白泽新长出的银色头毛上,把几根长毛烫得卷曲,同时散发出一股焦煳的味道。 琮苍太子放下手中法器,冷笑一声:“我还会以雷电烤白泽。” 白泽动作一顿,翻着兽眼,努力往上看额头的毛发,直到几缕灰烬在他眼前飘落。 “嗷呜……嗷,都别拦着我。” 瑞兽登时疯了,他新长出的毛毛,被琮苍太子的雷法打秃了一块。 啊!他不是完美的瑞兽了。 以后再有圣人治世,他去献宝,难道要让后世传颂瑞兽白泽是个秃顶吗? “嗷……白泽要咬死你。” 白泽疯狂扑向身后的琮苍太子,凶狠的表情好像真要咬死对方。 井晓利落地从白泽背上御气飞起,环着胳膊站在树梢上,看下方银色兽毛和黑色长发狂飞乱舞的“战场”。 “危,附近有个守山人木屋,今晚在那过夜。” 危月燕咽下口水:“山主不管管?” “怎么管?” “我以为他们是朋友,前几天还一起去蝙蝠洞挖屎。” 井晓瞥了危月燕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会提蝙蝠洞,只会让他们打得更厉害。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用管。打累了,自然不打了。” “山主晚上想吃什么,危给山主做。” “蛇羹。” 井晓看着树下被打架动静吓得六神无主,四处乱窜的大长虫,朝危月燕甜甜一笑。 小姑娘灿烂的笑容直接把危月燕甜迷糊了,风风火火地跳下树抓蛇取胆,准备晚上给小可爱,煮一锅美味的蛇羹。 “嗷呜,受死。” “小贼,偷袭我。” “啊呀呀,咬死你。” “咬不着,气死你。” 远处白泽与琮苍太子打得热火朝天,纷纷使出幼稚的招式,看似凶狠,其实都不致命,不过看战况短时间不会结束。 井晓漂亮的杏眼中满是笑意,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大。要不要给他们俩再加把火呢? 第417章 路过给你上炷香 井晓丢下一个清洁法咒,驱散室内的闷潮气息,又引燃火塘,昏暗的木屋瞬间亮起暖融融的火光。 井晓抱着毛球,蹲坐在火塘边,一双漂亮的杏眸盯着咕嘟咕嘟冒泡泡的汤羹,显出认真的神色。 外面时而响起白泽的嗷呜声,时而是琮苍太子的呼和声。 附近生活的山野生灵,被神明和瑞兽打斗的气息惊吓得一窝蜂地逃命。 这两个不是人的家伙,从天上打到林地,从林地打到沼泽,又从沼泽打回小木屋附近,两个都累得气喘吁吁,却僵持着不肯停手。 “真不管他们两个?”危月燕手中汤勺缓缓地搅动锅中汤羹,“打两个时辰了。” “打累了自然会停手。放心,白泽不会吃亏的。” 井晓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顿时杏眸显露出水润润的光泽。 危月燕无论身形,还是年龄都长于井晓,非常自觉地承担起照顾小姑娘的职责,当然她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听到井晓这么说,她笑着问:“他们以前也这样吗?” 井晓神色淡淡:“嗯,一言不合就恼了。恼了就开打,打完再和好,和好没两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打起来。” 危月燕爽朗大笑:“白泽这么多年,光长岁数不长脑子,跟个十岁的小孩儿较真。” 井晓眯起杏眸瞅了瞅危月燕,笑笑没说话。 …… 忽然乌云遮蔽月轮,风中传来凄厉的呼啸。 井晓和危月燕同时抬起头望向窗外。 琮苍太子这是打出真火,连护法使者都叫过来了? 危月燕看一眼井晓:“我还是出去看看吧。”说着放下手中汤勺,起身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屋外狂风怒号,山间林木,随风狂舞。 山风吹得危月燕得使出千斤坠才能稳住身形,一身杏黄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井晓没有动,仍然抱着毛球,坐在火塘边,看着锅中煮成肉糜的蛇羹,一截蛇骨在汤水中上下浮沉。 她的灵觉已然笼罩整座梧桐山系,亦知道外面狂风暴雨,并非琮苍太子招来了护法侍从,乃是天地自然演化的气象异变。 不过井晓并未阻止危月燕出门。 无论琮苍太子,还是白泽,都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只是他们这次架秧子爬太高,没有台阶下不来而已。 在井晓的灵觉通感中,一神一兽看到危月燕朝他们走过来,默契地停止了互殴。 “呵,死要面子,活受罪。” 井晓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将此事抛在脑后。继续神游物外,感悟山间风云变幻的灵韵,冥冥中她知道自身修行也到了一个关口。 不知道闭关的小姑娘什么时候能突破,“你要是实在突破不了障壁,咱们换换身份和角色,我去闭关也行啊!” 井晓传音给识海深处,神念如石沉大海,没有兴起半点波澜。 …… 危月燕一行再次进入木屋,一扇木门将暴风雨隔在门外。 琮苍太子满头乱发,原本束发的玉冠,不知道被甩到哪儿了,身上法衣也是破损痕迹。 唔,白泽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这身衣服应该是一堆破布碎片。 再看看白泽,也没好到哪去,刚刚长出来的银色毛发,早没了柔亮银辉光泽,整只瑞兽垂着脑袋,看起来又颓又丧。 “哟,白泽也会斑秃啊!”井晓看到白泽的惨状,忍不住出声调侃。 “嗷呜呜……” 听到小姑娘声音的一瞬间,白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大爪子捂住脑袋,趴在地上呜个没完。 危月燕好笑地看着白泽满地打滚耍赖皮,伸出拳头敲在白泽秃了一撮毛的额头上。 “闭嘴,再出声把你炖了。” 白泽匍匐在地,四肢用力把身体滑动到井晓身边,瑞兽将下巴放到井晓腿上,眨着圆溜溜的兽眼卖萌讨巧。 一连串的动作,看得琮苍太子额头青筋直跳:好不要脸的虚伪兽。 白泽翻翻眼皮,得意地与炸毛的天界太子对视:有胆子你也凑过来。 井晓脸上平静似水,一手揉着毛球,一手给自己盛汤,貌似“不小心”地洒出几滴热汤,正滴在瑞兽的秃脑门上。 “嗷呜!” 白泽唰地一下跳起来,拼命甩动脑袋,连着身上的银色长毛甩出一波三折的动感状态,如同一只被甩干机疯狂搅动的拖把。 “滚远点,别把灰尘甩锅里。” 危月燕一脚把白泽踹出去老远,然后温柔地将烤好的罗蜜果切分成片,摆在井晓面前的盘子里。 井晓吃着口感似面包的罗蜜果,喝一口蛇羹,脸上笑眯眯地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琮苍太子束起头发,把衣衫收拾整洁,盘膝坐到火塘对面,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汤,慢慢饮着,一双凤眸中闪过道道精光,状似无意地在白泽身上扫来扫去。 井晓对神明斗白泽的戏码喜闻乐见,才不会去干涉他们之间的恩怨。小姑娘一扭头看向玄光镜中的光影。 —— 京城。 陆寅君去商行接收订购的皮货,与申义和范永富寒暄良久。 申义性情豪爽,范永富仁义也颇有担当,与来京城时同行的兰坊商队的掌柜和护卫首领相比,没那么精明,亦少了许多算计。 至少陆寅君愿意与他们多聊几句。 隶属虞氏镖局的申义,拍胸脯承诺要给陆寅君弄一张武林大会的请帖,没想到陆寅君手中竟然有虞家少主虞策亲自送来的“双印帖”。 从申义这里陆寅君才知道“双印帖”的难得,整个大夏不过发出百张而已。由此可见他与辛彦两人在虞家心中的分量。 “寅君兄弟,竟然是那位陆神医?请受申义一拜。” 申义知道陆寅君曾在虞氏山城给少主虞策治腿疾,当即起身长揖及地。 陆寅君抬手扶起申义,笑道:“申兄不必如此,小事而已。不过是医者仁心,遇到疑难杂症亦有些技痒。” “申义有眼不识神医,罪过罪过!陆神医对虞氏有大恩,家主亲自发令,虞氏族人,包括下辖商队、镖局行走江湖,若遇到陆神医,必待为上宾。” 申义神情激动不已,一时竟难自抑。 范永富笑呵呵道:“现在可不仅是对虞氏有大恩,对我范家商行亦有大恩。此次白头国之行,要不是遇到陆神医,我们怕不是都要葬身群狼腹中。” 陆寅君被人反复恭维神医,神情略有些无奈,沉声道:“神医之名实不敢当。叫我寅君,或陆公子。” 申义性格疏朗,听到陆寅君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陆公子太过疏远,我痴长你几岁,还是叫寅君老弟吧!” 陆寅君含笑点头,拱手道:“如此正好,我与申兄皆自在。” 三人验过皮货,约好送货上门时间。陆寅君推辞了两人酒楼邀约,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着往回走。 随着人流慢慢走到都城隍庙前,见庙中神光耀目,陆寅君心中一动。 都城隍庙香火弥漫,比他离开京城时更为鼎盛。 庙祝见陆寅君衣饰普通,却气势不凡,于是态度极佳地向他介绍庙中各殿。 “公子,可要上香,庙中香烛皆是免费提供。我们都城隍老爷心慈,为信众广开方便之门。还有副殿的琮苍太子殿,也颇为灵验。无论是求姻缘,求官运,求健康,最重要的是求财运,都极为灵验。” “琮苍太子还管姻缘?”陆寅君金眸一闪,诧异道。 “自是管的,琮苍太子乃天界太子,与姻缘月老的关系,那不就是君主与臣子嘛!若是有人求到太子面前……公子想想,神仙之间是不是更好沟通。” 庙祝说着不知打哪听来的故事,或者只是他自己对神明关系的理解,竟讲得头头是道。 身边香客频频点头:“如此说来,还真要向琮苍太子上一炷香。那个财运真灵?” 庙祝一边递香一边笑道:“琮苍太子法力无边,曾在金安山收服一只灵宠金蟾,那金蟾洗个澡都能形成黄金河。您老想想,这财运可是有根之木,有源之水,必然不是凭空得来的。” 香客从庙祝那里领了香,问清琮苍太子殿的位置,一路小跑着去上香。 看得陆寅君啼笑皆非。 庙祝双手奉上一炷香:“公子若是想秋闱得中,不如也去琮苍太子那里求一求,想必亦能考试顺利、官运亨通。” “多谢庙祝。” 陆寅君笑着接过香,抬腿去了琮苍太子殿,借着供台烛火点燃手中线香,随手插在香炉中。 线香的烟直直向上,殿中神像的脸上闪现一缕神光。 外人看不到,但在陆寅君的金瞳之中,神光分外明亮。 坐在玄光镜前的琮苍太子,看着玄光镜中的陆寅君给自己上香,整个神躯都要不好了。 琮苍太子神念法身瞬息千里:“找我何事?” 陆寅君忍着笑意:“没事,我路过。” “山主正施展玄光镜观看京城盛景。你的一举一动,无需法眼,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琮苍太子的声音通过神像法身传出,有一种悠远空灵的感觉,只是话中的含义…… 陆寅君:“哈?!”他就是想促狭一下,怎么还让人逮个正着。 第418章 王大与王二 胖若两人的辛彦给自己画了一个“美黑妆”,换上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衫,拉着何传铭往街市上窜。 何传铭见辛彦的打扮,摸摸后脑勺:“师父,哪有人把自己往丑了画的。您这样,我都不认识了。” “要的就是没人认识,熟人都认不出来才好。走了。” 辛彦摇摇手中钱袋,揣进袖口的内兜里,拉着何传铭在街上晃晃悠悠东瞅瞅西看看。 完全看不出当初贵公子的矜持,怎么看都是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 矮墩墩又黑又胖的小孩儿走在街上,路人可能会好奇地瞧两眼,却不会太在意,更不怕被以往认识的人认出来。 就算有人认出何传铭,那跟他辛彦又有什么关系,大可以用亲戚家的孩子搪塞过去。 辛彦要脸,在他“瘦”下来之前,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姓名和相貌与人打交道。 何传铭不情不愿地走在黑胖子身边,眼睛里的嫌弃都要从眼眶溢出来了。只不过他说再多的反对也没用,辛彦可以无情地武力镇压他。 “穿的这身衣服还不如我家小厮呢。师父,要不换件衣裳?”何传铭在辛彦身后嘟嘟囔囔,“何公子可丢不起人!” 辛彦冷眼瞟他,语气加重:“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何传铭换上笑脸:“师父,我是说京城哪有什么土特产,世界各地的特产倒是有很多。” “你当我没来过京城是吧?”辛彦没好气地瞪眼,“我才离开京城月余,不是真土包子。” 何传铭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师父,我说真的,港口那边来了很多大船,带回来的海外奇珍异宝,让人大开眼界。” “有海外之物?” “不只有海外,还有西边的异宝。各种香料、宝石,还有精钢弯刀。” 说到武器弯刀,何传铭脸上浮现出一种,小孩儿见到直溜木棍才会露出的那种特有兴奋感。 辛彦不由得瞥他两眼,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绝对不能沾上这孩子的傻气。 “别叫我师父,我现在也不是辛彦。” “啊?” 何传铭再次露出标志性傻样。 得到辛彦一个大号脑瓜嘣奖励。 “从现在开始,叫我王二。” 辛彦步行的速度不慢,边走边说,肥壮的身体在街上横冲直撞,简直如同一头黑色的小牛犊冲向四海奇珍坊。 何传铭跟在他身后,大声喊:“师,不对,王二等等我。” 路两侧的行人纷纷侧目避让。 …… 陆寅君刚从都城隍庙中出来,就见到辛彦和何传铭,风一般从他面前刮过去了。 几个被冲撞的行人,大骂他们不长眼。回头看清是两个小孩子,少不得说一句,欠管教。 但也不会真的追上去,与小孩计较。 琮苍太子神魂显化形体,站在陆寅君身边,看向旋风的方向。 “刚刚那是……辛彦?” “如你所见。” “怎么黑得跟鬼一样?” 陆寅君抖抖袍袖,道:“可能觉得这样别人认不出他吧!人族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很正常,不是谁都有殿下一样的法眼。” 听出白虎大妖的讽刺之意,琮苍太子果断转移话题:“他们要去哪?” “四海奇珍坊。”陆寅君结合刚刚场景,掌上起卦稍加推算就知道目的地,这点小事不至于算错,扭头问道,“要去看看吗?” 琮苍太子身上幻化出的衣饰精致华美,听到陆寅君的声音,微微颔首:“走。” 什么是天潢贵胄,雍容华贵,什么是龙章凤姿,气度天成…… 琮苍太子往街上一站,几乎吸引了全部路人的目光。 不乏胆大的小娘子,借故上来想套几句话。 当然,陆寅君气势渊渟岳峙,那般沉稳的气质,与琮苍太子并行漫步街头,可谓相得益彰,半点没被对方的贵气压制。更不会让人误认成护卫之流。 “你现形出来,合适吗?” 陆寅君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到琮苍太子耳朵里,又不会被四周的人听见。 “山主没反对,我的修为也到了。” 陆寅君面无表情,咬着牙道:“我是说,你现在这张脸,跟庙里的塑像一模一样。” “哦,忘了。我改改。” 琮苍太子说着,边走边慢慢调整脸部轮廓,三步之后,那张脸俊美还是俊美,但已经与庙中神像半点相似都没有了。 “我听说过四海奇珍坊,”琮苍太子声音一顿,看向身侧肃着一张脸的陆寅君,“很多人祈愿想在那里发财。” “哦,殿下保佑他们发财了?” “命里有时自然有,命里若是没有,得到的也会失去。”琮苍太子展颜而笑,“寅君在外面别叫我殿下,换个称呼,现在开始我是王大。” 陆寅君金眸闪过一抹诧异,笑道:“你们两个……脑子有毛病吧!” “哈哈哈哈……” 琮苍太子笑得开心,十分想知道辛彦知道他名字的反应。 辛彦能有什么反应啊,当然是努力把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狭长灰眸瞪成浑圆,咬牙切齿喊:“王大?” “王二,叫哥,别客气。” 琮苍太子挑挑眉毛,脸上笑意盈盈,摆明就是要占他便宜。 何传铭看看琮苍太子,又看看脸上表情僵硬的辛彦,手中抱着一大块翡翠原石,不知该作何表情。 “师父的哥哥?” “别管那俩傻子,这石头怎么卖?” 陆寅君从何传铭手里接过两个拳头大小的原石。 “十两银子。” 海外商人本来见两个小孩看石头,以为这单生意做不成了,没想到又冒出两个年轻人,一看就家世不凡的样子,报价自然水涨船高。 何传铭不乐意了,大声嚷嚷:“你刚刚还说五两银子。” 陆寅君眸光犀利盯住商人的眼睛:“到底多少?” 商人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着说:“五两就五两。买定离手,咱可不保证这里面有翡翠。” 陆寅君掂着手中原石,扔给商人一锭银子,看着对方上称。 “正好五两,客官需要现场切开吗?” “不必。” 陆寅君冷着脸,当着商人的面单手用力,将石头外壳捏得粉碎,露出内部一点暗绿,被阳光一照辉映出梦幻的色泽。 商人大惊失色:“绿,绿……”再看陆寅君衣着和单手捏碎原石的实力,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这位公子,卖吗?” “不卖。” 陆寅君风轻云淡地将石头放进袖子,实际扔进储物袋,看向还在大眼瞪小眼的一神一魔。 “走了。王大,今天可要给我们一些好财运。” 琮苍太子等了半晌,到底是没听到王二叫他哥,瞄一眼陆寅君袖子,笑道:“你刚刚不是还发了一笔。” “还可以再多点。” “莫要贪得无厌。” 两人说说笑笑,继续向坊内走去。 辛彦表情难看无比,不过因为化妆画得太黑,反而看不出真实的脸色。 何传铭在他身边嘀咕:“那块石头明明是我看中的。陆师兄真不够意思,怎么也得见面分一半啊!” 辛彦瞪他一眼,瞅着两人身影快步跟上,冷哼:“你没看到商户的几个伙计在认人吗?还有大财在后面等着。” “别回头,你说那个弯刀在哪里?” “哦,在前面西域的店里。” 辛彦拽着何传铭,几步走到两人身前:“去看弯刀吗?精钢锻造的。” 琮苍太子心情不错,闻言与陆寅君眼神交流一番,颔首道:“好!去看看。” 陆寅君余光斜瞥着刚刚卖石头的摊位,凛冽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 “呵!在大夏京城做生意,还想欺神骗鬼。” 辛彦冷飕飕道:“总有那活腻的想要试试剥皮抽筋的滋味。” 何传铭被辛彦说话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师父,咱可不能杀人啊,京城捕快很厉害的。” 第419章 死无葬身之地 京城四海奇珍坊的街道上,四人悠闲地逛街,身后跟了一串鬼鬼祟祟的小尾巴。 有卖翡翠原石的商人派出来的伙计,也有看到陆寅君开石,露出那一抹暗绿,而生出些许不良心思的江湖人。 更有京城衙门里的捕快,等着作奸犯科的小贼们下手,他们再来个黄雀在后,不仅人赃并获,还能收获一波受害者的感谢。 何传铭微微侧头看向身后,“师父,有人跟着我们。” 辛彦:“嗯,跟就跟着,等等看。” “等什么?” “当然是等小贼们动手,捉贼捉赃,人家什么都没干呢,你想如何?” 辛彦的声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两人,尤其是衣着华丽、风度翩翩的琮苍太子。 有这般人物,珠玉在前,更显得他像个不入流的家仆小厮了。 “哦,原来如此。” 何传铭心大,转眼就把刚刚的事情忘了,眉飞色舞地向辛彦介绍沿途的商铺和路边摆摊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贩。 “那弯刀就在前面,比别的店铺里卖得都锋利,隶属工部的几家铁匠铺子来人看过,都说打不出这样的刀,当场买了三柄回去,说要研究研究。昨天已经叫价到一千金一柄刀了。” 辛彦耳中听着何传铭喋喋不休,拖着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卖弯刀的店铺走。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 看到身侧摊位上摆着的一支黑色骨笛。 辛彦抬手拿了起来,骨笛入手甚沉,带着一股不祥的阴寒气息。 “笛子?” 小贩赔着笑脸:“公子真有眼光,这是从西边传来的乐器,看形制是个笛子。今天刚收来的,就等着公子这般有眼光的客人,帮着品鉴品鉴。” 何传铭发现辛彦摆弄笛子,一脸嫌弃:“师父,这玩意黑不溜秋的,看着就不舒服。” 辛彦没理会何传铭的话,抬头问摊子的小贩:“怎么卖?” “公子,这可是从西域传来的……” “怎么卖?” 辛彦压低声线再次开口询问,一双浅灰色眸子带着冷意,将对方盯着,就差明说:你敢漫天要价试试? “五……啊不,三两银子。” 小贩后背一寒,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毛骨悚然感,吓得说话都带上哭腔,“公子,不能再低了。不敢欺瞒公子,小的收价是二两八钱。哎呀,小的家有老母要奉养,下有两个孩儿,总不能赔本做生意吧!” 辛彦从钱袋里掏出三两半的小银锭,扔给对方。 “不必找了,多出来的是打赏你的。” “师父,买这东西干吗?看着怪瘆人的。” 何传铭伸手想摸摸骨笛。 辛彦一巴掌拍掉他欠欠的爪子,语气不善道:“这是人族胫骨所制的骨笛,别乱碰。” “啊!人骨?” 何传铭脸色一白,吓得后退两步。 陆寅君听到动静,扭头看向辛彦手中黑色骨笛,皱了皱眉。 “你买这么邪门的玩意做什么?” “在我手里,至少可以保证阴煞之气不外泄。” 辛彦淡淡瞥一眼身后卖骨笛的摊子,那小贩正热情招呼着其他顾客。 “他最好说的是实话,今天收来的物件都没往家里带,不然……呵呵。”沾上了阴煞之气,他的家人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丧命。 琮苍太子凤眸中黑色骨笛上阴气缭绕,仿佛有无数阴魂哭嚎。 “养成这般阴厉模样,至少填进去几万生灵的性命。送到庙里将戾气渡化吧!” 辛彦右手执笛敲打一下左手的手心,黑色笛子上幽光一闪。 “王大,你长得好看,想得也挺美!凭什么安排我的东西。” 肥胖油腻又矮戳戳的黑胖子辛彦语气轻佻,浅灰色眼眸中满是挑衅的神色。 “我不是想安排你的东西,只是现在的封印治标不治本。”琮苍太子看着辛彦施法,将骨笛上的气息完全封住,摇了摇头道。 “治本?谁说我要治本的。”辛彦气不打一处来,“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小爷好不容易碰上一件魔器,你还想给净化了。” “我又不是人,说什么人话。” 琮苍太子眯起凤眸,冷哼一声,“你最好把这东西管好,要是让我发现你用它害人,我跟你没完。” 琮苍太子与辛彦之间说话,怕外人听到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多是以神识传音。 所以在何传铭看来,就是两人嘴唇微动,但没有任何声音,当然他们互瞪的目光很不友好。 陆寅君对一神一魔之间说什么不感兴趣,因为他发现四海奇珍坊的气数,竟然变幻莫测。 沿街的摊位和商铺里,不仅偶有神光闪烁,还隐约有多重魔气。 只是坊内游人如织,鼎盛的皇朝气运,加上炙热喧嚣的人气,无论神光还是魔气,都被压制得十分安分。 “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坊市,能有这么多神器、魔器。” 陆寅君传音给身边的神、魔。 琮苍太子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除了最早被陆寅君收入怀中的极品灵石,这坊市之中闪着神光灵韵的东西,不止一件两件。 没错,那原石中的一抹暗绿并不是翡翠的光泽,而是罕见的极品灵石,在仙界可以当成硬通货的东西,在人间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 “不如比比看,谁能全都收下来。”辛彦舔舔嘴角。 魔器啊,魔宫中都不多见的宝贝,不仅材料难寻,炼制条件也相当苛刻。 陆寅君金瞳灼灼,伸手按住跃跃欲试的辛彦,“这些东西上牵扯的因果太多,你确定都要收入囊中?” “因果?”辛彦动作一顿,“我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因果。” “不看因果,看气运也知道,某些东西不应该落到你手里。”琮苍太子递给他一枚银白色镜片,“用这个。” 辛彦接过镜片,怀疑地看向琮苍太子和陆寅君:“你们别驴我。” 琮苍太子不以为意,神色平静道:“以神念观天地之法,透过镜片仔细看看那些东西。” 何传铭见三人停在街上不动,顿时急了。 “师父,陆师兄,你们看什么呢?弯刀店在前面。” 辛彦按琮苍太子说的方法,以镜片观气运,果然每样东西都隐约纠缠着或明或暗的气运线,代入一下因果…… 如果他真的将这些东西都收入囊中,意味着要把这些因果都接下来。 嘶,辛彦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陆寅君瞥着辛彦变幻的神色,道:“无论,都不可能把所有好东西都占全的。” 辛彦抬头看向陆寅君和琮苍太子,一声不吭,极为自然地把银色镜片放入了自己的储物袋。到他的手里的东西就是他的。除非杀了他,不然谁也别想抢走。 琮苍太子挑了挑眉毛,看一眼陆寅君:他一直这样? 陆寅君金眸含着笑意:没错,一直如此。 一神一妖对视,同时摇头:果然是魔族啊! 第420章 流落人间降魔杵 玄光镜里,琮苍太子金光灿灿的法身,与陆寅君、辛彦和何传铭一起逛着四海奇珍坊。 确切地说,是陆寅君和辛彦开启大采购模式,另外一神一人,彻底沦为拎包小弟。 辛彦权衡利弊之后,放弃打算收集四海奇珍坊内所有魔器的念头,但是因果牵扯不大的仙器和灵器,管他能用不能用呢,反正一个都没放过,统统收入囊中。 井晓打个哈欠,瞥一眼还在木屋火塘边定坐的琮苍太子本体。 说别人贪得无厌,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看到仙器也是两眼烁烁放光。 危月燕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玄光镜中的景象,小声问井晓:“他们这么做,不会有事吧?” “唔,在遭雷劈的边缘疯狂试探。” 听说这几个家伙有可能被雷劈,危月燕笑得格外开心。 无论是白虎星君的代理虎,还是琮苍太子,亦或是小魔人辛彦,哪个被雷劈,她都举双手双脚庆贺。 “山主,那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仙器、魔器?我刚刚好像还看到一个神器。” “那是京城啊,因缘际会之地。仙器、灵器、魔器,自是在那里等待有缘人。” 井晓放下手中的几颗坚果,喝一口甘甜的树汁,用法术净手准备吃瓜。 白泽蓦地反应过来,瞪大兽瞳道:“山主是说,那些进入六道轮回转世的仙人?” “不止,还有转世的星君们,包括人间那些有大气运的人,都有机会。”井晓的声音不疾不徐。 玄光镜中光影轮转。 危月燕突然揪紧瑞兽的银毛,大声嚷道,“白泽,你看看那个是不是……是不是我的降魔杵?啊,怎么会被那妇人当成捣衣杵在用。” 白泽脖子上的银毛差点被揪掉,用力躲闪一下,嗷呜道: “别薅我毛,要秃了、要秃了,嗷呜……请琮苍殿下帮你买回来。” 琮苍太子定坐中微微睁开凤眸,看向玄光镜中身影,一心二用道:“降魔杵的气运很重,怕是不好买,我先问问那妇人。” 井晓提醒:“琮苍殿下,不能强买强卖。该是她的自然会回来,若是破了其气数,未必是好事。” 危月燕冷静下来,疑惑道:“我的降魔杵怎么会流落人间?若不是在这里看到,我的神魂竟然没有丝毫感应。” 她一手轻抚玄光镜中降魔杵的轮廓,猛地扭头看向吃瓜的井晓。 真吃瓜,梧桐山南边野生的瓜果种类繁多,临近秋季,瓜果菜蔬简直享用不尽。 “看我干啥,我怎么知道?”井晓抬头对上危月燕的视线,“你战死的时候,我爷爷的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白泽呜呜叫:“当年你就是在人间界战死的,武器流落人间不是很正常嘛!张帝君和王母都能偷偷把你的神躯沉入无烬海里,难道还会帮你精心保管兵器不成?” 危月燕目光一凝,这可真是戳到她的痛处了。 武器流落人间算什么,她自己在地府流浪近万年。既不能重生,又不能转世。想想白泽的解释也算合理。 玄光镜中,琮苍太子花了一百两银子,从那妇人手中买下捣衣杵。但又面临一个问题,他是法身降临,没法直接把东西带回来。 陆寅君听琮苍太子解释,自然而然将降魔杵收了起来。 “我带回去给危月燕。” 琮苍太子点点头,此次算是了结一段与天女危的因果。以后危月燕要报仇也好,算账也罢,都找不到他身上。 井晓施法将瓜瓤掏空,单手持瓜啃得正香。看向双目微阖的琮苍太子,随口问道:“法身行走人间,与双目观看有何差别?” “偶有神魂分裂之感。”琮苍太子认真感应,“与法身回应信众截然不同。” 井晓点点头,淡淡道:“你们适可而止。” 琮苍太子知道井晓说的是什么,刚刚已经提醒过一次,再次提醒只能证明,他们马上要踩临界点了。 …… “不能再买了。” 琮苍太子转身朝陆寅君和辛彦道。 辛彦灰眸瞪他:“怎么王大,就许你买气运那么重的捣衣杵,不让我买没什么气运的魔器?” 琮苍太子脸色一冷:“山主说我们在遭雷劈的边缘。王二,你有意见?” “哼!不买就不买。” 辛彦有再多的不满,也乖乖闭嘴。遭雷劈他不在乎,怕的是回去不受死罪,受活罪。 想到井晓作天作地的小模样,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玄光镜中,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辛彦的后背就一阵发寒。 陆寅君放下手中象牙雕刻的七层玲珑球,朝店家歉意地拱拱手,“此物巧夺天工,却不是在下能负担得起,留待有缘人吧。” 店主一身儒雅衣衫,起身回礼:“慢走,不送。” 何传铭扭头看一眼玲珑球,感觉那光晕氤氲,象牙白色温润得可爱,手中摩挲着刚刚陆师兄给他买的弯刀。 唉,陆师兄都买不起,他更没钱了。 不过何传铭想得开,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很快就放下了,反正买不起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欣赏一下就好。 “师父,那咱们是现在回去,还是再转转?” 辛彦看着陆寅君和琮苍太子表情都很隐晦,忽然反应过来,于是不怀好意地朝何传铭笑道,“转,转到天黑再走小路回去。” 第421章 他真想清理门户啊 危月燕看着降魔杵被陆寅君收到储物袋里,整个人喜形于色,一边顺着白泽柔顺的长毛,一边快乐地啃了两口红色甜瓜。 “还转什么呀,快点回来啊!” “他们在京城,要回也是回赵夫子那里。回梧桐山且得一段时间呢。” 白泽无语,扭着脑袋企图脱离危月燕的魔爪。 危月燕反应极快,薅着瑞兽的耳朵一把将他摁在地上。 白泽不甘示弱倏地缩小体型,化为狐狸大小,迅速逃脱控制。 危月燕反应不及,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啊,白泽你敢!” “欺负瑞兽,要遭天谴的。” 白泽机灵地跳到井晓身后,与危月燕拉开安全距离。 井晓对一人一兽的内斗毫无兴趣,不受影响地捏诀调整玄光镜的角度,把跟在陆寅君身后的几批人都照进玄光镜中。 其中最显眼的是几名江湖打扮的男子,抱着膀子聚在角落,说话的声音从玄光镜中传出来。 “嘿,这几只可是肥羊,就我这双招子辣得很,今天下午他们买东西花出去的银子,可不止千金。” “盯上他们的也不止咱们几个。” 一名尖嘴猴腮的男人说着话,同时贼眉鼠眼地四处打望。每看到有路过的小娘子,都要色眯眯地狠盯几眼。 若是对方啐他一口。 这家伙必然嘿嘿嘿……淫笑出声。反而臊得面皮薄的小娘子们满脸通红,疾步走开。 “老六,别惹事儿。兄弟几个倒是拿个章程出来,是劫,还是救?” 身着黑色短袍的男子斜瞥着几人,头上斗笠遮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做了这一票,咱们兄弟直接扯呼,京城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查到我们身上。就算查到,咱们兄弟鱼入江湖,还能被公门抓到?” “武林大会在即,若是在京城闹出事,官府不会一直追着,但虞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有人在角落里说出这么一句,引来几人侧目。 被称呼为老六的男子,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他们是西南口音,会不会与虞家有关系?” 他的话立即被反驳,“怎么可能?那可是有两大先天高手坐镇的武林世家。” “做干净点!”一直沉默的刀疤脸男子,沉声道。 几人同时闭嘴,互相对视一眼。 不知是不是在彼此的眼神中得到什么一致的解读,在看到琮苍太子身着华丽衣袍从一家店里出来,拐进旁边的小巷,几人默契地跟了上去。 头戴斗笠黑衣短打的男子颇为机警,在巷子入口处脚步微顿:“情况不对……” “才反应过来,晚了。” 辛彦忽然出现在对方身后,露出阴恻恻的笑脸,随即一脚将对方踹进了巷子阴影处。 …… “快,进去了。别让小贼伤到几位公子。” 京城十几名捕快一脸严肃,一手扶着挎刀,脚下生风飞奔而至。 “大人我自首,我们什么都没做……” “啊,大人救命,我没杀人。” “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几位捕快神情皆是一怔,这一地哎呦哎呦的江湖人都什么毛病,听听嘴里喊的浑话,江湖人的硬气呢? 身穿捕头公服的丁桂文扫视一圈,对方下手有分寸,没有要命,顿时长吁一口气:“江湖人祸乱京城,带回去审问。” “是,大人。” 捕快们齐齐应声,两人一组,将倒地的十几人连拉带拽地带回衙门。 “老实点。”“快走。” 小捕快姜信看着捕头丁桂文还在查看巷子里的打斗痕迹,不解地问:“师父,是刚刚那三位公子打的吗?” 丁桂文面色凝重摇头道:“你们啊,真不让人省心,发现江湖人图谋不轨,就该早点动手收拾一顿,也就安分了。” “师兄们只是想放长线,我们看着呢,出不了事。”小捕快瞄见师父的表情,越说声音越小。 丁桂文指了指地面:“出不了事?那人呢,嗯?” 姜信心虚地摸摸鼻子:“师父,谁知道那几位公子看着文文弱弱的,身手这么厉害。” “动手的只有一个。” 丁桂文的话一出口,姜信等一众小捕快皆是一脸惊讶:一个打十几人? “没错,只有一个。” 丁桂文循着地面痕迹,脚下踩着步形,为几人演示对方是从哪几个角度出手,一瞬间将十几名江湖好手打倒。 “这些江湖人,算是踢到京兆尹门口的石狮子了。” 丁桂文在心中暗赞一声出手的人武功高明,同时对这十几个江湖人颇为不屑。 姜信紧张地问:“师父,那……您觉得是哪位公子出手?” “不知道,去问问。” “师父,京城几百万人口,咱们上哪找去。”姜信脱口而出,又尴尬地捂住嘴。 丁桂文并未生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没有坏心眼,就是嘴总比脑子快,于是耐心道:“那四位公子其中之一,是何廷树何大人家的公子。” “师父,不对吧,只有三位公子。” 丁桂文实在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姜信的脑壳。 “那四个人气质不俗,穿得像小厮一般的黑胖小子,脸和脖子的颜色都不一样,一看就是化过妆的。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如此促狭,普通人看不出来就算了,你们身为公门中人怎能走眼。” 姜信傻眼:“化妆?”谁见过把自己画成丑八怪的人啊! “先回衙门,跟大人招呼一声,再去何大人家里问询。” 丁桂文拍拍徒弟的肩膀,这些孩子经验太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 一墙之隔。 辛彦瞄一眼离开的公门捕快,眼神不善。 何传铭抓抓头发:“师父,怎么办?那个捕头要去找我爹。我在京城也不出名啊,他怎么认识我。” “当然认识你。这位丁捕头参加过锦城文会。”辛彦眯起灰眸,冷声道。 “哈?” 何传铭张大嘴巴,愣愣地看向辛彦。 辛彦:“想必在锦城参与文会的各大世家俊杰淑女,他都能一眼认出来。”要不是他实在是胖若两人,估计也会被认出来。就这,还看出他化过妆。 何传铭眨着眼,惊疑不定地道:“京城的捕头参加锦城文会?” 辛彦点点头,发挥他的好记忆力,对着何传铭,同时也向陆寅君和琮苍太子解释。 “这位不仅参加过锦城文会,最后一场还夺魁了。苗峥、丁桂文、谭立春、吴显君和张正桃组队,是第一批回到赛场鸣金收兵的。” 丁桂文恐怕不是京城捕头那么简单。 当然现场三人都懂得言外之意。 只有何传铭还在冥思苦想,然后恍然大悟:“哦,我记起来了,当时赛场发求救信号,其他小队都去救援了。只有两人回来鸣金收兵,其中之一就是这位捕头。” 陆寅君金瞳中多了些无奈,出声道:“传铭先回去与何大人说一声,不然丁捕头来访,何大人不好应对。” 何传铭迟疑地问:“我要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告诉我爹吗?” 陆寅君单手揽住对方肩膀,边走边说:“那是自然,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只是逛街买些东西,被江湖人盯上,由你师父出手,揍了他们一顿而已。” 何传铭小眼神一瞟一瞟地看向琮苍太子。 “陆师兄说得对,那……我怎么介绍他?” 辛彦嗤笑:“你平常糊弄你爹的精明劲儿都哪儿去了?出手的是我,那位是陆寅君的朋友,你又不认识,与他何干?” 何传铭缩着脖子,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师父说得对。” 辛彦两眼望天,踢了一脚路边的碎石子。 有时候,他真想清理门户啊! 第422章 吊脚楼 梧桐山木屋。 琮苍太子收回法身,于定坐中缓缓睁开凤眸,看向面前的玄光镜。 镜中光影仍在继续,只是与他再无关联。 京城中扑面而来的人道气韵,与此时梧桐山中万千生灵之气,让琮苍太子心神一阵恍惚,不由得自问:他真的化出过法身与白虎星君、魔族同游京城吗? 井晓知道琮苍太子的修行,到了关键之处,所以时刻分出一缕神念,关注他的反应。 见他脸上神情先是茫然,继而醒觉,遂放下心来。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庄子,但在修行境界上,仍有类似的比喻:恍然如梦。 若是到这个关头,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恐怕蹉跎的时间就要久了。 修行之中处处是考验,井晓只能为他引路,却无法替代。能领悟多少,都只能靠他自身的悟性。 好在琮苍太子乃是先天神明之体,哪怕以前不能修行,也不会如人族那般有见知障。 看样子这一劫是平安渡过了。 危月燕刚要招呼琮苍太子,发现对方居然又闭上了眼睛。 井晓声音响起:“莫要打扰,让他稳定一下修为境界。” “殿下以前没有法身离体过?”危月燕诧异地问。 她是二十八星宿自然演化孕育出的星君,对于香火之道理解不深。此刻感应到琮苍太子身上的神力浩荡,鼻端若有若无地嗅到一丝奇异的香火气息。 “当然离体过,在海底时还同时凝聚出几个实力强大的法身,与沧龙鼍和旋龟打过架。” 井晓的声音清甜,语速不快、吐字清晰,“修行的阶段不一样,感悟也不同,他的积累足够渡劫,现在已然进阶到新境界了。” “渡劫?” 危月燕第一反应是抬头看窗外的天空,太阳西斜并无阴云,更无雷劫。 “天劫,地劫,人劫。修行之路,可不是只有天刑雷劫。” 井晓摆弄着面前的三足小鼎,观察丹火的状态,千两金的炼化进度,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 原本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现在来看等她回到竹楼,差不多就能出炉了。 大衍丹鼎不愧是神器,炼过几炉丹药,最近又出一炉仙丹,丹火的灵性更足,生命力也愈加旺盛。 就跟家用电器一样,天天使用,性能就稳定又持久,但长时间搁置不用,反而容易出问题。 白泽舔舔嘴角,兽眼咕噜一转,瞄向闭目静修中的琮苍太子。 “山主,琮苍殿下闭关得多久?” “不知道,可能三五天,也可能三五个月,或者三五年。” 井晓云淡风轻地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炼化了一半的蛟龙筋,以御物之法打开丹鼎的炉盖。 轰—— 炽热的丹火猛地冲出炉口,映得整个木屋红彤彤一片。 白泽和危月燕不由自主地后退,火焰的灼热温度,烤得他们口干舌燥,连外露的皮肤都觉得隐隐刺痛。 不过鼎中丹火温度再高,也没有损害木屋中的木制家具。 井晓将蛟龙筋扔进丹炉,同时叮嘱器灵:“炼化其中物性,但不要把龙筋真的给炼化了。” 大衍丹鼎中的火焰如同会呼吸一般,一伸一缩将蛟龙筋吞入鼎中。 砰—— 炉盖自动阖上,屋内灼热的温度慢慢降下来。 危月燕咽下口水,忐忑地开口:“山主,要炼多久?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待着吗?” “嗯。” 井晓扭头看向皮肤黑红的女娃,不想回答关于时间的问题。 毕竟琮苍太子闭关稳定境界的时间不好估算,而且她也没什么必须回去做的事情。 山中种田收地有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山下梧桐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规律又和谐。 重要的是,南海之滨物产丰富,且不说吃的东西种类多,就是能入药的植物、毒虫、蛇蝎等品种齐全。 尤其此地距离海边不远,她有空还能跑去赶海,想想就美滋滋。 “你要不要试试我新配制的润肤膏。”井晓看向黑红皮的危月燕,将一个瓷罐递给呆愣的女娃,“早晚各涂一次,可以美白养护肌肤。” 危月燕更呆了,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井晓还在捣鼓美白润肤膏。 她傻乎乎地接过瓷罐,听井晓说一句,就点一下头,整个一只呆头鹅。 白泽眨眨兽瞳若有所悟,建议道:“山主,若要等琮苍殿下出关,我们不如搬到海边的岩洞里,或者琮苍殿下前段时间新建的树屋中居住。这里就用阵法封闭,以免打扰琮苍殿下修行。” 井晓随手起卦推演,片刻后点了点头:“也好。” 小姑娘搬家非常简单,一抬手用储物指环收起丹鼎和家用物什,说走就走。 关上屋门,随即一道隔绝阵法笼罩住整栋木屋。 井晓翻出几只用于阵眼的小旗子,捏诀施法,一套防御性的旗门阵,眨眼间布置而成。不仅把木屋护住,同时将方圆数十里的气息一起隐藏起来。 倘若不知道阵眼所在,即便走到近处也无法进入阵法圈子里。 白泽惊道:“山主,这是?” “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不知道最终会落在何处。”井晓回头瞥一眼消失在原地的木屋,淡淡道,“希望不是他的劫数。” “琮苍殿下,不是已经渡劫了吗?” “修行之劫千变万化,有许多劫数,表面已经渡过,但时过境迁回想起来才明白,其实当时仍在劫中。” 井晓没有骑到白泽背上,而是不快不慢地走向西边。 “我的传承记忆中有很多类似的情况,但不是我亲身经历,并没有切身体会。” “山主这是要去哪?” 白泽张嘴拽了一下危月燕的袖子。 对方两眼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被扯住袖子也不说话,只一手握着瓷罐,一手执齐眉棍,本能地跟在白泽身后。 晚霞余晖散尽,星辰逐渐亮起。 井晓在前方走着,既没有去海边崖洞,也没选择琮苍太子所建的宫殿树屋,而是带着危月燕和白泽穿行密林,又爬过两座矮丘。 虽然天光渐暗,林密沟深,但一转过山坳,眼前立马开阔起来。 远处是波光粼粼倒映着星光的水面,近处是长满茅草的湿地,圆弧形的岸边,影影绰绰地有一座由竹子搭建而成的吊脚楼。 白泽目力极佳,自然能看清那是一座四处漏风的吊脚楼,心中暗道:破成这样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 井晓不知道白泽心中所想,不过估计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哪个都不是脆弱的人族,需要有房顶才能睡觉。 毛球缓缓浮空发出莹润的光亮,如同一轮小太阳,照亮通往吊脚楼的路。 突如其来的亮光,加上井晓和危月燕,还有白泽的接近,原本在附近休息的大小动物,全都跑个精光。 白泽咧咧嘴收敛起大妖的气息:“它们胆子太小。” 水声潺潺,偶有竹筒撞击石钵表面的空灵声响。 “添水?” 白泽再次瞪大兽瞳,这里竟然跟山主在山里住的竹楼小院格局相似,“山主,这也是历代守山人建的临时落脚点?” 危月燕终于回魂,接着白泽的一惊一乍,继续大惊小怪:“我在海边生活七八年,怎么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竹楼?” “不算是临时落脚点,井钦和高月仙在这里住过好几年,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 井晓伸手捏诀施法,几个清洁法术丢下去,原本就有术法保护的竹楼,内外整洁一新。 小姑娘站在竹制添水和水钵旁,仿佛自言自语:“在这住一段时间吧,吃海鲜和湖鲜都方便,附近山高林密猎物也多。” “山主在这里出生?” 白泽一眼一眼地瞟着身侧的吊脚楼,他和危月燕有分寸,肯定不会先于井晓进入竹楼。 “嗯,我出生之后,他们才把我送到山里跟爷爷一起生活。” 井晓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白泽用瑞兽的直觉担保,他和危月燕稍有不慎就可能踩到守山人的雷区,进而成为井晓的出气筒。 危月燕在漫天星宿星君中一向以傻大胆着称,此时靠在白泽身上,一手捂着心口,看向井晓的目光充满警惕。 她识海深处的灵觉警报疯狂闪动,整个人头皮发麻,心脏怦怦乱跳,呼吸都是慌慌的。 第423章 五星连珠 星河垂挂,弯月悬于湖面,四野静寂,一股黑沉沉的无形之力,铺天盖地般压下来。 水边茅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由清晰归于虚无。 白泽和危月燕靠在一起,看向水边钓鱼的小姑娘。 “你去。” “你去。” 一人一兽互相推诿,最后危月燕气愤地踢了白泽一脚,“什么瑞兽,磨磨唧唧的。” 白泽毛长皮厚,根本感觉不到疼,不过还是咧嘴求饶,一副好欺负的窝囊样。比起去井晓那里找不自在,将来被穿小鞋,现在被天女危踢两脚完全是小意思。 危月燕握着小拳头鼓起勇气,凑到井晓身侧,小声嘟囔:“一定得夜钓吗?山主自己说的,小孩子熬夜长不高。” “你们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井晓漂亮的杏核眼望着远处波光,手中钓竿纹丝不动。 毛球体贴地熄灭自身亮光,化成毯子一半垫在小姑娘屁股底下,一半披到她的身上。 山高风大、水边夜寒,毛球要努力给小姑娘温暖。 危月燕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山主还愿意跟她说话。于是她发挥自来熟的厚脸皮,托着下巴蹭蹭毛球毯上的软毛,继续跟井晓搭话。 “那个……钓竿好像不太一样。” “嗯,是炼化过的法器。” 井晓声音轻轻柔柔,听在危月燕的耳中,好似羽毛挠过脚掌,让她的心里痒痒的、软软的。 “山主在想爹爹和娘亲?” “没有,”井晓脑袋没动,眼神斜瞥着她,“我跟他们又不熟,想来做什么?” “啊!” 危月燕瞪大双眸,与井晓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上视线,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解释:“我见你,到了吊脚楼之后,心情就不是很好。” 井晓无语地继续看向前方,天上星河与湖中星河相接,美景如斯,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干嘛! “最近星象有异。” “啊?” “星象与人间对照,天上群星璀璨,地上英杰辈出。你是星宿星君,应该比我更敏感才对。” “啊!” 井晓嫌弃道:“你是野鸭子吗?只会嘎嘎嘎。” “嘻嘻,我还会嘻嘻。星象运转自有规律,爱怎么转就怎么转呗。” 危月燕听到井晓鄙夷的语气,还有熟悉的讥讽,立马恢复大咧咧的本性,小心翼翼什么的根本不适合她,她还是喜欢大开大合直来直去。 某个恢复活力的小女娃,理所当然地把瓷罐举到井晓面前,“这个怎么用?山主,还没教我呢。” “闭嘴,别把我的鱼吓跑了。” 井晓嗓音清甜又冷淡,面上十分嫌弃,不过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洁面后,取指甲盖大小,均匀涂于面部。早晚各一次。” 危月燕毫无被嫌弃的自觉,把两只手掌和一对沾满泥的脚丫子都伸到井晓面前。 “按哪个指甲的大小?” 井晓眼角一抽,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一双小脏手和黑乎乎的脚掌,语气更是冷淡:“左手尾指。” “这样啊,”危月燕打开瓶口,嗅了嗅,“闻起来香香的,是用花粉做的吗?” 井晓被烦得不行,声音越发冷峻:“独家秘方,无可奉告。” “哦。”危月燕安静片刻,又问,“那我用完了怎么办?” 井晓板起肉嘟嘟的小脸,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 白泽恢复本体大小,趴卧在吊脚楼下,一只兽占了小半个院子。 原本竖起耳朵听着水边对话,突然被井晓一声蕴含敕令的“滚”字,震得头晕耳鸣。 “分寸啊分寸。危,我说过多少次,与山主说话要注意分寸。那小姑娘任性得很……”白泽气急败坏地传音给危月燕。 “我说什么了,不就是问问润肤膏的制法嘛!” 危月燕一阵委屈,先是被守山人的威压吓个半死,现在还被白泽埋怨,她已经很用心地维护与井晓的关系了。 谁知道守山人也那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为什么要说“也”,当然是还有一个性情古怪,乖戾怪癖的小魔人在山外溜达。 只看玄光镜,她就知道,那个魔族更不好相处。 希望白虎真君早点把她的降魔杵带回来……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危月燕气哼哼地跳起来,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炮弹,砸向地面的白泽。 “嗝……” 洪荒大妖的本体坚如金刚石,不可能被小女娃砸坏。白泽反而要刻意卸去防御,以免反震的力道伤到对方。 “我太难了。”危月燕的脑袋埋在白泽的银色长毛里,闷闷地说。 白泽深有同感,兽瞳泛起微不可察的银光。 他能清楚地看到湖边小小一团的身影,仿佛要被夜晚巨大的黑暗吞噬,却又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蓬勃升腾,撑开笼罩天地的墨色。 寂灭与生命力同时展现,看上去既矛盾又和谐。 …… “危,快起来。” 白泽声音低沉,叫醒呼呼大睡的危月燕。 “怎么了?” “五星连珠。” 白泽的语气难得有一丝紧张,他上次见到五星连珠的星象,还是一千多年前。 当时彗星凌空,五星连珠,天象异变,人间气数一片混乱,地震海啸火山,各种天灾轮番爆发。 人间界天崩地裂,人族为了争夺生存机会,族群之间战火连绵,民不聊生十室九空。 大夏先祖当机立断,才有大夏的千年国运,至于商族…… 白泽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那段山河崩毁的历史。只是如今三界大劫已起,五星连珠再现,难道旧事又要重演? 嘶,白泽猛地瞪大兽瞳,看向湖边浓重的阴影,脑中飞速运转,将他来梧桐山前后的事情串联起来。 大夏皇帝册封守山人,之后夏忠帝谋逆,太孙夏颂逃到梧桐山受到守山人庇护,三界大劫劫气涌动…… 这么说,人族提前知道? 不对,大夏尊崇祭司,应该是预见到某些事,所以做出应对。但是守山人为什么会帮大夏皇族呢? 白泽才不信是因为受封梧桐县主,井晓不会在意那些,以守山人的职责来说,必然中立于三界之外,更不会在乎人间皇族的册封。 瑞兽抓抓头皮,感觉要长脑子了。不过真相到底如何,也许得找机会问问井晓才能知道。 危月燕仰躺在白泽背上,神魂皆沉浸在浩瀚的星辰之力中,她自身的力量疯狂向上攀升。 想必经此一夜,应劫入世的星君们,力量都会有不一样的质变。 “五星聚啊,山主是在等这个吗?” “倒也不是为了等天象异变,只是天灾人祸,迟早要来的。时辰差不多了,要是不来才是出了变数。” 井晓喃喃自语。此刻的她躺在湖边一块平滑的巨石上,身上裹着毛球毯,露出一张圆润的小脸,杏眸望着头顶星空,五星连成一线,又缓缓交错而过。 —— 大夏钦天监,观星楼。 “五星聚,开始了。” 下任大夏祭司瑞宣,坐在楼顶与现任祭司夏悦,饮茶、观星、对弈。 夏悦放下手中棋子,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他登基不足三年,世家谱上已经十去其三。” 瑞宣没有抬头观星,而是一直垂眸看着大获全胜的棋盘,叹了口气:“国师的预言一一验证了。中原大水,旱灾,北境不稳,五星连珠……朝臣不同意武举选将,但武林大会势在必行。” 夏悦知道瑞宣说的国师不是他,而是上任国师夏时,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位须发皆白的慈祥老人。 “我该去宫里面圣了,五星连珠,天象异变,此乃凶兆。”夏悦放下茶碗,起身整理祭司法袍,“我会与陛下建议的,以武道昌隆提振我大夏国运。” 瑞宣从软榻上站起来,朝夏悦行礼,长揖及地:“师兄保重!” 夏悦走到楼梯口,背对瑞宣站定,深吸一口气道: “瑞宣,我文韬武略皆不如你,命数推演更是一塌糊涂。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游说的那些世家豪强并非完全可信。所谓求人不如求己,他得自己立得住。” “瑞宣受教了。”瑞宣面上一片平静,躬身回答,“世家还是太多,十去其七八才好。” “不能太急,事缓则圆。”夏悦没有再回头,疾步下楼。 虞策从暗影中走出来,看向瑞宣和案上棋盘,道:“先生,朝中反对武林大会的人越来越多,认为江湖中人违法乱纪,扰乱京城安宁。国师真能助我们?” 瑞宣端起架子,微微颔首:“虞少主无须多虑,军中不能再让世家把控。陛下、七爷和太孙都是这个意思。皇族内部纷争再多,仍是要天下安定的。” 虞策眼眸微亮,拱手行礼:“先生,我说的那位陆公子,武学修为和医术皆是十分高妙。若是收归麾下,将来定是太孙助力。他正在京城,不如虞某做东,为先生引荐。” 瑞宣:“陆公子?” 虞策:“是,姓陆,名寅君。” “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位辛彦,辛公子?” 瑞宣无视虞策惊讶,笑着点点头,“倒是许久未见了。你做东,我们在京城聚一聚。” 第424章 离京 清晨,京城赵家宅院。 辛彦手中的柳条在他内力加持下忽软忽硬,一下又一下抽到何传铭身上。 “没吃饭吗?出剑的力度这么小。一百零八式《天罗地网昆冈剑》,被你使成爬虫剑了。” “啊,师父轻点,疼。” “好意思说疼,才几天不见,懈怠成这样。执剑手腕绷直这么直干什么?说过多少次,手腕不灵活,招式变化僵硬,是剑法大忌。” 何传铭在辛彦柳条下满地打滚,不一会儿就骨碌的满身灰土。 赵正青看得龇牙咧嘴,搓了搓胳膊,好像柳条都抽在自己身上一样。他小声在罗豆豆耳边嘀咕:“胖子怎么有这般灵活的身手?” 罗豆豆一把捂住他的嘴,紧张道:“别乱说,他们都听得到。” “谁?” 赵正青感受到嘴唇上覆盖的柔嫩小手,脸上腾地一下发热,瞬间红透了后耳根。 他只习过君子六艺,可以效仿书生们仗剑走天涯,但武学修为实在不高。 当然更不知道,这个院子里除了他和赵孟元,其他人虽然在做着自己的事,但几乎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怕他压低声音,也像是在他们耳边说话一样。 罗豆豆嗔怪地瞪了赵正青一眼,然后就听到何传铭叫得更惨了。 辛彦当然不会拿柳条抽赵正青,怎么算那都是师兄,但可不会放过手底下的傻徒弟。 陆寅君盘坐在房顶上,对着朝阳吐纳结束,轻飘飘地落到院中,嘴角微翘,对着被罚扎马步的何传铭说:“商行过来送货了。传铭去开门,清点一下货物数量。”再扭头看向房檐下的两人,“豆豆,准备茶点。” “哦,好的。”罗豆豆应了一声,瞪一眼赵正青,“先生要考校的书论,你都背会了?” “咳,我再去看会书。” 赵正青朝院中三人示意一下,转身回书房。 还有一个月秋闱便要开考,哪怕知道此次上榜希望不大,只是见识一下考场氛围,他也不能交白卷。 若是给礼部考官们留下不好印象,下次再参加考试可就难说了。 科举可以不中,但不能不重视。 何传铭眯着小眼睛,偷偷瞄一眼辛彦的脸色,嘿嘿傻笑:“师父,我去开门了。”然后不等辛彦回答,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辛彦摇了摇头,看向陆寅君:“昨天……你感觉到了吗?” “五星连珠!” 陆寅君往大门方向的脚步顿了顿,金瞳闪过一丝笑意,“我怎么可能感应不到,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功力大涨。啊,星象异变,某人昨夜不太好过吧?难怪一大早地教训徒弟。” “某人与你无关。哼!”辛彦一甩袖子,手中柳条唰地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插入墙角的地砖缝隙里。 五星连珠要是发生在魔界,辛彦一定举双手双脚欢呼,无序混乱的魔气更适合魔族修炼。 但是发生在人间界,就会搅乱五行灵气,除了星宿星君们在星辰之力加持下修为精进。其他所有修行者和非人族类都十分不舒服,而且天赋越强对天地异变越是敏感。 陆寅君走到二门的门口,提高声音道:“辛彦,收拾东西,中午出发。” “这么急?”辛彦诧异地回头,“不是说明天?” “路远,时间不多,”陆寅君的声音从前院传来,“要是不赶紧走,怕是要走不了。” 辛彦脸上的神情微变,陆寅君又说时间不多,琮苍太子也说时间不多,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他就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 …… 陆寅君站在院中,看着何传铭清点货物数量,再送走镖局和商行的人,立即将货物装入矮脚驴车的车厢。 当然是只往车厢里装了一小半,大部分货物借着障眼法放入储物袋里。不然车厢里放满货物,重量多少且不说,辛彦可就没地方待了。 何传铭擦擦头上的汗,“陆师兄,现在装车太早了吧?” 陆寅君:“不早,用过午膳,下午启程。” “啊?”何传铭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陆师兄这么急?京兆尹昨天拜访我爹,还说今天要找我们问话呢。” “不是还有你嘛!” 陆寅君一拍何传铭的肩膀,金瞳中隐隐露出些许蛊惑的金芒,“那些江湖人没从我们这里劫掠什么东西。定性么,最多就是江湖恩怨。没有实际损失,很快就会把他们放了的。” “哦!” 何传铭摸摸后脑勺,感觉陆师兄说得有道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 赵孟元到京城之后,习惯每天早起就去茶馆听书,通过细致入微地观察,了解京城乃至整个大夏的动向。 茶馆的说书先生,不仅会讲故事演义,更是会说各地的奇闻逸事,闲来无事泡茶馆的京城民众,往往有钱有闲消息也比较灵通。 今日一早,赵孟元刚坐下点好茶水和点心,耳中注意分辨着各路消息。 不过今天大家议论的事情比较一致,就是昨夜天象异变,还有国师对陛下建言,要以武道昌隆提振大夏国运。 因而明年春闱之后的武林大会,层次又提升一个等级。 赵孟元心中略有焦躁,不过面上仍是四平八稳,手指轻轻捻动胡须。 茶楼说书先生讲完北境两军对垒,边军大败狄族的战事,又说了一段儋州武勋世家柳氏的嫡长孙柳陌,领兵杀入北方草原,追击狄族残部三千余里,直达北海,勒石记功的传奇故事。 赵孟元给说书先生放下几枚铜钱作为润喉的茶水费,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离开茶楼。 京城长街之上,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两侧店铺生意都颇为兴隆。 赵孟元脚下步伐稳健,看似悠闲,实则速度极快地回到租赁的宅院。 开门的是陆寅君,赵夫子一抬头看到院中的矮脚驴车,面色微讶:“今天就走?” 看着陆寅君坚毅的面容,赵夫子默然片刻:“早些回去也好,我准备了一些京城特产,还有几封书信,你和辛彦带回去给你们师娘和吴里正。” “先生?”陆寅君金瞳定定地注视着赵孟元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赵孟元一向洒脱,从茶楼回来的路上,已经调整好心态,听到陆寅君的询问,手捻胡须脸上露出笑意。 “寅君随我学习时间不久,不过也是熟读经史的人。京城流传天象异变五星连珠。如今北境虽然大捷,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东南兵祸连年割据一方;江南豪强隐隐与京城分庭抗礼;西北大旱,军政皆被世家豪强掌握。千年前的乱世灾劫,怕是要重演啊!” 陆寅君金瞳熠熠,再次对赵孟元的敏锐感到心惊。他是通过星辰之力,感悟紊乱的五行灵力,才确定人间灾劫气息。 但赵孟元仅凭收集到的虚虚实实的消息,就判断出人间皇朝危机四伏,这等眼力可不是普通读书人能拥有的。 “先生跟我们一起回梧桐山吧。” 赵孟元摇摇头:“原计划不变,等正青秋闱之后,明春再看看武林大会,还得与罗家商议婚事。放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要乱起来,也没那么快。” 午膳后,矮脚驴车驶出赵宅大门。 陆寅君和辛彦一齐朝赵孟元拱手拜别。 赵孟元面带笑意挥了挥手:“江湖险恶,路上注意安全。” 辛彦坐进拥挤的车厢,打开车窗朝何传铭道:“下次见面,我要考校你的修为。” 何传铭突地打个哆嗦,脸上笑得很勉强:“师父放心,弟子一定勤学苦练。” 罗豆豆双手交叠于身前,笑嘻嘻行了一礼:“师父放心吧,弟子会监督何师兄练功的。” 缰绳震动,矮脚驴打个响鼻,感觉身后的车厢似乎又重了,小驴子不太爽地迈开蹄子朝城门走去。 陆寅君戴上斗笠,微微松了口气。 终于要回家了。 第425章 契约规定的义务 梧桐山,湖边吊脚楼。 危月燕出去捕猎了,还准备去海边捡捡海货。既然决定在此地住一段时间,那么就很有必要扩充一下食谱。 而白泽身为一只本体强大到无法化形,又好吃懒做的瑞兽,大部分时间都相当无所事事。 此刻,他趴在玄光镜前打着哈欠,看着陆寅君前脚架着矮脚驴车出了城门,后脚虞家少主虞策就亲自上门,送请帖到赵夫子家,得知陆寅君离开京城,大失所望地回去复命。 还有那个潜伏在京城的未来大祭司瑞宣,面上的惊讶和苦笑都不似作假。 白泽发誓,他连瑞宣脸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山主的玄光镜真是神奇!” 白泽的感叹,对在水边钓鱼的井晓半点影响都没有。 小姑娘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身后立着一把巨大的由树叶制成的遮阳伞,在地面投下一片阴凉。 不管大日金乌的角度如何变幻,伞叶都能完美地遮挡炽烈的阳光。 白泽:“山主,白虎星君和辛彦已经离开京城了。他们选了距离最近的路线。不过就算白虎星君全力运转神行之法,中途不休息,也要半个月才能到梧桐山。” “嗯。” 井晓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白泽等了半晌,见井晓没有其他吩咐,翻身侧躺斜着眼睛继续看玄光镜。不管看多少次,白泽都觉得玄光镜是守山人的作弊神器。 玄光镜,心之所至,无不映像。 只要使用者的心神之力足够,就能看到任何想看的景象。无论是人间界,还是窥探仙界的神明。 玄光镜的主人欲观之景,都可以一一呈现。更重要的是被观测的一方,对此不会有任何察觉。 简直是偷窥秘宝啊! 当然白泽现在能如此轻松,是因为有井晓的心神之力作为支撑,要是让他自己指使玄光镜,估计也就能看看方圆百里的景物。 “山主,玄光镜可以看魔界的景物吗?” “能。” 白泽眼前一亮,“那……” “太丑了,我不想看。”不等白泽提出想法,井晓直接拒绝。 真实原因当然不是丑不丑的问题,而是仙界和魔界与人间界之间有屏障,她身处人间界,观察人间更容易些。 想穿透屏障去看仙魔两界,消耗的神魂之力太大。如果不是有必需的理由,她才懒得费那个心神。 井晓手中持着一根钓竿,绵长柔韧的丝线垂在水面,底下并没有挂鱼钩。 倒不是井晓在玩什么‘愿者上钩’的把戏,而是小姑娘以钓竿法器为媒介,正在施展时光回溯大法。 井晓想看看此地吊脚楼从建立到废弃的过程。 唔……也就是井钦与高月仙在这片山谷中双宿双栖,快活似神仙的日子。 身为守山人,井晓不喜欢有事情脱离她的掌控。 不受控制就意味着变数,而变数就有可能影响她的布局。 当初她带着白泽去修补魔界与人间界缝隙,在裂缝上感应到井钦磅礴浩荡的剑意。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井晓想不通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跑到魔界玩命,人间界和仙界还不够他们浪的? 井钦还好说,一身修为通玄,因为血脉和身份限制不能飞升,但他没有接任守山人的职责之前,想去仙界游玩,或者去魔界探险,都不是什么问题。 高月仙不知深浅,不懂魔界的危险。 井钦不会不懂。 但他们就是去了,还被抹掉了在人间界的因果……以至于除了血脉亲人和个别有根脚的人士,全都将他们遗忘了。 时光回溯之法,井晓眼看着吊脚楼落成,眼看着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眼看着自己出生,然后两人抱着婴孩的她离开此地。 之后日升月落,数年间这里再也没有外人踏足的痕迹。 感知到神魂力量的巨大消耗,井晓伸手揉了揉眉心。一眼瞟见懒洋洋看玄光镜的某只瑞兽,突然有点理解,那些喜欢给下属找事的领导是什么心态了。 自己累死累活,突然看到下属躺成咸鱼,那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白泽,该去巡视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了。生生不息轮回大阵,需要维护。” 白泽扑棱一下支起脑袋:“现……现在?还不到三个月。” 井晓目光沉静,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注视着瑞兽。看得对方兽眼闪烁,莫名有些心虚。 “呃,那个,我能带危一起去吗?” “等你回来,可以去梧桐村里找她。” 井晓一指点在玄光镜上,将镜面收回识海。哼,她消耗心神支撑玄光镜,这只蠢兽竟然当成现场直播在耍么。 “别忘了,每季巡视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保证阵法正常运转是契约规定的义务。” 白泽意识到井晓似乎进入暴躁期,脾气开始阴晴不定。立即把下巴垫在两只前爪上,在地面趴得平平展展,大尾巴在身后摇啊摇,表现得格外乖巧。 “等危回来,白泽就去巡视缝隙。山主一个人在这里施法,无人护法,白泽担心有不长眼的野兽打扰山主。” “叽叽。” 毛球蹲在井晓肩头,朝白泽龇牙,示意还有毛球在,山主不是一个人。 白泽装作没看到,圆溜溜的兽瞳朝着井晓眨啊眨的,眼神满是清澈无辜,幼兽的模样也是可爱至极。 “危月燕已经到山谷入口了。”井晓语气冷飕飕,眼神更是冰冰凉凉,“你现在可以滚了。” 白泽:“……”呜呜,兽生艰难啊!他就不该签契约。不签契约,他就可以守着可爱的姑娘。不签契约,他就可以自由自在。 如果井晓知道白泽心中所想,大概会冷笑一声告诉他: 如果不签契约,只他在梧桐山偷九死还阳草的事情,就会被她剥皮抽筋制成腊肉。留着他的兽命,完全是因为还有用,难不成真以为瑞兽的自由很值钱么?是不是完全忘记当初拿自由做交换,求守山人炼一炉救命丹药时的卑微了? …… 危月燕扛着一只体型比她大两倍的异种熊罴,健步如飞地朝吊脚楼奔来。 “山主,看我猎到一头罴。熊罴全身都是宝,皮可以做褥子,肉可以吃,骨头还能熬汤,大补哟!” 危月燕的脑回路肯定是与常人不同的,也不知道她对着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姑娘说大补,还眨眼睛是几个意思。 井晓淡淡地瞥一眼白泽:该滚就滚,不要在她面前碍眼。 白泽起身抖抖身上新长出的银色长毛,恢复本体大小,张嘴叼起危月燕身上的熊罴放到院中。 不知道与危月燕说了句什么,晚饭也不吃,脚下升云、腾空而走。 “山主有匕首、菜刀吗?” 危月燕毫不在意白泽的离开,只双眼放光地围着地上的熊罴打转,脑中都已经模拟出肉的十八种吃法了。 井晓放下手中钓竿,从水边慢吞吞地走进院子,朝地上的熊罴挥了挥手。 这个世界没有庖丁解牛,但技艺是相通的,井晓解熊罴的速度也不慢。 片刻工夫,整头熊罴已被处理完毕,肉是肉,骨头是骨头,内脏堆在木盆里,另有四只脚掌干干净净地摆在案板上。 咕噜—— 危月燕咽口唾沫,这……与她想得不太一样。 “山主,这是什么术法?” “不算什么高深的术法,用来分离骨肉筋膜,做菜方便。” 井晓神情淡漠,看着院中一地食材,有些遗憾琮苍太子不在这里,不然她只需洗干净小手,坐下等吃就好了。 现在么,也不麻烦,小姑娘扭头看向危月燕:“清蒸熊掌,兰花熊掌,爆炒脊肉,再卤两条腿。够吃吗?” 危月燕疯狂点头,口水横流。她可是听白泽说过,琮苍太子的厨艺都是山主教的,想必“老师傅”的手艺更好。 “想吃还不生火?” 井晓瞥一眼满脸兴奋的危月燕,将几个锅灶厨具扔到院中。 红底绿花的小袄裙,袖子早就短了,也不用挽起,直接上手处理各种配菜。 用来调味的海带、海参、鲍鱼、菌子和山鸡等,一一从储物指环中飞出,该熬高汤的熬高汤,该泡发的泡发。 井晓一出手,顿时满院飘香。 危月燕相当有眼色,吸溜着口水开始围着井晓转圈,让干啥就干啥,主打一个乖巧又听话。 第426章 你是活腻了吗 夜晚月明星稀。 “嗝,撑死我了。” 危月燕仰面朝天,捧着浑圆的肚子在地上打滚,晚餐吃得太多,撑得她有点难受。 “吃多了,去干活消化消化,把碗盘刷出来,灶膛清理干净。” 危月燕挺起脖子,看向井晓,“不能用法术?” “随你,我只看结果。” 井晓不喜欢睡在屋子里,吊脚楼再怎么通透,她都觉得气闷。 昨天在水边钓鱼看了一夜星象,今晚她从储物指环里把宝贝竹榻取出来,摆在院子里。 最贴合她身体曲线的竹榻,跟着她走遍梧桐山每一片山林的竹榻……这样的竹榻,她有三个。 不过她一个都不想分给脏小孩儿。 瞥一眼满地打滚的危月燕,乱蓬蓬的头发,杏黄色衣衫染了熊罴的血迹,又沾上许多灰土,整个人土苍苍的。 井晓嫌弃地把竹榻又拖远了些。 毛球跳到竹榻上,嘿呦嘿呦地使劲儿,好像在帮小姑娘推竹榻一样。其实根本就是无用功。 好在毛球并没有给竹榻增加多少重量,井晓也懒得去管它。 此地湖泊静谧,浅水滩的茅草十分茂密。从外面进来,不绕过茅草沼泽区域,连内部的湖面都看不到。可以说隐蔽性相当好。 难怪当初井钦和高月仙,在外游历多年,最后会选择在此地隐居。 危月燕将厨房用具一一洗刷干净,顺便给自己也洗了个澡,给衣裙施展清洁术法,终于收拾得像个人样了。 “山主,不进吊脚楼里看看吗?” 危月燕看着身后黑洞洞的竹楼,升起无限好奇心。 “明天再看。” 井晓裹着毛球毯暖和和的窝在竹榻上,半眯着双眸,脑中盘算着织布制衣的材料,一动都不想动。 “哦,”危月燕安静了一会,又出声问,“我听白泽说,山主在为炼制法衣找材料,还缺什么吗?也许我能帮上忙。” “材料齐了,不过炼化需要时间。” 井晓闷闷的声音从毛茧子里传出来,带着三分慵懒、七分困倦。 不过很显然,危月燕旺盛的精力,并没有被白天的捕猎和饭后打扫厨余的劳动消耗光。 哪怕夜深露重,水面氤氲起了夜雾,她还是嘚吧嘚吧个没完。 “山主的法衣什么时候能炼制好?法衣讲究天人相合、天衣无缝,我见过天上织女们缝制法衣,她们采集云霞织布裁衣,简直美轮美奂……” 井晓懒得回话,听着天女危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意识沉入识海,呼吸逐渐均匀。 危月燕自己唱独角戏说了半宿,突然反应过来,井晓已经好久没出声了。 她骨碌一下从石板上坐起来,看向竹榻上裹在毛茧子里的小姑娘。 “什么呀,竟然睡着了,我白说这么多。” 危月燕又躺回石板闭上眼睛,借着太阴星的力量,感悟星辰之力。 她也不喜欢有房顶的屋子,幕天席地观望本命星辰,才是星君们修行的主要方式。 夜雾渐浓,烟波浩渺般笼罩整片湖水沼泽。 汩汩汩—— 耳边响起水流声。 井晓感到灵觉被触动,猛地睁开杏眸,一把掀开毛球毯,动作利落地坐了起来。 蜃雾? 能躲避她灵觉的蜃怪,修为可不低。 危月燕修炼时刻保持三分警惕,听到井晓的动静,低声问:“怎么了?” “听到水声了吗?” 危月燕侧耳倾听,疑惑地说:“湖边的水声?” “不是。湖水声音邈远开阔,这个更像是水井出水的声音。” 井晓眯起双眸盯着院中的黑色水钵。 原本水钵上方的竹制添水用得时间久了,磕出了缺口。白天被她取下来,准备再做个新的放上去。 此时只有一个盛满泉水的黑色水钵,水面仿佛沸腾一般,咕嘟咕嘟往上冒着水泡。 把守山人吵醒的妖怪,你是活腻了吗? 第427章 混沌之影 井晓突然觉得自己词汇量不太丰富,至少看到这只妖怪的时候,她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它的长相。 “太任性了。” “什么任性?” 危月燕手执齐眉棍摆出守护的动作,将井晓护在身后,一双丹凤眼紧紧盯着从水钵中冒出来的大妖。 “长相任性,就算深山老林里不用见人,也不要长得这么吓人才是。” 井晓语气平淡,拉开背对着她的危月燕,“没事的,梧桐山里没有能伤到我的存在。” 小姑娘光着小脚丫踩到湿漉漉的地面,一步一步走到大妖身前。 妖怪没有脸,没有眼,没有四肢手脚,整个仿佛液体一样,软趴趴的从水钵中流出来。 要不是身上妖气弥漫,引起四周雾霭氤氲,甚至不能说这没有形体的东西是个妖怪。 “我以为是蜃怪,没想到是混沌的影子。” 井晓伸出小手戳了戳摊在地面的一坨,对鉴定结果有些一言难尽。 危月燕收起棍子,表情仍是戒备:“混沌?不是被俩傻子凿出窍穴,给凿死了吗?” “嗯,就是他。这是他的影子凝成的妖形。” “影子也能化妖?” “上古时期的神明和妖物都很强大,手段能力奇奇怪怪的,不像现在大多会遵循基本规律。” 危月燕松了口气:“他没有危险吗?” 井晓:“遇到我,感到危险的应该是它。不然也不会想趁着夜色逃走了。” 危月燕:“……”这么理解好像也对。 月光下的井晓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真是胆小的家伙,还有点傻,白瞎如此强悍的妖力。 不过想想它的本体混沌,被俩傻子凿窍穴,给凿噶了都不知道反抗一下,影子傻乎乎的好似也能理解。 “山主,打算怎么处置它?” 危月燕用手中齐眉棍戳戳妖物,黏糊糊仿佛鼻涕虫一样的妖物,被戳到的地方骤地收缩,惊得危月燕迅速后退。 “混沌无形,身为他的影子应该天生就有拟态的能力。以它的实力,拟形为人,应该不是问题。只不过混沌天生若赤子,没人教过,它自己很难领悟。” 井晓伸手按在妖物身上,传给对方一段神念,自我介绍的同时,将拟形的法门也一并传了过去。 地面上化成一滩的混沌之影,突然在地面蠕动起来。 画面有些难以言喻。 井晓微微别开眼睛,倒不是怕做噩梦,而是看着一坨“鼻涕虫”在地上蛄蛹。 她晚上吃过还没完全消化的熊掌就不太安分,不愿从胃里往下走,而是拱到嗓子眼了。 混沌之影拟态用的时间很长。一会儿化出四只脚,一会多出来三只手,脑袋不是脑袋,脖子不是脖子,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危月燕耐心耗尽,借着月色围着吊脚楼转了一圈,主要查看有没有其他危险。 不到一刻钟,危月燕踢踢踏踏地转回来,看着地面的混沌之影咂咂嘴道:“它昨天怎么不跑呢?白泽走了,看我们两个小姑娘好欺负吗?” 井晓团着毛球坐回竹榻,余光瞟着那坨非人之物。 “也许不是怕白泽,他们两个的妖力差不多。打架可能打不过白泽,但逃走不是问题。” 小姑娘打个哈欠,“估计是忌惮我。昨夜五星连珠,我夜观星象根本没睡。今天晚上我刚睡着,它就爬出来了。” 危月燕闲不住,打量着混沌之影,好奇地问:“山主,你说它会化形成什么样子?” “不是化形,是拟态。上古的妖族本体强大,很难脱去兽形完全化为人形。这么,大概会拟化成生命中记忆最深刻的形态。” “也对,白泽就没法化形。” “本体强大,化形艰难。不过以白泽的智慧,是所有山海遗兽中最有可能化形的妖兽。只是他更喜欢自身的兽形,不愿意化为人形罢了。” 井晓躺回竹榻,懒得再瞅着一团“鼻涕虫”塑形。明早直接看结果就是了。 毛球迅速化成大大的毯子,把小姑娘裹进毛毯里。 “修行之路千万条,化形为人,路会好走一些。不愿化形也没什么,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也不错。” 井晓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几乎是呢喃。 危月燕要运功于耳才能听得清。 井晓可以安然睡眠,危月燕可不敢睡,身为星宿星君的天然责任感,让她主动承担起警戒的任务。 虽然井晓并不弱小,但她就是愿意把小姑娘当成自家的幼崽。 危月燕盘膝端坐于竹榻和混沌之影中间。 她的呼吸渐渐与天上的本体星宿辉映,引星辰之力灌体,星夜修炼事半功倍,还能让她保持能够随时出手的警觉。 第428章 去他的留着慢慢吃 晨光熹微,水面上如烟的薄雾渐渐消散。 山林中水汽丰沛,每呼吸一口,都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透感。 吊脚楼下的小院里,气氛却十分古怪。 井晓一早睁开眼就盯着混沌之影拟态出的人形,看得目不转睛。 半晌后,小姑娘逐渐暴躁,一把薅住对方黑色长发,一字一顿道:“你给我换个样貌。” 拟态的混沌之影表情有些呆,估计没反应过来井晓在说什么,旁边的危月燕先开口了。 “为什么啊,就算是拟态不是真实长相,这美人也很好看呀!” 危月燕眨着丹凤眼,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欣赏。她要是能长出这样一张脸,如此柔美的身段,温婉端庄的气质,她做梦都能笑醒。 啊,这小模样简直是她的梦中“情人”! 不要误会,不是爱情的情,而是心甘情愿的情,她做梦都想变成那样的美人。 “山主不是说,混沌之影会拟化成生命中记忆最深刻的形态吗?呃,”危月燕说话的声音突然一顿,想起吊脚楼的来历,伸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山主认识……”这张脸? “高月仙。”井晓齿缝中蹦出一个名字。 危月燕秒懂,看向不懂事的混沌之影:“影子,拟态换外貌很容易吧?这是山主母亲的容貌,你用不合适。” “不。”混沌之影朱唇轻启,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是坚定的拒绝。 井晓也不废话,抬手银白色指环的光芒闪烁,一把幽蓝的匕首出现在手里。 森寒的匕首在混沌之影的眼前比划两下,小姑娘嗓音微凉:“要么你自己改,要么我帮你改。你,自己选。” “不……要……” 混沌之影的语言功能拟态似乎还不太完善,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但表达的意思很清晰。 明确拒绝守山人的要求,并且藐视了守山人的威胁。 危月燕眼瞅着匕首奔着她喜欢的脸去了,脑子来不及细想,手中齐眉棍已经横出去了。 叮—— 齐眉棍敲击到匕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井晓的动作受阻,匕首微微摆动卸去交击的力道。 危月燕手中铁桦木制成的齐眉棍咔嚓嚓,寸寸断裂。 “啊,我的棍儿!”危月燕惨嚎一声,哪来这么可怕的匕首!她的齐眉棍可是硬度最高的铁桦树,她为了砍一根适合的树枝用了足足三个月,“啊,这就碎了。呜……我的棍儿啊!” 危月燕一点形象包袱都没有,搂着她碎成几截的齐眉棍,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此时的撒泼耍赖,三分真情,七分演戏。 因为她刚刚想明白,这就不是她该干涉的事情。 混沌之影拟化出井晓母亲的容貌,本来就是对守山人的冒犯,已经给混沌之影讲明利害,对方还是不愿意改。 那么守山人动手教训混沌之影也是应该的,她不适合再插手。 梧桐山守山人的尊严不容亵渎。 她平常与井晓玩闹也就算了,小姑娘不会放在心上,但她不能把守山人真的当成普通小姑娘。 就像白泽说的,这里是三界交汇处的梧桐山,而井晓是唯一的主宰。 危月燕心思电转,立即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完美理由,就着现成的台阶赶紧滚下来。真惹恼了井晓,把她赶出梧桐山,那可就麻烦了。 井晓冷眉冷眼,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危月燕一丝,只盯着披散着长发、全身光溜溜的混沌之影,手中匕首寒意逼妖。 “再给你个机会,自己修改容貌,要么我帮你改。吊脚楼里那两个人的脸,你都不许用。” 井晓第一次用如此阴恻恻的语气说话,潜台词也很明确,改容貌或者死。 不知道混沌之影是性格极为硬气,还是影子成妖没长脑子,只见她一抬手把脸上的鼻子拽了下来。 美人脸上立即出现两个负责喘气的黑窟窿,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只是脸部缺个零件,不仅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更像是在向井晓示威:改容貌是吧?我改了,你满意吗? 井晓先是一怔,继而冷笑:“无鼻之貌?呵……好胆。” 小姑娘不紧不慢地收起匕首,胳膊抡圆了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并没有留下巴掌印,而是将混沌之影的半个脑袋打成了轻烟黑雾。 井晓似乎觉得只打一巴掌不解气,回手又是一巴掌,把它另一半脑袋也抽成了黑雾。混沌之影的拟态,以惊悚的无头人形象瘫坐在院中。 “既然不想好好活着,那就不必活了。” 危月燕缩着脖子躲到角落里,看着动了真怒的井晓取出一颗浑圆的水晶球。不似寻常水晶的无色或透明状,晶体内更没有棉絮之类。 在危月燕的感知中,这颗球体蕴含的气息十分危险。 井晓不等无头混沌有什么反应,捧着水晶球轻声念诵一句含糊的法咒。 唰—— 无头的混沌之影,立即被收进了水星球。 日轮的光线逐渐炽烈。 照耀着山谷、湖面、沼泽和湖边的吊脚楼。 井晓站在院中,双手捧着水晶球,阳光透过水晶球在石板铺成的地面射出一点光斑,随后石板被高温炙烤冒出阵阵青烟。 咔啦—— 一声清脆的石板爆裂声。 井晓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水晶球内部,好像在欣赏什么旷世美景。 清爽的风打着旋地从院中吹过,拂动危月燕的衣袂。 从早上睁眼,到把混沌之影收入水晶球,短短半个时辰,危月燕感觉好像过了几百年。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压下心底的畏惧,发出微弱的声音:“山,山主?” “要看看吗?” 井晓举着水晶球,面无表情平静道。 “嗝……” 危月燕打了个嗝,然后疯狂点头,生怕回应晚了也被收进去。 “这个法器,危在三界从未听说过。” 井晓将水晶球放在危月燕面前:“我也是第一次用,传承记忆里说它是专门用来收魂体的。” “收魂体?” “是啊,混沌之影化形而出,只是介于虚与实之间的存在。一般的方法杀不死。” 井晓的语气平淡,好像在随口聊天气,而不是决定一个上古大妖的生死。 危月燕把头凑近水晶球,朝内部看去,并没有人形躯体,而是一颗浑圆如鸡蛋的东西,漂浮在球体中间。 “它现在是活着的吗?” “在活与死之间。”井晓想了想,补充一句,“就是混沌的状态。” 扇过对方两巴掌,又收了混沌之影的妖命,井晓觉得自己已经消气了,“我不是不讲道理的守山人,是它不识好歹。” “山主,打算怎么处置它,一直关在水晶球里?” 井晓摇摇头道:“混沌之影是上古神明混沌的影子,具备混沌的一些属性,它自身存在状态也很有趣。等千两金炼化完,把它扔大衍丹鼎里炼化试试。” 危月燕:“……” 所以对于守山人来说,没有无用之物,只看怎么使用呗。好用就指使着用,不好用就炼化了用? “感觉这位上古神明的影子有点弱啊!” 危月燕觉得她还是得哄着点小姑娘,万一守山人一个不高兴给她一巴掌,以她现在的小身板妥妥的得重入轮回。 井晓冷眼:“它可不弱,只是在梧桐山,我的领域之内有绝对压制,它逃不掉,也无法反抗。” 不行,不能再聊下去了,这个话题有点危险。 危月燕果断转移话题:“山主今天想吃什么?危去捕猎。” “昨天的熊罴还有许多。” 井晓没有不吃剩菜的毛病。再说放在储物空间里的东西,都能保持原本的状态,不会有腐坏变质的问题。 “那个留着慢慢吃。”危月燕笑嘻嘻道,“海边不远,湖里有鱼虾,附近有菌子、野菜,我在西边还发现一片果林。” 危月燕说完,就用满含期待的目光看着井晓,但凡小姑娘说出个名头,她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井晓眸光闪了闪,心里明白危月燕这般表现的原因,也不点破。既然想表现,那就好好表现吧。 “快入秋了,吃顿火锅。我这里还有以前炒制的牛油底料。唔,我列个食材清单,你看着准备。” 危月燕拿着一张写满食材的清单,粗略地数了数,竟然有上百种之多。 “全都要?” “你看着办,哪些食材方便获取,就准备哪些。” 井晓恢复日常的悠闲状态,动作语气都懒洋洋的,窝到竹榻上,瞄一眼脸色黝黑的危月燕,心情格外舒畅,“不怕多,吃不完的还可以囤起来,留着以后慢慢吃。” 危月燕心情沉重地点点头,转身出了院子。 她现在十分想抽自己一巴掌:叫你嘴欠,说什么留着慢慢吃……去他的留着慢慢吃,明明熊罴也很好吃啊! 第429章 梧桐山的保护费 山谷的夜幕,比山顶来得早些。 刚过午时不久,就已经有种天光黯淡的感觉。 “唳——” 井晓抬头,看向远处。 沼泽湿地那边不知从哪飞来一群白鹤,动作舒展,优雅地在浅水滩里啄食鱼虾,清亮的鸣啸,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感知到浅淡的妖气,井晓舔舔嘴唇:“传说中的仙鹤啊,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唳……白鹤不好吃。” 一只白鹤盘旋落入院内,额头一抹鲜红格外艳丽。 井晓站在白鹤面前,仰着头看着身姿优美的白鹤,修长的鹤腿比她的身高还高。 白鹤很有礼貌:“白秋英拜见守山人!近日带领族群迁徙,路过贵宝地,休息几天便会离开。” 井晓刚处置了一个辣眼睛的混沌之影,忽然见到赏心悦目的白鹤,小姑娘毫不掩饰对对方的欣赏。 “炼化了横骨,你能化形吗?” 白秋英展开双翅,一阵轻烟薄雾后,一名衣裙素雅的绝美女子缓缓从地面站起。 “白秋英可以化形。这是赠予守山人的一点心意,烦请收下,不成敬意。”白鹤所化的女子,将一块灵气充沛的玉髓放在井晓身侧的石桌上,嗓音清越,“美玉无瑕如玉壶冰心,与守山人最为相宜。” 这话说得有水平。 井晓笑纳了。 真上道啊!还是个懂人情世故的丹顶鹤妖。 “一起用晚餐吧!”井晓发出邀请。 “不敢打扰守山人,秋英不食人间烟火。”白秋英躬身行礼,用词古雅又自然。 井晓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梧桐山欢迎你和你的族群。” “多谢守山人!”白秋英双手奉上一只锦袋,“听闻守山人委托四海飞禽遍寻良种。鹤群飞行万里,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也收集了一些种子。不知是否有守山人需要的。” “这可比玉髓珍贵。”井晓不客气地伸手接过锦袋,抬眸看向容色姝丽的白秋英,笑了笑,“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 白秋英神情肃穆,两手交叉在胸前,恭恭敬敬地朝井晓行了一个道礼。 “白秋英愿为守山人驱使。” 井晓:“……”好家伙,送上门来当坐骑? “大可不必如此。你要是想给族群谋一栖息之地,我说过梧桐山欢迎你和你的族群。” 白秋英一怔,连忙道:“守山人误会了。秋英自愿入梧桐山,并非只为族群谋生路,也是为自身。” 见井晓神情平静没有不悦之色,白秋英继续道:“白鹤一族天生通灵,秋英自感劫气涌动,既是天劫,地劫,又是妖劫,可谓三劫齐至。遂想求守山人指一条生路。” “这样啊!你可以留在梧桐山。”井晓神识扫过加持了空间阵法,又装满植物种子的锦袋,思索片刻道,“三界大劫,乃天地共劫。所有生灵都需共同面对,逃是逃不掉的,希望你能明白。” 白秋英面露喜色:“多谢守山人提点。白秋英代白鹤一族感激不尽。” “唳——”“咯咯咯……” 井晓目送白秋英身化白鹤,凌空飞起,仰颈一声鹤鸣,湖中回响百声呼应。 “还挺有趣儿,不管是何种生灵都在谋生路啊!” …… 井晓取出为吃火锅专门炼制的锅具,还有紫竹炭和几十种调料。 每种调料装在专门的瓷罐里,精致漂亮又方便携带。 自从搭上兰坊阳琴,井晓再也没缺过陶瓷制品和各种精巧的小玩意。 她自己开窑烧制麻烦,用大衍丹鼎炼化又不划算,所以等价“购买”就是最省时省力的。 危月燕在外奔波一天,将清单上大部分东西都搞到了,只有一些不在当季的特色菜品实在找不到。 不过她都记在心里了,以后到季节再去采摘,怎么也不能让自家的小姑娘缺了那口吃的。 危月燕以为她准备的东西够多了,没想到看见井晓摆出来的阵仗,简直让她眼花缭乱。 “山主,这么多?” “这些是拌料,用来腌制肉类的。”井晓指着左侧桌上的十几个白瓷罐,然后又指向右侧桌上十几个花瓷小罐,“这是蘸料,有湿料也有干料,你想吃哪种,可以自己调。” “咦!” 危月燕哪见过这阵仗啊,所有的焦虑、不甘和懊恼,都在吃到第一口牛油火锅底料时烟消云散了。 没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再吃两顿。 “好吃,太好吃了。山主,危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你说东,危不往西,你说打狗,危绝不撵鸡。” 危月燕搂着芝麻酱的蘸料碗和一份干碟,吃得满头大汗,眼泪汪汪。 她跟在井晓身边才几天,吃得好、睡得香,身体都长高一大截。可千万不能把饭碗丢了。 唔,重点是吃得好!相比之下,她以前吃的都是什么玩意,不是生得冒血丝,就是煮熟得像烂泥,狗都不带看一眼的。 这要是以后天天能吃到……危月燕幸福的两眼放光。 井晓隔着火锅蒸腾的水蒸气,看向对面:“……”几顿饭而已,就把自己卖了,未免太廉价。 别的她不懂,但深知一个道理,就是——便宜没好货。 “我不喜欢做饭。你喜欢吃就好好学,像琮苍太子一样,以后自己做饭,做成什么样,就吃什么样的。” 井晓语调没有起伏,慢条斯理地吃一口薄如蝉翼的羊肉片,“我只教一遍。想必星君中没有蠢笨的。若你是例外,那也只能自作自受。” “阿嚏——” 一口干料吸进嗓子眼,呛得危月燕鼻涕泪水一齐狂飙。 井晓满脸嫌弃,一脚把她踹飞,免得污染了桌上的菜品。谁说美食一定要与人分享才香,她就喜欢吃独食。 危月燕觍着脸爬回桌前,小心觑着井晓的神色,见对方没有反应,才笑嘻嘻地一筷子捞走半锅嫩肉片,混到麻酱碗里,然后大口下肚。 “山主,沼泽那边来了一群白鹤,里面有几只开智的,修为不低。” “嗯,下午见过了。” “没什么凶戾之气,不像是坏妖。嗯?”危月燕边吃边说,突然反应过来井晓刚刚说下午见过了,忙问,“山主同意鹤妖长住梧桐山?” “同意。” “那就好,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危月燕缩了缩脖子,还能以为什么,上午刚灭掉一只上古大妖,下午又来一群鹤妖,她当然以为明天桌上要摆鹤肉大餐了。 虽然她也没吃过仙鹤,但她不介意尝尝新口味。 “鹤肉不好吃。”井晓淡淡道。 危月燕目露好奇:“山主吃过?” “没有,白秋英自己说的。那群鹤的首领叫白秋英,是只化形大妖。”井晓瞥一眼对面,“修为比你高。” “哦,我也不是很想吃白鹤。”危月燕立即摆出老实乖巧的表情,“不知道白泽什么时候回来?” “加上白泽也不行,山海遗兽里白泽最废物,除了逃跑速度快,论武力他打不过任何化形大妖。” 井晓平静地戳穿危月燕的目的。 “咳咳,山主不要误会,我真不想吃白鹤。” “不要去招惹白鹤。我收过保护费了,会看情况履行部分职责。” 看到餐桌对面瞪大的丹凤眼,井晓声音冷下来,“你那是什么眼神,怀疑我的职业道德?” “不不不,不敢。” 危月燕脑袋摇成拨浪鼓,她哪里敢质疑守山人,只是履行部分职责? 井晓杏眸微寒:“当然是部分,难不成以为交过保护费,守山人就会予取予求?” 危月燕:“……”倒也没有这样的奢求。不过她要是也交一笔保护费,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守山人的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不用被扔到梧桐村了? “别做梦了。”井晓打破她的幻想,“你穷光蛋一个,养活自己都费劲,交不起守山人想要的‘保护费’。” 危月燕:“……”扎心了喂,其实可以委婉点,真不必如此直白。 第430章 能抵挡几道天雷? 梧桐山的生活恢复平静。 日复一日,太阳东升西落,一天与一年似乎没什么区别。 井晓一直懒洋洋的,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准备睡觉,若不是危月燕时不时的闹腾,她可以连续睡上几个月。 在危月燕看来,她从没过过如此轻松惬意的日子。 早晨陪着小姑娘采集朝霞,雨后陪着小姑娘坐在山巅采集雾霞,一缕又一缕霞光被缠绕在纺锤上,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她去山里捕猎,拣菌子、挖野菜,傍晚去海滩赶海,捞回各种海货。然后就可以蹲在灶台边,看着小姑娘做出一道又一道美食。 日子美好的让危月燕觉得像是在做梦,生怕突然出现什么意外,就把她的美梦惊醒了。 然而,梦,总是要醒的。 唳——砰砰—— 平静的天空中冉冉升起几颗蘑菇云。 鹤鸣声和杂乱的怒吼声,不绝于耳。 井晓在竹榻上睁开眼睛,歪头看向正跟蜈蚣玩障碍赛的危月燕。 “琮苍殿下出关了,危去接他过来吧。” 危月燕抬头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刚出关就搞这么大动静?