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身密码》 第1页 [悬疑惊悚] 《尸身密码》作者:赤蝶飞飞【完结】 楔子 公元6年,14岁的汉平帝刘衎病死,两年后,王莽代汉自立,改国号为“新”,为表皇位的合法与正统,王莽派人向孝元太后索要传国玉玺,太后怒斥并将玉玺掷于地,王莽得玉玺大喜。不久,王莽发现所得玉玺为假,而真正的传国玉玺已被孝元太后使亲信带出宫外,交与手握重兵的刘信(汉宣帝曾孙),王莽派兵追缴,刘信战败率残部北逃,途中遭遇沙暴,竟与传国玉玺一同消失在大漠之中。 公元23年王莽被杀,两年后,光武帝刘秀恢復汉家江山,为寻找失踪的刘信及传国玉玺,他派兵以讨伐王莽余党为名,发动对楼兰、于阗、精绝等西域小国的侵袭,然而,数年兵戎一无所获。刘秀死后,未像其他皇帝那样葬于富饶繁华、依山蚌水的邙岭之上,而是屈驾在荒凉贫瘠、旱涝相侵的黄河岸边,是过度谦逊还是另有他因已成千古之迷。 公元2008年3月21日6时许,新疆于田县发生7.3级地震,尼雅古城西北17公里克里雅河西岸突现一座神秘墓葬。正在当地考察的杜文忠凭其多年对西域古国的研究,认定此墓就是自己寻找多年的“圉陵”,而神秘失踪数百年的传国玉玺可能就在其中。一干人等几经努力,坚固的陵墓终于被开启了,打开玉棺,他们看到墓主尸身完好无损,脸上带着纯金面具,头下枕一胡杨木匣。开启木匣,果应杜文忠猜测,里边安放的正是五龙纽交的传国玉玺,正在此时,墓穴穹顶剧烈摇晃,地下涌出黑色且带有强烈腐浊性的液体。 第一章(诡异双尸) 农历十月初一是汉族传统的“寒衣节”,每年的这个晚上,人们都会到街头给死去的亲人烧纸,让他们在冬寒时能及时穿上棉衣,农村如此,城市也不例外。 弗宁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说它不大,是因为面积仅几十平方公里,常住人口40来万,说它不小,是因为这里生活着汉、维、回、东乡、藏、保安等十来个民族的居民,整个一微缩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城市北部的临泉区属于汉族聚居区,其最典型的身份特徵不是四平八稳的建筑风格,也不是五花八门的穿戴衣着,更不是六荤八素的饮食习惯,而是这个特殊节日里街口那一堆堆的灰烬,从灰堆的数目可以看出,弗宁还是个以汉族人居多的城市。 午夜的街道上行人稀少、灯光暗淡,灰烬随风而起,像无数只黑色幽灵轻轻撞击着各家各户的房门,不时传出的犬吠悠长凄哀如同鬼哭。 一辆白色轿车由南向北驶来,在一个狭窄的巷口停住,车后的烟尘和灰烬随惯性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并徐徐落下。车门打开,两只大号皮鞋稳稳落地,路灯照亮半张年轻俊朗的脸。他四下瞅瞅,猫着腰半开玩笑地对车里的人说:“子君,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万一哪儿冒出个恶鬼把给你吃了” 车里传出一个女性坚定而不坚硬的拒绝:“我不怕鬼,怕你张昕。”随即车门被拉上,轿车继续前行,闪闪的尾灯映出一个警察完整的轮廓,他恋恋不捨地沖轿车摆手,直到它在夜幕中消失。 越往北走,路旁的建筑越稀疏,灯光就越暗淡,在这入冬的时节,天空居然传来阵阵雷声,闪电映出轿车前厢一位女警英姿飒爽的身影,她面容清秀气度凛然,握着方向盘目无旁顾。 “叮呤呤!”搁在方向盘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抓过扫了一眼,歪着脑袋夹在下巴和肩膀间:“张昕,有什么事?”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听得她眉头紧皱起来,沉寂了片刻她回道:“我马上过去!” 剎车,转弯,车窗前忽然浮现一个老头儿苍白诡异的脸,那双因消瘦而深陷的眼睛正直勾勾瞪过来!子君嵴背上惊出涔涔冷汗,这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对于一名警察来说不算失态。镇定了片刻,她打开车窗向外喊:“陈伯,这么晚了您上哪儿?” “是子君啊?”老头儿的声音比他的身躯更干瘪:“卫生间的灯泡坏了,我去买个回来,可街上的店都关门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还有点事,须立刻赶到局里去。”子君推开车门,“陈伯,我先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你忙。”老头儿颤微微移过车窗,“我慢慢儿走回去。” 子君关切地:“那您小心点。” 在弗宁市公安局临泉分局法医鑑定中心,刑侦大队的几名警察围着停尸台上的两具尸体正议论纷纷。子君推门进来,议论声立即停止,张昕随后进入,很介意地应对旁人略带讥诮的目光。显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乘子君的车一起走又一起回来的,而这种*只体现在眼神里,没有任何肢体动作,更不敢报有笑意,在这种场合,除了严肃之外任何多余的表情都不够人道。 坐在房间西北角的一名老刑警沖子君招手:“你来瞧瞧这个。”老刑警穿着警服但没带警帽,头上短髮直立,像顶着一只花白的刺猬。子君恭敬地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桌案上摆着一块约鸡蛋大小、赤红色的玉,造型像麒麟却又不是。她戴上只手套拿起玉在灯光下仔细看了一阵,问老刑警:“肖队,您从哪儿弄来的?” 老刑警将下巴朝向屋子中央。子君小心将玉放下,转身走到停尸台前。两具尸体迎窗而放,身上盖的白布被肢体顶得高低起伏,看样子死相很不平静。 第2页 掀开其中一条白布,子君的嘴巴微微张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由于疑惑,因为死者的身份和那件古玉根本不搭配,时间至少也差上一两千年,难道这个半汉半维的大鬍子是个盗墓贼?那他倒的又是谁的墓呢?老刑警没有看那具尸体,而是看着子君,他脑子里全都是玉,在他看来,弄清玉的来歷才有助于解开尸体的身份及死因:“赤红色的玉非常罕见哪!你父亲杜文忠是大名鼎鼎的考古学家和歷史学家,你从小耳濡目染饱经薰陶,咱们这帮子除了你谁也看不出门道来,依你看那玉会是什么时期的文物?” 子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掀开另一具尸体上的白布。“啊!”她低喊一声,肩膀剧烈抖动了几下。张昕立即将视线从子君脸上移向尸体,老刑警也把目光转过去,尸体看上去并不特别,动作和表情跟前边那具几乎一模一样。子君抬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凑近那具尸体仔细辨认,没错,正是上高中时教他们政治的方孝武老师,好象也在弗宁买的房子,上班路上曾碰到过好几次。她对方老师的印象是:亲切、朴实,她宁愿相信自己会盗墓也不愿怀疑方老师! “尸体是谁发现的?在什么地方?怎么到的这里?”子君扫视一周。 一低个子警员回答:“报告杜副队长,是附近大王庄几个村民送过来的,最初发现的地点在清门村附近石桥边。” 子君沉吟了片刻:“死多久了?查出来了吗?”低个子警员把目光转向老刑警,后者则看着站在一旁的法医,法医答:“至少四个月。”四个月?子君睁大了眼睛,如果这个判断准确的话,那就是说死者7月初丧命,到目前为止已经暴尸一百多天!可尸体看起来没有一丝腐败,仿佛刚刚咽气,只是面目狰狞四肢蜷曲,仿佛遭遇了极其恐怖的东西,准备反抗但没能来得及。 “说四个月已经很保守了,照实说至少半年以上。”这位40多岁、全城最有经验的法医最忌别人否定她的权威,面对一双双怀疑的眼睛,她坚持并加强了自己的观点。耳边又嗡嗡起来,子君终于明白进门时大家为何议论纷纷。 “死亡原因呢?”子君盯着法医。 法医迟疑了十来秒,居然说出很*份的三个字:“不清楚。”嗡嗡声更大了,老刑警喊了句:“别吵!”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从业多年的法医居然弄不清被鑑定者的死因,这实在另人震惊!如果被上级知道,面临的可不单是下岗与否的问题,恐怕还有隐瞒事实的嫌疑。而子君从她的眼睛里根本找不出任何撒谎的动机,于是再次把目光转向停尸台。 突然,一个炸雷把窗户震得呜呜直响,所有灯光刷地熄灭,闪电把两具诡异的尸体映衬得狰狞无比,就在此时,停尸台发出“嘎嘎吱吱”的响声。 第二章(杀人现场) 怪异、细琐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中被成倍放大,让人禁不住头皮发麻,两个意志不坚的小子居然向后退了几步,显然动摇了自己的唯物主义信仰。 黑暗中先后出现几片蓝盈盈的光,紧接着亮起一团黄黄的火苗,火苗飘忽着移向停尸台,“嘎嘎吱吱”的声响停止了,紧接着火苗消失,等它再次燃起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而叫声立刻让大家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法医的助手已从抽屉里取出手电,圆圆的光晕照亮小半个屋子,众人收了手机,几片微弱的蓝光跟着消失了,光晕正中,老刑警右手捏着打火机,左手提着一只灰熘熘毛茸茸的东西沖大伙阴着脸:“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老鼠?”那场景颇让人忍俊不禁。 子君站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动,脸上保持着半分钟前的疑惑,不等在场者重新围拢,她开口继续向法医发问:“你刚才说死因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法医沉静依然:“尸体没有致命外伤,虽未经解剖,但就目前看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子君拿过手电,自上而下照着方孝武的尸体,她看到死者右颈窝到左胸有道暗紫色的抓痕,翻起的皮肉上挂着几小颗硬物,刚扬起右手,就听到张昕“哎”了一声。子君抬眼瞧着他,以为对方在提醒注意保护现场,因此摘掉左手的手套戴在右手,尔后探了下去。其实张昕担心的是尸毒,如此诡异的尸体不小心绝对不行!见子君带上胶皮手套,他张开的嘴巴才慢慢合上。 没错,粘在指尖哑哑反光的正是沙粒。子君又抓起死者的左手认真观察,指甲缝未发现与伤口处同样的沙粒,也没有一丁点破碎的皮肤组织,也就是说排除了自残的可能。换而言之,就是死者未遭遇难以忍受的不适,比如中毒或窒息。正如法医所述,抓痕虽重但并不致命,体表也看不出中毒迹象。再观察另一具尸体,伤痕几乎完全相同,他们都张大着嘴像在惨叫又像在唿喊,浑浊的眼睛可怕地向上翻起。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惊恐?真正的死因究竟在哪里?杀手到底是什么人? 拈着那颗直径约3mm的砂粒,子君兀自喃喃着:“奇怪,弗宁四面环山,且山石多为红色沉积岩,即使有风沙也是很细微的粉尘或暗红色石末儿,怎么会有金色的粗质沙粒?难道事发第一现场不在弗宁,而是在山外的沙漠?” 老刑警洗完手回来,听到子君的话随即陷入沉思:“可尸体怎么会翻山越岭、百里迢迢从沙漠跑到这儿呢?”一高个子警员漫不经心地插嘴:“赶尸?”子君却认真接了他的话:“赶尸也应该赶回家啊,怎么能丢在半路上?哦,对了,起先发现尸体的那个村子叫什么?” 第3页 低个子警员:“清门村。”子君低头思付。老刑警看看手錶,对大家说:“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小周明天安排人拍照片,发个认尸启示,然后带人到清门实地勘察,要多找人了解情况。”低个子警察应道:“是!” 老刑警又说:“华主任这边还得辛苦一下,如果死者家属允许,你得帮忙做尸体解剖,我们公安民警要重事实、讲证据,一切等结果出来才能下论断。”法医点头:“好。”“就这么着,散了吧。”老刑警背着手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住,“啊对了子君,你来下我办公室。”张昕看了子君一眼,后者随老刑警跨出门槛,没注意到他使来的颜色。 一串闷雷过后,密集的雨点从空中倾泻下来,等在轿车旁的张昕只好退回门廊下,他远远看到,队长办公室的灯亮着,一个黑影正站在窗边,他立刻警觉起来,刚向前跨出半步,黑影消失了。 “我的退休申请已经递上去,往后这个摊子就交给你了。”倚着沙发,老刑警用充满信任的目光看着对面椅子上的子君:“这不是我个人意见,而是领导们集体协商的结果,大家都看好你,而你也确实具备这个能力。” 子君谨慎地推辞:“肖队过奖了,我们刑侦大队能有今天,是跟您多年的努力分不开的。就算我有那么一点成绩,也是大家配合与支持的结果。我还年轻需要多歷练,即使您要退休,也应该举荐更有经验的同志来带领这支队伍。” “还有谁比你更优秀、更让人放心呢?一年内立过两次三等功,一个二等功,除了你杜子君谁有这么好的成绩!”老刑警呵呵笑了两声,继而感慨起来:“毛主席说得好啊,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我是50后,我的上一任是40后,现在轮到你是80后,后生可畏啊!” 子君笑着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老刑警从裤子口袋摸出半盒红塔山,取出一支抽填进嘴里,点上吸了一口,表情跟着严肃起来:“子君哪,我隐隐有种感觉,就是今天这个案子实在非同寻常,不但谜底藏得深而且极其兇险,你可千万要小心。我马上要离开了,没什么给你的,就留几句话吧,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坚忍、信念。在局里干了30年,这是我最大的收穫。你得记住,不管遇到多大困难、多大压力都要学会忍耐,因为案子终究是挺不过人的;无论前景多迷茫、头脑多困惑,都不能丢掉信念,别人可以动摇你不可以,别人可以放弃你不可以,因为你是这个团队的首领。我说这些你能明白吗?” “明白。”子君诚恳地点着头,眼睛有些潮红。肖队长既是顶头上司,也是一位另人尊敬的长者,这些谆谆教导另她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失踪8个月的父亲。 老刑警宽慰地弹着菸灰:“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去吧。”子君缓缓起身:“好,您也早些回去。”老刑警点点头,把手里的菸头拧灭在空空的菸灰缸里,又抽出一支续着火。 迈出办公室的门,子君发现不远处的一堵墙下站着个人,身高有两米,戴黑色斗篷,穿黑色长袍,很像西方神话故事里守护神殿的卫士,只是面孔隔着雨帘模煳不清,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谁?”闪电的亮光稍纵即逝,黑暗迅速淹没踪迹,等光线再次亮起的时候,黑衣人消失了。 老刑警从门里探出头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子君说没事。老刑警见雨下得紧,就递把雨伞过来,说屋里还有一把,这把你拿去吧。子君接过伞说声谢谢,然后撑开伞走进雨中。路过那堵墙下,她停了脚步,对于刚才看到的黑衣人,她觉得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存在。可既然是人,怎么会一眨眼就不见了,到处是三米以上的高墙,难道插翅飞了不成?又是一个亮闪,前方十几米的餐厅门口似有黑影摆动,她摸出手枪握在手中小心跟过去。这次盯死了,目标没有移走,还差大约两米的时候,她跃至跟前持枪喊道:“不许动!”黑影果然不动,凑近一看,是一只挂在冬青树上的黑色塑胶袋!子君暗笑:都怪自己精神太紧张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有哪个作奸犯科的敢来滋扰。刚松上一口气,就发觉有只冰凉的手搭上她的嵴背。 第三章(暗夜迷影) 子君一个鹞子翻身,极为伶俐地把“偷袭者”压在身下,右手随即锁上他的喉咙,整套动作舒畅优美,“偷袭者”没欣赏到,但切身领教了对方的厉害! “干吗呀你?”是张昕的声音,因气流阻塞而含混不清。子君松了手,翻身站起,把枪插回腰间,后者还躺在水里,张着嘴“唿哧唿哧”喘气。“你说我干吗呢?”伸出左手把他拉起来,子君没好气地抱怨道:“半夜三更装神弄鬼,庆幸我没开枪!” 张昕用手抚着脖子,好象还没缓劲儿来。子君拣起落在地上的雨伞,颇为怜惜地撑到他头上,语气也随之柔和起来:“你怎么还没走?” “不是在等你嘛。”张昕在子君跟前素来只有委屈没有抱怨,倒不是他多有男子汉气度,而是打认识起就摆低了姿态,形成习惯之后就高不起来,现在更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得不顺着。其实,子君也并非那种居高临下、刁蛮任性的女孩,造成这种结果完全出张昕的卑微心理。 第4页 子君的母亲经营了一家gg公司,父亲是持国家津贴的专家教授,身兼弗宁市文物局副局长,家庭条件是他们刑侦大队最好的,光她那辆凯迪拉克cts3.0就四十多万,但开私家车上班绝不是炫富,而是为了工作方便。她和张昕是在公安大学认识的,那时候她家庭条件还不算很好,后者根本算不上攀高枝。可别人却不这么看,总讥讽张昕小白脸儿、吃软饭,瞄上了人杜家的家产。 张昕最恨旁人说他小白脸儿,他认为那是无能的代名词,若不分褒贬单从相貌来讲,他哥们儿刘雯才是真正的小白脸儿,跟那小子相比人家坐着他只配蹲着。张昕发誓,他对子君的爱是绝对纯净的,可这纯净的爱非但遭受旁人的议论,就连自己父母都有意见,横竖不同意他们继续来往,还好子君是个开明的女孩,不管别人态度如何,她都始终如一冷热不减。 上车后,张昕坐在子君身侧,对着后视镜检查脸上有无伤痕。子君发动轿车,侧眼瞧着他湿淋淋的狼狈相,嘴角悄悄往上提了提。 张昕忽然打开窗户,张了半天嘴才打了一个喷嚏。子君从衣兜里摸出包纸巾递过去:“看你等这二十来分钟,值吗?” “值,真值。”张昕擦着鼻子说,“咱俩还没这么亲密接触过呢。” 子君晃了晃右拳:“那以后多试试。” “嗯!”张昕换张纸巾擦着脸上的泥痕,心里揣摩着话里有无其他含义。 把张昕送到街口,轿车继续北行进入郊区一所清幽的别墅,雨完全止了,但闪电尚未停歇,地上仍一亮一亮的。可能是大停电的缘故,整座别墅的灯都熄了,惟独二楼一间窗子透出微弱的黄光,想必是陈伯给她房间点的蜡烛。陈伯在进杜家之前是个江湖游医,医术非常高明,缠绕母亲多年的头风就是被他几针给扎好的,为防旧病復发,父亲请陈伯留在家中,从一楼腾出间屋子给他住,平日以亲人相待。母亲的头风没再犯过,父亲却患上了颈椎病,颈椎治起来比较麻烦,于是陈伯就长住下来。两年前母亲去世,公司转给别人去做,父亲总在外面忙,陈伯就操持各类家务,实质上成为杜家的佣人。但父亲和她包括妹妹在内,对陈伯素来十分恭敬,从不拿他当外人看待。 想到父亲,子君下意识地往三楼看了看,窗口黑漆漆的,而在八个多月前那间窗子里的灯经常亮到天明,因为父亲有夜读的习惯。放轻脚步上到二楼,子君先敲了敲靠近楼梯的那扇门,叫了声“亚楠”,没人回应,又往前走几步,开门进了自己房间。 蜡烛的火苗暖荧荧的,桌上沏好的一杯豆浆还在冒着热气。打开窗户,掩上窗帘,脱掉外衣挂在衣架上,然后在床沿边坐下来,抱起豆浆杯,子君感到一种久违的温馨。看看手机,屏幕显示已近凌晨两点,可她仍然没有一丝睡意,闭上眼睛,脑子里马上浮现法医鑑定中心的两具尸体和那块赤红色的玉。 子君放下杯子,起身穿上外衣走出房间,举着蜡烛上了三楼。三楼是父亲一个人的领地,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洗手间和一个*平台。父亲喜爱读书,后来找人把卧室和书房打通合成了一间。 走到门前,明知父亲不在,子君还是敲了敲门,意料中没有回应。正准备拿钥匙,门却诡异地开了。难道是父亲回来了?“爸?”子君站在门口有些兴奋地喊道,屋里却寂静无声。抬脚走进去,子君发现父亲的床上依旧空着。 这间房子空间很大,但卧室的面积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写字檯,其他全被书架、工艺品、雕塑、字画给占去了。床边还摆着父亲的拖鞋,写字檯上放着父亲抽剩的半包熊猫,空气中留着父亲熟悉的体味,在感觉中,父亲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可事实却是,他从3月初至今已失踪8个多月生死不明,文物局的同事及其好友前往沙漠寻找多次均一无所获,自己在肖队长带领下和陈伯也去过一次,不巧遇到沙暴迷失了方向,若不是老肖人脉广调去直升机,他们非被困死在沙漠。有过那次经歷,她完全相信,在沙漠中里失踪几乎等于死亡,只是没人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罢了。想到这里,子君忽然有个念头:是不是该趁着寒衣节,到街上给父亲烧点纸去?但这个念头闪起的同时就暗淡了,子君宁愿相信父亲还活着,期待着奇蹟能够发生! 子君举着蜡烛,在父亲的书架前徐徐前行。那块赤红色的玉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凭第一印象可以判定,那是块千年以上的古玉,且质地纯粹极为罕见,绝非一般百姓所能拥有。另外,玉的造型也很奇特,似有异域之风,因为汉族所塑之形多为龙、凤、麒麟或各类生肖,曲线柔滑刀工细腻,而那块玉造型与麒麟接近,却又不是,与貔貅相仿,但又不同,刀工粗犷却不失华美,直线相接但不显生硬。究竟属于何时、何地、何人之物,也许能从这琳琅满目的书籍中找到点蛛丝马迹。 刚刚拿出父亲着作的那本尼雅古城考察漫记,门“吱呀“一声开了,背后袭来一阵凉风,烛光飘忽了几下熄灭了。子君走到写字檯边,拉开抽屉娴熟地摸到打火机,就在此时,从天台处射来一道明亮的闪电,眼前的墙壁上立即出现两个清晰的人影。两个人影?子君惊愕地转过头。 第四章(死亡来袭) 闪电消失前的蓝色尾光,在不到半米远的地方勾勒出一个百般魑魅的身影,但子君狂跳不已的心脏很快平息下来,她以敏锐的感知能力,通过唿吸和体味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并用平静的声音唤道:“陈伯?” 第5页 “是子君啊。”对方的应答验证了子君的猜测准确无误。蜡烛被点燃了,照出陈伯布满褶皱的笑脸。子君熄灭打火机,七分关切三分警觉地问:“您还没睡?” 陈伯低下头,动作缓慢地关掉手里那只几乎不发光的灯筒:“人老了没瞌睡,到听楼上有动静,还以为招了贼呢,杜先生这屋里可全是宝贝,所以就赶忙上来了。” 子君把蜡烛焊在写字檯上,就着床沿坐下:“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是吗?可能下午打扫卫生时忘了关吧,哎呀,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行了。”陈伯伸手在脑壳上拍了一把,忽而向前跨出半步,脸上挂着神秘的色彩:“子君,杜先生给我託梦啦。” “託梦?”子君的目光从书上拾起,半信半疑地看着陈伯,“我爸说什么?” 陈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面朝窗外眯着眼睛,仿佛在回想他所看到的情景:“他被困在一个很大的山洞里,身上锁着铁链,那里面的水是黑色的,有几只从来没见过的怪物看守” “我爸说什么?”子君打断对方近乎荒诞的描述,重复了自己的疑问,她迫切知道父亲是死是活,虽然託梦之说并不靠谱。 “他让我们去救他。”陈伯的目光还在窗外,“他还活着。”在讲这些话的时候,陈伯的表情很激动,眼角甚至闪着浑浊的泪光,讲完之后,他注视着子君,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但后者久久没说一句话,只是皱紧了眉头。 陈伯蠕动了几下嘴唇刚要开口,子君说话了:“我爸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陈伯您也不要太过虑,我在这儿看看书,您回去休息吧。” “哎。”陈伯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慢慢地去了。听着楼梯处踯躅不稳的脚步声,子君的心也随之起伏不定,她的目光停留在书页上,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子君是被急促的手机铃声给吵醒的,等到铃声停止才抬起睏倦的眼皮,她趴在父亲的写字檯上过了一夜,阳光正从窗户外射进来,看看屏幕,有四个未接电话,全是张昕打来的,想必是约她吃早餐。洗漱完毕整好衣装,子君拿过手机匆匆下楼,这才发现早过了上班的钟点,她立刻给张昕回过去:“喂,刚才打电话有事吗?你说什么?” 陈伯从厨房走出,看到子君怔在楼梯里,于是朝她喊:“子君啊,我把饭热好了,吃了再去上班吧!” 子君好象刚反应过来,沉甸甸地回了句:“不吃了,收起来吧。”尔后走向轿车,拉开前门钻进去。 轿车经过身边的时候,陈伯又问:“中午回来吗?”没得到回音。那辆凯迪拉克开出富丽堂皇的大门,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金黄的阳光被茶色玻璃过滤成暗褐色,阴沉地笼罩在子君身上。 法医鑑定中心停尸台上的遗体增加为三具,多出来的那具是肖振国,也就是我们之前说的老刑警。那位40多岁的华主任沉着脸,正小心应付着分局高层的提问,回答的内容与前一天晚上跟子君所讲如出一辙。子君赶到的时候,分局的领导刚走,只剩下张昕和小周留在那里。 掀开老刑警尸体上的白色布单,子君的手不住颤抖:伤痕与旁边两具完全相同,姿势完全一样,只是表情没那么狰狞,相对平静一些,不用问就知道也属于“死因不明”。张昕知道子君跟老刑警感情很深,心里难过,遂拉过她的手报以安慰的神色。华主任及其助手忙着处理其他事务,小周则背着相机准备出门,子君喊住了他:“照片拍过了吗?” 小周回头:“拍过了,现在去发认尸启示。” 子君沉吟了一下,又说:“去清门村的时候叫上我。” 小周点头:“好。” 从法医鑑定中心出来,子君蹲在路边的绿化带旁埋头啜泣,张昕红着眼睛,弯腰在她肩膀上轻轻拍着,意思是让她节哀。 老刑警的办公室里秩序井然,没有暴徒闯入过的迹象,也没有发生打斗的痕迹,茶几上丢着半盒红塔山,菸灰缸里躺着两截菸头,其中一截还剩半寸没吸完,显然老刑警遭遇不测时,自己离开没多久。子君随即想到那个神殿卫士模样的黑衣人,又随即后悔没及时提醒老肖加强戒备,如果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儿,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 张昕看出她心里的内疚,于是抚慰说:“富贵由命,生死在天,事已至此伤心也没用,再说,这又没你什么责任。” 子君用红肿的眼泡瞪着他,后者立即掩口:“得得得,算我说错了。”走出刑侦大队,正巧碰到小周和其他两个警员围在一辆公车前,表情相当无奈。 子君问他们:“是要去清门村吗?”三人一起回头,小周应道:“是啊,可咱队的车都没空,就剩这一辆闲着还是坏的。” “有什么问题?”略懂汽车维修的张昕刚抬起脚,就被子君拉住:“算了,用我的车吧。”难得坐一坐领导的高级轿车,仨小伙都很兴奋地跟过来。 上了车,小周他们有意把副驾驶座留给张昕,而后者却站在窗边颇为犹豫。“你怎么了?”子君发动了汽车但没开走。“我担心会有其他任务。”张昕似有很大疑虑,“要不,我去请示下廖处?”子君打断说:“现在局里正在开会,一时半会儿没人理你。去清门村是肖队昨晚安排过的,我们手头暂没其他要紧事,不妨一道去看看。”停了停,子君又说,“我们必须尽快动起来,及早找到兇手,这就是我们当前最大的任务。” 第6页 张昕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点情绪,虽感不妥但还是拉开车门钻进去,语带双关地说了句:“我听你的。” 在小周带领下,先找到了大王庄发现尸体并报警的三位村民。大王庄属于临泉区,是个典型的都市村庄,各色人等 目混珠,高低楼房鳞次栉比,三个汉子年龄相仿也全都姓王是村里的房东。通过了解才知道,他们并非那两具尸体最早的发现者,而是有人将消息通报给他们,并求他们把尸体送到公安局。 子君问:“什么人?”一胖汉答:“是个小伙子,大概有十七八岁,模样挺清秀,好象”子君打断:“能否具体些?”胖汉皱着眉头:“天太黑,没看清楚。”子君盯着他一言不发,胖汉受不住那锐利的目光,向后退了退,一瘦汉无可退避,只好把当时的情景大致讲了一遍。听完后,张昕的目光满是惊疑:“他出300块钱让你们送尸体?”小周则半含轻蔑:“要是出三千让你们送个炸弹,你们干不干?”瘦汉的腿哆嗦起来。“好了,我们走。”子君转身向轿车走去,张昕紧跟着:“现在上哪儿?”子君拉开车门:“清门村。”闻听此言,一胖一瘦俩汉子异口同声喊道:“千万不能去!”子君已经坐在车里,张昕还没关上车门,站在车边的小周问:“为什么?”两个汉子面色如纸,窝在他们身后那个不胖不瘦的汉子结巴着开口了:“那里闹闹鬼,不不干净。” 第五章(清门鬼村) “闹鬼?”张昕咧嘴笑了笑,用手在腰间拍了一下,“咱可是捉鬼专家!”车门“啪”地关上。小周和其余两个警员进了后车厢,轿车喷出一股青雾启动了。 清门村距大王庄还有十几公里,全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因此车开得很慢,后排三人在颠簸中竟昏昏欲睡。“嘿!”子君忽然喊醒小周:“前面有个岔口,往那边拐?” “右边。”小周揉揉眼睛想继续睡,子君的疑问却没有停止:“刚才几个村民说清门村闹鬼,你怎么看?”相比子君和张昕这样的新市民,小周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他对此处的地理环境和歷史掌故也就多一些。 “清门村经常听人说,但只去过一次,大概前年8月份吧,当时只是路过,没往村子里边走。”小周的语气十分平淡,作为新生代的青年,他理所当然地对闹鬼一事持否定态度,“闹鬼这个说法不科学,应当纯属讹传,鬼长什么样谁见过?” “清门村确实闹鬼。”坐在小周左侧那大眼睛警员否定了前者的说法:“那个村子我去过两次,第一次是上大三那年暑假,我跟几个同学探险时误入,发现村子很大却没有一个人,进去后怎么都走不出来,所有人的手机都没有信号,指南针全部失灵,我们感到害怕不敢到房子里住,在雨中困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脱离困境。第二次是我跟一帮驴友去的,时间是去年冬天,目的就是到清门村捉鬼,当天晚上,我们集体住在村中最大那间堂屋内,到了半夜,大家被奇怪而巨大的噪音惊醒,听到外面有小孩的跑动、男人的惨叫、女人的哭喊、还有战马嘶鸣和刀剑交锋的声音,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去看。第二天,我们发现屋外的雪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人类活动过的痕迹。” “那地方是挺邪的。”小周右侧那小眼睛警员接住这个话茬,他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却没有支持同乡的意见,“前段儿有几家电视台去做专题拍摄,拍的时候一切都正常,拍完回去就开始出事,一连死了好几个人,而拍下的画面当时很清晰,等拿到台里放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的脸都模煳难辨,背景还夹杂着奇怪的噪声。这事在网上流传很广,有文字图片也很视频,不知道是否经过技术处理,反正看上去挺吓人的,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去过。” 张昕吸口凉气,假装害怕说:“哟,我感觉有点尿急。” 子君嗤笑:“露出本相了吧,还捉鬼专家,也就给吹个牛给自己壮壮胆子。”“我吹牛?”张昕红了脸,三分懊恼七分憋气地拨出手枪:“走着瞧吧,看几个小鬼厉害还是本警官牛x!”随着一阵刺耳的剎车声,轿车戛然停下,同时车顶“啪”地撕开个带着豁口的孔洞,众人惊骇地看着张昕,后者的枪口还在微微冒烟。 前车门打开了,子君纵身跳下,停了好几秒,其他人才把关注的目光转到车外,并纷纷下车。张昕看到,子君正从车轮边搀起一名受伤的男孩,并连连表达歉意。男孩额头上渗着血,好象比较忌惮那身警服,谨慎地拨开她的手,弯腰去扶倒在地上的电动车。 子君有些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喊小周去后备箱拿止血带。男孩推着沾满泥巴的电动车刚跨上去就被张昕喊住:“嘿,刘雯!”一直垂着的头抬起来了,众人看到一张俊秀无比的脸。男孩顶多十八九岁的年纪,衣着虽然普通,骨子里却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贵族气质,干净的脸面上合乎比例地安放着精緻的五官,无论是嘴唇的外形还是眉毛的曲线,不管是眼窝的深浅还是下巴的弧度,任何细节都合乎完美的标准,整体搭配浑然天成、无可挑剔。如果上帝造人是真实的,那么这个男孩一定是老人家一时失手成就的另类,因为凡人不可能没有瑕疵。 第7页 看到张昕,男孩脸上掠过短暂的惊喜,随后又恢復漠然和紧张的神色。张昕大大咧咧走过去揽过对方的脖子,对其他人介绍说:“这就是常跟你们说的刘雯,我关系最铁的哥们儿,也是未来的superstar!” 子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刘雯脸上,她拿张昕跟眼前这男孩做了对比:前者体格健硕、稜角分明,阳刚之气十足,给人的感觉是敦厚可靠,后者骨骼俊朗、面目清秀,略带几分乖戾,给人的感觉是飘忽不定。看着他,子君忽然想到那块赤红色的古玉,既臻善至美又神秘难测。 这种关注不过是出自职业的敏感,外加一点点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却让张昕心里泛起阵阵醋意。子君从小周手里接过止血带准备给刘雯绷上时,张昕立刻抢过:“还是我来吧。”可能为顾及形象,刘雯边摇头边伸手阻挡,张昕啧了一声,后者遂不再坚持。 绷好之后,刘雯蓬松的头髮恰巧掩住白色的布条,看上去并不明显,但他还是十分介意地对着手机屏幕照了照。 张昕叉着腰问:“你今天没演出?怎么跑这儿来了?” “没事。”刘雯似乎更为紧张,转头看了子君一眼,低声回道,“我先走了,你们忙。”话音未落,电动车就发动了,开出几十米后,他忽然摘掉头上的止血带抛在路边。 “嘿,这小子!”张昕沖刘雯的背影叨咕着。 “有点意思。”子君脸上绽出一丝笑意,抠着手上的泥巴朝车头走,张昕跟在子君身后,小心揣摩这四个字的含义。 清门村坐落在弗宁市北约20公里处一个树木葱郁的峡谷之中,山势呈西南——东北走向,谷中有一条湍急的溪流。 把轿车停在大路边,子君他们爬上一座矮小的山甸,从远处依稀可见枝叶间错落有致的红石房屋,看上去废弃已久,想必就是清门村。子君注意到,村子两头的谷中各有一座庙宇状的建筑,于是问小周:“那是什么?” “是庙。”小周答。 子君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两座庙均为砖瓦结构,规模不大,从破损的程度上看,存在时间不过几十年,前后既无行人出入,顶端也无青烟缭绕,于是就更感到奇怪:“既然是庙,为何没人去烧香呢?” “不是烧香用的,是要镇住清门村子的邪气。”小周解释道。 子君踮起脚四下张望,小周知道她在找什么,于是抬起胳膊点明方向:“石桥就在那儿,离村口大概两百多米。徒步过去只需十几分钟,开车得半个钟头。” 子君点点头:“我们走过去。” 正在此时,谷中传来“哌——哌——哌”的鸣叫,单调、苍白、冷酷、嘶哑,像个即将断气的人被死神扼住了咽喉,在痛苦中悽然挣扎。紧接着,密林中传来“噗噜噜”的怪响,一只漆黑的大鸟从头顶凌空而过,未及看清是只什么鸟,只觉一股强风袭来,眼前出现成千上万只黑鸟,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巨大的投影淹没了整座山甸。 第六章(邪气逼人) 顺着荒草半掩的小路走了约十五分钟,眼前出现一座古老的拱桥,桥体由暗红色的山石筑成,表面已经风化。石桥横跨山谷约40米长,宽2米多,虽是枯水季节,但桥下的急流依然撼人心魄。桥根接近水流的部分呈墨绿色,岩石和苔藓已相融相生凝为一体。小周介绍说,这座石桥建于东汉时期,距今快两千年了。 蹲在石桥边,子君触摸着那巨大的石块心生感慨:古人用最原始的头脑、最笨拙的后段、最低廉的材料造就出最简单的渡桥,但歷经千年依然坚实,而现代人有最先进的科技、最齐全的设备、以最昂贵的代价造出最复杂的工程,却往往经受不起几十年、十几年甚至几年的风雨,究竟人类在进步还是在倒退? 根据大王庄三位村民提供的线索,张昕和小周在桥头最北一处倒伏的草窝进行了检查,但一无所获,甚至连滴血迹都没有发现。 “那三个傢伙会不会骗我们?”张昕狐疑地望着正在桥边拍照的子君。子君收了她的vertu红色经典站起身,她发现这一带全是多年生的艾蒿和猪毛蒿,这类蒿草活时柔韧枯时脆硬,没有足大压力不会造成特别严重的倒伏。从桥边跳下来,她蹲在草窝边进行仔细观察,见蒿草都是从根部折断且朝一侧倒伏,有明显的碾压痕迹,另从倒伏面积上看,恰好能停放两具成年人身体,这足以证明村民没有说谎。她还从地面上发现一些杂乱的脚印,大小不一至少有四五种尺码,其中一个最大的脚印吸引了她,用手咂摸了一下,将近四十公分,如果此人体态比例正常的话应有两米多高,这明显不符合三个村民的体貌特徵,难道是最先发现尸体的那个男孩?子君又举起手机拍摄。 “杜队你看!”小周持着一样东西从接近溪流的位置跑过来。子君接过捏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那东西长若食指形如弯月,剥去身上的泥土,赫然发现是把纯金制作的刀鞘,上面雕着奇怪的图案,好象是一种动物,很陌生却又很眼熟。对了!子君忽然想起那件赤红色的玉,两件物品必定属于同一来路,翻过来,刀鞘另一侧没有纹路,但刻了几个奇怪的符号。 “是个什么东西?”张昕盯着那把刀鞘。 “异域之物。”子君含煳作答。正应了她最初的猜测,这里不是案发现场,那个年轻人也未必是第一目击者,同时也应了老刑警的忠告,此案非同寻常,谜底隐藏得很深。把刀鞘装进随身的证物袋,子君抬头望着不远处破败的村落。 第8页 张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咱们真要进去吗?” “当然。”子君拍掉手上的泥土走上石桥,“你想想,兇手为什么要把尸体丢在这儿,难道跟这个村子没有一点关系吗?” 张昕并不认同这个观点:“也许是兇手随便丢的” “随便丢的?”子君停下脚步,歪头看着张昕,“那我问你,如果你是兇手,会百里迢迢把尸体从沙漠运到这儿吗?” “你怎么就能断定死在沙漠?”张昕喜欢子君、尊重子君,但在原则问题上向来是不服输的,“子君,但靠猜主观测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事实成立之前的判断都属于猜测,而所有的案都是靠这种猜测破的。如果此处是案发现场,兇手为何不将死者扔进水里消尸灭迹,而是丢在桥边引人观瞻?他有病吗?” 张昕望着桥下湍急的溪流沉默了:难怪子君受重用升迁快,不服就是不行。 见子君穿过石桥走近庙宇,其余人也都跟过去。庙宇坐东朝西正好卡在入村的道上,庙门紧锁,檐下挂着几条宽大的*绸布,布上龙飞凤舞地画着朱红色符咒,在清门村阴森森的背景衬托下,呈现一派肃杀之气。 张昕扒在门口,透过缝隙朝里观察,只见黑煳煳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小周把一只手电递过去,张昕开启后塞进门缝,这才看到靠墙一列蹲着几座塑像,也不知是哪一路菩萨和神君,一律生得面目狰狞,看得他嵴樑上直冒冷汗。 子君转头问小周:“我们从哪儿进村?”小周也转头:“小孙,你上次怎么进去的?”站在身侧的大眼睛警员伸手指向谷边:“就那条小路,绕过庙直通村里。”子君走过去,果然看到荒草中有一条踪迹模煳的小道,于是招了下手,其他人全部跟上。 绕过庙宇,眼前出现一层层盘旋而上的台阶,宽约三米每级二十公分左右,跟村口的石桥一样也是就地取材。由于很久无人光顾,台阶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四下静得出奇,只能听到谷中哗哗的流水声。看不出年代的参天大树遮蔽着阳光,越往村里走就越昏暗,等走到第一排石屋前的时候,已经如同黑夜,而溪流声也听不到了。 很难用合适的语言来形容眼前这个神秘的村落,站在这里,你深受震撼的胸腔里只会留下一种感觉,那就是敬畏。因为,除了腐朽的椽木、残破的门梁和风化的墙石外,你还能感触到一个完整的精神力量,它在破败与荒凉之中倔强挺立着,已经等了上千年,极力想给后世传达一些重要的信息,可它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有风从村子内部吹来,阴冷且带着浓重的腐败气息。耳膜开始发出怪异的声响,四下张望时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张昕拔出手枪紧靠着子君,从不信邪的小周也紧张起来。子君忽然停下脚步,把张昕给吓了一跳。子君瞧着他那副随时应战的架势,不觉笑出声来:“你这是干什么?” 张昕认真地:“保护你呀!”子君夺过他的手电筒:“免啦,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赔我的车吧。”张昕苦了脸:“你的车多金贵啊,补那个窟窿等于卸我一条大腿。” 小孙睁大眼睛刺儿他:“你的大腿能值多少钱?小赵,你数学好,给他算算。”小眼睛警员乐了:“这么算吧,一只烤鸡腿值5块钱,人腿嘛当然比鸡腿贵,可问题在于它缺乏市场,从经济学的角度叫有价无市。”小周接着往下说:“有价无市相当于不值钱,弄不好白送也没人要。”张昕沖他仨努嘴:“去!”几句玩笑话另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谁?”子君突然喊了一声,两道目光箭一般射向西南方,张昕的枪口也随之掉转过去。他们看到有个黑影闪了一下,很快消失在繁茂的树林之间。 第七章(杀身之祸) “是什么动物吧?”张昕自言自语。 “那个”小孙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子君请示说,“我想找地儿方便一下。”子君叮嘱:“去吧,小心点。”小赵讥诮:“胆小鬼。”小孙吐了吐舌头,掂着裤子下了台阶,钻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 “我们先慢慢往前走。”张昕壮大胆子前边开路。子君一行先进入最靠近路边的那所宅院,宅院面积不大,左侧是间厨房,里面蛛网遍布,除墙角那座土制的灶台基本完整外,其他物件如风箱、桌椅、罐碟都呈破碎状;右侧是个套间,情形跟厨房差不多,也是一片狼籍。 子君俯身查看那些碎片,发现裂茬边缘锐利多呈直线状。不对啊,如果是自然损坏,茬口一般会比较毛糙且多呈曲线,难道说是人为损坏?可主人为什么要损坏这些家具用品呢?搬新家弃旧物?也没听说过这样的风俗啊! 带着疑问,他们又查访了几个宅子,情况大致相同,子君忽然想起来清门村的路上,小孙曾说过这么一番话:“第二次是我跟一帮驴友去的,时间是去年冬天,目的就是到清门村捉鬼,当天晚上,我们集体住在村中最大那间堂屋内,到了半夜,大家被奇怪而巨大的噪音惊醒,听到外面有小孩的跑动、男人的惨叫、女人的哭喊、还有战马嘶鸣和刀剑交锋的声音,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去看。第二天,我们发现屋外的雪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人类活动过的痕迹。” 假设小孙所讲是真实的,再假设世间确有幽冥存在,那会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屠杀!子君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两个字眼,而这也是唯一能够与当前所见场景联繫到一起,且合乎情理的答案。通常来讲,造成荒村的原因不外乎如下三个:一是自然灾害,如地震或洪水;二是瘟疫爆发,引起大规模死亡;三是战争杀伐,不得不背井离乡。当然也存在第四种可能,只是作为警察一般不愿接受,如时空隧道、六度空间等。而清门村现象具有四个特点:突发性强、破坏性大、房屋保存完好、没有人体遗骸。这就先排除了自然灾害,因为自然灾害不可能不损坏建筑,也不可能不产生遗骸,哪怕是一具小猫小狗的尸体;继续推敲,好象也与瘟疫无关,至于战争,一般会伴随着抢掠或焚烧,但此处看到的更多是破坏,并且没有纵火的痕迹,六度空间什么的更不靠谱,唯一合理的答案就是屠村,一场有组织、有目的、突如其来的残酷*!可又是谁制造了这场灾难呢?惊恐、迷惑使子君的额头上冷汗涔涔。 第9页 “你看这个。”张昕把两尊尺把高的塑像放到子君的灯筒下。子君接过看了一眼:“哪来的?” 张昕指着不远处的地面:“就在那儿,起初半埋在土里,我还以为是人骨,扒出来一瞧是两尊塑像。”子君用手电照了张昕所指的位置,又顺着那个位置往上移动,发现墙壁半腰有个凹槽,凭藉跟父亲学到的歷史和考古知识,她知道那是主家敬放神龛之位,这两尊塑像想必就是从凹槽里掉下来的。 子君把灯光收回来仔细研究那两尊塑像,发现塑像为一男一女,从身份上看像是一对官员夫妇,男的头戴长冠神态威仪,女的团发挽簪面容端庄,都身着宽袖大袍盘腿而坐,衣袖处连在一起,因年代过于久远,表面的色彩已完全褪去,但整体保留着一千多年前汉朝时期的典型工艺。 “不对啊。”子君紧皱着眉头:“这家主人为何不祭神佛,却要供奉官员呢?这官员又是什么人,值得他们如此崇敬?” 张昕蹲在地上,两手托着下巴:“肯定是宗亲了,而且是个飞黄腾达的人物,所谓‘一人飞升仙及鸡犬’,想沾光的后辈希望这位先祖能恩泽万代、光照千秋,所以死后就给当神仙供上了。” 此话原本出于戏嚯,但在子君听来却并非没有道理。后来的十几分钟内,他们又陆续从别的院落髮现四五个这样的塑像。“全村人供的竟是同一对夫妻”蹲在地上,子君真有点煳涂了。 张昕再次表达他的见解:“封建社会当官的权利都很大,那些父母官往往一手遮天,遇到好大喜功的,搞点个人崇拜很正常啊!” 这回子君没有吸收他的观点,而是回头吩咐小周:“明天你到负责这个辖区的县里查一查,看他们的档案馆有没有关于清门村的资料,包括这个村的歷史﹑地理﹑风俗﹑人物﹑文教等,越全面越好,第一时间把消息报我。” 小周点头:“是。” “哎,小赵和小孙呢?”子君忽然发现身边只有张昕和小周两个。小周伸长脖子张望,到处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刚拿出手机,小赵脚步匆匆从远处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杜队,小孙上厕所一直没回来,我找了半天没找到,打手机也没人接!” 子君立刻站起来,大脑里随即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四人仅有一只手电筒,再加上所处之地太过诡异,不适宜分头行动,于是子君持着手电前方开路,与紧随其后的小周边走边喊小孙的名字,小赵与小周并行,不停拨打小孙的手机,张昕则持枪断后保持高度警戒。 没有得到小孙回应,但终于听见手机的铃声,铃声仿佛就响在耳边,追过去却不见踪影,就在感到纳闷的时候,又发觉铃声的位置改变了。风逐渐大起来,飞旋的树叶湿淋淋地扑打人的脸,并在灯筒前制造着乱象,脚下仿佛是条虚无飘渺的幽冥之道,前方就是被黑暗所吞噬的地狱。耳朵里忽然产生类似噪音的怪响,起初还以为是环境太静造成的错觉,但噪声越来越大,仔细听去仿佛有人的哭喊、叫骂、重物倒地、木头断裂的声音。手电筒发出的光晕越来越浅,与黑暗的连接处陡然浮现一个黑影。“小孙!”子君朝他喊,“是你吗?你在” 子君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发现黑影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伴着诡异的噪音缓缓晃过来。“啪、啪!”两声枪响,子弹带着橘红色的尾光朝黑影射去,枪声过后,噪音停止了,黑影似乎跟着消失了,仔细望去,眼前只有一棵棵大树扭曲的虬干。暂时镇定下来,子君发觉他们四人正紧紧靠在一起,彼此的衣服都被冷汗溻湿了。 子君批评:“随便开枪,万一伤了人怎么办?”张昕辩白:“你能肯定他们是人吗?”手机铃声又响起来,前方的一个窗洞里隐隐透出亮光。 “小孙在干什么,为何不接电话?”张昕持枪跃至最前边。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小孙此刻凶多吉少,只不过没人愿意明说罢了。窗口里的光线还在闪,因为小赵没有停止拨号。方位准确,目标被牢牢锁定,张昕跨上几级陡峭的台阶,进入一所庭院,在一幢石屋前停了几秒钟,似乎在稳定急促的心跳。子君和小周紧跟过去,刚要问他,后者抬脚踢开了虚掩的木门。 “啊!”虽然早有准备,张昕还是不由自主发出惊叫并连连后退,小周被他撞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子君和小赵立刻冲进去,他们看到墙角蜷缩着一个人,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且向上翻起,双手握着的手机还在丁呤作响,蓝幽幽的灯光自下而上照着他诡异狰狞的脸。 第八章(无头悬案) 法医鑑定中心停尸台上的尸体变为四具,新增的那具就是小孙,跟他身边躺着的三人一样,都属于“死因不明”。 华主任坐在墙角的桌案旁,对着灯光检查那把纯金制作的刀鞘,看了一会儿,跟那块赤红色的玉放在一起,然后回望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虽然尚未进行尸体解剖,但老刑警和小孙的死亡已间接证实了她的论断,在怀疑和争执面前,她完全可以拿出“果如其然”的自信,而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认尸启示发出整整24小时,认尸的来了三拨,头拨是位老太太和她八九岁的孙子,两位是一路哭着来的,抓住尸体的胳膊号啕不止,直哭到喉咙沙哑才发现认错了人,最后擦干眼泪笑着走了;第二拨是对中年夫妇,两位是一路笑着来的,他们要确认一下死那么难看的是不是最恨的那个对头,结果失望得差点哭;最后一拨来了三个,先是围着尸体仔细辨认,继而长时间发愣,最后才开始唿天抢地捶胸顿足,小赵招架不住忙打电话喊来了张昕。 第10页 张昕很快赶到了,但看起来有点心神不宁,因为子君从清门村一回来就被局领导召了过去,估计形势不太妙,因为子君对小孙的死有一定责任,在任命通知即将下发却尚未下发的关键时侯出了这种事,真的有些点儿背。走到法医鑑定中心门口,他听到小赵正在沖死者家属发脾气:“又不是我杀的人,沖我嚎什么?”张昕上前制止了。 看见张昕,三个泪人立即把他围住,将剩余的悲伤和愤怒朝他倾泄,张昕准备了一大堆节哀顺变、兇手必定伏法之类的套话,但刚开口就停了下来,因为这三人有两个人他认识。 在刑侦大队的问讯室,张昕把三人让在靠墙的长椅上,自己则拉过一把矮凳垫在屁股底下,掏出小笔记本准备做记录。 “你还认得我吗?”长椅右侧那位高鼻子深眼窝的姑娘扬起了下巴,很显然,她与那位半维半汉的死者有一定关系。“当然。”张昕的眼睛飘忽着,“你叫唐娟,半年前我们见过一次,在”他抓着耳朵回忆那个地点,但搜索的引擎出了故障。“今典酒吧。”唐娟替他做了回答,“那个地方我永远都忘不了,它使我第一次遭到男人的拒绝。” 张昕的眼睛更飘忽了。半年前正是他和子君感情正炽热、而父母反对最激烈的时候,一度被逼得要分手。有次跟刘雯喝酒聊到了此事,刘雯见他很不开心,就说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他当时喝得有点多,随口应道行啊。不料刘雯却是认真的,非但提供了女方的个人资料,后来还安排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这让他很是尴尬,去吧,感觉对不起子君,不去吧,又对不起朋友,最后他还是去了。约会的地点就在刘雯经常演出的那家今典酒吧,当看到浓装艷抹一身*味的唐娟时,他差点拔腿就跑。席间,刘雯找个藉口先撤,没想到仅仅两分钟不到他就熘了出去,刘雯甚是诧异,刚要问他,便看到唐娟夹着包气哼哼离去,连个招唿都没打。 此刻,唐娟正斜着眼睛继续刺儿他:“其实,得怪你没这个福分。追求我的男人太多了,随便一个都比你强。就说现在正在追我的这个吧,虽然经济条件一般,可长得至少比你帅三十倍。”张昕知道那个比他帅三十倍的男人就是刘雯,因为刘雯不止一次向他抱怨,说那个头次见面就遭拒绝的唐娟缠上他了,搞得他不胜其烦。 唐娟一张大嘴喋喋不休,但没有半句跟当前这个诡异的案子相关。长椅左侧的中年妇女只顾抹眼泪,紧挨着她坐在长椅中间的男孩则几次想插口都没插进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这其间,有民警把门推开好象要找人,看了里面的情景又速速退出去,若不是张昕穿着那身警服,人家真会把他当作一个被审问的疑犯。 张昕都不知道唐娟何时从这间屋子离开的,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椅子上的男孩已把他的名字喊了四遍。他认识这个男孩叫方一鸣,是方孝武的儿子。老父给他取这个名字大有一鸣惊人的寓意,可惜他对读书没兴趣,十四岁就辍学到演艺圈打拼,起初跟着刘雯在酒吧演出,后来因受不了客人的欺负和老闆的压榨,决定独自北漂,但这年头没有关系、不懂潜规则几乎没有出路,所以他很快被打回原形;而那位中年妇女正是方孝武的妻子康瑞盈,她原是市棉纺六厂的职工,后因国企改制下了岗目前无业。 “不好意思,昨晚没休息好,有点走神。”打起精神,张昕希望从这对母子身上获得有价值的信息,“怎么了,一鸣你说。”方一鸣迟疑着开口了,内容依然与案件无关:“你见到亚楠了吗?她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总打不通。” 张昕暗暗咽了口唾沫。在他眼里,方一鸣是个单纯、开朗但又十分执拗的孩子,他与自己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比如家庭环境不好都是穷二代,都喜欢看足球喜欢c罗、都同情萨达姆讨厌小布希,但又有很多不同之处,比如一鸣明知家境不好还特爱摆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名牌,而自己一年四季都穿着警服,连休假的时候也没脱过,不是他太爱这个职业,而是为省买衣服钱,又比如一鸣喜欢子君的妹妹亚楠,明知双方有很大差距,却始终保持热情从不放弃,反而自己在子君跟前一遇打击就退缩、彷徨。总的来说,他不太欣赏方一鸣,但在追求爱情这方面,他不能不承认感到自卑。 于是张昕含煳地做了回答:“亚楠应该还在学校,手机么---回头见子君,我让她问问吧。”方一鸣还想问什么,张昕却把目光转向他的母亲:“阿姨,方叔叔出事前都去过哪里?”康瑞盈的声音还带着哽咽:“一直在家,哪儿都没去。”方一鸣刚张口,母亲就用臂弯捣了他一下。 张昕继续问:“那---跟他经常来往的都有些什么人?” 康瑞盈红着眼睛答:“一介平民,攀不上富门大户,就学校那些同事、还有学生。”张昕还要问,对方突然激动地捉住了他的手:“同志,我家老方是个老实人,怎么就不明不白死了呢?你们警察可一定得抓到兇手,替我们报仇血恨啊!” “阿姨。”张昕的脸上没有她期待的那种温情,语气也冷冰冰的,“我们也希望早日破案,可目前没有任何线索,如果您知道什么的话,可千万不要隐瞒。否则,有可能造成一起无头悬案。” 第11页 “无头悬案?”康瑞盈瞪大了眼。 张昕点头:“您也看到了,停尸台上已经躺了四个人,如果不能及时抓到兇手,这个数字就会越来越大,难道您愿意看着无辜丧命者越来越多吗?难道让方叔叔在九泉之下永不瞑目?” 方一鸣嗔怪地看着母亲:“妈。”康瑞盈哆嗦了一下,泪水再次滂沱起来,嘴也没那么紧了:“算了,反正人已经死了,遮拦也没用,我说实话。老方出事前去了趟新疆的一个地方,叫什么布---就以前是个湖现在变成沙漠那个。” “罗布泊?”张昕沉吟了一下,“他去那儿干什么?跟谁一起去的?” 康瑞盈摇头:“他到了之后才给我打的电话,信号很不好,好象说在那边有一座陵墓,墓门很结实,怎么都打不开。” 张昕惊疑:“陵墓?谁的陵墓?”康瑞盈继续摇头:“不知道,只说墓里有件极其珍贵的东西,一旦出土将会震惊天下。”张昕继续追问:“是件什么东西?” 第九章(停职反省) “玉玺。”康瑞盈垂下眼皮,仿佛羞愧于丈夫的所作所为,“秦始皇的玉玺。” 张昕笔尖在空中停了许久才落下去:“后来呢?他拿到了吗?”康瑞盈哽咽半晌,抖索不止的嘴唇里吐出另人懊丧的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张昕搁了笔,狐疑地看着对方:“那方叔叔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之后又去了哪里?”提到回家,康瑞盈又嘤嘤哭起来,一时口不能言。方一鸣替他母亲做了回答:“我爸从3月出门到现在只给家打过一次电话,是我妈接的。从那以后就再没联繫上他,想不到失踪8个月在这儿看到他了。” 想起丈夫在停尸台上的那副惨相,康瑞盈伏到儿子肩膀上放声痛哭。张昕也红了眼睛,他对眼前的孤儿寡母充满怜悯。收起小笔记本,张昕谨慎地问了句:“阿姨,为了这个案子早日真相大白,我们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所以”“人都死了,干吗还要再挨这一刀啊?”康瑞盈坚决不同意。没等张昕开口,方一鸣先对母亲做了劝服:“妈,那你就忍心我爸死得不明不白?” 康瑞盈含泪摇了很长时间的头,最后点了下去,张昕看得出,对方经歷了一个艰难而痛苦的抉择过程。 送走方家母子,张昕持着签完字的手续单赶往法医鑑定中心,因为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半路上,他看到唐娟正用殡仪馆的车将那具半维半汉的尸体拉走,显然她不愿意做解剖。这个能够理解,国人自古以来都希望死者留个全尸,然后“入土为安”,对于这种自然淳朴的风俗习惯,张昕一向认为与思想觉悟无关。唐娟没看到他,或者看到了假装没看到,倒是跟她一起的刘雯远远打了个招唿。张昕扬扬嘴角算是回应,因为刘雯的兴致也不高。张昕知道他不愿跟唐娟在一起,可又没办法,毕竟人姑娘家家的求着要帮忙,总不能一口拒绝,他更不情愿到这种晦气的场合,——晦气不是指法医鑑定中心,而是指公安局,因为警察给他的印象很不友好,曾经有次涉黄表演导致全部演员都进了拘留所,其实并没他什么事,纯属一帮女人拖累,而警察不分三七二十一来了个集体处罚,并通知媒体前去拍照、摄像,结果搞得全城皆知,公司大半年翻不过身。从那以后他对警察又恨又惧,若不是跟张昕认识得早,而且张昕特能体恤他,他俩的关系怕早掰了。 子君一脸疲惫地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同行的廖处长在她肩上拍拍,子君看着他无所谓地笑了笑。翻开手机,上面有四个未接电话,两条简讯息,简讯是张昕发的,一条是问她有没有受批评,另一条是安慰她不要对小孙的死有太重心理负担。电话是小周打的,想必有情况汇报,于是子君直接回拨了过去,声筒里只“嘟”了一声就通了。 子君下了台阶,边走边问:“查得怎么样了?”“县志里确有清门村的记载。”小周的讲话带着回音,似乎还在档案室里,“清门村始建于西汉初年,具体时间不详,村中居民原姓蔡,后改为姓刘,据说是高祖皇帝赐的姓,村名原叫青门,青山绿水的青,自打屠村事件发生后,就被讹传为清门了。” 子君停了脚步:“真的有屠村事件?” 小周的声音由大变小,似乎在翻着什么资料:“是在村名的注释里写的,究竟有没有无从考证。” 子君继续往前走:“还有吗?”小周的声音由小变大:“有关清门村最详细最明确的记载,原文是‘建武十九年夏,关中大旱颗粒无收,有青门大善人木士建镬于汲水,布施汤粥,前后赈济灾民两千余,被称活菩萨。建武十九年冬,光武皇帝赐亲笔御书‘泽润蒸黎’之匾额,另赐土地五十顷、黄金四百两,牛羊一千头。木家拜受皇恩,然除匾额外,其余之物均散予村民” “等一下。”子君打断对方,“刚才不是说清门村的人姓刘,怎么还有姓木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周解释说:“木士,木头的木,士兵的士。有关木士也有后人所做的註解,说其实他不姓木,而是姓杜,原是西汉平帝时的卫将军,为逃避新朝皇帝追杀才到清民村隐姓埋名。” 木士?如果将“士”换成“土”,前后二字拼在一起,确实也只能够成个“杜”字,看来传说的事情未必都是空穴来风。 第12页 子君沉吟了片刻:“接着说下去。” 小周愣了愣:“没了,就这么多。” 子君:“这样,你将资料全部扫描,刻成光碟带回来。”小周:“是。如果没其他安排我现在就回去?” 想到了小孙的死,因此子君叮嘱说:“行,路上注意安全。”小周顺口应了句:“谢谢领导。”这四个字实在平常不过,但此时此刻却引发了子君由衷的感慨:“以后,我就不是你领导了。” 挂了电话,子君把手机从静音模式调为普通模式,一抬头,看到张昕正用疑问的目光瞧着自己。 “那两具尸体有人来领了吗?”子君的脚步踯躅了一下但未停下来。 张昕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他们怎么跟你说了?”子君淡淡地:“没说什么,就简单问了问情况。”“简单问问都花了几个小时?”张昕的言语追得比脚步还急:“那结果呢?他们打算怎么处置你?” 子君想了几秒钟才说:“让我休息一阵子。”张昕拉住她的胳膊:“什么意思?他们要撤你?”“是停职反省。”子君的语气很平静,仿佛上级这个决定与她无关,“我正想请个长假休息一下呢,这下倒省事了。” “又是那个姓廖的在使坏对不对?他为什么总是跟你过不去?”张昕有点气急败坏。而子君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不是他个人意见,而是领导层的集体决定。” “决定个屁!”张昕气得在地上兜了半个圈,“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那老肖和小孙呢?对他们公平吗?”子君停下步子望着张昕,眼睛不知何时红得像浸满了血,“他们死的时候我都在身边,为什么死的是他们却不是我?难道对他们的死我没有一点责任吗?” “他们在怀疑你?”张昕瞪大了眼睛,忽然一甩袖子,“凭什么?!” 子君扫了一眼路过的同事,放低声音说:“张昕,清醒一点。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有错误的,我违反纪律擅探请门村,由于玩忽职守造*员死亡,这个处分已经很轻了。抛开大局从私下里讲,我也希望尽一下做女儿的孝心,我爸爸已经失踪八个多月了,我必须想办法找到他,我相信他还活着。三个月停职反省对我来说没任何损失,何况我也需要这点时间。”张昕沉默了。 刑侦处一名警员匆匆跑过来:“张昕,你手机咋回事?*妈找不到你,电话都打办公室来了!”张昕边掏手机边问:“我妈说什么?”他发现手机屏幕是黑的,可能没电自动关机了。警员答:“让你立刻到市六院急救中心。”张昕面目紧张:“发生什么事?”警员神情严肃:“你爸病危了!” 第十章(殭尸復活) 老刑警的追悼仪式搞得非常隆重,临泉分局各科室的主要负责人都到了,其他分局领导也去了不少。殡仪馆里哀乐低回,所有人都配着白花神情肃穆,为奋战在侦察一线30余年的老前辈默默送行。 追悼仪式由临泉分局局长主持,市公安局宣传处处长亲致悼词,然后宣布了关于追记肖振国同志二级英模的决定,在场者无不为老刑警卓越的功勋表示崇敬,无不为犯罪分子的残忍嚣张感到愤怒。 老刑警躺在鲜花丛中,身上覆着鲜艷的党旗,经过化妆,其面目安详得就像刚刚睡去一样,叫人禁不住担心四下蔓延的呜咽随时能把他惊醒,可事实上他已经走了,且走得一点都不安宁。子君的泪水一直噙在眼眶里,直到向死者遗体三鞠躬时,才无声垂落在地上。 追悼会结束后,现场的人逐渐散去,子君还站在原地,看着老刑警的家属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小心地转移尸体,她知道那和蔼可亲的老头要化为一团灰烬了。悲楚和痛悔在她心里酝酿已久,当那具尸体将要在眼前消失的时候突然爆发,她想冲上去抓住担架车痛痛快快哭一场,但只是做了一个奔跑的动作而未起步,于是这种爆发在悄无声息的颤慄中变成了更加努力的克制。她知道她是个警察,至少目前还穿着深蓝色的军装,她知道老刑警如果能讲话,一定会告诉她:别哭,你得坚强,说不好兇手就在附近瞧着呢。她紧握的拳头拼命抖索着,鲜血顺着掌心蜿蜒而出。 一双结实的大手落在子君的肩膀上,同时耳边响起浑厚的男中音:“别难过,谁都有这一天,老肖不过是先行一步。” 子君抽噎着垂下了头,她想到老刑警曾无数次在他们面前笑谈生死,而如今他真的去了,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工作岗位。 “子君,你看着我。”男中音沉沉地说。 子君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魁梧、锐气四射的男人。廖辉,半年前从天水调来任刑侦处处长,身高两米一四,鼻高眉浓、额宽嘴阔,是个纯正的维族人,他总是给人以无形的压力,尤其那双乌黑中泛着幽蓝的眼睛,像两只深不可测的冥潭,随时将靠近的物体突然吞噬。子君感到一阵眩晕,伸出右手撑起了脑袋。 廖处长见对方状态不佳,便将繁琐的开导之辞压缩成一句并不由衷的关切:“你太疲劳了,要好好休息,下午不必到局里了。” 子君皱着眉毛:“谢谢,我没事。” 见穿警服的基本走完,廖处长微微弓下身,半带解释半含叮嘱地说:“对于局里的决定我也无能为力,希望你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其实,领导们这么做完全是出自大局,并非对你不信任。我们不能不承认,年轻虽然有年轻的好处,但毕竟阅歷太浅、经验不足,而成熟往往需要过程更需要代价。子君,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年轻人多一些磨砺没坏处,什么都太顺了反而不好。希望你能趁这个机会一方面好好休息,另一方面积累经验吸取教训,以获得更大进步。” 第13页 子君点头:“放心吧,我会的。” 廖处长感到很满意,因此借着台阶把话题做了递进和延伸:“由于刑侦工作的整体性和系统性,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群龙无首,所以,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想安排一位同志暂时担任副队。”停了停,他接着说,“至于正队嘛,我个人仍然认为你来做最合适,可当前情况特殊,必须得徵求其他领导的意见,所以还是等你回来之后再做计议。” 对方之言并不实在,子君回答得也近乎于应景:“服从组织安排。” 市六院离殡仪馆不到一里地,等张昕赶到时追悼会早已结束,子君刚刚驾车离开。他站在殡仪馆的台阶下拨了对方的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絮叨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张昕挂掉手机走到街边准备拦计程车,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回头看时,廖处长正拆着一包烟走过来:“回局里是吧?”其实张昕想找子君一起吃午饭,可还不到下班的点儿,因此他只能点头。廖处长抽支烟填进嘴里:“那趁我的车吧。”张昕又点了点头。 廖处长的银色雷诺就停在路边,但他没有立即上车,而是站在车边先把那支烟抽完。 “你父亲的情况怎么样?”廖处长看着来往的车流,鼻子里喷着烟雾。 张昕很不自在地站在他右侧大约半米远的位置:“还好,经过抢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廖处长嗯了一声,又问:“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冷酷,没有亲和力?” “没有啊?”话刚出张昕又改口,“不是我是说挺好的。” “真的吗?”廖处长转头瞧着他,脸上带着笑意,但那种笑看起来只是嘴角发生了轻微的痉挛。 张昕没做回应,心里悄悄问候着他十八代祖宗。在他看来,这个新疆人屁本事没有而且人品特差,用十六个字总结那斯的德行就是:任人唯亲、不讲原则、瞒上欺下、虚伪阴险。最看不惯的是,那斯凭藉职权处处为难子君,大事干涉小事阻挠,子君遭受如此重罚肯定少不了他的谗言! 廖处长丢了菸蒂拉开车门,腰弓得很低才钻进前厢。车门砰地关上,路边的泥泞中留下两只很大的脚印。张昕的神经抖然紧张,立刻想到在清门村附近那座古桥边发现的大脚印。廖处长抬手敲敲车窗,意思是怎么还不上车?张昕哦了一声,疑惑着拉开后车门。 夜幕逐渐降临,阴郁的天空散发着阵阵寒意。华主任完成对方孝武尸体的缝合,摘下口罩和胶皮手套,连同染血的针线、药棉交由助手去清理,自己留下来把提取的样本放在实验室的桌台上。 刚刚坐下,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怪响,循着声音看去,手术台上未见任何异样,尸体的胸膛已经缝合,不存在内脏流出的可能,实验室封闭严密,也绝不会有老鼠,难道是上了年纪产生了耳鸣?华主任自嘲地笑笑,抬手按下墙壁上的绿色按钮,桌台处登时增亮数倍,各种精密仪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十来秒钟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传来,华主任转头喊她的助手,没人回应,站起身,她居然发现方孝武正沖自己瞪大着眼睛!不对不对,刚才手术的时候,死者的面部明明是朝上的,怎么会难道他调转了方向?不可能,死人怎么会动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真的老了,各种细节都记不太清楚。 虽然这么想,但华主任的目光一直未离开那具恐怖狰狞的尸体,因为她还是宁愿相信自己。 怪声悄然发生了变化,听起来像是时急时缓的脚步,又像是粗细交替的嘆息,光亮瞬间消失得渺无踪迹,世界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华主任摸索着拉开抽屉,找到手电筒按下按钮,世界依旧是黑的,她使劲拍了拍,灯筒终于发出微弱的光线,光线尽头有个模煳的影子正向她靠近。当完全看清那个东西之后,她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此时,有双枯瘦僵硬的手从背后悄悄锁向她的喉咙,宽大的骨节发出“喀啪喀啪”的响声 殭尸復活了? 第十一章(传国玉玺) 这天晚上张昕的心情特别好,因为子君第一次主动请他吃饭。 地点在玫园,听起来很有中国味儿,却是个标准的西餐厅,环境优雅、设施齐全,是个有钱人才去得起的地方。在此之前,他只从那富丽堂皇的大门前路过,从来没机会进去。听方一鸣说,玫园是结交名望、高攀豪门的首选之地,也是全城最有机会碰到明星大腕的地方,成龙、萧亚轩、余文乐、苏有朋都到那里用过餐,他手里那张带成龙签名的照片就是从玫园搞到的,当时他在门外的雪地里苦等了两个多小时,从一大帮粉丝中抢至最前面,以近乎疯狂的热情吸引对方注意,终于从经济人手里获得那张宝贵的照片。至于偶像,他连一根鬍子都没看清楚。 张昕看了看表,催促司机开再开快点。已是初冬季节,他却感到浑身发烫,摘下警帽解开领扣不时朝脖子窝里扇着。他知道这其实不是热而是紧张,他还相信见了成龙都不会这般焦灼,因为他不是成龙的粉丝,而子君却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计程车平稳地停在玫园门前,张昕付了钱,对着反光镜整了一下有些发翘的发稍,戴上帽子,连发票也没要推门下车,大步跨上光华铛亮的汉白玉台阶,还差足足两米远,金碧辉煌的门廊已经朝其洞开,两位身材高挑的侍者用英文恭谨地向他表达着问候。张昕感到自己的身份立时尊贵起来,站在松软的玫瑰色地毯上,他眼睛的余光里闪着奇异的光彩。 第14页 一前厅经理模样的女子问他:“你好先生,请问有预定吗?”张昕有些狼狈地回忆着子君告诉他的桌台号,然后说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数字。女子很客气地前边带路,张昕皱着眉毛跟在后面,因为那些细腻的瓷盘和带有金属光泽的餐具,不断把耀眼的光线反射进他敏感的瞳孔。他想到了在医院的父亲,老人家生命垂危惨卧病榻,自己却儿女情长,何况约会的正是父亲拒绝多年的杜家之女,于是心里有种忤逆的自责。 但此刻顾不上那么多,总不能因为父母反对就放弃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等把生米做成熟饭,谁干涉都没用了。父母的气总有一天会消散,干戈终将化为玉帛,对立势必走向和谐,这一切只需时间来验证。至于生米能否煮成熟饭?张昕认为,炉火的阀门控制在子君手中,关键看她愿不愿烧旺这把火,而此刻他感到浑身热烘烘的,并隐约嗅到了饭菜的香味。想着想着,张昕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脚步也轻快许多,他突然想给方一鸣打个电话,让对方前来作陪好见证他风光的一刻,同时自己也享受一下被嫉妒的滋味。 转过一个弯,张昕看到了子君的背影,在她对面还真坐着位男人,但不是方一鸣。看着那张充满阳光的笑脸,他火热的心登时凉了半截。那男人也看到了他,大方地招招手。 走到桌边坐下,张昕斜昵着兴高采烈的刘雯,意思是你怎么在这儿?刘雯回应了他的疑虑:“我跟朋友在这儿吃饭,正巧碰到子君。”张昕用带着醋意的目光瞄着他们两个,一个高贵迷人一个幽雅从容,从外表到气质都与这里的环境融洽协调,就像是天生的一对儿,而自己不是前来奔约的主宾,而是中途扰场的陪客。 刘雯很明事理地站起身:“你们聊,我去点下餐。”张昕没有跟他争,倒是子君客气了半天最后嗔怪着坐下来。“他怎么会在这儿?”没等对方坐稳,张昕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子君没嚼出他话里的意思,或者知道了但不想正面作答:“参加快乐男生晋级了,跟同伴一起来吃庆祝餐,正巧碰上我简单聊几句,听说你要过来,就留下来非要请我们吃饭。哦对了,你爸怎么样?” “还好。”张昕扫了一眼刘雯的背影:“下午醒过来喝了点粥,但还是不能说话。” 子君把一杯未开启的奶茶推过去:“你爸身体不一直很好吗?怎么会”张昕接过奶茶吸了一口,说:“我爸常年在建筑队干活,别看上了年纪,其实力气比我都大。过完年他去了趟新疆,回来后就精神恍惚,整天呆在屋子里谁也不让靠近,他还怕黑、怕风、甚至连狗也怕,无奈,我妈把养十来年的狗寄养到亲戚家了。” 子君轻轻嘆了口气:“等我的手续办完后,你带我去看他。”张昕先是一喜,后又犹豫起来,他担心父母的态度让子君难堪:“算了,我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子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关心起那个毫无进展的案子:“听说死者家属来过了,你找他们谈了吗?有什么收穫?” 张昕不想谈案子,但无法回拒对方坚定的目光,只好从衣兜里掏出那个小本本,推到子君面前:“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叫唐娟,半维半汉的死者是她父亲,叫唐阿福,具体情况没了解太深;另外两人,一个是方孝武的妻子康瑞盈,一个是他儿子方一鸣” “方一鸣?”子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男生单纯干净的脸,“他原来是方老师的儿子!” 张昕接着讲:“根据康瑞盈提供的线索,方孝武今年3月份曾到过新疆罗布泊,其间,给家中打过一次电话,说他发现一座很古老的陵墓,墓门很结实,怎么都打不开。” 子君不愿相信方老师会去盗古墓,于是努力寻找让自己信服的原由:“跟谁一起?考古还是盗掘?” “不清楚。”顿了顿,张昕继续说:“但可以肯定的是,陵墓中藏有一件无价之宝,如果出土将会震惊天下。” 子君重复了张昕当时期许的语气:“什么东西?”张昕则重复了康瑞盈的神秘答案:“秦始皇的玉玺。”“传国玉玺?”子君放下手中的小本本。张昕不懂:“什么传国玉玺?”子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接着问:“那他们挖到了吗?” 张昕摇头:“不知道。康瑞盈说从那之后就没再联繫过,几个月后,也就是昨天上午,她在我们局里看到了丈夫的尸体。” 子君忽然想到那块赤红色的玉和那把纯金刀鞘,猜测必是死者从古墓里带回来的,可既然进入古幕获取葬品,为何不见有传国玉玺?是根本没得到还是得到之后给丢失了?盗墓事件跟当前这案子究竟有何关联? 张昕对传国玉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巴巴地向子君讨教:“快告诉我,传国玉玺到底怎么回事?” 子君凭藉记忆娓娓道来:“传国玉玺是中国古代皇帝的信物,由和氏璧雕琢而成。据史书记载,玉玺是奉秦始皇之命所镌,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从此,歷代帝王无不把传国玉玺当作权力的重要象徵,得之则象徵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 “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正因为这样,才促使欲谋大宝之辈你争我夺。玉玺经秦、汉、魏、西晋、前赵、冉魏、东晋、宋、南齐、梁、陈、隋,后到唐朝,至五代后梁、后唐时丢失,至今杳无踪影。” 第15页 张昕听得怔住了,点完餐坐在桌边的刘雯却不明白子君在讲一个什么故事。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子君拿过喂了一声便停在那里,半分钟后,她挂了电话唿地站起身:“张昕,我们马上回局里!” 第十二章(致命元素) 殭尸復活了 法医鑑定中心已经来电,华主任的助手罗妮在白炽灯下睁大失神的眼睛,嘴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跟几天前的情形差不多,现在停尸台上的尸体也是两具,一具是小孙,接到噩耗其家人终止了国外的旅行正往回赶,而他暂时只能在这儿静静地躺着,另一具是华主任,圆瞪双眼微吐舌头,面目比小孙更可怖。一个是刑警一个是法医,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生前何等庄重威仪死后竟变成这个样子。此时,他们的同事正围着停尸台议论纷纷。 “别吵!”子君轻喝。嗡嗡声立刻停止,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到她身上。 “我提醒你,你是一名法医,因此要为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子君语气和煦,目光里却透着冷冷的威严。 这位处于实习期的小姑娘仿佛三魂六魄尚未归齐,听完子君的话木纳地点了下头。 “很好。”子君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那么请你再说一遍,当时看到了什么?” “当时”罗妮对望着子君,瞳孔里却是空空一片,语速缓慢声调机械,“当时听到主任喊我,我就赶了过去,不知道怎么就停电了,到处都是黑的。我看见主任的手电筒掉在地上,我叫了声‘主任’,没人回答。我把手电筒拣起来去找她,却看见看见” 子君几乎要穿透对方的瞳孔:“看见什么?” 罗妮嘴唇哆嗦半晌,抖出的还是那句话:“殭尸復活了” 一切又回到原点。子君忽然抓住她的手,把她扯到停尸台前,指着华主任的尸体厉问:“仔细看清楚,她是你的主任吗?” 罗妮紧张地摇头,而后又迅速地点头:“是” 不等对方把“是”的音节拼清,又将她拖到实验室,指着手术台上那具曾遭开膛破肚、现被缝合如初的尸体厉声喝道:“杀死主任的,你确认是他?是这个已经死了几个月的方孝武?!” 张昕拉了一下子君,提醒她冷静点。其余人亦面面相觑,不知子君为何如此愤怒。罗妮浑身颤抖,眼泪哗哗而出:“是” 子君嘆了口气,她知道,人在黑暗和恐惧的双重压力下,出现幻视或幻听非常正常,何况对方只是个不满20周岁的女孩,极度惊恐之下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也在情理之中,怎么能怪她呢? 于是,子君抬手擦去罗妮儿脸上的泪,但嘴里的话却显示她其实并不甘心:“你是学医的,明知道死人不可能復活” “是的,可我的确看到主任靠在椅子上,嘴巴张得老大,窗边还站了一个人,个子很高、脸很白、就是,就是”罗妮仍然沉浸在恐惧的深渊。 “就是他?”子君用下巴指了一下方孝武的尸体。 罗妮又点了点头,但随后补充一句:“这屋里就主任和他两个人,不是他还会是谁?”子君的表情看不出是认可还是疑惑:“好了,你回去休息吧。”然后又吩咐小周:“你开车送她回去,路上小心点。” 小周不太情愿地应道:“是。” 子君认真查看实验室里的每一寸空间,发现物品摆放整齐,没有被推拉或碰撞的痕迹,窗户是关闭的,地面洁净看不到明显脚印。来回走动中,她忽然感到脚下一滑,低头看去,见地板上闪着几团亮光。蹲下身,子君伸手碰触其中一团亮光,发现是液体,观之透明嗅之略有腥涩,抬头朝桌台看,各类仪器完好,无侧翻或倒置,既然不是洒落的化学药液,那就该属于人类的体液,她知道,人死之后,体液会随着肌肉松弛和意识瓦解而缓缓流出。她还发现,这几团亮光朝一个方向延伸有被涂抹的痕迹。 实验台上的显微镜在射灯下打着强烈的反光,镜片下的碟子里放着华主任从尸体内脏提取的组织切片。子君随后翻了翻桌上的笔记本,没有发现最新的检验记录,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扫到桌边的废纸篓,篓边散落着几张白色的纸片,她弯腰拣起那几片纸,上面有黑色钢笔书写着毫无规则的字母和数字,把纸片按接缝拼在一起,组成一段长长的英文,好象是医学方面的化学分子式,难道华主任已经破解尸身密码,掌握了致命的元素?可惜的是,字符尾处打了个大大的问号,看来这顶多是个不确定的答案。 来到停尸台,子君与死去的华主任对视,好象等待着她开口说出真相,而华主任最终没有开口,是子君对她讲了话:“放心吧,杀害你和老肖的兇手,我一定会拿到,不管他是人还是鬼。”俯下身,子君仔细端详那条淤青的脖子,尔后伸手捏了一下,脸上露出惊疑之色:兇手的力道非常大,华主任的喉骨几乎被捏碎!且不论有无鬼神之说,即使罗妮所见为实,可方孝武只是一教书先生,哪有如此大的手劲?别说方孝武,就是站在身侧的张昕,凭其手段也未必能一把抓碎人的喉骨! 叫人帮忙托起尸体,子君又发现华主任嵴背上湿漉漉的,用手指沾上一点放鼻子下嗅,可以肯定和实验室地板上留下的属同种液体,也就是说死者的尸身曾被拖动过。 第16页 返回实验室,子君抓过方孝武的右手,见其深深向里勾着,硬如钢叉,掰之不动,再看其左手,相对伸展一些,大小与华主任脖子上的印痕基本吻合,指缝间悬着几滴透明液体。子君的心忐忑起来,她闭上眼睛大胆推测了一下殭尸復活及其杀死华主任的可怕经过:初冬之夜,万籁俱寂。在某种因素的刺激下,手术台上的方孝武忽然歪过脖子,瞪着坐在实验台边的华主任,如同勐兽垂涎着猎物。华主任听到异响,遂转头巡视,此时恰巧停电,室内一片漆黑。华主任可能发现了什么,边喊助手的名字,边从抽屉里拿出手电筒。