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终南》 第1页 [仙侠魔幻] 《小终南》作者:螃蟹腿子【完结】 文案: (第一章算是一个前篇,是第一人称,后面的就是第三人称了) 女主版文案: 许小语死得悽惨,可上天垂怜,让她吊着半条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正如戏文里说的一般,她摇身一变,飞上了个小枝头,成了一只将死的凤凰。 可凤凰涅槃,不是扶摇直上,而是堕魔重生。 男主版文案: 世上有许多无能为力的事,在顾珩心里,那件折磨了他一辈子的事,就是没能救下那个叫做许小语的姑娘。 她在他怀中死去,三年后又在一场大雨里与她相遇。 爱恨渺茫,生死情长。秋风不老,夙愿不忘。 她若是人,便与她连理成双 她若成魔,便与她地狱痴缠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言语;顾珩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终 始 在我短暂的记忆中,我记得一个人,他叫顾珩。 我从小生活在东朝国都洛城旁的一个小村落,村子旁有座千寻山,山上有座千寻寺,寺庙香火旺盛,据说灵验得很,所以村子也因此名为——千寻村。 在我的回忆里,那是七岁的一年,我被把我养大的师傅送去了村子里的小私塾,私塾的先生是一个落榜的秀才。若要说起先生这考科举的经歷,真所谓是坎坎坷坷,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这便让我对他起了几分敬意。考了十几年,几乎花尽了私塾先生的积蓄,他便回到村子,在自己的院子里添置了几张桌子几把椅子,这私塾就这样开办了。 当然,我是不愿去上学的。可千百年来,为了不上学而与家长对抗的、造反的、以命相挟的孩童千千万万,没一个能逃脱这个命运。我自然信命,我家那师傅老头我也自然是顽抵不过,自然自然,万般无奈我还是去了那私塾。 以师傅老头的话来说,那是修身养性,提升内心涵养。 他与我说,六年前我是在村子口被他捡到的,那一年,东朝政变,前朝的一些皇亲国戚死的死,放逐的放逐,曾经的辉煌一夜崩塌,不復存在。 不知师傅老头哪来的自信,捡到我时见我长得有几分可爱,便认为我是亡国的什么公主,身世漂泊,刚刚生下就国破家亡,被宫里好心的宫女偷带出宫,寄养在此,真可谓是凄悽惨惨戚戚。 这是师傅老头从小给我灌输的,每当我做错了些什么事,他就会说: “小语!你可是个前朝公主,怎么能有这般行为。” “小语!你可是个前朝公主,怎可以不读读书提升一下自身的涵养与气质。” “小语……” 于是,我被迫去私塾上学提升涵养陶冶情操。 隔壁家二胖的娘总劝我,说读好书将来可以嫁个好人家,将来不会受欺负。我觉得这是些歪门邪说,毕竟,二胖的成绩可是垫底的。 识不完的字,背不完的诗,让我产生了很严重的“厌学”情绪。在我寒窗苦读了一年后,年仅八岁的我开始和二胖计划着逃学的路线,画了几张地形图,勾勒了几条路线,最后决定让二胖去钻后门的狗洞,然后从外面偷来钥匙,帮我开门。 二胖对于他钻狗洞的这个任务很是不满,我劝他想开点,毕竟我是个前朝公主,他忍心让公主去钻狗洞? 就是那一次逃学,我遇着了顾珩。 此次下山我们可谓是盘算已久,但奈何囊中羞涩,不堪生计压力重负,于是我决定当晚与二胖露宿荒林。 我拾了柴,生了火,去河边捉了鱼,还烤得香喷喷的。二胖惊讶地问我:“你去哪儿懂那么多,教书的先生可从来没教过呀。” 我无奈道:“唉,怎么说我也是个前朝公主,一时落难,为了生活总要学点不适合我身份的东西,我骨子里还是很优雅的,你别误会。” 二胖愣愣地点了点头。 饭饱之余,我打算学着师傅老头仰望仰望星空,抒发抒发情怀,顺便装装忧愁。我吟诵起当时唯一会背的一首诗: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二胖不识趣地答覆我: “今天啊,辰元八年,六月初一” 我并不想理他。 几点星光点缀的夜空,十分平静,看得我有几分困意。这时,空中突然飞过一只黝黑肥胖的大雁,大雁在空中盘旋,这让我并不饱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弹弓,捡起脚边的一颗大石子,拉紧弹弓,朝那只肥嫩的大雁弹去。 以我的技术,当然是百发百中的。被击中的大雁歪歪斜斜地朝旁边的树林“飘”去。我摸着黑,朝林里走去。 走到林子深处,我看见了一个男孩,看着与我差不多大,但却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他的手似乎在抽动着什么,夜太黑,我看的不太清。 林子中渐渐冒出来几只萤火虫,一只两只,似星光,又不太明亮。 原来那是只风筝。 借着萤火的光,我看见那男孩抽动着风筝的线,慢慢的把那只“大雁”拉回手中。 “是你打下它的?”男孩看看风筝上的窟窿,又看看我。 “我......我不是有心的,我以为那是只大雁,所以我才……”这时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你肚子饿了?”他望了望我,说着便从腰间袋中拿出一颗蜜桃,丢给了我。 男孩在一棵树旁坐下,挑了根散落地上的树枝,拿出腰间的小匕首,不停地削细。我好奇的走过去想看看他要干什么。我吃着桃子在他身旁坐下,他并没有理我。 我看清了那男孩的脸,他削着他手上的树枝,偶尔皱皱眉头,专注得仿佛世界只剩他和树枝,还有那平静的唿吸声,让人不忍打扰。 我继续啃着我的桃子。 他撕了衣服上的一块薄纱,拿着已被削得细如针的树枝,在风筝上缝缝补补。不出一会儿,那被我砸了的窟窿就修补好了。 我扔掉吃剩的桃核,搓了搓手,擦净蜜桃流在手上的汁水。 我不解地问道:“我在村子里看大家都是在白日里放风筝,风筝上的图案被阳光照得很漂亮。你们城里人应该改改这个习惯,半夜三更的放风筝,谁看得清呀。”我把这归结为城里、乡下的风俗习惯不同。 看他并没有想要理我的意思,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风筝,仔细地瞧了瞧,风筝虽说是补好了,但针法乱七八糟,补得也歪歪扭扭。 我自认是自己的过错,也得弥补一下,于是我索性撕下我裙摆的一角,拿过他手中的树枝针,开始认认真真一针一线的埋头苦干下去。 他也在一旁看着我,又掏出一颗桃,自己啃了起来。 当我把缝补好的风筝交还给他时,盼望着他能再拿出一颗蜜桃,好让我带回去给二胖交代。然而,这种默契并不是天生就有的,他当然没有给我,只是看了看我撕破的裙角,留下一句: 第2页 “我叫顾珩,你可以来洛城找我,我还你一条新裙子。” 他拿着风筝转身走了。 我站起来,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灰,刚刚想再与他多唠几句,二胖就不打趣地过来了。 二胖向我关怀,我便随口一说是“半夜三更来寻宝”唬了他去。以二胖的智商,他连我是前朝公主这种丧尽天良的谎话都信,这来寻宝的谎话自然更是深信不疑的。 还有些许萤火虫在飞舞,二胖发现了树根旁掉落了一块玉佩,玉佩小小一块,却晶莹剔透,成色很好,估计卖去能够我与二胖潇洒个几天。我翻过玉佩的背面,发现刻着两个小字——顾珩。 二胖疑惑着:“这应该是有人落下的吧,这两字应该是那人的名字。顾...顾珩,这名字怎么那么奇怪。” 我一把夺过玉佩: “这名字怎么奇怪了,就好比你叫慕容二胖,我有嘲笑过你吗?” …… 不知不觉,记忆漫过了十年,十年后师傅老头觉得总算把我这个“公主”给养好了,于是开始琢磨找个“驸马爷”把我给嫁出去,过着他常常所说的“安安稳稳的一生”。他常常拿来这谁那谁的画像,而我对这些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他若有所思地问我:“丫头,这不是个办法,你跟老头我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我……” “丫头啊,这些年为师不是看不出来,你的心思我还能猜的几分。” “我……” “丫头啊,道理为师都懂……” 我愣了愣,估摸着老头又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丫头啊,为师含辛茹苦十几年养你,如今你已经成为一个大姑娘,你该有你自己的决定,你若是与隔壁的二胖情意相投,我是不会阻拦的。” “我……” “为师开明得很,开明得很” 我决定偷跑出村,打算气气老头。 我来到洛城时,已是傍晚,天色暗了,城门旁的那条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人,路旁的房屋也没几间亮着烛光,街道如天色一般寂静昏暗。我停下脚步,掐指那么一算,离七月十四还有些日子,便安了心,大步往前走了去。 我穿过一条条巷道,不知该往何处游荡,天已经全黑了下来,也不知是我走得太辛苦还是饿得太厉害,我总听到有“哒哒哒”的脚步声跟着我,我走一步,脚步就在我身后响一声,我停下来,那声响也就没了。 我吧,从小到大就有那么一点不太好,那就是凡是遇到我不想面对的事,我总会想着逃避。 譬如现在,我明明感觉到了些什么,却又毫不在乎地一遍遍提醒自己,那只不过是我身体柔弱出现了幻觉。当我低下头发现身后的地面上有个黑影慢慢地向我靠近时,我才不得不放弃我单纯的念头,我才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什么人或者东西在跟着我。 我有些慌了,毕竟这大街上没几个人,往前望去,又是荒凉无际的街道。经过一番抉择,我决定找个人帮帮我。 我打量着这零零散散的一些人,分别是坐在墙角凶神恶煞的乞丐,树荫底下乘凉的老太太,还有收衣服的孕妇。这情形似乎不妙,不太妙。 我慌乱之际,瞅见了刚从转角走出来的一位翩翩公子,想都不想我便冲上前去,对他喊了一声: “顾珩!” 至于我为什么会喊出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时脑子乱,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在洛城的故人,我想和人家装熟,随便喊喊也不能那么随意,若我喊了“二胖!”,想想这还是不太讲究的。 那翩翩公子愣了一下,停在原地望着我。我也不客气地挽了他的手臂,柔声道: “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好半天了。” 昏暗的街道以至于我跑近他才看得清他的面容。他长得很漂亮,可惜的是我肚子里没装多少墨水,不能随口来几句诗词抒发抒发我现在的情怀。 微笑之际,我沖他挤兑挤兑眼睛,他满脸疑惑的皱着眉头望着我,我又瘪了瘪嘴,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相信,那时候如果我能再流几滴热泪,这齣戏便能更完美一些。 他用余光瞥了瞥跟在我身后的男子,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松了眉头,沖我笑了一下,伸出手来用力捏了捏我的鼻子, “你怎么又走丢了,找你多少回了,真笨!” 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鼓起眼睛刚想反驳,谁知他又捏起了我的鼻子说道: “快走吧,不然赶不上灯会了。” 我就这么被捏着鼻子拖走了。 安安静静地走了那么一段路,他还真的把我领到了灯会的街口。 “这儿人多,那个人应该不会跟来了。” 我站在街口望了一眼,原来今日是乞巧节,洛城在城东举行灯会,难怪万人空巷。 看见热闹的花灯会,我一时间也忘了在我身旁的“顾珩”,忍不住走进那热闹的中心,东瞄瞄西瞅瞅的。逛到一排排叫喝着的小贩摊,我偶尔拿起一个脸谱面具在脸上比划比划,时不时又挑几个香囊凑近鼻子闻闻,我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我停下脚步,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商贩,他似乎也看到了我,我俩四目相对,神情传达了片刻,他便立即开口: “哟!小姑娘,刚裹好糖的糖葫芦,甜得很,要不要来一串。”他露出了所有小贩看见商机时的招牌微笑。 我上前挑了个山楂最红,糖衣最厚的一串,刚想离开,却被小贩拉住,他似乎有些不高兴,急沖沖地向我说:“小姑娘,还没给钱呢。”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没钱,摸了摸口袋,想想还是把糖葫芦还给人家。 “我付了。” 正当我扭扭捏捏不知如何开口时,那位刚刚顺手救过我的“顾珩”忽然又出现在我面前,替我付了糖葫芦的钱。 “谢谢你啊,顾…”我忽然意识到,那声“顾珩”只不过是我情急之下随便叫的。听到我吐了个“顾”字,他忽然皱了皱眉头。我心想,估摸着是自己叫错了名字,惹得人家生气了吧,总归是我的错。 后来我又开口问他:“敢问这位屡次出手相救的大侠,尊姓何名呀?” 他转过身要走,说了一句: “你不是知道吗。” 都怪我惹了人家,他定还在赌气,总归是我不好。 我吃着糖葫芦一路就这么跟着他。走着走着,就碰上了灯谜会。 宽敞的道路两旁植着一排排青葱的大树,两边的树干上都互相勾了绳子,一盏盏红的似火的花灯挂在绳上,它们的火光与月色相溶,月色灯光瞬间溢满洛城。每一盏花灯都勾吊着一张灯谜,猜中了就可以取下花灯领奖。 我饶有兴趣的挑了一盏花灯,撇开坠下来的灯穗,只见灯谜上写道: 第3页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我思考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时,前面的“顾珩”见过没跟上来,便走过来,他看到灯谜上的字,略带些嘲讽的意味对我说: “这句话,你不知?” 我不甘心,便回了一句: “这句矫情了些,我不想知。” 他看我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这时候,远处一个小伙子急匆匆地向我们跑来,他跑到“顾珩”跟前,喘着气道: “公子,我可找你好久了,你快回去吧,那…”他注意到“顾珩”身边的我,就没继续往下说。 即使这样,顾珩还是很有默契的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向那急匆匆跑来的小伙子嘱咐了几句,招唿也不和我打一声便走了。 热闹的街道只剩我和那小伙子站在那,他沖我笑了笑说道: “我叫李行,姑娘请随我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胆子那么大就随便和一个陌生人走了。李行把我安置在一家客栈里,他与我说他们家公子怕我没处落脚,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流浪街头怪可怜的,就让我暂时住在这。李行临走之前还与我唠了两句: “姑娘半夜可要锁好门窗。” “我不是三岁孩子,这我还是知道的。” “姑娘想必是我们公子的好朋友吧,但我以前从未见过姑娘,敢问姑娘尊姓何名?” “我叫许小语,你可以叫我小语。其实我与你家公子不太熟,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呀?”他一问名字就引起了我对“顾珩”的好奇心。 李行有些惊讶: “小语姑娘,你竟不知我们家公子的名字?他可是洛城顾家的长公子顾珩呀。” “噢,顾珩。” 顾珩,他竟真的是顾珩。 在客栈住了几日,我无聊到街上乱窜,碰巧又遇见了李行,我刚开口询问他他家的顾公子去哪了,他便告诉我,顾珩被绑架了。 我是不信的。 依他说,那顾公子呢,是去城郊见位朋友,半道上被衾风寨的那帮匪盗们劫了去,那帮匪盗发信来索要赎金,现在顾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话不多说,他就先走了。 我还是不信。 后来我也十分想不通为什么我要背上包袱去城郊找顾珩,不过这一去,还真让我找着了。 天已经黑了,那是在洛城城郊的千寻山上,我发现顾珩时他受了很重的伤,浑身是血。他躺在一个山洞里,四周寂静,只剩他微弱的唿吸声,我想扶他起来,可他身上浑身浴血,吓得我不敢动他分毫。慌慌张张的我似乎惹醒了他,他虚弱地抬了抬眼睛,看了看我,又眯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说道: “别怕,这些不是我的血。我只需要休息一会。” 我安了心,也不去动他,就这么抱着双膝坐在他旁边,不知不觉地,我也睡着了。 半夜的冷风把我吹醒,我打了个冷颤,我看了看身旁的顾珩,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睡在那,我有些慌张,便伸手向他的鼻子凑了去。 还好,还有唿吸。我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鼻翼,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随即又把手挪到了他的额头,他的皮肤传到我手指的温度是冰冷的,皎洁的月光打在他脸上还衬出几分苍白。 我立马跑出山洞,捡了点附近的干树枝,拿出荷包里的打火石,在顾珩的身边升起了一团火。火光照亮了山洞,驱走了寒意。洞里的温度渐渐暖起来,我看着顾珩翻了个身,明亮的火光让我想起了那晚的灯会,想到了那晚的花灯,想到了那晚的灯谜,想着想着,我又不禁困的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醒了,我又去看了看顾珩,想试图叫醒他,可他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拍了拍他,他好像恢復了点意识,我急忙和他说道: “你怎么样了,你可还撑得住?要不要我下山去叫人?”我有些担心。 他睁开了眼,吃力地坐了起来,他想站起来,可站到一半,双腿又软了下去,我连忙扶住他。他发着虚汗,咳了几声,与我说: “你...你可否...送我上...千寻寺。”他又咳了几声。 我答应了。 我搀扶着顾珩一路走走停停,终于上了这千寻寺。 千寻寺的名声我只略有耳闻,听闻当年政变之际,魔族侵扰人间,千寻寺的常智方丈凭一己之力攻退魔族,封住了人魔两界的“西山之口”,人间得以太平。不过后来,常智方丈就归隐千寻思,再也没出面了。 寺前扫地的小和尚见我们如此狼狈,连忙帮我把顾珩扶进寺庙里。 “扶他去斋房吧。”一位面相慈善,身披袈裟的老和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顾珩又清醒了些意识,发白的嘴唇喃喃喊着:“师傅。” 那老和尚把了把顾珩的脉,向那小和尚嘱咐道: “扶他去休息,让他含颗参丸。”老和尚又转头看向我,我那时便觉得老和尚看我的神情有些古怪,“姑娘大可放心,这位公子并无大碍,姑娘可随我来一趟?” 他沖我笑了笑,我一头雾水的跟着他走进了一座殿堂。殿堂里供奉着的是观世音菩萨,我瞧见旁边的桌子上有些未点的香,我便拿来上了柱香,拜了拜观音菩萨。待我起身,那老和尚开口道: “姑娘可有所求?” “并无所求。”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哦?若无所求姑娘为何要拜呢?”他又问道。 我一本正经地想了想,回答他: “很多人有所求,拜的比我还虔诚,可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得偿所愿的,你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都是不可扭转的。换句话说吧,我比较信命,命里有的就不会少,命里没有的怎么拜也不会多。拜菩萨,我只是求份心安。” “哈哈哈,小姑娘,你年纪尚小,却有如此大智,难得难得呀。”那老和尚笑了笑, “姑娘你很有慧根,若好好利用,此生定潇洒快活。不过,稍有差池,定也万劫不復。” 我又煳涂了,总归我听出了些不好的,便又着急地问: “万劫不復?怎会如此?” 老和尚嘆了口气:“就如你说,不多不少,一切命里都有安排。” 我还是一头雾水。后来,老和尚拿出来一个锦囊赠与我,他说若遇过不去的劫难,打开看看便好,锦囊里便是你的出路。说完,他就去了顾珩的斋饭,留下我一个人在殿内。 等到傍晚我去看顾珩时,他盖着被子已经在榻上熟睡了。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不烫也不凉,气息也平稳,我安了心,就坐在一旁守着,生怕他夜里又出什么事。渐渐地,我趴在塌边也睡着了。 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辰,不记得是醒是梦,睡到一半忽然有模煳的意识,有什么东西搭在了我的身上,还有些暖和,我下意识地把手盖在了耳朵上,动了动肩膀,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 第4页 待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顾珩已经不见了,我吓了一跳,马上出门去寻找,一时间我也没注意原本披在我身上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顾珩站在院子里,阳光灿烂,秋风送爽。他向我望来的时候,忽然颳起一阵风,吹乱了我的碎发。 我与他开着玩笑:“哟,娇贵的顾少爷,那么快就好了?快进去躺着,免得这风又把您给吹倒了。” 他用力地捏了捏我的鼻子,一阵酸楚涌上我的鼻翼,疼得我连忙拿手揉了揉。 “我的病早好了,我们该下山了,小语姑娘。”他弯起嘴角笑了笑。 我还在惊讶于他为何会知道我名字时,就被他拉下山了。 “我们不用和老和尚道个别吗,人家还救了你,这不大好吧。”在山脚,我们看见了李行的马车在等我们。 顾珩还是一脸无所谓地说: “不用那么见外,他知道我向来不打一声招唿就走了。”说着也把我带上了马车。 李行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路的颠簸,又引起了我的困意,我昏昏沉沉,摇头晃脑,时不时撞到顾珩的肩上,又马上抬起头,向窗边靠,可窗边的木头是在膈得我难受,我又继续摇头晃脑,不知所措。 “想靠就靠吧,我的肩膀难道不比那木头舒服?” 听到顾珩那么说,我也就毫不客气的把头往他的肩上靠去。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了下来。我跳下车,正想和顾珩道个别,却没想到他一把拉着我往一间大宅子里去。 “我帮你安排好了房间,你在这想住多久住多久,不用客气。” 我听这话连忙抬头看了看宅子门上的匾额,大大的“顾府”二字映入眼帘。我觉得这样不妥,正编着一番话想拒绝。这时候,一位身着华丽的夫人在一堆丫鬟的簇拥下走出来,我不知道她是谁,只是顾珩下意识把我往他身后拉了拉这个动作让我有些不安。 那夫人一脸的担心,看清楚了顾珩才舒了一口气,关切道: “珩儿,你可吓死为娘了,你若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和你爹交代。” 顾珩冷冰冰的,对她好像没什么感情, “让母亲担心了,我没事,是这位姑娘救了我,她初来洛城没落脚处,我想让她暂住顾府,不知可否……” 还没等顾珩讲完话,那夫人就过来拉着我的手,一脸感激地与我道谢,盛情难却,我也就这么住进了顾府。 在顾府的那几天,我也理清了一些事。这位夫人姓孙,并不是顾珩的生母,顾珩的生母早在他三岁的时候便去世了。我见这位孙夫人平日待顾珩不薄,衣食住行样样安排妥帖,可顾珩却对这位继母没什么好感,我也不知为何。 孙夫人为我安排了个小丫鬟来照顾我,她叫绿娆,有她在,我在顾府的日子不会那么无聊。孙夫人待我很好,每日都会差人给我送补品鸡汤的,近来吃得我都胖了些许。 后来我忽然想起了件大事,去找顾珩。 我还依稀记得,那天我在顾珩的院子里,我与他说: “顾珩呀,你可还记得多年以前你曾欠我一件新裙子。” 他正靠在池塘边的靠椅上,喝茶的茶杯刚刚举起来却又停住了,他愣了一愣缓缓地放下杯子。他看着我,我琢磨不出他那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的双眸似乎在笑,眼里的光似乎像漫过了万水千山,微风又把那束光吹进了我的眼中,那光中带着的万般柔情又融入到了我的心里,我不禁打了个颤。 他竟有些得意地说:“我可等你太久了。” 我干愣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光就这样悄悄流过,他不知,我也不知。 几日之后我才见着顾珩,他提着一个精緻的盒子款款向我走来,盒子里是一件牙白色的裙装,袖口、领口还刺着绾色的刺绣。 我觉得这件裙子十分漂亮,至少比这十几年来我穿的粗衣素布漂亮大方得多。 我有些感动,顾不得手里还拿着裙子便上前抱了抱顾珩。 我不懂,平时二胖替我抄课业,我也会感动地给予他一个拥抱,这并无什么差别。 松开顾珩的时候,我发现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眉头有些小皱,生气了?好像也说不上。收了别人礼物的我也不好就这样干着,于是我手掌伸向他的脸,他不知道我要干什么,眉头的褶皱又深了一层。 我的手指弯了弯,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在他的眉间揉了揉,抹平了这褶皱。 离得太近,我又感受到了他炙热的目光所给我带来的压迫,他忽然一下抱我入怀,低下头来吻了我。 我涨红了脸,眼睛就这样干瞪着,不知所措。见我有些狼狈,他又伸出一只手轻轻地遮住了我的双眼。 秋风吹过,我闻见了院子里甜如蜜的桂花香。 后来与顾珩在一起的日子,我突然想起师傅老头教过我一个成语——莫失莫忘。我曾问过师傅老头何为“莫失莫忘”,他琢磨了一会儿,严肃认真地与我解释: “这是让你勤于学业,多背诗念字,不能荒废。” 现在我觉得这个词更适合我与顾珩,莫失莫忘,别丢下我,别遗忘我。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怀念当初那个懵懂的无知的女孩,开始怀念我帮顾珩缝补风筝的那一晚,开始怀念年少轻狂的不懂事,开始怀念少不更事的太幼稚。 奈何岁月长,奈何他的孤单无边,奈何我的心事长绵。 如梦如梦,画面回顾到我在洛城,已是深夜,我凭着记忆里模煳的直觉,找到了顾府。 不知为什么,顾府门口没有一个守卫,门是半掩着的,我轻轻推开一些些缝隙,一股腾腾的杀气混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顾珩抱着一个昏厥的少女,少女胸口似乎受了伤,淋漓的鲜血把她的白裳染得鲜红。黑压压的一群杀手包围着他们,顾珩的脸却看不真切了,只听着他压抑着慢慢怒气的声音: “谁敢再动她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顾珩那么生气,可想而知,他怀中的女子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吧,她会是谁?想到这里我心里酸了一下。 并没有一个人发现在门后躲躲藏藏的我 。 顾珩把那位女子轻轻放下,柔声对早已昏厥的她说: “地上有些凉,你忍忍,我很快就好。”说着便把身上的披肩脱下来盖在女子身上。 当他起身时似乎变了一个人,满眼怒腾腾的杀气,他拔出了剑,指着这些来自不善的杀手们。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顾珩使出他的剑,就像挥舞着鞭子,那般嫉恶如仇。黑衣杀手一个个倒下,他眉头不皱一下杀光了所有人。 丢下手中的剑,他抱起地上的女子,在她耳边呢喃着什么听得不真切了,而我这时却看清了那女子的相貌。 那一刻我慌了,顾珩怀中的女子竟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这才意识到,那名女子穿的白裳与我的并无差异,我低头向自己身上望去,胸口的血还在浸透。 第5页 往事一幕幕流水般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想起了我和顾珩的所有事,想起了下山的经歷,想起了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记忆最后,我也回忆起了我最想要忘记的一段: 那天,他与我说: “你怎么还不走,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他冷哼了一下,眼里什么光都没了。 我失落的走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顾府。 而我却不甘心的承认,那一夜我又跑回了顾府,为他挡了那一剑。他看见我受伤时,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眼神,那个充满愤怒与害怕的眼神,在告诉着我,我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开了他。 我又忽然想起那千寻寺的老和尚,想起那个锦囊,想起那天他走后我忍不住偷偷打开锦囊,想起锦囊里纸条上的四个字:莫染红尘。 很多年后,有人问起顾珩,为什么一直对那个姑娘念念不忘,他想了想回答道:“以前我从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姑娘,碰巧有一天,我想喜欢一个像她那样的姑娘,与她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性格,一样的脾气,碰巧她就出现了,你说巧不巧?” 第2章 三年 靖元三年,春节刚过,元宵将至。 在这个人魔共存的时代,天下分为阴阳两极,魑魅魍魉属阴,人灵仙兽为阳,日落西山之口便是人魔两界的分界。一直以来,西山之口都有结界封印,凡人不可入,妖魔不可出,就这样维持了人魔两界几百年的平衡。二十多年前,结界的封印忽然变弱了,魑魅魍魉混入人间,残害生灵,幸得千寻寺得道圣僧合力压制,才将妖魔击退回西山之口,从此人间重得安宁。 隆冬虽过,洛城仍然飘着细雪。这是东国在这片土地上的第八十八年。 二十多年前在皇帝孟启光的统治下,东国海内鼎沸,朝内官员腐败,朝外邻国强势,国库空虚的东国在各地苛捐杂税,百姓苦不堪言。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终于在二十年前被当时的廉亲王孟启正推翻。 孟启正在位十七年,为政精明,使东国从之前的衰落中逐渐走向繁荣,这位开明的君主逝世后,传位于太子孟瑜川,如今便是靖元三年。 洛城东南边有座百樾楼,周围树木环绕,四季长青,绿荫繁茂,入座楼者,可不知春秋,遂以“百樾”名楼。百樾楼上椅皇城,下临流江,故贵者趋之若鹜往。 顾珩坐在二楼的一间茶室,茶室是半封闭式,一个大阳台可看尽楼下风光。百樾楼的伙计们都知道这是顾家的长公子,招待得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知道,顾公子每月都会来百樾楼一次,每次都要这间茶室,一坐就从早到晚,每次也只是点一壶茶,伙计们进来招待,通通都被赶了出去。 隔壁间的茶室有一阵嘈杂声传来,扰了他的清静。 “哟,张员外,您可算来了,我们可恭候您多时啦。” “来来来,张员外您坐。” “小二!沏一壶武夷红袍!” 听隔壁的房间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大约是有四五个人。 待店小二送来香茶,那位被吹捧的张员外开口说了话: “来晚了,来晚了,都是家里那婆娘多事,啰嗦了那么几句,耽搁了些时间。见谅啊,见谅。” 一群声音附和道:“哪里哪里。” “员外您可是大忙人,能有时间与我们这等平民百姓叙叙旧,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了。” “啧,此话就见外了。”员外话中带着些责备。 “不知员外最近还在忙陆家的事吗?”其中有个人问道。 张员外答道:“上个月送完最后一次货上广源山庄,这个月就不送了。” “陆家的广源山庄?陆家的二小姐不是在那儿养着病吗?” “听闻那二小姐近来身体恢復得不错,就打算下山回陆府了,所以这物资我也不用送了。” 又有人附和道:“张员外您可算能休息下了。” “也不知那陆二小姐生的是何病,竟一连在山庄静养了十几年,真是可惜。” 张员外也有些怜惜道:“还不是出生时那场祸乱……唉,还是不提,不提了。” 众人意会到了些什么,便换了个话题: “听闻令千金已到了出阁之龄,不知员外可物色了些什么才子?” 众人笑笑。 张员外一脸笑意道:“是有那么几家,怕的是我家那丫头别人还看不上呢!” “令千金可是名门淑女,选夫婿这种大事当然不得马虎。” “那是,除非那顾家的公子,其他的怎么配得上张家小姐呢。” 众人谄媚地吹捧道。 张员外又有些不好意思: “顾家我可是高攀不起,顾家那公子还不是要留给陆家的。” 众人不解:“此话怎讲?” 张员外挪了挪身子,开始慢慢说道: “这顾家的夫人是孙家的大小姐,这陆家的大夫人也是孙家二小姐,这陆家大夫人膝下只有一女……” “可是广源山庄上养病的那位?”有人不解。 张员外连忙解释道: “不不不,陆将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陆青山娶的是这孙家的孙蔷二小姐,膝下一女唤名陆知意,乃陆家大小姐。广源山庄养病的那位是陆家二儿子陆青川之女,唤名陆言语。” “这陆二小姐倒是挺可怜的,听闻她出生时,陆青山在秦门那场战役里牺牲了,她娘亲生完她后又下落不明。唉,难怪落下一身病。” “只怪她生不逢时,她父家是当朝的将军,而母家又与前朝有所牵连,她的身份也挺尴尬的。” 听完众人的议论,张员外又继续说道: “这陆家关系复杂,这几年也都是这个大儿媳打理着陆府,大事小事也几乎是她说了算。这顾家的夫人是孙家的大小姐孙蓁,姐妹一心,那顾家和陆家的因缘不是迟早的事?” 众人听完才恍然大悟,纷纷称赞: “配得很,配得很呀。” 隔壁的茶室,这些闲言碎语顾珩听得一清二楚,顾珩却不为所动,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顾珩茶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位与顾珩差不多高,衣着朴素但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进来,顾珩见他进来,也站了起来,与他说道: “这儿有些吵,我们直接去吧。”说着,顾珩便走出茶室。那神秘男子在茶室休息了一会儿,又过了一炷香,才下楼。 顾珩在洛城热闹的街道上走着,已到中午,各种摊贩在街上吆喝着,小孩们在缠着爹爹买糖葫芦,一直哭闹,一旁的大人实在受不了,一脸不情愿地掏出钱。煎饼、包子摊的香气早已远远传来。在首饰店里,里里外外都挤满了女孩,街边的风车、胭脂、水粉也成了男子常常挑选送给女子的礼物。这样的大街小巷,虽然土气了些,但还算温馨。 人们来来往往,顾珩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在前头跑,一个紫衣在后头追,还时不时发出狮子般的怒吼: 第6页 “站住!站住!” 渐渐的,那紫衣跑不动了,双手撑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正当心灰时,那青衣又冲撞了顾珩,顾珩反手一扯,青衣一惊,看出了来者不善,便手忙脚乱的一拳打过去,只见顾珩一闪,用脚抵挡住了拳,再勐的一踢,那青衣便倒在地上喊叫着。顾珩顺手一拿,就把钱袋扯了过来。也不管那青衣,直直的走向那紫衣。 “姑娘,你的钱袋。” “谢谢谢谢......”那姑娘取过钱袋连忙道谢,忽然又一惊:“你...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女子的,那不成我的扮相有何疏漏?” 顾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是说道:“举手之劳,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还未等姑娘道个别,顾珩就走了。 “真是奇怪!”那女扮男装的姑娘自己嘀咕了一声,心中不免对顾珩有几分好奇,便偷偷跟上去。 跟着顾珩的脚步,那姑娘到了一座酒楼的门前,她抬头一望酒楼的匾额,“醉烟楼”四个大字熠熠生辉。这姑娘意会了一下,便觉得是一些不入流的风月场所,看着顾珩理直气壮地走进去,她不禁感嘆,这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这“醉烟楼”白天只是普通的酒楼,可每当夜幕降临时,酒楼里歌舞昇平,好不热闹。普通的老百姓都一致认为这只是个富贵人家花天酒地之去处,不过在顾珩眼中,这个地方又有些不同寻常。 醉烟楼始建于二十年前,起初的确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酒楼,后来酒楼慢慢热闹起来,不仅聘请了歌姬舞娘,还重修改造,整座楼显得气派了不少,达官贵人也蜂拥而至。不为人知的是,这片酒肉之地其实是创办者亲手织造的消息网,创办者靠着训练有素的歌姬舞娘们引诱朝廷中的达官贵人,从而打听收集朝政的内部消息。 没有人知道醉烟楼的创办人到底是谁,只不过最近忽然冒出了一个酒楼的掌柜,竟是一名妙龄女子,也没有人见过这位掌柜的模样,只听闻她名唤“邱妙妍”。 顾珩一踏进酒楼,店里的小二连忙招唿起来: “客官,要来些…”店小二仔细一看,发现又是这熟悉的面孔。 “客官,我们掌柜的都说了,专门找她的客人是一概不见的,您这三番五次的来,实在是让我们这些打杂的为难啊。”店小二看着顾珩这张冷峻的脸,就觉得此人十分难伺候,也不敢轻易招惹,可不拦着又不好和掌柜的交代,实在为难。 还没等小二再想出什么阻拦之词,那茶室里的男子也跟了上来,他站在顾珩旁边,虽然衣着没有顾珩的精緻,但风度与顾珩不相上下。那男子的眼睛绕着酒楼瞧了一圈,转过身来,提高音量朝着楼上的一间厢房说: “在下李笙,不知是否打扰到了邱姑娘,我和顾公子的确与姑娘有要事相商,不知姑娘可否开门一见?” 厢房并没有动静。 “在下与顾公子诚意而来,姑娘却迟迟不肯相见,实在有失风度。” 厢房还是没有动静。 “既然如此,为显诚意,若姑娘愿意开门相见,在下愿出一千两银子为这醉烟楼整修一番。” 少顷,一声清脆悦耳从厢房里传来: “你都知道了我的厢房,难道还需要我出门带路?” 李笙向顾珩示意了一下,顾珩压低声音略带嘲讽道:“你有钱,你付。”说完就上了楼。 李笙有些无奈,心里暗暗道,这个人倒是越老成越小气了。 二人上了楼,轻敲了房门,门是轻掩着的,轻轻一推也就开了。 邱妙妍早早地沏了壶茶,等着二人的大驾。 她问:“我倒是很好奇,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李笙反问道:“我们也很想知道姑娘是什么人。” 邱妙妍不禁一笑道:“喏,你刚刚不是知道了?” 李笙不解。 “见钱眼开的人呗。” “那我们便是财大气粗之人。”李笙回復道。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厢房是在这儿?”妙妍不解。 “我们也想知道邱姑娘的实力。”李笙儒雅地笑了笑,等待着邱妙妍的回答。 “你们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妙妍皱起眉头有些无奈。 随后,她转向顾珩道:“这位便是洛城赫赫有名的顾公子了吧。” 看顾珩并没有否认,她继续道:“你可知刚刚你路上遇见的那位男扮女装的姑娘是何许人也?” “陆知意。”顾珩答得很随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听到顾珩的回答,邱妙妍点了点头,又继续道: “从刚刚一进门,顾公子便对我腰间所系的玉佩关注有加,这玉佩成色普通,并无特别之处,特别的是这吊着玉佩的结扣,这结扣一般都是编织整齐工整的,而我的这副在扣尾处多出了一截线头,特别的很,并且这种结扣又大多都是姑娘家编织的……” “那又如何?”顾珩反问道。 “二位公子既然能找到我这醉烟楼来,这是你们的能力。既然找来了,想必也是知道我的能力的,我的能力告诉我,关于三年前顾公子周围所发生的一些事,今日看来想必是正确的。” 顾珩听完此番话,仿佛被人拨弄了在心头上的一根弦,眼里冒着几丝怒火。 顾珩一进门看到这玉佩结扣的的确确想起了一些事。 记得那年,她说她忽然想吃梅子。顾珩二话不说立即让人从集市上挑选了一篮新鲜的青梅,一篮翠绿的梅子飘着清香。提着篮子的李行都垂涎欲滴,忍不住想拿一颗来尝尝。这本也没什么大事,顾珩也没有阻止,只不过他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你吃的那一颗是不是这一篮子里最好的一颗。” 李行有些委屈,默默的把手中的梅子放了回去。 在顾珩眼里她什么都好,只不过嘴巴有些挑,一会儿嫌梅子太酸,一会儿又嫌梅子太涩。这一篮梅子最后还是给李行占了便宜。无可奈何之下,顾珩就带着她去摘梅子了。 他带着她来到了洛城郊外的千寻山。已入了五月,和风细细,千寻山依旧雾气环绕,丝丝微弱的阳光从飘渺的雾气中透了出来,仿佛那层云雾滤掉了暗淡的微光,投射下来的阳光都是干净而明亮的。 山脚下有一片林子,里面种着的是果梅树,树上结满了青翠欲滴的青梅。顾珩带她走进梅园,看着树上密密麻麻的果实说道: “喏,想吃什么自己摘吧。” 看着她摘梅子时有些赌气的模样,顾珩眼里满是欢喜。 几炷香的功夫,她便摘了满满一荷包的梅子,她拿出一颗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十分惊喜。顾珩看着她兴沖沖地跑到他面前,从那小荷包里拿出一颗刚摘下的青梅,递给他时还不忘用袖口擦一擦,她兴奋地说: “顾珩你尝尝,这里的梅子和外边的那些不一样!” 第7页 还没等顾珩接过青梅,不远处梅园养的一只恶狗就沖了上来。她先是一惊,梅子掉落在地上,看着恶狗沖了过来,她又转身撒腿就跑,惊慌之余她发现身旁有一颗古榕树,于是就三下两下的爬到了树干上,看着恶狗在树底下朝着她“汪汪”乱叫,她松了口气。 顾珩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她已经在树上了。 顾珩忍住了笑意,吹了个口哨,那只恶狗就乖熘熘地走到顾珩身边,顾珩摸摸狗狗的头,挥了一个手势,狗狗就跑走了。顾珩走到榕树下,树荫遮挡住了洒在他脸上的阳光,可他始终是忍不住了,朝着树上的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暖如这五月的春风,清爽又舒服。 “别笑啦,我可怎么下来啊?”她朝底下瞄了一眼,才发现这棵树上来容易下去难。 顾珩收起了笑容,换回了原来那副高傲的姿态: “你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呗,怕什么往我身后躲一躲不就行了,可你自己偏要选择往树上躲……” “你!”树上的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你跳下来吧,大不了我接住你。”顾珩无奈道。 “你可要接住!我跳了哦!”她虽然有些害怕,但看着树下顾珩的身影,一瞬间害怕就烟消云散了。 她跳下树,顾珩接的稳稳的后又一松手把她丢在了地上。 “你干嘛!”她气恼地说。 顾珩还是那副傲慢的样子,言语中又带着几分心疼地说道: “给你个教训,让你记着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危险别到处乱跑,我是可以勉为其难就将就着保护你一下的。” 听到这番话,她的气势也弱了下来。她一眼瞥见顾珩玉佩的结扣在刚刚跳下来时被自己不小心给扯断了,掉落在地上,她连忙捡起来,朝着顾珩说: “你的结扣被我弄散了,你放心,我帮你重新编回去,算是还你接我的恩情了!” 几天之后,她拿着自己编织好的结扣去给顾珩,或许是因为编得不太好,扣尾出多出了一根长长的线头,可顾珩却不在意,这副结扣他戴了很久,很久。 邱妙妍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得意起来:“顾公子认识刚刚遇见的陆知意并不奇怪,可是陆知意似乎并不认识你,这便说明,你与她二人并不认识,至于顾公子怎么知道那是陆知意,又为什么要知道那是陆知意,都不过为了一个字……” 妙妍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深褐色的桌子上写了个“孙”字。 “我想,这个才是你们要找我的目的。”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闷起来。 李笙收起了刚刚随和的姿态,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眼神坚定,就像在猎场上看中了自己的猎物,就差那一只锋利的箭便可将猎物收入囊中,而眼前的邱妙妍,正是他们要找那只利箭。 “你们的猎物我明白了,你们的诚意我也看到了,只不过到时候可别忘了那一千两白银。” 第3章 归来 陆言语近来有些烦闷,所以当陆知意来的时候,她还是挺欢喜的。这近十几年来都不曾见过的家人们随着她的回府一下子全部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认真来说,陆言语有些抗拒,所以这几个月来她在府里留给大家的印象表现得清冷而客气,外表上知书达理的,可总给人一些距离,虽然在长辈面前会笑笑讨好,但一转身又冷面如霜。 府里的下人们饭后闲谈有时会说起陆府里的这两位小姐,他们很相信“相由心生”,就譬如这知意大小姐平时活泼乱跳的,她就长着一副十分讨喜的娃娃脸,纯情而不幼稚,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事实上正是,这陆知意也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下人们看陆言语,却又是另一种说法,他们见这二小姐没事就爱待在屋里,平时也不爱说话,她虽然姿色出众,但又像秋风中的一颗枯树,冷清得很。 陆言语也这么觉得。三年前她又生了一场大病,折腾坏了身子,如今面色总是发白,身子也瘦弱不堪。当她看见知意面色红润,一蹦两跳地进来时,她也是十分羡慕的。 “言语,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知意说着便拿出一盒包装精緻的糕点,笑嘻嘻地道: “前几日你不是与我说喝药嘴巴苦吗,我今日偷偷熘出去帮你带了盒百樾楼的核桃酥,你尝尝,酥甜得很。”当知意说到“偷偷熘出去”时故意拉低了些声音。 言语不爱吃甜食,但也好意接受了。 知意也坐下说起了今日在街上的见闻,譬如西街的王大妈,东街的李大婶,北巷的张婆婆,南苑的何姑娘。言语听着也没什么兴趣,渐渐地发起呆来。 知意又说起今日在街上钱袋被抢的事,她把她追盗贼,又被别人出手相助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番,说着还拿出了钱袋示范了一遍那贼是如何趁她不注意取走她腰间的钱袋,示范后把钱袋随手扔在桌上,双手插着腰不禁感慨了一番:“唉,真真是世风日下啊。” 发着呆的言语忽然提了点兴趣,瞥了一眼桌上的钱袋,又忽然注意到知意橙黄色钱袋的系口处有一根藏蓝色的丝线冒出来,可能是刚刚知意摇晃钱袋得太厉害,什么东西漏了出来。 言语看知意嘴唇干干的,便与她说: “这个天干燥得很,你刚刚又说了那么一大番,我刚刚让芬芳泡了梨花茶,尝一口吧。”说着便让芬芳倒茶。 芬芳把茶端来时,茶香就扑鼻而来了,待把茶倒入杯中,一股梨花专有的清香也在房内四溢,知意尝了一口,一股甜爽涌上喉咙。 “如今天还冷着,春还未暖,这梨花从何而来的?” 芬芳回答道:“我们小姐身子寒,这炭火是不停的,所以我们这院子也比其他院子暖和些,院子里的几株梨花也开了不少了。” 知意若有所思,又讨了一杯梨花茶。 言语趁知意品茶时不注意,偷偷打开了她的钱袋,果然,钱袋里除了一些散碎银子外还装着一个藏蓝色的荷囊,刚刚看到的那根丝线就是这荷囊上的。言语偷偷把这荷囊从钱袋里取出来藏在袖中,又系好钱袋,放回桌上。 知意还想与言语说些话,可不巧又有丫鬟来报,说是顾家的顾公子专门来访找陆小姐,夫人让知意过去。 知意没反应过来,“顾公子?我何曾认识什么顾公子,怕是弄错了罢。”转念又问:“言语,你可曾认识?怕是找你的,弄混了。” 言语在发呆有些出神,听知意那么一问,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答了句:“不认识。” 待她回过神来,又说道: “认不认识你去看看便知,你若还待在我这儿,你母亲又该为难我了。” 知意的母亲,也就是陆府的大夫人,对陆言语厌恶得很,正如陆言语也厌恶她一般。记得刚从山庄被接回来那天,人前,这位夫人虽然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待自己也如母亲般细緻。可人后,她又安排了两个狠毒的嬷嬷来院子管事,从小事到大事,通通限制了陆言语,不让她出门,不让她与知意走的太近,不让她出席陆府有外人来访的宴席。其实,有时候言语身子并没有那么虚弱,这柔弱的形象多半是这些嬷嬷为了阻拦她见人的藉口。不过言语能忍,她并不在意,反倒喜欢这份清净。 第8页 知意也了解几分自己母亲与这个妹妹之间的尴尬关系,她往院子里看了看,见那两个在打扫院子的嬷嬷时不时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想着自己是不是给言语添了麻烦,有些不好意思道: “那我先去看看,过几日再来看你。” 言语送知意出了院子,看着渐渐走远的知意,手里不禁抓紧了那藏蓝色的荷囊。 顾珩来陆府的目的只有一个,来向陆知意讨一样东西。 待他向陆夫人表明自己的来意后,陆夫人十分欣喜,她还在困惑改如何拉近知意和顾珩的关系,没想到缘分竟这样就到了。 知意看到顾珩时,惊讶了一声: “呀!怎么是你。” 还没等顾珩开口,一旁的陆夫人就责备道:“你这丫头,说话怎么没大没小的!”转而又向顾珩赔礼:“顾珩,你别介意,她从小没什么规矩,让你见笑了。” 顾珩没有理会,陆夫人有些尴尬,便说:“既然你来找知意,我就不方便打扰了。”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陆夫人离去后,厅堂内只剩顾珩、陆知意和两个丫鬟。 顾珩先开口:“在下此番前来是想让陆小姐帮我寻一样东西。” “好,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知意回答道。 见顾珩微微点点头,知意就好奇地问了, “今日在街上,你是如何认出我女扮男装的?”这可是陆知意最困惑的一点,素日来她都是女扮男装出门,从未有人识破她,这也是她最得意的一点。 顾珩答:“跑步的姿势。” “啊?”知意还未反应过来。 “你在追贼时跑步的姿势扭扭捏捏一看就是个女子”顾珩补充道。 其实他也不确定,只不过是几年前认识一个活泼乱跳的姑娘,喜欢满山遍野的跑来跑去,他常常就这么在一旁陪着看着,看着看着,她跑步的样子就印在了脑海里抹不去了。所以啊,顾珩就理所应当的以为天底下所有姑娘都是如此跑步的,当看见女扮男装的知意时,他也想起了那个姑娘,就一眼识破了。 “竟还有这回事?”知意很惊讶。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女子,在伴男装上有很多细节是学不来的。 “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到你了。” 知意想起刚刚顾珩要找东西一事:“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是你这个大少爷找不着的?” 顾珩直接明了地说:“一个荷囊,藏青色的,你可见过?” 知意仔细地回忆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 顾珩似乎有些失望,缓缓道:“罢了。” 说罢,芬芳匆匆忙忙的来到厅堂,她看见知意在厅堂内,作了个揖后就从袖中掏出了一只藏蓝色的荷囊递给知意,“大小姐,我们二小姐说这只荷囊里还有些东西,应该是大小姐您的,怕是小姐您马马虎虎的送错了。” 芬芳虽为下人,但言语很器重她,只要她在一旁服侍,不用干脏活累活,所以手白净得很,那只藏蓝色的荷囊放在她白嫩的手掌上便显得格外刺眼。 知意有些迷煳,她记得除了那盒核桃酥之外并没有送过其他的东西给言语,她正想开口问,芬芳手中的荷囊却一把被顾珩抢去。 “你不是说没见过?”顾珩皱起眉头质问道。 “这......”知意忽然意识到这就是顾珩要找的荷囊。 “我这小物怕是入不了陆小姐的眼,既然如此,此物就物归原主吧!” “我......”知意有些着急了,她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从未见过,你若不信......” “就不信吧!”知意一下不知如何表达,语气便弱了下来。 “陆小姐不必解释了,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其他的与我并无瓜葛。” 顾珩虽然还是那一副冷淡的模样,可眼间多了几分怒气:“今日打扰了,在下告辞。” “你!”知意气得直跺脚,刚想找芬芳问个清楚,环顾四周,却发现芬芳早已不知所踪。 顾珩走出前厅的时候,陆言语就躲在一旁的榕树后偷偷看着,待顾珩走远了,或早已离开陆府了,她还是躲在榕树后,眼帘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姐,天冷,加件衣服吧。”芬芳忽然走过来,把一件绾色的棉绒披风披在言语身上。 “我身子现在不弱,今后也不会再虚弱了,你不必担心我。”言语嘆出一口雾白的气,在冷天里渐渐散去。 芬芳不明所以,馋着言语正要往前走。这时,天空忽然下起了皑皑白雪,白绒覆盖在陆府的红瓦上,亮的刺眼。 芬芳撑起一把伞,说道:“小姐,我已经按你的话说了,可大小姐好像…” “说了就好,之后的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言语打断了芬芳的话。 几颗雪花滚落在言语的披风上,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不太喜欢绾色,这个颜色的衣物今后不要拿出来了。” “是。”芬芳打着伞,遮着言语,在雪地里往回走去。 第4章 挑衅 言语的院落在陆府的西北角,最为僻静。因陆夫人说言语身子虚,应当静养,所以就名正言顺地安排了这最冷清的院落给言语,不过言语也图个清静,就应了下来。 前厅离西北的院落有一段距离,雪地里只有孤孤单单的两双脚印,言语不觉得冷,反倒是芬芳遮着鼻子打了几个喷嚏。 “你若是冷,咱们快些走就好。”冷冽的风一下子就吹散了言语口中唿出的雾气。 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不出一炷香便赶回了庭院。 芬芳帮言语卸下厚重的披风,又命人去准备了几个汤婆子给言语捂手。风雪大了起来,一阵烈风吹过,吹开了房间的窗户,随风而进的是几粒珍珠般大的雪花,屋里暖和,雪花滴落在地上瞬间就融成一滴水,屋里的热气又将这水滴蒸发,马上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几个丫鬟连忙去关窗户,言语顺着缝隙看了看窗外的院子,一片白雪茫茫。她转头去问芬芳: “芬芳,你说这陆府的院落格局都是一样的吗?” “差不多,不过就是些屋檐瓦片的区别。”芬芳回应着,顺手又给言语递了碗姜汤。 “这场雪怕是会下一整夜吧。” “每年洛城都会下几场大雪,断断续续,几天几夜都停不了呢…”芬芳饶有兴致的解释道,转念又问:“咦…小姐你问这些,莫不是怕夜里着凉?小姐放心,您的被褥厚实得很,况且晚上……” 言语抿了一口姜汤,抬起头对着芬芳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回答。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用猜芬芳都知道是大夫人的那两个嬷嬷——赵嬷嬷和李嬷嬷。 赵嬷嬷身形矮小,尖尖的下巴弯弯的细眼,细眼下的皱纹宛如一条条沟壑,这副刻薄的模样第一眼就让芬芳印象深刻。 第9页 赵嬷嬷身后站着的是李嬷嬷,这李嬷嬷的形象与赵嬷嬷恰恰相反,圆滚滚的肚子不知里头填充着多少油水,她个头很大,一双乌黑的眼袋给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通常都是赵嬷嬷在院里管事,而李嬷嬷总是站在赵嬷嬷身后,给她涨涨士气。 这二人前脚踏入言语房中,后脚便吵吵嚷嚷起来: “谁!是谁带着小姐出门的!” 在她们眼里一向不把陆言语当回事,有大夫人撑着腰,就觉得自己便可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唿风唤雨了。 言语似乎觉得有些烦了,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揉了揉,然后又看向那两位来势汹汹的嬷嬷。 挡在前面的赵嬷嬷愣了一愣,她发现这平常安安静静,恪守本分的二小姐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她的眼神里竟有些许挑衅和几分说不出的戾气,这股戾气不禁让赵嬷嬷打了个哆嗦,连忙拉着身后的李嬷嬷给言语简单的作了个揖。 “二位嬷嬷有什么问题大可问我,我刚入府没多久,有许多不太守规矩的地方,还请嬷嬷们指教。”言语收起了那严肃的目光,弯起嘴角露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她看上去不像是在示弱,更像是一种引诱。 赵嬷嬷听着言语的口气弱了下来,以为她怕了自己,于是便想耍耍威风: “小姐您尊贵得很,这些规矩都是下人们带坏的,我可要好好改改这帮贱坯子的德行!” 赵嬷嬷趾高气昂的模样让芬芳恨得牙痒痒,她攥紧了拳头正想冲上前理论,赵嬷嬷又马上给身后的李嬷嬷使了个颜色,李嬷嬷两步跨上前去,撑起一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抬手就想给芬芳一个巴掌。 “啪!”一声清脆刺醒了众人模煳的意志。 当李嬷嬷抬起手掌正要甩下手时,电光火石间,陆言语早已挡在了芬芳前面,没人注意到她是何时冲上前,众人只见言语左手挡住了李嬷嬷挥过来的手掌,右手又用力的向李嬷嬷扇出一记耳光。 那一瞬间大家惊讶得沉默不语,李嬷嬷手捂着刚刚被打的脸,瘫倒在地上。芬芳还没从差点被打的惊慌中反应过来。一旁的赵嬷嬷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微微发抖,从来她只知道这二小姐体弱多病又冷淡无争,殊不知竟还有这般兇狠的一面,赵嬷嬷开始后悔,又不禁庆幸,幸好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言语抽出袖袋中的一条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刚刚打了人的这只手。 “你们不是很喜欢一句话吗,咦?叫什么来着?”言语边擦着手边皱起眉头,转了转黑熘熘的眼睛。 “噢!对了,叫‘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们不是很喜欢这句话吗,仗着你们的主子想在我的院里撒泼?”言语扯着嗓子,冷冷地朝两个嬷嬷翻了翻眼。 “不…不敢…奴婢们不敢。”赵嬷嬷连忙扶起瘫倒在地上的李嬷嬷,二人皆跪在言语面前,唯唯诺诺,不敢造次。 “你们别忘了,在内长卑有序,我理应喊你们主子一声‘大伯母’,可是在外,以你们主子的身份,她可是要给我三叩九拜的。我相信两位嬷嬷是聪明人,今日的事言语可以不计较,但从此若有人胆敢在我院里惹事,下场…便只能像这帕子一样了。” 言语说罢,当场撕碎了刚刚擦过手的帕子,又将碎布轻轻地撒在二位嬷嬷的脸上,言语朝她们冷笑了一声后便回屋了。冰凉的丝帕滑过赵嬷嬷的脸颊,她不禁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芬芳随着言语走回了闺室,她留心地瞥了瞥四周,见空无一人,便小心地把门关了起来。 “小姐,这样做合适吗?那两个坏嬷嬷定会去夫人那告状的,眼下我们的处境本来就很不好了,如今这么一闹,依夫人的性子她肯定会有所报復的。”芬芳着急了起来。 “没关系,就怕她不报復呢。”言语有些得意。 “芬芳不明白,难道小姐有什么好主意?”芬芳扁着小嘴,一副懵懂的模样。 “不知道,没想好。”言语坐在椅子上,手搭在桌子上撑着半边脸,手指还很有节奏地轻敲着脸颊。 “小姐呀,你真是急死我了!”芬芳窜到椅子上,半截身子爬在桌子上,一双灰熘熘的大眼睛盯着言语。 “你别急,她不来招惹我,我又怎么有理由回击呢?”言语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手指依然很有节奏地轻敲着另一边脸颊。 芬芳看着言语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免有几分担忧。 芬芳从小就在广源山庄一路服侍着言语回到了了陆府,和言语可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了,但是这位小姐的性子,哪怕到现在自己都还捉摸不定,她有时觉得自己的小姐最为体贴善解人意,可她也常常见到言语毫不留情地体罚下人的模样。她有时觉得言语十分刚硬,但又常常以一副虚弱的模样见人。陆将军派太医给言语开的药,每次送来,言语都偷偷地倒了,她常常担忧言语不吃药的身子,可她又比谁都明白,言语身子根本没什么顽疾。就连今日言语让自己故意冲上去迎那李嬷嬷的一巴掌的事,此时此刻她还是一头雾水。 此下主僕二人正在房内议事,殊不知外面的赵、李二位嬷嬷可是要翻了天了。 二人相互搀扶着跪倒在陆夫人孙蔷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着苦,一会儿是那跋扈的二小姐如何如何,一会儿又是自己一把老骨头如何如何的。这赵嬷嬷还算冷静,难为的是这李嬷嬷,手捂着红肿发烫的脸颊,频频喊冤,扰得孙蔷烦躁了几分。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孙蔷恼怒地用力拍了拍桌子,吓得二位嬷嬷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赵嬷嬷,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询问道。 “禀夫人,您让我俩去盯着那新来的小姐,我们也一直恪守着本分,谁知今日……今日那二小姐看李嬷嬷不顺眼……”赵嬷嬷说到一半,又开始哽咽起来。 李嬷嬷听到伤心处,忽然又插起嘴来: “夫人啊,您瞧瞧,我这脸,便是那嚣张的主子打的!” 孙蔷本来就嫌这两位嬷嬷事多,才把她们送去陆言语的院子里找她的麻烦。如今这件事一出,她越发看不起这两位没用的嬷嬷了。 赵嬷嬷见夫人脸色没什么怒气,便煽风点火地插上一句: “夫人,那二小姐怎么惩戒我们我们也认了,谁叫她是主子呢。可她也不能不把夫人您放在眼里啊,夫人平日待她不薄,可她却说如此的话,可真叫人心寒啊!” 孙蔷提起了兴趣,反口就问: “哦?她说了些什么?” 赵嬷嬷唯唯诺诺地轻声说道:“二...二小姐她说...说夫人您在她面前还要三叩九拜的,您...您...算是什么东西...” “放肆!”孙蔷拍桌而起,眼里满是怒意,那二位嬷嬷吓得止住了嘴,跪在地上不敢妄动。 “野猫子毕竟还是野猫子,竟敢欺压到我的头上了!”孙蔷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明显,她的颧骨本身就高,这么一气,模样又阴狠可不少。 第10页 二位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想说句“夫人息怒”都不知怎么的开不了口。 这时,一位丫鬟突然进来,那是陆知意身边的丫鬟青禾。她一进门看到这番场景,楞在角落里 作了个揖,喊了声:“夫人”,孙蔷示意让她过来,她走到夫人跟前,悄悄地禀报着今日顾珩来之后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听着听着,孙蔷原本缓和的神情又皱在了一起。 “又是陆言语!”她一生气,拿起了手边的茶杯,往地上用力一摔,茶杯碎了一地,茶水溅到了嬷嬷们的身上,她们二人想擦也不敢擦。 忽然之间,孙蔷阴阴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陆言语啊陆言语,你既然来找我麻烦,就别妄想过舒坦的日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她吩咐两个嬷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回到陆言语的别苑里。 当丫鬟们都散了,陆夫人望着一地的碎渣子,愤愤地想着,自己可是辅国重臣孙浩之女,孙家的二小姐,陆家的大夫人!怎会被一个徒有虚名的假郡主欺压着,真是可笑至极!等着吧,她陆言语不过是棵贱草,还想抢走知意的东西,她不过是与她爹一样,终归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第5章 元宵 年关已过,如今已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了,街道上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曾经它们从天而降,把这人间染成银装素裹的一片天地,如今它们又化成一摊冰水,渗入土地,回归到自然里。 雪花融化的时候,天气又冷了一些。 芬芳推开言语的房门,冲进来后又急忙关上,生怕外头的冷气追随着自己飘进来。她有些肉嘟嘟的脸蛋被冷风冻得通红,言语唤她来炭盆子旁暖暖手,她也不有所拘束,走到炭盆子旁弯下腰来暖暖手。 言语坐在一旁的塌上看书,芬芳好奇地瞄了几眼,只见书皮上印着《桃源春色》四字,不禁琢磨道: “桃源春色……这个名字听上去……小姐,您该不会在看…” 言语的目光从书上离开,斜眼睛瞧着芬芳那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模样: “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小姐别让人发现了才好!” “你脑子里尽想些什么!这不过是上次知意借我的话本,说的是一只桃花小妖与落难书生的故事,干净得很。”言语反驳后,又把目光投到了书上。 芬芳会错了意有些尴尬,急忙补了一句: “我……我这不是怕别人误会小姐不务正业嘛!” 言语并没有理会她,继续津津有味地读着这些故事。芬芳想圆圆场,便换了个话题问道:“小姐,今晚的家宴您要穿哪身衣服?芬芳帮你找。” 其实平时陆言语不常与大家共宴的,她的病好清净,所以常常都是厨房单独做一份送到她的别苑,她还记得上一次去前厅与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是大年三十。 “这么快就到元宵了?”言语还没反应过来今日要参加家宴。 “可不是,这一眨眼年都快过完了,只可惜我还没空去街上凑凑热闹呢。”芬芳有一丝惋惜。 “穿那件黄的吧。”言语随手指了指衣柜。 芬芳看着满柜子色系清冷的服饰,也贊同言语的想法,毕竟这身黄裙子显得精神些。 快出门的时候,冷风唿啸,不禁让言语打了个颤,她吩咐芬芳把那件绾色的棉袍拿出来让自己披上。芬芳有些诧异,之前言语说她不爱这个颜色的衣物,如今又吩咐自己拿出来,实在捉摸不透,于是自己就匆匆在柜子里翻出来压在最底下的绾色棉袍,帮言语披在了肩上,主僕二人就这样匆匆出了别苑。 陆府的元宵家宴并不盛大,人也不多,只不过是陆然、陆青山、孙蔷、陆知意和陆言语。家宴的菜色也很丰盛,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只不过考虑到了陆言语吃不得油腻,陆青川就吩咐下去多加了几个清淡小菜。 饭席间,陆然常常给言语夹菜,他身上那些征战沙场的严肃早已被岁月抹去,如今只是个古稀之年的爷爷,他看着从小就不怎么在身边的言语,常常会流露出心疼之意。他与陆青川一样,始终觉得自己欠言语太多太多,她本该承欢在父母膝下,却因为早年的变故而孤零一人,她本该在家里受尽宠爱,却因病不得不上山休养。 “冷过这几日,天也该回暖了。”陆然碰了碰盛汤的碗,原本冒着热气的汤,渐渐已经有些泛凉了。 “可不是,今年的雪下了有好几场,已经吩咐下去今年给下人们多备一些加厚的棉靴衣物,厨房的姜汤也是不断的,可还是抵不住这几场雪,光我们屋内的丫鬟就一连病倒了三四个呢。”孙蔷回应道。 陆然喝了一口有些泛凉的汤,似乎有些不太满意,又放下碗来与孙蔷说道: “内务的事,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孙蔷摆出一副好儿媳的模样,羞愧道:“我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干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芬芳,把鸡汤拿下去热一热,再给爷爷重新盛一碗。”言语忽然嘱咐芬芳,打断了孙蔷的谈话。 陆然看见言语对自己如此细緻入微,不禁对言语又多了几分疼惜。 “看看,还是孙女贴心呀。”陆然打趣道。 一旁的陆知意听到这话有些吃醋,便开玩笑道:“言语才刚回来多久呀,爷爷您就快忘了这桌上还有您的另一个孙女了。” 一旁的孙蔷瞪着知意责备道:“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 知意有些委屈,转头就向陆青山撒娇:“爹!你看看娘她又凶我!” 陆青山在一旁对孙蔷说:“这是个家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拘谨。” “没错啊,这才算是其乐融融,你就别打了这风趣了。”陆然会心一笑,觉得子女儿孙谨守孝道陪伴左右十分温馨。 知意看着爹和爷爷都站在自己这边,就沖孙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孙蔷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芬芳端着盛好的热汤端上桌时,发现大家都在有说有笑,就像是普通家庭的一顿晚饭,没有规律的束缚,也没有大户人家氛围的严肃。她看着自己的小姐也随着众人在欢笑,可是她总觉得那个笑容仿佛被什么东西隔了起来,一点也融不进其他人的欢乐中,又仿佛桌上的欢乐都是他们的,而自己小姐却什么也没有。 席间陆然不禁感慨:“多好啊,言语回来了,多好啊。” 看老人家对言语如此欢心,孙蔷看准了时机,提了一句: “父亲,过几年言语总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可有您捨不得的日子啦。” 言语听到此番话,眼睛一抬,有些豁然开朗。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孙蔷见言语默不作声,又继续道: “前阵子我去顾府看望姐姐,碰巧那户部尚书陈大人的夫人也在,我们也就聊了起来,后来聊着聊着竟忘了时间,天都黑了,陈夫人还有些担心,谁知道,那陈家的小公子见母亲久久未归,竟亲自来接她。那陈公子一表人才,又孝顺懂事。噢!青山你上次去户部可曾见过?” 第11页 “好像是见过那么一面,你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这几日雪化潮湿,你多去备点薏涎香。”陆青山有些避讳这个话题。 谁知孙蔷并没有理会陆青山,转向头朝着言语又继续说道: “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言语你可还记得?” 言语笑笑道:“幼时的事大多都忘了,不过若这位陈公子与我细说,我估摸着还能记着几分的。” 孙蔷一听这话便窃喜道:“改明儿,我让陈夫人带着陈公子来做客一趟,好与你们叙叙旧。”孙蔷还不忘带上知意,如此便显得自己的目标没那么明显。 “哪个陈公子来着?小时候的事叙来干嘛?”知意在一旁嘀咕道。 还没等孙蔷教训知意,陆然便发话了:“这样也好,言语回来没多久,在这洛城也只有我们这些家人,趁此机会认识些人也好。” “有劳大伯母了。”言语向孙蔷意思地点了点头。 面上和和气气的两个人心底却藏着各自的心思,一旁的陆青山眉头紧锁,心里有些担心,又有几分疑虑,本以为言语会很排斥孙蔷的这般行为,所以自己才诱开话题,不过现在看来她好像很接受这样的安排。 晚饭过后,青禾看见知意悄悄把言语拉到一旁,也不让丫鬟们靠近,神神秘秘地谋划着名什么,她一边擦着桌子,小心思也在一边转着。 言语料得没错,知意今晚又想偷偷熘出门去灯市街凑热闹。不过与前几次不同,她这次想拉着言语一同去。 按照知意的原话说:“今乃元宵佳节,你我青春正茂,若苦守这枯寂老宅,岂不浪费这般大好时光,真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呀!” 听完这话,言语便觉得知意送的那几本话本子是不能多看的。 言语看着窗外的没化完的积雪,思索了一会儿,也就答应了知意的邀约。 知意兴高采烈地打算回房换个装,在一旁偷偷探听的青禾也正想随着知意离开,谁知这时言语又叫住了知意,与其悄声说道: “你可否把你屋子里的青禾借我唤唤,芬芳最近着了凉,我也就不让她随我出去了,其他人我也不放心,就你屋子的青禾我还是信得过几分的。” “可以的可以的。”知意连忙答应,随后又将一旁蠢蠢欲动想要去向孙蔷禀报消息的青禾唤了过来。 “你先跟着二小姐,别出什么差错。”芬芳对青禾撂下这么一句话,便领着其他丫鬟先回院子了。 青禾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大小姐是什么意思,她抬头一望正对上二小姐清冷的目光,心里不禁又有几分慌张。慌张之余又不得不放弃她原本的计划,只好乖乖地跟随着言语往西南角的院子回去。 途径小路,言语不经意地问起青禾: “你可知从前厅走到我的院子需要多少步?” “啊?”青禾一头雾水道。 “你可知为何大小姐要你跟着我?”言语又问。 “这……”青禾还是一头雾水。 “你可知我带你去哪?”言语再问。 “自然是回二小姐的院落。”青禾低下头答道。 言语有些不耐烦道:“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青禾有些慌张,她对于二小姐的这一翻提问非常不解。走着走着,她发现二小姐并没有打算走回院子,而是顺着小路走到了陆府西南角的一处荒地。 这是大小姐每次偷熘出门的地方!青禾纵然心里惊讶了一番,但表面上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不一会儿,她就看见知意从远处偷偷摸摸地小跑过来,至于她们要干些什么,青禾心里也摸清了几分。 “言语你放心,出了什么事我担着。”知意一脸得意地说道。 随后知意剥开了一丛丛杂草,带着言语和青禾踩着地上的淤泥往深处走去。走至尽头,便看见陆府高大的围墙上竟有一扇铁门。铁门锁着一把大锁,门上锈迹斑斑,好似荒废已久。知意熟练地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生锈的锁头,又小心翼翼地推开这扇大铁门。推开铁门时会发出刺耳的噪音,所以知意也只敢推开一小半,让言语和青禾挨个出去。 第6章 千百度 今乃元宵佳节,天早早的就暗了,灯市也早早的就准备好,等待着天边收起最后一丝光线。夜空的黑开始浓郁起来,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人们穿梭于五颜六色的花灯间,橙黄的烛灯光照应在他们的脸上,显得人十分精神喜庆。偶尔街角还传来二胡的乐声,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携着二胡和一方矮凳坐在角落拉唱着。 今天的街道上似乎聚齐了所有人,他们可能互不认识,也可能相交甚笃。人们之间的羁绊多么奇妙,遇见每一个人都是缘,相交每一个人都为分。如此一想,这灯会上所有的相遇与重逢也许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有些人躲不开,或许也不愿意躲开。 比如现在,邱妙妍就碰上了李笙。 对于李笙,邱妙妍是抱着几分警惕的,他是她计划中无缘无故多出来的一个人。她曾派人去查过这位看似“来头不小”的朋友,但始终一无所获。相比疑心颇重的顾珩,这来歷不明的李笙更让人不放心。她总觉得这人身后一定有一股比顾珩更庞大的力量来为他掩饰身份。 妙妍提起笑容道:“这么巧?李公子也来凑这花灯的热闹?” 李笙迟疑了一下道:“走走而已,热闹还是不凑了。” 妙妍心里琢磨着这李笙和顾珩出双入对的,莫不是此刻见不着找不着,着急了又不愿承认吧。 “巧了,我也不爱。看咱两今日那么有缘的份上,我请你吃份汤圆吧。走,和我来!” 李笙本不愿与她同路,但如此驳了她的盛情邀请,似乎又不太妥当,况且顾珩始终不放心她的身份,自己还是得接近她一下,于是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人们流连于一盏盏的花灯间,街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那些不愿意躲开的人,顾珩也算一个。他就这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阵冷风吹来,一瞬间吹灭了制灯师傅手中的火烛,也是这么一瞬间,顾珩的目光被一个人抓住了。 那只是一个侧影,她披戴着绾色的斗篷披风,侧脸也被斗篷的帽子遮住,看不见分毫。那名少女正在把玩着一家摊位上的小玩意,冷风吹过,她颤了颤,捂紧了身上的绵袍又转身而去了。这只是街上形形色色身影中的一个,顾珩却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他不紧不慢,她也不曾发觉。 那名少女忽然被另一名姑娘叫住了,叫什么顾珩没听清,那名姑娘衣着朴素,估摸着是那名少女的某个丫鬟。她们在前方停住了,顾珩想快步上前一探她的真容。 “顾公子!” 然而快接近她的时候,一声唿唤却让顾珩停下了步伐。顾珩转头一望,是醉烟楼的邱姑娘,她急匆匆地向他跑来,也急匆匆地叫唤着他。还没等邱妙妍开口说出第二句话,顾珩便看见了不远处李笙的身影也跟了过来。 第12页 一个剎那间,顾珩记起了遗落的事,他立马转身往街道上望去,可那名绾色斗篷的女子早已淹没在人海里,不知所踪。 “怎么了?”李笙拍了拍顾珩的肩,顾珩一愣,把目光从人海中拉回了李笙身上。 “没事。”顾珩的语气有些失落,他看到眼前站在一起的李笙和邱妙妍又疑惑道: “你们怎么了?” 李笙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妙妍,严肃道: “出事了!” 听完这话,顾珩神情忽然严肃起来,一旁的邱妙妍看着这神色紧张的二人,觉得自己略微有些尴尬,于是随机编出一个藉口: “呃,那个我还有事,汤圆咱们下次再吃吧。我先回去了,二位公子再会,再会啊。”说完便一熘烟地跑走了。 “醉烟楼不是西边吗,她为何往东边走?”顾珩留意到有些许不对劲,不过这些不对劲都被李笙接下来的话而忽略的一干二净。 据李笙说,他收到密报,有大批青衣暗卫于昨夜聚集于千寻山的宣河河岸和夷险滩的夷河河岸。 顾珩听完身体一怔,青衣暗卫是他多年来培养的一小部分力量,在平日,他们与正常人一般生活,但是一旦顾珩以飞鸽之信加以玉石之印下达命令,暗卫们便会倾巢而出,为顾珩效力。这次暗卫的行动顾珩毫不知情,既没有飞鸽传信,玉石也贴身挂在脖子上未曾用过。 “有人在暗中捣鬼?”顾珩道。 李笙与顾珩抱着同样的想法,并且在这瞬间,他二人也同时想出了一个名字——邱妙妍。 对于邱妙妍,他们与她说熟也不算熟,她不可能知道顾珩的青衣暗卫之事,但若凭藉她的能力,她想知道,也不是不可能的。 为何是在宣河和夷河?顾珩不解,这两条河流一只在洛城的东北,一只在西北,两条河流于城外相交,汇成了一条围绕洛城的护城河。 就在二人不明所以的时候,李行气喘吁吁地向二人跑来。他跑得太急,以至于弯下腰来双手撑着膝盖喘着大气,他手上紧紧攥着一封信。好不容易喘上口气,李行连忙把手中的信交给顾珩。 “少爷,出,出大事了。” 顾珩连忙拆开信件,一旁的李笙也着急地凑过来看。 信件上以顾珩的口吻命令全体暗卫准备三千斤的青石散,然后分为两队,在寅时分别于宣河和夷河上游投掷。 李行接着道:“我今日收到大刘的传书,说下一步请指示。我想着平日里少爷您是绝对不允许暗卫主动来找您的,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我就去了大刘那儿一趟,要来这封信,才发现出事了。” 顾珩看着信上的笔迹和自己的十分相像,若是与自己不太亲近的人,是绝对发现不了差异的。此人一定研究过自己的字体,那便是熟人,既然是熟人,飞鸽传书之事也暂且想得通。只不过这玉印,是自己的私密之物,自己终日挂在脖子上,绝不可能有人盗取过。 第7章 阑珊处 思考间,李笙不经意问出一句:“你这玉石可在哪遗失过,或者以前曾借给谁看过?” 顾珩思索道:“玉石是我两年前亲自刻的,从未丢过,也出不了岔子,更不会借给谁看过。” 李笙又问:“那可曾有什么人见过与你玉印相似的东西?” “相似?以前倒是有个差不多玉佩,好像小时候就……”顾珩一诧,好似想起了什么,又觉得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嘴巴惊讶地微微张开,眉头又似往日般皱起,眼镜里有丝丝亮光。 少顷,顾珩又像是想通了什么,微微笑着低下头来嘆了口气道:“唉,我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剎那间,顾珩又看见了人群中的那个身着绾色斗篷的少女,他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顾珩一把抓住了那斗篷的一角,身穿斗篷的少女一惊,回过头来,冷风又在此时插了缝,斗篷的帽子随着少女的几缕碎发被吹落了下来。 顾珩的手还紧紧地抓着斗篷的肩角,生怕她会随时熘走一般。可是等到那姑娘回过头来,他的手又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他认识,那是之前遇到过的陆知意。 陆知意生怕是什么劫匪强盗要掳了她,后来一看是顾珩,就松了一口气,急沖沖地问道: “你…你有何事?” 顾珩略有失望地答:“我认错人了,不知是陆小姐,得罪了。” 知意一脸惊讶,今日的顾珩竟如此有礼貌,与那日讨荷囊时冷漠嚣张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你…你莫不是那日与我生了气,今日特地来吓我伺机报復吧。”知意一本正经地指着他道。 而顾珩却并没有回答她,他眼镜直勾勾地盯着知意背后的什么东西,后来又避开知意走了过去。 知意的手指还在指着原本站在对面的顾珩,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扭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后是一家制灯谜的花灯铺,她又抬头一望,原来自己已置身于茫茫灯海之中,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灯下面都用红线勾着一句用红纸写的灯谜。 她跟上顾珩,看见顾珩正急躁地向铺子老闆问着什么。 “这块玉石哪来的!”顾珩指着铺子里陈列架上吊着的一块玉佩。陈列架上都是琳琅满目的小礼品,大多都是一些小首饰,小玩意之类的,供游人们猜中灯谜兑换,那通透的玉佩在一群杂物里显得特别耀眼。 “这位公子稍安勿躁,您想要礼品得先猜灯谜,这是规矩。” “我买了!”说着顾珩便从衣袖里掏出几锭银子压在桌上。 知意心里不禁唏嘘,真是财大气粗。 灯铺老闆有些为难道:“这…若是不卖呢?” 顾珩冷哼一声道:“那我自有我的办法可以得到,只不过到时你这间小小店铺恐怕是要遭殃了。” 老闆舒了一口气,阿谀奉承般地笑了笑说:“公子可别误会,小的也只是餬口饭吃。既然公子执意要这枚玉佩,我就坦白和您说了,这枚玉佩是有人托我放在这儿,又给我写了一张字谜,嘱咐小的要是有人执意要这枚玉佩,得先猜字谜,猜中了才能赠与玉佩。” 老闆说罢,就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卷字谜递给顾珩。 顾珩接过卷好的字谜,左右瞧了瞧,觉得与外头灯笼下的字谜并无二样。他扯开卷着红纸的红线把捲纸卷开,引入眼帘的是一行娟秀的字:莫向东风怨别离。 顾珩望着这字谜出了神,灯铺老闆见他许久不出声,就叫了叫他,顾珩手一抖红纸字谜飘落在地上,他弯下腰来把它轻轻捡起,然后又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公子,这字谜你可否猜得出,若猜不出这恐怕……”灯铺老闆在一旁提醒道。 “纸鸢!”顾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老闆笑了笑,转过身去拿下架子上的玉佩,递给顾珩。 这果真是自己小时候掉落的玉佩,竟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此,这是顾珩不解的。还来不及多想,他又转而问道: 第13页 “敢问是何人留下这玉佩和字谜?” 灯铺老闆有些为难:“这……” 顾珩见他有些为难,便说:“你不要误会,这玉佩我甚是喜爱,只不过想与这赠玉之人道声谢,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哈哈,我不妨告诉你吧,虽然我记得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刚刚公子您身边的那位姑娘,估摸着是想赠你定情之物,女子赠男子定情之物,这可真难得呀。那位姑娘嘱咐过不让我说出是谁,姑娘家总顾着几分面子,公子您可千万别说漏了呀。”灯铺老闆觉得自己成就了一双美事,十分得意。 顾珩心中一诧,身旁的姑娘?陆知意?他回过头找寻人群中陆知意的身影,发现她正在一片片红光似火的烛火灯光下颇有兴致地猜字谜,还时不时帮旁人猜上一猜,玩的不亦乐乎,身上的绾色斗篷也在灯光的映衬下红得发亮,以至于顾珩一回头就发现了她身上那刺眼的红色。 顾珩的疑虑并未消除,真的是陆知意?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就算她真的心机深沉,那字谜和玉佩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世上绝不会有第三个人同时知道这两样东西,除了……除了那个早就离去的人。 灯市街上有一座小酒馆,从小酒馆的二楼往下望去,灯市街的景色便一览无遗,恰巧邱妙妍就坐在这二楼窗边的位置,一个人喝着小酒,装着忧愁,恰巧她的位置正对着花灯街的灯铺,又恰巧看完了顾珩来到这后的发生所有事。 “他还真是念念不忘啊。”妙妍自言自语道,说着又朝桌子对面敬了杯酒,桌子对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酒杯孤零零的被摆在那。 第8章 寿宴 知意一夜未眠都在琢磨着一件事,就是那莫名其妙的顾珩。 昨夜顾珩送她回府,虽然没有明着说,但她总觉得顾珩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也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怪,就好像是自己种的歪瓜裂枣突然有一天长成了金枝玉露,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困惑。 知意回忆起顾珩最后望她的那一眼,顾珩不经意地打量着她,那眼神配上表情给知意传递的信号分明就是一种“这没养几天的猪你竟然卖十两银子?”的意境。 知意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于是就这么熬了一夜。等到她双眼通红地起床去前堂给陆然请个早安时,正巧也碰上了与她一样双眼通红面色憔悴的陆言语。 昨夜知意被顾珩送回府后,她立马跑去言语的院子里看看在街上失散的言语是否平安归来,后来芬芳说二小姐已经睡下了,她才安了安心。 今日的人们都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言语迷迷煳煳地强撑着,身子也是乏乏的,不过在外人看来她身子虚弱本该也是这幅德行,所以就歪打正着这样继续慵懒下去。而知意可不同,她平常是那样活泼乱跳,如今这般却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偶尔提起点精神又像是迴光返照的这么个模样。 知意的调皮胡闹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凡事不出格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大家对她偶尔悄悄熘出门这件事也是心知肚明的。 孙蔷刺耳的声音驱散了堂里的几分困意。 “那就按往常一样,您这次的寿辰还是在家操办,这回可是父亲您的七十大寿,怎么着也得热闹一些,可不能从简了。” “这事儿每年都交给你,我是最放心的。”陆然对孙蔷的能力十分信任。 “您说笑了,只不过往常您都要一切从简,我才钻了这能干的空子,如今要热闹起来,我可是一头雾水。”孙蔷笑道。 “现如今言语也回来了,是该热闹点多邀请些人介绍介绍,可不能让外人看了咱们言语的笑话。”陆然嘱咐着。 “是是是,那是当然,咱们一定得请够了!”孙蔷笑着把目光转向了言语,言语一言不发,心里也在盘算着一些事。 早饭过后,言语回到了自己的别苑,芬芳帮她褪下棉袍,接下了言语递过来的已经凉了一半的汤婆子,然后又换了个新的递过去。 见言语不做声,芬芳故作威严地在房内命令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我就够了。”房间内零零散散的几个丫鬟齐齐地作了个揖后纷纷走了出去。 “今日是否如小姐所说的一样?”芬芳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没什么差池,她的确提起了下个月爷爷的大寿。” “既然都在计划之中,小姐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芬芳看着言语一副踌躇不定的模样,担心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难道小姐是怕……怕……” “有可能是我多心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对了,下个月得到春分了吧。”言语打断了芬芳的担忧。 “嗯,春分到了,雨水也会多。” “看来得多备些伞了。”言语望着窗外思索道。 窗外天气阴沉沉的,万物静籁,大家都在等待着第一声春雷响彻这冬末的天空。 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眼看着陆然的大寿就快来临,陆府上下也忙碌了起来。宴席的请帖孙蔷早早就拟好发往各个府上,陆然老将军虽在沙场上雷厉风行,但私底下待人如和风细雨,也很会知人善任,因此结交了众多好友。按照往常,老爷子都提倡从简,寿宴也只请一些亲近的亲朋好友,而如今孙蔷这么往“热闹”来算,这陆家的请帖就多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孙蔷抢着操办这次寿宴,自己也打着几分心思,一来可以出出风头,二来总算找着个合适的理由,邀请那陈尚书的陈小公子来陆府,好亲手把那恼人的陆言语给推出去。这三来嘛,也是孙蔷最为上心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女儿陆知意的终身大事,她总想趁着此次寿宴为女儿物色几个好人家,所以这份请帖也到了顾珩的手里。 不过不管有没有陆知意,顾珩也是理应要来的,名义上,这顾家夫人是孙蔷的姐姐孙蓁,虽说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往大来说,顾珩也是得喊孙蔷一声姑姑的。 终于到了陆然的寿宴,这是一个蒙蒙的雨天。 是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言语觉得有些闷,起了床披了件棉袍,走到窗下,轻轻地推开了一扇窗。似乎是到了什么吉时,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开始不绝于耳,响声远的发闷,近的刺耳。言语手臂撑在窗台上,向远处望去,空中都是一团团灰白的烟雾,烟雾中夹杂着一两颗火花,像白日的萤火,刺眼明亮。越来越吵闹的鞭炮声掺和着阵阵呛鼻的浓烟打断了言语的兴致,她索性把窗户又关上,堵了这浓烟的去路,然后又回到床上小憩了一翻。 冬日里发芽了初春的暖意,言语这一躺,就睡到了正午,一起身便觉得身子慵懒得很,若不是芬芳进屋,她恐怕昏昏沉沉地又要倒了下去。 初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它化了冬日的冰雪,酿成了沁骨的寒意。知意撑着把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湿嗒嗒的石板路上。石板路有些坑坑洼洼,知意一路走来,一双褐色的鹿皮靴被雨水溅湿了一块块颜色更深的印子,靴子上都是斑驳的水渍,乍一看上去,还真像极了两只长着斑点的梅花鹿在雨中穿梭。 第14页 言语吩咐芬芳打点好后就出了门,一路从她西南一角的别苑走到前厅,一路上从廖无人烟一直到丫鬟们吵吵嚷嚷忙来忙去,气氛也真是天差地别。 陆然一身褐红色的长袍杵着拐杖坐在前厅,他笑容满面,厅内也热闹得很,时不时多出几个新来的达官贵人向他贺寿,他也慢慢地站起来以表示礼貌。人们来来往往,有的呈礼,有的闲谈,若用“门庭若市”来形容此刻的一番景象,也是远远不够的。 言语不好这种热闹,当她快走到前厅时,那些嘈杂声就让她停下了脚步,她只好绕道前厅的后门处,那儿没什么人经过,一纸屏风也遮挡住了前面的“盛况”。 “陈尚书到!”随着厅堂前管家的唿喊,大家都目光也都纷纷往前投去。 户部的陈尚书携着他的小儿子陈骏嵩一同前来。 言语听到“陈尚书”这个词,免不起多了几分防备,还记得当日元宵家宴时,孙蔷屡屡提起这家的小公子,她几个意思自己还是明白的,反正总不会是说给她的宝贝女儿陆知意听的,孙蔷的这些小心思,也未免太刻意了些。 想到此处,言语不禁轻蔑地笑了一笑。她还站在屏风后面,透过屏风,她也能勉为其难地看清这位陈公子的样貌。 言语第一眼看到的是挡在陈公子前面的陈尚书,陈尚书任户部尚书已经三十年有余了,这肥膘膘的肚子想必也是跟了他那么多年的,更不用提这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言语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掉进钱袋子里的铜臭味。只一眼瞥见了个陈尚书,言语就已经对接下来这位陈公子不抱什么期望了。 陈尚书在前厅向陆然贺寿,说着的都是那些阿谀奉承之词,等他噼里啪啦说完一堆肺腑之言后,终于一句话转到了他的小儿子身上: “这是犬子骏嵩。”说着就侧身让出一小步,这位陈公子也跨了一小步上前来。 “之前常听家父提起陆将军的骁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还望将军寿比南山,保咱们东国一方平安!”陈公子抱拳祝寿道。 陈尚书的这一让,也让言语瞅见了陈公子。果真如她所想的一样,这陈公子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让人十分厌恶。言语嘆了口气,引来了芬芳的好奇。 “小姐,这陈公子真的那么不堪入目?”芬芳说着便凑近屏风仔细看了看。窗外淅淅沥沥地下了雨,雨水粘着花瓣一眨眼的功夫就掉落在湿润的土地里,芬芳也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又把脑袋凑了回来。 “唉,夫人的这份礼物真是不太妥帖,小姐该怎么办?”芬芳愁眉不展道。 言语却十分坦然:“礼既然到了,咱们就得兴高采烈地收,不仅要收还得准备一份回礼,要报答了这大伯母的恩情才是。” 芬芳像是收到了什么特殊的指令,马上喜笑颜开地作了个揖,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陆言语站在屏风后继续待了一会儿,转身刚想离开,前厅的管家又唤了一声:“顾公子到!” 她忽然停下了步伐,想转回去再看上几眼,可身子刚一扭,又想想就作罢了,继续踏着原来的步子走了出去。 顾珩还记得,十多年前他来过陆府,那时候还不过是个孩童,知意和言语也如他那般大,三个孩子常常在一起玩耍。后来言语身体不好被送去了广源山庄静养,顾珩也不知为何再也没有来过陆府。这段记忆也随着时间慢慢变得模煳,今日顾珩重登陆府,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但人影却模煳不清了。 陆然看着眼前的顾珩不禁感慨一番,当年那么小的孩子,如今却长成这般大了。时间快得很,快得很呀。 雨渐渐大了起来,可府里的热闹丝毫没有被打扰。 第9章 雨雾 雨渐渐大了起来,可府里的热闹丝毫没有被打扰。 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陆青山把自己关在房里闷头练字,刚下笔写出一个刚硬有力的“寿”字,然后自己又觉得不好,就丢了去。当它写完第二个“寿”字时,自己觉得颇为满意,可谁知一阵狂风吹开了窗户,外头的雨水打了进来,浸湿了宣纸,晕染了墨迹,陆青山又不得不把它作废。 他走近窗户,看了看外面的雨天,便萌生出了出门走走的兴致,但远处传来的一阵阵不绝于耳的哄闹声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他随手关起窗户,继续走回书桌前练起字来。 来陆府的宾客们几乎都对孙蔷欣赏有加,不管是大事小事上,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到处可见她忙前忙后的身影。 这次寿宴对她来说可是有喜有忧,忧的是今晚寿宴的主角除了陆然之外还有自己恨得牙痒痒的陆言语,喜的是她设计的万无一失的计谋,能把陆言语彻彻底底地赶出去,想到此处,她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明媚了。 得意间,那位陈公子也一脸笑意地向孙蔷走来。 “陆夫人,今日真是热闹,怎么不见府上的二位小姐。”陈公子一脸谄媚,让孙蔷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当然在外人面前,孙蔷总是得体的,“陈公子您…” “诶!什么陈公子的,夫人乃我长辈,叫我骏嵩就是。”陈骏嵩一口打断了孙蔷的话。 孙蔷笑着微微点头,又用手遮住嘴角轻声说道:“骏嵩呀,你放心,我与你说的那事,绝不会有差池,你就等着抱得美人归吧。” 孙蔷掩不住偷偷笑了几声,陈骏嵩一听完这话,也越发奸诈地笑了起来,看他这么一副丑陋的模样,孙蔷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就招唿起了其他的宾客。 不过孙蔷可不会一门心思只扑在陆言语身上,当然,当顾珩踏进陆府的那一刻,她的心思可就又多了几分。趁此机会撮合撮合知意与顾珩,让两家亲上加亲,这等美事姐姐一定会赞许的,更何况以顾珩的身份品貌,洛城中出了知意还有谁是配得上的。想到此处,孙蔷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 顾珩不善言辞,所以特意避开了那些想上来与他搭话的人群。下着大雨,他沿着长廊走向陆府后花园的丛林假山间,这儿僻静,也好让他琢磨一些事情。 此次前来,并不是顾珩的本意,只不过元宵灯会那晚发生的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那晚以后他和李笙说了那块玉佩的经过,李笙并不认识陆知意,所以他认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李笙同时也告知了顾珩这青石散的用途,青石散一般是用于农事,旱季时,农夫会堆砌一捆捆杂草,然后在杂草上撒下大量青石散,这青石散与植物混合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吸引大量的蝗虫。所以每当旱季虫灾之时,就可以用这青石散吸引蝗虫,再点一把大火把它们烧掉。 青石散投入江河中,虽说水会稀释这些药性,可这剂量太大了,难保有什么变数。不过如今不是旱季,各地农田也没报上什么异样,如今只好静观其变,看看这投药之人到底是何用意。 眼看长廊就要走到了尽头,顾珩只得停下等待这片乌云飘走。 第15页 他望向远处,烟雨迷雾间藏着一处别苑,别苑在雨水的沖刷下显得十分僻静,但也不算落魄。 别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煳的身影,是一位身着紫衣的姑娘,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走出去。这把伞有点小,似乎遮挡不住随风斜撒下来的雨滴,裙摆几处都被雨水从浅紫色染成了深紫色。她就那么一个人,步伐轻盈好像不受任何风雨的阻挡。 紫衣姑娘往远处走去,消失在顾珩的视线中。 顾珩抬头望了望沿着屋檐流下来的雨水,大雨滂沱,屋檐边上的每片砖瓦都滴着雨水,滑落下来形成一条晶莹的直线,这场大雨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快!快!”一声惊唿打破了长廊里的宁静。 顾珩回头一望,刚好是打着伞冒雨跑来的陆知意。 “快些,青禾!”她正朝着一个也长廊外打着伞飞奔而来的小丫鬟喊叫着。 待二人都躲进长廊,纷纷收起了湿沥沥的伞,才看见不远处也在长廊避雨的顾珩。 主僕二人稍显狼狈,顾珩与她们也是面面相觑。 今天是个热闹的日子,眼下知意和青禾才躲进长廊避雨,一眨眼的功夫,芬芳也撑着伞湿淋淋地跑了进来。 “大小姐,您有见过二小姐吗?”芬芳着急地问。 知意摇摇头,一旁的青禾却一副很紧张的样子道:“怎么了,二小姐出什么事了?” 芬芳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刚刚我还和小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餵鱼呢,这天儿忽然就下雨了,我就想着冒雨跑回去拿伞,可等我带伞回来凉亭,小姐却不见了。你说说,这雨都没停过,小姐身子又不好,她能去哪呀!”说着说着,芬芳就哭了出来。 “你先别急,这么大雨,言语一定不会走远,这样吧,你带着青禾一起去找找。”知意叮嘱道。 青禾着急地点点头,一副恨不得马上找到陆言语的样子。 “找到了可要告诉我一声。” “知道了小姐。”青禾带上自己的伞同芬芳一起跑出了长廊。 雨雾迷濛,一时间响起了一声春雷。 “你妹妹叫陆言语?”一旁的顾珩问了一句,才让知意意识到这儿还有个人。 “嗯,怎么了?”知意问。 “没事,名字挺耳熟的。”顾珩答。 “当然耳熟了,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来过一次我家,我们三个一起玩的吗?”知意道。 “哦?是吗,不太清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顾珩侧过身,望着外面的雨,盼望着可以快些停。 芬芳和青禾兵分两路,芬芳往前厅的路去了,青禾在园子里继续寻找二小姐。 不一会儿,青禾就在池塘边的凉亭里看见了二小姐。她撑着伞匆匆赶过去,言语正坐在凉亭里,手托着腮帮子,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池塘里的鲤鱼。