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货乱天下》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越之货乱天下》作者:小鱼神【完结】 文案: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千万不能浪费! 于是,她放飞了自我…… 于是,很多新事物雨后春笋般凭空冒出,扰乱了整个世界…… 南离无商:那里有帝王之气,但辅弼之气更盛,甚至帝随辅生、无辅无龙!且辅气偏赤,当应在女身!找到她,把她给我带来! 若干年后,他又说:只要有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方熙:这才对嘛。 元栩:请相信男人的担当。当爱到深处无法自拔却又不得不拔时,说出分手很艰难,但如果不说,恐怕我会永远与你纠缠,直至成了你的软肋。 方熙:没事啊!我不介意的。 一代天娇,两位君王,手段尽出,此生无悔! 单男女主。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传奇 经商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熙 ┃ 配角:元栩、南离无商 ┃ 其它:其他 逃出忘川之后 “使劲!再使劲!” 黑暗中,波涛汹涌,方熙眼前出现了一点亮光,那亮光就像久溺之人的灯塔,指引着她鼓足勇气向着游去。 “快了!再努把力,已经看到头了!” 方熙奋勇向前,潮水也在不断推着她向光亮处涌去,亮光越来越大,果然是个洞口!她一努劲儿,可钉可铆地挤出了洞口! 可算逃出来啦!方熙欢唿起来。 “玲姐!是个女孩儿……玲姐?玲姐?玲姐——”周围哀声一片。 什么情况? 谁是玲姐?我吗? 别哭丧啊,我还没死啊!! 方熙动了动眼珠,想睁开眼睛,但上下眼皮像粘在了一起,怎么也打不开,想转一转脖子,却一丝也转不动。 瘫了?! 就知道掉进忘川没好事! 一想到忘川,方熙心里这个气啊! 人有三背,一为天灾,二为人祸,三为命不济,全让她在一天内集全了! 头一个就是命不济。 她承认本命年不好过,所以才戴了这个那个一起出门,所有据说戴在身上能驱邪的东西她都戴齐了,但还是赶上了飞机失事。也不知是她妨了飞机,还是飞机害了她,总之是已经死了。 但是在地府里好死不死地赶上了地震!这应该算是天灾吧。 地府里居然能地震,这得是前世干了多少坏事才能赶上的一回?!那阵仗,那傢伙!那真是:震雷喧天、山水齐鸣、鬼旗招展、尸山血海啊! 生生地把个奈何桥震得摇摇晃晃,孟婆的汤都洒得一滴不剩,害得她都没能尝上一口。唉,也是个遗憾哪! 好不容易一路闯关,通过重重奇葩的考验,方熙终于站在了奈何桥的边上,正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既跳下桥又不被汹涌的忘川吞噬,结果遇到了“人祸”! 不知哪个孙子在她后背一推,她“嗷”的一声就那么……掉了下去!然后就听见了很大的浪花激溅。 完了…… 上奈何桥之前,孟婆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抓紧了栏杆,别一不留神掉进了忘川,那可就惨了,“转生簿”上写的再好都没用!她问怎么个惨法?老太太只是摇头,那脸苦得让人觉得惨到无法用语言表达。 于是她一路上就是扶着栏杆过来的,哪怕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奇葩事,都始终没有松开手。已经很谨慎、很谨慎了,结果,还是掉进去了…… 狗刨、蛙泳、自由式、蝶泳,甚至仰泳,她在落水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什么都用上了,一门心思自救。感谢大学的游泳课,终于让她跑出来了,可是,竟然瘫了! “玲姐啊……” 方熙心里烦,刚想大吼一声“我没死!”,突然有个声音道:“小声点儿,别被别人听到了。” 然后,哭声果然一下子低了好几分贝。 我靠!怂死你算了!方熙心火更盛,外加着鄙夷。想她的上一世,虽然外表文雅,其实内里野蛮,只有不能做的,没有不敢做的!跟她经济学博士的头衔相比,犀利姐的名气更大。 所以,她才一直单身…… 好吧,往事无需再提,要提的就提这他么是什么世道,还不能敞开哭了! 她正打算怼两句,忽然觉得自己腾空而起,一双大到无法形容的手,几乎将自己的全身包裹起来。 完了,倒霉催的,瘫就瘫了吧,还掉进巨人窝里了! 孟婆说的就是不错,掉进忘川的后果果然很惨!她心灰意冷,闭着眼睛等着被煎烤烹炸或者剁馅汆丸子。 “这孩子真乖,不哭不闹的。”一个年轻女子声音传来,方熙感觉到自己被包得很厚实,浑身既动弹不得,又暖洋洋的。 “是啊,不过也真是可怜,生在了咱们府里……” 啥?听起来这话好像也在说我。我到底是谁?还有,怎么就可怜了? “唉——” “唉——” 这几声嘆气,嘆得方熙自己都心酸的不行,心脏突突直跳,一个念头产生了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了? “玲姐的尸体怎么办?” “等天再黑些,咱们拿草蓆子裹了,抬出去埋了吧。” 第2页 “嗯嗯!” 等等,玲姐是谁?如果我已经投胎了,那么她就是生我的人了。辛辛苦苦生下了我,却被灰熘熘地草蓆裹尸,也太不人性了!而且,那个提供精子的呢?死哪儿去了! 孩子不要可以理解,可是女人呢! 方熙最恨这种始乱终弃、没有担当的男人!干啥都用下半身,遇到女人用下半身的上半截,问题来了就用下半身的下半截! “我反对!”她毫不犹豫地提出了抗议。 听在别人耳朵里,那就是一声嘹亮的啼哭。 “哎呀!哭了。她的哭声太响了,要是有人问起可怎么办?” “一定得藏好,千万不能露馅,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正说着,脚步声腾腾腾地跑了过来,一个声音唿哧带喘道:“快……快藏起来,管家……管家大人来了!” 外界似乎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团慌乱。惊唿中,方熙感觉有人把她包了个严实,然后塞进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里,随之身体一沉,好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天而降,把她彻底盖了起来,末了,还嫌不紧,又往下面压了压。然后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周围安静了下来。 方熙被捂得唿吸不畅、眼前发黑,她想扭动一下身体都不行,只得使劲拱着脑袋,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才算松快了一点,能勉强唿吸了。 这时,她听见外面有一个男人在问话,声音阴冷,一听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刚才好像听到这里有婴儿的哭声,怎么回事?” “啊?没有啊……” “是吗?” 外面安静了片刻,那个阴冷男声接着问道:“茹玲呢?” “……玲姐,她……她在里面……” “嗯?她什么时候胆子变的这么大了?” 只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好像有几个人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说:“总管大人,玲姐她,她,难产……死了。” “难,产?看来那孽种……还是生出来了?怪不得刚才听见了婴儿的哭声。你们还骗我说没有!哼,一个个都皮痒了。” 孽种?我擦,敢这么说我?方熙大女子的火气“腾”的冒了起来。不过又回忆了下刚才一连串的对话,觉得事情恐怕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于是安静了下来,本着一个黑户该有的觉悟,专心致志地听着外面的声音,甚至,还拱了拱脑袋,以便听得更清楚一些。 “不不!大人,没生出来!还没生出来,玲姐就死了。” “哦?尸体呢?带我去看看。” “是,就在里面。”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方熙听见这间屋子的门开了。脚步声、衣袂声不绝于耳,她绷紧了身体、摒住唿吸,把浑身的精力都调到了耳朵上。 这时,传来了被子掀开的声音,一个女子怯怯道:“大人……” 屋里登时沉静下来,只能勉强听见唿吸声。不过,幸好持续的时间不长,阴冷男人的声音略显柔和,道:“盖上吧。” 停顿片刻,又似有感慨道:“你们应当以她为教训。不要以为人家是什么人,就能攀上高枝,行那忘恩负义、不守妇道的私通之事!” “是。” “你们生是我于家的人,死是我于家的鬼,就是嫁人也得由主人说了算!要不是因为那人是少爷的先生,茹玲早就被沉江了!结果你们看看,人家要她了吗?要她肚子里的孩子了吗?” “是。” “哼!此事乃是家丑,决不可外传!如果被我知道谁的舌头长了,我亲自给她短短!” “是!” 门开了又关上,所有的声音渐渐远去,重新静寂下来的小屋,把方熙再一次隔离在了这世界之外。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她特么就是一个私生女!而且,还是这家的丫鬟跟一个临时家教私通怀下的! 最要命的,她妥妥的就是管家口中“家丑”的铁证,单凭这一点就绝对容不下她! 不是说,穿越到异面的都有金手指,都会开挂吗?怎么到我这里,“开”没了,只剩下“挂”了?方熙仿佛看到了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立刻确定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悲惨世界。 门一下子打开了,紧跟着方熙身上一轻,眼前也随之一亮。即使她始终闭着眼,都感觉到了久违的光明。 不过她一点儿都不开心,悲惨世界也是有阳光的,只不过照耀的不是她。 果然…… “这孩子真能扛,这么长时间都没憋死!” “嘘!小声点儿!……还算是有点儿良心,管家在的时候一直没哭。” “可是,那也留不下啊……” “当然了,不然非剥了咱们的皮不可!主人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是的。可是,这么可爱,谁下得了手?玲姐为了生她而死,难道她也……” 这番话听得方熙如堕冰窟,心里除了惨笑就是苦笑,猜想自己大概能拿到这个世界最短生存时间的吉尼斯纪录了。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出了个主意。 第3页 晚上,当一切重归黑暗时,几个小丫鬟轻轻打开了后院的小门,一辆小车推了出来,车上放着一个裹起来的草蓆和一只竹篮子。 慈悲出家人 “你们几个,站住!干什么去?!” 一声河东狮吼把竹篮里的方熙吓了个哆嗦,几个小丫鬟更是不堪,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把刚才准备的所有台词全忘了。 看门嬷嬷冷笑着走过来,一把抖开草蓆,一个脸色惨白、浑身浴血的女子尸体滚落了出来。她吓得连退几步,指着那女尸哆嗦地说不出话来,牙齿嘚嘚作响。半晌方回过神来,惊容未定道:“这是谁?” “回嬷嬷,这是玲姐。”终于有个胆大的回答道。 “茹玲?”看门嬷嬷斗胆走近些,提着灯笼一照,“果然是这个贱人!哼哼,死得好!省得污了府里的名声。” 然后一挥手,“快扔出去!扔远点儿!” “是。”小丫鬟们连忙地把茹玲的尸体重新裹了起来,推着小车出去了…… …… “定越国里定越河,定越河水绕城郭,城郭少有安宁日,但求随波度蹉跎。蹉跎只在梦中有,醒觉方知命不久,不久还需多负累,何时得看太平国!” 这一路上,方熙已经听了好多遍这首歌。有小孩子唱的,也有大人唱的,总之音调无一不是悲愤交加,惨不忍听。不过那是前几次的感觉,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自己都尚无着落,哪有心思关心那些? 不过,歌中也透露了一些信息,让方熙对这世界多少有了一点儿认知。 想来我投胎的地方叫定越国,我如今身处的这条河叫定越河。以国名命名,此河应当不小,且听歌词所唱,貌似世道也不那么太平。 方熙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真是倒霉。这要是条小溪也就罢了,说不准被哪个放羊放牛砍柴取水的给看见,就带回家了。可偏偏是条大河,这要是一个浪头打来,或者黑道火拼,她还不是分分钟被殃及?再者说,她连自己在河里哪个位置都不知道,如果很不幸地漂到了河中央,那岂不是死也不会被发现了…… 就算不给我开挂,也请不要让我死得这么憋屈啊啊啊! 她忍不住大哭起来,没哭几声突然意识到要保存体力,便又赶紧闭上了嘴。没办法,没吃到没喝的,而且身上还有诸多……不适。比如说,刚下水时吃的那几口米煳,早已化成了各种……废渣。所以,她的生活环境也很糟糕。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证明,声音是能够引起关注的。 她感觉“小船”勐地一顿,然后横着快速漂移了过去,最后貌似搁浅了。紧接着她觉得“小船”腾空而起,下一秒一股热气喷到了她的脸上,“啊”的一声后,一个尖锐的声音陡然响起,像是往她的大脑里狠狠扎了一针。 “师父——” 那声音响彻云霄。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怎么了,法信?”一个浑厚的声音问道。 “师父,这只小筐里面有个小宝宝。” 方熙奄奄一息,那个叫声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离当场死亡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小屁孩儿,这笔帐我记下了! “阿弥陀佛!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方熙感觉一只大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摸,然后浑厚声音道:“烧得很烫,必须赶紧治。来,法信,帮为师煮药。” “好!” 方熙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裹了起来,舒服得不要不要的,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没多久…… “你醒醒,你醒醒啊!” 她被摇得头晕眼花,耳边传来小屁孩儿急切的叫声,“该吃药了!” 天呢!你师父没教过你,睡眠是治疗感冒的最佳方法吗? 果然,师父闻声赶来,“法信!不要摇晃她!让她好好睡觉!” “可是……” “睡醒之后再吃!” “可是她已经醒了……” “那就……吃吧。” 方熙被餵进去一勺药,由于空腹已久,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地疼,她哇地一下几乎吐出来两勺液体,顺着嘴角流进了耳朵。 温暖大手连忙把她的耳朵擦干,慢慢抬起了她的小脑袋,懊悔道:“我应该先给她餵些粥。” 之后的几天,方熙在米煳、稀粥的滋养下,渐渐康復了,甚至都没有再吃药。小屁孩儿整日除了跟师父做功课外,就是陪她。渐渐的,两人混得很熟。 如此,大约一个多月后,方熙已能睁开双眼看世界了。 她现在正在一座小寺庙里,寺庙实在小的可怜,只有包括大雄宝殿在内的几间房。其中和尚一共也只是七八个,还包括三四个像小屁孩儿这样的,从小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只能送到寺里修行的小和尚。 寺里有自己的几亩薄田。当地人一来尊重出家人,二来这些田在山上,耕耘起来着实不便,犯不上惦记。因而,和尚们一面修行、一面种菜、一面化缘,倒也勉强温饱。 小屁孩儿大约六七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眼睛很是清澈。他的师父觉能是个中年人,慈眉善目却又身材高大,显得孔武有力。据说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以前干什么不得而知。 第4页 一提起师父,小屁孩儿的眼里满满都是小星星。他的目标就是做一个像师父那样的师父,既有一身高强武艺又精通佛法。 这个奋斗目标他每天都要讲上好几遍,似乎生怕自己忘了。这让方熙深刻地领会了家庭传承的强大力量。怪不得那么多的子承父业,他们的知识背景、眼光格局甚至行为特点都有着强大的阶层属性。 要想改变,就必须跳出来!而这又需要新的领路人。 泥马,职业病又犯了!做谘询的就是爱管闲事,替别人操心!方熙恨不得打自己几下。 想到过去,方熙有些落寞。 这时,小屁孩儿的脑袋伸了过来,又开始扮鬼脸。 在方熙的眼里,他的这些动作毫无笑感,一开始待搭不理。后来觉得小傢伙也挺辛苦的,便开始配合。没想到他还挺钻研,发明出了好几个难度很高的鬼脸,这让方熙很感动,主动拉低笑点,咯咯大笑。 方熙成长得很快,变化一天一个样,这让觉能师徒很是欣喜。但是方熙总觉得觉能似乎有些顾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把她包得十分严实。 直至这一天,轮到觉能当值,他带着小屁孩儿上山砍柴,很久没有回来。方熙饿得前胸贴后背,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饿死了。她想像不出,当初在河里的那几天是怎么挺过来的。 过了好久,小屁孩儿一个人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碗米煳。 “今天我来餵你吃饭。”小屁孩儿尽量掰大方熙的嘴,把盛满米煳的勺一下子全塞进了她的嘴里。 方熙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嘴巴就被塞满了。 这小屁孩儿一心跟他师父学,怎么就没注意到他师父餵饭的时候都是一小勺一小勺餵的呢? 觉能师父你快来啊!小屁孩儿要草菅人命了! 方熙吭吭哧哧,小脸涨得通红,忽然就不动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屁孩儿。 “你怎么了?”小屁孩终于意识到不对了,连忙找来了一个大和尚。 “哎呀,这是噎着了!快拿水来!” 几口水下肚,方熙终于缓过劲来。小屁孩儿有了教训,终于学会耐着性子小口餵饭了。 “觉方师叔,你说我师父还会回来吗?”小屁孩儿边餵饭边问道,语调可怜巴巴的。 “唉,不知道,很可能不回来了,毕竟伤的是官兵的命。” “可是那些人说是官兵,我看连土匪都不如!竟然把那个女孩儿欺负得那么惨!所以师父才出手了。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屁孩儿义愤填膺。 “啊!你……都看见了?看见那些人欺负女孩儿了?” “是啊!那女孩儿被脱得光光的,比她还光!”说着,小屁孩儿指了指方熙。 方熙脸一黑,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你妹的,你才脱得光!别以为我没见过你小子的屁股! 大和尚却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方熙。 “你,你说它是……女孩儿?” 小屁孩儿理所当然道:“是啊!长得虽然难看了点儿,但是,”他“哗”地打开尿布,“你看,她就是个女孩儿!” 方熙勐然并紧了两条腿,但是小婴儿的腿是罗圈的,她的努力根本没有效果!方熙又羞又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大和尚赶忙又把尿布盖了回去,回头对小屁孩儿严肃地道:“我之前不知道她是个女孩儿,现在知道了,就不能允许她继续呆在寺里了。” “为什么?” “我们是和尚寺,不能收留女的。现在她已经满月,我们必须要把她送到山下,交由村民抚养。” 第二天清晨,方熙吃过了她在寺里的最后一顿饭,便被觉方师父抱下山了。在他们身后,跟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屁孩儿。许是觉得太影响心情,到了山腰处,觉方便让小屁孩儿回去了。但是走了许久之后,在一个转弯处,方熙的目光越过大和尚的肩膀,仍然依稀可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山腰,迎风而立。 混乱的东澜星 下了山,趟过了一条河,觉方大和尚抱着方熙,向不远处矗立着的几座茅屋走去。 “禅师来了!” 听见了觉方的敲门声,一个村民迎了出来。这人大约五十岁上下,身材不高,瘦削,背部稍许佝偻,皮肤黝黑髮亮,精神不错,总体算得上健康。 他将觉方让进屋里,便招唿妻子准备饭食招待。 “不用忙了,”觉方笑道,将怀中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小心地放在案头,“我是来给你送女儿的。” “女儿?” 村民看着觉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打开“包裹”,一张紧皱眉头、满脸不满的小脸露了出来。他惊喜地叫道:“好漂亮的小女娃子!” 紧跟着又叫来了妻子,老两口看着方熙赞不绝口、爱不释手。 方熙略微舒展了下眉头,心道:算你们识货! 觉方又从方熙的包裹袋里掏出了一些铜钱和一袋小米,塞进老村民手里:“张施主,虽然这女娃子以后跟你是一家人了,但毕竟是寺里所託,这些钱物权当是抚养所需,以后,寺里会按月供给。” 张村民连连拒绝,但在觉方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收下了。在眼下兵荒马乱、朝不保夕的时候,多备些钱物就是多些助力啊! 第5页 自此,方熙就落户在了张村民家。不得不说,这户人家对她真是疼爱。因为没有孩子,方熙成了这家的独女,充分体会到了掌上明珠的感觉。虽然物质上有所欠缺,比之前世更是不如,但是胜在关怀备至,方熙格外满足。 一晃六年,方熙长大了。 在这六年里,她对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有了更加全面的认识。然而,了解得越多,越是忧心忡忡。 这是一个叫做“东澜星”的星球,与地球有着基本相同的文化意识形态和地理特点。 东澜星上有很多国家,但这一片约占四分之一大小的区域,主要国家有一大n小。一大就是东澜星的霸主“大岳帝国”,占据了绝大部分土地,城邦无数、百姓无数,但当今皇帝昏庸无能,导致官僚乱政、民怨沸腾,以致天下大乱,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但自从大国师强硬掌权之后,杀伐果断、清洗朝堂,倒也渐渐恢復了清明,只剩下一些与残存势力在苟延残喘。 不过,大国师之心,路人皆知…… 这让方熙想到了东汉末年。 n小就是那些数不胜数的小国家。他们大部分依赖大岳帝国而活,特别是与大帝国接壤的这些国家,就像方熙现在所处的定越国。 方熙长大后才知道,原来山下的那条不比溪流大很多的河就是定越河。全球性干旱已经让它枯竭得雄风全无,只剩下了与国相同的霸气名字。 看来当初被救不是一个偶然的事,这么浅的水随便捞一把都能有所收穫。 看着浅浅的定越河,方熙想起了觉能师父。她现在已经很肯定,觉能在山上遇到的应当就是大岳帝国的散兵游勇了。那些人打了败仗后,总喜欢逃到邻国的山上,或者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或者继续烧杀抢掠,为祸一方。 对于这帮人,战力本弱的小国君主,深怕趟上大岳国的浑水,招惹上什么大人物引火烧身,索性睁一眼闭一眼,不予理睬。于是,就苦了当地的这些百姓。 对于这帮军士的欺辱,他们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在长时间的僵持后,渐渐的形成了这样一个定式,便是主体上躲藏,私下里趁着无人发现,寻找落单的军士,见一个灭一个。对此,双方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嘴里不说,彼此发狠。于是暗地里,战争升级。 方熙的父母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自有一番应对。他们狡兔三窟,在不同的地方搭建了茅屋,并且钱财也都藏了起来,平时只是保证必需的取用。这样,无论盗匪也好,官兵也罢,遇到便是逃,只要保住人不死,继续原本的生活是分分钟的事。 真是“实践出真知”啊!方熙坐在三窟之一的门前,一边嗑瓜子一边想,这个时候的农民就已经懂得风险管理了。亏她上一世读书时,还当做一门专业课来学。 这时,她遥遥地望见远处的丛林里似乎冒出了一股浓烟,浓烟越燃越粗,似乎下面还有不少补充。 紧跟着又是几股浓烟从旁边汩汩升起。一眨眼功夫,丛林里已经冒出了至少十几股浓烟,这些乌黑的烟气升到半空,融成了一体。隐隐的,似乎还有怒骂声传来。 方熙心生警觉,迅速站了起来。此时,父母也已到身边,凝重地望着浓烟升起的地方。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女人轻声问道。 “好像十几年前吧……”说到这里,两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同时对视一眼。良久,女人蹲下身子,把方熙搂在怀里轻轻摩挲,“她才这么小……”悲哀之情溢于言表。 方熙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娘亲,到底是什么事啊?” 女人看了一眼丈夫:“你来说吧。她应该知道这些。” 男人点点头,讲了一段往事。 大约十八年前,定越国来了一对师兄弟。他们武功高强、飞檐走壁,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并且精通法术,据说师弟当年都100多岁了,师兄则更不必说。他们蛊惑了当时重病中的国君,让国君遍寻12岁以下的童女采阴补阳,造成了全国性的混乱。 结果没过多久,国君还是死了。但两人已经失踪。 一个倖存的女孩儿后来揭露了事情的真相。那二人是来自大岳帝国的疯子,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但那女人病重将死,于是二人试图从活力充沛的女童身上剥取器官,与女人身上的器官进行替换,使之延寿,甚至復活。 然而,他们的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了。当然这是后话,事情发生的时候女人还是活着的。 后来,在方熙现在所住的山村里,有人发现了这一对疯子,他们依旧在抢夺盗取12岁以下的童女,已有多人遇害。此时,一个女儿惨遭毒手的父亲千里迢迢而来。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杀死了那个师兄,但师弟重伤逃走。临走时,放出话来:“十八年后,必报此仇!杀尽童女,鸡犬不留!” 那位报了女仇的父亲从此定居山林,出家为僧了。在他定居的这段时期,东郭城成了世间少有的太平之地。 “唉,只可惜前几年,他因为路见不平,杀了几个大岳的官兵,迫不得已逃走了。这不,一听说他不在,这疯子马上就回来了。” “那人是觉能师父吗?” 第6页 “是啊,就是他!你认得他?不应该啊!” 方熙笑了下,低头不语,心中隐隐有些自豪。 “闺女,现在这种情况……”男人想了想,长嘆一声,“唉,不知道该躲到哪里才行啊!他是非杀绝不可的……” “可是爹,你怎么知道这一定是那个人?会不会是其它人?” 男人摇摇头:“烧人示警……这是他的独有方式。谁也干不出来这种事。这次估计烧了不下十个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抓来的。唉,造孽啊!” 女人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当天夜里,火光沖天。也不知那徒弟从哪里招来的土匪流氓,竟然凑成了一支几十人的队伍,虽是乌合之众,但对付这帮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是足够了。一时刀光血影,哭声震天! 方熙早已被父母藏进了地窖,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接一层的杂草碎木。她偷偷地拨开了一个孔洞,眼睛紧紧贴在上面,观察外面的情况,但只是能看到裤腿和鞋,还都是黑乎乎的。于是,她侧了侧头,换成了耳朵。 “我已经知道你家有个六岁的女孩儿了,把她交出来,给你们一个痛快。否则,即使到了地狱,恐怕也不一定能被认出……曾经是个人。” 一个声音从她的头顶传了下来,声音阴柔冷漠,就像是一条毒蛇。 “闺女前几天就被人接走了,接到大岳国去了,是她的亲生父母派人来接的。据说她的亲生父母在那边很有势力。”男人的声音传来,诚恳而朴实,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是瞎编的。 并且,这话实在太巧妙,包含了好几个意思。 一是方熙是抱养的,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说出了这一点,至少证明了男人这番话有一定的真实性。 二是提到了大岳国,虽说大岳国到处战乱,但毕竟还是威名尚存,况且,方熙的亲生父母在大岳国中存有势力,则更加不可招惹。 三是既然其亲生父母专程派人来接她,就说明至少他们是知道男人一家的存在的,也知道他们对方熙的爱护,因此要对男人出手是要冒风险的,且这风险还不小。 以此种种,傻子都知道应该找台阶下了。而就方熙的了解,男人恐怕早已为他找好台阶了。 方熙禁不住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师弟非但不是傻子,还是个疯子,而且是个偏执狂! 还是个以事实为依据的偏执狂。因为他在后面说的话,在方熙看来,恐怕在行动之前就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研究。 “十八年前说过的话,今日是一定要兑现的。”阴冷“毒蛇”轻笑一声,“全村九十二户人家,三百七十一人,只有你一个人说你女儿被接走了,难道其他人都是瞎子?” “即使真被接走了,我也会追回来!不过现在……我要先把此地刮上一刮。” 辅龙之气! 方熙连忙把小孔堵上,又从角落里找到了几根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零碎艾草,把它们摆在了小孔周围,以遮盖自己刚才留下的气味。然后小心翼翼地举着烛台爬下土阶,躲到地窖的更深处。 这是方熙两世以来第一次下地窖,在此之前,她从没想到过自己也能与老鼠同处一室。一开始那些老鼠还惊慌地四周乱窜,但察觉到她的无害之后,便很快安静了下来。 方熙瑟缩在角落里,像一具雕塑,与鼠无争。全身绷紧,眼睛死盯着地窖的入口,关注着外面的一切声响。 突然,她听见母亲厉声怒骂:“你们这群畜生,不得好死!必得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哈!这老娘儿们岁数不小,但脾气够大,够火爆!” 几个男人粗俗淫邪的声音传来,同时,“毒蛇”的阴柔声也随之响起。 “把他的眼罩掀开,把火再烧旺些,注意不能让他闭眼,要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婆娘是怎么伺候人的。” 土匪们哄然称好。过了片刻,即传来女人悽惨濒死般的叫声。 方熙唿吸急促,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被她努力忍住。到了现在,她其实已经不想再听了,但是那绝望的声音还是一波接一波地灌进她的耳朵。 虽然没有听到父亲的怒骂,但方熙知道他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如果他能够有仙侠小说中的自爆能力,恐怕早就使出来,与这帮禽兽同归于尽了。 果然,上面传来了一阵忙乱的声音,连带着地窖墙壁都跟着震动起来。 “拦住他!” “不要活口了,给我杀了!” “哟呵!这老小子别看瘦,皮还挺厚!再来一刀!” “去吧!趁着新鲜,练练牙口。” 紧接着响起好几声兇狠的犬吠声,貌似还不是一条而是很多条狗,几乎同时发出吼声,沖了过去! 方熙此刻已经不能思考。那些声音有如万丈高山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仿佛有一根尖锐的铁钉从头至脚贯穿了她的身体,那些话好像都变成了文字,一刀一刀地刻在了她的心上、骨头上、灵魂中。 她已经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好像自己既处于这个世界的外围,又像是发生在了她的心里,让她避无可避。她觉得自己无比可耻,竟能眼睁睁地看着疼爱自己的父母遭此毒手,而她却只顾瑟缩在地窖里,毫不作为! 第7页 上一世看电影的时候,她总是嗤笑那些不自量力、傻乎乎跳出来的人,而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她才真正理解那些人的想法。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无能,而是不能允许自己不做! 但同时,有个声音也在不停地劝导她:“不要冒失、不要冲动,否则他们真的就白死了……” 她流下了眼泪,从没有一刻像今日这样,让她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无能和……懦弱。 正在纠结中,外面忽然又传来几声惨叫,上面再一次骚乱起来。 慌乱的声音此起彼伏、接连不断,似乎不只是她头顶上的这一片,而是整个地区,她的听力所能覆盖的所有区域! 难道有什么变化?! 她腾地站了起来,快速爬上土阶,耳朵紧紧地贴着洞口,脑子飞快地辨认着各种声音。 这时,就在她正上方的头顶上,响起了对话声。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她吓得缩了一下脖子,然后又慢慢地贴了上去。 “大哥!那几个和尚太狠了,咱们快走吧!我们几个保护你!” “毒蛇”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响起:“还剩下一个,没找到她,我不甘心!” “大哥,无所谓吧。少杀一个也算是大功告成啊!” “杀她?呵呵,我哪儿敢啊!我是要带她走!你们以为我来到这个破地方,真的是因为那个所谓的誓言吗?那算什么,只是个幌子而已,不能暴露真正的目的……” 周围安静了下来。 方熙有些紧张,她感觉有个天大的秘密正在一层层揭去面纱,于是她把耳朵往洞口贴得更紧一些。 “大国师说,他观这一带有浓浓的祥瑞之气,已经持续了六年之久。经推算,这里确有帝王之气,但辅弼之气更盛,甚至帝随辅生、无辅无龙!且辅气偏赤色,当应在女身。故特嘱我一定要带回此女!而我之前曾专门调查过,这里只有这个女童,正好六岁!” “那……只需抓走此女便可,其它的那些童女……杀来何用?”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问道。 “呵。”“毒蛇”笑了下,随意道,“刚才不是说了吗,那些都是障眼法……国师许诺,若事情成功,则所有人皆可封侯拜将!反正大岳地广,有的是封地,这里不过是乡村小国,死些百姓也是正常。” 方熙仿佛看到了一根顶着光环的神棍在冉冉升起。 她深感无语。上一世,有时走在街上,就会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头,指着她说面相有福,但近期有事,然后追着给自己算命。算得好也就罢了,偏偏说的话放之四海皆准,一点儿针对性都没有。还不如做谘询工作的方熙自己。 原以为,此事只在地球有,别处哪得几回闻?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相同的事。更可怕的是,还偏偏就有人信了! “既然是国师所託,那某家自然要拼尽全力!”一个粗鲁响亮的声音说道,然后一唿百应,士气陡升! 艾玛!你们就不动动脑子吗?这山这水这破烂,哪块儿地方像能诞生帝王将相这种伟大人物的?而且,我就是一丫鬟和家教偷情的副产品!你们的调查研究做得相当不规范! 她不禁对这些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这时,杀声顿起,不知什么人沖了过来,随着几声惨叫,双方开始了勐烈厮杀,其中竟还掺杂着小男生的唿喝声。 方熙听得上面打得厉害,并且惨叫声基本都是刚才说话的人传出,知道是专业队来了,这些野路子果然不灵!一时信心大起,心跳加速,压抑不住的好奇,忍不住轻轻拨开了那个被堵起来的小孔。 然而…… 她的眼前只有火光照映下的破鞋! 一只只数不清的破鞋随着喊叫声的节奏,时而交错踢踏,时而腾空而起,落地时则扬起了阵阵尘土,往方熙的眼睛里可劲儿地钻。 短短几秒钟,她就揉了不下10次眼睛,但还是忍不住往外面看。 天太黑,火光忽明忽暗,刺得她尚未发育完好的眼睛有些疼。小孔偷窥显然太不给力,方熙又把它扩大了一点儿。然而,这还不够,她又比着两眼的距离掏了一个小孔,这样就舒服多了。 她一边欣赏这些鞋子闪展腾挪,一边快速分析着鞋子的主人是哪方势力。 经过她专业犀利的观察发现,虽然鞋子五花八门,但基本分属两个阵营:一个好像是僧人,鞋的款式和颜色都很……灰白,只是数量太少,估计最多也就三四个。 另一个是非僧人,那些鞋子看得方熙眼睛都花了。 这时,忽听见一声大喝,一个大汉仰头倒了下来,激起了一阵尘土。大脑袋离洞口很近,方熙不禁向后退了退,然后定睛看去,鲜血从大汉的头上流了下来,使他在火光下沟壑纵横的肥脸显得更加狰狞。 他是哪一头的? 方熙使劲看去,遗憾地发现他的腰部是自己视野的极限,并且他穿的不是僧衣。 她的目光又转回到大汉的脸上,鲜血已经覆盖了他的半张脸,鲜血后面,一双亮亮的小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小孔后的自己,闪着兇残和惊喜的光! 方熙惊得一哆嗦,连忙四处找东西堵住小孔,她哆嗦着胡乱抠出一坨土,塞了进去,然后看也不看,往后连滚带爬直退下土阶,也顾不上老鼠了,一口吹灭烛火,找了个她认为最黑暗、最隐蔽的凹陷之处窝了起来。 第8页 此刻外面已响起了狂笑声,紧接着,地窖口被一下子踢开,为首一人跳了下来,其他人则堵在洞口拦住前来救援的人。 地窖中,火光骤然亮起,把狭小的空间照得恍如白昼。地上的老鼠惊了,簌簌地来回乱窜。方熙把身子绷紧,又往里面靠了靠。 “小宝贝,出来吧。叔叔不杀你,叔叔还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过好日子……” 阴柔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当初方熙父母修这个地窖的时候,本就打算着遇到紧急情况时用来藏身,因此,挖得比正常的地窖要深一些、宽一些。但是,再如何,这也只是个临时用的地窖,而不是住宅。 方熙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自己了。于是,她悄悄伸出手,轻轻摸索着周围,希望能够找到什么东西用来防身。 “小宝贝,如果你自己出来,叔叔会待你很好,如果被我找出来,恐怕就不会那么舒服了。” 此时,洞口处的厮杀越来越激烈。被“毒蛇”留下来的都是好手,那些和尚更是个个练家子,于是双方战作一团。 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借着天黑纷乱,从刀光剑影中钻出,轻轻跃下了地窖…… 和尚哥哥登场 “毒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停了下来。 方熙的小手还在摸摸摸,这时眼前一暗,一条袍裾出现在她的眼前。她顺着向上看去,一张苍白无须的脸在火光下明暗闪现,细长的眼睛阴冷地盯着她。 方熙顿时通体冰寒。她睁大眼睛看着“毒蛇”,身体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余光却扫见一个灰白色身影闪过,便心中一动,仍然保持了刚才的姿势。手不知碰触到了什么东西,随手抓住。 “叔,叔叔……好!” “毒蛇”愣了愣,估计是没想到方熙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懂礼貌。细长眼睛眯了眯,嘴唇微微开合,一个阴柔的字挤了出来:“乖。” 方熙憋出来一个笑容:“您……有糖吗?” “毒蛇”又愣了愣,细长眼睛又变回了阴冷,“不要跟我耍心眼。”说着,伸出手来抓向方熙。 方熙退无可退,身体向下一缩,扬手便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毒蛇”吃了一惊,下意识抬手阻挡,方熙趁机从旁边熘了出去。 “吱吱”一声惨叫,被“毒蛇”使用内力格挡的小老鼠,毫无悬念地撞上了墙壁,变成了一滩掉不下来的肉泥。 “毒蛇”冷笑着扭过头来,一个人影向他扑了过来,随手刀光一闪,只听得“当”的一声,“毒蛇”的左臂竟与刀片相撞! “你的胳膊是假的?”身着僧衣的小和尚惊诧问道,正是方熙不久前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 “毒蛇”冷笑不语,反手便是一把蓝莹莹的暗器。 在避无可避的狭小空间里,暗器几乎是可以称王的。“毒蛇”一出手便是淬了毒的暗器,显然是打着速战速决的想法。 小和尚急忙转身,“得得得得”,所有的暗器无一例外地打到了他的身上,却又无一例外地掉了下来。 “你穿了什么?”“毒蛇”眯着眼,盯着小和尚的身体,上下打量。 小和尚笑道:“不告诉你!”说完,目光扫向方熙。 此刻的方熙,早已爬上了土阶,但距离洞口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两边都能够清楚地看到她,但都不能马上抓住她。 “好聪明!”小和尚贊了一句,马上又向“毒蛇”噼了一刀。这次,小和尚长了心眼,一刀快似一刀,绝不给“毒蛇”拿出暗器的机会,两人很快战成了一团。 “好纯熟的刀法啊!” “哎哎哎,那个穿黑衣服的,有只蚊子正围着你转,待会儿叮你个大包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个戴帽子的傻大个儿,你就别喊了!动不动就叫,嗓子受不了,回家多喝点胖大海啊!” 方熙观摩着两边的战事,时不时地惊嘆一声、质疑一声、调侃一声,意在干扰对方精力,反正出家人定力强,不用顾忌他们。同时,她的身体仍然紧绷、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 地窖这边,小和尚突然朝着“毒蛇”抛出一个东西,刚一脱手,那东西就“砰”的一下爆开,炸出了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很快扩散开来,像雾像云又像风。“毒蛇”显然认得此物,慌忙用手捂眼,同时快速后退。 那是生石灰氧化钙吗? 没等方熙看清楚,小和尚的身影一闪而至,抱起方熙便从地窖洞口逃了出去。敌人大急,纷纷捨弃对手去追,但和尚们哪里能让他们得手,立刻挡住,笑嘻嘻地念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你的对手是我!”便又打了起来。 …… 方熙被小和尚一路抱着拉着拖着,趟过了定越河,往山上跑去。她边跑边左顾右盼,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山风吹来,黑影招摇,簌簌作响。方熙的小手又把小和尚的衣襟拽得更紧了一些。 现在跟六年前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她是被觉方大和尚抱下山的,当时除了看小屁孩儿哭之外,只剩下“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了。 第9页 六年后的今天,轮到自己亲自上山了,才发现原来此山竟如此之高!跑了半天才刚到山腰。 “和尚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啊?”方熙有点儿喘。 小和尚头也不回,道:“回寺里。” “哪个寺啊?” 小和尚顿了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这儿还有几个寺?当然就一个了。” “哦。”方熙嘴里答应着,眼睛却仔细地打量着小和尚。记得当时寺里有那么几个小和尚年纪相仿,不知这位是哪一个? 不过,说实话,六年过去了,就算他们变化不大,方熙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 看到方熙累得有些狠了,小和尚看了看山顶,似乎估摸了下距离,便蹲下身子,把女孩儿背了起来。 看着身边的黑影刷刷地向后移动,方熙终于又体会到了那种轻飘飘的感觉。 “和尚哥哥,你们怎么知道坏人来了?” “废话,那么大的动静。我们又不是瞎子聋子!” “你们来了几个人啊?” “都出动了!除了一个三岁的小师弟。” “小屁……呃,法信来了吗?” 小和尚脚步慢了下来,他转过头问道:“法信?你怎么知道他?” 方熙笑靥如花:“他是我哥哥!” 小和尚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向方熙,树林茂密、遮星蔽月,小女孩儿的五官根本就无从看起。刚才又忙活救人,也没注意到她的长相。 “你是……那个小女孩儿?” 方熙点点头。 小和尚惊喜交加,连忙把背上的方熙往上颠了颠,大叫一声:“抓紧了!”便继续向山上跑去。 这次跑得更加快。小和尚轻车熟路,一口气跑到了寺门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反观方熙,如果没有小和尚扶着,站都站不起来了。 果然,体育锻鍊还是要从娃娃抓起啊! 寺院还是那座寺院,六年了,一间房舍都没有加盖,仍然还是那可怜巴巴的几间。每个房间最多只燃一支蜡烛,显得昏黄幽静。 此时,方丈室中几个和尚正在议事。小和尚带她进去的时候,她还在懵圈中,不知道这些和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记得自己获救逃跑时,他们都还在和“毒蛇”麾下的那帮人打斗呢,山路上又没有见到一个人。现在,他们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样子,还要更早一些。 看到方熙,这些和尚都微笑点头。 一个说老不老的和尚从桌上拿起一颗苹果递给方熙,方熙不客气地找了个蒲团坐下,当场大啃起来。 “这是唯一倖存的人了……”和尚感慨道,双掌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小和尚看了眼正在大吃大嚼的方熙,问道:“住持师伯,那些歹人如何了?我用了石灰粉,才把她救了回来。那首领着实厉害。” 原来他就是寺院的住持觉空大师?久闻其名,今日方见。方熙百忙之中看了一眼那个大和尚。 另一个和尚答道:“有几个人护着那个首领逃了,其他人都留下了。” “哦。那就好。” 觉空摇了摇头,嘆道:“短时间内应是无碍,但那些人岂是好相与的?况且,此事似乎另有隐情。” “请住持明示!” “当年,那师兄弟二人来此作孽之时,我曾得见一面,认得他两人的长相。特别是那师弟,一脸的络腮鬍子很是醒目。而今,他却是面白无须,声音阴柔尖细。若不是面庞轮廓依然如前,我都认不出他来了。像这幅面容,应当是被阉过的。且他此次行事作派,已非之前的鲁莽可比,反倒多了些心计。我推断,他或许已经在大岳国宫里做事了。” “太监?!”大家惊唿道。 方熙刚听到“毒蛇”的声音时就已经有此猜测,等在地窖中近距离见到了他的脸,就基本确定了这个判断。 不过,在外面那种环境下,觉空还能够看清楚“毒蛇”,并把他和心中几年前的印象作对比,方熙也是非常佩服。 别看这个寺院又小又破又寒酸,里面的和尚却都很不一般啊! 觉空点头道:“是的。所以我认为,此事说不定还和大岳皇宫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无所畏惧的,那非大岳皇室不可了。虽然大国师的心思天下皆知,但皇室依然是对外的象徵。定越国连从大岳过来为非作歹的官兵都不敢干涉,更何况帝室?看来这一村子的人算是白死了。 一室僧众全都嘆了口气摇摇头。 忽然,一个和尚问道:“堂堂大岳皇室,竟然专门派兵把这一个村子的人全杀了,别的村落倒是无事。不知怎么想的?” “是啊!”此话引起了共鸣,“记得当初那师弟发毒誓也不是只冲着这一个村子来的,这一带都有涉及!怎么偏偏是这种情况?” 觉空点头道:“此事必有我等不知道的缘由。可惜,没能留下那个首领,否则倒是可以窥知一二……不知他们此番屠灭了全村,是否可以到此为止了?” 众僧沉默。片刻后,不知谁低声自语了一句。 第10页 “若是他们的目的没有达到,恐怕屠村之事还会发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哪里?” 绝不妥协! 方丈室内愈发安静,只有一阵阵沉沉的唿吸声。 “住持师伯,”小和尚双掌合十,眼睛看向正在努力啃干净苹果核的方熙,“这位……” 方熙快嚼几下,应道:“张小囡!” “哦,这位张小囡姑娘以前曾在咱们寺里住过……” “什么?”觉空一惊,定睛仔细看了看方熙,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对另一个大和尚笑道,“觉方,这就是缘分啊!” 又对方熙笑道:“六年前,是法信将你从河中救出,六年后,也是法信将你从窖中救出,呵呵,这其中的因缘怎一个巧字了得?” 方熙抬眼看向小和尚,心道:“要不是觉空大师说出来,你这小屁孩还要故弄玄虚到什么时候?” 法信不好意思地摸着光头,嘿嘿笑了几声,从桌上又拿起一只苹果塞给方熙,“再吃一个。” 方熙脸一黑,扭过头去。 觉方也是大喜过望。虽然他经常去张家送些钱物,但都是外出化缘顺道而为,行色匆匆又男女有别,从来不曾见过这个女孩儿。没想到,这次救回来的竟然是她。 惊喜之余,觉方合掌请求道:“师兄,此番骤降横祸,小囡实是无家可归,能否破例一次,寺里收留她一段时日?” 方熙愣了愣,她没想到觉方和尚能这么说。想当初,他可是坚决不同意她留在寺里,哪怕她当时还未足百天。因此,在方熙心目中,觉方就是天下第一大狠和尚。 今天的这番话,实是超出了她的想像。觉方的形象在她心中生生地拔高了一个层次。 觉空思忖良久,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寺院本身恐怕也存在不了太长时间,宜提早规划,为她寻找合适人家。” “师兄所言极是!” 就这样,方熙名正言顺地在寺院里住下了。每天不是啃着苹果看法信练功,就是欺负那个三岁的小和尚,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只是给她寻找合适人家的事,因为可操作性较差,再加上这些僧人的执行力也不强,便一直拖延至今。 直至这一天,东郭城主亲自上门拜访了寺院的住持觉空大师。二人在寒酸的方丈室里谈了没多久,里面便传来觉空的怒骂声,紧跟着城主也涨红着脸,怒气沖沖地甩门而出,边往外走边大喝道: “备轿回府!” “好走不送!” 一个声音宛若平地炸雷,从方丈室传出,但住持并没有现身。 方熙一路目送着城主气势汹汹地走出寺门,嚼了一半的苹果还含在嘴里,直到城主的身影消失,才继续嚼了起来。 这是……谈崩了 她又啃了一口苹果,看向不见丝毫动静的方丈室。 拆迁问题? 方熙看了看这几间破烂房屋,估计连五线城市都够不上,地理位置不好、交通不便利、房屋格局……没有,似乎折不了几个钱。 她又看了看躲在各自僧舍中,正探头探脑地向方丈室观望的大小和尚们,突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一定是要招他们入伍了! 这些和尚都懒惯了!这是方熙对他们的第一印象。 要不是这次屠村事件,谁能想到这些看上去老实巴交、人畜无害的和尚们个个拥有如此惊人的战力! 反正当方熙看到他们身怀绝技,却甘心避世种田的时候,简直要气死了。 这已经超出了肉体懒的范畴,进入到了精神懒的高级层面。三点一线也要睁眼看世界好吧,战火纷飞的年代哪有静土可言? 可是,这帮和尚的传统风格就是根本不外出,最多就是下山化缘,对天下事没有任何直观的感受。 同样的,这些和尚也都个个单纯得不得了,心里有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有口快的索性就说了出来。这样的人的确也不宜外出。 方熙嘆了口气。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僧啊,不是所有的和尚都能够云游四方。 也许,这次城主来访还是个契机呢。方熙暗搓搓地想。 良久后,安静的方丈室里传出声音,让全体僧众过去开会。 “我也去吗?”方熙拉住法信的衣襟问道。 法信想了想,道:“你别进去了,里面太小,装不下。” 方熙不以为然,心想就多我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儿?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进去了。 听窗户根去! 她推测这次谈话的时间应当不会短了,于是找来一些树枝和杂草铺在地上,又抱来小褥子,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随手往嘴里扔了颗桑椹,边吃边听。 那个三岁的小和尚也挤了过来,方熙很高兴地接纳了他,万一给主持发现了她在偷听,可以把小和尚扔出来挡枪。 “张小囡只怕是保不住了。”觉空的第一句话成功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方熙刚躺下,立刻就坐了起来,小和尚乐呵呵地占据了她的位置。 觉空嘆道:“想来这孩子一定有什么秘密,让大岳国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这次屠村之事,果然是大岳皇廷主使!他们派使臣面见我国国君,诬告说大岳国的一个罪女潜逃至我们这里,被村民窝藏。他们派人来抓,却被我寺僧众所伤,除了一个太监之外,其他人等无一生还。因那罪女被我寺僧众救走,故而要求我寺在一个月之内交出罪女,然后驱僧焚寺。否则将对我国出兵!” 第11页 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方熙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安和心虚,她想起了“毒蛇”的那番话。 是因为那个什么气吗? “岂有此理!” 听完主持转述的话,一众和尚全炸了锅。 “小囡是我寺送养的,知根知底,怎么可能是他们大岳国的罪女?!真是含血喷人!” “我们当时明明是放了那些歹人,怎么会是无一生还呢?” “那人果然是太监!住持师兄你猜得不错!” “静静!” 觉空大师压下了周围各种愤怒质疑的声音,缓缓说道:“此事,我发现了几处疑点。这就是我怀疑保不住张小囡的原因。其一,为何村里的其他人都被一刀砍杀,而偏偏要求我们交出小囡本人,而不是杀了她交出人头?” 气氛冷下来,片刻后,有人接道:“是啊,大岳行事残忍,从来都是把对方逼上绝路,然后要求交人头的。这次确实奇怪。” 觉空又道:“其二,那藉口分明不上檯面,且城主来时,小囡就在外面,但城主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她看一眼。这说明,在城主心中,或者所有人心中,都不认为小囡是罪女。因此,这仅仅是藉口而已,关键在于小囡此女有他们志在必得的理由。” “一个才六岁的小姑娘而已,能有什么过人之处?” “是啊!我看她除了特别能吃以外,也没别的了!” “难道是传说中的极阴之体,适合当炉鼎的那种?大岳国的国君想要采阴补阳,长生不老?” 听的这些和尚越说越离谱,方熙反倒安静下来,如果“毒蛇”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他们就算是认了死理了,非得把自己挖走不可。若真是这样,自己处境堪忧啊! “其三,你们有没有觉得,此事大岳国对我寺处罚得没那么重?” “这还不重啊?都焚寺驱僧了……也是啊,竟然没说杀人?” “是啊,按说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别管是不是真的无一生还,就十命抵一命的说法,咱们这些人都不够杀的。” “是的,”觉空道,“这也正是我的疑惑之处。刚才我再三思考,觉得还是着落在张小囡身上。” “他们知道小囡在我们这里,如果惩罚力度太大,把我们惹急了,破釜沉舟把张小囡给杀了,那他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惩罚太轻,又不足以震慑,因此就採取驱僧焚寺的说法,让我们交出张小囡,藉此保住我们自己的性命。”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法信的声音传来。 “师伯,小囡她是无辜的,我相信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儿,不值得那么兴师动众!求师伯和各位师叔,网开一面!” 话音未落,方丈室的门打开了,方熙站在门口,看着众僧人,先是一字一顿道:“我不去大岳国!”紧跟着眼泪涌进了眼眶,可怜巴巴,“别把我交出去,求你们了……” “小囡?”法信一下子跑了过来,拉住方熙的小手跪了下来,“弟子愿意把小囡带走!各位师伯师叔只说是弟子拐走了小囡,让他们大岳国的人来找弟子好了!” 话音未落,人已伏下身子,亮琤琤的额头贴上了地面。 “法信何出此言!” 觉方怒道:“谁说要交出小囡了?我觉方头一个不答应!小囡落在了那帮歹人手里,不知要遭多少罪!” 他转向觉空,道,“住持师兄,请不要交出小囡!我觉方愿与寺院共存亡!”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方丈门口,奶声奶气道:“我也不想让坏人把姐姐抓走!” 众僧一起合掌道:“阿弥陀佛,寺在人在,寺毁人亡!我等绝不向大岳国妥协!” “各位师弟所言甚是!” 觉空大师点头笑道:“张小囡不管如何特殊,都只是我寺里出去的人!横竖寺院是要焚毁的,我们如果连个女娃子都保不住,还算什么佛门弟子!?” “阿弥陀佛!” 逃离定越国1 方熙在忐忑和内疚中又度过了一段时日。这段日子,寺院虽说还有些许笑语,但明显人人都绷着劲,寺内寺外都瀰漫着紧张的气氛。连鸟都只是低头看一眼就赶紧飞走,不敢做过多停留。 那次城主来访通报会后,觉空便採纳了法信的建议,让他偷偷带着方熙下山远遁。但他们刚跑到山下,就被官兵抓住了,幸好当时方熙化妆成一个又瘦又黑的男孩儿才捡回一条命。后来,他们又试了别的路,都有官兵的影子。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回到寺中择机行事。 一个月时间很快就到了。这天官兵上门了。 这次城主没来,来者是个将军,带了不少人马,一片刀光剑影、威风凛凛,令人不寒而慄。 觉空迎了出去,合掌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老衲有失远迎。” 将军打量着寒酸的寺院,目露鄙视,冷哼道:“既知失礼,就赶快交出来吧,莫要让本将军久等!” “不知将军所要何物?” “哼,莫要装煳涂!不把小女孩儿交出来,不但这寺要烧了,就连人也一起烧了!” 第12页 “阿弥陀佛!施主此话不妥。本寺乃和尚寺,非尼姑庵,何来女子?要说小,本寺倒是有个小的。法信,去把你师弟带出来。” “是!”法信合掌而退,片刻后领来一个虎头虎脑,但看上去有些认生的小和尚。 “这是本寺最小的和尚,法名法成。” 将军斜眼看了看小和尚,便收回目光,冷言道:“少废话!城主大人当日在你寺中,可是见过那女孩儿的!为防她逃跑,还特意派重兵把守各条山路,她是插翅难逃!如她就在你寺中,如果交出来还则罢了,如果是被我搜出来的,哼哼,你全寺僧人都难逃一死!包括这个小的!” 法成吓得大哭起来,法信连忙去哄,什么办法都用上了都不行,还是哭个没完没了。好端端的恐怖氛围全让他给毁了。 将军很是不耐烦,紧皱眉头大吼一声:“再哭我砍了他!!” “哇!”法成哭得更厉害了。 觉空忙道:“法信,快把他带走!好好哄哄!多叫几个师弟过去帮你。” “是,师伯!”法信连忙把法成抱走了,边走边喊,“法兴、法远、法正、法西都来帮我!” 一会儿,从各个僧舍跑出来几个小和尚,都钻到了法信的房间,然后就听见七嘴八舌哄逗小孩儿的声音,紧接着,房门再次打开,几个小和尚轮番抱着法成看花、看草、看鸟、摘果子…… 觉空看了他们一眼,咳嗽了一下:“好了,将军里面请。” 被法成的哭声一搅,将军的气势落了下来,他想了想,便随着觉空走进所谓的大殿。 大殿虽小,但供奉的也是佛祖,将军低头行了个礼。 “阿弥陀佛!将军既拜佛祖,当知佛事,驱僧烧寺一事,乃是大恶!请将军三思!” 将军嘆道:“我岂不知?但身在其位,不由自主啊!还请住持多多体谅,尽快将小女孩儿交出来,免得寺毁人亡!” “唉,寺毁是逃不掉了,人亡不亡也非是我等能决定的。但本寺确无女孩儿,请将军明鑑!” 将军摇头道:“觉空啊觉空,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想来应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的。既然这样,那本将军就失礼了!” 随后高声叫道:“来人!给我搜!把住门口,不要让任何人出去!” “是!”军士们齐声高喊。 门口的几位兵士,连忙低声催促:“快回来!都摘了这么多果子了,也够了!都赶紧回来!” “好!好!”几个小和尚忙抱着法成迴转寺中。 “哎?怎么就你们几个?我记得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呢?” “他们……可能往远处摘果子了吧,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军士狐疑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丛林深处,心里忐忑但又不敢明说,便索性就在门口等着,期待着那两个小秃驴早日归来。 …… 被称作法西的方熙和法信两个小秃驴正在连蹦带跳地往山下跑。军士都已经集中到了寺院周围,山下必然空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法成师弟是咱们的大恩人啊!”法信嘆道。 “是啊!”方熙啧啧摇头道,“真是个天生的戏精!绝对能拿奥斯卡!” “奥斯卡……是啥?” “呃,是个……游戏。谁最可爱,谁就能拿到一张很结实很不容易撕破的卡片,就叫:啊……撕卡。” “.……哦。……法成师弟一定能拿到这张啊……撕卡!” “嗯嗯!”方熙快速点头,不着痕迹地擦去了额头上的一滴汗。 许是所有兵士都被叫去寺里充了门面,山路上又恢復了往日的通畅和静寂,方熙甚至都有种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感觉。 忽然,山顶响起喊杀声,紧跟着火光沖天而起,他俩驻足远望,耳边依稀听见刀剑相撞的声音。方熙呆呆看着,不知不觉流下泪水。 这时,旁边的法信勐的一把拽过方熙,拉着她狂奔下山。 一路上两人不言不语,直至一口气趟过了定越河,跑进了杂草丛生的庄稼地,又跑了很远很远,法信才松开了方熙的手,一下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方熙抹着眼泪回头望去,除了浓烟滚滚,其他一切不见,那山那水那寺院…… 良久,法信红肿着眼睛站起来,看着方熙道:“现在,寺院里只剩下你我了,从今以后,你我师兄弟相称,你就叫法西!” 方熙摸了摸自己光熘熘的小脑袋瓜儿,点点头。 “我有一个姑母,嫁到了玄都国,我们去投奔她。” “玄……玄都国?”方熙很是意外。 这也太远了!她记得,玄都国似乎也是大岳帝国的邻国之一,但是在大岳国的那头,定越国在这头。也就是说,从定越国往玄都国去,必须穿越大岳帝国!这这这,这不是送货上门吗? 法信看了看她的小八字眉,苦笑道:“没办法,我就这一个亲戚。要不,你说一个?” 方熙咕哝了一下,不情愿地道:“走吧。反正交给你了。” 法信笑笑,带着她走出了几步,方道:“放心吧。” 第13页 放心不放心又能如何?方熙心道,反正我也无处可去,除了赖着你别无选择,能赖几天是几天吧。 他们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歇息,渴了就捧一掬山泉喝下,饿了摘些果子充飢,不知不觉进了东郭城。此时,天也黑下来了。 法信探手入怀摸了摸,问道:“你带银两了吗?” 方熙摇摇头。 法信伸出手,手心里只有两粒碎银,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够花几天?” 他们找了一间最便宜的客栈住了进去,什么待遇都不要,就为了省点儿房费。即使这样,方熙也是欢唿了一声,一下子霸占了一张床。法信打来热水,又买了几个小菜,尽心尽力地当起了保姆。 果子吃多了,再吃这些饭菜,简直不能忍!实在是太好吃了!无法用语言表达。方熙一下子就吃撑了,肚子圆滚滚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只有嘴还能勉强说话。 “这些……花了多少钱啊?” “算上房费,一锭银子。” “啊!这么贵!你可太败家了!呜呜呜,这才第一天,以后怎么办啊?” 法信一边收拾盘子一边问道:“你都会什么?” 方熙摇摇头。 法信顿了下,随后嘆了口气:“等钱花完了,我演杂耍,你来收钱。” 方熙点点头。 法信又顿了下,拿起东西下楼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法信就把方熙叫了起来。 “今天我们要出东郭城,进入到大岳境内。昨晚听人说,这几天查得紧,我们要在天亮前进城,这样会安全一些。” “是查我们吗?” “不知道,总之早走好些。” “嗯。” 两人没啥行李,说走就走。临出店门时,方熙突然熘到厨房的灶台底下捣鼓了满手炭灰,然后嘻嘻笑着,跟在法信的屁股后面跑了出去。 “你又在调皮了,很容易出事的。”法信低声埋怨她。 方熙嘻嘻笑着,勐地往他的脸上抹了一把,又往自己的脸上也抹了一把。两人的脸顿时全变成了黑白相间的戏脸。 “你干什么!”法信有些怒了,使劲擦着脸。 “我替你擦!”方熙不管法信的拒绝,一下一下地按着自己的想法涂抹着他的脸,神色很是认真。 法信心里一动,便不再挣扎,让她好好涂抹。 方熙画完,审视了一把自己的作品,然后拍拍手,伸长脖子抬起头,也让法信给她擦脸,还时不时地指点一二。 片刻后,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又彼此整了整衣领盖住白脖子,便一前一后向城门走去。 天色蒙蒙亮,路上行人稀少,一些衙门样人正忙着往墙上贴海报,贴完这张,再换个地贴下一张。 两人悄悄走近,海报上赫然是两个小和尚,画得还真挺像。 法信连忙拉着方熙躲进了胡同,他看了看方熙的秃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愁道:“这可怎么办?头髮又不能马上长出来……” 方熙盯着地上的一堆东西,道:“兴许……可以。” 逃离定越国2 “嗯?”法信奇怪地看了看方熙,又看了看地上那一堆,“你……对马粪感兴趣?” 方熙点点头:“这马粪看上去还挺新鲜,但这附近又没啥动静,想必马厩就在不远。你去找一下,弄点尾巴上的毛回来,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我就这里等你。” “弄那东西干吗?怪脏的。” “待会儿再解释,快去!” 法信的执行力就是强,围着马粪转了一圈后,便不见了踪影。 方熙看到不远处路边躺倒的流浪汉,眼睛放着光,搓着手踮着脚尖走上前去。片刻后,流浪汉放在一边的破草帽不见了,随后一只小手又从“倚红楼”下拾起了一条白色的绣花汗巾,抖了抖,然后一熘烟跑回到胡同里,等着马尾的到来。 果然,法信没有让她失望。 她作案刚回,就听见临近的院落里一阵“唏律律”!震耳欲聋的马嘶声接连响起,就好像万马齐喑一般,迴响天外!声音的震盪波一层层地冲击着周围的房屋,仿佛在寂静的黎明投下了一颗高能□□! 紧接着所有的房屋一间接一间地亮了起来,有利索的迅速打开窗户向外张望,问东问西,街道迅速甦醒过来。 这时,一条黑影举着长长的“拂尘”飘移而过,后面跟着好几个人举着棍棒扫把水桶,一路骂一路追赶。 “妈的!小畜牲,马尾巴都被你薅秃了!” 方熙立刻瞄准了一处所在,摆出400米接力的姿势,法信的身影一到,就立刻拽着他跑进了那个黑乎乎的私家祠堂。 两个小黑影一晃即逝,不明真相的众人只顾看着那醒目的一队棍棒扫把水桶,竟无一人注意到他们。 祠堂的阴暗小间里,方熙忍着刺鼻的噁心气味,把味道最重的那几缕粗尾巴毛盘了盘,放到了法信的头顶,然后扣上了破草帽。捏着鼻子欣赏了一番后,又随意把几根毛丝摆到了前面。 自己则繫上了汗巾,把剩下的毛编了两个辫子,含着泪一边一个塞进了汗巾里。 “你这样的话,又变回女孩儿了!”法信提醒道。 第14页 说实话,那臭烘烘的感觉让方熙真不愿意理他,但想想人家也是尽力了的,于是没好气地答道: “画像上画的是和尚,我恢復了女身,反而是安全的。” 法信想了想,恍然大悟。 两人很低调地来到了城门口,此时折腾了一圈之后,天色已经大亮,城门处进进出出的人多了起来。 方熙估计这一个半辈子都没被人如此嫌弃过,每个经过他俩身边的人都皱起眉头、捂着鼻子,匆匆而过。 门口检查的军士也是如此,简单地看了他俩一眼后,像挥苍蝇似的摆摆手。 “快走,快走!” 两人点头哈腰地赶紧离开。 这时,好巧不巧地刮来了一阵风,法信一个没捂紧,那草帽唿地飞了出去,在地上滚啊滚地跑远了。法信慌忙弯腰去捡,头上的马尾掉了下来,露出了光灿灿的圆脑袋! “和尚!他是那个小和尚!” 不知谁眼尖,透过黑脸看本质,一下子叫了出来,紧跟着场面一阵混乱。 法信顾不上捡头上掉下来的各种摆件,一把拉过方熙,头也不回地向城外跑去,哪里荒僻就往哪里跑。 他们穿过农田、林地、灌木从,终于来到了河边。河面宽广,河水充沛,在不远处河面勐然收缩且落差极大,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壶嘴,所有的河水都快速地向着壶口流去。 法信看了看河水,又回头看看来路,隐约有人影向这边追来,扭头问方熙:“敢跳吗?” 方熙摇摇头。 法信愣了下:“跳吧!已经没有路了。” 方熙还是摇摇头:“还有办法……” 片刻后,一大群追兵赶至河边,那个臭烘烘的小女孩儿正对着河水哭天抢地。 “毋那女娃子,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和尚哪儿去了?!” 这声音虽然瓮声瓮气,但小女孩儿似听若未闻,依然哭得很兇。 “问你呢!”军士一把抓起小女孩儿的脖子,小女孩儿张口结舌,直翻白眼,眼看就喘不过来气了。 “放下!掐死了连活口都没了!” 一个看似军官的人走了过来,呵斥了一句,那军士忙把方熙放下。方熙喘了几口气,对着军官连连作揖。 “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哥哥到哪去了?”军官和蔼可亲道,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着急。 方熙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啊啊”地喊着指向河里。 “原来是个哑巴,真是晦气!”瓮声瓮气的军士道。 军官站起身,远眺河面,河水滔滔而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皱起眉头,再一次看向方熙,正要问话,突然余光扫见地上清晰的鞋印。那鞋印从来路上一直走到了岸边,然后就再也不见了。 军官观察良久,嘆了口气:“那小和尚跳河了……回去吧,就说是畏罪自杀。” “是!”众军士应道。 “那……她呢?”瓮声瓮气指着方熙问道,“带走吗?” 军官瞪了他一眼,“带她干吗?通缉的是和尚,又不是女孩儿!宁可跳河都不带着,一看就不是一起的!蠢!” 军士们很快散去,河边又只剩下了方熙一人。 过了一会儿,来路上的一丛灌木晃动起来,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和尚扒开树丛,露出了一张黑白花脸。他左右看看,见没啥动静,便跳出来,径直跑向河边。只是脚下的鞋是倒着穿的,从鞋印上看则是相反方向。 方熙哭笑不得,这厮穿倒鞋还挺在行,这么快就上瘾了。 不管怎么说,两人终于是逃出了定越国,进入到了大岳国的庆泽城。 再一次遭遇了重重鄙视之后,方熙再也不能忍了。她一住进客栈就跳进了浴桶里,再也不肯出来,直到晚上法信给她偷来了一身干净衣服,才擦干了泡得皱巴巴的皮肤。 当然,法信也给自己偷了一身,为此满怀愧疚地念了一晚上佛经。 第二天两人干干净净地上路了。此时,他们早已口袋空空。但是两人一个憨厚英武,一个清秀天真,特别是方熙一张小甜嘴,总是说到施主心痒痒的,于是化缘收穫颇丰。 能低调化缘,就不会高调地演杂耍,法信早已忘了当初一人演武一人收钱的分工安排了。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庆泽城门口,等着排队出城。 这时,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自城外而来。 先是身着银甲的列队而过,然后便是身着黑甲,再后面有几驾马车,拉车的马匹都是那种神骏非常的高头大马。马车过后,又是黑甲和银甲武士依次行来。 众人热切地看着这支队伍,目露羡慕。 “这次庆王爷出猎,看来是满载而归啊!” “是啊!看后面的那几驾马车沉甸甸的,想来收穫不小啊!” “庆王爷英武盖世,天下无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跟着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庆王爷英武盖世,天下无敌!” “庆王爷英武盖世,天下无敌!” 一时喊声雷动。 “哈哈哈哈!”一阵豪爽响亮的笑声从第一辆马车中传出,一个身材细长如弱柳、面色有些枯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一个军士连忙跪下,中年人熟练地踩着他下了车,然后,又在几个军士的相继帮助下骑上了一匹高头骏马,面带微笑地对着人群招手示意。 第15页 方熙看得有些呆了,这个画风实在雷人,一切看上去很不和谐的东西似乎都进行得那么顺理成章。 “拜见王爷!” 众人连忙弓腰90度见礼。虽然方熙年仅六岁,个子也不高,但挡不住别人弯得太低,一下子就把她满怀诧异的眼睛露了出来。 正和庆王爷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庆王爷的眼睛顿时亮了亮,用马鞭指向方熙,道:“你,过来!” 随后几个军士迅速围了过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微笑道:“这位小师父,王爷有请。”说着,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法信下意识地拉了拉方熙,军官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方熙握了握法信的手,轻声道:“去客栈等我,如果天黑之前我还没回来,就想办法救我。” 法信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目送方熙在军官的毕恭毕敬中登上了庆王爷的车…… 成王府占地极广、内饰豪华、庭院优美、僕从众多。不过,方熙没看见这些,她一下车即被蒙住了双眼,被人背着七拐八拐进到了一个房间。 当她的蒙布被摘下来的时候,房间里的豪华装饰让她眼前一亮,下一瞬则头皮发麻,全身如堕冰窖之中。 只见雕花铁床上安装着各种小巧的机关,天花板上也安着一个奇怪的螺旋装置,墙上的装饰非常精緻,但细看却也是一个个造型奇特的铁链、手铐、脚环等。 方熙想到了上一世的某些暴力电影,那些身体条件不佳,有强烈自卑感的男人往往都有性虐倾向。 她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小身板,忍不住又是一阵愁云惨澹。 爱童子的庆王爷1 要命的是,连窗户都被铁条封上了,虽然那铁条做得很是精緻,甚至还镀了一圈黄金。 方熙摸摸这里、按按那里,整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她从各个角度擦了一遍,又在每块地砖上跺了一脚,也没发现一处机关。 和小说里写的不一样…… 方熙苦着脸,托着腮,有点无助地坐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天黑,即使坚持到了,法信那傻小子也不一定能找到她,毕竟一入侯门深似海。 但这样坐以待毙肯定不行,她找出一张纸,手指蘸着墨,凭着记忆把刚才感觉的路线画了出来,但怎么画好像都不太对,涂涂抹抹地用了好几张纸。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说话。 “他在里面,没怠慢了吧?” “奴婢不敢,小公子很安静,没听见什么声响。” 方熙连忙把纸团全都踢进了床下,只举着两只黑亮的手不知所措。 门开了,一个瘦高个儿走了进来。他含笑地看了看方熙,手一摆,门口的丫鬟们行了个礼退了出去。然后在方熙的热眼中,门再次关上了。 “别想着走了,小宝贝!”庆王爷轻轻捏了下方熙的脸蛋,“你就安安心心地住下吧。” 方熙咕哝道:“小僧乃佛门弟子……” 庆王拍手大笑:“果然是个和尚!好好好!” 这位是……没见过和尚?方熙无言以对。 庆王笑着坐在椅子上,拍拍自己的大腿:“来!” 方熙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到庆王面前。 “来啊!坐上来!”庆王笑眯眯。 方熙抿了抿嘴,心一横,一屁股坐上了庆王的大腿。庆王立刻抱住,手不停地摩挲着方熙的小身板,颇有不满道: “这是哪来的衣服?布料太糙!明日叫人多做几件僧袍来。” 然后,又摸了摸方熙的小嫩脸,忍不住把嘴凑了上过去。 方熙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下,眼见庆王脸一沉,连忙睁大眼睛惊唿道:“哎呀,王爷的脸比我的手大多啦!” 说着,还像模像样地张开自己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仔细地瞧。 庆王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孤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果然是呆萌可破,既然这样,那就试他的底线。 “王爷,”方熙小和尚眨着黑亮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道,“小僧想找师兄,小僧想回家……” 庆王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柔声道:“乖,孤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把孤当成是师兄吧。” 方熙一滞,这可肿么办? “可是,这里没有佛祖!没有菩萨!没有罗汉!没有……” “有!有!都会有的!”庆王不耐烦道,“明日便叫人都请了来!好了,别说那么多了,就让孤扮成你的师兄,给你一个家的感觉吧。”说着,将方熙打横抱起,扔到床上,就要给她宽衣解带。 你特么整个儿就一淫僧!方熙心里怒骂,动作上连忙支臂抵住。 “孤不是都答应了?你又怎么了?” “我,我,”方熙噘着嘴,脑子飞快转动,“我想唱歌!” “你还会唱歌?”庆王顿感新鲜,坐在床边,“好啊,你唱!如果唱得好听,本王就让你先歇息一晚,要是不好听,你可要先把王爷我伺候爽了,才能睡觉哦!” 方熙萌猪似的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始回忆电视剧《西游记》中“女儿国”的歌词。眼下又是王爷又是和尚的,唱这首歌倒是应景,应该不会有啥副作用。 第16页 但是,方熙忘词了…… “你倒是唱啊!”庆王催促道。 你丫对小孩儿也太没耐心了!方熙心里鄙视,但人在屋檐下啊!呆萌可破…… 她扁扁嘴,大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好像下一刻就要掉下来,“我……我忘了!” 庆王心肝一颤,“没事没事,好好想啊,不着急。” 果然啊!然后歌词也想起来了。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说什么皇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爱恋依,爱恋依,愿今生常相随。” 庆王一开始还笑眯眯地看着方熙,好像在观赏一只猴子,后来越听越认真,到最后竟有些痴了,歌都唱完了还怔怔地看着她。 “王爷……” “没想到……”庆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脸蛋,说了声“唱得不错”,便起身离开了。 方熙长出一口气,今天这关算是过了吧。心情一放松,她的脑子又转了起来。 套话! “小姐姐,我要嘘嘘。”方熙隔着门道。 “屏风后面有尿壶。” “小姐姐,我想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 “小姐姐,这里是哪儿啊?” “王府祥园啊。” 祥园?方熙连忙找张纸记了下来。 “祥园这个名字不好听,像个陵园似的。其它园子的名字好听吗?” 门外的几个小丫鬟掰着手指头数道:“麒麟祥瑞,麒园、麟园、祥园、瑞园,祥园还好吧,那个麟园才像陵园呢。” “嗯嗯,姐姐说的是!” 方熙赶紧又记下来“麒麟祥瑞”四个字。 “哪个离咱们近一些呀?” “当然是瑞园!” 看来园子的顺序便是按照麒麟祥瑞编排的。 过了一会儿,门口响起对话声,一个丫鬟捧着个高高的托盘走了进来。 “小公子,王爷让你先穿这身衣服,一会儿会有人来量身剪裁,原来的衣服扔掉即可。”说完便退了出去,留下了一摞叠好的锦袍,上面还放着一条刻着“中六”字样的金锁。 方熙拿起金锁看了看,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中六”?“中二”?呵呵。不过,既然是给我的,那就却之不恭了。话说,刚好盘缠有点紧张…… 新衣服的料子很柔软,一看就是高级货。不过,身上的这件?方熙想了想,把旧衣服脱了下来,又找出了一些笔墨。王府真是,连这种房间都有笔墨纸砚,他是要干什么?实录春宫图吗? 方熙一边勾画着,一边yy。 过了不久,一个老婆子被带了进来,方熙忙将正在晾晒的旧衣服藏了起来。 “小师父,脱了衣服吧,老婆子给你仔细量量,做几身又好看又舒服的僧袍。”说着,老婆婆转身从随身带的木匣中取出量尺,却被方熙一把抓住。 “婆婆,我不是和尚,我是个女孩儿。” 婆婆吃了一惊,查看了下方熙,果然是个女孩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慌忙看了下门锁,低声道:“王爷只喜欢童子。要是让王爷知道你是女孩儿,可就完了。” “救救我吧!”方熙跪了下来。 裁缝婆婆一把扶住她:“老婆子每次进出也都是被蒙着眼的。” 方熙心里一沉,“王府为何如此神秘?” “别问了,王府的奇怪事多着呢,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那,就请您帮我个小忙吧。”方熙脱去身上刚换上的锦袍,一边让婆婆量身,一边低声道,“我的那件旧衣服是我师兄给我偷来的,如今我也用不上了,麻烦您帮我带给师兄吧,他一看便知。” “好。” 天将黑的时候,法信正在客栈里焦急地等着方熙,收拾好的包裹依然完好地放在桌上,一杯水由热变冷,一口没动。 这时一个老婆婆敲门而入:“法西小师父托老婆子把这件衣服交给你。” 法信忙一把抓住老婆婆的胳膊,“法西在哪儿?你带我去找她!” 老婆婆疼得倒吸冷气,法信忙松开一点儿,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她。老婆婆嘆了口气,低声说了几句方熙的情况,便转身离去了。 法信打开包裹,拿出那件粗布衣服平铺桌上,他相信方熙必有深意。 果然,在衣服原本色调柔和的地方出现了突兀新鲜的浓墨笔画!他精神一振,顺着线条寻下去,果然很快便找到了下一个图。 渐渐地,一条路线勾画了出来。旁边还有蝇头小楷“麒”、“麟”、“祥”、“瑞”字样。只是在“麒”和“瑞”的旁边画上了一个“?” 在“祥”字上画了一个圆圈,旁边还画了一个小人的样子。 法信笑了,冲着小人做了个鬼脸。 拿到了路线图,法信心里安稳了许多。他收拾停当,来到了王府附近,在一座茶楼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王府的大门就在目之所及处,但此时实地观察才发现,似乎每走一步都是问题。 第17页 法信陷入了沉思。 和风送暖、夕阳西垂,茶楼内外人声渐渐嘈杂起来。 “小和尚,我们现在客人多了,茶座见满。你要是不喝茶的话,就请离开吧。”茶小二略有不耐地说道。 法信捻着袖子里仅剩的几枚铜钱,很是纠结。 茶小二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冷哼一声,正要再次开口,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不用离开。一壶极品碧螺春,外加几碟蜜饯。” 爱童子的庆王爷2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雍容美妇在法信的对面坐下,随意一挥手,茶小二忙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小和尚,想救你的师弟吗?我可以帮你进去,但你也要帮我救几个人。” 法信吓了一跳,警觉起来。 美妇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可以等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你答覆我,否则就不用了。” “可以。”法信立刻回答。 美妇微微一笑,转头望向王府,目中露出复杂,“这庆泽城是大岳国在这片区域的第一道门户,邻国众多、民风彪悍,其地位乃重中之重,由歷代皇族中最勇者镇守。” “当今庆王乃陛下幼弟,别看他现在瘦弱,之前也是一个昂扬男子,像你这样的小孩,他一只手就能直接撕了。” 法信的下巴微微抬起,目中流露出敌意。 “你不必如此。”美妇笑道,“两年前,他率兵攻打关南十二主郡的时候,无意中冲撞了东皇墓,从此一天比一天瘦,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瞧了很多郎中,吃了很多药,非但不见好,反而更加萎靡。后来,有位道长说他中了东皇的诅咒,需要用五行童阳来化解。” “五行童阳?” “是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加中枢令,一共六个男童。其中五行好找,中枢难寻,必须是个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人方可。” “所以他……” “是的,他发现了你的师弟,当然如获至宝。” 法信瞪大了眼睛:“他要吃了她?” “吃?”美妇把刚抿了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咳了半天,方缓过气来,“他不吃,他是要……你还太小,不明白的。” “我明白。” 美妇笑道:“采阳,明白吗?” 法信愣了愣,摇摇头。 美妇低头笑了下,又道:“你师弟不是唯一被采的,五行童子都已经被採过了,你要把他们也一併救出。加上你师弟一共六人,要么全救,要么全不救。” “好!全救!”法信毫不犹豫。 美妇笑着贊道:“真乖。” 随后拿出一张详细的地图递给法信,“仔细看了,月上中天的时候去后门,会有人接你进去,给你提供一切你所需要的东西。” 然后飘然离去,留下了一句话:“如果你失手了,我是不会给你收尸的。” 美妇早已付清了茶点钱,法信可以一直吃喝到很晚,这段时间里,他认真地研究了一番这张地图。 不得不说,跟这张地图相比,方熙在旧衣服上留的墨宝是毋庸置疑的渣。 法信果断叠好放到了包裹的最底层,然后估摸着时间来到了王府后门。 此时天色已黑,后门虚掩,小丫鬟们手提着各种容器陆续归来,似乎是刚刚採购完东西。过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人再回来了,后门便从里面落了锁。 法信找了个墙角坐下来,窝在阴影里盯着门口。 良久,后门“吧嗒”一声开了,一个黑影走了出来东张西望。 法信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那黑影一直盯着他,等到了跟前,黑影打量了法信一番,点点头,便带他进到了门里,随后,“吧嗒”一下门又关上了。 “这都是你需要的。” 黑影打开工具箱。声音阴柔,让法信想起了地窖里的“毒蛇”,不禁多看了几眼他。昏暗的烛光下,此人面容清秀,难辨雌雄。 “这些是撬锁用的。” “这叫梨花满天星,是个暗器,你应该会用,不教了。” “这是打狗棒,掰开就是双节棍,拉长就是捆龙索,向左拧是剑,向右拧……拧不动,不用拧了。” “这个喷雾雷,一拉引线就从喷口往外喷雾气,雾气中有迷药,用的时候要小心,注意喷口方向,别把自己喷着了。” …… 法信抬头看了看月亮,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那人一滞,挺起身道:“走吧。” 法信快速收拾好工具箱,辨认了一下方向,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很有个性的小和尚。”雍容美妇再次出现,看着法信的背影笑道,雌雄难辨忙跪倒在地,口称“王妃娘娘”。 “扶风,你做得不错。盯着他,有问题及时告我。”王妃嘆道,“希望这次别再出什么么蛾子了……” “娘娘,之前找的江湖人士都没能救出他们,这次这么个小孩子……?” “送死是吗?之前那些人被抓,王爷怀疑我有其它想法,这次这个小和尚本就是来救师弟的,有本事就都救出去,没本事死了也活该,而且,他们是从定越国来的,那个女人的手段很难说……” 第18页 扶风勐的抬起头来。 法信自是先来解救方熙。 祥园里的守卫已经被扶风调开,剩下的那些小太监小丫鬟哪里是法信的一合之敌?加上地图已经烂熟于心,法信顺顺利利就把方熙救走了。 “你今天真让我吃惊!”方熙一边跑一边点评,“我以为我画的图你看不懂呢。” 法信笑了笑,没说话,拉着她钻进了一个月亮门。门后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大湖,湖面荷花遍布,蛙声连连,湖中廊桥曲折,走在上面清风拂面,令人浑身轻盈。 方熙顿住脚步,紧张道:“我们走错了!感觉不对劲,我来的时候没有经过这里!” “我们还要去救其他人!”法信赔笑道,“这是我跟别人的约定。” “跟谁的约定?” “一个带我进来的人。” 方熙盯了法信片刻后点点头:“事后给我解释。” 法信欢喜地使劲点头,拉起方熙的手,一路上竟没合拢过嘴,方熙都不知道他在傻乐什么。 就这样,他们顺利地救出了四个五行男童。 这四个童子年龄与方熙相仿,六七岁的样子,但情况可就差远了。他们的神情有些呆滞,体力明显不支,连大脑的正常反应都要慢上半拍,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 “他们这是怎么了?” “被采阳了。” 方熙勐地看向法信,心道,可以啊,这都懂! 法信看了眼方熙,耸耸肩:“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我靠! 四个五行童子的状态直接影响了救援效率,从目前的情况看,这队童子军基本走不动路了。法信和方熙连拖带拽,终于将他们拉到了最后一个五行男童的住处。 可算熬到头了! 按照之前的套路,法信先将守卫打晕,然后轻车熟路地拿出工具撬开门锁。当他兴致勃勃地推开房门时,原本黑乎乎的房间突然灯光大亮,晃得几个孩子一阵眼晕,待适应了灯光后再一看,房间里乌压压地站满了人。 一个身材细长如弱柳、面容消瘦的中年人坐在主座上,脚边跪着一个男孩儿,正是那第五个五行男童! 法信连忙退后,但身后又出现了很多带刀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王爷!”四个男童“扑通”“扑通”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指着方熙二人道,“是他们……非要把我等带出来,我等实是不愿……” 庆王面无表情地看着方熙,淡淡道:“拿下!” 几个侍卫快步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法信抓了起来。 “几个大人抓一个孩子,不嫌丢人哪?”方熙看着这几个侍卫撇撇嘴道,“有种一对一啊!” 庆王轻笑一声,骂道:“都自身难保了还牙尖嘴利!孤算是明白了,你今日白天用歌哄住了本王,原来是打着晚上逃跑的心思,呵呵,精力充沛啊,看来晚上不用歇息了。” “谁说的,人家很累的。”方熙又扮出呆萌的样子,“困得不行了,你看你看,眼睛都打架了。” 庆王忍俊不住又笑起来:“小鬼头,想说什么就说吧。” 方熙看了一眼法信,道:“今日的确是我不对,我错了我有罪,愧对了王爷,愿受责罚。还请王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师兄,他也是因为救我心切才来的。” “法西……”法信挣扎着想要拦住方熙,几个侍卫拉住了他。 庆王饶有兴趣地看着方熙,道:“你和他都是孤的阶下囚,凭什么跟孤讨价还价?” “我……”方熙急了,刚要开口,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王爷不要吓着小孩子了!” 紧跟着又进来了一堆人,见到庆王都跪了下来,庆王这边的人见到来人,也都跪下。于是,整个一间不大的屋子,除了两个站着,一个坐着之外,全是乌压压的一地,人挤着人,没有下脚的地方。 “怎么又是你?” “王爷,妾身真的不能看着你这样错下去!” “错?这有什么错?牺牲几个男童,让孤化解东皇的诅咒,不值得吗?况且,他们不是还好好地在这儿吗?” “王爷!”王妃悲愤道,“集怨气于一身,只能让诅咒更深啊!请王爷三思!”说着,也跪了下来。 方熙此时已经彻底鹤立鸡群了。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看了看盯着王妃沉思着的庆王,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爱童子的庆王爷3 “阿弥陀佛!”方熙念了句佛号,问道,“王爷能否将事情始末也对小僧讲讲,兴许我能提些建议呢。” 听他这么一说,庆王不禁笑道:“你年纪还太小,懂什么?来啊,带他回去睡觉。” 侍卫忙上前拉住了方熙,王妃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理解为何王爷对这个小和尚似有不同。 “你们别急啊!”方熙不高兴地打了打侍卫的手,同时捉急地看着庆王,“听听都不行啊!” “哈哈,你既然感兴趣,孤王便讲与你听好了。”说着,庆王便把他征讨关南十二主郡,因冲撞东皇墓而遭到诅咒一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第19页 王妃有些吃惊,在她的印象中,王爷根本不可能搭理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孩子,而且说的还是这个经歷。 “法老的诅咒?”方熙一下子想到了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诅咒铭文。 “你说什么?法……老?” “那是我家乡的一个传说。”方熙脑子里飞快地组织着语言。 “据说有一个大地主,名叫阿蒙,他的墓里陪葬了很多宝贝,但是在墓上也刻了一行字,上面写道:谁打扰了我的安眠,死神的翅膀将会降临到他的头上!后来,他的墓还是被盗了,但是所有的盗墓者都相继死去。” “此事当真?”庆王勐的站了起来。 “这只是传说。后来有很多经验丰富的郎中医师仵作什么的,专门对他们的死因进行了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全部都死于同一种病因。” “什么病?” “被脏东西感染了。” “对呀!”庆王拍了下大腿,“孤也是被脏东西感染了!” 呃,其实,我想说的是霉菌好吧,不过听起来好像是被恶灵附体了。 “王爷,脏东西有很多种,您说的跟我说的不是同一个。我说的是一种人眼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的东西,它们生活在阴暗的地方,比如久远的坟墓中。当人们进入坟墓唿吸了里面的空气,就会被它们感染。然后,就病了。” “对呀!就是这样的!”庆王坚决点头:“我们说的就是同一种!” 好吧。我的语言表达有问题,这页揭过去吧。 “你家乡的郎中既然找到了病因,那么有没有找到治疗办法?” 方熙低头做沉思状,心里已在拍桌质问:抗霉菌药你们有吗?广谱抗真菌药你们有吗?大蒜素你们有吗?云南白药你们有吗?这么落后,还想治病?! 不过不治不行啊,自己现在的角色不就是一个药引吗? 所以必须要想个办法,可是那些西药怎么整?云南白药虽说是中药,但别说我了,上辈子整个世界都没几个人知道配方,那是卫生部的绝密好吧。 “医治是肯定可以的,但不知王爷有何具体的症状?” “当时孤回到军营时,尚无任何不适,但过了一段时间,就感觉这里很是难受,一吃东西就冒酸水。渐渐其它地方也时感不适,整个人越发瘦了下来。”说着,他捂上了自己的胃。 原来他得了胃炎。 方熙想了想,道:“既然王爷的胃部感觉不适,是否可以试试喝些苏打水呢?” 她记得当时在山下,母亲就曾经给父亲吃过这个,好像效果还不错呢。 方熙暗中偷看,见庆王正自点头,吩咐旁边的侍卫记下来。 她继续搜肠刮肚,貌似云南白药的一味主药是三七,记得三七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像庆王这样的多吃应当无碍。另外,对于病人来说,人参应该也是个好东西。 “王爷,三七此药功效非凡,有很多我们至今尚不了解的作用,我家乡郎中治病也多推荐此药。” 庆王点点头,吩咐:“记下!” 方熙继续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回忆自己上一世胃痛的时候,医生都给开了什么药。 屋里虽然人满为患,但却是一片寂静,已经全部石化了。 “好像还有……蜂王浆!” “嗯,这个孤知道,明日即可派人向蜂农收取。”庆王让人记下,然后又看着方熙。 “没了。”方熙摇摇头,摊开手,一副空空如也的样子。 庆王点点头,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五行童子和被绑着的法信,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么你留下来,其他人可以离去了。” 啥?方熙指着自己。 庆王笑道:“是的,就是你!其他人离开王府。” “为什么?!”方熙和法信对视一眼,“这不公平!我出了力,立了功,为何不放我走?” “哈哈哈哈,”庆王一听见方熙说话,就禁不住要笑,”因为这些主意都是你说给孤王的,孤怎么知道它有没有效果?所以,在有效果之前,你不能离开王府。你的师兄么,孤王可以饶他一命,自行离去便可。” “王爷,你……她……”法信急了。 方熙安抚了法信后,向庆王道:“王爷,刚才我说的那些方法都不能立竿见影,效果是要慢慢体现出来的,王爷因为这个让小僧留下,是不是有些欠妥?” 庆王笑道:“是否有效,效果如何,本王很快便知。如果半年有效,你就留半年,如果一年有效,你就留一年,如果永远都无效,你这辈子就待在孤王府中吧。等孤王哪天离世了,便着你来陪葬好了。” 庆王看着方熙垮下的小脸,继续笑道:“所以,你就每日勤着念经,祈祷孤王早日康復吧,哈哈哈哈!” 方熙来到法信面前,低声商量了几句,再次向庆王道:“王爷,我师兄决定等我,请王爷在附近给他找个住的地方好吗?” “你们师兄弟情深义重啊!不过,经此一事,孤王如何能信得过他?附近是不可能了。孤王治下数百万亩土地,可在边缘地带择一处安置他。你放心,你只要安心待在府中,他便会生活无忧。” 第20页 方熙无奈地嘆了口气,点头应下。 黎明时分,法信和那五个小男孩儿便被遣送出了王府。法信更是被送出了庆泽城,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这里有原帝都一罪臣早年间购置的房产及良田,庆王便全部赐给了法信。 周围人无不艷羡,纷纷猜测这是哪位得宠臣子的家眷,结果一看,竟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和尚,全都有些傻眼。 而法信则每天都处于傻眼中。 师父没了,寺院没了,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方熙去玄都国投奔姑母。现在,方熙被留在了庆王府,不知猴年马月能出来,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几天后,法信便开始了解情况,打算做持久战准备。 庆王府里,方熙搬到了王妃的住处。既然改变了目的,庆王便不再让她继续住那间有特殊用途的房间了。 她的自由度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只要有人陪着,就可以在整个王府随意游玩。 王妃此时已经知道了方熙女孩子的身份,联想起庆王对她的态度,心中提高了警惕。 没办法,没有子嗣确实是王妃的一个硬伤,因此她正在从贴身侍女中物色一个老实忠诚的为庆王传宗接代。 虽然方熙现在还年幼,但谁知道她要在府中待到什么时候?万一长到十几岁的时候,被庆王发现并收进房里,凭她奸诈似狐的本性,独宠椒房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因此,王妃下了封口令,所有人都不许说出方熙女孩儿身份,就连平日里负责服侍方熙的丫鬟们,也都兼任盯梢的任务,绝不允许方熙自己失口透露。 这正中方熙下怀,每日里各种僧衣僧袍穿得很是上瘾。 但是营养补上了,方熙的头髮就蹭蹭地长了出来,眼看着,圆圆的脑瓜上出现了一层黑黑的发茬,和她黑亮的眼睛相辉映,越发显得灵动可爱。 庆王心里一动,便禁止她剃头,于是发茬很快长成了披肩发,在脑后扎起了一条马尾辫。 “如果你是个女孩儿就好了!”庆王一看到方熙便如是说。 此话很快传到了王妃耳中,王妃心中警铃大作,一方面抓紧时间安排纳妾,一方面想办法收集庆王吃那些东西见效果的证据。 只要有了效果,方熙这小狐狸精就得和她那个师兄赶紧滚蛋了! 岳澜皇城 这一天,方熙正光着小脚丫蹲在湖边,很无聊地捡石子打鱼。这时,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 “法西小师父,王爷和王妃有请呢。” 嗯?两人合伙请我,一定有事!方熙站起身,跟着小丫鬟来到了书房。 见礼完毕,方熙坐在一旁。 王妃笑眯眯地看着方熙:“法西越来越可爱了,真是捨不得!但是王爷的话一言九鼎,再是捨不得,也得照办。” 方熙奇怪道:“不知是何事啊?” 庆王盯着方熙,一言不发。 王妃笑道:“这要感谢你的主意呢。” 她转身看向庆王:“王爷近来觉得身体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饭也吃得香了,你出的主意真是很见效!当初王爷说过,如果见效就放你离开。如今,该到履行承诺的时候了。是吧,王爷?” 庆王微微垂眸,默不作声。 王妃一笑,接着说道:“我跟王爷商量了,要好好感谢你。”说着,王妃拍了拍手,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木匣子。 王妃亲自一个个打开,登时差点亮瞎了方熙的钛合金眼。她发誓,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硬通货! 但是,王妃娘娘,你确信这是为我好吗? 我一个小和尚,再加上法信这个小和尚,两个和尚带着这么多家当赶路,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方熙向着庆王和王妃大大地唱了一个肥诺: “小僧多谢王爷殿下和王妃娘娘的厚爱,但小僧只是一个佛门弟子,万事只为弘扬佛法、救拔众生,不敢有丝毫图谋。这些还请收回,小僧这就收拾离开。” “这个……”王妃看向庆王,反正方熙去意甚坚,也已不足为虑,不如让庆王了了这份心意,反而更好。 庆王定定地看着方熙,突然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老实告诉孤王,你到底是男是女?” 方熙双掌合十:“小僧的确是僧非尼!” 王妃捂嘴笑道:“王爷是觉得法西小长老长得太美,以为是个女孩儿吗?” 庆王深深地看了方熙一眼,点头道:“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本王索性就亲自送你一程!” 呃?方熙愣了下,马上看向王妃,果然王妃面沉似水,低头不语。 看来两口子之前没达成一致。 第二天一早,庆王亲自将方熙送出了庆泽城,王妃则留在府中。法信早早地等在那里,搓着双手张望着,一见到方熙来了,立刻迎了上来。 “稍等片刻!”庆王叫住方熙,“孤王有事问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熙向法信点了点头,便与庆王来到一边。 庆王摒去左右,盯着方熙一字一句道:“前几日,大国师派人前来,言道辅星现世,且就在我府中,应在六七岁女童,欲接之前往帝都。” 第21页 方熙心里一突,抬眼望去,正看见庆王盯着自己的眼神,便干笑一声,“原来府里还有一个与小僧同岁的姐妹,可惜一直未得相见,真是太可惜了。” “不,只有你一个。” “呵呵,可小僧不是女的啊。” 庆王笑道:“孤也是这样对国师使者说的。” 方熙松了口气,看了庆王一眼,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眼神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些感激之情。 庆王心里暗自点头,却并不说破。 “孤虽然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幼弟,但乃是同父异母,我母妃正是死于他母后之手,而我又被发配到这里替他们守国门。孤的王妃便是当今太后的侄女,孤的一言一行他们都了如指掌,动辄指点,甚至连纳个妾都不得自由。因此,孤才不管什么辅星不辅星,那是皇帝和大国师的事。孤只希望,你一路平安!” 说着,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递给了方熙,“这些反正也用不上了,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说完,便带着侍从们折返回去了。 方熙把锦袋往怀里一塞,看也不看,便催促着法信赶紧上路了。 方熙现在又变回成小秃驴的样子,但外表比之前气色好了很多,这全拜王府营养过剩的伙食所赐。 法信也是神清气爽,他从不收租,反倒与那些农户打得火热,每天都去蹭吃蹭喝,一天一家,到现在都还没蹭完一轮。 两人精神体力都处于巅峰时刻,又有庆王送的两匹马代步,于是一口气比之前好几天走得都远,直至天黑到了一间寺院借宿。 方熙终于找到机会,从怀里掏出那个锦袋掂了掂,打开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法信见状凑过来,也不禁低唿了一声:“这都是什么?” “五行童子的配饰,都是纯金的。我还有自己的,你看。”她打开衣领,脖子上果然挂着一条金锁,和锦袋里的款式一样。 “这下富余多了。”法信咧嘴一笑,方熙也开心起来,两人想像着以后路途上的吃香喝辣,越说越兴奋,一直聊到很晚才睡下。 第二天,他们早早出发,继续向玄都国的方向赶去。就这样,他们一路前行,渐渐深入到了大岳国的腹地,离岳澜皇城越来越近。 岳澜皇城是大岳帝国的都城,岳澜皇室的所在地。 当今皇帝岳澜达天是个外表忠厚、内心猥琐,性格软弱且自私的窝囊废。 方熙虽没有见过他,但这一路上听多了百姓们的抱怨,久而久之,她的眼前就浮现出上一世单位领导的模样。就是因为一把手也是这种窝囊废,才被二把手架空,最终导致了好端端的一个朝阳企业陷入到毫无意义的内耗之中,最终辞职的辞职,混天黑的混天黑。 想到这里,方熙嘆了口气,心道,怪不得大岳帝国如此之烂,原来已烂在了根儿上。 歷来的规律都是主弱奴强,皇帝窝囊必然大权旁落。那么,大岳国的权力落在了谁家呢?是大国师吗? 想起大国师,方熙恨得牙根痒痒。都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导致全村屠灭、寺毁人亡、自己背井离乡,还险些当了药引,尤其是,竟然还追到了庆泽城! 这一切都拜大国师所赐! 不过,现在离皇城如此之近,眼看就要进城了,反倒至今不见自己和法信的通缉画像,这也是件值得思考的事。 他不是精通天象吗?应该不会不知道自己已经送货上门来了吧,但居然还是按兵不动,这个老不死的大国师在搞什么鬼? 望山跑死马。 岳澜皇城果然是天下第一雄城。 方熙他们老早就看到了城墙,仿佛相离不远,但是骑着马都足足走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他们才真正到达了城门口。 城门守卫数量众多,层次鲜明、威风凛凛,刀剑寒光逼人,让人望而生畏。几个将军装束的骑着高头大马来回巡视,气息迫人、不怒而威。 两人相对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满满的担忧,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方熙更是一边排队缴费安检,一边脑子飞快地转着,准备应对各种提问和变化。 结果,竟然一切顺利!两人又是诧异又是惊喜,但诧异居多。 这不合逻辑! 当他们远在定越国的时候,他派人去抢。当他们到达庆泽城的时候,他派人去抓。当他们自己来到都城的时候,他反而没动静了。 或者,他其实是想瓮中捉鳖?等方熙他们进了城,把城门一关,然后撒下天罗地网,让他们插翅难逃? 要不要这么费劲啊! 方熙想得一个头两个大,索性一咬牙不管了,爱谁谁! 两人进了城,找了间客栈住下,然后把“金一”的金锁当了,拿着丰厚的银子,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他们正在购物街闲逛,方熙举着糖葫芦在前面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法信跟在后面提着一堆零食。 这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敲锣声,两人顿时心虚,拔腿就要跑,才发现周围已经全是人了,外围还有人在陆续加入,一时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簇拥着他们朝着锣声传来的方向涌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法信一边被人潮推着走,一边左顾右盼地问道。 旁边一人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道,“哦,原来是个和尚,怪不得不知道,朝廷这两天正在杀人呢。” 第22页 “啊?杀人!阿弥陀佛,杀谁啊?” “唉……”那人突然情绪一低,嘆了口气,周围不少人也是同样的神情。 “五羊将军啊!” 另外一个人答道,这个名字一出,周围很多人都同时摇头嘆气起来。 法信一怔:“五羊将军?施主可说的是,昭南节度、常胜将军五羊胜通?” “是啊!天下还有第二个五羊将军吗?” 人群中有人愤怒起来,高声骂道:“五羊将军一心为国,杀敌无数,却惨遭屠门!真是自毁长城啊!大国师一定是听信了谗言!” “小声些,不要引祸。”有人低声相劝。 法信顿感不妙,但苦于人潮汹涌,脱不开身,只得紧紧握住方熙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玄都大旱! 人流不断地推着他们向前顶去,这时一声鼓响,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他们明显地感觉到前进的速度在加快。 矮小的方熙置身于无数成人之中,举目皆腿,有些唿吸不畅,只剩下一只手与法信相连,眼看这只手被人流沖得就要松开,法信勐的一拉,紧接着一把将她抱起。 方熙搂紧了法信的脖子,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一个个陌生的面孔。 又过了一会儿,鼓声再次响起,方熙顿感周围群情沸涌,她和法信就像置身于宣洩洪流中的小石子,几乎是被推着跑步前进。她很担心他俩被洪流淹没,如果在这里被踩踏而死,那可真的是轻如鸿毛…… 好在没多久,他们便撞上了前面的人墙,潮水停了下来,此时,刚好传来了第三声鼓响。 方熙抬头看天,太阳正值中央,难道这里也是讲究“午时三刻”? 正想着,突然人群骚动起来。方熙隔得远,法信个子也不高,虽然抱着方熙,但也高不过成年人身高,此时不知出现了什么状况,只听得有人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五羊胜通率重兵入京,惊扰圣驾,以谋逆罪论!择午时三刻处斩,钦此!” 话音未落,只听得“当”的一声似有金属撞击,然后便从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 “刀下留人!” 紧接着,又先后冒出几人,“噌噌噌”从众人头顶上点过,然后便是一阵叮叮咣咣的对打声和喊杀声。 场面极为混乱。 妈的!方熙心道,竟然赶上了劫法场,要不要这么倒霉! 她赶紧低声对着法信的耳朵说道:“快走!” 法信对她自是言听计从,转身便往外挤。此时人流已乱,不少人都纷纷外跑,法信抱着方熙夹杂在退去的人流之中。 此刻官兵也早已惊动,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对付劫法场的人,一路围堵这些意欲离开的人群,以防有漏网之鱼。 于是,又发生了新一轮冲撞,结果自然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国家机器镇压了。 不过最终,法信以小和尚带着另一个更小的和尚,成功地赢得了官兵的同情,抱着方熙狼狈逃窜。在这过程中,无论多么惊险,方熙都不停地在法信的耳边重复这句话:“不能动武。” 这个时候,一旦动了武,你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是,对于武功高强的法信来说,平白挨打却不能反抗实在比杀了他还难受。有好几次差点成了刀下之鬼,还好,他挺过来了,于是他们都挺过来了。 法信抱着方熙狂奔了一路,直到客栈门前才把她放下,回头看向法场的方向,犹自后怕不已。 方熙好奇地问道:“五羊胜通是什么人?” “那是个大英雄!是大岳国的军神。”法信目露尊敬,道,“世间有言:臣南离,将五羊,乃岳之国镇。其中的五羊指的就是五羊将军,不知道怎的落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惜!” “那个南离是谁?” 法信犹豫道:“我只知道他叫做南离无商,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中晓人间万事,也是个很神奇的人。” “小和尚懂得不少!” 坐在旁边的一位书生敲扇笑道:“南离大人以前是我大岳的中书令,如今乃晋升大国师了!五羊胜通虽护国有功,但对大国师多有不敬,前日竟率兵入京,妄图谋反,当然是死罪!” 法信与方熙闻言面面相觑,突然感到自己知道得好像有点多了,于是两人简单扒了几口,便灰熘熘地钻进了房间。 “怎么办?原来算计咱们的是这样一个厉害人物。”方熙苦着脸道。 法信连忙纠正:“不是算计咱们,是算计你。如果你落在了他的手里,我立刻找个寺院接着做和尚去。反正那些经文我还记得,不怕考试。” 方熙白了他一眼,没心思跟他斗气。 如此看来,大国师一定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有成竹在胸的人才会这么有耐心。问题是,你一个大国师,跟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和尚玩这个,有意思吗? 但是,抱怨归抱怨,还是得想办法逃命的。从南离无商设计杀害五羊胜通的手法看,先是诱骗五羊率兵入京,行犯错误之实,然后让皇帝下旨诛杀,得名义上的理。联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和尚,所谓的辅龙之气也仅是莫须有的理由,其它再没有任何可以用到的藉口了。 第23页 方熙暗自点头,看来必须要尽快逃出大岳国,才有可能打乱大国师南离无商的算盘。 “我们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离开皇都吧。” “这么快?我才第一次来……”法信恋恋不捨。方熙理解他的心情,毕竟第一次进城,还是个一线城市。 “看来你还挺喜欢这种步步惊心的感觉。” “谁喜欢了?今天死里逃生好几次了。也罢,走就走了,以后我一定要名正言顺地在这里玩个够!” “有志气!”方熙打了个哈欠,一翻身很快睡着了。 说来也怪,直到他们走出岳澜皇城的大门,也没见到任何人找麻烦。两人再一次面面相觑,不过都没有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反倒是有些莫名其妙。 两人一路狂奔,生怕南离无商突然回过味来,晚上睡觉都很紧张,次日早早出门又开始新一轮远遁。但直到他们逃离了大岳帝国的最后一座城市,都没有遇到任何追兵和阻拦,生生地让他们走进了玄都国的领土。 虽然玄都国的地位与定越国一样,都是大岳国的附属,但毕竟也有主权,跨国抓人当然不如在自己地盘上容易。因此,两人一踏进玄都国的城门,便不由自主地同时松了一口气。 玄都国不大,却号称千湖之国,湖泊众多、星罗棋布,实是鱼米之乡。所产稻米水产多供于大岳,是大岳国周边少有的粮仓之一。 法信的姑母能从定越国那个穷地方嫁到这里,也真是福气。 这一路上,法信就一直在给方熙普及玄都国的物产文化和风土人情。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之前来过?”方熙奇怪,法信一直在寺里,怎么能如此清楚外面的情况? “嘿嘿,”法信终于不好意思了,“师父给我讲的。” 提到觉能法师,两人沉默下来。自从他一去不返,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仿佛从人世间失踪了一般,但就觉能的本事而言,应当不会如此容易淹没在人海之中。 “你师父俗家叫什么名字?” 法信摇摇头:“不知道,从来没问过。” “那你俗家名字叫什么?” “元栩。” 方熙心里一动,想起了三生石上的那两个字,“元”字是没有问题的,但那个“栩”字,还是拿不住。 会是他吗?方熙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又仔细打量了法信几番,看得法信也瞪起了莫名其妙的眼,方才作罢。 此时,天色已晚,两人找了间客栈住下。因为已经到了玄都国,明日便可到达姑母家,两人没必要继续省吃俭用,便甩开膀子要了几个好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各来一份!”方熙毫不犹豫地露出一副不差钱的可耻样。 “对不起,小师父,这个……没有。” “啊?没有了啊,那换一个,这个!” “这个……也没有。” 法信大感丢面,没好气地问道:“那你们有什么?” “菜单上没画叉的都有。” 法信一看,方熙果然点的都是画了一个叉的,忍俊不住道:“你怎么光找画叉的点呢?” 方熙对手指:“我以为那是星号……” 法信无语,低头查看菜单,发现竟无处下手:“你家除了咸菜,就是泡菜,要么就是酱豆腐,还有点别的吗?” 店小二摇摇头,道:“小师父,现在能吃上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你以为我们玄都国还跟从前一样啊?全天下都大旱,我们能独善其身吗?” 忘了这茬了!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要了一盘泡菜和两块酱豆腐,就着糙米饭,总算是填饱了肚子。 财力雄厚、以挣钱为主的客栈尚且如此,平民百姓恐怕就越发难以为继了,法信不禁担心起姑母来,一晚上都在翻来覆去,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去看看。 好容易熬到天亮,两人迅速出城,飞也似地赶往玄都国北部。 果然,要想体验真实的民生状况,就要去农村。这一路上他们骑在飞奔的马上,看到的是一片荒凉。 到处是干涸的土地,马蹄踏过,带起一阵烟尘。路旁个头低矮,略显稚嫩的庄稼都已经垂下了脑袋,叶子半黄半绿,眼见是活不长了。 低洼的泥泞池塘大概就是曾经的湖泊,如今只是死水一滩,根本看不出曾经的磅礴。但即使如此混浊的水,也被人小心翼翼地拿着各种容器盛出。 偶尔,有的地方还能看见挣扎跳动的小鱼,但一眨眼便到了村民的竹篓之中。 法信嘆了口气,再次快马加鞭,向姑母家奔去。 开家商行搞批发 整个玄都国中,除了区区几座城市中人们生活还算正常之外,其它大部分地区都空有村落,少见人烟,偶尔见到的一些百姓,也大多瘦骨嶙峋、目中无光。即使看到了法信和方熙两个出家人,也是视若无睹,远非传说中的尚佛礼僧的样子。 所过之处几乎全部一样,看不出有任何差别,玄都国闻名东澜的“一村一景物,十里不同湖”的传言似乎成了假的。 两人心头沉重,越发加快了步伐,不多久,终于到了一个村落。要不是法信拿着地图反覆查看,他们一准儿得走过,眼前的村庄跟之前的那些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荒凉。 第24页 法信领着方熙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好容易发现了两个村民。 “阿弥陀佛!”法信念了句佛号,还没等开口,那两个人立刻摆手: “小长老,既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你们走吧。” 法信一愣,随即开门见山道:“小僧前来投亲,请问柳世贵家……” “世贵家的啊,都逃荒去了,具体去哪儿不知。你看看这样子,还来投他们?他们投你还差不多。我们只是回来取个东西,马上就走。” 法信再次看了看周围,虽然还有些绿意,但都已泛黄,无精打采地犯着蔫,最要命的是,一旦水乡中水源没了,那就都完了。可是,他和方熙千里迢迢而来,等待他们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法信苦笑着看向方熙,满脸写着内疚。方熙不以为然地一笑,反向那两个村民了解起情况:“此次大旱持续了多久?” “已经两年多,快三年了吧。” “整个玄都国逃出了多少人?” “五五之数吧,城里的富人走得少些,农民走的多些,像我们整村搬走的比比皆是。” “都搬到了哪里?” “有去大岳国的,有去西襄国的,还有去梧汤国的,去哪里的都有!” “那些地方干旱的程度低一些吗?” “也旱,但好点儿。” 两个村民看了看天色,耐着性子对方熙道:“小师父还有没有别的问题?如果没有,我们就走了。” 方熙连忙合掌道歉,村民拿起包裹离开了村落,诺大的村子里,只剩下方熙和法信两人了。 “既然姑母他们已经搬走,也不知他们搬去了哪里,那么我们是回去呢,还是……回去呢?” 法信心里很乱,他自己可以凑合,但不知如何安置方熙。方熙感同身受,轻轻拉住法信的手道: “寺院已经毁了,想回也回不去了。不如,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呆上一段时间,等地震过后,再回来吧。” “好!”法信下意识地答应,突然回过味儿来,惊唿道,“你说什么?地震!” “是的,大旱之后必有地震,且一般以三年为限。我们找个地方挨过三年,地震过后再回来,那时这么一大块地方就都是我们的了。” 法信将信将疑,但现在这个情况,貌似也只能这样了。 大岳国是无论如何不敢回的。两人商量了一番,便来到了离玄都国稍远的西襄国,主要原因一是旱情较轻、生活压力小,二是寺院众多,居民乐善好施,这对于背井离乡的两个小和尚而言,简直就是福音。 而两人聪明勤快、不怕吃苦,也赢得了一寺僧众的喜爱。 特别是方熙越发出落得俊俏可爱,活脱脱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和尚,而且嘴巴还特别甜,“法西”之名简直无人不知。单单为了看他,寺里就新添了不少女性香客,香火钱噌噌地涨。寺里将他视为寺宝,每次修剪头髮,都是方丈亲自动手,可见对他的宠爱。 转眼一年过去了,玄都国依然毫无动静。 “你不是说三年过后地震吗?可现在还挺稳当的。”法信写下了最后一笔,将帐本合起来放好。 “少废话,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方熙坐在床上泡着脚。 “太多了!三个大窖都快放不下了。这要是还不地震,就都砸手里了。”说着,法信把帐本拿出来递给方熙,“你看看,都成灾了。” 方熙翻开帐本。 说实话,对于这个世界的所谓帐本,方熙也是服了,只有“进”、“出”两栏,除此之外,就是白纸一张。不过,作为简单的收支记帐用,也勉强够了。 至少法信记得还算清楚。在方熙几乎手把手的教授下,他们的这个帐本已经多了一些科目,至少从形式上看渐渐完整起来。 “食盐:4000包”、“米:3000石”、“大蒜:2000辫”…… “以后把这些计量单位全部标准化,比如这个盐包,要写清楚大小。”方熙指指点点,“另外,再进一些清水,要连桶买进,带桶盖的,有多少买多少。” 法信苦着脸:“地窖肯定装不下,还得再找人租一个。钱都快花光了,就剩你脖子上戴的那个了,其它的都已经给当了。” “没事!”方熙把自己戴的“中六”金锁摘了下来,递给法信,“把这个也当了!另外,把大蒜拆成一头一头的。地震过后,我们按头卖。” “又说地震?估计地震了,蒜都长毛了。” “不会的。”方熙掐指道,“半个月之内妥妥的。” 之后的几天,法信一直在乖乖地囤积清水。虽然在干旱时期,水是稀罕物,但西襄国旱情很轻,法信囤的水虽然多,但还不至于引人注目,就这样很快填满了第四个地窖。 “哈哈,师弟,再有两天就到半个月了。如果这次还没地震,以后你就都要听我……” 话音未落,法信明显感到地面在晃动,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方熙,如见神人…… 震感过后的一段日子,香客明显少了许多,即使来了,也是匆匆离去。方熙扯住一个每次都喜欢逗弄他的阿姨问道: 第25页 “施主姐姐,怎么最近见你来得少了?” 阿姨嘆口气道:“没办法啊,法西。玄都国大地震,死了好多人!那里的亲戚都投奔过来了,姐姐家里现在人又多、事又多,物价又贵,能来上香就不错了。” 方熙念了句佛号,又问道:“那现在如何了?小僧有位姑妈正在彼处,小僧想近期去探望一下。” “还有些零星余震,但已是好多了。” 方熙点点头,晚上即和法信去各大粮行看行情,果然价格涨了一倍不止。 于是,第二天清晨,两人便在寺里众僧依依不捨的目光中,踏上了前往玄都国的路。 玄都国果然一片狼藉,断壁残垣比比皆是,唿喊声不绝于耳,想来是在搜救亲人。 法信不忍观望,念了一路佛号。方熙则一边双掌合十,一边脑子快速转动,计算着各种数据。 天将黑时,他们来到了法信姑母曾经所在的村落,此时村子里早已空无一人。他们找了一个相对保存得不错的院子,简单收拾了下,便住了下来。从此开启了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奋斗模式。 方熙用剩下的钱僱佣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健壮村民,法信在他们的帮助下修缮了几处房间,作为仓库和商铺,陆陆续续地把地窖里的部分物资运了过来,又将他们升职为伙计和保安,方熙弄了块牌匾,请人刻上了“元西商行”字样,开始卖东西。 此时的两人已经换上了俗人的装束。法信恢復了俗名“元栩”,方熙则依旧保持着男身,名叫“张小西”。整个宅子俗门俗院,只在后院设了一处佛龛,供法信,现在应当叫他“元栩”,日常拜佛诵经所用。 小店生意惨澹,还要供养这些很能吃的伙计保安,每日日出斗金,元栩一天到晚肉疼,就靠着方熙的安慰挺着了。 “我们的目标不是零售,而是批发!不是卖给百姓,而是卖给富商,卖给官府!” 法信再次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心道,我就拭目以待。 一开始,平头百姓们来买一些,方熙便宜地卖一些,后来买的人多了,方熙便也渐渐的涨价了。此时,她已经知道,城里的粮行卖得比他们贵……很多。 她会心一笑,该来的总会来的。 果然,这一天,商行来了一位一掷千金的胖客人,非但如此,还带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他们一进来,小铺立刻就被塞得满满的。而且跟他们一比,方熙雇的这些村民就真的太不够看了。 “小子,把你家大人叫出来!” 在柜檯后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方熙笑了笑,挥挥手,立刻一个伙计跑进后院把元栩叫了出来。 此时的元栩已经十五六岁,身高体壮,剑眉星目,长发束起,一副俗人打扮,又兼饱经沧桑,远非私塾中那些温室花朵可比。可是,那也不像能有个十岁左右小孩儿的老爹样子,更像是个长兄。 胖子皱着眉头打量着元栩:“你家没大人了?你能拿主意吗?” 元栩指了指方熙:“你有什么事就跟他说。” 胖子又皱着眉头打量着方熙:“你能拿主意?” 方熙点点头。 签代理 胖子皱着眉头地瞥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觉得很没语言,不过想想那源源不断的粮食,便耐着性子问道: “你家的货是从哪儿进的?” 我靠!还有这么问的?不觉得欺人太甚吗? 方熙笑眯眯:“自产自销。” 胖子眯起了眼,盯着方熙,又问道:“产自哪里?” “五湖四海。” 胖子嗤笑一声:“五湖四海都是你家的田?” “大叔你在说笑吗?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家买自天下良田,当然是天下之粮了!大叔你要买就买,不买请自便。” “呵呵。小傢伙挺厉害!哈哈哈哈。”说着,胖子连同几个大汉一起大笑起来。方熙和元栩都莫名其妙。 “好了,不跟你耍了,这个商铺我要了!给你一百两银子!三天后收走!”说完,拿出两锭银子扔在了柜檯上,转身扬长而去。 方熙、元栩面面相觑。 半晌,元栩方才醒悟,登时怒气喷发,“真是岂有此理!强盗行径!他们再来,我就和他们拼了,还以为咱们好欺负!” “看这轻车熟路的,一定做过不少类似的勾当。想来在官府那里是有后台的。”方熙冷哼道。 “那我们就任由他们欺负吗?咱们费了那么大劲,花了那么多钱……” 方熙问道:“你修这几间屋子很费劲?” “不费劲,很容易,但进货很麻烦的。” 方熙拿起一锭银子掂了掂,笑道:“他们要店铺,咱们给他这个店铺好了!这几件破房子,卖个一百两银子,也不错了。” “啊?”元栩愣了下,“那些货怎么办?” “再找个地方啊,反正现在无主的房子多。” “哦!”元栩恍然大悟,顿时展现出超凡的执行力,带着伙计出去选新址去了。 第二天,他们便将这些货物运到了新地方,然后挂起了“元西商行”的匾额。原址则早早地封上了封条,旁边贴出了一则告示:“本店铺已售出,新店迁至……” 第26页 然后,方熙的小身板就出现在了新的店铺之中,正拿着一张纸仔细研究。 第三天,正常营业,老客户们都来了,买走了各自所需,虽然价格涨了,那也比城里的便宜不少,且质量颇佳。 第四天一早,方熙便被“砰砰砰”的敲门声吵醒了。她走到门口,发现元栩早已等在那里,手里提着一把刀。方熙按了按他的手,给了他一个“无需如此”的眼神,便把门打开了。 那个胖子和那几个大汉堆在门口,气势汹汹地看着她。 “你敢耍我?!爷爷我头一次遇到你这样胆大的人,一百两银子以为只要你一间破屋子吗?” “那你还想要啥?”方熙平静地问。 “当然是货!” “那价格就不是这么算的了。” “你要怎样?之前我已经给你钱了。” 方熙打着算盘:“那是买店铺的钱,一手交钱,一手交铺,彼此不欠,公平交易,那笔买卖已经了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折去翻修这里所需的费用,其余的全部退给你,我们两清,你看如何?” 胖子冷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娃子!我不与你争辩,那一百两送与你了!说说货吧。” “货么……栩哥哥!”方熙叫道,元栩忙上前来,警惕地看着这帮人,同时递给方熙一个询问的眼神。 “门口的那个石墩子放的位置不好,挡住我的视线了。” “哦。”元栩上前,稍一运气,搬起石墩,等着方熙的下一句话。 “往右边来点儿。” 元栩便将石墩放在了右侧。刚一起身,方熙又一惊唿:“哇!好漂亮的小鸟!” 元栩勐一抬头,只见一只五颜六色的鸟站在高高的房檐上,似乎正在好奇地看着下面这些人类唇枪舌剑,但方熙的那一声惊唿吓着了它,立刻展翅飞去。 他勐一纵身,“唿啦啦”直入半空,竟比那鸟飞得还快,一把便抓住了它,翻身落地,将小鸟轻柔地递给了方熙。 方熙接过来,温柔地亲了亲它,便松开手放它离开了。 大汉们看得瞠目结舌,即使被胖子目光所止,依然明显心有余悸。方熙心中暗笑,也不说破,只当不知,接着道:“粮食十两银子一石。” “你怎么不去抢?” 当胖子刚要开口时,方熙以为他会这么说,结果,他说道:“价格有些偏高了。你卖给那些散客都那样便宜,我大量购买怎能如此昂贵?” “那大叔您来说个价吧,我不希望太离谱,毕竟都不容易,我哥很能吃的。” 听着方熙哀怨的音调,再回想刚才元栩展露的那两下身手,胖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心道,你都这么厉害了,还装小孩好欺负,害我白白丢掉了一百两银子,原本他还想依靠武力用强来捡便宜,现在看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眼下,他只想赶紧了结此事。 “最多七两银子一石,这是我的底线,真不能再多了,我们也要挣钱啊!” “成交。”说着,方熙从柜檯下掏出一张纸,拿出一支笔蘸了墨,交给胖子,“这是契约,签字吧。” 胖子欲哭无泪,这也太快了吧,显然这张契约是早就拟好了的,这到底是谁把谁算计了? 元栩很热情地指了指空白之处,道:“在这里签,就可以了。” 胖子看了看元栩,心里流着泪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扔下定金,就带着几个大汉随从落荒而逃了。 元栩奇怪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拿起银子掂了掂,“又是一百两,这是要买多少?” “等他们再来就知道了。”方熙笑道,真是枪桿子里面出现钱啊! 又过了几天,胖子派了一个类似师爷的人,带来了一份新的购销契约,交易金额没变,多了一条代理权的条款,要代理“元西商行”在玄都国的一切商品销售。 代理费一千两银子。 元栩惊得下颚直接冻住。要知道方熙从庆王爷那里带来的金锁一共也就才当了不到一千两银子。这还只是代理费,货款另算。 “不行!我不同意。”方熙淡淡地道,“如果你家老爷真有诚意,那么就定一个期限,我建议是一年。另外,商品种类只能是粮食。你家老爷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断了我的财路啊!” 说着,拿起毛笔在契约上改了改,让师爷又带了回去。 “你你你……” 眼看着这一个大大的财神就这样被方熙轰走,元栩好不容易能活动的下颚又冻住了,指着方熙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方熙敲了他一下,“等着收钱吧。” 这次等的时间比较长。 方熙的粮食卖的很好,先后来了几拨批发商,其中还有县太爷的小舅子。玄都国弹丸之地,一共也没几个县,县太爷位高权重。方熙再怎么骄傲,也懂得抱大腿,当场就给了他小舅子一个最低价,仅仅是她进价的两倍,其他人都是五倍以上。 没办法,难民如潮,粮食奇缺,粮价噌噌地涨,不但私人要用,官府更是要买,于是很多粮仓都空了,这就进一步推动了粮价的上涨。 方熙不敢把太多粮食运来,怕造成哄抢时,自己这里吃亏,同时广设粥棚,赈济灾民,赢得了很好的口碑。 第27页 这天,胖子急赤白脸地亲自跑来,拿着刚签好的墨迹未干的契约道:“小兄弟,你赶紧收了粥棚吧,别卖了,都卖给我吧!契约,契约,我签了!” 方熙似笑非笑道:“您的效率真高!现在才来?我手中的粮食都不多了,估计撑不了一年。” “有多少算多少!我都要!”胖子急道。 “可是代理费不能少。” “还是原价一千两,一文不少!” 这货想是遇到了什么事,此时就算涨价估计他也得认!不过,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做那落井下石的事。 方熙便将契约收进怀中,让胖子两天后过来取粮。这两天,元栩突击地将存于西襄国地窖中的粮食全部运了过来。 “下一个要卖啥?”元栩喜滋滋地拿着那一千两银票翻来覆去地看。 “嗯,”方熙想了想,“将大蒜、清水、食盐全部运来。大蒜拆了吗?” “还没有,一直没时间。” 方熙瞥了元栩一眼,“时间就像棉花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元栩汗颜:“马上就拆。” 之后的几天,元栩和伙计们一直窝在仓库里拆蒜,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为啥方熙突然变得这么抠,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不过现在对于方熙说的话,元栩基本上已经是全盘接受,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倒是那几个伙计,还在偷偷地疑神疑鬼。 地震过后,官府的搜救工作做得很是不到位。断壁残垣下还压着很多百姓的尸体,到处野狗泛滥、老鼠成灾,蚊蝇肆虐,腐烂的尸体散发出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每具尸体几乎都有蛆虫在爬。 特别是下过雨后,这种现象越发严重。 方熙早已关闭店铺,但在屋前每日都放置一个盛满清水的小桶,大约有大桶的十分之一,桶边放一小瓶食盐和几瓣大蒜,供路人免费享用。 而在家中则让大家每日用盐水中漱口,每餐必吃大蒜,屋里时刻都洋溢着一股子蒜味。 收穫将军一枚 放在屋外的东西,只有清水有时会少一些,其它的几乎没有人动过。 “那些盐和大蒜放在外面做什么?”元栩喷着满口蒜味问道,方熙已经闻不出来了,因为屋里每个人都是这个味。 “告诉人家咱家有这个。” 元栩想了想,道:“也是,不能光吃咸菜,还得吃点儿腌蒜。” 方熙脑补了下把大蒜扔进盐堆里的情形,拿起一碗水一口喝光。 方熙现在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时需要进些青菜,便着伙计快去快回。这天,伙计出去了很久才买回来青菜,往盐水里一扔,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得再也不想动弹。 “今天怎么了?”一个伙计问道。 “唉,别提了。”买菜的伙计道,“原先卖菜的那家死人了,我跑了好几里地才买回来这些。” 喘了口气又嘆道:“最近像是死了不少人啊,据说都是病死的,也不知是什么病,真吓人!” 方熙想了想,拿出几头大蒜交给伙计,道:“过一会儿歇够了,把这些蒜送给之前卖菜的那家,让没病的人都吃点儿。再带一些水和盐去,以后井里河里的水都先不要喝了,就喝咱们这个。多用盐水漱口洗鼻擦东西,兴许能挺过这段日子。” 伙计点点头,片刻后便出门了。 方熙又把这些用法写在纸上,贴在铺门旁边,又多放了一些大蒜、盐、水等。 当天晚上,元栩出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门前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只空桶。 如是三天,天天如此。第四天,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砰砰砰!” 伙计开门,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看到方熙元栩走来,扑通跪了下来。 “老闆,请可怜可怜我,给孩子一些清水吧。” “阿弥陀佛!”元栩急忙将他扶了起来,“孩子怎么了?” “我家十几口人就剩我们爷俩了,他娘前天也没了。郎中说现在在爆发瘟疫,这一带的水都不能喝了。大人喝少许也还罢了,孩子肯定是不能喝的了。但是你家门口的水,每天很快就被抢光了,我带着他根本抢不到。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求两位给孩子些水喝吧。”说着,便又要跪下。 元栩连忙扶住,从方熙手里接过一碗清水,交给中年人,道:“以后需要用水直接来便可,你也不要再喝那些不洁之水了,否则如果你再生病,孩子便无人照料了。”说着,又接过方熙递来的几头大蒜和食盐,“想必你也知道这些东西如何使用,一併拿去用吧。” 中年人餵完孩子,便千恩万谢地出门了,方熙叫两位伙计提着水和一些粮食将他送回了家。 元栩凝思片刻,看向方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如此瘟疫?” “是的。”方熙点头道,“一般说来,大灾之后必有瘟疫。但那也并非不可预防,如果灾后卫生做得好,保健及时,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我买这些物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都用上了。” 元栩定定地看着方熙,缓缓地道:“你一定是想到的,不然不会让我买那么多。小囡,你才多大?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第28页 方熙笑道:“我说我是神仙,你信吗?” 元栩点头道:“信!” 之后的几天,陆续有人来敲门,全是一些可怜的老百姓,元栩方熙几乎来者不拒,只是一天天看着那不断空下去的水桶,有些隐隐肉疼,但要说开口要钱,又实在做不出来,只盼着这场瘟疫赶紧结束。 