听着像是在打架。” “就是在打架,跟白秋英打起来了。” “我昨天狩猎路过木屋,特意去看过,没看出他有出关的意思啊!” 危月燕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将蜈蚣丢进酒坛子,给坛口做好泥封。 身上的杏黄色衣衫已被穿得褪色,不再如最初那般鲜亮,黑红的肤色倒是白皙不少,颜色对比没有那么惨烈。 “山主,白鹤和琮苍殿下,谁会赢?” “不好说,以经验而论白鹤修行日久,战斗经验丰富。若以力量相较,琮苍殿下的香火之道更占便宜。” 井晓目之所及,天空中两道身影接近又迅速分开,看得出来,那两位打斗得异常激烈。 危月燕也不废话,拿着新砍回来的齐眉棍朝地面一戳,发出笃的一声:“我去看看。” 井晓收回目光,捏诀调动玄光镜,看起了现场直播。虽然神念可以笼罩梧桐山,但用玄光镜观察可以省点力气,何乐而不为呢! 鹤身的白秋英速度奇快,动作优雅,出喙、挥翅、蹬腿,角度相当刁钻,一看就知道是极擅长战斗的种族。 琮苍太子神力浑厚,稳扎稳打,完全不怕打消耗战。 “唔,收回刚刚的点评,白秋英有顾忌,放不开手脚,速度不能达到极致,要是打持久战的话,琮苍殿下稳赢。”井晓喃喃自语。 玄光镜中出现了第三道身影。 危月燕不会劝架,而是直接加入战场,一顿不分敌我的王八拳,把两军对垒打成了三国鼎立。 琮苍太子停手,眉头微皱:“天女危,你做什么?” “你是守山人身边的危姑娘?快与我一起拿下这狂徒。”白秋英口吐人言,声音清脆悦耳。 危月燕咧咧嘴:“山主让你们住手。琮苍殿下为何与白秋英打架?” “这孽畜抢我的仙草。” 琮苍太子怒目圆睁,瞪向在天空盘旋的高大白鹤,那眼神就像看某种食材。 “仙草,有缘者得之,白某飞过此地,见此处灵韵异常,才降下来等仙草成熟,欲采摘下来献给守山人。” 白秋英不觉得理亏,振振有词道。 井晓隔着玄光镜:“……”在她的梧桐山里摘仙草送给她,是什么操作?要她再重申一遍吗?整座梧桐山,是整座……能动的不能动的,都是属于她的。 琮苍太子气得七窍生烟:“那是我用溢出的神力催生的驱魔草,用得着你摘下来送人?” “笃笃……” 危月燕手中齐眉棍往地面重重顿了两下,瞪大双眸:“不用吵,拿上你的仙草,跟我走。” 琮苍太子冷哼一声,将手中半株驱魔草放入玉盒保存灵性,他还得请守山人帮忙炼制丹药,可不能损毁了。 至于另外半株……琮苍太子冷峻的眉眼瞟向白鹤,呵,他迟早找回来。 井晓:“……”驱魔草,这个名字意有所指呢,“陆寅君和辛彦走到哪了?” 小姑娘指诀再变,另一面玄光镜悬浮而起。 本以为会看到矮脚驴车在路上飞驰,没想到竟然看到堂堂白虎星君和魔君之子,被困在一间破庙里? 井晓心念微动,掌上起卦…… 瞬间,小姑娘脸上表情有些玩味:辛彦呐辛彦,你怕是要遭雷劈喽!不知道这一路行善积累的德行,能帮你抵挡几道天雷? —— 辛彦抬头看看房顶,最近他的耳边总是隐隐响起雷声,但问陆寅君,对方却说什么都没听到。 可是他明明听到了,而且是那种压抑的蕴含无上天威的雷声,离他越来越近。 陆寅君用手中木柴修整一下火堆的形状,便于火焰充分燃烧,然后将之放入火堆。 火堆上吊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散发着浓郁的灵米清香。 行商整理完背篓的货物,扭头看向对面一高一矮,胖瘦对比如此鲜明的两兄弟,笑了笑和善道: “急不来。听说是上游连日降雨,才导致河水暴涨。好在咱们这没发水,等这阵风雨过去,渡船就能出发。你们带着驴车,要是绕道过河,得连着翻几座山,也快不了多少。更何况,那山里以前有盗匪,现在有妖鬼,很不安全的。” 陆寅君金瞳灼灼,疑惑地问:“妖鬼,什么妖鬼?” “唉,这狗日子世道……”行商叹息,取出干粮啃了一口。与人同一屋檐下避雨,总也想跟人聊聊天,缓解行程寂寞。 “我没碰到,是我本家的二叔,以前走山里的路线,常与山民做些买卖。去年在山里遇到妖鬼,据说青面獠牙,择人而噬。二叔回家就吓得一病不起,幸而家人去琮苍太子庙祈福,得了庙祝画符,才勉强救回一命。” 辛彦灰眸浅淡,讥诮道:“择人而噬,他怎么活下来的?” 行商咽下口中食物,咧嘴惨笑:“说是择人而噬,自是那妖鬼择人。他们同行十二人,只有半数回来。我二叔说妖鬼有灵智,隔一人,吃一人。” 陆寅君听着挑眉,还没说话,辛彦出声道:“琮苍太子这么灵验,怎么没去斩妖除魔?” “去了。怎么没去?去年山间电闪雷鸣,斩了那妖鬼。我们商户还凑钱,给太子殿下塑了金身。” 估计琮苍太子庙确实十分灵验,行商信仰虔诚,听到辛彦讥讽琮苍太子,立即开口反驳。只是说着声音渐低,“不过今年又出了新的妖鬼。” 辛彦扭头与陆寅君对视:天下将乱,妖鬼频出,群魔乱舞。 陆寅君沉声问:“为什么知道是新的妖鬼,而不是以前那只?” “不是一只,是一群。”行商好像怕被妖鬼听到一样,压低声音道,“我听从山里逃出的山民说,妖鬼聚众为害,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吃了。” 辛彦听到吃人的消息,灰眸闪亮兴致勃勃地问:“妖鬼吃人,官府不管吗?” 行商:“怎么可能不管。官府上个月还调了一个营的兵爷上山,连查几个村落,皆是空无一人。还有一些江湖好汉也上山查看过,消息确实。” 辛彦:“确定是妖鬼所为?那官府有何打算?” “官府如何做,小的怎么会清楚。不过琮苍太子庙的庙祝说,他已经上表给太子殿下,只是天上事情多,殿下何时能抽出时间,带领兵将斩除妖鬼,就不得而知了。” 行商面露难色,尽力解释,又补充了一句,“希望殿下能快点除掉这些祸害。不然世代走的山路都荒了。” 陆寅君手抚储物袋中的琮苍太子像,以神像为媒介,传了一道神念过去。 他抬头看一眼火堆旁的行商,琮苍太子门下,满打满算一条鲲鱼一只蛤蟆,想让他带领兵将,大概是没有可能了。 就算琮苍太子回应信众祈祷,估计也是单枪匹马杀去山里。 第431章 无用功也得做 听了全程的琮苍太子:“……”刚收到陆寅君的神念传音,就驱使法身赶过来了。 天界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悬在半空,低头看着下方火堆,还有人、妖、魔的奇怪组合,聚在庙里一起蛐蛐神明? 哪怕不是他的庙子,琮苍太子也不知道该对下面那三个摆什么脸色,索性隐身了。 破庙地面杂乱肮脏,到处是干枯的荒草和动物粪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糟糕的环境,也让琮苍回忆起一段很糟糕的经历,蝙蝠洞中兜头盖脸的“福分”,真是终生难忘。 就算他后来跑去蝙蝠洞发粪涂墙,狠狠地报复了蝙蝠精,也不能弥补他曾经受过伤害的心灵。 陆寅君抬眸,看一眼脸色不怎么好的琮苍太子,没跟他打招呼,而是继续与行商闲聊,想要套出更多的情报。 但很显然,这位行商大叔也只是听说过各种传说,对实际情况并没有深入了解。重要的是,他对琮苍太子有一种迷之信任,总觉得太子殿下一出马,所有妖鬼邪魔通通灰飞烟灭。 大妖陆寅君:“……” 魔族辛彦:“?”我替全体魔族谢谢你嗷! 琮苍太子面不改色,他步入香火之道后,信众盲目崇拜的言辞听得多了,对此适应良好。 “我先去山里看看情况。这场雨大概子时三刻结束。上游的降雨已经停了,明早河流水位就会恢复正常。” 琮苍太子说完之后,法身金光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行商还在喋喋不休,讲述琮苍太子的神异之处,不仅庙祝会画符治病,庙里还有不少行走天下的天师和德行高尚的苦修士。 辛彦早就不耐烦了,懒得看那个无脑吹嘘琮苍太子的行商。 他打个哈欠,随便拢了拢身后稍有潮湿的稻草,肥胖壮硕的身躯咕咚一声,砸在草堆上。 坐着不如倒着,还是躺下舒服。 有陆寅君那只大猫在,辛彦连交替守夜的念头都没有。毕竟白虎星君夜晚借本体星辰之力修行,警醒得很,有个风吹草动比他敏锐多了。 夜深人静,火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行商靠着他的背篓和货箱也睡沉了,偶尔发出呓语和鼾声。 陆寅君看着庙外的雨幕从瓢泼渐至绵绵,闭目感应浓重雨云之上的星辰。 星宿星君借用本体星辰修炼,不是要用眼睛一直盯着星辰,而是将体内星辰之力运转起来,自然能感知到天上星辰的方位。 来自本命星辰的力量,灌注到身体里,强化肌肉骨骼、扩宽筋脉,以极快的速度提升力量层次。 等天明渡河,便可以继续施展神行之法赶路了。 —— 梧桐山湖边吊脚楼。 院外泥板路上铺满了大片泛黄的茅草,被山口的劲风一吹沙沙作响。当然茅草肯定不是井晓铺的,而是白天打架的琮苍太子和白秋英。 一神明一鹤妖,用法力割草,再一捆一捆铺到泥板路上晾晒,哪怕两位有法力傍身,如今也都是一副神气耗尽的凄惨模样。 谁说割茅草,就只是割茅草了。 在梧桐山守山人的眼皮子底下打架,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井晓挑挑眉毛,摆弄着手中的玉盒,再抬头看向面前的琮苍太子,“你要炼制驱魔丹?” “不是为了对付辛彦,”琮苍太子一边感应着法身在陆寅君那边传回来的影像,一边向井晓解释,“是应对心魔。” 琮苍太子垂眸重新组织一下语言:“白泽告诉我,上次大战时,很多先天神明,都是被魔族种下心魔,战时法力大损,战后心魔难渡,才导致天人五衰。所以我想……” “想炼制驱魔丹控制心魔?”井晓接口道。 小姑娘嘴角的弧度让琮苍太子十分不安。 “有什么不对吗?” “你知道心魔为什么叫心魔吗?” “被魔气引诱出魔念,继而影响修为,”琮苍太子语气坚定道,“只有一株驱魔草肯定不够,我会分批再催生一些。” 井晓没有嘲笑琮苍太子的天真,而是摇了摇头,认真对他说: “魔气只是个引子,扩大神明的欲念。所以天人五衰的真实原因是神明的修行不足,私欲加重魔念,所以破不了心魔障碍。心魔属于个人修行的关卡,有没有大战,受不受魔气影响,或迟或早其结果都不会变。” 见琮苍太子仍是想不通的模样,井晓继续道:“你这株驱魔草只能炼制出一种丹药,就是把那些因魔气污染而无法愈合的伤口处的魔气祛除。唔,只针对外伤。” 说到这里,井晓顿了顿,有点不忍心打击对方的积极性,不过实话虽然扎心,但是有用。 “能够祛除魔气的魔药,在魔界有很多种,容易获取、效果优良。不是非得在人间界种植,更不必耗费你的神力。” 琮苍太子微微瞪大凤眸,好半晌没反应过来,随后不可置信地搓搓耳朵,“可是白泽说……说驱魔草可以除心魔。” 井晓将玉盒放在面前的石桌上,眼神平静地注视琮苍太子,“很遗憾,并没有理想中的效果。” 沉默片刻,琮苍太子仍不解地问:“为什么魔界会有祛除魔气的魔药?仙界都没有。” “跟毒物附近必有解药是一个道理。仙界不是也有驱除灵气的仙草吗?” 温婉端庄的白秋英看着愚蠢的琮苍太子,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她讨厌死这位天界太子了,要不是他搞出仙草,她也不会去采摘,更不会因为打架破坏梧桐山的灵植,而被守山人责罚。割了一天茅草,她累得翅膀都扇不动了。 谁知道为什么梧桐山沼泽地里的茅草也能变异啊! 井晓直视琮苍太子的凤眸,确定地点头。魔界生出除魔草,仙界生出乱灵草,没什么好解释的,很简单的相生相克之道。 琮苍太子盯着玉盒,脸上万分纠结。 “那……就没用了。” “无不可用之物,药有药的用处,毒有毒的用处。” 井晓笑着将白秋英献上来的半株驱魔草放入玉盒,与原本的半株组成一株完整的仙草,推到琮苍太子面前。 “这驱魔草是你催生出来的,你最了解其性状,也许你能找到新的用法。” 井晓不愿给琮苍太子炼制丹药的另一个原因:她家小鼎不得闲。 大衍丹鼎刚炼完仙丹,已经在炼化千两金、秘银和蛟龙筋了,后面排队的还有碧凝珠、尘缘土…… 一株驱魔草,也好意思来占用她的丹鼎,再说驱魔丹只用一株驱魔草吗? 所谓君臣佐使,不得将主副药性配置平衡才能炼制成功么,只给她一株小破草,其他药材,难道让她准备? 井晓抖了抖毛球毯披在身上,下逐客令。 “夜深了。明天记得把晾干的茅草收起来,你们各编制一千张席子。样品我已经放在院门口,若是达不到标准……” 井晓脸上蓦地露出一个让人心底发寒的微笑,“那就编到达标为止。今年的茅草不够用,就用明年的,听懂了吗?” 白秋英和琮苍太子同时倒吸一口冷气,互相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守山人的言外之意,是不是做不完哪也别想去?” “是。” 琮苍太子到底不如白秋英沉稳,急慌慌开口:“山主,我还得……” 井晓摆手打断他的话。 “编草席影响你法身巡游天地?” “那倒不会。” 井晓:“还有别的问题吗?” 琮苍太子和白秋英在井晓冰凉的目光中,同声回答:“没有。” 井晓大手一挥,“那就散了吧!” 白秋英愣愣地被赶出了院子,扭头看到院门上挂着的草席,顿时两眼发直,额间红痕更是鲜艳的像在滴血。 至于琮苍太子,忽然感应法身有异,已经在院中角落放下蒲团,闭目巡游去了。 第432章 陷阱 轰隆隆—— 奇异的雷声带着震撼神魂的力量,让陆寅君心神一惊,猛地睁眼,看向庙外连绵的青山。 辛彦也倏地坐起来,浅灰色的眸中满是惊疑:“这雷声……与他平日斩妖除魔的天雷不太一样。” “是不一样。”陆寅君沉声道。 辛彦倒吸一口冷气:“逼得他使出压箱底的本事?他现在那么强,我都不是对手。” 陆寅君明白辛彦的潜台词,以琮苍太子如今的神道修为,使出这种手段,他得遇到什么级别的妖魔? “我没感应到太强的妖气。” “总不可能是魔族吧?人间界没有魔族需要的魔气,魔族在这边生活并不舒服。” 辛彦抬手弹出一颗石子,将要醒来的行商打晕。他们现在说的话,普通人族还是不要听比较好。 咔嚓嚓—— 一道球形闪电,突然在半空爆炸,把苍穹照得亮如白昼。 远处青山如同横亘在地面的恐怖巨兽,阴沉地吞噬一切。 轰隆——隆—— 雨早就停了,夜色愈发深沉浓重,隐隐带着无形的压力。 陆寅君走到破庙门口,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去看看。妖魔诡计多端,琮苍殿下势单力孤。” “嗤……别逗了,妖魔最傻了,只会直来直去。”辛彦嗤笑出声,被陆寅君金瞳一瞪,立马改口,“行行行,你去你去,去看看尊贵的琮苍殿下,有没有被妖魔打得屁滚尿流。” 陆寅君金色眸子冷冷地瞥着辛彦。 “你跟我一起去。” “哎……不是,我去干什么?”辛彦要被气笑了,他现在体内全是血煞之气,无法动用魔功,在人间学的武功,与妖魔争斗根本使不上力,“给你们拖后腿吗?” 陆寅君不听他狡辩,做了决定也不迟疑,一挥衣袖将各种杂物收到储物袋里。又与矮脚驴打声招呼,让它自己随便在山里转转,明天在渡口附近等他们,然后就斜着眼睛瞟辛彦。 白虎星君的直觉,要是把辛彦留在此处,指不定会作出什么幺蛾子。 反正没有回到梧桐山之前,只有把小魔人带在身边才放心。不是担心辛彦受害,主要是怕他去祸害别人。 辛彦动作慢吞吞地把身上沾着的干草都摘下来,四下看了一圈,见陆寅君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知道拖不下去了。 “走吧,刚刚又响了三道天雷,一道比一道邪性。” 辛彦边走边碎碎念,“哎呀,我可是个魔族啊,你说我帮天界太子干嘛,天雷的浩然正气可是诛魔的。到时候还得求星君庇护,我可太惨啦……” 陆寅君对辛彦的念叨声充耳不闻,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施展御天下无形的神行之法。 身边景物飞速后退,一妖一魔的身影瞬间模糊,转眼出现在山脚下。 轰隆隆—— 电闪雷鸣更清晰了,电光晃眼,天雷好似在耳边炸响。 陆寅君感知到笼罩着青山的结界,速度一顿,通过神像给琮苍太子传去一道神念,通知对方他的到来。 半晌,琮苍太子传回一道模糊的讯息。 辛彦见陆寅君皱着眉一动不动,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琮苍殿下说不用我们帮忙,但我总有一种预感。”陆寅君迟疑地说。 辛彦:“他会出事?” “应该不会,说不清……”陆寅君很信任自己的直觉,或者说所有修行者,都信任自己的预感。 甚至在人族的修行宗门中有专门的着述,将这种预感称之为“天启”,即天道的启示。 这种冥冥中的直觉,帮陆寅君躲过无数危险,此次见到琮苍太子,他就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就去看看呗,那位总不至于连我们一起劈了。” 辛彦随遇而安得很,原本确实不想来,但是来都来了,也不会轻易打退堂鼓,“身为白虎星君,你还怕诛魔天雷吗?” 陆寅君盯着辛彦,看得对方莫名其妙。 辛彦抬手摸摸脸,恼怒道:“我脸上有花啊,你总瞅我干啥?” 好家伙,这一生气把在白头国跟人吵架学会的乡野俚语都说出来了。 陆寅君:“……”呵呵,他当然不怕诛魔天雷,但是“你不怕吗?” “白虎星君在此,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辛彦无所谓地拍拍胖肚腩,“大不了被劈两下,我一身血煞之气,难道还顶不住几道天雷?” 说话间,电光照亮半片天空,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雷声。 —— 琮苍太子法身悬在空中,一身金光灿灿的铠甲,手持法器越打越暴躁。 因为他发现这里不仅是妖鬼的老巢,还是一个针对他设下的陷阱。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一群妖魔鬼怪,竟然懂得运用兵法,什么以逸待劳、声东击西、混水摸鱼……统统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妖鬼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会来得这么早,毕竟很多陷阱和阵法还没布置完。 琮苍太子身为香火之道的神明,自有独特神通,战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基本操作。 那些四散奔逃的小妖们的呼喊声和窃窃私语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道这一局是谁设计的。 不是他看不起这些作乱的妖鬼,就算有心想算计他,也不一定有那个能力。 “哼!” 琮苍太子连续几道天雷,破除地面由污浊魔气组成的阵法,“竟然利用魔气,想要污染神明?” 动了真怒的琮苍太子,自是要除恶务尽,同时唤出几个法身,追往不同的方向。 这些在他眼中弱鸡一样的东西,若是流落到人间,都是能占山为王,祸害一方的妖邪。 琮苍太子自是收到了陆寅君的神念,回复对方不用进山,此地有魔气,他要把这片山林仔细搜查一遍,再净化一番。 打开法眼,施展出他最近闭关领悟的神通:烛照天地。 漆黑的夜空忽然亮起两道光束,地毯式搜查陷神阵所在的空间。 —— “啊,这里怎么会有魔气?” 山脚下的辛彦第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他竟然在人间界感受到汹涌混乱的魔气。 “快,快走。” 辛彦脸色大变,拽着陆寅君就跑,不是往山里跑,而是往远离魔气的方向跑。 陆寅君:“魔气,你跑什么?” “这魔气不对劲,不是正经魔气。” “怎么不正经?”陆寅君突然停下脚步,盯着辛彦表情严肃,“你说清楚。” 辛彦被陆寅君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气急败坏道:“没时间解释了,这股魔气不能沾,被污染就麻烦了。” “你是魔族,还怕魔气?” 辛彦浅灰色双眸渐渐泛起血红,指着山上强压怒火道:“这么说吧,这是被污染的魔气,普通人沾上会死,修行者或者神明沾上会入魔,魔族要是沾上会发疯。” 辛彦再次拽陆寅君。 陆寅君站着没动,皱眉看向山顶:“琮苍殿下还在山里,如果他沾上会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么,会入魔。”辛彦要气死了,这只白虎怎么回事,就算是星宿星君,没有归位之前也属于修行者,沾到也会入魔的。 “有办法祛除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玩意在魔界都没有魔愿意沾染,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界。我现在只想离那东西远远的。” 辛彦瞪着陆寅君:“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我刚刚给琮苍殿下传音,没有回复。” 陆寅君金瞳灼灼,脸色异常严肃。 “你……”辛彦咬牙,“那你想怎样?明知送死,还要去?” “琮苍殿下有危险,我不能袖手旁观。” “好好好,你们都高尚,我是小人,我走。” 辛彦一甩袖子,飞身一个起落便不见人影了。 第433章 他也不懂啊 梧桐山吊脚楼。 井晓裹着毛球毯睡得正香,突然感知到一阵危险,立即睁眼看向角落。 琮苍太子凤眸紧闭,端坐在蒲团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危月燕早就醒了,她一手按在齐眉棍上,警惕着琮苍太子身上诡异的暗金光芒。 见到井晓睁眼,她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问:“他修行总这样吗?看上去不太妙。” 井晓抬手结印,一个灵力法阵将琮苍太子罩在里面。 “确实不太妙。能够通过法身影响本体的情况并不多。” 井晓掌上起卦推算,一片混沌,小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阻碍她推算的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与她自身有密切关系,或跟她的谋算有关系。要么就是变数太多,无法尽算。 天道一向公平公正,不会违背自身规则来帮她。对她放水的情况,也多是因为她的行为,有利于天道维护公平公正的秩序。 光想无用,不如验证一下。 井晓伸手把毛球扔上半空:“毛球,光。” 毛球在半空中砰的一声,从扁平的毯子鼓成圆球。 院子里好像升起一轮小太阳,温柔的净化之光,照亮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片刻后,琮苍太子的表情从狰狞,逐渐恢复平静。 井晓板着小脸站在防护法阵外,盯着琮苍太子的反应。 “真的是魔气污染法身。” 小姑娘的眉头微微皱起,脑中猜测不断,又一一否定。 法身乃是神力凝聚出来的虚影,本身并非实体,竟然会沾染魔气,甚至影响到本体…… 危月燕抬头看看毛球,啧啧两声:“仙界的毛球还有这种能力?” 难怪山主说琮苍太子的驱魔草是没用的东西呢。毛球战斗力是渣渣,但他发出的光居然可以直接净化魔气。 那还炼制什么驱魔丹药啊,直接养毛球不就好了。 不对,毛球容易死,是比驱魔草还难养的存在。她记得仙界有位星君就养过,每只毛球都活不过三天。 真是轻不得、重不得,轻轻一碰就要死一群的脆弱种族。 危月燕狠狠甩了甩脑袋,放弃了抱养一只毛球的打算。瞟一眼身侧的井晓,山主能养活毛球,那是因为她是梧桐山的守山人,对吧? 井晓推算不出因果,也懒得瞎猜。见琮苍太子的状态稳定下来,于是转身坐到榻上晃悠着悬空的小短腿,不紧不慢地展开了玄光镜。 直接追根溯源,省心又省力。 玄光镜里猛地爆发出极强的雷电之光,晃得井晓和危月燕皆是眼前一黑。 “啊!”危月燕捂着眼睛大声嚷嚷,“山主……山主,危要瞎了。” 井晓没吭声,闭上杏眸缓了一会再度睁开,镜中是一片黑漆漆的山林景象。画面不停旋转晃动,调整角度,追踪法诀会自动寻找预设目标。 琮苍太子的法身,神光和晦涩的黑气交错闪现。 身上金光铠甲七零八碎,按理来说法身只是香火凝聚出来的,修复身上衣饰不过一个念头的事,但破碎成这样也没被修复,只能说明琮苍太子没有多余精力关注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井晓没有聚焦在琮苍太子身上,而是手动调整玄光镜的角度,俯瞰整片战场。 结合地面被破坏的阵眼,井晓从传承记忆里扒拉半天,肯定道:“这是魔族的陷神阵?” 危月燕呼吸一窒:“当年我断后,就被困在这个阵里。第一魔尊麾下的高等魔族联手组阵,我神力耗尽……山主救他,不然……” “困住他的不是陷神阵,你看地面的阵眼已经被破坏了。”井晓声音悠悠,“想救他恐怕没那么容易,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怎么办?山主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瞬间跨越千里吗?”危月燕急道。 她跟张帝君和王母有些恩怨要解决,但不代表她会对琮苍太子的危难袖手旁观。一码是一码,天女危可不是小肚鸡肠的星君。 “空间转换的术法需要很多外在条件,现在情况不明……并不适合贸然行动。” 还有一句话井晓没说,那就是她的本体,并不方便离开梧桐山。如果只有神魂过去,太过脆弱,于事无补不说,还容易受伤。 危月燕如同一头拉磨的驴,焦躁地在玄光镜前转圈圈。蓦地她脚步一顿,抬头看向蒲团上的琮苍太子。 “只是法身的话,散了就好吧?法身不是可以……” 井晓摇头向危月燕解释,也像是自己在理清思路。 “现在他的神魂与法身合一,没有办法说撤就撤。那样对他的损伤太大,而且问题恐怕没那么简单。这股诡异的魔气很不寻常,竟然能通过他的法身影响到本体。毛球的净化之光,只能保证他的先天神体不受影响。” 危月燕眼睛瞪得老大:“你的意思是会影响神魂?这比……还严重。” 井晓再次起卦,这回没有算琮苍太子的因果,而是推算陆寅君和辛彦的位置,很快显示出结果。 “咦,在附近?” 玄光镜角度一转,陆寅君在山林中飞奔的身影逐渐清晰。 与他相隔两座山头的位置,辛彦支使着自己肥硕的身躯努力翻山越岭,看方向是在追赶前方的陆寅君。 井晓一指弹出,玄光镜面荡起水波一样的涟漪。 陆寅君的怀中一块小镜子亮起华光,从他的衣袋里飞出。 “二虎子,先别去。”井晓出声道,“陷神阵已破,但琮苍的情况不太对。” 镜子飞出时,陆寅君就已经停下脚步,他看着镜中影像,龇起小虎牙欣喜道:“山主。” 井晓:“你等等辛彦,他对魔气更敏感,也许知道应对之法。” 说起辛彦。陆寅君气闷地哼了一声:“他说这里的魔气不正经,魔族沾上会发疯,坚决不肯过来。我进山的时候,他已经跑了。” “魔气还有不正经的?” 井晓眨了眨杏眸,神识在传承记忆里飞速查找,但传承记忆并不是ai智能,输入关键词就能给出答案。 更像是浩如烟海的图书馆,想找什么资料,就得在分门别类地书架上一本本翻腾,神念的速度再快也得消耗时间。 陆寅君将辛彦的说法讲述一遍,然后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山主能看到琮苍殿下吗?情况怎么样?如果殿下沾染到那股魔气怎么办?” 井晓慢条斯理道:“琮苍的情况不好说,沾染是肯定沾染了,魔气顺着他的法身影响到本体,被毛球的净化之光暂时压制住了。他的神魂现在与法身合一,如果同时沾染魔气,确实有可能会入魔。” “那怎么办?” 陆寅君有点傻眼,在他预想的结果中,最好是他把困住琮苍太子的陷魔阵从外面破了,而对方还没沾到魔气。但如果沾染了魔气,该如何祛除,他也不懂啊! “不如问问辛彦。你再等一会儿,他与你还有一座山的距离。呵,小胖子跑得还挺快。” “嗯?” 陆寅君下意识回头,来时的方向漆黑一片。他调动起大妖的力量,透过山间林木无限扩展感知力。模糊地“看”到一个肥硕的身影,正循着他的气息追踪过来。 “他不是不来吗?” 井晓轻笑出声:“能回来跟你一起,救他的宿敌,说明心性还有可取之处。要是他超时违约,我会让天雷轻点劈的。” “我什么信息都没透露。不过辛彦说最近经常听到雷鸣声,心中不安。” 陆寅君咧嘴,扭头看向玄光镜面中光影。 井晓:“嗯,提醒他一下而已。不教而诛是为虐。我是个讲道理的守山人。我在传承记忆里找到一点相关讯息。你们汇合后,离那股魔气远一点,我给你送点东西过去。” 第434章 驱魔草的用处 井晓跳下竹榻,穿过笼罩琮苍太子的法阵。 趁着某人定坐中无知无觉的机会,把无缝天衣扒拉开,终于在袖子里找到储物袋。然后若无其事地从中取出一只玉盒,盒中的驱魔草发出荧荧毫光。 小姑娘伸手戳戳琮苍太子的脸颊:“你是有预感吗?提前给自己准备一株仙草来救命。” 不过琮苍太子的神魂都不在此地,更不可能回话,被井晓的小手戳脸也无法躲避。只能任由某无良守山人乱戳一通。 井晓不再迟疑,拿着玉盒发动等价交换法术。 这次陆寅君相当懂事,掌心托着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草叶石头,而是一盒京城特色点心,刚出炉就被他买下来放入了储物袋,保留了点心最初的味道。 陆寅君刚一眨眼,手中食盒,就变成了小巧的玉盒。 “山主,这里面是什么?” “驱魔仙草,也许会有用。用法么,我也不太清楚,给他喂下去试试。魔气会勾起修行者心中本源的欲望。外力介入都只能暂时压制,唤醒理智。 “按理来说,只要他的意志足够坚定,就能够救自己。这株驱魔仙草是他闭关时催生出来的,至于有没有效果,要看天意喽!” 井晓仰头看看璀璨星空,对于天道阻止她推衍的事,心里大概有数。 此事定然干涉极大,其中变数也多,不让她提前窥探是怕泄露天机,引发不可预知的另一重变化。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 修行之路本来就极其艰难,她都觉得难,那别人肯定更难! 她能做的,只是尽人事而已。 强行改变别人命数,就要承担变数的因果,而她并不想参与到别人的因果里。 陆寅君端详着手中玉盒,没有贸然打开,以神识感应只觉通体清灵舒泰。 这仙草不凡! 面前草丛传来踩踏声,陆寅君抬眸看向来人。 “山主送来一株驱魔草,可能对那股特异魔气有用。” 陆寅君绝口不提对方刚刚逃走的事情。若是把辛彦惹恼了,再撂挑子走掉。他连个商量的人,啊不,魔都没有。 辛彦圆润的脸上黑如锅底,没好气地瞪一眼陆寅君,低头看向他手中青气缭绕的玉盒。 “驱魔草?真有用的话,魔界的格局都得改了……那种特殊的魔气在魔界只有魔潮爆发时才会出现,被污染的魔族会失去理智,成为只知杀戮的机器。一旦被污染,根本无法治愈。 “每百年一次小魔潮,千年一次大魔潮。三位魔尊的地位,亦是由其所能庇护的领域大小决定。魔尊所有的城池,才不会受到那种魔气的污染。能庇护多少魔族,魔尊能力如何,一目了然……” 陆寅君静静地听着,无论是仙界的神明,还是二十八星宿星君,对魔界的了解都十分有限。 毕竟仙灵之力与星辰之力,在魔界会受到环境的限制,战斗力大打折扣,没哪个神明会无聊地跑去魔界闲逛。 辛彦看到陆寅君郑重的神色,声音顿了顿:“我教你一种法诀,能够短暂抵御那种魔气。别救人不成,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陆寅君诧异:“魔尊才能练的法诀?” “你学不学,不学拉倒。” 高危压力之下,辛彦的脾气跟某种易燃易爆品一样,一点就炸。 “学,当然学。” 陆寅君眨眨金瞳,立即明白这种法诀得来不易,辛彦能拿出来教他,已是天大的情分。这样的好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辛彦以神念将一段法诀传给陆寅君,看着他消化理解得差不多,才道:“你记得时刻运转法诀。我会先撑开灵力屏障来阻挡魔气。若是屏障挡不住,就得靠你自身的法诀了。要快,一定要快,不能在魔气中逗留。” 陆寅君点头:“嗯,我能感应到琮苍殿下的方位。” 此地青山连绵,山高林密,即使被琮苍太子天雷诛邪扫荡一遍,道路仍是十分难走。 陆寅君怕一头撞进陷阱里,不敢使用速度最快的御天下于无形之法,只能拉着辛彦缓慢地贴地飞行。 好在此地距离琮苍太子并不算远。 一刻钟后,陆寅君和辛彦同时看到了身上金光灿灿,脸上黑气缭绕的琮苍太子。 “琮苍殿下?”陆寅君大声道。 琮苍太子凤眸闪过一丝清明,沉声道:“快走,此地魔气异常。” 辛彦眯起眼眸,冷静地拉住要过去的陆寅君。 “别碰他,一个法身而已,把驱魔草给他。让他的神魂脱离法身。想来如果神魂不被禁锢,琮苍殿下有办法摆脱现在的困境。” 琮苍太子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声音铿锵:“没错,只要神魂能脱离,我会引天雷正法将法身自爆,清除此地魔气。” “我不知道驱魔草怎么用。琮苍殿下知道如何服用吗?” 陆寅君看一眼身侧恢复古铜色镜面的玄光镜碎片,没有山主的指导,他怕浪费了难得的仙草,又救不了人,那就麻烦了。 “哪那么麻烦。” 辛彦不耐烦地抢过玉盒,以御物之法朝琮苍太子扔过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拽着陆寅君就往山下跑,“这股魔气太强,我的屏障快顶不住了。” 陆寅君回头一瞥,那只温润的玉盒刚好落到琮苍太子捏诀的手心,盒盖被摔开。 驱魔草瞬间气化,一股轻盈的灵气,融入琮苍太子的法身。 “你们快走。” 琮苍太子神魂脱困而出,法身金光大盛。 天上雷鸣阵阵,蓄势待发。 陆寅君感应到雷霆之危,反手搭在辛彦肩头,“别抵抗,我带你走。” 御天下于无形的神行之法施展开来,转瞬越过一座山头,离开陷阱范围。 咔嚓—— 轰隆隆—— 惊雷炸响。 贯穿大地的闪电和天雷,刹那间照得天地一片雪亮。 浩然磅礴的天雷,不仅扫荡了陷阱所在的山林,将附近躲藏的所有妖邪都清扫了一遍。 原本有些逃走的小妖魔,好奇地回来看陷阱的结果。这回一个都没能跑掉,全部被震怒中的琮苍太子以天雷正法诛杀。 琮苍太子召回所有法身,聚而为一。 顶天立地的神明法身,金光大盛。 “天雷正法,廓清寰宇,除魔诛邪。” 法咒纶音浩然缥缈,人间稍微敏感一些的人族,都能模糊地听到琮苍太子的显圣法音。 有修为的修行者,斩化身入世和轮回入世的天宫神明、星宿星君,以及各路妖魔鬼怪,不仅能听到法音,神念中更是能明确地知道,法咒的使用者是谁。 可谓一朝达成,“天下无人不识君”成就。 陆寅君半扶半拉着冷汗淋淋的辛彦,一路飞纵到山脚下。 “怎么样?”陆寅君金眸中有些担忧,手指搭在辛彦的脉门上,“再坚持一会,到山下的庙里休息。” “我没事死不了,你没被魔气沾染吧?” 辛彦强撑着胖成球的身体,头发被电光炸得根根直立,说话气息略微不稳。 “没有,我一直运转那个法诀。” “那就好。”辛彦扭头看向亮如白昼的山顶,长吁一口气,“好家伙,动了真怒啊!你说是谁要害他?” 陆寅君顺着辛彦目光看过去,脸色被雷电照得忽明忽暗。 “你少说两句,反正不是咱们两个害的。” 辛彦忽然痴痴地笑出声:“山主封闭三界通道,魔族是不可能过来。星君们刚入世没多久,主要目的是制约天宫神明,人族对仙魔之间的恩怨知之不多,人间修行者也没那个能力……”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啊! 心里放松下来的辛彦,不管陆寅君有没有听,只自顾自地说道:“琮苍殿下不知道异种魔气的厉害,大概会认为只是普通魔气,一旦掉以轻心,极容易中招。” 也确实中招了,要不是有他和陆寅君上去查看,山主及时送来驱魔草,天宫的废物太子,刚刚在香火之道上有所建树的琮苍殿下,今晚就得折在这儿。 “异种魔气引动心魔,如油入面,如附骨之疽,定然难解难分。就算王母和张帝君亲至,勉强将琮苍的心魔压制住,他一身修行也废了。哎,老陆,你说谁这么恨他?” 陆寅君金眸暗沉,辛彦说的,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如果琮苍太子知道,想置他于死地的是仙界的神仙,不知该作何感想。 “哎,老陆,我跟你说话呢,哑巴了,不会吓傻了吧?”死里逃生的辛彦忍不住嘴欠撩搔。 陆寅君目光沉沉地看着辛彦,“你应该叫我陆师兄,或者寅君、星君。” “哎呀,我说老陆,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吧,算算我们同生共死多少次了,你不能拒魔于千里之外啊!” 辛彦恢复又痞又欠的德性,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陆寅君身上,任由对方拖着他走。 “你自己走路。再多话,我把你扔这。” 陆寅君嘴上嫌弃,不过也没真的把辛彦扔到地上。 辛彦不以为意:“嘿嘿,我都迫不及待想看那位殿下的脸色了。” “金光灿灿的,你回头就能看到顶天立地的法身。” 陆寅君拖着辛彦一步一步往破庙走。 身后是连绵青山,滚滚天雷,天地之间回荡着浩然之气。 第435章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辛彦感觉到大地震颤,脚下一软,猛地回头看向琮苍太子的方向,只见高大的法身爆发出强烈的神光,惊骇道:“哎呀,不好,快跑。” 陆寅君扭头时只看到直上云霄的蘑菇云,二话不说,托起辛彦将神行之法运转到极致,一妖一魔如同两道电光,从山脚下逃离。 “不是吧,要搞这么大动静?”辛彦咽了口唾沫,“琮苍是疯了吗?” 陆寅君没空说话,他身上每个毛孔都炸了起来,在神明浩瀚的神威之下,他体内妖力激荡,不得不运转星辰之力以维持人形。 御天下于无形已是天底下速度最快的神行之法之一,但仍感觉到巨大冲击波在身后追来。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再次响彻云霄。 有质无形的神力,以琮苍太子法身为圆心向四周扩散。浑厚的神力携着至刚至阳的神韵,一扫山中妖邪魔气。 辛彦哇地吐出一口黑血,骂道:“啊,琮苍他个不是人的东西。我这么帮他,他还害老子。咳咳……” 琮苍太子的至阳神力,天然克制血煞之气和妖邪魔气。他一身没来得及消化的血煞之气,又是半魔之体,差点被对方的神力爆发当场灭了。 “你少说两句,琮苍殿下也伤得不轻。神魂之伤比身体损伤更难痊愈。” 陆寅君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雁来山已被神力爆发从地表抹平,现在是一览无余的平原。 原本穿过雁来山峡谷的大河,哗的一下冲出河道,在无遮无挡的平原上肆意横流。好在山峰是被神力直接搅成砂石碎末,原来的河道仍然畅通,所以大水在平原上汹涌奔腾一段距离之后,又渐渐回流,最后归于地势较低的河道里。 辛彦冷哼:“你少替他说话,回去我要跟他比划比划,你别拦着。” 陆寅君斜瞥他一眼,心道:以现在的速度,不等到梧桐山你就得遭雷劈。还跟人家比划?到时候有力气站起来都算你有本事。 “你这么看着我干啥!”辛彦擦擦嘴角的血迹,咬牙切齿,“我肯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呵呵。” “你嘲笑我?哎,你是不是在嘲笑我。”辛彦气得原地跳脚蹦跶。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雁来山两百余里。 东方既明,昨夜神光耀目,倒是让他们忘记太阳尚未升起了。 “一夜之间,山川夷为平地,不知道民间会流传多少传说。” 辛彦扒拉一下头发,瞅一眼感慨的陆寅君,“咳咳,你先别管那些了,咱家矮脚驴呢?” 陆寅君眨眨金瞳,面露尴尬:“呃……它感到危险,应该会跑吧!破庙那边估计没有受到冲击。” “那渡口呢?” 陆寅君被问得有些不自在,道:“不如回去看看。” 辛彦拿出水囊漱口,又吐出一口血水:“走吧,渡口这几天不一定有摆渡的船只。” 陆寅君默了默:“刚刚受灾……不如高价找个渡船,或者直接买条船,咱们自己划过去。带着矮脚驴不方便,不然咱们两个怎么都能渡河。” 说起矮脚驴,辛彦挑眉:“希望那只蠢驴子,知道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它不蠢。”陆寅君横了辛彦一眼,补充道,“比某些人聪明多了。” 辛彦赞同地点头:“没错,确实比人聪明。” 陆寅君金色眸子闪过诧异:好家伙,他是一点也没听出言外之意啊! 第436章 盗仙 井晓看着气色灰败的琮苍太子啧啧两声,竖起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是几?” 琮苍太子缓缓举起两根手指,脸上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嗓子咯一下喷出一口血。 “咦,好胆,还敢暗算守山人?”井晓闪身躲过血雾,杏眸微瞪道。 扑通…… 神魂虚弱的琮苍太子维持不住盘坐的姿势,一头栽倒在地上。 “切,装什么晕,气性这么大呢?刚刚自爆法身的那股倔劲呢!” 井晓朝危月燕使了个眼色,让她扶起摔在地上的琮苍太子。 不过琮苍太子晕得很及时,并没有听到井晓的奚落。 危月燕焦急地看向井晓:“山主?” “没事,死不了。先把他放竹榻上吧。”井晓咂咂嘴,“刚突破修行境界,学会法身合一,就来了一波自爆。真是嫌自己命长。” 井晓取出玉瓶,倒出两粒补元丹,塞进琮苍太子的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 竹榻上的琮苍太子,脸色好看了一些,至少不再灰白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 危月燕跟着松了口气,挪开了按在琮苍太子脉门的手指,疑惑道:“琮苍殿下的身体没什么明显损伤,为什么会吐血?” “先天神明的躯体,哪那么容易受伤。他伤在神魂,累及心脉。而且……” 井晓眉心微蹙,一边回答危月燕的问题,一边捏诀推算,因果仍是一片茫茫。 “而且什么?”危月燕盯着井晓的动作。 井晓:“他沾染了那股魔气,驱魔草只能驱除魔气,但已经勾起的魔念却没有办法。若是将来魔念缠身,他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人间怎么会有魔气?” 危月燕前世经历过大战,对魔族知之甚深。通过玄光镜也听到了陆寅君和辛彦的讨论。 现在唯一不解的就是,谁布的局?难道真的是来自仙界的恶意?可是仙界的神明怎么会针对一个孩子设陷阱? 井晓敛眸,眼底压抑着一场无形风暴。 她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一条毯子,轻柔地盖在琮苍太子身上,“服用了补元丹,明天才会醒。先把他送到房间吧。” 危月燕点点头,施展御物之法,托起竹榻搬进身后的吊脚楼。 井晓目送危月燕离开,立即展开玄光舆图。 天机混沌,天道不肯让她推算出因果,但她想知道某些事情,并不需要依赖推演之道。 她还可以通过玄光舆图,有哪些大能修士在雁来山附近,自是一目了然。 井晓的想法很简单,虽然不能直接判断是谁设计的陷阱,但在雁来山附近的修行者,肯定嫌疑最大。先找出来,然后再一一排除。 唔,最亮的金色光点是陆寅君,黑金色代表的是辛彦。 还有一颗亮度极高的是王母杨婉妗,看这个速度和方向,估计是感知到琮苍太子法身显圣,才急慌慌地赶过来。 其他亮度稍弱,具体代表谁,得一个一个感应。 危月燕从吊脚楼中出来,看到的就是小姑娘站在一张舆图前一颗一颗数光点。 “山主在做什么?” “玩游戏,观图猜猜看。” “猜猜看?” “对,猜猜是谁设计琮苍太子,差点害得我功亏一篑。” 危月燕傻眼,这也能猜出来? 井晓神色淡淡:“大概吧,目前排除了十来人,还有两个不能确定。” 危月燕顺着井晓手指的方向,看向舆图上的两个光点,一个灰暗,一个微蓝。 “山主知道光点代表谁?” 井晓:“灰暗的是张帝君的化身之一,微蓝的这位是一个不守规矩的散仙。” “帝君是琮苍殿下的父亲,肯定不是他。” 危月燕丹凤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不明白井晓为什么会把张帝君列为嫌疑人。 “不好说,你知道为什么他在舆图上显示的是灰暗光点吗?” 井晓双眸盯着舆图,嗓音冰凉。 危月燕是个优秀的捧哏,绝对不会让话,掉到地上。 井晓听到她问:“为什么?”于是继续道:“因为他入魔了。” “啊!”危月燕震惊地张大嘴巴,“怎么可能?他不是张帝君的化身吗?” “怎么不可能,身外化身向来独立于本体之外。即使化身入魔,对本体也没什么直接的影响。最多化身无法完成本体当初发愿的愿心,最终无法回归本体罢了。” “那他也没必要害琮苍太子吧!身外化身应该有本体记忆的。”危月燕还是不敢相信,指着另一个微蓝光点,“不是还有一个嫌疑人?” “嗯,一个违背与守山人契约,强行留在人间界的仙人。是仙修,不是神明。”井晓特意强调道。 危月燕自然明白仙修和神明的差别。 仙修是人族修行者修为达到一定境界,飞升到仙界的仙人。与香火神道的神明是两种不同的修行体系。 就像二十八星宿星君来自本体星辰,独立于天宫神明而存在,对天宫调令可执行,也可不理会。 不一样的是,有的仙修愿意加入天宫成为香火神明,未来神力高低受制于香火多寡。而有的仙修喜欢逍遥自在,不受拘束。 “违背与守山人契约?”危月燕发现一个了不得的事情。竟然有仙修公然违背契约没有受罚? 井晓板着小脸,严肃道:“借助大夏国运,强留人间的‘盗仙’。本事不错,要不是我查阅了识海中所有契约,还发现不了他。” ‘盗仙’,当然不是说仙人偷盗,而是偷天换日滞留人间,骗过守山人的同时,亦骗过天道巡查。 危月燕倒吸一口冷气,在她看来守山人都够难缠了。这位什么等级啊,居然同时骗过守山人和天道! “山主要追查他吗?” “查是得查的,那人确实在雁来山附近,不过……不是现在。” 井晓直觉不是他,因为没有必要,还容易暴露他的存在。 苟且偷生的家伙,不安分地待着,主动跳出来布置陷神阵?他只是偷天换日的‘盗仙’,又不是傻子。 井晓将目光放在灰暗的光点上,张帝君的身外化身入魔了,他自己知道吗? 危月燕见井晓一直盯着灰暗光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第437章 渡河 陆寅君在破庙附近,找到躲在树林里悠然啃青草的矮脚驴。 昨夜的电闪雷鸣似乎对小毛驴没什么影响,至少看起来胃口不错,把整片草地都啃秃了,一双青花玻璃眼透着无忧无虑的天真。 陆寅君拍拍矮脚驴的颈侧,没有给他套拉车的笼头,只用一根草绳系在它的脖颈上。 “等过了河再套车,不然乘船不方便。” 矮脚驴咴咴地打了两下响鼻,歪头歪脑地找另一只胖子的身影。 陆寅君牵起草绳,温和道:“别找了。辛彦不在附近,他去渡口找船了。” “咴……噗……” 矮脚驴又打个响鼻,似是在回应陆寅君,又似在说辛彦坏话。 …… 渡口果然被昨夜的大水冲毁了。 辛彦问了一圈,没有一个船家肯摆渡过河,出再高的价格,也没人愿意拿命去泛滥的大河里冒险。 索幸还有愿意卖船的船家,破旧的乌篷船坐地起价,二十两银子。 辛彦也不挑剔,只要船舱能站下矮脚驴就好,陆寅君和他想渡河并不需要依赖船只。 买了船,系在渡口附近的树上,辛彦一手按着有些气闷的胸口,一边往回走,沿途搜寻陆寅君的身影,路过昨夜休息的破庙。 昏睡一夜的行商醒来,感觉天都要塌了。 “啊!雁来山呢?这……水痕,难道是大水到了庙门口,又退去的吗?” 辛彦看见在庙前一惊一乍的行商,觉得很好玩,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坏笑。 “昨夜雁来山中闹妖怪,琮苍太子降下天雷把山给劈没了。喏,河水泛滥冲垮了渡口。估计最近几天都不会有摆渡船了。咳咳……我买了条船,准备自己划船渡河。这位兄台一起吗?” 行商张大嘴巴,一脸呆相,耳朵听见辛彦的声音,但是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辛彦痴痴地笑了一会,朝牵驴回来的陆寅君招手。 “我家兄长回来了,这位兄台想好了吗?要是渡河的话得趁早。” 行商突然惊醒似的大叫一声:“啊,河水汹涌,是不是把对岸的渡口也冲毁了?” “没错,我们会找一个合适停靠的地方下船。” 辛彦圆润油腻的脸上挂着笑容,却怎么看都不像是憨厚之人。 行商犹犹豫豫,歪头看看牵驴走近的陆寅君,又瞅一眼辛彦,一时拿不定主意。 辛彦正畅想,是停在河中央下船呢,还是停在水流最湍急的地方,到时候抛下船和行商,让他自求多福。嘿嘿,耳边忽然响起陆寅君的传音。 “一看你就没憋好屁。要带就带,不想带就不带,捉弄人做什么。” 陆寅君朝行商拱了拱手,“兄台,我们到对岸,只去不回,船也会在那边卖掉。渡河的资费只收20文,保证你安全渡河。” 行商看了看货物,叹了口气:“雁来山出了这般大事,不知道对面的商家还收不收货?” 说着朝陆寅君拱手,又指了指身后独轮车和背篓、货箱。 “河还是要渡的,不知道能否装下这些货物?” 陆寅君不知道辛彦买了多大的船,不由得看向他。 辛彦被陆寅君瞪着,老大不乐意,不过还是对行商道:“乌篷船里只有驴子,再放你这些货物,还是能放下的。放心吧,我也怕船太轻会在河里打漂,有你的货物压舱,我们都能安全些。” 行商一听,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两位小兄弟,容我写封信与家中报平安。咱们再出发。” 矮脚驴嘚嘚嘚地迈着蹄子往渡口走,一双驴眼不时地瞄向身后。 行商推着独轮货车,吱悠吱悠地跟在后面。 陆寅君和辛彦谁都没有想帮他一把的意思,毕竟只收了20文的渡船费,可不带货物装卸的费用。 “你的脸色不太好,把手给我。” 陆寅君趁着行商写信,找驿站送信的功夫,朝辛彦道。 “咳咳,心口有些憋闷,上不来气……” 辛彦伸出手腕,说着身体症状。身边放着一个高明的医修,没被看出来就算了,被看出来,他自然没有矫情客气的想法。 陆寅君修习医者仁心,妖品尚佳。 应该、大概、也许不会趁魔之危。 昨夜他可是豁出小命闯上雁来山,结果差点被琮苍太子那混蛋玩意当场物理超度了。 哼,他早晚得报复回来。 陆寅君一边把脉,一边金瞳亮起微光,扫视辛彦五脏六腑。 “你脉象怎么这般乱,无法平衡体内的魔气和血煞之气吗?” “嗯,我自身的魔气被至阳之力压制住了,暂时调动不了。” 陆寅君眉心紧皱,盯住辛彦毫无异色的大胖脸,怒道:“经脉时刻被血煞之气冲击,这种针刺般的疼痛,你怎么忍的?” “哦,不是针刺疼痛,更像被扒皮抽筋。”辛彦蓦地笑起来,爽朗的不像是正在受到伤痛折磨。 他的脸上笑容灿烂,语气随意又洒脱,“我又不傻,当然知道疼,你瞪我能缓解疼痛吗?喂,医修,有什么本事,快使出来。” 辛彦自幼在魔宫里学到的生存法则:在真弱的时候,绝对不能示弱。越是伤重,越要表现强势。否则,在弱肉强食的魔界,根本生存不下去。 高等魔族一旦受伤,露出衰颓的气息,最终结局就是被小魔们吞吃入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曾几何时,他也是吃魔族血肉的一员,吞噬同类血肉是魔族的本能。 陆寅君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知道辛彦受伤了,可是没想到会这般严重。 “我先用金针阻断你的窍穴,止痛只能是暂时的,还得你自己吸收掉那些血煞之气。” 陆寅君取出针具,也不等辛彦反应,一出手十几根金针稳稳扎入穴位,慢慢捻动针尾,调整深度和角度。 辛彦深吸一口气,“终于感觉喘气有底了。” 陆寅君肃着一张脸:“暂时缓解一下疼痛,等渡河之后再把你体内的至阳之力引出来。不过人间界没有魔药,你的伤怕是不容易好。” “没事。魔功能动用的话,我可以慢慢吸收血煞之气。”辛彦脸上挂着笑意,满不在乎身上颤颤巍巍的金针,“一会儿渡河只能你来划船了。” 陆寅君眼神复杂,瞅着辛彦,想问他怎么不主动说受伤的事,想了想改口道:“要是还有不舒服告诉我。金针刺穴最多能控制两个时辰。但你是魔族,体质特殊,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起效那么久。” 渡口上船。 陆寅君试着摇了几下橹,又试试舵尾。 好在只是一艘小船,陆寅君练习几下已经掌握控船窍门。水流再是湍急,有化形大妖在此,倒也不至于翻船。 船上除了行商心中忐忑不安以外,另外一魔一驴皆是神态安然。 辛彦枕着卧倒的矮脚驴,悠哉地躺在船舱里,哼起不知名的歌谣。 行商看到辛彦身上插满金针有些害怕,不过他的生存智慧告诉他,最好什么都不要问,只靠在船舱另一头,守好自己的货物。 原本河面就宽,正常渡船也得两个时辰才能到对岸,如今河水泛滥,水底潜流激荡,水面又宽十余丈。 正午上船出发,抵达对岸时已然晚霞满天。 行商搬完货物,交付船资,利索地拱手告辞。 陆寅君见行商走远了,立即从储物袋里掏出车厢,给矮脚驴套上笼头,挂好车厢,回头看一眼没事人一样的辛彦。 “我说,你到底疼不疼?真疼还是假疼?” “疼呢,兄长,小弟是真的疼……呀!” 辛彦柔弱地滚进车厢,说话的语调扭转成了滑稽的唱腔。 “该,疼死你。” 陆寅君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将小船系在附近的树上。想必这会儿也没人买船,还不如放在这里,谁有急用,自取便是。 第438章 铁锅酸汤鱼 矮脚驴最喜欢陆寅君驾车,每次使用御天下于无形的神行之法赶路。跑起来又快又轻松,它还不觉得累就已经跑出好大一截。 “哇……”辛彦脸色苍白一手扶着车辕,一手抚着胸口,隔一会儿吐一口黑血,“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你那一身血煞之气还没消化完呢,且死不了。” 陆寅君板着脸,手中握紧缰绳,双眼盯着前方,将神行之法催动到极致,两侧景物逐渐拉成条条直线。 速度迅如奔雷,辛彦的血刚流出嘴角,便被迎面狂风吹成细碎的血雾。 “我就说但凡跟琮苍太子沾边,都没好事,咳咳……” “少说两句,稳定心神。” “咳咳,你听到雷声了吗?” 陆寅君:“没有。” 辛彦眯起浅灰色眸子,抬头看看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的天空。 “就在我头顶上,比琮苍太子引来的天雷声要沉闷一些。” “你回车厢里睡一会儿,睡不着闭目养神也行。” 辛彦对陆寅君的话充耳不闻,背靠车厢看着沿途模糊的风景,咬牙说着发狠的话,又像是在交代后事。 “我可是魔尊之子,血脉强横,不会被魔潮的魔气完全污染。我感觉自己没有沾到那股魔气,但也不确定,我要是有发疯迹象,你就把我打晕。抗过最初的污染阶段,血脉会自行排异净化。 “要是……要是实在好不了,你就动手杀了我。不然,咳咳,一个失控的高等魔族,造成的破坏力,绝对不是你想看到的。” 辛彦抬手擦擦鼻血和嘴角的血迹,他觉得自己身体状态不对劲,精神状态也不太对。 魔气和血煞之气在他的体内互相残杀,让他的内伤越来越严重,根本没时间稳定伤势,更不可能修复经脉。 陆寅君斜瞟辛彦,沉声道:“别说了,进去休息。我会尽快带你回梧桐山。” 辛彦咳嗽一声,推开车厢门准备进去,忽然扭头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寅君抿唇,不吭声。 “真有事?”辛彦蓦地瞪大灰眸,心中迷雾豁然开朗,“跟回梧桐山的时间有关?” “你,休息一会。”陆寅君岔开话题,“山主那里也许会有治伤的魔药,应该能治好你的伤。” “时限是立秋?不对,立秋早就过了。”辛彦摇头否定,一滴鼻血被甩到衣襟上,殷红的血液瞬间浸入衣料变成暗红。 “那就是秋分?”他顾不上衣服上的血迹,掰着手指计算,“距离秋分还有,呃,三天?” 辛彦怔然地看向抿嘴不说话的陆寅君。 “三天?不是,老陆,你的神行之法全速赶路,最快也得七天才能到梧桐山吧?” 辛彦咕噜咽下口水,表情开始呆滞。 他真要死了? 陆寅君金瞳光华璨璨,坚定地开口:“五天。不眠不休五天就能到。” “原来如此,这是,守山人的考验啊!” 辛彦神经质似的笑了起来,捂着脑袋一头钻进车厢。 “契约反噬啊……难怪最近一直听到天雷滚滚,那是警告。我可真倒霉,呜呜……我就不该管闲事。哎呀,我去什么白头国,看什么北境战场,还跑西北去找女魃,作死呢!” 陆寅君支着耳朵,听到辛彦在车厢里碎碎念,最后一句是“原来最长的期限是半年……” —— “不知死活。” 井晓面无表情,关掉玄光镜。 对辛彦那个缺德带冒烟的家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真该让他体验一回被天雷追在屁股后面劈是什么感觉。 陆寅君对待魔族,还是太过仁慈。 噗噗噗…… 水蒸气从锅盖四周向外喷溅。 危月燕往锅灶下添一把柴,抽抽鼻子闻闻空气中的香味,她这次用南边特有的酸汤配料炖黑鱼,想必山主会喜欢。 更让她高兴的是,“小魔人要被天雷劈死啦!” 危月燕欢快的声音中满是幸灾乐祸。 不过注定要让天女危失望了。 因为井晓很肯定地告诉她:“不会死。” “为什么?”危月燕跳脚,瞪着井晓,“琮苍殿下被他害惨了。” “琮苍是因为自爆法身,导致的神魂之伤,跟辛彦有什么关系?再说设计陷害他的又不是辛彦。” 井晓慢吞吞地端起竹编笸箩,把上面陈列的几十种药材,按顺序一样一样放入大衍丹鼎。 神魂之伤没有现成的丹药可用,只能把她炼化制衣材料的时间延后,先给琮苍太子炼一批丹药出来救急。 仙丹? 井晓摇摇头,生元造化丹倒是可以治疗神魂之伤,只是未免浪费药力。 反正也不是立即会死的伤势,不如让他熬着,等她炼制出新丹药再治疗。 免得琮苍太子以后不知深浅的继续作大死。 危月燕脸上尽是不服的神色,围着井晓和丹炉打转。 “山主,小魔人违背契约,延期归山怎么算?” “以陆寅君的速度,三天足够他们进入梧桐山系的边缘了。所谓的五天,他是按照抵达梧桐村的时间来计算的。” 井晓漂亮的杏眸盯住气呼呼的危月燕,“你是不是忘记了,梧桐山指的是整个山系,而不是孤零零的一座山峰。辛彦只要进入梧桐山系的范围就不算违约。还有,他身上的伤,有一半是被琮苍太子自爆法身的至阳之力所伤。” 危月燕脚步一顿,心虚道:“那就放过小魔人了?” “不会。还是要给他一个教训。”井晓阖上丹炉盖顶,嗓音带着丝丝凉意,“谁说反噬一定是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了,心魔蔽障也是天罚之一。” 井晓一边看着丹鼎炼丹,一边唾弃两只小废物。 一个为争一口闲气自爆法身,搞得神魂受损;一个吸纳血煞之气,又强行运转魔功,被至阳之力打得差点经脉尽毁。 天天看着他们作死,真有一种……不管这俩家伙受什么罪都是活该的感觉。 井晓歪头,朝危月燕眨巴两下杏核眼:“我饿了。” “啊,我的鱼。”危月燕慌里慌张地奔向灶台,一把掀开锅盖,“好险,差点煳了。” 滋啦…… 水汽沿着锅边流向底部,冒出阵阵白气,锅中那股木姜子的辛辣香气完全被激发出来。 井晓拍拍大衍丹鼎,小声道:“交给你了,我要去吃饭啦!” 丹鼎外壁的纹路上,浮现出一层镏金暗芒,仿佛呼吸般闪烁几下,又归于平静。 危月燕没有把鱼从锅里捞出来,而是就着灶台摆放碗筷,朝井晓笑嘻嘻道:“围着锅吃才香,我看附近的部族都是这么吃的。” 井晓默默端起碗,用长筷子把锅上贴着的饼子推到酸汤里浸泡。 不就是铁锅炖么,搞得好像多稀奇一样。 小姑娘看看四周摆放的各种青菜、菌子和削好的羊肉片,还有杂七杂八的几样海鲜,暗自满意地点点头,准备的还算齐全,用酸汤涮火锅,别有一番滋味。 “我把羊肉都削成薄片了。山主可以边吃边下,一烫就熟。” 危月燕这会满心满眼都是锅中的酸汤鱼,早把房间里晕倒的琮苍太子,和路上不知死活的小魔人抛到脑后了。 “斯哈……”井晓咽下一口鱼肉,不吝夸奖,“又酸又辣,好吃。这个汤料有配方吗?” 危月燕嘿嘿笑着点头:“当然有,我可是盯着那个部族盯了三天,就想看他们是怎么调汤料的。哈哈,配方学到手,这还是第一次做。” “很不错。以后可以常做。” 井晓的小脸被热气熏蒸的红扑扑,灶下的火光映照更多了几分可爱。 “嗯,山主喜欢就好。” 危月燕愉快地点头,眼神偷偷瞄向对面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心里欢喜得不知怎样才好。 这样下去,她是不是可以留在山里,不用去梧桐村了? 不行,现在还不能提,等山主喜欢她做的饭,离不开她的时候,她自然能顺理成章地留下。 对,白泽说得没错,守住一个人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 危月燕给自己鼓劲儿,明天她还得出去找些稀奇的吃食,海边那么多的部族,别的不多,就是食谱够广。 “哈哈哈哈……” 井晓诧异地看一眼捧碗傻笑的危月燕:这女娃莫名其妙地笑什么,脑壳莫不是坏掉了? 第439章 我让你站那别动 一顿酸汤鱼,危月燕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开始漫山遍野折腾各种能吃的东西,回来投喂小姑娘。至于是不是美食,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井晓不挑剔,什么味道都愿意尝试一下。好不好吃另说,勇于实践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品质。 大衍丹鼎在院中咕噜咕噜地炼着丹药。 丹火熊熊,日夜不休。 夜晚都不需要毛球发光照明了。丹炉中红彤彤蕴含着神光的火焰,不仅能照亮院子,还能映红半个山谷。 危月燕蹲在丹炉旁,双手托着下巴,肘关节支在膝盖上,眼巴巴地望着井晓。 “山主的丹药还得炼多久?” “明天。” “咦?” 井晓扭头看她,“怎么,你觉得太快?” “嘿嘿……不快不快。”危月燕发出标志性的傻笑,“我还以为得七七四十九天,或者九九八十一天什么的,以前天宫仙君们炼丹,都是这么算日子。” “那得分是什么丹药,只有重要的仙丹,才需要上应天时,下接地利,算准最佳时辰出炉。” 井晓板着一张小脸,认真盯着丹炉的窗口,观察药液融合情况。 “现在炼的只是针对神魂修复的普通丹药。”井晓说话的声音一顿,“琮苍殿下醒了吗?” “没有吧,我昨天看的时候还睡着。”危月燕愣愣地摸摸后脑勺,回头看向吊脚楼。 “昨天?” 井晓杏眸斜瞟着危月燕,重复她话中的关键词。 “啊,对。我现在去看看。” 危月燕被井晓压低嗓音的疑问句,问得后背生寒,立即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蹿向身后的吊脚楼。 紧接着,井晓就听到乒乒乓乓器物乱撞的声音,夹杂着危月燕的惊呼,“哎呀,怎么办,琮苍殿下吐血了……喂,你别乱吐呀!” 井晓盯着大衍丹鼎,在她的神念感应中,危月燕先是把醒着的琮苍太子从床上扶起来,接着被吐了一身血。 她慌乱地一松手,把原本伤重的某位神明扔到了地板上。 唔……那位好像伤得更重了。 井晓一挑眉毛,完全没有进去看看的打算。 这么毛毛躁躁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成为星宿星君的?二十八星宿凝聚生机灵韵的时候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 吊脚楼内,琮苍太子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终于喘匀了气,摆摆手不让危月燕靠近。 “多谢!你不照顾,我的伤可能好得还快些。” 危月燕性情豪放不羁,做事粗疏,但不代表她真傻,自是听出琮苍太子语气中的讥讽。 “喂,我可是好心好意来扶你。你把山主送我的衣服吐上血,我都没生气,你有什么好气的。” 琮苍太子深吸一口气,强运灵力朝她施展清洁法诀,血迹消失,衣裳光洁一新。 “现在,离我远点。” “我真是好心遇上驴肝肺了。” 危月燕气不打一处来,两手叉腰瞪着踉踉跄跄往外走的琮苍太子。好在她还有理智,没有一掌把对方拍出去。 井晓装成认真炼药的模样,用实际行动表示,她对屋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琮苍太子在距离丹鼎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朝井晓躬身长揖及地。见井晓看向他,才开口道:“此次是琮苍的过错,让山主费心了。” 井晓坐在丹鼎前没动弹,任由琮苍太子向她行礼,也不问对方怎么想的,只说:“知道是谁设局害你吗?” “我……” 琮苍太子当然有所猜测,无外乎是从仙界来人间界的神明,同时那位神明与魔族关系匪浅,能够接触到那股特殊魔气。 但不确定是哪一位出手,又不知道对方出手的原因,他也不好信口胡说。 井晓瞄他一眼,语气冷淡:“有猜测就好,有猜测才能去验证。”就怕你无知无觉,满脑子浆糊,那才是死了也白死呢。 危月燕从吊脚楼里出来,听着两人对话,挠挠乱糟糟的头发,不解地问:“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她听得一头雾水,不是要给琮苍太子治伤吗?怎么又扯到设计谋害琮苍太子的事了? 琮苍太子再次朝井晓行礼:“此次琮苍任性自爆法身,辛彦和白虎星君怕是都受伤不轻,还请山主出手救治。这番恩情,琮苍铭记于心。” “不用你记恩,直接给钱就行。一码归一码,你愿意替他们付医药费,我就把账记你头上。” 井晓犀利的目光,盯着琮苍太子苍白的脸色,不假辞色道:“几次医药费的账,我可都记着呢。你最好这辈子把账还清了。要是还不完,下辈子接着还。守山人的账,不那么好赖的。” 琮苍太子凤眸中目光柔和而坚毅,端正衣冠对着井晓恭敬长揖。 “琮苍记着呢,不会赖账。守山人但有差遣,琮苍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ˉ▽ ̄~)切~~” 井晓撇嘴,漂亮话谁不会说呀,“琮苍殿下,说到做到才是。” 琮苍太子将蒲团摆在丹鼎旁,盘膝端坐阖上双眸,开始静修。 危月燕的眼神在井晓和琮苍太子之间来回移动,这两个人刚刚在交流什么,她怎么听得不明不白的呢? 挠头,白泽快回来啊,她就是投了个胎而已,怎么还成傻子啦? 她明明生而知之,带着宿慧来的。 远在人间界与魔界缝隙的白泽:阿嚏……天女危,你上辈子也不聪明。 —— 矮脚驴被陆寅君驱策,驴不停蹄。配合御天下于无形的神行之法,不眠不休狂奔三天三夜。 路过西南行省的大门——虞城,也未停歇半刻,而是直奔通往锦城的栈道。 只是路上商贾车辆往来极多,矮脚驴车的速度大受影响。 自古栈道如天梯,行走艰难不说,只能单行往来,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处休息驿站。 有脚程快的驿程,在两个驿站之间来回穿梭,沟通两边通行的时间。否则相向而行的行人和车队,若是卡在栈道中间,会十分危险。 雷云盘桓在矮脚驴车的上方,跟随他们的前进方向移动,云层越压越低。 辛彦靠坐在车辕上,两眼望天,不管陆寅君怎么劝说,都不肯再到车厢里休息。 “时间到了,我就想看看五雷轰顶是个什么光景。” 陆寅君伸长脖子,看看前方栈道入口处排着的长队,扭头看一眼呼吸急促的辛彦,当机立断:“我带你穿山越岭走直线。” 辛彦经脉伤势越发严重,脸色潮红异常,身上的冷汗就没停过。他举起水囊大口灌水,长吁一口气:“矮脚驴自己可过不了栈道。” “以栈道车流限行的速度,到锦城还得三天。”陆寅君心中焦急,表情愈发冷肃,金瞳扫视前方的驿站,“是我的疏忽,漏算了栈道的问题。我去问问能不能把矮脚驴寄养几天。” 辛彦仰头看向压顶的雷云,把手中水囊放进储物袋,起身跳下矮脚驴车。 “算了,我自己走吧,别把你一起劈了。” 陆寅君金瞳忽然露出凶光,龇起虎牙:“闭嘴,我说带你走,就会带你走。还有三个时辰才到秋分时刻。云从龙,虎从风,懂不懂?我带着你的速度,肯定比你自己走快。” 辛彦被陆寅君凶得,神情一怔,蓦地笑了:“你……” “站那别动,我把矮脚驴寄养在驿站就回来。”陆寅君一抖手中缰绳,离开排着的车队。 辛彦站在路边看着陆寅君与驿程交涉,仰头望望已经开始酝酿雷霆的云层。叹息一声,转身朝身后的悬崖峭壁一个纵跃跳了下去。 “辛彦……” 陆寅君一声虎吼,震啸山林。 众鸟惊飞,林中百兽四散奔逃,附近所有的驴马骡子,齐齐打颤拉稀。 “辛彦,你个混蛋玩意,在山里你跑得过我吗?” 陆寅君也不管身后商贾行人的惊骇,运起法诀直直地跳下山崖。 第440章 梧桐山的山门 今日秋分,与春分一样,这一天黑夜与白昼等长。 阴阳平衡的时刻,亦是人间界的五行灵力最强盛的一天。 农人根据夏历,只知粗略计算,确定这天是秋分也就罢了。 节气只是农时的重要参考。 农活还是要实实在在一步一步去干的。毕竟秋收、秋种、秋耕,“三秋”忙时,一刻也不能耽误。 但对人族的钦天监和修行者而言,春分和秋分两个重要节气,必须根据天象星辰进行精准计算。 修习五行灵力的修行者,在这两天修炼,有事半功倍的增益效果。错过一次要等半年,那可是谁也不想承受的损失。 而今年真正进入秋分时辰是:戌时半。 …… 陆寅君垂直落下悬崖,举目四望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山崖底部的环境阴暗潮湿,以他化形大妖的目力,竟然看不到五米开外的林木和藤蔓。 “在上面也没看到这么浓的雾啊!” 陆寅君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说着也顾不上环境诡异,放声大吼:“辛彦……辛彦……” 陆寅君是紧随辛彦身后跳下来的,按理来说,一妖一魔的落地位置距离不会太远。但实际情况却是他完全看不到,也感应不到辛彦的踪迹。 陆寅君一双金瞳警惕地四处观望,感觉自身妖力运转凝滞,甚至无法穿透雾气,让他不得不调动本命星君之力,才能在林内平稳行走。 “辛彦……辛彦……” 崖底幽静,不说虫鸣鸟叫,连回声都没有。 “不对,这里有问题。天然迷踪阵?梧桐山附近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地方?” 陆寅君猛地停下脚步,他跳下山崖的时辰是午未相交的时刻。 不说是一天当中阳气最旺盛的时间,也不会差太多,但这崖底是怎么回事?天黑得这么快? 四周树木参天,树干上满是暗绿色的苔藓,身侧是低矮的灌木喜阴植物。 浓重的雾气,竟然能遮蔽他身为白虎星君的感官。 陆寅君朝悬崖上方望了望,视线完全被古木树冠遮挡,根本看不到崖壁上的栈道。 此地距离人族城池不远,可以说是人气鼎盛,上方就是通往锦城的栈道。崖下如此妖异的地方,山主知道吗? “辛彦……辛彦……” 陆寅君用上穿透力极强的虎吼,但在他的感知中,声音传得并不远,“辛彦,你个混蛋玩意,最好别被天雷劈死,等着虎爷爷找到你,非揍你一顿不可。” …… 在陆寅君破解悬崖底下的天然迷踪阵时,辛彦正满头包地被挂在树冠上,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 眼看着陆寅君从他身侧落入下方林地,听见陆寅君喊他的名字,但他手脚僵硬,身体一动不能动,大声喊陆寅君的名字,对方居然好像听不到一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头顶的雷云竟然散了。 “什么情况,难道天雷是为了逼我跳悬崖?” 辛彦在心里咒骂几句,开始想办法与陆寅君汇合。 最简单的就是他从树冠跳下去,掉落到陆寅君身边。 有白虎大妖罩着,他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应该能保住小命。 哪怕下方林地看着阴森可怖,陆寅君好像也着了道,但辛彦知道,陆寅君只是想找他,所以并没有使出压箱底的本事。 以陆寅君的能力,无论是用玄光镜召唤山主,还是与本命星宿共鸣,使出白虎星君之力,想要脱困应该都不是难事。 就连陆吾神君教导他的“医者仁心”,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的修行功法。 甚至可以说,医者对万物生灵的了解更为透彻,如果想杀生,效率只会更高。不过医者仁心,学习众多技能,只为救人而不是杀人。 出去走了一趟,让辛彦清楚地意识到,人间界对魔族并不友好,五行灵气也不适合魔族修炼,而且人间有很多能让魔族生不如死的手段。 他十分愿意在梧桐山苟着,将来契约期满,也不想离开守山人的管辖范围。 井晓虽然喜怒无常,又娇气又矫情,还爱使小性子,喜欢捉弄人……但起码会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不会让外人害了他小命。 不过现在问题来了,辛彦四肢僵硬,完全动弹不了。 倒霉催的他被挂在树冠上,距离地面七八丈,他根本下不去。要是挂着他的树枝断掉就好了。魔族的身体强度,摔是肯定摔不死的。 辛彦被挂着,身体动不了,脑子却异常活跃,想七想八自娱自乐了一会儿。 眼瞅着陆寅君在挂他的这棵树下,绕了三圈,就是不肯抬头看一眼被挂在半空中的他。 “二虎子啊,二虎子,你倒是抬头啊。不用180度,向上看90度就能见到你家可怜的小辛彦。” …… 陆寅君的直觉告诉他,辛彦就在附近,但他把视觉、灵觉和通感各种手段全都使出来,就是感应不到对方的位置。 而且他都无法出去的迷踪阵,想必辛彦也出不去。 这小魔人到底在哪呢? 白虎大妖从怀里掏出玄光镜的镜片,古铜色的镜面光华一闪,出现了井晓圆嘟嘟肉乎乎,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小脸。 在环境诡谲的森林迷阵中,猛地看见慵懒可爱的小姑娘,陆寅君顿时觉得心里踏实又温暖。 于是脑子一抽,说了句:“山主是不是胖了?” 井晓咬着后槽牙,杏眸犀利地盯着陆寅君的金瞳:“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啊,山主好可爱。” 陆寅君立马乖乖改口,一点也不觉得白虎大妖的尊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即便他会因为其他大妖一个藐视的眼神,就向对方发起生死邀战。但在小姑娘面前:没有原则,就是唯一的原则。 井晓:“……”算你识趣。 “你怎么跑到迷谷去了?” “什么迷谷?” 话一出口陆寅君忽然反应过来,顾名思义,这个把他困住的地方就是迷谷。 “辛彦跳下来,我就跟着跳下来了。” 陆寅君老实道。 “你们……只要踏上栈道,就算回到梧桐山了。”井晓无语,看看镜中一头雾水的白虎大妖,解释道,“入西南行省的栈道,就建在梧桐山系的边缘。” “啊?” 陆寅君着实有些傻,那他忧心忡忡地全力御使神行之法赶路算什么? 井晓看着张大嘴巴的陆寅君,眯起眼笑笑,“不过,迷谷也属于梧桐山的山门之一。辛彦呢,在迷谷里应该不会被天雷收拾了。” 陆寅君缓了缓心神道:“他比我先跳的,我随后跟下来就找不到他了。” 井晓无需推演,只要在梧桐山内,心神所及之处,立即就搜索到辛彦所在的位置。小姑娘用神念解开迷谷的禁制。 “你抬头,向上看。” 陆寅君发现身边的浓雾忽然散了,他仰头看向上方,一只被挂在半空中的辛彦正朝他招手。 “老陆,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我喊你好几声,你都像没听见一样。” 树冠上的枝条再也承受不住辛彦乱晃悠的体重,咔嚓一下断了。 “啊,救命……” 陆寅君原本想伸手接住掉落的辛彦,但看到他那无赖的样子,实在太生气了,又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辛彦扑通一声砸在地面厚厚的落叶里。 “哎呀,老陆你真不仗义。” 辛彦咳嗽着拍打身上的枝叶,一边埋怨陆寅君。 “还要我怎么仗义?你跳崖,我跟你跳了。你作死,我也陪你陷入险境。就该摔死你。” 陆寅君肃着一张脸,白虎星君的威仪气场全开,怼得辛彦讷讷不敢出声。 井晓笑眯眯地问:“你们是直接走迷谷通道回来,还是上去走栈道?” 陆寅君:“矮脚驴还在上面驿站。” 辛彦:“这里有通道?” 一妖一魔同时出声,不过很显然两人关心的不是同一件事。 “辛彦,被天雷逼迫的心魔蔽障滋味如何?哦,你的经脉还好吗?” 井晓不打算惯着小魔人,辛彦就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一类,得时不时敲打一下,才能乖乖听话。 “咳咳,哇……” 辛彦被井晓叫破极力掩饰的伤情,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吐血。 陆寅君脸色一变,手指搭在他的心脉上,“怎么严重了。” “从迷谷直接过来吧,我给你们开个通道。” 井晓指诀微动,一条灰扑扑的小径在陆寅君脚下延伸向远方。 陆寅君也不犹豫,一手托起脸色惨白辛彦,踏入梧桐山的山门。 第441章 魔族没有好东西 梧桐山一共有八座山门,也是八座阵法。 通过山门通道,可以去往梧桐山中任意角落。 当然,前提是得到守山人的同意。 至于大门开在什么位置,有何种运转规则,除了守山人以外没人知道。 梧桐山成为三界通道之后的万载时光,不仅有来自仙界的神明想要试探梧桐山虚实,魔界的几位魔尊也对梧桐山的存在很感兴趣。 结果么,试试就逝世…… 仙界除名,查无此神都是轻的,更严重的是神魂俱灭,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三大魔尊?他们绝对不会亲自过来就是了。 历代守山人在三界的赫赫威名,绝不是喝茶、饮酒、唱赞歌得来的。 井晓看着从法阵中走出的陆寅君,轻声道:“这一趟辛苦了!” 陆寅君金眸中满是讶异,怔怔地看向吊脚楼前的小姑娘和院中烁烁放光的丹鼎。 “山主?”他只不过带着辛彦走过通道,怎么就来到山主面前了?看周围被丹鼎照亮的景物,明显不是竹楼小院。 辛彦经脉剧痛无比,半死不活地挂在陆寅君身上,喘着粗气极力压制涌上喉咙的咳嗽。 琮苍太子朝他们躬身行礼,真诚地表达歉意。 自爆法身推平雁来山,他自己的伤肯定最重,但距离不远的陆寅君和辛彦定然也受伤不轻。 陆寅君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他有本命星宿护体,并未受到太大冲击。 辛彦挣扎着靠着栅栏坐下,声音发颤:“咳咳……算了。我自作自受,受伤不能全怪你。” 井晓歪头,看向脸色一会潮红,一会惨白的辛彦。 “至阳之力压制魔功,外加全身经脉损伤过半。想用魔药治伤,医药费可不低,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我……按时回来的。”辛彦忍痛说话,有些磕巴。 “你按时归来?呵,你真的想回来吗?”井晓说话一字一顿,杏眸中冷意非常,“没有陆寅君,你早死在半路上了。不是自己作死的,就是被天雷劈成飞灰。” 辛彦不吭声,没什么好辩驳的。 因为井晓说的是事实,要依着他自己原本的想法,能在外面浪,肯定不会回梧桐山。那么时限一到,契约反噬,他根本不可能在五雷轰顶中活下来。 “辛彦是属于山主的长工。”辛彦脑子飞速转动,努力组织语言为自己开脱,然后越说越顺溜,“生是山主的魔,死是山主的鬼。辛彦的一切都是属于山主的,活着的辛彦,对山主更有价值……” “此次考验结果,我不满意。”井晓撇撇嘴,打断他的废话,直接宣判,“离山时间,无限期延后。你需要在梧桐山开荒百亩,以五行阵法布局,种植百亩灵田。” “多谢山主!”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闪发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所谓一事不二罚,井晓给出了惩罚,就说明这件事过去了。 不许他离开梧桐山,那就老实待着呗!反正他这一身血煞之气,想转化成魔气为他所用,没个三年五载根本吸收不完。 种植灵田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就算井晓不说,山里的田地也都是他与大黑和竹鼠一家种植的。多种百亩而已,这么一对比,连惩罚都算不上。 陆寅君想起寄存在驿站的矮脚驴,出声道:“山主,矮脚驴开了灵智。我想把它接回来,放养在梧桐山中,或者养在梧桐村。” “可以,走栈道回梧桐村吧,应该还有送给吴幺娘的东西,都安置好再回来。”井晓点点头,手指捏诀,关闭的通道再次打开,“迷谷内的阵法会压制灵力,天然迷踪阵想必难不住你。” “山主放心,我到梧桐村安置好矮脚驴就回来。” 陆寅君转身进入通道,脚步一顿,扭头从储物袋里掏出给琮苍太子的皮货,还有堆成小山一样的给井晓带回来的土特产。 回到梧桐山见到一直惦记的小姑娘,白虎大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日方长,将杂事安排好,他有很多时间守在井晓身边。 看着陆寅君消失在通道里,井晓收回神线,把目光转移到这些土特产上,地上这堆,基本都是她通过玄光镜看着陆寅君买下来的,新奇倒是不新奇,不过很有趣呀! 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听到辛彦咳嗽,才想起来有个刚回来的病号需要照管。 井晓先是观察一下丹鼎中的药液融合进度,估算的时辰没错,确实明早才会出炉。于是她准备先制作几丸魔药。 辛彦的伤势比看上去更严重,没有魔药的治疗,只靠他自己硬扛,怕是熬着熬着就把小命熬没了。 至阳之力已被陆寅君用金针抽出去了,现在需要给辛彦简单修补一下经脉,再压制住他体内的血煞之气,让他自身的魔功运转起来。之后就是水磨功夫,让魔功慢慢吸收血煞之气了。 把各种治疗思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井晓都要佩服辛彦了,真是能抓住一切机会,提升自己实力的魔族。 谁能想到,他会如此利用北境战场产生的血煞之气呢。 陆寅君想去北境战场不过是临时起意,所以看到充满血煞之气的战场,更是意外。而辛彦随机应变的能力,就是能将一切不利因素,转化成对自身有利的机会。 …… 辛彦感受到一股不太友好的视线,刚刚需要集中精力应对山主的质询,没空理会对方。 现在终于空出时间与这位皮肤黑红,却穿着杏黄色衣衫的女娃互瞪了。 “这位姐姐,为何盯着辛彦?” “小魔人!” 危月燕眯着丹凤眼,手中握着菜刀流露出几分敌意。 “辛彦自问,从未见过姐姐,更没做过对姐姐不利的事情。姐姐为何对辛彦有敌意?” 辛彦靠坐在栅栏边,连换个姿势的力气都没有,却还非常礼貌地与危月燕说话。 不过危月燕并不领情,开口就是地图炮:“魔族没有好东西。” 辛彦面无异色,反而十分真诚地点头:“没错,姐姐说得对,辛彦也是这么认为的。” 危月燕神情一怔,对方居然认可她说的话! 这让一向大咧咧的危月燕,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原本危月燕都想好了,要是对方否认或者反驳。她该如何气势如虹地骂得对方抬不起头来,但是这只小魔人竟然认同她的观点? 身为二十八星宿星君的天女危,总不能恶意欺负一个身受重伤的小孩子吧!哪怕那个小孩子是诡计多端的魔族小崽子。 天女危一时有些意兴阑珊。她气呼呼地狠狠瞪了辛彦一眼,鼓起腮帮子,抱着菜刀坐到灶膛边跟自己生闷气去了。 辛彦也愣了,这就完了? 这个女娃身上有星宿星君的气息。他与白虎星君相处这么久,断不会认错,只是没想到对方就这么简单地退下了。 瞪他半天,只为跟他说一句“魔族没有好东西”? 都不会胡搅蛮缠,乘他之危,打他一顿吗? 井晓瞥一眼气鼓鼓的危月燕,摇了摇头,战斗力太差,连吵架都吵不赢。难怪当年被坑死在大战中。 井晓眼含威胁地瞥一眼辛彦:你欠揍吗?适可而止。 辛彦摸摸鼻子,心虚地转移视线,朝四周观察片刻,才发现这院中的环境有些陌生,并不是他以前熟悉的竹楼小院。 难道山主想换个风格,建了个新的吊脚楼出来? 琮苍太子看出辛彦困惑,主动解释道:“不是竹楼小院,这是在梧桐山南边,距离海边不远。” “海边?” “等你伤势恢复,可以去海边赶海,很有意思。” 琮苍太子对辛彦的态度,可谓友善,所以谁都没注意到辛彦灰眸中的深意。 第442章 毕竟只是一头驴 辛彦是被一阵恶臭熏醒的。 他记得自己靠坐在栅栏边,好像不受控制地失去了意识。 而院子里三个不是人的玩意,竟然没有一个过来扶他一下,把他送到床上躺着。 就这么水灵灵地任由他靠在栅栏上晕着。 夜寒凝露,衣衫浸湿。 危月燕跟魔族有仇,恨不得他化成飞灰;井晓懒得操心他的死活……他都可以理解,但是琮苍太子端坐在蒲团上闭目静修是几个意思? 合着他为了法身自爆的事情,又是道歉,又是求原谅的,都是在做戏是吧! 好歹也算共患难过,这一身伤痛,有三分之一是拜这位天界太子殿下所赐。 有一瞬间,辛彦甚至怀疑,琮苍太子是不是知道张帝君的化身死在魔宫地牢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魔界与仙界一向消息隔绝,陆寅君也不是多嘴的妖,要论起与白虎大妖的关系远近,他肯定是排在琮苍太子前面的。 “发什么呆,我跟你说话呢。” 井晓端着一海碗冒泡泡的黑糊糊,站在辛彦面前。 “啊!” 辛彦灰眸恍惚聚焦,看向诡异气味的来源,一只散发着恶臭的土陶碗。 “这是?” “接续魔族经脉魔药,喝了吧。” 井晓把碗递到他手里,“快点,半刻钟之内喝完,不然魔药吸收了人间界的五行灵力,药性该散了。” 咕噜—— 辛彦咽了口口水,忐忑地问:“这么难闻,里面放屎了吗?” 井晓眸光向下看着辛彦的表情,所答非所问。 “熬制药液的速度快些,想来以你现在的状态,也吃不下药丸子。” 想起初来梧桐山时,啃掉的那个比他脑袋小不了多少的药丸,辛彦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仰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所以这碗药里是真的有屎,对吧? 井晓杏眸中辉映着星光,眼神里满是纯真:喝不喝? 辛彦叹了口气,眼一闭,心一横,端着药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口擦擦嘴角的药汁,忍住呃逆的感觉,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平复了翻涌的肠胃。 “好了。” “好了?真能喝下去呀。” 井晓圆嘟嘟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辛彦忽然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只见小姑娘白嫩嫩的小手,朝身后火灶上冒着诡异气息的黑色大锅一指。 “一刻钟之内,都得喝完哟!” 小姑娘罕见的温声细语,听在辛彦耳朵里如同晴天霹雳。 他伸长脖子看一眼锅中不可名状的液体,白眼一翻,还是让他去死吧! 危月燕捏着鼻子,幸灾乐祸道:“小魔人晕了,要不直接给他灌下去?” “不好吧,现在太烫了。等凉一点再灌。” 琮苍太子阻止危月燕的动作。只是他阻止的理由要是让辛彦听到,估计更想打死他。 井晓翻翻白眼,对琮苍太子道:“你去把辛彦衣服扒了,扔锅里。” 危月燕:“用小魔人炖汤?” 那表情看起来,只要井晓点头,她立马就能欢呼。 井晓无奈摇头,危月燕的脑子真该好好治治。 白泽说得没错,果然是一不留神就被坑死的货。当年大战,白泽刚离开战场不到十年,这货就主动为天宫的神兵断后,战死疆场了。 “炖什么汤,修复经脉,泡药浴。” “这样啊!” 危月燕的语气中满是遗憾。 琮苍太子施法托起辛彦,将他慢慢放进煮沸的魔药中。 锅中的魔药冒着忽绿忽红的泡泡,仿佛有生命一般,从锅中爬向辛彦的头颈,将他整个躯体包裹在药液中。 “山主?”琮苍太子惊呼出声。 井晓:“没事,死不了。大火煮上三五天,他醒了会自己爬出来的。” “从锅里爬出来?” 井晓纠正道:“从魔药里。” 危月燕自告奋勇:“山主,我来烧火。” 井晓自无不可,谁烧火都行,反正她没空盯着熬一锅魔药,更没兴趣煮一只小魔人。 “琮苍殿下锻体时劈过的那些木柴,可以派上用场了。保持大火,不能熄灭。不用担心,魔药不会被熬干的。” 折腾一夜,天光渐明。 大衍丹鼎中的丹药也要出炉了。 这次炼制治疗神魂的丹药,只是普通丹丸,没有雷劫,自然不需要护丹。 井晓捏诀施法,丹鼎炉盖自动飞起,没有什么特殊的声光效果,一阵稀里哗啦爆豆子的声音,丹丸自炉中流出,直接流入早就准备好的玉瓶中。 整个院落,丹丸的药香扑鼻。 琮苍太子深吸一口气,“只闻到这个香味,就觉得神魂一清。” “三百六十五颗丹药,每日服用一丸。配合香火神道的修行之法,三百六十五天行功不辍,方能修补此次神魂之伤。” 琮苍太子躬身行礼:“琮苍多谢山主援手。” 井晓将玉瓶递给琮苍太子,叮嘱道:“以法身巡游天下,还是要注意安全。神明并不是不会受伤,若是再碰上类似的情况,不要硬碰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琮苍记下了。” “那股特异魔气如同附骨之疽,仍要小心应对。” 琮苍太子的脸色不好,他定坐修行中,确实偶有感应,“不能完全祛除吗?” 井晓摇头:“魔气已经被驱魔草净化了。但是魔念不是外来的,而是与你共生共存的。魔气只是引子,你自身才是本源。善持善信方为正道。” 琮苍太子忍不住问:“山主不好奇吗?” 井晓再次摇头,收起丹鼎转身朝院外走去。在梧桐山外发生的事情,井晓有心也无力。还是做点实际的事情。 太阳要升起来了,她要趁着雾霭未散之前,采集今日份的朝霞。 小姑娘用实际行动表示,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至于私下里是否调查,那就与别人无关了。 —— 陆寅君用了一夜的时间,破解迷谷的迷踪阵爬上悬崖。 吓得驿站的驿程以为见了鬼,对着他磕头作揖,连声道歉:“兄弟饶命,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要卖你的驴啊,实在是你昨天跳崖的动静,大家都看在眼里。” “我家矮脚驴呢?” 陆寅君金瞳熠熠盯着驿程。这间驿站前后两院,面积不大,他用神识感应一圈,已然知道矮脚驴不在这里。 “被……”驿程结结巴巴,“被过路富商买走了。” 陆寅君不怒自威,一双金眸十分有威慑力,冷声道:“我付寄养资费于你,你却擅自将驴子转卖,该当如何?” 驿程看到灯光下的影子,知道对方是活人,心中恐惧渐消,脸上立即挂上讨好的笑容。 “这事是小的不对,咱按驴子双倍价格赔偿给公子,如何?” 驿程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倒不介意赔一点儿本。 毕竟驿站不仅是做生意的,更是朝廷设置的小吏,还是要以诚信立本。 这般擅自转卖寄养的牲畜,消息若是传开,以后他就无法在此立足了。 “只是双倍赔偿吗?” 陆寅君知道自家矮脚驴开了灵智,买家看着它神俊,倒也不会痛下杀手。所以还有闲情逸致,看着驿程耍一番唱念做打。 驿程脸色微变,又不敢得罪陆寅君,强笑道:“那毕竟只是一头矮脚驴。公子要知道,三倍赔偿已是极限。” 陆寅君:“富商往哪个方向去了?” “过栈道,去锦城。” 驿程实话实说,他肯定是要赔的,如果之后陆寅君还想追回矮脚驴,自是与他无关。 陆寅君点点头,收下驿程赔偿的银两,也不再与他计较,起身朝栈道走去。 谁说只是一头驴,那可是一头跟着他走中原,进京城,巡游过北境,已然开启灵智的驴妖。 分分钟炼化横骨,能开口骂人的小倔驴。 第443章 找驴 “嗯啊,嗯啊……” “蠢驴,别叫了。昨天叫到今天,你歇会儿不行吗?” 挺着大肚腩的商人,眼睛熬得通红,一手举着鞭子,被矮脚驴的青花玻璃眼一盯,着实下不去手,只得气急败坏地跳脚。 “说过多少次了,你的主人不要你,把你卖给我了……” 矮脚驴侧卧在棚子里,仰着脑袋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继续:“嗯啊,嗯啊……” 商人被吵得脑仁疼,这头懒驴过了栈道之后,就开始躺地上耍赖,晚上不睡觉,就在牲口棚里不停地嚎。 要不是他多给客栈付了两倍的房钱,昨天半夜连人带驴都得被店家轰出去。 矮脚驴:“嗯啊,嗯啊……” 商人的大肚腩上下起伏,好像下一刻就要爆开:“祖宗耶,你能不能别嚎了。” 矮脚驴:“嗯啊,嗯啊……” “嗯啊!!!” 胖商人学着矮脚驴的叫声,脖子一梗,跟着叫起来,他的嗓音条件不如矮脚驴,但模仿能力不错。 至少不是亲眼看见的话,只听声音,根本分不清是驴还是人。 胖商人的模仿,成功让嚎叫中的矮脚驴闭上了嘴,一双青花玻璃眼瞪着胖子,像在看一个大傻子。 陆寅君蹲在墙头,板着的脸绷不住笑出了声。 “谁?” 胖商人扭头看见墙上高大的陆寅君,神情微怔。 倒不是被人看到他学驴叫,觉得面子上尴尬,而是认出陆寅君是昨天跳崖的人,十分惊讶,“啊?是你!” “认识我?那就好说了,我是来接驴回家的。” 陆寅君从墙头跳下来,眼神温和地看向耍赖卧倒的矮脚驴,话却是对着商人说的。 “公子跳崖没死?” 胖商人扭动肥硕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陆寅君,“我还以为……啊,不是,那个,这驴我是从驿程手里买过来的。” 陆寅君微微点头,没有解释跳崖的事情,开口道:“我听驿程说矮脚驴被过路商人买走了。作价15两银子,所以追过来打算把驴买回去。阁下不会坐地起价吧?” 胖商人反应极快,看着陆寅君仪表堂堂、谈吐不俗,自是不愿得罪人,脸上带着笑意道: “不会,哪能呢,咱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是见它神俊,怕被驿站卖给别人,再把好驴糟蹋了,本打算带它回昌溪池书院来着。没想到……哈哈,这驴子肯定是知道公子吉人天相,等着公子来接呢。” 陆寅君听到商人恭维,金瞳闪了闪,从怀里掏出20两银子递给胖商人。 “多出来的银钱,算是矮脚驴的草料钱。这驴子陪我走南闯北颇有感情,还要多谢阁下照顾于他。” 矮脚驴见胖商人接过银钱,青花眼与陆寅君对视片刻,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两只前蹄交替刨地,对准陆寅君的肚子咴的一声,猛地撞过去。 “啊……” 胖商人声音还没喊出喉咙,就见陆寅君站着没动,轻飘飘地抬手,就把冲过来矮脚驴放倒了。他一手压着矮脚驴颈侧,任由驴子四蹄踢腾。 陆寅君肃着脸,金瞳中却是笑意盈盈,赔了几句不是,保证以后不把驴丢下。 矮脚驴一侧青花玻璃眼盯着陆寅君,似在分辨话中的真假。 陆寅君抚摸矮脚驴身上的短毛:“回去之后,你是想去山里玩耍,还是在村子里生活,都由你。” “咴咴……” 矮脚驴停止挣扎,顺从地安静下来。 “嘿,奇了,这驴……真能听懂你在说什么啊!” 胖商人一手撑着胖肚腩,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走了,回家。” 陆寅君起身退后一步,矮脚驴顺势站起来,动作堪称温顺。 矮脚驴毛茸茸的大脑袋主动蹭了蹭陆寅君的袖子,两只长耳朵扑棱一下把毛毛理顺,哪怕刚刚被白虎星君按在地上,他也是英俊的驴子。 陆寅君没有给他套笼头,而是取出一只铃铛挂在矮脚驴的脖子上,随着驴儿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作一团。 胖商人抬手想拦,被陆寅君的金瞳一瞥,顿时收回了胳膊,不过还是忍着忐忑,出声道: “在下卢代富,锦城卢氏族人,准备前往昌溪池书院。不知道公子名讳,相遇即是有缘,若是顺路,不如同行。” “不顺路。” 陆寅君面无表情,看他就像看着一个大麻烦,既不想介绍自己,更不想与他一起走。刚刚心中一动,屈指推算让他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白虎星君现在只想走到无人处,骑上矮脚驴施展神行之法,赶紧回家。 卢代富却不想错过这般好机会,看着陆寅君的样貌举止神态,怎么看怎么觉得一表人才,甚合他心意。 “不知公子可有婚配?在下家中仅有一女,年方十七,就读于昌溪池书院的女学,如今待字闺中……哎,公子别急着走啊。锦城卢氏百年世家,不会辱没了公子门楣。” 陆寅君飞身上驴,也不顾自己的大长腿拖拉地面,一拍矮脚驴的屁股。 “快走。” 矮脚驴撒开蹄子,一溜烟地跑出客栈。 不管卢代富在后面如何招呼,一妖一驴就是蹄子不停,很快跑没影了。 陆寅君骑在驴背上朝后看了一眼,长吁一口气,终于甩脱了。 他不过是追过来找矮脚驴,到底是怎么突然转折到“小女待字闺中”的? 