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气喘吁吁的青禾。 “小……小姐,我总算找到您了。”青禾安了心,松了口气道。 “咦?怎么是你,芬芳呢?”言语问。 “芬芳说您不见了,正带着我到处找您呢!”青禾不紧不慢道。 “哦?是吗?可我一直在这啊。”言语不解,后来又转念一想道: “难怪我说她怎么那么久没回来,可能是迷路了,忘了我是在哪个亭子。这个丫头,可真是笨唿唿的!”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青禾松了口气。 看见青禾那么紧张的样子,言语问道:“咦?我不就是在府里找不着了吗,你怎么那么紧张的样子?好像生怕我不见会错过什么一样。” 青禾一听,马上冒了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小……小姐身体不好,我自然是多担心些的。” “好啦,又不是责备你,你那么害怕干嘛。上次元宵灯会时我也走丢了,也是你把我找到的呢。”言语沖青禾笑道。 “是我把小姐弄丢了,雨天湿气重,小姐还是赶紧回去吧。”青禾迫切地道。 言语站起身来,一把拿过青禾手中正滴着水的雨伞,背过身去望望雨势,又看看伞,道:“这雨这么大,这把伞恐怕遮不住你我二人。”说罢,言语悄悄地将藏在手掌心的黄色粉末撒进了伞里。 “啊嚏!”言语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她转过身来把伞还给青禾,道:“我怕是着了凉,有些冷,要不你先回我的院子替我带把伞,再带件披风吧。”说罢,言语又打了几个喷嚏。 青禾虽然有些为难,但也还是去了。她撑开伞,一路小跑,往别苑里去。 言语望着她撑着伞远去的背影,脸上阴险地笑了笑。 雨势小了一些,屋檐上落下的水珠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的。这时候,顾珩突然萌生出一种去远处别苑那走走的想法。 “借你的伞给我吧。” “你要去哪?” “出去走走。” “可以是可以,可伞给你了我怎么办。” 正在为难之际,春雨突然解了围。雨停了,周围的雨水制造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渐渐地变成了“滴滴答答”。 顾珩伸手出去试探了一会,发现雨滴落下,于是道:“罢了,不用伞了。” 眼看顾珩就要走出长廊,知意急忙说道:“等等!” 顾珩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要去哪?我同你去吧,这儿你又不熟,待会你又得迷路了。”知意道。 顾珩想着刚好可以试探试探知意,便同意了。他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踏着路上的小水坑,一步一步走向远处的别苑。 风雨过后,天空一片明净,几丝阳光透下来,将绿叶上的水珠照得发亮。这一场春雨滋润了寒封已久的土地,绿草嫩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露出头来。这就是所谓的“润如酥”的春雨吧。 洛城的天空是亮了起来,可若你登上千寻山山顶朝西望去,那封印魔界的西山之口始终乌云密布,也不知这一场暴风雨何时才会来临。 第10章 阴谋 “哦?你是说你最想出一次远门?” “对啊,长那么大我也只敢在洛城里瞎转悠,真是可惜。” 顾珩和知意在园子里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 “那还真是挺无聊的。”顾珩漫不经心地答。 “是啊,东朝有多少山川河流我都还没见过呢。”知意嘆了口气,又继续道: “小时候我爹就常和我说‘你真是个幸运的孩子,生活在平安盛世里,你现在的幸福可是当年多少牺牲换来的啊!’唉,可我也想自己出去闯闯的。” “当年?是说二十年前的那场大乱吗?”顾珩问。 听到这话,知意连忙遮住嘴巴“嘘”了一声,顾珩不解地看着知意。 “这件事在我们家可是不能提的。”知意谨慎道。 “哦?那场魔界大乱世人皆知,有何避讳之处?” 第16页 知意见顾珩一脸的求知慾,也不好意思推脱,便四处张望了下,细声细语地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关系前朝,你也知道,我们家关系比较敏感的……”知意点到为止,就没有再说下去。 顾珩这才想起了原来陆府还有个二小姐是前朝公主的女儿,听说新君登位时还封了个郡主。不过这些都不是顾珩此次来的目的,他琢磨了一会儿,问道: “你可知道当年是谁平息了这场魔族纸乱?” “这我知道!是千寻寺的圣僧们。听说千寻寺灵验得很,只可惜在城郊,我还未曾去过。” “是吗……”顾珩沉思了片刻。 知意发觉有些奇怪,便转过头来盯着身旁的顾珩问道:“你今天怎么有些古怪?” 顾珩皱紧了眉头道:“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话有些多……啊!”知意话未说完便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脚,多亏了顾珩在身上扶了一把,才让知意不被绊倒。 被顾珩扶起来的时候知意还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剩下的半截路上他们也就没怎么说话了。 走着走着知意停下来说道:“前面没什么路了,这儿是我妹妹的院子。”知意往前指了指。 原来这是陆言语的院子,这就是自己在长廊里看到的院子。 “也不知道青禾她们找到言语了吗。”知意自言自语担心道。 “对了!你到底要去哪?这都快走到头了。”知意又问道。 顾珩踌躇了一会儿道:“没什么,回去吧。” “啪!”一声瓷器砸碎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顾珩和知意对视了一眼,感觉有些许不对劲,紧接着第二声“啪”,从院子里传来。 顾珩和知意立马冲进了别苑里。 言语还是坐在凉亭里,手指在小石桌上“哒哒哒”地敲打着节奏,她还颇有耐心地数着从檐下滴落下来的雨滴,一滴,两滴,三滴…… 一滴滴的水珠帘后,是芬芳蹦蹦哒哒过来的身影。 “我数了一百多下你才来。”言语道。 “小姐,这你可不能怪我,我可是掐着时辰来的,如今咱们现在去刚好就可以撞上了。”芬芳窃喜道。 “既然如此,咱们回去吧。”言语站起身来,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轻轻打了个哈欠,显出了一些困意。 言语刚起身要走,芬芳又着急地拦住了她,言语侧头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芬芳缓缓道:“那个,我刚才瞅见大小姐好像往咱们的院子那边去了……” “哦?那岂不是正好?”言语不解。 芬芳又些尴尬道:“那个,我好像还瞅见了……” “瞅见什么?”言语一脸困意地望着芬芳。 “那位顾公子,他和大小姐一起往您的院子方向去了。”芬芳话中有话,言语也意会了几分。 “唉!”言语深深地嘆了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你说,我和他还真是颇有缘分,不过我早该料到会有些变故的。” “这……”芬芳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言语睁开双眼,颇有歉意地望着芬芳说道:“如今敌不过的,只得躲着了。” “小姐你该不会又是要……”芬芳无奈地看着言语,仿佛已经猜中了言语接下来的计划。 “只能暂时委屈你了,你去吧!” 芬芳虽然委屈,但也能体谅自己小姐几分,虽有万般无奈,但也急匆匆地去叫了人。 第11章 诡计 当言语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陌生的被褥,但看见周围这群熟悉的人她才安心,自己其实还在陆府。 “小姐您醒了?”耳畔传来的第一句话是芬芳的声音。紧接着周围的人纷纷转过身子来担心地看着自己。 言语下意识地数了数这儿的人,没有顾珩,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言语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无力,她有些许干裂的嘴唇慢慢地发出一丝丝声音。 “你可知道你在凉亭昏倒了!”一旁的知意着急道。 “怎么淋着雨就出来了,你忘了你的身子可是受不了寒气的!”陆然话语中带着几分严肃。 一旁为言语诊脉的郎中劝慰道:“陆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加上寒气入体,才撑不住倒下的,待我开几副方子给小姐好好调理调理,不出几天便会痊癒的。” 说罢,郎中便转去书桌出写了一副药方,陆然跟过去看了看,都是一些黄芪、白朮、甘草之类的普通用药,这才相信言语并无大碍。 安心之后,陆然又一脸怒气地望着在一旁伺候着的芬芳,芬芳隐约也感觉到了陆然投过来的目光,身子不禁颤了颤,连忙跪下道:“都怪奴婢照顾不好小姐,才让小姐受了风寒!”芬芳硬生生地挤出来几滴眼泪。 “你还有脸在一旁伺候!你们这帮丫鬟不好好做好本分,天天惹得二小姐心烦气躁,来人啊!将二小姐房里的丫鬟通通打三十大板然后赶出我陆府!”陆然这次是真的生了怒火。 “别,爷爷。”言语勉强地撑起身子,知意连忙扶她坐了起来。 “爷爷,芬芳是我从小带到大的,这次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干芬芳的事的。咳咳!咳咳!”言语说得着急了,一口气没跟上来,咳了几声。 陆然见言语这幅病殃殃的模样,心里的怒意便更多了,但言语此番生着病,也只好依着她,于是就答应可以饶过芬芳,但板子却是不能少的了。 芬芳被拖走的时候,还不忘委屈地望了望床上的言语,仿佛在向言语宣告,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知意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于是向陆然说道:“爷爷,这儿有我照顾着言语就够了,今儿可是您的寿宴,您了不能缺席呀,外头我娘可招架不住那么多宾客了,您无论如何都得回去的。”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陆然也十分烦躁,于是嘱咐了几句,也就匆匆离开了。 眼下屋子里只剩言语、知意和两个守门的丫鬟。 “这是哪?我晕倒为何会躺在这?”言语问道。 “这是我院子里的一间厢房,你什么都别想,现在我这儿住下,等你恢復了我再送你回去。” “可是我院子出了什么事?”言语疑惑道。 知意了解言语的性格,她只要一旦有了疑虑,便会打破砂锅查到底的,想怎么瞒也是瞒不住的,况且与言语相处这段日子以来,知意发觉她并不想外人眼中那么柔弱、不堪一击,反倒在大事小事上言语都有自己的想法,如此一来,和她说出事情,也并不是件坏事。 知意遣走了屋里的丫鬟,言语发觉事情颇有些严重,便坐直了身子认真听起来。 “这事儿我也不知从何开口。这事虽发生在你的院子,可我也有一定责任的……” 第17页 知意吞吞吐吐的样子惹得言语的好奇心更重了,“你快些说,咳咳!咳咳!”言语又咳嗽了起来。 “你先别急,我同你说。”知意思索了一会从哪儿开始说起,“大概是这样的,先前你和芬芳不是躲雨失散了吗,芬芳着急地找着了我,我就让青禾同她一起去找你。后来我与顾珩……噢!就是那个我姨娘顾家的顾公子,我带他在园子里随便随便逛了逛,就碰巧逛到了你的别苑,然后……” “然后怎样?” “然后我们在外边听到了几声砸碎瓷器的声音,怕是出了什么事,于是我和顾珩……噢不,顾公子就急忙赶了过去,我们一推你房间的门……然后就……就看到……”知意忽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再往说下去。 “究竟看到什么?”言语不罢休地问。 知意像是豁出去了:“看到我那丫鬟青禾正和一个男人在行苟且之事!” 言语努力拧出一副震惊的模样。 知意继续道:“唉,这事本来爷爷不让我告诉你的,毕竟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这样怕伤了你的颜面,不过我觉得你迟早都是要知道的,就先在这和你说了,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与顾……顾公子进去之时,二人正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着,情慾之中都没发现我们进来,唉,真真的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噢!你可知道那男的是谁。”知意问。 言语摇摇头。 “那可是陈尚书家的小公子!” “他?你母亲常提起的那位?” “可不是!后来陈尚书赶来,他还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丢尽了陈尚书的颜面。” “那后来如何了?”言语追问到。 “后来我爹我娘都来了,都还在处理这件事呢,不过还没问着话,你这边又有丫鬟说你在凉亭晕倒了,我这才急匆匆地赶来照顾你,那边的事我爹还在处理着,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言语揉了揉眼睛,知意以为这件事还是让言语心烦的,也就没有再说下去,她让言语再好好休息一会,言语本身困得很,也就顺了意,躺下来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睡着了。 知意也不好在此干坐着,就蹑手蹑脚地悄悄出去了。出门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本是和顾珩一路的,仔细回想,好像从自己赶来看言语之时他就不知所踪了,不过眼下那么事还乱着,她也没心思去搭理顾珩,而且经过今日一事,再与顾珩见面也是尴尬,不如就趁此避一避,也好让大家缓一缓。 不过让知意烦心的还是自己屋里的丫鬟青禾,这丫头平时安安分分,中规中矩的,今日怎会如此放荡。 回忆起当时的场面,二人情意浓浓之时,顾珩故意地咳了两声,青禾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那伏在她身上的陈公子,捡起地上散落不堪的衣服,跪在自己面前慌张地哭诉道:“不是的,小姐,不是这样的!小姐!” 而自己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些事,慌了阵脚也不知如何答她。那形骸放浪的陈公子原本还是一脸不屑,但一听到青禾跪在地上哭诉的这般模样,脸色却变得十分惊讶。 幸好还有个站得住脚的顾珩在一旁,他马上遣人唤来了孙蔷和陆青山。先到的是孙蔷,她看着眼前这一番景象,惊讶的表情与陈公子一模一样。随后而来的是陆青山,他看到眼前衣冠不整的两人也能猜出和八九分了。 孙蔷原本并不想让事情闹大,可没想到陆青山也来了,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棘手了。可正当她打算将计就计之时,陆言语晕倒的消息忽然传来,事情又完完全全脱离了她原来的计划,这下子怕是怎么也瞒不住了。 第12章 地狱 这件事不得不惊动了陈尚书,陈尚书一进门来,便对他儿子又打又骂,嚷嚷着“你这个没皮没脸的败家玩意!”,让一旁的陆青山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陈公子怕是对父亲十分畏惧的,刚刚还一脸傲慢满不在意的模样,被父亲痛打一顿后,连忙跪在地上,痛苦流泪道:“父亲!您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你平常放纵惯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竟然丢脸丢到外面来了!你看清楚!这是陆府!不是你的后院!”陈尚书气得直喘气。 “不!不!父亲!我其实是……”陈公子下意识看了一眼孙蔷,孙蔷慌张地瞪了他一眼,他却没敢往下说了。 陆青山恰好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眼神。 “不!不是!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孩儿!对!是这样!”陈公子想了一会坚定地哭诉道。 “没皮没脸的傢伙!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想赖帐不成!”陈尚书脸色又气红了一圈。 “是……是……是她!一定是她给我下了什么药,才让我如此!对!是她!”陈公子那是转脸指向身后衣冠不整雨带梨花的青禾。 青禾听到这声指控,吓得马上跪倒在孙蔷面前:“冤枉啊!夫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青禾委屈的眼神一只望着孙蔷,似乎在期盼着孙蔷能为她说说话,帮她一把。 如今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 顾珩还靠在门槛一旁看着热闹,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蹲下来在地上破碎的衣物中捡到一个小纸包。 “这是……”顾珩打开纸包,里面是些许黄色的粉末。陆青山拿过纸包,凑近粉末问了问,忽然觉得神情恍惚,脑袋发热,他立马把纸包丢在了青禾面前,严肃道: “你为何会有这迷情之药!” 青禾看着眼前的纸包,一时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地求着孙蔷,哭诉着:“夫人!真的不是我!冤枉啊!冤枉!” 孙蔷怕如此拖下去局势会对自己不利,便先差来人将青禾关入暗房,闭门思过。 青禾好冤的声音渐行渐远,陈公子趁着此番,便把所有的脏水往青禾身上泼。 “父亲!您看!不是孩儿!都是那妖女蛊惑,我才有失德行!”陈公子说话的声音有了底气。 陆青山在一旁劝道:“尚书大人,依我之见,现下家父寿宴,宾客众多,实在不宜马上处理此事,不如先让令公子回府,我们改日在做打算。” 陈尚书已觉得自己颜面扫尽,哪还有脸待在陆府,便至上万分歉意,匆匆带着陈公子离开了。 这一场外人看来风光无比的寿宴,就这么草草结束了。这一夜大家都各有心事,没人能安稳入睡。陈尚书把陈公子连打带骂地轰了回去严加管教,青禾被关进了暗房,也不知该如何发落。陆然和陆青山更是觉得颜面扫尽。 半夜时分,言语醒来,睡了一场好觉,伸了个懒腰,她现在觉得精神充沛。 屋内外空无一人,她便悄悄地换上了轻便的衣服,然后留意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谨慎地出了门。 走出院子,穿过竹林小径,她又在池塘附近逛了两圈,好像一无所获的样子,于是就匆匆回了头往另一条路走去。 第18页 言语来到了陆家的暗房,她趁着守门的小侍卫打盹儿,偷偷熘了进去。 陆家的暗房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四壁无光的地方,只不过是几间没用处的小屋子组成的杂物房,平常连人都没有,这会儿关进了一个青禾,才派了一个守卫守着,不过这守卫找的也太敷衍了些,这还不到半夜,就在门口睡着了。 暗房的门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言语小心翼翼地把门栓打开。 推开门,发出“吱呀”一声,青禾还没睡,听到这开门声就匆匆跑来看了看,随着门缓缓被推开,映入眼前的并不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孙蔷的脸,而且如今比孙蔷更可怕的陆言语的脸。 言语轻蔑地对她笑了笑,让青禾发了身冷汗。 “二小姐……”青禾很是害怕,一步步往后退,言语也一步步逼近。 “这才在这儿半天,怎么憔悴成这幅模样?”言语伸出手帮青禾绾了绾她头上落下的一缕碎发。 月光透进来,才让屋子亮堂了一些。 “男欢女爱本是常事,夫人却这样把你关起来,可真是让人心疼。”言语看了看青禾身上褴褛的衣衫和灰头土脸的一副模样,还真是生出了几丝怜悯。 可青禾觉得言语的语气越来越不对劲,立马跪下来战战兢兢地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在小姐的院子里做如此出格的事,丢了小姐的颜面,奴婢罪有应得!” “哦?罪有应得?你可知道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吗?”言语轻声问道。 “奴婢…奴婢……”青禾答不上来。 “迷情散这种小把戏,撂不倒我却把你自己给害了。”言语笑道。 青禾低着头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眼里一片惊诧。 言语继续道:“你之所以在芬芳说我不见后那么着急地找我,恐怕是为了要按时亲眼看见我喝下你为我准备的下着迷药的茶吧。” “不!不是的!”青禾抬起头,一脸恐惧地为自己辩解。 “元宵夜那晚,我故意带着你出去,为的就是好让芬芳去你屋里偷偷取一些迷药。” 言语看着跪在地上的青禾万分惊诧的模样,蹲下来与她继续道:“这药可真厉害啊,就那么一小撮,撒在伞里,竟能让你如此放肆,呵,你说是吗?” 青禾不敢相信自己反被言语利用了,瞬间瘫倒在地上,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言语起身嘆了口气道:“唉,你今后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孽得由自己来偿,你若还能见到你家夫人,跟她说一句,该夺的我一样不会让,不该惹的也劝她千万别惹。” 说罢,言语便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出了暗房,言语打算出门探望探望刚挨了板子的芬芳。幸好知意体贴,也在她的院子里安排了一处住处给芬芳,芬芳下午挨完了板子后就一直躺在房间里没出来,言语悄悄推门进去时,微风摇曳了房间里的烛光。 “小姐……”芬芳趴在床上,艰难地回过头去。 言语“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声张。 “小姐你可算是睡醒了。”芬芳轻声细语地埋怨道。 “你的伤如何了?”言语关切道。 “不打紧,我特意多穿了几条厚裤子,没有多疼的。不过,青禾那件事小姐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三更,房里只有一丝微弱的烛光还在沉沉夜色里挣扎。 言语一嘆:“芬芳,你说我会不会下地狱?” “呸呸呸!小姐说什么呢!你怎么会下地狱!要下也是那些欺负小姐的人下!”芬芳急得差点想从床上跳起来。 “小姐,这件事你不做,就是他们来做,既是他们先动的歪心思,那我们只是先下手为强。”芬芳又劝道。 言语一笑道:“罢了,这件事算是有个着落了。” “对了!你可有替我拿回那把伞吗?”言语问。 “哪把?青禾的那把?我趁乱马上就扔进火盆里烧了。” “不,不是这把,是我出门时拿的那把,我记得当时我丢在了凉亭旁的树林附近,可我刚去找了找,它不见了。”言语皱起眉头有些担忧。 “可能颳风下雨的,它被吹到别处了吧,不过一把伞,别人捡到了也不会起疑的,小姐别想多了,都那么晚了,你回去睡吧。”芬芳安慰道。 “那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言语说罢便帮芬芳吹灭了桌上微弱的火烛,沉沉夜色终是淹没了这一丝光亮。 回到房里的言语还是觉得不□□心,那伞最多也吹不出小树林,怎么会莫名其妙不见,谁又会去捡这么一把伞。就算被人捡走也无大碍,总不会扯到自己身上的,可她的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惴惴不安, 夜里起了风,吹干了些白日里的湿气,夜色沉到浓郁又逐渐变得浅白,东方的橙光慢慢升起,最后照亮整个大地。 第13章 顾公子 几日之后,陈尚书带着他家闯祸的小儿子来到陆府,登门谢罪。总得看着陈尚书的面子,所以陆家的长辈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只可怜了这青禾,无依无靠没有背景的,只有任人摆布的份了。 对于青禾,他们陈家也是负责的,自己的儿子与一丫鬟私通,如此羞耻之事,按理说陈家是私下处置了这丫鬟,给点钱财打发出去,可如今这私通的丫鬟是外府的,而且还是陆家的,这件事就得另做打算了。 所以,此次陈尚书与陈公子前来,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登门道歉,还为了把青禾给讨过来。陈公子年纪也合适了,先纳一房妾室也是说得通的。 至于这陈公子是如何赔罪,青禾又是如何被带出来的,陆言语没什么兴趣,也就没凑这个热闹。这几日,她常常回到那日的凉亭,那把油纸伞一直下落不明,她也自己安慰自己,说八成是哪家小丫鬟拿了去,不打紧,不打紧的。她虽这么想,但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这几天,芬芳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不过原本也没有多重,所以现在照样蹦蹦跳跳地在言语面前晃悠。 这件事总算有了个着落,言语日子也清闲了起来。原本言语的院子也整理好了,她也带着芬芳搬了回去,那些孙蔷派来的丫鬟嬷嬷们也都忽然消失了,替代来的则是新的一批丫鬟,这批新的丫鬟是陆青山亲自挑选送来的,想必他通过这件事也明白了几分孙蔷之前的心思,那批孙蔷的“心腹”大概也是被他打发走了。 言语得了个清静,趁着这几日春光正好,微风微凉,就让芬芳挪了个长椅在院子里,偶尔中午就倚在长椅里小憩一番。有时也会有些丫头劝她庭院风凉,莫耽误了身子,可她也不听,继续如此,丫鬟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小姐,你可真悠闲。”一日,芬芳端着份茶走进院子,正看到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的陆言语。 言语嘴角微微一笑,并没有睁眼回答。 “小姐你就不怕大夫人打击报復吗!”芬芳担心道。 第19页 言语终于睁开眼睛,阳光刺在她眼睛上,她用手遮了遮,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椅子上。 “不怕。” 芬芳圆鼓鼓的眼睛望着言语,道:“小姐,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言语直起身子,喝了一口芬芳送来的茶,缓缓道:“端午之前,咱们还可以悠闲一段时间。” 芬芳从来都看不透言语的心思,她虽然担心,可经过那么多事,她也相信,只要跟着小姐,怎么做都是对的。 芬芳突然想起一件事,着急地和言语说:“对了,小姐,您上次让我打听的事,我问出了一些头绪。” “哦?说来听听。”言语让芬芳打听的事就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那把失踪的伞。 芬芳娓娓道来:“那天晚宴后,收拾前厅的阿红说他好像见过一个公子拿着把红色的油纸伞,她当时还觉得纳闷,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带着把红伞。后来我又问她,她说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更不知道那把伞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把。” “公子?”言语一问。 “嗯,不过后来,我又去问了问那晚当差的几个僕役,把阿红与我说的又和他们形容了一番,虽然不太确定,但凭印象他们都认为应该是那顾公子。” “顾公子?” “嗯,那位顾公子。” “嗯?哪位顾公子?” 芬芳有些急:“小姐,就是你躲来躲去的那位顾公子!” 言语明白,“那你便好好说,你我认识的不过就这一个顾公子,你加一个‘那位’,我还以为又是哪家的顾公子呢。” 芬芳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一说起这顾公子,芬芳心里千百种好奇都会冒上来,不知道自己家这位小姐与那顾公子有到底什么过节,在自己印象中小姐好像从来都没见过这位顾公子,更说不上什么认识,可能顾公子都不知道世上还有小姐这么一个人,可偏偏小姐对他怕得很,每次差点要打个照面,小姐都躲开了。芬芳虽然和言语亲近些,但也不敢问,她总觉得这位顾公子是小姐心里一个不能触碰的大秘密。 不过今天,她不知提起了什么勇气,竟然想问一问。 “小姐,您和那顾公子是不是认识呀?”芬芳的声音有些战战兢兢。 “不认识,但小时候好像一起玩过。” 言语说罢,芬芳并没有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什么异样的表情。 “那您为什么总躲着人家?”芬芳又鼓起了勇气。 “有吗?”言语斜眼瞥了芬芳一眼,芬芳冒了丝冷汗,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我这人怕生,不喜欢认识什么新朋友或者旧朋友。”言语继续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芬芳的胆子算是用光了,也不敢再追问下去,端上言语喝完茶的茶杯,匆匆熘了出去。 第14章 红伞 这么一把红艷的油纸伞摆在邱妙妍的面前,她有点不知所措。 “几个意思?”她正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那一进门就丢把伞过来的顾珩。 “你帮我研究研究。”顾珩望向桌上的这把伞。 “研究?研究什么?怎么研究?”妙妍不解。 “不懂,看你。” 妙妍这一刻觉得这顾珩有些无理取闹。 “我不急,你慢慢研究。”顾珩也坐了下来。 妙妍没辙,拿起伞左看看右看看,撑起来看看关上再看看,并没有发现这把伞有何不同。 “尚德轩?”妙妍摸着伞柄上刻着的字迹说道。 顾珩望向她,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这是洛城里一家很出名的店铺,专门为一些大户人家出售一些小姐们的用品,就如这伞具,还有一些香囊荷包什么的。不过,你怎么会有这把伞?”妙妍问道。 “捡的。”顾珩云淡风轻地说道。 妙妍哑口无言,感情这哥们随便捡了把伞来煳弄自己? “你去哪捡的?这家店的东西可贵了,我想买都还得犹豫一会儿。”妙妍看了看这把精緻的伞惋惜道。 “陆家。”顾珩冷冷地盯着妙妍说道。 妙妍打了个冷颤,眼神有些恍惚,她悄悄地深唿吸了几口气,试图平静下自己的慌张。 “你......你去陆家偷...噢不,捡了把伞?”妙妍不可思议地望着顾珩。 “你可认识什么陆家的人?”顾珩问。 妙妍垂在下面的手不禁抓紧了几分。 “认识?你说的是哪种认识?人我都认识,可又都不认识。”妙妍打了个幌子想避开这个问题。 “你可认识陆言语?” “啊?谁?噢!刚会陆府的二小姐?嗯,听说过,不过还未曾见过。”说完这话,妙妍便觉得自己的反应略显做作了几分。 “这一般是小姐们用的伞,你该不会捡到了陆小姐的伞吧。”妙妍试探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这把伞不太简单。”顾珩也没注意到妙妍对于陆言语的反应,他的所有注意点都在这把伞上,再陆府的时候,他再长廊上看着远处的一位女子撑着这把伞,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这把伞夺目得让顾珩过目不忘。 再后来他与知意一同走过去才知道那是陆言语的院子。不巧的是刚好他又撞上了陆家这么一件“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多有逗留,就匆匆离开了陆言语的院子,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凉亭,在凉亭的丛林处他又看到了那把伞,他觉得这有些古怪,虽然雨停了,但这把伞怎么又会孤零零地出现在此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顾珩就带走了这把伞。 “你那位好朋友李笙呢?”妙妍问道。 顾珩摇了摇头,表示不在。 “他上次托我帮他弄几瓶好酒,我弄到了,你可知道他府上在何处?我好让小二给送过去。”妙妍突然问起李笙,其实哪有什么好酒,这只不过是自己瞎掰的,一来妙妍不想在对于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二来这么多天通过她的搜寻,一丝一毫关于“李笙”这个人的资料都没有,显而易见,这是个假名,他的背景太干净,妙妍不放心,想多了解一些线索。 “不如我替姑娘带过去吧。”顾珩也起了疑,他知道,李笙绝不可能让邱妙妍拖带什么好酒的 。 妙妍看了看窗外乌蒙蒙的天,说道:“还是算了,眼看着这天快下雨了,顾公子你还是带着你的伞快走吧,我可不想我的这几瓶酒拖住了你的步伐,有机会我见到李笙再给他就是。” “打扰了。”顾珩拿着伞走出了醉烟楼。 妙妍笑着送走了顾珩,等顾珩走远,她原本笑盈盈的脸一下子塌了下来,顿时愁眉不展,心存疑虑。她有种感觉,不管今日顾珩提起陆言语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他已经离这个可怕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这的确是本铺的伞,若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年前供应的款式。”尚德轩的小伙计耐心地向顾珩解说道。 第20页 “你可记得有何人买了这把伞?”顾珩接着问。 小伙计想了想,又转身去柜檯翻了翻帐本,“年前供应过陆家、秦家还有何园山庄。” “那你可知我这一把是供应给了哪家吗?” “这......”小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 碰巧,店里的另一名伙计路过,瞅了一眼那把伞,随意地说道:“这应该是陆家的,陆家女眷多,所以供应的款式多一些,我还记得当时这把红伞各家的管家来取货时都嫌太艷了,怕小姐们不喜欢,当时就只有陆家的管家要了这把。” 顾珩听完后紧紧抓着这把伞,他心里千思万绪,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把伞应该就是自己从未蒙面过的陆言语的伞,那天在长廊上看到的身影应该也是她,可是......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顾珩突然又想起,那天陆知意带着她的丫鬟来避雨,后来陆言语的丫鬟也来了,说是陆言语没带伞又失踪了。随即顾珩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当时自己看到的身影是撑着伞的一个人,并不是两个,难道陆言语撒了谎,她根本没有被困在雨中,她也根本没有失踪,如此一来,难道自己和知意一同 看到的丫鬟和陈公子私通的画面也是...... 这样梳理了一翻思绪,虽然顾珩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想法,但“陆言语”这个人,他也开始不得不注意了。 第15章 妙妍 这几日,魔界开始动盪,虽然只是一些魔力微弱的小杂碎可以混出西山之口,但这也对民间造成了些危害。二十年前封印的西山之口已不像当年那般牢固,近日来百姓人心惶惶,纷纷上千寻寺烧香拜佛,祈祷着人间平安,更盼望着常智方丈肯再次出山镇压魔界。 人们不知,当年千寻寺早已和先皇立下诺约,千寻圣僧为天下倾尽修为封印魔界,修为再復得需百年,这百年间东朝皇族需自立保天下平安,不可再以俗事打扰千寻之寺。 这日,在洛城西北端的宣河上,一只小舟立于河中缓缓前行,孤零零,冷清清。 小舟上又立着两人,一名清秀的少女,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 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山川河流间清新的空气,又伸直双手伸了个懒腰,十分享受这自然的气息,但她身后的少年可不怎么享受,少年微微弯着腰划着名桨,脸上满是抱怨,晚春的气息生生地给他闷出了几丝汗水,汗水从额头脸颊渗出,显得他破有些狼狈。 “姐姐!咱们还得游多久,你瞧这河上就剩咱们一艘船了。”少年有些愤愤不平。 “难得给你放几天假,你怎么还那么多意见?”少女瞪了少年一眼,少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这是妙妍得闲带着她家的店小二趁着春光未逝游一游宣河,享受享受自然风光。最近妖魔有些猖狂,洛城的百姓不是安安分分地锁起门呆在家,就是往千寻寺赶,有些人恨不得一日三餐般地前往千寻寺烧香拜佛,祈求平安。 世道不太平,哪还有人有闲情逸緻去醉烟楼对酒当歌,寻欢作乐,醉烟楼连着几天的门可罗雀,妙妍便决定好好地给伙计们放个假,顺便奖励奖励“小二”这位优秀员工,带他宣河一日游了起来。 “姐姐,外边这么危险,大家躲都来不及,你怎还到处往外面跑。”小二划着名船抱怨道。 “我以为你作为我醉烟楼的老伙计,是很有思想觉悟的。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妙妍晒着暖暖的阳光坐在一张小椅上,随手拿出了一包准备好的零嘴,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什么觉悟,咱们醉烟楼还有什么思想觉悟?”小二划累了,把竹浆搁在一旁,也搬了个小凳坐了下来。 “来来来,我来与你唠唠。”说罢,妙妍抓起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说起来。“像我们这种不正正噹噹做生意的人,不能只追求肤浅的金钱利益......” “哦?那还有什么利益?”小二疑惑。 “精神上的啊!”妙妍像是被激励了般,声音上扬了几度,她放下手中的瓜子,一本正经地同小二说道: “唉,你看,若按往常,这宣河上的游船该有多少?” “这......若按往常世道太平,春日可正是游船的好时节,一段河域大概能有十几只游船。” “喏,你现在看看周围,别说一段河域了,估计整条河上就只有咱们这一艘。若按往常咱们来游船,哪有那么好的风光,看到的不是山川俊美,而是人潮汹涌,听到的不是莺歌鸟语,而是嘈杂人声,以前我在这宣河上吸一口气,都是带着人味的,你看看如今的空气,多干净!这还不是最大的利益吗!”妙妍觉得自己教育得太好了,忍不住又抓起的瓜子嗑了起来。 显然这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是说服不了小二的。 “姐姐你要欣赏风光你便自己来,你拖着我干嘛呀。”小二双手叉腰,略微生气道。 “哟!你怎么还不高兴了,这是多大的奖励啊,你没看我说带你去游湖的时候别的伙计羡慕的目光?” “别,姐姐,您下次还是带别人来吧!您这奖励我可受不起!”小二灰了脸,心想着,他们哪里是羡慕的目光,临走前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分明是同情的目光。 妙妍嘆了口气,感嘆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懂事,自己好心好意请人游船,不领情就算了,他倒还抱怨起自己来,看来回去得好好管管,好好管管。 小二又不情不愿地划起了船。 天色渐暗,这一切都在小二的预料之中,果然,他俩的船游着游着便不知道游去了哪个地方。 “这是哪?你怎么划的船?” “姐啊,我都说了你得找个认路的划,你偏偏不听非得要我划!” “我这不是想锻鍊锻鍊你吗!” “少来了,你不就是为了省钱吗!” “你......” 河面上空无一人,妙妍和小二争吵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十分突兀。天上来几只应景的乌鸦,它们盘旋在半空中用难听的音色嘶吼了几声,妙妍隐约感觉有些不安,她扯了扯小二的衣袖,小声道:“我总感觉不太对劲,要不咱们在附近的林子停下,休息一晚,明日咱们再划回去,如何?” 小二听完这话,立马双手护住胸口,拼命摇头,生怕自家掌柜的对他有什么非分只想。 妙妍看到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威胁道:“好,那你划回去吧,夜晚河鬼多作怪,若出了什么事这可不算工伤,不算的!” 小二泄了气,只好乖乖地找了处低洼的河岸停船休息。 小树林里阴森森的,虽然没有什么兇勐野兽的痕迹,但更没有什么人路过留下的痕迹。 没事,当开荒了,妙妍心里这样安慰道。她和小二找了处干净点的空地,拾了些树枝就地生了火,看到亮堂堂的火光,二人才安心了一些。 妙妍翻了翻早晨带来的装着干粮零嘴的小包袱,里面只剩一些肉干和几颗果子,她与小二分一分,撑过今晚还是可以的,她想罢扭头就想扔几颗果子给小二,却发现小二坐的离她几米远,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什么洪水勐兽,紧张得很,恐惧得很。 第21页 “你......几个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妙妍冷哼了一声,索性把所有的果子都吃了,一颗都没给小二留下。 入夜,风开始凉了起来,风吹过树枝树叶发出“唰唰”的声响。妙妍靠在树下睡不着,又随手捡了几只枯树枝丢进火里,烈火燃烧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压盖住了风吹树叶的声音。隔着妙妍几米远的小二睡得可香了,丝毫不被这阴暗的环境所影响,竟然还打起了唿噜,唿噜声又盖过了烈火燃烧树枝的声音,妙妍小声地骂了句“没良心的”后,又闭起眼睛寻找睡意。 “唿!”一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妙妍。 妙妍心慌了一下,拾起一只燃着火光的干柴,站起来环顾了下四周,四周还是寂静一片,她担心地走到小二身旁,用火光照了照他的脸,发现他还是睡得死沉沉的,妙妍舒了口气,刚想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团黑影就在她面前幻化成一只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妙妍松开手中的干柴,下意识地去扯开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双莫名其妙的手,可怎么扯也扯不掉,那双手越来越用力,妙妍感觉喉咙被捆住无法唿吸,那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并慢慢把她举高,她拼尽全部的力气挣扎了一会儿,可喉咙越来越难受,她渐渐失去了力气,身子渐渐垂了下来。 忽然间,一个身影沖了出来,他手持利剑立马斩断了掐着妙妍脖子的那团黑影,黑影顿时散做一团黑影,化在空气中。妙妍没有黑影的支撑,从半空中跌落,原本被掐得意识模煳的她,突然那么一跌,倒是把她跌醒了几分,她瞬间喘过气来,摸着脖子勐咳了几声,喉咙难受的感觉依然在,但已经减弱了很多。 妙妍微微睁开双眼,抬起头看了看救了自己的这个身影,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她又被下了一跳。 “李笙?”妙妍惊讶得叫了一声,这一声又引了几声咳嗽。 “你还好吗?”李笙连忙蹲下检查着妙妍的伤势。 李笙看了看,妙妍脖子只是有些淤青,看她还能说话的样子便知道伤的不算太重。 “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我就要见阎王爷了。”妙妍感嘆道。 “这些都是些小妖怪,成不了大气候,你以后随身带点武器,一把匕首也好,轻轻一刺,它们便会散去的。” 妙妍嘆了口气,心有余悸。 “你半夜三更的怎么会在这?”妙妍和李笙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来游船。”“我来散步”二人又同时说道。 “呵!李少侠,在这种荒郊野岭都能偶遇,啧啧啧,我们不拜个把子认个亲戚还真是糟蹋了这段缘分呀。”妙妍打趣道。 李笙不做声。 “你该不会是从早到晚就一直跟着我吧?”妙妍沉下脸,问道。 “开什么玩笑,倒是你,你该不会专门来这荒郊野岭与我偶遇吧?”李笙也沉下脸反问倒。 妙妍指了指对面还在沉睡的小二,刚刚一翻惊险的搏斗都不曾弄醒过他。 “你看,我跟踪你还带个拖油瓶?” 李笙顺着妙妍指的方向看了看,记忆中这名熟睡中的男子好像是醉烟楼的店小二。 “罢了罢了,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计较,总归还是要谢谢你的,你有什么要我报答的吗?”妙妍眼神充满期待地看着李笙,李笙的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冷,又在火光的阴沉下显得格外温柔。妙妍看着看着便觉得此番不亏,于是生出一计。 “我一般路上遇上阿猫阿狗也会顺便救救的,你别太放在心上。”李笙拍了拍衣角的尘土,毫不在意地说道。 妙妍倒是不生气,继续道:“不不不,你搭救了我一命,我哪怕以身相许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以身相许?”李笙一惊,神情复杂道。 妙妍眼前一亮:“难道你想让我以身相许?” “没有。”李笙撇过头去,冷冷地说道。 “没关系,要是今夜没了你,我哪还有心思想这个,以身相许是可以的,可以的。”妙妍试探道。 “不用。”李笙靠在树根的一旁,侧过脸打算睡一会儿。 “不行,我得报恩,戏文上都说那么说的,月黑风高夜,少侠救少女,定情当报恩,美满过一生。” “哦。”李笙有些困意,没什么力气地说道。 “你看看多巧,你便是我的李少侠,披荆斩棘地来救我,以后讲不定还得提着聘礼来娶我呢。”妙妍被自己逗乐了,在一旁傻笑着,她绕过李笙那边,看他眼睛紧闭睡得沉,就没有再打扰他,她面对着李笙蹲下来,手撑着脖子端详了一番李笙的面庞,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长得还不错,我也不亏,不亏。” 妙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身旁有人守护,也安心地沉入梦乡。李笙缓缓睁开眼,嘴角微笑,转过头看着熟睡中的邱妙妍,摇了摇头。 第二日清晨,小二醒来,腰酸背痛,果然荒郊野外还是没有自己的床睡得舒服。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再定睛往几米外一看,看见自家掌柜安安分分地还在睡着,于是悄悄骂了句:“真没良心!”他又往妙妍身旁一望,咦?怎么还有个人? 小二急忙跑过去,捡了地上的一枝小树枝戳了戳妙妍的脸,妙妍没醒,他又戳了戳,妙妍皱了皱眉头,他继续戳了戳。 “你干嘛?”妙妍不耐烦地睁开眼,看见小二一脸欠揍的模样在她面前。 “这......是谁?”小二指了指妙妍旁边睡着的李笙。 妙妍苦笑了一下,理了理头髮,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得对他好点,这讲不定是你未来的姐夫。” 小二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看着那名男子有点眼熟,好像是顾公子的朋友,他心里不免想出一番大戏。 在小二的剧情里,自家掌柜八成是为了与这个男的私会,又怕遭人闲话,就拉着自己游船打掩护,难怪她不顾危险地夜宿荒野,还拖着无辜的自己,啧啧啧,邱妙妍,你可太恶毒了! 回去的时候,小木舟上变成了三个人,三个人都不互相搭理,小二一边揣测着这齣大戏一边在生闷气,于是不出两个时辰,船就快速地回到了洛城城郊的河岸。 到岸后,李笙与妙妍别过,与往常一般,拒绝了妙妍一路回城的邀请,自己一个人神神秘秘地消失在尽头。 “我就不信了,这还挖不出你的老底。”妙妍望着空无一人的远方恨恨道。 “咦,你这是什么眼神?”妙妍看见一旁的小二也在用愤恨的眼神望着自己。 “没事。” 第16章 面纱 陆家最近加派了人手,护卫森严,连只鸟都飞不进。 不用明说,言语也感觉到了最近气氛的紧张。魔界封印减弱,妖魔危害人间,自己可能也随着这个氛围压抑起来,最近总是心悸不断。 第22页 皇上察觉到事态的严重,于是派遣陆青山将军前往西北,在离西山之口最近的横县镇压妖魔杂碎。 陆青山一走,上面虽然还有陆然,但整个持家的还是孙蔷,这让芬芳又提起了个心眼,怕孙蔷找麻烦,近来她哪怕是遇着了大小姐,都是要绕道走。言语劝她不必那么紧张,一切自有定数,可芬芳没言语那么心大,整日惶惶不安,人也消瘦了下去。 就像陆言语说的,孙蔷的确没找什么麻烦。 又过几日,知意来找言语,说母亲打算让陆家的女眷们上千寻寺吃斋念佛,为期五天,为东朝百姓祈福。言语表面上称赞着这番善意之举,心里倒是琢磨着这孙蔷又想打什么主意。 “母亲还说,这一去不止我们陆家,姨娘也会带着顾家的女眷一同前往,对了,你回来那么多日,可还没见过姨娘吧。”知意说道。 姨娘?孙蔷的姐姐孙蓁?顾家的大夫人?言语心里打起了算盘。 “是没见过的。”言语答。 “那可巧了,这一番总算把该见的见上了。”知意兴奋道。 “该见的?”言语也猜出了七八分。 “姨娘和顾珩呀,上次爷爷寿宴我本想让你们见一见,可是却发生了这些事,不过不打紧,过几日便能见上了,姨娘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但愿如此。”言语微微一笑,心里也烦躁起来。 待知意离开后,芬芳哭丧着脸跪到言语面前。 “你这是干嘛?”言语不解。 “小姐,奴婢体谅您,但是您这次可不可以换个法子,芬芳真的不想再挨打了。”说着说着,芬芳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起来。”言语命令道。 “不,小姐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芬芳越哭越带劲。 言语无奈着弯下身子把芬芳扶起来,“你瞎想些什么,我光明正大地去,绝不拖累你。” “啊?小姐你这次打算去,不装晕了?”芬芳抹了抹眼泪。 “没骨气的东西!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怂?”言语敲了敲芬芳的脑袋,芬芳吃痛,捂着脑袋揉了揉。 “没没没,小姐,你顶天立地,可威风啦!嘻嘻!小姐,那我先去收拾东西啦!嘻嘻。”芬芳笑着又蹦又跳地跑回房内,仿佛刚刚的雨带梨花不存在似的。 的确,有些事可不能怂,言语暗暗想到。 出发的那天天气晴朗,天蓝蓝的,万里无云。 陆府的马车直往千寻山奔去,孙蔷一辆,知意和言语一辆,马蹄滴滴答答,一个时辰不到,陆府的女眷们都到了千寻山脚下。 马车停稳,知意先下车,她一身绿裳轻盈活泼,刚一下车就在周围到处转悠,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新奇得不行。言语随后而下,身着紫衫优雅淡然,她在山脚下往山顶望去,虽然千寻寺不高,但山顶飘渺的薄雾还是令人对千寻寺遐想无限。 千寻山脚有个小村庄,近来千寻山人潮汹涌,村子里的人常常挑着几担子茶水点心来到山脚下贩卖,上山之人会买几份糕点以备路程劳累,下山之人会点几杯茶水以解燥热之渴,长此以往,山脚下的生意还颇有些“红火”。 知意掏出了几个铜钱买了一包杏仁糖糕,然后偷偷摸摸地给言语尝了一块,还嘱咐道千万别和自己母亲说,要是说了自己乱吃街边的东西,肯定又挨她责备。 杏仁糕外软内酥,言语专门挑了块糖油腻出来的,一口咬下去,糖汁流出来,三种口感迸发,那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极了小时候吃的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糕点,言语忍不住又拿了一块。 孙蔷身旁的嬷嬷告诫她们,说这千寻寺乃圣地,想要参拜必须显出虔诚之心,这所谓的“虔诚”,也就是必须得自己登上这千寻山,不可人背,更不可用轿。 陆家一行人在山脚休息整顿了一番,便要开始上山了。上山时,孙蔷还颇为贴心地嘱咐道,言语身子弱,派几个丫鬟随她走在后面,走慢一些。言语也领了情,让芬芳跟着知意走在前头,自己领着几个小丫鬟慢悠悠地走在后头。 这千寻山虽然并不高耸,但山道蜿蜒,想要一口气登上山顶,没有几人能做到,为了入寺不显狼狈,孙蔷途中就吩咐大家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知意却是精力充沛,上上下下,时而冲到前头看看前面的风光,时而调到后头与言语说说笑笑。 路途漫长,言语带着的这部分人和领头孙蔷与知意带着的人渐渐地分隔了很大一段距离,前头早已望不到陆府丫鬟的身影,后头的丫鬟有些着急,小心提醒道:“小姐,我们好像看不到前方的人了。” 言语却不在意道:“没事,上山就这么一条路,走不丢的。”言语继续慢悠悠地踏着石阶,仿佛在刻意地拉开距离。 前头的孙蔷和知意终于登顶,眼前的千寻寺威严而立,寺前等着几名小僧与几名小丫鬟,还有在小丫鬟簇拥下的一名与孙蔷有些相像的女子。 “姐。”“姨娘!”孙蔷与知意同时唤起那名女子。 孙蓁赶上前来,知意立马从上抱住她,撒娇道:“姨娘,知意可想你了!” “怎么还是那么没规矩!”孙蔷在一旁把知意扯开。 “姨娘也想知意呢!”孙蓁拉着知意的手笑道。 “姐姐真是许久未见了,都怪妹妹我忙于陆府的事,也许久未去找姐姐。”孙蔷低下头自责道。 孙蓁又拉起孙蔷的手拍了拍,“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 “我们知意真是越长越标緻了,过阵子也该寻个好人家了。”孙蓁打趣知意道。 知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才不想嫁人呢!” “哪有女孩子家不嫁人的道理!你又胡说了。”孙蔷责备道,但她忽然话锋一转,又朝孙蓁问道:“姐姐今日只有你一人前来?” 孙蓁也猜出了孙蔷的几分意思,微微笑道:“今日就我一人前来。” 知意听到只有姨娘一人前来的时候,心里竟有一丝失落,她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一路上心里都充斥着一点期待。 站在知意身边的芬芳听到这些对话,心里想着,若是自己小姐在场,肯定会在心里偷偷嘲讽一句“真是做作。” 孙蓁朝四周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其他人,又问道:“只有你们两人?我听说言语也来了,我怎么没见到。” 提前陆言语,孙蔷心里又多了些不痛快,她阴沉沉地道:“言语身子不好,我让她走慢些,再有个一炷香,估计就快上来了。” “夫人,要不我下去看看吧。”芬芳站出来向孙蔷问道。 “也行,你去吧。”孙蔷答应了,芬芳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地往回走去找陆言语。 此时的陆言语正领着几个小丫鬟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赏花,好不悠闲。 言语看到芬芳匆忙赶来的身影,立马从石头上站起来,抖了抖裙子上的尘土。 第23页 “怎么样?” 芬芳喘着粗气把言语拉到一旁说道:“来的只有顾夫人,顾公子不在。” 言语的担忧并没有解决几分。 “你确定只有孙蓁?” “我肯定!” “那...那我还不至于破罐破摔。”言语摸着下巴算计道。 芬芳等着言语说出下一步的计划,但言语只字未说,继续带领着丫鬟们上山。 山顶的花开得最美最艷,枝繁叶茂,让人仿佛置身于花海,忘掉了路途的劳累。山顶雾气环绕,加上这春末空气潮湿,地面上也是湿湿的一片,言语一不留神,踩上了石阶上的青苔,滑了一跤,这一滑不要紧,但是这一滑让言语朝山边的花丛倒去,众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将言语扶起,扶起来后众丫鬟们更是绝望,因为言语的脸颊上,被树枝给划伤了一小块。 “小姐你没事吧!”芬芳赶紧用手帕捂住言语脸上的伤口。 “没事,不疼。”言语抓过芬芳的手帕,取下来看了看,血迹渗到了手帕里,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让言语不禁“嘶”了一声。 “怎......怎么办啊小姐。”芬芳在原地不知所措,身旁的其他小丫鬟们早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着:“都是奴婢们的错!都是奴婢们的错!” 言语轻轻用手碰了碰伤口,手指上也沾染了一丝血迹。“行了,你们起来吧,是我自个不小心摔的,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放心,我不会怪罪你们。” 跪在地上的丫鬟们面面相觑,愧疚地站了起来。 “得想个办法遮一遮......”言语话音未落,便从裙角撕下一块紫纱,遮住了面,又取下髮簪把面纱固定在头髮上。紫色的面纱遮住了言语的大半边脸,脸上血红的伤口若隐若现,让人看不真切。 “暂时如此吧。”言语无奈道,又继续领着一众内疚的小丫鬟上山。 终于到千寻寺门前,孙蔷孙蓁和知意一众人也在门前说说笑笑地等着言语。 言语头戴面纱缓缓向大家走去。 “你这是怎么了?”孙蔷注意到言语的脸,先问道。 言语撇过头去看了一眼芬芳,芬芳马上低头解释道:“刚刚小姐不小心摔了一跤,脸被树枝给刮伤了。” “你们怎么照顾的人?”知意责备着言语身后的丫鬟们。 “不关大家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也没什么大碍,也就破了点皮,过几日结痂就会好了。” 这时,孙蓁上前打量了言语片刻,言语抬头对上了孙蓁的目光。 “这一定是顾夫人了吧。”言语礼貌地问候道。 孙蓁眼下只看得见言语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有神韵,忍不住让人多看一会儿。 “多懂事的姑娘,怎么伤成这样,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这张脸,我随行有带几副药膏,回头我给你,你也别见外,随知意一样唤我一声姨母吧。”孙蓁慈爱地看着言语说道。 言语感激地点点头,又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孙蔷,孙蔷正狠狠地盯着自己。 千寻寺的小僧安排这几位贵人入住,寺里的斋房有限,所以言语和知意一间。 到斋房后,知意帮言语扯下她头上的面纱,轻轻地为她上了药,她嘆了口气,心疼道:“唉,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幸好是小伤,不会留疤,要是留疤了,你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言语也笑了笑,又把面纱戴了回去。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戴着它干嘛,又没人看见。” “脸上有伤总归是不好看的,你便让我戴着吧。” 见言语执意要戴,知意也没有多加阻拦。 整理完毕后,孙蔷派来嬷嬷带着知意和言语来大殿上香。 虽然陆家顾家孙家的名声在外,但在这千寻古寺可没有什么例外,烧香念佛,众生平等,寺里依旧百姓人来人往,没有人会在意突然多出来的这几位品貌不凡的女子,大家一样上香祈祷,不同的只是各自心中所想和心中所念罢了。 来这里的人往往褪去身上来自市井的喧嚣,在参拜中求得一份宁静,人们虽来来往往,但并不嘈杂,大家都眷恋千寻古寺的这一份纯净。 言语跪在拜垫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对面是高高在上佛祖俯瞰众生。有时候言语觉得寺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只要一闭眼跪拜在佛祖面前,心里真正所思所想的东西就会立马浮现在自己脑海里,不管平日里怎么否认,怎么想忘掉的东西,它就像连着一根绳子,一熘烟地就会把全部的记忆和念想都扯回来。 此刻所想才是你陆言语真正想要的东西吧,你骗不过老天,骗不过自己,许个愿吧,虽然你知道你绝对不能让它实现,许愿吧,一切都是註定,许愿吧,陆言语......冥冥之中,言语脑子里的总响起这段声音,她知道,这段声音来自她最真实的内心。 她拗不过自己,许下了最真实的心愿,她缓缓睁开泛红双眼,把自己的内心又藏了起来,两滴泪水掉落,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第17章 重逢 顾珩做了个梦,梦里他又见到了小语,与往常不一样,往常梦里只是一个模煳的身影,看不清,抓不着,但顾珩知道,那是小语。 这一次的梦里,小语的模样这般清晰,如三年前一样,傻傻的笑着,干净无邪,她向顾珩伸出手,顾珩紧紧地攥着她的小手,手是有温度的,暖暖的,可是这股温暖在梦里却显得不那么真实了。他喊了一声小语,梦里的她却哭了,哭得很委屈,她落着眼泪质问道:“你为何不救我?你为何要抛下我?” 顾珩惊醒,他睁开双眼,天还是暗的,周围黑漆漆一片,他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扶着额头,无奈地苦笑了几声。时间顺着记忆把梦境渐渐变得模煳,为什么会梦到小语,他不记得,梦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忘了,唯独那句“你为何不救我?你为何要抛下我?”深深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是他和小语命里结下的梁子,黑夜里的他苦笑着,心里痛诉着老天待他可真不薄,让自己这辈子都怕是解不开了。 同样的一个深夜,孙蔷敲了敲孙蓁斋房的门。 “姐,你可睡了?”孙蔷在门外小心地问。 过了一会儿门内才有回话:“进来吧。” 孙蔷推开门,走进斋房看见孙蓁正在翻阅着一卷经文。 “姐,这么晚还不睡?” “你不也是这么晚还不睡。”孙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经文边回答道。 “我这不是心里堵得慌,找你来聊聊嘛。” “有什么事是能让你心里堵得慌的?”孙蓁翻了一页经文。 “姐,你可不知道,这几日我不常来看你,的的确确是这陆家的烦心事太多了。”孙蔷委屈着说道。 “你究竟是恼事,还是在恼人?”孙蓁又翻了一页经文, 孙蔷的心思终究逃不过这聪明姐姐的法眼,从小到大,孙蔷钦佩的不是自己的哥哥,而是自己的这个姐姐,哥哥有些鲁莽,只会耍点小聪明,还每次都被姐姐说破,自己的这个姐姐从小看人看事都精细得很,每次孙家有难,出谋划策解决为难的也多是姐姐。 第24页 孙蔷像泄了气的皮球,眼下终于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于是一股脑地把自从陆言语回府后发生的所有针对她的事通通说了个遍,说完后孙蔷便觉得心里终于痛快了几分。 听完孙蔷说的话,孙蓁也放下了手中的经文,她起身转向后面的柜子,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了一个深红色的木盒,再把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精緻的小瓷盒,她打开瓷盒,把它凑近鼻子闻了闻,又盖上它,转过身来交给孙蔷。 “这是?”孙蔷接过瓷盒,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团绿色的药膏。 “把它给陆言语吧,这个疗伤最有效了。”孙蓁缓缓说道。 “姐!你怎么还帮着外人,合着我刚刚说的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孙蔷急了起来。 “这是药膏是治疗刀剑之类的大伤,药效烈得很......”孙蓁又坐回了床边,继续拿起了那捲放下的经书。 孙蔷顿时领悟到了姐姐的意思,脸上满是得意,和孙蓁请了晚安后离开了斋房。 “绿娆。”孙蓁唤来了自己贴身的婢女。 那名叫做绿娆的丫头快步走到孙蓁身旁,“夫人何事?” 孙蓁从袖中又拿出了一个瓷盒,与刚才赠与孙蔷的一模一样。 “明儿趁知意不在,把这盒子里的东西与她的药膏换一换。”孙蔷把瓷盒给绿娆,绿娆也晓得了夫人的用意,接下瓷盒就退下了。 孙蓁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浑身泛起了困意,她放下经卷,吹灭了烛台上的火光,睡了下去。 陆言语既然能把蔷儿逼到如此境地,她定不是一般能煳弄角色,蔷儿鲁莽,定会把刚赠与她的药膏给知意,让知意给言语送去,知意单纯,也定会透露这是自己母亲送的,陆言语那么聪明,绝对不会用蔷儿给她送去的药膏,相反地,她会更加信任知意手中原本的这一份药膏......黑夜里,孙蓁得意地笑了笑,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如孙蓁预想的那般,知意把自己母亲给的药膏赠给了言语,言语也收下了,等到知意走远了,言语身旁的芬芳着急着说:“小姐,这药膏怕是有毒!”当然,连芬芳都想得到的地方,自己也当然考虑到了。 “这可怎么办呢,人家的好意我总得收下呀。”言语故作难为情地说道。 “小姐,你可别做傻事,你这一用,毁容是小,要是这里面还掺杂着什么别的毒,那可就不得了了!你到时候要留芬芳一个人怎么办呀!”芬芳越说越激动,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我可没有那么傻,这药膏我要是不用,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我。”言语点点头深思了一番。 “那......小姐您的意思是?”芬芳收起了眼泪。 “老样子,装个傻,刚好合了我的意,这面纱不用那么快摘了。” 芬芳在一旁愣愣地点点头,心里对自己小姐的佩服又多了几层。 所以当日晚饭,清粥小菜简略地摆在桌子上,芬芳匆匆赶来传话给入座的知意和孙家姐妹,难过着说,自己家小姐的伤好像发炎了,不方便与众人吃饭了,还请大家原谅。 知意担忧着吩咐芬芳去厨房弄点斋饭给言语,孙蔷虽然口上也吩咐芬芳好好照顾言语,但面上的得意却藏也藏不住,孙蓁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心思。 芬芳端着斋饭回到知意和言语的斋房,此时只有言语一人在房内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芬芳把斋饭放在桌子上,她走近言语时不禁吓了一跳,言语没有戴着面纱,房内的烛光明亮,芬芳清清楚楚地看到言语的脸颊光滑细腻,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 “不会吧,这么快?”芬芳捂住嘴吃惊道。 言语还是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我也不知道,好像我的伤口恢復得是比常人快很多。”言语摸了摸自己的脸,昨日还鲜血直流的伤口,今日竟然好到连结痂都没有,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她也没管这么多,匆匆吃完了斋饭,又戴回了面纱。 这一日,可能是个什么黄道吉日,千寻山脚聚齐了这么一些人,他们分别是邱妙妍、李笙、顾珩和他的小随从李行。 妙妍碰到李笙的第一刻,随口就问了一句:“噢!李少侠!你的聘礼呢?” 李笙也不甘示弱,随口答了一句:“噢!丘姑娘!你的嫁妆呢?”硬生生把妙妍堵得无言以对。 顾珩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咳嗽了一声,问道:“邱姑娘也上山?” 妙妍点了点头,嘲讽道:“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的,没钱没势,只能求求菩萨保保平安了。” “你可知道菩萨自己为佛,为何还手持念珠祷告?”李笙在一旁问道。 “难道他在向自己祷告?”妙妍不明所以地猜测着。 李笙点点头,妙妍又问:“不对,她自己本是菩萨,她向自己祷告?这又是为何?” “你知道的,因为求人不如求己呀!”李笙说完开怀大笑了几声,惹得顾珩和李行都露出了笑意。 妙妍总算是听出来李笙在讽刺自己,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自己挥了挥衣袖先上了山。 今日芬芳说,大夫人和顾夫人要在佛堂诵经一日,言语偷了闲,用点硃砂轻轻在脸颊抹了一抹,化装成一道伤口,然后面纱也不戴了,大摇大摆地就在院子里逛来逛去。 芬芳对她说,这样影响不好,还是得遮一遮的,言语却毫不在意,她说大热天的,再戴着它,脸上的伤是好了,接下来就该长一脸痱子了。 不过幸好,言语只是在院子里乘乘凉,不出去招人现眼的,芬芳也就没有劝下去。这几日她总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吃饭,都快闷死了,眼下正好没人看见,可以大大方方地上桌吃上一餐,虽然这一餐与她享用的也只有知意。 知意往言语碗里夹了些豆腐,告诫她,吃豆腐皮肤好的快。 “也该让伤口透透气,不然总算盖着闷着,肯定会越发严重下去。”知意啰嗦了几句。 芬芳站在一旁回应着:“可不是,我们小姐面子薄,怕人看见这伤笑话她,也只有趁着大夫人和顾夫人不在,屋里人少,才好意思取下这面纱。” “你放心言语,我可不会笑话你,就算你脸上受了伤我还是觉得你是美得不可方物的。”知意肯定地点了点头。 言语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五月份的天最为难受,没有冬日冷得透骨,也没有夏日燥得热烈,天空时不时会下一下子的阵雨,那雨像是没有温度的,既凉不下来,更带不走任何热度。一场细雨过后,言语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好像四周都被蒙蒙的水汽包围,空气中也透着丝丝被南风怄出的霉味,惹得人十分难受。 言语拉着芬芳走出了斋房的院子,打算出去透透气,这一来碰巧又碰上了也想出门透气的知意,于是言语又戴上好不容易脱下的面纱,三个人在千寻山顶悠闲晃荡起来。 从山上往山下俯瞰,水汽聚成的薄雾环绕山腰,只能偶尔看到几个攒动的人头往山上走来。 第25页 “这来千寻寺朝拜的人可真多,我见过年都没那么多人。”知意观望着寺门进进出出的人群惊嘆道。 “时局不好,不把希望寄托在佛祖上难道还寄託给那个没什么用的皇帝?”言语嘲讽了一番。 听到这话,知意和芬芳同时用手捂住了言语的嘴,“嘘!大庭广众的,你可不能乱来。”知意吓了一跳。 言语挣脱开二人的手,“好好好,我不说罢了。” 山中时而有几个孩童打打闹闹跑过来又跑过去,知意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禁怀念了一番:“真怀念小时候呀,那时候觉得什么都是好玩的,而不像现在,什么都是不好玩的。” 言语一问:“有什么不好玩的?” “比如现在,小孩子可以在此嬉戏打闹,而我们却不能如此,我们这个年纪打闹,别人便会认为我们举止粗俗,不得体,你看,多不公平。”知意注视着孩童慢慢跑远。 “小时候玩够了,长大就不想玩了,难道你小时候还没玩够吗?”言语又问。 知意有些失落:“你别提了,小时候咱们玩得多开心呀,结果现在我问你那些小时候的回忆,你说你忘得差不都了,我上次又问了问顾珩,他说他也不记得了,在意的果真只有我一人,你俩可真没良心。” “没良心的事咱们就不提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劝你也早些忘了吧。”言语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乌云,她能感觉到乌云后的滂沱大雨,刚想提议回寺去,结果没来得及说出口,一滴两滴瞬间变成了稀里哗啦,大雨倾盆而下,急得三人立马用袖口挡着头往寺里跑回去。 这场雨比之前的那些小阵雨可是要大得多了,像是老天爷在生了几场闷气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虽然三人在雨中只跑了一会儿就躲到了千寻寺寺门的屋檐下,但是浑身都湿嗒嗒的了。 “这雨也太大太急了,小姐你们没湿透吧,得赶紧回去,再不然该惹风寒了。”芬芳担心道。 知意瞧了瞧雨势,摇了摇头:“这雨太大了,回去还有些路呢,暂且先在这儿等一会吧,言语你觉得怎么样。” 言语点点头,面上的紫纱早就被雨水淋湿,现在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滴。 “这面纱湿了,这儿没人你还是先取下吧。”知意说道。 言语也觉得脸上湿嗒嗒的不舒服,于是顺势就取下了面纱,抓在手里扭干了它的水分。 “小姐你的脸......”芬芳紧张地指着言语的脸颊,因为淋了雨,言语用硃砂在脸上画的伤痕早就被雨水沖刷掉了,可言语一时大意,竟未发现。 “顾珩?”知意没有注意到言语的脸,她望着匆匆从前方奔来的四人,那四人里有个身影知意很是熟悉,那是顾珩。 听到“顾珩”二字,言语和芬芳都下意识地回头张望。 言语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下意识地回这个头,在她看到顾珩的那一剎那,她想掐死自己的心都有。 那四人中的三人都目不斜视地跑到了屋檐下躲起雨来,待他们躲进了屋檐下,松了口气后,才发现顾珩楞在离屋檐只有一步之遥的雨里,他仿佛被什么定住了身子,动弹不得,眼神惊讶而热烈地直直望着前方同在屋檐下的谁。 妙妍刚跑过来的时候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这屋檐下的人似乎有些多,她歪了歪脑袋,朝着顾珩的眼神寻了过去,她也惊了一跳,顾珩看的那应该是陆家的二小姐——陆言语。 雨中的顾珩心里仿佛被抽走了什么东西似的,心轻飘飘地飘到了嗓子眼,他嘴唇动了动,没人知道他在呢喃什么,言语却听的清清楚楚,她听到顾珩无力地只说了两个字:“小语......” 第18章 小语 陆言语觉得时间有时候过得非常漫长,就比如现在,只是一片绿叶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时间,她脑子里就想了很多事。 绿叶断了根茎,她看见眼前距她只有几步的那个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绿叶开始沾着雨水下落,她的目光对上了那个男子的目光,之后却再也挪不开;绿叶穿过层层枝叶,开始在风中飘浮,那个男子的目光太过炙热,她有些心虚;绿叶掉地,归落尘埃,她压抑住了内心溢起的些许澎湃,对着那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男子微微一笑,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像对待所有未曾相识的陌生人那样谦卑,然后呢,她又在心里骂了骂。 这是陆言语漫长的一瞬。 这一瞬,不仅是陆言语,顾珩也觉得过得十分漫长,漫长得他能抓住这一瞬间的每一个思绪,每一张画面。 屋檐下的七个人,除了不知情况的知意,其余的六个人,各个都心怀鬼胎。 李笙的目光也寻了过去,他看着陆言语,觉得这副面孔似曾熟悉,后来又想到,顾珩一直珍藏着一幅画像,顾珩曾与他说,画像上的人是他曾经未过门的小媳妇,李笙多问了一句为何是“曾经”,顾珩沉默了一会后面无表情地说,因为她死了。 冷冰冰的五个字让李笙无法忘怀,而眼前的这个站在屋檐下活生生的女子,她的模样和画上的那名女子竟一模一样。 这种惊险的场面,芬芳发誓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见,虽然有的只是一瞬的沉默,但芬芳的心早已跳的七上八下,这一点倒是和邱妙妍一模一样。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李行,他随众人跑到屋檐下躲雨,拍拍身上的雨水后他才发现自己家公子竟然还站在雨里,他与其他人一样,往自己身旁看了看,然后不知所措地举起手指着屋檐下的陆言语,喊了一句:“小语姑娘!” 这一句,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言语往周围望了望,确定了李行指的是自己,然后疑惑地问道:“这位小公子,你可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里有个‘语’字?” 李行慌慌张张地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我......我......这......”,他立马转头望向自家公子求救,可他家公子压根就没看过来。 顾珩一个箭步冲到言语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抓着言语的肩膀,他微微低下头来,目光闪烁,语气哽咽道:“小语,小语!” 距离太近,言语感受到了顾珩压迫的目光,她害怕地用力一推,双肩挣脱开顾珩的禁锢,然后后退了几步躲到了知意的身后。 知意见状不妙,立马挡在言语面前,质问道:“顾珩你怎么了?你要对言语做什么?” “言语?她是谁?”顾珩目光兇狠地苦笑道。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喊人家小语吗,你不是知道了这是我妹妹陆言语吗?”知意气恼顾珩明知故问。 “我不认识顾公子,也不知顾公子为何唤我小语。”知意身后的言语小心翼翼地说道。 顾珩的目光还在不可置信地盯着言语,言语慌忙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对啊,你俩不应该认识,你怎会认识我妹妹?”知意一想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妹妹?哈......哈哈哈哈哈”顾珩摇摇头苦笑了几声,他眼眶微红,表情满是绝望,这是知意第一次见这样的顾珩,这样让人看了害怕的顾珩。 第26页 “陆小姐多有得罪,是在下失礼误认了人。”那张绝望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 “没事,误会澄清便好。”知意身后的言语体谅道,她的双手垂下,双拳紧紧地握着,握到指甲陷入了皮肤里也浑然不知,知意的身影挡在言语的小动作,可是这一切却被妙妍净收眼底。 这场像似老天发泄怒气而下的倾盆大雨渐渐小了起来,大颗的雨粒慢慢变成了似羽毛的细雨,它们轻飘飘地从天降落,又被风吹到每个人的皮肤上,冰凉凉的还有些刺人,它们仿佛在告诉着人们,这场大雨是停的时候了。 “咱们别干愣着了,雨势小了,进去吧。”妙妍提议,众人面面相觑,又扭身回了寺里。 言语随着知意带着芬芳回到了寺院后的斋房里,关上房门,言语心有余悸,坐在椅子上终于松了口气。芬芳为知意和言语各倒了杯茶,关怀道:“小姐你还好吗?” 言语略显虚弱地摇摇头,对芬芳说:“没事。” “没想到你们第一次见面竟会变成这样,顾珩也太放肆了......咦,言语,你的脸......”知意现在定下心来一看,才发现言语脸上的伤早已没了痕迹。 言语有些支支吾吾:“嗯,嗯好了,多亏了你的药膏。” “这么快?我看看。”知意凑近言语的脸想仔细瞧瞧,言语稍稍躲开了,说道:“你可否帮我件事?” “你快说说。”知意点头答应道。 “我这伤虽然好了,但你可否帮我瞒瞒?我继续戴着这面纱,你便当作我的伤还在这般,可好?” “这是为何?”知意不解。 “你看今日,我们与那顾公子闹了个那么大的笑话,想必他也是要在这寺里待一段时间的,我这副样貌让他碰见了,总归是有些尴尬的。”言语正经地解释道。 这番解释,知意觉得有些牵强了,但对她自己来说也是小事一件,于是就爽快答应下来。 知意与言语在屋内将湿衣服换下,言语又重新戴起了面纱。 顾珩矗立在佛堂内,既不朝拜也不祈福。妙妍跪拜完后又给菩萨上了柱香,佛堂里瀰漫着檀香那股令人沉静的味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今日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可以看出你现在一定很想了解一下陆言语这个人。”妙妍把香插入香烛台上的一方鼎里,又虔诚地双手合十默默祈求了些愿望。 顾珩仰起头倚在佛塔的柱子上,他的思绪很乱,不知道现在应该从哪开始整理思绪,也不知道应该整理什么思绪。 妙妍好言相劝道:“你若是觉得陆姑娘是你认识的什么人,那我只能告诉你,她只是你刚刚认识的陆姑娘,陆家小姐,从小到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又有什么机会见到人家?” “我小时候见过她。”顾珩说。 “见过谁?”妙妍问。 “陆言语。”说罢,顾珩嘆了口气,“她小时候长得可没和她那么像。” 妙妍笑了一声:“哟,你小时候就对人家陆姑娘的容貌念念不忘了?” 顾珩摇摇头说:“我早已不记得有陆言语这个人,若是小时候她长得与那人相像,我又怎么会忘。” “你与那人从小便认识?那人究竟是谁?是结扣姑娘?”妙妍猜测,她想起了第一日见到顾珩的时候,他对自己佩戴的结扣似乎颇有想法。 “是啊,她一个笨手笨脚人怎么又会是一个大家闺秀呢,是我想多罢了。” 顾珩的心在几刻钟前燃起了一团火花,他把那团火花称作“希望”,可火花燃得太短暂了,它燃烧过后的灰烬堆积在心口,一层层,一粒粒,顾珩又把它们称作“绝望”。 顾珩走出佛堂,妙妍望着那高大的背影觉得有些凄凉,她想告诉顾珩一些东西,可这种想法又立马被自己否决了。不能,不能说,绝对不可以,妙妍一遍遍提醒着自己。 妙妍在寺里随处逛逛,天色渐暗,寺里没多少人了,她忽然想起,李笙好像不见了。她打算找一找,找到后顺便继续缠一缠他,好套出一些他的信息。她兜兜转转来到佛堂后面,那有一座亭子,亭子旁有口井,井边有个人,妙妍悄悄踱步过去,又用力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不出所料,那人被吓了一跳,一桶清水打翻在地。 “李行!你在井边干嘛呢。”妙妍看到李行被吓着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行定睛一看,发是妙妍才松了口气:“诶哟邱姑娘,你可吓死我了,我这不是刚刚淋了雨打算洗把脸,你可真吓人!” “这样啊,对了,你有没有见过李笙?”妙妍问。 “李公子,不知道。”李行傻模傻样地摇摇头。 妙妍没有收穫,正打算继续找找,但又想到什么,停下来继续问:“哎,李行,你说你与李笙一个姓,他是不是你远房的什么大表哥?” 李行吓得又打翻了一桶水。 “算了,看样子也不像,你家公子要下山了,你快跟去吧。”妙妍百无聊赖地又逛了逛。 妙妍这么一逛,便逛到了后院的斋房。 黑夜沉沉,知意与言语早已用过了斋饭,知意淋了雨,恐怕惹了风寒,昏昏沉沉地早已入睡。知意与言语一间房,房里早已熄了灯,言语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又起身披了件风衣,怕打扰知意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她轻轻地掩上门,转身一看,漆黑的院子里站在一人,那是与她在白天里一同躲雨的另一位姑娘。妙妍看着言语笑了笑,言语也沖她笑了笑。 “更深露重的,陆姑娘不如与我别处一叙。” “正有此意。” 于是,言语和妙妍趁着月光皎洁,来到了一处凉亭,凉亭周围寂静无比,只有月光洒下来才不会显得那么荒凉。 “今日的相遇,在意料之外,但这场相遇却在意料之中。”妙妍先开口说道。 “我明白的。”言语答。 “既然见面了就瞒不了多久的,你为何不干脆一些和他说清楚?”妙妍皱紧眉头担忧道。 言语冷笑了一声,有些激动地反问道:“呵!说清楚?你要我怎么说?说什么?和他说我便是他当年处心积虑想要杀死的许小语吗?” 第19章 回府 下过雨的夜空有些凉,言语的一番话更让妙妍觉得这个夜晚冷得刺骨。 言语平復了下心情,缓缓开口:“我大难不死还存活于世,不是为了与他谈情说爱的,三年前我和他的路早就不同了。” “你没有想过,这当中兴许有什么误会,这段时间我不是察觉不到的,顾珩他对你真的......” “我知道。”言语打断了妙妍的话,“我曾经拼了命地去想他要杀我或许是个误会,可就这么一直想又有什么用,他想不想杀我与我又有何干,这不是我回来的目的。” “言语,你就没想过要是有一天他发现了真相,你们要如何相处?”妙妍不想看着言语越陷越深。 第27页 “哪有什么真相,我本来就是陆言语,从前是,现在也是,关他顾珩什么事。” “你知道,你要寻孙家的仇,就必须得和顾珩站在一起,你设计种种让顾珩他们来醉烟楼,又一步步地通过我来接触他们,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妙妍扯着言语的手问道。 “私心,什么私心?我只是想弄清楚我娘究竟在哪,我只是想让孙蓁万劫不復。” “那顾珩呢,当初害你的可不止孙蓁。” “我拉垮孙家,他顾家又怎么脱得了干系,到时候不用我自己动手,顾珩也会一败涂地。”言语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光亮。 妙妍知道言语嘴硬犟得很,嘆息一声心疼道:“你这又是何苦,那陆家呢,你以为陆家又脱得了干系?你自己家也不要了吗?” 言语像是被什么击中了,眼神又灰了一层:“我没爹没娘的,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的心太狠了,看来我还是做不到像你一样,你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惧风雨的陆言语,我替了你十几年,却一点都学不到你这个样子。”妙妍摇摇头自嘲道,“不说这个了,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是蹊跷。” “什么?”言语问。 妙妍用余光张望了下四周说:“顾珩身边的那个李笙,我动用了醉烟楼可以用到的所有网络都查不到他的任何线索,没有背景,没有身份,没有妻子,没有父母,就连这个名字也可能是假的。” 言语琢磨了一会,她今日也见到了那个“李笙”,那个人仪表堂堂,样貌不输顾珩,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百姓,若是利用陆家的资源都调查不出他的身份,那想必这个“李笙”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李笙的事我在琢磨琢磨,你先不要漏了馅,平日待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用太刻意去接近他。”言语嘱咐道。 “哦。”妙妍有些心虚地答应着,“你放心吧,不该说的我还是不会说,顾珩已经下山了,但他绝不会就此放手的,等你回府怕是还要再见上他几面。” “我自有分寸,你也小心些。” 妙妍和言语就此别过,言语趁着夜色又蹑手蹑脚地回了斋房,她凑近知意的床畔看了看,发现知意依旧睡得很熟,并没有醒过来的样子。她回到自己的床上,靠着床头,一丝睡意都没有。 她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这一天来得太让人措手不及,自己差点乱了方阵。她今天强撑着一颗心装得若无其事毫不在意,她之前也曾想像过与顾珩相遇的场景,但想像终归是想像,当顾珩真真正正的站在她面前时,她才发现,这样子的伪装竟然那么难那么累。 刚刚与妙妍说的一番话不过又是一次措手不及,她越是拼命的否认,她心里就越明白,私心?呵,自己怎么可能没有私心,要是没有私心,她就不会那日藏起了那个荷囊,要是没有私心,她就不会在元宵灯宴那天设计让顾珩起疑知意的这么一场戏。 言语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做了那么多真的完完全全是为了报仇,还是曾有那么一刻想要顾珩想起自己,想要顾珩不要忘了自己。 心里的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陆言语啊陆言语,你的愿望实现了,你该怎么办呀。 第二天一早,言语昏昏沉沉地起来,身上沉沉的,倒不是像知意染了风寒,而是自己几乎天快亮了才有些许睡意。 知意睡了饱饱的一觉精神好了许多,反倒是言语,肤色不太好,眼眶还黑黑的,知意问了一句怎么了,言语打了个哈欠说八成是昨晚做了什么梦,梦里我成为大英雄拯救了整个人间,要不然今早也不会那么困。 言语简单洗漱后又戴起了面纱,昨日一整日没见到孙蔷和孙蓁,今儿一出门,就碰了个面。 言语向她们请了安,孙蔷敷衍了几句,反而是孙蓁又叮咛又嘱咐的,让她好好注意身子,脸上的伤千万别碰水,又让她回府后常来顾家坐坐。言语也乖乖地一一答应了。 今日他们该回府了。 一路上马车颠簸,言语又在车里小睡了一会儿,回到陆府的时候还是知意把她摇醒的。 芬芳把晕晕乎乎的言语扶回了房间,一路上言语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可一坐到自己的床上,立马就觉得踏实了不少。她吩咐芬芳,说自己要好好睡一会,午饭时就会醒,让谁都不要来打扰。 言语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她睁开眼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以为自己还是千寻寺,掀开被子刚要下床,芬芳就点着一只蜡烛进来了。 “小姐你可睡了好久,我见你睡得太想,午饭时没忍心叫醒你,你饿了吧,我早让小厨房准备好的晚饭,现在要不要宣一宣?” 言语揉了揉眼睛,芬芳把屋子里的蜡烛都点亮,言语这才想起原来自己已经回了陆府。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言语伸了伸懒腰。 “小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芬芳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挺好的。”言语扭了扭脖子,睡太久了浑身有些酸痛。 “那......那个顾公子......”芬芳结巴了起来。 “你们怎么每个人都问起他,像往常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芬芳唯唯诺诺地走到一旁收拾起从千寻寺带回来的行囊,她拾起一方紫纱,问言语:“小姐,这个可还要留着?” 言语看了一眼后说:“丢了。” 芬芳传来晚膳,言语也是简单地吃了些,又回到床上睡起觉来。 第20章 试探 当孙蔷白日里把陆言语那张完好无损白白净净的脸看得一清二楚时,她心里真实气不打一处来。 陆言语与她说多亏了自己转赠的药膏,不但伤口好得快,而且连一丝疤痕都没留,然后她又说了一些之前对自己颇有误解,做了许多不礼之事情,还望能冰释前嫌之类的话。 孙蔷越听心里便越是不甘,虽然陆青山不在,自己管权,可以不必容忍这陆言语那么多,可陆然还在,只要陆然还在这陆府一日,陆言语便还有靠山,自己也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明面上还得装的和和气气的。 “好了就好,本就是一些小伤,你不必太担心的。”孙蔷的笑容里像是藏着一把刀。 “伯母这药膏真可乃灵丹妙药,言语觉得它颇为珍贵,不敢私心占有,所以我此次前来一是答谢伯母的一番好意,这二呢,便是来归还伯母的药膏。”言语说罢,芬芳便捧着那装着药膏的瓷盒上前,呈给孙蔷。 “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这药膏你好好留着,这要是以后磕磕碰碰的,总有用着的地方。”孙蔷见此次的阴谋没有得逞,便懒得把这药膏收回,反正万一以后陆言语又伤着了,这药膏或许还能再用一次。 言语见孙蔷没有收下之意,便自己拿起了芬芳捧在手上的药膏递给孙蔷:“这药膏太过昂贵,还是伯母留着吧,我这些小伤还真是受用不起。” 第28页 孙蔷也听出了言语话中的几分意思,于是闷声收下了。 门外一个丫鬟匆匆前来,见到孙蔷就禀报导:“夫人,顾公子来了。” 孙蔷前一秒脸上还阴气沉沉的,这一秒脸上立马就大放异彩起来:“你来我这儿干嘛,快去找大小姐!” 那丫鬟有些唯唯诺诺地答:“夫人,顾公子不是来找大小姐的。” “那他来所谓何事?”孙蔷问。 “顾公子来找......找......” “找谁?”孙蔷又问。 那丫鬟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夫人身旁的言语,缓缓开口:“找二小姐。” 于是,言语又见证了一次孙蔷的脸色从大发异彩变得更加阴气沉沉。 言语赶去前厅的路上心跳的有些快,肚子还有些疼,她用手捂了捂肚子,问道:“我是不是有些紧张?” 一旁的芬芳看着言语捂着肚子的手竟然还有些发抖,于是拼命地点点头,然后说:“小姐,您这是充满期待的紧张。” “什么意思?”言语揉了揉肚子,听完芬芳说的,她又紧张了一分。 “小姐您心急,所以才会如此,若是一般的倒了什么霉的紧张,您定会皱着眉头,然后装出一副平静得很的模样,您看芬芳说的对不对?”芬芳猜中了言语的心思,有些骄傲。 言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琢磨着这丫头平时不怎么聪明,一到这种乱七八糟的方面倒是机灵得很。 来到前厅,言语发现知意也在,她正蹲在地上不知在干嘛,待言语走近,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前方,顾珩又是那股苦大仇深的眼神望着自己,顾珩背手而立,手里牵着条粗绳子,顺着绳子看下去,绳子的末端竟牵着一只大狼狗。 言语握着拳又用力地搓了搓手,似乎把所有的紧张和害怕都揉进手里,她大步向前,停在了知意的身后。 “几日未见,顾公子别来无恙呀。”言语微微朝顾珩点点头。 知意听到身后言语的声音,她原本蹲在地上逗着顾珩带来的狗,随后又马上站了起来,那只狗没了知意身子的遮挡,完完全全凶神恶煞般的站在言语面前,言语心里一抽,不由得颤了颤身子,她的脚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在身后的芬芳立马扶了扶自己,才让自己没有往后倒下,芬芳这一扶也让言语沉住了气,说道:“这狗......” “怎么,你怕狗?”顾珩眼里竟有孩童般的笑意,他从言语刚进来时就一直盯着她,包括她刚刚那些紧张的小动作,顾珩也尽收眼底。 言语摇摇头,补充道:“不,我是想说,这狗......”言语停顿了一会,脑子里搜寻着可以恰当形容它的词彙,“还挺可爱的,嗯,挺可爱的。” “这狗是刚刚顾珩牵过来的,说是那日千寻寺一是心有愧疚,要向你来赔不是,所以牵了条狗过来送给你,帮你看个家护个院的。”知意把顾珩的来意复述了一遍给言语。 “什么?”言语一直紧张地观察着那只狗,虽然那只狗还被顾珩牵着,但自己身处的位置依旧在它的行动范围之内。 “这只狗乃我一朋友相赠,品种高贵,给陆小姐看个院绝对是配得上的。”顾珩眼里的笑意并未散去,他说罢便朝言语靠近一步,企图把手里的绳子递给言语。 顾珩上前一步,言语就无法控制地后退一步,芬芳在身后死死地挡着言语的步伐,仿佛在提醒她,小姐,再退你可就完了! “啊?不......不用了吧,千寻寺之事我早已抛之脑后,顾公子不用介意的,再说陆家的守卫森严,要是人拦不住的,一只狗又怎么挡得,更何况这只狗还是顾公子朋友相赠,我又哪敢夺人所爱,知意,你说是吧。”言语望向知意,仿佛在望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啊?噢!言语说的也是,这狗既是朋友相赠,顾珩你这样似乎有些不妥。”言语突然问起,知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顾珩狡猾地笑了笑:“是吗?是真的不妥,还是小......还是陆小姐真的惧怕这只狗?”顾珩一说完,那只狗就兇狠起来朝言语吼叫了两声。 别说言语,就连芬芳听了这叫唤都抖了两抖。 言语仿佛被刺激到了,一把抢过顾珩手里的绳子,闷声道:“谁怕狗?笑话!”然后又立马把狗绳子丢给芬芳,嘱咐道:“你把狗好好牵回去,好生饲养着。” 芬芳抓着绳子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憋屈着脸仿佛在和言语说“小姐,其实我也有些怕......”,言语立马朝芬芳瞪了一眼,芬芳只好苦着脸小心翼翼地把狗牵走了。 “这狗真好玩,以后我在府里就不怕无聊了,言语我可以常常去你的院子里和它玩吗?”知意兴奋地问道。 言语点了点头,心想,别说玩,你把它带走我都欢迎。 “顾公子盯了那么久,可是盯够了?”言语不留情面地对顾珩说道,顾珩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要是再感觉不到那就真的是瞎了眼了。 顾珩低下眼眸,弯着嘴角说道:“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言语有些生气,声音沉沉的,让人不敢搭理。 言语转身离开的时候,目光从顾珩身上瞟过一眼,虽然只是一眼,她注意到了顾珩腰间玉佩上那别别扭扭的结扣,结扣末端多出来的一段红线显得十分突兀,言语只看一眼就有想用剪子把它剪掉的念头。 言语走远后,顾珩也向知意道别,顾珩走出陆府,绕着陆府的围墙走了几步,在一个转角轻功一跃,又偷偷跃进了陆府。 上次陆然寿宴时,顾珩来过一次陆府,对这地形还有些印象,凭着这些印象,他很快就找到了通往陆言语院子的路。 陆言语的院子在陆家的西北角,最为僻静,走走绕绕许久才能找到。从前厅到院子的这一路上,要经过一片假山丛林。顾珩来到了这假山丛林处,观望了四周没有发现人,然后从袖中套出一只葫芦,他打开葫芦的瓶口,几团黑乎乎的邪气涌了出来。 芬芳先牵了狗回去,所以一路上都是言语一个人,她不急不慢地走着,脸色凝重,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来到假山丛林处,这是回院子必经的一跳小路。 言语一个不留神,被小石子绊了一下,刚要往前倒下去,身后就有一股力量拽着她的脖子往后仰。言语低下头望去,自己身后并无一人。 那股力量越来越重,拖着言语快喘不过气,它把言语重重地摔在一块假山上,又冲到言语面前,言语看清楚后吓了一跳,那股力量竟是团黑烟,那黑烟又瞬间化成一只手,把言语按在假山上,死死地掐着言语的脖子,言语注意到,周围遍布都是一团团的黑烟在空中乱窜。 言语也用力地扯着自己脖子上的黑影,可奈何力气实在抵不过,她的脖子被越勒越紧,她瘫倒在地上,手中抓着一块地上的石头,黑影在拼命禁锢着言语的脖子,言语的左手在拼命地抵抗,而抓着石头的右手在地上来回摩擦,她企图把石头给摩尖。 第29页 打磨石头的手满是鲜血,她瞧准了机会,用石头的尖锐刺向了那团黑影,黑影瞬间散做一团烟雾消失在空气中。 天空盘旋着的其他黑影也向言语袭来,言语手中的石头上满是自己的鲜血,她自己好像是不怕疼的样子,那般从容不迫,手中的石头像是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地刺向黑影们。 知意听到了打闹声,带着一帮护卫赶来,那些天空中盘旋着的黑影也被护卫们用箭一一消灭。 言语没了力气,瘫倒在地上,手中鲜血直流,知意立马叫了几个丫鬟把言语扶回去,又让这些护卫们一路保护言语回院子。 忽然间,知意注意到了假山后的一个人影,那个人影非常熟悉。 “你们先下去吧。”知意赶走了周围剩下的护卫。 “小姐,这......”护卫们担心知意的安全,担忧道。 “没事,有事我会喊人的。”见小姐那么固执,护卫们也不好违背,于是就撤了下去。假山丛林处就剩知意和躲着假山后的那人影。 那人影见护卫们都走远了,便现出身,不出知意所料,那个人影是顾珩。 知意虽然猜到是顾珩,但还是十分震惊,不知道为何顾珩又悄悄回来,还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后面,她看见了顾珩手中的葫芦瓶,又想到刚刚言语被妖魔杂碎所围攻。 她害怕地指着顾珩质问道:“该不会是你把那些东西放出来的吧!” 顾珩还是那副冷冰冰的做派,答道:“是我。” 知意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着急了起来:“你!你这是为何!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要了言语的命!” “我知道,我不过是不甘心,想证明些事。”顾珩淡淡地说,脸上既不羞愧也不得意。 “你这一来二去的到底想证明什么?是像千寻寺那天一样吗?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们言语不是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吗?”知意越说越激动。 顾珩眼神暗淡下来,略有失望答道:“我信了,那位姑娘没有陆言语那么坚强。” 知意看到顾珩这副摸样,气势也弱了下来,低头不语。她觉得顾珩今日十分奇怪,半个时辰前他的那副神情就像是被奖励了颗糖果的孩子,现在一看,却又像一个奖励了糖果后就被抛弃的孩子。 后来她记得顾珩临走前还对她说了一句话:“今日之事是我之错,倘若刚刚那些妖魔杂碎真的要杀了陆言语,你放心,我会第一个冲上去救她。” 第21章 赈灾 言语最近手受了伤,行动多有不便,于是就将顾珩送的狗托知意照看几日,有个人常常逗它玩,对狗身心健康的发育也是极好的。 言语满心欢喜地目送知意牵着狗走出去,时而还不忘挥挥自己缠着绷带的手,以示欢送。 知意临走前摸了摸狗狗的头,软声软语地问言语这只狗该叫什么名字,言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既是顾珩的狗,就叫它顾珩就好啦。” 知意觉得这样不妥。 言语思索了一番,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名字,有些沾沾自喜道:“看这只狗春光满面的,就叫富贵吧,多喜庆。” 知意勉强接受。 十几日后,当知意牵着富贵又回到言语的院子时,正在晒太阳的言语立马从躺椅上跳了起来。 “这是……是什么!”言语躲到柱子后面探出个脑袋惊慌失措。 “你的富贵呀。”知意如今牵着的富贵,早已不是十几日前的那一团软绵绵的小可爱。 言语望了一眼富贵,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让她不知所措。 “富贵?”言语喊了一声,富贵听到言语的声音立马乖乖地趴在地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狗眼朝言语看去。 毕竟还是自己的狗,再怎么可怕也还是要养下去。 自从知意把富贵还回来,言语的小院子里整日都是有狗没她,有她没狗。 芬芳劝言语想看点,毕竟你一个大活人的,它不过是一只狗,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言语听完便气不打一出来:“不过一只狗?你瞧瞧,它跳起来都有我那么高了!” 不过这只狗还是挺听话的,像是被训练过的一样,乖乖地每天等着芬芳去餵食,不吵也不闹,偶尔还能表演个握手转圈给言语解闷。 后来言语慢慢发现,富贵好像很喜欢她,虽然她总是刻意地避开富贵。就比如,每天早上言语醒来打开房门,富贵都吐着舌头一脸兴奋地第一个冲过去,当然,言语看到这个架势,立马就关上门,富贵则坐立在墙角,眼神里充满期待地等着言语再次出现。 再比如,最近天热富贵不太爱吃饭,每次芬芳都很难餵它,可若是这时言语走过,富贵总是会立马大口大口地吃完自己的粮食,像个想要得到表扬的孩子一样。 这一点言语觉得很奇怪,自己对富贵没什么好脸色,但富贵却死乞白赖地非要往自己边上靠。 