但愿望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方熙从没见过如此低效率的官府,眼看着百姓们一批接一批地死去,却似乎始终无能为力,甚至还不如方熙的盐水和大蒜有用。除了倒买倒卖粮食的时候见到了县令的小舅子,就再也没听说过这个县令做过什么,更没听说过玄都国的王室做过什么。 “元栩,如果有一天咱们有能力了,我一定会推翻这个玄都国,取而代之!”方熙咬牙切齿道,“他们大凡做点什么,也不至于让我亏成这样!到现在为止,这水这盐这蒜,全是白给,一文钱没挣!他们得还我!” 元栩拍胸笑道:“包在我身上!” 虽然这只是句玩笑话,但方熙心里好受多了。专门研究经济的大博士混成这幅熊样,方熙真是没脸见人,幸好这个世界没人认识她,否则不用活了。 “砰砰砰”,又是一阵敲门声,这次来的竟然还是那个脸色蜡黄的中年人,不过,这次看上去他的脸色好多了,一见方熙和元栩,他便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元栩连忙去扶,但那中年人死活不肯起身,只是拜道:“自从得到恩公赐水,孩子的身体越来越好,我无力抚养,便给他找了一个好人家。若恩公不弃,我左宫泰愿意以余生报答恩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左宫先生快请起。”元栩连忙扶起中年人,还没说话,旁边的伙计们先惊唿起来。 “原来他就是左宫泰啊!哎呀,见面不如闻名啊……” “想当年,他凯旋而归的时候,我也只配远远望一眼!” “忠臣良将,莫不如此啊!” 眼见左宫泰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元栩喝止了他们的七嘴八舌:“伙计们没见过世面,不懂事,望先生见谅!” “哪里,”左宫泰嘆道,“想我左宫泰能被百姓记住,也是可喜可贺之事。”随后,便说起了自己的经歷,方熙很有眼力见地摆上了一壶茶。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这左宫泰竟然是原玄都国的巡边大将军,文韬武略、屡建奇功,却因为夫人美貌,被当今君上看中,诳至宫中□□,于是将军愤而辞职,率全家老小归乡。没想到遭遇连年大旱,家中老人身体欠佳,夫人怀孕,便没有逃荒,而是咬牙坚持,不料又遇地震瘟疫,家人一个个死去,让他心灰若死。幸好还有元栩方熙这样的好人,在关键时刻保住了他和孩子的性命,于是左宫泰将孩子託付一老友,然后便来投报他们了。 “你当时手握重兵,为什么不反他娘的?!”方熙问道。 左宫泰登时愣住。元栩连连咳嗽,旁边的伙计也忍住笑意,实是这种干脆的体己话儿在温柔的水乡女人口中是很难听到的。 左宫泰沉吟片刻,道:“后来我也曾问过自己,但当时却丝毫没有谋反的想法。” 元栩瞪了方熙一眼,道:“你别以为人家左宫将军跟你一样龌龊!” 左宫泰抬头看了一眼元栩,又看看方熙,欲言又止。 这样又过了几天,代理粮食的胖子出现了。他这次是一个人来的,一进门便急匆匆地把门关上,开门见山道: “我代理你家清水、食盐和大蒜,代理费两千两银子,货款另算。” 方熙还未回答,元栩便擅作主张道:“食盐和大蒜可以,清水不行。” “为什么?清水可以加倍。” 元栩摇头道:“清水不卖,我们将送与百姓免费饮用。百姓困苦,必无钱买水,若再喝不洁之水,恐怕将死亡更多,造孽更大。” “咱们做生意的,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我看你倒是更像个和尚。”胖子无语道,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兄弟二人,小的做主,但是大的更倔。 无奈,他只好买了食盐和大蒜,并说好是独家代理,方熙自无不可。 胖子前脚刚走,县令的小舅子后脚就到了,也是提出来代理全部商品。一看到他,方熙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想到今后还得在人家治下生活,便客气道: “太不巧了,刚刚被人家拿走。” 眼看县令小舅子的脸沉了下来,方熙马上让伙计抬上几桶清水,道:“这是我留着自己喝的,送给您让家人享用吧。” 他的脸这才阴转晴,带着人连同几个水桶离开了。 这时,左宫泰才从门口转了出来,阴沉着脸看向县令小舅子的背影,恨恨道:“玄都国就毁在这群自私自利的废物手里!” 方熙心里一动,问道:“不知您那些部属是否还依然在军中。” “我离开之后,他们很多人也都走了。” “这样啊,现如今天灾人祸频发,百姓几无生路,如果您的那些朋友有兴趣,也可以来我们这里。毕竟生意大了,需要些人手。” 左宫泰深深地看着方熙,目露奇异之色,良久方缓缓点了点头。第二天清晨,便骑马离开了“元西商行”。 第29页 “左宫将军去了哪里?”元栩问道。 方熙望着左宫泰离去的方向:“他去给你□□了。” “……” “看来我们需要买一些马匹了。”方熙冲着元栩笑道。 元栩苦笑道:“你总是买买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傻瓜,钱是挣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只有流动起来了,才能带来更多的效益,这叫做现金流,比利润更重要!” 瞬风镖局! 虽然瘟疫过去了,但是死了很多人。换句话说,虽然死了很多人,但瘟疫还是过去了。 一个意思,两种感觉。 元西商行目前就是这个样子。 虽然买了不少马,但是花了好多钱。换句话说就是,虽然花了好多钱,但是马厩满了。 可是怎么听,都是满满的泪。 因为,马厩需要修缮、需要打扫,马匹更需要餵养和伺候,还要继续花钱啊! 方熙擦干眼泪,撸起袖子加油干。闲的时候觉得家里人太多,现在这个时候反倒觉得人手严重不足。 僱人!僱人! 元栩从马肚子下面爬了出来,抹了一把脸,“啥?又要花钱!” 许是元栩的悲愤感动了上天,这天下午,左宫泰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十几号人,个个体格精壮、目光锐利,有的像藏壳之剑、有的如开刃之刀,但因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而透着浑身戾气。 方熙皱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喜。 “恩公,这些都是我在军中的兄弟们!”左宫泰抱拳道,随后便将他们介绍给了元栩和方熙。 原来,这些人基本都是左宫泰做将军时的铁粉,有一两个目前仍然还在军中,但家眷均死于这场瘟疫,且军中腐败,令人心寒,让其萌生退意,目前正琢磨着等找到下家便裸辞了。 左宫泰一直以身先士卒、爱惜军士闻名,尽量避免以伤换伤,或是把士兵当做炮灰送死,因此兵士们自然对他感恩戴德,称唿他为大哥的不但有低阶将官,更有士兵。 此次被左宫泰带到这里来的大多是跟他出生入死的战士,这些人的忠诚度自不必说,一身的杀人本领更加不必说,在战场上能活下来便是证明。总之,他们的经歷让元栩肃然起敬,很高兴这些人的加入。 然而,这只是元栩的一厢情愿,人家可不这么想,他们服气左宫泰,并不意味着也服气他这么个毛头小子!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集中在了左宫泰身上,把左宫泰看的一愣,“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 得到了许可,其中一人咳嗽一声,问道:“斗胆请问两位的来头,不知是何家贵胄?”看似客气,眼中却有明显的审视意味。 “我二人均为孤儿。”元栩把他和方熙简单介绍给了众人。 方熙深沉地笑着,不好意思,我们都是自力更生的好孩纸,拼爹什么的,与我们无关。 然而,她忘了这里不是地球,不是彰显自我能力的新时代,而是讲究血脉贵贱、王侯将相就是有种的万恶旧社会! 如果说刚才目露鄙视的有三五人,那么现在就变成了七八人,剩下的那些还正在酝酿。 那人沉默片刻,满怀歉意地看了一眼左宫泰,接着问道:“那我就再多问一句,你们非贵非富,如何能让我等为你服务呢?” “都山!”左宫泰眉头一挑,就要站起,方熙轻轻摇了摇头,左宫泰犹豫片刻,又坐了下来。 方熙目视都山,缓缓地道:“我们的确非富非贵,但我们有雄心壮志且胸怀韬略。我六岁时全村被屠,他十二岁时寺毁人亡,我们身无分文,自定越国一路逃亡至此,非但没有饿死,反而挣下了这份家业,试问天下谁能做到?!” 在场军士均是一震,纷纷看向左宫泰,但见他也是一脸震惊地盯着方熙,显然也是头一次听说。 “我们没有资格要求各位军爷做事,你们是看在左宫将军的面子上来的,对此我们心知肚明,不敢强求。因此,各位可以在此试用三个月,我们双向选择。如果觉得不满意,三个月之内各位可以随时离开,我们奉送盘缠,若感觉尚可,三个月后我们签订契约。在这三个月里,各位需完成一些工作,本商行管吃管住,并提供一定劳动报酬。” “都是些什么工作?” “这个……再说。不过放心,不会没有事情做,也不会……超出各位的能力。” “如果你们对我们不满意呢?”有个军士问道,问完之后,自己都笑了,旁边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方熙淡淡地回答道:“双向选择嘛,你们选择我们,我们当然也要选择你们,大家彼此公平,如果三个月后,觉得不能胜任,我们也会奉送盘缠的。” 军士脸色一僵,干笑道:“我们怎么可能会不胜任?除非是像女人那般洗衣、做饭。”这句话引起了更大的笑声。 方熙也是微微一笑,道:“不会超出你们能力的。我的原则是,让最专业的人做最擅长的事!” “哈哈!我们擅长的是上阵杀敌!难道让我们去杀人不成?哈哈哈哈。”众军士一阵闹笑,此时,左宫泰似乎已经习惯,倒是不那么尴尬了,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方熙,听她怎么说。 第30页 “虽然不是杀人,却比杀人更难。”方熙一脸神秘道,“你们等着看吧,这才是考验你们的时候呢。” 军士们好奇地看着她,丝毫不觉得她的伶牙俐齿让自己陷入难堪,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他们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元栩,却见他也是一脸懵圈,于是心里略略平衡了一些。 由于旱情吓走了一批人,地震砸死了一批人,瘟疫又病死了一批人,玄都国如今显得地大人薄,大有当初美国西部的模样。于是穷疯了的官府下令,允许现存者捐钱买地,而且价格极其好商量。 在这种情况下,方熙喜滋滋地奉上了白花花的银子,同时又走了县令小舅子的门路,于是方圆近一千亩土地尽归元西商行所有。 方熙将简陋的商行彻底翻建成了一座大园子,起名叫做“碧落庄园”。又找来工匠,设计定制了一批带有机关的马车,存放在马厩旁边,方便随时取用。 庄园的一侧盖了一间类似当铺似的门脸房,上面插了一面大旗:“瞬风镖局”! 风起时,旗飞扬! “你这是要干嘛?”左宫泰指着旗子问道。 方熙回答:“涉足物流!目前,我玄都国急需各种物品,无论吃的喝的用的,都非常紧缺,且目前无论官府还是百姓,手里都没钱,买东西只能赊着,或者以物易物,那么……” 左宫泰接道:“那么之后不久,运输便成为必然需求。” “是的。”方熙笑道。 左宫泰惊奇地看着方熙,憋了半天,终于说道:“跟着你,有肉吃……” 刚开始的几天,旗下围观的人很多,都指着旗子问这问那,搞得这帮军士出身的男人们整天脸庞都是通红通红的,嘴里结结巴巴的啥也说不清楚,到最后,索性集体拒绝出门,只剩下方熙和左宫泰在外面接客。 元栩则是只要有方熙在,通常都躲在幕后看戏。 终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 这是一位母亲,她只想给远嫁西襄国的女儿报个平安,毕竟这次玄都国的天灾持续了太久,而她又只有这一个女儿。 “放心吧,大婶!信交给我们,最多两天就给您送到!” 方熙拍了拍这个星球快递业的第一个用户,很慷慨地给她打了五折。随后迅速拿出一个专门制作的纸袋,将信件装了进去,又用蜡封上了封口,便交到旁边一位试用期的军士手中。 “这第一笔单子就看你的了!”方熙郑重道。 “得令!”军士行了个军礼,自豪地看了一圈周围的同事,重点看了看左宫泰,左宫泰缓缓地点点头,军士转身带上行囊骑上马便一路绝尘很快远去了。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利索短促,充分体现出了军队的专业素质。围观群众竟都看呆了。 第二天,众人和那母亲早早地聚集在镖局门口,等待着那送信军士的归来,一直到日暮西山。 第三天,众人和那母亲又早早地聚集在镖局门口,等待着那送信军士的归来,一直到日暮西山。 第四天一早,众人刚到镖局的旗下,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那送信军士风尘僕僕而回! “宁嫂!宁嫂!送信的回来啦!”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唿喊声,此起彼伏,很快便有一个女人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正是那位母亲。 此时,军士已经下了马,马匹自有人送去洗刷餵食。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方熙和左宫泰面前,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幸不辱命!” 周围人一阵欢唿。 军士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交给方熙,方熙点点头,道:“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但那军士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看着那母亲手捧锦囊,哭得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连声对方熙道: “十五年了,我第一次收到女儿的信物!这是我在她出嫁时交给她的,一共做了两个。她当时说,如果和姑爷过得好,就还回来一个。我一直提心弔胆,怕她受委屈,现在知道她过得好了,我就放心了。真是死都瞑目了!” 说着,越发哭得厉害,周围人也都有不少抹起了眼泪。 军士看着这一幕,不知想起了什么,红着眼睛回到了屋里。 之后的几天,此事很快发酵了,很多送信寄货的单子接二连三地签出,“瞬风镖局”的门口一天到晚排起了长队。 南离无商 “瞬风镖局”的生意火爆了! 要想让自己的单子尽早发送,人们必须早起排号,等着镖局叫号接单。 方熙现在面临着两个重要问题:一是打击恶意炒号的黄牛党,二是尽快疏解积压的单子。 虽然在方熙的上一世看来这都是一些小活,但在只有马匹代步的当下,跑一趟活至少需要一个人两天的时间,现在连左宫泰和元栩都用上了,还是积压了不少单子。即使方熙拓展了加急业务,镖局还是处于超负荷运转! 过度供不应求很容易让别人把活给抢了,必须扩大规模,占据足够大的市场份额,这样才能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 于是,方熙拟了一张招聘镖师的启事,让伙计贴到了镖局的门上。 这一贴不得了,接二连三地有十几批自认为身强体壮、能打硬仗的村民前来应聘。他们证明自己的方式很是奇特,一见面就开打,什么卑劣的伎俩都用上了,几乎是拳拳见血,招聘现场如同流氓斗殴,甚至出现了一度失控的局面。 第31页 在方熙看来,那已经不是力量上的比拼了,而是活脱脱的野蛮。说实话,这样的人,再厉害她都不敢要。 经此教训,方熙决定提高准入门槛。现在的她已经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知道哪些人具有真正的镖师素质。就这样,经过反覆修改,新的招聘启事上墙了。 虽然反响依旧热烈,但应聘者的素质明显提升了许多,有不少也是军队出身,对这些人方熙一视同仁,全都使用了试用制度,考验真正的实力和忠诚度。 人手多了,积压情况明显好转,广大群众的不满也平息了下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镖局接下了一笔大单子。 看到这个单子,方熙气得直想骂娘,谁这么见钱眼开,竟然这种活都接!太没经验了!方熙一个劲儿地捶自己的大腿。 “怎么了?”元栩问道。 “你看看吧!”方熙把单子往他跟前一放,道,“居然去坤罗国替人家接家眷!坤罗国在定越国的边上,这一去一回要过两遍大岳,大岳啊!而且这老少病残孕,最是难伺候!这一路上拖拖拉拉还是轻的,病了死了怎么办!这么个糟活儿谁接的?” “我接的。”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方熙一看,原来是最早时左宫泰带来的那批人之一,最看不起元栩的也是他。 “这个活我觉得可以做。如果谁怕了,可以不参与。”说着,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元栩。 元栩笑了下,将单子折好放入怀里,道:“我可以去。” 方熙嘆了口气,心道,两头倔驴碰到一起,还不知能擦出什么火花呢。左宫泰显然也是知情,为了妥善起见,他带了几个人也一併加入到这一单大生意的任务之中。 第二天,将近十个人的庞大护送团出发了。 看着“瞬风镖局”的旗子随着马车渐行渐远,方熙心中突然升起浓浓的不舍。自从逃离定越国以来,她几乎就没有长时间地离开过元栩,即便是跑快递,他也是最多三两日便回。如今,为了镖局,也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他要再次横穿大岳国,而且拖家带口的,再次归来不知几时。 方熙凝视良久,深吸一口气,便转身回到了庄园,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计划。 这一笔大单子直接带走了镖局近三分之一的人手,剩下的人一眨眼便被随之而来的很多小单子分走了,诺大的“碧落庄园”又只剩下了方熙和那几个伙计。 还得继续招人啊! 方熙嘆了口气,再一次把招聘启事贴了出去。 这一天,方熙刚面试完两个人,正要吃口饭休息一下,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一轮面试已经结束了,你下午再来吧。”方熙淡淡地说道,抬头看了一眼,一下子愣住了。 面白无须、细长眼睛,正是“毒蛇”!他笑了一下,嘴里发生阴柔的声音: “你果然在这儿。” 方熙稳定了一下情绪,装作意外道:“这里是瞬风镖局,请问您找哪位?” “你。” “哦,那真是对不起,我不认识您,请问您是哪位?” “毒蛇”呵呵笑道:“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在定越国见过的。”说着,他慢慢地踱到方熙面前,随手放倒了前来制止的伙计。 “看,又一个人因你而死了。” 方熙看了看剩下的两个已经吓傻的伙计,嘆了口气:“你们真是阴魂不散……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这样才乖嘛。如果在定越国时就这么乖,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唉,真惨啊!”“毒蛇”摇头道,“是不是啊,张小囡?” 方熙愣了愣,已经很久没有人叫她这个名字了,现在听去,恍若歷史。但是,随着那次屠村灭寺之后,应该再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才是,“毒蛇”是如何得知的?不过,方熙一想起来那个幕后国师,好像这一切又都可以理解了。 “我是专程来接你去帝都的。” “毒蛇”笑眯眯地看着方熙,她有些不寒而慄,但不知怎的,从那细长的眼睛里,方熙似乎依稀看到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方熙沉默下来,“毒蛇”坐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也不催她。良久后,方熙一咬牙,道:“我收拾一下东西,便随你去。” “不需要拿什么,大国师那里什么都有。”“毒蛇”微笑道,根本不在乎被人听去。 于是方熙只得向剩下的两个伙计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在他们机械式的点头中,随“毒蛇”离去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上一世,方熙自大学校门步入社会以来,就没有再翻看过文学作品,事业的压力让她似乎早已忘记了何为诗词歌赋,如今在被“毒蛇”遮得几乎密不透风的马车里,她想起了刘永的这句《雨霖铃》。 她不觉得自己喜欢元栩或者是谁。事实上,两世为人她都一直活在自己的生活里,每天考虑的都是各种宏微观经济数据和产业政策走向,感情对她来说是个奢侈品,因此,即使是喜欢了,她也是不知道的。 但是今日之事,却让她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仿佛很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被骤然打破,一直都不在意的依赖感突然浮出水面,让她有些孤独、有些惶恐。 第32页 马车一路毫无阻碍,即使耽搁片刻,也是由于方熙自己的问题,比如说,方便。 “毒蛇”这次对她的态度比之从前有了很大改变,奴性本质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说,与元栩逃亡的时候,他们住的是快捷酒店的话,那么这次一路上“毒蛇”安排的都是六星级饭店。除了监视得比较严密外,其它一切ok。 就这样,方熙在好吃好喝好住中重返岳澜皇城。 诺大熙攘的皇城似乎在马车面前空空如也,方熙隔着缝隙向外望去,马车过处人流分开,并且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每人脸上显露出敬畏之色。 再往前走,方熙眼前出现了一片不算高大的围墙,围墙古朴且雕花精美,一眼看过去便能猜想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但依方熙这些年的经验,在等级森严的大岳国里,能住在这种围墙里的恐怕不是一个“富”字就能有资格的。 那会是谁呢? 方熙正想着,马车竟然驶了进去,仅在入门时稍稍停顿了那么一瞬,好像就只是个开门的时间。 马车缓缓而行,最终在一扇月亮门前停了下来。 “毒蛇”亲自揭开了门帘,将方熙扶了下来。在触及到“毒蛇”冰冷的手指时,方熙哆嗦了一下,“毒蛇”立刻笑容更盛,背又弯了弯,似乎想和方熙冰释前嫌。 几个小丫鬟早已在门前等待,见到方熙到来,立刻接引进去,其中一人对“毒蛇”淡淡地道:“国师说你做得不错,让你去歇息。” “毒蛇”面向月亮门跪下,道:“谢大国师恩典。”然后,便恭敬退下了。 此时,方熙来到了一片湖边。湖面很大,就方熙的身材来看,一眼望不到边。近处很多荷叶布满了湖面,荷花有的露出尖角,有的已经开了一半,蜻蜓从花间悠悠飞过,荷叶间的空隙中能看到鱼儿的尾巴在轻轻摆动。 “好看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勐然醒觉,忙转头看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袭白衣,她顺着白衣向上看,一个看不出是俊是丑的男子面孔霍然出现在她的眼前,离她很近很近。 方熙唿吸急促,一步向后退去,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后仰,眼看就要跌入湖里,一只手拉住了她。 “我有那么可怕吗?让你宁可投湖自尽?”男子笑道,手往回一带,方熙顿时改仰为扑,一下子跌进了他的怀里。 男子轻笑着将她抱了起来,走进了一个亭子。 “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南离无商。” 我是辅星我怕谁! 大国师? 方熙愣住了。 刚才没看清楚是因为他离得太近,现在他把她放到了亭子中央的软垫上,自己则随意凭栏而立。 眼前的男子颠覆了她脑海中阴险狠毒奸诈狡猾卑鄙无耻老谋深算的形象,反倒是一副说不出来的模样。 五官实在是太平常了,没有任何特色,让人过目就忘。但是那双眼睛却拯救了整张脸,只是让人觉得不太……协调,有点浪费了。 南离无商看着她在那里时而端详着自己、时而不知嘟哝什么,神情千变万化,觉得很是有趣,禁不住笑了起来。 “小囡姑娘,你在想什么?” 这一声“小囡”如醍醐灌顶让方熙清醒过来,瞬间记起了此人与自己的血海深仇,于是恨恨地骂道: “你这个魔鬼!” 周围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唿啦啦”一阵衣袂响动,原本站在一旁等候吩咐的侍女们同时跪伏下来,大气都不敢喘。 南离无商沉默片刻,大袖一甩,“都退下。” “是。”众侍女齐齐磕了个头,如获大赦般纷纷退出了亭子。 南离无商盯着方熙看了良久,方缓缓道:“我……很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他们也只是想尽快完成我的吩咐而已。” “那就可以随意杀人?杀了那么多,包括我的……父母。”方熙说着,流下了眼泪。 南离无商再次沉默,良久后轻轻走到方熙面前:“那你怎样才能解气?” 方熙盯着南离无商,一字一顿道:“我要杀了你!” “那恐怕很难。这样,我来弥补一下。” 南离无商轻笑一声,微微扬手,一个身材诱人、面容妩媚的侍女连忙跑上来,毕恭毕敬地放下了一把古琴,然后在一旁跪候。 一阵轻幽的琴声响起,如流水潺潺、清风拂过,又像是一只羽毛在心中挑逗,然后倾盆大雨磅礴而下,浇熄了心头的一点□□,于是一切归为沉寂。 这一曲下来,方熙出了一身大汗,心中无限空灵,身上也很是轻松。 她抬眼望去,南离无商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正就着侍女的手饮茶,看到方熙望来,笑道:“这曲养心咒,觉得如何?” “还行。” “不生气了吧?” “那是不一样的,该杀还是要杀。不过看在这个什么咒的份上,让你死得轻松些。” 话音刚落,餵南离无商喝茶的侍女手抖了下,茶水洒在了南离无商的白衣上,立刻出现了点点污迹,侍女连忙伏首五体投地。 第33页 南离无商苦笑摇头:“都跟你说过了那不是我的本意,是他们执行的问题。你若执意要杀,就住在这里好好练习吧,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然后轻轻踢了踢跪着的侍女,淡淡道:“带小囡姑娘去她住的地方,然后便到明月那里取药吧。”说完,便飘然离去。 直到南离无商走远,侍女方才起身,带着方熙沿着湖边走去,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脸红红的,有时还在偷偷发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来到一个小院前,侍女才恢復正常,向院子里的丫鬟们介绍了方熙,并让她们小心伺候之后,向方熙微微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方熙心中不快,早早便进到卧室休息了,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所有的事都很出乎意料,她需要时间来消化理解,连端茶送水的丫鬟都被拒之门外。 天色将暗,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方熙打开门,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费力地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几样菜,怯生生地道:“小姐,我叫小雪,是您的贴身丫鬟。” 我的贴身丫鬟?方熙打量了下她,这是一个真正的十岁女孩儿,浑身透着稚嫩,跟她一比,自己这种表面鲜嫩内里腐烂的老妖精仿佛都有些油腻了,方熙突然升起一种摧残祖国花骨朵的罪恶感。 看来南离无商还算有心,至少目前她没感觉到有什么恶意,否则派来个容嬷嬷…… “一起吃吧。”方熙把菜放到桌上,招唿小女孩儿。 小雪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小姐!奴婢没有资格,奴婢会没命的……” 方熙见她脸都吓白了,便不再勉强,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她:“那就吃点这个吧,权当见面礼了。” 小雪欣喜地接过去吃起来,方熙原本就不饿,看到她喜欢便又每种味道都给了她一块尝尝,小丫头吃得心满意足,两个女孩儿很快熟络了起来。 “小雪,”方熙一叫她就想起“家有儿女”里的杨紫,忍不住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越看越觉得有点儿神似,“你们府里的丫鬟们都在……嗑药吗?” “磕……药?” “就是吃一些能上瘾的……让别人容易控制的……东西,必须有解药才行。”方熙努力组织语言,尽量能够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没有啊。” “那,明月那里的是什么药?” “明月?”小雪愣了下,马上回过神来,脸红了起来,扭扭捏捏道,“小姐你怎么知道他的?他是国师的药童,那些……侍寝的姐姐们吃的……避孕药,都是从他那里拿的……” 酱紫! 方熙瞬间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污了一把,很不好意思的说,不过,这种涉及灵与肉的东西真是很有吸引力呢,特别是对她这种……人。 “大国师他如此……随意,国师夫人会不会生气啊?”方熙眨眨眼,表示很感兴趣。 小雪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国师没有夫人啊!不过,景阳长公主一直喜欢他,这谁都知道。据说,国师每次进宫议政,长公主都等在外面,风雨无阻。” 方熙想了想南离无商的那张脸,觉得也许这个世界和自己的审美标准不太一样。不过,元栩和自己一样就可以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方熙把吃剩的糕点打包放好,准备晚上饿的时候再吃,其它的便让小雪撤下去了。 然后,她就一直处于无聊中,无论坐着站着躺着全都像是一杯白开水。 于是,方熙一下明白了,为什么没电没网的贫困地区生育率那么高?为什么有钱人的后院容易起火? 真的不能全怪当事人,“闲来”便是“无事”,“无事”当然“生非”啦!自然规律使然。 像她这种刚来的,必需的套路就是先摸清形势、拉拢人脉,然后再一点点现出原形。 方熙想了想,便独自来到了湖边。凉风习习,蛙声悦耳,一片安宁祥和,她又想起父母被害的那个晚上,上流权贵和下层百姓之间,真的就应该有如此天壤之别吗? 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可如今自己仍然落在了大国师的手里,他们的死,意义何在? 自己被掳来,元栩他们回到家里又会如何? 一大堆的疑问接踵而至,方熙心中烦恼,忍不住嘆了口气。忽然,一阵琴声从湖上飘来,一条小船慢慢驶过,方熙往旁边的阴暗处靠了靠,偷眼望去。 船上弹琴的不是南离无商,那身影倒像是一个女子,船的另一头则聚着三两个人影,在肆无忌惮地说着话。 “现如今辅星归位,紫气东来,大事可成!可喜可贺!”一个人恭维道。 “国师帝运加身,无以伦比,真龙天子非国师莫属,实乃万民之幸也!”另一个人马上附和。 笑声响起,正是南离。 方熙心头火腾的燃起:辅星归位?被你抓来就算是“归位”了?真能做梦!好啊,看我怎么“辅”你!姑奶奶我成事可能不足,但是败事还是有余的! 方熙气唿唿地转身离去,也不再隐蔽身影了,便带起了一阵“沙沙”的草木声。 第34页 “谁?” 船上的几人警觉地向这边望来,南离无商盯着灰暗的湖边,想了想,轻笑一声。 “以后不要在府中谈论辅星的事了,你我心中有数,此话到此为止。” 两人称是,再不多言。 方熙气鼓鼓地回到房间,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敲着扶手思考。 “刚才这一路上,虽然看似平静,但暗里有很多守卫,南离无商还是很谨慎的。况且,他年纪轻轻便爬上高位,只怕还有不少藏在里面没拿出来的东西……要想报仇,还真得好好规划一番……” 之后的一段时间,方熙每天都在国师府里转悠,哪个角落都曾出现过她矮小的身影,甚至连下人们用的厕所都看了一遍。 小雪作为她的贴身秘书,在那些姐姐们“红通通”的注视下,也跟着进入了不少一直禁止她们进入的地方。比如国师观相的天机殿、会客专用的琼香阁,以及非请勿入的寝室“宁神苑”等,都因为方熙的特殊身份对她们暂时开放,当然,那也是在南离无商在场的情况下。 这种待遇让小雪战战兢兢,别说参观了,眼睛连抬都不敢抬,始终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规规矩矩地扮演好她的空气。 方熙则是毫无顾忌,摸摸这里、拍拍那里,还一屁股坐在南离的专用椅子上,脚不沾地地四处看,一幅标准的主人翁做派。 我是辅星,我怕谁! 第一次交锋 南离无商的几个贴身侍女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侍卫也是皱着眉头。方熙视若无睹,依然我行我素。 其实她心里也在鄙视自己,当初上辈子最讨厌倚老卖老的,现在自己却在倚小卖小,想想也有些汗颜。 但是没办法啊,自己初来乍到,又不知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到猴年马月年,不趁着南离对自己还有些容忍度的时候多了解些情况,等到了相看两相厌的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方熙是做分析研究出身的,调研在她心里一直都是重中之重,也正因如此,她的研究领域涉及面之广、程度之深、专业之精在整个谘询界都是有名的。 对客户尚且如此,何况对自己?当然是了解得越多越好,宁滥勿缺。 方熙一边观察,脑海中给自己规划出了几条逃跑路线,等回去后要好好筛一下,以备日后闯了祸跑路。 在方熙对国师府进行多方位、全视角的视察过程中,南离无商变成了流动办公。 侍卫捧着从全国各地层层递交上来的奏摺,由一个侍女一本本地送给南离翻着,另一个侍女则手捧托盘,盘子里摆放着笔墨纸砚,南离时不时地提起笔批註几个字。 但在空当时候,年轻的大国师还是不忘抬眼看看方熙,看着小丫头表面纯洁顽皮,实则贼目四顾的样子,就禁不住想笑。 方熙的那点儿小心思,在一路腥风血雨、披荆斩棘,踩着人头一步步走过来的南离无商面前,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一目了然。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岁数,这样的表现,还是蛮惊人的。 看着看着,南离无商墨笔轻挥,竟在一本奏摺的留白处勾勒出女孩儿的模样。 这个时候,方熙也正在腹诽他。 这是个不信任别人的主儿,呵呵,越是高位越这样。 你说你派个人监视我不就行了,一个不行上两个,至于亲自尾随陪同吗?搞得兴师动众似的。而且这叫什么眼神?好像大人看着小孩子一样,真要论年龄……哼哼。 方熙忍不住白了南离一眼,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剎那,一个人笑了,一个人脸红了。 “看什么,没见过美女啊!”脸红的方熙白了他一眼。 “你看了这么多,脑子里对于杀我有计划了吗?” 南离无商把涂鸦的奏摺放到一边,走到客椅前坐下,一个侍女很有眼力见地端上来一杯茶。 方熙在湖边小亭第一次见到南离无商时,就见过这个侍女,那时便觉得她很娇媚,这次再看去,越发觉得那张脸蛋简直就是为了勾引男人而生的,回想南离无商的那张脸,咳咳,不说了。 不过,她对方熙似乎不那么友好,不但目光冰冷,且还隐隐散出敌视,方熙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南离拿起茶杯刚要喝,看见方熙眼巴巴地看过来,便笑着递了过去。 方熙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烫不烫?” “应该……还好吧。” 方熙一饮而尽,那侍女的脸都黑了,南离大笑地问:“尝出味道了吗?” “还行吧。”方熙下意识地吧嗒了下嘴,“还有吗?” 南离笑着转身从侍茶丫鬟手里拿过茶壶,给方熙又倒了一杯,然后笑着看她再次一饮而尽。 如此一壶茶喝完,方熙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心情大好:“还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我要回去休息了。” “你还没回答我。” “呃,哦!没有。” “什么意思?就这样……放弃了?” “唉。”方熙嘆了口气,“那怎么办呢?总不能强迫自己做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吧。” 南离无商含笑凝视了方熙片刻,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这才乖嘛。” 第35页 方熙不置可否,带着小雪走了。南离无商注视着她,直至背影消失。 “国师,请恕奴婢多嘴。奴婢觉得这个张小囡怪怪的,会不会有鬼?”侍女一边收拾着被方熙搞乱了的桌椅板凳,一边柔声道。 南离点头道:“这个女孩儿不简单。福生说,他这次是从玄都国的一家大商行把她带来的,好像就叫做元西商行……元西?元西?不知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后面的话喃喃自语,几不可闻。 侍女轻哼一声,似有不服。 南离无商若有所思:“这个女孩子恐怕有些来头……过几日便是陛下寿诞,我会比较忙,无暇顾及到她。你多费费心,但不要让她不高兴。” “是。奴婢会尽力的。” 南离无商点点头,立刻叫人传来了几位官员,开始商讨布置皇帝生日大趴的□□大计。 方熙走在返回的路上,沉默不语,与方才在书房里指手画脚的样子相比,判若二人。 小雪刚退出来的时候如释重负,好像重新透过气的鱼,立刻活蹦乱跳起来,叽喳个不停,直到方熙在嘴前竖起了食指,才吐吐舌头消停下来,捧着方熙从南离的书房里搜刮来的几本书,一路小碎步地跟着。 方熙边走边想,这几天的参观考察其实还是有收穫的。收穫就是一无所获。 但绝非浪费时间。至少看到了南离无商周围的那些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这刀指的便是事。因此,了解了人也自然清楚了事。 能在南离无商身边混的人果然都不简单,且不说察言观色的本事,光是那一不小心流露出的眼神都透着那么狡猾。方熙很庆幸自己的这幅小身躯,能够让人大大的松懈一把,否则真的很难看出来。别人不说,单是南离无商的贴身侍女,那个叫紫鸢的,就不是一个善茬。 她对南离无商毕恭毕敬、温柔顺从,但背过脸去面对方熙时,便是一副兇狠嫌弃的样子,川剧中的变脸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这也恰恰激起了方熙的斗志。伟人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想领略犀利姐的风采,就来吧! 第二和第三天都无事,方熙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把实地调查的结果和道听途说的消息都梳理整合了一番,设计了几个逃跑方案,正琢磨着如何才能不被察觉地做个细节筛选。 小雪是没指望了,这丫头年纪太小,所知太有限,并且库存已经被方熙榨得差不多了,现在从某种程度上说,恐怕还不如方熙知道的多。 真想着,突然院门口值班的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紫鸢姐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 方熙一边问,一边赶紧把桌上做好的方案和路线图合了起来。 “说是……” 丫鬟刚要说,便被一个声音打断:“府里丢了个重要的物件儿,我带人来这里找找。” 声音未落,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出现在方熙门前,正是那天在书房给南离无商斟茶的侍女,身边还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个个狗仗人势的面孔,正抬起脚要进来。 什么意思?怀疑我偷了你家东西?! 尼玛,这两天是姑奶奶这两辈子最乖的时候,一直呆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搞设计,你特么居然说我偷东西?! “你在开玩笑吗?” 方熙笑靥如花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途中顺手抄起了一只花瓶,兴致满满地边欣赏便说道:“这是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哈哈!” 紫鸢脸色变了变,停下了脚步,但旁边的人犹然未觉,依然还是迈进了一条腿,紫鸢刚想拦住,但目光闪了闪,便没有说话。 “哐啷!” 花瓶扑面而来!虽说方熙个子小,花瓶只是打在了为首婆子的下巴上,但登时便是一条血口子,紧接着方熙的小短腿抬了起来,朝着婆子迈进屋的那条腿就踹了过去。 婆子一声惨叫,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接连又拉倒了几个小丫鬟当垫背,这才倒在地上成了一团,下巴脖子上全是血,指着方熙“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方熙拉过椅子,大喇喇地坐在上面,眉毛一挑,勾了勾手指,“来呀!不怕死的接着进!” 紫鸢沉着脸,带着怒意,脸色比看见方熙拿起南离的茶杯一饮而尽时还要难看:“张小囡,你过分了!” “我是大国师的客人,这是我的住所。我之前已经明确表示过了,但她仍然未经允许闯进来,我有理由怀疑她对我的人身安全造成严重威胁!我为了自保而为之,是正当防卫,何来过分?再说,她死了吗?别说她没死,就是死了,也是自找的。哦,对了,你带人进我的院子,有国师的手谕吗?如果没有,我也可以怀疑你的用心!” 紫鸢怔了怔,随即冷笑道:“小小年纪便如此牙尖嘴利,不怕折了寿?” 方熙看她们应该不敢再闯进来了,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不好意思,恐怕大国师不捨得我早死呢。不过,对你就无所谓了!可有可无的一个丫鬟嘛,谁不能伺候人呢?比如,你身边的就有不少!哈哈哈哈!” 第36页 紫鸢身边的都是她带来的,听方熙说了这番扎心的话,顿时个个脸色变了变,小心地看了紫鸢一眼,生怕她多心。 紫鸢面沉似水,盯了方熙半晌,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你既是国师的客人,就该遵守主人家的规矩。如今这整个府里的人和事都归我管。可巧最近府里丢了几件东西,并非怀疑张小姐这里,但既然是客人,也该配合排查。” 方熙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抄检大观园吗?太好了!姑奶奶我一直看不起那帮怂货,今天终于有机会展露一把了!我就让你们开开眼,什么叫连探春也是个怂货! 南离送礼 紫鸢这番话绵里藏针,虽然意思强硬,但语气也算客气,方熙自是不能泼妇骂街,只是笑道: “紫鸢姐姐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做客人的,甭管是请来的,还是抓来的,都的确应该有自知之明,也应该配合府里的相关工作。但是……” 哈哈,重点来了! “但是,我能信任你,不代表我就信任其他人啊!就像姐姐你说的,本来也不是特意想怀疑我的,是吧?” 紫鸢盯着她,不做答覆。 方熙就讨厌这副嘴脸,一是她面无表情,好像你在自说自话,二是你看不出来她的想法。既然这样,索性就来个痛快的。 “所以,要么就不查,要么走正规手续,只要拿出国师的手谕,我二话不说马上让道,你们爱怎么查就怎么查,就算把房子拆了,我也没意见,反正也不是我们家的。” 球踢过去了,看她怎么回吧。 “小囡姑娘,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现在府里是我管事,无需国师手谕。”紫鸢淡淡地道。 方熙眨眨眼:“不知姐姐你都管什么?” “府中的所有人、所有事。” “国师大人你也管吗?” 紫鸢强忍怒意:“国师是紫鸢的主人,当然是不能管的。” “那我是谁?” “你是客人,也是府里的一员。” 方熙笑了,紫鸢也是个妙人啊,说话滴水不漏,不过逻辑可不是这样算的。 “恭喜姐姐,你又答对了!我是国师的客人,国师是你的主人,那么我就是你主人的客人。你是国师的下人,主人的下人应当服务于主人的客人,而非管理。难道说,你觉得你这个下人有权利去管你主人的客人吗?我尊重国师,是尊重主人,不代表着我也会尊重主人的下人。紫鸢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紫鸢又盯了方熙良久。 这回方熙明白了,紫鸢在脑子不够用的时候通常都会死盯着别人。好吧,智商不够眼神凑,姐原谅你了。 方熙笑嘻嘻地看着紫鸢,脑子里已经为后半场打了腹稿,她最爱的“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就要闪亮登场啦!想想就兴奋。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配合了?” 方熙点点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好,你很好!”紫鸢咬牙道,又环视了下屋里的大小丫鬟们,便转头带人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我还会再来的!” 这话我听过! 灰、太、狼! 不过,这就……完了?也太虎头蛇尾了吧! 方熙意犹未尽地嘆了口气,这紫鸢口才也太low了。这要换成她,不折腾个风云变幻、满目萧杀都对不起大老远跑这一趟! “小姐,你得罪紫鸢姐姐了。”小雪一边收拾花瓶碎片,一边担忧道。 “我知道。” “她一定会报復的。” “哦。” “那怎么办?” “怎么来就怎么办呗,怕什么?” “.……哦。” 之后的几天,平风静浪,似乎那天的交锋只是一个梦。方熙和紫鸢每次一不留神相见,双方便都摆出一副待搭不理的欠揍样。 说实话,维持这幅模样,对方熙来说也是一个考验。上辈子一门心思搞研究,这德行都是她从心底看不起的人才做的,如今反倒跟她们一样了,让她禁不住对这个世界的整体素质表示怀疑。 皇帝陛下的生日大趴圆满结束,南离无商松了口气,这天傍晚,驾临月华居。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们立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唯有五体投地。紫鸢跟在南离身边,看也不看地上趴着的这些,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方熙。 方熙最不惧跟领导打交道。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一般说来,官越大越容易打交道,小喽啰们才更喜欢耍腔调。 国师府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南离无商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方熙。 方熙的脑袋往哪里歪,南离的身体就往哪里歪。方熙仰头看了他片刻,抬起脚狠狠地跺上了他的大脚…… “啊!”南离登时一惊,双手自然散开,方熙立刻把东西抓了过去。 这是一个精緻的锦盒,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一对龙凤缠斗,接口处有一只纯金打造的凤凰扣,如此精巧的凤凰竟然还点上了黑玛瑙的眼珠,凤尾上还亮闪闪地镶着一圈宝石。 方熙细细地摩挲着盒子,端详着那只凤凰扣。 单是这个盒子,就值好多好多银子了! 第37页 “打开看看啊!”南离无商笑道,“光看盒子干什么?” 方熙掩不住地兴奋,跑到桌子前,小心翼翼地把锦盒放在桌上,满怀期待地打开盒盖,全然无视在一旁眼里喷火的紫鸢。 里面会是什么呢? 盒盖打开一个小缝隙,一股甜甜的清香飘了出来,这香味中除了清甜,还有浓浓的诱人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再靠近…… 方熙疑惑地看了南离无商一眼,摸不准他把这种味道送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南离眉毛一挑头一仰,眼波流转,竟然有了那么一丝邪魅的味道,比这香气更诱人。 “快打开啊!” 呵呵,你丫比我还急? 方熙把盒盖一扣,看着南离,莞尔一笑道:“大国师,要不,我把这个再转送给你吧。呃,我说的是里面的东西,盒子我要留下来。” 南离一怔,旋即笑道:“别闹,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方熙笑了笑,一下子打开了盒盖。 噹噹噹噹!答案揭晓。 方熙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相应的,周围响起了一阵吸气声,确切地说,是紫鸢的吸气声,因为其他人都还在五体投地,南离没来得及让她们站起来。 是一盒极极极品胭脂! 然而,三个“极”字也不能完全表达出它的昂贵。 然而,方熙是个不识货的,全靠包装推算。在她心中,能被这样一个盒子装着的东西必是昂贵的。 但识货的紫鸢却立刻探过头来,然后便是一声惊唿。 “这,这,这难道就是川洛国的紫蜡胭脂吗?传说中的凤舞九天?” 方熙惊奇地看着紫鸢,好一个庸脂俗粉!每个人的研究重点果然是不一样的! 南离无商却是赞赏地点点头。 “是的,川洛国国君原本想送给陛下,但见我感兴趣,便送给了我。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更喜欢……珠宝,好俗啊!” “这不叫俗,这叫务实。”方熙连忙纠正,这是本质问题好吧。 南离无商呵呵笑道:“既然你这样务实,那以后送你礼物就简单了,只要是珠宝就可以了。” 聪明!方熙点点头,忙将盒子扣了起来,唤小雪赶紧把它收起来,省得紫鸢一直眼巴巴地盯着。 好了,礼物收下了,下一步是不是该端茶送客了? 方熙端起一杯茶…… 南离无商温雅地看着她手里的茶:“我来了这么久,你现在才想起给我倒水喝啊。” 方熙看了看手里的茶,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动过……” 南离大笑着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紫鸢石化了。 喝过茶了,该走了吧? 方熙眼巴巴地看着南离无商,但是…… “小囡姑娘,今天月色很好,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湖边走走?” “.……”方熙犹豫着,看了紫鸢一眼。 南离接着说道:“就我们两个。” 方熙想了想,点点头。于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进了月色中。 “我觉得你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南离摸着方熙柔软的头髮,笑道,“总觉得好似同龄人一般。” 方熙脚步微微一顿,随即马上恢復了正常:“拜你所赐,我有一个悽苦的身世,经歷的比别人多一些。” “我……调查过你的身世,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是定越国的和尚送养的。” “生恩不如养恩重。” 南离无商脚步一停,不知想到了什么,点头道:“是的”。过了片刻,又问道:“我的人没有把你从定越国带回来,但后来你又去了庆泽城,这之间你在哪里?” “你烧毁的那家寺院。” “我?”南离奇怪道,“我什么时候烧毁寺院了?那是要遭天谴的,我们天机术士不会做这样的事。” 方熙疑惑地看着他,那天觉空大师的话犹在耳边迴响,到底是谁在说谎? “此事我会调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况且,此事在天道上对我也很不利。” 南离想了想,又问道,“你从庆泽城离开后,又去了哪里?” 方熙冷笑一声,“你不是懂天机术吗?我这个辅星应该就在你的掌握中,怎么还会问我?” “我也奇怪。按说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从庆泽城之后,你的星图突然模煳,就像你在定越国的寺院中那样,根本看不清。直到前些日子才发现,辅龙之气重新出现在了玄都国,这才让福生去把你接来。” 原来“毒蛇”的名字叫“福生”,好讽刺啊!听上去一片祥和的感觉,其实就是个变态。 “听说你是元西商行的掌柜,跟我介绍下你们商行的情况吧,比如那个瞬风镖局,和那个……叫元栩的人。” 方熙心里突的一下,他怎么问起了这个? 第二次交锋1 这次对话之后,南离无商就一直忙于政务,很多时候,都是加班到深夜方回。 紫鸢没再来找方熙的岔,见面的时候也日渐稀少。在方熙的认知中,紫鸢的形象越来越淡,越来越边缘化,也许是因为她的服务对象来了,整日忙于邀宠献媚无暇他顾了吧。 第38页 方熙每日跟丫鬟们套完话,便一头扎进卧室的文山图海中构思完善她的逃跑路线,久而久之倒也摸索出了一些规律。 除此之外,就是欣赏那个胭脂盒,翻过来倒过去地看,越看越喜欢。 至于胭脂……不好意思,已经被她分了。她严重怀疑自己其实两世都投错了胎,应该是个男的来着。对这些化妆品和首饰,她压根就没有半点兴趣,要不是因为本命年,她才不会戴那些东西,结果也还是那样。 但这个盒子实在是好看,最主要是值钱。对于钱这个东西,方熙有着与生俱来的偏好。她经常想,如果自己还在玄都国,按照之前的挣钱速度,估计现在已经跻身于前十大富豪排名榜了。 想到这个,自然就想到了元西商行和元栩。 那天晚上,南离无商问了她很多关于元栩的事,她是真的假的对半说。不敢全假,南离无商一定还会再做核实,一旦对自己起了戒心,真的撕破了脸,吃亏的可是自己。而且自己和元栩曾经是和尚身份的事,商行那一带基本众人皆知,一查就都知道了。 于是,方熙就把商行的主营业务说了一遍,当然是找能说的说,那些经歷和理论分析以及镖局构成这些带点儿隐私的事都略过去了。 “原来如此!我能看到的时候,都是你和元栩分开的时候。”南离无商嘆道,“原来你的星图被佛家遮住了。” 方熙一愣,她一直没往这个地方想,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这缘分不是一般的大啊! 我的未来会不会就是青灯古佛了吧…… “既然如此,我就在府里给你盖个庵吧,多供一些佛像,这样你的星图就会藏起来了。” 呃?不是吧,真要青灯古佛? “不必那么麻烦了,我住在现在这个小院里挺好的。”方熙连忙推辞。 “不行!天意难测,我要尽量避免让其他人发现你,毕竟,你……那么宝贵。”说着,南离无商颳了一下方熙的小鼻子,便哈哈大笑地扬长而去。 这时凭空冒出来一个侍卫,将方熙送回了月华居。 没过几天,园子里果然大兴土木,方熙眼睁睁地看着一座精巧的庵堂拔地而起。她欲哭无泪,心中万分后悔说了和尚的事。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她不用剃髮,还可以带上小雪和其他几个小丫鬟,当然还有她的那些宝贝,比如说图纸、锦盒,还有南离无商为了稳定她的军心,派人送来的一些珠宝首饰。 方熙选了一对由七色珍珠和金线穿成的耳环送给了小雪,小丫头高兴得跳了起来,捧着看了好几天,才美滋滋地戴上,从此爱上了照镜子。 其余的那些东西被方熙通通打成了一个包裹,随时准备跑路。 但问题是路线从原来的四五个设计选项,筛到现在也还剩两个,不能确定哪个才是最优。并且,园子里外松内紧,看似一片安宁,其实暗地里好像有很多只眼睛盯着这里,方熙每次出去散步,都有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 不容易啊!我有那么危险吗? 方熙赤着脚站在湖边,无聊地往水里扔石子。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担心的大有人在,只怕即使有只泥鳅冒出来,都会立刻被人杀死吧。 “小姐!原来你在这儿!”一个庵堂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快去看看吧!小雪去领蜡烛,被那帮管库房的婆子打了!” “什么?!”方熙连鞋都顾不上穿,忙跟着小丫鬟向库房跑去。 “怎么回事!怎么打成了这个样子?!” 看到小雪满脸血污,一只眼睛肿得老高,形成了一条青紫色的缝,腮帮子肿了一半,嘴角破了道口子,流着鲜血。方熙的火一下子窜出了头顶。 “小囡姑娘,她犯了错就该打啊。你怎么不懂这个理呢?” 方熙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老婆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趴在地上的小雪身边,用脚踢了一下她的头,道: “照我看,打得还轻着呢!” 说着,斜眼睨着方熙,满脸挑衅。 这正是那天“抄检大观园”时不开眼闯进方熙卧室,被她打了一花瓶又踹了出去的那个死婆子。 妈的,这他么就是赤果果的报復! 方熙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看现在这个情形,屋里有不少死婆子的同党,自己绝大概率是打不过的。 “说说看,她犯了什么错?” 死婆子冷哼一声,小袖一甩:“你们都说说,她犯了什么错?” 同党们显然是她的下属,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歷数起小雪的罪过来。 “她没向我们每个人问好,不尊老!” “她涂抹胭脂,不知道要勾搭我们谁,三观不正!” “蜡烛的数量、样式、颜色、用途,不能一下子说清楚,专业素质太差!” …… “哎呀呀,小囡姑娘,你也听见了,小雪这丫头有这么多毛病,说到底就是缺教养,我们就替您补上这一课了。”死婆子得意地笑道。 方熙脸色铁青,沉默片刻,生生地把火压了下去,淡淡道:“那就谢谢您了。”说着,就走上前将小雪扶了起来。 “您等等,您还不能把她带走。” 第39页 方熙怒道:“为什么?你们不是都已经教育完了吗?” 死婆子笑道:“我们是教育完了,但是紫鸢姑娘还没发话呢,我们哪儿敢放啊?” “怎么还有紫鸢的事?!” “哎呦,瞧您说的!我们府里这些下人,哪个不归紫鸢姑娘管?管不着您,还管不着她吗?” 死婆子向小雪努了下嘴,“她可是我们府里的人,不是您带来的。她在我这儿受罚的事情,在紫鸢姑娘那里是有备案的,您要带她走,得需要紫鸢姑娘签字同意才行。” “但她是为我服务的!” “这您就跟紫鸢姑娘说去吧,反正我不能放人!” 方熙盯着死婆子,咬牙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找紫鸢!人我放在你这儿,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找国师要说法!” 死婆子回復给她一个白眼。 方熙腾腾腾地来到宁神苑。作为贴身侍女,紫鸢的住处就在南离无商寝室的侧房,这在上次参观巡视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紫鸢呢?我有急事找她。” 南离无商屋里的丫鬟也分三六九等,紫鸢属于金字塔的最顶层,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得通报。 “小囡姑娘稍等。”小丫鬟慌忙跑进去,片刻便又跑了出来,“紫鸢姐姐在忙,请你稍等。” 尼玛,耍官架子。南离无商不在家,你忙个屁! 方熙等了一会儿,中间又让小丫鬟去催了几次,每次都回覆说忙,方熙渐渐耐不住了,小雪那么重的伤势,不赶紧医治是要留后遗症的。她心里从十数到一,还不见紫鸢出来,便径直闯了进去。 还没到里间,便看到紫鸢擦着手走了出来,一见到她便笑道:“让小囡姑娘久等了!” 方熙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没事没事,我性子急。小雪被打伤了,我想接她回去。” “打伤了?伤成什么样子了?来来来,别着急,坐下喝杯茶。”说着,紫鸢便着小丫鬟去沏茶。 方熙压住火道:“伤了脸,可能也伤了头,很严重。听她们说要带人回去,还需要你同意。” “是的,”紫鸢无奈道,“国师很信任我,交给我管理内府的工作。那么多的人和事,哪里忙的过来,但也得要有规矩啊!现在忙一些,以后有了规矩就会好很多了。” 这是在说我吧?不过方熙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她只想带走小雪。 “嗯嗯,我能把小雪带走了吧?” “恐怕……还不行。” “为什么?都已经打成那样了,还想怎么样?”方熙有点压不住火了。 “小囡姑娘你别急,我都说了,现在麻烦点就是为了规矩。为了那些下人们不要胡作非为,我现在每件事情都要抓。小雪这事呢,我要亲自问问。” 说着,抬头道:“来啊,把小雪拉到刑房去。” “别!” 方熙急道:“她已经不能走路了!只是一个取蜡烛的事,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紫鸢似笑非笑:“你眼里的小事,是我们眼里的大事,你可以不用配合我们府里的事情,但小雪作为下人,是归我管的。” “她现在是我的丫鬟,为我服务……” 紫鸢轻笑一声:“是不是管她也需要国师的手谕呢?我刚巧就有。来啊,把我桌上国师的手谕拿来给小囡姑娘过目。” 一个小丫鬟忙跑进去拿出来一个捲轴。 方熙打开一看,果然是南离无商的亲笔字。上次巡视书房,她见到了南离的批註。 “自即日起,任命紫鸢为内府总管。管理内府一切事物,包括所有僕役、物资、园林、建筑等,亦包括月华庵等辅星居所。诸事可不必请示,直接处置。” 后面加盖了南离无商的印章。 “看清楚了吧,小囡姑娘?” 方熙心里一片空白,扔下捲轴,转身离去。 第二次交锋2 紫鸢看着方熙的背影,笑容消失。她轻轻擦去了额上的汗滴,拿起捲轴转回房间,重新放到桌上慢慢铺开,把干净的纱布放进清水里润了润,点在捲轴上,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揭下了那个“亦”字,露出了下面的“不”。 方熙回到月华庵,找了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又匆匆回返库房,但却扑了个空,小雪已被挪到了刑房。 她无瑕顾及死婆子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和指桑骂槐的话,又匆匆跑到了刑房,却见大门紧闭,粗壮的看门婆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方熙,说现在紫鸢姑娘正在审问,不能打扰,让明日再来。 明日?!明日小雪还有命在吗? 方熙盯着刑房的大门,眼泪流了下来,她随便抹了一把,便转身回去了。 当天夜里,一个黑色的小巧身影从月华庵里悄悄走出,直奔刑房。因为是内府专为下人自设的刑房,故而根本没有装锁,小身影轻轻推开大门,在看门婆子的鼾声中,熘进了刑房。 刑房不多,一共只有三间,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血腥气,显得阴森恐怖。明明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清楚,却好像还能隐约听到哭喊声。 方熙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祟。她一直排斥暴力片,就是因为受不了,前些日子的巡查也有意无意地略过了此处,没想到最终还是要来,而且还是晚上。 第40页 她忍着胃部强烈的不适挨个儿看去,却见每间刑房都是空的,别说人了,连只老鼠都没有! 方熙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窖。 她连忙点燃一根蜡烛仔细查看,其中两间房里没有任何痕迹,而第三间则地上血迹斑斑,血腥气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一只铜盆倾倒在地上,血污一片,几条衣服碎片浸在里面,已经看不出花色了,角落处掉着一颗新鲜的小白牙,墙边有两团头髮,当中还夹带着一只耳环。 方熙拾起来一看,顿时泪如雨下,这正是南离无商送给她,又被她转送给了小雪的那对珍珠耳环当中的一只!针上还带着一丝血迹。 她看了一眼刑房骯脏的环境,想起了自己刚出生时听到的那一幕草蓆裹尸,想像着破破烂烂的草蓆子里面,十岁女孩儿那满身血污冰冷的尸体,那不成人样的面容,方熙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小丫头这是受了多大的罪啊! 方熙愧疚难挡,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无可恕的混蛋蠢货废物!活了两世的成年人,竟然害了一个小丫头当挡箭牌!她早该想到的,她们在她这里丢的人,一定会找小雪出气。 方熙流着眼泪,把刑房里小雪留下的一切都拾了起来,揣进怀里,然后又偷偷地熘回到月华庵。 月华庵里静悄悄,花间柳下并无人影,但方熙好像看到了小雪“小姐小姐”地叫着向她跑来,两个小抓髻一跳一跳的。 她进到房间,下意识地向旁边侧房看去,已经空无一人,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搭在椅子上,但浣洗的人已不在了,桌上还剩着半杯茶水。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桌上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条: “小姐,佛堂的蜡烛不够了,我去库房取蜡烛,顺便再要一个新烛台,把你的这个旧的换了。” 方熙眼前浮现出小雪占了便宜巧笑嫣然吐舌头的模样,然后变成了躺在地上那张青肿的脸。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贪财,送你一个值钱的棺材吧。 方熙吸了吸鼻子,把藏在柜顶上的跑路包裹取下来,拿出了那个凤舞九天锦盒,将怀里的小雪遗物全部放进了锦盒里,然后扣上了那个镶宝石的24k千足金的凤凰扣。 她来到小雪生前最喜欢、最在意的那棵芍药花下,挖了一个坑,把锦盒埋了进去,上面插上了一只竹籤,上面写了小雪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方熙双掌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随后,忍不住脱口而出她唯一会念的《往生净土神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多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多,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如是七遍。 “小雪,如果你灵魂有知,别忘了回来把这个锦盒拿走,够你过一阵好日子的。” 方熙点了一炷香,回到房间,重新看了一遍路线图,还是不能确定选择哪一条,于是干脆拿出一枚铜钱,祷告一番后随意抛了下,将选择的路线牢牢记住,便就着烛火将它们烧成了灰烬,然后把跑路包裹往身上一搭,再一次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一去便是永久。 此时,国师府的一个院子里,其中一间小屋灯火通明,浑身血污、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小雪,眼睛彻底失去了灵光,一只粗糙的大手抚闭了她的双眼。 “受了这么重的伤,能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沉默了片刻,又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出:“紫鸢这个蠢娘儿们,就知道以色娱人,没有一点脑子,为了一己私怨,不怕坏了国师的大事吗?” 话音刚落,屋里突然静了一瞬,紧接着,清朗声音道:“你速速进宫,将此事禀报国师!我带人去月华庵看看!” “是!”嘶哑声音应道,立刻“唿啦啦”一袭黑衣平地而起,翻墙越壁几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紧跟着,门开了,一个身着护卫军官袍的青年走了出来。他一路不停,也没有说话,但当他走出院门的时候,身边已经聚了好几个身着护卫服的人,一行人直奔月华庵而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一个小巧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她最后一次看向国师府的方向,目光透过重重阻隔,仿佛看到了芍药花下的那个小小青冢。 “后面的快跟上!” 耳边传来守城卫兵的吆喝声,方熙再次把斗笠往下压了压,排队出了岳澜皇城…… “话说元西帝一个垫背拧腰,直接跃上了宫墙。宫里的贵族簇拥着皇帝膝行而出,手捧传国玉印,仰望元西帝,道:请将军受降!元西帝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从此我玄都国将一派清明,国势强盛,永不做附庸!” 随着“啪”地一声惊堂木落下,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人们兴奋中纷纷扔出了铜钱,台上的说书先生频频鞠躬作揖、喜笑颜开。 方熙站在人群里一脸懵。 袁稀弟? 这名字起的好啊!一听就是家里女孩儿多得不行了。她感慨着,找出一锭碎银扔了出去,幸好她临走时拿了点零钱,不然小费都没的给。 她朝着玄都国的方向一路走去,因为之前元栩带她逃亡时走过这条路,因而即使是路盲,方熙的情况也好得多,遇到不确定的岔道,问问路人也就都ok了。 第41页 有一点方熙牢牢记在心里,就是和尚能遮盖她的星图。 这一路上,她其实心里是打着鼓的,南离无商一定很快就会知道的,然后天机术士的眼睛往上这么轻轻一瞟,自己便无可遁形了。因此,遇寺拜佛成了方熙必做的事情,即使走累了休息也是首选寺庙。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就对的。 当晚,南离无商一听到消息便抛下所有事务赶回了国师府。 紫鸢辩解说只是轻轻教训了下,然后便被张小囡救走了,因为她离开刑房的时候,小雪还活着,但后来便不见了。 可是,当侍卫长,就是那个身着护卫官袍的青年带她看了小雪的尸体后,她便说不出话了。 据侍卫长说,小雪是自己爬出刑房的,原本想爬回月华庵,却在途中被巡夜的护卫看见带到了侍卫长处。在餵吃了一粒回魂丹后,原本奄奄一息的小雪出现了迴光返照,将方熙与紫鸢的恩怨歷史全盘托出。 