方孝武已经从手术台跳下,悄悄走向惊疑不定的华主任,并在对方惊觉之前发出突然攻击,一手拖着她的嵴背,一手锁向她的喉咙。华主任拼命挣扎但始终无法摆脱,随着“喀嚓”一声脆响,她的身体软瘫下来,随即体液顺着裤管流出。 方孝武的动作并未停止,他把尸体往手术台方向拖,这时华主任的助手走了进来,方孝武把手中的尸体丢在椅子边,并向闯入者露出兇残邪恶的目光,直到对方在尖叫中仓皇逃离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方孝武又躺回了手术台,由于卡碎了华主任的喉咙,他的右手是深深弯曲的,由于託过华主任的嵴背,他的左手会相对平直,因为拖动华主任的尸首,他的指缝间才粘有透明的体液。 睁开眼睛,子君赫然发现方孝武的嘴角向上挂起,好象好象在沖她微笑,但看不懂那诡异的笑纹里潜藏的到底是恐吓还是嘲讽。 第十三章(无尽轮迴) 尸体復活杀了人又自己躺回去?子君坚定地摇了摇头,这绝对不可能,除非她亲眼所见!与此同时,脑海里浮荡起罗妮适才说的那番话:“我的确看到主任靠在椅子上,嘴巴张得老大,窗边还站了一个人,个子很高、脸很白”个子很高?眼前的方孝武只有一米七左右,在当今男士行列顶多算中等;脸很白?死亡数月之久的尸体明明是铁青色,灯光再亮也只能发灰不会发白。虽然人在特定环境中会出现视觉误差,但这种差别未免有点夸张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打断子君的思考,回头看去,廖处长带人过来了,他向在场者询问情况,然后命令所有人都撤出去。刑侦处的警员陆续退出,张昕犹豫片刻走到门口,子君则站着没动。 “子君啊,这么晚还不休息?”廖处长走进实验室,往手术台上看了一眼,对子君说,“你这种敬业精神我很感动,但也得注意身体啊,你的气色看上去很不好。” 子君淡淡地答道:“没事,廖处不也在加班吗?”她注意到,面前这位上司身高五尺、肤色白皙,稜角分明的脸上带着阴鸷的笑容,竟与罗妮描述的形象有几分吻合。 廖处长迴避她的目光:“我是听到消息才过来的,这个案子可真是诡异非常啊,一连死几个人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子君缓步走向华主任的实验台:“再深的谜底,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廖处长似乎点了下头,嘴里却问:“你相信诅咒吗?” “诅咒?”子君惊疑地望着他,“谁的诅咒?” “一具神秘的尸体。”廖处长浑厚的男中音拉长词语间隙,好象在念动一串古老的咒语,“他在遥远的罗布泊腹地沉睡了上千年,偶然被一帮盗墓贼所发现,他们用十分野蛮的手段破坏墓门,闯进地宫,开启棺椁,从而引发了可怕的死亡诅咒。” 子君:“诅咒谁?” 廖处长:“那些侵犯死者亡灵的人。” 子君:“廖处居然相信这个。” 廖处长:“不是相信,是假设,唯一合乎逻辑的假设。虽然我是警察,但始终对某种神秘的力量充满敬畏,这不属于迷信。” 子君不依不挠:“那肖队和小孙呢?还有华主任,他们也侵犯了死者的亡灵?” 廖处长间接做了肯定:“被诅咒者死亡之后,将成为新的诅咒之源,这些邪恶种子藉助冒犯者之手制造灾难传播恐惧,从而形成无限轮迴。” 子君冷笑:“这么说,所有接触这个案子的人都将来日无多?譬如说我和张昕?” 两双眼睛进行了几秒钟的对峙,廖处长主动缩回锋芒:“刚才讲的那些,都是从小听老一辈们所说,他们对未知现象保持着最朴素最原始的敬畏,我也如此。所以,面对这个扑朔迷离的案子,难免会浮想联翩,此类臆测,不可当真。” 子君也为自己留下迂迴的台阶:“跟您一样,我也是对未知现象存在好奇,但我相信邪不压正。” 廖处长不得不点头认同。 子君托起实验台上那只玻璃罐,盯着封存在内的玉饰和刀鞘:“我想把它们带回家研究研究,可以吗?” “不行。”廖处长果断回绝:“这些是与案子有关的重要物证,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带走。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位普通的在册民警,案子已交其他同志接手,所以你不便再行使过去的职权。” 子君未及回应,张昕先跟他顶上了:“有关杜队的处分决定局长还没正式签字,新的任命下达之前,她仍然是我们刑侦大队的副队长,而与案件相关的物证向来都由刑侦队负责保管,放在这里检测也是杜队的意思,她在正常履行职权,有什么不方便的?” 廖处长转头望着张昕:“你的意思是说,除非有局长签字,否则我就是没事找事、胡搅蛮缠?” 第17页 张昕没有回答。 廖处长狡黠地笑了笑,从随身的皮包中取出一张纸高高举起来:“我这人一向按程序办事,从不谮越制度和规则。” 张昕距离并不远,可以清晰看到那张处理意见上的签名,却故意仰着下巴视而不见:“真是局长的签字吗?” 这不是质疑,而是挑衅!在廖处长震怒之前,子君做了息事宁人的回答:“是局长签字,我尊重这个决定。” 廖处长的脸色稍微好一些。但子君的话还没结束,她离那份处理意见更近所以看得更准,甚至每个偏旁部首都清晰可辨:“我不贪恋职权,但也绝不坐吃空饷,该决定的生效时间是2008年11月2日,也就是明天,现在是11月1日晚21点46分,还有2个小时14分钟,这段时间内我可以继续行使职权。” 廖处长脸色更加苍白。 子君已经取出她想要的东西装进特制的塑胶袋,但没打算让她的上司继续感到难堪:“我向您保证,明天零点之前一定物归原处!” 银白色的凯迪拉克穿破层层夜雾,在一个狭窄的巷口停下,张昕下车,站在原地目送那辆造型优美的轿车继续北行。 前方是个十字路口,但夜幕森森没有行人,向来很守规则的子君第一次闯了红灯。因为,从结束同廖处长对话的那一刻,她就开始了倒计时。人行道上忽然横出一个黑影,子君按了鸣笛但没停下,黑影迅速回缩为她让路。子君感觉被照亮的半边脸有些眼熟,好象是刘雯,只有他的轮廓才会完美得不可复制。 没错,正是刘雯,他正独自在走夜路。子君和张昕从玫园离开之后,他将所点的食物打包,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到方一鸣,这位跟自己一起参加快男的哥们儿状态不好首轮就遭淘汰,心情一定很沮丧。他打了方一鸣的手机,得知对方一整天都没吃饭,甚是担心,于是提着一大包食物前去慰问。 方家住在靠近北郊的一处老居民区,那是一片由政府规划好准备建商场但未及拆除的筒子楼,建于上世纪60年代,再早之前是片乱坟岗,到现在还有人把处称为“老坟头”。方家在村子深处,刘雯之前曾去过一次,那次是白天且由人带着,没感觉恐惧和迷乱,而这次却是夜晚,顺着曲折狭窄的石板路进村之后,发现到处都是岔道,并且没有路灯,如同进了黑暗的迷宫,耳朵里只有自己寂寥的脚步声,他真的都有点后悔这个决定了。 刘雯的脚步踯躅起来,最后不得不停下。他发现自己走到一片开阔的地带,石板路不知何时到了尽头,脚下是东倒西歪的荒草,眼前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音。掏出打火机燃了支烟,刘雯没有菸瘾,他想给自己壮胆。不料,火光之中出现了一座座墓碑,而每座墓碑的顶上都站着一个黑影,他们全戴着黑色的斗篷,面孔模煳不清。 刘雯感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后退,脚下的荒草也越来越深,退着退着他实在退不下去了,像有东西挡住了退路。手里的打火机烧得快要融化,他却不敢熄灭,他害怕光亮一消失,那些黑影就会扑到他身上连血带肉分而食之。转过身,他看到面前有座更大的墓碑,碑顶站着一个个更大的黑影,斗篷下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期待已久的神色,仿佛在对他说:你终于来了! 第十四章(同株异蕊) 子君从车库走出,发现整座别墅的灯都熄了,想必陈伯已早早入睡。 为避免造成太大响动,子君用手机照路轻手轻脚上楼。到二楼转口,忽见一黑影袭来,随即感到一阵凉风,她本能将头一偏,后退半步准备迎击,却发现手机不见踪影,原来对方玩了个声东击西的把戏,假意进攻其面部,真实意图却是其手中之物。 作为一身硬功夫的刑警副队长,就这么轻松地被人占了便宜?羞愤之下,子君屈膝以右腿闪电般横扫过去,如果眼前是根木桩的话,必定会“喀啪”一声齐茬折断!却见那黑影腾空而起,如同一片薄薄的树叶舞了个旋又轻轻落地,敏捷得看不出身体运动的轨迹,轻柔得几乎未发出任何声音! 子君攻势伶俐,把对方逼上三楼的天台,微弱的天光映出一个长发如瀑的婀娜身影。子君立刻明晰黑影的身份,冷冷哼了一声,黑影则不再退让,乘对方停手的空档展开勐烈反击。两人拳来脚往闪转腾挪,招招兇勐却都留有三分余地,不像你死我活的性命撕杀,倒像是不同门派的技艺切磋,场面看上去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黑影连续几个后空翻,擦过一小片竹林,如轻燕掠过池水发出沙沙细响,子君没有穷追,而是紧急闪避,耳边扬出蚊虫般的微鸣,紧接着地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弱声,似有无数片雪花撒落。子君暗自心惊:若不是提前防备,非被那无数根竹丝毁容不可! 抬起头,黑影化身为巨大的蝙蝠低空扑来,子君屈腿后仰,顺势抓住对方衣角并勐力一拖。黑影飞速转身,长发像条黑色的幔子划出一道弧线,子君感到视线完全被遮蔽,同时喉咙被紧紧锁住。 黑影意得志满:“姐姐,小妹这招‘拨草寻蛇’怎么样?” 子君冷冷笑道:“丫头,你太轻狂了。” 黑影这才发现脑壳上顶着一把冰凉坚硬的东西,于是松了手。子君也收了枪,同时夺过自己的手机:“你呀,总喜欢装神弄鬼。刀枪无眼,万一伤着你怎么办?” 第18页 对方明摆着不服:“你真以为能伤着我吗?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这颗脑袋早就成蚁巢了。” 子君不以为然:“雕虫小技。” “暗器是门古老的学问,可以点石为将,洒豆成兵。”黑影换了种讥诮的口气,“不像你们这些警察,只能依赖西洋火器。” 子君知道她这个妹妹的脾气,很长时间没聚在一起了,不想一见面就吵架,于是默不做声转过身,从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父亲的屋门。 屋子的空气中浮荡着一股淡淡的烟味,竟使子君产生了幻觉,她仿佛看到父亲正坐在写字檯边,斜着身子沖自己打招唿:“子君,站那儿干什么,进来吧。” 而子君居然应了一声:“爸,您----什么时候回来了?”“对不起,爸爸总是外出。”杜文忠让她坐在床边,目光慈爱而温暖:“又跟亚楠斗气了吧?以后别这样,你是姐姐,要多让着她。亚楠这孩子脾气倔,有点像我,其实她很懂事的,你多顺着点就行了,别老跟她吵。” 子君红着眼睛又喊了一声:“爸。”杜文忠摘了眼镜,抬手摸着她的脸:“别哭孩子,叫你母亲看到该多难过,她走的时候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们,可我却整天忙着跟那些死人打交道,却疏忽了活着的人哪。请你和亚楠理解爸爸,等找到那件东西之后,我发誓一定会天天陪在你们身边,永远不再离开----”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细,手也由粗糙变得光滑,布满沧桑的脸清秀端庄起来,上面闪烁着两道冷傲的目光。她知道眼前坐着的正是妹妹,刚才一切都是幻觉,因此低声叫道:“亚楠----” 妹妹的手游动在她额头上:“姐,你怎么了?好象不发烧啊?” “没事,我想起爸爸了。”子君拭去腮边的泪,满怀深情把坐在写子台边的妹妹揽在怀里,而后者仍旧带着不屑一顾的冷漠。亚楠迟了五秒钟才把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姐,我想跟你一起去找爸爸。”子君放开妹妹,有些疑惑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只有她知道,妹妹眼睛里飞舞的是冰雪,胸中蕴藏的却是火炭。 “现在没有假期,也不是周末,你哪来的时间?”子君问。 亚楠答:“我请假。”子君:“请了多久?”亚楠:“一个月。”子君:“你疯了,工作不要了?”“我没疯。正因为清醒,所以我必须去。”亚楠咬了下嘴唇,“因为我也是杜家的女儿。” 子君无话可说。这个在武校做教练的妹妹跟自己一样执拗和坚决,不同的是,经过几年磨练,自己锐利的边缘已变得有些平钝,而妹妹却始终保持着未曾修饰的清冷与孤傲。其实,她们俩是双胞胎,子君比亚楠早出生4个小时,虽是一母同胞,却有着几乎完全不同的世界观和人生态度,前者时尚开朗,对新生事物充满兴趣,素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分析问题;后者传统内敛,熟络五行阴阳之学,常以相生相剋的角度观察世界。即使不约而同都喜欢上武术,姐妹之间也存在诸多不同,比如子君着重实战,不讲门派之法且惯通现代科技;亚楠恭本敬源,一招一式都有来路尤擅独门暗器,如同一株仙草盛开两朵不同的鲜花。由于各方面的差异,姐妹俩像对吵不完闹不休的冤家,直到母亲去世,尤其父亲失踪之后,子君才逐渐对亚楠宽容起来,作为姐姐,她需要把父母未了的爱延续在妹妹身上。 子君把带回的玉和刀鞘从证物袋取出,放在父亲的写字檯上。亚楠看着那两件奇怪的东西,皱起了眉毛:“这是什么?” “钥匙。”子君把目光转向林立的书架,回答得简短而实在:“开启秘密之门,找出想要的答案。” 亚楠追循着她的目光:“跟爸爸有关吗?” “应该有关。”子君站起身,走到其中一格书架前,抽出一本西域文化史在手里翻着,“爸爸一生都在研究西域诸国的歷史、文化、典藏、习俗乃至墓葬,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一定也在找那样东西。” 亚楠问:“什么东西?”“传国玉玺。”子君没有注意到妹妹惊疑的目光,翻着书继续她的猜测,“还记得爸爸年后出门时所说的话吗?现在我才知道明白,他那些唠叨是在跟我们做最后的诀别,他一定发现了那个充满诱惑却极度危险的地方,这次不是四处探察而是直奔目标,他在迎接希望的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亚楠追问:“什么地方?” 子君合上手里那本书插回书架,又取下一本父亲着作的太阳墓之狂想,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尼雅古城。” 第十五章(护国神兽) 淋浴头喷出汩汩热流,自上而下涤清蜿蜒游动的泡沫,露出一小片细润光洁的皮肤。雾气潋卷过后,显露出一大块挺直壮实的嵴樑,嵴樑往上提了提,延伸出刚健紧翘的臀部,没错,这是个标准的、完美的、年轻的男人身体。 如果非要找出点瑕疵,那就是从左腋下方到右侧臀部上端有团青灰色的阴影,只有凑近了才能发现,那其实是一片刺青,如果再近些,就会看到刺青经层层刻画,构成了一个陌生的动物形象,很像古书上说的一种勐兽——貔貅。那古怪而狰狞的东西缠绕在人体上,虽然有些丑陋,但也增添出几分野性美。 第19页 转过身,是一块宽阔的胸膛,胸膛往上是休颀的脖颈,与脖颈连接的是张水汽朦胧的脸。水流变小尔后渐渐停止,那张脸随即被一条*的毛巾覆盖,十几秒钟后,毛巾被抽去,雕塑般完美的五官顿时清晰起来。是刘雯,可以看出,他眼睛里的恐惧还没有彻底散去。 他已经记不清如何逃离那片阴森恐怖的墓地,只知道没头苍蝇般在狭窄的甬道中撞了许久,才跑上一条亮有路灯的马路,突然出现在路中央的他差点被计程车撞到,司机探出头想骂人被他用人民币给顶了回去,上车后他对司机说了几个字,司机听后脸色刷白,拉上他开始疯狂奔行。拿毛巾擦着头髮上的水,他总算还能回忆起跟司机说的是:有鬼,救我! 至于如何踏进那片荒凉破败的墓地,他仍然不明白。现在想来,好象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控制和牵引,而自己完全丧失了自主意识。想到这里他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毛孔紧缩起来。伸手拧开水龙头,让热气腾腾的水流再次浇下来,浇了近一分钟,他终于惬意地吐了口气。 真是一场可怕的遭遇,差一点他就成为那些吸血鬼的晚餐!吸血鬼是刘雯对那些黑斗篷的基本判定,在他19年的阅歷中,也只能从所看的欧美电影里获取符合想像的模具。在他看来,站在巨大墓碑上的那个黑斗篷是其他吸血鬼的首领,他身形高大、不怒自威,眼睛像两只黑洞,能随时吞掉视野中的敌手或猎物!而不可思议的是,那傢伙好象认识自己。他注意到,对方眼睛里忽然亮了一下,随即表情发生微妙的转变,似乎流露出几分尊敬和畏惧。尊敬?畏惧?吸血鬼害怕自己?没搞错吧?刘雯艰涩地笑了一下,意*,肯定是意*!他忽而有点鄙视自己。 抬起头,窗户上正映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不对呀,这是七楼,如果是人的话怎么可能悬在空中 “谁!”刘雯一声低喝,他能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剧烈发颤。 “是我。”陈伯端着茶壶和杯子推门进来。 子君放下手中的书,——她对陈伯一向很恭敬:“这么晚了,您还没睡?”陈伯把手中的东西放上写字檯,目光在玉和刀鞘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回答:“啊,吃完饭我出去买了点东西,刚回来,看杜先生屋里的灯亮着,就上来看看。哎呀,你们姐妹俩可是很久没凑在一起了。亚楠,你这是调休还是放假呀?” 亚楠没有子君那般恭敬,但也算得上客气:“算是休假吧。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去吧,我跟我姐说点事。” 陈伯“哎”了一声,转过身却没走,目光向后盯着写字檯:“子君啊,那两件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子君瞧了瞧玉和刀鞘,回问陈伯:“您认识?” 陈伯眯着眼睛,象是在仔细辨认。亚楠让他近些看,陈伯又哎了一声,转回身走到写字檯跟前。 “看着眼熟啊。”陈伯抓着稀疏的头髮,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样东西,“记得去年冬天,杜先生在榆林考古不小心伤了脚,给他换药的时候,他正抱着本书,边看边在纸上描着几个图案,其中有两个跟眼前这两样东西很相似。当时我问他‘您画这是什么呀?’杜先生说‘是护国神兽’,我不太懂但也没再多问,看着他描完之后把纸夹入书中,然后交给我放进书架。” 子君的目光充满期待:“是本什么书?” 亚楠把视线转向书架:“放哪里了?” 陈伯的样子很迷茫,具体放在哪儿他估计记不清了,好在他隐约记得那本书作者的名字:“那本书很厚,作者好象是个外国人,叫什么斯,嗯,跟一个科学家的名字很像,呃,就小学课本里讲的捏小板凳那个” 亚楠脱口而出:“爱因斯坦?” “斯坦因?”子君唿地站起来,“我知道了!”她走向挨墙的那格书架,找出一本破了封边,由英文书写、繁体中文作译的老书,书名为亚洲腹地考古记,作者正是英国人斯坦因。 “找到了!”几秒钟后,子君抽出夹在书页中的那张纸。她对比了一下书上那块缩小很多倍的图案,同时脑海里在想像父亲举着放大镜描绘图案的情形,只一眼她就认定那图案跟赤玉和纯金刀鞘上的造型完全相同。 亚楠缓缓站起来,看着姐姐把那本书和绘着图案的纸张摆到写字檯上,她往前走了几步,在灯光下仔细观察那些纷繁复杂的线条,子君则从浩淼如海的文字中寻找与案情相关的蛛丝马迹。看了一会儿,子君又找来父亲着作的那本尼雅古城考察漫记,通过对比,她发现两本书的内容有不少重复之处,倒不是父亲涉嫌抄袭,而是通过最新考古发现,对斯坦因的记述进行了更正或补充,其实,父亲在引用那些着述的时候已经标明了出处,可惜那天晚上没有仔细阅读,否则就不必这么费周折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件冥物的面纱被缓缓揭开。根据斯坦因的记述,那种奇怪的动物叫做“貙”(chu)。关于“貙”,父亲援引了史记·五帝本纪中的记载:“轩辕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坂泉之野。”然后对此做了註解,说“貙”是传说中一种兇勐的野兽,其功能和地位跟汉民族中的龙一样都属于图腾,使用范围也局限于帝王侯爵之辈。这个观点跟斯坦因是一致的,不同的是,父亲认为“貙”只是来源于传说,而斯坦因则认为是真实存在,并声称自己亲眼看到过。还有一点他们不存在分歧,就是这种叫做“貙”的动物是西域某个国家的护国神兽,其实,那只是个失落已久的小小城邦,小到在中国浩瀚歷史中仅有寥寥数语。关于这个国家,父亲和斯坦因共同援引了司马迁的史记·西域传里的描述:“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胜兵五百人。都尉、左右将,驿长各一个。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七百二十三里,南至戍庐国四日,行地空,西通扜弥四百六十里”。 第20页 “精绝古国?”子君和亚楠一起念出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第十六章(歷史遗产) 据史料记载,精绝国曾是活跃在丝绸之路南道上的一个小王国,属西域36国之一,汉朝时还十分繁荣富庶,然而到了初唐,也就是四五百年后,玄奘取经东归时看到的精绝已是另一番景象了。杜文忠在他的尼雅古城考察漫记中援引了大唐西域记里的描述:“媲么川东入沙碛,行二百余里,至尼壤城,周三四里,在大泽中,泽地热湿,难以履涉,芦草荒茂,无復途径,唯趣城路仅得通行,故往来者莫不由此城焉,而瞿萨旦那以为东境之关防也”。其荒凉程度可见一斑! 随后没多久,精绝国就从歷史的舞台上永远消失了。至于消失的原因,杜文忠和斯坦因观点各异,前者认为由于河流枯竭造成整体移民,是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后者认为突如其来的战争导致了国破家亡,是毁于一夜之间。但两者的判断都源于主观推测,缺乏足够的事实依据。 精绝古城究竟因何消失,为什么璀璨的绿洲变成了死亡的废墟?为揭开这千古之谜,1995年10月,中日两国考古学家曾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开始了对尼雅遗址的大规模科学考察。此次挖掘是近一个世纪以来收穫最为丰硕的一次,出土文物之丰富,保存之完好震惊了中国乃至世界考古界。这次考古价值最高的发现是大量保存完好特色鲜明的织锦和写有佉卢文的木简函牍。其中“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质地厚实,纹样瑰丽流畅,色彩艷丽,世所罕见。当然,杜文忠也参加了此次考察,其着作对考察过程进行了详细的记述。 但精绝古城最早的发现者并不是这支考古队,而是斯坦因,正是这个匈牙利籍的英国人,让沉睡在黄沙底下千年之久的神秘王国为世人所知,时间为1901年。他从那些古老的废墟中得到700多件佉卢文简牍和精美木雕,还有一些陶器、铜镜、金耳饰、铜戒指、铜印、铜镞、带扣、铁器、玻璃、贝器、水晶珠饰、木器、漆器残片和各类织物,更有欧洲人从未见过的捕鼠夹、靴熨斗、弓箭、木盾、红柳木笔、六弦琴,餐具等,没法带走的的官署、佛寺、民居、畜厩、窑址、炼炉、果园、桑林、古桥、田畦、渠道、蓄水池、墓地等遗蹟另他感嘆并产生了深深的惋惜。在描述这些发现的时候,斯坦因笔下的文字跟他本人一样激动得眉飞色舞。 对于子君来说,最为关注的并不是那些珍奇文物,而是所谓的“佉卢文”,通过对比那些木简,她知道“佉卢文”指的就是眼前这把纯金刀鞘上奇怪的符号。关于“佉卢文”,父亲在其着作中做了详细解释:“佉卢文”起源于古代犍陀罗,是公元前3世纪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时期的文字,全称“佉卢虱底文”,最早在印度西北部和今巴基斯坦一带使用,公元l—2世纪时在中亚地区广泛传播,公元4世纪中叶随着贵霜王朝的灭亡,“佉卢文”也随之消失了,从此成为一种无人可识的死文字,直至1837年才被英国学者普林谢普发现并开始研究,但破解这种古老的文字在今天的国际学术界仍是一个难题。 一般情况下,冥器上雕刻的文字常为墓主的姓名或职衔。如能译出刀鞘上的符号,对当前这个案子来说是个巨大突破,通过对墓主身份、地位、经歷以及社会关系的挖掘,不敢说所有问题迎刃而解,至少能弄明白是谁召唤了那些盗墓者,并使他们死于非命,甚至有可能获取父亲的确切行踪。可惜的是,父亲和斯坦因对“佉卢文”都没有太深的研究,无法提供现成的答案。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拿着钥匙找不到锁眼。 就在子君备感焦虑的时候,陈伯忽然提出一个问题:“传国玉玺是个什么来路,跟杜先生的失踪有关吗?” 见子君惊疑地看着自己,陈伯不慌不忙地解释:“听杜先生多次说过这个东西,我想,应该是件遗失多年的珍贵文物,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传国玉玺?对,这才是最为关键的线索,其价值远非“珍贵”二字所能诠释,它是歷史留给后人最神秘最宝贵的遗产之一,它见证了一个伟大民族逾千年的文明变迁,它的去向牵动的不是一个人或一群人,而是整个华夏民族,找到并拥有它已不是中国考古学家,而是世界考古界梦寐以求的愿望! 子君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睛朝向窗外:“传国玉玺的来歷得从和氏璧说起。春秋时,楚国人卞和在山中得了一璞玉献给楚厉王,厉王叫玉工前来辨识,不识货的玉工说是块普通石头,卞和以欺君罪被砍去左脚。后来楚武王即位,卞和再次献玉,玉工们又一次冤枉卞和,卞和再次被判处欺君罪,右脚被砍去。楚文王即位后,年老的卞和抱着这块玉在荆山下号啕大哭。知道来由后,楚文王叫人将卞和的石头剖开,果然雕琢出一块稀世宝玉,‘和氏璧’因此得名。 后来秦始皇灭了六国,和氏璧落入秦国手中。秦始皇用它造出至高无上的玉玺,本希望这个象徵皇权的宝物能世世代代在嬴姓子孙手中传下去,不料秦很快灭亡。刘邦建汉后,从秦王子婴手中得到传国玉玺,珍藏在长乐宫。西汉末年王莽篡权,需用玉玺来证明自己的合法地位。当时玉玺由他的姑姑——孝元太后王政君掌管。王政君对刘家的感情比对王家要深,就是不肯交出玉玺。最后王莽命人去逼老太后,太后一顿怒骂将玉玺砸在地上,被摔掉了一角。 第21页 王莽垮台后,传国玉玺为汉光武皇帝刘秀所得,东汉末年又落到曹丕手里。到了西晋后期,中国北方陷入了‘五胡乱华’的时代,朝代更迭频繁,社会动盪不安,传国玉玺开始了最为剧烈的颠沛流离。再后来,隋朝统一全国,传国玉玺被牢固地掌握在杨家手中,被封为国家至宝。可惜杨家的江山也不长,仅几十年就被大唐所代,玉玺自然归属李家。 唐末朱温篡位,歷史进入了纷扰的五代十国,玉玺再次遭遇乱世,厄运迭起。朱温建立的后梁掌握玉玺没多久就被后唐所替代,又没过几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带契丹军攻至洛阳,后唐末帝李从珂怀抱着传国玉玺登上玄武楼自焚,玉玺从此下落不明。” 亚楠插了一句:“据说,冯玉祥驱逐溥仪离开紫禁城时,在宫中发现了镶金的传国玉玺,——会不会被那些军阀给私藏了?” “确实有此一说,但那块玉玺是假的。”子君端过杯子喝了口茶水,“真正的传国玉玺丢失后,歷任皇帝都不敢也不愿承认这种事,他们一方面制造赝品聊以*,一方面派人天南海北寻找真品。因此,歷史上伪造的玉玺无数,而真正的传国玉玺早已被歷史的黄沙给湮没了。” 陈伯又小心地问道:“依你看,真的玉玺会在什么地方?”子君的目光垂落在书本上:“我不好猜测,但我爸很可能已经知道了。” “精绝国在唐初已不復存在,而传国玉玺又在后唐丢失,两者相差近三百年,并且一个中原腹地,一个极地边陲,两者之间会发生联繫吗?”亚楠发出一连串的质疑,“何况传国玉玺赝品无数,爸爸又不是神仙他就不可能搞错?” 子君看着妹妹,妹妹也看着她。亚楠的质疑在继续:“你这把钥匙能管用吗?” 子君抓起那把纯金刀鞘,指尖轻触着微微凸起的符号,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想获取答案,就必须先揭开这些文字的秘密。” 在姐妹俩身后,陈伯悄悄做了个不知是祈祷还是诅咒的动作,而刀鞘上那只兇恶狰狞的“貙”,似乎随之龇了下尖利的牙齿。 第十七章(噬血草人) 刘雯又梦见那个红衣女郎了。 跟十年前一样,他坐在金水河边的芦苇盪,紧张而兴奋地盯着沙丘与天际相连的位置,期待着彩云之间再次浮现出美丽的身影。 他的紧张源自于父亲的告诫,因为父亲说过,陈家沟的人绝不能越过村后的金水河,爬上河心那座小岛,因为那座“骷髅岛”属于死人的地盘,活人去了就回不来。9岁的刘雯违背了父亲的告诫,偷偷潜过河,他发现岛上荒无人烟,名为“骷髅岛”,可一只骷髅也没看见,只有数不清的稻草人悬在高高的木秆上,如同挂着一具具干枯的尸体。那些草人不知经歷了多少岁月,麻布包裹成的脑袋千创百孔十分丑陋。他在岛上逛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回去。他问父亲岛上那些草人是干什么的?父亲吓坏了,抓住他暴打一顿,又罚他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的兴奋源自于骷髅岛黄昏时的天幕,他看到云霞间忽然出现一个红衣女郎的身影。他敢发誓,那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那女人出现了不到十分钟,却让他兴奋了整整十年,几乎每个夜晚都能梦到她。这是刘雯第一次上岛就发现的秘密,但他没有告诉父亲。随后的日子,他几乎天天熘到那座岛上去,几乎每个风和日丽的黄昏都能看到那个美丽的身影,虽然他只看到她半边脸。 晚霞到了最辉煌的时刻,女郎如约而来。她依然披着暗红色的绒袍,姿态优雅地穿行在透明的空气中,然后冲着最绚烂的云朵坐下,拿起胡杨木制成的梳子慢慢梳理金*微微捲曲的头髮。她裸露的胳臂晶莹如雪,手腕上的玉镯璀璨夺目。这些场景跟十年前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有生理反应了。 女郎梳完头髮,举起一只镶有五彩宝石的额链,仔细端详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戴上,然后站起身。刘雯也站起来,因为影象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他把裤裆里高高顶起那部分狠狠按回去,恋恋不捨地转身。 身子转过去了,眼睛还没有离开,他意外地发现,那张充满诱惑的脸正悄悄向自己转过来,幽蓝清澈的眼睛仿佛折射在水晶里的月亮。他被震撼了,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所看到的那张脸,荒无一人的小岛上,他忘记了手心下的尴尬,就这样痴痴仰望着巨大而绚丽的天幕。 刘雯露出了纯净无邪的笑容,但女郎则绷紧着嘴唇,那种威严神圣的气质,使他联想到某个失落王国的女皇或者王后,有一种不得不屈身膜拜的压力。 女郎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脖根处裂出一道红线,红线越来越宽又分出很多细小的枝杈,接着脑袋突然掉了下来,鲜红的血喷溅在天空,淹没了云霞和夕阳,刘雯真的跪倒在地上,他的腿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荒岛上起了风,听起来犹如战马嘶鸣,所有的稻草人掉转方向,把残破狰狞的脑袋全都冲着刘雯。天空忽然下起粘稠的鲜血,那些鲜血浇在草人身上,使其拥有了肉体和灵魂,他们挥舞着胳膊,纷纷扯断栓在腰上的绳子,跳到地面,听不懂他们唿喊着什么,但能清晰地看到,那帮血淋淋的东西排成整齐的方阵,朝自己步步逼近。 “爸爸!”刘雯大喊着坐起来,屋里的照亮他满脸汗珠。 第22页 这是一个噩梦。或许从清门村发现那两具尸体开始,美梦就永远结束了。 在恐惧中喘息了许久,刘雯才穿上衣服拉开厚重的窗帘,微薄的晨曦穿透玻璃涌进房间,将他冷冷清清地包围。楼下的街道却已经热闹起来,卖早点和小吃的摊贩在油锅和蒸笼散发出的白汽中大声吆喝,极尽热情地招揽着来往的顾客。 冬天真的到了,刘雯的右手抬起时,雾蒙蒙的玻璃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印。透过这个清晰的手印,他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一座窗台,窗台前坐着一位红衣女郎,正在梳理柔滑顺直的黑髮。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在盼着她面前的镜子快点挪开,好看一看那张脸是否美丽,那颗脑袋是否会从脖子上突然掉下来。那女郎顺了他的意,很快把镜子挪开,可惜长得不够美丽,脑袋也没有掉下来,刘雯的目光躲闪了,说不清那一刻的感觉是庆幸还是沮丧。 低下头他看到了自己的窗台,这并不是一扇飘窗,外缘没有向外凸起也没有凹进,而是与墙体平齐。也就是说,窗外根本没有可供驻足的空间,那么昨晚映在窗上的黑影究竟是鬼魅还是自己的幻觉?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位心理医生,以清除内心的恐惧,或者找一位得道高僧,以驱逐邪恶的纠缠。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刘雯哆嗦了一下。几秒钟后,他才拿过床头的手机。 电话是子君打来的。前一天晚上,她在父亲的房间查阅了不少书籍,得知那块古玉和刀鞘与一个名叫精绝的古国有关,那是一个失落的帝国,给后世留下了众多难以破解的迷团,其中就包括神秘的“佉卢文”。她用数位相机对古玉和刀鞘进行近距离拍摄,然后把它们装进证物袋开车送回局里。早上7点钟,她准时从梦里醒来,像往常一样披着睡衣去刷牙、洗脸,然后穿上警服站在明亮的镜子前整理装容,从衣架上取下警帽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当前的处境:自己犯了错误被局里“停止反省”三个月,这段时间,将不得不离开极其辛苦却十分热爱的工作岗位。转过身,她瞧了瞧那部跟她一样失落而沉闷的手机,虽然整夜没有关机,但没有收到一个电话。 子君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不是张昕的,而是刘雯。过了很久没人接听,子君猜测对方可能还没睡醒,她并不知道后者刚经歷一场噩梦正沉浸在恐惧当中,更不知道这个电话把风声鹤唳的刘雯又给吓了一跳。 “昨晚有点急事,很不好意思。”听到对方的声音后,子君诚恳地表达了歉意,“这样吧,那顿饭算我欠你的,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 虽是无线通话,刘雯却象抓住实实在在的保护绳,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客气:“我现在就有时间。” “现在?”子君感到有些意外,还有点为难,因为前一天晚上,她跟张昕约好了早上一起去喝油茶,“如果单是吃饭的话,能否改个时间?” 刘雯沉默了片刻:“我有情况。” 子君无法拒绝了:“那好,去哪儿?” 刘雯:“随你定。” 这家由河南人开的武陟油茶店离张昕所居的巷子不远,看起来像个小作坊,但生意十分兴隆。张昕常约子君到这里吃早餐,然后蹭她的车去上班。而子君也从不爽约,因为父亲总到外地出差,妹妹大多时间住在武校,家里就她和陈伯两个人,在外吃早餐不单是为儿女私情,同时也是为照顾陈伯,不想让他天天早起给自己做饭。 到一个近乎地摊儿的小店请人吃饭,刘雯感到很没面子。子君却很坦然,她从没把自己当作富家大小姐,跟妹妹亚楠一样,她俩都喜欢这种市井味儿很浓的地方。按子君的意思,店老闆挑了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一袭便衣的子君和刘雯面对面坐下,用眼睛示意他:有什么情况,说吧。 10分钟后,刘雯的讲述和他的恐惧抵达高潮;15分钟后,身边的顾客换了三拨,他们的对视还没结束;20分钟后,刘雯满头大汗子君紧锁眉头,两人的饭都凉了;25分钟后,张昕用带着醋意的目光盯上了他们。 第十八章(催眠盗梦) 子君从张昕的一声干咳中嗅到了浓烈的酸味,未及开口,刘雯已站了起来:“嘿,还没吃早饭吧?过来一起吃。” 张昕没吭声,拉着脸很没风度地骑在刘雯身侧的木凳上。见他这个样子,子君索性不再做解释,低头喝着那碗已经凉透的油茶。 “服务员!”张昕忽然吼了起来,“再来两份油茶!” 子君低声斥责:“干什么你?吃炸药了?”张昕仍旧不吭声,他确实吃炸药了,五脏六腑胀得满满的,喉咙里翻腾着硫磺和食醋交互冲击的味道。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们眼神不对,如果昨天晚上的约会属于“邂逅”,那今天早上呢?难道也是偶然? 服务员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油茶摆在桌上,准备离去时被张昕叫住,他指着刘雯一勺没动、子君刚喝了一口的油茶说:“那这两碗撤了。” 子君和刘雯都怔住了,不知他想干什么。张昕把两碗热油茶推到他们面前,将凉的拨给服务员。后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我不好跟老闆交代。” 张昕又吼了起来:“老闆,老闆!”店老闆一路小跑赶过来,紧张地问什么事。张昕用下巴挑了挑桌边的两只碗:“放凉了不中喝,能不能退回去?”老闆连说三个“能”,然后亲自动手给撤了去。服务员干巴巴站了一会儿,也走了。 第23页 张昕的脸被硫磺和醋熏得通红:“今天我请客。这店儿就开在我家大门口,正好尽下地主之谊。” 刘雯刚张开嘴就被张昕用手势打住。“我吃过早饭了,你们不用管我。”他盯着桌上那两碗油茶,怪腔怪调地说:“还是热的好啊,黏黏煳煳、滑滑腻腻才够味儿,赶紧吃啊” 子君把手中的小勺往碗里一丢起身便走,张昕从钱包掏出一张十块搁在桌上,仓皇地看了刘雯一眼,朝子君快步追上去。刘雯独自坐在桌边,委屈和郁闷可想而知。 五十米外。子君甩开那只不断伸上来的手:“张昕,算我看错了你,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小肚鸡肠,不就是请人家吃顿饭吗?看看你的样子!” 张昕的手没再递上去,脚步也停下来:“对,我样子是不好看,没有刘雯帅!”子君转过身看着张昕,她是头一次如此严厉地指责对方,仔细想想或许有几分过头,于是把语气缓和下来:“我记得听你说过,刘雯从小失去父母,孤零零一个人四处漂泊、受尽欺侮,你救过他,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知道吗?我特别欣赏你的这种善良、包容、还有同情心,其实跟你一样,我对他也有几分疼惜,或许是爸爸失踪后的同病相怜。昨晚刘雯请客,饭菜都点好我们却走了,难道不该还人家这份情吗?何况地点就选在你家巷子口,有什么值得你怀疑呢?” 张昕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执拗和偏激:“我不管,别的男人跟你在一起我就是受不了!”子君:“无理取闹!” 第一次发生这么剧烈的争执,子君很不适应,张昕也很不适应。 “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子君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张昕赖皮一样横到她跟前。子君气得想笑却强忍着没笑出来:“我要去趟文物局,没事的话别烦我,赶快让开。”张昕任性的模样像个孩子:“我有事。”子君止步,抱着胳膊看他:“说吧,我听着呢。”张昕口气软了:“子君,你得理解我的感受”子君故做强硬:“说正事!”张昕皱了半天眉毛,忽然嘣出一句话:“我觉得姓廖的有问题。”子君没听清楚:“谁?”张昕口齿清晰地答道:“廖辉。” 文物局那帮老头儿见了子君都很热情,他们跟杜文忠共事多年,不少人是看着子君从小长到大的,彼此寒暄过后,便关心地问起杜文忠的情况。子君遗憾地摇摇头,她没有提当前的案子,也没有说此刻的处境,只把拍摄的照片从档案袋里取出给大家看。 几个老头传递着看了那些照片,都认为不是寻常百姓之物,也都提到了那个叫精绝的西域古国,但对刀鞘上的文字,他们又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后来那位姓杨的副局长对子君说,他会把照片寄给在国家文物局工作的一位师兄,那位师兄是研究古文字的权威专家,或许可以提供些参考意见。子君再三表达了谢意,尔后向各位前辈告辞。 回到家,子君一直在想早上刘雯所说的那些话。戴斗篷的黑衣人?她记得老刑警死的那个雨夜看到过,当时以为是幻觉,现在看来是真实存在。出乎意料的是,黑斗篷竟然不止一个,而是一群,至于到底有多少,刘雯说当时太害怕没看清楚,应该有百十个吧。 而张昕对廖辉的怀疑在她看来也并非捕风捉影,她曾多次思考过,公安局戒备森严,普通人都敬而远之,把案犯到这里的除非神经错乱或是脑子进水,现在看来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内部有鬼。她清晰地记得,老刑警遇害现场根本没有打斗痕迹,之所以没做反抗,事发突然是一个原因,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兇手是熟人!而有机会、有能力实施行动的恐怕只有廖辉!但是理由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採取了什么手段?华主任之死显然因人力所为,可小孙、方孝武还有那个唐阿福呢?非致命的伤痕、诡异的表情该如何解释?难道他廖辉有特异功能或者法术? “姐姐,你在想什么?”亚楠端着一杯茶走进子君的房间。“病人。”子君趴在桌边,左手托着下巴,继续保持着思考的姿势。“病人?”亚楠在她对面坐下。子君慢悠悠地说:“一个得了恐惧症,一个得了妄想症。”亚楠眨着眼睛:“姐姐什么时候开心关心起病人了?莫非有改行行医的打算?”子君苦笑:“他们是我的朋友。”“哦。”亚楠点点头,“对付这类心理疾病,我倒有套办法。”子君抬起眼皮:“你有什么办法?”亚楠吹着水杯上的热气:“催眠盗梦。”“催眠盗梦?”子君有点不明白。亚楠放下杯子:“通过催眠的手段进入对方梦境,找到病灶,去除心结。”“又是你那位师傅教的?”子君颇为不屑,却又十分好奇,“能管用吗?”亚楠歪起脑袋,意思是:当然。 子君揉着太阳穴:“我这几天心慌得很,晚上也睡不好,你就当回催眠师,让我先体验一下吧。”亚楠太了解对方的心态,因此做了拒绝:“从理论上讲,有大约95%的人适应催眠术,还有5%很难催眠,你属于后者。” “是你师傅讲的吧?”子君真相毕露:“他呀就是个妖道,你也快成妖女了。”这时,从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能试试吗?”子君和亚楠同时回头,她们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伯。 第24页 黑暗中只有一支蜡烛,黄黄的火苗照着陈伯枯瘦的脸。 坐在陈伯对面,亚楠提着一只手錶在烛光前晃动,她现在的角色是催眠师,正以极其缓慢而平和的语调引导受术者进入状态:“放松,放松,放松对,看着这只表,看着它。” 陈伯浑浊的眼睛渐渐透明起来,他牢牢盯着那面发光的圆盘,仿佛对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而自己就是明月下方那朵不断跳动的火焰。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微弱的滴答声,单调得另人睏倦。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渐渐飘出身体,飘向那朵小小的火焰,然后融进去随它一起摆动。 坐在亚楠身边的子君发现,陈伯的眼睛在慢慢合上。十几分钟过去,催眠开始了。 陈伯的灵魂在火焰中舞得正欢,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好象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陈铁钟是你的真名还是外号? 陈伯愣住了,灵魂也停止了舞动,子君看到他的眼睛裂开一条缝。亚楠则重复了她的问话:陈铁钟是你的真名还是外号? 几秒钟后,陈伯的眼睛又悄悄合上,紧闭的嘴颤动了几下,尔后做了回答,而他的第一句话就把眼前这对杜家姐妹惊呆了:不,我不姓陈。 第十九章(千年惊惧) 子君与亚楠对视片刻。亚楠继续问:“那你姓什么?”陈伯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努尔。”“努尔?”亚楠沉吟了一下,接着问,“努尔是你的姓还是名?”陈伯答:“是姓,我们整个家族都姓努尔。”子君忍不住插口:“你不是汉人?”说音未落就被亚楠瞪了一眼。她恍然意识到,亚楠此刻正在进行她的催眠实验,而自己几经争取才被同意旁观,还是尽量不要多嘴的好。 亚楠的手錶还在左右摆动:“陈家沟的人都姓努尔?”陈伯微微摇头:“不,他们都姓陈,姓努尔的只有我们一家。”亚楠明白了,陈伯是外来户,后来才迁进陈家沟的,可这些跟陈伯目前的身份完全不相符啊,子君甚至认为是催眠导致了陈伯的精神混乱。 亚楠没有灰心,继续往深处挖掘:“你的祖籍在哪里?”陈伯答:“淮安。”亚楠想了想:“是江苏的淮安吗?”陈伯摇头:“不,在伊玛。”“伊玛?”亚楠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子君,后者表示不知此地,于是她接着问,“伊玛在哪里?”陈伯的嘴角浮起似笑非笑的弧沟:“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姐妹俩再次一惊,眼前坐着的明明是熟悉的陈伯,为何闭上眼睛就好象换了一个人?是他这几年藏匿身份刻意欺骗,还是被鬼魂附体才说出的胡话?子君再次插口:“说说你的家族吧,我非常感兴趣。” “努尔是一个光荣而伟大的家族,它曾因创造过辉煌的文明而受万众崇拜,也曾被打进无望的深渊而遭异族羞辱,一千多年来,它经歷过怀疑、仇恨、叛乱和屠杀,但仍然坚韧地存活着,并把生命延续到今天。”说这么一长段话,陈伯显得特别吃力,汗珠一颗颗从布满褶皱的额头上淌下来。 亚楠抢了子君的口,她才是催眠的实施者:“这个家族中现在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陈伯点头:“有,我儿子。”亚楠惊疑:“记得听你说过,你儿子在村后的河中淹死了”“不!他没有死!”提到儿子,陈伯的情绪有些激动,居然打断了亚楠,“他还活着,我能感觉到!努尔氏不能绝种,我们要回家,必须回家!” 黑暗中悄无声息,手錶也停止了晃动。将近半分钟的寂静后,亚楠才再次开口:“哪里是你的家?”陈伯答:“淮安。”又回到了原点,但亚楠仍没有放弃:“伊玛的淮安?”“不,江苏的淮安?”陈伯回答得十分清晰,亚楠却有点煳涂了。子君的眼睛明亮起来,她似乎刚刚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现在不能回家?” 陈伯的反应迟钝了几秒:“我得找一个人,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子君:“是你儿子吗?”陈伯:“不,是王子。”“王子?”子君和亚楠一起喊道,气流使蜡烛的火苗飘忽起来。“哪个王子?”亚楠的声音带着紧张和好奇:“你找他做什么?”子君则直接问道:“也是你们努尔家族的人吗?” 问题好象有点多,陈伯的脸怪异地扭曲着,从那些陈旧的记忆中搜索并整理着答案,终于,他的脸平静下来,将要作出回答的时候,忽然吹来一阵凤,把蜡烛熄灭了,火苗中的灵魂被悄然释放。 在亚楠表达出愤怒、陈伯睁开眼睛之前,一个焦灼的声音从门口的光亮中传来,那声音因过度紧张而抖不成句:“我家又又出事了!” 方一鸣站在父亲的书柜前,衣衫凌乱精神萎靡,脸上满是恐惧和悲伤的泪痕,可怜得就像个没娘的孩子。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在死了父亲之后又刚刚失去了母亲,现在正是一个孤儿!在子君、亚楠、刘雯和张昕几个人中,他年龄最小也最受父母宠爱,现在他却一下子变成最孤苦的人! 此刻的方一鸣后悔到连捶胸顿足的力气都没了。如果他不睡懒觉今天早点起床,如果他勤快一点帮忙料理家务,母亲或许就不会遭此厄运。可他呢?睡到快晌午才起来,揉着眼睛走到客厅没看到母亲,厨房里也没有,卧室也是空的。因为肚子饿,他脸都未洗跑到街上的超市买了两包零食,回到家晃进父亲的书房,一进门便看到母亲躺在地上,一手握着拖把,一手蜷曲着,眼瞪得很大,嘴巴张开,像要抓住什么,又像要喊出什么,离下巴不远的地方掉着一根断了的电线。——母亲被电死了!这是方一鸣看到现场的第一感应。 第25页 抱起母亲哭喊了半天,方一鸣才想起打120,等了许久救护车迟迟不到,于是他又打电话给亚楠,但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因为那时候亚楠的催眠实验刚刚开始,她和子君的手机都设置为静音。由于不是这里的长住居民,隔壁的邻居没人敢也没人愿碰那具恐怖的尸体。无奈之下,方一鸣才一路奔到杜家,莽撞地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康瑞盈的右半边脸快被电焦了,身体却跟地板一样冰冷,几天前刚给丈夫收过尸,现在她以几乎相同的姿势躺下,收尸的是她孤苦伶仃的儿子,和他带来的这两个年轻人。子君看了看这间房屋,面积不大且十分简陋,为实现最大化利用,各个角落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塞得严严实实,但整体上杂而不乱,显然是有人经常整理。 抬起头,子君看到电线断开的另一部分贴在墙角处,离地约三米,而康瑞盈身高不足一米七,即使踮起脚伸长胳膊也够不着它,何况她手里握的是拖把,又不是鸡毛掸子,不可能没事找事去杵那根电线,再说电线也没有老化的痕迹,不可能自己断了掉下来。 蹲下身,子君拉开康瑞盈的前襟,胸口没有见到伤痕,扳过尸体,却看到后脑勺到右肩有道暗红色的伤痕。“这不是致命伤。”亚楠也蹲下来。“这正是致命伤。”子君果断地做了判定。 方一鸣漠然地听着她们的对话,母亲已经死了,这个结果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有关死因已显得没那么重要。张昕带着两名同事气喘吁吁地跑进门,他先看到方一鸣,再看到子君和亚楠,最后才看到地上的康瑞盈。把张昕唤来的不是方一鸣,而是子君,她认为这不是意外事故,而是一场有杀手的命案。在她看来,现场是伪造的,康瑞盈死后才遭的电击。兇手虽精于计谋,但逃不过她敏锐的眼睛。 张昕让随行的两名同事先把尸体抬走,然后拍拍方一鸣的肩膀:“别太难过,你爸爸妈妈都是好人,现在一定在天堂里团聚了。” 子君刚要站起身,忽然发现柜子底下有微弱的光线,像是从某个地方折射进来的,看看四周,除了门口没有其他光源,难道柜子会发光?她弯下腰,接着又趴在地上,把手伸向柜子底下,她触到了一个指甲大小微微突起的按钮,试着按了一下。 柜子“轰隆隆”向一侧滑动,白墙上霎时出现一道宽约六十公分高约一米半的暗门,颜色与周围墙壁相同,四周留着不规则的缝隙,最下端被老鼠咬出一个破洞,而光线正是从那破洞里透出的。轻轻推了一下,木制的暗门缓缓挪开,橘*的灯光照出半张古式花台。没想到方孝武的书房内居然有个如此隐蔽的秘室!不单子君、亚楠和张昕,就连方一鸣也怔在那里。 站在门口,能感到里面正散发出阵阵寒气,走进去才发现,秘室其实很小,只有五六平方,几个人就地一站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他们先看到靠墙处那架雕着花纹的木柜,然后才发现木柜边还站着一个人,身披铠甲足蹬战靴,头盔下面目不清但不失其威武雄壮,大概是在此值守千年的护宝将军,他圆瞪的双眼正射出光芒,似乎要抬起手中的大刀砍向这些不请自入的外客! 第二十章(方氏祖谱) 张昕拔出手枪挡在子君跟前,好象要拼一拼你的冷兵器占上风还是我的热兵器威力大。这个动作既是对子君的积极保护,一定程度也是表演给方一鸣看的。将军一动不动地站着,双方保持着紧张的对峙。子君推开张昕走上前去,伸手撕下了将军的脸,原来是张金属面具。 面具取下后,露出墙壁上那盏小小的射灯,而刚才看到的那两束光线正是从面具眼窝的孔洞中射出。众人这下看清楚了,眼前不过是副空空的披挂。子君认真检查了那副铠甲,发现其结构严谨、造型考究,表面光洁、完整如新,从年代来看,应为东汉前期之物,属于常见的大 鳞甲,不同的是它并非普通铁甲,而是由黄金制成。此类奢侈物当然不会用于战场撕杀,而是作为珍贵的藏品永世流传,铠甲的主人应该是位拥有赫赫战功的大将,赏赐他的必定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这是你们家祖传的东西吧?”子君转头问方一鸣。 仍在惊诧中的方一鸣回过神来:“不知道,爸妈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也不知道有这东西。” 亚楠感到很奇怪:“你从没进过这间秘室吗?” “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方一鸣看着亚楠,脸上的惊恐略微有所缓释,“亚楠,我心里很难受,这几天你能多陪陪我吗?” 亚楠点点头,她无法拒绝那种近乎崩溃的茫然与无助,这只是怜悯,无关男女之情。方一鸣却不这么认为,漠然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了生气。 子君发现这间秘室原本是条狭短的过道,可直接通往阳台,后经方孝武私自改建而成,之所以说“私自”是因为:方家经济条件并不好,秘室内却铺着实木地板,墙壁装有造价不斐的常明射灯,墙角甚至站着一台自动控湿器,而陈设在此的物件几乎纤尘不染,说明它们得到了很好的维护,主人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怪就怪在,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有老鼠出入?如果主人发现鼠洞,必定会及时把它补上,造成目前的结果只能证明方孝武修建这间秘室是瞒着妻儿的,否则,康瑞盈绝不会置之不理,而方一鸣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第26页 张昕蹲在柜脚附近,指着地板喊了一声,“子君,快看!”子君微微恭身,她看到了几只模煳的脚印,杂乱地扭交在一起,仔细辨认可看出脚印分为两类,一类明显偏小印迹模煳,应该是个女人,一类明显偏大印迹相对清晰,应该是个很魁梧的男子。那些大脚印颇为眼熟,子君回头看了张昕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闭上眼睛,子君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康瑞盈在打扫卫生时偶然发现了这间秘室,满腹疑惑的她刚刚进入,就发觉身后有人,转过身,她看到一个戴斗篷的黑衣人,身过两米目露凶光,像阴曹地府里的黑无常一样正向她伸出死亡之手。惊恐万分的她来不及挣扎来也不及逃脱,被对方杀死在秘室里。黑衣人把尸体拖出秘室,然后制造了康瑞盈触电而死的假现场。 站起身,子君打量着那架雕花木柜,看花纹和款式像是明清之物,缀着的却是一把现代的铜锁。柜子陈旧却基本完好,铜锁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黑衣人没再返回秘室?也没有窃取任何物品?她接着刚才的想像继续做了推测:就在黑衣人杀害康瑞盈的时候,方一鸣醒了併到处寻找他的母亲,可他没有走进父亲的书房,而是出了大门。黑衣人抓住时机制造了假的死亡现场,准备返回秘室找他想要的东西时,方一鸣又从街上回来了,然后在父亲的书房发现了母亲的尸体。黑衣人一直藏匿在书房的某处,直到方一鸣求邻居帮忙的时候才仓皇逃离。 如果黑衣人就是廖辉,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又在接受谁的指令?子君的头感到沉甸甸的。她握着那把铜锁徵求方一鸣的意见:“可以打开吗?”方一鸣点头嗯了一声。张昕上前,掏出一柄挖耳勺状的小勾,在锁眼里鼓捣了几下,任务便完成了,作为刑警,紧急状况下开锁救人是他的拿手业务。 柜门开启的瞬间,一个拳头大的灰色物体箭一般射出,子君本能一闪,那东西撞在张昕的胸口,弹了一下落到地板上,吱吱叫了两声逃跑了。“是老鼠!”张昕厌恶地拍打着衣服。 柜子一共三层,下面两层放的是些油灯、香炉、砚台、笔筒、酒器等陈年旧物,最上层摆着本近一寸厚的书,刚要去碰那本书,子君忽然发现柜子里端的角落有一团东西在动,光线昏暗看不清楚。用手机往里照了照,她看到一堆纸屑和布片中窝着几只红扑扑长着稀疏白毛的小玩意儿。“是老鼠!”张昕又厌恶地喊了一声。不等子君张口,他已经戴上手套伸手将那些小东西捉出,迈着大步走出秘室。 厚书被取出来了,是一本古老的家谱,中间有四分之一被老鼠咬得支离破碎。说古老倒不是因为它残破陈旧,而是因为太厚,想必记载了至少数百年的歷史和人物。 这本牛皮纸封面线装的方氏祖谱果然不孚众望,从西汉初期开始记载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结束,跨度达两千余年,全部由工整的毛笔字以楷书自上而下写成,其中前面百分之九十左右为繁体书写,只有最后一小部分採用现代简体,显然这本家谱经过几代人合力修着。 起始部分,最引人注目的是东汉初年的方霆,对于这位祖师爷级的人物,后世用了长达五页半的篇幅记述其业绩,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子君掠读一遍,其实只说了两件事,一是跟随伏波将军马援,为光武皇帝刘秀夺取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另一件是率五十万大军西征,剿灭王莽余党,并迫使西域诸国臣服大汉。皇帝十分高兴,于是赏赐他一套金甲,也就是秘室中那件闪亮的披挂。 子君有点疑惑不解,方家既系出名门、功劳显赫,这样的家族歷史为何不能恩绵子孙,广昭天下,却藏在如此隐秘之处,仿佛做了坏事一般羞于见人? 往下看去,子君发现方霆以下二十几个人物记述得非常简单,仅有姓名、身份和生卒年月,奇怪的是这些人生日不同,却死于同一天。从时间上算,距皇帝赏赐那件金甲不过20余年,刘秀尚且在位,难道是他下令的族诛?可这些人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导致刘皇帝先是大赏后又大杀?不对不对,按东汉的律法,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并不在诛灭之列,通常流放到贫瘠之地。难道子君忽然想到了清门村,既然不是官方行为,那会不会是政敌或仇家实施的灭门? 斩草当然没有除根,家谱延续至今就是证明。灭门时间发生后,方家后人改姓袁,直到西晋时期才又恢復方姓。关于这段歷史,后世再次大书特书,洋洋洒洒占据近十页的篇幅,虽然大部分被老鼠啃去,但子君还是从支离破碎的文字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杜嵘。这是她父亲在其着作尼雅古城考察漫记中提到的一个名字,也是她杜家一位声明显赫的先祖。 杜家没有完整的家谱,虽然后来也有所记述,也不过是从民国开始,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结束,并且记述得非常简略。关于杜嵘这位祖师爷级的人物,父亲也不过讲了寥寥数语,说他是汉平帝时的一位将军,后随刘信反对王莽,兵败战死于沙场。 相比杜文忠的轻描淡写,方家在其家谱中的记述要丰富得多。方氏祖谱中说,新帝王莽即位时,曾向孝元皇太后索要传国玉玺,太后託病不见,秘召卫将军杜嵘把传国玉玺带给严乡候刘信,望饲机起兵恢復汉室。接到传国玉玺的刘信真的起兵了,但很快被王莽的大军所剿灭,刘信兵败逃亡不知所踪,杜嵘担心连累太后不愿回朝,只得弃兵卸甲,带着家眷隐居于青门,化名“木士”。 第27页 “木士!”?子君惊讶地叫出声来。 第二十一章(二探清门)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哦!子君想起来了,她曾派小周到县里去查清门村的资料,后来小周在档案馆用电话里向她做了情况汇报。她问小周查得怎么样了,小周说县志里确有清门村的记载,并引用县志里的记述说“清门村始建于西汉初年,具体时间不详,村中居民原姓蔡,后改为姓刘,据说是高祖皇帝赐的姓,村名原叫青门,青山绿水的青,自打屠村事件发来生后,就被讹传为清门了”。子君又问真的有屠村事件?小周说是在村名的注释里写的,究竟有没有无从考证。小周还告诉她,有关清门村最详细最明确的记载,原文是“建武十九年夏,关中大旱颗粒无收,有青门大善人木士建镬于汲水,布施汤粥,前后赈济灾民两千余,被称活菩萨。建武十九年冬,光武皇帝赐亲笔御书‘泽润蒸黎’之匾额,另赐土地五十顷、黄金四百两,牛羊一千头。木家拜受皇恩,然除匾额外,其余之物均散予村民。” 当时她非常疑惑,既然清门村的人被御赐刘姓,怎么还会有姓木的?小周对此也弄不清楚,只做了补充说明:“有关木士,也有后人所做的註解,说其实他不姓木,而是姓杜,原是西汉平帝时的卫将军,为逃避新朝皇帝追杀才到清门村隐姓埋名。”她仔细想想觉得有道理,如果将“士”换成“土”,前后二字拼在一起,确实构成个“杜”字。 杜嵘,同一个人物的结局却有两种记载,一个说是战死一个说隐居,到底哪个真实可信呢? “什么不是?”处理完鼠崽返回秘室的张昕望着子君,他显然是听错了。正在沖金甲发愣的方一鸣也转过头往家谱上凑,却不认得那些繁体文字。 亚楠刚从柜子里端取出一幅捲轴准备解开,听到子君惊叫,便停手问道:“有问题吗?” “没事。”子君一时难讲清楚,同时担心隔墙有耳,只好应付一句埋头往下看,可惜后面几十页损毁更加严重,有的仅剩下只言片语,该死的老鼠! 从那些零碎的文字中,子君得知“木士”在建武二十二年去世,享年69岁,这个寿数在一千多年前算是很不错了。“木士”死后葬在清门村的北侧山麓,后代子孙按其遗愿实行薄葬,并将个人遗产做了登记和整理,然后招募工匠为村民翻修房屋、增铺道路、筑设桥樑。家谱还特意提到一件事,说方霆曾于建武二十三年率人前往清门祭拜,悼念忠烈寄託哀思,并在坟前树功德碑一座。 “姐姐!”亚楠展开了那幅残破的捲轴,“你看这个!” 子君放下家谱朝妹妹手中看去,发现那捲轴竟是一张圣旨!金黄的绸布已经变成灰褐色,由银龙打底,上写典型的汉代隶书,尽管遭受老鼠噬咬和自然残破,但还是能辨别出这是一条诛杀令,诛杀的对象居然为“泽润蒸黎”的木士及其家眷!子君看了落款,时间为建武二十二年十月初三,上盖暗晦斑驳的红色御印。是份密旨,皇帝居然授命方霆去诛杀一位功德昭然的乡绅与其家属?这不合情理啊?难道皇帝知道那位“木士”就是隐姓埋名的杜嵘?那就更不对了,杜嵘毕竟是汉平帝的卫将军,是忠实于刘家的,他奉孝元太后之命将传国玉玺带出宫,又联合刘信一起反对王莽,虽然兵败但并未降敌,隐居也是为孝元太后着想,以免被王莽抓到落人口实,如此忠心的臣工何以遭此惨祸? 圣旨应该不会有假,否则就没有留存的必要,何况这份圣旨对方家来说并不光彩。作为臣子,方霆也不可能不执行这条诛杀令,既然是奉命而为,又何必在次年清明去木士的坟前祭奠?这么做到底是出自景仰还是歉疚?而有关清门村遭屠一事,无论是正史、县志还是方氏祖谱,都没有明确记载,只是出自民间传言,但至少有两点目前可以确定:一,清门村确有“木士”其人,虽泽润蒸黎备受景仰,但老无善终惨被灭门;二,方霆战功累累、声名显赫,其子孙却在八九年后突遭横祸,倖存者只好隐姓埋名。 这两件事各自独立还是有所关联?子君的脑海里浮现出上次去清门村探察所见的景象,于是又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方霆受命诛灭木士及其家眷,但遭到清门村民的阻止(毕竟木士的威望在当地百姓心中极高)。大概双方起了比较激烈的冲突,最终导致全村居民被士兵屠戮(以对抗朝廷之名收拾那些百姓对方霆来说天经地义)。事后,他威胁当地官员,不得泄露屠村之事,而实际上也无人敢于检举,毕竟方霆是受了皇命,说方霆残酷就是骂皇帝无情。至于次年清明到木士坟前祭奠,不过是方霆故做姿态掩人耳目罢了。 孝元太后、王莽、杜嵘、刘信、木士、刘秀、方霆,汉室危急、新帝、秘诏、反叛、光武、追剿、隐居、诛杀,这些被割裂的人物和事件如果有样东西串联起来,将会发生一个非常戏剧性的故事,而也只有这样东西才能使它们顺理成章地发生关系,它就是 “传国玉玺。”子君轻轻说出这四个字。传国玉玺早在西汉末年就丢失,而不是在数百年后的后唐?这个猜测大胆得另她心跳加速,面色通红,如果把这个想法透露出去,将会在国内外考古界引起怎样的争论和轰动?将会对东汉到大清一千八百余年的歷史造成何种冲击?又将暴露出多少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白版皇帝”? 第28页 “什么?”亚楠觉得姐姐的神情有些怪异。 子君长长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否定了这个有点疯狂的猜测,她是个警察,不是幻想家,没有依据的猜测只是空想。收起圣旨和家谱,子君问站在一侧的张昕,同时也是在问方一鸣:“这些东西我能不能先带走?”两个男人一起点了头。 “谢谢。”子君相信杜、方两个家族一定有着复杂而纠结的歷史关系,她已经触摸到案子发展的轨迹,“张昕,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张昕问:“什么事?”子君把刚才吸进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来:“我想再去趟清门村。”张昕想了想:“之前不是去过吗?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子君转身望着那副闪亮的盔甲,“我要找木士谈谈。”亚楠刚看过那道诛杀令:“他已经死一千多年了。”“没错。”子君把金属面具装回头盔下面:“我就是要跟死人说话。” 第二十二章(幽冥之师) 四日后,子君、亚楠、方一鸣、张昕还有小周一起站在了清门村的庙前。这次探察他们可谓装备齐全,手电、铁锹、匕首、地磁仪、洛阳铲、口罩甚至带了烧酒,若不是张昕和小周那身警服,别人还以为是一群盗墓的。 去清门之前,子君先看望了小孙和华主任的家属,向他们表示慰问和歉意,然后又去了趟文物局,向那位姓杨的副局长询问有关照片的情况,杨副局长告诉她:“北京的那位师兄已经破解刀鞘上的文字,过几天会亲自到弗宁一趟,老教授对尼雅文化特别有研究,对当地的地理环境也很熟悉,希望能帮你一起寻找你的父亲。”子君连称太好了,再三向对方表达谢意。 张昕这几天甚是苦恼,因为廖辉要把他调出临泉分局,说白了是不想让他继续参与当前这个案子。张昕凭着资歷深、根底牢不吃他这一套,直接找局长反映情况表达想法,情急之下把怀疑廖辉的事给抖了出来。局长同意把他留下,但严肃批评他太意气用事,大脚丫子多去了,不要想当然地胡连八扯,如果总带着私人感情把彼此关系闹得太僵,到时候不调开都难了。张昕气极告假,执意要休息一周。 亚楠也不好过,几乎天天跟方一鸣耗在一起,没办法,她答应过人家总不能再推辞,帮忙处理完他母亲的后事,还得保持耐心听他没完没了的唠叨。在亚楠眼里,方一鸣只是个单纯、热情、还有点任性的*,从来没把他当作自己恋爱的对象,而后者完全相反,年长5岁的亚楠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情人,而不是知心大姐姐,他发誓一定要得到她,不管採取什么办法,哪怕死缠烂打也要攻陷城池。 二探清门的前一天晚上,子君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将案子的情况做了大致说明,并从个人角度做了分析和推测,然后就最新发现的线索做了资源共享。张昕这才明白,子君由于“停职反省”,侦察取证不像以前那么方便,何况这次到清门的主要目的是“掘墓”,没有公安人员“保驾”,恐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他当然愿意帮这个忙,只是觉得过于纠缠一些枝稍末节似乎偏离了方向,离案子的核心越来越远了。子君却认为,只所以看不到核心是由于障碍遮蔽了视线,不解决这些枝稍末节,就永远无法接近真相。 亚楠的看法跟张昕相同,她认为时间就是生命,既然锁定了尼雅古城,就要迅速出击、直奔目的,不要再瞻前顾后踯躅徘徊。子君则认为迅速不如精准,沙漠环境之恶劣超乎想像,即使找到了尼雅古城,也未必能准确找到那座神秘的陵墓,何况陵墓极可能已遭破坏,其结果是,我们一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二找不到要找的人,徒劳一场空手而归。所以,在行动之前,必须先弄清当前这些线索之间的联繫,找到锁眼的确切位置,当秘密之门洞开的时候,我们想找的东西和人就全都有了。方一鸣是这件案子的受害者之一,但他却像个局外人,几乎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问,只是痴痴地看着亚楠。 大伙基本上同意子君的意见,于是第二天中午张昕喊了小周,又借了辆面包车,一路颠簸把大家带到了清门。现在,他正举着高倍率望远镜,扫过高低错落的石屋和郁郁葱葱的树木,对准村后山麓上那块孤零零石碑。 “跟我走!”张昕收起望远镜前边开路,子君握着铁锹紧随其后,方一鸣端着地磁仪与挎着背包的亚楠并排行进,小周持洛阳铲小心跟上。 上次探清门村,由于小孙出事只查看了前两条街道,子君原打算再到其他地方看看,却遭到张昕反对,他建议直接穿越村子开往目的地。亚楠贊同张昕的意见,小周保持中立,当子君把期待的目光转向方一鸣时,那小子说,亚楠去哪儿他就去哪儿。0票支持两票反对,子君很没脾气地让步了。 刚过正午,村外阳光灿烂,村内却遮天蔽日阴气森森,耳边不断传来难以名状的怪响。方一鸣紧跟亚楠,提心弔胆地盯着脚下,生怕枯枝败叶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把他给揪走。 刚进村子没几米,方一鸣就喊起来,因为地磁仪的指针开始左右摆动,幅度接近90。“大惊小怪。”张昕嘀咕道。方一鸣撅着嘴,意思是少取笑我,别看你表面上端着心里不见得不怕。他猜对了,张昕出了一身冷汗,但全是被他那声喊给吓出来的。 走到村子中间的时候,方一鸣又叫起来,大家发现指针的摆动非常厉害,几乎呈180度! 第29页 “这里的磁场很重。”小周跺了跺脚,“地下是不是有铁矿什么的?” “不是铁矿,是怨念。”亚楠从背包里取出手电筒打开,“这是个被屠灭的村庄,死那么多无辜的人,肯定会有怨念。” 方一鸣脸色发白,双腿打颤。亚楠把包里那瓶烧酒给他递过去:“喝点,壮壮胆子。”后者的脸立刻红了,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是一种难看的灰紫色。谁都没注意到,地磁仪的指针突然不动了,一下子缩回0的位置。因为他们的目光被从四面八方升起的云雾所吸引,同时听到了云雾中传出的歌声,凄迷、哀怨、缠绵、痛绝,不是一个人的吟唱,而是成百乃至上千人的悲鸣! 张昕睁大眼睛警惕地张望,在他紧张到极点的瞳孔中渐渐出现一团模煳的影像:牌坊摇曳、纸钱纷飞,一群身着素缟的人,高举白幡缓缓走来。子君也看到了,那些形容和装束与现代人完全不同的男女个个神情凝重、肃穆庄严,为首的几个大汉抬着八层食箩,顶端放着两只牛头,随后一二十位白衣妇人均掩面而泣,一手搭在绘着寿纹的红色棺椁上,棺椁后跟有数百名抱着纸扎端着祭盆的送葬者。这支规模庞大的丧葬之师好象根本没看到前方站有几个不同时代的同类,自顾把半透明的身体冲撞过去,很快将他们淹没在队伍中间。 小周感到条条白幡不断扫过自己的脸,然后巨大的棺椁重重撞上他的大腿。方一鸣的眼睛迷离起来,居然跟着丧葬队伍顺着村子最宽阔的大道往前走,刚走开没几步就被亚楠给拽拖了回来。 “全都闭上眼睛,跟着我走。”亚楠喊了一声,然后牵着方一鸣,口里念着咒语前面带路,其余人闭起眼互相牵手紧紧跟随,每个人都感到冰凉的气体接连冲撞过来,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崎岖不平,却都不敢做丝毫停留。 十几分钟后,亚楠停下脚步,跟在她身后的人陆续睁开眼睛,他们发现已经穿过村庄站在一块平地上,不远处是另一座镇守村子的庙宇,与村前那座一样挂着肃杀的符咒。丧葬队伍早不见影踪,阳光正鲜亮而温暖地投射过来。子君注意到,此处远远偏离了山麓上那座古老的石碑。 第二十三章(赤色蜈蚣) 小周握洛阳铲的手满是汗水:“以前只是听说,今儿算是见到鬼了。”张昕亦惊魂未定:“靠,简直难以置信。” “没什么奇怪的。”子君把铁锹插进脚下的土里,走到方一鸣跟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使他的三魂六魄齐齐归位,“这村子下面很可能有铁矿石,在特定温度、湿度、风场和可视环境下,声音和影象能够被录制下来,遇到合适的条件就会被重新播放,再现当时的情景,看过百科探秘吧?讲幽灵谷那期有过这方面的介绍。” 亚楠摘下背包把手电塞进去:“那都是些三流学者对不明现象牵强附会的解释,那种说法连他们自己都未必接受。” 子君不跟她争执,下了一个短坡,朝庙门前那位白髮稀疏的老头儿走去,张昕小跑着跟上,其余人待在原地。 老头儿挎着一只竹篮,里面放有供品和香火,慢悠悠从裤腰上取出钥匙打开庙门。“老人家,您是哪个村子的?”子君跟着他跨进小庙的门槛。老头儿视之不见,只管把供品在塑像前摆好,燃上香火插进香炉,然后伏地叩首,嘴里默念着一些听不懂的词句。子君等他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才再次问道:“老人家,您今年高寿啊?” 老头儿回头看了一眼子君,淡淡地答道:“七十三,入土不远了。”“哪儿啊,您硬朗着呢。”子君帮老头儿提起放在地上的竹篮,“您是这个村子的吗?”老头儿接过竹篮,口气依然淡漠:“不是,这个村的人全死光啦。”转过身,老头儿正好撞上守在门口的张昕,看到那身深蓝色的警服,他警觉地着睁大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张昕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子君上前掺住老头儿的胳膊:“老人家不用紧张,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路过这儿想了解些情况。”张昕主动让道,看着老头儿跨出门槛,下了台阶,坐在庙门前的一块石头上。子君在他身旁蹲下来:“您知道这个村子的来歷吗?” “当然。”老头儿遥望着清门村的轮廓,稀疏的银髮随风颤慄,就像田间未熟先枯的稻草:“这个村叫青门,最多时有六百来号人,可惜在建武二十二年一夜之间全被杀光了。” 子君问:“为什么?”老头儿苦笑一声:“听说村中有人窝藏了宫里的宝贝,被皇帝知道了,朝廷派人来搜,结果没搜着,就把全村的人都杀了。”子君举目望去:“五六百号人被杀,为什么不见一具尸骨,也没有一座坟冢?”老头儿的神色凄艾起来:“村前村后这两座庙看到了吧?人都埋在庙底下呢!男女老少、猪猫鸡狗,凡是死了的全埋在一起,惨哪。” 张昕不由朝庙里看去,迎面两位神君正怒目而视。子君思考了片刻,接着问道:“您听说过木士这个人吗?”老头儿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子君微微一笑:“我不仅知道这个人,而且还知道他不姓木,而是姓杜,是西汉平帝时的卫将军,因拥立刘信反对王莽被朝廷所镇压,兵败之后归隐到清门村,化名木士。” 第30页 老头儿嘴唇发抖:“你”子君更进一步说:“另外我还知道,清门村的人并没有全部被杀死,至少有一个人现在还活着。”老头儿站了起来:“是谁?”“就是老人家您。”子君也跟着站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姓刘,您的先祖在屠杀中倖存下来,虽然背井离乡但一刻也不敢忘记家乡这场*的灾难,于是,你们的后代出资建了这两座庙宇,算是为亡者安魂也算是对亲人的祭奠。” 老头儿错愕地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回石头上,最后惊惶地点了下头,半分钟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望着子君:“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你理得清这千年冤案吗?”子君不答反问:“木士住在哪里?”老头儿嘆了口气,指着村边最高的石楼:“看到那匹石马了吧,就在那儿。” 亚楠不知道子君和张昕在跟一个老头商谈什么,于是挎着背包走过去,方一鸣喊了声“等等我”,小周也快步跟上。 老头儿看到小周手中的洛阳铲,脸色立刻变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们,凡是走进这个村子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丢下这句话,老头儿气沖沖锁了庙门,挎起竹篮要走,张昕忙上前拦住他的胳膊,把证件掏出来:“哎哎,我们可真是警察啊,您看清楚” 老头儿拨开张昕,匆匆绕到一条小路上,口中兀自嘟哝着离去。 子君则向村边那座石楼望去,只见一匹青色战马正奔腾而起,伸长脖颈沖东南方引天嘶鸣。 五个人分成两组,子君和张昕找到了木士生前所居住的宅院,亚楠、小周和方一鸣则直接去了大善人的墓地。 看来,木士真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武将。他的宅院占地不大却甚为高峻,外观就像一座秦汉时期建在边关的烽火台,其内部格局一看就不是为了生活舒适而是应急防御,高耸的天台也并非为了观赏风景而是便于过滤敌情。奇怪的是,作为朝廷诛杀的首要目标,木士家里格局完整,所有器具全是自然损坏,没有明显的歪斜和侧翻,也没有斧噼刀砍的痕迹。 那匹高大的石马就站在天台中央,虽经千年风化却依然雄壮威武。“这是一匹极好的战马。”子君摸了一下高高跃起的马蹄。张昕装好随边带的那把短柄手电,哧熘熘爬到马背上。 “嘿,快下来!”小周从远处朝他喊。张昕知道他的意思,据说这匹石马有邪气,凡是骑上去的没有一个能活着,有几个前来探险的小青年不信邪,非要骑上来拍照,结果拍回的照片上隐隐约约有个将军的身影,手提大刀目露凶光,没多久几个小青年被莫名砍了头。张昕可不吃这一套,他揪着马耳朵站起来扬着一只手沖小周打招唿,子君忽然看到马的眼睛眨了一下! 随着“咕噜噜”的响声,石马的腹部裂开一个四方形的洞,其大小刚好能钻进去一个人,而石马的两条后腿和马尾并在一起,恰巧可以支撑这个宽度。“快下来。”子君朝洞里看了看,沖张昕喊道。张昕跳到地面上,顺着子君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洞穴中有往下延伸的阶梯。 “是条暗道,我进去瞧瞧!”掏出手电筒,张昕小心钻了进去,十几秒钟后,洞里传来他的叫声,“子君,快来看!”子君抓住扬起的那只马腿把身子放入,然后顺着石阶往下走。石马的眼睛又眨动了一下,腹部的孔洞悄悄合上。 同一时刻,小周和方一鸣也打开了墓穴的入口。小周先沖石楼那边喊了两声,没听到子君和张昕的回应,以为他们正往这边赶过来,然后拧开烧酒往墓穴内泼洒。几分钟后,子君和张昕还没到,亚楠从背包里掏出手电准备进入,却被方一鸣拦住。后者从她手里拿过手电,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跨进墓门,他刚刚摆脱惊恐,迫切需要一种行为来证实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非连女人都不如的胆小鬼。 小周半带讥诮半带佩服地看着方一鸣走进去,边用手电扫视边往前走,大概走了七八步忽然停住,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真的出状况了:方一鸣感到脖子里麻麻凉凉的好像有异物,伸手抓过在灯光下一看,竟是一只小拇指粗细五六寸长的蜈蚣,浑身血红血红顶着一颗黑色的脑袋,那东西示威般地沖他龇开了巨大的腭牙!还好,方一鸣忍住没喊出来,只狠狠地把那东西摔在地上,正要抬脚去踩,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沙沙的响动,手电跟随他的目光一起看上去,天哪,方一鸣张大了惊恐的嘴巴! 第二十四章(杜嵘遗训) 甬道顶端游动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蜈蚣,可能是受到灯光侵扰,它们产生了剧烈骚动,或仓皇逃跑或作主动攻击状,油亮坚硬的外壳彼此压挤,无数触角和毒腭相互摩擦,发出另人发憷的声音。在黑与红的翻腾中,其中一条不慎坠落,正好落入方一鸣张开的嘴里,后者惊骇不已,本能地收缩肌肉、紧咬牙关,那条倒霉的蜈蚣被嚼成两截,脑袋和前胸直接吞入喉咙,腹部和尾巴掉在衣襟上,断肢拖着黏红的液体不断扭曲滚动。 即便如此,方一鸣仍然没有发出喊叫,不是他不怕而是担心喉咙打开,那半条蜈蚣会钻进肚里;他也没有拔腿逃出去,因为双腿软得拔都拔不动,最后是小周冲进墓室硬把他拖出来的。方一鸣趴在墓道附近的草地上狂吐一番,差点把心肝肺肠全呕出来,5分钟后,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第31页 小周蹲在方一鸣身边,摸着他颇具哈韩风格的脑袋,字正腔圆地念诵一段话,听起来像是药书上的说明:“蜈蚣,又名天龙、百脚虫,是名贵的中药。该品性味辛、温,具有祛风镇惊、解毒散结、通络止痛的功效”方一鸣弓起嵴樑又是一阵干呕,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亚楠把坏笑的小周轰到一边,在方一鸣的背上轻轻敲打。后者面色苍白,大菸瘾犯了一样涕泪横流,沖亚楠匝吧了半天嘴愣没讲出话。 看亚楠皱着眉头往墓穴里看,小周掏出打火机啪嗒啪嗒地按着:“不就是一窝小虫子嘛,看我一把火消灭干净!”“你敢!”亚楠提醒他说,“里面埋的可是我们杜家的祖宗,不许亵渎尊灵。” “还尊灵呢,你没看都成虫子窝了。”小周话未说完,就感到屁股勐然一疼像被蝎子蛰了一下,扭头看去,裤子上破了一个指头肚大小的洞,穿透*露着白白的肉。抬起头,见亚楠扣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显然刚刚发射完暗器,刚想说点什么,对方手心又运出一颗石子,于是闭了嘴,他相信那颗石子会长了眼睛一般照屁股上的破洞飞来,然后不偏不倚命中靶心,后果可想而知。 这回轮到方一鸣笑了,笑声激起一连串的咳嗽。小周惹不起亚楠,掩着屁股走进一丛树林,等他回来的时候,屁股上的破洞已看不到皮肉,隐约透着暗色的底裤。亚楠猜他准是把*前后掉转了方向,于是忍不住笑起来。 方一鸣翻过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亚楠这么阳光这么直率的笑:“你笑起来真好看。”亚楠白了他一眼,收了笑容站起身朝石楼那边看,嘴里轻轻嘀咕道: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就在决定拨打他们的手机时,子君和张昕从河谷中一前一后走了上来。 “有什么发现吗?”亚楠迎上去关切地问。 “方家祖谱上的记载果然没错,也正应了我们的猜测,木士就是杜嵘。”子君打开手机,让亚楠看她拍下的照片,从残破的房屋到雄壮的石马再到神秘的暗道,最后几张光线昏黑,但仍能分辨出那是六列刻在暗道石墙上的汉字。 “杜嵘遗训?”亚楠念出开篇的四个大字,她不理解遗训为何刻在暗道。虽是繁体,但刻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因此读起来并不费力,内容一共三条,翻译成今天的话就是:一,如果我不幸被朝廷诛杀,杜家子孙不得为我报仇,更不能举兵叛汉;二,杜家子孙一律不得从政为仕或结交权贵;三,无论何朝何代,若得传国玉玺应上交朝廷,万不可据为私有。最后一句话是“违者天打雷噼!” 张昕解释说:“暗道的入口设在石马腹部,出口在河谷边,整条暗道有两百米长,每隔五六十米一座石门。木士,哦应该称‘杜嵘’,他非常聪明,早就预料到即使隐姓埋名也恐难逃一劫,所以才设计了这条逃生之路。” 子君认可地点点头:“石壁上的文字笔锋飘逸气定神闲,绝不是火烧眉毛的仓促之举,这表明杜嵘是经过深谋远虑的,他先开凿暗道,为子孙后代预设了逃生之路,再把遗训刻在第一个拐角处显而易见的位置。当朝廷的人到来之后,杜嵘现身与方霆交涉,争取时间掩护家眷逃走,由于双方不曾兵戎相见,家中物什才会完整无损,他最终通过牺牲自己,保全了家族的血脉。而立下的三道遗训,客观上为家族的繁衍復兴创造了安全环境。” 张昕未想到这一层,刚张开口却被亚楠抢了先:“皇帝诛杀杜嵘,无非是担心他私藏传国玉玺,将来威胁到刘家的统治地位,这么一来,方霆就该大肆搜查,可为什么结果是全村遭殃杜家反而不乱?” 亚楠的设想正好契合子君当初的猜测。“如果我是杜嵘,就会明确告诉方霆,将军拿到传国玉玺也是死,拿不到也是死。丢失传国玉玺是皇家的无上机密,姑侄反目外戚专权更令刘氏蒙羞。其实,皇帝也知道我杜嵘根本就没有传国玉玺,诛杀我不过是祛除他的一块心病。你虽受皇命却违背天德,谏议大夫必然会在殿前奏你一本,说你诛杀前朝忠臣、祸殃全村无辜,不出十年,方家必遭灭顶之灾。”子君反问亚楠,“如果你是方霆,你会怎么做?” 这回张昕抢了口:“以温和的方式杀了杜嵘,然后回朝復命。”小周接了张昕的话:“再然后辞官归隐。”亚楠一声嘆息:“但最终没能逃脱相同的厄运。” 张昕从地上拣根树枝,朝小周屁股上的破洞里戳了一下,后者条件反射般跳起来。子君止住他们:“别闹了,你们这边情况怎么样?”小周掩着屁股:“墓门已经打开,要不我们进去看看?”方一鸣唿地站起来,脸色依然惶惶:“不能进去,里边有很多蜈蚣!”张昕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叔叔帮你去捉虫子,等着啊。”方一鸣踢了他一脚:“占我便宜!” 正如方家祖谱里记载那样,杜嵘的墓规模很小,几乎没什么值钱的陪葬品,墓室中央摆着一口红色棺椁,上绘黑青相间的寿纹,看到它的人立刻想到进村时所见的幽冥之师,送葬者抬的棺椁跟眼前这口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花纹的大小、款式、色彩都完全相同! 张昕和小周持着燃烧的火把前边开路,不断摇晃以驱散成群的蜈蚣。子君和亚楠发现棺椁两侧的墓壁上各有一块画像砖,一侧绘有“大善人木士布施汤粥”的场景,另一侧绘有“光武皇帝赐匾予木家”的场景,画中的“木士”疏髮长髯慈眉善目,跟在他身边的妇人年约五旬面容端庄,子君立刻想到首探清门发现的人物塑像,从相貌上看正是杜嵘,也许是供奉者有意拔高其身份,却因不知底细才描绘成文官的形象。 第32页 待子君和亚楠恭拜完毕,张昕抓住棺椁的盖沿用力往上一扛,结果棺盖稳丝未动,自己却被压坐在地上,腰差点没给闪断:原来是一口石棺!靠在棺椁上喘了半天气,刚要站起来,忽然觉得有点异样,于是张昕把耳朵贴回棺椁,渐渐的他的脸色开始变得灰白,勐地直起脖子叫道:“里面有声音!” 第二十五章(人虫大战) 在地下沉睡千年的棺椁中居然有声音?会是什么东西呢?站在石棺前的四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盗墓小说里常常描述的怪物或殭尸,可惜手中没有糯米和黑驴蹄子,只有两把手枪。但在张昕看来这已经足够了,区区一口石棺能龟缩几只怪物?何况他们四个人也不是吃素的。 张昕与小周交换了下眼色,两人合力搬住棺盖一角,数一二三同时往上抬,结果只挪开一条细缝,棺椁里的声音更大了,像是蛇类的爬动又像是人的嘆息。子君和亚楠主动上手帮忙,四人合力终将棺盖搬起,一厘米、五厘米、十厘米,当顶盖与棺体错开约半米左右的时候,又“咣当”一声坠了下去。子君和亚楠受巨大的重力牵拉,几乎伏在棺盖上,张昕抱怨地看着小周,因为是后者勐然松了手,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左手非被压残废不行! 小周的眼睛则死死盯着墓道口,他看到有个黑影正一摇一摆晃过来,骨骼扭动引起的“喀喀”声清晰可闻。张昕和子君他们也看到了,两条光柱立刻扫过去,光亮聚集的中央出现一张苍白的脸。 “方一鸣?”张昕惊讶地叫道。没错,是方一鸣,他害怕墓穴里成群结队的蜈蚣,但一个人留在外面也不塌实,因此就熘了进来,至于走起路来一摇一摆,那是由于他呕吐得骨头都软了,实在没力气把身体撑直。 小周收起枪,略带鄙夷地瞪着他:“臭小子,进来也不吭一声,差点没把你当殭尸给毙掉!”方一鸣浑身上下不停打哆嗦:“真的有僵僵殭尸。” 张昕摇头嘆气:“唉,这孩子被吓傻了。” 方一鸣张圆了嘴巴,像是要呕吐又像在哭喊,汗珠混着眼泪滚滚而下,那样子真像被吓傻了。 方一鸣原地站着没动,“喀喀”声却在继续。张昕觉得不对劲,扭头看去,棺中正缓缓坐起一个人形怪物,之所以说是“人形怪物”,是因为看不到五官也看不到衣物,浑身爬满了红体黑头的蜈蚣,那些多足虫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世界,突然出现的光亮中使他们不安地翻腾着纠缠着,而“喀喀”声也许来自人形怪物腐朽脆硬的骨节。 小周向后退了一步,张昕抽过插在石壁孔隙里的火把往棺椁深处照去:人形怪物的身下竟涌动着几万甚至几十万只同类,仿佛澎湃着一汪红涛汹涌的海洋,无数躯体和腿脚摩擦出“嗤嗤哗哗”的碎响! 这场景看得张昕头皮发麻,不由想到商纣为惩处反对者而设的“虿盆”。忽然,他小腿上一阵奇痒,垂下头,见裤管上爬着一只小蛇一般的蜈蚣,继而发现石棺尾端紧挨地面的位置有个破口,不时有蜈蚣从棺内爬出,沿着地面攀上石壁,再由石壁窜上穹顶,在潮湿和低凹之处成群簇拥着。看来石棺就是它们的总巢穴,甬道顶端那窝不过是个分舵。 张昕把裤管上的那只大傢伙抖落,结实地捻上一脚。小周沖棺材里的怪物骂了一声“去死”,将手中燃烧待尽的火把抛出。亚楠和子君齐声喊道:“不可!”已经晚了,火把落入石棺,数不清的蜈蚣血一般从棺内溢出,空气中瀰漫起浓烈的腥臭味。 愤怒的蜈蚣从四面八方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包围过来,五个大活人仓促应战,巴掌、皮鞋、电筒、火把、手枪全部用上,这些武器可以轻松搞死几只怪物,甚至撂翻几个殭尸,但对多如牛毛的攻击者来说毫无作用。 远离墓穴的石滩里燃着一堆火,五个人或卧或倚都垂头沉默。他们刚刚被一帮兇恶的虫子击败了,张昕最后一个逃出,差点成为虫子的俘虏。幸好这些蜈蚣嘴尖齿小,要是体格再大两倍,窝在这儿的肯定是五具伤痕累累的白骨。子君甚感心酸:堂堂卫将军杜嵘先遭朝廷诛杀,死后也不得安宁,一代忠烈竟成为虫子的美味! “究竟是什么招引来这些东西?”亚楠用手指弹去一条正在膝盖上游动的蜈蚣。方一鸣抬起脚,狠狠结果了那个胆敢孤军深入的敌人。 “大概是用于防腐的香料。”子君挤着手臂上被蜈蚣噬咬的伤口,“石棺如果封闭严密,是不会有虫子进入的,或许因为年代久远棺体残破才招来这些蜈蚣,久而久之便成为他们的乐园。” “这是我24年来经歷过最激烈的一场战斗,可惜失败了!”张昕把方一鸣踩死的那条蜈蚣丢进火堆,“上帝会保佑你的,阿门!” 小周脸上的恐惧已被疲惫淹没:“太累了,真想找张床舒舒服服睡一觉。” 等了大概有两个小时,心怀不甘的五个人才返回墓穴,甬道中躺满蜈蚣的尸体,棺椁里只剩下一只漆黑丑陋的火把和两具千疮百孔的枯骨。子君这才看清两具枯骨都没有脑袋,头颅是用稻草扎成外裹绸布,因腐蚀和虫噬早已五官难辨。从骨架形状来看,躺在这里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应是杜嵘,女的应是他妻子,两人显然死于朝廷诛杀,方霆带走了他们的人头。由于大群蜈蚣的涌动,女的尸骨垫在棺底,男人被撑得半卧起来。 第33页 棺中没有墓志之类的铭物,仅有一只黛青色锦凤翡翠镯。戴上手套,仔细观察这只手镯,子君甚感惊讶:中国自古有爱玉崇玉的传统,玉中极品当属新疆和田的羊脂玉,最着名的当属“和氏璧”,但这些都是白玉,翡翠的绿色时尚到今天不过几百年歷史,但其一出生就令拥有数千年歷史的白玉黯然失色。奇怪的是,眼前这座东汉墓葬居然发现明清时才流行的翡翠玉,究竟从东汉就兴起了绿色时尚,还是这只翡翠镯经歷了时空穿越? 此外,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除了身份极为尊贵的皇后或嫔妃,凤的形象可不是一般人所能使用的。这只锦凤翡翠镯出现在杜嵘的墓中,只有一种解释,即孝元太后差杜嵘把传国玉玺带给刘信并请他发兵的信物,也就是说,镯子的主人正是孝元太后王政君。用今天的话讲,老人家是非常fashion的,而当时的玉石工艺也相当surprising! 收起玉镯,子君他们又四下找了找再无其他发现。于是,几人小心安放好遗骨,重新盖上棺盖,然后退出墓室填平墓道,等忙完这一切,天已经黑透了。 方一鸣忽然说想去解手,事实上他已经憋很久了。子君对张昕说:你陪他去吧,要小心。她知道此地诡异,而小孙又是如何死在这儿的,所以不得不谨慎。张昕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抓过方一鸣右臂:“你呀,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方一鸣回望亚楠一眼,随张昕走进密林。此处位于山麓,地势不平乱石横生,若单纯撒泡尿还是容易解决的,可方一鸣要来大的,不想离张昕太近。他把手电筒交给张昕,让他在底下守着,自己爬上一个距地两米来高的山洞。褪了裤子蹲在洞口,看着张昕觉得挺不好意思,因此掂起裤子朝洞里挪挪,可看不到张昕心里又觉得不塌实。好不容易挑定个远近合适的位置,他却迟迟拉不出来,因为洞穴深处有一双眼睛瞧着他,圆圆的,在黑暗里呈冷紫色。 是是什么东西?方一鸣提着裤子站起来,黑暗中的眼睛随即增多,两双、三双、五双、不,不,应该是二十双、三十双、五五十双!那些眼睛密密麻麻星星点点,仿佛坟场里一闪一闪的鬼火! 第二十六章(恐怖根源) 背后有只冰冷刚硬的大手勐然握住方一鸣的脖子,像巨兽捕捉猎物般死命往后拖,与此同时,洞穴深处那些冷紫色的眼睛开始漂浮跳跃并步步逼近。可怜的猎物在危急中做着徒劳的挣扎,他已经无力掌控生死,恐惧而悲哀地猜度今日会鹿死谁手。 拖至洞口,握在脖子上的手松开了。方一鸣刚刚立稳脚跟气还没喘上一口,就感到一阵强风袭来,耳边发出巨大的轰鸣,好象同时掠过几架直升飞机,随即他的脖子又被握住,继而连翻带滚向洞沿下跌去。“啪”的一声,重重落在半人深的草地上,凸出地面的石头亘痛了娇嫩柔弱的身躯,在方一鸣发出哀号之前,那只大手及时地掩到了他的嘴上。 伏在身边的不是野兽,而是张昕,是他把自己拖出了危险的洞穴,认出对方后,方一鸣的心跳渐渐平静。这种感受就好比张昕端着一支装满子弹的手枪,未必靠它扭转干坤,至少能从中获得无形的能量。 “噗噜噜”的震颤惊天动地,似有几十架直升机在低空盘旋,不时有几架擦着脸面飞过。方一鸣看清了,那是一群巨大的黑鸟,“哌哌”的嘶鸣吸引更多同类从别的山洞中飞出,渐渐组成一条紫光闪耀的河流,河流漫过树稍,遮蔽弯月,继而覆盖幽深的山谷。 亚楠仰望着夜空:“是什么东西?” “是乌鸦。”刘雯闭着眼睛,睫毛一抖一抖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乌鸦,从头到脚足足有一米,它们整齐地站在石桥边上,估计有好几百只。从它们跟前经过,就像在检阅一支神圣威武的特攻队,它们看着我,却像盯着一堆会行走的腐肉。” 一个女人的声音悠远而空灵:“除了乌鸦,你还看到什么?” “尸体。”刘雯鼻息开始加重,“因为恐惧,我没注意脚下的路,不小心掉下桥,落进荒草丛中,正巧趴在一具尸体身上。那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尸体,他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浑身僵硬,一看就知道死了很长时间。当时离那张脸只有几厘米,他的右手正好勾着我的脖子。我吓坏了,拨开他的胳膊准备逃走,却踩上了他身旁另外一具尸体。” 女人又问:“另一具尸体?” 刘雯点头:“对,他紧紧抓住了我的右腿,指甲抠进肉里,疼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没敢哭出声。我父亲说过,哭声能唤醒冤死的亡魂。”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说那具尸体抓住了你的腿?” 突然的插口引起前一个女人不悦,于是轻斥道:“住嘴!” 这并未影响刘雯的回答:“是的,我敢肯定他復活了。他的力气特别大,怎么都掰不开他的手,蹲下身,我几乎以下跪的姿势对他说了很多好话,他终于松开了。” 前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求他放了我,我答应把他们送到公安局,让警察帮他们找到兇手。”刘雯垂头想了片刻,又缓缓抬起来,“差不多是这些吧,当时太害怕记不清了。他一松手,我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大王庄。其实,我说那些话本来是哄他的,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后怕,我担心不兑现承诺他们不会放过我。正巧一栋楼下有几个闲谈的居民,我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求他们帮了这个忙。” 第34页 “清门村闹鬼你没听说过吗?为什么要去那儿?” “那天我参加一个单位开业的演出,回来的路上车坏了,我们只好各自抄近路回家,没想到碰到这种倒霉的事情。” “导致你噩梦缠身的就是这两具尸体,对吗?那你看好了。” 刘雯的睫毛往上抬了抬,——他的眼睛依然是闭着的。但在潜意识里,他看到一只细软灵巧的手握着把剪刀,飞鸟一样在空气中游弋穿梭,伴随着“喀嚓喀嚓”的响声,不断有雪花状的碎片落下,随即感到自己的一部分记忆从大脑中被剥离开来。 “恐惧已经消除,噩梦将不再来临。” 刘雯却苦闷地摇了摇头。 “还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 “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美丽、幽雅、*,威严,她是个天使。”刘雯仰起脸,他又坐回金水河边的芦苇丛中,看到了骷髅岛上黄昏时的天幕,以及云霞间那个神秘的红衣女郎,“她的眼睛就像一块透明的宝石,嘴唇好似熊熊燃烧的烈焰,鼻子如同雕塑又挺又直,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你在哪儿见过她?” “梦里。” “是你的梦中情人吧?”沉寂中突然暴出一个男人充满醋意的声音,“她叫什么名字?” 刘雯没有回答,“梦中情人”四个字另他的脸色微微发红。红衣女郎只在他的梦里出现,他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她引起了他的冲动并产生第一次梦遗,他从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正因为如此他羞于启齿。 云霞间的红衣女郎已经梳完头髮,正举起镶有五彩宝石的额链小心翼翼地戴上,然后转过身,用幽蓝清澈的眼睛看着刘雯。刘雯的喉结快速耸动着,汗珠从髮丝中淌出,他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果然,女郎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脖根处裂出一道红线,红线越来越宽又分出很多细小的枝杈,接着脑袋突然掉了下来,鲜红的血喷溅在天空,淹没了云霞和夕阳。 刘雯的脸抽搐不止,口中发出恐惧的低吟,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耳边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不要害怕,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刘雯无法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正在殷红的血液中拼命挣扎,成千上万烂脑袋断胳膊的稻草人唿啸而至,如同电影木乃伊归来里兇勐的死神兵团。突然,稻草人怪叫着一闹而散,血海中冒出一个身影高大的黑衣人,这个人刘雯见过,去找方一鸣那天晚上,他意外撞见一群黑斗篷,眼前这人就是站在最大墓碑上的“吸血鬼王”! “停!”一声断喝,令刘雯挂在睫毛上的汗珠沉甸甸落下。睁开眼睛,天空中没有红衣女郎,没有鲜血、没有草人,也没有黑斗篷,只有一轮寂寥的弯月。他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想起今天刚刚通过快男20强的突围赛,晚上请朋友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又去了近郊的临泉公园,此刻正坐在一处幽静的假山上。 斜对面坐着一个女人,他认识那是杜子君,只是不理解她为何有点愤怒,坐在正对面的是子君的妹妹杜亚楠,同样搞不懂她为何一脸失望,坐在身边的是他的哥们张昕,后者正睨着他,目光里醋意犹存。方一鸣不在场,今晚的庆祝餐没有邀请他,以免对方把“同喜”误解为“炫耀”。除方一鸣外,还有一个人没被邀请,那就是唐娟,他一向对她避之不及。 刘雯彻底清醒了,他想起自己因为要命的恐惧症刚刚接受了亚楠的催眠治疗,没有蜡烛,没有手錶,这次引导睡眠的天空那轮弯月,以及催眠师独特的声音和语调。但凉冰冰一身冷汗和不断增强的后怕告诉他,催眠治疗并未获得成功。 第二十七章(迷雾重重) 这天晚上,刘雯失眠了。不是“催眠”时“睡”得太久,而是恐惧的根源没被挖出,留在体内诱发出更多新的枝节。他把所有的灯都拧亮,全身缩进厚厚的被褥中,还是感到寒意不断袭来。最后,他逃到洗澡间,脱掉睡衣,让淋浴孔里的热水从头浇到脚底。寒冷和恐惧就像捆绑在一起的难兄难弟,一个被驱走,另一个就会不声不响地消失,这种温暖的抚摸使他获得了一定安全感。 跟刘雯一样,张昕也处于失眠状态。参加过对刘雯的那场催眠治疗后,他的“妄想症”更加严重了。在他看来,催眠实在太神奇了,若是用来对付犯罪嫌疑人,那将是最时尚、最环保、也是最有效的武器。正因为如此,他才为这次催眠失败耿耿于怀,因为刘雯的“梦中情人”明明就是子君,——“眼睛像宝石,嘴唇像烈焰,鼻子像雕塑”,他迫切需要证实这个猜测,而子君却突然叫停了正在进行,且处于关键时刻的催眠。 此时,子君和亚楠也没有休息,她们正在父亲的房间为这次失败的催眠发生争执。 “为什么要喊停,根源挖不出来他会更加恐惧,你懂不懂?”亚楠坐在写字檯前的椅子上,她憋了一路,回到家才开始发泄自己的不满。 子君坐在父亲的床前,持着那只从清门村带回的锦凤翡翠镯,对着灯光翻看:“他答不上来,或者根本不愿回答,你的固执另他感到很痛苦。” “我必须告戒你。”亚楠夺下对方手里的玉镯,目光冷冰冰地,“以后不要再干涉和破坏我的我的治疗,否则我会拒绝你参加。” 第35页 子君克制了愤怒,脸却禁不住沉下来:“我也要告戒你,这种行为涉嫌侵犯他人隐私。” 亚楠寸步不让:“别拿大道理压我,医生和病人之间不存在隐私。” 子君针锋相对:“你不是医生,他也不是病人,所谓的催眠疗法不过是心理暗示,说难听点就是精神欺骗!” 亚楠坚持立场:“信则有,不信则无,所以我说你是那5%最顽固的人。” 子君放弃谦和:“对,总有人不愿做精神奴隶。” 亚楠反唇相讥:“信仰会赐予人力量,这种力量无所不能,你的信仰是什么?真主、道君、菩萨还是上帝?” 子君傲视对方:“我只信我自己。” 无言的沉默。 十几秒钟后,子君轻轻说了句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另亚楠的目光也柔软下来,她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姐姐隐忍未讲的潜台词是:“如果爸爸在的话,他会埋怨我们又吵架了。” 亚楠看着掌心里那只锦凤翡翠镯,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察到窗外有个黑影飘过。 亚楠把翡翠镯推到姐姐手边,拉开窗户朝外看了看。 “怎么了?”子君站起身。 亚楠未答话,抄起桌上一个空水杯甩向窗外两三米远那棵繁茂的梧桐,只听“啪”一声,一个黑影重重落在了地上,接着是杯子碎裂的炸响。黑影仓皇站起身,亚楠已从窗台跃至跟前,伸手揭去他蒙在脸上的黑布。由于光线太暗,亚楠未能看清那张惊惶的脸,只觉得轮廓有点熟悉。黑影急于逃走,从腰间拔出匕首勐刺过去,亚楠避开那道凌厉的冷风,反手卡住对方手腕,夺下匕首。黑影飞起一脚,去被亚楠手中的匕首戳透鞋底,不由发出一声闷哼。黑影不敢恋战,就地滚了几米,抓过两只花盆丢向亚楠,又翻过几丛冬青,跃上别墅的围栏。亚楠用脚尖挑起一只残破的花盆击过去,正中黑影嵴背。黑影跌下围栏,很快消失在黑暗里,亚楠循着隐约的脚步声紧追不捨。 整个过程中,子君一直站在三楼的窗口,她相信亚楠的身手,同时也为了防止对方玩“调虎离山”的把戏。见亚楠迟迟不归,子君关闭好门窗下到庭院,刚要拨亚楠的手机,忽然见一黑影从车库前闪过,于是轻手轻脚跟上勐地抓住其肩膀。 那张脸转过来了,在手机的光线下再熟悉不过。“陈伯?”子君颇为惊讶地喊了一声。 陈伯脸色苍白左腿直哆嗦,似乎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子君啊,怎么还没睡?” “等亚楠,她还没回来。”子君疑惑地看着他:“这么晚,您上哪儿了?” 陈伯支吾道:“呃我跟前门胡同的老朱杀了几盘,他总是输,缠着我不放,不经意间就到半夜了。” 子君开了庭院里的灯,看到陈伯左脚下不断淌出鲜血,而从大门入口一直到他所站的位置,有一串暗红的脚印,便问:“您的脚怎么了?” 陈伯抬了抬左腿:“哦,刚才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了碎玻璃,没关系的。” 子君关切地:“我送你到医院包扎一下。” 陈伯无所谓:“用不着,这点小伤没事,再说我就是医生自己能处理,不早了,赶快去休息吧。” 子君点了下头,刚要走开,却被陈伯叫住,他从口袋掏出两张票券样的东西递过来:“子君啊,我差点给忘了,老朱经熟人弄到一些演唱会的门票,给了我两张,我年纪大了不懂这个,回头你跟亚楠去瞧瞧吧。” “谢谢陈伯。”子君接过一看,是周杰伦弗宁演唱会的门票,座次还不错。虽然喜欢流行音乐,但周杰伦不是她喜欢的那类明星,而亚楠则完全与时尚绝缘。子君忽然想到了刘雯和方一鸣:就留给他们吧。 清晨。子君仍旧在熟睡中被电话铃声吵醒,来电者依然是张昕。 “张昕,有什么事?”子君揉着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现出丝毫倦怠,她一贯是个精神饱满的斗士,电话里也如此。 张昕:“我爸想找你谈谈?” “你爸?”子君怔了怔:“找我?” 骨瘦如柴的张国平躺在贴有符咒的木床上,面色蜡黄毫无生气,看样子已是奄奄一息。窗外阳光灿烂,屋子里灯火通明,天气并不冷,他的身上却夸张地盖着两层厚厚的棉被。屋中除了孤零零一张床一把椅子外,几乎没有其他家具,哪怕一面镜子或一幅挂历。 子君在张昕陪伴下推门进入,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张昕在床边坐下,叫了声“爸爸”,告诉他“子君来了。” 子君轻轻叫了一声:“张伯伯。”张国平撑开眼皮,看着跟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浑浊的眼睛里陡然流露出愧疚的泪水,他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抖抖索索地抬起来:“孩子,请你原谅我” 子君迎接了那只主动伸过来的手,猜测着这位极力反对跟他儿子交往的父亲,在弥留之际要跟自己谈些什么。 张国平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那只手上,使子君在感到压迫的同时,还感受到一股浸透骨髓的冰凉。 “不是我们做父母的不讲人情,而是自古以来张、杜不通婚啊。”见子君甚是错愕,张国平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爸爸没跟你讲过吗?” 子君摇了摇头。不止子君感到错愕,张昕也甚为意外,因为他也是头一次听父亲这么说。某某两个家族不通婚,这种事只在电视剧或小说中看到过,发生在现实中尤其自己身上,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在21世纪的今天更是显得怪异荒唐。面面相觑之后,两双眼睛同时扫向张国平,他们渴望得到合理的答案。 第36页 张国平仰脖嘆了口气,眼睛缓缓闭上,手却握得更紧了。他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或者决定早已做过,但说出来仍需巨大的勇气。 终于,垂死的张国平又开口了:“这个不通婚的规矩已有一千多年歷史了,张杜两个家族只所以结下如此深刻的仇恨,说到底是因为一样东西。” 子君和张昕异口同声:“什么东西?” 张国平把子君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努力直起脖子,抖着嘴唇说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另在场者都为之震颤:“传国玉玺。” 第二十八章(鬼气森森) 又是传国玉玺!子君只知道这件遗失千年的国宝级文物,使杜家和方家之间产生了重大歷史纠葛,却不知道还与张家有着复杂的关联!张昕就更不明白,一向循规蹈矩默默无言的父亲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东西,并且在讲到它的时候,眼睛里竟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张昕。”张国平把目光转向儿子,“还记得你18岁生日那天,你爷爷让你看过的那枚盾牌吗?”张昕点点头:“当然记得,爷爷说那枚盾牌是我们张家一位先祖留下的,应该还藏在地下室里,我去拿过来。” “不用了。”张国平咳嗽了一阵子,喘着气说,“你爷爷也只能告诉你这些,而我决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我们张家那位先祖名叫张玥,是新帝王莽任命的车骑将军。当时王莽初登皇位,想用传国玉玺来确立自己的合法身份,孝元太后坚决不给。因此,王莽差安阳侯王舜和张玥前往索取,被太后一顿臭骂,玉玺也摔破了。后来,王莽知道所得玉玺是假的,而真的传国玉玺被卫将军杜嵘带出宫外,并联合刘信谋反。张玥受皇命率兵前去镇压,几战连胜,最后把杜嵘和刘信的军队围困在沙漏子,经过两天两夜撕杀,刘信仅带二十余人逃出重围,杜嵘及所剩两千军士退到金水河中央的小岛。张玥也是前朝旧臣,念其忠勇有心放他们一马,但遭到王莽拒绝,最后两千官兵被乱箭射死,一时间血流成河啊!” 子君甚是诧异,因为张国平只是一名普通的建筑工人,怎么会如此了解这段歷史,且讲起来滔滔不绝?可同样一段歷史,为何张昕不知道呢? 门开了,张昕的母亲端来一杯热水送到床边,张国平朝她摆了摆手,后者靠在窗边兀自垂泪。子君能感觉到,张国平的手心出汗了,面色微微泛红,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迴光返照,说话也比适才更加顺畅:“刘信和杜嵘兵败之后,张玥按王莽的要求对他们的亲信进行清剿,同时发动了对西域小国的战争,这一切都是为了传国玉玺,可最终还是没找到。因为杀伐太重,张玥担心树敌太多导致报復,就辞去了车骑将军的职位,带领部将和家人归隐乡野。果然,王莽死后,光武皇帝对王家进行了清洗,我们张家也受到株连。一夜之间,全村老小上百口人几乎全部死于非命,整个村庄变成荒无一人的鬼村,至今没人敢靠近哪。” 张昕:“是谁干的?”张国平:“方霆,他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副将。”“方霆?”张昕记得这是方氏祖谱里记载的重要人物,也是方一鸣的先祖,好象也遭遇过同样的厄运,“可这跟杜家有什么关系?” “执行屠杀的虽然是方霆,但建议却是杜嵘提出来的。”张国平手上的力道大了起来,使子君感到手指略微发痛,“因为他并没有战死,而是隐居起来了,他时刻没有忘记仇恨,时刻准备着对我们张家进行报復,他给光武皇帝上了一分秘奏,说张玥战败刘信,夺取传国玉玺却没上交朝廷,而是自己给私藏起来乘机谋反,这才招致了被屠杀的灾难,从此张杜两家结下了世仇!” 张昕问:“玉玺真在张玥手里吗?”“咳!”张国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怎么可能呢,明明是报復和栽赃!”张昕与子君对视,彼此有些尴尬。而张国平的话还未说完:“幸好方霆手下留情,为我们张家保了一条根,否则张家可就绝后喽!这一千多年来,张、杜还有方家虽互无交情,但都在时时盯着对方,都要求下一代牢记仇恨,提防报復。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反对你和子君交往,即使她再优秀也是杜家的人啊。” 子君插口说:“难道您打算让仇恨永远延续下去吗?”张国平反问:“那你爸爸呢?他没跟你讲过这些吗?”“从来没有。”子君回答得很干脆,随即又觉得不妥,这等于在指责对方小家子气,而事实上张昕也是刚刚知道。 张国平手上的力道松弛下来:“你爸爸做得对。其实从张昕的爷爷开始就已经淡化了这种仇恨,今天找你来就是要表明我的态度,你们的事我不再干涉了,我都要去的人了,不能给孩子留下什么,就给他个自由吧。以前担心这样做进不了张家的祖坟,现在想通了,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张昕望着子君,嘴角向上翘了一下,子君也感到很欣慰,倒不是张国平总算承认两人的关系,而是他彻底结束了延续千年的仇恨,作为一名没有太多文化的建筑工人,这种宽容与豁达着实另人崇敬。 子君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张伯伯----”“子君。”张国平打断她,“我想听你喊我爸爸。”这意外的要求另子君感到为难,张国平的手心浸出很多汗水,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与期待。张昕的母亲也转过头,跟儿子一起面向子君。 第37页 “我怕等不到你跟张昕结婚的日子。”张国平滚出的眼泪凄艾无比,这是他对人世的留恋和对命运的不甘,见子君的手在悄悄退缩,他连忙攥紧,“孩子,你不同意吗?” 张昕紧张得鼻尖冒汗,刚要开口,子君先于他发出了声音:“爸爸。”张国平抓过儿子的右手连同子君那只按在一起,用力点着头:“爸爸祝福你们。”张昕笑了:子君答应跟他的婚事,也就意味着刘雯没了机会。母亲却哭了:丈夫之所以提着一口气活到现在,是因为他一直在矛盾中挣扎,如今心愿已了,也许马上就要离开。 “想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吗?”张国平的话再次另在场者为之一震。子君握紧对方的手:“在哪里?”这是她苦苦追寻的东西,是破获迷案也是找到父亲的关键。张国平接下来的话另子君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克里雅河西岸有一个叫螺母坡的地方,那儿有一座巨大的陵墓,在那儿我见到了你的爸爸。”“我爸爸?”子君惊喜万分。张国平点点头:“对,那座陵墓就是你爸爸发现的。” 张昕弯腰伏在父亲腿上:“是谁的陵墓?你们进去了吗?”“当然进去了。”张国平的眼睛向上翻动,大概在回忆当时的情景,“那座陵墓太漂亮太壮观了,简直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子君问:“跟你们一起进去的,是不是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方孝武,一个叫唐阿福?” 张国平惊疑,随后点头:“是的。”子君接着问:“你们看到了什么?”张国平的眼睛慢慢闭上:“镶着宝石的穹顶、金子筑的雕像、平滑如镜的台阶和石柱,还有庞大的玉棺。玉棺打开后,里面躺有一具尸体,他带着纯金面具,身上裹着上好的锦缎,*放有一只胡杨木匣,里面装的就是传国玉玺。” 子君说:“你们得到了它。”张国平睁开眼睛:“你爸爸拿到了,可他看了看说可能是枚假的,需要带回去详细鑑定一下。”子君愣住:“假的?”张国平未置否可:“你爸爸还说,真的玉玺可能在光武皇帝刘秀的墓中。”张昕:“然后呢?” “玉棺底下突然冒出黑水,那东西具有硫酸一样的腐蚀性,我们不得不仓皇逃走。”张国平讲了太多的话,已是气喘吁吁,“走之前,唐阿福摘去了墓主身上的一块配玉,方孝武拿走一把金刀,我取掉了那张纯金面具。”子君:“面具底下是什么,一具骷髅?”张国平摇头:“不,是个很英俊的少年,就像刚刚睡着一样。然后,我看到----”子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看到什么?” “我看到----”张国平的声音渐小尔后停止,子君和张昕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一个黑影刚刚跨过门廊,正穿过屏风向床边走过来。张国平的手在拼命弯曲,尖利的指甲抠烂了子君的皮肉。张昕摇着的胳膊父亲:“爸爸,爸爸你怎么了?”张国平瞪大着惊恐的眼睛,两个含混不清的文字裹着一口浓血同时从喉咙里喷出,在他逐渐散开的瞳孔里,黑影的面目清晰了。张昕没有理会床边的黑影,他在母亲惨痛的哭声里呆呆向子君发问:“我爸刚才说什么?”子君幽幽地答道:“诅咒。” 一只巨大的黑斗篷穿过林间小径,进入乱石间一扇幽暗的山门,山门里古佛清灯,禅垫上坐一位光头老者,那老者一袭黑袍看起来不僧不道,面对佛祖却不像在潜修,倒像是在专着地思考。 黑斗篷走到他身后,恭敬地叫了声:“义父。”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安排怎么样了?”黑斗篷微微垂首:“张国平已经死了。”“很好!”老者转过半边脸,在灯光下呈现半维半汉的特点:“剩下的事就全交託给你了,要小心。”“放心吧,我这就去安排。”黑斗篷猫腰退出。老者沉在阴影里的半边脸抖了抖,自言自语道:“好戏马上要开始了!” 中卷(绝地追踪)第二十九章(黄河悬棺) 刘雯被张国平那双瞪直了的眼睛吓得魂不附体,愣怔在床边,看着张昕和他母亲手忙脚乱地折腾着那个已经断了气的人。他是来找子君的,说再具体点,他来取她手里那张周杰伦演唱会的门票。前一天夜里,子君给刘雯和方一鸣各发了一条手机简讯,让他们醒来后找自己取走门票。刘雯起得早先看到了信息,他给子君打电话的时候,子君刚把车开到张昕家门口。由于住的位置离张昕家不远,刘雯让子君等着他过去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刘雯兴沖沖地赶到了,不料一进门却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对他来说,大清早撞见死人实在晦气透了,那张惊恐万状的脸一下子印进了脑海中,成为最新繁殖出的恐怖记忆。 在确认怀抱中的亲人已经死亡之后,张昕和他母亲一起把目光转刘雯,好像他就是传说中到人间索命的黑白无常。子君也看着他,因为他在最紧要的关头切断了最关键的线索,尽管他不是有意的。刘雯缩手缩脚地站着,感到自己无辜到了极点。刘雯无辜不仅在于他成为张国平的报死鸟,更严重的是,他被列为最近这起连环兇杀案的兇手──至少是知情人之一,提出怀疑的是杜亚楠。 当子君把在张家经歷的事情告诉亚楠之后,后者一针见血的指出:“刘雯这孩子肯定有问题。”对于这个颇为大胆的论断,子君洗耳恭听:“哦,你认为他有什么问题?”亚楠提示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有双无形的手牵着我们,不断制造假象隐藏事实,其目的是把我们引入歧途,实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38页 子君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想听听不同的意见,于是做了个说下去的手势。亚楠以她特有的敏锐和直白做着分析:“误导我们的这个人就是刘雯。第一,方孝武和唐阿福的尸体是他最先发现的,现场绝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他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第二,他内心藏着恐惧却怎么都不愿意说出来,这是心虚的表现;第三,杜、方、张三家都是此案的受害者,他是唯一捲入其中也是唯一不受伤害的人;第四,张国平临死前找你谈话,罗里罗唆了那么一大堆,但说到最关键的时刻他出现了,然后张国平死了,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子君笑了:“你的分析虽有一定的道理,但未免过于牵强。”亚娜感到几分不爽:“直觉是靠不住的,别被他漂亮的脸蛋给欺骗了。”子君没有做出反驳,而是拿出自己的观点:“即使有人误导我们,也不可能是刘雯,有个人更值得怀疑。” 亚楠望着姐姐的眼睛:“你的上司,廖辉?”子君一惊:“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亚楠不动声色:“我不单知道这个人,而且还知道是他处处跟你过不去,就在前几天,他刚刚停了你的职。根据清门村和方家秘室留下的脚印,你和张昕都怀疑他跟当前这个案子有关。” “是方一鸣告诉你的吧?”子君猜测一定是张昕把消息透露给方一鸣,后者作为谈资告诉了亚楠。亚楠默认,子君却摇了摇头:“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那是谁?”亚楠不明白。子君扫了一眼窗外,把屋门轻轻关上,放低声音说:“陈伯。” “他?”亚楠问:“你有什么根据?” “他不止一次告诉我爸爸给他託梦,说爸爸被困在一个很大的山洞,身上锁着铁链,有几只怪物看守,让我们尽快去营救,另外,他对我们从清门村捡回的刀鞘和配玉非常感兴趣,并有意无意点拨到斯坦因的那本书。”子君在椅子上坐下来:“还有,他主动接受你的催眠实验,然后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分明是在暗示或者引导我们。” 亚楠也不接受她的观点:“陈伯和我爸爸的感情很深,爸爸失踪这么久,他焦虑和担忧是完全正常的。至于催眠中说的那些话,我认为真实可信,谁的背后都有故事,无非他讲出的故事与现实落差太大而已。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那一套,但没必要说陈伯编故事煳弄我们。” 子君不跟她争执,只管往下说:“真正令我起疑的是昨天晚上,还记得那个黑衣人吗?他的身形、面部轮廓以及对环境的熟悉程度不得不令人怀疑。你追出去没多久陈伯就回来了,当时他的脚受了伤,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是不小心扎到了玻璃,情形很是可疑。”亚楠低头思付。子君的手机响了,市文物局那位杨副局打电话过来说,北京的专家已经到了。 子君说:“谢谢,我马上过去。” 北京来的那位专家年逾七旬,稀疏的白髮羊毛般柔软捲曲着,皮肤黝黑,挂一副宽边眼镜,高高挽起袖子,端一只大大的茶缸,逢人就热情的打招唿,看起来不像是满腹经纶的教授,到像个肚筒心直的老农。 老专家带来两个助手,男的30多岁,生得强壮结实,留着浓密的八字须,女的20出头,像个刚出校门的实习生,短髮齐耳文静秀气,两人面目冷峻话语不多,除了应景性的交流,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 经杨副局长介绍子君才知道,老专家姓钟,是父亲的大学老师,从事考古工作已50多年,像秦始皇兵马俑、马王堆汉墓、天子驾六等重大考古活动他都参加过。从国家文物局退休后,他开了私人考古研究所,由于上了年纪,这几年很少到考古现场,但仍不时参加各类学术论坛给年轻一辈的同行提供经验指导。 子君恭敬地称他“钟教授”,老专家连忙摆手:“叫我老钟就行。”子君说:“您德高望重,可不能乱了规矩。”老专家笑道:“这年头专家教授不值钱,不如叫我爷爷实在。”众人听了都哈哈笑起来。子君最终还是称他为“钟教授”,然后花了大约两个钟头把案子的原委和线索详细告诉了他,老专家边听边点头。最后子君向他问起寄往北京的那些照片,老专家告诉她,刀鞘上的四个佉卢文是:“达尼努尔”。子君问:“什么意思?”老教授解释说:“是墓主的名字,精绝人跟西方人一样,名字在前姓氏在后,也就是说,他叫达尼,姓努尔。” “努尔?”子君觉得有点耳熟。哦!她想起来了,在亚楠实施的那次催眠实验中,陈伯曾提到这两个字,还说努尔是个伟大的家族,曾创造过辉煌的文明。老专家告诉她:“努尔是精绝的国姓,虽然墓主的身份目前还不好确认,但可以肯定他是为身分崇高的贵族。”老专家毫不隐讳地说,他面对西域文化非常感兴趣,95年那次中日合作考察尼雅古城,他因岳母病故没能参加,希望能藉助这次的机会弥补遗憾,他还说,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传说中的圉陵。 圉陵?这个生疏的名字令子君拧起眉毛。老专家解释道,这是尼雅古城出土文物上提的一座陵墓,说里面埋葬的是精绝王,因为关于精绝的文献本来就很少,所以更找不到有关圉陵的记载。子君认真想了想,然后请示老专家:“依您看,我们第一步该怎么走?” 第39页 “照你刚才所讲,刘秀是个很关键的人物,从他手里肯定能获取我们想要的东西。”老专家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所以洛阳是我们行动的第一站。”子君委婉地表达了质疑:“我一个同事家就住在孟津,据他说,原陵屡遭盗掘,早已经是空坟一座。”老专家神秘的笑笑:“地表上的坟丘不过是个摆设,真正的原陵见在黄河中心,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里将有一座气势恢弘的水下冥城,而在城市中心上空,则悬浮着刘秀的灵柩。”子君摇头:“黄河悬棺只是个传说。” “孩子,你得相信我。”老专家端着茶缸悠然地喝口水,“有时候,传说比歷史更可靠。”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章(水下冥城) 杨副局长给钟教授一行安排好住处,然后与洛阳市文物局取得了联繫,希望他们能为此次探察提供方便。那边的官员很是为难,说钟老是大家的前辈,衣食住行肯定没问题,对于地下陵墓,国家的政策咱们都很清楚,擅自发掘要触犯法律的,万一出什么麻烦谁都难以担保。 杨副局长说不会不会,他们只是随便看看。挂完电话,杨副局长把情况反馈给宾馆里的钟教授,后者当然知道人走茶凉这个道理,何况此行又无领导指派,对方态度冷淡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他在电话里说,算了,本来就是件私事,何必兴师动众,你就不必操心了。 服完药休息前,钟教授给子君去了电话,双方把出发时间定在11月11日上午7点,也就是三天后。子君急于寻找父亲,巴不得立刻起行,只是张昕的父亲刚刚病故,而她一声“爸爸”喊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参加葬礼委实说不过去。张国平火化那天,廖辉也煞有介事的带一帮人到了殡仪馆,找到张昕向他和他的母亲表示慰问,张昕丧父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他并不喜欢廖辉,表现的甚是生硬被动。 作为张昕的好朋友,刘雯也参加了葬礼,他不知道张家人看到他会持什么眼光,但很清楚如果不去就会更加不妙。他垂着头站在人群最后直到葬礼结束,打算向张昕告别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廖辉。“吸血鬼王!”刘雯的脑海里迅速闪出这四个字,他敢肯定,他就是站在最大那块墓碑上的黑斗篷。廖辉没看到刘雯,因为他发现了立在一侧默哀的子君。 在刘雯疑惧的目光中,廖辉走到子君跟前,似笑非笑的说了几句话,子君头都没抬冷冷回了两句,廖辉的脸色阴沉下来,斜眼看了看张昕背着手走出殡仪馆上了他的银色雷诺。子君抬起头,见刘雯横在跟前,后者紧张的说:“子君,我有情况!” 11日清晨7时,子君和方一鸣挎着背包如约来到市文物局,一辆黄色丰田越野车早在门前等候。钟教授隔着后窗朝他们抬手,子君礼貌的做了回应。前车门忽然开了,跳下一个穿运动装的青年,抬手敬了个礼:“杜队。”子君这才认出是刑警队的小赵,于是回了礼,问他怎么在这儿。小赵说他是替张昕来帮忙的。说着就要接下子君的行李,子君挥手谢绝,带着方一鸣上了后车厢。 后车厢空间很大,有两排座位,前边一排坐着钟教授也他的女助手。钟教授热情的与子君和方一鸣寒暄,女助手照例一言不发。摘了背包,子君和方一鸣在后排坐下,负责开车的壮男通过后视镜鄙视方一鸣,因为他提醒了两次,后者才把车门关好。丰田越野怒吼一声开路,还没坐稳的方一鸣惊叫着歪进子君怀中,红着面孔连声说对不起。 小赵是洛阳人,一路上兴致勃勃介绍着当地的歷史文化和风土人情,子君和钟教授默默地看着窗外,两个助手亦不言不语,只有方一鸣听的有滋有味不断发出提问。约莫三个钟头,越野车的车轮就滚进了九朝古都的疆界。 经洛阳郊区抵达邙山,又沿207国道驶到黄河岸边。按钟教授的意思,大家先去了汉光武帝陵。光武帝的陵冢坐北朝南离黄河堤坝仅数十米,整个陵园占地100余亩,陵前有一通穹碑,碑身镌刻“东汉中兴世祖光武皇帝之陵”,四周松柏掩映,其中有28棵高耸入云的柏树。小赵介绍说,这是“二十八宿”,象徵跟随刘秀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云台二十八将”。 子君摸着其中一棵古柏问:“是东汉时期种的吗?”小赵说:“是隋唐时栽的。”子君又问:“邙山是个风水宝地,以前的帝王夭子,达官贵人都有‘生在苏杭、葬在北邙’的愿望,光地面就有大型封土堆900多座,地下暗藏的古墓更达数十万之多。 。为何这位光武皇帝放着好好的邙山不选,偏要葬在这水患之地?” “这你就不知道了。”小赵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刘秀虽然英明,可他却生了个犟劲儿子,总跟他父亲唱反调,刘秀让他往东他偏往西,叫他打狗他偏撵鸡,拿他一点没辙。刘秀在病危的时候嘱託儿子,说‘父皇命中缺水,当我升天之后,你一定要把我葬在黄河中心,以解干渴之苦。’”他这是正话反说,以为儿子会犟着把他葬到邙山上,如此正合他意。不了,那犟劲儿子痛哭流涕,跪在床前抓着刘秀的衣襟哭道‘父皇,儿臣一向不听您老人家的话,让您伤了半辈子的心,以后儿臣再也不会了,您交託这事儿儿臣一定照办。’怎奈君无戏言,刘秀梗梗脖子无话可说。刘秀死后。犟劲儿子率人划着名龙舟将刘秀的灵柩运到黄河中心,然后投了进去。结果,黄河滚滚北去,原来黄河中心的地方出现一座大的坟丘,上面长满郁郁葱葱的柏树,就是现在的刘秀坟。” 第40页 子君边走边笑:“这个传说没道理,歷时上的刘庄可不是犟筋啊。”钟教授接了话茬:“传说毕竟是传说,有没有道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把事情传下来了,它恰恰说明眼前这座是个疑冢,刘秀真正的陵墓就在黄河中心,只有埋藏了极为重要的东西,刘秀才会想方设法以保陵墓万年不损。”子君仍然无法理解:“可刘秀包括汉明帝刘庄一向提倡薄葬,这不符合他们的行为风格。”钟教授对子君的一再质疑感到不快:“符合不符合,找到陵墓打开便知。”子君停下脚步:“咋么找?”钟教授神秘的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此时的黄河属枯水季节,水面仅两三百米宽,河心有座小岛,岛上树木错落黄叶飘飘,映在水中甚是美丽。壮男从后备厢捞出一只半人高的黑色提包,“哗啦”一声打开,露出各种测量仪器、刀具、dv摄像机、望远镜、强光手电还有两件潜水服。钟教授拿过望远镜站在芦苇坡上观察了几分钟,忽然指着接近和中心一片颜色较深的水域:“那里!” 壮男从箱中取出一件造型奇特的仪器端在手里,穿上潜水服跳到水中,渐渐游向指定位置。女助手就站在岸边,抓过线头接上另一件仪器。钟教授则不慌不忙找片干净的草地坐下来,边跟子君他们聊天,边注意着河里的动静。 十几分钟后,女助手快步走来,轻声向钟教授汇报:“水深14.6米,有共鸣性回音。”不多时,壮男浑身湿漉漉的上岸,简单说了一句:“找到了!”毕竟是初冬,河水极其冰凉,方一鸣看的直打哆嗦,而壮男却面不改色。钟教授站起身看着子君和方一鸣:“你们谁想下去看看?”方一鸣跨出半步又缩了回去,子君拿起剩下那件潜水服:“我去吧。”小赵提醒道:“黄河里泥沙太多,表面平稳其实处处险滩,千万要小心。”钟教授也说:“只可远观,不可近触,有危险立即撤回。”子君利索的穿着潜水服:“我知道了。”壮男拿起防水dv看了子君一眼,再次下到水中。 子君执行过水下任务,潜水工具用起来并不陌生,她和壮男持着强光防水手电一起深入水底,游了大概五六十米,眼前出现一截人工建筑,由于只露出一角,根本辨不清那是什么,。建筑上有个直径七八十公分的破洞,黑乎乎的看不到底。壮男先钻进洞去,随后便不见踪影。子君小心跟入,而后感到身子不断往下跌,跌了足足十来米才碰到坚硬的物体,她发现那是一个石质平台,平台呈阶梯状向前延伸,尽头竟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子君很快就镇定下来,她发现那不过是一尊佛头。佛头眯着双眼,俯视着半跪在地的子君,而壮男就站在佛头的肩胛上 背向自己,仿佛被什么给惊呆了。子君用力蹬了一下腿向前游去,而后在壮男身侧缓缓落下。天哪!从手电筒的光线中,她看到几十根粗大的石柱沖天而起,支撑着攀龙附凤的穹顶,穹顶下方是一座恢弘的都市,宫殿、寺院、山川、桥樑、河谷无一不全,此刻,只要抬一下脚,就会漂浮在这沉睡的城市上空!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一章(引蛇出洞) 入冬后最强的一股冷空气千里奔袭,把毫无戒备的弗宁扫了个措手不及,尚未褪尽绿色的山野匆匆换上了白装。 这是郊区一座普通公墓,雪地散发的微薄光芒映出碑林中一尊漆黑的塑像。只有凑得很近才会发现,雕像不过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其实身体部分还是跟真人一样有着健康的肤色。他一动不动地矗立着,脚下是一座崭新的墓碑,碑上几个大字在昏暗中隐约可辨:“先父张国平之墓”。 雕像的眼皮忽然抬起,随之嘴唇发生了颤动:“找到了吗?”墓碑下钻出两个体格稍小的黑斗篷,其中一个打开手电,照亮另一个手里的东西,那东西约30公分大小、方方正正但雕花刻纹,从色彩和质地来看,应该是胡杨木做成的。墓碑上的黑斗篷跳到地面,接过木匣,抖了一下身上的雪大步朝前走,其余两个黑影匆忙掩好盗洞,跟着离开。 走到公墓门口,围墙外的马路上忽然闪起警灯,接着爆发出十来个男人的齐声威喝:“不许动!”与此同时,一束巨大而明亮的光柱迅速笼罩了三个无法遁形的黑斗篷。抱木匣的黑斗篷仅仅有些错愕,并没有显现出身后那两位失态的仓皇。一个黑影逆光走到他跟前,冷冷说了句:“子君果然神机妙算,蛇终于出洞了。”黑斗篷听出是张昕的声音,他扫了一眼光线外缘那十来只枪口和枪口后的人:“杜子君呢?她怎么没来?” “有我们就足够了。” 张昕伸出右手:“请上车吧廖处长!”廖辉无畏地笑了:“就凭你们几个,怕是请不动我吧?”张昕高喊一声:“带走!”身后随即冲出两名警察上前去缴廖辉手中的木匣,未至跟前就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张昕转头看去,见墓碑、树木、围墙甚至警车后闪出数十个黑斗篷。十几只枪口立即分散开来,小周第一个果断开了枪。那些黑斗篷不甘示弱地做了还击,喊声、枪声、警笛声、惨叫声响在一起,平日幽静的公墓变成了激烈的斗场。张昕暗自咬了下嘴唇,沖廖辉勐扑过去,后者退了一步,身后两个喽罗拥上前与其格斗。 廖辉不屑地瞧了一眼根本腾不出手的张昕,托着胡杨木匣大步向前,此时,一个人影拦住了他。看对方身形不过是个女子,廖辉骄傲地扬起手想一把卡断她的喉咙,却出乎意料地被对方锁住手腕。廖辉没想到那细挑的女子竟有如此大的手劲,于是拼力挣脱,紧张的对峙中,他不得不注视被自己小觑的对手,第一眼看上去他几乎认为那就是子君,随后发现她们之间还是存在着细微的差别。廖辉还注意到,女子身后站着一个男孩,看清那张脸后他愣住了。 第41页 藉助这短暂的迟疑,女子脚尖一撩,胡杨木匣便“砰”地飞起,直接落到自己手中,然后传给身后的男孩:“刘雯,拿着!”廖辉大惊,立刻抡过唿唿生风的重拳,刘雯边退边喊:“亚楠小心!”亚楠轻松后仰,重拳擦着脸面扫过。廖辉又一纪重拳,砸在亚楠飞踹而来的鞋底上,双方再次对峙。突然一声枪响,廖辉的右腕剧烈震动本能后退几步。小周欲继续开枪,被正跟黑斗篷搏斗的张昕喝住:“别放枪,抓活的!” 廖辉握着喷血的手腕,把目标锁向抱着木匣正朝警车疾奔的刘雯,不料眼前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觉得额头一阵酥麻,整个人向后翻了半周重重砸向雪地。毕竟是统领众多黑斗篷的首领,他及时伸出左手撑在地上,才没有摔出特别难看的姿势。但对方的速度和力量实在惊人,他感到胸膛上又挨了一脚,控制不住向后退去,直到抵上一座墓碑,还没回过神,亚楠又一个漂亮的噼腿,千钧之力凌空落下,他急忙闪开,墓碑先发出沉闷的迴响,后砰然开裂! 廖辉恼羞成怒,像头髮疯的狮子扑倒一名受伤的警员,夺过手枪“啪啪”连射,虽未击中,却迫使亚楠后退数米。廖辉看了看周边的形势,踩上一座墓碑翻越围墙,抓住上前拦截他的那名警员,举起来抛向紧紧追赶的亚楠,后者揽过那名警员,抓住其腰带稳稳放下。就在这一抛一揽中,廖辉捉住了刚刚跑到警车前拉车门的刘雯。 亚楠刚要上前,几件暗器从远处“嗖嗖”射来,她侧身躲避并伸手抓住两支,发现是削尖的竹箭,原来这就是那些黑斗篷的杀人武器!亚楠直接将竹箭向射来的方向挥出,远处精确地传来两声惨叫。廖辉用枪抵住刘雯脑壳,威胁包括亚楠和张昕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把枪给我放下,放下!”散在各处的黑斗篷立刻向他靠拢,持着弓弩般的兵器沖警察们虎视眈眈。 “别做无谓的挣扎,你跑不了的!”张昕走到最前面,枪口对着廖辉,“快把人给我放了!”廖辉沖张昕脚边放了一枪:“退回去!”张昕没有后退,也没有放下枪,直呆呆看着刘雯,后者手中的木匣已被黑斗篷们缴去,目光里流露出畏惧。在廖辉的示意下,黑斗篷们粗暴地将司机赶下去,先行开跑一辆,剩下一辆敞开车门,似乎在等待廖辉。 廖辉用右臂勒紧刘雯脖子,一步步退上车,开车的黑斗篷适时发动引擎,急速开离现场。“全体上车,别让他们跑了!”张昕招唿着队友,自己也跳上一辆警车,关上车门前,亚楠闪身钻了进去。张昕边开车边把情况汇报给局长,局长立刻联繫交通部门,并通告其他分局请求支援。弗宁实施了全城封锁,各个重要街头都驻有交警和刑警,有条不紊地按临泉分局提供的线索,对来往车辆进行逐一核查。 刘雯蹲在车厢里,恐惧地看着身旁的黑斗篷,仿佛他们会随时将自己生吞活剥、啖而食之。副驾驶座上的廖辉转过头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身旁一黑斗篷捏起他的下巴:“问你呢,说话!”另一黑斗篷说:“弄死他算了,还留着干嘛?”又一黑斗篷摸出尖刀要割断刘雯的喉咙,廖辉厉声喊道:“不可!”他警告手下的人说:“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动他!”“谁都不能动他”六个字给了刘雯侥倖生存的机会,内心的恐惧也就没那么剧烈了,他伸出一直缩着的脖子问廖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廖辉望着他,含煳地回了句:“别着急,会让你知道的。” 刘雯又缩回脖子,他有点后悔参加子君和张昕筹划的这次行动。近日正进行快男10强的备战和集训,他特意请了一天假,为的就是弄明白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人还是鬼,好让恐惧不安的心塌实下来,不想竟落进对方手中,弄不好还会让张昕功败垂成。 车厢里忽然震了一下,刘雯抬起头,见前方的路口被人拦截,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示意他们停下。廖辉与开车的黑斗篷交换了位置,待两名警察走到跟前时勐踩油门,当场把对方卷进车轮下。然后急速转弯,发出尖利刺耳的摩擦声。刘雯扶好蹲稳抬起头,车已掉转方向朝市区开进。 下班后的人流高峰尚未褪去,道路上行走着不紧不慢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廖辉亮起警笛,使行在前边的车纷纷让路。刘雯不由想到电影《天下无贼》里一句台词:“开好车的就是好人吗?”他想撞开门逃出去,告诉那些行人,车里不是执行公务的警察,而是挟人逃命的匪徒!却又担心如果不成功,黑斗篷手里的尖刀就会毫不留情地割向自己,最终像方孝武和唐阿福一样陈尸路旁。 车再次放慢速度,因为前方也有警察在查车。廖辉急打方向盘决定插进一条小巷,只听“叽里哌啦”一阵爆响,所有人自觉地抱起脑袋,几秒钟后,他们发现挡风玻璃被撞碎,车头架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椅子上还挂着一只女式背包,于是不约而同向后窗看去,见设在街边的一个饭摊被摧毁,几个食客在惊骇中尚未回过神来!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二章(龙怪惊魂) 这股冷空气经过洛阳时已成强弩之末,仅仅在黄河水面上捲起细细的波纹,对于那些专注于此事的人来说,也只是一阵阵迎面拂过的微凉。 第42页 岸边的芦苇盪里,小赵正拿着手机通电话,像在跟什么人汇报情况,言语跟他的表情一样诡异莫测:“对,他们已经找到了,现在正在水下。您放心,我会盯紧的。骨力那边联繫不上,手机关机了。什么?他暴……暴露了?” 不知那端说了些什么,小超显得惊恐不安:“不行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扎巴奴会杀了我的!拉巫先生,您得帮帮我,如果我也暴露的话,结局会比骨力更惨!您不知道他们有多狡猾,说不定从小孙死那时候他们就怀疑我了,说不定这次带我出来就是一个阴谋,拉巫先生,拉……” 对方好象挂断了电话,小赵气咻咻地握着手机,使劲跺了下右脚。呆了近一分钟,他解开裤子,又过了半晌才浇出尿液,把体内的代谢废物连同恐慌一起排泄出去,完毕之后,他长长吁了口气。也许听到身后有异样的响动,小赵勐然转回头,见方一鸣抱着一捧芦苇在两米外的地方盯着他。“撒尿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男人啊?”小赵慢悠悠提起裤子,连鄙视带威胁地从他身边走过。 方一鸣怀疑地盯着他的嵴樑:“鬼鬼崇崇,跟谁打小报告呢?”小赵怔住了,四下看看尔后转回身,把枪顶在对方嘴巴上:“小子,我告诉你,我在执行局里安排的一个秘密任务,要是敢对人乱说半个字,小心我毙了你!” 趟出芦苇丛,小赵在钟教授身旁蹲下。恰巧女助手提了些零食过来,朝他扬了扬手中的塑胶袋,小赵笑着摇摇手。女助手走到钟教授跟前,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后者没有一丝反应。女助手以为他睡着了,想拿件衣服给他盖上,却忽然发现他其实睁着眼睛。女助手问:“要吃点东西吗?”钟教授摇摇头。小赵盯着他的眼睛,却没有发现焦距:“你在想什么?” “太顺利了。”钟教授望着远方,仿佛在自言自语,“顺利得让我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小赵与女助手面面相觑。钟教授回头问小赵:“这个村子叫什么?”小赵答:“‘铁谢’。古黄河的河道要比现在靠南,改道之后才有这个庄子。最先搬来那家人姓谢,户主是个铁匠,谢家世世代代靠打铁为生。后来虽有外姓人迁入,但该村毕竟以谢姓为主,所以邻村及各地的客户,习惯称之为‘谢村’。从民国到上世纪60年代,打铁进入最辉煌的时期,谢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打铁,每到晚上,铁炉子的火光以及崩射的火星把夜空染得通亮。因此,该村又为‘铁谢’。” 钟教授点点头,然后又问:“这段河道死过人吗?”小赵不解其意,但照实做了回答:“每年都有,淹死的人不计其数,捞出尸体的却不多,黄河水诡异是出了名的。”女助手也插口:“难怪经常听说某某某畅游长江,却没听说过畅游黄河的,原来这河水不干净啊。”此话听得钟教授皱了眉头,他伸手指着远处的河心,同时撇开话题:“小赵,你猜猜这水下会有什么?” 小赵摇头:“谁知道呢,死人骨头肯定有一些,从上游冲下的文物也有,但不会太值钱,多是些盆盆罐罐吧,像您讲的水下冥城,呵呵,那就不好说了。”钟教授托着下巴又开始发呆了,根据经验,越是顺利的开局过程就越充满艰辛。他能根据水深和回音判断河底是否有中空的建筑,却无法获知那些墓葬属于什么年代、面积大小、功能布局及文物种类,更不知道是否藏有危险的东西。面对滚滚东去的河水,钟教授微闭双眼黑黑做着祈祷,只是不知道上天会否保佑他这个挖坟掘墓损了阴德的老头儿。 此刻,子君和壮男正穿梭在规模庞大的水下城市中,房屋建筑约有实物二分之一大小,却依然气势巍峨撼人心魄,千年前的城市布局在今天看来照样合理完善,连亭榭楼阁、鱼池假山之类的附属物都一应俱全。山川河谷则利用河底的自然起伏修建而成,比例虽然更小,却足够雄浑壮丽泾渭分明。子君和壮男好比游在盆景里的两只小鱼,在紧张和好奇中前后浏览、左右顾盼。 子君在一座恢弘的建筑前停了下来,因为那匾额上赫然写有“白马寺”三个字!从看到佛头开始她就觉得不对,此刻更是诧异到了极点:佛教是在汉明帝时传入中国,白马寺的建造时间大概在公元67年前后,而刘秀于公元57年去世,前后相差十年之久!到底是歷史记载有误还是发生了时空错乱?依当时的科技水平,建造如此庞大的工程要消耗至少十几年,刘庄固然是个孝子,可这么长时间刘秀的尸体存放在哪里?会否是这样:陵墓尚未修建结束刘秀突然驾崩,只好暂时安葬在黄河边,也就是上午看到的那座原陵,完工之后又迁到这里?茫茫水域寂静无声,没有人给出答案。 子君感到自己的胳膊忽然被某样东西钳住,并快速拖向远方的黑暗,刚要挣扎却发现是壮男。正在迟疑中,壮男松开了手。子君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笔直宽阔的神道上,神道两侧树着造型怪异的灵兽和人尊,全部由白玉雕刻而成,或卧或跪皆庄重肃穆。数不清有多少座,它们整齐排列着,一直延伸到光线之外的黑暗中。 现在是子君前面开路,壮男随后跟上,边游边持dv拍摄,游了足足两百多米,眼前再次出现递进的台阶,这台阶可就不是石质的了,而是跟人尊兽尊一样是白玉!此处大概位于水下城市的中央,且规格隆重质地奢华,应该是安放皇帝灵柩的圣地! 第43页 两人互相对视片刻,然后拾阶而上,子君查了一下,共有九十五级,大概修建者以此象徵皇帝的九五之尊。登上硕大的天台,子君和壮男再次呆在那里!他们看到天台中央的上空悬着一口龙棺,棺身被九根粗大的铁链拴着,铁链向上浮起尽头连着九朵盛开的金莲,每朵直径有四五米,伸出的花蕊正巧接上陵墓的穹顶。一千多年前的工匠,竟如此潇湘地解决了重力和平衡问题,轻松实现了造型和功能的完美结合!这的确令人惊嘆! 此时,涌过一群奇怪的鱼,身体呈半透明略微发红,圆圆的约拳头大小,就像一个个肥皂泡,稀奇的是,它们都长着一张人脸且相貌各异,好在五官搭配得十分可爱,有着天然的亲和力。这些小傢伙对两个从天而降的怪物十分好奇,互相拥挤着从他们腋下和腿间穿过,有胆大的还碰一碰他们的衣服,或隔着潜水镜与之对视。子君抬手想摸一摸它们,壮男却再次拽住了她的胳膊。 子君回过头,见前方正涌着一团巨大的水波,是什么东西?她立刻想到了水底怪兽。受到惊吓,人脸泡泡鱼已仓皇四散。壮男忙拖起子君游离危险之地,可那东西速度实在快得惊人,转瞬窜到跟前。只见它鹿头蛇身,有着长长的触鬚,布满鳞片的身上携着数只利爪,跟传说中的龙很是接近,不同的是,它的脖颈前后生着环形的鳍,仿佛两把对在一起的羽扇。龙怪的攻击延迟了几秒,在满足二人的参观欲之后,才瞪起灯笼般的眼睛,龇出尺把长的獠牙。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三章(黑暗兵团) 广阔无垠的沙漠中蜿蜒着一支长长的驼队,从高空看下去,就像是风雨来临前匆匆搬家的蚂蚁。被风吹起的黄沙不断从他们身上掠过,队伍末尾连接着一轮模煳的太阳。骑在骆驼上的人清一色黑斗篷,因逆光行进而面目不清,但从彪悍的身形可以获知他们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勐汉。行在队伍最前边的像个女子,她不时传达命令,让身后的人加速前进。 经过混战的城市街道早已恢復平静,所有痕迹随积雪融化而失去影踪,只是冷冽的空气中还残留着薄薄的硫磺味道。临泉分局局长在张昕和小周陪同下,一起走进戒备森严的看守所,穿过长长的廊道,停在最里端一扇铁门前。局长对管号民警做了个手势,后者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这是一个独立的监号,里面空间很小,只有一张铁床和一把带靠的木椅,没有窗户,唯一的採光来自铁门上那个方形孔洞,这个孔洞主要用于给被看押者递饭或者喊话,大多时间是关闭的,突如其来的亮光使窝在床边的犯人自动抱住脑袋。 局长跨进铁门,拉过床前那把木椅坐下,张昕和小周背着手站在两侧。床边的犯人好象认出了来者身份,他一边繫着右腕的绷带,一边缓慢地直起腰身。24小时之前,他还是临泉分局的刑警处处长,可以凭藉手中职权威风凛凛、调兵遣将,此刻却成为风光散尽的阶下囚。没错,他正是廖辉。 局长看着他,眼前这个犯人曾是自己最为倚重的部将,一向委以信任和支持,现在对方却反咬一口,使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将对方单独关押在最为隐蔽的监号,不得不放弃审讯室,把提问放到这里进行。廖辉也望着昔日的上级和下属,面无表情、神态沮丧。双方在对视中谁都没有开口,长时间保持沉默。 张昕看了看手錶,此刻离廖辉被抓获的时间整整过去18小时,从他们彼此通红的眼睛里可以猜出,都是一直未眠,焦虑的程度可能有所不同,但无疑都是为此刻的会见劳心费神,他们也许设置过无数次预演,也许早把要说的话烂熟于心,却在四目相对的时候依旧卡了壳。 对在场的4人来说,18个小时前的激烈交锋现在想起来还惊心动魄:廖辉摧毁街边的饭摊绕了个弯,却与一辆突然横出的警车狭路相逢,剎车已来不及,两车结实地撞在一起!张昕在无法规避灾祸的前提下,以刁钻的角度和相对微小的代价摧毁了对方的发动机。 廖辉推开挡在视线前的那张桌子,沖张昕勐烈开火,同时有五六支竹箭向试图围上来的警察射出。双方势均力敌各进退维谷。就在此时,车顶传来咚咚的响声,似乎有人在上面走动,廖辉循着响声开了两枪,声音消失了,但同一时刻,一双女人的脚从碎裂的前窗探入,夹住副驾驶座上那个黑斗篷的脖子,将其远远抛出,后者一声干嚎,在铁硬的马路上当场毙命。 其余黑斗篷刚刚端起弓弩,便有一黑色物体从前窗袭来,打掉了廖辉手里的枪,砸伤两只未及回缩的胳膊。回过神,他们发现身上压了把椅子,一只女式背包正挂在廖辉的脑壳上。 亚楠站在车头不到半米的位置,抱着双臂目光里带着嘲讽,身后是高高举枪的张昕和他的战友。小周没赶上这场战斗,将所开的那辆警车在附近急急停下,带人将廖辉他们团团围住。 张昕持枪高喊:“全部下车!快点!”小周则喊:“把人给放了!”后者的喊话使廖辉忽然想到自己手里还捏了个人质,于是让手下把刘雯架到前窗,用左手锁着他的喉咙,威胁包括张昕和小周在内的所有人,尤其是亚楠,这个从未打过交道的女子令他感到无比紧张。 张昕担心狗急跳墙,枪口稍稍偏移,小周却根本不吃他这套,朝左侧的车镜就是一枪:“放人,听到没有!”廖辉正揣摩着如何脱身,根本没防备铁爪下的刘雯会突然用胳膊撑开其左手,并将胡杨木匣照他头上砸去。在廖辉作出反应之前,亚楠一个跳跃登上车头,捉猴子搬把刘雯拽出,然后将他安全带回地面。 第44页 前窗挤满了黑洞洞的枪口,警察们的威吓此起彼伏:“把武器丢出来!马上下车!快点!……” 坐在后厢的黑斗篷见大势已去,只好乖乖下车束手就擒,廖辉无奈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张昕上前,当着廖辉的面打开那个木匣。光线明亮,廖辉看得很清楚,里面并没有他想要的传国玉玺,而是他的警官证、学歷证、履歷表等档案资料,还有一块沉重的石头!他明白了,这个木匣不过是子君和张昕引蛇出洞的道具。偷鸡不着蚀把米,廖辉的意志霎时崩溃了! 在这间幽暗的监号里,局长结束了与廖辉的对视,各自垂下脑袋,他们之间其实没有赢家,各自损失都很惨重,不单是生命和感情,还有尊严和道义。还是局长先开了口,一向精神矍铄的他此刻颓废得像个老头:“这些日子,我天天在看《潜伏》,自认为有副火眼金睛,可以观前知后辨忠识奸,却不想自己身边就潜藏一个敌对分子!我真是老煳涂了,半年时间竟丝毫没有觉察,就连张昕向我举报的时候,我还在拼命为你辩护。”廖辉冷笑一声:“让你失望了。” 局长把脸凑很近,几乎碰到对方的鼻子:“你实在太能伪装了,用虚伪掩盖了忠诚,正义掩盖了邪恶,善良掩盖了残忍,以至于我昨晚想了整整一夜。知道我想什么吗?我在想这会否只是一场噩梦?可你的罪孽也太大了,大得让我不得不清醒起来面对现实,大得让我现在都不敢对视你的眼睛!” 廖辉不以为然:“我们各为其主,不能轻易说谁对谁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落到你们手里,随便怎么处置吧。”张昕咬了咬牙,握住腰间的手枪,小周用眼睛警告他。 局长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气:“说吧,方孝武、唐阿福、小孙、老肖还有华主任,是不是被你杀害的?你怎么杀死的他们?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廖辉歪着头:“无可奉告。”张昕拔出手枪,被小周给拦回去,局长转身看了一眼他们,又转回去继续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廖辉抬起眼皮,语气里带着讥诮,话却是认真的:“男人,一个有血性、有抱负、有信念也有情义的男人。”局长严正鄙视:“你根本不配男人这个称谓,充其量只是头披着人皮的野兽。” 或许因为难忍疼痛,廖辉再次紧固右腕的纱布,嘴里喃喃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局长立刻警惕起来:“你们究竟是个什么组织?”廖辉没有迴避这个问题,随口说了四个字,这四个字令他的身份一时神秘难解:“黑暗兵团。”局长紧追一步:“目的又是什么?”廖辉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仰起脖子,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那只驼队已经接近沙漠边缘,为首的黑斗篷翻开一张地图,纤软的手指点上一座由红笔圈了几圈的城市——弗宁。抬起头,她用宝石般剔透的眼睛仰望前方的山脉。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四章(金莲尸座) 子君后退几步悄悄摸出手枪,沖那颗狰狞恐怖的脑袋连发四弹,子弹在水中划出四道白线,钻进龙怪光碟般大小的褐色鳞片。这种对人类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却没给此庞然大物造成像样的伤害,反而激怒了它。龙怪甩了下尾巴,顿时巨浪滔天干坤倒悬,壮男被急流抛出数十米,子君不知翻了多少跟头,好在手电筒和枪还紧紧握在手中。 愤怒的龙怪直取子君,绕着她的腰盘了一圈,用油桶粗的身子将其牢牢缠住收到嘴边。子君欲举枪再打,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这时,远处投来一道光线,直射龙怪的眼睛,吸引它注意后又不停来回晃动,子君知道壮男在做诱饵。 壮男毫无意外地遭受攻击,但狡猾的龙怪并未放弃子君,它将挑衅者连同手上的猎物一併收罗,大摇大摆尽兴而归。子君和壮男被裹在一块儿,骨头髮出咯咯的细想。壮男沖子君做了个手势,子君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某种危险的决定。果然,壮男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朝龙怪鳞片的缝隙中勐力扎去。龙怪感到疼痛,嘶吼一声把猎物高高抛起,子君落在一朵金莲的花瓣上,叶片把潜水衣外缘割出个小孔,冰冷的河水立刻渗进去,她将手枪塞进花蕊,朝攀附在铁链上的壮男伸出右手。两人相距不到一米,壮男刚刚扬起握着手电筒的手,忽然窜过一串灰褐色的水波,水波过后壮男不见了。 “嘿!”子君喊了一声,她不知道对方名字,喊声也只有自己听得见。她感到眼睛里有液体流出,心中一阵阵悲痛。抓过手电筒,她沿着金莲的花瓣四下照射,但没有任何发现,水下城市死一般的寂静。冰冷的河水不断渗进潜水衣,如不及时扎住那个孔洞,她即便不窒息而亡也会冻死在这里。 解下鞋带,在破口处打个结,子君持着电筒往身后的莲心照去,可看到的那一幕却令她浑身冰凉:一具骷髅矗在眼前,距自己鼻樑不足二十公分,还有一具正缓缓坐起!子君的紧张随着进一步发现而缓和,端起的手枪也慢慢放下了,她看到两具骷髅身后陈着一堆碎骨,碎骨中还游动着什么东西,手电筒渐渐靠近,她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是三条一米多长的小龙怪!或许是小傢伙们受到惊动,相互纠缠彼此扭动,不自觉把两具骷髅给撑了起来。 子君还发现碎骨中落着两枚亮闪闪的金属片,拣起放在灯光下,原来是两枚民国时的银元,上面画着袁大头,还有一行繁体汉字:中华民国三年。看来她和壮男并非这座水下陵墓的最早发现者!有光线从眼前晃过,子君的目光追紧不放,她看到了一个极为惨烈和悲壮的场景:壮男的潜水衣被撕破了,左前臂消失,人却趴在怪龙头上,右手死死抓着它的犄角,龙怪为甩下他连翻带滚,灯光因此不断晃动。 第45页 此刻,子君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她用手枪使劲敲打金莲的花瓣,同时拿手电朝龙怪摇晃。龙怪看到了子君,发出一声怪异的鸣叫冲过去。子君无所畏惧,待它快到跟前的时候突然举枪,照其最薄弱的地方发动袭击,“噗”的一声,龙怪的眼睛开花了,继而溢出暗红的血汁。龙怪咆哮起来,九朵金莲顿时“嘎嘎”作响,龙棺勐烈摇动,整个水底城市都在震颤。子君跳下花瓣,循着光线抓住正往下沉的壮男,携着他拼命向上游去。 方一鸣是头一次见到黄河,他兴致勃勃地在河边抱着那棒芦苇自拍了好多照片,然后发彩信给亚楠。亚楠给他回了电话,问这边情况怎么样。方一鸣看了看平静的河面,说子君他们还在水下没上来。亚楠哦了一声,又问他辞掉工作以后打算怎么办。此话问到了方一鸣的痛楚,他垂着眼泪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孤苦伶仃随波逐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已经很可怜了,却还有人欺负我。亚楠问谁欺负你?方一鸣瞧了瞧远处的小赵,把他在芦苇盪听到的话以及小赵拿枪逼他的事说了。亚楠想了想,告诉他要盯紧小赵,还说这两天就赶到与他们会合。听亚楠很快就到,方一鸣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只要能跟亚楠在一起,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电话刚挂断,河中传来哗啦一声响,钻出两个黑衣人,两人紧紧拧在一起看得方一鸣直发愣。钟教授紧张地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女助手上前扶住并嘀咕一句:“是谁受伤了?”小赵则直接淌水沖他们奔去。 在小赵帮助下,断了胳膊的壮男扛到岸边。钟教授脱掉他的潜水衣查看其伤势,见伤口呈不规则状,血肉模煳中露出森森白骨。女助手已从大提箱里找出药物和纱布,蹲在伤者身边利索而专业地进行包扎。脱掉潜水服的子君躺在沙地上,闭着眼睛大口喘气。方一鸣将那棒芦苇垫在子君头下,后者半睁着眼连谢谢都讲不出来。 女助手说,失血过多恐有危险。钟教授急问小赵附近有没有医院,后者说有。子君撑起脖子:“马上走,我来开车。”半小时后,壮男被送进孟津老城一家规模较大的医院。直到伤者被推进手术室,门上的灯亮起来,众人才松了口气。 在小赵安排下,钟教授和子君他们到一家餐馆吃洛阳水席。老闆热情、价格合理,厨师把饭菜做得也很地道,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事,基本上没怎么动筷子,惟独方一鸣不谦不让兀自吃喝,不是他不懂礼数,而是他睡懒觉睡惯了,为赶着出发他早饭都没吃,一口气饿到现在,他真的受不了了。 子君把壮男拍摄的dv播给钟教授观看,后者的眼睛越睁越大。虽然未能接近龙棺,也不知棺内有何宝物,单就那座恢弘的水下城市就够他兴奋几个礼拜!尤其是白玉雕成的人尊兽尊和九朵巨型金莲令他控制不住老泪纵横,大颗的眼泪落在dv屏幕上。小赵和方一鸣侧目看着他,以为他触物伤情想起他断了一只手臂的助手,惟独子君知道他仅仅是激动,如果身边有个音量足够大的喇叭,他一定会向全世界宣布他的惊人发现! 果然,钟教授擦干眼泪,立马安排女助手吃晚饭找个地方,将视频拷贝出刻成光碟,用快件寄回北京,又让子君保管好dv,最好能用吹风机烘干以防湿水损坏。子君点点头,然后就视频中的佛头和白马寺向教授提出疑问。钟教授扶了扶眼睛,说水下陵墓的完工时间比刘秀驾崩相差十年以上,这看似“穿越”其实并不荒唐,有一个道理可以讲通,那就是刘秀死后先安葬在黄河边,等水下陵墓建成后灵柩实施了迁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两座陵墓肯定是相互连通的。 钟教授的猜测提醒了子君,水下城市的面积远远超过河面的水域,这说明当时黄河的河道远比现在宽阔,刚下水看到的那部分陵墓穹顶,应该是小浪底水利枢纽夏季调水排沙冲击所造成的,至于那个破洞,究竟是自然残损还是人工破坏,就不得而知了。 画面最后定格在龙怪身上,其实只有个模煳的影子,那是壮男仓促中拍摄下来的。 钟教授端着大茶缸边喝水边解释,他说那东西应该是远古恐龙进化的产物。人类科技虽然发达到可以上天入地,甚至登月亮探火星,却对占地球面积四分之三的水下世界知之甚少。有关龙的图腾最早就是从黄河流域开始传播的,就像传说都有歷史来源,电视剧离不开现实生活一样,龙怪是客观存在的,它就是被我们祖先异化的原形。 提到龙怪,小赵禁不住担忧起来:“有这条拦路虎挡着,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刘秀的陵寝所在,谁也不想眼巴巴地放弃。可拿什么驱逐或消灭这条兇勐的动物呢?大家竟一时无策。方一鸣喝完最后一口汤抹了抹嘴,随口说出两个字:“炸药!”这个野蛮甚至有点恶毒的建议把子君、小赵和女助手吓了一跳,钟教授却认真点点头。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五章(双瞳怪客) 白雪皑皑的山顶列着一支队伍,狂风将他们的袍带高高吹起,好像聚集了上百只黑色蝙蝠,张着翅膀随时扑向山脚下夜幕降临的城市。 队伍前渡着一个身形婀娜的黑斗篷,她背着手,下巴微微仰起,喊出的话语铿锵有力,内容听上去大概是在安排一个重要行动,之后她巡视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吗?”那些男人用同样铿锵的语调做了回答:“是!”她的脸上看不出满意与否,但可以从声音里判断出隐藏的愤怒:“你,你,你,出来!”队伍中跨出三个黑斗篷,恭敬地沖她喊了声:“公主。”她宝石般的眼睛已经变得阴暗起来,口气冰冷如雪:“黑暗兵团的戒律,你们还记得吗?”三个黑斗篷惶恐不安,答案因此而缺乏应有的底气:“不撒谎、不淫丨乱、不变节……” 第46页 她停止渡步,没有看那三个人,而是望着山下林立的高楼:“骨力将军危难之际,你们在做什么?”三人对视片刻,然后一起跪下:“公主。”“大敌当前,其他兄弟都捨生忘死浴血奋战,你们却在花天酒地玩女人,如果被我阿爸知道,他肯定剥了你们的皮!”这位被称为公主的女子沉思片刻,转过身在一阵求饶声中给出一个宽容的处理,“看在你们赶回来通风报信的份上,就暂且饶你们这一回。”三人叩头谢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谢谢公主,我一定会将功赎罪!” 公主示意他们回到队伍里,而后背着手巡视每一张或惊讶或不平的面孔:“我再重申一遍,我们是一个光荣的群体,因为我们承载着伟大的歷史使命。我们的士兵之所以穿着黑色服装,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曾遭受耻辱,是因为我们的人民曾饱受戕害,是因为我们的天空曾不满乌云,因此,我们必须比任何人、任何民族、任何军队都要坚韧不拔顽强自律!我们必须得捍卫歷史的尊严,遏止灾难的发生!” 慷慨激烈的训诫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众人回头去看,见两个守在山边的卫兵搡着一捲髮男子走过来:“公主,抓到一个奸细!”捲髮男子边走边申辩:“我不是奸细,我是葫芦口的客商,做古玩生意的。”卫兵把他推到公主跟前:“那你鬼鬼祟祟躲石头后面干嘛?”公主抬起右手放在他左肩上:“你听到了什么?”看到公主的脸,捲髮男子浑身激灵了一下,居然向后退了两步:“什……什么都没听到,我真是做生意地,真……真的不是奸细。”公主垂下手,望着那张半维半汉的面孔:“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唐克。”捲髮男子从随身带的皮包中翻出一张纸片递上去,由于不敢近前,他只能佝偻着腰板,“这是我的名片。”公主看都没看,用手指照那张纸片上弹了一下,名片如落叶般打着旋落往山下,捲髮男子的眼睛跟着落下去。指着山下的城市,公主问道:“你对那座城市熟吗?”捲髮男子双腿还在抖:“熟,经常去。”公主上前一步:“我想让你帮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什……什么忙?”捲髮男子无路可退,他身后不到半米就是悬崖。公主轻描淡写:“很简单,替我们找一个人。”捲髮男子问:“到哪儿去找?”公主抬起右臂,草草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公安局。”“公安局?”捲髮男子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干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警察,绝对不行。”