白虎星君甩甩脑袋,人族太可怕了,他要回山里守着可爱的小姑娘。 第444章 难兄难弟 梧桐山因为山峦地势的缘故,大部分区域的四季都不太分明。 尤其井晓现在地处梧桐山最南端,冬天肯定是没有的。 一年只有春夏秋三个季节。 不过在井晓的感觉上,南边好像总是处于潮湿闷热状态,各种蛇虫鼠蚁多如牛毛。 山谷内平湖如镜,倒映着初升的朝阳。 一群白鹤掠过湖面,身姿极为优雅。 井晓耳中听到嘹亮的鹤鸣,翩翩的身影让水面泛起微微的波澜。 “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离开。” 井晓的神念扫过滩涂,几垛草席堆叠得极为规整,不由得轻笑一声, “白秋英编织草席的速度还挺快,码放如此整齐,看来强迫症不轻。” “唳——” 刚想到白秋英,她曼妙的身姿就出现在井晓的视野中。 高大的白鹤缓缓落下,长长的鸟喙一开一合。 “秋英的一千张草席已经编完,请山主核查。”说完她还不忘告状,“那位太子殿下似乎并未开工。” “嗯,做得不错。” 井晓展开一张草席点点头,口头夸奖。 不患寡而患不均。看来白秋英对琮苍太子还是多有不满。 不过这跟守山人没关系,他们是私人恩怨也好,族群之战也罢。 身为裁判的公正性,就是不下场,一旦下场亲自较量,就一定会有偏颇,很难保持公平。 井晓随手收起刚刚采回的朝霞,掰着手指头计算,织霞帔需要的朝霞和雾霞似乎已经够用了。 同时心中盘算,不如在陆寅君回来之前,先把霞帔织出来。 身在南海之滨,缺少什么,还能及时补充。 若是等辛彦和琮苍太子的伤势控制住,陆寅君回来,她肯定要启程回竹楼小院。 到时候再想补充材料,就没那么方便了。 白秋英摆动鹤头,漆墨般的眼睛看向心不在焉的井晓,“山主有烦恼?” “唔?算不上烦恼。在想炼制法衣的事情。” 井晓将摞在一起的草席收进储物指环,漂亮的杏眸亮晶晶的盯着面前大白鹤的鹤羽。 白秋英冷不丁打个哆嗦:“炼制法衣?” 雁过拔毛,鹤过薅羽。 想想通灵乌鸦一族泛着蓝紫色光晕的羽毛,又瞅一眼大白鹤。 白秋英忍痛拔下十几根鹤羽,并且答应守山人,会从族鹤身上再收集一百根鹤羽,才在井晓的注目礼下,跌跌撞撞地飞走了。 “鹤羽真轻,施展五行法术,御风飞行,肯定速度很快。” 井晓将鹤羽放在眼前观察,细碎的阳光透过丝状绒毛,仿佛在羽毛上镀了一层光晕。 不过白秋英提醒地对,确实不能让琮苍太子这么闲着。 神魂之伤不是短时间能修复的,但也不影响编织草席,甚至可以通过编草席锻炼神识念力。 “就这么定了。” 井晓想到就做,转身回吊脚楼,把琮苍太子赶出去编草席子去。 她再收拾一下吊脚楼,来这里好久,都没有认真查看过楼中情况。 井钦和高月仙在此生活多年,也许留有线索,能为他们去魔界作死的行为,找个开脱的理由。 —— “梧桐山的空气都是甜的。” 辛彦昏头昏脑地从锅里爬出来,摸一把脸上黏糊糊,散发着诡异味道的魔药。 也许是回到梧桐山的心安,身上经脉剧痛有所缓解,他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危月燕打个哈欠,往灶里添了两根木柴。 她蹲在这烧了五天的大锅。 按井晓的吩咐,一直保持魔药锅沸腾状态。 幸好她带着宿慧转世,从出生起就有本命星君庇护。换个普通人早就废了,不说别的,五天不睡觉困也困死了。 “喂,你醒了,还不爬出来。在里面不烫吗?” 辛彦搓搓脸上药糊,喟叹一声:“辛彦多谢星君护法。身上经脉不疼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山主说,止痛只是暂时的,后期需要你自行修炼吸收血煞之气。” 危月燕见辛彦爬出药锅,就准备动手灭火。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星宿星君。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当初她断后战死,被张帝君和王母坑得无法复活。如今见到琮苍太子,都没找孩子的麻烦,更不会去怨恨一个大战时尚未出生的小魔崽子。 初见辛彦表达一下态度,但真让她杀掉辛彦,她也下不去手。 琮苍太子盘坐蒲团,借助药力修补神魂,听到院中两人交谈的声音,睁开凤眸。 “辛彦醒了,感觉如何?” “嘿,咱们也算难兄难弟了。” 辛彦没有正面回答琮苍太子的问题。发挥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把琮苍太子说的,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琮苍太子苦笑:“是我莽撞,连累你和陆寅君。” “嗐,咱们之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在北境战场强行吸收血煞之气,也是多亏你帮忙,才没爆体而亡。” 辛彦给自己施加清洁术法,换上一套干净衣物。 当初井晓给他那套用于隔绝气息的法衣真不错。他在大夏境内走了一圈,见过不少修行者,竟然完全没人察觉魔气,而且法衣不染凡尘,水火不侵……果然好宝贝。 …… 井晓进院子,就看到星君和平共处的场景。 小姑娘逐一浏览他们的表情。唔……看来她不在的时候,他们相处得确实挺和谐。 “山主回来了,这些魔药怎么处理?” 危月燕搓搓鼻子,熬了五天魔药,她的嗅觉早就失灵了。 但是看魔药那种诡异的颜色,也知道不能随便倒掉。哪怕从锅里倒出来,可能都有灾难性的后果。 井晓瞅了瞅由黑漆漆变成绿油油的魔药,短短胖胖的小手一指辛彦:“让他喝了。” 辛彦脸都绿了,差点尖叫出声,“那是泡澡水。” “魔药必须通过魔器,才能转化成对人间界无害的清水。” 井晓不为所动,表情依旧淡定,杏眸定定地盯住辛彦,“你的身体是此地唯一的魔器。通过你的身体转化,这些魔药就无害了。” “不是,咱打个商量啊!” 辛彦说话都结巴了。 他算看出来了,井晓是认真的,这个长得可可爱爱的小姑娘,是真心觉得让他把泡澡的魔药喝光,才是最优解。 “山主,我是魔族,是活的魔族,不是处理废水的魔器。” 井晓抬眸一脸认真:“魔界没有必要专门处理用过的魔药,但这是在人间界。魔气会污染土地、水源,还有其他生灵。” 说着,可能是看辛彦快碎掉了,井晓退了一步,道:“要么你想办法弄个魔器,处理魔药中的污染,要么你喝了,通过自身容器转化。那魔药也是你用过的,你干嘛那么嫌弃!” 辛彦:“……” 你会喝自己的洗澡水吗?辛彦确实想这么怼回去,但是……他不敢。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泡药浴的时候很爽,但没人告诉他,泡完要喝洗澡水,就欺魔太甚了。 第445章 清扫 “唳——” 白鹤振翅徘徊,优雅地落于院外,白秋英给井晓送来约定的翅羽,然后逃也似的飞走了。 井晓挥手道谢,施法将百十根羽毛的细绒抽捻成丝,缠绕在一只飞梭上。 很好,距离法衣织练而成,又进一步。 危月燕打理好灶火,就出去捕猎了。现在她的任务很重,需要靠渔猎养活院子里的三只崽子。 山主是指望不上的,不天天点菜,出难题就不错了。另外一神一魔皆是半死不活,路多走两步都要喘一喘,更别提捕猎了。 终究是天女危扛下了所有。 琮苍太子一边笨手笨脚地编织草席,一边看辛彦处理洗澡水。 “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 “嗯。山主调制的魔药,药性比较平和,可以直接吸收。” 辛彦微阖双眸,运转魔功将魔药中的魔气抽取出来。虽然不是喝掉,但也差不多,反正都是将自身当成魔器,吸收掉魔药中的魔气。 “这么一锅,吸收完得多长时间?” 琮苍太子好奇,想想以前泡过的药浴,顿时觉得浪费了药性。 “三个时辰。”辛彦肯定道。 他对自己的功力心中有数,也明白井晓的用意。 让他喝洗澡水,只是让他吸收魔药中剩余的魔气,助他运化体内的血煞之气,用来提升修为。 当然,主要目的,也许真的是不想让魔气污染人间界。不过他是受益一方,不该生出怨怼之心。 “阿嚏……” 井晓挥挥衣袖,一个清洁咒,把室内灰尘都吹出窗子。 吊脚楼的一楼是厅堂和厨房,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三楼是用于储藏室的斜顶阁楼。 厅堂和厨房一目了然。两人离开之前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有避尘珠和阵法维护,室内连灰尘都不见。 二楼卧室的矮榻上有一套被褥,是前几日琮苍太子睡过的。梳妆台的抽屉里有些过期褪色的自制胭脂,整个房间几乎是空的。 书房的书架上,更是空空荡荡,别说文房四宝,一宝都没有。 “哼,家徒四壁。不过也是,梧桐山最不缺的就是储物袋,有用没用的都可以带走。” 井晓现在身处的是当成储物间的阁楼,靠墙一排六只厚重的樟木箱。 其中两只箱子装满了书籍,两箱衣物,一箱婴孩的衣物和玩具,还有一箱乱七八糟的杂物。 “收拾得还挺利索。看来离开时并不匆忙。” 井晓在其中一只书箱里随便翻了翻,多是常见的文集和游记,书页上写满点评和感悟。 另一只书箱里,写秃的笔,用剩的墨条,还有一方端砚,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有一些纸张明显是井钦的手稿,笔画劲健锋利,走势大开大合,与竹楼小院书房中的笔迹类似。 内容无外乎是去过哪里,风景如何,遇到过什么人,与何人谈诗论道,与何人比武。 小姑娘翻着手稿,撇撇嘴:“写这些有什么用,因果都被抹去了,这些人就算还活着,也一个都不记得你。” “唔,这几页写的还挺有意思,回头整理出来,修改一下,让兰坊阳琴印一套书册。” 井晓又去翻腾婴孩衣物和玩具,努力回想:“这些是我的?” 所谓胎中之谜,大部分人都不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 井晓只要不刻意回想,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但如果见到某些东西,却能从记忆中找到对应场景,不仅能忆起物品相关的细节,眼前还会浮现当时的环境,包括身边的景物和人物。 拨浪鼓、竹蜻蜓、布老虎、睡过的小枕头、银铃铛、头绳…… “都是常见的东西啊!” 小姑娘捏诀施法,将所有箱子收进储物指环。不确定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还是收起来带回竹楼小院放着吧。 时间流逝,室内光线渐暗。 井晓神念笼罩吊脚楼,整体扫了一遍,确定没有漏下任何一处空间。默默叹口气,迈着小短腿,从阁楼下来。 琮苍太子见井晓出来,好奇地问:“山主可找到有用的东西?” “没有,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收拾过了,房间里干干净净。” 井晓别开眼,不想看他编得歪七扭八的草席,转移话题,“危月燕还没回来?” “危出去前,说要趁傍晚退潮去赶海,摸些海货回来。” 琮苍太子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将编好的席子铺到院外晾晒,又拿起一摞整理好的茅草,重新打结开始编织。 辛彦在刷锅,嗯,没错。就是煮过魔药又煮他的那口大锅。 魔气吸收完毕,净化过的药液已经被倒掉了,现在只需要把锅清理干净,他的活计就干完了。 “嗯,我要睡会,吃饭不用叫我。” 井晓拎起毛球,扔到竹榻上,顺势躺了上去。 毛球毯子展开又卷起,小姑娘呼吸渐渐平稳。 今天见到她在婴孩时期用过的物品,勾起识海深处的记忆。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实际对她的消耗很大。 所以恢复灵力就成了第一要务。 还有什么比美美地睡一觉,恢复得更快呢,一点副作用都不会有。 辛彦和琮苍太子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放轻了动作,院中气氛沉静下来。 …… 晚霞华丽绚烂,霞光万丈铺满整个湖面。 山间微风拂过水面,轻轻泛起涟漪。 夕阳落山时刻,阴阳更替,五行灵韵极其活跃。 看不见的灵力如同有生命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围着院子飞快旋转,逐渐形成一股灵力风暴。 井晓无知无觉地运转体内力量,仿若鲸吞海吸般吞吐着四周的五行灵力。 随着她一呼一吸的频率,灵力漩涡渐渐演变成庞大的潮汐。 “灵力太强了,快走。” 最先受不住的是辛彦。 他毕竟是魔族,而且体内都是血煞之气,天然不招其他灵力喜欢。 一个没站稳,辛彦就被五行灵力轰的一下扇到了锅里。 辛彦咳嗽着从锅里爬出来,来不及看琮苍太子的情况,大声喊:“快走,出去。” 琮苍太子先是愕然,继而好笑地看着辛彦背扣着一只大锅匍匐前进,一步一步往外爬。 “你……不至于吧。” 辛彦咬牙吸气:“灵力威压太强,有锅还能顶一顶。幸好刚刚把药水都倒了……” 琮苍太子发现他的呼吸也开始困难,于是顶着压力从蒲团上缓缓站起,疾步出了栅栏。 “山主的力量太强了。” “不止她自身力量强,还有梧桐山的加持。” 辛彦爬出院子,感觉身上压力猛地一松,又差点一个跟头栽出去。 琮苍太子伸手扶住辛彦,收起笑意:“没事吧?出了院子就感觉不到灵力风暴了。” “没事,应该是山主有意识控制了修炼的范围。” 辛彦深吸一口气,刚刚他差点憋死,“以前也有过几次。她一修炼,我连竹楼小院都进不去。”说着顿了顿,“不是进不去,而是根本连院子都找不到。” 琮苍太子回忆起井晓修炼的情景,“嗯,确实,山主的灵力亲和度极强,神识强度不如她的话,在她身边根本没法修炼。” 辛彦瞅一眼琮苍太子问道:“她这次入定修炼,得多久?” “不知道。”琮苍摇摇头,想了想,“做好长期准备吧,咱们离远点。湖边有一片石滩,还算平整,再砌个烧火的土灶。那里是危月燕回来的必经之地,咱们去那等她,不要打扰山主修炼。” 辛彦对此没有异议,反正他的经脉修复得差不多了,后续吸收体内的血煞之气,就是水磨工夫。在哪里修炼影响不大。 “不知道陆寅君走到哪了?还不如带着矮脚驴走山门,让山主开通道接他们回来呢。” “白虎星君有自己的考量吧,许是觉得骑着驴儿回来更有趣些。” 琮苍太子眸中露出笑意,想象着身材高大的陆寅君骑在矮脚驴上,两条大长腿无所适从的模样,一定很有趣。 可惜山主入定修炼,不然真想打开玄光镜,看看他的囧样。 —— 陆寅君骑着矮脚驴跑到无人处,忙不迭地跳下来。 骑驴还不如赶车……哪怕让他跟着驴子跑,都比骑在驴背上舒服,蜷着一双腿骑驴,可真是难为死他了。 这一路跑得甚远,路过锦城都未曾停歇,直接穿城而过。 前方就是三岔路口,一边去往昌溪池,一边去往梧桐县。 陆寅君辨认一下界标,思考片刻,从储物袋里取出车厢,给矮脚驴披挂上阵,一屁股坐到车辕上。 又把赵孟元准备的礼物都堆到车厢里。 其中一部分要送到昌溪池书院,给山长何明儒。 赵正青给同窗好友写的信笺,在他的怀里,等到了昌溪池书院送给对应的人就可以。 当然大部分东西是要带回梧桐村给师娘吴幺娘的,至于梧桐村的村人,要不要送礼,如何送,自然都由师娘来安排。 现在不用操心辛彦的情况,他的时间就更从容些。 “跑快点,赶夜路跑一趟昌溪池书院。” 陆寅君握着缰绳目视前方,没有辛彦在身边,他只能对着矮脚驴说话。 “咴咴……” 矮脚驴打个响鼻,算是应答。 多跑点路,对驴来说无所谓,只是车厢突然变重了,让驴不太适应。 “这点重量算什么,你可是马上就要炼化横骨的驴妖。” 陆寅君笑意渐浓,一双金瞳扫视两侧山林的动静。 月上中天。 小路上只有矮脚驴的蹄子踏地的声音,嘚嘚嘚…… 山林渐渐起了雾气,前后不见村落,更无人烟。 “咴咴……” 陆寅君听到矮脚驴的提醒,传音给驴儿:“别出声,我帮你收敛妖气。别吓着人,更别吓着妖鬼。” “咴……” 矮脚驴眨了眨青花玻璃眼,不懂陆寅君要干嘛,但白虎大妖都说不让他出声了,他自然要听话。 “兄台,那位赶车的兄台,可否载我一程。” “吁——” 陆寅君勒住缰绳,朝路边看去。 一介书生模样的男子,背着书箧站在路边朝他招手。月光照在书生的脸上,显出淡淡的青气,影影绰绰看不太真切容貌,只觉得此人斯文秀气。 陆寅君金瞳灼灼:“你要去哪?” “昌溪池书院,兄台莫怕,在下身世清白,是昌溪池书院学子,姓卢,名潜,字元丰。” “正好顺路,上来吧。” 陆寅君自是一眼看清对方的来历,乃是死去多年的鬼物,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入地府。 “能遇到兄台,实在太好了。这里往前百十里都没有村落,小弟是一不小心错过了宿头,又不敢在荒郊野外露宿,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卢潜颇为开心,卸下书箧坐到右侧车辕上,与陆寅君并排而坐。 陆寅君:“你一个人走夜路,不怕山中有野兽吗?” “小弟虽是读书人,也会些拳脚功夫。若遇到成群的猛兽,嘿,小弟自幼在攀爬方面,可是尤为擅长。这一路山高林密,找棵粗壮树木,爬上去过一夜也就是了。” 卢潜搭上矮脚驴的顺风车,放松地与陆寅君闲谈起来,“这条路上商旅极多,白日里再凶悍的野兽,也不会在路上袭击结队的商人。” 陆寅君大概猜到,他是怎么死的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卢潜同学是否知道他已经死了。 “赶夜路回书院,可是有急事?” “唉,”卢潜长叹一声,“卢某听说一位同窗好友病重,所以赶回来想见他最后一面。” “病重?”陆寅君金瞳闪烁,“什么时候的事?” 卢潜急道:“哪有什么时候?自是今年三月。我在虞城收到书信就急匆匆地往回赶,明晚定然能到书院。” 陆寅君顿时明白,卢潜并不知自己已死,他那个三月不定是哪年的三月呢。只是死后魂魄懵懂,只记得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你说你是书生,那我考考你。” “哈哈……夜路无趣,谈谈史籍、唱喝诗词皆可。兄台请出题。” 卢潜先是一怔,立即朗声大笑。 好像刚刚那个哀叹好友病重的,不是他一样。 鬼话不能信,便是如此了。 陆寅君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如今是哪位皇帝当政,国号是什么。” “兄台,这是看不起卢某吗?如今自是齐帝十五年。”卢潜说着,朝京城方向拱手,“陛下仁爱温厚,勤政爱民,人人称颂。” 陆寅君摇头:“如今是夏忠当政,元启三年。” “胡说,忠王爷怎么可能当政,说句大不敬的,就算齐帝驾崩也有太子夏宏继位。怎么也不可能兄终弟及。” 卢潜一脸愤慨,怒目而视。 陆寅君看向卢潜的金瞳,闪过一丝怜悯:“太子也亡故了。” “不可能。”卢潜尖叫道。 第446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面对卢潜的激愤,陆寅君倒是心平气和。 “诚如卢公子所言,陆某欺骗你有何好处呢?” 卢潜双眼突然暴凸,呈现死相,面色青白交错,嘴中顾自喃喃。 “我死了……怎么可能?” “啊?我死了!!!” 叮铛铛,叮铛铛…… 林间小路空旷,前后无人。 唯有矮脚驴脖子上的铃铛,随着驴子有节奏感的奔跑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寅君没有再说什么,金瞳定定地盯着卢潜瞧。 对付已死之鬼,师尊陆吾曾经告诉过他:只要叫破对方死亡真相,魂魄便会醒悟过来。至于醒后是魂归地府,还是化为厉鬼,就要看魂魄死前的执念了。 陆寅君行走天下,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转悠大半个夏国领土,见识了不少妖鬼神明。 却从未见过如卢潜这般,死后多年却仍不知自身已死的鬼。 正常来说,人族刚死时,多数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死了,直到地府阴差领路,才会或茫然或浑噩地跟着离开。 而这卢潜的魂魄凝实,不仅能够理智思考,甚至能与人正常交流。 地府也没有阴差接引,确是奇事一桩。 “咦?” 陆寅君惊讶出声。 这书生……好厚重的功德金光。 只见卢潜身上忽然涌起如浓烟似雾的光影,在绿光和金光之间交替明灭。 “我竟然死了。” 卢潜终于缓过神来。 既没有魂归地府,又未化为厉鬼,他只是朝陆寅君拱了拱手,“多谢星君叫醒卢某。” “你知道我是谁?” 陆寅君对身边这只鬼更感兴趣了。而且隐隐从卢潜身上,感应到某些与琮苍太子类似的神性。 卢潜的样貌未变,通身的气质却变得沉凝,如渊似海,与刚刚书生鬼跳脱、真挚的模样完全不同。 “卢某感应到星辉相伴,清气缭绕。恕卢某眼拙,不知是哪位星君当面?” 陆寅君拱手自报家门:“在下陆寅君,乃是白虎星君血脉。” “原来如此,卢潜多谢白虎星君!” 对方坐在车辕上,侧过身,面向陆寅君郑重致谢:“若不是星君相助,在下不定还要困于此地多久。” 陆寅君不是主动助他脱困,但实际的结果就是帮了对方。所以收到感谢,自是坦然受礼。 “不知卢神官,因何困于此地?” “实不相瞒,吾乃天宫武神卢潜,此番乃为完成一项天宫的任务。” 卢潜苦笑摇头:“不怕星君笑话,这是卢某第四十八次转世。每一世皆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可谓前功尽弃啊!” 陆寅君面露不解,等着对方说说细节。 武神乃是天宫职司,位份不低,而且神官降世理应有神明护卫随扈。怎么会孤身困在一条路上,还反应不过来自己阳寿已尽呢? 结果卢潜没有说自身经历,只道:“刚刚推算,我那同窗友人应是闯过生死大劫。倒是不必我来忧心了。” 言谈间,卢潜身上鬼气尽消,神性升腾,“只是卢某尚有使命,还得继续转世修行。” “呃!” 陆寅君眨眨金瞳,直直地瞪着卢潜,天宫的神明是不是都有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神官作风? “神官不打算解释一下吗?顾左右而言他,让陆某好生糊涂。” 陆寅君眯起金眸,露出些许不满。 你不说,我就直接问。 我问了,你还不说,那就是讨打。 直来直去的白虎星君最讨厌打哑谜的。 凡是出谜语的,都该被打死。 卢潜本能感到一阵恶寒,而寒气的来源,就是身边这位白虎星君。 “咳咳,”卢潜以手掩口,清了清嗓子,“也不是不能说,白虎星君以血脉觉醒的方式传承,应该还没去过天宫。如果星君去了天宫,应该也会听说此事。” 陆寅君不出声,眼睛一眨不眨,盯—— 失去捧哏的卢神官摸摸脸颊,出声道:“这件事在天宫不是秘密,半数以上的神官都知道,也是卢某转世来人间的任务。” 陆寅君虎视眈眈,继续盯—— “呃……众所周知,帝君共有三个身外化身,一不小心丢了两个。卢某负责找在人间界的一个化身。” 卢潜被盯得发毛,赶紧说出实话,生怕晚一刻钟,就被白虎星君扑上来嗷呜一口,他的鬼身还不得再死一次! “哈?” 陆寅君眼珠子差点瞪脱窗。 谢谢!这并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至少他的传承记忆里就没有。 当然若是说帝君化身的下落,他倒是知道一个消息。 比如死在魔尊地牢中的那位。他现在使用的御天下于无形的神行之法,就是那位的独创术法。 “身外化身是说丢就丢的吗?本体应该有感应才对。” 卢潜青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赧然。 “事实就是丢了,而且是在大战之后,丢了几千年。连卢某都跟着转生四十八世,用尽办法也一直找不到。” 陆寅君:“这么大的事,没听琮苍太子说过啊。” 卢潜茫然:“琮苍太子,那是谁?” “卢神官一直转世没有回天宫的话,可能不知道,琮苍太子乃帝君和王母之子,如今才十余岁。” “先天神明!”卢潜惊呼出声,“那太子殿下一定天资卓越,境界非凡。” 陆寅君抿了抿嘴唇,看着卢潜一脸兴奋的表情。 他实在说不出口:琮苍在天界是有名的废物太子,全身经脉闭塞气血凝沉,根本不能修行。 只能转移话题道:“卢神官转生四十八世,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一说起张帝君的化身,卢潜顿时萎了。 “每次找到一点点线索,我就莫名其妙地死了。等转世之后,度过胎中之谜,再去寻找,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能以神明之身去找吗?为何一定要转世?” “帝君的命令,说是化身有神异之处,凡人也许还能摸到关窍。神明身上有香火气息,肯定找不到。” 卢潜愁得双手揪头发,“我这次死的更冤枉,堂堂武神转世,在山林里被狼群围攻分食,说出去谁信?” “那化身在昌溪池?” 陆寅君紧盯着卢潜的表情,想看出些端倪。 月光皎洁,照在对方青白的脸上,影影绰绰地带着些不可言说的邪异。 卢潜摇头叹息:“以前可能是,现在肯定不在。唉……不找到帝君,我就不能回天宫,一世又一世的转生,早晚耗尽福报,沦落凡尘。” “天宫神明许多都入世了。或者可以找别的神明帮忙?” 咔嚓—— 卢潜脑袋瞬间扭成90度,从肩膀上方正面看向陆寅君,画面诡异又惊悚。 “神明入世?很多?” 没什么好隐瞒的,陆寅君直言相告。 “三界大劫,天宫中许多神明通过六道轮回转世,还有部分金仙、玄仙皆斩化身入世。” 咔嚓—— 卢潜将脑袋又扭了回去,颓然道:“没用的,神明入世,各有各的缘法,不存在互帮互助一说。就算是三界大劫在即,哪怕三界崩毁,我想回天宫,也只能完成找帝君化身的任务。” 陆寅君沉默,他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 神明看似自在,不死不灭,但绑定在天宫的香火之道上。 香火多寡皆由帝君调配,一举一动自然受帝君节制。 “帝君化身丢了两个,卢神官负责找其中之一,那另一个呢?在魔界?” 卢潜:“星君敏锐,正是。” “也派神官去找了?” “派了。” 卢潜再次摇头苦笑,身为神官注定不能违背帝君的命令,但是神明入魔界,转生成魔……那还是神明了吗? “魔气对神明的神魂有侵蚀吧。” “是啊!” 陆寅君和卢潜再次沉默。 “咴咴……” 矮脚驴打个响鼻,提醒陆寅君前面有人烟。 卢潜一惊,抬头看看矮脚驴,又望了望东方渐白的晨光,朝陆寅君拱手道,“时辰差不多了,卢某先行一步。此次多谢白虎星君援手,恩情卢某只能来世再报。” 陆寅君回礼:“机缘巧合,神官无须挂怀。” “若在人间,还有相见之日。此间自有因果,告辞。” 卢潜身影渐渐消散。 他转世的次数多了,十分有经验,也不与陆寅君多客套,反正都在人间界混的,早晚还会遇到。 欠下因果,他自然得还。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还,下辈子还不完,下下辈子继续还。 要么说神明畏因,不畏果呢! 一点微末的因由,可能如滚雪球般,最终滚成雪崩一样的结果。 最好的办法是从源头掐灭。不起前因,自然无有后果。 不过神明既然决定做某事,自是推算过,自觉能承担起后果。至于后果出现时,能不能担起来,那是另一码事。 陆寅君长吁一口气,对这位卢神官献上三分同情,找帝君化身的任务估计够呛。 茫茫人海啊! 除非那身外化身自己跳出来,不然上哪找去。 第447章 采毒蘑菇的小姑娘 梧桐山吊脚楼湖畔。 为了不打扰守山人修炼,琮苍太子、辛彦和危月燕,搬到湖边碎石滩上住了三天。 经受了三天风吹、日晒、雨淋的考验。 没错,这山谷里的天气对他们十分“照顾”。白天太阳暴晒,夜晚狂风骤雨。 终于挨到井晓的修炼周期结束,从毛球毯里钻出来。 山谷里天气才终于恢复正常。 琮苍太子还在苦哈哈地编草席。 尚不知道他那位帝君爹,三个身外化身,丢了一个,死了一个,仅剩一个坐镇天宫,为各路神明调配香火。 不过就算知道,估计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得先把草席编出来。 一千张草席的惩罚任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井晓没有规定时间,不过琮苍太子自觉不能拖延太久。那只大白鹤可以发动族群帮忙分担,他可是只能自己动手。 索性当成日常修炼,熟能生巧,从每日编织十几张席子,到现在闭着眼睛,半天就能编出几十张,可谓进步神速。 他的神魂受损、法身全爆,需要信仰香火慢慢凝聚新的法身,现如今连想出去巡游天下都办不到。 好在琮苍太子庙中培养的庙祝和天师足够多,对各地层出不穷的妖鬼邪祟,勉强应付得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自爆法身的时候有多爽,现在就有多糟心吧!” 辛彦躺在平滑的石板上,一条腿搭着另一条腿的膝盖,嘴里叼着茅草秆,悠哉悠哉晒太阳。 “少说风凉话。我可是修炼除魔驱邪天雷正法的神明。” 琮苍太子手工编织不停,对辛彦的挑衅面不改色。 “啧啧,有能耐你现在劈了我。”辛彦满不在乎,朝对方挑挑眉毛,“哎,你说山主在那做什么呢?” “下过雨,该出菌子了,早上听到山主念叨想喝菌子汤。危月燕出去抓野鸡,准备回来炖山菌鸡汤。” 琮苍太子抬头看了一眼蹲在灌木丛里的井晓,扭头对辛彦道,“你不去帮忙?” 辛彦没回答,直接起身朝井晓走过去。 “山主在做什么?” 井晓顶着巨大的芭蕉叶蹲在地上,黑白分明的杏眸,盯着草丛某处。 “等它们长大。” “什么长大?” 辛彦脑子一懵,林子里到处都是菌子,没必要盯着一丛吧。还是这丛菌子与众不同,有特殊功效? 井晓:“一窝菌子。” 辛彦靠近低头眯眼细看,才发现草丛下有一小撮菌子。 “红伞白杆,这……有毒吧?” “嗯,有毒的。”井晓认真道。 辛彦龇牙咧嘴:“有毒,你还想吃?” “你会被菌子毒死吗?” “呃。那倒是不会。不是,那也不能仗着体质强横,就随便乱吃东西。” 井晓:“很鲜美的。” “这跟鲜不鲜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有毒啊!” 辛彦咋呼,他可不想死,死不了,拉肚子也难受好吧。 井晓不理他,继续蹲在原地,注视着那一窝慢慢长大的菌子。 雨后的菌子长得很快,一两个时辰就已经钻出老高,准备开伞了。 一窝红伞伞、白杆杆的菌子,模样十分可人。 唔,鲜美的可人。 井晓将这一小窝菌子摘到竹篮里,当然是不够吃的。于是又跑去林子里专挑长得漂亮的菌子采摘。 对的,她采的都是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菌子。 辛彦跟在井晓身后,脑子飞快运转。 他得在菌子下锅前,想出一个不吃的理由。毒菌子他已经管不了了,别再浪费了美味的山鸡。 “山主,陆寅君到梧桐村了吧?” 采蘑菇的小姑娘漫不经心地继续采菌子,“他正在替吴幺娘给里正和族老送礼。安置完村里的事情,便会进山。” “来海边?” 辛彦尽量保持不在意的态度,好似随意闲聊。 井晓动作一顿,扭头看他,漂亮的杏眸中光华凛凛,一眼看透辛彦的伪装。 “你想去海里?” “也不是特别想去,有点好奇,那个……” 被井晓清亮亮的眸子盯得,辛彦肉眼可见的慌乱。 “山主不知道,魔界的魔海十分危险,我……我还从来没见过人间界的海是什么样。危月燕带回来的海鲜很好吃,我想……” “辛彦,不用解释。” 井晓打断他的话,将手中彩虹色的菌子丢入竹篮。 “此地距离海边不远,好奇的话随时可以去。等你和琮苍殿下的伤势恢复一些,不管陆寅君来不来,我们就该回竹楼了。” 井晓斜眼瞥着胖若两魔的辛彦。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拼命找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 不过井晓对辛彦的真实目的并不感兴趣,她对辛彦的态度也一向是放养。 她没有义务教导对方,让他下山拜赵夫子为师,也不过是因为读书识字的长工,可以干更多的活,如此而已。 契约期满,他选择去人间游历,还是回魔界报仇……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井晓并不会干涉。 呵,也许他怎么选择都没关系。 因为,世事如棋局,事到临头也由不得他。 辛彦想确定一下:“山主是说,我可以去海里?” “契约规定,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梧桐山。所以……” 井晓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海,是可以下的,但是梧桐山的边界在哪,你得自己去尝试。 “还有,人间界的海,并不比魔海安全。魔海的恐怖在于,魔气乱流和强大的海中魔物。人间界的海也一样。生活了许多自山海洪荒时代活下来的强大妖兽。白泽那么爱溜达,都从来不愿意去海里闲逛。你懂的!” 恐吓完小魔人,井晓心情颇好地继续采蘑菇。 至于辛彦会不会去海里作死,根本不在小姑娘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死掉一只小魔人,还有其他长工待命。 井晓瞄一眼湖面上翩翩起舞的大白鹤,梧桐山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不知道白鹤长长的鸟喙用来播种,效率会不会更高些。 辛彦猛地打个寒颤,圆胖的好似浮肿的脸上,莫名淌下几滴冷汗。 …… 危月燕扛着一头成年野猪,背上挂着七八只山鸡。 以至于远远的只能看到一堆奇形怪状的猎物,好似飘在半空中,就那么从草上顺滑的移动过来。 咕咚—— 危月燕将猎物扔到地上,给曾经用来煮魔药和小魔人的大锅添上水,架到灶上开始烧热水。 “危可以向山主请教庖丁解牛的术法。” 琮苍太子看着烧热水,给山鸡褪毛的危月燕,提醒道。 “什么庖丁解牛?” “山主的法术名称,每次挥挥手就能分离猎物的皮毛骨肉。” 琮苍太子深吸一口气,刚要动用灵力演示,脑袋就像被大锤子重重砸了一下,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我现在动不了神念,没办法给你展示。术法的窍门,危还是去请教山主吧。” “说了让你不要随便动用神念。神魂之伤,没那么容易养好。再折腾几次,丹药都白炼了。” 井晓的声音从林间传来,同时手中金针飞出,刺入琮苍太子头上穴位。一转身把竹篮扔到湖水里冲刷几次,又拎回来放到石板上。再次抬手指向野猪和山鸡,眨眼间皮毛骨肉分离,各自落入不同的陶瓷盆内。 井晓看向危月燕:“想学?” 危月燕眼睛雪亮:“想。” “嗯,交束修。” “啊!呃……” 危月燕尬住,她在仙界都是出了名的穷星君,现在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井晓送的,她上哪找钱交束修? “没有束修的话,未来三个月的饭菜都由你来做。” 井晓淡定地给自己找来一个新长工。 看琮苍太子和辛彦的伤势情况,估计还要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 危月燕愿意主动承担照顾的责任,但井晓并不愿欠人情,公平交易才是正解。 等回到竹楼小院,再把她踢到梧桐村。 完美! 第448章 星君归位 辛彦眼睁睁地看着毒蘑菇下锅,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拒绝吃饭的理由。 他可是一个需要大量血食的魔族,不吃饭就没有体力,不吃饭体内魔气无以为继,就无法转化血煞之气。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井晓,因为毒蘑菇炖山鸡,他怕自己被毒死,所以不敢吃吧? 辛彦都能猜到井晓的反应,直接赏他一丈红,送他去西天。 危月燕对吃什么无所谓,她小时候修为低,抓不到猎物,各种有毒无毒的植物、根茎,吃过不少。 区区毒蘑菇…… 对觉醒星宿星君之力的天女危,毒副作用微乎其微。 而琮苍太子就更无所谓了,他是先天神体,人间界的毒物对他基本不起作用。 所以他吃东西,才是真的只追求口味,好吃就行,毒不毒的不是问题。 井晓夹起一口集齐彩虹颜色的菌子切片,慢吞吞地咀嚼,朝危月燕点点头。 “厨艺有进步,下次烤着吃试试。” 危月燕丹凤眼笑成弯月牙,太喜欢山主小姑娘了。不仅教术法,还教导她厨艺,给她提供温暖的房子,简直就是她的女神。 琮苍太子动作优雅地端着汤碗,喝一口菌子鸡汤。 “很鲜,竟然比我炖的汤还好喝。危姐姐的厨艺越来越厉害。” 他灌完一碗,又盛一碗,身体力行地表示,自己说的是实话。 “哈哈,是山主采的菌子鲜,你喜欢喝就多吃点。” 危月燕咧着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给琮苍太子夹菜。 面前三位,进入互捧模式。 不过这个夸夸局,辛彦一句话都插不上,学不来危月燕没心没肺,也不想跟琮苍太子比天潢贵胄的雍容仪态。 辛彦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眼一闭,心一横,对桌上的炒菌子、菌子鸡汤视而不见,抱起野猪腿一口接一口,啃得十分狂野。 他是魔族好吧,以吞噬血食为主,不碰没有血腥气的草木根茎,也能说得通。反正他不会在明知道有毒的情况下,还吃得毫无心理负担。 四人各据一方,围坐在石桌旁。言谈晏晏,看上去相处十分融洽。 “山主,那是?” 危月燕一双丹凤眼突然瞪得像铜铃,一手指着西方天空,汤碗差点掉到地上。 井晓抬头,西方天际一道火流星划过大半个夜空,消失在茫茫星河。 “星君归位?” 哪位这么倒霉的,刚下来没几天就被弄回去了? 危月燕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我看错了。西方星宿,白虎?” 赶紧扭头向井晓求证,她前两天刚从玄光镜中看到这一代的白虎星君,她可不想好好地白虎星君直接归位了。 “不是陆寅君。” 井晓淡定地放下碗筷,展开玄光镜。 只见陆寅君恢复巨大的白虎原形,与天狼星君代理人白令,你扑我咬,打得天昏地暗,两只神兽两嘴毛。 白悦蹲在旁边的土堆上,看着两只打架的雄兽,摆出一副爱谁谁,都毁灭吧的表情。 危月燕看到打架,顿时两眼放光,咋呼着跳起来:“咬呀,咬呀,白虎星君咬那只蠢狼。” 琮苍太子惊讶地放下筷子:“山主,他们这是?” 辛彦停下撕咬野猪腿的动作,“二打一?陆寅君要吃亏。” “你们再喊大声点,他们听得到。” 井晓冰冰凉凉的声音从齿缝间蹦出来,吓得现场所有生物后背一寒。 不待几人说话。 玄光镜中的白悦先不乐意了,虽然她看不到山主在哪里,但这声音她不会听错。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二打一?我明明没动爪。” 陆寅君第一时间化为人形,取出玄光镜碎片,在空中投出虚影。 “山主?” “比试结果如何?” “不相上下。狼王修为不俗。”陆寅君扭头看向刚化为人形,身高八尺有余的白令。 白令拱手道:“还是白虎星君更胜一筹,白令修为积累不足,多谢星君手下留情。” 白悦也化为人形,站在白令身边,“山主为白悦做主。” “嗯,白悦只看热闹,没有动爪。”井晓略带无奈,对这些认死理的化形大妖十分无语。 听到符合预期的裁判,白悦眉开眼笑:“多谢山主。” 琮苍太子好奇道:“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陆寅君:“只是很久不见,看到他们成功化形,一时兴起切磋一番。” “对对对,我们只是切磋。”白令笑得憨厚。 “梧桐村的生活,还适应吗?” 井晓装作没看到白悦拧着白令后腰软肉的动作,出声发问。 “梧桐村很好,吴里正对我们夫妻十分照——金千纹也教了我们许多生活常识。”白悦温声回答。 白令疼得眉毛抽动,附和着点头:“梧桐村很好,很好……” 井晓:“怎么,对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白悦听到井晓询问,面露难色:“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山主,那个夏颂古里古怪。” “古里古怪?” 白令侧头看一眼白悦,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开口道:“在村中接触过几次。总觉得他,嗯,有些怪怪的。” 辛彦嘿嘿一笑:“夏颂啊,他就那样,最爱装腔作势,自命清高,说话做事都假惺惺的,偏偏还自以为真诚。他说的话,你们一根毛都不要信。” 白令、白悦齐齐赞同,狠狠点头:“没错,就是这样。这位是?” 除了后半句需要打个问号以外,前面的形容,与他们的感觉相当一致。 还是山主身边的人博学多才,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两狼同时看向玄光镜投影出来的辛彦,把对方的面容记下来,以后要好好交流一番心得。 “辛彦,从魔界来梧桐山的长工,”井晓语气淡淡地向他们介绍,“哦,他刚刚说的那些形容词,同样可以套用在他身上。” “魔界?魔族?” 白令、白悦双双睁大狼眸,不可思议地瞪着玄光虚影,圆圆胖胖的少年,竟然是魔族? 辛彦脸色变幻,十分精彩,不敢怼拆他台的井晓,于是低头继续啃野猪腿。 危月燕僵着脑袋,默默安慰自己,白狼和白虎刚刚打得那么激烈,肯定没听到她说蠢狼之类的话,嗯,绝对没听清。 井晓扭头介绍:“这位是危月燕,二十八星宿·危,想必不用我介绍了,同为星宿星君,你们以后共事的机会很多。” 白令、白悦同时朝玄光镜行揖礼。 “天狼夫妻见过天女危。” 危月燕慌手慌脚地站起来回礼:“危,见过天狼星君。” 双方见礼之后,放松下来。 白悦笑容慈和:“还是小孩子呀,刚说什么蠢狼之语,我与夫君原谅你了。” “危,言语无状,多谢天狼星君大人有大量。” 危月燕赶紧道歉,说开了,能把这篇揭过去最好。 琮苍太子想起照亮夜空的火流星,忍不住问:“山主说那颗火流星是星君归位,不知是哪位星君?” 井晓:“那要问白虎星君了。” “奎宿十六星之一。” 陆寅君面色凝重,道:“星宿下界,归位之后那颗星会更明亮。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导致提前归位。” “那还会再下界吗?” 琮苍太子更关心这一点,星宿星君无限重生的技能,简直是无敌一样的存在。 要是归位之后,再下界,那乐子可就大了。神明有再多化身和法身,也不够用。 陆寅君知道琮苍太子担心什么,摇头道:“百年一个轮回,已经归位的星君,短时间内无法入世的。” 而百年光阴,世事沧桑,人间不知更替几位帝王了。 第449章 安排 潮涨潮落,日月交替,三个月转眼而过。 梧桐山吊脚楼前的时间,流逝得悄无声息。 井晓托着下巴团成一小团窝在灶台前,她既不负责烧火,也不管做菜煮饭。她只负责一件事——监工。 无论是琮苍太子掌勺,还是危月燕负责做饭…… 时不时都会给灶台边的井晓盛出一小碟,请她帮忙尝尝咸淡。 唔,一个优秀的监工,自然应该享有首尝福利。 辛彦大踏步走进院子,他一手托着水团,里面几只透明生物,头上顶着一只竹筐,装满了海蛎子、海胆,蛏子和各式海螺。 “山主,我在海滩上发现一种长得透明的海货,不知道能不能吃。” 井晓扭头,看见比辛彦本人还大的竹筐,心中微哂。小魔人为了刷她的好感度,可真是太拼了。 “水母不能吃,海蜇的味道还不错,你托着的水团里有三只水母,其他是海蜇。” 哗啦—— 陆寅君抽了抽鼻子,接过竹筐,将海货一股脑地倒在地上。 对于一只大猫来说,海货腥鲜的味道,极大地刺激了他的食欲,化形大妖顶多能忍着不把口水流下来。 “山主想怎么吃?清蒸,烧烤?” “海蛎子一半煎蛋,一半做汤,海胆炒饭,蛏子辣炒,酸汤海螺,油爆螺片,海蜇酸辣凉拌……” 拥有点菜权的小姑娘,一口气报了一串菜名,然后眼巴巴地看向琮苍太子和危月燕。 危月燕是个行动派,听到井晓点菜,衡量一下与琮苍太子的厨艺差距,取出短刃,动作利索地开始撬海蛎子。 显然,剩下的蛏子和海螺,都交给琮苍太子去处理了。 “酸汤?嗯,木姜子和花椒的数量都不太够。辛彦趁着天还没黑,再去采点。” 琮苍太子受损的神魂,经过三个月修养已经恢复大半。随着香火信仰之力越来越强,几座主庙又凝聚出了新的法身。 虽然力量还不够凝实,但琮苍太子对法身的领悟更上一层楼。 自从陆寅君带回张帝君丢了两个身外化身的消息,琮苍太子这段时间很是沉默,基本上非必要不说话,但凡说话也是言简意赅。 辛彦二话不说,转身去南边林子里找调味料。 做菜煮饭方面,陆寅君只能打打下手,这是对他考察几个月之后,两位厨艺天赋非凡的神明和星君,一致得出的结论。 好在陆寅君对此并无异议,让干啥就干啥,能回到梧桐山天天待在井晓身边,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撬海蛎子,开海胆,烧水煮海螺…… 准备工序完成,辛彦也扛着几种调味料,回到吊脚楼。 “滋啦——” 一勺热油泼在海螺片上,花椒和葱姜的味道被激发出来,螺片在沸油中卷曲出漂亮的弧度,带着海味特有的鲜甜。 山谷的霞光散去,光线彻底暗下来。 毛球刚飘到半空,就被辛彦抖着黑布口袋给套了。 “嘿嘿,让你发光,袋子里待着去吧。” 井晓瞟他:“不让毛球发光,把你点天灯?” 辛彦早有准备,将从海底摸上来的夜明珠,一一镶嵌到木架上。 “二十来个,够亮了。” 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发出莹润朦胧的珠光,将院子照得美轮美奂。 危月燕惊呼出声:“哈,你这几天做的木架,原来是为了放夜明珠。” “那是自然,火把烧着有烟,也不够亮。” 辛彦得意洋洋地展示他的成果,这般大小的夜明珠,不管在哪里都是稀有的极品。 井晓不置可否,自从辛彦回来,毛球每天都向她告状,列举火把的危害,连火光配不上高贵的守山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但考虑到辛彦的伤势,还有半魔对毛球之光越来越强的抗性,井晓还是选择安抚毛球的不满。将来可以作为奇袭的制胜法宝,倒也不必现在就锻炼他的适应性。 陆寅君、危月燕和琮苍太子,对辛彦的创意十分捧场,纷纷抱拳表示佩服。 辛彦的身体经过三个月的日夜苦修,对血煞之气转化速度逐渐加快,圆胖的身体已经缩水一圈。 现在看起来,胖还是胖,但不再是当初痴肥的模样。 脸部轮廓初见原形,相信再有三五个月,差不多就能完全吸收转化血煞之气,到时候又是英俊少年一枚。 “吃饭。” 井晓刚刚在灶台边试吃了不少。这会坐到桌边,面对色香味俱全的海鲜大餐,又多吃了两碗海胆炒饭。 唯有夜色与美食不能辜负。 吃完饭,井晓宣布:“明天收拾东西,后天出发,回竹楼小院过年。” “好。” 琮苍太子率先颔首,离开餐桌,坐到蒲团上服用一颗丹药,继续修复神魂之伤。 陆寅君看向井晓:“回竹楼过年,要像以前一样准备年货吗?” “年货啊?”辛彦抓抓后脑勺,“老陆,去梧桐县城买红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去山里砍竹子。” “你不去梧桐县?”陆寅君金瞳灼灼地看着辛彦的表情,“我记得你可是一有机会就往外跑的。” “不去,在消化完血煞之气前,我哪也不去。” “梧桐县不算离山。” “那我也不去。” 辛彦不由得生出三分气恼,这只白虎怎么回事,在京城的时候不就说过,他在恢复原本的模样之前,绝对不会以现在的容貌与曾经的熟人打交道。 这几年经常跑梧桐县,认识辛彦的人很多,要是让他们都见到他的丑模样…… 他不要面子吗? 陆寅君挑挑眉毛:“呵。”你还有面子? 井晓不管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把决定通知完,她就只等着后天一早出发。其他的事情,懒得操心。 危月燕蹑手蹑脚地跟在井晓身后,一双丹凤眼水汪汪地瞅着井晓。 “有事?”井晓以目光询问对方。 “那个……”危月燕嘿嘿傻笑两声,“危,可不可以待在梧桐山里,不去梧桐村?” “我建议你还是到梧桐村里生活,熟悉人族的生活方式,对你没有坏处。白泽明天回来,你们商量一下再作决定。只要不影响我的生活,我尊重你的想法。” 井晓没有断然拒绝,但也表明不想在竹楼小院附近看到她。 “真的?太好了。” 危月燕疯狂点头,也不知道她是赞同井晓的建议,还是惊喜于白泽快回来了。一蹦三尺高地跑回吊脚楼,开始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 湖边轻风,与月色同样微凉。 水泽湿地中的白鹤皆是单腿撑地,安静地站在水中休憩。 一只负责警戒的大白鹤,见井晓接近,先是警惕地盯住她,继而放下心来,并未示警。 族长说过,整片山川都属于这个小姑娘,他们是外来借住的,不好对主人家无礼。 白秋英感应到灵气波动,睁开鹤眸,“山主,有事?” “我后天回山里,你们是跟我一起走,还是留在这片水泽?” 大白鹤优雅地走到井晓面前,拍拍翅膀。 “这片水泽很适合族群繁衍生息,他们留在这里即可。白秋英自愿跟随侍奉山主。” “那倒不必,梧桐山的天地虽然宽广,但以白鹤的速度从南到北,却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这个金镯子给你,若有事我会召唤你的。” 井晓拒绝白秋英跟随,只约定随叫随到即可,她也不想束缚对方的修行。 白秋英用长长的鸟喙接过镯子,套到自己的腿上,镯子光华一闪,自动收缩贴紧白鹤的脚踝。 “白秋英谨遵山主之命。” 井晓朝她摆摆手,“休息吧,没有别的事,我也要回去了。” “恭送山主。” 大白鹤姿态优雅地行礼,目送小姑娘的背影。 一只体型庞大的白虎金瞳紧紧盯住白鹤,等小姑娘爬到他的背上,才矫健地起身,一个纵跃离开沼泽区域。 第450章 商量 “嗷呜,山主啊,您英勇无敌忠诚可爱的白泽回来啦!” 井晓端着汤碗的手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继续喝粥。不像危月燕和琮苍太子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碗扔了。 辛彦咣咣捶胸口,憋得脸色发紫,好不容易把噎在嗓子眼的牛肉咽下去。 陆寅君用余光瞟着西边栅栏的方向,一头银白色长毛的不明生物,横冲直撞冲进院子。 呲溜—— 扑通—— 不明生物踩到水钵下沾水的青苔,脚底打滑,脸蹭着地面,溜出去一丈多。 “白泽,你的眼睛呢?” 陆寅君一脚踏在白泽的额头上,帮他止住滑行的势头,堪堪停在几人吃饭的餐桌旁。 “臭白虎,你是瞎的吗?竟然敢踩在瑞兽大人尊贵的脑袋上。” 白泽骂骂咧咧一通扑腾,两只爪子疯狂扒拉陆寅君的裤腿,好不容易从地面爬起来。 紧接着长长的银毛如同旋转的拖把头,甩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 井晓捏诀,一道灵力屏障将白泽包围起来。 阻断污染源,才是保护无辜者的最高级别防御。 光看甩起来迸飞四溅的泥点子,就知道白泽这家伙没安好心。 “你活够了?” 小姑娘清甜的嗓音响起,听上去温柔似水,内容却饱含威胁。 大有一言不合,直接杀兽的意思。 白泽动作猛地一顿:“山主,白泽脚滑,以后再也不摔跤了。呜……山主,白泽一只兽巡视阵法好无聊,嗷呜!” 瑞兽深谙避重就轻的生存之道。 更知道怎么让守山人生气,但气的程度又不至于直接动手打死他。 白泽想上前抱住守山人的小短腿,不过显然低估了面前灵力屏障的强度。 砰—— 银毛瑞兽撞在透明的屏障上,贴成一只银毛饼。 危月燕眯起丹凤眼:“呵呵。” 以前还叫她小危危,转眼就去抱守山人的大腿……哼,让她想想如何收拾这只朝三暮四的蠢兽。 琮苍太子扭头,左看看井晓高深莫测的脸色,右瞧瞧危月燕喜怒难辨的神情。 不由得在心中为白泽点蜡:普通神明已经救不了瑞兽了。天道保佑!希望白泽不要被收拾得太惨。 他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白泽受难。 唉!实在不行他闭上眼睛吧,或者约辛彦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一时间天界太子,陷入艰难抉择。 辛彦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瞧热闹瞧得兴致勃勃。 说到底,人间瑞兽的死活,关他魔族什么事呢! 哪怕白泽被山主剥皮抽筋煮成汤。 他也只关心,会不会分他一杯羹。 不过很显然,井晓并不会把白泽这么好用的长工剥皮抽筋,与辛彦那种十年短契不同,瑞兽白泽签的可是百年长契。 “缝隙那边什么情况?” 井晓变换指诀,将灵力屏障揉成球形,于是整只瑞兽便被蜷起来,搓成银色毛球,只有兽头露在外面。 “呜……山主,白泽要被压扁了。” 银色长毛巨兽,被越揉越小,最后只剩三只篮球大小,充分证明白泽那小山一样的体形,不是因为肉多或者骨架子大,他纯粹是毛厚。 “山主,白泽无法呼吸了。” 危月燕原本想教训瑞兽的心思立即熄了,眼神流露出满满的担心。 她就是那种嘴硬心软,说着不管毛孩子,但真看到毛孩子在外面受欺负,又第一个冲出去为自家毛孩子做主的溺爱孩子的家长。 井晓横了一眼危月燕,没说什么,又看向白泽。 “情况?” “嗷呜,没有异常。生生不息轮回大阵,全都检查了一遍,运转正常。缝隙没有魔气滋生。” 白泽讨不着便宜,赶紧汇报结果,再晚一步,怕是就要被搓成毛球了。 嘭—— 井晓将灵气罩中的白泽扔给危月燕,对方被散开的银白色长毛糊了一脸。 “啊,呸呸!” 危月燕一把将白泽扔到地上,拂开脸上银色长毛,“我突然感觉,以前的秃白泽也不错。”说着目光危险地把白泽盯着。 “嗷呜,嗷呜……” 白泽立即求饶般叫得十分凄惨。 “我吃好了,你们收拾吧。” 井晓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陆寅君,“我们去海边,再捞点海货,晾干了带回去。” 陆寅君化成白虎原形驮上井晓,轻巧地往海边跑去。 辛彦左右看看,不想留在吊脚楼碍眼,开口道:“我去摘调料,南边的调味料种类比山里多,各种果子多,甜水树也更甘甜。” 说罢也不等几人回应,随手捞起一根棍子,一个纵跃跳出栅栏蹿没影了。 …… 危月燕和琮苍太子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白泽。 “我们有事要跟你商量。” 白泽眨眨兽瞳:“嘎?” 危月燕讲了水井中的混沌之影,被井晓用一个水晶球给收了。 琮苍太子叹口气,说出他在雁来山被神明暗算,无奈之下,自爆法身以祛除异种魔气的事,还有近日才知晓,他的父君张旺丢失了两个身外化身…… 听得白泽觉得他的脑容量都不够用了。 白泽虽然号称通晓天下万物之情,但琮苍太子和危月燕说的事情,明显超出万物之情的范畴了。 他明明才走了三个月,怎么好像过了几百年?竟然生出这么多变化。 “混沌的影子修炼成影妖。”白泽甩甩脑袋,事情太多,一件一件来梳理,“山主怎么会因为有妖怪变成她母亲的模样,就要杀妖呢?” “怎么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那个混沌之影还在山主的水晶球里不生不死。” 危月燕用力抓着白泽颈部鬃毛,激动道,“不信你去看,山主还说要把它扔到丹鼎里炼化。” “以前有个女妖化形成山主母亲的样子,山主都没把对方怎么样?不信你问琮苍殿下,他也见过那株万年灵芝。” 白泽还是不可置信。 琮苍太子点头:“没错,高仙芝。不仅拟化外貌形态,似乎连记忆思维都拟化了。” “可是……” 危月燕满眼疑惑,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混沌之影的事先放放,”白泽用后爪挠了挠耳朵,“反正我们跟混沌也不熟,他影子的死活与我们关系不大,具体原因等山主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危月燕:“山主不一定会说。” “但山主不会说谎,能说的一定会告知。不方便告诉我们的也会直说。守山人有守山人的原则。” 白泽与历代守山人都打过交道,对这一点十分肯定。 “殿下确定在雁来山布置陷阱的是下界的神明吗?” “事实上,我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应该是来自仙界的神明,但又想不起对方是谁。” 琮苍太子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凌厉之色,“这次要不是白虎星君和辛彦及时送来驱魔草,我的法身沾上那股特异魔气,不仅影响先天神体,心魔恐怕更甚。” “假设那个陷阱是针对殿下的。” 白泽说得很谨慎,毕竟与天宫神明敌对的不仅有魔界。 若没有魔族威胁,仙界里由人族修炼飞升的仙人,和二十八星宿百多位星君的立场,也不好说是支持天宫,还是保持中立。 只希望大战这万年来,张帝君和王母不要树敌太多。 危月燕脑子忽然灵光,脱口而出:“我倒是觉得,除掉琮苍殿下简直是一本万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对魔界来说,少了一个劲敌;对天宫来说香火信仰聚拢;对星君和人仙们来说,没有特别大的好处,但也没坏处。” 琮苍太子凤眸微瞪,与白泽同时看向危月燕。 天女危一愣:“咋,我说错话了?” “没有,就是突然发现,我竟然这么招人恨!”琮苍太子摇头苦笑。 白泽一甩额前银色长毛,安慰道:“倒也不能这么说,殿下活着,对山主来说还是很有用的。我不知道殿下与山主签订的是什么契约,但想必很重要。” 琮苍太子搓了搓脸,哑然失笑:“所以我陷入危机时,只有山主出手相救。” 白泽默了默,换了个话题:“张帝君的身外化身失踪的事,我有所耳闻,只是一直没找回吗?” “白虎星君去昌溪池的路上,遇到武神卢潜的转世。卢武神说他轮回了四十八世,只为找寻父君的化身。” 琮苍太子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无从分辨。毕竟我在天宫从未听说过父君化身失踪的事情。我连日常在天宫里办公的那位,是不是父君本体都不知道。” 白泽用毛茸茸的大爪子拍了拍琮苍太子的肩膀,道:“这不怪你。殿下以前不能修炼,不知道很正常。” 琮苍太子:谢谢,他并没有被安慰到的感觉。 第451章 就是双标,咋了 “我双标。” 井晓托着下巴坐在湖边观看白鹤跳舞,有几只开智的白鹤见到小姑娘喜欢,舞得十分卖力。 白泽两眼懵:“哈,双标?” “外来的妖怪和梧桐山本山的妖怪,那能一样吗?” 井晓语气平淡,“若是混沌在此,我还会给他几分面子,一个影妖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只挑衅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有恶意。虽然不明显,但我的灵觉感应不会错。” 说着井晓斜眼瞥向身侧的白泽。 “你要替那只影妖出头?” “没有,听危月燕提起,白泽有些好奇。当初在森林里遇到那株灵芝,她不愿意换外貌,山主并未生气。” 白泽立即将脑袋甩成落水的狮子狗。他疯了才会为了混沌的影子跟守山人纠缠,混沌跟他又没什么交情,他更不认识那只影妖。 “高仙芝?只是个爱晒太阳的傻菌子,我跟她生气什么。” 再说那灵芝身上有与高月仙签署的契约,容貌和性情都像了个十成十。她不喜欢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不假,但也没有弑母的想法。 井晓取出水晶球,影妖在球中心位置团出一片黑影。 “喏,这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感兴趣就拿去看看。” 白泽四爪忙乱地接过井晓抛来的水晶球,研究了一会儿:“混沌之影一直在梧桐山吗?” “不知道,来吊脚楼之前,我也没感应到异常。” 井晓眼睛看着鹤舞,手上绕着天蚕丝纺锤,说话有些心不在焉,“也许因为吊脚楼的院子布置了守护法阵。” 当下也只能做这般猜测。 反正抓到的影妖要被炼化的,他什么时候来梧桐山,有甚关系? 白泽摇了摇水晶球,看到混沌之影没有任何反应。 “山主打算用他炼制法衣?” “抽取混沌虚无的物性就够了,我可不想把一只影妖披在身上。” “哈哈……” “还有别的事?” 井晓见白泽笑得傻里傻气,将他瞪着:没事就快滚,别在这碍眼。 “山主,”白泽缩小体形,下巴垫在身侧的石头上,“张帝君身外化身丢了两个,琮苍殿下心魔丛生。您不管管吗?” 井晓将炼化天蚕丝的纺锤收起,看向白泽。 “你说的是两件事,第一件,与我无关。第二件,心魔难渡,能不能过这一关,只能靠他自己。他若突破不了这一关,修为再无寸进,那就启动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白泽喃喃。 “没有谁是唯一,不可替代的。差别在于,好的选择和相对较好的选择。” 井晓神情淡漠,没有正面回复白泽的问题,却已经将他的问题回答了。 白泽灰溜溜地从湖边爬走。 陆寅君化为原形,虎头上顶着毛球,从草丛里跃出来。 “白泽太爱多管闲事了。” 井晓抓过毛球揉搓两下,放在肩头:“不用理会。等回去,他会与危月燕一起去梧桐村生活。” “山主,张帝君丢失的另一个化身在……” “二虎子,住口……”井晓打断陆寅君的话,“不必告诉我。不管你知道什么,都烂在肚子里,就当从来不知道。” 陆寅君怔了怔,他第一次看到小姑娘这般疾言厉色。 “嗷!” 虽然不明白井晓的奇怪态度,但他绝不会质疑梧桐山主的智慧。 不让说就不说,他是最听话的二虎子。 第452章 线团 湖水倒映着苍穹,群星与缺月争辉。 自西北吹来的冬日寒风,让这片湖水寒得彻骨,却始终没有将水泽冻住。 井晓坐在湖边,将蚕茧抽丝炼化同时缠绕到纺锤上。毛球化成暖融融的毯子,从她的肩头垂下,裹住小姑娘冻得冰凉的身体。 “竹楼那边好像下雪了。” “下雪?” 白虎卧在井晓身侧,尾巴随意摆动,时而在左,时而向右,时而偷偷圈住井晓的小腿。 井晓自是感觉腿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垂眸看一眼假装东张西望的白虎,无声笑笑。 “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这里也会下雪吗?” “不会,这边温度太高了,云气飞过来也会变成雨水。” 井晓将最后一个蚕茧炼化,收起纺锤,轻快道:“炼化完成。等回竹楼,就可以织布制衣了。” 陆寅君一双金瞳盯着井晓脚边的线团筐子烁烁放光,先是小心翼翼地拨弄一下,见井晓没有阻止,微微一用力。 叽里咕噜…… 筐子倾倒,纺锤和线团,一股脑地滚得到处都是。 “……” 陆寅君呆住,心虚地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的软肉,一抬头,对上井晓漂亮的杏眸。 “嗷呜!” “捡起来。” 井晓嗓音清甜,让陆寅君有些分不清喜怒。 “嗷!” 白虎激灵一下站起来,通身黑白相间的条纹,仿佛流动的锦缎,在月光和星辰的映衬下,充满力量与强悍的美感。 然后,他华丽丽地在井晓面前变成人形,一袭与黑白皮毛同色衣裳,宽袍广袖实在与朴素无关。 井晓看着白虎大变活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化成原形的时候,脑子是不是也退化了?” “呃!看到圆球形的东西就想扑。” 陆寅君憨笑,一手托着竹筐,一手动作飞快地捡起纺锤和线团,金眸熠熠发光,黑夜与白天在大猫的眼中并无区别。 井晓冷哼一声:“动作快点,一个都不许漏掉。” “嗷嗷。” 陆寅君自知理亏,喉咙含糊着不敢说话。 井晓靠在毛球毯上,可能是制衣的原材料都备齐了,心情甚是放松,随口与陆寅君闲聊,想到什么说什么。 “回去记得把年货先给吴师娘送过去。” “年货?”陆寅君惊讶,“我从京城回来时,送过一批东西。”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情,现在腊月要给夫子送年货。赵夫子如今不在家,把东西给吴师娘是一样的。” 井晓掰着手指头数,灵米、金麦、腊肉、山鸡、海鲜干货、木柴。 “竹楼小院什么都不缺,等回去,你跟辛彦直接下山。年货要在腊月二十三之前送到。夫子家里要是有师娘不方便做的重活,你们就帮忙干了。” “好。” 陆寅君相当听话。 山主对尊师重道看得极重,从不肯失礼于人。 梧桐山中的精怪们,自然有样学样,对人间的规矩,可能比人族还要遵从。 “不知道正青秋闱考得如何?夫子说要在京城看完武林大会再回来。” 井晓:“肯定是不中的。夏颂的七叔不会让他考中。” 陆寅君一愣:“跟夏颂七叔有什么关系?” 井晓嗤笑:“人才么,当然要储备给夏颂将来重用。” “听不懂。” 陆寅君跟着赵孟元读书识字,阅读无数兵书战策,还是不明白赵正青考科举,与夏颂的七叔有什么关系。 井晓朝他翻翻白眼:“捡完了?” “嗷!那个……乱了。” 陆寅君端着竹筐看着缠绕到一起的纺锤和线团,神色颇为苦恼。 “哼,就知道捣乱。给我吧。”井晓冷冷地瞥他一眼,接过竹筐直接丢入储物指环。 “不整理出来?” “等织料的时候再理,现在梳理出来,还有可能会乱掉。” 井晓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陆寅君蒲扇一样的大手,谁知道你是不是能管住这双毛爪子。 “嗷!”陆寅君抓抓头发,怕井晓找后账,赶紧转移话题,“山主要回吊脚楼休息吗?” “不了,就在湖边睡。” 井晓顺势躺倒在平滑的巨石上,身下是暖和的毛球毯。 陆寅君傻站了一会,又恢复白虎原形,趴到井晓身侧为她挡风。趴着趴着又不老实,巨大的虎躯将小姑娘整个圈在中间。 “山主还没说,正青科举与夏颂七叔有什么关系。” “还没忘啊!” 井晓调侃一句,“夏颂和夏朴的身份,你知道吧?” “嗯,夏颂以前是太孙,夏朴是七王爷。” “夏颂不会一直在梧桐山的,早晚要出去与夏忠帝争一争皇位。夏朴自然要布局,给夏颂的将来铺路。” 井晓长吁一口气,“收罗贤才,邀买人心,是铺路的重要一环。” 陆寅君:“山主的意思是,正青是夏颂的七叔,留给他的人才?可是正青科举考中,将来也可以……” “不可以,忠臣不事二主。夏朴以己度人,他不会让看中的人才,陷入两难的选择。同时也想打磨一下正青的性子,以备将来起用。” 井晓把其中利弊,给陆寅君掰开了揉碎了,讲得清楚明白。 陆寅君毕竟是化形大妖,聪慧是肯定聪慧的,但对人族一些微妙的心思,还是无法理解。 即使听了井晓的解释,仍是半懂不懂。 “以后与人族打交道多了,你慢慢体会吧。”井晓打个哈欠,“睡了,明早启程回去。” “嗷。” 第453章 赶路 梧桐山中古木参天,越往北走,空气越是湿冷。 寒冬腊月进原始森林,果然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哪怕蛇虫鼠蚁,各种毒物昆虫都潜藏在泥土之下,灵长类生物在地面行走仍是十分辛苦。 当然井晓一行本来应该轻松些,毕竟都不是人,闪展腾挪、飞纵跳跃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琮苍太子神魂不稳,体内空有神力,却无强大的神识,根本无法调用力量。 辛彦整个就是血煞之气堆起来的,一身功力多说能使出十分之一,无法负荷长途奔波。 除了两个拖后腿的。 危月燕要边赶路边捕猎,负责养活一大家子病损状态的小孩儿。 白泽追随危月燕上蹿下跳,一边望风,一边挑食,嫌弃野猪肉柴,羚羊膻,溪鱼腥,獐子小…… 最后被危月燕敲打脑壳,狠狠教训一顿,才勉强闭上嘴安静下来,然后他学会了用眼神挑三拣四。 不过只要不是吵到井晓面前,小姑娘是懒得理会他的碎碎念。 井晓躺在白虎背上,被毛球毯兜在中间,悠哉悠哉的两眼望天。 “以现在的速度,再有三天左右就能到家了。” “嗷呜,回竹楼就可以制新衣了,山主炼制法衣需要多久?” 陆寅君迈着稳健的步子,跑动速度不快不慢。 作为队伍速度的标准,他既要保证琮苍太子和辛彦能跟上,又不会太慢,以至于拖慢赶路的速度。 “唔?每样材料都单独炼化过,回去再将几种材料融合,然后纺线织布,直接成衣。差不多……” 井晓掰着手指头计算,“取个吉利的时间,二月二怕是赶不上了,那就三月三,上巳节踏春穿新衣。” “山主,天快黑了,找个地方休息吧!” 辛彦紧紧跟在白虎身后,调整微乱的呼吸。 他在这个队伍里的修为最差,不仅需要维持高速移动。 没错,陆寅君的不快不慢,已经是他眼里的高速奔跑了。 他同时还要运功吸收转化体内的血煞之气,综合体力消耗是其他人的三倍以上。 井晓看看渐暗的天色,伸手拍拍白虎的颈侧。 “前面河谷东侧,有个石头搭建的房子。今天晚上在那过夜。” “嗷呜!” 白虎跑动中灵活转向,直接冲向下方河谷。 冬季属于枯水期,河谷内只有浅浅的溪流,圆润的鹅卵石裸露在地上。 辛彦微微松了口气,这般高强度的赶路,真是要了他小命。瞥一眼脸不红、气不喘,没事人一样的琮苍太子……难道真的是他太菜? 不,他坚决不承认,听说琮苍太子修炼香火之道也没多久,怎么会比他强那么多呢! …… “你回程时要是不坐驴车,而是跟在矮脚驴后面跑着,血煞之气早就转化大半了。” 陆寅君化成人形,修整石头房子的外墙,听到辛彦的问题,不客气道:“转化血煞之气,动功要比静功的效率更高。” “说得轻松,我那会经脉寸断,走路都费力。”辛彦朝陆寅君翻白眼。 “二十三之前必须到竹楼,还得给吴师娘送年礼。我会调整速度,你要是坚持不住了,提前说一声。” 陆寅君的金瞳盯着对方。 辛彦摇头,指着闭目定坐中的琮苍太子道:“不至于,我不是跟不上,只是想不通,他不是神魂受损吗?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琮苍太子从蒲团上缓缓睁眼:“因为我受损的只有神魂,先天神体并没有实质的损伤。” “那你装什么娇弱?”辛彦一听就炸毛了。 “我什么时候装娇弱了?” “哼!” 辛彦一甩袖子,去房子后面整理倒塌的围墙了。 “他……有毛病?” 琮苍太子被辛彦的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看向一旁的陆寅君。 “嗯,确实有毛病,别理他就是了。” 陆寅君哑然失笑,对辛彦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实在无语得很,看琮苍太子面色古怪,不由得问,“殿下,法身凝聚的如何?” 琮苍太子叹了口气:“几座香火鼎盛的庙宇信仰之力凝实,法身凝聚还算顺利,小庙中的法身恢复起来尚需时间。” 陆寅君:“才三个月,已经很快了。可我看殿下似乎仍有疑虑?” “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只是觉得香火信仰的法身十分驳杂。自爆之前就隐隐有此感觉,如今重新凝聚法身,感觉越发明晰了。” 陆寅君露出思索神色,片刻后对琮苍太子说:“我的修行并非香火之道,如果殿下仍有困惑,不如向山主请教。” 琮苍太子迟疑着点头:“只得如此了。” 香火之道的修行法诀,是井晓给他的,如今修行遇到困惑。没有比直接向山主请教更快的解决方法了。 第454章 神堕的真相 石屋破旧不甚挡风,傍晚短暂修整,也只是处理一下表面的杂草和植物根茎。 夜晚的西北风,卷着冬日寒气,自屋顶、墙缝、窗口或任意的缝隙侵入室内。 晚饭过后,石屋中间的火炉上煮着驱寒的汤水。 琮苍太子和辛彦面对面,看守炉火,随时添柴。 危月燕把身体卷在白泽银色长毛里取暖。 井晓半躺半盖着毛球毯,上半身靠在白虎大妖顺滑的毛皮上,一双漂亮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琮苍太子。 直把对方看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看……看我做什么?” “你倒是敏锐,竟能感应到法身驳杂。天宫很多香火之道的神明,只知道凝聚法身吸纳香火,甚至将法身融入自身,以提升修为。” 井晓语气淡淡,对琮苍太子能感应到这一点,有些意外。 琮苍太子:“……”所以香火之道有坑? 尽管对方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但井晓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香火信仰之道乃正神之法。” 井晓先给他一颗‘定心丸’,别以为是守山人故意害他,“给你香火之道的修行之法,是因为你自身体质问题,只能走这条路。” 琮苍太子心中一凛,立即明白井晓的意思。 他天生神体,却因体质特殊不能修炼仙法,在天宫当了十年的废物太子。如今回想起来,天宫的生活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实际上他来到梧桐山,得守山人指教,修行香火之道时间并不长。 “琮苍并没有怪罪守山人的意思。”琮苍太子拱手为礼,“只是觉得法身的状态很是奇怪,这才想请山主指点。” 井晓眯着眼眸,小手摩挲着白虎大妖柔软的腹部皮毛,脑中飞速思考着措辞。既能回答对方的问题,又不让对方察觉她真实的目的。 “香火之道所凝聚出的力量,被称为信仰之力。而信仰来源于人族,你只往人心诡谲上想就会明白。人族什么时候才会拜神?必然是有所求,求财,求运、求平安、求婚姻、求长寿…… “有所求,自然有所欲。信仰之力,即欲的一种具象化。神明法身从信仰中凝聚而成,怎么可能少得了人欲?信众的信仰是不够纯粹的,你所感应到的驳杂,来源便是如此。” 井晓看着怔住的琮苍太子,缓了缓继续道: “‘琉璃通明’是香火之道的最高境界。以你的修为,应该感悟不到这个层次。可能是因为你的心性太过纯净,所以眼里不揉沙子。凝出的法身稍有‘杂质’便觉察了。” “我……”琮苍太子迟疑片刻,问了个最关心的问题,“该如何祛除这种‘杂质’?” “修行到最高境界‘琉璃通明’,即可净化法身中沾染的人族欲念。” “谈何容易!”琮苍太子笑容中带着些苦涩的意味。 井晓:“修为到至高境界之前,不要将法身融入自身助长修为,便不会受到‘杂质’影响。我以前让你利用法身的特性,但不要把法身当化身使用,就是因为这一点。” “原来如此。”琮苍太子声音一顿,蓦地睁大凤眸,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山主,天宫的神明……” “唔,所以神明也会堕落啊!” 井晓嗓音清甜,语气轻描淡写。 围炉而坐的神明、魔族和星宿星君,却听得冷汗涔涔。 危月燕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插嘴问: “山主,如果神明修炼香火之道,达到‘琉璃通明’境界,再吸收法身,就不会受信仰中的人欲影响了吗?” “修行处处是考验,而考验贯穿始终。” 井晓神情坦然,“世事无绝对。吃糖吃多了还坏牙呢,更何况凌驾众生之上的神明修行。” 辛彦摸着下巴,看向琮苍太子的眼神,带上三分同情:你家天宫还好吗? 第455章 夜半私语 夜风刮过河谷,发出凄厉的呼啸。 石屋内炉火的一点橙红色暖光,比头顶悬浮的夜明珠莹光,更让人觉得温暖。 火炉上方原本煮着的驱寒汤水,已经换成了叶子茶。 井晓在吊脚楼所处的山谷里,发现了几株大叶茶树,闲来无事,便摘了叶子炒制晾晒,压成茶饼,如今刚好发酵完成。 冬日寒夜,掰一块茶饼,加三颗红枣和几片山楂干,用茶壶煮了,趁热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琮苍太子沉默地端着茶碗,慢慢地饮一口茶,除了满嘴的酸涩,实在品不出其他味道。 听井晓讲述神堕的真相,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第二反应则是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回忆天宫神明的种种不谐之处。 琮苍太子在天宫见过许多神明,皆是各行其是,如今他修习香火之道略有小成,对此理解更为通透。 只是……他不敢、不愿,也不想相信。 危月燕揪着白泽耳朵,单独传音给他:“你说帝君和王母会不会?” 白泽眨眨兽瞳,回应道:“不好说。如果千年万载修为不得寸进,谁知心性会如何呢。这位张帝君丢失的东西可不少。” “不是只有两个身外化身?” 危月燕不觉得身外化身算什么事,对本体影响又不大。 白泽舔舔面前的茶汤,咂咂嘴道:“话不能这么说,化身有限,不是无穷无尽的法身。神明修至最高境界,也不过能斩‘天地人’三个化身而已。他丢了两个,也不是小事。而且张帝君的伴生灵宝‘天算’也丢了。” “啥?”危月燕低呼出声。 “别大惊小怪的,那只金算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守山人收藏了,如今在琮苍太子那里。” 白泽一爪子拍在危月燕支棱起来的脑袋上,将女娃按回他的腹部,又用银色长毛把女娃裹起来。 没毛的人族身体,脆弱得很。 这石头搭建的屋子,不比山洞和木屋保暖,哪怕围着火炉,也冷得紧。没看山主都裹着毛球毯,窝在白虎大妖的肚子上取暖么。 白泽将面前微凉的茶汤一口灌下,才道: “我猜也许张帝君的修行,早就出问题了。更是知道信仰之力的弊端,所以宁可把琮苍殿下当废物一样养着,也不允许他修习香火神道。” 井晓眯了眯杏眸,瞥一眼危月燕和白泽。 这两只竟然当着她的面讲悄悄话,是觉得以她的修为听不到他们私下传音吗? 危月燕毫无被盯上的自觉,仍在发问:“可是山主给琮苍殿下香火之道的修炼之法,岂不是?” “这可不怪山主。山主只是顺水推舟,主要还是想救琮苍殿下。” 白泽回想起当初琮苍太子被折腾的惨状,“王母杨晚妗在东南三省,为琮苍殿下修建三座太子神庙,聚人族信仰,强行供奉琮苍殿下,企图凝聚神性。若是没有山主指点,别说修行有成,琮苍殿下怕是早就神魂俱灭了。” 危月燕揪着白泽的耳朵,手指微微用力:“王母与帝君有分歧?” “哎,轻点,耳朵要被薅掉了。”白泽在传音中吱哇乱叫,“谁知道他们怎么回事,琮苍殿下很少提天宫的事。” “也就是说,大战之后,张帝君丢了两个身外化身,丢了伴生灵宝‘天算’,还丢了别的吗?” 危月燕扒开白泽的银色长毛,露出黑红的小脸,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白泽摇头,表示不知道。 井晓冷哼,在白泽和危月燕的传音频道中强势插话: “还有天帝剑,也在我手上。” 白泽和危月燕惊愕地对视,同时静默地看向火炉对面的小姑娘。 “你们太吵了,我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井晓满眼无辜,根脚深厚、修为高,又不是她的错。 危月燕不知道什么是尴尬,反正都被听到了,还不如问个清楚。 “山主说的是张帝君的佩剑?” “对,那是请我救琮苍殿下的交易的条件之一。” 危月燕再次从白泽身上支棱起来,瞟一眼闭目静修的琮苍太子,传音给井晓:“山主,天宫真的出问题了?” “太晚了,睡觉。” 井晓不想回答蠢问题,把整个身体缩到毛球毯里,蹭蹭身后白虎星君柔软的腹部,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阖上双眼,不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了。 第456章 加速回家 冻雨从半夜开始下,雨滴结成的冰粒敲在石屋的顶棚,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清晨,辛彦和琮苍太子差不多同时醒来。 “鬼天气,大冬天的下雨。” 辛彦关上房门,斯哈一声,搓搓身上被冷风激起的鸡皮疙瘩。 “这样的天气适合吃火锅。” 琮苍太子将炉火烧旺,换上汤锅烧水,然后开始准备涮火锅需要的汤料和肉菜。 辛彦:“你可真不知愁,就不想想我们一会儿如何赶路。” “听山主的。” 琮苍太子理所当然道。 他看向辛彦的眼神,好似在说:你担忧,你能说了算吗? 辛彦挑挑眉毛,看来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天界太子。昨夜受到如此冲击,竟能恢复得这么快。睡一觉起来,没事人一样。 “多搬些木柴过来,再升一个火灶。” 辛彦听到琮苍太子吩咐,扭头看看北侧的柴垛。 行吧,他现在是工具魔——辛彦。 白虎侧卧在地板,身上趴着一只睡着的小姑娘,所以他保持身体一动不动,扭着脑袋看向准备早饭的一神一魔。 “雨下得大吗?” 辛彦抱着木柴,回答:“不是雨水,全是冰粒子,地面表层冻了,一踩肯定翻浆。” 井晓睡到自然醒,打着小哈欠朝外面看了看,“没事,先吃早饭吧。大不了提前回去。” “提前回去?”辛彦懵了一下,“这种天气,陆寅君都跑不快吧。” 井晓看向辛彦的目光,像在看一只傻狍子,连话都懒得说。 “山主,天气冷,咱们早饭烫火锅可好?” 琮苍太子举着一块从储物袋中拿出来的鲜羊肉,手起刀落,唰唰唰……瞬间削出一盘极薄的肉片。 “好呀,再切一些嫩牛肉,海螺片,八爪鱼……吊脚楼园子里收的那些菜,也都可以涮火锅。” 井晓负责点菜。 琮苍太子负责备菜。 辛彦负责……被指使得团团转。 危月燕和白泽,连烧火的活都没抢到,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飘着香气的汤锅流口水。 “早上吃些清淡的,我用大骨、山鸡和菌子熬成的汤底。没有牛油底料那般辛辣。” 琮苍太子将一盘牛肝菌下入锅里,朝围炉而坐的几人看了一圈,宣布:“除了刚下锅的菌子,其它都可以吃了。” “嗷呜!” “哦呼!” 白泽和危月燕飞快下筷,捞上来什么吃什么,管他熟没熟呢。 井晓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晾到一边,然后慢悠悠地调一碗由芝麻酱和花生酱组成的二八酱。再加一点芫荽碎、蒜末、辣椒油,这顿火锅蘸料才算齐活。 辛彦极有眼色,主动接过往锅里下菜的活计,盯着锅中哪样东西少了,立即端起盘子往锅里补充。 一顿火锅,吃得热火朝天,谁都没有再提赶路的事情。 饭后,白泽和危月燕抢到了收拾餐具的活,合力又把石屋打扫一遍。 井晓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冰霜,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都站到圈里去。” 琮苍太子和陆寅君毫不犹豫,直接迈步入圈。 辛彦低头看看地面,谨慎地站到陆寅君身边。 白泽和危月燕咋咋呼呼地跳到圈里。 井晓漂亮的杏眸闪过一道华光,手指捏诀。 “起。” 轰—— “啊!山主,呜哇……” 一声嚎叫,吓得刚刚落地的众人皆是一激灵。 井晓抱起冲过来的小金丝猴,声音轻柔地问:“小安,有没有好好看家?” “呃……” 金丝猴小安咔吧着眼睛,一脸无辜。 第457章 辞那个呀行 几个月无人居住,竹楼小院并不显得破败,竹楼还是那个的竹楼,还是一圈平平无奇的栅栏院子。 院内竹制添水接满泉水后,倒向石钵,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咚哒……咚哒…… 很有节奏感。 菜园里各种菜蔬,无人打理,枝叶疯长,结下许多歪瓜裂果。 二楼房檐挂着的灯笼依旧鲜红,未曾因风吹日晒雨淋而有所褪色。果然用法术炼化的材料,比人间红绸更耐风雨。 而竹楼内部有避尘珠的存在,并无什么灰尘需要清扫。 西北风透过竹林,吹进小院。 接近正午的太阳,如同一颗咸蛋黄,高高挂在天上,光照满院,却带不来多少温暖。 冬日暖阳,还是在南边感受的更明显,竹楼小院就算不在梧桐山北部,也是处在密林深处,每天能照阳光的时间有限。 井晓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取出竹榻放回原本的位置,抖抖毛球毯铺到竹榻上。 院中熟悉的气息,让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小姑娘坐在竹榻上,晃悠着小腿,看向东张西望的危月燕。 “危去了人族村落,低调行事,不要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白泽需得幻化一下外表。” “白泽明白。” 话音落下,白泽珍爱的银白色长毛渐渐缩短,身上浮起一层幽光,眨眼间变成黄色土狗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会变成狼,像白令夫妇一样。”井晓调侃道。 “白泽可是通晓万物之情的瑞兽,真化成白狼的模样,保不齐要被白令敲闷棍。” 黄色土狗露出人性化的嫌弃表情:“别看那只白狼表面上怕媳妇,做事憨傻憨傻的,但凡白悦对其他雄性流露出一点点好感,他都能跟人家决一死战。大黄多好,人间界最常见的狗子,不显眼又安全。” “连名字都取好了?”井晓小手托着下巴,手肘放在膝盖上,“大黄,不错。” 危月燕没有再跟井晓歪缠,说什么不想去梧桐村的话。 只要有白泽陪在她身边,天女危觉得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 “等我们在山下安顿下来,欢迎山主来玩。” 井晓不置可否,如无必要,她肯定不会去梧桐村的。 且不说村里有她的神庙,她去了会扰乱村中秩序,让村民心中不安。 就说这整个梧桐山都在她的神识笼罩范围内,有个风吹草动,她比谁都清楚。 就比如现在竹林外,给自己‘化妆’的榕树精。 原本一身翠绿鲜嫩的衣袍,在进入竹林之后,突然变成土不拉几的黄绿色。精神奕奕、眉清目秀的容貌,也多了几分憔悴。 为了显得真实,榕树精还特意把头顶的绿色软帽边沿,拽得向下耷拉。 反正是怎么颓丧怎么打扮,一点偶像包袱都没有。 井晓:“……”装也不装得像点,到门口才开始幻化。太不走心了,是觉得她好糊弄吗? “山主,啊,山主,你可回来了,啊……山主……” 随着榕树精的接近,一唱三叹的调子越发清晰。 井晓面无表情,将他盯着。 既不开口让他进院,也不让他离开。 榕树精被盯得尴尬,嘴边的咏叹调也唱不下去了,到底还是正经地躬身行礼: “山主平安归来,可喜可贺。小的容真这厢有礼了。” “容真,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看话本子。你现在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正常人,什么是台上唱戏了吗?” 井晓打开竹栅栏的禁制,让绿苍苍的榕树精进来。 “小生,特来向山主,辞那个呀行!” 容真长揖至地,土绿的衣衫,配上耷拉四角的软帽,颇有几分客栈店小二模样。 井晓脸带笑意:“咦,你不是来告状的?” 容真一张俊脸,苦得跟吃了黄连一样,又是唱戏念词的腔调。 “小的,天生地养的树精,哪里比得上山主看中培养的小妖……呜,容真要活不下去了!” 井晓眯了眯眼:“……”差不多得了,还真演上瘾了。不就是让你帮忙照看竹楼小院,顺带看顾一下小猴子,至于么? “真想离开梧桐山?” 容真弓着身子,偷瞄井晓的脸色,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 井晓不等他回话,继续道:“想要离山,我不拦着,只是离山的精怪需遵守契约,首先要在梧桐村中自力更生三年。你可愿意?” 榕树精脸色发绿,按他的想法,只要离开梧桐山,以他化形大妖的修为,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竟然还要在山下村子自力更生三年? “当然,你若想私自离山,我也不会拦着,只是既不与守山人契约,那便不再受梧桐山庇护。以后生死有命,你考虑清楚再回话。” 井晓警告地看了一眼金丝猴小安,“晚上,我要检查你的功课。” 呀……砰…… 金丝猴小安呀的一声,一个没站稳,顿时以头呛地。 第458章 麻烦离山 不知道井晓的哪句话,刺激到了榕树精。 绿苍苍的榕树精,瞬间化身告状精,指着金丝猴小安就是一顿输出。 什么不听劝阻偷摘灵果,在外惹祸逃回竹楼小院,给他惹来一大堆麻烦。 更可气的是小金丝猴发现竹楼小院的阵法,外人进不来的特性,反复招惹几大猴群,利用竹楼的阵法困住大批的猴子,把竹林祸害得一塌糊涂。 容真心里苦…… 为了对付这只猴崽子,他这几个月的叶子都快掉光了。 井晓:“榕树冬天本来就要落叶,没全掉就不算生病。” 容真被井晓一怼,气势立马弱了下来。 “山主要为容真做主呀!” 井晓揉了揉被吵得生疼的额头:“你就说,要不要离山吧。要离山的话,跟他们几个一起下山去梧桐村。要是不想离山,就滚回本体里继续修炼。” 容真清秀的脸上,神色猛地变幻,一咬牙一跺脚,为给自己壮胆大吼一声:“离,谁不离,谁是狗。” 黄犬白泽:“汪,跟狗有什么关系,狗招你惹你了。怎么还带种群攻击呢!” 危月燕配合地重重点头,“就是,狗是好朋友,不能欺负大黄。” 容真头顶的绿色软帽顿时气得支棱起来,不仅脸色绿,整个人都变绿了。 陆寅君从厨房出来,扛了几袋灵米和金麦,堆到院子中间,扫一眼从头绿到脚的榕树精。 “多一只妖,多一份力。辛彦把东西重新分配一下,人多拿着方便。” 辛彦捆好木柴,一根扁担挑四捆,试了试重量,应声道:“行,我再多准备几根扁担。” 琮苍太子诧异:“你们要把东西挑下去,不是有储物袋吗?”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过一抹坏笑:“大部分东西还是得放到储物袋里,总得掩人耳目不是,装装样子而已,这些东西又不重。” 井晓也不含糊,容真一说要离山,一个契约符文就弹出指尖,飞射到容真的额头上,瞬间缔结离山契约。 容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分了一根扁担,一前一后两担灵米。 老榕树精彻底傻了,他明明是来向山主邀功,外加告状的,怎么到最后变成他被赶出梧桐山了? “山……山主,我不是……” 陆寅君一拍容真肩膀,沉声道:“什么你你我我的,动作快点。把你们送下山,我和辛彦还得去一趟梧桐县城采买年货,一来一回且得几天。” 琮苍太子被陆寅君和辛彦配合的效率,再次刷新认知。 回来还没一个时辰,一妖一魔就已经挑着年礼下山了,顺带抓着三个吵吵嚷嚷的家伙,一股脑儿打包送走。 琮苍太子愣了一会,看向卧在竹榻上的井晓,道:“山主,我们做什么?” “不是我们,是你。先大扫除,之后要准备年货。唔,我给你写一张清单,对照着准备吧。” 井晓打了个哈欠,跳下竹榻去书房写清单。 真不容易,把麻烦都送走了,耳根子终于能清静几天。 “小安,你的功课呢,拿来我看看。” 小金丝猴急得满地打转,两只小手轮流抓挠金色头毛,努力地回想,山主给他留了什么功课。 “琮苍殿下,大扫除要彻底一点,你先划分区域,一会儿大黑和竹鼠一家都会过来帮忙。到时候你来分配扫除任务。” 书房中传出井晓清甜的声音。 琮苍太子施展清洁术的指诀一顿,扭头看向书房。 只听风过竹林,竹叶飒飒而响。 阳光透过竹枝,洒在院中,落下几点光斑。 小金丝猴忐忑又焦躁地在书房门口挠头。 琮苍太子不由得露出会心的微笑,朗声道:“好。” 第459章 机缘 小金丝猴哭唧唧地被赶出了竹林。 井晓给了他一个新任务,要在十天之内,采满一袋子成熟的水果。 对的,寒冬腊月,装满十立方的储物袋。 至于小猴子去哪里摘? 井晓并不关心。 她只有一个要求,装不满储物袋就别回来。 梧桐山系幅员辽阔,可谓一山有四季,从来不缺生长瓜果的地方。 井晓当初留他看家,主要目的是让他巩固修为。 但小猴子不但没有好好修行,也没做好竹楼小院的维护,更是招灾惹祸地把竹林祸害得不轻。 远在千里之外的井晓当然知道小猴子干的一切,不过她也知晓容真能够摆平麻烦,所以任其发展罢了。 就算是法律也不能提前审判未行之罪,到时候数罪并罚,才能让某只惹祸的猴子刻骨铭心。 既让小金丝猴知道不守信的后果,也让他明白,修行修心都是自己的事。 没有外在的监督,就不能知常修行,并不是真修行。一日曝、十日寒,也不是修行之道。 井晓教导山中精怪,向来遵从“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原则。 该教导的都教导了,能修行到什么程度,就要看自身的努力和悟性了。 金丝猴小安年纪幼小,又吃过灵物,开智极早,其聪明灵慧异于妖修族类,若能好好打磨一番心性,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不过还是那句话,井晓只是因势利导,但不会强行改变什么。有没有成就,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其天资悟性,还有机缘了。 …… 琮苍太子与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将竹楼小院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座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竹楼,竟然有那么多不为他所知的空间。 在这里生活了一年的时间,他竟然还不如偶尔来一次的大黑和七只竹鼠知道得多。 “啊!” 啪叽—— “你这样是不行的。” 井晓看着琮苍太子第n次被暗门扇了出来,一招雁落平沙,屁股着地,重重摔在她面前。 “通不了关,就不要强行进去。让大黑和竹鼠进去打扫就好了呀。” 琮苍太子揉着屁股,拍拍法衣上不存在的灰土,咬牙道:“大黑和竹鼠一家都能通关,我就不信,我会过不去。” “就是因为那是大黑和竹鼠,所以才进得去啊!”井晓摇头笑了笑,“那门后的空间灵韵,更适合妖鬼精怪修行。” “啊?!” 正准备继续挑战暗门的琮苍太子猛地怔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笑嘻嘻的小姑娘。 “不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明明看着他被打出来,那么多次! 怎么不等他被打死了再说? “我想看看你能坚持到第几关嘛!谁知道你连三关都过不去。” 井晓漂亮的杏眸中满是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那……”琮苍太子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激动的情绪,“那另外两个门代表的什么?” 井晓:“适合神明修行的仙界灵气,和适合魔族修行的魔气空间。” “辛彦就是在魔气空间里修行?”琮苍太子不由得好奇。 “辛彦呐,他没有。” 井晓坐在竹榻边沿,两条小短腿晃来荡去,声音不疾不徐。 “我曾想给他一次机缘,让他多进书房看书,但他并不愿意在书房里多待。往往拿了书就离开,根本没发现过这里有三道暗门。” 琮苍太子:“……” 好家伙,简直了,梧桐山的机缘是这么给的? “不这么给,怎么给?机缘嘛,是机会,也要看缘分。普通人得有多大的福气,才能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井晓摸着毛球,笑眯眯道,“哪怕命中有座金山,也得自身努力才能攒下来,而不是凭空等着金山砸在自己眼前!直接扔到你脑袋上的好处,不是圈套,就是陷阱。” 琮苍太子缓了缓心神,朝井晓郑重行礼:“琮苍受教了,多谢山主点拨!” “你伤在神魂,需要仙灵之气巩固修为。以后每天去里面修行一个时辰,想必会事半功倍。” “多谢山主。”琮苍太子拱手为礼。 “不必客气,清单给你了,按上面的准备吧。” 井晓朝他摆摆手,兀自裹着毛球毯,躺下闭目养神去了。 第460章 代价 琮苍太子站在院中犹豫片刻,朝井晓长揖行礼:“山主,琮苍有一事相求。” “嗯?” 井晓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辛彦因我自爆法身而伤上加伤,所以琮苍恳请山主,让辛彦进入魔气空间修行疗伤。” 琮苍太子语气急促,“琮苍知道山主行事自有规矩,所谓‘道不轻传,法不贱卖’,此等机缘可遇而不可求。让辛彦进入魔气空间修行的代价,由琮苍代为偿还。” 井晓蓦地睁开杏眸,瞪着布灵布灵闪着‘圣父’光芒的琮苍太子,问:“你知道辛彦是魔族吧?” “知道。” “那你知道大战中,仙界战死多少神仙吗?” 