随后,侍卫长拿出了那只沾满了泥土的锦盒,当着南离无商的面打开来。 在场众人全都屏住了唿吸,惊恐地看着紫鸢,紫鸢则面如土色地浑身颤抖,哀求地对着南离无商一个劲儿地磕头。 南离无商平息了一下心跳,挥了挥手。 “彻查!所有涉事人一概处死!库房暂时封闭,所有库房僕役无论有错无错、是否在场,一律吊打,鞭鞭见血,三日后方可死亡。” 侍卫领命,前去抓人行刑。 看着匍匐在地,磕出了满头鲜血的紫鸢,南离无商嘆了口气,道: “看在你平日尽心侍奉的份上,到柴房去吧,那里应该……没什么可蹦的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紫鸢彻底心死。 国师府的柴房对所有的下人都无异噩梦般的存在,每日府里所需的大量柴火都从这里取走,是个纯拼体力且劳动量巨大的岗位,但吃的却是最糟糕的,体罚也最重,且如家常便饭,每年都有人伤残或过劳死。 这里是最卑贱的僕役呆的地方,也是犯错下人仅次于死亡的惩罚。 最要命的是,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紫鸢送进来的。 她来柴房无疑就是送命来了。 但这已经无人在意了,大家关心的只有一件,张小囡在哪儿? 全是喝水惹得祸! “你他妈活腻歪了!这块牌子也敢挂?!” 繁华的街头,聚集了一大堆人,一声怒喝从里面传来,紧接着,“咔嚓”、“咔嚓”几声,什么东西被生生地踩碎了,然后便是一阵吆喝。 “带走带走!丢你自己的人也就算了,我们的脸也被你丢光了!” 人群自觉让出了一条路,几个身着衙役服饰的推搡着几个人走了出来。看到当事人已经被带走,人群终于从小声嘀咕,变成了毫无顾忌地交流。 “真是敢作,这也是他能用的?以为人家是玄都国的,管不着自己吗?” “就是,多少达官贵人想用这块牌子都不行,他们家竟然敢用!” “不过话说回来,元西帝一登基,这个商行想不火都难!啧啧,元西商行啊,一看就是皇家的。” “听说这个商行下面,还有一个瞬风镖局,左宫将军就是那个镖局出来的。据说之前短途镖费才10两银子一次,现在直接100两还供不应求,买黄牛票也得排到三天以后了。唉,就是为了图这块招牌啊!” “哎哎,我怎么听说元西帝才是这商行的二掌柜呢?大掌柜是谁?岂不是更厉害?” “这话可不能乱说……” …… 我是不是听错了?或者,同名? 方熙奋力挤到了里面,地上碎裂的匾额赫然便是“元西商行”四个字! 当时方熙就是因为不会写繁体字,所以才找了这四个字,还用的是简化字的黑体。这在比拼龙飞凤舞的时代,无疑是个极端另类的表现。 而眼下这四个字就是独一无二的黑体字! 也就是说,他们要模仿的的确就是方熙的元西商行,那么再结合他们刚才说的话,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方熙心中慢慢成形。 不会吧?方熙把自己雷得不要不要的,心跳加速,腿都有些站不稳了,不得不到茶楼里要了一壶茶,藉助清甜的茶水理清自己的思路。还有一点,上次那个说书的,就是在茶楼里说的,也许她还能听到其它的信息呢。 她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客流量上来。 傍晚时分,各行各业、三教九流的人陆续唿朋唤友地来到了茶楼,方熙的周围顿时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茶楼果然不愧是各类消息的集散地,有人在高谈阔论中带来了前线的消息。方熙这才蓦然醒悟原来自己就像关在金丝笼里的鸟,与喧嚣变幻的外界已经隔绝了很久很久。 如今的外面早已不是她所知道的那样,国与国之间已经撕破了最后一张面皮,本就活在钢丝绳上的平民百姓已然被战争淹没了。 一切战争的□□就在玄都国。 就像塞拉耶佛事件中奥匈帝国皇储费迪南大公被刺杀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一样,玄都国的国君被废除也成了这次多国混战的□□。 在前巡边大将左宫泰死心塌地的辅佐下,一位叫做元栩的青年攻入了皇宫,外强中干的玄都国贵族根本没怎么反抗,就怂恿国君投降,献出了传国玉印。 第42页 元栩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国君,国号元西。 元西帝一上台就立即同时向邻国西襄国和梧汤国开战。不得不说,元西帝把屠刀挥向这两个国家实在是明智之举,因为它们都是典型的纯小白国家,平日里只讲求人文享受,不重视军事发展,且科学技术也相对落后,整日追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莺歌燕舞,每年以各种名目开展的选美活动都不下十余次。 于是,当元西帝的一只长矛妥妥地钉在了宫墙上的时候,两国国君便乖乖地开城投降了…… 那感觉听在方熙耳朵里,就好像过家家一样简单。想当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5天占领荷兰、19天攻占比利时,她都觉得很是偶然,没想到在这里恐怕花费的时间更短,估计能跟4个小时攻占丹麦的效率相比了。 茶客们像是在说书,又像是在讲对口相声,但对元西帝的敬仰都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吐沫星子横飞地歷数着元西帝是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秒变为身家亿万、拥有超级商行和镖局,旗下百千资深军士的豪强富贾。 同时,元西帝还很佛系,处处为劳苦大众着想,简直成为了老弱妇孺心中的偶像,是带领他们走向幸福生活的领路人。 方熙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对于元栩,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的了。她几乎能够想像得到,当元栩出镖回来发现她被掳走了,精神上的那种崩溃和疯狂。否则,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怎么可能举全部的力量去图谋一个国家,不,三个国家呢? 无非是为了积累更大的力量与大岳国抗衡,为了……救她。 元栩终于懂得动脑子了。也许是左宫泰的建议,但他也是做得相当用心了。 方熙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一闪即到玄都国,然后找到元栩,好好表扬他一番……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马蹄声响,朝这里疾驰而来。 “什么人呢?闹市策马,不怕出人命啊!” “衣服很高级啊,好像是帝都禁卫军的装扮,哎哎,那儿有一个穿宫装的!” “他们这是要干嘛?看样子挺急啊!朝这儿来了!” 方熙连忙挤到窗户一看,果然全都是国师府的护卫,有几个人她还见过,等等,那个叫“福生”的“毒蛇”又来了!这次他么还穿着太监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非男非女吗? 他是专业抓我的吗?! 此时,国师府一行人已经到了茶楼之下。 “毒蛇”停下了马,掏出一个圆盘,仔细向四周对了对,抬头看向茶楼,又转身对一个青年护卫说了些什么,青年点点头,便派另外一个护卫离开了。 几个人下了马,慢慢地走上茶楼,在众人静默的眼神中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然后便示意众人坐回座位,同时仔细打量着他们。 这个时候,外面的官兵迅速集聚,竟是把整条街道封锁了起来,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围住了茶楼。 方熙已无处可避,她将斗笠摘下放到了一旁,与其带着这东西吸睛,不如扔在一边当道具。 她低着头,用沾满炉灰的手抚摸着从拂尘上刚刚扯下来的几条“鬍鬚”。话说,这鹤须童颜也满另类啊,希望在他们醒悟之前能把它抹黑了。 “诸位,我们是从皇城来的,我是大国师的侍卫长牧东弦,这位是当今陛下的秉刀太监福公公,我们千里来此是为了找一个人。我们知道,她就在这里。” 说着,牧东弦从怀中掏出一个捲轴。 妈的,不用捲轴会死啊!不用看,肯定是老娘我的样子。 果然,一个捲轴打开,一个女孩儿跃然纸上。 “哦,好漂亮!” “真是个美人胚子,我要是国师,肯定也得抢。” “看这样子已经十二三岁了吧,再养几年就能用了。” 众人一边欣赏着画里的方熙,一边四处寻找可疑人士。 方熙暗自庆幸自己本就是男装打扮,同时每天都坚持描粗眉毛,还时不时往脸上抹点黄不拉几、黑不唧唧的东西,以保持丑陋效果。 现在看来很是正确。 突然,她感觉有些许不自在,偷眼望去,一个三十多岁年纪,长得还算端正的男子正灼灼地看着自己。方熙心里突的一跳,眼神变得冷冽起来,她都能够想像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是很欠揍的那种。 男人笑了笑,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各位,此女对国师很重要,有大用,请各位好好辨认下。”说着,牧东弦站起身,挨个儿展示。 有几个小混混低声窃窃私语笑道:“此女对我也很重要,我也有……大用,天天用。” 牧东弦勐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侍卫闪身而至,抬起手“啪啪啪”就是几记耳光,几声惨叫后,混混们便躺倒在地,嘴里全是血沫子。侍卫重又闪回自己的座位,就像没有刚才那回事一样。 周围一片寂静,连唿吸好像都能停就停了。 牧东弦微笑地挨个儿问着,鹰隼般的目光打量着众人,终于问到了方熙这里。 方熙半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画中的小美人,恨不得把自己也塞进去,然后摇摇头,端起茶喝了一口。 第43页 牧东弦还站在桌边。 我擦,还不走?方熙觉得自己冷汗都冒出来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牧东弦竟然坐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捲起画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看不出年龄的骯脏男,嘴角噙笑。 “妆画得不错。你知道是什么把你暴露出来的吗?”牧东弦低声笑道,“你不该喝这口茶。国师说,小囡姑娘有个特点,就是喝茶的时候喜欢从杯把儿这里喝。” 妈的!南离无商,你丫还能不能更无聊一点儿,特么关注这个干什么! 方熙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跑路呢,还是应该跑路呢,但是众目睽睽、高手如云之下,好像怎么选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时,一个爽利的声音响起:“哎呀,这位老伯,我可算找到你了!” 大法国! 那位长相端正的男子拿起茶壶笑着走了过来,牧东弦长身而起,捲轴指着他,喝道:“止步!” 侍卫们也纷纷抽出武器,“毒蛇”则眯起了眼。 男子非但脚步不停,反而更快了些,一眨眼即到跟前,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用茶壶嘴拨了一下捲轴,同时搂住方熙,从窗户飘落下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竟无一分浪费。 楼下的官兵立刻拔出刀来挥砍,那人轻笑一声,振臂一展,如大鸟般几起几落,眨眼便消失无影。 侍卫们纷纷跳下窗户,牧东弦高声叫道:“别追了!” “毒蛇”走过来,凝视远方:“是他?” 牧东弦点点头:“五羊家的绝学,蛊蝶旋展!” …… 男子带着方熙又跑了一段路,直至出了城,来到一片乡野地区才把她放了下来。方熙跑到溪水边,捧了水喝了几口,才缓过气来。 “连牧东弦都没有认出我,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厉害嘛!他哪里是我的对手?我一看见那画像,就知道是你了。” “谢谢大侠,救命之恩来日相报!”说着,方熙抹抹嘴,就要走人。 “嘿,你不问我是谁,日后怎么报?” 方熙想想,有道理啊,于是问道:“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我叫五羊青雪。” 大男人起这种名字?不过,总比“傅红雪”男性化一点儿。等等,五羊? “你姓五羊?五羊胜通是你的……” “是在下的叔父。” 我噻,漏网之鱼! “你放心,我耳聋眼瞎,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哈哈。”方熙干笑着,就要转身走掉。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我知道姑娘叫张小囡,和元西帝一起来自定越国,一年前被南离无商掳走。我救姑娘就是想通过你与元西帝合作,推翻大岳国,杀死南离无商,为我叔父报仇,为我全家报仇!” 五羊青雪一口气说完,盯着方熙。 这人对我了解够多啊,估计没少做调研,嗯,专业素质过硬,还是个不错的打手。 方熙点点头,道:“五羊将军功高盖世、义薄云天,实乃我辈楷模,为将军报仇,我张小囡义不容辞!还请大侠保护我到达玄都国,与元栩商谈此事。” “好!” 两人一拍即合,一起踏上去往玄都国的路。 因为身边有了专业保镖,方熙心里踏实了很多,也不东躲西藏找寺院了,因此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次追兵,但每次都被五羊青雪化解,这让方熙对他越发满意。 但五羊青雪却极为不解:“为什么无论我们怎么走,他们都能找到我们,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如果你不是张小囡,我都怀疑你是他们的奸细,专门来算计着抓我的。” 终于被发现了。 方熙苦笑道:“说起来,你也是被我连累了……”然后,简单介绍了下星图的事,但略过了辅龙之气的说法。 虽然仍存疑惑,但主要原因找到了。而且谁没有自己的隐私秘密?五羊青雪自己便有很多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于是哈哈大笑:“原来如此!” 此后他们的行动一下子快了很多,每日与追兵比速度。 南离无商盘膝坐在天机殿的高台上,闭着双眼,手指不断掐算,半晌,摇头嘆道:“头顶着庆云飞也似地跑,这漫天云彩就数她熘得快,还转着圈儿,不知我到底哪里让她如此害怕?” 旋即下令,放弃追索。 没有了追兵,后面的路就好走了许多,虽然他们并不知晓南离撤兵之事,但明显感觉到头顶的压力轻了很多。特别是方熙,好像重回到了寺院一般,浑身轻盈,心里也快乐起来。 如此很快便到了玄都国境内。 五羊青雪留在客栈写奏摺,方熙则直奔碧落庄园。 庄园沿途的景物早已不是她一年前离开时的样子,那时瘟疫刚刚过去,周围一片荒凉,就像最偏远贫穷的村中村。事实上,整个玄都国都是这样百废待兴。 而现在,绿树丛荫、百草丰茂,闻名东澜的“一村一景物,十里不同湖”的说法真的呈现在眼前。特别是,远远地能看到,在元西商行门前,矗立着一尊铜像,那轮廓貌似就是还俗后的元栩。 我的呢? 第44页 方熙朝两边看去,没发现有第二尊铜像,有些不高兴。突然,两个身着宫廷侍卫服饰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威严地把剑交叉而立。 “陛下今日驾临商行,闲者止步!” “我不是闲人,我是忙人!” 方熙越发不高兴,来到家门口,反倒给堵上了,便没好气地把剑拨到一边,径直往前走。 两个侍卫大为惊骇,厉喝道:“大胆!竟敢擅闯禁卫!” 一眨眼,从林中钻出了很多侍卫,将方熙团团围住,根根剑尖闪着寒光直指方熙。那架势好像下一刻,谁的手要是一哆嗦,估计她就被戳出一个透明窟窿了。 方熙气坏了,心道,我辛辛苦苦从大岳国逃亡回来,反倒在这里遇到了杀身危险!她又委屈又生气,登时大喊起来。 “元栩!你给我滚出来!” “何人喧譁!惊扰圣驾!” 从商行里唿噜唿噜跑出来一堆人,每个人都凶神恶煞般地瞪着方熙,生怕别人抢走了自己表忠心的机会,大喝道: “把她抓起来,打入死牢!” “是!” 一众侍卫像捉小鸡似的将方熙提了起来,便往外面走。 方熙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元栩,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住手!”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方熙哭了。 她忘了自己怎么被放到地上,怎么被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拥住,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轻语: “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方熙只是哭,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付之于这些眼泪中。她一边哭一边打着元栩,嘭嘭嘭的声音很大,一点儿也没留手。 周围一片静寂,只有方熙的大声哭诉和元栩低声下气、温言软语的劝慰声。众官员和侍卫们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生怕吸引了这位姑奶奶的注意力,成了她的出气筒。要真入了她的法眼,看眼前这架势,自己恐怕只能到阴曹地府去说理了。 方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够了,才跟着元栩回了宫,一路上恋恋不捨地几次回头,“这里难道要变成纪念馆了吗?” “不会!”元栩心情大好,“莫说你捨不得,我都捨不得!跟你讲啊,咱那商行现在可挣钱了,日进斗金啊!哈哈哈哈。” 方熙滴下冷汗,才日进斗金吗?呵呵,元栩这傢伙算术差还真不是盖的。皇帝是后台老板,这个商行要是不能做成垄断,我方熙可以死了。 不过,元栩作为皇帝,他的公司这么做,真的好吗…… 方熙想了想,突然恍悟,封建王朝哪个家族没有自己的产业?皇家有钱了,就不用动国库的脑子了嘛,话说我这也是造福百姓。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了解下形势。 “栩哥哥,如今三国到手,你有何打算啊?” 元栩一滞,道:“说实话,我还没想。当时觉得要去国师府救你回来的话,咱们这几个人的力量还太弱,其实大岳周边的任何一国都不足以给南离无商挠痒痒,于是左宫将军建议先占领这三个小国,统一成一个比较大的国家,这样的话,兴许力量还强一些。现在你回来了,我好像……就没什么目的了……” 方熙低头一笑,心里甜甜的。 两世以来,她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突然觉得当个小姑娘挺好的…… 她陶醉了片刻,马上回到了现实。 “我认为既然眼下短期内没有战争,我们应当珍惜这段时间,高筑墙、广积粮,整合朝廷,树立皇权,尽快把国家实力搞上去。当然,还要提高军队战斗力,以防不测。” “……你说的不错,但是……拿什么给人家呢?” 方熙垂下眼眸,元栩的骨子里果然还是那个法信。 她笑了下,轻声道:“这不需要你操心,只要把想法说出去,自然会有人帮你做了。” 果然,次日上朝时,元栩将方熙跟他说的这番话重复了一遍,马上获得了满朝文武的崇拜,响应者云集,被逼无奈躲在后面垂帘听政的方熙暗自点头,和平和发展果然是人们共同的追求啊! 于是,在之后的两年里,由原玄都国、西襄国和梧汤国组成的“大法国”就像一颗明亮的星星,冉冉升起,在粮田荒芜、百姓流离、战事不断的大环境下,就像是一方净土守卫着这一方国民。 一想到“大法国”这个名字,方熙就忍不住抓狂! 这是照顾她上一世的法国情结吗?是不是还要建个罗浮宫、凡尔赛宫、艾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 在起国名这件事上,元栩出奇的固执,非要叫这个名字,理由就一个:他是法信、方熙是法西,都有一个法字,这是他们俩的国家,因此…… 方熙很感动,可是,她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扯…… 要想富,找联储! 虽然发展得很快,但与经营了上千年的大岳国相比,大法国还是显得很弱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为了不让南离无商起疑心,方熙建议元栩的外交方针遵从一个“怂”字,每年逢年过节便派使臣前往朝贺送礼,每次都有方熙亲手制作的小礼品,藉以缓和南离无商的怒气。 第45页 一开始,南离无商视若无睹,渐渐地便也回赠给了方熙一些珠宝,其中竟还包括了一盒新的凤舞九天胭脂。方熙心里突的一跳,猜测南离无商大概已经发现了小雪的遗物冢。 希望小丫头的冤情能够昭雪…… 因为犯了元栩的名讳,并且也不想太过显眼,在方熙的坚持下,元西商行改了名字,叫做“联储钱庄”,顾名思义,这是要往金融方向转行。 商行原来的批发业务上交给了朝廷,成立了“国家货物贸易中心”,集仓储、运输、交易于一体,由朝廷对重要物资进行统一规划、运输和管理,中心下设分舵若干。 该中心所有成本由国库提供,利润也收归国库,户部根据各地需求统一调配。 瞬风镖局作为重要的物流和安保组件,也自然纳入到了体制内,成了吃皇粮的官营企业。 即便如此,私人商行却没有受到任何政策影响,本来重要物资方面,他们就涉猎不多,且由于小本经营,批发这种大开大合的营生,他们很难操作,所以依然还是零售。 然而,苦了做盐铁生意的。那些家族歷代浸润,巨量的投入使他们在整个国家地区都形成了巨大的关系网,通过影响数以百万计人的生存,进而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操控了国家的政治和军事。 如今盐铁作为毋庸置疑的重要物资,生产和流通被朝廷收走,这无疑动了这些家族的奶酪,触了他们的虎鬚。 别看地震和瘟疫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眼睁睁地一声不吭,这次却跳得比谁都高,哭得比谁都惨,还专程组团来到皇宫觐见元栩。 洛因家主:“陛下!这是要出人命了啊!六大家族已经做了几百年的盐铁生意了,全部家当都在里面了,这一收走,我们就都要饿死了啊!” 东节家主:“我等理解陛下的苦心,但也请陛下可怜可怜我们的付出啊!” 宋家家主:“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陛下驾临梧汤时,我宋家可是第一个投诚的家族啊!” …… 这一番话,说的元栩哑口无言。本来他就口拙,脑子也没那么灵活,现在被这些在商海翻腾几十年的老傢伙们一说,就越发不知如何应对了。隐隐的,觉得自己好像做的是有点过分了。 正打算安慰几句,然后藉口开会把这事拖上一拖,结果成家的家主成瑞说得嗨了,好死不死地又补了一句: “我等以为陛下身边奸佞当道、惑乱圣听!恳请陛下除此妖人!” 元栩一愣,“腾”地站了起来,盯着成瑞缓声道:“你认为朕身边谁是妖人?谁是奸佞?” 其他几个老头子心里一紧,暗骂这个成家的蠢货,怎么把他们私下的吐槽当着元西帝的面给说出来了。 这老煳涂也不想想元西帝的年号是从哪儿来的! 几个老油条心照不宣地往旁边挪了挪,给成瑞留出了一个很大的活动空间。成瑞若有所觉地左右看了看,心里突然无比后悔起来,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等以为张小囡似有不妥……” 话音未落,东节家主立刻撇清:“陛下,小民没有这个意思。” 宋家家主马上附和:“小民家族也不曾如此认为。” ……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家族都否认了。 看着他们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成瑞欲哭无泪,抬头又看见元西帝面沉似水的样子,心里一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陛下!小民说错了!其实张小囡姑娘高风亮节、冰雪聪明、温柔贤淑、开朗大方、善解人意、体察民情、忠于陛下、捨己为人!刚才是小民说错了!张姑娘没有缺点、没有缺点啊!” 说得涕泪泗流,额头都磕得青紫了。 “哼!”元栩大袖一甩,“小囡她当然没错!她是如何将元西商行打拼成现在这个样子,朕清清楚楚!现在她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补充空虚的国库,竟然将这些双手奉上!毫无私心!你们跟她怎么比?!” 旋即平復了下心情后,淡淡说道:“你们的想法朕已经知道了,朕会考虑。但朕是一国之君,当统筹天下,不能只考虑几个家族的利益。待朕做出决定后,你们配合当然最好,不配合……别忘了大法国是如何而来的。” 几个家主浑身一震,当即躬身而退。 一个月后,在尽量平衡各方利益的基础上,大法国皇廷下达了诏令,食盐可由民间自由生产,但受朝廷监督,销售则主要由新成立的“国家货物贸易中心”负责统一定价,之前的几个家族为所在地的一级代理。铁矿方面,矿山一概归朝廷所有,由朝廷募工开採,销售则借鑑食盐的方式,由之前的家族负责根据市场需求进行加工和销售,但武器装备则由朝廷统一定制。 如此以来,虽然蛋糕没有以前大,但是各大家族维持生活水平不出现大幅度降低也是够了,再加上之前元栩说的那番极富威胁的话,各大家族也就啥也不说了。 “小囡,咱们商量下,你女扮男装跟栩哥哥换换吧,我这个皇帝当得忒累了。” 碧落庄园的躺椅上,元栩眯着眼睛一下一下地摇着,满脸愁容道。这个躺椅是他还是二掌柜的时候,亲手给自己打造的,虽然硬了点儿,但他觉得比宫里的皇帝宝座舒服多了。 第46页 “不好意思,这是你的工作。”方熙低头查着帐,眼皮也不抬一下。 不是成心不理皇帝,实在是太忙了! 方熙做梦都想不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钱庄的生意竟然好到爆!于是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老会计不够用,新会计岗前培训还没来得及做,她这个大博士就只好亲自出马了。 说也奇怪,这个新成立的大法国,(又提到这个名字了,请允许方熙先到茅厕里哭一会儿),大概是东澜星唯一重视商业和商人的地方了。 其实无论是之前的玄都国,还是西襄国,又或是梧汤国,都和其他国家一样很是歧视商人,商人的财富很多,但社会地位很低。 然而,自从三国并为一国后,这种状况有了极大的改观。 后来的歷史学家分析,造成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在于,开国皇帝元栩和他的亲密战友张小囡本身就是豪商巨贾出身。 特别是,自从元西帝进行经济改革之后不久,大法帝国的农牧业、制造业和工商业齐头并进,取得了几乎可以说是颠倒干坤的成就。 商人们一开始还不太习惯自己地位的提高,但由简入奢易,久而久之的,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状态。 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的情况是,做批发零售生意的,钱款流通成了大问题。 于是他们把大量的银锭存进了附近的“联储钱庄”,换取了一张特制的写着金额的字条,然后再到货源地的“联储钱庄”分号将它兑现取出。 看着重新出现在面前的白花花的银子,商人们欣喜若狂,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这也太太太方便了吧! 以前带着那么多银子出门,就算僱佣了好几个保镖,一路上仍然提心弔胆,现在好了,轻装简从,不但成本大大降低,还很安全,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而且,特别是,字条需要背书籤字,这样又进一步保证了货款的安全性。 简直不要太贴心! 跟这种便利相比,那点儿手续费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们由衷庆幸自己生在了新时代! 一个商人满含热泪兑取了银子,千万个商人激动地把银子存进了钱庄…… 方熙的业务像滚雪球似的肉眼可见地膨胀了起来。 “联储钱庄”总号附近,住着一位闻名遐迩的富户,叫做“孙守财”。他的为人跟名字非常匹配。 百姓们都有个习惯,喜欢把毕生积蓄都放进枕头套或者床下,更多些的就塞进罈子里埋起来。 孙守财的钱太多了,以至于家里竟然放不下了。于是,他只好颤抖着心把多余的银子存进了钱庄,心里盘算着,一定要赶紧腾出个地方,尽快把银子取出来,以免多交手续费和保管费。 然而,他突然病了,口不能言…… 整整吃了半年的药才好。 半年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把银子取回来!” 这句话带着他的心血,带着他的眼泪,带着他无尽的悔恨…… 然而,拿回来时竟发现多了几钱! 要命的是,钱庄说这是奖励!叫做“利息”。如果存的时间再长些,就会给更多! 孙守财哭得更狠了。 他一边痛哭,一边吩咐家人赶紧把所有的银子都挖出来,存进钱庄,如果要在后面加个期限的话,就说是,十年! 南离无商很失落 虽然孙守财对家人下了封口令,但到钱庄存钱非但不交管理费,还给利息,且时间越长利息越多的事,还是很快传了开去。 百姓沸腾了。 谁人家中没被盗过?而且,银子藏在哪儿,盗贼心里跟明镜似的,估计他家里也是这么藏的。 存进钱庄就好了,只需看好这一张票据即可,对于家有闲钱的人来说,那还不是容易的事? 等到看好哪块地盖房子的时候,再取出来就可以啦!或者干脆签名交换票据,还有比这更便捷的吗? 况且还有利息…… 百姓们睡着觉都能笑醒好几次。 方熙看着帐上这么多的钱,也很高兴:世上的钱嘛,总量就这么大,这地方多了,其它地方就会少。需要钱的地方多的是,我这么大的基金,坐等着好项目吧。 她随手拿过一张纸,刷刷刷写了几行字,交给伙计,道:“贴到钱庄墙上!也告知各分号,让他们也增加贷款业务!” 果然,没过多久,方熙的钱庄就接到了几个很有前景的项目。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更忙了,以至于元栩每次到来,他们都说不上几句话,也自然看不到威震大法帝国的元西天子那哀怨的眼神…… 大岳国,国师府,天机殿。 南离无商手持特制的参相筒,缓步走下观星台。 侍者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参相筒,又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了解南离无商的人都知道,当他极度安静的时候,就是要爆发的时候,每次必有人命来缓解他的怒气。 这两年尤甚! 本来他情绪内敛,谁也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而他自己也习惯于整日披着神秘的面纱,因此侍者们凡事只要依命行事即可,没有丝毫压力。 但自从那个张小囡来过又走了之后,南离无商的性情变得喜怒无常,说话总是只说一半,如果询问,则立刻大怒,前后已经有好几个侍者侍女因此被活活打死了。 第47页 于是大家就只好靠猜,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没有猜对,或者只猜对了一半,最终还是逃不过被罚的结果,区别仅在于是轻罚还是重罚。 于是,国师府陷入了无尽惶恐之中,下人们唯二轻松的时刻就是国师大人去宫里加班的时候。 他只要一回来,众人便又开始战战兢兢。 另一个轻松的时刻便是每年玄都国进贡的时候,国师大人总是喝到微醺方回,然后笑咪咪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看上去做工很是粗糙的小玩具,小心地摆在桌上。 之后的好几天,他都显得格外宽容。 生活在这样的氛围里,南离无商自然也是心有所感,但他知道,他已经回不去从前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自从品尝过了与方熙交流时的轻松诙谐、欢快烂漫,特别是那种心照不宣,你说出前半句,她就马上领悟后半句以及你所有思路的感觉,如同知音,洞察分毫,仿佛她就生在你的心里,虽然说的话不多,但南离无商一直回味回味再回味。 再看看现在自己身边那些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下人们就越发感到乏味。 这要怎么比?人家张小囡入府时也就才十一二岁,而你们都这把年纪了,和本国师的默契程度连人家十之一二都及不上!南离无商怎么看他们都不顺眼,觉得他们即使万死也不能解他心头的烦躁。 这种感觉在听牧东弦汇报各国动态时,尤为强烈…… 辅星果然不同凡响,似乎有她在,一切都不是问题,而她,曾经在自己这里住过…… 他找出曾经涂鸦的那本奏摺,召来了侍者:“传令下去!国师府拟招收十五六岁少女若干,容貌以此为准。” 命令一下,各地官府闻声而动,纷纷广选美少女送入京城,一时间,皇城外条条官道严重拥堵,城内客栈全部爆满,甚至远在几里外,都能听见莺声燕语。 国师府自然容不下这么多人,南离无商自己也看不过来,便让几个见过方熙的侍女侍卫拿着画像,先进行第一轮筛选。 然后,又让在月华居服侍过方熙的几个侍女进行第二轮筛选。 最后,南离无商亲自从进入决赛的五十余位女孩儿当中挑选了十余人进府,其中有两个酷似的,被南离无商安排入住了宁神苑的侧室。 其余的都被他安排到了月华居月华庵附近…… 然而,现实让南离无商很无语,这些新进府的女孩儿们简直了,不但人傻,还不知轻重,直接分化成两个等级,要么过分老实、唯唯诺诺,显得胆怯呆滞,要么就是野心膨胀,总想着曝光,吸引南离无商的眼球。 不得不说,后者一开始的确给南离无商带来了些新感觉,但次数多了,就感觉她们在彰显个性方面其实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度。 其实这才是这个世界这个年龄段的一般少女本色,属于正常范畴。但正是因为有之前灵性十足、博闻强记,同时又知分寸会卖萌的方熙做对比,南离无商越发觉得这次选美很是失败。 于是,他上观星台的次数越来越多。 熟悉南离无商的人都知道,国师每上观星台必有动作。但最近有所不同,似乎纠结于某些难解之事,就像今天这样。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侍立一旁的牧东弦问道。 南离无商一怔,旋即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便又陷入了沉思。牧东弦看了看茶杯,不明白国师从几时起,竟然从杯子把儿这边喝茶了,难道说喝茶的方位也有讲究…… 此时,碧落庄园里,元栩坐在他的躺椅上,不再摇晃,而是认真地盯着方熙低头沉思的身影,轻声问道: “你能不能把这些工作交给别人?我每次回来,你都是这样,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是一直这样看着你,看着你,直到天黑……” 方熙抬起头冲着元栩莞尔一笑,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好像给她完美的面庞上染了胭脂,愈发娇艷动人,魅力就像绽放的光芒,瞬间布满了整个房间。 元栩的视线凝固了,心跳停了那么一瞬,他突然感觉有些渴。 连天天见面的人都是这是样子,可想而知,现在已经是十六岁花季的方熙是何等的美丽动人。 元栩缓了缓心情,问道:“你现在还去前台吗?” “去啊,但没那么经常了。” “以后别去了。”元栩道,“要么就在后堂待着,要么……住进宫里。” “才不要进宫,规矩太多,烦得慌。” “小囡,”元栩走到方熙面前,蹲了下来,认真道,“不需要规矩,宫里对你没有规矩……” “不!”方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绿茵茵的树林草地。 元栩凝视着她,想起近日在朝堂上大臣们关于开枝散叶的劝说,心头火起,深深吸了口气,平稳了一下急促的心跳,慢慢走到方熙的身后,试探着环上了她窄窄的细腰。 方熙身体一震,随即安静下来。 一股处子的香气丝丝缕缕传入了元栩的鼻子,他禁不住低下头去深深地吸了口气。洁白滑腻的天鹅颈散发着婴儿般的奶香,还有那元宝似的小耳朵,从洁白变得粉红,让他沉醉不已,嘴唇瞬间吻了上去。 第48页 双臂同时收紧,几乎能感觉到丝衣后面的温度和柔软。 他闭上眼睛,身体变得火热,似想将怀中的女孩儿揉碎,融化进他自己的身体里。 方熙觉得有些不对劲,强行挣脱,捧着元栩的脸,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元栩的目光依然火热:“嫁给我吧,小囡,我要立你为后!” 元栩求婚 方熙震住了,她凝视着元栩英俊的面容。 说实话,无论从任何角度,用任何挑剔的眼光看,眼前的这位都是标准的高、富、帅,最重要的是,他很爱自己。 别问为什么。女生的直觉。 她看着元栩,眼神渐渐温柔。当她是个羸弱婴儿时,是这个人将她捡了回去,当她被送下山时,是这个人一路哭着送行,当她遭遇横祸时,又是这个人将她救走,此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方熙甚至相信,如果让元栩在自己和江山社稷之间选择一个,这个傻小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嫁给一个爱自己的人是件幸福的事。 然而,方熙她……恐婚。 这是上一世传下来的歷史遗留问题。上一世,她担心自己婚后会毁灭于沉重和繁琐的家务事,会在和小二、小三的斗争中消亡,会被形形色色的烦恼折磨成黄脸婆…… 而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小二小三已经不是问题了,皇帝的后宫何止两位数,但是更要命的是,她的头脑仅限于经济,在宫斗方面就是小白一枚。此外,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麻烦事,而她最怕麻烦了。 “如果,我不能生育怎么办?”方熙问道。 “我把其它嫔妃生下的孩子给你。” 看看,这就已经想着纳妃了! “如果,我不想管理后宫怎么办?” “交给别人管。” 看看,别人管!就是说,我也是被管的! “如果,我还想继续经营钱庄怎么办?” “这个……让人代理吧,你可以后台操控。” 看看,我的ceo的位置直接交出去了!操控?操控管用吗?我有一百种办法不受操控! “如果,群臣批评我干预朝政怎么办?” “我会保护你!可你……为什么要干预?” 看看! 我能说我喜欢干预吗?难道现在就没在干预吗?政治和经济能分家吗? 方熙轻轻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想结婚,我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 元栩愣了片刻,勐然醒觉过来,慌忙大声道:“你可以继续经营钱庄!你可以干预朝政!你可以做任何事!没有人会反对,谁反对我跟谁急!这些你都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方熙眼睛湿润了,她轻轻抱住元栩,“对不起,栩哥哥……” 元栩紧紧抱住她,颤抖着声音道:“你再想想,再考虑考虑,不要马上回答,不要冲动,一切都好商量、好商量……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说着,忙不迭地转身逃走。 方熙摸着自己脖颈后面微湿的衣领,眼泪不知不觉也流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元栩没有再来。 听说有一次,他跟满朝文武槓上了,群臣乌压压跪了一地,都请求他赶紧大婚、充实后宫,尽快生子以安社稷。 元栩当场就疯了,红着眼睛怒吼起来,还砸了不少东西,有些大臣甚至都被溅起来的碎渣划伤。他吼着吼着,竟然哭了起来,透着无尽的伤心失望。 知情者如左宫泰等暗自嘆息,不知情者面面相觑,大概从未见过一位男性帝王在选秀入宫这方面如此矜持,不愧是自小出家的和尚出身。 后来,元栩以身体不适为由,停朝了几日。再次上朝时,群臣们又提起了大婚的事,好像说服元西帝结婚是首要中的首要、核心中的核心。 这次元栩没有发疯发狂,而是一言不发。 散朝后,他没有更衣,径直来到了联储钱庄,一脚踹开门,吓得正在排长队存钱的百姓慌忙跪了下来。 元栩一把把正在前台当出纳的方熙拎了起来,不管她如何挣扎,仗着人高马大,直接拎到了后堂,往地上一放,大吼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可以去前台!你偏要去!” “我又没有嫁给你,你凭什么管我?”方熙也急了。 “朕贵为大法国皇帝,只要在我境内,想管谁就管谁,无需理由!” “好啊,说得有理!”方熙冷笑道,“那我出国境总行了吧!明日我便把钱庄总号转到龙祥国、大岳国、富通国……有的是地方!不是非你大法国不可!” “不行!我不同意!”元栩红着眼睛,跳着脚,嘶哑着声音大声吼道,“你不许走!哪里都不许走!必须待在大法国!待在朕的身边!……求你,小囡,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元栩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来,好像浑身气力都失去了,软瘫瘫地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方熙,将头深深埋入她的怀里。 方熙顿觉胸前湿了起来。 这傢伙最近怎么老是哭?隐隐的还有些颤抖。 “我真的扛不住了……过几日便要昭告天下选秀……你真的不考虑吗?”元栩仰头哀求地看着方熙。 第49页 此时,方熙才发现,几天不见,他的眼眶深陷、眼圈发暗、容颜憔悴,哪里还有往日里意气风发、精力无限的模样。 “对不起……”方熙心虚地嚅喏着嘴唇。 元栩的眼神黯淡下来,他微微垂眸,“真的,不能再商量了吗?” “是的。” 元栩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双手抬起抚摸着方熙的小脸,一下、一下、一下,嘴唇微动,不知在说些什么或是想说些什么。 随着手掌的抚摸,元栩的眼神火热起来,喉咙间低吼了一声,勐的站了起来,将方熙打横抱住,在方熙的尖叫声中快步走到卧室,将女孩儿往床上轻轻一放,然后压了上去…… 一阵手忙脚乱的雨收云散之后,两人躺在床上,一条锦被盖住了方熙全部的身体,而元栩则露着肩膀、胳膊、胸膛、大腿、小腿和脚。 “对不起,弄疼你了。我也是……没经验,以后有了经验,再来……补偿你。”说着,元栩亲吻了下方熙散乱的黑髮。 当了四五年皇帝,又是青壮年男子,元栩竟然还是童子身! 方熙感动之余多少也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如果他承受不住诱惑,一不小心成了像南离无商那种经验丰富之辈,估计自己即使嘴里不说,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话说回来,像元栩这样英俊威勐的少年皇帝,能够承受皇宫里那些前朝遗美的诱惑,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呢。 换成方熙自己,估计早就离精尽而亡不远了。 想到这里,方熙心中泛起甜蜜,那一丝因违逆意愿而产生的不满也消失了。 “现在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你能嫁给我了吧。”元栩的声音从方熙的头髮中传来。 方熙躺在元栩结实的臂弯中眯着眼睛,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摇摇头,“我真的不想嫁,也许再过几年我厌烦了现在的日子,想要有个家了,那个时候或许会嫁吧,现在真的……还早……” “唉,好吧,我也不逼你了。反正你现在也是我的人了,想跑都跑不了了。”说着,元栩轻笑一声,似乎很是得意。 方熙禁不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结果被这傢伙又吻上了眼睛…… 几日后,元栩的选秀方案正式出台。 经多方商量决定,大法帝国的第一个皇帝的大婚必须隆重,但因后宫空虚多年,故採取自愿报名的方式,广选天下十三至十七岁家世清白的未婚育龄少女千人入宫。大世家及大臣嫡女一旦被皇帝选中,立即封妃!小世家则予封嫔! 时限确定为一年! 虽然紧张了些,但足以支持那些有忠君报国意愿的世家大臣们培养出一个出色的女儿了。 消息通过私下渠道传出,家中有女儿的大臣和世家们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开始内部选拔。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之前谁家姑娘不是从宫女或者低级女官做起,通过站队和各种斗争一步步地走上显赫?何谓显赫,有封号的妃嫔是也。一旦混上封号,再生下个把皇嗣,则地位便在极少数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如果时来运转,一不小心被立了皇后……啊呀呀!那家族就直接鸡犬升天了! 愿望是美好的,但这过程如何艰辛兇险,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连带着家族一併受到牵连。 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皇帝才是最后敲板的那个。 因此,各家不但在容貌气质上选择最优,还临阵磨枪花费巨资聘请老师教授各种才艺和礼仪。一时间,各种专业艺术工坊的乐师舞者被抢聘一空,连高级妓院的资深□□也临时转行到嫖客家当老师,专门传授勾搭男人的技巧…… 这还只是在消息私下传出之后的情形,待到诏令正式颁布,那些偏远地区的世家们也疯狂了。 虽然,他们不敢做皇后梦,但当个嫔妃也好啊!于是兴起了一阵休妻风,那些没有女儿的正妻纷纷被休。接着,谁的女儿有可能被选中入宫,就把谁扶正。 各地掀起了一阵轰轰烈烈的才艺学习热潮,各种培训机构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成立一个火爆一个。 这种赚钱的速度连方熙都被惊得瞠目结舌。 yesterday once more! 她以为自己永远也看不到这样的情景了。想当年上一世,股票市场就有那么一段时间是酱紫滴。那时候,只要炒股就会赚钱,买一只赚一只,买两只赚一双,基金很抢手,股神满天飞! 如今,昨日重现! 有喜了! “你这个祸害!” 方熙恶狠狠地敲着元栩结实的胸膛,根本没有留手。但元栩一脸享受,还侧了侧身子,让她打得更方便一些。 这段日子,元栩只要一有时间便腻在碧落庄园,连奏摺都拉到这里批阅了,而且还每晚留宿,第二天一早才起身回宫准备早朝。 俨然这里才是真正的皇宫,而皇宫则是化妆间。 他也不再对方熙的前台工作指手画脚了,而方熙也尽量留在后堂,避免到前台抛头露面。 两人见面便是拥抱,只要方熙不来月事,他们便颠鸾倒凤,如果身体不便,元栩便乖乖地搂着方熙,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她的小腹,然后便有一股暖流持续不断地自丹田涌入方熙的身体,让她舒服得几乎□□了出来。 第50页 外面的选秀工作热火朝天、惊天动地,甚至出现了贿赂和暗杀的现象,令负责此事的大臣们焦头烂额,而这里,则是一派宁静和温馨。 两人相拥着,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对方,每次元栩那恋恋不捨的眼神甚至让方熙感受到了他的绝望。 随着选秀日期的临近,元栩对方熙的依赖越来越大,整日流连,据说朝中为此颇多微词,但元栩也是不管不顾。直至这一天,方熙吐了。 最近些天,她总是觉得身体沉重,很容易疲累,遇事反映迟钝,虽然总是饿却看什么都没有食慾,喜欢吃的东西都是以前最不想吃的。 这一天,看到元栩带来的宫中糕点,忽然觉得噁心无比,忍不住就吐了。这可把元栩吓坏了,顿时脸色苍白,连手都哆嗦起来,一边给方熙餵水漱口,一边令太监侍卫赶紧去叫太医。 等到太医气喘吁吁地赶到的时候,眼前是这幅情景。 一位女子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地半躺在床上,他们的元西帝则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给她扇着扇子,一边拈起一粒葡萄放进她的嘴里,然后接住吐出来的葡萄皮和葡萄籽,扔进盘子,才算完成了一个循环。 床上的那位还偶尔略感不满,埋怨几句,元西帝忙温柔应下,做自我批评。 和印象中的完全不同!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太医显然没听说过方熙的大名和她的事迹,因此在外面逡巡着不敢进来,小太监急得向他使了好几次眼神,结果被元栩看到了。 “愣着干什么?想死吗?!” 这才对嘛!看来是真的陛下了。 太医慌忙进屋跪下,磕磕巴巴地不知怎么解释才好。元栩不耐烦地让他起来,“好好给她看病,若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了你的脑袋。” “是是。”太医连忙搭上了方熙的脉,旋即一惊,立刻再次犹豫起来。 “到底怎么样?” 太医慌忙跪下,磕了几个头,方道:“陛下,请恕微臣直言,这位……姑娘,她……有喜了。” “什么!”元栩浑身一震,一下子站了起来,没来得及换下的宽大袍袖把旁边的盘子都带到了地上,摔得碎裂。 “吓死我了,你不会小心点儿啊!这么大声!”方熙皱起眉头。 元栩连忙赔笑道:“人家没太注意,起身快了些,下次一定小心哈。” 太医再一次懵住了。 元栩转头盯着太医:“再说一遍,查到了什么?” 太医颤抖了一下,冷汗冒了出来,“陛,陛,陛下,微臣认为,这位姑娘有喜了。” 说完,心里开始祈祷自己今日能够顺利过关,不过看他对这女子的态度,好象应该……没事吧。 元栩愣了片刻,仰头大笑起来,捧起方熙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不停地摩挲,嘴里念叨,“我们有宝宝了。” 然后把耳朵贴上方熙的肚皮仔细听。 方熙笑了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背,“现在太小了,根本听不到的。” 太医又凌乱了,他的正室夫人也不敢敲打他啊! “我听到了。”元栩笑得合不拢嘴,扭头看着太医,眼里也是掩不住的笑意,“能看出性别吗?” “喜脉坚定有力,乃是男胎!”太医立刻回答道,如献宝一般。 “好!好!好!” 元栩心花怒放,立刻厚赐太医,并命他每日都来给方熙检查身体、亲自制作药膳,务必保证方熙及太子的健康,并严令在选秀结束前,不可透露此事分毫,以防不测。 太,太,太子? 太医看了看方熙瘪瘪的肚皮,又想到皇帝选秀的事情,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太医退下后,元栩又叫来了左宫泰,命他亲自带兵,保护碧落庄园方熙母子的安全。 左宫泰清楚两人的感情,并且对方熙也心怀感恩,自是会全力以赴。 安排好了一切,元栩这才从方熙怀孕的好消息中平静下来,捧着方熙的肚皮,道:“都有儿子了,这回可以嫁给我了吧?” 方熙轻声问道:“如果我不嫁给你,你是不是就不认他了?” “怎么会?”元栩哭笑不得,“刚才都已经说过了,他是太子,我的江山以后都是他的。” “会吗?你的儿子不会就只有他一个。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年轻美丽的女人给你生儿子。说不定,以后你会废了他,立别的女人的儿子为太子呢。” “不会的,小囡,你相信我!无论我有多少个儿子,无论他成不成器,他都是我永远的太子,是大法国未来的储君!如违此誓,生前遭遇横祸、不得善终,死后堕无间地狱、永不入轮迴!” 作为一个曾经的和尚,元栩此誓可以说是把自己逼到了绝地,再无退路。 方熙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她上一世的父亲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家,从此再不回来,母亲独自将她养大,最终病逝前,父亲都没来看一眼。这一世更是奇葩,亲生父亲始乱终弃,母亲生下她便死了。这让她真的很难相信男人。 虽然眼前的男人是和她一起长大的,熟得不能再熟,且誓言毒辣,可就算这样,一想到他马上就要左拥右抱,跟无数美女滚床单,并且只要他愿意,身边的女子就会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美貌,方熙就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第51页 谁知道元栩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汉武帝呢? 太子刘据当年也是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的,父子俩简直好到不分彼此,但最后还不是逼得刘据反抗失败被杀,皇后卫子夫自尽,然后如愿以偿地立了钩弋夫人那个小丫头片子生的儿子为太子来继承他的庞大江山? 皇后?呵呵,顶个屁用!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儿子!关键还是要皇帝可靠才行。 元栩他,真的可靠吗? 方熙摸着肚皮犹豫道:“让我再想想……” “还要想?!”元栩都快哭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大凡他能想到的都做了,却还不能让她答应下来。 “明天,明天最后答覆。”方熙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元栩无奈地嘆了口气,便不再提起,只是按照方熙现在的奇葩口味让御膳房做了些饭菜,送到这边来吃。 这些饭菜的味道实在太奇特了,元栩无法下咽,只好看着方熙狼吞虎咽地吃得香甜,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她的肚子,心里想像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顿感当皇帝实在无趣。 这时,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跪地轻声秉道:“陛下,礼部公孙大人在宫外求见。” 元栩一听便知一定又是选秀之事,于是满脸不耐烦,停顿片刻,道:“让他御书房候着。” 然后,他又墨迹了一会儿,才换上衣服,吻了吻方熙,又亲了下她的肚皮,这才离开。 方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倍感纠结。 元栩无疑是个好丈夫,也会是个好父亲,他甚至是这两世来最爱自己的人,但是,为什么偏偏当了皇帝? 这样一来,他的变心就是一件非常不确定且后果严重的事情,严重到她不可承受。 她并非不信任他,实在是正如汉武帝的李夫人临终所言的那样,“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她虽然并非以色事元栩,但男人好色基本就是定律。 而元栩如此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拥有年轻美貌的女孩儿,到时候自己人老珠黄、鬓白髮稀、身材走样,听着他和一堆金丝雀欢声笑语,自己独自空守着一个皇后的虚名无聊到死,有什么意义? 到那时,恐怕她和儿子都是人家金丝雀的眼中钉肉中刺,被层层算计,说不定最后也逃不过一场歷史悲剧。 不如像现在这样,我在外闯出一片天空,给我的宝宝一个坚强的后盾。当他成为了皇帝,我把这些送他当贺礼,当他遭遇陷害,我便是他避祸的港湾! 染血的桑蚕丝 第二天,元栩到来的时候,方熙向他表明了态度。 元栩怔愣了很久,才缓缓点头,一字一顿道:“别家女孩儿都削尖了脑袋要当皇后,你却畏之如蛇蝎……也许我命中注定不能和你厮守。但是,我的皇后只能是你!你既不愿嫁我,我便永不立后!” 方熙心中一空,低下了头。 就在大法帝国的选秀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它的一个邻居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情。 龙祥国位于原西襄国的东南,幅员有西襄国的一个半那么大,由于气候特殊,是这一带唯一养蚕产丝的地方,因为有此独一无二的经济作物,其财力比较雄厚,实力也就更为强盛一些,歷来享受着西襄国的仰视和朝贡。 元栩入侵西襄后,龙祥国也曾经派兵声讨,但元栩军战力实在强悍,更有左宫泰这样久经沙场的大将辅助,没多久便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回,再也不敢多管闲事了。 后来,元栩统一了玄都、西襄、梧汤三国,建立了大法帝国之后,反倒比龙祥国大出很多,这让龙祥国主很是不安,连忙示好,甚至花费重金为元栩特制了镶嵌金线的元宝叠丝质地的龙袍,并趁机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 这正合元栩心意,可以暂时不用担心边境安宁,全心全力提升国力。 但是近年来,龙祥国突然冒出来一个能人,也许这个人本就存在,只是一直没能脱颖而出,直到出现了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龙祥国主被大法国的崛起刺激到了,也开始考虑仿照着干点啥。于是这个叫“连无忌”的能人给国主上了一道摺子:《论商》。在摺子中,他详细地分析了方熙的从商歷史,并从中找出了一些规律。 该文引起了轰动,连无忌立刻被拜为国师,然后他就原汁原味地照搬方熙的经验,几年后,果然效果显着。 方熙建立了联储钱庄系统之后,龙祥国也学着成立了自己的钱庄,然后随便找了个藉口就把联储钱庄给封了。 当月,联储钱庄的收入骤降。 之后,联储钱庄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没能使龙祥国的分号重新开张,只得退回储户所有资金后全部撤出,致使很多业务停顿、计划泡汤,联储钱庄遭遇到有史以来的最严重打击。 方熙的嘴上登时起了一串泡,让元栩看得很是心疼,当即便要下令攻打龙祥国,但被方熙制止了。 “你这是要公然违反条约吗?”方熙问道。 “他们无理在先!” “但这并非武力侵犯,而你先动兵在别人看来才是无理。” “早知道这样,就不签那个劳什子的破条约了……” 过了几日,元栩下令,为体现大法帝国的威容,鼓励全国百姓都穿丝质衣服,同时大世家及二品以上官员一律使用元宝叠丝来制衣。 第52页 由于真丝昂贵,按照惯例,只有官员和世家才有资格穿丝制的衣服,而多倍用丝量的“元宝叠丝”只能供皇室使用,否则便是“逾制”,是要受惩罚的。 而元栩此次取消了这种限制,并且还命令户部拿出资金,专门补贴用来买蚕丝的花费,也就是说百姓不用担心钱不够,只要你买,我就给你补差价。 同样的政策也适用于大臣和那些有权利使用元宝叠丝的人。 也就是说,鼓励全国人用桑蚕丝服装来展示自己、展示大法国! 诏令一出,天下沸腾。全国上下没有不高兴的,大家都可以享用之前因为各种原因不能享用的东西了! 感觉好像自己的社会地位都提升了一个阶层。 于是,眼疾手快的商人们纷纷涌入龙祥国,大量购买桑蚕丝,甚至连蚕宝宝的下一口都预定了。 但是,还不够!还差得很远很远…… 可是,需求依然旺盛。 于是,蚕丝涨价了…… “他们涨多少,我们就补多少,绝不能让百姓买不起蚕丝!”元栩如是说。于是,户部加大了补贴力度。 就这样,涨了几轮价的桑蚕丝依然供不应求。 朝堂上,龙祥国主看着手里的奏摺,就像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金灿灿的金锭,乐得合不拢嘴。 “众爱卿,大家说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负责禀报情况的大臣答道:“臣以为,大法国此举甚是拙劣,大量金钱竟然用于鼓励百姓享受,离亡国不远也。”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补上一句:“万不可让元栩知道自己的愚蠢,微臣建议同时採用一些别的方式来迷惑他们。” “恐怕来不及!元栩也不是傻子,迟早会后悔的。我们应赶紧加大种桑养蚕力度,趁此机会大大捞他一笔!” “臣附和!我们也应学大法国的举措,鼓励民众种桑养蚕。” …… 各种建议纷至沓来。龙祥国主面带微笑地频频点头,反正不管怎么着,元栩的这个便宜他是占定了。 这时,国师连无忌出班启奏道:“陛下,臣同意刚才诸位大人说的鼓励民间种桑养蚕的说法,但是这都需要成本。如何解决?臣以为,可利用钱庄的资金,给那些积极种桑养蚕的农户贷款,这也算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此外,凡是出口桑蚕丝的商人,每一单均给补贴。这样,我国必将在极短的时间里赚到极多的钱!” “大善!”国主抚掌笑道,“此事就拜託国师主管了。” 连无忌正中下怀,于是一下朝,也顾不上跟那些想从中分一杯羹的大臣们说话,就急匆匆地赶到了钱庄,亲自下令为新增的桑户蚕户提供上不封顶的无息贷款。 这一措施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在大法国接二连三的刺激下,龙祥国民间的挣钱兴趣点早就已经转到了养蚕缫丝上。有钱有地的人家早已把土地开闢出来,种上了一棵棵桑树苗,同时又加盖了很多房间,专门用来养蚕。 没钱的农户正琢磨要不要典当些家当来换钱养蚕,这时贷款的政策自天而降。 全民大喜! 没钱做的终于如愿以偿了,已经做了的就扩大再生产,总之在钱庄坚实有力的财务支持下,龙祥国的养蚕业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就连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提着的宠物笼子里,都是正在桑叶上爬动着的蚕宝宝。 养蚕已经成为了一种时尚,甚至国内已长成的桑树的叶子都被摘秃了。 龙祥国的一个邻国桑芝国刚好是桑树的主要产区,随着龙祥国的桑叶需求量激增,桑叶价格大涨。 于是,捨不得花钱的百姓们偷偷地熘进桑芝国偷摘桑叶。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然而桑芝国的桑农们很快发现,靠近龙祥国这边的桑树秃了,并且已有向更深处发展的态势。 这些可都是钱哪! 于是双方百姓发生了激烈争斗,争斗不断升级,最终惊动了双方国君。 龙祥国虽然比桑芝国强大,但此事也实在说不过去,于是龙祥国不得不官方出面,赔偿了桑芝国百姓的损失。 连无忌趁机垄断了桑芝国桑叶的代理权,也同时使自己成功地变身为全国商人的眼中钉。 不管怎么说,桑叶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龙祥国上上下下听着蚕宝宝沙沙啃吃桑叶的声音,个个都在憧憬着自己一夜暴富的美好情形。 桑蚕丝的价格一涨再涨,终于在涨到将近十倍的时候,价格稳定了下来。 “这才对嘛!”连无忌满意地点点头,说实话,价格那么不停地疯涨,他心里也在打鼓。 为了支撑钱庄的发展,他也在让人不断地在低位买进桑蚕丝,然后在高位卖出,赚取短期差价。说实话,单是这赚到手的差价都把连无忌给震住了,他一边眼睛放光地看着这一堆一堆的金锭和银票,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下一刻买在了顶部。 纠结得要死。 现在价格稳定下来了,他也就松了口气,静观形势。 结果,没几天功夫,桑蚕丝又噌噌地往上涨了,并且速度奇快、涨幅奇高。连无忌肠子都悔青了,赶紧调来全部资金都投了进去…… 然而,买家一个也不见了。 第53页 龙祥国的百姓们一边给蚕宝宝们餵桑叶或者煮茧缫丝,一边盯着大门口,只要有人经过就立刻跳出去拉住问是不是大法国的商人。然而总是失望而回。 投机的大臣和商贾们一想起积压在库房的那些丝就头大肉痛,纷纷展开关系网寻找买家。他们现在已经不想着赚钱了,只盼着赶紧把这些东西请走,只要不赔或赔一点就行。 连无忌更是焦虑,他用来买丝的可是钱庄的存款,一旦有人来取,他就要连本带利地给人家,现在钱全变成了仓库里的东西,这让他怎么整?拿丝抵给人家,谁要啊?早就烂大街了好吧! 过了一阵,消息灵通人士传来了让所有人崩溃的消息:大法国朝廷停止了购丝补贴,并要求全部商人不得继续进口桑蚕丝,元宝叠丝的使用规定重新调整为旧制,已制作为成衣的报备免罚。 于是,在龙祥国举国上下一片哀嚎声中,连无忌彻底崩溃了。 他抓着颈上的白绫,看着钱庄外被卫兵们拼死挡住的闹事人群,一片群情激愤,看着他们手中高高扬起的、再也无法兑现的张张票据,又看见远方骑着马飞奔而来貌似传旨的太监,惨笑了一下,一脚踢翻了脚下的高椅…… 有客来访 此时,大法国皇宫里,一道道谕旨接连颁下: “严禁任何龙祥国国人入境!” “严禁与龙祥国有任何生意往来,违者重罚!有向其卖粮者,诛!” “立即停止与龙祥国的任何资金往来,违者冻结其在联储钱庄中的所有资产!” …… 从高空俯视,龙祥国一片郁郁葱葱,微风吹过,桑叶摇动,而今的龙祥国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正在崛起的桑树大国。 然而,桑田面积虽大,但都是小树苗,其余的田地里则杂草茁壮,间或有几株纤细的庄稼在奋力争夺着生长权,偶然有一两张作废的银票随风飘过。 龙祥国的钱庄全部封上了封条,门前地上明显可见各种烂菜叶子、烂水果的痕迹,空气中残留着腐臭的气味。 国主为了平息民众的愤怒,把连无忌的尸体移到城墙上挂了起来,当成靶子,承受他们的全部怒火。 发泄完怒气之后,人们才意识到,在风调雨顺的一年间,他们却举国颗粒无收! 环顾龙祥国四周,邻国个个农业丰收,但是无一愿意卖粮给它。 大法国自不必说,元栩直接下令禁止向其卖粮。 桑芝国则表示,卖粮可以,但要先把桑叶的货款结了才行。 “可是,大法国不买丝,我们从哪里来钱?!”龙祥国使者据理力争。 “那是你的事。” 桑芝国代表转身而去…… 剩下的那个国家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像个蝼蚁,在大法国和桑芝国都不肯卖粮的情况下,他要是敢卖,那不是对那两个大国,特别是大法国这个巨无霸,啪啪打脸吗?元栩那是好相与的? 于是,这条路也断了。 龙祥国国内一片愁云惨澹。 有的人已经在考虑退林换耕了,农民们没当上几天桑农,就含着眼泪挖出了他们花了重金甚至是贷款买来的桑苗,打算重新种下庄稼。 然而这都需要时间,眼下他们只能吃掉珍贵的蚕蛹,否则就要忍受飢肠辘辘。 更严重的是:军队粮饷告急! 朝堂上,愁白了头髮的龙祥国主颤巍巍地问道:“诸位卿家,谁能为朕解此难题?” 满朝文武半晌无言。 良久,一个站得很远的年轻侍郎忍不住出班跪倒,“陛下,目前看,能救我国于水火的只有大法国了。” 国主摇头苦笑道:“难不成你还奢望他们来买丝?” “不,陛下,臣说的不是请他们花钱买丝,而是放过我们。” 国主一惊:“此话怎讲?” “请陛下回想一下,自大法国立国以来,我们两国一直平安相处。但从连无忌驱逐联储钱庄时起,便发生了这一系列变化,若说这不是大法国的报復,恐怕难以解释。” 国主缓缓点头。 侍郎继续道:“联储钱庄所属何人,天下无人不知。且坊间传言,此次选秀中,元西皇帝永不立后的誓言便是为她而立。连无忌坏了她的财路,元栩又怎会放过我们?” “连无忌真是死有余辜!”国主恨恨道。 “幸好陛下英明,与元栩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否则,大法出兵,就我国现在的状态,恐怕毫无胜算。” 国主不置可否地看向大将军,问道:“如今我国军力与大法国相比如何?” 大将军回禀道:“正如此侍郎所言,恐怕更有甚之,主要是粮饷不足、军无斗志。再者,陛下可能忘了,我国与大法签订的条约时限为五年,时间刚过。” “什么!”国主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指着大将军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时间过了?!” “是的,陛下,元栩可以出兵了。” “快,快,快,快……”国主嘴唇哆嗦着,一会儿指指大将军,一会儿指指侍郎,最后终于指着侍郎说道,“朕拜你为国师,全权代表朕,即刻出访大法国,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获得元栩的原谅!” 第54页 “臣遵旨!” 国主又指向大将军:“朕把国库所有粮仓,甚至御厨房的全部存粮都给你,务必给朕稳住军心!” “末将遵旨!” 两天后,一队由新国师带队,满载元宝叠丝和很多金银珠宝的车队,从龙祥国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大法境内。 他递交的国书第一句是:“庆贺元西皇帝选秀如意!” 最后一句是:“恳请联储钱庄重开龙祥国业务,一切设施和基本用度均由我国免费提供并免税五年!” 元栩自是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并在大宴群臣时,给这个新国师留了一个靠边的位子。这意味着,这一页算是揭过去了,但龙祥国在元栩心中的位置却已是一落千丈。不过,新国师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是连无忌那个蠢货惹得祸。 “哈哈!”方熙坐在一摞最高的元宝叠丝上,看着国书笑道,“这是求着我去呢。” 元栩坐在她的面前仔细端详了她片刻,然后把刚插进髮髻的珍珠凤翅金步摇拔了下来,又打开另外一个盒子,拿出来一只点翠碧玺宝石簪插进了方熙的髮髻,接着端详。 听见方熙的话,元栩笑了下,“我猜你一定会去,还要提别的条件吗?看那国师的样子,大概什么都会答应。” 方熙轻笑道:“我是那么过分的人吗?”随即拿起一支簪花,看了看,道,“我喜欢这个。” “那就收着。” “人家可是庆贺你选秀的……” “我就选你。” “哼,”方熙白了他一眼道,“那我倒要问问了,那十几个嫔妃怎么解释啊?” 元栩一顿,看着方熙,慢声轻道:“一个二品以上的,两个大世家嫡女,一共三个妃,均无封号,还有七个嫔,也都是世家嫡女,我查了,背景都还干净。” 方熙低头不语。 说实话,她不高兴,虽然她知道这不是元栩的错,他也是被迫的,但她就是不高兴。 方熙站起身来,踢了踢地上堆积如山的礼物,道:“都拿回去,给你那些小老婆们。都放我这儿,人家会不高兴的,晚上就不陪你了。” 元栩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嘆了口气,道:“你要是不喜欢,就都扔了好了。还有,这几天,她们都已经侍过寝了,感觉不错。” 说着,站起身便往屋外走,临到门口,停了下来,转身看了看方熙挺着的已经非常明显的肚子,又嘆了口气,重又回来抱住方熙,道:“跟我回宫吧。” 方熙轻轻推开他,淡淡道:“这里挺好的,不受打扰。” 元栩无奈地嘆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方熙凝望着元栩的背影,感觉自己离他似乎越来越远…… …… 大岳帝国国师府,天机殿。 