公主又往前跨了一步:“真的不行?” 捲髮男子向身后看了看,嘴巴也开始哆嗦起来:“我想想,让我想想。”转过头,他看到公主从脖子上取下一样东西,然后轻轻按到他的手上:“你打算想多久?”摘下黑斗篷的公主原来有一头美丽的金色长髮,捲髮男子对着她的脸呆了半晌才把目光放回手心,他是行家,当然知道那条翡翠项鍊的价值。由于大脑暂时短路,对方又问了一句:“想好了吗?”他才怔怔着说:“啊,成交、成交!” 参加完集训,刘雯坐公交车回家,透过车窗他无意间看到一个人,那人顶一头棕黄色捲髮,穿一件皱巴巴的西服和一条不搭调的竖格长裤,正四下张望着穿过一座天桥。是他!刘雯勐的站起来,恰好公交车到终点站,他拨开堵在门口的人匆匆下车,一位大妈差点被推倒,拽住他的胳膊大叫大嚷,刘雯顾不上说对不起,甩开她朝那个即将消失的人快速追去。那张半维半汉的脸实在太熟悉了,化成灰他都认得! 即使在奔跑中他已然能清晰忆起之前曾遭受的劫难,就在他11岁那年,就在骷髅岛边的芦苇盪里,就在云霞间的红衣女郎梳完妆之后,他看到了那个有着两个瞳孔的男人。他骗刘雯说他认识天上那个女人,可以带他去找她。刘雯信以为真,就跟着他离开了小岛,去了一个很远很远且极其荒僻的村庄。回到家,那个男人立刻变了脸,先把刘雯暴打一顿,然后逼迫他去放羊、打柴,还威胁说,要是敢逃跑就把他扔到沙漠里餵狼。刘雯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从此,过起了吃不饱、穿不暖、天天劳累还挨打的苦日子。不是他不敢逃跑,也不是没跑过,而是他实在没有能力找回家乡。有一次,他在逃跑途中昏倒在沙漠里,又被男人抓了回去,那男人把他打个半死,又在他双脚上锁了条沉重的铁链。 后来刘雯知道那男人名字叫唐克。 五年后,唐克带他坐火车去济南,欲通过一人贩子把他偷渡出境到国外去做苦力。火车经过弗宁进行了短暂停靠,车厢内忽然闯进很多警察,忙忙碌碌找着什么。这时广播响了,说当地发生了严重刑事案件,嫌疑犯可能混上火车,因此在弗宁停留的时间需要延长,还说让旅客们配合工作。 刘雯盯上了以为面善的老刑警,当对方从身边经过时,他冲上去捉住他的胳膊,指着唐克说他是人贩子,要把自己卖到国外去!于是,满车厢的人全都等着唐克,后者吓坏了,拼命解释说刘雯是他弟弟,脑子有病,千万别听他的。老刑警查看了唐克的证件,但刘雯却无法提供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由于老刑警的主要任务是抓捕在逃疑犯,不可能在这儿花费太多时间,于是交託跟在身边的一名年轻警察处理此事。 第47页 后来刘雯知道那名年轻警察叫张昕。张昕当时质问唐克:瞧瞧他长什么样,你又长什么样?说他是你弟弟谁信呢?走走走,跟我到局里去!唐克大叫大嚷,说张昕侵犯人权,耽误他的行程要负责任的。张昕不由分说把唐克揪下车,将他和刘雯一起带到临泉分局。真相很快大白,倒霉的唐克因拐卖人口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刘雯觉得太便宜他了,如果把身上的伤痕展示给警察,一定会把那斯判得更惨,但他没有那么做,他不希望丑陋的纹身被更多人发现。当垂头丧气的唐克被拷走押上囚车的那一刻,刘雯觉得他爱死张昕了,不单是张昕本人,包括他帽子上的盾形徽章,都被他产生了油然的崇拜。 张昕救了刘雯,又亲自把他送回家乡,但当年的陈家沟已经被沙海吞没,村子里的人都走光了,父亲也不知去向。刘雯只能跟着张昕返回弗宁,并在对方帮助下租了房子,然后努力找工作养活自己。经过两年多摸打滚爬,总算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落稳脚跟。刘雯的确挺感激张昕,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待,只是不知对方为何忽然冷淡了自己。他还为张昕父亲的死亡感到愧疚,虽然这根他并无直接关系。 刘雯跟在唐克身后,看着他走向临泉分局的大门。“奇怪,他到公安局干什么?”刘雯疑惑地咬了咬下嘴唇,他并不知道某个黑暗的角落,正有一双眼睛牢牢地盯向自己,那人挎着菜篮,跛着一只脚,枯瘦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而后者同样没有察觉,亚楠就站在不远处的报亭边,正通过化妆的小镜子监视他。亚楠也在纳闷:陈伯跟踪刘雯究竟意欲何为?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六章(伏龙计划) 什么是人类最辉煌最美妙同时也是最残酷最悲哀的发明?答案是火药。它既可以化作绚烂的礼花点亮夜空,给人们以祥和与欢乐,也能变成攻城掠地的武器,导致血肉横飞生灵涂炭,它在文明进程中的作用与好处溢于言表,而制造出的灾难和痛苦也罄竹难书。 方一鸣擎出的这把双刃剑遭到除钟教授之外所有人的质疑,大家担心水下陵墓会因此遭受破坏。小赵说得尤为直白:“这样干无异于杀鸡取卵、饮鸩止渴,弄不好会像塔利班损毁巴米扬大佛那样,成为人类文明的罪人。”女助手也委婉地表示“很可能得不偿失”,子君没说话,但立场明显在反对者一边,她等着方一鸣,以致于后者犯了错误般悄悄垂下头。 钟教授孤立的表达了支持意见,虽然只是一个人的声音,但理由听起来却并不单薄:“炸药时候危险,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啊。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子君的爸爸,杜先生是弗宁文物局的专业骨干,掌握着很多宝贵资源,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对国家来说将是个严重损失。另外,此事还牵扯到几条人命和一件国宝的下落。中国这么大,我们不可能遍地撒网,只能通过这一丝一毫的线索,利用判断和推理寻求目标与答案。” 小赵和方一鸣都看着子君,后者半闭着眼睛。女助手端起茶壶往钟教授的缸子里倒水。钟教授吹了吹浮荡在上面的热气,喝了一口接着说:“凡事有利也就有弊,两害取其轻嘛。用炸药属万不得已,何况,这只是个最坏的准备,那龙怪再怎么着也算个特级保护动物,如果它不主动侵犯,我们倒还是省事了。” 话已至此,反对者都不再言语。其实他们也知道,像龙怪那样的庞然大物,一般武器根本不可能降服它。只是炸药这个词听起来太暴力太张扬,仔细想想似乎也只能这么着了。钟教授以少胜多,显得有些得意:“你们啊,还是太年轻,思考问题没那么周全。待会儿我们找所宾馆,先好好休息一晚上。小赵,你是当地人,环境熟,就辛苦一下找几个渔民,把河里的怪物跟他们说说,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啊,对了,水下陵墓的事千万别外讲。” 小赵嗯了一声。赵教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让大家抓紧再吃点,然后起身到前台结帐,子君忙拦住他,两人揪扯半晌,最后由于子君付了钱。 住进宾馆,子君先洗了个澡,然后道街上买了些营养品,提着去壮男住的那家医院。值班的护士说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不适宜探望。子君说一会儿就好,拜託了。护士倒也没再坚持,暧昧地笑笑,用河南话问:他是你男朋友吧?子君笑着摇头。护士挂出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给出个房间号,又叮嘱时间别太长。子君道了谢,顺着走廊找到那间病房,推门进去。 这是个独立的病房,条件一般却很干净。壮男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见子君进来感到有些意外,把电视调成静音,直起腰请对方在床边坐下。子君把带去的补品放在床头柜,问他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壮男动了动那只裹着纱布的断臂:“小意思。我这只胳膊从小到大折过两次,这回是彻底断了。不过没关系,相比我们的发现,废条胳膊也算值了。” 此话让子君有些酸楚:“都是为了我,真是不好意思。”壮男却大方地笑了笑:“俗话说‘无利不早起’,我们名义上在帮你寻找父亲,实质是藉助你警察的身份以及这个案子进行私人科考,我觉得这个没必要瞒你。”子君报以相应的坦诚:“我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你们还是再帮我。啊,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壮男挑着眉毛:“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有没有不重要。” 第48页 “但对我看来说很重要。”子君认真地说,“你救了我,我总得知道恩人的名字吧。”对方的坚持使壮男觉得很被动:“那……你叫我小五好了。”子君问:“你在家里是第五个孩子吧?”壮男怔了一下:“那山本五十六呢?”两人会意而笑。子君又问:“跟你们一起来的女孩呢,她叫什么?”“你叫她阿珍就行。”壮男简单地做着介绍,“她是我的同事,也是钟教授的私人助理,吉林大学考古系应届毕业生。” 子君开玩笑道:“我觉得你们俩挺搭配,真的。”“我还是头一次见识,警察也能这么八卦。”壮男忽然握住那截断臂,眉头皱的很紧,口里讲出的话却跟伤势无关,“明天怎么办呢?我成了这样,剩你一个人下水会非常不安全。” 壮男担心的也是钟教授所忧虑的,包括他在内虽然还有三个男人,可方一鸣肯定不行,那小子撵着要来,实际什么忙都帮不上,就是一凑热闹的主,而自己年纪太大又经不起折腾,小赵这孩子一点都不积极,怕是也靠不上。 正苦于没招,小赵推门进了房间,说他找到两个当地的渔民,水性极好,有简单的潜水设备,还能自制水下炸弹。钟教授忙问,人在哪儿?小赵说就在宾馆外面。钟教授又问,带东西了没?小赵说带了。不多时,两个渔民到了钟教授的房间,展示了他们的水下爆炸装置。钟教授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不行,威力太小了,连头猪都炸不死。因为,那种输液瓶+雷管+炸药的装置也就比平时炸鱼的傢伙大不了多少,对付十几米长的龙怪根本难以凑效。小赵听了很尴尬,说他再想想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渔民又来了,这次亮出的东西让钟教授目瞪口呆:他们带了两个比昨天大五倍的玻璃瓶子,每个瓶子约三分之二的部分是炸药,其余的空间架了约二十枚雷管,瓶口用放水塞堵着,露出红色的导爆线。这么两个东西,如果不小心引爆的话,他们四个人包括这间屋子都将在一秒钟内over,即使到了上帝面前也分不清谁是谁。 钟教授还没有摇头,小赵就先泄气了,一屁股蹲在床上:“我算是没辙了。”望着那两个大炸弹,钟教授嘴里的话听不出是担忧还是激将:“威力是足够了,只是太过冒险。万一出了事责任太大,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两个渔民对视一眼,立马表态说:“不用你们冒险,我们可以签协议,出了事我们自己负责。” 钟教授惊讶地看着小赵,意思是:你答应过让他们下水了?小赵回望他,意思是:他们不下水,这炸弹你操纵得了吗?钟教授面露愠怒之色,背过手面向窗外,他不敢想像,如果这一带的村民知道黄河中心有座巨大的水下陵墓,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丧失独立开发权倒在其次,弄不好还会被公安部门传讯。毕竟此行未获官方批准,在性质上属于私自探察。万一陵墓内已丢失过什么文物,国家追究起来该怎么解释?大家都知道是你最先发现的,可谁能证明你没拿走那里的东西?再说,那么隐秘的陵墓怎么就让你给发现了?你没事到黄河底下瞎晃悠什么? 小赵把两个渔民打发出去,然后沖钟教授一阵耳语。老头儿又急又怒又没办法,拂袖道:“你去跟子君讲吧,只要她同意我没意见!”小赵不乐意了:“嚷嚷我干什么,还不是按你的意思办的,当初我又没建议用炸药!”话虽这么说,小赵还是走到子君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显然,子君接受了小赵的建议,那天中午,他们几个设备齐全地聚集在了黄河岸边。 大雾是最好的屏障,芦苇是极佳的掩护,子君少了一些前一天做贼般的隐忧。两个渔民准备妥当,其中一个问:“谁跟我们一起下去?”子君第一个从手提箱取出潜水衣,小赵迟疑了片刻,捞起另外一件:“还有我。”方一鸣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七章(阴差阳错) 那天傍晚,张昕像往常一样跟值夜班的同时进行交换,门岗悠然打来电话,说有人点着名儿要找你。张昕问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门岗说是男的,30多岁,说你认识他。 张昕想了想,说让他进来吧。 回到办公室,张昕先试着拨了子君的电话,总算开机了,并且很快就接通。张昕问你在哪儿。子君说刚找到一家宾馆住下。张昕又问那边情况怎么样?子君把水下陵墓的情况简要介绍了一下,由于怕对方担心,她没提龙怪的事。张昕看看四下无人,沖音筒喃喃道:我想你了。子君说别肉麻,你那边情况怎样?张昕答:蛇被捉了。子君问都交代了什么?张昕嘆气:只说他们的组织叫黑暗兵团,其他什么都没讲。 办公室的门敲响了,张昕匆匆结束通话把门拉开。唐克探进脑袋,嬉皮笑脸喊了声:“张队长,您不认识我了吧?”张昕就着桌边的椅子坐下来,上下打量着对方,觉得有些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打交道的人太多了,哪儿能都记得住啊。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唐克捞把椅子填到屁股底下,往张昕跟前蹭了蹭:“张队长,来,抽一支……”“别套近乎,我不是队长。”张昕推过那支“芙蓉王”,正色道:“赶快说事,我还要下班呢。” 第49页 唐克收回香菸,连同烟包一起装进皱巴巴的西服口袋,把脸伸得近些:“真认不出我了吗?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就是8年在火车上……那个刘雯的哥哥,我叫唐克。”“哦!”张昕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上次好像动了点刑你才说了实话,对吧?住两年监狱变乖,学会主动自首了?好啊,又犯了什么事?坦白从宽。”唐克连连摇头:“不不不,违法的事咱早就不干了,我可是绝对的良民。在您的教育下,我痛定思痛努力奋起,现在开了个古玩店,生意蛮好,日子过得还不错……” 张昕看看表,不耐烦地站起身:“唐先生,唐老闆,我要下班了,你来找我,如果单纯为了交流情感汇报工作,改天行不?”“张队长您别……”唐克也跟着站起来,见办公室的门还留着道缝隙,他赶忙上前关严,拉住张昕一直胳膊神秘地说,“我今天来要给你通报一个重要消息。”“什么消息?”张昕拨开他的手,指了指桌边的椅子,“坐下说,谈正事我乐意奉陪。” 唐克把手探进黑乎乎脏兮兮的皮包,像水池里摸鱼一样到处捞着,捞到张昕将要发飙时才取出张一寸照片来:“您瞧。”张昕接过看了一眼,脸色大变:“你认识他?”唐克弯腰弓嵴站在那儿:“当然认识,他是我们那一带最大的黑社会头头,上个月就因为晚交了两天保护费,他居然派人把我的店门给砸了!”张昕捻着那张照片:“为什么不在当地报案?” 唐克嘿嘿干笑两声:“他要是光砸我一家倒损失不了几个钱,万一砸个十几家几十家,再死掉上百号人,麻烦可就大了。”张昕愤而站起,揪住他的衣襟:“别给我绕弯子,再不老实讲话……”“我说!我说!”唐克眨巴着眼睛:“半小时前,我经过一条偏僻小巷,无意间碰到几个穿黑斗篷的人,其中一个我认识,就是砸我店门的那傢伙。他们好像在哪家超市放了炸弹,说要执行一个什么计划。” 张昕:“哪家超市?执行什么计划?”“没听清楚。”唐克的眼神有些飘忽,“幸好我们没发现我,否则我可就没机会来给你报信啦!张队长,你得想办法赶快抓住这些坏人,也好替我出口气啊。” 张昕松了手,犹豫着坐回椅子上:“这照片从哪儿来的?”唐克想了想:“我们那儿的商户手里都有,大家都得防范这个人啊。”张昕盯着唐克看了一会儿,又问:“这个人你见过吗?我说他本人。”唐克:“见过一次,有印象。”张昕也点头:“如果让你当面辨认,有把握吗?”“应该没问题吧。”唐克似乎吃了一惊:“他真在你这儿?” 一般情况下,看守所里的犯人是不允许随便探视的。由于关系重大,张昕将从唐克嘴里得到的消息向局长做了口头汇报。十几分钟后,管好民警打开了囚禁廖辉的那扇铁门。张昕推了下站在门口发愣的唐克:“好好看看,是他吗?”房间里的灯泡很小,廖辉面目昏暗,眼睛却凌厉而冰冷,就好像月光下的两口千年古潭。唐克边叨咕“看不太清”边向前走,忽然“哎哟”一声趴在地上,原来脚下绊了一只臭鞋。他抓起那只皮鞋照廖辉使劲砸过去:“你奶奶的,怎么乱扔东西,想摔死老子?还嫌平时没欺负够啊?”廖辉获得了一个神秘的颜色,于是闷声不响捡起那只鞋子套在脚上。 张昕不耐烦地问:“看清楚了吗,是不是他?”“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唐克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跟我上次见得不太一样,似乎瘦了点,还黑,髮型也不对,跟照片比起来也有出入。”陪张昕前往的小周嘟哝一句:“我靠。”张昕抓住唐克的后脖将他提出看守所:“小子你给我听着,要是敢耍我,我他妈关你二十年!滚!” 唐克灰熘熘跑出大门。小周盯着他的背影说:“这傢伙看着就不地道,哪天犯我手里一定要好好拾掇他。”“跟这种人计较没用。”张昕嘆气,“还是省点劲干活吧,局长发话了,我们必须尽快核实炸弹放在了哪家超级。”小周抱怨:“那么多家超市,怎么核实呀?一家一家查非被累成神经病不可。”“累成神经病也得查,别想着偷懒。”张昕揽过小周的肩膀朝刑警队方向走:“子君回来还是我们的上司,小心我告你的状。” 唐克把玩着那串翡翠项鍊走出临泉分局没多远,就有一只手灵巧的把项鍊抄走了。唐克狂追几十米抓住那个黑影:“干嘛你?抢劫啊?这儿可是公安局,快把东西给我!”刘雯甩开他,把项鍊塞进衣袋:“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还认得你小爷爷吗?”唐克的眼睛眨巴了半天:“嘿呦,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原来是你小子!你他妈可把我给害苦了……” “姥姥的,嘴巴干净点!”刘雯一个耳光打上去,他要提醒对方,自己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柔弱的少年:“真是上天有眼,终于让我又见到了你。”唐克望着比他高出整整一头的刘雯双腿在发憷:“你想干嘛?”刘雯咬紧牙关揪住他一顿拳打脚踢,后者滚在地上嗷嗷直叫。正发泄得痛快,忽然听到有人喝止:“刘雯,你干什么?”刘雯意犹未尽地抬起头,见唐娟奔到眼前,指着地上的人大声喊:“你疯了,他是我的哥哥!” 第50页 “我怎么从没听说你还有个哥哥?”刘雯用目光继续追打挂了彩的唐克。的确,被唐克囚禁的那几年前,也没见他有这个妹妹。“他真是我亲哥哥。”唐娟搀起唐克,“你没事吧?”唐克嗷嗷叫着要去打刘雯,被唐娟拦住:“别闹了,他是我男朋友。”前者眼珠子差点跳出来:“啊?”刘雯不乐意地嘀咕道:“谁是你男朋友?以后别这么说。”意外沉淀之后,唐克还要上前纠缠刘雯,唐娟显得有些难堪:“哥,我不是说了嘛,他是我男朋友,你能不能给个面子。” 唐克急了:“他偷走我的项鍊。”“那是我的。”刘雯捂着口袋耍赖。唐娟已经看到了从刘雯裤袋露出的半截翡翠项鍊:“那是女人的东西,你怎么会有?”刘雯扬了一下眉毛:“这是我买的,准备送给我女朋友。”唐娟听了喜不自禁,刘雯的眼神却露出“我可没说给你”的意思。唐娟的脸色难看起来:“你……你哪个女朋友?” “告诉你也无妨,免得再跟我纠缠不清。”刘雯故作正经地告诉她,“她叫杜亚楠,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能文能武,你跟人家比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亚楠手里的小镜子抖了一下,差点落在地上:刘雯他…… 陈伯扒在墙上的胳膊弯曲起来,双腿绷直,嘴唇不停打着哆嗦,活像只憋足劲的青蛙。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八章(毛骨悚然) 金钱可以使自私的人变得高尚,还可以使怯懦的人变得无畏。 小赵找子君商量的内容,就是用钱把两个渔民的嘴封起来,要他们永远保守秘密,不把河底所见告诉任何人。 但凡做生意者都是很有经济头脑的,两个渔民一口气列出了1——50年的保密价格,然后请子君定夺。子君看他们顶多30岁的样子,就问50年之后呢?两个渔民笑得很朴实,说剩下的时间算友情馈赠吧。子君既佩服又憎恶,拿笔直接勾了“50年”。两个渔民也做了保证,连钞票金额带身家性命白纸黑字地签在协议上。 冒险也好、花钱也罢,子君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担心父亲的安危,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越不安心,为及早有个结果,她甚至一再让出底线。 河边蹲着钟教授和方一鸣,站着女助手阿珍,他们忐忑不安地看着子君、小赵还有两个渔民朝黄河中心游去,继而紧随其后,依次从陵墓穹顶的缺口进入。矗立于陵寝东侧那座巨大的佛头仍旧双目微睁,看着小鱼般的探秘者从自己的肩胛上游过。 相比第一次的茫然,子君此行属有备而来,她紧贴穹顶居高临下,以便早发现目标、早解决祸患。凌空游过鳞次栉比的庭院、楼阁、山川和宫殿,穿越肃穆宽阔的通天神道,避开九盏盛开的巨型金莲,停留在晶莹剔透的天台中央。绕了一圈,子君发现整个陵寝东西长五六百米,南北宽三四百米,呈半开放状,除东侧外,其余三面均是封闭的,每面石墙上各凿有三组石门,每组两扇,每扇石门宽约三米高四米左右。石门上镶嵌有白玉浮雕,所绘内容多为两军相交的战争场面,也有描述经济建设和宫廷生活的,还有罕见的藩属国进贡场景,线条均简洁粗犷,具有东汉前期的艺术特徵。 从布局来看,整座陵墓遵循了阴阳风水之法,建筑群落与自然山川彼此依赖又相互制约,而刘秀的龙棺正是“头枕黄河,足登邙山”。子君恍然大悟,光武皇帝葬在黄河中心,绝不是传说中的偶然之举,而是他认真审议千挑万选的结果,目的就是区别于其他帝王,彰显自己独一无二的赫赫功绩。 用今天的话讲,刘秀同志相当具有战略眼光,他早就预料到人类科技水平是日新月异的,建在地面的陵墓无论多坚固都难免战火摧残或人工盗掘,只有依从山河,施法自然,才可以在歷史的长流中万古不损恆久永安! 游歷一圈居然没有发现龙怪,这使子君感到不安。如果继续寻找下去,只怕氧气耗尽空手而归,如若弃之不管只取龙棺,又担心龙怪不除,终成后患。正在焦灼,忽然被小赵拽了一下胳膊。子君发现一只庞然大物从背后游来,没错,就是那只受了枪伤的独眼龙!于是,两把手枪同时出击,直射龙怪残存的那只眼睛。 翻江倒海的闹腾在意料之中,子君他们抓住粗大的铁链,等强大的冲击过后才小心翼翼地松手,她和小赵发现龙怪已不知去向。奇怪,如此庞然之物霎时而来,瞬息遁形,它到底藏身于何处?难道这水下城市另有名堂? 一渔民好奇于壮观的水下世界,远远滞留在队伍后面。子君的大脑刚刚发出危险信号,便见相互叠加的建筑中悄悄浮起一个暗褐色的物体,因为那物体的色彩与周围建筑非常接近,渔民并没发现它是只会眨眼睛的活物。子君大喊一声,慌乱的音节仅仅扩散在潜水衣内,一切都来不及了。狡猾的龙怪从背后发出突然袭击,一口咬断那个渔民的右腿,后者在剧痛中丢弃了手电筒。子君第一个向他游过去,却见那畜生巨尾一扫,然后回头瞪着他们。 子君心里一寒,因为眼前这傢伙根本不是那只被打伤的瞎子,它身形更加庞大、样子更加狰狞,或许因为这些人类侵犯了它的地盘、惊扰了它的美梦,伤害了它的娇妻,它才会如此仇恨地瞪着他们! 断腿的渔民疼疯了也吓疯了,抱着炸弹没命的往远处的黑暗逃去,龙怪调转方向循着血腥一路狂追。子君和小赵对视片刻,刚打算游过去,突觉身子一震,耳边传来巨大轰响,接着是天崩地裂的摇晃,视线完全模煳。翻滚、眩晕、麻木、昏迷,四种感觉相继而至。清醒之后,子君首先听到自己的唿吸,然后发现自己躺在宽阔的神道上,最后才想起刚才好像发生了爆炸。对,爆炸,一定是受伤的渔民在绝望之际引爆了手里的炸弹。 第51页 小赵也为自己庆幸,庆幸他还活着且毫髮无损,仅剩的那个渔民更为自己庆幸,强大的冲击居然没有引爆他怀中的那颗炸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们通过手电筒的光束彼此取得联繫,又一起游向入口的位置,因为爆炸正是从东面传来。死死堵住了入口,附近的水下建筑几乎成为废墟,里面散落着无数片渔民和龙怪的尸骸。 小赵和剩下的那个渔民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试图找到能够逃生的孔洞,但穹顶仍在不断坍塌,石屑残酷无情的填埋着那一点点象徵希望的缝隙。如果不在氧气用完之前找到新的出口,他们就会活活困死在这座水下陵墓为刘秀陪葬。 子君拖起他们两个,躲开从天而降的落石退到相对安全的神道附近。转过头,他们错愕地发现,冲击波扯断了四根铁链,龙棺的尾部还在空中悬着,头部则栽向高大的天台。子君蹬了一下腿朝天台顶端游去,所经过的台阶上遍地尸骨,应该是从金莲中坠下来的,这中间可能包括陵墓的建造者、偷盗者、陪葬者,或许还有河边游泳的溺亡者,仰头看去,还有不少残骸耸拉在已随穹顶严重倾斜的金莲花瓣上。 登至天台,子君的心凉透了:龙棺的棺盖已经因剧烈撞击而脱落,仅仅半掩着棺口,如果里面躺着两个活人,定然会五脏六腑破裂而死,如果是两具骸骨,定然形销骨殒惨不忍睹,如果藏有贵重文物……子君不敢想像它的结局。闭上眼睛,她自责而悔恨的脑海里油然升起四个字:暴殄天物! 小赵游到跟前,发现那龙棺竟如此之巨大:长约四米,宽有一米半,通体为龙的造型,在灯光下灿烂夺目。刚要看看龙棺内有什么东西,忽然传来一阵悽厉的哭声,起初以为是子君发出的,后来发现子君也在扭头寻找。的确是个女人的哭声,哀婉、幽怨、愤懑,有种渗入骨髓里的阴冷,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子君不但听到了类似女人的哭声,还发觉出一种嗓音般的微鸣,好像谁在耳边窃窃私语。光线之外的黑暗区域不时穿梭着某样东西,用手电照去,像是气泡又像是白色的游魂。几分钟后,她转过身,看到小赵和那个渔民惊怔在龙棺跟前,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竟以同样奇怪的姿势呆在一起。 中卷(绝地追踪)第三十九章(欲擒故纵) 杜亚楠向来不乏追求者,从中学老师到大学同学,再到武校教练,但无论多么英俊的面孔、多么显赫的家境,多么蓬勃的信念、多么花哨的招数,都未能引起她足够的兴趣,一番或长或短的激情后都知难而退。惟独方一鸣,用他的单纯和执着,锲而不捨的刺激着她的冷傲,冲撞着她的固执,腐蚀着她的淡漠,就在她内心里的感觉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感到,被迫为这些进攻作出反应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刘雯讲出那样一番话。是敷衍之词还是真的早有倾慕?一个从未关注过的人,寥寥数语竟令她悸动不安。 唐娟则难过得心都要碎了,因为刘雯当着那么多围观者要跟她撇清关系,还拿他的女朋友刺激她羞辱她。更要命的是,唐克和刘雯居然都不承认她的身份,都认为她在撒谎,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唐克的确是她的哥哥。9岁时母亲病死,父亲把她送到弗宁的姨妈家,哥哥则留在偏僻、荒凉的葫芦口。后来,她听父亲说哥哥因为挨了顿打离家出走,怎么都找不到。再后来,她与哥哥在弗宁相遇了,后者说他在弗宁蹲了两年监狱,但没讲具体原因。哥哥好像与父亲之间存在隔阂,当她提出一起约见父亲的时候后者总是拒绝。哥哥素来神出鬼没,但每次到弗宁都会来看她。话说回来,也难怪刘雯不信,这些事他哪儿知道啊。 至于和刘雯的关系,虽然从道义上有点扯,但在感情上她就这么认为。在她看来,爱情是种资源,资源是可以霸占的。为了得到刘雯,她软硬兼施甚至霸王硬上弓,最终还是没有得逞,顶多嘴上占个便宜。而商人的眼睛何等毒辣,唐克一眼就看出,她和刘雯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说后者是她勾搭的情人他信,说是用来结婚的那种男朋友他绝对不信。 颜面去尽、羞愤至极的唐娟把哥哥从刘雯身边拽开,拖着他上了一辆计程车,整个世界在她大脑里模煳了,只有一个女人的姓名前所未有的清晰:杜亚楠。这三个字势必成为她今后反覆唠叨的对象,以及嫉妒和愤恨的目标。 刘雯沖他们的背影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奇怪:适才敷衍唐娟,前一秒拟定的还是“杜子君”,脱口而出时却不知为何变成了“杜亚楠”,且有理有据一气呵成。其实,借用子君的名字并不存在任何暧昧成分,主要因为她是张昕的女人,张昕在他眼里是英雄也是恩人,他的女人自然非同凡响,而事实上子君也的确很优秀。他为自己的无聊和滑稽笑了笑,刚要转身离开,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说了句:“跟我走。” 刘雯根本没看清他的面目就被带离街口,干坤大挪移般转到了一条幽暗的小巷。亚楠收起化妆镜紧紧跟过去,并纵身跃上小巷的一堵矮墙,由于怕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又顺着矮墙爬上一棵枯叶掩映的大树。 她看到刘雯在拼命挣扎,陈伯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后者的挣扎便立刻停止。陈伯捧起他的脸在并不明亮的路灯下仔细看了看,然后扳过他的身体撩开上衣。不知从他背上看到了什么,陈伯脸上的皱纹凝在一起,同时老泪纵横。刘雯傻傻地站在那儿,看起来一脸迷茫。陈伯抖索的双手刚刚落在刘雯肩膀上,沙哑呜咽的喉咙未及讲出话语,街口忽然冲过一队黑斗篷。 第52页 看到那群“吸血鬼”,刘雯现出本能的恐惧,陈伯忙把他拉到巷子边上让出道路。黑斗篷依次从他们身旁跑过,最前面那个跑出十来米忽然停下,他一停,其余人也跟着止步,几秒钟后,一队黑斗篷竟又倒了回来。最前面那个黑斗篷沖刘雯走过去,因为他看到了刘雯裤袋边露出的半截翡翠项鍊,好像是他们公主的配饰。 陈伯护在刘雯前面,用目光威吓对方。那黑斗篷根本没把陈伯放在眼里,抬手欲给他一记耳光,却被后者死死钳住手腕挣脱不得,另一个黑斗篷骂骂咧咧上前,还没出手就先挨了一拳,退了好几步压倒四五个人。众黑斗篷不敢小觑这枯瘦的老头儿,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一拥而上。陈伯施展功夫沉着应战,但毕竟上了年纪且身上有伤,在围攻中渐渐处于下风。 亚楠脱掉外套蒙在脸上,从树上一跃跳下,恰巧落在陈伯身旁。她使出用最擅长的连环腿,将两个黑斗篷凌空踹起,狠狠撞到巷子一侧的水泥墙上又弹回地面,当即昏死过去。黑斗篷们一愣,陈伯也投来狐疑的目光,亚楠没有看他,继续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个超级有效的帮手。陈伯来不及多想,因为认清形式的黑斗篷已很快反扑过来。 在亚楠的协助下,对手很快落败,仅余三五残兵连滚带爬,丢弃满地哀号的同伴仓皇奔命。小巷里剩下三个站立的人,亚楠在东侧,陈伯在西侧,站在陈伯身后的刘雯蓦地发觉,刚才与其并肩作战的帮手此刻变成了对手。 陈伯提起翻倒在地的菜篮,声音带着三分怯懦:“你想怎么样?”亚楠没有讲话,伸出右手沖刘雯往自己这边勾了勾。陈伯抓着刘雯的左腕,同时猜测她的身份和意图。亚楠已经可以确定,那晚在院子里跟她交手的就是陈伯。只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潜入杜家多年究竟有何意图,与刘雯又是什么关系? 亚楠主动出招了,目标不是陈伯而是刘雯。陈伯丢下菜篮拼力保护刘雯,并不时作出反击。 几个回合后,亚楠完全掌握了场面主动,她就像个调皮的孩子,不断利用对方的空挡偷袭刘雯,虽然招招直取要害,却也处处手下留情,陈伯不明就里,楞是被折腾得手忙脚乱气喘吁吁,不小心被菜篮绊倒了,一屁股蹲在地上,抬起头,亚楠已把刘雯抢到怀里,顺手锁住他的脖子。 “别伤害他!”陈伯大喊一声。就在此时,耳边警笛大作,枪声四起。三人不约而同巷口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同一时刻,张昕和小周站在市公安局临泉分局三楼的窗口,十分平静地看着大街上热闹的演出,全市各大商超的排查已经停止,因为他们经过反覆揣摩,确定唐克提供的消息为假,认为唐克受人指示,设法到看守所查看地形,然后通报黑暗兵团,目的就是劫走刚暴露身份并被抓获的廖辉。 果然,他们把想法汇报给局长不久,门口就发生了一起打砸枪的闹剧,引起群众围观和交通阻塞,局里不得不派出大批警察维护秩序。当然,这是黑暗兵团全盘阴谋的第二个步骤,当然,也被张昕他们识破。就在警方把注意力转到大门口的时候,黑暗兵团派另一部分人伺机潜入看守所开始行动,看守所方面也做好了相应准备,以稀松的布置诱敌深入,仅局部进行了象徵性的抵抗。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战斗,黑斗篷们打开牢门如愿的把廖辉劫走。张昕和小周目前唱的这齣就是将计就计引兵追踪,先找到其老巢,后聚而歼之。 廖辉在两个黑斗篷带领下进入山间一所不起眼的宾馆,进入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他踩着织有欧式花纹的地毯进入大厅,仰望由八根罗马柱撑起的巍峨穹顶,停了片刻,又攀上纤尘不染的白玉台阶上到二楼,在幽雅的灯光下穿越富丽堂皇的走廊,来到一扇华美精緻的胡杨木门前。 守在门口的两个黑斗篷向他微微躬身并将门打开,廖辉抬脚跨入,满是灰尘的皮鞋在光华细腻的木地板上发出粗笨的闷响。迎面的梳妆檯前背坐一位身着暗红色长袍的女子,她挽着高高的髮髻,半露香肩,正张开纤柔的双手戴上一条镶有钻石的额链,镜面中只露出半边脸,却足以勾魂摄魄。 廖辉快速走过去,情不自禁从背后拥抱了她:“阿依萨,我回来了。”那女子戴好额链,冷冷地应了一声:“骨力将军,请叫我公主。”寥寥数语,即明确强调了彼此的身份,又清晰表达了个人的态度。 中卷(绝地追踪)第四十章(奇门盾甲) 子君可没有张昕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潇洒与得意,她和小赵还有失去同伴的渔民,在入口被轰塌之后已经陷入绝境,此刻正遭遇毛骨悚然的诡异声波。 小赵忽然撕破潜水衣,发狂般张牙舞爪了一阵,然后把血红的眼睛瞪向子君。小赵怎么了?弄坏潜水衣会死人的!子君刚要朝他游过去,却见对方缓缓冲自己举起手枪。他要干什么?难道长时间地黑暗环境令他产生了幻觉,还是过度紧张导致意识混乱?针对子君的疑虑,小赵嘴角扬起一种怪异而狰狞的笑。 不对,正常人不该有这般呆滞的目光,姿势看起来也甚为别扭,这一系列动作好像不是出自本意,而是被某种力量所操纵。果然,子君发现小赵胳膊下还有一双手,那是一双惨白惨白的女人的手,顺着那双手看上去,她看到一件白色纱裙在水里飘舞,纱裙上的脑袋就搭在小赵肩头,脸面看不清楚,丈把长的乌髮一半缠绕在脖子里,一半随纱裙浮荡在水中。 第53页 子君被眼前这景象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枪口忽然震动了一下,她的身子也随之一颤。没有洞穿血肉的疼痛,只有徒然而至的清醒,定睛一看,小赵还穿着潜水衣在龙棺前发呆,身侧是抱着炸弹的渔民。子君明白了,刚才看到的全是幻觉,幻觉可以影响人的心志,控制人的思维,模煳现实与想像的界限,最终导致精神崩溃甚至团伙内部自相残杀,而引起幻觉极有可能是那诡异的声波。 幽怨的哭声和细琐的呓语仍在耳边继续,辨不出从哪个方向传来,只感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丝丝缕缕的恐惧悄悄侵入。子君怀疑小赵他们也受到了迷惑,就快速游过去,顺着他们的目光往龙棺内看了一眼,只一眼,她也呆在那儿,因为棺内居然是空的——至少暴露在眼前的三分之一是空的! 子君掐了下自己,想确认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如果冒着生命危险找到的刘秀灵柩空空如也,那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疼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难道从一开始就註定,所有侵入者都会跟金莲里那些骷髅一样,成为陵墓主人的陪葬?难道陵墓穹顶敞开的缺口是个吃人陷阱,故意引诱这些自命不凡的专家学者进入,让他们经歷过兴奋、感慨、激动、意外之后,最后沦入绝望的深渊?难道这水下冥城和黄河悬棺只是个歷史的玩笑或者人为的骗局? 子君不相信,也不愿接受这种猜测,心怀不甘的她弓下腰去挪那沉重的棺盖,小赵迟疑了片刻,把手也搭了上去。他们都在期待着剩下的三分之二棺体能够给出惊喜!棺盖藉助浮力挪起来并不困难,挪开之后,硕大的龙棺便完全呈现在眼前了。 惊喜是有的,但同时也集聚了惭愧和心痛!这些复杂的情感纠结在一起,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再次呆在那里。他们看到两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骸浸在棺液与河水中。男的着龙袍戴皇冠,女的披霞帔簪金钗,应该是死去的刘秀和他的皇后阴丽华。只是由于龙棺坠地造成剧烈冲撞,加之龙尾高悬龙头倾覆,各类随葬品和尸骸一起窝到龙棺前半截,别说皇帝和皇后的五官特徵,就连他们的身高体貌都难以分辨了。 时隔千年,那些绫罗绸缎仍然鲜艷如新,青铜玉器依旧光洁闪亮。 在琳琅满目的珠宝前,抱炸弹的渔民抛却丧失同伴的伤痛和龙怪追逐的畏惧,也忘记了此刻仍陷囹圄未必能重见天日,他把大玻璃瓶夹在腋下,防水手电丢在一旁,腾出手抓住那些珠宝拼命往兜里塞。子君严厉制止了他,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承诺,那渔民只好把装进衣兜的珠宝极不情愿地掏出来。 整理文物的过程中,子君顺便用防水dv进行了现场拍摄。棺中的珠宝多是皇冠和凤冠散落下来的,真正随葬的都是些大块头,如九龙盘绕的铜鼎,纯金纯银的围棋,半米高的孔雀八角壶还有一台外形奇特铸造精工的鉴缶。子君听父亲讲过,鉴缶是中国古代的“冰箱”,由盛酒器尊缶与鉴组成,方尊缶置于方鉴正中,方鉴有缕孔花纹的盖,盖中间的方口正好套住方尊缶的颈部。鉴的底部设有活动机关,牢牢的固定着尊缶。鉴与尊缶之间有较大的空隙,夏季可以用冰块冷藏食物,冬季还可以储存热水。 鉴缶早在春秋时期就已存在,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儿。仔细观察,子君发现这只鉴缶好像不是中原之物,其制作工艺与其他两件青铜器有明显差别,尤其刻在鉴缶身上那条似龙非龙的动物,颇具异域之风。哦,想起来了!那东西叫“貙”,是精绝古国的护国神兽,父亲和斯坦因在其着作中都有提到。可精绝国的东西怎么跑到大汉皇帝的墓中?能随身陪葬,说明皇帝生前是非常在乎这件东西的,其中的来由恐怕只有刘秀自己知道了,而此时他已成为一团腐朽的骸骨。 随后,小赵又找到了刘秀的墓志,还有一把锋利的宝剑。整理好文物打算收工时,子君忽然发现刘秀的右臂下还压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方方正正用黄绸布紧紧包裹,由于跟那些绫罗的颜色非常接近,差点将它给遗漏。打开绸布,子君登时张圆了嘴巴,因为在手电筒照射下熠熠生辉的正是五龙钮交的传国玉玺! 端着那枚白中透绿的玉玺,仿佛端着一座沉甸甸的江山,不由将千年歷史拥入怀抱,子君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张国平临终之言也许没错,在尼雅发现的那枚玉玺可能就是假的,而真的传国玉玺就在刘秀的龙棺。 为了它,刘秀平内乱、征西疆,四下打探以致巧取豪夺,好不容易弄到手自然要永世珍存。可也不对啊,既是传国玉玺,为何不传给子孙后代?难道情愿他们当个白版皇帝?或许……子君做了个大胆的猜测:这枚玉玺也是假的!刘秀同志数年兵戎一无所获,只好造枚假的聊以慰藉。 身上携带的氧气已经不多了,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离开这儿。他们一起游离龙棺和天台,然后各自一头寻找出路。20多分钟后,三人在陵墓南侧那面石墙边会合,彼此一无所获。子君已经观察很久了,一直在耳边萦绕的怪声正是从石门中发出,这恰恰证明里面有空气,有空气必然有出口,有出口必然有生路! 子君伸手拉了一下金龙嘴里的圆环,纹丝不动,又试着旋转了一下,结果石门吱吱呀呀地敞开。里面有个半米高的平台,上站八位金甲武士,看上去跟方孝武家密室内见到的极为想像,但更加生动和完整,因为前者只是一个躯壳,而眼前这些却像是活生生的人! 第54页 千年陵墓中当然不可能有活人,于是子君和小赵都在暗贊东汉时的仿真技术竟如此高超!抱炸弹的渔民也长了见识,他爬上平台,想摸摸那脸到底是真是假,子君喊了声“住手!”但已经晚了,八位金甲武士同时挑起手中的长戟,“噗”地穿透渔民的胸膛,并将他远远撂出石门! 子君和小赵顾不上生死未卜的渔民,先捧住随波浮来的大玻璃瓶子,这东西若是撞上硬物弄不好会爆炸,再炸一次可就彻底玩儿完了。炸点安然入怀,子君和小赵也就松了口气。转过头,他们发现石门中的八位金甲武士竟一起迈着大步走出!与此同时,整座南墙的三组石门全打开了,如果不出所料,西、北两面的石门也已全部开启,七十二个千年殭尸復活了! 中卷(绝地追踪)第四十一章(死亡通知) 那些金甲武士远比当今男子高大雄壮,只是目光呆滞,眼睛跟死鱼一样鼓鼓的,鼻沟、眼窝和耳垂等部位已出现轻微腐烂,但整个躯体基本是完好的。 尸体防腐,在今天也许不再是个技术难题,但也要挖出五脏六腑,在躯壳里填充浸满福马林的棉花,即便如此,尸体也很难保证不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可在千年之前,人们到底採取什么办法制造了不腐之身呢?提起保存完好的古尸,我们会立刻想到楼兰美女和马王堆汉墓里的辛追,专家们宣称其“面容安详,皮肤柔韧,如同睡着一样。”真是那样吗?随便从网上搜一下你就知道哪些专家在放屁。当然,也不排除尸体刚出土的时候要比我们现在看到的完好,可再完好也不可能跟活人睡着一样,那不过是种夸张的说法,以体现在当时科技条件下,把尸体保存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会走动甚至能杀人的尸体让子君吃了一大惊。她惊讶的是,这些金甲武士的尸体为何保存如此完好?既然拥有这等高超的防腐技术,为何刘秀没做到千年不朽?难道这些武士没有经过防腐处理,而是被实施了巫蛊之术?子君随即想到了唐阿福和方孝武的尸体,然后喃喃出两个字:诅咒?不可能!世界上一定有尸身不腐的妙方,可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又会掌握在什么人手里呢? 金甲武士已跳到地面,与此同时,诡异的声波消失了,周围一下安静下来,死亡前的寂静令人感到更加恐惧。 就在子君发愣的当口,八只长戟抵在了咽喉处。水中忽然窜过一道白线,中间那个武士的眉心喷溅出血花,哼都没哼甚至眼睛都没眨,像根木头一样直挺挺向后翻去。又一道白线划过,最右侧的那个也翻倒了。有意思的是,翻到两个却不知因何又拖歪两个,剩下四人的动作变得紊乱而重复,就像玩电脑游戏卡机了一样。 绕到他们身后,子君这才发现八位金甲武士的关节部位都连着一根金属丝线,数十根长线蛛网一样牵进石门的深处。抛开那几个还在相互纠结的武士,看了一眼早就断气的渔民,子君和小赵回到石门跟前,持手电筒往里看了看,见没什么危险才攀上平台。内穴不深,顶多七八米,里面有座高大的雕像,一身戎装像是个将军,将军顶天立地,一手握着盾牌,一手提着拳头,那几十根丝线就握在他的拳心里。 难怪那些武士都目无焦点,举手投足有着固定模式,就像被一个个预先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原来此处暗藏玄机!子君禁不住感慨起来:当今科学家们想尽招数开发和利用机器人,而早在一千年,我们的老祖宗就已经在死人身上打主意,把机械操纵玩儿到这般程度!虽然区区两枪就乱了他们的阵法,但这个发现仍然令她惊嘆不已。 当机立断、一招制敌,还救了顶头上司一命,小赵脸上的骄傲是溢于言表的,但子君却丝毫不敢乐观。中国帝王的陵墓不像老外那般故弄玄虚,很少在地宫前树个碑刻上“踏进此地必死无疑”之类的话,而实质上却比哪个国家都精于算计,像弓弩、流沙、乱石、飞镖等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招数,比任何诅咒都恶劣狠毒。现在这座水下陵墓已遭破坏,棺椁也被打开,虽然只取走了体积最小质量最轻的文物——传国玉玺(说不定还是假的),而侵犯亡灵的事实谁都无法改变,也许那一声爆响就已经为他们敲响了丧钟,死亡之门打开的同时,生存之门也就永远关闭了。 将军头顶有块直径一米左右的莲花浮雕,看起来像拼贴上去的,周围不断有水泡冒出。小赵把怀中的大玻璃瓶交给子君,顺着将军服的褶皱小心翼翼爬了上去,用力拧动那个莲花浮雕,十来秒钟后,浮雕脱落,上端露出一个圆形的黑洞。小赵低头却不见子君,着急中发现她已从另一侧攀上来,大玻璃瓶系在她肩上,玉玺则绑在胸前。小赵先钻进去,然后接过大玻璃瓶,等他放好玻璃瓶回过身来,子君已爬上来,并把莲花浮雕拧上。 虽然涌进不少水,仓促中还丢失一把手电筒,但这个没有水的空间足以令他们充满希望。两人只剩下小赵手里那一把防水手电,他们看清这是个宽阔的甬道,甬道里有空气,总算可以脱下潜水衣大口大口地唿吸。 子君持着手电观察周围的环境,她发现除了这条宽约三米的主甬道外还有一条侧道,侧道向西延伸,应该可以通往西墙和北墙的石门。 甬道为淡绿色岩石,没有任何文字和画面,显得单薄而冷清。小赵抱着爆玻璃瓶跟在身后,边走边问:“着一定是个出口吧?我听说造墓的工匠担心被陪葬,一般都会给自己留一个秘密出口。”“我看不像。”子君不忍心也不得不泼上这盆凉水,“这么宽阔漫长的甬道,没几个月根本完不成的,如果是秘密出口,怎么可能建得如此招摇?”小赵不死心:“如果是陵墓完工后才挖的呢?” 第55页 子君笑了:“更不可能,陵墓封闭之后空气也会慢慢稀薄,即使有工具和干粮,他们又能撑多久呢?死到临头,谁还会心平气和地修出这么规矩,这么气势的甬道?”小赵不说话了。向南走了约60多米,前面忽然出现石阶,奇怪的是阶梯竟是往下延伸。“不对呀?怎么不往上走,会不会把咱们给绕回去?”小赵惊慌地叫起来。子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抬脚跨下台阶:“看看再说。” 台阶不是直的,而是旋转向下,小赵心里算着一共下了三十九级,换算成米数基本与水下陵墓基地平行。眼前忽然开朗,甬道消失了,前方黑煳煳像有一个水潭。用手电照过去,果然是水,前后一百来米,左右二三十米,水面上浮着一条两尺多宽的小桥。小赵只觉得造化弄人,借着灯光跑到桥边踩了一脚,桥是石头做的,而且很牢固。 子君把手电射向对岸,隐约有一组向上的台阶。她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陵墓的设计者在搞什么名堂。小赵不管那么多,遇山翻山遇河渡河,有空气就说明有出口,走上去再说。行至中央,小赵看到桥边站着一个人,走到跟前才发现是个青铜人佣,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那人佣真人大小,无眼无鼻只有一张嘴和耳朵,耳朵夸张的大,嘴巴咧开,现出怪异的笑,小赵拿枪照他脑袋敲了一下:“笑什么,傻b!”两秒钟后,耳边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桥面逐渐下沉,刚才还平静如镜的水开始沸腾! 子君拿手电照去,见两侧的石墙正缓慢挤压过来,再看墙面,她倒吸了口凉气:上头各绘一幅彩色壁画,布局各异但内容相同,都是龙怪把人生吞活剥的血腥场面!看到龙怪身后的背景,她更是冷汗涔涔:一汪漆黑如墨的河水,一座平铺直架的石桥,一个无眼无鼻的人佣,一堆狰狞可怖的骷髅! 手电的光线先扫到水面,前方散发着荧荧红光,仔细望去,竟聚集着十几个硕大的脑袋!再扫到石桥尽头,高高的石阶下堆砌着如山的骷髅!最后扫到脚下,水面已淹至膝盖,左侧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浮着一只两眼昏瞎的龙怪,那苟延残喘的傢伙正沖他们龇起尖利的獠牙! “阴谋!阴谋!”小赵绝望地叫起来了!没错,是阴谋。建造者不断给人以希冀,又不断给人以绝望!把你玩腻逗烦了,再送你到最后的刑场!石墙上的两幅画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闯进最后一关的强人们,非常不幸,根据游戏规则,你们要game over了! 子君与小赵不约而同把目光扫向剩下那颗炸弹,脸上带着同归于尽的悲壮! 中卷(绝地追踪)第四十二章(血溅龙潭) 子君咬着手电筒举起双枪,沖虎视眈眈的十多个巨头勐烈开火,同时朝渐渐掩埋于水下的石桥另一端开始了她的亡命奔行。波涛在腿脚下汹涌澎湃,龙怪在弹雨中一闹而散,就在石桥彻底消失之前,她高高跃起扑到了对岸的台阶边。 背后并没有传来成功的爆炸声,转过头,她仿佛回到了洪荒年代,眼前是一幕神话故事里才有的魔幻场景:由于两侧石墙的挤压,水域面积急剧萎缩,逼仄的空间里黑浪滔天、龙影狂舞。她看到了小赵,后者仍然伏在瞎眼龙怪的嵴背上,随它一起窜上跳下,大玻璃瓶子几次塞入龙口几次被甩出来。 “嘿!”子君晃着手电筒朝小赵喊,小赵仰起了血迹斑斑的脸,与他一起仰起的还有十来个大脑袋,瞎眼龙怪虽看不见东西,却仍可通过声音精确地找到仇家所在的位置,因此也直起脖子嘶吼一声,向岸边翻腾过去! 小赵抓准机会,把大玻璃瓶塞进它的口中,或许担心掉出来,又用瓶口的绳子在其獠牙上缠了两圈,随后他打算跳进水里,逃开足够距离再引爆炸弹,那样也许能捡回一命。可在转身那一瞬他又改变了主意,因为瞎眼龙怪正游向岸边,如果过于接近,不但炸不死其他龙怪,反而会伤及子君,要那样的话他的牺牲就会毫无意义。 小赵从口袋里摸出件钥匙样的利器,沖龙怪的鳞片缝隙勐戳下去,瞎眼龙怪咆哮着掉转头颅,喷出两股浓浓的白气。小赵沖子君喊了一声:“快躲开!”瞎眼龙怪尾巴一扫,掀起巨大的水波,子君被一阵腥风吹得后退几步,撞到附近的骷髅山上,骷髅山摇摇晃晃继而坍塌下来,把子君活活掩埋自爱里边。三秒钟后,发生了天地崩裂的震颤,飓风般的冲击把成百上千的骷髅席捲而起,努力地砸向四侧的石墙,然后把无数碎片扬入水中。 子君感到压在身上的骷髅被尽数催散,肢体麻痹、唿吸困难的状况好了许多。她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腿受了伤,动一下疼得钻心。她顺着前方隐约的光线爬过去,从骷髅碎屑和龙怪的血肉中找到唯一的手电,发现玻璃罩被炸出渔网般的裂纹,所幸还能发光。 她想起了小赵,于是强撑着站起,一颤一簸走了几步。 在灯光下,两侧的石墙被炸塌,厚重的石块或隐或现在漆黑的水里,十几只龙怪的尸体大部被分解,或半漂在水里或散落在岸边,到处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臭,还有几只相对完整的倖存者,但也气息奄奄、命不久矣。 找到了!小赵上半截身子趴在岸边,下半截浸在血水里。子君使劲把他拖到岸上,翻过来。后者从头到脚都是血,身上的衣服千疮百孔。子君脱下外套撕成布条,却抖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因为小赵到处都是伤口,全身都在流血。一向镇定的她大脑短路了,好半天才把手落到小赵脸上,想喊一喊他的名字,却怎么都喊不出来。 第56页 子君把小赵背起来了,拖着伤腿一步一步爬上布满尸块和碎骨的台阶,她跑过很多路,爬过很多山,甚至攀过海波6000米地四姑娘雪峰,可走上眼前这些台阶却觉得难如登天。不知道一共多少级,总感到比向下的梯数多的多。台阶走到尽头竟是一堵墙,灯光照出大小不等的碎石和暗黄色的沙质泥土。看来,这里遭遇了意外塌方,甬道被切断了! 子君麻木的左腿忽然赶到了丝丝冷风,手灯照下去,发现有灰尘被风拂起。果然不是一条死路,否则这空气是从哪儿进来的?她把小赵放下,屈身查看风口的位置,就在距地面五十公分左右,靠墙有道不规则的缝隙,缝隙左右宽约六十公分,上下高三十到四十公分不等,通过缝隙,她看到了微弱的亮光! 如此狭窄的缝隙根本不可能两人一起通过,子君只好把小赵仰面平放,胳膊绑在自己腿上,用双手撑地缓慢爬行,一点点拖动身后沉重的躯体。她知道,小赵可能已经死了,即便这样,她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不管他属于哪个组织,有着什么目的,是否做过危害社会的事情。他用生命换来她重见天日,她必须给予他最后的尊严,这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 缝隙是倾斜向上的,且离光亮越接近缝隙就越狭小,为节省空间,她已经早把手枪丢掉了,现在不得不用钥匙甚至用指甲在泥里抠。她又冷又饿又累,望着依然遥远的距离,她真的真的很想放弃,可一想到杳无音讯的父亲,一想到离奇死亡的受害者,一想到迷惑不清的真相,她就本能地挣扎着继续行进,她不能够死在这里,这儿不是她的归宿,她得像老刑警那样死在工作岗位上,哪怕没那么英勇和壮烈!对了,还有传国玉玺,决不能让它尘封在这里永远不见天日! 忽然,有几只吱吱乱叫的老鼠爬到她身上,有的张口噬咬她的鼻尖,有的钻入她湿淋淋的衣服,她却没有足够的放抗之力。隐隐的,她感到小赵的手动了一下。小赵还没死?她兴奋地喊他的名字,尽管没有回应,她还是觉得身上又充满力量,伸着伤痕累累的手向前探出更远的距离。 终于,光亮接近了,虽然只是个不到十公分的小小洞穴。子君抠住那个洞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下扒,几大块泥土掉下来的同时,她的脑袋也沉甸甸砸了下去。嵴背上感到温暖,可能是有阳光,耳朵里传来喧嚣,可能有有行人。这是什么地方?她撑开疲惫的眼睛,却只看到一片耀眼的白光,不得不匆匆合上。 此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让一下,请让一下。”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模煳的脸庞,但能感觉出那张脸是多么年轻多么俊美,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攒足力气把右手从泥土中拔出,沖那张脸缓缓举起,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和判断,就发出了模煳不清的音节:我是子君!她感到她的手背温暖的握住了,那张脸也在快速地靠近,近得可以听到对方不均匀的唿吸,近得令自己的身体微微发烫,同时她听到了一个男人伴着呜咽的低语:我是张昕! 中卷(绝地追踪) 第四十三章(重见天日) 子君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促使她长时间昏睡的原因除了疲惫之外,还有药物的麻醉。即便在沉沉的梦里,她依然在与兇残的龙怪左右周旋,依然在狭小的缝隙中逶迤行进,已然在死去的同伴前悲伤嗟嘆,依然在剧烈的爆炸中跳跃翻滚,直到睁开眼看到张昕,思绪才逐渐回到现实。 “你怎么会在这儿?”子君想坐起来。张昕制止了她:“是局长安排我来的。”子君怔了片刻:“我没事,你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工作。”“这就是我的工作。”张昕握着她的手,眼睛红得像兔子。他在她身边守了20多个小时,替她盖好频繁蹬开的被子,擦去焦灼不安的汗珠,安抚突如其来的悸动,他不知道她正在经歷什么,只能陪她一起惊怔、一起愤怒、一起忧伤,子君满头大汗地醒来,他也已经筋疲力尽。 张昕没有撒谎,的确是局长派他来的。廖辉现行后,小赵跟着暴露了。小赵是黑暗兵团唯一一名汉族成员,但他只有一半的汉族血统。因为其祖先是纯正的维族人,经数百年的民族大融合,从他祖爷爷那辈起就不再具有维族的外貌特徵,至父亲那代正式成为汉人。他进入临泉分居的时间比廖辉早,做足铺垫之后,廖辉就从天水调过来了。这一切都是黑暗兵团提前预谋好的,可谓用心良苦。 当张昕将拟订好的通报材料呈给局长过目的时候,后者长长嘆了一口气,对他说:“就这样吧,交市局通报。”张昕刚要离开,局长又叫住了他:“小张啊,我终究是难逃此咎。在离开这个位置之前,我想最后行使一次权力。从现在起,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子君,你直接给我电话,只要我还能帮上忙,一定会全力支持。” 张昕抬手敬了礼:“是!”局长从椅子上站起来,事务性地回了礼,然后颇具私人感情地握住他的手:“替我转告子君,三个月的停止反省撤销,我等着你们凯旋归来。”张昕克制住内心的喜悦:“谢谢局长,我一定转告。” 其实,张昕本就计划好诱捕廖辉之后与子君在洛阳会合,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局长不批准他就请假,没想到局长知人善用,把这事当任务向他派发了。他兴沖沖地收拾好行装,决定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给子君一个惊喜,不料唐克从天而降,带来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那天晚上,他和小周忙了个通宵,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驾上处里那辆老式吉普奔往洛阳。 第57页 抵达洛阳郊区时,他接到了小周的电话,小周把自己获得消息与他做了共享,说经过跟踪,发现城西的山里有座宾馆,当夜黑暗兵团在那儿留宿,由于他们守卫非常森严,跟踪的民警没有贸然行动。通过查访获知,那座宾馆的老闆是个新疆人,宾馆看起来很普通,内部却奢华得很,一般老百姓根本住不起,顾客主要是来往的客商。前一天晚上,有人将所有客房都包下,宾馆只得向外挂出本店无房的牌子,谢绝其他来客。第二天五更时分,那帮人就早早开拔了,浩浩荡荡足有数百人,全部穿着黑斗篷翻越山顶向西而去。 张昕问全走了吗?小周说还剩十来个人,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们的人没有实施抓捕。把情况报告给局长,局长令留少数人继续盯守,其余人都撤回,然后挑几个精干力量化装成客商,重点跟踪黑暗兵团的大部队。最后,小周不无骄傲地说,他就是这股精干力量的头头,负责节制其他六个小兵蛋子。张昕说美死你了。小周得意地说等我的好消息吧,然后挂了电话。 通过方一鸣的电话指引,张昕顺利从洛阳开赴孟津,把车停到黄河大坝上,找到了一脸焦急的钟教授、方一鸣和女助手阿珍。就在几分钟前,河下放发生了大爆炸,河心现在还翻动着浓浓的泥浆、破碎的衣裤、人类头髮以及皮肤组织。爆炸声起的那一刻,钟教授的心也跟着裂了,此时,张昕也沖他开起炮来:“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说呀!” 在张昕的逼问下,钟教授斟酌着修辞将把水下可能发生的情况有限度地说了。张昕绷着脸,那样子是想狂揍他一顿,气氛紧张得令阿珍的手心都冒汗了。钟教授年纪太大,张昕怕一骂之下出了人命,于是把方一鸣狂凶一顿,说小赵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让他跟子君在一起知道多危险吗?你为什么不下水?小赵的身份方一鸣真不知道,虽然委屈但也没说什么狡辩的话。钟教授打圆场说,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办法吧。张昕没好气:你有什么办法?阿珍觉得自己是来帮忙的,不该被人这么斥责,就回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张昕暴跳:我就这么说话,怎么啦?钟教授制止了阿珍:好了好了,别斗气,咱都想想办法。 报警是肯定不可取的。此行没有经过文物部门审批,属于私自探查。如今又在人刘皇帝的陵墓里爆了颗大炸弹,即使警察能把子君他们救出来,只怕判下的罪刑也是相当惊人的!正束手无策时,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同时脚下微微一震。 张昕和方一鸣用目光四下搜寻,似乎很难确定具体位置。钟教授想了想,伸手向南一指:快,陵园!几个人匆匆上车开往汉光武帝陵,当天是周六,游人很多,张昕没有耐心排队,就找到售票处,亮出警察证说有要事办,能不能给个方便。售票者扫了他一眼,指了指窗口的牌子,上面写着:军人优先。意思是优先不等于免费,还是拿money来吧。张昕尴尬地瞧了瞧身边的游人,掏钱买了四张票才算了事。 陵园内的工作人员也感觉到了爆炸,起初以为发生了战争。后来,有游人发现刘秀墓冢前的石碑旁冒出缕缕青烟,年轻人啧啧称奇,上了年纪的都争相跪地膜拜,说是刘秀显灵了。张昕等人绕陵墓转了一圈没任何发现,最后才挤到墓碑附近。这时,有人喊起来,说墓碑边好像有一个人的手在动。老人们大惊失色仓皇退走,年轻人却壮着胆子靠近细看。 张昕拨开围观人群,看到墓碑旁塌陷处一个深坑,坑中半埋着一个女子,虽然蓬头垢面、鲜血淋漓,他还是第一时间认出她的身份。他蹲下身,握住那只被鲜血和泥土包裹的手,用嘴唇去安抚那张悽惨无比的脸,继而听到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我是子君。他知道她筋疲力尽意识恍惚,渴望但不敢确定他的身份,于是含着眼泪做了肯定的回覆:我是张昕。 此刻,手术完毕的子君卧在床上,有些伤感地嘆道:“尚未正式成行,就已伤兵满营,真是出师不利啊。”张昕安慰说:“你那都是皮外伤,医生说了,最多一星期就能出院。”他本想全子君回弗宁治疗,听对方这么一说,愣是把此话吞了回去。 子君忽然问:“小赵呢,他怎么样?”张昕背着脸:“管他干吗,这种人死了活该。”子君用缠满胶布的手扳过他的脸:“可别这么说。如果不是他捨身炸死那些怪物的,我恐怕没机会重见天日了。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死了?” 张昕抓住她游离在脸上的手:“死倒没死,不过跟死了差不多。医院抢救了一个下午连带一个晚上,命虽然保住了,可医生说了,很有可能终生不能自理。” 子君缓缓闭上眼睛,表情十分悲哀和沉重。张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直直地看着她。忽然,子君的手机响了,张昕替她按了接听然后放她耳边。 “喂,亚楠?”子君的脸上勉强带着笑意,“我没事,别听他瞎说,没那么严重。你什么时候过来?什么?”子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张昕也紧张起来,目光里带着疑问。挂了电话,子君呆呆地看着张昕:“刘雯出事了!” 中卷(绝地追踪) 第四十四章(骷髅岛上) 子君拨了刘雯的手机。一连串等待音之后,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男人的问候:“杜副队长,别来无恙吧?”“是你?”子君感到有些意外,“刘雯是不是在你手里?”那男人冷笑一声,算是承认:“你放心,他暂时不会死,因为我们留着他还有用。”子君悄悄按下扩音,使他们的对话让张昕也能听得清楚:“让刘雯听电话。”“会让你们见面的。”那男人好像喝了几口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把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已经拿到了传国玉玺?” 第58页 子君与张昕对视片刻,回道“:你想怎么样?”那男人用威胁的口气开出了交易条件:“拿玉玺来换人,我在骷髅岛等你。千万别跟我玩花招,否则你这个朋友会死得很难看。”子君没听清楚:“你在哪儿?” 对方不说话,听筒里隐约传来狂风的唿啸。子君又问了句:“到哪儿去找你?”对方却挂断了电话。“廖辉这个王八蛋!”张昕破口大骂,“他要是敢动刘雯半个指头,我他 妈……”“够了。”子君用略带嗔怪的语气打断他:“你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干净?”张昕急得来回踱步:“都让他们给逼的!”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钟教授在阿珍和方一鸣陪同下,兜着个花布包袱气喘吁吁走进来:“子君吶,真是阿弥陀佛,虽然外壳烂得一塌煳涂,dv里的数据总算拷贝出来了!”张昕把脸别到一边,走到窗前给小周打电话。 “视频我已经看过了,你们的经歷可真是惊心动魄啊!”钟教授自己拉把椅子垫到屁股底下,一脸激动表面他又发现了值得炫耀的东西:“相比其他已经发掘的皇陵,刘秀之墓算不上奢华,却也鬼斧神工叫人大开眼界!看来刘庄这儿子当得相当合格,他算是把他父亲琢磨透了。什么谦恭屈卑,那是假的,不起封土、不建宗祠为的是另闢蹊径、鹤立鸡群,好昭示他前无古人的盖世功绩!当然刘秀也的确不简单,他是继秦始皇之后,再次把四分五裂的中国归于一统的皇帝。” 方一鸣“扑哧”笑了出来 :“原来2刘秀不但闷骚,还挺会意yin。”钟教授瞪了他一眼,继续对子君说:“我还发现,甬道建造的时间要晚于那些水下建筑,也就是说,刘秀驾崩的时候水下陵墓还未建成,而刘庄是个孝子,不想应付差事草率完工,就先把他父亲安葬在黄河岸边的原陵,等水下陵墓彻底完成之后,通过新开通的甬道把灵柩移进去,这跟我们的猜想是完全一致的!” 阿珍唏嘘不已:“难怪我们看到的汉光武帝陵那么简陋,原来只是个临时之所。刘庄真能替他父亲作秀,让后世一直在赞颂刘秀是个勤俭节约的好皇帝。”子君并不为这些发现所动,她的眉头越拧越紧,忽然喊过接完电话站在窗前看风景的张昕:“有个事需要你帮忙。”张昕在床边坐下来:“什么事。” 子君捉住他的手,抱以託付的目光:“跟我一起下水的还有两个本地村民,他们已经死了,尸体怕捞都捞不上来。小赵小赵成这个样子,所以你得帮我找一下他们的住址,看通过什么办法来安抚他们的家属。”当子君提到那两个渔民时,钟教授觉得很没面子,仿佛自己是块缺乏人情的木头,只惦着那些考古发现。而等子君讲完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插了口:“他们可是签过字据的,出了问题不需要我们负责,白纸黑字……” 子君截断他的话:“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了帮我的忙才丢了性命,总不能对剩下的孤儿寡母置之不理吧?”钟教授决定冷酷到底了:“可你已经给过他们钱了呀。”子君对道貌岸然的教师有点鄙视,但尽量晓之以理:“还是做好善后吧,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吃亏的还是我们。你不用管,这些钱还由我出。”钟教授脸白如纸。 子君盯着他臂弯里的包袱问:“里面是玉玺吗?”钟教授急忙打开包袱:“啊,是是。”子君还没直起腰,钟教授的气就嘆了出来:“我仔细看过了,这枚玉玺是假的。”虽然早就预料过,子君还是吃了一惊:“假的?”钟教授托阿珍守到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 话题从渔民身上转到传国玉玺,钟教授的脸色终于缓了过来,他把玉玺托到子君眼前,极其专业地列述自己的根据:“传国玉玺为五龙扭绞,但这没玉玺只有四条龙。另外,歷史明确记载,孝元太后曾怒气沖沖把玉玺摔倒台阶下,导致一角残缺,后来被王莽派人用黄金补上,而这个却是完整的,还有,传国玉玺方圆四寸,而这个我测量了一下,略显不足。最重要的是,传国玉玺由和氏璧制成,和氏璧为绝顶美玉,这个却掺有杂志,纯度明显不够。” 子君怔住了。发现玉玺的时候,陵墓刚刚发生过爆炸,入口被堵死,诡异声波正在作祟,她根本不曾细看几条龙、是否有破角,更没有关注玉的大小和纯度,如此说来当前这枚玉玺为假,那真的会在哪儿呢? 张昕对这种言之凿凿的说法表示质疑:“歷史记载一定准确吗?”钟教授也不解释,只管把手中之物往地上一掼,华美的玉玺登时碎裂。子君不解:“您这是……”在张昕看来,越有资歷的专家就越大牌,越大牌就是越清高,越清高就越傲气,越傲气就越容不得别人质疑,老头儿可能气疯了。 钟教授捏起一片边缘毛糙的碎渣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是上好的玉,即使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烂成这个样子。”子君没有看他手里的碎片,而是盯着地面:“那是什么?”钟教授回头去看,张昕已经把它捡起来,摊在亮光下。是片正方形的木简,约5厘米大小,中间雕刻着一个女人的头像,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下面还有几个奇怪的符号,周边盘绕的图形她认得,那似龙非龙似虎非虎的动物叫做“貙”。 第59页 “精绝?”子君不由说出这两个字。“没错。”钟教授又兴奋起来了,“这几个佉卢文翻译过来是‘寿丰’和‘御品’,‘寿丰’应该是精绝古国某朝君主的年号,就像清朝的雍正、干隆一样,‘御品’说明这东西只能由君主或者王室成员使用。上面的这个女人,大概就是精绝王吧。”“精绝王真是女的?”方一鸣也兴奋起来,“《鬼吹灯》里说的一点都没错?” 钟教授愣住了:“什么《鬼吹灯》?”子君解释说:“《鬼吹灯》是当下流行的一本网络小说,该小说也提到精绝这个国家,说那个国家的首领是个女的,还说精绝崇拜的灵物是一种奇怪的黑蛇,蛇头顶着一颗肉瘤,上面有只很大的眼睛。” 钟教授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即使心情再好,也不愿理睬这种无稽之谈。小说毕竟是小说嘛,岂能与歷史混为一谈?他不能理解的是,这枚假玉玺到底从何而来?把木简夹藏在玉玺中又是什么用意?如此糙陋的一个赝品,身为皇帝的刘秀就真的看不出来?如果看得出来,为何还要陪葬在身边? 把木简反过来,居然是四个标准的汉字,每两个字之间有道短短的隔符:伊玛-淮安!子君的思绪抛锚了。 片刻的寂静中,张昕忽然插了一句话:“哦对了,刚才给小周打电话,他说在骷髅岛发现了杜文忠先生的随身衣物、证件还有日记本。” “我爸爸?”子君抛锚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从床上勐地坐起,“你刚才说什么?他在哪里?”张昕重复了那个听起来颇不吉利的地名:“骷髅岛。”“骷髅岛?”子君沉吟了片刻,突然叫道,“刘雯!” 中卷(绝地追踪) 第四十五章(壁虎 人 兽) 还是那丛茂盛的芦苇盪,还是那片湛蓝色的天空,浮云般的黄沙在逐渐停歇的晚风中徐徐落下,天空变得清澈而透明。 落入黑暗兵团手里之后,刘雯先背挟持着翻过白雪皑皑的高山,又在透明的面包车里窝了十来个小时,穿越滚滚沙海淌过濒临干涸的金水河,登上了荒凉萧瑟的骷髅岛,然后被缚起手脚丢弃在这片芦苇盪,从中午到日落算起来已经五六个小时了。 又到了晚霞最绚丽的时候,刘雯再次目睹到翩然而至的红衣女郎,看着她优雅从容地在最美的云朵前坐下,拿着胡杨木制成的梳子慢慢梳理金黄色微微捲曲的捲髮,梳完头髮,她举起一只镶有五彩宝石的额链,端详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戴上。女郎站起身,转过那张充满诱惑的脸,幽蓝清澈的眼睛宛若折射在水晶里的月亮。刘雯的身体哆嗦起来,因为那女郎忽然晃了晃,脖根处裂出一道红线,红线越来越宽并分出很多细小的枝杈,接着那颗美丽的脑袋就掉了下来,鲜红的血液喷溅在空中。噩梦中的情景在现实中重现了! 一个黑斗篷遮住了刘雯惊恐的视线,冥潭般深邃的眼睛泛滥着可怕的水波:“怎么样,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吧?”刘雯垂下眼皮,他不愿看见这个满身透着邪恶的男人。黑斗篷解开他手上的绳子,将两块番薯餵狗一样丢到地上:“还是乖乖吃点吧,饿死在这种地方,连人收尸都没有。”刘雯抓起一只番薯朝对方砸过去,然后解开脚上的绳子,揉搓着手腕站起来。他看到了芦苇盪后面那片半掩在黄沙里的残垣断壁,那是陈家庄,曾经生机盎然如今一派苍凉。 “小子,别估错了形势,没有人能够救你走。”黑斗篷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远眺,“这里是我们的天下,只要他们敢闯进来,就甭想活着出去!”刘雯指名道姓地诅咒:“廖辉,我敢保证,你一定不得好死。”黑斗篷伸出右手锁住他的喉咙,稍一用力便发出“咯咯”的响声:“别惹我不高兴,否则……”刘雯的声音因气流被阻而断断续续:“你……不会杀死……我的,你想要……传国玉玺。”另一黑斗篷匆匆跑过来:“骨力将军,公主请您过去。” 廖辉松开刘雯的喉咙,抓住他一只胳膊连拖带拽到黑暗兵团的营地,然后进入一顶最大的帐篷。 刘雯被推了进去。帐篷内铺着绘有怪异图形的毡毯,吊着彩色绢布折成的花蕾,迎面墙壁上挂一幅针织线绣的画像,画像是个头戴金冠的女人,甚是威严神圣,面目看起来似曾相识。左侧有张木桌,桌上摆着烤熟的羊肉和面饼,还有一小碗米酒,右侧摆一只简易梳妆檯和一把暖凳,暖凳上坐一位身披紫衫的金髮女子,正对着镜子戴上精美华贵的额链。由于刘雯所站的角度恰与镜子垂直,无法看到镜子里面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听到脚步声,那女子开了口,但仍然对着镜子:“骨力将军,你确信他们会到这儿找我们吗?” 廖辉信心十足地答覆:“放心吧公主,他们一定会来的。”公主整好额链,又小心翼翼地戴上梅花状的耳环,她的手纤柔滑腻,腕上的玉镯在烛光下闪闪发光。廖辉撇开刘雯走到公主身边,弯腰端详着镜子里的她:“阿依萨,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是个女人,也喜欢绚丽多彩的世界,可为了服从纪律,不得不整天裹着黑斗篷,只有到了晚上,到了属于自己的空间,才能找回真实的自己。” 第60页 公主无奈地嘆了口气,然后安排廖辉说:“你去通知一下,让弟兄们加强戒备小心偷袭,拉巫这只老狐狸既狡猾又残忍,可别再吃了他的亏。” 廖辉应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问:“对了阿依萨,我求婚的事,你阿爸怎么说?”“我阿爸同意了。”公主在对方笑逐颜开之前补充一句,“可我不同意。我还小着呢,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再说,我也没答应过一定要嫁给你。”“没关系,我给你时间考虑。”廖辉颇为尴尬地回望刘雯一眼,转对公主说:“阿依萨,那个人我给你带来了。”公主脱下紫衫优雅地站起,换上女侍者递来的红色绒袍披在肩上,然后漫不经心的转过身。 刘雯啊了一声连退好几步,撞翻脚边一直安放蜡烛的烛台,差点跌出帐篷外。云霞间那位神秘的红衣女郎,此刻就活生生站在眼前!那灿若宝石的眼睛、金黄捲曲的长髮、鲜红润泽的嘴唇,光洁秀颀的脖颈,第一次如此接近如此真实!究竟噩梦未醒还是现实错位?他的三魂六魄已经轰然飞散,仅剩下一双呆滞的眼睛惊恐万状地睁着,在等待那颗美丽的头颅会不会突然间滚落下来。 看到刘雯,公主牵繫绳带的手僵住了,红色绒袍贴着背部的曲线缓缓褪到地上,她轻启朱唇,露出“怎么可能”的错愕。侍者把绒袍拣起搭在公主身上并帮她系好,后者的目光在刘雯脸上一刻也没有离开。“你……”公主迟疑着,“你叫什么名字?”刘雯浑身都在哆嗦。公主又问:“你害怕我?”刘雯的动作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他的三魂六魄依然没有归位。 廖辉从公主的眼睛里发觉出某种怪异的东西,遂有点后悔带刘雯来见她。公主目光移到廖辉脸上,吩咐道:“不要再绑他了,给他吃点东西,然后单独安排一个帐篷。”虽然不解其意,廖辉还是服从命令,拖住刘雯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狐疑着提出一个问题:“有几个客商打扮的外地人,一直鬼鬼祟祟跟着我们,要不要找人把他们打发了?”公主谨慎地回答:“如果没有过分行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廖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拖着刘雯走出帐外。 深夜的骷髅岛一片死寂,惟独挂在木桿上的草人随风发出呜呜的抖动,他们用残破的脑袋仰望漆黑的苍穹,仿佛在乞求或者等待,等待着哪一天吸足日月精华,成为这座孤岛的主宰。黑暗兵团的硕大营地里,只有一个小帐篷还亮着灯光。刘雯将黑斗篷们送来的食物装进衣兜备为干粮,握着一把削水果的尖刀挑开帐篷的缝隙,确认所有人都沉睡之后悄悄熄了灯,蹑手蹑脚走出帐篷。他磕磕绊绊逃出营地,爬过一片草坡,钻进胡杨林撒开退向北狂奔,那边是小周他们的宿营地。 身后忽然传来“嚓嚓哗哗”的杂响,刘雯边跑边回头去看,见一黑影熘着沙地已追至眼前,势如闪电地捲起一股尘烟直立在眼前。刘雯喘息着停下了,他知道跑不出他的手心,就是这个人在弗宁从众目睽睽下劫走了他。 那天下午,市广电中心17楼的直播大厅正在进行快男10强的争夺赛,忽然发现玻璃幕墙上趴了一只黑影,起初以为是户外清洗工都没有注意,等巨大的窗玻璃爆裂时才发觉来者不善。 编导老师、乐队、媒体记者以及舞台上的演员们全惊呆了,他们看到那黑影窜向舞台中央,直取缩在后面的刘雯,揽着他在一片惊唿声中跃出窗户的破洞。 媒体记者和电视台的摄像师立刻把镜头对向他们,不料一支竹箭射来,穿透镜头刺入摄影师的眼睛,后者目溅出=鲜血翻倒在地,哀号引爆了整个演播大厅。混乱中,黑影携着刘雯壁虎般熘着玻璃幕墙快速离去!电视机前的观众瞠目结舌观看到了这一幕,但仍有不少人以为是节目组特别安排的插曲,直到展开第二天的报纸,才明白真的出了事。 此刻,刘雯咬着牙用尖刀朝对方刺去,他决定鱼死网破。黑影灵巧地闪身,刘雯扑了个空,回过头再刺,被对方死死抓住手腕,尖刀“啪嗒”落在地上。黑影扯下了蒙在脸上的布罩,迫使刘雯在恐惧中自动屈服。刘雯果然瘫在了地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的真实面目:脑袋严重变形嘴巴突出,脸上不知是画上去还是自然生成的鳞片,看起来像一只壁虎或者蜥蜴,举起的手掌生着(或装着)吸盘一样的东西,指尖5根尖勾如同鹰爪。 中卷(绝地追踪) 第四十六章(千眼蜘蛛) 亚楠正是从报纸上获得了刘雯失踪的消息。收拾好行李下到一楼,她看到了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陈伯,后者神色焦虑,手里握着当天的报纸,枯瘦的身躯煞是凄凉和孤独。 那天晚上在巷子里跟陈伯对峙,到了最后,陈伯已经判断出亚楠的身份,亚楠其实也有意给予他暗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都未挑破。正因为如此,当刘雯被亚楠挟持的时候,陈伯紧紧发自本能喊了句:别伤害他!然后挎起菜篮主动退走。陈伯离开后,亚楠解下围在脸上的外套,似笑非笑地看着刘雯。刘雯先是一惊,后是尴尬,不知道对方跟踪了有多久,也不知道欺骗唐娟的那番话她听到没有,刚要做解释,亚楠抢先问道:陈伯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然后你放弃了挣扎?刘雯似乎对这个很介意,飘忽着眼睛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反问亚楠为何要陈伯对峙。亚楠同样圆手打太极,随口回了声:好玩呗。然后朝街口走去。 第61页 陈伯与刘雯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从那天晚上拼命保护刘雯,到现在的心神不宁焦虑彷徨,可以很清晰证明这一点。于是,亚楠走到藤椅边,先告诉陈伯,她要到洛阳去跟子君会合,现在就走。 陈伯啊了一声,说:好,你们姐妹俩在一起我放心。亚楠盯着他的眼睛又说:我有个朋友叫刘雯,好像被黑暗兵团劫走了,虽然此行是找我爸爸,但也希望有机会把他救出来。 陈伯愣了一下,居然道声谢谢,后有感到唐突,从藤椅上站起来说:沙漠里环境险恶,路上可一定要小心。你们不用惦记我,我这把老骨头硬朗得很,若不是脚上有伤,说什么也要跟你们一起去。现在,只能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希望早日见到你爸爸。亚楠点点头,提起行李告别。 就在子君手术后的第三天下午,亚楠赶到了洛阳,与姐姐在医院的病房里会合。当时子君正跟张昕争执,子君希望立刻出发,分秒不能耽搁,张昕认为子君身体尚未康復,应多休息几日。子君说我的身体我知道,肯定没问题。张昕说出了问题还得我来照顾你。子君发火:不是你爸爸你不着急。张昕回顶:你着急的是刘雯吧?你爸爸都失踪8个多月也没见你这么急过。子君抬手给了一巴掌,张昕没防备重重挨了一下,摸着脸愤而疾走。拉开门却见亚楠站在门口,他怔了片刻,闪身离开。刚才的话亚楠全听到了,只是不太懂怎么跟刘雯扯上了关系。 张昕不情愿地办了出院手续,手里抱着一大袋医生开的药,背上扛着他和子君的行李,“吭哧吭哧”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子君、亚楠、钟教授、小五、阿珍还有方一鸣已经在丰田越野旁等待了。子君对方一鸣说:“你就别去了,太危险,再说小赵这边也里不开人。”张昕笑了一下,其他人也心照不宣,大家都认为那小子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有可能成为累赘。方一鸣坚持要去,他可怜巴巴地哀求着:“让我去吧,哪怕扛包、打水、洗衣、看车也行,你们两辆车,又不差捎我一个。”说完看着亚楠,意思是希望得到她的声援,后者没有理他,只管把自己行李塞进汽车的后备箱。 钟教授当期老好人:“想去就去吧。”子君抱着胳膊:“可小赵怎么办?他知道很多秘密,黑暗兵团恐怕早已知道他在这里。”张昕扫了一周,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回方一鸣身上。亚楠忽然说:“有个人可以帮忙。”子君问:“谁?”亚楠把子君的行李也放后备箱里:“陈伯。”在她看来,陈伯虽然神秘,但肯定跟黑暗兵团不是一路人,他伸手好,可以防范黑暗兵团杀人灭口,通过此事也可以约束他本人的行动,算是一举两得。 见亚楠要放下汽车尾盖,张昕急忙上前:“还有我的行李呢。”亚楠不客气地对他说:“没看到里面没位置了吗?放你车上吧。”张昕只好夹着行李开自己那辆警用吉普,亚楠沖他的背影轻嗔一句:“叫你跟我姐吵架。”方一鸣刚要夸赞她的笑容好看,后者目光扫了回来,收了笑对他说:“别傻乐,准备上车!” 骷髅岛是通往尼雅古城的必经之路,西出关外荒无人烟。虽然是片死亡之地,但充满着野性和未知的神奇。张昕开警用吉普载着亚楠和方一鸣,子君开丰田越野带着钟教授他们三个。