琮苍太子摇头:“仙界对大战讳莫如深,琮苍不知详情。” “估计你更不知道,辛彦的父亲,第三魔尊辛度在大战中杀过多少神仙了。” 井晓顿了顿,似是叹息道,“那我告诉你,只第三魔尊辛度一魔,在大战中共计杀戮三万八千位有名有姓的神仙。嗯,其中香火神明两万三千位,其余为人族修炼飞升到仙界的仙人。” “如今三界大劫已起,之间迟早还有一战。” 井晓盯着琮苍太子震惊的眼神,声音不高不低,“那么现在,你还要替辛彦求一份机缘吗?” 琮苍太子愣怔当场。 “你好好想想吧。” 井晓翻身躺下,背对着琮苍太子道,“如果你还想给他求这份机缘,我也不反对,只是代价么。等你我之间的契约完成之后,我要你的三分灵性。” “三分,灵性?” 琮苍太子重复了一遍,不明所以。 “不知道灵性是什么的话,你可以问问你怀中的金算盘,把你我之间的契约告诉他也无妨。” 井晓把自己缩到毛球毯里,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眉心。 真不想搭理这个圣父,聪明是真聪明,只是未免太过烂好人,这种性子……啧,三界大劫的劫气涌动,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劫数中活下来? 备用方案,总归是备用,没有第二方案那么省事。 至于第一方案? 井晓拍拍脑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算了,不提也罢。 —— 梧桐村迎来了新成员,以兄妹相称的一男一女和一条叫大黄的土狗。 陆寅君和辛彦把年货分别送到吴幺娘家和里正家。 向吴里正说明来意,简单介绍了一下容真和危月燕。 “异性兄妹?” 里正吴友了然地点点头,“好,村里还有两间空房带一个跨院,你们先住过去吧。与白令夫妇做邻居,正好相互照应。” 危月燕随遇而安,挑了一间宽敞的正房,南北两张床,刚好住下她和白泽。 至于绿苍苍的容真还站在院子里怀疑树生:他怎么就被守山人赶下山了? 白悦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转出来看向隔壁,惊讶道:“容真,你也下山了?” 陆寅君朝白悦拱手,说明情况,请她们夫妇代为照顾。 白悦满口答应,笑呵呵道:“没问题,自力更生三年,适应人族生活就好。真想不到这棵一站千八百年的榕树精,居然也想下山去人间。我还以为妖植都懒得挪窝呢。危月燕是什么妖?” “她不是妖。” 面对白悦疑惑的眼神,陆寅君单独传音给她:“二十八星宿,天女危的转世。那只黄狗是白泽。” 白悦两眼放光,盯住黄狗白泽,“白泽大人,为何不以本体现世?” “汪,不是盛世,更无明主。” 白泽的狗脸上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这要是让白令那个心胸狭窄的蠢狼看到,非得找他单挑不可。 第461章 出发 容真与危月燕这对假兄妹,在梧桐村中住下来。 梧桐村的村民对于从山里出来的“山民”,接受度一向良好。 这些“山民”各有特色,某些神异之处,往往被归结于梧桐山的山主所赋予的灵韵。 山主亦是梧桐村供奉的神明,有共同信仰,自然都是好兄弟。 当然井晓觉得村民接纳“山民”的主要原因,在于这些“山民”最多居住三五年就会离开。 而“山民”在此期间开荒出来的田地,离开时都会交还给村中,由族老们共同商议之后,再分配给村民。 也就是说,村民不用付出什么,每家还能白得几亩熟田,何乐而不为呢。 呵,谁说村民淳朴,就不会算计了。 陆寅君和辛彦安顿好容真和危月燕,回赵孟元家休息,顺便修补漏雨的房顶,又重新编织栅栏,修缮了后院的牲口棚。 吴幺娘乐呵呵地给两个弟子做晚饭。 金钱豹纹的山猫金千纹盘成一只毛团,悠闲地甩着尾巴,窝在灶边取暖。 琉璃色的眸子一会看看在灶台前忙碌的吴幺娘,一会伸头往厨房外瞅瞅陆寅君和辛彦。 没人知道她小小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当然也没人会问她,明明能化形为人,为什么还要以山猫的模样待在吴幺娘身边。 每只妖修都有自己的缘法,如何选择全凭自身意愿,别人不会轻易干涉。 吴幺娘给金千纹专用的小碗添了一些米饭,加上两勺鱼汤,又从锅中捞出无刺的鱼肚肉摆在米饭上。 “千纹吃饭了,还要茶水吗?” “喵~” 金千纹细细轻轻地叫了一声,低头嗅嗅碗中的鱼汤泡饭,小口小口地先挑鱼肉吃。 吴幺娘从厨房出来,转到赵孟元的书房,拿起装松针茶的茶叶罐晃了晃,听声音就知道存货不多,估计也就够煮个一两次。 不过吴幺娘用起来毫不吝啬,取出一半加入茶壶,添满水放到厅堂的火炉上煮着。 顷刻水滚,淡淡的松针茶香四散飘逸。 辛彦扶着栅栏柱子,仰头抽抽鼻子:“师娘煮了松针茶。” 陆寅君将最后几根竹条编入栅栏,将边缘修剪光滑。 “饭好了,我闻到了鱼味儿。” “可算是对你这只大猫的口味。” 辛彦随口调侃。 陆寅君懒得理他,路过厨房看了两眼认真吃鱼汤泡饭的金千纹,饭碗旁摆了一小盏冒着热气的松针茶。 小山猫,真会享受! 一妖一魔到水井边洗手,再进入厅堂。 辛彦:“师娘,屋顶、栅栏和牲口棚都修好了。估计屋顶不会再漏雨,等开春,我和陆师兄来学堂读书,有问题的话随时都能修。” 吴幺娘指着厅内的几案,道:“别管屋顶了,先来吃饭。不知道你们要过来,没准备什么好菜。莫要嫌弃才好。” “怎么会,刚在院子里就闻到香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辛彦边说边朝陆寅君挤眼睛。本来就因为胖,眯成一条缝的灰眸,一挤之下更是连眼珠子都看不见了。 几人分桌而食,自是食不言,寝不语。 饭后,每人手捧一杯清茶。 吴幺娘饮了一口茶,看向辛彦:“今日一见,吓了我一跳。彦儿怎么回事,突然面目全非?” 辛彦摸着脸颊软肉,嘿嘿笑道:“没事,师娘不必担心。我练功出了点岔子,现在这模样已经恢复很多了,要是三个月前,才是胖得没眼看。” 吴幺娘:“让先生看到,且得念叨你。” 辛彦乖顺点头:“在京城就念叨过了。以后万不敢行险。” “何时能恢复?”吴幺娘追问。 “半年左右吧。等先生和正青师兄,从京城回来就差不多了。” 辛彦很有自信。他的经脉已经修复,消化剩余的血煞之气不是什么难事。就算短时间不能完全转化,也能用其他方法,先把外表恢复了。 说起赵孟元和赵正青,吴幺娘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详细地问起京城情况,还有父子二人的饮食起居。 陆寅君一一作答,虽然三个月前他已经回答过一次,但仍是耐心事无巨细地向吴幺娘讲述京城风物。 吴幺娘点头笑道:“吴里正答应,开春在这个院子旁再起一套宅子,给正青和豆豆成亲之用。到时候你们别偷懒,都过来帮忙。” 辛彦答应爽快:“师娘放心,别人来不了,我也是要来的。” 陆寅君也沉稳道:“正青师兄的宅子,我们自当出力。” “好,”吴幺娘笑得合不拢嘴,“明天去梧桐县里采买,只你们两人?” 陆寅君:“还有白令和白悦夫妇,也想去县里看看。师娘还有什么需要采买带回来的吗?” “家里什么都不缺。你们早去早回,免得走夜路。听村里人说,前几日赶夜路回来,在路边遇到妖鬼。” 陆寅君金瞳一凝:“妖鬼?在回村的路上?” “是啊,虽然性命无碍,可也吓得够呛。回来就病了一场,现在还没好利索。你们是山主仆从,有武艺在身,可也不要以身犯险。” 吴幺娘细细叮嘱,生怕两人不知深浅,非要看看妖鬼长相。 “师娘,村里是谁被吓到了?我修习医术略有小成。明天出门前,不妨过去问诊,若是村中没有成药,刚好去县城买了顺路带回来。” 陆寅君与辛彦对视一眼,打定主意一定要看看,敢在梧桐山作乱的妖鬼长了几个脑袋。 吴幺娘嗔怪地瞪向陆寅君:“自古‘医不叩门’,教你医术的师父没有跟你说过吗?”说着叹了一口气,“大毛是个好孩子,为人本分老实。寅君要是能治,过去看看也好。村东头那家院子里有枣树的就是。” 辛彦一挑眉毛,他知道是哪个大毛了。 他以前陪里正和族老们去县城劝说县令时,就是大毛赶的牛车。嘿,长辈眼里老实本分,却是个十足话痨性子。 陆寅君表示记下了,又与吴幺娘说了几句,才双双告辞出来,回房间休息。 …… 清晨。 陆寅君和辛彦没有惊动吴幺娘,先去找了大毛问了问情况。 大毛也说不清对方具体长相,只知道那妖鬼跟了他一段路,还与他搭话,直到拐入回村的岔路,妖鬼才消失不见。 “大毛哥,你既没看到,如何知道那是妖鬼?” 辛彦好奇道。 “唉……” 大毛叹口气,“人哪能凭空消失嘛?第二天一早,我带着村人在那段路前前后后都找过,只有我一人的痕迹,既看不到人影,又不见第二双脚印。” “那妖鬼都跟你说什么了?” 辛彦更好奇了。 大毛挠着脑袋:“也没说什么,就问我是否婚配,家中有无父母。还有别的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哈,大毛哥告诉那妖鬼,你还是光棍喽!” 辛彦露出黄鼠狼一样的笑容,把大毛臊得满脸通红。 “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 “哪个是小孩子,我可是走南闯北的混世魔王。” “呸,还魔王,你当个小魔头还差不多。” 两人逗趣几句,倒也没再聊妖鬼之事。 陆寅君给大毛把脉,点点头:“无妨只是小症候,我去县城给大毛哥抓几副药,回来喝喝就好。” 大毛从枕头下抓出一贯铜钱递给陆寅君。 “让寅君看诊已是承情,这是药钱,不能再让你垫付。” 陆寅君没客气,数出五枚大钱,道:“都是常见的药材,抓上三副药,这些就够了。” 一妖一魔从大毛家出来。 陆寅君眉头微皱:“听上去,不像阴鬼。” 辛彦嗤笑一声:“总不会是哪个妖怪看上大毛,想嫁女儿给他吧?” “先去县城采买,来回路上查看一下。” 陆寅君也不纠结,反正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在梧桐山都翻不起风浪来。 再次套上矮脚驴车出发。 陆寅君驾车,与白令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 辛彦没有坐在车厢里,而是跟在车后,一边运功一边赶路,用‘动功’提升转化血煞之气的效率。 他终于从巨胖,变成微胖,能够出来见人了,可不能再“胖”回去。 白悦坐在车厢里抱着山猫金千纹,轻抚着小猫儿软软的绒毛,问道:“你偷跑出来,跟师娘打招呼了吗?” “师娘同意的。师娘要买丝线,怕他们买不好。” 金千纹细细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悦耳。 “这样啊!” 白悦点点头,“金千纹去过县城吗?听说县城很大,卖的东西也多。” “没有。对的。” 金千纹一连回答两个问题,要不是白悦对她熟悉,知道小山猫的说话风格,恐怕会有交流障碍。 第462章 所行皆所愿 梧桐山的日子逍遥自在。 刚回来一天,井晓就已经决定恢复睡到日上三竿的作息了。 如果没有某只算盘精呜呜渣渣乱叫唤的话,她估计能睡到午饭做好,再爬起来洗漱等吃。 “殿下,你这是病,得治!” 金光灿灿的十五档大算盘,横冲直撞地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又调头火急火燎地围着琮苍太子打转。 井晓不想睁眼,摸索着伸手把毛球毯拉高,盖住脑袋,堵上耳朵,蜷起来打算睡个回笼觉。 只是算盘精的叫声实在魔音穿脑,吵得人不得安宁。 “殿下,为什么要救魔族,那是天宫的敌人,他现在没做坏事,不代表以后不会。这是立场问题。殿下可以去问问,哪个神明不憎恨魔族?当年大战多少神明战死沙场……” 琮苍太子低声说了句什么,气得算盘精想直接解体,把一身算盘珠子全砸他脑袋上。 井晓打个呵欠,半闭着眼睛一把掀开毛球毯,小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飘到金算盘背后,慢吞吞地伸出小拳头。 砸! 砰—— 金算盘被重重楔到地下,院中平坦的地面上,出现一个三角形的深洞。 “你太吵了。” “山主,你劝劝他啊,劝劝他……琮苍殿下疯啦。”洞中传来算盘精闷闷的声音。 “我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唔,无论是人,还是妖鬼。琮苍殿下提出请求,我觉得合算。只要符合契约等价交换的规则,就可以进行交易。本山主的买卖一贯公平公正。你有意见?” 懒得再跟算盘精废话,他自己都劝不动他家太子呢。 让她劝? 开玩笑。他家太子愿意拿自己的灵性福报资敌,跟她有什么关系。 说了一长串的话,井晓觉得今天中午应该吃点好的补一补。 “琮苍殿下,午膳有什么好吃的?” “白虎星君在厨房柜子里留下一只鹿。这个……应该是鹿吧!” 琮苍太子瞅着眼前有一丈宽的扁平铲子状大角,语气不确定道。 “咦,竟然是驼鹿?”井晓蹦跶进了厨房,一脸惊奇道,“他什么时候捕回来的?” “不知道。我昨天打扫厨房的时候发现的,只是后来事情多,就忘记说了。” 琮苍太子指着储物的冰柜,“柜门上有陆寅君的气息。以这只驼鹿的体型,除了白虎星君,其他人怕是没有狩猎的本事。” “梧桐山里可没有驼鹿。这种驼鹿一般生活在北方冰原,看起来可不像老弱病残。” 井晓伸手按在驼鹿头顶一丈长的犴角上,一边感应驼鹿的灵性,一边发动穷搜天地回溯之法。 小姑娘漂亮的杏眸中光影闪烁,驼鹿生前的场景一一展现。 “唔,确实是陆寅君从东北带回来的,他去南边找我们之前,就已经放入柜子保鲜了。” “东北的驼鹿?” “是啊,体型跟夔牛庆的本体差不多大。”井晓擦擦嘴角,赞叹道,“肉山一样,这得吃多久啊!” 琮苍太子掀开锅盖,一股浓郁的肉香弥散开来。 “肉质不错,很容易炖烂。我再削几片试试炙鹿肉。” “嗯嗯,鹿肉太燥,我煮壶茶来除热解腻。” 井晓心情颇好地从厨房里跳出来,找到茶壶投一块碎茶饼,接了泉水放到炉子上慢慢煮着。 算盘精把本体从地里拔出来,鬼鬼祟祟地蹿进厨房,继续对琮苍太子实施语音攻击。 从帝君成道,讲到天宫建立,几乎讲述了天宫所有神明的历史,包括每位神明的来历,如何被魔族偷袭,导致身死道消。 只有一个主题,就是魔族不可信,魔族不能帮,更不能以自身灵性为魔族换取修炼资源。 琮苍太子嫌弃算盘精太烦,想把对方丢回储物袋里,结果金算盘相当精明,如果他不愿意,就根本不会被抓住。 “我就多余放他出来。” 琮苍太子向井晓抱怨,没想到这么多事。 井晓若无其事地往灵米饭里倒茶水,一口茶泡饭,一口鹿肉,吃得满嘴流油。对天界太子与帝君伴生灵宝之间的纠葛,完全懒得发言。 不过琮苍太子并不想放过井晓,仍然问个不停。 他的性子,说好听点叫广泛听取意见,尊重别人发言的权利,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而且听的意见多了,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井晓把最后一粒米扒进嘴巴,细细咀嚼咽下,才散漫地放下碗筷,抬眸看向琮苍太子。 “殿下真想听我的意见?” “当然。” “殿下如何判断一件事该做不该做?” 井晓不待对方回答,盯着琮苍太子的略显清澈愚蠢的眼神,继续道, “你现在的做法叫权衡利弊。而我判断一件事该不该做,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想不想做。以及做过之后有什么后果,我是否能够承担这样的后果。所谓道心通明,所行皆所愿而已。” “殿下需要的是问心,而不是到处问人。” 说完,井晓跳下小凳子。 “我去田里看看,殿下自行考量吧。” 第463章 粮种 冬季只长出寸许的青青麦苗,随着寒风在田里摇摆。 看来前些日子的小雪,并未造成什么灾害。反而湿润土壤,为麦苗出土提供了一些助力。 井晓拖着步子不紧不慢地在田垄里巡视一圈。 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蹲坐在地头,排成一排,仿佛等待检阅的士兵。 守山人随意一句夸赞,都能让他们瞬间挺直脊背。 “哼哼……” 大黑向井晓讲述他的种田心得,展示他们试种新作物的成果。 “新作物的种子都放在粮仓里了?” 井晓摩挲着大黑的脖颈。 实在野猪蹲坐在地面,骄傲仰起的猪头太高,小姑娘伸直了手臂才勉强摸到下颌,只能拍拍脖颈以示赞许。 “哼哼!” 大黑站起身示意井晓坐到他背上来。 井晓托起七只小竹鼠从善如流,跨坐到大黑背上,道:“去粮仓看看。” “哼哼哼……” 大黑的脊背宽阔,走路稳当,鬃毛黑得发亮,显得‘骑猪少女’格外威风凛凛。 “粮仓满了?”井晓讶异摸摸鼻子,“我记得距离上次换晶石,才没多久。” “吱吱……” 竹鼠爸爸和竹鼠妈妈齐齐跳到大黑的后脑勺上,分别抱住大黑的两只耳朵,面向井晓吱吱叫着。 “这样啊,最近几季都是风调雨顺,所以收获的粮食超出预期。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井晓一面与两只小竹鼠闲聊,一面在掌上推演。 “优质粮种应该在山下试种了。等开春吧,白令夫妇和容真他们完成开荒,就给他们送一些种子过去。老榕树精虽然喜欢装嫩,不过在种植方面,还是很有本事的。” “吱吱……” “嗯,当然大黑和竹鼠也非常厉害。” “哼哼。” “吱吱。” 被夸奖的竹鼠一家个个兴奋地手舞足蹈,野猪大黑的蹄子,倒腾的速度也明显加快了。 井晓再次为粮仓扩容,不仅要重新布置阵法,还要再添一些提供能量的晶石。同时挑选出一批优质的粮种,摆在大黑和竹鼠一家面前。 “你们以后就照这个标准挑种子,选择颗粒大小差不多,饱满紧实的种子。” “吱吱吱……” 小竹鼠很有想法,很快就学会使用风系法术,将一小堆粮食颗粒吹起,重量不足的就随风飞到另一堆,原地留下的都是颗粒饱满的。 “咦,省时省力,创意不错。” 井晓捧起小竹鼠亲了一口,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这一天说出赞美比以往一年说的都多。 小竹鼠被放到地面时,晕乎乎地四只爪子着地都站不稳。 其他几只竹鼠,看到自家鼠兄弟被小姑娘亲吻,嫉妒的眼睛都绿了,团团围上去就是一顿揍。 另类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笑得井晓前仰后合,抱起小竹鼠们一只接一只的吻过,才算把小家伙们都哄好了。 野猪大黑瞪着黝黑灵动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小姑娘亲竹鼠,然后也获得一枚印在额头上的香吻。 挑选粮种,只是费眼睛和费时间,并不是什么特别费力的活。 这回大黑和竹鼠一家更有干劲儿了。 纷纷在井晓面前努力表现,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只十立方的储物袋。 “这些暂时够了。”井晓拎着储物袋,将面前的小家伙们一个一个抚摸过去,“过几天过年要来竹楼哦,我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哼哼!” “吱吱吱……” 回应杂乱,却都是开心的声音。 第464章 真诚才是必杀技 井晓忙着与野猪大黑和竹鼠一家在田里玩耍。 抵达梧桐县城的一行妖魔,则兵分两路。 陆寅君和辛彦要在城里采买各种年货。不仅要买他们自己需要的物品,还要帮相熟的邻居捎带一些东西回去。 白悦则挽着化成人形的山猫金千纹,准备去绣坊挑丝线,再到传说中的胭脂坊逛逛。 温婉明媚的大美人和小家碧玉灵慧秀气的小美人,手挽手走在路上,回头率别提多高了。 高大健壮的白令,化身护花使者,对所有路人怒目相向。 但凡有路过的男子敢多看美人一眼,都会获赠狼王的死亡凝视。 辛彦跳上矮脚驴车,先给自己幻化一番模样,让外人看到的他,与“发胖”之前别无二致。 “你,没必要吧!在京城怎么没见你用幻术。” 陆寅君不解地看着辛彦反复练习幻术,终于将外貌稳定下来。 “京城又没多少人认识我。再说那会胖得面目全非,与以前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可不一样,瘦下来,又没全瘦下来的样貌,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我是我。” 辛彦捏着脸照镜子,振振有词道,“你不是还准备去兰坊,看近几个月有没有新出的书册吗?” 见陆寅君点头,辛彦转了转手里的折扇,摆出雍容的贵公子仪态。 “所以啊,我不幻化一下,让兰坊那些人见到,说不定还以为我怎么了。尤其那个阳琴,最爱大惊小怪。到时候去梧桐村里走一圈,我不就露馅了。” “所以,你是故意诈骗。” 陆寅君斜瞥着大冬天玩扇子的辛彦,这家伙也不嫌冷得慌。 “哈哈……”辛彦故作潇洒地抖抖袍袖,“我可不是有意骗人,是他自己没发现认错人了。我也澄清过,可他不信呐!” 陆寅君瞪他:“你早晚把自己作死。等夏颂与阳琴见面……” “那不是更好玩!”辛彦打断陆寅君的话,朝他眨眨灰眸,一脸兴味道,“老陆,你可别给我露破绽。” “先去药房给大毛买药,再去采买别的。” 陆寅君转移话题,他肯定不会主动戳穿辛彦的。 毕竟乐子嘛,人人都爱看,大妖也不例外。至于阳琴认对人,还是认错人,将来怎么个顿足捶胸…… 啧,那多好玩啊! 辛彦瞄着小药童收钱,从大毛那里拿来的五枚大钱刚好够用。 “哎,我说陆神医,你看病不收诊费,还跑这么远给病患抓药,连跑腿费都不收一文。将来村里人,都找你看病怎么办?” “求医问药。如果上门来看病的,我当然会收诊费。” 陆寅君手里拎着三包草药,从药房出来,趁路人不注意将药包收入储物袋中。 “去兰坊,要买红纸,笔墨,还有布匹。” “布匹?”辛彦动作一顿,诧异地问,“山主制衣的材料不是备齐了,还要布匹做什么?” 陆寅君同情地看了一眼辛彦,“山主说,新年了,让我们给先生做新衣服,还有鞋袜。” “我们?” 辛彦指指陆寅君,又指指自己鼻子,嗓门差点劈叉,“老陆,你那什么眼神,我肯定不会裁缝,难道你会?” 他幻听了? 一定是幻听。 有事弟子服其劳,那也不包括给先生做衣服和鞋袜吧! 陆寅君肯定地点头:“没错,我们都要做。一年四季,两套衣服和鞋袜。冬季一套,春夏秋一套。另外,我不仅会裁缝,我还会绣花。” “不是,人间有这规矩?”辛彦郁闷得鼻孔喷气,“我怎么觉得是山主要整我们。” “山主说,看书里写人间的富贵人家,请先生教导家中学子,家长都要负责给先生制衣、做鞋袜。她肯定是不会做的,只能让我们自己做了给先生。” 陆寅君嗓音低沉,平时听起来磁性悦耳。 如今辛彦却格外不想听他说话,张嘴就开嘲讽:“她看什么书,那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 “最近看的是《妖怪志异》,听说是兰坊新出的一套本子,很受书生们欢迎。里面写了很多人间的妖魔鬼怪故事。” 陆寅君面无异色,一本正经地回答辛彦的讽刺。 真诚又认真地回答,把辛彦气得直打嗝。 陆寅君观察着辛彦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中暗笑: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 第465章 购物的快乐,付钱的才开心 “山主还让买什么,你一次说完,好让我死心。” 辛彦把扇子柄往手里一敲,破罐子破摔似的问。 “还有幡胜和缕花,这两样在布坊应该有卖的,还有饴糖、蔗糖、椒柏酒……” 陆寅君拿出采买清单,一条一条念给辛彦听,把小魔人念得心浮气躁,差点魔气暴走。 “还有吗?” “山主还交代,要把没见过的小玩意,都买回去看个新鲜。” 陆寅君一双金瞳,烁烁放光,盯着如同被风霜摧折一般的辛彦,心情好极了。 不过辛彦毕竟不是普通人,心性更不容易被打击。两三个呼吸后,神色便已恢复如常。 他也不展开折扇,只在指间把玩,浅灰色眸子在眼眶里转了转,瞅一眼身侧的大妖。 “哎,我说老陆,你绣花跟谁学的?” “见师娘教金千纹绣技针法,自然就会了。” 说着伸开手臂,让辛彦看袍袖内侧,一只呈扑击状的斑斓猛虎栩栩如生,“上个月刚绣好,又用法力炼化,有我三成功力。若是斗法间,召出猛虎,也算是一大助力。” “嘶……”辛彦被绣虎气势所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脱口而出,“你不是人!” 陆寅君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本来就不是。” …… 金千纹和白悦先去的胭脂铺,将各种香粉一一试过。 品质自是不差,虽然远不如自制的好用,但拿来送人却是合适的。 而且被掌柜和伙计殷勤伺候着,试用了一圈,也不好意思说不买。 白悦瞄了一眼冷着脸朝店掌柜释放杀气的白令,道:“买几盒回去,送给帮衬过我们的几位邻居婶子吧。我与千纹先去隔壁的布坊看看。” 目送两女挽着手离开。 掌柜和伙计齐齐盯向身材魁伟的“钱袋子”。 无情的付钱机器——白令,伸手一指刚刚试过的香粉和膏脂,冷声道:“每样一份,打包。” “老爷好福气,有这般端庄温婉的娘子和女儿。” 掌柜的乐开了花,连忙朝伙计使眼色,自己跑到柜台后面打算盘。 小伙计手脚麻利,把香粉和膏脂的瓶瓶罐罐分门别类装进妆奁盒子,恭敬地双手奉上。 娘子和女儿? 白令脑瓜子嗡嗡的,表情一片空白,一手交钱,一手接过盒子,同手同脚地走出胭脂铺。 白悦站在布店的柜台前挑选布料,看到进门的白令微微蹙眉:“动作怎么这么慢。” 白令看看白悦又瞅瞅金千纹。 娘子,女儿? 他蓦地嘿嘿傻笑两声:“没事,伙计打包太慢。” “傻子。”白悦嗔怪地瞪他一眼,“你看这匹锦缎,给你做身外衫如何?我听隔壁婶子说,正月要祭祀,家家户户都穿新衣。这匹丝绸做内衬合适。” “都好,都好。” 白令一手提着妆奁盒,扫一眼柜台上花花绿绿的料子,完全分不清什么是锦缎,什么是丝绸。 金千纹挑好丝线,让伙计收在一起,歪头看向挑料子的白悦。 “想穿什么样,自己变就是了。买布料岂不是浪费?” 见掌柜和伙计在场,白悦不好说得太明白,只微微摇头。 “那不一样。还是要做两身新衣才好。” “会账。” 白令等媳妇挑完料子,指着金千纹挑的丝线,对店掌柜道。 “哎哎,好。” 掌柜一边应声,一边拨动算盘珠子。 金千纹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钱,发现掌柜和伙计根本不收她的钱,不由得眨了眨琉璃色眼眸,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 白悦拉着傻掉的小山猫,把钱放回她的荷包,笑眯眯道:“让他付钱。给女儿买丝线,是当爹的本分。” “啊?” 金千纹没听懂。 不过白令却明白,刚刚胭脂铺掌柜说的话,白悦肯定是听到了。 “不行不行,丝线是给师娘的。”金千纹把钱交给白令,一脸认真道,“师娘给的钱。” 秀气的小姑娘娇憨地朝“爹爹”撒娇,可把布坊的掌柜和伙计看乐了。 只是这位“爹爹”实在魁梧,不像好脾气的书生,让观众们都不敢笑得太大声。 白令看一眼白悦,在媳妇的指示下,无奈地收下了钱。 山猫金千纹把包着丝线的纸包,小心地装入袖袋,才一脸乖巧地跟着白悦走出布坊。 至于白悦刚挑的布料,自然是付钱机器白令背着。 第466章 地下涵洞 梧桐山中,午后阴云遮蔽天光,山峦渐暗。 井晓合上手中的《妖怪志异》,在野猪大黑的背上伸个懒腰,拍拍他的脖颈。 “差不多,就是这里。” “哼哼。” “对的,我要去涵洞深处取点猴儿酒,大黑在这里等我。在天亮之前会出来的。” “哼哼。” “大黑不用跟着,里面有一段地下暗河,你下去不方便。” 井晓把书册放入储物指环,翻身跳到地上。 白嫩的小脚丫,直接踩在冰凉的岩石上,凝神感应从涵洞深处吹出的风。 风里夹杂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燥热气息。 井晓抬头远望青山戴白,周围除了常青的树木和藤蔓,其他植物尽皆凋零,唯有洞口附近绿草如茵,鲜花似锦。 此处正是金丝猴小安带井晓来过的,酿制猴儿酒的涵洞。 当时,有琮苍太子跟在身边,井晓不方便去下一层洞穴。所以只取了猴儿酒,又在坑中续了鲜果,便匆匆离开了。 如今闲来无事,算了算时辰,地脉之下的东西也差不多达到临界值,还是尽早抽取出来为好。 多想无益。 井晓将毛球抛到空中:“毛球,光。” “叽……” 毛球兴奋地飘到小姑娘头顶,如同一轮小太阳,发出明亮温和的光芒。 “咦,毛球进化了?以前没这么亮。” “叽叽!” 毛球絮絮叨叨地给井晓讲述,他如何努力晒太阳充能,准备找机会照死小魔人的计划。 把井晓笑得不行,揉了揉毛球道:“那你好好努力。” 亿万年沉积的钟乳石林,静默地矗立在涵洞中,哪怕千百年时光过去,可能依然如今天一样沉静。 时间在此处显得格外渺小,又格外厚重。 滴答、滴答…… 惑人心智的水滴声不绝于耳。 井晓没急着去地下深处,而是先去酿酒的钟乳石石坑。 上次离开之前,井晓在那里设了一处隔绝的防御阵法。 有此地标,找过去,易如反掌。 果然,进入法阵之内,顿时闻到猴儿酒的果香。 金黄色的酒液,似乎比上次取走的更为醇厚。 井晓施法装满酒瓮,封好瓮口。 酿酒圣地不能浪费,按上次金丝猴小安放置野果的比例,再次续进去一些,勤俭节约是美德。 酿酒嘛,主打一个可持续发展。 而且酒酿需要时光的沉淀,此次续入野果之后,又要等好久才能再取酒液。 …… 通地下暗河的涵洞,多是阴寒潮湿。 不过此处钟乳石洞内,潮湿是够潮湿,却显得有些闷热。 “走吧,去下面。” 井晓挥手,将酒瓮收入储物指环,顺手给毛球套上一层防护,抽出一缕发丝将毛球系上。 “我们要下水了,还是牵着一点,别把我家小毛球冲跑了。” “叽叽叽!” 毛球飘在半空,紧紧拽着井晓的发梢,被冲跑是次要的,不要给毛球沾到水。 “不会,过了地底暗河,下面的空间更大,到时候别说水,毛球连发光都不用了。” 井晓随口与毛球闲聊打发时间,一边脚步不停,往洞中深处走去。 正常洞穴都会有伴生的生物,蝙蝠、蜈蚣、潮虫、磷萤……各种喜阴寒潮湿的物种,绝对不会少见。 而此处涵洞越往里走,越显出其不同。 干净,非常干净。 别说没有地底生物,就连水汽都越发稀薄了。 井晓站在一处石壁边缘,下方汩汩流动的幽深水流,异常可怖。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下去喽!” “叽叽!” 毛球贴到井晓头顶,抱住小姑娘的发辫,圆球形的身体抖成一坨。 “不用担心,下面没那么可怕。” 井晓感觉到毛球颤抖,哑然失笑,“水里只有一种很凶猛的鱼类,咱们趁它们没反应过来之前,穿到水脉下一层就好。” 扑通—— 不待毛球反应,井晓飞身跳入水中,不考虑上浮换气,直直地朝水底坠去。 第467章 竟敢坑她 夜半,接近子时。 井晓一路掐着避水诀,御水而行。 在她的身后,追着一群尖牙利齿的怪鱼。 毛球紧张地抱紧井晓,一双掩盖在长长绒毛之下的豆子眼,盯着身后鱼群。 “叽叽。” “嗯,没事。我不担心,那些鱼群是冲着光来的,确切地说,它们追的是毛球。” 井晓毫不在意身后气势汹汹的鱼群,动作看似缓慢,其实速度极快。 “叽!” 毛球身上原本服帖的长毛被吓得炸起,整只毛球更像一只应激状态下,竖起尖刺的刺猬。 “到了。” 井晓眯了眯杏眸,脚下凭空生出一个闪着荧光的法阵,重重地踏在水脉底部的淤泥里。 轰隆隆—— 地动山摇。 如渊似海的地下暗河,水流突然激荡起来。 轰隆隆—— 梧桐山深处的雪顶,巨大的雪块崩落,很快就形成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崩。 伴随着岩石翻滚掉落,大地好似的龙翻身般,蓦地产生一阵强烈的震颤。 洞口,卧倒睡觉的野猪大黑,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看向涵洞。 他记得井晓的吩咐,在洞口等着,不要离开。 只是头顶的大石砸下,将洞口堵住了。 大黑急了,以他的猪脑子很难想通什么事,更是难有顿悟,他只会听从守山人的吩咐,做好山主交代的事情。 如今小姑娘还在洞里没出来,怎么能让石头把洞口堵住? 野猪大黑立即恢复本体大小。 一头比耕田青牛还要壮硕的黑色山猪,朝洞口的石堆冲去。 砰砰砰—— 大黑三两下就把堵洞的石头撞开,一双充血的黑眸,紧紧盯着涵洞里的动静。 …… 竹楼小院。 琮苍太子正在闭目静修。 他的法身损失殆尽,重新修炼的速度虽然快,但让他疑虑重重,迟迟不敢再次以法身巡游天地。 蓦地感应到山川大地的震颤。 琮苍太子睁开凤眸,惊讶出声:“地龙翻身?不对,这里是梧桐山,怎么可能地脉不稳。” 他从蒲团上站起来,放开神识感应,远处雪山崩塌,山石翻滚,浩瀚的天地之威,无穷无尽地朝他的神识压过来。 琮苍太子一个站立不稳,不得不扶住身侧的石桌。 “怎么回事,山主不会出事了吧?” …… 井晓当然没事,不过也被搞了个灰头土脸。 “咳咳咳……”小姑娘挥开面前浓墨似的烟雾,“什么鬼,传承记忆里没有这种情况啊。敲开水脉,下方应该是地下岩浆的空间,咳咳……这怎么到处是烟雾呢!” 井晓不敢大意,护身法诀不要钱似的往自己身上堆。 毛球早在被烟雾包围的瞬间就晕过去了。 幸好井晓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毛球,塞进衣兜里。她的衣兜有隔绝法阵,至少能保证毛球活下去。 毛球是生活在仙界的物种,而且公认的难养,不仅没有自保能力,生命脆弱,自身对生存环境要求也极高,干净的空气环境和充沛的灵气,只是最基本要求。 这种浓烟瘴雾的环境,绝对能将毛球灭绝了。 井晓悬浮在半空中,在找到安全的落脚点之前,肯定不会轻易落到地面。 因为她的下方是流动喷涌的暗红色岩浆,炽热的岩火不时地喷向空中,将整个地下空间映得通红。 “不对啊,怎么是这样的呢?” 井晓纳闷,一边调控法诀躲避岩火,一边努力翻找传承记忆。 梧桐山的地脉一向稳定,地下岩浆石火也应该是收束状态,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白天推衍的时候,明明只说火系灵韵成熟,没说下面岩浆泛滥啊!” 井晓懊恼地抓抓头发:天道这老东西,竟敢坑她! 第468章 火行灵韵 炽热的岩浆缓缓流动,整个地下空间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硫化物的味道。 井晓一边躲避喷涌的岩浆,一边搜寻此行的目标——火灵。 她没有封闭嗅觉,毒雾和高温对她影响不大。但在情况不明时,封闭五感却可能使她陷入危险之中。 井晓在虚空中稳住身形,凝神感应片刻。 “到处都是火行灵韵啊,要在满是火行灵韵的空间里,找到一只火灵?这不是开玩笑嘛!我连方向都分不清。” 要是平常小姑娘已经开始骂街了,但是在这片满是熔岩的空间,别说骂街,骂天道都于事无补,还不如尽快找到目标,然后赶紧离开。 “算了,随缘吧。” 嘴上说着随缘,井晓倒也没真摆烂,而是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根树杈状的枝条。 不过地下火行灵韵太过充沛,指引方向的树枝刚拿出,瞬间自燃。 “唔……不能用?”井晓抓抓头发,“那就换一个。” 既然自身灵觉感应不明显,那就多尝试一些工具。反正储物袋里的东西多着呢,总有不惧高温的。 须臾,井晓掌心托起一只小巧的司南,上下左右微微晃动,调整方向。 正常的司南是按磁场指示南北,而井晓手上这只,却是经过炼化,只会指向灵气密度最大的方位。 在满是高温岩浆的地下空间,火行灵韵密度极大,井晓都很难判断哪里更浓郁,哪里稀薄。司南的效果就更不好说了。 虽然井晓心里对司南并不抱太大希望,但试还是要试一下的,万一有用呢。 不管怎么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先将祖宗传下来法宝都试验,或者说消耗一番。 哪怕是给以后收集的宝物,腾出空间也好。 于是继指路枝条之后,司南也被焚毁了…… “果然老东西就是不禁放,时间太久就不中用了。下一个……” 井晓也不气馁,一个坏掉,换新的上场。 她很久没有自己玩了,这几年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有想法的家伙,不是妖魔,就是神明,再不济还有毛球。 此地除了环境恶劣一点,温度高了点,不见天日了点……也没什么别的缺点。 她还是很享受独处的时光。 再次扔掉手中熔化的第13件法器。 井晓骂了一句(不能写的)脏话。随即气呼呼地取出一件用梧桐木雕刻的莲台,注入灵力后,一屁股坐到莲台上。 掌上起卦,结果不变。 火灵就在此间,但灵觉感应被满满的火行灵韵影响,完全无用武之地。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地下岩浆河流,似是无穷无尽,看不到头,也望不到尾。 每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呛入肺部的火行灵韵。 但就是捉摸不透,火灵到底在哪里? 井晓一直靠自身的法力浮在半空,实在有些疲惫,还是借助飞行法宝休息一会。 栖过凤凰的梧桐木,有先天灵火的炼化,无惧地底熔岩的高温,反而因为火行灵韵,变得越发灵动。 井晓给自己套了几层防护,也不再试图寻找散在整个地下空间中的火灵了。 就那么大剌剌躺下来,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好似睡熟了。 …… 这可苦了在洞口等她的野猪大黑。 原本说好天亮之前出来。 结果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光大亮,还是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大黑蹲坐在洞口。 猪头蹭树,实在苦恼! “哼哼……” 浑身黑色鬃毛的大野猪坐立不安,急得在洞口团团转,往洞内试探着走了几丈,发现洞窟内大洞套小洞,内部四通八达。 努力嗅嗅,连一丝小姑娘的味道都闻不到,他怕再往里走,与小姑娘走两岔。到时候不但找不到小姑娘,他自己也得迷路,只得退出来继续等待。 …… 井晓躺下闭目休息,却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在睡觉。 既然在地下空间里找不到火灵,那就只能用点盘外招,让火灵自行聚集起来,主动找她。 井晓的神识一离体,就感觉到神魂要被烤焦了,地下火行灵韵的密度,估计能熔化这世间大部分灵物。 先去洞外通知大黑先回去耕田,不必在此地等她。 “哼哼?” “三五日吧,年前大概能回去,你回去通知琮苍殿下,让他继续准备年货。” “哼哼……” “不必担心,遇到一些超出预计的事情,但也不至于解决不了。” 井晓安抚好大黑,继而散开神识,将神识融入整座梧桐山,掩盖自身人性的气息,提升神性以借助来自山川的力量。 …… 梧桐山中的鸟兽虫鱼,感应皆十分灵敏,瞬间飞腾雀跃,奔走相告。 山川灵韵涌动,突然变得异常丰沛。 梧桐县城,布坊。 掌柜和裁缝向陆寅君和辛彦,展示连夜赶制的成衣。 “客官请看,这料子和做工,可是绣娘连夜做出来的,可还满意?” 辛彦表情矜持,微微颔首:“嗯,都包起来吧,这是尾款。” 一把散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陆寅君猛地冲出店门,抬头望向蔚蓝天空,几只白鹭姿态优雅地飞过。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往来谈笑,毫无异常。 但在白虎星君的金眸中,天空呈现五彩神光,山中鸟群振翅惊飞。 辛彦跟在陆寅君身后,手中拎着包裹。 “老陆,怎么走得这么急?嘿,看看还是我聪明吧,多等一天,让布坊按先生的尺寸,做一套成衣出来。省得辛公子自己动手了。这叫善假于物也!” “你看不到?”陆寅君沉声道。 “看什么?”辛彦抬头顺着陆寅君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有啊!” 他表情疑惑,指着天上问:“那几只鸟?” “你也感应不到吗?” “不是,老陆,你怎么神经兮兮的,到底在找什么?” 辛彦被陆寅君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转着手中折扇。 “寅君。”天狼星君白令从街角转过来,招呼他,“你感觉到了吗?” 陆寅君面色凝重:“你们都有感应?” 白悦和金千纹同时点头。 “不知道山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山主?” “山主不会有事。”陆寅君断然否定,金眸看向几人,“回去。” “好。” 辛彦将包裹放入储物袋,瞪向面前的大妖们。 “哎,不是我说,你们到底在讲什么?山主能有什么事,这可是梧桐山。” “路上说,我先去套车。” 陆寅君不与他废话,疾步快走,几乎是足不沾地,一路飘到客栈中。三两下为矮脚驴套上了笼头,挂好车厢。 辛彦运起轻功,速度极快地跟在矮脚驴车后面,跑出县城。 “现在总能说了吧。喂,不要把我当傻子。” “山里肯定出事了,我们必须尽快回去。” 陆寅君抖着缰绳催促矮脚驴快跑,一边与身侧的辛彦说道。 白令坐在右侧车辕上,侧头朝辛彦道:“山中灵韵涌动,突然异常丰沛,这种情况,一般只有每代守山人死亡,修为回馈天地时才会出现。” “啊!” 辛彦傻眼,脚步一乱,差点一脚踩到另一只脚上摔个狗啃泥。 他连忙稳住身形,瞬间矮脚驴车超过他,飞掠而过。 好家伙,陆寅君连御天下于无形的术法都使出来了。 “不是,老陆,过分了嗷,你用这个术法赶路,我可追不上。” “你慢慢走。” 前方飘来陆寅君的声音,驴车转瞬不见踪影。 辛彦一顿,他还真不能慢慢走,不然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山主怎么可能出事?我身上一堆契约呢,一个松动的都没有。” 他嘀嘀咕咕地再次运转魔功,在跑动中转化血煞之气。 “要是以这个速度修炼,用不上三五个月,我就能恢复了。” 第469章 我抓到你啦 山中生灵对于灵韵异常感受的特别清晰,有弹冠相庆的,有忧心忡忡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各种反应不一而足。 井晓的神识散于这一方天地,转瞬融于青山绿水,莽苍无垠的浩瀚灵韵中,又好像是将这方天地纳入自身神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本身却是无思无想。 好似化身树梢上一片孤悬的黄叶,又好似山巅雪花悠然飘落,时而如山间清风拂过生灵,时而如溪中流水顺势而走…… 这般感悟,比坐地苦修三百年还要繁杂,却并不会令她心生烦躁,更多的是平静,只观、只感,自身神识亦无半丝杂念。 井晓看到御使矮脚驴车飞驰而回的白虎大妖,也看见紧随其后奔跑中练功的辛彦。 还有收到野猪大黑通知的琮苍太子,摇摇头继续处理各种食材。 以琮苍太子对守山人的理解,节气庆典就是要好好吃一顿,过年就是邀请身边的妖魔精怪好好吃一顿。 山中的群妖乱舞,琮苍太子自然知晓,只是井晓既然带话回来,肯定都在控制之中,说不定在钓什么“大鱼”呢。 小姑娘的心思不好猜,他懒得费脑子,还是煮菜做饭更实在。 黄狗白泽陪着危月燕开荒,他敏锐地感应到山中灵韵异常,而且群鸟惊飞、百兽嘶鸣,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运用各种卜筮之法进行推算,结果竟全是一片模糊。 除了心中警惕,白泽也不好做出其他反应。 毕竟他与危月燕刚从山里出来,若是直接回去,恐怕又要被守山人讨厌了。 危月燕挥着锄头翻地,看向忽然沉默的白泽。 “阿泽,怎么了?” “山中五行灵气有些异常,”白泽摇头晃脑道,“危没有感应吗?” “没有。”危月燕捡起一块刚刨出来的树根,扔到一边,“我是星君啊,又不靠人间的五行灵气修行。要是星辰之力有异变,我肯定有感应。那啥……山里怎么个异常法?” “异常浓郁,源源不绝,磅礴浩瀚。” “浓郁不是好事吗?适合山中生灵修行。” 危月燕面露不解。 梧桐山中的鸟兽灵植,开智的可不少,五行灵气越浓厚,越容易孕育出有智慧的生灵。 所谓人杰地灵,在浓郁灵气中孕育出生的婴孩,都会格外聪慧。 “正常浓郁是好事,但是突然丰沛就有问题了。”黄狗白泽伸出舌头舔舔嘴角,“危,你说会不会是山主在‘钓鱼’?” 危月燕突地打个寒战,慌忙摆手,急道:“我不知道,你别害我。” 对于山主可能出事的念头,刚刚升起,便被踢出了脑海。 这一刻,白泽与琮苍太子的脑回路,奇迹般地搭上线。并且一致认为是某个古怪又任性的小姑娘在搞事情。 …… 井晓也不想搞事,问题是她被坑了,不找回场子,她念头不通达。 找回场子第一步,把火行灵韵拍成板砖。 地脉深处,梧桐木雕刻的莲台,在流动的岩浆上方飘摇。 莲台仿佛有灵智一般,不仅能够自动躲避喷洒的岩浆,还能随着灵气的波动,自行转向灵气密集的地方。 莲台上一个躺得平平整整的小姑娘,睡着的表情十分恬淡。 无数火行灵韵,在她的身边越聚越多,慢慢显化出火灵的轮廓。 井晓身上加持着数百层防御法阵,在火灵出现之后,迅速被瓦解侵蚀。 小姑娘的脸蛋越来越红润,而火灵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显出几分急不可耐。 从井晓刚刚进入地脉之时,火韵之灵就本能地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来找它的。 所以它将自己分散隐藏在充斥地脉的火行灵韵中,它没有实体,又无处不在,它只想把小姑娘留下与它捉迷藏。 可是它不小心把小姑娘的‘玩具’都烧坏了。 然后小姑娘就突然不再找它,反而躺在莲台上连呼吸都没了。 这让火韵之灵既好奇,又焦急。 它想把小姑娘叫醒,继续陪它玩。 莲台下方岩浆如波涛汹涌的海面,炽热的浪潮越发激荡。 火韵之灵的身形渐渐凝实稳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井晓散于梧桐山的神识瞬间回归。 她蓦地睁开凤眸,肉嘟嘟的小手温柔地搭在火灵的肩头,白嫩的小脸上露出可爱又瘆人的微笑。 “我抓到你啦!” 第470章 五行之火 木火土金水,五行灵力中,以火行灵力最为暴烈,最不愿意被束缚。 梧桐山的本源是以阴阳五行为基础构建的山系,五行俱全,又有阴阳调和,自然能达成相生相克的平衡之态。 但井晓前段时间,在瀑布中将极阴与极阳两道灵韵精华,各取了一部分出来,所以本源平衡被打破,最先动荡的就是火行灵力。 井晓正是要利用五行的特性,将万年以来孕育出来的多余的五行灵韵,从梧桐山本源中一一提取出来。 只是没想到,灵韵生灵。 这种自行演化出的灵性,最为麻烦。 若要强行征用也行,只是灵韵之灵必然会被抹杀。 唔,虽然没人会为其伸张正义,指责井晓滥杀开智之灵,哪怕就是天道,也不会阻止她的行为,但是……不行! 井晓过不了本心那一关,如果真把火韵之灵给祭了,那基本也绝了她自己的修行之路。 好个天道老东西遮蔽天机,挖坑在这等她呢! 起初还以为只是让地脉充斥着无处不在的火行灵韵,以阻止她找到火灵。没想到竟有一个活生生的火韵之灵等着她。 此火灵,非彼火灵。 她要的是火行灵韵的本源,不是这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 火韵之灵身高只有井晓的一半,小表情那叫一个天真无邪,对所处的危机更是无知无觉。 井晓觉得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把这只浑身冒着紫光的小东西给拍没了。 从被井晓抓到,就开始围着她一边唱歌,一边转圈圈。 那真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喂,你怎么会生了灵智?” “呀……” “呀呀个呸,我问你怎么会开智?” “不知道呀!” “……” 井晓深吸一口气,满喉咙都冒着火,她觉得自己能分分钟化身喷火巨龙。 “我需要火行灵韵的本源。” 井晓将拉着她头发的小东西盯着。 火韵之灵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张开小嘴发出一声稚嫩的:“呀……” 居然是个比山中不懂事的精怪,还难沟通的小东西。 井晓坐在莲台上犯愁,身边活跃的火行灵韵,在她和火灵身边上下飞舞,完全没有她刚入地脉时的恐怖暴烈。 地脉深处的岩浆缓缓流淌,渐渐归于平静。 “我要火行灵韵的本源。” 井晓对着火灵郑重重复一遍,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继续道。 “当然不会抽取特别多,大概会给你留一半吧。你最好学会控制自身的灵力,不被我压进‘板砖’。” 火韵之灵:“捉迷藏!” “你自求多福吧。” 井晓将火灵一掌推开,端坐阖上双眸,调动体内的火行灵力,同时祭出守山人的权限。 刹时间,火行灵韵疯狂涌向莲台上的小姑娘。 火韵之灵呀的一声,发现原本构成它身体的灵韵,也在向莲台飞去。 火灵惊恐地向后退去,想要像以前一样散开自身,融入地脉的火行灵韵之中,却发现那些原本亲近它的灵韵,都不听它的话了。 “呀……” 井晓听到火灵的惊叫,微睁杏眸,叹了口气,取出蕴养在她体内的阴阳‘板砖’,合成阴阳图,以稳定和平衡火行灵韵。 “不中用的东西,连巩固自身的灵韵都做不到,也好意思产生灵智。” 火韵之灵突然发现灵韵离散忽然又变得温和了,不由得歪头看向莲台上的小姑娘。 “不要卖萌。” 井晓看到火灵傻乎乎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卖萌也救不了你,我还是会抽取灵韵本源。” 缩小一圈的火韵之灵,不但没有远离,反而扑向莲台上的井晓,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小姑娘的脖颈上,开心地蹭了蹭。 井晓继续抽取火行灵韵的本源,只是速度减缓,避开了火灵逐渐缩小的身形。 “再耍赖我也不会带你出去。五行失衡若是太过严重,梧桐山会提前崩塌。你乖乖留在这里继续修行。” 火灵:“不要。” 井晓看着面前逐渐成形的紫金色板砖,“那可由不得你。” 第471章 山中多歧路 天明时分。 井晓右手掂着一块金红的板砖,灰头土脸地从涵洞里溜达出来。 小姑娘朝四周扫视一圈,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对了,她的毛球…… 啊,她的毛毯子,可不要死啊! 井晓飞速掏兜,从里面拎出一只浑身僵硬的毛球,用力上下抖抖。 毛球原本柔软的球身变得硬邦邦,只有长毛随风被抖成了波浪状。 “嘶,才一天一夜就尸僵了吗?” 小姑娘把神识探入毛球的身体,隐约感到掌心的小家伙微微颤动两下,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好,还有救。需要给毛球送到山顶仙宫,晒晒大日金乌,再吸收一点仙灵之气吗?” 毛球晕乎乎地摇了摇,表达了拒绝的意思,东倒西歪的小模样,格外像梧桐山里喝醉酒的小萌物。 “好吧,那毛球是想继续在兜里休息,还是在我的肩头晒太阳。” 毛球默默爬到井晓的肩膀,靠在她的颈侧,然后一动不动了。 井晓摸摸虚弱的小毛球,“下次不会再让毛球置身险境了。”她差点就没有乖巧可爱的毛毯用了。 “叽。” 毛球弱弱地发出赞同声。 他也不要再去环境污糟的地方啦,毛球身娇体弱,真的很容易死。 “好,我们回竹楼,二虎子他们都等急了。” 井晓嘴上说着急,步子仍是不紧不慢,以她现在的速度,走回去估计得两天,但谁说她必须得走路了。 大不了傍晚施法回去就好,她现在需要边走路,边整理思路。 井晓进入地脉之后才明白过来,此次收集火行灵韵的行为,确实太过托大冒进了。 最后看似完美解决了火灵的问题,但中间的危险一点也不少。 倒也未必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若被困在地脉深处,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而且与火灵的契约,让井晓血脉中的某些部分被触动了。 血脉本源与火行灵韵的本源,相互呼应,让她的修为突然暴涨。 别觉得修为大进是什么好事,对于现在的井晓来说,还真不一定。 她要做的事情,就像踩着一根水上漂的“平衡木”,或者架着一艘四处漏洞,在海上飘摇的破船,稍有偏斜就有可能踩翻了。 到时候,怕是很难收场。 如今,保持阴阳五行平衡才是上策。 幸而火韵生灵,愿意留在地脉继续修炼,补足被抽走的部分火行灵韵。 不然以她此次做的事情,足以打破五行本源之间的平衡。 只是灵韵生灵这种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她总不能寄希望于五行灵韵都生出灵智。 当然,以天道一贯的操作手段。五行本源皆孕育出灵智的概率很高。 但井晓不想赌运气。尤其是跟那个老东西比气运,那等于把守山人的自主权拱手相让。 历代守山人如何,井晓不予评价,但别想拿她当提线木偶。 穿着红底绿花袄裙的小姑娘,迈着悠闲的步子,思考着日后的打算。 藤蔓和荒草在地面自动铺成小路,一直延伸到远方。 —— 梧桐山竹楼小院。 陆寅君急得在院子里转圈,蓦地扭头看向若无其事的琮苍太子。 “那个涵洞在哪里?我去接应山主。” “山主让大黑带话回来,有事耽搁,不必担心她的安全。办完事自然就回来。” “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外面灵韵突然异常,鸟兽惊惶。山中精怪皆有感应。”陆寅君指着院外的竹林,沉声道。 辛彦突然插嘴:“我觉得山主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想想当初把他整得多惨呐,那个坏心眼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没成算。 琮苍太子跟着点头:“白虎星君不妨耐心些。大黑过来了,不如星君亲自询问。” 陆寅君深吸一口气,金眸冷光扫过院中仿若事不关己的一神一魔。 果然外来的家伙都靠不住。 梧桐山的山主,还得是梧桐山的精怪们自己守护。 “大黑,还记得那个涵洞的位置吗?” 陆寅君站起身,恢复白虎原形,庞大健硕的虎躯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现在领我过去。” 野猪大黑先是愣了愣,紧接着扭头就跑,完全不担心白虎大妖会跟不上他的速度。 一个猪突猛进,顺着当时驮着井晓离开的方向冲击过去。 不冲击也不行,当初有井晓在背,藤蔓和灌木会自动让路,然后在他的身后合拢。 如今没有井晓的守山人权能开路,他带着白虎大妖只能一路横冲直撞。 琮苍太子忽地站起身道:“你们急什么,山主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辛彦来不及细想,飞纵跳出栅栏跟上,朝院中丢下一句。 “殿下在这守着,山主若是回来,告诉她我们去涵洞找她了。” “哎,不是……”那可是梧桐山的守山人,她在自己的地——能出什么事。 琮苍太子话音未落,跑走的妖魔们已经不见了身影。 第472章 未雨绸缪 “实在不知道白虎星君担忧什么,守山人在自家的山里还会出事吗?” 琮苍太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与匆匆赶来的白令夫妇和金千纹这么说的。 回程时,陆寅君心急如焚,将梧桐村中的杂事一律交给白令和白悦去处理。 他拖着辛彦施展御天下于无形的法诀,先行回了竹楼。 白令和白悦先还了矮脚驴车,又给大毛送去草药,叮嘱过熬药的方法。 同时将带给各家的年货,一一送到门口。 这才与吴里正打了声招呼,抱着山猫金千纹进入梧桐山。 白泽当然是想跟着,但危月燕是被山主明令禁止入山的存在。 他又不放心危月燕独自待在梧桐村。只好与白令约定信号,若有处理不了的变故,再行通知他。 …… 夏颂坐在院子里,盯着这几个从山中出来,落户梧桐村的“山民”,眸光清亮带着些许疑惑。 陆寅君驾着矮脚驴车载他们去县城,倒是可以理解。 但是回来时,辛彦和陆寅君却都不在。 这就很奇怪了。 看白令和白悦夫妇行色匆匆,仿佛心事重重的模样。进山时竟还抱着赵夫子家的猫,这行迹就更奇怪了。 “涂志。” 夏颂轻声呼唤。 一道深灰色人影单膝跪地,出现在房檐阴影处。 “你跟去看看,莫要露了行藏。若事不可为,不必强求,直接回来。” 夏颂看着村中延伸向山里的小路,低声吩咐道。 深灰色人影无声无息地离开院子。 夏颂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低头继续抄写文稿。 赵孟元不在的大半年里,他都是听从七叔教导,或者习武,或者自学。并且攒了一肚子问题,等赵夫子回来一并提问。 …… 厅堂一侧,炭火烧得极旺。 七王爷夏朴拥着狐裘坐在矮几旁,眼睛盯着各地送回的传信绢布,脑中极速计算利害得失。 谈卫脚步无声,端着茶壶放在矮几上,动作优雅地洗杯、倒茶,同时聚音成线传到夏朴耳中。 “七爷,殿下派涂志出去了。” “什么事?” “新落户梧桐村的山民,似乎又进山了,行迹十分可疑。” “嗯,不必管。” 夏朴没有细说是不必管‘山民’,还是不必管夏颂,或者不必管涂志。 总归是主仆之间的默契。 谈卫在大夏皇宫伺候夏齐帝多年,明白这些主子,很多时候都需要身边的仆从们心领神会。 至于仆从们领会的对不对,做出来的事情,是否符合主子的心意,就看仆从揣摩上意的本事了。 夏朴端起茶杯,慢慢品茗:“瑞宣有新消息传来吗?” 谈卫摇头:“瑞宣并无新消息传回。今早下面回报,虞家山城倾巢而出,对京城武林大会十分尽心。” “虞家啊!听说多了一位先天高手。” “是,虞晗的长子虞策,腿部的病症被陆寅君陆公子给治好了。之后便晋入先天之境。” 谈卫小心地看一眼七爷夏朴的神色,继续道,“听说是以前武学修为就不俗,又因腿疾沉淀多年,这才沉疴尽去,有所突破。” 夏朴喝光杯中花汤,不由得感慨。 “陆寅君的医术确实厉害。能将我这旧疾治好,就已经超越世间大部分医者。可惜了……” 谈卫知道七爷在可惜陆寅君不愿出仕,也不愿被招揽,有这般医术的医者,不能为夏氏所用,实在不能让人完全放心。 但陆寅君有恩于七爷,只要将来不是站在对立面上,想必七爷仍会对其礼遇有加。 第473章 山主像猫 影卫涂志跟着白令和白悦进入山林,亲眼看到两人化身成白色巨狼。 其中一只白狼,恶狠狠地盯着涂志藏身的位置。 吓得涂志呼吸一窒,心生寒意。 不过两只巨狼听到山猫金千纹“喵喵”两声,其中一狼扭头叼起小山猫,然后两狼一起两三步跃入森林。 白令奔跑中开口:“为什么不让我咬死他?” 金千纹趴在白悦的背上,甩动两下尾巴:“你们见过,他是夏颂的护卫。” “他发现我们是狼妖。” 白令的言外之意,金千纹当然明白,涂志回去,肯定会向夏颂如实禀报。 只是她更知道如果涂志出事,白令和白悦就更不可能被夏颂信任了。 白悦驮着轻若无物的小山猫,理智道:“我们化形时,山主曾与天狼星君谈条件,以辅佐夏颂登上帝位,统一大夏为标准,只要达成这一目标,就算我们修成正果,可以归位星君。至于是否被信任……” 白令轻哼一声:“他信任最好,不信任也无妨。” 他们是梧桐山中的妖怪,早晚还是会回到梧桐山,或者修行圆满飞升入仙界,代行天狼星君权柄。 人间繁华,熙来攘往。 又与修成正果的星君代理妖,有什么关系呢。 “放都放了,随他去吧。”白悦跟在白令身后飞腾跳跃,有白令在前方破风,她倒是省了许多力气,还有空闲与小山猫说话,“金千纹很讨厌夏颂?” 山猫声音细细软软:“说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算计太多的两脚兽。他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小山猫的性情,与山主很像呢。” “喵?” 白悦考虑了一下措辞:“山主像猫。” “别乱说。”白令呵斥,“这里是梧桐山。”山主会听到。 金钱豹纹的小山猫歪歪脑袋,轻声细语:“你们来梧桐村的时间不长,与人族学得倒挺快。” “嗷呜……” 白令长嚎一声,陡然加快速度。 白悦放下讨论‘山主像猫,还是猫像山主’的话题,也不再思考涂志回去如何与夏颂禀报。 反正他们是化形大妖,可以正面辅佐天下之主,为其冲锋陷阵,也可以侧面辅佐,隐晦地为其提供帮助。 只要达成最终目标,让夏颂登临帝位,统一天下即可。 其他都是过程,只要手段正当,不背太多孽债,不会影响他们修成正果。 …… 梧桐山竹楼小院。 琮苍太子面色坦然:“白虎星君已经去接应,天狼星君多虑了,守山人在自家山里能出什么事!” 白令把琮苍太子盯着,眸中尽是凛冽。被白悦安抚性地拍了拍胳膊,他才忍住差点爆发的脾气。 “殿下如此说,我们等一等便是。” 琮苍太子感觉敏锐,知道刚刚说的话得罪妖了。不过无所谓,他堂堂天界太子,难道会在意山妖精怪喜不喜欢他吗? 于是他朝三只大妖拱了拱手,“我还有事要处理,几位自便吧。” 语毕,也不管他们的反应,自行束起袍袖,去厨房处理食材了。 他得在井晓回来之前,把正月需要用到的食材都处理完毕。 对于井晓会不会平安回来,琮苍太子完全不担心,甚至觉得陆寅君和白令有点反应过度。 那是梧桐山的守山人啊! 真要是出什么事,梧桐山怎么可能只是灵韵异常,不得配合一点天象巨变,山川位移之类的。 不得不说,琮苍太子比梧桐山中的精怪对守山人的信心都足。 —— 被琮苍太子寄予无限信心的井晓,此刻正悠闲自在地骑在一头黑熊的背上。 就是那头曾跟小姑娘抢蜂蜜的黑熊,在山里掏蜂蜜的时候,被井晓征为坐骑。 梧桐山中的野兽机缘总归比山外的多些。 这只黑熊不知道有了什么奇遇。 上次井晓见到他时,还是只纯粹的野兽,如今已然有了不低的智慧。 开智的兽类会慢慢褪去野性,超脱于族类,可以称之为灵兽。 若是天赋不错,努力修行又会开发出许多神通。将来有幸能够化形为人,彻底脱去兽皮,炼化兽形,进而修行圆满飞升到仙界。 大部分灵兽一辈子都走在修行的路上。 井晓没骨头一样躺黑熊背上,突然心神一动,掐指推算,“啧,怎么都进山了。” 小姑娘踢了踢奔跑的黑熊,“熊熊,沿着藤蔓铺的路走。” 井晓改变原本想走的路线,准备在中途与陆寅君和大黑汇合。 一猪一虎一魔,在山里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也真是没谁了。 第474章 归来 这个冬天注定过得折腾。 井晓在指尖凝出一颗灵力球,递给黑熊。 “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吃掉。其中蕴含的灵力会帮你净化体内驳杂的灵力,提升修为。” 黑熊乌溜溜的眼睛,满是对灵力球的渴望,见井晓递过来,就一口吞下藏在体内。 他准备听从小姑娘的叮嘱,回到山洞里再吸收掉这颗灵力球。 “嗯,接我的人来了,熊熊快回去吧。” “嗷!” 黑熊仰头,恋恋不舍地看一眼坐在树梢上的小姑娘。见对方态度坚决,健壮的熊躯在树下蹦跶两下,才调头离开。 对梧桐山中懵懂的小精怪来说,听从山主的吩咐几乎是本能,根本不会生出反对意见。 山主说让他走,他自会乖乖地离开。 井晓靠坐在梧桐树的树梢上,望着逐渐接近的野猪、白虎和小魔人。 “哟,跑得还挺快。” 白虎大妖四爪生风,几乎是贴地飞行,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形猛地一顿,借助抓树的力量,空中灵活转向。 “山主,嗷呜!” 白虎大妖发出一声,化为人形陆寅君时,绝对不会嚎出来的撒娇嗓音。 嗖的一下,蹿到井晓所在的树梢上,庞大的虎躯缩成山猫大小,扑到小姑娘怀里。 毛茸茸的虎头亲昵地蹭着小姑娘的颈侧,甚至还想伸出舌头舔小姑娘的唇瓣。 不过还没付诸行动,就被井晓捏住命运的后脖颈,单手拎了起来。 辛彦驾驭轻功的速度也很快,但在一门心思全力赶路时,突然调转方向,他的反应比白虎慢了不止一拍。 等他冲过去,再转身回来时,刚好看到白虎大妖被守山人单手拎着脖颈皮毛,四爪乖顺地垂落,金灿灿的虎眸,竟然显出几分无辜的娇憨感。 “山主,没事吧?” 井晓低头看向树下瘦了许多,恢复几分俊美的辛彦。 “我能有什么事。”井晓从树上飘落下来,仔细端详一下小魔人,“你恢复的速度还挺快。出去跑一圈,又瘦了不少。” “动功吸收血煞之气的速度比静功要快。” 辛彦回答着井晓的问题,脑中突然冒出某些不好的预感。 但井晓没再与他说什么,而是回头看向跑回来的野猪大黑。 野猪的体形最笨重,冲击速度最快,跑得最远。 他感应到井晓的存在,再调头回来,用去的时间也最多。 “哼哼!” 井晓拍拍大黑锋利雪亮的獠牙,“大黑,辛苦了!” “哼哼……” 野猪大黑黝黑的眼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确认她没有任何异常,才咕咚一声坐到地上,松了口气。 被拎在半空的白虎大妖,伸出长舌头舔舔鼻尖,求饶似的哼唧两声。 井晓扭头看向手里的‘大猫’,“你回来时没顺路把那个鬼物解决了?” “鬼物?” “就是把大毛吓病的妖鬼,他每天晚上在路边等走夜路的行人,问人家是否婚配。” “嗷?回来太急,没来得及……”白虎大妖被问得有些傻眼,急吼吼道,“我现在就去。” 井晓拎着‘大猫’的后颈皮,把他轻轻放在地面。 “倒也不必特意跑一趟,等过年去村里给吴师娘拜年时,顺路过去也行。我先教你一种非物理的超度方法。” “打死就超度了。” 白虎大妖张大嘴巴打个哈欠,理所当然道。 井晓弹他一个脑瓜嘣,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 “所以说要非物理超度啊,这种并未直接害人的鬼物,送去地府就好,还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白虎大妖得到自由。 砰…… 原地化成人形陆寅君。 不能再被山主拎后颈了,太丢大妖的脸。 第475章 美男子,被夸了 暮色四合。 井晓并不急着回竹楼小院,哪怕明知道那里有三只大妖焦急地等着她。 野猪大黑和陆寅君跑过来,一路几乎维持的都是极限速度。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继续长途奔波。 再说,急什么呢。 琮苍太子在厨房忙活的清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别说十八道菜的年夜饭,还要给她准备各种炸货零食。比如炸丸子、炸鱼块、小酥肉、炸藕盒、焦撒子…… 就连象征着“蒸蒸日上”的蒸碗都要备出二三十种。 她就算回去,不在灶台边试吃(捣乱)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帮忙的。 井晓从树梢摘下一片泛黄的梧桐叶,附上一句简短的信息,随手招来一只鸟儿,让它带回去给白令夫妇和金千纹。 说她像猫什么的,她都不计较了,还想怎样? “附近有溪水,休息一夜再走。” 井晓歪头瞄一眼身材高大壮硕的陆寅君,拍拍身边的野猪大黑,跳到对方背上。 唔,还是野猪脊背更为结实,软软的猫科动物,并不适合当坐骑。 小姑娘可还记得被白虎大妖颠出脑震荡的感觉。 陆寅君愣了一下,金瞳中满是懊悔。 啊!他怎么忘记了,山主需要代步兽,居然让这头猪捡了便宜。 呜……他也想驮着软软甜甜的小姑娘。 白虎大妖眸中放出瘆人的幽光,脑中全是烤猪腿、煮猪头,啃肋条…… 野猪大黑心思纯粹,山主跳到他背上,他就开开心心地按山主指出的方向迈蹄子,才不会东想西想,考虑别的妖怪高不高兴。 辛彦眨眨浅灰色眸子,默默跟到野猪大黑身后。 身为魔族,他对恶念最为敏感,绝对不会这个时候主动往白虎大妖身边凑。惹毛了对方,不定要给他吃什么苦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 “辛俊杰”准备先行一步。 …… 此地距离竹楼小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以守山人巡山的速度,走路大概正好一天。 所以这附近是不缺守山人过夜的小木屋的。 按照井晓的指引,野猪大黑走了不到一刻钟,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溪水潺潺,水质清澈。 一眼可以望见水底清润的鹅卵石,个个晶莹剔透,如玉石一般温润。 距离河床不远的高地上,有一座被树木围在中间的小木屋。 木屋处于三棵树中间,四周爬满藤蔓。 藤蔓并非缠在木屋的墙上,而是环绕着组成三星守护法阵的青冈树。 井晓从野猪大黑的背上跳下来,缓步走到藤蔓面前。 藤蔓仿佛忽然被注入生命,迅速让开了通往木屋大门的道路。 “啧,起码七八年没住过人了。”井晓兀自念叨一句。 在她的印象里,爷爷井川带着她生活,除了偶尔去一趟山下的梧桐村,大部分时间都不会离开竹楼小院。 生活所需的吃穿用度,多是林中的山精妖怪们送上门的。 可以说,她从小认识的妖怪,比认识的人都多。 她继任守山人之后,出来巡山基本上是一直走,也许连续走个三五天,才会停下来休息一晚。 这些历代守山人修建的木屋没有倒塌,或者被潮湿闷热的雨林“吃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初设置的阵法,对其进行了保护。 陆寅君腿长胳膊也长,在小姑娘到达门口前,已经越过井晓的头顶,伸手推开了屋门。 井晓仰头往上看,头顶刚好撞到陆寅君的腰部。 大夏对男子的审美,多是以壮为美,形容美男子多为魁伟壮硕、气宇轩昂。 像琮苍太子那种偏斯文俊美、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气度,在普通民众中,并不是太受欢迎。 胖得面目全非的辛彦,在婚姻市场上,可能都比琮苍太子更受女性喜爱。 当然这里面有个潜规则,就是能把身体吃胖到那种程度,家里生活条件都不差。 不过瘦下来的辛彦,别管长成什么模样,就那油嘴滑舌的德行,只要他愿意花心思,估计也能逗女孩子开心,哄哄丈母娘。 而大夏贵族、世家豪强所看中的美男子,更是倾向于英姿飒爽,高大俊朗,风度翩翩。 比如现在井晓仰头从下往上看,‘死亡视角’下的陆寅君,无论是按上层世家,还是普通民众的审美标准,不管怎么评判他都是个美男子。 手无缚鸡之力,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词。 小姑娘故意用头锤撞了撞陆寅君的腰腹,脑子里转着各种不着调的念头,蓦地把自己逗乐了。 她随手丢进去两个清洁术法,照亮木屋的同时,将室内的灰尘和凝滞的空气一扫而空。 陆寅君目光灼灼,他不知道井晓在笑什么,不过小姑娘开心,他也跟着高兴。 美男子陆寅君回头招呼辛彦,一起动手麻利地把木屋收拾得能住人。 …… 木屋主体没有什么问题,规整一下即可。 有陆寅君和辛彦在这里,井晓完全不需要多操心,她只管抱着蔫哒哒的毛球,坐在火塘边等晚饭就好。 比带着琮苍太子出门省心多了。 毕竟那位太子殿下,属于没什么眼力见,做事还得别人吩咐,才知道需要做什么。 虽然琮苍太子聪慧过人,任何事情只要教导一次就能记住。 但始终不如眼里有活,做事主动性强的辛彦,更不如能随时注意到,并且照顾井晓所有需求的陆寅君贴心。甚至都比不上通晓万物之情的白泽有生存智慧。 当然井晓也能理解,一个从小被人伺候的天界太子,怎么可能会关心照顾别人的感受呢。 不过凡事怕比较啊! 往好了比,琮苍太子肯定排不上名次。 要说比差劲儿,大概梧桐村中的那位太孙排第一,琮苍太子能排第二。 “嘻嘻……” 井晓揉着情绪低落的毛球自得其乐。 火塘中火焰熊熊,架在上方的吊锅里煮着雪白的羊肉汤,旁边还烤着一只傻狍子。 “山主想什么呢,这般开心?” 陆寅君给火塘添了两根木柴,扭头看向笑眯眯的小姑娘。 “快过年了,”井晓漂亮的杏眸亮晶晶的,“琮苍殿下这会估计把年夜饭的十八道菜准备差不多了,唔,还有各种蒸碗和炸货。” “比第一次过年的菜品还丰盛?” 辛彦想起刚来梧桐山时,被成精的妖怪们集体排挤,不过井晓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吃。 后来山主教导他做菜的方法之后,就越发惫懒了。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那是自然,我从兰坊阳琴那里买的菜谱,不仅有全国各地的特色,还有各大世家豪强私藏的秘方。” 说起从阳琴那里‘强买’菜谱,井晓格外骄傲。 只是最近话本子的质量有所下降,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她都有点看腻了。 下次她得敲打一下那个情报贩子,不能太专注于搞事业,忘记供奉她这个守山人可不得行。 辛彦惊讶:“阳琴是山主的人?” “不是。阳琴是个有趣的人。” 井晓摇头否认,并不打算向辛彦解释什么。 山里起风了,明显感觉到火塘中的火力更猛。 陆寅君伸出手指,朝火堆按了按,将火势压下去。 “羊汤好了,山主吃羊排,还是腿肉?” “每样都来一点。” 井晓将心爱的粉瓷汤碗递了过去。看着羊汤入碗,几块贴骨肉,撒上一把香葱碎和芫荽。 羊汤本身就很鲜,只需要一点点盐花,就很好吃。 更何况汤锅中同时炖煮了两条油煎过的溪鱼。 鱼羊配在一起,鲜上加鲜,简直是无上美味。 野猪大黑与辛彦和陆寅君分吃一只狍子,还有剩下的汤羹。 “你们从东北带回多少东西?”井晓喝了一口汤,歪头看向陆寅君,“琮苍在厨房柜子里,发现一只超大的驼鹿。” “遇到了,就给山主带回来尝尝鲜。梧桐山里没有这种鹿。” 陆寅君笑得十分开怀,就是那种受到夸奖之后的傲娇。 大概相当于嘴上说着小事一桩,心里闷骚地想着:爱听、爱听,多夸几句呀! 井晓当然不能让白虎星君失望,换着花样夸赞。 听得辛彦觉得厚脸皮都有点发烫。 被赞的陆寅君露出谦逊和不好意思的表情,金眸却熠熠发光,泄露出白虎星君的好心情。 于是一顿晚饭,大家吃得都很开心。 第476章 走开,谁是你姐姐 冬日天黑得早。 当然井晓想睡觉,从来不在意天黑不黑。 只是今夜窝在白虎大妖锦缎一样光滑又温暖的皮毛里,井晓却有些睡不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 陆寅君也没睡着,侧躺在地板上,半眯着金瞳假寐,身后粗长的虎尾悠闲地晃来晃去。 辛彦靠着野猪大黑,闭目运功吸收血煞之气,不过他还要负责给火塘里添柴,所以修行得不是很专心。 呜呜…… 风声呼啸,木板墙不是很保暖,室外的西北风吹过河谷,发出凄厉的鸣音。 木屋内火塘中木柴燃烧,火光熊熊。 噼噼啪啪的声响,伴随着室内的风声,显得极为热闹。 井晓抱着毛球,忽然翻身而起,小姑娘从白虎的肚子上扑通一下,掉到地板上。 “啊,我想起来了。” “山主?” 白虎大妖睁眼抬头,伸出舌头舔舔鼻尖,金瞳带着些许困惑,又有猫科动物吃饱喝足之后特有的慵懒和困倦。 井晓坐在地板上,扭头瞪向圆滚滚的虎头,嘟起小嘴:“我终于想起,我忘记什么了。” 噼啪…… 松木劈柴上爆出火花,散发出淡淡的松油清香。 辛彦拿着从一堆木柴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烧火棍,拨了拨塘中的火焰。一双浅灰色眸子看向一惊一乍的小姑娘。 “什么?” 白虎大妖懵懵的重复小姑娘的话。 砰…… 井晓握紧小拳头敲到虎头上,红扑扑的脸蛋圆润又可爱,只是表情有些咬牙切齿。 “我的神女魃呢?” 小姑娘盯着白虎大妖一字一顿道。 “嗷,土特产!” 陆寅君瞬间化为人形,着急忙慌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土布色袋子,双手捧到井晓面前。 辛彦瞪着布袋,半点不犹豫,立即收敛起全身气息。 虽然他穿着山主给的法衣,但面对修行境界超出他太多的女魃,还是没什么底气。 当初陆寅君在西北收服旱魃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事后也没见过神女魃的模样,万一被女魃看出魔族真身。 可不指望山主和白虎大妖救他。 所谓求人不如求己。 井晓接过软软的布袋,放在耳边晃了晃,凝神感应一番。 确定神女魃仍在袋中沉睡。 陆寅君金瞳灼灼,盯着在眼前摇来摇去的布袋,“山主,神女魃说这个布袋是仙尊在世时,为她炼制的隔绝法器。” “嗯,上一代神君。你的血脉传承里,应该有这些基本常识。” 井晓随口回答,胖胖的小手直接抽开袋口的封印丝线,一道炽烈的灵韵忽然喷涌而出。 原本湿冷的木屋里,立即变得干燥起来,连呼吸都带着三分干渴。 井晓打出一道灵力将神女魃的灵韵,约束在身周三尺。 旱魃一出,赤地千里。 可不能让她把梧桐山祸害了。 小姑娘抖搂土布色的袋子,把神女魃倒了出来。 “哎呀,摔死我了,不知道轻点。万一把本神女摔坏了,你负得起责任吗?” 神女魃大呼小叫地揉着屁股,看到井晓语气蓦地一顿,“啊!你……” 井晓板着一张小脸,冷哼:“闭嘴,不许出声。” “哦!” 女魃两手捂嘴,眼珠子叽里咕噜在眼眶里乱转,看到陆寅君眼眸闪了闪,又看到辛彦和野猪,露出疑惑的神色。 但她牢记井晓的话:闭嘴,不能出声。 所以只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朝井晓‘说话’。 辛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在魔界赫赫威名,可止小魔夜啼的神女魃,就这? 井晓:“我问,你答。多余的话,我不想听。懂吗?” 神女魃捂着嘴点头。 “你的神通修为恢复如何?” “不及以前十分之一。” 见井晓盯着她,回完话的神女魃立即又用双手捂嘴,表情十分乖巧。 井晓:“我送你回仙界?” 神女魃忽然鼓起两颊,眼中蓄起水雾,也不出声,就那么把井晓盯着。 “不想回仙界?” 神女魃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想现在回仙界?”井晓了然,确定地问。 神女魃眼睛亮晶晶,捂着嘴高兴地靠向井晓的肩膀。 毛球生气膨胀阻挡神女魃的靠近,却被对方一巴掌拍飞。 “叽。” 毛球尖叫着飞出丈远。 井晓连忙施法将毛球捞回怀里,一只手捏起神女魃的耳朵,一提一拧。 “嘤……痛。” 娇弱的呼声,从凶悍的神女魃嘴中发出来。 井晓听得眼角一抽:“我明天送你回仙界。不化骨的力量太强,还有你逐渐恢复的神力,梧桐山的小气候都会受到影响,不能收留你。” 神女魃一把抱住面前的小姑娘,眼泪汪汪道:“我不要跟姐姐分开。” “走开,谁是你姐姐。” 井晓冷漠脸,一手推开感情充沛的女魃。 第477章 吃饱 神女魃表示,冷漠的守山人伤了她的心。 今天要是不上供一百个小鱼干,绝对哄不好她。 井晓神识在储物指环中扫了一圈,倒出数以万计、五花八门的海鱼,将神女魃埋了。 “吃,今天不吃吐了,别停。” 谁能想到,天赋制造旱灾的神女魃,最喜欢吃的竟然是鱼呢! “吾不要回仙界。” 神女魃仰头张大嘴巴,拎着一条小鱼的鱼尾送入口中,上下牙齿一合、一撸,一条完整的鱼刺从齿间抽出来,口中只余鲜甜的鱼肉。 “好吃,咕噜……好吃。” 满屋子都是神女魃据案大嚼的声音,时而夹杂几声嘤嘤的告状。 “还是姐姐好,魃好久没吃饱了。父君不让魃吃人族,可是妖兽又弱,嘤嘤……魃要饿死了。咵嗤……” 井晓板着小脸,瞟着吃得心满意足的神女魃,眉头皱得死紧: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在上古留下凶残的名声的? 陆寅君与辛彦坐在火塘一边,与神女魃和井晓隔火相望。 辛彦瞅一眼陆寅君,聚音成线传声道:“她真是神女魃?” “如假包换。” 陆寅君揉揉额头,当初他也不敢相信好不好,他才打一拳,对方嘤嘤嘤了一个时辰。 辛彦:“这么放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可以短时间镇压她的神通天赋。”井晓抬头看向对面一妖一魔,“明天去山顶仙宫打开通道,把她送走就好。” 辛彦默然,他真的是离开太久了,差点忘记只要在梧桐山,使用法术就没可能瞒过守山人。 要么大大方方问出来,要么闭嘴不言。暗中讨论什么的,太容易被守山人记恨了。 陆寅君出声道:“山主,明天去山顶仙宫?” “嗯。”井晓轻轻应了一声,“快过年了,速去速回,不在路上耽搁。” “那让大黑回去耕地,我背山主去山顶。” 白虎大妖图穷匕见,金瞳炽热地看着小姑娘。 井晓蓦地笑笑,颔首道:“好。” 神女魃沉迷于吃鱼,听到屋内几人说话,仍然头也不抬,继续:“咵嗤……咕噜……” …… 清晨,烧了一夜的火塘红彤彤一片,室内暖意融融。 井晓从白虎大妖的皮毛上爬起来,看向屋内一角摆弄贝壳的神女魃。 “你在做什么?” “姐姐醒了!”神女魃兴奋地蹿到井晓身边,举起一只海螺壳献宝一样,“好不好看?” “说了,我不是你姐姐。”井晓推开泛着七彩光晕的海螺壳,“这种东西海里很多,你回仙界去海中淘一淘,能装满整个库房。” “你的血脉就是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她。” 神女魃才不管井晓说什么,她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改变。 至于井晓传到她识海中的内容: 大战,三界分裂,守山人,梧桐山镇压三界交汇处。还有什么仙界建立新的天宫,张旺和杨婉妗成为帝君和王母…… 那都是她死后的事情,她不知道,与她无关的事情,她也不想知道。 反正她就是认定了,拿着父君炼制的法宝来找她的井晓,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更何况血脉的气息不变,即使不是她姐姐,也是姐姐的转世,叫姐姐没错。 井晓揉揉眉心,跟智力障碍者说话真费劲。 “因为你的天赋神通会影响人间界的气候,必须把你送回仙界。懂吗?” 神女魃难过,嘤嘤嘤…… 用力揉搓毛球,用毛球擦眼泪。 毛球:“叽。”要死了,要死了,守山人救球啊!有水…… 第478章 送神难 梧桐山的山顶仙宫,仙气飘飘与破破烂烂两种互相矛盾的气质,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这是父君仙宫?”神女魃脚步迟疑,瞪大双眸看着到处断壁残垣,呼吸急促道,“怎么会?父君可是仙尊。” 井晓不想多说话,只把传承记忆中那段天崩地裂的历史,定向发送给了神女魃。 神识相接,声光画面一应俱全。不会有语言描述般苍白,更不会因个人理解偏颇而产生误会。 当初女魃下界相助人族治水,魔族不知如何掌握到她的行踪,组织群魔将之围杀。 继而成为大战导火索之一。 最后三界几乎崩溃,一代神君陨落,之后张旺仙尊在仙界建立起新的天宫秩序。 其中有多少筹谋算计,井晓无从知晓。 只从传承记忆里的光影变幻,如今颓圮斑驳的初代仙宫,就可猜测当年三界混战有多么惨烈。 神女魃神情怔愣,眼眸红的仿佛要滴血,哑着嗓子问井晓。 “是我害得父君陨落。” 井晓站在泉池边撩水洗手,闻言朝女魃摇头。 “三界崩毁,神君以身祭天道,所有选择都是自愿的,与你无关?” 说着小姑娘眯起杏眸,一巴掌拍到神力剧烈波动的女魃脑袋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仙宫被打碎的时候,你都死很久了……也没那么重要。” 神女魃:“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现在打开仙界通道,你自己过去吧。仙界什么地方能够承受你的天赋神通,你比我更清楚。还有……”井晓眸光闪动,叮嘱她,“如无必要,不要去天宫。” “天宫?” “嗯,至少在神力恢复之前,以安静闭关休养为主。” 井晓手捏法诀,打开通往仙界通道的大门。 一股精纯的仙灵之气,从通道喷涌出来,与仙宫中浓郁的五行灵力对撞交融,形成一股小小的灵力龙卷风。 哐当—— 辛彦体内的魔气感受到浓郁的仙灵之气,忽然蠢蠢欲动起来。他脚下移形换影迅速后退,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玉石桌案。 神女魃循声望去,发现是那个不认识的人。而且姐姐从一开始就没有介绍他们认识的意思。 于是女魃收回视线,可怜兮兮拽着井晓短了一截的袖子。 “我能来找姐姐玩吗?” “梧桐山封山十年。等时间到了,便会解禁。” 言外之意,梧桐山解禁之后,你想来没人会拦着。 神女魃委屈:“为什么封山?” “你问题太多了,”井晓板着脸,不耐烦地朝她摆手,“快走、快走。” 神女魃被推搡着送入仙界通道。 咔嚓—— 通道大门关闭,灵力龙卷风缓缓消散。 井晓拍拍手,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当初女魃就是因为五行属土,身体太重,无法飞升回仙界,才滞留人间,直到被魔族围杀。 如今倒是省事,通过大门就能直接回去了。 不过,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现在物是人非的仙界。 …… 白虎端坐在泉池边,灵力龙卷风吹得他皮毛微微浮动,显得威风凛凛。 看着神女魃被推进通往仙界的大门,他舔了舔嘴角,瞅一眼躲到仙宫边缘的辛彦,突然开口道: “山主,辛彦的伤势要是有魔气滋养,是不是会好得更快些?” 井晓施法的指诀一顿,歪头看向辛彦:“你想回魔界吗?” “不,我不想。” 辛彦赶紧表明态度,生怕慢一个呼吸,就被井晓打包送走了。 同时怒瞪白虎大妖:好好的,为什么要害他?魔界那是什么好地方吗?别说他现在受伤了。就算他把血煞之气全部吸收,修为再上一个台阶,回到魔界也不一定能活到成年。 陆寅君化成人形:“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特别想回魔界。” “我什么时候想回魔界了,我与山主有十年契约呢。”辛彦气道。 他还想完成契约,再去人间游历,怎么可能现在回魔界,回去被第四魔尊追杀吗? “北境战场被祭祀的魔族,是哪位魔尊麾下?” 陆寅君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辛彦的表情。 守山人不杀有灵众生,不代表白虎大妖也能不杀。 “那个……” 辛彦灰眸闪烁,一时词穷。 “你想好了再回答。” “是第一魔尊麾下的祸斗。”辛彦小心翼翼对井晓解释,“我不是想隐瞒,只是觉得不管是哪位魔尊麾下,对于人间界来说都是一样的危险。更何况他已经被山主跨界击杀了。” “嗯,我知道。你除了吸收血煞之气,没做多余的事,所以放过了你。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井晓点点头,牵住陆寅君的大手,“女魃送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白虎坐骑虽然颠得人脑震荡,但真威风啊! 第479章 告状 仙宫内仙气、魔气和五行灵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并不方便施展瞬移的法术。 辛彦听从井晓的命令,独自使用轻功跳下山,速度比恢复白虎本体的大妖速度快得多。 白虎大妖顾及背上的小姑娘,爪子抓着山岩一步一步往下走,身体尽量保持平稳。 井晓躺在白虎的背上,伸手拂动身边的流云。 “二虎子为什么突然挑破辛彦隐瞒的事?” “山主,魔族不可信。他……”白虎大妖沉稳道,“我曾以为了解辛彦,但又发现看不透他。” 井晓以手掩眸,透过指缝看向湛蓝的天空:“本来也从未信过他。魔族的本性就是如此,不是接受人族教诲就能完全改变的。” “山主会送他回去吗?” “他会自己走的。等他想走的时候,拦也拦不住。二虎子是觉得被骗了,所以才这般在意吗?” 白虎大妖沉默片刻:“我以为同甘共苦,共患难,我们至少是朋友。可是刚刚见到神女魃,我忽然想起,当时在北境战场时他的表现很是异常。 “辛彦是个很谨慎的魔,突然冒险吸收整个战场的血煞之气,不像他平时的行事风格。除非……” “除非他有依仗是吧?呵,其实也有可能是觉得受到威胁,感受到某种危险,所以不得不做些冒险的事,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井晓笑了笑,“不过,唔……教你个乖,别跟魔族做朋友。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神女魃的父君,当年若不是轻信了第二魔尊阿曼,也不至于走到祭天的地步。” “啊?仙尊与魔尊阿曼?” 一听有八卦,白虎大妖的金瞳都亮了。 井晓:“传承记忆的记载不详细,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反正那位仙尊是自觉愧对仙界和人间众生才自斩的。在祭天之前,把隔绝法器托付给了第一代守山人,拜托守山人找女魃。” “原来如此,当时神女魃看到法器,立即答应进去沉睡了。若论法力,我肯定打不过神女魃。” 白虎大妖喃喃自语,蓦地又想起来,既然说魔族不可信,也从不信任魔族,“那山主当初为什么要救辛彦?” 陆寅君很困惑,他对守山人做的很多事,都看不懂。 井晓:“天道从无偏私,所见皆是有灵众生。只是遇到了,他的身上也没有孽债,所以顺手救了。” “如果他以后……” 白虎大妖金瞳闪着危险的金芒。 井晓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白虎的皮毛,“那就以后再说。二虎子,遇事做事,不要做无谓的假设。” “嗷呜。” 白虎大妖被小姑娘安慰到了,恢复了一些活力。 “二虎子不喜欢被欺骗。” “倒也算不上欺骗,辛彦只是没有说出他知道的全部事实。你心中有数就好。” 井晓毫不心虚,因为她也经常这么做。 守山人从不说谎,只会闭口不言,或者有选择性地说出一部分内容。至于听到的人,会做出什么反应,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 梧桐山的精怪们,还是太过纯良。 传承了陆吾的医者仁心,又激活白虎血脉,还跟随赵夫子学习兵书战策和权谋的陆寅君尚且如此。 可想而知,其他精怪是什么心性。 第480章 她的柿子饼 送走神女魃,井晓一行从山顶仙宫下来,便已到了傍晚。 寒冬腊月,山中树木藤蔓被霜雪覆盖,清冷极了。 井晓也不想继续在外过夜,挑个平坦的地方,原地划圈、捏诀施法,直接带着陆寅君和辛彦回到竹楼小院。 院中气氛十分热烈,就是不怎么和谐。 琮苍太子正举着烧火棍,脸色难看地满院追猴子。 金丝猴小安古灵精怪地跳上跳下,看到井晓回来,蹿起三丈多高。 “唧,山主救命。” 井晓刚准备施法接住扑过来的小金丝猴。 她的身后就伸出一只大手,直接掐住小安的脖颈,将其吊在半空中。 陆寅君肃着一张脸,金瞳瞪着小猴子,眸中寒光闪闪。神情不见凶狠,身上山中君的气势却相当吓猴。 小安顿时双眼发直,四肢僵硬,原本呜呜唧唧的叫声都变了调。 琮苍太子放下手中烧火棍,三两步过来打开院门,朝井晓行了个礼,吐字清晰道:“山主安好。白令夫妇和金千纹都下山回梧桐村了。野猪大黑回来一趟,此时应该在田里翻土。” 井晓点点头,神识在院中扫了一圈,厨房里锅碗瓢盆被打翻在地,各种吃食都沾了尘土。 大概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端方有礼的琮苍太子,被气得要杀猴了。 “小安,果子都摘回来了?”井晓瞥着小金丝猴问道。 前些日子罚他去山里采满一袋果子,如今回来自然要问问结果。 然后……一事一罚。 什么家庭条件啊! 敢随意泼米洒面,日子还过不过了? …… 陆寅君冷哼,甩手将小猴子扔到地上。 “吱……” 金丝猴小安被摔得七荤八素,又不敢对白虎大妖龇牙,畏畏缩缩地把储物袋捧给井晓,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无辜和委屈。 井晓对小金丝猴的表演视而不见。单手接过储物袋,十立方的空间,各种成熟的果子混在一起,保持着最新鲜的状态,散发出淡淡果香。 “嗯,这袋果子算是罚金。祸害竹林的事,就此揭过。” 井晓瞟向瞪猴子的琮苍太子,明知故问道,“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 琮苍太子气道:“小猢狲太过无礼,在厨房捣乱,糟蹋米面吃食。” “你怎么说?” 井晓当然不会只听一面之词,还是要问问‘犯事猴’,若是不能说出个一二三,该罚还是要罚的。 “他坏!欺负小安的朋友。” 金丝猴小安的控诉情真意切,让听到的几人都齐齐看向琮苍太子。 尤其辛彦一双浅灰色眸子,十分传神地表达出:不是吧,堂堂天界太子,欺负一只没化形的小妖? 气得琮苍太子呼吸一窒,凤眸不见得如何凌厉,只面无表情地瞪回去。 辛彦讪讪地摸摸鼻子,低头满地数砖缝中长出的草茎。 “山主明鉴,小猢狲的朋友是群喜鹊,偷吃我晾晒在外面的磨盘柿子。第一次偷了200多个杮饼,第二次又来偷,被我打走了。”琮苍太子狠狠地把小金丝猴盯着,“若无内贼,引不来外鬼。是这只小猢狲打开了竹林的防护阵法。” 琮苍太子显然很懂如何与守山人打交道,更知道如何讲述,才会引起井晓的同仇敌忾。 因为听到柿子饼,井晓的杏眸瞪得像夜晚的猫儿一样瞳孔滚圆,很明显那些柿子饼是琮苍太子为她晾晒的。 小猴崽子,200个柿饼……那是她的柿子饼!!! 第481章 不受教 井晓闭目凝神,发动穷搜天地之法,梧桐山中所有景象在她的灵台一一显现。 通过光影回溯,确定琮苍太子并非诬告。 井晓看着小安的眼神和动作,基本可以确定,小金丝猴就是故意报复琮苍太子,才打开竹林的防护法阵,放那些喜鹊进来偷柿子饼。 井晓气坏了! 柿子饼啊,200个……她一口都没吃到,就被小猴崽子送喜鹊了? 这是什么行为? 说他不知进退都是轻的,简直是吃里扒外。比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在她的竹楼里养崽子还过分。 按井晓的性子,自然第一时间收回小金丝猴对竹林阵法的控制权。 原本让小猴子守着竹楼小院,是为了让他稳定修行,结果这家伙倒好。 先是招摇逗引山中的野猴来竹林里搞破坏,后又开放防护阵法放外鸟进竹楼偷她的柿子饼。 若说用竹林阵法围困那些猴群,是小安给他和他的母亲报仇雪恨,井晓勉强可以理解。 但放喜鹊精进来偷柿子饼如何解释? 就算与琮苍太子不对付,也不应该做出损害她利益的事情。 事后不但不知悔改,还故意毁坏琮苍太子精心准备的年夜饭,将厨房砸个稀巴烂。 如此顽劣,不堪受教…… 井晓垂眸看一眼手中装得满满的储物袋,嗓音沉静: “小安,我把你从幼崽养到将近成年,又教导你风系和木属性的法术。《逍遥游》的功法,也印入你的识海,保证以后有功法可以修行。以你现在的修为已经超过山中大多数精怪了。想必把你放出去,也不至于饿死。” 该教的她都教过,以后就让小金丝猴自己去山林里讨生活吧! 井晓将储物袋递给面前的小金丝猴。 “拿着吧,这些是你摘回来的果子,以后好自为之。” “不要。山主不要赶小安走,小安以后乖乖听话,再也不捣乱了。” 小安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地推着井晓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接储物袋。他清楚地知道,今天他一旦踏出竹林,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独立生活,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井晓不是磨叽的性子,更不会因为别人哭求几句就改变决定。 她将储物袋往小安的手里一塞,直接发动守山人权能,把金丝猴小安丢出竹林范围。 琮苍太子被一系列变故惊呆了。 怎么就突然把小金丝猴赶走了? “山主,那个……厨房的东西收拾一下还能要,不是全都坏了。小安还是小孩,不懂事……” 琮苍太子被井晓一个眼刀子,定在原地,紧张的说话都结巴了。 “不懂事?我教导过他,你也教过。谁都不是他父母,可以无底线无原则地包容他。” 井晓眯起眼看着房檐挂着的红灯笼渐渐亮起,嗓音出奇的清冷,“你觉得他可怜?那他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这……当然不对,我跟他说过好多次。”琮苍太子慌乱地解释。 