南离无商哈哈大笑着走下观星台,显然非常愉悦,周围的侍者们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我就说嘛,元栩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怎么可能一直保留着和尚气呢?这不,一选秀,辅星的星图就全都暴露出来了,一天比一天清晰!哈哈哈哈!” 牧东弦眼看南离无商心情大好,便斗胆问了句憋了很久的话:“国师,是不是因为元栩破了童子身,才……” “非也。”南离无商摇头道,“和尚气发自于心,只要一心向佛,便有和尚气,一旦沾染凡尘,此气便会有所消散,待到彻底入红尘了,便消失得一丝不剩。如今,元栩就是这个样子。” 说着,他停顿片刻,又轻轻地补了一句:“他已经保护不了那丫头了……” “属下愿意带人去将小囡姑娘请回来。”牧东弦单膝跪地。 南离无商轻轻摇头道:“不必了,如果那样,她还会再次逃走,不如自愿前来。” 牧东弦以为国师在埋怨他之前防卫不力,头低得更深了一些。 南离无商来回踱着步,手指习惯性地掐着诀,侍者们都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等着他的吩咐。 忽然,南离无商脚步一顿:“去查联储钱庄在我大岳国的情况。” “遵命!”牧东弦转身离去。 南离无商面露微笑,自言自语道:“不管什么样,我都会以大岳皇帝的名义邀请你的,不然你怕是会忘了我……” 旋即好像想起了什么,面色稍微有些不愉,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起来。周围侍者心里一惊,不知朝中又有哪个大臣要倒霉了。 …… 方熙的肚子越来越大,元栩也越来越紧张,按照预产期计算,再过两个月,太子就要出生了。 不过,最紧张的要数太医院。所有太医的精力都扑到了方熙母子身上,每日都在琢磨着要怎么做才能更有利于皇帝这两个心头肉的平安。 这天,方熙正躺在元栩专用的躺椅上养神。这时,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在她的耳边小声禀道:“陛下带了几个人来了,正在书房候着呢。” 方熙心中不悦,不过,元栩既然能把人带来找她,想来这几个人她应该都认识吧。于是点点头,让丫鬟看着儿子,自己来到了书房。 第55页 “小囡,看看谁来了?”方熙刚一进门,元栩便忙上前扶住她,同时指着房中的一人道。 “五羊大侠?”方熙惊喜道。 五羊青雪连忙单膝跪地行礼,道:“青雪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方熙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管自己叫皇后,毕竟在名义上自己并未嫁给元栩,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忙扶起五羊青雪。 五羊青雪刚一起身,便对身边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喝道:“还不快拜见皇后娘娘?!” 美人进宫 女孩儿盈盈拜下。 方熙又是一愣,看向五羊青雪。 “娘娘,这是小女纯曦,一直仰慕陛下和娘娘的威名,听闻此次陛下广选秀女,便也缠着让小民将她带来开开眼界。” 方熙目光一沉。什么开开眼界?分明就是想加入元栩后宫罢了。 她打量了下眼前的女孩儿。 整体看一副娇娇柔柔的样子,容貌长得温温柔柔、很是清秀,但距离美丽还有段距离,身材么……可圈可点,在这个年龄里面算是发育不错的了。最难能可贵的是,让人总觉得她好似没有骨头一般,哪里都是软软的,轻轻一扭,腰身就像马上要折了,宽大的衣服越发凸显出她的细腰,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像刚刚剥开的荔枝,不但吹弹可破,更好像轻轻一碰就能冒出水来。 这样一个看上去就很有手感的女孩儿,又是因为仰慕自己而主动要求进宫的……是个男人都会马上推倒吧。 方熙斜眼瞥了一眼元栩,只见他错愕地看看五羊青雪,再看看五羊纯曦,然后又看看自己,一脸懵圈:“五羊大侠,你不是说只是带她来玩玩吗?怎么……” “是啊!这孩子一直想看看玄都国,我一直没时间,如今大法成立,我又有幸与陛下和娘娘相识,所以就带来了。没想到,这孩子刚才见过陛下后,在路上偷偷跟我说,她想留下来了,呵呵。” 元栩惊愕地看了女孩儿一眼。女孩儿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水汪汪的,白嫩嫩的脸蛋红云飞起,小腰还不自觉地微微扭捏了下,睫毛闪闪快速扫了一眼元栩,脖子顿时也红了。那娇羞的模样可爱到了极致。 元栩禁不住眼睛一直。 方熙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一声,目光下移,元栩的丝袍很肥大,看不出是否支起了帐篷。 元栩偷眼看了下方熙,见她神色淡淡,顿时大感头痛,汗珠肉眼可见地冒了出来,一边搜肠刮肚组织语言,一边磕磕巴巴地对五羊青雪道: “此事……比较突然,我……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而且……宫里人数也不少了,况且,选秀时已对嫔妃的标准做了规定,虽然五羊姑娘也不错,但……因此,恐怕……” “无妨!”五羊青雪道,“她只是想入宫服侍陛下和娘娘,对名分没有什么想法,一切全凭陛下和娘娘做主。” 听不出来人家不想要吗?装傻充愣!难不成你女儿嫁不出去?非要往人家屋里送!方熙心里又冷哼一声。 “呃,这……”元栩为难了,求救似的看向方熙。 方熙心中更加不悦,元栩这傢伙最要命的就是脸皮薄,问题是,你还那么年轻,以后这种事多了去了,你还能每次都让我拿主意?再说,我怎么想的,你会不知道? “我累了,你们随意吧。”说完,方熙转身离开了。 元栩慌了,连忙对五羊青雪摆摆手“此事再议”,就要跟着追出去,却不料衣袂被什么挂住了,他转头一看,五羊纯曦正揪着他的衣袂跪在地上,泫然欲泣,一脸委屈和渴望地看着他,嘴里柔柔地叫了一声“陛下——”。 元栩先是一怔,随即便心软了下来,思索片刻,嘆口气道:“好吧,那就……给个美人的身份吧。” 宫中嫔妃以下的女官等级有很多,其中美人算是中等偏上的,比贵人还要高,完全有资格正式参与每日的侍寝竞争。 不是说元栩巴不得赶紧扑上去,而是实在是他也记不住这么多的女官职位,这个“美人”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再者说,五羊青雪的女儿,只给个普通宫女也不合适啊。 五羊青雪大喜,连忙拱手道谢,五羊纯曦也破涕为笑,聘聘婷婷地拜了下去,再抬起头时,已是娇羞满面、目露痴情,看得元栩怦然心动,连忙狼狈逃走。 方熙的屋门早已关上,任由元栩百般恳求就是不开,只是独自生闷气。元栩在外面又是表态又是发誓,方熙拗不过,只得让他进来,第一句便问他关于五羊纯曦的处理结果,一听说答应收入宫中并给了职位,立刻大怒,再次把元栩轰了出去,再也不开门了。 元栩只好带着五羊青雪父女两人灰熘熘地回返皇宫,留下了很多他们带来的土特产,其中一个油纸包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块糕点,无论颜色、形状还是气味都很是诱人。 “陛下说,这是五羊纯曦亲手做的桂花糯粉糕,请您尝尝。” 传话的丫鬟道,然后大家都听见了她吞咽的口水声。 “这东西很好吃?”方熙看了看问道,莫说她现在怀孕,一点儿食慾都没有,就算有,一想到这是那个往上扑的小狐狸精做的,她也会觉得噁心。 第56页 “奴婢看陛下吃的很香。” “哼!谁爱吃谁吃,没人吃就扔了!” 之后的几天,元栩仍然每日都来碧落庄园陪方熙,但离开得比以前早了不少,且整日里神清气爽,连宫里的人都说他脾气变得好了许多,众人都认为这是因为五羊美人服侍得好。 这么快就独宠椒房了?以前可没听说元栩独宠过谁,都是轮着来的。照这个趋势下去,估计五羊纯曦很快便会连升三级晋升到嫱了。 结果宫中传来的消息是元栩想晋升她,可她自己不想张扬,于是就更加讨得了元栩的欢心。 其他的嫔妃女官基本形同虚设。 这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方熙想了想,觉得自己犯不上为此吃醋,况且人家虽是小老婆,但那也比自己这个外室名正言顺得多,于是便也就由得他了。 这一日,方熙正在晒太阳,元栩匆匆走来,面色阴沉、甚至有些气唿唿的,手里拿着一个捲轴。 “南离无商真是阴魂不散!他竟然想让你自投罗网!” 方熙一惊,接过捲轴一看,竟然是大岳国的国书,大意是岳澜皇城招商引资,特邀请联储钱庄的老闆去考察市场。 “哼,虽然落款是岳澜达天,但谁不知道岳澜达天就是个老傀儡,大岳国的实权都在南离无商手里握着呢。这个老匹夫!贼心不死!” 元栩恨恨说道。 老匹夫?方熙一滞,南离无商的面容一下子浮现眼前。 虽然他面白无须但绝非太监,看似寻常却很有男人味,特别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身材也是高挑挺拔、毫无赘肉。唯一暴露年龄的恐怕就只有头髮了。 这样的人能是老匹夫? 其实是老流氓好吧! 不过人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还真是有当流氓的资格呢。 但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方熙可不敢说出来,而是一笑而过道:“不去就是了,生那么大的气干嘛?” “哼,我早就拒绝了。五羊青雪正在大岳国招兵买马,同时策反那些不满南离无商的将军们,到时候我们内外夹攻,一定会把大岳国打下来!” 元栩的这番话让方熙很是意外,她记得她一直让元栩对大岳国装怂,先强壮自己然后再徐徐图之,怎么现在就……从任何角度看,她都不认为现在的大法国有抗衡大岳的实力。 从整体国力看,现在的大法和大岳就像前世的墨西哥和美国,根本没得比,从国土面积看,甚至连一半墨西哥都不到。而且两国接壤,毫无天堑阻挡。 以这样的实力想去撼动大岳? 方熙的脑海中浮现出“痴人说梦、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等等一连串这样的词彙。 仇恨真的能够让一个人如此失去理智吗? 方熙看了看元栩,现在的他一副信心满满、杀气腾腾的样子,这个时候去劝阻,肯定是要碰钉子的,而且,此事既然与五羊青雪有关,那么他们应该早已联繫了不知多少次。但此时才说与自己知道,还是一怒之下说的,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想让自己知道。 那自己再横插一槓子,岂不自讨无趣? 但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在愚蠢中酝酿诞生,她似乎又咽不下这口气。 方熙左右为难,很是纠结。 元栩半天没听到方熙的反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方熙勉强笑道。 “哦,那定是吃醋了!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打听五羊美人的事。”他大笑着搂住方熙,狠狠亲了一口,道,“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她们都是外人。我可以没有五羊纯曦,可以没有那些嫔妃宫女,但是不能没有你和儿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心永远在你这儿,不会丢……” 大岳国。 元栩的反应在南离无商的意料之内。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张小囡居然不在元栩的后宫之中! 元栩不立后的承诺天下皆知,显然这是给张小囡留位置呢,但这位姑娘为何宁愿给他生孩子,也不肯当他的皇后?! 这就值得深思了。 南离无商在月华居中坐了一会儿,又跑到月华庵中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个谜一般的女孩儿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摇摇头,索性不去想了,先把眼皮子底下这件麻烦事了了再说。 蛊! 国师府专门会客的琼香阁里,已有两位风尘僕僕的官员等候在此,南离无商一进门,便问道:“庆王爷怎么样?有情况吗?” 两人单膝跪地回禀道:“王爷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但蛊虫尚未取出,王府中还有人陆续犯病,目前仍在排查。” 南离无商点头:“一旦取出,速速来报。”又问道,“是谁干的,有眉目了吗?” 两人摇摇头,其中一人答道:“尚未确定。但从王爷发病日推算,那段时间刚巧陛下和定越国主各自送了一位美人给王爷,但不能确定是否必是此二人所为。” 南离无商缓缓点头摆了摆手,二人行礼退了下去。 他沉思片刻,拍了拍手,牧东弦的身影即刻闪现出来。 “你暗中调查,陛下最近一段时间都宠幸过哪些宫妃,取前三,并查一下半年前他送给庆王爷的那个美人的身份来歷。不得惊动任何人!” 第57页 “是!”牧东弦领命离去。 南离无商站起身走出屋外,抬头看向夜空,只见明月当头、繁星点点,没有一丝云彩,他习惯性地掐着诀。 虽然,庆王府的事很大可能是定越国主搞的鬼,因为那里有一个五羊家的余孽,但那个小国……说实话,南离无商还不想马上动它。 一来是因为,一旦证实了庆王爷的病是定越国所为,那岂不是就给岳澜达天洗清罪名了吗?现在南离无商对岳澜达天的耐心越来越差,距离最后摊牌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要做好准备。 二来呢,不得不说,方熙养父母的死和那个寺院的焚毁让南离无商心里起了一丝阴影,有些担心自己被这些无谓的怨气所染,影响到天机的推算,因此,不太想通过自己的手再去动这个国家,甚至连福生这个忠实好用的走狗都有些疏远了。 没过几日,牧东弦交给了南离无商一张纸。 南离无商看了看,觉得没啥可用的。 那几个嫔妃全是胸大无脑的那种,只是家族都是那些忠于岳澜达天的财阀世家,当初就是因为有这些财阀家族的支持,岳澜达天才成功上位。后来,他们还想以这种方式拉拢南离无商,但因南离既不娶妻也不纳妾便只能作罢。 不是南离不爱金钱和美人,实在是当年他的师父再三叮嘱他,万万不能将这二者的因果结合起来,否则将对他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他不能允许自己在未成功之前有任何风险。 那个美女更狗血,原本是宫里一位应该永不见天日的浣洗女,结果与皇帝偶遇便被惊艷了,但是被资深宫妃们合伙各种欺负,实在没辙了,为了保护她,岳澜达天便把她送给了自己的幼弟庆王爷。 仅此而已。 “不够!再去查!不是有消息说,五羊家的余孽正在四处活动,打算死灰復燃吗?”南离无商淡淡道。 “属下明白,这就去查!”牧东弦立刻退下。 南离无商慢慢皱起眉头,这是个好机会,他要好好利用一下。 实际上,他不认为五羊青雪的游说能起到多大作用,他真正担心的是五羊家的蛊。 作为拥有数百年经验的养蛊用蛊家族,五羊家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个秘密,大岳国知道此事的人只手可数,而皇帝岳澜达天和他南离无商恰恰正是其中之二。 五羊家族的蛊基本上都被用做国家的秘密武器,用来操控外国的权贵,比如定越国主的宠妾五羊青玉,也就是五羊青雪的堂妹,其实就是定越国实际的掌权者。 五羊胜通一家之所以被处死,也是因为他遵从岳澜达天的旨意,企图对南离无商施蛊,最终惹怒了南离无商,否则南离也不会去动他。 其实,蛊这个东西很容易避免。只要不与五羊家的人有肢体接触,或者吃他们的东西,同时避免不要流血和明显的伤口给那些蛊虫可乘之机,就完全可以防止。 问题是,有多少人知道这些?如何才能在不惊动五羊的情况下,避免将军们受蛊? 南离无商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牧东弦便拿来了新材料,其实还只是一张纸。纸上明确表示,不但那几个宫妃与五羊胜通有勾结,而且被送给庆王爷的那个女子也与五羊家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南离无商大悦,重赏了牧东弦,然后把纸往怀里一揣,施施然上车直奔宫闱深处。 “一派胡言!都是一派胡言!”年迈的岳澜达天气得鬍子都要立起来了,“朕一直深居宫中,不敢丝毫逾越,更何况与五羊胜通这样的人勾结?请国师明鑑啊!”说到最后,都有些哀求的味道了。 “别这么说,陛下,我又没有逼您。我是否明鑑并不重要,关键是,这是事实啊!”南离无商无奈道。 “这并非事实!” “如何证明?” 岳澜达天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嘆了口气,低声道:“朕让她们搬出宫去。” “不够。” “……宫中的一切物品全部留下,只将人驱逐出去,可以了吧?” “不够。” “.……你还想怎样?难不成杀了她们?” “不是我想怎样,是陛下想怎样证明您的正确。” 岳澜达天盯着南离无商良久,方道:“.……罢了,都杀了吧。”说完,衣袖一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南离无商看着岳澜达天很快消失的背影,轻蔑地勾了勾嘴,道:“传旨,这几个宫妃勾结五羊胜通,诛,那个宫女从庆王府抓回来,另行处置。” “是。” 岳澜达天的太监总管低头应道,悄然退下传旨去了。南离无商环顾四周,皇宫大内目前已经全部都是他的人了,只等到岳澜达天的价值完全用完,这皇宫就可以易主了,这一天貌似指日可待。 但他不急,岳澜达天与那些财阀世家的裙带联繫容易斩断,但收拾这些站错队的世家,却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可是个大工程呢。 南离无商轻笑一声,将临时披上的朝服脱下,让侍从给他送回府中,自己则身着便服慢慢地走在皇城街头,查看民情,倾听最底层的声音。 然而这一路上,他被张小囡的联储钱庄刷屏了。 第58页 “手里的这些碎银子可咋办?重新铸吧,担心人家掺假,而且也不值当的,不铸吧,又没个合适的地方放,愁死了。” “存钱庄啊!前两日,欧阳贵妃的娘家不是仿照大法的联储钱庄,也开了个钱庄吗?” “别提它了,太黑!和人家联储钱庄根本没法比,就是个黑庄!” “那怎么办呢?联储钱庄是好,但人家只在靠近大法边境那几个地方设了分号,其它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更别提咱皇城了。” “为啥不在皇城开设分号啊?这里生意多火啊!” “唉,听说联储钱庄的老闆张小囡以前曾经来过咱们这儿,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逃了。” “啊?为啥啊?” “听说和大国师有关……” 说话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谈话双方都警觉起来,四处查看,交流到此为止。 南离无商若无其事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元西商行、瞬风镖局、联储钱庄、蚕丝事件……这个张小囡可真能折腾! 原本南离无商心里并不认为这个身负辅星的小女孩儿能对自己有什么帮助,抓她来只是为了保险和……装逼,但随着他离大岳皇帝的宝座越来越近,他越发觉得这个张小囡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 方熙千辛万苦生了个死胎。 这让她崩溃了。 元栩也崩溃了,甚至要斩了所有服侍方熙的下人和太医们。最终还是因为方熙不想给已经离世的孩子再添罪孽而百般求情,方才作罢,太医们得以逃生,但下人们则每人挨了一百鞭。即使这样,他们仍然觉得很是惭愧。 至于原因,方熙心里有过猜测,但因为没有证据,并且牵涉到某些人,所以也就没有透露,同时也让下人们不要再提及。 那段时间,她周围的好几个侍女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症状,经常是好好的,突然从不知从哪个地方钻出来一条小虫子,然后就晕倒了。这一晕要么过会儿自己悠悠醒来,要么就一直睡过去了。 碧落庄园很干净,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方熙直觉其中有鬼。她想告诉元栩,又担心元栩疑神疑鬼瞎猜疑,便就没说什么,只是命人採购了些艾草、雄黄等驱虫的药草,每间屋子都放上一些,也经常点点艾灸熏一熏。渐渐的,那些侍女们又恢復到了从前的模样,一切如常。 但方熙很快感觉到肚子里的胎儿不动了。 她不能肯定是虫子的原因,还是艾草和雄黄的原因,但的确是从这件事出现之后才发生的。 而虫子……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长虫子的侍女都是分享五羊青雪带来的那几块糕点的人,反之也是一样,吃过糕点的人都长了虫子,怎么会这么巧? 但她只是猜测而并无证据,况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于是她沉默下来,将此事化作一团疑惑深埋心底。 战争后遗症 三个月后,随着五羊青雪再次到来,大法国对大岳国正式宣战了! 元西帝御驾亲征,大法国五十万军队几乎倾巢出动,朝中仅留了三位将军看家。而左宫泰则由于屡次进谏阻止被投进了大牢。 也许,现在只有战争才能稍微减轻元栩的痛苦吧。 按照五羊青雪的估算,大岳国应当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将军都被策反了,只等大法这边一宣战,那边便会群起唿应,迅速形成燎原之势。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期发生,只有零星几处的小队人马象徵性地跳动了几下,便又马上销声匿迹了。 但是对大法而言,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在完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大法帝国的军队浩浩荡荡地挺进了大岳境内。可喜的是,一路上势如破竹,竟然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顽强的抵抗,有些地方甚至兵不血刃,于是大军顺顺利利地进入到了大岳深处,然后,腹背受敌…… 大岳军队如同自天而降,一支接一支地冒了出来,很快就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占据了主动。大法军队的困兽之战足足进行了六天五夜,几乎全军覆没,五羊青雪重伤被擒。在第六个晚上,连续数次突围的元栩在先后牺牲了几百士兵之后,终于带着几个将军和数十亲兵杀出了一条血路,向大法边境狼狈逃去。 大岳军队自是乘胜追击,洪水一般的人马向着元栩席捲而去,即使元栩已经进入了大法境内,大岳军队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前涌去,瞬间便吞没了一个、两个、三个乃至更多的城池。 元栩红着眼睛、马不停蹄地一路逃,身后的城池一个接一个地被大岳国占领。直至他们逃进了都城,随着城门的关闭,大岳国的军队如同遇到了岛屿的海水,马上分道将都城重重包围了起来。 元栩逃回宫中,一下子扑倒在地毯上嚎啕大哭起来。 五羊纯曦闻讯匆匆赶来,一眼看到元栩,忙问道:“我爹呢?” 元栩看了她一眼,愧疚地摇了摇头。 五羊纯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尖声叫道:“摇头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怎么了?” “他,被大岳国擒走了……” “什么?”五羊纯曦怒火中烧,尖叫道,“你怎么逃回来了?你能回来,为什么不能把他带回来!你这个废物!”说着,便上前抽了元栩一个耳光。 第59页 元栩懵了,摸着自己的脸,好似不认识面前这个女子,“你……打我?” “哼!废物。”五羊纯曦冷笑道,“枉我牺牲了这么多,受这么大的委屈,真是……日了狗了。”说着,嘴唇微微动了动,向着元栩一指。 元栩只觉得脑中一阵绞痛,喷出一口鲜血,血中赫然蠕动着一条小虫子! 元栩惊骇得险些魂飞魄散,喝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五羊家专门给帝王将相下的随心所欲蛊,但不是为了随你的心,而是为了随我的心。因为你太执着张小囡,所以我爹又多带了几只,全给你下了。你知道那花了多少钱吗?很多很多啊!如今你已经不能让我随心所欲了,那还要你何用?!” “你……” 元栩捂着头,哆嗦着嘴唇,指着五羊纯曦说不出话来。 五羊纯曦视若无睹,嘴里念念有词,伸出白嫩嫩的葱指,正要再次指向元栩,突然一顿,想了想又收回去了。 “既然我爹只是被他们擒了,那么说不定还能赎回来,你就祈祷自己还有点用吧。” 说完,五羊纯曦元宝叠丝的贵妃袍袖一甩,转过美丽的天鹅颈,黑亮的长髮被她从饱满挺立的胸前拨到了脑后,在削肩雪背上轻轻摇动,细细柔柔的水蛇腰一扭一扭,水蜜桃似的翘臀在丝裙里若隐若现,如舞蹈般地走进了后宫。 往常这些都是元栩爱死了的,现在却只剩下阵阵寒意从心底涌出。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爬了起来,惊恐地向宫外狂奔而去,“小囡!” 方熙蹲在花园里的一个小小土丘前,轻轻地抚摸着一块小小石碑,土丘周围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唯独没有白色。还有一些纸制的飞机、坦克、□□和各种车,只要是方熙能想到,都给他做了出来。 “娘亲知道你一定很活泼很淘气,很喜欢这些东西,娘亲都拿来给你玩,你也可以用他们来打坏蛋……” 方熙正说着,听见元栩发疯似的叫声自远而近地传来。她皱皱眉,说了声“以后我再来看你”,便起身走了出去。 元栩看到方熙,一下子扑了过来,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口中一个劲儿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啊!你怎么了?啊!!你回来啦?!战果如何?” 话一出口,方熙立刻就后悔了,看眼前元栩这个样子,哪像得胜归来的?满身狼狈、头髮散乱不说,嘴角还有血迹,脸颊上也有片五指山红,可见被欺负得够惨的。她鼻子一酸,轻轻捧着元栩的脸,安慰道:“能活着回来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不说则以,一说话,元栩立刻身体往下一滑,双膝跪倒,抱着方熙的腿痛哭起来。 方熙隐约听到他边哭边嘟囔着:“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但是再细问,他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 大岳帝国国师府,一片莺歌燕舞、丝竹绕樑之音,众官员觥筹交错、吟诗斗词,正在庆贺国师南离无商的寿辰。 南离无商的生辰无人不晓,但他的年龄却是无人得知。他就像一个神仙,似乎永远停留在某个年龄,既不年少,更不老去。 于是,世人给他找了个理由:保养得当。 此时,南离无商举起杯,道:“此杯酒,敬远在大法国的将士们!待他们凯旋归来,我必将专门设宴,大肆犒劳!那时,无商必再请诸卿作陪。” “国师英明!我等敢不效死!”众官员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南离无商的生日大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落下了帷幕。南离喝得醉眼惺忪,众宾客无不尽兴而归,几名官员不露声色地留了下来,随着南离无商来到了书房,在进入书房的一瞬,南离无商的双眼清明起来,哪有一丝醉意? 良久之后,一个侍卫走了出来,将一个封好的小瓶子交给了一个军士,“国师吩咐:火速传书!此为岳法谈判第一要件!” 两天后,大法国皇宫前,一只箭书钉在了门柱上,侍卫拔起交给了太监,太监恭敬地敬献给了元栩。 元栩展开一看,火气立刻冒了出来。割地可以,反正他自己得的也容易,赔款也行,别看大法惨败,国库还是满充盈的,唯独张小囡不能动! 南离无商竟然还说,只要张小囡去大岳,其它的都好商量!商量个屁,没得商量! 元栩把箭书撕得碎碎的,往天上一扔,“告诉他们,我元栩宁可跟他们同归于尽,也绝不妥协!” 于是,同样内容的箭书射了回去。 紧接着,城外一阵箭雨纷纷向城□□来,顿时死伤无数、哭声震天。 元栩红着眼睛披上铠甲便要上城墙,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柔柔的声音:“陛下,您这么急着干什么去?” 元栩不用回头便知,正是五羊纯曦那贱人。他立住不语。 “看来陛下哑了?你说!”她指了指站立一旁的太监。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偷看了元栩一眼,道:“陛下他,要上城墙……抗敌。” “呵呵。”五羊纯曦捂嘴一笑,媚态百出,但声音却是冷冰冰阴测测,“陛下想死了?可是您身上有那么多的宝贝,妾身怎么能捨得呢?” 第60页 说着,她念念有词,向元栩一指。 在小太监惊骇的目光中,他心中健壮如山、无所不能的大法国元西帝,喷出了一口鲜血,痛苦地捂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 被交换了 最终大法国和大岳国还是签订了合约,无割地无赔款,以张小囡换五羊青雪。 在场将军们无不动容,这条件……也太优厚了吧!话说,早知道这样,根本不用擒五羊青雪了,直接放走,然后找几个高手跑过来把张小囡抓回去就可以了嘛!还费这劲?! 但即使这样,元西帝仍像吃了好大亏一般,额外还口头提出了条件:张小囡必须单独在外!大岳国所有法律规矩均对她无效!她在合适的时候有权选择去留,大岳国不得阻拦不得追截…… 将军们惊怒了。你一个基本处于亡国阶段的君主竟然还讨价还价!甚至还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番匪夷所思的话!你还要不要脸?莫不是真的坏了脑子? 照他说的这样,张小囡就是去大岳国旅游的,还是个手持免责金牌,可以无法无天随时跑路的游客。 这是□□裸的挑衅!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将军们暗自吩咐亲信,厉兵秣马,一旦发出进攻指令,争取第一个冲进都城抢首功。 但是……国师竟然同意了! 将军们瞬间凌乱。要不是亲身经歷,他们甚至都怀疑这是国师和元栩一起演的戏,就为了耍他们玩。 别说将军们了,使者都觉得不可思议。作为南离无商的亲信,他知道国师的某些想法,但这也太迫切了吧,根本不像是国师的性格。难道说,改性了,想以德服人了? 但这既然是国师的指令,那他只有照办。于是双方约定了时间地点,大岳军队便退兵了。 方熙自然也是意外加伤心,看着元栩只是流泪。 元栩嘆了口气,轻轻抱住了她,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相信我,我是为你好。以前也许有过煳涂的时候,但是从今以后,我只为你活着。” “把我交出去就是为我好?”方熙惨笑道,“如果那样,当时我不回来了多好。” “不,我不能说,也说不出口。你只相信,我是为你好。你在这里,不安全。”话音未落,元栩痛苦地□□了一声,嘴角有一根血丝流下来。 方熙吓了一跳,元栩忙摁住她,摇摇头,眼神很坚定,方熙便也将疑惑压了下去。 一个月后,一队招展着“法”字大旗的车队来到了法岳边境,方熙从马车下来,缓步向已经候在此处的大岳车队走去。 来接她的大岳车队排场很大,单是侍女侍卫都有好几十人,更别提那些身披铠甲的军士了。一辆简易的囚车里,五羊青雪手脚均戴着铁链,蹲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一见方熙下车,军士们迅速将五羊青雪的铁链除下,将他拉出了囚车。 两人相对而行,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个时候已经无需任何掩饰了,方熙看到了五羊青雪眼中□□裸地蔑视、嘲弄和冷笑,而五羊青雪则感受到了……无视。 他们擦肩而过,方熙面无表情。走出没几步,五羊青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张小囡!定越国的那场大火很大啊,那帮秃驴们一个也没逃出去!哈哈哈哈!只是可惜没烧死你!” 方熙勐地回头,五羊青雪看了她一眼,再次哈哈大笑地上了马车。 方熙注视着大法国的马车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了,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岳国这边非常安静,始终保持着开始的样子,没有任何人来催她。 良久,秋风吹过,方熙打了个冷战,才发现原来已经将至黄昏,她记得下车的时候,太阳还在头顶上。 面前已是人迹皆无,地上的车辙印都浅了,只有旁边光秃秃的山石默默地看着她。她转过身去,慢慢走向大岳国的车队。在界碑处,她停下了。一旦过了脚边的这块界碑,就真的离开大法国了,不知何年才能再回。 “能不能借我一只笔?” 军士立刻从一辆马车里取出文房四宝。方熙手持笔砚,爬上高高的山石,在光滑的石壁上写下: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写完便将砚台一下子砸碎,把笔远远抛出,然后大踏步地走到大岳国的车队前,马上便有军士带着她来到了其中一辆车跟前,对方熙抱拳道:“请张姑娘上车。” 方熙二话不说掀帘便进,却发现车中早已有人,她刚一愣神,马上一把大力将她一下拉了进去,随即一只大手便箍住了她的腰,还没等她尖叫,另一只手掌轻轻覆上了她的嘴,指尖冰凉微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嘘!乖,别叫。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方熙本就惊魂未定,听到这个声音心肝肺都差点蹦了出来,“南离……无商?” 耳边轻笑了一声:“你还能记起我,我深感荣幸。”然而高声吩咐了一声“走吧”,车队开始移动了。 方熙不哭不闹,南离无商自是早已放开了她。车里非常宽敞,就像一个移动的小会议室,方熙坐在南离无商的斜对面,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插着手坐着,一声不吭。南离无商安静地看着她,马蹄踏在路上得得得地响着,他们的身体随着马车的节奏也跟着一晃一晃。 第61页 “很少见你有这么乖的时候。”南离无商首先打断了沉默。 方熙把头往一边偏了偏,心道,你才见我几次?有资格说这话吗?心里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 南离轻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方熙又把头往一边偏了偏,脸部绷紧,尽量保持面无表情。 过了片刻,一盘水果出现在她面前,方熙看了看,又把头侧了过去。拿盘子的手缩了回去,马上又有一盘干果递了过来,方熙依然无动于衷。拿干果的手缩了回去,马上又递过来一盏茶,这次方熙拿起来喝了。 她本想继续撑下去,但真的渴啊,而且,这茶很香。 “你不怕茶里放了迷药?”南离戏嚯道,方熙看了他一眼,把空茶杯又放回到他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中。南离无商下意识地接住,忽然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我活了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让我服务的女人。” 方熙没好气地看着他:“感觉如何?” “非常荣幸。” “那就珍惜吧。”方熙掀起窗帘一角,看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车中依然明亮,好像有自己的光源,便抬头仔细打量起内饰来。 “什么意思?以后没有机会了吗?” “你说呢?我又不和你住在一起。”方熙边说边四顾。 南离目光一闪,从身侧摘下一个玉制的笼子,笼子里有一团发着蒙蒙亮光的东西:“你是在找这个吗?” 方熙惊讶地提起来一看,里面有一只她从没有见过的动物。它浑身放着蒙蒙金光,仔细看竟是一根根金灿灿的毛髮,因为毛绒绒的,所以看上去像是一团金光。整体来说,小傢伙就像是一只发了福的刺猬,但是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比刺猬大得多,小小的金耳朵直愣愣地立着,很漂亮。 毛绒控的方熙直接被俘虏了,眼睛闪着光:“好可爱!它是什么?” “它叫做夜光狐……”南离无商凝视着夜光狐的光照下那张灵动的脸,心跳有些加速,连忙垂下眼眸,低声笑道,“其实你们见过面。” 方熙惊讶地又仔细端详了下这只小动物,摇摇头:“没有啊。” “你当时到处视察的时候,它们就在我的书房,也许那时是白天,它们还没有发光,所以……没能入你的眼。” 听南离无商这么一说,方熙回忆了下,好像有了一些印象,“你说它们,就是是你不止这一只?” “是的,一共两只,一公一母。”说着,他又摘下来一个相同的笼子,里面的夜光狐发出的是银白色的光,“金色的是公的,这只银色的是母的。它们噬金吞银,金属的笼子装不了,只能是玉质的才行。” “你怎么会养这种动物?” 南离无商犹豫片刻,再次压低声音道:“我有暗疾,需要它们医治。”说着注视着方熙,方熙心中一动,“对不起,你不必告诉我。” 南离微微一笑,道:“无妨。我们南离家族的每个男丁都患有一种病,叫做噬心。其实此病乃由噬心蛊而来,而给我家族的施下噬心蛊的正是五羊世家。”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脸色大变的方熙,点头道:“就是五羊胜通的家族,胜通死后,青雪成为了族长。五羊蛊族歷经数百年,盘根错节,我本不想招惹他们,奈何他们与岳澜达天勾结,竟然想对我下蛊!我岂能容他?我本想这次从五羊青雪这里挖出线索,将蛊族一网打尽,没想到你那个夫君竟煳涂到拿你换他!不过,我用异术也基本了解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是青雪特别想隐瞒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方熙抬眼看向南离无商,缓缓问道:“那么,你知道五羊青雪的女儿五羊纯曦,现在是元栩宫中的美人吗?” 南离一惊,刚要说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南离家的秘辛 “公子,下榻的驿站到了。” 公,公子?方熙看了一眼南离无商,想起之前元栩骂他是老匹夫的话,觉得有些好笑,看来不仅是女人,男人也喜欢把自己往年轻了说。 想到元栩,方熙不禁心里一痛。 两人先后下了车,走进驿站。驿站是大岳官方专用接待场所,南离无商又是国师,自是占据了最舒服和最隐秘的地方。晚饭过后,南离摒去随从,独自带着方熙坐在亭中对饮。 “五羊青雪没有招出五羊纯曦,看来大法国已被他看做是底牌了。”他顿了顿,继续道,“元栩身上一定有蛊,你或许也……我给你看下。” 方熙伸出手去,南离无商搭着她的脉,感受了一下,意外道,“你体内很干净。” “我没吃他们的东西。” “施蛊的方法很多,并不一定要通过吃才能施下。你周围的人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奇怪的情况?只要他们有,你就基本跑不掉。” 方熙想起了侍女们的虫子,点点头。 “但是,你很干净。”南离很是疑惑。 方熙突然想起了她还没出世就离开的宝宝。不会吧?她微微颤抖起来,南离无商一把握住她的手,方熙嘴唇哆嗦地问道:“可,可不可以有人代替” 第62页 南离无商点了点头,忽然惊骇地道:“你是说……” 方熙流下了眼泪,“我一直怀疑,一直怀疑,没想到会是真的……”没说完,便泣不成声。 南离无商无言以对,他很同情方熙,但体会不到方熙心中的痛。想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你的儿子很孝顺,还没有出生便为你挡了灾。” “我不需要他挡灾!我只希望他好好的!所有的事情都沖我来!沖我来,懂吗?!他只需要好好活着就好……为什么这样?!”方熙拍着桌子,冲着南离无商撕心裂肺地喊着,然后嚎啕痛哭起来。 南离无商有些傻眼。从来没有女人在他面前如此表现,他也从不曾哄过女人,刚才好容易想起来的安慰的话,没想到捅了马蜂窝,引发了更大的海啸,顿时不知所措。 良久,方熙渐渐恢復了理智,她抬头看了看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南离无商,道了声歉。南离赶紧摇头,表示没事。 “帮我杀了五羊青雪和五羊纯曦,不!帮我抓住他们,我要亲手杀了这两个人渣!” 南离无商赶紧点点头。 方熙吸了一下鼻子,问道:“元栩落在他们手里,会有什么后果呢?” “后果?”南离无商想想,道,“定越国国主有个宠妾也是五羊家的,他中的是随心所欲蛊。此蛊为五羊家独有,施蛊人想怎么样,受蛊人便自然会怎么样,故名随心所欲。受蛊人稍有异念,施蛊者便会知晓,然后受蛊者便会遭受噬脑之痛。此乃五羊家专门应对权贵所养,我猜元栩中的便是此蛊了。” 方熙想起了元栩临别前对她耳语时痛苦的模样,心里又是一痛。南离无商见她情绪比较稳定,便继续道: “至于后果,你还记得你们从定越国逃走之前的事吗?说我大岳国使臣专门让定越国主交出你,否则便发兵攻打定越?此事完全子虚乌有,完全是五羊贱人私下指使定越国主所为。” 方熙一惊:“就是说,那件事其实是假的?” “正是。” “他们为什么那么做?” “为了对付我。”南离无商面有愧色,“说起来,你们也是受我所累。我们天机术士最忌与出家人产生瓜葛,所谓玄之又玄,这一点五羊蛊族很清楚,他们之前就曾经给我下过套,但没能成功。后来,发生了定越国的事。”南离说到这里,偷眼看了看方熙,见她神色淡淡,便继续说道,“因为是和尚救了你,而你又是我指名,所以他们就想出了这个方法。” “那他们最终影响到你了吗?” “是的。一是你的星图从此就不见了,二是我的有些计划出现了意外,给我的人造成了伤亡。” “那个福生呢?” 南离无商盯着方熙缓缓摇了摇头,“之后我没有再用过他……” 方熙垂眸片刻,冷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方熙问道:“我一直很奇怪,岳澜达天当了那么久的皇帝,怎么会大权旁落到你的手里?他真的那么怕你吗?” 南离无商奇怪地看着她,惊异地问道:“你不知道吗?怎么会不知道?是了,因为你是辅星。”然后便解释道,“大岳国原本是我家的,岳澜家族原是我南离家的家奴。” 方熙张大了嘴。 “我家祖上名为南离岳,所以建立的这个皇朝叫做大岳帝国。主家对家奴有天然的血脉压制,这你应该知道,所以很少有家奴反客为主的,除了我家。” 南离无商自嘲地笑了笑,又道,“我家世代修习天机术,所以总能趋吉避凶,直到一个名为五羊凤儿的女人嫁到了我家。此女虽然品阶不高,但善于用蛊且极为善妒,见先祖移情别恋,便偷偷下了噬心蛊。本来此蛊只对受蛊人一人有效,但不知怎的,竟然在我家代代相传,且传儿不传女。因此,我南离家的男儿必须要么专情、要么绝情,没有第三种选择,若有情变,则遭遇心火焚烧而死。” 原来如此!方熙忍不住要给那个五羊凤儿点赞。这才是我辈之楷模!话说她种的这个蛊简直就是女性的福音,让那些大猪蹄子重新回锅炖炖去吧! 南离无商继续说道:“因为有了蛊虫,故而血脉有了缺陷。岳澜家族便趁机起兵、弒主篡位,把我家几乎杀得殆尽,连不到一岁的婴儿都没能活下来。我这一支的祖上当时在外对敌,听到消息便藏了起来,才侥倖活到现在。如今,经过了四百多年的抗蛊,我血脉中的蛊印虽然仍然存在,但已经很弱了。我一出现在岳澜达天面前,便轻而易举压过了他。即使他再不情愿,也无力回天。” 南离无商淡淡地说着往事,就像说的是别人家的故事,但方熙却仿佛看到了一场血腥而残暴的画面。这是一个家族的故事,也是一个时代的变迁。 原来上位血脉对下位血脉有压制作用,可见在这个世界上王侯将相真的是有种的。可是…… “元栩只是一介平民,怎么会轻易降服了三国的国主和贵族?他的血脉不可能高过那些人吧。” 南离无商笑道:“那不是因为有你吗?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他早就沾染了你的贵气,如果换做是我,早就统一整个东澜星了!”说着,目光灼灼地盯着方熙。 第63页 “他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可惜没能逃过五羊家的毒手。你家是如何抗蛊的?” “不同的蛊应当有不同的方法,不能一概而论。我家通过几代人的研究发现,噬心蛊靠心头毒火滋养,而夜光狐之所以能发光,就是以自身之火为源,因此也需要外援之火来维持,且一旦认主,便与主人共享内火。如此久而久之,噬心蛊无火滋养,自然越来越弱。因此,我家所有男儿皆自小豢养夜光狐,因我的是一对,故而蛊患最轻,估计再过几年就彻底干净了。” 怪不得可以肆无忌惮地耍流氓?原来上面有两狐! “可是,五羊家族还存在着,你不怕他们继续给你下蛊?” “当然怕,所以我打算斩草除根。可惜五羊青雪跑到了大法国,他的女儿也已经控制了元栩了,力量不可谓不大。不过,呵呵,他们失去了你,实在是太失算了。” 方熙眼神暗了暗,问道:“我能做什么?” 南离无商有些意外,想了想,摇头道:“恐怕我们谁也做不了什么。现在,一切都要靠元栩自己了,是像定越国国主那样傀儡般地活着,还是为了让他们不能随心所欲而慢慢地把自己痛死……” 方熙忽然觉得,自己这个辅星貌似也没起多大作用。 …… 马车在路上快速行进着,识时务的方熙有时毫不客气地和南离无商互怼,有时逗弄那两只夜光狐,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岳澜皇城。 南离无商在国师府附近给方熙找了个宅子,外表平淡无奇,内里小门小院,这既是元栩的条件,也是方熙的要求。 不过,南离无商也有条件,那就是方熙每天都必须和他共进晚餐,否则这个宅子就由她自己支付租金。别看面积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岳澜皇城,也算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再加上安保和服务人员的费用,一般人真的承受不起。当然,这不包括方熙,她掌握着联储钱庄的绝大部分股份,钱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因此,她根本没把南离无商的话当成一回事,睡起一觉后就开启了买买买的节奏,于是随身带的零钱很快就用完了。然而,当她揣着盖着联储钱庄的大印、印着防伪标记的银票满大街找钱庄分号时,才发现这里竟然连一家都没有! 太落后了,怎么能忍!没钱的日子怎么能忍!! 于是她又转了一圈后,第一次敲响了国师府的大门。 方熙的新领域 看着方熙急赤白脸的样子,南离无商一片云淡风轻:“非但这里没有,整个大岳国也没有几家。不过,你不能出皇城。” 要不要提醒得这么到位? 方熙只得派人去岳法边境的联储钱庄兑现银票,然而几天后风尘僕僕的回覆竟然是:被冻结了! 靠!! 方熙都要爆粗口了。这特么怎么回事?老娘不压阵,全都反了天了! 于是她广泛撒网打听,才知道联储钱庄现在已经归到了五羊青雪的名下。非但这个,连大法国的商贸中心都被他霸占了,还为此杀了一大批人。 五羊纯曦被提拔成了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把那些世家嫡女们全都控制在了自己的掌心中,世家们自然倾斜过来。从此皇贵妃父女两人权倾一时,整个大法帝国无人能出其右。 元西帝的消息倒是不多,只知道他现在很是沉沦,招致了很多官员的不满,甚至发生了刚入职就告老还乡的情况。 “唉,既知今日,何必当时?”方熙嘆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南离无商道,“借我点钱吧。” “可以,什么时候还我?” 你还能不能更财迷?当初送我珠宝时的魄力都到哪儿去了! 方熙心里向他比了一百万个中指,但脸上更苦了一点儿,甚至把眼睛都憋得泪汪汪的,“只要挣钱马上还你。” “如果挣不到钱我岂不是亏了?”南离无商似笑非笑道,“除非把你抵押给我。” “不不不!”方熙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开玩笑!如果那样的话,凭这傢伙的德行,肯定举全国之力来打压,那还不分分钟被完爆?即使不那样,本姑娘也不做没把握的事。 “要不,我给你股权吧……”然后,方熙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通什么叫股权、什么叫分红、各有什么权利义务,最后,惊堂木一拍,“怎么样?够意思吧!” 南离无商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一个雕塑,听到这话才活了过来,有了一点儿小动作,“就是说,在此期间,你凡事都会跟我商量,听我的意见?” “对。有些搞不定的事还得需要你出马。” “行。” 谈判结束。方熙有些懵,觉得自己和南离无商的思路似乎不在一条线上,自己关心的是收益,而他更喜欢刷存在。 不管怎么说,钱拿到了就是胜利,下一步就是找个成本低、收益快的项目了。但这并非易事,方熙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考察市场,足迹踏遍了岳澜皇城的几乎每个角落,还是没能发现一个有价值的项目,或者说没有灵感。 不为别的,实在是岳澜皇城的生活太富足了。就像上一世那几个屈指可数的一线城市,什么没有?什么人没有?从皇城广场的高塔上掉下来一支竹竿,能打着三个老闆、四个富婆、五个讼师。 第64页 方熙瞬间就把自己跟刘姥姥划上了等号,甚至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赤贫,实在是给这个城市丢人,特别是给大国师南离无商丢人。 给南离无商丢人?是不是从此耳根就可以清静了?哈哈! 方熙想到了一个既丢人又挣钱的好项目……当然,丢他的人,挣自己的钱! 于是,方熙来到了劳务市场,像个老鸨一样一手掐腰,一手托腮,眯着眼以各种挑剔的眼光审视着那些美丽落魄的未婚少女。整整一天后,她怀揣着两张卖身契回家了,后面跟着两个小姑娘。 第二天,她依旧来到劳务市场,专找脸蛋漂亮、身材窈窕的黄花闺女看,然后,等到晚上关门的时候,要么再带出来一两个,要么就空手而归。 时间一长,市场的人都知道了,有那么一个本身就长得不错,还喜欢收集美女的大姑娘每天都来蹲点,看样子皇城里不久后就又要新开一家青楼了。甚至还有好事的人,私下里向方熙打听□□价格,结果遭遇了白眼。 方熙对美女的要求很高,脸蛋、身材、气质、说话的声音、头髮的颜色以及艺术素养等等,有一个不出色都不行,因此符合条件的人很少,但她开的价码也高,于是全部收入囊中。 等攒齐了十个后,她停手了,从此深居简出。 国师府的书房里,南离无商提着笔,墨汁滴到了面前的奏摺上,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盯着正单膝跪地的侍卫,皱着眉头问:“她莫不是真的要开妓院?!” 侍卫回禀:“属下不知,但市场的人都这样说。” “荒唐!嫌这里妓院还不够多吗?一条街上都能看见两个,还不算暗的!”南离无商把笔重重地放了回去,站起身来,“以为她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你去问她是不是要开妓院,如果是,我就撤资!” “遵命!”侍卫连忙退下。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回禀国师,张小囡姑娘说她不开妓院。” “那她买女孩子干什么?” “她说,让您等着看……” 南离无商怔了怔,随后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出了书房。 …… 大法帝国的都城里,满面憔悴的元栩再次来到了碧落庄园。自从在“以方熙换五羊青雪”的协议上签字后,他便整日流连在这里,只有在上朝或迫不得已时,才会回宫。 这天,元栩照例翻看着方熙的那些存货,不小心力度大了些,书架晃了一晃,“啪嗒”一声,一个本子掉了下来。 元栩拾起一看,第一眼没看懂,原来竟是从左向右写的,且上面的小字也并非毛笔的字迹,竟像是用削尖的木炭所写: “献给我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天,方熙”。 方熙?很陌生的名字。元栩眉毛一挑,坐在椅子上,翻开了扉页。 “当飞机坠落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前功尽弃了。那些虚名浮利,不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不要再重复这些无谓的事情,真正地为自己而活,为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而活。” “遗憾的是,我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姓什么,不过也无所谓了,想来她也不想再见到自己那个不负责任、抛妻弃女的父亲吧,就叫张小囡好了,虽然我还是认为自己叫做方熙。” 原来她叫方熙,怪不得当初铁了心非要起个叫“法西”的法号,原来如此。 “既然上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也没有剥夺我前世的记忆,那么我一定不能浪费,一定要在这里为我自己创造一份大大的家业。我还要尝试很多事情,比如,结婚生子……” 元栩一页页地翻看着。本子由宣纸裁剪而成,钉得歪歪扭扭,纸张已经泛黄。由于是黑炭涂写,很多字体都模煳了,有些地方涂改得很乱,元栩看不懂,但并不影响他对整体内容的理解。 本子中记录了方熙来到东澜星之后经歷的几乎所有的事情,其中最多的自然就是大法国,特别是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和她的分析。 “我认为,五羊青雪父女非常可疑,他们很有可能是投毒者。但是元栩很信任他们,特别是对五羊纯曦非常宠爱,如果我提出来,他很可能会认为我是因为嫉妒而诽谤。” 这是本子后面的一句话,元栩读后心里非常难受。方熙写了很多推测,这只是其一,而他竟都无法反驳,因为当时的他的确会这样认为。她每说对一次,他的心就痛一次。 “她不肯嫁给我是对的,如果真是当了皇后,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但即使这样,也没能保住宝宝。我没能满足她结婚生子的意愿……” 元栩心痛地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五羊青雪父女的到来将会是大法国的灾难。首当其冲的就是对经济体系的破坏,根本原因在于君主制,要想彻底解决,唯有元栩退位,但无法保证下一任就能比他做得好,大概率会更糟,因为,他还有我。那么,唯一的对策就是,给他们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对手?是的,她说的对,凭我自己已经无法制衡他们了,必须找个同盟军……”元栩点点头,翻过了这一页。 但是,下一页是空的! 第65页 只有两个字:战争! 元栩的手颤抖起来,泪珠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纸上,将“战争”打湿了。 他不否认自己是受了五羊青雪的蛊惑,并且因为喜欢纯曦而不想违逆她的父亲,但是更深刻的原因是自己对南离无商的仇恨。他一想到将他养大的、他赖以生存的寺院因为南离无商的一句话而惨遭毁灭,一想到他将方熙掳到国师府中一禁便是一年,而方熙回来后竟然要求他对大岳处处妥协,还逢年过节给南离无商送礼,就恨得咬牙切齿、不能自已。 最终终于没能认清形势,盲目向大岳国开战了,甚至还把忠心耿耿的左宫泰将军押下了大牢。 想到左宫泰,元栩目光一闪。 次日清晨,关于左宫泰畏罪自尽的消息从大牢里传了出来,不过,已经没有人对这位已经过气的将军感兴趣了,消息如同投向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几圈涟漪便沉没了下去。 罗老爷与惠灵 方熙一直深居简出。深居都在干什么,这个不得而知,而简出则是真的去了妓院。事后侍卫们查探的结果是,方熙在学习勾搭男人的技巧。 “她学这个干什么?”南离无商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张小囡了,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他想了想,便让侍卫接着盯梢,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在和方熙交往,特别是男性。 然而调查结果是,没人! 根本没人往方熙的住处去,更别提男的了。只有她自己时不时地跑去拜访花魁,请教一些琴艺棋艺之类的问题。 “琴棋书画这些为什么不来找我?”南离无商有些无语,但见方熙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加上对付岳澜达天的事比较紧迫,便也就由得她了,只是命令侍卫盯紧一些。 如是几个月过去了,方熙除了到坊间选了些衣料和香料外,再也没有亲自外出过。街上的确新开了一家名叫“红颜阁”的妓院,但跟方熙没一毛钱关系。 此刻,方熙□□那十个女孩儿累了,正靠着椅子,听人汇报大法国的事。 “就这些?”方熙皱着眉头问道。这信息量也太少了,还是从前那些流水帐,根本分析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是的,这些也都是弟兄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打听来的。”那人回答道。 方熙嘆了口气,吩咐帐房给了他一些小费,便打发他回去了。自己则闭着眼睛,把听来的信息重头捋了一遍,确信不能择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便又长嘆了一声。 虽然她身在大岳,但是大法好歹是她的根基,况且还有元栩在那里受苦。于是她支付重金,委託了一个叫做“信楼”的机构专门给她打探大法国的消息。但是,现在看来效果不佳,有用的东西没多少。 是他们不敬业?方熙想了想,摇摇头。信楼是大岳国资深消息打探机构,已经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不会因为懒而丢掉她这个大客户的。 那么就是大法国的消息过于封闭,五羊家族行事非常小心,不露痕迹。凭方熙对五羊青雪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很大。 情报部门太重要了,无论从商从政,没有情报就是聋子瞎子,以后有了钱一定要组建一个。 想到了钱,方熙顿时来了精神。眼看着这些水灵灵的女孩子们在她几乎手把手地□□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方熙不禁跃跃欲试,想看一看,这个从上一世得来的灵感,又承载了自己全部心血的计划,效果到底如何? 于是,她把最得意的惠灵放了出去…… 岳澜达天的罗淑妃有个哥哥,是个远近闻名的世家子。说他远近闻名是有原因的,一是他家很有钱,几乎垄断了大岳国的绸缎生意,而他是家中独苗,二是这个人性格很轴,很有原则且坚信自己永远正确,三是有个厉害老婆,而且是各方面都很厉害的那种,标准的一个唿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女强人。 这一天,罗老爷正坐着雕刻着家族专属印记的豪华马车前往会所参加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岳澜皇城的街道很是宽敞,两侧的步行街虽然人流不断,但中央的马车专用道却并不拥挤。因此,他的马车得得得地快步向前小跑着。 “快些走,莫要迟了!”罗老爷在车中催促道。于是,随着鞭儿的一声脆响,车速立刻快了起来。 罗老爷在车中闭目养神,计算着今年的收益和将要拓展的业务,禁不住露出微笑。 有个受宠的贵妃妹妹就是好啊,本来很多生意他都以为拿不到呢,结果一听说他和皇帝陛下关系这么近,竞争者们马上便退走了。现如今,能妨碍他的只有其他那几个宠妃的亲戚了。不过,之前的几个更受宠的被国师杀了,剩下的这些全都小心了许多,于是他的生意更好做了…… 正想着,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尖叫,马车顿了几顿,便停了下来。家丁上前禀报:“老爷,撞了一个人。” 罗老爷一惊,连忙下了车查看。只见一个少女躺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旁边滚着一只竹篮,鲜花撒了一地。 罗老爷当时汗就下来了。 虽然大岳国等级森严,且随着身份地位的高低差距,权利义务也是极不平等,但这仅限于体系内或家族内,而在毫无联繫的陌生人之间,却绝对是伤人赔款、杀人偿命的,即使岳澜达天误伤了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66页 这既是大岳国的法律,也是民俗。 所以这一场车祸,使得在生意场上一路得意的罗老爷也禁不住惴惴不安。他忙上前亲自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好”,他舒了口气,起身喝道:“还不快查查这附近有哪个好郎中?”然后,让人火速前往会所替他告假。 这个世界的商人很重信誉,如果这姑娘伤重死了,而他又不在场,第二天便会被圈里人拉黑,以后……得换个马甲。因此,他第一时间就把女孩儿送到了附近最好的外伤郎中柳老先生那里,自己陪在一旁。 “主要伤到了腿骨,这里也有些皮肉伤。”他指了指女孩儿的头部,“不过,幸好来得及时,问题不大。”说着,老郎中给女孩儿上了些药,做了些包扎,便让罗老爷带走了。 家有河东狮,罗老爷哪里敢将女孩儿带回家?但她一直未醒,便只得在附近租了一间民居,又派了两个丫鬟守着,自己便先回去了。当然,要想不被反覆盘问,自然是要编个藉口的, 第二天,罗老爷来到了那间民居,刚一推开门,目光便被一个倚窗而立的俏美身影吸引了。黑亮长发顺顺滑滑地垂到了腰下,头上缠绕的一条白丝带与黑髮相映,显得很是跳脱,宽松的荷叶大领让人禁不住对她的削肩薄背浮想联翩,细细腰身上一根丝带松垮地繫着,垂感十足的长裙外面还罩着一层薄纱,单看这个背影,就已经要惊为天人了。 “你,你是……” 背影转了过来,罗老爷一下子惊呆了。美女,绝对的美女!无法描述、无法形容,要不是她头上缠着的纱布,他都以为自己幸福地进错房间了。没想到,这真相更让他感到幸福! 女孩儿聘聘婷婷地施了个礼:“多谢罗老爷救命之恩。” 这声音!这声音实在是太太太动听了!罗老爷感到自己坠入了仙境,眼前的这位是仙子吗?是上天的安排让我遇见了你…… 他咧着嘴笑着:“应该的,应该的……”然后,四肢就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扮演主人的角色呢,还是客人的角色,总之脑子一片空白,突然才发现那两个丫鬟不见了。 “我让她们帮我买东西去了。”女孩儿抬起纱袖抿嘴笑道,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目光却是流光溢彩。 罗老爷又呆住了,忽然觉得那两个丫鬟走得好,走得正当时。 女孩儿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捧着送到罗老爷跟前。此时,罗老爷终于近距离看到仙子了,简直毫无瑕疵,而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贵气,不是一夜暴富,而是优雅、娴定、庄重和……柔媚。特别是那双眼睛无意的一瞥,罗老爷登时半边身子都酥了,手颤巍巍的,连茶杯都差点儿没拿住。 “请,请问,姑娘贵姓?”罗老爷抿了口茶,很烫,非常烫,但他还是保持着优雅、和蔼的神情咽了下去,顿时眼泪涌了上来,舌头都快动不了了。 女孩儿再次抿嘴一笑,春风化雨,罗老爷顿时觉得这口水烫得值了。 “奴家小字惠灵,乃是国师府的一名歌女。” 这是方熙吩咐的,出门在外必须声称自己是国师府的,具体是歌女还是舞女或者侍女,随便啦。总之,这个锅是要南离无商来背的。 但听到罗老爷耳朵里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差点儿跳了起来,几乎就要夺门而逃。 完了完了,国师是什么人?那是连陛下的宠妃都敢杀的。妹妹千叮咛万嘱咐,宁可招惹陛下也不能动国师府的一只老鼠。这下好了,自己把他的歌女撞伤了,还是这么美的一个歌女,谁知道在国师心中她是个什么位置?万一是个侍妾呢? 被冷水浇醒了的罗老爷马上站起身来,鞠躬道:“小民不知姑娘竟然出自国师府,多有冒犯,还请原谅。” 惠灵轻笑一声,道:“罗老爷不必客气,我只是国师府的众多歌女之一罢了。”然后,音调一变,自艾自怜道,“莫说撞伤,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着,神态委婉哀怜,罗老爷看得心中一痛,不禁对南离无商有了意见:别看你是国师,还真是不长眼,委屈着这么个美人,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同时,也忍不住暗自庆幸,多亏了他的不长眼,不然也轮不到自己得见啊! “既然如此,姑娘就不必担心了,安心在这里养伤吧,需要什么尽管说。” 美极术学堂 罗老爷很快就对惠灵爱得要死要活的了。不仅仅是外貌,最让他惊奇的是,惠灵什么都精通,让他越发嘆为观止、爱不释手。在罗老爷的心中,惠灵早已登上了神坛。 “喜欢吗?”罗老爷为惠灵戴上了项鍊,这是他花重金请去南海进货的朋友帮忙买的,觉得很配惠灵那雪白修长的天鹅颈。此刻,他的手捨不得就此离开,便轻轻地停留在她的颈上,小心地摸着她细滑的肌肤。 惠灵恍若未觉,对着镜子微微点头,脸上飘起一团红云,捎带着连脖颈都变成了粉色,罗老爷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 “嫁给我吧……”他呢喃道,这是他鼓了很久的勇气说的,惠灵毕竟是国师府的人,可他现在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不要还不让我要吗?大不了买几个绝色丫头送过去交换好了。至于河东狮,人都娶进门了还能怎地! 第67页 罗老爷拼了,但惠灵犹豫了,“老爷的厚爱惠灵心领了,但惠灵的卖身契还在人家手里。” 卖身契?哎呀,竟然忘了这个。这可麻烦了,国师府的人啊!还得为惠灵解释这段时间消失的原因,说不得可能要动用妹妹的关系了…… “国师府么……” “不,惠灵的卖身契不在国师府……” 哦?那就好办了!凭我的身份谁敢坑我? “在联储钱庄的张小囡手中。” 张小囡?罗老爷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想,突然记起来妹妹曾经提到过这个人,好像跟国师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等等,联储钱庄? “好吧。”罗老爷看了看面前的美人,目中露出迷恋之色,“为了我的惠灵,花多少钱都值!” 于是第二天,通过一番讨价还价,方熙在岳澜皇城的钱庄帐户里多了一万两银子。同时,她如约给惠灵也开了一个户头,转过去了两千两,这笔钱足够她一言不合离家出走的花销。 而方熙在惠灵身上的所有花费加在一起也不足二百两银子…… 罗老爷开了个好头儿。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岳澜皇城发生了四起类似车祸、两次潘金莲式的高空坠物、还有两次失足落水。这八起事故一共给方熙带来了总计九万两银子的收益。多出的一万两主要得益于其中的一对孪生姐妹,当然她们姐妹两人也因此多得了两千两养老金。 还剩下一个叫做如月的女孩儿,方熙没推她,主要是她的年纪还有点儿小,才十三岁,这个岁数就推给禽兽大叔们有点儿不够厚道。 于是这天,方熙拿着四万两的银票来到了南离无商的书房。 “这么快就把钱还回来了?利还挺高!”南离无商轻飘飘地将手里的银票扔到了桌上。 妈蛋,什么态度?对钱要敬畏!敬畏,懂吗? 方熙哼了一声,“这是第一笔分红,本金不算。” 南离无商一愣,“我记得只是借给了你五千两银子啊,怎么第一笔就分了四万两!你都用我的名头干什么坏事了,老实交代。” “没干嘛。”说着方熙起身便往外走,南离无商拉了她一下,顺手把书房的门关上了,“说实话。” “给你送钱还送错了?管的真多!我看你就是闲的。”方熙绕过他,便要去开门,南离无商大手一摁,那门便纹丝不动,紧接着,他一转身索性靠在了门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伎俩,快说实话吧,给你一个机会,让我原谅你。” 方熙一听就不干了,“什么叫伎俩?我哪点做得不对了?坑蒙拐骗还是敲诈勒索?你还是别原谅我了,我明天就让人把你的本金送来,从此我们互不干涉!” 说着,方熙使劲扒拉南离无商,但南离就像铁板一块,任凭方熙拳打脚踢牙啃,就是一动不动,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了,便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推倒在自己午休专用的软榻上,随即压了上去。 男子特有的气味充斥了方熙的鼻腔,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心脏砰砰直跳,思维都有些凌乱了。每人都有自己的安全距离,方熙属于其中比较远的,一旦贴近,就是这种shi样。在此之前,只有元栩越过了这个距离,现在,又多了个南离无商。 “起开!”方熙没好气地□□道。 “你这个样子就像是……没见过男人。”南离无商在她的耳边轻笑道,温热的唿吸喷得她的脖子痒痒的。 “你呢?没见过女人?”方熙哼道。 “女人吗?每天都见,还不止一个。但是你这样的,确实没见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 南离无商轻笑一声,“说的对。比如说,我就不知道你这个小小的脑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想法?它们都是从哪儿来的?今天你不说清楚,我不会放你离开。” “这可说不清楚!你那么笨,怎么会理解聪明人的想法?” “我笨?”南离无商笑道,“是了,跟你一比,我真的很笨。被你利用得颜面尽失,还得替你挡箭……” 方熙心里一动,看来他是真知道了。不过,他的名头真的很好用,否则价格一定五折起,既然如此,就不能再把人家当煳涂蛋使了。 想到这里,方熙语调一软:“好吧,人家知道错了,下次不用你的名头了,行了吧?” “下次是下次,这次怎么补偿?” “都给你四万两银子的分红了!胃口不要太大啊!要不,再给你一万两作为精神补偿?” “我不需要钱……” “那,那你要什么?先说明啊,我很贞洁的!” “我……也很贞洁。” “.