除子君和亚楠略显低沉外,其余都表现出强烈的欣喜和激动,方一鸣带头唱起歌来,颇具磁性的嗓音很有感染力,使五音不全的张昕情不自禁跟着符合了两句,但因太难听而被亚楠打断。 另一辆车里,钟教授煞有兴致的唱起京剧,把经典剧目《智取威虎山》唱得有鼻子有眼。当方一鸣一首《青藏高原》抵达高潮的时候,巍巍的华山映上了他们的车窗。当钟教授端起大茶缸喝水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大雁塔上烈火般的夕阳。 越是起伏不平的山路,丰田越野越能彰显它的优良性能,第二天上午抵达戈壁滩时,警用吉普已被它抛开好几公里。由于亚楠和方一鸣分别不擅和不懂驾驶,张昕无人替班甚是疲惫,边开车边打盹,好在地势平坦车辆稀少没出什么安全问题。独臂小五在清晨时替换了子君,后者得以与钟教授谈起有关尼雅古国的歷史。 钟教授分析说:“精绝国是个女权社会,发现传国玉玺的陵墓一定属于精绝女王。只是精绝人为什么要送一个赝品玉玺给刘秀呢?子君你说说,他们想要传达什么信息?中衷心示好还是蓄意挑衅?” 子君只能凭直觉来猜测:“作为大汉皇帝,刘秀不可能分辨不出玉玺的真假,他也许早知道玉玺里携带者某种信息,只是最终没发现而已。”说到假传国玉玺以及暗藏其内的木简,子君自然而然想到了陈伯,想到了那次催眠实验中他曾提到伊玛这个地方,于是就把当时的情况讲述给钟教授。钟教授听完后做了个含混的回答:“伊玛应该是精绝的都城吧,毕竟奴尔是精绝的国姓,他们这么一个显赫的家族,不住都城又会住哪里呢?” 子君迅速提出另一个疑问:“可陈伯是个汉人,怎么会跟精绝扯上联繫?他的祖先又怎么会住在伊玛?会不会是他刻意误导我们?”对于这个问题,钟教授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笑了:“什么是纯种的汉人?上千年的民族大融合淹没了太多真相,谁能保证自己的血管里只流着一种血液?”子君忽然想起小赵,他的家底算是查得清记得明的一个,方一鸣或许也如此,而自己呢?她似乎觉得有些明暗,随之又陷入更大疑惑。 第62页 当太阳再一次从背后升起时,他们抵达了被沙漠重重包围的金水河边。眼前的岛屿并不大,站在这儿可以看到另一端的白色弯流。岛上除了挂着草人的木秆和几座矮山外几乎一马平川,贫瘠的砂质土地坐着稀疏的胡杨,林边还有一汪蓝色的池水,名为骷髅岛却只见风光旖旎不见古怪狰狞。 河水很浅,两辆车轻而易举地开上小岛。把车停在矮山旁,一行人下车会合。阿珍略有担心地问子君:“玉玺没了,我们拿什么跟他们做交易?”张昕把手枪举在眼前四下瞄着:“有它什么都能谈。”她他从瞄准孔里没看到刘雯,也没有看到小周,甚至一个黑斗篷都没看到,只看到方一鸣蹲在碧蓝色的池水边臭美的整着头髮。 方一鸣忽然感到有东西落在头上,仰起脸,看到木秆上挂着个草人,脖子好像折断了,正用麻布包成的破脑袋与他对视。随即他又感到掉在头上的是只活物,于是用手拨到地上,原来是只一元硬币大小土黄色的蜘蛛,但腿比一般蜘蛛更健壮,嘴巴也更宽阔,奇怪的是没有眼睛,背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蓝色斑点。 受惊的小东西张开六只粗腿,背上的蓝色斑点慢慢变大并眨了一下,是眼睛,足足上千只眼睛!方一鸣既憎恶又害怕,就伸脚把它踢到水里,又拿树枝捅了几下。他并没有注意到,一只比刚才大好几倍的千眼蜘蛛正凶神恶煞地扑过来。 中卷(绝地追踪) 第四十七章(大头怪婴) “啪”的一声枪响,那只拳头大的蜘蛛当场毙命,张昕吹了吹枪口的青烟,关掉保险收进腰间。 蜘蛛,名副其实的无毒之一,沙漠里的蜘蛛更加厉害,如果照方一鸣屁股上咬一口,即使不丧命也得削掉两斤肉。张昕开枪本在救方一鸣,不了后者躲过蜘蛛的袭击,却被枪声吓掉进了水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看似幽兰清浅的水潭竟一口将方一鸣吞没,一米七多的身躯连发梢都没留! 张昕还没反应过来,小五已跑到水边,衣服都未脱扎了进去。众人围在水潭边焦急的等待,而在他们背后的草丛里,四五只脸盆大小的蜘蛛撑开了数千復仇的眼睛。约二十秒钟后,小五托着方一鸣上岸,将他放在岸边的草地上。后者脸色苍白,每个空洞都在往外冒水,看样子已昏死过去。小五拧着衣服,用略带讥诮的目光对众人说:“别瞧热闹了,赶快救人吧。” 怎么救?当然是做人工唿吸。张昕把目光转向亚楠,他怀疑方一鸣这小子是装的,才20多秒钟不至于晕死过去吧,肯定是有意考验亚楠趁机占她的便宜,而后者却绷着脸不动声色:“看我干吗,赶快上啊。” 张昕又看看小五,却不好意思让人家下完手又下嘴。不能再耗了,万一那小子真过去了后悔莫及,因此他硬起头皮趴到方一鸣身边,刚捏住他的鼻子,后者就仰脖喷了他一脸水。 “就知道你小子居心不良!”张昕抹抹脸,既好气又好笑捣他一拳,“想打人家主意明说呗,害得我差点连初吻都给丢了。”子君扫了一眼水潭,问:“水里怎么了?”方一鸣脸色煞白:“水里有个小孩儿,头好大好大,满脸都是血窟窿,长着四只眼睛,脖子上还拴着铁链,总之特别恐怖。” 此言让钟教授停止发笑,张昕和小五都瞪着他,而那张六神无主的脸不像是在撒谎。“这地方荒无人烟,哪儿来的小孩?你不会给吓出幻觉了吧?”话虽这么说,张昕还是靠近水边往下瞧了瞧。“不信你们下去看看!”方一鸣直起身做了个王八的手势:“要骗你们我就是这个。” 张昕信了,刚脱下皮夹克就被小五拦住:“我去,衣服反正已经湿透了,不怕再湿一次。”这次下去的时间远比上次长,约莫等了一分钟,就在大家感到不安的时候,小五终于上来了,向方一鸣丢去个毛茸茸的东西,后者哇哇大叫着顺手抛出,亚楠用脚尖挡了一下,那东西精确无误地落在手里:是个大头婴儿,不是肉身,而是皮制的,约五十公分高,说白了是个面目狰狞血痕遍布的鬼娃娃。眼睛倒只有两只,方一鸣之所以说四只,可能跟水下光线暗淡和水的折射有关。 子君拿过鬼娃娃斟酌着:“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东西锁在水底?”“应该是恶作剧吧。”钟教授凑上来看,“四周都是沙漠,这儿是唯一的绿洲,但凡有人经过总会到岛上瞅瞅,准是闲着无聊者弄来吓唬人的。”子君将鬼娃娃丢到一旁,掏出纸巾擦了手:“我们走吧。”虽然虚惊一场,却让人预感到这个貌似安然的小岛实际上不一般,否则,也就不会有骷髅岛这个骇人的名字。 张昕用手机联繫了小周,却被对方挂掉。为防再出意外,子君让大家停下来,选个干净平坦的地方支起帐篷,先原地休息吃点干粮。方一鸣迫不及待地换下试衣服挂在树枝上晾晒,小五则查看了自己的断臂,由于尚未痊癒,裂痂浸水后渗出鲜血。张昕感到十分难堪,后悔刚才没积极下水,他打算找子君去一些治疗外伤的药,却被小五谢绝了。 几分钟后,小周从胡杨林里跑过来,对闻声迎出的子君、亚楠和张昕说:“出事了!昨天晚上来了一队人马,偷袭了廖辉的人,双方打得很激烈,天不亮,黑暗兵团就出发了。”子君问:“来的是什么人?现在在哪儿?”小周喘气未止,说道:“天黑没看清楚,好像也穿着黑斗篷。因为廖辉防备严密,这帮人没占上什么便宜,打了一阵就退去了。” 第63页 子君接着问:“廖辉朝哪个方向走了?”“向西。”小周答,“您放心,这儿只有我一人留守,其他人全跟过去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亚楠忽然问道:“刘雯呢?”“没看到,应该跟他们一起走了吧。”见张昕欲拨刘雯的手机,小周解释说:“不用了,我已经打了n次,暂时无法接通,也许信号不好,也许手机坏了。” “妈的!”张昕按了挂断。小周将带来的两个塑胶袋交给子君。子君打开看了,一个里面装着父亲几件夏天的衣物,一个里面装着父亲在弗宁市文物局工作的证件,还有个绿色硬皮日记本。打开日记本,扉页贴着一张父亲和母亲的合影,这张合影是母亲去世前一年在北京颐和园拍的。 父亲的第一篇日记是从2007年12月29日开始的,最后一页在2008年3月11日截止,中间几乎未有间断。子君着重翻看了最后几天的日记,其中3月5日那天写道: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却没有一点睡意,忽然有些想家,想两个孩子,在她们眼里我是个不够格的父亲,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发誓,找到传国玉玺后就辞去这个工作,在家好好陪陪孩子们,好好尽一尽做父亲的义务。 3月6日是这样写的:今天我们到了骷髅岛,在这里发现了只有6条腿的蜘蛛。它们体型很大,长着上千只奇怪的眼睛。从理论上讲,蜘蛛属于节肢类动物,通常有八只脚,昆虫才长六只,而它显然不属于昆虫。这东西报復心理极强,我两个同事就被它们咬伤,差点丧命。 3月7日没有记述。3月8日只有一句话:我们在骷髅岛找到了抵达罗布泊的捷径。3月9日内容是这样的:我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却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能损了太多阴德要遭报应吧,如果真是这样,就请上天把罪过加在我身上,让我的孩子们平平安安。 3月10日仅寥寥数语:真是闹鬼了,每到晚上总能看到个大脑袋的婴儿在眼前晃来晃去,问别人却都说没看到。在这里,我还看到过一次海市蜃楼,有趣的是它不是风景,而是一个穿红袍的女人。我决定多留两天,好好观察这个神奇的岛屿。 3月11日也只有一句话,却说得莫名其妙:说出去谁能相信,骷髅岛居然是一只动物,什么都逃不过它的眼睛。抱着两个塑胶袋,子君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爸爸”,泪水夺眶而出。亚楠问小周:“这些东西是在哪儿发现的?”小周指了指前面停车的位置。 除阿珍留下看护行李外,其他人全跟小周来到一座矮山旁,山脚有个荒芜半掩的洞穴,小周和张昕先跳进去,接着是子君和亚楠,再然后是小五和钟教授,方一鸣最后进入。洞穴很宽可以并行三人,长度无法预测,喊一声连回音都没有,穴壁平滑像是人工修成。张昕边走边问子君:“这就是你爸爸在日记里说的那条捷径吧?如果从这儿通到罗布泊,那得挖多长啊?” 子君没有回答。小周指着一个拐弯处说:“就这儿。”子君蹲下身,发现地上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如脚印、菸灰等,可能是父亲一行遭遇了大风才躲到这个地方。 站起身,她发现再往深处就没有人的脚印了,不少地方出现裂缝,也许是3月下旬那场地震造成的。 张昕看到地面隐约有几列马蹄状的印迹,于是又问子君:“骆驼也到这儿躲避风沙?”子君依旧没答话,持着手电带头往里走。前面有条岔道,比主道略窄一些,同样十分幽深,且不断散发出浓重的腐败气息,仔细听似乎还有怪异的声音。 众人都伸长脖子往里探,唯独方一鸣目不转睛的冲着主道深处,他发现那里边也有东西。没错,真的有东西,他看到一个大头婴儿,两岁左右的样子,穿着红肚兜,光光的脑袋仅在天灵盖留一撮头髮,正蹒跚着朝他走过来。 中卷(绝地追踪)第四十八章(杯弓蛇影) 小五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拉了两下,他回头看看方一鸣,后者指着前方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小五什么也没看到,转过身跟着子君和张昕他们往岔道里走。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王一鸣独自一人留在岔道口,尽管非常害怕,他还是想给自己的眼睛讨个说法。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没错,是个两岁左右的婴儿,轮廓在灯光下更加清晰:脑袋又肿大完全不合正常比例,眼窝塌陷呈黑青色,薄唇微张细牙参差,左手伸过头顶,像扶着什么东西。方一鸣眼睛有点散光,不得不眯起仔细分辨,终于发现那婴儿原来牵着一个人的手,顺着那只胳膊看上去,他看到了一个骨瘦如柴,凹眼凸腹披头散髮脸色惨白的女人! 这两人很快走进手电筒的光影里,然后穿过方一鸣呆直的身体。 5秒钟后,岔道里的人听到了方一鸣瘆人的喊叫。喊叫持续了四五秒钟,张昕怀疑身上的鸡皮疙瘩四五个小时都下不去。众人回头,持以或恐慌、或怀疑、或愤怒的目光,张昕走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抖了一下:“乱喊什么呀?这什么地方?会出人命知道吗?” 方一鸣浑身僵硬,呆呆的冲着洞穴入口:“大头婴儿……”张昕看都没看,直接照其屁股上给了一脚:“有病啊你?”小五嘀咕一句:“他这是杯弓蛇影,让一个鬼娃娃给吓破了胆。”张昕在转身的一瞬间,眼睛余角瞥到洞穴入口方向有个模煳的影子,似乎真的有个小孩在回头张望,待她定睛仔细去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第64页 张昕和方一鸣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他想起杜文忠的日记里好像也提到了大头婴儿,于是脚下升腾起阵阵寒意。但只呆了几秒钟他就清醒过来,抓住方一鸣的手腕使劲拨了一下,后者才萝蔔出泥般抹开步子。 子君的手电筒照到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从头顶斜拉至前方五米远的转角,就像一张侧翻的白色吊床。网后隐约有几块灰白色的东西,凑近才发现那是几颗人类的头骨。张昕一跃上前,猫腰从蜘蛛网下钻过,蹲下身指着头骨上一个个参差不齐的孔洞:“不会有人躲到这儿偷练九阴白骨爪吧?” 子君所站位置不远,可以清晰看到孔洞边缘呈锯齿状,的确不像是自然腐蚀。张昕用手轻碰了一下,头骨便扬起细细的粉末儿:“哟,得好几百年了吧!”子君持着手电往洞穴深处照,只见前方白煳煳一片,放佛隔着几十重纱帐,在那些纱帐底下,横七竖八地叠加着人类尸骨,不计其数的骷髅在光柱的扫描下层层浮现。“盘丝洞。”小五叨咕出这三个字。 话音未落,从一颗头骨的眼窝里探出只虫子,毫不畏惧地沖张昕扬着脑袋,张昕认得,这虫子就是他打死的那种千眼蜘蛛,悄悄摸出匕首,想用锐利的刀锋切掉它丑陋的头颅,忽然听到子君的厉声制止:“别动!”张昕被点了穴一般停在那里,同时耳朵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循着声音转过头,他看到一只比脸盆还大的蜘蛛,正将砍刀般的前螯扒上自己肩头,张开嘴巴准备享用这顿丰盛的午餐。 千钧一髮之际,子君的枪响了,恰到好处地打在蜘蛛的巨螯上,并在其展开反扑前开出第二枪,蜘蛛脑袋迸裂,喷溅出暗绿色腥臭无比的脓液。子君的第三枪打在洞穴顶端,砂土和碎石哗哗落下。并非她太过紧张导致枪法失准,而是洞穴深处徒然飞出一道白练紧紧裹住她的右臂,同时拉歪了枪口。 那白练粗如麻绳带着粘液,且具有橡皮筋一样的韧性,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扯断。又一道白练飞来,缠上子君的脖子把她死命往里拖。早已回过神的张昕举枪连射,但丝毫未影响子君被拖进的速度,他该用匕首“噌”的削断一道白练,准备砍下另一道时,洞穴里又飞出三四道白练把他也牢牢困住。 前方闪着无数点幽幽的蓝光,亚楠、小周、钟教授和小五他们看到,里面还有四五只巨型蜘蛛,蓝光正是它们腹部不断眨动的眼睛。子君和张昕手脚被缚,被拖过成堆的骷髅,逐步接近那几张散发出阵阵臭气的死亡之口,一颗颗铡刀般的啮齿有节奏地摩擦着,就像几台高效率的人肉粉碎机。 钟教授捶胸顿足无计可施,小周连发数枪后也一筹莫展,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子君和张昕成为那些千眼蜘蛛的盘中餐啊。亚楠忽然问:“谁有打火机?”钟教授不解其意地愣了一下:“啊?”小五立刻掏出打火机,但“啪嗒”好几声不见火光,他忽然想起,一个多小时前救方一鸣浸了水,可能火石出问题了。 此时,小周面前腾出一朵淡黄色的火苗。对!蜘蛛丝怕火!终于明白过来的钟教授引燃了两张名片,方一鸣最后一个作出反应,却发挥出最关键的作用:他先脱下棉马甲递到火苗上,又咬咬牙,脱下他花500多元大洋买回的皮裤。 钟教授露出诧异的目光,亚楠也回头看了方一鸣,眼睛里带着感激和佩服:这个爱臭美的小子此行虽然多带了几套衣服,但依其经济条件,能毫不迟疑地奉献出这些值钱的披挂,还是需要不少勇气的。亚楠的关注使惊魂初定的方一鸣渐渐展露笑容。 好材料烧起的火苗也十分旺盛,千眼蜘蛛似乎察觉到人们地意图,于是把丝收得更快。 亚楠和小五不敢迟疑,提着燃烧的衣物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小周跟在二人身后,在钟教授和方一鸣的灯光协助下,端起枪发起勐烈攻击。蛛丝果然怕火,不但被轻易烧断,而且朝蜘蛛的身体引燃过去。腾出手的子君和张昕加入攻击队伍,强大的火力瞬时扭转了战局。 千眼蜘蛛在与人类的较量中节节败退,无数幼仔被烧死或踩烂,满地流淌着噁心的粘液,跟在最后的方一鸣忍不住呕吐起来。一路杀过去的同时,子君惊讶地发现,白森森的骨架延伸达数十米,越往深处累积得越多,最后竟淤塞大半个通道以致无法行进。如此荒凉贫瘠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类尸骨? 子君从骷髅堆发现几小片残破的盔甲,忽然想起张国平临死前曾说过,张玥和杜嵘和刘信的军队围困在沙漏子,经过两天两夜厮杀,刘信仅带二十余人逃出重围。杜嵘及所剩两千军士退到这片小岛,最后被乱箭射死。看来,这里的尸骨应该就是当年死去的兵士,是这些蜘蛛把他们拖进来当成了美食。 衣服烧尽,火苗渐渐暗淡下去,而洞穴深处的蓝眼睛却越聚越多。子君终于明白,千眼蜘蛛长那么多眼睛不光为了震慑天敌,更重要的是能够在黑暗里发送信号召集同伴。张昕轻轻喊了声“撤。”他知道,继续戮战下去迟早会弹尽粮绝,最后被那些千眼怪物活活吃掉。 在蜘蛛群发动反攻前,子君他们退回一条狭窄的岔道,张昕脱下皮夹克点燃塞在岔道口,以阻止成群扑来的对手。原本跟在最后的方一鸣在撤退中成了排头兵,他辨不清东南西北只顾一个劲地疯跑。跑了有七八分钟,子君感觉不对,因为这狭窄的地道似乎越近越深,其他人也陆续止步,只有方一鸣还在跑。 第65页 张昕准备喊停的时候,方一鸣自动停下了,他踉跄着趴在地上,好像绊住了什么东西,接着仰面翻过来发出刺耳的尖叫。张昕和子君一前一后赶到,发现方一鸣面色如纸,浑身筛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不远处躺着一个骨瘦如柴,凹眼凸腹披头散髮脸色惨白的女尸,那女尸未有明显腐烂,五官呈半维半汉的特徵,穿着看不出年代的服装,头上拴着条华美的额链。 令张昕毛髮直立的是,女尸怀里抱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脑袋奇大,穿着红肚兜,光光的脑袋仅在天灵盖留一撮头髮。这小孩他在第一个岔道口看到过,正是方一鸣所说的大头婴儿。小孩保存得比女尸更完整,长相也是半维半汉,却一副典型的汉族妆扮。从两人的年龄和五官特徵判断,应是一对母子。 小周发现,钟教授一直紧盯着女尸半藏半露的胸部,盯了一会儿又把手伸过来,摘下一个十公分长、两三公分宽,奇形怪状的黑色片状物。“天哪!”钟教授一直黯淡的眼睛唰的亮起来,用惊诧和赞嘆的语气问道:“子君,快看这是什么?” 中卷(绝地追踪)第四十九章(青铜虎符) “虎符?”子君一眼就认出那件东西的来路。“什么虎符?”张昕只听说郭沫若写了一本话剧叫《虎符》,却并不知道虎符是什么的东西,“是护身符吗?” “虎符是古代皇帝调兵遣将用的兵符,由青铜或黄金做成伏虎形状的令牌,然后噼为两半,其中一半交给将帅,另一半由皇帝保存,只有两个虎符同时使用,才可以调兵遣将。”子君接过那样东西放在灯光下仔细观察,并用指甲轻抠外缘黛青色的锈,“这个就是青铜虎符。” 钟教授随后做了相当专业的补充:“歷史上,虎符的形状、数量、刻铭以及尊卑有很多讲究。从汉朝开始至隋朝,虎符多为铜质,骑缝刻铭以右为尊。隋朝时改为麟符。唐朝因为讳虎,改用鱼符或兔符,后来又改用龟符,南宋时恢復使用虎符。到了元朝则用虎头牌,后世演变为铜牌。” 眼前这枚虎符平头、翘尾,颈肋间有行篆体铭文,子君逐字念出上面的内容:“与东平王为虎符第一。”“东平王是什么人?”张昕只恨自己文吏基础太差。亚楠也报以疑问的目光。子君不知该如何作答,钟教授亦面露难色,并非他们不知道“东平王”这个名号,而是很难以纷繁复杂的人物和歷史关系中确定它所指何人。 思索片刻,钟教授以其特有的严谨和专注,既不失其专业高度,又尽可能说明问题的娓娓道来:“东平王这个封号起于西汉末年,第一位受此封号的是汉宣帝第三子刘宇。刘宇在公元前52年受封为东平王,他是一个骄淫无道的藩王,曾因与奸邪之辈交往和不孝罪多次受朝廷切责。刘宇事后,他的儿子刘玄继任为第二代东平王。刘玄在位17年,因窥觑皇位事发后自杀,东平王号也被废除。汉平帝原始元年,王莽復古,又封刘玄的儿子刘开明为东平王。刘开明在位3年去世,无子嗣位,便立侄子——严乡侯刘信的儿子刘匡为东平王。王莽篡位之后,刘信、刘匡与东郡太守联合起兵,立刘信为帝,公开讨伐王莽,但未能成功。兵败后,刘信斧子均被王莽杀害,东平王族至此灭亡。” 子君捻着虎符上的文字,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个东平王会是哪一位呢?”“根据我的猜测,应该是刘匡。”只要不对自己的学术权威构成挑战,钟教授还是很乐意回答小辈们的问题,这既可体现他的博学多识,又能磨砺面临生锈的记忆:“丝绸之路开闢以后,汉政府才与西域诸国有所交往,而现实友好往来乃至相互通亲是在西汉末年。刚才我已经说了,东平王的封号起于汉宣帝时,结于王莽篡位,这中间唯一一次大规模军事调动,即使刘信父子起兵反对王莽。也只有乱世和败军,才会导致虎符这等重要之物流失民间,甚至落入氓妇手里。” “钟教授有关东平王的推断确实合理可信,但忽略了两个关键细节。其一,王莽主政时早已掌握兵权,虎符不可能还在孝元太后手里,否则他很难在众多刘姓藩王中独步天下。那次大规模军事调动,很可能用的不是虎符,而是在清门村杜嵘墓发现的锦凤翡翠镯。也就是说,孝元太后把随身之物交给杜嵘作为请求刘信出兵的信物。” 子君打量那具僵硬的女尸,继续往下说,“其二,此女子虽形同饿殍,但衣着华丽,光这条价值不菲的额链,就能断定她不是个氓妇。钟教授遍阅古今、见识广博,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此女身上的衣物跟史料记载的楼兰或精绝人的装束非常接近,而史料记载的对象多为当时的名门望族。所以说她不是氓妇,而是一个贵人。” 钟教授有些没面子地眨了下眼睛。“正如您所说,丝绸之路开闢后,汉人才跟西域诸国开展交往并实现通婚,若干年后,繁衍出具有半维半汉特徵的后代。”子君把目光从女尸转移到大头婴儿身上,继续她的推测:“这个小孩的装扮使我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刘信兵败后,虎符并没有落入民间,而是一直掌握在某个部落或者族群的手里,他们或许不是汉朝子民,却与汉朝有着很深的渊亲。直白讲,此女子持有虎符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她一定背负着神圣的使命。” 第66页 “太匪夷所思了吧?你这是典型的警察思维。”钟教授认为抓住了对方的破绽,试图在争锋中夺回面子,“自古以来,强国文化总是在向四方辐射,整个人类歷史的演变,不单表现在政治和经济领导权的争夺,更深层次在于文化的整合。就像当今美国,它的文化特点以至生活习惯已经影响全球,爆炸头、牛仔裤、麦当劳、圣诞节这些东西的扩张和侵入,要远远要大于原子弹和氢弹的威力。倒退两千年也是这个道理,边陲小国因为崇拜大汉而遵从他们的文化,小孩子这等妆扮不过赶个时髦,就好比现在哈韩哈日的年轻人,不过那时候全世界都哈汉。所以,女尸携带虎符仅仅作为饰物而已,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当钟教授提到哈韩哈日时,张昕瞧了瞧身旁的方一鸣,因为他就是个典型的旁证。看着看着张昕掩着嘴偷笑起来,同时拍拍方一鸣的肩膀:“小鸟出笼了。”后者往裤裆处看了一眼,脸立刻变得通红,所幸光线暗淡,没人注意他的窘迫。张昕努力憋住笑:“事实证明,穿内裤是个好习惯。”小周伸过脑袋去看,被方一鸣推到一边。 子君没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接着阐述自己的观点:“谁会把虎符当做饰物挂在脖子里,而且还垂那么低?之所以藏于私密之处,正说明死者知道此物关系重大。即使这样,那么她必然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这话令钟教授颇感难堪。根据考古经验,死者的胸口、阴丨户、肛丨门等隐私部位往往能发现非常规的秘密,这对研究其身份、地位、性格乃至心理有很大帮助。利用人体隐私潜藏秘密资料,也是谍报工作者和某些不法分子的常用手段。因此,在女尸胸部发现虎符,钟教授完全出自专业本能,并无一丝歪邪之念。 亚楠追问:“什么秘密任务?”子君答:“虽然不清楚其目的,但他们要去的方向肯定是东面,人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都会在死前把脸朝着家乡的方向,就像骷髅岛木秆上的草人,应该就是后人为那些死去的军士招魂的。” 小周也对那两具尸体产生了疑问:“既是贵族,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子君一时间为“众矢之的”,她却自信地笑笑:“这很简单,一方面是因为挨饿造成营养不良和浮肿,另一方面是死亡时间太久,虽未腐烂,但长时间处于脱水状态导致肌肉萎缩,就成了这个样子。小孩就更简单了,除了刚才所讲的原因外,还有一点大家都知道——小孩头颅占身体的比例本来就比成人大。” 钟教授点点头,却提出一个更加刁钻的问题:“骷髅岛虽然空气干燥,人迹罕至,但并非没有啃噬尸体的虫子。这千眼蜘蛛的天下遍地白骨,为什么独此两具尸体保存如此完整?” 子君一时语塞,这是困扰她最大的难题。在看到女尸的第一眼,她想到了刘秀陵墓里的金甲武士,可这儿不是墓葬,不存在防腐的必要,唯一合理的答案就是死者感染了某种细菌或者病毒,于是,她又想到华主任临死前写下又划去的化学分子式。忽然,她蹲下身板起女尸冷硬如铁的尸体,拉开被撕裂的衣服,果然发现几道伤痕,跟方孝武和唐阿福身上一摸一样,不同的是,她的伤痕在后背。放下女尸,她又在小孩的右腿内侧发现同样伤痕。 小五听到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估计千眼蜘蛛正在迫近,于是提醒说:“先别研究这个,我们得想办法尽快出去。”小周前后看看:“到底哪儿是出口啊?”亚楠向他要来打火机,啪嗒一声打出火苗,根据火苗飘动的方向判断风口位置,转过身指着前面:“从这儿走。”两分钟后,他们从主通道返回,心有余悸地撤到帐篷附近。 走近帐篷,亚楠见阿珍背对着坐在一个角落,姿势甚是诡异,她喊了一声,后者没有回应,扒过其肩膀,她的心脏骤然停止,几秒钟后狂跳的速度达到了极限!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章(神出鬼没) 阿珍圆瞪双眼,血液从髮丝里层层渗出,在极度惊恐的脸上迂迴蜿蜒,不断分离出新的枝杈。 “姐姐!”亚楠低喊一声。子君刚清完沾在衣服上的蛛丝和黏液,从亚楠的声音里感到不对,于是掀开帐篷的布帘进来,看到阿珍大吃一惊:“她怎么回事?”亚楠摇头:“不清楚,我也是刚刚发现。” 子君扫视四周:帐篷完好无损,行李摆放整齐有序,跟一个多小时前没什么两样,就连毡毯都是平整的,看不到半点挣扎和搏斗过的痕迹。蹲下身,她发现阿珍的嘴唇呈灰青色,怀里紧紧抱着一样东西。 费了好大劲才掰开阿珍交叉在一起的两只胳膊,被紧抱着的东西脱离束缚,“扑通”一声滚落在毡毯上。子君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抱在阿珍怀里的正是从水潭中捞出的鬼娃娃,那弓眉瞪眼满脸血痕的怪样子跟眼前的阿珍竟如此相似!子君与亚楠对视,都不明白阿珍在最后关头死死守护这个东西做什么? 阿珍脸上的血在下巴底凝成一团,然后拉成长长的细线,似乎弹了一下才砰然断开,坠落的血花刚好落进子君手心。这不像血液,黏稠得倒有点像是蜂蜜,子君把掌心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没有明显异味,她又循着血迹在阿珍头顶发现几道暗紫色的抓痕,只见髮根断裂皮肉翻起,血液仍在往外渗,伤口内缘有几颗十分微小的米黄色结晶。 第67页 子君托起阿珍的双手,指甲里没有发现破碎的皮肤组织。虽然完全在意料之中,但她还是遵循了这个必要的程序。她知道,作为一名警察,任何时候都要保持科学、严谨的态度,不轻易放过任何细节,也不随便排除任何可能。现在可以确定,阿珍遭遇的袭击,跟方孝武、唐阿福、小孙、老刑警乃至在地道发现的那对母子,情形完全一样,手法如出一辙。 兇手究竟是谁?採用了何种手段?是什么导致那些被害的人充满恐惧?又是什么让他们瞬间丧失抵抗?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幽灵?否则,拿什么来解释这种不分时间、不分对象的诡异死亡?拿什么来制造这种神出鬼没、随心所欲,甚至跨越千年的猎杀?一个套一个的疑问,迫使子君脑海里再次不可控制地浮荡出那两个字:诅咒!华主任死的那天晚上,廖辉曾用那两个字做过暗示,张国平临死前喃喃的也是它们。万恶的诅咒之源在哪里?真的来自玉棺里的那具神秘尸体? “她还没有死。”亚楠又传出一声低喊,她刚刚发现,阿珍的身体还带有些许温热,腕上也有轻微的脉搏。子君收回思绪,仔细端详阿珍的眼睛,瞳孔果然尚未发散。在缺医少药的条件下,虽然很难保证她最终万无一失,至少有机会让她暂时甦醒,借最后一口气说出看到了什么?答案既藏在她嘴里,同时也握在自己手中。 钟教授端着茶缸去找阿珍,想看看她有没有烧好的热水,无意听到子君和亚楠的对话,预感是阿珍出了麻烦,站在三个女人住的帐篷前犹豫片刻,才掀开布帘走进去,一看到阿珍的样子登时怔住,继而丢了茶缸揽住她嚎啕起来。 “不要乱动。”子君把钟教授劝到一旁,“她现在情况很危险。”“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钟教授老泪纵横,哽咽难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叫我怎么跟她父母交代呢?”亚楠看了钟教授一眼,对子君说:“把他带出去,然后在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子君搀起老头儿哄孩子般把他劝走,并小心掩好布帘。回来时,亚楠已褪下阿珍的衣衫,从随身带的提包里取出两根银针,扎入她胸前和背部的某个穴位,边拧边观察其反应。 子君明白,这是利用穴位刺激使昏死者甦醒。果然,银针拔出的同时,阿珍脖子一扬,喷出一大口污血。 如果这套动作具有科学依据的话,接下来的行为就不为子君所理解了。她看到亚楠从包里取出一片黄纸,用食指蘸了滴在毡毯上的血画了道符,然后贴在阿珍额头,闭上眼念了几句咒语,随后,又掏出在洞穴里问小周要的那个打火机把黄纸点燃,待火焰烧将至眉梢时,伸出中指轻轻一弹,黄纸熄灭,一股青烟腾空而起,缓缓聚成人的形态,顷刻间人形消散,青烟如游魂般无声离去。 “又是你那位师傅教的吧?”子君话音未落,布帘“砰”的朝外掀起,有人“哎哟”一声翻在帐篷入口。待子君转头看时,布帘已严丝合缝地盖上。 刚才打出去的是一块香皂,遭此一击的是倒霉的方一鸣。不是他心生不轨蓄意偷看,而是几分钟前先听亚楠喊了一声,又听得里面哭哭啼啼,不久见钟教授红着眼被子君搀出来,他怕亚楠出了什么事,才趴到帐篷口借着缝隙往里看,不料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女人白花花丰满的胸部,看得他心惊肉跳。 不会是亚楠吧?由于那女人的脸恰被子君的背影挡着,他调了好几个角度都看不到,万分焦急下,他伸手勾开一个大大的豁口,刚把眼睛凑过去,就有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砸了出来,正中脑门,虽然生疼生疼,可他却放心了,这功夫定然出自亚楠。至于那白花花丰满的胸脯,一共就三个女人,除了子君和亚楠,必定是阿珍的了。 子君对玄冥之学向来不屑,对亚楠尤其她那位从未谋面的师傅更是满腹鄙夷。但事实胜于雄辩,阿珍醒过来了。“是谁要杀你?”子君伏下身,盯着阿珍的眼睛。 阿珍则瞪着帐篷外,惊惶不安地摇头。“不要害怕,没人敢再伤害你。”子君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阿珍继续摇头,身体随之一起发抖。亚楠提起染血的鬼娃娃:“是不是像它这样,长得十分恐怖?”阿珍拼命往后缩,嘴里含混地念叨着什么。 “她说什么?”子君听不清,于是转问亚楠。亚楠斟酌着:“好像说什么虎……”“老虎?壁虎?”子君相继摇头,接连否定,忽然眼前一亮,“貙虎?!”她将徵询的目光移向阿珍,此时一个黑影从帐篷后闪过,外面传来张昕和小周的声音:“谁?” 子君和亚楠只是抬了下眼皮,很快把视线落回阿珍身上,后者喉咙里咕噜了几下,脖子一梗,头慢慢垂了下去。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一章(沙海魔域) 子君用手试了一下,阿珍已经气绝。 旅程才刚刚开始,连罗布泊还未走到。遍地黄沙不再意味着神秘的歷史、恢弘的宝藏、新奇的发现和旖旎的风景,而是死亡之地威慑下的悲观与恐惧。 前方是无边无际的沙漠,每个人都丢掉了从洛阳出发时的那种浪漫与幻想,就连最不擅想像的方一鸣都能预料到,今后的歷程该怎样艰险遍布、磨难重重,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甚至拿不准能否安然无恙地回家。 第68页 在阿珍死的那间帐篷里,大家就她的身后事各抒己见。“就地安葬吧。我们的路还很长,不可能带着她继续走下去,这样不管对我们还是对阿珍,都是一种人道。”子君率先表达意见,虽然知道阿珍跟自已没有任何关系,万一表错态会很难堪,但还是讲出了她认为最切合实际的办法,“阿珍是随钟教授给我帮忙的,我对她的死有责任。等事情办完,我一定来这儿接她,把她送回老家好好安葬。” 小五当即反对:“她是我们的同伴,不是无名野尸,把她孤零零丢这儿让蜘蛛啃就很人道吗?”亚楠支持子君的观点:“不管带她一起走,还是开车送回老家,被风沙熘上十天半个月,终究会变成一具木乃伊的。” 方一鸣瞧着死去的阿珍:“她已经是具木乃伊了。”钟教授听了颇感不快,但这是实话。虽然没见过方孝武和唐阿福的尸体,但地洞内那对僵死的母子令他印象深刻,作为资深考古专家,他当然知道“千年不腐”与“木乃伊”的联繫与差别。 “唉!人死为大,落叶归根,还是送回北京吧。”钟教授揉着红肿的眼睛嘆了一口气,“阿珍是跟着我的,就按我的意思办。小五,你开车送她回去 我会尽快给她家里挂电话,然后安排人帮忙处理后事。办完之后你就留在北京,这边我跟子君他们在一块儿,不会有什么问题,有需要的时候,我再给你电话。” 小五点头:“好。”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说:“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丰田越野的性能要好一些,就给你们留这儿,待会儿我跟张昕商量一下 看能不能开那辆吉普回去。” 子君替张昕做了回答,言辞委婉但语气坚定:“那是辆警车恐怕不太方便,谢谢你的好意。”小五没再说什么 自顾去收拾阿珍的行李,然后在方一鸣的协助下,把尸体和行李抱上停在矮山旁的那辆丰田越野。“我走了。”小五上车关好车门,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路上小心。”子君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小五知道子君一直感念他救过她的性命,于是抱以相同的微笑。 丰田越野在轰鸣中发出震颤轮胎碾过砂土和荒草交织的小岛,穿越金水河向东疾驰。钟教授凌乱的白髮在风中抖动,整个人突然苍老了许多,他绝对不曾想到,此次尼雅之行刚刚启程,身边的助手就一死一伤,只剩下他这个孤老头子。代价太大了大得他一口气嘆到地上愣是直不起腰,以至于子君在搀扶他的时候,开始怀疑其是否还有继续前行的打算。 张昕和小周一前一后从远处跑过来,他们看养小五仍在奔行的丰田越野满目疑惑。“阿珍死了,小五把她送回北京。”子君用低沉的声音做了简单的解释。张昕看看钟教授,后者包着嘴唇说不出话。子君忽然想起从帐篷后掠过的黑影,于是问:“追到了吗?到底是什么人?” 张昕有点迟疑,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形容他所看到的东西,小周抢先一步信口答来:“不是人 是只动物,妈的 比豹子跑得还快!”“肯定是人,只是没看清长什么样。”张昕否定小周的答案,并质问他说:“童话故事看多了吧?动物怎么可能有手有脚,还穿着人的衣服?” 小周也反唇相讥:“哪种人跟壁虎一样熘着地爬的?你爬爬试试?”张昕急口爆粗:“我靠……”子君打断他们:“你俩别争了,我只问结果怎么样,追到没?”“没有。”张昕抱怨说,“我本来要开枪,他非要捉活的,结果慢了半拍给跑掉了。”小周没有为自己辩解,抛开争议只拣有用的汇报:“我们追到了河边,发现几具有黑斗篷的尸体,应该是昨天晚上两伙人激战后留下的,估计打扫战场时给遗漏了。” 子君转身对方一鸣说:“你带钟教接回帐篷休息,我们过去看看。”方一鸣嗯了一声,搀上精神萎靡的老头儿往回走。 在张昕和小周带领下,子君与亚楠来到骷髅岛最西端。“在那儿!”小周指着前面不远的芦苇丛。 子君走近,发现里面翻倒着四五具尸体,清一色黑斗篷,双目圆睁死相恐怖,周围没有搏斗和拖动的痕迹。看到眼前的情景,子君自然而然想到方孝武、唐阿福、小孙和老刑警,以及刚刚死去的阿珍。蹲下身检查尸体,果然在他们的下颌分别发现几道抓痕,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 “这些人应该是黑暗兵团的另一派。”张昕指着其中两具尸体说,“你看,他们的眉毛都染成红色,胸前绣着带有夜光功能的月牙形标记,而之前打过交道的那支黑斗篷没有这些特徵。” 黑暗兵团分为两派?他们各自归谁领导?又在守护谁的利益?这些问题同样一时难解。“他们怎么都大张着嘴?”亚楠忽然提出疑问。小周见其嘴唇发青且干裂,因此猜测说:“该不会是渴死的吧?”张听冷笑:“躺在水边,还能被渴死?明明是中毒。”“中毒?”小周“切”了一声,“我们昨天晚上喝的就是这河水,怎么就没事?” “行了。”子君站起身望了望西沉的太阳:“跟廖辉联繫上没?”张昕答:“没有,还是无法接通。不过你放心,他们想要传国玉玺,一定会主动再与我们联繫。” 第69页 小周没有反驳,而是支持了张昕的意见:“我交代过弟兄们不要跟太远,摸清去向后立即返回骷髅岛,现在跟他们也联繫不上,咱还是在这儿等等的好。”亚楠摇头:“不能再等了,我有种预感,他们的处境非常不妙。另外骷髅岛阴气很重,最好不要在这儿过夜。” “不可盲目出击,但也不能限于被动。”子君要过张昕手里的望远镜,举起来向西望去,“我爸爸在日记里说,有一条通往罗布泊的捷径,到底会在哪儿呢?”张昕上前一步:“会不会是我们刚才下过的那条地道?” 子君放下望远镜:“不会。除了专业探险者,很少会有人徒步沙漠,也就是说他们一般会开着车来。从这儿到罗布泊,直线距离也得几十几公里,如果步行的话至少需要一天,如果开车绕远路也是这么多时间。所以,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走地道并不算便捷,而开车则连入口都很难进去,虽然主道里面很宽敞,但毕竟没有发现车撤。一条黑漆漆没走过的暗道,怎么能随便说是捷径呢?” 正打算返回,小周忽然叫了起来:“快看!”子君转头望去,见西半边天空已经呈暗黑色,在巨大黑色阴影里,忽然掀起数千米高的黄色沙障,带着隆隆的轰响铺天盖地席捲而来。 张昕拉了下子君:“快走,躲到地洞里去!”子君拨开他的手:“不急,等一等。”约半分钟后,沙障中间自动分出一条道路,尽头有条无边无际的湖泊,湖泊上空碧波荡漾,万鸟纷飞。 “青海湖?”张昕惊讶地喊道。子君摇头:“青海湖远在数百里之外,不是这个方向。”“难道是罗布泊?”亚楠的猜测连自己都难以接受,“可它不是早就干涸了吗?” 宽阔平坦的道路直铺过来,沙障也随之接近了,咆哮声震耳欲聋。眼前的河水翻起巨浪,芦苇匍匐在地上,胡杨叶漫天盘旋,木桿上的草人挥舞手臂,在高空拼命挣扎。 子君、张昕等四人趴在地面上,感到整个岛屿在微微晃动,耳边的隆隆声越来越大,似乎还夹杂着战鼓和号角的鸣响,眼前游沙走石,好像还伴有乱箭横飞。大地忽然间摆动起来,他们就像伏在一直巨型生物的嵴背上,心贴心感受着它的躁动和不安。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二章(巧夺天工) 沙暴的前锋从头顶经过时,后颈如同顶了块千斤巨石,脸和鼻子被深深摁进砂土里,只剩下一张有出气没入气的嘴,在重压下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 约莫两分钟后,一切声音都停息了,安静得令人怀疑自己是否双耳失聪。子君抬起头,想确认一下刚才看到的景象是海市蜃楼还是真实存在。她站起来了,张昕跟着站起来,两人杵在岸边一块半风化的岩石上,如同抽干了脑髓的躯壳,干巴巴直愣愣表情全无。 他们好比站在一座弯曲的烟囱底下,除正前方那条宽阔的道路外,四周全是金黄色的砂障,烟囱的管道内风云变幻,高不可测的顶端开了口天窗,尽头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幽兰,苍穹竟如湖水般透明和清澈。此地处于沙暴中心,也就是风眼,无论四周的风沙如何暴虐猖狂,风眼里却一丝风都没有,五彩斑斓的胡杨叶正从空中徐徐飘落。 再看前方那条路,坚实、宽阔、平坦,路面由灰青色的巨石铺成,缝隙间犬牙参差,尽显岁月的沧桑。这条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道路直接远方那汪碧湖,实在不好判定,它究竟是通往罗布泊的捷径还是神秘的幽冥之道?万顷湖泊的西岸,隐约可见错落的古堡、参天的神殿和熘尖的佛塔,那座浮云盪雾的飘渺之城,莫不是陈伯所说的另一个世界? 眼前仿佛开启了时光隧道,空空的道路上渐渐出现穿着不同民族服装的人们,有引儿带女的妇人四处闲逛,流连在精美的古玩、首饰和散发着蒸汽的美食前,有背着褡裢的客商讨价还价,用他们的牛羊换取另一方的丝绸和珠宝,有健壮威武的士兵骑着骆驼扶摇而过,不停吆喝行人让道。子君感到自己的双脚已经踩上那坚硬的路面,嗅到了来自异域的气息,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碧波荡漾的湖边,唿吸着微咸的清风。 神秘的宫阙如此接近,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城头上的皇家卫兵,这应该是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楼兰吧?她看到城下走来一位美丽的公主,头戴花环身披长裙,在一位英俊的王子陪伴下,恬静而优雅地漫行在湖畔。她看着他们手牵手从身边走过,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吻,看着沙滩上留下一串幸福的脚印。她感到自己的心情从来不曾这般平静过,平静得连血液都几乎静止,平静得无法分清现实和幻想,以至于海鸟从身边掠过的时候,她也向公主那样高高扬起了手。 忽然间,城阙被夕阳燃烧了,烈焰把湖水炙烤成几缕淡淡的青烟,美丽的公主和英俊的王子都不见了,宽阔的道路也消失了,身边一下子空旷起来、荒凉起来,视线开始变得朦胧,接着从地面掀起遮天蔽日的沙障,她发现自己又站回金水河边那块半风化的岩石上,翻腾的河水发出警告:风眼已经过去,小心迎接最后一轮冲击!张昕拖着她从石头上跳下,尽管动作非常迅速可还是晚了些,两人在沙地上滚了二三十米,若不是抓住虬起的胡杨根和柔韧的蔓藤,恐怕会被吹回弗宁。 沙暴完全结束了。还好,四个人除子君右脚葳了一下、小周丢了一只鞋外,几乎没什么闪失。 第70页 子君和张昕回到河边,亚楠也跟过去,小周忙着找自己另一只鞋,不得不在胡杨林里团团转。 亚楠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俯身呕吐。子君和张昕四下寻找,见芦苇丛里那几个死去的黑斗篷虽然黄沙半掩面目不清,但并不妨碍肚子滚圆的蜘蛛从他们大张着的嘴里爬出来,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来回闲逛,偶尔拉出一团恶臭扑鼻的粪便。张昕感到胃里发酸,子君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返回驻地的途中,亚楠从胡杨林拣到一串翡翠项鍊,看了看不由惊叫起来:“刘雯?”张昕瞧着那串项鍊满腹狐疑:“你怎么知道是刘雯的?这是女人的东西啊。”亚楠随口答道:“是他买来送给女朋友的。”唐娟?刘雯甩都甩不掉怎么可能去巴结她?张昕扭头看了一眼子君,脸上满含醋意。 小周急匆匆跑过来,他没找着丢失的那只运动鞋,倒在不远处发现一把尖刀:“嘿,你们看!”“是把维族人用的双刃水果刀,兼有剔骨功能。”子君接过,用手在刀刃上轻抹了一下:“在沙漠行走,刀具和水一样重要,除非是不小心落下,否则,这么好一把刀谁会故意丢掉呢?” 亚楠猜测:“应该是刘雯,他想逃跑但没有成功。”子君:“何以见得?”亚楠:“直觉。”子君收起那把刀,朝驻地的方向走:“我们先回去吧,还不知钟教授和方一鸣怎么样呢。”张昕和小周跟上,亚楠则原地没动:“那刘雯怎么办?”子君迴转身看她,有些不明白她怎么不关心方一鸣,例突然惦念起刘雯来了。想了想,子君答道:“放心吧,黑暗兵团不会伤害他。”亚楠质疑:“凭什么这么自信?”子君笑了:“直觉。” 回到驻地,他们发现帐篷被吹翻了,但没有刮跑,只是斜扎在一片首尾相织的枯藤里,所带的行李也没有丢失,如此万幸,大概得益于矮山和胡杨林的遮蔽作用。 “老天保佑啊,你们总算都没事!”钟教授在方一鸣搀扶下从地洞那边赶过来,见子君他们安然无恙,激动得直拍胸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张昕掀开帐篷,四下翻找大夫给子君开的药,小周寻到自己的行李包,刚扒出双鞋子准备换上,突然有个东西从空中盪下来,软绵绵缠在他脖子上。从踏上骷髅岛到现在还不到半天时间,就发生了一连串怪事,人都快被折腾崩溃了,遭此突然“袭击”小周惊叫一声差点蹦起来。 低头一看,落在脖子里的原来是件衣服,再仔细一瞅,乃是方一鸣在地洞里穿的那条破了裆的秋裤,于是伸手去扯,而秋裤质地松软,挂在衬衣的领勾上愣是拽不下来,张昕笑着走过去帮忙解围。“下次去我姥姥家,什么礼物都不用带,只带这条秋裤就够了。”张昕连挖苦带讽刺,把秋裤抛给幸灾乐祸的方一鸣,“这玩意搁家里不生耗子啊,洗剩的水拉去上地,比两车牛粪都壮,她老人家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 性情耿直的小周更是没深没浅:“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外表看起来衣冠楚楚,背地里龌龊成这样,真是有娘生没娘管。 ”这话说得方一鸣脸色通红,尤其最后两句,让他的眼睛也跟着红了。 “我晾在树枝上还没顾上洗呢,再说,又不是我把它弄掉下来。”方一鸣干巴巴地为自己辩解。“好了,别说了。”亚楠适时打断他们。在地洞里,方一鸣面对危难挺身而出,不计形象地奉献出皮裤和马甲,而此时他们却在讲风凉话,这使她感到很不舒服。子君也说:“别斗嘴了,快把帐篷撑起来,我们今晚要在这儿过夜。”张听吐吐舌头,先忙活去了。小周哎了一声,方一鸣才不情愿地跟过去帮忙。 “通往罗布泊的捷径找到了。”子君把刚才在沙暴中看到的情景告诉给钟教授,她认为父亲也一定看到过那条“幽冥之路”,然后在地洞躲避风沙时记下了那篇简短的日记。 钟教授认同地点点头,然后问:“刚才晃那么厉害,是不是发生了地震?”“不是。”子君肯定地回答,“地震波分为纵波和横波,纵波传播速度快于横波,一般会先感到地面上下震动,接着是左右或前后摆动,而刚才只有左右摇摆。”她的目光在岛上扫着,好像在寻求支撑观点的依据,忽然发现水潭里的水变浑并在往外溢。 “我明白了。”子君终有所悟,“这是一个漂浮在水止的小岛。”“漂在水上?”钟教授望着浅浅流淌的金水河,疑惑不解。“沙漠底下往往蕴藏着丰富的水源,也许是一条暗河,也许是一汪深海。”子君思考片刻,做出个更为大胆的猜测,“我相信,刚才看到的并非海市蜃楼,而是真实的世界,我还敢断定,罗布泊没有消失,它与神秘的楼兰在特殊的环境中以特殊的形式存在。” 钟教授为她的大胆而瞠目结舌:“在……在哪里?”子君的答案跟她的表情同样神秘:“另一个世界。”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三章(命犯太岁) 钟教授惊得说不出话,考古跟刑警虽属不同行业,但都须立足于客观现实,即使发挥想像,也都应以事实为基础进行推理和分析。她不明白子君所指“另一个世界”到底什么意思。尚未反应过来,子君又问:“还记得我爸爸的那篇日记吗?” 第71页 钟教授问:“哪篇日记?”“3月11号那天。”子君重复了那篇日记的内容,其实只有一句话,“说出去谁能相信,骷髅岛居然是只动物,什么都逃不过它的眼睛。”钟教授彻底煳涂了:“可这跟动物也没有关系啊?”子君把钟教授搀到一块相对干净的草地上坐下,抹着弯子问:“您听说过太岁吧?” “当然。”钟教授把自己掌握的有关生物学的知识进行了最大发挥,“太岁又称肉灵芝,为自然界中非植物、非动物和非菌类的第四种生命形式。其进化程度介于藻类和原生动物之间,是非常稀有的大型粘细菌复合体。”说完,他眨巴着眼睛问:“这跟骷髅岛有关吗?” 子君点点头:“我对生物学的研究没您那么专业。在我看来,植物和动物只是相对的定义,它们都遵循生老病死、周而復始的生命规律。像这骷髅岛,有山有石、有水有洞,唿吸着空气和汲取着养分,虽然不走路不说话,但功能完整、组织严密、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是一个独立的循环体系,就像刚才我们所说的太岁一样。我爸爸说它是只动物,虽然是种夸张的成分,恰也点到了它非同寻常之处,毕竟它是茫茫沙海里最引人瞩目的‘生灵’。” “这是你们无神论者想当然的解释。”亚楠抱着胳膊,对子君的话此嗤之以鼻,“不管遇到多么奇妙的现象,你们总能抛出牵强附会的答案,可这些答案连你们自己都说服不了。你们总是想解开所有秘密,而最终什么都解不开。因为你们什么都不信,所以什么都得不到。” 子君不想就此发生争论,钟教授也有意摆脱这个不利于他发挥的话题,见张昕他们已把帐篷搭建好,就以长为尊地吩咐道:“这骷髅岛诡异得很,今晚你们三个男同志得辛苦些,守在帐篷口轮流放哨,我们损失够大了,千万不能再县什么麻烦。”小周欺负老头儿年老耳背,轻声嘟噜一句:“我们三个男同志?你是男是女啊?” 天空薄云般的浮沙已经散尽,夕阳辉煌而灿烂,整个骷髅岛被染成鲜艷的橘红。子君拿出小五走之前留下的dv想记录下那片在城市上空从未见过的壮美。绮丽的天幕上忽然出现一个年轻女郎,她披着暗红色的绒袍,姿态优雅地穿行在透明的空气中,冲着最徇烂的云朵坐下,拿起胡杨木制成的梳子慢慢梳理金黄色微微捲曲的头髮。 子君疑惑着把眼睛从dv镜头前移出,但肉眼依然可见那女郎晶莹如雪的胳臂,以及手腕上璀璨夺目的玉镯。她转过头,见钟教授正惊讶地张大着嘴,张昕和小周也在停手朝空中张望。显然,并非她一人的眼睛出了问题。 子君的目光转回天空。接下来,他们毫釐不差地目睹了刘雯曾看到的那一幕:红衣女郎的身子剧烈晃了晃,脖根处裂出一道红线,红线越来越宽又分出很多细小的枝杈,接着脑袋突然掉了下来,鲜红的血喷溅在天空。 当女郎消失晚霞收尽时,每个人都还保持着仰望的姿态。“我爸爸在骷髅岛呆了一个星期,最初看到他那本日记的时候,觉得是多么不可思议,可不到半天时间就全部被我们亲眼目睹了。”子君自言自语。 “海市蜃楼不是幻影,而是大气因光线折射出现的自然现象。也就是说,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真真切切发生过。”钟教授採用子君擅用的逻辑进行分析和推理,“看其装束,应是某个西域小国的公主或者王后,她一定遭到了敌人的谋杀。” 不是海市蜃楼。海甲蜃楼折射的是当前存在的场景,不会回族早已经发生过的画面。”子君否定了这个答案,“还记得在清门村见到的那支‘幽冥之师’吗?当时我说过,在特定温度、湿度、风场和可视环境下,声音和影像能够被录制下来,遇到合适的条件就会被重新播放。所以刚才的红衣女郎,包括方一鸣在地洞看到的大头婴儿,应该属于同一类自然现象。” 钟教授摸着下巴沉思:“这么一个美丽且有权鼻的女人,是谁要谋杀她呢?又为什么要杀她?”没有人知道答案,也没有人用心去揣度,毕竟这段遥远的歷史与他们无关,也无从探寻。 大家在天黑前浆洗了被蜘蛛体液弄脏的衣物,扯条绳子搭在胡杨树上晾晒,然后在水潭边点了篝火,聚在一起吃了干粮。简单用完餐后,子君坐在帐篷附近的草地上,带着耳机边听mp3,边遥望夜幕将临的沙漠。张昕把熬好的中药盛在专用的瓷碗里,给子君端去并苦口婆心劝她服下。 亚楠则静静打坐在帐篷里的毡毯上,手里捻着刘雯那条翡翠项鍊,方一鸣掀开布帘钻进去,捧着一杯沏好的清茶刚叫了声“亚楠”,就见一黑影从帐篷口进来,看到他的脸,方一鸣大叫一声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 黑影没有理会方一鸣,直接向亚楠扑去,后者依然端坐只稍稍一仰,那黑影便如炮弹般从她身上擦过,同时帐篷被砸翻。亚楠不紧不慢站起,把惊魂未定的方一鸣拖出帐篷,黑影乘其不备再度发起袭击。亚楠发现,黑影两次攻击并非直接伤其性命,而是想夺取她手中的项鍊。这是一个从未遭遇过的对手,不仅招招兇狠、快如闪电,且能弹跳如兔、熘地如鼠。 尽管没看清面容,张昕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傢伙正是他和小周一起追击的怪人。他举起手枪,却左右摇摆迟迟不能发射,因为搏斗中的两人紧紧交缠难分敌我。子君担心亚楠吃亏,遂上前救阵,却因伤未愈很快处于劣势。张昕收起枪加入搏斗,与子君以二敌一,黑影占不到便宜只好退走,不料被亚楠拦住退路。 第72页 黑影窜向附近一棵胡杨树,亚楠紧追过去,并挑起一块石头砸中前者嵴背。黑影转身,亚楠高高噼下的左腿落上其肩膀,将他压坐在地上。黑影例也利索,顺势扫起一阵黄沙,继而飞身上树,刚转过身,亚楠已到身边,两人在树枝上继续大战。 正跟钟教授聊天的小周听到外面有打斗之声,迅速提枪奔出。他看到胡杨树上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翻飞跳跃,一个利落迅勐,一个灵巧翩然,犹如软剑与绸带漫捲,相融相侵又相生相剋,眼前仿佛上演着一支高难度的双人舞,既美轮美奂又惊心动魄。 戮战一百多个回合难分胜负。黑影取不走项鍊,也难以制服对方,想逃又逃不得,不免有些心急。亚楠趁其焦躁不断加强攻势,黑影露出空挡不小心挨了几脚,差点从树上跌下。 亚楠摘下几片黄叶向对方射去,黑影躲开并嗖地弹起,在树干上绕了一圈尔后勐扑向亚楠,亚楠闪身,但左肩被撕下一大块衣服,露出雪白的皮肤。 子君不顾伤痛,推开张昕的阻拦跃上树,扒住树枝双脚飞踹,黑影躲避不及重重落在地上。子君跳下欲将其制服,黑影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并扫手锁向她的喉咙。 子君一把卡住其手腕,当看到对方暴露在外的面孔时,她大吃一惊,同时想到了阿珍临死前念叨的两个字。是“壁虎”!疑惑不解的她现在终于明白了!黑影隐藏在吸盘里的爪子“噌”地伸出,趁对方略有迟疑突然发动袭击,子君只觉得下颚剧痛,身子一歪翻倒在沙地里。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四章(十面埋伏) “姐姐!”亚楠跳下树,抡拳砸上黑影脑袋,又用脚尖扫向其下巴,黑影一个侧翻趴在地上。张昕和小周的手枪同时鸣响,愤怒的火舌紧追黑影不断翻滚的躯体,一直燃进胡杨林深处,但见树皮崩裂、落叶纷飞,枪声停止,黑影也跟着消失了。 “子君,你怎么样?”张昕上前托起子君,冲着最后一丝天光查看其伤势。“走开!”亚楠将他推到一边,抱起子君住帐篷里疾走,踢开几个男人乱七八糟的行李,腾出位置准备把子君放在毡毯上,张昕早张开自己的睡袋垫在下面。 其他人也跟进来,小周打开两盏矿灯挂在帐篷顶端。子君的脖子向后仰着,颔下的伤痕清晰可见,伤口由宽到窄、先深后浅,皮肉向外翻起。在场者都感到十分害怕,他们从地洞那对母子身上目睹了这样的伤痕,张昕、小周和方一鸣更为担忧,方孝武、唐阿福、小孙以及阿珍那恐怖狰狞的样子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现在,又要眼睁睁看着子君变成一具千年不腐的殭尸。 张昕面色苍白地攥着子君的手,放佛一松劲她的灵魂就会飘然离去。小周眼睛红了,漫无焦点的朝帐篷外张望,钟教授一时没有主意,急得只能嚎啕痛哭:“老天爷呀,你干嘛跟这些无辜的孩子过不去呀!要说有错,也是我损了阴德是我该遭报应,你要是还有一点仁义和慈悲的话,就拿我的老命换回她吧!” 方一鸣起初紧张,此刻渐渐恢復冷静,因为他发现子君的伤口虽然跟父亲一样,都具有被尖钩状利器抓挠的痕迹,但样貌体徵有着很大不同,前者五官突暴身形扭曲、皮肤呈青灰色,后者面目平静肤色基本正常。亚楠也注意到,子君伤口虽深但血液鲜红,不像阿珍那么黏稠,肢体柔软气色未改,怎这么快就昏迷不醒? 张昕感到自己的手心被轻轻勾了一下,同时子君紧闭的眼睛裂开一条缝,不到两秒钟又匆匆合上,随后,他又发觉子君的指尖在手心里绕了一个圈。尽管是个细微的动作,但张昕精准无误地领会到了,他给小周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帐篷。 方一鸣有些奇怪地目送他们出去,然后瞧着亚楠,后者没做任何解释,只让他把顶上的矿灯熄掉一盏。方一鸣也不多问,他个儿头高,脚下不用垫任何东西,抬手就把灯给熄了。唯独钟教授不明就里,还在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几分钟后,张昕回到帐篷,悄悄对子君说:“看过了,方圆五十米内没有人。” 子君睁开眼想坐起来,张昕按住她:“别动。”然后起身,从行李包取出绷带和治疗外伤的药物敷上。 钟教授止了哭泣,但依然云里雾里,弄不懂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我没事。”子君沖他勉强笑了一下。钟教授意识到,他这个遍阅古今歷览生死的专家今天在小辈面前出丑了。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这点面子,只要子君没事他就大吉,毕竟他们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少了子君这个东家,他的计划就无法名正言顺、冠冕堂皇地实施下去。 “哎呀,你可吓死我了!”钟教授这话既充满由衷的关切,同时也表达出对其故弄玄虚的抱怨。“嘘!”子君示意他声音小点。“难怪我爸爸说,骷髅岛是只动物,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子君放佛深有所悟,“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这案子一开始就是个阴谋。从爸爸的失踪到方孝武和唐阿福的出现,再到肖队长、小孙、唐瑞莹的死亡,再到水下陵墓,再到骷髅岛,每个步骤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我们的对手太狡猾了,他们早已把机关算尽并设计好圈套,我们的每一步都在其掌握之中。” 亚楠支持这个观点:“没错,我们身边的确陷阱遍布、机关重重,所发生的一切事故并非都是偶然,所以,我们今后必须加倍小心。”钟教授错愕不已,方一鸣也觉得匪夷所思,张昕早有所感,只是缺乏依据没往深处想,听他们这么一说茅塞顿开:“怪不得总感到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原来早已陷入十面埋伏。可他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就为了一块传国玉玺?” 第73页 子君凝眉沉思:“应该不是。”亚楠随心而答:“敌人的目的虽然那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这边有内奸。”“内奸?”这两个字让钟教授感到非常不自在,子君、亚楠、张昕和方一鸣都是事件受害者,小周跟他们是一路的,只有自己一个是外人,因此口气里带着不爽:“你不会怀疑我吧?” “钟教授多心了。”子君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旁生枝节,“我们之所以被牵着鼻子走,是因为对手蓄谋已久且隐藏太深。在他们的天罗地网里,我们必须精诚团结、齐心协力,否则,不用敌人动手,我们就会先把自己消灭掉。现在毫无退路,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必须得闯下去,然后伺机掌握主动,採用剥茧抽丝的方式一点点把谜底解开。” 子君看钟教授沉浸在“内奸”两个字中仍没回过味儿来,只好转移话题,她问张昕:“你刚才那么着急,是不是真以为我死了?”张昕认真地说:“你要真是死了,我就出家做和尚去。”“红楼梦看多了?台词儿背得挺熟。”子君嘴里笑着,心中颇为感动,她知道对方所言完全发自肺腑。子君的笑逐渐收起来,忽然嘆了口气:“如果能弄明白这一系列诡异的死因,我就是死也值了。”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张昕瞧着子君的下颔,“包括阿珍在内的所有死者,身上都无一例外带有这样的抓痕。很明显,就是刚才那个黑衣怪人所为,导致‘千年不腐’的原因并非什么诅咒,而是中毒,至于哪种毒我说不清楚,但肯定非常奇特。” 张昕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而亚楠依然表达了质疑:“那些人多备无缘无故杀死,比如阿珍,而姐姐与他正面搏斗,可以说是力决生死,可他却偏偏手下留情。还有,那怪物也是黑暗军团的人,跟死在河边的几个黑斗篷一样,身上带有月牙标记,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人?” 子君摇头:“正是因为这些,我才想不明白。”方一鸣忽然插口:“会不会是药性慢,还没来得及发作吧?”张昕恼了:“小屁孩,瞎说什么?!”方一鸣回望亚楠,目光不经意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后者没好气的用手掩住:“看够了没有?”方一鸣脸如红布,以为亚楠是一语双关,暗地批评他曾偷看过阿珍。 小周忽然闯进来,急急对子君和张昕说:“廖辉来电话了!”“果然不出所料,廖辉以为我死了,马上就有所动作。”子君望着小周,“他跟你怎么说?”小周沉默不语,子君又问了一遍,他才红着眼睛答:“我带来的几个弟兄全死了,他让我们去收尸。” 亚楠闭上眼睛,如此结局被她不幸言中。张昕火上眉梢:“廖辉他妈的,连自己昔日的弟兄都能下手!”“又不是头一次下手。”子君保持着冷静:“他现在在哪里?”“葫芦口。”小周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还说,您爸爸在他手里,让我们带上玉玺前去交换。”子君喘息着挺直身子,亚楠仍旧闭着眼睛:“他没提到刘雯?” 小周摇头:“没有。”亚楠缓缓睁开眼:“刘雯逃跑了。另外,爸爸肯定不在他手里。”“不管爸爸在不在他手里,我都必须要去。”子君想了想,对张昕说,“形势非常险恶,我不能让你们继续卷进这场阴谋当中。明日你开车把教授、小方还有小周送回弗宁。”钟教授首先表态:“子君,我已经答应帮忙找你爸爸,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再说,他们杀死了阿珍,不报此仇,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方一鸣接着说:“我也不走,我爸妈就是他们害死的。”张昕目光坚定:“首先,是局长安排我来保护你的,这是上司的命令,其次,破获当前这个案子是我的分内职责,就是你不去,我也要找他们算帐,最后,我不允许我喜欢的女人再遭遇任何危险,除非我死了。” 小周嘿嘿一笑:“你们个个儿都能把生死置之度外,我就是个怂蛋?”“既然这样,大家今晚就休息不成了。”子君发布出发指令,“我们连夜赶路,直奔葫芦口。”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五章(一万英尺) 亚楠的直觉一向准确,刘雯确实逃跑了。 那天晚上,壁虎人把刘雯从胡杨林抓回帐篷,然后守在门口死死看守。见没有机会逃走,刘雯干脆裹上被子睡觉,嘴里忿忿骂道:“有本事守一晚上,冻死你丫的!”他不担心黑暗兵团会杀死他,因为他们要拿他换取传国玉玺,之所以逃跑,是不想成为张昕和子君他们的负担,张昕救过他的命,他得知恩图报。 刘雯迷迷煳煳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帐篷外传来冲杀声,起初以为子君他们到了,掀开布帘一瞧,原来是一群黑斗篷在殴斗,看样子战得挺激烈。他管不上是自相残杀还是两派纷争,见壁虎人不在,忙穿戴整齐乘乱开熘。刚跑开没几步,就有三个黑斗篷上去把他捉住,拿绳子把手脚捆绑又将嘴巴堵死,丢回他住的那个帐篷。廖辉跟着走进来,背着手冷冷看他,刘雯回瞪,两人都一言不发。 这时,帐篷外有人喊了一句话,虽然只有四个字,却让刘雯浑身一激灵!因为那四个字陈伯也曾喊过,就在弗宁市公安局临泉分居附近那条小巷里。那个与之相貌毫不相关的四个字却代表着他的真实身份,而“刘雯”不过是父亲给他取的汉名。父亲也一样,对外姓刘其实也有个听起来很古怪的名字。当着他的面,父亲从来不谈有关家族的歷史,他也从来不问,就像讨厌自己的真实姓名一样,他对那段或荣耀或屈辱的家族歷史也不感兴趣。 第74页 姓名可以隐藏,身份可以掩饰,但肌体是无法迴避的,从刘雯记事开始,背上那片丑陋的图案就成为永远洗脱不掉的脏污,他不敢穿暴露的衣服,不敢去公共澡堂,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可以做时装模特,也可以当影视演员,即使不能像胡兵、黄晓明那样红透半边天,至少也不用搞演出那么辛苦,他发誓,等有钱了一定要换掉身上的皮。 离家已七八年时间,陈家沟早沦为一片沙海,父亲也杳无音讯。当陈伯喊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他非常非常惊讶,以至于认为陈伯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父亲。因为母亲去世早,只有父亲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而陈伯的体态和声音都极像父亲,只是面貌是完全陌生的。后来,陈伯掀开他的后襟看了看,似乎在寻找或者验证什么,接着,他从对方含泪的眼睛里获取了久违的父爱,那一刻,“爸爸”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唿之欲出。 此时此刻,他再次听到了那四个字,不由猜测这帮人究竟什么身份,跟爸爸或者陈伯有什么关系?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与黑斗篷展开厮杀是何意图?外面的厮杀声渐小,三个黑斗篷在廖辉的指示下抓住刘雯便走。出了帐篷,他发现黑暗兵团的大部队已经开拨,只留下一小部分还在激战,其中身形极为利索的就是他最惧怕的壁虎人。他被迫裹上黑斗篷骑上骆驼,在廖辉的直接控制下淌过金水河向西行进。 绕过罗布泊朝西南方向走了大半日,抵达阿尔金山下一个村庄,刘雯被关进一间狭小的柴房里。他听到廖辉跟与公主交谈,说准备在葫芦口等待子君。公主问,“他们能来吗?”廖辉依然自信:“能。”当天傍晚,刘雯出乎意料地碰到了老冤家唐克。 原来,唐克从报纸上知道刘雯被劫走,猜测是被黑暗兵团掳去,居然要找公主讨回那串项鍊。他没见到公主,而是落入廖辉手里,后者不等他张口抢先斥道:“你泄露了我们的计划,若非及时发现并除掉跟踪的那几个警察,老窝都会给人端了。没找你算帐,你倒主动送上门来了!”唐克说:“我真的没有出卖你们。廖辉不容分辨将其暴打一顿,然后把他和刘雯关在一起。” 唐克见刘雯手脚被绑,欢喜地不得了,急于把遭受的愤懑和委屈朝他发泄。刘雯抬起双脚使劲挑了他一下,后者捂着裤裆蹦起来,直蹦了半分钟才算消停。在这段时间内,刘雯背靠毛石搭建的墙壁,努力磨断敷在腕上的绳子,尔后解开脚上的绳索,捉住元气大伤的唐克,塞住其嘴巴往死里折腾,折腾累了坐在他身上喘气。 晚饭时,公主忽然提出要去看看刘雯,廖辉谎称刘雯染了病,躁若狂犬根本接近不得。公主坚持前往,廖辉没办法只好带她过去。走到柴房跟前,廖辉发现无人值守,推门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公主用质问的目光瞟着廖辉,后者大喊:“人呢?”一黑斗篷匆匆跑过来。廖辉问:“怎么回事?”黑斗篷朝门里一瞧,吓得跪下来,结结巴巴说:“我……我就上了趟厕所,谁知道他……他们就……”廖辉厉声咆哮道:“真是个饭桶!快去,多招唿些弟兄哦那个,一定要把他们给我追回来!” 刘雯跑了,是和唐克一起跑的,他们现在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想落在黑暗兵团手里。刘雯对地形不熟,需要唐克带路,好处是:只要把他送出罗布泊,就把那串翡翠项鍊给他。唐克为那串项鍊估过价,要是找到好买主,可以一辈子不愁吃喝,因此欣然答应。 唐克觉得走沙漠太远也太危险,不如抄近道。刘雯问:“近道怎么走。”唐克说:“翻越阿尔金山就到阳关了,然后你可以坐汽车回去。”刘雯又问:“靠谱吗?”唐克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这几年跑生意我经常走,绝对靠谱!”唐克此言并不假,只是冬日山上雾多,走着走着他就迷了路,第二天清晨,他把刘雯带到一处断崖前。毫无疑问,这一失误招致对方又一顿狂扁。 只见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对面崖边有一行白色阿拉伯数字,清晰标註着其惊人的深度:一万英尺!数字下还有一行英文,两人都看不懂,大概是某位外国探险者留下的名字,除了惊人的数字之外,他们还发现山崖间留有一条闪着寒光的铁链,虽碗口粗细,却锈迹斑斑。刘雯把唐克推上前:“你他奶奶的先过去!”唐克战战兢兢走到崖边,刚踏上一只脚,铁链就“嘎吱嘎吱”乱响,继而“砰”地断落,在幽深的山谷间甩出令人心悸的唿啸。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六章(无底鬼井) 罗布泊又名罗布淖尔,系蒙古语音译名,意为多水汇集之湖,在其西岸曾孕育着神秘的楼兰王国。4世纪,罗布泊水域面积达两万平方公里,1942年测量时还有3000多平方公里,由于注入罗布泊的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和米兰河等相继枯竭,1962年湖水减少到660平方公里,1970年以后彻底干涸。从此,牛马成群、绿林环绕、河流清澈的生命绿洲,逐渐沦为寸草不生的死亡之地。 此刻,张昕的警用吉普正艰难行进在罗布泊干涸的湖床上,沿途没有一只鸟,也没有一棵草,单调乏味的风景使人的心情也跟着荒芜。车厢里静悄悄的,都垂着眼皮昏昏欲睡,但轮胎在坚硬的盐壳上一颠三簸,使他们根本无法入眠。方一鸣被颠得骨头都快散了架,终于忍不住抱怨说:“小五为什么不把丰田越野留下,将这辆破车开走?” 第75页 张昕开了一夜车比任何人都疲惫,听到这种风凉话难免火上心头:“人不大你事儿不少,不愿坐下去!”“下去就下去!”方一鸣推开车门刚迈下一只脚,就被亚楠揪住狠狠丢回座位上。张昕从后视镜里讥诮他:“小屁孩还挺有犊子!”方一鸣涨红着脸:“别再叫我小屁孩,我哪点比你小?”张昕回头,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坏笑着反诘:“你哪点比我大?” 方一鸣站起身,坐在身后的钟教授把他拉回去:“省点口水润润嗓子吧,离葫芦口还得好几百里要走呢!”经他们一折腾,其余人也都没了睡意。子君望着西南方向连绵起伏的雪峰问:“那是座什么山?”小周揉着眼睛说:“是崑崙山吧?”“是阿尔金山。” 钟教授扶了扶眼镜,“这座山平均海拔一万英尺以上,主峰高度可达两万多英尺,南北界于柴达木盆地和塔里木盆地之间,东西与祁连山和崑崙山两大山系相连,属于藏北最大的无人区之一。”钟教授的话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纷纷探过头瞄向窗外,阿尔金山的雪峰在朝阳下正发出灿烂的光芒。 中午时分,警用吉普穿越罗布泊抵达了闻名遐迩的楼兰古城,尽管那片歷经千年的文化遗蹟充满诱惑,但车辆未敢做任何停留。他们只是在车厢里激烈讨论了这个“东方庞贝城”,以及附属于它的特殊遗产,如太阳墓、楼兰美女、幽灵古堡、地下宝藏等。虽然观点各异,但都认为楼兰文明的覆灭跟罗布泊的消失有关。钟教授说,罗布泊是个“游移湖”或“交替湖”,歷史上曾不断变大缩小,甚至一度消失过。 他还说,罗布泊的盐壳底下是片几千平方公里的汪洋,由于含盐量极高,被科学家称为“地下死海”,“地下死海”浮力很大,并随时处于游动状态,而塔克拉玛干沙漠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流动沙漠,这两个因素决定了罗布泊频繁消失,又重复出现。 子君则认为罗布泊的消失只是一种假象,或者从来不曾消失过,现在被称为楼兰遗址的这片废墟未必是真正的楼兰古城。这个观点把钟教授吓了一跳,却与亚楠“见之未必有,不见未必无”的思想不谋而合。说到楼兰这个失落王国,就自然而然想到了精绝,精绝国遗址就在今天的民丰县尼雅镇。子君从未到过尼雅,但从地图上看,尼雅离罗布泊的距离非常远。 唐瑞莹曾提供证词中说,方孝武去了罗布泊,在那里发现古墓并挖掘到传国玉玺。这些话当时没有细品,现在想来肯定是有问题的。虽然精绝的文物完全有可能在楼兰的地盘上发现,但达尼努尔这样级别的人物,绝不会埋葬在楼兰的疆界。 子君忽然想起张国平临死前说的那段话,当时他提到可里雅河西岸有一个叫“螺母坡”的地方,那儿有一座巨大的陵墓,里面有镶着宝石的穹顶、金子筑的雕像、平滑如镜的台阶和石柱,还有庞大的玉棺。哦!明白了:“螺母坡”的发音与“罗布泊”很接近,可能唐瑞莹在跟丈夫通电话时没有听清楚,结果以讹传讹,三字知错几乎谬之千里。 出楼兰古城不远,他们在孔雀河中游河畔见一维族妆扮的老人,张昕下车向他打听葫芦口的位置,老人听不懂汉语,任凭张昕怎么解释他都不明白。 好在钟教授懂些新疆话,三言两语就问清楚,经转述,子君他们恍然发现多绕了几百公里。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大家都感到胃里难受,一口干粮也吃不下,只是拼命喝水,带了四箱矿泉水眼看就要见底。他们只在河边休息了几分钟,就不得不上车继续赶路。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终于到达了葫芦口。张昕第一个跳下车,钻到一片红柳丛中解手。小周和方一鸣跟下,惬意地舒展着四肢,钟教授被亚楠搀出,手搭凉棚朝前方张望,见远处是几座山脉围成的盆地,状如葫芦,附近有个狭小的山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崇山峻岭多为江河发源之地,所以水气氤氲、白雾迷濛,如此情景,令小周不由像孙猴子那样伸起鼻子嗅了嗅,继而后退一步:“妖气很重,各位小心!” 子君最后一个下车,关好上车门,笑着举起望远镜:“妖倒不怕,只怕有鬼。”亚楠则说:“鬼也不怕,只怕有人。”出乎意料的是,山门内除一座废弃的村庄外,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踪迹,山上则松林繁茂,千米以上完全被浓密的云雾遮盖。不知黑暗兵团未到还是已经撤离。 张昕从镜头里走近,夸张的做了个鬼脸。子君收起望远镜,让他拨打刘雯的手机。张昕回答说:“拨过了,暂时无法接通,每到关键时刻就他妈这样,回头我一定在网上发个帖子,唿吁全体国民都不要选用联通号!”方一鸣冷笑:“不用你操心,全国人民早就知道了。”子君看看表,让大家就近熘达熘达,但不要走太远。 张昕见纸箱里的水不多,就喊上小周带上空瓶子,看附近有溪流的话灌一些回来。方一鸣迟疑了片刻,也跟了过去,他可不想跟张昕闹得太僵,必要时还得仰仗人家保护自己。进入山门找了半天,没有发现一条溪流,于是他们三人走进了不远处那片废弃的村庄。村庄不大,顶多住百十口人。应该说,这是一处保存比较完整的居民生活遗址,石屋、佛塔、渠道、畜圈等设施一应俱全,还有大量的陶缸片、石磨盘断片和汉文木简残片,从年代上看已逾千年,而真正吸引他们的是一架巨大的辘轳。 第76页 张昕注意到,这是全村唯一一架辘轳,奇怪的是,这辘轳也太大了,安装辘轳的石架足足一米七高,伸出的转轴虽然不很长,但缠绕在上面的铁链却厚得吓人,他大致目测了一下,接近半米!最外缘的铁链已锈迹斑斑。小周朝黑乎乎的井里看了一眼:“乖乖,这得好几里深吧?以前的人怎么挖出来的?”“你这是咸吃萝蔔淡操心,关键得看有没有水。”张昕摇起手柄,摇了半天却提上来一只沤烂了的木桶。 “我来试试。”方一鸣找块石头丢下去,竟久久不见回声。“这井里一定有点文章。”张昕碰了碰小周:“敢不敢下去看看?”小周惊诧:“有病啊你?吃饱没事找鬼玩儿呢?”“一点探索勇气都没有,你不敢我下!”张昕已经备足了胆量,“怕什么?有鬼才好玩儿呢,最好是女鬼。”说着,他摘掉沤烂的木桶,把铁链拴在自己腰上。 “你们等着,本警官待会儿给你们带宝贝上来。”张昕双手撑在井沿上,身子已经沉下去,“听我枪声为号,枪声一响,使劲给我往上拉!”“最好带个楼兰美女上来。”小周见阻拦不住,只好抓紧铁链,“最好是活的!”“往下放啊!”张昕催促道。小周与方一鸣对视一眼,开始慢慢放手中的铁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小周和方一鸣不停往下放,直放得手臂发麻。眼看铁链即将到头,底下却还没有传来新号。“不会是口无底鬼井吧?我在一本杂志上看过……”方一鸣的声音发抖了。小周也有点害怕了,遂后悔没有力劝张昕,他朝井里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收绳吧?”方一鸣脸上都冒汗了。小周点点头。两人憋足劲把铁链往上缴,缴着缴着,忽然手上一松:糟糕,铁链崩断了!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七章(阿鼻地狱) 小周在汇报张昕坠井这个坏消息时,头一直没敢抬,等他支支吾吾说完早就酝酿好的託词,子君已经拿着绳子走向那座废弃的村庄,回应他的是后备厢砰然合上的声音。方一鸣拽了下他的胳膊,他才快步跟上。情势危急,亚楠必须赶去帮忙,可把钟教授一人留下又不放心,因此携上他一同前往。山门口就只剩那辆警用吉普,孤零零杵在山脚下浓重的阴影里。 在小周和方一鸣指引下,子君穿过几座空寂荒败的院落来到那架巨大的轱辘旁,她攀上井台抓起悬垂的铁链,握着断茬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见子君把绳索的一头系住断口,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就要下井,小周急忙拦住:“不行,这井太深,底下很危险!” “张昕在里面不危险吗?”子君的语气很轻,但还是让小周听出了埋怨的意味。“还是让我下去吧。”这才是小周的真实意图。如果当初努力阻止张昕,并在对方执意坚持的时候不发出那句“带个楼兰美女上来”的怂恿,张昕或许不会下去,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谁都不能下。”随后赶到的亚楠看看辘轳上的铁链,又瞧瞧那段绳子,对他们说:“这铁链光剩下的部分就有一两千米,谁也不知道断下去的有多少,而绳子顶多几十米,万一长度不够怎么办?即使找到他,又怎么能把他救出来?”亚楠说得对,磨刀不误砍柴工,既是救人就要考虑周全。”钟教授指挥方一鸣和小周,“你们去看看有没有足够长的绳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村庄废弃上千年,即使有怕也不能用了。”子君难耐心里的焦虑,“我刚才在望远镜里看过,附近没有其他庄子,人命关天,与其这么耗着,不如……”“耗不了多长时间。”亚楠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山脚,“那儿就有现成的。” 众人望去,果然见山石上不满青黄色的山藤,从地面到山腰蜿蜒而上延绵达数百米,的确是现成的材料。钟教授庆幸起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你俩快去弄些过来!”在山藤运到之前,亚楠检测了辘轳转轴上剩余的铁链,见只有上层六分之一左右生锈比较严重,但承载一两百公斤的重量应该没有问题。她又查看了与绳子连结的断茬,见一侧掰断的痕迹非常清晰,另一侧基本没有,很明显是腐朽太严重的结果。 山藤很快送过来,摘去了叶柄和岔条之后就是根柔韧的绳子,保险起见,亚楠把它们两根为一股缠起来,一头绑上铁链,一头往自己腰上系,她对子君说:“我跟你一起下去,两个人会好一些。”“还是让我下去吧。”小周夺过亚楠手中的藤条:“你留在上面,万一廖辉那王八蛋偷袭,也好保护教授和小方。”亚楠松手了,小周说得对,无比得防范敌人偷袭,对付廖辉小周没有自信,但她有。 小周本想把自己的手枪留给亚楠,后来想想算了:她根本不需要那东西。在方一鸣和亚楠的帮助下,子君与小周先后下了井。它们发现井壁十分光滑,像是有人可以打磨而成,如果张昕还活着的话,怕是一辈子都爬不出来。 子君瞧着那光滑的井壁,心里甚是奇怪:既是民家吃水用井,何必消耗精力把井壁修葺的如此光滑?难道就没想过,万一有人失足坠入,岂不是求天不应叫地不灵,即便不被水给淹死,也要活活饿死其中? 井口传来的光线完全消失,随着身体的下降深度也在不断增加。子君知道,在五米以上的地下,最大的威胁不是蛇、蝎、蜘蛛或其他什么不知名的生物,而是缺氧。有意思的是,现在的深度至少有数百米,却并不感到唿吸困难,非但不感到阴冷,而且有股股热气从底下往上沖。 第77页 子君大声喊张昕的名字,得到的只是井壁反弹出的迴响。 虽然看不多对方的脸,但小周能感觉到子君落泪了。似的,子君哭了,她不可能不着急,不可能不难过,当她被壁虎人抓伤的时候,张昕也一样紧张的忘乎所以,只差没当众哭出来。她和他一样,都只能把哽咽抑在心底,不希望让对方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 可她又不能停止唿唤,她需要他在危难中保持信念和勇气,哪怕生命已经逝去,也不能让他的灵魂孤单的离开。 “有两千米了吧?”小周的声音有几分发飘,垂头往下看,矿灯的光亮依然触不到底。又下了没多久,果然像亚楠猜测的那样,绳索的长度不够了,如果没有继续延伸的山藤,恐怕只能吊在这儿。子君越来越怀疑这口水井的真实作用,论年代,它跟上面的村庄应属同一时期,至今已逾千年,那时候罗布泊的水域还非常广大,不管孔雀河还是塔里木河,水源也都相当充足,根据此处的地理位置,村民既可以选择到河里取水,也不可以选择到山间取水,实在没必要劳民伤财挖如此一口深井。如果不是取水的话,又会用来做什么?军事通道?秘密宝藏? 小周则在猜测,水井的尽头是火热的岩浆还是地球的另一端?要不然,就是方一鸣的无底鬼洞?他双脚撑在井壁上,一手抓牢藤条。一手取出打火机,抖抖索索点燃一张纸片,纸片燃烧很旺并盘旋着飘荡下去,这说明氧气仍很充足。