井晓:“他听了吗?” 琮苍太子摇头:“没有。” “那怎么办?一直教导,然后一直容忍他胡作非为?” 琮苍太子在井晓的声声质问中沉默了。 辛彦灰眸闪烁,想起当初红毛大狐狸被赶出竹楼小院的场景,与此时何其相似。 守山人对山中精怪的原则一向是:能教导就教导,不受教就滚蛋。 井晓是不会为不受教的精怪,多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当然如果精怪们将来有所改变,诚心悔过,还是能得到她的原谅。 胡百礼后来回梧桐山闭关修行,井晓就没拒绝,还为其提供了一处安全的山洞。 因为井晓还有另一个原则,即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 “琮苍殿下,晚上吃什么?” 陆寅君对金丝猴小安的离开,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惦记着小姑娘还没吃晚饭。 白虎大妖在梧桐山中修行800年,这种事情见多了。 历代守山人性格可能不同,但处世原则都差不多。 被井晓从身边赶走的精怪,金丝猴小安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且陆寅君几乎可以肯定,那只小猴子在山里生活一段时间,就会变得懂事了。 所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学明白。 对妖怪来说,道理是通用的。 琮苍太子明白陆寅君给他递台阶,连忙道:“啊,晚饭?有的,我去端出来。” 杂乱的厨房,一个术法就能收拾干净。 但再也不会有一只小猢狲蹲在他旁边,调皮捣蛋了。 琮苍太子脸上露出苦笑,守山人给的机会不多,他得好好把握住。 第482章 沧山道场 仙界某处山顶,祥云缭绕。 神女魃穿过通道环顾四周,只见一只圆乎乎的小毛球,正眨着豆子眼好奇地把她盯着。 “毛球?”女魃抬手把球捞起来,“跟姐姐那只差不多呢!” “叽叽。” 毛球蹦跶扭动挣扎,使尽浑身解数,完全无法撼动女魃的力量。 “嘻嘻,小东西以后跟着我吧。你能变成毛毯子吗?” “叽叽。” 小毛球圆圆的身体软哒哒的,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正是前段时间井晓送回仙界的那只球,刚刚修炼晋级完成。蹲守在通道口,等着通道打开,它好去人间界找井晓和小伙伴。 结果还没来得及过去,通道那边就走来一位高大健壮的神女,不仅抓了球,还要限制球的自由。 “叽……” 不过小毛球天性善良,只依靠天赋修炼,其自身的智力并不高,试着挣扎了几次,知道逃不掉,索性放弃挣扎。 它秉持着毛球一族的生存之道——随遇而安。 任由听不懂球语的神女魃在那自说自话。 神女魃抱着毛球,辨认了一下方向。 井晓说不让她去现在的天宫,她自然会听劝。 仙界幅员辽阔,无边浩渺,每个地方的仙灵之力都十分充沛。 适合神明修炼的洞天福地很多,但适合女魃修炼的地方却不多。 她以前生活在仙宫,自有阵法控制,不会让她的天赋神通扩散出去,从而影响仙界气候。 如今,仙宫崩毁坠落人间,她回仙界自然只能去她的道场。 “小毛球,你说我的道场会不会被别的神灵占了?” “叽。” 毛球说不会,谁不知道神女魃待久的地方,都会变成荒漠,连毛球这种只要晒太阳就能活下去的球,都不喜欢女魃的道场,别的神明就更不会喜欢了。 只是神女魃没有井晓沟通万物的神通,根本领会不了毛球的意思。 她还在计划着,如果有神明占了她的道场,她就要与那无礼的神明打上一架,向仙界宣告她的回归。 “欢迎神女回归。” 身后突然响起温雅的声音。 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她?神女魃猛地回头。 司命星君身穿星罗法袍,正在朝她拱手行礼,法袍上繁星璀璨,时而聚为星云,时而散落苍穹,外人多看一会都要头晕目眩。 “司命星君?”神女魃诧异出声。 “正是在下。” 司命星君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神女。 确切地说是上一代帝君的女儿——魃。 “星君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神女魃没有那么多心思,也不会搞弯弯绕,想知道什么直接开口问。 司命星君不以为意,朝她摆出拇指按中指指节的手势。 “司命心有所感,灵机一动,掐指推算,知晓神女即将回归。” 女魃面无表情,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咳,”司命星君轻咳一声,脸上半点不见尴尬神色,笑道,“神女回归,可有打算?” “回沧山云海,那是我的道场。”神女魃也不废话,当即表明立场,“现在的天宫与我无关。” “沧山自然是神女的道场,天宫建立时就明确了这一点。” 司命星君笑意不减,拢着袖子,声音不高不低,“沧山距离此地不近,不如让司命陪着神女边走边说。这万载时光,仙界还是有很多变化的。”也让他把守山人的委托完成,别让天宫那边把单纯的神女魃给蒙了。 “好。”神女魃颔首。 她觉得司命星君话里有话,而且她也确实需要有个了解仙界情况的渠道。 井晓的讲述,简略得很,很多事情都只告诉她一个结果,让她无法判断具体情况。 既然司命星君愿意说,她没有理由拒绝。至于信不信,信几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司命星君驾起法云,朝神女魃微微颔首。 “神女从梧桐山来,想必见过这一代守山人,不知观感如何?” “守山人有姐姐的血脉气息。” “嗯,凤凰自是栖梧桐。这要从三界混乱,三大魔尊率领魔族攻入仙界开始讲起……” 司命星君掌管人间命册,看惯了生离死别、爱恨情仇,自然很会讲故事。 他的声音温雅又富有磁性,站在法云上,将那段历史讲的跌宕起伏,又生动有趣,听得神女魃惊叹连连。 “所以,父君以身祭天道,化为梧桐山镇压三界,而姐姐以血脉传承为依凭,与天道契约,成为守山人?” 司命星君没有接话,而是朝下一指,“沧山到了。” 第483章 闲来无事赛神仙 沧山云海,从远处看去,仙气缭绕。 近距离再看,便能看清下方的万里黄沙。 一座土苍苍的土坯房子,孤零零地伫立在黄沙山的中间,仿佛与四周的沙丘一起缓缓流动。 神女魃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再追问关于梧桐山和守山人的话题。 司命星君暗暗松口气,再被追问下去,他要露馅了。不但完不成守山人交给他的任务,还有可能触怒神女魃。 神女魃飞下法云,捏诀施法,土坯房子立即褪去伪装,沙地中间突然出现一座土黄色的宫殿。 “星君不妨进来喝杯水,我这里的沙泉亦是仙界一绝。” “恭敬不如从命。” 司命星君从善如流,按下法云,踩着脚下滚烫的黄沙,一种无形的炽烈之气,让他忽然觉得十分干渴。 “星君请坐。” 神女魃伸手一指,亭中石桌上,一只水壶悬空而起,飞冲倒入司命星君面前的碗中。 “此水是黄沙下方的灵泉,又叫不老泉,人族饮用可永葆青春。” “长生不老?” 司命以前与神女魃不熟,还是第一次知道沧山下方的泉水,竟有如此神效。 “是不老,不是长生。”神女魃嘿嘿直笑,“此泉不影响寿数,人嘛还是会死的,只是在死之前,都会保持喝到泉水时的青春容颜。” “那也很神奇了,若让人族知晓,定然趋之若鹜。” 司命星君端起面前的瓷碗,仔细观察,又以神识感应,品饮一口,泉水甘甜,灵气充沛,似乎并无异样。 “司命是星君,能有什么感觉?人族喝了,才会有反应。”神女魃笑了笑,“是姐姐请司命来接魃的吗?” 神女魃不是傻子,她听司命讲述万年来的变迁,对三界有了新的认识。 她早就明白过来,以前她是帝君之女时,司命星君尚且不与她亲近,如今仙宫倾覆,她亦只是普通女神。司命星君可不是闲着无聊的神明,怎么可能特意为她跑一趟。 “神女聪慧。” 司命微微颔首,并不否认女魃的猜测。 他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星君,更不会做抢别人功劳的神明,该让对方承谁的情,他当然要说明白。 “神女有何打算?” 司命星君第二次问起对方的打算。 倒不是担心神女魃去天宫找张帝君和王母的麻烦,而是真心关怀后辈。 以他对天道的理解,梧桐山的守山人这个时间把神女魃送回来,肯定有其深意。 如今天机混沌,神明推衍的本事相当于被废去一半。 推算一些小事尚且无妨,真去推算三界大事,那可就是找不自在了。 而守山人近天道,以天下为棋局,那守山人肯定比他们能多看几步。 得半分天机,也许就是一线生机。 “姐姐让我闭关修行,恢复全部神力。” 神女魃对司命星君没什么不能说的,既然姐姐让他来接她,定然是对司命星君多几分信任的。 司命星君讶异,看向面前的女魃:“神女受伤了?” “没有,只是这些年沉睡恢复神识,耗损比较大。” 神女魃的神力依托于天地灵物不化骨。 只要不化骨仍在,她就不死不灭,哪怕血肉化灰,精魂破碎,也能重新凝聚神魂。 当然,这些就没必要与司命星君说了。 司命星君点头,看出神女魃的送客之意,于是缓缓起身道: “那就好。时间不早,司命也该回去了。神女安心修行,天宫的神明大部分都轮回入世了,没有入世的也在闭关。想来不会有神明发现神女归来了。” 神女魃眼眸微亮,朝司命行礼:“多谢星君。” 司命星君驾起法云腾空而起。 再回头,别说神女魃的道场宫殿,连沧山黄沙都看不真切了。 —— 冬日梧桐山,山林皆静。 清晨雾气袅袅,随风飘摇。 井晓掀开毛球毯,从竹榻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早安!” 琮苍太子回头看向小姑娘:“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过年呢,要准备年夜饭。” “我已经按清单准备好了。” 琮苍太子指了指厨房,灶台上冒着汩汩蒸气,菜案上摆满了碗盘。 “嗯,不错。那我准备吃。”井晓理所当然道。 琮苍太子凤眸含笑:“白虎星君去山中捕猎了。说是要带点新鲜的肉食回来。辛彦去田里播种,中午会与大黑和竹鼠一家一起回来。” 简单交代几句,琮苍太子又进厨房忙碌起来。 井晓摸摸额头,好像确实没她什么事,不如……再睡个回笼觉? 第484章 法衣炼制 热热闹闹过了个新年,竹楼小院又恢复了往日宁静。 琮苍太子准备的吃食实在太多,一院子的神仙妖魔放开了吃,从初一吃到十五,哪怕中途不再补充,大概还能再吃上月余。 井晓就算是个懒蛋小吃货,天天吃美食也会腻,所以小姑娘准备炼制法衣了。 没举办什么开工仪式,随便选择了正月的某一天。与院中三个人形生物打声招呼,让他们各自去忙,不要打扰到她而已。 井晓穿着半新不旧,短了一截的红底绿花小袄,端端正正坐在织机旁,将手中的雪蛛丝和天蚕丝,以某种玄奥的轨迹交织在一起。 虽然第一次炼制法衣,但井晓传承记忆里有炼制方法,也见过成品法衣是何种模样。只要依葫芦画瓢,总归不会偏差太多。 “山主,要炼制多久?” 陆寅君恢复白虎原形,四爪蹬地弓背伸了个极致拉伸的懒腰。 “最快也得七七四十九天,慢的话,三个月吧。”井晓一双漂亮的杏眸盯着转动的织机,嗓音恬淡。 “我为山主护法。” 健硕的白虎缩小成山猫大小,慵懒地趴到井晓脚边,毛茸茸的长尾巴搭在小姑娘的脚踝上。 井晓也不去管他,手中法诀变幻,控制丝线在织机上流畅运行。 法衣炼制的讲究颇多,尤其井晓还想将五行法阵直接嵌入衣料中,而不是织好之后再镂刻阵法。 这种炼制方法难度高,对灵力的操控要求更为精细。 不仅纺织的过程中要时刻运转灵力,而且每到一个阵法节点,都要及时嵌入相应的法器材料。 若是一不小心错过时机,整套阵法就毁了。 这么做的好处也显而易见,法衣五行俱全,自然变化随心。 一件有灵性能够自行成长的法衣,当真是潜力无穷。 …… 辛彦将院中的杂活做完,看着炼制法衣的井晓和护法白虎。 “我跟大黑和竹鼠一起去种地。在山里修行一段时间。” 一方面是避嫌,别因为他进进出出的,影响山主炼制,要是不小心失败了拿他撒气。那才是有冤无处申。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在运动中练功,比定坐修炼的效果好。得尽快把体内的血煞之气消化掉。 等夫子回来,吓夫子一跳。嘿嘿…… 琮苍太子见辛彦傻笑着出门,凤眸微敛,他到底还是听劝的。 虽然把碎碎叨叨的算盘精扔回储物袋,但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以其他方式补偿辛彦,而不是用自身为代价,为他换取入魔气空间的修炼机会。 守山人说过,本来是打算给辛彦一个机缘的,但他自身并未抓住机会。 那他又何必多事? 琮苍太子找了许多理由,终于说服了自己。 “我去仙气空间修炼。山主若是饿了,让白虎星君叫我。” “好。” 井晓未出声,回答他的是白虎大妖。虎眸一眨不眨地看向进入书房暗门的琮苍太子,又瞅瞅专注炼制法衣的井晓。 山主竟然同意让天界太子进入仙气空间修炼? 看着小姑娘没什么反应,估计是有自己的考量。 白虎大妖张大嘴巴,打个哈欠,下巴垫在两只前爪上,半眯金眸假寐起来。 他的梦想就是每天守着小姑娘慢慢修炼,至于外面的天地如何变化,且随它去吧! 第485章 炼化 晚霞铺满天穹。 竹楼房檐下的红灯笼,亮得仿若白昼骄阳。 井晓从炼制法衣开始,除了中间打开三足小鼎,扔几种材料进去炼化,就再也没移动过。 炼制法衣,与炼器类似,对于井晓来说,都是一种修行。 想当初在山顶仙宫,她应白泽之请开炉炼丹。既是为了炼出一炉救命丹药,又是为了圆满自身修行。 至于南海之滨那炉大衍丹鼎自行炼化出来的丹药,则完全是被迫营业。 井晓在织机前,一坐三月,仿佛感受不到时光流逝,一如开始之时那般专注。 这三个月,陆寅君也没闲着,说是给井晓护法,其实是被井晓保护着进入了睡梦之中,然后被陆吾神君好一顿教训。 不仅考校他的医术,还教他许多与天赋神通相配合的术法。 白虎大妖问师尊,为何突然教他术法? 被气恼中的陆吾神君,薅着虎耳朵一顿好打。 白虎伸出爪子揉了揉脑袋,好像还能感觉到耳根子隐隐作痛。 “嗷呜!” 井晓轻笑出声:“陆吾神君离开了?” “山主,知道?”白虎大妖委屈地舔舔嘴巴,“师尊好凶。” “呵,这里可是梧桐山。他的入梦之法,也没见得多高明。” 井晓的目光没有离开织机,伸手摸摸白虎的额头,“到了你现在的层次,修为提升已经不能只靠闭关修行了。” “嗷?” 白虎大妖仰头,撒娇似的顶了顶井晓的掌心,身后的长尾巴甩呀甩的,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 “想入世就下山吧!” “在山里修行也一样。” 白虎大妖可不想离开梧桐山,他去年在大夏各处跑了一圈,才回来没多久呢。 “也不是现在就走。等你觉得就应该入世的时候再去。陆吾神君是不是让你悬壶济世?” 井晓嗓音清甜,不高不低的语调,听在耳中很是舒适。 “师尊希望我走济世救苍生的路子。” “你自己的想法呢?” “嗷呜,不知道。” 白虎大妖抬头,看向织机上的衣料,颜色灿若云霞,变幻莫测如夜空星河流转。 连忙收回视线,可不敢再看了。他与山主的修为境界差距太大,看久了好像神魂都要被吸进去。 “不急,慢慢想。‘道’要自己选才好。别人的期望,那是他们的想法。你自己选定的‘道’才会走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嗷,二虎子记住了。” 陆寅君在梧桐山修行800余年,除去年幼懵懂时,他见过的守山人也有六七位,没有谁像井晓一样,告诉他‘道’要自己选。 不管是血脉渊源的那位白虎星君,还是他的师尊陆吾神君,都想让他按他们的意志去选择修行之道。 可是陆寅君总觉得不对劲儿,以至于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听到井晓说不急,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于是白虎大妖心安理得得继续摆烂。 井晓与白虎闲聊几句,立即收摄心神,将最后一根丝线揉进织机。 整匹料子忽然光华绽放,继而迅速收敛光芒。 小姑娘不慌不忙,在五行阵法中嵌入最后一颗碧凝珠。 如此木火土金水,五行俱全,衣料的阵法达成微妙的平衡。 下一步,就是将一千件带有亲人祝福的衣物,取其神韵炼化到法衣里。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檀木衣箱。 大大小小的衣裙从箱中飞出,层层叠叠地挤进织机上方的衣料里。 悬于上方的料子,每吸收一件衣裙,就幻化出同类型的款式,颜色也越发斑斓绚丽。 白虎大妖张着嘴巴,金瞳倒映着五光十色的衣裙。他第一次知道,人族女子的衣裳竟然有这么多种类。 低头瞄一眼身上黑色条纹的白虎皮毛,舔舔爪子,还是妖族省事,可以用皮毛自行幻化衣衫,想穿什么样的都能变出来。 法衣将成。 井晓愈发细致谨慎,她可不想与功亏一篑之类的词汇沾上边。 …… 辛彦与野猪大黑、竹鼠一家并排坐在山坡上,望向竹林上方美轮美奂的灵韵云霞。 “山主说炼制法衣,快则七七四十九日,慢则三个月。如今估计要成了。” “哼哼!” 野猪大黑回应一句,立即趴在地上,闭目努力吸收竹林那边散发出的灵韵。 在灵韵的感悟方面,妖修往往比魔族更敏锐。 大黑可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提升修为的机会。 竹鼠一家跑到远离大黑的树上,七只小竹鼠围在一起,摆出一个玄奥的阵法也开始努力吸收灵韵。 天边的云霞受到地面灵韵的吸引,竟好似活了过来,渐渐与下方灵韵相接。 辛彦拽了拽身上衣衫,五行灵气对他体内残留的血煞之气不太友好。 唉,此地不宜久留,在守山人的法衣炼好之前,他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第486章 护法 夜深,竹林小院上方的光芒却并未黯淡。 反而因为夜色浓重,五行灵韵的光辉愈加盛大。 梧桐山中开智的山妖精怪,都在向竹林靠近。 目的当然是吸收丰沛纯净的五行灵韵。目的之二,是想尽一切办法亲近守山人。 对于天生地养的生灵来说,如果能得到守山人赐予的修行功法,起码能少走百年弯路。 不过井晓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竹林外密密匝匝,里三层、外三层的山妖精怪们。 她现在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即将成型的法衣中。 井晓确实希望法衣有灵性,但也仅止于有灵性,她并不想给衣服开启灵智。 万一哪天披在身上的衣衫想不开,决定离家出走…… 耗费那么多天材地宝,亏不亏的先不说,只裸奔这件事,井晓就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 “嗷呜!” 陆寅君承诺为井晓护法,自然不会眼看着竹林被围。 山妖精怪们在林外躁动,哪怕不会冲击竹楼小院,万一影响到山主炼化法衣怎么办? 当即恢复白虎大妖庞大的虎躯,气势汹汹地抬爪迈步跨过竹栅栏。 “嗷呜!” 虎啸山林,睥睨天下。 健硕的白虎大妖,以气吞山河的气势,走在竹林间唯一的小路上。同时边走边引动天上的星辰之力,恢宏磅礴的王者之风,顿时震慑住所有异动。 竹林外的一众小精怪们,噤若寒蝉。 当然还有一些同为化形大妖的精怪,并不惧怕白虎,不过都懂事地立在稍远的地方。 他们不会自不量力地与白虎星君产生冲突。 打,不一定能打得过;倘若被揍了,守山人也不会给他们做主。 …… 梧桐村。 村庙中一抹幽暗的虚影,面无表情地盯着山上耀目的光华。 村中的凡人看不见,但有修为在身的神明和妖魔,都不可能忽视这件宝物出世的神光。 比如白泽和危月燕,还有那两头白狼,一只山猫。此刻都找到极佳的角度,望着山上的灵韵光芒,努力吸收着充满生机的灵气。 “哼。” 庙中虚影感应到巡游天下的神明法身,正迅速接近梧桐山,随即冷哼一声,收敛起自身的气息,渐渐隐入供台的神像之中。 庙外灵韵神光的辉映下,依稀可见那神像竟是一个穿着红底绿花袄裙的小姑娘。 琮苍太子巡游归来,蓦地感应到下方有神明的灵韵。他的法身不由得顿了顿,神识扫过大地,除了几缕熟悉的大妖气息,并无异常。 “奇怪,难道是我感应错了?” 正当他想将法身下降,仔细探查一番。 梧桐山中光华猛地绽放,照亮了半个夜空。 “咦,山主炼成了。” 琮苍太子不再犹豫,法身掐起指印,神念瞬息千里回到竹楼的本体中。 …… 将最后一件衣裙的神韵炼化,悬在半空中的法衣渐渐收敛光芒。 “想跑,没那么容易。” 井晓杏眸微闪,娇小的身影蹿上半空,捞住如光影般飘飞的法衣,随手披在身上。 法衣驯服地贴在小姑娘的身上,幻化成井晓常穿的红底绿花小袄裙的模样。 井晓低头看看,撇了撇嘴:“都是被炼化过的法衣了,就不能换个流行款式吗?” 袄裙一角翘起,好似在思考什么是流行款式。无声无息地变成桃花色的襦裙,轻若无物的飘带,在小姑娘身前编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是……”井晓摆弄一下衣衫和飘带,道,“高家送来的款式?唔,暂时先这样吧!以后多给你看看各式衣衫的花样。我每季都要不同的衣裳。” 襦裙随着井晓的动作摆动,其上花纹光华璀璨又内敛。 带有一种形容不出的神韵。 琮苍太子从暗门中出来,朝井晓拱手:“恭喜山主,法衣炼制成功。” 白虎大妖急匆匆地从院外跳进来,凶巴巴地瞪一眼琮苍太子,竟然被他抢先了。 “恭喜山主!” 井晓抻着衣衫,美滋滋地在院中转了一圈。 “好看吗?” 白虎大妖用力点头:“好看,这法衣山主穿着才好看。” “哈哈!” 井晓满意地拍拍虎头,这憨憨越来越会说话了,没有白去人间走一趟。 “外面的精怪都走了吧?” “嗷……噜!” 白虎大妖被山主拍额头,瞬间开心降智,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完全没听清井晓的问题。 井晓也不以为意,身为梧桐山的守山人,她的神念强大无比,山中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感应。 她自然知道山妖精怪们都离开了竹林。只是白虎傻乎乎的样子太可爱,让她忍不住多逗他几句。 第487章 无所事事 四月,梧桐山中热闹起来。 冬日里山顶的白头雪帽化成的长裙,又向上短了一截,长裙变成短裙,再过一个月,估计只剩下丁点雪帽了。 山腰上露出苍褐色的碎石泥土,很快就被各种地衣、苔藓填补出新绿与老绿。 井晓炼制完心心念念的法衣,又无所事事起来。 整日吃饱了睡,睡醒了吃。 不吃不睡的时候,要么给琮苍太子出难题,要么捉弄白虎星君。吓得小魔人辛彦连竹林都不敢回,生怕被守山人当成找麻烦的对象。 当然井晓最常去骚扰的,还是驻守在梧桐县兰坊的阳琴,时不时地换套新茶具,强买几套精美的陶瓷碗盘,或者挑选一下新鲜的话本子。 兰坊阳琴也是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辈高人没了脾气。尤其对方还有意无意帮过他几次。只要对方没有表现出恶意,那就一定要好好维护与前辈的关系。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能不树敌,自然还是不树敌的好。 阳琴手扶头顶簪着的芍药花,无语地看着面前一块接一块消失的甜米糕:“前辈若是喜欢,晚辈让人再添一盘。” 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回答,盘中最后一块甜米糕却消失了,连糕点粉末都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阳琴粉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美人轻笑当真是明眸皓齿,雌雄莫辨。 “戴雁,让厨房老柴把新研制出来的几款甜点都端过来。” 门口青衣小帽的年轻侍从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将桌上空盘撤下。 “前辈,前几日窑口又烧制出两种新瓷,白的明净如玉,青的素雅脱俗,摆在博古架上。前辈帮忙试用一番,阳琴感激不尽。” 年轻的侍从退出书房,关门的瞬间听到室内喃喃自语,顿时明白主人又开始‘发疯’了。 他自幼在兰坊长大,自是对阳家兰坊忠心无二。 只是自家这位少主哪哪都好,做生意眼光精准,为人处事谦和有礼,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又颇有手段,在商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厉害。 但唯有一点,自家主人总觉得身边有一位前辈高人存在,而且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他能与之交流。 侍从低头看一眼手中空盘,明明是主人自己把米糕吃光,却认定是那位看不见的前辈高人吃的。 唉…… 兰坊聘请的医者,曾隐晦地提醒过他们,这种癔症极为难治,让身边伺候的人,都不要反驳主人的话。 就让他以为真的有前辈高人存在,只要不影响日常生活,便随他去。 老柴容光焕发,高声地指挥厨房学徒,切菜备案,见到青衣侍从过来,立即满脸堆笑:“戴公子,老板对新米糕评价如何?” 戴雁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将空盘递过去:“哝,都吃光了。柴师傅的手艺大涨,主人让把新研制出来的几款甜点都送过去。” 老柴看一眼瓷盘干净的连米糕粉末都不见了,立即明白过来,并不是阳老板吃的,而是那位宗师级的前辈将东西拿走了。 这算是他与阳老板的默契,不用明说,他便知道该准备何种口味的甜品送去。 那位前辈可没少在厨房里“买”东西,有时是做好的汤羹,有时是各式零食……多数时候会留下银锭,偶尔不给银锭,却会留下食谱秘方,帮他改进做法。 阳老板收到特制银锭,还会加倍给他赏银。只让他好好维护与前辈的关系,多出来的部分,自然是封口费。 戴雁坐在马扎上等着老柴亲自装好食盒,道了声谢,才拎着食盒慢悠悠地往回走。 老柴将巾帕搭在肩头,扬声道:“戴公子,不要忘了问问老板对甜品可有改进意见。” 戴雁朝他摆手:“柴师傅放心,戴雁记下了。” “前辈不喜欢痴男怨女的话本子,想看什么呢?” 阳琴一手扶着额头,微微蹙眉,好似颇为苦恼。见戴雁拎着食盒进来,也不言语,只伸手指了指桌案。 戴雁将几种甜品一一摆放整齐,躬身退下。 井晓透过玄光镜,看向桌上的甜点,“桃花糕,桃酥,桃胶银耳羹,那个是什么?绿兮兮的,青团吗?” 等价交换法术。 一锭银子消失在小姑娘手中,另一只手,指向石桌,四份甜品瞬间出现在桌面上。 白虎大妖歪头看向镜中的人影:哦呀,兰坊阳琴,山主的新玩具! 第488章 换人? 井晓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话本子。 总之,她是负责出题的,也只负责检验最后的答案是否满意。 就像市场上最难缠的甲方,只管扔出一堆需求,对于乙方绞尽脑汁拿出的成果,淡淡地瞥上一眼,然后说: “这不是我想要的。”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感觉不对,要不你们再优化优化……” 那副云淡风轻的嘴脸,端的是欠揍,又惹人厌烦。 井晓收回神识,瞧着玄光镜中执笔冥思苦想的某位美男子,开始“检验”面前四份甜点。 “二虎子也尝尝。” 白虎大妖化为人形,坐到井晓对面,用银箸轻轻挑出一块绿色糕团。 “咕噜……”陆寅君费力咽下口中食物,评价道,“粘牙,糊嗓子。” 井晓捧着糕团,小口小口地咬着:“谁让你一次吃一整只,要慢慢吃才好。唔,你要松针茶,还是那种茶汤。” 陆寅君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看到阳琴身旁的泥炉上煮沸的‘哇塞’茶汤,冷不丁地打个寒颤。 “松针茶就好。” “嗯,我也觉得配清茶,爽口些。” 井晓舔了舔沾上米粉的手指,扬声喊:“琮苍殿下,出来试吃新品。” 琮苍太子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向石桌,瞄一眼玄光镜中认真写字的美人。 “山主又去捉弄阳琴了?” “什么叫‘又’,我哪有捉弄他!”井晓气呼呼地瞪着琮苍太子,“他很乐意为我服务的。” “哦!” 那是肯定的,遇到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前辈高人,不敬着、哄着又能怎么办? 琮苍太子没有反驳井晓的说法,每样甜口都尝了一口,点点头道:“明天我复刻一份出来,请山主品鉴。” 井晓看着准备离开的琮苍太子,问道:“昨天东南三省灵气异常,与你有关?” 听着是问句,实际却是肯定的语气。 琮苍太子脚步一顿,眉目微垂,低声道:“嗯,有关。有一股异常的信仰之力。我还得再查查,才能确定问题出在哪里。” “异常的信仰之力?”陆寅君诧异道。 他不走香火之道,可也知道信仰之力的重要性,若是从源头出现问题,对神明来说,比世间最恶毒的‘毒药’还可怕。 琮苍太子沉默片刻,摇头苦笑:“我将那股信仰之力从法身上剥离了,但尚未追查到源头。” 陆寅君瞪大金瞳:“你又自爆法身?” “什么叫‘又’,我总共也没自爆过几次。” 琮苍太子怒而否定,听听他说的那是人话吗? 自爆法身又不是什么好事,用得着一次又一次…… 井晓把最后一口桃胶银耳羹送进嘴里,“我听着这话,好生耳熟。” 陆寅君跟着点头:“嗯,耳熟。” “你们差不多得了!” 琮苍太子丢下一句话,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厨房,脚步重得好像要把青石地板踏碎。 井晓笑眯眯的,半点不生气。 “明天我们启程去巡山吧。只走北边,到沱江和玉昆山脉就返回。等我们回来,赵夫子他们估计也从京城回来了。” “好。” 陆寅君自无不可,他的修行没有必须待哪里的要求。 当然井晓去哪,他就跟去哪。 …… “巡山?” 辛彦和琮苍太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几分不情愿。 “嗯,去北边看看。” 井晓点点头,并不强求他们跟着,但留下看家,也是有条件的。 比如帮助梧桐村试种新作物。再好的良种也要多地、多年试种,确定其适应性,才能考虑推广。 她大概等不到夏颂的交易了。 那个的家伙,恋爱脑上头,一天天只管跟庙里的蠢物谈情说爱,估计都要忘记大夏的黎民百姓了。 唔,不如给夏颂的七叔娶个媳妇,反正他的身体已经治好了。 谁说天下之主,一定得是夏颂呢?夏朴不也姓夏? 只是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若是太孙夏颂真的不堪大用,她就得再跟某位存在谈谈。 同样是夏氏血脉,夏颂的七叔怎么看都有资格。 辛彦朝井晓拱手:“我愿去山下推行良种,这几年与大黑和竹鼠一家种地,略有些心得体会。” 琮苍太子有些犹豫,他本心当然是跟着井晓巡山,但又觉得推行良种,造福万民会有大功德。 “无妨,琮苍殿下还可以再想想,明早给我答复即可。” 井晓揉了揉怀中的毛球,朝辛彦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储物袋。 “这是十立方良种,有金麦和灵米,还有一些其他作物。想必你能分辨,何种植株种在什么样的土壤中。 “先不要全村推广,分给白令夫妇、危月燕和白泽,他们开荒试种比较方便。不懂的可以问容真,他是榕树精,对植物的需求更敏锐。” 井晓想了想,继续道:“村人各自农忙。赵夫子家的田地还没有翻土播种。你在村里就多操心些,不要误了农时。” 辛彦郑重接过储物袋:“山主放心,我会安排好。” 第489章 长高了,快活呀! 山雾弥漫在晨光中渐渐散开。 草尖凝露亦在朝阳中折射出七彩光华。 井晓不是磨叽的性子,说要去巡山,定下时间必然会执行。 如今竹楼小院没有不懂事的精怪崽子们,该闭关的闭关,该赶走的赶走,她更是不需要额外操心。 辛彦随手捞起一根扁担,挑些山珍野味,未来几个月都要住在赵夫子家,就算会帮师娘耕田种地,也不能空着手上门。 琮苍太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随同井晓去巡山。 推广良种确实会有大功德,但直觉告诉他,跟着守山人的收益更大。 井晓听到琮苍太子说想去巡山,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能对别人要求太高,神明也好,妖魔也罢,哪怕是人间界的人族贤圣,都会有私心、有偏狭…… 兼爱天下、大公无私、舍生取义是仁义。 为己筹谋、独善其身、逍遥自在也是智慧。 各人的选择罢了,与人无伤,于万物无害,便也谈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更算不得什么错处。 “山主?” 白虎大妖用毛茸茸的虎头,拱了拱小姑娘的脊背,金灿灿的眸光中带着些许疑惑。 井晓收回思绪,抬手摸摸白虎额头,翻身跳上虎背,两只小脚丫自然垂落在虎背两侧,脚尖竟然能踢到地面尺许的嫩草茎。 “咦!我又长高了?” 小姑娘一脸兴奋地从虎背上跃下来,跑回院中,后背贴到竹楼的柱子上,朝头顶比画一下,刻上新的痕迹。 再转头盯着两条痕迹之间的距离,一年的时间,她竟然足足长高了三寸。 “山主长大了。” 白虎大妖跟在井晓身后进入院子,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模样,毛茸茸的脸上露出人性化的笑意。 尽管他觉得原来小小一只的小姑娘也很可爱。不过长大能让小姑娘开心,那还是长大比较好。 琮苍太子瞄着柱子上的刻度,目测井晓的身高,还是只到他的肩膀,不过他聪明得没有出声。 万一小姑娘使性子不带他,把他扔到山下,那多划不来。 “走,出发。” 井晓再次跳到白虎背上,白嫩的小手一挥。 竹林中吹起阵阵微风,千万竿竹子飒飒作响,摇曳的竹影仿佛都在欢呼雀跃。 曾经被井晓划过身高刻度竹子,努力向下弯腰,将竹筒上的刻度晃到井晓面前。 “哼!” 小姑娘抬手将坏竹子抽回去,选择性无视。她才不要想起当初的愚蠢。 白虎身躯庞大,脚步却极轻盈,踏地无声。 “山主,直接去沱江吗?” “不,我们先往东,去陵江裂谷的末端,然后沿着水流往上游走,转到陵江和沱江的源头玉昆山脉。” “沿着江水走?” “对,巡边。” 井晓坐着坐着就不老实了,抖开毛球毯把自己兜在白虎背上,仰躺下来半眯着眼睛望天。 “琮苍殿下若是走累了,也可以在山里找个代步的灵兽。我记得一会要路过的是野驴的领地。” “无妨,我自己走就好。白虎星君的速度,琮苍能跟上的。” 琮苍太子眨了眨凤眸,想起他刚来梧桐山时,在丛林里被驴妖追击的场景,果断拒绝了井晓的提议。 这只驴妖可不是性情温和的矮脚驴,能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生存下来的野驴,他可不想再试试对方锋利的蹄子。 既然人家不愿意,井晓也不勉强。 小姑娘躺在白虎的背上,哼着不成曲的山野小调。 长高了,快活呀! 第490章 美吗?你爹劈的 陵江不是一条江,而是多条河流汇聚在一起奔泻千里的水道。 多的是两水夹一峰,或几水绕山峦的地形。 山峦起伏、地势多变,水与水之间落差极大,形成各种飞流瀑布,深渊巨潭。 远远望去,仿佛有水流横跨天际,阳光映照之下,又似霓虹千丈。 群峰之间相互交错,怪石嶙峋。 自上向下看去,只觉得崖壁陡峻、壁立千仞,如刀削斧砍,深不见底。 隆隆江水,声势浩大,比之沧海横流,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想到梧桐山竟有如此美景,这般峡谷急流,景色奇绝,简直叹为观止。” 琮苍太子身量修长,袖手独立于凸出峭壁的岩石上。那岩石半边悬空,下方深渊中湍急水流深不可测。 “美吗?”井晓咧咧嘴角,“你爹劈的。” “啊?” 琮苍太子一呆,他耳朵出错了吗?他父君? “你没听错,就是现在那位天宫之主,张旺张帝君,你爹。” 井晓坐在崖边梧桐横出悬崖的树枝上,晃了晃悬空的嫩白小脚,看向一脸懵逼的琮苍太子。 “他一共出了两剑,一剑劈出这片陵江峡谷。另一剑在北边劈出了沱江,剑势一直延伸到玉昆山脉。要不是有玉昆山神阻拦,怕是连玉昆山脉都要被一劈两半。” “为什么?” 琮苍太子满眼不可思议,看向脚下深峡,水流激荡起浓郁的灵韵。 “谁知道呢,也许是理念不同吧。” 井晓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眼神悠远。 “上一代帝君自斩,神躯化为梧桐山,将三界分隔开,断了三界混战的根源。唔……然后你爹想把梧桐山从三界交汇处切下来,恢复成原本三界自由交流的样子。” “可……那……后来呢?” 琮苍太子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 井晓把哆嗦的毛球抱在怀里,一边安抚怕水的球,一边说道:“后来初代守山人跟你爹娘打了一架,以一敌二,把他们揍回仙界了。” “咕噜!” 琮苍太子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他觉得自己脑容量不太够用,神识全力运转,也没能理解井晓话中的意思。 白虎大妖叼着一只野猪,放到悬崖边,仰头问:“山主,晚上在这里休息吗?” “崖顶风太大,去下边的岩洞。” 井晓指了指峭壁中间凸出的一块石台。 以前是守山人的临时落脚点,后来被苍鹰占为了巢穴,不过现在鹰走巢空,只余一团干枯的树枝架在石台上。 正好烧火的树枝也不用单独准备了。 白虎大妖神识向下方一扫,确定那洞穴不太能容纳他的本体,于是化成人形陆寅君,扛起野猪直接飞到石台上。 “岩洞内部空间不小。” “嗯,往里看看,应该还有石桌石凳。” 井晓不再理会发呆中的琮苍太子,一抖衣裙,朝石台飞跃过去。 仙界没有史书可真是个大问题。最应该了解那段历史的琮苍太子,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张旺帝君和王母杨婉妗的嘴,真够严的。 不说后面被守山人打回仙界的部分,只看前面两神连手杀穿魔界,之后一剑开山,两剑问天。 简直恐怖如斯,好么! 第491章 道歉有什么意义 “不要浪费食物,这可是二虎子好不容易抓来的野猪。” 井晓瞪一眼神情恍惚的琮苍太子。看着他烤煳了第三块五花肉之后,小姑娘忍无可忍的将他赶到一边去了。 陆寅君瞄一眼有些萎顿的琮苍太子,问井晓:“他怎么了?” “知道他爹的丰功伟绩,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什么丰功伟绩?” 陆寅君单手翻转一条被熏烤得油汪汪的烤猪腿,那是他的晚餐。 “我给他讲了陵江峡和沱江峡的由来。” “哦,这个啊!” 陆寅君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又给猪腿上刷了一层蜂蜜,火塘上立马散发出一阵甜香。 “我听师尊说起过,仙宫随着上一代帝君的陨落而落入梧桐山。张旺仙尊,哦,就是现在的张帝君,不同意将三界隔开,很是闹腾了一段时间。后来三界战乱初定,魔族被守山人逼着退回魔界。张仙尊与杨仙尊带领众多原仙宫的神明回归仙界,创立了现在的天宫。” 陆寅君扭头看向,听得十分专注的琮苍太子,“殿下不知道梧桐山的渊源和天宫建立根基,也是情有可原,天宫对这件事一向讳莫如深。” 琮苍太子不解:“为什么?” “呵呵,因为有些隐秘他们说不出口。上一代帝君陨落,确实是自愿弥补过错,但其中也有多方算计。” 井晓脸上挂着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两代帝君之间,既有理念之争,也有权力之争。 就算井晓知道琮苍太子与张帝君不亲近,她也不会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人家爹的坏话。 大家都有私心,心照不宣吧! 琮苍太子感觉有些食不下咽:“山主,梧桐山有多大?” “咦!” 井晓诧异地睁大杏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琮苍太子。还真是不能小看某位神明啊,一句就问到了点子上。 “呃,不能说吗?” 琮苍太子被井晓奇怪的眼神打量得摸不着头脑。 井晓咽下口中食物,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也不是什么秘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张帝君两剑斩断的不仅是梧桐山的山势,更是斩断了梧桐山与人间界勾连的地气。所以你现在所处的悬崖,就是梧桐山最东边的边沿。” “我不明白父君为什么要这样做。”琮苍太子朝井晓行礼,“不过琮苍代父君致歉。” “你代替不了。”井晓反应冷淡,“你是你,张帝君是张帝君。他两剑切断梧桐山与人间界勾连的地气,使梧桐山的权柄受到限制,所以他已经遭到反噬了。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轻飘飘地说句抱歉。” 再说道歉有什么意义,你爹可不觉得他做错了。 而且某些理念之争,也无所谓对错。 她更看重实际的利益。比如好好修行,达到某个境界,然后完成契约。 琮苍太子眉心微皱,盯着面前的汤羹怔愣起来。 陆寅君抱起烤得金黄入味的野猪腿,将最美味、最酥脆的外皮一片片削下来,放到盘子里端给井晓,然后自己抱着剩下的猪腿大口咀嚼。 火光闪烁,将岩洞内照得忽明忽暗。 一时间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就只能听到陆寅君咬碎腿骨的咯吱声。 第492章 他过得好苦啊 旭日初升。 岩洞所在的峭壁正正地朝向东方,朝阳刚刚跃出地平线,一缕晨光便从洞口斜斜地照进来。 琮苍太子睁开满是红血丝的眸子,看向对面裹着毛球毯,窝在白虎大妖身侧睡相甜美的小姑娘。 他刚想移动双腿,活动活动。 白虎大妖耳朵轻轻一抖,一双森冷的金瞳便朝他看了过来。 “星君安好。” 琮苍太子朝对方微微颔首。 “呜。” 白虎大妖低声回应,扭头瞅瞅睡得小脸红扑扑的井晓,继而歪着圆滚滚的虎头,慵懒地将下巴垫在前爪上,半眯着眼眸假寐,一条粗长的尾巴在身后毫无规律地甩来甩去。 岩洞不甚宽敞,白虎若是化为人形,尚有些活动空间。 如今白虎大妖以原形虎躯横卧在洞内,那可就真的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更别提起来准备早饭。 若是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一通乱响。他极有可能被某个起床气极大的小姑娘打得满头包。 琮苍太子不再有其他动作,只盘膝安静地坐在蒲团上,盯着射进岩洞内的日光,随着金乌升高慢慢向洞口缩去。 时光流动得很慢,琮苍太子神情恍惚,好似看到一道难以名状的轨迹。 看着看着,他无意识地开始运转体内神力,再一次在识海中感悟起昨夜学会的磅礴剑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方的山峡与他父君有关。 昨夜定坐修行,琮苍太子的神魂被此地灵韵牵动,于识海中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剑破天地的盛景。 从未见过的霜寒剑光,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凌空斩下,分波涛、裂域土,山河崩碎,沧海倒悬。 一遍看是震撼,两遍看还是震撼,三遍四遍……无限循环。 琮苍太子想停止修行,却无法控制自身神魂被那股灵韵牵引,急得他在神识中破口大骂:“你不会真以为我能学会吧?” 赶鸭子上架,也得有个学习的过程,总不能把他困在识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同一个场景,觉得用这种方式,就能教会他一招顶级剑法! 然而识海中灵韵光影不停,一次又一次剑光落下,天崩地裂。 琮苍太子在天宫,从未学过剑法,更不懂什么叫剑意。来梧桐山之后,很快走上了香火之道。 平日除魔诛邪,法身所持仙剑,都只是用神力御使,以自身大法力砸下去,直接轰杀妖邪。 无论对面邪祟使用的什么剑法剑意,都抵不住他的法力覆盖。 所以在琮苍太子的意识中,剑意剑法有什么用处?哪里比得上他的饱和式打击。 直到此刻直面剑意,他才知道以前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此非剑术,此乃剑道。 道体天心,玄奥至极。 不过琮苍太子自认没有什么剑术天赋。 若是平常遇到,他最多欣赏一番、鼓鼓掌,然后扭头就走,该干嘛干嘛去了。但现在不行,神魂被困于识海,灵韵演化剑道,让他不得不学,不得不拼命体悟。 悟不出个一二三,他连离开识海都做不到。 “唉……” 琮苍太子幽幽叹了口气,这一夜,他过得好苦啊! …… 日光彻底离开洞口,岩洞渐渐昏暗下来。 井晓悠悠转醒,掀开毛球毯,懵懵地坐起身。 “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 白虎大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唔?”井晓打个小呵欠,“我睡了这么久。” “好久。” 砰—— 白虎大妖化为人形陆寅君,抬手揉了揉小姑娘蓬乱的脑袋。 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牛角梳,把一头柔亮的长发梳理整齐,顺手编成垂鬟分肖髻。 井晓唤出玄光镜前后左右映照,好奇地摸摸头上的发髻。 “咦,二虎子什么时候学会绾头发?” “许多高门贵女都梳这样的发型,我觉得山主梳起来最好看。” 陆寅君金瞳中露出丝丝得意,不知从哪里取来两朵大红色山茶花,分别簪在发髻两侧,果然显得小姑娘更加娇俏可爱。 “我很喜欢。” 井晓开心地拍拍手,朝对面琮苍太子扔了一只毛球。 “叽!” 毛球尖叫着砸到琮苍太子的脑门上。 “?”琮苍太子接住不停尖叫的毛球,撸了两下,轻轻放到地上,“我现在准备早饭。山主想吃什么?” 井晓瞪眼:“……”没看到她梳了好看的发辫吗?夸奖两句能要他的命啊! 堂堂天界太子,这点审美都没有,呆头呆脑的。早知道昨天晚上她就不引天地灵韵,把峡谷中的剑意灌顶给他了。 …… 早餐是海鲜粥。 年前在南海之滨储备的各式海鲜,有的晒干,有的直接以生鲜状态存在储物袋中。 随用随取,甚是方便。 井晓喜欢新发髻,捧碗喝着粥,也要时不时晃晃脑袋,感觉一下头顶两侧垂鬟的摇动。 琮苍太子目露疑惑地问:“山主的脖子怎么了?睡落枕了吗?” “你才落枕了,你天天睡落枕……” 井晓气坏了,手中心爱的粉瓷碗咔嗒一声放在石桌上,“我下去看看,你们收拾好了,在崖顶等我。” 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反应,快步走到洞口,直直地坠落下去。 直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不见。 陆寅君才朝琮苍太子冷哼道:“琮苍殿下,你是真瞎啊!” “啊?”琮苍太子被骂得莫名其妙,“琮苍自觉耳聪目明,白虎星君为何这么说?” 陆寅君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把碗中粥羹灌进嘴里。 “殿下忙着吧。寅君上去看看,对岸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琮苍太子眉心微皱,一大早起来,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奇怪? 想不通的事情,索性先放下,做好眼前的事情。 今晚肯定不会在此地过夜,还是把岩洞收拾干净再说。 “要不要再设个防御法阵?山主也没说。” 琮苍太子动作一顿,犹豫片刻伸手掐动法诀。 “叱,阵起!” 先隐藏起来,有备无患。 以后山主再巡边,也不用担心岩洞被鹰隼占据了。 琮苍太子感受着体内神力浩荡,学了一夜剑道,神魂似乎更稳固,神力运转也比以前流畅了。 第493章 这台词她熟啊 井晓从崖底上来时,白虎大妖潜伏在树林中,金瞳烁烁放光地盯着悬崖对面。 黑白条纹的虎皮成了他最好的掩护,若不是井晓对白虎的气息十分熟悉,甚至看不到他的虎影。 琮苍太子也收敛了全身气息,隐藏在一株梨树之后,探头探脑地看向对岸。 井晓歪歪头好奇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琮苍太子:“不知道。好像对面有动静,我见白虎星君盯着对岸,我就跟着看看。” 井晓:“……”很好,天界太子成功晋级成乐子神。 “二虎子?”井晓提高声调。 欻—— 白虎大妖从灌木丛里伸出硕大的虎头,憨声道:“山主,对面好多武林中人。” “武林,嗯……然后呢?有你认识的人?” 井晓扭头朝身后看去。 对岸靠近悬崖的密林中影影绰绰,许多手执武器的男女。 以井晓的目力,自然能看清前方跑动的七八个人,老的老、小的小,中间还有一名中年女子。 后方围攻包抄的二三十人,弓箭、刀枪一齐上阵。 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打猎。 白虎大妖降低重心,匍匐着爬到井晓身侧,“不确定,血腥味太浓了。” 井晓指尖一点身上衣衫,幻化成与白虎皮毛类似的黑白条纹,一把抱住白虎脖子兴奋地问:“前后两批人,哪方有你熟悉的?” “前面被追的老弱,有熟悉的气息。” 白虎大妖感觉背上微微一沉,软乎乎的小姑娘一个前空翻,稳稳当当地趴到他的背上。 井晓:“我不方便离开梧桐山,你们过去看看。” “我驮山主过去。” “不,我不适合介入人族的因果。二虎子化成人形与琮苍殿下一起去。”井晓兴致勃勃,一脸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琮苍太子顿了顿,指着自己鼻子:“我也去?” “看热闹嘛!离近点,看得清。” 井晓双脚蹬地,身体轻飘飘地向后飞跃,站到身后的梨树上,法衣感应到环境变化,颜色迅速融进一树雪白梨花中。 白虎大妖人立而起,化身魁梧的陆寅君,与琮苍太子对视一眼,双双走向崖边。 琮苍太子刚站到悬崖边上,就明白为什么井晓让他跟着白虎星君一起过去了。 “被追杀的人中,有我的信徒。” 陆寅君讶异瞪大金瞳:“……” 人族都这样吗?生死关头才想起来祈祷,临时抱神明大腿? “祈祷声仿佛就在耳边,”琮苍太子手掐法诀。 被追杀的几人,已经被逼至悬崖边缘。 陆寅君甚至能看清人们脸上的绝望:“你打算怎么救?” “等我唤个法身出来‘人前显圣’。我自己以神明之身过去不太合适。” 琮苍太子眯起凤眸,面色严肃。 他从对岸感应到一股熟悉的力量,与前几日让他不得不剥离信仰之力,再次自爆法身的那种诡异力量十分相似。 而这股异常的力量,来自追杀者的人群。 说话间。 追击者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从动作上能够看出,这是一批配合默契、训练有素武者。 只见其中一名灰衣人越众而出,走到距悬崖边十步远的位置站定,声音阴冷:“把东西交出来,可免你们一死。” 坐在梨花树上的井晓,刚打开玄光镜同步对岸光影。 “哦吼……”这台词她熟啊,所有剧中的大反派都有这么一句。不说这句话的反派,都没逼格。 第494章 明心见性 追杀者与被追杀者,崖边对峙。 井晓坐在梨花树上,津津有味地听两边从互相谩骂,到后来讲条件。 不过追杀者想要得太多,那个东西也真不是东西,而是包括中年女人和她怀中所抱的幼儿在内,以及一位耄耋老翁。 三条人命呐! 嘿,东西…… 五名来自茂山的江湖好汉,自是信义当先,受人所托要保护老弱妇孺,当然不肯轻易放弃。 就在追杀一方,命令放箭的瞬间。 琮苍太子金灿灿的法身,横空降临。 他才不管两边有什么恩怨情仇,现在只想处理掉,那些让他吃过大亏的诡异力量。 陆寅君看着远处躺了一地的灰衣人,挑挑眉毛道:“神明直接对普通人出手,不合适吧!” “没死。我只是看了看他们的记忆,找找他们是从哪里接触过这股力量。” “找到了?” 琮苍太子默了默:“嗯,验证了一个猜测。” 陆寅君:“什么猜测?” “可能与母后有关。”琮苍太子叹了口气,瞄一眼崖边的老弱病残,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要把他们接过来吗?” 陆寅君没有追问,摇了摇头道:“那些应该是茂山的武林人士,护卫里有罗豆豆的血脉亲人。所以我才会有熟悉感。” “辛彦那个女弟子,要给赵夫子做儿媳妇的女孩?” 琮苍太子了然,这种关系确实不算亲近,属于可管可不管的范畴,随即变幻法诀散了法身。 顺手给自己和陆寅君加一层隐匿法术,让对岸看不到他们俩的身影。 不管琮苍太子再怎么学习人族的知识,观察人族的生活方式,他本质上也不是人。 若是仙魔两界的事情,他做事可能还会多犹豫片刻,但是人间的事情,想做便做了,根本不会考虑善后。 陆寅君转身之际,瞥了一眼被中年女人抱在怀中的幼童。 小儿好似能看破琮苍太子的隐匿法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材高大的陆寅君和闪着功德金光的琮苍太子。 琮苍太子见陆寅君停下,脚步微顿,询问道:“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就算没有我们多管闲事,他们也不会有事。” 琮苍太子嗤笑:“从这跳下去,还有活路?” “下游水系转折不多,游的够远还能去南海玩玩。” 陆寅君掐指推算,果然天机蒙蔽,结果一片模糊。 “那小孩是个什么东西?” 琮苍太子运功于目,朝对岸扫视一圈,找到了白虎星君感慨的源头。 “如果没认错的话,那位可能是青丹真君。”陆寅君说道,“帝君下令,让天宫的神明入轮回,这位想学紫霞仙子发宏愿入世,不过天道似乎不怎么认可他的宏愿。” “?” 琮苍太子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将之与一位阴郁桀骜,向来拿下眼白看他的某位仙君对应上了。 “原来是他。” 琮苍太子忽然犯起了小心眼,眯了眯凤眸。早知道是那颗烂丹药,他就不多管闲事了,让他泡水里喂王八。 陆寅君拍了拍少年的肩头,“走吧,山主还在等我们。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被追杀。” “我看领头那人的记忆是接到命令,将小孩带回去。对女人和老翁,倒是生死不论。”琮苍太子思索道,“星君,我觉得可能有人在刻意寻找转世的神明。” “不是可能,是肯定。” 井晓声音清脆,娇小的身影从梨花树上飘下,正落在陆寅君伸出的臂弯中。 小姑娘扶着陆寅君肩膀,一扭身轻盈地跳到地面,继而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神情错愕的琮苍太子。 “你不是猜到是谁了吗?” “我……” 琮苍太子想要辩解,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 说收罗转世神明的人是他的母后,而且图谋甚大? 说他的母后在东南三省所立的太子庙,被那种异常的力量污染,变得邪气四溢,连他这个真神正主都无法控制,只能为剥离污秽而自爆法身? 还是说,那种异常的力量,也许被故意引导到他的神像上,让他代为承受反噬? 如果王母当面,他确实想问:为什么? 给他立庙,促他成就香火神道,难道不是想让他修行吗?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琮苍太子抿了抿嘴角,沉默了。 井晓对琮苍太子的反应毫不意外。 她也并不想从对方口中听到什么违心的答案。 从琮苍太子决定跟她出来巡山,而不是下山推广良种赚功德。她就想带他来看看,当初张帝君留在梧桐山的两道剑意。 在此地遇到青丹真君的转世,既是意外,也在情理之中。 所谓修行处处是考验。 不在今天遇到,也会在以后遇到。 总得有个契机,向琮苍点透某些关窍。 “走吧,沿江向上游出发。” 井晓扫一眼对岸仓惶离去的老弱妇孺,以及地上躺着的杀手们。 小姑娘踮起脚尖,拍拍琮苍太子的肩膀,“希望琮苍殿下能够明心见性,早日悟透其中道理。” 第495章 盲信 沿陵江峡一路向北,水流在峡底激荡。 有的山峡宽敞处,水面看似平静,以神识感应却能感受到水底的潜流。 若有舟船行在水面,哪怕没有水妖精怪作乱,只撑船、掌舵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舟船翻覆被江水吞噬。 琮苍太子沉浸在对残留剑意的感悟中,一路少有言语。只听从井晓吩咐,该吃饭时主动做饭,该休息时在蒲团上盘膝定坐。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感悟到什么。反正十天半个月过去,琮苍太子的心境似乎越来越沉稳,面容也愈发平静。 白虎大妖大部分时间保持白虎原形,载着小姑娘慢悠悠地前进。偶尔会化成人形陆寅君,以灵长类的手掌,做些虎爪不方便做的事情。 井晓悠游自在,如同变色龙一样,法衣随着环境随意变化颜色和款式。 往往上午还像只卷心菜一样翠绿翠绿的,下午走过花丛,就变成了艳丽多姿的花蝴蝶。 井晓选择的行进路线,多是沿着峡谷边缘,奇石嶙峋,风光奇绝。 不过也意味着所行之地,土壤贫瘠,少有植物遮挡,当然比原始森林中那般古木参天,不见天日的湿热要舒服得多。 当然总的来说,春夏之交,雨季来临之前,无论是巡边还是巡山,都相对轻松。 “山主,再往前是不是要到虞城了?” 陵江向北人烟增多,白虎大妖为了不惊世骇俗,更多以人形陆寅君形象,跟在小姑娘身边。 井晓挥舞着树枝,在前方蹦蹦跳跳,听到陆寅君的声音,歪着小脑袋感应一下。 “嗯,再翻过三座山,就会路过虞城。” 陆寅君:“虞城也在梧桐山内?” “是呀,怎么了?” 面对井晓清亮的眼神,陆寅君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初他赶着矮脚驴车,玩命似的往锦城跑,生怕半死不活的辛彦被雷劈成飞灰,却没想到其实他们早就进入梧桐山的范围了。 “你是想说辛彦身上的契约?”井晓何等聪慧,听到陆寅君的问题,立即联想到去年辛彦跳崖时的决绝。 小姑娘漂亮的杏眸眯成一条缝,笑道:“辛彦做的选择,确实挺让人意外的。” “可是当时天雷一直追着我们。” 陆寅君金瞳中闪过迟疑之色。 他之所以认为没有到达梧桐山,也是因为头顶天雷阵阵。直到辛彦跳下山崖才停止。 井晓神秘地笑笑:“天雷呀,当然是我不让散的。我想试试那种情况下,他会做何选择。后来呢,你也知道,辛彦不想连累你,主动跳下悬崖。所以他通过了考验。” 陆寅君惊道:“要是他没这么做?” 井晓收起嬉笑的表情,正色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不做假设。该怎样就是怎样的。” 停顿半晌,井晓歪头看向陆寅君,“还有问题?” “若虞城在梧桐山范围内,山门怎么会在悬崖下面?” 陆寅君挠头,他还是没想明白。 “山门呀,难道不是我想开在哪里,就开在哪里吗?”井晓说道,“梧桐山八座山门,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本来就是可移动的,只看有没有移动的必要。” 陆寅君瞳孔地震:作为梧桐山土生土长的妖怪,他800年修行,原来待了一座假梧桐山。 琮苍太子:“原来如此。” 他倒是接受度良好,现在守山人说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实在是梧桐山的秘密太多,他已经震惊不过来了。 就算井晓说天上挂的太阳也属于梧桐山,他都能态度端正地表示相信。 哪怕听到别人质疑,他都会认为是质疑的人,不理解梧桐山的伟大。 井晓:倒也不必如此盲信。 第496章 再访虞家山城 陵江自北向南,直入南海。 一年四季水量充沛,滔滔不绝。 峡谷两侧壁立千仞,两岸悬崖距离最近处也有十几丈远。 天然的地理隔绝,不说深山密林危险重重、人迹罕至,就算两岸都有山民居住,也几乎不会跨岸交流。 “前面有一座铁索桥,是这陵江上唯一沟通两岸的桥梁。”井晓边走边给琮苍太子讲解。 陆寅君从旁补充:“据说虞氏当年举全族之力,才将虞郡和茂山连接起来。” 他在虞城给虞策治疗时,也曾来过这座堪称神迹的铁索桥附近游玩。 尽管听了许多介绍,琮苍太子见到峭壁中间,横亘着的铁索桥时,仍是十足震惊。 上二下三,一共五根铁锁连通东西两岸,规整的木板铺在铁锁上,远观仿若悬在半空。 从这边看向对岸,铁索桥仿佛延伸到云雾中。 简直是神迹,非人力可为。 桥边两根固定铁锁的山岩石柱旁,端坐着一位老翁和两名童子。 井晓好奇地走到近前,摸摸桥边石柱。 发动穷搜天地回溯之法。 眸中光影变幻,铁锁如何飞渡十几丈,连通两岸的过程,仿若点击了快进键的电影,各种影像在她眼中闪过。 老翁手捋花白胡须,出声问:“你是哪家的小女娃,也要过桥吗?” 井晓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老翁,乖巧地摇头。 “我不过桥。这位爷爷在此做什么呢?” “我啊,守桥。”老翁笑呵呵道,“遇到第一次过桥的人,不熟悉虞陵桥的特性,走到江心,铁锁晃动,难免心生惊惧。我就让身边的童儿陪着过桥。有人陪伴,便也少了许多害怕。” 老翁难得见到如此白净可爱的女娃,不由得多解释几句。 陆寅君上前一步,朝老翁拱手:“虞韶前辈,寅君有礼了。” 虞韶猛地抬起草帽边沿,将近前的人看清,惊讶道: “陆寅君?好小子,你不在京城参加武林大会,怎的在此处?” 陆寅君:“我去年秋才从京城回来。在京城见过策公子。此番游历,从陵江下游往上溯源,找找陵江源头。” 言外之意,他对武林大会不感兴趣,只想游历天下增长见闻。 “哈哈,寅君这般人物,却偏爱做那闲云野鹤。” 虞韶一甩手中蒲扇,拉住陆寅君的胳膊,生怕他跑了,“走走,一定要去虞家山城,容虞氏一尽地主之谊。这两位是?” 虞韶本是家主虞晗的亲弟弟,即虞策的亲叔叔。如今虞家小辈都去了京城,他亦是坐镇家族的长老之一。 陆寅君看一眼满脸好奇的井晓,微笑道:“我家弟弟琮苍和小妹井晓。” 井晓仰着小脑袋看看须发皆白的虞韶,又瞧瞧陆寅君。 妹妹,行吧! “井晓,见过虞韶前辈。” 琮苍太子也跟着拱手:“琮苍,见过虞韶前辈。” “好好好,虞家山城距此不远,寅君和弟弟妹妹,一定要多住几天。” 虞韶人老成精,眼光毒辣,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皆是气度非凡。 陆寅君与井晓交换一下眼神,然后朝虞韶拱手:“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 虞家山城占地面积之广,不消多说。 仅卡在西南行省与中原的交通要道这一项,其战略地位就不可忽视。 更重要的是,虞郡与西南行省互不统属,各自独立向京城负责。 井晓只通过玄光镜看过虞城的风景,还是第一次进入街市亲自体验其繁华,真是看什么都新鲜。 不一会就拿了满手的吃食和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琮苍太子沦为小跟班,井晓手里拿不下的,就交给他来拿,还特意叮嘱不许他偷吃。 陆寅君:“让虞前辈见笑了。” “怎么会,寅君的妹妹钟灵毓秀,比我家那些闹腾的臭小子可爱多了。” 虞韶让童儿去家里报信,他亲自拽着陆寅君,跟在小姑娘身后,怎么看怎么喜爱。 “寅君独自带着弟弟和妹妹出来,家中放心?” “出来游玩而已,寅君不才,护住弟弟妹妹的本事还是有的。” 陆寅君对虞韶的试探,四两拨千斤,答得十分有礼。 —— 虞氏山城宴会厅。 “陵江特产的四脚蛇。” 井晓和琮苍太子趴在桌上,小声研究着刚端上餐桌上的汤羹,“红烧会不会更好吃?” 琮苍太子夹起一筷子,尝了尝:“肉质细腻,清蒸的汤羹也很美味。” 井晓拿起汤勺,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羹,慢慢品了一口:“唔,鲜味十足。你下次红烧试试。” 琮苍太子点头,默默把小姑娘的需求记下来。 等离开虞家山城,去陵江抓几条四脚蛇,带着路上吃。 陆寅君和虞家留守的几位长老推杯换盏,说起京城武林大会。 “听虞策兄的意思,只要在比武上取得名次,便能加官晋爵。” 虞韶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咱们自己人,不讲那些虚的。此次盛会只是朝廷对外用兵缺少将帅之才。世家大族以文质彬彬为雅,难出统兵之人,又反对开武举遴选人才。虞家受命,不得已而为之。” “原来如此” “今次家主不在,不然定然再开止戈楼,与你一较高下。”虞韶捋须感慨,“对了,上次与你一同来的那位辛彦小哥,去京城了吗?” 去年陆寅君来虞家山城,他与几位长老联手,也没打赢陆寅君。他就知道,面前的青年,比他们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以陆寅君的修为,直接打败虞家的几位长老不难,但维持不输不赢,彼此都留颜面却不容易。 “辛彦在赵夫子家里,春季播种比较重要。这次没跟着出来。” 陆寅君用公筷给身边的小姑娘,夹取一块远处炖得软乎乎的羊肉。 肉质极嫩,夹在筷子上脂肉都在颤动。 羊肉吸满汤汁,纤维几乎透明。 井晓杏眸亮了亮,对桌上几人聊什么,完全充耳不闻,只顾着小口小口地大吃特吃。 没错,小姑娘樱桃小口一点点,吃起东西来又快又专注。 腮帮子一鼓一鼓,活像只小松鼠。 面前的碗盘堆叠再高的菜肴,不消片刻也能吃得点滴不剩。 琮苍太子看着井晓下筷子最多的几道菜,边尝口味,边分析做法,偷师偷的十分愉快。 一时间,宾主尽欢。 …… 宴后。 虞韶和虞家几个老头,恭恭敬敬地请陆寅君去后院给几位虞氏子弟看诊。 “学武练功受伤都是家常便饭,普通伤势虞家自己就能救治,只是这几位子弟受的伤却有些蹊跷。本来想着从京城请名医过来,可巧,老夫就遇到陆公子。” 陆寅君颔首:“治病救人,义不容辞。” 虞韶一听,高兴得手舞足蹈,叫过家中小辈:“你们陪着小公子和女郎君,游览一下虞氏祖宅。” “祖爷爷放心,我让人去喊九妹了,她稍后就过来。” 身材修长,一袭褐衣短打的青年一边抱拳回应,一边腹诽:韶长老是老糊涂了吗?陪琮苍公子还好,让他们一群糙汉子陪小姑娘玩,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陆寅君知道此地仍属于梧桐山,所以并不担心井晓和琮苍太子的安危。 倒是对小姑娘反复叮嘱,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别直接动手拆了虞家。 井晓冷眼瞪他:“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陆寅君:“……”就怕你做事的时候,不拿自己当人,也不把别人当人。 “快走快走,当你的陆神医去。” 井晓不耐烦地挥手,赶走唠唠叨叨的大猫。 陆寅君看一眼身旁的少年。 琮苍太子:“放心,我有分寸。” 陆寅君:“……”突然更不放心了,怎么回事! …… “找我做什么?别耽误我练功。” 虞九妹,虞氏年轻一代中公认的武学天赋最高。 “九妹,韶长老让你过去陪陪娇客。” 虞江明摆开防御架势,在被爆锤之前,语速极快道,“是陆寅君陆公子来了,带着他妹妹。” 虞九妹动作一顿,脸上飞霞:“给策少主治病的陆公子?” “对,陆公子带了弟弟和妹妹。韶长老请陆公子给师兄他们治伤,弟弟和妹妹得有人招待。” 虞江明嘿嘿直笑,也不点破九妹心思,当然主要是怕挨揍。 去年他们就看出来了,九妹对陆寅君有意思,但落花有意,流水匆匆过客。而且陆寅君于虞家有大恩,他们自然不好提出什么要求。这回么…… 忽地眼前人影一闪,虞江明还没反应过来,虞九妹已跑出去了。 “唉,九妹等等我,你慢点,井晓妹妹和琮苍公子在演武场。” “啰唆,你动作快点。” 风中传来虞九妹的轻叱,最后一句落下,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第497章 女孩子们玩的地方 “井晓妹妹,这里是虞家演武场,都是一群粗糙的武人,不如我带你去女孩子们玩的地方。” 虞九妹放柔了嗓音,哄着软软甜甜的小姑娘,心都要化了,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儿。 与她家那些张牙舞爪,一言不合就摆开架势分胜负的姐妹们一比,简直就是天上的小仙女。 哎呀,小脸粉白粉白、嫩滑嫩滑的。 虞九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井晓的脸蛋,又唰地收回手,朝小姑娘尴尬地傻笑。 井晓没感觉到恶意,也就没躲开对方的动作,只用清亮亮的目光看着面前淳朴的女子,歪头问:“虞家也有女孩子们玩的地方?” 听着小姑娘清甜的嗓音,看着小姑娘漂亮的杏核眼。 虞九妹风吹日晒的黑皴脸,霎时间黑里透红了。 她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城里有一家兰坊的胭脂铺,还有布庄、绣坊。对了,虞城特色首饰铺子,专门做银饰。我家婚嫁的姐妹们,都会去那里定制出嫁的银冠、环佩、项圈和手镯。” 虞九妹搜肠刮肚地回忆,虞家女孩子们除了跟糙汉子们一样练武之外,还会去哪玩。 虽然她讲的这些地方,她一个也没去过。 不过带着小姑娘去逛逛雅致的地方,总比看一群粗汉子脱了上衣练武要合适。 万一陆寅君回来,见到自家妹妹在演武场看野男人,同时又被野男人们围观…… 代入一下想想,虞九妹都要爆炸。 不行,她得先把小姑娘拐走再说。 井晓眨着杏眸,看着像学堂一样的木制塔楼,明知故问:“止戈楼?里面全都是武林秘籍吗?” 井晓在玄光镜中见过辛彦‘扫楼’,那个魔型扫描器,把人家整栋楼的书册都印在脑子里了。 就是不知道他看懂了多少? 武学之道,除了内家功法,所有外功都是实践型的。 需要积年累月的练习,直到形成肌肉记忆。遇到外敌攻击,自身条件反射地进行反击。 虞九妹愣了愣,忙道:“现在家主和少主都不在,五楼以上不开放。井晓妹妹要是想进去,可以在四楼以下看书。” 井晓:“五楼以上是什么,是更高层的秘籍吗?” “那倒不是,五楼以上都是珍本孤本,主要是收藏之用。同样的书册,楼下也有抄写本可以看。”虞九妹实诚道。 “所有人都可以进止戈楼吗?” “打赢擂台,一二三层都可以进,再往上就要通过守楼的长老考核。” 说着虞九妹声音一顿,看一眼身边的琮苍太子道,“不过井晓妹妹和琮苍公子都是虞家贵客,要是想进止戈楼,不用打擂台,随时可以去。” 琮苍太子眼眸一亮,“我也可以进楼?” 虞九妹瞄一眼斯文秀气的少年,怎么看都不甚强壮的模样,要是上擂台,还不被家里的浑小子们打扁了。 当即点点头:“陆公子对虞家有大恩,他的弟妹想进止戈楼看看,自是可以的。” 琮苍太子矜持颔首,没再说话。 他还以自己天赋异禀,让人一眼就看出不凡之处,没想到还是借了白虎星君的面子。 不过他对人间的武学,确实不怎么有兴趣。 就像井晓说的,他一个修香火之道的神明。看人间那些尚未入道的武学,有什么用处? 虞九妹满眼期待地看着井晓:“去兰坊的胭脂铺子?听姐姐们说,那里的胭脂可是一绝。” 井晓瞄一眼挥汗如雨的演武场,龇牙咧嘴练功的糙汉子们,确实伤眼睛。 武通舞,练功也要姿态优雅,或者一掌排山倒海才有看头。 于是小姑娘朝虞九妹露出甜甜的微笑:“好呀。” 大美人阳琴最近也在虞城巡视产业,也许有机会偶遇一下。 第498章 你猜,猜懵了吧! 正所谓白天不能念叨人,晚上不能念叨鬼。 这不? 他们一行人,刚进入虞城的街道,就遇到头顶戴花,面上敷粉的大美人阳琴。 井晓和琮苍太子自然是认识阳琴的,尤其井晓还经常去阳琴的书房和膳房“强买强卖”。 但阳琴不认识他们啊! 不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和矜贵少年,怎的这般没教养。 被盯得实在忍无可忍,阳琴径直朝他们走来,握扇拱手:“这位公子和女郎君,为何一直盯着在下?” “好看。” 井晓笑吟吟地开口,伸手拦下想要上前答话的虞九妹,一双漂亮的杏核眼一眨不眨地把面前的人盯着。 “小姑娘家家,不知羞。” 阳琴自知敷粉戴花,不符合当下对男儿的审美观。以为对方看不起自己,才会出言调侃,回话的语气中难免夹杂着几分恼意。 琮苍太子站在井晓身后,眼皮都没撩一下,拦住陪逛的虞江明,朝他微微摇头。 示意他千万别败了小姑娘的兴致,不然本来冲着外人去的脾气,发到自己人身上,就不好了。 他可从来没见过吃亏的守山人。 现在更想看看兰坊的阳老板如何倒霉。 井晓杏眸澄澈,满是无辜:“好看还不让人说,凶我!” 论装可爱,她可是一把好手,小姑娘身量尚未长开,软软糯糯的一句呢喃,听得人心都软了三分。 阳琴正面承受可爱暴击,顿时反思自己是不是失礼于人,连连拱手致歉:“阳琴错了,给女郎君赔礼致歉,还请女郎君原谅则个。” 琮苍太子鄙夷地瞟他一眼,真没出息,一个回合都没坚持住。 井晓不吭声,眨着水润珠光般的眸子,那眼神仿佛会说话一样。 阳琴心中懊恼,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一抬头看向女孩身后的三人,俱是兴致勃勃的一同盯着他看。 “咳咳,已近午时,不如让阳琴一尽地主之谊,请女郎君和几位小友一起吃顿便饭。” 说着伸手指向旁边的酒楼。 井晓扭头看到招牌:“兰坊酒楼。” “正是在下的产业,不知女郎君可否赏光。” “好吧,我要吃腊排骨,酸汤鱼,海菜芋头汤,脆皮鸭,烤乳猪,芭蕉饭……” 阳琴听着越来越长的菜名,要不是脸笑僵了,肌肉不听使唤,他肯定呱嗒一下把嘴角放下来。 好家伙,他这是遇到来打劫的吧! 琮苍太子朝虞家兄妹笑着摇了摇头:“小妹促狭,见笑了。” 虞江明一挑眉毛,笑道:“阳老板这回可是要心疼得吐血。” 听菜名就知道这兄妹三人,出身来历不凡。就这些东西,平常百姓人家,别说吃了,听都没听说过。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陆寅君那般医术和武学修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出身。 虞九妹晕晕乎乎,没想到软糯可爱的小妹妹,竟然有这么大胃口,一面摸着银袋子换算银钱,一面跟着往酒楼走。 虞家人在虞城吃饭,要是付不起账,让店小二去虞家门上结账,那可丢死个人嘞! 以后他们兄妹在同宗兄弟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阳琴瞥一眼跟在身后的酒楼掌柜:“记下来了?” 掌柜见井晓当仁不让地坐到主位,又偷瞧一眼阳琴的脸色,才谨慎回话。 “东家,烤乳猪这类大菜需要时间,小的这就让厨下去备菜。先拣其他菜上来,给诸位公子和女郎君垫垫肚子。” “你们今早不是刚收的乳猪,上火烤制一个时辰了,还没烤好吗?还有刚进的陵江鱼,唔……灌肥的鸭子,也放进烤炉了。你看着我,说说还需要多少时间?” 井晓说话的神情认真,盯着酒楼掌柜的眼神不见得多严厉,却吓得对方一脑门子冷汗。 阳琴心中惊疑,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怎会知道酒楼的详细安排?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朝掌柜挥挥手:“下去准备,尽快上菜。” “还不知道女郎君贵姓?” 阳琴郑重地朝井晓拱手问道。 井晓抿起嘴角忍着笑意,轻轻吐出一句:“你猜。” —— 楼下人声喧哗,酒楼的雅间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阳琴轻抚额头目露思索,认真回想在哪里见过对方。 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 但他真想不起来啊! 琮苍太子抿了抿嘴角,朝阳琴拱手,开口解围道: “阳老板,梧桐陆寅君是我家兄长,这位是小妹井晓,琮苍有礼了。” 听到陆寅君的名字,阳琴蘧然变色,回礼道:“陆公子何时来的虞城?” “昨日才到。” 琮苍太子行走人间,即使面对凡人,需要掩饰身份,他也不会使用谦辞。什么‘在下’‘鄙人’之语,是不可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在外人看来,就觉得这人态度十足的傲慢无礼。 不过,阳琴此时却不会计较他的态度,环视一周,看向虞家兄妹,关切道:“陆公子和琮苍公子,女郎君都住在虞家山城?” 虞江明在虞家是小辈,不过在外面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当即抱拳:“寅君公子乃虞家恩人,自是在虞家山城下榻。阳老板也认识?” “当然,他们常来兰坊买书,”阳琴假作不经意地提起,“辛彦公子可一同前来?” “辛彦呐,在家种地呢,不愿意跟我们出门。” 琮苍太子当然知道阳琴的误解。 不过梧桐山里的一众山妖精怪,都等着看辛彦和夏颂的热闹,不推波助澜就不错了,绝不会主动戳破其中误会。 井晓托着下巴,拈着米糕啃得香甜,一边看着阳琴的反应实在好玩,于是坏心眼地决定,再吓唬他一下。 听说辛彦没来,阳琴似是松了口气,一低头瞟到井晓面前眼熟的粉瓷碗。 阳琴忽然一捂胸口,好像看到什么豺狼虎豹一般,猛地后退。 咣当—— 酸梨枝的圈椅倒在地上。 堂堂兰坊的老板阳琴,一向以风姿仪态着称的阳老板,毫无形象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头顶簪着的大红色山茶花,从发髻旁垂落,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 井晓轻轻拽着虞九妹的袖子,小声问:“兰坊酒楼不能自己带碗吗?这是我最喜欢的粉瓷碗,不用这个碗,我吃不下饭呢。” 任谁看了都觉得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惹人心疼。而阳琴的反应实在是莫名其妙。 “女郎君,这碗可否让阳某看看?” 阳琴顾不上虞家兄妹奇怪的眼神,从地上爬起来就朝井晓拱手,借碗一观。 虞九妹看向面前的粉瓷碗,感觉除了精致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世家大族哪家没点珍藏呢? 兰坊遍布全国,当家人怎么这般没见识? “井晓妹妹,若是不想给他看,”虞九妹一手环着小姑娘,冷眼瞧向阳琴,“咱们虞家也不是好惹的。” 井晓看热闹看得心满意足,也不介意满足一下对方的好奇心,大方地把粉瓷碗放到阳琴面前。 “无妨,看吧。” 阳琴小心地拿起瓷碗,翻看底部落款。 鲜红色的“鸣琴特制”四字映入眼帘。 果然…… “敢问女郎君,这碗是从何而来?” “别人送的。” 井晓一脸真诚地回答。从阳琴书房的博古架上‘强买’,也是被送的,没错。 看着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点头。 阳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回井晓面前。 “送碗的前辈,是女郎君的家人?” 井晓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杏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阳琴。 “让诸位公子和女郎君见笑,刚刚阳琴失态了。”阳琴到底是见多识广,很快调整情绪,朝几人拱手致歉,一指粉瓷碗,“此套粉瓷,乃是兰坊专门为一位前辈特制。下方有鸣琴特制铭章。” 虞九妹翻看碗底,果然有四字铭章。 她与兄长交换了一个眼色,问道:“这有什么特别?名窑烧瓷,有铭章落款不是很正常吗?” 阳琴目光柔和地看着井晓,解释道:“那位前辈对阳琴有大恩。全天下只此一套。这般质地和颜色,后来再也没烧成过。” 井晓慢条斯理道:“我以前有一只粉瓷碗,被人摔碎了。这套是后来别人赔给我的。全套18件,都在我这。” 阳琴笑得意味深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让他找到这位喜欢强买强卖的前辈“踪迹”了。 井晓目光灵动:兰坊阳琴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第499章 他的头好疼 阳琴不再纠结辛彦在不在,也不去考虑陆寅君的身份背景。 只井晓透露出来的前辈信息,就足够引起他的重视了。 想想那位前辈神鬼莫测的手段,阳琴全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他本来是为了处理夏忠帝暗探,才特意来的虞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女郎君,对兰坊酒楼的菜色可还满意?” 井晓杏眼眯成一条缝,吃得满嘴流油。依她的阅历,自然具备吃白食的基本素养,即,不能让主人家花钱花得肉痛,还得不到心理满足。 于是阳琴就听到让他毕生难忘的夸赞。 “好吃,烤乳猪肉质鲜嫩多汁,调味香料用得恰到好处,不仅去腥增香,更让味道具有独特的层次感。” “酸汤鱼的酸,恰到好处,尤其一股木姜子特有的鲜香……” “脆皮鸭……” “芭蕉饭……” “……” 虞家兄妹第一次知道,吃饭还能吃出等级来。 别说让他们点评了,就这些词汇,他们都得消化吸收一会。 虞九妹更是把井晓的话都暗暗记在心里,以后要是有机会,她一定狠狠地炫一把,把家中的大老粗们震一震。 琮苍太子咂咂嘴,把桌上菜肴逐一品鉴,对比井晓的点评,感觉跟他做的差别不大,怎么他就没得到好评呢! 他是这么想的,私下里问井晓。 小姑娘瞪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对外人当然要客气一点。总不能白吃白喝,还给人家添堵吧!” “有道理。” 琮苍太子长舒一口气,原来守山人拿他当内人,所以才没那么多客气和夸奖。 井晓:“……”谢谢,你只是半个自己人,琮苍殿下别给自己加戏。 …… 阳琴是一个极好的逛街搭子。 虞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哪里景色秀丽,哪里人文风光无限,他比土生土长的虞家兄妹还要了解。 他可以从胭脂的调色,讲到布匹的产地和织法,再聊到陵江峡谷的种种神奇传说…… 哪怕知道阳琴的讲述有渲染的成分,也让几人听得如痴如醉。 井晓还能时不时插句话,问点感兴趣的问题,虞家兄妹和琮苍太子就只剩下张大嘴巴听讲的份了。 天色将暮。 阳琴配合着井晓的步速,慢悠悠往虞家山城走,知道她是出来游历,便提出善解人意的建议。 “女郎君,明日让阳琴安排如何?陵江渡口极为繁华,定让女郎君不虚此行。” 井晓笑吟吟地拒绝:“今天玩得很开心。只是明天阳老板未必有时间。我也要离开了。” “与女郎君相约,阳琴怎会没时间。” 阳琴头顶的大红色山茶花,已经换成粉嫩的芍药,与脸上细腻的肌肤对比,更显得人比花娇,“女郎君下一步要去何处?不如去锦城看看,西南第一大城,繁华景象更胜虞城。” “你要找的人在陵江上钓鱼。” 井晓没有回答阳琴的问题,只伸出手,一指点在阳琴的额头,将孤舟蓑笠翁的特征直接传到对方的意识里。 夏忠帝的暗探隐藏得极好,以兰坊对地下势力的把控,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他,不是实力不够。 而是因为此地是虞城,有虞家这种武林世家盘踞于此,任何外部势力想有什么大动作,都得掂量一下。 阳琴眼前发黑站立不稳,一把扶住身侧的侍从。只觉得心神恍惚,脑子仿佛要炸开一般,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厥过去。 她怎么知道我要找谁? 这位女郎君使了什么妖邪手段? 井晓不再看阳琴的反应,朝虞家兄妹点头致意,当先走入虞家客院。 虞九妹追着井晓进院子。 她可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妹妹了,要是能在院子里遇到陆寅君…… 哎呀,两全其美。 琮苍太子紧随其后,对井晓与阳琴之间的哑谜,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不过他若是想知道什么,当然直接问井晓比较方便,或者召来一个法身跟踪阳琴,也能满足好奇心。 虞江明朝阳琴拱了拱手,客气地告辞。 身为地方豪强,武学世家,虞江明对阳琴这类商人,其实不太看在眼里。能与之同行一天,更多是看在贵客的面子上。 虞家门外,只剩下阳琴和侍从。 戴雁扶着阳琴坐回身后的马车里,关切道:“东家,可要找医馆?” “不用,先回兰坊。” 阳琴靠在车厢壁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缓解头部的不适。脑中景象越发清晰,以他对虞城的了解,很快判断出孤舟所在的实际地点。 与他近几天收到的情报一一对应,确定那人就是他要找的暗探。 没空多想为何井晓会知道这般隐秘的事情。 但对方显然没有恶意,又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辈有关系,有些非常手段实属正常。 正常个鬼呀,他的头好疼。 第500章 没查明白 陆寅君给虞家受伤的子弟问诊,并没有用去太多时间。 耗费时间的,是驱除与伤势纠缠的阴邪之气。 同时向虞家几位长老说明,伤势无碍。 又教他们江湖武者遇到妖邪该如何应对。 “只要胆气不泄,凭借一身勇武旺盛的气血,自可与之相斗。若所遇妖邪过于强大,则可寻找琮苍太子神庙,燃香通神,呼唤神明真名,或有奇效。” 虞家几位留守的长老面面相觑。 虞韶自是有眼色,拉着陆寅君出来才问:“寅君公子,敢问妖邪从何而来?” “这就要问,几位受伤的弟子都去过哪里。” “不瞒寅君公子,他们几人皆是从东南三省回来。” 虞韶压低声音,“朝廷要收复东南,打算通过虞陵桥穿过茂山,这是一条奇袭的路子。只是茂山地形复杂,需得探路……” 与明白人说话,话不用说尽,自可理解其深意。 无外乎虞家充当朝廷的先锋,将来平叛之后,多得些好处。 陆寅君也不关心那些。 只是听说东南三省,他便想到琮苍太子,还有前几天遇到那些追杀转世青丹真君的杀手们。 与虞家几位受伤子弟身上沾染的阴邪之气,仿佛同出一源。 只是这些事情,还要向琮苍太子求证,所以陆寅君应付两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 陆寅君回客院时,面色如常。 迎接他的是打扮得十分精致漂亮的井晓,和一位喝了酒,满院子耍醉拳,脸色酡红的虞九妹。 “哈哈,我认识你。” 虞九妹东倒西歪,瞪着陆寅君的方向,拼命挣脱兄长虞江明的束缚。 “陆寅君,嘻嘻……我……嗝,喜欢……嗝……你。” 陆寅君金瞳锐利,看向清醒的虞江明,冷声道:“江明公子,你家姊妹喝醉了。” 虞九妹上前一步,想搂住陆寅君,却被对方先一步躲开。 “嗝……你跑什么?我告诉你,就算你躲到天边,我家兄长也能把你抓……抓回来,我可是虞家九妹。嗝……乖乖从了我,嗝……” 虞江明尴尬地想捂住自家小妹的嘴,又想找个地缝,干脆把小妹埋了。 他们虞家是武林世家,真不是土匪窝啊! 井晓坐在回廊栏杆上,双手托着下巴抿着小嘴,杏眸放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表情,就差拍手叫好了。 琮苍太子双臂环肩靠在廊柱上,笑呵呵地看白虎星君冷着脸,满院子游走,以躲避虞九妹的纠缠。 虞江明对醉酒的九妹实在没办法,最后将披风摘下,把虞九妹从头到脚裹成肉粽子,才一提一拎,扛在肩上。 “寅君公子,早些休息,我带小妹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 陆寅君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又将伺候的虞家下人打发走。 他反手关上院门,瞪一眼琮苍太子。 “殿下,我有些事问你。” “虞家的病患很棘手?” 琮苍太子神态轻松惬意,缓步走下台阶。 陆寅君:“殿下可还记得陵江对岸的那群杀手?” “这才过去几天,我当然记得,怎么了?” “虞家受伤的子弟身上,也沾染了那些阴邪之气。正是因为有邪气阻碍,伤势才迟迟不愈。” 陆寅君盯着琮苍太子的脸色,继续道,“他们都是从东南三省回来的。” “你确定是那些邪异之气?” “感应之下,大概是同出一源。东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琮苍太子眉头紧锁,咬着牙根仿佛要说的事情极难启齿,又似下定决心。 “我第二次自爆法身,就是因为发现重新凝聚的法身,沾染了这种邪异之气,此种邪气时时引动魔念,又与法身相融合。使尽手段也无法祛除,只能剥离之后将之自爆,以至阳之气,涤荡邪祟。” 陆寅君:“那些阴邪之气怎么来的?” 琮苍太子两手一摊,表情无奈:“我还没查明白。” 第501章 又是为什么 琮苍太子的表情太过真诚。 陆寅君皱着眉,半晌没出声。 啪啪—— 井晓看不下去两个沉默的木头桩子,双手轻拍发出声响,吸引一神一妖的注意力。 “琮苍殿下,我给你的玉珏,你没看吗?” 琮苍太子从神识中取出古朴的玉珏,目光疑惑地看向井晓。 “此中法诀,我都看过。” “你肯定没用心看。不然怎么会分辨不出来,那是何种邪异?还自爆法身,这种蠢办法,也就你能想出来。爆啊爆的,就习惯了是吗?” 井晓懒散地伸个懒腰,打个小呵欠,“明天中午出发,你们也都早些休息吧。” 陆寅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见井晓已经转身进房间,又扭头看向发呆的琮苍太子。 “殿下?” 琮苍太子如遭雷击,整个身体猛地颤抖一下。 “我……我好蠢啊!” 陆寅君金瞳熠熠,看向琮苍在子的眼神带着几分询问之意。 “我太蠢了,真的……” “嗷,你确实不聪明。” 陆寅君听着琮苍太子念叨蠢货之类言辞,也不着急。 看样子这位天界太子殿下,受到的冲击不小。不过能找到解决办法就是好事,他有的是耐心等对方恢复正常。 “星君可知,人族的信仰带有污秽?” 琮苍太子捏着玉珏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哦?” 陆寅君简单地应了一声,他知道对方这种两眼发直的半疯魔状态,根本不在意别人回答什么,甚至可能都听不见任何回应。 “原来如此。山主早就说过,原来明心见性是这个意思。我要修琉璃澄净!” 琮苍太子蓦地抬头,认真地看向陆寅君,“请星君为我护法。琮苍要去东南一趟,若是顺利,定要将邪气源头斩断。” 陆寅君不多问,颔首道:“进房间吧,我为你护法。” …… 琮苍太子神魂出窍,驱动自身神力,向东南三省的太子庙疾驰而去。 自从他感受过那股诡异的邪气,导致二次自爆法身之后,便再也没敢往东南的庙宇巡游。 哪怕是感应到信众祈祷,他也不敢多做回应。 如今他神魂凝实,急切地直奔三座太子庙,还有建在王母庙偏殿中的几座神像。 井晓当初给他玉珏的时候说过,玉珏中既有香火之道的修行法门,又有脱离之法。 是他没有好好领悟守山人的意思,还以为只是他凝聚神性之后,脱离香火之道的法诀。 原来还包含修习琉璃澄净之心,让他明心见性不受邪祟魔念干扰的法门。 人族信仰杂念纷繁,祈祷求神,也不过是满足自身欲望。 久而久之,神明便会不自觉地沾染人欲,从而引起魔念。 这个过程原本极为漫长,可能千百年过去,神明自身都不会发现这种影响。当然一旦发现,往往泥足深陷,再难自拔。 但是因为王母杨婉妗,在东南为他兴建了三座琮苍太子庙,助他修习香火神道。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身积累了万年的污秽欲念,直接转移到了他的神像上,导致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邪异之气缠身。 原本他只是对问题隐隐有所察觉,如今看了玉珏中的完整法诀,他才切实地理解其中玄奥。 父君和母后,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也一直在找寻解决方法。 所以父君一直不同意他修习香火神道,那母后又是为什么? “母后,为什么?” 琮苍太子琉璃澄澈的法身收敛起全身金光,悬在王母庙的上方,以声闻法诀传递自身疑问。 “琮苍?” 王母杨婉妗猛地睁开凤眸,法身剧烈震颤。 庙中神像扑朔落下几缕灰尘。 第502章 不顺 东南临海,王母庙的香火一向鼎盛。 神像若有神明回应,神光所在,不染凡尘。然而随着琮苍太子的声闻神通,神台上的王母神像却有灰尘掉落。 琮苍太子眼神一凝。 再看自身神像,以他刚领悟的琉璃澄净之心映照,神像内外纤毫毕现。 神明由信仰塑造,天赋就会使用香火信仰之力回应信徒。 前段时间因为邪异之气,他自爆法身,亲手斩断与东南所有神像的联系,如今修持琉璃澄净之心,又重新与神像建立沟通。 琉璃神光下,不仅将原本纠缠在神像上的邪异之气完全去除,就连神像上的香灰尘埃也清除的一干二净。 可是王母神像? 明明她就在东南道场修行,却…… 琮苍太子不敢再往深想,法身遥立苍穹,等待王母回应。然而一息、两息、三息,数十息过去,未有任何讯息。 琮苍太子不会天真地以为王母因为太忙而没听见,要么是不想回应他,要么无法回应? 于是他再次张口,以声闻神通,呼以神明真名。 “太华东真万炁祖母元君,何在?” 以公事对公事的方式交流,呼和真神名号,只要神明在世,就不能不回应。 下方王母庙中神像震荡得更为厉害。 甚至在琮苍太子的感应中,距离相近的几座庙中的神像,产生了蛛丝般的裂缝,一道道阴邪气息,自缝隙飘溢出来。 琮苍太子法眼烛照,通天彻地,看清那些阴邪气息,与污染他法身的邪异之气同根同源。 当即怒意升腾,他以廓清寰宇之志,行除魔祛邪之道,自然不能眼看着邪异在眼前挑衅。 哪怕阴邪纠缠在他母亲的神像上也一样。 立即施展神通,召唤九霄天雷,就要力劈王母神像。 忽然琮苍太子耳垂上的清心石耳钉,闪过一抹蓝色光辉,他的神识蓦地一凛。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邪异之气? 王母神像上也并无缝隙。 “琮苍,速速退去。” 王母杨婉妗的声音威严又慈和。 琮苍太子:“……”怎么回事? 他抬手摸了摸与他神魂相融的清心石,这是井晓以前亲手给他戴上的法器,专门针对幻术和迷惑神魂的术法。 他刚刚看到神像裂缝飘出阴邪之气是幻象,还是现在神魂受到了攻击? “母后的修行是否遇到难关?”琮苍太子分辨不出真假,决定直接发问,“孩儿有守山人赠予的琉璃澄净法门,可明心见性,辅助香火之道修行。” “速速退去!” 杨婉妗没有显化法身,只以声闻神通回应。声音浩渺,好似洪钟大吕,正大、庄严、高妙,浩瀚磅礴如渊似海。 琮苍太子神魂巨震,他本想与王母沟通,将琉璃澄净的修行之法教给对方。 但王母杨婉妗修行年深日久,法力浑厚,完全不是他能比的。 同样的声闻神通,琮苍只能将声音传到对方耳中,王母却能通过声音撼动他的神魂。 琮苍太子想追问母后修行是否出了问题,污染他法身的邪异之气,是否与她有关? 但王母并没有正面回应。 竟以撼天动地的神通,震慑他的神魂。 琮苍太子不得不用法力护持神魂,稳定住心神,眸中含怒,声音干涩。 “母后若是不见,以后便都不复相见。吾有琉璃之心,不会再受阴邪侵扰。万望母后,好自为之。” 不回答,其实已经给出答案了。 …… 琮苍太子面无表情地睁开眼帘,视线与为他护法的陆寅君对上。 陆寅君见琮苍太子的神情,心中有了判断。 “不顺利?” “呵……嘿嘿……” 琮苍太子笑得莫名其妙,甚至稳不住坐在蒲团上的身形,一手捂着肚子笑得眸子泛红,眼角隐有晶莹。 