所以,她大胆猜测,莫不是富贵从小到大都被顾珩关在一间小黑屋里,压抑了它的天性,然后小黑屋里只挂着自己的画像,顾珩还天天去屋子里指着画像对富贵灌输着“狗崽子你看!她是你的娘亲!” 天干物燥,整个洛城都闷闷的,烈日当头,整个洛城都瀰漫着一股汗水的涩味。人们都在盼着一场雨,一场大雨,打湿龟裂的土地,滋润干燥的空气。 陆言语也在盼着这场大雨。 端午这天,大雨总算来了。 言语站在窗旁,看着屋外黑沉沉的天,偶尔几声闷雷大作,偶尔几道闪电划过,雨滴从一开始的淅淅沥沥瞬间变成一泄如注。 大雨持续了很多天,如常年一样,各地的官员也纷纷呈上了端午洪涝的奏章,皇上也立马派遣官员去到各地组织赈灾。 几日之后,雨势渐渐变缓,言语算准了时机,亲自写了一封信,让芬芳出府带给醉烟楼的妙妍。妙妍明白言语的计划,这几日也一直等着这封信的到来。 信阅完后,妙妍按照原本的计划吩咐醉烟楼的手下在民间各地宣扬一些消息,醉烟楼的速度很快,一日之内,消息便在洛城慢慢传开来。 芬芳不知道言语葫芦里卖着什么药,送信回来后她问了言语一句,言语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和她说道:“等过两日,好戏就要登场了。” 两日后,洛城的大街小巷人人都在传诵孙家的美德。 路人甲:“听说了吗!孙家出资赈灾了!” 路人乙:“对对对,昨儿我那乡下的老母亲寄信来说,孙家在我们村子给村民们发放灾款,还负担了农田的损失。” 路人甲:“不过好像这次洪涝并没那么严重,又得到及时控制,只是几处房屋又倒塌,农田也没有大面积受损,也不知这孙家为何如此积极。” 路人丁:“哎!人家孙家行善积德,你还讲究那么多干嘛!” 路人乙:“那不是,原以为孙家位高权重都是些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没想到啊,还真是没想到,以后咱们百姓有难,可都要依靠孙家为咱们进言啦!” 第30页 路人甲:“孙家好啊!孙家好啊......” ...... 芬芳把大街上人们闲谈时的话一一记下说给言语听,言语满意地点点头,称赞道:“嗯,不错,干得漂亮,这几日还得麻烦你多上街熘达熘达,把每日市井里对孙家的言论一一记下再回来说给我听。” 芬芳觉得记这些言论倒没什么难的,毕竟这都是些大径相同的话。 又过了几日,孙家赈灾的事传遍了洛城,孙家门前络绎不绝的百姓跪在地上感谢孙家的善举,这让孙葳有些吃惊。孙葳是孙蓁和孙蔷的大哥,辅国重臣孙浩膝下仅有三个儿女,大儿子孙葳,二女儿是嫁入顾家的孙蓁,小女儿是嫁入陆家的孙蔷,孙浩年事已高,孙葳早已儿承父位,打理朝中各事,巩固孙家势力。 孙葳眼下找来了孙蓁回府,虽然自己是大哥,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头脑并没有这个大妹要聪明。孙府赈灾一事,孙家上下无一人知情,这平白无故的好事他们承也不是,不乘也不是。 “妹妹,你可有思绪?”孙葳急着问道。 “既然有人给我们孙家扣了高帽,我们便好好戴着,这次洪涝虽然不大,但赈灾的这笔款项可不是个小数目,能运出那么多钱财来买这个‘高帽’的,放眼洛城,这并不难找。”孙蔷娓娓道来。 孙葳附和道:“我已派人调查,应该不出几日便会有结果。” “几日应该不行,若真有人想动手脚,便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 孙葳有些担心:“那眼下该如何。” 孙蓁抿了口茶,说道“静观其变,有人这么做必有他的目的,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从不会有。对了,皇上那边怎么说。” 孙葳嘆了口气,疲惫地道:“还能怎么说,这件事宫里都传开了,皇上赏赐了些东西也就没什么,主要是那日上朝,皇上问起这件事的筹划,我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便胡编乱造瞒了过去,好在没有被发现。” “你继续在朝中稳着,这顶帽子既然我们孙家戴了,那便就是我们的。”孙蓁的语气十分坚定,这让孙葳也安心了几分。 孙葳又想到陆家的孙蔷,嘱咐道:“你也得稳住二妹,她口风向来松的很,别让她闯了祸。” 孙蓁明白,这孙蔷从小到大便是只有蛮气没有头脑,要想好好暗中调查,就必须让孙蔷明白,这件事,的的确确是孙家做的。 孙家行善之事不知为何会如此轰动,就连陆府的丫鬟出门买菜都能便宜好几斤,陆然知晓了此事,也在孙蔷面前夸赞了孙家几句,孙蔷自然是在家里洋洋得意了一阵子。 这件事让孙家捞了不少好处,朝中上下也对孙葳增了几分敬意,可这是福是祸他不得而知。忧心忡忡的不止是孙家,还有顾珩和李笙。 顾珩和孙蓁同个屋檐下相处了那么久,明面上他喊她声“母亲”敬重有加,可暗地里二人很少来往,不过孙蓁的几分心思顾珩还是能琢磨到。 “这绝不是孙蓁想出来的注意。”顾珩道。 “是不是孙蓁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孙家现在在朝中威望极高,形势与我们不利。”李笙说。 “事有古怪,你还记得几月前的青衣暗卫一事?” “你是怀疑这两件事有所关联?” “没错,当初有人私自启用我的暗卫在宣河和夷河投入了大量的青石散后,这件事却没了下文。” 顾珩当时调查了一番,青石散不是什么□□,投入河里且不说会被河水稀释,哪怕就算有人饮用了这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后来顾珩一直把调查的方向转向陆知意,到如今还是一无所获,结果这件事一出,他又把矛头转向青石散身上,这才发现了些问题。 “这青石散有何问题?”李笙问。 “我们一直担心的是青石散对人有没有危害,却忘了担心这两条河流灌溉着洛城外的几千亩农田,那这青石散对农田是否有害。” “难不成!”李笙恍然大悟,这青石散用于农田稻谷,便是一味肥料,促进农作物生长。一般农夫施肥时不需要太多,只需要撒上一些青石散,作物就会粒粒饱满、秧苗茁壮。 一般来说,端午的汛期过后,农田里的谷物都会受损,再加之汛期过后的大旱,秋收之时作物往往不如人意。若是在初春耕作之时,在灌溉农地的水源里掺和着青石散,那作物便会健壮的多,也就是受汛期影响得小,这样一来,汛期过后,谷物生长得更加旺盛,再加之将要到来的干旱,那农地里必会出现...... “没错,他的目的,是将要到来的蝗虫之灾。”顾珩眼神笃定地说道。 第22章 致命一击 孙蓁呀孙蓁,我们从头到尾知道真相,静观其变,而你却不知道青石散一事,大难临头,你还能静观其变吗? 孙蔷近来有些得意,陆言语便让她再得意一阵子,闭门不出,和富贵寻欢作乐。 反倒是知意,趁着最近父亲不在家,母亲又心情大好,天天大摇大摆地出门在街上乱逛,还时不时从街上买一些乱七八糟的小零食回来和言语一起分享。 今日,知意又换上了男装,打算去好奇已久的醉烟楼逛逛。 知意踏入醉烟楼,店小二看她样子不凡,连忙过来招唿。知意随便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茶,打算坐一下午。 她四周望了望,这醉烟楼白日里和普通酒楼并无差异,不过是一个人们吃饭喝酒的去处,听闻晚上醉烟楼夜夜笙歌、歌舞昇平,但自己晚上出不了门,怕是没机会见到了。 发呆之余,知意对面坐下了一个人。 “你是陆小姐吗?”与知意面对而坐的是妙妍。 知意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长相清秀的女子,仿佛似曾相识。 “你是......你是那天和顾珩一起来千寻寺的姑娘?” “正是在下。”妙妍点点头。 “你也慕名而来这醉烟楼吗?”知意打小就喜欢结交朋友,见个熟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妙妍笑笑摇了摇头,说道:“这醉烟楼就是我开的。” 知意惊诧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大的一间酒楼,竟然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家经营的。 “你很吃惊吧,我同其他人说起时,他们也是很吃惊的。”妙妍也打开的话匣子。 “你可真厉害,开酒楼一定很好玩吧。”知意问。 “还行,不过我以前总被关在屋里,都给闷坏了,现在开了个酒楼虽然行动方便了,但还是得被关在洛城里,没什么差别。”妙妍抱怨道。 “你以前还被关在屋里?你们家也不给你出门的吗?我也是常常偷跑出来。”知意感同身受道。 妙妍撑起下巴,感嘆道:“是呀,被关在院子里真不舒服。” 知意终于找到个能理解她的人,不像言语,她总是喜欢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像是从小到大漫山遍野地跑惯了,对玩乐失去了兴趣,这样一比,知意便觉得妙妍更加亲切了。 第31页 妙妍和知意聊了很多,从喜欢的吃食到小时候念的书,她们总能找到很多共同话题,就比如桂花糕,知意发现妙妍从小也喜欢吃桂花糕,她又想到,小时候言语也很喜欢吃桂花糕,两人常常偷偷藏着几块,然后晚上回到被窝里偷偷吃,可如今言语长大了,就不喜欢吃桂花糕了。 她记得言语刚从广源山庄回来那会儿,自己带着桂花糕去看言语,妄图寻找一些儿时的回忆,言语虽然是收下了,但好像不开心也没有不高兴,等到她过几日去,那盒桂花糕还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 “你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没人和你一起吃的,你都可以偷偷过来找我,我们醉烟楼的厨房什么都会做。”妙妍骄傲地称赞着自己的酒楼。 “太好了,下次我带言语一起来吧,你应该也见过的,就是那日与我在一起的姑娘。” “好啊,下次你来,我一定夹道欢迎。” 知意走后,店小二屁颠屁颠地跑来问妙妍:“姐姐,那漂亮的陆小姐找你有什么事呀?” “怎么,你管那么宽?” 小二灰下脸来说:“看姐姐你和那陆小姐谈得甚欢,我这不是好奇嘛,你从哪又认识这个朋友的?” 妙妍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仔细算来,以前她可算是我的一个姐姐呢。” 小二听到这话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姐姐你可真搞笑,哪有你这么乱认亲戚的,哈哈哈。” 妙妍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小二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又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事。” 正如顾珩所料,也正如陆言语所料,雨过之后天气晴朗,人们在享受了两日的微风和煦后开始变得急躁了起来,这急躁始于天气的烦闷,始于太阳的炙热,更始于土地的干涸。 旱灾起初之时,人们不太在意,刚刚汛期一过,总想着多晒晒,多见见阳光总比被水淹了好。可是后来,太阳越来越烈,气温也越来越高,土地里的谷物开始变得枯黄、干脆。 趁着旱魃肆虐,蝗虫也接踵而至,青黄的土地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只只蝗虫在飞舞、在移动,一片片谷物仿佛是它们的乐园,它们在狂欢、在起舞。 大量的蝗虫成群结队地赶来,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一片狼藉,农民们驱赶消虫后还是没有效果,于是纷纷放弃已经“受灾严重”的农田,一心保护起还存活着的那几颗谷物。 一切皆在大家的掌控之中。 这一日,大清早,陆府的门房的小守卫打着哈欠,像往日一般去开门,他抬起木头插销,用力拉开了大门,引入眼帘的第一幕便让他顿时困意全无。 这一大清早,陆府门前就跪着一群人,怨声载道,哭天喊地般地让陆夫人救救他们的农地。 小守卫慌了神,立马关上门跑去找来了老管家,老管家拉开门缝看了一眼,也慌了神,立马去禀报了当家的陆夫人。 孙蔷一大早的被惊醒心里本就十分不悦,她雷厉风行地让人打开们,好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守卫听了吩咐去开门,门外比刚刚又多了几群百姓。 “陆夫人啊,之前的洪灾多亏大人们心善,如今的蝗灾,还请大人们出手相助,拯救万民于水火啊!”跪在地上的人群中忽然不知是谁说出了这么一番话,随后其他的人也纷纷唿应道: “孙小姐活菩萨啊!” “求大人们救救咱们吧!” “我们在这给您磕头了!” 孙蔷慌了手脚,看着这些人跪在陆府门前,心想着这毕竟是孙家承下来的事,就算自己姓孙,也不用跪倒陆府来吧,此事姐姐和大哥必定早已谋划好,自己做个样子,卖个好人也不吃亏。 于是她上前一步高声对着下面的百姓喊道: “大家放心,我们孙家既然救了,便不会弃你们于不顾,大家先各自回去,我在此保证,孙家定会对你们负责!”说完这话,孙蔷满意地笑了,觉得自己为孙家又出了一份力。 跪在地上的百姓听到这话就放了心,感激涕零地纷纷称赞着陆夫人的心善美德。芬芳偷偷在一旁看着,等到人们散去,才回院子和陆言语传信。 芬芳一五一十地把刚刚的事说给言语听,言语听完有些得意,“哼,孙蔷啊孙蔷,你还真是你们孙家的一颗老鼠屎。” 芬芳说:“小姐小姐!您快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言语问:“知道最近发蝗灾吗?” 芬芳点点头。 “之前的洪灾我让人四处宣扬孙家愿意凭一己之力倾力赈灾,但其实灾款都是我自己出的,更何况这次洪灾本没多严重,这点小力气我还是出的起,孙家白白得了一块馅饼,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能闷声接着。” 芬芳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小姐我有问题。” 言语觉得刚刚自己解释得很详细,问道:“什么问题?” 芬芳吞了口口水:“小姐,您去哪来那么多钱?” 言语低下头搓了搓手,说:“这你别管。” 芬芳只好不敢多问了。 言语继续:“我暂且让他们高兴几天,享受享受百姓的敬仰与爱戴,等到汛期过后的旱灾,便是我们再出手之日。孙家这块馅饼既然吃了第一口,他就得吃完,此次蝗灾来势汹汹,所用的资源也是不可估量的,这些蝗虫,也必定会吃空了整个孙家。” 芬芳惊讶的嘴越张越大:“小姐我有问题!” 言语嫌弃地瞥了芬芳一眼:“怎么又有问题?” 芬芳又吞了吞口水,问道:“那若是孙家他现在否认,不救这个灾怎么办?” 言语伸出手弹了弹芬芳的脑袋,芬芳吃痛,哎哟了一声。 “笨啊!你刚刚没听见孙蔷说了什么吗,她虽然在陆家,但她还姓孙,她的话也就代表了孙家的话,她刚刚既然已经说了承担,那么多人在场,孙家就一定得承担,这还要多亏了我这大伯母,没有她的鲁莽,咱们这计划还完成不了呢。” “小姐你怎么预料到那么多,那万一今早大夫人把那些百姓拒之门外了呢?”芬芳又问。 言语恨铁不成钢地又弹了弹芬芳的脑袋,芬芳吃痛,又哎哟了一声。 “真笨!你忘了大夫人最喜欢干嘛了吗?” 芬芳恍然大悟:“虚荣!” 一大早惊慌失措的不止是孙蔷,还有顾府的孙蓁和孙府的孙葳,那些百姓好似约好了一样,都聚集在各府门前,纷纷感激孙家的恩德,在孙蓁眼里,他们仿佛才是那些贪婪的蝗虫,成群结队,撕人血肉。 “要你来有何用!”孙蓁一怒之下把手旁的茶杯摔下地。 孙蔷坐在一旁也气不过,辩驳道:“我怎么知道会是如此,当时我还能怎么说,我拒绝还不是置孙家于不仁之地,左右都是受罪,还不如落个好名声。” 孙蓁怒火攻心,差点喘不上气:“你可知道这赈灾的款项得多大吗!你负担得起吗!” 第32页 孙蔷也不甘心道:“谁让你们之前瞒着我不告诉我实情,你们这样充大头,我当然是以为你们负担得起的!你们从小便是如此,什么事都瞒着我,生怕我闯了什么祸!如今你们害我闯了祸,还得把责任推给我?这个担子谁爱担谁担!”孙蔷越说越委屈,一怒之下便冲出了顾府。 孙蓁头晕了晕,扶了扶桌角,身旁的绿娆马上过来扶住了孙蓁。 “夫人你没事吧,要不我先扶您回去休息?” 孙蓁摆摆手,示意让丫鬟们退下,绿绕把孙蓁扶坐在椅子上,向厅里的丫鬟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丫鬟们退下后,绿娆关切道:“夫人,咱们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孙蓁嘆了口气:“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大哥今日上朝,还没来得及解释,皇上便给他升了官,赐了物,他根本拒绝不了,如今我们只能当吃黄连哑巴,什么都不能说。” “那灾款......”绿绕问。 “灾款还不至于吃垮孙家,这件事你等下去办吧。”孙蓁揉着太阳穴,疲惫不堪。 绿娆刚想退下,又提了一句:“夫人,公子他这几日都不在府里,会不会......” “别管他了,你去忙吧。”孙蓁语气里透着劳累。 绿绕退下,大厅里只剩孙蓁一人,四周安静,好让她仔细想想这件事情。虽然她表面上已经力不从心,但心里恨意满满,她发誓,一定要找出这颗眼中钉,对他加以千百倍的惩罚。 第23章 来日方长 当蝗虫把田地里的庄稼啃食得差不多时,孙家的事也就告一段落。眼下陆青山快要回来,知意想趁着这最后的几天自由的时光,拉着言语一同晚上偷偷熘去醉烟楼,感受一下外面的繁华。 还是如上次元宵灯宴的路线,她俩偷偷熘出了陆府,身边一个丫鬟也没带,走的是那般理直气壮。 陆言语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词,解释是世间所有的巧合,那个词就叫“缘分”,譬如现在,她们在醉烟楼碰到的第一个熟人,不是妙妍也不是李笙,而是与她孽缘深重的顾珩。 言语上次在家里被魔族袭击,事后有听知意提起过,这一切不过是顾珩的一场局,他不过是眼神不好又带着脑子也不太好,死心眼地非要你按着别人的样子应付种种,不过这总归是毫无意义又白费力气。 偶遇上顾珩的那瞬间,知意发现言语表情不太对劲,一副苦大仇深地模样,想必心里还对顾珩之前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 反倒是顾珩,对言语似乎丧失了兴趣,像个陌路人一般,对她没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要说的,知意站在一旁,很是尴尬。 出来解围的是妙妍,“今儿可真巧,你们刚来,顾公子刚要走,不过说巧好像也不巧。” “我们可不是和顾珩一路的。”知意急忙拉着言语迫不及待地进了这灯红酒绿的醉烟楼。 在门口的顾珩留心地问了一句:“你何时与她们认识的?” 妙妍摊开手耸了耸肩:“有缘就认识了呗。” 知意带着言语在醉烟楼里逛来逛去。与上次知意来时不一样,大堂从白日里的清心寡欲变成了歌舞昇平,入座人们的装扮从衣衫简朴变成了绫罗绸缎,几个小店员在端茶送水,舞台上多了白日里没有的乐师舞女,一派繁华奢侈尽显。 当然,这里也不缺黑夜里出来鬼混的衣冠禽兽,知意被这番天地照耀得有些晕乎乎的,前方摇摇晃晃的一个醉汉捧着杯酒,走一步杯中的酒撒一撒身子也晃三晃,一个踉跄撞在了知意身上。 知意下意识用力推开那醉汉,这一推就把那醉醺醺的人推到在地,那人撞到地面便来了劲,指着鼻子对着知意这个小姑娘骂了起来。 “小丫头片子看不看路!把本大爷撞着你赔得起吗!” 知意本来就吃了亏,这样被一骂,她便更气了:“是你自己烂醉如泥!我还没找你说理呢!” 那醉汉酒意又散了几分,清醒了一下,贼眉鼠眼地说道:“哟!小姑娘挺水灵的,怎么着,陪大爷一晚,大爷不和你计较!” 知意这一下更气了,立马向那醉汉扇了一巴掌,可刚扇完,知意就有种预感,这件事可能不太好收场了。 那醉汉捂着被扇红的半边脸,怒斥道:“小兔崽子竟然敢打本大爷!你也不问问大爷我是谁!你信不信......”说着,醉汉便举起了拳头想向知意挥去。 话音还未落,醉汉的手被顾珩抓在空中,醉汉以为是哪个没眼力的杂碎想多管闲事,当即想甩开顾珩的手,可这一甩不仅没甩开,顾珩反手便折了那醉汉的手腕,醉汉疼得直叫唤,没骨气地喊着:“哎哟喂,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顾珩松了手,吼了一句:“滚!” 那醉汉捂着手腕,红着半边脸灰熘熘地跑出了醉烟楼。 围观的客人们纷纷拍手叫好,好一出不畏强权,好一出英雄救美。 妙妍听到声音地赶来,看见那么多人围在一起还不明所以,当头就被顾珩一顿指责。 “你不知道你醉烟楼是什么地方吗,你让她们就这么花枝招展地过来,出了事你如何负责?”顾珩压抑着怒意。 “啊?”妙妍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纷纷散去,顾珩又向知意说:“你带着你妹,我送你们回去。” 知意本来心情就不好了,一听到顾珩这趾高气昂的命令,她就更不情愿地反驳道:“凭什么!我好不容易带着言语出来一趟,干你顾公子何事?多谢你刚才替我解围,要走你走吧,咱们就此别过,珍重!”知意寻了离她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 “随你。”顾珩也不愿多管,他走的时候还不忘瞥了瞥另一旁的陆言语,陆言语并没看向自己,她反而靠在楼梯口的边上像看热闹般地观赏着刚刚这一幕幕的剧情。 一首首曲弹罢,一支支舞停休,醉烟楼还是一片热闹。顾珩还是不放心地坐到她们身后的一桌,一个人沉闷地喝着酒,一杯一杯,不肯罢休。 “那边的顾公子,一个人喝酒多无趣,和我们凑一桌吧,今儿算我请客。”妙妍朝着顾珩喊道。 顾珩没有作声,知意先开了口:“刚才是我不对,你放心,这儿还有妙妍呢,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顾珩还是没有作声。 妙妍见此况,意味深长地悄悄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踢身旁言语。言语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佳肴,根本没空搭理那怪声怪调的两人。 “罢了罢了,咱们玩咱们的,别理他。”知意气唿唿地放下筷子。 仿佛没陆言语什么事的样子,她继续夹着小菜,喝着小酒。 茶余饭后,妙妍觉得无聊,便让小二拿来了样“新玩意”。桌上摆放着三个小瓷缸和一个大瓷缸,三个小瓷缸都用红布盖着缸口,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知意好奇问。 妙妍神神秘秘地道:“这可是我最近新发现的小玩意,可好玩啦!”说罢,她便一一掀开瓷缸上的红布,知意和言语往里一望,三个瓷缸里各自装着一只小蛐蛐。 第33页 “这是什么?蝗虫?”言语一问。 “陆二小姐,您这是忧民忧傻了?这分明是蛐蛐。”妙妍道。 言语十分嫌弃地望着那蛐蛐:“长得真难看,你不会是让我们一起斗蛐蛐吧,我可不要。” 知意兴奋地说:“斗蛐蛐?我还从来没玩过呢!言语,一起一起嘛。” 言语拗不过知意,同意了这个战局。 妙妍觉得这样斗有些无趣,便加了些赌註上去。 这若是谁得了第一,便要去讨好顾公子,让他过来与咱们一桌,知意第一次玩斗蛐蛐,打死她也不会觉得自己会是第一。 这若是谁第一个出局,便要上台当众表演一段,无论歌舞还是乐曲,总之得气一气顾公子,陆言语心里很是自信,自己从小在村子里与二胖斗蛐蛐斗到大,得第一都绰绰有余,可她不想与顾珩又扯上什么关系,于是打算淘汰一只后自己再放放水,勉强得个第二,可以看她俩二人演场好戏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可是造化弄人,当言语挑好了蛐蛐与她们一同将蛐蛐倒入缸中时,她率先攻击,拿着细细的竹籤挑了挑蛐蛐的肚子,谁知这一挑,那只蛐蛐竟然吓得跳出了瓷缸,言语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成了出局的第一人。 剩下知意和妙妍二人,斗得如火如荼。陆知意打死都不会相信,赢得竟然是自己。她望望身后的顾珩,一脸纠结,怎么会是自己得了第一?这第一的任务怎么会是最艰巨的? 妙妍喜笑颜开地期待着两人接下来的行动,她向言语说道:“你放心,我给你一方丝巾遮住脸,大家没人认识你陆言语,我这儿保镖管够,你也放心,绝不会有人纠缠。” 百般无奈,言语想了想,走上台去,替了弹琴的那名乐师,言语一弦弹起,拨动了场下人们的心弦。 言语的琴声婉转动听,一首小调满载着万千情绪。台上的舞姬也随乐摆动,挥起水袖,悠悠扬扬。 妙妍听得入神,心里的惆怅竟被琴声调动得跌跌宕宕,她望向顾珩一眼,猜不透顾珩的思绪,顾珩的目光在逃避,他刻意不往台上望去,可是这琴声仿佛带有魔性,每一个旋律都在诱惑着他往台上看,诱惑着他再看一眼那面容戴着丝巾的女子,诱惑着他再去相信一次,她真的是梦里的姑娘。 妙妍觉得有些伤感了,不忍心再听下去,趁着酒意就出去吹了吹风。 桌上只剩知意,她起身走向顾珩的桌子,在顾珩身旁坐下,想与他聊聊然后开始自己的主题。 “言语真的很厉害是吗?你听她弹得多好听。”知意羡慕地望着台上似乎在闪闪发光的言语。 顾珩没有回答。 知意继续:“她真的很漂亮,又聪明,可真让人羡慕啊。” “再怎么聪明,也没有知意姑娘你聪明。”顾珩见私下只有自己和知意二人,便要开始开门见山。 “呵!你可是第一次夸我聪明的,你且说说,我有何聪明了?”知意笑道。 “知意姑娘,我比较喜欢直白一些。” 知意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不知道顾珩在说些什么。 “我如今开门见山想真心诚意地与知意姑娘谈一谈,你又何必装模作样?” 知意更加疑惑了。 “既然你不想同我说这件事,那我只想问一句,元宵灯会那晚,我寻回的那枚玉石,陆小姐你是如何拿到的?”顾珩面色沉重,在等待着她回答。 “玉石?什么玉石?”知意一脸迷煳。 “陆小姐何必摆出一副无辜之样,上次荷囊之事,如今玉石之事,通通都由你手交予给我,你何必还要遮遮掩掩?” “这与上次的荷囊有何干系,对了,你一说起荷囊,我真的要和你好好说说,我真的不知道那荷囊在我手上,我也从未赠给言语过,你那日帮我抢回来了我的荷包,你落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我也不知道,我从外边回来就去了言语的屋子一趟,可能我又顺手把你的荷囊落在了她哪,所以这件事,绝对是一场误会。” “陆言语?”顾珩皱起眉头,台上的琴声还在悠扬。 “至于你刚刚说的玉石,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知意无辜地解释道。 “不是你将玉石交给猜灯谜的掌柜?不是你出的灯谜?不是你设置好的一切吗?”顾珩托盘而出。 “你在说些什么和什么呀?元宵灯会我不过是和言语一起出来逛逛,设什么局,猜什么灯谜呀?你究竟在说些什么?”知意越解释越烦躁。 顾珩一字一句地抓着刚刚知意的话不放:“灯会那晚陆言语也在?”顾珩提高了声调。 知意回忆道:“对啊,言语刚开始和我在一起,不过后来她好像走丢了,又和我相见时就说困了,把披风让给我,自己先回去了,后来我就遇到你了。” 顾珩苦笑,笑出了声,可周围都被言语的琴声环绕,只有知意听到,那笑声让知意有些瘆得慌。 顾珩终于不再逃避,他抬眼望着台上的言语,言语遮着脸,只有一双明亮的双眼露在外面,深情款款,偶尔一次扫过顾珩,但很快又扫了过去。 顾珩想起了很多事,那晚灯谜店铺的掌柜与他说,这灯谜应该是他身旁的姑娘留下的。 身旁姑娘?披着陆言语披风的陆知意?呵,一件披风,谁都可以一模一样。他又想起了陆府寿宴他在远方看到的撑着红纸伞的女子,那是陆言语,她就如知意口中那般聪明,聪明地扭转了自己的困境,聪明地给孙蔷致命一击。 一件件事在顾珩脑子里串起来,他感慨万千,虽然错过了如梦佳期,老天还是不舍他颠沛流离。 妙妍透完气回来后,言语刚好演奏完毕,二人回到座位上,发现只有知意一人,顾珩不翼而飞。 “你不会把顾珩气走了吧?”妙妍问知意。 知意懵懵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今日古怪得很,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估计是我没答上来,被我气走了。” 当言语和知意正打算离去时,天空不作美,竟然下起了雨,雨势兇勐,她们原想再呆一会儿等雨势小了再走,但时辰已晚,再不回去等府上关了门,恐怕就回不去了。 于是二人向妙妍接了两把伞,打算在雨中赶一赶。 没有丫鬟,二人打着伞有些狼狈,知意走在言语前面,言语在后面跟着知意,偶尔踩中几个水坑,溅起几滴黑乎乎的泥水,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言语更恼怒风唿唿地把雨滴吹进伞下,这伞遮得住头顶的雨,却难挡身旁的风。 一道闪电噼过,言语被吓了一下,手微微松了松,狂风便趁此钻了空,毫不留情地把言语手中的雨伞吹到了几米之外。 言语拉起袖子挡在头顶,想跑过去捡伞,她刚要迈出步伐,一个瞬间,她的手腕就被身后的一个人拉住,身后的人往后拽了拽言语,言语抵不过这力气,往后倒了倒,倒进了另一个伞下,也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怀中还瀰漫着淡淡的酒香。 这把伞很熟悉,又一道闪电噼过,红色的油纸像是在发亮,拽她入怀的人更熟悉,那是顾珩,他别有深意的眼神似乎也在发亮。 第34页 在雨里,在伞下,在怀中的言语不说话,望着顾珩,顾珩嘴角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陆言语,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 第24章 勾引 知意见言语没跟上来,回头张望,正看到一双人影在伞下痴缠,那男子抱的很是深情,怀中的女子背对着他也没有挣扎,一双璧人看得知意既嫉妒又有些赏心悦目。 “你同我讲来日方长,我看你是心怀鬼胎,这把伞算是你给我赔罪了。”雨里,言语抢过顾珩手里的伞,留下顾珩一个人在雨中。她撑着伞,走的那般潇潇洒洒,就像那日远方的一抹影子,也是顾珩心中的那一缕魂魄。 “言语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对顾珩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知意今夜临睡时抱着被子来到言语的房间,想与言语夜话长谈,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再谈谈顾珩。 “没什么想法,他对我苦苦纠缠,不过是为了那个念念不忘,我顶多不过是个影子,你呢?你想刷掉他心里的影子吗?” 知意被这一席话击中,痛彻心扉:“我才没这本事,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做。” “那你也认真地同我说一句实话,你对顾珩又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知意一直扯弄着被单的一角,有些紧张:“聊得来而已,你也别多想。” “是咱们都别多想,你我都不是谁的影子,何苦自甘堕落,他既要抱着影子过一生,你有何必糟蹋自己画成那副模样。” “我觉得今日你的话同顾珩一样有些深奥,莫不是雨里那一抱,你同他生了几分默契?” “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我抱着被子而来,你也不太好赶我走吧。” “那你同我挤挤?可我不想与别人挤挤。”言语皱着眉,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一张床你都不愿同我分,你怎么越来越小气了?” “我就是小气得很,什么都让不得,睡了!”言语蒙上被子,渐渐滋生睡意。 “真绝情,那你好梦。” 言语没有回答,看来真的是困了,知意帮言语吹了烛火,抱着被子又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陆青山回府了,抱着赫赫功章,百姓们夹道欢迎。 陆青山这一去便是两个多月,镇压西山之口虽然有所控制,但情况不容乐观,若是还不及时封印,长此以往西山之口只怕会越来越控制不住。他这次回来,是要亲自禀告圣上,这西山之口不可再置之不理了。 陆青山这次回府,言语也有所打算。 孙蓁一家现在只是一只打肿脸的胖子,看起来实力无限,其实内里早已经空腹而衰了。 如今到了关键之时,言语有些坐立不安。 “陆家对我有所限制,我得想个法子出去一阵子。”言语琢磨道。 芬芳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想单独出门一阵子,这让陆家上上下下知道了,还不得急疯。若还要出门装得自然些,芬芳想了一会儿,探亲不行,自己小姐怎么也是个前朝公主,探亲就有些尴尬了。祭祀?不行,这怎么也是大夫人主持。修行?也不成,自己小姐刚从千寻寺吃斋念佛回来,再去,就惹人注意了。 芬芳摇摇头,说道:“小姐您死心吧,您单独出个门这府里上下都要紧盯着,你若是像大小姐那样偷偷熘出去,又能瞒得了几天?最多五个时辰,便会有人来着急地找您了。” 突然想到个好主意,芬芳提议道:“对了!不如小姐像从前在光源山庄那样,让妙妍小姐替您几天,这样如何?” 言语弹了弹芬芳的脑袋:“你这什么馊主意,你自己好好用脑子想想这行得通吗!” 芬芳委屈地揉了揉脑袋,哭丧着道:“那我也没辙了。” 广源山庄?言语好像突然有了一些思绪,嘴角有几丝得意的笑容。 芬芳看到言语这副表情便猜到了几分:“小姐,您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嗯,过两日,我带你回广源山庄玩玩如何?” “真的?小姐您别卖关子了,这次您一定得和我好好说说。”芬芳满是期待。 “上次青禾的那包迷药还剩多少?”言语问。 芬芳想了一会儿:“好像还剩一些,我怕以后有用,都给藏着呢。” “那好,你拿给我,我来研究研究。” 芬芳起了兴致:“小姐,您这次打算放倒谁?我和您说说,前几日大夫人身旁的细雪可欺负人了,她......” “孙蔷。”言语打断了芬芳的话。 芬芳吓得腿一软,立马倒了下去,临了还不忘装作口吐鲜血的模样咳嗽了几声。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像对青禾那样对她。” 芬芳抚着胸口:“小姐三思啊,大夫人可不是青禾,这一追究下来......”芬芳停顿一会儿,绝望道:“小姐,你该不会是打算就此被陆家扫地出门吧?呵......呵不会吧?” “咦!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鱼死网破的,我不太钟意,迷药我只需要一点点,然后再多加几味药进去,顶多让孙蔷头昏目眩一会儿,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的。” 芬芳安了心,拍拍裙子上的灰,站起来后便匆匆地去自己的屋子拿来了当时从青禾屋子里偷来的迷药。 待芬芳拿着药回来时,言语问她:“你可还记得我当初问过你这陆府的院落格局又何不同吗?” 芬芳回忆道:“记得,不过是些屋檐瓦片的区别。” “人昏昏沉沉的时候是不会注意这些屋檐瓦片的吧。” 芬芳点了点头。 “那便好。”言语又是神神秘秘地笑了,芬芳知道,这次小姐依然瞒着自己,不告诉自己所有的盘算,然后就会得意地看着自己经歷所有计划后那副吃惊又有些崇拜她的表情。 陆青山不会久留,过几日便又会带着重兵前去西山之口,所有一家上下都珍惜这久违的团聚时光。 按照言语的计划,芬芳偷偷将言语重配好的迷药加进了孙蔷的茶里,此时孙蔷正在厅堂与陆然知意闲话家常,讲累了,一口茶饮后,滋生出了几分困意。孙蔷揉了揉前额,觉得眼前模煳一片,看得不太清。 知意贴心,说着要扶孙蔷回屋,孙蔷拒绝了,让她呆在前厅好好和爷爷说说话。 几个女婢搀扶着孙蔷回屋,孙蔷走了几步,头便愈发昏沉了,几个女婢急忙寻来了步撵,几个小僕役抬着孙蔷摇摇晃晃地回了屋子。 一路上,步撵的摇晃让孙蔷更加不舒服,她始终扶着额头闭着双目,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自己来时的路。 步撵停下,孙蔷微微抬眼,一个丫鬟扶着她下了步撵,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仿佛是刚刚在步撵上休息了一会儿,如今孙蔷觉得自己清醒了些,虽然依旧是昏昏沉沉,但浑身似乎涨了些了力气。 刚踏入院子,孙蔷就听到有人在院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仔细一看,竟然是陆言语和她的丫鬟芬芳。 第35页 “小姐您有何打算?”芬芳大声问道。 “哼!我们先把孙蔷赶出这陆府,然后再设计陷害知意,你说用上次对付青禾的那法子对付知意怎么样?”言语不禁笑出了声。 二人都没发现不远处悄悄偷停的孙蔷,孙蔷把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顿时愤意滋生,烦躁不安。 “小姐是想让大小姐毁了名节?” 言语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十分的张扬:“看她平日里装作一副单纯的模样,可恶得很。毁了她正好,那孙蔷不是盼着把她女儿嫁进顾府吗,哈哈哈,到时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嫁。” “小姐真是高明!” 言语又兴奋道:“到时候我再勾引勾引那顾珩,若嫁进顾家的是我,孙蔷可不是要气死了?哈哈哈哈哈!” 言语的笑声刺耳的很,激得孙蔷头脑满是怒气,她一个箭步沖向前,言语和芬芳惊讶地回头一望。 “啪!”一声清脆,孙蔷的一道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言语的脸上,那巴掌满是恨意,言语嘴角流了几滴鲜血。 芬芳立马跪倒在地,惶惶不安。 “小贱人,你找死!”孙蔷说罢,顺势又举起了手要打下第二道巴掌。 那手仿佛成了孙蔷的利刃,她恨不得一刀一刀地把陆言语割裂。但不巧的事,那悬在半空中的“利刃”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都挥不下去,一双强有力的手禁锢着孙蔷的手腕,孙蔷抬头一望,才发现顾珩充满戾气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瞪着自己。 顾珩折了孙蔷的手,把孙蔷推到在地。此时,陆青山刚刚赶来。 “怎么回事!”陆青山望着眼前的场景,烦躁道。 倒在地上的孙蔷吃了亏,抹着眼泪爬到陆青山的跟前:“夫君,你可来了,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青山看着前方红着眼也红着半边脸,嘴角还有丝丝血迹的言语,言语身旁还站在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顾珩。 孙蔷又伤心道:“夫君,陆言语那小贱人竟然在我们院子里大言不惭,说着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她说要加害我和知意,幸亏我听到了,要不然,她还讲不定要在我们屋里给我们下什么□□呢!” 言语手捂着脸,同样委屈道:“大伯父,我没有。”说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孙蔷立马转向言语,指着言语的鼻子就骂:“小杂种!你少装蒜了!我听得一清二楚!” “够了!”陆青山呵斥道,孙蔷也不敢出声。 顾珩这时候站出来说道:“陆将军,可否听在下说一说。” 陆青山点了点头。 “晚辈之前不小心拿了陆小姐的一样东西,今日特地来归还,并无他意,只不过我来到此处,刚好看见孙夫人进院子,便想跟上去,所以就不小心听到了一些话。” “哦?你听到了什么?”陆青山问。 一旁的陆言语有些紧张,不由得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孙蔷却一脸得意,等着顾珩为自己作证。 “晚辈只是听见陆小姐和她的丫鬟在闲聊,言语之中并无不敬,反倒是孙夫人,这一巴掌打得太狠了些,晚辈有些看不过,便上前阻拦,无意冒犯了孙夫人。”顾珩的神情严肃又真挚。 孙蔷傻了眼,转过去又和陆青山哭诉:“夫君,不,不是这般!这里面绝对有诈!不然......对!不然那陆言语为何来到我们院子,她定是图谋不轨!” 陆青山甩开孙蔷,严肃道:“你看好!这可是言语自己的院子!你来言语的院子,你又有何图谋!” 孙蔷立马环顾了四周,这才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院落,她的目光又立马在找寻刚刚扶她进来的丫鬟,可那丫鬟早就不知所踪了。 孙蔷瘫倒在地,面上全是泪花,她瞪着言语笑道:“陆言语,你给我等着......”话未说完,顾珩便挡在了言语前面,挡住了孙蔷那兇狠的目光。 陆青山嘆了口气,喊了人把孙蔷拖下去带回自己的院子里。 “言语,大伯父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的伤......” 言语捂着脸,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大伯父,是言语自己不懂事惹了大伯母,这些小伤我待会让芬芳帮我擦擦药便好,您不必担心。” 陆青山惭愧地点点头后便要回去处理孙蔷之事。 待陆青山走远后,言语对还跪在地上的芬芳说:“你起来吧,去帮我找找有什么膏药,让我涂涂。” 芬芳抬起眼看见小姐和顾公子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乖乖地走回屋子里找药了。 院落里只剩言语和顾珩两人。 顾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往言语的脸颊上探去。 言语的脸往旁边一撇,冷冰冰地说道:“你为何要帮我?” 顾珩的手落了空,有些失望地慢慢放下,然后嘴角弯弯的,漫不经心地说:“我刚刚听到你说要勾引我,然后又要嫁给我,那我为何不帮自己媳妇却帮外人呢?” 第25章 出发 “我刚刚听到你说要勾引我,然后又要嫁给我,那我为何不帮自己媳妇却帮外人呢?” 渐渐地,言语的另外半边脸也红了起来,感情这傢伙还真的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一干二净。 “那...那...那是为了气一气孙蔷,要不然她这一巴掌就打不出来了,你别误会,我不想勾引你,更不想嫁给你。”言语说完,脸上的红印开始胀痛起来,她有些难受。 “你结巴什么,我又没强取豪夺。” 顾珩上前一步伸出手想看看她的伤势,言语又往后推了一步避开了,顾珩不甘心地又上前了一步,他轻轻地抹了抹言语嘴角的血迹,把血迹抹干净,手指偶尔触碰到脸颊的皮肤,软软的,却又冰冷的很,在这六月的天里,冰冷得仿佛没有一丝生气。 言语咳了一声,顾珩也把手收了回去。 “若我没有出手,你还打算让她打第二次?”顾珩有些生气地问。 言语并不觉得有什么:“没关系,我越惨,陆青山他就会越生气,孙蔷也就会越惨,值了。” “你难道就不怕陆将军担心吗?”顾珩淡淡地问着言语。 言语轻蔑地笑了一声:“担心?呵!我又不是他女儿,他还能担心到哪?顶多过几天就忘了,我才不会自己为是。”言语目光又些暗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丝一毫地流走。 “可我担心。” 坚定而执着的目光从言语斜上方投来,言语不敢看。 可顾珩看得一清二楚,她目光中的暗淡又渐渐亮了起来,同样是一丝一毫,不易察觉。 言语笑得越开怀了:“呵!顾公子,你该不会是还对我不死心吧,你可醒醒吧,你的那位心上人还真真的不是我,得亏我心大还能在这提醒你,要换了别人,早挽着你的手入洞房了,你怎么还傻傻地还在这里等着别人骗财骗色呢。” 言语觉得顾珩笨的不行,也无心搭理他,转身便要回房找芬芳擦药,可顾珩那如自己心魔般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第36页 “我从未说过与你长得相似的那人是谁,你又如何知道那是我的心上人,这要是万一她是我的什么姐姐妹妹,又或者她万一是我的娘呢?” 言语停下了脚步,久久不知如何回答。 “今日之事,你若帮我瞒着,我会感激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说,至于你我之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管不着。”言语离去,背影还是那般潇潇洒洒。 隔日之后,孙蔷吵着闹着要回孙家,陆然以为是两口子吵架,便让陆青山去把儿媳劝回来,陆青山表面答应着,可依旧无动于衷。 那日,言语亲自上门找了陆青山,向他提起了自己的打算。 言语说,现在陆家因为自己的事情况有些尴尬,大伯母回了娘家于陆家颜面不好,若大伯母回来,她与自己的处境又不和谐,总归种种妥协之下,自己先回广源山庄住一段时间是最好的选择,对外也可宣称自己旧疾復发,还得回山庄静养一段时日,这段时日,对大家都好。 陆青山看着言语还在微红的脸颊,愧疚地点了点头:“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言语?” 一番台面之词说完后,言语执着道:“大伯父,你让我去吧。” 陆青山深深地嘆了一声:“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广源山庄我早已换了里面的人,里面的人没人认识你,更没人认识妙妍。” 言语没有任何表情,面若冰霜。 “言语,是我们陆家对不起你,你不必有所顾虑,大伯父只期望你一件事。”陆青山的目光满是慈爱。 “我希望你可以保护好知意。”陆青山语气中带着恳求。 言语犹豫了一下,爽快答应:“好。” 言语走后,厅堂内只剩陆青山一人,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可能站得太急,眼睛花了一下。他望着门外的朗朗晴空,阳光热烈撒下,充满着朝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将颜不再,英雄迟暮。 孙府内,孙蔷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向孙蓁哭诉着昨日发生的种种,也在谩骂着陆言语种种。 孙蓁白眼一笑“我们孙家如今大势已去,不如以往,陆夫人您还是寻别处哭去,您在这哭,孙家也不能为您做主。” 孙蔷越发委屈了,又把顾珩出手阻拦的事说了一遍。 “姐,你看,我手现在还在肿着呢。” 孙蓁不想理会,只安排了几个侍女照顾孙蔷,让孙蔷好好在孙府住一段时间,等陆家那边来人了,再回去。 孙蔷在此处没受到任何安慰和开导,索性抹干了眼泪,安安稳稳地在这儿住下了。 “这陆言语还越来越出乎我意料了。”孙蓁称赞道,她想唤来绿绕给她奉茶,又忽然想起绿娆被她派去陆家传话了,现在不在府内。 别的丫鬟给孙蓁奉了茶,孙蓁才喝了那么两口,眼前绿娆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孙蓁看她那仿佛见了鬼的样子,问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绿绕跪在地上,浑身在发着抖:“夫......夫人......” “好好说话!”孙蓁不太耐烦。 “夫人,奴婢刚刚去陆府给您传话,碰巧看到了陆将军和......和那陆二小姐......” “陆言语?” 绿娆听到这个名字身子又抖了一抖:“是,然后我偷偷跟上去,看到了那陆言语的脸......” 孙蓁提起了些兴趣,等着绿绕继续。 “那......那陆言语的脸,她...她竟和三年前顾公子身旁的那个姑娘一模一样!” 孙蓁也被惊了一跳,瞳孔放大,紧张得很:“你可确定?” 绿娆用力地点点头:“回夫人,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真的是一模一样!” “不!这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她死的!”孙蓁拍了拍桌子,站起来怒斥道。 绿娆吓得在原地不敢动,倒不是孙蓁的反应吓着了她,而是看到陆言语和许小语一模一样的脸把她吓了个半死,她内心开始恐惧,怕自己看到是小语的鬼魂,怕她的鬼魂一生一世缠着自己。 第二日,陆家不仅没有把孙蔷迎回来,反而把陆言语送走了,这次同行的还有陆知意。 陆青山特地让知意陪同言语一同前往广源山庄,一来知意可以避开近日的琐事,二来也可以多陪陪言语,多照顾照顾言语。 送知意言语上马车那天,陆青山眼里充满不舍,仿佛这是一场生离死别一般,他嘱咐二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没有家里可以好好依靠,也要独立坚强。 知意脸上尽是嫌弃,不喜道:“太平盛世说什么丧气话呢,我们这一去不过就两三个月,又不是十年八年的。” 陆青山一笑:“是啊,爹过几日又要回西山了,到时候你娘也该回来了,若以后你娘和你妹妹......” 知意打断:“好啦好啦,我都知道的,你安心去吧。” 陆青山望了一眼还在旁边整理行李的言语,摇摇头嘆了口气,他并没有什么话嘱咐言语,只希望言语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好好遵守与自己的约定。 当马车装载完,准备出发之时,绿绕带着几个丫鬟匆匆赶来。 芬芳前来询问:“这不是绿绕姑娘,匆匆赶来所谓何事?” 知意听到动静,探出个头来:“绿绕?是不是我母亲有什么事让你来?” 绿娆做了个揖回答:“大小姐,夫人听闻您要出趟远门,怕您有什么吃不惯的地方,特意让我来给您送了点东西。” 芬芳接过了绿娆身后几个丫鬟手里的包袱,好奇地问:“这里面都是些什么?” 绿娆一笑:“这里面都是一些滋补的药品,还有一些鱼翅干贝的,小姐喜欢吃鲜,这些夫人都准备妥当了。” 芬芳听到绿娆那财大气粗的声音,不由得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们赶时间,您先请回吧。” 马车缓缓移动,微风一吹,吹开了马车的帘子,绿娆又看到陆言语那张似幽魂来向自己讨债的那张脸,微风一过,帘子落下,绿娆面目狰狞地阴笑道:“管你是人是鬼,这一趟你是有去无回了。” 马车上,只有马蹄声在“滴滴答答”,知意与言语同辆车,再加上个芬芳在一旁服侍,三人本应该是热热闹闹的,但现在,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 知意先不好意思地开口:“言语,那件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你的伤还疼吗?” 言语摸了摸脸颊:“你看,早好了,早就不疼了。” 知意还心有愧疚:“言语,这总归是我母亲不好,虽然我还没来得及见她,但她回来,我一定同她好好说说,说不定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言语安慰道:“你也别太自责了,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咱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你不用那么拘束,像是你欠了我钱一样。” 知意笑笑,看言语没放在心上,便欢天喜地地玩闹起来,马车里又是一片热闹。 第37页 这一场旅途,除了懵懂不知的陆知意,大家都暗暗知道,这一去,怕是真的有去无回了,既然有去无回,那不如来一场分离前的团聚吧。 第26章 广源山庄(1) 等到马车驶到了广源山庄门外,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芬芳纷纷扶知意和言语下了马车,刚下了马车,她们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见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邱妙妍。 妙妍正靠在广源山庄门前的石狮子上,一边百无聊赖地抠着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使唤着在搬东西几个僕役。 “哎!你们慢着点,这些东西可不能摔!” “哎!那些食材快点拿下来,立马放冰库里,不然这天气该闷坏了!” “还有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知意凑上前去喊了一声妙妍,妙妍回头看见知意和言语身后的大队人马,一点也不吃惊,“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一早就到了。” 知意不解为何妙妍也会大包小包的出现在此,后来妙妍一解释才明白。原来是陆青山怕广源山庄环境简陋,伙食不好,特地雇了醉烟楼两个月,专门调遣醉烟楼的厨子来广源山庄做饭。 妙妍还说,陆青山雇他们两个月,付的钱却是醉烟楼两年都赚不到的,她不禁感嘆,大户人家还真是财大气粗。 言语问“那你呢?你也随厨子一同在这儿呆两个月吗?” 妙妍兴奋地点了点头:“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言语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知意非常惊喜:“太好了!这样广源山庄可热闹了。” 妙妍和言语都知道,这是陆青山暗自安排的,看来他是大概知道了言语打算做什么。看着门外的这些货物,又看着门外这一批批小丫鬟小侍卫,妙妍心中有种预感,她预感到这座山庄,一定还有不速之客。 稍加整顿后,言语闲来无聊,到山庄里的池塘旁乱逛,碰巧,妙妍也闲来无聊,恰好也路过了山庄的池塘,于是妙妍邀请言语一起出门逛逛,言语巴不得出门走走,也就愉快地答应了。 广源山庄不比陆府那么戒备森严,虽有管家把守,但山庄的客人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出门之时山庄的庄主还问了言语是否需要马车同行,言语也以出门散散步为由拒绝了。 妙妍和言语一出门,就开始谋划了起来。 “咱们去哪儿?”妙妍问。 言语悠哉游哉地慢慢说道:“不知道,我好不容易可以自由地出门,去哪都好。” 妙妍嘱咐:“上次那事之后,顾珩有来让我查过你,不过我可什么都没说,把该属于‘陆言语’的东西完完全全地告诉他,若他到时候问起你,以前我告诉你的那些事,你得记好了,可千万别露馅。” 言语漫不经心地说:“晚了,他不会问了。” 妙妍觉得很意外:“为何?难不成你与他已经......” 言语摇了摇头:“我估计他已经猜到七八分了,还剩那两三分不过就是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他还不知道罢了。” “都猜成这样了,你还不和他说清楚?” 言语神情凝重:“不行,要坦白,也要到解决完孙家的事才坦白,我们现在就站在悬崖边上,一步都错不得。” 气氛有些紧张,言语又问:“那个李笙呢?你有什么新的线索?” 妙妍说:“对了!刚想和你说,这几日我查到了李笙的一处住所,就在洛城南边的一间院子。” 言语怀疑道:“怎么我们刚起疑他就露了尾巴?这就好像是故意露给我们看的一样。” “就算是他故意露的,但这怎么也算是一条线索,我们也只能往这儿查。” “那我们便去探一探住处院子。” 妙妍在洛城早就轻车熟路,想找一处院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笙家的院子很是偏僻,在洛城的南边,走过条条街道,还要穿过两条荒凉的巷子才能找到。院子门上的匾额大大方方地写着“李宅”二字,看起来有些陈旧。 言语上前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一个头髮花白的老管家才来开门。 老管家看了妙妍和言语一眼,警惕道:“二位姑娘是?” 言语说:“我们二人是李公子朋友,今日前来拜访,还望引见一番。” “这......”老管家有些犹豫,他仔细打量打量了眼前的这两位姑娘,又微微侧过头看了看自家门后的院子。 老管家开口说:“我们家公子不在家,要不请二位改日再来。” “那敢问李公子是去了何处?”妙妍问。 “这...公子一早就出去了,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管家答。 妙妍还想问一些事,就被言语拦着了:“谢谢,打扰了。” 妙妍被言语拉出了小巷,妙妍不解:“这什么也没问出,你怎么把我拉走了?” “看样子也问不出个什么了,还不如我们干点实际的。” 妙妍好奇问:“什么实际的?” “跟我来!” 言语领着妙妍来到了李宅的后院外,白色的围墙堵在她俩面前。 妙妍试探道:“你不会打算是让我们翻墙吧?” 言语点点头,又擦了擦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正是此意!” 还没等妙妍拒绝,言语三下两下地就翻到了围墙之上,身手熟练令妙妍惊嘆。言语从上伸出手,把妙妍慢慢地拉了上去。两人在围墙上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就进了李宅。 她们一步一步悄悄地打探着地形,偶尔不知从哪冒出个管家,她们又灰熘熘地躲到墙角,不敢吱声。 一番寻觅之后,她们来到了一处别致的房间外,言语断定,这一定是李笙的房间。她们轻轻推开一丝窗户缝,言语往里瞄了瞄,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就放心地朝妙妍挥了个手势,二人匆匆熘进屋内,再快速地把门关上。 屋内很是朴素,墙上只有诗画一张,书桌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灰,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但好像从未用过一般崭新。 “看来这李笙不太爱读书写字呀”妙妍琢磨道。 言语往床上看去,被褥整整齐齐地摆放好,枕头上连根头髮丝都没有。 言语忽然说:“看来我们被骗了。” 妙妍问:“为何?” “刚刚我们才问管家李笙何时出去,管家是如何说的?” “他说李笙一早就出门了。” 言语指着床铺,让妙妍来看,床单整整齐齐地铺着,上面还有方方正正的摺痕。 “你瞧这床单的摺痕,若是李笙昨晚在此过夜今早才出门的话,这摺痕应该会被躺了一夜的李笙压平,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明显。” 妙妍上前仔细一看,还真是:“说不定是今早有下人来换过了呢。” 言语一笑:“那为何只换了被单而不打扫下桌面呢,你刚刚也看到了,那儿积了一层灰呢。” 第38页 妙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言语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了:“走吧,这座宅子是专门给我们看的,没什么用处了。” 线索就这样又断了,妙妍不禁越来越好奇李笙的真实身份,能凭空造出个属于自己的院子来矇混过关,他究竟是谁?究竟又是什么身份? “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我们从顾珩身手下手?”翻墙出李宅之后,妙妍问言语。 言语觉得不妥:“不行,万不得已不要惊动顾珩,等下顾珩又来找我麻烦。”言语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妙妍问:“他找你什么麻烦了?” 言语没有回答妙妍的问题:“既然他和顾珩是一路的,那暂时还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先随他去吧,事情总会浮出水面的。” 言语和妙妍在街上兜兜转转了一会儿,买了一些小糕点后,回了广源山庄。 果然不出妙妍所料,回到广源山庄,便看见了那位预料之中的不速之客——顾珩。 “你们回来啦!”眼下知意正备着茶,招待着这位不速之客。 言语好似没有看见眼前的人一样,直直地从那人面前走过,她把手里买来的点心交到知意手里:“这是我刚刚和妙妍特地出门买的,你留着晚上吃吧,但是别贪嘴吃得太多。” 知意接过那盒点心,打开一看,竟是自己喜爱的桂花糕,如今已入了秋,正是桂花开放的季节。 “噢!对了,顾公子说他最近身体不好。也想来山庄静养一段时日,我见大家多一个人也热闹,就让他留下来了。”知意解释了顾珩的来意。 妙妍问:“你身体怎么不好了?” 顾珩答:“我受伤了。” 妙妍问:“你怎么受伤了?” 顾珩答:“城外遇见了几伙盗匪,被打了。” 妙妍哼了几声冷笑着,顾珩的这个藉口太浮夸了,打死她都不信。 知意忽然发现厅内言语竟然不见了,便问了一句她什么时候走的,妙妍正挑着自己手中盒子里的糕点,她抬眼找了找,发现言语真的不见了,回忆了一下,说道: “好像是在顾珩说被打了的时候。” 顾珩被呛了口茶,狼狈地咳了几声后说:“其实今日不止我一人,我还邀请了李笙前来。” 妙妍有些出乎意料:“李笙?他来陪你疗伤?你们该不会......”妙妍的表情难以言喻。 顾珩的表情也难以言喻。 “来吧来吧,你别抢了我未来的夫婿便好。”妙妍如无其事地说。 顾珩忍不住一问:“他何时成了你的夫婿?” 妙妍看准了时机,又问:“难不成他有家室了?他娶了哪位姑娘呀?” 顾珩说:“他家室大得很,你问的是哪一位?” 妙妍目瞪口呆,顿时无言以对。 知意喜欢热闹,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多认识一位顾珩的朋友,她自然也是十分欢喜的,不过她也考虑了一下言语的感受,不知道言语愿不愿在这山庄再多加一人。 妙妍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呵!顾珩你都收下了,再多几个她也无所谓了。” 顾珩眉间收紧,问妙妍:“你好像懂得很多我和陆言语之间的事?” 妙妍一慌:“哪有,你天天纠缠人家小姑娘,还不许人家跑来和我诉诉苦?” 妙妍见情形不对,立马找了个藉口熘去了言语的房间,彼时言语正心不在焉地给屋里的花花草草浇水。 “这间屋子还和之前的一样,真让人怀念。”妙妍说。 “怀念?不如让给你住?”言语说。 妙妍摇摇头:“不了,我好不容易逃离这个笼子,才不愿回去呢。” 命运的多舛,把这两个姑娘连在了一起,一个不愿走,一个不愿留,苦苦痴缠道最后,谁不都是流浪天涯。 妙妍和言语说了李笙也要入住广源山庄一事,言语觉得这些日子仿佛是话本里的一齣戏,如今所有的主角欢聚一堂,眼看着剧情要推向了高潮,前面的结局看不见,身后的退路走不回,所以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第27章 广源山庄(2) 宫中传来消息,皇上病危。 当今圣上孟瑜川不过当朝三年,年纪也正是阳刚之时,这突如其来的病危弄得满朝文武人心惶惶,猜测也众说纷纭,有人以为皇上是放纵过度,整日流连后宫,导致精力衰竭。有人以为是皇上当政不精,对百姓有所疏忽,不知得罪了哪一路神仙,让皇上病危以此为教训。有人以为是皇上被奸臣陷害,有人妄图把持朝政,可这个人大家也说不上来是谁,唯一能想到的一方朝中势力,那便是孙家。 孙家的势力不容小觑,虽然辅国重臣孙浩早已去世,可他膝下的三个子女一个比一个厉害,不仅没有削弱原本孙浩遗留下来的势力,而且这势力范围还日益扩大。孙家与陆家、顾家的联姻便让孙家的地位更加巩固。 不过谁又能想到,这块肥肉最先生虫的地方竟是自己的内部,而这两只视死如归的虫子,都来自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联姻,一只是陆家的陆言语,一只是顾家的顾珩。 宫中情况危急,皇上避人不见,独自静养,大将军陆青山仍在西山镇压一方妖孽,东国的情况不容乐观。 今夜广源山庄的饭局,大家都有些尴尬。 本是知意为了促进大家感情的交流,把众人约在一起,然后饭桌上杯光壶影、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欢聚一堂,这是知意原本想像的场景。可如今一看,大家各吃各的,别说交谈甚欢了,就连头,大家都没抬过几回。 知意觉得气氛不太融洽,便开始找点话题聊:“李公子,我之前从未认识过你,你是何时与顾公子如此要好的呀?” 李笙忽然被问到,愣了一下,说:“实不相瞒,家父其实是商人,常常游走于西域,有幸与顾家结识,这才认识了顾珩。” 知意好奇问:“西域?那你也常常游走于西域吗?” 李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以前都和父亲在西域,这段日子才定居洛城的。” 妙妍心里翻了个白眼,西域?也就骗骗陆知意那种小姑娘,若是来自西域,皮肤还能如此白皙?这李笙一看就算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还偏偏要把自己说成歷经沧桑来掩人耳目。 “哇,西域一定很美,真想去看看。”知意沮丧道。 “唉,我也想。”妙妍心神恍惚地附和着。 李笙问:“你们很少可以出远门吗?” 知意趁此心酸了一把:“可不是,也不知道谁规定的小姐家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凭什么你们男子就可以到处去,多不公平!” 知意又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安静吃饭的言语,补充道:“唉,也就只有我们言语能耐得住性子,不喜欢乱跑。” “她那是以前野惯了......”顾珩在席间忽然答了这么一句话,众人纷纷神情古怪地看向他,他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有些不太妥当,立马又加了一个:“......吧?” 第39页 众人又把目光纷纷转向言语,言语依旧默默地低头吃饭,夹菜时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问了一句:“看我干嘛?” 知意解围道:“哪有,我们言语从小身子不好,七八岁就被送来此处静养了,关得比我还严实呢。” 妙妍也是一把心酸道:“这样啊?可真惨啊。” 言语放下筷子,站起里说:“我吃饱了,你们慢吃,我先回房了。” 知意立马拦住言语,说:“等一下,那个山庄的庄主说这儿最近开发了几片温泉,你今晚想去泡泡吗?” 言语一点兴趣都没有:“不用了,你们去吧。” 知意有些失望。 言语走后,妙妍又问:“温泉,这儿还有温泉?我怎么不知道?” 知意答:“好像是最近挖的。” “你怎么好像很了解广源山庄的样子?”顾珩有了疑虑。 妙妍尴尬地笑笑:“呵呵,广源山庄嘛,谁不知道呀。但是,这还没入冬呢,那么早就泡温泉了?” 知意说:“庄主说了,这温泉滋养得很,一年四季泡都行。” 原本顾珩对温泉没什么兴趣,但是知意一提这温泉对他的伤势什么的很有帮助,若是拒绝便有些露馅了,毕竟自己是谎称深受内伤才来山庄休养的。 顾珩答应去,李笙也就答应了,李笙一答应,妙妍也跟着答应了。如此一来,也算热闹。 晚饭过后,众人休息了一会儿,知意便要领着大伙去泡温泉。 好在温泉开了很多处,也分男女,男子往左边的屋子里走,女子往右边的屋子里走,两处温泉各不相干,隐蔽得很。 临了分别之时,妙妍忍不住问李笙:“怎么顾珩去哪你就去哪呢?顾珩是你什么人呀?” 李笙无奈道:“其实我也不想泡的。” “那你为何来?” 李笙嘆了声气:“唉,我若不来,你要是也不来,饭后你还不得缠着我问我要聘礼?” “谁稀罕!”妙妍哼了一声,气沖沖地往右边屋子走去了。 顾珩在屋内正宽衣,门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李笙一进来,顾珩就问: “你该不会对她上心了吧。” 李笙一笑:“说什么呢,你不会对那陆言语上心了吧。” 顾珩说:“我的心一直在她身上。” 夜里秋风渐凉,妙妍和知意裹着抹裙在风里颤了颤,她们小心翼翼地踏着石阶入水,顿时身子暖意十足,好不舒服。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妙妍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 知意担心问:“是不是泡的太久了,你赶紧回屋里透些气吧。” 妙妍答应,嘱咐道:“我先上去,你也别泡太久了,这水热得很。” 嘱咐完知意,妙妍便走回了温泉旁换衣的屋子,她卸下身上湿嗒嗒的抹裙,她嫌闷得慌,只穿了一件中衣中裙就灰熘熘地出门了。 她精神好得很,刚刚只不过是装装样子,骗过知意才能偷偷熘出来,她打算潜入对面的男子温泉,去翻翻李笙的衣物,看看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物件。 巧的是,言语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妙妍鬼鬼祟祟地拉开了对面的门,往里看看,又往后看看,发现四周都没人,才蹑手蹑脚地进去,她拉上门,慢慢地往后退,她甚至没注意,身后也有人在背对着她慢慢往后退。 两个后退着的人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最后,“嘭”的一声,两人相互撞到在地,她们抚着被撞的脑袋纷纷回头望去。 竟是言语! 竟是妙妍! 动静马上惹来了还在泡温泉的顾珩和李笙,言语和妙妍两人甚至都还来不及问候一下对方,连接着温泉的另一扇门又被打开了。 竟是陆言语和邱妙妍! 打开门的两位男子目瞪口呆,他们□□着上身,下身只围着一条长巾。 被撞倒在地上的两人也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言语绝望地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不忍直视,现如今她只想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然后此生都不再见人。 妙妍何尝不是这样想,但还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样干愣着不是个办法。 “诶呀,你看我泡温泉泡得都傻了,不好意思啊言语,我带你走错房间了。你想泡温泉,要去对面那一间。”妙妍声音都在颤抖。 “啊,是......是吗,你可真煳涂,对面是吗,我先去找......找知意了。” 说罢两人吃力地站起来,正打算若无其事地往外走,李笙忽然命令道:“慢着!” 言语和妙妍心怀鬼胎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李笙走上前问:“你们别不是来偷看我们泡澡的吧?” 两个姑娘立马倒吸了口凉气,不敢作声。 后面的顾珩强忍笑意地指着妙妍道:“她,或许是来看你的......”然后指尖又挪向言语:“但她,讲不定是来看我的。” 言语背对着顾珩轻蔑一笑,心里嘲讽着,哼,还真不是。 顾珩走上前毫不犹豫地拉着言语的手腕,言语想挣扎,但顾珩力气太大,把她拉去了另一间屋子。 第28章 广源山庄(3) 这间屋子里剩下李笙对着妙妍,妙妍故作镇定地妄图安抚李笙:“不就被偷看了吗,没事,你别把我当什么正经姑娘,我在醉烟楼呆了那么久,比你这更放浪的都见过。” 这句话说出口,妙妍自己都羞红了半张脸。 李笙步步逼近,妙妍往后退了几步,委屈道:“大不了聘礼我不要了,我再也不打扰你了,这还不行吗。” 李笙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说一生相许的是你,要聘礼的是你,偷看我洗澡的是你,如今说不打扰我的还是你,邱妙妍,你可好大的面子呀。” 妙妍发着冷汗:“诶呀,你妻妾成群,多我一个看你一眼你也不会少块肉,何必那么较真。” 李笙语气严肃道:“谁跟你说我妻妾成群?” 妙妍有了底气,指着刚刚顾珩拉着言语离开的方向说道:“顾珩啊!” 李笙无奈一笑,又问:“那你穿成这样赶来看我又是什么意思?” 妙妍低头一望自己的装着,脸又红了一半。 刚刚出了温泉嫌闷,自己只穿了中衣中裙,面料又薄又轻,看的自己都面红耳赤去。此时她心里在谩骂着坏了她大计的陆言语,可陆言语那边,又好得过哪去? 言语一把被顾珩拉进一间木屋,又一把被顾珩抵在墙角,无法动弹。 顾珩上半身因泡了温泉,皮肤有些微微发红,不时身上还有一颗颗水滴滑下,言语上看不是,下看也不是,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目光找不到地方对焦,眼珠子惶惶不安地闪烁着,无奈之下,她只好破罐破摔,直接抬头,对上顾珩的目光。 刚刚被顾珩拉进来,她的手不小心碰触过顾珩的肌肤,肌肤上有湿嗒嗒的水渍,暖暖的。 第40页 面前的目光比顾珩的肌肤还滚烫,言语死撑着,不甘示弱,但脸颊刷的一下立马红了起来。 顾珩看着被自己抵在墙角,面色如苹果般透红的言语问到:“你羞什么,我有对你怎么样吗。” 言语答:“你既然不对我怎么样,那干嘛对我这样。” 顾珩问:“那你原本打算怎么样?” 言语无语道:“我……我不就偷看了你洗个澡,没想怎样的。” 不能明着说是来调查李笙,她也只好认了这桩罪。 “看完了,然后呢?”顾珩冷眼问到。 言语不耐烦道:“不就是看了几眼吗,我还打算摸个一两把呢!”说罢,便伸出僵硬的手,随意地拍了拍顾珩的双肩。 “好,摸完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言语正打算从墙角熘走,可顾珩的双手又撑着墙壁,把她牢牢地困在了这三寸之地。 言语无助地反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可耳畔顾珩的声音更加无助,甚至像是懦弱地苦苦哀求:“你可不可就承认一次,一次就好,你告诉我,你就是她好不好,好不好。” 言语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雾蒙蒙的,一看顾珩,他的眼睛也是雾蒙蒙的,红色的血丝在他的眼里显得他疲惫不堪。 顾珩忍不住,撑在墙上的手落在了言语的肩上,他紧紧抱住言语,深深地吻了下去。 那一刻,言语心软了,自己贴着顾珩温热的身体,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那透着皮肤,透着自己衣布而传过来的阵阵心跳。 如果时光不逝,永远停留在三年前,在那个满是桂花香味院落里,顾珩也是那么深情一吻,为了那一吻,她愿万劫不復。 顾珩撬开了言语的牙关,想长驱直入,想夺走她的最后一丝清醒。 可惜她的最后一丝清醒太顽固了,怎么都湮不灭。 言语用尽所有力气推开的顾珩,狠狠地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唇。 “我不是!”言语红着眼,话语里尽是绝情。 意料之中的答案,顾珩尽力掩盖住自己的落寞说道:“对不起。” 言语穿过顾珩走出这间屋子,她面若冰霜,显得那么高高在上。 这一边,李笙找来了自己的衣物,给妙妍披上。 “知道你刚泡完温泉热得很,但还是要披上,女孩子比较容易着凉。” 这衣袍正是妙妍和言语此时来的目的,可眼下,这件衣袍披在自己身上,她一点耍小心思的心情都没有。 闲来无事,李笙和妙妍竟然坐在屋子的门槛上,望着月光谈起心来。 四周寂静,李笙突然笑了两声。 妙妍立马问:“怎么了。” 李笙看着她,又笑了出来:“你呀,胆子可真大,要是你爹你娘知道了你竟然偷看男子泡澡,不知道会怎样罚你呢。” 妙妍淡淡地说:“他们才不会管我。” 李笙靠着门框,说:“天下的父母怎么可能会不管孩子呢。” 妙妍倒是很爽快:“我爹娘早死了。” 李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 妙妍无所谓,毕竟这也不是个新鲜事,她又问:“那你呢,你爹娘常年在西域,他们管你管的严吗?” 李笙眼神也暗了暗:“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妙妍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闷,于是马上换了个问题问道:“西域好玩吗,我也很想去的。” 李笙的西域背景都是他胡编乱造,他哪去过西域。 “只要是未知的地方,哪里都是好玩的。你想去西域?我日后可以安排人带你......” “千万别。”妙妍立马打住李笙的话,“我最盼望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笙不知。 “是自由,无拘无束的自由,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不用别人带路,不用别人告诉我这是哪,不知道的地方,我可以为它取名,不认识的人,我可以与他们交往,多棒啊。”妙妍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是期待和憧憬。 “你已是自由之身,那为何还留在醉烟楼?”李笙问。 妙妍无奈道:“挣钱呀,不做生意我哪来的钱游山玩水周游列国?更何况,还有些事情我想看个结果。” 月光明镜透亮,照的人心荡盪。 “那你若是以后嫁人生子了,你的‘周游列国’可怎么办?” 妙妍才没想到那么远,随意敷衍道:“大不了,带着我的夫君孩子一同走,这多潇洒。”她觉得李笙问来问去地有些奇怪,于是开玩笑地说:“怎么着,我的李大侠,你打算带我闯荡江湖呀?” “是啊,我想带你闯荡江湖呀。”语气渐渐低沉,李笙望着月亮,眉宇间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时光漫长,月影婆娑。妙妍和李笙唠完嗑后回去想问问言语如何,一条路上,她刚好撞上言语,言语脸上的泪痕在反光,她的皮肤白如雪,嘴唇却有些红肿,显得有些狼狈。 她们站在小路的两头,两两相望,一句话都没说,便知晓了彼此的心事。她们不过是两个平凡的女子,却贪图太多的痴念。 月光撒下,她们纷纷放下了各自的夙愿。 第29章 广源山庄(4) 知意泡完了温泉舒舒服服地回屋睡了个觉,一觉醒来精神饱满,身心舒畅,不禁赞嘆这温泉真是妙得很,妙得很。 她一早想去找来言语和妙妍共进早餐,可没想到的是,她二人竟然都感染风寒,身体不适,闭门不见。 知意心中遗憾,若是昨日也让言语来泡泡温泉,说不准她今日就不会惹上风寒了,但她转念一想,昨晚妙妍也是舒舒服服地泡了温泉,怎么和言语一样生了病? 知意体恤生病的二人,就让厨房今日多煮些粥给言语和妙妍送过去,她还让芬芳拿出了临走时绿娆带来的一些海味,让厨房煮了海味粥,鲜美的很,一定让人很有胃口。 树梢开始有枯黄的树叶落下,秋日的气氛越来越浓重。 “你当真相信昨日她们是来偷看咱们泡澡的?”房内,李笙顾珩正在长谈。 “她们还不至于为我们这样,不过邱妙妍的目的怕是关于你的身份。”顾珩说。 李笙说:“我想也是。不过你昨晚拉着陆言语去干嘛了?” 顾珩还是那一副寡淡无情的样子:“没什么。” 李笙本打算继续追问下去,门外有敲门声响起,二人停下原本的谈话。 “进来吧。”李笙说。 芬芳带着一个厨房的小伙计进来。 “顾公子也在?太好了,这是大小姐吩咐厨房熬的海味粥,特意让我送来给公子们尝尝,既然顾公子也在,我就一起放在这儿了,小姐嘱咐了,得趁热喝,要是凉了,这鲜味可要变成腥味了。” 顾珩问:“为何今日特意要熬粥?” 芬芳答:“我们二小姐和妙妍小姐都染了风寒,所以大小姐就吩咐熬粥好进食。” 第41页 染了风寒? 顾珩和李笙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替我多谢你家小姐。”李笙说。 芬芳让身后的小伙计把两蛊粥放在桌上,做了个揖便离去了。 “怎会染上风寒?”顾珩不解。 李笙打开了粥,顿时海味的鲜味飘散开来,“陆言语我不懂,不过妙妍昨日衣着单薄,风寒可能是真的。” 顾珩眉宇间透着几分担心,他心不在焉地拿着勺子搅了几搅粥,一丝食慾都没有。 “刚刚说到哪儿了?”顾珩问。 李笙喝着粥答:“你拉着陆言语去哪了?” 顾珩细细回想,发觉有一丝不对劲:“对啊,邱妙妍查你的身份尚可理解,那陆言语又是如何一回事?” 李笙也停下了手中喝粥的勺子:“你的意思是......” 顾珩恍然大悟:“我竟然都忽略了,小语她......” 李笙问:“她如何?” 顾珩未曾和李笙说过他发现陆言语可能就是许小语的这件事,也未曾说过他发现言语才是元宵灯夜留下玉佩之人,更未曾说过言语也同样十分憎恨孙家的人。 “她说不定和邱妙妍,早就相识。”顾珩说。 其实顾珩也不能确定陆言语便是许小语,但他不相信世间上有那么多巧合,和小语一模一样的相貌,一模一样的语气,甚至一模一样的恨,他一遍遍地在心里暗示着自己,她就是小语,她一定是,若不是......若不是,他该怎么办呀。 可还有许多困惑尚未解开,譬如,陆言语是一直存在的,从小到大,她和许小语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生活个体,有人一直看着陆言语长大,也有人一直看着许小语长大,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分成两半,去同时过两种不同的生活。 陆言语长大?顾珩又想到,陆言语一直在广源山庄静养了十几年,这儿一定有什么可以证明陆言语是许小语的线索。 顾珩独自在山庄转悠,他来到一处荷塘旁,荷花早已凋谢,荷塘里空荡荡的,不成什么风景。荷塘旁有一孩童拿着一把小木剑在独自玩耍,顾珩上前询问: “小少侠,你在这儿干嘛呢?” 那小孩瞥了顾珩一眼,撅着嘴巴说:“我不喜欢你。” 顾珩问:“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何讨厌我?” 小孩沮丧道:“都是你们这些人来了我家的山庄,我爹都不让我在山庄里到处玩了,只能到山庄后的这座池塘玩,哼!都怪你们。” 顾珩也没有气恼,反而摸了摸男孩的头,说道:“男子汉不能那么小气。哥哥问你,难道这山庄从前都是没人来的吗?” 男孩乖乖地点点头:“也不是啊,我爹说,以前一直有个姐姐住在这,让我不能乱跑,然后去年那个姐姐离开了,我爹就允许我到处玩了。” “那你以前可知道那姐姐长什么样?”顾珩又问。 男孩摇摇头:“那个姐姐神神秘秘的,我可从来都没见过,有一次我实在闷得慌,偷偷跑到了前面,可那姐姐又有好多其他姐姐在保护她的样子,马上就把我赶回来了。” “小潼!” 顾珩还打算问下去,山庄的庄主就远远地朝自己面前的孩子喊了一声。 庄主急急忙忙地跑来,连忙向顾珩解释道:“顾公子,这是小儿,顽劣得很,还望公子见谅。” 然后庄主又教训那孩童:“你怎么又不听话,不是说好不要乱跑的吗!” 小孩委屈地低下了头。 顾珩劝说道:“不管他的事,是我自己来找他玩的。” 庄主见顾珩这样说,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顾珩见庄主已来,便正好有事要找他。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方便?” “顾公子说便是,若是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还望顾公子多多海涵。” 顾珩问:“庄主也知道,陆家的二位小姐修养于此,陆二小姐之前也是常住于此,今日在下前来便是受了二小姐之託,二小姐十分想念之前在山庄照顾她的丫鬟们,如今想再见一面,不知庄主可否寻来这些丫鬟?” 庄主有些为难:“这......这不是我的不想帮,只不过当时陆小姐回府之时,陆将军便下令把照顾过小姐的丫鬟们都遣走了,如今我也不知她们身在何处。” 顾珩继续追问:“一个都没留?都走了?” 庄主想了一会儿,说道:“噢!还剩一个,被陆小姐带回了府,就是如今她身旁的小丫鬟,叫芬芳。” 芬芳?一直跟在陆言语身旁的小丫鬟。 在回来的时候,顾珩便一直在想,芬芳既然是言语一手□□出来的丫鬟,想必也是问不出什么的,如今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告诉他答案了,那就是邱妙妍。 言语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染了风寒,身体不爽,于是昏昏沉沉又睡了一会儿,这一睡就到了下午。 下午一醒,言语就觉得飢肠辘辘的,幸好知意送来的海味粥芬芳一直在暖着,鲜味还在,言语一口气吃了好几碗。 填饱了肚子,言语出了一身汗,于是让芬芳传来热水,自己又舒舒服服地沐了个浴。待她沐浴完后,一身清爽,她打开窗户望了望天空,已是夕阳西下,天空一片橙黄,她自己算了算日子,今日才是初三,离那个可怕的日子还早,还早。 今日的妙妍也是如此,海味粥吃了好几碗,把身上的寒意通通驱走了。 同样的,她打开窗户向窗外望去,眼前也是一片橙黄,灿烈而不刺眼,眼前的风景和言语不同的是,顾珩的人影似乎早就在门外等她多时了。 妙妍也没让顾珩进屋,而是自己带着顾珩坐到了台阶下,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打算和顾珩促膝长谈。 “你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我昨夜看的可不是你,这你知道的吧。”妙妍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顾珩却一副释然的样子,同她说:“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说个故事。” “噢?是吗,好啊,我洗耳恭听。”妙妍发现顾珩不是来找自己算帐的,便安心了许多。 顾珩说的故事说长也不长,说短却好像敷衍了故事里的情意。 那是妙妍听过的故事,那是一个小女孩在夜里帮小男孩补风筝的故事,那是一个拿新裙子报恩的故事,那是一个最后没什么好结果的故事。 这些早已听过的剧情从顾珩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番心酸,妙妍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 后来顾珩说:“你知道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吗?” 妙妍有些难过地回忆起刚刚顾珩说的剧情:“为那男孩挡了一剑。” 顾珩望着天边的夕阳剩下的最后一丝光芒,缓缓说道:“是啊,她挡了那最致命的一刀,可她身上还有很多伤,都是那男孩一刀一刀刺的。” 这是妙妍没有听过的一段,她惊了一下,问道:“你不是说她和那男孩过得很好吗,那男孩为何还要刺伤她?” 第42页 顾珩眼色凉凉的,半天开不了口。 “起初男孩不知道女孩是当年为他补风筝的人,他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能有一步走错,所以当女孩在大街上喊出男孩的名字时,男孩便以为女孩是他继母安插的细作。于是后来,男孩就将计就计,一步一步接近那女孩,把那女孩带回了家,亲眼看着继母在女孩的汤里下了断肠散,男孩故不作声,就这么算计着算计着,直到后来有一天,女孩终于想起告诉男孩她的身份......”顾珩的声音低沉又有些哽咽。 “男孩怕啊,他怕继母会继续伤害女孩,所以那一天,男孩把女孩赶走了,他原本让人安排了一切,安排了让女孩躲起来,他打算拿到断肠散的解药,然后带着女孩走,可后来......”顾珩笑了,像是在嘲笑着自己,却再也说不下去。 妙妍在一旁,手捂着半边脸,几滴眼泪不争气地流下了。 她非常清楚断肠散是什么,那是一种会上瘾的毒,不会致死,但会慢慢耗尽你的生命,言语就是几年前中了此毒,每隔几个月毒性便会发作一次,毒性一发作,便痛不欲生。若无解药,断肠散发作的频率会越来越快,若成了日日发作,就是断命之时。 “妙妍你知道吗,我还没为小语解开断肠散的毒,我还没和她解释清楚,她就死了,她怎么能死。” 天边的夕阳收起最后一丝光芒,星空伴随着它的沉沉落下冉冉升起。 妙妍觉得自己没那么坚强,更没那么伟大,她守不住这个秘密,尽管它可能已经不是秘密了。 刚要开口,不远处芬芳拼了命地跑过来,她害怕地哭花了脸,跪倒顾珩面前,哭喊道:“顾公子!求求你,你去救救我们小姐把!求求你,只有你能救她了!” “小语怎么了!” “言语怎么了!” 顾珩和妙妍异口同声紧张地问道。 芬芳的声音都是哭腔:“小姐她......她的毒发作了!” 第30章 广源山庄(5) 陆青山走后,孙蔷继续留在孙府里,没有回去。孙蓁偶尔来看望,她也还在生着闷气。 孙蓁听着这些讲了十几遍的话实在不耐烦了,于是就和孙蔷袒露了自己的计划。 “什么?你在海味里加了断肠散!我们知意还在那儿呢!”孙蔷听到知意可能会有危险,便暴躁如雷。 孙蓁却镇定自若:“别担心,我只是加了一点点,一般人成不了瘾的,反倒是那些已经成瘾的,只要碰了那么一点点,就会原形毕露了。” 孙蔷不知言语的故事,问道:“难道那小贱人之前中过断肠散的毒?” 孙蓁十分得意:“是啊,那毒当年是我亲自下的,还是顾珩亲手送上去的。” 知意看见顾珩和妙妍还带着芬芳像发了疯似的往言语那里奔去,她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跟了上去。 她随大家推开了言语房间的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言语此时正披头散髮,像个疯子一样苦苦哀嚎着。她的手用力地抓着头,像是脑袋里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动。她的脸上都是指甲抓破的血痕,那副模样和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陆言语完全是两个极端。那个是大家闺秀,而眼前的这个甚至连乞丐都不如。 她像只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把房内的所有东西都撞倒在地。 残存的意识让她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她撑开眼睛,看到了顾珩。 “不要!不要啊!”言语的脸上顿时满是泪水,她发了狂,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带顾珩来!把他带走!带走!” 那一声声的哭喊是言语的最后一丝尊严。 顾珩并没有走,他朝言语走过去,一步一步,在寻回他的挚爱。 他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发了疯的言语。 言语的身体里像是一团火在燃烧,她越是撕心裂肺,越是苦苦挣扎,顾珩就抱得越紧,像失而復得的珍宝,不肯放下。 “顾珩,我求求你,你走好不好,我就算是现在死了,也不想你看到我这样。”顾珩身上的温度在刺激着言语最后的清醒。 “小语别怕,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怕,你别怕,”顾珩搂着言语,他想起在很小的时候,还没过世的母亲就告诉他,男子汉不可以轻易流泪,因为眼泪的宝贵,只能为了自己珍爱的人流泪。 他如今抱着言语泣不成声,他的那个女孩回来了,可却是遍体鳞伤地回来了。 顾珩禁锢着言语无法动弹,言语没了力气,渐渐地昏睡了过去。 顾珩还依依不捨地跪在地上抱着言语,他怕自己一松手,小语就又会不见。 门旁的知意不敢置信地看着刚才的这一幕幕,她也哭了,不知是跟着言语一起哭还是跟着顾珩一起哭。她想起了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的一双人被命运紧紧绑在一起,然后一颗怦动的萌芽被时光埋葬。 妙妍还清醒着理智,她走上去,蹲下来对顾珩说:“你将她放到床上吧,她如今得好好睡一觉,你可不想她醒来又惹一身病吧?” 顾珩回过了神,连忙将言语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妙妍看到言语脸上手上不是泪迹就是血迹,就吩咐芬芳打盆水来给言语擦一擦。 芬芳拧干了毛巾,轻轻擦拭着言语脸上的伤痕,她看着那些伤,心疼道:“小姐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离发作还有好些日子,怎么今日就......都怪我没看得紧,都怪我。” “你也别自责了,言语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按理来说,她的毒应该是越来越严重了。”妙妍安慰道。 芬芳帮言语擦干净了脸上的伤,妙妍就把她拉出去了,芬芳还抢着说自己要照顾言语,妙妍告诉她,有顾珩在,你家小姐肯定被照顾的妥妥贴贴的。 把芬芳带走后,妙妍轻轻地掩上门,转身一看,看见了门外还在哭泣的陆知意。 妙妍对知意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想知道很多事,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等言语醒来,我相信她会和你解释的。” “言语还好吗?”知意抹干了泪水问。 “别担心,老样子了,会很快好的。” “老样子?难不成以前......” “让言语和你解释吧。” 夜空黑沉沉的,像凝固的墨块,任凭如水的月光怎么也晕不开。 顾珩守了言语一夜,他坐在床畔,抓着她的手,手还是如往常般冰凉,她静静地沉睡着,唿吸声微弱得都听不到。 “小语,我还想与你做许多事,这几年,我路过糖人铺,想同你一起捏糖人,我路过裁缝铺,又想同你做件新衣裳,每想到一样,我便在心里记着,我攒了许多事,如今都想说给你听听,你可有耐心听我说一说? ”顾珩的语气柔柔的,轻轻的,他怕吵醒了熟睡的言语,又想对她倾诉,哪怕睡着的她根本听不见。 第二日午时,妙妍见还没传来言语醒了的动静,有些担心,便带着芬芳过去。 第43页 她看见顾珩如昨夜一样,还是这么守在一旁,便猜到顾珩八成是一夜未眠。 “她为何还不见醒?”顾珩着急地问。 妙妍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唉,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在这儿,她怎么可能会醒。” 顾珩看着双眸紧闭的言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也该休息一下了,这儿有芬芳就够了。” 妙妍见顾珩还不想动,于是又说:“走吧,我和你说些东西,你应该感兴趣的。” 顾珩回头望了妙妍一眼,这才起身随妙妍离去。 芬芳打了盆水,打算帮言语再擦擦脸,她刚一靠近,言语立马坐起身子来,伸了个懒腰,吓得芬芳一盆清水打泼在地。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言语的关系吗,我现在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妙妍深吸了一口气,看似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顾珩脸上尽是疲惫,声音略带沙哑:“说吧。” “这个故事可不比你的短。你知道吗,很久之前,我不叫邱妙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陆言语。”妙妍说着说着便觉得自己还蛮可笑的。 顾珩并无什么惊讶之色,还是一副冷静淡然。 “怎么说呢,我当了十多年的陆言语啊,从小到大,我也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坚信不疑,小时候和知意一起玩,和你一起玩的,那可都是我。”妙妍有些快意。 “后来呢,好像是七岁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伯父,也就是陆青山,他找来个郎中,谎称我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那个病我也不记得了,然后就火急火燎地把我送上了广源山庄静养,这一养,就是十年。” 妙妍深深地嘆了口气,继续道:“我在这广源山庄,不是静养,而是囚禁。没人来看我,我也出不去,我一直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日子变成了这样,我真的很想要自由,哪怕让我抛弃所拥有的这些荣华,我都想出去走一走。三年前的某一天,陆青山来了,他带来了我期盼的自由,也带来了我交换自由的代价。” “三年前?是小语离开的那时?”顾珩问。 妙妍点头继续:“是啊,陆青山告诉我,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陆言语,我不过是当年战乱时他带回来的一个弃婴,他告诉我,我替了陆言语十几年,是时候让真正的陆言语回来了。我竟然只是一个替身,我只是一只木偶让人操控了十几年,多可笑啊。”妙妍眼里泛起了泪花。 “尽管事实很残忍,但我还是赢得了我渴望的自由。我和陆青山约法三章,我可以悄悄的离开,我也可以把这十几年来暂存在我脑子里关于‘陆言语’的记忆通通告诉那个真正的陆言语,我更可以以后以别的身份活着,不会再与陆家有所纠缠,我的条件就是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可以让我潇潇洒洒过完这辈子的银子。” “这的确很像你的作风”顾珩终于笑了一下。 妙妍也毫不避讳:“对啊,世间上只有银子是真实可靠的了。后来陆青山的确给了我很多银子,还把醉烟楼给了我,让我不用坐吃山空。过了几日,言语来了,我与她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尽量让她学会我的所有作息,我们的贴身丫鬟也只有芬芳一个。” 终于到了令妙妍最难受的那段回忆:“你知道吗,我原来多恨这个陆言语啊,凭什么为了她可以让我做个替代品。可是第十天后的一个夜晚,那晚她的毒发作,很可怕,我也很害怕,我和芬芳把她绑起来,她被绑在椅子上不停地发抖,她抓着头,好像很疼的样子,我不忍心看过去,她那样子,简直就是不成人样。” “她很痛苦,连一个那么恨她的我都觉得很心疼,她抱着头,一边哭,一边用孱弱的声音一遍遍叫着‘顾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对她来说,顾珩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副止疼药,她一遍遍地喊着,可声音却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绝望。” 顾珩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依旧等着妙妍说完言语的故事。 “我与她虽然生活在一起,但却没什么话聊,她一直冷冰冰的,我也不愿接近她。那日毒发,让我第一次想认认真真地去了解一下这个从小流浪在外的陆言语,而她刚好似乎也想找个人倾诉,于是,我便知道了你们的故事,于是,帮言语报仇,也成了我的一个心愿。” “所以这就有了现在挂着羊头卖狗肉的‘醉烟楼’,我其实笨得很,这都是言语的主意,她在两年内迅速笼络了很多人为‘醉烟楼’卖命,就连你们的事,都在她的算计之内,是她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怎么样,她很厉害吧。” 顾珩有些欣慰:“是很厉害。” 妙妍有些羡慕:“我虽不知道以前的言语是个什么模样,但她现在真的很聪明,又果断。” 满身伤痕的她,怎么会不被磨得聪明又果断呢。 第31章 我的半条命 那段短暂的回忆我把它尘封了起来,里面还埋葬了我的无知,我的天真,还有我的半条命。于是我把这段前尘往事取名叫“顾珩”,对,就是那个要了我半条命的人的名字。 胸口还在疼痛,疼得我无法唿吸,于是我憋住气,直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我憋久了还是我已经失去知觉了,我竟然感受不到唿吸的存在了。 那天下着大雨,大雨沖刷了泥土,引发了泥石流,整个山林不成样子,石头把棺材砸烂了,我爬了出来,那夜电闪雷鸣,我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地狱。 我不知道这是哪儿,不知道这是哪座山头。我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到了山脚,我想唿救,却发不出声。 迷迷煳煳地,我看见眼前有个人向我走来,我倒在地上,目光只看得见他的一双靴子。 “小语,你出趟远门,怎么成了这幅德行?”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子抬起头。眼前的人,竟是我那师傅老头儿。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村子。 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二胖妈妈端着碗鸡汤进来向我关怀:“小语呀!二胖当时和我说你离家出走,我还不信呢。” 我目光涣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我喉咙很疼,一句话都不想说。 二胖妈妈继续向我关怀:“你看看,你这副模样真真让我心疼。唉,二胖说你此次出走是去找人,人找着了吗?” 我还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喉咙沙哑以至于我说话都是气音:“找着了。” 二胖妈妈心疼道:“找着了便是好事,可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死了。” 我承认,当我用气音慢悠悠毫无表情地说出这三个字时,那个场景的确有些吓人,我不用侧过头看,便能想像到二胖妈妈手中的鸡汤抖了一抖,额间冒了几滴冷汗的模样,说真的,还有点可笑。 二胖妈妈把鸡汤放在一旁,嘱咐我记得喝完,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我怀疑,村子里一定有那么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在等着她打探完我的消息,然后在村头摆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再带上几斤瓜子,热热闹闹地进行“许小语八卦讨论大会”。 第44页 果然,二胖妈妈出了屋子还没走远,我躺在床上都能听到她粗犷的声音在喊道:“完啦!魔怔啦!魔怔啦!” 呵!我在床上不禁冷笑,不过想想,他们日復一日的劳作,日子平淡无奇,偶尔的一则八卦便可算是生活的惊喜了,这样想来,我还算是积德行善了。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师父老头究竟还有多少本事,这几日我的伤势恢復得异常迅速,多亏了这老头的救治,可渐渐地,我发现老头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样开心,我也发现,我的身子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般正常。 原来不是我憋气憋得厉害,而是我真的可以不用唿吸,自从回来以后,炎热的三伏天我的手脚身子都是冰凉凉的,一丝暖气都没有,我有些害怕,害怕我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鬼。 一日,我问起师傅老头,他是怎么神通广大地能在那种深山老林里找到我? 答案在意料之内:“为师啊,厉害的很,随手掐指那么一算,就算出了你有大难,也算出了你的位置,于是我马不停蹄地赶来救你,你说说,你感不感动?” 感动啊可真是感动,他要是算早一点,我便不会歷此劫难,他要是算晚一点,我说不定还能图个痛快,一了百了。可偏偏这时候算出来,让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难受得很。 待我伤势好一些时,他打算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问他这个秘密有多大,他说,大概比村头李二饼的脸还要大一些,你得有些心理准备。 我点头说好。 师傅老头说,这个秘密他藏了很久,大概是从我出生时,他就一直瞒着我。 他和我说:“小语啊,你真的是个前朝公主。” 我问他:“有多真?” 他回:“比真金还真上几真。” 原来,那些年我和二胖扯的那些丧尽天良“我是前朝公主”的话,竟然都灵验了。