下落十来米后,纸片忽然钻进一侧的井壁,消失了。 哈,有戏!小周“哧熘熘”滑下去,果然在井壁上发现个凹陷的圆形门洞,门事木制的,色泽红艷,画着几个令人不解的符号。脚下五六米处就是漆黑的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泡泡,还不断散发出滚烫的蒸汽,蒸汽里夹杂着刺鼻的硫磺气味。小周跃上门洞前伸出的石沿,试着推了一下,木门纹丝不动。张昕如果不在这里面,那就一定在水底了。他再次扫视水面,心里不由一紧:要是真的落进去,怕早被煮成一堆熟肉了。 子君也跳到石沿上她发现地面有人类的鞋印,仔细分辨,是现代人的旅游鞋,看尺码应该是张昕。子君难抑狂烈的心跳:“他一定还活着,就在这门里面!”两人并肩站在门洞前,感觉像到了井下的水晶宫,似乎一敲门,就有位老龙王跑出来迎接他们。 可木门紧闭,怎么都推不开。仔细观察,见靠近门边的位置有个直径约2厘米的方形小孔,大概是开门闭门的机关。小周蹲身用矿灯往里照并摸出匕首插进去,结果撬不动也拧不动,最后他拨出手枪抵住小孔,只听“嘣”的一声,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依旧紧闭。 “怪了,张昕是怎么进去的?”小周为难的站在一旁。子君上前,,把食指探进去,试着往右一拨,门“轰”的拉开了。小周恍然大悟,同时满脸尴尬,此时,眼前出现一道石墙,离他们所站的位置一米左右,石墙中央有种浮雕,描绘的是阿鼻地狱的悽惨景象,浮雕下有几行繁体汉字,文邹邹晦涩难懂,大意是说:如无意闯入此城,请即刻远离,若执意进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真的假的啊?”小周虽然这么问,但从他的神情看已经当做是真的了。就在他和子君迟疑的功夫,从上方“吱呀呀”落下两条粗重的铁链,中间套一块木板,看起来很像建筑工人用的升降架。犹豫片刻,子君胎教踩上去,小周只好也豁出去了。木板载着他们升起的同时,入口的木门也慢慢掩上。 升了约五六米的样子,前面的视野豁然开朗。该怎么形容眼前这场景呢?子君目瞪口呆,大脑也一片空白。“怎——怎么办?”小周除了舌头是硬的,浑身都软了,他后悔下井之前未曾给父母和亲朋留下任何遗言。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八章(永不超生) 如果地狱果真存在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它将是人类所能想像到的最为悲惨和恐怖的地方。而子君和小周看到的正是传说中阿鼻地狱里的惨景:剥皮、抽筋、挖眼、拔舌、断足、削鼻、剖腹、割喉、穿钉、淋油,各式各样的刑具将暴虐和冷酷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精妙绝伦的杀人创意制造出奇形怪状、狰狞丑陋的尸体,这血腥的场面不仅挑战;呃他们的感官极限,还使他们任何形容恐惧的词彙都陷入贫乏。他们绝对想不到,地下两千米的黑暗空间里,居然有这么一个大型屠宰基地! 虽歷经千年,那些尸体依然没有腐烂,极其清晰而完整的保留了死亡时的动作和神态,仿佛惨绝人寰的屠戮才刚刚开始,撕心裂肺的哀嚎正迴荡在耳边,在充斥着死亡和怨恨的地狱里,两个擅自闯入的大活人反倒成为异类。小周在阴风惨惨中后退半步,不小心撞上什么东西,扭过头,他看到顶上吊有一具尸体,半裸着上身,双眼被挖去,满脸都是乌黑的血渍,脱水的双手鹰爪一样朝他伸着,而刚才撞上的是他那双冰冷坚硬的光脚。 小周急忙躲闪,朝子君站的位置挪去,不巧子君走开,没能给予有力的支撑,他再次撞上一具悬挂的尸体,劲儿比刚才还大。等听到风声快速蹲下身,尸体尖长的指甲刚好掠过他因恐惧而炸起的头髮。他乱了分寸,握着手枪左摆右晃。此时,一架装有木轮的刑具“嘎嘎吱吱”转过来,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排尺把长的尖刀,随后是一具被尖刀穿透的身体,心肝迸裂、肠子横流,虽然长发掩着面部,却不难想像其面目的狰狞。 第78页 腿脚发软,重心忽然不稳,小周左手按住一口铁锅的边缘,铁锅晃了晃,里面的油也跟着晃了晃,这倒不要紧,——油毕竟早就凉了,要命的是里面半卧的尸体也晃了晃,焦烂成块的碎肢随惯性飞起,大半颗脑袋“嗖”的落入他惊惶无措的手中!“子君,你在哪儿!”小周甩掉手里的东西,不顾男子汉的形象大喊大叫起来。 小周被吓傻了,仓皇奔走中带翻一架高大的刑具,两个巨大而闪亮的铁钩唿唿生风砸过来。他被绊趴在地上,于是铁钩直接扫向闻声赶到的子君,幸亏后者反映快侧身躲避,否则定将她噼胸穿透!子君拖住小周的胳膊把他拽到一边,与此同时,刑架连同一具胸腔被洞穿的尸体轰然坠落在小周刚才所怕的位置。 两人小心翼翼站起身,小周刚要说话,子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周竖起耳朵,听到背后有缓慢的“嘭嘭”声,似有脚步在挪动。他们交换下眼色,快速闪在一架钉板后,待那黑影子啊光亮中闪现的那一刻,同时把枪对了过去,而对方手里也端着手枪,三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一起。“张昕!”子君惊喜的喊道。小周借着矿灯的光线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面目紧张的小伙果然是张昕。 张昕没有立即回应,怔了许久才张开双臂把子君抱住:“我不是在做梦吧?”子君抠紧他的肩膀:“但愿是场噩梦,我真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不会的。”张昕吸了下鼻子,他为对方不顾安危捨命相救而感动,“我妈小时候给我算过,我命大的很,阎王爷家的小鬼见我都绕道走。” 子君依偎着他的肩膀:“答应我,别再干这种傻事。” 张昕嗯了一声,松开子君,继而深情的凝望着她的眼睛,并在对方脱离自己的臂弯前再次收进怀抱,这次他趁势拥吻了她,后者没有拒绝。“我的妈呀。”小周有点不好意思:“你们能不能先坚持一下,等出了这地方再说?” “不忙着走。”张昕停了口,但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子君,“这趟可不白来,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什么秘密?”子君和小周一起投过来疑问的目光。张昕沖他么招手招手,意思是:跟我走。 张昕大步走在前面,显然对这里的环境已经相当熟悉,子君和小周跟着他在尸体与刑具见逶迤穿行。空气中瀰漫着刺鼻的怪味,像死耗子或者腐烂的洋葱,又有一些近似福马林的味道。那些保存完整的尸体或悬或趴,全部都瞪大着眼睛。子君略估了一下,男女老少加起来竟有上百号人,尸身千年不腐已经见怪不怪,导致不腐的原因也基本明朗,可以确定,他们是在死后被注入某种毒素。 之所以说“死后”,是因为有千奇百怪的刑具,如果不能遭受这些痛苦的话,也就等于逃脱了该有的惩罚。可他们犯了什么罪过,非要遭受如此严酷的惩罚呢》答案尚不得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让他们的尸体千年不腐是一种羞辱,目的是让他们在地狱里万劫不復,永不超生。 做警察的註定要经常要跟死尸打交道,小周处理过很多尸体,照理该不怕才对,可最近古怪离奇的事情太多了,之前认为不可能的纷纷变成可能,这让他在那些虎视眈眈的尸首中格外谨慎,生怕一不小心便能将他们惊醒。张昕把子君和小周带到一块圆形的台基上,台基为石质高半米左右,直径有三米,中央竖着一根圆柱形的龙头石柱,石柱上扎着一具面目不清的尸体,那尸体长衫褴褛,两手相交悬在头顶,被一根铁钉穿透手心固定,双脚亦是如此。 这情景让人自然而然想到耶稣,不过后者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子君发现,此处位于整个“地狱”的中心,四周刑具林立、尸体纵横,思想百绽、惨不忍睹。她还发现,龙柱上的尸体除手脚被钉之外,并无其他外伤,也就是说他是上百号人中最后死去的一个。换句话说,刽子手有意让他目睹别人先死,此招不可谓不阴狠,不可谓不下作。 “你看!”张昕蹲下身,指着尸体脚下一座梯形柱台。子君也蹲下,摘掉矿灯凑近柱台照射,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一长篇大论,歷数站在上面那具尸体的滔天罪状,总结起来有十条:一,谋逆欺君、身为汉臣却背弃祖宗,与王莽狼狈为奸,窃取刘家江山。二,助纣为虐。充当王莽爪牙,镇压正义起兵的卫将军杜嵘和严乡侯刘信。三,残害忠良。以莫须有的罪名迫害异己,屠杀忠诚于刘氏皇族的官员。四,横徵暴敛。滥发无名之师,强刮民脂民膏,致百业不兴,生灵涂炭。五,图谋不轨。私藏传国玉玺,欲择机偷天换日、逆转干坤。 六,里通国外。与精绝打成秘约,为保个人不惜损害国家利益。七,贪污腐化。收受下级官员贿赂,四处搜罗民女,荒淫之举甚于夏桀、商纣。八,祸乱朝纲。利用职权卖官鬻爵,广植党羽楚楚兴风作浪。 九,背信弃义。为了升官发财,不惜陷害师生乃至同门,且手段极其残忍。十,目无国法。不仅自己经常凌驾于法律之上,还纵容或家属横行乡里。内容书写完毕之后又另起一行,以同样大小的文字标註了日期,时间为建武二年九月。再往下是两个大号文字,以张狂缭乱的笔记雕刻出那位“十恶不赦”者的名字:张玥! 子君感到脚下一震,同时耳边传出怪异的鸣响,从短促的笛声变为悠长的尖啸,尖啸声刺破厚厚的岩石和泥土,钻出地面,发散向四方。钟教授、亚楠还有方一鸣,抬头从乌蓝的夜幕上看到了绚烂的彩光,缩瑟在山洞里的刘雯探出脑袋,见眼前的山脉微微摇晃,不断有细小的石块弹跳着坠落。 第79页 中卷(绝地追踪)第五十九章(地动山摇) “是不是地震了?”刘雯猫腰钻出低矮的山洞,沖正在用树皮编织绳索的唐克发问。 后者不动声色:“是余震,从3月份到现在好几百次了,用不着大惊小怪。”果然,地面的震动很快停歇。刘雯摘下他的棉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动作快点,明儿要是还过不去这断崖,咱就只能等死了!” “想快你得动手帮忙啊。”唐克停下手,漫不经心地回道,“再说,我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哪儿还有力气干活儿。”“老子也饿着呢。”刘雯抬脚照唐克的嵴背上给了一下,“你去想办法弄点吃的,快点。”“这深山野林的,去哪儿弄东西吃?”话虽这么说,唐克还是乖乖站起来,睃了刘雯一眼,拍着屁股上的土往山坡下走。 刘雯上前拦住他:“你他妈要是敢跑……”“我他妈绝对不跑。”唐克接住他的话说:“我还想要回那项鍊呢,这后半辈子得指望它活了。”刘雯斜眼看着他,同时掏走他身上的钱物、手机、钥匙甚至打火机。唐克想夺回钥匙,被刘雯一脚踹翻在地,哧熘熘往山坡下滑去,前方斜生着一棵松树,收腿来不及,恰巧亘在裤裆,那傢伙立时哭爹喊娘起来。 刘雯把手中的东西往口袋里塞:“别跟老子耍心眼,还以为我是小孩呢?实话告诉你,黑斗篷拿我是有用的,大不了我还回去,说点好话顺口气照样没事儿。另外,他们的公主对我也有点意思,只要我一点头,就是他们的半个主人。你要是想前仇旧恨一起算,我绝对奉陪,咱看看他们听谁的。真到了那个时候,你逃也没用,只要还在地球上,我就能把你抓回来,然后剥皮抽筋,剔了骨头,做成肉干儿。” 说完这些话,刘雯故作轻松地回到山洞,撮起一堆枯枝败叶用打火机点燃。透过火苗,他看到天空的彩光愈发绚丽,同时有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仿佛处于童话般的世界。他又想起了那个名叫阿依萨的公主,如果她就是云霞间的红衣女郎,她帐篷那张画像里似曾相识的女人又是谁?而公主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充满惊诧的目光里又隐含着什么? “如果遇到地震,躲在哪儿会最安全?”就在晃动刚刚停歇之后,张昕发出这样的疑问。“或者天上,或者地下。”子君笑答。张昕忐忑不安,他有种预感,不久之后将会发生更大的震动:“如果是浅层地震呢?比如震源就在我们脚下?”子君笑得更开:“我们怕是没那么幸运。”小周也笑了,这跟原子弹砸中脑袋的机率差不多。于是,三人将目光重新放回那座梯形柱台。 子君发现柱台最下端还有一行小字,看起来模煳不清,似乎当事人迫于压力极不情愿刻上去的。字体虽小但尚能分辨,大意是说:征西将军方霆奉皇帝之命,对逆臣张玥全家进行诛杀。看来,张国平说得没错,刽子手果然是方霆。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子君心里很清楚,针对张玥的十大罪状,虽出自国恨,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更多是私怨,而与张玥瓜葛软深的,罪状中也提到了,那就是卫将军杜嵘。父亲说杜嵘战死于骷髅岛,《方氏族谱》则揭露他隐居民间,且有诛杀令(圣旨)为证,现在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建武二年刘秀刚刚建政,清除前朝余孽的工作尚未彻底结束,杜嵘很有可能趁此机会上表,对已经卸甲隐居的张玥加以诬陷,其意在借刀杀人,而皇帝对王莽及其党羽本就痛恨,即使知道存在冤情,也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颇具报复色彩的阿鼻地狱便在张玥隐居之所铸就而成。作为直接操刀的刽子手,方霆定然害怕落得跟张玥一样的下场,尽管他在二十多年后也选择了隐居,但方家最终还是未能逃过一劫。说到底,都是传国玉玺惹的祸,尽管杜、张、方三家都在为寻找传国玉玺尽力甚至互相屠戮,可皇帝对他们谁都信不过。 如此整治张玥及其家人,杜嵘虽然消除了积聚已久的仇恨,但良心也遭到严重谴责。他在清门村尽散家财,到处翻修房屋、增铺道路、筑设桥樑,又在灾荒之年向贫民布施汤粥,如此积德行善,多半是为了赎罪,避免死后被投入阿鼻地狱。他担心总有一天会步张玥后尘,因此格外小心翼翼,却依然在白髮垂暮之际,迎来了早就註定下的厄运。而刻在暗道石壁上的“杜嵘遗训”看似谦恭大度,忠义凛然,实际上是告诫后代,要他们低调做人、免招祸患,确保杜氏家族继续繁衍生息。杜嵘一生忠勇,可惜度量狭窄无视大局,伺机报復落井下石,最终把自己也害了。 “你爸爸说得对,方霆只是个替罪羊,真正对不住你们的,是我们杜家。”子君直起腰身,语气有点沉重。“事情过去一千多年了,真相谁还弄得清?”张昕不希望子君背歷史负担,于是竭力安抚说:“即便像你猜的那样,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歷史上为了争权夺利,杀兄弒父的都有,这些大臣之间的纷争,简直太平常了。”子君想着想着,禁不住苦笑起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千多年后,他们几家的后代不但被扯到一起,而且还要谈婚论嫁。” “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嘛。”张昕忽然起疑:“你可是已经答应我爸爸了,不会想反悔吧?”子君未做直接回应,她扫视着龙柱上的张玥:“你发现的秘密就是他?”“当然不是。”张昕从张玥脖子里摘下一枚名片大小的铜牌,“还记得十大罪状里的第六条吗?”“里通国外?” 第80页 子君接过那张铜牌,见正面刻有几行佉卢文,佉卢文下方用汉字做了翻译,几句古文表述得相当简洁,用今天的话说出来却甚为繁琐:“西征将军张玥奉新帝王莽之命攻打精绝,眼看都城将被攻破,精绝城突然出现数百只勇勐异常的貙虎,张玥不敌,部下死伤惨重,无奈之下撤出城外,双方陷于僵持。而此时,朝廷方面再次施压,要求张玥立刻扫荡夷秋,然后挥师镇压国内的绿林和赤眉起义。” “张玥进退两难之际,精绝王主动派去使者,表示愿意承认新朝,并答应,如截获刘信或传国玉玺,会第一时间送往长安。张玥决定带上对方的岁贡罢兵回朝。作为回报,精绝特制此铜牌,记述功德,作为双方交好的依据。”“这铜牌大概是中国歷史上最早,且最具现代意义的护照吧,而张玥也是第一个获得异邦‘荣誉国民’称号的汉人。既能化干戈为玉帛,又迫夷狄使称臣,也算是功劳一件啊。”子君翻过铜牌,背面仅一只“貙”的形象外,无其他文字。 “可惜刘秀登基之后,立刻展开对王莽逆党的清算。”张昕嘆了口气,“这枚功德牌一下变成里通国外的罪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子君凭自己的理解分析说,“刘秀认为王莽破坏了大汉与西域诸国的友好关系,从而导致西疆不稳,而事实上,他也曾派方霆数次侵袭。说到底,还是为了传国玉玺。”在一旁纳闷很久的小周开口了,他提到的问题非常关键:“嘿,精绝国派几百只貙上前线?真的假的啊?” “问得好。”子君忽然想起,貙是精绝的护国神兽,父亲认为它只来源于传说,而斯坦因却认为是真实存在,他在其着作《亚洲腹地考古记》里声称,曾亲眼看到过此动物,“古往今来,使用野兽作战的例子并不稀奇,二战中,盟国军队就用过毒蛇、大象还有带病菌的老鼠,我们在抗战时也用猎狗、公鸡甚至蚂蚁做过前线侦察,我相信貙是一种切实存在的动物,并且与我们目前这个案子有着很大关系。” 张昕呆住:“你说……它是杀人兇手?”话音未落,脚下再次发生震动,比刚才剧烈五倍以上,三人站立不稳忙靠紧龙柱,周围的刑具“噼里啪啦”前后相撞,与此同时,地面渐渐裂出黑色的缝隙。在外苦守的钟教授、亚楠还有方一呜,几近绝望地看到井口喷出一股白烟,并把震耳欲聋的呜呜声延伸数千里,最后带出整个西部沙漠的轰鸣。 钟教授颤巍巍跌在了地上,他从自己那副宽边眼镜里看到,天空变成了深红色,仿佛倒悬着一口随时倾覆的血盆。 中卷(绝地追踪)第六十章(冰火世界) 张昕一语成谶,地震果然在他们脚下爆发。黑色的缝隙越来越宽,岩浆把整个井下地狱映得通红,空气也因此愈加灼热。部分歪倒在地的木制刑具开始熊熊燃烧,圆形石基就像一块脆硬的梳打饼干,在外力下“咖嚓”折断,龙柱随之歪斜,装在顶端的铜质龙头“哐当”坠落,同时翻倒的还有张玥冷硬扭曲的尸体。 “快离开这儿!”张昕拉着子君和小周,钻过刑具交叠、尸体错乱的孔隙,奔向入口处的升降架,但眼前的情形让他们陷于绝望:入口被汩汩冒出的黑色液体淹没,水位几与地面齐平,两具尸骨浮在液体里,半截脑袋和衣服已经融化,裸露的肌肤不断生出巨大的燎泡。“那黑的是什么东西?汞还是石油?”张昕观之后怕道,“幸好铁链不够长,还被你们给拉断了,我扒住门洞前的石沿才没落进水里,要不然,早腐蚀成一具骷髅了。” “别废话,我们快走!”子君抓住张昕和小周两个,退回到刚才站的那块圆形石基,他们除了要防备正在燃烧且随时可能倒塌的刑具外,还要应付黑色且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液体威胁,而那石基是井下地狱里唯一空旷且坚固的高地。黑色液体仍在上涨,转眼便淹没了半米高的石基,把濒临绝境的几个人逼上歪斜的石柱。地震幅度变小却没有停止,本来可以提供稳定支撑的石柱不断颤动,小周的手机被震落,他顺势去捞,结果身子一滑向下坠去,出于求生本能,他在下坠途中扳住了固定张玥双手的钉子,像猴子般悬在那儿左右摇晃。 他往下看了一眼,脚尖已碰触到水面,里头漂浮着几十具被腐蚀成黑色的尸骨,他赶忙缩起脚,鼻子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子君和张昕小心往下挪,各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连拉带拽给拖回石柱。张昕轻轻捣他一拳:“你个猪,手要是再慢一点,就把你给卤熟了!”黏稠的岩浆与黑色液体混和成沸腾的油锅,尸体随着刑具倒塌“噗通通”往水里跳,水面上白烟滚滚,焦臭扑鼻。 不断加剧的高温令人衣襟湿透,适才还在责备小周的张昕此刻闭上了眼睛,他真想跟那些尸体一起跳下去,宁可被瞬间蒸发,也不愿忍受被慢慢烤死的滋味。黑暗中,他忽然灵机一动:在这地下两千多米的空间,火能燃烧人能唿吸,说明有足够的氧气,有氧气就说明有出口,进口狭小而且是垂直的,供氧能力非常有限,也就是说,除井口外一定还有别的出路。他勐地睁开眼,见子君正在紧张地寻找逃生机会。 没错,子君早就发现这口深井非同寻常,似乎与刘秀的水下陵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刚进入不久,她就开始注意里面的结构和布局,又通过圆形石基查看四周墙体与顶面连接的位置,发现东侧,也就是石柱目前靠压的那面石墙,与顶栅有着很宽的接缝。当时不太明白是人工建造时的疏漏,还是年代久远的自然开裂。现在想一想,东墙所处的位置和深度应该就是阿尔金山的山脚,缝隙则有可能是3月那场大地震导致的结果。 第81页 此刻,子君借石柱翘起的弧度攀至顶端,她发现墙角的裂缝更加宽阔,不断有砂土往下掉,在缝隙处,空气更加清新,唿吸也更为顺畅,可惜狭小的缝隙只能空下半个成年人的身躯,难以构成他们的逃生之路。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石柱突然下沉,东墙竟“轰隆隆”崩塌,同时伴有无数碎石滚落,处于最前端的子君重重挨了几下,若不是张昕拦腰将她抱住,必然会坠进滚滚的黑水中。摇晃、下坠、翻滚,石柱上的三个人恨不能生出几双鹰爪,以牢牢控制光滑的表面。 身体的下沉戛然而止,大家都发觉自己还活着,黑色液体和岩浆近在咫尺,汗湿的衣服被烤出缕缕冒烟。他们还发现,石柱撑在一堆杂乱而叠的刑具上,东墙塌出个大豁口,依然有碎石涌出。顾不上思考,也顾不上想像,哪怕前方是另一个地狱也只能横闯了,子君第一个攀入豁口,然后拉过小周,张昕最后跟上。张昕的脚跟刚刚站稳,身后那座地狱就在轰隆声中彻底坍塌了,上百具尸体和糟践他们的刑具,以及象徵屈辱的罪状一併埋入地下。 子君拖开张昕,和小周一起藏入岩缝,黑色的液体和红色的岩浆在半秒钟后溅入豁口,同时发出骇人的霹爆声,犹如热油浇在瓦砾上。致使的液体快速涌进来,三人相互扶持着拼命往上爬,直到处于一个绝对安全的高度。小品《虎口遐想》里有句台词说得好:“要是屁股后跟只大老虎,是个人都能上珠穆朗玛峰。”这话听起来夸张,却并非没有道理,人在危难状况下,的确可以激发出一种特殊的能量,三个实事求是的警察都相信,他们刚才那一系列动作比兔子都利落。 前方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缓坡,愈往高处愈狭窄、愈陡峭,两侧奇岩突兀、怪石嶙峋。矿灯的光线在黑暗尽头消失,不知洞穴的终点通向哪里。小周找一块稜角不太明显的石头坐下来:“钟教授、亚楠他们一定还在山下等着,咱上得越高就离得越远。”“那也不能回去,眼前只有向上这一条路。”子君似乎还沉浸在井下地狱的记忆中,她半开玩笑对张昕说,“刚才,你们张家的祖宗几次想把我留那儿。”张昕也半开玩笑地答:“他们知道你是张家未来的媳妇,所以,最终还是放我们出来了。” 小周歪着头有意为难他:“那我也出来了,也算沾你的光么?”“当然。”张昕毫不迟疑地回答,“还记得吧?我喊了你一声猪,祖宗们以为是我们张家的宠物,结果给一併照顾了。” 小周跳起,与张昕拧在一块儿,子君阻断他们的嬉闹,问张昕的手机有没有信号。张昕说:“你的ventu都没信号,我的山寨机就更不行。”子君神情忧虑:“也不知道亚楠他们怎么样。”张昕嘆出一口气:“我还在担心刘雯呢,这回咱们又与廖辉那王八蛋失之交臂了。”小周直起腰,盯着头上猜不出高度的山脉:“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万一再发生余震,恐怕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子君咬了咬下嘴唇:“我们继续走。” 不知爬了多少时辰,洞察渐渐缩成一道逼仄的缝隙,最后又变成一条细小的甬道,就像从一个巨人的胸膛爬到了喉管。张昕第一个“喉头”钻出,看到了红紫色的天空,唿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站在崇山峻岭之间,他冲着伸手可摘的星辰大喊一声,藉以宣洩征服山岳的自豪和重见天日的庆幸。但他的喊声未抵高潮就落了下来,心情随着目光一同跌入脚边的谷底。 随后钻出的子君从张昕并不畅快的声音里判断出了危险,果然,前方不远就是一处断崖,火红的熔岩在上万英尺深的崖底缓缓流淌,而巨大的冰架正从峰顶慢慢滑落,不时有散落的冰渣落进脖子里,带来恐怖的幽寒。从脚下愈加激烈的震颤中,她意识到,此地正在酝酿一场规模不可预料的雪崩,要不了多久,周围将会变成一片冰与火的世界。 小周最后一个出来,他捶着酸痛无比的嵴背,一句唠叨的话还没脱口,就被从天而降的冰块砸中脑袋,他哼都没敢哼出一声,似乎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会让脚下惊惧不安的岩石轰然坍塌。 发生在沙漠中心的这场浅源地震在当地造成极大危害,辐射波传到弗宁的时候,却只是引起了地面的轻微晃动,而深处中原的洛阳几乎毫无察觉,唯独某家医院阳台上的风铃发出叮咚脆响,好似一阵微风拂过。 陈伯弯腰弓嵴坐在床边,身后躺着的是差点在龙潭丧命的小赵。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檯灯,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沟壑纵横的脸。“你还没做好准备吗?”窗前矗着一个黑影,声音正是他的口中发出。陈伯抬头看他,神情跟夜色一样平寂。 黑影转过身,但整个人仍沉浸在阴暗之中,他又开口了,声音苍老儿却口中气十足:“如果地狱之门被打开,一切都将无法挽回。”陈伯的嘴唇微微翕动:“是的,该结束了。”黑影向前迈出一步,面部轮廓呈现出半维半汉的特徵,忽然,他转身向窗户摊开双臂,用接近诅咒的语气低声吶喊:“欢迎光临地狱之门!”话音落定的同时,小赵的眼睛刷地睁开了。 下卷(地狱之门)第六十一章(覆顶之灾) 地震引起了山体崩塌,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天而降,流矢一样射向山脚下废弃的村庄。钟教授面部被井里喷出的热气熏得黑黢黢,活似一烧窑卖炭的老翁,树胶眼睛也严重变形,所幸眼睛没有大碍,亚楠与方一鸣离井台较远,因此没被烫着,但在晃动中狠狠摔在地上,分别蹭伤了额头和手臂。 第82页 见钟教授四脚耙地往石屋里钻,亚楠忙把他拖走,连同抱头屈膝蹲在地上的方一鸣一起拽出院子。人在危急之下往往慌不择路,但石屋肯定不是躲避地震的保护伞。有资料显示,地震带来的间接伤害(如房屋倒塌、桥樑损毁、汽车抛锚等)要远大于其直接伤害(如火山喷发、地裂地陷、山崩海啸等),也就是说,地震来时躲在房间里要比逃到旷野上的死亡率高得多。 由于处在震源中心,大地先是长时间的上下颠簸,接着猜左右摇晃,荒废千年的石屋早不再固若金汤,它们随地震波整排整排坍塌,烟尘紧撵着亚楠他们的脚步蔓延,当他们冒着漫天落石跑出村庄不就,整座村庄便被夷为平地。一番亡命奔逃,年迈的钟教授经受不住,窝在山脚下的凹槽里怎么也不愿意再走,只掩着胸脯大口喘息。方一鸣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惊出的冷汗。亚楠向上望去,隐约可见山石松动,若不是柔韧的藤条层层阻拦,凹槽随时会变成他们的坟墓。 地震渐渐停歇,钟教授在方一鸣搀扶下站起身,眼睛里放出奇异的光彩,因为他看到了停在山口的那辆警用吉普,而亚楠再次阻止了他,她发觉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山口附近的红柳丛莫名消失,沙丘和胡杨也变换了位置,如果把远方的河谷作为参照物,可见沙漠仍在缓缓流动。 亚楠的冷静使方一鸣跟着警惕起来,钟教授渐渐也有所察觉,他看到沙漠上空生出诡异的蓝色浮云,一层层、一卷卷,既像展开的凤尾又似伸张的魔爪,浮云不断变换着形状,忽然扭曲成一条弯流,摇摆着、翻滚着,好像是波涛汹涌的天河。地震云!亚楠和钟教授意识到,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 果然,地面又传来一波震动,比前两次更为强烈。三人跑出山脚下的凹槽,逃到离葫芦口较远的空旷地带。他们看到东方起了沙啸,顶端与深红色的天空相接尾部连着地面,如同一个倒置的黑色漏斗,快速翻搅着向西推进,吞噬了高低起伏的沙丘,淹没了纵横交错的树林,扫荡了残破的楼兰古城,一头撞上峻拨的阿尔金山主峰,炸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撞击后大漏斗变成五六个小漏斗,它们并没有就此粉身碎骨,而是在开阔地带又凝在一块儿,恢復元气之后又马不停蹄奔袭过来。 与此同时,沙漠中裂出无数条缝隙,{非}灼热的岩浆从裂缝里汩汩冒出,{凡}沿着崎岖不平的地势蜿蜒纵横。 来不及躲避也无处可躲,钟教授他们就近抱住一棵粗壮的胡杨,把头埋进衣服抵御沙啸的冲击。尽管现代服装隔绝风沙的功能已经很好,他们也努力做到了“屏气宁息”,可沙子仍然钻入了他们的鼻腔甚至气管。沙啸前锋过后,三个人全都蓬头垢面难分你窝,且都在做同一个动作,那就是拼命的咳嗽,打喷嚏。 方一鸣吐着嘴里的沙子,心里在想:如果刚才躲进车厢,许就不会这么狼狈。他下意识的朝山口看了一眼,随即又感到庆幸,因为那辆警用吉普已经被岩浆重重包围,并且大半截身子陷进流沙。他知道后备厢装有很多东西,却没有撒腿跑过去抢救,毕竟吉普车下陷的速度太快了,一定会在他赶到之前完全没顶。钟教授也看到了这一幕,看的他神情错愕、落泪不止,他心疼那些精密的探测仪器、专业的挖掘工具、为数不多的饮用水,还有那口跟随他多年的搪瓷茶缸。 震动趋于停止,风沙却没有停歇。亚楠提议立刻上山,钟教授不同意,他认为刚才发生了山崩,此时上山时自寻死路。亚楠说待在这儿迟早要被沙子埋葬,不如搏他一搏。方一鸣无条件支持亚楠,钟教授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做了让步。 风沙之中,他们来不及找上山的道,抓住荒草和树木就往上攀。别说钟教授,就连亚楠和方一鸣也不擅长登山,而此时他们都被逼成了攀岩高手。抬头望去,山顶藏于混沌之间,放眼脚下,黄沙正以每分钟一厘米左右的速度掩盖着地面。 钟教授体质确实不行,爬不了多远就气喘吁吁,为了不让他丢掉性命,亚楠和方一鸣起初轮流背他,后来都背不动了,就拖着他走,三人连拉带扯几个小时,直到处于风沙的高度之上。此时,头上玉宇清澈,脚下黄涛滚滚,但相比几个小时前风沙小多了,隐约可见远方的孔雀河被沙丘切为几段,楼兰古城只剩下半壁残恆,山口的吉普车踪迹全无,那座废弃的村庄早已被石头和沙土掩埋,包括那口装载着生命同时也爆发了死亡的深井。 钟教授抖掉身上厚厚一层黄沙,在空地上坐下来,从怀里掏出钢笔,又撕了片烟纸搁在膝盖上,方一鸣歪着头问:“你要写诗吗?钟教授哽咽着说:我要写遗嘱。既然已经死里逃生,还写什么遗嘱?莫非老头儿吓出毛病了?方一鸣很是不解。亚楠却明白钟教授的心思:这么高的山,能上来算是侥倖,可怎么下去?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他可不想再连累别人。更何况山顶冰架松垮,也许瞬息便酿成灭顶之灾,与其把大伙拖死在这里,不如自我了结,留一纸遗嘱让活着的同伴带给家人。 亚楠不理他,这时候劝也没有用,就由着他发泄一下,等发泄完了还得一起奔命。亚楠并不知道,子君、张昕和小周此时正在他们脚下的山洞里,当她拿起电话拨子君手机的时候,对方也正在拨她的电话,一样的没有信号,一样陷入更大的忧心。 装回手机。亚楠也坐了下来,无意间触到衣袋里那串项鍊。取出放在手心,项鍊在夜色中发出莹莹绿光,却不知他的主人刘雯现在安慰如何。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喊,是个女人的声音,在深山之中反覆迴荡,听起来十分凄凉可怖。 第83页 下卷(地狱之门)第六十二章(巅峰极限) 亚楠站起来,循着声音望去,见前方一座山包后露出半间石屋,窗洞里火光摇曳,忽明忽暗中窜出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掖着什么东西,大概是个盗墓贼或劫掠者。黑影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行为在如此隐秘的山间会被人盯上,更没想到对方会给出如此严厉的惩处,那凌空飞梭的石块长了眼睛一样击中其右腿,顿时皮开肉绽骨精髓伤,他因此逃得更加仓惶。 “带上教授,我们走。”亚楠让方一鸣搀起钟教授,她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倒不是为了除暴安良、行侠仗义,而是根据山顶的方向和角度,雪崩之后,数以万吨的冰架将毫无阻碍地砸进这片凹地,总不能刚逃脱黄沙覆顶又陷入冰雪坟墓。不知出于面子还是果真做好了自我绝弃的准备,老头儿拼命挣扎把方一鸣甩到一边,后者踉跄几步差点跌在地上。 钟教授用嘶哑而抓狂的声音表示自己的坚决:“你们干嘛非要摽着我?我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你们要是还尊重我这个老头子的话,就给我自生自灭的权利。我不想让你们给我陪葬,我不需要!我是损了阴德的人,你们这两个活人就不要再加重我的罪孽!我求求你们了!”方一鸣束手无策地望着亚楠。亚楠不言不语,伸手摘掉钟教授脖子里的围巾,抖一下上面的砂土,塞进他仍在嚎啕的嘴里,反剪其双手拖上就走。方一鸣看得有些发呆,等他们走开几米之外才回过神,弯腰拾起老头儿掉下的钢笔和未写完的遗嘱,然后快步跟上。 黑影腿上有伤行动很慢,为防追踪,他一路上躲躲藏藏,但还是很逃脱不了亚楠锐利的眼睛。亚楠见其对山势非常熟悉,料想必然是本地人,跟着他走一定能找到下山之道,于是加快了跟进速度。出乎意料的是,黑影没有下山反而继续向上走,绕过几道山樑又躲起来了。亚楠见松树旁好像有口山洞,洞内闪烁着暖暖的火光,想必钻入了山洞之内。在火光映衬下,方一鸣发现山洞再往前竟是黑漆漆的断崖。 相比歷尽艰险的子君和亚楠他们,躲在崖边洞穴里的刘雯虽毫髮无损,却也惊魂未定,先是滚石如雷,后是冰架崩裂,真害怕洞顶坍塌把自己砸成一块肉饼。刘雯估计唐克还是逃跑了,就在下定决心趁雪崩全面发生前退回葫芦口的时候,没想到那双瞳怪物居然回来了。走进洞里,唐克把一袋食物抛给既惊且喜的刘雯,然后蹲在火边摸出一包烟抽。不愧是在恶劣环境中长大,地震引起的剧烈山崩仅仅给他手臂造成几处轻微的刮伤。 刘雯打开那个鼓囊囊的帆布袋,见里面装有两张烤熟的馕、一块野猪肉还有一小瓶羊奶。刘雯拨开瓶盖先喝一口羊奶,尔后问:“哪儿弄来的?”唐克没有吭声,也没有看他,似乎在想什么事,刘雯又问了一遍他才回答:“从一家猎户那儿劫来的。”问起食物的来路,不过是刘雯的好奇心作祟,他可做不到‘渴死不饮盗泉之水’,在获知答案后,他咀嚼的速度只是慢了半拍,一大块野猪肉照样吃得安心自在。又不是他劫来的,他当然没有心理负担,就像我们掏低价买二手汽车、电动车、计算机或手机,谁认真思考过它是不是不义之财?如果享用赃物的无辜者也算帮凶的话,地狱里又该增加多少人被砍掉双手? 刘雯边吃边看着唐克,目光中没有丝毫谢意,他已然恨他,数年的欺虐凌辱怎么能用一顿劫来的饭勾销?何况他带食物回来不是因为讲义气,而是为了那串翡翠项鍊。刘雯在想:等唐克把自己送过深山,然后告诉那串项鍊早给弄丢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喷血而死。唐克心里也在打算盘,他在刘雯吃得正香时终于开了口,但内容与那条项鍊无关:“为了给你弄吃的,我的左手被那个烧火的娘们抓伤,右腿差点被人给打断,所以,要我送你过山,得再附加一个条件。” 刘雯抬了抬下巴,让他说下去。唐克的语速慢吞吞的,口气却不容置疑:“你得把我妹子娶了。”刘雯被狠狠噎了一下,他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夸张,否则唐克不会一把夺下他怀中的食物,甚至把他嘴里未嚼烂的肉块也一起抠出来。刘雯噼手又给夺回来:“我没说不愿意啊!”他没必要为一句承诺跟肚子过不去,管他信义不信义,先吃饱了再说。“你答应了?”唐克伸长脖子,要从他脸上辨出是真情愿还是假同意,可眼前的刘雯不再是几年前任他欺凌的孩子,只稍稍皱了下眉就令他生出三分怯馁。 这顿饭刘雯吃得并不爽,倒不是因为唐克附加这条件过于苛刻,而是山洞上冰架的滑塌声越发刺耳。他将吃剩的食物放进帆布袋栓在腰间,也不问唐克是否还饿着肚子,把他从火堆旁搡出洞外:“快想办法送我过崖,待会儿发生雪崩,咱俩谁都跑不了!”危险在即,唐克也没有说什么抱怨的说,扯上那条编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麻绳,一头做成活套,一头握在自己手里,借洞口辐射出的光线,瞄准山崖对面那棵松树最坚固的枝桠抛过去。刘雯的心跟绳索一起落在那截枝桠上,而且落得相当踏实。 唐克使劲拽了拽手里的绳索,回头看看刘雯,意思是:走吧。刘雯往前走了几步,见万丈深渊之间唯有一根细绳联繫,而这细绳便是他通过断崖的桥樑,如果落下去,恐怕没着地就先呗熔岩烤化了。唐克看出他的胆怯,于是半带揶揄地说:“这绳子本来可以做成双股,你却不肯帮忙,现在只能冒险了。我个儿小身轻应该问题不大,你就不好说了,个儿高体壮,又刚刚吃了东西……” 第84页 刘雯粗口:“少他妈废话,你能过老子就能过!”唐克挽起袖子走到崖边,把绳索另一头固定在一块高高突出地面的岩石上,然后抓住绳索使劲按了按,并试着把身子悬起。在刘雯看来,那绳索承受一百多斤的重量应该没问题。唐克回头瞧了刘雯一眼,开始慢慢向对面攀行,他的身体刚在断崖上悬空,就感到绳索剧烈摇晃起来,同时脸上凉飕飕一片。起初以为又来了余震,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大块冰砸在山岩上造成的震动,腾起的那团冰雾正在缓缓弥散。 保本儿的刘雯已匍匐在地,朝空中一瞧,吓得他差点喊出来,只见一座小山一样的冰架紧跟着坠下,目标正沖头顶。他抱着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丝侥倖猜测:如果判断精确反应迅速,在冰架落地前滚出几米,造成的冲击说不定可以把自己弹到山崖对面去。可惜,这不过是他的主观想像,更客观合理的结果是:只要冰架的路径不发生改变,将直接把他砸成肉泥。 下卷(地狱之门) 第六十三章(三角玉圭) 刘雯的运气确实不够好,但也不是差到了极点,因为他总是碰到倒霉的事情,而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次也不例外。按照既定轨迹飞落的冰架,在离地面三四米远的时候忽然改变方向,最后砸中刘雯右手边一块岩石,发出天崩地裂的震动,无数碎冰伴着石块向四方抛射,又如天女散花般落下。刘雯的身体未挪动半厘米,灵魂却逃了到九霄云外,直到冰块造就的痛感把神经催得麻木,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活着。 保证刘雯大难不死的正是亚楠,她跟踪唐克到山崖附近,继而发现了走出洞口的刘雯。 当时,她觉得从背影上看有点像,只是不敢确定,后来听到他讲话的声音才确认是刘雯无误。刚要喊他的名字,便有一大块冰从山顶落下,砸到崖边的岩石上引起震动,刘雯随即趴下。几秒钟后,又落下一更大的冰架,方向直冲刘雯,如果没有奇蹟发生后者必死无疑。千钧一髮之际,她拣起一块足球大小的石头甩向冰架,不清楚能否力挽枉澜,只知道自己用尽了全力。 那块石头虽然未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却给快速下坠的冰架造成一定推力,偏离的距离不足三十公分,但足以挽救刘雯的性命。冰架撞地之后,把捆绑绳索的岩石砸个稀巴烂,麻绳断开落向悬崖对面,碎石坠入山谷发出滚雷般的迴响,周围的树木瑟瑟发抖,枝干在炸开的雪雾中迅速结上一层白霜。尘埃落定不久,张昕便从山脉的“喉管”里钻出,他先看到了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继而唿吸到了清新微凉的空气,最后怔在深不见底的断崖前。 刘雯战战兢兢爬起,眼前的“餐景”让他自然而然意识到,唐克已经“杯具”了。虽然意外捡回一条性命,但回家的梦被从天而降的冰架轰碎了,没有手机,联繫不到子君和张昕,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又缺乏唐克这样的嚮导,就算翻过阿尔金山,也未必能活着到达阳关,即便返回葫芦口,摆脱黑暗兵团的耳目,可他没有座骑,绝不可能徒步返回弗宁。他勐然发现,绝望比死亡还恐怖。 一束光线从对面射来,同时传过张昕的声音:“嘿,是刘雯吗?”刘雯抬起头,眯着眼晴恍若梦里,他的嘴颞颥许久才轻轻回出一句:“是我,我是刘雯。”音量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而脸上很快露出确信无误的笑容,同时伴有激动的泪水。张昕感应到了对方的恐惧、绝望、怀疑还有刚刚萌生的激动,其实他也一样。他让自己平静下来,尔后向刘雯发出信心十足的安慰:“别害怕,我们马上想办法过去。”站在一旁的子君轻而易举地分辨出,那声音明显缺乏底气。 刘雯仍沉浸在前者最初的问话里,他打着哆嗦重复喊:“我是刘雯,我是刘雯!”消除孤独、点燃希望、分享信念、化解危难,这是亲人的力量,而张昕就是他的亲人,四年前,他在火车上遇到了他,是他再造了他的世界,他觉得亏欠他,后来因为子君和张国平引起的误会,他觉得更亏欠他。而他千方百计、不顾安危从黑暗兵团手里逃出,为的就是不给他制造麻烦,在他的理解中,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回报。 一只手轻轻落在刘雯的肩膀上,没有意外降临的恐慌,只有久违的平和与踏实,仿佛搭在肩头的是天使温暖的羽翼。刘雯转过脸,看到了目光淡定、神色从容的亚楠,身后是蓬头垢面、极端疲惫的方一呜,还有仰头长喘、半死不活的钟教授。又有两道光线射过来,子君隔着山崖朝这边喊:“亚楠,钟教授,你们都还好吗?”小周则喊了一句:“小屁孩!”方一呜知道小周在喊自己,而他却没有生气。 听到子君的声音,死气沉沉的钟教授居然第一个做了回应,甚至推开方一呜向崖边迈了两步:“子君哪,你们没事吧?”子君的安危关乎他的梦想,她活着,他的梦想有不至于折戟沉沙。老头儿激动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怔怔看了看脚边的山崖:“你们怎么过来呀?子君蹲下身,她从发黄的光线里找到了那根悬垂在崖下的绳索,其实,首先吸引她注意的不是细细的绳子,而是比绳子目标更大的人——唐克。张昕的矿灯也笼罩了那张惊惶的脸:“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85页 子君回问张昕:“你认识他?”张昕冷笑一声:“岂止认识,交情可深着呢,是吧唐克?” “唐克”这个名字子君听张昕讲过,只是没见过其人,那张半维半汉的脸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到起来。对于警察来说命比天大,且不管好人坏人,还是先救上来再说。在张昕帮助下,唐克忐忑不安地攀上山崖,立刻被小周控制:“老实点!再他妈忸怩还把你丢下去!”子君则抓起那根麻绳问刘雯:“是你们弄的吧?可靠吗?”刘雯惊诧之余没回过神来:唐克没死?他可真是个命大的傢伙!唐克很快做了应答:“我试过了,可靠,一次过一个保准没问题。”子君使劲拉了拉麻绳,又举起矿灯,看对面有无固定绳索的位置。 “姐姐,把绳索抛过来。”亚楠朝子君喊。子君抛过绳索的另一头,亚楠伸手接住,固定在崖边一截干枯的树根上,为防意外,又在自己胳膊上缠了几圈。山顶不断有零碎的冰块落下,大面积冰层断裂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这预示着雪峰面临最后的崩溃。子君举目四顾:“我们得尽快翻过去,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唐克适时抛出交易筹码:“你们放开了我,我带你们走,保证你们伤不到半根汗毛。”小周把他揪得更紧:“想逃跑是吧,没门儿!”子君却扬了下手:“放了他。” 唐克搓着发麻的手腕,斜眼瞪向小周,目光扫到子君时反而露出几分畏惧。时不我予,张昕依然抢在子君前面:“我先来。”这并非争夺逃生机会,而是担心其中有诈,如果绳子不够结实的话,他宁可把危险留给自己。张昕抓住绳索小心向对面攀去,灰白色的冰块“嗖嗖”从身边划过,只需拳头大的一块就能把它砸断,而绳索上的人便会坠入深谷与岩浆融为一体。好在整个过程有惊无险,张昕的双脚在山崖对面落稳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唐克。刘雯上前拥抱了张昕,后者拍拍他的嵴背,以示抚慰和鼓励。 唐克第二个通过,然后是小周,子君最后一个攀上绳索。冰块坠下的密度随时间延长在不断加大,连续两块冰砸到她左手上,一度单臂抓绳悬在断崖间,亚楠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张昕则喊出了声。未等子君在山崖对面的岩石上站稳,一大串连体冰架气势汹汹袭来,在他们附近轰然炸开,引起的剧烈震动使所有人都匍匐在地。 小周第一个爬起来,用矿灯扫着地面,同时喃喃自语:“真他奶奶的奇怪。见过天上下鱼、下钱、下粮食、还有下馅饼的,就是没见过下棺材和死人的!”此言引起大家注意,子君发现地上的冰渣里果然躺着一具冻硬的尸骸,死者男性,大约四十多岁,形体瘦小双目微张、嘴唇突起、皮肤青黑,身着长袍马褂、脑后留有髮辫,看样子像是个清朝人,可能由于低温的作用,尸身保存完好。散在尸体身边的有绘着彩色图案的木板残片、各类金银首饰、玛瑙珠宝,还有一块三角形的玉圭。 唐克拼命抓抢那些金银财宝,被张昕踢了一脚,不得不规规矩矩收手。钟教授拾起散落在各处的木板残片,尝试把它们拼接起来,子君则拣起那块缺了边的三角形玉圭,对着矿灯仔细翻看。“那是什么?”亚楠走近问。子君拿袖子擦去玉圭上的水雾:“玉圭,以前皇帝用的东西。”小周瞪大了眼晴:“你是说,山顶有一座皇帝陵墓?”子君摇头:“不是陵墓,是宝藏。” 下卷(地狱之门) 第六十四章(楼兰宝藏) “宝藏?”张昕有意把“藏”字讲重了点,藉以强调心中的怀疑。在他看来,有宝不假,但从落在地上的珍宝数目来看难以称做“藏”,更难和九五之尊的皇帝联繫到一起,顶多像是皇帝陵墓内的陪葬,即便如此也太寒酸了点,甚至有些土气。想想看,中国歷代皇帝陵墓出土的文物,那件不是国宝级别?虽说西域诸王是“番邦之主”,可眼前这些东西给人的感觉却是私人收藏者的规模和品位。 小周朝山顶望了一眼,连连咋舌道:“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山顶建宝藏,是哪位国王干的?太他奶奶的有才了!”子君听得出来,小周表面认可自己的观点,口气里却透着不信任。她笑了笑,刚要阐述自己的判断依据,亚楠第三个提出了质疑,她简短而直接地说出了前两个人的潜台词:“为什么是宝藏而不是一座陵墓?另外,以前的大臣也用玉圭。” “没错,大臣也用玉圭,但这仅仅是中原王朝的做法。”子君用手指捻着那件三角玉圭,语速不急不缓,仿佛忘记了悬在头上的危机,“玉圭是封建帝王划立地位尊卑的产物,最早于起用于西周。当时,周天子为便于统治,命令各诸侯定期朝觐。为表示他们身份等级的高低,天子赐给每人一件玉器,在朝觐时持于手中。玉圭有不同形状和大小,以区分上至天子、下到侯爵的不同等级,除此之外,玉圭还有不同名称,如镇圭、桓圭、信圭、躬圭等,不同名称的圭是赋予持有不同权力的依据,如:珍圭,就是召守臣回朝;谷圭,具有行使和解或婚娶的职能;琬圭,具有行使嘉奖的职能;琰圭,具有行使处罚的职能。西域诸国受中原文化影响,也用玉圭,但只有天子可以使用。 亚楠盯着她手里的玉圭:“这是那一种?”子君沉吟片刻,才答:“刚才讲的那些,是我从父亲的着作里读到的,他在楼兰考古时,曾发掘出这种三角形的玉圭,只说是校兰王所用,具体职能他没有讲,我想是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利吧。”山顶坠落的散冰渐渐稀少,冰层断裂的声音被黑暗悄悄吞噬,唐克知道这种非同寻常的寂静是超级大雪崩的前兆,于是想提醒大家尽快离开,可刚张开口就被张昕拦住:“催什么,就你的命值钱?”他有种直觉,散落在地的这些东西将为案子提供重要线索。 第86页 亚楠接过那件玉圭前后翻着:“为什么一面雕刻着狼的形象,一面则刻着条龙?”子君对此也不大懂,只能根据自己掌握的歷史知识进行推测:“楼兰虽然是个独立的国家,但长期遭受汉朝和匈奴的威胁,不得不在两强之间左右摇摆,採用双图腾,说明他们具有很强的投机心理。”方一鸣忽然插口:“我歷史学得不好,却还明白西汉和匈奴属于同一时期,可怎么突然蹦出个清朝人,还死在楼兰王的陵墓,又穿越了吧?” “陵墓”两个字令子君感到非常孤立,她不得不暂且搁置玉圭,先就从天而降的珠宝表明自己的依据:“首先,山顶没有所谓的陵墓,只有宝藏。因为除了金银财宝外,根本没有一样真正意义上的冥器,何况此地穷山恶水,在这儿建陵墓,风水上也得不到正解。其次,清朝人出现在楼兰人建造的宝藏里并不穿越,因为他是个盗宝贼,暗中了机关被活活困死在内,尸体瘦弱且无伤痕,表情也没有痛苦,这便是证明。 方一鸣固执己见,但依据听起来荒唐可笑:“可鬼吹灯和黄河鬼棺都说,崑崙山是中国的龙脉……”子君不屑地把头转到一边,她见钟教授连跪带爬,脸面几乎贴着地,举着矿灯在树丛石块中徘徊,似乎在寻找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子君沖他喊:“您在找什么?”钟教授头都没抬:“钥匙。”子君又问:“哪里的钥匙?汽车里还是房间的?小五没有吗?”钟教授转过一张兴奋与愁苦交集的脸,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子君和亚楠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地狱之门?” 钟教授在张昕搀扶下站起来:“子君啊,记得在骷髅岛上你曾说过,我们遭遇的一切都是有人提前设计好的,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子君点点头。 钟教授接着说:“可惜,这场出乎意料的地震打乱了一切,我们从此将由被动转为主动。”子君哦了一声,表述愿闻其详。钟教授淡淡一笑,举起了手中的木片。小周讨厌他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故意奚落道:“不就是片棺材板嘛,搞得跟发现甲骨文一样。” 钟教授果然给激恼了:“什么棺材板,是装宝物的盒子!”子君:“什么宝物?”钟教授的嘴角抖了许久:“传国玉玺?”大家都愣在那儿,半晌没人吱声。张昕忽然哈哈大笑:“您老是不是得了妄想症,见到什么都能想到传国玉玺,现在已经很清楚,玉玺是在螺母坡一座陵墓里发现的,怎么又从这儿冒出一个?玉玺呢?拿出来给大家瞧瞧?”老头儿盛怒之下,把其中两块木片朝张昕丢过去:“就在这里面!”张昕接过放在矿灯下看,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繁体汉字。子君拿过木片,还未看清具体写什么,钟教授又开口了,寥寥数语概括了上面的内容:“山顶的确有一座宝藏,是末代楼兰王安归留下的,他希望忠诚于楼兰的王公大臣,以及流于民间的子孙后代,利用这笔遗产杀贼復国。” 子君问:“谁是贼?”所有人都看着钟教授,后者就喜欢大家围着自己等待答案的样子,而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要发表长篇演讲,以展示其深邃的思想理论和发达的知识细胞:“要想知道这批宝藏以及传国玉玺的来龙去脉,必须得从楼兰的歷史说起。楼兰是最接近汉朝统治中心的西域小国,为丝绸之路必经之地,汉武帝初通西域,使者往来都要经过楼兰。当时匈奴非常强大,楼兰人经常为他们充当耳目,并攻劫西汉使者。汉武帝忍无可忍,于元封三年派兵讨伐楼兰,一鼓作气俘获楼兰王,从此楼兰降汉。” “可事情却没这么简单,由于匈奴不断侵袭,楼兰只好分遣使者,也向匈奴称臣。后来,西汉日益衰弱,楼兰王安归遂完全投向匈奴。那时,安归的弟弟尉屠耆正在汉朝做人质,闻听此讯甚是羞恼,向汉昭帝奏本说他愿亲自说服皇兄重归大汉。昭帝准奏,并派傅介子随他一起前往楼兰。因为劝降不成,傅介子一怒之下杀了安归,立尉屠考为王,改国名为鄯善,楼兰从此不復存在。” 子君点头:“史书上确有记载,可这跟宝藏与传国玉玺有何关系?”“不但有关系,而且非常重大。”钟教授接着讲:“尉屠耆身为楼兰王子,却在汉庭做人质忍辱含垢多年,回楼兰之前,他窃走了汉昭帝的传国玉玺……”“等等!传国玉玺不是孝元太后派杜嵘带出宫的吗?”张昕打住,“您老的想像力可真丰富,杜撰出这么一个来由。”“杜撰个屁,都写在这木板上的!”钟教授把手里剩下的几块木板全部丢向张昕。 子君没有直接挑战其权威,却也委婉地表达了质疑:“根据歷史记载,汉朝对尉屠耆是厚待的,他没必要这样做。”“ 嗐,什么厚待,汉昭帝赐个宫女给他做老婆,实际上是监视他的!身负国恨家仇,他怎还会念着那点所谓的恩德?”见众人不再反驳,钟教授缓上一口气,继续往下讲,“尉屠耆通过大臣的指引,找到了兄长留在山顶的宝藏,他痛哭了三天三夜,最后在盛放传国玉玺的木匣上刻了诅咒和誓言,藉以表达为对兄长的愧疚和国家的祭奠。” 亚楠:“他把玉玺放在了哪里?”钟教授:“尉屠耆令人建造了一座地狱之门,而传国玉玺就封存在里面,他要让他痛恨的那个国家和人民一起遭受诅咒。”子君:“地狱之门又在哪儿?”钟教授:“木片残缺不全,到底在哪儿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个人肯定已经知道了。”子君:“谁?”钟教授伸出右手,手心躺着一个物件,在矿灯下闪闪发光。子君拿过,那是一只枚造型精美的金色怀表,外壳上刻有一个梅花的梅,看上去熟悉而亲切,子君紧握怀表,一时间惊叫出声:“爸爸!” 第87页 下卷(地狱之门) 第六十五章(鄯善王陵) “何梅香”是母亲的名字,而“梅”是父亲对母亲的暱称,子君一眼就认出怀表的主人正是父亲,同时,那块怀表也是钟教授送给父亲结婚十周年的礼物,凝聚着他们多年的师生情谊。父亲一向视之为珍宝,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在身边。“您从哪儿得到的?”子君目光焦灼。“刚才在地上拣的,应该是跟这些木片、珠宝之物一起掉下来的。”钟教授形容沮丧:“也不知道你父亲现在情况如何。”子君抬眼望去,山顶的冰架正呈莲花状向外翻起,狰狞突兀的花瓣在月光中散发出冷冷幽光。 “不想死的快跟我走!”唐克大喊一声兀自跑开,小周和刘雯搀着钟教授紧紧跟上,方一鸣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望着亚楠,后者和子君还停在原地。亚楠安慰姐姐说:“放心吧,父亲一定安全地等着我们。”子君悽然落泪,她并非一个悲观主义者,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就是控制不住情绪。张昕把木片整理好用外衣包起扎在身上,然后拖住她们俩的胳膊:“快走,再耗就来不及了!”话音刚落,山顶的“莲花”陡然枯萎,大大小小的“花瓣”凌空凋谢,带着唿啸的风声砸向地面,同时一股寒气喷薄而出,汇成人形高高浮荡在空中,好像死亡之神张开了的招魂的羽翼。 大家在唐克引领下离开山崖,穿过一丛密林,翻越一处缓坡,向不远处一个黑黝黝的洞穴跑去。灯光随奔跑而不断摇曳,隐约可见洞穴前残存半扇石门,门上带着浮雕样的突起。 张昕的脚步有些迟疑,他觉得那洞穴有几分古怪,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名堂。子君在跑动中回头看了一眼:悬崖对面的山头首当其冲遭受雪崩袭击,也许因为腹内中空,承担不了冰雪的压力,山头竟轰隆隆坍塌下去! 死亡之神自然也不会放过悬崖另一侧,声势略小却同样致命,但见树木折断、山石崩塌、群兽哀嚎、鸟雁纷飞,撼人心魄的轰响不断刺入耳膜,疯狂咆哮的冰雪紧紧撵着脚跟,不但迅速封死洞门,还气势汹汹地把他们往洞穴深处送了数十米。唐克腿上有伤渐渐落在最后,子君为帮助他,自己不小心绊了一跤,被碎石亘伤了膝盖。在万分紧急的关头,张昕把子君扶起推上前方的石阶,刚要伸手去拉唐克,冰雪轰然从头顶压过,直到把回头张望的刘雯也一口吞没,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幸好巨冰都沉在了低洼之处,掩在身上的只是积雪和冰渣,没等其他人动手,刘雯就自己先爬了出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冰雪里拼命掘刨,子君知道,他要抢救被掩埋在深处的张昕。这不是刘雯一个人的任务,很快又有四五双手伸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将张昕和唐克挖了出来,清理掉他们衣服里的雪末儿抬到石阶顶端一块平台。刘雯摸出打火机,却找不到可供燃烧的资源,看着张昕和唐克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他毅然脱下身上的外套,点燃后搁在他们身旁。 火焰燃烧最旺的时候,子君脱下了自己的羊毛衫,亚楠随后也脱下自己的夹袄,女士的积极踊跃令钟教授、方一鸣还有小周三个男人挂不住面子,纷纷脱下两件甚至更多,但他们的好意被子君拒绝了:“你们本来穿得就薄,衣服都烧光了明天怎么赶路?”那三人没有回应,目光呆呆地望着刘雯,因为后者已经把张昕被冰渍透的衣物脱下,将自己的温暖而干爽的衣服给他换上,此时,上身只剩下一件紫色的条格衬衣。 “刘雯,用不着这样,他会没事的。”子君理解刘雯的心情,张昕救过他,他不能看着恩人在眼前死去,可也不能不对他这种接近自虐的奉献加以阻止。张昕是个警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遭这点罪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他现在的意识很清醒,只是浑身酸痛无力。见刘雯豁了命似的为自己,就挣扎着推了他一下。刘雯猝不及防,跌在火堆旁,衬衣立刻着火。亚楠身手极快地把他的衬衣撕下,随着纽扣“哗啦啦”落地的声音,火堆旁的人全都呆住了,刘雯能够想像到,当嵴背上那块丑陋的图案暴露于众后,该引起何等惊讶的神情和怪异的猜测? 看到的人都保持着沉默,似乎在等待刘雯解释什么,而他什么都没有说。貙,是精绝古国的护国神兽,这个古怪的图案,使人自然而然联想到连环死亡案的兇手、无处不在的诅咒、玉棺里的古尸,以及一个个难以破解的歷史谜团,纹上这种刺青如果不是为了好玩和装酷,那便意味着特殊的身份和地位。沉默并不等于理解和接受,他们渐渐明白,刘雯不是自己同类。从小周肌肉抽搐的面部可以看出,他已经把他视作潜伏在身边的内奸,亚楠也更加确认他和陈伯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就连方一鸣都在思考,这位昔日的同伴究竟在这场阴谋中担负着什么角色。 子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拿张昕的外套盖住刘雯光着的嵴樑,又把其余衣物在火边烤着,同时吩咐小周和方一鸣:“此地不宜久留,你俩辛苦一下背上张昕和唐克,我们要尽快找到出口。”钟教授补充道:“如果还是没有信号,大家都把手机给关了,矿灯也只留一盏,咱不能把仅有的资源完全耗尽。”小周习惯性地摸摸腰间,手机不在,忽然想起已掉入井下地狱的黑水里,他嘆了口气,俯下身去背张昕,后者把他推开,扶着洞穴的墙壁缓缓站起,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第88页 唐克本就有伤,又遭冰雪掩埋,情形看起来不太乐规。方一鸣努力几次没把他背起来,于是子君让小周帮忙,小周坚决不肯,子君说:“算了,我来背吧。”后者才极不情愿地把那傢伙扛到身上。真正专下心来大家才发现,这山洞系人工开凿的甬道,两侧的墙壁包括穹顶都嵌有浮雕,虽然因为潮湿和寒冷色彩脱落,但依旧形神兼备活灵活现。 所绘内容多是楼兰贵族的奢侈生活,其中,一对年轻男女的形象几乎每幅画面里都有,男的头截王冠身着绫罗,像是一位比较得志的国王或者王子,其相貌俊美笑容灿烂,温情脉脉地牵着他的皇后或嫔妃,那女子生得清丽脱俗,却从来看不到她的笑意,即便在欢乐祥和的氛围中,眼睛里也深深地透着忧伤。 浮雕随着高低起伏的甬道不断向前延伸,好似行走在一条优雅的艺术画廊。子君发现,描述战争的场面渐渐多起来,有针对匈奴的,有针对汉军的,还有针对小宛和且末的,但更多发生在楼兰与精绝之间,它们似乎是多年宿敌,直从白髮苍苍的楼兰先主战到若干年后初登皇位的新君,战场也遍及山岳、河谷、沙漠等各个地点。子君还看到了精绝的貙虎部队,浮雕用夸张手法表现了它们的兇勐彪悍,从场面上看,楼兰一方明显处于下风。 有两块巨型浮雕吸引了子君的注意,她停下脚步仔细观看。其中一块绘着个人头蛇身的女人,头戴王冠手握权杖,面目妖俏艷丽,目光兇恶歹毒,在她周围盘着数百只貙虎,或垂首低吟或仰天咆哮。子君猜测这蛇人的原型应该是精绝女王,楼兰的艺术家刻意对其进行了夸张和丑化。另一块内容比较琐碎,前半部分描述的是,在年轻国王的督导下,工匠们正按照图纸加紧制造各种武器装备;中间部分描述的是,楼兰军队利用先进的弓弩和战车,还有叫不上名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最后部分描述的是,强大的楼兰吞併了小宛、精绝、且末等小国,又把兵锋指向千里之外的汉都长安。通过眼前的画面,这位年轻国王的政治野心昭然若揭,他不仅要称霸西貙,还想夺取中原。子君愈发觉得此处非寻常之境,不由生出疑问:“这是什么地方?”“是鄯善王陵。”伏在小周背上的唐克开口了,“也就是尉屠耆的陵墓。” 下卷(地狱之门)第六十六章(地下情人) 陵墓?大家都停下脚步。小周耸了一下肩,像是要把唐克给摔到地上:“你把我们带进陵墓做什么?给死去的楼兰王陪葬?”“不不不。”唐克连忙解释,“你们放心,这里绝对没有陷阱和机关。我就是想害你们,也没必要把自己搭进来啊。”尽管对方做了信誓旦旦的保证,子君还是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这是鄯善王陵?”唐克“唔”了一声,因为有把刀子顶在他屁股上,意在提醒他不要撒谎。“我经常到关内去,从这儿走会比过沙漠要近很多,有一次下大雨,我到处找地方躲避,偶然发现了这个山洞。” 唐克确实没有伤害他们的动机,但对方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在几双眼睛的逼视下,他只能认认真真的整理答案,力求清晰明确,“以前,总听别人说这山上有座王陵,只是没人知道在哪儿,没想到被我给发现了,当时我很高兴,以为里面藏有什么宝贝,结果进入地宫里面什么都没有,陪葬品早就被盗空了。后来,我阿爸告诉我,说这是鄯善王尉屠耆的陵墓,还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爷俩搬来很多石头把入口堵上,可也不知道是谁又给挪开了。” 子君喊了声:“亚楠。”后者把匕首收起来,方一鸣见她手背上有道暗红色的伤痕,立刻想到在骷髅岛遭遇的壁虎人,于是担心起来:“什么时候弄伤的,谁干的?是不是——”小周受不了他那副故献殷勤的矫情和做作:“切,谁能伤得了她杜亚楠呀。”子君止住他们,然后问唐克:“你阿爸叫什么名字?”“唐阿福。”唐克战战兢兢地答。“唐阿福?”子君脑海里浮现出停尸台上那具半维半汉的尸体,难怪他们的样貌如此相近,原来是一对父子。 唐克怕对方不信,于是拉刘雯来做证明:“我还有个妹妹叫唐娟,是刘雯的女朋友,对吧刘雯?”刘雯矢口否认:“别瞎扯,谁是她男朋友。”唐克急了:“你——你不会想抵赖吧?你可是答应过要娶我妹子的!”刘雯脸红:“谁说我答应了?”唐克闷了几秒钟,目光忽然恶毒起来:“我知道了,你想说你的女朋友叫杜亚楠对不对?你还买了条项鍊要送她对不对?好啊,她正好就在这儿,当着她的面你敢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敢吗?”唐克的话让所有人都呆住了,方一鸣望着刘雯,脸色难看起来,亚楠直视刘雯的眼睛,后者却极力逃避,他当然不敢承认。 唐克得意洋洋,他的得意说明他的恶毒还要继续下去:“你可真是个多情种,连黑暗兵团的什么公主才能勾搭上,你不是说她对你有意思吗?不是说成为他们的人之后,要把我做成肉干吗?像你这种光知道招摇撞骗的小人,我还真不敢把我妹子嫁给你!”唐克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他看出了亚楠和方一鸣的暧昧关系,他料定刘雯是个擅于撒谎的小骗子,绝对不敢承认他敷衍唐娟所说过的话,他就是要把他搞得身败名裂、变成孤家寡人,恨不得对方立马把项鍊甩给他让他滚蛋,如此提前兑现交易,他也好早点拍屁股走人。 第89页 “不敢承认对不对?”唐克已经恢復了元气,从小周的背上滑到地面,“没有关系,我也不会计较。既然跟你们的人会合了,那就把项鍊还给我吧,咱们新帐旧帐一笔勾销,从此互不相欠。”刘雯怒目而视:“项鍊我弄丢了。”“你——”唐克握起拳头,恨不得变成大力水手一拳把刘雯抡死,反倒是刘雯先动了粗,他把积聚的羞愤化为一脚勐踹,唐克连连后退,屁股顶在甬道右侧的墙壁上,两块巨大的浮雕受到冲击,迅速变成两扇对摺的大门,随着“轰隆轰隆”的响声打开了。 除了唐克,所有人都怔在那儿。他们看到一座气势雄伟的石雕,虽然外形斑驳,但仍可分辨出雕塑的主体是年轻的国王和他的王后,国王手握宝剑照例意气风发,王后秀眉微蹙依旧忧伤凄婉,背景部分为波涛荡漾的湖水和鳞次栉比的宫阙。子君用矿灯扫着那座雕塑:“这就是鄯善王和他的王后吧?”“男的是尉屠耆没错。”唐克回答说,“但女的不是他的王后。”刚才的争锋中,他嘴巴上占了便宜,却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成果,大家不关注他和刘雯的交易,在把刘雯剥离出队伍的同时,也把他的“权益”给忽略了,因此,他必须识相地把任务继续下去,项鍊也只能择机再索。 钟教授摸着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她叫黎帕那,是个匈奴人,真正的王后是汉昭帝赏赐给尉屠耆的那个宫女,但不久就死在这个女人的手中。黎帕那是楼兰王安归的王后,安归被傅子介杀死后,尉屠耆便迎娶了她。这是楼兰人的风俗,其实我们中原王朝也曾这么做,甚至还有更离谱的,比如武则天,她是唐太宗的妃子,却在太宗死后嫁给了他的儿子高宗李治。黎帕那是个美丽而聪明的女人,她爱尉屠耆,但毕竟是楼兰王的王后,身为一国之母,她只能克制自己的感情。楼兰王死时,她没有殉情,因为楼兰王想让她留在尉屠耆身边,他在最后的时刻成全了这对地下情人。黎帕那对死去的楼兰王是有感情的,她仇恨汉人,一再挑拨尉屠耆与汉朝的关系,最终被亲汉的大臣罗织罪名打入冷宫。尉屠耆死后,黎帕那在绝望中自缢,后继之君感念其真挚的爱情,就把他们安葬到了一起。” 亚楠赞嘆里透着怀疑:“钟教授不愧是国宝级的专家,对楼兰的歷史掌故如此熟悉。”钟教授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冷冷一笑:“刚才讲的那些正史上不曾记载,有关的野史却一大堆,而绝大部分都在那些木片上被证明了,回头你可以仔细看看。我还是那句话,传说,有时候比歷史更可靠。”又有几盏矿灯打开,可见雕像后石柱林立、穹顶巍峨、台阶错落、檐廊交叠,从规模和格局来看,应该就是鄯善王的地宫了。 子君第一个跨进去,见整个地宫的轮廓呈正圆形,外围巧妙利用了甬道的石墙,穹顶和内壁都绘有彩色壁画,但已经被破坏的一塌煳涂,两块巨型浮雕是进入地宫的正门,除此之外还有八个侧门,门后均设有机关,可见暗藏的弓弩和缀着铁链的螺旋刀,刚才若不小心从侧门闯入,怕早已碎尸万段。祭台边横七竖八的白色人骨,也许就是拜它们所赐。 而地宫中央仅余半具腐棺,各种陪葬品抢掠一空,四周的兵阵毁坏殆尽,盔甲马匹几不成形。辉煌壮丽的鄯善王陵此刻狼藉遍地,枯骨成堆、浮光暗影、鬼魅横生。刘雯最后一个进入地宫,从彼此间的距离来看,他已经被有意识地孤立了。他的脚刚落在地宫粗厚的石砖上,耳边便响起一阵音乐,在这样的场合,不单是他,所有人都悚然一惊。几秒钟后,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子君的手机铃声!于是,一帮饥寒交迫、濒临绝境的人立马焕发了希望! 他们来不及查看自己的手机有无信号,全把目光聚集在子君身上。后者接通了电话,脸上非但没有他们期待的那种欣喜,反而是一个程度不小的震惊:“对,我是杜子君。胡大夫你不用绕圈子,直接说小赵的真实情况。什么?失踪了?” 下卷(地狱之门)第六十七章(精绝女王) 当初小赵在地下陵墓被龙怪所伤,住在孟津一家医院,离开医院前,子君曾秘密交代该院院长以及小赵的主治大夫,要随时关注其身体状况,如果醒来第一时间通知她。之后,她和张昕一行进入沙漠并屡屡涉险,几度陷入绝境,这中间没有接到来自医院的任何消息,几乎把此事给忘记了。方才接到胡大夫电话,还以为是小赵甦醒过来,不料是个失踪的坏消息。于是子君追问对方:“一个失去知觉的病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陈伯呢?你让他接电话。” 很显然,胡大夫的回答令子君非常不满,她有些燥乱地打断对方:“什么时候的事?昨天?为什么不给我电话?打不通手机发简讯你不会吗?你们医院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我怎么跟你们交代的,知道这两个人对我们有多重要吗?”子君的嘴唇干裂且起了燎泡,因愤怒而慢慢渗出鲜血,她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柔和了许多:“除了陈伯,这几天病房里有无可疑的人出入?不要讲应该、可能,我要确切的结果。调一个你们的监控系统,要一个一个地认真查,然后把资料保存好,我安排人去找你拿。” 子君挂了电话,胸口依然起伏不止:小赵失踪了,陈伯跟着一起消失。对她来说,这绝对是个坏情报,小赵是黑暗兵团安插在公安系统的内线,而陈伯虽然身价复杂,却从不曾把他跟黑暗兵团联繫在一起,如果他俩真的串在一条线上,后果简直无法预料!她回头看了刘雯一眼,尽管没有丝毫敌对和怀疑,后者还是紧张得无所适从。小周也在看着刘雯,目光却跟子君截然不同,他已把他视作制约敌手的筹码。 第90页 张昕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他从绑在刘雯外套上的帆布袋里掏出了馕,掰一小块填进嘴嚼着,将剩下的摊给大家:“来来来,各位,先整点儿吃的垫巴一下肚子。”也许为了调和忽怪异起来的气氛,也许仅仅发自简单的热情,他拍拍刘雯的肩膀,对大家说:“这是刘雯为咱备下的斋饭,虽然简单,却堪比山珍海味啊!”唐克第一个伸出手,那是他的“劳动成果”,到现在还未来得及享用,他才不管“粥少僧多”,只管拽下一大块塞进嘴里,方一鸣本来伸出了手,听到刘雯二字,又把手缩了回去。 不知出于做长辈的谦让,还是对刘雯有所顾忌,钟教授只说自己不饿,小周先是冷眼相看,继而掰下一小块,用拇指和食指捻着,又低着嗅了嗅,似乎在检验有没有毒,最后将捻碎的粉末弹在地上。张昕啧了一声,意在指责他浪费。随后,那小半块馕递到了亚楠手边,亚楠掰下一小块,同时安慰子君说:“姐姐不必顾虑。一直以来,都是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现在他们做出反应,说明我们的行动触到了他们的痛处,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机会而不是威胁。” 张昕贊同亚楠的意见,但没有说出来,他把剩余的馕递到子君眼前。 子君看了一眼,却没有碰:“还是留到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吧。”刘雯开口了,他尽量使自己的意见显得真诚合理:“这里有手机信号,说明我们所处的空间没那么严密,附近也一定有村镇,看能不能通过114或110联繫当地政府,让他们提供些帮助?”小周冷笑一声:“村镇八成是没有,黑暗兵团的老巢或许就在附近,只要我们一露面,他们就会趁虚而入,凭我们当前的身体状态和武器装备,怕救援者到来之前,我们早成 人家的刀下鬼了。” 钟教授认同小周的看法:“小周同志说的对,敌人能时时掌握主动,说明对我们的情况非常了解,千万不要小觑他们的力量,还是小心的好。”“也甭太高瞧他们,他们长着千里眼顺风耳,还有拥有拦截手机信号的设备?”张昕的手机没电开不了机,因此拿过子君的电话,“我马上联繫局里,让局长发兵驰援,就不信正压不了邪?!”子君止住他:“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人多目标太大,敌人一旦龟缩起来,反而不利于我们的行动。即使要援兵,也得先找到地狱之门和黑暗兵团的老巢。至于食品和衣物,我们的车里还有一些,等下了山……”她的话被方一鸣突然打断:“车已经陷进沙里,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张昕傻了眼,子君也大吃一惊,小周半张着口:“我靠!” “姐姐,你看。”亚楠低喊一声,“那些是不是楼兰人制造的兵器?”子君将矿灯照过去,见兵马阵中有一个个庞大的铁制骨架,约两米高,外形呈酒瓶状,下端带脚手,装着一只木制独轮,看起来很像浮雕上描绘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她前后观察仔细分辨,最后确认,这些冷兵器残骸正是依照那些图纸研制出来的实物,不由感嘆道:“这个尉屠耆还真是不简单。” “相比楼兰王安归,尉屠耆更有胆略和野心。”钟教授敲敲其中一架残骸:“他在长安多年,学治国方略,习人臣之道,极力获取当权者信任,回到楼兰后,他又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对汉庭表面上恭敬顺从,每年的岁奉一个子儿不少,背地里却砺兵秣马伺机报復。黎帕那死后,匈奴人大举入侵,尉屠耆以国贫兵弱为由不战而降,而当时的汉宣帝初登皇位,忙于稳定根基无暇西顾。在这样的夹缝中,尉屠耆大肆扩张并在匈奴默许下,征服了一些列西域小国,逐渐与汉政权形成了对峙局面。” 子君有点不解:“可汉朝与鄯善最终没有发生成规模的战争,拿这些武器对付若羌、且末之类的国家,未免大材小用了。”“若羌和且末当然是不堪一击。”钟教授呵呵一笑:“而尉屠耆建造这些东西,除了对付大汉外,还要应对一个宿敌,那就是精绝。精绝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西域36国,无一不曾在民族侵袭中亡国易主、改朝换代,只有它,小小一弹丸之地,却数百年来独善其身,尽管后来被鄯善併吞,却还是保留了完整的氏族体系、特有的生活方式乃至独立的整治文化。” 小周没头没脑地插嘴:“是不是因为它太弱,没人瞧得上?”“不是太弱,而是太强。”钟教授纠正道:“因为足够强大,它才有资本抵御大汉以及匈奴的多次冲击,并与强大的鄯善抗衡多年。”“这不合实际。”子君提出反驳,“《汉书西域传》中记载,精绝仅有居民480户,总人口不过3360,胜兵顶多500人……”钟教授反诘说:“要发掘出的精绝遗址却近两百平方公里,在这片区域内散布着众多房屋、场院、墓地、寺院、田地、果园、畜圈、池塘和冶炼遗址等,粗略估计,至少生活着数万人口,这该做何解释?而这只是冰山一角,茫茫黄沙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目前没有人知道。” 亚楠提出疑问:“在你看来,导致楼兰和精绝戮战多年的原因是什么?”钟教授不假思索:“是水。我说过,罗布泊是个游移湖,其丰水和枯水有着时间和方位上的规律,而塔里木河又是罗布泊的主要水源。塔里木河由阿克苏河、叶尔羌河以与和田河汇成,当时流量最大的和田河在精绝境内,如果从上游切断或减少了这条河流的来源,其结果会怎么样?既然楼兰对精绝充满怨恨,战争便不可避免。正由于双方实力相当,才导致战争延绵多年。” 第91页 钟教授所言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子君认同地点点头。大家从地宫中心向外走,小周忽然发现方一鸣留在原地,高高仰着脖子,手中的矿灯直射穹顶,整个人木呆呆跟掉了魂一样,就过去用手推了他一下,后者浑身一哆嗦,嘴里抖出四个字:精绝女王!众人停下脚步,继而仰头观望。 他们看到,弧起的穹顶上绘着一幅保存相对完整的壁画,画面中央是位戴着王冠的女人,她身着暗红色长袍,头带镶有五彩宝石的额链,面目透着至高无上的威严,只是她的脑袋已经快被割掉,仅连着一点点皮肉。在她身后站着一个人,脸面被画师刻意廊柱遮蔽,只看到他一手抓着女王的头髮,一手握着尖刀,刀上的血正在往下滴。 下卷(地狱之门)第六十八章(短兵相接) 眼前的画面让所有人同时想到了骷髅岛,想到了绚丽天幕上的红衣女郎,想到了美艷绝伦的面孔和金黄色的长髮,想到了脑袋坠下一瞬间带来的错愕和震颤。斑驳的壁画是一段凝固的歷史,它讲述了群雄四起时,散布在各个角落的阴谋与算计。精绝女王,这个甬道浮雕上人头蛇身的怪物、精绝王国曾经最神圣最高贵的统领,遭到了反对者残忍的谋杀!似乎还残留体温的鲜血使目击者纷纷感到彻骨冰寒。 刘雯的目光萎缩回来,曾经的虚幻之景此刻得到切实验证,恐惧根源迅速萌发无数枝杈,顺着血管和脉络蔓延到全身每一个细胞,他从红衣女郎想到了阿依萨,从阿依萨想到她帐篷里那幅针织画像,从画像想到神秘怪异的陈伯,再从陈伯想到自己嵴背上的刺青,最后他禁不住颤声自问:我到底是谁?子君也想不明白:精绝女王被刺的场景,怎么会以壁画的形式出现在鄯善王陵?尉屠耆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悲哀?庆幸?炫耀还是惋惜?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场谋杀?那个神秘的杀手又是什么人?如何进入女王寝室?谋杀的目的何在?画师为何将其面部隐去?难道忌讳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塞满她的大脑。 不单是刘雯和子君,所有人都在疑惑,只是巨大的惊诧和震撼让他们来不及把心中的迷惑讲起。“快看,地狱之门!”钟教授忽然喊道,因为过于激动和紧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直。大家纷纷转过头,见靠近穹顶的边缘,钟教授用矿灯打出了一个淡淡的光圈,并不明亮的光影正聚焦着一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封闭而且幽暗的空间里,九只巨大的龙头遥相唿应,龙眼内燃着长明灯,龙口喷出乌黑的液体,黑液飞流直下汇成一汪深不见底的冥潭,冥潭上白骨若隐、戾气笼罩,中心设置一座圆形祭坛,边缘立八道石门,石门内树两根盘蛇石柱,蛇头抵在一起,共同顶起一张四方石盘,盘中安放的正是五龙钮交的传国玉玺! “又一枚传国玉玺。”张昕苦笑道,“到底哪枚才是真的,我都给弄煳涂了。”“mygod!”小周抬手拍了下脑袋,“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案绵绵无绝期啊!俺的小命迟早要搭在秦始皇这老儿手里!你说他没屁事儿,造出这玩意干啥?”“果然是地狱之门。”亚楠把“地狱”两字念得很重,她从那布局中看出不少玄机,“尉屠耆在长安那些年没白待,不但掌握了治国安邦之略,还精通了阴阳八卦之学。” 钟教授盯着穹顶的壁画,脚步随着光亮往前延伸,口中低声喃喃着:“一定要找到它,一定要找到它。”跟在他身后的刘雯分辨不出,“它”指的是丢失千百年的传国玉玺还是失踪八个多月的杜文忠。射在穹顶的光线越来越暗,获得的线索也越来越多,钟教授的紧张和激动合併为汹涌澎湃的兴奋,就在那股兴奋即将抵达高 潮的时候,壁画在一只粗大的石柱前戛然而止,通往地狱之门的路径也被截断了! 钟教授急巴巴绕到石柱后,想看看能否获得更多发现,却照到一张苍白的脸,那张脸漫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几秒钟后,雕塑对他说话了:“不用找,我会亲自把你们送到那儿。”子君警惕地把矿灯打过去,见钟教授正缓缓退回,一个身形高大的黑斗篷渐渐步入视线,那张脸尚未在灯光下显露,子君就喊出了他的名字:“廖处长,别来无恙。” 廖辉冷漠的面孔渐渐清晰:“杜副队长不愧是名将之后,虽歷尽磨难却依然刚强。听说局长不但要撤销对你的处置,而且还准备扶正,廖某在这儿提前恭喜你了。”看到刘雯后,他露出阴鸷的笑容:“我们真是无处不相逢啊!这样也好,你们凑齐了,我也就用不着费事。”小周上前一步打量着对方,言辞充满讥讽:“你可真是只多尾狐啊,我都拿不准该怎么称唿你。叫你廖处长吧,你却是警察队伍里的内奸,叫你骨力将军吧,你又是黑暗兵团里的叛徒,能否就你的第三重身份给个正解?” 廖辉显然一惊,脸色更加阴暗:“放心,一定会让你们死个明白。”他转对子君说,“你们不是要找地狱之门吗?那就跟我走吧。”话音刚落,身后就闪出一群黑斗篷,足有数十人,个个张弓立刀、杀气腾腾。不幸被小周一语成谶:在救援者赶到之前,就与黑暗兵团短兵相接了。 唐克见势不妙想趁机熘走,却被亚楠一把抓住:“出口在哪里?”亚楠下手有点狠,唐克被抓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他瞄了一眼廖辉身后那根最为粗大的石柱,笼统给出了出口方向。石柱上半截沉浸在黑暗里,下端离地面不远处有个不规则的破口,约脸盆大小,亚楠猜测那石柱是中空的,属陵墓设计者预置的秘密出口,眼前这些从天而降的黑斗篷,正是从那破口进入。 第92页 黑斗篷们见眼前的对手除张昕和小周略有威胁外,其余近乎妇孺老弱,而且蓬头垢面、睏乏之极,因此并无太多警惕。两个傢伙大摇大摆上前,离小周不到一米的时候,忽然爆出两声枪响,俩黑斗篷应声倒地,抽搐几下很快毙命。廖辉紧拧眉头,他发现小周的枪口正在冒烟。原来,小周丢了手机,别在腰间的手枪却还留着,刚才开出的两枪发泄了他一部分愠怒。 惊怔片刻,又有四个黑斗篷挥着马刀扑向小周,小周开枪打死一个,子君远程解决两个,只剩一人扑到张昕跟前,双方形成一对一对决。张昕三下五除二把他收拾掉,继而挥拳捣向廖辉,后者岿然不动,当张昕的拳头将要碰触其鼻尖时,忽然熘地窜起一个黑影,精准地接住了他的拳头。两股强力相撞,张昕“登登”退了好几步,这才发现半路杀出来的正是在骷髅岛遭遇的壁虎人。壁虎人利用速度优势,趁对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兇勐发动进攻,张昕连挨两脚被踹翻到地宫中心,“噗”地腾出一股烟尘。子君则用枪口对着廖辉,与其目光相对峙。 壁虎人紧追不捨,试图置张昕于死地,忽然一块飞石炮弹般射过去,正中其腹部。壁虎人倒翻一个跟头趴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见袭击者正是与之交过手的强敌亚楠。张昕正巧落在一座铁架旁,发现那酒瓶状的玩意居然具有现代火炮的功能,他将破铜烂铁、石块陶片、碎瓦断木塞进去,死马权当活马用,狠命拽了一下“瓶底”坠着的铁链,一声轰响伴着万千碎渣喷发出去,对面的黑斗篷倒下一大片。壁虎人侥倖躲开,石柱前只剩下廖辉和不足二十个走卒,稀稀拉拉散列着。 亚楠将下巴挑向石柱,双手交缠前端打开,子君立刻领会,遂拉上小周带大家逃向出口。廖辉自然会拦截,子君自然与之交手,张昕自然要帮忙,掩护的职责就落在小周身上。亚楠打翻扑过来的几个黑斗篷,与壁虎人单独较量,毕竟对方是以逸待劳,亚楠战得有点力不从心。小周第一个钻入破洞,发现里面有垂直向上的石梯,为防出口有伏兵,他端着枪前面探路。钟教授第二个进入,接着唐克,方一鸣站在石柱旁,他要等亚楠一起走。 亚楠与壁虎人的交战渐渐处于下风,身上的衣服多处被撕破,方一鸣甩开张昕的阻拦,抱起一只破烂的酒罈朝壁虎人的脑袋砸去,后者痛而未晕,抓住方一鸣抛上石柱,方一鸣惨叫一声重重弹回地面。探路返回的小周扶起方一鸣,击毙涌过来的两个黑斗篷,沖躲在阴暗处的刘雯大喊:“还他妈愣什么,快走!”