室内烛火跳跃,光影晃动,物体的阴影被拉得变形,再加上琮苍太子毫无喜悦的笑声,平添了几分诡异。 “不顺就不顺,再想别的办法对付阴邪就是。修行之路,还需坚守本心。” 陆寅君知道琮苍太子去东南三省,是处置神像被邪异所困的问题,并不知道这位天界太子,更惦念他的母亲。 不过陆寅君说的也是实情,修行无坦途,遇到考验才是常态。 一帆风顺,不过是美好的祝福。 第503章 你们两个完了 虞家山城。 陆寅君一早为虞家几名受伤的弟子复诊,同时向虞韶辞行。 虞江明心中惶恐,连忙拱手致歉。 “可是因为九妹?我代九妹向寅君公子告罪。” 虞韶一听,顿时瞪眼:“江明,不是让你和九妹好好招呼小公子和女郎君吗?怎么回事。” 陆寅君失笑,回礼道:“江明公子无须多心,寅君辞行与九妹无关。而是我家小妹有约,确实要赶时间。” “去哪?让江明送你们。” 虞韶捋着花白胡须,有些舍不得陆寅君这般人才,若是能留在虞家山城,对虞氏一族的发展定有助力。 虞九妹在客院耍酒疯,向陆神医真情告白的消息。 昨夜就在山城里传开了,都等着看陆寅君的反应,没想到对方竟是连犹豫都没有,直接辞行。 虞韶原本打算着,既然陆寅君不喜欢开朗活泼的虞九妹,不如再找个温婉贤淑去试试。 当着陆寅君的面训斥虞江明,也有做戏给对方看的意思。 虞氏想联姻只为交好,而不是想给家族树敌。 陆寅君心知肚明,人间江湖混到老,看破不说破,才能继续做朋友。 他也不接对方的话茬,笑着道:“游历而已,家中小妹想要沿陵江向上游溯及源头。” 虞韶一怔,前几日他还以为对方只是搪塞之词,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要沿陵江溯源? “陵江上游是沱江,寅君公子带着弟弟和妹妹竟要走到沱江的上游吗?” 陆寅君颔首:“没错,就是要去沱江,直入玉昆山脉,找到江水源头。” “这……”虞韶不由得担忧,“行程千里危机重重,琮苍小公子和女郎君都那么小。” “无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遇到再说,到时自有应对之法。” 陆寅君态度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神情中却带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桀骜。 虞韶知道留不下对方,怅然道: “还是年轻好啊!若老夫再年轻三十岁,必然要与寅君公子同行,见识一番天地广阔。”说着拍打大腿,“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喽!” “虞韶前辈的积年旧伤,只要按我的方子抓药,浸泡药浴,自可减缓疼痛,行动自如。” 陆寅君取出一块桃木牌,双手奉给虞韶。 “这块神牌,前辈好好保存。若是再遇到那般难缠的邪异伤势,就给神牌供奉香火,讲明缘由,或可解厄。” 虞韶郑重接过神牌,看清上面雕刻,乃一少年形象。 “这位是?” “天界帝君与王母之子,琮苍太子殿下。” “虞家定然为琮苍殿下修庙,供奉神明金身。” 虞韶双手交叉,行了个奉神的揖礼。 遇到一个正经来路,能来人间显圣驱邪的神明,哪怕不信也得敬。 “肃郡安桐镇立有琮苍太子庙,亦有庙祝。” 多余的话,陆寅君就不方便多说了。 神牌给了,路也指了。 至于虞家立不立庙,修不修金身……以后琮苍太子自然会有感应。 …… 虞家山城大门中开,虞韶带着虞家子弟郑重送别陆寅君三人。 虞韶亲自送上丰厚的“诊金”,请陆公子务必收下。 银钱,陆寅君当然不会推辞。 这是他悬壶济世应得的。 虞九妹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躲在回廊后探头探脑,瞄着英武魁伟的陆寅君,眼中满是失望和懊恼:呜……她昨天酒后失态,把寅君公子吓跑了。 虞韶看着三人潇洒离去的背影,手指摩挲着手中神牌。 “嘶,琮苍太子?” 虞江明愣愣地问:“太爷爷,怎么了?” “他们……那个琮苍……啊!” 虞韶瞳孔瞬间放大,捏着神牌的手开始哆嗦。 不知怎的,他觉得神牌上的少年形象,与刚刚离开的,那位名叫琮苍的少年似乎重合了。 —— 井晓居中,陆寅君和琮苍太子一左一右。 他们也不使用神行之法,只散漫地向陵江渡口行去。 “九妹一直盯着你呢。化形大妖在人间成亲的不知凡几,二虎子要是喜欢,我可以为你主婚。” 井晓侧头小声调侃。 那么有存在感的视线,陆寅君当然感受得到,只是他不喜欢,自然不会回应。 “太丑了。” “啊!”井晓一双杏眸蓦地瞪大,克制住回头看一眼的冲动,小手抓住陆寅君的腰带,疑惑地问,“丑?哪里丑?” 她的审美观出问题了吗? 虞九妹可是属于明艳那一挂的大美人。虽然刚及笄,还没长开,但眉眼身段,没一个地方能被评价为丑的。 琮苍太子突然开口道:“白虎星君肯定喜欢有漂亮皮毛的母老虎,而不是没毛的母猴子。” “对。”陆寅君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看着身侧的少年,“琮苍殿下,想通了?” 琮苍太子俊朗的脸上,露出几分苦意。 “想不通,但也没别的办法。先把能做的事做好,也许答案以后就会出现了。” 没毛的母猴子? 井晓眯眼,看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很好,你们两个完了。 —— 天气晴朗,阳光照着江水,一片波光粼粼。 陵江渡口果真像美人阳琴形容的那般繁华。 熙熙攘攘的人群,南来北往的商贾。 码头上舟船一字排开,江上的船只交错行驶。远远看去层层叠叠,巍巍壮观。 井晓从来不否认,她就是那种小心眼又爱记仇的,最难养的小女子。 所以当琮苍太子问:“山主,要坐船吗?” “不坐。” 陆寅君:“山主,要糖画吗?” “不要。” “吃菱角吗?” “不吃。” “前面有家酒楼,写着江鱼十八吃,山主过去坐坐?” “不去。” “……” 这时候傻子也知道小姑娘生气了。 但为什么?哪惹到她了? 陆寅君和琮苍对视,两眼茫然。 …… 井晓穿着粉嫩的衣衫,迈着小短腿沿江溜达,速度不快不慢。 江边人群拥挤,却无人过来挤她。 以小姑娘为圆点,身周三尺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所有人看到井晓,都会莫名地自动让路。 既是因为井晓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又是因为小姑娘板着小脸也是明眸善睐,实在漂亮极了。 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怜爱。 “女郎君?” 井晓扭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兰坊阳琴趴在车厢窗口远远地朝她招手。 待马车靠得近了,阳琴利落地跳下来,朝井晓作揖,“果真是女郎君,阳琴有礼了。” 井晓盯着阳琴,杏眸闪过回溯之法,立即知道兰坊连夜抓捕了那位在江上钓鱼的暗探,也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在这里。 “你要去京城?” 阳琴神情微讶,笑道:“女郎君聪慧,兰坊有批货物要送到京城去,在下亦要去巡视产业。” 陆寅君瞪着敷粉戴花,脸都快笑烂了的阳琴。这个家伙已经眼盲心瞎到当他不存在了吗? “阳老板,好久不见。” 阳琴好似才发现他被陆寅君高大的身影所笼罩,连忙后退拱手道:“陆公子,幸会。哎呀,琮苍公子也在,幸会幸会。” 陆寅君上前一步,挡在井晓和阳琴之间,“阳老板远远招呼我家小妹做什么?” 语气不太友好。 阳琴避重就轻道:“在下昨日便邀请女郎君游览陵江渡口。今日幸会,不如再让阳琴做一回东如何?” “不耽误阳老板赚钱,我们随意逛逛便要离开了。” 陆寅君想也不想地回绝。 “好。” 井晓面无表情地把阳琴盯着。 “?” 陆寅君傻眼,山主这是要把反调唱到底了吗? 阳琴是什么人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人心的把控更是精微。 一看就明白,这对兄妹在闹矛盾。 但神秘的女郎君答应了他的邀请,那他就有机会找到那位前辈的踪迹了,对吧! “女郎君,这边请。” 阳琴躬身引路。 井晓一双漂亮的杏眸,瞟着阳琴头顶的山茶花,满含深意的咧了咧嘴角。 看在你知情识趣的份上,耽误你一天行程,救你一命。 当然也是因为昨日因果。 唔……果然不能与凡人牵扯太多,还是深山老林,离群索居更适合她。 第504章 遇仙 陵江渡口确实繁华,行走其间,井晓感受到浓厚的人道兴盛气息。 并不是所有人口众多的大城,都有这样的气息,也不是所有时代,都会有这般旺盛的生命力。 通过玄光镜和神识感应,感悟到的世事变迁,与参与其中体会到的真实气息,还是有些不同的。 以前琮苍太子曾问过井晓,为何不去人间看看。 井晓的回答是:都见过了,山中内外风景并无不同。 如今答案仍是:风景并无不同,只是异时异地而处,个中感悟天差地别。 井晓走的速度并不快,一边走一边看左右两边的商旅、店铺和行人。 耳边传来阳琴旁征博引,又不失风趣幽默的讲述。 阳琴最会察言观色,知道这位女郎君今天与昨日心情差别极大。 于是他不停地转换话题,想引起井晓的兴趣。 但即使提起昨天把女郎君逗得咯咯笑的话题,对方面上仍是毫无表情。 可是他刚一闭嘴。 女郎君清亮亮的目光就直直地看过来。 一双会说话的眸子,仿佛在问:怎么不讲了? 于是阳琴再次展现身为大夏第一行商,长袖善舞、博闻强识的一面。 只要井晓没让他停下,他便能一直讲下去。人文历史、商贸运输、各地的妖鬼传说,在他的讲述中各有风味。 大夏漕运发达,无论是中原地区的河流,沟通南北的人工河运,还是江南密布的水网,大大小小的乌篷船和各式楼船,客运、货运,皆是长年往来,从不停歇。 陵江渡口处于西南漕运的起点,下游三大分支,除了落差极大,如刀劈斧砍的陵江峡谷,还有向东流经中原的郑河,向东南流过东南三省的沽河,都是极为繁忙的漕运水系。 阳琴的兰坊既有布局全国的分店,又有调配全国货物的行商网络。 哪里缺粮,哪里缺布,哪里需要运送茶叶或瓷器,大宗的盐糖交易,他自是一清二楚,讲解起来头头是道。 东南临海更不用说,海运船只越做越大,如果说河运获利十倍百倍,那么跑一趟海外,则可获利百倍千倍以上。 出海危不危险? 自是危险的,遇到海上风暴,整个船队十死无生。 但商贾们将“富贵险中求”的宗旨,发挥得淋漓尽致,搏一搏,子孙后代都能安享荣华富贵。 阳琴出口成章、情真意切,在他的讲述下,海上行商不仅能彰显大夏国威,更是充满浪漫和玄奇。 井晓圆润白嫩的小脸上浮现一丝无奈:这是把她当孩子哄呢! “润润喉。” 小姑娘递给阳琴一只巴掌大的细颈玉瓶。 瓶身轻轻晃动,其中三粒丹药,互相撞击,当啷有声。 井晓出品的丹药,功能当然不只是用来润喉。 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够提升体质,易筋伐髓,百病不生百毒不侵。 若是武者服用,则可提升内功修为,要是正处于晋阶的关键点,直接一步晋级先天,也不是不可能。 宗门修士服用的好处就更多了。 不过井晓并不多说,她给阳琴丹药,也只是因为“阳先生”讲课,说话过多,嗓子哑了而已。 见阳琴颇为信任地开瓶,倒出一粒丹药,当糖豆一样吞了下去。 井晓淡淡开口:“此药服用之后,会昏睡12个时辰。嗯,你还有半个时辰安排好身边的事。” 小姑娘欣赏了一下阳琴错愕的表情,继续道:“你有内功修为,最好留在此地三天,闭关调整身体状态。睡眠和闭关,都对你有好处,别强行提神醒脑。没有你,天也塌不了。” “多谢两日相伴,送一场造化予你。听君一席话,胜山中苦修多矣。” 最后一句落下,井晓的身影渐渐融入夕阳霞光之中。 阳琴握着瓷瓶,左右转头,哪里还找得到陆寅君和琮苍太子的身影。 “神……神仙?” 第505章 重新投胎的机会 落日余晖铺满天地,道道霞光璀璨,漫卷半片天空的鳞云。 陵江渡口三十里外,一处陡峭的石笋峰上。 井晓铺开毛球毯,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 这处石笋峰顶部微尖,可落脚处不多,小姑娘一人独占刚刚好。 “游历人间繁华,忽有所感。我要在此地闭关七日。” 井晓声音恬淡,视线望着远方人烟熙攘的陵江渡口。 “嗷,给山主护法。” 白虎大妖飞到与山顶齐平的高度,一双金瞳巴巴地望着小姑娘,尾巴乖巧地垂在身后。 琮苍太子拱手:“琮苍愿为山主护法。” “不必了,峰顶狭小。我稍后将山峰隐藏起来。你们自去修行。七日之后回来即可。” 井晓披着由晚霞、朝霞和雾霞混合织就的霞衣,手捏法诀。 整座石笋峰,立即从中部往上凭空消失一截。 白虎大妖懵了:“嗷呜!” 庞大的虎躯唰地缩成山猫大小,两只前爪交替,嗷嗷用力挠动结界。 咵嗤……咵嗤…… 好似指甲挠在木头门板上,声音刺耳,听得人后脑勺发麻。 井晓气呼呼地拉开结界露出缝隙,瞪着拆家大妖:“你……” “嗷呜!” 委屈兮兮的白虎大妖,见到结界缝隙,体形又缩小一圈,顾头不顾尾地拼命硬挤了进去。 井晓的心神已沉入识海,神念都处于半封闭状态,蓦地见到白虎大妖耍赖,反应迟钝片刻。 待反应过来,白虎大妖已经装成柔弱小猫,贴到她身侧了。 “呜呜……噜噜……” 白虎大妖仰头蹭蹭井晓的胳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水灵灵的金瞳带着三分讨好。 “无赖。”井晓笑骂一句。 唰—— 再次关闭结界。 琮苍太子傻眼:“……”这是几个意思?合着就他一个多余呗! —— 井晓此次决定闭关,实属无奈的选择。 她是真切地体会到因果纠缠,所带来的麻烦。 原本小姑娘以游戏心态,提醒阳琴暗探的位置。 以井晓对天道的理解,这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仿佛碰到了一张多米诺骨牌。 今日一见阳琴,井晓就发现对方脸上突然出现的浓重死气。 天机混沌,不方便推演天下大势。 所以井晓只算阳琴个人运程。 才恍然,因为她的提醒,阳琴提前抓到暗探。 得知京城计划,他必然要做出应对,然后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其中之一就是阳琴将提前入京。 只是他若此时入京,必然会与武林大会中各路江湖人士产生碰撞,恩怨情仇之下,怕是要回不来喽! 井晓知道这是因她而起的因果,那自然也要由她修正。 阳琴在陵江渡口偶遇她,便正是纠正命运线的契机。 于是井晓又做了两件事,一是提升阳琴的内功修为,二是拖延他去京城的时间。 一颗丹药强制沉睡12个时辰,再闭关三天稳定修为,加起来正好四天。 这个时间节点就与他原本的进京时间重合,避祸避灾自然而然,代价也最小。 …… 不过井晓闭关,倒也不是因为担心阳琴的死活,而是借由主动干预对方命运的机会,感悟天道之下第一规则——因果之道。 以前井晓只在传承记忆里见过“因果之力”,如今有现成的机会,怎能错过…… 井晓对阳琴的态度是能救则救,要是实在救不回来,那就再找补救的办法。 不管怎么说,历代守山人与地府的关系都不错,大不了走走后门,让阳大美人,下辈子投个好胎。 都不用求北阴酆都大帝和五方鬼帝,只与秦广王打声招呼,就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只是若是因为井晓干涉,而导致某些命运转折,她必然是要多担一分业力的。 于井晓而言,业力多那么一两分自然无妨,八分九分也可以承担,但若百千万的积攒下来。 将来神通不敌业力。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仙界有多少修士大能陨落?庙里那些受香火供奉的神明,难道就真想堕神吗? 其中有几分因果业力纠缠,都难说的很。 不过井晓既然做了,便也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 总不能因为怕牵扯因果,就什么都不做了。 那不过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井晓端坐石笋峰顶,先是盯着阳琴沉睡,继而在陵江渡口待了三日,稳定暴涨的修为,然后才乘船启程北上。 “唔?可惜了重新投胎的机会。” 第506章 风流韵事 陵江渡口。 琮苍太子站在码头角落,看着修为步入先天之境的阳琴,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登上了进京的楼船。 “啧,山主还真是舍得,三粒生元造化丹。仙丹啊!就那么送出去了。不知道剩下的两粒会落到谁的手里。” 说着兀自摇了摇头,止住脑中的猜想和推演。仙丹落到谁的手里,都是守山人的布局,跟他关系不大。 井晓宣布闭关七日,又说不必护法。 想来有些事,就不想让他知道。 琮苍太子明白自己多余,守在石笋峰下也没有任何意义。 石笋峰地处群山中,距离渡口直线距离三十多里,不过是一座不起眼的独峰,别说只是消失一半,就是完全消失,可能注意到的人都不多。 井晓施法掩藏,自是万无一失。 于是琮苍太子当天就从石笋峰回到陵江渡口,随意住进一家客栈,每天出门去茶楼喝茶、听书、无所事事地闲逛。 日子过得颇为悠闲自在。 今日感应到阳琴准备离开,他好奇对方的情况,才到码头上观望一下。 …… 阳琴站在船头,感受着体内磅礴的内力,眸光微敛将深沉的心思,掩在精致的妆容之下。 戴雁微微俯身:“东家,虞家山城传出消息。陆寅君兄妹三人,是突然出现在虞陵桥附近,被守桥的虞韶长老带回虞家的。陆寅君还给虞家几名受伤的弟子做了诊治。那位公子和女郎君,虞家人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必再查了。” 阳琴拢了拢袖口,摸摸袖中玉瓶,朱唇轻启嗓音带着几分沙哑,“以后若是有缘再见,待之以师长之礼,尊敬着就是。” 瓶中丹药还有两粒,若是都有这等奇效? 不管那女郎君是不是神仙,都得当她是神仙一样供着。 戴雁仍是一身青衣小帽,随意往岸上扫了一眼,蓦地指着琮苍所在的方向。 “东家,那位公子!” 阳琴目光一凝,刚要叫停船,却见对方朝两人拱了拱手,瞬间消失不见了。 “啊!”戴雁伸头东张西望,“消……消失了?” 阳琴眼神沉了沉:“算了,走吧。对方要是不想打照面,我们也没本事拦下。通知兰坊店铺,以后若是见到陆寅君兄妹三人,当尊之敬之。” “是。”戴雁应声。 …… 琮苍太子收起掐着法诀的手指。 他可不想被阳琴缠上,以对方深沉的城府,他再活一百年也未必能琢磨明白。 琮苍太子的自我认知十分明确,他只懂神通法术,不懂人心诡谲,还是做好自己擅长的事。 与阳琴这种人打交道就算了,以他的脑子,说不定被卖掉,还替人数钱。 有跟人斗心眼的时间,他还不如好好修炼。 既然明知天宫的香火之道有问题,神明们已多年不在人间显圣,他正好可以趁机多吸纳信众。 兴许将来能够为他们找到脱身之法。 “还有三天。不知道白虎星君在山顶上过得如何?” 琮苍太子伸个懒腰,转身离开码头。 他得去茶楼坐坐,继续听说书先生讲述,那儋州柳陌与狄族王子之间的爱恨情仇。 以前在井晓的玄光镜中,他是见过狄昊向夏忠帝求娶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的一幕,还感慨这位王子的深情。 没想到朝中反对最激烈的,不是夏如玉的驸马林荣耀所在的上党郡林家,反而是镇守北境的儋州柳家。 据说柳陌柳将军行军途中,一日上书三封,反对长公主和亲。 朝廷如何争权夺利,如何制定边防政策,民间不得而知。 但在说书先生口中,长临长公主夏如玉,那可是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大美人。 甚至北境狄族入侵的战事,都被演绎成了狄族王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与大夏将军柳陌,争夺长临长公主的归属。 没人关心北境战事,兵将死伤无数的惨烈,街头巷尾的升斗小民只爱听风流韵事。 至于长公主真正的驸马林荣耀作何感想,就更不会有人在意了。毕竟现在很多人都以为柳陌柳将军才是驸马。 这个走向,谁能想到呢! 琮苍太子:哎呀,他今天得多打赏几两银子,请说书先生讲快点,他可只剩三天时间了。 第507章 书生杀人不用刀 石笋峰顶。 井晓缓缓睁眼,身后大猫一呼一吸,有着毛茸茸小动物特有的可爱。 猫科动物的体温比人略高,骨骼又有极强的灵活性与柔韧性。 所以白虎大妖软软地贴着她,信赖的熟睡,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过来,被贴靠的腰际感觉格外熨帖。 井晓伸手朝身后一捞,把化成幼崽大小的白虎大妖拎到身前。 “山主,醒了。” 白虎大妖抬起头,用脖颈蹭了蹭井晓的手指,湿漉漉的金眸有一种刚刚睡醒的呆萌。 “嗯,辛苦二虎子为我护法。” 井晓抱着大号猫咪,手下的皮毛手感极佳,忍不住揉了又揉。 大猫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听得井晓心里又柔又软。 “山主,有突破?” “只是对因果之道多了些感悟。” “嗯,不能干涉别人的因果。” “不是不能,而是要慎重。命运线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阳琴吗?” 白虎大妖对阳琴这个人族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他走过大半个夏国,把自己往妖精方向打扮的人,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不只是他,而是所有。天道无亲。这次可以纠偏,下次就不一定了。” 井晓望着陵江渡口方向,一个小小的身影翩然而来。 琮苍太子和辛彦有一点很像,不管面对怎样的境遇,总能给自己找到舒服的生活方式。 白虎大妖抬起后爪挠挠下巴,对井晓的话似懂非懂。 “阳琴不会死了?” “不会,至少这次不会死在京城。内功修为进入先天之境,就算迈入以武入道的门槛。不到三十岁的先天高手,这回该虞家头疼了……” “跟虞家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唔,阳琴成为先天高手,最高兴的估计是瑞宣,要帮夏颂争权,在‘权力的赌桌’上,手中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 “嗷?”白虎金瞳闪过迷茫。 “你的兵法都白读了。” 井晓语气淡淡,也不多做解释。权谋之类,心思单纯的大妖还得多在人世间滚几滚才能理解。 “嗷呜……呜……” 白虎大妖从井晓怀里跳出来,伸了个前凸后翘的懒腰。虎头低垂,金瞳盯着山脚下的琮苍太子,“山主,琮苍殿下回来了。” 井晓:“嗯,我们走吧。过了陵江渡口,再往上游就是沱江。在外游荡了七天,也该给他找点事做做。” 琮苍太子猛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后背莫名有点发冷,抬手摸摸鼻子,见井晓骑在白虎背上落到石笋峰下,连忙迎了过去。 “恭喜山主顺利出关。” 井晓上下打量着他:“渡口好玩吗?” “繁华热闹。还听说书先生讲了一部,两男争一女风流韵事。” 琮苍太子回答的坦荡,毕竟是井晓亲口说不需要护法的。那他出去溜达,随便走走,走到陵江渡口,没什么不对吧! “风流韵事?”井晓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漂亮的杏眸把琮苍盯着,“说来听听。” “说起这两男一女,山主也认识……” 琮苍太子把听来的故事,讲得十分引人入胜。 井晓咂咂嘴:“还能这么理解?夏如玉这祸国妖姬的名头,怕是要青史留名了。”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琮苍太子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北境之战,是因为狄昊求娶长临长公主。 不说别的,这里面的时间线都对不上。 狄族大兵压境的时候,狄昊被调到东南三省对抗铁义军呢。 之后被押解进京,关到天牢里等死。 要不是夏如玉派人照拂,狄昊都未必能活到夏忠帝召见。 柳陌就更不可能了。他与夏如玉的年龄差了将近二十岁,估计连面都没见过。 再说大夏有能力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躲着长临长公主走。一个个的都生怕与风流老寡妇扯上关系,以致自身名誉受损。 儋州柳陌上书反对长公主与狄昊的亲事,大概率是因为‘和亲’的字眼。 以大夏尚武的风气,军中将领就没有不反对‘公主和亲’的。 被国人骂起来,说他们连国中妇孺都保护不了。简直是对大夏戍边卫国将士们最大的侮辱。 要是国书换个说辞,比如狄族王子狄昊‘入赘’,尚长临长公主夏如玉。 你再看军中将士还会不会反对? 所以到底是何人,将这三人扯到一起?还编排的跌宕起伏、妙趣横生,让人想辩驳都无从辩起。 井晓心思电转,眸光微冷:“天一书院沈家。果然书生杀人不用刀啊!” “嗯?” 琮苍太子疑惑地看着白虎背上的小姑娘。 —— 白虎大妖驮着小姑娘,沉默地走在沱江边,他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明明只是听琮苍太子讲了一段风流故事,怎么扯到夏国三大书院之一的天一书院了? 井晓冷笑,将“长林”名号之争,讲给琮苍太子和白虎大妖。 天一书院山长沈长林,当年一封书信逼死夏悯帝,逼得夏如玉改封号‘长林’为‘长临’。 就算夏悯帝性情懦弱,登基之后毫无建树,那也是夏齐、夏忠和夏如玉的父亲。 所以无论是夏齐帝登基,还是如今的夏忠帝,哪个都不会待见沈家,更不会重用天一书院出身的学子。 这中间的梁子,可结大了。 琮苍太子惊讶道:“山主的意思是沈家人编排的?” 他只当成风流轶事听个乐子,没想到竟然涉及复杂权谋。 “未必是沈家人,但一定与天一书院脱不开关系。” 井晓掌上起卦粗略地推算一番因果,却只觉天机茫茫。 “咦?” 小姑娘诧异地抬头看天,晴空万里无云。连云箓预测都无法用。 “嘶……”不是吧,这点面子都不给? “山主,怎么了?” 白虎大妖听到井晓惊疑之声,不由得虎头向后扭转180度,凹着脑袋看向背部。 “我刚领悟一部分因果之道,若是小事,没道理推算不出来……” 琮苍太子好奇:“山主推算原因?” “不,起因已定,好算得很。流言就是从天一书院中流传出来的,而且是山长沈长林的重孙沈宗文的手笔。” 井晓皱着眉摇了摇头,“但结果吉凶难料。” 她并不打算插手别人因果,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就想探寻一下未来的走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某些存在,要是不让她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井晓抬手,连着弹出三面玄光镜。 一面镜面显出长临长公主夏如玉发钗鬓乱,暴跳如雷,正在寝宫掀桌子踢凳子,破口大骂沈长林。 以沈长林为圆心,以十八代祖宗为半径,问候全身所有器官。 身边伺候的大小婢女,有多远跑多远,没有一个敢出现在夏如玉面前。 另一块镜中,则是天一书院现任山长沈益民与其子沈山对弈。两人边下棋边讨论如何处置沈宗文。 沈益民叹了口气:“山儿,为父找你来。不是因为宗文不知轻重,编排故事给家族招祸。而是那孩子隐念不堪,若不纠正,以后书院如何能交给他。” 沈山在棋盘落下一子,声音冷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教子无方,让宗文走了歪路,愿领责罚。” 沈益民瞪了对面一眼:“你管,比我更合适。” “我明日启程去虞家山城,找虞策比武。”沈山面无表情,“宗文年龄不小了,父亲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别无二话。” “你不会是想去梧桐村,找夏景吧?又不是没去过,他根本不在那里。” 沈益民冷哼,一副我看透你了的表情。 沈山落下一枚黑子,将白子大龙斩断,抬头眉眼冷淡:“你输了。” 沈益民语重心长:“锦城文会时,我私下里找过赵孟元,也与象山书院的穆山长讨论过,梧桐夏景之事,有些诡异,你……” “我真的是找虞策比武,京城我又不方便去,他早晚会回虞家山城。”沈山冷着脸,打断沈益民的说教,“我还想进虞家止戈楼看看,巩固先天之境的修为。” 沈山一甩袖子,走到门口,回头道:“宗文的事情,父亲决断就好。” “哎,你……” 沈益民顿时气结,抓起手中茶杯一看。 哎哟,官窑的彩瓷舍不得砸,赶紧轻轻放下。 家里的一儿一孙都不省心。一个儿子钻研武学成痴,一个孙子又冲动暴躁,被人撺掇几句就失了智。 半老不老的帅大叔,一手揉着胸口,一边喊媳妇的闺名,“丽宁,我要被你儿子气死喽!” 第三面玄光镜是故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现任狄族族长狄昊,正策马奔腾,弯弓射雕。 第508章 黄沙飞不过沱江 沱江是夏国几大水系的主要源头之一。 陵江渡口向西走,海拔越来越高,江水滔滔,水势湍急。 沱江南岸是梧桐山绿草如茵、草木葱茏,北岸却植被稀疏,靠近水源的戈壁上偶尔能见几丛低矮灌木和杂草,再往北则是一片荒漠。 每年初冬时节,若是从玉昆山顶向下眺望,沱江蜿蜒曲折,就像是一道明确的界线,将天地一分为二。一半风卷黄沙不见天日,一半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有些文人墨客,为了观看“黄沙飞不过沱江”的奇景,经常在夏秋之际出发,沿着沱江向西跋涉月余,饱览沿途如画风景。 入冬时,恰好抵达玉昆山脉外围,地势已极高,不愿往山顶去的游人,便可在山坳处暂住。 近可观雪山险峻,远可望黄沙奇景。 也有些喜爱冒险,冬季攀爬雪山的猛人,幸运地能安全从山上下来,当然每年埋骨雪原的也不在少数。 此时春季万物萌发,草木刚出新芽。 往西去为了看美景的人极少,多是西行的商贾队伍,人语马嘶极为嘈杂。 井晓一行三人,大的大、小的小,其中还有个精致漂亮的女孩子,看着就不像会为非作歹的人。 与商贾们隔岸相望,彼此保持安全距离,倒也相安无事。 陆寅君本想以白虎原形驮着小姑娘。 井晓拒绝了。 “沱江不像陵江,高山峡谷人迹罕至。沱江对岸是商道,人员往来频繁,白虎沿河游荡,可是会引起恐慌的。” 琮苍太子不解:“山主,北边是戈壁沙漠,环境糟糕,补给不如这边丛林,同样从陵江渡口出发,商队为何不走南岸?” 井晓:“这个问题么,你问问白虎星君。” 陆寅君:“就是因为这边是丛林,安全性不如无遮无挡的戈壁。沱江够深够宽,水势汹涌,猛兽不会渡河侵扰。盗匪过河亦有动静,警戒起来省心省事。商贾沿河走,不过是为了路上的水源补给,如果西北的水源充足,他们可能连河边都不会靠近。” 陆寅君手搭凉棚,望着江面如叶片般飘零的小舟,对琮苍太子说:“沱江不适合大船,不然漕运早就发展起来了。那种小舟就是极限,船再大不方便操控,险滩急流之地极易翻船。” 暮色四合。 井晓指着对岸的裂谷入口。 “那处裂谷就是张帝君第二剑的起点。” “不是这条河?”琮苍太子诧异道。 “当然不是,你从河中感应到剑意了吗?”井晓白他一眼道,“地下水系已经交织在一起了。裂谷还在扩大,也许以后河流改道,它就与沱江合在一起了。” 琮苍太子好奇地问:“那得多久?” “沧海桑田又需要多久呢?”井晓语调和缓,不疾不徐地反问。 “裂谷历经万年演变,地下情况极为复杂,过了江面就不属于梧桐山范围了。琮苍殿下,晚上过去感悟剑意,一切小心!” “山主不过去看看?” 井晓瞄一眼玄光镜中天高地阔的北方草原,又看向沱江对岸裂谷。 “不去,我要留下看热闹。”井晓好似闲聊,“张帝君当初让你来梧桐山,从山顶仙宫一路向北飞,就是让你到沱江对岸?” 琮苍太子怔了怔,回想起当初被天雷劈成焦炭的绝望,后背寒毛直竖,“父君只说向北,离开梧桐山之后再向东南,就能找到母后的道场。” 他警惕地看向井晓,“山主,我去对岸不会再被雷劈吧?” “想得美,天雷也是要调动天地灵力的,我是那么闲的人吗?”井晓没好气地瞪他,“去做晚饭。吃完饭,你就过去。” 陆寅君金瞳微眯,瞄一眼琮苍太子,又看看井晓。 “我守着山主。” “好。” 井晓扯着毛球毯,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拇指摩挲着中指上的血色指环,同样是剑意,她家老爹的这一剑,就让人十分亲切。 琮苍他爹,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 第509章 你爹的剑 裂谷深狭,入口处黑沉沉,仿佛洪荒猛兽张开獠牙巨口,吞噬每一个胆敢踏足其中的生物。 琮苍太子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不是裂谷深处传来的锋锐剑意,而是从心底浮现的彻骨凛冽。 “琮苍殿下,接着。” 井晓清润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一柄仙剑乘风而至,剑身陵劲淬砺、锋芒毕露,凌厉寒意竟让琮苍露在外面的皮肤隐隐有刺痛之感。 琮苍太子伸手握住剑柄,心中升起明悟,愕然道:“这是……天帝剑?” “嗯,没错。你爹的剑,他得道时所铸,随其修行万余年,受仙灵之气滋养,灵韵自生。” 井晓语速不紧不慢,好像在闲聊八卦,也不管琮苍太子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小姑娘继续说道: “不用担心,这是张帝君与守山人之间的交易。我已斩断此剑与帝君的联系,使之成为无主之器。此地剑意便是天帝剑所留。殿下善用吧!” 天帝剑在琮苍太子手中微微颤动几下,也许是感知到持剑人的血脉,或者鉴定了琮苍太子的资质,觉得对方配当执剑人,于是剑身安静下来。 天帝剑倒是安静了。 可琮苍太子静不下来啊! 他爹到底出了什么事?连融入神魂的佩剑都交易给守山人了。 卖剑? 普通的江湖武者,都不会随意卖掉自己的佩剑,更何况堂堂天宫之主,一代神君! “山,山主……我能知道是什么交易吗?” 琮苍太子嗓音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 “你上次擅闯梧桐山被雷劈了,他用天帝剑把你买回去的。”井晓随意道,一副在讲无关紧要小事的语气。 轰—— 琮苍太子脑中炸烟花一般:买回去……买回去?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比天帝剑更宝贵一点?父君…… “琮苍殿下,你的时间不多,赶紧滚下去领悟剑意。不必想着在帝君心中,你与佩剑哪个更宝贵了,反正都不如他自己重要。跟一把佩剑比地位,可真有出息!” 井晓如同有读心术一般,将琮苍太子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希冀敲得粉碎。 琮苍太子一脸苦笑着摇头:“山主说得对,是琮苍执着了。” 他紧了紧执剑的手,剑柄冷硬,剑身上无边寒锐,仿若挂着一层冰霜。 这是一把杀过无数魔族的仙剑,其中灵韵丰沛,尚未诞生真正的剑灵。 琮苍太子握剑在手,觉得剑中的灵性一点都不少,竟会主动护着他,引导他向地下剑意最浓重的深处走。 他忽然明白,井晓为何会将天帝剑送来给他。 以此方地下空间残留的浩瀚剑意,倘若没有天帝剑在手,估计刚入地缝,他就被凌厉剑意撕碎了。 琮苍太子行走其间,仿佛能看见当年天帝含怒,一剑力劈山川滔天战意。 “这真的是残留的剑意吗?比陵江峡谷残存的剑意浓厚万倍。” 当然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天帝剑也不会说话,只是本能地同类相吸,去剑意最厚重的地方而已。 …… 白虎大妖揣着两只虎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趴成一个长条,任由井晓一会儿骑到他背上,一会儿又翻腾下来把小脚丫塞到他柔软的肚子下。 “山主为何不看柳陌呢?” “见到大日金乌的化身,毛球会应激。” 小姑娘在白虎大妖的身上,上上下下折腾个不停,总觉得没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白虎大妖一双金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盯着前方的玄光镜,镜中狄昊听罢传扬得天下皆知的绯闻,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山主,狄昊的反应很奇怪,被人编排为什么不生气?” 井晓见火势减弱,随手抽了一块木柴扔到火堆里。 “爱美色,对于狄昊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坏名声。而夏国推崇的道德标准,狄族整个部族都不在乎。” 小姑娘叹了口气,这也是她昨天说天一书院沈家人出手毒辣,长临长公主夏如玉祸国妖姬的名声,会名留青史的原因。 在夏国的世俗眼中,两男争一女,从来都不会认为是男人的问题,而是那个被争的女人不检点。 哪怕是有权有势的长临长公主,也避免不了被自诩道德的目光凝视和批判。 而在狄族的价值体系,反而会认为,能让无数英雄决斗的长临长公主,是个魅力无限的美人,而最美的美人是英雄的荣耀。 恐怕经此一事,狄族各部的长老,更想让狄昊求娶长临长公主了。 毕竟决斗得到“荣耀”,才是部族的胜利。 井晓摸摸身后暖融融的虎皮,心中叹息,跟白虎大妖说这些,他是理解不了的。 于是找了一个白虎大妖能理解的说法: “对于狄昊来说,娶不娶长临长公主都无所谓,只要让大夏皇帝觉得他是温顺的羊羔就行了。至少在部族恢复元气之前,他需要与大夏保持友好。” 白虎伸出舌头舔舔腮边软肉:“嗷!那柳陌会生气吗?” “大概会一笑置之吧,你怎么这么关心柳陌?” 井晓掐算几下,弹出一面玄光镜,镜中柳陌正与几名将领围着火堆议事。 第510章 辛彦很好 “叽叽。” 毛球看到柳陌出现在玄光镜中,砰地蹿到玄光镜前,整只球都趴到镜面虚影上,与他心爱的大日金乌贴贴。 井晓无奈地笑笑,把毛球捞回怀里,揉搓几下球球的长毛:“贴太近,看不到全貌。” “叽!” 毛球日常存在感非常低,总是乖乖地蹲在井晓肩头,或者白虎大妖的头顶。既不会随便发出声音打扰到别人,又不会淘气地乱跑,让井晓到处找他。 唯一能让毛球主动蹦蹦跳跳的,只有遇到与大日金乌相关的事。 毕竟那是毛球一族的信仰,是毛球的能量之源,是全体毛球仰望的“神”。 井晓撸了两下毛球,便也不再管他围着玄光镜傻乐呵的行为。 玄光镜只是虚影,不存在被撞坏的可能。 大日金乌的化身柳陌,听到下属调侃他和长临长公主的闲话,冷哼一声:“胡说八道。她跟我娘年龄差不多。” 这个她指代谁,不难猜……反正柳陌要被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烦死了。 要是让他抓到造谣的人,非把对方扔到北境战场上,滚几轮刀山剑林不可。 只是柳陌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谁这么碎嘴子,造谣中伤他。 他不过是代表儋州军,每三天给京城写一封反对和亲的奏报,谁知道路上耽搁,三封奏报竟然同一天送到皇帝面前。 传到外面就变成,他一天写三封? 柳陌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 井晓靠着白虎大妖又软又暖的腰腹,半眯着眼,看向玄光镜。 “你看,我就说吧,柳陌只会觉得烦,别的都不会在意。” 白虎大妖抬爪,把毛球从玄光镜前扒拉走,看清柳陌在马鞍上写的是一封自辩的上书。 不管是不是真的与长临长公主有私情,传言如此之广的三角恋故事,柳陌身为臣属,都要向皇帝上书表表忠心。 “嗷,二虎子只是想知道,大日金乌对上七杀,谁胜谁负。” “暂时不会有胜负。北狄部族大败,狄昊忙着收拢散落在草原上的族人,恢复部族元气,不会轻易与大夏开战。” 井晓从火堆上方的吊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浓郁,又带着丝丝枣香。 “皇帝也不会让北境的儋州军一家独大,大概会把柳陌召回京城。而且……” “而且什么?” 白虎大妖听到井晓分析,金瞳中满是懵懂,山主讲的这些,与他从赵孟元那里学到的兵法排兵布阵完全不一样。 “你和辛彦去过上党郡,对林家的观感如何?” “嗷?没跟林家人打过交道,不过总体感觉上党郡,不如成化郡和归北郡繁华。” “北境三郡,上党郡的民生最为凋敝,林荣耀受此大辱,怕是林家也会有想法。以后北境有得热闹看喽!” “嗷!不懂。” 白虎大妖张着嘴巴傻愣愣的。 井晓摸摸虎头,笑道:“回去问问辛彦,他肯定对这种阴谋诡计感兴趣。再听听他的预测,与之后实际的发展对比一下。” “嗷,琮苍殿下也懂,一听就明白。只有二虎子蠢笨。” 白虎大妖垂头有些失落地舔舔爪子。 “他们思考的角度不同,但对人心诡谲的理解应该差不多。” 井晓侧过身子,看向白虎大妖的金瞳,“二虎子不是蠢笨,而是心性纯粹,倒也不必刻意去学这些。以后在人间行走时间久了,有些事潜移默化就会明白。” “嗷,真的?” “以诚待人,交知心之友,并不是蠢笨。”井晓温声安慰他,“二虎子与虞家人打交道,把握的尺度就很好。还有在京城认识的鹿蜀大妖,他们都认可坦诚憨厚的陆寅君。没有人喜欢与心思诡谲之辈打交道。” “辛彦很好。” 白虎大妖主动为小魔人说话,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辛彦的反复无常,反正辛彦对他是够意思的。 井晓嗓音恬淡:“他多次算计于你,你还觉得他好?” “嗷!那是辛彦的生存之道,算计得也不过分。”白虎大妖毛茸茸的虎脸看不出表情,声音却清澈,“不多方筹谋,他在魔界活不下去。” 第511章 剑意绵绵不绝 沱江夜风带着江中弥散的浓郁水气,吹到岸上,阴寒入骨。 呜—— 白虎大妖听到异声,耳朵向后扯了扯,警惕地抬头望向江面。圆溜溜的金瞳,闪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捕猎者的眸光。 “没事,江里有只大泥鳅。” 井晓瞟一眼黑沉沉连月光都不倒映的江水,低声对白虎道。 然后把自己小小的身体往白虎柔顺的皮毛里蹭了蹭,身上盖着一层暖和的毛球毯,什么寒风都冷不到她。 沱江幽暗的水底,一条青鳞龙,头顶丈长尺木,丝滑地在江底盘旋。 沱江水神卯是一条经历过大战的真龙,并不隶属于梧桐山。 恰恰相反,他曾是天宫张旺帝君的座驾,亦是被那位帝君布置在人间界,监视梧桐山的“走龙”。 “狗是走狗,龙就是走龙。不是梧桐山养的,就是只会添乱的东西。” 井晓裹得严严实实,跟白虎大妖吐槽,“当初张旺让琮苍殿下试探梧桐山,一路向北逃遁。估计就打着这个主意,只要琮苍跑到沱江,真龙卯感应到帝君血脉,肯定会出手相助。” 白虎大妖:“琮苍殿下没说。” “说什么呀,他还没到玉昆山脉和沱江就被神雷劈了,总不能再暴露一张底牌。” 井晓撇撇嘴,她问过琮苍太子两次。只是对方不实诚,摆出一脸无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哼,爱说不说! 他不说,那井晓也不说。 方向给他指明了,天帝剑也给他了,剩下的路,让他自己去走好了。 “山主,裂谷蕴藏的剑意?” 白虎大妖金瞳一瞪,像两盏小灯泡,扑朔扑朔的放光。 “没事,死不了,吃点苦头难免的。要想修行有成,继承他父君的恩泽,总得付出点代价。” 井晓无所谓道,“琮苍要是触动剑意,又没本事接下剑势,不是还有水里的大泥鳅嘛。他不会眼看着帝君血脉被剑势劈死的。” “嗷!” 白虎大妖再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山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他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 琮苍太子在裂谷地下越走越深,早已看不到头顶的星空,更感觉不到外界的寒风。 地下阴暗却也避风,地气升腾,温度不低。 天帝剑指引着琮苍太子,走到地底剑意最浓的地方,便与剑意呼应,一动不动了。 地下剑意一呼一吸间,仿佛活了过来。 “呃……” 琮苍太子被剑意压迫,觉得呼吸一窒,不得不将外呼吸转为内循环,全靠一口先天之气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他握着天帝剑的手抬了抬,发现剑身沉重,双手握剑举起都十分费力。 剑意凛冽,在他的脸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法衣勉强能承受住锋利尖锐的剑势,不过很快就有剑势冲破法衣防护,在衣襟上切出口子,再这么下去这件法衣估计得被切成破布条条。 “我可就只有这么一件法衣。” 琮苍太子心痛地滴血,他可是知道守山人想炼制一件法衣,费了多少心思。 他也没那么大的脸,求守山人给他炼制一件,哪怕是次一等的法衣,所耗费的天材地宝也不在少数。 哪怕只是修复他身上穿的这一件,就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灵石。 他现在不是仙界天宫的太子,他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穷光蛋。 铮—— 天帝剑自下而上,迅速抬起,挡住直冲琮苍面门而来的一道剑势。 琮苍太子神情一怔,又一道剑势自虚空中飞出,天帝剑自动迎上,挡了下来。 “不是感悟剑意?怎么变成对抗剑势剑招了?” 由不得琮苍太子多想,剑势一道接一道连绵而来。 他不得不慌忙地举起重若千钧的天帝剑,横、扫、提、挡、闪…… 抵挡不住,就只能躲,但越来越密集的剑势,真不是他想躲就能躲开的。 天帝剑也是看人下菜碟,只在琮苍太子反应不及,挡不住剑势时,才勉强自己动一下。 其他时间,它就只是一把趁手合用的大宝剑。 剑身重量,也在琮苍掌握注入神力的强度之后,变得轻盈起来。 铮—— 铮—— 铮—— 琮苍太子心无旁骛地对抗剑势,他不知道自己被迫练了多久,也不知道想要他命的剑势到底还有多少。 只觉得刚刚适应一个强度,剑势就会突然变招,然后漫天飞舞的剑势猛地密集起来。 …… 青鳞真龙卯在沱江水底盘成一坨,龙首隐在水面下,青泠泠的龙目盯着不远处的裂谷。 “哞……昂……” 龙吟阵阵,风云变幻,晴朗夜空被乌云遮蔽。 瓢泼大雨哗啦而下,好似天穹被撕开个口子,天地瞬间拉上了雨帘。 在琮苍太子出来之前,想必不会有人能走到裂谷,打扰他的修行。 第512章 龙君青卯的请求 半夜突然大雨倾盆,井晓穿着新织的法衣,当然不会被淋湿,可还是会不开心。 沱江水神的天赋神通,雨水泽被沱江两岸,梧桐山也是受益的一方。 所以井晓只是气了一会,就从梧桐山深处移来一座小木屋,用法术清洁一番,与白虎大妖搬进去避雨。 “看这个情况,琮苍殿下怕是短时间都出不来了。” 木屋空间不大,白虎大妖化为人形陆寅君,坐在火塘边重新起了一堆火。听到井晓的话,不由得好奇地问:“裂谷下方,不是残存的剑意?” “以前是,后来就不是了。帝君后来应该是在里面做了其他的布置。不在梧桐山范围内,守山人感知力没那么强。毕竟以前没有封山,张帝君的化身和法身都不少。” 话虽如此,不过井晓也不着急,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的雨帘。 天地因雨丝相接而浑然一体,看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 一片片混沌迷蒙,也许等到东方天明,照亮四野,才能分辨出几许景物。 陆寅君凝神感应,严肃道:“这雨有古怪,我的神识只在木屋附近三丈,穿不透雨幕。” “嗯,正常。真龙降雨,阻隔天地,为的就是不让外人去打扰裂谷内的帝君传承。” “帝君传承?”陆寅君微讶。 井晓没有回答,伸手将吊壶悬在火塘上,一指注入雪山灵泉,然后歪头看向门口,扬声道:“青卯龙君,既然来了,便请进来喝杯茶。” 吱嘎—— 屋门打开。 一道青袍身影站在门外,头顶两根寸许尺木,铜铃一样的泛着青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屋内的井晓。 “好久不见,守山人。” 陆寅君唰地起身,挡在井晓身前,目光警惕地盯着对方。 青卯龙君神色慈和:“哦?是只小老虎,已然继承白虎星君的传承,那就应该称呼一声星君,青卯这厢有礼了!” 说着朝陆寅君郑重行揖礼。 井晓拽拽陆寅君的腰带,笑道:“请进,龙君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陆寅君见过龙君!” 陆寅君同样郑重回礼,让开火塘边的位置。 青卯龙君缓步走入屋子,隔着火塘,坐到井晓对面。 “前些时日二十八星宿星君尽皆入世。我就知道,天地大变在即,与守山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井晓浅笑执壶冲茶,动作不疾不徐,泉水灵气四溢,倒入茶碗,瞬间激发松针茶的香气。 “龙君请用。” 青卯龙君历经天地大劫,三界混战,万八千年的寿数,不说别的,就是见多识广。 今天但凡换个人,井晓都不会请对方喝茶。包括那只号称通万物之情,却死活不会化形的白泽。 青卯龙君顺着井晓的手势,端起面前茶盏,轻嗅茶香,饮了一口:“好香,守山人的茶,与人间那些怪味茶汤,截然不同。” “人间煮的那种不能叫茶汤,明明是香料水,多喝几杯就腌入味了。等死后要是将尸身火化,估计都能闻到桂皮和八角的味道。” 井晓闲话着,又笑吟吟地递了一杯给陆寅君,接着捧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雨夜漫漫,室内三人皆静静品饮松针茶。 窗外雨声哗哗,室内火塘里的木柴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 一杯茶饮尽,青卯龙君长叹一声,看向井晓:“守山人的耐心还是这般好。” 井晓没说话,只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小姑娘内心狂翻白眼:你主动找上门来,要是好事,早就开口说了。你不说话,还想让我主动问?到时候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像是那么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 青卯龙君青眸闪过一丝忧虑:“琮苍殿下,怕是无法完全接受帝君的剑道传承。” “只有剑道?”井晓讶异,“我还以为张帝君会把自身修行之道,都留下传承。” “帝君当年就觉得香火之道不妥,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走上这条路。”青卯龙君叹息道,“琮苍殿下出生之后,身体状况有异,王母欲教导殿下香火之道,帝君不同意,没想到因此出了嫌隙。” “琮苍殿下天资极高,若是只有剑道传承,也许会吃力,但不至于接不下来。” 井晓咧咧嘴,这两位之间的嫌隙,可不仅仅因为琮苍太子。 只是青卯是张帝君的龙,他这么一说,井晓就这么一听。给彼此留足面子,但也不会往心里去就是了。 “山主不曾踏足裂谷,对下面的情况可能不清楚。裂谷经过万年演化,下方自成洞天,连我也进不去了。” 井晓挑眉:“洞天小世界?” “剑道修行世界。”青卯龙君的表情一言难尽,“剑意自行演化而来,估计帝君也没料到。” 井晓似笑非笑道:“那龙君的意思是?” 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不过还是顺着青卯龙君的意思问了下去。 青卯龙君朝井晓拱手,诚恳道:“若是琮苍殿下支撑不住,无法从洞天小世界脱身,能否请守山人出手相助。” “不能。” 井晓嗓音清亮,拒绝的十分干脆。一双漂亮的杏眸仿佛清澈见底,眸中深意却如渊似潭,让人无法探究。 冷场。 “……” 青卯龙君没想到井晓直接拒绝。 井晓沉得住气,不在乎凝滞的气氛,端起茶杯继续品饮。 陆寅君:“?”大妖根本没听懂他们在讨论什么。 “守山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青卯龙君忍不住先开口道。 “龙君是不是忘记了,陵江峡和此地裂谷中的剑意是因何来?” 井晓咬字清晰,语调一如既往的不高不低。 “如果龙君不记得,那井晓帮你回忆一下,因为张旺憎恶上代帝君,为斩断梧桐山与人间界相连的地气,限制梧桐山的权柄,这才怒而挥剑。我说得可对?” 青卯龙君沉默,他也觉得张帝君做事不地道,但那是他契约的主人,身为坐骑,他没有多少自主权。 “可是琮苍殿下……” “那是他自己的道。”井晓打断青卯龙君的话,“他是为了感悟剑道,才去了裂谷。结果如何都得自己担着。修行处处是考验,总不能遇到什么麻烦,都想着借助外力,那他还修行什么?” 陆寅君眨眨金瞳,冥冥中似有所悟。 第513章 意料之外 青卯龙君注定要失望而归。 这一代守山人看似温和,却极其不好说话。 倒也没给他脸色看,也没有不礼貌的地方,就是那双清亮亮的眸子,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让他不敢轻易造次。 守山人说“那是琮苍殿下自己的修行”。话是没错,自然有道理,但……他仍担忧。 就像父母,看见比自己还健壮的成年孩子,仍会担心孩子有没有吃饱穿暖。 青色鳞片的龙躯,借着雨幕遮挡视线,盘桓在裂谷入口,进不去,又舍不得离开。 东方渐亮,大日金乌的金芒刺破天空密布的乌云。 青卯龙君在裂谷入口处布下隐藏和防御法阵。 粗壮的龙躯一跃回到沱江中。 雨下了一夜,该停就得停下,不然下游洪水泛滥成灾,就是他造的孽。由此而来的业力,他可是要遭天谴的。 走过山海洪荒时代的蛟龙,可不是不懂道理妖兽。 当初为躲天地大劫,他与张旺签署契约,助张旺成为天宫帝君,但不代表他会愿意把自己完全搭进去。 总归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他去求了,守山人不应。 将来帝君问起来,他亦能应答得理直气壮。 …… 井晓送走青卯龙君,扭头看向闭目冥思的陆寅君。 小姑娘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挥手设下结界,将陆寅君罩了进去,以免外部动静惊扰他悟道。 顿悟的机缘,可不是说有就有的,错过了这次,下次不定什么时候呢。 既然琮苍太子短时间出不来,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她也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人间界的布局。 大夏王朝,看似繁华,军事力量强大,商贾通行四海,宣扬赫赫国威,但实际内部早就风雨飘摇。 如今没有变乱,不过是东南西北各方势力,都在积攒实力罢了。 沱江两岸因为一场暴雨,短时间陷入安静。 商贾知道裂谷附近时常刮起风暴,连忙组织商队绕道,都不再沿江西行了。他们宁可走马匪遍地的肃郡和承州,也不想在沱江沿岸与天地伟力相抗衡。 …… 裂谷深处的琮苍太子,只觉得满嘴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不是在裂谷里体悟剑势,练剑招吗?怎么突然到这个地方来了。喂,有没有人?” 琮苍太子身上法衣破碎,手握天帝剑,看着无日无月,漫地黄沙的荒凉地方。 他在这里走了很久,连沙漠边缘都没看到,向上飞也不行,上方罡风猛烈,刚飞上去,就被拍到地面。 他一头一身的沙子,就是这么来的。 黄沙再次缓缓聚起,形成巨大沙怪,一组五个组成五行剑阵朝他冲过来。 “还来?” 琮苍太子无奈道。 他已经数不清打碎了几组沙怪剑阵,从一开始的一只沙怪,到后来的两个、三个,现在是五个,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来一套九九归一。 琮苍太子自我调侃地想着。 一开始他还会手忙脚乱,到现在游刃有余,想灭掉一组剑阵,只需数十息。 不知道还要被困多久,他已经有意识地节省神力,以最小的力气,打败无休无止的沙怪们。 要是一直出不去,怎么办?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就被他掐灭了。 不,他一定能出去。 这是他父君的剑意,天帝剑也在他的手上。 他的父君设立这处空间的目的,肯定不是想在这里把自己儿子弄死。 砰—— 琮苍太子举剑,两息之间灭掉五只沙怪。 终于,一组六只沙怪出现了…… “还有完没完?” 琮苍太子连气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机械地向前走,遇到怪打怪,能一剑解决战斗,绝对不出第二剑。 不过沙怪似乎也越来越聪明,从开始傻乎乎的当他的练剑靶子,到现在组队配合,一部分正面迎敌,一部分远程打击,还有搞偷袭的。 让琮苍太子烦不胜烦。耐着性子迎接一轮又一轮的战斗。 …… 井晓可不管琮苍太子在地下打架打得多艰难,她拍拍陆寅君厚实的肩膀,开心地说:“留在这里五天,如果琮苍殿下五天还出不来,我们就继续沿江巡边。” 陆寅君从入定中醒来,金瞳温润地看着小姑娘。 “好,那就再等五天。” “不是再等五天,而是明天就出发。你入定已经占去五天时间了。” 井晓心里清明着呢! 她的时间可以随便浪费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但绝不会浪费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而在江边傻等琮苍太子,就是最莫名其妙的事情。 要不是陆寅君顿悟入定,她早就走了。 反正琮苍太子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在此处耽误时间,一点意义都没有。 陆寅君自然是被小姑娘说服了。 将屋内摆放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规整好。 “山主,我们走了,木屋怎么办?” “放在这里,我留个讯息。等琮苍太子出关,那条大泥鳅不告诉他,他也会看到。” 井晓从木柴堆里,随意抽出一块木头,劈成木板,留了一抹信息在上面。 这样的木屋,梧桐山里多得很,有时间就建个新的,没时间就从别的地方挪过来一个。反正她不会委屈自己就是了。 小姑娘将木板敲在门板上,拍拍小手,朝陆寅君露出甜甜的微笑:“好了,走吧。” 陆寅君瞬间就明白了小姑娘的暗示,恢复白虎原形,扭头看着井晓坐好。 “在林中走。” “嗷!山主放心,不会让对岸看到的。” 白虎大妖连续纵跃,在林间跑动起来。 井晓只觉得耳边的清风,都变成了狂风呼啸,树木飞速地向后退去。 给琮苍太子找到磨炼的机会。所以此次巡边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小姑娘此刻心情好极了。 一路向西,穿越莽莽原始丛林,进入与高原相接的红松林带。 井晓心神一动,摸摸白虎的圆耳朵,“二虎子,你还记得去年让你们去东北的事吗?” “记得,去东北找月熊和紫貂。可是他们进天池了,我和辛彦进不去。” “他们出来了。” 白虎大妖停下脚步,“嗷,要二虎子去接他们吗?” “不用,我让白秋英飞一趟。” 井晓指尖起卦,眉头微微皱起,奇怪明明去年推算的时候,他们至少要三年才能出来。 唔,先接来再说,到时候让他们把埋地里的小海腴带走。 第514章 师徒 梧桐山与玉昆山脉交接处。 井晓传信给丹顶鹤白秋英,请她飞一趟东北,接两只伴生灵兽过来。 想要留在梧桐山,自是要为守山人效力,这没什么可商量。 “遵命。” 白秋英接到守山人命令,问清两只伴生灵兽的特点,带着两只族鹤毫不犹豫地启程飞往东北。 只是井晓忽略了一点,当初带走海腴的就是一只路过的白鹤。 虽然不是白秋英带领的族群,但在东北仙家眼里,白鹤跟白鹤有什么差别,不都长一个模样? 不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估计也不是那么好沟通。 不过,那都不是作为命令发布者需要考虑的事情。 白秋英是好声好气地跟两只伴生灵兽解释,还是以她化形大妖的实力说话,只要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这点自由裁量权,井晓是不会干涉的。 她可是一个充分相信下属实力的“领导者”。 此刻,“领导者”抓着树间藤蔓,如同人猿一样,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 白虎大妖仰着脑袋,金瞳一会看看高耸入云的玉昆山脉,一会看向在树梢间飞来荡去的小姑娘。 “山主,我们要去山顶吗?” “哦呼……” 井晓发出不明意义的叫声,耳边狂风呼啸,如同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的感觉,比骑在白虎背上还刺激。 白虎大妖化成人形陆寅君,在一处背风的山坳点燃篝火,搂柴小能虎自然不缺柴用。 不过地处森林边缘,人迹罕至,地面落叶极厚,需要注意的仅仅是避免引发山火。 猎物上烤架,慢慢熏烤着,锅中煮上汤水,等待小姑娘玩得尽兴,回来就有热汤热饭可吃。 他立志做山主的居家旅行必备良虎。 陆寅君暗自打算,他一定要比心眼子多得像莲藕一样的辛彦,和木头人似的琮苍太子,更让小姑娘离不开。 以后山主出门就会想着他,最好是只带他出来。 井晓从树梢一跃而下,落在陆寅君身侧。 “不去山顶,玉昆山脉连接西昆仑,有山神守着。唔,二虎子要不要去看看你家师尊?” 见陆寅君抬头看过来,井晓笑道,“陆吾和开明神兽都驻守在西昆仑的入口,翻过玉昆山脉就是了。” 陆寅君金瞳炯炯:“山主去吗?” “不去,昆仑仙境有不少人仙,心性淡泊,不喜欢干涉人间事。彼此不相干,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井晓手中银刀一划,切下来一片獐子肉,撒上为烧烤特制的调料,美美地一口吞下。 “那我也不去。” 陆寅君虽然惦记师尊,但每次见面都要被教训,还有可能被师尊的尾巴抽一顿,白虎大妖不开心。 什么弟子路过师尊门前而不入,是不孝顺? 他的师尊可有九条尾巴! 抽得二虎子可疼了。 唔,想来陆吾神君不会太在意人间的礼节。 井晓的目光上移,看向玉昆山脉方向,隔着一座玉昆山脉,应该听不到吧! …… 蹲在昆仑仙境入口处的陆吾神君,张大嘴巴打个哈欠,眯了眯虎眸,用力甩甩身后九条长尾。 他教得是个什么混蛋玩意,路过师尊家门,竟然不进来拜见。 他是能吃掉他吗? 等晚上入梦,他得狠狠教训一下不成器的弟子。 第515章 各不相让与变脸 井晓裹着毛球毯,靠在白虎大妖的身上睡着。 耳边传来大老虎喉间嗷呜嗷呜的微弱叫声,抽搐着挠动四只虎爪子,但是白虎大妖并没有醒来。 井晓伸出手摸摸虎头,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 “哈,让你去拜见师尊,你不敢去,看看这不就找来了。” 陆吾神君的入梦之法,井晓领教过不止一次,手段高妙,梦境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在梦境中受伤也会反映到现实的身体上。 师尊入梦教导弟子,井晓当然不会干涉,于是裹着毛球毯,默默地远离抽动中的白虎大妖。 小姑娘目光低垂隐隐带着笑意。 看得出来,陆吾神君教导弟子十分用心。 —— 丹顶鹤白秋英振翅高飞,姿态优美极了。 鹤在人间一直被称为仙鹤,无论是白羽鹤,还是灰羽鹤,甚至是黑羽鹤…… 人族一致认为鹤是能与仙人搭上关系的,所以衣饰、雕刻、诗词铭文,都有鹤的身影。 人族练武之人,甚至专门观察鹤的战斗姿态,悟出鹤形拳法和强身健体之法。 不过在妖族中,鹤族的战斗力只能说是一般,哪怕不与山海洪荒时代的妖兽相比。 在普通兽类妖修中,白鹤的优势就在于飞翔和速度,实打实的打架,战斗力估计很难排进前十。 于是白秋英遭遇了让她觉得十分棘手的情况。 小海腴的伴生灵兽——月熊和紫貂。 两只小东西历尽千辛万苦,从天池秘境里爬出来,得到多少天材地宝不好说,修为肯定是大涨的。 见到来找他们,还想把他们叼走的白鹤,那可真是新仇加上旧恨。 两只小妖与白秋英打得难解难分。 白秋英身为化形大妖,在境界上自是高出小妖几个等级,但她的强项在于飞翔和速度。 落在地面与月熊和紫貂斗法,不仅发挥不出她的优势,在密林中翅膀扑腾不开,简直处处受限。 “唳咯咯……我受守山人委托,带你们去找海腴。” 白秋英飞在半空,试图与两只杀红眼的小妖讲道理。 “汪汪汪……才不信你。” 月熊仰着脑袋望天狂吠,他只知道对方一下来,就想把他们叼走,就跟当初叼走海腴一样。 白鹤都是讨厌的家伙。 “月熊坚持住,三太奶奶快来了。” 紫貂拄着粗壮的尾巴,两只锋利的前爪举在胸前,随时准备应对白鹤的“袭击”。 貂儿的反应速度快如闪电,白鹤几次飞下来,都是被他打回去的。 白秋英被气个倒仰,这些小东西怎么回事,不能听她好好把话说完吗? 她想用手段,直接打晕两只小妖,结果这两个小东西修为不怎么高,手段却不少。几次斗法,她竟然没占到便宜。 两伙妖修一时僵持不下。 …… 狐族接到紫貂传信,说是抓走小海腴的白鹤来袭。 胡三太奶奶迅速号召距离近的仙家们,前去支援。 东北仙家在修行界独树一帜,与注重个体修行的人族和妖族都不同,他们的修行路子更类似神明,走的是人间功德路线。 以人间香火为食,积累功德,受敕封即可化形为人。 当然想要修行有成,最基本的前提是不能损害人族的利益。 北方的林海雪原上流传着许多,仙家帮助有缘人的故事。 所以哪怕东北妖修通过野路子封神,有取巧的嫌疑,仙家们也算是被承认的正统修行方式。 胡三太奶奶原身是一只白色灵狐,在东北雪原修行五百余年。 聚起香火无数,自然已是化形大妖,在整个东北仙家中地位颇高。她说要去支援,众多仙家当然会听令行事。 霎时间,东北几大仙家过境,林中村落俱是鸡飞狗跳。 林海中聚族而居的人族们哪里见过这等景象,还以为要发生什么祸事,纷纷出门去“问神”。 这个“问神”不是找庙里的神明,而是找相熟的“顶仙”人家询问。 这些顶仙人家,或能看病问诊,或能预测解惑,在族群里十分受人尊敬。 所以琮苍太子能在白头国建庙,还真是天时地利以及巧合,不然以东北仙家的本事,哪里容得下外来的神明信仰。 …… 白秋英在半空盘桓,耐心逐渐告罄,一个俯冲朝最难缠的紫貂飞来,锋利的鸟喙直取紫貂颈后软皮。 在她看来,紫貂虽然灵活、速度奇快,但远不如月熊凶悍。 先治服一个,另一只说不定就能好好说话。 其余两只白羽鹤从旁骚扰月熊,让他无暇他顾。 噗—— 胡三太奶奶岁数大,眼神却尖,远远地瞅见紫貂要被鹤嘴啄到,立即一口白烟喷出,林间白雾瞬间遮蔽视线。 白秋英感应雾气有异,猛地一扇翅膀,带起强烈的气流将雾气吹散。 “唳……咯咯咯……” 两只白鹤跟着振翅高飞,躲过雾气袭扰。 “你们,真是冥顽不灵。” 白秋英气恼,朝着下方猛扇翅膀。 林间狂风大作。 胡三太奶奶救下月熊和紫貂,来不及询问缘由,直接对上发飙的白秋英。 两只化形大妖,各不相让。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来我往打得天昏地暗。 —— 梧桐山。 井晓自是不知道东北妖修们打得乱七八糟。 她一觉睡醒,从毛球毯里伸出小手,轻轻扒开毯子缝隙,看向神情恹恹的陆寅君。 “早呀!” “山主,早!” 陆寅君生火做饭,闷闷地应声。 他昨天梦中被师尊揍惨了,全身疼得紧,油光水滑的皮毛都变丑了,害得他不敢以原形见山主。 嗷呜…… 白虎大妖暗自伤心,又不敢抱怨师尊。 梦里的师尊好可怕,竟然能听到他的心声。 万一现实里听到他说师尊小话,那老……啊不是,神君师尊半夜还得来抽他。 “怎么了,被陆吾神君收拾了?” 井晓跳起来拍拍陆寅君肩膀,笑呵呵道。 “山主知道?” 陆寅君惊恐地瞪大金瞳,山主能入他的梦境? “啊,我是那种随意偷窥别人梦境的人吗?”井晓摆摆手,“你昨天睡觉的嗷呜声,听着就可怜。” 陆寅君:“……”他肯定没睡醒,山主也能听到他的心声。 井晓歪头笑意不减:“我当然不能听到你的心声,只是你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陆寅君抬手擦脸:“嗷,现在还有吗?” “不是这个‘写’。哎呀,二虎子怎么突然变傻了。” 井晓抬手弹出玄光镜,“自己看,不是写了字,而是二虎子的表情太明显。一眼就看出你在想什么。” “嗷,师尊也是这么看出来的?” 陆寅君看着镜中面露惊讶的自己,随即恍然大悟。 井晓:“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这么看出来的。” “嗷呜,怎么办?” 陆寅君双手搓脸,把脸上表情揉散,一松手还是原本那张英武中有些粗犷的脸。七情上脸的脸…… 井晓:“二虎子不想被人看出来心思?” 陆寅君重重点头,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小姑娘。 井晓:“……”她要怎么教导一个铁憨憨,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呢? “看过演戏吗?”见陆寅君点头,井晓一指点在玄光镜上,“有时间多看看玄光镜,学一学别人怎么做的。” 此时玄光镜中光影一变。 飞沙走石,昏天暗地。 “咦?” 井晓一怔,她本想调到夏朴和夏颂那边,让陆寅君听听夏朴教导的帝王厚黑学,这是调到哪里了? “唳咯咯……” 丹顶鹤白秋英尖喙闪电般向下猛啄。 “好胆,敢来胡三奶奶家撒野。把小海腴交出来。” 白狐口吐如意法宝,迎上丹顶鹤的利喙。 砰—— 轰隆隆—— 电闪雷鸣,烟尘滚滚,漫山残木碎石。 “怎么打起来了?” 井晓直呼好家伙,白秋英已经是化形大妖了,能打个平分秋色,看来对方也不简单。 陆寅君见到打架,金瞳立即放光,沉声道:“看山势,像是白头山附近。” 井晓托着下巴:“我让白秋英去接海腴的伴生灵兽来着,看样子不太顺利。” “山主不阻止?” “阻止干嘛,白秋英是修行几百年的化形大妖,要是连这点问题都处理不了。梧桐山留她何用?” 井晓看得分明,两只大妖都没有使出全力,瞧着声光雷电动静不小,其实各自有所保留。 修行不易,没到那个程度,哪会真的拼命? 白秋英振动鹤羽,腾空盘旋,鹤鸣清脆:“狐妖,吾乃白秋英,奉梧桐山守山人之命,来接海腴伴生灵兽月熊和紫貂。你因何阻我?” 胡三太奶奶呸地吐出一口黏痰,“欺负妖,欺负到东北仙家头上。交出小海腴,胡三太奶奶再与你算账。” “海腴在梧桐山陷入沉睡,需要伴生灵兽守护,月熊和紫貂若是不愿前往,白某自然不会强妖所难,自会向守山人复命。” 白秋英恍然,这中间应是有误会,不然不会说欺负妖。 “小海腴是东北所属,被白鹤叼走。怎会在梧桐山沉睡,你莫要骗妖。” 胡三太奶奶可不吃白秋英的套路。 “白某的族群在梧桐山生活,从未来过东北。若是不信,胡仙家可随白某一同去梧桐山验证,白某亦无欺瞒的必要。” 白秋英长空鹤鸣,顿时清气缭绕,“白某乃正道修行,不是乡野邪祟,胡仙家可与下方几位商议,若是同意,白某即刻带你们去往西南。” 紫貂抓抓脑袋,看向胡三太奶奶:“三太奶奶,我感觉大白鹤没有说谎。” 胡三太奶奶重重敲他脑壳,“呸,没说谎,你叫三太奶奶来干啥?” 月熊缩在紫貂身后,可怜兮兮道:“三太奶奶,海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海腴对东北至关重要。胡三太奶奶欠你们的,说不得要跟你们走一趟。” 白狐翻着白眼,朝身后仙家吩咐散了阵法,各自回去,才抬头喊上方白鹤。 “三太奶奶跟你们去梧桐山,怎么走?” “胡仙家且随我来。” “呸,刚刚还狐妖,现在就胡仙家。你们这些外妖,脸变的真快。” 第516章 猜的 白秋英自有身为化形大妖的骄傲,当然不可能任由别妖骑在自己身上。 于是两只族鹤,一只鹤背上驮着胡三太奶奶的原身白狐,另一只鹤背挤了月熊和紫貂两只小妖。 三只白羽鹤拍动翅膀,自天空滑过,动作轻盈曼妙。 “我们也启程,去埋着海腴的红松林。” 井晓收起玄光镜,瞄了一眼闪过的画面——夏颂的七叔小课堂。 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让二虎子学习帝王心术吧! 厚黑学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心胸格局,缺少宽广的襟怀,学到最后只会用术,感悟不到仁恕之道,早晚得学得众叛亲离。 不过她看了一圈,能教导这类手段的似乎只有长于宫廷,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七王爷夏朴。 赵孟元囿于文人士子的“小圈子”,学得只有为臣的城府,见识仅在如何得贵人赏识平步青云。后来到梧桐村隐居,淡了功名利禄的心思,心胸豁达许多,但终究还是脱不开名利场。 井晓瞅一眼收拾好东西,憨乎乎地等她的白虎大妖。小姑娘笑了笑,轻巧地跳到白虎背上。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夏颂学成什么样不好说,她家二虎子肯定不会变成只会鼓弄权术的坏妖怪。主要是妖修大多心思单纯,想要玩权术也得有对象给他施展呐。 云从龙,虎从风。 白虎大妖奔跑起来,即使不用御风而行的术法,每踏出一步也会足下生风,跑出风驰电掣的速度。 井晓降低重心,趴在白虎背上,省得被颠得头晕目眩。 猫科动物的脊椎太软,轻盈柔韧性倒是有了,就是对骑手不怎么友好,每次骑在白虎背上,稍一跑动,都会感觉脑浆子要被摇匀了。 白虎大妖跑了一会儿张嘴问:“山主,小海腴埋在哪?” 井晓一拍脑门,她果然被晃傻了,连位置都没告诉“司机”,就让快点开车。幸好大体方位不差,不然得多跑多少冤枉路。 “不远,以现在的速度,落日之前就到了。” 白虎大妖接收到井晓神识传过来的定位,调整一下方向,往西南跑去。 山主没说让他降低速度,那自然是怎么快怎么来,挑选的路线都是崇山峻岭,也不担心惊扰到普通人。 “那边是昌溪池书院?” 井晓望向山脚下一片建筑,书院的学子在建筑之间来回移动,好似一只只小蚂蚁。 白虎大妖歪头朝下方瞟了一眼,金瞳灼灼,目力极佳。 “嗷呜,是昌溪池书院。二虎子来过,不过是从东面的山门进的书院。” “倒是热闹。” “山主要下去吗?” “不去了。白秋英带着东北仙家,已经过了京城,再有半天就能到梧桐山。我们去红松林等她们。” 井晓再看一眼下方的昌溪池书院,钟灵毓秀、人文荟萃,书院上方缭绕着五彩霞光,带着蓬勃浩瀚的文华之气。 “真是个好地方。” “嗷呜?” “外面若是乱起来,西南行省只要关闭虞城。就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过想东出虞郡,转战中原就不容易了。不知道未来的国师大人与虞策谈得如何。” 白虎大妖:“?”他知道打仗的排兵布阵,还用虞城做战事推演,只是山主为什么说国师和虞策,这俩有啥关系? “二虎子,御天下于无形的法诀,从哪里学来的?” 井晓抓着白虎大妖的圆耳朵揉了揉,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到白虎耳中。 “嗷呜……嗷……” 白虎大妖突然吓得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这个仙诀是张帝君身外化身自创,三界独一无二。刚刚他一不小心使出来,被守山人发现了? “嗯?不能说?”井晓声音恬淡,倒也没有逼着他说谎的想法,“我不是现在才发现,你们赶路回来的速度就不对。只是琮苍殿下在旁边,我不好开口问。” “嗷呜!” “你不能说?那我来说,要是说对了,你就嗷一声。” 井晓感觉到手底下的白虎重重点了一下虎头。 嗯,真是实诚的好虎。 “是辛彦教你的。” “嗷!” “他从魔宫中学到的。” “嗷!” “那位的化身死在了魔宫。” 井晓虽是问句,但用得都是陈述的语气。 “嗷!” 白虎大妖身上的虎毛都支棱起来了,看起来就像胖得膨胀了一圈。要不是身上没有汗腺,估计冷汗都能把皮毛打湿。 井晓沉默片刻,揉了揉虎头道:“行了,别那么紧张。琮苍不问,我不会说的。” “嗷!”白虎大妖想起来他是会说话的,于是问,“山主怎么知道?” “猜的。” 井晓在白虎背上调整姿势,仰躺着看向天空,这个世界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517章 机锋 春夏之交的红松林,一片勃勃生机。 井晓检查当初设下的阵法,没有任何被扰动的痕迹。 森林里的动物们,走到海腴所在的这片空间,都会无意识地自动避开,好像这里根本不存在一样。 白虎大妖化成人形陆寅君,如影随形地走在井晓身后,一会要与东北的胡三太奶奶面对面,他不能弱了梧桐山的气势。 虽然白虎原型也威武霸气,但完全化形的白虎星君还是不一样的。 “山主,海腴在哪里?” 陆寅君金瞳熠熠到处搜寻,鼻子用力嗅嗅空气中的味道,就差调动天上的星君之力了,可惜仍未看到人参娃娃的影子。 井晓:“在法阵里,这么找是看不到的,等我把阵法打开。” “东北有很多人参成精,海腴有什么不同?与白秋英打斗,东北仙家都快倾巢而出了。” 陆寅君去过白头山,还与琮苍太子合力灭掉一只“堕龙”,那只土泥鳅已经有了龙形,修为并不低。 要不是辛彦出其不意乱扔威力强大的符箓,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又有琮苍太子的香火之道完胜对方。 他们想漂亮地将对方解决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寅君在白头山林地,见过成精乱跑的小人参娃娃,只是他修习星宿星君之道,吃这种天材地宝没什么效用,也就视而不见了。 井晓蹲在一处空地旁,扒开覆盖的落叶,立时看到小海腴头上红艳艳的顶珠。 “他有两只伴生灵兽,别的就不太清楚了。东北仙家紧张成那般模样,也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小姑娘凝神感应海腴的情况,这种夺天地造化而生的精灵,对灵气的需求果然极大。 聚灵阵吸纳灵气的速度,都赶不上他吸收的。 这种“瘟神”还是早点送走的好,让他回去祸害东北的林海雪原去。别在梧桐山吞吃灵气,看看这周围的花花草草都长不好。 “唳咯咯咯……” 白秋英在红松林上方盘桓。 因为阵法的存在,她看不到下方的景象,飞了两圈也没找到守山人,立即鸣叫起来。 “下来吧!” 井晓将外围的防护阵法也打开了。 胡三太奶奶辈分高、修为强,在东北是受仙家尊敬的妖仙,但出了东北地界,她也不敢在梧桐山守山人面前造次。 当即从白鹤身上一跃而下,化成一名模样端正的年轻女性,朝井晓行礼。 “东北胡冬香,拜见守山人。” 没错,胡三太奶奶是有名字的。只是东北能与她平起平坐的仙家极少,也没人敢对她直呼名讳。 井晓微微颔首:“胡仙家为海腴远道而来,我也不多与你寒暄。且过来看看,海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白秋英化为人形朝井晓行礼:“山主,白秋英幸不辱命。” “辛苦了。”井晓指尖凝聚三颗灵力球,弹向白秋英,“替守山人跑腿,总要有些酬劳,服用之后好生修行。” “多谢守山人。” 白秋英眼眸微睁,看清井晓手上的灵力球,不由得有些激动。 这可是比任何天材地宝都适合妖修的精纯灵力,给族中幼鹤服用,说不定还能提前开智,踏入修行大道。 胡三太奶奶也看到了灵力球,只动了一下念头,就被守山人清亮亮的目光关照了。于是顿时熄了别的心思。 月熊和紫貂眼中只有自家的小宝贝,一只比一只叫得大声,跳下鹤背四肢并用地扑到人参娃娃身边。 “海腴,海腴怎么了?为什么会沉睡?” “汪汪,海腴都是我没看好你,汪汪……” 月熊的叫声像狗,连哭带喊的模样,更像一只被踩了尾巴惨嚎的流浪小狗。臀部的月牙形图案,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张一合,看起来有趣极了。 胡三太奶奶被他们嚎得不耐烦,一边一巴掌将两只小妖拍飞。这才蹲下来检查小人参的情况。 “看样子是自主陷入沉睡的。” 井晓神情淡淡道:“看到了大火,突然出现心智受损的情况。我就找了个与东北类似的环境,先把它埋到土里了。” 胡三太奶奶再次躬身致谢:“对于草木精灵来说,回到土中,确实是恢复的最佳办法。多谢守山人处置得当!” 确实要郑重向守山人致谢,东北万年才出一个夺天地造化的人参精,可不是普通的人参娃娃。 这是东北众多仙家,未来能不能成功化形的保障。 东北又没有那么多人族,信仰更是五花八门,供奉香火也不怎么虔诚。 开智的仙家要修行,找不到有缘的“顶仙”人家,就得靠着小海腴每年供给的顶珠来修行。 当然这些就没必要与守山人详细解释了。 胡三太奶奶温和地施礼,从袖中掏出三块雪晶,双手奉给井晓。 “东北仙家与梧桐山使者有误会,幸好双方都未受伤,还请守山人见谅。这是给三位使者的赔罪。” “无妨,我看到你们只是相互试探,并未出全力。” 井晓瞄一眼白秋英,示意她收下。 白秋英接过雪晶,彬彬有礼地俯身。 “所谓不打不相识。胡三太奶奶爽快,以后白秋英带着族鹤再去讨教一二,可不要将白鹤一族拒之门外。” “那是自然,梧桐山的使者,东北仙家欢迎还来不及。” 胡三太奶奶眯了眯狭长的眼眸,她见多识广,自是明白对方暗含的意思:将来要来找场子呗!你们敢来,东北仙家就敢接待。谁也不怵会你! 陆寅君站在井晓身后,一双金瞳看看白秋英,又瞅瞅胡冬香,总觉得她们的态度很奇怪,他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 胡三太奶奶瞟一眼身量幼小的守山人,转头对着土中的海腴打出三道守护灵力,这才朝井晓拱手,奉上一树梨花。 “山主,这是东北众仙家的一点心意,感谢山主照拂海腴。” 井晓没有说话,淡漠地看着对方手中的梨花枝。 一株成精的梨树,除了结的果子特别甜以外,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处? 用这东西答谢,是看不起梧桐山吗? 她的梧桐山可从来不缺成精的灵兽和灵植,天材地宝更是一抓一大把。以她的修为,随手点化都能让灵植化形。 “不必了。海腴突然掉落到梧桐山,我送他一场造化,也不枉费我们之间的缘分。” 井晓伸手一指,粗壮人参全须全尾地从土中飞出,一道道淡青色灵韵凝聚在人参之上。 小海腴被大量木行灵力环绕,如同吸饱了水的海绵,肉眼可见的餍足起来。 胡三太奶奶瞬间脸色大变,惊呼出声:“哎呀,海腴!” 井晓声音恬淡:“胡仙家不必紧张,只是木行灵力而已,回去多闭关一段时间,更有助修为提升。” 这个时候,胡三太奶奶哪还敢再玩心眼子,怀抱着“吃撑”的人参娃娃,心疼的要滴血。 如此多的木行灵力注入小海腴的本体,消化吸收的时间,得以百年为单位来计算。 东北众仙家不可能涸泽而渔,把小海腴分而食之,可是没有海腴的顶珠,他们拿什么供养修行? 井晓装作看不懂胡三太奶奶的小心思,慢条斯理道: “东北与西南横跨千里,看胡仙家的模样心急如焚,不如让白鹤再送你们一程,梧桐山事情繁杂,我就不留客了。” 守山人下达逐客令。 白秋英上前一步,朝天上的两只族鹤招手。 “胡仙家,秋英安排两名族鹤送行,可好?” 然后不容置疑,架着月熊和紫貂往鹤背上一扔,一只白鹤腾空而起。 另一只白鹤身姿优美地挥舞翅膀,安静地觑着胡三太奶奶。 “山主,冬香没有别的意思,东北众仙家是真心感谢守山人援手……” 胡三太奶奶的声音近乎哀求。 井晓是个讲道理的守山人。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对妖也一视同仁。她可以不计较,但不能欺她年幼,当她不识数。 “慢走。一路平安!” 井晓招财猫式的朝对方摆手,模样可爱又无辜,让胡三太奶奶一时分不清,守山人是真的年幼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恼了她的吝啬和算计。 第518章 她可以 第519章 无能狂怒 第520章 叶公好龙 第521章 睡不着了,看热闹吧! 第522章 躬耕读书与时光 日月轮转,斗转星移。 在陆寅君来到梧桐村的第三个月,琮苍太子也被井晓打发下山,落户梧桐村,拜赵孟元为师,正式开启耕读人生。 半日读书,半日种田。 当然琮苍太子种的是梧桐村的田,入村落户就要开荒十亩,将来离村之时,田地交还村中。 居住的三间房屋,是陆寅君和辛彦,还有白令夫妇、危月燕一同帮忙盖起来的。 按琮苍太子的意思,直接法术幻化即可,省心省事,免得浪费。 但被几只妖魔一齐鄙视了。 陆寅君:“你要住的时间不短,法术幻化怎么行?村人知道这里有房子,都看习惯了,哪天你把法术收回,这里变成荒地,让村人怎么想?” 辛彦浅灰色眸子斜睨他一眼。 “浪费不了。村中后辈成长起来也要成家立业,需要起新房子。将来你离开时,将房子还给村里就是。里正和族老会商议着,把房子重新分配,跟我们开垦出来的田地一样。” 琮苍太子被说得尴尬,连连拱手:“多谢诸位帮忙,待琮苍安顿下来,宴请大家。” 健硕粗犷的白令扛着可以做大梁的木料,咚地往地上一放,朝琮苍龇牙。 “不如现在就请,听说琮苍公子五味调和的手艺不错。” 白惨惨的狼牙,泛着亮光,晃得琮苍太子眼前一花。 天界太子情商瞬间上线,笑呵呵道:“那就麻烦白令兄长,先盖厨房,至于锅灶厨具和各式食材,琮苍自有准备。” 琮苍太子来时,便与他们约定,在山下只叫公子,或称琮苍即可,莫要带出太子、殿下一类称呼。 让外人听到,不好解释。 众妖自然从善如流。 以几位大妖的水平,建个能住人的房子,没什么难度。 就是琮苍自己,在山里都不止一次建过守山人的小木屋,雪山盐湖旁的木屋只是能住人,他在南边树上修的宫殿式树屋,才是考验技艺。 所以众妖合力,只用了半天时间,正房三间,东西两侧厢房,加上厨房、柴房一应俱全。 考虑到以后,房子得还给村里,还特意用法术加固了一下。 保证建筑质量,神明妖魔合建的房子,不说抵挡千年风雨,怎么也得能用上五百年。 “你来的时候,山主在做什么?” 众妖听到陆寅君问琮苍太子,纷纷放慢手上动作,竖起耳朵。 琮苍太子:“睡觉。” “睡觉?” “对,每天都睡,不吃不喝的睡。” 陆寅君声音有些闷:“山主封闭了竹林。” “是,开启了防御阵法。” 琮苍太子也很无奈,他回来之后,在竹林外徘徊了三天,才被井晓放进去。 刚说两句话,没等他显摆一下剑道修为,就被告知,下山去吧,不要打扰她睡觉。 “没揍你?”辛彦一挑嘴角,似笑非笑道。 他可是知道小姑娘的起床气有多大。 刚来梧桐山的时候,他没少被收拾。 琮苍太子凤眸微敛,摇头:“怎么会,山主不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 丢人的事,打死他都不会说,反正当时竹楼只有他和井晓。 山主不是多话的性子,只要他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他刚摆开剑势,就被小姑娘抬手扔水钵里去了。 那还是他亲手雕刻的水钵呢! 啧,灵泉……挺甜的。 琮苍太子打了个冷颤,转移话题道:“我在白令兄长的田地附近开荒行吗?” 白令自无不可:“你自己划地,跟吴里正说一声就行。只要不是属于村人的田地,都可以开荒种植。” —— 赵夫子的学堂除了原本的辛彦、陆寅君、夏颂和沈学,又多了一个丰神俊朗的琮苍太子。 村中其他幼童与这几人之间的气场,不说格格不入吧,也是完全不相容。 两拨人从开始的泾渭分明,到后来幼童们纷纷退学。 半年后,学堂里只剩下最早跟随赵夫子读书的吴子硕和吴玉琨两人。 吴子硕天真单纯,脑子里天然缺根弦,完全感受不到差别。 吴玉琨是吴幺娘的亲侄子,自幼习武,三天才来一趟学堂,其他时间都在家跟着祖父和父亲在家练武。与别人接触本来也不多。 赵孟元对学生多寡,倒是不以为意。 给赵正青和罗豆豆在京城举办了婚礼,回到梧桐村又补办仪式待客。 现如今小夫妻一起去了昌溪池书院。 罗豆豆聪慧,武学修为不俗,被学院女学部聘请为教习。听说在书院中,已是一名颇受尊敬的女先生。 赵孟元出去一趟,踏遍万水千山,让他对书中道理多了些思考,更了解了夏国现状。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归来潜心着书立说,教导几名省心的弟子,岂不美哉。 —— 冬去春来,四季轮转。 五年来,井晓在梧桐山中睡半年,独自巡山半年。 小日子过得悠哉又自在。 梧桐村里读书的读书,种田的种田。 良种在山下试种了五年。 辛彦挖空心思,做了各种尝试,基本确定灵米和金麦等良种,适合的土壤和种植方式。 陆寅君进山向井晓禀告。 井晓懒洋洋地掐指推算:“让里正和族老们商议,把种子分给村人,大面积种植吧。” 小姑娘默默叹口气。村中再种两年,推广到梧桐县城,之后整个西南行省,到时候虞城也该关闭西南通道了。外面怕是没有消停日子喽! 梧桐村是梧桐县主的封邑,无需向县城交税。 井晓留有命令,所种良种收成,皆由村人自行支配。 梧桐村越来越富庶,成为十里八乡的姑娘们最愿意嫁进来的村子。 白泽遵守约定,每个季度都会去魔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巡视。 生生不息,轮回大阵,一直稳定运转。 梧桐村中安乐祥和,外面的世界却不会因此停止运转。 —— 夏朴捏着手中字条,递给夏颂。 “西北上党郡林家,挟持长临长公主自立为王?” 身量渐长,不再是孩童模样的夏颂,微微一惊,“北部三郡,上党郡最弱,他们怎么敢?” “京城那位,杀得各方世家豪强人人自危,林家不反也得死。”夏朴揉揉眉心,“前天传来的消息你也看了,皇帝宣林氏家主和重要子侄进京。” “不敢进京却敢造反?” 夏颂扯扯嘴角,槽点太多,无从下口。 “长临姑奶奶怎么在上党郡?她不是一直住在锦城和昌溪池之间的行宫吗?” “应该是驸马林荣耀动的手脚。云安郡主周楠还在昌溪池书院,倒是没受牵连。” 夏朴长叹一口气,对这位性情彪悍的姑姑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颂有七八年没见过这位郡主姑姑了,以前也不熟悉,只知其极为骄纵。所以此刻听到七叔夏朴的感叹,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身材修长的夏颂站在舆图面前,盯着西北的位置,冷声道:“上党郡若是自立,西域商道必然落入林家之手。兰坊怕是损失惨重?” —— “兰坊受损是肯定的,但也不是不能承受。” 兰坊阳琴坐在桌案后,玉手纤长抚着鬓边碎发,气定神闲道,“诸位掌柜都是兰坊的老人了,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向忠躬身拱手:“阳老板,不是我们沉不住气,而是商道受阻,西域的贸易全完了。老伙计们以后怎么办?” “是啊,阳老板,我们手底下都要养一群人呢。” “上党郡反就反,切断商道做什么。” “闭嘴。小心祸从口出。” 阳琴冷冽的目光朝对方瞪过去,盯得对方冷汗涔涔,连连作揖求饶。 见几位老掌柜噤若寒蝉的表情,阳琴冷笑一声:“打仗么,才是最好赚钱的时候,但只能闷声发大财。” 一句话,让几名掌柜顿时双眼放光。 纷纷保证,一切听从阳老板吩咐。 五年时光,能让少年长成青年,让老人走入棺椁,却似乎没有在阳琴的脸上,留下任何岁月痕迹。 当初井晓一粒仙丹,让他内功修为晋入先天之境,也为他打开了一扇从未碰触过的大门。 如今阳琴心中所想,可不再是如何取得那对叔侄信任,而是不断增加自身权重,你们……爱信不信! —— 梧桐村夏氏叔侄小课堂。 夏颂看着手中字条,犹豫道:“七叔,这个阳琴,能信几分?” 夏朴没有直接回答夏颂的问题,而是道:“且不说兰坊的价值,他自身已是先天高手。” 言外之意,不管能信几分,你也得当他是人才去用,而不能再只当他是个投机的商贾。 “侄儿明白。”夏颂敛眸,“说来也有趣,这位阳老板在梧桐县这么多年,侄儿还从未见过他。” “不急,再等两年。” 夏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十年期满,你想留也留不下。 不过想到村庙中那位,夏朴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随着茶水咽下肚去。 “瑞宣快回来了,你对东南三省有何想法,尽可以与他说。” “是,侄儿确实有许多话,想与瑞宣国师说。” 夏颂察觉到身后动静,立即乖觉道。 “殿下可不敢乱说,夏悦听到要不高兴的。” 瑞宣风尘仆仆进得屋来,听了一耳朵国师之语,连忙打断。他还没活得不耐烦呢,现在当国师,可不是个好差事。 夏颂回头,脸上适时露出爽朗的笑容,拱手行礼:“夏悦是京城那位的国师,瑞宣是夏颂的国师。” 三人互相见礼,围炉而坐。 瑞宣连喝三杯茶汤,缓解了口中干渴,才吁出一口气。 “幸不辱命。东南三省的铁义军,已全部由易将军收编。” 夏朴面露喜色,一整衣襟:“快,详细道来。” 瑞宣笑意盈盈,将易罡从内部瓦解铁义军的策略讲述出来。 “当年易将军去东南三省,被铁义军派兵追杀,其实就是因为他在铁义军中做过的那些布置。 “前几年袁晋接替铁义军首领之位,言大仇不报,誓不登基,很是杀了一批人。当年楔进去的钉子,终于有机会取而代之,一步步架空袁晋的地位。 “易将军从嘉岩岛秘密派人登陆,建立基地,内外夹击,趁着袁晋滥杀无辜,不得人心之际,出其不意一举将其击溃。” “好!” 夏朴抚掌大笑,给夏颂递了个眼色。 夏颂机灵地接口:“当赏。易将军忠勇果敢,当重赏。” 瑞宣从怀中掏出文书,双手奉上:“这是易将军托臣带回的书信,请殿下过目。如今已打通东南三省与茂山、虞城一线通道。待殿下出山时,可根据形势选择,是领西南直指中原,还是以东南三省为基,再图江南和中原。” —— 井晓打了个哈欠,关上玄光镜。 要么说人心诡谲呢! 身体恢复健康的七王爷夏朴还真是厉害,从当初一无所有的逃命,到现在坐在家里搅动天下风云。 如今更是将整个南方势力连成一片,与北方兰陵高家、东北齐南郡宋家结盟,除了那个脑抽自立的上党郡林家。 夏朴拥有的势力,已经对京城和北方两郡呈包围之势了。 “你真不打算换换?我可烦那个恋爱脑了。这几年除了跟辛彦和琮苍斗气,就没做过什么正经事。” 天上雷声阵阵,乌云滚动。 “行,再看看就再看看,随便你。”井晓咂咂嘴,放下手里的毛球,伸了个懒腰,“又到雨季了,我得去巡山喽!” 小姑娘手掐法诀,将竹林防护阵收起。 “嗷呜,山主,二虎子回来陪山主巡山。” 白虎大妖一步迈过竹栅栏,冲到井晓身边蹭蹭贴贴,求抚摸。 井晓垂眸,伸手撸一把虎头,手感一如既往的好。 “嗯,先去人间与仙界的缝隙勾连地脉。还有以前种下的灵植,再采摘一些。” “嗷呜!” 白虎大妖才不管井晓要去哪里,只要带着他就行。在山下读书种田很有趣,可是跟着山主巡山更开心。 “二虎子做点好吃的,柜子里有食材。” 井晓吩咐一声,看着白虎化身壮硕的陆寅君,笑笑转身到水钵处洗漱。 “当老虎的时候撒娇卖萌,化成人形又成熟稳重,白虎星君真的不会精神分裂吗?” “不会。”陆寅君站在厨房门口,扭头笃定道,“二虎子不是傻老虎。” 第523章 血脉亲族又如何 雨季将到未到,天气以晴朗为主。 阳光透过高大乔木的叶片,在林中洒下光斑点点。 井晓没有当骑虎少女,而是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准备先去自家田地看看麦子收割情况。 麦田收割过后,还得趁着晴天晾晒干爽,收进粮仓。 不然一场雨下来,麦粒就能任性地发芽。 农忙时令,真是一点都耽搁不得。 白虎大妖甩着粗长的尾巴,迈着慵懒的步子,美滋滋地跟在小姑娘身后。 小姑娘长大了,已经初具少女的轮廓。身高也长了,站着要比四爪着地的白虎大妖,高出一截。 当然不能比体长,二虎子的体长有一丈五。