我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得了个“前朝公主”的虚名而难过,是因为我把这些日子遭受到的磨难通通归到我自己以前扯谎遭报应的这个原因上,如今看来,我从前倒是诚实得很,那这些报应也就只能归为老天他看我不顺眼。 我暗自一嘆,老天要是一直看我不顺眼,我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若是师傅老头隐瞒了我的身世,必定是有他的原因的。 于是我宽慰道:“没事,我又不怪你,我开明得很,不会像隔壁王大婶说的那样,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嫌贫爱富,抛弃养母去寻生母,我哪是这种人,你放心大胆的说,我开明得很。” 谁知那老头一脸真诚地说道:“为师还真的是怕你嫌贫爱富,抛下我去享受荣华富贵。” 好吧,我与老头的确是谈不到一起的。 他把我的身世事无巨细全说了一遍,流利得就像是背了稿子一样,说什么我是陆家的小小姐,我娘是前朝的小公主,前朝破灭,我娘带着我四处乱窜,刚好窜到了我们村子,老头大发慈悲收留了我们母女俩,然后养了几天,我娘就不见了,他只好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如今我的病情严重,这个穷村子再呆下去怕过不了几天我就要驾鹤西去了,于是他找来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将军陆青山,打算把我接回府里,好好治治病。 他还和我说,我的名字,其实叫“陆言语”。 我问他:“你不会是和那陆家有什么恩怨,然后打算派我去装卧底復仇?” 老头说:“你是不是戏文看得有点多?” 又过了一天,我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我的“大伯”——陆青山,他看着我发了一会儿呆,若是不出我所料,他下一句一定会说:“像,太像了。” 果真,“像,太像了!”他望着我说道。 他说我长得很像我娘,那个我从未见过,不知所踪的娘。 我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既然活着我就打算活下去。 陆青山带来了一名郎中,看上去很是厉害的样子,他把了把我的脉,然后眉头一蹙,我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对。 郎中问我,前段日子是否有什么特别喜爱的食物,一日不吃便会想得很的那种。 我回忆了一下,还真有,那是顾珩府里的鸡汤,可香了。这几日我病痛缠身加上又得知了自己离奇的身世,不由得把对食物的贪念放了放,如今一回忆,我忍不住流了几滴口水。 我如实回答,那郎中遗憾地告诉我,那美味的鸡汤里或许参杂了断肠散,我一听这个名字吓了一跳,我虽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但这名字听起来就毒的很!毒的很啊! 一旁的陆青山也吓了一跳,连忙问我是在哪喝的鸡汤,我虽然不想提起关于顾珩的一切,但为了保命,我便如实把我在顾府生活的这段日子告诉了陆青山。 我也没那么蠢,有些乱七八糟的情节,我还是省略掉了的。 后来陆青山告诉了我这断肠草的毒性,我心里又绝望了一把。想到那个顾夫人慈眉善目的面容,想到小丫鬟绿娆俏皮的笑,想到我喝汤时顾珩眼中的光,然后又想到我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我硬生生地忍了几滴泪,狠下心来说道:“没关系,我与他们,来日方长。” 要离开的那日,我问师傅老头,问他舍不捨得我就这么走了,他倒是乐观得很,说陆青山为了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只要我在陆府一日,他每月便会收到一张银票,日子眼看就要逍遥起来,所以他劝我快些走。 我又多嘴问了一句:“我亲生的爹爹在沙场上牺牲了,那我娘当真找不到了吗?” 老头很是自信:“陆家找了十多年,都没找到,或许你一回去,你娘就回来了呢?快走吧,快回去吧。” 我不甘心,又问:“为何我娘当初要抛弃我,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我啊?” 老头有些怒意:“怎么会,你想些什么!你娘说不定当时要去拯救人间,牺牲你一下,待她变成英雄归来,你多有面子,是不是!” 我说:“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这样骗?” 不得不说,老头子瞎掰起来的功力一点都没减弱,比如之前瞎掰我是“前朝公主”,身世迷离,比如现在瞎掰我娘去拯救人间,伟大壮烈。 陆青山并没有把我直接回陆府,而是带到了一个什么山庄,名字我也记不太清。在那里,我又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觉得,我这样一个被秘密缠身的人,不去当邻国的奸细,还真是可惜了。 陆青山告诉我,其实我不在的这十几年,一直有个与我一般大的姑娘在替代着我演好“陆言语”这个角色。 我心里暗讽,难道你们大户人家的生活都是照着戏本子演的? 无奈之下,我只好和那个“假的陆言语”一起生活一段时日。 起初,我与那个“假陆言语”关系不太友好,我心里瞧不上她,八成她心里也瞧不上我。我们同吃同住,朝夕相处,却连一句话都没怎么说过。 第45页 那日我的毒第一次发作,我很痛苦,也很害怕,幸好“假陆言语”和一个小丫鬟绑住了我,让我没那么折腾,痛着痛着,我就晕过去了。第二天,“假陆言语”问我还记得毒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我说忘了。 不过后来我与她的关系缓和了起来,因为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告诉了她我所有的故事。 再后来的日子就很累,很幸苦了。我算计着这个,算计着那个,哪怕是睡觉,梦里也都是我的布局和筹谋,不过这个好处就是,我的梦里总算不是日復一日的那个人了。 我开始享受这样的生活,我开始用刀割下我的单纯和天真,然后把我的心打磨成利刃,坚不可摧,再也没有风雪能侵蚀它。 对于孙蔷,我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她,自私又冲动,不过全靠这些,我才能很轻易地击垮她。 对于陆知意,有时我有点嫉妒,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父母面前撒娇,她可以仅仅因为一点小事而开怀大笑,她的灵魂没有束缚,不像我,背负着太多的东西。 我开始帮着妙妍规划醉烟楼,她按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地把醉烟楼变成了个洛城的情报驿站,与此同时我也知道了顾珩与孙蓁的恩怨。 顾珩的娘亲在顾珩小时候就已去世,她的死八成和孙蓁脱不了什么干系,在她死后的几个月的世间里,顾珩的父亲就迎娶了孙蓁,当时城中所有人都看不好这桩婚事,觉得孙蓁去了顾府会受亏待。再过几年顾珩的父亲去世,顾家剩下的就只是顾珩和他这个名义上的继母孙蓁了。那时顾珩还小,孙蓁控制着顾家的大权,利用顾家为孙家铺路,哪怕是现在也是是如此。 回到陆府,我也明白,很多东西我躲不掉,也避不开。妙妍临走前,对了,她改了名字,叫邱妙妍,她临走前我为她系了一个结扣,嘱咐她这是我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不管多丑你都得戴着。那一刻我存着点私心,因为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找上我精心打造的醉烟楼,一定会找上妙妍,也一定会看到这个结扣。不知道他看到这副结扣,心里会不会想起我,会不会有一丝愧疚? 当顾珩来到陆家找知意的时候,我也知道,他是以为知意不小心带走了那个藏青色的荷囊,那个荷囊是我当年忘在顾家的,里面没什么东西,几块打火石而已,我将荷囊偷偷藏了起来然后在顾珩与知意对峙的时候再让芬芳拿上去。 顾珩果然生了知意的气,我躲在一旁的树后看着。终于,我在三年后又一次见到顾珩。 我以为这种主角多年后的重逢,虽然男主不知道,但差不多应该像戏文里那样,不是情意绵绵,就是杀气腾腾。后来我有些愧疚,毕竟我一个已经下了场的配角,戏份也颇多了些。 看着他俩,我竟然有些得意,是那种小时候玩游戏赢了二胖的那种得意。 于是我更加坚定了我復仇的决心。醉烟楼的作用日益强大,我让芬芳把顾珩小时候落下的玉佩带给妙妍,妙妍她知道该怎么做。 再一次碰上顾珩是在元宵灯会的那晚,那晚我带着青禾出去,意图有二,其一是算到了孙蔷的小动作,让芬芳去青禾房里搜一搜,其二是打算在路上撇开青禾,然后与妙妍一叙。 我顺利地撇开了青禾,妙妍也把用过的玉佩还给我,我瞧着这玉佩也没什么用处了,便写了一幅灯谜,把玉佩压在那,顾珩找不找得到,就要看他的缘分了。 我总能料到许多事,所以临走时,我把我的披风给了知意,我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这个锅,暂且先让知意背一背。 我回去后,芬芳同我说,她在青禾的房里发现了些“迷情散”,好大一包,她顺便偷了一点回来,我赞嘆她的脑子最近聪明了几分,终于能干些有用的事了。迷情散到手,我又开始了新的计划。 那场计划真的很完美,只不过我以为不喜应酬的顾珩不会来爷爷的寿宴,没想到他竟然来了,还那么多事地去凑了个热闹。唉,我得承认,三年,一个人的确可以改变很多。 他拿了我的伞,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那把伞在不久后的一个雨夜,他还给我,我大概知道,我的事,八成是瞒不住了。 后来的千寻寺,再后来的广源山庄,我的盘算都失去了控制,以至于到了现在,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从来未曾怀疑过那海味粥,因为断肠散的毒中了那么多年,它也该找个时机恶化一下了。那日傍晚,哪怕是毒发的前一刻,我的身体都没有一丝徵兆,直到下一秒,一阵心绞的痛袭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快撑不住了。 往日的毒发总有预兆,芬芳都会算好时辰,然后提前把我绑在房里,任我怎么折腾,都不会造成多大的动静,对外也只是宣称我病了,先休息了。“陆言语”从小到大走的就是体弱多病的路线,所以并没有人会怀疑,所以也并没有人会知道安静的房间内有一个正在发疯的陆言语。 芬芳打水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意识模煳无法控制了,她大概是吓坏了,或许又是听我发疯时口中念念有词地喊着一些人的名字,她怕我受伤,于是急忙地去找来了那个人前来救我。 当所有的真相和我真正的面目摆在他面前时,对他对我,不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至此,我的半条命又被折腾没了。 第32章 广源山庄(6)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陆言语立马又躺了下来,闭上双眼躲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妙妍进来看到还在昏睡的言语,用力咳了两声,不耐烦道:“别装了!只有我。” 话音一落,言语又直了起身子,她躺了太久,此时正腰酸背痛,但精神得很。 妙妍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言语起身打算下床走动走动:“好久了,大概半夜吧。” 妙妍佩服道:“一动不动地装那么久,你身体也吃得消?” 言语扶着腰扭了扭,无奈道:“那还能怎么办,让我半夜三更和顾珩促膝长聊?谈谈人生谈谈理想顺带再谈谈未来的发展路线?” 妙妍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对啊,你的确应该和他谈一谈。” 言语一嘆:“我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谈,你先别说我醒了,知道吗?” 妙妍觉得顾珩要是再看不出来言语在躲着他,那他就是傻子了。 “你还记得昨夜你毒发时的事了吗?”妙妍问。 言语记得一清二楚,却不想承认:“好像你和顾珩来救我,然后顾珩见我这模样有些失望,于是一掌把我打晕拖到床上?是吗?我记得好像是这个剧情。” 妙妍点点头道:“你开心就好。” 言语生来有三怕,怕狗怕猫怕尴尬。昨夜那撕心裂肺情意缠绵的场景自己歷歷在目,但现在她都不敢去回忆,每回忆一次,她都恨不得掐死自己一次。 “你又能装得了多久?不仅是顾珩,你还得和知意解释解释。”妙妍提醒道。 言语一想到这些东西,不禁心烦:“我知道我知道,你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第46页 妙妍说:“知意的不急,倒是顾珩,他守了你一整夜,就是盼着等你醒来和他说说话,你倒好,这样躲躲藏藏的,莫不是还打算继续假装不认识他下去?” 言语说:“怎么可能,再装下去忒假了。我只是弄不明白一些事。” “噢!对了,我怎么能忘了,我要同你说件事,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妙妍忽然想起了那日傍晚顾珩与她说的故事,这全是一场误会,她本打算着等顾珩走后和言语说明白的,但那时芬芳又闯来,以至于这些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言语不以为然:“你说吧,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住的?” 妙妍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就像错过了最后一班远航的船,就像追着影子绕着圈在转。言语静静地垂下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该说的我都说了,断肠散的的确确是他看着你喝下的,你也的的确确是他赶走的,可......可这背后的事,你当初又能猜到几分?” 言语手扶着头,慢慢道:“我又有些困了,你先走吧,我想休息一会儿,若你见着了芬芳,让她也不要来打扰我,我只想静静地休息一会。” 妙妍微微一嘆,帮言语关上门。 言语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但现在她真的很想喝下一瓶。倘若自己当初大大方方地走,没有回头;倘若自己当初一早便和顾珩说清楚自己的身份;倘若自己当初在街上慌张无措时叫出的名字不是“顾珩”;又倘若自己当初不偷偷离家出走...... 后来言语想明白了,哪有那么多倘若如果,这些都不过是自己的心魔。 夜幕降临,言语打算出门透透气,秋日的空气清爽得很,凉凉的风吹过,吹动了几片云,云又顺势遮住了月亮。 言语打开门,院子里站着顾珩。 没有什么月朗星稀,更没有什么星光璀璨,夜空黑沉沉的一片,看不见边际。 “我们......”他们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说完后又同时尴尬地低下头。 “我们谈谈吧。”顾珩先开口,抬起双眸望着她。 “好啊。”言语点点头道。 他俩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言语手中玩弄着随手拔的一株狗尾巴草,想说点什么,却又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的伤还好吗?”顾珩小心翼翼地问道。 言语的伤恢復得异常迅速,脸上的血痕早已消失,她浅浅一笑道:“只是毒发作的时候比较可怕,毒性过了就会恢復的。” 看着顾珩欲言又止,言语开口:“我是她,真的是她。这是你最想听的话,我现在说给你听,怎么样开不开心?” 顾珩的五官像是被精心雕刻过的成品,冷冰冰的,眼里像是飘着六月的雪,有些冷,有些热:“你可知道我想听的又不是这些话了?” 言语知道他现在想听什么,总不过是些类似“我还心悦你,你想必也心悦我,咱俩不如趁此良时,洞房花烛,然后带着孩子浪迹天涯”的话。她想着想着,脑子里竟然出现了幸福美满的画面。 她赶走了脑子里的那些画面,又道:“妙妍和我说过,当年的事,是我没来得及和你说,并不全怪你,你背负着太多东西,这样对......”言语伤感了一下,继续道:“对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情有可原。你不必内疚,毕竟,我也还好好的。” 言语又继续垂下眼眸玩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顾珩问。 言语淡淡地说:“妙妍不是和你说了吗,我......” “我想听你说。”顾珩忽然间语气变得强硬了起来,他此刻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见言语不知如何开口,顾珩平静下来道:“我不要听别人的话,我只想听你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这些年,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言语笑了笑,把手中的狗尾巴草丢在一旁,然后又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因坐久而酸麻的双腿。 “过去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挺好。过去的事对于许小语来说,可能很好,但现在的事对于陆言语来说才是最好的。”她见顾珩没有回答,又继续道: “对,没错,河里的毒是我派你的暗卫下的,孙家的事也是我一步一步弄垮的,知意与你的那些小误会更是我设计的。看到了吧,这些都是我乐此不疲的事,我现在歹毒得很。这么说,你可明白了?”言语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诫道。 “那你又明白了吗?”顾珩也站了起来,慵懒地说道。 “你下毒不过是为了报孙家之仇,弄垮孙家也是为了给百姓赈灾,至于你为什么要设计我和陆知意,你倒是要怎么胡诌呢?”顾珩眼里的星光如从前那般,似乎漫过千山万水,一丝不落地融进言语的心里。 言语头皮发麻,想赶紧离开,就略有心虚地道:“随你怎么想。” 顾珩望着言语慌张离去的背影,疲惫地说了一句:“小语犟得很,我把她藏在心上,却没想到今日犟到我头上了。” 言语听见了却又装作没听见,急匆匆地回到房里关上门。 凉风又是一吹,乌云渐渐散开,月光撒了下来,把院子照的亮堂堂。 顾珩看着地上被言语折腾得“凌乱不堪”的狗尾巴草,嘆了口气,心想着,你以前就如这般,与我争论不过,又不想低头认个输,其实你心里都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只是犟得很,所以每次把这份纠结髮泄在这些花花草草身上。你自己却从未发现自己有这个小习惯,每次见你随手摘草摘花了,我都会让着你,然后你就会随手丢了那些花草。这次你也丢了,但什么也不剩了。 第33章 广源山庄(7) 妙妍从小到大,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不爱琴棋书画,不爱诗词歌赋,却偏偏爱凑热闹管闲事。作为顾珩和言语这段感情的见证者,她觉得这个“和事老”自己当定了。 言语让她和大伙说自己还未醒,可她一转眼立马就告诉了顾珩言语早醒了,见顾珩没有要去找言语的意思,她不解地问顾珩为什么不把握好时机,顾珩答她说,言语不见自己必定是有自己的意思,没关系,自己会等她,等她愿意醒来出门的那时候。 这一等,当晚就等到了。 妙妍拉来了李笙,他二人偷偷摸摸地爬上了言语院子的屋顶,看完了整场糟心的谈话。 李笙与顾珩相识多年,对彼此的事也是知根知底,所以陆言语是个什么情况,不用说李笙也猜出了个九分。 幸好今夜云厚,月光被遮得有些严实,才让躲在屋顶上他们不被发现。 “这样不大好吧,人家谈谈心说说话,你凑什么热闹?”李笙有些心虚。 妙妍脸皮厚得很:“你管我凑什么热闹,我看我的,你偏跟来干嘛?” 李笙义正言辞:“我这不是怕你偷偷摸摸的出什么事都没人知道,刚刚若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早就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第47页 妙妍不屑:“摔便摔,不就摔个跤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妙妍往下一望,发现这个高度的确有些吓人,这要是真的摔了,不残废也得伤筋断骨的,还好拉来了李笙,还好还好。 就在二人还在屋顶为了这些琐事拌嘴时,言语出门碰到了顾珩。屋顶上顿时鸦雀无声,李笙立马伸出手压低了妙妍的头,和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妙妍心里纳闷,这到底是谁喜欢八卦凑热闹? 屋顶下的顾珩和言语说话的声音听得很小,但是看着二人周围的气氛,妙妍觉得,他们应该谈得不怎么样。 后来言语回到屋里,顾珩在院子看着言语房里的烛光,发了一会呆,手上还抓着株狗尾巴草,妙妍觉得悽惨的很。 后来云散开,月光亮起来,把屋顶上的妙妍和李笙照得亮堂堂的,不过幸好,顾珩走了,没人发现屋顶上的二人。 妙妍唉声嘆气,失望道:“唉,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李笙跳下了屋顶,朝着还在屋顶上的妙妍说:“戏也看完了,你下来吧,我扶你一把。” 妙妍跳下屋顶,李笙扶住了她,他借着月光看到妙妍神情悲伤得不行,于是惊讶道:“不是吧,他俩活得好好的,不至于那么虐吧。” 妙妍抹了把泪,柔柔道:“他俩要是生离,还不如死别呢。” “呸呸呸,说什么呢!”李笙指责道,“你不是最讨厌被束缚吗,万一他们在一起就是束缚呢?你还不如成全他们,各有各的自由,不是正合你意?” 妙妍恨李笙不懂,他俩在一起哪是束缚,他们都是彼此生命的源泉,要是命都没了,还谈什么自由与束缚? 李笙问:“那要是有一天,你有了你爱的人,可你若和他在一起,对你来说是一种束缚怎么办?” 妙妍想了想,这个问题不太好答:“我喜爱自由,所以我相信我爱之人也是渴望自由的,到时候我们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定是自在的。” 李笙追问:“可他就是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不能和你一起嚮往自由呢?” 妙妍纳闷:“什么责任?他还当他是皇帝老子了?” 李笙没有问下去,那一刻他有点能体会到妙妍对顾珩言语的惋惜。是啊,要是本可以在一起的,为何不在一起呢,能与爱人相守,不是天底下的幸事吗。 第二日一早,言语就被妙妍的敲门声吵醒。 “今日你又想和我聊什么?”言语看着妙妍那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妙妍气沖沖地说:“你昨夜是和顾珩彻底闹翻了吗?” 言语有些惊讶妙妍是如何知道的,不过想想妙妍那么爱凑热闹,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你偷听得可真带劲啊,让我猜猜,你昨夜躲哪了,屋顶?还是井下?” 妙妍问:“你当真想和顾珩断了?” 言语答:“不是断了,是早就断了。” 妙妍恼:“你难道还在意他当初对你做的那些事?是不是我昨日没和你说明白,这里面......” 言语不想再听一遍,于是打断了妙妍的话:“不是的,我们算两清了,他不欠我,我不欠他。” 妙妍难过道:“难不成你是怕自己得了重症拖累了顾珩?还是你觉得你们家仇在身,谈情说爱会误了大事?又难道你看出了知意对顾珩有几分好感,想把顾珩让给她?” 言语诧异了一会儿,问道:“你可认识一个人叫许驰褚?” 妙妍愣了愣,晃晃脑袋说:“不认识,他是谁?认识他干嘛?” 言语答:“他是一手把我养大的师傅老头,他与你一样,爱看戏,想介绍你俩认识认识,交流交流戏剧情节的发展。” 妙妍瞪了言语一眼,言语笑得不亦乐乎。 玩笑归玩笑,言语小玩便沉下语气:“你说的都不是。我没那么矫情,就算快死了,想要的我也不会放弃,我也没那么无私,哪怕我也看出了知意对顾珩的心思,我也不会故意忍让。你觉得顾珩还喜欢我吗?” 妙妍用力地点点头。 言语继续:“你知道吗,这两天我想了无限种可能,都是关于为什么顾珩还喜欢我。或许他曾经真的喜欢过,然后我在他最喜欢的时候离开了,那份喜爱就停留在那,成了永恆,顾珩可能只是留恋过去不肯向前,若他向前走一步,他就绝对不会有现在对我的喜欢了。又或许,他如今对我只是愧疚,把愧疚当成了爱,他觉得他欠我一条命,便想用命去爱我,他觉得他欠我一个我盼望的幸福,于是如今就要补偿我的幸福。妙妍,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的从前,我怕的只是他对我的现在。你可明白了?” 妙妍原本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说服言语和顾珩重归于好,可现在,她反倒是被言语说动了,她现在也开始迷煳,现在的顾珩对现在的言语,究竟还有没有当初的爱意。 两人双双嘆,爱恨苦难堪。 言语的房门又被敲响。 “怕是知意来了,要不我先走,您俩也谈谈?”妙妍问。 言语有些累:“别走,刚刚今日就一起说完吧,我也累得慌。” 言语去开门,看到知意一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知如何开口。 “进来坐下吧,我们一起好好把故事说给你听。”妙妍唤知意过去。 “言语你的身子还好吗?”知意问。 “好得差不多了,你别担心。” “那......那你为何会中这么可怕的毒?”知意担心地问。 剔除掉关于自己和孙家的恩怨,言语把自己的故事又告诉了知意一遍,包括了从小在千寻村的生活,包括了自己和顾珩的前尘过往,也包括了自己和妙妍偷偷掉换身份回到陆家。至于中毒一事,言语瞎掰,说自己当时拼着最后一口气从棺材中爬出来,但是命悬一线,只能用断肠散的毒来麻痹自己的伤势,这样才能活下去。 知意一点都没有怀疑,暗自感嘆:“难怪,难怪我那时候觉得妙妍那么亲切,原来她才是小时候的言语。” 妙妍也感嘆道:“经歷了那么多奇怪的事后我们三人竟然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心平气和的谈话,这已经是很有缘分了。” 言语不忘嘱咐:“这件事,是我和你爹爹的约定,如今加上你,是我们三人的秘密,你得答应我此事绝不会泄露半分,哪怕是你娘和爷爷,也一个字不能提。” “言语你放心,你受了那么多磨难,我一定不会说的。”知意答应道。 知意言语相视一笑,妙妍觉得时辰不早了,便拉着知意要走。知意原本还想问一问关于顾珩的事,后来又想,顾珩关她什么事,他和言语都那么惨了,自己干嘛还要插上一脚,自己的一厢情愿落了空,就像一颗蒲公英,原本载着满心的欢喜,但风一吹,欢喜全部散落天涯。 第34章 广源山庄(8) 言语吃罢午饭后,打算趁着秋风送爽,阳光明媚好好睡个午觉。 第48页 芬芳突然进门,看见言语一副正要倒下床的模样,眼神间有些犹豫。 言语恨恨地问:“这次又是谁?” 芬芳低头道:“是李公子。” 言语烦躁地喊了一声,宣洩了自己的怒意,她换好衣裳,悠悠地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找了一方石凳坐下。 “李公子,我先和你说一说,这几日找我谈心的人有些多,话说多了我也有些烦了,若待会我态度上有不礼貌的地方你别介意。你若是前一天来,我也不会是这个态度,还算得怪你没选好时机。”言语搭在石桌上,慵懒的很。 李笙像是要谈长篇大论的样子,也在言语对面坐下。 “今日来找陆姑娘,有件事,是关于......” “关于顾珩。”李笙还未说完,言语就趴在石桌上抢答道。 李笙一笑:“看来这几天陆姑娘确实听了不少劝诫。直说了吧,我昨日碰巧看到了你与顾珩在此处的闲谈。” 言语无力道:“你也看到了?你不会和妙妍一起偷看的吧?你们在屋顶还是在井下?你们无不无聊?”言语的不耐烦渐渐露了出来。 李笙倒不介意言语口气的不客气,继续道:“我瞧着你与顾珩好像相谈无果,作为顾珩的好友,我也想了解了解这其中的缘由。” 言语挥了挥手:“这些东西我今早和你的另一位好友邱妙妍说过了,你想知道便问她吧。” “小语死之后,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顾珩从没提起过,妙妍肯定也不知道,所以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李笙说。 言语趴在桌子上,慢慢抬起了头。 李笙的声音有些沉重:“你死后,顾珩把你埋葬在郊外的青峰山上,亲手为你刻了墓碑,在你的墓前守了三天三夜才离去。他离去后马上来找了我,我与他一直都在谋划着名剷除孙氏,可那天,顾珩决绝地说,他不能再拖了,不能再等了,他要孙蓁死,一定要她死。” “很正常啊,他家的深仇大恨,换我也要让孙蓁死。”言语不以为意道。 李笙摇摇头:“从前顾珩很冷静,可是那日他却像个耍赖的孩子。你知道吗,又过了几日,洛城天降暴雨,那晚雨下得很大,我担心顾珩会做什么危险的事,于是立马跑去找顾珩,果然,顾珩骑着马,发了疯似地往城外跑,我也骑了一匹马追上了他。我拦下他的马,和他说,现在下着暴雨,出城很危险。你猜他怎么说?” 言语没有回答。 李笙继续道:“他说,小语还在青峰山上,雨那么,大山上会有石头砸到她。” 不知为何,言语鼻子一酸,她还是一言不发,只剩下沉重的唿吸声。 “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好打晕了他。等他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青峰山遭遇了泥石流,整个山林被毁得不成样子。我跟在顾珩身后,他漫山遍野地在找你,在找你的墓碑和尸骨。他的手被树枝划得都是血痕,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找了一天,滴水未进,面色苍白得可怕,我劝他放弃,他站在山头望着山下对我说,若是他有一天死了,让我记得把他的尸骨烧成灰,然后撒在这青峰山上,也算陪你了。” 言语双手撑着额头,李笙看不清她的眼睛。 “我和你说完这些,你的心意还是没有变吗?他对你,和你对他,是一样的。”李笙淡淡道。 “我想的很清楚了,你不必再说了。”言语放下撑着额头的双手,眼眶干干的,并没有李笙期待的雾气。 “唉,你若执意如此,那没人劝得了你,顾家是朝中重族,你不担心哪日圣上把哪家的姑娘许配给顾珩?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李笙说。 言语一笑:“我不担心,若是顾珩不想娶,您也不会逼他的不是吗?皇上?” 皇上? 李笙一惊,敛容屏气,狠狠地望着言语。 言语却一点也不慌张,继续道:“皇上?我猜的可不错?您不该姓李,您姓孟,和我娘一个姓,孟瑜川,我远房的堂舅?” 被直唿其名后,眼前的人也一点不生气,问道:“好聪明,你是如何知道的?” 言语说:“既然到处都查不到你,那你就可能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人。我用陆家的关系查了你很久,都没有一丝线索,那便说明你的势力一定在陆家之上,能在陆家之上的能有几个人?而且那个人还看孙氏不顺眼。皇上,您这盘棋,下得可有些累得慌。” 孟瑜川笑道:“查我身份的人很多,不止你一个,其实答案很简单,但却只有你一个那么敢想。” “既然你是皇上,我正好有一份东西给您。”说罢,言语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信封,信封鼓鼓的,里面好像装着很多东西。 言语把信封递给孟瑜川,孟瑜川问道:“这是什么?” 言语坦然:“既然你我也知根知底了,我也不瞒你,这里是我用醉烟楼这几年来搜集的孙家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的罪证,我还正愁着如何处置,正好,交给你是最合适的。” 孟瑜川得意一笑:“你与顾珩,真是朕的两把好刀。” 言语不屑:“您说顾珩就好,我这把刀,可不打算留在您手上。” “顾珩小时候入宫便同朕常常玩在一起,后来长大了,我们知晓了事理,他查出了孙蓁害他母亲的事,朕登基后也一直忌惮孙氏的势力,于是我们也就不谋而合地连到了一起。” “那今日民间传的皇上病危是怎么回事?” “朕在宫里有一个会易容的术士,平日里朕能在市井里走动,都是靠宫里的亲信易容成我的模样,才不会让人起疑,如今那躺在朕的床上替朕装病的不过是一个身染重疾的牢犯而已。” 言语笑道:“让个牢犯睡您的龙榻,皇上,您的心可真大。” 孟瑜川:“不拘小节才能干成大事。” 言语明白了几分:“那此次皇上在这广源山庄呆了那么多日,岂不是打算放手一搏?” 孟瑜川点点头:“此次朕没想到你手中有这份罪证,如今有了,朕与顾珩,便不能多留了。” “你们的计划我不想过问,只不过我让孙家万劫不復,您一个可都别放过。”言语冷冷地说道。 孟瑜川不苟言笑道:“我答应你,顾珩的事,你可想清楚了,此次一别,兇险万分,你别让自己后悔。” 言语答:“您别让自己后悔,但是我得提醒您一句,您应该知道妙妍最渴望的是什么,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她,但我也希望你别瞒她。” 孟瑜川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妙妍想要什么,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些东西,偏偏是他永远也给不了的。 孟瑜川走后,言语趴在石桌上,蒙着头,不知道在干嘛。芬芳以为言语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怕她着凉,想去叫一叫她,可一靠近,原以为只是睡着的人传来了阵阵嘆息声。 第35章 广源山庄(9) 第49页 听闻顾珩和李笙明日要启程离去,妙妍中午便让厨房做了点好菜,打算午饭时好好告别一下这两位公子。 对于言语的事,妙妍很是替顾珩惋惜,不过日子还长,她总觉得这两人八字太和了,迟早都得在一起的。对于李笙,妙妍也摸不准个心思,自己对他竟然有些不舍,李笙的身份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查不到分毫,于是妙妍决定放弃了,可若是放弃追查他的身份,那当初自己为了接近他大言不惭地说的那些要“以身相许”的胡话还算不算数?妙妍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多想。 她邀请了众人赴宴,待五花八门的佳肴上齐了,人也快到齐了。 今日饭桌上的座位有些奇妙,言语的身旁坐着知意,知意旁坐着妙妍,妙妍旁坐着李笙,李笙旁空着两个位置就到了言语。顾珩还未到,众人心里就猜想,等顾珩来的时候,他会坐哪张椅子。 妙妍猜顾珩一定会坐李笙旁的椅子,毕竟和言语到了这个地步,能避开就避开些。知意不这么认为,她觉得顾珩对言语那么死心塌地的,绝对会坐在言语身边。李笙与知意一样,也绝对顾珩会靠着言语坐下。 等顾珩一进门,除了言语以外的众人纷纷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顾珩不解众人投过来的目光,妙妍还对他使眼色,他顺着妙妍的眼色看去,桌上只剩两个空位,一个在李笙旁,一个在言语旁,无论怎么选,好像都有些尴尬。 言语给大家盛汤,顾珩走进,看了看她盛汤的侧影,她好像并不在意自己,于是自己就靠李笙坐了下来。顾珩一坐下,李笙立马往妙妍那旁靠了靠,像是想撇清和顾珩的关系。 于是,这一圆桌,便是以言语开头,以顾珩收尾,他俩之间还隔着一个空位。 待言语盛完汤,她看了一眼身旁隔着一个空位的顾珩,又看了一眼大家默默在夹着菜吃着饭,不敢说话的样子,于是放下勺子,嘆息一声,朝顾珩说道:“你离我那么远干嘛?我很可怕吗?” 众人一惊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细细打量着这饭桌上的局势。 顾珩也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下一秒,言语就拖着自己的碗筷朝顾珩走了去,坐到了顾珩的身边。 “啪”的一声,不知是谁的筷子落了地。 魂牵梦绕,不知是谁的爱人归了心。 知意放下筷子,与大家说吃饱了,就先离开了。 她多羡慕言语啊,哪怕身缠剧毒,她都想变成陆言语,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哪怕顾珩的眼里只有自己一天也好。 她不想和言语抢什么,当然,她更知道自己抢不过。之前本以为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希望,可现在,她明白了,只要言语出现在顾珩的身边,顾珩的眼里心里便都是她。 饭桌上看得还不清楚吗?言语朝他走过去的时候,自己哪怕离得很远都能感受到顾珩的欣喜若狂。 罢了,如此也好,有人爱着言语也好。 李笙也放下了碗筷,说吃饱了。 妙妍还奇怪:“今天你们怎么没胃口?” 李笙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把妙妍往外拖走,妙妍嘴里还啃着个鸡腿,样子十分狼狈。 被拖出去后妙妍气势汹汹地问:“你干嘛,我还没吃完!” 李笙好言相劝道:“你还吃什么吃,顾珩的喜酒都快被你吃没了!” 厅堂里有一桌热腾的饭菜,饭桌上有一双养眼的璧人。 言语放下碗筷,向顾珩的肩膀靠去,那双肩膀如昔日一样,厚实温暖。 “顾珩。”言语声音软软的,她迷濛着双眼,声音里似乎沾染上了眼眶里的水汽。 “嗯?”顾珩的语气是一种溺爱,仿佛不管接下来言语说什么,想要什么,他便赴汤蹈火,只要她想,只要他有。 “对不起啊,真的很对不起。”言语一边说,眼泪不自觉地一边落。 感受到肩上的湿润,顾珩伸出手搂着她的肩,又摸摸她的头,像在安抚一个受伤哭泣的小女孩。 “你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顾珩细声说道。 言语直起了身子,顾珩看着她泪迹斑斑的面庞,觉得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傲慢冷漠的陆言语,而是三年前那个惹人心疼的许小语。 言语抹干了眼泪,坚定地说:“顾珩,我后悔了,我想和你地久天长,你呢,你还如原来一样想与我地老天荒吗?” 顾珩脸庞有些泛红,他低头一笑,伸手便把言语揽在怀里,紧紧抱着,想找回了丢失已久的珍宝。 言语并没有很开心,她挣脱开顾珩,表情冷冷地说:“你回答我之前,有件事,你得知道。” 眼前的人,仿佛又隔起了一面墙,她那般小心翼翼,那般不安彷徨。 言语拉起顾珩的手,把顾珩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感受到了吗,我的身子,无论寒冬还是炎夏,它都是冰凉凉的。”言语试探地说道。 顾珩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言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随后,言语把顾珩的手停在了自己的鼻翼上,停了很久,直到顾珩的手不自觉地顺势落下。 言语含着泪绝望道:“顾珩,你知道了吗?如果我想,我是可以不用唿吸的。” “顾珩,我就是个怪物。” “顾珩,我就是个冷冰冰没有唿吸的怪物。” “顾珩,这个天地迟早会容不下我的。” “顾珩,这样可怕的小语,你还要吗?” 秋叶飘零,柔和的日光给万物镀上了层金边。很久以前,小语最喜爱秋天,秋天的风凉凉的,阳光暖暖的,世间宁静,一片祥和。如今,言语感受不到这暖意,哪怕冬日里,她抱着十几个汤婆子,不管怎么捂着,那股暖意就像从皮肤上滑走了一样,一丝丝都没能融入进自己身体里。 后来她开始学着唿吸,她想像个正常人一样,脑子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你得唿吸了,你要唿吸,你是个人,人怎么可以不用唿吸呢。 她再也感受不到秋风送来的暖意,也再也感受不到秋风送来的清爽的空气。 言语觉得自己最近很不坚强,怎么说着说着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这本来是几句很残忍无情的话,自己怎么说成了这个狼狈的模样。 顾珩没有说话,言语暗想,他会不会是怕了,果然啊,世界上谁会喜欢一个怪物。 下一秒。顾珩捧起了那张哭得惨兮兮的脸,他用手把脸上的泪迹抹去,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这个吻,不像三年前那样腼腆,不想几天前温泉旁的那样热烈,这个吻,满载着顾珩所有的温柔与痴念。 管他什么天地玄黄还是宇宙洪荒,我顾珩心里只有人影一双。 言语闭上了双眼,又是两滴泪水滑落。 到了该分别的日子,一双人儿依依不捨,看得妙妍酸掉了牙。 两匹马早已被拉到了广源山庄的门前,等待着它们的主人策马加鞭。 言语把顾珩拉到一旁,从袖子里套出了个令牌,嘱咐道:“此行我知道兇险万分,这是醉烟楼调动暗卫的令牌,你拿着,若有需要,你可以使唤他们,他们不比你的暗卫差的。” 第50页 顾珩把令牌又放回言语手中,同样嘱咐道:“你别担心我,处境危险的反而是你,你虽然在这广源山庄里,但是我怀疑孙蓁已经对你起了疑,她不会放过你的,我留下了一批暗卫在山庄暗中保护你,这个令牌你还是自己拿着,若有什么不测,你还有一批人可以调动。” 言语想想也是,把自己保护好了,顾珩才能安心。 “我如今什么仇都不重要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哪怕是孙蓁赢了,你也得平安无事的回来,知道吗。”言语厉声叮嘱道。 顾珩不舍地一笑:“我答应你,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回来,回来我们便远走他乡,实现咱们的地老天荒。” 顾珩在言语眉间轻轻一吻,所有的不舍与惜别都寄托在这个吻里,封印在言语的眉间。 “等我回来我想同你说件事。”李笙牵着马,对妙妍说。 妙妍蹙眉:“你还打算回来?你还真把这当你家了?” 李笙一嘆:“我都要走了你能不能对我礼貌些?” 妙妍满不在意问道:“你和顾珩要去干嘛?那么急?连言语都丢下?” 李笙答:“你别管了,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别有事没事到处乱跑,知道吗。” 妙妍心里不爽,感嘆了一番,这些人还真是势利,知道了出谋划策的都是言语,然后就一脚把自己踢开,唉,这种朋友还真是交不得。 “你要同我说什么啊?好事坏事?要是坏事你干脆别回来了。”妙妍嫌弃道。 李笙脚一蹬上了马,说道:“你照顾好自己,剩下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另一边,顾珩也上了马,言语望着他骑着马儿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回头一望,李笙的马也追着顾珩远去,剩下妙妍也在痴痴地望着。 看来李笙还没有告诉妙妍真相,接下来的日子,对她,对妙妍,恐怕都是难熬的一段时光。 第36章 广源山庄(10) 不像广源山庄那般悠闲舒适,当下的洛城已经人心惶惶,森严戒备。 皇上病危的消息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孙蓁平日里不常理会这些民间的传闻,可她近日回孙府时,孙葳告知她,的确,皇上已经几日不上朝了。 孙蓁觉得事有蹊跷,且不说皇上为何突然身染恶疾,也不说皇上年轻体盛的怎会如此严重,单说近日来发生在孙家的一系列的怪事,她就觉得圣上染病一事也有古怪。 孙蔷前几日已经被孙蓁送回了陆家,陆青山如今在西山镇压魔族,小辈们也都去了广源山庄,府里总要有个人照料。原本孙蔷还不情不愿,孙蓁便语重心长地和她说,府里现在只剩陆然一人,你得好生照料,你与陆青山的事还得靠陆然说说话,不然你还打算靠那个惹是生非的陆言语替你说话? 孙蔷一想,觉得十分有理,于是便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府尽孝了。 孙蓁让孙蔷回陆府还有别的打算,一来孙蔷还有陆府顶着,她的安全就不必担心。二来孙蔷天天呆在孙府,她做事没脑子,若坏了孙家的什么大事,可就不划算了。 太医早晨给皇上诊脉,面色一脸惆怅,他摇摇头嘆嘆气,圣上在此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转身开了药,照例施了针。这几日皇上病危,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们都守在中和殿外,寸步不离,皇上要是出了什么症状,他们也是轮番诊脉施针,不容马虎。 孙葳一早进了宫,他买通了一位与自己私交甚笃的徐太医,趁徐太医回太医院换药之际询问圣上病情。 眼下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守在皇上身边,所以太医院清静得很,不必有什么避讳之处。 徐太医悄声告诉孙葳,皇上患的是内疾,查不出是个什么原因,现在五脏在渐渐衰竭,太医们只能先保住了五脏,因为不知道病因,太医们也不敢随意用药,所以现在的情势不容乐观。 这徐太医也是世故之人,如今局势紧张,怎么着也得扒着个权势之人,若发生什么不策,也好有个靠山护着自己。 孙葳听出了几分意思,他要求徐太医日日把皇上的病情派人传到孙府,徐太医虽有些为难,但为了今后的平安,也匆匆答应了。 孙葳把这一消息带回孙府,孙蓁听完后勉强相信了几分。 “妹妹,如今圣上病情危重,这天下怕是要换了。”孙葳遣走了各僕人,在府里和孙蓁细谈。 孙蓁不急:“你有何打算,你可确认那太医的话是真的?” 孙葳拍拍胸脯:“徐御医向来与咱们私交甚好,此事不会有差错的。” “眼下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机,你莫要冲动做错了事。”孙蓁叮嘱道。 孙葳说:“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孙蓁又问:“听闻最近宁王来府上找过你?” 孙葳来了兴趣:“没错,他来找我虽然闲话了一番,但其目的估计也是想拉拢我们孙家,让孙家归入他麾下。” 宁王,是皇上的胞弟,皇上年轻,膝下暂无子女,若江山要易主,宁王便是唯一的人选。 “宁王能来找咱们,这便说明,在外人眼里,孙家还是家大业大,势力磅礴的。虽然外人不知,但我们得明白,孙家如今的状况早不是那番模样,蝗灾一事,耗尽了孙家的人力物力,我们眼下根本没有这个实力去辅佐任何人,你别打肿脸了还充胖子,到时候两败俱伤。”孙蓁考虑周全,并不打算让孙葳与宁王协作。 孙葳向来觉得自命不凡,但总被这个妹妹压着,如今孙蓁一席话便让孙葳觉得她是固步自封,不敢激进。 虽然这样想,但表面上还得尊重妹妹几分:“我也知道此事重大,选择一定要慎重,宁王那边我会以病拖几日,暂不与他见面。” 孙蓁与孙葳还在盘算着,一个侍卫忽然来报。 侍卫在孙葳耳边说了一些话,只见孙葳忽然眉头一紧,随后又有些得意之态。侍卫说完便告退了,孙蓁问:“出了何事?” 孙葳答:“蝗灾陷害咱们的人查出来了。” 孙蓁眼里多了几分锐利,冷冷道:“是谁?” 孙葳答:“醉烟楼。” 醉烟楼?城中的那个酒楼? 孙葳见孙蓁困惑的样子,继续道:“那醉烟楼好生厉害,一个小小的酒楼竟有暗卫三千,平日里张灯结彩,做的是酒楼生意。可暗地里却结党营私,勾搭官员,做的又是另一番生意。” 孙蓁问:“我们孙家可有和这醉烟楼有所往来?” “从未有过。”孙葳信誓旦旦地说。 “那为何他们要来设计我孙家?这件事里必有蹊跷。你可还有查到什么?”孙蓁有些着急。 孙葳倒是不紧不慢:“妹妹你先别急,听我慢慢道来。我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查清楚了,这醉烟楼虽然现在在一个名叫邱妙妍的小丫头名下,可三年前,这酒楼是在另一个人名下,这人用了假名,后来我又细细调查了一番,总算查了出来,你猜这人是谁?” 第51页 孙蓁不耐烦道:“快说。” “陆青山。”孙葳想看看自己妹妹出乎意料的模样,可说出了陆青山,她还是一副早就算计好的模样,让人恼得牙痒痒。 “怎会是他?”孙蓁自言自语呢喃着。 “刚刚密报传来我也很震惊,可侍卫再三确认,的的确确是咱们的妹夫陆青山。你这次让蔷儿回府,岂不是羊入虎口?”孙葳担忧道。 孙蓁摇摇头,说:“蔷儿不成大器,对陆青山来说根本没用,陆青山现在在西山,离洛城相聚甚远,而且这件事,我总觉得,不是想像中那么简单明朗。” 孙葳又问:“眼下我们该如何?总不能又按兵不动,任由人宰割吧?” 孙蓁阴险一笑:“哼,既然查出了是谁在背后捅刀子,那我们又怎能善罢甘休,你派两个人,功夫好点的,去醉烟楼把那个什么邱妙妍解决了。” 孙葳忽然想到:“妹妹,你可不知,那邱妙妍如今呆在广源山庄,不在洛城。” 广源山庄?怎会如此凑巧? “那便去广源山庄,只不过该解决的,再加一人。” “谁?” “陆言语。” 孙蓁的笑容越发阴狠,就连孙葳看着都打了个颤。 广源山庄,只剩言语、知意和妙妍三人在闲话家常。 知意好不容易说动了言语陪自己再去泡一次温泉,言语竟然有些心动,便答应了,知意还想拉着妙妍一起去,可妙妍说,哪儿有些不好的回忆,就立马拒绝了。 夜色正浓,言语和知意两个人泡在暖暖的温泉里,舒服得很。 知意向言语靠近,不小心触碰到言语的手臂,刚碰了碰,知意就吓了一跳弹开了。 “泡了那么久,言语为何你的手还是如此冰凉?”知意担忧道。 言语不在意地说:“我体寒。” 见知意还想继续问下去,言语又转了话题建议道:“要不咱们回去吧,留妙妍一个人在屋里,我有些担心。” 知意点头,自己泡得也差不多了,现在回屋正好可以暖暖地睡上一觉。对于妙妍没来,知意是有些失望的,明明上次她二人泡得舒舒服服,哪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得妙妍不开心了?知意琢磨了一路,最终还是忍不住问言语。 “言语,你知道妙妍为何不来吗?” 言语漫不经心地答:“她不是说有不好的回忆吗。” 知意内疚地问:“什么不好的回忆啊?” 言语想了一下,忍俊不禁道:“大概是走错了浴场,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 “啊!难道是......”知意忽然明白了,然后脸微微红了起来。 言语“嘘”了一声,给她打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外传。 刚回到后院,一个黑影从房顶闪过,言语发觉周围有些不对劲,她立马拉住了往屋里走的知意,知意回头看见言语神情严肃紧张,自己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怎么了?”知意小声问。 “我刚想起我落了点东西在温泉那,你陪我回去拿一拿吧。”言语想拉着知意马上离开此地。 可知意却没能领会自己的意思,问道:“都拿了呀,还有什么?” 言语着急道:“说了还有东西没拿,我和我走一次又怎么样。” 知意见言语气势汹汹的,就答应往回走。 刚一转身出了后院,屋顶上的黑影就跳了下来,挡在了言语和知意面前。 “想走?没那么容易!”那黑影拔出了剑,指着面前的陆言语。 知意哪见过这个世面,吓得急忙往言语身后躲。言语和那刺客僵持着,她发现那刺客的剑只对着自己,连兇狠的目光都没有看过知意,她心中便猜到了几分。 言语悄声在知意耳畔说:“这傢伙的目标大概是我,待会你趁乱马上跑出去找人来,知道吗。” 知意如今吓得半死,哪敢想那么多,就颤着身体点头答应了。 言语见后面没了退路,于是她用力把知意一推,知意立即向前沖了出去,那刺客果真不管身后的知意,挥舞着剑朝言语刺去。 言语左躲右闪,根本躲不过刺客的袭击,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看着寒光凛凛的剑正要刺向自己,她不由得闭起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感觉剑迟迟没有落下,言语睁开眼,发现刺客已倒在地上,身边还有三四个顾珩的暗卫。 “小语姑娘,你没事吧。”暗卫扶起倒在地的言语。 言语摇摇头说:“多谢你们,幸好你们及时赶来。” 暗卫们自责道:“我们也是发觉山庄有人闯入才匆匆前来,只不过刺客只抓住了这一个,还有一个不知所踪。” “还有一个?”言语惊讶道。 暗卫们回答:“是,起初我们看到的的确是两个身影。” 若还有一个刺客的话,那岂不是是冲着...... “糟糕,你们快去妙妍的屋子里,一定要找到她!” 暗卫们看着受了伤的言语有些不放心,不知道该不该走。 言语着急道:“你们别管我,我这里不会有事的,反倒是妙妍哪儿,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暗卫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马急匆匆地飞奔去了妙妍的屋子。 言语刚刚崴了腿,现在动一动便疼得很,她担心妙妍,于是拖着腿,一瘸一拐地也向妙妍的屋里走去。 第37章 广源山庄(11) 此时,妙妍正点着灯,捧着本书,装作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可看着看着,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终于忍不住,丢下书本,心里感嘆到,这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看下去的东西。 此时有人来敲门,妙妍一惊,小心翼翼地问:“谁啊。” “姐姐是我!” 门外是小二的声音。 妙妍打开门,发现小二正端着一碗面笑嘻嘻地望着她。 妙妍看了看面,又看了看眼前的脸,问道:“几个意思?” 小二还是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怕你饿着,给你送宵夜吗。” “哟!那么好心?怎么不见你平日里给我送,今天是怎么了,在这里瞎献什么殷勤?”妙妍嘲讽道。 小二把面放在桌上,笑容腼腆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姐姐啊,你看啊,平日里咱们都在醉烟楼,如今在这山庄一呆就是好几日,我平常出个门都不方便......” “说重点!”妙妍不耐烦了起来。 小二难为情道:“那个.....我娘最近生了场病,.起初我刚来的时候,以为过几日便可以回去,所以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照顾......所以......” “那你明日就走吧,我算你休假,带薪的!”妙妍吃着面,听到小二的这一番话,她竟然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小二抑不住喜悦,连夸了妙妍几句,便兴沖沖地踏着步离开了。 第52页 妙妍感嘆,自己最近越来越母性大发了。 正吃着面,“唰!”的一声,一把匕首忽然从屋顶上掉落,硬生生地插在妙妍面前的木桌上。妙妍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 这一声尖叫,暗卫们听到了,拐着腿的言语听到了,正巧带着人赶来的知意听到了,门外刚走的小二也听到了。 小二立马沖了回来,他推开房门,正看见一个黑衣刺客正从房顶跃下,抓着把匕首朝妙妍刺去。 妙妍吓得一动不动,小二连忙把妙妍拉开,刺客的匕首落了空,不免生出了几分怒意,他步步逼近妙妍,手中的匕首同样是寒光凛凛。 就在这时,小二一把抱住了刺客的双腿,朝妙妍喊道:“姐姐你快跑!你快跑!” 刺客看了看腿上禁锢住自己的小二,怒意横生,手中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向小二刺去。 “不要!”妙妍哭喊着,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小二鲜血直流,口中还用微弱的声音喊着“快跑......” 就在这时,暗卫赶来,小二见到有人来了,便再也没有力气抱住刺客的脚。 刺客看见人多不妙,刚想逃走,谁知言语和知意此时又带了一批暗卫前来。 “给我留活的。”言语命令道。 暗卫们纷纷而上,那刺客功夫了得,苦战了一炷香才被压制。刺客见没了退路,心一狠,咬断了舌根,自尽了。 刺客已经伏法,妙妍立马冲过去,抱起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二,哭喊着:“小二,你醒醒!醒醒!” 暗卫中一人会医术,上前为小二查看伤口,然后把了一脉,摇了摇头,告诉妙妍,他怕是不行了。 感觉到有几滴泪掉落在自己脸上,小二微微睁开了眼,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说道:“姐......姐姐,别哭了,这些年我跟着你,挺...挺开心的。可惜了,我好不...好不容易请到的假,怕...怕是没机会享受了......” 浑身渐渐失去了力气,小二的眼睛渐渐合上,那一时之间,他没了唿吸,任凭妙妍在旁怎么唿喊,他的心脏也不会再跳动。 小语看着地上咬舌自尽的刺客,又看着没了唿吸的小二,忍不住掉了泪,自责道:“要是我再早一点,早一点意识到......” 一旁的知意看着这死别的场景,又想到刚刚和言语经歷的惊险,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妙妍早已泣不成声。她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小二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大男孩,几年长得快,都有妙妍那么高了。他笨手笨脚得很,所以妙妍只让他在酒楼里洗洗涮涮,招唿客人,他倒一点也不嫌弃,妙妍一直待他很好,把酒楼的事都让他去弄,尽管都是些累人的小事。 言语命暗卫把两个刺客的尸体处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这广源山庄毕竟还有外人,这件事也绝不能传出去。 如今暗卫没能按时回去,他们背后的人必定是知道了有意外发生,会不会暂时按兵不动言语不知,但是最近山庄里的防护一定要加强了。 小二的尸体言语不知如何处置,便问妙妍。 妙妍说:“我得回洛城一趟,小二在洛城还有个生了病的娘,我得帮忙照应着,小二的人,让几个暗卫明日随我抬出去吧,毕竟是人家的儿子,这遗体是火化是埋葬,我说了不能作数。” 言语安抚道:“你别太难过,人不过世间走一遭,总得回去的。” 妙妍望着桌上早已冷掉的面,垂泪道:“他今晚还给我送面来着,只不过为了请个假,如今有了假,他却回不去了,你说,我若是一早就让他在家照顾他母亲,不让他上这广源山庄,那该多好啊。” “说什么傻话,若是今日小二不来,换做别人来,又换做根本没人来,结局都是一样的,有些东西是註定的,你别想太多了。”言语道。 “他救了我一条命,他却不给我个机会好好报答他,以前我还处处刁难、指责他,现在想想,我还真是罪无可恕。” 言语看着妙妍自己也不好受:“现在洛城定是危机四伏,这两个刺客我估计是孙蓁派来的,她既然连你都要杀,想必是知道了醉烟楼的事,那儿你是不能回去了,小二的事一办完,你马上回广源山庄,知道吗?” 妙妍无力说话,只点了点头。 言语也不想再打扰她,便让她好好睡个觉,安排了几个暗卫在门口守着。院子里的血迹还未干,言语不忍看过去,那鲜血淋淋,太过残忍。 第二日一大早,言语和知意出来送走妙妍。 言语嘱咐道:“这一路你要小心,暗卫要是保不了你,洛城里还有顾珩和李笙,有什么,你一定要找到他们。” 妙妍脸色苍白,怕是一夜未睡:“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和知意在这里也得小心,刺客不知还会不会再闯来。” 言语和知意答应,她们目送了妙妍的马车缓缓驶离山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言语,昨日的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要刺杀我们?”知意担心地问。 眼下还不能告诉知意这是孙蓁派来的刺客,于是说道:“可能是寻财的,我估计我们一出陆府就被劫匪盯上了。” 听到劫匪,知意吓出了一身汗,慌张问道:“既然如此,我们赶快回家吧。” “不行,我们要是中途回去,你爹娘和爷爷都会担心的,现在有暗卫护着我们,不会再出事了,你放心。”言语慌张地找了个藉口。 知意也不想让父母担心,就点点头同意了。 言语望着天,天朗气清,阳光明媚,可她总感觉一场腥风血雨就要来了。 见派出去的刺客一夜未回,孙蓁和孙葳便知晓,刺客必定是回不来了。 孙葳问:“要不我再派几个刺客去,不取了那两个丫头的命,这口气怎能罢休。” 孙蓁摆摆手,说道:“别急,要她们的命是迟早的事,刺客回不来,想必那广源山庄也是层层戒备,再想派去刺杀,不仅可能杀不到,还很有可能会把自己人落入对方手中,暂时别动广源山庄。” 孙葳气不过:“那何时才能动手?我们的大仇还报不报了?” “当然报!她们不会一辈子躲在那儿,等她们离开了广源山庄,回到了洛城,有的是天罗地网在等着她们。”孙蓁语气阴沉,像是有十足的把握要了陆言语和邱妙妍的性命。 孙蓁这几日留于孙府,精神也烦了,于是就带着贴身的丫鬟绿娆回了顾府,临走时孙蓁还再三嘱託,没有过问过自己,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孙蓁回到顾府,便问了问屋里的丫鬟,顾珩是否在府内,丫鬟答在,孙蓁微微放了心。对于虽然没什么感情,却是自己一手养大的顾珩,从小到大,顾珩都对自己藏着几分心思。 顾珩对自己的厌恶,孙蓁不是不明白,她也想过除掉这个眼中钉,所以三年前的那日,她派了人解决顾珩,就在他从小长大的顾府里解决了他,不过可惜的是,那个小丫头却跑回来救了他一命,而且那日,顾珩把所有的刺客都杀了,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现他的功夫了得,孙蓁惊嘆了一番,顿时觉得顾珩似乎还可以留一阵子,说不定将来对自己还有用处。 第53页 可孙蓁不知道,顾珩对自己不是厌恶,而是深深的恨,这份恨迟早会让顾珩变成一匹狼,迟早会狠狠地咬死这个曾经放了他的自己。 顾珩与孙蓁在这顾府,几个月都不见得会见上一面,即便见到了,二人也是客套地问候一句便走,干净利落,不带情感。 孙蓁不放心顾珩,也派人查过顾珩的行踪。不过行踪表面,顾珩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洛城东南边的那座百樾楼,常常是一个茶室从早到晚,那是那个丫头死了的那段日子,孙蓁以为顾珩念情伤感,独自呆一天也是正常,所以也就没有在意。 后来,自己的妹妹孙蔷偶然提起了顾珩,听她的意思是打算让知意和顾珩凑一对,孙蓁想想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正好可以牢牢控制住顾珩,所以对于顾珩,孙蓁对他的杀意也就越来越淡了。 几日过后,一日清晨,孙蓁在顾府被匆匆跑来的绿娆吵醒,她有些恼意,厉声问:“怎么回事!” 绿娆也是懵懵懂懂,只是觉得情形不对,立马跑来叫醒夫人:“夫人出事了,顾府被重兵包围了!” 孙蓁一惊,她首先想到的是孙葳不听自己的劝告动了手,遭了殃。待她穿戴整齐地赶到顾府门口时,发现整个顾府被禁卫军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不给出去。 禁卫军领头的是前段日子被皇上重用的禁卫军统领——容安。容安此时还在正义凛然地下令,不容许任何人进顾府,更不许任何人出顾府。 孙蓁虽然生气,但还是要保持该有的仪态,她上前问道:“不知容统领带重兵来府上是有何事?” 容安厉声厉色道:“奉皇上的旨意,顾家所有家眷,囚禁于此,任何一人不得出入。” 孙蓁又问:“敢问大人,我顾家可是犯了什么罪?” 容安毫不客气地答:“今日寅时,你家公子顾珩带兵闯入奉天门,意图造反,幸好被禁卫军擒获,现下顾公子正在大牢里候审,皇上虽在病中,但一怒之下下令查封整个顾府,待查明此事,再做打算。” 容安微微低头,伸出了手,下意孙蓁回去,说道:“顾夫人,暂且得罪了,请回吧。” 顾珩造反?简直荒谬! 孙蓁恨恨地看了容安一眼,甩了衣袖走了回去。 容统领清走了人,继续守着这顾府大门,不许人出入。 眼下妙妍也走了几日了,言语颇为担心,便偷偷让出山庄买菜的厨房大妈打探打探现在洛城里的消息。 这一去,妙妍的消息大妈没打探出来,反倒是把最近洛城里百姓纷纷热议的大事打探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就是顾珩造反。 大妈像唠嗑似的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地讲得不亦乐乎,言语知道这肯定不是真的,这想必是他们的计划之一。虽然自己总劝诫道,他们会把握好记话的,你乖乖呆在此处不要乱跑便好。 可自己又和自己犟上了,而且妙妍如今不知所踪,她也担心得很。思来想去,她打算自己悄悄回洛城一趟,打探打探妙妍和顾珩的消息。 第38章 失踪 言语走的时候又是一个早晨。 知意有些惆怅,这几日来她送走了去多人,顾珩、李笙、妙妍和如今也要离开的言语,到现在,偌大的广源山庄从来时的热热闹闹变成了如今的冷冷清清只剩自己一个人。那些离开的人都说过会回来,可如今,又有哪一个真的回来了? 知意担心言语也一去不回,劝了她千百次,可言语决心太硬,怎么都说不动。那日她问言语:“你该不会不回了吧,你可得回啊,你不回我怎么向我爹和爷爷交代。” 言语拍了拍胸脯,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回来,到时候我回来,咱们就一起回家,好不好?” 知意这才放了心。不过她还在担心了无音讯的妙妍,自从妙妍那日回洛城,如今已有十日了,按理说该办的理应都办完了,怎会还迟迟未归。 言语聪明,不仅知意相信她可以应付很多事,芬芳也很相信她。这次远行,芬芳本打算陪着言语一起去的,可见言语带了几名暗卫,自己又不会武功,去了说不准还拖累她,于是就憋下了这个念头。 言语此次回洛城,本想独身一人,图个方便,可又不想山庄上的知意、芬芳担心,就随便挑了两个暗卫跟着,不管怎样,一路上也算是有个照应。 言语按着查到的小二家的地址,找到了洛城西边的一处破烂不堪的小屋子。屋子里好像没有人,门是半掩着的,言语轻轻一碰,它便自己推开了,屋子里像是没有人住的模样,桌椅板凳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两个暗卫觉得这座空宅颇为荒凉,有些危险,便想劝言语马上离开。 这时候,一个老大爷挑着扁担路过,他见这座空屋子里有些人,便在门外嚷嚷道:“你们是何人啊?” 言语听到声音出来应和:“我们是此屋主人的远房亲戚,今日特地来洛城探亲,不知这家主人如今身居何处?” 那老大爷嘆了口气道:“唉,这家主人前几日死了儿子,然后埋了儿子就匆匆搬走了。” 搬走了?言语感觉不对劲。 “为何搬得如此之快?”言语接着问。 那老头答:“听说好像得了一笔钱,就搬走去投奔别的亲戚了。” “大爷,你可见过前几日这儿来了一位姑娘,和我差不多高,长得挺漂亮的。” 老大爷想了一会儿答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位,在这照顾了这家的主人几日,好像后来也走了。” 言语着急道:“走了?您可知她去哪了吗” 那老大爷笑道:“我一个老头怎么知道她去哪了,估计是回家了吧。” 言语见问不出个结果,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大爷也挑着扁担走了。 暗卫们见此刻没了线索,问道:“小语姑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言语也摸不着头脑,若像那大爷说的,妙妍回了家,她家就在醉烟楼,如今醉烟楼休业,楼里讲不定还藏着一堆刺客呢,妙妍不是不知道,她不可能回去。既然她回不了醉烟楼,又没回山庄,她还能去哪? 难不成去了李笙的小宅?这可能吗?言语暗暗想到,李笙和顾珩忙得很,哪有空照顾妙妍?难不成李笙把顾珩送进牢里然后在屋子里和妙妍花前月下? 言语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荒谬,索性也不考虑那么多,带着暗卫们直接去了李笙的府宅。 李笙的宅院虽然偏僻,但言语大致记得它的方位,兜兜转转了一会儿,费了些力气还是找到了。 敲门之后,开门的依旧是那个老管家,老管家还记得这位姑娘,于是还没等言语开口,老管家便不好意思地说:“姑娘,真是不巧,我家公子今日仍不在府上。” 言语挥挥手说道:“不,我今日前来不是来找你家公子,我想问问您可还记得之前与我一同前来的另一位姑娘?她这几日可有来过府上?” 管家回答:“噢!哪位姑娘,她前日来过,来找我家公子,不过我家公子不在,她就离开了。” 第54页 妙妍来找过李笙?找不到又离开了?言语还是不明白妙妍的意图。 “您可知她去哪了吗?” “那姑娘听见公子不在,就走了,我也没有多问。”老管家如实回答。 言语有些沮丧:“多谢,告辞了。” 如今的顾府人人自危,大家都提醒吊胆的,小到洗碗的奴婢,大到绿娆这样的贴身丫鬟,哪怕是孙蓁,心里都有些不安。 顾府虽然被禁闭,但府里事务照常如旧,只不过气氛压抑,丫鬟僕人们大话都不敢讲一句。昨日有个翻墙妄图跑出去的小杂役,刚翻出墙就被禁卫军逮到,活生生地给打死了。尸首太到孙蓁面前,孙蓁隐忍着怒气,草草派人安葬了。 现在顾府上下的人都想逃,生怕顾公子的罪落了实,到时候满门抄斩,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孙蓁觉得不安的倒不是闯祸的顾珩,而是自家沉不住气的亲哥哥。顾家被封,满城风雨,孙葳一定惊慌,怕朝廷顺着顾家查到自己,他一慌,就会轻举妄动,这正是孙蓁的担忧之处。 孙蓁唤来绿娆,给了她一套禁卫军的服饰,然后亲自写了张纸条交予她。 绿娆问:“夫人,这些东西是?” 孙蓁答:“今夜,你穿着这身衣服,扮成禁卫军,待亥时墙外的禁卫军交班时,你翻墙出去,然后跟着交班的人,偷偷熘走,不会惹人怀疑。到时,你再把这纸条送到孙府,我哥哥会安顿好你的。” 绿绕有些不舍夫人:“那夫人您......” “你做了这事,就是保了我的命。切记一定要送到。”孙蓁严肃地嘱咐道。 即便身处险境,孙蓁也保持着大家之女的端庄和冷静,这不得不让绿娆心生敬意。 绿娆按往常一样打理完府中的事务,便早早熄了灯,让人不要打扰。随后她在屋里换好了衣服,趁着夜色偷偷地熘去了顾府远处的墙角。 亥时已到,绿娆翻上围墙,看了看此时正无人,便立马翻了下去,不出一会儿,接班的守卫已到,她立马装作交班的样子往回走去,路过一个小巷,她又窜了进去。等渐渐远离了顾府,绿娆才松了口气,她脱下了禁卫军厚重的头盔,额间不知是被闷出的汗水还是紧张而出的汗水。 夜深人静,街道空无一人,绿娆朝着孙府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远处一个人影渐渐走来,也太黑,绿娆有些看不清。 那人穿着飘渺的白纱,漫着步,冷清的街道只有绿娆和那白纱姑娘。 白纱姑娘走近,缓缓开口说道:“绿娆,那么晚了,你要去哪?” 绿娆定睛一看,看见了那张和三年前许小语一模一样的面庞,立马吓得后退了几步。 言语看着绿娆那张像见了鬼的表情,不禁觉得十分好笑,她嗤笑了一声又缓缓地道:“怎么了绿娆,不记得我这个老朋友了?” 绿娆的脸色越发难看:“你...你是人是鬼?” 言语又嗤笑一声,眼里透着寒光:“是人,向你讨债;是鬼,自然是向你索命。” 绿娆快要被心里的恐惧逼疯了,她喊叫道:“啊!你走!我没有害你,不是我!别找我!” 喊着喊着,绿娆就晕了过去。 言语蹲下身子,拍了拍她,没有动静,自言自语道:“胆子那么小,还真是被吓晕了。” 她起身拍了拍手,想唤来躲在一旁的两个暗卫,让他们帮抬抬绿娆,可拍了几声之后,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言语感觉不对劲,正想带着昏厥的绿娆逃走。 这时,身后一道黑影闪过,他捂住了言语的嘴巴,让言语不能叫唤,然后又用手禁锢住言语的腰间,让言语无法动弹。 言语迅速掏出袖中的匕首,一个转身,就把匕首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你怎么不听话。”顾珩语气低沉,还带着几分埋怨。 言语转身一看,是顾珩,她立马收起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顾珩放开言语,浅笑道:“那你以为我该在哪?” 言语说:“你这会儿不应该在牢里吃牢饭吗?” 顾珩收起了浅笑,板着张脸,用手推了推言语的额头,言语有些吃痛,连忙用手揉了揉。 “说吧,你怎么偷偷跑出来了?当初怎么答应我的?”顾珩有些生气地问。 言语不敢正面回答:“你怎么找到我的呀?我的暗卫们呢?” “被我遣散了。”顾珩毫不客气地说道。 言语着急道:“你遣散他们干嘛呀,妙妍不见了,我还盼着多点人帮我找妙妍呢?” “妙妍不见了?” “嗯,我今夜是打算来孙府这探探消息,我估摸着可能是孙家把她带走了。” 顾珩问:“孙家怎么会知道妙妍?难不成......” 言语把那晚刺客来袭的事从头到尾和顾珩说了一遍,听得顾珩心惊肉跳的。 “那你呢!你有受伤吗!”顾珩抓起言语的手查看有没有伤口。 言语甩开:“没事,只不过我去小二那儿,皇...李笙哪儿都找了,都不见她。” 听到言语刚刚差一点脱口而出的“皇上...”一词,顾珩问:“你都知道了?” 言语点点头,强调说:“但妙妍不知道。” 顾珩意识到事情有些棘手,眼下李笙不在城中,妙妍也下落不明,得先把言语安顿好,再做打算。 顾珩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绿娆,问道:“她是怎么一回事?” 言语差点忘了绿娆的事,和顾珩说道:“噢,我在孙府这附近转悠,碰巧看到了她,她估计是偷偷熘出来帮孙蓁给孙葳送信的。她看到了我的样子,八成是想到了自己罪孽深重,就吓晕了。” 顾珩眼里起了怜惜:“小语,你放心,此事一完,我便可以让孙蓁交出解药了。” 言语笑笑,不以为然道:“没事,有没有我都这样熬过来了。” 说罢,言语又去翻了翻绿娆身上的口袋,在胸前的衣缝处,言语掏出了一个信封。 她递给顾珩,顾珩打开一看,信封里是一张白纸,纸上写着两个字:勿动。 “她这是让孙葳不要轻举妄动?”言语凑上去看了一眼字条。 顾珩点点头:“这张字条绝不能给孙葳,如今我们正是要他轻举妄动。” “你会易容术吗?”言语忽然问起。 顾珩下意识回:“会一些”,然后细细一想又发觉不对劲:“你想干嘛?” 言语心中自有盘算,孙葳莽撞,如今孙蓁落难,他自然不会按兵不动,但要是轻举妄动,他还缺几分决心。倘若自己易容成绿娆的模样,送信给孙葳,让他马上出击,他得到了孙蓁的支持,便有了这几分决心,这样一来,顾珩他们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言语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顾珩,不过结果像自己想的那般,顾珩坚决不同意。 “不行,你去孙府,太危险。”顾珩冷冷道。 第55页 言语继续挣扎“这不是有易容吗,我和绿娆身材又差不多,她平日里说话的语气我也都知道,不会出岔子的。” 顾珩坚决道:“不行就是不行。” 言语无奈:“我一定得去,万一里面还有妙妍的下落呢?万一查到了妙妍真在他们手里,再去可就晚了。” 的确,妙妍的安危不容有任何疏漏,顾珩勉强答应了言语的计划。 他把绿娆拖进了一处废置的屋子,然后言语换上绿娆的衣服,顾珩又把言语易容成绿娆的模样,言语照镜子一看,心里一惊,还真的看不出分别。 顾珩把孙蓁写的字条撕成了两半,把只有“动”那字的半张纸条给言语,然后拿出一小支装着火药的竹管给言语。 言语把玩着掌心里的这个小玩意,问:“这是什么?” “你到时候在里面有了危险,找只火烛点了它,再往空中一抛,看到火光我就会来救你,你千万得记好。”顾珩认认真真地嘱咐着。 言语心头一暖,可眼看时间不多,便匆匆赶去了孙府。 第39章 共处一室 孙府上下如今也是戒备森严,孙葳当然没有按照孙蓁的意思按兵不动,他现下正再房内与宁王悄悄会面。 宁王的野心如今已开诚布公了,该怎么选择便是孙葳的事,皇上危在旦夕,这把龙椅占不了多久,而宁王也是继承皇位最佳的人选。 宁王想把孙家纳入麾下,虽然皇上膝下无子女,但怕夜长梦多,而且自己与皇上属远亲,若皇上殡天,自己的身份怕是不能服众,所以,自己必须稳固朝中势力,让自己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孙家是最好的选择,牵一髮而动全身,孙家支持宁王,就会连带着顾家和陆家成为宁王的后盾。 可宁王的野心又何止这一点点,他想光明正大地登上这座皇位,他想让所有人都信服,所以,趁孟瑜川还尚有口气的时候,取一份他的遗诏,立自己为新君,这是最好的结果。 孙葳还在犹豫,他先前早已与宁王立下盟约,可这逼宫一事,自己还得斟酌一番,虽然孟瑜川眼下快不行了,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这株连九族的大罪,自己可承担不起。如今孙蓁被禁,自己也不能找她出主意,所以孙葳现在不仅担心得很,还犹豫得很。 下人来报,说顾府的绿娆姑娘有急事求见。 孙葳惊喜万分,看来自己妹妹果真聪慧,知道自己正为此事发愁,就立马派人偷熘出来给自己送信了。 孙葳立即传唤了绿娆。 房间内的宁王多心道:“这绿娆可信得过?” 孙葳和宁王打了保票:“这丫头你放心,从小到大都是我妹妹身旁最得力的丫鬟,我们当她是半个家子的人,妥当的很。” 宁王不清楚孙家的事,不过看孙葳对这丫头如此方心,也就没有多问。 易容成绿娆的言语缓缓走进屋,给位子上的孙葳和宁王做了个揖。 孙葳问:“此时顾府正被圈禁,你家夫人冒险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绿娆呈上了信封,答:“夫人说,该说的都在信里,大人您一看便知。” 孙葳打开信封,看到了那张白底黑字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动”一字,他不禁得意一笑,连忙跪下向宁王解献媚:“为助王爷一臂之力,孙府上下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绿娆也连忙随着孙葳朝宁王跪下。 宁王大喜,赶紧扶了孙葳起身,他看了一眼跪在孙葳身后的小姑娘,这小姑娘长相一般,但是眼睛却生得十分好看,明亮又锐利,让人过目难忘。 孙葳起身朝绿娆说道:“今日你幸苦了,起来吧,我让下人为你安置间房,你暂且呆在孙府。” 留在孙府,这可不行,顾珩做的□□粗糙的很,撑不了多久便会脱落,更何况顾珩还在外头等着自己,言语一想,这孙府是绝对不可留的。 绿娆委婉说:“多谢大人,但是夫人嘱咐过,让奴婢送完信马上回去,不然会惹人起疑。” 孙葳一想,也是如此,便没有阻拦让绿娆离开了。 绿娆一走,宁王竟然对那双眼睛越发想念起来,他忍不住一问:“那绿娆姑娘可是顾家府上的丫头?” 孙葳听出了宁王的几分心意,笑说:“王爷若是喜欢,改日我让家妹割爱,把这丫头送给王爷如何。” 房屋内尽是一片欢笑。 言语离开房间并没有直接出孙府,而是在孙府里到处转了一遍,试图找寻妙妍的踪迹。可一番找寻下来,并没有妙妍的半分影子。 言语有些灰心,看前面来了几个丫鬟,就上前问道:“姐姐们,我是顾府来送信的丫鬟,此时迷了路,不知姐姐们可否带我离开这儿?” 那丫鬟们看出了她是以前随着顾夫人来的绿娆丫鬟,想到她的身份可不简单,于是彬彬有礼了起来:“妹妹不必客气,随我们来便是。” 言语随着那两个丫鬟走到半路,便假装无意提起:“这孙府可比顾府大多了,我竟迷了路,也不知道孙大人平日里可有多添几名丫鬟在府中打理吗?” 那两位姐姐笑道:“妹妹有所不知,平日里孙府的丫鬟多了去了,只不过如今夜已深,丫鬟们也歇下了,我们这些丫鬟都在孙府好些年了,都不曾见大人有添过几名新丫鬟,这孙府,我们也是打理得完的。” 言语笑笑,没有说话,看来最近孙府并没有增添什么新人,妙妍那么大一个人待在孙府也不可能没人发现。 出了孙府,言语算是松了口气,好在这次行动并没有让孙葳起什么疑心。 她原路返回到了那间小屋,顾珩在那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样,他们可有起疑?你可有受伤?”说罢,顾珩又拉出言语的手,左瞅瞅右瞅瞅看有没有伤口。 言语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别那么紧张。” 顾珩检查完后,把言语的手轻轻放下。 言语道:“对了,孙葳屋里还有一人,我听他喊他‘宁王’,他是谁?” 顾珩不在意道:“一颗野心不小的棋子,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引出孙葳。” 言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孙府里可有发现妙妍?”顾珩问。 言语失落地摇摇头。 顾珩安慰道:“没关系,不在孙府也是个好消息,明日我再派人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言语嘆气,只好如此。 “我送你回广源山庄,你好好在那呆着,不许乱跑。”顾珩命令道。 “不行!”言语立马反驳,“我来都来了,妙妍不找到我怎么能放心回去。” 顾珩微微蹙起眉,说道:“小语,你的安危向来比我自己都重要。” 言语低头,柔柔地问:“一定得回吗?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 顾珩心疼她那副惨兮兮的样子,于是服了软:“你一定要呆在洛城?” 第56页 言语抬头用力地点了点,眼里满是坚定的目光。 “好吧,我带你去李笙的宅子里,你得答应我,平日里乖乖呆着那,找妙妍的事交给我,你不许乱跑,知道吗?”顾珩拗不过言语,虽然答应了她有些无理的要求,但心里还是满是担忧。 言语听到顾珩答应了,脸上立马展现笑意,仿佛刚刚的委屈不存在似的。 顾珩一惊:“你卖惨可比装睡厉害多了。” 言语附和着点头:“也是,我觉得我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顾珩又用力推了推言语的额头,言语吃痛又揉了揉,但脸上还是挂着灿烂的笑容。 顾珩看着那烂漫的笑容不禁想到,你是开心了,而我却又糟心了。 言语随着顾珩又回到了李宅,敲了门后,又是那老管家开的门,言语一想,别不是这李宅只有这一个下人吧。 老管家开门又看到了白日里的姑娘,心里先是一烦,然后看到了姑娘身边的顾珩,又是一惊,再然后瞥见了顾珩背上还背着个昏睡的女子,他的表情又有些难以言喻。 “顾公子,这......”老管家望着眼前的这对男女,不知是什么意思。 顾珩和管家说道:“我得在这儿暂住几日。” 老管家似乎毫不介意,马上给顾珩和言语打开了大门。 这是言语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走近李宅,上次和妙妍翻墙进来有些狼狈,还来不及好好看看这个院子。 言语随意逛了逛,发现这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宅院,没什么特别的,心里不禁嫌弃到,原来这九五至尊的品味也不怎么样。 管家对待顾珩不像是客人,倒像是把顾珩当成了主人,把他二人带进府里也就回自己屋里了,随意得很。 顾珩对这座宅子也是熟悉得很,他把绿娆安置在一间柴房里,双手双脚都绑着,以防她醒来逃跑。 他把言语带来一间卧房里,这间卧房恰好又是当初言语和妙妍翻进来的这一间。 “怎么是这一间?”言语好奇地问。 顾珩淡淡解释道:“这座宅子虽然看上去完完整整的,但其实里面修缮好的屋子只有两间,一间是刚刚那老管家的,还有一间就是这个。” 言语“噢”了一声,然后又忽然泛红了脸,问道:“今晚我住这儿,那你住哪儿啊?” 顾珩漫不经心地说:“自然是和你住这一间啊。” 言语脸上的红又深了一度:“啊?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顾珩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那张红得像猴屁股一样的脸,冷笑道:“你想哪了!你睡上面。”顾珩指了指床,然后又说:“我睡下面。”顾珩指了指床旁的一方桌椅。 言语指了指床,不好意思道:“你那么累,要不你睡上面?” 顾珩挑起眉眼问:“你真那么想与我一起睡上面?” 陆言语:“......” “没有,我睡,我一个人睡。”言语急忙跳上床,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盖得那么严实,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顾珩靠在椅子上偷偷瞄了言语几眼,看着她睡觉时的那些小动作,觉得有些可爱。 在很久以前,顾珩便发现小语睡觉的时候有个小习惯,那就是喜欢用手或者用被角捂住耳朵,那时候他问过她一次,捂着耳朵不累吗?用被角捂的时候都顺带快把半张脸给捂上了,不闷吗? 小语那时说,她从小在山村长大,山村环境野,蚊子多,而自己最讨厌睡觉时蚊子在耳畔“嗡嗡嗡”的叫声,扰人得很,所以每次睡觉就养成了捂着耳朵的小习惯。 看着眼前的小语像是睡着了,翻了个身背对着顾珩,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搭在了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上。 夜渐渐深了,顾珩也渐渐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夜很沉,但是顾珩睡得很浅,他双眸未醒,却隐约感觉到房间里有些动静,直到他又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碰触着他的脸,一时间,顾珩立马一把抓紧了那只手,然后缓缓睁开眼,看看眼前的究竟是何方圣神。 眼前的脸贴着自己很近,很近,鼻翼与鼻翼之间只差那么一个小拇指的距离,那是言语的脸。 离得太近,言语能很清楚地听见顾珩焦灼的唿吸声。 她有点紧张,马上把脸抽了回去,站直腰板对顾珩说:“你看吧,睡椅子不舒服,你才睡得那么浅,正好我一点睡意都没有,这床给我睡也是浪费,还是让给你吧。” 顾珩挑了挑眉,一句话不说就拦腰抱起了眼前的人往床边走去。 她比想像中要轻,得吃好点补补,这是抱起言语后顾珩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言语不知道接下来顾珩要做什么,虽然只是椅子到床边的这五步距离,言语也觉得十分漫长,她不由得抓紧了顾珩顾珩胸口处的衣领,手心微微出了些汗。 等顾珩把言语安安稳稳地放到床上,又帮她盖好被子后,他才趁着烛光发现,言语的脸又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你要是真的体贴我,就不要让我一次次地抱你回去。”顾珩坐在床边,语气柔和。 言语扯过被子遮住半边脸,只剩一双灰熘熘的大眼睛露在外面,她点点头,看着顾珩有些愧疚。 过了一会儿,顾珩还是雷打不动的坐在床边,身子靠着床头。 顾珩这样子坐在她旁边,她怎么睡得着,于是问道:“你在这干嘛?” 顾珩:“我改主意了,我坐在这睡。” 言语:“为什么?” 顾珩淡淡地说:“帮你赶蚊子。” 第40章 造反 经过半夜的这一番折腾, 言语起得晚了些,她醒来时,身旁早已没了顾珩的身影, 往前望去, 桌上留着一份早点,早点旁留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白字黑字写着四个大字:记得吃饭。 言语还在担心妙妍,没什么胃口, 于是只简单地吃了两口就作罢。 她走出房间, 想去看看昨夜被带回来的绿娆。 她来到柴房门口, 隐约听见房内有些动静,看来绿娆是醒过来了。 言语推开房门,房里的绿娆看到言语, 愣了愣后不理她,继续试图挣脱开绑着身上的麻绳。 “没用的,就算你挣脱开了,我也还会继续给你绑上去, 在你家主子没有倒台之前,你别想出这个屋子。”言语在一旁悠闲地看着绿娆这白费力气的挣扎。 绿娆狠狠道:“陆言语,就算没有我, 我家主子也一样会赢,到时候替你收尸的还是我。” 言语笑了一声:“不不不,我还挺看得起你的,没有你的传话, 我倒是要看看,你家主子怎么赢。” 绿娆停止了挣扎:“少废话,要杀要刮,你给句痛快的!” 言语没想到绿娆那么有骨气,缓缓说:“直接杀了你多无趣啊,你认识我府里的青禾吗?就是被陈尚书的小儿子娶回家的那个。她和你一样,想偷偷做一些我看不顺眼的事,我这个人正义得很,她要对我做什么我便还到她身上......” 第57页 言语的目光越发狠毒了起来,继续道:“想必她的事你也听说了,清誉、名节,通通都没了,如今在陈尚书府里当个妾室,任打任骂,连当初在陆府当个丫鬟都不如。” 绿娆:“你究竟想怎样!” 言语继续:“直接就让你这么死,太便宜你了,怎么着也得让你与我一样,尝尝那断肠散的毒,也不枉费你我相识一场。” 绿绕怒道:“陆言语,你会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言语语气一凉:“托你的福,我早就不得好死了,如今我只是一个人寂寞,想带着你同我一起去地狱走一遭。” 这场话言语谈的不怎么开心,看着绿娆那副惹人生厌的嘴脸,言语总会想起很多往事。自己当年年少无知,在顾家把眼前的这个歹毒的丫头当成自己前世修来的好姐妹,什么话都同她说,她带来的所有食物,自己都深信不疑地一一吃下,如今想想,自己还真是傻的可以。 怕绿娆叫唤,言语扯了一条白布,绑着她的嘴,她虽然还在挣扎,但手脚已经被绑得牢牢的,哪里还挣脱得开言语手里的白布。 安置完绿娆后,言语百无聊赖地在李宅里乱晃,老管家着急地找到言语,喘着气与她说,有人要见她。 言语警惕了一会儿,除了顾珩没人知道自己在这儿,等她回到院子后,才知道,眼前来找她的人,是个熟人。 这一天阴森森的,看起来像是个多灾多难的日子,不过是谁的灾谁的难,一切还无从知晓。 这一天,也是宁王与孙葳决定动手的一天。 宁王假借近日顾珩造反一事,以增援为由,带了一批兵力入宫。 当然,孙葳早已事先入宫探望皇上,见眼前面色青黄,双眼只睁得开一条缝的皇上口中在喃喃自语,孙葳假装凑近一听,皇上说了什么其实孙葳并没有听清,但是出了宫殿以后,他便假传皇上旨意,让宁王携兵入宫,保卫皇室。 于是,宁王的兵在皇宫里便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孙葳依旧驻守在中和殿外,他估计了下时辰,宁王的兵应该入宫了,便下令让中和殿内服侍的人一一散退,只留下徐太医照顾便好。 孙葳手里拿着一卷圣旨,里面早已写好了待皇上殡天之后传为于宁王的遗诏,玉玺已印,万事俱备,只欠皇帝是手印这一东风了。 中和殿内很安静,孙葳的脚步声显得分外响亮。 侯在龙榻旁的徐太医见孙葳进来,自己连忙退居一旁,他已按照孙葳的吩咐,给卧在榻上的皇上施了针,封了穴道,让皇上说不了话,更动弹不得。 孙葳拿着那捲圣旨缓缓向前,那张龙榻仿佛就像自己胜利的王冠。 他在皇上身旁坐下,皇上如今不能动弹,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孙葳,喉咙里有千万怒吼不能发出。 孙葳看着皇上那憋红了的脸,劝诫道:“皇上,您别急啊,微臣只不过是来向您讨一道圣旨,您按了这手印,臣保证,一定让您舒舒服服地走。” 皇上还是瞪着孙葳,孙葳从怀中掏出了一盒印泥,然后从床上抬起皇上的手,可皇上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把自己的手往下压,因太过心急,他不禁喷出了一口鲜血。 孙葳见皇上还在挣扎,细声细语道:“皇上,您还是按了吧,别费力气了,也别给自己找罪受。” 皇上虽然说不出话,但喉咙里一直发出呻吟,一旁的徐太医哪见过这逼宫的场面,吓得头都不敢抬,就像个透明人一般,充耳不闻。 皇上挣扎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孙葳抬起皇上的手掌,放在印泥里按了按,又把手放到了圣旨上按了按,圣旨上便出现了鲜红的手印。 这样一来,凑够了玉玺之印和皇帝的手纹,这遗诏便立成了。 孙葳咳了一声,一旁的徐太医抬起头来, 孙葳向他示意:“接下来的时,徐太医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徐太医应声道。 孙葳拿着圣旨,缓步走出大殿,身后的徐太医继续给龙榻上的人施针,只听见龙榻上忽然“唔”了一声,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孙葳出了大殿,殿外早已跪满了百官大臣和宫女太监,孙葳满脸悲哀,嘆气一声道:“圣上...圣上驾崩了!” 跪在地上的人纷纷哀嚎,孙葳强忍泪意,向众人宣布:“圣上在病危之时曾下过诏书,传位于宁王,诏书在此,请李公公宣读。” 李公公是一直侍奉皇上的公公,平日里的诏书也都是他来宣读,可这诏书,如今却读不得,李公公知道这个诏书一定是假的,那怕盖上了玉玺,但是那皇上的手印也是假的,做不得数。自从皇上这次计划出宫以来,李公公每天提心弔胆的,生怕龙榻上的那个假皇帝出什么差错被人看出来,所以这几日他自己也是一直守在中和殿内,直至今日,孙葳出现遣散了众人,他便知道,皇上的计划快要成功了。 如今就等顾公子带兵前来,自己还要拖一下时间。 李公公抹干了刚刚拼了命挤出来的眼泪,痛心疾首地上前接过圣旨。 孙葳把圣旨交给李公公后,自己也在文武百官的一边跪了下来,他跪在地上垂着头,眼里没有一丝哀伤,全都是贪婪的目光。 李公公慢慢打开卷好的圣旨,清了清嗓子,庄重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 “慢着!” 圣旨刚刚开始宣读,顾珩就骑着马带着重兵赶来。 原本跪在地上的孙葳听到了顾珩的声音后立马站了起来,他向身后望去,马上的身影的的确确是几日前才因造反而被打入监牢的顾珩。 他身体一颤,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计,但转念一想,自己手中都有皇上的手印了,还怕他顾珩做什么。 孙葳在中和殿外朝下面的顾珩喊道:“顾珩,你已错了一次,莫不可一错再错。如今圣上驾崩,圣旨已传,你没有机会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顾珩冷眼一笑:“孙大人,该束手就擒的应该是你!”说罢,顾珩身后的重兵们纷纷包围了整个中和殿,被困在殿外的大臣和奴才们纷纷不知所措。 孙葳倒是毫不在意,他站在台阶上,朝远处望去,看到了宁王的兵力正集结而来。 “顾公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兵你是撤,还是不撤?”孙葳警告道。 顾珩一丝退兵的打算都没有。 这时,宁王的兵队赶到,又速速围住了顾珩的兵队。 两兵对峙,哪一方都不可退让。 宁王在重兵拥簇下登上了中和殿,于孙葳站在一起,一派的奸诈。 宁王夺过李公公手中的遗诏,亲自打开来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笑道:“顾珩,遗诏在此,你难不成还想造反一次?” 顾珩冷眼看他们,并没有作声,整个皇宫里一片寂静。 忽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音清脆,众人向远处望去,一个身影正单枪匹马而来。 随着声音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那个身影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第58页 清晰的身影让在场的众人一惊,远处踏马赶来的正是刚刚孙葳宣告驾崩的皇上孟瑜川。 中和殿外,文武百官窃窃私语,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孙葳和宁王两人矗立在地,不敢相信眼前之人。 顾珩下马,半跪在地,抱拳说:“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孟瑜川:“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顾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们看到顾珩行礼,即使不明所以,也一併跪下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王朝天一笑,指着孟瑜川说:“你定是个顾珩找来的冒牌货!真正的皇上在殿内,早已殡天了!” 孟瑜川冷声道:“朕允许你回殿内撕开龙榻上那人的人皮面具,到时候你自然清楚,朕到底是谁!” 宁王脚底一软,没想到中了计。孙葳在宁王扶了他一把,悄声说:“宁王勿急,哪怕事情败露,咱们还有二十万精兵。” 宁王听完有了底气,嘲笑道:“孟瑜川,你没死又如何,你这皇宫的禁卫军加上顾珩手中的兵加起来连十万都不到,如今我可带了二十万的精兵,我就是让你瞧瞧,做困兽之斗的究竟是谁。” 形式险峻,大臣们不敢作声,纷纷为皇帝捏了把汗,可偷偷望去,别说皇上和顾珩,就连总管太监李公公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担忧,反倒有点自得其乐的模样。 皇宫的城墙外设有一处木牌,专为贴皇榜告示所用。现在宫里局势紧张,可宫外的这块告示牌旁也人群嘈杂。 昨夜,不知是何人在这告示牌处贴满了孙家贪污腐败的罪证,还贴出了以孙蓁的名字购买的三千斤青石散的收据,收据后又附上了一句话:蝗虫直灾皆因于此。 百姓们不傻,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孙家暗中制灾,又在百姓处于为难关头出来赈灾,如此赚得了民心,实在阴险。 再加上这贴满木牌的罪证,孙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一扫而光。 人群中有人唿喊:“姓孙的狗东西!把我们当猴耍!” “孙家不得好死!” “走!咱们在宫外申冤去!我就不信连皇上都治不了孙家!” “对!咱们走!让孙家不得好死!” “对!走!” 一批批百姓自发地在宫外吶喊诅咒,让孙家不得好死。 宫里,两方还在僵持,孙葳不耐烦道:“皇上,臣劝你还是算了吧,这江山如今您也守不牢了,您投降,我们还能放您一马。” 孟瑜川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他悄声问身旁的顾珩:“什么时辰?” 顾珩答:“快午时了,应该快到了。” 孟瑜川朗声一笑:“机会,是朕给你,朕再问你一次,究竟降不降?” 宁王厉声道:“不降!” 孟瑜川一声令下,禁卫军沖了出来,加上顾珩刚刚带来的军队,两军合为一体开始于宁王的军队厮杀。 毕竟有二十万精兵在手,胜负早已分明,孙葳和宁王毫不担心。 空中的太阳渐渐挪到了人们的头顶,宫殿外已是血迹斑斑,这些血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夺目刺眼。 宁王暗自得意,再不出一个时辰,狗皇帝的尸首便可真正的摆在自己面前。 可很多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远处是一阵队伍赶来的声响,听起来好像有很多人,就连大殿外的厮杀声都盖不住。 “陆青山!”孙葳一惊,发现远处带兵赶来的是陆青山。 “他不是在西山吗!怎么会过来!”宁王慌了神。 孙葳抖着身子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陆青山带着他的兵团团围住了宁王的兵, 两方阵营停下了打斗,又是一场对峙。 陆青山朝皇上跪下,大声喊道:“臣已带二十万兵力前来救驾!还望皇上做下一步指示!” “将军辛苦了,先起来,我们要看看,对面的人,如今究竟是降还是不降。”孟瑜川扶陆青山起来后,有转身朝对面的宁王和孙葳说道。 陆青山有二十万的兵力!宁王如今慌了阵脚,面色惨白。 宫外又有一人来报,高声对孟瑜川说:“禀皇上,宫外百姓积聚,称要皇上为他们向孙家讨公道,扬言道‘孙家不死,我们不休’!” 孟瑜川的计划得逞了,是他暗中派人把言语给她的罪证今日一早贴在宫外让百姓围观。 “宁王,如今你的兵敌不过,你以为有了孙家的支持便有了民心?可现在你连民心都没了,天时地利人和,你又占了哪样?” 无论打与不打,胜负早已分明。 当宁王的军队被团团困住,卸甲投降时,一把把利刃也架在了宁王和孙葳的脖子上。 打入大牢,择日问斩,这是他们的结局,也是这一场可笑的造反的结局。 第41章 郡主 孟瑜川身着龙袍, 立于金銮大殿之上,众臣经歷了刚刚的一场变革后,惊魂未定, 朝堂之上依旧惶惶不安。 宁王之党羽一律问斩, 里面包括了孙葳,这也意味着, 孙家的荣耀不復存在。 正在孟瑜川还在商讨之后的事,大殿外, 陆言语身着华服缓缓走来。 那是属于皇室郡主的装扮。 殿内的人, 除了顾珩、陆青山和皇上, 没一个认识她,看着她的装扮不凡,想必是宫里的哪位公主, 可细细一想,皇上没有姊妹,宫内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位公主,那眼前这位是...... 言语目不斜视地走到殿内, 顾珩看着她,有些陌生,她仿佛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陆言语, 眼里那么决绝,那么不屑一顾。 他不知道言语进了宫,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干嘛。 他只知道,不管言语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做些什么,自己一定会豁出去保护她。 言语没有望向顾珩,即使自己知道那迎向自己的百双目光中也有他的一双,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望去,一望去,她怕自己会变得懦弱起来,毕竟,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需要无比的坚强。 她朝着台阶上的那九五之尊跪拜,礼数做全,她开口道:“皇上,臣女陆言语有事禀奏。”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陆言语?那被册封的前朝郡主?她怎么来了? 她一介女流,怎么出现在这? 有大臣觉得不妥,站出来道:“皇上,朝堂不可有女子参政,还望皇上遵循祖制。” 孟瑜川挥手制止:“无妨,且听她说说。” 既然皇上发了话,众人也不敢议论什么。 那是几日前,言语还在李宅,与绿娆一番“谈心”之后,老管家便火急火燎地把她找了去,跟着老管家来到大厅,李笙,如今已是孟瑜川,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虽不知道来意,但孟瑜川的到来,也是在意料之中。 孟瑜川告诉了言语所有的计划,并和她说,此番行动,因需顾珩和陆青山的相助,所以他二人是有功之人,既是有功之人,一荣俱荣,表面上,顾夫人和陆夫人,也就是孙蓁和孙蔷,是动不得的。 第59页 言语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层面,孙家虽亡,可那二女毕竟已随夫姓,更何况夫家还是此次计划功劳最大的二人,动她俩,是得费些脑子。 看孟瑜川此次前来,绝不是单单告诉自己这些东西,他定有另一番计划,而那计划,需得自己才能执行。 “我要你在孙葳被伏之后,以册封的郡主之身份,上谏孙蓁。”这是孟瑜川的原话。 思绪回到朝堂之上。 陆言语眉宇间挂着几分英气,从容不迫地说道:“臣女今日冒死上谏,只求皇上能为百姓,为朝臣,为皇族讨个公道。” 孟瑜川眉间一紧:“竟有如此严重?,你且说说你上谏所为何人?