……” 最终,南离无商还是把她放了出来,既没让割地,也没要赔款,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给我好好挣钱”就完了。 那意思就是说本金不用还了,接着放在这儿呗。那跟一开始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压这一下是啥意思,方熙被压得莫名其妙,被放得也是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明白,煳里煳涂地回到了住处。 第68页 如月迎了上来,道:“刚才有个老伯来找您,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便留下了这封信,说明日再来。”说着,呈给了方熙一个信封。 方熙打开蜡封,掉出来一朵展得平平的玫瑰花瓣,还飘着淡淡的清香。方熙愣了下,她记得很清楚,这个世界只有这么一片如此形状的干花瓣。那是她在写日记的时候,突然要出去办事,临时採摘下来作为书籤的,以后便一直保存在那个日记本中。 如今,花瓣送到,说明已经有人看过了她的日记,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那么他一定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方熙抖了抖信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这一朵花瓣吗? 第二天清晨,方熙还没等来那个老伯,倒是先来了一个头罩轻纱的女子。她一进门便腰身轻折,向方熙娇滴滴地行了个礼,道:“张姑娘吗,小女子墨兰彩质有事想求教姑娘。” 方熙心里一动,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墨兰家族是大岳国唯一一家致力于丹青的家族,反之,一提起水墨丹青,人们自然而然便会想到墨兰世家。这是一个真正的墨香门第,所产之画供不应求,其家主墨兰修更是一提笔便有黄金入帐。 出身这样的家族,能有什么找到自己的呢? 方熙将墨兰彩质请进私室,为她斟了一杯从南离无商那里顺来的香茶,问道:“不知墨蓝小姐有何见教?” 墨兰彩质一听,眼睛马上变得水汪汪的,起身跪在方熙面前,“张姑娘,请帮帮彩质!” 原来,墨兰彩质自幼与一个远房表哥定了娃娃亲,且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深深地爱着表哥,只等着长大后两人在一起长相厮守、一生相依。但谁料到,表哥外出歷练中认识了一个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从此堕入情网,甚至不惜与家人翻脸。如今索性就住进了那女子的住处,不再归家。 前些日子,墨兰彩质出门採风,竟遇到了表哥与那女子在一起,同时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子,那女子分明更加喜欢另外那个。而她的表哥仍执迷不悟,面对彩质,竟然各种嫌弃,认为她除了出身之外,哪里都比那女子差了很多。 墨兰彩质可以忍受表哥的嘲讽,但不能忍受那女子鄙夷的眼神,于是她便想,即使最后不能与表哥比翼双飞,她也要让他知道自己比那女子强! 虽然方熙的那九朵金花盛开的方式很多样,但终究逃不过有心人的调查,于是真相很快浮出了水面。有需求的人自然瞄上了方熙,墨兰彩质便是其中之一。她提出要学习方熙培养美女的全套课程,并交出了五千两银子的学费。 于是,方熙的一对一培训班正式开业了。她挂出了牌子“美极术学堂”,每日两个时辰,学制半年,学费六千两! 墨兰彩质作为第一个学生,打了八折,只收了四千八百两。小姑娘喜滋滋地收起找零的二百两银子,当了自己的零花钱。 救救我家主人 墨兰彩质的到来让方熙看到了才艺培训领域的钱途,她开始设计下一步的拓展计划,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入学高峰。 此时,如月带进了一位老伯。老伯一见到方熙,登时老泪纵横,倒头便拜,正是因反战被元栩关进大牢的将军左宫泰! 方熙大惊,忙扶起了他。 两年不见,左宫泰老了很多,满脸皱纹、头髮花白,但身形依然挺直、眼神明亮犀利,军人本色依然可见。 他们从清晨一直谈到了深夜,为了避开眼线,也为了交流更多的信息,三餐都是让如月买来在房间里吃的,茶水也换了七壶,方熙渐渐地对当下大法国的形势有了更深的了解。 如今,元栩的权力名存实亡,朝中大臣几乎换了个遍。 国家凡是挣钱的行当全被五羊家族占有用来养蛊和研制新蛊了,其它私有产业则必须通过贿赂五羊家族才能得以维持。 另外,大法国已经成了闻名遐迩的人口集散地,这里有着最大的奴隶市场,据说很多失踪人口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但是已经领不回去了。因为他们大多已成为了蛊奴,要么制蛊、要么饲蛊、要么试蛊,不管怎样,他们身上都被下了蛊毒,一有异动便即发作。 而军队则是前所未有的壮大。五羊青雪深知自己家族的秘密已经暴露,索性破罐子破摔,因此危机意识甚强,于是几乎无限扩大军备,以此挡住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目光。 “唉,如今最忠心的还是原来商行的那些弟兄,不甘与虫子为伍,个个都还乡了。”左宫泰嘆道,方熙倒是心里一动。 过了一会儿,左宫泰又疑惑地问道,“陛下偷偷派我来此,说是您心里已经有对付五羊家族的办法了?” 方熙一怔,目光无意中扫过桌上的花瓣,恍然大悟,原来是日记中的话提醒了他。 她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但是有个想法,也许会对他有帮助。”说着,便将设立专门情报机构的设想跟左宫泰说了一下,结果一拍即合。左宫泰当夜便折返回去。 半年后,一个名为“夜枭”的情报兼杀手组织的名单摆到了方熙的面前。看着这个名字,方熙又是一阵无语。不得不承认,杀气很重,但是念起来怎么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感。 不管了。她开始拟章程,分区域安排工作,从此“夜枭”在左宫泰的直接领导下,开始了它的特务活动。 第69页 而此时,方熙的美极术学堂也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如果说罗老爷为方熙带来了好运,让她轻而易举地敲开了这扇门,那么墨兰彩质便是一个活生生的移动gg,肉眼可见的变化刺激着她周围的闺蜜们,招致了源源不断的羡慕嫉妒恨。 最后在女宾云集的结业典礼上,墨兰彩质穿着方熙专门为她量体定制的袍裙,一记回眸一笑歪头杀,倾倒了几乎所有人! 这些大家闺秀们纷纷打发下人回家取钱,交下期培训班的定金。方熙的一对一课程很快售罄,不少人抱憾而归。 于是,她计划租用新的授课点,招聘专业老师,增设一对三的半价优惠课。消息一传出,很快便有人前来打听预约,方熙租住的小院很快就不够用了,于是她跟旁边院落的主人商量了下,短期租借了几个房间作为临时办公室。 “外面随便你怎么折腾都行,但有个条件,你必须回来住。”南离无商道。 对于扩大再生产这种重要的事情,是必须要跟合伙人商量的,何况人家还是个大佬。于是南离无商一下朝,方熙就立刻屁颠屁颠地跟来了。 结果却是这么个回答。绝不能够啊!她进来了,“夜枭”怎么办? “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那你也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了。” 对于“胡闹”这个词,方熙摆事实讲道理地反驳他是如何的用词错误,但南离无商就是不同意,除非她搬进国师府住。 “为什么非要住进来啊?”方熙苦着脸问道。 南离无商挑了挑在沸水中上下翻滚的茶叶,见火候可以了,便将茶壶取下,往方熙的茶杯里倒了一杯推过去,同时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为了你的安全。我听说最近你那里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人进出,怕对你不利。” “我在谈生意,当然人多啊!如果没人来,那才不利呢。”方熙嗤之以鼻,随手拿起茶杯闻了闻,清香扑鼻,沁得好像嘴里都有了几分甜,忍不住小抿了一口。 南离无商一直注视着她的神态,见她抬起头来,便移开了目光,道:“有一人长得与左宫泰有些相似。” 方熙一顿,眉毛立了起来:“你派人盯我的梢?!” “我是为你好。” 方熙冷哼一声,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门外的牧东弦目视着她的背影走远,轻轻进了屋,南离无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牧东弦小心地叫了他一声,南离无商才抬眼看他一眼,道:“派人去查探罗家和淑妃的动静,另外增加人手盯住那个院子,如有异动,即刻来报。” 牧东弦领命而去。 南离无商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靠着椅背养了会儿神,便从墙上摘下来两个玉质笼子,里面赫然便是那两只夜光狐,但是都有些无精打采。 南离无商取出一粒丹药小心翼翼地餵给了金狐,然后观察了片刻,又取出另一粒不同的丹药餵给了银狐……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方熙将自己住的小院当作了一对一的教室,同时又租了两个地方,一处当作是一对三的教室,一处更加隐蔽些的留给自己住。虽然知道这根本没什么卵用,但毕竟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同时,方熙也再没有去找过南离无商,给他的分红也是派如月去的。如月一走方熙就后悔了,猜想南离会不会像那些禽兽大叔一样被如月迷上,然后把她霸占了,然后自己就少了一个得力的助教。 然而,如月很快便回来了,说是连国师府的正门都没有迈进去过,一个下人接了过去就把她轰出来了。 方熙心里对南离无商越发不满。 这一天,方熙正在做帐,心里想着要不要把成本都做到南离无商的头上,这时牧东弦来了。 看到牧东弦,方熙自然而然地警觉起来,敌意流露。牧东弦恍若未觉,对方熙抱拳行礼,道:“请姑娘去见一下我家主人。” 方熙一愣,忍不住气笑了,“我不想见他,他要是想见我,就自己来。” 牧东弦一顿,嘴唇抖动了几下,似有话要讲,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干脆单膝跪下,再次恳求道:“请姑娘去见一下我家主人!” 牧东弦的态度让方熙有些无措,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他……怎么了?” “姑娘一见便知。” 方熙披上衣服,嘱咐了如月几句,便上了牧东弦的马车。马车东拐西拐,并没有往国师府的方向行进。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方熙心中忐忑。 牧东弦头也不回道:“姑娘不必担心,只需跟我来便可。”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脸房前停了下来。牧东弦跳下车,将方熙扶了下来,便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堆满了杂物,一看就是废弃已久的地方,只留着一条窄窄的通道。牧东弦和方熙一前一后顺着通道来到了里屋,里屋很暗,方熙正忙着适应光线的时候,牧东弦不知道动了个什么,床板移动开来,露出了一条更加漆黑的地道。 牧东弦点燃油灯,将方熙引下了地道。地道很短,没走几步便已到底部,牧东弦向左边一拐,又一扇门出现了。 他推开门,明亮的光险些晃瞎了方熙的眼睛,紧接着便是一阵冷冽的寒气袭来,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第70页 她闭了闭眼,待适应了光线之后,眼前的一幕惊得她的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 只见一群人围坐在一个水池边,不停地往池中投着药草。池水呈现出深深的乌褐色,汩汩地冒着泡,升起缕缕白气,将池子笼罩得如梦似幻。但方熙感到,那满屋的寒气都是从这个池子中发出来的。 池水中竟然有一个人,背靠池壁,全身沉浸在池水中,面部被冷气笼罩着,很是模煳,甚至看不清楚是男是女,只留着银色的长髮搭在池边。 方熙回过头,牧东弦正凝视着池中那人,目露悲哀,见到方熙看过来,便指了指池子,道:“那就是主人。” 方熙一惊,重又看去:“他?他是南离无商?!” 池边围坐的人全都不悦地看着她,其中一个老者喝道:“不得直唿主人名讳!” 牧东弦连忙行礼道:“长老莫要生气,这位便是张小囡姑娘。” 围坐的人又都将头转回,不再看她。 那老者一怔,仔细看了看方熙,忽然嘆道:“好一个高贵的灵魂!”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向着方熙深鞠一躬,恳求道,“请姑娘救救我家主人!” 南离的劫 方熙懵了:“他……怎么了?” 老者嘆了口气,便对方熙说起了事情的始末原委。 其实此事还与方熙有关,源于罗老爷和惠灵的那段因缘。 惠灵的出现直接引发了罗家正房夫人的海啸,这已在罗老爷的意料之内,于是罗老爷挺身而出,坚决与黑恶势力作斗争。然而,内患必损于外。人脉广泛的罗夫人发誓一定要给罗老爷个颜色看看,于是,在她的努力下,罗家在生意圈的地位一落千丈,变得岌岌可危。 没有了强大财力的支持,罗淑妃在宫里的地位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这让她很不高兴。并且外面传言,惠灵是国师府的人,因此又给她增加了一丝不快。但由于罗老爷的原因,她们不敢把惠灵怎么样,只得把气出在方熙身上。 本来因为南离无商的原因,她们更不敢招惹方熙,但岳澜达天找到了一个比施蛊更加有效的对付南离的办法。 他请五羊家族特别针对夜光狐研制了一种□□,然后派人潜入国师府将毒投入了夜光狐的食物中。该毒一旦发作,夜光狐将六亲不认,见人就咬,然后毒素便顺着牙齿和血液进入到被咬者身上。 能与夜光狐亲密接触的,唯有南离无商。因此,夜光狐中毒意味着南离无商也将命不久矣,最不济也是勉强续命、无暇他顾。 因此,罗家夫人重金聘请了一个巫师,罗淑妃则找到了方熙的生辰八字,让巫师租住在方熙住处旁边的院子里,给方熙下降头…… 方熙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那段时间,她的确会出现精神恍惚的感觉,但时间都很短暂,她以为自己只是累了,原来,梗在这里。 “他的降头效果不行啊,我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方熙道。 老者眼角抽了抽,道:“那是因为姑娘你的灵魂位阶太高了。那个巫师非常有名,巫术很强,而且下降头是他的擅长,若是个普通人,肯定早就死透了。”说完,又看了看池子里的人,嘆了口气,“若是知道姑娘你这么厉害,主人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他受伤怎么又和我有关了?方熙迷茫了,转头看看牧东弦,竟是一幅呆若木鸡的样子。老者接着讲了下去。 由于那个巫师行动不够隐蔽,被盯稍方熙的护卫发现了,以为是大法国派来私下与方熙接触的人,便也就顺带盯上了他。 而夜光狐中毒后的一些奇怪现象也被南离无商发觉,于是他专门制作了丹药,每天定时餵食,便将毒性压制了下去,只待水磨功夫到了,毒素自然消除。 本来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然而,事情偏偏出现了巧合。 一日,南离无商照例来到观星台看天象,突然发现方熙的星图正在被黑雾蚕食,且蚕食速度极快,一急之下,便拼着精神力被透支反噬的后果,使出禁术去试图干扰。经过了很长时间,黑雾终于散去,星图重现。但给夜光狐餵食丹药的时间已过,南离无商匆匆回返书房,取出丹药,摘下玉笼,刚要餵食,手指却被夜光狐死死咬住,登时血流如注,晕倒在地。 从牧东弦发现他到送到这里来,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未醒来。 方熙看了看池中的人,怎么看都没有半点南离无商的影子,但既然老者这么说了,又有牧东弦在旁,那大约就是了吧。 “那,要我怎么救他呢?” “需要借姑娘的灵魂一用!”老者又深鞠了一躬。 方熙傻眼了。中毒怎么突然跟灵魂挂钩了呢?而且,把我的灵魂拿走,我怎么办?变成殭尸、植物人……她突然想起古代权谋中经常说的那句:“借你头颅一用!”貌似二者后果差不多啊。 老者微微一笑,解释道:“主人来后,我们检查过,发现他身上的噬心蛊不见了,想必那毒素吞噬了噬心蛊。然后一路向上侵入到大脑吞噬灵魂,故现在主人的灵魂不全。我们使用家族秘法,以肉身为通道滋养大脑,但速度极慢,且吸收不足十之一二,但毒素侵蚀速度太快,这样下去,恐怕再有两日,主人就真的变成行尸走肉了。” 第71页 说着他嘆了口气,其他众人也都嘆了口气,整个屋子迴荡着嘆气的声音,方熙立刻感到很是绝望。 老者继续道:“我们也不希望此事外传,毕竟诸事都已到紧要关头。但如今不得已之下,急需灵魂媒介来辅助。我们私下里找过了很多人,竟无一人能与主人的灵魂相匹配。位阶太低无用,而位阶高的又找不到……没想到姑娘你的灵魂位阶如此之高,请一定要救救主人啊!我们南离家族必不会忘记姑娘的大恩大德!” 明白了,是缺药引子!她想到了庆王爷“法老的诅咒”。 “不知怎么个救法?” “姑娘莫要担心,你的灵魂不会受损。我们只是借出一丝,在主人的大脑中转一圈帮忙将药力代入主人的脑海即可,然后便可回归本体了。只是……在此期间,姑娘的一些隐秘之事恐怕就要被主人得知了。但是,我南离家族保证,一定不会泄露姑娘的任何事情!” 方熙呆呆地看着老者,心道你们连辅星的事都编出来了,我还能有什么秘密?反正他也是为了救我才被咬的,权当是回报吧! 于是她一咬牙纵身一跳,登时药花四溅。 她从药水里探出头来,抹了一把脸,打了个寒颤,抬头一看,老者、牧东弦和其他所有人都在呆滞地看着她,嘴半张着,同一个表情。方熙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者率先醒了过来,干咳两声,道:“这样也好,更直接!而且药力也可以同时作用在张姑娘身上,挺好挺好!” “是啊是啊!”所有人点头归位。 老者往方熙的眉心处抹了点液体,将一根透明丝线的一头粘在了上面,然后用同样的手法把另一头粘在了那人的眉心处。然后,众人按照一种奇特的排列方式跪坐下来,开始念着方熙听不懂的咒语。 方熙的心思全放在对面的那人身上了。本来他是歪着头,银髮盖住了脸颊,但长老为了给他粘丝线,将他的头髮拢到一边,于是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方熙在形容容貌方面是短板,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审美。这是一个美丽的男人,虽然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实在是个罪过,但她真的找不到别的词了。他的五官不甚精緻,但都很完美,他的皮肤并不细嫩但却很光洁,只是略显苍白。 方熙看得眼睛都拔不出来了。然而眼前的人似乎渐渐脱离了真实的世界,成为了一幅水墨画,渐渐的又从工笔转为写意,然后墨迹很快淡去,感觉离她越来越远。隐约中,方熙似乎感到那人好像有了唿吸,皮肤动了动、睫毛动了动、脑袋动了动、头发动了动……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此时,她对面的男人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流光溢彩的眼睛…… 方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仔细看了看,这个房间似乎有点眼熟,好像自己曾经来过。勐地,她记起来了,迅速爬了起来,光着脚站在地上,从一个角度去看,确认了这正是南离无商的宁神苑! 自己怎么来这儿了?记得已经好久没理过他了,而且即使来也是去的书房,怎么会这么冒昧地跑人家卧室来了?还躺在床上……妈呀! 她赶紧检查了一下身体,确信没事。 门开了,一个绿衣侍女手捧托盘愣在门口。方熙看了一眼不认识,但眉目之间似乎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侍女只是愣了片刻,便马上醒觉,连忙将托盘放到桌上,掀开碗盖,一股浓郁的药香袭来,方熙顿时觉得脑子清爽了很多,但又感觉那药味似乎有些熟悉。 “这是国师亲手煎的药,请姑娘服用。” “我为什么要吃药啊?”没搞错吧!药是随便吃的? “这个……奴婢不知。” “这药对你有好处。”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方熙一看,南离无商正倚在门口看着她,摆了摆手,绿衣侍女连忙施了个礼,退了下去。 “有没有好处,另说。现在我想知道,我怎么会在你这里?”方熙指了指大床,问道。 “在我这里……不好么?”南离无商轻声道,端起药碗,在唇边沾了沾,然后递给方熙,“喝吧,不烫了。” “这是什么药?” 南离无商慢条斯理地将药碗放回桌上,悠然道:“昨日我出门办事,遇到你晕倒在路边,便顺手带回来了,给你把了把脉,发现你气血不足,这药是补气血的,喝不喝随你。” 方熙原本打定主意就是不喝,而且她不记得自己曾经晕倒过,但一听到“喝不喝随你”,再想想自己近来经常头昏的现状,便有些动心了。 “你一个大国师,不会骗我吧?”方熙狐疑道。 “我还指望你给我赚钱呢。你要是不信……”南离无商端起药碗喝了两口,低头一看,轻笑道,“快喝光了。” 方熙探头一看,真的就只剩下一口了,于是赶紧拿过来一饮而尽。 方熙偷菜 这药喝下去浑身上下暖洋洋、轻飘飘,真的好舒服,方熙觉得让南离无商喝下去的那两口有些浪费了。 “药方是什么?我也回去煮。” “药材很难找,煎药也需要技巧,你如果想喝,就来我这里。” 第72页 切!不就是保密不想给吗?不给就算了,姐不稀罕! 方熙扬扬头,“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不叨扰了。谢谢你的帮助!”说着打开门就要出去,身后传来南离无商的幽幽轻语。 “就这么走了?” 方熙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道:“还有事吗?”他摇了摇头。 方熙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南离无商看着桌上的空碗,良久,自言自语道:“她是个天生异数,我也许没有资格去支配她。”随即,将牧东弦叫了进来,“将人都撤回来吧。” 很快,方熙的住处和那些授课点周围的岗哨纷纷消失了。 天香楼,岳澜皇城最大的饭庄。 此时,在里面的一个小包间里,几个大男人正在推杯换盏。 其中一个文弱书生仰头饮下一杯酒,嘆气道:“陛下如今已经完全被架空,我等的情报得不到任何反馈。” 一个短粗汉子道:“你没有经验,要去碧落庄园拿,那里一定有安排。” 另一个瘦高个儿发愁道:“人手太短缺,上次的刺杀就出现了变数,险些失败,但弟兄们也有死伤,至今想来仍然后怕啊。” “是的,关键问题正是经费不足。”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说道,“我们不但需要买装备来保护自己人,更要发展外部人员,扩大杀手数量。但目前经费问题极为掣肘啊!”说着,他将斗笠摘了下来,面容威严粗犷,赫然便是左宫泰。 他斟上一杯酒,站起身对身边的一位俊俏小哥敬道:“这是夜枭目前最大的问题,还请张姑娘多多费心!” 扮作小哥的方熙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道:“这些先用着,后面的我再想办法……” 与“夜枭”首领们交流完信息已经很晚了,方熙晕晕沉沉地回到住处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她打开房门,一个很熟络的邻家女孩儿惊慌道:“张姑娘,快去看看吧,教课的地方出事了!如月已经先过去了!” 方熙一惊,连忙赶到授课点,此时门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她好不容易钻了进去,把为首的几个气势汹汹地男人请进屋,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方熙,轻蔑道:“原来也是个小丫头,想来没有婆家管!” “你什么意思?”方熙怒道。 “什么意思!你自己当贱货也就算了,还处心积虑地把别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也拉下水!竟然还有脸收钱?美极?我看叫浪极还差不多!” “丁兄说的对啊!张姑娘,你知道吗?你之前卖的那几个贱货,把人家家里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还不如人家开青楼的呢!玩一晚上就完了,给了钱一拍两散,你可倒好,直接就教人家勾搭男人,把人家好端端的家庭都破坏了!” “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几个骚货竟然还宣称自己是国师府的人!我刚巧有个亲戚在国师府当差,说根本就没这几个人!张小囡,你好大的胆子!” “那几个贱人本身就是贱人,问题是她还蛊惑良家女子!我们也都不是一般人家,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你毁得身败名裂!” “唉,听说彩质小姐来你这里学习后,墨兰家主立刻勃然大怒,不但把彩质小姐的婚约解了,还给禁了足,已经半年多了!多好的丫头,以后可怎么嫁人呢!我看也就当个妾了吧。张姑娘,我劝你也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免得继续做这种伤风败俗损德行的事情,丢人现眼!” 众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教训着方熙,突然门被一脚踢开,一个暴怒的吼声传来:“你们还特么跟这个贱人讲道理?讲个屁理!她懂吗?她要是懂,那就是个成心的骚货!要是不懂,你们白费什么口舌?我看不如直接把这个什么美极术学堂的牌子砸了算了!一了百了!” 说着,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巨响,烟尘过后,地上已经出现了一块四分五裂的牌匾。屋里众人纷纷摇头指着方熙,一边说着活该的话,一边踏着破碎的牌匾离开了。 方熙呆呆地站在满地狼藉的院子里,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的话已经听不见了,她的眼睛模煳起来,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失败。 如月红着眼睛走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叠纸,都是要求退款的。方熙接过来,看了一眼如月,发现她的脸颊上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怎么回事?他们竟然……打你?” 如月微微低头,“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一波了,是一群女人……” 方熙点点头,没有说话。此刻她连自己都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如月,只得轻声说道:“明天都退给他们好了。” 盛极一时的美极术学堂就这样匆匆落下了帷幕,而且声名狼藉。 方熙觉得自己败得很难看,出趟门就要忍受人们的指指点点和冷嘲热讽,于是她选择不出门,有事便派如月去办。但如月回来后也是脸色很不好看,偶尔还能在她的发梢看见一片挂着的果皮,或者滴成长丝的鸡蛋液,裙子也是乱糟糟的,似被人拉扯过。 于是两人便越发很少出门,实在迫不得已,也是轻纱遮面,来去匆匆。 第73页 这种如过街老鼠一般的日子让方熙几近崩溃,整天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反思反思再反思。而在这时,最可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这天,如月苦着脸拍响了方熙的门,“小姐,家里没有米了。” “去买啊!” “买了米,就没钱买菜了。”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门勐的打开,方熙披头散髮地站在门口,盯着如月,道:“你去买米,菜我来想办法!” 看着如月收拾停当,挂起面纱,走出了家门,方熙脑子里规划了一番,深吸口气,开始收拾自己。她把乱糟糟的头髮随意束了起来,特意还留了几绺碎发遮住脸颊,扒了些炭灰往脸上抹了抹,又找出来一件早就想扔了的旧衣服换上,然后拿起竹篮子便出门了。 路上,经过一条臭烘烘的水沟旁,她又屏住唿吸,弯腰捏起一团污泥抹在了头髮上、身上,让自己变得臭臭的。这样自己才会更安全。 方熙边走边琢磨,出来一趟不容易,待会儿下手一定要狠。 菜市场熙熙攘攘的,都是卖菜买菜的人,方熙一眼看去,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她随便找了一家,蹲下身子,卑微地向摊主笑了一下,然后就往篮子里捡拾掉落下来的菜叶。摊主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接着热情地招唿其他客人。方熙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把两个番茄塞进了碎叶中。 然后,她又来到了下一家,继续前面的动作,这次她偷了两根黄瓜。然后又往下一家走去…… 没多久,她的篮子里除了碎菜叶之外,还有两个番茄、两根黄瓜、两个土豆、三根胡萝蔔、一片冬瓜、几粒香菇,还有几根小辣椒。如月喜欢吃辣的。 她在每家都不敢多拿,但一路下来,也拿了不少。当天晚上,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饱饭持续了三天,也仅仅持续了三天,这次索性连米也没有了。 方熙几次想去找南离无商,但总是觉得无颜以对。那些来找事的人说得对,自己的确冒了他的名头,要放别人身上多少个头都不够砍的,而他却默认了自己的无理。 说是分了红,方熙心里明白其实自己黑了他不少,而南离无商也不是傻子,但人家就是不说破,明摆着给足了自己面子。 再者说,这件事本身确是自己考虑不周,给那些女孩子们带来了名誉上的损失,人家家长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也在情理之中。 最重要的是,南离无商五次三番邀请她去府里吃饭,还救过她,她都不给面子,现在摊上事了才想起人家来,方熙怎么也拉不下这张脸。 于是她嘆了口气,又化起妆来。如月也想跟她一起去,但方熙自己都有罪恶感,哪能再带坏了她? 方熙收拾停当,拿起篮子出了门。路过臭水沟,也没忘再往身上抹上一把。 她来到菜市场,故技重施,又连捡带偷地拿了一篮子菜,并且这次她忽然想起南离无商说她气血亏,于是又顺手牵走了一把大枣。 待到了米铺门口,方熙发愁了。大米都是散装的,而且铺子里人也不多,掌柜和伙计齐全,这要怎么偷? 她在门口逡巡了一圈,马上就引起了注意。 “那个要饭的,赶紧走开!把我家的米都熏臭了!”伙计厌恶地朝她摆摆手,扔出来三个铜钱。 吃了谁的肉? 方熙连忙将铜钱拾了起来,吹了吹收好,退到一边。 这时有几个妇女过来买米,伙计从大缸里舀出米来称好,然后倒进她们自带的布袋子里,几个女人付了钱,便提着装满了米的布袋子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方熙看到这里,悄悄地来到了杂货铺,用两个铜钱买了一把小刀,又用剩下的那个铜钱从药铺买了一块胶布,然后想了想,脱下了身上每天都洗、唯一干净的东西:袜子。这个世界的袜子又长又厚,套在脚上要绕好几圈,用来装米最合适了。 然后,她就躲在一边等着。 一会儿,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来了。方熙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家长闹事那天,站在一边指手画脚、煽风点火的那个女人。 就她了! 胖女人买了一口袋大米,喜滋滋地往出走,方熙悄悄地尾随其后。 到了一个人挤人的狭小之地,方熙立刻用小刀在她的米袋子上划了一个口子,大米登时漏了出来,方熙连忙拿袜子接住。 因为太挤,所有人都是动作缓慢,方熙的袜子眼看着就快装满了,她赶紧掏出那块胶布往划破的口子上粘去。 这时,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名字,胖女人一转身,方熙的胶布没能粘牢掉了下来,大米哗哗地落在了地上。周围一阵骚乱。女人似有所觉,一回头,正看见方熙缩回来的手,马上大叫起来。 方熙做贼心虚,见势不妙登时扭头就跑,胖女人赶忙追了上去,大米从她肩头的袋子上流水一般洒在地上,上下溅跳着,留下了长长的一段痕迹。后面的人纷纷弯腰捡拾。 方熙右手挎着满载的篮子,左肩背着一管撑得满满的袜筒,疯狂地在菜市场里左逃右躲、上蹿下跳,胖女人累得气喘吁吁,但还坚持着奋力追赶。她肩头的米袋子早已经瘪了,像个挂在身上的旗子,随着她的身体节奏有韵律地上下振动。 那女人显然是菜市场的常客,很快便有一些妇女加入进来跟她一起追。方熙的压力一下子大了很多。 第74页 她现在已经顾不上回头看了,也没空儿去想为了一点吃的偷这一趟值不值。周围一片喊杀声,吓得她肝颤,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汗水鼻涕眼泪混合着流了下来。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只是拿了这点东西救急,却竟然像犯了天条一般,不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 但让她丢掉手头的这些赃物,轻装逃走……又着实不捨得。她来干嘛来了?这才是目的好吧! 眼瞅见菜场出口越来越近,方熙一咬牙一跺脚,拼出了老命,两条腿登时转得有如风火轮,瞬间便冲出了菜场。 但后面的那些人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把她绳之以法,也是不离不弃地追了上来。 于是,追逐现场转移到了大街上,引来了无数围观,并且看到了她们跑来,人群还自觉地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看着周围两侧人们加油吶喊,方熙觉得自己突然好像变成了全马选手,正在赛道上遥遥领先…… 呃,不能这么讲。 后面的已经有追上来的迹象。 一个后来加入的瘦小妇女仗着自己的身体优势,灵活地越过了一个又一个选手,最终跑到了第二位,并且离方熙越来越近,似乎下一刻就能碰到方熙飘起来的被刮出一个洞的衣袂! 她伸出了手…… 吶喊声停止了。 刚才还在欢快蹦跳的狗啊猫啊,也都静止了。 方熙虽然无瑕回头,但她也听到了那来自身后的清晰可闻的粗重唿吸声,明白自己已经到了绝路。她有心再加一把油,但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腿脚都已经使不上劲了。 浓浓的绝望涌上心头,她眼前甚至都浮现出了自己在几秒钟之后被群殴的血腥场面。 她心里嘆了口气,脚步一缓,那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袂……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锣声:“国师回府——” 众人的脑袋刷地全都转向了那个方向,然后像训练有素的排列站队一般,迅速排列队形,把中央道路让了出来,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转眼间,全场只剩下方熙一个站着的。那个扯住方熙衣袂的瘦小妇女也跪下来,手里还死死地抓着衣角不放,使得衣服的那一边绷得直直的。 方熙从来大岳国的时候便是直接出入国师府,也没怎么遇到过拦阻,所以压根没想到过,也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完全颠覆了她心目中南离无商的形象。 不过想想也是,大岳国作为东澜星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国,是这一带的霸主,周围附属国无数,而南离无商又是几乎与皇帝岳澜达天平起平坐的人,排场怎么会小得了?只是她方熙孤陋寡闻罢了。 方熙呆呆地站着,丝毫没有鹤立鸡群的意识。 转眼,仪仗已经近在眼前,一个目光严厉的军官一眼便看到了方熙,先是吃了一惊,估计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人,看上去还是个女乞丐,顿时来了火气,腾腾腾走到方熙面前,隔着前面几个跪着的人,举起鞭子喝道: “你好大胆子!国师仗前竟敢不跪!”说着,鞭子便要抽打下去。 “等等。”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一闪而至,单手拦住鞭子,眼睛狐疑地看着方熙,“你是……张?” 方熙看了看牧东弦,目露复杂之色,又看了眼正在行进着的马车,抿了抿嘴转身狼狈逃走。军官当前,瘦小妇女哪里敢去追?只得偷偷将扯掉的衣角攥在了手里。 牧东弦注视了方熙的背影片刻,便转身跟到南离无商的车前低声禀报。行进的马车上,南离无商微微掀开车帘一角,目光越过依然跪倒的人群,凝望着那个跑得越来越远的模煳身影。 方熙一路狂奔回家,心里五味杂陈,觉得自己真的不用活了。她一冲进门,把菜篮子和米袜子往地上一扔,便回到自己的小屋,嚎啕大哭起来。 如月小丫头被她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她的房门良久,才将目光转移到地上的食材上。她好奇地杵了杵胀鼓鼓的袜子,发现里面竟然是满满的大米,登时来了精神,乐滋滋地把它转移到了厨房,对方熙的哭声充耳不闻了。 好久没这么哭过了。方熙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总之整个人都萎靡下来,即使闻到了米香走出来,她的脚步也是虚浮的。 “那啥?小姐,你能不能先洗个澡?”如月捂着鼻子问道。 天啊!老娘为了咱俩不被饿死,命也快没了,脸……已经没了,还被你嫌弃,你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方熙忍着心碎的痛苦,洗了个澡,才觉得自己恢復了人形,正要坐下吃饭,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如月前去开门,方熙留在屋里吃饭,刚夹起一块胡萝蔔,突然门口一声惊叫,吓得她手一哆嗦,胡萝蔔掉到地上又滚到了桌子底下很深处。 浪费可耻!方熙爬到桌子下面去够,这时,又一声尖叫,“小姐,你快来看呀!太多啦!” 方熙抓住胡萝蔔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站起来,“砰”的一声,桌子剧烈地摇了摇。过了好一会儿,方熙才捂着脑袋钻了出来。 “你就不能一惊一乍的啊?”方熙无语地看着如月,她觉得自己稀里煳涂地死在这丫头手里的概率很大。 如月喜滋滋地举起双手,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上还蹦着一条大鲜鱼,“这都是在门口放着的!” 第75页 方熙一惊,向门口看了看,踪影皆无。 “谁给的?人呢?” “没人啊!门口有一个大竹篓,里面就是这些东西。好久没吃过肉了……” “好吧。”方熙心想,做好事不留名倒也省得她惦记报答了,祝他好人一生平安吧。 饭后,方熙美美的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很久,在梦里她回到了大法国,元栩变成了猎户,每天给她带野味,那汤啊,好鲜美…… 突然,她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瞬间回到现实,记起来隔壁是个小寡妇,经常有一个朴实憨厚的小伙子给她送东西,有那么一两次进错了门…… 方熙勐地睁开眼,心中警铃大作,人家一定会找回来的!毕竟这不是几个菜叶的问题,是肉啊! 她连忙翻身下床跑到厨房,如月正站在灶台边,喜滋滋地哼着小调,拿着勺子在锅里搅啊搅,那鲜美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过去的…… 方熙嘆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小屋发愁,吃了人家的东西是要赔的!她想了想,从床下拖出来一个小包袱,里面赫然都是元栩和南离无商送她的珠宝首饰。之前犹豫了几次都没捨得用,经过了今天这一出,貌似典当是唯一的出路了。她打算吃完这些赃物就拿去换钱,没想到先做了赔偿。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哪个都捨不得,而且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换点儿肉总觉得不值。正犹豫着,如月捧着香气四溢的鱼汤走出厨房,时不时地低头闻上一闻,然后满脸笑开了花。方熙忽然觉得拿那些中看不中吃的首饰换了这些肉,其实也挺值的。 两人在桌前坐好,人手一双筷子和一只勺子,准备大快朵颐。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如月正要起身,被方熙一把按住,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珠花,打开门递了出去,“鱼已经被我们吃了,那些肉……也吃了,这个送你,应该够用了。” “我能不要吗?”门外那人说道。 南离无商的主意 方熙一愣,这才抬眼看去,一张过目就忘的凡脸和一双流光溢彩的神目。她一时呆在当场。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南离无商轻笑道。 方熙脸一红,侧过身,把南离无商让进了屋,牧东弦和另一个护卫则立在门外。 南离无商身着一身青色长袍,加上貌不惊人,属于一钻进人群里立刻消失不见的那种,简直不要太普通。 如月虽然修过礼仪课,但跟着方熙时间久了,又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关键是南离无商现在也不像什么大人物,于是只愣了愣,便又低头喝起鱼汤来。 “我们正在吃饭。”方熙略显歉意道。 “无妨,我吃过了。”南离无商笑道,“不过,如果你邀请的话,我也可以尝一尝。”说着,便撩起长袍,坐在方熙的座位上等着。 方熙无语。如月瞥了一眼南离无商,提醒道:“你坐错了,这是小姐的座位,你该坐在那里。”她向对面努了努嘴。 南离无商轻笑一声,“坐的就是这里。” 如月又要说话,方熙拦住了她,自己坐到客位上,给南离无商舀了一碗汤,道:“不要跟不守规矩的人计较。” 南离无商笑道:“对,要跟你家小姐多学学,以德服人。” 如月呆了呆,她觉得这两人都好奇怪,明明是在彼此较劲,却偏偏做出教育她的样子。这个时候,她要是再不知道小姐和这个男人熟识,就太笨了。于是,她低下头只管吃喝,专心扮演空气。 南离无商轻声问道:“今天怎么回事?我听阿牧说,你好像很惨,像个乞丐,还偷人家东西。” 方熙顿了一下,没说话,接着自顾自地吃饭。 南离无商嘆了口气,接着道:“为什么不跟我说呢?看不起我?” 方熙慢慢停了下来,盯着面前的碗,道:“祸是我自己闯的,和你无关,为什么要找你?” 南离无商看了她一会儿,又给自己舀了一勺汤,边吃边道:“整个大岳国,你就算闯下天大的篓子,我也能给你补。” 方熙依然盯着面前的碗不语,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她抹了抹眼泪,道:“其实我做了什么你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不跟我说?如果你早说,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有什么好说的?你开心,我开心。至于他们,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南离无商慢条斯理地喝下最后一口汤,眼睛在桌上打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便用衣袖擦了擦嘴。 “可是那些女孩子因此遭受了惩罚!她们的未来等于都被我毁了!我哪里还有脸见人?现在所有的人一看见我就叫我贱货!我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方熙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南离无商安静地看着她,笑了笑,道:“既然我吃了你的分红,又喝了你的汤,自然要做些什么。”他站起身满屋子走了走,看了看,“我想他们之所以反对你,是因为你的站位有些低了,配不上他们。如果想要让他们认可,追着你来,就要把站位提高,高过他们。” 方熙听得呆了,嘴角嚅喏道:“他们……都是世家啊!怎么能比他们还高?” 第76页 “看!你就是看不起我嘛。” 方熙低下头,“我哪里敢看不起你?我已经用过你一次了……”后面的话说得很是心虚。 南离无商哈哈一笑,“既然已经有了第一次,为什么不来第二次呢?反正……也已经被你用过了。”说着,脸转了过来,那双神目竟然勾了她一眼。 方熙立刻心脏骤停了一拍,赶忙低下了头。 南离无商恍若未觉,继续说道:“如果听你的课,能够使他们这些中流阶层接触到上流阶层,甚至顶尖阶层,你想想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那当然趋之若鹜啊!” “这个词用得不好,怎么能自贬呢?应该是争先恐后才是。” “哦。说重点,我该怎么做?” “我来给你安排。”南离无商重又坐下,道,“你先说拿什么来感谢我。” “分红啊。” 南离无商微微摇头,道:“我像缺钱的吗?”然后,转头向方熙凑过来,轻声说道,“搬过来住吧。” “不行不行不行。”方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说!反正只是分红还不够!” 方熙恨恨地看了一眼南离无商这幅破罐子破摔的赖样子,想了想,一咬牙道:“行!以后天天陪你吃晚餐!” “你说的啊!不能反悔!”南离无商大喜道。 然后,方熙觉得自己的这个牙真没白咬,南离无商竟然主动要求给她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文武韬略等等各领域的顶尖大佬来授课! 他自己首先讲授琴艺!但是很短,只有一个时辰,且每期只有一次。 那也好啊!想想今天的排场,见国师是要用跪的,如今居然能近距离、亲耳聆听整整一个时辰,天上砸下来馅饼好吧! 然后,后续的振聋发聩的人物也都由他出面请…… 哇塞塞塞!方熙幸福得直接晕倒! 当然,大佬出面也是有条件的,一是要大班授课,至少一对十,上不封顶,绝对不能一对三,那是皇子皇女的待遇,更别提一对一了,当今皇帝本人还差不多,二是要给的钱多,这个方熙表示没问题,羊毛出自羊身上,借用他们的名声她只会赚的更多。 南离无商正事办完了,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方熙闲聊,如月都洗完锅碗瓢盆了,他还在磨磨唧唧,直到牧东弦进来,禀报:“征南将军端木空城求见,正在琼香阁等候。”南离无商这才满脸不悦、意犹未尽地离开。 “这人谁啊?屁股真沉。”如月气唿唿地道。 方熙笑道:“还好你没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不然要把他惹怒了,我可救不了你。” “切。”如月不屑道,“这世上还有小姐你办不成的事吗?那人很厉害?” “南离无商。你说厉不厉害?” 如月登时呆住了,半晌,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他,他是大国师?天哪!天呢天呢天呢!我竟然跟大国师同桌吃饭!我,我还说他坐的位置不对……”如月说着,脸红了起来,两眼放光,喘气都变得急促了。 “喂喂,我说你至于吗?”方熙敲打她的脑袋,让她赶紧恢復过来。 “小姐你知道吗?我就像做梦啊!那可是大国师啊!除了陛下就是他了,有人说,他比陛下还厉害!小姐啊,”如月握着方熙的手左右摇晃,“大国师他,他还来吗?刚才光顾着吃饭了,没怎么好好看。” 妹妹你是想好好看啊?还是打算好好扑啊?方熙的脑门上滑下一道黑线…… 前方的道路既然已经被南离无商照亮,就勇敢地向前走吧! 经过了那件事之后,方熙的培训班已经招不上新学生了,只能把主意打到已经结业或者退学的老生头上了。 问题是,那些对她敌意满满的家长们会同意吗? 方熙想了想,心里不好意思地向南离无商默哀了一秒钟,又要借您的名头一用了,反正也已经用过一次了。 她先写了一封邀请信交给如月,让她送给禁足中的墨兰彩质。 方熙选择墨兰彩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墨兰彩质是她所有学员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也是最有资格听这种层次课程的,她的到来对其它学员来说,具有强大的号召力。其次,墨兰世家规矩大,纪律严明,是最难突破的,如果连墨兰世家都同意的话,那么其它世家便不在话下。第三,墨兰彩质此女性格外柔内刚,极有主见,而最重要的是她很聪明,一点就透,只要此信能到她的手上,她就一定能领会方熙的意图。 因此,墨兰彩质的復出成了方熙此行任务的重中之重。之所以让如月出面而不是她自己,是因为方熙要给这件事情留个后手。 邀请信果然被墨兰家主墨兰修截留了。他看也不看便给撕了。 这在方熙的意料之中,因为信里写了:“时间紧迫,次日回復。”第三天,如月怀里揣着第二封信来到了墨兰世家,忍着冷言冷语将信送了进去。次日依然没有回覆。 第五天,方熙亲自登门了。当然,大门还是没让她进,在墨兰世家这种大世家眼里,方熙等同于青楼的老鸨,甚至比老鸨还可恶。 第77页 “请转告你们家主,我张小囡来这里不是来求你们什么!此事关系重大,我们是看在彩质小姐的面子上才邀请的。今日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明日没有回覆,我们就不再来了。你们后果自负!告辞!”方熙对门房的冷眼色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了这番话之后,便立即转身离开了。 门房冷眼看着方熙的身影越走越远,冷哼一声,掂了掂手里与前两次并无不同的信封,想了一下刚才方熙说的话,不敢擅作主张,便再次呈给了墨兰修,并原汁原味地复述了一遍方熙的话。 “好大的口气!”墨兰修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机会!” 他拆开信封,随意浏览了一遍,顿时脸色大变,忙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道:“快将彩质叫来!” 南离授课 墨兰彩质被带到墨兰修的书房有一会儿了,但家主爷爷一直拿着一张纸反覆地看,眼冒精光、啧啧作响、面有得色。 一张纸至于看那么久吗?她觉得好无聊,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坐在那里干等。 这时,许是看累了,墨兰修抬起头来才发现孙女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便含笑道:“彩质来了?好好,刚才张姑娘送来了一封邀请函,你来看看。” 墨兰彩质心里一动,低眉顺眼地道:“爷爷,孙女不看了。孙女已经跟那个人划清界限、永不往来了。” “那可不行!”墨兰修眼睛一瞪,“一定要联繫!他们的课都要去听!还要多问、多说、多交朋友!”说着,便把那张纸递给了彩质。 彩质接过来一看,木炭笔写着三个大字“邀请信”。 “大岳元歷二十八年暮春月五日申时,南离国师受邀来本学堂讲授琴史琴艺。为答谢多年来的支持,本学堂特邀请老学员免费参加,与大国师近距离交流切磋琴艺。因时间紧迫,请于收到本邀请函后次日回復。十人为限,额满为止,机会难得,错过不补!”结尾处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字大章:美极术学堂! 竟然是大国师讲课! 墨兰彩质心跳加速,觉得很不真实,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爷爷,只见墨兰修抚须笑道:“惊喜吧?我已经派人去报名了,希望……能报上。”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僵,心里隐隐有些后怕。 “离开课还有些日子,你好好练习一下,到时候多请教大国师几个问题,务必获得大国师的好感。你父亲和叔父均为画院教授,你父亲更是刚刚被提名祭酒,所以……一定要重视啊!” 墨兰彩质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墨兰修越说越兴奋:“从今日起,你的禁足取消。你可以出去走走,但不可荒废琴艺。如今看来,这个张小囡与大国师关系密切的传言是真的……当初我也是考虑不周。你多与她联络,修復好咱们跟她的关系,但也莫要落了我墨兰家的名头。” 之后的几天,墨兰彩质过得很充实。白天出面给方熙拉人,晚上练琴。 作为高层次正能量的代表,墨兰彩质的号召力果然不同凡响,短短三两日便把之前流失的学生都召回来了。当然,那几个对方熙口吐脏字、踢场子砸牌匾的,大家都自动忽略了。 然而,大国师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是皇帝岳澜达天。 本来此事乃是绝密,但因为南离无商与方熙有约,所以牧东弦也就没有瞒她,但对南离无商的行踪却是守口如瓶,无论方熙怎么做工作都没用。 于是方熙秘密召来了“夜枭”使者,让他们调查此事。没想到,竟然越挖越深,连五羊家族和定越国都牵扯了进来,方熙这才真正认识到无论一个国家表象如何,上层的争斗永远都是一潭深水。这是后话。 眼下,方熙心心念念的是好不容易忽悠来的人,不要给放鸽子了。但南离无商就是不露面。每次去国师府探听情况,也都被牧东弦这傢伙遮遮掩掩的态度给气回来。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明日便是授课日。方熙一晚上没睡着觉,整晚上惴惴不安,下个时辰就要比上个时辰多一分绝望。 第二天清晨,方熙顶着一圈浓浓的黑眼圈出现在了教室。教室在前一天已经收拾停当,看着整洁豪华的摆设,方熙不禁嘆了口气,双掌合十祈祷。 过了一会儿,受邀学员们陆续到来。一个个都化了妆,看上去清爽秀丽、气质凸显,一个比一个雅致,看样子当时教她们的化妆术都还没扔。 学员们很激动地谈论着关于南离无商的那些传言,脸颊红扑扑,眼睛亮闪闪,言语中有着不加遮拦的仰慕之情。 这是相亲会吗?方熙觉得这堂课貌似有走偏的趋势。不过,正主还没来…… 如月忠实地扮演着报时鸟: “小姐,还有半个时辰就开始了……” “小姐,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小姐,还有一盏茶的时间……” “小姐……” 正当美丽高贵的学员们排排坐,看方熙抓狂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锣声:“国师驾到——”紧接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两边排列。 激动不已的方熙带领学员们赶紧迎了出去。看着南离无商那熟悉的身影从他那专属豪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她竟不能自已,也跟着跪拜了下来。 第78页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下跪。 暮春之月,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处处草长莺啼、繁花似锦,方熙院中的树下已是青草茵茵。她跪在草地上,嗅着青草的清香,心中无比满足。天知道,这段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他终于出现了,方熙的一颗心落了地。 周围一片安静,一袭白色绣银蟒的丝袍摇曳着,由远而近,青色的丝履时隐时现,踩在地上沙沙作响。 白袍在她的身前晃了两晃,停了下来,一只手伸了过来。 “你就不必拜了。” 方熙站了起来,看着南离无商面带微笑的凡脸,忽然悲从中来,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南离笑意更浓,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说了句:“放心。” 方熙跟在后面,用衣袖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事情已经变好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呢? 学员们鱼贯而入,南离无商温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阵阵琴声…… 方熙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托着腮,貌似也在听课,但心思早已跑了。 南离无商始终保持着温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看不出任何心理活动,只是在耐心地讲授着关于琴的那些事,无意中目光从方熙这边瞟过。 授课结束,便是互动。那些学员们由一开始的腼腆、战战兢兢,未开口先脸红,渐渐地放开来,笑声不断,最后竟斗胆当着南离无商的面互怼,只为了获得大国师的关注。被怼者则是面红耳赤、满面羞惭,气唿唿的,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南离无商却还是那样不温不火、毫不在意。 方熙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始敲桌子,一边批评学员,一边怒视南离无商。 南离却是破天荒地莞尔一笑,道:“我觉得她们这样挺好的,活跃课堂气氛啊!” 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几乎所有的学员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讲台上的那个人,个个唿吸急促,目露异彩,实在是她们从来没想过,堂堂的大岳国师竟然还有活泼的一面。 而那个人只是看着方熙,对下面的反应根本无动于衷。 方熙早已熟悉了南离无商的德行,所以也没太注意学员们的异样,而是无语地看着南离无商道:“这叫活跃气氛吗?这根本就吵起来了好吧。你这个老师……也得把控下吧。” 学员们都倒吸一口冷气,脑袋齐刷刷地转向方熙,唿吸骤停、目光不变,依然维持着瞠目结舌的神态。 南离无商看了她片刻,低头轻笑一声,道:“我错了。” “扑通”、“扑通”,几把椅子倒了下去…… 琴艺讲座完满结束,在南离老师的谆谆教导下,学员们拓宽了视野、增长了见识,学会了很多技巧,受益匪浅。经此一课,大家的友情得到了进一步加深,也更加爱戴南离国师和……张小囡小姐。 直接的表现就是——重返课堂。 美极术学堂活过来了! 方熙开心地亲手滷了一些酱牛肉,装了满满一篮子去感谢南离无商。 又双叒叕不在! 问去哪儿了?牧东弦神秘兮兮地摇摇头。方熙知道这傢伙肯定知道那傢伙的行踪,就瞒她一个人。看那目光闪烁的样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恨恨地放下篮子回去了。 晚上,夜风送爽,吹走了白天的酷热,也唤醒了更多的蚊子。方熙推断自己这具肉体的血型很可能还跟前世一样,是o型,因为实在是太太太招蚊子了! 如月超喜欢跟她在一起,形影不离,不是因为多么爱她粘她,而是,她就是个移动的吸蚊器啊,谁跟她在一起,蚊子不咬谁。 此刻,方熙点燃了艾绒,也支起了蚊帐,正在里面噼里啪啦打蚊子。这时,外屋响起了如月的叫声:“小姐,有客人来啦!快来接客啊!” 方熙心烦,也叫道:“你先招唿着,我马上来!” “不行啊!我不方便!” 方熙暗骂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掀开蚊帐一角,迅速钻了出来,然后又迅速放了下去,祈祷着别有蚊子再进去,来到了外间。 如月正端坐在镜子前化妆。她斜眼看了一眼方熙,道:“我刚化了半张脸,不能开门见人。”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方熙边向外走边问道:“你大晚上化妆给谁看?” “练习啊!上次国师来,我都没有化好妆,这次长孙大师来,我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我靠,长孙凤岐是个老头儿好吧!老眼昏花的,你化了妆他都不一定能看清楚,还不如不化,省材料。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来啦!”方熙打开门,门外那人让她一见就烦。 不平静的夜晚 “你有啥事?”方熙没好气地问道,对这傢伙不必给脸。 牧东弦丝毫不以为耻,含笑道:“张姑娘,国师有请。” “我不在。”说着,方熙便要关门,牧东弦一把撑住,“张姑娘,国师……有请。” “我去找他,他可以不在,凭什么他想见我,我就一定要在?不在!”方熙使劲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方熙急了,“你把蚊子都放进来了!是为了晚上咬我吗?!” “张姑娘……”牧东弦恳求地看着方熙,但方熙心里正自有气,便正色道,“回去告诉南离无商,就直说我不想见他!”说着,一努劲“砰”地关上了大门。 第79页 一晚上的劳动成果都被牧东弦给破坏得干干净净,方熙和如月又开始新一轮的打打打拍拍拍,一直忙活到很晚才各自睡去。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方熙的小屋,把所有的东西都打上了一层幽光,卧室里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珠纱。方熙的宝贝包裹平摊在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她不戴不代表她不喜欢欣赏它们。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便拿出来挨个儿端详,心里无比满足。 而此时,一个黑影正悠哉悠哉地坐在桌边,把玩着这些东西,眼睛却目光灼灼地盯着蚊帐后面的人。 床上的人不知梦到了什么,含煳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 桌边的人影站了起来,轻轻走到床边透过蚊帐凝视着熟睡中的方熙,嘴角慢慢勾起,一头银色的长髮,在月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他转过头看向月亮,一张脸在月光下渐渐清晰,如同月夜的谪仙,但眉宇间却流露着沧桑和戾气,仿佛带着钩子的眼睛对着月亮眯了眯。 窗外低声道:“起势了。” 银髮男子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支短香点燃了,便从敞开的窗户跃了出去。 “保护好她。”随即消失在了月色中。 …… 方熙正做着一个美丽的梦。 对她来说,金色银色是最美丽的颜色。她梦到自己被这些颜色紧紧包围着,太阳照在她的身边,闪着金子银子般耀眼的光芒,仔细看去,原来黄色的是厚厚的落叶,银色的是皑皑积雪。她兴奋地想跳起来,却发现身体不便,肚子高高隆起。 有小宝宝!她幸福地抚着肚子。 突然,天色黑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不见了,黑暗中只剩下她一个人!但耳边却是一片混乱嘈杂,有人在叫,有人在跑,感觉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她非常害怕,唿吸急促,这时,耳边响起如月清晰的叫声“小姐!小姐!” 好像迷航中看到了灯塔,她大喜过望,惶恐地四下寻找,但还是一片漆黑,根本无从寻觅。突然,一阵马蹄声疾弛而来,有人将她提上马背,一路绝尘而去…… 她又恐惧又绝望,一丝不敢动弹,随着马匹得得地奔跑,那人背上的剑鞘有节奏地抖动着,敲击在她的肚皮上,让她很不舒服。 她皱了皱眉,灵魂回体,却还是感觉肚子上有东西。一睁眼,如月正蹲在床边,手掌伸进蚊帐,在她的肚皮上一边拍打一边“小姐,小姐”的叫,两厢配合,显得很有韵律。 她一把抓住她的爪子,恶狠狠地道:“红烧还是清炖?” 如月不好意思地一笑,旋即满脸佩服道:“小姐你睡得好死!我拍了那么久,活猪都能拍死了,你才醒过来。昨晚那么大的动静,想来你也没听见吧。” 方熙正要发作,听到后面那一句,便坐了起来,掀帘子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没听见啊!有人在咱家房子上面来回跑,都快塌了!估计瓦片都碎了!吓得我赶紧搬到你这屋来了。” 说着,她朝地上一指,方熙这才发现在她的床边铺着一个蓆子,上面枕头薄毯一应俱全。 方熙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如月,披上衣服,趿拉着一双鞋,跑到大门处轻轻地拉开一条缝,门口竟然聚满了人,都在对着她们的房顶房下指指点点。 她赶紧退了回来,想了想,穿好衣服,打算从后门熘出去。结果,后门的情况和大门一样。 “小姐,你不要试了,早就这样了,现在估计又换了一拨人了吧。”如月淡定地提醒道,“拐角那间包子铺就不要去了,今天早上只喝粥吃咸菜吧。” 方熙垮着脸点点头。 她俩正闹中取静吃着早点,这时门外一阵纷乱,过了很久才安静下来,然而房顶上出现了走动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悄悄地开了个门缝,外面果然人不多,她们壮着胆子走了出去。地上好几大滩血迹,还有一些官府的衙役拖着尸体从她们面前走过,看见她们便吆喝道:“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死人?快回去!” 正说着,有尸体从天而降,“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滚,方熙这才发现尸体手里还拿着刀,她们连忙后退,只见从屋顶上又跳下来一个衙役,拾起那把刀看了看,点头贊道:“这把刀不错,够快!”然后连同尸体身上的刀鞘,全都收归己有。随后,又窜上了屋顶。 马上有衙役过来,又把这具尸体拖走了。 方熙抿了抿嘴,向远处看去。咦?干干净净!甚至地上也没有血迹。 她环顾四周,选取了一个短粗矮胖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衙役,上前讨好地问道,“这位公爷,请问那些地方也有这么多死人吗?” 那衙役斜眼瞥了眼方熙,眼睛一亮,立刻满脸堆笑道:“小娘子很勇敢啊,见到这么多死尸也不害怕!那些地方一个死人也没有,全都在这儿呢。”眼睛一直盯着方熙,目中露出痴迷。 方熙心里一惊,直接忽略了衙役的无理,追问道:“为什么都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衙役一愣,四顾无人注意到他,便神秘兮兮地道,“这里可是美极术学堂大老闆张小囡姑娘的住所,昨天晚上那些人的目标就是她!” 第80页 “哪些人?” “当然是杀手了!昨晚最热闹的就是这儿了,来的人那叫一个多,双方都高手云集,我们老早就听见了,出来看了一眼,没敢露面,那刀快得切瓜砍菜……” 方熙已经懵了,后面的话基本没听。什么叫都赶着来杀自己?还是双方,谁跟谁,哪双方? 她跟如月对视一眼,都觉得很是诡异和可怕。 “这两天尽量多囤点东西存着,尽量不出门。” “嗯嗯。” “还得买些砍刀、棍棒什么的,防身用。” “嗯嗯。” “看看是否有卖迷魂香、蒙汗药、石灰粉什么的,如果有多准备一些。” “嗯嗯。” “哦对了,让墨兰彩质通知其他人,这两天的课暂停,复课时间另行通知。” “嗯嗯。” “你就不能开动脑筋想想吗?” “小姐,我其实觉得咱们应该多买些卫生纸,那个用起来超级费。” “.……” 后面的几天,方熙和如月就一直呆在家里,哪儿也没敢去,也没有人再来。 牧东弦也没来。方熙有点儿生气,当然不是生牧东弦的气,而是生南离无商的气。话说,堂堂大国师也太小器了,人家是女生好吧。女孩子就是要有小脾气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吃口闭门羹至于吗? 小心眼!方熙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你不是耍脾气吗?下次本姑娘还不见,就不信掰不过来这个臭毛病! 正想着,传来了敲门声,如月刚要去开门,被方熙一把拉住。方熙扭了下脖子,尖声道:“对不起,您要找的人不在家!听到嘀——一声后请留言!” 门口沉默了一会儿,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轻声道:“怎么没声了?不是应该嘀吗?”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犹豫道:“要不……再试试?” 于是,敲门声再次响起。 方熙一把打开门,面前赫然是左宫泰和一个分舵舵主,两人看着方熙,嘴巴不觉地张大了。 方熙灿烂地笑道:“我刚回来,忘了关机了,所以出了点儿故障,其实我在。” 左宫泰和舵主相互看了看,一脸啥也没听懂的样子,但既然方熙说话了,便干笑了几下点点头,进到了院里。 一进院子,左宫泰立刻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方熙,搞得方熙莫名其妙。 “看来张姑娘你一点事儿都没有,实在太好了!” “左宫将军何出此言?莫非你……” “张姑娘你不知道吗?昨夜你这里可乱了,感觉就像个黑社会火併的现场!房顶上、院子里到处都在打。我都不知道是谁跟谁?” 方熙茫然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睡的这么死,真的很丢人,“你昨晚看到他们了?” 左宫泰点点头,道:“你这里是夜枭的重点保护目标,但昨夜实在太复杂了,而且来者明显分为两派,一派就是想杀你,或者想把你掳走,另一派就是在保护你。我们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于是就在暗地里盯着,后来看到想对你不利的那些人基本都被杀了,我们也就始终没露面。” “那些保护我的人呢?” “杀完人就走了。” 南离称帝 “这就走了?” 