小姑娘再怎么长高,也不可能长到4米多。 井晓边走边玩,时不时停下来采采野花,编个花环手环之类,但实际走路速度并不慢。 尤其小姑娘前进的方向,林中藤蔓和灌木都会自动让路,走起来更是如履平地。 白虎大妖远远地看见田里野猪大黑,在指挥一头笨头笨爪的黑熊干活。 “山主,哪来的黑熊?” “哦,跟我抢过蜂蜜,后来不知道怎么开了智,还给我当过几天坐骑。” 井晓语速不疾不徐,边走边说,“我送了他一颗灵力球,修为晋阶之后,就赖这里不肯走。正好竹鼠一家要闭关,就让黑熊帮大黑一起种地。” “嗷呜!” 白虎大妖气势汹汹,一双金瞳瞪着‘倒霉熊’。 这片地盘是白虎大妖的领地,作为食物链顶端,他要确立自己的地位。 “嗷!” 黑熊不甘示弱,回吼了一声。 “哼哼!” 野猪大黑抬起右前蹄,一蹄子踢在黑熊屁股上,将对方踹得滚出去两圈。 “呜呜……” 黑熊爬起来,扭头看一眼野猪大黑雪白的獠牙,又瞅瞅立在井晓身边高傲的白虎大妖,低声示弱。 他的种地生涯,就是被野猪大黑各种教训和嫌弃的日子。现在还要在白虎大妖的爪下讨生活……呜,熊好可怜! 灵兽妖修之间,自有相处之道。 只要别像金千纹和胡百礼一样,告状告到她这里来,井晓是不会多管的。 ‘裁判员’不下场,才能保持公正。 “大黑,麦子的收成如何?” 野猪大黑哒哒哒地跑到井晓身边,示意小姑娘跟他去看粮仓。 一边哼哼着表示:虽然有一头呆头呆脑的黑熊给他拖后腿,但英勇的大黑,仍然提前完成了收割晾晒工作。 井晓看着收割后,被深翻过的土地,摸摸野猪的獠牙。 “大黑可真能干呀!” 野猪大黑立即骄傲地昂起巨大的头颅,呈望天状。 井晓明白,这是想要挠痒痒,笑眯眯地在大黑脖颈上挠了两下。 “竹鼠一家都闭关了,没有那么贴心的灵兽给你挠痒痒了吧。” 以前这都是竹鼠的活。这一家七口种地之余,总会围着野猪大黑上下左右地给他挠痒痒,同时清理身上沾到的污物。 “哼哼。” 大黑用鼻子蹭了蹭井晓的手,表示满意。 “竹鼠啊,还得半个月才能出关。”井晓笑着回答。 竹鼠闭关前,井晓给每只竹鼠送了一颗灵力球,只要完全消化吸收精纯的灵力。 梧桐山必将多出七只炼化横骨的小妖。 唔,她的试验田,又可以扩大种植范围,增加种植种类了。 井晓检查完粮仓的空间阵法和防护阵法,确保灵石供应没问题,拍了拍手道:“辛苦大黑和二黑,继续管理田地了。此次巡山还是半年,冬至之前,就会回来。” 野猪大黑和熊二黑,乖巧地表示,他们会好好种田,请山主放心。 井晓挥手,跳到白虎大妖背上。 “嗷呜!” 白虎大妖咆哮一声,震撼山林,又歪头蹭蹭井晓的衣袖。 撒开四爪,虎步生风。 转眼就已经看不见身后的田地了。 …… 井晓悠哉地躺在虎背上:“你回来与白令他们打招呼了吗?” “嗷,我说要回来跟随山主巡山,夫子也同意了。” 白虎大妖伸长舌头舔舔嘴巴,仰头蹭蹭井晓的掌心,“山主,我前几天听夏颂的七叔念叨还有两年。不知道什么意思。” “嗯,他们还有两年就会离开梧桐山。当年守山人与夏氏大祭司有过契约,会在夏氏危难时,庇护夏氏皇族十年。如果十年还不能反败为胜,就自生自灭去吧!” “嗷,守山人?”白虎眨眨金眸,蓦地反应过来,山主说守山人,没说是她自己,“不是山主的契约?” 井晓摇头,想想白虎看不见,开口道:“当然不是我,是爷爷与上一代国师夏时。为了娶夏悯帝的姑姑寿英长公主。” 白虎大妖半晌没说话,瞪着金瞳开始计算井晓与夏朴和夏颂之间的辈分。 井晓感觉到白虎大妖的僵硬,连尾巴都晃了。 “想什么呢?” “山主是夏朴和夏颂的……长辈?” 白虎还没算清楚辈分,说话有些磕巴。 说长辈应该没错吧? 井晓嗤笑:“算是吧,出了五服,不必计算血缘关系。只论辈分的话,我父亲与夏悯帝同辈,我自然是与先帝夏齐、当今皇帝夏忠和长临长公主夏如玉是同辈。” 这些年井晓并不太把夏氏叔侄放在心上。 当初夏氏皇族可是把寿英长公主,也就是她的奶奶从族谱除名了。 七王爷夏朴都未必知道族谱上,曾有一位叫作夏琼英的老祖宗,更何况年岁更小的夏颂。 梧桐山庇护他们,一方面是履行契约,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天道选择的天下之主。 白虎大妖有些懵,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井晓拍拍虎头道:“不用在意,血缘关系代表不了什么。” 看他们一天天尔虞我诈,互相算计的德行,也不像是会在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的。 至于老一辈的恩怨情仇,井晓实在懒得理会。 说到底跟现在的她没什么关系,挑破这层血脉关系,说不定还会被夏朴那个心思深沉的给算计进去。 夏颂那颗被养大了的黑心,可能更要理直气壮地从梧桐山讨便宜。 井晓自认六亲缘淡,又何必没苦硬吃! …… 白虎大妖想了片刻说道:“我不会与夏颂和他七叔说的。” 井晓不想与夏氏皇族扯上关系,身为发誓守护小姑娘的白虎大妖,自然尊重她的意愿。 “嗯,时间一到就让他们滚蛋。”井晓语气淡淡。 争霸天下也好,还是避世隐居也罢,都与梧桐山没什么关系。 唯一让她在意的是夏氏族的那位借助大夏国运,强留人间的‘盗仙’。 天机混沌,井晓也推算不出其身份,但也仅是有点在意,不至于因此改变主意。 “他们不能提前走吗?”白虎大妖不解地问。 “夏朴在等夏颂长大,同时布局谋算天下,对京城形成威逼之势……他想让夏忠帝自行禅位。” “嗷?” “没错,这样只把争斗限制在皇族之间,对黎民百姓的损害最小。” “能成功吗?” “呵,当然不能。”井晓连思索都不用,就能回答这个问题,“就算夏忠帝想主动禅位也不行。” 这可不只是人间皇权争霸的浩劫,同时还有仙界、魔界与人间界的三界大劫。 此番劫难,非生灵涂炭不可解。 “山主,”白虎大妖突然想到什么,惊愕道,“星君和神明们入世,还有那些金仙以上的大能斩化身入人间界,都是为了应劫?” 井晓:“你不是早就知道三界大劫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嗷!不是为人间皇权正统之争?” 井晓笑道:“你觉得呢?” “白虎星君,血脉传承让我去人间杀伐。师尊要我悬壶济世,救黎民于水火,积累功德。二虎子还没想好。” “那就慢慢想,修行是你自己的事。” 井晓不以为意。 ‘择道’这么重要的事,是不可能听信别人建议的,不是发自本心的“道”,早晚得出问题。 …… “三界动荡,可是没听魔族有什么动静嗷?” 白虎大妖撒爪狂奔,再次提出疑问。 只见仙界天宫和星宿星君们积极投入大劫的‘怀抱’,不见魔族的行动,莫名的不太踏实。 “先去山顶仙宫,别跑偏了。”井晓拍拍虎头,看着身侧飞速后退的风景,幽幽道,“怎么没动静,辛彦不是在山下?前几年还送回去一位夔牛庆。” 井晓没说的是,她爹井钦都混成第四魔尊了,杀上第三魔尊的魔宫宰了辛彦他爹辛度,你还想魔界怎么有动静啊! “魔界很混乱,魔族修行需要魔气,在人间界和仙界都无法久留。只能通过污染人族和神明的方式种下魔念,让自身适应两界环境。” 井晓叹了口气,“相比较而言,人族比神明更容易受污染。七情六欲,太容易魔念丛生了。” …… 山顶仙宫,仿若亘古不变的残垣断壁,掩盖在缥缈的仙气之下。 广场中央竖起的巨大玉石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大字…… 井晓挥了挥手,将字迹抹去,玉石板放回原处。 丢人丢了七八年,那字委实太丑了些。 白虎化成人形陆寅君,沉稳地跟在小姑娘身后:“山主要重写吗?” 井晓站在仙魔两界的通道处,轻声道:“不用,没必要。距离解禁不到两年的时间,需要应劫的神明基本都入世了。” “叽叽。” 毛球在井晓肩头跳了跳。 井晓歪头:“这就送你回仙界。” “叽叽。” “当然可以,毛球是自由的。以后想回来就回来。” 井晓答应得一点都不勉强。 她长大了,裹着毛球毯睡觉时间会越来越少,想来毛球也会有些失落。 “叽。” 毛球跳到井晓怀里,用力地蹭了蹭井晓的手心。 “没关系,不必了。你回去带领毛球一族在仙界好好生活。” 井晓温柔地拒绝了毛球想叫一只小毛球过来陪她的提议。她又不是五岁小孩,也不是非得有陪伴才能生活。 缘来缘散,不必强求。 井晓捏法诀,将仙界通道打开,一股浓郁的仙灵之气扑面而来。 毛球恋恋不舍地蹭了蹭井晓的手指,一蹦三跳地朝对面滚过去。毛球每隔十年便要修行进阶,即使不舍梧桐山的小姑娘,它也不能将修行无限期拖延。 毕竟修行是毛球一族立世的根本。 陆寅君:“毛球要是走了,山主会没有毯子用。” “怎么会?” 井晓咧了咧嘴角,她是那没成算的人嘛! “我用织法衣剩下的材料,织了一张飞毯。唔,有乌鸦一族的翅羽,还有白羽鹤的长羽。” 陆寅君瞪大金瞳,看着井晓展示出来一匹颜色绚烂的毯子,惊讶地问:“怎么五颜六色的?” “炼化的时候加了朝霞和晚霞,要不是雾霞实在太难收集,三霞齐聚,会跟我的霞帔一样好看。” 井晓乐呵呵地把毯子平铺到玉石地面,手捏法诀,毯子轻飘飘地浮到半空。 忽而在左,忽而在右,上上下下,速度迅捷。 “怎么样?” 陆寅君先是赞叹一通,然后迟疑道:“闪闪发光的毯子,山主裹着能睡着吗?” 井晓动作猛地一顿,轻咳一声:“这点小事,不必在意。”她抽空再研究一下,怎么把宝器之光收起来。 “嗷!”陆寅君看出小姑娘尴尬,赶紧转移话题,“山主来仙宫只是送毛球回仙界吗?” 井晓摇头:“不是,还要等。” 陆寅君:“等什么?” “有种预感,可能会有东西‘敲门’,我也不确定是什么。” 井晓收起绚烂的飞毯,朝陆寅君道:“别愣着,做饭吧。” “好。” 陆寅君二话不说,将空间中的东西摆出来,迅速布置出简易厨灶。能每天守着小姑娘做好吃的,白虎大妖不要太开心。 井晓见陆寅君烧火做饭,有些无聊地围着仙宫转悠起来。 这是每年巡山都要来的地方,可以说她对仙宫的布置无比熟悉。 哪里有剑痕,哪里被魔气摧毁,哪里是被法宝硬生生撞碎……只看这些痕迹,就能想象出,当年大战打得有多惨烈。 “唳……” 天上传来极有穿透力的啸声。 井晓和陆寅君同时抬头,看向天空盘旋的巨大山鹰。 “山主,鹰鸣悲泣!” 陆寅君眯起金眸,他与鹰酱相识百年,从未见过如此悲鸣的山鹰。 井晓掐指推算,眉头紧皱:“小鹰和母鹰出事了。” 第524章 死鹰当活鹰医 明晃晃的太阳直直地照在山顶仙宫。 井晓刚刚打开过仙界通道,所以山顶的仙灵之气极为浓郁,渐渐形成如水雾一般的灵气潮汐。 井晓掐诀召唤山鹰,但对方不予理会,仍然气势汹汹地在天上盘旋,攻击一切敢于在天上飞翔的禽类。 “鹰酱似乎失去了理智。”井晓漂亮的杏眸闪过一丝怒意,“有魔气。” “魔气?”陆寅君仰头看向天际,山鹰越飞越高,很快就成为一个小黑点,有些担忧道,“山主,我上去看看。” “不必,他还在梧桐山的范围内。” 井晓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三块晶石,迅速在地上布阵。 守山人的权限,只要在梧桐山的范围内,她都可以强制将对方召过来。 对方要是顺从,她省点事。对方要是不听话,她费点力气罢了。 咔嚓—— 三块灵石的灵力耗尽,碎成粉末。 玉石地面一阵光华闪过,巨大的山鹰出现在阵法中心。 山鹰的鹰眸赤红,毫无理性的神采,拼命扑腾一丈多长的翅膀,想要挣脱阵法的束缚,完全不在乎是否会在挣扎中受伤。 井晓观察着山鹰的状态,打出一道法诀。 “被魔气侵蚀,混乱了心智。” 陆寅君神色凝重:“山主,有办法救他吗?” 在他的医道传承中,但凡净化魔气,基本都会把被侵蚀的本体与魔气一起净化,所以被魔气侵蚀心智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试试吧!死鹰当活鹰医。” 井晓不太有把握,她当然知道净化魔气的方法。但并不想净化完魔气得到一只死鹰。就比如发明一种药物,可以杀死一切病毒,后遗症就是把病毒的宿主一起干掉。 那治不治疗还有什么意义? 直接将病毒的宿主人道主义毁灭,一样能斩断传染源,还省事些。 见井晓取出一个专门熬制魔药的坩埚,还有一堆瓶瓶罐罐。 陆寅君蓦地想到什么,后背一寒。 “山主,哪来的魔气?” “唔?”井晓心神都沉浸于调制魔药,听到陆寅君的问题,抽出一缕心神回答道,“我刚推算的结果,鹰酱带母鹰和小鹰去了北方,草原以北。” 陆寅君回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山鹰,不解道:“他去草原以北做什么?” “山鹰的寿命漫长,但也有极限。鹰酱一直想让小鹰和母鹰开智修行。吃过几次我给的灵力球,都没有成功。几年前与我打招呼,要带着小鹰和母鹰出去找天材地宝。哪怕不能开智,也想为母鹰延寿。” 井晓将几种魔药混合,坩埚上方冒出一种颜色诡异的气泡,瞬间涌起阵阵难闻的气味。 小姑娘没有把魔药倒入别的容器,而是直接端着坩埚,掰开山鹰的利喙,将颜色和性状都不太美妙的魔药,一股脑地倒进鹰嘴。 “喳喳……” 巨大的山鹰开始满地打旋,嘶鸣抽搐。 井晓捏着法诀,看对方扛不住了,就补一道修复术法,作用于山鹰本体。 陆寅君观察山鹰的反应,不像立即会死的样子。 “这是什么药?” “别乱动,被魔气侵蚀,倒地不起的就是二虎子了。” 井晓对白虎大妖恐吓一番,才不紧不慢地解释,“一种生长在魔界的魔药,可以吸附魔气,但吸附过程具有极强的破坏性,本体不强悍的话……除了容易死,没别的毛病。” 陆寅君悻悻地收回手,迅速远离气味难闻的坩埚。 “鹰酱扛过去就没事了?” “大概吧,”见陆寅君一双金瞳愣愣地瞪着自己,井晓气恼道,“只是理论上可行,我又没实际操作过,所以才说死鹰当活鹰医啊!” “嗷!”陆寅君了然。 万幸,山鹰本体确实强大,在第一轮魔药的打击下,顽强地活了下来。 只是…… 睁开眼的鹰酱,纯良的像是刚出壳的小鹰,一睁眼就把井晓当成了妈妈,跟在井晓身后呜呜喳喳要吃的。 井晓:“……”我就是多此一举。 我救他干啥? 啊!救他干啥? 第525章 他不傻 井晓用法术将体型两丈多高的山鹰缩小成巴掌大小,扔给陆寅君照顾了。 脑子被药物烧坏的情况,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倒是可以侧面打听一下。 陆寅君看着井晓连续几天散出无数灵力,召唤北方的飞禽,原以为是大海捞针的过程,没想到还真找到一点线索。 从北方飞来的各式飞禽,从鹞鹰到鸿雁,极北燕鸥…… 甚至还有一对鹬鸵前来,这种传说中的洪荒遗族,又名无翼鸟,羽毛艳丽,飞行能力极佳。 最后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 北方极北有一处湖畔,蕴含一股古怪的,让鸟类极度厌恶的力量,几乎所有鸟族路过那里,都会绕着飞走。 有些不愿意绕路的傻鸟,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极北湖畔?” 井晓凝神推演,天机一片茫茫。就连这处湖畔,都算不准具体的位置。 要么是有大能蒙蔽天机,要么是与三界大劫有关。 井晓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即使有大能蒙蔽天机,那也只是让她感应不到,一旦感应到了,就不可能算不出来。 小姑娘拎起喳喳叫的小山鹰,问:“你去过极北之地的湖畔?” “喳喳……” 鹰酱拍打翅膀,发出喊妈妈的叫声,与井晓大眼瞪小眼。 “没用的家伙。” “喳喳……” “你媳妇和小鹰都没了。” “喳喳……” 陆寅君看不下去了,把小山鹰接过来,“山主,问鹰酱没用,他的脑子恢复到刚破壳的时候了。” 井晓长吁一口气。她有种面对重要预感,但抓不住线索,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真是难受极了。 “无翼鸟说那处湖畔有人族活动。” 陆寅君:“什么样的人族?” 井晓:“灵兽灵禽在没有化形之前,看人族都是一样的两脚兽,根本分不清长相。而且无翼鸟飞行的速度极快,它们说距离很远,那大概是真的远。” 陆寅君心中一动,认真道:“要不让无翼鸟领着我,往北方看看,走直线,过沱江和天山一路向北。” 井晓摇头:“就算你有神行赶路的术法,也要考虑到自身星君之力的修为。还不如让白秋英去一趟。同样以飞行见长,白秋英跟得上无翼鸟夫妇的速度。” 于是在井晓许诺了一堆好处之后,无翼鸟夫妇同意带着白鹤一同向北,飞到那处诡异的地方看看。 “远远地看一眼,确定位置,不要靠近。” 井晓交给白秋英和她的两个跟班鹤,每鹤两颗灵力球,以便在灵力不足的时候应急。 “这一瓶丹药也给你,”井晓将手中玉瓶递给眼前衣裙素雅的绝美女子,“感应物性,你应该知道怎么服用。” “守山人放心,白秋英一定速去速回。” 白秋英很高兴守山人能够倚重她。 白鹤一族的优势就是长途飞行和速度,如果能成为守山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白鹤们将来在梧桐山的地位自然有保障。 井晓叮嘱:“以自身安全为要,探不明情况也无妨,一定要安全返回。那股诡异力量极有可能是魔气,千万不要靠近沾染。只要将我给你的东西扔下去,我自有办法定位。” “是。” 白秋英盈盈一拜,转身化为丈高丹顶鹤,张开翅膀腾空而起,姿态优美极了。 井晓目送无翼鸟和白鹤一同展翅向北,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陆寅君特意去山下捉回各式虫子,又抓来几只肥兔子,摆在小山鹰面前。见小山鹰伸着脖子走来走去,有些苦恼。 “山主,鹰酱怎么不吃啊?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不吃就是不饿,不用管他,饿了自然就吃了。” 井晓冷漠地瞥了一眼,朝她喊妈妈的傻鸟。 “瞅我干什么?别以为我会喂你。” “喳喳……” 陆寅君捏起一只虫子,递到鸟喙边,小山鹰歪头瞪着无辜的鸟眼看向小姑娘。 井晓叹了口气,从指环中取出一双银箸,夹起虫子朝鹰酱一晃。 “吃不吃?不吃我扔了。” 小山鹰扑腾着翅膀,伸长脖子张大鸟嘴一口将虫子吞下,锋利的鸟喙啄得银箸叮当作响。 陆寅君虎视眈眈瞪着鹰酱:“……”他不傻,这只小鹰崽子肯定不傻。 第526章 谁还不是个宝宝? 山顶仙宫,灵气之雾渐渐散去。 井晓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打算,将收敛了宝器灵光的飞毯铺到玉石地面,卷吧卷吧,把自己卷成一条‘毯虫’。 两头一折一堵,将烦人的小山鹰隔在外面。 “喳喳……” 小山鹰围着‘毯虫’转圈圈,企图找到毯卷的缝隙然后把头伸进去。 井晓有些后悔,不应该那么早把毛球送走的,哪怕召个小毛球过来,也能帮她把鹰酱用毯子角拍飞。 这小东西委实烦人。 吃东西只吃她喂的,想玩耍也只会找她玩,根本不理会陆寅君的逗弄。 气得白虎大妖从储物袋里翻出一条捆妖索。 一端系在山鹰细细的毛毛腿上,一端系到玉石柱上,或者在他手里牵着,走哪领哪。 不过每次陆寅君牵着山鹰,都会受到小家伙激烈的反抗,鹰酱拼命地扑腾翅膀去啄讨厌的两脚兽。 陆寅君拿山鹰当自动巡回球,一巴掌拍飞,小山鹰扑回来,再一巴掌拍飞,然后小山鹰自动冲回来,再拍飞…… 两只妖怪,‘玩得’乐此不疲。 半个月后。 井晓打开玄光镜,镜面显示着白秋英的飞行轨迹,白鹤与无翼鸟夫妇一路向北。 飞越高山和荒漠,每天上千公里的距离,已经出了大夏国的北部边境。 迁徙的鸟类,日常飞得极高,是人族最强的弓弩都无能为力的距离。 唯一的危险来自,落地休息的时刻。 每次落地再起飞,都要面临许多潜在的风险。 不过好在白秋英是化形大妖,不仅对危险感知力极强,更有法术神通傍身,不管遇到什么陷阱,都能从容化解。 无翼鸟夫妇更是自洪荒时代传承下来的鹬鸵一族,自有其生存智慧。 井晓开着玄光镜追踪了一个时辰,感觉灵力消耗巨大。 玄光镜能看多远,与她自身功力有关。比如这种跟踪大妖以极快的速度运行,对灵力的消耗会成倍暴增。 “白秋英还没到地方?” 陆寅君捏着山鹰的爪子,倒提着鹰酱。 小山鹰原本极为抗拒陆寅君的接近,每次都挣扎得厉害。 某一天陆寅君忽然发现,只要将山鹰倒提着,就好像按到了什么开关,整只鹰就会突然安静下来。任由搓圆捏扁,一动不动也不会反抗。 “没有,刚出大夏边境。极北之地,听着距离就不近。” 井晓摇摇头,朝陆寅君道:“在这耽误时间不短了,收拾一下,明天继续巡山。” 陆寅君举起手里僵成一条的某只山鹰。 “这只怎么办?我训练了好几天,给鹰酱恢复本体大小,他都飞不起来。” “……” 井晓沉默片刻:“带着吧,看看能不能治疗一下脑子。” “我觉得他不是笨傻,对他说话,他很快能领悟我的意思,就是心智退化成幼鹰了。” 陆寅君最近略有些苦恼,他的医术修为只能治疗人间的疾病,对于这种超出人间界的病症,竟然束手无策。 净化魔气如此,给鹰酱治脑子仍是如此。 他都想晚上入梦去找陆吾师尊问问,有没有非人的医术可以教他? 不过想想师尊的九条尾巴,陆寅君打个冷颤,摩挲一下身上竖起的寒毛,还是……再缓缓吧! “山主,那天用的魔药是什么药?” 井晓:“生长在魔界,因为会吸收魔族体内的魔气,让魔族修为倒退,所以是魔族最不喜欢的一种魔植。” 陆寅君金眸欻的亮了。 “还有这种东西?” “不能。”井晓知道陆寅君想什么,不等他提问,直接道,“这种魔植在魔界相当于毒药。高等魔族基本都认识,见到就会铲除。所以植株不太好找,并不能以此来对付魔族。我手里这株,还是前代守山人留下来的。” 陆寅君:“真可惜。” 井晓斜瞥他一眼:“魔植属性霸道,不是什么谁都能受得住。你也看到鹰酱的后遗症了。” “至少能保命。” 陆寅君想得不一样,他修习的是‘医者仁心’。 后遗症什么的,那是先把命保下来,才有余力去考虑的事情。再说多试验几次,降低药性,说不定后遗症会变得可控。 见陆寅君似乎不死心,井晓摇了摇头,从储物指环中拿出一枚淡蓝色的清心石。 “清心石,可以让人在各种幻术和精神类攻击中保持冷静。你要是想研究魔植,最好佩戴一枚在身上。” “嗷呜!” 陆寅君开心到想原地起飞,山主送他的清心石,比琮苍太子那枚耳钉大好多倍。 井晓:“想做成项链,还是环佩?” “耳坠。” 陆寅君甩着手里的山鹰,围着井晓转圈,指着自己的耳垂。他要戴上大大的清心石耳坠,晃瞎琮苍太子的眼。 “这么大块清心石?”井晓伸直胳膊在陆寅君耳边比划一下,“你也不嫌坠得耳朵疼。” 陆寅君扑棱脑袋:“不疼。” 井晓无语,神识开始在储物指环里搜罗,准备找个适合炼化的材料,挂上清心石当耳坠。 算了,就当哄孩子开心,谁说800多岁的白虎就不是宝宝了。 第527章 魔潮初现 山顶仙宫一大早,突然响起了震天的鼓声,连绵不绝于耳。 “咚咚咚——” 魔界通道产生了肉眼可见的震动波纹。 井晓随意瞟一眼,就知道是夔牛族的祭祀大典,敲响的还是夔牛皮做成的战鼓。 唔,夔牛一族,真是明媚开朗的种族。 自从被人族的老祖宗扒皮做鼓,夔牛一族就发掘出新的种族天赋技能。 他们现在已经可以毫无心理障碍的,将已故族牛的头层牛皮,扒皮揉制作成战鼓。在魔界大肆售卖,而且一度供不应求。 后来魔界各大部族之间的战争,都会使用夔牛族的战鼓,并一致给出好评:声震九霄,让敌人闻风丧胆。 没有买到夔牛战鼓的部族,想出歪门邪道,捕捉落单的小夔牛。 当然一经发现,就会被整个夔牛族报复。 让他们放弃捕捉小夔牛的另一重要原因,是他们自制的夔牛鼓,没有夔牛族做得好,更没有鼓动血脉的附魔效果。 不过夔牛也算是长寿的种族,每年死去的族牛屈指可数。 于是将死未死的夔牛族老一致决定,终止了这项公开的生意。至于私下做不做,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第一魔尊麾下的大部族,族族都有夔牛战鼓。 一场几乎会导致夔牛灭族的灾难性事件,才就此落下帷幕。 …… 陆寅君警惕地瞪着魔界通道大门,震动波动一浪高过一浪。 一声声战鼓,让白虎大妖心浮气躁,体内白虎血脉隐隐有不受控制的沸腾感。 清心石耳坠散发出淡蓝色光芒,转瞬笼罩住陆寅君,才让他心绪略微平静。 “山主,鼓声有异?” 井晓点点头:“无妨,是夔牛族的祭祀大典。二虎子用法力激发清心石,守住心神即可。” “夔牛庆的部族,他们要做什么?” 陆寅君不仅用清心石护住自身心神,还将山鹰包裹进来,避免这只傻鸟被激发凶性,在他手里乱扑腾。 “向我报信。” 井晓说着,挥手打开魔界通道,玄光镜中显出夔牛族祭祀的场景。 族长夔牛路领着一群破衣烂衫的牛头人,齐齐朝着夔牛族的祭坛跪拜。 大祭司巫明,举着法杖,念念有词。 东侧一排夔牛战鼓,被健壮的夔牛们擂响。 井晓和陆寅君在山顶仙宫,听到的鼓声就是从这发出来的。 陆寅君眯了眯金瞳:“山主,祭坛上的是庆?” 井晓杏眸中略有惊讶:“你怎么认出来的?我看夔牛都长得差不多。祭司巫明和族长路是因为身上有特殊信物,我才能认出来。他们要是换件衣服,估计我就不认识了。” 陆寅君龇牙:“庆的牛角上有个法印,是以前跟我打架时留下的。” “原来如此。” 井晓喃喃,她还以为有什么特殊辨认方法,能一眼分清此牛和彼牛。 “夔牛报什么信?”陆寅君好奇。 “等会儿就知道了。” 井晓一只眼盯着魔界通道,一只眼看向玄光镜。 巫明举起巫杖,祭祀鼓声齐刷刷停下。 井晓和陆寅君顿觉耳边一静,甚至能感觉到额头血管的跳动。 “&%&……” 大祭司巫明唱颂起古老的歌谣。 他唱一句,底下的族牛们跟着齐声唱一句,要不是每头夔牛皆是神情肃穆,整个场面就像邪教组织的集会,带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井晓眉头微微皱起,因为她不但听懂了巫明唱颂的内容,也明白了夔牛族举行祭祀的用意。 “魔潮,暴动,魔潮,战胜……” 玄光镜中,夔牛庆双手高举着一张画满符号的皮子,放在祭台上。 呼—— 一簇火焰从祭台的火把烧到皮子上,皮子瞬间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灰烬。 那张画满符号的皮子,眨眼间出现在井晓手中。 小姑娘面色凝重,低头扫了一眼皮子上的象形文字,大大小小的抽象图案不难理解。 “魔潮暴动越来越严重,三大魔尊号召魔族全体部族共抗魔潮。” “魔潮?”陆寅君金瞳灼灼,他的血脉传承中有这个词汇,“魔潮中的魔气,会让低等魔族失去理性,严重的还会影响到高等魔族。” 井晓长吁一口气:“虽然很不希望发生,但看这上面写的情况,魔潮很严重,也许比万年前大战时还严重。” 陆寅君心神一凛:“他们能挡住吗?” “挡不住也得挡,不然就等着被灭族。” 井晓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将臭烘烘的皮子封存。 “上次大战的起因之一,就是魔界魔潮喷涌,有理智的高等魔族被打得节节败退,不得不进入人间界,与仙界的神明和人族产生冲突……” 陆寅君愣了愣:“为什么会有魔潮?” “这是个好问题,为什么会有人欲?为什么会有天人五衰?”井晓无奈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正邪、善恶、爱恨、有无……对立相生而已。” 第528章 勾连地脉 夔牛一族的祭祀仍在继续。 大祭司巫明吟唱着古老的韵律,向先祖和天道祈求,保佑夔牛一族顺利渡过魔潮。 每一次大魔潮都是魔界全体魔族的劫难,无数英勇的儿郎,为保护部族延续献出自己的生命。 不是魔族想要去人间界和仙界生活,而是实在应对不了越来越汹涌狂暴的魔潮。 当魔族赖以生存的魔气都产生异变,让部族新生儿骤减,让老年魔族死去,让青壮年发疯……如果魔界已经不适宜魔族生存,他们除了举族迁徙到异界,他们还能怎么办? 有智慧的高等魔族,当然知道人间界和仙界都不欢迎他们,但谁又想离开自己生长的家园呢! 但凡有点办法…… 夔牛一族的祭祀宏大而肃穆,短时间不会结束。 井晓收起玄光镜,又关闭魔界通道,扭头招呼陆寅君。 “走吧,巡山。” “山主,魔潮怎么办?” “魔潮暴动么?这才哪到哪,几位魔尊能够应付。” 井晓把小山鹰接过来撸了一会,轻声细语道,“大魔潮刚开始,现阶段他们不会冒险冲击梧桐山的魔界通道。而且……”不在魔潮中消耗掉一些低等魔族,真打起来,人族更没胜算。 “喳喳!” 鹰酱在‘妈妈’的怀里,被摩挲得很舒服,不由得拍拍翅膀,扭着脑袋蹭小姑娘的手指。 陆寅君瞥一眼嘚瑟的小渣鹰,追问道:“而且什么?” “没什么,东西都收拾好了?” 井晓眼神幽深,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三界大劫可不是只有魔界的魔潮,人族各势力之间的战争,一样会生灵涂炭。 仙界? 井晓环顾可以称之为废墟的仙宫……就以神明们走偏的香火之道而言,搞不好将来天宫也是这个下场。 陆寅君收起忧国忧民的心思,恢复白虎原形,晃了晃粗长的尾巴,等着小姑娘到他背上来。 “山主去哪?” “人间与仙界的缝隙,上次跟我一起巡山的路线还记得吗?” “有鹿的草原,还有树屋。” “对。” 井晓把小山鹰放在肩膀的垫肩上,小鹰稚嫩的爪子扣着她垫肩,不至于伤到她的肩胛骨。 当然没有垫肩也不会让她受伤,总归还有一层法衣防护。 …… 白虎大妖跑动的速度很快,毕竟不是当初那只没化形的小妖。 再次来到缝隙边缘,白虎放慢脚步。 仙界与人间界的缝隙,吹出一阵阵让白虎毛骨悚然的灵力旋风,那是仙灵之力与五行灵力对撞之后,形成的灵力之风。隐隐还有一种阴郁的让白虎忌惮的阴沉力量。 小姑娘赤足踩在地面,从指环中取出早已被炼制成法器的竹杖。既可以丈量尺寸,又能承受她越来越强的力量。 井晓也不是一直在吃老本,传承而来的守山人力量,浩瀚磅礴、如渊似海,她自己的修炼也是不可小觑。 当然如果加上识海深处那个闭关的,就更是强得离谱。同样的时间,获得双倍乃至多倍的修炼成果,假以时日…… 井晓收回思绪,假以时日什么的,不必过多预想,还是做好眼前的事最为重要。 勾连地脉,稳定空间结界。 不仅需要一步一步丈量整个缝隙,还得计算灵力分布的多寡,做五行调和之用。 井晓以自身灵力勾通地底炎心之火,所过之处,身后一片金红色的火焰花海。 白虎大妖被烧过虎毛,自然知道这火焰花海看着漂亮,实际厉害得很。 一见火焰燃起,立即跑得远远的。 蹲坐在井晓的必经之路上,摇晃两下虎耳上的蓝色清心石耳坠,慵懒地拍着身边飞舞的蝴蝶、虫豸,还有一只倒霉催的自动巡回山鹰。 等小姑娘走近了,他再往远处跑跑。 井晓集中精力做着自己的事,也不去管他,这般懒洋洋的白虎。 唔,与梧桐山的气质格外相合。 第529章 麝香鹿王 此次巡山,井晓很用心,不过也多了几分从容。 不是巡山巡习惯了,而是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勾连地脉,稳定缝隙结界了。 距离解开梧桐山封禁,还有不到两年时间。 人间与仙界缝隙稳定过后,下次…… 不,没有下次了。 井晓暗自下定决心,她要当个懒散的守山人,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修仙者。 早点解决梧桐山潜在的危机,她才不要有事没事就必须出来逛一圈呢。再奇绝的风景,天天看也会腻的,更何况已经看了七八年。 “二虎子,去看看那边的麝香鹿群,挑只好吃的。” 井晓提高音量,朝远处玩“大猫扑小鹰”的白虎喊道。 “嗷呜,二虎子去去就回。” 白虎大妖收紧捆妖索,拽着小山鹰往山坡另一面跑。 曾被风暴摧毁的草原,已经重新长满了牧草,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种子,与上次见过的牧草品种竟然不一样。 不过白虎大妖不吃草,只对正在吃草的麝香鹿感兴趣。 白虎大妖把捆结实的小山鹰扔一边,虎躯压低重心,在草丛里匍匐前进,金灿灿的虎眸闪着寒光。 小姑娘要挑一只好吃的。 嗷,白虎大妖认真观察,找到一只成年的健壮雄鹿。 如果是在正常的麝香鹿群,这样一只雄鹿,几乎已经可以向鹿王发起挑战,争夺鹿群的领导权了。 但在这里…… 白虎大妖与漂亮的麝香鹿王对视一眼,片刻间达成一致:只抓一头,不对幼鹿下口。 这是一只已经开智,踏上修行之路的麝香鹿王,但他非常清楚自己打不过对面的大妖,只能以最小的牺牲保全族群。 白虎大妖飞扑而出,一击即中。虎嘴叼着看中的那只麝香鹿,拖到草场边缘,与被捆着的小山鹰并排放在一起。 “喳喳!” “嗷,告状也没用,想破坏我狩猎,就该有被捆的觉悟。” “喳喳……” 小山鹰骂骂咧咧。 白虎大妖不懂鹰语,但从山鹰激动的肢体动作就能看出来,鹰嘴骂得很脏。于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布口袋,扣在山鹰脑袋上。 小山鹰瞬间安静下来。 白虎大妖舔舔嘴巴,山主教的方法果然好用,比倒着提鹰还方便。 不远处的麝香鹿群还在原地啃着草,麝香鹿王却迈着蹄子缓步走了过来。 “大妖为何还不离去?” 麝香鹿王自认为与白虎大妖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但在白虎大妖的眼中,这点距离,他一个飞扑就能咬死对方。 “嗷?上次见,你还只是有灵性而已,这才几年,居然炼化了横骨。” “什么是横骨?” “没有修行功法,依靠天赋修行的鹿?” 白虎大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梧桐山禁止开智的灵兽互相残杀,他自然不会对这只麝香鹿出爪。 但教导一只麝香鹿何为修行,却大可不必。 白虎大妖修行800多年,没听说过捕猎者和猎物成师徒的。 “山主快来了,你问守山人吧!” “守山人?” 麝香鹿王蓦地抬头,看向山岗上出现的少女。 少女清丽绝伦的脸颊上有健康的红晕,眉间一朵金红色的凤凰花印记,与身后的火焰花海交相辉映。 只听少女清甜的嗓音问道:“你找我?” 第530章 名字的羁绊 半坡草场,夜空无限辽远,繁星漫天。 井晓啃着鹿肉,静静听完麝香鹿王讲述的修行困惑:为何会有四季,为何有日月星辰,为何族群一代又一代生老病死,独他长存?他不知前路在何方…… 少女放下手中鹿腿,蓦地问了一句:“我在吃麝香鹿,你有什么感觉?” 麝香鹿王顿了顿,看向满嘴流油的少女,眼神颇为复杂。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跟它不一样,”麝香鹿王抬头望向夜幕笼罩下,静谧的草场,“跟那群只知道啃草的家伙也不一样。” “唔,说明你已经有了超脱族类的意识。能认识到什么是自我,是妖族修行的重要标志。” 井晓嗦嗦手指头上的酱汁,“我家里有只负责种田的野猪妖,从上代守山人开始养,有五六十年了。到现在我都还不敢在他面前吃猪肉。那家伙见到有兽类捕猎野猪都要发狂。” “二虎子,让他看看什么是化形大妖。没有见过,就不知道修行的方向如何。” 少女的话音落下,白虎大妖大变活人。 当着麝香鹿王的面化为人形陆寅君,除了一双金瞳泛着森森寒意,完全看不出原本白虎的模样。 “化……化形?” 麝香鹿王惊恐地后退两步,结巴道。 陆寅君微微颔首:“没错,人族得天地眷顾,为天道所钟爱。无论兽类妖修,还是植物精怪,想要修成更高的境界,都要化成人形,才能开启真正的修行之路。” “超脱族类,化形为人,体验世情,感悟天道。这就是妖修的修行方向。” 井晓对自己施展清洁术,指如玉葱修长白嫩,脸上沾的油渍也不见了。 麝香鹿王凑近人形陆寅君,嗅了嗅他的味道。 “没有白虎的气息?” 陆寅君一挑粗重的眉毛,释放出大妖的气势。 “现在呢,感应到了吗?” “呦——” 麝香鹿王心神俱惊,一个没控制住发出惊骇的鹿鸣音。 四条鹿腿瑟瑟发抖,差点跪到地上,要不是确定对方没有恶意,他肯定拔腿就跑。 麝香鹿王倒是没跑,不过草原上啃草休息的麝香鹿群乱起来了。 听到鹿鸣示警,鹿群虽然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但不影响他们全体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井晓听见草场上蹄声大作,抬眸看了一眼:“不去管管吗?” 麝香鹿王冷漠道:“无妨,跑一会儿见不到捕食者,它们会自己回来的。” 陆寅君收敛气势,恢复成最开始温和稳重的样子,沉声说:“这就是化形。” “如何化形?”麝香鹿王不解地问。 井晓:“对于妖修而言,修行积累足够,会自然而然引发化形天劫。渡过雷劫,就能脱去兽形。这是妖修的天赋,别人教不了。哪怕是同为妖修的白虎,也无法教给你。刚刚见到白虎化形,你心中应该有所明悟才对。” 麝香鹿王点了点头,闷闷道:“隐约有种感觉,憋得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做。” “先给自己取个名字吧。”井晓杏眸浅笑,“超脱于族类,分辨自身与族群的差别,该有个正式的名字作为区分。” “像山主和白虎的名字?” “我随师姓陆,名为寅君,全名陆寅君。” 白虎大妖见麝香鹿王还有些困惑,边说边手执树枝,在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字,同时传达神念,准确地告诉对方文字的意义。 麝香鹿王清澈的眸子忽闪两下,似乎觉得姓名十分有意思。 火堆旁的少女目光柔和,声音温润:“我叫井晓,守山是我的责任,山主是大家对我的尊称。” “陆寅君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吗?” 麝香鹿王仍然迟疑,他想问问同为妖修的白虎,给自己做个参考。 陆寅君脸上表情略显骄傲:“我的名字是师尊取的。” 麝香鹿王敛眸,低声道:“我没有师尊,也不识字。怎么取名字?” 陆寅君的眼神,不由得瞟向身侧娇俏可爱的少女。 井晓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鹿,也不看白虎。 麝香鹿王不愧是自感修行的妖修,聪慧异常,立即明白陆寅君的意思,鹿头转向少女,清亮剔透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山主能为我取名字吗?” “咳,你希望我帮你取名字?” 井晓轻咳一声,与麝香鹿王确认。 按梧桐山的规矩,守山人不会主动给山中妖修取名字,但如果山中妖修向守山人求名字。 井晓作为梧桐山的守山人,是不能拒绝的。 这就相当于梧桐山养大的孩子,找‘父母’要名字,当‘父母’的总不能说,我不知道吧! 不过取名是一种很大的因果。 如无必要,井晓不愿主动与妖修牵绊太深。 就像当初红毛大狐狸胡百礼和山猫金千纹想要名字,井晓也是让他们自己来取,后来被缠得没办法,她才给他们取了名。 麝香鹿王郑重点头,眼含期待:“请守山人为我取名。” 井晓伸手摸摸麝香鹿的额头,心中思索。 “你生长在梧桐山,心性质朴、敦厚真诚,又善于思考天地至理。” 井晓漂亮的杏眸看着面前的麝香鹿,在地上写下一句话,圈出其中两个字。 “所谓‘浇天下之淳,析天下之朴’,你的名字叫鹿淳析,如何?” “呦……呦……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 新鲜出炉的鹿淳析眸光绽放,开心地四蹄腾空,原地蹦跳。 当井晓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鹿淳析漂浮多年的心神,仿佛忽然有了归属,他与面前明眸皓齿的少女,好似多了一份牵系。 鹿析淳过了最初的兴奋,逐渐冷静下来,伸长脖子用舌头舔了舔井晓的手指。 井晓眉眼含笑,小鹿舌头湿漉漉又温暖的触感,实在有些好玩。 她伸出手指点在麝香鹿的额间,以神念传给他一段修行法诀。既有修行禁忌,又有天赋神通的使用技巧。 既然已经为麝香鹿取名,自然要承一段因果。 养妖怪与养孩子一样,不能养而不教。 不然将来鹿淳析行走天下,若是做错了事,可是要被人说梧桐山没有教养的。 第531章 欠债要还的 草场夜色茫茫,风凉如霜。 陆寅君眯了眯金瞳,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耳边清心石耳坠泛起淡蓝色光晕,让大妖时刻保持冷静。 如果不冷静,刚刚看到麝香鹿舔小姑娘手指那一刻,大妖已经冲出去咬死鹿了。 陆寅君内心狂吼:那是他的小姑娘,狗胆包天、恩将仇报的鹿妖,比那只热衷功名的鹿蜀还讨厌。 井晓瞄一眼忽闪着蓝光的清心石耳坠,杏眸满是疑惑。 她强大的神念扫过附近草场,没发现什么精神类的攻击和幻术啊! 为什么清心石,静心定神的属性被激发了? 鹿淳析没有被白虎惦记妖命的觉悟,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不但有名字了,还有守山人教导他修行。 他只想狂奔乱跳、蹦蹦跶跶。 “呦……呦……” 鹿淳析一边鸣啸,一边开心地在草场奔跑着兜圈子。 “好吵。”陆寅君语气酸溜溜,“还没有鹿蜀叫得好听,跳起来也没有鹿蜀优雅。” 井晓:“你在京城认识的大妖?” “嗯,修为很高,很会唱歌。他要考科举,借皇朝文气修行,不知道有没有金榜题名。” 陆寅君想起那只爽朗的有些傻气的大妖,倒是有些想念。 井晓默念法诀,开启玄光镜。 “是他吗?” 化形为人的鹿蜀大妖,盘膝坐在各卷典籍中间,四周一排排书架,颇有浩如烟海的感觉。室内环境不太像私人书房。 陆寅君金瞳一亮,继而生出疑问:“鹿生,他这是在做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借皇朝文气修炼。此处应该是京城集贤院的书楼,负责编修天下典籍。”井晓指着鹿生的官服,“他现在应该是集贤院编纂。” “他考上了?” “应该考中了,不然没有资格进入集贤院。” “上次见他,听说他的寿命不多了。山主能看出来吗?” 井晓掌上起卦推算,嗤笑道:“嗯,是不多了,也就几百年吧。要是突破现在的境界,或者去仙界生活,他肯定比夏氏王朝的命长。不过借了皇朝文气修炼,欠下如此巨大的因果,可就不是偿还一条命的事了。” 陆寅君朋友不多,鹿蜀大妖算是对他的脾气的一个,听到井晓的推算,立即虎目圆瞪。 “山主的意思是,鹿生不借夏氏皇朝文气修炼,反而能活得更久?” “嗯。” 井晓轻轻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一个帝国的因果是那么好欠的吗? 呵,她还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要是邪修也就罢了,这鹿蜀明明是山海遗族,有着悠长的寿命和族群的传承见知。 竟然还敢沾人族国家的气运? 没错,文气也是气运的一种。 借了,可是要还的,没有等价交换的条件,那就只能拿他自己去抵押。 陆寅君盯着玄光镜,拧着眉毛,小声地问:“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你觉得呢?每个修行者都有自己必须面对的考验。” 井晓抖抖飞毯,收敛起法器宝光,懒懒地躺到毯子上,一半压在身下,一半卷起盖在身上。 飞毯没有毛球毯那么主动地知冷知热,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居家旅行必备法器。 陆寅君盯着玄光镜中修炼的鹿蜀大妖,努力回忆白虎血脉传承中的内容。 “如果夏氏皇朝不灭,共命运的修行者就能长存。” 说完,求证似的,目光灼灼地看向卷成“毯虫”的小姑娘。 井晓没让陆寅君失望,半睡半醒着说:“理论上没错,但不可行。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也没有永世不灭的帝国。初创、兴盛、转衰,运气好一点的像夏氏还能中兴一下,继续兴盛一段时间,早晚还是会衰落。” 陆寅君:“夏颂还行。” “呵,但愿吧!睡了,明天继续巡山。” 井晓拉上毯子,彻底把自己卷起来,呼吸渐渐平稳。 陆寅君往火堆里添一把柴,继续看玄光镜中的鹿蜀大妖。 兴奋劲儿过了的鹿淳析,踢踢踏踏地回来,不顾陆寅君的冷眼,卧在井晓身侧眯起眼眸。 第532章 麝香鹿的野望 玄光镜是个极为特殊的神器。 不仅可以随时观察梧桐山内的情况,想要看到外界的景象也不难,只要在上面施加因果线即可。 比如通过陆寅君照见鹿蜀大妖,通过白秋英观察到极北之地…… 只要被观察对象的修为不如施术者,便不可能发现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了。 陆寅君盯了一夜玄光镜,直到晨光初亮,东方天际泛起青白。 “嗷!他活该。” 井晓刚从毯子里钻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有些迷糊地问:“谁活该?” “鹿生鹿鸣春。”陆寅君翻身变回小白虎的模样,哼唧着蹭到井晓怀里撒娇,“嗷呜呜……” 鹿淳析贴着井晓一夜睡得相当踏实。 早上一睁眼就看见山猫大小的白虎,抵着少女的颈侧嗅来蹭去,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他也想…… “不,你不想。” 井晓瞟了一眼麝香鹿,把自觉心灵受到伤害,求安慰求抚摸的小白虎放到地上,对着朝阳伸了个懒腰。 “二虎子发现了吗?缝隙中的魔气越来越平和,不再跟仙灵之力对撞了。” 白虎大妖知道与守山人相处的分寸,落地化成人形,开始准备早餐。 “有魔气?我没有感应到。” “嗯,还是有的,很微弱。”井晓掌上推演,“应该与魔界屏障被修复有关,人间界与魔界缝隙的生生不息轮回大阵,运转还算稳定。等这里巡视完,再去那边看看。” 仙灵之气与五行灵力相处一向比较融洽,至少不是互斥的。魔气霸道暴戾,浓度强到一定程度,肯定会与仙灵之气一争长短。 井晓觉得有点像不太和谐的一家三口。 两个不懂事的强势家长互不相让,在家里争夺话语权,而可爱的小宝宝两边安慰,家长们看在孩子面上,勉强维持表面的稳定。 少女端着粉白瓷碗,小口喝着爽口的菌子汤,脑中转悠着各种不着调的想法,将自己都逗乐了。 “这是草场上的白蘑?什么时候捡的。” 井晓不记得白虎大妖离开过,她洗漱也没用上一刻钟,这么快就煮了一锅菌子汤,委实让人诧异。 陆寅君金瞳闪着光,脖子仰得高高的,骄傲道:“用了山主教的法术——物性相吸。二虎子在附近发现了一丛白蘑,就地画上法阵,把草场同源的白蘑都吸引过来了。” “不错,举一反三,活学活用。二虎子果然已是成熟的大妖了。” 井晓不吝赞美,笑眯眯地低头继续喝汤。 鹿淳析毛茸茸的鹿头,试探着舔了舔陶盆中冒着白雾的汤水,唰地一缩脑袋。 “呦,扎嘴。” 井晓:“不是扎,是烫。等晾凉,不冒热气了再喝。” “山主要离开吗?” 鹿淳析澄澈的眸光,看向白皙粉嫩的少女。 “嗯,这趟巡山还没走完,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少女脑中计划着巡山路线,勾连地脉,走到这里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不过还是得走到树屋。确定地脉稳定下来,才算完成一轮巡山。 唔,这回她得记得,把橡木树屋里的四足小鼎放进储物指环。 大衍丹鼎近些年,总有自己的想法,不是炼点药材,就是炼化器物,不太愿意给她煮汤炖肉。 鹿淳析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跟山主一起吗?” “鹿群,你不管了?” 井晓歪头看向麝香鹿头顶宽大的鹿角,这玩意在森林里跑起来,要多碍事有多碍事,不定刮到哪条藤蔓上,把自己挂起来了。 “我守着鹿群上百年了,它们应该有新的王。” 鹿淳析眸光坚定地把面前的少女盯着,仿佛等待宣判的囚徒。 井晓抚摸着鹿淳析的皮毛,把竹楼小院的位置用神念传给对方。 “你已经接近化形的临界点,最需要的是稳定安全的环境巩固修为。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等你化形之后,可以来山下找我。” “呦!” 鹿淳析说不上失望,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一定会渡过化形天劫,因为他不仅想待在守山人身边,还想去山外的世界看看。 第533章 战争的意义 巡山小分队,越过半坡草场,继续向前。 井晓手挥竹杖,迈步的同时发动用自身灵力勾连地脉,前方白虎大妖开路,身后一片绚烂的火焰花海。 鹿淳析站在草场高地,凝望渐行渐远的少女,发出呦呦鹿鸣,山间草地回荡起古老相传的歌谣。 他很感激守山人和白虎大妖,为他明确了修行方向。 不过,麝香鹿王低头看向下方的鹿群,在去山顶岩洞闭关修炼之前,他似乎得为鹿群选出一位新的王。 巡山一天。 白虎大妖卧倒在林地边缘舔着嘴巴,爪边放着三只肥兔子和一只獐子,金瞳眼巴巴地望着浴火少女从远处走来。 井晓将竹杖插在地面,火焰花海的光芒并未熄灭,反而在晚霞的辉映下,显得越发绚丽。 “二虎子发什么呆?” “嗷呜!” 白虎大妖从地面一跃而起,化为人形陆寅君,呼地吹出一口气,把面前的柴堆点燃。将收拾干净刷好酱料的肥兔和獐子,架到火堆上滚动熏烤。 井晓眯起杏眸,“你做什么坏事了?” “嗷?” 陆寅君一脸无辜,扑棱着脑袋,坚决否认自己做过坏事。 “没做坏事,一脸心虚的表情?” 井晓随手将毯子铺平,慢悠悠地坐下,清亮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火堆对面的陆寅君,“要我提醒你一下吗?” 陆寅君呜呜了几声,哼唧道:“山主,发现了?” “嗯,玄光镜可是我的法器,开启之后消耗的也是我的灵力。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我想给他提个醒。” 陆寅君堂堂八尺壮汉,耸肩垂首、臊眉耷眼的缩得像是被欺负的小媳妇。 “哦,”井晓杏眸微挑,“提醒了,然后呢?” “鹿蜀好像被吓到了,我就没再出声。” “你觉得他会改吗?” 陆寅君委屈:“不会。” 井晓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理解道:“鹿蜀大妖已经择道,若没有对自身所行之道的坚定,他也走不远。” “选择了,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大部分时候是的。” “大部分时候?” 陆寅君嘴中喃喃,瞳中泛着金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井晓,难道还有少部分时候? “有。”井晓不负虎望,微微颔首肯定道,“只不过大部分人走的都是无法回头的路,少部分人才会选择更难的兼顾之道。想试试?” “愿闻其详。” 陆寅君在梧桐山修行800余年,见过不少‘择道’的修行者,有人族修士,也有各种山妖精怪。 年纪最长的,比如山顶仙宫的迎客松,历经千年才化形为人的松年。放弃延寿,只愿潇洒度过百年余生。 年纪小的,比如山猫金千纹,蹭他的天劫才能化形为人,却坚定选择报恩,守护恩人一世。 陆寅君毫不怀疑,要是有人敢对吴幺娘不利,小山猫拼却百年修为,也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在他看来,一条道走到底的修行固然坚定不移,但……总觉得不对劲。 井晓明白陆寅君的纠结,毕竟他的血脉传承与医者仁心的修行,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两条道。 不过在井晓看来,两条道未必不能合二为一。 “你去过虞氏山城,也登上过止戈楼。说说你对那座楼的理解。” 陆寅君一怔,张了张嘴,想说那是一座书楼,里面收藏的都是武学和兵法典籍,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的功用。 但转念一想,山主的问题肯定不是表面这般肤浅,不由得垂头深思。 井晓不去管陷入沉思的陆寅君,漂亮的杏眸专注地盯着火堆上的烤兔子,刷过油脂的兔子,外面烤出薄薄一层脆壳,内里的兔肉又香又嫩,咬上一口满嘴肉香扑鼻。 “止戈楼,止戈为武,以武止戈。” 陆寅君猛地抬头,金瞳熠熠发光,急切地向守山人求证。 “山主,是这个意思吗?” 没等井晓回答,陆寅君继续道,“是的,不是相背离的。白虎星君的杀伐之道,从来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而是以身入局,以杀止杀,从而拯救万千生灵。医者仁心的目标也是如此,医者能救的人有数,以杀止杀却能救更多人。” 井晓:“你这不是想得挺明白吗?战争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和平。与天争命,与人休养生息。” 谁说以杀止杀,就不是济世救人了? “山主……” 陆寅君语气一顿,澄澈的金瞳中第一次露出复杂的神色。 “需要下山就下山,山妖精怪的修行,这是必经的过程。” 井晓杏眸中倒映着熊熊火焰,神情悠远淡然。 第534章 还能回来吗 雄鸡鸣唱,东方既白。 陆寅君一夜未眠,盯着火堆的金瞳却越来越亮。 所谓顿悟,就是点破了某些事的‘窗户纸’,一法通、百法明,一朝得见天光,心中豁然开朗。 昨夜,井晓没管陆寅君的冥思苦想,倒是一夜好眠。 清早从毯子里爬起来,伸着懒腰打哈欠,漂亮的眼眸把陆寅君盯着。 “想通了?” “二虎子要食言了。” 陆寅君将准备好的早餐摆到托盘里,语气十分诚恳。 “没关系,食言而肥的胖虎也很可爱。” 井晓对白虎大妖的选择并不意外,笑嘻嘻地去溪边洗漱。 ‘择道’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井晓并不认为是自己帮助陆寅君‘择道’,而是白虎大妖对此事思索多年,如今到了破关的关卡,轻轻点拨,才会有如此效果。 换个时间点,哪怕掰开了、揉碎了,对方也未必听得进去。 “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有始有终,二虎子陪山主巡山之后再下山。”说着陆寅君眨眨金瞳,犹豫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哼唧着问,“我还能回来吗?” “随你,梧桐山又跑不了。” 井晓端起粉瓷碗,喝一口加了肉粒的灵米粥,软糯香浓,口感幼滑。真不愧是她的梧桐山精心培育出的特产。 听到井晓的回答,陆寅君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得到守山人的首肯,他完成这段修行一定会回来的。 井晓神情平静,对此倒是无所谓。 梧桐山中的山妖精怪不计其数,每年都有无数离开的,也有流浪够了回山的。 白虎大妖陆寅君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守山人的态度一向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生老病死,相聚离别,这样的事情守山人见得实在太多了。 井晓没有那么悠长的生命,却有血脉传承而来的见识。与万年传承的智慧积累一比较,自身短短几十年的见知,实如沧海一粟。 而且井晓也发现,越是吸收血脉传承的智慧,思维方式就越趋向天道的公正无私,自身人性的部分越来越少。 现在的她,与八年前刚来梧桐山时的那个孩子,几乎找不到相似之处了。 …… 陆寅君恢复白虎原形,驮着井晓抵达橡树屋。 仰头看向树杈中间的房子,白虎大妖嗷呜一声,四爪用力,嗖地蹿到树屋所在的平台。 井晓笑着拍拍白虎的额头:“急什么,我还没看树下的菜园呢。” “嗷?树下有菜园?” 白虎大妖趴在平台边缘往下瞅,荒草萋萋,哪有什么蔬菜? 井晓从虎背上迈下来,伸长脖子往下看了一会儿,无奈道:“太久没过来,菜园都长荒了。” “重新种吗?二虎子下去把野草清理掉。” “当然。好不容易养熟的土地,不能让给荒草。” 白虎大妖跳到树下拔草,动作利索,速度也挺快。主要是这只虎,根本不分辨哪些是草,哪些是菜,都统一当成野草铲除了。 井晓瞟一眼树下,笑着摇摇头,手捏法诀,打进树屋,室内瞬间刮起一阵清风,将所有灰尘打包送出窗口。 嘎吱—— 小姑娘踩在木地板上,发出阵阵让人牙酸的声音。 该说不说,幸好有法阵防护,不然这样一座树屋,几年没人打理,早就腐朽糟烂了。 现在的情况,简单收拾一下,还能住几晚。 —— 梧桐村,村庙。 夏颂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上方的神像眉眼立即变得灵动,红底绿花的袄裙颜色愈发鲜艳,原本的泥塑人偶仿佛活了过来。 “夏颂。”神像声音清冷,“唤唔何事?” 台下少年满眼爱慕:“我想你了。” 神像中的虚影好似微微垂首,目光沉静地看向下方的少年:“吾知晓了。” “我和七叔准备离开梧桐村了。岚,你跟我一起走吧。” 面对热切的少年,天女岚半晌没有回应。 夏颂:“岚,你不是说过,你可以离开的吗?” “吾是梧桐村信仰的神明。”天女岚的声音空灵悠远,“离开此地,信仰之力便会减弱。” 夏颂听不出上方神像的情绪,但语意中的委婉拒绝还是明白的。 “等我拿回皇位,奉你为护国神女,在全国为你建庙塑像,所有人都信仰岚,到时候岚的力量就会变强,不再受梧桐山的束缚。” “夏颂,你不懂。若不是发自真心的信仰,神力便会不纯粹,修行会出问题。吾因梧桐山而生,这里才是吾的根本。” 天女岚的神明虚影与神像重合,清澈如水的声音传到夏颂耳中。 “时间不早,你快些回去吧。离开梧桐山,守山人能给予的庇护就有限了,你且好自为之。” “别走,岚,考虑一下。”夏颂急切地上前,一手按住供桌,“我不是现在就要走。还有一年,七叔的意思是明年,找准时机再回京城夺权。” 夏颂见神像没有反应,忐忑不安道:“我登基之后,娶你为妻可好?” “不可。” 天女岚一声轻斥,宛若炸雷,震得下方少年耳鸣目眩。 “啊!”夏颂捂着耳朵,摔倒在地。 “公子。” 伴读沈学听到夏颂惨叫,顾不得礼仪,一个箭步冲进庙中,瞟一眼上方神像,抱起昏沉的少年急步离开。 …… 琮苍太子收回神念,睁开凤眸,看着面前金钱豹纹的小山猫,无奈摇头:“夏颂忒蠢!” “对的,蠢!” 山猫金千纹赞同地点点猫儿头,声音轻轻细细,“天女岚可是山主的神魂精魄,怎么可能跟他离开梧桐山。他以为他是谁!” 琮苍太子沉思道:“不过天女岚指点过夏颂,对他的态度也与众不同。” 山猫金千纹:“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山主肯定不会偏帮夏颂。” “你又知道了。”琮苍太子笑道。 “我就是知道。” 山猫金千纹琉璃色的瞳孔,倒映着温文尔雅的琮苍太子,认真道。 “殿下也是神明,应该知道神明的禁忌。天女岚的神魂与殿下并无不同。山主不是神明,但山主的禁忌……似乎更多。” 小山猫口吐人言,说到最后,语气一顿,还是把她的猜测说了出来。 “禁忌更多?”琮苍太子神情微讶,“不会吧,我只觉得山主无所不能。” “山主当然无所不能。”山猫金千纹肯定道,“能,但并不代表就会去做。能而不做,是大能者对自我的克制。” 琮苍太子看着讲得头头是道的小山猫,不由得露出笑意。 “金千纹懂得还挺多。” “那当然,我是赵夫子和幺娘家的猫。” 金钱豹纹的山猫抖了抖耳朵,昂起小脑袋骄傲地宣布。 “失敬失敬!” 琮苍太子憋着笑,很给面子的朝猫儿拱手。 山猫金千纹站起来,甩着尾巴道:“反正殿下有空就盯着点,夏颂是个蠢的。我觉得庙里那个心思也不纯。哼,她不喜欢山里的山妖精怪。” 琮苍太子:“山主的意思是不用管她,任其咎由自取。” 山猫金千纹急了:“喵,万一她使坏怎么办?” “好,我盯着她。” 琮苍太子连忙应承,不再反驳小山猫,真怕这小猫儿急地给他一爪子。 神明金身不至于被一只猫儿抓坏,但……他还想找机会撸一撸软乎乎的山猫,要是这回惹恼了猫儿,下次见到他掉头就跑,可就亏大了。 “嗯,那我回去了。” 山猫金千纹抬爪走到门口,扭头把琮苍太子盯着,“殿下也小心些,虽然村庙那位未必打得过殿下,但这里是梧桐山,不知道她还有什么隐藏的本领。” “好,放心。” 琮苍太子心中升起暖意,还是没忍住,伸出大手覆住小山猫的额头,从头撸到尾。 山猫金千纹抬着一只爪爪,没有任何防备,顿时僵立当场,继而炸毛,大声呵斥:“喵!看爪。” 琮苍太子摸着手上被抓出来的三条白印,嘴角上挑,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傻笑。 第535章 和谐日常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琮苍太子嘿嘿傻笑着,目送山猫金千纹炸毛,然后一路小跑,出了院子。 白令和白悦两狼卧在地板上听到动静,同时睁开眼眸,对视一眼,扑棱扑棱竖起的耳朵,互相舔舔头毛。 啧啧,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一个在庙里谈情说爱,一个欠挠的在隔壁撸猫,还有一个蹲在人家房顶看热闹。 阿嚏—— 蹲在房顶的辛彦:谁在说他坏话? 白泽毛爪子按住辛彦后脑勺:“别出声,会被发现的。” “鼻子有点痒。没事,我设了隔音阵法,外面听不到。”辛彦揉着鼻子,“你不是说那谁会来吗,到底什么时候来?” “快了吧,我昨天跟危一起去县城,在兰坊买东西时,亲耳听到的。” 白泽趴在房顶,乌溜溜的兽瞳看向村口的方向。 为了目睹阳琴发现真相的第一现场。 辛彦在房顶上流着鼻涕,蹲了半宿。 可惜除了在村庙里被震晕的废物夏颂,什么都没等来。 …… 清早,赵孟元练了两趟拳法,看见精神萎靡不振的辛彦。 “彦儿,怎么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 “先生,”辛彦朝赵孟元行礼,揉揉鼻子懊恼道,“被危月燕家那只蠢狗给骗了。” 赵孟元捻着胡须:“要说金千纹骗你,我还有可能相信。那只看着就不太聪明的大狗,也能骗到你?” 辛彦还没说话,上方传来一声:“喵?” 在墙头踩着小碎步的山猫,瞪着琉璃色的眸子,莫名其妙地看向院中的两人。说狗就说狗,跟猫有什么关系? 赵孟元伸手把金钱豹纹的山猫抱下来,朝堂屋高声道:“幺娘,千纹回来了,鱼干烤好了没?” “好了,好了。早饭也煮好了,夫君和彦儿先去堂屋。” 吴幺娘应声,端着盘子,朝山猫招手。 山猫金千纹瞬间忘记刚才的疑问,乐颠颠地从赵孟元怀里跳出来,跑向吴幺娘。 赵孟元接过巾帕擦了擦脸,饶有兴致地问:“彦儿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啊?没,没有。” 辛彦脸上表情一僵,完全没想到一本正经的赵夫子,会问他这种问题。 “别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正青师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成亲了。我见你天天去找危姑娘。若是有意,让你师娘去探探口风。” 赵孟元态度认真,说话也是真心实意。 这个年月师父收徒弟,都是当亲儿子一般教导。辛彦无父无母,那么弟子的婚嫁,当师父的自然要多操心。 “别,千万别。” 辛彦大惊失色,连忙拒绝。 让危月燕知道,还不得捶死他。 那可是二十八星宿天女危,在星宿星君的战力排名,也能排进前十的女战神。辛彦对自己几斤几两清楚得很,他可没那个胆子,要是因为这个被锤,那真是冤枉死了。 赵孟元再三与辛彦确认,他对危姑娘真没有那个心思,才叹息一声,不得不作罢。 吴幺娘见两人放下碗,开始喝茶,才犹豫道:“彦儿,你没那心思,可知道危姑娘,是否有投缘的男子?” 辛彦面露难色:“师娘知道的,危是从梧桐山中来。” “哎呀,”赵孟元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盯着辛彦的灰眸,压低声音,“不是人?” “呃,这么说也对。”辛彦点点头。 星君转世,从本质上来说,确实不是人,完成这一世修行,自然会星君归位。 “如此倒是不好去提亲了。”吴幺娘颇为遗憾,对赵孟元道,“明天我回趟娘家,告诉嫂子一声,给玉琨那孩子,再物色别家女孩。” “玉琨师兄?” 辛彦咋舌,好大的狗胆。 吴幺娘:“是我看着危姑娘不错,原本想牵条红线。如今再说,便不恰当了。” 赵孟元颔首,目光看向辛彦:“女子十七而嫁,男子二十而娶。你的户籍落在梧桐村,若是不想婚配,得提前与里正说明,准备交税。危姑娘那里,也需告知一声,不然官媒验看,难免多生事端。” 辛彦神色一怔,想起他当初笑话陆寅君“单身税”的事,如今终于轮到他了吗? “陆师兄的单身税,怎么交的?” 赵孟元捻着胡须哈哈大笑,“男子每年一两银子,女子每年三两银子,寅君直接交了二十年的。” 辛彦想了想:“我去找里正爷爷,也照此办理。” “彦儿,这个月你将十卷本的大夏律法,抄写十遍。” 赵孟元说完一抖衣袖,仙风道骨般,往学堂方向走了。 “先生!” 辛彦傻了,为啥罚他啊,他不就是问了一句怎么交税吗?一双浅灰色眸子转了转,看向收拾碗筷的吴幺娘。 “师娘要回娘家,我明天赶矮脚驴车送您。” 吴幺娘一眼就看透了辛彦的小伎俩,好笑地瞪他:“淘气,快去抄书。” 赵孟元这些弟子中,吴幺娘最喜欢陆寅君和辛彦,一个成熟稳定,一个机灵贴心。 自家儿子带着媳妇常年在外求学,家里大事小情,都是两名弟子跑前跑后。每年翻田种地、修屋补灶,没有一样需要她来操心。 至于夏颂和琮苍,虽然也是青年才俊知书达理,但相处起来总是有些距离感,远不如辛彦这般亲近可爱。 …… 赵孟元在学堂教导几名刚开蒙的幼童,这些幼童都是今年刚刚入学的孩子,需要费很多心思。 对辛彦、琮苍和夏颂,这几名将成年的弟子,除了日常布置些作业,检查讲解一番,其他事情他已经不怎么管了。 辛彦把书桌搬到树下,磨墨、奋笔疾书。 山猫金千纹叼着小鱼干,趴在树杈上慢慢啃着,像监工一样,时而低头看一眼树下的小魔人。 “金千纹,你别把鱼干的碎屑掉到桌子上。” 辛彦拂了一下桌面,抗议道。 “喵,我没有。” 金千纹理直气壮地回答,歪头继续啃,身后尾巴一甩,将一片树叶扫了下去。 树叶打着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辛彦刚刚写好的字上,顿时墨字糊成一片。 “金千纹!” 辛彦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喊山猫的名字。 “喵不是故意的。” “哼,妖怪来人间都是渡劫的,小山猫倒像是来度假的。” 辛彦嘀咕一句,拿掉落叶,继续抄《夏律》。 山猫耳朵多尖啊,辛彦的声音再小,还是被猫儿听到了。 “金千纹是来报恩的。” “喵!”辛彦故意学山猫叫声。 “唔……”金千纹琉璃色的眸子把他盯着,“你在胡说什么?” 辛彦洋洋得意:“我在学猫叫。” 金千纹一跃而下,也不管爪子沾上墨水,对着辛彦白皙的俊脸就是一巴掌。 辛彦被打懵了。 “你打我干什么?” “坏人。你才丑,辛彦最丑,没毛猴子里你也是最丑的。” 山猫金千纹骂骂咧咧跳下桌案,在地面用力蹭蹭爪垫上沾到的黑色墨汁,嗷嗷叫着找吴幺娘告状去了。 琮苍太子一进门,就看到辛彦脸上一朵猫爪印,笑道:“哈,这是今年新流行的猫爪妆?” 辛彦擦脸,没好气地瞪他:“你来做什么?” “读书遇到问题,向先生求教。” 琮苍太子温文尔雅,衣袍华美,一身气度与整个梧桐村格格不入。 他一开始也想融入村中氛围,做事难免顾忌,显得畏手畏脚。 还是赵孟元看着难受,与他讲解:道之随心所欲,方为坦然自在。 琮苍太子聪慧,立即受教,恢复自身本性,与村人谈笑自若,不那么想着融入,却反而和谐起来。 第536章 融合的路难啊 井晓板着一张小脸,盘膝坐在蒲团上,端详着手中流光溢彩的水晶球。 三界缝隙最中心位置,有一块区域是一片稳定的能量场。中间充斥着仙灵之气,魔气和人间界的五行灵力。 井晓想做的事情,就是将这片能量场的范围扩大,直至囊括三界。当然前提是得保证能量稳定,而不是一打开结界,就直接把三界炸成飞灰。 她手中的水晶球,模拟的就是这片能量场的情况。 闹腾的仙灵之气和魔气,一会你追我赶,一会相爱相杀,互相纠缠,谁也不肯放过谁。 人间界的五行灵力,稳的一批。好似一位退休大爷,懒洋洋躺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笑呵呵看着不争气的孙子们瞎闹。 “有这一点灵引,三种灵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会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井晓用神识托着水晶球,解释的声音十分悦耳。 白虎大妖趴在地上,金眸跟着圆溜溜的水晶球转来转去,身后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三界灵力的演化,好像很稳定。” “那是因为我在模拟空间内的情况,控制演化进程,但凡有一点意外,都会导致失衡。你也见过草场上的灵力风暴,那种毁天灭地的威势。” 白虎大妖收回刚伸出的爪子,舔舔嘴角软肉:“嗷,可怕。” “是啊,可怕。机会只有一次。”井晓声音一顿,“可我刚刚不熟悉路径失败了七次。如果在现实空间,三界生灵已经没了。” “可是前面那片区域很稳定。” 白虎大妖终于还是没控制住对圆形物体的喜爱,爪子一抬拨动了一下悬在半空的水晶球。 然后就被井晓敲了脑袋,赶到一边去了。 随着球体转动,水晶球中色彩缤纷的几种力量,结合得更紧密了。 “稳定?那是试错了近万年,才稳定下来的,中间崩溃无数次。前几年毁了草场的那场灵力对撞,就是调和失败导致的。不过……还是找到了一线生机。” 井晓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取出另一枚水晶球,与半空中旋转的水晶球放到一起。 “生机?” “嗯,当年混战,神女魃的父君,将神躯化为梧桐山将三界隔开。三种灵气因为属性不同,各自回归本界,形成现在对立分明的三界。中间这块区域灵力融合,就是那一线生机。” 井晓摸摸白虎大妖的额头,继续道,“三界万年演化,弊端越来越明显,是时候重新融合了。” “山主要把三界通道打开?” “不可能永远封禁,三界本就是共生的。” 白虎大妖金瞳一凝:“嗷,山主知道,我说的不是封山。” “我说的也不是。” “山主,仙界与魔界的力量是两个极端,怎么可能融合?” 白虎大妖金瞳炯炯盯着井晓,发现少女的表情极为认真。 “有人间界的五行灵力作为调和。原本怎么分开的,再怎么融合到一起。” 对此白虎大妖更担忧了。 “魔族比人族强那么多,如果三界融合,人族……” “融合的路,难啊!所以人间和仙界都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者,熬过最初的过渡期就好了。” 井晓嘴角上挑,“三界灵气相融,人族不会一直弱,魔族不会一直强,神明也如此。” “为什么?”白虎大妖疑惑。 “因为平衡。极端才会产生极端,比如失去生灵之气的滋养,魔气才会越来越暴戾。仙界的仙灵之力,因为太过纯粹,也在往极端方向发展。人间界的五行灵力相对稳定,但长此以往,缺少进化的动力,人族会退化,越来越平庸。近百年,修行有成的飞升者都少了。” 井晓慢条斯理地解释,一手握着一颗水晶球,慢慢靠拢。 水晶球的外壁仿佛不存在一样,蓦地合二为一。 球体中原本稳定的力量,产生一瞬暴乱,又在眨眼间恢复平静。 “嗷呜!那是什么?” 白虎大妖金瞳璨璨,瞪着两只融合的水晶球,眼神都直了。 “混沌之影。” 井晓动作不停,手指捏诀,速度快出残影,一息之间打出上百道法诀。 “好不容易平衡的能量不能浪费,借这个机会把混沌之影的特性激发,然后炼化。” “特性?” 白虎大妖知道混沌之影,当初他和辛彦回梧桐山,被井晓直接挪到南边的吊脚楼,就见过水晶球中丑陋的‘鼻涕虫’。 也听危月燕说过,当初守山人收拾混沌之影的经过。当然,危月燕重点强调的是守山人不讲道理,敲碎了她的棍子。 “‘无’的属性。” 井晓回应一句,然后开始专注地向水晶球打入炼化法诀。 白虎大妖仰着脑袋,看向半空:“‘无’也能炼化?有什么用?” “嗯,很难得的属性,混沌之影可以发挥它最后的用处。” 井晓搬出三足的大衍丹鼎,将水晶球丢了进去。 咔嚓—— 水晶球破裂。 炉火熊熊,热浪直冲天际。 白虎大妖很知趣地缩小体型,躲到井晓身后。 他可不想被异火燎到漂亮的皮毛,蹦出来火星子,也能烫得他嗷嗷叫。 “为我护法。” 井晓嗓音清甜,丹火映红稚嫩的脸庞,手中法诀不停。 “嗷呜!” 白虎大妖甩头扭腰,虎头蹭了蹭井晓的脊背,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始围着丹鼎和井晓巡逻。 井晓的很多操作,白虎大妖都看不懂,三界融合什么的,他也不理解,但不妨碍他信任面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女。 第537章 仙山复生 井晓在人间界与仙界的缝隙,专心祭炼‘混沌之影’。 所谓天下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 混沌的属性,介于两者之间,似有还无。 既要保留其特性,又要将其炼化到随意指使,这一过程并不容易。 修炼岁月不知寒暑。 混沌之影炼化后,井晓又将仙山岱舆从识海中拖出来,投入丹鼎中一起融合炼化。 等井晓再次从丹鼎中收回神识,已经过去了半年。 这种情况对普通修行者来说十分危险。因为全身心投入修炼,没有外在防护,会将脆弱的肉体暴露在危险中。 不过井晓并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她身边有尽职尽责的白虎大妖护法。 而且肉体脆不脆弱也是相对的,至少在人间界,没有能伤到她的神器。 就算白虎不在身边,她的神魂仍是梧桐山的主宰,只要出现对她有威胁的事物,她自然会心生感应及时醒来。 …… 半年时间,梧桐山风平浪静,整个西南行省和虞郡都安静异常。 七王爷夏朴与太孙夏颂坐镇西南,暗中掌控了整个西南行省和虞郡的军政大权。同时通过易罡间接掌握东南三省的铁义军,以及嘉岩岛上的海军势力。 一旦出兵,即可向北,剑指中原,亦可通过海军封锁江南海域。 不过这对叔侄倒是十分稳得住,不管梧桐山外如何暗流涌动。他们说避世隐居十年,哪怕现在有问鼎天下的实力,也坚决不离开梧桐村。 造反的西北上党郡林家,被儋州柳家剿灭。 迎回被绑架的长临长公主夏如玉,却并未将她送回京城,大有在儋州为长公主修建行宫的意思。 柳家更是顺势将夹在上党郡与成化郡之间的归北郡,收归麾下。 夏忠帝似乎并不在意儋州异动,仍在京城大肆杀戮,世家豪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京城的世家大族噤若寒蝉,外地的地方豪强也没好到哪去,凡是接到进京诏书,尽皆惶恐不安,私下串联不断。 要么进京完全倒向夏忠帝,要么提出异议,然后身首异处。 夏忠帝执政九年有余,世家谱系十去六七,反抗者不仅族诛,所在族地都会被夏忠帝派兵‘犁’一遍。 看到皇帝对世家施行诛族政策,连邻居都杀光的做法。就不难理解,为何全国各地烽烟四起,举旗反抗者绵绵不绝了。 但夏忠帝仿佛中了邪,不但不调整政策,反而组建起一支新军,哪里跳得欢,大军就直接压向哪里。不劝降、不招安,只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之完全剿灭。 东北齐南郡宋家与兰陵高家,先是倒向夏忠帝,表面忠心耿耿。私底下在象山书院的勾兑下,形成新的联盟。表面上仍尊夏氏皇族,却隐隐与京城分庭抗礼。 江南天一书院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与东南王母庙勾搭到一起,甚至为其着书立说,传播王母仁爱世人的传说。 各地反对夏忠帝的世家豪强,渐渐聚到江南,以天一书院所在地扬州为中心,形成一股潜在势力。 易罡取得铁义军首领之位后,与沽城和弥安两大军镇达成某种默契,也开始与江南天一书院接触。 当然易罡的族弟易承志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 毕竟所有世家都看得出来,夏忠帝的疯狂持续不了多久。 短短半年时间,人间界可谓天翻地覆。 各方势力堪堪达成微妙平衡,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点燃整个火药桶,将大夏帝国炸上天。 …… 井晓缓缓睁开杏眸,手捏法诀,打开大衍丹鼎。 不像上次炼制仙丹,引得天劫降落展示赫赫天威。此次法器出世,完全无声无息。 原本厚重如山岳的仙山岱舆恍若虚影,明明双眼能够清晰地看见,却触摸不到,神识感应亦是一片虚无。 白虎大妖张大嘴巴,愣愣地看向半空中毫无灵力波动的仙山,金瞳中满是不可思议。 “山主炼了个什么东西?” 井晓歪头,脸上露出久违的浅笑:“想进去看看吗?” “嗷,想。” 少女伸出胳膊搂住白虎大妖的脖子,“那就走。” 白虎大妖神识一阵恍惚,身边光影莫测,清醒过来时已不在原地。 …… 仙山岱舆。 仿若处于独立空间,完全不遵守三界法则。 天上金乌耀阳与月宫、星辰齐现。 地面广阔,山川河流星罗棋布。 各种上古生物,天上翱翔,地面巡游,水中浮沉,栩栩如生。 穷奇、朱厌、蛊雕、蠪侄、狰、蜚、狻猊…… 等等,上古生物? 白虎大妖一双金瞳差点瞪脱窗。 “嗷……呜!” 呜到最后,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下来,生怕被某些存在发现。 “山主,他们是真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山海洪荒时代的强大凶兽? “你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他们也能伤你。你若认为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不过一团虚影。他们都是曾生活在仙山上的生物,岱舆留有他们的气息,所以炼化的时候,顺便凝聚出了凶兽的精魄。” 井晓拍拍毛茸茸的虎头,侧坐到虎背上。 “二虎子别怂啊,你可是有白虎血脉的大妖,师从陆吾神君,同时继承白虎星君的传承。” “嗷呜!山主说得轻松,白虎血脉在山海洪荒时代根本排不上号,这里最低等级的凶兽都可以压制我,一爪子拍死一百只二虎子。” 白虎大妖驮着少女,小心翼翼腾空飞起,谨小慎微的模样,逗得井晓脸上的笑意收不拢。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血脉和等级压制吗?” “他们很凶。” 白虎大妖小声呜呜,一边飞,一边避让冲他飞过来的凶兽虚影。 井晓敲了敲虎头,笑道:“去前面最高的山上,有宫殿那座山。” “嗷呜。” 白虎大妖调整飞行角度。 在外面看上去面积并不大的仙山岱舆,进入之后才发现:好远,二虎子怎么也飞不到头。 “山主,仙山岱舆自成世界吗?” “现在只是初具雏形,算是依托于三界存在的洞天福地。等我将它完全炼化,融进神识之中,才能产生独立的世界法则。” 井晓坐在虎背上,观察仙山中灵气的分布。 仙灵之气与魔气在五行灵力的调和下,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与外界不同的新型灵气。 不再是简单的互斥和调和,而是有冲突亦有交融。 强行比喻的话,就如同基因的双螺旋结构,一侧为仙、一侧为魔,由五行灵力将两种力量链接在一起,整个灵气世界充满勃勃生机。 至此才能判定:仙山岱舆真正复生! 第538章 有胆子你跳下来啊 仙山岱舆,依山而建的宫殿群落祥云缭绕,灵气浓郁几乎凝成实质。 “嗷呜!” 白虎大妖毫无防备,被宫殿防护法阵痛击脑袋,嗷的一声从半空坠落。 “呀,忘了。” 井晓一惊打出破阵法诀,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一人一虎托起,缓缓落到殿前广场上。 白虎大妖金瞳满是控诉,盯得井晓心虚地傻笑两声。 “没事哈,不痛,我给二虎子揉揉。” 白虎大妖不记仇,被少女柔软的小手摸摸额头,就已经消气了。好奇地伸爪试探着踩了踩玉石地面。 “嗷,与山顶仙宫用的玉石同源。” “山顶仙宫的玉石,就是采自仙山岱舆,不过这里沉没的更早。”井晓有些唏嘘地环顾四周,“倒是可以把鹰酱留在这里生活。” “呜,那只小渣鹰。” 白虎大妖神烦失了智的鹰酱,趁井晓不注意偷偷吞了山鹰,就是不希望小姑娘惦记着那只蠢鹰。 井晓轻抚白虎皮毛,笑眯眯地问:“二虎子把鹰酱藏哪了?” 白虎大妖不情不愿地张大嘴巴,打开储物囊吐出一只呼呼大睡的山鹰。 井晓蹲在地上戳戳山鹰。 鹰酱翻身,小翅膀从左侧扑腾到右侧,睡得格外香甜。 “算了,让他继续睡,我们先进殿里看看。” 白虎大妖:“这里没有活物?” 井晓:“没有,不会吃掉小山鹰的。所有上古凶兽,都是附着在仙山上的精魄所化。” 白虎大妖略显失望地呜了一声,屁颠屁颠跟在少女身后东瞅瞅西瞧瞧。 “二虎子,你说,我以后搬到这里居住,怎么样?” “好地方,灵气充沛。”白虎大妖用力吸吸鼻子,感觉凝成实质的灵气,都快把体内的灵脉撑炸了。刚夸完岱舆,白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立即道,“梧桐山也很好。” 井晓笑笑没说话。 凡事预留退路,不思进,先思退。 处事谨慎才是长久之道。 比如现在,她知道魔界魔潮涌动,三大魔尊率领的魔族,受到极端魔气影响,迟早会抵挡不住越来越迅猛的魔潮。 挡不住,后果会怎样? 自然是退守人间界,倒不是魔族不想去仙界,而是仙灵之力极端纯粹,魔族不用等魔潮,就先在仙灵之力下战损一批。 到时候,如果三界通道还在,那么第一波受冲击的就是梧桐山。 她又凭什么替人间界和仙界抵挡魔族的攻势呢? 与其把自己陷入危险和两难处境,不如开放结界,让三界生灵自己去解决问题。魔族已经替三界抵挡魔潮几万年,仙界和人间界总不能只享受成果。 嗯嗯,她果然是英明神武的守山人。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井晓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眼下。 岱舆山上的建筑群落,分为上中下三层。 井晓和白虎大妖所处的自然是最顶层,也是位置最高的地方。 站在栏杆边缘向下俯瞰,仙山岱舆的恢宏大气、厚重深邃扑面而来。 “好壮观。” 白虎大妖赞叹,金瞳中倒映着下方层峦叠嶂,云蒸霞蔚。 上古凶兽在空中翱翔,他们所处的宫殿在整体环境中反而异常渺小。 井晓仰望苍穹,日月星辰同出的奇观,估计以后天天都能看到。 “待久了,就会习以为常了。” “山主要在这里待多久?” “梧桐山解禁,三界通道联通之后。” 白虎大妖吃惊道:“梧桐山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琮苍殿下和辛彦应该已经有所感应了。等彻底解禁,也不是立即就要面对魔潮,还有时间准备。” 井晓满意地收回目光,转身往殿内走去。 上古的仙山宫殿与人间的皇宫不同,很少有功能性的房间,比如书房、厨房、卧室…… 大部分仙人也不需要那些东西,或者说刚成仙的时候,还会保留一些人的习惯,但时间久了,人性部分会慢慢退化。 就像现在昆仑内的那些仙人,以后会修炼成仙界的天仙。 当经历漫长的修行,修为再无寸进,而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有的仙人会拜入天宫,成为担任神职的神明。 有的仙人看过往、见今生,明白自身修行有所缺失,然后发愿心投入轮回,转世重证修行境界。 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仙人,修行能进入更高境界,天地同寿,成就不灭金身。 当然还有极个别的仙人,想通了修行就那么回事,死亡也是那么回事,将自身精魂彻底散于三界。 海上五大仙山的来历,就是这些上古修行者建造的洞天福地。 “岱舆会沉入极北之地,也是因为造仙山的修行者,想得太开,最后把自己散了。” 白虎大妖听着井晓神情自若语气悠然的讲述,觉得嘴里泛苦。修行那么多年,说散就散了? “仙山岱舆的原主就是极个别的仙人?” “嗯,后来海上仙山失去支撑,漂到北边就沉了。毕竟岱舆出了名的厚重。没有修行大能坐镇,漂都漂不起来。至于后来是怎么被那条鲲鱼给吞了,就不得而知了。” 井晓一间一间参观着宫殿,从顶层的宴会殿,走到中间层的讲道殿,上古修行大能不定期在此为弟子讲道。 最下一层基本是小仙们的活动区域,还会接纳各地前来依附的仙人,也是生活气息最浓重的一层。 “琮苍太子收服的鲲鱼,还在西北下了场雨。不然神女魃造成的干旱没那么容易缓解。”白虎大妖若有所思道。 “他想化龙,需要积累海量功德。以后大夏行云布雨,少不了那只鲲鱼施法。” 井晓想起他们在海底抓鱼打架,还抄了某鱼的老巢,不由得露出笑意。 白虎大妖张嘴要说什么,被头顶的山鹰打断。 “喳喳!” 井晓和白虎大妖同时扭头,抬头望向高处的宫殿栏杆,上面站着一只扎着翅膀的小山鹰,正发出惊恐的尖叫。 白虎大妖咧嘴:“嗷呜,鹰酱,有胆子你跳下来啊!” “喳喳!” 山鹰拍打着翅膀,两只鹰爪焦虑地在栏杆上踩来踩去,伸长脖子朝下喳喳叫。 井晓朝上招手:“鹰酱,跳!别怕,我接着你。” 小山鹰只是脑子退化成幼鹰,不是真傻。 他知道自己拍打翅膀就能飞,但是天上盘旋那么多凶厉的猛禽,他怕自己刚跳下去,半空就被叼走了。 第538章 默契 鹰酱最后还是没敢跳崖,扎着翅膀喳喳叫得格外可怜。 井晓拍拍身旁的白虎大妖:“二虎子,去把鹰酱接下来。” “嗷呜,他明明会飞。” 白虎大妖气鼓鼓地原地跺了跺爪,瞳孔灼灼放出金光,一副择鹰而噬的凶悍表情,吓得小山鹰更不敢跳了。 没让井晓等太久,白虎大妖飞到上层宫殿叼着小山鹰跳下来,吧唧往地上一扔。 “喳!” 鹰酱委屈大发了,两只小翅膀抱着井晓妈妈的小腿,哇哇大哭。 干打雷,不下雨那种干嚎。 井晓捞起小鹰,给他整理羽毛:“怎么不敢跳下来?” “喳喳喳……” “那些只是虚影,而且在我的控制之下,并不会伤害你。” 鹰酱:“怕!” “这个字的发音倒是很标准。” 白虎大妖鄙夷地瞥一眼懦弱的鹰酱,完全忘记他自己刚刚进入仙山岱舆时的怂货表现了。 鹰酱一直喳喳叫着,倒是让井晓忘记他离开梧桐山前就已经炼化了横骨。 按理来说早就能开口说话。如今看来,驱除魔气的后遗症只是心智退化,但修为境界还在。 “你独自在仙山岱舆里生活可以吗?” 井晓抱着小山鹰安慰了一会儿,开始与他商量日后的生活环境。又将整座仙山的空间,展示给他看。 然后,收获一只恢复本体大小,满地打滚的鹰酱。 “……” 井晓从头上摘下一根山鹰的羽毛,面对扑腾得十分欢实的鹰酱,眯了眯漂亮的杏眸,心智退化的妖修,放哪里破坏力都很强。 这也就是炼化过的仙山岱舆,要是在梧桐山里,还不得毁一大片林木。 井晓更加坚定要将不懂人语的鹰酱,丢在仙山岱舆里,免得他出去破坏外面的花花草草。 白虎大妖乖巧地蹲坐在少女身后,金瞳闪着危险的光芒,心中偷笑:山主最喜欢温顺懂事的山妖精怪。嘿嘿,鹰酱你就作吧,保证你没有好果子吃。 “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井晓扭头对白虎道。 “嗷呜!” 白虎大妖趴在地上伸个懒腰,等少女坐到背上,才慢悠悠地起身,腾空而起。将滚得羽毛乱飞的山鹰丢在殿外。 “喳?” 山鹰反应过来,一双锐利的鹰眸懵懵地四处看看,连白虎和少女的身影都不见了。 —— 梧桐村。 琮苍太子拄着锄头,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不着痕迹地瞄一眼隔壁坐在田垄中歇息的辛彦。 一神一魔的田地相邻,从初春翻地播种,到挑水浇灌、锄草,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你追我赶,有意无意比赛似的,都想压过对方一头。 辛彦诡计多端,利用视差,让琮苍太子以为他们两个种的田亩数一致,直到收田的时候才发现,辛彦的田比他多了一条垄沟,所以金麦多收了七八斗。 这么窝囊的输法,可把琮苍太子气坏了。今年从翻地播种开始,他就盯着辛彦,对方下几粒种子,他就下几粒种子,一定要公平公正地赢对方。 辛彦仿佛一无所觉,仍然自顾自地种地、浇水、锄草……在琮苍太子注意不到的角落,点几粒菜籽,套种在麦田中间。 反正他就是要赢得漂亮,赢得某位天界太子无话可说。 白令和容真站在远处,含笑看着两个少年暗中较劲儿。 “打赌今年还是辛彦赢。” 容真一袭绿苍苍的短袍,手中摆弄着几粒种子。 白令嗤笑着摇头:“我傻了才跟你赌,琮苍殿下总想赢得光明正大,他斗不过辛彦的。” 容真将手中种子催生出嫩苗,摆到地上的网盘里,计算完秧苗数量,起身拍拍手道:“那是心性光明,总比喜欢玩阴谋诡计的要强。若是跟随某人做事,你愿意与谁为伍?”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白令摇摇头,“与此相比,夏颂倒是中和一些。” “中和什么,把那俩的缺点都占全了?”容真撇撇嘴,瞟一眼身材高大的白令,“数量够了,抛苗吧。按我的推算,这么种下去,不但省力,产量会更高。” 白令托起网盘,灵米的秧苗一簇一簇,跟容真头顶的帽子一样绿油油的,看着就喜人。 “话不能这么说,身份地位是不一样的,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容真靠在田间作为地标的榕树上,打个哈欠道:“是喽,天天跟庙里那位谈情说爱。把事务都扔给叔叔做,他要是能一直这么信任对方,倒也不算祸事。就怕……” 就怕什么? 容真没说出口,但白令随着他的话音叹了口气。 …… 辛彦掰着手指头计算,突然道:“还有一个月。” “什么?”琮苍太子扭头问。 “山主封山的时间,还有一个月到期。” 辛彦抬头,浅灰色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变得透明。 琮苍太子:“到期会怎样?” “到期了三界通道就会打开,仙界如何我不知道,魔界那边可不太平。”辛彦一手按在心口处,“最近血脉总有躁动之感,应该是魔潮开始了。而且比前几次规模都大,隔着三界屏障都能感受到。” “仙界……不好说。” 琮苍太子一身竖褐,眉心微皱。 在梧桐村种地,同时跟赵孟元学习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他在梧桐山度过的最平静的时光。 不需要在山林中荒野求生,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没有天天挑事的井晓给他找麻烦。 只需要根据山中四时播种采摘,按部就班地修炼。 如今全国各地有无数座琮苍太子庙,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他不仅恢复了所有自爆的法身,修为境界也更胜从前。 唯二的不顺心,一是没有找到,在雁来山布局害他的线索。 二是王母庙在东南和江南,与他的庙子抢香火信仰。哪怕与母后分道扬镳,他也不希望与自己的母亲站到对立面上。 但是对立的局面却无法避免。源自信仰方向的争斗,无论是他,还是王母杨婉妗,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修行道路。 辛彦扔出一颗小石子,敲到琮苍太子额头上。 “想啥呢,这么出神?” “人族向神明祈祷,寄托信仰,用香火供养神明。神明就应该回馈人族。你说对吗?” 琮苍太子凤眸微敛,突然想听听‘宿敌’的意见。 辛彦眨了眨眼,心思电转,明白眼前的神明竟然在向魔族求教。 他的脑中转了无数念头,最后还是坦诚道:“总不能不劳而获吧!魔族签订契约,也要讲究公平的。神与魔的差别就在于,人族是自愿供奉神明,祈求神明的庇护。魔族会恐吓人族,如果不供奉就祸害他。最后结果是都得到了供奉。” 琮苍太子深吸一口气,他无法阻止母亲以神明之身行魔道之事,但他可以坚持神明的正道。 于是长身玉立的少年,起身朝辛彦郑重躬身行礼:“多谢!” 他没说多谢什么,辛彦也没追问,嘴里叼着一根蒲棒草,吊儿郎当地回了一个礼。 一神一魔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第539章 五行之木 梧桐村的生活如同静水深流,表面上波澜不惊,底下泥潭、漩涡、暗流涌动,一个都不少。 神明和妖魔们与人族混杂而居,观察模仿人族的生活习惯,学习人族从小就知道,并且习以为常、心照不宣,但妖怪们并不明白为什么的常识。 比如每天傍晚围坐在村口的榕树下,听族老讲古老相传的故事;比如调皮的幼童们,面对村中的老翁、老妪都会恭敬有礼。 “在山里,没用的老狼都会被狼群驱离。” 白悦舔舔尖牙上的血渍,把剥了皮的兔子和野鸡斩成大块,一股脑儿地放进锅里炖煮。 从山里出来有几年了,她还是不习惯把食物煮熟了吃,每次看到活蹦乱跳的野物,都想扑上去直接啃。 但是山猫金千纹说那样会被人怀疑,于是她只能耐着性子,把东西扔锅里煮……至于熟不熟的。 反正小山猫说,只要不是一咬,直往下淌血水,就是能吃的。 白令笑呵呵地听白悦碎碎念,一边徒手拆分野猪。 与人族混在一起,狼王别的没学会,对媳妇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白泽要换一条猪腿给危月燕改善伙食。家里留一半,一会我给琮苍殿下送一份,再给赵夫子送过去一条腿。” 白悦站在灶前,一脸苦大仇深,盯着锅里上下翻腾的肉块。 “你先去,等你回来兔子和鸡都能吃了。”说着,她的语气一顿,疑惑道,“我煮的东西,为什么没有琮苍殿下做得好吃?” 白令脑子飞速运转,终于想到一个不会被媳妇胖揍的理由。 “琮苍殿下的厨艺是山主教的。” “对哦。” 白悦恍然大悟,难怪她煮的东西不好吃,原来是山主没教她。 身形高大的白令弯着腰,趁媳妇注意力没在他身上,扛起野猪腿三步并作两步,从院子里蹿出来。 先送隔壁邻居,再去赵夫子家。 …… “阿嚏——” 井晓摸摸鼻子,“肯定是鹰酱在背后说我坏话。” 好不容易把鹰酱安顿在岱舆里,她肯定不会再把对方接出来。 未来一段时间,三界动荡,对一只心智退化成幼鸟的山鹰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井晓拄着竹杖,仰头望向上方危如天倾的山势,叹了口气:不该那么早把二虎子打发走…… 不过二虎子有自己的修行。 剩下的路,无人奉陪,她必须自己走。 阴阳五行,七种天地灵韵,已经取了其中三种。 最难搞的藏于虚实之间的阴阳灵韵,还有地脉下的火行灵韵,很多年前就已经取出来了。 三块灵韵‘板砖’,都在井晓的储物指环里安稳沉睡。 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梧桐山系中,除了山顶仙宫以外,第二神秘的高峰。 与西部整体地势极高的雪山不同,这座山,地处梧桐山正东方,山顶没有积雪,反而植被覆盖,山上终年四季尽是林木藤蔓、地衣苔藓。 满眼的新绿、嫩绿、老绿……无一处不是翠色,层层叠叠,绿意直上云霄。 从来无人攀登的绝壁山巅,今日迎来一位访客。 井晓拄着竹杖,一步一步往上走着,从夕阳走到晨光初绽,少女的步伐很稳,在几乎与地表垂直的山峰上如履平地。 来到山巅,井晓并不急着收取木行灵韵,而是随意找了一块略显平坦的地方,将竹杖插入地面,然后铺开飞毯,面向东方盘膝坐下。 东方地平线先是泛起鱼肚白,继而射出几缕金光,光线熹微而娇媚,漫天云霞镀一层金光。 大日金乌猛地向上一跃,眨眼间便跳出海面,耀目的光芒,让人心神恍惚,感觉好似水天一体,分不清哪里是水面,哪里是天空。 少女身上衣裙与初升朝阳辉映,蓦地变得金光灿灿,绿意盎然的山巅,仿佛又升起一轮骄阳。 “真美啊!” 井晓清甜的嗓音响起,周身光芒一敛,衣裙恢复成原本粉嫩的颜色。 插入地面的竹杖通身翠绿,在少女观赏日出的时间里,竟然从顶端冒出两枝嫩芽。 井晓唇角一挑,漂亮的杏眸微微眯起,欣赏了一会竹杖上的两根芽苞。 “木行灵韵果然充满生命力。火行灵韵已经收了,若你还在此地,时间久了,五行就会失衡,不如跟我走吧。” 轻风拂过,嫩绿的竹枝微微摇晃,好似低吟。 第541章 解禁 天青微雨。 梧桐山出现了罕见的天象奇景。 以井晓所处的山峰为中心,将方圆百里的天地一分为二,东边阳光明媚,西边淫雨霏霏。 稚气未脱的少女面色严肃端坐在山巅,手握青绿色‘板砖’,微阖杏眸感悟木属性的生机灵韵。 