若情况属实,朕会为你做主。” “臣女要上谏的,是顾夫人,也就是孙家之女,孙蓁。”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又是一阵骚动,今日孙家还真真是应了祸不单行。 孟瑜川坐在龙椅之上,神情严肃:“你冒死上谏孙蓁所谓何事?” 言语跪在地上,直着腰,气势一点也不输朝中的男子:“孙蓁其罪有三。第一,孙蓁为获声誉,毁坏农物,为百姓之不容;第二,孙蓁为手握重权,迫害忠良,为朝臣之不容;第三......” 言语话至此处,微微低了低眼眉,仿佛喉咙里有千斤大石,压得她话都说不出,她逼进双眸,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睁开双眸又是一股凌厉。 “第三,孙蓁为一己私慾,毒害臣女,为皇族所不容!” 顾珩在一旁听到言语说完这番话,手不禁攥紧了拳头,她一个人担下了这风风雨雨,这一桩桩罪证,哪一个不是在挖她心里的疤,她不过是一个女孩子,却在众人面前坚强得要死。 话说到了这份上,孟瑜川就不能当作随便听听,他马上命人把孙蓁带来,当场与陆言语对峙。 而他命的这个人,是顾珩。 官员们议论纷纷,这孙蓁是顾家夫人,皇上派顾珩去,不怕他徇私枉法吗? 顾珩上前领命,他与言语并排而跪,他偷偷望了身旁的言语一眼,言语看向他,她的眼神不像刚刚那般严厉,这时多了几分无奈和请求。 言语沖顾珩微微摇摇头,用发不出声的唇语和顾珩说:“不要。” 顾珩嘴角微微一笑,让言语放心。 可言语怎能放心,她知道,顾珩此次一去,他必定会放过孙蓁以换断肠散的解药。 顾府外,依旧是容安带着兵在此看守。 顾珩一到,几个丫鬟刚刚搀着孙蓁出门,孙蓁把那几个丫鬟散走,独自面对着这个曾唤自己一声“母亲”的顾珩。 今日孙葳造反失败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孙蓁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看着眼前的顾珩,不禁嘆了口气道:“我刚刚就听到了阵马蹄声,那马蹄声太快了,我就猜到,是你要来把我带走了。” 顾珩遣散了围绕顾府的重兵,让他们前面等候。 顾府门前,仅剩顾珩和孙蓁二人。 “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要把断肠散的解药给我。”顾珩开门见山道。 孙蓁得意地笑笑:“那陆言语果然是她,亏了你那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很可惜啊,她快死了,我也救不了她。” 顾珩拔出手中的剑,架在孙蓁的脖子上,冷冷地说:“我不想和你废话,我只要解药。” 孙蓁瞥了一眼脖子上的剑,倒也不害怕:“你找了那么久的解药都找不到,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这断肠散其实不是□□,它毒不死人,它不过是一个蛊,磨人心智,让人渐渐丧命。” 顾珩握紧了手中的剑,以至于孙蓁感觉到脖子上的利刃有些发抖,她继续笑着道:“顾珩啊,你藏了那么多年的恨意,如今都使出来吧,一剑杀了我,你什么仇都报了。” 顾珩眼里似有千刃在一刀一刀刺向孙蓁,他收起了手中的剑,与她说道:“我现在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孙蓁阴险道:“你可要想清楚,如今不杀我,往后想要死,也会拉着你的陆言语一起下地狱。” 顾珩心里颤了颤,他不是没有担心的,可如今,要审判孙蓁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顾珩带着孙蓁入宫,进了金銮殿。 孙蓁向皇上行了礼,皇上开口道:“顾夫人,你可知,今日唤你前来,所谓何事?” 孙蓁不急不缓地道:“皇上,臣女有罪,臣女没有管教好家弟,才让家弟做出如此出格之事,臣女罪孽深重,不求皇上饶恕。” 孟瑜川:“孙葳之事,朕分得清,无关之人定不会冤枉。只不过刚刚郡主上谏,谏了你几桩罪孽,这些罪你可认?” 孙蓁:“我的罪,我也很想听郡主说一说。”孙蓁望向身旁的陆言语,这算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陆言语的真容,果真如绿娆说的那样,陆言语和许小语,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瑜川:“既然顾夫人不知罪,郡主可否把她的罪仔细说一说。” 言语面似冰霜:“孙蓁三宗罪,其一,孙蓁私购千斤青石散掷入河内,以至农田遭受蝗灾,其罪当诛;其二,孙蓁多年前毒害之前尚还在世的顾夫人,以此明媒正娶嫁入顾家,随后又毒害顾大人,从中控权,结党营私,其罪当诛;其三,当年臣女与顾公子有过一段姻缘往事,孙蓁从中迫害,投断肠散至臣女汤中,臣女苟延残喘至今,只为现在能把这些罪状一一说出,孙蓁这三桩罪孽,罪罪应诛,还望皇上为百姓,为朝臣,为臣女,主持公道。”说罢,言语朝皇上一拜,这一拜,拜得诚恳,拜得让人心疼。 这些罪孽,岂止是言语的心中的疤,这更是顾珩心中的疤,孙蓁害了他最亲的人,最爱的人,绝不可以放过她一丝一毫。 言语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她原以为再回忆这些前尘往事,自己会逼得自己喘不过气,可是把它们说完,自己倒是轻松了许多,倒像是身上背负着的枷锁一时间通通卸下,她觉得自己此时像妙妍口中的那自由的灵魂,没有仇恨,没有恩怨。 朝中连陆青山在内,都觉得刚刚言语的话十分震撼。与顾珩有过一段姻缘往事,言语从未和陆青山提起过,当年把言语接回来,她只是说,自己救了顾珩一命,孙蓁为报答就把她留在了顾府,没想到,这毒,竟是因顾珩而起。 “孙蓁,这些罪状,你可认?”孟瑜川问。 孙蓁哪怕处于劣势,也不容自己露出一丝软弱:“罪臣认罪,没错,正如郡主所言,我罪孽深重,这件件,我都认。” 孙蓁的答案让人出乎意料。 孟瑜川立即下令,把孙蓁压入大牢,严加看管,择日问斩。 孙蓁立马被一群侍卫压去了大牢,她还是那副精明的模样,不曾惧怕。 散朝之后,大殿里仅剩言语和顾珩,言语依旧跪在地上,顾珩站到言语身旁,带着一丝生气道:“怎么着,还跪着?你还有什么苦没诉完?” 言语瘫坐在地上,憋着嘴道:“诶哟,我跪得久了些,腿麻了,你来扶我一把。” 第60页 顾珩伸手一拉,把言语拉了起来,然后又往自己身上一带,言语跌进了温暖的的怀里。 顾珩抱着言语,在言语耳旁嘆气:“你说说你,心可真大,那么多人,‘和顾公子有段姻缘往事’都说了出来。” 眼下虽然大殿里没有旁人,可是言语觉得还是不太妥当,挣开了顾珩,说道:“这有什么,正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消了一些人的歪门心思岂不正好。” “对了,妙妍可有消息?”言语接着问。 顾珩摇摇头:“皇上派人找了,你放心,他比我们还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言语心中也有几分纠结,孙家的事了结,孟瑜川和妙妍的事就开始麻烦了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平日里看对了眼,生了几分情愫,可偏偏,这两人却又绝不能在一起。妙妍把自由当作自己的命,若不是当初为了帮言语,妙妍早就带着万贯家财远走高飞了,她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所爱之人有着深宫后院,有着一座逃不出的牢。 至于孟瑜川,他又怎么能放下这座牢,他又怎么能囚得住妙妍呢。 “顾珩,你带我去大牢吧,我想单独和孙蓁谈谈。”言语看出了顾珩的不愿意,还没等顾珩开口,言语继续道:“你就在旁边躲着,你看着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是还想问她一些事。” 顾珩勉强地点点头,带着言语去了大牢。 大牢里,孙蓁换上了囚服,白色囚服衬着她的脸色有些憔悴。 顾珩站在拐角处,并没有随着言语上前,这样一来孙蓁看不见自己,自己也能保护好言语。 孙蓁坐在一堆稻草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看着孤身前来的陆言语,她也没有惊讶:“你是来看我落难的?” 言语:“我没那么好的兴致,不过你锒铛入狱的样子,的确是我期待的。” 孙蓁:“你以为你赢了?同样的话我与顾珩说过,我没有解药,你也别妄想能解你身上 的毒。” 言语摇头一笑:“自从我知道自己中毒那一刻起,我就从未想过要解药,我的命不管还剩多少,至少现在,一定比你的长。” 孙蓁反问:“你不来寻解药,我这儿还有什么是值得你来找我的?” “我想问你几件事。”言语说。 孙蓁冷笑一声:“哼!你我苦大仇深,你问我,我又为何要告诉你?是你把我想得太善良,还是我把你想得太聪明了?” 言语继续:“说不说是你的事,问不问是我的事。” “你虽罪无可恕,可我刚刚在朝堂上所说的三宗罪,其中一条蝗虫之灾与你无关,你为何不辩驳?” 孙蓁靠在稻草堆上,草堆干燥得很,压下去发出了些清脆的声音,“既然皇上算计我们孙家,不管我认不认,他都有法子置我于死地。” “你竟有那么好心?”言语冷眼一瞥。 孙蓁没有说话,她背下这个黑锅为的只是不让陆言语与她进大牢,因为,陆言语还得为她去做一些事。 “信不信由你,还有什么问题。”孙蓁问。 言语低下声音,问:“你当年,可有见过我娘?” 孙蓁心中一喜,眼巴巴地总算盼着陆言语问到了点子上来。 她装模作样地说:“你娘?前朝的公主?我不认识,也没见过。” “你可当真?”言语严肃问道,眼下自己的大仇已报,可这失踪了二十年的亲娘,她总觉得和孙家脱不了什么干系。 见言语半信半疑的样子,孙蓁心中有口气,正慢慢吐了出来:“哼,你与顾珩不过是两只可怜虫,没爹没娘,认贼作父。” “你说什么!”言语怒道。 孙蓁拉高了语调:“你父亲当年战死沙场,表面光荣,可其中的事你又知几分?” “你把话说清楚!”言语死死地抓着大牢的铁栏。 “你可知道,当年,也如现在这般,魔族扰乱人间,你父亲被当时的西朝派去西山镇压魔族。没错,就如如今的陆青山一样,你可知道为什么当年派去西山的不是陆青山吗?”孙蓁阴笑道。 言语握着铁栏的手越来越紧。 “唉,那年魔族的侵犯可比现下严重得多,一批小小的凡人军队,怎么可能灭得了。所以那场征战,你爹都是必死无疑的。” “陆言语,你知道吗,那场大战原本是派陆青山去的。你又知不知道,为何最后去征战的人,变成了你父亲?” 言语撑着一颗坚硬的心,慢慢听着残忍的真相。 孙蓁继续:“那年,知意出生,陆府上下都很开心,陆青山宝贝得不行,可征战的消息一传来,他又不得不忍痛离家,捨弃刚刚出生的女儿。蔷儿当时不愿陆青山出去征战,可陆青山一身傲骨,怎会答应。于是,蔷儿便设计好,在陆府上下齐去千寻寺祈福之时,让人从山上滚下一块大石头,把陆青山当成砸晕。” 言语嘴巴微微张开,眼神迷离,她似乎已经预想到了后面的答案。 “后来,陆青山一直昏迷,陆家无奈,只好让小儿子陆青川,也就是你爹上了战场。一个月后陆青山醒来,带着重伤非要去前线支援你爹,可是,被你娘拦下了。你娘当时怀着你,一个夜晚偷偷跑出了陆家,从此就下落不明了。” 故事到最后,孙蓁有说了一句:“你真的认为那陆青山不知道孙蔷的盘算?或者你又认为那陆青山真的昏迷了一个月?” 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孙蓁攻破,言语觉得浑身发麻,腿还有点软,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这时,顾珩冲来拉住了言语,“小语,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言语抬头望了一眼顾珩,顾珩目光柔柔的,像在给她坚强的力量。 言语又朝孙蓁望去,不屑道:“你想挑拨什么?我可没时间继续听你胡诌了。”说罢,顾珩拉着言语走了出去。 冷冷的大牢里迴荡着孙蓁得意的笑声,陆言语啊陆言语,不管你再怎么掩饰,你还是信了,你知道,这就是事实。我不拖你进这间牢房,不过是因为,你才是毁了陆家最好的一把刀。 “孙蓁的话,你别信,她不过是想刺激你,你不要多想,知道吗。” 出了大牢,顾珩对言语说。 言语苦笑道:“你不是说过我最会装模作样吗,刚刚我强撑着,如今在你面前,我一点点也装不下去了,我知道孙蓁的话不可信,可我也不得不听。” 顾珩抓紧了言语冰凉的手,“你想去问一问陆青山?” 言语虚弱地摇摇头:“还不至于,不过我想回一趟千寻村,哪儿有个把我从小养大的师傅,从前我没心没肺的,不想追究之前的过往,现在我想知道了,还得回去细细问一问他才好。” “我陪你去。”顾珩说。 言语又摇摇头:“不用了,皇上那儿还有许多事需要你,我回了千寻村,你还得替我去找妙妍,现在孙家都入狱了,虽然还剩个孙蔷,她不成什么气候,所以没有什么威胁到我。” 第61页 “可我不放心。”顾珩攥紧了言语的手,像是不让她走的样子。 “你总得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言语恳求道。 顾珩无奈,只好答应了言语的要求。 第42章 被劫 夜黑风高, 树影婆娑,大牢内只是几盏烛火燃着光。几个差役累得趴在桌子上唿唿大睡,桌上或身旁还倒着几坛好酒, 酒香瀰漫, 扰人心乱。 第二日一早,一拨新的差役换来大牢时, 才发现,原来牢内的差役被灌了迷药, 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差役们匆匆来到关押宁王和孙葳的牢房, 发现,他二人已不见踪影。 皇上大怒,立马处决了擅离职守的差役, 又把同在牢内的孙蓁压出来审问,可无论怎么严刑逼供,只要孙蓁还有一口气,她说的永远都是——不知道。 此次逃狱, 宁王和孙葳的目的不纯,若是只为保命,那倒还好, 可顾珩担心的是孙葳会不会回来寻仇,他若要寻仇,言语和妙妍必定会有危险。眼下她二人一个走一个失踪,身旁又没个人能保护她们, 顾珩和孟瑜川都担心了起来,于是二人立马出宫,快马加鞭地往千寻村赶。 千寻村如往日一样,简陋淳朴。言语在回家的路上碰巧路过了自己当年上过的私塾,还是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院子后面的狗洞依旧没有填补上,言语经过的时候院子里还传来阵阵读书声。 偶然间,一个小学童从狗洞里钻了出来,那笨拙的动作像极了当年的二胖。 言语蹲在地上看着那小孩满脸是土地钻出来,她小声说道:“小不点,你干嘛呢?” 那小孩吓了一跳,他马上抬头望去,发现一个大姐姐正蹲在他身边看他钻洞。 “嘘!你别和先生说我偷偷出来玩,我们先生可严了,熘出来还得罚抄三字经。”那小学童懦懦道。 言语想到了当年让二胖钻狗洞的事,一派语重心长地劝诫道:“小不点,你还是回去读书吧,偷偷熘出来玩,姐姐我试过了,逃课,真的会倒大霉的。” 那小孩又是一惊:“倒什么霉啊,你可别吓我。” “我又不认识你,为何吓你?我同你说,这天上专门有个管小孩逃课的神仙,只要你一逃课,那神仙爷爷便会对你有所惩罚,真的,我从不骗人。”言语义正言辞地说。 小孩又慌了阵脚:“那么可怕啊。” 言语又说:“姐姐我当年就是不好好上课,偷熘出来玩,导致现在生活过得悽惨得很,你可别学我。” 那小孩鼓着大眼睛点了点头,马上又转身往狗洞钻回去,临了时还不忘和言语道声再见。 当今日是日行一善,言语心情稍微好了些,她照着记忆里的路,往自己原本的家回去。 回到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屋子,里面的一切还如原来一样,可不一样的是,师傅老头不见了踪影。 言语急忙跑到隔壁问二胖他娘,二胖她娘说:“你师傅啊,上个月就收拾了包袱走了,说是云游去了。” “云游?他装什么神仙道士去云游!” 二胖他娘又说:“你师傅临走前还让我有空帮他打扫打扫屋子,说是怕你在城里大鱼大肉吃腻了,万一想回来喝点小粥清汤的装装悽惨,也好有个戏台给你......不,有个屋子给你住。” 言语琢磨着这老头子不会是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回来问他身世,所以才急急忙忙地逃了,这样一想,看来自己的身世的确有些可疑。 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老头留下来的信件之类的,于是言语就灰头土脸地出了千寻村,往洛城赶回去。 回城的路上,经过一片山林,虽是白日,可言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握紧了手中的一缕方帕,加快了脚步。 该来的还是会来,她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个伸手矫健的身影拿着一条手绢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手绢上好像有迷药,在言语半昏半醒间,她松开了手中紧紧握着的方帕,感觉到那人抱起她匆匆地就走,并没有留意自己刚刚丢下的帕子,于是言语就安心地昏了过去。 言语不用唿吸,那迷药只有一点进入了体内,所以自己很快就醒了。 醒来时往周围望去,这是一间小房子,自己被捆绑了起来,往一旁望去,又惊又喜,竟是昏迷着也被捆绑起来的妙妍。 言语艰难地挪了挪身体往妙妍那旁凑过去,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她只好用肩膀去撞妙妍,随即又压着嗓子喊道:“妙妍!醒醒!邱妙妍!” 妙妍的眉头有些微微皱起,言语便加大了力度去冲撞妙妍,一个不留神,妙妍被撞倒在地,额头被地面磕了磕。 头晕晕的,妙妍微微睁开眼睛,耳畔又传来了言语的唿唤。 “言语?”妙妍不敢相信眼前竟然是与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的言语。 “这是哪?你怎么也被绑在这?”言语问。 提到这儿,妙妍便气不打一处来:“别说了,我那日处理完小二的事后,想去找李笙,可是没找到,后来我又打算回山庄,半路上就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绑到这里。他们每日给我送水送饭,饭里可能还有迷药,所以我每日都昏昏沉沉的,你呢,你又是怎么来的。” “这几天的事太多了,我没功夫和你解释了,我们先想办法出去。”言语打探着周围有没有可以割开绳子的利刃。 妙妍劝道:“别找了,这几天我都找了八百回了,就算解开了绳子,这门外还有一堆人守着咱们,硬逃是逃不出去的。” 言语问:“这些人之中你可有什么认识的人?” 妙妍想了想:“绑我进来的应该只是些小喽啰,不过昨日给我送饭的是个同你我差不多的大的姑娘,可我也不认识她。” 言语正思索着这个姑娘是谁,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逃出了李宅的绿娆。 “我说怎么动静那么大,原来你们都醒了。”绿绕端着两碗水进来。 绿娆看了一眼陆言语,得意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会在这,是你太自信那几根绳子能绑得住我,结果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出来了,还能没和你打个照面,真是可惜。” 言语笑笑:“你绑我来应该不是专程和我打照面的吧,既然你觉得我太自信以为能绑得住你,那我劝你也别太自信这些绳子能绑得住我们。”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你们的命如今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劝你们老实点!” 妙妍问:“你究竟是谁?” 绿娆很有耐心的与她解释:“怎么?陆言语没告诉你?我家主子一个个的被她害得入狱,你说我是谁?我是来为我家主子报仇的。” 言语在一旁替绿娆补充道:“她是孙蓁的一个小丫鬟,没什么用的。” 妙妍不禁笑出了声。 绿娆气急败坏,正想一巴掌扇下来,门口有一人进来,立即制止道:“慢着!” 绿娆望向门口,收起了手,退向了一旁。 第62页 门口那人向言语走来,他蹲下来,用手捏着言语的下巴:“你就是陆言语,你就是那晚装成绿绕来送信的丫头?” 言语把脸撇过一旁,甩开了那只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宁王你私自逃狱,便不怕皇上追查过来吗!” “啧啧啧,这双眼睛真是厉害得很,让本王念念不忘,本王如此倾心与你,又怎会连你一面都没见到就去送死呢。” 言语觉得眼前的人噁心至极,身上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眼下只能拖住时间,让顾珩他们快点找到这里,不然,自己也不能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还不明白吗,你早已输了,此处是东国国土,你又能藏得了几时?” 宁王大笑,很是欣赏陆言语这临危不惧的模样:“明日我便会出城,到时候天王老子都管不住我,当然,你也逃不掉。” 言语:“那我们走着瞧。” 宁王把青禾带走,房内剩下言语和妙妍对着两碗清水发呆。 “孙葳和宁王应该是一起逃了狱,按着时间来算,顾珩和皇上应该知道了。” 听言语说什么越狱、皇上,妙妍一头雾水,“我这些天被困在此处,外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你说的我一点都听不懂。” 言语向她解释了这几天孙家与宁王起兵造反,然后兵败入狱的事,妙妍也明白了几分。 “没想到这事还牵扯到了皇上,对了,刚刚听你说的时候,怎么不见李笙,他怎么样了?” 妙妍问到李笙的情况,言语不知如何是好:“李笙啊,他......” “他如何?” “他......此时情况危急,我索性先和你说了,你可有个准备。” 妙妍有些严肃:“难不成,李笙他已经......” 言语急忙打消了妙妍心里的不安:“不,他好好的,只不过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妙妍有些激动。 言语有些纠结:“李笙不叫这个名字,他姓孟,叫孟瑜川,当今圣上孟瑜川。” 妙妍不敢相信你自己的耳朵,她张着嘴巴惊讶得不知所措。 言语继续:“我知道这个答案对你有些难以接受,你若是还有什么疑惑,留着接下来自己去问他吧,我们的时间不多,得赶紧出去了。” “怎么可能......”妙妍愣着摇摇头。多么可笑,自己费尽心思向挖出来的身份竟然是万人之上的皇上,李笙,你瞒得可真厉害呀。 言语看着那两碗水,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和妙妍说:“妙妍,你背过身去,用手帮我掏掏我袖中的口袋。” 言语和妙妍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单凭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取物的。 妙妍背过身去,挣扎着手在言语的袖中逃出了一根小拇指那么长的竹管,她又把竹管递到言语手上。 “这是什么?” 言语把那根小竹管攥紧在手心:“这里头装着火药,是当初顾珩给我的信号弹,之前一直没用上,现在刚好有用了。” “你打算燃了这信号弹?可你知道我们在哪吗?万一顾珩他们看不见怎么办” “刚刚我在山林中只被一点迷药迷昏,很快我就醒了,醒了以后就到了这,所以这里应该离我丢下帕子的地方不远,顾珩他们拾到了我的帕子,也一定会在附近寻找的。” “可这儿没有火烛,你又出不去的怎么燃?” “很简单,我等下假借要上厕所,他们自然会解了我的手脚然后让我出去,门外有守卫,就说明我们是在一座院子里,院子里一般都有一盏盏的烛台,到时候我趁人不备把信号弹扔进烛台里,到了夜晚,有人来点灯时,就自然会帮我把信号弹给放出去了。” 妙妍也觉得此主意甚妙,她向言语点点头,言语便放声向外唿喊:“来人啊!来人啊!” 门外的一个守卫推门而入,问到有何事。 言语不好意思地笑笑:“想上厕所。” 顾珩和孟瑜川快马在山林中赶路,一阵微风颳过,吹起了地上的落叶,也吹起了地上不知是谁遗落下的手帕。 顾珩拉住了缰绳,马嗷叫了两声停下了步子,顾珩下马拾起那块手帕,有马上朝着身后赶来的孟瑜川说道:“这是言语的帕子,她落在此处,帕子上都是皱褶,说明她遗落之前把帕子攥成了一团。” “她一定是被孙葳和宁王劫走了,说不定,被劫走的还有妙妍。”孟瑜川分析道。 “派两队兵,一队回千寻村找找,一队随着我们,在附近找找。” 阳光渐渐沉了下来,言语和妙妍都盼着它可以沉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言语当时并没想到,这个让人期盼的夜,在后来会变成每一个人心口的一道疤。没有人敢回忆这个夜晚,这个夜晚却像噩梦一样,缠绕在每个人的心里。 第43章 噩梦 孙葳一身酒气地撞进屋里, 把言语和妙妍都吓了一跳。 酒气熏人,可她们无法用手掩住口鼻,只得往角落挪去。 孙葳醉醺醺地骂道:“哼, 你们两个贱东西, 坏了老子的大事,老子恨不得把你们千刀万剐!” 孙葳说罢就伸手去掐上了言语的脖子, 言语被勒得疼,挣扎着用脚踢开孙葳, 妙妍也在一旁用脚蹬着孙葳。 孙葳被踢开, 撞倒在地面上。言语挣脱了孙葳的手, 忍不住用力咳了几声,眼角还被勒出了几丝泪花。 妙妍着急道:“你没事吧。” 言语摇摇头,说不上话。 孙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趁着醉意,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免生出了几分邪意。 他色迷迷地咧着嘴,笑道:“对啊, 多美的美人儿,怎么好千刀万剐呢,你不是与那顾珩情投意合吗, 哼哼,老子今天就先替顾珩尝一尝!” 孙葳冲过去撕扯着言语的衣服,言语和妙妍被捆绑住了双手双脚,除了胡乱挣脱也没了其他方法。 妙妍豁了出去, 把头用力撞向孙葳,把孙葳撞开了来,二人的额角都渗出丝丝血迹,孙葳怒火满身,一个巴掌奋力地打在了妙妍的脸上,妙妍当场昏了过去。 “妙妍!”言语的哭喊声没有唤醒妙妍,却更加刺激了孙葳。 孙葳兽性大发似地又朝言语冲过来,撕扯着她的衣服,那双粗糙的手在言语的脸上游动。 院子外燃起了烛光,烛光透过窗子让屋子也亮了几分。那火药朝天空发射的声响被屋内的嘈杂声掩盖得一干二净。 这时,宁王进来,一把拉开了孙葳。 孙葳虽然狂躁,但也得顾着几分宁王的面子,他理了理衣冠,朝宁王说:“这陆言语......” 宁王挥手一巴掌扇道孙葳脸上。 孙葳吓得急忙跪下求饶道:“王爷饶命,我...我......” “谁让你动她!还不快滚!”宁王斥声道。 孙葳走后,宁王凑过来替言语扯上了衣服,细声问道:“小美人,你可无恙?” 第63页 言语脸上还是惊慌与泪痕,语气却不肯懦弱:“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宁王笑道:“还是那么犟啊,刚刚听宁王说,你与那顾珩好像有些几分情意,是这样吗?” 言语唾弃道:“管你何事,你要杀就杀,别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别让我看不起你。” “唉,小美人啊,我这一路路途兇险,指不定哪天你那顾珩就跑出来把你带走了,这我就亏了,原本我还想好好待你几日,可今日撞见那么一出,你这块宝,我得先收入囊中才安心呀。” 言语其实怕得很,却撑着一股劲恨恨道:“你敢!” 宁王仰天一笑:“我有何不敢,你放心,我这就遣走屋外的人,你我在此享乐不会有人打扰。” “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黑衣侍卫。 宁王吩咐:“让院子里的人都撤了。” “是!”黑衣侍卫刚要出门遣散众人,宁王又喝住了他 “慢着!” 宁王看了一眼言语身旁昏过去的妙妍,琢磨道:“诶呀,你我这缠绵一夜,怎能有外人在此呢,刚刚本王为了你打了孙葳一掌,如今想想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这姑娘就......” “不要,不可以!我求你,不要。”言语的泪水绷不住流了下来。 宁王看见她这副模样更加怜爱了起来,“把这个姑娘抬到孙葳的屋里,你同他说,这是本王给他的补偿。” 言语挡在妙妍身前,可手脚都被绑着,黑衣侍卫一推便轻而易举地把妙妍拉了出来,送了出去。 “你别逼我,我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言语的语气里充斥着恨和绝望。 “为了防止你咬舌自尽,不得不委屈你一下。”说罢,宁王撕下一块布,揉成团塞进了言语的嘴里。 言语挣脱不得,叫唤不得,只能任凭宁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 她拼了命地想撑开绳子,可是怎么撑,那绳子依然紧紧地捆住自己。她心里有一团火,在吞噬着自己。 她哭喊着,眼泪一滴一滴留下,喉咙里都是沙哑的声音。 顾珩,你在哪,你可不可以来救救我。 这是心中唯一的希望,可当自己的衣服被一件件撕扯下,那股希望便越来越小,小到自己都想放弃了自己。 希望越小,绝望越大。 心中的那团火快要控制不住了,言语慢慢感觉到,断肠散的毒要发了。 她忽然像有了无比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把绑在身上的绳子给挣断了,她奋力推开了趴在自己身上的宁王,扯好了自己的衣服。 忽然间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朝她袭来,疼得她迈不开步子,她不由得用一只手捂住了胸口,另一只手抄起桌上的一只花瓶就向宁王砸去,宁王还不及反应,便昏倒在地。 言语眼前模煳一片,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在发热,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她集中不了精神和意志,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断肠散的毒还在发,心口像是有千万只蚁兽在啃食。 跌跌撞撞,她靠着最后一丝意识找到了孙葳的房间。 她费力地推开门,嘴里还在呢喃着妙妍的名字。 此时孙葳正在床上寻欢作乐,昏天倒地,根本不知有人闯入。 耳畔还有被惊醒的妙妍的哭喊声。 言语向床上看去,妙妍的衣服被撕碎了一地,孙葳的身子在妙妍身上蠕动着。 言语没有多想,马上拿起了房中的一把利剑,一剑剑地向孙葳刺去。 血撒了一地,撒在了妙妍的脸上,也撒在了言语的脸上。 顾珩和孟瑜川看到了言语的信号弹,此时刚好赶到了这座藏在深山里的别院,他们带兵捕获了这里所有的暗卫。 听到这边屋子的动静,顾珩立马冲过来,他进到房里,看见言语像着了魔一样,拼了命地一剑一剑刺向地上那早已血肉模煳的人。 言语自己觉得像是被什么魔力控制着,只有一剑一剑发泄了自己的恨意,才能让这断肠散的毒缓和一些。 顾珩冲上前夺过了言语手中的剑,言语恢復了一些意识,瘫倒在顾珩的怀着。 “小语!你有没有怎样。”顾珩紧紧搂着怀中的言语, 言语回过了神,看到了顾珩的脸,自己的坚强一瞬间全部崩塌,她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顾珩,顾珩,你怎么才来,我受人欺负了,你怎么才来。” “小语别怕,别怕,我来了,不会有人欺负你了。”顾珩红着眼,看着怀中这个满身是血遍体鳞伤的女孩,他恨不得杀光了所有的人。 言语抹了抹泪,懊悔道:“顾珩,你来晚了,我也来晚了,我没事,可妙妍她......” 孟瑜川听到哭声也赶到了这间屋子,他顺着言语的目光往床上走去,妙妍昏睡了过去,她衣冠不整,头髮凌乱,脖子上,胸前都是青紫的痕迹,额角被撞破,身上也沾满了血迹。 孟瑜川脱下自己的外衣盖住了妙妍,他把妙妍抱了起来,看着自己脚边被言语刺得血肉模煳的尸体,恨不得自己再去补上几刀。 “这里是郊外,我们先回广源山庄。”孟瑜川克制住自己快要发疯了的情绪,冷静地说道。 言语的毒性过了,根本没有力气再支撑下去,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又怎么敢合眼,她扯了扯顾珩的衣袖,捂着自己疼痛的胸口道:“顾珩,东厢房还有一个,不要放了他。” 顾珩看着言语脖子上的勒痕,心中一股燥火,她虽然没有如妙妍那样受尽折磨,可这般模样顾珩又怎会相信她一点伤都没受。 顾珩轻轻地放下了言语,拿起了地上的剑,往东厢房直去。 东厢房内原本被砸晕的宁王恢復了丝丝意识,他挣扎着醒来,却看见眼前顾珩正怒红着双眼,拿着一把滴着鲜血的剑指着他。 还未等宁王逃窜,顾珩便使着剑砍断了他的双手,宁王惨叫着,滚到了地上,顾珩朝着他的脖子又刺了一剑,顿时鲜血四射,几粒血珠飙到了顾珩的脸颊上,地上那人没了动静,只不过如孙葳一样变成了一滩尸骨罢了。 顾珩扔下手中的利剑,急忙回去抱走言语,他在她耳畔柔声道:“坏人都杀光了,我们回家。” 被顾珩抱在怀中的言语忽然想到,三年前,也是那么一个悲惨的夜晚,她中了一剑倒在地,当自己的意识渐渐流失,只剩下最后一点时,顾珩如同现在一般将她抱起,在耳边轻声地说:“坏人都杀光了,我们回家。” 那是顾珩留给许小语的最后一句话,后来当她变成陆言语的时候,每每回想,都记不起这句话是什么,而如今这句话又重现在耳畔,往年的阴暗又再一次向她袭来,不管是眼下还是从前,她觉得自己还真是应了常说的那句话——终有一天,我会下地狱的。 夜色下,马车快速驶向广源山庄。 顾珩抱着言语在一个马车里,顾珩知道断肠散的毒一过,言语的身子定是撑不住劳累的,他抚了抚言语的头,说道:“还有一大段路,你睡一睡吧。” 第64页 言语红着眼,在顾珩的怀里痴痴地摇了摇头,她什么话都不说,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像没有生机的一枝枯树。 另一驾马车上,也是寂静无比,孟瑜川拿着一块方巾捂住妙妍鲜血直流的额角,妙妍依旧没有醒来,自己刚刚也让侍卫回宫传来了太医往广源山庄赶去。 他借着月光,凝望着妙妍双眼禁闭的脸,他想起曾经的妙妍,脸上总是挂着活泼的笑意,而如今的妙妍,虽未睁眼,可自己感受到的都是痛苦和绝望。 第44章 伤痕累累 知意听言语的话, 乖乖呆在广源山庄,哪都不敢去。 今夜她刚要入睡,便听芬芳跑过来传话, 说大家都回来了, 言语、妙妍还有顾珩和李笙都回来了。 知意不知其中缘由,听到大家都回来, 自己马上换了衣裳,兴致勃勃地跑出去迎接这些很久未见的朋友们。 可刚一出门, 知意便傻眼了。眼前有大批的士兵和守卫, 还有几个背着药箱的人匆匆进来, 她找不到熟人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远处两辆马车朝这儿驶来,停在了门口。 顾珩和李笙纷纷抱着言语和妙妍下了车, 也没有在意一旁的知意就匆匆往里赶。 知意也慌了神,她看见怀中的言语和妙妍像受了重伤的模样,衣冠不整,头髮散乱, 身上还夹着斑斑血迹,顾珩的脸上也溅着已经干涸了的血,他们这行人的模样, 就像是刚刚从战场上死里逃生而来。 知意意识到事态不妙,随着众人也跟了过去。 言语和妙妍分别安置在一个院落的两间屋子里,院子里候着几名太医和医女轮流为二人诊治。知意也吩咐了下人端了几盆热水给她们擦洗伤口。 知意先去了言语的房间,言语伤的轻, 只是一位老太医还在把着脉。 太医收了手,嘆息了一声,顾珩将太医拉到远处,凝眉问道:“她的内伤应该就是断肠散的毒,这毒可有什么大碍?” 言语又发了毒?知意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 老太医惋惜道:“陆姑娘的毒又深了一层,敢问之前她毒发之时是否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惊吓?” 顾珩不安地点点头。 老太医继续道:“这次发毒与往日不同,往日毒发于表面,陆小姐不过是心烦气躁,浑身感觉不适,所以才狂躁。而如今,在毒发之时,陆小姐像是强压了毒性,导致毒性攻向心脉,这毒一旦入了心脉,陆姑娘便......”老太医垂下头,不忍再说下去。 “这毒可有解药?”顾珩问。 老太医摇摇头:“断肠散从无解药,我相信顾公子是知道的,就算是有,如今也来不及了。我先开几副方子让姑娘护住心脉,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顾珩送走了老太医,知意听了刚刚那番话,想问问顾珩,是不是言语快不行了,可她始终不忍开口,她看见顾珩听到言语的病情时,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指甲陷入皮肉里渗出了丝丝血迹。 顾珩回头想继续去照顾言语,忽然被知意拉住。 知意递上了一块沾了水的毛巾,说道:“擦擦脸吧,血淋淋的怪吓人的,等下言语看着心情不好。” 顾珩接过毛巾,抹净了脸上的血迹,“小语和妙妍被劫走了,受了伤,我和李笙把她们救了出来。” 知意没想到顾珩会和她解释这件事,不过她自己看着这情形也猜到了几分。 “你照顾好言语,我去看看妙妍。”知意不忍再继续打扰剩下的二人。 顾珩坐到言语的床畔,言语还是如在马车上那样,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医说了,你只是心急加上断肠散的毒发,有些气火攻心,吃几服药休息几日便好,您莫要担心。”顾珩强撑出一丝笑意,安抚着言语。 言语终于开了口,苦笑道:“你还当我是那个许小语啊,什么都不懂,被你耍得团团转。我自己什么样子我自己会不知道吗。” 她红着眼,看着顾珩,“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哪怕是那时一剑穿心,我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好累好累,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我的胸口就感觉像有只虫子,在一口一口地啃噬着我的心脏。” 顾珩把言语搂在怀里,刚刚言语话把他的心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柔声说:“都说了没事,是你太累了,你睡一睡便好了。我就在着,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你安心睡,我陪着你,梦里有妖魔鬼怪你都别怕。” 言语轻哼了一声,顺着顾珩的话,她缓缓闭上双眼,可她一闭眼,眼前出现的便是一团团黑雾包裹着自己的心,这个影子挥之不去,也恼人得很,就好比是夏日的蚊声,一直缠绕不休。 顾珩低头望去,看见言语眉头紧皱,以为她果真遇上了什么噩梦。他伸出手揉了揉言语眉间的褶皱,在言语耳畔呢喃道:“我在这儿,别想那么多。” 言语渐渐染了困意,眼前的黑影也模煳了起来,她安心地在顾珩怀里沉沉地睡下。 知意出门时碰到芬芳正要去照顾言语,于是拦住了她,让她不要打扰顾珩和言语,芬芳应了一声,端起盆水就往妙妍的房间里赶。 知意也跟了过去,妙妍那边的情况好像更危急一些,房内拉了帘子,聚了一些医女为妙妍擦拭身子,帘子外有名太医和李笙禀报导:“回禀皇上,邱姑娘额间的是轻伤,并无大碍,身上的淤青过几日也会消散,只不过她......” “但说无妨。”孟瑜川压着心头的怒火说道。 “邱姑娘被强暴一事,身上的伤易治,可精神上的伤却难了,她迟迟未醒,也是精神上不愿醒来,调养的方子臣开了几副,不知这避胎的药,皇上可需要?”太医惶恐地问道。 孟瑜川闭起双眸点点头,太医连忙退下去开了方子。 知意听完又是身体一震,这一趟,为何言语和妙妍会伤得如此之重?为何妙妍会......而李笙,他竟然,竟然是当今圣上? 知意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在广源山庄独自呆了那么几天,可这几天所有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广源山庄的庄主前来,朝孟瑜川跪拜行礼:“草民不知圣上大驾,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孟瑜川冷冷道:“免礼吧,今日之事,我希望不要传出广源山庄一丝一毫,你可做的到?” 庄主发着冷汗:“是是是,草民保证庄内的人绝不会外传,若皇上有什么需要,草民这里一定竭尽全力。” 孟瑜川怕人多吵着了妙妍,就吩咐闲杂人等通通退下。 他撩起帘子,妙妍已被医女们诊治过身子,并无大碍了,原本满是泪痕和血迹的脸颊如今被擦了干净,只剩额角还在肿着。孟瑜川拿起身旁的药膏,抹了一点在手指上,轻轻地涂在妙妍的额角。 涂完了药膏他轻轻地吹了吹妙妍的额角,那药膏似乎凉凉的很是舒服,妙妍动了动嘴角,还在继续熟睡着。 皓月当空,除了身经厉劫的言语和妙妍,其他一行人,没人能睡得着。 第65页 芬芳为院子里的众人沏了热茶,这一杯杯茶大家都是一口未动后冷掉,芬芳也只好一遍遍地重新沏茶给众人。 “我想带妙妍回宫。”孟瑜川说。 知意一听便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可如今刚刚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自己反倒是不敢反驳了。 顾珩:“我劝你想一想,带她回宫,真的是她愿的吗?”顾珩知道,如果现在言语在一旁,她肯定会扯出千百条理由阻止孟瑜川带妙妍回宫。 孟瑜川何尝没有考虑过妙妍的感受,他知道她不喜欢深宫后院的枯燥,原本他打算孙家的事一结束,自己便和妙妍说清楚,表明自己的心意,路怎么走,得由她来选。 可如今不同了,因为疏忽,妙妍被逼到了如此的境地,他看到妙妍浑身是伤的倒在床上时,他心中就有了决定,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把妙妍保护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妖魔鬼怪,都要把妙妍护在身后。 “你们怎么想的我都懂,可我若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她若是有什么想不开该怎么办,醉烟楼虽名扬洛城,可私下也树了不少敌,若有人想伺机报復,她又该怎么办。”孟瑜川想到此处又多了几分把妙妍带走的决心。 知意和顾珩说:“现在大家都一团乱,而且这几日,陆府就要来人把我和言语接回去了,这广源山庄你也不能久待了。” 顾珩的余光一直注视着言语的卧房,只要屋里传出什么动静,他便会马上冲进去。 “我想带言语去趟千寻寺。”顾珩说。 “千寻寺?去哪儿干嘛?”知意不解地问。 “你是想要常智方丈救她?”孟瑜川问。 顾珩点点头:“师傅曾和小语有过一面之缘,若能救我相信他是一定会救的,而且......” 顾珩有些吞吞吐吐:“而且当太医诊完脉后我也探了探小语的脉搏,学医之人可能不如我们习武之人,太医并没有察觉到小语的脉象里又一股真气在护着她,那股真气古怪得很,我用内力往里一寻,它竟把我的内力弹了出来。事有蹊跷,我也想去千寻寺问问。” 知意觉得可行,可她转念一想:“你把言语带走了,我爹要是问起来该怎么办?” 顾珩解释道:“明日下山之前我会写一封书信给你,你转交给你爹,其中缘由,他会明白的。”说罢,顾珩便回屋继续照顾言语了。 “芬芳,你也别添茶了,大家都没心情喝,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知意看见芬芳又端来一份新茶,便劝她回去休息。 芬芳红着眼眶难过道:“我看着小姐和妙妍难受,自己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只能给你们能出主意的人端端茶了。” 知意体谅道:“难得你一份心意,明日你顾珩一起去吧,顾珩带着言语,你随行也可有个照应。” 芬芳虽然很开心能继续和小姐在一起,可是小姐病情危重,自己也提不起半分兴致。 院子里剩下知意和孟瑜川,知意这样第一次面对着当今圣上,有些手足无措。 “你不必拘谨,在外我依旧是李笙。”孟瑜川道。 知意松了口气:“其实我有一事想同你说一说。” 孟瑜川望向知意,知意缓缓道:“你觉得妙妍她能适应宫里的生活?” 孟瑜川摇摇头:“不知道,总得试一试。” “那若她不肯呢?” “不知道,我只愿守她一世安康。” 第45章 身世 一个大早, 广源山庄外就来了三批车马。 大的一批是皇宫里派来的,妙妍还未睡醒,孟瑜川把她抱上了马车里, 马车宽敞, 里面放着一方龙榻,虽然把妙妍抱进去不合规矩, 但皇上的意谁又能违。 宫里的马车驶远后,李行也驾驶着一辆马车赶来。 言语不愿再拖累顾珩, 执意要下地自己走动, 可睡了一觉, 浑身还是如昨日那般无力,顾珩只好扶着她慢慢走出来。 “他带妙妍走了?”言语一早起来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心里懊悔着自己昨夜不该睡过去, 应当劝劝孟瑜川,这样做,妙妍不会好到哪去的。 顾珩安慰她道:“你放心,这几日都不太平, 让皇上接回去也是好的。” 言语自嘆一声:“我还未来得及再看看她,她便先走了。” “等你把病治好了,我带你入宫, 你想见她多久便是多久,如何?” 李行在马车旁看着自己公子扶着小语姑娘出来,顿时心里一喜,那日他在千寻寺见到的和小语姑娘一模一样的这位姑娘时, 他还疑惑,如今看来,这还的的确确是从前那位小语姑娘。 李行搭了把手,帮顾珩把言语扶上马车,芬芳随后也收拾了包袱坐了上去。 当李行正要驾着马车离去时,知意忽然从山庄里冲出来,喊道:“等等!” 李行一个剎车,马车里的人都晃了晃。 言语掀开车上的帘子,看见知意正气喘吁吁地好像有话想说。 “言语,你放心,家里我会好好照顾的,我在府里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回来。”知意嘱咐道。 言语心里一暖,说话还是提不上半分劲,虚弱道:“好,我一定会回去见你的。” 知意握了握言语的手,言语的手冰凉凉的,不免让知意又担心了几分。 马车渐渐驶远,知意看着远方的车影,十几天前大家也如今日一样,各个匆匆地离开,最后剩自己一人留下,不过不久之后,陆府的马车赶来,自己也该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广源山庄了。 来时一行人热热闹闹,走时一行人分分散散,知意庆幸自己应该是所有人里最幸运的一个,毫髮无损,不用为所爱之人伤神。 三驾马车朝着三条不同的路,奔向了各自的天涯。 知意回到陆家时,便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自己回来,没什么人迎接,整个陆府上下都是一片静默,她开始担心是不是这段时间,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可往全府上下一望,也没有什么变样的地方。 在广源山庄与世隔绝的这几日,知意觉得可能不单是陆家,甚至整个东国都发生了大事。 知意刚一入厅堂想给父母亲和爷爷请个安,便发觉坐在厅堂上的大家面色沉重,像是心里藏着许多大事一样。 看着自己母亲在一旁抹着泪,自己父亲在一旁蹙着眉,自己爷爷也是一副劳累的模样,知意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你们大家都是这副沮丧模样?” 孙蔷声音沙哑,像是一连哭了好几日:“知意你回来了,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知意想了想后摇了摇头,然后过去伏在孙蔷膝下:“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孙蔷勉强地笑了笑,“今日,是你姨娘的行刑处决之日,娘连最后去送她一程的勇气都没有。” 知意一震,几个月前还好端端的姨娘为何会被处决,发生了如此大事为何没人通知她。 孙蓁拉开了膝下的知意,面色苍白地唉声嘆气着独自回了房。 第66页 知意转向问陆青山,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陆青山只得把孙家造反一事告诉了知意。 孙蓁膝下并无子女,而且又与顾珩生分的很,一直以来她都把知意当作自己的孩子,百般疼爱,知意心里也是对孙蓁十分尊敬和依赖的。 眼下让知意接受这个事实,并不容易。 知意坚决不信陆青山说的话,一气之下,扭头便冲出陆府,往那行刑的街头菜市口奔去。 陆然刚想拦着,怕知意乱惹出什么事,陆青山却拦住了陆然,与他说,知意大了,什么事她自己也有分寸,何况不让她亲眼见到这一幕,她又怎么会认清眼前的情形。 知意朝着人群攒动的街口奔去,一路上,耳旁都是百姓们对孙家的埋怨和咒骂,“不得好死”、“自作孽”这些词不绝于耳。 押送囚犯的牢车缓缓驶入刑场,牢车上的人有些邋遢,虽有一些人朝她扔着烂菜叶和烂鸡蛋,但她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等着处决的到来。 跪在刑场上的除了孙蓁还有绿娆等一众孙家的护卫,时辰已到,监斩官大喝一声,扔下了那夺命的令牌,刽子手挥起快刀,从容不迫地朝犯人脖子上斩去。 众人纷纷闭上了眼,鲜血四溅,整个街口都瀰漫着一股浓浓地血腥味。 知意第一次见这种场景,自己的姨娘在自己面前被砍了头,她双腿一软,倒在了街边的铺子旁。 铺子的老闆急忙将她扶起,刚想询问一声是否安好,知意便跑了回家。 她奋力地跑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害怕与痛苦。 孙蔷早就在房里等候知意多时了。 “你可看到了?你姨娘走得可安详?”孙蔷的声音提不起半分力气。 “刀很快,没什么疼的。”知意的说话时,仿佛身体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她不敢回忆那个场景,可那个场景偏偏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孙蔷早已流不出泪水,嘆息一声:“你可知,不止你姨娘,你舅舅,舅娘他们,都没了,整个孙家,就剩我一个在苟延残喘。” 知意心疼地握着孙蔷的手,“娘,您别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舅舅真的如爹说的那样造反了?” 孙蔷激动起来:“你爹?哼,就是你爹连同你的好妹妹陆言语一同害了你舅舅一家。” 孙蔷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怨恨:“陆言语设计陷害了我们孙家,逼着你舅舅起兵造反,就连顾珩都被她这狐媚玩意迷惑了去,孙家本应株连九族,可你爹和顾珩护驾立了大功,可保你姨娘和我的安危,谁知那陆言语竟然进宫面圣,妖言惑众又害得你姨娘落入这般田地。” “不可能,言语才不会这样。”知意反驳道,言语和孙家无冤无仇的,她又怎会如此赶尽杀绝。 孙蔷冷笑一声,“怎么不可能?从青禾到你姨娘,她陆言语害了多少人?恨只恨当年你姨娘的断肠散没下得重,让这个余孽多活了这么多年。” 知意听着又是一震心凉,原来这才是真相,在广源山庄上大家对自己隐瞒的真相。原来所有人都信不过自己,因为自己与孙家的关系,才瞒着自己所有的计划,原来在广源山庄,他们一行人早就计划好要将自己舅舅姨娘一家一网打尽。哪怕言语身上的毒,都要胡诌了个藉口骗过自己。 原来,自己始终是个外人。 “知意啊,若是娘有一天也万劫不復,你一定不要放过陆言语。” 又来到了这个地方,言语觉得这千寻寺与自己命里犯沖,每次来都没遇上什么好事。 这一路上,李行都用一股颇有深意的眼生望着言语,像是憋了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虽然言语心力憔悴,提不上劲,但是逗逗李行的兴致还是有的,见李行迟迟不开口,言语就一本正经地同他说:“是,我是没死透。” 李行吓了一跳,心里怀疑起,对为什么于小语姑娘还活着的问题,自己难道表现得那么明显? 芬芳在一旁抿着嘴忍不住偷笑道:“我们小姐福大命大,是有上天保佑的。” 言语也打趣道:“上次死没死不重要,反正过段日子说不定我又要死一轮了,而且说不定这次还是真的。” 这原本是言语的玩笑话,可李行和芬芳听了却一丝也笑不出来。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顾珩刚好回来,又刚好听到了言语的话。 眼下一这行人来到了千寻寺,顾珩先去找了常智方丈,让李行和芬芳在大殿照顾言语。 “你跟我来。”顾珩直接抓起言语的手把言语拉走。刚刚常智方丈说想见一见言语,顾珩心里还有些欣喜,觉得言语的病有救了,可赶回来找言语的时候,自己又碰巧听到了言语的话,心里又不是滋味了起来。 她真的如此不怕死?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又可曾想过自己怕得很,就连从她嘴里说出一个“死”字,自己都怕得要命。 “我和大家开玩笑呢,你别当真。”言语有些心虚,顾珩在前面拽着她,她也感觉到顾珩可能是因为刚刚自己说的话而生了气。 顾珩还是没有说话,想必还未消气,言语也不敢再搭理他,默默地让顾珩牵着自己来到了另一处大殿。 殿内一个年迈的身披袈裟的老和尚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进入大殿的二人,这个殿言语还记得,当初也是在这个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的殿里和这个老和尚有过一面之缘。 “别来无恙,小语姑娘。”常智方丈笑道。 “是你?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常智圣僧?”言语有些怀疑。 常智方丈哈哈一笑道:“怎么?看着不像?你又觉得如何才像‘常智圣僧’?” 言语说:“既然是圣僧,想必一定是发着金光的那种。” 顾珩在一旁忍俊不禁。 “哈哈哈,姑娘还是当年的姑娘,聪慧的很。” 顾珩:“师傅,你可有救她的法子?” “我虽有个圣僧的名号,却不是圣人,我救不了人,能救人的往往都是他们自己。”方丈踱步烧了几柱香,供奉在观音像前。 常智:“你可知你已经异于凡人了?” 言语:“我知道。” 常智施了法力,双手在言语的额间一挥,言语下意识闭紧了双眼,额间有丝丝黑雾透了出来。 “这是什么?”顾珩急忙问道。 常智又一挥手,那些黑雾又收回到言语的额间。 “这是魔气。”常智解释道。 魔气?为何小语身上会有魔气?顾珩脸色大变。 这些话,早在言语的意料之中,自从上次和妙妍遭此一劫,她便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邪气在乱窜,她怕顾珩担心,所以并未提起过。 “你本是该离去的命,奈何还流连于世间,你应该意识到了,身体冰冷,不用唿吸,甚至受了外伤也能迅速地恢復,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该有的东西。” 言语虽然懂,但不甘心:“我知道,我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我不明白,我不是人,难道还能变成什么妖魔吗?” 第67页 “你本就是魔。”常智声音低沉、平静,像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开什么玩笑,我好歹也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了十几年,我有爹有娘的,又怎么可能是魔。”言语觉得十分荒唐,她动了气,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顾珩发现言语皱了眉头,便知道她心里又不舒服了,马上过去扶住了言语。 “之前的你,身上带着封印,所以才能像正常人一般活着,可三年前,你作为人的命尽了,封印自然而然也就开始慢慢解开,封印一解,你的魔性便会慢慢地流露出来,这便是为何你死了,却依旧能活着的原因。” 常智伸手一探言语的脉搏,又说道:“你的封印只解了一半,所以你的魔性并未完全显露,你尚有一丝脉搏存在,可脉搏里又有团邪气在横冲直撞。” “我不明白。”小语说。 常智问:“你是不明白你身子里的魔性,还是不明白你为何会有这魔性?” 言语想起抛下自己下落不明的娘,开口道:“难道是我娘?难道我娘她不是人,是魔?” 常智缓缓开口:“你娘其实不是那前朝的公主,她是魔界中人,是魔尊的女儿。” 顾珩搀扶着言语,他能感觉到言语在颤抖的身子,“您的意思是,小语她,是半人半魔?” 常智点点头:“姑娘身子里留着一半魔族的血,来自你娘;一半人类的血。来自你爹。如今你身子里只剩魔族冰凉的血在流动,但尚有一丝人的气息在攒动,你千万记得,不可动气,若一动气,你身体里的魔性便会被激发,后果是生是死,都要看天意了。” “还有一事,我也不相瞒......”常智转问顾珩,“你可还记得上次皇上与你同来千寻寺,找老僧求镇压那西山之口的方法。” 顾珩恍然大悟:“难不成......” 常智嘆息道:“人与魔共生的孩子,既有人族的阳气,又有魔族的阴气,倘若为人,命里会受不了这两股气的碰撞,寿命减半。倘若为魔,这两股气便会使魔性大增,有毁天灭地之势。” “西山之口的封印连着姑娘体内的封印,之所以三年前魔族开始骚动,正是因为姑娘的封印开始减弱。所以,若想完完全全地镇压魔族,那......” “不可以!”顾珩怒斥道,“不用说了,既然没办法,我先带小语告辞了。”说罢,顾珩便搀着言语往外走。 “我说过,是生是死,得看天意,老僧也不能做主。”常智双手合十,虔诚地向观世音一拜。 第46章 陆青山 芬芳和李行在千寻寺门前等着他二人, 随后又看见他二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出来,心里也有了几分底,也不敢多问, 随着顾珩和言语下山了。 马车从城郊驶向洛城, 李行和芬芳在车厢外驾着马,顾珩和言语在车厢内。刚刚常智未说完的话, 顾珩知道,言语也明白, 既然魔族的封印连着自己, 若想完完全全镇压魔族, 那自己便得死,只有带着这毁天灭地的力量一死,魔族才能不扰乱人间。 “顾珩, 你是不是......” “没有的事,你不要乱猜。” 言语嗤笑一声:“我什么都没说,你猜人心思的本领可是越发厉害了。” 顾珩心中难耐,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上, 他都要小语活着,好好地活着。 “我不过是想问,你和那常智方丈是个什么关系?我好像记得第一次我和你到千寻寺, 你唤他‘师傅’?” 顾珩回忆道:“他是我师傅,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我爹和我娘就送我上千寻寺向圣僧学点功夫,所以很长一段时间, 都是常智方丈在一直照顾我。” 言语:“难怪,小时候我偷偷跑出村子,便能看见你在千寻山下放风筝。” 勾起往日的回忆,二人间的气氛柔和了起来,若是呆在回忆里多好,没有是是非非,没有恩恩怨怨,他不过还是个放风筝的顾珩,她也只是个碰巧打落风筝的小语。 “你还是要回陆府是吗?”顾珩担忧地问道。 言语知顾珩不愿她再回去,可自己也没办法,“如今只有陆青山知道当年的事,我想问问他,不管他做过什么,我只想知道当年的事。” “我同你一起回去,你问完我就带你走,我们再也不回洛城这个鬼地方了。”顾珩坚定地说道。 言语思绪很乱,她把头靠在顾珩的肩上,尽力不要让自己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她担心,这一去真的能如顾珩说的那样,潇潇洒洒地远走高飞吗。 马车停在了陆府门前,顾珩扶言语下了车,知意闻声赶来,看着言语和顾珩并排而立,心很不是滋味。 “你们回来了?进来吧。”知意不愿再多看一眼,扭头便进去了。 顾珩搀着言语来到厅堂,孙蔷正巧碰上了,便气势汹汹地朝着言语骂:“陆言语,你还敢回来,我曾发过誓,你若回来,我必让你去和我哥哥姐姐们陪葬!” 顾珩微微上前一步,在前挡着言语,冷静的气势也不输孙蔷:“陆夫人,请你放尊重点,你若要动她分毫,我也不会轻饶你。” 孙蔷指着他二人,笑声咒骂道:“好啊,你们一对狗男女,妇唱夫随的,你别忘了,陆言语还是我陆家的人,轮不到你顾珩管!” 顾珩冷笑:“我和小语早已私定了终生,拜了天地,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怎又轮不到我管?” 言语微微红了脸,自己何时和顾珩私定了终生还拜了天地?这不过是顾珩一时心急扯的谎,言语觉得有些过了,偷偷扯了扯顾珩的衣袖,让他收敛点。 知意走的有些急,转身看二人没有跟上,便又回头去寻,这一寻也看到了顾珩和自己娘在对峙。她听到顾珩对言语这般偏心维护,气不过也站了出来。 “我娘最近受了打击,精神不太好,她说的都是气话,你们不必如此较真,也别欺负了她去。” 知意扯拽着孙蔷,想带她回去。孙蔷好不容易遇到了陆言语,哪愿那么便宜放过她,她挣开知意的手,想冲上去抓陆言语,可顾珩挡得死死的,她扑了空,重重地摔了一跤,倒在地上。 知意急忙过去蹲下问孙蔷有没有事,孙蔷直扶着腿喊疼。 “你们太过分了,我娘怎么说也是长辈,你们何故要如此狠心。”知意委屈地骂起来。 言语从顾珩的身后出来,顾珩担心拦了一下,言语朝顾珩摇摇头,示意无事。 “你若还要胡搅蛮缠,我也可以和你奉陪到底,我们之间的债,我不想提,你也别逼我让你偿。”言语走到孙蔷脚边,冷冷地朝地上的孙蔷说道。 地上的孙蔷冷哼一声:“我们孙家偿给你的还不够吗?你好端端地站在这,我们孙家却赔上了那么多条人命。” 言语:“你们家那叫罪有应得,要他们命的不止我一个,你虽然和我没什么太大的恩怨,可是你别忘了,我爹娘的债,你还是欠着一些的。” 第68页 孙蔷顿时哑口无言,她没想到,陆言语竟会知道了那件事。 “言语。”身后传来陆青山的声音。 言语转过身去,看向后面的陆青山,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这位大伯父还是当时在朝堂之上,如今一见,他两鬓斑白,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你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陆青山朝言语说。 言语跟了上去,走过顾珩,小声同顾珩说:“你在这等我,我和他谈完便回来找你。” 顾珩拍拍言语的手背,让她安心。 言语随陆青山远去,知意扶起了孙蔷,正要带她回房,顾珩上去正要帮一把,孙蔷撇开了顾珩的手,骂着:“不用你假惺惺。” 知意意识到刚刚自己也有些冲动,眼下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先扶我娘回去了,你在这等着言语吧,我就不奉陪了。” 知意扶孙蔷回房后,自己也好奇言语要和陆青山说些什么,于是偷偷熘到了陆青山的书房,趴在窗子口下,偷听着屋里的谈话。 陆青山进房后关上了门,倒了桌上的一杯茶,一口饮尽。 “这茶凉了,你身子不好,就别喝了。”陆青山放下空了的茶杯,凉茶入喉,让他的心绪平静下来。 “大伯父,我这次回来,是想问你一些事。”言语开口。 陆青山欣慰道:“你如今还愿唤我一声‘大伯父’,我便知足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些往事,何必再问呢,你知道的就是答案。” 言语没想到陆青山会那么轻易的就认了当年的罪过,也没想到陆青山把罪都揽下,一丝辩解都没有。 “你果真,果真装病让我爹替你上战场?”言语嘴唇发白,声音有气无力。 陆青山闭上眼睛点了头,承认了这些罪。 “为什么?你是英勇善战的大将军,你为何这时会畏畏缩缩?难不成真的是为了知意?你捨不得?你又可曾想过,当时我娘肚子里也怀着我?你明明知道我爹那一去,必死无疑,你怎么忍心?”言语憋不住,声泪俱下,痛诉着这些过往。 陆青山懊悔道:“后来知道你娘怀了你,我便后悔了,我曾想奔赴前线,支援你父亲,可你娘拦住了我,她同我说,这场魔族挑起的战乱,她...她...”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陆青山吞吞吐吐,没有再说下去。 言语淡然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娘是魔族中人?” 陆青山身子一震,低头攥紧了拳头。 言语继续逼问:“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不是个正常的人?” “你是不是还知道如今魔族的混乱与我有关!” 这一串串的问题逼的陆青山痛苦不堪,他哽咽着开口:“没错,我都知道。” 言语此时心脏又抽痛了起来,“你既然知道如何镇压魔族的方法,为何还要请命去镇压。” 陆青山:“我怕皇上会查,会去千寻寺查镇压魔界之法,你的身世,常智方丈也知道,你此次去千寻寺,想必也听他说了。若是皇上知道了你才是封印魔界的关键,皇上为了万民,定会杀了你,我已经害了你的父母,不能再看着你去送死了。” 言语并没有一丝感激,反而埋怨道:“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救所有人?你以为你这样便可还了债?你不过是不自量力......”言语一激动,嘴角咳出了一丝血。 陆青山看到言语咳血,心急了起来,刚想一问言语有没有事,自己的身子却撑不住倒了下去。 陆青山吐了血,言语慌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门外原本在偷听的知意听到了里面不对劲,沖了进来,她看到自己的父亲嘴边吐着血,倒在地上,一时竟吓傻了,不知该怎么办。 “快去找大夫!”言语朝知意喊道。 陆青山拼尽力气抬手挥了挥:“不用了,没用的。” “爹!爹你怎么样,你别吓我!”知意跪倒在陆青山身旁,哭喊着。 “你在茶里下了毒,是不是!”言语问。 陆青山满是血迹的嘴角微微笑了笑,像是如释负重,“这笔债,我算是还给你了,你...你别忘了曾答应我事。” 陆青山最后一眼看了知意,伸手摸了摸知意的头,嘴里呢喃着:“好孩子啊,好孩子,这是咱们欠言语的。” “爹!不要!” 知意泪流满面地喊着,可陆青山却再也听不到了。 顾珩听到了动静急忙赶了过来,一进房里他便看到陆青山倒在地上,知意跪在一旁哭喊,言语站在他们的身后。 “小语。” 听到顾珩的声音,言语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转过身去紧紧抱着顾珩,她本不想陆青山死,可他服毒自尽在自己眼前,她刚刚甚至想救他,却无能为力了。 “顾珩,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回来逼他。”言语红着眼,眼泪一滴滴掉落。 顾珩用手压着言语的头,不让她扭头看向已经死去的陆青山。 孙蔷也听到了动静赶来,她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瘫倒在门边,顿时哭成了泪人。 “是你!是你杀了青山!”孙蔷狠狠地指着言语,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我们走。”顾珩拉起言语,往门口硬冲出去。 孙蔷不让,任想死死地堵在门口,知意收起了哭声,淡淡地对孙蔷说:“让他们走吧,爹不是言语杀的。” 孙蔷倒在门旁,边哭边笑,哭命运的残忍,笑自己的愚昧。 这个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了,顾珩把言语带出了陆府,坐上马车,李行和芬芳驶着马车,快马加鞭离去。 知意瘫坐在地上,流不尽的泪让她怎么也想不通,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是欠陆言语的。 第47章 各自安好 妙妍睁开眼, 床榻上的金边有些刺眼,她转向另一边望去,白帐罗纱, 陌生的很。 床榻很软, 身上覆着的被子也很暖,可妙妍的心凉凉的, 那段痛苦的回忆不可能因为睡了一觉就抹灭掉。额角的疼痛还在刺激着她一遍遍地去回忆那个可怕的事,她还记得她昏倒前, 言语一剑一剑地刺着那个恶魔, 地上, 身上,脸上都溅了血,血腥味臭的很, 那股臭味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如这段回忆一样挥之不去。 她不知道这是哪,自己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脚,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这样才能让她感到安全一些。 孟瑜川下了朝就马上赶了过来,他把妙妍安排住在春华殿,离金銮殿很近。他安排了人守着这春华殿, 不给外人来打扰,所以宫里的人都在揣测,这春华殿里究竟藏着个什么大佛,让皇上如此宝贝。 孟瑜川推开了妙妍的房门, 他看到床榻上有一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正矗在床脚,他知道,妙妍醒了。 脚步声惊扰了妙妍,她抱着被子又裹紧了一些。脚步慢慢接近,她吓得不敢睁眼。 被子被轻轻扯下,映入孟瑜川眼帘的是妙妍痛苦的神情,她紧闭着眼,头上因为被被子捂久了而发了汗,丝丝碎发黏在脸颊上,有些落魄而失意。 第69页 “妙妍。”孟瑜川柔声唤道,他轻轻地将妙妍脸颊上贴着的碎发撇开。 温暖而又熟悉的声音,她知道那是李笙,那也是孟瑜川,她不敢睁眼,更不敢面对,更不敢用如今这副模样面对已经今非昔比的那个人。 “你看看我,我还是李笙,我带着万金聘礼来向你提亲,你怎么都不看一眼?” 妙妍还是蜷在角落,她不过来,孟瑜川也不敢靠近。 感到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妙妍偷偷挣开了眼缝,眼前孟瑜川的脸贴着自己很近,他坐在床沿,半个身子探向了自己的角落。 妙妍只好挣开了眼,她侧了身子,转了个方向,朝另一处床脚挪动。 “这个床就那么点地方,你能躲到哪去?”孟瑜川开口说道。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妙妍愣在了原地,环抱着双膝。 孟瑜川着急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着是你的皇宫吗?皇上。”妙妍埋着半个头在膝间。 “这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放心,没有人会再来伤害你。”孟瑜川往里靠近了一些。 “言语呢?她还好吗?”妙妍抬起了眼眸望着此时这个身着华服,气宇不凡的孟瑜川。 孟瑜川见妙妍开口说了话,欣喜不已,然而自己也小心翼翼地,生怕话语里刺激了她,“顾珩把言语带走了,你放心,他们很好。” “你是不是想见见言语,等你恢復了,我带你出宫找他们好不好?”孟瑜川又问道。 妙妍摇摇头,她谁都不想见,关于那件事的所有人,哪怕是言语,她都不想见。她虽然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还是怕,怕看见言语自己又会想起那夜的事。对言语,与其说是不想见,不如说是不敢见。 门外李公公的声音响起:“皇上,药都煎好了,您看看要不要现在送进来?” 孟瑜川看了妙妍一眼,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就宣了李公公进来。 李公公身后跟着一个丫鬟端着药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皇上下了旨,这春华殿里的人一律都不许向外泄露这殿里的人或事,哪怕是每日的药渣都要处理干净,不能让殿外的任何人知道。 李公公和宫女跪在地上,呈上药汤,孟瑜川端起药碗,又往里坐了坐,想亲自餵妙妍喝药。 “我自己喝吧,你这样一勺一勺地喂,他们得跪多久?”妙妍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公公和小宫女,自己不愿拖累别人,就接过孟瑜川手中的药碗,憋住气一口喝了个干净。 唇齿间都是草药的苦涩味,妙妍皱着脸,用手擦了擦唇角。 宫女接过了妙妍喝完的药碗,随着李公公一同离开了。 孟瑜川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包东西,他打开包裹在外的一层牛皮纸,纸里包着的是几颗蜜枣。他递到妙妍面前,妙妍犹豫了一会儿,原本不想吃,可奈何口中太涩,忍不住吃了一颗。 蜜枣的香甜缓和了口中的苦味,妙妍望着这被糖油包裹着的蜜枣,缓缓开口:“以前我看言语喝药,也是苦的很,我给她带了些蜜枣,她却一口也不吃。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你猜她怎么说?” 孟瑜川答:“她会说‘这蜜枣太甜,不太适合我现在的处境’。” 妙妍微微一笑,心里想着这还真让孟瑜川猜对了,“言语就是这样,我很佩服她,什么痛苦都可以云淡风轻地熬过,我那时和她说,不就是一颗蜜枣吗,至于这么折磨自己吗?顾珩又不在,这般倔强演给谁看?她那时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心疼我自己,才能不会在以后的某一天心软下来’。” “她是她,你是你,你们心性不同,你不必学她。” “刚刚我连一颗蜜枣都忍不了,她那样的坚强,我是学不会的。如若今天换做是她,她虽有恨意,但也会如往常一样,云淡风轻地说‘这不过是老天又看我不顺眼,我再苦命一些,更显得我的人生有层次’。” 妙妍对孟瑜川舒心一笑,说道:“这件事你不必避讳,我虽不像言语那样淡漠,但总比她乐观一些,你让我在这儿好好呆着,我就好好呆着,你也不必再说什么‘提亲聘礼’之事,这都是我以前不懂事,现在想想,还真是害臊得很。” 见孟瑜川没有离开的意思,妙妍又说:“你定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你别浪费时间在我这里了。” 孟瑜川刚想开口,不愿离开,妙妍又说:“你同言语一样,我都不太想见。” 孟瑜川欲言又止,有些失落,他从床畔站起来,帮妙妍整了整被褥,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门被轻轻带上,殿内无声无息,妙妍忍不住哭出了声,她开始理解起了言语,遇到了那么大的磨难,怎么可能一丝委屈都没有,不知道多少个黑夜,无人的夜晚,言语也同她现在这般,躲在被窝里的,是另一个柔弱的自己。 这是青峰山,言语可以说从未来过,也可说曾经来过。 那是埋葬许小语的地方,也是陆言语重生的地方。 山间有片竹林,深秋竹叶枯黄落下,言语踩上去还会发出咯吱的声响。竹林间藏着一间小屋,小屋看起来很新,像刚建造的样子。 “这里怎么会有座房子?”一行人来到屋前,言语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小屋,好奇道。 “三年前建的,我每月都会来打扫一次,但最近一直都没有再来了,所以有些灰,你进去时捂一捂鼻子。” 顾珩走在前面,推门时顺带挥了挥空中的灰尘。 李行陪着言语走在后面,提起这个屋子,他惹不住向言语说道:“小语姑娘,你可不知道,三年前这儿发了泥石流,我们公子怕你魂无定所,特地在这山林间建了座屋......” 顾珩回头瞪了李行一眼,李行只好闭起了嘴。 言语进屋时不禁咳了两声,顾珩原在整理着屋子,听到咳声后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这儿灰大,你别吸气了,你在外边等等吧。” 芬芳上来抢了话:“顾公子,你陪我们小姐出去吧,芬芳什么都不会,打扫房子还是拿手的,这儿就让我来收拾吧。” 李行也在一旁掺和:“对对对,公子你陪小语姑娘出去吧,我也会打扫的。” 顾珩留二人在屋里打扫,自己扶着言语出屋透了透气。 出门后,言语甩开顾珩的手,嘲讽道:“听说你很久没来打扫了,顾公子,看来你的心不诚呀。” 顾珩继续扶起言语的手,拉她到屋外的石凳上坐下,无辜道:“你可知道我最后一次来着是什么时候吗?” “何时?” “上次在千寻寺碰到你那时。”顾珩的目光望向远处,“后来我笃定你还活着,这间屋子,我也就渐渐放下了。” 言语闲来无事抠着手问道:“你如今带我来这干嘛?说好的远走高飞,就只远到青峰山?” “三年前那场泥流后就没什么人来此山了,这座屋子藏在竹林里,你我在这儿,无人打扰,多的是悠闲日子。” 第70页 芬芳抓着个扫帚兴沖沖地跑出来,在门前唿唤着:“小姐,顾公子,都打扫好了,快进来吧。” 言语挑起了眉,对顾珩说道:“你看吧,还是芬芳快,要是交给你收拾,指不定得什么时候呢” 屋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让人眼前一亮。屋子虽小,但摆设齐全,屋里还种着几盆秋菊,增了几分人烟味。 言语环绕了一圈,很是满意,但困扰随之又来,这屋子怎么住得下四个人? 李行看到言语到处张望,便猜中了几分言语的困扰,他早就安排好了,于是有些得意道:“小语姑娘莫担心,这屋后还有两间小屋,我和芬芳姑娘住那便好,你和公子就好好的住在间屋子里,我们有事没事不会来打扰你们的。”李行对自己的分配十分满意。 言语问:“为何我要和顾珩一间?” 李行还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听芬芳说了,姑娘和公子都拜了天地,理应是住在一起的。” 芬芳差点想捂住李行的嘴,不让他多说下去。 言语又好奇地问芬芳:“我何时说了拜天地?你这一路都跟着我,何时又看着我拜了天地?” 芬芳低下头来委屈道:“这不是上次在陆府,我偷偷上去偷听了两句,就听到顾公子说与小姐你已经拜了天地了。” 这些推脱在李行眼里都是小语姑娘害羞不愿承认,自己总能体谅几分姑娘家的小心思,于是随便找了个“后面的屋子还要打扫”的藉口,把芬芳给拉走了。 “怎么办呢?”言语望着顾珩,盼着他给出个解决的法子。 顾珩倒是不以为然:“要不咱就睡一张床,眼看就要入冬了,这样暖和些。” 顾珩伸手想拉拉言语,言语一个巴掌把顾珩的手打下。 “你想得到挺美,这床太小,只容得一人,要不你睡要不我睡。” 顾珩无奈:“你睡你睡,这儿还有一张榻子,我睡这儿就好。” 言语疑惑地望着顾珩,自己原本想的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那你原本是如何想的?”顾珩看出了言语脸上的不满意。 “那个...我和芬芳在这,你和李行在......”言语指了指屋后。 顾珩蹙眉,有些埋怨:“小语,总不能都是我在让步。” 言语也软下脾气来,随了顾珩的愿,没有再多说什么。 屋子里有一方桌椅,桌椅旁有一个书架,书架上驾着基本书,书上也落了灰。 言语过去拿起一本,拍了拍书面上的灰尘,说道:“芬芳怕是忘了擦一擦书架上的尘,灰都还在呢。” “寻世录?这是何书?”言语看了看书名,这书名让她提起了几分兴趣。 顾珩走过拿上此书随手翻了翻,开口道:“这书说的是在东海之滨藏着一颗寻世珠,有一日,一个书生的妻子死于非命,官衙的人始终找不出兇手,书生便去东海之滨寻这一枚珠子,传闻这颗珠子可以带人入异世,异世扭转时空,可一探过去的往事。” “后来呢?”言语追问。 “后来书生找到了寻世珠,入了异世,可他贪恋异世里的过去,竟等到五十年后才出来,出来时他早已满头白髮,这杀妻的兇手也早已病逝了。杀妻之仇未得报,书生自责不已也悬樑自尽了。” 言语一嘆:“这还真是个悽惨的故事,这珠子可真有那么大的神力?” 顾珩也不知,这些书都是李行从顾府带来的,以前自己一个人呆在这小屋里的时候曾经看过几眼,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顾府里有过这本书。 顾珩合上书页,把它放回书架,“这不过都是些传说,是真是假,谁又能懂。” 言语看向书架旁的笔墨,说道:“不知妙妍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写封信给她,你可有办法帮我带进宫?” “写吧,等过两天,我让李行送去。” 第48章 心结 孟瑜川日日下朝都会来春华殿看一看妙妍, 妙妍待他很是恭敬,他也很是不舒服。 日日只是一坐,他不敢打扰到妙妍, 怕自己一坐久, 妙妍便又要说出那些生分的话。 等孟瑜川走后,妙妍觉得闷得慌, 便出来走走透透气。 春华殿不大,但也比寻常家里的院落大得多, 妙妍想走出春华殿的门, 可门口守卫森严, 纷纷将她拦下,“皇上嘱咐过,姑娘需要静养, 不可受到任何打扰。” 妙妍反驳:“皇上说不让人进来,不让宫女太监出去,可没说不让我出去。” 守卫们也慌了阵脚,皇上说的是让他们在这儿好好守着, 任何人都不可打扰这春华殿,但这位姑娘可否出去,皇上的的确确没有提到。 “我出去逛逛, 马上就回来,我会带个小宫女,若出了什么事,我来担着, 与你们无关。”妙妍说。 守卫们还是不愿放行。 妙妍又说:“我在这静养总得到处走走,恢復恢復,你若拦着我,我要是恢復不好,皇上怪罪下来,你们可怎么办。” 守卫们听到这话,再不情愿,也得放了妙妍。 偌大的皇宫,妙妍兜兜转转,竟找不到回去的路。 幸亏携着一名小宫女,不让自己走了冤枉路,可刚打算回了春华殿,不远处又有一人正打算和自己狭路相逢。 看着这人一身粉色的华服和身后跟随着的几个宫女的架势,妙妍觉得这必定是孟瑜川后宫中的哪位娘娘,而且看这位娘娘的样子,恐怕来者不善。 自己明白自己在宫中尴尬的处境,又加上孟瑜川从未公开过春华殿的事,所以自己也不愿惹事,要是再给孟瑜川添了麻烦,可就不好了。 妙妍身后的小宫女扯了扯妙妍的衣袖,妙妍学着她的模样给这位娘娘行了礼。 那娘娘看到妙妍颇为好奇:“你是哪个宫中的?怎么本宫没见过。” 见地上二人哑口无言,她又说道:“看你这模样,不像是什么公主小姐,也没有着宫女的行头,你究竟是谁?” 妙妍低着头,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娘娘身后的一个宫女站出来厉声道:“这可是丽妃娘娘,你们这些女婢放尊重点!我们娘娘在问你话,还不回话?” 妙妍身后的丫鬟发觉事情不妙,连忙说道:“回娘娘,我们是春华殿的。” 丽妃走近妙妍,原来这就是春华殿里藏着的人。 “抬起头来我瞧瞧。” 妙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担忧与惊恐在双眼里流露。 丽妃摆起了架子,不屑道:“不就一个黄毛丫头,这也让皇上如此费心?皇上的后宫本就冷清,眼下好不容易有个中意的也好,凤儿,你领她回去,教她些规矩,将来好伺候皇上。” 丽妃身后那个叫凤儿的宫女大摇大摆地上前,想把妙妍给拉回去。 妙妍身后的宫女急忙解释道:“娘娘,皇上说过,这位姑娘只能留在春华殿......”话音未落,凤儿便赏了一巴掌给她,那小宫女捂着脸,不敢造次。 第71页 “别欺负她,我同你回去。”妙妍起身说道。 看出来是个软弱的性子,丽妃便更加猖狂,让宫女们压着她回了自己的惠玉宫。 那受了欺负的小宫女觉得妙妍被带走肯定会出事,于是哭着跑着去找了李公公。 惠玉宫里,丽妃正悠悠地品着茶,妙妍被宫女压跪在地上,膝盖难受得很。 看到妙妍的膝盖开始颤动,丽妃开口:“这才一炷香,就跪不住了?看来你入宫前日子过得挺舒服的。” “你叫什么名字?”丽妃抿了口茶,悠闲自在地问。 “回娘娘,我叫邱妙妍。”妙妍开口,因为硬撑着膝盖,言语中多了几分倔强。 “妙妍?真是个妙不可言的名字,你到底使了什么招数让皇上对你如此看重,还藏在春华殿,你可知,这宫里对这春华殿里的秘密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可谁又能想到只是你一个小姑娘。”丽妃感嘆道。 “回娘娘,我只不过是在外受了伤,皇上搭救了我,我不会在皇宫里待太久,望娘娘安心。”妙妍知道后宫险恶,并不想惹出什么祸端。 可这一番解释之词,到了丽妃的耳朵里却听出了几分挑衅的味道。 丽妃挑衅道:“受了伤?凤儿,快!找几个老嬷嬷来看看,妙妍姑娘身上的伤可还好。” 凤儿领了意,立马找来了几个老嬷嬷。 妙妍不知这些老嬷嬷要来干嘛,警惕道:“你们要干什么!” 老嬷嬷狡诈地说:“姑娘刚入宫不知道,这入宫的女子是一定要检查一番,看看身子是否为完璧,才好服侍皇上。” 妙妍排斥道:“不要,我又不服侍你们皇上,你们凭什么查我的身子!” 说罢,妙妍站起来,正要冲出这惠玉宫。 守在门口的几个宫女又把妙妍强拽着回去,几个嬷嬷也压制住了她。 丽妃劝诫道:“你一个野丫头,没有身份背景的,当然要验一验身子,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这是宫里的规矩,别说皇上了,就算是太上皇来了,也得按规矩办事。” 妙妍痛苦地挣扎着,往事又一幕幕重回到自己脑海里,那夜,自己也是如同这般奋力挣扎,心里,也是如同这般恐惧害怕。 嬷嬷见这个丫头一直不肯从命,便使了几分劲,用力在妙妍手臂上扭了几把,妙妍疼得直在地上哭。 “你们在干什么!”惠玉宫的门被踹开,孟瑜川进来,看着眼前妙妍被欺负得如此狼狈,恨不得杀光了屋里的所有人。 屋里的丽妃娘娘和众奴婢见到皇上大驾,立马跪下请安。 孟瑜川冲上去踢开妙妍身旁的嬷嬷们,将妙妍抱起,妙妍眼里还趟着泪,靠在孟瑜川的胸口,忍不住哭诉道:“我是不是搞砸了很多事?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孟瑜川眼里竟是愤恨,自己只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竟有人打了妙妍的主意,原本以为把她带到身旁,就可以好好保护她,可怎会想到,这深宫后院,她连逃都没地逃。 “你愿怎么砸就怎么砸,责任我负的起。”他告诉妙妍,语气都是心疼和怜惜。 孟瑜川将妙妍抱出惠玉宫的时候,李公公小声问,这一宫的宫女和嬷嬷怎么处置? 孟瑜川只是冷冷地回了两个字:“杖毙。” 李公公又问了一声:“那丽妃娘娘......” 孟瑜川回头冷眼望了一眼丽妃,丽妃正惶恐地跪在地上,害怕得甚至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一样。” 也是冰冷的两个字,丽妃瘫倒在地上,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话,自己十七岁入宫伴驾,这么多年,皇上待她都是恭敬如宾,今日竟会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要处死自己。 后来的日子,孟瑜川依旧每日下了朝便来看着妙妍,他甚至把公文奏章都带到了春华殿,日日守在这儿,直到夜深才肯离去。 日復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妙妍一开始自信地以为自己可以适应,毕竟有人好吃好喝地供着,自己还有什么好不乐意的地方。 可是日子久了,自己原本打算尘封在心底的那个愿望又渐渐冒了出来。 那日,李公公送来一封信,说是宫外的言语姑娘让人转交来的。 妙妍拆开信件,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妙妍 见信如晤,近来可好,我与顾珩一道来了青峰山,此处人迹罕至,是个隐居的佳所。我安好,望你也安好。之前总想与你说几句,可迟迟没有机会,如今有了,却只是在这笔墨纸砚上。我忽然的出现,让你颠沛流离,我始终欠你一句抱歉,之后你助我,让我从此得以圆满,可我却拖累了你,你的圆满,也是我毕生的心愿。 我知道你我如今相见一面,之间总会夹杂着那个不好的回忆,那是你的梦靥,也是我的梦靥。我还放不下,因此我也知道,你也未曾放下。我虽与你并无骨肉亲血之缘,但姐妹二字,你我还是称得上的,我愿你好,愿你能如你所愿天高开阔,自由自在。我解不了你心底的束缚,希望能解一解你当下的束缚。 说来惭愧,我本没有资格同你说这些,毕竟我自己的事也是一塌煳涂。但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之前如何劝我,我如今便如何劝你。深宫后院,这不是个自由的地方,而围墙里有你心尖尖上的人,该如何选择,始终得看你自己。 事事无长久,我不敢保证我的未来如何,望你也不要笃定你的未来会如何。 愿好,勿念。言语。 妙妍看完了信,李公公还在一旁候着,等妙妍有什么吩咐。 “姑娘不回一封吗?”李公公看着妙妍把信收了起来,并无起笔回信之意。 “不回了。”妙妍看向李公公,觉得李公公长得有几分相熟,便问道:“李公公,你可认识一人叫李行?” 李公公笑道:“那真是奴才的亲弟弟。” 妙妍笑了笑,没想到缘分竟如此奇妙。 “看来顾珩和皇上还真是亲近,就连手下都是兄弟俩。” “姑娘说笑了。” 妙妍看着李公公又多了几分惋惜:“你在皇宫当差,弟弟在外头当差,你不会羡慕他吗,他跟着顾珩哪都可以去,你可得伺候着皇上,哪都不能去。” 李公公没想到妙妍会问起这个问题,有些惊讶:“奴才从小便跟着皇上,皇上那时还是太子,奴才伺候着皇上习惯了,如今姑娘要是赶我出去,我还不情愿呢。” 妙妍低下眼眉,缓缓道:“习惯,你说说,我若一直呆在这皇宫里,皇上他会不会习惯了我,若我哪天像丽妃那样做错了事,他会不会也是习惯着像对待丽妃那样处决我?” 李公公怕妙妍多想,马上辩驳道:“姑娘,奴才跟着皇上好些年了,奴才看得出来,皇上待姑娘你与别人不一样。奴才这也是第一次看见皇上如此主动的对待一个人,后宫里的那些娘娘,皇上对待她们都是相敬如宾,少了许多人情味,可姑娘不一样,奴才第一眼见到姑娘,就认定姑娘你日后一定会常伴君左右,与皇上共享繁华。” 第72页 听完李公公的话,妙妍倒是惭愧地笑了起来,自己和孟瑜川,虽然两心相悦,可经歷的事,生生地把自己拖去了离他千里之外的地方。 第49章 归宿 天气凉了起来, 一年快到了头。 言语最近慵懒了起来,总是嗜睡,一日十二个时辰总有那么七八个时辰犯困, 醒着的时辰偶尔和芬芳李行唠唠嗑, 偶尔和顾珩在山林间散散步,可时常她总在唠嗑的时候渐渐趴在桌子上睡着, 又在散步时起了困意,让顾珩背了回来。 不知道剩下的时日还有多少, 顾珩总是很珍惜这段时光, 见言语睡久了, 自己还得去摇醒她,怕她睡得太沉,一睡不知何时会醒来。 今日, 言语又犯了困,屋子早早地熄灭了蜡烛,顾珩躺在言语对面的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天空又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起了大雨,屋里的空气也冰凉了起来。 言语被雨声惊扰,渐渐从睡梦中恢復了些意识, 她翻了个身,觉得身上的被子好像腾空了一半,她又挪了挪,发现自己腰间被一双手环绕。 言语微微挣开了眼, 眼前顾珩的脸紧紧贴着自己,他闭着眼眸,抱着自己入睡。 “你想干什么?”言语轻声问。 顾珩闭着眼,抱着言语,却更加睡不着了:“天凉了,那儿有些冷,我与你凑合凑合。” 言语翻身背对着顾珩:“我血都是冷的,你如此抱着我,只会让你更冷。” 顾珩嘴角微微一笑道:“谁说的,我现在反而燥热得很。” 被顾珩这么一说,言语顿时困意全无,她动也不敢动,背对着顾珩,任他搂着,生怕自己一动,顾珩又会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言语透过窗,赏着屋外的雨,一滴一滴,困意又渐渐涌上心头。 “你说,这雨下那么大,我们的小屋子会不会被沖塌?”言语眼睛微微垂了下来。 顾珩依旧闭着眼,“你要不要现在逃一逃?” 言语腰身有些酸痛,她又把身子翻了回来,面对着顾珩,她闭着眼,睡意使她不自觉地在顾珩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不逃了,困得很。”言语轻声呢喃。 顾珩把言语搂紧了些:“那我们便死在一起,成双成对,也算圆满。” “我算过,我死了八成要下地狱,但你可能会成仙成佛,你我死后分道扬镳,更加悽惨......”言语声音越来越孱弱,话未说完她就睡着了。 顾珩挣开了眼,看着言语熟睡的面庞,轻声笑道:“要不我现在干点坏事,我们一同下地狱如何?” 怀中的人听不到话,也回答不了。 顾珩轻声一嘆,如今言语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他怕不知道哪天,言语会一觉不醒。常智方丈说过,言语是生是死,都是天意,自己不敢盼着长久,只争眼前朝夕。 那一日,天空下起了纷纷白雪。 孟瑜川下了早朝就来到了春华殿,妙妍在殿外等着,像是有话急着同他说的模样。 大雪纷飞,绒绒的白雪覆盖着深红的宫墙,耀眼得很。 “怎么了,在这儿做什么?”孟瑜川问。 “赏雪啊,以前从未觉得下雪有多稀奇,可今日在这煌煌宫殿看,雪景可是赏心悦目得很。” 妙妍伸手出去,握住了一片雪花,雪花在妙妍的手中渐渐融化,“这可惜,碰一碰就融了,怎么都抓不住它。” “你若喜欢雪,我便日日陪你看雪景,雪会融,可心不会化。”孟瑜川望着妙妍,可妙妍像是把自己搁到了千里之外。 妙妍低头一笑,拉起了孟瑜川的手,吐了口雾气说:“孟瑜川,你让我走吧,让我出宫吧。” 原本挂在脸上的微微笑意慢慢塌了下来,“下雪了,天凉,我们进屋。” 妙妍摇摇头:“屋里太暖了,我说不出口。” “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便想到会有今日,当时我想,你要走便走,我没理由硬拖着你在这,可现在看来,我是不愿放过你的。” 妙妍转过身去,淡然道:“我在这皇宫,终会变成像你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一样,终日等着你,盼着你,苦苦守着你,嚣张跋扈,整日斗来斗去,争来争去,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你与她们不一样。” “可她们入宫前也都不一样。” 孟瑜川冷笑:“出宫?我不愿,你也走不了。” 妙妍却无所谓道:“没关系,若是出不去,我最多老死在这宫里,没什么可惋惜的。你回去吧,我不太愿见你了。” “若这样可将你留在这,那朕便不见。”孟瑜川语气一转,他又是那个生死予夺的皇上。 之后的几日,孟瑜川都不曾来过春华殿,春华殿还如往常一般,守卫森严,被得护死死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春华殿的密报每日都会呈上。 十二月初三姑娘辰时醒,与宫女赏雪,无恙。 十二月初四姑娘辰时醒,命人填了几个暖炉,剪了几株梅花,无恙。 十二月初五 姑娘巳时醒,身体报恙,恐染风寒,未宣太医。 十二月初六姑娘巳时醒,按皇上吩咐,太医已医治,但胃口不佳。 十二月初七姑娘午时醒,太医称无恙,御膳房的药膳已至,姑娘只吃两口作罢。 十二月初八姑娘巳时醒,食慾渐涨,无恙。 ...... 十二月十五 姑娘辰时醒,要了一张宫中的地图,无恙。 十二月十六姑娘辰时醒,要了一套宫女的服侍,无恙。 十二月十七姑娘未醒。 传来密报的人禀告道:“皇上,属下担心姑娘她......” 孟瑜川在金銮殿上一边翻阅着奏摺,一边听着禀报,“她出宫了。” “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前去......” “让她走吧。” 走吧,妙妍,你我有缘,却强求不来分,我盼你余生安好,哪怕我与你,此生,不再相见。 第50章 妖魔出世 入冬便快要过年了, 芬芳想为自己小姐置办几身新衣裳,山上寒,多添几件棉袄子是一定要的。 她回到了洛城, 在一家裁缝铺遇着了知意。 “芬芳?”知意瞧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背影喊道。 芬芳转过头, 愣了愣:“大小姐。” 知意看见了芬芳手中挑选的几匹布料,便知道了几分, 问道:“言语,她们还好吗?” 芬芳点点头说:“二小姐他们都很好, 大小姐你不必担心, 府里今日还好吗?” 知意嘆了口气, 烦闷着摇摇头道:“自从爹走后,我娘精神便有些失常了,时而清醒时而痴傻, 已经寻了好几个大夫了,也不见好。” “那老将军呢?”芬芳担忧道。 知意也是摇摇头,陆府的情况辗转日下,自己一个人实在是顶不住了。 芬芳惭愧了起来, 陆府带自己不薄,但二小姐待自己更如亲人,如今自己和二小姐隐居山林, 陆府的事自己也是帮不上忙,内疚的很。 第73页 知意看出了几分芬芳的内疚,开解道:“没关系,言语走了不用在此受苦, 我也算安心了,你能告诉我言语和顾珩如今身居何处吗?” 芬芳为难了起来,顾公子嘱咐过,对于他们的行踪绝对不能向外透露半句,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公子要这样。现在知意问起,芬芳原本是不愿说的,可她又想,大小姐和二小姐感情那么深厚,告诉大小姐也无碍,更何况如今陆府遭此重创,瞒着大小姐也于心不忍。 “你别误会,我不会去打扰他们,我不过是想把富贵託付给你们,这毕竟也是顾珩和言语的狗,如今家里这样,我实在没有精力去照顾它了,我想着能把富贵送回给你们,是再好不过的。”知意解释道。 芬芳放下戒心,“大小姐,您别这么说,您与二小姐一向感情好,我想,要是二小姐在这也会告诉你的,二小姐和顾公子如今就在这青峰山上,闲静得很,您别担心。” 知意笑笑:“那就好,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带句话给顾珩,问问他这狗还愿不愿要,若愿意,明日让他回陆府一趟,把富贵给接走吧。” “大小姐放心,话我会带到的。”芬芳答。 知意很是欣慰,临走前还嘱咐了芬芳一句:“你同我说青峰山的事暂且不要告诉言语他们,我虽不会去打扰他们,但是我怕他们有负担,他们已经经歷如此艰辛了,莫要再为这些小事烦了心。” 芬芳点点头,送走了知意,自己又挑了几块好布料,担心怕又遇到什么熟人,就匆匆赶回青峰山了。 这日晚饭,芬芳提起了此事,顾珩好奇问:“富贵是谁?” 言语正夹着菜,轻描淡写道:“你送的那只狗。” “你唤它富贵?”顾珩挑起眉。 “原本想省省事,既是你送的,干脆一道唤它顾珩,可是知意觉得太随意,我又换了个名。” “是挺随意的。” 芬芳放下碗筷,问道:“小姐,那富贵我们究竟是接还是不接?” 言语望了望顾珩,顾珩也望了望她,说道:“接,当然接,明日我让李行去接回来。” 芬芳为难道:“顾公子,大小姐好像让......让您去接。” 饭桌上安静了起来。 “你去吧,富贵怕生,你去它会乖一些。”言语说。 “你真愿我去?”顾珩问。 言语觉得自始自终还是亏欠了知意,刚刚听芬芳提起了陆府的近况,虽然自己对那里没有感情,但让知意如今一个人撑着这个家,自己还是有些愧疚的。她对顾珩的心意自己曾经也看出过几分,只不过没有明说,让顾珩与她见上一面,也好了了她一桩心事。 言语不在意地说:“你去吧,顺便替我和知意问声好。” 屋外的雪停了,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西山之口上的乌云还在聚积,任风怎么也吹不散。 天微微亮,顾珩看见言语还在熟睡,便没有惊扰他,独自往洛城回去。 今日的洛城,不知从哪传出了一则消息,陆家小女陆言语乃妖魔之后,视为不祥,若想换来东国的安康,必处之为快,否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顾珩快马加鞭赶回洛城,想尽快带走富贵,这一日,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 后来,不知又从哪传来一则消息,陆家的妖女早已被逐出陆家,现下正躲在青峰山上,西山之口的封印越来越弱,若不尽快处之,恐魔族会倾巢而出。 言语早起时伸了伸懒腰,这一觉她睡得很好,扫了一眼屋子,发现没有顾珩的身影,便知道顾珩一早就回洛城了。 屋外透着些阳光,是个很久未见的好天气。 芬芳端来了些粥,让言语喝一喝暖暖身子,言语只喝了一半,这悠闲的时光便被匆匆赶来的李行打断了。 李行今早在山间砍了些柴,装着满满一筐,正打算回去,就听到山脚下传来闹哄哄的声响,李行想着这平日里青峰山都没什么人来,今日怎会如此热闹。于是他不放心便下山看了看。 这一下山,李行就慌了,山脚下一群人,男女老少,拿着斧头和铲子,气势汹汹地上山,李行见来者不善,立马掉头回去告诉言语。 芬芳听完李行的话,着急道:“小姐,这些人不会是沖我们来的吧,现在该怎么办?” 言语镇定道:“先别慌,李行,你体力好,现在马上换条路下山去洛城找顾珩,芬芳,你同我往山林深处躲一躲。” 李行听完言语的吩咐,急着就下山往洛城赶。 芬芳搀着言语,一路走走停停,言语表明虽镇定自若,但心里不知为何竟慌了起来,只愿今日只是虚惊一场。 顾珩如约而至来到陆府,如今的陆府显得有些荒凉,之前陆老将军寿宴时门庭若市,可现在门可罗雀都称不上。 顾珩走近陆府,知意站在院子里,身旁也没有富贵的身影。 “富贵呢?”顾珩开口问。 知意转过身来,轻嘆一声:“你来见我,不先问问我最近如何,倒是先问起了那只你和她的狗,顾珩,你还真是薄情。” “陆家的事我听说了,你埋怨我们是应该的,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知意轻蔑一笑:“帮忙?一年之前,我的家好好的,你们来了之后,却变成了这样,我哪敢还让你们帮我忙?若要真的说上一事,也不知你可否愿意呢?” “何事?” 知意憋着嘴说道:“我真心待言语,可她又是怎样待我的?怎样待我的家人?我想让她消失,这个忙,你可做得到?” 知意钻进了牛角尖,顾珩也不愿多劝她什么,冷冷道:“我会带言语离开,今日前来,见你还能在此与我较劲,我也安心了,言语让我向你问声好,现在想来你也不愿听,我也就不说了。至于富贵,你愿给我便给,不愿也请你好好照顾它。” 知意冷笑道:“富贵我当然会给你,因为这世上,你可能只能靠它来缅怀你的小语了。” 顾珩不安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李行从外边匆匆赶来陆府,见到顾珩就抓着顾珩说道:“公子,不好了,青峰山出事了!” 顾珩瞪了知意一眼,知意面无表情地回答:“快去吧,晚了可能来不及了。” 顾珩和李行快马赶回青峰山,知意一人在顾府,心里竟生出了几分躁意,自己不应该很开心陆言语终于快要真正的消失了吗,可为何,自己会不安起来。 烦躁焦虑让知意也择了一匹快马,往青峰山赶去。 蜂拥上山的人群赶上了言语和芬芳的步伐,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追着言语和芬芳,嘴里还怒吼着“诛杀妖女!” 言语本就没什么力气了,脚下一软,竟跌了一跤,连带着芬芳摔倒在地。 追杀言语的人赶了上来,其中一个屠夫趁着她们摔倒在地,挥起斧子正要往言语身上一砍,芬芳立马扑在言语身上,挡下了这一刀。 第74页 芬芳的血溅在言语脸上,血还是热的,热得刺骨。 “小姐......快跑,快跑。” “芬芳!!” 言语想起了那个夜晚,自己也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妙妍在眼前被欺侮伤害,自己当时护不了妙妍,如今也护不了芬芳。 屠夫见自己误杀了人,心慌了一下,可身后的众人唿喊道:“包庇妖女一样该死!”那屠夫便又涨了士气,滴着血的斧子举向言语。 “你们凭什么杀我!”心里的那股怒意又袭来,鞭笞着她的心脏,她捂着胸口,用尽了力气嘶吼着。 “你个妖女,害得人间生灵涂炭,杀了你是替天行道!”屠夫义正言辞地说。 屠夫身后的人群也举着手中的武器回应着:“对!替天行道!” 言语嘴角溢出了血,冷笑着:“我又做了什么?我不过想像个正常人一样,你们为何不放过我!” 那群人纷纷怒斥:“你不死,我们就得死!杀了她!杀了她!” 天上久违的阳光被云层遮住,西山之口的乌云开始向周围扩散,阵阵黑烟倾巢而出。 一把把斧头,一把把铲子朝言语砍去、刺去、砸去,人群中有些妇女遮住了孩子的双眼,不让孩子看到着血淋林的场面。 言语倒在冰凉凉的血泊之中,鲜血染尽了她的衣衫,她觉得身上好疼,好疼,自己好睏好睏,甚至连闭起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见妖女还为闭眼,几个农夫又掏出匕首,朝言语的胸口一刀一刀地刺去,她的鲜血像是流光了,胸口再也涌不出令人触目的红色。 天边几道闪电划过,闷闷的雷声响起,顾珩心里越来越不安,他赶回了竹林的小屋,可小屋空无一人,他又往山上赶去,随着人群路过的脚步,他看到了血泊之中的小语。 小语身上都是血和伤,她眼睛还未闭上,像是远远地望着他。 “不要,不要,不要......”顾珩奔过去,抱起血中的言语,自己的头低着她的头,一遍遍地呢喃着,言语虽挣着双眼,可她早已离去,听不见半分唿喊。 知意赶了上来,看着顾珩抱着死不瞑目的言语,竟于心不忍起来:“这毕竟是我陆家的人,言语的尸体还望大家交由我们处置。” 知意朝着众人说,众人泄了愤,也觉得陆小姐说得在理,于是放下手中的锄头,打算离去。 “谁允许你们走?” 那阴凉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众人回头一望,对上了顾珩那血红着的阴狠目光。 顾珩身上染上陆言语的血,他冷冷地笑着,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鬼厉。 “一个个,每一刀,我都给你讨回来。”那兇狠的鬼厉用被血染红的双手轻轻地抚上了言语的双眼,他对着死去的言语,就像是对着睡着的言语,她不过是遇了梦靥,自己也不过是为她驱散噩梦中的妖魔。 “顾珩。”知意一叫,想唤醒眼前这个可怕的顾珩。 顾珩冷眼一望,淡漠道:“包括你。” 知意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珩,这竟会是顾珩说出的话,如此决绝,不留情面。 对言语的恨顿时化为对自己的嘲笑,陆知意,你多可笑,你埋怨人人都欠陆言语,到头来,最欠言语的,竟变成了自己。 “你若要杀我便杀,但我绝对不会后悔今天做的一切。” 顾珩有多恨,知意说出这句话时便有多决绝。 乌云在青峰山上聚积,黑压压的一片,让人分不清白天还是昼夜。 浑身浴血的言语忽然颤了颤。 顾珩惊觉了几分,人群中的孩童指着言语的尸体尖叫了起来。 空中的乌云聚成一个黑洞,黑洞像是有股引力,慢慢地把言语的身子吸上半空。 被鲜血染得褐红的衣裙在半空中飘逸,那团黑洞中有一阵黑烟泻下,把血衣染黑,言语脸上的血痕也被那黑烟沖刷得干干净净,黑衣相衬,言语的面容白得瘆人。 地上的那群屠夫惊恐了起来。 顾珩和知意提着半颗心,紧紧地盯着半空中的言语。 一道闪光和惊雷噼过,半空中的人睁开了眼。随着雷声的一声怒吼,言语的青丝如瀑布般泻下。 那声怒吼像是宣洩了太多的绝望和愤恨。 言语直起身子,四肢一展,后背竟生出了一双黑翼,她的额间透着朱红色的光,光芒越来越亮,最后镌刻在她的额间,形成一枚硃砂。 她的嘴唇渐渐变红,像是刚刚喝了人鲜血的模样。原本愣在原地的平民们吓得纷纷喊叫着四处逃窜。 那刚被顾珩抚合的双眸里再不如以往那般星光璀璨,剩下的只是疮痍和阴狠。 言语展着翼,飞向那群将自己杀死的屠夫。 她毫不留情,将魔爪一一向人们伸去。 青峰山一片血腥,方圆三里遍布尸体。 一个农妇抱着孩子乱窜,心里害怕得要死,悔不该当初带着孩子来凑起闹。 那个展着黑翼的魔朝他们冲来,农妇跑不动,跪在地上抱着孩子求饶道:“饶了我,饶了我!我还有孩子,您放过吧!” 恶魔冷哼一声:“放过你?你们刚才可有放过我?” 恶魔的爪牙向农妇和孩子刺去,又是一双人倒在血泊之中。 “小语!”背后传来顾珩的声音。 言语一个侧目,神情冷艷而可怕。 顾珩身后还跟着知意。 言语手中化出一把冷剑,身影忽闪一下闪到了知意跟前。 冷剑架在知意的脖子上,蹭出了丝丝血痕。 知意认了命,闭起了双眼,等待着那痛快的一剑。 “这样,太便宜你了。”言语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收起了冷剑。 她展开了双翼,看向顾珩一眼,没有一丝留情,转身向空中的黑洞飞去。 黑洞吸收了言语,顿时炸开,黑云散满天空,整个世间都灰朦朦的一片,像是末日。 西山之口的妖魔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占满了天地。 靖元三年末,魔族再度降临人间。 第51章 魔族 风起云涌, 天地干坤扭转,魔族侵扰人间,人间生灵涂炭, 满目疮痍。 西山的战场打得火热, 虽然魔族实力雄厚,但人族也不甘示弱, 孟瑜川派遣了大量兵力,以容安为首, 与魔族展开一场大战, 这一打, 匆匆一年已过。 魔族纷扰人间,洛城城里城外,家家闭户, 做生意的商户也越来越少,大街上早已没了当年的繁华热闹,稀稀疏疏的人们都加快步伐,不愿在这乌蒙的天空下多做滞留。 偶尔街角一间小铺, 摆出三两张方桌,沏上一壶茶,供五六个赶路的人小憩, 这便是洛城一日之中最热闹的时刻。 城中忽然幻化出两位公子,一位身着赤袍,一位身穿白裳,风度翩翩, 惹人注目。 街角的茶桌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他们喝着茶,感慨着世道的黑暗。 那赤白二人择了一茶桌坐下,听着一位满头花白的老者在说魔族的故事。 第75页 如今的天下,不论是对魔还是对人,魔族的故事,始终都是一个禁忌,而那老者像是歷经沧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竟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那女魔头就是陆家的二小姐,她还是前朝公主的女儿,邪灵之物,难怪把周围的人都克了个遍。且不说前朝如何破败,就连世代功勋的陆家,如今也是惨澹得很吶。那陆老将军,就是活生生地给这魔女气死的啊!”老者愤懑得拿着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杵了地面几下。 “我听闻那小魔女是被逼至绝路才不得已成魔,此事您又是如何看待?”那白裳少年问道。 老者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答道:“传闻是如此,一年前有人集结队伍上了那魔女藏身的青峰山去剿灭她,可那些人无一人归还,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无人能知了。” 其他桌的一些人感慨:“唉,来来去去估计得有三十多人,从猪肉铺六十多岁的大伯,到门前六岁的顽童,那魔女竟一个也没放过。” 偶尔又有人痛诉:“那魔女简直毫无人性,官府派上山的人说,那青峰山的山腰,遍地血迹,横尸遍野,各个死相悽惨,我认识一个当时去收尸的衙役,他那次回来整整病了半个月才见好。” 众人纷纷道:“造孽啊,真是造孽。” 白裳少年有些冲动,忍不住想辩解几句,可身边的赤袍少年拦住了他,“现在魔族遍地游荡,你们在这儿大放厥词,就不怕魔族报復?” 剩下的人担忧起来,不敢说话。 白裳少年堵着气,不平道:“对啊,你们又没亲眼见过那青峰山上的事,又怎么能这样乱下定论。说不定是那些人一人一刀把她砍死,她逼不得已才化身成魔,三十多刀活生生地砍在一个姑娘身上,这究竟是谁造孽。” “你又如何懂?难不成你也在场?” “看这位公子身份不凡,你莫要再为那魔女争辩,保家卫国才是正道啊!” “你如此偏袒那魔女,难不成你也是魔族之人!” 人们纷纷议论,最后不知谁提了句魔族之人,又吓得众人纷纷避开,逃走。 白裳少年手掌一弯,手心立马变出一团黑色的雾气,他本就是魔族众人,刚刚听了这一番如此污衊自己主子的话,心有不甘,想教训一下那群私自的人。 刚举起的手又被身旁的赤袍少年打下。 “他们太放肆了,我不教训一下他们难解我心头之恨。”白裳少年争辩道。 赤袍少年似乎沉稳许多,“他们说的是事实也没错,只不过他们只顾着考虑自己罢了。” 白裳少年拗不过,瞪了一眼赤袍。 “这次到凡间,可别忘了咱们的任务,你性子太冲动,别惹事,你我保持着‘人’的模样方便些。”赤袍语重心长地摆着道理。 白赏少年从小到大便讨厌听这些,于是便不耐烦地走了。 人间灰濛濛的天,自从魔族封印被破时就没了太阳的影子,如今的天象,做什么事都不太合时宜,唯有一件事比较应景,那就是办丧事。 今日是陆老将军,陆然出殡的日子。 陆府的门口挂满了白布,人们觉得晦气得很,路过时都急急忙忙地避开了。 赤袍少年和白裳少年来到陆府,守门一个家丁见眼前的两人很是陌生,于是问道:“不知二位公子是不是我家老爷或小姐的朋友?” 白裳少年不屑道:“我二人是受人所託来给陆将军上柱香。” 家丁又问:“不知是何人?” 白裳少年不耐烦道:“陆家二女,陆言语。” 家丁吓得急忙后退了几步,碰巧槓到了身后的门槛,摔倒在地,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转身就向府里跑去通报。 “小主子的名字有那么可怕吗?逃什么逃啊,我们又不会吃了他。”白裳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前,憋着嘴正想直接往里进。 没想到又被身旁的赤袍少年拦住了:“这怎么说都是小主子的爷爷,我们总得讲些道理。” 白裳少年嘆气一声:“就你麻烦。” 府里的灵堂有些空荡,知意一身素衣跪在陆然的排位前,周围还有几个丫鬟和一个早已痴傻了的孙蔷。 家丁匆匆忙忙跑来禀报,说二小姐派了人来给老爷上香。 听到“二小姐”这三个字,原本安安静静的孙蔷就犯起病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连连尖叫:“啊!陆言语!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孙蔷害怕地钻到了灵堂的桌子底下,她浑身发抖,像是有什么怨灵要来向她讨债。 知意嘴角苦笑道:“陆言语就算不在,也不让我省心,她究竟是不愿亲自来,还是根本没脸回来?去请他们进来。” 家丁有些犹豫:“那二人说不定是魔......” 知意打断道:“无妨。” 家丁退下,知意起身去安抚桌底下的孙蔷。 “娘,没事,不是陆言语,我不是和你说了吗,那孽障早就死了,你别怕。” 知意说罢,招来了两个丫鬟,让她们将孙蔷扶进房里休息。 家丁领着两位公子往灵堂走去。 灵堂里只有知意一人跪在地上,她默不作声,静静地望着地上发起呆来。 赤袍少年按着人族的规矩鞠躬作揖,彬彬有礼道:“在下墨赤,身旁这位是家弟墨白,今日前来替言语小姐为陆老将军上一炷香,愿他老人家一路走好,来世安康。” 知意起身,转过身看了看眼前的两位少年,他二人与人类一般,看不出有什么魔族的破绽。 “爷爷临走时,盼着能最后再见她一眼,她倒是绝情的很,连一炷香都不愿亲自来上。”知意语气淡淡的,不带着一丝埋怨和惋惜。 墨白原本见到陆知意长得与自己小主子有几分相似,心里便对她亲切了几分,可谁知这陆知意和刚刚那群人一样,不怎么待见小主子,自己对她的好感也消磨殆尽了,“废话那么多,我们不过是来上柱香,我们家言语为何不愿来你们心里清楚,别当她不在就什么罪都往她身上推。” 墨白被墨赤啧了一声,收起了自己的嘴巴。 “让你们进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们一声,我陆府二小姐陆言语一年前就死了,还望你们魔族的那位魔姬不要占着陆家的名号,免得污了我妹妹的名声。”知意一副居高临下语态说道。 墨赤恭敬道:“不管所託之人是谁,我二人今日前来,不过是给陆老将军烧柱香,还望陆小姐见谅。” 知意冷哼一声:“这柱香谁都可以上,唯独你们魔族之人不可,我家世代为保天下平安,征战四方,你魔族乃是我陆家大敌,你们来上香,岂不是我陆家大耻,你魔族大忌吗?” “今日不管你愿不愿,这香,我们上定了!”墨白气势逼人,想化身拆了这灵堂。 如墨白所想,这一招,又被墨赤拦了下来。 “既然陆姑娘不愿,我们便不打扰了,还望小姐节哀顺便,我们先告辞了。”墨赤毕恭毕敬,只是朝陆然的排位一拜,就拖着磨白离开了陆府。 第76页 刚刚墨白将要化身的那一刻,知意虽然怕得很,但她抓着拳头强撑着一口气,如今人走了,自己松懈下了瘫坐在地上。 言语,这一年来你迟迟不肯露面,如今是快要回来了吗。 知意望着外面那阴沉沉的天,从一年前开始,自己的心也如同那天空一般,从晴空骤变成阴霾,自己知道还欠言语一条命,她这一年都在等,等言语持着一柄冷剑将自己的命夺去。 若言语回来,她见的第一个人,又怎会是自己,青峰山上的那座小屋子里,还住着一个人,那人从一年前言语消失的那一天起,便把自己也藏了起来。 陆言语,你若还存着一丝丝的良心,便回来看一看吧,看一看这世道,看一看爷爷,看一看青峰山上的那个人。 第52章 千寻村 千寻村, 如往日一般,因为受到千寻寺灵气的庇佑,所以很少受魔族干扰。 墨白一来到千寻村就犯头疼, 这儿的灵气太强, 自己踏入此地都如此难受,更何况那些魔族的小杂碎。 墨赤虽感不适, 但也没墨白那么严重,他嘲讽道:“让你平日里不好好修炼, 你修为要是高一些, 这千寻山你都能爬上去。” 墨白耍赖道:“我不管了, 这件事你去办,我难受得很,就不插手了。” 墨赤无奈了一番, 魔姬一年前解了封印回归魔族,这本是欣喜之事,魔姬再不用受人类生老病死之扰,可这一年来, 自己看到的魔姬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当年魔君大喜,对他的这个外孙女宠爱有加,给了她至高无上的权利, 她调配魔族的千军万马攻打人间,这本是她熟悉的人间,可她自己却从不来这走一遭。 魔君把自己二兄弟归入魔姬的麾下,魔姬自然是待自己二兄弟极好的。 今日有人界的探子来报, 说人族的陆老将军病逝了,墨赤和墨白都打心底地一致认为,这回魔姬总该回凡间走一走,烧柱香什么的,虽然自己并不清楚魔姬之前二十年的人生,但听闻她曾是陆家养尊处优的小姐,理所应当是对这人界的这个“家”也是感情很深的。 出乎意料的是,魔姬竟然墨赤和墨白二人来凡间替自己上香,墨赤觉得荒谬得很,可他也不敢多问,领了命,就带着墨白一起入世了。 临了临了,他们的小主子还让他们来人间寻个人,这个人住在千寻村,叫许驰褚,听魔姬说,那是她的师傅老头。 这便是墨赤与墨白来千寻村的原因。 千寻村的村民看见村子里一下冒出了那么两个富贵公子,倒也不奇怪,这一年来,千寻村因为飘散着圣洁的灵气,所以人人都趋之若鹜,不少城里的富贵人家化高价买下这块地,但如今世道危险,谁又会觉得钱比命重要。 那些富贵人家往往来这都是碰一鼻子灰罢了,偶尔有些蛮不讲理的“匪贼”,拉了一帮蛮民来抢夺千寻村的土地,但这儿一直有一位头戴黑纱斗笠的侠士暗中保护着千寻村,他只凭自己一日打退了所有来抢夺千寻村的“强盗”。 村民们都很感激这位不留名不露面的大侠,曾有一次,村民们都要求大侠留下,千寻的圣光会庇佑着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也会庇佑着这位大侠。 可那侠士委婉拒绝了,他说家里有一位会迷路的妻子,若自己不回去,妻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可就惨了。 村民们纷纷惋惜,每次目送着那位侠士往青峰山的方向离去。 如今看到墨赤和墨白,两副衣冠楚楚的样子,就安了心。千寻村的人团结得很,不管他人出多高的价格,村民也都是寸土不让,这二位公子今日前来,怕也是蹭灰的下场,路人看着他们不禁惋惜连起来。 按着魔姬的指示,他们找到了那处许驰褚住过的房屋。 房子看起来常常被打扫的样子,墨赤以为有人,便上前敲了敲门。 没人应答。 墨赤又敲了敲。 还是没人应答。 “你怎么那么麻烦,变个影子进去看一看不就行了?”墨白捂着头,还是一副难受的模样。 墨赤本不愿那么张扬,可又想快点解决此事然后带墨白出了这村子,便决定要幻化成影。 可刚施了一句咒,隔壁的门打开了。 “你们找谁?”隔壁开门出来一个大婶。 墨赤问:“不知这屋子的屋主许老先生可在?” 那大婶摇摇头:“许老头早走了,有个一年半载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都是我在帮着打扫屋子,你们是他的什么亲戚朋友?” 墨白说:“我们认识他家的那个小徒弟,前来拜访一下。” 大婶嘆了口气:“你们说的是小语吧,唉,这孩子,当年说走就走了,也不给我们道个别,剩他师傅一个人在这,孤苦得很。” 那大婶像是找到了两个知心人,就打开了话匣子,“唉,当年我如何问许老头,他都不说小语去了哪?我们这帮村民可是看着小语长大的呀,总是有几分感情的。唉,我们家的二胖,对小语可是日思月想,到现在都还忘不了他这儿时的玩伴,如今到了年纪,想为他寻个媳妇,他都吵着说要小语过目才行。” 墨赤也不知如何安慰,便推了推墨白,让他应付一下。 墨白听着大婶的遭遇也悲情了起来,眼角竟沾着两滴泪,“大婶您放心,我下次见着小语,一定帮您说说,怎么能这样,一定让她回来看看您。” 说着墨白便和邻家的这位大婶握起手,互相怜惜哭了起来。 墨赤在一旁看得很是惊讶。 临走时,邻家大婶不忘递给墨白一盒自己做的杏仁糕,嘱咐道:“小伙子,大婶看你面善,既然你也是小语的朋友,这盒糕点你拿去,若你在城里见着了小语,分她几块,她也爱吃得很,你再替我带句话给她,现在世道混乱,我们村子虽然不富裕,但是妖魔鬼怪不敢来犯,还是安全得很的。” 墨白点头答应,带着杏仁糕依依不捨地和大神道别。 出了千寻村,墨白才觉得身子舒服一些。 “你何时竟那么感性了?”墨赤问道。 墨白打开了那盒杏仁糕,尝了一口,香软甜蜜,满足道:“人一旦感性起来就会说真话,看那大婶的样子,恐怕小主子让我们找的许驰褚并不在千寻寺,你要不用魔力寻一寻,看看这个老头子在这世上究竟是死是活?” 墨赤觉得墨白的话在理,于是闭起眼睛,手一挥,无数的黑雾从墨赤脑袋上腾起,黑色的雾气向四周飘散,然后又随云烟消散再空中。 墨赤皱起眉头,手又是一挥,将黑雾收了回来,他不解地睁开双眼道:“奇怪,这老头子究竟是何人?我用魔力探寻他的踪迹时,魔力竟然都被净化了。” 墨白舔着手指上杏仁糕残存下来的蜜糖,说道:“八成是那老头在千寻村呆久了,身上攀附着太多的灵气,才让你的魔力近不了身。” “应该是这样,这下好了,魔姬的两件事,咱们一样都没做好,原本想到没给爷爷上柱香,但找到了师傅可以弥补弥补,现在看来,咱们要空手而归了。”墨赤有几分沮丧。 第77页 墨白摇了摇手中的杏仁糕,说:“这不是还替别人带给小主子一份杏仁糕嘛!没有空手,没有空手。” 魔界不同人间,血红的天,到处也都是断壁残垣。 黑漆漆的乌鸦飞过暗红的天际,天边有颗太阳,不是橙黄的太阳,是染着血的太阳。 这里西山,是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这轮太阳在魔族倾巢而出之际就被困在了这西山之口,从此人间再无阳光,而魔界却多了这么一颗红日。 红日当头,那最为尊贵的魔姬正站在一处崖边,观赏着这颗与众不同的太阳。 她如涅槃重生那日一样,身着黑裙,眉间的一颗硃砂在烈日红光的印衬下更为鲜红,她伸出五指,比着斜上方的红日,在她看来,那红日与自己手掌一般大。 红日周围散发着飘渺的红光,那红光是日月的精华,魔姬用内力一收,远在天边的红光就渐渐向她袭来,纷纷从她的手掌中穿到了她身体里。 吸收完日月的精华,魔姬额间的硃砂更加红亮了起来,她的皮肤越发白皙,在红光的印衬下有些凄冷。 两只黑鹰飞到她的肩头,吱吱呀呀地在说些听不懂的话。 魔姬一挥衣袖,两只黑鹰飞腾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又幻化成人形站在崖上。 墨赤和墨白从人间赶回,向言语禀报着这一趟的种种。 “我早该料到她不会让我上这一炷香,她毕竟不是从前的陆知意,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硬性子。”她背对着墨赤和墨白两人而立,虽是一介女子,背影也是冷硬得很。 “是我们办事不力。”墨赤惭愧道。 墨白却兴致勃勃地样子:“小主子,这一趟我们也没白去,去千寻村的时候,有家大婶拖我们给你带来杏仁糕,看来人间也不像你说的那般无情。” 言语听完不悦,手中燃起一团火焰,然后将火焰一推,将墨白手里的杏仁糕烧成灰烬。 墨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低下头来不敢坑声。 “主子,墨白他性情顽劣,不是有意的,还望主子见谅。”墨赤拉扯着墨白跪下。 言语一挥黑色的衣袖,向他们走去,冷冷道:“以后别让我听到这些话。” “是!”兄弟二人齐声答应着。 那个冷硬的身影穿过二人身边,展开了双翼,飞离了这片悬崖。 双翼飞腾,几根黑色的羽毛从空中飘落。 一年了,算着自己堕魔已有一年了。 言语还记得那日她血性大发,压不住体内蓬勃而发的魔性,杀光了所有屠杀她的人,然后飞入魔界,在这魔界一呆,就是一年。 她那时见到了她的“外公”,也就是魔君,魔君狰狞的面孔很是瘆人,那时她不敢想像她自己的模样,一定也是一副丑陋的模样。 魔君伪善地说,他等着他的外孙女回来已经快二十年了。 这个半人半魔的外孙女,是开启魔界通往人间的钥匙,自然是宝贝得很。 言语后来有问过自己的娘,她究竟是谁,究竟是魔是人。 一提到言语的娘,魔君就朝天一吼,将悬崖下的蝙蝠和乌鸦都震飞了出去,他充满恨意的语气中不带一丝一毫的亲情。 “你娘不配为魔,她是魔界的叛徒,也不配做你的母亲!这个叛徒的事,以后在魔界,不可再提了!” 可言语又怎会甘心,她娘的事,除了魔君,这世上恐怕就剩那个师傅老头知道了,所以她定要找到他问一问,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何时。 之前还为人时,自己曾回过一趟千寻村,可原来的屋子早已空无人烟,如今自己让墨赤两兄弟前往,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有了魔性之后,言语自己也尝试过用魔力寻人,可自己魔力太强,意识一靠近千寻山附近,就被狠狠地弹了回来,吐了几口血的她觉得,这个方法似乎行不通。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曾和顾珩再青峰山看到的一本书,书里写道过一颗珠子,叫“寻世珠”,若得到此珠便可扭转时空,看到之前未看到的,经歷之前曾错过的。 她想得到这颗“寻世珠”,她想回到二十年前,她想看看自己的娘,看看二十年前的洛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53章 寻世珠 那本书, 至关重要,它在青峰山上,是那个伤心之地, 自己当然不愿前往。 言语唤来墨赤, 吩咐他道:“你向来稳重,现在再替我回人间为我办件事可好?” 墨赤自然是从命:“魔姬吩咐。” “你去青峰山一趟, 那儿有片竹林,竹林深处有间屋子, 你进去帮我带本书回来。” “什么书?” “好像叫《寻世录》, 你去找一找, 应该还在那儿。” 墨赤领了命,正打算化成黑鹰飞入凡间,言语像是捉摸不定, 又嘱咐了一句。 “虽然那儿可能没有人,但你去时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属下遵命。” “等等!”言语又是欲言又止。 墨赤还在原地等着魔姬的吩咐。 “若是碰上了什么人,别伤了他, 把书带走就好。” 墨赤又等了一会,看见魔姬再没有什么嘱咐,就展翅而去。 言语站在崖上往下望, 下面都是骷髅白骨,和奔腾的血海。 望断天涯,我眼前的也不过是这么一副景象。 人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顾珩一身蓑衣, 头戴斗笠,手里还提着几条刚钓上来的鱼,正在雨中往竹林小屋里赶。 刚回到屋子里的的时候,雨顿时大了起来,顾珩庆幸自己走得快些,不然身上简陋的蓑衣和斗笠便遮不住这滂沱大雨了。 雨声很大,让这座屋子添了些嘈杂之音,不至于一如往常的寂静,这样也好。 顾珩将两条鱼扔进了厨房里的水缸,过两天可以炖锅鱼汤,这样总算像了一些过日子的感觉。 顾珩在这青峰山上一呆就是一年,硬是把一个人的日子过成了两个人的日子。 屋里传来一阵东西撞破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闯入这里,打扰了这里的清静。 顾珩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他放好鱼后又挂起了湿嗒嗒的蓑衣,最后才慢悠悠地离开厨房,回到屋子里。 书架旁是墨赤被一纸灵符给困住了,灵符漂浮在墨赤头上,它闪着金光,金光泻下形成一个锥形的结界把墨赤囚在里面,灵符的灵力强大,任墨赤如何挣脱,都逃不出这三寸之地。 眼前人不是心中人,顾珩略微有些失望。 “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魔族今日为何来犯?”顾珩坐在墨赤对面的一方茶桌上,不紧不慢地问道。 墨赤停下了挣扎,说道:“我本不愿挑起与人族的纠葛,你只需给我一本书,我便会离开,不伤你分毫。” 顾珩轻笑道:“书?你们魔族何时那么好学问起来了,你想要的是哪本?” 墨赤脱口而出:“ 《寻世录》 ” 顾珩愣了愣,然后站起来走向床头,拿出了一柄剑,剑出鞘,寒光凛凛,逼向墨赤。 第78页 剑刃离结界只有分毫之距离。 “倘若我不愿给呢?”顾珩问。 “你不愿用人的那套礼善,那我只好用魔的蛮抢了。”墨赤直直地面对着顾珩的利刃,毫无畏惧。 顾珩冷冷一笑,“那看你有没有本事了。”说罢,顾珩的剑刺破了灵符的结界,逼向墨赤的颈脖。 墨赤挣脱了结界的束缚,反应灵敏了起来,侧身躲过了顾珩逼来的利刃,可顾珩逼得紧,像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模样,他想起魔姬嘱咐过的话,不能伤了他的性命,墨赤只好把手化成坚硬的鹰爪,一招一招地将顾珩的剑挡了回去。 “你究竟在顾忌什么!” 顾珩发觉了他不愿恋战。 墨赤无话可说,只能继续一招一招地挡下顾珩的攻击。 被顾珩逼到绝境,墨赤再也挡不下下一招了,他一咬牙,化作黑鹰,往空中飞去。 黑鹰似乎不甘心,仍旧在屋子上空盘旋。 顾珩放下剑,朝空中的黑鹰喊到:“你回去同她说,若想要什么东西,让她自己来拿,我这儿不愿见生人!” 黑鹰在上空嗷叫了两声,展着翅膀往西山飞回去了。 顾珩望着黑鹰渐行渐远的影子飞向西边那个不见底的黑洞。 小语,一年了,你在那儿过得好吗? 魔界 “他真这样说?”言语扶着额头的一角,侧卧在魔界石洞的石榻上。 墨赤此行虽未受伤,但被困在结界里的时候,结界灵力太强,与他自身的魔性相冲,同顾珩打斗时自己也是硬撑着,如今回到魔界,他撑不住魔力虚弱,幻不出人形,只得以黑鹰的模样向言语禀告着这些事。 黑鹰停在石榻的一角,发出叫声。 “小主子,要不让我也去一趟,我才不会像墨赤那样笨,一定把你要的书带回来!”言语身旁还站着一个墨白,听完了墨赤说的经歷,他自己也跃跃欲试。 “你去?你八成连结界都没看见就化作黑烟消散了,不自量力的傢伙!”言语冷着脸,轻蔑地对墨白说道。 黑鹰又嗷叫了两声。 “罢了,你们好好呆着,我一人去便好。”言语从石塌上起身,厚重的黑色裙摆托在地上显得十分累赘。 此趟一去,自己没有真身,不会像墨白墨赤那样可以幻化为鹰,这套玄衣黑裙,实在过于招摇。 言语施了个咒,摇身一变,将自己身上的黑裙化成了一身素净的白纱。 言语颇为满意,手一撑,展开双翅,飞向漆黑的天际。 墨白在原地不解道:“墨赤,那青峰山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墨赤叫了一声,表示不知。 墨白摸着下巴,揣摩道:“这真不对劲,我从来都只见魔姬一身黑袍,今儿真身奇了怪了,魔姬竟然换起了素衣,就像......” 墨赤懒得理这个无聊在胡思乱想的墨白,振振翅膀飞远了。 墨白灵光一现,说道:“对!就像他们人间要去相亲而梳妆打扮的姑娘!你说是吗,墨赤?咦!墨赤,你人呢?” 青峰山一年前被血洗过,如今景象一派凄凉,枯枝满地,杂草横生,可以真正算上是个荒无人烟之地了。 虽然很久未来,但那些路始终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那条顾珩带着自己上山的路,那条通往竹林小屋的路,那条自己带着芬芳逃亡的路。 言语收起双翼,迈开双脚,踩着杂草枯枝在这些路上走了起来。 走到半山,那是自己和芬芳逃走的路径。 地上早已没有血迹,可那天的事生生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自己甚至都知道,在这儿有一滩血,在那儿自己又杀了两个人。 渐走渐远,那片竹林就在自己眼前。 她从容不迫,走了进去。 竹林还是当初的模样,与这满山的荒凉格格不入,风一吹过,不时还发出刷刷的竹叶摇晃的声音。 言语回忆起,当时一行四人,满心期待地来到这屋前,对未来的日子充满着憧憬,而如今,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屋前,屋子也如当年刚来的那样冷清。 门没有锁,就像是专门等着客人上门的样子。 言语悄悄地推门而入,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想偷偷拿完书就走,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和留念。 可谁又不是有备而来的? 屋子里的摆设也都未曾变过,以至于她一眼就能找到那本《寻世录》在书架上的位置。 没有灵符,也没有灵气逼人的结界,待她轻轻松松地拿下那本《寻世录》后,一只如往日般宽厚温暖的手扶上她的肩头。 言语一惊,下意识地转身伸手掐住身后那人的咽喉。 正应了自己当年想的那样,二人相见,不是情意绵绵,而是杀气腾腾。 顾珩竟变了模样,那张原本干净白亮的面容多了许多沧桑,几缕头髮散下,让言语看见发梢中有几丝银丝,这哪是一副少年般的模样。 被掐住咽喉的那人声音沙哑地开口:“陆言语,你如今会打架了。” 言语垂下手,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藏在长长的衣袖中,像是在掩盖自己的慌张和不安。 手中的《寻世录》掉落在地,微风吹过,吹开了书的扉页。 那是一本空白的书。 言语板着脸有些恼怒道:“把真的《寻世录》给我。” 顾珩不语,言语失了耐心,便想放弃就走。 刚一扭头,身后顾珩沙哑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喝碗鱼汤吧,我熬了汤,你喝完了,我就把它给你。” 脚步停顿下来,言语思考了片刻,自己本不愿与人族有再多的纠缠,可这本《寻世录》对自己而言又重要无比,一番衡量之下,自己又转过身去,走向桌子前坐下。 顾珩满意地微微一笑,说道:“你等等,我去给你盛汤。” 待顾珩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进屋时,言语已经不耐烦地用手指在桌上敲打着节奏。 一锅鱼汤摆在桌上,顾珩只拿了一副碗和勺。 这锅汤只让自己喝?言语皱起了眉,问道:“只喝一碗便好?” 顾珩摇摇头,说道:“喝到我满意为止。” 言语有些心烦,警告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喝我就不给,要不然你和我打一架,打赢了就给你。”顾珩边说着,边给言语盛了满满的一碗鱼汤。 鱼汤摆在面前,她不愿与顾珩动手,所以这汤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一碗滚烫的鱼汤下肚,言语也感觉不到多少温暖。 “喝完了。” “再来一碗。”说着,顾珩又拿起碗为言语盛上热汤。 言语冷冷地质问道:“你灌我喝那么多汤又是何必?想给我补身体?然后让我有精力带领魔族征战天下,繁荣兴旺?” “你我相见,我不愿你提到魔族,可你若这么想,我只好说这汤里下了重毒,好把你这个大魔头除掉,还天下一个太平。” 第79页 言语冷笑:“你别是忘了,我现在不是凡人,你凡人的毒药对我来说丝毫不起作用。” 顾珩放下心来,说道:“因祸得福,看来断肠散的毒,你是没事了。” 言语不喜这般温存,端起汤又喝了个干净。 看着她喝了五六碗鱼汤下肚,顾珩很是欣喜。 “汤都见底了,该把书给我了吧。”言语问。 顾珩不急不慢地从书架旁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了那本真的《寻世录》,他拍了拍面上的灰尘,然后递给言语。 言语接过书,随手翻了翻,确认了是真的,正欲离开。 “来都来了,不看看芬芳吗?” “芬芳?” 回忆袭来,那日芬芳为她挡下一刀,在血泊中闭上了眼。 “我把她安葬在后面的山头,你若能去看一看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顾珩说。 言语决绝道:“那对我来说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故人已逝,何必再打扰呢。” 言语白衣素裹,除了眉间的一颗硃砂分外妖娆,几乎看不出任何她已成魔的影子。 小语,所有人对你来说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吗?你可还记得我与你曾说,你若堕魔,我便同你入地狱。 第54章 共赴渔村 《寻世录》里记载, 东海海底有一个千年蚌精,蚌精的壳内藏着一颗寻世珠,得珠之人可扭转时空, 回到过去。 若想知道自己母亲的下落和过往, 只有此法,寻世穿珠, 回到过去。 言语打算亲自去一趟东海,找到寻世珠, 把前尘过往探个究竟。 这一去怕是得要一段时间不在魔界, 此事不能让魔君知道, 只能悄悄走,再做个自己的幻影留在魔界。 墨赤与墨白想跟着言语一同前往东海,但言语让他们留下, 毕竟魔界里还藏着这个假魔姬,得有人照应着。 百般嘱咐后,言语才放心地离开魔界,前往东海。 东海之行, 路过一家驿站,她又遇着了正在给马餵草的顾珩。 “我们真巧,小语。”顾珩漫不经心地说。 “不巧, 你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言语质问道。 顾珩说:“把《寻世录》给你之前,我本就有打算去东海寻一寻这件法宝,毕竟那些上一代的事,我也有权知道的。” “你不是早已查的清清楚楚了吗?孙蓁已死, 你家仇已报,还有什么好好奇的?” 言语原本打算在这驿站休息一下,再赶路前往东海,可现在见到了顾珩,她一秒也不愿在这多呆。 看着言语正打着撇下自己离开,顾珩悠悠地开口:“我劝你还是同我一起驾马去东海。这儿人群密集,看样子你又不能像你的那个手下那样化作黑鹰,你若是一个大活人在天上飞来飞去,总算会引人注目的。” 言语冷笑道:“我挥一挥手便能将这些蝼蚁化作灰烬,又何须怕他们看到。” “你将那么多人化作灰烬,这可是大事,也一定会惹起魔界的注目,你只是一个人前来,没有带任何手下,就说明你来寻寻世珠这件事,是有意隐瞒的,所以你一定不会这样做。” 言语看着顾珩一副得逞的模样有些气恼,“顾珩,我很感谢你没将我的身份说出去,可我也希望你明白,你是人,我是魔,你我道不同,万物生生相剋,不是你克我,便是我克你,你我早就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顾珩哪管那么多,他骑上马,又伸手用力一拉,将言语也拉到了马背上。 言语本想施法避开,可这一瞬间,驿站涌来了几名旅客,旅客走走看看,正望着自己和顾珩,不能在大庭广众暴露身份,她只好由着顾珩将自己带上马。 快马加鞭,他们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东海之滨的一座渔村。 言语下马,自顾自地向前走,她找了一个渔村的渔民,问起寻世珠和蚌精的传说来。 渔民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顾珩看着言语碰壁有些好笑,于是自己下马,拦住了刚刚从言语身边慌张熘走的那名渔夫。 只是几句话,那渔夫的脸色就热情起来,急忙拉着顾珩要往渔村里带,顾珩让那渔民等一等,然后朝着不远处的言语喊道:“餵!许小语,过来!” 言语听到这个很久没有提起的名字,心中竟生几分怀念。的确,陆言语这个名字早就臭名昭着了,当然是不能提的。 她回头望去,顾珩正向她挥手,让她过来,往顾珩身旁一看,刚刚还摆着脸的那名渔民也热情地向自己挥手致意。 她赶过去,那渔夫竟然兴致勃勃地领他们进了村,一边走还一边给他们讲解着这个渔村的风土人情。 来到一间闲置的房屋前,那渔夫娴熟地打开了门,在屋里点起了蜡烛,关切道:“今夜也不早了,二位先在这休息几日,待十五的祭祀开始,便可随我们一同朝拜了。” 顾珩送走了渔民,开始在房里整理被褥。 言语靠在门口,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顾珩缓缓说:“你要找的那蚌精,可是这座渔村的祥瑞之物,村民们还建了座老蚌庙朝拜它,你刚刚一定是问得直接了些,才让渔民误会你要伤害他们的祥瑞。” 言语问:“那你又说了什么。” 顾珩愣了一会,嘴角有些向上扬,说:“这蚌精要等十五涨潮之夜才会出现,现在离十五还有几日,渔民便腾出这间房子让我们先住下,到时候与他们一起祭祀朝拜,便可见到那蚌精了。” 言语觉得顾珩总在闪躲,于是追着问:“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顾珩漫不经心:“我同他说,我们是一对小夫妻,听闻这老蚌庙灵验得很,前来拜一拜,还望他们能圆咱们的一个心愿。” 言语不安地问:“什么心愿?” 他还是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求子呗。” 言语无语,不愿再同他多说什么,就留下一句“你自己在这屋里睡吧”,然后走出门,在海滩上逛了起来。 十五降至,月亮还不圆满。 夜太深,海滩上没有旁人,言语挥手划动了一番,将遮盖住月光的几片云给散开。 月光倾城明亮地撒留下来。 她找了座礁石,坐在上面赏着月。 人间已少了个太阳,阳光早已不挥洒人间,如今的这片月光,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看着月光,言语渐渐泛起了困意,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礁石上,旁边的海浪在一拍拍地打在沙滩上,偶尔有几片海水打落在礁石旁,溅起几珠水花。伴随着这些海浪水花,言语卧在礁石上,天空还有冰凉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她就像刚刚从海中被浪打上岸的人鱼,搁浅在这儿,绝美又凄冷。 “你别在这睡,回屋去吧,我在这就好。” 言语不用睁眼,听着这声音便知道是那不甘一人在房里寂寞的顾珩。 她闭着眼转了个身,说道:“这儿宽敞。” 第80页 过了许久没听见有人说话,言语以为顾珩已经走了,就放下心来入了梦乡。 一大清早,海鸥的叫声惹醒了熟睡的言语。 舒服的海风阵阵,很好;凉凉的海水拍岸,很好;靠在礁石另一边睡着的顾珩,也......很好。 这个小渔村的村民们身上像是有用不完的热情,听说村里来了新客,就纷纷端了各自家的白粥小菜,跑到昨日收留他俩的渔夫那儿请客人吃顿热腾腾的早饭。 收留他们的渔民是村子里的村长,姓何,渔村里都称他一声何老,何老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比言语小个两岁,叫何玉。村民都很喜欢村长的这个小女儿,善良温柔,可大家疑惑的是,这何玉早已到了出阁之龄,何老却一直迟迟未为她安排婚事,村里健壮的男子也有很多,可偏偏这何老怎么也瞧不上。 家里来了客人,何玉自然是闲不住的。 听说新客是一对夫妇,为求子而来,这让很多村民都以为来的是一对老夫老妻,可如今一见,这对夫妇倒是年轻得很,就算不求子,这有后之事也是迟早的,大家感嘆,这世道,年轻人还是着急了些。 何玉第一眼看见这对夫妇时,便十分羡慕,男才女貌,般配的很。 听闻这对夫妇姓顾,是洛城来的客人。顾公子为人彬彬有礼,可这顾夫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不是那么容易相处。何玉不禁惋惜了一会儿,那么好的顾公子,喜欢的竟是这样的冰袋子。 何老的院子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村民们都热情好客,想来看看这一对英俊貌美的夫妻。 言语见人多了起来,便心有躁意,甩甩袖子就想往渔村外走去。 何玉一见,便阻拦了起来,说道:“顾夫人,渔村外的树林蛇虫野兽多,你还是别去了,回来吃点早饭,不然......” “谁让你叫我顾夫人的?”言语冷冷地回眸,盯着正念念有词的何玉。 何玉本是个吃软怕硬的人,听到言语那么一问,自己也懦弱了起来,愣在原地不敢多说。 言语没理她,继续往村外的小树林走去。 何玉着急地回去找顾珩,面上尽是自责和委屈,她与顾珩说,自己不好,没能拦下顾夫人,村子外危险得很,顾公子要不要去寻一寻她? 对于言语,顾珩有千百个放心,凡人野兽不被她伤害就不错了,她若出去,定是因为这儿人声嘈杂,让她去清静清静也好,毕竟他们还要在这儿熬个两三天才能办事。 注意到了何玉有些泛红的双眼,顾珩问:“她是不是对你凶了些?” 何玉又委屈了几分,摇摇头。 顾珩觉得无奈又有些好笑,他缓缓说:“她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些。” 言语走到树林深处,身后忽感一阵凉风,周围是一片寂静,她开口:“谁让你跟着我来的?” 身后的那阵凉风中,顿时化出了墨白一身白衣的身影。 他嬉皮笑脸道:“我是怕小主子在凡间又受什么委屈,这不是赶来给你伸个援手嘛。” “少装模做样,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何事?”言语问。 墨白收起了嬉笑的模样,正经起来,“这件事我一直都想同你说说,可一直没机会,好不容易你现在独自出了魔界,可又和那姓顾的搅和在一起,一路上我都没机会和你说。” 言语不语,等着他说完接下来的话。 “关于你娘的事,魔君早已下了死令,不许在魔界提起,更不许同你说,我见你那么想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趁此机会来找你。” 言语蹙起眉头,问道:“怎么,魔族都知道我娘的事?” 墨白微微低下头,说道:“也不是所有,魔君一直以你娘背叛魔界的这件事为耻,所以当年知道的妖魔们几乎都被魔君处置了,如今知道的也就是魔君自己还有我和墨赤了。” 言语轻笑道:“你们?你们倒是好心,同我说那么多,不怕魔君怪罪下来?” 墨白无辜道:“小主子,你这次入寻世珠便可知道,前魔姬是个怎样的人,她很好,真的很好,所以我和墨赤也始终觉得,主子你也是很好的。” 言语轻蔑道:“所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墨白轻嘆一声,“当年,前魔姬入凡,正是当时东朝的那位公主将死之际,所以魔姬魔灵入世,便用了那公主的身子,在东朝当了一阵子公主,直至你出生。” 言语追问:“为何她要入凡?” “魔君一直有统领人界的计划,可远古以来,魔界与人界一直有封印,凡人不可入,妖魔不可出。魔君苦练多年秘术,才让西出之口能在一瞬间有一丝裂缝出现。机会只有一次,所以魔君决定让前魔姬,也就是你娘,入人界,怀人胎。” “怀人胎?”言语紧紧地追着问。 墨白点点头,继续道:“是,人胎,只有魔界之人怀了人胎,并生下这半人半魔的孩子,人魔两界的结界才会得以融合,然后消散。如此一来,魔君才能实现他的宏图大计。” 言语迟迟未答,不知在沉思还是在平静得知真相后的悲愤。 后来,久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后来呢?” “去凡间的只有魔姬一人,剩下的事,别说我,可能连魔君都不知。” “竟然不知,为何魔君口口声声地称娘是魔界的叛徒?” 墨白神色严肃地答:“那是因为,小主子您身上魔性,是魔姬封印的。” 言语冷笑了一声,说道:“感情我娘是盼着我当人,感情我娘想让我守护着人间,感情我杀了那么多人,让魔族大举侵犯人间,全都是辜负了我娘的一番心血?” 墨白坚定道:“前魔姬当年究竟想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但是如今魔姬您不管想做什么,我与墨赤一定会死死追随您。” 言语以为,听了墨白的这说的这些故事,自己会动摇一丝入寻世珠的念头,可现在想来,这份念头不仅没有动摇,反而像藤曼一般茂盛地攀爬生长了起来,她又多了许多好奇,好奇她娘在人间的那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奇她娘究竟为何要封住自己的魔性,更好奇如今,她娘究竟去了哪里。 她觉得很多事,很多人,都与自己娘有关,比如师傅老头,比如陆青山,又比如千寻寺上的常智方丈。 这寻世珠,非入不可。 言语把这一切想通后,嘱咐墨白道:“你在这凡间呆久了魔君会起疑,墨赤那儿还需要你,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我会看着办。” 墨白刚打算走,忽然又想起一事,告诉言语,“小主子,这座村子,不太寻常,您虽然为魔,但万事也需小心。” 言语好奇道:“如何不寻常?” 墨白在言语来到村子的这一天就打探到了许多消息。 “这村子一直信奉着东海的蚌精,过几日的十五,便是祭祀朝拜之日,每年的这个日子,村民都会为蚌精献上祭品。” 言语听出了几分意思,问道:“以人当祭品?” 第81页 墨白点头:“是以人为祭,不过这些人,不是渔村之人,都是些外来的游人,被哄骗进渔村,然后被当成祭品送给蚌精。” “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外人起疑?”言语问。 “这蚌精有些修为,每次吃完祭品,便会以灵力将关于这祭品在这世间的所有痕迹都清掉,包括认识的人的记忆,所以被当作祭品的人到最后,就如同从未在这世间呆过一样,根本不会有人起疑。” 言语嘴角微微一弯,像是生出了什么计谋,“那么厉害,不过正好,我正愁着怎么能不动声色地接近这蚌精。” 墨白有些担忧,问道:“小主子,您该不会是打算......” “你走吧,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墨白猜出了言语想要当祭品的心思,此事虽然危险,但他知道,魔姬与她娘一样,对什么事做了决定,便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随风展翅,化作黑鹰,往西边回去。 第55章 暗许他人 言语在树林里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 看见天色暗了下来,才往渔村回去。 傍晚渔村的人都回了各自的家,村子里安静得很。她回到了村长家的院子, 看见她与顾珩那间房的烛光亮着, 烛光下照着一个影子印在窗上,只是黑乎乎一个轮廓, 但言语很明白,那是顾珩在等她的影子。 她不愿回去, 便在附近逛了逛, 这一逛, 碰巧看到了村长何老正拉着他的女儿何玉偷偷摸摸地往小树林去。 言语起了疑心,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树林深处,何老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 发现无人,才小声开口道:“女儿,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 何玉不解, 问道:“爹爹,你那么晚把我拉来,究竟有何事?” 何老欣喜道:“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 “爹爹我看那新来的顾公子不错, 相貌堂堂,衣冠楚楚,一看就是洛城的什么大户,你若跟了他, 爹爹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何玉羞红了脸,说道:“爹爹你说什么呢,那顾公子虽好,可也是有家室的人,咱们可不能这样。” 何老怪自己的这个女儿太过古板,不知变通,“过两天咱们也可以让他没了这个家室。” 何玉一惊,猜到了自己父亲的心思。 何老说:“过两日便是咱们的祭祀,如今这送上门的祭品咱们可不能不要。” “可,这顾夫人......”何玉心存一丝愧疚。 何老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那顾夫人整日死气沉沉的,看来顾公子也不会忍耐她多少年,我们何不帮顾公子一把,爹爹也看得出来,对于顾公子,你也是上心的。” 心事被道破,何玉害起羞来:“女儿虽仰慕顾公子,可这有违常理之事,是万万干不得的。” 何老哪管那么多,只一门心思地为了何玉好,“其他的事交给爹爹来做,你这几日只用往顾公子哪儿多走动走动,让他留意留意你,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放心,有爹爹在,一定会让那顾公子对你动心。” 何玉虽然觉得此事不妥,但少女怀春,又怎么能抵挡这般诱惑,若说这不心动,是绝不可能的,万般权衡下来,她也默许了爹爹的计划,先试试看,看看顾公子对自己究竟动不动心。 言语躲在一颗树后听完了这番对话,她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待他父女二人走后,自己在小树林里自言自语地感慨起来,“看你们这般用心,不如我来成全成全你们。” 回到村长的院子,那间房子里的烛光依然亮着,言语想着自己的计划,忽然就不避起嫌来,颇为潇洒地推开房门,坐到床上,然后在床榻之间挪来一方小桌,好声好气地对顾珩说:“你睡那边,我睡这边,你别过来,这桌子我施了法,谁碰一碰就得中毒七窍流血而死,听明白了吗?” 顾珩觉得今晚的言语有些不一样,像是多了几分很久未见的可爱,他欣然答应着,说道:“明白了,当然明白了。” 趁着烛光,言语偷偷打量了一番顾珩,这副皮囊的的确确有几分那个村长口中的“衣冠楚楚,相貌堂堂”。 顾珩自然是不懂言语的百般算计,也自然是不懂言语看自己眼里的几分狡诈。 房里按着言语的要求,亮着一盏烛,烛光微微摇曳,忽闪忽闪,晃得人心神不宁。 言语侧卧一旁,开口问道:“顾珩,要是我接下来做了什么事,你可别多管闲事。” 顾珩侧卧另一旁,答道:“如今我哪管得了你,你开心便好。” 一夜醒来,天虽是灰濛濛的,但言语掐指一算,今日是个吉日,兴土木,宜嫁娶,妙得很,妙得很。 这个清晨,言语便在院子里到处张望,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搬着各式各样祭祀的用具,往渔村宗祠那儿奔走。 忽见村长何老的匆忙的身影,言语拦下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忙了起来。” 村长抹着额头的汗水,焦急道:“这不是祭祀快到了吗,还有好多活没做,大伙儿忙的很。” 言语灵机一动,说道:“村长您看,我与顾珩在这白吃白住的,不如让我们也去帮帮忙,算是报答你们收留我们的恩情。” 村长有些犹豫,这布置宗祠本是村民们自家的事,让外人参与不太好,可眼下人手的确不够,而且既然顾公子要来,祠堂里何玉也在忙着,恰好是个好时机。衡量了一番,村长也同意了。 言语回屋与顾珩说起此事,顾珩有些惊讶,帮忙?这不像是如今陆言语会说出来的话。 言语只好解释说,趁此机会摸清了他们的宗祠,到后日咱们寻蚌精也方便些。 顾珩随言语到了宗祠,宗祠里正热火朝天,大家忙得不可开交。 村长看见顾珩到了,便故意大声吆喝着:“顾公子!真是麻烦你们了,你们明明是客,还让你们来帮这个忙,真是惭愧,惭愧!” 言语偷偷朝着何玉往了一眼,何玉此事正攀爬在架子上,打扫祠堂上积的灰。听到村长说顾珩来了,何玉急忙欣喜地在人群中找寻着顾珩的身影,她还未找到顾珩的身影,倒是先对上了言语的目光。 何玉急忙收起了自己眼里的欢喜和期待,她有些慌张,不知所措地微微向言语点点头,示意了一下。 言语觉得很有意思,便沖何玉微微一笑,装作什么都捕捉不到的样子。 这么一笑,让何玉又心虚了几分。 言语环顾了四周,大伙都在个忙个的,根本没工夫主意何玉和顾珩,她又观察了一下,何玉攀爬的架子与顾珩只有几米之差,这个距离实在是妙得很,妙得很。 如今天时地利,就差自己的人和了。 言语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施了个法术。 一阵狂风吹过,何玉的架子晃了晃,她有些害怕,便大叫了起来,然后脚一紧张踩了个空,眼看着就要从架子上摔了下来。 言语见势,用手用力推了一把顾珩,顾珩一个踉跄冲上前去,眼看何玉快要摔到地上,顾珩顺便双手一接,稳稳地接住了何玉。 第82页 这一出英雄救美,精彩的很。 何玉惊魂未定,傻愣愣地还倒在顾珩怀中,顾珩提醒道:“姑娘,你没事吧?” 何玉这才晃过神来,急忙羞红着连从顾珩怀中下来,她低下头,害羞到:“多...多谢公子搭救。” 村长原本见何玉摔下,慌张的很,可顾珩这一搭救,慌张立马转换成了喜悦,自古以来,英雄救美人,便成有情人,看来自家的阿玉和顾珩,有戏,有戏。 言语看着村长看见顾珩救了何玉的这赤裸裸的奸诈之色,不禁感嘆,自己都还在这儿,他就这般明目张胆了,凡人的脸皮真是厚的很。 “想必何姑娘崴着脚了,这儿人都很忙,顾珩,不如你扶何姑娘回去休息一会儿。”言语又推波助澜了一把。 村长一笑,没想到这顾夫人如此深明大义,“真是多谢顾公子的搭救,不知顾公子可否帮我把女儿送回去,这祭祀,我实在是走不开。” 言语又搭上一句:“是啊,顾珩,你送佛送到西,把这位姑娘送回去吧。” 顾珩瞥向言语一眼,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于是他便顺着言语的意思,装模作样地扶着何玉回了家。 何玉哪里有崴着脚,她浑身上下除了心跳快了些之外,到处都是好好的,可既然大家都这么一说了,她也起了贪念,就装作扭了脚,让顾珩搀扶着自己回去。 按照言语设想的剧情,英雄救美后,这何玉定会跨越世俗的眼光,芳心暗许于顾珩,管他顾珩是否有妻室,少女怀春总是轻狂得很,更何况,自己与顾珩本就是假戏假作。 言语回来的时候,顾珩早已安顿好何玉,沏了杯茶在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等言语。 “今日之事,你是什么意思?” 言语刚踏进门,顾珩就问道。 “没什么意思啊,人家摔了下来,我一着急推你过去救她,不然见了血光,这祭祀怕是会出问题,到时候,你我都得不到寻世珠。”言语正儿八经地解释道。 “是吗?”顾珩望着空空的茶杯,低沉道。 到了中午,天空虽看不见太阳,可空气却燥热起来。 言语端着碗刚刚熬好的骨头汤,进了何玉的屋子。 何玉此时正装着脚疼,卧在床榻上,回味着刚刚顾珩救她的一幕幕。 见言语推门而入,她刚想起身迎一迎,可又意识到自己的腿应该是崴了的,是走不了多少步的。 她正坐在床榻纠结着,言语急忙说:“别动别动,别再伤了脚。” 何玉觉得今天的这位顾夫人有些不同,不像往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言语体贴地说道:“这是你顾大哥亲自下厨熬的骨头汤,盼着你的伤能快些好起来。” 何玉掩不住欣喜,问道:“这是顾公子熬的?” 言语点头附和:“是啊,顾公子可上心了,你看他今天见你摔到那着急的样。” 何玉有些腼腆地低下头,然后怕顾夫人误会,又急忙解释:“顾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敢让顾大哥上心。” “你别见外,我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如今见了你,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今后你也别喊我顾夫人了,怪生分的,喊我一声许姐姐便好。” 何玉点头答应,她喝着顾珩亲自熬的汤,心里自然也是美滋滋的。 言语满意地看着何玉把这碗汤喝的一干二净,心里盘算着,这场“暗送秋波”,演得甚好,如今就差这最后一场“酒醉诉情”,这何玉便会对顾珩死心塌地,也会迫不及待对自己下手了。 天色渐晚,言语抱来两坛酒,想与顾珩喝个两杯,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你这一天反常的很,你究竟想干吗?”顾珩看着桌上的两坛酒,皱着眉问道。 言语反问:“与我喝杯酒就这么不痛快吗?” 说罢,她把面前的两个杯子都斟满了酒。 “先干为敬。”言语端起就被一饮而尽,酒有些苦辣,言语逼着自己一口咽下,喝完后放下酒杯,深深地吐了口气,像是把烈酒的苦都倾泻而出。 顾珩淡淡地望着言语,哪怕端起酒杯仰头一饮时,目光也不曾离开过眼前的这个姑娘。 “真好喝,再来一杯吧!”说着,言语又斟满了酒。 言语又是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再烈的酒也不觉得苦了。 她正打算又斟一杯的时候,顾珩伸手制止住了她要倒酒的手。 “这酒苦的很,你别逞强。”顾珩劝道。 言语放下酒罈,面色微红,点头说道:“也是,你在这等我,我去换一坛没这么烈的。” 她的步伐有些摇晃地出了门,顾珩觉得气氛沉闷,于是站在窗边透透气。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进了屋,关上了门。 “怎么那么久,你又去哪儿偷酒了?”顾珩站在窗前,背对着门边的人。 那人有些紧张,柔柔地说道:“顾公子,不知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声音不对,顾珩一转头,发现门旁的人是不是言语,而是何玉。 顾珩冷着脸,朝何玉走去。 何玉羞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 顾珩从她身旁走过,想推开门,可门像是从外面上了锁,怎么也推不开。 陆言语,这便是你想要的?这难道就是你一整日与我和颜悦色所盼望的?我还痴心妄想你想通了,我还妄想你与我喝酒想和我重归于好,还妄想你始终未变,还妄想...... 终究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 这真的是你要的,我便成全你。 顾珩拉起何玉的手,到桌边坐下。 何玉第一次被男子牵起手,心里紧张了起来。顾珩看她这副胆小害羞的模样,便冷笑着问道:“你紧张什么?” 何玉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缓缓说:“不紧张,今日本是许姐姐让我前来与她谈心,没想到......” 顾珩打断了她的话,闷声说道:“你会喝酒吗?” 何玉愣了愣摇摇头。 顾珩邪魅一笑,将酒杯斟满酒,抓起何玉的手握住酒杯,“来,我教你。” 在何玉眼里,顾珩平日里都是一副翩跹君子的模样,可如今眼前的顾珩,身上像是带这些妖气,更让何玉痴迷得无法自拔。 屋子里都是觥筹交错的声音,言语靠在屋外嘆着气,她脸色微红,可脑子清醒的很,她蹲在墙角呢喃着,顾珩,对不起了,我说过,你我本就不该再纠缠下去的。 眼眶如面色一般红,屋里传来寻欢作乐的声音,刺耳的很。 第56章 分道扬镳 屋檐上积攒了一夜的露水, 它顺着屋檐滴下,刚好砸中了在墙角打着瞌睡的言语。 冰凉凉的一滴露水在冰凉凉的皮肤上撒开,言语揉了揉眼睛, 提起了几分精神。 她起身, 白净的素衣上沾染了些许泥土的污渍,她并未察觉, 然后急忙忙地从屋后跑去门口,一探究竟。 第83页 大门是敞开的, 门上的锁也被弄断了。也是, 若顾珩想出来, 这一把破铜烂铁,又怎么锁得住他。 言语本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以为进门会看到一副香艷露骨的画面, 可现在大门敞开着,自己不用进屋,便可看到屋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还是耐不住好奇, 言语走近床榻,床榻上整整齐齐,就连被单都未有一丝褶皱, 看来好像并没有发生一些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言语有些安心,但转念一想,要是昨夜顾珩还是没有激起这何玉对自己的敌意可怎么办。 桌上和地上倒落着酒杯和空了的酒罈,看样子昨夜是一场欢饮, 可这一大早,欢饮畅快的二人又去了哪? 昨夜自己蹲在墙角,一觉睡得也是腰酸背痛,言语索性也不管那么多,往海滩走去,打算吹吹海风。 海滩上都是一些正要去捕鱼的渔夫,还有一些在沙滩上拾贝壳的孩童,海风阵阵,吹散了几缕言语的头髮。 她见到了何玉,何玉正坐在一个小崖上,那个小崖不过两丈高,崖下流淌着清澈的海水。 言语见状,打算登上这小崖去试探试探何玉。 何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望,看见是许姐姐后,又微微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大清早的你为何在这?”言语问。 待言语走近崖边,何玉才站起身子,缓缓道:“昨夜多谢姐姐的成全,妹妹一定会竭尽全力服侍姐姐和顾公子的。” 言语挑起了眉,说道:“哦?昨夜我只是出门拿坛酒,也可能是喝多了,就半路晕乎乎地找了个墙角睡着了,昨夜可是发生了何事?你又谢我成全什么?” 竟是一场误会,何玉惊了一番,不过生米既成熟饭,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姐姐莫怪罪,昨夜我来找你,你不在,我便与顾公子喝起了酒,你知道,我们姑娘家不胜酒力,然后就......”何玉羞涩地低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 言语弯着嘴角,说道:“然后就风花雪月,一夜缠绵?” 何玉的脸又红了几度。 言语见何玉不语,便双手环抱在胸前,多了几分高傲,说道:“妹妹你同我说这些,莫不是想随我和顾珩回洛城?我劝一句妹妹,这酒不是个好东西,以后别再碰了。” 何玉微微听出言语话中的几分意思,有些着急了起来:“姐姐,我与顾公子昨夜乃是两情相悦,怪不得酒的,还望姐姐能成全妹妹。” 见何玉着急了起来,言语又继续刺激她说道:“可你又有几分确定顾珩是真的心悦你,昨夜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你总得弄个明白,不然煳煳涂涂与我们回了洛城,这辈子可就耽误了。” 何玉浅笑,回忆着昨夜的事,语气委婉地说道:“昨夜...昨夜顾公子在醉酒迷离之际唤过妹妹的名字,人们都说,酒后吐真言,妹妹想来顾公子心上是有妹妹的。” 言语好奇问:“哦?他唤你什么?” 何玉低下头,娇声说道:“公子唤我‘小玉’。” 看着何玉那自信满满的模样本不愿多扰,可无奈自己总得把她逼急了,于是言语嗤笑了一声,“那不是‘小玉’,是‘小语’,许小语的小语,不是你。怕是妹妹昨夜酒醉了,迷迷煳煳给听岔了。” 何玉被这么一番嘲讽,恼羞成怒,抓着言语的手喊道:“不可能!姐姐莫在痴心妄想了,他唤的一定是‘小玉’!” 言语也不反抗,任由她狠狠地抓着自己。 何玉看着言语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对她的敌意越来越多。 她心里开始忽然一下接受了自己爹爹的提议,这个顾夫人,是自己和顾公子之间最大的障碍,一定不能留下她。 心生妒忌的女人,最是可怕,会一股脑地狠下心来做出一些冲动的事,何玉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言语看得很透彻。 何玉抓着言语手,把她拖向崖边。 这个小崖虽只有两丈高,底下也都是海水,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从崖上往下望,这个高度还是有几分瘆人的。 言语冷冷地看着何玉,预料到她接下来会做何事。 不是她掉下去,便是自己掉下去。 果真,何玉那张原本气急败坏的脸忽然委屈得泪汪汪起来,“姐姐,你莫要害我,我与顾公子是两情相悦的!” 说罢,何玉抓着言语的手推向自己,自己往后一倒,大叫一声,掉进了海里。 果然不让言语失望,她自己掉了下去。 言语往崖下一望,何玉在海里拼死挣扎,岸上也有许多正要出海打鱼的渔夫赶过去救人。 飞奔来海岸边的人,言语看得清楚,那是顾珩。 顾珩踏着水花,潜进海里,救起那不识水性的何玉,抱着她上了岸。 言语倒是不紧不慢地从小崖上下来,看着这又是一出英雄救美,不过不一样的是,自己这次倒是演了个心机歹毒的丑角。 村长何老带着一帮人赶来,看着在顾珩怀里被呛了水,奄奄一息的女儿,很是心疼。 何玉咳了几声,咳出了些水,她抬眼往向自己,发现又是顾公子救了自己,自己被这般抱在怀中,很是温暖。 她刚刚还摇摆不定的心如今已尘埃落定,顾公子一定是对自己上心的,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地赶来救下自己。 可顾公子对许姐姐呢?她该试探一番,顺便清了这个障碍。 何玉抓着顾珩的衣袖,看了一眼人群外冷眼站着的言语,然后用虚弱的声音对顾珩说道:“顾公子,你莫怪姐姐,姐姐也只是听了昨夜的事心急,不愿成全我们,一气之下才将我推下去的,你莫怪她。” 这一番话,在场的所有人听得真真切切。昨夜何玉和顾公子发生了些什么,何玉与顾公子两情相悦,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顾夫人企图杀害何玉以解心头只恨。 众人纷纷看向言语,言语一个人站在人群之外,她面无神色,额间的一枚硃砂妖艷魅惑,让人不敢靠近她半分。 何老急了起来,立马喊人将顾夫人绑了起来。 言语也不反抗,任由几个渔夫拿着粗绳对自己五花大绑起来。 她冷眼望着顾珩,像是在等着顾珩有什么反应。绑的毕竟顾珩的夫人,大家也在等着顾珩有何反应。 顾珩终于开口:“她真是你推的?” 何玉听见顾珩这样问,心里紧张了起来。 “是我推的。”言语承认得很爽快。 顾珩冷笑,语气决绝地对众人说道:“怎样处置不干我的事,我与她本就不是夫妻,只不过路上有个照应,才谎称夫妻,来这渔村也不是为了求子,只不过是为了求个有缘人。”说着,顾珩便低头痴情地望着何玉。 他这一望,弄得言语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听到顾公子并无妻室,何玉和村长何老欣喜了起来,周围的村民们听完也觉得这齣英雄救美甚是感人,纷纷觉得顾珩和这何玉般配的很。 何老对于这个冒牌的顾夫人依旧怀恨在心,下令让人先把她丢进柴房,等祭祀过了,再把她移交官府。 第84页 何老眼下还是不敢说出要让言语当祭品供奉蚌精之事,他怕这一天之中又会生出什么变故,如今的形式可马虎不得,这许小语命要要,这顾公子动心也要留。 当言语被拖走的时候,顾珩把头瞥向一边,绝情得不望她一眼。 这让言语觉得,这场戏,好像玩大了。 顾珩抱着何玉回了村长家,他嘱咐何玉换身干衣服,再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别着了凉。 说完顾珩便要走,何玉见状,冲过去一把抱住顾珩的腰。 “顾公子,你留下来陪陪我可好。”何玉娇声说道。 顾珩解开了何玉的双手,淡淡开口:“你先休息吧。” 何玉难过起来:“顾公子,你怎么了,你刚刚不是还很担心我吗?” 顾珩背对着何玉,说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你是知道的。” 何玉攥紧了手,憋着眼眶里的热泪。 “可公子昨晚酒醉之时明明唤了我的乳名‘小玉’,这般温柔,你一定是对我有情的。” 顾珩顺着记忆回忆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一声,哪怕自己生气想报復她也还是放不下她。 “我唤的是‘小语’。” 冰凉凉的这一句话,这是何玉今日听到的第二遍,她望着顾珩离开时的背影,觉得那个背影心狠无比,觉得浑身狼狈的自己低贱无比。 言语被五花大绑在柴房里,身上的这些绳子只要自己随意用力一挣,便可挣开,可自己如今懒得很,也累得很,于是打算就这么将就着过了这天再说。 按照盘算的,明日祭祀,村里一定会把自己当成祭品贡献给蚌精,待蚌精把自己吞入体内,便可找到寻世珠。 一切计划,都顺利得很。 顾珩若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小姑娘也好,虽说她的心肠不太好,但总归是自己逼出来的,而且,论心肠,自己杀人无数,又好得到哪去。 若顾珩能安稳地在这村子呆着,说不定自己会顾念往日之情,待自己率领魔界大军攻打人间时,最后再来灭了这座渔村,也算多给他们一些幸福的时光。 这样挺好。 言语不知为何想起了当时同样被捆在柴房的绿娆,苦笑着感嘆,这风水轮流转,终于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想到绿娆,又想到了很多人,不知道妙妍在哪过得如何,不知道孟瑜川现在可还有惦念着妙妍,不过他现在一定恨死自己了吧,魔界与人间一战,老朋友就要变成了仇敌...... 想着很多故人,想到很多往事,渐渐地,言语无聊得泛起了困意。 在魔界是魔,不用受日月干扰,不会有困意,可这一入了凡,自己虽是魔,但总是得入乡随俗,会犯困,会睡着。 第57章 心魔 第二日傍晚, 随着海水越涨越高,祭祀也开始了。 渔村的渔民们正跪拜在老蚌庙里,虔诚祈祷, 保佑盛世太平, 人民安康。 村长和几个族人在海边摆起了祭坛,正要作法祭祀。 眼下顾珩虽被村长安排在老蚌庙的祠堂里, 可此时快到蚌精现身的时机,他偷偷熘出祠堂, 打算把言语救出来, 一同找到蚌精入寻世珠。 就在往柴房赶去的路上, 顾珩便遇见几个渔夫扛起被五花大绑的言语往海滩上赶去。 顾珩躲在一旁,悄悄跟着,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海岸边, 祭坛早已摆好,海风卷着浪一层层地往岸上冲撞。 村长何老命人将言语放置在祭坛上,天空灰濛濛的一片,偶尔远方传来几声闷雷, 气氛宁静肃然。 顾珩远远望去,言语并没有任何的紧张或者是打算逃脱的欲望,她面色平静, 像是在等待着快要来的一切。 顾珩心一绞,难不成她打算...... 一波大浪滚滚而来,海浪快滚到岸边时,一个巨大的蚌精被沖刷上岸。 与此同时, 岸上众人纷纷跪下朝拜。 待蚌壳上携着的水花一一滴下,那蚌精张开了它的蚌壳,里面是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分毫。 顾珩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拉走言语,可蚌精体内的黑洞张开,海面上狂风大作,被绑着的言语被黑洞里传来的风力吸了进去。 顾珩拼尽全力也抵抗不了这风力,他拉着言语,也一同被蚌精吸进体内。 原本只是想牺牲这许小语一人,没想到顾公子也跟了进去,在场的村长和其他人顿时傻了眼,而那蚌精像是吃饱喝足了一般,合起了蚌壳,顺着下一个巨浪又潜回了海底。 在蚌精体内,周围都是一片漆黑,顾珩和言语像是掉进了一个风洞,风洞见不到底,下面又源源不断的气流往上沖,他们抵不住这气流的冲击,在蚌精体内的半空中来回翻滚。 顾珩死死地抓着言语的手,任气流怎么也沖不散他俩。 言语顺着风,悬在半空中,定下神来画了个结界,把自己和顾珩都圈进结界里。 结界抵挡了气流的冲击,缓缓地降落在一片平地上。 “不是说了让你别多管闲事,你又跑来做什么。”言语责问道。 “说好了一起入寻世珠,你怎么不等我自己去了,我还没怪你,你倒先怪起我来了!”顾珩也责备起来。 “罢了,反正也回不去,去找珠子吧。”说罢,言语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了火光,微微照亮了四周。 顾珩和言语所处的地方,好像是蚌精的内脏。 “你不是人?”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这块不明之地响起,这儿空旷,声音还传来一些回音。 顾珩和言语警惕起来环顾了四周,并未发现有其他的人。 “你们在我的肚子里,自然是看不见我的。”苍老的声音又响起。 “老妖怪,把寻世珠交出来!”言语朝着上空喊道。 那苍老的声音响起:“从来来这寻寻世珠的都是人,今日老夫可开了眼,魔族来我这,你是第一个。” 说罢,在蚌精的体内,一枚亮着光的珠子从上空缓缓而降。 珠子的光照亮了整片地方。 珠子悬在言语面前的半空中,言语伸手想试探一番,可手刚刚一触碰到寻世珠,珠子里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弹出去。 顾珩扶起言语,着急问道:“没事吗?” 言语摇摇头,只不过是不能触碰这个珠子,其他的并无什么大碍。 顾珩朝着上空喊道:“老先生,入这寻世珠,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我又没说不给你们入这寻世珠,你们那么急作甚?世人传言东海之滨的蚌精身上有一枚绝世的寻世珠,得到寻世珠之人,可入珠换世,回到过去。自古以来,来我这儿的人千千万,可没有一人能回得去,你们可想好了?” 老蚌精的话说得清清楚楚,此趟兇险,怕会万劫不復。 “你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我无牵无挂,不像你。”言语思量了一会儿,对顾珩说道。 顾珩道:“你别想了,我知道你入这寻世珠的决心,我不阻拦你,但你也别阻拦我陪你入珠的决心。你无牵无挂,可以胡来,的确,我不一样,你入了珠,我的牵挂便都在珠子里,这样一来,我岂有不入珠的道理。” 第85页 言语冷笑了一番:“河岸上还有你的一个未过门的媳妇,你转眼就不要了?” 顾珩也随着言语笑了起来:“呵,我以为你是明白的,那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晚你不是唤人家乳名还唤得挺热乎的?” 顾珩一挑眉,问道:“你是真不知道我唤的是什么?” “我哪敢知道。” 老蚌精的声音响起:“决定好了吗,究竟入不入。” “入,当然入!”顾珩坚定地说道。 “好!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我便同你们说说这入珠之法。这寻世珠认人,若要入珠,必先通过它所设下的考验。” 言语问:“什么考验。” 老蚌精的声音尽是沧桑,“心魔。” 它继续道:“人性本有贪念,嗔痴爱恨缠绕于心,只有抛开这些贪念的人,才能得到寻世珠的认可,不然,哪怕你有千百倍的魔力,也别妄图能接近寻世珠一分一毫。” “怎么试?”顾珩问。 “你们若要入珠,老夫可以为你们唤醒寻世珠,届时,珠子会建造幻境试探你们的内心,不过切记,只有摆脱了心魔才能出境,不然将生生世世困在这幻境中。” 言语问道:“生生世世?” 老蚌精继续:“我刚刚说过,千千万万人想入这寻世珠,但是没有一人能回去,他们便是被珠子生生世世困在了幻境里,他们摆脱不了自己的贪念和爱恨,哪怕是老夫我,守护了这珠子千百年,也不敢入珠寻世。” 言语下定了决心,说道:“别废话了,替我们唤醒珠子吧。” 老蚌精在呢喃着什么咒语,那悬在半空中的寻世珠开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你可想好了,代价可是生生世世留在幻境里。”言语有一次试探顾珩。 顾珩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那幻境是我贪恋的,让我生生世世留在那儿也好。” 寻世珠忽然闪出一阵强光,顾珩和言语纷纷闭紧了眼睛,然后倒在地上沉睡下去。 言语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洛城的大街上。 她揉了揉眉间,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点也想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意识渐渐清醒了起来,她忽然想起,自己和顾珩在广源山庄相认,解了心结,然后陆家派人将自己和知意接下了山,然后......然后记忆又模煳了起来。 陆家?对,自己应该在家里,怎么会忽然到这大街上。 街道上的人忽然涌动起来,像是前方有什么热闹一样。 言语忽然听到街上的人在议论纷纷。 “哎!赶快去看看,这可是难得的一大盛事!” “怎么了!怎么了!” 又有人说:“你是不是刚入城不知道,今日可是顾家公子和陆家小姐的大婚之日,听说是皇上赐的婚,可气派了,这个景象一辈子都难得见一次,还不去凑凑热闹!” “是吗,快领我去看看!” “花轿的队伍都快回到顾府了,快走,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原来今日是顾珩和知意大婚之日,整个洛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纷纷欢庆这一对才子佳人的大婚。 言语愣在原地,听完沿街百姓的话,她痴痴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 言语一点也不相信顾珩会娶知意,她顺着人群攒动的方向跑去,想亲眼看一看,究竟这是不是真的。 她跑到街头,迎亲归来的队伍刚好出现,剎那间,她看得真真切切,那队伍领头骑着马的正是身穿喜袍,面色欢悦的顾珩。 是自己心尖尖上的顾珩啊。 “顾珩!”言语朝马上的那人唿喊。 可人太多,人声嘈杂,言语的声音被埋没,顾珩听不到一丝一毫。 她想冲上去,想冲上去问问顾珩,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涌动的人群一次次地把她挤开,她怎么都到不了顾珩身旁。 迎亲的队伍回到了顾府,新郎官下马去把新娘迎出喜轿。 顾珩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新娘下轿,凤冠霞帔,金银玉饰,惹眼得很。 知意盖着红盖头,但谁都知道,盖头下的是一张娇羞的绝世容颜。 喜婆拿来了红绸子,新郎新娘各执一边,在百姓的见证下缓缓步入顾府。 还有宾客到访,言语趁机闯入了顾府。 顾府到处都是红色的装饰,红色的喜字,红色的绸缎,红色的灯笼,一派富丽堂皇。 新人入了厅堂,正要拜天地。 李行的嘹亮的声音在厅堂响起:“一拜天地。” 顾珩和知意转过身,正要朝着门外的天地跪拜,一声“顾珩”打破了厅堂的热闹。 那声“顾珩”喊得大声,喊得热烈。 言语红着眼,气势汹汹地朝厅堂走来,像是脚上拖着千百吨的重石,一步步,都很沉重。 厅堂内的宾客没人认识眼前的陆言语,他们都只知道陆家只有一位出众的陆小姐,就是与顾珩门当户对的陆知意。 “是言语吗?”知意盖着盖头,看不到眼前的一幕,她低声问着身旁的顾珩。 顾珩柔声安抚道:“你等我一会儿,别怕,我一定会完成我们的终身大事。” 知意点点头,她对顾珩是百般的信任与依赖,“你好好说,终归是我们对不起她,话语中别再伤着她了。” 看着知意如此善解人意,顾珩也怜惜了起来,他轻轻拍了拍知意的手,示意让她安心。 “陆言语!你来干什么!来人!还不快把她拉出去!”孙蓁起身,呵斥道。 顾珩挥手制止,走过去对言语说:“你既然来了,也喝杯喜酒吧,我们的事,也盼着能得到你的祝福?” 言语红着眼眶,憋着一股子的泪意,她面色苍白,又是一身素衣,在孙蓁看来,晦气得很。 在大街上不停地喊着“顾珩”,如今喉咙很疼,言语费力地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顾珩蹙起眉一嘆,开口道:“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你我早已不是当初的人,时过境迁,你变了,我也变了。” 言语抓起顾珩的衣襟,不甘道:“你骗人!” 顾珩扯开言语的手,理了理被她抓皱的衣襟,不耐烦道:“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你要任何补偿我都会补偿你,除了这件婚事,我与知意本是一对,还望你能成全。” 顾珩彬彬有礼,给言语鞠了一躬。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陆青山也过来拍拍言语的肩,劝解道:“言语啊,不是你的东西是抓不住的,自从你回府,知意待你如此之好,你该体谅体谅她。” 言语冷笑,笑声惹得在场的人毛骨悚然。 “成全你们,你们又何时成全过我!”言语怒吼道。 她怒目红光,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气在扩散开来。 第86页 言语迅速地夺过身旁侍卫腰间上的利刃,又把利刃指向顾珩。 身旁的孙蓁和陆青山都傻了眼,纷纷说道: “言语,冷静,别做傻事!” “陆言语!我已给你断肠散的解药,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听到了动静,知意担心害怕得忍不住掀开了盖头,她看到言语拿着利刃对着顾珩,立马奔去顾珩身前,张开双手护着顾珩。 知意害怕地流下泪,哀求道:“言语,你要怪就怪我,不管他的事,你偏要杀了人才能解你心头只恨,那你便杀我吧,放了顾珩。” 言语冷眼嘲讽道:“陆知意,你知不知道,曾经我也像你一样,为了他挡住了刺向他的利刃。” 顾珩把知意拉到身后,说道:“小语,杀了我吧,杀了我,便还了你为我挡的一刀。” “不!不要!”知意在顾珩身后哭诉着。 这一对痴男怨女,真是惹人心疼。 言语狠狠地说道:“你以为我会不忍杀你吗!你这般负我,我怎会对你还心存爱意!” 顾珩认了命,缓缓闭上了眼,等着言语刺向自己。 可言语怎么狠得下心,那是朝思暮想了那么多年的顾珩呀,那是曾与自己海誓山盟的顾珩,那是为了自己而苦苦折磨自己三年了的顾珩,她怎么忍心。 利刃没有朝顾珩刺去,而是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胸口的血浸透出来,如当年一般,白衣红血,悽美的很。 “顾珩,你还记得吗,这是三年前我为了救你挡的一刀,也是三年后我为了成全你,自己了结的一刀。这两刀,刀刀致命,你我,便这样吧。”言语紧紧地握着利刃,这一刀刺得很深,她忍着疼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这番话。 她倒在地,眼睛微合,只露出一丝细缝。 在那细缝中,她看见了顾珩和知意拜了天地,拜了高堂,然后幸福美满地过了一生。 第58章 大婚 顾珩睁开眼, 发现是天空是一片黑夜,他躺在冰凉的地上,起身一看, 这是顾家的院子。 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慌了神,循着味道往后院赶去。 意识模煳不清, 他好像记得这天的一大早,他将小语赶出了顾府, 不知为何, 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后院的石头路上满是血迹, 恐怖无比。 沿着血迹一直走,顾珩脚步越来越慢,仿佛前方有什么让自己害怕的东西, 他的步子沉重起来。 后院的墙角置有一口大水缸,一个胸口还在淌着血的姑娘瘫倒在水缸旁。 顾珩飞奔过去,抱起那昏厥的姑娘,可顾珩怎么唿喊她的名字, 她就像沉沉地睡着了一样,没有一丝回应,甚至, 没有一丝唿吸的声音。 “我刺了她两刀,刺完第一刀,她竟然还想往里跑去找你,然后她拖着这个快要不行的身体慢慢往里爬, 我倒是不急,就在后面跟着,她妄图爬进水缸里躲起来,我见她实在是白费力气,于是又给了她一刀,让她睡得安稳些。顾珩,你捡来的这个丫头还真是可笑。”孙蓁尖细的声音从顾珩身后响起,她一字一句,都像在剜着自己的心。 早知道,我便不让你走了,虽然怕你受伤,但我至少还能在你身边保护着你。 见顾珩抱着那姑娘不松手,孙蓁又嗤笑道:“顾珩,从小我就和你说过,你的事,便是顾家的事,是顾家的事,也就是我的事,这种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我替你解决了,你莫谢我。” 顾珩低着头对着小语,垂下的头髮遮了他半边脸,他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表情兇狠又邪惑。 “怎么能不谢您呢,您知道,我最怕有软肋,您今日将我的软肋剔掉,我也在今日,什么都不怕了。”顾珩声音清冷无比。 他拾起地上那把杀了小语的匕首,决绝地朝孙蓁冲过去。 匕首架在孙蓁的脖子上,孙蓁动弹不得。 她笑道:“来啊,你杀了我呀,杀了我,就可以为你的小语报仇了!” “噢对了,不仅为小语,你也可以为你爹你娘报仇,我想你是知道的,你爹娘虽不是我杀的,但也是我活生生弄死的,哈哈哈哈哈!”孙蓁的笑声恐怖起来。 顾珩手中的匕首握得紧紧的,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孙蓁碎尸万段。 刀刃在孙蓁的脖子上颤抖着,偶尔划出了几道血痕。 国雠家恨摆在面前,孙蓁早就罪无可恕。 顾珩只恨自己没能早点解决掉孙蓁,才让自己和小语生死相隔,她死的悽惨,这笔帐,岂能这样草草了断。 顾珩收起了架在孙蓁脖子上的匕首,“杀了你,才是放过你,我要让你亲眼看到你所建造的一切在你面前坍塌,我要让你亲自跪在我爹娘和小语的墓前谢罪,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孙蓁脸渐渐模煳了起来,幻境开始坍塌。 周围的场景瞬间被撕成了碎片,顾珩像是被丢进了一个黑洞,直直地往下坠落。 被摔到了地面,顾珩才想起,原来自己刚刚是在幻境里,幸好自己及时清醒收了手,若是在幻境中杀了孙蓁,自己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寻世珠从上空缓缓降下,顾珩发现了身旁躺着晕过去了的言语。 他着急地喊了几声,言语才恢復些意识醒来。 “这是......”言语揉着眼睛,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幕。 顾珩说:“我们都过了这幻境,你清醒些,现在我们还在蚌精体内。” 言语想起了刚刚的幻境,顾珩背弃了自己,难道,在自己心中,这就是自己的嗔痴恨念吗? 老蚌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第一境你们算是过了。” “我们可以入寻世珠了?”言语问。 “还不行,这只是第一境,自古能过第一境的,大有人在,能困住人心的是第二境,也是所有人都出不来的境——嗔痴爱境。” 顾珩和言语并未答话,经过了刚刚的幻境,他们都清楚,接下来的境会是什么,那一定是最挠人心弦的事。 “来吧。”顾珩缓缓开口。 寻世珠又闪起亮光,炫目夺人。 良辰吉日,洛城又是一片繁华热闹,没有魔族的纷扰,没有天灾的苦难,这一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一年。 民生积怨,孙家败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这一年,顾珩找到了断肠散的解药,这一年,妙妍那些可怕的事没有发生,这一年,言语活生生的并未成魔。 一切尘埃落定,只差个圆满的结局。 顾陆联姻,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落轿下马,顾珩一身红袍喜服,在花轿旁伸手牵出自己的新娘。 新娘的手心微烫,她头上盖着红纱,红纱不厚,隐约能看见新娘的面容,她微微咬着唇,眼珠子在转来转去。 顾珩隔着红纱,满心欢喜地欣赏着言语的这些紧张的小动作。 二人缓缓步入高堂,引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喜”字挂在墙面上,惹眼得很。 第87页 他们真的完成了这场迟到了三年的婚礼。 言语透过红纱看到一旁的宾客纷纷在为自己和顾珩而欢庆鼓掌,妙妍是一如既往的开朗,她身旁还站着乔装成李笙的孟瑜川。妙妍看着苦尽甘来的言语和顾珩,笑着笑着便落起了泪来,孟瑜川看见了,急忙为她抹去眼泪,还嘲笑着:“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哭。” 另一旁还有陆青山欣慰的朝自己点着头。知意也在一旁欣喜若狂。 这就是最后一场幻境,仿佛所有的隔阂都不曾发生过,幸福圆满,最是折磨人心。 高堂之上是陆然喜笑颜开的面容,新人合璧,喜气生辉。 “一拜天地!”李行的声音响亮。 朝天一拜,望上苍成全佳偶,共连理,携白头。 “二拜高堂!” 朝高堂一拜,盼长辈家人祝福,天赐良缘,心心相印。 “夫妻对拜!” 转过身,言语顾珩相对,乱世失散的二人就差这一拜便可以地久天长。 一拜过后,顾珩牵起言语的手,她的手暖暖的,不再冰凉。 “送入洞房!”李行的声音多了几丝兴奋。 凉凉的风吹过厅堂,言语感受到,这是她最热爱的秋天。 入夜后,言语盖着红纱盖头坐立在床畔,芬芳在一旁陪着她。 偶尔芬芳抱怨道:“那些宾客也真是的,都那么晚了,还拖着姑爷。” 红纱里传来一声疑问:“姑爷?谁啊?” 芬芳打趣着:“小姐,你都嫁人了,芬芳不喊顾公子姑爷喊什么呀?” “对啊,我都嫁人了啊,呵,我竟然真的嫁给了顾珩,芬芳你说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啊。”言语低着头,像是心底藏着事。 “是是是,小姐和姑爷经歷了那么多的磨难,早该喜结连理了!”芬芳笑嘻嘻地答。 “可我为何如此不安呢。”言语担忧地说道。 芬芳蹲下来握紧言语放在膝上的双手,坚定道:“小姐,你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以后要是姑爷欺负了你,我一定会为小姐出气的。” 盖头里的声音忽然沙哑了起来,“芬芳,我好想你,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几滴水珠从盖头里落下。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芬芳急忙劝道:“小姐你说什么呢,我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姑爷快来了,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哭着脸,这样不吉利的。” 门被推开,言语透着红纱望去,是顾珩款款而来的身影。 芬芳立马让开,去端来了合欢酒。 顾珩坐在言语的身旁,手不知该放哪,紧张得很。 “你先前还像看戏一般看着我紧张,如今你不也是紧张到不行?”言语轻声笑道。 顾珩无奈道:“大家都是第一次大婚,你我都体谅些。” 芬芳将合欢酒端来,“小姐,姑爷,喝了这合欢酒,就能保佑你们的有百年之好了。” “才百年?”顾珩挑起眉盯着着两杯酒,那个眼神,左右是看不上这只寓意百年之好的酒的。 芬芳不知如何解释,言语便拿起了酒递给顾珩,说道:“你不喝我就自己喝了。” 这合欢酒哪能让新娘自己喝!顾珩接过酒杯,与言语交杯饮酒起来。 二人把空了的酒杯放下,芬芳偷笑着,端着酒杯便关门出去了。 顾珩缓缓掀开言语头上的红纱,言语娇好的容颜在烛光的印衬下显得楚楚可人。 “你怎么哭花了脸?”顾珩注意到言语泛红的眼眶,像是刚刚哭过一场。 言语眨着眼睛,“没有,你太慢了,我困得很。” “困了?那现在该干嘛?”顾珩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心跳不已,又紧张了几分。 言语打了个哈欠,“睡觉啊,不然干嘛,睁眼到天明?” 顾珩嘆了声气,“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怎么那么煞风景。” “过来。”顾珩朝言语命令道,言语一紧张,身子不禁往后挪了挪。 顾珩无奈,之好又靠言语挪了过去。 他面对着言语,轻轻帮言语取下头上的凤冠和簪子,一头乌黑的秀髮泻下,映着言语羞红的脸颊。 顾珩深吸了一口气,手缓缓向下,解开言语的嫁衣。 红烛摇曳,屋外是深秋之夜,凉风唿唿地吹,而屋内却入盛夏,躁热的很。 共对一轮明月,总算没有分离圆缺。 顾珩慢慢向言语靠近,轻轻地吻着她的唇,像是试探,小心翼翼。 二人倒下床,顾珩的动作强势起来。 言语被吻得迷离,理智在慢慢流失。 顾珩扯开薄薄的一层里衣,言语的锁骨露了出来。 他的吻渐渐向下,吻着言语的脖子,像是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 “顾珩,我们该醒了。”言语睁开泛红的双眼,望着床顶的木雕,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告诉着她,这一场幻境,她记得清清楚楚。 动作停了下来,顾珩没有吻下去,而是紧紧抱着言语,一刻也不愿松开。 “我的记忆很清楚,我想你也是一样的,是吗。”言语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想要掉下的热泪。 顾珩的头搭在言语的肩上,肩上是光滑的肌肤,她能感觉到,像是有雨滴般的水滴落在肩上。 “差一点,差一点我便想在这幻境中与你生生世世。”顾珩苦笑,这幻境太甜,也太苦了。 “走吧,这儿□□稳了,我们受不起的。”言语柔声说。 顾珩声音沙哑低沉,“这一天,我便当作它是真的了。” 寻世珠的亮光一闪,二人又回到了本来的世界。 第59章 前朝遗梦(1) 寻世光现, 时空逆转。 顾珩和言语回到现实,身上的红纱喜袍顿时幻化成了本来的衣物,幻境之后, 只是一场空梦。 二人顺着逆转的时空降落, 不一会儿,便掉落在一个熟悉的世界。 四周一片寂静, 这应该是洛城的街道,虽然周围的景色略微不同, 但顾珩一眼就认出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 小贩叫嚷着, 孩童哭闹着,人声嘈杂着。这一幕幕的画面随着顾珩和言语的到来而被瞬间定格了起来。 周围都是静止的画面。 空中那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恭喜你们通过了寻世珠的考验,你们是老夫那么多年来见过的唯一一对能得到寻世珠认可的人。” “这是哪?”言语问。 “这是二十二年前的洛城, 这个世界,是你们向寻世珠许愿想回到的世界。” 顾珩问:“若我们在这个世界寻完所要的答案,又该如何回去?” 蚌精说:“你放心,这一切不过是寻世珠复制出来的幻境, 你愿梦醒,没人能拦得住。” 声音又继续响起:“不过切记,这里虽然是幻象, 但是你们来自于不同的世界,是这个世界多出来的两个人,所以你们存于这世,也隐于这世。” 第88页 “别人看不见我们?”言语问道。 “是的, 你们可以随意出入任何地方,这个世界的人看不见你们,你们做的任何事也不会对歷史有任何的影响。不过要看记住,在这儿,不可用任何法术,否则,会被幻境反噬,后果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那苍老的声音渐渐远去,也渐渐微弱,待它消失的一瞬间,洛城原本被定格的画面开始动了起来,街道上的人们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做着原本在做的事,继续赶着原本在赶的路。 虽然隐着身,但顾珩和言语不过是洛城街上最为普通的两个人,没有任何的突兀。 以前怎么盼着能借寻世珠回到过去,一探究竟,可如今真的回到了这儿,却不知该如何开始了。 “我们现在该去哪?”言语摸不着头脑。 顾珩思量了一番,开口道:“走,去皇宫。” 如今正是孟启光当政的东国,孟启正还只是个亲王,而孟瑜川也才刚刚两三岁的年纪。 皇上子嗣不多,多年来,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大公主是皇后之女,名唤孟沉璧,二公主也只是个小宫女生下的孩子,名唤孟渔歌。 沉璧,渔歌。 从名字看就已看出二人这十多年在宫中的命运。 沉璧多好听,水中的玉璧,高贵亮丽,不染一丝尘土。而渔歌,不过是水面上渔民划桨捕鱼若哼唱的曲调,平凡而又俗气。 这平凡又俗气的公主,就是言语心心念念想找寻的母亲。 顾珩和言语按着记忆中洛城的路来到了皇宫,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宫门,宫门的侍卫也看不见他们。 虽然隐身这个功能很方便,可偌大的皇宫,如今想打探一下孟渔歌的宫殿,却不知如何打探,既问不了人,也不知该往何处。 他两像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只能一间宫殿一间宫殿的去找寻。 路过御花园,他们碰上了两个小宫女正窃窃私语,唠着八卦。 那个个头高一些的宫女在悄声说:“你快和我说说,渔歌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个头矮一些的宫女四周望了望,悄声说道:“还不是为了皇上的赐婚,公主不愿,就狠下心跳了湖,幸好周围还有几个宫女,把公主救起来,才不至于要了命。” 高个子宫女“啧”了两声,说道:“你说的可是公主与陆家的婚事?啧啧啧,我觉得渔歌公主和陆家的小公子也算是般配的了,虽说她是个公主,但身份低微,她那个当宫女的娘一生下她便死了,还有人说过渔歌公主是颗灾星呢。” 矮个宫女立马捂住了高个宫女的嘴,示意让她谨言,“嘘!这种话,你以后别再说了,你口无遮拦,我怕你惹出什么祸端。” 高个宫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看了看周围是否有人,确认无人后才安下心来,“这不是没人吗,再说了,只要不惹沉璧公主,说说渔歌公主的闲话没人会在意的。” “我不和你多说了,公主还在沁园殿未醒呢,我得赶过去伺候了。”说罢,矮个子的宫女急匆匆地就走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言语示意了顾珩一眼,他们便跟着那宫女,去了沁园殿。 沁园殿里安静一片,被救起的渔歌公主正昏迷在床上,太医也正在诊治。整个殿里也只有三两个宫女和一位掌事的姑姑,并未见皇上和皇后的身影,看来这位公主,的确在宫里挺不受待见。 矮个子的宫女匆匆入殿,站在两三个宫女的那一侧,她低下头悄声问,公主如何了?身旁的另一个宫女也低下头摇了摇,情况有些不太好的样子。 太医和宫女们围在床榻旁,言语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床上的渔歌双眸紧闭,脸色发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太医诊断完,与旁边照顾公主的掌事姑姑说道:“公主肺里的水已经清出,现在还在发着热,我开几服药,热退了,公主也就能好了。” 姑姑听完松了口气,但又担心地问道:“那公主何时能醒?” 太医望了一眼昏睡的公主,说道:“公主她已无大碍,只不过在水中泡久了,身子虚,睡一觉便好了。” 姑姑这才完完全全地放心心来,她吩咐了一个小宫女随太医去开方子领药,然后又问起那个刚刚进来的矮个子宫女,“这事你可和皇后娘娘说了?” 矮个子宫女有些沮丧,答道:“回姑姑,我禀报了娘娘,可娘娘说最近后宫事务多,过几日再来探望公主。” 姑姑嘆气一声,望着床上病殃殃的公主有些心疼,自言自语道:“唉,若她娘还在,公主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姑姑湿了一块方巾,拧干水,盖在公主的额头上,看公主还要睡一段时间的样子,自己也不便打扰,就带着两个宫女走了。 人都走光,言语终于有机会走近床畔,看一看自己从小到大都未曾见过的娘。 “睡着的样子和你很像。”顾珩凑上前也看了一眼传闻中的渔歌公主。 言语看着眼前这个睡着了的面孔,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就像即使树高千丈,但终会落叶归根一般,她终于找到了在这个世界上与她最亲最亲的人。 床榻上的孟渔歌眼皮动了动,鼻子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勐然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顾珩和言语吓得连退了几步,意识到孟渔歌看不见他们后,才松了口气。 坐在床上的孟渔歌楞了片刻后,自言自语道:“这是哪?” “噢!我闯出了西山之口,然后落到了这个身子里。” “咦?之前魔君说她是谁来着。” “对了!公主!是个人族的公主,难不成我现在在皇宫里?” 站在一旁的顾珩和言语面面相觑,不敢吭声,生怕一吭声,这个被附了魔的公主有什么灵力能看见自己。 渔歌四处张望了下,然后起身下了床,可这副身体刚刚经歷了生死,还在病着,浑身沉沉的,还有些晕,她站起来时不由得闭着眼扶住额头揉了揉。 她踱步到梳妆檯前,桌台上有一面铜镜,可以把人照得清清楚楚。 “这…这公主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渔歌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 她透过镜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手慢慢向镜子伸去,手轻轻触碰着镜子里的自己。她闭起了眼睛,眉头微微皱起。 她收起手,转过身,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渔歌凝视着前方,缓缓开口道:“你是谁?是父君派你随我下来的?” 她看不见言语,更看不见顾珩,只不过是刚刚透过镜子,看到了身后有一团魔族的黑气。 言语不知所措,她看向顾珩,担心自己是不是暴露了。 顾珩伸手在渔歌面前挥了挥,渔歌没有任何反应。 “她应该是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们的,或许是你身上的魔性和她产生了些许的共鸣,才让她能感应到你。”顾珩说。 第89页 渔歌向言语的方向伸出手,手心朝上,像是在盼她能给自己一些回应。 言语望向顾珩,顾珩对她点点头。 她也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手心朝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渔歌的手上。渔歌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传来与自己体温一样的凉气。 言语虽然碰触到的手是冰凉的,但心底有一股暖意升起,自己与自己的娘,跨过了时间的差距,在这个异度的时空,感应到了彼此。 “以后还要靠你多多关照。”渔歌对着手心的那股熟悉的气息说道,她嘴角微笑,像是对着某个熟悉的朋友。 屋里的门被轻轻推开,姑姑端着一盆水进来,她看见公主衣着单薄的就这样下了床,急忙把水盆放在一旁,然后又将公主扶到床上,担心道:“公主,您还在病着,怎么就下床了!你好生躺着,我这就叫李太医过来给您再看看。” 渔歌被煳里煳涂地拉到了床上,盖起被子,头不禁又晕了晕。 李太医赶来,给渔歌诊了脉,发现只是有些气息不足,要好好调养一番,其他的并无大碍。 “公主可感到什么不适?”太医问。 渔歌疑惑地看着李太医,又疑惑地望向周围围着的姑姑和宫女,开口问道:“你们是谁?我又是谁?” 姑姑被公主这一句吓得瞪大了双眼,她看向太医,结结巴巴地说:“这......公主这是......” 太医也是一脸震惊,急忙又检查了一番公主的后脑勺,发现后脑勺肿了个很大的包。 “公主可否给老臣数个数?”太医问。 渔歌点头答应:“一二三四五......” “公主可否知道这‘月落乌啼霜满天’的下一句是什么?”太医又问。 渔歌庆幸自己曾读过几本人族的诗书,答道:“江枫渔火对愁眠。” 太医嘆气一声,对姑姑说道:“公主的脑后有一个肿块,可能阻碍了她的记忆,但是公主记得这些常识,说明记忆的遗漏只是一部分。” “可有何医治之法?”姑姑着急地问。 太医摇摇头,答道:“只能让肿块自己慢慢消下去,不过即使消下去,公主缺失的这部分记忆也不一定能回来,一切都只能看天意了。” 看着太医的诊治,顾珩对言语说,“看来你还真是你娘的亲闺女,都喜欢装失忆呀!” 言语瞪了顾珩一眼,顾珩笑笑,不敢作声了。 第60章 前朝遗梦(2) 渔歌公主失忆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宫里的人都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公主为了拒绝赐婚耍的把戏,有的说是公主死而復生着了魔。不过这位公主在宫里不受什么重视, 所以说来说去, 只是几天的时间,人们就渐渐对这件事失了兴趣, 后来也淡忘了这件事。 “善璇姑姑,这是哪?”渔歌指着前方的一处宫殿问道。 善璇答:“前方便是皇上的中和殿了。” 这几日, 善璇姑姑一直带着公主熟悉着宫中的各种事物, 可任凭怎么熟悉, 公主就是想不起来在这宫中十几年来发生的任何事,就好像公主从新活过一遍的样子。不过还好,公主聪慧, 说什么一遍便能记住了。 公主脑后的肿块敷了药,早早就消了下去,她也精神了起来。善璇姑姑也渐渐放弃了让公主记起过往的想法,毕竟之前的过往对公主来说都是些伤心事, 如今的公主没了烦恼,也活泼了起来。 提到了皇上,渔歌心里纳了闷, 怎么说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是个名正言顺的公主,可她生病的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身旁服侍的姑姑和宫女,竟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她, 哪怕自己失忆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皇上也未曾派人来询问过。 看来这个公主真的很不受待见呀。 “父皇赐婚的事可有什么变故?”渔歌问起。 善璇姑姑知道公主之前因此事寻了短见,所以这件事也不敢提起,公主今日一问,姑姑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答才算委婉。 “你如实说,经此一番,我也相通了不少。”渔歌宽慰道。 善璇见公主如今开朗了几分,便答:“皇上未曾收回赐婚的旨意,所以公主下月初八,还是一样,嫁入陆家。” 