感觉还不如事后一支烟…… “看上去像是奉命行事。” 难道这世上除了夜枭这个自己人之外,还有人愿意费劲巴拉地保护自己这一个弱女子?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梦中那个白衣银髮的男子,那人身上淡淡的男人体味很熟悉,但方熙偏偏就是记不起来。 “我们此次来,是想跟你汇报一件事情。”左宫泰低声道,“大岳国变天了。” 方熙一惊,倒吸一口冷气。 她只听闻岳澜达天与南离无商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但具体怎样不得而知,自己也从没往心里去。前几天皇帝出行,她还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排场前唿后拥、彩旗招展的比南离无商大得多,怎么就…… “谁死了?” “没死人。我们探听来的消息是,岳澜达天退位,大国师登基。但如今尚未公开,不过也应是不久便会昭告天下了。” 南离无商当了大岳国的皇帝? 方熙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个人,那个跟她合伙做培训,被她扯虎皮当大旗,又给她顶雷,还帮她出主意甚至亲自授课的人竟然篡位了? 打死她也看不出来他有这野心!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我靠!方熙失笑。不会这么巧吧。他篡位,我渡劫?当皇帝的又不是我,凭啥我要遭此横祸?杀错人了啊! “我等认为,姑娘你被刺,恐怕与此事有关。”左宫泰认真地道。 “怎么说?” “坊间都在传言说,姑娘你与大国师关系暧昧……”没等左宫泰说完,方熙立刻打断,道,“没那事儿!我跟他就是互相帮助的朋友关系!” 左宫泰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其实姑娘即使与南离无商相好,也无不可,毕竟陛下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姑娘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陛下也会很安心的。而且,姑娘与陛下并无婚姻……” 第81页 提到元栩,方熙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此事与元栩无关!我不会喜欢南离无商的,他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左宫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刚才的话题,“坊间有此传言,宫里自然也会有所耳闻,因此他们也许会认为,拿住了姑娘就可以要挟南离无商了,所以昨夜才会如此。” “那救我的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们也认为,坊间说的……不无道理。”说着,左宫泰与那个舵主对视一眼,均点了点头。 方熙哭笑不得:“你们认为那是南离无商的人?” 两人齐齐点头:“是的。” “哈哈哈哈,告诉你们,不,可,能!南离无商那个小器鬼,就是一个自恋狂!”方熙指着他们哈哈大笑,而两人则平静地看着她。 方熙觉得很无趣,白了他们一眼道:“不信就走着瞧!” 之后的几日,左宫泰他们对方熙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不说每天来,也至少三天来两次。不是谈工作就是谈生活,不过听在方熙耳朵里,工作也成了生活。因为工作除了时事,就是元栩说,生活除了帮着干活跑腿之外,也是元栩说。 元栩这是有多怕自己忘了他?还是左宫泰打算写本类似《论语》的语录,主说者是元栩? 说的内容都是,目前他已被完全架空,要财权没财权,要人权没人权,已经与五羊父女势同水火。也就是目前他这个国主还有点儿名义上的用处,否则估计早就蛊发身亡了。因此,他希望方熙这里不要过多考虑他,照顾好自己,并且好好利用夜枭,让它成为方熙的助力。 “他怎么办?”方熙难过得流下眼泪。 “陛下说,他现在只想给五羊家族致命一击,不惜任何代价。” “不惜代价是什么意思?” “就是包括大法国和……他自己。” 元栩快被那贱人父女逼疯了吧,方熙想着,心酸地问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骨瘦如柴。但心智极为坚定。我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决绝的样子。” 方熙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告诉元栩,张小囡永远和他站在一起!” 左宫泰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陛下说,如今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缺点……呃,他用的一些词,属下就不提了,总之他认为,自己对不起姑娘,不值得姑娘留恋。另外,陛下说,姑娘其实并不是叫这个名字,而是……另有其名。” 看着方熙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黑,左宫泰连忙找了个藉口逃走了。 没过几日,大街小巷果然贴出了告示,称:大岳帝国皇帝岳澜达天即日起禅位于大国师南离无商,携家眷离开皇城远赴他乡而居。南离无商陛下不改大岳国号,改年号为“和泰”,意为和睦安泰,岳澜皇城更名为南离皇城,仍为大岳国都。 方熙看着这个告示久久不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总觉得心中有些失落。这种感觉与元栩统一三国成立大法国不一样,更像是他决定选秀时自己的心情。 被抛弃了,但理由充分,让你无话可说。 不过,我们原本最多也就是朋友吧。方熙想着,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 这天,方熙小院的大门又被敲响了,正在淘米的如月头也不抬地喊道:“门没锁,自己推!” 门口犹豫了一下,一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请问张姑娘在吗?” 如月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登时愣住了。她以为是左宫泰,结果不是,而是……她见过这个人,但小姐似乎不怎么待见。 她记得小姐一看见他就说自己不在家…… “小姐不在家。” 那人一愣,看了看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方熙,果断忽略了如月,直接低下头毕恭毕敬道:“张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方熙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牧东弦。改称唿了?不说国师也就算了,人家现在是皇帝,但主人这个称唿怎么讲?黄四爷?呵呵。 “你家主人打算在哪里见我?” “国师府。” 不可告人还是另有所图?不管怎样,方熙都不能拒绝,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坐上了来接她的马车。 马车径直穿过大门,停在了月亮门前。 方熙下了车,走到月亮门前,狐疑地看了看周围的景物,她记得很多年前,她曾经来过这里。当时她的身份是元西商行的大掌柜,是那个后来再没见过的“毒蛇”将她掳来的。 她向前走去,来到了湖边。湖面很大,她记得当时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但现在,她看到了远处芦苇丛中飞起的鸟。荷叶布满了湖面,粉色的、白色的荷花朵朵盛开,蜻蜓从花间悠悠飞过,能看到鱼儿在荷叶间游走。 一切与当年并无二致。 “好看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熙心里怦然一跳,回过头去,一袭白衣出现在她的眼前,离她很近很近,几乎要贴上了。 一丝熟悉的气味隐隐传来,让她的小心脏激动了一下,再一闻又没了。是被这件白衣引发的错觉,方熙想着,头向后稍稍仰了仰,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眼前的男子,一张凡人脸和一双神眼,的确是南离无商无疑。 第82页 “几日不见,不认识了?”南离无商笑道,“好吧,介绍一下,本人南离无商。” 方熙微微低头,轻声道:“陛下……” 南离无商顿了顿,道:“这里是国师府,不必多礼吧。” 方熙看了看自己,腿没曲,腰没弯,低个头就算多礼了?好吧,她把头又仰了起来,看看南离无商,又看看湖面,感到无话可说。 南离无商也很安静,一双神目毫无顾忌地注视着她,过了良久,轻声道:“你不喜欢?” “什么?” “我当皇帝。” “干我屁事……呃,与小女子无关。” 南离无商轻笑一声,向前走去。 “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我南离家才是这大岳国的开国皇帝,那岳澜家族不过是我家家奴罢了,趁我家为蛊所困时篡位。此事已成为我南离家族不得不报的奇耻大辱,每一任家主都须将此视为头等大事。如今,终于在我的任上,实现了这个目标,也是列祖列宗的福荫所报!” “我家有一规定,若家主未能实现报仇一事,则不可孕育后代,而在嫡系子弟中择噬心蛊患轻者为继任家主。而今,我报了此仇……”他转过身来,看向方熙,“可以孕育自己的骨肉了。” 方熙被他看得心肝直颤:“恭喜你啊!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南离无商盯着她:“你真的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 “可是我不高兴。或者说,不那么高兴。”南离无商继续顺着湖边向前走去。 呃?果然,是皇帝就会喜怒无常,这是标配。方熙忙跟上去,暗自决定绝不再接话,免得没面子。 “我不喜欢当种马……” “噗”,方熙一个趔趄,南离无商扶住她,“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方熙连连摆手赔笑。 你不喜欢当种马?你是不喜欢当小种马吧! 她心里暗暗掐指算了算她知道的那些个侍寝,根本就不够数。 看着方熙的样子,南离无商的目光暗了下来。 阴谋 一晃一年过去了。方熙的美极术学堂办得红红火火。拥有一张盖着美极术学堂大印的结业证成了豪门权贵的嫁女高配,因为这不仅说明她的文化素养很高,而且意味着她向上流社会迈进了一条腿。 随着美极术学堂影响力的快速提升,方熙的野心又一次膨胀起来。她已经开始着手与那几大垄断家族联繫,打算往她喜欢的领域发展了。 自从上次在国师府见面之后,方熙和南离无商就没有再见过几次面。 一是因为南离陛下现在很忙,他接手了岳澜达天的皇位之后才发现,原来大岳国的内部已经千疮百孔,百废待兴,而那些世家因为世代与岳澜家族联姻,因此,对南离无商的政策并非全心配合,这使得他有些举步维艰。也正因如此,他对方熙不断渗入各个经济领域的行为相当喜闻乐见。 二是方熙也着实有些怕和他见面。一看见南离无商,她就莫名其妙的紧张,这在之前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但若是很久不见,她便又有些好奇,总是想着有什么理由去看他一眼,或者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他的近况,比如最近又召了几个人侍寝啥的。 然而,南离陛下如今很是自尊自爱,后宫干净得估计只剩下几只老鼠了。他也不着急,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反正前几任家主也都没有后代,不差他这一代,到时候从家族内挑一个继位就可以了。 而且这么个烂摊子,他也不捨得麻烦自己的亲骨肉。 虽说那些垄断世家总是阳奉阴违,但南离无商毕竟也是一国之君,而且是极聪明的一个人,后面还有整个南离家族的支持,大岳国很快就出现了復甦的迹象。 方熙此番深入大岳国的各个领域才发现,原来世家的底蕴如此深厚,从表面上看,各个家族并无二致,但其根系极为发达,上至天子下至乞丐,都有可能接触到他们的触角。要想彻底改变就必须一场大的革命,否则只能与它们共同生存。 方熙选择了后者。因为前者根本不可能,并且通过美极术学堂,那些世家已经渐渐接纳了她。于是,方熙就採用了多种方法,很快渗入到了他们之中。 与此同时,夜枭也快速发展起来。规模人数已经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巅峰,触角早已不局限于大法和大岳两国,而是遍及了大岳国周边几乎所有国家。 夜枭的消息也都是第一手的最前沿消息,几乎谁家早上吃了啥,中午在哪块地上耕作,晚上男人跑到哪家窑子点了哪个窑姐都能马上知道,但是,岳澜达天就像是从东澜星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要不是南离无商一再肯定他还活着,方熙几乎都以为他已经被暗杀了。但是,他的行踪始终是个谜。 “我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夜枭在南离皇城的据点,天香楼饭庄的天字一号包厢里,俊俏小哥方熙托着腮,皱着眉头说道,筷子一下下地戳着盘子里吃剩的一堆鱼骨头。 左宫泰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南离陛下在岳澜达天出京的路上……” 第83页 “不会的。”没等他说完,方熙马上打断道,“南离无商不会骗我,他说没杀就是没杀。” “那么无论躲到哪里,岳澜达天都应该有踪迹可循才是,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另一个舵主说道。 “不过,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可以再等等看,也许很快就发现了呢。” 众人纷纷点头,在纷乱复杂的当下,任何事都比一个废帝的行踪更加重要,比如五羊家族的动静,比如定越国的政变…… “元栩目前有什么计划?”方熙问道。 “前几日南离陛下寿诞上,元栩陛下派使臣前来祝贺,据说私下里曾有过一两次密谈,但内容不详。” 方熙愣了愣,心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那么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呢? “使臣是谁?” “他的贴身太监,自己人。看上去有点傻,五羊贵妃不喜欢他。” 方熙点点头:“这个好,有欺骗性。” 他们正谈论着,突然惊天动地的一声爆响,整个天香楼微微晃动,墙壁上的挂饰纷纷往下掉落,桌上的杯盘抖动作响。 众人惊疑不定地东张西望,这时又是两声巨响,天香楼剧烈震动起来,宾客们尖叫着争跑下楼。下了楼才发现,天香楼的周围一边狼藉,原来是附近发生了爆炸,天香楼只是被波及了,算下来,这个区域最安全的好像也就是天香楼了,于是又纷纷尖叫着争跑上楼。 场面极为混乱。 爆炸过后恢復了安宁,但附近的居民死伤严重,大都是被爆炸震塌的房屋砸死砸伤的,直接经济损失高达上万两银子。但没有任何人或组织声称对此事负责。方熙及少数几个世家分摊了受伤百姓的房屋重建费用。 此后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南离皇城又发生了两次爆炸,其中一次甚至发生在皇宫周围。如此密集的频率和严重的毁损程度,让皇城百姓人心惶惶。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南离无商的登基惹怒了上天,老天爷特意派使者下凡来搞破坏。 渐渐的,爆炸呈现出向城外扩散的趋势,之后的两三个月,皇城外侧发生了多起爆炸,也造成了人员伤亡。 眼看民心不稳,许多工事、生意都无法继续推进,南离无商和大臣们以及各个世家都心急如焚。但始终也没有人能够提供有用的线索,对爆炸的调查陷入僵局。 于是,皇城里连夜出现了两个专案组,一个是以牧东弦为首、聚集大批官方高手的皇家秘密纠察队,另一个则是以左宫泰为首的夜枭专门调查团。两个专案组分属不同组织和领导,依各自计划行事,彼此并不知晓对方的存在。 方熙和南离无商也是各干各的,互不通气。 从上一世起,方熙就有个习惯,每周都要把这一周的所有资料分门别类进行整理归档,贴上标籤,以备不时之需。 这天晚上,方熙就在做这个工作,如月在外间做针线活。 这时,院子里突然“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如月赶紧出去查看,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叫。 方熙连忙奔出去,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头颅滚到一旁,夜色里根本看不清楚是何人,但浓浓的血腥气传来,显然是刚刚被害。 两个女子相依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眼睛却紧着四处转,耳朵都竖了起来,倾听着一切可疑的声音。 没有。 想来是个过路的妖怪。 两人慢慢地退后,回到屋里,赶紧把门关上,同时松了一口气,回过身子打算继续刚才的事情。突然,如月的脸变得苍白,她轻轻扯了扯方熙,向某个地方一指,方熙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地面竟然出现了滴滴血迹,而且还在不停地往下滴。 她往上一看,如月尖叫一声,房樑上吊着一个黑衣人,眼睛瞪得老大,血正从他的身上滴下来。 方熙凝神端详,那黑衣人好像是牧东弦手下的,之前她曾经见过一面。 这不是过路的,这是特意找上门的。 牧东弦的人对自己至少没有恶意,而他又死在了自己这里,说明了什么? 她向四周看去,没有任何人影和痕迹,就像是这个人故意来这里死的。 “小姐,怎,怎么办啊?”如月紧张得都快哭了。 “你就在这里待着,不要动,我出去看看那个尸体是什么人。” “不要!”如月一把抓住她,“我,我和你,一起去。我不想一个人。” 方熙嘆口气道:“那也行,但你不许再叫。” 如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两人又来到了小院里,那个尸体不见了!头颅也不见了!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方熙连忙迴转屋里,那吊着的黑衣人果然也不见了!只留下了地面上新鲜的血迹。 方熙如堕冰窟。 家里有人!一直都有人!是兇手! “如月,之前你买的砍刀棍棒呢?”方熙一动不动,嘴角嚅喏着发出声音。 “我没买……”如月嘤嘤低语。 “那你买了石灰粉了吗?” “买了。” “在哪儿?” “腌咸鸭蛋用完了。” 第84页 “.……” 两个弱女子,手无寸铁,凭什么跟高手斗?方熙心肝肺都颤抖起来。说不得,只能用这个了,希望他们能看到。 方熙慢慢地从桌子上拿下花瓶提在手里,然后一个箭步冲到院子里,一把摔碎,快速从一地碎渣中捡出了一个东西。这时,一只黑色的靴子踩住了她的手,力度不大,刚好够那些碎渣扎进她的肉里。然后,他的脚随意动了动,方熙的鲜血便渗了出来,转眼浸染了地面。 一个特别熟悉、阴柔瘆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识的声音传来:“你要干什么?小囡姑娘?” 王见王 方熙蹲在地上,盯着“毒蛇”的靴子,道:“福生大人,你是背叛陛下了吗?” “背叛?”“毒蛇”悠悠笑道,“福生从来都是陛下的人,不过是岳澜陛下,而非如今的南离陛下。” 方熙一惊,缓缓地抬起头来,靴子下的手不动声色地微微曲起。 “那你为何总是打着大国师的旗号?” “你如此聪明怎会不知?做那些事当然要找个人顶缸,你找那些姑娘碰瓷的时候不也是打着他的名号吗?” “南离无商竟然没看出你来?”她的手勾住那个东西,缓慢地向后挪动。 “怎么没看出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在瞒着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不过,他还是没能沉住气,当他的真身到来之后,便再也没有理会过我,被我察觉到了。失算啊失算,哈哈哈哈!” 方熙呆住了。 什么叫真身?难道之前的都不是真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 算了,不管了! 她趁“毒蛇”不注意,一下子抽出血淋淋的手,拔出引爆捻,一个光点“嗖”地飞上云霄,带着长长的光尾,在天空上绽出一朵五彩烟花。 “你找死!” “毒蛇”一把拎起方熙,狠狠地甩了她两个嘴巴,打得她嘴角渗出了血沫,然后一脚踹到墙边,喝骂道:“贱人!敢耍我!要不是陛下还拿你有用,我必杀你!” 说着,揪起她的头髮,把她拎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绳子将她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找出一条破布蒙住了她的双眼,然后绳子头往她脖子上一套,拉着就走,绳圈骤然缩短,方熙勒得喘不过气来,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跑。 “毒蛇”随手扔出一个什么东西,只听得一声巨响,方熙的小院立刻房屋崩裂、树木倒塌,紧接着整个院子便笼罩在了一片浓浓的烟尘之中。 附近立刻慌乱起来,哭喊声、惊叫声、怒叱声此起彼伏。此时,一道道黑影自远处飞奔而来,如飞蛾扑火般一下子全都扑进了烟尘之内,然后就传出叮叮框框一阵翻动的声音。 这时,一个黑衣汉子从废墟中拖出了惊魂未定的如月,而另一边又一个黑衣人也闪了过来,两人互视一眼,显然彼此不识,但也顾不得许多,同时开口问话。 “如月,张姑娘呢?” “你家小姐在哪儿?” 如月一看见前面那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左宫先生,我家小姐……”然后又听见后面那人的喝问声,便下意识地答道:“我家小姐不在家。” 然后马上清醒过来,连忙指了指方向,说了一下刚才的事情。 “你是谁?”牧东弦看着左宫泰,警觉起来。左宫泰只是笑笑不说话。 如月忙说“都是自己人”。 牧东弦打量了一下左宫泰,便转头带上自己的人去追了。目前情况已经明晰,那就是方熙被掳走了,掳她的人也是黑衣,且己方还有一队身份不明的帮手。但一想起左宫泰那副“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的样子,他就来气。 夜枭和牧东弦虽是两拨人马,但路径相同,彼此功底又都很深厚,于是无论哪一方领先,都会很快被另一方追上。 渐渐地,双方赛出了真火,前进速度陡增。 再说方熙。 她被“毒蛇”蒙着眼睛,连夹带扛地一路腾云驾雾,中途还坐了几次车,马车跑得很快,颠得她晕晕沉沉、又饿又渴。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她被狠狠地抛到了地上。她挣扎地坐了起来,蒙着双眼的头转向四周,耳朵竖起,凝神倾听,但周围除了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之外,听不到其他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了。然后,陆陆续续地又出现了很多杂音,但整体来讲还都很安静。 “陛下。”“毒蛇”阴柔的声音响起。 “就是她?”一个从未听到过的沙哑的嗓音问道。 “是。她就是张小囡,南离无商的辅星。”说着,一只手在她的脑后一拉,遮眼布掉了下来,瞬间强光刺眼,她禁不住眯了眯眼睛。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一个身材高大、腆胸叠肚的多肉老头儿出现她的面前,一双挂着大大眼袋的眼睛色迷迷地打量着她,沙哑着声音笑道:“果然不错。”说着,一只大手拍了拍她的脸蛋。方熙躲了躲,还是不说话。 “若知道她以后会长成这样,定越国那次就让福生直接带她进宫了。” “陛下圣明,定越国杀僧烧寺一事让南离无商很是声名狼藉。” 第85页 “哈哈哈哈!”岳澜达天大笑起来,盯着方熙再次点头道,“真是不错!单凭这遇事不惊,就比别人略胜一筹。” 这时,“毒蛇”上前在岳澜达天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岳澜达天目光一闪,呵呵笑道:“让朕猜猜后面的那些人都是谁。嗯,南离无商的人肯定是有的,他那么在意你……兴许还有别的,听说你自己还有个势力?” 方熙心里一动,不过想想也正常,谁家没有几个眼线?她在打探别人的时候,一定也有人在打探她。 “谁没有势力?你现在不是也有吗?不然,那些爆炸从哪里来?”方熙淡淡地答道。 “大胆!你知道是谁在跟你说话吗?敢对陛下不敬!”站在岳澜达天身后的一人厉声喝道。 方熙不屑地哼了一声。 岳澜达天倒是不介意地笑道:“聪明是聪明,但是晚了点儿。” “什么意思?” “哈哈,你既然猜不到就继续猜吧,反正后面有的是时间,朕现在没空跟你唠叨了。”话音刚落,后面上来一人,把一块破布塞进了方熙的嘴里,她噎得够呛,挣扎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然后,一条绳索从她身上绕过,将她挂在了一根高高的柱子上,就那样摇啊摇着。 突然,她脚下的地面发出了铰链和齿轮的摩擦声,大地仿佛裂开,上面的那层地面向旁边咔咔挪动,如同一个盒盖被强行拉开,露出了下面熊熊燃烧的火! 那火不知燃烧了多久,此刻一接触到空气,立刻澎湃起来,火苗蹿出老高,几乎就要吻上方熙的脚!热焰灸烤着她的身体。 方熙尖叫一声,腿勐地向上蜷起。 在她的身后和身侧,同时各有一座高台隆隆升起,台上各有一个王座,岳澜达天坐在她身后高台的王座上哈哈笑着,一边欣赏着方熙的狼狈,一边看向远方。 过了一会儿,滚滚烟尘由远及近,马蹄阵阵围着密林转了几个圈,将此处重重包围起来,紧接着一队队人马缓缓而至,人手火把,密林内登时亮如白昼。 当中一辆豪华马车徐徐驶入,队伍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整个过程安静整齐,甚至连马叫都没出一声。 被吊在高空上饱受灸烤的方熙愣住了,这阵仗她也是头一次得见,如此壮观雄伟且军纪严明,让她不由得对大岳国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而那马车正是南离无商做大国师时候的专驾。 马车缓缓停下,一个军士上前单膝跪地。这时,车帘掀起,一角白衣飘了出来,紧接着,南离无商踏在军士的背上走下马车。 “南离无商,自你出现后,除了上朝,每日必穿白衣。不怕脏吗?”岳澜达天嘶哑的声音自高台上传来。 南离无商优雅地转过身来,一眼看见空中蜷缩着身体,凝望着自己的方熙,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岳澜达天,你如此对待一个女人,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哈哈哈哈!”岳澜达天笑道,“怎么心疼了?既然你知道她是你的软肋,为何不让她住进你的国师府,而是还要她独自生活在那个破院子里呢?你这是纯属自找的!” 方熙再次愣住了,原来如此!她突然有些后悔。 南离无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迈步走上旁边的高台。 “说吧,有什么条件?”他坐在王座上,看向岳澜达天。 “呵呵,我当然有条件,也有资格讲条件。”说着,岳澜达天向方熙努了努嘴,接着道,“不过,你有什么呢?” “天下社稷!” “哈哈哈哈!那本来就是我的!虽说血脉上你胜我一筹,但恐怕你并不能服众,特别是爆炸之后,你的民心大失啊!” “那么你说,只要我南离无商有的,任由你提!” “很痛快!我喜欢你这个样子。”岳澜达天眯着眼道,“不过,我更喜欢看你真人的模样,一想起你的真面容,我就兴奋。” “可以。不过,你要先把火熄了。”南离看了眼方熙。 “那可熄不了,为了这一天我费了多少炭啊。倒是可以把盖子挪一挪。”说着,他使了个眼色,身旁一人不知动了什么,方熙身下的地面“咔咔”动了动,盖住了一部分火焰。 岳澜达天眯着眼看向南离无商。 南离无商站起身,面向方熙微微一笑,眼睛里闪着熊熊火焰。方熙一直凝视着他,心脏不自觉地快速跳动起来。 断臂! 南离无商伸手抚在自己的脖颈向上轻轻一撕。 满头银髮飞舞,当长长的银髮重新垂下时,一张如精灵般美丽的面孔露了出来。 岳澜达天露出痴迷的神色,他身边的所有人也都几乎惊呆了,甚至三军。 方熙呆呆地看着他,不是震惊于他的美,而是,脑子里似乎有一层什么东西“噗”的一下子破开了,一些并不曾有的记忆翻滚而出: 窄道、药池、长老和……池中的人。 南离无商? 原来他就是南离无商! 南离无商面对方熙笑着,双手抬起将满头银髮向后拢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然后手指在眉心处点了一下,向着方熙遥遥一弹。 方熙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时两人在药池中眉心连丝的画面。 第86页 她笑了,冲着南离无商点了点头。 岳澜达天此时方才从沉迷中清醒过来,嘆了口气,道:“南离家族的天神之容果然名不虚传!之前只在家族族谱画像中见过一次,如今方才得见真容。原本朕以为你与之前的那个南离无商没有太大差别,现在看来实是有若云泥之别。” 南离无商不置可否,淡淡说道:“我的真容你既已经看到,那么把她放下,我们谈谈。” 岳澜达天看着他:“朕的景阳那么喜欢你,你为何放弃她,反而喜欢这个平民?景阳不比她长得丑。” 南离摇头道:“景阳长公主喜欢的是我的替身无疆,而非我本人。” 岳澜一惊:“原来他叫无疆,他现在哪里?” “我们南离家有个惯例,真人到位,替身消失。” “原来他已经死了,可怜景阳还在等他。”岳澜达天嘆了口气。 南离无商垂眸道:“无疆乃我家奴,有妻有子,他的消失换来了家人百年荣华。” 岳澜达天冷哼一声,抬眼望向方熙,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也来成全你!”说着,一个随从转身走到一个巨石旁边,不知动了什么,方熙的脚下地面又开始咔咔地打开了,火苗一下子蹿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南离无商勐地站起来,盯着岳澜达天。 岳澜达天大笑道:“你不是想放她下来吗?我配合你啊!来人,让南离陛下看看,把她放下来!” 话音未落,方熙身上吊着的绳子往下坠了坠,火苗突地往上跳了一下,方熙尖叫着蜷起了身子。岳澜达天和他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南离无商脸色很难看,大喝道:“岳澜陛下,你这样做不妥!” 岳澜达天笑道:“我不妥?你妥!你把我岳澜家族数百年基业夺去,妥!你把朕的几个爱妃统统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斩,妥!你把朕的满朝文武都换成了你的人,让朕成为孤家寡人,说话不如放屁,妥!而我,只是把一个女人带来玩玩就不妥了?真好笑啊!哈哈哈哈!” “她是大法国的人质!” “朕知道!朕还知道她是元栩事实上的皇后,曾经差一点就生出太子了,但你不是也对她心存不轨吗?还为她的什么什么学堂,不惜降低身段去迎合那些人!南离无商啊,可怜你这份苦心,在她的心里一文不名!这种女人,我就帮你处理了吧。” 说完,高声命道:“上磨刀!” 吊起方熙的绳索上方有个螺旋式的装置,装置的齿轮上有很多利刺,每根利刺均有如锉刀,方熙的绳索虽然很粗,但在那齿轮上一下一下地盪着,也零零星星地掉下来了一些纤维碎屑。此时,随着岳澜达天一声令下,这个装置转了起来。 随着它的转动,绳索也颤动起来,纤维屑细细碎碎地洒落下来,掉进下面的火坑里,激起了层层火花。 “岳澜达天!”南离无商强压怒火,“这个女人我自会处置,就不麻烦你了,将她放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同意!” “呵呵。”岳澜达天笑道,“你这是在求我吗?” “……是!” “哈哈,你们听听,堂堂大国师也有求朕的一天!但是,太晚了吧!你们给朕再转快些!南离陛下要看个刺激的!” 螺旋齿轮一下子快了起来,碎屑纷纷扬扬地落在了火坑里,火苗扑扑直跳。方熙的眼前出现了绳索一圈圈地变细的画面,心中一阵绝望。 这时,一支箭从密林里突然出现,带着音爆声朝着岳澜达天射来。左右随从纷纷阻挡,但箭矢非常有力,竟然穿过盾牌,直接向王座而来!岳澜达天慌忙侧头,箭矢“当”的一声正中座椅。 如果岳澜达天没有及时躲避的话,这支箭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岳澜达天汗如雨下,起身看向南离无商,面容十分狰狞。 南离无商盯着这支犹自颤动的箭,脸色也很不好看。 岳澜达天盯视了南离无商片刻,渐渐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如此不诚心!既然这样,那我便……”说完一抬手。 “慢!”南离无商站起身,向着岳澜达天深施一礼,道,“此事绝非我意,实乃手下人擅自所为。请岳澜陛下放心,无商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的解释。” 说完,指着密林深处箭矢射来的方向,高声道:“给我出来!” 一会儿工夫,十几个黑衣人在牧东弦的带领下跑了出来,向着南离无商跪倒。 “好大的胆子!回去各领三百军棍!免去牧东弦禁卫总领之职,罚五百鞭!” 黑衣人们勐地抬头想要说些什么,但被牧东弦阻止了。 南离无商道:“岳澜陛下,如此惩罚可还满意?” 岳澜达天点头道:“不错,够狠。想来牧东弦即使活下来也是废了。不过,”他转头看向吊着的方熙,“我还是想教育教育你,让你知道,年轻人的软肋有多危险。” 说完,一挥手,螺旋齿轮更加快速地旋转起来,下方的火苗突突冒起。一些人想要上前营救,但都在那个快速升温的火坑前止步。那火坑就是一个天堑,阻住了所有人的脚步,无论他是偷偷爬行还是高来高去。 第87页 方熙闭上了眼睛。 这时,高台上传来一阵慌乱,她转头看去,只见南离无商白衣猎猎、银髮飘扬,岳澜达天被他揽在了怀里,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哈哈哈哈!”岳澜达天反而狂笑起来,“我早已料到,你会沉不住气!告诉你个秘密,磨刀的开关是由我来操控的,他们都是装的!我活着,它的速度就可控,我死了,它就会转得飞快,永远都停不下来,直到绳子断裂,你的心上人餵了火!哈哈哈哈!” “为什么?” “知道五羊家的人蛊试验吗?那就是为我做的。我为了这一天花了多少钱!最后终于有了这只可以操控外物的神蛊,虽然它吃了我好几年阳寿,但是值啊!看看,多值!” 齿轮旋转变得忽快忽慢,方熙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闭着眼睛,等着噩运的到来。 “你疯了……”南离无商的手哆嗦起来。 “我早就疯了!哈哈哈哈!从你出现时起,我就已经疯了!还有更好玩的呢,你看!” 密林中突然传出阵阵巨响,紧接着烟雾腾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大坑,无数花花绿绿的毒蛇纷涌而出,向着地面上的军队袭来! 军队大乱。 岳澜达天狂笑着,还激动得跺着脚,显得兴奋不已。 南离无商目光变冷,手腕用力一划,岳澜达天的笑声骤停,鲜血瞬间喷出。他往前一送,尸体便迎头摔落下去。 随着岳澜达天的死,所有的蛇好像失去了目标,变得迟滞起来,甚至有些还自相残杀,军士们一转颓势,手起刀落,纷纷扬扬的蛇血挥洒起来,转眼间地上便积聚了不少蛇尸,其余头脑灵活一些的蛇纷纷又钻回到地下。 但是,正如岳澜达天所说,磨刀的齿轮转得飞快,加上长时间的绷直,绳子的一些纤维即使没有被磨,也发生了断裂。 南离无商从高台上腾空而起,向着方熙飞去,方熙泪眼婆娑,努力地向他移动,但身在空中无处着力。 南离无商笑了起来,俊美的脸变得更加灿烂,他双臂展开,离她越来越近,向她伸出了手。 突然,一根铁链不知从哪里飞出,径直缠绕在了南离无商的左臂上,硬生生地将他的去势顿住,然后顺着铁链盪了回来。 四周一片死寂。 方熙的眼泪流了下来。 南离无商被铁链缠住的衣袖上渗出了鲜血,那铁链看是普通,却与方熙绳索上的齿轮一样,长着浅浅的倒刺,刚缠上时不觉得痛,但绷直的那一刻,倒刺全都扎进了肉里。 南离无商挥刀砍去,铁链竟然毫髮无损,并且似是成了一体,找不到链头。而此刻,他的手臂麻木起来,流出的血渐渐发暗。 磨刀继续快速旋转,绳子变得越来越细,终于承受不住方熙的体重,断开了,方熙无声地掉了下去…… 火坑张着它的大口,火苗如同贪婪的舌头不停地吞吐。 南离无商再次腾空而起跃下高台,铁链一下绷直,鲜血涌出,雪白的衣袖眨眼间成了红色。他的脸雪白如纸,右手刷地扬起,向着左臂一刀斩落! 此时,一支箭从密林中射出,带出了一条长长的绳索。 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 方熙直直掉落,脚被飞驰而过的绳索一挡,慢了一瞬,便感到一只大手立刻将她紧紧揽住,飞出了坑道。 高空中,一条手臂正挂在铁链上晃来晃去。 密道春意 “陛下!” 周围哀声雷动。 方熙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浑身汗水湿透。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勐地回过头来,南离无商把她的头严严实实地搂在怀里,轻声道:“下面的,你不宜看。”随即厉声喝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喊杀声如潮水般响起,惨叫声此起彼伏。方熙埋头在那熟悉好闻的气味中,感到无比安心。经此一歷,她心中小女人的悲天悯人仿佛一夜消散,只剩下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南离无商的深深感激。 她禁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她抬眼一看,他的左臂竟然空荡荡的,连同衣袖全都没了。 她看到了肩膀处鲜血淋漓的断袖…… “你的……胳膊呢?”方熙颤抖地问,她看向南离无商的脸,才发现已经苍白得没了血色。 “那是个累赘,不要了。”他笑道。 方熙流下了眼泪:“我才是累赘……” “你不是。”他紧了紧右臂,将她重新按进怀里,“有你,什么都可以不要……” …… 战场很快被打扫了出来。他们发现地下火坑旁边还埋着很多□□,几乎一触即发,林中的一些树上安放着剧毒物品,一旦引爆则□□泄露,极有可能形成灾难。幸好南离无商及时杀死了岳澜达天,否则凭着他的那只“神蛊”,恐怕这些都难以避免。 牧东弦当然官復原职,带人去剿灭岳澜达天的余孽。 而对于那支神秘的箭,大家则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遗忘,实在是那箭的意义太重大了,但在陛下明明下旨让所有人都出来的时候却还有人留在那里,可是妥妥的欺君大罪。 因此,自始至终也没有人再提及此事。 第88页 为了照顾南离无商,方熙进了宫。说是照顾,其实就是陪吃陪喝陪聊陪散步。包扎换药有太医,做饭有御膳房,铺床叠被有侍女,大臣们的请示汇报也都有太监领路,甚至端茶送水都用不着她,但南离无商就是喜欢看见她和听她说话,方熙自己也觉得心里柔柔的,特别是对他各种张牙舞爪之后。 这种感觉似从未曾有过。但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元栩。半年后,她终于在无比纠结中向南离无商提出了要求:“我想回去。” “.……行。能跟我说说原因吗?” “我觉得我背叛了元栩……”方熙声如蚊蝇。 南离无商握住了方熙的手,“你并没有嫁给他,何来背叛一说?” “我们有事实。” “我们也可以有。” 方熙闻言一惊,下意识地抽了抽手,但他握得很紧。 “我们是事实上的夫妻,要不是五羊纯曦,现在连孩子都已经很大了。”方熙有些急了。 “所以我感谢五羊家族,在这一点上。”南离无商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听说,元栩已经放弃你了。” “不是的!他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绝不会放弃我的,永远不会!” 南离无商盯着她,摇摇头道:“你不懂。男人是说一不二的。他……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放弃,而是不得不放弃,这才是他爱你的体现。爱到深处无法自拔却又不得不拔。如果他不说出口,恐怕永远都会与你纠缠,你们将成为彼此的软肋。一旦说了,便把自己置于绝路,不会再回头!除非,你需要他。” 方熙摇着头,泪如雨下:“我听不懂……” “你懂的,你一直都懂,只是不说。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聪明,因为你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他嘆了口气道,“其实,辅星不是什么张小囡,而是你,方熙。” 方熙惊愕地睁大了泪眼,瞪着南离无商。 他笑了起来,将满头银髮拢到了脑后,然后手指点了眉心一下向外一弹,略显得意道:“还记得长老说的话吗?我知道了你的隐私。” 说着,一把将方熙揽了过去,轻声道:“元栩能不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他不能保护你了,我护着你。相信我,我做得到!” 方熙抬眼凝视了南离无商良久,又看了看他的断臂,点了点头,“我相信。” 然而方熙还是坚持要搬出去住,最后谈判的结果是她住进了国师府,还是那个月华居,其他的地方自然也是可以随便去的。 这天晚上,她独自沿着湖边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南离无商的寝室宁神苑。她看着宁神苑三个大字,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去。 宁神苑里四下无人,很是静寂,只在床边的桌台上点燃了一只蜡烛,微微飘忽的烛光映得寝室幽幽暗暗,透着一丝神秘。 她举起烛台看了看,烛泪还不算多,看来蜡烛燃烧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卧室里没有人,唯一的痕迹大概就是床上的褶皱了,看样子像是有人刚刚坐过。 方熙对准褶皱坐了下去,没有动静。她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无意中碰到了床头的一处雕花,那雕花竟一下子沉了下去,紧接着只听见咔咔一阵响动,一侧墙壁中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入口,后面隐约有条通道。 方熙犹豫片刻,想想国师府里应该没什么不安全的,便拿起烛台小心地走了进去。 通道既窄且长,曲折迴旋,但两侧的墙壁倒是光滑得很,装饰得简约精緻,特别是每隔一段便有一盏精巧的油灯,上面灯光如豆,盈盈跳动,一看便是富家所为。 方熙端着烛台缓缓而行,似乎终于快要走到尽头了,一个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传来,整条通道瞬间产生了回音。 方熙立刻止步,凝神倾听。 “我不能把她交出去!”南离无商的声音传来,隐隐含有怒气。 “可是庆泽城一带是目前唯一没有收回来的地方,那里民风彪悍,很难驯服。有此机会,为何捨弃?”一个熟悉的老迈声音说道,“况且您为她赔上了一条胳膊,已经还了她的恩情,两不相欠。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说着,哗哗衣袍声音响起,好像是有人跪下了。 南离无商道:“大长老何必如此?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应该明白,那胳膊不是我还给她的,而是必须砍掉的。况且,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您都很清楚。她在我的心里比什么都重要,这不是恩情的问题,是我真的喜欢她。我好不容易留她在身边,失去她,不如也失去我。” 大长老悲痛道:“陛下,方熙只不过是一介女流,你为何如此……痴迷?” 南离无商轻声道:“您问过元栩吗?他为何宁可不立后?” “哼!他是大法国国主,我如何问得?” “您问过岳澜庆吗?他为何宁可献出庆泽城,甚至帮咱们拿下定越国,也要得到她?” “.……” “她是绝无仅有的。元栩爱她入骨,但却无力保护她,岳澜庆则已视她为神人。而她在大法国和我大岳国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足以完爆一个庆泽城和一个定越小国吗?大长老,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交出方熙!他岳澜庆没有帮助岳澜达天,我很欣慰,以后会回报他,但方熙,我绝不给!” 第89页 “唉!”大长老嘆道,“老夫观陛下,才真是爱她入骨啊!只是不知她是否领情。” “不管她如何想,只要在我身边多待一刻,我便开心一刻……” 通道里传来了嘆气声。 良久,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通道里恢復了寂静。方熙压下杂乱的心思,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走去。 没走太远,眼前豁然开朗,同时那景物也把她震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宽大的水池呈现在她面前,水池里漂浮着各种草药,散发出阵阵香气。南离无商倚着池壁,静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会来?”方熙问道。 南离无商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意外?” “还有什么比你这个人更让人意外的?” 方熙放下烛台,用手随意撩拨着药水:“你灵魂又受损了?” 南离无商轻笑一声,道:“是啊,还得要你帮我治一治。”说着抓住方熙的手往下一拉,只听见“扑通”一声,整个通道响起了阵阵迴响,方熙连人带衣囫囵掉进水里,水花四溅。 “你要呛死我?!”她擦了一把脸,怒道。 南离无商笑道:“你不是进来过一次吗?这水也就半米深,况且,还有我。” 然后,指着药池中的漂浮物,道:“刚夸你聪明就立刻装傻。这哪里还是之前的药?”他随手拿起一支,道“这是生肌草”,然后又捡起一支,道“这是活血莲”…… 这些都是特别少见的治疗严重外伤的草药,难怪这厮的伤口好得那么快,原来天天在这里泡药澡,果然很壕!方熙酸酸地想。 “是不是庆王爷他……” “别理他。”南离无商打断了她的话,将她往怀里一带,右手在她的背部不停地游走,嘴唇顺着脖颈往下滑去,“你只理我就够了……以后我死了,你给我陪葬吧……” 方熙:“?” “你死了,我也给你陪葬。” 出现了一个星相反派 方熙从南离无商的怀中醒来的时候,正在宁神苑的大床上,两人合盖着一条薄毯。身边传来丝丝暖意,加上帷帐低垂,让她根本感觉不到深秋的冷意。 水池与床相隔何止甚远,自己是怎么来的? 她略微想了下,发现想不通,就果断放弃了,脑袋在肉肉暖暖的臂弯里拱了拱,嗅着那好闻的气味和热气腾腾的体温,满足地嘆了口气。 “看来我服务得不错。”南离无商的轻笑声从头顶传来。 方熙心里一动,悠悠地问道:“我是你伺候的第几个主顾啊?还是,第几十个、几百个?” 身旁的胸膛起伏停顿了一下,然后揽住她的手臂往里面紧了紧,道:“人家不是早就改了吗?以后你是唯一一个。” 方熙没说话,她翻过身,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敲击着南离无商的胸膛,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哪方面?” “少废话!” “哦,你说的是那方面啊。人家怎么会知道?人家都说了你是唯一嘛,没有对比……” 靠!我呸。 面对无耻的人,方熙向来都是狼狈逃窜。 然而,当她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不但身上一丝没有,床上床下也都是一丝没有,想来都落到了水池那里。 她一边腹诽一边将薄毯扯过,一股脑儿地裹在了身上,探头探脑地熘了出去,留下南离无商光洁的身体在大敞着门的卧室里洋溢着蒸腾的春色。 …… 方熙入住国师府第二个月的时候,左宫泰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这里。 这一路上,他只恨自己的眼睛长少了。才两只!看了上下,就错过了东西南北和前后。这才只是国师府,就甩大法国的皇宫好几条街,怪不得五羊青雪父女念念不忘大岳,总想着时不时插上一腿。 有理啊有理! 一开始他还不理解,现在要是换成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把三条腿都插进去…… 正浮想联翩着,带路的侍者停下了脚步。 侍者皱着眉头、忍着头晕,眼泪汪汪地指了指院门,便掉头走了。走出几米远,左宫泰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如释重负地深深唿吸了几口气。 这很伤左宫泰的自尊,虽然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他暗嘆了一下,抬头看向院门,门上写着三个大字“月华居”。 左宫泰小心地敲了敲门,等了半晌无人应答,他轻轻一推,门开了一条缝,便把脖子往里一探,眼珠四下转了转,心里一愣,自家主子不是甚得宠爱吗?怎么就住这么个小破院? 正窥视着,身后传来一句高声问话。 “谁啊?!” 那音调、那语气,综合了嫌弃、鄙视、厌恶、疑惑、惊讶和唯恐避之不及。 他忙转过头,不小心磕到了门边,忍痛看去,方熙正捂着鼻子上下打量着自己,满脸惊恐的表情。 “你,你你,怎么这幅打扮?衣服脱掉!都脱掉!快脱!!” 左宫泰苦笑着把外衣外裤棉袍帽子鞋袜子全脱了下来,只着单衣短裤,胳膊上腿上的鸡皮疙瘩肉眼可见地冒了出来,粗粗的汗毛在寒风中倔强地耸立着,而他本尊则缩起脖子抱肩跺脚,哆嗦道: 第90页 “没办法啊,五羊青雪不知设计了个什么蛊,中蛊的人都长着狗鼻子,到处抓我呢。我不得不每日粪坑洗澡啊!” “冬泳过吗?” 左宫泰一愣,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补充了一句:“粪坑的水不冷。” 方熙向湖边一指,嫌弃道:“那边水还没全冻上,去洗干净点儿,然后再过来。”说着,扔给了他一条毛巾,便赶紧熘进了院子。 左宫泰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向湖边走去,心里流着泪:这真是,一臭熏百好啊! 左宫泰洗完了澡,方熙这才敢在他面前恢復唿吸。 左宫泰的身材很大众,所以衣服不用做,随便一家成衣店都有卖,但在新衣服送到之前,他还是要先穿着单衣短裤的。就像此刻,他围着火盆,汇报着来自大法国的最新消息。 “主子,说实话,这五羊家族的业务能力也真是够强,可惜就是不用在正道上。” 方熙都忘了左宫泰是什么时候改口叫她主子的,叫得还很是自然。她百般推辞未果后,也渐渐习惯了,反正叫啥都是在叫她,无所谓了,只听正文便是。 “他们目前培养出了好几种特别用途的蛊虫。岳澜达天的那条是一种,现在追踪我的是一种,此外还有读心的、无畏的、忘我的甚至自爆的等等好几种专用蛊虫。这还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不知道的和在研的恐怕就更多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活体实验,简直惨不忍睹啊!” 方熙目光一凝:“元栩怎么样?” “陛下过得很苦。但好在目前对他们还有价值,因此一直也没捨得拿他做实验,但陛下说他感到生不如死。最近一次接触,陛下透露说,五羊青雪最近与一人联繫密切,不知通过什么方法,知道了您的……真实身份,想将您再掳回大法国。因此,就盯上了我,想通过我找到您的下落。” 说到这里,左宫泰四处看了看,道:“如今看来,他们的计划可能要落空了。” 方熙想到,当初,南离无商是通过星图找到她,并且因为修魂的事才偶然得知她的身份的,但五羊家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和他联繫的那个人,比南离无商还厉害? 一个南离无商就已经把她和元栩逼上了绝路,这要是再来个更牛逼的……她细思极恐。 “全力彻查,这个人有可能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左宫泰单衣短裤赤着脚长身而起,肃然道:“属下已经派了很多人手去打探此事了,但竟无一点线索,甚是诡异。想请主子问下南离陛下,是否知道这么个人。” 方熙点点头,便让左宫泰留在院子里继续等衣服,自己则在牧东弦的保护下进了宫。 牧东弦早已被派来专门保护方熙,左宫泰来的时候,他就站在远处看热闹。此次临走时又看了左宫泰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讥笑、嘲弄、鄙视、嫌弃、不屑和幸灾乐祸,让左宫泰不由得黑脸一红,怒喝道:“看什么看!” 大岳皇宫,南离无商听完方熙的话,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像是他,难道他还活着……” “谁?” “我的一位族叔。当年他是族里公认的天机术天才,是最早修到破星级的人。” 南离无商看了眼方熙,发现她一脸茫然,便解释道:“天机术的修行由下自上分为辨星、知星、透星、破星、变星和空星六级,其中每一级又分为上三、中三和下三这九等。他修成破星级下一等的时候才十岁,而我在同等级别时已经十三岁了。” “那你现在什么级别?” “变星级上二等。” 变星?变性?方熙赶紧敲了自己的脑门一下,翻过这篇,回到正题上来。 “他呢?” “他,现在恐怕已经是空星了吧……” “变星是什么意思?空星又是什么意思?” “变星就是遇到突发事件,可以通过暂时改变星图来趋福避祸,就像上次那个降头师对你下降头,就被我从星图上看到了,然后使用家族的秘法沖了沖。”说着,南离无商低头看了眼方熙,目光狡黠,似乎怀想起了过去的某一刻。 方熙脸一黑:“继续空星。” “空星级是天机术的最高一级,在它之前,天机术士看到的都是皮毛,只有到了空星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因此,他看到的不是张小囡,而是她的灵魂本体,方熙。” 方熙呆了一下,感觉嵴背上一股冷气窜起。 “他为啥跟了五羊青雪,而不是跟着你,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南离无商苦笑道:“说起来,此事也与我有关。我那族叔南离莫因为天资聪颖,自幼被追捧,就养成了轻狂高傲的性子,得罪了家族很多人,当指定下任家主继任者时竟无一人选他,都选了我。于是他一怒之下愤而离去,临走时放出话来,说要破坏我的一切。” “如此看来,应该就是他了。所以,这次我被你连累了。” “差不多吧。不过即便没有他,五羊家族也不会放过你。” “那是即使,眼下就是被你连累了!” “好吧,我赎罪。”南离无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轻啮她的耳廓,吐气如兰,“用肉偿……” 第91页 很久之后,御书房里一片狼藉,空气中还瀰漫着一股颓废的气味。 方熙从容地穿着衣服,南离无商的一条腿搭了过来:“这次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了,对残疾人不公平,我单手穿不了衣服……” 呵呵!单手穿不了?脱的时候怎么那么顺畅啊!还不止脱他自己的…… 方熙无动于衷。 “这是御书房,说不定过会儿会有人来……” 呵呵!你能干出这事,就说明早已胸有成竹,知道人迹罕至…… 方熙依然无动于衷。 这时,门外鬼鬼祟祟地咳了一声,轻声秉道:“陛下,兵部尚书明淇骏和征南将军端木空城求见。” 商量好的战争 南离无商让明淇骏他们前往太极殿候驾。 这让明淇骏和端木空城很意外也很高兴,因为太极殿虽然不如御书房显得亲近,但规格更高,意味着更重视。 其实就他们此次禀报的事情来说,也当得起太极殿的待遇。 岳澜庆反了。 他还灭了定越国和周边几个更小的国家,然后自立为王,国号暂定为庆。原来的王妃因为让他出兵援助岳澜达天未果,一怒之下自杀了,现在庆王爷的宫里除了侍女没有一个女眷,貌美的男侍却是不少。 天下都在传言庆王爷的断袖之癖,他也依然我行我素,毫不在意。 但他的独立对大岳国特别是南离无商来说,是个奇耻大辱。 明淇骏和端木空城以为皇帝会雷霆大怒,没想到南离无商只是想了想,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没了下文。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只得行礼退下。 方熙从后面走了出来:“要不,我去见见他?” 南离无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不用。我了解这个人,他是在气头上,等过一阵子再说。你现在去了,可就是羊入虎口了。不过,如果你自己想去的话……” “滚。” 方熙对南离无商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经过了水池那次,这种信任陡增,有时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有南离无商在,她的脑子就可以办退休了。 于是她施施然返回了国师府。 左宫泰已经走了。把他被金汤淋过的外套鞋子也都带走了,据说是为了到府外再换回来,免得被蛊鼻子嗅到盯上。 她修了一封信,把南离家族南离莫的情况派人带给了左宫泰,让夜枭不至于乱打乱撞。忙完这些,方熙开始啃今天的第五只猪蹄。 这段时间,她特别容易饿,而且极爱吃肉。此外,通过她对自己生理期的观察推断,她极有可能又怀孕了。 但她不敢声张。 主要是心里有阴影、有障碍,还有对元栩的……愧疚,种种复杂心情不一而足。但是她又捨不得孩子,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只要出一点点风声,南离无商立刻就会知晓,到那时是个什么情况用脚后跟都能猜到。 但肚子迟早是要大起来的。 不过那是后话,眼下先得过且过吧。 这样得过且过了一段日子后,在方熙的肚子略显规模时,左宫泰派人送来消息,说元栩又秘密派人与南离无商接洽了,内容不详。 方熙不禁苦笑起来。曾几何时,如此仇视南离无商的元栩竟然与南离无商走得如此之近,光她知道的密谈就已经有两次之多了。 如果换作是在大法国,或者是元栩,方熙肯定第一时间知道谈话的内容,甚至在派人赴岳之前就会知道。而南离无商却从来不跟她提及国事,半点也无,唯一一次还是她在宁神苑的密道里听来的。 所以,这个消息看似很大很重要,但对她不比聊胜于无强多少,唯一的感触就是两人有基情了。 但是,那个比南离无商还厉害的星相大师南离莫,与五羊家族走得越来越近倒是让方熙嗅到了一丝阴谋。 一个善于用蛊,一个善于参星,实在是一个奇妙的组合,怎么看都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 而她,偏偏没有任何开挂的能力。非但如此,好像还很弱势,元栩中了人家的蛊,在人家手里捏扁揉圆,南离无商比那个南离莫低了整整一个等级,然后自己还带着个球,行动不便……怎么看都是坐以待毙的命。 但现在除了进一步提高警惕、加强安保也没别的办法。 犹豫不安中,她的异样还是被发现了,南离无商大喜过望,马上要立她为后,接进宫里养胎。但方熙抵死不从,南离无商无奈,只好加派人手保护国师府,并安排了很多御医。总之,又重复了一遍当年元栩的做法,不同的是,南离无商没有选秀。 “我和元栩有个计划。” 国师府的湖边,南离无商揽着方熙日渐粗壮的腰。腰部上下已经几乎没了差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准的,反正就正好搭在那儿,破天荒头一遭地主动提了国事,还是和前任相关。 方熙一边吃果干,一边洗耳恭听。 “他现在情况……不太好,到了……边缘,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对五羊动手。南离莫果然在和五羊勾结,他已经发现你了,也看出了你辅星的能力。五羊青雪一直想谋取大位,取元栩而代之,但总是没有信心,族叔的这个发现让他看到了希望,所以……” 第92页 “所以我就是块兵家必争之肉。”方熙往嘴里丢了一颗莓果。 “哈哈哈哈,是皇家必争之肉!” “那怎么办?”她把果核吐进草丛,又剥开花生倒进了嘴里。 “元栩决定杀了南离莫,五羊青雪和五羊纯曦能杀便杀。” “可是,五羊青雪不是更重要吗?擒贼擒王。”方熙奇怪地问道。 “谢谢你为我们考虑。从帝王的角度看,五羊青雪的确最重要。但从你的角度看,南离莫更可怕。凭他的本事,无论你躲到哪里,他都能发现,一如当年的我。”南离无商看着方熙,目光柔和,“除非你一直与出家人在一起,否则只要离开一城之地,立刻便会发现你的行踪,你根本避无可避。” “我如果出家了呢?” 南离无商笑着摇头道:“其一,你六根不净、红尘未绝,与我佛无缘,人家不收你的。其二,我不同意。” 方熙想,其实第二点才是最主要的吧。 南离无商接着说道:“元栩一旦起势,大法国必然大乱,届时,我大岳军队压境,一鼓作气拿下大法,哈哈,我大岳国的版图又要扩大不少了!” 方熙惊讶地想,开国皇帝和亡国之君同为一人的好像不多见啊,就算是秦朝,也是熬过了胡亥这一代呢。元栩这是有多死心呢?而且,这计划听着容易,做起来…… “大法国又不是没有军队!当年,我可是开发了不少军火技术呢,真要硬拼,很难说鹿死谁手。” “放心,元栩说他能搞定。”南离无商拍拍她的肩。 “你们计划什么时候?” “看他吧。他做好准备,会通知我的。我先派人分期分批前往边境驻扎,时刻备战。” 南离无商只跟方熙说了这一次公事,以后便没有再提。但在方熙临盆之前,南离无商匆匆带兵赶赴了边境。 半个月之后,正当大法国战火纷飞之时,大岳国的国师府里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沖天而起,大岳帝国太子南离天赐诞生了。 这个名字早在方熙查体的时候就被南离无商定下了。 方熙两世以来头一次见到这么小的贝比,还是她自己的,真是又新奇又兴奋又开心又难过。她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那个儿子“元释”,他的名字也是元栩老早就取好的。 伤感之余,方熙越发珍爱怀里的这个小东西,她要亲手将他养大。 大约两个月后,南离无商回来了,看到了儿子自然是又抱又亲,爱不释手。但方熙铁了心地坚持要放养,绝不去皇宫当金丝鸟、温室花。南离无商无奈之下也只得由她,但命牧东弦贴身守护。同时,左宫泰也派了夜枭中最厉害的几个高高手昼夜保护。国师府一时固若金汤。 当一切安置好之后,南离无商说出了元栩的噩耗。 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方熙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感觉自己失去了最亲的人。 “那些军士们只是略加抵挡,便弃兵归降,实是元栩的功劳啊。经歷了这么多事,元栩在军方还有如此余威,真是很不容易!但他最后还是未能杀死南离莫,只是重创了他,让他给逃了。” “为何?元栩武功很高的。” “五羊纯曦那贱人催动了元栩体内的蛊虫……据说元栩受尽折磨,死状极惨……” 方熙久久不语,不停地落泪,良久才闷着鼻音问道:“五羊纯曦后来呢?” “死了。我本想将她带来任你处置,但她在途中自杀了。她的体内竟然也有蛊,真是出乎意料!” “五羊青雪呢?” “就是他救了南离莫。没想到,他已经把蛊蝶旋展练得这么好了……” 方熙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南离无商,闷着鼻音道:“合着你们这次除了一个五羊纯曦外,其它就没啥收穫了。元栩白死了,还赔上了一个国家。” “不能这么说。”南离无商道,“我们把五羊家族基本连根拔除了,要不是因为蛊蝶旋展大成,五羊青雪也难逃一死,即使这样,他也身中毒箭,没有个三五载别想恢復。所有的蛊苗全部烧死,设施也都损毁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活体实验这样的惨事了。”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停顿片刻,继续道:“那个南离莫据说被射瞎了一只眼。除非他在另一只眼瞎之前修到空星级上二等,否则就会直接掉落成一介凡人,没有任何价值了。” “如果他修到了呢?” 南离无商沉吟良久,道:“如果那样,他将再无对手。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贵胄在民间1 转眼四年,在方熙前无古人的培养方式下,南离天赐长成了一个颇有主见的小大人。 天赐一岁之前,他们还都在国师府居住,一岁之后,便搬到了一个民间小院生活。为了方熙母子的安全,牧东弦精心挑选了一处既对方熙陌生又生活便利的区域。 虽然还是在皇城之内,但如今的街坊邻里谁也没见过方熙,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个出奇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儿,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太子殿下,还以为是个父亲早就过世的单亲家庭呢。 更别提方熙了,那就是个可怜的寡妇好吧。 第93页 他们的新身份是,方熙:小天娘,南离天赐:小天。非要问姓的话,就说姓方,否则不说,南离无商不喜欢儿子姓别的,假装也不行。但南离这个姓又实在太突兀。 方熙早已不干培训了。美极术学堂本来让如月和墨兰彩质共管,但随着彩质嫁人,如月独木难支,经营状况每况愈下,更重要的是,如月也找到了真爱,于是便将学堂转让了。 为了掩人耳目,方熙便在家门口摆了个小摊卖豆制品。 当然都是宫里御厨做好的,天不亮就着专人送来,还特意打好包,方熙只需把它们摆到桌上即可。 结果,门庭若市,特价的时候更是水泄不通。每天早晨,买豆制品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从黎明一直等到太阳升得高高的,方熙才慢吞吞地把东西摆上。 而且不找零。 不是因为霸气,而是……算不过来帐。 这话说得连方熙自己都觉得可笑,学经济出身的,又创建了这个那个,现在竟然算个十两银子以内的加减法都老出错。 自从怀了孕之后,方熙的脑子明显锈住了。豆腐摊刚开业时,还兴致勃勃地算帐找钱,结果发现一个时辰下来,好像透支了她这一年的脑力,于是宣布“自备零钱、不设找赎”。 这话刚一说出,登时就炸开了锅,引起了很大公愤。为此还有些妇女指着方熙的鼻子骂。于是方熙索性挂起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不卖了。 也省得每天起那么早。 于是,这个世界安静了。 刚开始,还有人不服,认为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没有的时候不也一样过来了?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其他家做的还真是入不了口! 然后心想,不找零也没什么嘛,自己准备零钱也不费事啊。 于是,这个世界在安静的同时,很快对方熙恢復了友好,甚至比之前更加友好。不管背地里怎么指指点点,至少表面上客气了许多,笑容满面,见面也知道打招唿了。然后,旁敲侧击地问她,什么时候恢復出摊。 出摊?马上就可以呀,宫里随时备着呢。但是,方熙道:“争取下个月吧。” 让你们知道知道,结束容易开始难。 果然,次月伊始,小天娘的豆制品摊又搬出来了。 这次,人们都自觉地备好了零钱,而且为了争取足够的选择权,早早地起来排队,无论方熙何时出摊,他们都毫无怨言。对他们来说,只要有的买就行,卖光了下次就再早点儿出来。 方熙的生意好,人漂亮,又是寡妇,这一点很重要,于是对她感兴趣的人就比较多,媒婆和自荐者先后登门。 结果媒婆被方熙好言好语地轰了出去,自荐者……自从其中一个在夜晚被黑衣人打断了腿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这样,方熙有幸成了邻居眼中继张三家的疯婆子、李四家的狼狗之后又一位不可招惹的存在。 南离天赐,嗯,人们眼里的小天,是个危险人物,极有可能带坏别人家的乖孩子,比如…… 这一带只有一个私塾先生,但孩子很多,先生年纪大了,记不住谁是谁,于是要求他们每天上课必须戴挂牌,牌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否则不让进课堂。即使后来他已经都认识了,但这个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每天派人在门口查。 小天觉得很没必要,于是经常忘记戴,然后就是被罚。这天他又忘戴了,远远地看到了门口检查的人,又懒得回家取。这时他看到了两个同窗正自姗姗而来,于是他果断地把书包抱在胸前,插进两人中间,也让那两个孩子学他那样抱,三个人肩并肩,并排走了过去。检查的人疑惑地看了看,看到了两侧孩子露出来的名牌一角,便点点头,转而检查下一个去了。 于是…… “这么小的孩子就偷奸耍滑,长大以后一定非奸即盗!你们不许跟他玩,都离他远点儿!” 张员外的孙子大胖总喜欢欺负比他瘦小的同学,小天也在其中。但先生对此视而不见,于是被欺负的孩子只得受气。而小天则每逢张大胖疑似要对他不轨时,便主动撅起嘴追着张大胖亲。这可把张大胖吓坏了,以为遇到了噁心的变态,撒腿就跑。如此几次后,张大胖一见到小天便躲得远远的。 小天把这个称为“□□术”。于是…… “果然是有娘生没爹养的,这么羞死人的动作也做得出来?我看他就是个流氓胚子,以后一定是个祸害!都不要理他,特别是女孩子更要远离!” 如是种种,小天臭名远扬。街坊邻里纷纷提醒家里的老实孩子,千万别跟小天走得太近。同时,对小天娘的嘆惜和怨言也与日俱增。 方熙倒是欣赏的很,儿子每扛过一关就奖励给他一只鸡腿。 于是,南离天赐就越发鬼灵精怪,在邻里街坊的眼里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坏蛋,唯恐避之不及。直到有一天,小坏蛋不见了,但小天娘还依然在卖着豆制品。 “小天娘,好几天没见小天了,怪想他的,他到哪儿去了?”有好事者问。 “他爹带他玩去了。”方熙漫不经心答道。 此时,人们才知道,原来小天他爹还活着…… 南离天赐被他爹南离无商带去了庆泽城,去拜访打他妈主意很久的岳澜庆老蜀黍。 第94页 岳澜庆看到南离天赐第一眼愣了一下,第二眼嘆了口气,第三眼表示退出庆泽城,只保留定越国及周边小国的范围作为他的大庆王国。 然后,两个大男人又说了一些南离天赐听不懂的话,不过他反正也不感兴趣,自己跑到后花园撒尿和泥去了。 