刘雯沖他跑去,没有钻入石柱的破口,而是夺下了他手中的枪。 小周愣住了,他看到刘雯先沖廖辉开了一枪,未中,又转身朝壁虎人开了一枪,中了,虽没打中伤害,却也大伤其元气。亚楠恰逢其时地使出“大鹏展翅”,壁虎人不防,中招翻滚着撞上陵墙一扇侧门,结果触动机关,八扇侧门“吱嘎嘎”同时翻转,暗藏的刀、箭乱如飞蝗,黑斗篷死伤惨重。 一只螺旋刀唿啸射来,刘雯高喊一声“小心”拼力把亚楠撞到一旁,声势凌厉的尖刀瞬时插入了他的左胸! 下卷(地狱之门)第六十九章(血色黎明) 刘雯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喉咙里喷溅的鲜血在灯光中闪过红亮的弧线,等亚楠回过神,他已经歪斜着翻倒在地。“刘雯!”亚楠拨开迎面袭来的几个黑斗篷,托起浑身打颤的刘雯,她想拔掉他左胸前的刀,却发现这么做会更快结束他的性命,因此,她只能给予安慰和鼓励:“别害怕,你会没事的,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刘雯圆睁着眼睛,表情极为痛苦,他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说不出来,鲜血从嘴角蜿蜒而出,把亚楠的矿灯灯筒弄得一片殷红。哆嗦了一小会儿,刘雯的嘴巴慢慢合上,脖子沉甸甸仰了下去,眼睛也随之闭上。 两个黑斗篷乘亚楠不备挥刀砍去,后者目不旁视,凭风声夺过其中一人的马刀,但见寒光一闪,污血飞溅石柱,两秒钟后,一具人形骇然分为两半!另一黑斗篷刀被震飞,插上地宫中央的半截朽棺,正发愣,忽觉腰间刺痛,接着发现自己被齐茬削为两截!刘雯适才那声“小心!”引子君回头,然后看到了后者被利刃穿胸的惨烈一幕,她的分心使对手有机可乘,被廖辉一记勾拳撩中下巴。子君下颔本就有伤,遭此重击更是口舌麻木,眼前猩红一片,倒退几米直到扶上一根石柱才稳住脚。 张昕大吼一声,使出全身解数奋勇搏杀,而廖辉身如磐石、臂若钢铁,对付起来极为困难。亚楠抛出手中的马刀,廖辉闻风声仓惶闪躲,马刀扎死他身后一名喽啰。张昕乘势飞踹廖辉咽喉,被对方铁钳般的手抓住右踝,两人在黑暗中相互角力。张昕借力撩起左腿,勐踢对方脖颈,出此险招意在攻其不备,不料为对方看破。廖辉一拨一推便将对手撂翻在地,张昕仰仗身体灵便,双手撑地又给出一脚,这回廖辉未能躲过,脸上重重挨了一下,鼻子差点被对方的鞋跟擦掉。 亚楠将刘雯托在怀中,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枪,抬手沖廖辉给出一枪。毕竟她不习惯用枪,也未经瞄准,子弹只打中对方左膀。子君扫了一眼亚楠和小周,尔后沖张昕喊:“立刻送他们出去!”张昕听得出来,这是命令,眼前这个意欲断后的女子,此刻不是爱人也不是同伴,而是上级。他咬了咬牙,帮小周把方一鸣背在身上,然后向亚楠跑去。亚楠却拨开他:“别管我,去帮我姐姐!” 第93页 入口太小,小周背着方一鸣只能匍匐进入,他按住对方的屁股说:“小子,给我撑稳了啊。”轮到亚楠的时候,情形更为艰难,光刘雯胸前那把刀就有一尺长。看到刘雯的残象,张昕的眼泪刷刷往下掉,真担心他扛不住就此一命呜唿。在张昕协助下,昏迷不醒的刘雯被小心翼翼送入中空的石柱,由亚楠连抱带托在逼仄的空间里向上攀行。张昕擦干眼泪,回望正与廖辉和其余黑斗篷搏斗的子君,刚要冲上去,子君喝住了他:“走!”只一个字,但无比坚决。 张昕咬着下嘴唇,闪身钻入石柱的破口。陵墓中只剩下子君与廖辉一伙,毫无疑问,寡不敌众的结果只能是落败。子君半卧在石柱边,昂起淌血的下巴,轻蔑地盯着站在眼前把玩匕首的廖辉,一副任杀任刮的凛然。廖辉脸上绽出一丝诡异的笑,他把手里的匕首交给一名黑斗篷,弯腰捞起子君失落在地上的枪,然后递还给它的主人。 子君伸手接过:“你要放我走?”廖辉歪了歪脑袋,嘴角挂着笑意。子君起身走到石柱旁,忽而停下脚步:“廖处长,你很快就会为放走一个敌人而后悔。”廖辉摇摇头:“你错了,我放的是一个朋友。”“朋友?”子君冷笑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之间只能是对头。”“各为其主,怎有对错之分?竭尽人事,何论孰是孰非?”廖辉自信满满,“你可以不把我当朋友,但事实上已经在帮助我。” “你太高看自己了。”子君警告对方,“我非但不会念及你这份情,而且我还要保证,迟早有一天,我要用这把枪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你们有什么阴谋,都註定会遭到失败!”廖辉毫不在乎:“我相信天道酬勤,有心者事竟成。”子君字字锉锵:“我更相信天网恢恢,触犯者必自囚。”廖辉半闭着眼睛:“那我等着。”子君收起枪,利落的缩进石柱的破口。 大漠的清晨如此安详宁静,几乎使人忘记前一天这里曾飞沙走石、山崩地裂。霞光温暖而灿烂,把一片山坳中的丛丛红柳映出绚丽的金黄。红柳下挤着衣着单薄的子君、张昕、钟教授和方一鸣,走了半天山路,他们都在疲惫中沉沉睡去。山坳边站有一棵千年胡杨,盘龙般的虬干伸向蔚蓝的苍穹,粗糙而坚韧的皮肤证明它久经劫难却生生不息。微风吹来,橘红色的胡杨叶飘然落下,悄悄掩盖躺在荒草中那具了无生机的躯体。 亚楠背靠风化的岩石,失神地望着身边奄奄一息的刘雯。如果不是刚刚经歷过生死搏杀,如果不是熔岩未冷饥寒交迫的环境,如果不是他的嘴角那丝仍在涌动的血迹,眼前该是多么唯美的一幕画面:纷飞的胡杨叶如同一只只赤色蝴蝶,翩然萦绕在他的身边,偶尔有几只停留在他滑若凝脂的脸上,孩子般欢喜地跳跃着,或羞涩地亲吻他干裂但依然饱满的嘴唇,或顽皮地碰触他修长且微微翘起的睫毛,在他身侧,盛开着无数朵不惧寒冷的野花,你推我搡,终于有几朵敢于骚动他秀颀地脖颈。沉寂使他更加安详,苍白使他更加恬静,仿佛躺在这里的不是濒临死亡的伤者,而是一位优雅沉睡的王子。 几个小时前,亚楠给刘雯做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外科手术。由于所有物品都随吉普车沉入底下,她只能万分谨慎的将插在他胸口的螺旋刀逸出,取掉钥匙链上的小剪刀点火消毒,清除伤口里的脏污,然后从棉质衣物中抽取丝线,用随身携带的银针为他缝合伤口。手术中,刘雯只是偶尔皱了一下眉头,表明他的灵魂暂未离开躯体,口中还尚存一息。刘雯应该感谢张昕,是张昕揣在内袋的钱包阻挡了刀锋的深入,从而保护了他的心脏,而亚楠应该感谢刘雯,是刘雯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否则,躺在这里一定是她。 在亚楠看来,刘雯不愿当众承认对自己的爱慕,在很大程度上是顾忌方一鸣,他担心作为“第三者”遭遇大家牴触,他害怕失去这帮朋友,但最终还是很被孤立了,因为他嵴背上那只象徵诡异和神秘的貙虎刺青。刘雯是喜欢自己的,亚楠心里这样想,因为那串项鍊,还有他看到自己时那暧昧飘忽的眼神,更因为他的捨身相救。此刻,亚楠在他身旁静静守候着,虽然差一点没伤中要害,但缺医少药随时可以夺走他的性命,她只能默默祈祷,盼望着奇蹟发生。 子君垂着眼皮,短暂的睡梦中她再次见到了父亲,梦境应该特别真实,否则,她的腮边不会轻易挂上滚烫的泪珠。轻声抽噎了一下,她歪头靠上张昕的肩膀,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也逃脱不了悲观和脆弱,跟其他女人一样也需要男人的呵护。那一刻,张昕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他伸手摸着子君的头髮,心里洋溢着别样的幸福。方一鸣也醒了,人在清醒的状态下神经会特别敏感,腿伤的麻木已经转化为疼痛,动一下痛不可当,他禁不住哀嚎出声。 “啪!”一声刺耳的枪响打破清晨的寂静。方一鸣立刻闭嘴,钟教授睁开眼四下张望。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子君忽然发现小周和唐克不见踪影,同时自己的手枪不见了。张昕把钟教授和方一鸣推进红柳丛,让他们隐蔽起来,亚楠则保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镇定,张昕见她这样,也不敢上前惊动刘雯,自顾跟子君跳下山坳,循着枪声方向查看。此时,耳边传来了第三声枪响。 第94页 下卷(地狱之门)第七十章(双面间谍) 三声枪响并非黑暗兵团来袭,而是小周和唐克在山坳后的草滩狩猎,他们打死了一只野骆驼,用捡到的两个空矿泉水瓶在伤口处,让鲜血灌满。唐克又拿匕首割下一大块骆驼肉,切一小片填进嘴里。小周噁心得想吐:“那玩意儿能吃吗?”唐克瞟着他,意思是:你尝尝啊。见小周连连摇头,唐克龇开血淋淋的嘴笑道:“要是不吃的话,就只能等着活活饿死了。”小周犹豫:“附近真的没有村镇吗?”唐克叨咕着:“不是跟你说了嘛,最近的红柳沟至少也得四五十公里,要是没你们拖累,我一个人走过去不费事的。”小周仍在犹豫。唐克继续叨咕:“要想活命就得轻装上阵,像你们这样拖一个带一个……咳,我的意思是,该捨弃的就捨弃,有舍才有得嘛!”小周瞪眼。“不行这样,我先走一步,到了镇上找人来接应你们,如何?”小周迟疑,唐克开始讨价还价,“我帮你们这么多,你就行行好把那条项鍊还给我,就在刘雯那小子身上,呃,你在掌心衣服里好好找找。” 小周飞起一脚踹过去:“再跟我唧唧歪歪,我他妈毙了你!”唐克推开他的枪口:“可别,子弹用完了,那些黑衣人再来怎么办?”小周收起枪,夺过他手里的匕首,拉下两块骆驼肉装进帆布包。“走!”小周沖他喊。“去哪儿?”唐克擦着嘴装煳涂。小周没收了他别在腰间的手枪,顺便再给上一脚:“回山坳里去!”唐克拐着腿敢怒不敢言地迈开步子:“你们警察也不讲信用,都说好了……”小周拿枪朝他嵴背上戳了一下:“闭上你的嘴,还想挨揍不是?” 见小周和唐克一前一后晃回来,张昕拿他们打趣:“大清早你俩玩失踪,我还以为被野鬼给捉去了呢!哟,看这架势去打猎了是吧?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光顾自己吃个肚圆,我们都还饿着呢。”小周把帆布袋抛给张昕,后者接过一看差点给丢掉:“这血淋淋的什么啊?”小周将其中一把枪还给子君,屁股一抬坐在岩石上:“野骆驼肉。”钟教授说:“野骆驼是世界濒危保护动物啊,滥杀滥捕要遭罚款的,情节严重估计还会判刑。” 小周不屑地“切”了一声:“别说只野骆驼,就是大熊猫也得吃,现在讲以人为本,总不能叫人活活饿死不是?”钟教授使劲摇头,看样子他是宁死也不吃拿东西。张昕饿得快要虚脱了,见唐克从帆布袋掏出一块肉大口大口地啃,便向小周要了匕首,取出另外一块肉切掉一条放进嘴里,表情随嚼动而渐渐扭曲,最后全吐出来。 方一鸣见了食物忘了疼,本想让张昕给他也切一块,布料对方刚吃进去就给吐了出来,他不禁犯起嘀咕:“什么味道?很难吃吗?”张昕吐着舌头:“又涩又咸。”亚楠丢一枚打火机过去:“烤着吃味道会好一点。”张昕一拍脑瓜:“笨死了,怎么没想到烤熟了吃!”钟教授立刻提醒:“不行,一点火就会冒烟,如果黑暗兵团发现,再来攻击怎么办?”小周从岩石上跳下:“他们既然放走子君,就应该不会再来偷袭,我猜,他们留着我们还有用。”钟教授还是不放心:“万一招来劫匪和强盗呢?”方一鸣笑出了鼻涕:“我们都穷成了要饭的,他们劫什么啊?” “劫色。”张昕坏笑着,“人家折腾一趟也不容易啊,不得到点东西怎么会轻易离去?好在我们四肢健全说跑就跑,偏偏一个瘸腿儿的还有点姿色,万一给抢去糟蹋了……”方一鸣居然哭了起来:“亚楠,你说我会变成瘸子吗?”亚楠瞧了他一眼,面露难色。方一鸣侧身撞上石柱,股骨有所损伤,如果及时治疗的话并无大碍,但若误了最佳治疗期,即便不会像刘雯的结果那样可怕,也很难保的万全,因此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方一鸣从她的迟疑中看到了自己不幸的未来,于是嚎啕起来:“我不要当瘸子,死了也不当瘸子。”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连累了大家爱,我真的很抱歉。”子君卸下弹夹,查看仅剩两发子弹,于是忧心地装回去:“任何时候生命都是第一位的,点火吧,说不定可以引来好人,那样的话,大家就能得救了。”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张昕找来干柴点货,火苗暖暖地腾起,一股青烟冉冉升空。小周取出灌回的两瓶骆驼血,分别递给钟教授和子君。钟教授实在渴得受不了,闭着眼灌了一口没有立即下咽,然后递给方一鸣,子君喝了一小口递给亚楠,亚楠眼皮都没抬:“我不渴。” 骆驼血传到张昕手里的时候,钟教授忽然提出一个问题:“子君,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廖辉约我们到骷髅岛,是想让我们拿传国玉玺换回刘雯,可昨晚在鄯善王陵他非但矢口不提,还说要亲自送我们到地狱之门?依你看,他到底想干什么?”钟教授这个问题,其他人也感到迷惑不解。张昕折断一枝红柳摘去叶片,把骆驼肉穿透放在火上烤,他给出的答案完全凭自直觉:“他肯定知道我们所得的那枚玉玺是假的,然后劫持我们的专业和智慧,好帮他打开地狱之门,找到真正的传国玉玺。”钟教授:“他怎么会知道我们拿到的那枚是枚假的?” 第95页 “因为我们的队伍里有内奸。”小周背着手来回渡步,动作和神态颇似《神探狄仁杰》里多谋善断的狄公,“大家别忘了,此案从一开始就陷阱遍布、机关重重,我们之所以处处受制被人玩弄于鼓掌,就因为对手总能及时获取我们的方案部署和行动细节。”“谁是内奸?”钟教授再度敏感起来。小周把目光斜向刘雯:“这还用问吗?如果说一天前还有疑义的话,那么现在应该很清楚了。” 一枚石子弹到小周屁股上,后者“哎哟”一声跳起来,不用摸就知道裤子上已破出个洞,不用看就知道跟清门村那次所中同一个位置,不用问就知道袭击出自何人之手。果然,亚楠的声音带有七分愠怒:“他绝对不是!”小周本来还想表表自己的依据,却被子君忽然插入的疑问打断了思路。子君:“消息确有泄露,内奸却没有。根据我的猜测,是有人一直暗中跟着我们,而随时窃取机密、连续制造杀机、企图混淆视线的就是那个壁虎人,他那双利爪杀死了包括方孝武、唐阿福、肖队长、阿珍还有小孙在内那么多人,却偏偏放过了我,照你的逻辑,我岂不也是内奸?”停了片刻,子君接着问:“还有,你曾说廖辉是只三尾狐,并指出他的第三重身份,有什么依据吗?” “有!”小周回答得胸有成竹,但不再来回渡步:“第一,黑暗兵团分为两派,其中一派眉毛染成红色,身上的黑斗篷带有月牙标记,另一派则没有。有意思的是,那个壁虎人从衣着上属于前面那派,却总是替廖辉办事,甚至在骷髅岛杀死过自己人,如果他是个双面间谍,那么廖辉的身份也有嫌疑;第二,我们在鄯善王陵遭遇围攻,而他们却虚有声势,好像只是做做样子,所以我猜测廖辉没有真心为黑暗兵团出力,鑑于他以前做过警察,现在又有双面间谍的倾向,我才说他是只三尾狐。” 听了小周的分析,子君忽然想到离开鄯善王陵之前,她与廖辉的那番对话。 当时,子君提醒廖辉:“廖处长,你很快就会为放走一个敌人而后悔。”廖辉摇摇头:“你错了,我放的是一个朋友。”“朋友?”子君冷笑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之间只能是对头。”“各为其主,怎能对错之分?竭尽人事,何论孰正孰邪?”廖辉自信满满,“你可以不把我当朋友,但事实上已经在帮助我。”帮助他?帮助他什么?帮助他杀死那些黑暗兵团的弟兄?还是寻找真正的传国玉玺? 子君好像悟出点什么来,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在里面搅局的不是黑暗兵团又会是什么人?真正的对手到底是谁?谁才是这只三尾狐的主人?” 下卷(地狱之门)第七十一章(绝处逢生) 真相仿佛一枚坠落在杂草中的钢针,等你好不容易认准目标、确定方位,马上要下手的时候,一阵风就可以让它影踪全无。真相又好似折射在水下的硬币,看起来清凉透彻伸手可及,一旦你碰触到那平滑如镜的水面,硬币就会在骤起的波澜中朦胧不清。揭开谜底需要勇气和智慧,等待真相则需要耐心和毅力。老刑警说的对,案子终究是挺不过人的,无论前景多迷茫、头脑多困惑,都不能丢掉信念,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面对纷繁复杂的形势,当前只需也只能从所有线索中抽取最关键的那一条,即传国玉玺。 因此,子君问钟教授说:“您在穹顶那副壁画里寻找通往地狱之门的路径,最后看出眉目了吗?”钟教授下意识地坐了个扶眼镜的动作,但那双树脂眼镜已被井中喷出的热气烤化。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劳累和解饿,他的脑细胞有些缺氧,答案提供得断断续续:“从描述的地理位置来看,好像有很多山,山看起来很高,到处云雾飘渺,山间有一道大瀑布,瀑布下是一口深潭,深潭中间有块刻满咒语的大石头。哦,刚才说的是大环境,地狱之门的入口看起来很奇怪,不知是画得比例和透视不对,还是地貌本来就太特殊……好像……好像倒过来的梯田,红一层黄一层、大一层小一层,密密麻麻十几层,每层种有很多松树,旁边是一条河……” “好了,好了。”小周听得有点煳涂了,“不就是一幅画而已,干嘛那么当真,有没有这回事还不一定。李自成的宝藏都听说过吧?不知道忙死多少人,结果呢?屁都没有找到!有些人就是闲得寂寞,设个骗局逗得那些贪心不足的人玩儿玩儿。皇宫是什么地方,传国玉玺又不是汉昭帝家厨房里一颗绿萝蔔,他尉屠耆说偷就偷得出来啊!再者,偷了人家的东西藏着掖着都来不及,哪还会四下张扬,摆个盒子放在山顶还怕说不清楚,再画张图弄再陵墓的穹顶上?他尉屠耆是头猪啊?照我看,所谓的宝藏、陵墓全是假的,全是对手制造出来用来蒙蔽我们的假现场!” “你才是猪。”张昕在心里承认小周的猜测有一定合理成分,但不想否定包括子君在内所有人付出的努力,“你以为这是陈凯歌拍电影?为了娱乐大众花几个亿造座城出来?太能想了你,改行编小说算了。”“别吵了!”钟教授喝止他俩,转问子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子君却在认真思考小周的话,真相揭开之前,任何猜测都是有价值的,钟教授一问她才反应过来:“现在上午9点,我们必须于天黑之前抵达红柳沟,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接济,一定会困死在沙漠。” 第96页 “彭加木、余纯顺死在罗布泊,可人家是科学家、探险家,是敢于探索的榜样、是徒步穿越的先驱,我们算什么呀?”小周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要把想说的话一股脑说完:“看看我们身上这副样子,啊,衣服里还揣着珠宝、木简、玉圭、铜牌,明摆着是一群盗墓贼嘛。”亚楠从他亢奋到有些诡异的脸上获得了一种不祥之感,不由眉头紧锁,并追着他的话尾发出敦促:“得马上走,尽快离开这里。” 张昕烤肉的手艺非常普通,甚至有些烂,但热加工减少了野骆驼肉的咸腥,吃起来不再那么难以下咽。 钟教授饿得头昏眼花,态度不像起初那么坚决,在子君的劝让下吃了两小块,而亚楠和不省人事的刘雯则始终一口未沾。出发前,大家就如何安置刘雯产生了意见分歧。唐克和小周认为,刘雯失去了行动能力,带着他会减慢行进速度,最终连累所有人丧命,何况他的身份特殊,是敌是友还不好说,不如留在这儿任其自生自灭。钟教授委婉地支持了这个观点,他说,刘雯救亚楠是出于自愿,他是个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动后果承担全部责任,而亚楠把他救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至于结果怎样那得看他的造化。恕我直言,就这孩子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是回天乏术、命不久矣。如果带着他一路颠簸风吹日晒,既是对生者的拖累,也是很对死者的侮辱。还不如…… 张昕愤怒地打断了钟教授,说他的观点是狗屁逻辑,态度是没有人性,简直冤枉称“教授”二字!这话说得有点重,子君赶忙给张昕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说话方式。张昕火上心头,哪还顾得上对方面子,继续质问道:“阿珍死的时候,你派小五把尸体送回去,说骷髅岛不是她的家,可这儿是刘雯的家吗?难道他没爹没娘从沙子里蹦出来的?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撒手不管?!”子君喝止张昕,并替他向钟教授表达了歉意。钟教授面色通红,讪笑着说小张跟刘雯关系好,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子君直截了当地表示,她同意张昕的意见,虽然方一鸣和亚楠还没表态,但原则问题无需投票。大家作为同伴一路而来,任何时候都要做到不抛弃、不放弃,何况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不会那么点儿背。 话未说完,亚楠已经把刘雯托起走出山坳,方一鸣望着她的背影,眼睛里酸熘熘的,在小周上前搀扶时,他还抗拒地推了人家一下,直到对方恐吓“不走就把你丢这儿”,他才半带醋意的上路。离开山坳,他们看到了远处的雪山,冰架完全崩塌,露出稜角分明的灰色山岩,山峰周围树木折断、碎石林立,仿佛经歷过一场高烈度战争。 向西一侧的山麓上闪着无数点状光晕,根据光泽和质感可以判断,那不是散碎的冰块,而是各种金银首饰。昨夜被黑暗遮蔽,此刻在阳光下,宝藏显示出它惊人的容量!只是每个人都身心疲惫,再加上地震引发的火龙还在局部蔓延,连唐克都无心捡取那些可供他奢侈几辈子的珠宝。 由于拖带伤员,子君他们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至傍晚时分,才走出不到二十公里。他们在一处残破的古城发现几具尸骨,观其衣着应该是刑警,但面部已血肉模煳溃不成形,尽管如此,小周仍然认出那是跟他一起跟踪黑暗兵团的弟兄。出发时一共六个人,目前尸体只有四具,除小周活着外,还少一人。尸体上扎着竹箭,应该是被黑暗兵团射死,然后被沙暴卷到这里来的。子君、张昕和小周把他们安放到一起就地掩埋,又在坟墓前做了标记,最后庄严肃穆地敬礼,告别牺牲的战友继续前行。 沙漠的夜晚极其寒冷,他们又饿又困实在走不动了,就缩在一座沙丘后,躺在地上仰望星光闪烁的天幕,猜测哪一颗属于自己,每当有星光悄然熄灭,就会感到灵魂即将离开躯体。没有人说一句话,干哑的嗓子除了大口唿吸很难发出其他声音,充斥着死亡和荒凉的沙漠几乎榨尽几个活人最后一丝元气。夜色渐深,耳边细细渗入奇异的声响,听起来好像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声音越来越真切,越来越清晰。小周“噌”地爬起来,一步三滑攀上沙丘。其他人依然躺着,直到小周发出沙哑而兴奋的喊叫:“车,车!” 第三声未喊出来,小周就被张昕拖翻在地,后者捂住他的嘴:“直到是什么人吗就乱喊乱叫!”小周推开他,张昕熘着沙丘的缓坡滑下去,把跟在身后的子君撞翻,两人一起往下滚。小周奔到车前,沖两盏象徵着希望的车灯张开双臂:“停一下,停一下!”汽车停下,小周看清楚那是一辆丰田越野,车型非常眼熟,前门打开,走下一个强壮彪悍的男子。气喘吁吁的小周前后摆了摆尔后蹲下身,最后躺在沙地上,伸直脖子仰天一声大喊:“我们死不了啦!”虽然声音太过嘶哑被淹没在黑暗里,但沙丘后的几个人立刻获知,他们绝处逢生了。 下卷(地狱之门)第七十二章(蛮疆巫蛊) 果真是天不绝人,小五开着丰田越野回来了!他刚过阳关就听说若羌至尉犁一带发生了地震,并从新闻里看到了山崩地裂、沙暴四起的灾难场面。他托在敦煌文物局上班的一位好友把阿珍的尸体运回北京,自己匆匆驾车返回。保险起见,他不禁备足了食物、水、常用药品、汽油、照明设备,还带上了万能充。他先找到骷髅岛,发现已人去岛空,又沿车辙穿越罗布泊到了楼兰古城,没看见他们影子,继续走下去车辙消失了,在没有手机信号的情况下,他只能凭感觉、碰运气,最后看到一处山坳里飘起的青烟。见灰烬尚未冷却,他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再后来,他看到了小周,接着又看到了子君和亚楠他们。 第97页 这意外的重逢使钟教授涕泪交加,拥着小五直唿“苍天有眼”!小周甚至在“及时雨”的脸上狠狠亲了一下。小五打开车厢的空调,又从后备箱取出食物和饮料分发给每一个人,让这群狼狈不堪的亡命者获到了久违的惬意。一顿海吃海喝后,小周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小五介绍从骷髅岛分别之后的见闻和经歷,他以特有的演说才能,把井下地狱的鬼斧神工和山崩地裂的危险刺激描述得活灵活现;张昕以骄人的语言功底,将攀山越崖的步步惊心与鄯善王陵的诡异莫测形容得无比贴切;钟教授以擅用的慎密思维,把楼兰宝藏的前世今生、地狱之门的玄奥神秘阐释得相当清晰,方一鸣顾不上腿疼,见缝插针地替他们做了细节补充。 想比前者的繁琐冗长,小五言简意赅地讲了中途返回的原因和过程,大家这才知道,是山坳里的那股青烟拯救了他们的性命。于是,所有人将目光转向坐在后排角落里的亚楠,是她抛出打火机建议张昕点火烤肉。后者紧紧揽着刘雯,在气氛热烈的车厢里始终保持沉寂,等大家发言完毕后,她也说了一句话,也是讲给小五的,但语气极为焦灼:“再开快点!”子君知道,车轮必须全力跟死神赛跑,一旦落在后面,刘雯必死无疑,不仅如此,就连方一鸣的腿也不容乐观。 张昕拿过一瓶绿茶,想给刘雯补充点体液,却被亚楠拒绝。因为亚楠封锁了刘雯的穴道,以控制命脉、聚拢魂魄,张口闭口都会导致其精气扩散。 在唐克指引下,丰田越野全速朝红柳沟方向飞驰,可沙漠毕竟不是公路,既要快速前进,又要保持车身平衡,小五一直独臂不得不左右兼顾,虽然恨艰难,但他还是做到了。因为够稳,车厢里渐渐响起钟教授的鼾声,因为够快,亚楠已依稀看到远方村镇的灯光。正行走着,突然一个急剎车,将所有人从靠背上弹起,钟教授梦中醒来,脸上带着恍然未知的惊恐:“发生了什么事?”小五低声回道:“前面有人。” 透过车窗,子君见前方横着一长队骆驼,上面骑着清一色的黑斗篷,车灯照亮了他们赤红色的眉毛和胸前的月牙形标记。张昕轻声嘀咕:“黑暗兵团。”子君拨出手枪:“是另一派。”小五侧脸:“怎么办?”张昕凝眉:“闯过去!”小五叮嘱车里的人坐好,准备狂踩油门,就在此时,一侧的车门“吱嘎”打开,众人被凉风激得缩起脖子,他们发现小周跳下车,大摇大摆沖那些黑斗篷走去。 小五踩油门的脚紧急改为剎车:“他要干什么?”张昕左瞧右瞧,由于对方持有手电,在挡风玻璃上制造出大面积反光,故而看不清目标细节:“前面那人怎看起来这么眼熟,好像是……”“是小赵。”子君摇下车窗把头探出去,见这支队伍的头领果然是位熟人。小赵也看到了她,眼睛里透出的却是麻木和冷漠,那是一种从未谋面的陌生。“亚琪努尔。”小赵开口了,像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车里的人都愣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唯独亚楠为之一震,她忽然想起,在弗宁市公安分局临泉分局附近那条巷子里,陈伯曾对刘雯讲出这四个字,当时正在拼力挣扎的刘雯立刻驯服。亚楠猜测,这四个字一定与刘雯的姓名或身份有关。 小赵又喊了一声,亚楠把目光扫向刘雯,果然看到他的眼皮微微颤抖,似乎在做下意识的回应。“嗨,小子!”小周晃到小赵跟前,拿矿灯照着他的脸,“装什么酷呢,不认识我了?”他的确想跟昔日的同伴套套近乎,虽然小赵是黑暗兵团的人,但毕竟在一起同事两年,平日还算处得来,廖辉能放过子君,小赵自然也卖给他面子,再说,跟黑暗兵团这一派也没什么仇怨,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何必搞得两败俱伤呢。而那张冷峻的面孔令他非常失望,不由后退半步,抓着脑袋自语道:“是这傢伙脑子伤出了问题,还是我认错人了?”张昕抄起小周遗落在座位上的手枪,打开另一侧车门跳下,他的出现让黑斗篷们感到惊觉不安,尤其那把黑漆漆的手枪,散发出的杀气令小赵的骆驼连喷几个响鼻。 不好!子君从小赵的神情和动作中感到不妙,因此大喊一声,“快回来!”话音未落,小赵手中的马刀已扬起,小周不及防备,脑袋被一刀削掉,脖颈上的鲜血沖天而起,引来骆驼群的剧烈骚动。 在张昕惊怔的目光中,小周的人头擦过他的裤管滚到了丰田越野的车轮边!回过神的张昕开枪怒射,击中那把杀气腾腾的马刀,一道亮闪后,骆驼载着小赵后退几步。张昕乘机搬动小周的尸体,不料小赵再度上前,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并持刀追砍他在沙地上不断滚动的身体。张昕靠着丰田越野的车头坐起,枪膛空响一声未射出子弹,小赵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扬起穿孔的马刀勐力向他砍去! 千钧一髮之际,子君脱窗而出,把小赵从骆驼背上扑下。交手过程中,子君发现对方力大无比,勇勐异常,全然不似其平日之功,这种水平绝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地,在张昕全力协助下,才勉强匹敌。十几个回合后,二人打落对方手中的马刀将其击退。亚楠摇下车窗朝他们喊:“快上车!”子君这才注意到,黑斗篷已沖他们搭起弓弩。张昕把子君推进车厢,自己也跃上去。小五勐踩油门,同时90度转弯,轮胎刨起两股黄沙飞驰而去。同时乱矢如蝗,在车尾及侧窗玻璃上“桌球”作响。子君探出窗口,沖紧追不捨的黑斗篷回了两枪,两个黑斗篷连同身下的骆驼一同翻到,将后面的弟兄绊倒一大片。 第98页 丰田越野开到安全地带后,张昕才讲出他的疑惑:“刚才那人是小赵吗?”子君肯定地点点头。张昕显然无法接受:“不对,要真是小赵,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们?还对我们大开杀戒?何况他的功夫也太惊人了,好像上满了发条充足了电,浑身硬的跟铁一样,打上去几乎没有反应!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中了蛊。”钟教授说。方一鸣睁开大眼睛:“什么是蛊?” “通俗的讲,蛊就是一种毒虫,所说的巫蛊之术就是用这些毒虫的毒素去害人。”钟教授解释道,“制蛊,就是讲蜘蛛、蝎子、蟾蜍、毒蛇、蜈蚣等毒虫放在一个容器中,密封十天,开封后存货下来的那只就是最毒的,它也就是蛊的首选,然后经过饲养最终成为蛊,把它的粪便放在被害人家的水井或粮食里,吃了的人身体就会虚弱而死。歷史上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发生在汉武帝晚年的巫蛊案,那场人为的灾难害死了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株连者更达上万人。” “巫蛊杀人并不稀奇,但这种使人突然变强的倒是少见。”子君问钟教授,“依您看,这是哪一派的蛊?”“蛮疆巫蛊,又称‘库洛来那’巫蛊。”钟教授接着讲,“该蛊发源于楼兰,由于极为毒烈,被中原人虐称为‘蛮疆巫蛊’。据歷史文献记载,这种蛊主要用于培养杀手或在战争时打造先锋敢死队,楼兰初期相当盛行,后被尉屠耆以太过残忍为由废弃。它的原理是通过毒改变人体自然机能,暂时增强甚至突破生理极限,使一个普通人变得神勇无比,但结果也是灾难性的,受蛊者要不了多久就会死掉。当然,还有一种操作办法,这种方式效果好而难度也大,弄不好会诈尸。”子君和张昕面面相觑:“死人?” 下卷(地狱之门)第七十三章(阴魂不散) 什么人最听话最容易摆布?傻瓜?错,答案是死人;什么人最倔强最不好操控?精灵?错,答案也是死人。人是一种复杂的高级动物,其高级之处不单在于他会劳动、懂思考,更重要的是,他死了以后照样有文章可做。说到对尸体的操纵,我们首先会想到湘西赶尸,其实赶尸也是巫蛊的一种,与植蛊杀人在方式上大同小异,目的则完全不同,操蛊者功夫好的话,可令受蛊者顺从如偶,手艺如果不精,受蛊者会暴戾如魔,甚至取了操蛊者的小命。现在的问题是:小赵已经死了吗? 当我们开始思考这个答案的时候,小赵正取出一枚类似骨笛的器具放在嘴边,继而发出悠长嘹亮的鸣响,不多时,追击丰田越野的黑斗篷从远处陆续撤回。此刻的小赵,除了眼神呆滞、缺乏表情外,意识和动作与常人无异,他抚着马刀上被子弹穿透的孔洞,沖消失在夜幕中的逃亡者昂起了下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从那无法自控的痉挛和并不协调的笑纹中察觉出受蛊的诡异迹象。骑上骆驼,小赵高高挥了下手,身后的队伍跟着他浩浩荡荡向南返回。都走了,现场只留下小周黄沙半掩的人头,双目微睁的脸上带着未及展露的错愕,鲜血淌尽的躯体趴在几米之外,在凄冷的月光里逐渐僵硬。 山脚下帐篷林立,火光点点,是一片规模恢宏的营地。营地四周,有数以百计的黑斗篷持枪卫戎,个个高度戒备如临大敌。观此阵势,不难想像这里的宿主身份何等尊贵。一只骆驼由北向南蜿蜒而入,到营地中央停下,行在前面的首领跳下骆驼,飘着长袍走进最大的那间帐篷。帐篷内又两位老者,一苍髯老者盘腿坐在炭炉边,通过炉内反射的红光可以看出那是陈伯,另一光头老者侧卧在卓岸边,持一本古老的驼皮长卷像在研读某种玄学秘籍,蜡烛只照亮了他半边脸,依旧呈现出半维半汉的特点。 布帘被打开的那一瞬,冷风唿唿灌入,吹乱了光头老者冗长的黑袍,他用宽大的袖摆挡住蜡烛,同时沖入者发问,口气听起来持重而威严:“人呢,带回来了么?”小赵向他微微颔首:“没有。”见小赵进来,陈伯沟壑纵横的脸略有舒展,当对方答出“没有”两个字后,那些褶皱又簇得更加深刻。“真是个废物。”光头老者把驼皮长卷拍在桌案上,飘荡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站起身走到陈伯身旁,光头老者浅浅躬身道:“请宗主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亚琪努尔受到一点伤害。”“可他已经受到伤害!”陈伯怒了努嘴,忽然加重语气,“他已经快要死了!”沉在暗影里的那张脸没有诚惶诚恐,他将一个保证做得不慌不忙从容镇定:“茫茫西疆是我们的世界,天亮之前,亚琪努尔一定会回到您的身边。” “谎言、欺诈!”显然,陈伯对他的保证不抱任何希望,反而有几分震怒,“正因太相信你,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彼此间的间隙由来已久,这句申斥才会如此直接毫无迂迴。桌案上的蜡烛又亮了,光头老者沉在暗处的半边脸抖了抖,尔后给出不急不慢的回应,他的口气仍然恭敬,内容却隐含了警示和告诫:“事情的发展虽然出乎意料,但主动权仍然掌握在我们手中,所谓‘麦子不经霜不丰,甘瓜不经暑不甜’,为了大局,我们必须学会牺牲、接受牺牲,成败荣辱皆有天数註定,生死存亡自由命运主宰,结果不在你我。”说完这些话,光头老者一手捧起驼皮古卷,一手拿钢针挑着火苗,同时对站在帐篷口的小赵发布指令:“接着干伙计,崑崙神会保佑你们。” 第99页 丰田越野偏离了红柳沟的方向,离公路也越来越远。 车厢中的空气沉闷无比,这不仅因为挤了7个人,还因为小周的意外丧命以及突然增加的一支强队。张昕靠着车窗,握起子君手里的枪冲着自己脑袋,言辞像是玩笑,语气却是认真的:“如果我落到黑暗兵团手里,中了他们的蛊,你可千万别手软,就照这儿打。”子君摸着他的脸,笑容虽然勉强,却自信而坚定:“你没有这个机会,我也没有。”钟教授忧心忡忡,他说了句老实话:“我们就两把枪,还都没子弹了,再跟他们遭遇该怎么办?” 不能怪钟教授乌鸦嘴,正如光头老者所说的那样,西疆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有能力控制人和外来者的命运,别人眼中的死亡之海寸步难行、险象环生,他们却可以来去自如、神出鬼没。因此,小五再次踩了急剎车。透过车窗,子君看到前方横着一支驼队,还是那群黑斗篷,看样子他们已经等候多时。最前面的仍是小赵,这次他没有喊“亚琪努尔”,而是直接要求把“刘雯”交出来。见丰田越野没有反应,他举起马刀做了个下噼的动作,登时乱箭齐发,雨点般朝丰田越野射过来。那些竹箭对有车窗的钢化玻璃造成不了伤害,却可以轻松刺破轮胎,车身缓缓向一侧倾斜。硬拼肯定不行,能做的只有跑,小五再次90度急转弯向北挺进。 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的坏境更加恶劣,行进速度因此越来越慢,车厢内的气氛也越来越不和谐,最终形成尖锐对立。钟教授强烈要求把刘雯就地搁下,说那帮人之所阴魂不散地追着我们,无非是想带走刘雯,我们还给他们不就得了,何必这样疲于奔命呢!再说,带走我们也救不活他。此言激起张昕的强烈反应,他拉开车门说,“怕死你下去,别在这儿唧唧歪歪。我知道,刘雯在你眼里身份可疑、心怀叵测,连救亚楠都被你说成是苦肉计,那么你呢?常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辞劳苦跟我们冒这么大险,真就一片好心不求回报?”钟教授哑口了,也许因为自己不可言传的目的,也许由于张昕的声色俱厉、直白尖刻。 唐克不合时宜地插嘴:“嘿,咱别为歌死人伤了和气,应该多为活人想想……”“他还没死呢!”张昕一拳捣在窗玻璃上,“谁他妈再打刘雯的主意,就是跟我过不去!”小五忽然把车停下,盯着玻璃上的裂纹:“有恶气沖我来,要不,咱下车单挑?”张昕:“单挑就单挑!”“够了,别再吵了。”子君“哗”地拉上车门,规劝剑拔弩张的张昕和小五,“千万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活着的就更加珍贵,别把精力耗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争执上。刘雯绝对不能交给他们,与其让他变成第二个小赵,还不如这样干干净净死了。此次新疆之行既然由我主导,大家就暂且听我一句话,这里的任何一位,包括尸横红柳滩的小周,还有暂时埋葬在古城的同志,每个人都要回家。不管面对任何情况,形势多么艰难,我们都必须像善待自己一样善待身边的同伴,这是责任,也是良心。” 张昕别过脸,钟教授垂了头,唐克托着脑袋,车厢里重新恢復平静。他们在车里窝了一个晚上又一个白天,经若羌到且末,至第二天傍晚时分抵达了尼雅古城。 所有人都从车里钻出,畅快的唿吸着冰冷但很清新的空气。眼前到处是高低起伏的土丘、朽破荒败的断壁和错落林立的木桩,很难想像,此处就是一千多年前丝绸之路上那个富裕殷实的精绝国。 夜幕降临后,小五给车加了油,载上大家继续西行,前往可里雅河去寻找那座神秘的陵墓,那是引发死亡诅咒的起点,也是解密所有疑惑的关键。由于路况不熟,丰田越野陷进一处流沙中,大伙只好下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推出来。子君看时间不早,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个晚上,等天亮了再走不迟。 午夜时分,子君从梦中醒来,眼睛睁开的一瞬,她竟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因为车明明停在一片沙地,此刻眼前却有一座肃穆庄严的神庙,黑黝黝的门洞远远敞开着。诧异地拨开车窗,她看到了层层叠叠的房屋、宽阔笔直的街道、高耸入云的佛塔、造型优美的古桥,中间拥簇着巍峨壮丽的宫殿,还有一棵年逾千年的参天大树,而神庙就坐落在那盘根错节的树根下面,与树交互缠绵,相辅相生…… 下卷(地狱之门)第七十四章(死亡之城) 子君推了推身边的长相,后者皱着眉头翻过身继续睡,钟教授和唐克鼻息凝重,方一鸣轻掩着伤肿的大腿,不时发出无意识的呻吟,两天两夜未曾进食的刘雯则静得悄无声息。子君悄悄拉开车门,前方不远是一条平坦坚硬的石道,直通往高大壮丽的宫阙。走过肃穆庄严的神庙,穿越鳞次栉比的民居,跨上供如弯月的古桥。没有一个人,也听不到任何呻吟,不知这座城市正在沉睡还是早已经死去。一阵冷风吹来,子君的头脑从混沌中渐渐清醒,她想到此地离尼雅遗址不远,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绝古城?被歷史的尘烟埋葬1600多年后,又从流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重新出现? 子君记得父亲在其着作《尼雅古城考察漫记》里引用了齐东方《尼雅为什么消失了》中的描述:精绝遗址不仅没有出现烧毁、砍砸等人为破坏的迹象,更见不到横尸遍野般的战争痕迹。相反,没开封的佉卢文书还整齐的放在屋内墙壁旁,捕鼠的夹子放在地上,连储藏室内的米也没带走,房屋的立柱、门板、窗户,屋外的栏杆和室内炉灶、烤炉,还在当年位置安然如故,仿佛人们刚刚离去。甚至在一处房屋内的住础旁还发现一付完整的狗骨架,像是屋主人迁出时,忘记给栓在门柱上的看家狗解绳,而它一直忠实地守候着家园直到饿死。因此父亲认为,精绝人撤离时很从容,没有经过血雨腥风,也不是一家一户的行为,而是有计划、大规模的全面撤离。 第100页 而斯坦因在其《亚洲腹地的考古记》里提到: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将罗马庞贝城全部埋于火山下。1748年开始,人们对其遗址陆续进行了百余年的发掘,逐渐揭示出城墙、街道、广场、神庙、会议堂、剧场、体育场、角斗场、浴场、住宅、作坊和店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被瞬间掩埋的尸骨,那些尸骨或躺在大街上、或倚在门廊边,有的坐在桌边依然抱着饭碗,有的怀里正搂紧嗷嗷待哺的婴儿。斯坦因称尼雅为“东方庞贝”,意在说明它的灭亡属于火山喷髮式的瞬间劫难。而在子君看来,眼前的情景似乎更接近父亲的猜测。 此刻,子君已经站在一片巍峨的宫殿前,相比四周的阴暗沉寂,这片颇具异域风情的建筑里还依稀散步着灯光。子君的脚步鬼使神差移向宫门,守候在那里的卫兵竟单膝跪地,然后无比恭敬地把宫门打开。子君怀着紧张和好奇跨进门槛,踩在柔软细腻的毡毯上。走过毡毯,登上数十层白玉台阶,靠近一扇半开的殿门,两侧的宫女向其合手躬身。 她从书写着佉卢文的匾额下步入殿门,立在宽敞明亮的殿堂中央。两边竖着十二根雕龙铜柱,与穹顶相接的位置绘有各位吉祥图案,半空悬九只菱形宫灯,灯内燃着红色蜡烛,前方是一座三尺高台,高台上安一把纯金制成的宝座,后壁是两只貙虎形象构成的巨型浮雕,只是这豪华壮丽的宫殿内充满蛊毒而悲凉。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子君回头,霎时怔住。她看到一少年戴金色王冠,身披白色长袍,腰坠赤红玉饰,手握长柄宝剑正款步而来。刘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身着如此奇异的装束?少年在她发出疑问之前微微欠身,恭敬地喊了声:“母后。”母后?子君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发觉自己身着粉色绒袍,发插五彩雀翎,腕栓青色玉镯,俨然为古时贵妇的妆扮。那少年见子君满目惊异,忙上前搀扶:“母后不必惊慌,各门均有重兵把守,贼兵暂时难以攻破。”“这是什么地方?”子君茫然四顾,她怀疑自己坠入了时间隧道,因为眼前这一切都与现实完全脱节,“城里的人都哪儿去了?” 少年单膝跪地:“回母后,鄯善王一月内四次亲征,我国弱不敌,诸城已破,伊玛也危在旦夕,儿臣已令守将打开城门,让百姓各自逃难。”伊玛?精绝国?母后和王子?子君觉得既荒唐又可怖。眼前的少年抬起头来,英俊的脸上满是泪水,他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外表的坚韧已被内心的绝望击垮。望着他,子君忽生悲悯,居然抬手擦拭对方的眼泪。“为何不找大汉相助?”子君忽然想到精绝与汉庭的关系。王子泣泪道:“鄯善已将各个要道重重封锁,无法排遣使者,国师正设法带宫女化妆成鄯善人出城,然后面见大汉皇帝,请求发兵。” 正说着,一年轻女子怀抱婴儿从殿外进入,看到他们,子君恶寒顿生、毛髮倒立,她立刻想到在骷髅岛地洞里见到的那对尸体!但眼前的女子和婴儿还是活生生的,尤其那女子端庄清秀,眉目间带着视死如归的凛然。见子君凝视,女子忙携着婴儿下跪行礼。子君免礼,并向王子询问:“如何才能取得汉庭信任?”“兹又东平王虎符。”一个浑厚的声音应时传入耳中。子君这才注意到,母子身后还站着一位老者,那老者垂着头,手托一枚青铜虎符。王子接过虎符,交予年轻女子,嘱託她:“路上千万小心。”女子应道:“奴婢一定不辱使命。”老者抬起头,他那半维半汉的脸让子君后退半步,一时惊叫出声:“怎么是你?”因为,眼前的老者让她想到了停尸台上死而不腐的唐阿福,除了衣着和髮饰,他们的五官几乎一摸一样! 老者见惊吓了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子立刻向子君躬身道:“母后毋惊。您深居后宫,对朝堂之事有所不知。赫田祖上忤逆,因谋杀前朝女王,被廷尉下罪满门处死,当时他有一名姬妾是汉人,且已怀胎十月,先王怜悯留其一命。为报先王所赦,其身后子嗣皆忠于朝廷。当前正处于用人之际,儿臣着任赫田为国师,因情急未向母后禀报,都是儿臣的过错。”老者惶恐不已:“罪臣相貌丑陋,惊了太后,实在罪该万死。”“太后”之称令子君颇感不爽,但还是顺手推舟说声:“算了。”王子使了个眼色,老者躬身携那对母子匆匆出殿。 子君缓步登上高台,轻触那把纯金宝座,她想到了那场残忍的宫廷政变,于是问道:“赫田祖上为何要刺杀女王?”王子嘆道:“切瓦(赫田先祖)制造罅隙,挑起纷争,欺先王至我辈并非纯种精绝人,声称长此以往会乱了国种,沦为大汉附庸。他数次请奏废止与汉族通婚,女王不允,遂导致谋杀。精绝从此改制,由男子继承王位。切瓦虽被诛杀,但对立两派已经形成,勾心斗角愈演愈烈,精绝从此江河日下、渐渐衰败,以致酿成今日之灾。”子君追问:“先王难道就置之不顾?”王子答:“先王曾给大汉皇帝送过一枚玉玺,内藏舒心,意欲借力灭了逆贼,却最终未得回应。此事虽隐,但仍被逆贼知晓,先王在压力下忧郁成疾英年早逝。儿臣已对天发誓,此仇不报,誓不登基。” 子君嘆息:“大敌当前,你准备怎样应对?”王子愤然:“儿臣要与伊玛共存亡!”子君沉默。王子又说:“我子民大部已迁出,所有的河流、房屋、屯粮已被国师下了诅咒,敌军攻入,得到的也是一座死城,要不了多久,瘟疫就会蔓延到鄯善,让他们所有人为我精绝死去的将士陪葬!”子君侧目:“王子就这般仇视鄯善?”王子泣泪:“他们离间我亲人,残害我同胞,侵占我土地,还对外放出消息,说精绝人私扣汉军兵士,抢夺传国玉玺,隐怀不轨之心,妄图挑拨我们与大汉的关系。其实,隐怀不轨之心的是他们,他们修造伊循至长安的大道,表面上为互通商贾,实际在为进攻大汉做准备。精绝与鄯善之仇不共戴天!城破之日,便是鄯善自取灭亡之时!” 第101页 王子拂袖走出大殿,背影渐渐模煳。一阵轰鸣骤然而来,子君感到整座宫殿都在摇晃,失去重心朝地上栽去,此时有人扶住了她,并柔声唤道:“子君。”子君睁开眼睛,见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张昕正把一瓶水和一块面包塞过来:“做恶梦了吧?”小五发动着汽车:“同志们,这可是最后一顿口粮了,想想午饭怎么解决吧。”子君没有接食物,她把目光投向躺在亚楠怀中的刘雯,竟一时弄不清那张毫无人色的脸,到底属于沉睡的刘雯还是战死沙场的精绝王子。亚楠眼神呆滞,干裂的嘴唇抖了抖,声音低沉而嘶哑:“他死了。” 下卷(地狱之门) 第七十五章(克里雅河) 克里雅河,源于崑崙山深处的远古冰川,维吾尔语即“飘渺不定”的意思,因经常季节性洪水改道而得名。克里雅河全长530公里,自南向北流动,在出山口普鲁村往下滋润于田县之后,继续蜿蜒向北,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沿河生态系统依河而生,伴河而存,两岸生长着大面积的胡杨、红柳和芦苇等荒漠植被,形成了一条东西宽十公里,南北长三百多公里的绿色走廊,并在河流的尾部发育成了达里雅布依绿洲。 达里雅布依因与世隔绝而鲜为人知,1895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发现了它,从而使世人第一次知晓在塔克拉玛干这个死亡之海的中心,竟然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绿洲。那里散布有几个原始村落,居民所住的房屋呈三角形,用胡杨木做成骨架,再以红柳枝编成围墙,屋内几乎没有家俱摆设,全以沙垒成较高台地,上覆地毯成床。如此干旱的环境中,他们从不惧雨雪侵袭。 绿洲是生命的乐园,人们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从不觉得条件恶劣、生活艰苦,他们的身板跟胡杨一般矍铄,笑容可比灿烂的阳光。邻近中午时,他们迎来一帮怪异的客人,那帮傢伙开着越野车歪歪扭扭趟过克里雅河,驱散牛羊闯越草滩,把车停在一栋房屋边停下。车门打开,先下来三个人,一个老头儿,一个捲毛青年,一个短髮姑娘,接着下来一个瘸腿儿,最后,一男一女抬着个看不出死活的人走出来。那些人好像遭遇了什么劫难,个个灰头土脸一副飢饿疲惫的样子。淳朴热情的达里雅布依人在短暂的错愕后,立刻上前接待了这帮不速而至的远客。 后来,达里雅布依的主人们才知道,他们遭遇了沙暴,几乎被流沙吞没,然后又迷失了方向,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看到了这里裊裊升空的炊烟。尽管不够现代化,找不到修补轮胎、购买装备、增补营养、干洗衣物和为手机充电的地方,至少算是有了暂时的落脚之地,终于可以躺在能够称得上“床”的地方休息,吃得上能够称得上是“饭”的食物。 子君发现,这里的居民以畜牧业为生,饭食多为肉类辅之以面饼,不吃菜(也无菜可吃)。他们制饼的方法在钟教授看来比较特别:先将面和好用手压成3厘米厚、直径十几厘米的大饼,然后埋在火灰中烤熟,再趁热食用。肉和饼吃起来尚且有滋有味,只是水喝起来又咸又涩,比较,这里的水来自河滩挖出的渗水坑,外人都觉得难以下口,而当地居民早就习以为常。 亚楠没心情吃东西,她在草滩撑开一支帐篷,把刘雯放在毡毯上,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为他擦去嘴角干涸的血迹,理顺额前纷乱的刘海,最后,闭上眼睛默默念诵经文,以超度他孤自游荡的灵魂。她的手停留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张脸曾经青春而充满阳光,此刻却如此惨白如此沉寂,他为她几乎流干了血液,变成了一尊完美的雕塑。他的皮肤似乎还残存一丝温度,也许心愿未了不愿走入天国。 亚楠睁开了眼睛,积聚已久的泪液夺眶而出,她哆嗦着嘴唇,手指随哽咽而剧烈颤抖,她希望他活着,也为之尽了全力,但根本无法聚拢他离散的魂魄。子君撩开门帘进来,递上面饼和羊奶,劝亚楠吃点东西。亚楠接过但没有立即进食,她先向姐姐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说刘雯是个孤儿,老家已荒无人烟,所以想在弗宁买块墓地安葬,等自己将来死了也葬在那里,她欠他一条命,怕离得太远来世找不到他。 子君注视着亚楠的眼睛,她看出那是妹妹深思熟虑之后的抉择,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她知道她爱上了刘雯,虽然搂在怀里的男孩已经成为一具尸体。因此,子君点了点头。亚楠露出宽慰的笑,从衣兜取出一条翡翠项鍊,端详了片刻,戴到刘雯的脖子上,又细细打着结,好像把自己无尽无期的感念和怀伤拴在他身边一样。她喃喃着说:这是刘雯送给我的,我不配接受,所以还给他。 子君欲言又止,泪水悽然垂落。 吃饭的时候,钟教授用维吾尔语向正在继续烤饼的主妇打听附近有没有古墓。主妇闻言脸色大变,钟教授以为她没听懂,又问了一遍,那女人连连摇头,然后神情紧张地跑出房间。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争吵声,好像主妇跟她男人发生了争执,接着门开了,男人进来毫不客气要轰赶钟教授他们走人。所幸子君及时赶到,连比划带演示费了半天口舌,说他们是来旅游的,对当地的文化古蹟非常崇拜,只想浏览参观没有别的意思,那男子才算作罢。 主人离开后,张昕责怪钟教授急功近利多嘴多舌,钟教授说:“又不是我个人要探宝发财,还不是想及早找到子君的爸爸。”方一鸣忽然问:“杜伯伯会不会在廖辉手里?你们忘了,在骷髅岛他打电话让我们拿传国玉玺换回杜伯伯?”张昕摇头:“绝不可能,他要是有这么大筹码,就不必费周折做只三尾狐了。”钟教授把子君拉到一边说:“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发现传国玉玺那座陵墓,且不管玉玺是真是假,你爸爸歷经千辛万苦才找到它,说明他一定发现了什么,虽然陵墓可能被重新掩埋,但现场必然存留一些蛛丝马迹,另外,我有种预感,那座陵墓跟屠耆建造的地狱之门有着很大关联!” 第102页 子君记得张国平临死前,曾清晰点到克里雅河西岸有个叫螺母坡的地方,说那里有座巨大的陵墓,可螺母坡又在哪个位置?因此她迟疑着:“克里雅河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200多公里,如何肯定陵墓就在附件?”钟教授分析道:“尼雅遗址出土的文物上有记载,说末代精绝王的圉陵就建在城西一片绿洲中,里面金山银海至宝无数,相传就有失自中原的传国玉玺。”子君追问:“又怎么确定那座陵墓就是圉陵?” 钟教授凝眉沉思:“通常情况下,同一民族同一时期的帝陵都会集中在一处,那座陵墓即便不是圉陵也应该相距不远,而塔克拉玛干沙漠只有这一座绿洲。另外,我刚才询问附近有无古墓,房主似乎非常忌讳,因为盗坟掘墓对他们来说很不吉利,这种表现恰恰说明附近有古墓。”跟在子君身后的张昕击了下掌:“我们现在就走。”子君:“没有工具怎么办?”钟教授:“我来想办法。” 鑑于刘雯和方一鸣一死一伤,唐克腿脚也不好,子君让亚楠留下看护,其余人随车出发,不料唐克坚持要去,钟教授说:“想去就去吧,必要时也多个帮手。”张昕斜了他一眼:“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子君前后想了想,还是把他给带上了。正午时分,丰田越野开出村寨,碾过黄沙穿过胡杨,沿着克里雅河一路向北行进。 越往北地势起伏越明显,水势溅小最终干涸,绿洲也到了尽头,再往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海。小五气馁地拍了下方向盘,回望钟教授:“怎么办?”钟教授抓着稀疏的头髮,半晌才极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回去!”小五打起方向盘,窗外的景物随即调整了角度,看着看着,子君忽然叫道:“等一等!”她抬手遮蔽从窗外射进的阳光,仔细观察峰起水落的细节,半分钟后,她“咣当”一声拉开车门:“没错,就是这里!” 下卷(地狱之门) 第七十六章(圣地禁区) 丰田越野离开不久,一支驼队悄悄进驻了达里雅布依绿洲,那些黑斗篷在一个岔口突然分为两支,一支转向北进,一支继续向西趟过克里雅河,目标指定胡杨深处的原始村落。村寨上空瀰漫着黑色的烟雾,那是当地村民对外联络的特殊信号。前方开道的仍是廖辉,似乎在隐忧某件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而在村边等候的接头者,正是中午要赶钟教授走人的那名男子。 织造于暗地里的阴谋,身在明处的人当然一无所知。子君从车上跳下,根据现实场景结合头脑中既有的想像,分析陵墓的具体方位和墓道入口。钟教授跟着下车,他瞪大老花的眼睛,从那荒凉萧瑟的景色中一时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疑惑重重中,钟教授终于不耻下问:“你发现了什么?”子君目不转睛:“钥匙。”钟教授转着脑筋:“什么钥匙?”“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子君似乎有了胸有成竹的判定,她回头沖张昕伸手,“拿工具。” 张昕从车厢跳下,打开后备箱取出一把铁锹样的农具递给子君,又抄起一把提在手里。那些农具是钟教授以采草药为名向房主借来的,它们的名字叫坎土曼,由木柄和铁头两部分构成,木柄长约100~120厘米,铁头呈盾状,长约30厘米,宽约25厘米,外形类似汉人常用的铁锹,但比铁锹凹槽深分量也重,特别适合在砂质土地上使用,其刨土、淘沙、起砖、兜泥的便利程度,不亚于在粘质土地使用洛阳铲。 张昕跟子君走到一处矮山下,前者蹲身捻着地面表层松散的沙粒,后者手拄坎土曼转头朝丰田越野回望,钟教授站在车边一动不动,像思考着什么问题,小五在驾驶室的车窗上托起腮帮,漫无目标地四处扫视,唐克抓着满头捲曲的黄毛,慵懒散漫地瞧向他们,一双贼熘熘的眼睛满含商人的钻营和投机。 子君直起身,握着坎土曼铲起一抷砂土,细软的沙粒在微风中翩然起舞,彼此追逐缠绵渐渐形成一团薄雾。与此同时,耳边回放出钟教授曾经说过的那段话:“地狱之门的入口看起来很奇怪,不知是画得比例和透视不对,还是地貌本来就很太特殊,……好像……好像倒过来的梯田,红一层黄一层、大一层小一层,密密麻麻十几层,每层种有很多松树,旁边是一条河……” 沙雾如同天空的浮云,随风徘徊一阵后,便在钟教授昏黄的瞳孔中纷纷扬扬落下,与此重叠的还有一组画面,即鄯善王陵穹顶上色彩斑驳的壁画。无论笔尖勾勒的形状、笔腹渲染的深浅,笔根皴擦的方向都与当前的场景完全相符,虽然看不到茂密的松林,身边的河流也陷入枯竭,但红一层黄一层、大一层小一层,密密麻麻十几层的地貌特徵清晰明确,上千年的沧桑改变了容颜肥瘦,却换不去骨架胚胎。没错,这就是地狱之门的入口,如果没猜错的话,此地定唤作“螺母坡”,而挖出传国玉玺的那座神秘陵墓也必然藏在这里!钟教授狠狠拍了下脑袋,不得不感嘆后生可畏,而自己真的老了。 由于3月份那场大地震的破坏,加之陵墓被被杜文忠他们打开后只被仓促掩埋,子君和张昕没花多少功夫,砂土中就暴露出青灰色的古砖。见此状,唐克利落地从车厢跳出,抄起一把u形铲积极加盟,小五也拿上工具过去帮忙,钟教授最后一个赶到,他年纪大出不上力,干脆站在旁边依其多年的发掘经验,指导他们怎么挖才最有效,并且不易触动机关。 第103页 一个钟头后,阶梯状的墓道完全暴露,又过了一个钟头,可有貙虎纹样和佉卢文的六边形墓门就在眼前了。钟教授凑近翻译了墓门上的文字,内容听起来十分老套但依然骇人:圣地禁区,入内者必死!这种带有诅咒性质的警示,对于身经百战的考古学家和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来说本可忽略不计,但事实是,进入者诸如唐阿福、方孝武、张国平已经死去,杜文忠也生死不明。 因此,钟教授的话音落定,大家皆面面相觑。不过只是片刻犹豫,毕竟千里迢迢找到这儿,他们早就做好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准备。 如果一座打开过的陵墓,墓门依然完整无缺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即门周设有机关。子君按钟教授所指蹲下身,把手探向墓门底部,结果一探即入,门下所留缝隙刚好够手掌的厚度,说明上次也是这么打开的。她的手没碰到坚硬的石板,却触上一片软软凉凉的东西,那东西似乎是个活物,受惊后盘捲起来,并顺着她的胳膊“哧熘”一下窜起,挂在唐克伸长的脖子里。 那是一条深蓝色小蛇,约拇指粗细,一米多长,浑身长满红色的肉瘤,顶着一颗三角脑袋,虎视眈眈与人类对峙。唐克惊叫连连,一动也不敢动,张昕观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陵墓中碰到蛇实在司空见惯,颇有经验的小五抽手捉住蛇尾,用力擞了几下,然后摔在地上。见那蛇还在蜷曲扭动,张昕又一铲下去将其断为两截,蛇血飞溅而起,喷入他的双目。 钟教授担心沾上蛇毒,让张昕立即用河水沖洗,后者颇不在意,拿出纸巾擦了,连说没事。子君再次蹲下,这回她在石板底部摸到一个直径五公分左右的六边形旋钮,抠紧先试着顺时针旋转一圈,没有反应,再拧拧不动了,于是倒回去逆时钟旋转一圈,墓门“轰隆”一声,抖着沾附在身上的砂土缓缓开启。 同一时刻,几只黑影映在了亚楠停歇的那顶帐篷上。亚楠觉察到来者不善,信手拈起一支银针,在帐篷被马刀噼开的一瞬沖豁口射出,一个黑斗篷惨叫着倒地。帐篷很快又被撕开两个豁口,四个黑斗篷持刀攻入,但眨眼的功夫,他们便以四种不同的姿态飞出,或抱伤哀嚎或当场毙命。周围的黑斗篷们不敢再轻易靠近,纷纷张开弓弩准备乱箭齐发、速战速决,但被一只大手制止:“抓活的!” 黑斗篷收起弓弩,抛出七八条带有铁钩的套索,精准地扣住帐篷骨架,用力一拽,帐篷即被肢解为碎片,失去遮挡的亚楠依然盘腿而坐,手中抓着两枚铁钩。廖辉背着手上前几步:“我劝你别做无谓的反抗,乖乖束手就擒。”亚楠轻蔑一笑,用行动做了回答,只见她抖了下胳膊,双手交于胸前,同时,两个黑斗篷在绳索牵引下,像两枚飞弹般拔地而起,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两具尸体凌空从廖辉眼前坠落。 下卷(地狱之门) 第七十七章(古墓魅影) 从树林小解回来的方一鸣远远看到一群黑斗篷正在围攻亚楠,后者边战边退,帐篷已经被撕成碎片,毡毯上躺着刘雯的尸体。他咬牙抄起一根木棒,拐着腿要跟他们拼命,这时,头上袭来一股黑风,他被黑风捲起抛到几米外的沙地上,因剧痛而动弹不得。黑风飞旋着落地,之后聚为人形,亚楠双目圆瞪,指节攥得“咯咯”直响,从天而降的对手正是伤而未死的壁 虎 人。壁 虎 人望着她,嘴角带着狞笑。黑斗篷们趁亚楠分神,将几把锋利的马刀架在她脖边,除此之外,对准她的还有数十只竹箭。亚楠毫不畏惧:“就凭你们这些贼卒,恐怕还留不住我。”“你的功夫很好,我们想抓到你的确是不容易,但有一个人可以留你。”廖辉故意卖了个关子,“他很想见见你,而你也对他非常感兴趣。”亚楠拨开色厉内荏的马刀,迎着虚张声势的竹箭,上前搀起呲牙咧嘴的方一鸣,冷冷问道:“谁?”廖辉神秘一笑:“你爸爸。” 亚楠转头看着他:“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廖辉扬了下手,身旁一个黑斗篷呈上一只暗黄色提箱,那种提箱是弗宁市文物局的统一配备,父亲每次出差都会带着,所以亚楠一样就能认出来。提箱打开,露出父亲的眼镜、手机及各类考古工具。廖辉瞧着亚楠:“怎么样?”亚楠冷哼一声:“是我爸爸的东西没错,但人肯定不在你手上。”廖辉点点头,算是承认:“你很聪明。你爸爸现在是不在我手上,但我知道他在哪儿,而且愿意帮你找到他。”亚楠:“你为什么要帮我?”“因为你也在帮我。”廖辉的话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深意,“跟我走吧,不光你爸爸,还有你的那些朋友,都会很快见面的。” 一股被骆驼踩踏而起的烟尘由远及近,至河畔的村落边才尘埃落定,来者是一队黑斗篷,约三四十人,领头的是个女子,她利落地跳下骆驼大步走来,众黑斗篷向她垂首躬身:“公主。”廖辉立刻迎上去:“阿依萨,你怎么来了?”“拉巫那老王八蛋竟敢偷袭大本营,被我带兄弟们击退,我怕你和阿爸遭袭,所以过来看看。”阿依萨止步,盯着亚楠和方一鸣,“他们是什么来路?”廖辉应道:“你阿爸要的人。” 阿依萨上下打量着他们,亚楠目不斜视,一副处变不惊的冷静和坦然,方一鸣则惊恐到了极点,眼前这个女人让他想到了骷髅岛的天空,想到了鄯善王陵浮雕上人头蛇神的女王,想到了那颗被尖刀割掉的美丽头颅,他不知道这个神秘且冷艷的女人将给自己带来怎样残酷的命运。然而,阿依萨并没有理会他们,因为她看到了躺在毡毯上的刘雯。 第104页 刘雯一声不响地躺着,一条小小的蜥蜴顺着他的脖颈爬到鼻尖,悠哉地甩着尾巴,并用圆鼓鼓的眼睛望着周围的人们,直到有只带着玉镯的手伸下手来才仓促逃离。阿依萨蹲下身,轻轻拂去刘雯脸上的一片草叶和逗留在唇沟处的几粒黄沙,那种细緻和认真令廖辉和亚楠均为之侧目。“他死了。”亚楠的声音不可避免地透着哀伤。阿依萨仿佛没有听到,兀自将刘雯托起,走向她的那匹红毛骆驼。“把他放下。”当阿依萨从身旁经过时,亚楠喊住了她。阿依萨止步,亚楠却又哑了口,一时讲不出劝止对方的理由,因为他是自己的同伴?还是由于其他?相比这种简单与含混,刘雯背后的纹身却复杂而清晰,也许他本来就是黑暗兵团的一员,也许他和所谓的公主早就相识,甚至向唐克说的那样,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一点,通过公主的眼神和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因为亚楠的哑口,阿依萨重启了脚步,并在两个黑斗篷的协助下骑上她的骆驼。看了看怀中的刘雯,她转头吩咐廖辉:“我先回龙山,你速去接应我阿爸。”廖辉的回应迟了几秒:“是。”阿依萨又扫了一眼亚楠和方一鸣,叮嘱随行的黑斗篷:“把这两个人一併带走。”那几个黑斗篷与亚楠交过手,知道她的厉害,此刻被她锐利的目光所震慑,居然站着未动。亚楠走到一匹健壮的骆驼旁,将骑在上面的黑斗篷掀翻,把方一鸣扶上去,然后以同样的方式跨上另一匹骆驼,她抓紧缰绳,与阿依萨并肩而立:“走吧。”阿依萨侧目再次将她打量,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敌意,但更多是敬佩和欣赏:“你是个不简单的女人。”亚楠目无旁顾:“你也一样。”阿依萨打了个响鞭前方开路,带领队伍朝西南方向行进。廖辉跨上骆驼,直到她的身影在视线里模煳,才扬起手中的马刀直指正北:“我们走,去精绝王陵!” 墓门开启的一瞬,寒意顿从脚下升起,张昕只觉得身上的汗毛棵棵挺拔。这种寒意并非因为温度太低或者恐惧,而是出自一种不祥的预感。父亲曾描述这座陵墓内有“镶着宝石的穹顶、金子筑的雕像、平滑如镜的台阶和石柱,还有庞大的玉棺”,当时在他脑海里形成了一幅天堂般神奇而壮美的影像,但眼前看到却是漫无边际的幽深与晦暗,是被某种液体腐蚀过的狼藉和残破。令钟教授和小五感到欣慰的是,陵墓结构尚且完整,两米以上的空间还保留着最原始的奢华,虽然不到整个空间的四分之一,但那些工艺精美的浮雕、形神兼备的雕像、色泽艷丽的壁画、刻满文字的廊柱对他来说已足慰平生。吸引唐克的则是陵墓穹顶那些璀璨的宝石,每一颗的价值至少能顶一千条被刘雯抢走的翡翠项鍊。当然,如果独自能搞到传国玉玺,他愿意放弃这里所有的一切。 而子君只在乎她的父亲,父亲到过这里,又从这里消失,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他身上那股特殊的烟味,好像父亲根本就没有走远,此刻正躲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她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在重复父亲的脚印,仿佛一抬头就能看到他趴在墓壁上拓印浮雕的身影,似乎一垂首就能听到他蹲在台阶下抱残憾缺的嘆息。 正在映入眼睑的是一组彩色浮雕,在手电筒有限的光域里,那些凹凸起伏的线条在强烈的明暗对比下更显沧桑与震撼。子君看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端庄淑雅,粉袍玉带,髮鬓插着五彩的雀翎,立在殿堂中央,眉带七分凝重,靥生三分哀愁。身旁偎一英俊少年,头戴金色王冠,身披白色长袍,腰坠赤红玉饰,手握长柄宝剑,一脸未脱的稚气中却带着临危不乱的从容。 天啊!子君后退半步,冷汗从额头涔涔淌出:那不是精绝王子和他的母后?梦中的场景居然与坟墓中的浮雕画面重合了!浮雕的内容随子君抖动的目光继续往下延伸,不出意料地出现了一个抱孩子的女人,那女人跪在王后面前,显得庄重而虔诚,身后还有一名灰袍男子,他微微躬身,双手托着一枚青铜虎符,似乎正在聆听主上的吩咐。子君站不稳了,手电的光晕有所偏移,那些场景和人物却在昏暗中幽幽祟动、浮之欲出…… 下卷(地狱之门)第七十八章(死亡循环) 张昕碰了下子君:“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子君摇头,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个怪异的梦境和此刻的心里感受。隔着一根粗大的廊柱,浮雕继续向前延伸,由于地势在逐步下降,浮雕损坏愈加厉害,轻则大面积色彩脱落,重则腐蚀成一团焦黑。钟教授心疼不已,摸着那残损的画面摇头嘆道:“这真是一时疏忽,成千古遗恨啊!”子君听得出来,老头儿在暗批父亲不够小心,触动了墓内机关导致如此损失,当然,也正因为父亲是他的学生,才没抛出“暴殄天物”之类的激烈字眼。除此之外,他又为dv摄像机丢失,现场无法保留而怨天尤人。张昕受不了他的唠叨,拽了子君快走几步跟其拉远距离。 子君发现,这组浮雕侧重表现宏大的战争场面,交战双方为精绝与鄯善,在画面中,鄯善人使用了一种看起来比较兇悍的武器,那东西嵌在高大的铁制骨架里,外形呈酒瓶状,下端带脚手,还装着一只木制独轮,看起来很像鄯善王陵甬道浮雕上描绘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正是在那些武器的攻击下,精绝的貙虎部队遭遇惨败,也正是在这组浮雕中,第一次出现了精绝王的形象,跟在鄯善王陵看到的完全不同,其不再是个容貌艷丽的妙龄女子,而是一个年约40多岁的男人,蓄长须、着战袍,在虎辇上摇着令旗指挥将士们冲锋陷阵,之所以断定他是皇帝而不是将军,证据就在于他身边那位王妃,后者没有着戎装,依然身穿粉袍,髮辫上插着五彩雀翎,面对尸横遍野血流成海,她仍旧神态自若目光坚毅。 第105页 张昕啧啧着:“这位将军可真够fashion,居然带着老婆去打仗。”子君纠正道:“他不是将军,是精绝王。”张昕诧异:“精绝王不是个女人吗?什么时候变性了?”子君解释说:“精绝本是个女权社会,只是后来内部发生了叛乱,导致女王被杀,女王死后,她的夫君继承王位,从此改制。”张昕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怎么知道?”子君正在思考如何阐述那个奇怪的梦,钟教授却替她做了回答。“子君说的没错,精绝发生过叛乱,女王遇刺之后,她的丈夫斯东努尔继承了王位,但统治集团内部的裂隙一直没有消除,国家从此由盛而衰。浮雕上描述的正是‘寿丰’年间发生的战事,当时,精绝面临亡国之危,为激励前线兵将改善战况,精绝王携王后御驾亲征,但最终败阵而归。” 张昕歪着脑袋:“您老的话又是杜撰出来的吧?”钟教授圆瞪双眼,指着身侧那根廊柱:“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自己去看!”“寿丰?”子君沉吟,“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张昕提醒:“还记得从黄河底下获得的那枚玉玺吧?摔烂以后里面有块方形木简,木简上雕刻着‘寿丰’和‘御品’四个字,当时,钟教授说‘寿丰’是精绝国某朝君主的年号,‘御品’说明那东西只能由君主或者王室成员使用。”子君听了顿时恍然,但张昕又产生了疑问:“奇怪的是,上面所绘的是个女人的头像,精绝当时已属男人的天下,怎么还用女人形象?” 小五语气里带着不屑:“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换三代领导人了,天安门城楼不还挂着毛主席像嘛,美帝建国两百多年,纸钞上还印着华盛顿呢,这是国家象徵,ok?”对于小五的观点,钟教授并没有完全贊同:“如果她是国家的创建者,受到尊重理所当然,如果不是,那便意味着屈从和胁迫。”子君被一阵“咣当、咣当”的敲砸声所吸引,扭着看去,见唐克正举着u形铲勐戳地宫前端的一座黄金雕像。“我靠!”张昕见状大吃一惊,立刻上前夺过铲刀并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钟教授不顾台阶陡峭颤巍巍跑过去,见雕像的下巴已被戳开一个大大的豁口,他抡起手中的电筒朝唐克怒砸:“你个只知道盗宝窃财的混帐东西!”子君拦住他:“算了。”见有人袒护,唐克昂起脑袋质问:“你们不是贼,千里迢迢到这儿干吗来了?”小五使劲给了他一拳,后者倒翻一个跟头,顿时闭嘴。 子君发现,眼前是一座纯金制造的连体雕塑,雕塑的主体是头戴王冠、腰束玉带的精绝王,也就是浮雕中那位坐在车辇上指挥将士冲锋陷阵的小老头儿。仔细看来,这位国王倒也相貌堂堂,一张国字脸四平八稳,卧蚕眉、丹凤眼,嘴巴阔而不肥,身材壮而不臃,髮鬓顺直,胸广气柔,没有一丝西疆男子的粗野彪悍,无论五官还是气质,都像个地道的汉人。“统领精绝天下的居然是个汉人?”子君迷惑不解。“除新帝和光武初期外,精绝跟汉庭的关系一直很好,这是史学界公认的。精绝王迎娶汉族女子产后册妃很正常,他们的子孙具有汉族血统自然在情理之中,既是这样,一个汉人能统领精绝也就不足为奇了。” 子君自言自语:“难怪说有血统之争,看来王后所言一点没错。”钟教授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血统之争?哪个王后?”张昕不曾注意到前者的议论,他盯着雕像说:“我还以为这里面葬着位美女,原来是个男人,还是个老男人。”钟教授回应了他的结论:“嗯,这个老男人很不会打仗,最终沦为亡国之君。”停了停,钟教授又说:“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文物上所说的圉陵。”“不对!”子君四下张望,同时频频摇头,“穷途末路,国破家亡,一个亡国之君怎么会造出这么奢华的陵墓?”张昕:“会不会是他的子孙给修建的?”钟教授凭经验做着分析:“应该是死之前就把陵墓建好了。歷朝歷代的皇帝都喜欢在自己的陵墓上用功夫,秦始皇从13岁即位就开始建造陵园,修筑时间长达38年,汉明帝在刘秀死了之后搞扩建呢,这体现着古人对死亡的局限认识。西域诸国受中原文化影响比较深,很可能採取同一套做法。” “还是不对。”子君用右拳轻捣太阳穴,“记得张伯伯(张国平)曾说过,玉棺打开后,里面躺有一具尸体,他带着纯金面具,身上裹着上好的锦缎。揭开面具,底下是张英俊少年的脸。照这么说,墓主应该是位年轻人,而非老者。”张昕、小五还有钟教授一起把目光扫向地宫中央,玉棺依旧静静停放在九层白玉高台上,棺身和以下的台阶腐蚀严重。子君和钟教授不禁担心起来:里面的尸首会损坏成什么样子?走上台阶顶端,站到玉棺旁,他们发现棺体内部完好无损,只是神秘的尸身却不见了!钟教授大失所望,怔怔地叨咕起来:“这里面躺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人?难道在我们之前还有人来过?可谁会偷走一具尸体呢?” 子君扶着棺身,仔细回想张国平临死前的场景细节。当时,张国平握紧子君的手,气喘吁吁地说:“玉棺底下突然冒出黑水,那东西具有硫酸一样的腐蚀性,我们不得不仓皇逃走。走之前,唐阿福搞去了墓主身上的一块配玉,方孝武拿走一把金刀,我取掉了那张纯金面具。”子君问:“面具底下是什么,一具骷髅?”张国平摇头:“不,是个很英俊的少年,就像刚刚睡着一样。然后,我看到……”子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看到什么?”“我看到……”张国平的声音渐小尔后停止,子君和张昕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一个黑影刚刚跨过门廓,正穿过屏风向床边走过来。张国平的手在拼命弯曲,尖利的指甲抠烂了子君的皮肉。张昕摇着父亲的胳膊:“爸爸,爸爸你怎么了?”张国平瞪大着惊恐的眼睛,两个含混不清的文字裹着一口浓血同时从喉咙里喷出,在他逐渐散开的瞳孔里,黑影的面目清晰了。 第106页 “刘雯!”子君的嘴唇在发抖,几秒钟后,从她口中又崩出四个字,“达尼努尔?”张昕、钟教授和小五异口同声:“什么?”“诅咒!”子君沉浸在记忆里无法自拔,她断断续续的发音对在场者来说字字惊心,“死亡循环……”此刻,似乎有风从某个缝隙吹来,穿越歷史的烟尘,在耳边制造出怪异的声响,听起来犹如墓主临死前沉闷而沙哑的低吟。 下卷(地狱之门)第七十九章(无限轮迴) 子君被记忆拖回弗宁市公安局临泉分局,在华主任那间解剖室里,她正为一连串的诡异死亡劳心费神,廖辉忽然问道:“你相信诅咒吗?”“诅咒?”子君惊疑地望着他,“谁的诅咒?”“一具神秘的尸体。”廖辉浑厚的声音拉长词语间隙,好像在念动一串古老的咒语,“他在遥远的沙漠里沉睡了上千年,偶然被一帮盗墓贼所发现,他们又打开墓门,闯进地宫,开启棺椁,从而引发了可怕的死亡诅咒。”子君问:“诅咒谁?”廖辉答道:“那些侵犯死者亡灵的人。”子君又问:“那肖队和小孙呢?还有华主任,他们也侵犯了死者的亡灵?”廖辉间接做了肯定:“被诅咒者死亡之后,将成为新的诅咒之源,这些邪恶种子藉助冒犯者之手制造灾难传播恐惧,从而形成无限轮迴。” 无限轮迴!子君的血液在心脏的狂跳中沸腾,她从前至后由浅入深把事件进行了推理和分析:父亲在新疆考察期间,偶然发现了这座陵墓,但出于各种原因一直未能打开,后来,唐阿福、张国平、方孝武闻讯赶到现场,他们一起努力终于挖出墓道、开启墓门,从而引发了死亡诅咒。墓主达尼努尔的灵魂杀死了唐阿福和方孝武,然后化身为刘雯诱几个村民把尸体送到公安局,而接手这个案子的不偏不倚正是被诅咒者——杜文忠和张国平的后人。 这只是个开始。为把诅咒实现得更快速更彻底,同时遮掩即将被揭破的秘密,他杀死了肖队长和华主任,通过揭发吸血鬼王牵出廖辉和黑暗兵团,通过成为张国平的抱死鸟,牵出传国玉玺和神秘尸身,通过所谓的绑架失踪,牵出骷髅岛和青铜虎符,通过阿尔金山的邂逅,牵出鄯善王陵和地狱之门,在整个计划中父亲和传国玉玺就是两个诱饵,引诱着包括方一鸣、唐克在内的被诅咒者之后,以及貌似无辜的钟教授、小五和阿珍,让他们西出阳关,走进浩瀚无边的沙漠,最终进入这座充满怨念的陵墓,好为他孤独的灵魂陪葬!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子君,包括因恐惧而悄悄靠近的唐克。约莫过了半分钟,子君才从记忆深处走出,她没有在意大家怔然的目光,后退一步检查玉棺的底端。张昕知道,她已经恢復一个警察的本色,警察跟普通人一样可以拥有幻想,但从不为幻想所俘虏。“玉棺下肯定有机关,要不然,腐蚀性的液体从哪儿流出?”子君的疑问提醒了张昕和钟教授,按鄯善王陵壁画上的描述,此陵墓正是地狱之门的入口。可钟教授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是精绝王陵,尉屠耆怎么会又怎么能把地狱之门入口设在这里?如果真是这样,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张昕的手电筒在四处照射,试图找到陵墓和地狱之门的结合点,光线摆动中好像掠过一个诡异的白色影子,因此把手电又照了回去,没错,是有个穿白色长袍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根廓柱下,辩不清是僵而不腐的死尸还是漂泊千年的鬼魂。 “谁!”张昕喊了一声,大家都转过头,先看了张昕,后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而手电筒的光柱下,那身白袍反射着惨澹的黄光,看不到他的脸,也分辨不出性别和年龄。张昕举起没有子弹的手枪,此刻也只有给自己壮胆的份儿:“再不回答就开枪了啊!”白袍转过身来,原来是个鬚髮皆白的老人,乍一看特像电影《哈利波特》上那位白鬍子老头儿,那老头儿拄着一只黑色权杖,顶端是黄金做成貙虎形象。张昕刚要再问,四周忽然亮起火把,闪现无数持着马刀和竹箭的黑斗篷,与此同时,一张巨网从天而降…… 雪后的崑崙壁立万仞烟波缈缈,在其北部边缘逶迤着一条细长的山脉,虽不与天齐却也气势雄伟,山脉呈西南——东北走向,西南高,如昂起的龙头,东北低,如沉下的龙尾,两侧有规律地分出枝杈,如浮动的龙爪,在紧靠崑崙山的那侧最后一个龙爪下方,列着大大小小上百口山洞,洞口来回巡逻着手执利刃的黑斗篷,没错,这就是黑暗兵团的老巢——龙山。相比数十公里外干旱荒芜的沙漠,此处积雪皑皑,松柏葱郁,溪流遍布,冰瀑高悬。 廖辉飘着斗篷走向最大那口山洞,卫戍的兵勇纷纷向他躬身:“骨力将军!”廖辉没做回应,抖了抖身上的雪推开松木窑门,里面是条幽深的迴廊,穿过迴廊,站在一扇精緻的雕花紫檀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忽然听到里面正在发生剧烈的争执,他悄悄在门纸上抠开一个小洞,见扎巴奴端坐在貂皮蓬盖的木椅上,毡毯边跪着情绪激动的阿依萨,后者仍在苦苦哀求:“阿爸,我求求您,我知道只有您才能救他。只要他活下来,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扎巴奴的震怒可想而知:“跟你说过多少次,他已经死了!你阿爸没有起死回生的法术!”“不!他没有死,他还有救!”阿依萨跪行几步,拖住父亲的腿摇晃,“阿爸,看在我阿妈的面子上,您救救他吧。”“不要提你阿妈!”扎巴奴甩开女儿的手,指着她的脑门,“阿依萨,你是真煳涂还是假煳涂,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已经长大了,别再说孩子话行不行?阿爸50岁才有了你,辛辛苦苦养育了你20年,处处顺着你疼着你,可为什么你就不能替阿爸想想?就不怕全龙山的人看我的笑话,抽我的老脸?” 第107页 阿依萨望着父亲的眼睛,他从那双即将迸发出眼泪的眸子里看出坚定的拒绝,她不打算再求下去,也不想再跟他争吵,站起身默默朝门口走。“站住!”扎巴奴喊道。阿依萨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扎巴奴愤而起身,拦在她面前,“你上哪里?”阿依萨不看他:“我去找我阿妈,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真正爱我。”扎巴奴推开胳膊:“你阿妈已经死了,何况阿爸也爱你啊。”阿依萨抬起质问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不救他?”扎巴奴切齿:“他是我们敌人的儿子!”阿依萨也切齿:“可我爱他!”廖辉的手从门上滑了下来,扎巴奴似乎被戳了一剑,怔怔倒退了两步,声音霎时变得苍老而沙哑:“阿依萨,你太让阿爸失望了,即使你阿妈活着,她也不会容忍你这样的背叛。” 阿依萨顶嘴:“这不是背叛,这是爱,没有爱的人不懂这个。”扎巴奴感到心口在流血,他忍住伤痛大声呵斥:“你才认识他多久?你知道什么是爱吗?”阿依萨胸口起伏:“我知道!”扎巴奴鬍子直抖:“可这天底下有比爱更大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们的使命!我要在有生之年消灭死敌,驱散天空的乌云,我要让所有龙山人忘记耻辱,回到光荣的过去,我要告诉天下人,我是谁,龙山人又是谁?谁才是那段辉煌歷史的真正主人!所以,扎巴奴绝不允许他的女儿爱上汉人,那是他的耻辱,是所有龙山人的耻辱!” “可他有什么错?他是无辜的啊!”阿依萨的嗓门比她父亲还要高,同时拼命撕扯身上的衣服,“什么荣耀,什么仇恨,什么歷史,我受够了!你眼里根本就没我这个女儿,只有所谓的使命,什么乌云,什么黑暗,那都是你统治别人的藉口,黑暗的只有你自己!”“住嘴!”扎巴奴奋力一个耳光:“我告诉你,除了骨力将军,你不可能有第二个选择!”阿依萨泪眼迷濛:“只要他能活着,我可以跟骨力结婚。”扎巴奴与女儿对峙,最后他的目光退缩了,背着手走向门口。 阿依萨衣衫不整地站在火坛边,手中握着一串翡翠项鍊,那条项鍊是阿妈留给她的,阿妈说,如果喜欢哪个男人,就用项鍊拴在他脖子里,以后他就是你的夫婿。是刘雯归还了她丢出的项鍊,同时也把自己留给了她。而她就像前生爱过一样,在看到他第一眼,就开始迷恋得不可自拔。白髮苍苍的扎巴奴背影特别凄凉,他颤巍巍拉开门,廖辉躬身喊了一声:“宗主。”扎巴奴朝房间里撇一眼:“去,好好劝劝她。”廖辉继续躬身:“是,宗主。” 下卷(地狱之门) 第八十章(暗藏玄机) 等扎巴奴离开后,廖辉才跨进房间关上紫檀木门,走到阿依萨身旁小心替她整理衣衫。阿依萨拨开他的手:“你都听到了吧?”廖辉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听到什么?”