渔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陆家?那我未来的夫婿是何人?” 善璇一惊,马上又想到公主连自己都记不得,又怎会记得皇上为她挑选的驸马,“是陆家的二公子,陆青川。” “陆青川.....”渔歌听着名字脑子里想像着这个人的模样。 “公主,这嫁进陆家也有好处,那陆家的公子......”善璇姑姑怕公主又想不开,急忙劝慰道。 渔歌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放心,我又没说不嫁,之前是我不太懂事,才不能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善璇松了一口气,“公主想明白了就好。” 在魔界之时,渔歌还在琢磨着如何能顺利诞下人魔的子嗣,为魔界开启封印,那时魔君对她说,一切他自有安排,没想到,魔君真的便安排得妥妥贴贴,让她入凡落入了一个快嫁人的公主身上。 听闻这陆家是武将之家,身上杀戮的戾气重的很,是最不错的人选。 善璇姑姑忽然慌张起来,着急道:“公主,您今天走得太多了,不如我们先回去,中午的太阳是最烈的。” 渔歌觉得有些奇怪,善璇姑姑像是在怕些什么,故意要拖着自己走的样子。 她往前方望去,看见不远处正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领着三五个宫女正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善璇见公主躲不过,便悄声对她说道:“这位是大公主,沉璧公主,她向来与公主您不和,今日一见,怕是又要故意难为您了。” “不怕,这么多天了,有些人我总得见见的。”说罢,渔歌也不甘示弱地走了上去。 宫里人人都惧怕这位沉璧公主,皇上总共就有两位公主,沉璧还是皇后的亲女,从小养尊处优,自然娇气傲慢了不少,不像渔歌,生下来便是交给皇后寄养,一个亲女,一个养女,待遇就差了很多。 二位公主相见,下人们都知道,这次渔歌公主,又要受一番屈辱。 渔歌向沉璧做了个揖,柔声道:“皇姐好。” 沉璧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嘲讽道:“这不是我的好妹妹吗,听闻你落水脑子摔坏了,成了个傻子,又怎么还记得我是谁?” 渔歌不生气,微微笑道:“皇姐说笑了,重要的事我是记不得,但那些琐碎的杂事,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沉璧来了气,却也忍着怒意,压着声音说道:“妹妹这次投湖自尽,看来身上没受什么伤,嘴巴倒是厉害了几分。” “都靠皇姐平日的教诲。”渔歌微微低头,回答道。 “我今日在这御花园闲逛,本不愿惹什么麻烦,但看到了你,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沉璧有些得意。 第90页 她继续道:“虽然你出身低贱,但怎么来说也是皇室的一个公主,从小到大还是寄养在皇后娘娘身边,身份自然也是不必说的。可你身为堂堂公主,竟然做出投湖自尽这种有失分寸的事,我本体谅你生了场大病,不愿责罚你,但如今看来你的身子骨恢復得很好,这罚也该受一受。” 渔歌瞪向沉璧,说道:“这罚好像皇姐也没有权利赏赐的吧?” 沉璧冷哼一声,“没关系,我罚完你,自然会去和母后禀明,我相信,母后也定会体谅我这一番良苦用心的。” 沉璧使了个眼神,身旁的宫女立马上前架住了渔歌,善璇姑姑急忙跪下求饶,求着沉璧放过渔歌公主。 言语见势不对,想施个法教训一下这个嚣张跋扈的沉璧公主。 见言语手中生起一团黑烟,顾珩急忙挡住了她的手,着急道:“你忘了蚌精如何说的?你在这用魔力,会被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你若是还想再多看你娘几眼,便不要如此乱来。” 被顾珩这么一说,言语虽心有不甘,但也乖乖放下了手。 “你别担心,你娘能生出这么一个你,自然她也不会弱到哪去。”顾珩的话语慢慢冷静下来。 言语被顾珩拦着,也只能在一旁静待其变。 “你究竟想怎样?”渔歌被沉璧的丫鬟们压着跪在地上,毫不客气地仰起头对她说道。 沉璧漫不经心地答:“你就在这跪着吧,让午后的烈日晒一晒,把你肚子里的那些湖水都晒干去。” 觉得自己的主意十分有趣,沉璧不禁笑了起来。 渔歌见对方人多势众,不好硬来,可听着沉璧的这笑声,牙痒痒得很。忽然间,她听到几声蜜蜂的“嗡嗡”声,灵机一动,虽然不知道在这凡间能不能用法力,但她还想试一试。 藏于袖中的手偷偷施了个发,四周没有动静,渔歌不甘心,闭起眼睛集中精力,又试了一次。 沉璧见渔歌闭起了眼,以为她又如往日一样,向自己低头认输,自己脸上的得意也毫不掩盖地展露出来。 远方“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扰得沉璧捂起了耳朵。 “公......公主。”一个小宫女慌张地指着前方,沉璧顺眼望去,空中竟聚积了密密麻麻的一群蜜蜂朝自己飞来。 沉璧大叫了一声,蜜蜂像是受了刺激,纷纷朝沉璧蛰去。 宫女们在帮沉璧赶着蜜蜂,可这蜜蜂越赶,劲便越大,越使命地朝沉璧和她的宫女们蛰去。 无奈之下,沉璧之好落荒而逃。 渔歌跪着地上笑出了声。见沉璧跑远了,善璇姑姑急忙扶起了渔歌,担心道:“公主你可有事?那蜜蜂可有蛰到您?我们快些走吧,等下沉璧公主又该回来了。” 渔歌站直了身子,“没事,我可没那像孟沉璧那样身上涂那么多胭脂香粉,她被蛰了一脸包,巴不得呆在自己屋里不出门呢,你放心,她不会回来找麻烦的。” 顾珩说:“你看吧,你娘比你聪明的很。” 言语不屑,“少来了,要不是你拦着我,我也是用这个法子。” “所以,歷史是不可以被改变的,不管是你,还是你娘,那个沉璧公主最后都还会是被蛰一脸包而逃走。” 回到沁园殿,善璇姑姑立马掩起门窗,小心翼翼地嘱咐起公主,“公主,您听奴婢一句劝,这沉璧公主是万万惹不得的,从前的旧事您都忘了,奴婢怕您忆起又伤心,所以不曾提过,如今见公主开朗了几分,奴婢也不愿沉璧公主再来惹恼了公主您。” 渔歌不以为然,问道:“那孟沉璧为何如此厌恶我?我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地位的二公主,所有风头都是她的,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善璇道:“大公主是见平日里二公主您好欺负,所以才出处刁蛮。” 渔歌不解地呢喃道:“你们人族还真是无聊。” 善璇没听清,问了一句:“公主,您说什么?” 渔歌摇摇头,问道:“不过就是些小手段,不住挂齿,她之前可还有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善璇姑姑纠结了一会儿,回头张望了一番,见门窗关得严实,就小声地说道:“之前公主落水一事,虽然在场的宫女都说是公主您投湖自尽,可奴婢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渔歌急忙问道:“你是说,是孟沉璧她......” “这也只是奴婢的猜测,因为之前公主您听到赐婚的事并无什么太大的反应,又怎会为了此事投湖呢。” 渔歌手撑着下巴,暗自琢磨了一番,说道:“她竟做出如此出格之事,怕是她也受了刺激。”忽然想到什么,渔歌转头问善璇,“难不成是她想嫁进陆家,而皇上赐婚的是我,她以为我抢了她的夫婿?难不成孟沉璧她喜欢那个陆...陆什么来着?” “陆青川。”善璇答,“虽然奴婢不知是不是公主说的这样,但沉璧公主小时候的确是与常入宫的陆家两兄弟玩的近。之前宫里还在传,皇上会不会把大公主许配给陆家大公子呢,可没想到后来,皇上竟然赐婚的是您,而且驸马爷还是二公子。” 渔歌一嘆,说道:“这么一来,还是我的问题?” “这些都是猜测,公主您放宽心,也要当心大公主的报復。” 对于孟沉璧,渔歌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她不过区区一个凡人,自己连皇帝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她又算什么角色,更何况她脸上的包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能不能赶上自己出嫁再刁难自己一番还成问题,更不必说她还想使什么手段来妨碍自己嫁进陆家了。 第61章 前朝遗梦(3) 大婚之日, 按照公主出嫁的规格,孟渔歌的花轿还是风风光光地出了宫,抬进了陆府。 繁琐的仪式进行完后, 渔歌一个人盖着红绸子盖头端庄地坐在床畔, 但一个时辰不到,那原本笔直的腰板慢慢弯了下来。渔歌实在累的厉害, 盖头又厚又重,压得她额头毛了几丝汗, 她估摸着新郎回新房还得有一段时间, 于是索性自己掀起盖头, 站起来走动走动。 房屋外有丫鬟守着,出不去,只能再房里走来走去。她渴了, 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茶杯口染上了她鲜红的唇印。 “这人类结个婚还那么麻烦,可累死我了。”渔歌抹了抹嘴上的红油, 顺手擦在了自己大红色的喜袍上。 顾珩和言语正坐在茶桌旁,手撑着下巴,也是一副劳累的模样。 他们身旁坐着的就是孟渔歌, 虽然渔歌看不见他俩,但言语觉得,这种感觉,十分尴尬。 “要不我们去墙角蹲蹲?”言语提议。 顾珩撑着下巴摇了摇头, 有气无力道:“你要不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反正你娘看不见也摸不着。” 言语觉得这个大喜的日子,爹娘终于要相见的精彩时刻自己绝对不能错过,于是撑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陪着房里的渔歌等着陆青川的到来。 不仅言语十分期待,渔歌也是紧张得很。 第91页 从皇宫上了花轿一直到陆府,一直到拜了堂成了亲,她盖着厚厚的红盖头,都未曾看到过陆青川的面容。只有一次,他牵着自己下了花轿,自己的手触碰到了他的手,暖暖的,有些舒服。 她不知道从前的渔歌是否见过陆青川,又是否认识陆青川,不过她现在谎称自己失着忆,记不得谁都理所应当。 她一直觉得魔族开放得很,喜欢谁便直接将她带走,共结连理,哪像这人间,还要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琐事。不过对于同房这件事,原本渔歌是也秉持着开放的思想,觉得自己捨身为魔族,此事伟大得很,可这到了紧要关头,自己竟然有些慌张了起来。 “不就和个凡人睡一觉嘛,不用怕!到时候我主动点将他扑在床上便好!不用怕!”渔歌自言自语地在空无一人的房里打着气。 言语尴尬地望望顾珩,顾珩也尴尬地望着言语。 “在幻境的新房里你不会也是像你娘这般吧?”顾珩好奇地问道。 “啊?什么幻境,你说什么?” “没事。” 等了一个多时辰,渔歌困意渐涨,趴在桌子上渐渐睡着了。 不一会儿,新房的门被推开,推开的一瞬间,门外熘进来了一阵凉风,惹得桌上熟睡的人不禁颤了颤身子。 这阵风也没把渔歌吵醒,她困得很,睡得也很沉。 见陆青川走进来,顾珩和言语下意识地起了身,蹑手蹑脚地让到了一旁,不敢吱声。 陆青川坐到了渔歌对面,渔歌熟睡的脸正对着他,偶尔还流下几滴口水。 他觉得颇为有趣,便倒了一杯茶观赏了片刻。 喝完杯中的茶水,他无奈地嘆了声气,起身走到渔歌身旁,将渔歌抱起缓步走向床畔。 顾珩扯着言语要走,言语拉住顾珩,问:“你干嘛?” 顾珩弹了弹言语的额头,说道:“你留在这干嘛?人家洞房花烛,你还得看完全程?” “不是......我......”言语着急解释。 “陆言语,你害不害臊?” 陆青川将渔歌轻轻放在床上,又将她头上的笨重的头饰一一卸下,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将她惹醒。 他为渔歌盖上了被子,又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拭了渔歌嘴角的口水印,然后吹灭了蜡烛,出了屋。 言语得意道:“你看你看!我就说,我爹正经得很,不像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顾珩无语,只好认输。 第二日清晨,渔歌醒来。 这一觉睡得沉,以至于她昨夜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了。 她揉了揉脑袋仔细回忆了起来,自己昨夜是趴在桌上睡着了,那又是谁把自己搬到床上的?陆青川? 渔歌有些惊喜,难道昨夜神不知鬼不觉自己就把事给办了? 她低头往自己身上一望,昨夜的嫁衣完完整整地穿戴在自己身上,就连自己的头髮都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看人族了。 渔歌换了身轻便的裙装,卸下了昨日脸上的厚妆,清清爽爽地想出门逛一逛传闻中繁华的人间。 可刚出门,就有个小丫鬟急匆匆地将她拦下,那小丫鬟像是有些胆小,结结巴巴说道:“公主......按照规矩,您今早应该和驸马去给老爷奉茶,不可随意出门的。” 渔歌反问:“那我那位驸马去哪了?” 小丫鬟额间渗着汗,不知所措道:“驸马他...他...”她也不知道驸马去了哪,一大早上,就只见公主出来,根本不见驸马的身影。 “还早着,我出门逛逛就回来。”渔歌不喜这些规矩的束缚。 那小丫鬟快被急哭了,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她若执意要出门,自己也不好拦下。 渔歌出了门,闲逛到了洛城的集市上。 虽是一大早,但洛城的商贩们都摆出了摊,到哪儿都是一片热闹。 包子铺,面线铺,聚积的很多人,大家都买着早点,吃着早饭,为即将到来的一天的辛劳而准备着。 不过最为热闹的还要属一家新开张的店,店门刚刚放了鞭炮,喜气一片,人们在门外排着长长的队,门内的人出来时也是手中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尽是满足。 渔歌好奇地凑过去,找了个大姐打听,着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那大姐边随着队伍的移动边耐心说道:“这是杏花楼,今儿刚刚开张,他们家的杏仁糕可是名扬天下的,多少人排队都买不到呢。” “这么热闹?”渔歌惊讶。 大姐看了看身后的队伍,和渔歌说道:“小姑娘,我劝你改日再来吧,你看这队伍排得,都到街口了,我看今儿他们是做不了那么多杏仁糕的,你还是回去吧,免得白费了力气。” 见这个大姐那么说,渔歌便越来越想尝一尝这杏仁糕的滋味。 她看向如长龙般的队伍,灵机一动,想施个法,隐个身,插个队。 袖中伸出两只手指,垂在身侧施了个发,让自己隐身起来。 渔歌没了影,顾珩埋怨道:“你娘这品行不太端正啊。” 言语不做声。 待他们进了杏花楼,想等着插完队的渔歌现身时,却发现渔歌还没插进队,隐的身便失效了。 顾珩不禁又说道:“这么快?看来你娘的道行也不太高。” 言语又不做声。 渔歌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显了身,还趾高气昂地挤了挤面前的一个人,然后不知羞耻地插进队伍里。 正在得意之际,身后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一拍,既吓了渔歌一跳,也吓了顾珩和言语一跳。 渔歌被吓是因为自己的隐身术怎么忽然失了灵。 顾珩和言语吓一跳是因为,拍渔歌的那人,是陆青川。 渔歌这才意识到刚刚的那番举动有多可耻。 她惭愧地转过头来,发现身后的人竟是一位样貌出众的公子,又更加惭愧了起来。 陆青川认出了这是昨日里在自己新房的桌子上睡着的新娘子,愣了愣。 渔歌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我这个人有时候脑子不清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罢就急匆匆地冲出了杏花楼。 陆青川不禁笑了一声,买完了一盒杏仁糕就追了出去。 他在街上找寻着渔歌的身影,找到后跟了上去,此时渔歌正拍着自己的额头,恼着自己刚刚的一番举动,实在是愚蠢得很。 陆青川又是拍一拍她的肩,她转过头,有些吃惊又害怕地望着自己,见她的举动很是可爱,陆青川咳了一声,厉声道:“小姑娘,你可不认识我了?” 认识,当然认识!不就是被自己插了队的那位英俊公子吗,渔歌勉强地笑笑,说道:“这位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便饶了我吧。” “孟渔歌,你真不认识我了?”陆青川蹙着眉问道。 渔歌一惊,更加慌张了起来。 “我就是昨日刚迎娶你过门的陆青川,你的驸马,你的相公,陆青川!” 第92页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顾珩和言语都不敢望向街头的这两人。 渔歌颤了颤身子,脑子里反覆响起这句话。自己如此丢人现眼的举动被发现了不说,这还是被自己的相公抓了个正着,不仅被抓,大庭广众地竟然还认不出他,如果有地洞,渔歌现在恨不得立马钻进去,永远不要出来。 陆青川看着渔歌这副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无奈道:“看来真的如传闻中的那样,将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渔歌紧张地辩解道:“没...没,我说刚刚你怎么那么眼熟,这不是我的夫婿吗!好久不见啊,呵呵...呵呵呵...” 见渔歌这般紧张的模样,自己也不想再为难她,于是问道:“你大早上的跑出来干嘛?难道陆府就没人拦着你?” 渔歌说:“我无聊出门透透气,没人拦着。” 见没了话,渔歌又问:“那你呢?你一大早的怎么在外边?” 陆青川解释道:“我在这儿排队给你买杏仁糕。” 渔歌疑惑,“为什么要给我买杏仁糕?” 陆青川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听说你之前为了这件婚事投了湖,想来是委屈你了,我又问了我家的小丫鬟,她们都说小姑娘最喜欢吃这家的杏仁糕,我以为你也喜欢的,所以就起了个大早,排上了队,给你买了杏仁糕,你嫁给我,总不能委屈了你。” 渔歌愣了愣,心里竟然有些暖暖的。 陆青川又欣喜道:“不过看刚刚你插队的模样,看来我猜的没错,你是喜欢吃这杏仁糕的,是吧?” 说罢,陆青川就把手中刚刚买的一盒包装精美的糕点递给了渔歌。 言语看得眼前的这个年纪轻轻的“爹”,觉得很是感动。 顾珩见言语看得入迷,戳了戳她的手臂,煞风景地说道:“陆言语,你醒醒,他是你爹。” 第62章 前朝遗梦(4) 杏仁糕还在手中, 渔歌傻愣愣地被青川拉回了陆府。 虽然新婚第一日他两早早便出了门,但幸好赶上了时辰,按着规矩给长辈奉了茶, 陆然看着如此孝顺的二人, 很是欣慰。 奉茶之后,便是要新人上千寻寺烧上一炷香, 祈求家室和睦,万事顺利。 凡是妖魔, 都惧怕这干净神圣的寺庙, 不过好在渔歌有这个凡人肉身, 不用忌讳些什么。 临走之时,碰巧遇上了陆然和陆青山要进宫。 渔歌暗暗戳了戳陆青川,低声问:“站在你爹旁边的是谁来着, 哎呀我最近记性不太好,你帮我想想。”说罢,她便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脑袋。 陆青川惊讶道:“这是我哥,你的陆大哥, 小时候你被沉璧欺负,都是我哥去救你的,啧啧啧, 你可真没良心!” 渔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头道:“噢!我想起来了,想起了。” 陆青山见到渔歌,正想行礼,被渔歌立马阻拦了, 渔歌笑嘻嘻地对他说,既然嫁出了宫,自己便是陆家的人,怎么还能让大哥对自己行礼呢。 陆青山有些腼腆,止住了礼,可他总觉得,眼前活泼的渔歌,与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位渔歌公主,有几分不一样的地方。 言语和顾珩一直在境中跟着,此时渔歌和陆青川正要赶往千寻寺,言语提议道:“这样,你去千寻寺,我跟着陆青山再去一趟宫里,如何?” 顾珩问:“咱们不能一起行动吗?” 言语说:“我总觉得皇宫里的事还没完,而且这千寻山上一定还有别的事,我总不能分两个身一同跟去吧。” 顾珩也勉强答应了,他随着陆青川的马车去了千寻山,而言语随着陆然进了宫。 大殿之上,陆然向皇上提起西北战乱一事,皇上虽气恼西北的那帮蛮民,下令要加兵镇压,可当陆然提起军粮所剩不多,望皇上能增加军队的补给时,皇上便犹豫了起来。 东朝如今国库空虚已经是明面上的事,如今还要加大补给,这银子如何而来,皇上却没了主意。 “这样,你先派兵,军粮的事先缓一缓,朕明儿上朝时让户部的李尚书提了赋税,以周转军资。” 陆然听完后并未有一丝轻松之意,反而更着急道:“皇上,民间的税收已经很高了,臣惶恐,若是再增税,岂不会......” 皇上挥了挥手,制止了陆然的话,“如今国难当头,当然是以战事为重,其他的,朕相信百姓们会体谅朕.....” 言语在一旁听着,看着殿上的这一个“昏君”,感慨道,再让这样一个人当东朝的皇帝,东朝灭亡就是迟早的事。 后来的不过都是些无聊的政论之词,言语嫌烦,便熘出宫殿去找了找陆青山。 刚刚陆青山随着陆然一同进了宫,可进宫后一会儿便没了踪影,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 不远处的御花园传来一阵声音,言语寻了过去,竟然发现是陆青山和那刁蛮的沉璧公主。 只见那沉璧一改从前那骄躁的语态,语气竟柔柔的,十足地像个温暖可人的小公主。 “青山哥哥,对不起,我没能劝下父皇,嫁入陆家的本该是我,不是那孟渔歌,所嫁之人更不是那陆青川!” 陆青山虽眼神中露着几丝惋惜,但话语中疏远起了沉璧,“多谢公主抬爱,公主是君,我是臣,臣不敢高攀,还望公主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原来这个处处针对渔歌的沉璧,心中所爱并不是陆青川,而是陆青山,言语细细想来,原来这个沉璧是因为嫉妒渔歌能嫁进陆府,才心生了怨恨。 沉璧更加委屈了起来,“青山哥哥,你别这样,你知道沉璧的,此生非你不嫁。” 能如此痛快地说出心中所爱,这不禁让一旁看戏的言语也佩服了起来。 陆青山为难道:“公主,你这又是何必呢。皇上既然把渔歌公主嫁进了陆家,就断不会再把一个公主嫁进来,公主你还是忘了臣吧。” 见那沉璧快要掉泪,言语在一旁也感慨,还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陆青山似乎觉得再这般劝说下去,这沉璧公主只会更加对自己难捨难分,于是他狠下心来,扭头便想留下一句“臣还有事,先告辞了”,可话至嘴边,他又注意到了沉璧有些发红的双手,嘴边的话又改成了一句关心。 “快入冬了,公主得注意身体,别让手上的冻疮又復发了。” 陆青山极力地掩藏着一阵心疼,不过这话语里的心疼,被言语抓了个正着,看来这并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情深缘浅,有缘无分。 沉璧低下头来看到自己在冷风中有些微红的双手,心里真的不是个滋味,当她抬头想再与陆青山多倾诉几句时,陆青山早已离开了这片花园。 那边的顾珩随着陆青川夫妇两上了这千寻寺,途中并无什么特别的事。等言语匆忙从皇宫里赶来时,渔歌还在装模作样地烧香拜佛。 走出佛殿后,陆青川嘱咐道:“每年陆家都会捐一份香火钱给千寻寺,今年也不例外,今天人多,你就别跟着我挤来挤去的了,你在这儿乖乖等我,我去去便来。” 第93页 渔歌点点头,等陆青川走后,她又寻了个大榕树,在树下坐了下来。 过了片刻,一个身披粗布的和尚偷偷摸摸地熘过来。 言语见那和尚光着头,看样子有个三十来岁,样貌还有些眼熟。 仔细回想一番,她不可思议地捂住了想要叫出声的嘴。 顾珩好奇问道:“怎么了?” 言语指着榕树下的那个和尚,难以置信道:“他…他是我的师傅老头。” 只见那和尚挎着个布包,见渔歌样貌不凡的样子,就凑了过去,开口问道:“大妹子,贫僧乃千寻寺的僧人,法号虚行,我见你印堂发黑,怕是要有灾祸发生,可容我为妹子念段经文驱驱邪气。” 渔歌一听,身子抖了抖,没想到这千寻寺那么厉害,一个微不足道的和尚都能看出自己身上有邪气,实在是高深。 渔歌摇摇头,说:“不用了大兄弟,我不信这些。” 那和尚却装作没听见,念起经文就要驱邪起来,渔歌躲闪不及,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和尚伸手朝渔歌额前一抓,渔歌皱起眉屏住了唿吸。 法事完毕,渔歌眼珠子转了一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松了口气,心里不屑道,看来这千寻寺也没那么高深莫测。 “阿弥陀佛,邪气已被驱除,大妹子你可以安心了。” “多谢圣僧。” 渔歌觉得这是个是非之地,刚想起身去找一找陆青川,没想到被那和尚拦了下来。 “又怎么了?”渔歌问。 那和尚缓缓开口:“姑娘,你还需添一份香油钱,贫僧会为你在佛前供上一盏灯,保佑姑娘以后健健康康,万事顺利。” “你这师傅老头不会是骗钱的吧?”顾珩问道。 言语尴尬地笑笑,刚刚自己还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那师傅老头,可见到那和尚脸上那骗了人还不知羞耻,引以为傲的表情时,她十二万分的认定,那就是千寻村的师傅老头。 渔歌自然也看了出来,可她觉得这个和尚费尽心思演那么一齣戏,赏他些碎银子就当是捧场了,更何况她对银子没什么概念,不过是些碎石子,给了便给了,不打紧的。 当和尚接过渔歌给的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时,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没想到这富人家真是出手阔绰,不像那些庙堂里的阿婆阿奶,小气的很。 忽然间,寺庙里冲出来了十几二十个年轻的和尚,把千寻寺的出口团团围住。 渔歌一惊,那虚行也是一惊。 领头的一个方丈从大雄宝殿里出来,顾珩看得清楚,那是常智方丈。 “大家莫惊慌,贫僧只是感受到这寺里有邪祟之物,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所以得逐一排查一番,还望大家见谅。” 常智的声音沉厚,却引得千寻寺里的百姓们惶惶不安。 渔歌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身上的魔性在这千寻寺暴露了出来,顿时额头生了几丝汗珠。 “大妹子你别慌,我刚刚为你驱了邪,一定不是你。”虚行拍着胸口打着包票。 渔歌冷眼一瞥,心里暗暗道,若不是现在不能用法力,自己迟早也要教训教训这个老赖和尚。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逃出这千寻寺。 顾不得陆青川在哪了,渔歌打算先自己熘出去。门口有若干和尚念着经文一一排查,如今只能四处转转,寻一寻哪儿有个排查疏松的地方,自己好翻墙出去。 她兜兜转转,朝人群挤,从人海出。辗转间,她找到一处寺后的墙角,暂时还未被人发觉,于是渔歌捲起衣袖,双手抓着墙旁的一棵矮树,正要爬上树翻墙,前方一个扫地的小和尚提着扫帚就要追过来。 他高声唿喊着:“你是谁!你在干嘛!” 渔歌见状不对,正要火急火燎地爬树翻墙,可一双手又把她从树上拽了下来。 “你干嘛呢?”陆青川拽着渔歌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功败垂成,渔歌恨恨道:“你干嘛呢!” 陆青川有些无辜,“这不是找你回家吗。” 渔歌嘆了声气,这个队友,可把自己坑惨了。 那扫地的小和尚追了上来,厉声朝渔歌问道:“你在干嘛?如此偷跑出我寺,可是外边再传的妖魔邪祟?” 渔歌慌了起来,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是我妻子,我们走散了,她着急,便想爬上树站高点,好寻寻我。”陆青川下意识地牵起渔歌的手,着急地解释道。 小和尚一副不是很相信的模样,还在细细地打量着渔歌。 身后,常智方丈杵着禅杖顺着这儿的吵闹声走来。 那小和尚像是找到了靠山,指着渔歌和陆青川说道: “师傅,他们鬼鬼祟祟的,很是可疑。” 渔歌手抖了抖,这才感觉到陆青川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陆家每年供奉的香火多,常智也认出了这是陆家公子。 “不知陆公子在这是发生了何事?”常智手里转动着佛珠,一派慈祥的眉目却惹得渔歌紧张了起来。 “这位是在下的夫人,只不过是走散了,那小和尚小题大做了起来。” 常智的目光放到了渔歌身上,渔歌虚心地微微低下了头。 “贫僧这古寺入了些邪气,请陆公子莫见怪,不论是谁,贫僧都是要查一查的。” “没事,我二人本是一颗诚心而来,身上又怎会沾染邪气。”陆青川说道。 “阿弥陀佛,得罪了。”说罢,常智方丈单手立掌,做了个礼,然后口中念着经文,手挥了挥陆青川的额前。 陆青川额间散出一团白烟,白烟在空中消散,无影无踪。 陆青川没了问题,接下来便到了渔歌。 渔歌闭起眼,心里盘算着大不了鱼死网破,能毁了这个千寻寺,也不算白来人间走一遭。 常智朝渔歌做了同样的动作,渔歌的额间也是一团白烟,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见二人无恙,常智放下心来,亲自领着他们走出了千寻寺。 渔歌像刚刚死里逃生一般,恍恍惚惚,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言语一直看着渔歌,也没发现她动了什么手脚,“这是怎么回事?她是魔,不应该查不出来的。” 顾珩思虑了一番,面色凝重道:“难道常智方丈感应到的邪祟不是她……” 言语一惊:“难道......是我!” 第63章 前朝遗梦(5) “妖孽!莫想逃!”常智方丈一声怒喊, 禅杖指着隐着身的言语的方向。 听到方丈的声音,千寻寺里的百姓顿时慌乱了起来,生怕有什么妖孽伤了自己, 纷纷冲破了僧人的阻拦, 一股脑地往山下奔去。 寺里其他几位高僧也赶了过来,纷纷盘腿坐下, 摆出了个降妖的方阵。 方阵正好以言语和顾珩为中心,高僧们念着经文, 天空中立马出现了一道道金光, 金光交错, 形成了一张网,把言语和顾珩困在了原地。 第94页 顾珩听到的是一句句经文,而在如今已成魔的言语耳中, 听到的却是刺耳的一阵阵嘈杂之音。 言语受不住,捂着耳朵难受得倒在了地上。顾珩紧张了起来,抱起言语想冲破这个金网的禁锢。 他一个凡人受得起,可言语是个魔, 顾珩抱着她每往前沖一次,她的身上便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 顾珩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瞬间, 时间仿佛停了下来,耳边再也没有经文,四周的高僧也一动不动。如刚入幻境那般,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言语的手有气无力地渐渐从耳朵上垂下来, 她面色苍白,像是刚刚经歷了一场磨难,如今已经精疲力尽。 空中又响起了那苍老的声音:“我同你们说过,不要破坏了幻境的秩序,这儿虽是幻境,但你们与他们也是真实的存在,明知道自己是魔,还要往这圣地沖,莫再有下次了,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们。” 蚌精的声音消失,周围还是一片安静,顾珩急忙扶起言语,顾不得什么孟渔歌和陆青川,匆匆忙忙地下了这千寻山。 一炷香过后,时间流动了起来。 高僧们也发觉了异样,纷纷收起了编织结界的一道道金光。 常智方丈起身,望着天边的云彩,云彩白净,一丝尘埃都沾染不上。 “这个魔祟狡猾很,竟然逃过了我们的结界。”其中的一位高僧也起身对常智方丈说道。 其余的高僧也担忧了起来,这世间竟跑入了魔性如此之大的生灵,人间定要大乱起来。 高僧们担忧之际,常智心中疑惑的竟是另一件事,刚刚镇住的妖魔,气息与自己在殿内感应到的大不相同,难不成,这千寻古寺,竟熘进了两个妖魔! 高僧们念诵经文的声音虽然不大,正在赶下山的平民无一人听见,可这经文乃是驱魔之咒,对于还未下千寻山的渔歌来说,其作用是和对言语一样的。 渔歌的耳朵里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动,她难受得昏了过去。 陆青川傻了眼,急忙抱起渔歌下了山。 回到陆府,刚刚过门的公主竟昏迷不醒,陆家上下人心惶惶,生怕这渔歌公主出了什么,皇宫里怪罪下来。 请来了大夫诊治,可大夫一把渔歌的脉搏,却是安然无事的脉象,身上也并无外伤,只不过像睡着了一般一直不醒,实在古怪得很。 陆青川着急起来,他用手背探了探渔歌的额头,发现她的额头冰凉得很,又用手探了探她的脸颊和脖子,一样是冰凉凉的。 “大夫,为何她的身子如此之凉?”陆青川急忙问道。 大夫也探了探渔歌的额头,发现这虽未入冬,但公主的额间冰凉得有些吓人,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大夫还是委婉说道:“公主一直昏睡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体寒,脉象一切都正常,如今只能等公主的体温回升,看一看究竟能否醒来,这样才能对症下药。” 陆青川听从了大夫的吩咐,让渔歌的体温升回来,他立即命几个丫鬟去烧洗澡水,又派人烧起了火炉,把整间屋子烘得热乎乎的。 丫鬟们烧好了热水,又掺杂了些冷水倒入澡盆里,领头的丫鬟回应道:“公子,热水已经烧好,我们为公主更衣便好。” 陆青川虽担心渔歌,但又想到二人虽未夫妻,却无夫妻之实,只好让丫鬟们伺候渔歌泡澡,自己掩上门,在院子里焦急地徘徊着。 陆家上下都提着一颗心不敢放下。见大夫出来,陆青山马上拦下了他,询问起渔歌公主的病情。 大夫惭愧地摇摇头,说道:“老夫从医几十年来也未见过如此怪状,公主脉搏正常,也无外伤,却一直不醒,而且身子冰凉。” “冰凉?为何会如此?”陆青山不解。 大夫老实回答:“这正是奇怪之事,当着二公子的面我不太好说,既然大公子问起,我便实话实说了,公主的体温,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温度,若公主再不醒来,老夫怕……” 大夫没有说下去,陆青山也能猜到几分,如今只能看渔歌的体温能不能恢復正常,又或者她能不能醒来。 半个时辰过去,房间内的丫鬟着急地跑出来跪倒在陆青川的面前,忍着泪禀告道:“二公子,公主她在热水里泡了半个时辰了,可身子还是凉的。” 陆青川沉住气,闭起眼挥了挥手,让丫鬟们退下。 随后,他一个人进了房间,看着木盆里还在散发的腾腾的水汽,看着泡在热水里还在熟睡的渔歌,他下了个决心,对着昏迷的渔歌说道:“你我本是拜了堂的夫妻,虽然成亲不过一日,却让你受了那么大的磨难,你放心,我这辈子一定会对你好,绝不负你。” 渔歌仍然昏睡着,没有一丝回应。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陆青川还有些犹豫,可又想到时间不多,渔歌再折腾下去便可能一命呜唿了。 他走进木盆,伸手抱起水中赤身的渔歌。他目不斜视,将渔歌安稳地放在床上,盖上了厚厚的棉被。 随后,他卸下自己的衣衫,同样也是赤着身子,躺在了床的另一侧。 陆青川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对着渔歌,把渔歌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怀里那冰冷的躯体。 渔歌醒来时,感觉到周围软软的,暖和的很,她动了动,惹醒了揽她入怀的陆青川。 见渔歌有醒来的徵兆,他轻轻地摇了摇她,渔歌迷煳着眼,微微张开一丝缝隙,光亮洒进来,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画面便是陆青川着急的深情,那张脸离自己很近,很近。 渔歌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手伸出厚重的棉被,伸了个懒腰。 这一伸手出来,她看着自己光熘熘的手臂,才意识到自己和身旁的陆青川是个什么情况。 她略带震惊和疑惑的眼神扭头望向陆青川,仿佛在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青川目光有些闪躲,说话结巴了起来:“那...那个,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是你的身子太凉了,我帮你暖暖,暖暖。” “噢,谢谢啊。”渔歌表面上虽语态平静,但心里早已如翻江倒海般慌乱了起来。 对于渔歌的反应,陆青川有些吃惊,他小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渔歌想了想,冷静道:“你我本是夫妻,同床共枕是本分之事,我还没和你生儿育女,你怎么倒先拘谨起来了?” 一个晚上这样同床相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还白白让这个小伙子占了便宜,渔歌心里苦闷的很,但也暗自赞嘆,这陆青川还真算是君子一人,凡人又能有几人如他那般耐得住心。 “你侧过身去,我要换身衣服。”渔歌对陆青川说。 陆青山恍恍惚惚地答应着,转过身子,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很是紧张。 待渔歌换好了一身衣服,她戳了戳裹着棉被的那个人,好奇道:“那么厚的被子,你不热吗?” 第95页 “你先出去吧,我再起来。”陆青川背着渔歌说道,可心里却嘀咕着,若不是以为你,还没入冬谁会裹着个大棉被,闷了一晚上,怎会不热! 渔歌出去掩上门,对着门悄声抱怨了一句:“这做凡人还是太拘束了!” 最近的陆家,真是对应了一个词——双喜临门。 一大早,渔歌和陆青川出了房门,便听到下人丫鬟们纷纷道喜,听说,皇上赐了婚,孙府的二小姐和陆家长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乃是一对。 良辰吉日皇上早已赐好,就在三天之后,虽然匆忙,但与渔歌的这桩婚事凑个“双喜”,是最恰当不过的。 “怎会如此之快?”顾珩带着言语离开千寻寺后休养了一会儿,便匆匆赶了回来,一回来,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言语嘆声气,说道:“八成皇上是想断了另外那位公主的念想。”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顾珩问。 言语回忆道:“那时候,我进宫看到,沉璧心属的并不是陆青川,而是陆青山。” 大婚之日很快便到了,虽然日子赶,但好在陆家人手齐全,这场婚宴也算隆重。 婚礼之宴,渔歌和陆青川同坐一桌,经过了那夜的事,这几日虽同住一屋,同睡一床,但彼此间多了几分尴尬,晚上两人便直直地睡在床上,中间似乎隔着个很大的空隙,二人就这样,动也不动,一觉到天亮。 言语疑惑问起:“他们怎么最近怪怪的,是发生了什么吗?” 顾珩也不知,自己不过是带着言语离开了一晚,看样子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可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古怪的很。 渔歌和陆青川在席间百无聊赖地坐着,把玩着手中的小酒杯,忽然间,一个孩童不知从哪而冒了出来。 那孩童估摸着才两三岁,刚学会了走路还不会说话,嘴里支支吾吾地不知在呢喃着些什么。 言语凑近一看,发觉那孩童有些眼熟。 这不是小时候的顾珩吗! 渔歌见那孩童眼里泪水汪汪的,可怜的很,想来就是自己乱跑,忘了自己的父母坐在何处。 “小孩,你爹娘是谁?姐姐帮你找一找。” 小顾珩话说不全,肥糯糯的小手着急得到处乱指,渔歌听不懂,只能摇摇头。 见这个大姐姐也没办法,小顾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惹来了周遭宾客的围观。 “你怎么在这欺负小孩?”陆青山上前抱起了在哭泣的小顾珩。 “他迷了路,说什么我又听不懂,我还能怎么办?”渔歌摊手无奈道。 陆青川帮小孩抹干净眼泪,琢磨道:“看样子这个小孩不过两三岁,话还不会讲全,洛城里两年来添了公子的,还被邀入婚宴的,应该是顾大人一家了。” 听到“顾”这个字,小顾珩欣喜地点了点头。 渔歌惊讶道:“哇,陆青川,这洛城几家几户何时添了娃这你都知道?” 陆青川笑笑:“这些事,你以后也会了如指掌的。” 渔歌随着陆青川来到顾大人夫妇的桌席,自己的孩子走丢了,顾夫人正着急的很。 小顾珩看到自己的娘亲,立马从陆青川身上蹦下来,小短腿跑着小碎步奔向了顾夫人。 “夫人你看吧,我都劝你别担心,顾珩他会自己跑回来的。”顾大人安慰道。 顾夫人白了他一眼,抱着顾珩赌气道:“哪是自己跑回来的,明明是别人送回来的。” 渔歌见这夫妻俩实在有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夫人连忙向渔歌夫妇两道谢,一番寒暄过后,渔歌问起席间同顾夫人坐在一起的另一位姑娘,陆青川同她说,那是新娘子的姐姐,孙家的大小姐,同顾夫人玩的甚好。 第64章 前朝遗梦(6) 夜已深, 喜宴早已结束,渔歌一身困得很,伸着懒腰慢慢地游荡回自己的房间。 深夜里, 她隐约地看见假山园子里有个人,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石凳上,月光洒下, 渔歌也看清了那人身上的喜袍。 “陆大哥,这么晚了, 你不陪着新娘子, 怎么在这吹凉风, 赏月光?” 陆青山看向渔歌,懒洋洋地开口道:“月色那么好,我想多待一会儿。” 渔歌寻了个石凳一同坐下, 笑道:“大哥,你不会是怕见到新娘子吧?” 陆青山随着渔歌也笑了笑,“怎么会,这既然是皇上赐的婚, 我哪有害怕抗拒的道理。” “那这又是为何?”渔歌手撑着下巴,抬了抬眼问道。 陆青山沉默不语。 渔歌劝慰道:“我听陆青川说,孙家有权有势, 家大业大的,孙家的小姐都比得上宫里的半个公主呢。” “是吗?”陆青山回应道。 渔歌点头,又说道:“不过这半个公主指的可不是我,我的境遇比较惨, 那孙家的小姐可是在我之上的,这半个,指的应当是那位皇宫里的,我的姐姐,沉璧公主。” 陆青山眼里有丝笑意。 渔歌见他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便继续安慰道:“听说你从小与她一起玩到大,她那古怪的性子没人受得了,虽说孙家小姐是‘半个’公主,但这‘半个’一定也是祛了那孟沉璧嚣张跋扈的脾气的,这样来说,你也不亏的。” “以前的事你真的是忘了?”陆青山问道。 怎么又说到了自己身上?渔歌随口一答:“忘了,忘了,一干二净。” “从小一起玩的不止有她,也还有你。” “噢?是吗?她以前怎么欺负我来着?”渔歌提起了些兴趣。 陆青山嘆了声气:“都是小孩子,你别放在心上。” 渔歌心里嘲讽道,小孩子?推我入河这种事倒不是小孩子做得出的。 “看来是很惨了,难怪我不愿记起以前的事。陆大哥你宅心仁厚的,以前我被欺负你一定会出来帮我的吧,那陆青川呢?我被欺负时他在干嘛?吃糖糕,看热闹?”渔歌问道。 陆青山惭愧道:“并不是那样,从前我以为你们姐妹玩闹与我们兄弟那般,越打感情越深,所以我也不明白沉璧对你,究竟是不是欺负,每一次,都是青川急急忙忙地过来找我,和我说‘哥哥,那个小公主又被欺负了,你快去救救他’......” 说着说着,陆青山又说起:“其实沉璧是个很细心的姑娘。” 渔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个孟沉璧装得太深了,太深了! “几年前,我随父亲出兵打仗,回来时为她带了一方西域的丝巾,她日日戴在身上,哪怕弄脏了也是自己亲自洗,大冬天的,手上长了冻疮,直到现在,天冷了还会復发。”陆青山不再仰着头望着月亮,反而低下头来,望着染着月光的石子路。 渔歌越听越不对劲,那不成孟沉璧心里所属之人是陆青山? “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不然青川着急了。”陆青山嘱咐道。 第96页 渔歌此时还在琢磨着孟沉璧的小心思,愣了愣后点头道:“嗯,大哥你也早些回去。” 陆青山望着渔歌的背影,悄声地自言自语道:“渔歌,你真的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一早醒来,孟渔歌被人告发身为一国公主和陆家的二少奶奶,竟在陆青山大婚之夜与他私会。 兄长与弟媳之间,这种事忌讳的很。 言语顺手在桌上偷偷抓了一把瓜子,她一边吐着瓜子壳,一遍嘲笑道:“这孙蔷,还是一如既往的笨。” 渔歌来到大厅,只见新入门的大少奶奶,孙家的二小姐孙蔷,正抓着手帕,抹着眼泪,哭得那是一个雨带梨花,惹人生怜。 陆青山坐在一旁,不予理睬,义正言辞地说道:“我说过,这根本是没有的事。” 陆然见渔歌来了,虽有怒意,可毕竟要在意她公主的身份,声音低沉地问道:“渔歌,你昨夜去了哪?” 渔歌想,虽然自己和陆青山清清白白,可占了人家大婚之夜的时间,始终是惹人闲话的,“昨夜太困了,便回屋了。” 孙蔷哽咽道:“我敬你是公主殿下,可你也不能这般欺负人,昨夜夫君彻夜未归,我便派人去寻找,小翠,你说说,您昨夜都看到了什么。” 孙蔷身后的一个丫鬟唯唯诺诺地走出来,跪在地上,说道:“昨夜,我看到,大公子和公主......在假山园里......天太黑,奴婢看不清,只见公主贴着大公子很近......” “胡说!”陆青川此时赶了过来,刚一进门,便听到了这小丫鬟的胡诌之词。 那小丫鬟委屈了起来:“二公子,此事千真万确。” 陆青川向陆然行了个礼,然后走到渔歌身旁,开口道:“昨夜我见渔歌累了,便带她回屋休息了。”然后又转向对跪在地上的丫鬟厉声说道:“难道回屋休息后的事,也要一一向你禀明,才能止了你这番胡话吗!” 小翠不敢再吭声。 孙蔷理直气壮道:“二弟,你莫在为公主辩解了,我这儿有一方丝帕,是今早夫君回来时,我从他换下的衣服中找到的,这方丝帕上绣着公主的名讳,他们若无私情,这又如何解释?” 说罢,孙蔷正要从袖中掏出那一方丝帕。 渔歌想到昨夜的确是丢了一方丝帕,没想到是落在了假山园里,没想到被陆青山捡走了,更没想到这会成为自己和陆青山有染的证据。 她倒不慌,后退了两步,偷偷地施了个法,让那帕子变了些样子。 孙蔷将帕子递给陆青川,陆青川左右看了看,笑道:“怕是昨夜嫂子太累了,以至于花了眼,您看清楚,这帕子上绣着的可是谁的名字。” 陆然起身也看了看那帕子,只见帕子上绣着的是“翠烟”,是那丫鬟小翠的名字。 孙蔷慌了神,这帕子早上看明明绣着的是“渔歌”二字,怎么转眼间变成小翠。 陆青山表面虽淡定自若,可他心里万分确定,这的确是渔歌的帕子,昨夜捡了回去,想今日还给她,眼前反常的孟渔歌,又究竟是何人。 孙蔷才嫁入陆家第一天,便吃了个哑巴亏,真是有苦说不出。 陆青川带着渔歌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你真的喜欢我大哥吗?”掩起了自家的房门,陆青川有些无奈地问道。 渔歌不知他为何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你瞎说什么呢,连你都不信我?”渔歌眼睛瞪着陆青川。 陆青川急忙否认,傻笑道:“怎么可能,你说什么我都信。” “没想到新来的嫂子那么难缠,看来大哥得受苦了,走吧,我带你出门玩,你别想着今天的烦心事了。”陆青川说。 听到要出门,渔歌的眼里散出了光。 第65章 前朝遗梦(7) 陆青川带着渔歌来了这家新开的杏花楼, 他们寻了一个好位置坐下,待店小二拿着菜单问这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时,陆青川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将菜单递给渔歌, 阔气道:“你想点什么就点,小爷我今儿银子管够!” 渔歌见陆青川如此豪气, 自己也不客气起来,鸡鸭鱼肉, 天上飞的, 海底游的, 通通点了个遍。 今天来了桌大客,店小二满脸喜意地记下菜名。 “那你昨夜去了哪?”闲来无事,陆青川又问起渔歌。 “啧啧啧, 你看你那小气的样子,昨夜我不过回去的时候和大哥唠了两句嗑,没想到这个新嫂嫂如此蛮横。” 陆青川担心起来,“她以后讲不定还会再找你麻烦, 你可得躲着她些。” 渔歌哪是胆小怕事的人,反驳道:“你应该劝她躲着我,凭什么是我躲着她?” “这不是怕你吃亏吗!” 几个身着异服, 长得凶神恶煞的人进了杏花楼,惹起了陆青川的注意。 那些人背着一些行李,从渔歌的桌子旁走过。像是要住店的样子,他们向掌柜的询问了一番, 交了些银子,掌柜的就亲自领他们上了楼上的客房。 渔歌注意到陆青川的眼神一直盯着那些人,不禁问道:“怎么了?好奇怪,那帮人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那是胡人的服饰,最近从西域来洛城通商的商人有些多。” 不一会儿,那帮胡人中的一人从楼上的客房下来,走出杏花楼时又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番,陆青川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想跟上去瞧瞧。 “你以前有吃过糖葫芦吗?可好吃了,我出去给你买一串。” 还未等渔歌应完话,陆青川便急匆匆地出了杏花楼。 等菜一一上齐,渔歌见陆青川还未归来,就自己吃了起来。 耳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隔壁桌像是坐了人,那人点起菜来:“两斤白酒,一只烧鸡,再来条鱼!” 渔歌回头一望,那声音果不其然,是那日在千寻寺骗钱的老赖和尚。 那老赖和尚如今仍是一身布衣,破烂得很,他看到了渔歌,便毫不避讳地同她打起招唿来,“哟,大妹子!好久不见。” 渔歌放下筷子,在隔壁桌坐下,指着他便质问道:“你,你叫什么来着?法号虚行?你不是千寻寺的和尚吗?这一桌的酒菜你是怎么一回事?” 和尚夹着菜,开口道:“和尚早就不当了,你莫叫我虚行了,我已回了本名,许驰褚,我比你长好几岁,你该叫我一声许大哥。” 渔歌又问:“你不当和尚还在千寻寺骗钱?” 许驰褚笑笑,说道:“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在这千寻寺一呆就是三十多年,我想还俗下山看看,可那些老和尚偏偏不让我还俗,我之好在寺里到处行骗,让他们把我赶出来了呗。” 渔歌沉思了一会儿,神情凝重地问起那天千寻寺的事,“大兄弟,你同我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那日你煳弄我,在我额间比比划划地做法,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那日千寻寺,常智方丈察觉到了寺里有邪气作祟,可检查到自己,自己身上却干净的很,后来她回想起这件事,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虽说自己是凡人肉身,魔性可以藏得深,但若是高人施法一查,怎会一丝都查不出。 第97页 许驰褚继续夹着菜,像是若无其事地说道:“知道啊,你虽然表面上是人,可身子里藏着魔族的一缕魂。” 渔歌吓了一跳,顿时不知如何回答。 许驰褚放下筷子,喝了杯小酒,继续说道:“我这个人,也是个怪胎,生下来便能看到许多不该看到的东西,也能看到许多藏在凡人皮肉之后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老和尚不让我还俗的原因。”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告诉那些圣僧,你应该知道,我的存在,会让天下大乱。”渔歌故作镇定,但手心渗出了汗。 “我能看到许多不敢看到的事,包括了过去和未来,那日我在千寻寺就看到了你的未来,你是个好人,天下还得你来拯救,若你在千寻寺便栽了跟头,那才是麻烦的事。” 渔歌冷笑道:“荒谬,你又在这骗钱的吧,你今日身上可没带钱,你找错人了!” 许驰褚也不理会,酒足饭饱,他放下些银子,正欲离去。 “我既然救了你一次,自然还会有第二次,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大妹子,你我有缘,若是以后你有困难,来找我,我会帮你一把。”说罢,许驰褚摇摇摆摆地走出了杏花楼,消失在洛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不知这老赖和尚的话究竟能不能信,渔歌心情复杂,这一桌的饭菜也没胃口吃下去了。 楼上的三两个胡人来下,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孩子,渔歌瞥了一眼,没什么奇怪的,可当胡人们路过渔歌身旁,渔歌定睛一看,他们怀中的那个熟睡的孩童,竟是喜宴那晚的小顾珩。 渔歌隐约觉得不对劲,便偷偷地跟了出去。 可刚一出杏花楼的大门,偷偷摸摸的渔歌便撞上了着急赶回来的陆青川。 “你在干嘛呢?走,我们快些回去。”陆青川抓着渔歌的手正要拉她走。 渔歌挣开他的手,小声道:“那几个胡人把小顾珩带走了!” 陆青川刚刚正是觉得这些胡人来的奇怪,跟过去才发现,城郊的一个院落,集结了大批的胡人,这形势,非同一般。 “你在这乖乖呆着,我去把顾珩救回来。” “你小心些!”渔歌嘱咐道。 陆青川又跟去了那个院落,那些胡人打开房门,将顾珩安置在屋内。开门的那瞬间,顾珩还看到了同样昏厥的顾夫人的身影。 在杏花楼内等着的渔歌早已焦急万分,她想着自己有法力,紧要关头还可以助一助陆青川。 闭起眼睛,脑海中搜寻着陆青川的足迹,渔歌慢慢寻到了那处院落。 她躲在暗处,见屋内的房门禁闭,渔歌幻做一阵风,吹入了屋内。 陆青川趁着无人,拐到院子后面,偷偷撬开了屋子的窗户,一个翻身,越了进去。 进去以后,他傻了眼,眼前正见渔歌在为顾夫人解开身上的捆绳。 “你…” 二人相见,异口同声地说道。 顾夫人听见声响醒了过来,她揉了揉脑袋,觉得昏昏沉沉的,往身旁一望,看见自己的孩子昏睡在自己身旁。 她着急地唤着顾珩,可顾珩一丝反应都没有。 “顾夫人,您放心,令公子只是睡着了,没有事的,先别说这么多,我带你们先离开这。”陆青川说道。 话音未落,门一脚便被踢开。 那几个彪形大汉听到屋里的动静,就带着兵刃沖了进来。 眼前并无退路,陆青川只好和他们动起手来,可人多势众,他赤手空拳,一下子便败了下风。 渔歌趁乱带着顾夫人和小顾珩逃出了房间,可院子里又是一帮胡人,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渔歌想用法力助大家逃出去,可无论怎么使,法力都没有任何作用。 幸好来的时候陆青川报了官,官府的人立马赶来,那些胡人见状纷纷逃窜。 其中胡人的头目不死心,奋力一夺,将顾夫人怀里的小顾珩给夺了去。 胡人头目抱着小顾珩往城外的树林里钻,小顾珩被惊醒,哭声在树林里响了起来。 “把孩子放下!我饶你一命!”陆青川轻功一越,越到了那胡人的前头,后头的渔歌和顾夫人也匆匆赶来。 胡人见没有退路,于是掏出一把匕首,架在了小顾珩的脖子上。 小顾珩的哭声悽惨,听得渔歌都心疼起来。 顾夫人跪在地上,哭喊着:“求求你放了我的孩子。” 小顾珩虽被困在胡人怀中,但他的双手奋力地往他母亲那儿伸,口中不停地用模模煳煳的声音喊着“娘亲。” 那胡人像是没了人性,任手中的小孩哭的如何撕心裂肺,也不动容半分。 “你!过那边去!”胡人指着陆青川,让他退到渔歌那旁。 陆青川不敢妄动,应着那人的要求往渔歌那边走去。 再这样耗下去,小顾珩也会被劫走。渔歌心生一计,就在那胡人正提防着陆青川时,她取下头上的髮簪,然后用力往胡人的腿上射去。 髮簪入骨,胡人疼得立马撒手扔下小顾珩,然后倒在地上抱着膝盖,膝盖的鲜血直流,他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渔歌见势,立马冲上去接住了小顾珩。 见孩子平安无事,顾夫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可就在她庆幸之际,那躺在地上的胡人忽然举起匕首朝渔歌刺去。 顾夫人惊唿一声,惹来了渔歌的注意,若要逃,早已来不及了,渔歌紧紧地护着怀中的小顾珩,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渔歌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那瞬间,她以为是自己为魔,这点小伤,疼不到自己。 可缓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竟被陆青川死死地护在胸前,那把利刃,也毫不留情地插进了他的肩头。 陆青川一咬牙,拼尽全力挥了一拳,将那胡人打晕在地。 渔歌从小到大从未怕过什么,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魔姬,只有别人怕她的份。 可这一刻,她却担心害怕了起来。 顾家夫人和公子被劫一事引得朝中大怒,皇上下令严查此事。虽然小顾珩并无大碍,可顾夫人经此一劫,身子日益消瘦下去。 那日回陆家,陆青川隐瞒了自己的伤势,渔歌怪他,若不请个大夫来好好看看,怎么知道有没有伤及心肺。 陆青川并不在意,执意拽着渔歌回了自己的院子,不让她透露半分自己的伤势。 渔歌无奈,只好遣散了人,关上房门,自己替陆青川包扎起伤口来。 当渔歌撕下陆青川沾着血的衣物时,血液凝结住了衣服和伤口,陆青川不由得“嘶”了一声。 渔歌的表情也皱在了一起,自己虽是魔,但这血淋淋的场面也是渗人的很。 “要不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渔歌担心,正想起身出去。 陆青川一把拉住渔歌,说道:“别,今日我带你出门,本是不应该的,若让别人知道了你我出去受了伤,那新来的嫂嫂还不得把责任都怪在你的头上。” 第98页 “怪就怪,我还怕她不成!”渔歌说。 陆青川嘆了声气,拉着渔歌坐下,“你别担心,都是小伤,没事的,你先替我包扎起来吧。” 渔歌无奈,只好继续包扎起伤口,可自己笨手笨脚的,这伤口怎么都包不好,血一直渗出纯白的纱布。 渔歌最后没了耐心,生起自己的气来,她把纱布药水往下一扔,手环绕过陆青川的腰间,头抵着他的背,偷偷哭了起来。 感受到腰间的怀抱,又听到身后的哭声,陆青川着急道:“怎么了,我们不包了好不好,这点小伤不包也没事的,你别哭啊。” 可渔歌哭得越发大声了起来,她内疚道:“你干嘛要挡那一刀啊!我又不是挨不起,我什么都不会做,受伤的本就应该是我啊!” “你受伤了,我心疼,既然会心疼,还不如让我的皮肉疼一疼。”陆青川转过身来,抹了抹渔歌脸上的眼泪。 渔歌忍不住,抱着陆青川吻了上去,泪水掺杂在缠绵的吻里,有些涩,有些甜。 月圆皎洁,一夜之欢后,二人渐渐睡了下去。 第66章 前朝遗梦(8) 舒服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渔歌还未察觉,时间就这么偷偷熘走了。 她与陆青川总是待在自己的小院,躲着外边的俗事, 过着自己的悠闲日子。 可好景不长, 几个月过后,顾家传来了顾夫人病逝的消息。 知道了这个消息后, 言语虽然好奇,但见顾珩沉默不语的样子, 也不好意思开口问起。 “是孙蓁下的药。”顾珩见言语想问缺不敢问的样子, 索性就说了, 过了那么多年,这也不是什么伤怀又不愿提起的事了。 “也是断肠散吗?”言语问。 顾珩摇头道:“不是,但也是一种慢性的毒药, 当年孙蓁与我娘走得近,我娘自然什么都愿信她。” “那…那孙蓁后来又是怎么……”言语想问孙蓁又是如何嫁给顾大人的。 “我曾打听到一位当年在顾府的下人,那时我娘逝世,我爹日日沉闷, 因我娘生前与孙蓁交好,所以她常常来顾府照顾我,有一日我爹又喝起了酒, 孙蓁就……”后来的事,顾珩怎么也不愿说下去了。 言语能猜到半分,大约是孙蓁趁着顾大人醉酒,趁虚而入, 顺理成章地就成了半个顾夫人,然后在以孙家的势力一压,剩下的这一半,也是手到擒来了。 当年孙蓁执意嫁入顾府,给顾珩做了后娘,成了全洛城的一个笑话。 不过久而久之,随着几年后顾大人的逝世,孙蓁也渐渐握紧了顾家的势力,以至于后来在洛城中,只要提到顾家,人们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这个手段精明的顾夫人,而不是建立了顾家基业的顾大人了。 “用自己的青春年华和半生幸福去换来权势利益,她这样做,究竟亏不亏?”言语暗暗嘀咕道。 “路是她自己选的,善恶有报,她选的是一条不归路。”顾珩说。 言语垂下眼眸,是啊,善恶有报,那我的路,又是不是一条不归路? 渔歌和陆青川一同去祭拜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顾夫人,顾珩和言语不愿看到那个场面,也就没有跟上。 渔歌也是第一次经歷这一番人间的生死离别,她看着顾大人的头髮不过几月便满是银丝,她看着小顾珩在奶娘怀里哭着找娘亲,她看着棺材里顾夫人苍白冰冷的尸体。 渔歌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了几丝伤感,她惊讶于自己竟然在这人间也会为了别人的悲惨而难过。 这一场离别的仪式,渔歌恍恍惚惚,他跟着陆青川,他做什么自己便照着做什么。 离开顾府之际,渔歌看见了那日喜宴上坐在顾夫人身旁的那个姑娘,她憔悴着脸,在顾府打点着琐事。渔歌记得,那日她问陆青川,他说,这名女子是孙府的大小姐,名叫孙蓁。 回到了陆家的小院,渔歌还是一副愁眉不展,小顾珩的哭声似乎一直在自己耳边挥之不去。 她主动拉着陆青川,忐忑问到:“青川,你说说,人都是那么可怜吗,人死了真的会那么难过吗?” 陆青川明白她心里的不好受,于是安慰道:“你别想那么多,好好的过好我们的日子,其他的生死有命,你也做不了主。” “倘若我能做呢?”渔歌小心问道。 陆青川嗤笑了一声,说:“傻子,这你能做什么主呀,你还能长生不死不成?” 渔歌不甘心,又问:“那若是战火连绵,到处生灵涂炭,是不是所有人,所有孩子都会像小顾珩那样,没了娘亲,没了家。” 陆青川心里也不好受,“你放心,我不会让人间生灵涂炭的,保家卫国是男儿的责任,我会好好保护这个国,这个家,还有你。” 倘若是我亲手摧毁了你的国,你的家呢?这句话,渔歌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你觉得你娘会如何做?”顾珩问。 言语想了一会儿,肯定道:“她肯定走一步看一步,把烦恼的事能拖多久便拖多久。” 的确,渔歌第二天就把这些烦心事抛之脑后了。 不过事事总与她作对,不出一个月,烦心事又找上了她。 孙蔷怀孕了。 近几日孙蔷一直没什么胃口,还特别嗜睡,起初她一直以为是春困,加上换季,胃口不好,可这些状况一直持续了好些日子,担心之下,陆府请来了大夫,大夫一诊治,便喜气洋洋地向陆夫人恭喜了起来。 这是陆家的第一个孩子,全家上下都宝贝得不行。就连渔歌,在府中见了孙蔷,也要绕道而行,生怕她看自己不顺眼,自己又惹来一身麻烦。 那日渔歌在小院里看到陆青川匆忙赶回来,便问道:“你去哪儿了?” “大哥要陪着嫂子离不开,想买点东西给嫂子,又怕下人们不懂买差了,所以就让我去了一趟。” 渔歌蹙起眉,摇头一嘆:“唉,你们个个都围着她转,真是惹人羡慕啊。” 陆青川笑着,语气柔柔的对渔歌说:“你要是怀了我们的孩子,大家肯定都围着你转了,渔歌,我们努力要孩子吧!” 渔歌听到他那么直白的话,顿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个字。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比大哥的好,长得好看随你,聪明随我,最重要的他心地一定也会同你一样善良。”陆青川畅想着,脑子里都是一家三口幸福的画面。 孩子?渔歌知道,自己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他可能会随自己漂亮,可能会随陆青山聪明,但他绝不可能心地善良,因为自己明白,这个孩子,会是一个兇残的大魔头。 眼神渐渐暗淡下去,上次的那股烦躁和忧虑又在脑子里冒了出来,这一次她甚至羡慕起孙蔷,羡慕她是个凡人,羡慕她能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你怎么了?我听说生孩子很疼,你是不是怕疼不愿生,没关系,大哥有孩子就好,你若不喜欢孩子,我们便不生。”陆青川看到渔歌不怎么期待的反应,有一些失落。 第99页 渔歌笑笑:“怎么会,我们的孩子一定比孙蔷的好!这么优秀的孩子我当然要生下来气气她,更何况,那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 陆青川有些感动,他把渔歌拉入自己的怀中,抱着渔歌,就像抱着冬日里的太阳,那么美好,那么温暖。 可他怎么也看不到,肩头上渔歌的神情,又是那么恐惧,那么慌张。 顾珩不忍问道:“知意比你大几岁?” 言语淡淡道:“快了。” 快了,自己快来了。 第67章 前朝遗梦(9) 这一怀孕, 孙蔷便成了全家上下的中心,特别是到了五六个月的时候,出门散个步, 都得四五个丫鬟搀扶着, 生怕在哪儿磕着碰着,伤了孩子。 渔歌连连躲着她了好些日子, 可同在一个屋檐下,想避着十个月不见, 又怎么可能。 就是渔歌能憋着几个月不出院子, 可孙蔷哪是安分的主, 好不容易能趾高气昂地在这个公主面前炫耀一番,自己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这日,孙蔷就携了几个丫鬟, 大摇大摆地去了一趟渔歌的院子。 渔歌此时正午睡刚醒,身子懒洋洋的,可一听到丫鬟来通报,说大少奶奶来了, 她立马提起了精神,生怕孙蔷故意来惹事,万一再伤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可如今事事还得顺着孙蔷的心意,自己虽有万般无奈,但也只好笑脸相迎。 “好妹妹,我今日闲来无事到你这坐坐, 不会烦扰你吧?”孙蔷挺着个大肚子,慢慢地坐在了渔歌特意为她铺上丝绒毛毯的椅子上。 “不烦不烦,这儿也是你家,你想来就来。”渔歌好声好气道。 孙蔷笑笑,说道:“自从我怀孕以来,很久都不曾见过妹妹了,还以为是妹妹故意躲着我呢。” 渔歌也尴尬地笑道:“怎么会。” 孙蔷轻抚自己的肚子,嘴角的笑意一直挂着,“我是怕妹妹生气,妹妹贵为公主,理应是妹妹先怀上这子嗣,可不凑巧,让我先怀上了,不过妹妹也别急,你与二弟如此恩爱,孩子肯定会有的。” 同渔歌想的一样,孙蔷看来是闲来无事,过来专门挑衅自己的。 心中默念着千百遍不要动气,渔歌还是好声好气地笑道:“你这说哪的话,谁怀不都是一样,都是陆家的孩子,没有差别的。” “这几日青山都陪着我,我看见他都有些烦了。咦?二弟呢?今日怎么不见他在府里陪着你。”孙蔷四周张望了下,发现不见陆青川的身影,她早就听闻陆青川和渔歌二人平日里有多么恩爱,想来也不过如此。 渔歌没听出这话中的意味,便漫不经心地随口答了:“噢,他啊,我昨日同他吵了一架,把他赶出了房,估计这会儿他正排着队买杏仁糕赶着我来讨好我。” “妹妹和二弟的感情真是要好。”孙蔷听着嫉妒得很,平日里自己与陆青山相敬如宾,一起下来都未曾说过几句话,哪怕是自己怀孕,陆青山也是客客气气的,同自己生分得很。 “噢?是吗?平常夫妻不都是这样吗?难道你和大哥不是这样?”渔歌问道。 孙蔷好面子,当然不会承认,“是,夫妻都是如此的。” 渔歌今日虽无意气孙蔷,可孙蔷现在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她憋的难受,便想起身随处走走。 陆青山此时正带着大夫,来渔歌的小院找孙蔷,为她诊一诊脉,顺便再多添几味补药。 孙蔷走到院子里,深吸了口气,泛起了几丝困意。她走到花坛边,想赏一赏这院子里的花。 一时间,花草丛中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直肥大的老鼠,孙蔷一惊,不小心崴了一脚,眼看着她便要摔倒外地,渔歌也是一惊,不管周遭的旁人,她立马施了个咒,让孙蔷站稳了脚跟,身后的丫鬟也及时扶了上去。 这一幕,也把刚到院子的陆青山和大夫下了个半死。 惊险过后,渔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大意了,竟在那么多人面前施了法术,不过好在大伙儿都注意着孙蔷,没人注意到自己,所以自己暴露身份的这件事,应该没人知道。 可她自己也没想到,为救孙蔷时自己施法的那瞬间,被陆青山逮了个正着。 幸好孙蔷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大夫在这儿开了些方子也就回去了。 渔歌还是心有余悸,后怕得很,生怕当时万一自己慢了几步,孙蔷在自己这儿滑了胎,那自己罪过便大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渔歌虽为魔,但天天向上天祈祷,祈求孙蔷不要再闲来无聊,踏入自己的这片地。 经过这一下,孙蔷或许也慌了起来,那日回去后,别说渔歌的院子,就连自己的院子都很少出了。 日子又过了几个月,眼看着陆家的第一个长孙要即将出世,但洛城里并不太平。 西山之口出现躁动,其中一些邪祟混入人间,残害生灵。 这件事起初朝中不为所动,只不过是些没多大能力的小邪祟,派些小兵去灭一灭便好。可就这么放任了好几日,那些邪祟越来越多,到如今都快逼近东朝的边界了。 这件事渔歌听说后,不免有些忧虑,她以为是魔君法力大增,找到了破除西山之口封印的方法。 这件事,身为魔姬的她,本应感到高兴,可此时自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若是魔族占领天下,这天下该怎么办,这陆家该怎么办,这陆青川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渔歌又没了胃口,早早地就歇息下了,近日她困得很,总愿睡一睡,在梦里,总能逃一逃现实的那些烦心事。 看着渔歌吃不好睡不好,身子日益消瘦下去,陆青川着急道:“渔歌,我们让大夫来看看,你看你这样子,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吃了又吐,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渔歌抗拒道:“不要!我才不要看大夫,我身子好的很!” 她才不愿看什么鬼大夫,上次自己昏睡,那个庸医说自己身子冰冷,差点漏了馅,万一这次大夫一来,又诊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还得了? 几日后的一天夜里,大夫火急火燎地过来,不过不是为了渔歌,而是,孙蔷要生了。 孙蔷的屋子里有好几个产婆为她接生,房外全家焦急等待着,房内传来阵阵喊叫,听得渔歌都瘆得慌。 一个产婆满头是汗神色慌张地从屋内出来,她紧张道:“大少奶奶她怕是有难产之兆,孩子迟迟不出来,我怕…怕她快撑不住了……” 陆青山急忙命令道:“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住大人和孩子!” 产婆慌慌张张地答应着,又急忙回了屋,继续接生了起来。 情况危急,陆青山在屋外焦急地徘徊,也不知如何是好。 渔歌此时正困意缠身,她不知生孩子的危险,以为只是费些力气,孩子便会出来了。 陆青山看向渔歌,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低沉着语气,问道:“渔歌,我上次赠与你的参丸,你可还剩有?如今你嫂子她在里面情况危急,我想向你讨一讨,让她恢復些元力。” 第100页 渔歌被问的煳涂了,她不记得陆青山何时送过她什么参丸。 “我回去拿吧,渔歌你还记得你收到了哪里?”陆青川见渔歌疲惫的模样,不愿她来回跑一趟。 “啊?参丸……” “我记得那时候是放在了书房的抽屉里,是吗渔歌?”渔歌刚想说自己好像未曾收到过什么参丸,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陆青山一下子便打断了她的话。 “渔歌你乖乖呆在这儿,我快去快回。”说罢,陆青川急忙往自己的院子赶去。 可走到一半,他又想起,书房的抽屉那么多,一一找完得花不少的时间,于是,他又返回去,想问问渔歌,究竟是哪一个抽屉。 院子里只剩陆青山和渔歌二人,渔歌问道:“大哥你何时赠与我过什么参丸?” 陆青山低下头来,一下子跪在了渔歌面前,渔歌吓了一跳,不知这是为何,急忙将陆青山扶起来。 可陆青山不愿起身,“渔歌,请你救救你嫂嫂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 “我又不是大夫,生孩子的事,我如何能救?”渔歌也半蹲半跪在地上。 陆青山继续道:“渔歌,我知道,你不是她,你不是真正的公主孟渔歌。” 渔歌身子一震,不知什么时候暴露了身份。 “那日我看见了,你施法救了蔷儿一命,不仅如此,还有上次的手绢之事。我知道,你定不是一般的人。” “那你可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渔歌开口问道。 陆青山心里像是压着千百吨的重石,“近日世道不太平,我能猜到几分,你不是人,应该是……是魔。”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嘆了声气。 屋内传来的是产婆和孙蔷的唿喊声。 “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说?你不怕我祸害了这人间,祸害了你家,祸害了你的孩子?” “可你并没有,虽然蔷儿处处针对你,你还是救了她一命,虽然曾经沉璧处处为难你,你也不曾在意过她。” 渔歌冷哼一声,仔细想想,自己在人间走的这一遭,还挺愧对自己是“魔”的称号。 屋内产婆又出来了,陆青山立马起身冲过去询问屋内的情况。 产婆死气沉沉的样子,说:“大出血!怕是不行了!” 陆青山慌了阵脚,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倒在地上。 他望向渔歌,眼神里都是乞求。 渔歌默默地点了点头,她心里堵得慌,不知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这暴露的身份。 “陆青川回来还得一些时间,快些吧。”渔歌说道。 陆青山立马让产婆进屋继续接生,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出来。 “我先同你说一说,我在这人间的法力时灵时不灵,我也不能保证后面会发生什么。” “无妨,眼下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渔歌点点头,手指在半空中抖动挥舞着,顿时空中出现了丝丝金色的光线,那像是月光撒下一般,透亮又耀眼。 着那些光缠绕着渔歌的双手,她的双手一挥,光亮便散开,像只只蝴蝶般飞进屋子里。 渔歌施法的双手撑在半空中,她面色苍白,额间全是汗水,依旧在源源不断地给屋里输送法力。 屋内忽然传出“哇”的一声,那是孩子的哭声,哭声哭得响亮。 随后而来的是产婆在屋内的叫唤:“生了生了!” 渔歌嘴角微微一笑,疲惫地放下了手。 陆青山想上前扶一扶渔歌,却被渔歌拒绝,“你当爹了,应该进去看一看,别管我了,我自己注意一下会恢復的。” “渔歌,你对我们的恩,我永不会忘。”陆青山诚恳说道。 第68章 前朝遗梦(10) 渔歌一直憋着, 直到见陆青山进了屋,四周没了人,这一口血才忍不住吐了出来。 刚刚救人, 耗费了她多年的修为。 她擦净嘴角残留的血迹, 又抹干了额间的汗水,像故作无事地回去告诉陆青川, 嫂嫂的孩子生下来了,平安无事。 可没走几步路, 渔歌眼前便晕乎乎起来, 她想走过去扶着墙, 可刚一迈开步子,身子就撑不住倒了下去。 身后有一双有力的双手扶住了她。 “我背你回去。” 渔歌不用回头,便知道身后的人是陆青川。 她俯在陆青川的背上, 宽实的后背很温暖,可头顶撒下的是冰冷的月光。 这一路上,陆青川一句话未讲,渔歌有些忐忑, 她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她更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看到刚刚救人的一幕。 回到屋子里,陆青川将渔歌轻轻放下, 他深深地忘了她一眼,转身便要离开屋子。 透过那一眼,渔歌知道,陆青川他所有的都看见了。 走到门边, 陆青川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声音如同月光般冰凉,“孟渔歌,你还想瞒我到何时,你,究竟是谁。” 该来的总会来,渔歌知道总会有这一天,可她平日里不愿多想,总是盼着能过一天是一天,于是现在,该怎么答,自己也不知道了。 “你从哪开始看到的?从陆青山跟我下跪,还是从我救孙蔷。” “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不愿解释太多的东西,你若是从陆青山跟我下跪时看起的,我便能少解释一些。”渔歌有气无力地答着,她撑着身子,一字一句都费尽了自己残存的力气。 陆青川依旧站在门边,渔歌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是魔?” “是。” “你来这是要危害这人间?” “是。” “你嫁给我,是不是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过了片刻,靠在床上的那人才回答: “是。” 这三个“是”,渔歌多么想否认,可这就是事实,不论怎么否认,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陆青川一句话未说,便离开了房间。 这一夜,渔歌一夜未眠。 后来的几日,陆府上下的人们都觉得这二公子和公主之间有些古怪。 平日里如胶似漆的两人这几日都没了踪影。陆家新添了小孙女,这二人也不曾来探望过。公主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让人进屋,自己也不出来。这二公子更加古怪,整日不待在陆府里,直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每次回来,身上都是一身酒气,醉醺醺的,下人们把他搀回房里,他还不愿,偏偏要往书房去睡。 大伙儿都觉得,一定是二人吵架了,可久而久之,大伙儿又发现此事并不简单,平日里公主和二公子也吵过架,不过床头吵架床尾和,不出两日便又闹腾在一起。如今二人之间的形势,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起来。 这日,陆青川好不容易待在了府里,一直伺候渔歌的小丫鬟急忙赶来禀报,她称,公主已经好几日未进食了,就算吃也只是两口作罢,公主身子要紧,还望公子能去劝劝公主。 第101页 陆青川正翻阅着书,听到这话,他瞥了一眼那丫鬟手中端着的托盘,托盘上整整齐齐地放着米饭和几例小白,看样子未曾有人动过。 他毫不在意地说道:“随她去,她不吃便不吃,饿不死的。” 小丫鬟听到公子这绝情的回答,不禁一愣,她不解,这公子平日里是最疼公主的,别说吃饭了,就连公主少喝了一口水他都着急得要死,怎么才几日,公子似乎像变了一个人。 “可是她让你来的?”陆青川忍不住问道。 小丫鬟难过道:“公主她整日不吃不喝的,连话都不说了,公子您去看看吧,再这样下去,公主的身子怕是撑不住了。” 陆青川继续翻阅着书,简单说了一句:“你回去吧。” 小丫鬟失落地端着这份没人吃的饭菜回去了。 被怎么一搅,陆青川的书怎么也看不进去,这一页迟迟有一炷香的时间都翻不过去,他心里烦躁得很,把书往地上一甩,走出了书房。 小丫鬟换下了桌上早已冷了的饭菜,又端上了一份热腾腾的新饭菜,见公主还是一副闷闷不乐不想理人的样子,她轻嘆了一声,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门又被推开,听着厚重熟悉的脚步声,渔歌抬起眼眸,她知道,那是陆青川。 陆青川看着这一桌饭菜,压着心中的怒意,低沉道:“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渔歌轻声说道:“我何时是个矫揉造作之人,你知道我又饿不死,更何况,我是真的吃不下。” 陆青川端起一碗汤,走向床畔。 渔歌微微抬头,望向那个几日未见的面容,那个眼神里满是怒意和不耐烦。 渔歌也把头瞥过一边,说道:“我说了,我是真的没胃……” 话音未落,陆青川便掐着她的下巴,硬生生地将一碗汤灌入渔歌的嘴里。 喝得太急,渔歌被汤呛了几口,咳嗽了几声,她又反胃起来,把刚刚灌入喉咙的汤水吐了出来。 陆青川皱着眉头,心里不是个滋味。 渔歌吐完缓了一缓,喘了几口气,她瞪着陆青川,语气又虚弱了几分质问道:“这样折磨我你满意了?你心里舒服了?” “你罪孽深重,这是你活该,我心里不舒服,也是我活该。” 听到这话,渔歌想笑笑不出,想哭也哭不来。 “这些饭菜至少得吃一半,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没胃口,你若不吃,我便日日来灌你。” 陆青川撂下句话,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渔歌无奈地笑了笑,自己贵为公主,贵为魔姬,怎么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若不想吃,有谁能逼她?她若想隐藏身份,随意施个法便能消除人们的记忆,又有谁能碍着她? 有啊,当然有这个人,自己动了心的人,哪怕他逼着自己,也不愿用他最憎恨的魔力反抗,哪怕可以消除他的记忆,自己也不愿带着他继续装傻下去。 后来,尽管胃里还是难受得很,渔歌每天尽力去咽下所有的食物,陆青川也再没来过渔歌的房间。 几日以后,皇上下了旨意,让陆青山率兵前往东朝国土的边界——秦门,镇压蠢蠢欲动的魔族妖力。 人与魔对抗,不用想便知道,这一去,是有去无回的。 孙蔷着急了起来,自己的女儿刚出世,怎么就能让陆青山去战场,更何况,这一战,根本没有赢的把握。 皇上已经下了旨,又怎么可能更改,虽然陆青山表面上领旨谢恩,但谁都知道,他心里有多么捨不得这个还未满月的小女儿。 于是,在孙蓁来陆府探望孙蔷的时候,孙蔷还坐着月子便跪在她面前,望这个聪明的姐姐给她出条主意。 孙蓁体谅妹妹的不舍,心生一计,让陆青川代替他哥哥,出征沙场。 后来,孙蓁进了趟宫,找了宫中的沉璧公主。 坊间人人传言,这个公主一直待在宫里,无论皇上给她选了多少个优秀的驸马,她都不愿嫁,拖着拖着便快成了个老姑娘。又有传闻说,这个公主中意的是陆将军的长子陆青山,奈何陆家已经娶了一位公主,而且陆青山也已有妻室,所以这个沉璧公主一直对陆青山念念不忘,才熬成了老姑娘。 孙蓁此次进宫,便是想让沉璧公主帮个小忙,让自己的计划圆满一些。 孙蓁知道,哪怕陆青山负了她,哪怕陆青山与别人结婚生了孩子,这个沉璧公主始终对陆青山深情一片。 果不其然,沉璧立马就答应了她的计划。 后来的事,如言语之前已经知晓的那样,临走之际,陆青山上山祈福,山上滚落下石块,砸伤了他。 当陆青山昏睡时,渔歌去看过他一次,她也很明白,床上这人,是醒不过来,还是不愿醒来。 她没有说破这些,不过若是她说破了,又有谁会相信这一番荒谬之词。 皇上得知此事后,焦急万分,朝中只有陆家够资歷征战,可陆老将军年岁大了,陆青山又遭遇此难,朝中再也没有能派上场的干将。 焦急之时,沉璧公主向皇上提议,既然陆老将军英勇善战,那他的儿子们一定也是如此,虽然二儿子陆青川没有上过战场,不过毕竟生在武将之家,骨子里也会有陆老将军的机智与气概。 皇上听这提议甚好,于是下旨,派陆家二公子陆青川代兄出征。 那天夜里,陆青川又来了渔歌的房里,那是阔别多日的第一面,也是生死相隔的最后一面。 他只是进来收拾些东西,她也只是在一旁看着,想说些话,也不知如何开口。 总得有人先让步。 渔歌过去拉住了陆青川的衣袖,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我想同你一起去。” 陆青川抬起手,继续收拾着衣物,像是没听到刚刚的话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战,或许就回不来了。” 正在收拾的陆青川停下了,冷冷道:“带你去?让你泄露机密给你的魔族大军?孟渔歌,你真是可笑。” 渔歌红了眼眶,“陆青川,我求求你,你别这样,我不要了,什么魔族的我都不要了,你带我去,我只求你能平安。” 陆青川冷眼望向眼前这个卑微的渔歌,嘲讽道:“求我平安?你是想危难之际出手救我?然后让我的大军们好好看看,我陆青川娶的,才是妖魔鬼怪。” 渔歌不甘心,她拿起剪刀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髮,然后把这缕头髮塞入一个荷包里,递给了陆青川。 “你能不能带着它,我可以不去,我乖乖地在这里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可以把汤喝的一滴不剩,把饭得一粒不剩,我也会憋着不让它吐出来,我会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作为交换,你能不能把它带着,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 渔歌怕妖魔会伤了他的性命,这缕头髮存着自己的气息,妖魔一靠近,便会避开。 陆青川心里掀起了股波澜,渔歌哽咽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在刺着他的心。 他一狠心,接过荷包就朝门外扔了出去。 第102页 渔歌流着热泪,可冷了心,撇过头去,冷冷道:“你走吧。” 陆青川带上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房间。 过了两个时辰,已经是深夜,院子里除了风唿唿吹过的声音,剩下的便是一片宁静。 言语和顾珩看到,陆青川又回来了,他在院子的草丛中摸黑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渔歌的荷包,然后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 他望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忍不住轻轻推开了门,他知道,渔歌最近很嗜睡,睡得很沉,很难醒来。 他坐在床边,趁着微弱的烛光,他看到渔歌的脸上有些亮亮的印子,那是眼泪干了的痕迹。 他轻轻擦拭去那些泪痕,她没有醒,他一声嘆息,她继续睡得深沉。 言语看到,此时的陆青川看渔歌的眼神,温柔如水,仿佛这些日子里的戾气从未存在过的样子。 他就这样看着熟睡的渔歌,看了很久,很久,他想把这张面容深深印在脑子里,只要自己想起了,闭上眼睛便可以看到。 远方的微光升起,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陆青川依旧紧紧抓着那荷包,小声地对着熟睡的渔歌说:“荷包我拿了,你可得守约,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等我回来……”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最后,他吻了吻渔歌的额头,便转身离开了,他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便会捨不得离开了。 太阳升起,陆青川领着军队,赶往秦门。 第69章 离别不堪言 那天早晨, 陆青川率兵出征,陆府上下都出门送别,唯有渔歌一人, 仍在梦里熟睡, 丫鬟们怎么也叫不醒。 待她醒来时,小丫鬟惋惜着同她说, 二公子已经出发了,公主您晚了一个时辰。 她冷冷答了一声“嗯”, 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每日的饭菜她都有一一吃下, 尽管渔歌知道陆青川没有收下她的荷包, 但她依旧遵守着诺言,只要他平安归来,自己也会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渐渐的, 渔歌感觉最近好像胖了起来,肚子上总是胀胀的,她总以为自己把自己养的好,长了几两肥膘。 陆青川时时给家里寄回家信, 心里都是些报平安的话,他只字未提渔歌,陆青山每次想把信给渔歌看上几眼, 渔歌也推辞拒绝,只要知道他无事,其他的,自己也不愿多问。 后来的一日, 渔歌在院子里正给花草浇着水,忽然腹中剧痛,然后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地上。 她醒来时,屋子里的大夫刚刚开完药离去,小丫鬟见渔歌醒来,立马笑着脸,关切问着渔歌想吃些什么。 渔歌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最近没有胃口,小丫鬟一直都是知道的。 陆青山听到屋里的动静,他步入屋内,遣走了所有的丫鬟,然后愧疚道:“渔歌,大哥对不起你,是大哥迷了心窍,害了你。” 他这一说,渔歌便更加莫名其妙了起来,“你又说这些做什么?我最近实在是没什么精力替你救人了,别人的生死我也不想多管了。”渔歌以为陆青山又有事想来拜託她。 “大夫来看过了,他说你……怀孕了。” “嗯?” “渔歌,你怀孕了,大夫说,已经有两个月了。” 渔歌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一丝知晓怀孕后的喜悦。 原来自己这些天来的反胃与嗜睡,原来自己刚刚感受到的腹中有东西在吸收着自己的魔力,原来最近魔界的骚动,全是因为自己怀了孕,怀了这个半人半魔的孩子。 她垂下眼眸,一声嘆息,像是认了命的一只蝼蚁,脆弱不堪。 “是大哥对不住你们,我明日就启程去秦门,去把二弟替回来,让他回来好好照顾你。” “不用了。”渔歌淡淡地答道,“他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渔歌……你是不是还在生大哥的气?”陆青山内疚着,恨不得自己马上奔赴秦门,让青川平安回来。 渔歌摇摇头,脸上毫无波澜,抓不住一丝情感,她反问道:“你可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什么?你知道他是人,还是魔?” 陆青山不知如何回答。 渔歌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继续道:“他既是人,也是魔,他是个能毁天灭地的怪物,这样的一个孩子,你同我说说,你那忠肝义胆的弟弟,他会不会要?” 陆青山哑口无言,他也不敢确定,要是陆青川知道了这个孩子,究竟是会欣喜,还是厌恶。 “你若是真的觉得愧对于我,我想求你帮我两个忙。”渔歌恳求道,心里好像早已有了盘算。 陆青山点了点头,无论刀山火海,只要能弥补渔歌和青川,自己都愿赴汤蹈火。 “这件事,怕是陆府上下都知道了,但我求你,千万别告诉陆青川,如何?” “好。”陆青山允诺着。 “第二件事,我想偷偷离开这儿,你能否替我办到?” 陆青山犹豫了,如今渔歌怀着身孕,若是忽然失踪,此事便非同小可了。 “我想去秦门找一找陆青川,有些事,我得和他说清楚,包括他的事……”渔歌说着望向了自己的肚子。 “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会拼尽全力不让他祸乱你们人间,但你得让我先出了陆府,不然到时候孩子顺利生下,不光你我,这个天下,都要完了。” 陆青山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渔歌的要求,这场祸端从她而起,现在也只有她能平息。 “可你怀着孕,不方便,用不用我……”陆青山本是担心渔歌独自一人前往秦门,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渔歌沖他笑了笑,他才意识到,自己总把渔歌当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以后的事都很顺利,陆青山瞒着家里的人,谎称已经写信快马加鞭送往秦门,但自己寄去的只是一封平常不过的家信,说着府内一切安好,说着大家相安无事。 过了几日,洛城中出了一件大事,嫁入陆家的渔歌公主正怀着身孕,本应在府里好好养胎,可这日清晨,丫鬟进屋正打算伺候公主洗漱更衣,公主却不见了踪影。 任府上的下人们把陆府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见公主的影子。 快一年没来杏花楼,这杏花楼还如以往一样,生意兴隆,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不同的客人。 渔歌一身男装,在这儿已经等了三天。 她那日离开陆府,并没有直接去秦门,而是来到这杏花楼,她想找一个人,不知住所,不知下落的人。 那人,是曾经帮过自己的许驰褚。 渔歌还记得最后一次在这见到许驰褚,他曾答应过,会帮自己一个忙,可接连在杏花楼等了三日,迟迟不见他的踪迹,眼看着自己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渔歌沏着壶茶,一直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忽然间,好像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男子走过,她放下两枚铜钱在桌上,便急忙追了出去。 第103页 可一追出杏花楼,那人便没了影子,渔歌四周张望了番,失落地垂下了头。 “大妹子!你莫不是在找我?” 身后有人拍了拍渔歌的肩头,渔歌回过身来,看到拍她的人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许驰褚。 “多日不见,大妹子你似乎胖了不少。”许驰褚打量着这一身男装的渔歌说道。 渔歌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很快,现在肚子虽不明显,但已经有了些形状,她算着,可能不出一个月,这个孩子就要出世了。 “许大哥,你说过,你能帮我个忙,我如今遇上了些麻烦事,这个承诺,你还做不做数?” 许驰褚捏了捏下巴上稀疏的鬍鬚,严肃道:“你的麻烦事,可是这个孩子?” 渔歌点点头。 “这事会有人帮你,不过帮你的不是我,你得和我上一趟千寻寺。” “千寻寺?”渔歌有些慌张,这座古寺灵力强盛,若自己再登寺,那寺里的常智方丈,更是不会放过自己。 许驰褚看出了渔歌的紧张,“你莫担心,我说过,你不是个坏人,既然我看得出,常智那个老和尚也看得出。” 事已至此,怕是只有常智方丈能解决自己的麻烦,虽有再多的恐惧,但渔歌还是同许驰褚一起上了千寻寺。 一路上,渔歌双手都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生怕这里的灵气会伤到自己的孩子。 常智方丈早已在禅房内等候多时了。 渔歌一进门,看到他便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渔歌公主,好久不见了。”常智方丈问候道。 “方丈,你可知我前来所为何事?”渔歌小心翼翼道。 常智和蔼地笑道:“知道,你腹中的孩子乃是不祥之物,绝不是世间所能容得下的。” 渔歌眼里含着泪,跪在了常智的面前,乞求道:“还望方丈相救,剔除了这个孩子的魔性。” 常智摇摇头,说:“性向乃是天意,是与生俱来的,贫僧也无能为力。” 渔歌哭诉着:“那我还能怎么办,这是我的孩子,我和陆青川的孩子,若要让我杀了他,我做不到。” 常智嘆了声气,责怪着一旁愁眉不展的许驰褚,“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若是那日没有出手让她逃过一劫,今日她,甚至天下,便不会出此大乱。” 许驰褚无所谓道:“您常说,一切自有天意,我既能看到天意,便不能不坐视不管。” 常智扶起跪在地上的渔歌,对于这件事,自己也无能为力,“你放心,这个孩子,不仅杀不得,还得让他平平安安地降世。” 渔歌起身问道:“这是为何?” “这个孩子已经成了形,若强行杀了他,人寄托在他身上的怨念会变得越深,魔性也会越大,到时候天下便无人能阻止这个孩子。” “那可还有其他的法子?”许驰褚问道。 “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这儿只有你能做到。”常智望向渔歌。 “大师您说,我一定竭尽全力。”渔歌眼里生起了一丝希望。 “这个孩子有一半的魔性,也有一半的人息。你若能在生他之时将他体内的魔性封印,然后让他安稳,快乐的长大,让他此生不受爱恨嗔痴的困扰,让他心如止水,他便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过完这一生。” 渔歌着急地问:“那如何才能将他的魔性封印?” 常智缓缓开口:“你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封印只能你来做,自古以魔克魔,若要封住他的魔性,得要用你的魔性来封,可你是魔,若魔失了魔性,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的。” 渔歌知道,若是魔性散尽,自己也会一样,灰飞烟灭,魂魄飘散于世间,再也入不了轮迴。 她也知道,若要这样做,她与陆青川,没了今生,更没了来世。 第70章 相思不得语 “我想去一趟秦门。” 既然没了今生和来世, 渔歌只盼着在孩子出世前,在自己魂飞魄散前,能再见他一面, 把没说清楚的都说清楚, 把该理清的爱恨都理清去。 “送佛送到西,我再送你一程, 你如今魔力微弱,根本抵挡不了这一路上的颠簸。” 许驰褚带着渔歌下了千寻寺, 临走之前, 常智方丈同渔歌说, 过往尘缘,若能放下,你的孩子会同你一样, 淡薄云烟,若你始终放不下,你的孩子也会同你一样,走你走过的路。 来这人世间的一两年, 所做之事,所用之情,都是最真实的存在, 它们不是一场梦,又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秦门是东朝的边界,路途遥远, 这一路上,没有与他们同路的人,只有许多与他们背道而行的人。 那个方向,是一片黑暗,人们四处逃窜,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偶尔途中的路人会带来一些战场上的消息,虽然与魔族一战节节败退,但陆青川仍然死守沙场。 渔歌的身子越来越虚弱,腹中的孩子闹腾得厉害,一路跋山涉水,渔歌也早已精疲力尽。 “再有个把时辰,我们就可以到秦门了,你先休息一下,喝口水。”许驰褚把水壶递给渔歌。 渔歌喝了几口后,不愿多做休息,只想尽快到达秦门,见到陆青川。 远处渐渐传来一阵嘈杂声,那是一群群拖家带口的人,他们像是在逃命,跑过的地方掀起一阵阵沙尘。 许驰褚拦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急忙问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伙子流着一身的汗,慌张道:“快走吧!前面秦门已经失守了!再不逃命来不及了!” “领军的将军陆青川呢!”渔歌着急问。 “谁还管这些将军!人早就被妖魔吃了!秦门都没人了!”说罢,那小伙子继续跟着大伙逃命去了。 渔歌身子一颤,嘴里呢喃着“不可能,他不可能死!” 她顾不上那么多,正要施法穿越到陆青川身边。 许驰褚见状,立马拦下了她,“你这是干什么?你若是用法力,你会被孩子反噬,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孩子怎么办?到时候他成了妖魔,你和陆青川守护的一切又怎么办!” 渔歌听完,原本正要用法力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那我…我又能怎么办?我只想再看他一眼,再和他说一句话,一句话就好,我们的孩子还没名字,他还不知道我们有了孩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一颗颗泪珠从渔歌的脸颊上滑落,它们刺痛着一旁的许驰褚,也刺痛着他们看不见的顾珩和言语。 “顾珩,我可不可以……” “你若想做什么便做吧,我不拦你,后果我们一起受着。”顾珩转过身,不忍再看那无助的渔歌。 言语皱着眉,仿佛能完全体会到渔歌此时的绝望和无奈。 她在这个幻境里使了法,让渔歌面前出现了一面大镜子,镜子里呈现的,是陆青川的面容。 “对不起,我只能做到那么多了。”言语默默道。 第104页 似乎心中有了感应,渔歌又感应到了那股来自魔界的气息,她仿佛能听到言语说话一样,回应着言语的话,哽咽着说了一声“谢谢”。 镜中的陆青川浑身是伤,一把血剑撑在地上,一步步走的都是那么艰难。 他的手中紧紧抓着那个荷包,荷包里存着的是渔歌的一缕头髮。 他为她洗过头,知道她头髮上散发的香味。 沙场上,他想她时,这个荷包,便是自己的寄託。 “他带走了荷包,他没有丢掉……”渔歌瘫坐在地上,身子靠着这面镜子,就像靠着无数个日夜靠过的肩膀一样。 陆青川撑不住倒了下来,一个恍惚,手中的荷包也落在了远处。 他既然拿着荷包,又怎会受到魔族的攻击?渔歌起了疑,可转眼间,陆青川还倒在地上,他身后就有一批兵队追来。 那是胡人! 马背上胡人的首领得意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陆青川,他下了马,拿出了大刀,走到陆青山的身旁,决绝地刺了下去。 一口鲜血喷出,陆青川眉眼间都是倔强与不甘。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忍着身上的剧痛,一点一点地爬,他伸直了手,却怎么也够不到那远处的荷包。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要了……”渔歌看着镜子,泪水像是流干了,她的面色不像人,不像魔,反而像那如枯草般毫无生息的鬼。 陆青川仍在慢慢地挪着身子,那胡人的首领见他不死心,挥起大刀又是一砍。 陆青川发出来一声嘶吼,拼了最后一丝力,终于抓到了荷包。 渔歌闭上了眼,她摸着镜子里陆青川满是鲜血的脸庞,她记得,每次摸青川的脸,他的脸都是烫烫的,可怎么现在,摸着的都是冰凉凉的。 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夙愿,陆青川抓着荷包,闭上了双眼,唿出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气息。 言语的头抵在顾珩的肩上,她根本不敢看这一幕生死别离。 最后的日子里,许驰褚将渔歌安顿到一个小村子里。 渔歌像是着了魔,整日念叨着一个名字——陆言语 许驰褚曾问过她,陆言语是谁? 她嘴角弯了弯,眼神还是空洞无比,她说,她感应到了,这是个女孩,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叫言语,陆言语,陆青川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 许驰褚问,为什么要叫陆言语。 渔歌笑着,却流下了泪。 因为,离别不堪言,相思不得语。 渔歌走的那日,许驰褚按照约定,带着刚出世的言语隐姓埋名,在千寻山下的小村子过着安稳的日子,让小言语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很多年过去了,风吹过早已空寂无人的小院,雨落下杏花楼的屋檐,阳光撒在千寻寺的金塔,雪花融化了秦门的血恨。 春去秋来,那两个名字,被尘封在岁月的长河中,永世不见,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第71章 大结局(1) 顾珩在海滩边醒来, 仿佛像是一场梦,在梦里他与小语回到了过去,那些过去的旧梦穿梭在脑海里, 让顾珩有些恍惚, 这是真的,还是的的确确是梦一场。 他站起身, 周遭的安静引得了他的注意。 自己从寻世珠出来后,便倒在了这个海滩之上, 不见蚌精, 更不见小语, 就连这渔村的渔民也没了踪迹。 顾珩往渔村走回去,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慌了起来。 渔村的地上、篱笆上、房子上,都是斑斑的血迹, 推开房内,扑面而来的是难闻的血腥味,何玉和村长的尸体早已腐烂,只不过身上的衣物还能辨认出几分。 