被木行灵韵滋润的一方天地,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各种植物种子破土的沙沙声,竹林拔节的咔嚓声,还有林间藤蔓生长蜿蜒的声音…… 井晓闭目冥思,颇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 自三天前,她在此地凝聚木行灵韵,方圆百里的植物感应到生命本源的律动,突然开始疯长。 井晓没有刻意控制灵韵的散逸,毕竟她要拿走的是此地赖以生存的珍宝,对这里的生灵必然会有影响。 现在散逸出去一些灵气,就当是补偿了。 一阵风吹过,天上云层如水波泛起涟漪。 “时间到了,解禁!” 井晓低声念诵,手掐法诀。 雨过天晴,一道白色长虹穿日而过。 当初封山时,晴空三声霹雳,封山的禁言与天道规则相呼应。 如今解禁,伴随长虹贯日的天地异象,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天道却无声无息。 井晓歪头挑眉,“我的排面不够?” 轰隆隆—— 咔嚓嚓—— 贯日长虹瞬间崩毁,化作漫天碎云。 大日金乌的光芒,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井晓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总不能封山的时候,三界震惊,解禁的时候却悄无声息。 咱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偷偷摸摸。 就是要向三界宣告:梧桐山解禁,三界通道已经打开。想来人间界折腾的生灵,或者想入仙界逍遥的仙人,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新时代的戏幕拉开,且来上一段:你方唱罢,我登场。 井晓不管梧桐山的天地异象,对三界造成的震动。 她只再次闭上双眸,将心神沉入识海,凝聚出木生灵韵,使得此地生机异常活跃,不赶紧借机修炼就可惜了。 —— 梧桐村,赵夫子学堂。 琮苍太子听到晴天霹雳,感应到山间灵力波动,连忙冲出屋门,站在庭院里,仰望长虹贯日碎作满天浮动的异象。 辛彦浅灰色眸子闪了闪,靠到夏颂身侧。 虽然他不喜欢夏颂身上人族的煌煌气运,但外面的惊雷更让他惊惧。 天道雷霆示警啊! 几个呼吸的时间,辛彦已经把自己短短不到二十年的魔生回忆了好几遍。 没办法,日常做亏心事,真怕天道哪天看他不顺眼,捎带手地就把他给超度了。 辛彦瞟一眼呼吸急促,却强自镇定的夏颂。 有这位人族天命之子挡着,天雷总不至于现在就动手劈了他。就算他是阴沟里的老鼠,可是总得顾忌一下他身边这件精美的玉器,是吧! “外面怎么回事?” 夏颂端着优雅贵公子的架子,缓缓起身走到廊下,朝院子里的琮苍问道。 “长虹贯日,云散苍穹。” 琮苍太子收敛眸中神光,指尖起卦,天机仍然混沌,却明白一件事,梧桐山解禁了。 不过解禁之语,倒是没必要与夏颂说。 这位太孙实在不招他喜欢,比辛彦那只魔族还让琮苍头疼。 辛彦只是喜怒无常,心性诡谲,至少行事会遵循基本法,能够推测一二。 这位太孙? 嗐,一言难尽。 他们同一个屋檐下学习多年,琮苍太子自问,对他有所了解。 没错,主要是了解对方是个‘脑残’,完全不走寻常路。 辛彦站在夏颂身后,抬头望向院中琮苍太子,隐晦地交流一个眼神。 琮苍太子深吸一口气道:“不是好兆头。” 夏颂微微皱起眉头,扭头道:“我先回去了,辛彦帮我向先生打声招呼。” “好。” 辛彦一直住在赵夫子家里,带个话的事,倒是不会拒绝。 夏颂和伴读沈学,一前一后,离开学堂。 确定那对主仆听不到声音。 琮苍太子才张嘴道:“梧桐山解禁了。” “难怪!吓得我心惊肉跳的,还以为天道要亲自动手诛魔。” 辛彦按着怦怦跳的心口,吓死魔了。 梧桐山解禁! 不知道第四魔尊对他追杀令撤销没?追杀他的高等魔族,不知道会不会来人间界。 不过此地有守山人,谅他们也不敢放肆。 实在不行,他就抱紧琮苍太子的大粗腿,当个腿部挂件。脸面什么的,哪有命重要。 琮苍太子不知道辛彦脑子里转着什么念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是亏心事儿做多了。缺德带冒烟的,昨天金千纹的小鱼干是不是你偷的?” 盘成一坨的山猫金千纹抖抖耳朵,从软垫上抬起头,琉璃透亮的眸子,虎视眈眈地把辛彦盯着。 “哎,跟我没关系啊!我可是好心,昨天下雨,我怕晾在笸箩里的小鱼干淋湿,给收回到厨房了。” 辛彦一个箭步跳下栏杆,远离散发出危险气息的小山猫。 山猫金千纹细细软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鱼干少了三条。不问而取是为贼。看爪!” 辛彦一个前扑,躲过山猫飞爪。 “不是,金千纹,你别诬赖我,小爷我不吃鱼。” 刺啦…… 山猫一个猛扑,裂帛声响。 辛彦袖子被划出三道口子。 金千纹踩着小猫步,稳稳地站在栏杆上,气昂昂地仰着头。 “三条,扯平了。” 辛彦抬手拎起被划破的袖子,气呼呼地找琮苍太子算账。 结果那个狡猾的家伙,早就跑没影了。 …… 黄狗白泽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到金钱豹纹的山猫大战小魔人辛彦。 那小魔人竟然没有还手,不由得啧啧称奇,感应到周围没有外人,开口道:“小山猫,琮苍殿下呢?” “不知道。”金千纹警惕地盯着门口狗狗祟祟的白泽。 “辛彦知道吗?” 黄狗白泽不敢在梧桐村里放开神识,且不说修行者与别人神识灵觉碰撞,是十分忌讳的事情。 就村庙里那位,气息越来越不对劲儿,他也不敢随意冒犯。所以要找琮苍太子,还是问学堂里的两个最方便。 结果就听辛彦吊儿郎当地说:“你不是狗吗,嗅觉灵敏,闻着味不就找到他了。对了,要是找到,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刚好要找他算账。” 黄狗白泽:“……”你多冒昧啊! 他幻化成黄狗的模样,只是为了不惊世骇俗,不代表他真是狗。再说神明不染凡尘,身上怎么可能有味道?香火味吗? 第542章 余波 晴天霹雳,雷鸣电闪,长虹贯日。 即便不懂天象的人,也知道兆头不对。 京城钦天监。 “把卷轴带着,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国师夏悦敲了敲酸痛的膝盖,长叹一口气。 天知道他多么不想做那个向皇帝报告坏消息的人。 他原本只是夏氏的旁支,依托了祖辈的人情关系,才能跟在上代国师夏时身边学习,以备将来到钦天监当个小祭。 身为夏氏族人,只要不造反,自可安稳富足的过一辈子。 夏悦做梦都没想过大祭司的职责会落到他的头上,更是不敢想当什么国师。 谁知道夏忠帝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不仅跑到祖地开杀戒,甚至威胁要一把火烧掉祖地。 那个疯子,他怎么敢! 夏悦当初也想跑来着,但……谁让他姓夏呢! 他又不是瑞宣。他可是族谱上有名有姓的人,一大家子亲朋故旧,哪可能那么容易脱身。 “大人,卷轴取来了,轿子在门外,现在出门吗?” 仆从在门外轻声询问。 夏悦抬手揉脸,把颓丧的表情搓掉,推开房门,从仆从手里接过卷轴,拉开看了一眼,夏氏老祖宗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确认无误。 “走吧。” 这回能不能活着从宫里出来,就看祖宗帮不帮忙了。 嘿,夏悦甚至苦中作乐,有点期待夏忠帝知道真相之后的表情。 —— 梧桐村。 瑞宣正襟危坐,双手将前国师夏时的手书,恭敬地奉到夏朴的桌案上,沉声道:“王爷,梧桐山解禁,时候到了。” 夏朴疑惑:“我们来梧桐山,还不到十年。按梧桐山封山的时间计算?” “王爷,先看看书信,若有不明白的事,瑞宣为您解答。” 夏朴打开泛黄的信笺,快速浏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手按住心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慌乱地翻回第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读了一遍。 “瑞宣,这是什么意思?国之大事,岂可儿戏。” “如您所见,就是字面的意思。”瑞宣淡定道。 夏颂步履匆匆,从门外进来,朝夏朴和瑞宣行礼,发觉两人间的气氛不对。 他沉住气,规矩地坐好,才发问:“瑞宣,我刚听琮苍说天象有异,不是好兆头,是真的吗?” 瑞宣一板一眼道:“古书上说,白云组成长虹的形状,穿日而过。预示人间将有灾祸。不过梧桐山的天地异象,可不仅这一件。” 夏颂很上道,追问:“晴天打雷?” 瑞宣摇了摇头,脸色始终严肃,郑重道:“梧桐山解禁。殿下,大事可成。” “解禁,我们可以离开了?”夏颂眸光发亮。 天知道他在这个小山村里,待得有多无聊。 哪怕消息并不闭塞,他可以天天看信报,分析天下大势,还有仙女陪在身侧……但时间久了,仍会索然无味。 夏朴从沉思中回过神,目光复杂地看向夏颂。 “颂儿,你先看看这封信。”又朝门口扬声道,“沈学,你去通知谈卫,我们一个时辰之后用膳。” 沈学应声,行礼退下。 有些事情他不适合听,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梧桐山解禁,他得随着殿下离开,是不是就能见到义父了? 第543章 余波不断 魔界,第一魔宫。 第一魔尊罗罗散漫地瘫坐在王座上,殿中几名魔女轻歌曼舞,乐音靡靡。 夔牛庆疾步进殿,恭敬地朝王座行礼。 “尊上,天地共振,梧桐山解禁了。” 罗罗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详着杯中鲜红的酒水,冷冰冰问:“那边有什么反应?” 夔牛庆瞪着牛眼,憨声憨气道:“第四魔尊没反应,阿曼魔尊派了一队小魔去了圣地,不知其目的。” “阿曼?”罗罗嘴中细细咀嚼着第二魔尊的名字,冷哼一声,“盯着点,我要知道,都有谁去了圣地。” 夔牛庆应声,刚要退下,被罗罗叫住。 “庆,你去过梧桐山,觉得新任守山人的脾性如何?” “呃,不好说。” 夔牛庆憨厚地抓抓头毛,黝黑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有什么不好说的,实话实说。”罗罗斜瞥着魔宫第一战将,嗓音温和中带着丝丝寒意,“你知道我喜欢实话。” “庆与守山人接触的不多,只觉得那位不太好打交道。哞,表面乖巧可爱,实则喜怒无常。” 夔牛庆面上憨直,心里狂翻白眼。对第一魔尊罗罗的话,十分不以为然。 他在第一魔宫出生入死几千年,真当他不知道,前几个说实话的小魔,是个什么下场? 呵呵,魔尊的下酒菜,那不也是盘菜? 要是真说实话,罗罗魔尊什么反应,他不好推测,守山人小姑娘将来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揍牛。 这次魔族要是挡不住大魔潮,他还想去找守山人通融一下,把族群里的小夔牛们送到人间界生活。 哪怕是给人族拉车犁地呢,也比在魔界朝不保夕的生活要好。 更何况以夔牛庆在人间界生活的经验来看,人族对自家的大牲口还是比较爱惜的。 第一魔尊罗罗面相阴柔,若说原来的第三魔尊辛度是符合魔族审美的阳刚之美,第二魔尊阿曼的美是魅惑,那罗罗的美就是柔美中带着让人胆寒的阴毒。 听到夔牛庆对守山人的评价,罗罗脸上笑意不变,扔出一柄短剑。 “既然庆与守山人打过交道,那就再跑一趟,将这柄短剑送过去,亲手交给守山人。这把短剑是本座当年与初代守山人的约定。” 罗罗抿了抿纤薄的唇瓣,声音如同毒蛇吐芯,微微朝下俯身,一双眸子带着森森寒意,盯着夔牛庆。 “告诉这一代的守山人,魔界魔潮汹涌,魔族要去人间界避祸,让她放行。” 夔牛庆手忙脚乱地接住短剑,不可置信地抖抖牛耳,牛眼瞪得铜铃那么大。 “听懂了吗?” 第一魔尊罗罗压低声线,刺入夔牛庆的耳中。 “听,听……属下明白。” 魔尊浑身散发出的压力,让夔牛庆咕咚一声单膝跪地,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下去。” 罗罗从退走的夔牛庆身上收回目光,将杯中酒液一口喝光,嗤…… 他倒是想知道,这位胆敢将梧桐山封禁十年的守山人,要如何应对这场魔界浩劫。 当初有上一代帝君自斩,身化梧桐山,分隔镇压三界。 这次魔潮的酷烈,远胜过万年之前。 魔族抵挡魔潮,过得生不如死。也该轮到那些享受过万年太平的人族和神明,付出些代价了。 咔嚓—— 罗罗将捏碎的酒杯碎片扔到地上,声震大殿:“滚!” 仆从和舞女们,哆哆嗦嗦,连滚带爬的从侧门退出,生怕慢了一步,变成魔尊的晚餐。 第544章 你会吓哭小朋友 仙界仙宫。 天道雷霆响彻三界。 张旺帝君闭目盘坐在洞窟内,神情肃穆。突然感应到雷鸣中至刚至阳的力量,他的脸色狰狞一瞬,又迅速恢复正常。 帝君侍从官宗华,一袭天青色长袍,肃立在洞外躬身施礼。 “帝君,梧桐山解禁了。” 张帝君那双与琮苍太子格外相似的凤眸微微睁开,嗓音喑哑:“解禁?终于……替我去拜访守山人。” 一块璀璨光华的令牌,飞出门外。 “领命。” 宗华伸手接住令牌,恭敬道。 帝君只说拜访,却并未说因何事,于是宗华十分有耐心地侍立在门口。 气氛沉凝。 过了一刻钟,张帝君才缓缓开口:“告诉守山人,本君知晓魔潮之事,若有需要,本君亦可效仿先代帝君。” 什么效仿现代帝君,那不就是要以身祭天道,镇压三界吗? 听到这般炸裂的消息,宗华发挥仙界第一侍从官的素养,面上毫无异色,淡定地将手中令牌收起,朗声回应。 “谨遵法旨。” 宗华正准备离去,洞内隐约又传出一句。 “看看琮苍可有进益。” “遵旨。” 又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张帝君的其他吩咐。 宗华才深吸一口气,捋了捋天青色袍袖,脚步稳健地离开。 —— 咚咚咚…… 井晓听到三界通道的“敲门”声,不得不从感悟木行灵韵的美妙享受中醒过来。 “呵,来得还挺快。” 解禁才过去三天,就来梧桐山拜访,是该夸他们反应迅速,还是说他们沉不住气呢! 少女呢喃,手掐法诀,转瞬千里。 山巅的神秘身影,带着青绿色‘板砖’一起消失。 围绕在山峰脚下的众多灵兽,感应到山顶的生机灵韵不再,纷纷露出人性化的怅然表情。再转头一看,身边不是天敌,就是猎物? 一时兴奋,一时惶恐。 清风微拂,一众灵兽遍体生寒。 开智的灵兽们反应极快,也不盯着猎物看了,转身四散而去,动作干脆利落。捕猎什么时候都可以,但不能在守山人面前失礼。 —— 山顶仙宫。 井晓的身影出现在泉池边,打着哈欠卷起宝贝飞毯,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往仙宫大殿中心走去。 “咦,客人还不少。” 仙界通道的另一边,神明气息的侍从官宗华,手中捧着令牌,表情严肃认真。 魔界通道那边,老熟牛夔牛庆正举着板斧,指着三丈远的魔族队伍,牛眼烁烁放光,如临大敌。 井晓也不多作犹豫,手指打出法诀,将通道一齐打开。 梧桐山解禁是她的决定,两边都派人来也属意料之中。 宗华快魔一步,朝面前身着大红色衣裙的少女恭敬行礼。 “帝君侍从官宗华,拜见守山人。” 井晓瞟一眼光华璀璨的令牌,冷淡开口:“有事?” “帝君,感应梧桐山解禁,特派宗华前来拜山。” 宗华说话一向文绉绉,语调带着神明特有的傲然,做事一板一眼,将张帝君的吩咐一一讲明。 井晓忽略掉前面欲效仿先代帝君的废话,直指核心:“你要见琮苍?” “是。” 宗华彬彬有礼,面无异色。 他与历代守山人都打过交道,每一任守山人脾性各异,但这位似乎格外不同。 帝君都说要以身祭天道了,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关心他见不见琮苍殿下。 井晓可不管他想什么,只在意自己想知道的事。 “张帝君在闭关,他不是有三个化身吗?既然想儿子,怎么一个都不来?” “宗华是帝君侍从,只听帝君吩咐办事。” 宗华嘴角微挑,让人挑不出礼数的错处,不过说出的话,都没什么实际意义。 井晓斜瞥着他,冷哼:“既然如此,你回去吧。” 说完,少女转身拽过来一个玉石几案,毯子一铺,往上面一躺,一个眼神都不给对方。 宗华动作一顿,语气略有起伏:“梧桐山已经解禁,守山人为何阻我去看望琮苍殿下?” 他十分清楚,梧桐山是守山人的主场,如果没有守山人的许可,他连这座残破的仙宫都出不去。 “没有为什么,我不高兴。” 井晓懒懒地躺着,说话时嘴唇都懒得动。 你态度傲慢,那就别怪我无礼。 少女漂亮水润的杏眸望向魔界通道大门,她都跟宗华废话半天了,魔族竟然还没过来。 神念透过魔界通道,看向对面魔族圣山。 哦呦,不看不知道,一看有热闹。 那边已经由两方对峙,陷入三足鼎立的局势了。 倒是还没打起来,气氛却相当紧张。 魔界通往人间界的入口,并不是穿过大门就直接到达仙宫,而是还要在通道里走上一段。 但通道只是通道,打开的空间有限,不可能让几方人马并排挤过来。 三方魔族分别隶属于三大魔尊,地位相当,武力值也相差也不大。 打起来估计不分胜负,还有可能受伤。 为了谁先进入圣地的事情,打生打死的并不划算,所以没有魔先动手,但也没有魔肯退让。 魔族实力为尊,绝对没有谦让这一说。 更重要的是,这次退让了,被人瞧出弱势,下次再见面,可就更没地位了。 到时候回去复命,不用别魔添油加醋。在外面执行任务,弱了自家魔尊的脸面,回去说不定魔尊亲自动手收拾他。 井晓把宗华晾在一边,躺在飞毯上,拿出瓜子花生边嗑边看热闹。 对面解决争端的方式也非常简单,既然他们三队魔族自身分不出实力差距,那就遵守魔尊的实力排序。 所以井晓就见到了第一魔尊麾下的夔牛庆,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她面前行礼。 “哞,夔牛庆拜见守山人。” 然后某只夔牛瞪着铜铃大的牛眼,用自以为憨厚笑容,朝她露出闪着寒光的大白牙与头顶朝天的一对锋利尖角。 井晓:“……” 嘶,这家伙不知道他这副尊容,会吓哭小朋友吗? 就算她不是小朋友…… 不,她就是小朋友,与这群动则按千年计岁的老家伙来说,她肯定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朋友,简直是小婴孩。 比牙白吗? 井晓咧嘴龇牙,一脚踢出,把比她高壮三倍的夔牛庆踹飞。 “哞!” 夔牛庆发出惊恐的啸鸣音,他就说守山人小姑娘脾气不好,难打交道吧! 他可是给梧桐山耕田犁地那么久的好夔牛,都要被揍的。 “哞!” 夔牛庆重达几吨的身体,飞跃半座宫殿,重重砸进刚从魔界通道中走出的魔族队伍里。 呼呼哈嘿……队伍瞬间乱作一团。 第545章 狼命休矣 宗华面容冰冷,以袖掩住口鼻,躲过乱作一团的魔族队伍。 对他们的遭遇,情绪上没有半分波动,而且他扫一眼就知道,这些魔族分属三伙,一点配合意识都没有。真到战场上,不相互拖后腿就不错了。 他虽然没有参与过上次大战,但也是在人间拥有盛名,死后被天宫征召,才位列仙班的名臣。 打架他不行,但他看得懂排兵布阵,为战场出谋划策的本事还是有的。 如果魔族都是这种水平,哪怕大战再起,结果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 在夔牛庆砸下来之前,他带来的夔牛小崽子们见势不妙,早就撒丫子四散奔逃了。 没有一只小夔牛准备接住自家倒霉的大家长,几乎每只小夔牛想的都是,怎么不被自家未来族长砸成牛肉饼。 从地上爬起来的夔牛庆,甩甩昏沉的脑袋,东张西望看了一圈。 干净的玉石地面上,只有两只躲避不及,被砸得吐血的倒霉狼头魔族。 夔牛头一抬头,瞟见守山人小姑娘似笑非笑的表情,浑身又一哆嗦。 又来了,好熟悉的味道。 守山人每次算计魔,满肚子冒坏水的时候,都是这个调调。 还没等夔牛庆细想缘由,被砸得七荤八素的狼头魔族首领两眼赤红,举起长矛大声叫嚣。 “夔牛庆,别以为咱怕了你,你砸坏了我家魔尊送给守山人的礼物,咱跟你没完。” 狼头魔族首领郎冬看见翻倒在地的礼盒,心痛地滴血,当然他更担忧自己和整个狼头族的存亡。 没有办好第四魔尊交代的事情,他回去不死也要脱层皮,若是连累了部族,那还不如现在就战死在这里。 希望魔尊看在他用心用命的份上,给狼头魔族一条活路。 越想越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走,郎冬身上魔炎沸腾,狼瞳放出狠厉的冷光,一挥长矛,战意昂扬。 第二魔尊阿曼的使者是一位人形魔女,幻化形态完全看不出原本部族特征。她的身姿曼妙,宛若无骨,一袭轻纱罗裙,将身材勾勒的晶莹剔透。 这位魔女对夔牛庆和狼头首领的冲突,似乎十分乐见其成。甚至让随行的魔族将场地让出来,别扰了两位魔将打架的兴致。 战斗一触即发。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沉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井晓嫩白的小手轻轻捏碎一枚山核桃,动作漫不经心,神情却十足专注,纤长的手指将果仁剥出,慢悠悠扔进嘴里。然后朝着殿内的众魔歪头,露出可爱的微笑。 少女什么都没说,却把意思表达得相当明白:在我的地盘上打架,你们活够了? 殿中众魔蓦地想起这是镇压三界的梧桐山,准备上演全武行的动作尽皆一顿。 山核桃碎裂的咔嚓声,如同一桶夹着冰块的冷水,将众魔兜头浇个透心凉。只觉得后脖颈子似乎嵌开一条缝,正丝丝地往外冒凉风。 狼头首领看着守山人慢条斯理的动作,没来由地哆嗦两下,连忙收起长矛恭恭敬敬地朝井晓行礼。 “郎冬拜见守山人,此行代我家魔尊为守山人送上解禁贺礼。” 魔女曼音见打不起来了,略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魅惑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瞟向气息干净清润的井晓,暗暗叹了一口气:信息有误。 第二魔尊阿曼派她出来,是因为得到讯息,守山人是名年轻男子,没想到竟是如此纯净的小姑娘。 她承袭自魔尊的魅惑手段,几乎全无用处。 井晓目光清泠泠地盯着郎冬,明知故问道:“你家魔尊是哪位?” “第四魔尊井钦。” 狼头首领郎冬规矩地回答问题,同时绞尽脑汁想如何讨好守山人。 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摔坏礼物的事情,只要守山人不计较,魔尊那里自然不是问题。 井晓眯眼,她那个便宜老爹? 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可不是什么垃圾都收。 于是漂亮秀气的少女嘟起小嘴,指着地上的礼盒:“摔坏了。” 郎冬狼眸一黑:完犊子了,狼命休矣! 第546章 忒蠢 梧桐山顶仙宫。 凉风嗖嗖地从狼头族首领的鬃毛上刮过。 一众魔族缩着脖子,安静得如同受惊的鹌鹑。 就连自视甚高的魔女曼音,都默默地吞下口水,两眼放光地盯着面前娇俏可爱的少女,内心狂喊:尊上说的果然是真理,什么是极致魅惑?又纯又欲才是王道。守山人娇娇软软的一颦一笑都可爱到她的心巴上。 井晓觉得曼音的眼神有些奇怪,并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不然绝对会让她后悔活在三界。 少女一指点出,施展神识御物之法,将摔到地面的礼盒,悬停在自己面前。 魔尊送出的东西,又不是易碎的琉璃制品,哪有那么容易摔坏。 井晓那么说,不过是想吓唬一下莽撞的狼头首领,恶趣味地想瞧瞧对方七情上脸,抓耳挠腮的焦急模样。 山顶仙宫中的们,都将目光凝聚到黑色礼盒上。 井晓此时才发现,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盒子,而是用天晶玄铁打造,具有隔绝神识探测之能的宝物。 以井晓在传承中得到的信息来看,这盒子内部应该叠加过几层空间阵法。 也就是外表看着一尺见方平平无奇,内里说不定能装下一整只鲲鱼。 且不说盒内礼物价值高低,只这天晶玄铁便足以价值连城。 梧桐山解禁,各方势力肯定会有所行动。 这只便宜老爹派魔上门送礼,是有心试探,还是另有所图呢? 没错,无论是十年前,还是梧桐山解禁的现在。 井晓谁也不信任,哪怕是有血脉亲缘的父母,包括爷爷井川,都在她的怀疑之内。 只是她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又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性子。 某些事情只要不摊开在她的面前,她都可以视若无睹,连调查都懒得去查。 她一直觉得,如果是重要的事,未来肯定会有契机出现,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如果不重要,那又何必浪费力气? 现在看来,她的判断没错。 该出现的人,早晚都会出现,该曝光的事,无论怎样曲折迂回,还是会自动送到她的面前。 井晓瞥一眼神情紧张的狼头首领,心中哂笑,与其费心思猜测,不如直接问问这位。 “你们来,只是送礼?” “啊!对,送礼……尊上让郎冬将宝盒亲手交给守山人。” 郎冬反应慢半拍,回答语速急切,看得出来态度很真诚,并没有说谎。 “没别的交代?”井晓声音轻缓,让人听不出喜怒。 郎冬老实地摇头:“尊上没说。” “嗯,既然如此,礼物我收下,你可以走了。” 井晓隐隐有所猜测,但没兴趣让在场众魔窥探隐私,于是利索地下逐客令。 让狼头族先走,别一会出去再撞上第一魔尊和第二魔尊的属下,到时候想回魔宫,怕是没那么容易。 “啊?” 郞冬张着狼嘴愣了片刻,有些不可置信,这么容易过关。 守山人收下了礼物,他的任务完成。狼头族不会被魔尊灭族了。 “需要我打个收条?” 井晓眉毛一挑,语调上扬。 “不不,不用。” 郞冬的表情极为复杂精彩,说不出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完成任务的松弛。生怕守山人不信,两只大爪子慌乱地摆动,强化表达他的意思。 井晓捉弄够了,抬手扔给对方一枚血红色指环。 “将这枚指环带回去给你家魔尊,他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这是井晓当初在魔界与人间界修补裂缝时,收集到的剑意,有井钦全力一击的十分之一力量。 现在还给便宜老爹,也是让对方明白,她已经知道魔界发生过的事。至于对方能理解多少,那就不归井晓管了。 郞冬手忙脚乱地接住指环,小心翼翼地放到自身的储物空间,拍着胸口保证。 “守山人放心,郎冬活着,指环便在。郎冬在此立誓,一定将此指环完好无损地交给尊上。” 井晓:“……”大可不必。 在距离天道最近的梧桐山发誓,这匹傻狼是嫌命长啊! 她挥挥手,打发走了狼头一族,随后清亮的目光在魔女曼音和夔牛庆身上扫过。 “你们来此,又有何事?” 夔牛庆憨厚地抓抓后脑勺刚要开口,魔女曼音抢先上前一步,袅袅娜娜地朝井晓行礼。 “曼音是代表第二魔尊阿曼,为守山人送上解禁贺礼。” 井晓没说话,盯着对方,等着她继续表演,而这位魔女也没有让她失望。 曼音膝行两步,眼波流转,用千锤百炼过的表情,惹人怜爱的嗓音说道:“曼音便是尊上送予守山人的礼物,曼音愿为守山人驱策。” 当然如果井晓是以往的守山人,面对魔女浑然天成的魅力,可能还会犹豫一下。 但……井晓是谁啊,曼音有的她也有,对方没有的,她更胜一筹,再说她对女人又不感兴趣。 “不要,你也可以走了。” 井晓板着小脸,对第二魔尊阿曼的评价,再降一个等级。不是对实力的评价,而是对其智商的怀疑。 又有点怀疑仙界上一代帝君的脑子,竟然会被这种层次的魔女骗了,忒蠢! 第547章 我想当你后娘 井晓的视线跳过呆滞的魔女曼音,转移到夔牛庆身上。 这只刚来就被她一脚踢飞的蠢牛,正眨巴着牛眼,满脸无辜地瞅着她。 “过来。” 少女朝对面勾勾手指。 夔牛庆颠颠地凑到近前,郑重地捧上一柄短剑。 “山主,这是我家尊上,命庆送来的贺礼。魔族顶不住大魔潮,请守山人放行。” “刚开始就说顶不住,你家魔尊那么菜?” “啥菜?” 夔牛庆显然不懂井晓说的梗,感觉双手一轻,短剑从手中飞了出去。 井晓仍以神识御物之法,将剑刃从鞘里抽出,寒光闪闪的剑刃上有三道清晰的裂痕。 传承记忆中的契约之剑也是这般模样。 井晓又在识海深处找到守山人与魔尊订立的契约,查看完整内容,与剑上三道裂痕相对照。 契约么,被天道鉴证。 当然是必须履行的,但怎么履约,却要按她的规矩来。可不是那位魔尊想怎样就怎样。 唰—— 还剑入鞘。 井晓纤长白嫩的小手微微抬起,握住剑鞘一端,优雅地耍个剑花。 “魔界战况如何?” “不好,很糟糕。” 说起大魔潮,夔牛庆一肚子苦水,他们是真的损失惨重。 魔军中的低等魔族几乎全部狂化,随时可能调转武器,朝身边的战友捅刀子。 这谁能受得了啊! 不仅要对付魔海里爬上岸的异种魔族,还要随时防备身边的战友狂化。 这仗打得简直是腹背受敌,憋屈死了。 井晓眼神带着些许玩味,盯着某只演技浮夸的夔牛。 直把夔牛庆看得越说越小声,实在忍不住,垂下牛头,心虚地哞哞两声。 “没有高等魔族受影响吗?” 井晓摩挲着剑鞘,看着一群小夔牛,表情异常和蔼。 夔牛庆摇头,不敢再虚夸,老老实实地说:“暂时没有。听族里的老人说,魔潮席卷整个世界,圣剑赤红,高等魔族才会开始受影响。现在圣剑毫无动静。” “你带了几只小夔牛过来?” “2……20。” 夔牛庆结巴道,不明白守山人小姑娘的话题,为什么这么跳跃。让他聪明的脑子都有点跟不上。 “那就都留下吧,给梧桐山开垦农田。” “哞?” “怎么,不愿意?” 井晓慵懒地往后一靠,断裂的蟠龙柱发出嘎吱的声响,惊醒了懵掉的夔牛庆。 “愿意,哞,夔牛一族愿意为守山人效劳。” 夔牛庆大喜过望,原本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把小夔牛赖在梧桐山,没想到守山人竟然自己提出要求。 “夔牛族记得给他们交学费,每只夔牛一百个魔晶。”井晓漂亮的杏眸亮晶晶的,完全没有敲竹杠的自觉,还贴心地问,“不贵吧?” “不……贵。” 夔牛庆咬牙答应,见到守山人小姑娘那可怕的笑容,贵他也不敢说啊! 井晓满意地点点头,用手中剑鞘敲打夔牛庆的额头。 “回去向魔尊复命吧!圣剑赤红,我自有感应。初代守山人的契约,梧桐山会遵守的。” 夔牛庆憨笑,转身号令夔牛小崽子们。 在梧桐山必须听从守山人吩咐,不许淘气打架,若是惹守山人厌烦,被撵回魔界,回去定然族法伺候。 夔牛庆做事果决,不拖泥带水,见小夔牛们一一与守山人订立契约,当即抱拳。 “夔牛庆会将山主的吩咐,向尊上回禀。” 魔界通道一阵波动,夔牛庆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 井晓瞅着鹌鹑样缩成一堆的小夔牛们,问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小夔牛们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 最后一只角上缠着红布条的夔牛站了出来,行礼道:“红,听凭山主吩咐。” “你叫红,多大了?” “红今年刚满200岁,再有50年就成年了。山主放心,俺的力气最大,他们全听俺的。” 三句话暴露夔牛一族的憨憨本质。 井晓见其余小夔牛随着红的话,齐齐点头,顿时一阵无语。 对于夔牛族来说200岁确实还没成年,不过想想夔牛庆的表现。井晓觉得以他们二百五的脑子,成不成年意义不大。 “到大殿外的泉池边上等我。” 井晓指着一个方向,让他们看到远处蓄满水的泉池。 夔牛红高高兴兴地应声,朝身后的小夔牛们一挥手,排成整齐的队伍离开了大殿。 …… “啊,山主。” 魔女曼音好像忽然回过神来,猛地向前,想要贴到井晓身前,却被一把寒意逼人的短剑指住咽喉。 “我最讨厌不知进退的东西。” 井晓面上冷冰冰的,目光犀利地盯着她。 魔女曼音娇声低呼:“山主,曼音无意冒犯。” 见井晓不说话,反而把手中短剑往前送了送。 曼音脖颈的皮肤一阵颤栗,被迫后仰,脑筋急速转动,声音越发可怜。 “求山主怜悯,曼音要是这样回到魔界,会被尊上处死的。” “你的死活,与我何干。”井晓眸光清凌凌地带着几分纯真道,“再说,你真以为我对魔界一无所知吗?或者觉得别人都跟你一样愚蠢。还是说魔尊阿曼会处死自己的身外化身?” 被井晓识破身份,魔女曼音的神情和动作皆是一顿,接着缓缓起身,眼神冷冽,嗓音柔美中透着寒意。 “是本座小看了守山人,竟被你看破了化身。” 井晓挽个剑花,收剑入鞘,面无表情道:“魔尊有何图谋,不妨直说。” “本座想当你的继母,不如小丫头劝劝你那位痴情的父亲,你娘都死了几十年了,不如就让他从了我吧!啊哈哈……” 第二魔尊阿曼叉着腰,神态邪魅,说出的话却满满的恶意。 井晓斜瞥着眼前身形妖娆,脑子不太灵光的第二魔尊,淡淡道:“我同意。” “啊?嗝……” 阿曼笑声突然卡壳,嘴巴张着,还保持着哈哈大笑的模样,神情看上去有些呆。 “我说,我同意。”井晓怕对方没听清,郑重地重复一遍,“你能说服他娶你,或者让他嫁给你,我都没意见。听懂了吗?” 阿曼收起得意的表情,神色复杂,被她这般羞辱,还能保持冷静半点怒意都没有,如此涵养,必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守山人如此深明大义,那位若是知道了,定然十分欣慰。” “若是没有别的事,你也可以走了。” 井晓淡漠地下逐客令。 她并不意外阿曼知道第四魔尊井钦是她的父亲。或者说,这件事在三位魔尊之间,早就达成某种默契。 能带领一众不甘被奴役的中低等魔族杀上魔宫,干掉第三魔尊辛度,并且取而代之。 在魔界原本均衡的势力划分里,哪可能产生这样的天纵魔才? 只有外来的,才会出其不意。 至于其中有什么交易? 井晓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结果就是前守山人之子,她爹——井钦,最终成为魔界第四魔尊。 现在又冒出一个想当她后娘的第二魔尊,啧啧~真乱! 第548章 放牛 第二魔尊阿曼离开的比较草率,连她的身外化身都不管了,直接抽离神念。 魔女曼音的魔体承受不住陡然加剧的魔气,嘤咛一声,在仙宫的玉石地板上软成一坨。 井晓知道阿曼百分之百是故意的,肯定是不想给她见面礼,又想测试她的反应。 想当她后娘,还不给继女见面礼? 真是个小气巴拉的魔尊! 要不是她跟那位便宜老爹也不太熟,她一定去井钦面前进谗言,好好说说第二魔尊阿曼的坏话。 理由都是现成的,什么魔尊阿曼荒淫无度,不仅吃掉每任丈夫,还欺骗上代仙尊的感情,挑起大战…… 她才不管什么是非对错,真真假假。 要不怎么说是谗言呢?抛开事实不谈,就说三界有没有这样的流言吧。 便宜老爹信不信也无所谓,只要能给他们添堵,她就开心了。 至于她给出的反应? 井晓撇撇嘴,从毯子上站起来,单手提起假装昏迷的魔女曼音的脚踝,拖到魔界通道,以腰运力携肩带肘,用力一丢……爱咋咋的! 少女转身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斜睨着跟随曼音过来的一众魔族眷属。 “你们不跟着回去?” 众魔从恍惚中惊醒:啊!他们尊贵的女神被守山人丢回魔界了。 一众魔族扔下乱七八糟的礼盒,急急慌慌,逃命一样钻进魔界通道。 …… “魔族真是无礼至极。” 当了一天壁画的某位神明,从齿缝间蹦出一句冷嘲。 井晓扭头:“咦,你怎么还在?” 青衣宽袍的侍从官宗华,彬彬有礼地朝井晓拱手。 “不知守山人如今心情可好了?帝君派宗某去看望太子殿下,还请守山人放行。” “真执着啊!”井晓双臂环抱,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倒也不是不行,不过……” 听到前面,宗华松了一口气,后一句‘不过’,又让那口出了一半的气吊在半空,吸也不是,吐也不是。 “不过什么?” “不能让你白走一趟。把这二十只小夔牛安全地送到梧桐村交给辛彦。你要见的琮苍殿下,与辛彦在一起读书。” 井晓挥手施法,玄光镜凭空弹出。 镜中辛彦和琮苍太子,皆是憋得满脸通红,四肢角力,纠缠在一起…… 井晓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满是兴味地盯着缠在一起难解难分的两只‘滚地葫芦’。 “你们在做什么?” 少女手捏法诀,将清甜的声音传递过去,保证对面两位能听得清清楚楚。 “山主?” 琮苍太子慌手慌脚地松开辛彦的脖子,一边拍着衣袖,一边神情紧张地东张西望。 “咳咳……”辛彦发出一连串咳嗽声,半跪在地上大口地急促呼吸,缓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他不讲武德。” 井晓:“……” 武德这个词,在魔族嘴里说出来,就很违和。 于是她扭头看向宗华,指着玄光镜中的清俊少年道:“看清楚了吗?把小夔牛们交给这个差点被你家太子掐死的家伙。” “他竟敢与我家殿下打架。” 饶是宗华涵养极佳,这会也忍不住想跳脚,既是因为让他一位侍奉帝君的侍从官去放牛,又是看到自家太子殿下受辱。 这也太侮辱神明了。 不,这是亵渎! 井晓根本不在意对方是不是眼珠子赤红,怒气喷薄欲出。 梧桐山解禁,三界通道短时间内不会消停。 她才懒得山上山下来回跑。那么找一位靠谱的神明替她跑腿,当然是抓到谁就算谁‘幸运’喽。 赶牛下山多简单的活啊! 这些牛身体健壮不会生病,还能说话陪他解闷,会自己跑来跑去,又不用他背着抱着扛着。 宗华:“……”还不如运送死物,放储物袋里就走了。堂堂仙界帝君侍从官,在梧桐山放牛,说出去让同僚笑掉大牙。 …… 琮苍太子试探地问:“山主,还在吗?” 井晓给小夔牛们训话,让他们跟着宗华下山,抽空回应一声:“嗯。” 琮苍太子听到声音,明显长舒一口气。 “山主别误会,我们只是在切磋。” “哦,柔道嘛,不用解释。” “不是,我们真的在比武。” 琮苍太子摇头否认。身为神明他一向清清白白的,不能被误解,守山人也不行。 他急切地解释,他与辛彦比武约定,他不用神力,辛彦不用魔功,纯以武力相搏。 只是两人武功不相上下,打着打着辛彦就使起阴招,抱摔他不算,还欺压他…… “山主,信我,我刚说的是真的。” 琮苍太子语气都快急哭了,眼瞅着就要像小女孩一样用力跺脚。 不过井晓回应十分冷淡。 “我信不信都没关系,你们继续打。哦,对了。梧桐山解禁,张帝君派侍从官宗华来见你。你们过几天就能见面了。” 井晓想了想,瞥一眼玄光镜中脸色恢复正常的辛彦,道:“夔牛族送来20只小夔牛。辛彦既然没有跟夏颂一起离山,就多费些心思照料一二,他们是来梧桐山垦山种田的。” 辛彦灰眸一怔,起身朝虚空拱手:“辛彦遵命。” 他不是不想离开梧桐山,而是现在外面乱成一锅粥,以他的本事当然可以自保,但身为魔族没必要参与人间战乱。 哪怕他是魔族修炼魔功,将来也要过天道那一关。在魔界如何杀伐都没关系,要是牵扯到人间的因果,以后肯定会有大麻烦。 辛彦忽然想起村庙神像异变,忙道:“山主,村庙中那位,与夏颂一起离山了。夏颂自称得天道认可,有天女辅佐欲夺天下。” “嗯,我知道。”井晓神色漠然,“自讨苦吃,咎由自取,不必管她。你好好放牛,若是想回魔界,也可以来山顶仙宫。” 辛彦立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坚定道:“不,我不回去。” “十年之期已过,你回去不算违约。” “不,辛彦是真心想留在梧桐山,请山主成全。” 辛彦说话一脸真诚恳切,看不出丝毫勉强和虚伪。 井晓一挑眉毛:呦呵,功力见长啊!说谎都看不出痕迹了。 “你不想给第三魔尊报仇了?” “不想,山主不必试探辛彦。就算没有第四魔尊井钦挑战魔尊之位。等我长大了,也会弑父。” 辛彦语调铿锵,面色坦然。他丝毫不觉得弑父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在魔界魔子长大杀掉父亲,几乎可以说是常态。 井晓看向玄光镜中的少年,手捏法诀,唇瓣微动,声音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单独传入辛彦的耳中。 “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叫井晓,你嘴里那位第四魔尊井钦是我爹。 第549章 谁爹杀了谁爹? 玄光镜内,辛彦脸上满是骇然之色。 琮苍太子不知道井晓的传音入密,看到辛彦表情突变,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辛彦艰难地吞咽口水,朝琮苍太子摇头咧嘴苦笑。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守山人监控,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纠葛。 这哪是走独木桥,简直是踩在细麻绳上,一个回应不当,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山主,一直知道?” “那倒没有,我也是前几年才确定第四魔尊是谁。” 井晓用晶石在地上摆出阵法,赶宗华和夔牛们入阵,手诀飞快变化,光芒散去,阵中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我没有把他们送得太近,估计要在梧桐山里走上两天。你们若是没什么事,可以去迎一迎。宗华手里有一块指路石,与辛彦手中那块会有感应。” 辛彦神情复杂:“山主不担心我报仇?” 井晓闻言,扭头看了看玄光镜中皮囊颇为英俊的魔族少年,哂笑一声:“你可以试试。” 少女强大自信的来源,可不是守山人的身份地位,而是自身冠绝三界的实力。 当然抛开她与辛彦之间的契约不谈,她这些年借鉴驯狼为狗,熬鹰为家禽的手段,别说辛彦不敢对她出手,就算那倒霉孩子敢动手,死的也不会是她。 …… 琮苍太子将砸坏的陈设收拾好,打算跟辛彦一起进山接宗华和小夔牛们。 他对父君的侍从官不感兴趣,却想领一头小夔牛回来帮忙耕田,实在是村里人来人往,用法术耕种不方便。 不能每次都给看到的人,施加遗忘术法。在村里种田这几年,搞得他都觉得自己像个邪修。 听到辛彦与井晓的对话,琮苍太子不由得问:“你要报什么仇?” 辛彦长叹一口气,看一眼在他面前会刻意收敛神光的琮苍太子,将两位魔尊之间的恩怨讲了一遍。 琮苍太子:“你的意思是山主的父亲,杀死了你的父亲?” 辛彦摇头,着重强调道:“在魔界,魔尊证位的规则之一,就是不能拒绝任何挑战。所以第三魔尊辛度是被挑战者杀死的,只是前来挑战者,恰好是山主的父亲井钦。” 无论从法理的角度,还是从魔界生存规则来看。 井钦杀死第三魔尊都是合理合规的。他登上第四魔尊的宝座,追杀第三魔尊的眷属,多正常的事情,对吧? 辛彦没有报仇的理由,关键是……没有复仇成功的希望。 他才修行多久啊,不说比不上传承万年的梧桐山守山人,就是那位在魔界经营近十年的第四魔尊井钦……他现在只求对方别再追杀他就好。 他跟第三魔尊辛度真没那么亲近。他没死在魔宫也不是对方有多照顾,而是被母亲保护和母族照拂,加上他审时度势、弯得下腰、求生欲强。 再说,明知道自身实力不够,在根本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把报仇挂在嘴上,嫌死得不够快吗? 辛彦不着痕迹地瞥一眼震惊中的琮苍太子,蓦地想起死在魔宫地牢中的帝君化身。 他的黑心肝猛地打个突突,还是不要在谁爹杀了谁爹的话题上打转了。他现在也打不过这位集万千民众信仰于一身的神明。 “与师娘招呼一声再进山,不然师娘该担心了。” “好,现在走。” 无知无觉的琮苍太子微微颔首,当先一步跨出院门。 辛彦左右看了一圈,向空处拱手:“山主,辛彦先行一步。” 井晓无声笑笑,收起玄光镜。 山顶仙宫又恢复往日的宁静,好像仙界来神和三大魔尊送礼,都是幻想中的事情。 只有满地乱七八糟的礼盒,证明曾经有外人踏足此处。 井晓捏诀施法。 地上的礼盒齐刷刷打开,各种魔界稀有的绫罗绸缎,精美的珠玉饰品,从盒中飞出,围绕在少女四周。 “阿曼魔尊还真是敷衍,所谓魔界的稀罕物,在人间界满大街都是。” 不过伸手不打送礼魔。 对方敢送,她就敢收。 井晓取出一只储物箱,将所有物品一一摆放进去。地上的礼盒已经沾染了魔气,自然是直接原地净化。 少女手掐法诀,天晶玄铁打造的礼盒飞到面前,正准备查看里面的东西。 天际传来一声鹤鸣。 唳咯咯咯—— 井晓豁然抬头,一只白羽鹤歪歪斜斜地从北方飞来。 “白秋英受伤了?她不是跟鹬鸵夫妇去北方探查了吗?” 当下井晓不再犹豫,施法接引白羽鹤落到仙宫大殿。 白羽鹤落地化为人形白秋英,急切道:“山主,不好了,极北之地有魔族。” 第550章 想当魔尊吗? 山顶仙宫,仙灵之气缥缈氤氲,淡淡的灵气云雾,随着白秋英的动作剧烈震荡。 井晓指尖形成一颗李子大小的灵力球,弹到对方手中。 “不急,我知道。你先服用一颗灵力球稳定伤势。” 白秋英接住灵力球,迅速吞入口中,就地恢复原形,巨大的鹤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砸在玉石地面上。 她能摆脱魔气侵蚀,从极北之地飞回,全靠井晓给的灵药和一股执念支撑,如今向守山人示警过后,那股心气立即就散了。 现在急需稳定的环境和充沛的灵气,以恢复伤势,没有比守山人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井晓神识扫过白羽鹤,确定对方只是封闭心神疗伤,于是将一颗淡蓝色的清心石打成的璎珞挂在鹤颈上,便不再管她了。 对于极北之地有魔族的消息,她并不意外,当初交给白秋英的东西可以准确定位。 只是井晓没想到对方一去这么久,而且是孤鹤飞回。 两只同去的族鹤何在? 井晓没有多问,至于鹬鸵夫妇的下落……少女掐指推算,竟然是带路过后,就飞往另一片蛮荒大陆了。 不愧是洪荒时代传承下来的种族,趋利避害的本事几乎成为本能。 井晓弹出玄光镜,以白秋英扔下的玄光镜一角为灵引,定位极北之地的境况,入目所见雪原茫茫。 风雪之中,地面一片突兀的黑色,魔族中各种长相奇异的小部族聚在一起,看样子似乎是正在建立定居部落。 “哦呀,辛彦等的机会来了。” …… “什么机会?人间界还有魔族?” 辛彦愣愣地盯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玄光镜,薄薄的唇瓣因情绪紧张,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连外面的小夔牛们围着篝火,闹腾着吃羊啃鹿,都没心思理会。 井晓半倚着翘起一角的飞毯,动作慵懒。 “万年前大战,梧桐山横空出世镇压三界,阻隔三界的互通往来。攻入人间的魔族一部分退回了魔界,还有一部分留在极北之地的地下城生活。如今天地灵气剧变,地下魔气沸腾无法居住,所以全都跑到地面上来了。” 井晓清凌凌的目光,直视辛彦浅灰色眸子,蛊惑道:“别说你没想过回魔界。所以你是想偷偷摸摸回去,还是想光明正大地杀回去? “机会只有一次哦。极北之地繁衍生息的中低等魔族有百万之数,高等魔族数量极少,更不可能有魔尊血脉。” “山主为什么帮我?” 辛彦强行克制内心的激动,冷静发问。 “不算是帮你。大魔潮是需要三界共同面对的危机,任何有生力量都不应该被放弃。” 辛彦疑惑:“有梧桐山阻隔三界,魔族过不来,魔潮也不会影响到人间界。” “那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了。只告诉我,你想不想选中那批魔族,让他们成为你的眷属?” 井晓转着手中6寸大小的玉骨扇,当初给高家兄妹和穆玉施展大梦问心的法器,如今像是普通折扇一样,被莹白如玉的小手随意把玩。 魔界所谓的魔族眷属,是指被魔尊选中的魔族,赋予其特殊的力量和徽记,以魔尊的使者身份行走魔界,其族群都会受到魔尊庇护。 井晓这么问,暗含的意思其实是在问辛彦,想不想成为新的魔尊? 第三魔尊之子,流淌着魔尊血脉,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回到魔界只有死路一条。 不说第四魔尊追不追杀他,就是第一魔尊和第二魔尊都不会眼看他成长起来,将来恢复第三魔尊的荣耀。 毕竟当初井钦挑战辛度的魔尊之位,另外两位也顺势瓜分了第三魔尊的属下势力。已经到手的利益没有哪个魔会轻易放弃,更不可能白白还给辛彦。 这位魔尊之子,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拼、去争、去抢…… 与其将来回魔界九死一生,如今有取巧的法子,井晓不信辛彦会不上钩。这不,眼瞅着被钓成翘嘴了。 “山主有什么条件?” 辛彦浅灰色的眼眸充斥着血色光芒,呼吸加重,仅有一分理智尚存。他知道井晓提出的机会,是他不能拒绝的诱惑,但也明白守山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帮他。 “要求啊,只有一条,人族不与你开战的话,不得率先伤害人族。” 至于与仙界关系如何,井晓根本就懒得提,要是魔族能赢,就不会打得星河陆沉,退回魔界了。 更何况以辛彦跟琮苍太子的关系,他们完全可以自行决定。 辛彦微敛灰眸,沉吟片刻道:“我答应,可以与山主订立契约。若是大魔潮退去,能不能……” 他的话音猛地一顿。 “什么?” 井晓注视着玄光镜中的少年,真是个心有玲珑窍的少年,这就开始想算计她了。 不过井晓不反感与聪明人打交道,既省心又省力,互惠互利才能长久。 辛彦深吸一口气,看着井晓对他提出要求没有生气的意思,才继续道:“能不能让神庙重新照亮魔界苍穹?” “唔,这个我不能决定。等你成为魔尊可以自己与星河神庙相谈。尸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下面的情况并不稳定,还有沧龙鼍在底下捣乱,星河神庙想要回归,得把那只鼍龙送回仙界。” 井晓无声叹气,“我是懒得费那个心思的。提醒你一下,星河神庙的器灵十分纯善,不喜欢看到血腥杀戮。既然想要星河回归,如何劝动器灵,还有深潭下面的麻烦,都交给你去解决。” 辛彦灰眸一亮,朝玄光镜中的井晓郑重行礼。 “辛彦多谢守山人!魔界众生都会感激守山人的仁慈……”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可不吃这一套。” 井晓打断辛彦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手中折扇一挥,玄光镜中光影变幻。 “极北之地,路途遥远,地下魔气涌动,也得你自己想办法控制。安排好梧桐村中的事情,就准备上路吧。那半片玄光镜碎片,会为你指引方向。” 辛彦讶异:“我一个?” “不然呢?还要给你安排一队护卫?” “不,不用。” 辛彦忽然明白,离开梧桐山之后的道路,无论遭遇何等风雨,他都只能一魔独行了。 就像离开梧桐山一边悬壶济世,一边考察各方势力的陆寅君;就像携天女岚离山的夏颂,卷入争夺天下的权力旋涡;就像追随夏颂离去的白令夫妇和危月燕。 若不是与守山人签署了百年契约,想来白泽也会陪伴危月燕一起离山吧。 “山主,琮苍殿下会如何?” 辛彦抬眸看向远处山坳,与帝君侍从宗华相距一丈远的琮苍太子,轻声问道。 井晓漂亮的杏眸微微弯起,淡漠道:“他有他的使命。管好你自己得了,哪来那么多想法。” 被井晓刺了几句,辛彦也不以为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再次拱手行礼,郑重道:“辛彦多谢山主十年庇护。若是将来顺利回到魔界,辛彦继承第三魔尊的荣耀,必不会向第四魔尊发起挑战。” “辛彦,”井晓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在乎,三界有三界的规矩。天道无私,不偏不倚。我行事,向来只问那件事该不该发生。” 如果觉得她会徇私,那还真是看轻她了。 “是。” 辛彦心中一凛,后背冷汗涔涔。 魔尊难不难当,他暂且不知道,只深刻体会到与守山人打交道的艰难。 他又拍到马蹄子上了! 第551章 你可以抱我一会 梧桐村,天色渐暗。 辛彦把吴师娘家中里里外外修缮一遍,郑重长揖及地。 “师娘,我明日要离山了。以后若有事,您就差琮苍和容真去办。” 吴幺娘眉眼柔和,将一个灰色包裹递给辛彦。 “师娘知道小小的梧桐村留不下你们。等外面的事情忙完了,彦儿就回来。这是给你做的四季衣衫和鞋袜,带去换着穿。” 这两年她送别了很多弟子,就连赵孟元都跟着夏颂一起离山了。 当时她还奇怪,为何辛彦与琮苍不走? 如今看来,不是不走,而是时候未到。 辛彦背上包裹,再次行礼:“师娘保重。” “去吧!注意安全。” 吴幺娘将辛彦送到门口,目送他在暮色中离开。 …… 梧桐村口。 “辛彦,你也要走了?” 山猫金千纹细细软软的声音从树叶间传来。 辛彦脚步突然一顿,抬头望向树叶掩映下的小山猫。 “嗯,要走了。” “喵,你也要追随夏颂争霸天下吗?” “追随?凭他也配?哼,我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辛彦冷哼一声,转移话题道,“我在师娘家里找你半天,你怎么在这儿趴着?” 金钱豹纹的小山猫慵懒地打个哈欠,露出尖尖的小牙齿,慢悠悠给自己舔舔爪毛。 “村口新搬来一窝耗子,我过来打个招呼。村里这点距离,师娘要是有事,我眨眼就能回去。” “你的招呼不会是捉耗子,吃到饱吧?” 辛彦不由得露出笑意,梧桐山里出来的精怪们,好像只有小山猫一点都没变。 “喵,先生说过,好猫护一村。” 金千纹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端了耗子老巢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猫就是要吃耗子的。 只是现在想吃到高质量耗子,越跑越远了。不过这就没必要与小魔人说了。 山猫歪歪脖颈问:“你要去哪?” 辛彦:“极北之地。” “喵,没去过。” “我也没去过,不过山主说那里有我渴求的东西。” “辛彦渴求什么?” 山猫金千纹疑惑地问。她只喜欢晒晒太阳,吃耗子吃到饱,待在师娘身边,守护她一世平安就好。 实在不懂这些神明、魔族,还有人族们,每天都在瞎折腾什么。 “我啊,”辛彦浅灰色眸子,难得流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我希望魔族能够像梧桐村生活的人族一样吃饱穿暖,不再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所有魔族?” 金千纹蓦地瞪大琉璃色的瞳孔,细弱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 天道耶耶,她的面前不是一只流落人间的小魔人,而是可以与琮苍太子一样比肩的圣父吧。 哦不,魔父! “是,所有魔族。” 辛彦认真地点头,表示没开玩笑,那就是他渴求的梦想。 “辛彦殿下任重道远,请多保重!” 金千纹惊讶的都改口称呼他为殿下了。 如此大愿。 不管能不能实现这个愿望,只要辛彦一直坚定不移地朝这条路走下去,都值得所有生灵的尊敬。 辛彦抿了抿唇角,伸直手臂够着树梢,揉揉小山猫毛茸茸的脑袋。 “希望你我都能得偿所愿。再会!” “喵!” 山猫金千纹甩了甩尾巴,从低处的树梢起身,爬到大树最高处。望着辛彦转过山脚,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才意兴阑珊地低头,发现爬太高,下不去了。 “喵?” 金千纹毕竟不是普通山猫,谨慎地朝四周观察一番,没有看到碍眼的生物,施展法诀一跃而下。 “山猫可不会从这种高度直接跳下来。” 突然出现的磁性声线,吓得小山猫差点崴了四只爪爪。金千纹圆溜溜的琉璃眸子,怒瞪森林阴影处。 “琮苍殿下,偷窥可不是君子的行为。” “这怎么能是偷窥?我可是正大光明为辛彦送别。你我修为差距太大,你没发现,不代表辛彦也不知道。” 琮苍太子混迹人间多年,修为上升的同时也修炼出来几层脸皮。只要他不主动承认自己偷偷摸摸跟在辛彦身后,就没人知道他是暗中窥探。 如今的琮苍太子,早就不是当初天宫那个腼腆自卑的少年了。 他现在强得可怕! “胡扯。喵呜,我没发现,就是偷窥。” 山猫金千纹发动胡搅蛮缠技能。 琮苍太子败退,主动转移话题:“金千纹要回师娘家吗?” “喵,琮苍殿下也要离开梧桐村吗?” 山猫金千纹敏感地觉得这位天界太子,有些不对劲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出自己关心的事。 琮苍太子收拢衣袖缓步走近,蹲在小山猫面前柔声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不可能一直待在梧桐村的。” 山猫坐直了身体,歪着猫儿的小脑袋问:“跟那个来找殿下的神明有关?” “宗华?有关系,但也不完全是他的原因。”琮苍太子伸手抚摸山猫,用略显无奈的语气道,“我得回仙界了。” “殿下的神庙不是占据了东南三省吗?还在向江南扩张。” “金千纹怎么知道?” “我听殿下和夏颂聊天,你们一起分析人间战事。猫的耳朵很好使的。” 山猫金千纹语气骄傲,“我还知道西北肃郡、承州、上党郡,还有北境三郡和东北白头国,也到处都有殿下的神庙。殿下会帮助夏颂夺回皇位吗?” 琮苍太子微笑:“至少神明信仰不会成为他的阻碍。民心可用,对夏颂的统治来说是好事。” “不懂。” “没关系,小猫儿不用懂这些。金千纹只需要留在梧桐村,陪着师娘就好。” 山猫眨着琉璃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琮苍太子。 “琮苍殿下不开心?” 琮苍太子撸猫的手一顿,俊美的脸上翘起的嘴角微微拉平,轻声道:“还好。” “殿下可以抱我一会儿。”小山猫伸出一只爪爪,柔软的肉垫搭在琮苍太子的膝盖上,“师娘说每次抱着金千纹,不管什么烦恼都没了,再糟糕的心情都会好起来。” 面对山猫真诚的邀请,琮苍太子当然无力拒绝。黑暗中他伸出双手,把毛茸茸、暖乎乎的小山猫抱在了怀里。 “谢谢!” 第552章 人间盗仙 山顶仙宫。 井晓坐在泉池边,熬煮着一锅羊肉汤,抬眸看见一步一步爬到山顶的琮苍太子和恢复本体样貌的白泽。 “琮苍殿下比预料的时间来得晚,宗华早就回仙界复命了。” “需要安排一些人间俗事,”琮苍太子温和地笑了笑,“下次再回人间,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你准备好了?” “听凭山主吩咐。” 琮苍太子神情极为认真,神明灵性通透,上体察天道问心,下感应黎民之情。他答应过的事情,绝不可能食言。 “先吃饭,吃饱再说。” 井晓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两套餐具,给两只素瓷的斗笠碗中盛满羊肉汤,端到琮苍太子和白泽面前。 随手捏诀调出几面玄光镜,分别显示的是赶路的辛彦,坐镇中军大帐的夏颂,还有端着架子与王母杨婉妗对谈的天女岚,以及为救治转生到人间的仙子们而倾尽仙力,如今满头华发的紫霞仙子。 “只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看看热闹。”井晓瞟一眼白泽,笑得意味不明,“想不想看看危月燕在做什么?” 白泽果断摇头。总感觉长大的守山人,修为深不可测的同时,性格也愈发恶劣了。 他在梧桐村都掉过几次‘坑’,现在可不敢随意接话。不定有什么倒霉的事情等着他呢! “杨争争的事情,可不是我告诉危月燕的。那是你天天跑到人家门口守门,才被危月燕看出问题来。” “我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白泽摇晃着一身银色长毛,三分可怜、七分委屈道,“没别的意思。” “渣狗!不用特意强调,我看就是危月燕收拾你,收拾得轻了。”井晓犀利点评。 白泽垂头丧气,舔着面前奶白色的羊汤,熬制时间长,火候刚刚好,融化了羊脂的羊汤,滋味十分醇厚。 琮苍太子看着已离开大夏国境的辛彦,眉心微蹙:“他能收服极北之地的魔族吗?” 井晓吹了吹汤上漂着的油花,漫不经心道: “魔族重血脉,高等魔族对低等魔族在精神力上有绝对压制。以辛彦的手段,应该不难办到。而且魔族在人间界,生活得并不舒服,没有魔气支撑修行,他们会一代比一代退化,最终成为毫无智慧可言的野兽。” 琮苍太子忧心道:“百万之数的魔族,若是被山主送回魔界,会不会引起魔界动荡?” “你操心魔界的事,还不如考虑考虑仙界怎么度过这一劫。天宫神明十去其九,剩下的那些没有香火供应,也会很快消亡的。” 井晓杏眸翻白,真是一眼都不想瞅这个浑身布灵布灵的‘圣父’。 白泽帮腔:“就是就是,王母与天女岚较劲呢,你都不关心一下。” “分道扬镳了,还关心什么?她在错误的方向上越努力,就离正道越远。” 琮苍太子的嗓音微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愤懑和黯然。 井晓目光瞟向紫霞仙子,这位当初在仙界发宏愿济苍生。 十年过去,似乎苍生的日子更艰难了。终究是命数、人力,不敌天下大势。 她拯救那些转世为女婴的仙子,都已经救得心力交瘁了。 白泽顺着井晓的目光看过去,玄光镜中白发苍苍的紫霞仙子,正在安抚哭闹的婴孩。 “山主,这位怕是难回仙界了。” “嗯,百年之内都不可能。” 井晓将粉瓷碗中的羊汤饮尽,淡淡道:“就像琮苍殿下说的,在错误的方向上越努力,离正道越远。先是被王母坑了一道,继而又强行干涉别人因果,现在孽因缠身,将来必然是恶果。” 琮苍太子一听与王母有关,耳朵不自觉地竖起,眼神也看向玄光镜。 “山主,紫霞仙子如何干涉了别人因果?” 井晓神情淡漠:“天宫仙子们转世多在东南和茂山附近,弃婴、溺婴者不知凡几。紫霞不忍心见她们灵台蒙昧、再堕轮回,所以屡次出手相救。甚至用大法力为转世之身的仙子们开启宿慧。” 白泽补充道:“天宫的仙子多是被王母点化的香火神明和物性精灵,从未经历人生七苦,此番转世轮回正好补全她们修行所缺。嗷,如今被横插一杠子,这趟人间算是白来了。” 琮苍太子哑然:“那紫霞仙子所行,是对,还是错?” 没等井晓说话,白泽先开口解释:“对紫霞仙子而言,所行不算错,但对那些仙子来说,结果却并不好。修行么,各有各的缘法。只是紫霞仙子的愿心宏大,想要泽被苍生。可是苍生各有各的命数,更应顺时顺势,应运而行,而不是强行改变生灵的命运。” 白泽盯着玄光镜中光影,一双通明兽瞳射出七彩神光,以天赋神通推演天机。 “嗷……要瞎了。” “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三界交汇处推演天机。” 井晓嘴上虽然训斥,行动上却伸出手,覆住白泽的兽瞳为他止住血泪。 琮苍太子一怔,对白泽的天赋有所领悟。 “白泽是在感应是否会有圣人治理天下?” 白泽哭得嗷嗷的,依着井晓治疗的方向,顺势倒在少女的怀里。 “紫霞仙子乱搞,根本不会有圣人出。嗷,眼睛好痛!” 井晓揽住白泽的脖颈,任由白毛大狗子耍赖,笑骂道:“活该,自讨苦吃。不用神通也能推算出来,她的方法有问题。错误的方法,怎么可能得出正确的结果。” “夏颂也不是圣主。” 白泽委屈巴巴,说出今天真正想说的话。 井晓笑意微敛,把手从白泽的兽瞳上抬起,问道:“你看他七叔怎么样?” 白泽长长的睫毛呼扇两下,迟疑道:“不好说,看不透。” 琮苍太子讶异:“还有白泽看不透的人族?” “夏朴的气息忽隐忽现,捉摸不定。”白泽用额头蹭蹭井晓的胳膊,“山主知道怎么回事吗?” “这就要问夏氏祖地那位即将兵解的盗仙了。” “偷天换日强行留在人间的盗仙也会死?” 白泽扑棱一下爬起来,瞪着运用过度还呈现赤红色的兽瞳,满是不可思议。 “没错,我是快死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隆隆巨响,震得白泽和琮苍太子的脑瓜子嗡嗡的。 井晓完全不受影响,眯了眯漂亮的杏眸,沉静地看向仙宫边缘的身影。 “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第553章 谋算 某些老家伙不知天高地厚,跑来梧桐山找死。 井晓……当然是成全他。 霎时间,山顶仙宫风起云涌,雷鸣阵阵。 少女神态悠然,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道玄色身影,甚至连法诀都没掐。 本来就是使用非法手段骗过天道,强留人间的‘盗仙’,还敢跑到三界交汇处,天道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这跟自杀也没区别了。 就好像a级通缉犯跑警局门口挑衅,不捉个现形,都是对他智商的不尊重。 “你敢,流着夏氏血脉的小崽子,我可是夏氏老祖宗。” 玄色身影的‘盗仙’发现已被劫云锁定,天刑雷劫也不是虚张声势,顿时有些慌,声嘶力竭朝仙宫中的井晓怒喝。 井晓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撸着白泽,纤长的指尖缠绕着银色长毛,脸上似笑非笑。 “窃取夏氏国运遮蔽天机,以助自身修行的‘老祖宗’。你问问夏氏皇族愿意认你吗?所谓出了五服不是亲。我爷爷娶的那位寿英公主,且不说跟你隔着几十代的血脉,就算还有血脉又怎样?她可是早就被夏氏从族谱除名了。当祖宗?无论法理,还是人情,你都不配呢!” “小崽子,你不想知道井川的死因吗?”玄色身影一边说服井晓,一边引动自身血脉,企图控制井晓。连续发动血脉压制三次,都没有预想中的效果,他顿时怒不可遏,“你不是夏氏血脉?” “呦呵!才发现呀,晚了。” 井晓懒得与他废话,额间凤凰花印鲜红如血,与天劫相呼应,劫云空间迅速合拢,将雷鸣电闪隔绝在空间内。 白泽瞪着圆溜溜的兽瞳,看着玄色身影被天刑雷劫吞没,不由得咽下口水。 “山……山主,那位就……没了?” 井晓:“与我无关,我什么都没做,他自己跑梧桐山来找死的。”本来还犯愁怎么把他从夏氏族地引出来,没想到就自己送上门来。 白泽:“他刚刚发动的血脉压制术法,好像是魔族的。” “什么叫好像,明明就是。邪魔歪道。哼!不知死活。守山人的血脉自有传承,怎么可能会受制于人。” “山主都不问问,他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想通过梧桐山的三界通道回仙界。而且是不受雷劫,安全地回到仙界。”井晓挠挠白泽的头毛,“发现大夏国运无法再支撑他在人间享乐了,就想抛弃子孙回仙界继续享福。” 琮苍太子皱眉:“大夏国运有问题?不可能啊,夏颂的真龙天子之气煌煌,从未弱过。” 井晓垂眸对上白泽同样好奇的兽瞳,不由得失笑:“你们的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没看懂哇!山主,嗷呜……白泽都被绕晕了。” 瑞兽撒娇,肉麻得井晓差点把他丢到天刑雷劫的劫云空间,享受一回天道的愤怒。 井晓:“简单来说,夏朴与夏颂这对叔侄,已经不在夏氏族谱上了。所承气运,只是天道赋予的天子之气,与夏忠帝的夏氏无关。这是梧桐山为他们提供庇护的前提。” “可是他为何要强留人间?” 琮苍太子更关心‘盗仙’,这关乎他以后对仙界的统治,若是仙人都能留在人间,那三界法则岂不是乱套了。 井晓看向天劫空间,冷然道:“作孽太多,过不了天劫。所以才利用夏氏国运遮蔽天机。后来国运转移到夏颂这里,与原本的夏氏再无关联。原本的国运消耗十年,所剩无几,他也藏不下去了。” 少女递了个眼神给白泽,“这回懂了?” “怎么转移的?”白泽舔舔鼻尖,愣愣地问了一句。 井晓拍打白泽的脑袋,气道:“井川和上一代国师夏时是怎么死的,气运就是怎么转移的。” “嗷!”白泽被敲得翻白眼,“他们联手做局。” 琮苍太子疑问道:“夏忠帝在皇城大杀夏氏子孙,屠戮世家豪门,难道也是为了将国运转移给夏颂?” “不,他是真疯。不然也不会在知道真相之后,亲自操刀砍了现任国师夏悦。”井晓果断摇头。 琮苍太子:“……”人间好乱,勾心斗角,他还是回仙界吧! 井晓好似看出琮苍太子的心理活动,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仙界?但愿…… 此时天刑雷劫空间内,‘盗仙’神魂俱灭,连一丝飞灰都没留下,真……无害化处理。 劫云散开,天光再次绽放。 井晓扭头看向琮苍太子,问道:“准备好了?” 琮苍太子放下汤碗,郑重行礼:“是。” 白泽兽脸一懵:“什么准备?” “把三界重新融合。” 井晓慢条斯理地起身,一挥衣袖,将泉池边碗盘、丹炉统统收起。 七块代表不同属性的‘板砖’,齐齐浮现。围绕着悬浮而起的少女,遵循某种玄奥的规则旋转。 “七……七彩神石?” 白泽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脱窗了。不是吧,守山人来真的?阴阳五行,井晓什么时候把七种灵韵集齐的? 梧桐山各种属性的灵韵被抽取出来,他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山主,仙界神明入世,帝君闭关群仙无首,魔界大魔潮正在混战,人间界诸侯争霸,都要乱成一锅粥了,这个时候把三界重新融合,那不是更乱套了?” 少女指尖微动法诀飞速变化,九天罡风垂直而下,刚刚散开的雷劫,纯阳之气再次被凝聚成劫气空间。 “白泽你是瑞兽,从山海洪荒时代活到今日,应该能明白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万无一失,更不可能有什么最好的时机。” 琮苍太子仿佛听不见白泽和井晓的对话,闭目凝神端坐在地面,祭出全部神力,注入上方运转的阵法。 经历过两次法身自爆的琮苍太子,太熟悉这种神魂撕裂的感觉了。尤其是第二次自爆,为求活命,他可是舍弃了所有法身。 如今为了完成契约,助守山人重新融合三界。不过是再一次献祭所有神性法身罢了。 相信渡过此劫,以他身心澄澈的香火之道,必能凝聚出更精纯的神性。 “白泽,你若真闲着无聊,不如为我们护法。” 井晓清甜的声音,从劫云空间中悠悠传出。 “护……哎,我不走,我护法。” 白泽已经爬到仙宫边缘的兽身,又迅速爬了回来,活像一只大拖把在地上蹭出不规则的痕迹。 瑞兽长长叹出一口气,果然知道的秘密越多,生命越短。 三界融合之前,守山人不可能放他离开。 “山主,要多久啊?” “快则一年,慢则三年。有这个缓冲时间,辛彦和夏颂应该也差不多了。” 井晓的身影转瞬即被劫云笼罩,山顶仙宫完全消失在云雾之中。 第554章 原来一气化三清 劫云空间内,既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天威赫赫,也没有肃穆庄重。 对于井晓来说,好似回到自家竹楼小院,身心皆有三分安然自在。 她没急着动作,而是懒懒地半躺在云床上,仰头观察上方三颗互相缠绕,旋转碰撞然后分开,再次碰撞又分开的球体。 一球七彩代表仙界,一只五彩代表魔界,还有一球灰不溜秋说不上是什么混杂的颜色,代表的是人间界。 所谓融合并不是简单地将三界拼积木一样拼到一起。 真那样搞,结果怕是三界互斥,同时消弭。 当然三个小世界不管怎么崩,最终还是会融合成一个完整的大世界,但亿万生灵灭绝的因果,绝对都得算到她头上。 那可是天道从开天辟地,历经山海洪荒时代,守护到现在,演化出灿烂文明的亿万生灵。 要是真因为她一时失误给玩没了。 说不定某个存在会具象化为快饿死的奶娃子,抓着她的袖子哭得哇哇的。 “那般因果业力,可要老命喽!” 井晓将身侧悬浮的七块‘板砖’,依次投入上方的三球运动之中。 阴阳五行一共七块‘板砖’,属性平衡、自成体系。 而且是井晓从三界交汇处的梧桐山中抽离出来,与三界气息不会相互排斥,反而可以很好地弥合三界因为碰撞造成的损伤。 三界交汇处,意味着三界之间有缝隙。 无论仙界灵气,还是魔界魔气,本身属性可能相生相克,但并非人间道德评判的所谓‘善恶’。 有阴阳五行灵气的调和,便能和平共处。 更不会有琮苍太子曾担忧的,神明和魔族无法修行的问题。 将来自是各修各的,灵性驳杂,增加一点吸纳难度罢了。 三界经历过万年前大战的生灵并不少,三界没分开之前怎么修炼的,之后继续怎么修炼就是了。 井晓厌恶那位‘盗仙’的存在,不是因为他本身为善或是为恶,而是他为了一己之私,无端消耗庇护人间的人族气运。也就是夏氏从历代人皇那里继承来的国运。 长此以往,三界平衡就会被打破。 大魔潮开启,魔族退败,再入人间界,其结果必然是三界俱亡。 “唉……真难搞,不伤有灵众生的情况下融合三界。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不是,你修炼起来没完了是吧?” “你做得很好。”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我不是一体的吗?赶紧出来,把这几个球搞定,我还想回家呢。” 井晓额间凤凰花红得仿佛滴血,杏眸一左一右,各自泛起不同颜色的光芒,一呼一息之间,自身气息与上方运转的球体,以及阴阳五行灵韵的节奏逐渐同步。 一道与井晓本体一模一样的虚影,自额间显化。 少女身形窈窕,举手投足韵律天成,仿若与三界契合。 “你不想留在三界?” 少女优雅转身,与井晓面对面,声音轻灵缥缈,好似九天之上的天籁,而不是从唇齿间发出。 井晓盯着对方,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想。虽说一体两面,外表一模一样,但总觉得咱们完全不同。原来一气化三清,跑去人间那位叫天女岚,我该怎么称呼你?” “瑶,天女瑶,井瑶。或者随便怎么称呼都行。”少女声音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意,“反正你要是离开了,也没人会直呼我的名字。” 井晓:“唔……也对。要是魔界那位魔尊回来呢?” “我与你的态度一致。管他是人是魔,且看他如何行事。我们自有传承,血脉对你我和岚来说,没那么重要。” 天女瑶动作轻盈地盘膝坐下,仰头看向运转融合中的三球世界,开口便判断,“至少得三年。” 井晓无所谓地点点头:“三年就三年。哪怕夏国的世家豪强被夏忠屠戮的十去其七八。夏颂想要统一全国,也没那么容易。辛彦去极北之地收服百万魔族,再回魔界争一席之地,也需要时间。” “你似乎不担心琮苍殿下支撑不住?” “三界融合,以他的琉璃澄净法身和万众信仰为基石。相信我,他会支撑住的。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样做的好处。” “比肩天道啊!本应该是岚的功绩。” 天女瑶掩嘴轻笑,发髻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少女一颦一笑娇俏灵秀,魅力无限。 井晓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学不会这般浑然天成的独特韵味。她只会懒洋洋地瘫在毯子上,仿若死蛇烂鳝。 “别提那个小傻子,把希望寄托在人族天子的情感身上。呵,有她后悔的时候。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一定要离开?” “不理解,不过尊重你的选择。当初我召你回来时曾答应过,三界事了,去留随意。” “不想跟我一起去那边看看?” “你去了,就等于我也见过。” “……” 井晓收回目光,好一个不理解,但尊重。她盯着对面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居然还能显出温婉端庄的气质。 哎呀,还真是怎么瞧也瞧不够,她都要爱上自己了。 天女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敛眉收摄心神,打出几道法诀,加快三个球体的融合速度。 井晓感应到天劫空间震动,当即施展神通稳定结界,辅助天女瑶的融合进程。 空间结界中,三年如三天,一晃而过。 三界球体交汇处融成一体,又有各自独立部分,这种融合方式,是井晓和天女岚在神识推演、模拟了无数次之后的结果。 既能保证三界生灵不受灵力变动的干扰,又为各界生灵的修炼留出足够的上升空间。 甚至魔界的大魔潮都会被人间界和仙界强盛的生灵之气所压制。 井晓稳定灵力输出,法诀一收,提醒道:“差不多了。” 天女瑶杏眸睁开,额间凤凰花印记鲜艳至极,杏眸泠然:“确定不留下吗?” 井晓摇头浅笑,从手指上取下储物指环,以法力送到对面。 “这是留给你的礼物,在海边炼制的那些仙丹,想必很快就能用上了。” 天女瑶明白井晓的心意,没有拒绝指环,将其戴在手上。 “好。那就开始吧!” 轰隆隆—— 炸雷爆鸣,响彻三界。 “天刑雷劫,要成了。” 白泽趴在玉石地面,两只大爪子捂着脑袋,看向琮苍太子和上方射出万道霞光的空间。 某一瞬间,他的心神仿佛跟着天雷的震颤产生共鸣。 琮苍太子面露痛苦之色,原本向上方空间提供转化后的信仰之力,已经习惯同一个强度。 劫云空间加大吸引力量的强度,为了输出力量的稳定性。 他不得不服下提前准备好的丹药,以耗损自身神力的方式,补充不足之数。 “白泽,三界融合还要渡天劫吗?” 白泽听到琮苍太子喑哑的声音,怔了怔道:“应该不用吧,这是天道促成的三界融合,要是再有几道天雷劈下来,打破三界平衡,还不得功亏一篑!” 就像要故意否定白泽的推测一样,一道贯彻天地的球形闪电,在梧桐山仙宫的上方轰然炸开。 第555章 终章 天黑了。 无日无月无星辰,三界齐齐陷入黑暗。 沉凝压抑的气息弥散,三界有灵众生皆有所感,呆滞矗立仰望苍穹,仿若万钧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哇……” 琮苍太子一口金色鲜血喷出,血滴还未落到地面,便已被上方劫云空间吸走。 白泽银色毛发根根直立,如同一只遇敌受惊的银白色刺猬,两只爪子抱着断裂的蟠龙柱,嗷嗷大叫:“娘耶,救命啊!” “乱喊什么,三界只此一只的瑞兽白泽,你哪来的娘?” 井晓恬淡的声音在白泽背后响起,吓得白泽一激灵,猛地回头,只听脖子咔嚓一声。 “嗷~脑袋要掉了。嗷,不对,山主怎么在这里,那上面的是谁?” 井晓斜瞥一眼头顶的劫云空间。 天雷洗礼下,三界相融的球体与一道曼妙婀娜的身影在电光闪烁间明明灭灭。 “那位当然是梧桐山的守山人。后面没我什么事了,过来跟你们打声招呼。我准备离开了。” 白泽眨巴一下圆溜溜的兽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一气化三清?山主修的是道祖之法。” 井晓抬手敲了敲白泽毛茸茸的头,笑道:“白泽,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看破不说破和祸从口出的道理。” 白泽感应到上方吸力降低,两爪松开蟠龙柱,一副乖宝宝的模样,蹲坐在井晓面前。 “山主要去哪里?” “回我的来处。” 井晓随口乱答,杏眸璀璨光华流转,看向脸色苍白如纸的琮苍太子。 “殿下劫后余生,神气耗尽,此时服下生元造化丹,方能达到最佳效果。” 琮苍太子眼前发黑,一手抚着胸口,每吸一口气,仿佛有刀片在划拉两侧肺叶,任何微小的动作,胸腔都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他强忍着不适,哑着嗓子问:“守山人要离开三界吗?” “是我要离开三界,守山人还在。”井晓伸出一根手指,朝上方的劫云空间一指,“以后再无三界交汇处,不过梧桐山仍是梧桐山,仙宫仍是仙宫,变化么,你们慢慢体会。这些事就算我不说,琮苍殿下冥冥之中应当也会有所感应。” 琮苍太子艰难吞咽丹药,苦笑自嘲道:“守山人好算计。以我的神魂法身和万众信仰筑基三界。” “比肩天道呢,殿下不愿意?”井晓歪头把琮苍太子盯着,不待对方回答,忽然露出狼外婆似的坏笑,“愿不愿意的,事已至此,后悔也晚啦!” “那我还得谢谢你?” 琮苍太子要是有力气,真想跳起来跟井晓打一架,但他现在全身僵硬,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用客气。你不是想救帝君和王母吗?若是没有这般修为境界,什么都做不了。” “咳咳……现在也做不了,修为境界到这个层次,更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咳咳……非转世重修不可。” 琮苍太子咳嗽几声闭目不言了。 生元造化丹除了补足元气和修为,自有其他神效。 不过井晓就没有必要在此等他醒来了。 “白泽,你留下,为他护法。追随他,比危月燕有前途。” 白泽:“嗷,山主不再等等?” 井晓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等什么,等未来的天道代理人醒来,跟我打架吗?” “嗷,白泽还有一个问题,”白泽扑到井晓脚下,谄媚地蹭着她的小腿,急道,“山主还会回来吗?” 井晓笑意不减:“不知道,也许会到处走走。三千世界各有各的精彩。” —— 天上劫云散开,明亮的大日金乌,自梧桐山顶腾空而起。 七彩鸾鸟在霞光绽放中翩然起舞。 三界地动山摇,震颤不止。狂风呼啸、河海倒悬、大地龟裂、山川位移,人族和魔族尽皆奔走呼号。 夏颂躲开房顶的掉砖落瓦,扶着腰侧的长剑,疾步走出大殿,望向云霞变幻的天空。 刚刚还伸手不见五指,现在明亮炫目得仿佛三日凌空。 不用钦天监的大祭司瑞宣禀报,他也知道天象巨变,出大事了。 “陛下,勿惊。此乃三界归一的正常变化。前些年的准备,可以派上用场了。” 天女岚端庄肃穆,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 夏颂闻言不但没有紧张,反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三界归一,大魔潮要来了吗?我只怕准备得不够,人族仍会损失惨重。岚,你会一直陪伴我的,对吗?” 夏颂听从天女岚的建议,执政伊始就颁布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政策。 不仅要求全民备战,5岁以上无论男女皆需入童子营,接受武学训练。 就连各地房屋建筑样式都要重新规划建造,必须以厚重安全防卫为要务。全国城池的城墙,亦增加了许多防御性设施。 这些政策在当时看来,不仅多此一举,还劳民伤财。 民间不说怨声载道,也差不多要沸反盈天了。 要不是他乃大夏皇族的正统继承者,又手握整个南方和西北的兵权,同时收拢夏氏在中原的全部势力,不然还真应付不了此起彼伏的反对声。 天女岚垂眸,看向被夏颂握住的手,轻轻回握一下。 “陛下,该召大朝会了。” 夏颂神情凝重,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三界真的合一,仍让他感觉压力巨大。 “岚,你说辛彦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夏颂眼前闪过辛彦桀骜不驯的模样,那双冰冷的浅灰色眸子,让他做了好几年噩梦。 但凡先生布置作业,辛彦总要压他一头,他能找回自信的只有策论和治国。不过他听辛彦说魔界各族一盘散沙,各族之间以武为尊,根本没有治国的需求。真是一则让人气馁的消息。 “他会的,辛彦不傻。想回魔界挑战魔尊之位,若是不与人族联手,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天女岚声音清雅,气度无双,举手投足都带有神性的光辉。 她只单单站在那里,便令周围侍从觉得眼前一亮。若是再被她的杏眸看上一眼,竟是恨不得为她效死命。 …… 皇宫大殿,七王爷夏朴与大祭司瑞宣联袂而来。 夏朴脚步一顿,看向宫台上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眉头骤然蹙起。 瑞宣注意到夏朴的神情,微微朝他摇头,低声道:“王爷,还不是时候。” “帝国之尊,怎能受困于儿女情长。大夏国祚如何绵延……” 夏朴手握袍带,压下心底烦躁。 瑞宣垂眸嘴唇未动,一线声音却传入夏朴耳畔:“三界融合,魔族必然大举入侵,此时若与神明为敌,殊为不智。” 夏朴阖眸长吁一口气,微不可察地冷哼一声:“呵!神明。魅惑君王与魔女何异。” 天女岚天然拥有令人沉迷的魅力,当然那些对她有敌意的人可以免疫一部分影响,不过那群凡夫俗子,还不至于让她烦心。 真正让她觉得困扰的,反而是信任和依赖她的夏颂。 天道认可的人间帝王,身上所具有的国运和真龙天子之气,才是她跟夏颂来到人间的原因。 她所做的一切,都与男女之情无关。 但最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天女岚举起刚刚被夏颂握住的手,一如既往的白皙柔嫩,她却恍惚能感觉到夏颂炽热的体温。 …… “发什么呆?” 井晓清甜的嗓音蓦地在天女岚耳边响起,俏丽的虚影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天女岚倏地将手藏到衣袖下,反问道:“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在?” “准备走了,”井晓歪头,杏眸温润,“瑶在梧桐山坐镇,我顺道来看看你。” “看够了,快走。”天女岚冷漠回应。 井晓脸带笑意感叹道:“好冷淡啊!岚,你自己选的修行路,好自为之。愿你尝遍人生七苦。” 少女的虚影渐渐消隐,空荡荡的大殿回响着少女幽幽的叹息,“愿你早日脱离苦海。” “人间,没那么苦。” 天女岚的回应声几不可闻。 —— 井晓注定听不到天女岚的回答,她借助三界融合灵气暴涨的时机,以神念巡游三界。 只在遇到想见的人时,才会显露一二,算是与此间最后告别。 极北之地,辛彦正组织魔族训练,发誓要将眷属们带回魔族故地。 他的心愿极大,不仅要挑战继承魔尊之位,还要让星河神庙重新升上魔界夜空。 他要让曾经看不起他的魔族,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辛彦手执魔剑动作一顿,望向身侧某处,断喝道:“谁在哪?” “真敏锐呢!辛彦,好久不见。”井晓神情慵懒,对他低声细语,“三界融合,魔族也要渡劫的。杀孽太重,渡不过天劫会死哟!” “山主!” 辛彦浅灰色眸子蓦地瞪大,紧了紧手中魔剑,才压下心底惊惧。 井晓好似对他的动作一无所觉,轻飘飘道:“提醒你一下,三界融合是以琮苍殿下的神魂法身和万众信仰为基石。以后他就是修为比肩天道的代理人,唔,张帝君的化身,死在魔界的事情,瞒不了多久。” 辛彦倒吸一口冷气,什么玩意? 他听到了什么,琮苍太子是未来的天道代理人,那大战还怎么打? “你玩我?” “怎么会,你又不好玩。” 井晓认真摇头,“为什么一定要打架呢?天宫大部分神明都投入人间轮回了,仙界只有一些闲云野鹤的仙人,要是打仗肯定不敌魔族。” “反正都是你有理。把三界玩弄在股掌之中,看着别人的努力功亏一篑,很有成就感吗?” 辛彦把魔剑往旁边一抛,一屁股坐到地上,懊丧的双手搓脸。 他好傻,真傻,还以为能对抗命运。 “喂,你是假的吗?这个态度可不像我认识的辛彦。更不像那个明知不敌,也要咬敌人一口的小魔人。” 井晓用手中折扇戳戳对方脑袋,看着辛彦浅灰色眸子对她回以怒瞪。 “三界平衡,才能共同应对大魔潮。不如从这个角度去思考未来的出路。喂!我说话,你有没有听到?” 少女展开扇子拍拍辛彦额头,站起身。 “我在这耽误的时间够久了。你要是想回魔界,去京城与夏颂签订和平共处契约。梧桐山不再是三界大门,随时可以通过。” “西南……梧桐山的阴界怎么办?” 辛彦忽然想起当初在儋州遇到阴兵借道的事情,百万阴兵过境,差点把在路边休息的他们冻成冰坨坨。 “阴界鬼城只是与人间互为阴阳而已,并不是有完整的规则的小世界。三界融合之后,他们的任务会更重,毕竟魔族也有魂魄。” “山主的意思是,以前他们与魔族抢阴魂,以后魔族的阴魂也归他们管?” 辛彦看到井晓赞同地点头,神情更萎了,今天他听到两则坏消息,遭受双重打击,急需安慰。 “山主,有没有好消息?” 看着辛彦可怜巴巴的表情,井晓垂眸想了想道:“唔,我马上要离开三界了。对你来说,算是好消息吧?” 辛彦惊讶:“离……离开,去哪?” “回家看看,然后三千世界,随便走走,皆是修行。” “山主不在梧桐山镇守,没问题吗?” “梧桐山又不缺守山人。”井晓忍不住,又用扇子柄戳了对方一下,“算不算好消息?” “不知道。” 辛彦一怔诚实道。他也不知道没有井晓的梧桐山会变成什么样子,更无从判断是好是坏。 “三千世界,我也能去吗?” 井晓:“唔,突破天道的限制,就可以离开。” 辛彦表示:他今天不想再说话了。 —— 井晓离开十年后。 大魔潮退去,三界初定。 人间界与魔界各自休养生息。 陆寅君回到梧桐山,竹楼小院。 “嗷呜!”白虎大妖金眸圆瞪,重心压低摆出攻击的姿态,大声怒喝,“你是谁?你不是山主。” 天女瑶目光沉静,伸手按在白虎头顶,她的动作毫无烟火气,连化形大妖都没反应过来。 “小老虎。我是梧桐山的守山人。” “不,你不是。妖怪敢骗我,”白虎大妖目露凶光,“说,山主在哪?” 天女瑶没有生气,神情平静地注视白虎大妖。 “井晓离开三界了。具体在哪个世界旅行,我也不清楚。” 白虎大妖金瞳灼灼:“骗妖,山主说过,会在梧桐山等我回来。” 天女瑶一摊手,慢条斯理道:“那没办法了,现在我才是守山人。” “嗷呜~嗷呜!骗妖,你骗妖……” 白虎大妖知道对方修为深不可测,断断不可力敌,开始满地打滚、耍无赖。 天女瑶一向清淡的表情有些裂开。 她做梦也没想过,井晓会养这么一只无赖虎。 连化形的红毛大狐狸胡百礼,都被她打发了,结果要败在这只白虎大妖身上吗? 天女瑶弹出玄光镜,显出一抹光影。 “瑶,找我有事?”井晓散漫的声音,从镜中传出。 天女瑶咬牙:“把你的虎领回去。” “二虎子?” 白虎大妖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地上一跃而起,金瞳瞪着玄光镜中的清丽少女,“嗷呜,山主在哪里,二虎子去找你。” 井晓抓抓头发,苦恼道:“哎呀,不行,你是国家级保护动物,不能私人饲养的。” 白虎大妖:“嗷?” (全文完) 番外 不负责任番外篇(一) 梧桐山竹楼小院。 “嗷呜……嗷呜……呜……” 陆寅君化身白虎大妖,趴在容真的本体榕树上,展开喉咙不分日夜地吼叫。 老虎又称山君,乃山林百兽之王,吼声极有穿透力。 “嗷呜……嗷呜……呜……” 别说竹林里的小动物们逃得远远的,就连远在山里种田的野猪大黑和熊二黑,都没心思耕种。 两个黑乎乎的小伙伴缩在粮仓里抱团取暖,每听一声虎啸,就哆嗦一下,互相抱得更紧了。 竹鼠一家更是钻到地底,七只小家伙缩成一团。 “吱吱吱!”大猫的气势好恐怖,山主也不管管。 …… 竹楼小院的防护阵法,可以隔绝各种灵力和魔气攻击,但并不会把声音、光照都隔离在外。 情绪一向稳定的天女瑶,被烦得想搬家。 “你能不能把他带走?在外面嚎一个月了。” 玄光镜中井晓悠哉游哉地躺在沙滩椅上晒着太阳,脚下成片银色沙滩,细腻光洁。 海风徐徐,浪花拍岸。 井晓叼着吸管,吸一口清甜的果汁,懒洋洋道:“跨空间屏障很麻烦的。再说陆寅君证道白虎星君之位,要是离开三界,那边星宿牵引之力会不平衡的。” 面对井晓一副我是真心为三界考虑的模样。天女瑶眯了眯杏眸,咬牙道: “再问你一次,你要是不把他弄走,我现在就出去拍扁了他。我倒要看看二十八星宿,哪个星君敢站出来替他说话。” “不要暴躁嘛!瑶姐姐,你可是庄重高贵的守山人,怎么能随便发脾气呢,梧桐山的山妖精怪们那么可爱,花花草草都很治愈的,我说啊……” “闭嘴!”天女瑶轻喝一声,“你到底要不要把他带走?” “我想想办法。”井晓抓抓头发,咂了咂嘴,“主要是心有余,力不足,我的力量受到此间规则的压制。” 天女瑶听到井晓愿意带走烦人的白虎大妖,随手占卦,立即明白对面为什么推三阻四了。 “哼,哪个天道能压制你,还不是你自己偷渡过去。光明正大突破空间屏障不行吗?” “嗐,当然不行,这个星际文明的小世界,还有三百年就要泯灭了。我要是光明正大过来度假,说不定会被这位歹命的天道捉住,替小世界续命。”井晓嫌弃道,“我才不要干活。” “他捉得到你?”天女瑶鄙夷道。 “呃,捉不捉得到另一说,我是怕他满地打滚哭唧唧。麻烦!” 井晓舒服地翻面,继续晒太阳。 “你想想啊,堂堂天道,像个小奶娃一样……” “我不想,跟我又没关系。度假你不会找个好地方,跑一个要泯灭的小世界做什么。” 天女瑶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打断井晓的胡诌八扯,朝竹林外施法,把嚎叫的白虎大妖拎到院中。 白虎大妖金瞳懵懵地看向天女瑶,张大嘴巴:“嗷呜……” “你也闭嘴,再嚎……我炖了你。”天女瑶施法捏着白虎大妖命运的后脖颈,面向玄光镜中的少女,“想跟着她,就让她接你过去。” 白虎大妖用力蹬腿挣扎:“嗷呜,放我下来。山主,山主救二虎子,她是坏人。” 井晓:“……”你再说瑶是坏人,她真的会坏给你看的。 “这么想过来?” “嗷,二虎子要跟着山主。” “你要是过来,就得放弃白虎星君的神位。” “不要神位,要山主。嗷呜!” 白虎大妖可怜兮兮地挣扎跳下来,扑到玄光镜前,金灿灿的虎眸满是委屈。 明明答应要等他回来的,可他回来了,守山人突然变成另一个人,哪怕外表一模一样,那也不是他的山主。 他的山主随性自在,捉弄二虎子也是善意的调皮,不是这个冷冰冰又暴躁的坏人。 —— 娇俏的少女穿着粉嫩的连衣裙,调皮地在广场上倒着走,眉眼含笑地看向高壮青年。 “二虎子,正常走路不要顺拐。” “嗷,什么是顺拐?” 陆寅君浑身紧绷,汗流浃背,努力板着俊脸不表现出紧张的模样。 井晓笑意盈盈:“就是你现在这样,走路同手同脚。” 陆寅君神经紧绷,警惕地观察来来往往的人族,每个人都打扮得稀奇古怪,看得他眼花缭乱。 一辆又一辆亮得反光的奇怪东西,在他身边飞来飞去,还有人脚下踩着一块板子样的东西,嗖的一下飞上天。 陆寅君用神识感应那些高飞低走的人族,竟然完全探测不到他们的修为。既不是妖修,也不是魔修,他也没察觉到香火愿力的气息。 人均会飞? 难道是他白虎星君的修为太低,才感应不出来? 陆寅君压下心底的慌乱,传音给井晓。 “山主,上面那些银色的盒子是什么?” “哦,那个是飞车。这里科技昌明,法律完善,十分安全。这些人族飞天遁地不需要灵力,而是核动力,或者电能。不用那么紧张,这里没有妖魔鬼怪,更没有人信仰神明。” 井晓伸手拉住陆寅君的袖子,笑眯眯道:“唔,以二虎子的修为,一只虎能干掉一城的人。” “嗷?” 陆寅君惊讶地张大嘴巴,刚要说话。 轰隆隆—— 远处卫星城,蓦地升起一朵蘑菇云。 爆炸巨大的冲击波横扫天地,大地剧烈震颤,空中飞车和飞板像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往下掉。 呜哇,呜哇,呜哇…… “禁空,禁空,请飞行的居民自主降落到地面。五秒钟后,强制落地……” 防空警报响彻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警示音反复播放。随后一道擎天彻底的蓝色光幕,将整个主城笼罩起来。 井晓:“……” 啧,要不要这样,打脸来得太快了吧! 她刚说这个世界安全,就满天导弹乱飞? 少女拉着陆寅君动作优雅从容,身法极快,走位风骚,随着人群的方向,进入附近一家商场。 哐当…… 两人刚进门,身后就砸下一辆空中巴士。 车内几名乘客摔得七荤八素,脸上表情满是惊慌失措。 井晓神念迅速扫了一遍街上掉下来的飞车和‘空中飞人’。 这个世界的人族,身体素质不错,从百米高空掉下来,竟然只有伤,没有亡。 陆寅君一双金瞳虎视眈眈,盯着想靠近他和井晓的几名人族。 白虎星君强大的神识威慑,瞪得那几人心中惴惴,相互对视转身离去。 “山主?” “嗯?” 井晓的神念强大,发生意外的瞬间,便连接到中央智脑,自然知晓发生了什么。耳中听得陆寅君低声喊她,扭头甜甜一笑。 “没事,我们先回庄园。” 语毕,两人已无声无息消失在原地。 楼上黑发男子,猛地揉了揉眼睛,伸长脖子往下瞅。 美人呢,他的美人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老爷,矜持。身为贵族,应该时刻保持优雅。” 身穿黑色正装的老管家,看向自家不着调的少主,语气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