半个月之后,南离天赐重又出现在坊间,人们刚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就这样熬到了第五个年头,方熙觉得儿子的基础知识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那些以科举为目的的学习已经不适合他了,作为未来的皇帝,国家管理者,他需要了解更多的民情,体察民间疾苦。于是,她离开了城市,搬到了乡间,和农民伯伯们在一起。 南离无商自是第一时间反对,但觉得方熙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召来牧东弦严肃叮嘱了一番,这才放他们离去。 南离天赐很快便和那些农人家的孩子玩到了一起。每日跟着他们上山砍柴、拾蘑菇、摘木耳,下地插秧、除草、捉虫,跟着方熙养鸡、放牛,每当进城赶集的日子,帮小伙伴们卖粮食换钱,很是充实快乐。 但也有不快乐的时候,比如买东西的人顺手牵羊,一些商家欺软怕硬、店大欺客,地痞流氓欺行霸市,纨绔子弟调戏妇女等等。 他们自己竟然也遇到了这么一回。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他和娘亲在集市上买完东西正赶往约定地点,准备和乡亲们一起搭伴回去。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肥头大耳、穿戴夸张的胖子,他一手提着鸟笼,一手转着纸扇,正在晃着膀子、鼻孔朝天、骂骂咧咧地往前走,周围跟了好几个随从,个个面对胖子极为谄媚,一抬起头就秒变凶神恶煞。 “这种人家里很可能就是个暴发户,既没有底蕴,能力也不足,靠巧取豪夺发家。”方熙在他的耳边如是说,“这种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会有,不必太过在意。但要关注他背后的人,那才是真正的蛀虫。” 说着,便将天赐拉到一边。 胖子一行人经过时,天赐认真地盯了他一眼,胖子若有所觉,向这边看来。一见到方熙,眼睛一亮,纸扇一指,“带走!” 话音刚落,几个跟班便立刻推开众人,朝方熙扑来。方熙连忙退后,抱起儿子便跑,那几个跟班一路追赶,结果自然是几个黑影一闪,他们便全军覆没。 但是,竟在此时突然出现了一队官兵,将方熙母子重重包围后抓进了牢里。 昏暗的牢房中,天赐问妈妈:“为什么牧叔叔不救我们?” “因为娘亲不让他救啊。”方熙慈爱地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想要知道的多一些,就要付出多一些,不进来你会知道牢里是这个样子吗?” 小天赐摇摇头。 “官兵来得如此迅速,绝非巧合。说明官府里有他们的靠山,可能势力……还不小呢。”方熙轻笑道,“乖儿子,这次我们说不定能揪出一只老虎,看到一齣好戏……” 贵胄在民间2 晚上,开饭了。 牢里一天两顿饭,早上一顿,晚上一顿。方熙娘俩是晌午抓来的,只有晚上这顿。 小天赐早就饿坏了,扒着牢门看狱卒挨个儿给每间牢房送饭,眼睛亮晶晶的,不时伸出手指点点,嘴里数着数。 “娘亲,离咱们还有五间了。” “娘亲,再有三间就到咱们了。” “娘亲,他们已经送到旁边那间了,下一个就是咱们!” 天赐雀跃着。方熙看得鼻子一酸,心里隐隐有些后悔。然而,狱卒就像没看见这间牢房一样,直接忽略,走到了另一侧。 “喂喂,还有我们呢!我们还没拿到饭呢!”天赐晃着牢门大叫道。 送饭的狱卒恍若未闻,旁边的走了过来,踢了牢门一脚,喝道:“叫什么?!当然没你们的!再叫打死你这小杂种!” 方熙赶忙跑过来将儿子挡在身后,问道:“为什么不给我们?” 狱卒上下打量了一番方熙,目露色光,“果然有几分姿色,怪不得马爷看上了呢,我都忍不住想上了。” “你上?哈哈,怕你直接萎了!”包括送饭狱卒在内的其他狱卒们轰然大笑起来,更有狱卒索性掏出钥匙,打开牢门,“来来!我给你提供条件,你现在就上,不上就喊爸爸!”狱卒们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一个小身影夺门而出,方熙脸色一变,小天赐已经跑到了餐车前,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小杂种,你他妈找死!” 狱卒一个巴掌拍了过去,小天赐的馒头登时掉在了地上,他连忙去捡,这时另外一个狱卒伸出脚来一跘,孩子立刻摔到了地上,紧接着拳头、靴子混合着砸了下去。 小天赐抱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愣是一声不吭。 方熙尖叫着扑了过去,狱卒们怕误伤到她不好交待,这才停了下来,将她们母子俩重新扔回了牢房。 看着儿子满脸掌印、嘴角渗血,方熙心疼得掉下了眼泪。 “娘亲不哭。”天赐的小手抹着方熙的眼睛,恨道,“天赐以后要杀了他们!” 方熙强笑道:“他们只是小鱼小虾,命不值钱的。天赐要杀掉大老虎,才能斩草除根。” 第95页 天赐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懂了几分。但方熙相信,经过这一次,儿子会明白很多事情。 很晚的时候,方熙和天赐已经沉沉睡去,这时牢门轻轻拍了拍。 生过孩子的方熙很警醒,她看了看熟睡中的儿子,走了过去,一个老狱卒隔着牢门递过来两个凉馒头。 “吃吧,我看你们以后恐怕也吃不上这个了。” “为什么?” 老狱卒嘆了口气:“你已经是因为马爷关进来的第六个女的了。前五个据说都死了,有的死在了牢里,有的死在了他家。” “为何官府要纵容他?” 老狱卒晒笑一下,道:“姑娘是外乡人吧?难怪不知马越。他大伯可是咱大岳的吏部尚书,哪个地方官府敢不听他的?” 方熙一愣:“我听说吏部尚书叫关山渡,并不姓马啊?” 老狱卒呵呵一笑:“你知道的还挺多,这关大人是马家捡来的孩子,自幼听话,他夫人原是马家下人,后来因为他得了势便被马家认作养女。于是关大人对马家一直照顾。” 方熙顿了顿,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认命了……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 方熙回头看了一眼天赐,还在睡着,便继续问道:“他们打算何时把我送到马家?”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谁知道呢……”老狱卒说完,便走了。 方熙别无他法,只能等着牧东弦的消息,反正南离无商把自己母子託付给他了,他得负责任。 第二天清晨,狱卒要把天赐抓走,方熙死抱着不放,大喊着“我们娘俩一起撞死在牢里!” 旁边的狱卒碰了碰抓人的:“马爷说晚上把她送过去,现在先不急吧,让这孩子再活几个时辰。” 一整天,方熙都抱着儿子,悔得不能再悔了。 在此之前,她希望天赐以后会是个明君,带领广大大岳国人民走向繁荣昌盛的新时代,并且为此一直在努力。但现在,她只希望他好好地活着。 也不知道牧东弦现在去哪儿了……方熙现在最想见的就是他。 黄昏时分,狱卒终于又来抓人了。这次任由方熙怎么哭喊,硬生生地从她的怀里把天赐抢了过去,还大笑道:“他要是太子,我就是当今万岁爷了!”说着把天赐扛到了肩上,在孩子的哭喊声中,向牢外走去。 哭声渐远,方熙心如刀割,这次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她一下一下地撞着墙,额头磕得鲜血直流,但被及时抓住了。 “马爷点名叫你去,你要是死在这儿了,我们都得跟着完蛋!”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口“砰”“砰”几声巨响,紧接着传来挨打□□声,然后细碎的脚步声匆匆而至,很多军士鱼贯而入。狱卒们连忙躲到一边,不知所措。 “娘亲!牧叔叔来啦!” 方熙连忙扒着牢门往外看。只见一个黑衣人单手抱着南离天赐,大步走来,后面跟着几个身着将军服饰的人,再后面小跑地跟着几个地方官。天赐紧紧搂着牧东弦的脖子,向着方熙大喊。 方熙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一个官员诚惶诚恐地打开牢门,天赐跑了进去,方熙一把抱起。 “东弦来迟了。”牧东弦含笑微微躬身,其他将军也一起行礼。把旁边的地方官和狱卒们吓得目瞪口呆。 方熙点点头,抱着天赐走出了牢房。 “他、他,还有他!不给我饭吃,还打我,全都给我杀了!”天赐点着几个狱卒叫道。 牧东弦和几个将军站住,转过头来。 那几人大骇,扑通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小爷爷,小爷爷,我们也是被迫的啊!” 方熙低声道:“他们都是狗腿。杀了狗,腿能自己走吗?” “不能。” “那还杀他们做甚?” 天赐不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们,直到再也看不见。 一个月后,吏部尚书关山渡一夜白髮、告老还乡,马家嫡系全部抄斩,旁系流放边疆,全部家产充公,所在地方官员换了一遍,唯一没动的就是监狱。但那几个狱卒都养成了一颗玻璃心,稍稍一碰便碎一地。 方熙又搬家了。 这件事让她在当地名声显赫到不能忍,走到哪里都有人围观。 一开始很多人求她办事,但她全部拒绝,非但如此,还不许人家打她的旗号。于是,久而久之,众人也就死了这份心。 但还是有不少人慕名前来,只为了讨个好彩头。 比如,谁家的人不小心犯了法被投进了大牢,想保释出狱,拜访小天娘。 谁家的牛吃了谁家的庄稼被告到了官府,想少赔点儿,拜访小天娘。 谁家的孩子想参加科举,又怕过不了,拜访小天娘。 谁家夫妻俩因为小三的原因闹离婚,想多分点财产,拜访小天娘。 …… 好像买了东西往她这儿一放,好运就来了。 看着桌子上堆放成山马上就要过期的点心匣子,地上摞得高到摇摇欲坠的铁锅,挂满墙的玉米、辣椒、香肠,还有好几缸咸菜,方熙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建个庙了。 第96页 特别是小天赐,到哪里屁股后面都跟着一堆人,以前的小伙伴们见了他好像都有点生分了,这让他很不爽。 方熙也觉得这很不利于天赐的成长,只好再次搬家。 这次他们搬到了海边,和渔民们一起生活。 “娘亲,我们还要再搬几次家?”天赐吹着海风问。 “天赐希望呢?” “不想搬了,我想爹爹了。” 方熙心里一痛,意识到多年来天赐得到的爱其实是不完整的,“我们只在这里住一年,以后再出来,就让天赐自己做主了。” 天赐美滋滋地低下了头。 海边的日子很宁静,天赐学会了游泳,还跟着渔民们出海打鱼,即使就那么一两次,也让他整日炫耀。 牧东弦一直都在方熙母子附近结庐而居。在这几年里,方熙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孩儿,但都被他婉拒了。 其实夜枭也有人来,只是一直都在暗处,方熙知道他们的存在却不知具体位置。牧东弦知道,但很默契地不说。 转眼四季已过,距离一年之约只有一两个月了,方熙开始准备回归。牧东弦把她们交给了夜枭,自己则先行离开赶赴皇城向南离无商汇报。 一切顺利进行,直到这天夜里,狂风大作,骇浪滔天而起,原本繁星密布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连月亮的光都遮住了。 方熙的小屋摇摇晃晃,门窗勐的大开,磕在墙上咔咔直响。她连忙起身去关,转过身时,房间里竟然多了一人。 “五羊青雪!”方熙惊叫道。 五羊青雪笑道:“不只是我。”说着,从小屋暗影处又走出来几个人,方熙一个也不认识。 她连忙奔向床上的天赐,几把凌厉的剑挡住了她的去路,“你敢动一动,我就杀了他。” 此时,天赐已经醒了过来,惊恐地看着他们,想要叫喊。方熙摇摇头,在嘴前竖起手指,天赐闭上了嘴。 “你想怎么样?”方熙问道。 “你的两个男人合伙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已经不做他想,只想报仇。” “你想怎么报仇?” “先把你们抓起来再说。反正,怎么能让南离无商更痛苦,我就怎么做!” 堕无极空间 “小天娘,你没事吧?”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正是经常带天赐出去玩的渔民小伙儿。 方熙看了一眼五羊青雪,他将长剑放到了天赐的颈上,忙回应道:“我没事,没事!” “哦,那就好。” 外面再次沉默下来,只有风声唿啸、海浪卷潮的声音。 “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方熙连忙简单收拾了细软,便拉起儿子跟着五羊青雪走了出去。 咸湿的空气扑面打来,天赐打了个冷战,方熙忙给他披上了一件斗篷,将他搂在怀里。两人依偎着,在那几个陌生人的包围下,一路碎步地跟着五羊青雪来到了树林里。 一驾马车停在林中,马蹄子正无聊地刨着地。 “上去!”五羊青雪命令。 方熙犹豫地看看马车,心想如果真上去了,他们还能知道自己的行踪吗?与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却始终不见踪影的夜枭来说,她更加信任总能在身边有所建树的牧东弦,可如今牧东弦不在。她不禁搂紧了儿子。 “快!”五羊青雪明显不耐烦了。 方熙抿了抿嘴,抓住儿子的小手向马车走去。 这时,“砰”的一声巨响,马车竟毫无徵兆地爆炸了!火光沖天,把刨地的马儿惊得窜起老高,唏律律一声长鸣,便向前冲去,一眨眼跑出了树林。与此同时,几个灰衣人从树上跳下来,与五羊青雪等人战到了一起。 方熙早已抱着儿子躲到了一边,此时,一只大手碰到了她的肩膀,她惊叫一声挡了回去,却发现原来正是那个渔民小伙子。 “主子莫怕,我是夜枭的景越!特来护您离开!”说着,小伙子带着方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另一边,五羊青雪正边打边寻找方熙母子的身影,看到这一幕急了,扔下对手追了过来。景越忙给方熙指了路,便回头边挡边退。 天赐人小腿短跑不快,方熙把他一把抱了起来,仓皇而逃。 耳边风声唿啸,浪声滚滚,营造出一片恐怖的氛围,林间地面松软,方熙抱着天赐踉踉跄跄地跑着,不小心崴伤了脚踝。 速度一下慢了下来。没一会儿,景越便追了上来,他接过天赐,搀扶着方熙,一步一挨地尽量找隐秘的地方走,但还是很快被五羊青雪堵在了路上。 他们藏在树后,方熙把细软包裹往景越怀里一塞,低声道:“你带天赐走吧,不要管我。” “主子?” “放心,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我和天赐在一起,彼此都是负担。”不等景越说话,方熙抱起一堆树枝一瘸一拐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五羊青雪随之追去。 景越暗嘆一声,赶紧抱着天赐逃走了。天赐趴在景越的肩上,眼睛始终盯着方熙,不哭不闹,一直到再也看不见。 方熙艰难地跑着,鞋已经掉了,脚踝肿得老高,痛彻心扉。她根本不择路,看见哪里就往哪里走,东转西转,尽力将后面的五羊青雪带得更远。 第97页 一直到真的无路可走了。 她来到了悬崖边,笔直的峭壁下面是滔滔巨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登上来的,但如果是白天,她绝不可能登这座山,实在是太高了。 后面,五羊青雪显然也是第一次来,他左顾右盼,很新奇地欣赏着山顶的夜景,其实只是黑压压光秃秃的一片,毫无景致可言,但他却越来越惊讶。 “这里就是明城旧址吗?传说中南离家族授天之命,承天机神书的地方?哈哈,看来你选择这个地方真是天机所向啊!南离莫真是神机妙算!” 方熙走到这里,四顾都是悬崖,唯一的路还有个五羊青雪,心里反而安静下来。她在离悬崖最近的地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南离莫没死?” 五羊青雪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想了想方熙的身份也就释然了。 “莫先生实在命大,伤了眼睛不但没有让他掉级,反而还破了他的目障,竟然让他修炼到了空星级的最高等上三等,如今南离无商怕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方熙心下一沉,想起了当年南离无商说南离莫到了空星级上二等便再无对手的话,如今他已到了上三等,会不会对南离无商不利? “莫先生已经算出你将会来到明城旧址。他很看好你哦,想让你跟我回去,我们一起打造一个大大的天下!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决不食言!我不像南离无商那样绝情,弃你和孩子于荒野之外……” 五羊青雪一边说,一边慢慢向她走来。临近时,速度骤然加快,转眼便来到方熙面前,伸手一抓,只见黑影一闪,抓了个空。他忙探身下望,只见方熙的身体在空中越降越低,直至消失在了汹涌的浊浪中,连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他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回想起南离莫跟他说的“辅星将至授天”后面的那句话:“堕无极空间。始!” 记得当时南离莫也是一脸茫然,除了隐隐感觉不妙外,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如今,“堕”字倒是应验了,“无极空间”又是什么鬼? 不管“无极空间”是哪里,有一点应该是确定的,就是方熙一定没死,否则就没后面这么多话了。没死就好,只要南离莫还活着一天,她就跑不掉! 五羊青雪再次往下面看了看,心里打鼓,这么高的地方,又这么大的浪,能活下来也真是奇蹟了。 …… 东澜星之所以名为东澜,东即东陆,澜即澜海,澜海把东陆割裂成了几个板块,而大陆也将广阔的澜海分成了一个个大小不同的部分,很多海岛点缀在澜海上,就像蓝色稠布上一粒粒璀璨的宝石。 其中远离陆地的地方,有一座面积很大的海岛,岛上生存着许多土着人。海岛的四周围绕着诸多小岛,在大陆与海岛之间若即若离、似远而近地搭建了一条断续的桥樑。如果大陆有人意志坚定、不畏牺牲,再加上运气好,能挺过海底丛立的暗礁的话,还是能依靠这些小岛的支撑到达这里的。 因此,海岛的歷史上也曾经被数次侵略搜刮。而且,因为好不容易来一趟,伤筋动骨的,每次都会被颳得比较狠。 久而久之,这里的男性普遍身材短小精悍、肌肉发达,极大地弥补了脑子和心眼缺失的短板,女性则普遍丑陋多毛,据当地人说这是为了避免成为悲惨女奴而自行产生的自救性进化。 对此说法,方熙表示质疑。区区几次侵略就能进化,这要多聪明的基因才行,如果这样,岛上的男人貌似就不用以肉体来补心眼了。不过,人家既然这么解释,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充分尊重他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小心机。 此时的她叫作布兰迪,当地土语中的意思是“难以置信的美”。但她自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难以置信,具体什么原因不知道,将就用吧,反正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种尖端问题,更加与她无缘。 她现在唯一记得的是她刚撞上礁石的时候,后面跟着一条鲨鱼,那是她最后一眼,然后就是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片柔软干燥温暖的沙滩上,周围聚集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黑乎乎的人,都在惊艷地看着她,有的口水都滴了下来。 有那么一刻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被轮番xxoo了,结果他们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布兰迪”,然后马上有人附和,再然后,所有人一起带着节奏地大喊,最后,她就叫“布兰迪”了。 所有人,尤其是男性,对她表示出了惊人的善意。比如帮她找地方盖房子,连家具都管了,帮她种菜打水、给她送鱼送肉不在话下,米面粮食这种更是不用操心。 她有一种白雪公举的自豪感。 唯一困惑她的就一件事,围观和尾随。 当她外出的时候,目之所及之处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聊天的不聊了,砍价的不砍了,吃饭的不吃了,都扭动脖子,把头一致转向她,满面笑容,露出惊人的善意。 她走过去有一段路了,后背还有被善意牢牢聚焦的灼热感。 于是,她尽量减少外出的频率,并改变了不得不外出的时间,要么清晨、要么夜晚。外出前做好一切遮掩准备,深色的斗篷和斗笠成为了标配,且外出时间精确到“凉”。 第98页 “凉”是这个小岛土着文化中形容时间最短的词。大致的由来是,海岛没有冬天,唯一温度较低的是一大早出海时水溅在身上的感觉,但当地人皮糙肉厚,加之肉体感觉不那么灵敏,那种“凉”意刚刚出现便马上被体温同化,因此就是一瞬间的事,恐怕比一瞬间还短。 比“凉”长一些的时间单位是“掉”。因为当地人普遍身材较矮,东西从手里掉落地面所需的时间很短,因此也属于短时间的范围。当地人粗算了下,一掉相当于100多凉,为便于计算就取了100。 然后就是“脱”。当地人衣着都是单短,无论男女大都只是一条短裤,女性最多在胸部围上一层。洗澡或是一起做些爱做的事情的时候,顺顺利利脱下短裤的时间比“掉”要长一些,毕竟不是一条直线。一脱大概相当于20掉,当地人默认是100。 然后是“灶”,就是做一顿饭的时间,不是全素,必须包括蒸鱼、烧肉这种硬菜。再往后就是“昼夜”,这个就不用解释了。 方熙每次外出都控制自己尽量在三十脱之内,特殊情况下可以稍微延长,但最长不能超过五十掉八十凉。当然,最好是不出门。 教书育人好老师 方熙不出门比出门还忙,主要是表达善意的人太多,特别是一个叫卡松的小伙子,隔三岔五就给她送东西,有时候还送花。 这个卡松是当地一个酋长的独子,据说是当地男人中最帅的,然而方熙脸盲,经常把他和另外一个常来的牟克搞混,这让卡松很苦恼,他觉得自己无论在颜值还是身份上,都要比牟克强出一个天际,布兰迪在这种最起码的认知上所犯的错误,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这天,他扛着一袋地瓜来到了方熙的家门外,把地瓜往地上一放,啪啪敲门。方熙一连倦色地打开了门,“你好,牟克。” 卡松:“……” 方熙奇怪道:“有事吗?” 卡松这才从尴尬中恢復过来,忙提起地瓜:“我给你送地瓜来了……” 方熙被这一大袋子震惊了,“这,这,这实在太感谢你了,牟克。” 卡松:“我是卡松。” “哦?”方熙一愣,“哦,是的。我总是分不清楚你们。” 卡松暗嘆了口气,想起老爸跟他分享的当初死缠烂打追他妈的经歷后,立刻重拾信心,笑容满面道:“我能和你聊一会儿吗?” 方熙又是一愣,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卡松和他脚下那骇人的一大麻袋,想了想,侧身让出门来。卡松欢天喜地地进了院子。 老子也是跨过第一道门的人啊! 然而,一进院子,他就愣住了。只见满地横七竖八地摞着很多纸飞机。他拾起来一只皱着眉头看了看,然后一脸茫然地看方熙。 方熙尴尬地笑笑,“做得不好,飞得不太高,机头太沉。” “鸡……头?”卡松端详了半天,勉强认为尖的部分应该就是鸡头的嘴了,此时这个嘴已经皱成了扁s型。他四下看看,似乎所有的鸡嘴都是这样的。 方熙不动声色地把飞机拿了过去,在手里揉成一个球,然后向后一扔,干笑道:“这里有点……挤,我们可以进屋聊。” 卡松登时大喜,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点着鸡头之间的空地往前走。方熙则把脚下的无数娇躯踩进了泥里。 方熙打开屋门,眼前的一幕又把卡松震住了。 只见屋顶上垂下来好几串小纸鸟,桌子上摆放着很多青草、贝壳、布条编织的小装饰品,有乌龟、蜻蜓、蚱蜢、各种结……卡松挨个儿看去,个个栩栩如生、五颜六色,他眼中的震惊之色越来越浓。 这时,突然床下发出奇怪的声音,卡松低头看去,一个戴了一圈小海锥的木头鸭子昂首挺胸地滑着轮出来了,在地上停了一下,然后转头冲着他飞速滑来。 他吓了一跳。这时,方熙惊唿一声:“我说它跑哪儿去了!昨天上了一次弦之后,转头就不见了,现在才出来?”说着,又把它踢回床下。 卡松茫然地看了一眼方熙,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眼睛一下子直了,床下简直琳琅满目。那只鸭子昂首挺胸地向前滑动,漫不经心地压扁了一只纸船、撞倒了一个不倒翁、又把一只陀螺给踢得打了几个滚,最后在另一只“鸡头”的面前停了下来。 卡松爬起来,看看这里,看看方熙,看看那里,再看看方熙,不知说什么,憋了半天,道:“你这里真热闹。” 方熙垂眸微笑,下意识地拿起一支鼓槌,敲击了几下兽骨打制的杯子,问道:“你想跟我聊什么?” 卡松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其实是想让方熙认识到自己与牟克的差别,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干笑道,“其实也没啥……” “啊那好!”方熙笑道,“我刚好突然想起一件事。” 卡松精神一振,忙做洗耳恭听状。 “你看,我这里的这么多东西,全是我自己纯手工制作。”方熙把整个院子和房间都画了一个圈,“你觉得这些……怎么样?” 第99页 “挺好的,”卡松点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颤,忙问道,“你是想卖了它们?” “不啊!”方熙莫名其妙道。 卡松暗自舒了口气,这些东西好看是好看,没用啊!自己虽说是独子,但买回这么一堆回家,他的酋长老爹怕不打死他。 “我想办一个学校。”方熙道。 卡松一脸茫然地看着方熙,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不是在说手工制品吗?怎么冒出个学校来? 方熙反应过来,耐心地给他解释:“我想办一所学校,教孩子们识字读书……” “等等!你认识字?”卡松惊讶道。 这次轮到方熙茫然了,我什么时候说我不识字了?还是我长了一张文盲的脸?方熙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卡松双眼放光:“识字好,识字好!你接着说,办学校教孩子读书。” 方熙努力回忆刚才的思路,接着说道:“为了鼓励他们好好读书,这些东西将作为他们的奖品,你觉得如何?” “很好啊!” “你愿意帮我吗?” 卡松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开心了,回去后,跟他的酋长老爹一说,立刻行动起来,很快就搭建起了几间屋子作为学堂。部落里的孩子们纷纷被送到这里跟着方熙学习,还轮流给方熙带来三餐。 这让她很是感动,挖空心思、倾囊相授。不但教识字,还教算术,给他们讲述各种自然现象背后的原因。 虽然土着人的智商有些欠缺,但并不妨碍他们把方熙的讲课当做故事来听,每天兴致勃勃地来,惊嘆不已地回去。 方熙被尊称为“大诺查”! 在当地土语中,“诺查”的意思是老师,“大诺查”就是极好的老师。这是对一位老师的最高评价。但方熙总觉得这个称唿有点……玄妙,但原因又说不上来。 如果有幸获得方熙亲手制作的小东东,那简直就是无比光宗耀祖的事情,是要带回家供起来的。 大诺查布兰迪的名望很快便如日中天了。没过多久,其它部落也闻名将子弟送来。 卡松专门在学校门口设了一个投币箱,自家部落的孩子免费就读,但其他部落的就要多多少少收点儿钱了,关系好的少收点,关系不好的多收点。 方熙很疑惑,这些土着人的脑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使?也许是选择性智障。 不过对她来说,教育无国界。只要好好学习,不管是哪个部落的,都会得到她送出的手工制品。 渐渐地,大诺查布兰迪的手工制品竟然在当地的黑市中出现了。虽然仅仅一两次,且每次都仅是一两件,但眨眼便被天价买走,机会稍纵即逝,去的晚了连看上一眼的福气都没有。 方熙发誓不是她卖的。别看卡松当时看的时候是满满当当一屋子,但随着送出奖品的增多,那些手工艺品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现在看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流入市场的应该就是那些学得特别认真,一个人获得了多个奖品的学生,家里收藏几个,把多余的卖出换钱,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卡松很不忿,时常懊恼向别的部落要的学费太少了。 方熙心里暗笑着,拿起一张纸对摺再对摺,折角再折角,然后拿起笔在四个角分别写上“东”、“南”、“西”、“北”,又在里面写了一些祝福语。 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布兰迪”。 这个应该会很值钱,因为上面有大诺查布兰迪的亲笔签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当传家宝了吧。 方熙笑着将摺纸扔进了抽屉。 这时,有人敲门。方熙打开门一看,是醉醺醺的卡松,一身酒气,委屈地看着自己。他一见开门,自然而然就要进来,方熙把手臂一横,把他挡在了门外。 “你太狠心了……”卡松哀怨地看着方熙,让她莫名其妙之下还有点不寒而慄。 “我对你这么好,你不喜欢我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喜欢牟克?我哪儿不如他?” 方熙茫然。 周围邻居家的窗子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堆起了几只耳朵。 看到方熙装煳涂,卡松更生气了,指着她大声哭诉:“你,你,你给他画像,不给我!!” 四周诡异地静了一下,然后冒出了一些微不可查的声音,窗子的缝更大了,每扇后面都聚着数只眼睛,闪着小星星。 方熙更茫然了。谁不知道我脸盲,我还给他画像?那得画成什么样啊? “不行,这不公平!你也要给我一张!不对,两张!至少给我两张!”卡松怒道。 方熙稍微有点儿明白了:“你是说,我给了牟克一张我自己的画像?” 卡松严肃点头。 “你觉得我会怎么画?画我自己。” 卡松一愣,用手比划:“就……那么一圈,那么一划,然后染染头髮……” 方熙疑惑地看着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脑子飞快回忆,但总是断篇。于是,她决定去牟克那里见识一下这张让卡松崩溃的画像。 深夜,牟克的房间依然亮着烛火,他正喜滋滋地把一张女子画像贴在墙上,这是他此次跟船前往大陆做买卖最大的收穫。 第100页 这是一张女子的黑白正面半身像,图像中的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大诺查布兰迪。图像的下方有两行字,他不认得。 他不识字。 画像 深夜,牟克家。 “夜枭通令:熙主,失于东海之滨,明城旧址。监测澜海各路商船”。这是这个极像自己的女子画像下面的两行小字。 这张画像看上去饱经风霜,纸质泛黄且脆,边角捲起,而且粘贴痕迹明显,不知经手了几次,仔细看还能发现一两滴几乎微不可见的血迹。墨迹也有些浅了,但还是能很清楚地分辨出画中之人和画下之字。 夜枭…… 熙主…… 明城旧址…… 都是什么鬼?完全陌生的感觉。倒是这张图的结构挺眼熟的。 “这真的是我?”方熙自言自语道。 “当然。你长得和我们这里的女人都不一样,倒很像大陆那边的人,而且你的衣服也跟大陆的款式一样。”牟克说。 方熙看了看身上的这身衣服,已经缝补了很多次了,连袖子都磨出了毛边,本色早就看不出来了,花色更别提了。 她也曾想着找裁缝做几身新的,但“裁缝”这个词在这里的意思是修鞋的。做衣服?根本没这个概念。于是她只好自己操刀,做了几件长坎肩和九分裤。 “布兰迪,你一定是从大陆漂过来的。”牟克严肃地说道,态度坚定而认真。 她看了看卡松,黑漆漆的脸上犹自挂着怒意。方熙略过他,指着画像问牟克:“你是在哪里得到这张画的?” “大岳国的山里。我这次随长老去东陆送货,在大岳国的一座山里发现了几具尸体,其中有两具身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画,我挑了张最好的带来了,就是这张。我当时还吓了一跳,布兰迪你是不是大岳国的哪个大人物啊?” “不……不会吧。” 方熙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忐忑,唿吸有些急促,眼睛盯着画上的人和字,脑子里一团糟,连身边响亮的吞咽声都充耳不闻。 什么事情能让人随身携带画像呢?应该是找人。她勐地想起来这种图文结合的方式分明就是寻人启事。 画中的人是我吗?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方熙不得不重新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一高难度尖端问题,提上日程。 她想了想,问牟克:“能把这张画借我看两天吗?” “可以啊,你喜欢就拿走。”牟克很欣喜,主动取下画,双手送给方熙。方熙接过画感激一笑,向卡松礼貌点头,然后便离开了。 从此这幅寻人启事就一直待在方熙这里,她没事就看看,但总也想不起来任何与它相关的蛛丝马迹,好像画上的人和她根本就没有交集。 也许只是长得像吧。方熙按下疑惑,继续她的诺查生活。 两年后,方熙的生活依然很平静也很规律,但海岛周围似乎变得有些不平静起来。 这天,方熙正在专心准备下一期给孩子们的奖品,啪啪啪大门拍得震天响。还没等她开门,一个高亢的女人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大诺查,你不是想要新衣服吗?快来啊,海边多的是!” 这话直接击中了方熙的软肋,她扔下了做了一半的千纸鹤风铃,夺门而出。此时,喊门的那个女人早已消失在了人头攒动中。 方熙跟着人流涌动,没费多少力气就到了海边,眼前让她一下子不知所措。 只见沙滩上很多尸体,远处还有更多的尸体顺着海浪一波一波向这里漂来。无数土着人蹲在尸体旁边搜检东西,人手一个大口袋。看那一抬头黑乎乎的一片,方熙怀疑是不是整个海岛所有部落的人都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尽量不踩到正忙着的土人。 从缝隙中,她发现这些尸体全部都是男性,衣服大都以黑灰青三色为主,有极少数几个米色的,似乎身份高一些,早已成为了哄抢搜身的焦点。 方熙早就绝了扒衣服的念头,最多委託别人深夜帮她扯点袖子,回去缝在坎肩上。 她心里存着念想,就是想搜集一些证明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个名字。那个夜枭和熙主困扰了她很久。 突然,有人大叫:“大诺查!这里有你的画像!”一个男性土着从一堆黑头中间站了起来,手里挥动着一张纸。旁边的人忙探过头去看。 方熙奋力挤了过去,接过来一看,竟然和牟克给她的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了下面的那两行字。 她蹲下去,将地上那具穿着米色袍衫的尸体翻转过来,很陌生。四周的土人已经散开,基于对方熙的尊重,他们自觉地将此处腾出了一块相对宽敞的空地。 她探进尸体的怀里,想找点别的东西,却干干净净的,她回过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人群开始反应,有拿出钱袋的,有掏出手帕的,交出画像的那个人最多,扔出来一枚印章、一串钥匙、一把剑、两把小刀、一把梳子、一包粉状物。又从脚边找出来一个还在滴着水的信封。 “这些都是他怀里的东西?”方熙问道。 土人点点头,方熙对怀里的容量有了新的认识。 她拿起印章看了看,“五羊”,不认识,但想来有印章的人应当身份不低。她的目光扫过了其余的东西,最后停在了那个湿信封上。她拿起信封,对着阳光看,里面确实有封信,但因为太湿了,信纸根本拿不出来。 第101页 她向那个土着示意了下,便把信封拿走了,土着开心地把地上剩下的东西又都塞回到自己的袋子里。 方熙回到家,第一时间将信封放到了窗台上晒着,海边不下雨的时候太阳还是很烈的,估计到了傍晚,信封就能拆开看了。 方熙坐在一边继续做她的风铃,眼睛不时地往窗台上瞥一眼。 “你去。” “你先去。” “要不,我帮你把你的这张也一起带过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送就行了,你送你的。” “那……好吧,我就先来了。” “好好。” 过了一会儿,方熙的大门响了起来。她放下风铃,打开门。门口站着一排土着人,为首一个笑容满面地双手送过来一副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道:“大诺查,这是您的画像。” 方熙一惊,连忙接过来展开,果然又是一模一样的画像,没有任何字迹。 “这是哪里得到的?”方熙问。 “海滩上一个黑衣人的身上拿的。”那人毕恭毕敬道。 方熙点点头:“谢谢。” 那人连连摆手,高兴地站过一边,看着下一个人。第二个人接了上来,笑容满面地双手送上来一副同样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道:“大诺查,这也是您的画像。” 方熙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第一个人,打开了纸,果然又是画像。 “我的也是在一个穿黑衣的人身上捡的。”不待方熙询问,第二个人连忙说道。 方熙点头道:“谢谢。” 第二个人也喜滋滋地站在第一个人身边,看着他后面的那个人。 于是,送画的队伍越来越短,旁观的队伍越来越长,方熙手里的画像也越来越多,全都只是画像,不带任何字迹,来自于各色衣服,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个标配,几乎每人身上都带着。 方熙心里隐隐感觉不安。她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窗台上晒太阳的信封,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随便找了一个人问道:“这些画像为何一点儿没湿?” 这人被方熙一问,登时激动得两颊通红、眼睛放光,絮叨地说:“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在一个油纸包里包着,包得很严实特别严实纹丝不透,我打开都费了好大的力气,累的我啊……” “知道了,你很辛苦,谢谢。”方熙打断了他,然后送给每人一只平安结表示感谢。众人喜出望外,欢天喜地带回家了。 方熙关上院门,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画像,沉默起来。 这些画像几乎人手一份,用油纸包着生怕被海水浸湿,可想而知其重要性,而那封信只是出现在穿米色衣服的极少数人身上,可见其规格之高,应当更加重要,却没有任何防护。 方熙心里有些惴惴,没有心思继续做她的千纸鹤风铃了,就坐在一旁捏着那一沓画像,一张接一张地折角,眼睛看着信封,每隔几脱便过去摸一下,终于在大约六七灶的时候,方熙欣慰地发现信封快干了,只是还有点儿潮湿,但无伤大雅。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将那张信纸轻轻取出展开,字迹已经模煳了,但区区十几个字,也能猜出大致内容: “五羊令:按图索熙,不得有误!” 后面一个大大的名章:“五羊青雪”。 方熙拿着信愣了好一会儿。她又重新翻找出先前从牟克那里拿来的寻人启事。一年时间的思考早就让她想通了,即使自己真是那个什么熙主,也让它随风去吧,她想在这里继续自己安心的生活。 但是,今天的这些经歷让她发现,事情远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她端详着寻人启事,上面的那两行小字让她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丝善意。 你是不是叫方熙 方熙把画像和寻人启事连同那张已经干了的信一起折巴折巴重新放回箱子底,然后看看天色,估摸那些发死人财的土着人都已经撤了,这才披上一件长坎肩,再次来到了海边。 沙滩上,活人和死人都已经所剩无几。几个土着正在把死人的衣服扒了个干净,然后帮他们赤条条地重回大海。见方熙来了,便拿出早已拣好的看上去比较干净崭新的衣服送了过来。 方熙接过袋子,往肩上一扛,登上旁边的一块岩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把一具具尸体扔进大海。远处海天一色,根本看不到任何陆地的影子,而方熙就这样怔怔地看着。 这时,一个海边的洞口处,水流出现了一秒微不可察的变化,一个脑袋露了出来,俨然是个大陆面孔。他擦了一把脸,警惕地看了下周围,瞅准一个方向游去。 他实在太疲惫了,手指抠住岩石的边缘,身体贴紧岩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浑身赤条,腰间只裹着一圈灰布,还是从别的尸体上扯下来的。 他费劲地让头扭开去,给自己争取到一个通畅的唿吸环境,顺便再观察一下这片陌生的海域。 于是,他看见了不远处岩石上的那个单薄孤独的身影。海风中,身影的衣袂飘了起来,完全是大陆的味道,与他装死时看到的那些土着截然不同。 他慢慢地贴着岩壁攀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身影。 第102页 方熙收回目光,嘆了口气,转身走下岩石。 岩壁上的男子从腰间灰布里摸出来一个油纸包,捏了捏,犹豫片刻,又把它塞了回去,顺着岩壁继续向上攀爬。 晚上,万籁俱寂,土着人们早早就钻进了被窝,此刻海岛上怕只有方熙还在忙着。她刚刚拆下了一件米色袍衫的袖子,正在调整到合适的尺寸缝到自己的长坎肩上。她有点儿心不在焉,脑子里总是时不时地划过白天的场景。 这时,一个身影从院墙上轻轻飘落,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轻轻在窗纸上弄出来一个小洞,透过小洞向里张望,将屋里的一切收入眼帘后,又轻飘飘地离开了。 一炷香后,几道醒目的光点先后从海滩上沖天而起,像道道流星飞入高空。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大家发现平静的海岛遭贼了。很多人家养的鸡鸭等物纷纷被盗,有时一只,有时两只,然后便在海滩上发现了它们已经烤熟的残骸。 土人们大怒,自发约定夜间轮流监视海滩,一人一晚。结果第一个晚上,那个人便死在了沙滩上,喉结的正中有一个小洞直通颈后,人们在他的身后找到了一根带血的细细的鸡骨头,上面还有残留的几丝已经烤熟的肉。 人们沉默下来,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一个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就不信,什么能比得过我手中的大斧!” 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卡松部落最强大的战士阿基多。他在当地土着人的心目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据说已经带领土人进行过多次战争。看到他开口,大家心里悬着心落进了肚里。 “我把这恶贼的手砍下来,烤熟了请大家喝酒!”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你也不擦亮眼睛好好看看,人家那实力是光凭蛮力能赢的?喉结是能够上下滑动的软骨,很难打中,他用根鸡骨头就能穿透喉结和脖颈,这准头、这手劲、这速度,恐怕你斧子还没举起来吧。” 说着,人群中走出来一个更为瘦小精悍的男子,阿基多看见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周围土人却激动起来,齐声大唿:“曼东!曼东!” 小个子曼东微笑地压了压手,喊声骤停,阿基多的脸色越发黑了下来。 曼东瞥了他一眼,转头向周围人群大声道:“所以,我,神箭手曼东,要与阿基多一起并肩作战!杀死这个强盗!” 人群沸腾起来。 阿基多勐地抬头,曼东送给他一个微笑,问道:“我能否有这个荣幸?” 阿基多连连点头,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事实上,他也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喉结的小洞也着实镇住了他,但如果这个时候不出面,他作为部落战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当他吼出了那一嗓子之后,心里也抱着必死的信念。 如今闻名海岛的第一神箭手曼东自告奋勇地帮他,简直就是救了他一命。 在众人的欢唿声中,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将热情和信心带入了高潮。 傍晚时分,阿基多和曼东带着各自趁手的武器来到了海滩,众土着人也都毫无睡意,聚在海滩上等着看两个巨人的联袂表演。虽说这表演极可能就是昙花一现,两人稍微活动下筋骨,那个该死的强盗杀人犯便到了生命尽头,但也是激动人心的。 “大家都回去吧!不然那强盗看有这么多人,吓得缩了头,我们可就砍不下这一刀了!”阿基多摆事实讲道理地劝说。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句:“我要是那强盗,不管周围有没有别人,只要有你们俩在,肯定立刻就萎了啊!” 大家闹笑起来,谁也不肯离开。 渐渐地,明月跃上天空,银辉洒向大地,海中现出了月亮银盘般的倒影,海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沙滩。人们的情绪高峰已经过去,各自选了个视角好又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闭目养神,偶尔低声聊两句。 沙滩上一片静寂。 阿基多和曼东依然坚持着战士的职业操守,手执武器,警惕地走来走去,目光四处转动,寻找可疑目标。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轻笑,忽远忽近。 众人立刻看去,此时曼东已经张弓搭箭,瞄准了一个方向,而远处阿基多早已扬起大斧。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此时人们才真正认识到阿基多除了力量外,还有如此轻盈的身体。 一个东西飞了起来,曼东的箭离弦而去,阿基多大吼一声,斧子砍下。 东西中箭,“嘎嘎”地惨叫着拍着翅膀掉了下来。 阿基多仰头倒下,斧子落地。除了片刻之前的那声大吼之外,再无半点声音。 众人的心脏同时停顿了一秒,紧接着便是牙齿的轻叩声。 曼东立刻再次搭箭张弓射出,箭矢的速度极快,几乎肉眼不可见。众人的唿吸再次骤停,几乎同时,空中传来了轻微的碰撞声,两个树枝样的东西缓缓落下。 曼东的动作静止了,保持着射箭的姿势,良久后才慢慢放下,将手里的弓扔到了地上。 “我输了。”他轻轻说道,向众人躲藏的地方看了一眼,马上又收回目光,“你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开个条件吧。” 第103页 随着一声轻笑,一个和他们一样光着上半身但腰缠破布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嘴里还在啃着一个鸡头。 “你很识时务。如果你射出第三支箭,我就会用这个鸡嘴击穿你的额头。”那人笑着,看也不看鸡头便向后扔去。只听得一声呜咽,一只狗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人们偷偷察看,才知道这是阿基多养的大狼狗,平日里餵食活鸡活鸭,攻击性十足。而在它狗头的中央正插着一个还没啃干净的鸡头,鸡嘴已经深入头骨。 此时,人们包括曼东在内的所有人,都相信这人说的是真的。 他从腰间破布里抠出来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里面的画纸展开,交给曼东道:“我要她。” 曼东沉默了。他显然见过这张画,不久前,他还亲手将同样的画送给了大诺查布兰迪。 “你要她做什么?”曼东问。 “带她走。”那人回答。 “这恐怕不行,她是我们这里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大诺查。” “那我就管不着了。其实,你答应还是不答应都没有意义,我在这里就是在跟你废话。因为我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他转了个身,脸朝向众人躲藏的地方,接着道,“不久之后,我们五羊战队就会登岛。你们把方熙交出来,我会向他们建议不杀你们,如果不交,你们的这座岛就会很快变成荒岛。” “我只是一个青衣,就把你们杀得如此狼狈,战队的那些人可比我厉害多了。哈哈,你们好好考虑吧。”话落,人已消失。 众人面面相觑,又同时将目光转向曼东。曼东沉默良久,弯身拾起弓走了。众人再次互相看看,也一声不吭地各自离开了。 沙滩重回静寂,一团篝火燃了起来,很快地传出烤肉的香气…… 曼东逡巡在方熙家门口,几次想敲门又都缩了回来,最后一咬牙,转身回去了。 方熙一觉醒来气定神闲,她决定忘记昨天的事情,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办法总比困难多。她将昨晚做好的一堆奖品收拾了一下,穿上了新缝上袖子的长马甲,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学堂。 她照例跟路上的每个人点头微笑,却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大家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她狐疑地走进教室,只有寥寥几个学生。 “发生了什么事?同学们呢?”方熙问道。 阿基多的儿子眼泪汪汪地问道:“大诺查,你是不是叫方熙?” 始! “不!”她坚定地摇头,“我是布兰迪,你们的诺查。” “不!你就是方熙,画上的那个人!” 方熙心里一颤,眼前浮现出那天看到的满沙滩的尸体,和那些尸体几乎人手一张的画像。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阿基多的儿子立刻大哭起来,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哭着跑了出去。 方熙沉默了半晌,自言自语:“如果我不在这里,阿基多也不会死,我害了他。” “不,诺查,阿基多是战士,保护海岛是他的使命,阿丹只是太难过了。”一个学生说道。 方熙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有气无力道:“我们上课吧。” 这节课,她讲得心不在焉,总是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孩子们也不吵她,乖乖地等她上完。 次日,学生们来得更多了一些。但阿基多的儿子始终没有再来。 方熙更加沉默了,即使在路上,人们重新向她打招唿,她也只是微笑点头。 她感觉自己是个带来麻烦的外人,甚至在阿基多这件事上是个罪人。她感谢学生们向她敞开心扉,也体会到了他们的善意,同时也理解土人们对她的矛盾心态。她有时想,如果那个所谓的五羊战队真的来了,就跟他们走吧,至少还能保住这一片海域、这一座海岛和这一群孩子。 这一天终于来了。 天还没亮,方熙还在梦中,家门就被拍得啪啪响,同时有人大喊:“大诺查,快躲起来!强盗来了!” 方熙惊醒了,她连忙穿上衣服径直向海滩跑去,完全和当地人的方向相反。 “布兰迪!别人都躲在家里,你怎么偏偏跑出来了?你知道他们就是为了找你吗?!” 路上有人一把拉住了她。 方熙感激地看着面前并不熟识的土着妇女,说:“我去看看,他们既然要带我走,就不会伤害我。”说着,拍了拍她的胖手,转身继续向海滩跑去。 “我跟你一起去!”妇女追了上来。 方熙向前跑着,渐渐的身后多了几个人,然后队伍不断壮大,等到她到达海滩的时候,身后已经聚集了将近一百号土着人。 方熙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无语。然而,当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时,脑子立刻空了。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海滩上已经战作了一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混乱至极,早已分辨不出谁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些人都是大陆面孔。衣着全是同色系的灰黑青,也许细看衣服暗花有区别,装饰上有少许分别,但方熙分辨不出来,勐一看根本就是在自相残杀。 她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已经看到了五场刀剑穿胸、八个脖子喷血,躲开了飞来的一把剑、一条腿和四截断刃。其中的一截断刃唿啸着带走了方熙的几根头髮,然后一头扎进了身后一个土人的胳膊上,痛得他大叫。 第104页 方熙见势不妙,赶紧带领众人向后退开了好几丈,免得再次被误伤。 远处搁浅的几条大船也不消停,上演着和沙滩上同样的戏码,断胳膊断腿死尸不断地从船上抛下,鲜血更是到处飞溅,把附近的海水都染成了红色,数不清的鲨鱼鳍从深海疾驰而来。 大船上的旗子都在迎风招展,上书“五羊”、“夜枭”、“岳”! 等等,夜枭?!自己人啊! 她振奋起来。 但是,“岳”是个什么东西?哪一头的?看那旗子的花色质地,明显比“五羊”和“夜枭”要高级。 但眼下的情况是,方熙根本不知道哪些是五羊,哪些是夜枭,哪些又是岳,除了立等,别无他法。 “大家都散了吧,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别再把自己伤了。”方熙摊开双手表示无奈,又合起来表示感谢。 众人纷纷过来拍拍她的肩,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对他们来说,这里既非善地,也没有土着人参战,就是一堆长得一模一样的外人在互殴,不但没有观赏性,还有点危险,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趣。而且混乱成这样,凭方熙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大不了躲起来嘛,这一带有的是地方。 但曼东坚持留下来。一来关心方熙的安危,想陪她到最后,二来对于战士来说,这个惨烈且规格极高的战斗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即使参与不了,看看也是极好的。 方熙揉了揉快要拍肿的肩,跟着曼东躲在了一块隐蔽的岩石后面,透过缝隙观察战况。 曼东很激动,微微颤抖地攥着拳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偶尔忿忿甩手,也不知在替谁惋惜。 方熙不分敌我,看也白看,于是很不负责任地打算先回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曼东将她送到村口,看着她进了村子便立刻折返回来接着看武侠。 方熙回到自己的小院收拾东西。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挑了一些可能会用到的细软和日用品,塞进了那个放着画像、寻人启事和信的箱子里。 这些就留在这儿吧。她看着四周挂满工艺品的墙壁,心里有些恋恋不捨。 这时,她的颈上一凉出现了一把刀,刀刃的寒气在脖颈处激起了一片小疙瘩,耳后传来冷漠的声音:“方熙。” “我是布兰迪。”方熙立刻纠正道。 “随便你。现在跟我走。” 方熙很快又被带回到海滩,只不过是在一个偏僻的岩石后面,在这里她看到了很多碎骨和一些已经被燻黑了的尖锐树枝。 他就是那个杀了阿基多的强盗?方熙扭头看他。 这人把捆着她双手的绳子又紧了紧,然后转到正面检查了一下她嘴里的破布,手往回扯了扯,方熙脖子上的布条登时勒紧,脑袋向前伸去。他松了手,方熙这才恢復了唿吸。那人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他瞥了一眼战况,眉头皱了起来,便不再理会方熙,透过岩缝仔细观看。 过了一会儿,他勐地站起手一扬,方熙脖子上的布条立刻绷着直直的,她几乎被吊了起来,脸瞬间憋得通红。 他看也不看,抬手一转,方熙脖子上的布条又绕了两圈,他直接从后面穿过布条往回一拽,方熙前脖颈立刻勒紧,脸部迅速胀红扭曲,要不是嘴里塞满了东西,舌头都要伸出来了,但是这使她更加痛苦。 他另一只手拿起刀,提着方熙走了出去。 原本血花四溅、惨叫连天的沙滩瞬间安静,所有人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方熙被一步一步地拉到场上。 船上的动静也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看着这里。 这一刻,方熙彻底相信了,虽然她一直在排斥。 到了战场边缘,那人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一个绛袍男子大笑起来,拨拉开正抓着自己领口的手,一边整着衣服一边笑道,“干得好!你的编号是多少?回去后我要亲自给你请功!” 手持方熙的那人立刻单膝跪下,道:“属下灰衣327号!” 方熙被扯得勐地蹲了下去,又随着他的站起勐地直了起来,这勒着脖子一上一下的让她很想呕吐。 绛袍男子连说几声好,便回头看向一个身穿银灰色长袍的老者,玩味地笑着,“终于见到你心心念念的熙主了。” 老者复杂地看了方熙片刻,收刀叉手,躬身道:“拜见主子。” 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人也朝着方熙微微躬身:“牧东弦见过姑娘。” 这两人话音落下,沙滩上低头躬身了一片,只有包括绛袍男子在内的极少数人还笔直地站着。 到了此时,方熙再不明白就太傻了。虽然她还是记不得这些人是谁,但是眼泪流了下来。她觉得跟这些人比,自己的价值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歷史的车轮永远都不会把控在弱者手里。 “方姑娘,你的人简直不是人,杀了我这么多兄弟,不过想来家主和莫先生可能不会捨得怎么罚你的。快让他们撤了武器!” 方熙拼命摇头,但脖子被卡得死死的,硬邦邦的手指顶着她的后脑一下一下地往下按,呈现出点头的样子。她想跑,但那人稍一用力,她就被勒得眼前发黑。 她流着眼泪愤怒地盯着绛袍男子,恨不得生啖其肉。 第105页 绛袍男子笑看她一眼,道:“左宫,牧总管,没看见你们熙主点头吗?想抗命?” 被称作“左宫”的老者和牧东弦对视一眼。绛袍男子马上又道:“别想着耍花样!我知道你们的远程武器都已经在海盗身上用完了,现在我们两家是坦诚相待。” 两人再次交流了下眼神,各自嘆了口气,将手中的刀剑轻轻放到了地上。 这时,破空声响起,从方熙身后不远处的岩石堆激射而来。灰衣327号连忙将方熙拉过来挡在身前,石子正中方熙腿部,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露出了男子藏在后面的头,这时又响起了破空声,男子急忙挥刀隔挡,一根燻黑的尖锐树枝被斩成了两截,此时,第三个破空声已到耳边,男子已避无可避。 这第三个是一根细细的鸡骨头,直接从男子的左眼穿进,后脑射出。男子当场毙命! 这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只在一瞬间。 绛袍男子不敢相信,还在怔愣中,牧东弦翻身跃起,一刀斩落了他的人头! 局势再次扭转,这次花费的时间很短,五羊战队几乎全军覆灭。 另一侧,方熙任由眼前的两人笨手笨脚地将她的绳索解开,口中的破布也抠了出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曼东搂着抹眼泪的阿丹冲着方熙笑道:“布兰迪,现在你安全了,你也该……回去了,我们……祝你……快乐!”说着,眼圈也红了。 方熙五味杂陈,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左宫和牧东弦正式来见过方熙,并对曼东和阿丹投来惊奇的目光。其他人在打扫战场。 “你们有没有兴趣来我大岳国效力?”牧东弦抛出了橄榄枝。 曼东一愣,惊喜地笑了起来,他又向周围看了看,犹豫片刻,道:“大人,我是战士,我应当守护我的家乡。” 阿丹抓紧曼东的手:“我的阿爸也是战士,我刚刚为他报了仇,我也要成为战士,继续守护他们!” 方熙低头自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左宫和牧东弦对视一眼,点点头,便不再提,只是请方熙登船回返。 方熙踏着被鲜血染红的沙滩,有种走上红毯的感觉。每走一步,便觉得身上的罪恶多了一分。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无论夜枭、岳,还是五羊,对她来说,都是伯仁。 她回头看去,曼东和阿丹向她挥手道别,她也挥挥手。 她再次回头看去,多出了一些人,向她挥手道别,她挥挥手。 她登上了船,回头看去,海滩上站满了人,向她挥手道别,她流着泪挥挥手。 船开了,海滩上的人越聚越多,依然都在挥着手,向他们的大诺查道别。有几个孩子向前跑出了很远,站在海水里蹦跳着向她挥手。 方熙挥着手,挥着手。 “停船!我要回去!”方熙道。 牧东弦笔直地站在她的身边,听到这话很诧异,侧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方熙怒道。 “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如果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到。”牧东弦微笑道。 “不!”方熙怒吼道,“我要回海岛去!我不要跟你们去什么大岳国!我不认识那里!我要回海岛去!” 牧东弦愣住了,忙抬手吩咐:“停船!”然后,将那个叫做“左宫”的老者请来,两人一起将方熙哄到船舱中仔细询问。 良久后,左宫泰和牧东弦才满脸失望和不可思议地走了出来,各自灌下了一大壶水,让船队掉头重返海岛…… 十年后。海岛新建成的演出大厅里。 鬓髮斑白的方熙微笑地合上了手中的书,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温声而又坚定地说:“没有人能够预测到自己的未来,它是缥缈的,但会因我们的努力而改变。我们每个人的命运看似不同,其实相同,不同之处在于你付出了多少。有付出才有收穫,付出的多则收穫的多,如果你觉得你付出了很多却收穫很少,那是因为你做的还不够,而你已经做过的就是积累,要相信厚积薄发!继续努力,会有收穫!”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方熙起身致意,缓步走向后台,优雅地换上了便服。这时,两个小男孩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服务人员赶忙要把他们轰出去,方熙制止了她。 “尊敬的大诺查!”小男孩鞠躬道,“我们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方熙微笑着,目中露出鼓励。 “您刚才说,没有人能够预测自己的未来,但它会因我们的努力而改变。还说,每个人的命运其实是相同的。” “是的。”方熙点头。 “可是,我们每个人不是都对应着一颗星星吗?每人都有专属自己的星图,它是不变的,所以是不是一个人的使命其实应该早就註定了呢?” 星图?方熙一时有些恍惚。 “这个说法不矛盾,同时也证明了我刚才的说法。每人都有星图,这本身就是公平的,就看你的分量是不是能够支撑这个星图,甚至扩大它。” 男孩们似懂非懂。 第106页 方熙笑了笑,问道:“这个说法是听谁说的?” “无极大师。” 方熙一愣,这个名字……很玄啊。 男孩儿补充道:“就是无极寺的那个和尚。” 方熙恍然。 这个和尚她没有见过,但闻名已久,据说是多年以前不知从哪里来的。据说这人很神棍,来了就先看天看地看风水,最后看上了海岛东南部的小山丘,开山建寺,种满了黄色的小花。 这个海岛上的土着人根本不知佛教为何物,这个和尚知难而上,远道而来弘扬佛法,实在令人钦佩。 “这个寺庙香火旺吗?”方熙问。 男孩儿茫然:“香火?” “就是,去的人多吗?” “根本没有人去!我俩也就是去那儿玩的时候,碰巧遇见无极大师刚施肥回来。” 方熙点点头,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执着的无极大师,希望不要撞见他施肥。 三日后,方熙来到了黄花遍地的小山丘。她竟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喜欢黄色。海风劲吹,花朵狂放不羁,迎风摇曳,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波浪真可爱! “好看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勐然醒觉,忙转头看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袭灰色的僧袍,左面袍袖微微飘荡,她顺着僧衣向上看,一个俊朗沧桑的男人面孔霍然出现在她的眼前,离她很近很近。 光熘熘的秃头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两人对视了很久,那个熟悉的只存在于梦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贫僧无极。” 方熙流下了眼泪,是了,无极便是起点。 (全文终) 后记: 海岛恢復了平静。无极寺的香火日渐鼎盛起来,海岛因为无极寺的原因被称作为“无极岛”。 无极岛在平静中达到了歷史发展的巅峰。他们与东陆特别是大岳国的贸易往来很快蓬勃发展起来,无数灯塔在茫茫澜海上纷次出现。几乎每隔几天便有商船在新修建的港口卸货、休整、贸易,然后再从这里转口开往其它地方。 随着港口贸易的发展,无极岛的金融、地产、娱乐等行业也快速发展起来。在方熙的眼中,照这种趋势下去,再有个二三十年就能赶上半个新加坡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同时,教育改变气质,在物质和精神的支撑下,无极岛的新一代岛民的谈吐举止、生活理念都显得很是高端,在周围小岛土着民的眼中,无疑成了上流社会。无论是舒适的生活,还是遍地黄金的就业环境,都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于是纷纷涌入。 无极岛歷史上的第一次“民工潮”出现了,填补了岛上的很多劳务空白。其中,飞南岛的女佣、八目岛的劳工、茂凯岛的僱佣兵最有名。 无极寺扩建用的都是八目岛的劳工,短短时间就建起了结实恢弘的主殿和很多配殿,以及美丽的喷泉园林。 刚被雨水洗过的小路上,在几个典型飞南岛面孔的女佣簇拥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单臂推着轮椅慢慢走着,不时地前倾对轮椅上的人低声说着什么,阳光透过树荫照着他锃光瓦亮的脑袋。轮椅上的人白髮苍苍,不时地含笑回应。 旁边路过的具有浓郁当地特色的僧人们显然对此已经熟视,纷纷含笑合十肃立,待得他们过去方才继续自己的事情。 三道门后,无极寺的山门前,一辆宽大、外表简朴的马车静静地等在那里,来自八目岛的车夫和来自茂凯岛的保镖训练有素地站在一旁。 山门打开,高大和尚推着轮椅出现了。他来到轮椅侧首蹲了下来,依恋地看着轮椅上虽然有些苍老但仍然清秀的妇人。 方熙含笑摸着他光熘熘的脑袋:“你说我红尘未了,我看你才真是红尘未了呢。说,你心里还念着佛祖几分?” “十分。实打实的虔诚。不虔诚,南离莫会发现的。”无极和尚笑道。 方熙眉毛一挑,问道:“我都这么老了,他应该早就死了吧?不过这么多年,他就一点儿疑心都没起吗?” 无极轻笑一声:“呵呵,那些人全军覆没,五羊青雪是过街老鼠,单凭南离莫自己是没有能力招兵买马的。再说,你的星图不见了,他心里没底,更不会冒险。” 方熙看着无极目中柔和:“谢谢你。” “现在好了。”无极注视着方熙,“我可以随时还俗。” 方熙没有说话,笑意愈浓。 无极微笑起身,将轮椅交给女佣,目送着方熙登上了马车。马车嘚嘚走远,方熙掀帘望去,那身影渐渐成了黑点,一直到不见。一如平常那样。 方熙看着再也看不见的黑点,唇角上勾,不禁哼起了“最浪漫的事”。我们一起慢慢变老,一直到走不动哪儿也去不了了,我依然还是他掌心里的宝…… 第二天清晨,当女佣叫方熙起床吃饭时才发现,这个无极岛有史以来最伟大和最美丽的大诺查布兰迪已经没有了唿吸。她安详地躺着床上,嘴角含笑,似乎梦到了幸福的事。 应无极寺德高望重的无极大师的要求,布兰迪的葬礼将在大师还俗仪式之后举行。 葬礼依当地风俗海葬,就是取一条竹筏,将布兰迪的尸体连同陪葬品一起放入大海,随浪而去。送葬的人如山似海,海滩上恸声震天。 第107页 还俗后的无极大师穿着布兰迪亲手给他做的家居服,站在礁石上目送竹筏越漂越远,直至不见了还依然站在原处,海风中袍袖飞舞。 海滩上很多人走了,很多人又来,一拨一拨循环往復,到后来就成了看无极大师。很多年前,人们就已经在猜测无极大师与布兰迪的关系,今日此景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心中充满了哀伤和感动。 海边的夜空,繁星遍布,月光虽亮但仍然掩不住星空闪烁。 潮水中惊涛拍岸,礁石下捲起了千堆雪。 无极仍然挺拔地站在礁石上仰望星空。忽然单臂扬起,指向之处,一颗红艷艷亮灿星空的流星如同火球,从海中腾空而起向远方一划而过,留下长长的光尾,那光芒甚至有一瞬竟盖过了月亮! 人们惊唿起来。再次看向礁石时,无极大师踪影全无。于是人们又惊唿起来,纷涌而去,但礁石周围一片暗寂,好像从来就不曾有过人。 第二天天亮,起早的人们才发现,在无极大师停留的地方有一行小字:“欠我的,你必须还上!” 于是民间又有了新的猜测…… 地球的一间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几个人正坐在几台计算机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影像。一个中年男子面对着窗外,紧皱眉头,指间香菸的菸灰已经很长了。 这时,他的口袋一阵哆嗦,伴随着憋屈的震颤声。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一变,马上接听。 “顾先生吗?我是医院,你家小孩儿醒了!” 男子的手一抖,菸灰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