顾珩往别的屋子看去, 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尸体,有的甚至已是白骨。 整个渔村, 被屠杀得一干二净。 是小语做的吗?顾珩脑子里忽然响起这句话。 她是魔呀,你忘了吗?顾珩觉得自己可笑,不过短短寻世珠一梦,自己怎么把人魔殊途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顾珩回头望去,并不是期待的言语的身影,而是从宫里赶来的侍卫们。 侍卫们看到顾珩安然无事,便松了口气,问道:“顾公子,我们找您很久了,可否随我们进宫,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珩有所顾虑地望了望四周死气沉沉的房屋,侍卫们也看出了他的顾虑,开口道:“顾公子当心,这里的人们,我们会处置好的。” 顾珩望向海岸,一直在等的人迟迟未来,看来自己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多滞留于此了,他轻轻地笑笑,嘴角挂着的都是无奈。 快马加鞭,顾珩随着侍卫们赶到了皇宫。 皇宫一片安详,与这一路上顾珩看到的凡间就像是两个极端,这儿仿佛是世间的最后一块净土。 “你回来了?这一路上你有何所想?”孟瑜川背对着顾珩而立,身上的龙袍显得他比平日多了几分威严。 顾珩简单地向孟瑜川行了礼,此时的他们,不再是酒巷闹市里的两兄弟,谈论的也不再是那些心中所怨之事。站在庄严的宫殿之上,他们是君臣,所谈论的也变成了抛弃了儿女之情的天下大事。 “回皇上,魔族猖狂,百姓流离失所,如今我们只能背水一战了。”顾珩说道。 “言语可还好?”孟瑜川抬眼望着龙椅之上的金字匾额,匾额上“建极绥猷”四个字熠熠生辉,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孟瑜川,仿佛像是在鞭挞着他,让他看看,自己统治的整个东朝,是否对得起了这四个字。 顾珩知道言语与孟瑜川如今是势不两立的一对敌人,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自从魔族出世以来,朕一直没有找过你,朕知道,你也为难。” “我一介粗衣百姓,有什么好为难的。” “我听说了渔村的事,如此残忍,她已不是当初的她了。” 顾珩下意识地反驳道:“我相信不是她做的。” 孟瑜川冷笑了起来,“若不是她,被屠门的为何偏偏是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渔村?” 顾珩也不愿再多辩解,因为他也找不出任何可以证明不是言语干的理由。 “若有一天,她和这天下的安稳,你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做?”孟瑜川问道。 顾珩只是浅浅地说:“她在哪,我便在哪。” 夜间的黑渗入了魔界的一片暗红中,言语回到了魔界,可这一趟,去得时日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回来的时候,墨白同她说,这些日子,她与顾珩在寻世珠里待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魔界大举进攻人间,东朝接连失守,只剩下一些虾兵蟹将在做无谓的挣扎。 这三个月里,魔君也发现了言语的不对劲,那日他突然寻来魔姬,可惜那只是个替身,魔君一眼识破后大发雷霆,立马惩治了魔姬身边的墨赤和墨白,让他们受了整整一个月的狱火之刑。 等到言语终于从寻世珠里出来后,魔君才暂时饶了他们,让他们去一趟凡间,把这个不听话的魔姬给带回来。 第105页 听完墨白诉完这一个月的苦后,言语并未有何惊慌,反倒是很坦然地随他们回了魔界。 有些事,她总是要面对的。 魔君阴冷低沉的声音问起:“你这一趟去了凡间,做了什么。” 面对着魔君,言语坦坦荡荡,像是从未做什么亏心事一般,“我碰巧找到了寻世珠,又碰巧用它看了看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魔君压着怒火,问道:“看得怎么样?你可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言语继续坦然自若地说:“找到了,我娘太蠢,竟妄想人族能抵抗魔族,难怪她灰飞烟灭,她痴心妄想落了空,却还一心想拖累我,她的确是我们魔族的耻辱。” 墨白在一旁听着言语的话觉得万分感慨,这小魔姬真是冷血,自己亲娘骂起来都不留颜面。 墨赤却在一旁淡定自若,像是猜中了言语口中的这番话。 魔君狰狞着脸,阴狠道:“陆言语,你别像你娘一样同我耍花招,你骨子里的几分性子,我不是不知道。这些话,当真是你的真心话?” 言语讽刺道:“魔君若是不信,又能怎样,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都做了,您别忘了,这魔界的封印是我开启的,杀尽天下愚民,本就是我的事,也挨不着您来怀疑我。” 魔君放下心来,笑了笑,语气柔和了些:“本君知道,你与你娘不一样,那个小渔村杀的干净,本君很满意,看到你有如此之态度,本君自然也是对你放心的。” “魔君放心便好,我这一趟不过是去看了一场戏,戏演完了,也就完了而已。” 魔君大笑,笑声让一旁的墨白浑身不自在,“看来本君没有看错你,你放心,你与我,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待我两个月后恢復了全部的魔力,这凡间的天下,还不都是给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言语抱拳,沉下头,说道:“那我在此,先谢过魔君了。” 言语取得了魔君充分的信任,这一次虽然兇险,但收穫十足。她明白,自己与魔君之间隔着渔歌这个障碍,魔君担心自己知道了以前的事会同渔歌一样反叛魔界,既然瞒不住自己入寻世珠一事,不如就此敞开了说,以此消除魔君对自己的所有顾虑。 回去的时候,言语神色阴冷,责问道:“渔村的事,是谁干的?” 墨白不知所云,问道:“什么渔村?” “是我干的。”墨赤坦然地回答。 言语眼里尽是怒意,她走到墨赤跟前,怒斥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墨赤并不害怕言语,他低下眼眸,语气里也并没有半分的自责,“我知道主子您的打算,您想获得魔君的信任,这个渔村便是证明您憎恶凡人最好的证据,所以这些不干净的事,属下便替您做个干净。” 墨白一惊,没想到墨赤竟然考虑的如此周全,也更没想到他竟然看透了魔姬的所有计划。 不过是一个渔村,言语本没多在乎,可心里总是压抑得很,虽说自己没打算杀了那些渔民,但墨赤这一番举动,的确替自己取得了魔君的信任,于魔,他并没有错。 “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言语放过墨赤,转而问道。 “启禀魔姬,已经找到了,在一座村子里,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墨赤说。 “那便带我去找她吧。” 墨赤化为黑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言语展开双翅,随着墨赤,重新赶往人间。 第72章 大结局(2) 言语化作寻常人家的装扮, 来到了一座小村。 村里像是被强盗席捲过了一样,到处破烂不堪,又像是发了瘟灾一样, 到处都是躲在墙角飢肠辘辘的人们。 言语掏出了一锭银子, 塞到了一个小孩的手里,问道:“小孩, 你可否帮我带个路。” 那小孩黑煳煳的手抓着亮晶晶的银子,奋力地点了点头。 言语又问:“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一个姓李的寡妇?” 小孩点点头, 拉着言语就往村里跑去。 言语随着孩子来到了一间茅草堆盖的屋前, 她现在门外往里望去, 这间屋子破旧不堪,地面上还摆着几个盆子接着屋顶滴落的雨水。 言语走了进去,屋子里也是一股子霉味。 床上有个女妇人, 从模样上还能认得出几分“李寡妇”的模样。之前言语算过,若这个人还活着,也应当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可如今一看, 床上的人头髮花白,又不停地咳嗽,活脱脱像是个七老八十的将死之人的模样。 “真是造化弄人。”言语不禁感嘆。 床上的妇人面色苍白望向言语, 她看着言语有些发呆,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一个样貌不凡的贵族小姐。 “姑娘你是?”李寡妇面色惨白,像是好不容易提起了力气询问道。 言语也不客气,拉出一张椅子, 轻抚了椅子上的灰尘便坐下同她慢慢说来,“你怎么成寡妇了?难道你嫁了人?” 李寡妇不知道眼前的姑娘究竟在说什么,又问道:“我好像并不认识姑娘。” 言语看着她如今这幅落魄模样,轻嘆道:“唉,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悄悄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陆言语,你应该听说过的,是吗,沉璧公主?” 沉璧勐咳了几声,不禁咳出了几口鲜血,“你…你是她的女儿?” “千辛万苦总算是找到了你,不过我没想到,前朝一败,你怎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沉璧冷哼了一声,像是找回了从前的那几分高傲,“我与孟渔歌,不过是彼此彼此。当年我趁乱逃出了宫,便隐姓埋名在这里安顿了下来。她呢?听说她当年失踪了,我很好奇,她又有是怎样的一个下场。” “她死了。”言语淡淡说道。 沉璧的声音嘶哑,听起来就是一个十足的老婆子,“呵!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她望向言语,看着这幅长得与孟渔歌相似的面容,问道:“你今日来找我,便一定是知道了当年我害你爹的事,我如今烂命一条,你若是想夺,便夺走吧。”沉璧喘着粗气,奄奄一息地靠在床上。 “我来找你并不是要你的命,更何况你的命现在又还剩多少?我这个人,有些毒辣,想要报復你,你的命算是便宜的了。”言语漫不经心地环顾了四周,发现这里家徒四壁,破旧得很。 沉璧咬着泛白的嘴唇,憋不出一句话。 “在这之前呢,我想问问你,前朝的事,是不是与胡人有关?”言语问。 沉璧也不想与言语有再多的纠缠,于是当年的事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的确,当年孙家与胡人暗中勾结,扶植了当年的廉王孟启正上位,哼,当年要不是我轻信了孙蓁了,不然也不至于被胡人玩弄得这么惨。” 言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一来,很多事就说通了,孙家与胡人勾结,所以要绑走顾夫人和小顾珩,好顺了孙蓁的路,再后来的沙场上,灭了陆青川的兵力,好顺了孙家的路。 第106页 没想到在孙家垮台那么久后,自己才了解全部的真相。 “你…大伯他们还好吗?”沉璧小心问道,生怕言语看出什么自己的心思。 “你又怎么成了寡妇?”言语反问。 “当年逃难,图个方便,我便随口一说留在了这个村子。” 言语觉得没什么事了,起身正欲离开,可没走两步,沉璧拼尽力气坐起身子,喉咙嘶哑地问道:“告诉我,他究竟过得怎么样。” 言语回头瞥了床上的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一眼,冷冷地说道:“他呀?为了替你们还欠我的债,服毒自尽了。” 说完言语便关上门,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她也不想滞留在那欣赏一番孟沉璧哭得肝肠寸断懊悔不已的表情,她已经做了对孟沉璧来说最恶毒的惩罚,其他的事,也无关紧要了。 离开小村子后,言语赶往千寻村,她能隐约感应到,许驰褚在哪儿等候多时了。 面对许驰褚这个从小把自己当做亲生闺女带大的师傅老头,言语总能放下所有的烦恼和顾忌,沏两杯茶,好好同他唠一唠嗑。 “我听说你最近变化挺大的,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难道是你平日里在洛城的那副做作乖巧的模样太深入人心了?”许驰褚打量着眼前的言语。 言语抠着手冷笑:“是挺不一样的,我现在手一挥这千寻村就会夷为平地,怎么样,想不想看?” “我掐指一算,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咦?你怎么受伤了?打架打输了?” “你继续编你的瞎话吧,这么多年来,除了我给你捧点场,还有谁搭理你?”言语好笑地问道。 许驰褚皱着眉,有些难过,“你这孩子说什么话,我何时骗过你?我当初和你说你是前朝公主,你不就是前朝公主吗!我和你说你娘丢下你去拯救人间,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 “那你怎么不一次性把话说完!”言语拍桌子吼道。 “唉,天机不可泄露,我虽然能通晓过去和未来,但我只能憋着,我也不好受的。” 言语翻了个白眼,问道:“我找了你一年多你都不出来,你这次突然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和我说?” 许驰褚不好意思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陆青山的银票好久没寄来了,这不是断了我的粮嘛……后来我一想到城里还有个比我亲闺女还亲的富婆,这不就……嘻嘻……你说是吧,小语闺女。” “你信不信我断了你的粮还可以断了你的命?” 许驰褚败下阵来,求和道:“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们严肃点谈谈你的未来大事。” 喝完了一杯润喉的茶,许驰褚继续说道:“我当年一眼便看得出你娘不是坏人,如今我也能一眼看得出,你也不是什么坏人……” 言语插嘴感嘆:“哇,老许,你还真护短,你可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吗,你现在在这儿道貌岸然地同我说,我不是坏人,你的良心被狗啃了?还是二胖家的狗?” 许驰褚急了起来:“你能不能别插嘴!听我说完!” “你说你说。” “我能看透你的心,也能知晓你的想法。既然知道了,我这次回来就是给你送样礼物。” “什么礼物?”言语问。 “破魔玉。” 言语想了想,自己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什么是破魔玉?” 许驰褚缓缓道:“破魔玉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一样法器,别看魔族如此猖狂,但说到底,世间万物生生相剋,魔族与人族也是如此,魔能破了封印,闯出西山之口,人也能凭着破魔玉将魔永生永世打回魔界。” 言语问: “你该不会要说,这个破魔玉古怪得很,非得半人半魔的我才能使用吧?” 许驰褚点头,称赞她越发聪明了起来。 “这破魔玉需要三种东西才能开启它的作用,这第一样,便是人族的天子之血,只有天子之血才能唤醒沉睡已久的破魔玉。” “那剩下的两样是什么?”言语问。 许驰褚摇摇头:“剩下的只有破魔玉自己知道,当你找到天子之血,它会给你相应的提示。” 言语又问:“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这破魔玉,一出生就在老子体内?” 许驰褚大惊:“你要是从小有那么聪明,还至于这些年受这些窝囊气吗!” 言语忍住了怒意,开口道:“我剩的时间不多了,得快些将破魔玉唤醒。” “当年的魔族纷乱,我以为这始于渔歌,最后你被封印,也终于渔歌,但其实并不是如此,你知道常智方丈为何如此帮渔歌吗?他正因为知道,这件事始于你,也只有你才能了结此事,所以才会让你顺利降世,你一出生便半人半魔,你身上有着毁灭天地的魔性,当然也有着拯救天下万民的这枚破魔玉。” “别说废话了,你给我好好待在千寻村,不要乱跑,别回头我再找你你又不见!”言语起身,正打算去找唤醒破魔玉的第一样东西。 许驰褚打着哈欠,说道: “我身无分文的才懒得跑,你尽管去吧,我在这等着你的好消息。不过你可别轻易用魔力了,受伤的事我没有骗你,你体内被寻世珠反噬,虽然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你尽量小心些。” 许驰褚不放心,又问:“这天子之血你怎么拿,可想好了?” 言语得意一笑,说道:“去找个老朋友不就行了呗。” 第73章 大结局(3) 已是深夜, 孟瑜川还在中和殿内查阅各地官员呈上的奏摺,一本本奏摺,都是关于魔族在各地的侵略, 都是关于各地抗击的伤亡。 “啪”的一声, 龙椅上的人忽然烦躁起来,将手中的一本奏摺摔到地上。 微风吹过, 烛光摇曳,他头疼了起来, 捂着眼睛, 又揉了揉额头的穴位。 有人踏入大殿, 他听到了些许声音,仍闭着眼睛,低沉道:“谁让你进来的, 朕不是说过不让人打扰吗!” 见耳旁迟迟没有回话,孟瑜川睁开眼,他看见眼前站着的人不是李公公,而是很久未见的故人——陆言语。 言语捡起地上的奏摺, 饶有兴趣地翻阅了起来,看到奏章上揭露的魔族的各种恶性,她轻笑了一声, 故作愧疚道:“看来我给皇上添了不少的麻烦。” 孟瑜川起身,下了台阶走到言语跟前,一手夺过她手中的奏章。 “这不是你能看的东西。”孟瑜川说道。 言语并未恼怒,反而打趣道:“哟!对我怨念那么深?我来之前还以为您记挂着我这个老朋友, 会夹道欢迎呢。” “夹道欢迎?陆言语,整个天下被你折腾成了什么样,如今谁又会夹道欢迎你?” 言语不愿多说废话,直言道:“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你的几滴血,可否给我?” 孟瑜川冷笑道:“给你几滴血?然后用朕的血去做什么阴险毒辣之事?陆言语,你还是死心不改,哪怕你魔族一统了天下,朕也不会屈居于你半分!” 第107页 言语无奈,没想到自己在这老朋友的心里已经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了,她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你给我几滴血,我还你一个盛世太平的人间。” 孟瑜川没有答话,他蹙着眉,眼里都是对言语的怀疑。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以让朕相信你的地方?” “看在顾珩的面子上。”言语答。 “顾珩的面子?”孟瑜川嘲讽道,顾珩早已对她痴魔,怕是在他眼中,陆言语哪怕毁天灭地,他都会在一旁帮着她收拾残局,顾珩啊顾珩,你的面子早已败光了。 言语见孟瑜川还是不肯让步,于是说道:“看在妙妍的面子上......” 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名字,孟瑜川愣了一愣,心中那股早已尘封起来的情感再一次翻涌而出。 言语知道自己戳中了孟瑜川的要害,于是趁胜追击道:“我不仅还你一个太平盛世,再把妙妍的下落告诉你,怎么样?” “你以为朕真的找不到她?”孟瑜川不是找不到,只是不愿找,怕找到了自己会忍不住偷偷去看她,又怕自己看到了会忍不住留住她。 “我当然知道以你的能耐找到她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如今天下大乱,你连自身都难保,还妄图保护不在你羽翼之下的妙妍吗?魔族大举进攻人间,这还只是一半的力量,若是在等两个月,妙妍的安危,恐怕连我都护不了她了。” 见孟瑜川有些动摇,言语继续道:“虽说我的话的确不能信,但眼前你可还有别的退路?你不信我,我大可以不再打扰你,这世间也会越来越糟下去,倘若你信我一次,不仅是妙妍,你的百姓,你的江山,我都给你护得好好的,这场赌局,你不亏的。” 孟瑜川思考了片刻,又问:“既然你看得透彻,为何当初执迷不悟?” 言语笑道:“我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选了一条有些曲折的路,我有个师傅常常告诉我‘万事自有天意’,我不知道天意如何,所以只能自己摸黑着走,磕磕碰碰也都是註定的事。” 孟瑜川放下对言语的戒备,他左手掌心朝上,缓缓伸到言语的面前。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言语说罢,手掌如刀刃般在孟瑜川的掌心一挥,一道血痕便出现在眼前。 孟瑜川握紧了划了血痕的手,血顺着手掌,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言语同样伸出手掌,这天子之血滴落在自己的掌心,仿佛像是雨水滴落进土壤,每一滴都融进了言语的手心。 这是言语第一次感应到“破魔玉”,一个恍惚,她眼前一片黑暗,但在黑暗之中,她看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一滴滴鲜红的血滴落,每触碰到玉一次,它便会闪现一阵红光,红光在黑暗中炫目。渐渐地,玉石在黑暗中升起,它用鲜血在空中画出了几个字: 至亲之心 言语眼神空洞,愣在原地,孟瑜川摇了摇她,她才回过神。 “怎么了?” 言语支支吾吾道:“没...没事。” 她转过身,正欲走出大殿,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孟瑜川开口道:“她在茂县。” 随后言语一展双翅,消失在夜空无边的黑暗里。 茂县。这个地名久久迴荡在孟瑜川的脑海里,他脑中像是勾勒出了一张地图,地图上的路都是通往她身边的路。 “她做了什么?”大殿内有间暗房,此时暗房的帘子被撩开,走出来的人,是顾珩。 孟瑜川张开手掌,不解地凝视着自己手中的伤痕,“她问我要了几滴血,要完了之后,她神情有些慌张,朕也不知道她究竟想怎么样。” “那她又说了什么?”顾珩问。 孟瑜川望向顾珩,缓缓说:“她说,要还朕一个太平盛世。” 至亲之心,言语的脑海里抹不去这个词,她知道在这世上快举目无亲的自己,这至亲之心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妖魔本无心,在这世间上还蓬勃跳动着的一颗心,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一颗心,在洛城,在陆府,在自己妹妹陆知意的身上。 不止是不是心中的引指,不知不觉,言语竟然来到了茂县。 妙妍很好找,言语只是浅浅地用魔力一寻,便马上寻到了那处小屋子。 推开屋门,里面空无一人,屋子里的摆设还算温馨,这样子的一间小屋,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道,已算奢侈。 妙妍见屋门被打开,于是便抱着一篮菜小心翼翼地探着头往屋里望了一望,她没想到这一望,自己竟看到了言语的身影。 本以为会是和见到孟瑜川一样,故人相见,也就是这般无趣,可如今见到妙妍,言语的心里充斥着感动。眼里冒出了丝丝雾气,她先打了声招唿:“妙妍,好久不见。” 言语害怕妙妍会如同孟瑜川一样,看到自己恨不得马上避开,可妙妍会心一笑,放下了手里的菜篮,冲上去抱紧了言语。 “我可想你了!” 不像从前,与妙妍能有说不完的话,如今二人坐下来,竟有些尴尬了起来。 “你不怕我?”言语好奇问道,在这世间,“陆言语”这三个字就像是瘟神一般,让所有人都厌恶,也让所有人畏惧。 妙妍一笑:“你犯病发疯的样子我都见过,你如今这副模样,我心疼都还来不及,又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怕我毁天灭地顺便毁了你?”言语又问。 妙妍毫不在意:“唉,如今乱世,我攒的大笔的银子根本没处花,钱都用不了了,这与毁了我又有什么区别。” 言语点头道:“也是,你还不如回去,那个人还能好好保护你,我相信他,就算他遍体鳞伤,也不会让你差一根汗毛。” 妙妍垂下头,轻轻道:“你与顾珩,我不问,其他关于我的,你也别提。” 言语不甘心,继续说道:“来找你之前,我先找了他一趟。” “噢,他最近如何,怕是焦头烂额,没工夫搭理你了吧。”妙妍不经意地问起。 言语摇摇头,苦笑道:“我把他的天下弄成这副模样,他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我想他借了样东西,他原先不给,但我一提到你,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所以呢?”妙妍问。 “所以啊,我便想问问你,你说他焦头烂额的事,究竟是魔族,还是你?” 妙妍无奈嘆了声气,说道:“我离开得急了些,也不知当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现在的世道,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他焦头烂额的事中或许有我,但天下为重,儿女情长根本不足挂齿。” 言语又问:“我若还他了个清静,你会不会也还他个清静?” “言语......你......”妙妍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 言语“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声张。 “剩下的事,我会看着办,但他既然借了我东西,我终归欠他一个人情,你也可以不必回去,但若是能时常写几封信给他,我想他或许会没有那么烦恼了。” 第108页 妙妍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对孟瑜川,有些狠心。自己当初走得决绝,连封信都不曾留下,如今再提笔补一补,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孟瑜川还愿不愿收到自己的信件。 她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像言语,她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好像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包袱就从未卸下。看样子,言语已经有了决定,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自己还是期望着她能潇洒地活着,有人陪伴地活着。 言语临走之前,妙妍问了她要去哪。言语神情有些落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了一句,“妙妍,你说,人没了心会怎么样?” 妙妍不知言语的意思,便随口答了:“会死呗。” “是啊,会死啊。”言语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妙妍送言语离开,不知她接下来的路,也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路,更不知下次再见,又会是何年何月。 第74章 大结局(4) 最近世道不好, 朝廷也只顾着一心抗魔,陆家渐渐支撑不起了平日的开销。 知意几乎快把府里的丫鬟下人们都遣散完了,只剩几个平日里亲近的下人。还好顾珩平日里有接济陆家, 才不让如今的陆家显得那么狼狈。 顾珩出手帮忙, 知意原本不愿接受,她盼着自己能和陆言语周围的一切断得干干净净, 可府上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这个家再加上患病的母亲, 自己是怎么样也撑不下去的, 于是她收起了自己的固执与傲慢, 接受了顾珩的这一份援助。 孙蔷的病,大夫说,这是心病, 开的方子也只能让她平静一阵子,药效一过,她又继续疯疯癫癫起来。 知意知道,当年孙家被抄斩, 父亲又为了言语服毒自尽,母亲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才失了神智。有时午夜时分, 母亲会被噩梦惊醒,醒来时口中因害怕而哭喊的,都是陆言语的名字。 陆言语就像是影子一般挥之不去,苦苦缠绕了自己那么多年。 近日孙蔷的病又犯了, 府上的药也快没了。如今洛城中已混入了魔祟,大夫早已不愿出门诊治,并且知意手头的钱也请不起大夫上门了,于是这天,她带着孙蔷,再携着两个丫鬟出门寻医。 街道上只有几个低着头,脚步匆忙的行人来来往往,剩下的就是风卷着地上的尘沙,吹得唿唿作响。 知意在医馆门票拍了近一炷香时间的门,可大门依旧禁闭。找不到大夫,知意虽然不甘心,但她也明白,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躲都来不及,又有谁还开门做生意呢? 这是孙蔷难得清醒的一天,她见知意为了自己如此奔波,心有不舍地劝道:“好孩子,罢了,咱们回去吧,娘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咱们不用寻医。” 知意也心疼自己的娘,娘没了药,身子只会越来越差,可眼下洛城一片荒凉,自己又能上哪里寻医问药。 很多事都是无能为力,知意沮丧着脸,带着孙蔷往陆府回去。 世道乱,人心也乱。不少心怀鬼胎的混混便想趁世道大乱发一笔横财,他们与妖魔,世间也分不清谁才是恶鬼。 知意心里有些不安,便带着母亲和丫鬟加快了步伐。 可街上的她们太过显眼,怎么躲,“恶鬼”还是找上了她们。 几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像是无所畏惧的亡命之徒,不畏王法,不惧天道,看见了知意一行人,就上前抢夺了她们身上的包袱。 孙蔷害怕得躲进了知意的怀里,知意故作镇定,挡在了大家的面前。 “我们都是妇人,本就没有多少银子,你们若要便都拿去。” 领头的叫花子翻了翻包袱,见到一些散碎的银子后,对着知意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小妹妹,这些银子还不够哥几个塞牙缝呢,不过看在你那么水灵的份上,你过来陪陪我们,我就可以高抬贵手放了你娘和你的这几个小丫鬟,如何?” 另几个叫花子也不约而同地看向知意,知意被这一双双猥琐的目光盯着,浑身上下都觉得噁心得很。 知意挡着孙蔷和小丫鬟慢慢后退,可那几个叫花子步步逼近。 领头的叫花子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几个叫花子便把知意拉了过来,知意无论怎么用力反抗,可还是抵不过几个大男人的力气。 孙蔷欲冲上去拉回知意,却被叫花子用力一推,推倒在地上。 孙蔷和丫鬟们的哭喊声,知意求救的尖叫声,“恶鬼”们的淫笑声,在寂静的洛城街道上,显得十分刺耳。不少人在家中偷偷推开了一丝丝窗户,看到了这强抢的画面,纷纷又关了上去,生怕自己多看几眼,会惹出什么乱子。 知意绝望之际,空中飞过两段水袖,死死地缠住了叫花子脖子。 知意眼中浸着泪水,看得模煳,但她能认清楚,前方救了她的正是言语。 言语抓紧手中的水袖,用力一扯,把正胡作非为的叫花子扯到了半空中,又狠狠地将他摔下,地面上顿时满是血迹 剩下的几个叫花子也慌了神,立马扔下了刚抢来的包袱,灰熘熘地逃走了。 言语收起水袖,慢慢走到知意的身旁,她弯下腰,伸出一只手,妄图扶起地上的知意。 知意并不理会言语的善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自己站了起来。 孙蔷正感激自己的女儿脱离险境,那晓得仔细一看,才发现救了她们的人是陆言语。 孙蔷慌了神,瘫倒在地上,嘴里害怕地念叨着:“陆言语,莫害我!莫害我!” 知意烦躁地嘆了一声,自己母亲看到言语,又范起了病。 “怎么着,刚刚还失魂落魄,现在坏人被我赶跑了,你又在这儿装什么傲慢?”言语收回手不屑道。 “谁知道你又藏着什么坏心思!”知意讽刺道。 言语微微转头瞥了一眼在知意身后神志不清的孙蔷,看到她如今这幅落魄的模样,心里不禁得意了起来。 被言语看了一眼后,孙蔷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知意见状便朝言语吼道:“你又想怎么样!” 言语把目光从孙蔷身上移开,回到了知意身上,“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叙叙旧,如何?” “我凭什么要和你去?”知意不耐烦地问道。 “你不去,我自然会绑着你去,到时候你娘被吓着,病又加重了,你可别赖在我头上。” 知意担心地回头看了看孙蔷,然后嘱咐着身旁的两个丫头,让她们先带夫人回去。 可孙蔷紧紧抓着知意的手不放,知意笑着安抚道:“娘您别怕,我只是和她说说话,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您在家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说罢,知意就拉开了孙蔷的手,随着言语而去。 孙蔷像是预感到什么,拼命地对着知意的背影哭喊,可怎么哭,知意都未曾回头望一眼。 言语将知意带到了青峰山。 不管是三个月前,还是两年前,这座山依旧是荒凉得很。 言语带着知意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当年那群屠夫追着自己和芬芳的路。 第109页 她们一路上未曾说话,仿佛只有沉默,才配得上现在这空旷而肃静的山谷。 言语记得当时顾珩说的话,她寻到了一处山头,山头上建了一方坟冢,墓碑上刻着亡人的名字。 知意上前一看,一阵泪意涌上心头。 那是芬芳的墓。 言语随手在墓碑旁拔了拔杂草,然后手一转,变幻出几炷香。 香火细细的白烟升起,言语毕恭毕敬地朝墓碑拜了拜,然后从中取出三根,插到了芬芳的墓前。 “你要不要也给她烧柱香?”言语把香递给知意。 知意接过香时手颤了颤,她拼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拿着香跪在了墓前。 “细细算来,你好像从未对不起过我,若没有你,可能陆言语还苟延残喘地倒数着最后的日子。你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该是芬芳。”言语望着冰冷的墓碑说道。 知意边插着香,泪水边在眼眶里打转:“我从未想过会误伤了她,你以为我也好过吗?这两年来,我不像我娘那样怕你入我的梦,我最怕的,是芬芳。” 言语轻笑:“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你,毕竟,我也怕得很。”然后,言语又朝着墓碑,像是对坟里的人大声说道:“芬芳,害死你的两个罪人今天来给你赔罪了,你也好生去吧。” “她怎么会忍心让你赔罪?你可是她最敬爱的二小姐。”知意说道。 言语低着眉,暗暗道:“哪有她忍不忍心,我要赔罪的人多了……” “你说什么?”知意未听清楚言语的话,便问了一句,可话音未落,言语便跪在了自己的脚下。 知意一惊,紧张道:“陆言语!你这又是什么把戏?我可受不起,你赶紧给我起来!” 言语哪怕屈服跪下,眼里也都是一股狠劲,她开口说:“知意,我给你赔罪,你莫要怪我从前的所作所为。” “你怎么了!”知意慌了神。 言语抿了抿嘴唇,继续道:“知意,我欠了好多东西,可我还不清了,这天下,这百姓,还有你,我做不到样样都能还清……” “然后呢?你在这委屈巴巴的是想赎罪吗?”知意警惕道。 “我没得选,所以,现在只有你能替我选。” 知意疑惑道:“你什么意思?你想拯救苍生,又要我选什么?” 言语闭起眼眸,不忍说出那三个字,也不忍看到知意的反应。 “你的心。” 知意沉默了一会儿,言语睁开眼,看见知意恍惚的神情,解释道:“时间来不及了,还有两个月魔君便要出世,如今只有破魔玉能再一次封印魔界,可若我开启破魔玉,还需……还需至亲之心。” 知意两行泪水滑落,她嘲笑着自己,老天始终不愿站在她这边,就连自己的死,也要被言语附上拯救苍生的包袱。 “好啊,我给你。”知意答得干脆。 “你真的愿意……”言语迟疑了一会儿。 知意看向芬芳的墓碑,缓缓说:“若是死了能让我的负担消失,那我希望陆言语你能好好地给我背着这些负担活着。” “知意……”言语唤着她的名字,就像是两年前在陆府,在广源山庄里那般亲切。 “我好累,我娘也好累,你若是能安置好她,让她忘了这些烦恼忧愁,我便心甘情愿给你我的心。” 言语点头,她愿放下自己与孙蔷之间的怨恨,算是还了知意的心愿。 “动手吧,你不是说来不来了吗。”知意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言语起身,伸出手对着知意的胸口。 她手指弯成爪牙,用魔力一吸,知意便痛苦地叫了起来。 言语曾想过,她之前多么怨恨陆知意,下起手来也一定不会心慈手软。可她想错了,现在自己控制着知意的心,还未抽离她的胸口,知意的每一声喊叫都让言语狠不下心。 她想起陆青山曾和她说过的话,她可以为所欲为,只要能护住知意。 无可奈何之下,言语使了法咒,知意的胸口有股气流源源不断地从言语的手流入她的体内。 渐渐地,知意狰狞的表情变得平缓,而言语皱起了眉头,像是痛苦不堪。 “我把你的知觉转到了我的身上,这下不疼了,你安心吧。”言语吃力地说道。 知意渐渐放松了下来,她像是睡着了,神情安稳又平静。 言语奋力一抽,心脏抽离身体的剧痛折磨得言语不禁吼叫了起来,血淋淋的一颗心脏在她的手中。 她左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额间流着豆大的汗水,那股疼痛还未平息,言语又将知意的心按入自己的胸口。 心脏融进了自己的体内,言语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黑暗中,她看见破魔玉的红光又亮了一些,然后,玉石如上次一样,又给出了下一个提示。 言语睁开双眼,看到顾珩赶了过来。 顾珩看着她,看着地上没了唿吸的知意,他冲上前,双手抓紧了言语的肩膀,摇晃着她,怒吼道:“陆言语!你醒醒!别错下去了!” 言语被顾珩那么一晃,胸口的疼痛又加重了几分,她忍着疼,满脸是泪花地看着顾珩。 “顾珩…你替我…安葬了…好好…好好安葬了她。”言语泣不成声,哽咽得说不清话。 她不敢再看顾珩,她怕看见顾珩眼里对自己的敌意,她怕自己忍不住疼痛会惹顾珩担心,她更怕顾珩发现自己的这股莫名的悲伤,这份止不住的泪水,不是因为懊悔,而且因为她看到了寻世珠的下个提示。 挚爱之魂。 第75章 大结局(5)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破魔玉要的东西?你是不是在耍我!”言语来势汹汹, 怒目赤红,她根本不愿接受破魔玉带来的所有要求。 许驰褚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当他打算告诉言语破魔玉的时候, 他早已料到, 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娃娃,面对破魔玉的要求, 再怎么坚强,也会丧失理智。 “这我真的不知道, 它本是一方死物, 没有未来, 我又如何揣测得到,是你将它唤醒,它的未来也是因你而定。” 许驰褚为言语沏了一杯茶, 摆放在她面前,想让她冷静下来慢慢谈。 “你别急,你若是不愿意,想回头, 可以就此放弃,你继续当你的魔姬,在魔道, 你不需要负这个责任。” 言语冷笑道:“回头?陆知意的命我都夺了,你让我怎么回头?” “你知道什么是天意吗?”许驰褚问道。 言语不答,他继续说下去:“你那日若是没去找陆知意,她被侵犯之际也不会有人来救, 最后她依然会死,只不过是受辱自尽而死。这便是天意。” “那你看得到我的命吗?”言语冷静下来,问道。 许驰褚轻嘆: “你的命理太乱,有无限种可能,我也能看到无限种结局,只是不知道你选的是哪种?” 第110页 言语急切问:“若我就此收手,带着顾珩逃走呢?” “人族不会放过你,魔族也不会放过你。” “若我带顾珩回魔界呢?” 许驰褚笑了笑:“这个不用我说,我想你自己知道的。” 言语眼神暗淡下来,又问:“若我取了他的魂,他没了命,又如何?” “天下太平,盛世人间容得下你一个人。” 没了顾珩的人间,容得下我,我却容不下它。言语觉得可笑,与天过不去,与魔过不去,其实都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像是有了决定,离开千寻村的时候,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像是一个要离家千里的游子,此行一去,怕是没了归期。 言语回到魔界,魔界一如往常寂静幽暗,天边的红日高高挂起,把言语素白的衣服照成了血红。 “这个颜色太压抑了,它不该是这个颜色,你知道吗,它以前是亮堂堂的橙黄色,热烈得很。”言语站在魔界的断崖处,望着空中的一轮红日说道。 空中盘旋的老鹰化为人形站立在言语身旁。 墨赤也望向那一轮红日,回道:“属下从前一直待在魔界,也未能有幸欣赏到人间的红日。” 言语好奇问道:“你和墨白一直呆在这,不如同我说说以前我娘的事吧,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魔?” 言语脱口而出的本是想问渔歌是怎样一个人,可话至嘴边,才想到,她本就是魔,只是自己留恋于幻境,总把她当成了真真实实的人。 墨赤回忆道:“她很热情,不像魔界中的任何一人一样死气沉沉的。” “那不是和墨白很像?”言语笑了笑。 “的确,其实墨白是她一手带大的。我们的爹娘都死于魔族间的斗争中,只剩下我和墨白,那时候墨白还在襁褓里,魔姬便觉得这个小孩可爱,就带回去养着玩了,久而久之,几百年过去了,墨白便染上了她那份可爱的性子。”墨赤眼神中流出一丝丝温情,他开始有一些怀念,当年渔歌还在魔界的日子。 “魔姬,你是不是看到了,在人间的她,可是如在魔界一般潇洒快活?” 言语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也算是另一种潇洒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言语又问:“墨赤,你说要是像我娘那样,魂飞魄散了,在这世间,就真的不能将她找回来了吗?” “魂为阴,魄乃阳,若失了魂魄,魂不能升天,魄不能入地,那这个人,不论是妖魔还是神灵,就会像从未来过一般,在这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赤的话,句句刺痛着言语。她不是不知道魂飞魄散的下场,如她娘一样,或许将来,也会如顾珩一样。 她不甘心地又问:“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抹去一个人的存在,他是真真实实地来过,真真实实地在这世上活过。” 墨赤压低了声音,揣测道:“魔姬,破魔玉要的的第三样东西,是不是……他的魂?” 言语不自觉地脚跟往后退了半步,虽然她知道,墨赤和墨白忠心于她,虽没有说破,但他们也明白自己打算做什么事,可这破魔玉一事,自己是从未提起过的。 “你为何会知晓此事!”言语厉声问道。 墨赤抱拳半跪在地,答:“魔姬息怒,属下只是不放心,所以这一趟人间,我悄悄跟了过去,所以才知晓了此事。” 既然墨赤已经知道了,也无法挽回,言语索性就吐个痛快。 “没错,最后一样是他的魂。” “魔姬是不舍吗?” “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墨赤毕恭毕敬地答:“魔姬神通广大,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言语好奇问道:“既然你觉得我能做到,那你说说,我该如何做。” “魔姬若是狠一狠心,你我现在早已经人魔相隔,不会有此番对话了。” 见言语还是割捨不下,墨赤便提议:“魔姬,可否让属下助一助你?” “怎么助?”言语警惕问道。 墨赤拉起言语,化作两团黑影,消失在断崖的尽头。 降落之时,二人身处青峰山上。 “你带我来这干嘛?”言语问。 墨赤指了指前方的小屋,说:“我施了法,他看不到你我。” 言语看向那座小屋,顾珩又回到了这里,他像是对自己失望了,不愿再理凡尘俗世,只是静静地在这间屋子呆着,日子能过一日便是一日。 “经过陆知意一事,他不愿再来找你,也对你有了嫌隙,你若是现在动手,图个痛快,不会难过很久的。”墨赤冷冰冰的话语,纠着的却是一条人命和一颗真心。 “你说什么!”言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一刻的选择会发生,但从未想过是在今日,是在现在,是在这满是回忆的青峰山上。 小屋的门被推开,顾珩缓步走了出来,他看不见言语和墨赤,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去。 “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的,你狠一狠心,天下立马就会太平!”墨赤的语气渐渐强硬了起来,他像是在逼迫着言语,逼她迈出这最后一步。 言语拼命地摇着头,嘴里念叨着“不要,不要!” “魔姬!你要让一切都白费吗?你要让你爹娘的命,他们的幸福,你妹妹的命都白费吗!”墨赤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刺这言语的心。 “很快的,什么都不用想。”墨赤轻声催着言语。 言语含着泪闭起眼,手渐渐伸向了顾珩的背影。 她狠了狠心,用魔力一催,顾珩体内就有丝丝青烟被吸了过来。 那是顾珩的魂魄。 顾珩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停下了脚步。吸收了一丝魂魄的破魔玉又开始在言语的体内躁动起来。 就在眼前又要漆黑一片的时候,言语忽然停下了手。 “我做不到!”言语的手垂了下来,刚刚被吸入的魂魄又全部倒回到顾珩体内。 “魔姬……”墨赤轻嘆着,是有万般的无奈。 “这件事我会看着办,就算没有破魔玉,我也一样可以打败魔君,封了魔界!”言语像是恼羞成怒,这一试,让她心里更加不愿让顾珩牺牲。 她头也不回,一展翅,飞向了天际。 站在原地的顾珩回过头来,墨赤望向他,说道:“你看到了吗,她做不到的。” 墨赤跟着言语的这些日子,知晓了破魔玉的奥秘,也知道了它需要的最后一样东西,是言语最不舍的一缕魂魄。 他知道魔姬对顾珩狠不下心,所以,他先一步来到青峰山,让顾珩配合自己演一齣戏,让顾珩看看魔姬所做的一切将会功亏一篑,让顾珩明白,如今只有自己才能救赎世间,救赎魔姬。 “我会让她做到的。”顾珩语气平静,他转身往小屋回去,像刚刚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第111页 进屋之前,心中还有一丝疑虑,他又回头,问起屋外的墨赤:“魔界被封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们兄弟二人为什么要帮言语。” 墨赤轻笑,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这不仅是魔姬的心愿,也是她的心愿。” 言语那时说,魔界的太阳不好看,还问他可有看过人间的艷阳。 那时墨赤心里就偷偷地说着,魔界真正的太阳已经走了,那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美丽的艷阳。 第76章 大结局(6) 言语来了一趟涂山, 那儿是妖狐族栖居之地。 在涂山边界守卫的几只小狐狸感应到了盛腾的魔气,立马窜跑进了妖狐之后的狐狸洞里通报。 狐后察觉来者不善,便打算出门相迎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妖魔本相通, 言语毫不费力地踏入涂山周围设下的妖气的结界。 “不知魔姬大驾我们小小涂山, 有何贵干?”狐后化作人形,用娇柔的语气对言语说道。 言语看见眼前的狐后, 身段婀娜,谈吐间尽是千娇百媚之态, 便不由得颤了颤身子。 “我来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此事重大, 也事关妖族的生死存亡。”言语说。 “噢?魔姬倒是说说,我且听听看是什么事。”狐后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树旁。 言语郑重道:“还望狐妖一族能助我封印魔界。” 狐后一惊,直起了腰, 觉得此事荒谬无比,“你说什么?你可是魔族的魔姬,你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我自有我的初衷,帮不帮, 还望狐后给一句话。” 狐后邪魅地笑了笑,像是在勾着人的心魂。 “荒唐,我妖族与你魔族如今虽井水不犯河水, 但溯本追源,千万年前我们还是一家,妖族妖法抵不过你们魔力,若我帮了你, 魔君知晓了可又会善待我们妖族?” “我若成了,魔君便根本没有机会怪罪你们妖族。”言语继续说服道。 狐后冷哼:“我妖族冒不起这个险,你走吧,今日我便当魔姬没来过。” 言语不甘心,坚持道:“现在人间生灵涂炭,若是魔君一统人界,狐后可曾想过,他下一步会怎么做?难道狐后还天真地以为,魔君的野心只是人界?” “你什么意思!”狐后像是慌了神,声音立马变了语调。 言语不急不缓,继续说:“你若助我,我封了魔界,继续让你妖族在这涂山的世外桃源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若不助我,也可以,不过居安思危,我劝狐后你好好想想,这场赌局,究竟哪头更值得冒险。” 狐后虽信不过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片子,不过她说的有道理,千百年来,自己不是没有与魔君接触过,她知道,魔君的野心与脾气,这小小无用的人界根本不够满足于他。 若是继续置之不理,恐怕魔君统一人界后,下一步,便是降服妖族。 百般熟虑后,狐后开口问:“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言语见自己说服了妖族,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我需要藉助你们妖狐的妖术和狐火,还有涂山的一片树林。” 虽不知道言语要干什么,但狐后仍不放心,确认道:“我将妖族的未来交给你,你当真可以护我妖族安宁?” 言语信心十足地说:“当然当真!” 还剩一个月,魔君便可恢復了所有的元神,一统人间。 那日,墨赤急匆匆地赶回魔界,向魔尊禀告,这些日子他在人间跟踪魔姬,发现魔姬有异动,妄图用破魔玉将魔族封回魔界,永世不可再侵扰人间。 魔君大怒,一声怒吼,吼得魔界群山摇晃震裂。 魔君顾不得元神还未修养完善,一怒之下冲出西山之口,降世人间。 正是申时,人间的天空,顿时黑暗一片,人们以为末世终于来了,纷纷躲在家中,握紧了亲人的手,只盼黄泉路上有个陪伴。 空中出现了言语的身影,魔君紧追着怒斥道:“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你心存异心,怪我一时煳涂竟放了你!你此时若回头,便还是魔界的魔姬!” 可言语像是没听到似的,不予理会,继续往涂山的方向飞去。 魔君见状,便起了杀言语的决心。 言语飞到了涂山的上空,突然停了下来,魔君出手一击,一只触手刺去言语的心脏。 面前言语的身子渐渐虚幻了起来,随后化为一缕白毛,魔君伸手一抓,才发现,这根本是陆言语,而且狐妖的毛幻化的假人。 “妖族?本君本想收了人间之后再好好收拾你们,没想到你们今日一同送上门来!没关系!今日,本君便把你们妖界和人界一同灭个干净!” 魔君飞落在涂山的空地上,骤然间,空地上有无数个言语围着魔君,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黑暗一片的人间,唯独青峰山的上空照常是明亮一片。 有人敲了敲小屋的门,顾珩应声开门,发现敲门的人,是言语。 “顾珩。”言语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你怎么…” 顾珩话音未落,言语便一把抱住了顾珩的腰间,轻靠在他的肩头。 “那边的事怎么样了?”顾珩抚着言语的头髮,温柔问道。 “啊?”言语不禁愣了愣,然后趴在顾珩里软软地答道:“都很好,都没事了,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顾珩轻笑,渐渐松开了怀抱,“小妹妹,你告诉我,那个言语小姐姐,是不是又去干坏事了?” 眼前的言语惊慌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说道:“顾珩,你瞎说什么呢?” “你不是她。”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可温柔中多的是万分的坚定。 眼前的言语委屈地瘪起了嘴,化回了真身,一只小狐狸。 “大哥哥你别怪我,我也只是奉命这样做的。”小狐狸可怜巴巴地望着顾珩。 顾珩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问道:“她现在在哪呢?” 小狐狸犹豫道:“这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便告诉她,你没有好好完成任务,让她关上你几日,不给你吃东西。”顾珩威胁道。 小狐狸慌了神,急忙说:“别别别!大哥哥,不吃东西毛色就不会亮了,我说我说!魔姬姐姐在涂山,她让我假扮成她来这里和大哥哥你玩游戏的。” “她是不是闯祸了怕我知道,才让你来骗我?”顾珩问。 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是闯祸,于是施了妖法,收起了自己的幻术,青峰山的上空顿时恢復得同人间一样,黑压压的一片。 “这是不是你口中说的闯祸?魔姬姐姐让我不告诉你,我才把周围的景象变了变。你别生气。”小狐狸解释道。 顾珩一嘆:“看来这祸不小。” 说罢,顾珩便要下山,小狐狸着急地问:“大哥哥,你要去哪?” 顾珩的声音迴荡在山谷里:“去给她收拾残局。” 第112页 涂山正是一场恶战。 魔君出世,带来了比之前数量更加庞大的魔祟。 眼下,墨赤与墨白主攻着周围的魔祟,而言语,面对的便是那最可怕魔君的力量。 妖狐们幻化的言语撑不了多久,但魔君如今元神还未恢復,刚刚一战又损了些精力,这场战还是有一线生机。 随着一个个“假言语”被击败,言语不得不显出了真身,她手中幻化出一把冷剑,直直地朝魔君刺去。 可魔君的触手一击一击地抵挡着言语的剑,让言语没有一丝能近魔君身的机会。 周围的黑影魔祟越来越多,墨赤与墨白快要招架不住,那些魔祟也纷纷向言语涌入。 言语顾不得两边,她的剑收回又去攻击她身旁的魔祟。 言语的分心让魔君有了可趁之机,他挥动触手快速伸向言语的心脏。 伴随着魔君的笑声,言语眼看着那只触手就要穿过自己的胸膛,可自己根本来不及抵挡。 “小语!”剎那间,她听到了顾珩熟悉的声音。 最后一刻,能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言语闭上了眼,可身上并没有被刺穿心脏的疼痛。 她睁开眼,看见自己周围被结界所保护着,魔君的触手被隔挡在离自己心脏的一寸之处。 结界闪着金光,将魔君弹开。 言语随着结界飘渺的余光看到,这金光结界,是从千寻山的方向而来。 是千寻寺的圣僧! 眼下,千寻寺的常智方丈正领着寺里所有的僧人,摆出了金刚百斗阵,念着经咒,为涂山上的战役送出最后一份力量。 人族、妖族、加上自己是魔,三族联手,言语相信,这场仗,自己赢定了。 “你又想瞒着我单打独斗了是吗?”顾珩在千钧一髮之际,赶到了言语身旁,为言语驱散着周围的魔祟。 “你在这里给我好好打,别影响我发挥了!”言语说道,她没想到顾珩会来,但看到他赶来的那一刻,自己竟然庆幸,还能再看他一眼,还能再与他并肩作战一回。 言语扔下冷剑,挥出了水袖。 涂山燃起了团团幽蓝的狐火,言语的水袖挥到之处,都沾染上了蓝色的火光。 “既然如此,我便同你同归于尽!”魔尊一声怒吼,撑破了人形的皮囊,顿时一只如野兽般的庞然大物拔地而起。 它张开了血盆大口,欲将言语吞入腹中。 言语的水袖挥向魔君的獠牙,绸缎紧紧缠着獠牙,言语一使力,便顺着水袖往魔君的腹中钻去。 墨赤、墨白和顾珩还在与魔祟缠斗。 见言语被魔君吞入腹中,大家不禁紧张了起来,但顾珩相信,言语一定会平安归来。 片刻之后,魔君惨叫了一声,头顶的皮肉被撑开,体内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幽蓝的狐火。 顾珩觉得那个画面很美。 言语踏着蓝色的火光冲出来,她的水袖在空中飘荡,像从天而降的仙子,一尘不染。 言语一个步子没站稳,顾珩上前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 她忍不住,咳出了一口鲜血。 “我没事…”未等顾珩开口询问,言语先说了起来。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传来,魔君的体内刚刚已经被言语折腾的满身妖火。 妖火蔓延得很快,一瞬间,魔君身上便满是蓝光。 “陆言语!你别忘想毁了我,我的魂魄生生不灭,只要魔界在一日,我便还能重返人间!” 魔君话响彻山林。 渐渐的,魔君的身躯被烈火焚烧化作了灰烬。 一番恶战后,言语快要撑不住身子,她捡起了地上的冷剑,用剑撑在地面,缓缓地走上前。 “我们赢了。”言语喜极而泣,对顾珩说道。 顾珩脸上的笑容浅浅的,他抚着言语的脸庞,不舍道:“你以后要是每天都能像现在这样开心便好了。” 言语没明白过来,傻笑着:“当然,我们每天都会很开心的。” “言语你看,天上的黑云还在,它们并没有散开。”顾珩抬头望着天空。 言语也抬头望去。 趁言语分心之际,在暗处的墨赤对言语施法,一瞬间,他控制着言语持着剑的手,然后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将言语手中的剑刺向顾珩。 第77章 尾声 尾声 顾珩走的那天, 是十月初八,初秋风和日丽,一派安详。没有大雪缤纷的唯美, 没有大雨滂沱的凄凉, 更没有漫天降落花瓣般的浪漫。我与顾珩就这样,认认真真地完成了一场真正的生离死别。 我记得, 那时候我松开了手,可早已来不及, 他的血已经一滴滴地往下落。 我的脑子拼了命地去想, 陆言语, 你醒醒!这是假的!你没有打败魔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求求你,你醒过来。 是啊, 我宁愿费尽辛苦打赢的胜仗只是一场梦。 可我真的醒不过来。 他倒在地上,我甚至都不敢去扶住他。 我同他说:“欠世人的,你替我还了,那你欠我的, 又该如何还?” 他倒在地上,微笑着,像是一副慵懒的模样, 有气无力地同我说:“我欠你的,怕是还不清了,欠着吧,要是清了, 可就是真的……清了。” 顾珩顾珩,你连死都不愿放过我。 我憋住所有的情绪,不想再看他,可他一伸手,我便不自觉地跪倒在他身旁,紧紧地抱住他。 我还是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小语,我好捨不得你。”他的声音虚弱了起来,最后那句话,渐渐变成了气音,那唿出的暖暖的空气在我耳畔,已经变成了我与他最后的回忆。 我开始恨我自己,为什么只会拼命地哭,却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曾对他说过。 他闭上了眼,没了唿吸。 我依旧紧紧地抱着他,他没了命,留个躯体,我也打算守一辈子。 可老天真是残忍。 破魔玉开始吸取他的魂魄,我看到魂魄从他的体内溢出,我用手去抓,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渐渐地,随着魂魄离体,顾珩的身子随风而化,化作黄土,化作埃尘。 我骂着天,怨它连最后一丝念想都不可怜给我。 破魔玉从我身体里幻化出来,血红的玉吸收饱了所有的能量,开始飞到空中,驱散了人间天空中的所有黑云。 “他知道你狠不下心,所以我与他便替你做了决定。” 我想起了身旁的墨赤,他同我解释,而我连头都懒得回过去看他。 破魔玉开始飞向西山之口,一时间,西山之口形成了巨大的风团,风团像是有一股引力,将凡间所有的妖魔都吸了回去。 “你走吧,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终于对他开口,他不做声,便带着墨白飞向了西边的风团。 我依旧楞在原地,不愿挪动半分,我想着,要是能在这老死成一棵枯树,守着顾珩,人间有望夫石,我陆言语便是棵守夫树,这样也不错。 第113页 我在那块空地上足足待了十天,一动不动。 后来狐后过来劝我,与我说,你不回魔界,待在这人间,享受着长生不老的时光,游戏人间,总会忘了这段伤心事的。 我不理她。 她又与我说,你在这也不是办法,你情郎的魂魄散于天地间,早就不在这了,你该出去走走,天地到处都有他的影子。 这句话中听,我终于听了话,离开了涂山这个伤心之地。 十日后的人间,渐渐开始恢復了往日的热闹。 我在洛城的街道上走着,看着卖糖葫芦的提不起兴趣,看着卖杏仁糕的也提不起兴趣。 我来到陆府,陆府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一个守门的小杂役。 我问他:“府里原本有一只狗,叫富贵,它还在吗?” 那个小杂役眼生,怕是不认识我。 “人都没了,狗早就送人了。” 我又有些失落。 好像还有很多人,很多事,等着我去解释和处理。我一想到这儿便心烦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也困了起来。 我回到了青峰山的小屋,想好好地睡一觉,其他的事,睡醒再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在寻世珠里被反噬,染上了什么怪病,我这一觉睡得舒坦,醒来后才发现,屋子里积满了厚厚的灰。 这一觉,我睡了十年。 世间早已物是人非,故人早已不知踪影。 我回到千寻村,碰上遇上了二胖老婆生孩子,此时正难产,我一来,孩子便哌哌落地,母子平安。 二胖时隔数年后见到我,不禁喜极而泣,拍着我的肩,开心道:“许小语!你竟然还活着!你消失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被妖魔鬼怪吃掉了,咦?你怎么还长这样?”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讽刺道:“不是我还长这样,是你怎么老成了这样?” 眼前的二胖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脸上长起了皱纹和鬍渣,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二胖觉得我一来,孩子就平安落地,说我是他们家命中的吉星,让我为他们的孩子取个名。 我看着怀里的孩子,想了会儿,同二胖说:“这孩子看上去真有福气,不如叫他四福,如何?” 二胖一家连连称赞,这真是个好名字。 二胖的娘同我说,师傅老头想不开,跑上千寻寺出家了。 我并不觉得出乎意料,他本就该好好待在寺里潜心修行,省的又出来乱给人改命。 后来我上了趟千寻寺,常智方丈见了我,与我说,虚行已脱离俗世,不愿再见我。 我心里谩骂着,这死老头,装什么装。 常智方丈和我说,说我是天地间多余的一个存在,生死不由天地,这不该是我的道。 我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八成不是什么好意。 我与他说,天道、人道、魔道与我何干?我既生于这世间,便有我自己的道,既然我有我自己的道那我的生死又与你们何干? 这句话,我说得潇洒。 那日,我想起妙妍,想去看看她,可我到了茂县,才发现,她早已搬离了那里。 我以为,她会同孟瑜川回了宫,好好相守在一起,能看到一双人不弃不离,我也是开心的。 于是,我用了法力,偷偷熘进了皇宫。 孟瑜川看到我时,并不惊讶,但我看到他时,却惊讶万分。 不过十年间,他的两鬓已经生出了白髮,与当年洛城里意气风发的李笙,简直是两个人。 他很是怀念我这个老朋友,遣散了旁人,亲自为我沏茶,与我闲聊了起来。 我说:“皇上亲自给我沏茶,我可受不起。” 他笑笑:“你还了我一个盛世,又有什么受不起的。” 我喝着茶,眼神在左顾右盼,我以为,过一会儿,妙妍便会出来。 孟瑜川像是猜中了我的心思,同我说: “那日你走之后,李行每两个月都会收到她从不同地方的来信,信里面写着她遇着的人,解决的事,流连的景……李行每次都把未拆封的信带给李公公,李公公再转交给我。我们有种默契,我知道那是写给我的,我相信她也知道这封信最终会落到我的手上。” 我暖暖地笑了一笑,“后来呢,她回来了吗?” 孟瑜川没有回答,殿内一片宁静,我意会到了些什么,于是就没有多问。 “三年前,她的信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噢。”我低着头,玩弄着衣角,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往下想,可越这样,我脑子里的那个想法就越活跃。 “我曾经想派人去查,不过还是放弃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这样做,而且,我也不敢……” “你…”我刚开口,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他似乎知道我想说些什么,又开口道: “这一叠叠的信,字里行间都浮现出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足够了” 我们的话停在这儿,没有继续下去。我想好好劝劝孟瑜川,转念一想,他需要什么劝?他一直看得很开,看不开的只有我罢了。 傍晚的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雪,我加快了步伐,回到了青峰山上的小屋。 我开始觉得寻世珠给我的反噬有时是一剂良药,可以让我沉醉梦间,可有时又是一剂毒药,让我在梦里上了瘾,不愿醒来。 我每次睡觉,它都会为我编织不同的梦境,梦里都是我盼望见着的故人。 久而久之,我开始分不清哪里是梦境,哪里又是现实,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总有一个地方,我与他,过完了美满的一生。 第78章 番外:青峰山上的故人(1) 今早醒来, 听见鸟儿在吱吱呀呀,闻到初秋的桂花的甜香,看到云层中一抹明媚的曙光, 我觉得一切甚好, 于是,我开始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扇着把扇子悠哉悠哉地对那鸟儿说:“诶, 你看,这是我打下来的天下。” 可惜鸟儿并没有理会我, 它扇了扇翅膀就当着我的面高飞远走了。 这些年我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桂花树, 哪年种下的我都不太记得了, 总之它长成如今这副模样,应该是十多年的事了。 我本以为这寸草不生的青峰山是片死寂,没有生机, 没有人烟,很符合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可没成想我竟在这里活出了另一番天地,经过我的手, 我总能种出许多东西,比如这些桂花树,比如院子周遭的绿荫。 在这荒芜的青峰山上, 这些简直是奇蹟,而我也相信我能创造奇蹟。 我是个夜猫子,只要我清醒着,便永远不会困, 但只要我困了,也永远不会醒。我的永远有很多,多过了世间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清醒或每一个梦境,都长过了每个人的一生。 涂山上的那只狐狸大姐常常来探望我,她总觉得我活得太过孤僻,这样硬生生地总会闷出些病来。 我问她什么病,她认认真真地同我说:“我们涂山上有对狐狸很是恩爱,只可惜母狐狸在生小狐狸的时候难产,小狐狸是救了下来,可是母狐狸不幸死了,公狐狸伤心得很,那仿佛灵魂抽离身体的样子,和当年的你一模一样。” 第114页 谁年少时没有个矫情模样,我总是不太愿别人提起我的那些过往,因为这些在现在成熟的我看起来,都是太幼稚了些。 “你是什么意思?赶着帮我介绍个同病相怜的对象?”我问道。 狐狸大姐拍了拍我的手,又说:“我哪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同你说,那只公狐狸整日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狐狸洞里谁都不见,连刚刚生下的儿子都不曾理会过。” “真是造孽。”我感嘆道。 狐狸大姐嘆了声气,很是伤感道:“唉,没过多久,公狐狸也自尽随母狐狸去了,现在只剩那只小狐狸孤苦一人。” “真是壮烈。”我又感嘆道。 “那只小狐狸连个名字都还没取好,爹娘就狠心离开了。” 我心里也觉得那只狐狸怪可怜见的,于是善心大发,赐它一个名字。 “我取了,就叫富贵吧。”这些年我养过很多阿猫阿狗,都把它们取名富贵。 狐狸大姐眼睛一喜,啧啧称赞我取的这个好名字。 “既然你都帮小崽子取了名,不如好事做到底,帮我养几天呗。”狐狸大姐试探道。 我打了个哈欠,同她说:“看到了吗?我又困了,晚安,咱们就此别过。” 傍晚的夜风有些凉,吹得我有些莫名的伤感,我下了山,找了间小酒馆要了几壶酒,然后拿着酒来到了江边。 我拾了些柴,打了个响指点起了火,然后我就这么吹着夜风,对着江枫渔火,借酒消愁起来。 我点的火有些特殊,它燃了一夜不灭,而我也盯着它发了一夜的呆。 等我第二天清早回到青峰山时,我的小院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大概是个六七岁的小孩童,他肩上斜跨着个小布包,坐在我的躺椅上,他肥短肥短的小腿够不着地,在空中有节奏地晃动着,他笑嘻嘻地望着我,仿佛这是他的家,而我只是个过客。 “姐姐你回来啦?”那小孩童奶声奶气地问候着我。 剎那间我想了想,除了百年前我有过一个小堂妹,我的亲戚全都死光光了,这里是哪来的弟弟? 那小屁孩好像看出了我的困惑,于是笑嘻嘻地又说:“是狐狸姐姐让我过来的,她说姐姐你心肠好,特地在此开了个秋季游学班,让我过来好好同姐姐你修炼法术。” 我愣了愣,一时无语凝噎。 小屁孩说着说着又左右望了望,问道:“姐姐,我还有其他的同学吗?” 我抖着手,指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狐狸姐姐说,我叫富贵。” 我胸腔中的一口老血差点要喷出来。 小孩说起自己的名字就很是兴奋地继续解释:“狐狸姐姐还同我说,我姓顾,一顾千斤重的顾,这个姓配上这个名字最是大气上档次。” 我心里有些疙瘩,面露苦色地问道:“你狐狸姐姐那么厉害,怎么不给你直接取个名字叫......” 有些名字我哽咽在喉咙,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富贵很是精明,像是猜出了我要说什么,“顾珩吗?狐狸姐姐有想过这个名字,但是她说了,姐姐你脾气不好,我若叫这个名字你可能会当场炖了我熬汤,想想这样不太划算,我还是叫富贵好了。” “看不出你还挺识相。” 小屁孩扑腾一下从我的躺椅上跳下,然后用自己肥糯糯的小手理了理褶皱的衣服,我见他这幅小大人的模样很是好笑,于是捏了一把他脸颊上的一两嫩肉,好声说道:“姐姐这儿不收学徒,你回你的狐狸山去,这个地方莫再来了。” 他好像很是嫌弃,嘟着嘴巴扯开了我的手,耍赖道:“不行的,你不能赶我走,若连你都不要我,我就真成了地里黄的小白菜,没爹又没娘了。” 我看着他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村子里的二胖,那时我每每让他钻狗洞,他也总是这样一幅模样委屈地望着我,总盼着我有点良心能体谅体谅他,不过很可惜,良心这个东西,我没有。 当我正打算拎着这个小屁孩去涂山一日游时,忽然间秋风一阵吹起,像是一片羽毛在轻挠着我的思绪,我不禁打了个哈欠。 我不过刚睡醒两日,怎么这回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我揉着惺忪的双眼,拖着昏昏欲睡的身子往屋内走去,那小屁孩抱着我的腿问道: “姐姐姐姐,你这是要去哪?” “姐姐我要回梦中见情郎,你自己爱干嘛便干嘛吧,咱们日后再见。”我敷衍道。 我这一睡恐怕又是个几十年,等几十年后这个小屁孩长大,他也会意识到自己当初死乞白赖地在这儿缠着我是有多可笑了。 我关上门,倒在床上,紧紧抱着一床被褥就这样入了梦乡。 如往日一样,我闭眼的那一刻,黑暗中看到了寻世珠,它闪着光问我:“这一梦还是如往常一样吗?” 我梦中呓语:“对,还是一样。” “还是他?” “对,还是他。” 我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地下坠,慢慢地,我的意识也模煳了起来。 我回到了当年洛城的灯会,很是熟练地找到了当初的街道,又像是反覆演练过千百次那样抓住那双手,喊道:“顾珩!” 他一如当年一样,蹙起眉头疑惑地望着我。 我憋住了几分感动,柔声对他说:“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好半天了。” 他用余光瞥了瞥紧紧尾随在我身后的陌生男子,随后立即明白了我的困境,他牵住我的手,捏了捏我的鼻子,对我说:“快走吧,不然赶不上灯会了。” 一切在梦中重头再来,我知道这是梦,我也假装这不是梦。 纵然是千百回同样的剧情,我都乐此不疲,一遍一遍重复着,一遍一遍享受着。 来到了灯会最热闹的街口,我同他漫步在一排排花灯下,一句话也不说,火红的灯影在我的眼里很是绚烂。 我挑到那盏花灯,花灯的末端用红绳绑着一小幅灯谜。 “莫向东风怨别离。”他读起了灯谜上的字。 我扭头过去望向他,问:“这句什么意思?” “你不知?” “我不知”我摇摇头。 他眉眼舒展,忽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时候李行该出来叫走他,而这幅灯谜也要等到很多年后才能解开。 谁知,他的手忽然抚上了我的脸颊,他向我靠过来,微微弯下腰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小语,你知道的,不是吗?” 手中的花灯掉在地上,我全身上下像是没了力气,就连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句话,和之前千千万万个梦境中的都不一样。 “你说什么?”我望着他,像是溺水的我死死地抓着一根稻草。 眼前的他是谁?这时候的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我是小语。 “小语,别梦了。”他像当年我对他那样,用手轻轻抚去了我眉间的褶皱。 第115页 我又惊又怕,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腕,可我用力一抓,他的手腕就顿时幻化成一缕青烟,什么都没有。 周围热闹的灯景人群忽然间也开始慢慢化成青烟,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你别走!”我拼了命地唿喊,因为我意识到,这一次的他不太一样,这一次的梦也不太一样。比起从前,这一次的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他,一个在现实里还活着的他。 青烟飘散于空中,我脑子里留下的是他最后的一抹苦笑。 我瞪着双眼,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姐姐你醒啦?” 脑子里还盘旋着刚刚的那场梦,我的心跳得很快,可我脑子里慌张得什么都不敢想。 “姐姐!” 我低下头向床畔看去,只见那只小狐狸屁孩蹲在床边正叫着自己。 “你怎么还没走,等等,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我睡一觉的时间一般来说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虽说狐狸属妖,可这几十年过去,他也不该还是这笨呆呆的三岁小孩模样。 “那富贵该是什么模样?”小孩鼓着眼睛不明所以。 “噢!姐姐我知道了,你是要教富贵学变身术了吧。”富贵非常惊喜,嘴角都快咧开了花。 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我朝周围望了望,周遭的一切如睡时那般,没有什么经年的灰尘,也没有什么残破的蜘蛛网。 “我睡了多久?” “姐姐你不就是睡了个午觉吗,笼统不过两个时辰。” 才两个时辰?怎么可能? “姐姐你可梦到你的情郎了?富贵在这儿看了你两个时辰,你睡着的样子很是伤情。” 我脑子里乱闹闹一片,根本听不进任何的话。 富贵还在喋喋不休:“姐姐你梦到了什么剧情,我也喜欢睡觉,打瞌睡的时候也能梦到很多故事。” 富贵见我游离的样子,又问:“姐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也常常做噩梦,我记得最可怕的一次是我梦到在一处深山里,一群人举着斧头砍刀在追一个姐姐,那个姐姐好像也是和你一样漂亮......” 我缓缓挪过头望着他。 “那个被追的姐姐很可怜,被一群人砍死了,后来有个哥哥赶了过来,把那浑身是血的姐姐抱在怀里,样子比那些人还要凶煞......” “后来那个死去的姐姐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长了翅膀飞上了天,翅膀煽动,那些砍伤她的人都一个个死掉......” 我不敢相信刚刚从这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的一切,抓着他的双肩失控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梦到这些!” 富贵害怕了起来,他抖着声音答道:“山上遍地都是血,我怕得想醒都醒不过来。” 第79章 番外:青峰山上的故人(2) 阔别多年, 我又一次回到了涂山。 我带着富贵,那只母狐狸见到我也并没有很意外。 “比我预估的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看来你最近耐心挺大。”狐狸大姐称赞我道。 “你别和我说废话, 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指着个头才到我大腿的富贵说道。 狐狸大姐苦口婆心劝我:“我那天不是同你说了, 他挺可怜的,在这涂山也没有什么玩伴, 送去你那里刚好给你解解闷,一举两得, 岂不乐哉?” “他为什么能梦到我百年前的往事?” 狐狸大姐神色严肃起来, 她变出了个小球, 然后扔给富贵,让富贵自己到一旁的草地上玩。 看她撇开富贵的举动,我心中便隐隐约约有了些许答案。 按捺不住紧张的心情, 我急忙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狐狸大姐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我又问:“这件事是不是和百年之前的那场大战有关?” 狐狸大姐又点点头。 “我求你件事。”我低声道。 “咱们那么多年的交情,你直说就好。” 我嘆了声气矫情道:“我最近比较敏感,这颗心呢,一碰就碎, 所以接下来我不能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或者任何不重要的消息。”我又补充道。 狐狸大姐苦恼起来:“我也不太确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你心脏那么柔弱,我劝你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好。” “好好好, 你说,我已经准备了几百年了。” 狐狸大姐捋了捋思绪,同我说起了富贵的身世。 故事还得从那一天说起,是我在涂山用破魔玉封印了魔界的那一天。 那天很巧, 我在这头忙着拯救人间的同时,那头的一个狐狸洞里富贵的娘正在生产。 狐狸稳婆说富贵娘亲胎位不稳,恐怕有难产之兆,加之那时狐狸洞外魔族的邪气肆虐,就连富贵娘亲都快撑不下去了。 当我打败了魔君,天地间重回安宁的时候,富贵也顺利出生了,但可惜的是,富贵娘亲没能熬过这一劫,只见了孩子一眼就去了。 故事说到这里,我不禁有了疑问,富贵几百年前便出生了,那为何今日还是一副孩童的模样,莫不是我在前线打得太热烈,山崩地裂的声响吓得刚出生的小娃娃染上了什么侏儒之症? 若是真的,我还真是丧尽天良得很。 可狐狸大姐同我说,富贵能有今天不仅不能怪我,往前头追一追因果,还得感谢我才行。 我愣了愣,他们狐妖界的规矩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富贵其实一出生就是个死胎。”看着不远处在草地上打滚的富贵,狐狸大姐眉间不禁露出了一股凉意。 “那他现在是......”胎死还能活?他们狐妖界的规矩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你也知道,我们狐族天生妖媚,有长生不老之术,而且不吃人食,也能随意变化出我们的妖型,我们的妖型便是乖巧美丽的狐狸。”狐狸大姐眼神微垂,不好意思起来。 我纳了闷,问道:“什么意思?说着说着炫耀起你是喝露水的仙女起来了?” “可是你知道吗,富贵他从来只吃人食,也变化不出妖型,就连他出生之时,也是人胎。” 我捂了捂嘴有些惊讶。 狐狸大姐继续说:“当年的一场大战虽然到处生灵涂炭,但也并不是毫无好处,你救了这人间,这人间给你的福报也落在了富贵的头上。” “他因为我活了下来?”我问。 “没错,他出生了那一刻吸收了涂山上刚刚散尽一缕魂魄,这缕魂魄入了他的身体,他才得以苟活,不过那缕魂魄太过脆弱,富贵当时又那么小,我只好用妖力封住了他,让他等到几百年后才能真正地开始长大。” 我垂下头静静地听着她说的这些话。 “我起初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富贵身体里撑了那么久,直到这几年我解除了封印,富贵开始慢慢长大后我才发现,他身体里的是人的魂魄,也因此他只能吃人食,也化不出妖型......” 第116页 “富贵常常做噩梦,梦里的故事都记得很清晰,他那日同我说起这些故事,我才意识到这些故事与你好像有些关系,我说了那么多,你可明白这缕魂魄究竟是谁的了?” 狐狸大姐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微笑,我猜她现在心里一定很得意,因为我拯救了苍生,成了天下的恩人,而她现在拯救了我,成了我的恩人。 “那是顾珩的魂魄......”我像是经歷了一场浩劫,声音都没了力气。 我记得顾珩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初秋,那日的涂山也如今日这样,风和日丽,天空里连一丝云都没有。 终于要回来了吗,顾珩? 是啊,他在涂山存着一缕魂,我在青峰山吊着一条命。 我总能造出许多奇蹟,从前是,现在也是。 “你不是总说现在成熟稳重了,从前那些伤感的样子太过幼稚,那你现在算是个什么样子?”狐狸大姐看见我双眼泛红的模样很是感慨。 我眨巴了下眼睛,同她说:“大抵是你这涂山风沙大,吹得我眼睛难受,你别误会,我仍旧是成熟稳重的。” 我深知我的演技拙劣,狐狸大姐也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并没有拆穿。 “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他能不能回来,但既然老天都留了他一口气,这便说明他命不该绝,你和他的缘也不该断。”狐狸大姐鼓励我说道。 “这一次,谁都阻挡不了我。”还魂重生,我知道这件事的兇险,既逆了人道,也逆了天道。 “你可想好接下来该如何做吗?” 我想了想,这件事的问题虽然都出现在富贵身上,可我今日是怎么一回事?我第一次没有受到寻世珠的反噬,像个普通人一样正常地睡了个午觉,也不受控制地梦到了我不该梦到的情节。 “我得先回当年的渔村,找到那个蚌精问一问,当年的寻世珠恐怕也大有来头。”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渔村早就没了,蚌精老头也阳寿至尽,留下珠子在海底,自己去入轮迴了,十几年前那块地方闹了一次地震,把海底的珠子震了出来,然后被人捡了去,所以那个渔村你是不必去了。” “那寻世珠现在在哪?” “在皇宫。” 第80章 番外:青峰山上的故人(3) 我本想把富贵留在涂山, 可狐狸大姐同我说,富贵骨骼惊奇,说不定能感应到寻世珠的存在。 我看着现在站在我身旁的这个小胖子, 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在人世间最后的一丝念想藏在他的体内, 那是我很久未见的顾珩,那是我魂牵梦绕千百年的顾珩, 那是我每次午夜梦回时最贪恋不舍的顾珩。 可我再一看眼前正在舔着手指头的富贵,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小胖子, 你是不是饿了?”我问道。 富贵笑着脸点了点头。 无奈之下, 我只好先带他回洛城饱食一顿, 然后再从长计议带着这个拖油瓶熘进皇宫偷东西的计划。 洛城的每条街道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几百年来这儿也没发生太大的变化,我凭着记忆中的路, 带着富贵回到了醉烟楼。 我不记得从前妙妍离开以后醉烟楼怎么样了,不过现在它看起来仍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酒楼,整间店面重新整修过了一番,就连里头的格局也换了样式, 酒楼的匾额一侧还用小字刻上了“百年老字号”。 “这就是传说中的醉烟楼呀。”富贵眼睛都不捨得眨地四处遥望,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新奇得很。 “你来过?”我带着他到靠窗的一张方桌上坐下。 “我梦到过,不过这里好像和我梦中的不太一样。”富贵双手撑着下巴, 肥糯的手掌搭在自己肉嘟嘟的脸颊上。 我随意点了几样菜,催促道:“你得快些吃,吃完了咱们可是要干大事的。” 富贵点点头,然后毫不客气地就伸手抓走了眼前的那只鸡腿。 我没什么食慾, 望着窗外开始神游起来。 偶尔听到醉烟楼里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大多都是些深宫里的奇闻异事,它们不经意间窜进了我的耳朵里,我也就时不时地偷听几句。 “听说了吗,皇上专宠那位陈贵人,最近就连早朝都缺了几次。” “啧啧啧,红颜祸水,别乱了朝纲才好。” “这皇上的后院怕是要热腾一阵了。” 听着这些小道的八卦,我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一些朋友。我一睡就是别人的大半辈子,还没赶得上和他们道个别,一转眼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看来皇家都有些遗传,各个都是个情种。”一位年纪长些的老者说道。 “这又是怎么说?”旁边一些年纪轻的客人好奇道。 “你们不知道,咱们东朝开国的第二位天子,这么一算该是当今圣上爷爷的爷爷了,当时是靖元十八年,那时的皇上正直气盛之岁,却匆匆将皇位传位给太子,自己就去民间游歷四海去了。” “真有此事?这位祖爷爷为何如此?” “传闻这位皇上年轻之际曾多次微服私访,在民间认识了位女子,从此便念念不忘,只可惜这位女子不能随他入宫,这其中的缘由老夫也不得而知,恐怕这位皇上那时的退位,也是回民间找这位女子吧。” “这些秘闻野史可有考究?” 那老者挥手微微一笑:“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故事,真真假假那么多年也不重要了。” 我听完这些故事后,忍不住凑过去问道:“老伯,那这位皇帝后来可找着那位姑娘了?” “故事只到这,后面的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我瘪着嘴,十分不悦这种故事只说一半的扫兴。 富贵填饱了肚子,我正郁郁寡欢地掏出银子结帐时,眼睛随便一瞥,便瞥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副水墨画。 作画之人水平应该不怎么样,我只能隐约看出画的是一泓温泉。 至于我怎么看得出来是温泉而不是其他的泉水,那一刻我也很是好奇,这幅画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很是熟悉。 店小二见我盯着这幅画出了神,便凑过来向我解释道:“姑娘好眼力,这幅画是百年前传下来的,墨用的是稀世珍宝千年墨,可保墨迹千年不化。” 看不出来这间小小的酒楼还那么气派的。 注意到画的右下角题有一句诗,我不自觉地将它念了出来:“广源一梦忆往昔,望君相守莫别离。” 从前我不爱学习,我那师傅老头常常考我一些诗句,有一次他问我,“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句是个什么意思,那时的我不知道,可如今当我看到这幅画和这句诗的时候,我便能清清楚楚地体会到这句诗的意思。 等到最后,一定能有最圆满的结局。 我欣慰地笑了起来,那店小二看我这笑意非常惊讶地问:“姑娘莫非是有缘人?我们醉烟楼是百年的老店了,祖祖辈辈传下这幅画,从来都没有一人能像姑娘你这般看得透彻。” 第117页 “那你们祖上有没有规定,看懂这幅画的人有没有什么福利,比如这顿饭免个单什么的?”我侥倖道。 店小二认真地同我说:“这倒没有,不过祖祖辈辈说了,看得懂这幅画的人一定是位姑娘,还有可能是个富婆,让我们好好多敲几笔。” 掂量了一下我荷包里的碎银子,我觉得我还是带着富贵先走为妙的好。 临走之前我问了问那个店小二叫个什么名字,日后好有缘来相会,他跟我说,他姓李。 我拉过富贵熘到宫墙外的一个拐角处,嘱咐他道:“你乖乖在这儿等我,不许乱跑,我进宫拿完东西就回来与你回合,知道了吗?” 富贵谨慎地点点头。 我正施法隐去身子想偷偷熘进皇宫,刚隐了一半,富贵一个胖手就把扯了回来,问道: “姐姐姐姐,你带我一起去呗。” 我曾答应了千寻寺上的那些孤寡老人们,这一世不会在凡人面前动用法力、露出破绽,不然他们就不得不处理一下我这个魔界的歷史遗留问题。 我陆言语上天入地哪里怕过他们,只不过念在我自己也算是个空巢老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想想我也就妥协了。 所以这些年年岁岁下来,我已很久没有动过法力,不知不觉也慢慢生疏了起来,刚刚隐个身我只不过是试一试找找当年我所向披靡的感觉,可这刚一找到些感觉,就被富贵给打扰得干干净净了,我不禁有些烦躁了起来。 “你干嘛呢?别捣蛋。” 富贵不依不饶,拉着我的手又说:“姐姐,我能感应到你要找的珠子在哪,它就在里边,我真的感应到了。” 说不定带上他能事半功倍,况且他一个小孩子在这街上万一被拐走麻烦可就大了,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把富贵也带了进去。 我跟着富贵,一路很是顺利地找到了藏着寻世珠的宫殿。 “日晷宫......”我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匾额念道。 “看来这皇宫也不过如此嘛,我之前总听说宫里有很多威勐的将士在把手,可这里怎么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富贵好奇道。 我咳了两声劝他不要掉以轻心:“可得当心,万一人家在暗,故意放饵等着我们上钩呢?你也知道,姐姐我可是个大人物。” 我说这话不过是嫌富贵有些烦人,故意吓唬吓唬他好让他安静些,可没想到我一语成谶的功力真真是不减当年。 我们一推开门,引入眼前的便是一方玉雕的台子,台子上放置的正是那颗我们寻找的寻世珠。 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竟然那么容易就唾手可得,我不禁感慨,这届的皇室不行啊。 我走进珠子,轻轻松松地伸手一拿,剎那间,珠子上像是有一股力量将我弹到了几米之外。 我趴在地上十分狼狈。 “什么玩意?”我气急败坏又走近寻世珠,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寻世珠下垫着的是一串佛珠。 我都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到,这一定是千寻寺上的那几个孤寡老人闲着没事干特地千辛万苦地来折腾我所放置的。 “姐姐,要不我来拿吧。”富贵伸手就要帮我去拿下这颗珠子。 我吓了一跳立马拦住了他,“别!你别动!” 他那较弱的身子里存着更加微弱的一丝魂魄,若是挨我刚刚的这么一下,那那缕魂魄还不得被弹飞了? 就在我还在思考怎么把寻世珠弄出宫之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群群的士兵,将我和富贵包围得水泄不通。 “姐姐,他们好像在看我们。”富贵小声说道。 “别怕,姐姐法力高强,我们此时正隐着身,他们不过是听到刚刚动静有些大,特地过来看一看,放心,他们看不到我们的。”我为了让富贵安心,还特地在那群侍卫的领头面前挥了挥手。 谁知,那领头“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大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明白了,要不是我法术生疏忽然失了灵,要不就是刚刚被那串佛珠封了印。 在阴森森的大牢里,我和富贵之间的氛围很是压抑。 “姐姐,我们该如何出去?” 富贵望着我,我望着冷冰冰的铁栏。 “姐姐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刚刚被那一弹什么法力都没了,唉,你我自求多福吧。” 正在我自求多福之际,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好像有三五个人朝这走了过来。 不一会儿,明黄色的一双靴子便映入我的眼帘,我抬头一望,眼前的人也是穿着一身明黄的衣袍,衣袍上的花纹是用金线绣制的,很是贵气。 “大胆狂徒,见到皇上还不下跪!”皇上身后跟着的狱卒朝我呵斥道。 眼前的皇上看上去很年轻,像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李笙。 “皇上吉祥。”我毕恭毕敬道。 “朕见过许多盗贼,却没见过像你一样带着孩子来皇宫偷东西的。”皇上开口就问,像是对我的行为很是好奇。 我回头望了望那个拖油瓶,嘆了声气答道:“可不是,我也挺奇怪我为什么要带这个小屁孩来干大事。” “你是为了朕的那颗珠子?” 我点头。 “你是谁?”他又问。 自从重新回到洛城,我便开始惊嘆这世间的缘分,一切冥冥之中都是註定,就像註定我遇到了富贵,註定我来到了醉烟楼,註定我看到了那幅画。如今我也相信此时的这位皇上,也是我命中的一次註定。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你或许听说过我,我从青峰山上来。”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寻世珠可以给你,朕也可以放你们走,但是有个条件。” 第一次见那么深明大义的皇帝,我有些激动道:“什么条件?” “朕很小的时候曾偷跑去日晷宫看过那颗珠子,珠子很漂亮,朕求父皇赐给朕,可父皇与我说,这颗珠子不属于皇家,以后也要交给我来守护这颗珠子。” “噢?那这颗珠子是谁的?”我问。 “朕的父皇说,这是皇祖父传下来的规矩,这颗珠子是留给青峰山上的故人的。” 我有些恍惚,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 “条件就是,朕想听听你们的故事,也想听听这颗珠子的故事。” 我展眉一笑,答道:“故事有些长,可否等我拿了珠子办完事再回来,到时候我一定和皇上说得清清楚楚。” 皇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让人将寻世珠拿了过来。 “珠子给你,等下也会有人带你们出去。” 拿上寻世珠,我带着富贵立马赶回了涂山。 第81章 番外:青峰山上的故人(完) 那日我带着寻世珠回到涂山, 借着涂山的灵气妖境,我又一次来到寻世珠的梦境里。 我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我取出了富贵身体里顾珩的那最后一缕魂魄, 那富贵会怎么样? 第118页 寻世珠和我说, 他会死。 他本就是个死胎。 我问珠子,为什么富贵和寻世珠会产生共鸣, 那日我在青峰山上小睡,是不是也是因为当时富贵在我身旁。 寻世珠给了我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 那年我和顾珩一同入珠穿越前朝旧梦, 我在幻境中坏了规矩用了法力, 那时我以为之后那么多年沉睡不醒的梦境是我遭受到反噬, 却没成想受到反噬的不止我一个,顾珩也受到了反噬。 与我不同的是,他是人, 不可能同我一样有长长久久的岁月,所以在出寻世珠之时,这颗名堂多的珠子就留住了顾珩的一丝元神,这丝元神能力极大, 所以在顾珩灰飞烟灭之际,它便把残存在顾珩体内的元神给通通吸进了寻世珠里。 所以,当我遭受到反噬开始睏倦时, 富贵身体里顾珩的魂与寻世珠里顾珩的元神相遇,便有了我那个短暂的一梦。 寻世珠同我说:“珠子里是完整的一个他,你的每一次梦境,也是他的每一次梦境。” 思念像星星点点的火花碰到了离离原上的青草, 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原来我与他的重逢,都是在每一次的梦境,我们都以为彼此是梦中人,我们都揣着一颗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生又一生。 狐狸大姐像是早已猜到了事情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你若真的想做,便不要顾及那么多,虽然富贵只是个小孩子,但你老相好的那缕魂也撑不了多少年的,你现在不取了它,等到富贵撑不住的时候,那缕魂可就真的飘散了。” “从前我最是没有良心,可今日让我抉择起来,我若是这样害了富贵,我的心里怎么也不安。” “富贵本就是因为他才能留下一条命,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你可以当做富贵从来都不存在过,他也从未离开过。” 我原以为我会为了很多东西再一次狠下心来,不管道义也泯灭良心,可如今在我心里,这孽我是万万不愿造的。 这天夜晚,我闲着无事,躺在涂山的草地上看起了星星。 富贵迈着小短腿,蹦蹦跶跶地向我跑来。 “姐姐你在干什么?”听着富贵奶声奶气说的话,我越发愧疚起来。 “我在夜观星象,为你算命。”我一本正经道。 “姐姐可有算出些什么?”他问。 我装模作样地掐起指来,“最近你命中有大劫,正好与我的劫相剋,你与我只能活一个,所以我正在琢磨一个万全之策。” 富贵想都没想就忽然大义凛然起来:“姐姐,若是要牺牲一个,你就牺牲富贵吧,我从小没爹没娘无依无靠的,走也没有多少牵挂。” 我有些惊讶这个小屁孩小小年纪竟然会有如此高的觉悟。 “咱们没认识几天,也没熟到这份上,你先别那么冲动。”我劝解道。 “狐狸姐姐和我说过,姐姐你这些年日子过得很苦,好不容易就要盼出头了,可千万别因为我而放弃了。” 我觉得他说的话很是在理,但我从未想过要放弃,只不过我总觉得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保得两全。 富贵又喋喋不休:“自从我醒来,就只有狐狸姐姐和你对我最好了,姐姐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带我去皇宫游玩,又教我法术,我真的很感动,从小到大......” 他的这些肺腑之言要是搁在平日我兴许会感动个一两分,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关于寻世珠的事,实在是停不下这些话,于是我打了个响指,富贵话未说完就靠在我的腿边睡着了。 他嘴角弯弯的还挂着几滴口水,我想他一定是做了个不得了的大美梦。 清晨阳光还未醒,天刚蒙蒙亮了一层,我抱着富贵回到了狐狸洞,狐狸大姐拿着寻世珠已经在那等我多时了。 “想好了?”她问。 我看了看在我怀中的富贵,点点头,然后将熟睡的富贵和寻世珠一起放在石塌上。 狐狸大姐指尖散出红艷的妖力,将寻世珠悬于空中,被妖力激醒的寻世珠发出阵阵光晕,将整个狐狸洞照得透亮。 我逼出自身的所有灵力,让灵力聚向富贵。 当我的灵力和狐狸的妖力相融的一瞬间,我感觉到身子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翻江倒海般涌了出来。 我颤抖着身子硬撑着,眼看着就要成功,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富贵仍在熟睡,周遭的闹腾与光亮仿佛被他隔绝了一般。 一缕青烟缓缓从富贵的额间冒出,然后又循着我灵力的指引融入寻世珠里。 当寻世珠的光芒又一次闪耀的瞬间,我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耳畔狐狸大姐唿唤我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我开始什么都感觉不到,像从前的那些梦境一样,我又昏睡了起来。 我和寻世珠做了个交易,我用六十年的灵力换富贵的一条命。 寻世珠可以编梦塑境,自然也可以利用涂山上瀰漫的妖力和富贵爹娘尸骨里残存的富贵的气息为富贵重塑一个元神。 代价就是这个元神必须要有更为强大的一股灵力养着,无疑,我这个大魔头就是最好的人选。等六十年后元神养好,富贵便得以重生,一切圆满。 没了灵力的我,当然又是像个活死人一样继续沉睡。 这一睡,就是六十年。 当我重新醒来的时候,我脑子里迷迷煳煳的,早已记不清六十年前我倒下时的样子,我捧着一颗既期待又不安的心睁开双眼,引入眼帘的一切让我意识到我是在青峰山上的小屋里。 是狐狸大姐又把我运回青峰山了吗?这是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我坐起身子才发现,我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我往窗外看去,才发现现在已是隆冬,外边都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空气中除了雪花带来的清冷,我还问到了些许鲜美的香味,我循着味道闻去,发现床榻旁的桌子上白这一晚鱼汤。鱼汤像是刚刚才做好的样子,热腾的烟还在直冒。 我转身下床,鞋子都未来得及穿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厨房里忙碌的那个背影,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他听到了动静转身回头,不觉间,我的眼眶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他仍是那个老成的少年模样,青丝如瀑,眉间微皱,眼底有藏不完的心事,可在他看到我的一瞬间,那股老成的神态忽然间又消失不见,他舒展了眉头,嘆了声气,轻声唤道:“小语,我可等你太久了。” 我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抱住他,然后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 他弯唇轻笑:“那么委屈?我是不是也让你等了很久?” “是啊,太久了顾珩。” 我忽然有些觉得可惜,可惜现在白雪皑皑,早已闻不到院子里桂花的甜香,不过没关系,桂香淡了有雪,雪花化了有春风,春风走了有骄阳,骄阳了落了又是一季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