阿依萨悽然转头:“我阿爸让我嫁给你,我答应了,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廖辉极力摆出诚恳的样子:“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强求。”阿依萨望着对方,似乎在强调什么,又似乎在徵询什么:“你是真心喜欢我吗?”廖辉揽住她的双臂:“当然,我对天发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付出。”阿依萨苦笑。这就是她的宿命,同时也是她阿妈的宿命,当年,阿妈也曾喜欢上一个汉人,也曾因种种阻力不能嫁给他,尽管阿爸向她坦诚地张开了胸怀,但她仍然郁郁寡欢,最终在60岁那年落寞而死。 阿依萨推开廖辉,兀自整理好衣衫朝门口走了几步,停下但没有转头:“抓来的那几个人现在在哪儿?”廖辉站在原地:“按宗主的要求,关在地牢里。”阿依萨想了想:“你帮我办件事。”廖辉略显紧张:“杀了他们?”阿依萨:“不,放了他们。”廖辉稍稍松了口气:“可……他们是宗主的敌人……”阿依萨打断他:“他们送还了我的项鍊,而那条项鍊救了你。”廖辉垂着眼皮,一语双关地说:“对,他们还送来了刘雯。”“我警告你,不要打他的主意。”阿依萨拉开门走出去,剩下的话被阻隔在幽深的迴廊,但仍被廖辉听得清晰无误,“我答应阿爸,我也可以随时反悔。” 虽然漫长的严冬已经拉开帷幕,北风吹得歇斯底里,但龙山并非绝对的苦寒之地,在它地下蕴藏着丰富的热源,那些不安分的能量在3月份曾引起一场规模惊人的大地震,又在此之后的八个月内掀起余震90多次,前几日还给若羌一带送去一场当量不小的爆发。除地震外,热源还有一种典型的表现,那就是温泉。因此,被冰雪覆盖的岩石缝隙和地下孔道中,正悄悄涌动着滚烫的热流,它们在低洼和空旷之所悄悄汇合,奔腾着泄往一口隐秘的地下洞穴,同那里固有的寒气相激,形成迴旋漫捲的白色烟雾,宛若升仙之境。 洞穴内看不到自然光线,只在四周石壁上燃有熊熊的火坛,洞穴深处横卧一块玄色巨岩,周身粗糙多棱,顶面却十分平滑,中央生出一个60公分宽一米多长的凹槽,而刘雯就半躺在凹槽中,脖颈以下躯干淹没在水中,只剩下头部和屈起的双膝。扎巴奴从洞口进入,走到巨岩旁边,水中立刻伸出十几颗鸡蛋大的蛇头,那些蛇均呈深蓝色带红色肉瘤,吐着长长的信子。扎巴奴从袖口掏出一只金色小鼠,握在手心看了片刻,然后捏碎其头颅,把脑汁和血液滴进水中,那些蛇头便又全部沉了下去。丢弃死去的金鼠,扎巴奴盯着刘雯,犹豫半晌才捏开刘雯的嘴,将一颗朱红色的丹粒放入,他的嘴唇不断翕动,似乎念着什么咒语。做完这一切,扎巴奴背着手走出洞穴,吩咐守卫在洞口的两个黑斗篷:“给我看好了,不许任何人进来,他要是醒过来,立刻报我。”黑斗篷躬身:“是,宗主。” 第108页 深夜,紧闭的牢门“吱吱嘎嘎”开启,一个鬼魅的身影映在了陡峭的台阶上,倚在木桌边打盹的两个黑斗篷在冷风中惊觉,仓促拔出马刀,未及发出疑问,喉咙就被那黑影“咔吧”捏碎,脖子一歪交叉着躺倒在地。黑影手提马刀走向地牢深处,火坛里橘黄色的光拖长他阴冷晦暗的影子。地牢借迂迴的山洞建造而成,顶板和地面都是青石,每间牢房由石墙隔开,栅门用结实的松木做成,地牢空间很大,但全是空的,看不出从来没关过人,还是临时把人转移到了别处。整个过道里黑漆漆的,唯独最里那间装着一只火坛。 子君倚在草垫上,正仰望那乌青色的顶板,一双宝石般的眼睛闪亮有神,分明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她。亚楠打坐在牢房门口,跟往常一样气息平和不躁不乱,随时将数米之外的动静捕捉入耳。张昕背靠栅门耷着脑袋,只恨自己一不会降龙十八掌,二不会干坤大挪移,在被囚者中间,他是唯一一个四肢健全具有较强战斗力的男人,却生生打不开牢门。方一鸣侧躺在地面,严重发炎浮肿的伤腿令他根本不能安心如梦,一想到要变成个瘸子,就忍不住痛苦地抽噎。唐克和小五各自占据一个角落,一个缩着脖子,一个托着下巴,已正发出轻微的鼾声。钟教授则窝在火坛底下,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即将收尾的时候陡然换做一声嘆息。 “亚楠快看!”子君忽然指着顶板叫道,“我找到地狱之门了!”所有人都抬头瞧着子君,亚楠匆匆爬过去,就那片石块制造的划痕做出判定:“是爸爸留下的。”子君点点头。 张昕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出有什么名堂:“写的什么啊,看不明白。”子君解释:“不是文字,是一张图。”“图?”张昕揉了揉眼睛,仔细分辨,“哦,我看出来了,是传国玉玺!”钟教授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急得他扒住张昕的胳膊往上瞅,“不会就一枚玉玺吧,还有什么?”张昕边看边说:“还有一口棺材,棺材周围有五个圈圈。”钟教授:“还有什么?”张昕:“好像有很多……很多蛇。”“蛇?”钟教授泄气:“这跟地狱之门有什么关系?”子君:“有关系,教授可还记得精绝王陵?” 钟教授不解其意:“当然记得,怎么了?”子君答:“精绝王陵的布局有个典型特徵,当时不曾注意,看了这张图才豁然开朗。它整体上是个长条,在地宫中央停放一口玉棺,棺内有一枚传国玉玺,当然,那枚玉玺很可能是假的,画面上的五个圈圈是玉棺周围的五根柱子,分布是左三右二,各呈弧形,就像两只弯曲的手掌,呵护着棺内的主人。” 钟教授似乎略有所悟,但还是不够明晰:“有很多蛇是怎么回事?”“那些线条画得不是蛇,是龙山。”子君瞧了张昕一眼,对钟教授说,“龙山是条狭长的山脉,呈西南东北走向,西南高东北低,两侧分出五个枝杈,就像龙体生出的五只脚,具体分布也是左三右二,而我们就被关在靠近龙尾的最后一只脚下面。” 亚楠为子君的话做了补充:“我没进入王陵,但从画面上看,王陵布局刻意模仿龙山的走势,意在优势互补,想获得水之氤氲,土之淳厚,木之繁茂,火之热烈,金之刚韧,以五行相协永葆子孙兴旺国运亨通。可惜的是,其整体方位与龙山恰恰相反,实质上沦为万恶相集的诅咒之地。” “诅咒之地?”子君怔住了,她看着顶板上的画面,同时仔细回想陵墓内的场景,亚楠说的没错,方位确实相反!古人相当重视风水,帝王陵墓的设计者通常都是大师级的人物,出现这种结果,究竟是建造者一时疏忽,还是刻意而为?钟教授也一头雾水,那座陵墓内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下卷(地狱之门) 第八十一章(背水一战) 小五凑过去,盯着画面看了半天也搞不懂,于是问子君:“你说的地狱之门在哪儿?”“在这儿!”张昕拍了下脑袋,他总算弄明白了:“你看,玉玺的轮廓被刻意加重并牵出一条长线,连接到龙山最西南角,也就是龙头第一只脚爪的位置。据我分析,玉棺内的传国玉玺既是陪葬品,同时也是造墓者故意设置的双重机关,杜伯伯他们肯定触动了招致灾难那一重,结果玉棺下黑水漫溢,而通往地狱之门的入口应该就在棺内,需要启动另一重机关。” “分析得有道理。”子君肯定了张昕的意见,“我爸爸也许并不知道那枚玉玺设有双重机关,甚至根本没把它与机关联想在一起,但他肯定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无缘无故画出这么一幅画。”亚楠说:“爸爸到过鄯善王陵,看到过穹顶上的壁画,这一定是他综合现实和想像所作出的推测。”钟教授仍然持有疑义:“如何确认这是你爸爸留下的?难道不会有人故意误导我们?” “我爸爸的字迹您应该熟悉吧?”子君指着顶板那幅画中的玉玺,“刚才我说它是一幅画,其实里面也隐含有文字,比如,五龙扭绞的线条就是由‘杜文忠’三个字构成,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是向里收起,这是我爸爸典型的书写方式。”亚楠再次为姐姐的表述做了补充:“还有,龙山最东北角,即龙的最后一只脚爪,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表面上看,它只是比前几只脚多圈了几笔,仔细看会发现,那其实标註的是个日期:2008年6月2日,他向来喜欢这样的藏笔。” 第109页 钟教授恍然大悟,击掌称赞道:“真佩服你爸爸,更羡慕他有你们这样出色的女儿。”子君谦虚道:“钟教授过奖了。”张昕摸着下巴,他的分析听起来更加客观准确:“现在我们可以做出五个结论,第一,杜伯伯已经知道从精绝王陵得到的那枚玉玺是假的,否则他就不必寻找地狱之门;第二,地狱之门的位置就在龙山第一只龙爪下,入口设在精绝王陵,但肯定不止这一个;第三,方孝武和唐阿福是被黑暗兵团杀死的,杜伯伯在图里说得很清楚;第四,精绝王陵的建造者心里有鬼,他骗取了上级领导的信任;第五,黑暗兵团有内奸,杜伯伯是被人故意放出去的,说不定已经找到了地狱之门。” 钟教授问:“为什么说文忠是被黑暗兵团故意放的?”张昕有理有据:“因为他们也在找传国玉玺,迫切需要一双专业的眼睛和头脑。”小五担心地说:“虽然掌握了这些信息,可凭我们的力量斗得过黑暗兵团吗?”“还是先想办法怎么逃出去吧。”一直闷不吭声的唐克开口了:“在这儿等,说不定明天就会被拉出去砍头。”小五斜睨着他:“我们的车还有行李,包括钱包、钥匙、手机全都被搜走了,怎么逃?往哪儿逃?”方一鸣带着哭腔:“希望他们赶快杀了我,现在这样子比死了还要难受。” 亚楠示意大家停下来,然后沖外面大声说:“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鬼鬼祟祟,现身吧。”在钟教授和方一鸣错愕的目光中,一个黑影闪现在栅门前。那把亮闪闪的马刀令唐克缩回墙角,张昕则握起拳头准备迎战。子君一眼识破了对方的身份:“都是熟人了,何必遮遮掩掩。”黑影摘下了面罩,大家看清来者正是廖辉。张昕走到最前方,用手指弹了一下对方的利刃:“怎么不多带几个喽啰,太小瞧外面了吧?这样杀人可是会失手的。”廖辉笑了笑,挥起马刀砍断拴在栅门上的铁索,然后将门打开:“你们可以走了,岗哨已经被我遣散,行李在山口你们的车上。” 子君与亚楠对视一眼,问:“为什么要放我们走?”廖辉道:“我说过,我们是朋友。你们帮了我的忙,我自然也要帮助你们。”亚楠死死盯着他:“我爸爸现在在哪里?”“放心,会让你们见面的。”廖辉避重就轻,用下巴挑了下门外,“抓紧时间,要是被宗主发现,你们就再也没机会走了。” 张昕从廖辉面前驳身而过,唐克紧紧跟上,其余人陆续走出,子君最后一个站在栅门前,她义正言辞地对廖辉说:“这并不会减少你的罪恶,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受到法律的审判。”说完,大步从栅门内迈出。廖辉没有说谎,子君他们一路确实未见到巡逻的黑斗篷,而丰田越野果真停在山口。上车后各自检查了自己的行李物品,一样也不少。张昕翻开手机盖,按了半天挂断键屏幕仍是黑的,看样子没电自动关机了。他借用子君的手机与局长取得联繫,向他报告了自己所在的方位,以及黑暗兵团的成员规模与大致部署,要求调集所有警力,带上最好的武器装备立刻开赴龙山,摧毁黑暗兵团,打开地狱之门,收缴传国玉玺,他讲得言简意赅,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这中间,小五发动了汽车,在茫茫雪域里颠簸东进。局长对张昕的要求一概照准,说他将请示市局,想办法多搞几辆越野车,最好能调用军区的直升机,他还说,会立刻通知新疆警方,让他们给予紧急支援,最后他让张昕把电话调成扩音并交给子君。子君接过电话轻声喊道:“局长。”局长稍作沉吟,然后发布一道命令:“现在,我正式任命你为弗宁市公安局临泉分局刑侦队大队长,这次行动由你全权指挥,张昕协助,你们务必要一鼓作气端掉犯罪团伙,抓获杀人元兇,等你们回来,我要亲自为你们庆功!”子君迟疑:“您……”局长干笑两声:“哦,我现在是‘留职查看’,刚才的任命合法有效!”子君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犯有错误,即便没有局里的处罚,我也不会原谅自己,否则就对不起肖队和小孙,也对不起您……”局长截断她的话:“别拿错误说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过了一会儿,局长放低声音,口气也不再那么正式,似乎忘了对方的手机正处于扩音状态:“水都泼出去了你叫我怎么收回?给个面子好不好,别让我下不来台。”张昕掩嘴嗤笑,子君则更加庄重肃穆:“那……保证完成任务。”局长满意地挂了电话,话筒里传出“嘟嘟”声。张昕勐拍一下脑袋:“靠,忘了告诉他多带点衣服和吃的过来!”“不用了。”子君收起手机:“我们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张昕去夺她的电话:“那也得吃饭呀!”亚楠抓住他的胳膊:“崩急,送饭的已经来了。”张昕抬头望向窗外,河边的芦苇丛正涌来一片黑色的影子,那些黑影举着火把在冰上摇摇摆摆,仿佛是一群夜游的鬼魂。小五也发现了,他紧急剎车:“是黑暗兵团,怎么办?”张昕大叫:“傻愣什么,赶紧调头啊!”小五用单臂努力打方向盘,刚调开45度,他的动作就停下了,因为车后也闪亮着无数火把——他们被包围了。 第110页 下卷(地狱之门) 第八十二章(愿赌服输) 一个小时后,子君和张昕他们被带入一间宽敞的殿堂,殿里的灯火通明,壁画斑斓,廊柱峻拔,帷幔飘摆,看陈设和布置应该是黑暗兵团日常议事的场所。殿堂两侧站满手握马刀的黑斗篷,最前端有一组黄金雕像,主体为头戴王冠的年轻女子,看到她,会自然而然地想到骷髅岛上空的红衣女郎,以及鄯善王陵甬道浮雕上的精绝女王,相比之前的孤傲冷艷,这座雕像中的人物略带三分笑意,平和却不失半点威严,其脚边伏有两只疆虎,皆咧嘴龇牙、兇勐异常,仿佛是主人忠诚的守护神。雕像前安放一把镂花金丝木椅,扎巴奴正端坐其中,仍旧白髮苍髯手持权杖,只是换了一袭黑袍,这种凝重的色彩使得他老态毕现。 殿堂中央燃着熊熊火焰,火上架一口直径超过一米半的油锅,两个黑斗篷不断往锅下加柴禾,但见灼浪翻滚,青烟裊裊,除了木柴的噼爆,整个殿堂寂静无声。油锅里散发出的香气让方一鸣禁不住咽了口口水,但他知道,这口锅绝对不是给他们做饭的。果然,几个黑斗篷从殿外带进一个人,十分粗暴地按在油锅边,那人也不挣扎,沖手抚长髯的扎巴奴躬身垂头。子君认出来了,双膝跪地的正是放他们逃跑的廖辉。扎巴奴半闭着眼睛,问得不急不慢不愠不火:“放走这些人,是谁的主意?” 廖辉坦然回答:“是我的主意,请宗主赐罪。”扎巴奴又问:“为什么要放了他们?”廖辉沉头不语。扎巴奴睁大眼睛,脖子往前探了探:“你反对我?觉得我很残忍?”廖辉依然不答。扎巴奴从金丝木椅上站起,拉着权杖走到他跟前:“当初,我让你去消灭这些人,你非但没有执行我的安排,还把他们带到了我的跟前,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抓起来,你却偷偷把他们放了,告诉我,你有什么目的。”“属下有错,但绝无二心。”廖辉头垂得更低:“请宗主赐罪。” 扎巴奴拂袖转身,沖身旁一个面相儒雅的黑斗篷问道:“扎赫耶里,你是掌管刑狱的,这个叛徒该怎么处置?”“按黑暗兵团的规矩,背主逆父者罪当……”那黑斗篷看了一眼廖辉,微微躬身:“但骨力将军追随宗主多年,可谓忠心耿耿、功劳显赫,如今虽然犯了错,可毕竟他们属昔日同事,念及旧情也是人之常理,所以……”扎巴奴怒而斥之:“我只问你该怎么办?!”黑斗篷不敢再多嘴,沖站在廖辉身后的两个喽啰扬了下手。后者立刻抬起廖辉,准备投往油锅。 就在这时,殿门入口传来一声大喝:“住手!”众人望去,见是阿依萨,她向父亲喊道:“人是我让他放的!”黑斗篷们交头接耳面面相觑,继而把目光转向扎巴奴,看他该如何处置。扎巴奴转身望着女儿,脸上没有丝毫惊讶,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但他的沉静很快被一种渐渐堆积的愤怒所代替,倒不是因为女儿和准女婿私做主张,而是那一袭红袍戴着额链的装束,在清一色黑斗篷中间太耀眼、太夺目也太猖獗,那是对他的藐视和羞辱,是大庭广众之下的公然叛逆,他的鬍子跟嘴唇一起哆嗦,最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扎赫耶里!扎赫耶里!” 那位儒雅的黑斗篷惶恐不已:“请宗主吩咐。”扎巴奴几乎气煳涂了:“把……把这两个叛徒一块儿行刑!”黑斗篷手足无措:“这……”扎巴奴用权杖杵着地板:“行刑!”黑斗篷再次扬了下手。从面部不断抽搐的肌肉上看,扎巴奴这回打算玩儿真的了,不过,命令发布几秒钟后,他脸上的忐忑也很显而易见。廖辉和阿依萨被处死,这样的结果不管对谁来说都非常不妙,扎巴奴更是做做姿态,因此,在关键时刻,他耳朵里如愿传来一声喝止:“等等!”扎巴奴相信没有人会冷眼旁观,可挺身而出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循着声音望去,挡驾的居然是看押下的一名长发女子。 “你要为他们俩说情?”扎巴奴并不掩饰自己的吃惊,同时摆出不徇私情的公正做派,“龙山不是你们东土,我们的法令不会包庇纵容任何人,无论他的身份多么高贵。除非,你能拿出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理由。”“非亲非故,何来说情?”亚楠向前跨出一步,不慌不乱道:“我不过是想跟你做个交易。”扎巴奴哈哈大笑:“我扎巴奴活了七十岁,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要跟我做交易。”笑罢,他转身坐回椅子上,伸手指着亚楠:“你是一个死到临头的囚犯,凭什么跟我讲交易?” 亚楠不动声色地弹出一枚银针,银针从油锅上穿过,带着一丝温热直射扎巴奴的鼻樑,还差几厘米就要碰触到皮肉时,扎巴奴忽然举起手中的权杖,只听“嘣”的一声,银针齐根刺入权枝的木柄,继而传来“嗡嗡”微颤。众黑斗篷如梦初醒,立刮拔刀相向。扎巴奴抬手示意他们退下,尔后摸了摸被银针钻刺出的小孔:“好功夫。照你的身手,两个骨力将军也未必能敌,他是怎么把你给抓到的?” 亚楠回望被张昕搀扶着的方一鸣:“我不愿我的朋友受到威胁。”扎巴奴放下权杖:“既然被抓,为何不逃?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杀了你们?”亚楠莞尔一笑“要是想逃,别说地牢的几根木头,就是铁条也拦不住我们,我一直在等这个交易。”扎巴奴示意喽罗们放下廖辉和阿依萨:“你想换回什么?”“我爸爸,我的朋友刘雯。还有……”,亚楠与廖辉和阿依萨对视,“他们两个的性命。”“要得可真不少。”扎巴奴仰靠在椅子上:“你拿什么跟我做交易?”“秘密。”亚楠的话所有在场者为之瞠目,“有关努尔家族永葆昌盛还是万劫不復的秘密。” 第111页 扎巴奴缓缓站起来,目光中透露出期许,同时伴有几丝惶恐,沉郁片刻,却又忽然一挥手:“把这个疯子,丢进油锅,炸了!”子君讥诮道:“你明明知道他们拿不住我妹妹,偏要惺惺作态,分明是做不起这个交易。”扎巴奴冷笑着踱到她们姐妹中间:“不愧是杜文忠的女儿,果然有胆识。可惜,我对你们的秘密不感兴趣。”子君抱起胳膊:“那我们就一起期待吧,地狱之门打开的那一天,努尔家族和他们的歷史将彻底陷于黑暗之中,永远见不到光明。”张昕起初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杜家姐妹演的是哪一出,当子君提到地狱之门,他才渐渐明白过来,而其他人则还蒙在鼓里。 “既然这样说,我姑且信你们一次。”扎巴奴狐疑着踱回椅子前:“如果你们的砝码不足或者答案不令我满意,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亚楠追索:“如果可以让你信服,你如何兑现承诺?”扎巴奴沉吟:“你爸爸不在我手里,其他的都可以答应你们。”子君:“一言为定。”“愿赌服输。”扎巴奴甩了下袍子,坐回金丝木椅:“说吧!” 下卷(地狱之门) 第八十三章(直取龙山) 两百公里外的塔克拉玛干腹地,积雪只在沙丘东侧铺了浅浅一层,从远望去,仿佛金色沙海里捲起的白色波浪。一支长长的驼队正逶迤在这片沙海,他们身穿印着月牙形标记的黑斗篷,背负马刀、竹箭、弓弩和枪枝,驼蹄将尚未融化的冰雪带到空气中,随风形成飘动的白雾,轻轻粘附在那些男人的眉毛和鬍子上。行在队伍最前端的是陈伯,身后紧紧跟着小赵和半维半汉的老头儿。他们显然损失了一位地位相当关键的人物,否则不会倾巢出动全部打起白幡,也不会轻易摆出这般决一死战的架势。而罗布泊以东约九十公里的戈壁滩中,十几辆越野车也在风雪中艰难跋涉,车内的武警身着迷彩头戴钢盔,紧握钢枪威风凛凛,排在最前的那辆车内,一领队模样的警官拿着通话机不停讲话,好像在部署什么方案,两名助手摊开地图用铅笔圈圈画画,像在研究什么策略,身后数台精密仪器正有条不紊运行着。 大殿上的扎巴奴并不知道,两支队伍在日夜兼程迅速靠近,他们虽不同身份不同派别,却有着共同的目标:千里奔袭,直取龙山!大殿下,亚楠就斯东努尔的陵墓布局,从阴阳五行的角度做了详尽剖析,她没有用太多比喻和修饰,却依然将相生相剋的道理阐述得恰如其分、明白透彻,将万劫不復的后果形容得凄凉可怖、无比胆寒。 子君趁热打铁,利用目前所掌握的有关精绝的歷史,结合个人的合理想像,小小挖掘了一下可能潜藏的阴谋。众黑斗篷听得瞠目结舌,扎巴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只是双手抖得厉害。子君语音落定的同时,他手中的权杖“喀嚓”一声被折断。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有半分钟,扎巴奴才颓然从椅子上站起,沖扎赫耶里扬了下手:“带他们下去吧。” 阿依萨看到,父亲走下殿堂的脚步有些蹒跚,于是挣脱黑斗篷的束缚上前搀住,父亲却推开了她。扎巴奴踉跄着走出大殿,在雪地扼出潦乱的痕迹,跨进自己居住的那口山洞,穿过幽深的迴廊,捣开紫檀木门,坐上貂皮蓬盖的木椅,他感到一股火气在体内剧烈冲撞,衣物及鬚髮随时可以燃烧。一名侍女见主子神情烦闷,连忙倒上一杯清茶小心翼翼送过去,还没送到手边,却见扎巴奴忽然站了起来,手掌照椅子拍了一下,口中爆发出蕴藏已久的愤怒:“奇耻大辱!”木椅应声散成一堆残片,侍女茶杯惊落在地,索瑟一旁不敢靠近。扎巴奴又一拳击向身后的石墙,装在上面的一只火坛“咣当”坠落,火星和石蜡四下飞溅。侍女捂着口尖叫出声,不多时,门外又进来两名侍女,先是愣了片刻,继而万分谨慎地收拾地上的残局。 等地面完全收拾干净的时候,扎巴奴的整个身躯都贴在了墙上。待阿依萨拖着红袍跨进门廊,他正蜷缩在墙根下,抬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本来还呈银灰色的鬚髮完全苍白。对扎巴奴来说,亚楠和子君抛出的那个秘密,是对他以及所有龙山人的无情羞辱,是在已经仙逝的祖宗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如此重锤尚能勉强自恃,而真正要命的是,那个秘密居然被汉人发现并当众揭破,一旦信息失控,不但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这个秘密,而且,他和世代龙山人竭力掩盖的真相也会公诸于天下!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将陷于万劫不復的深渊,永远不会再有天日。 阿依萨蹲下身,将一件外套搭上父亲佝偻的嵴背:“阿爸,不要太费神,很多事情并非您所能左右。”扎巴奴散碎的视线聚集起来,缓慢地放回女儿脸上:“你阿爸今天出大丑啦。”阿依萨使劲摇头:“您永远是龙山人最伟大的领袖。”“不。”扎巴奴望着女儿眼睛,“你在说谎,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残忍、虚伪、固执、骄傲的父亲,这个无需否认。阿爸总是想让所有人都怕我、尊重我,其实,我在很多人心里,是最不值尊敬的一个,包括我最信赖的那些助手。他们的思想已经腐朽,意志已经散漫,早就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他们觉得扎巴奴是个孤独的跳樑小丑,毫无道理地坚持着愚蠢的理想,阿依萨,你猜猜,今天在殿堂上会有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阿依萨想否定,却迟迟无法开口。扎巴奴惨然一笑:“一切都无法挽回,龙山的末日或许马上就要到了。” 第112页 张昕不得不佩服亚楠,他们果真成为黑暗兵团的座上宾,饭菜虽称不上美味,至少还算可口,挨饿好几天,个个吃得有滋有味儿,唯独钟教授苦着脸不动筷子,子君问他怎么不吃,他说:“那帮傢伙会不会在酒菜里下毒?”张昕大口嚼着肉:“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就是要杀我们,也不会是现在,进入地狱之门之前,绝对不会再动我们一根汗毛。”钟教授还是不放心,他问子君:“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们是精绝后裔?子君搁下筷子:“在做出这个判断之前,我们已经获得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精绝因内部分裂而衰弱,并最终导致国家灭亡。但这种分裂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延续千年直到今天。造成分裂的原因是血统之争,答案是我从一个梦里获得的,时间就在抵达尼雅那天晚上,我梦到了兵临城下的伊玛城,还有绝望中的精绝王子,在梦里我是精绝的王后,我亲身体验了末代统治者在最后一刻的无奈与悲壮,他们的国师让一位宫女化妆成楼兰人,抱着孩子带上东平王的青铜虎符前往汉朝求援。王子告诉我,他已安排国师在河流、房屋、囤粮里下了诅咒,即使城被攻破,敌军得到的也是一座死城。” 钟教授摊开双手:“可这只是一个梦,梦是荒诞无稽的。”“可前往大汉求援的那对母子以及那枚青铜虎符,大家都在骷髅岛的地洞看到了,而梦中的所有情景又都在精绝王陵的浮雕上得以验证。”子君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真正使我确定他们身份的是大殿里那尊雕像,还有与精绝女王外表极为相似的阿依萨公主,我怀疑她们之间有着很近的血亲,所谓的龙山人就是纯种精绝后裔,而对立那方则是具有一定汉族血统的精绝人,他们的外貌具有半维半汉的特点,或者完全与汉人无异。两派多年来一直在互相争斗,其中一派试图掩盖一个事实,另一派却试图揭开一个事实。” 钟教授:“什么事实?”子君:“这也正是我们迫切需要揭开的谜团之一。”亚楠接住子君的话说:“刚才在殿上的那场交易,实质是我情急之下走的一招险棋,因为廖辉和阿依萨不能死,他们如果死了,我们就更活不成,扎巴奴之所以放过我们,并非由于交易成功,而是他发现了我们的用途。”钟教授问:“什么用途?”亚楠答:“打开地狱之门,拿到传国玉玺。他们本来是想利用我爸爸,可惜我爸爸被他们设计放逐后突然失踪了,这也是他们自作聪明弄巧成拙的结果。”钟教授哦了一声,但脸上的阴云仍未散净:“扎巴奴没收了我们的行李物品,实质上还是把我们软禁起来了。他是不会让我们活着回去的,等我们丧失了利用价值,就会毫不迟疑地举起屠刀。” 子君:“到了那个时候,主动权就不在他们手里了。”小五:“那得等多久?”子君:“最多两天。”钟教授相信子君,他总算吐出一口气,拿起筷子吃饭。正中子君所料,第二天傍晚,洞外传来“乒桌球乓”的枪声:援军果然赶到了。 下卷(地狱之门) 第八十四章(紧急迫降) 抵达龙山的是一支先遣队,运来二十名武警战士。他们乘一架中型直升机从弗宁出发,顺利飞越茫茫戈壁和沙漠,只是途径阿尔金山上空时遭遇了风雪天气,螺旋桨迅速结冰直往下坠,若不是机长经验丰富及时迫降在一处平坦的山麓,肯定落个机毁人亡。化险为夷后,飞机再度升空,但抵达龙山的时间比预计晚了整整五个小时。飞机在龙山山口降落的过程中,又遭遇了黑暗兵团的勐烈攻击,由于那些竹箭威力不大,警员们根本没有理睬,不料邻近地面时,突然从敌营射出两发子弹,一发打穿了右侧机翼,一发击中了螺旋桨,警员们这才惊慌起来,连忙端出两支微沖狂扫半分钟,问题总算解决。 枪声就像组织发出的集合信号,子君他们立即响应起来,彼此帮衬着朝洞外奔去,守在洞口的六个黑斗篷见他们要逃跑,纷纷拔刀喝止,可那帮喽啰根本就不是对手,被子君、张昕和亚楠一人两个轻松制服。张昕揪住其中一个,逼问行李物品的藏地,那傢伙战战兢兢、老老实实说了。 张昕夺过他手里的马刀,子君也从地上抄起一把,两人很快找到那口山洞,杀死守卫的黑斗篷,拿出行李物品,可惜的是,那辆丰田越野已被拆成一堆废铁,扎巴奴永远困守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 子君找到手机,从外观上看似乎没有遭到破坏,开启后屏幕显示弱电,不到半分钟就有电话打进来。电话是局长打来的,从听筒万分焦灼的声音里可以获知,对方已经打过无数次。得知子君他们是安全的,局长长长舒了口气。他告诉子君,派往龙山的有两批人,头批乘直升机已经到达,领队的是老黄,除十九个精兵外,他还带了各种食物、饮料还有御寒的衣物。第二批坐越野车,领队的是小雷,总共一百人,兵士不多但装备精良,个个英勇善战能以一抵十,他们带去了信号定位和卫星导航系统,以助你们这次行动万无一失。子君在电话里表达了谢意,张昕抓过电话想要说点什么,手机却没电自动关机了。 在张昕和子君离开后,亚楠带其余人躲在一处隐蔽之地,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他们又重新会合。黑暗兵团在公安民警的强势冲击下节节败退,或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或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或仰仗天险负隅顽抗。乱兵中匆匆跑来一个人,等他摘掉钢盔和防护镜,子君才认出是刑侦大队的老黄。老黄面露焦急之色,显然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子君和张昕相继跟他握了手,简单寒暄两句。老黄见眼前这帮人伤病累累、虚弱不堪,于是把他们带上停在山口的直升机,给每个人分发了食品、饮料和衣物,然后安排机长将其送回弗宁,但这个提议被无一例外地谢绝了,包括快要残废的方一鸣。 第113页 老黄正犹豫着,腰里的无线对讲机响了,大概有警员向他汇报战况。老黄摘下对讲机交给子君,后者按下接听:“我是杜子君,请讲。”,那端声音比较嘈杂,但基本能听得清:“报告杜队,敌人正朝山谷深处逃窜。”,子君问:“有多少人?”对讲机:“两三百人。请杜队放心,不出两个小时一定扫荡干净,彻底端掉他们的老巢!”子君谨慎道:“通知其他人员原地待命,没我的命令不许追击。”可能超出了通话的有效距离,听筒里的噪音陡然增强,接着便没了声音。子君把对讲机交给老黄,同时嘱咐他说:“此地环境非常恶劣,到处都是陷阱,万不可轻敌冒进。这样吧,你替我通知所有人撤回山口,待后援部队抵达后再行全攻。”,老黄敬礼:“是!”看到子君下巴的伤和方一鸣的瘸腿,他又说:“机舱里有治疗外伤的药物,我懂点医术,可以给你们简单做些护理。”,子君摇头:“你去执行任务,我们自己来。”老黄应了声“是”,准备走下舷梯。 子君对机长说:“我们走。”,机长迟疑着:“上哪儿?回弗宁吗?”,子君:“不,去地狱之门。”,老黄转身,望着车里的人:“杜队,你们……都要去吗?”子君扫视一周,目光落在方一鸣身上,后者挺直身板:“我一定要去!”,偎在窗边的唐克紧跟着说:“我也去。”老黄显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那……你们还需要什么?”“枪。”,子君和张昕一起说,亚楠则望着窗外的远山。老黄将怀里的微沖丢给张昕,然后取下腰间的手枪递给子君,想了想,又摘下脖子里的望远镜撂给伸出手来的小五。子君问:“那你怎么办?”,老黄拍着胸脯:“我有十九个弟兄,放心吧。” 直升机穿云破雾朝西南方向飞行,通过望远镜依稀可见“龙体”伸出的第一只“利爪”。在飞越一座山嵴时,突然遭遇一股强烈的气旋,机身开始上下颠簸。机长试图摆脱气流的控制,但努力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考虑就近迫降,可到处都是崎岖不平的山林和陡峰,根本没有合适的降落之地。在气旋和重力的双重作用下,失去平衡的飞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歪斜着往下栽去,眼看要撞上突兀的山峰,机长咬牙将机身拉起,几乎擦着峰顶的岩石掠过,没等张昕和方一鸣发出欢唿,云雾中又出现一座山峰,飞机急速转弯,擦过一片白雪皑皑的山林落在一处雪坡上,雪坡倾斜接近50度,飞机头朝上尾朝下不断滑落,后方不到五十米就是万丈深渊! 情形非常危险,必须马上下机。打开舱门,张昕第一个跳出,正准备接应子君,他感到眼前发昏什么都看不清楚,一不留神竟向下滑去,子君探出舱门想抓住他的手已经来不及,对方的身影很快就从视线中消失了。“张昕!”子君不顾危险跳出舱口,顺着冰雪往下滑了几十米,幸好左手抠住一条冰缝才停住,但半个身子悬在崖边摇晃。亚楠从机舱找到一条绳索,抛给子君把她拽上去,与此同时,机长调整了机身角度,以增大与雪地的摩擦力,继而放下舷梯,让钢铁支架嵌入冰雪,从而保证机身不再下滑。除机长和方一鸣外,其余人陆续钻出舱口,目光焦灼地往下张望,但见云雾飘渺,深不见底,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张昕此刻的状况必然凶多吉少。 下卷(地狱之门)第八十五章(红毛妖尸) 发生在龙山深处的战斗愈加激烈,枪声穿透冰冷的空气传进陈伯的耳朵里,使他本就阴沉的脸更加晦暗。前哨匆匆来报:“宗主,南道约两公里处有十几辆越野车经过,车上坐的全是警察,个个带着枪。”陈伯停下骆驼:“警察?他们朝哪个方向走?一共多少人?”前哨回答:“朝龙山方向,顶多百十号人。他们有一辆车陷进沙窝,其他车都在停着呢。” 小赵竖起马刀:“我带人过去把他们灭了!” “愚蠢。”身旁长络腮鬍的黑斗蓬帽子被风吹掉,露出光秃秃的的脑袋和半维半汉的面孔:“我们要对付的是扎巴奴,不是那些戴大盖帽的,最好不要自找麻烦。通知各兄弟,收起白幡停止吶喊,绕道阿尔金山北麓,避开他们走。”小赵得令,调转方向朝身后的队伍做了几个手势。 陈伯质问:“拉巫先生,你打算把扎巴奴拱手让给那些警察?” “宗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半维半汉的老头儿解释说:“我这么安排,是想择近道偷袭龙山大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陈伯愠色未减:“徒步翻山快得过警察的车轮吗?我一定要在警察赶到之前,亲手宰了扎巴奴这个老匹夫,为我死去的儿子报仇!”拉巫仍然不慌不忙地做着解释,彷佛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宗主稍安勿躁,即便那些警察抢先赶到也不要紧,扎巴奴何等狡猾,龙山被他经营多年可谓固若金汤,绝不会轻易失守,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脸色稍缓的陈伯策驼扬鞭,队伍在他低哑的号令声中转向开拨。 龙山大营的确不是一座豆腐渣工程,深藏在密林里的工弩、遍布在地面下的陷阱、绑扎在山顶上的滚石,在19名武警的贸然追击中大大发挥了威力,迫使他们在死伤过半的情况下,也很快遭到厄运,他们的轮胎被竹箭射破,玻璃被石块砸烂,车内很多警员都受了伤,若非强大的火力做后盾,极有可能在敌人一波又一波的围攻下全军覆没。在这场从被动转为主动的战斗中,黑暗兵团显示出其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庞大实力,天亮前,所有被警察攻占的地盘完全收復。把入侵者狠狠羞辱一番后,扎巴奴傲气十足地回到他的大殿,向他的士兵们宣布:“龙山永远是我们的天下,龙山人是不可战胜的!康熙皇帝曾派十万军队攻打我们,最终无功而返,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也沖我们动过刀枪,结果呢,也是败阵而归!至于共产党嘛,他们只是中了拉巫和陈铁钟的借刀杀人之计,吃点苦头会乖乖收手的。再说,他们奉行民族和解政策,绝不会跟我们爆发全面冲突,动静闹得太大对其影响不好。所以,大家不用担心……” 第114页 札赫耶里自殿外匆匆奔入,到扎巴奴身旁耳语几句,后者脸色徒然难看起来。众黑斗蓬觉出形势不妙,都在小声议论纷纷。半几分钟后,扎巴奴又开口了,所讲的内容证实了大家的猜测:“你们都很清楚,我们的头号大敌是拉巫和陈铁钟,而那两个奸贼已经来了,带了数千徒子徒孙,妄图与我们决一死战,大家说怎么办?”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大殿上群情激昂,无数把马刀在熊熊的火坛前闪着寒光。扎巴奴额头上的青筋条条爆起,白髮根根颤抖:“二贼不死,龙山一日不宁!让我们手中的刀剑割断他们的咽喉,让我们脚下的土地变成敌人死亡的墓场!崑崙神啊,保佑我们吧!”殿下又是一阵大唿:“保佑我们吧,保佑我们吧!” “甘平将军出列!”扎巴奴开始发布命令,“立即召集你麾下的士兵支持西路要塞,要让每一寸土地都沾满敌人的鲜血!”一腰粗膀圆的黑斗蓬应声如雷:“是!” “艾林将军出列!”扎巴奴继续发布命令,“带上你的人手好北部要塞,一旦敌兵进犯,给我迎头痛击,保证敌人每进一步,至少花上比我们多出十倍的代价!”一精瘦细高的黑斗蓬跟前,拍拍他的肩膀,“你的任务是守卫龙山大营,我的家人以及所有龙山百姓的性命都在你手上。”那豹头环眼的黑斗蓬托起马刀:“请宗主放心不管是谁,只要胆敢来犯,我都要他有来无回!”众黑斗蓬一起跟着喊:“有来无回!有来无回!” 也是张昕命不该绝。当天从崖边落下之后,他的军绿棉大衣被断崖半腰伸出的树叉挂住,虽然最终被扯破人继续往下落,但大大减缓了下坠速度。足够厚实的衣物让他在覆盖着冰雪的草甸上毫髮无损,甚至那杆装满子弹的微沖还紧紧抱在怀中。这样的结果实属万幸,略微不尽如意的是,落点距谷底还有三四百米(垂直距离),且几乎找不到下山之道。他抛掉被扯成布条的绿大衣,从一块岩石上滑下,在半米深的雪地里走了有半里路,密林中忽然出现一道石墙,墙长约20米,刚好卡在两座山峰之间,高三米以上,残破不堪,似乎碰一下就会倒塌。这道深山里的石墙带有很明显的人工痕迹,绝非自然形成,从年代上看至少逾千年。建这么高的墙一定是想阻止或遮掩什么,带着强烈的好奇,张昕跺开一个豁口翻进去,果然,他看到了个失落已久的世界:紧靠崖壁凿有大大小小数十口窑洞,窑洞前藤蔓缠绕枯木纵横,幽暗的天光下,隐约可见洞内停放着灰灰白白的物件,大概是些破烂腐朽的家具。眼前的幽寒和肃杀使张昕一下子想到了清门村,不由打了几个冷战,尔后端起手中的微沖,脚步亦格外谨慎起来。 张昕注意到,所有窑洞都是敞开的,只有一口被石块牢牢封闭。有种神秘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召唤,吸引他逐渐靠近。一脚飞踹,堵塞的石块松散裂开,再来一脚,石墙轰然倒塌,一股怪异刺鼻的味道冲出,他立刻捂住鼻子。等灰尘沉淀差不多,张昕才跨入洞内,刚走两步了滑了一跤,屁股被一样东西亘得生疼,掏过一看,竟是一颗人类头骨,下颔已经粉碎,顶盖也残缺不全。 他顺手把那骷髅丢掉向后退缩,似乎又撞上什么硬东西,扭头看去,见是一口布满蛛网的棺椁。此时,视野比刚才开阔许多,他看到棺椁周围遍地人骨,横七竖八交叠在一起,辨不清有多少具。那些骷髅个个缺腿断臂,龇牙咧口,死相的恐怖可想而知。他们是什么人?被谁杀死在这里?难道这是继清门、葫芦口、方家老宅之后第四个鬼村? 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张昕用枪敲了敲身后那口棺椁,觉得有点奇怪,因此翻过身抹去上面的灰尘和蛛网,果然是口玉棺!把眼睛凑近看,棺身还雕绘有貙虎的纹样。不对啊,这窑洞和玉棺从规格上不相称啊,周围的骷髅就更加诡异莫名。张昕决定打开棺椁看,手中有枪心里不慌,即便里面有只千年老妖,也管打他个马蜂窝,何况这一路走来歷经生死,早被阎王划到三界之外了。他先用右手试了试,根本挪不动那沉重的棺盖,于是把枪搁下,用肩膀扛上伸出的棺沿,咬牙使劲,棺盖“咯吱”开启一条缝。喘了半晌气,张昕再次用劲,终于推开一尺来宽的缝隙。 这玉棺可真够沉的,张昕累得趴在棺口喘歇不停。忽然,耳朵里听到异样的声响,好像有人类的唿吸,与此之间,一颗红彤彤的脑袋从棺内探出,干硬且带有怪味的长毛摩擦着他的手背。张昕抬起头,先是揉了揉眼睛,不是想像和幻觉,眼前的确有一具红毛妖尸!然后惊叫一声捞起枪登登后退,黑暗之中再度撞上一样东西,他站立不稳翻倒在骷髅堆中,那一刻,唿吸声愈加清晰,气流似乎已喷到自己脸上,感觉心脏快要崩裂了! 下卷(地狱之门)第八十六章(诡棺迷云) 且不管它是殭尸还是鬼怪,一概乱枪打死!扣动扳机的瞬间,枪口被人用力拨开,“哒哒哒”一梭子弹扫在窑口石壁上,捲起一股灰黄色的烟尘。昏暗中,张昕的手被人握住,有个声音对他说:“别害怕,是我!”仿佛被注入了镇定剂,急喘渐渐停止,心跳慢慢平静,只是她的声音里尚带有几分惊疑:“子君?你怎么会在这儿?”窑口忽而打进了几束光,先射在张昕冷汗未尽的脸上,又散向地面和墙角的骷髅,最后笼罩中央那口玉棺及棺内探出脑袋的红毛妖尸,很快,耳边发出一声声惊嘘。 第115页 张昕明白,不单子君,亚楠、小五、钟教授他们也到了,却一时闹不清他们如何找到这里。后来被子君告知,就在他坠下断崖后,机长重新发动了直升机,其实,那属百般无奈的冒险行为,除腿脚及不灵便的方一鸣外,其余人贊驻留原地,带直升机盘旋一阵,情况稳定之后由亚楠率先攀入,继而将其他人一个个拽上去。他们顺着崖壁徐徐往下搜寻,终于在一块岩石边看到了张昕被树枝刮破的绿大衣,又发现雪地里有串脚印,料想他在附近且无大伤,众人甚为惊喜。将飞机停在一处空地上,一行人陆续下机,攀过石墙的豁口一路跟进了窑洞。大难不死已属万幸,离散不久便与故友重逢,况又在此隐蔽邪异之地,张昕为世事无常命运起伏而嗟嘆不已,不禁揽住子君热泪滚滚,一时淡忘了身侧那具骇人的红毛尸怪。 忽听一声枪响,震得耳膜发麻,同时后脑勺处一片燥热,用手一摸,是鲜血样的粘液且腥味扑鼻,转头看去,张昕见尸怪的右眼窝伸出一条擀面杖粗细的蛇,通体蓝色带赤红肉瘤,脑袋碎裂身体却仍在扭曲翻转,而子君的手枪正在微微抖动。“那是个什么东西?”钟教授满腹疑惑却不敢上前看个明白,虽然他没少跟死尸打交道,但眼前这种红毛怪物绝不曾见过。不怕邪的小五走进棺椁,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古怪,离管过还差一步时,勐地被紧紧追上的亚楠拨到一旁:“闪开!”小五退后几步,和刚刚站起身的张昕撞在一起。怔在窑口的唐克和机长看到,棺内迅速伸出一二十颗蛇头,其中一条蛇凌空窜起,在灯光中闪出蓝色的影子,其意在攻击小五,不料亚楠比它速度更快,一把锁住其喉咙。那蛇颇不服气,将粗糙的身子缠上亚楠的手腕,张大嘴在灯筒前挣扎。 子君盯着蛇口的尖牙,大声提醒道:“小心有毒。”亚楠手上用了点力,那蛇便浑身酥软从她手腕上滑落。“他奶奶的,去死吧!”张昕抱起微沖,也不论棺内是否藏有其他什么挂怪,只管一阵过瘾的勐射。10秒钟后,他探头看去,大部分蛇被打死,只有个别还在抽搐蠕动。棺壁上到处喷溅有猩红的血液,棺底暗流涌动,漂浮着死尸身上的烂渣,亚楠皱着眉头掩口干呕。张昕也感到胃里翻腾,他注意到,红毛尸怪的脑袋不知何时又缩了回去。“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蛇钻进棺材?”钟教授睁大老花的眼睛。“肯定有破洞,不然,人死一万年也生不出蛇来。”张昕转对子君说,“我明白了,刚才尸体直坐起来,是因为我在搬动棺盖时惊动了那些蛇,他们来回窜动把尸体撑起来的,这跟我们在杜嵘墓里遇到的情景差不多,所不同的那是一群蜈蚣。”说道蜈蚣,最后一个从机舱出来,刚刚走到窑口的方一鸣浑身哆嗦,嘴巴里立即泛起多足虫的味道。 钟教授和小五没讲过杜嵘墓,对漏洞之说也不存在异议,毕竟棺内的暗流正在变浅液体渐渐从棺底渗出来,但他们对产生漏洞的原因有着自己的看法,小五的意见代表了钟教授的观点:“这么厚的玉棺怎么会有破洞呢?不是你刚才用抢给打出来的吧?”“照你的意思,是我先开的枪,然后才抬来的那些蛇?”张昕讥讽道:“亏你也是干考古的,这话说得真丢水准。玉过一千年还是玉,能随便打烂的那是西瓜皮。何况我开枪打的是那些蛇,就算有子弹射中棺身,能蹦出多大个口子?”小五哑口,他刚发觉适才的问题有点白痴。 钟教授更是没面子,赶忙找个话题来掩饰:“之所以有这么多蛇,肯定有东西吸引了它们,譬如说防腐材料……”张昕立刻反驳:“可尸体并没有得到妥善保存,已经生出了红毛……”钟教授被人中途打断很不爽,因此很快截住他的口:“这具尸体少说也有上千年,不经防腐怕早化为一堆枯骨,还能长出毛来?”张昕顶牛:“那这红毛如何解释?”钟教授努努嘴一时无言,他从事考古工作多年,长毛的尸体并不少见,那是由于人体细菌在作怪,可一般长出的是白毛,偶尔也有黑毛,红毛从来没见过,一时无法提供准确的答案。“中毒。”子君望着玉棺内面目不清的尸体做了个大胆的假设,“中毒可以导致人体菌落髮生变异,从而使腐烂产生的白毛变成红毛。” 既做了防腐又长出毛来,出现这种结果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死者的灵柩被人打开过。换句话说,玉棺最初不在这间窑洞,而是有人刻意转移到这儿来的。 “有道理。”张昕深表贊同,“首先,这是个村子而非坟场,没听说过哪个民族喜欢活人跟死人混居的;其次,玉棺并非一般百姓所能用得起,死者即便不是皇亲国戚也是豪门望族,这样的人就算再不讲究也不会随随便便葬进一口山洞;再者,周围的骷髅横七竖八、缺胳膊断腿,一看就是非正常死亡,此地必然发生过一场大规模屠杀,就好比清门村和我们张家老宅。。把他们和玉棺放在一起,分明是紧急状况下的临时组合;最后,玉棺的破口处于底部,可见搬运者的脚步何等仓皇。而建在寸口那道石墙,恰恰说明这里隐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说完,张昕捏着下班看了一眼子君,意思是:我分析的怎么样? 子君却没有看他,双眼直盯着馆内。忽然,她把手探进去,从黏黏煳煳的烂肉中取出一样东西。尽管粘液还在往下滴,光线也不够明亮,张昕和亚楠还是一同惊怔起来,因为那东西对他们来说实在他熟悉了! 第116页 下卷(地狱之门)第八十七章(墓主身份) 钟教授眼睛不好,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块赤红色的玉,造型与麒麟接近,却又不是,与貔貅相仿,但又不同,刀工粗犷却不失华美,直线相接但不显生硬。待最后一滴粘液垂落在地的时候,钟教授终于讶然叫道:“玉貙,是玉貙!”他从子君寄到北京的照片上见过这种东西,深知那物象徵着何等尊贵的身份,隐隐预感到又将有重大发现!子君没有任何语言,把那只玉貙交给身旁的张昕,在对方带着疑问开口之前转过身,再次把手探入棺内,这次她取出了一把匕首,长约两寸,形如弯月,抹去粘附在上面的布片、腐肉等秽物,露出金黄色的纯金质地。刀鞘上雕有貙虎的图案,寥寥数笔却甚为鲜活生动,反过来,另一侧没有纹路,只刻了几个佉卢文。钟教授凝气屏息凑近看了,再次惊叫起来:“斯东努尔!”“斯东努尔?”张昕立刻想到螺母破的那座王陵,“不就是那个御驾亲征的精绝王吗?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那……王陵李埋葬的又是谁?” 子君仍无言语,第三次把手探进去,前两次的位置是尸体右侧,这次直接伸向其胸口,那黑漆漆硬邦邦的东西尚未从腐肉中完全现行,张昕亚楠和小五就一起喊出来:“青铜虎符?!”钟教授不顾脏一把夺过,仔细辨别果然是虎符,且跟骷髅岛地洞里发现的那枚虎符一模一样:平头,翘尾,颈肋间有行豪体铭文,他哆嗦的嘴唇逐字念出上写的内容:“与东平王虎符第一”迟疑很久,钟教授才抬起头,见周围的人跟他一样呆呆傻傻,都膛目结舌讲不出话。拿出纸巾擦拭着沾在手上的粘液,子君终于开口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斯东努尔就是东平王刘匡。”这个结论的做得小心翼翼,但还是在钟教授的耳里掀起巨大波澜,以至于后者眼珠突兀的几乎要掉出来,“你说他是刘匡?开玩笑吧,歷史上的刘匡因举兵反叛,被王莽镇压兵败而亡,怎么又跑到精绝做了皇帝?”钟教授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绝对不可能,这个结论太八卦了。” “您常说‘传言有时比歷史更可靠’,今天我要讲的是,事实有时候比想像更八卦。这两句话乍一听起来似乎很荒诞,而实际上却遵循一定的道理和依据,其可靠性又往往被经验所证明。” 考古和刑侦所属不同科学,但在诸多方面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难道不是吗?子君脸上带着微笑,尽量在阐明自己观点的同时,又保全对方的颜面,“现在我们已经获得三个基本的事实,第一,精绝歷史上首位男性当权者是位汉人,并由此引发内部纠纷;第二,眼前这具尸体是斯东努尔无误,玉貙和金刀相比不会有假;第三,东平王的封号始于刘宇,止于刘匡,这中间,唯一一次大规模军事调动在东汉初年。而众多周知,虎符一分两半,一半在皇帝手中,一半为部将保管,也就是说,有机会拿到完整的虎符的东平王非刘匡莫属。” 子君奖前两件事实的时候,钟教授一直在点头,到第三个的时他皱起了眉毛,对方话音刚刚落定便匆匆提出疑义:“刘匡拥父叛莽,最终兵败骷髅岛虽是铁定的事实,可如何确定跟这枚虎符有关系?再者,刘匡是刘开明的儿子,而刘开明被封东平王是王莽所赐,王莽此人即便不成事,也不会傻到派兵打自己吧?当初在骷髅岛我也曾做过跟你一样的猜测,但现在仔细想来,未免过于草率和武断。至少,用它来证明斯东努尔就是刘匡证据不够充分。”“钟教授可还记得黄河底下捞出的那枚玉玺?”子君以问代答,“被您摔破后,里面有块木筒,木筒上的字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钟教授眯着眼睛,在认真回忆当时的细节,“木筒里面刻着精绝女王的头像,下方有几个佉卢文,翻译成汉语为‘寿丰-御品’,背面有四个汉字,分别是‘伊玛’和‘淮安’。”“这就对了,当时我还奇怪,怎么会有一洋一中一古一今两个不相干的地名,后来才想起来。淮安古称淮阴、山阳、楚州,但在汉朝一段时间内也称过射阳和淮安。我爸爸在其着作里曾提到,淮安之称自汉初便有,并非像多数史学家认为的那样始于南齐,而东平王刘玄因觊觎皇位事情败露,被迫自杀后,其子嗣举迁之所就是淮安。平帝元年王莽復古,把刘开明从淮安抬到山东接受封地。刘开明在位三年即病死,又由其侄严乡侯刘信的儿子刘匡继承王位,所以与淮安和伊玛同时挂上钩,且有东平王之职、手握虎符的只有刘匡一人。” 子君见钟教授凝眉思索并无反驳意见,因此继续说道:“王莽篡权属逆天行事,反对最烈的当然是那些刘氏王孙,为镇压异己,他请刘匡出兵,试图‘以刘克刘’让他们兄弟骨肉相残两败俱伤,好实现巩固天下之大记,刘信父子虽受其恩德,但毕竟是太祖皇帝后裔,难免在王莽诣指踌躇犹豫,他们知道,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公开反叛要么为虎作伥,但左右都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泥坑。万难之时,孝元太后悄悄派出杜嵘,以翡翠玉镯为信物,暗示刘匡假意应允,等拿到另一半虎符后,立即在长安发动兵变逼王莽下台,恢復刘家天下,王莽显然也做好了应对准备,结果政变未遂,刘匡索性拥父为王,公开反叛,但最后在朝廷的镇压下兵败骷髅岛。” 第117页 张昕听子君之言不住点头,当讲到刘信兵败骷髅倒时,他立马接过茬把推论延伸下去:“说刘信.父子被杀,那是王莽制造的谎言,好杀鸡给猴看。实际上,刘信父子没有死,他们带少余人冲出重围逃向沙漠深处。后来,杜嵘因无颜回朝向太后復命,选择到清门村隐居,刘信父子则继续西行,偶然到了精绝国,得精绝女王收留。那女王见刘信正直壮年,又生得相貌堂堂,遂把他择为夫婿。未站稳脚跟争取支持,刘信及子刘匡弃用汉姓,极力融入努尔家族,尽管如此,还是引起一部分人不满。再后来,女王遭到谋杀,而刘信依其过硬的政治手段取得继承权,并成为第一代男性精觉王。所谓伊玛-淮安,正是由于刘信日夜思念汉朝,对异族城市设置的别称,就像自己有着双重身份一样。如果以上事实成立的话,玉棺里躺着的尸体就是刘匡无疑,他便是第二代精觉王斯东努尔。” 说到这里,张昕回望子君,两人会心而笑。子君用手电筒扫射周围的白骨:“这些骷髅应该是刘信带往精绝的部将及其后人,他们未获得跟主子同样的礼遇,甚至成为精绝人的眼中钉,为免遭后患,刘信再次荒僻山野建造村庄,作为他们的安居之所。可惜,刘匡被毒死后,这些部将及家眷还是遭到了屠杀。刘匡死的时候,国家正直内忧外患,封陵不久,就有人掘陵盗宝,并将玉棺和尸体丢到这里,而我们在螺母坡看到的那口棺椁中,安葬的却是另一位君主。”钟教授问:“哪位君主?”子君说出一个陌生却又有几分耳熟,惊诧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名字:“达尼努尔。” 下卷(地狱之门)第八十八章(不死战神) 那日,扎巴奴在大殿发不完命令,背着手回到住所,刚在貂皮蓬盖的木椅上坐稳,廖辉就推门进来了。 “骨力将军,你不去前线迎敌,到这儿来做什么?”扎巴奴歪头看着他。廖辉哽咽数次未能交代,最后跪在地上:“宗主赐我死罪吧。我不但没有完成您交託的任务,还失手杀死了刘雯,如今警察和仇敌双双出动,龙山危在旦夕。我,我对不起您……”“你是在怪我这次没给你派发任务吧?觉得我信不过你?”扎巴奴起身走下石阶,踱到廖辉跟前,“站起来。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之所以没有当众给你分派任务,是因为我要把最重要的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廖辉疑惑着:“什么事情?”扎巴奴从袖囊取出一枚指节大小,头尖腹圆的紫色瓷瓶,阴笑着倒出一粒黑色药丸,用左手托起:“把这个给刘雯服下。”廖辉心里一惊,表面却详装不知:“他不是死了吗?”扎巴奴只管把药丸磕到他的手心:“他没有死,也不能死,在这个时候,他必须好好地活着。”尽管扎巴奴打的哑谜,廖辉还是明白了七八分,知道他欲用巫蛊之术打造出一个神奇无穷的不死战神,但不敢迟疑也不敢多问:“是,宗主。”扎巴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敌手,也绝不辜负任何对我忠心的人,等肃清了拉巫和陈铁钟这两个奸贼,赶走那些警察,打开地狱之门,获得传国玉玺,我立刻安排你和阿依萨成婚。”廖辉从他的目光中觉察出审视和怀疑,因此不敢有丝毫忖度:“谢宗主。”扎巴奴微微点了下头:“去吧。”廖辉躬身退出,小心把紫檀木门带上。 廖辉在迴廊与脚步匆匆的扎赫耶里相遇,后者止步躬身让到一旁:“骨力将军。”前者未予理睬,背着手昂然离去。扎巴奴端一杯茶水刚在椅子上坐稳,扎赫耶里就进去了。扎巴奴把他召到跟前,低声问道:“交代你的事办怎么样了?”“已经弄清楚了。”扎赫耶里回答说,“刘雯在鄯善王陵受伤,后者死在我们手里这话确实是骨力将军放出去的,如此青口白舌用心不可谓不险啊!另外,我设法查询了他的通话记录,发现他与近日跟拉巫联繫非常紧密,哦,还有。”扎赫耶里从怀里掏出一打新旧交杂的书信,双手呈上去:“这是我的人从他柜角的木匣里偷取出来的。” 在扎巴奴翻看那些信件的时候,扎赫耶里继续说道:“当初,您让他假借幽冥之手,不露痕迹地除掉杜、张、方三家后人,他却阳奉阴违,非但没有认真执行任务,还处处留下破绽,最终引狼入室,招致今日之祸患啊!”“义父?”扎巴奴捻着那些书信,手不住发抖,“他居然称拉巫那奸贼为义父?真是奴颜媚骨恬不知耻!”扎赫耶里附和道:“是啊,也不知那拉巫何曾对他有恩,若说待他好,您才真正是情重如山啊,十年来千疼百爱视同己出,现今还要把公主嫁给他,他怎么就忍心帮别人来害您呢!” 咔啪!扎巴奴手中的杯子裂成碎片,茶水喷溅到扎赫耶里脸上,后者魂不附体,不敢抬手擦拭,只把头垂得更低任凭流淌。扎巴奴神疲意懒地起身,将书信丢进火坛,看着它们在翻卷的火苗中由红变黑,最后化成一堆粉末儿。“今日所谈不得告诉任何人,书信之事权当乌有,一旦泄露出去,我唯你是问。”扎巴奴背向扎赫耶里,似乎不希望让人看到他的面部表情,但后者从声音里听出了失败和痛悔,“另外,再详细查一查史料和档案,找出那个欲断努尔家族命脉的贼子,待此事了结后,我要改造王陵并请法师设祭,以趋利避害消灾免祸。”扎赫耶里先应了声“是”,尔后又问:“骨力将军那边……”扎巴奴摘取腰上的铜牌递过去:“继续给我盯紧了,如再有叛卖通敌的行为,先就地格杀后来报我。”扎赫耶里接过铜牌,但还在犹豫:“可……万一公主知道了……”扎巴奴嘆了口气:“我自有办法应付,你且去办吧。” 第118页 太阳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辉撒向一座座山峦,把龙山向阳一侧映衬得光辉壮丽,另一侧则沉浸在浓重的阴影里。经歷一夜厮杀,山谷中尸横遍野,血浆满地,由陈伯率领的那派正在完成最后的集结,扎巴奴的兵士则全线撤退到大殿附近,欲集中力量做最后一搏。双方忙于殊死决斗,似乎都忘记了不知何时销声匿迹的警察。八九个小时前,老黄和小雷与机长取得了联繫,机长将电话交给子君,后者听取了他们的情况汇报,根据当前形势做了方案调整,按照新的战略部署,小雷带少许人假装撤退,把停在山口的越野车全部开走,藏于山林间隐蔽之处以作危急接应,其余人在老黄率领下,利用黑暗兵团双方争斗间隙,或匍匐在岩石后,或蹲卧在树杈上,或潜藏在荒草中,悄悄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一声号令。交代完毕后,子君他们的直升机再次起飞,此刻已降落在龙山西南第一只“脚爪”下。 廖辉从几具尸体上跨过,前瞻后顾地走向山涧深处,在他身后二三十米开外,谨慎跟随一黑斗篷。那黑斗篷曲曲绕绕跟到一口隐蔽的山洞前,却不见了廖辉的影子,只有两个守卫在洞口的小喽啰。黑斗篷刚要问话,忽觉身后有人,转头看去,见廖辉正冷面以对:“扎赫耶里叔叔,你不去保护宗主到这儿来干嘛?”扎赫耶里干笑道:“我不过是一文官儿,无能上阵杀敌,只好奉宗主之命各处巡查,看有无偷奸耍滑消极怠慢,反倒骨力将军一勇勐武将,却在此悠闲自在。”廖辉冷笑:“既是巡查,何故就你一人?看你这般鬼鬼祟祟,别是见宗主眼下吃亏,想叛变投敌吧?”“放屁!”扎赫耶里怒而斥道,“想投敌的是你,奸诈小人慾盖弥彰,死到临头还诋毁诬赖,你们两个,快把这个奸贼给我拿下!”守卫在洞口的两个喽啰左右相顾彼此为难。 扎赫耶里亮出扎巴奴赐予的铜牌再次喝令,二人才匆忙拔刀朝廖辉砍去,后者似笑非笑岿然不动。未及跟前,但见一股黑风卷过,两喽啰轰然翻在地上,扎赫耶里弯腰看去,两人面皮已被撕下,舞着双手在血泊中哀嚎挣扎。 “是人是鬼?”扎赫耶里从地上抄起一把染血的马刀,战战兢兢寻找那黑风落处,“有种的别掖着躲着,出来与我格杀!”黑风从天而降,立于其身后。听到动静,扎赫耶里急转过头,见一非人非兽的怪物在朝自己狞笑,那怪物脑袋变形嘴巴突出,脸上不知是画上去还是自然生成的鳞片,看起来像一只体格超大的壁虎,举起的手掌生着吸盘一样的东西,指尖5根尖钩如同鹰爪,不断往下滴着鲜血。见此情景,他方知适才二人惨死竟拜他所赐。“你……”扎赫耶里语未出口,只觉得眼前一红,面部剧痛万分,遂丢了马刀倒地翻滚,半分钟后眼睛瞪大双腿伸直,惨烈无比地死去。廖辉扬了扬下巴,壁虎人深解其意,分别抓起三具尸体丢进白烟滚滚的温泉,直到他们被捲入漆黑无底的崖缝方才离开。 下卷(地狱之门)第八十九章(敲山震虎) 廖辉和壁虎人一前一后进入山洞,见两个黑斗篷正把刘雯从玄岩的凹槽中扶出,又一黑斗篷随即为他裹上一块黛青色绒毯。刘雯光脚落地,目光与廖辉相对,在火坛飘摇的暖光中,可见其胸口的伤痕已基本癒合,体格虽较之前略瘦,但凝集着一股蓬勃的杀气,只是眼神呆滞木讷,当绒毯不慎滑落的时候,也不见正常人该有的羞臊。三个黑斗篷看到壁虎人,略略有些起疑,鑑于廖辉的特殊身份并无多加盘问,只顾将刘雯拉转过来,把准备好的衣物陆续穿上,后者不抗拒也不主动配合,木偶一样任凭摆布。借着火光,廖辉和壁虎人一同看到了刘雯从左腋下到又臀上方的貙虎刺青,那是努尔家族典型的身份印记,是精绝统治者曾独有的显赫与尊贵。 打底的是一套水白色薄棉衫裤,又罩上一件暗红色织锦长袍,束腰收身,最后套上一副金黄色坚甲披挂。那披挂是扎巴奴祖传下来的,肩胛、膝侧、前裆、后尾共六叶,外形呈贝壳状,鳞片接近椭圆,护胸是一貙虎头像,此甲每年祭祀或有其它重大活动才展现于人,以缅怀先祖功德,激发龙山人的凝聚力和自豪感,今用于刘雯,主要出自‘以正统灭邪异’的目的,显然扎巴奴做好了与对手鱼死网破的准备。刘雯转过身,黑斗篷又把一顶金质头盔为他扣上,在其颔下系好绳带,头盔的耳廓很大且向上伸起,盔顶缀有鸡冠形红缨。在廖辉看来,金甲歷经千年光泽有失,可轻易发现修补和拼接之痕,但穿上它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比平日更加威武雄壮,即便刘雯这种未曾习过武的奶油小生,也硬被衬托出三分霸气。 刘雯注视着廖辉,后者竟生出莫名的敬畏,不禁躬下身去。一黑斗篷问道:“骨力将军,可是宗主让你来领人的?”廖辉恍然应道:“哦,对,怕宗主那边已经等急了。”说着,前边带路,刘雯目不斜视缓步随行。三个黑斗篷无意看到壁虎人脚边的血迹,觉察到有什么不对,遂商量着到外面看看。却不想被壁虎人张开黑袍挡住去路,两黑斗篷刀未拔出,就被两只利爪锁住喉咙,登时白了眼球、伸了舌头、吐了脓血,脑袋一歪毙命。剩下一个黑斗篷看上去顶多十四五岁,握着马刀呆若木鸡。壁虎人走至跟前,一把扣住其天灵盖,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但见鲜血如瀑,双眼外凸,五官扭曲,马刀“咣当”落在地上。刘雯听到异响转头去看,见壁虎人正低头甜吮爪尖的血汁和脑浆,廖辉唯恐生变,紧拉住他的手往前拽:“没事的,我们走。”刘雯怔怔半响,终又起步。壁虎人目送二人走出山洞,然后把三具尸体全丢进玄岩的凹槽。很快,一条条蓝体红瘤的大蛇涌过来,将他们缓缓拖入水中。 第119页 扎巴奴靠在大殿的木椅上,神情疲惫两眼血丝,殿下那些部属或议论纷纷,或束手无策,或摇头嘆息,他们固若金汤的防护被层层撕裂,如今形势到了万分危难之际。在他眼睛的余光里,廖辉带着刘雯走进大殿,躬身喊了声:“宗主。”殿上的人立即停止议论,都诧异地看着廖辉身后那位年轻英俊的生客,不知他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有什么目的,更不知缘何身穿他们宗主的披挂。一片惊疑中,刘雯直直站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立在两侧的只是一棵棵草芥。扎巴奴站了起来,拄着权杖走到他们跟前。廖辉继续躬身:“已按您的吩咐办了。”扎巴奴没有看他,直视着刘雯,忽然仰天大笑,笑罢向众人问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众人纷纷摇头。扎巴奴显出几分得意:“他就是陈铁钟的儿子亚琪努尔,汉名刘雯。”众人先是一惊,然后山唿海啸起来:“杀了他,杀了他!” “大家静一下。”扎巴奴用手势止住众人:“你们看到的只是他的肉体和躯壳,殊不知他的灵魂已经归我掌控,今天将代我将行使使命,除掉拉巫和陈铁钟这两个逆贼,保证所有龙山人安居乐业永享天伦!”有人仔细打量刘雯,并谨慎地提出质疑:“他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能中用吗?”“别错看了他,这可是一位忠于使命的死士,是崑崙神赐予我们的神兵,杀灭奸贼如同探囊取物!”扎巴奴狡黠一笑,对廖辉使了个眼色,后者把颜色转给两个属下,那二人匆匆跑出殿外。又有人观刘雯气质棉弱,遂生疑虑:“这孩子细品嫩肉,只怕身上没有硬功夫吧。”扎巴奴抚须而笑:“功夫不需多,能出刀即可,是吧,骨力将军?”廖辉心有旁骛,听到喊自己的名字,也不管是何内容只匆忙应道:“是,是。”扎巴奴见其张惶,于是耸下眼皮面露不悦之色。 不多时,两黑斗篷各自搬一个假人进殿,众人发现,那假人的肢体由枯草扎结而成,外穿带月牙形标记的黑斗篷,脑袋则由硅胶所制,做得十分逼真细腻,形象跟陈伯和拉巫极为相近。假人被安放在刘雯跟前,有意吸引了他的目光。扎巴奴走近刘雯,抽出廖辉佩戴的腰刀晃了晃,寒光映在他阴毒冷酷的脸上。 廖辉看了刘雯一眼,头垂得更低。扎巴奴将腰刀塞进刘雯手中,指着前方那两个假人说:“我以女王的圣谕命令你,立刻处死这两个逆贼!”刘雯握紧了刀,直呆呆与那两颗脑袋对视。扎巴奴盯着他的脸:“宣洩你的仇恨吧,抬手一挥,任务就结束了。”刘雯仍然没有动静,扎巴奴有些尴尬,众人私下里唏嘘起来,廖辉额头的汗水“啪嗒啪嗒”滴落在地。 “怎么还不动手?”扎巴奴用权杖指着将要被怒火吞噬的目标,“砍了他们!”廖辉抬起头刚要解释什么,只觉得头顶一阵冷风扫过,身侧那两颗人头瞬息消失,然后地面传来叽里咕噜的滚动声。几秒钟后,迎面石柱上的一只火坛轰然裂为两半,未燃尽的石蜡带着火苗礼花般从空中散落。众人先是大惊失色,后欢唿雀跃起来。“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忠勇可靠、神力无穷的不死战神!”扎巴奴指着地上那两颗头颅,“而他们,就是与我为敌的下场!此言可谓一语双关,敲山震虎。在愈发狂热的吶喊声中,廖辉面如土色,他的斗篷尖被刘雯一刀削去,黑髮亦被斩掉几缕,一部分飘落在地面,一部分胡乱贴于脸上。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章(釜底抽薪) 一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黑斗篷从殿外奔入,气喘吁吁跪在地上:“宗主,西、北两个要塞今天凌晨被攻破,甘平将军和艾林将军相继战死,另有贼兵从南麓攻入,瓦苏姆将军正在死守,龙山大营怕……怕是守不住了,请宗主带人即刻离开。”扎巴奴怒斥:“慌什么,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古往今来,龙山遭遇过多少劫难,最后不都挺过去了吗?给我站起来!”那黑斗篷伤重竟支不起腿,他拒绝周围同僚的搀扶,用染血的马刀强撑着踉跄而立。扎巴奴问:“外面还有多少人?我要亲自上阵,宰了那些猖狂的贼奴!”黑斗篷泣泪道:“我们总共有兵力两千五百人,昨夜全部调往各个关隘,目前包括守卫大殿的兵士在内,仅剩不足千余。”扎巴奴沉脸不语,如此惨剧远远超乎他的意料。 “此次会战失利,一则警察贸然搅局,我们虽诱敌深入获得小胜,但反扑太列,大部分兵力压在东线,导致后方亏空;二则拉巫诡谲狡猾,他深谙宗主脾性,先布疑兵再设奸计,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使我们腹背受敌进退维谷;三则我们太过藐视对手,只倚仗机关和天险坐享其成,失利后又彼此观望处处被动,最终遭受如此损失。”黑斗篷不顾人微言轻,斗胆进谏:“眼下,唯有东面是条活路,那儿只隐有一小股警察,您只管带兵杀出去,等躲过此劫东山再起也不迟。”“不必废话!”刚愎自用的扎巴奴心中有愧,表面上却不肯认:“我带五百人到南麓支援瓦苏姆,剩下的继续守卫龙山大营,等我亲手削了贼首,回来一同庆贺!”黑斗篷再次跪地:“宗主……”其余人也纷纷跪下:“宗主千万保重啊。” 扎巴奴拂袖不理,疾步几步忽然停下,似乎想起什么事来:“扎赫耶里呢,他在哪儿?”另一黑斗篷躬身道:“打早上起就没看到他,会不会陪公主一起去西山祭陵了?”扎巴奴这才想起今日是已故妻子的忌日,遂为失于惦念而懊恼,不久又因属下对公主看管不力而恼怒:“也不看当前是什么形式,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揭了你们的皮!”众人惊惶不安。廖辉上前几步说:“请宗主放心,我这就去把公主带回来。”说罢,带上几名随从匆匆出了大殿。扎巴奴嘆了口气,扫视一遍殿堂上的部属亲眷,也不更衣披甲,只喊人携了刘雯随他征战。众人仍然跪地,待扎巴奴走出殿外才陆续站起,独满身血污的黑斗篷不动,有人前去搀扶,触之肌体又冷又硬,遂感不详,伸手试其鼻息,果然已经死去。 第120页 名曰西山,不过是相对龙山大营的位置而言,宏观上它属于龙山东脉北侧自东向西数第二只脚爪,微观上属于龙山大营的后院,与他们所居的窑洞隔道山樑,距离约三千来米,紧靠西山山脚有一长列墓冢,埋葬着世代龙山首领及其姬妾。廖辉惴惴不安地赶到那儿时,阿依萨正在母亲的陵前孤身一人伤心垂泪。“你来做什么?”阿依萨不用看便知道来者何人,因为每年都是廖辉陪她一同祭奠,父亲以前常到,只是近几年鲜有涉足,也许在他心中早把母亲忘了。廖辉令随从一旁候着,自己走到阿依萨身边:“时局危乱,宗主很不放心,所以让我接你回去。”阿依萨冷冷应道:“你走吧,阿妈在这儿太孤单,我想多陪陪她,也好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想着她、念着她。”言毕,继续合目缅怀亡故的母亲。廖辉了解对方的脾性,知道多劝也无用,于是沉默片刻转开话题:“刘雯……他醒过来了。” 阿依萨的睫毛不断颤抖,眼皮撑开的同时泪液随之涌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言语。此刻,她不知该欣喜还是该难过,刘雯活过来,也就意味着她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她仿佛一株冰清玉洁、孤傲冷艷的雪梅,几缕淡淡的哀愁使其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廖辉欲温言抚慰,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杂响,回头看去,见几名随从翻在地上,身旁喷溅着斑斑血迹,二十来个胸前带有月牙标记的黑斗篷正从荒草中奔袭而来。廖辉本能地抽刀护住阿依萨,同时揣测那些人受谁指令意欲何为,黑斗篷却片语不讲,只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对峙不过数秒,一黑斗篷率先动手,提刀直刺廖辉胸膛,后者大吃一惊匆忙闪躲,又一刀砍去,唿唿生风横扫其脖颈。廖辉卡住他的手腕勐力将至拧翻,只听“喀嚓”一声骨骼断裂,那傢伙就地乱滚,哀号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嗖地插在脖子边,仅毫釐之距。显然,廖辉旨在威吓,并无意取其性命。 众黑斗篷愣怔片刻,然后一拥而上,廖辉起初是被动应战,招招留有三分余地,却不想对方竟连连发狠、刀刀致命,因此满腹的疑惑逐渐被懊恼替代,遂不再相让把他们收拾个落花流水。黑斗篷见不是对手,便搭起竹箭乘其不备纷纷射出,廖辉拼力保护阿依萨,舞刀拨开大部分竹箭,然百密难免未有一殊,左腿不慎中箭单膝跪地,紧接着有几把钢刀架在脖子上。他的心里已明白七八分,知道这帮黑斗篷是沖阿依萨而来,遂详装伤痛难免不再反抗。 其余黑斗篷妄图活捉阿依萨,后者功夫虽不及廖辉,却也并非一块好啃得骨头,扑上去的几个人很快被她掀翻在地。阿依萨夺过一把刀,奋勇搏杀欲解救廖辉,忽有一黑斗篷横于眼前。且不管来者是谁,只管挥刀去砍,对方拔刀相迎,“当”的一声火花四射,阿依萨被震得后退几步,脚下未及站稳,便被对方一刀架上脖颈。阿依萨回刀侧噼,对方闪开,同时刀锋向上挑起削断其额链,金黄的捲髮顺时披散下来。阿依萨见对方貌不惊人却力有千钧,正疑惑间,忽感眼前一黑脚下一滑,歪身伏在雪地。那黑斗篷挥了下手,让四五个喽啰上前将被刀柄砸昏的阿依萨抬走,随后,又转身看着忐忑不安的廖辉。那张冷峻而缺乏表情的脸廖辉当然认得,正是他在弗宁市公安局临泉分局曾经的下属小赵。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一章(鹬蚌相争) 小赵提着马刀走近廖辉,后者挣脱束缚从雪地里站起来,左腿瑟瑟发抖,看样子伤势不轻。廖辉知道他们在奉命行事,因此也不多问,转过身,见拉巫正背着手站在后面,于是怒火中烧,他没有像往常那般恭敬地行礼称对方“义父”,而是将竹箭从肉里拔出掷在地上愤怒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宗主的安排,他要用阿依萨公主换回亚琪努尔。”拉巫回答得不慌不忙:“而你的身份现在还不能暴露,所以我们必须把戏演得真实一些,让你受委屈了。” 廖辉咬牙忍痛:“欲盖弥彰,只怕扎巴奴早已经知道了。”拉巫摇头:“他顶多只是怀疑,否则就不会让你继续跟他的女儿在一起。”见廖辉仍难以释怀,他又抚慰道:“我知道你对那公主动了真感情,虽然她是扎巴奴的女儿,可只要她也对你有意,我是不会干涉的,你大可放心,没有人会伤害她。” 随后,拉巫取出一小瓶治疗外伤的药,让小赵上前给廖辉包扎。廖辉没有理会小赵,夺过他手中的药瓶捋起裤腿自己慢慢敷上。拉巫俯身查看其伤势,并撩起黑袍撕下一缕帮他扎好:“亚琪努尔果真死了?”“还有没。”廖辉答:“但跟死了没什么差别。”拉巫不解:“这怎么说?”“他被植了蛊。”廖辉扫了一眼小赵,压低声音说,“比你用的那种更烈。”拉巫闻言,脸上露出一阵阴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马上有好戏看了。” 廖辉提醒说:“只怕得利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警察。”拉巫起身,用一双看穿寰宇的眼睛,盯着龙山西南方向:“量他是谁,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就算他们找到了地狱之门,也没那么容易进去,即便能进入,也没机会活着出来,一切都是註定好的结局,谁都改变不了。”廖辉也站起身,望着四周的尸体默然无语。拉巫轻轻拍掉他袍带上的雪:“回去吧,别让扎巴奴起疑,如果问起他女儿,你就说赶到这儿的时候已经不在了。”廖辉迟疑着点头。 第121页 阿依萨被带入父亲的大殿,殿内站满了胸前印有月牙形标记的黑斗篷,正摇着马刀高声吶喊,好像在庆祝什么。见兄弟们抓来一金髮美女,且那女子凛然大义气度不凡,料想是位有身份的角色,于是吶喊声逐渐停下,纷纷让开一条道。阿依萨看到,女王雕像前的金丝木椅边徘徊着一个人,一袭黑袍、灰发青髯,无论形象还是气质都远逊于父亲,体格和身量也跟所处坏境大不协调,虽然面容陌生但她已猜出八九分,那人便是父亲的生死对头、黑暗兵团另一派的首领陈铁钟。同时,她也已明白,父亲吃了败仗,没能守住他苦心经营多年的龙山大营,此刻正仓惶奔亡生死不明,不由痛自心生悲浸肺腑,可以想像,一向骄傲执拗的父亲遭遇如此打击,该如何的捶胸顿足、辈分绝望。 陈伯抬起头,将阿依萨细细打量,刚要发问,便有一名喽啰进殿报告:“附近山洞都搜遍了,没有发现公子的尸体。”陈伯颓然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听闻此讯,众黑斗篷立刻喧嚣叫嚷起来,把大殿吵得像口沸腾的油锅:“把扎巴奴的老窝给烧了!”“杀光这里的男人女人,灭了他的全族!”“这就是那个妖精公主吧?把她碎尸万段,为我们公子报仇!”“刘雯没有死。”阿依萨的话令众人吃了一惊,她并非为自己争取同情,只不过道出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罢了,“他受了伤本来快要丧命,是我阿爸救了他。” 陈伯枯瘦的脸在火光中更加凹凸不平:“他现在在哪儿?”阿依萨摇摇头,不是她不愿讲,而是她真的不知道。就在陈伯的目光即将从她脸上转开的一瞬,阿依萨忽然叫道:“德普努尔。”陈伯怔住了,对方没有唤自己的汉名‘陈铁钟’,却直唿“德普努尔”,分明在传递某种信号,果然,阿依萨双膝跪地向他做出恳求:“你已经把我阿爸打败了,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这样,就请收收手,放过我阿爸。不管你们有多少仇恨,毕竟同属一个家族血脉相连,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呢。我答应把亚琪努尔还给你,你们的恩怨就此了结,好吗?”陈伯讶于她的坦率诚恳,又无奈与她的天真幼稚,一时竟无以应对。 “孩子,这不是我跟你阿爸两个人的战争。”陈伯侧身望着女王的雕塑,感慨中透着伤痕,“有很多情况你不知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的命运不为自己所掌控,皆由天数註定。”正说着,大殿上的黑斗篷自觉散开一条道,躬于一旁目露恭敬之色,陈伯看去,见拉巫匆匆步入大殿:“宗主,有探子回报,说龙山西南发现警察的直升机,想必他们已经到了地狱之门。” 陈伯吃了一惊,忙吩咐众人道:“西、北两部各留五百人看守大营,务必要谨慎小心,以防扎巴奴反扑,其余人跟我走。拉巫先生,这里就劳你费心了。”拉巫垂首但没有接令:“地狱之门自古便是死亡禁地,机关重重、万分险恶,扎巴奴极有可能在半道上布下罗网等待宗主,还是让我跟你一同前往,必要时还可多个主意。”陈伯斟酌片刻:“这样也好。”又斜睨了阿依萨一眼:“在找到我儿子之前,只能委屈公主了。”说完,陈伯颠着脚出了大殿,拉巫沖押解阿依萨的黑斗篷抬了抬下巴:“带走。” 气势磅礴的群山、玉树琼枝的松林、蒸腾飘渺的云雾、落差千米的冰瀑,瀑下水潭中有一突兀的青色巨岩,高出水面约两米左右,面积百余平方,顶面相对平坦,周围的稜角已经被水流沖得光滑圆润,岩石上有镌刻过文字的痕迹,只可惜那些文字或符号早已模煳难辨,在千百年的风华下变成一处处坑洼,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妪。眼前这些场景跟鄯善王陵穹顶壁画中描绘得几乎一模一样,同时也正契合了杜文忠留在地牢石壁上的判断。子君欣然开怀:“我爸爸猜得没错,地狱之门应该就在这里。”其余人也都兴奋起来。 一番商议后,大家都忙着查找暗道的入口,唯独钟教授愣怔在潭边不懂,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小五喊了一声,钟教授没应,仍滞留原地。子君走过去,先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看,尔后才问:“您在看什么?”钟教授哦了一声,目光仍盯着不远处的一处丛林:“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子君问:“什么人?”钟教授回过头来:“好像是你爸爸。”子君怔住,看钟教授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遂再次朝那处丛林张望。张昕笑道:“您老人家不带眼镜视力反而增强了,几十米外还能辨清人的模样。”钟教授有点拿不准,又不愿放弃自己的发现:“或许是心理感应吧,对于一个特别熟悉的人,看个身形都能认得。”子君见确无人影,于是劝道:“您思虑过深大概看错了,我们走吧。” 走出约百余米,忽然听到谷口传来“哒哒”的迴响,像是马或者骆驼的蹄声。安全起见,子君吩咐大家暂潜藏在附近的丛林里,凝神屏息待来者靠近。他们看到,谷口进入一队黑斗篷,为首的正是扎巴奴,身侧跟一位金甲武士,咋一看还以为某剧组到这儿拍电影,可他们并没有这种娱乐心情,只感到有点莫名的古怪。忽然,张昕惊叫起来:“是刘雯,他没有死……”子君忙掩住了他的口。 不多时,瀑布右侧一幽秘的谷口也出现了黑斗篷,首先进入视野的是小赵,他们曾在红柳滩遭遇过,因此没有太多惊奇,接着是陈伯,陈伯的出现固然令人惊诧,但细想之也在情理之中,当初在亚楠实施的催眠试验中他曾称自己姓努尔,尔后又做出一系列古怪举动,再然后和小赵一起从洛阳医院神秘消失,如今出现在这个场合倒也并不算特别意外,真正不可思议的是陈伯身侧那个半维半汉的老者,看到他,亚楠禁不住惊叫出声:“师父?”子君则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唐阿福?!” 第122页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二章(鹿死谁手) 若非亲眼目睹,子君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唐阿福居然可以起死回生。就在十几天前,她还在法医鑑定中心的停尸台上检查其尸体,当时华主任告知对方已死亡数月之久。可如今,他竟活生生骑骆驼挎刀行在队伍前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身体看上去相当的结实硬朗。尽管剃了头髮和鬍鬚,也换了身行头,可那张半维半汉的面孔早刻在脑海里,眼前之人若不是他的双胞胎兄弟,那便是见鬼了!但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难道就不存在第三种可能?子君仔细想了想,忽然忆起一件事来:那次在街心花园,亚楠为恐惧困扰的刘雯实施随眠,后者曾讲起在清门村石桥边的一幕,说他不小心掉下桥落在荒草丛中,正巧趴在一具尸体身上,尸体的右手恰恰勾着他的脖子。 他吓坏了,忙拨开尸体的胳膊准备逃走,却踩上了身旁另外一具尸体。奇怪的是,那具尸体居然死死抓住了他的腿,指甲抠进肉里,疼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人死之后,神经系统会迅速崩溃,对于外界的刺激不会再有感知,更不会做出任何反应,这是尽人皆知的常识。因此,刘雯所言引起了子君的怀疑,但当时她也不好多问,一则催眠由亚楠主导,她不便进行太多干涉;二则,人在精神特别紧张的情况下回产生错觉,或许刘雯只是产生了幻念,没必要较真。现在看来,竟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放过了一条重要线索:诈死!方孝武的尸体是经过解剖的,并在华主任手中得出一个怪异的化学分子式,而唐阿福的尸体则完完整整送来,囫囫囵囵被接走,几乎未经过太多检验。如果真是诈死,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如今“死而復生”,又带着什么阴谋? 亚楠更是惊诧莫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深居简出的师父怎么跑到这里,且跟黑暗兵团的人混在一起,看那架势俨然是个副将或者军事,权利和地位“刚刚的”。之前,她曾听说过唐阿福和拉巫的名字,但从未和师父联繫在一起。她只知师傅是个闲僧,法号“一了”,七年前上中学时在巷子口偶遇,她素来敬重修持者,因此施捨给对方一些钱物,为表感念对方随兴为她卜上一挂,竟十有九准。她因仰慕对方学识,又与其谈得投机遂拜之为师。后来,她知道“一了”师傅常居城西一所幽秘的山洞,故常去拜访,师父见她聪敏好学,也曾传授过一些搏击功夫和玄学之法。读大学期间母亲病故,她缀学回家,后到一所武校任教,由于武校离师父所居之所不远,双方来往更为密切。平日闲谈间,师父偶尔问及家境及社会交往,她一一照实回答并不避讳,有时也主动将遭遇的疑惑和烦恼相告,只当讨个现成主意,却不料这一切竟都是圈套。想到此处,亚楠羞愤焦急悔不当初,转头时与姐姐的目光碰在一起,不禁怯懦而返,直用手把一块山石抓得裂为几瓣。 唐克第三个做出反应,动静却比前两个大得多,他从雪地爬起来舞着胳膊往外奔,被张昕拽住脚踝拖回去时还颇不乐意地喊:“拉我干什么,那是我阿爸!”“想爹想疯了?”张昕不想节外生枝,就朝他裤裆捣了一拳,嘴里也没好气:“有把儿就是爹呀!”唐克腿上本就有伤,被这么一拖疼得龇牙咧嘴,却搁不住他继续往前爬:“那真是我阿爸,不会弄错的,他一定没有死,还活着呢!”张昕再次把他拖回来:“死没死我比你更清楚,停尸台上我亲眼见得,跟条萝蔔干儿一样,还是你妹子给收的尸!”唐克虽仍有疑窦,但总算渐渐安静下来:父亲的死讯是妹妹告知的,此事自然不会有假,死而復生更是没有道理,还是仔细看看再说吧。故此,惊涛骤起又很快平息,大家各自持继续观望姿态。 黑暗兵团的双方首领狭路相逢了,跨在骆驼上彼此虎视对方,各自盘算着今日将鹿死谁手,手下的兵士们亦拔剑张弩准备应战。就在两股冤家紧张对峙时,电话来了,机长把手机交给子君。老黄在电话里报告说,龙山的残敌已经肃清,击毙399人,俘获1762人,新疆警方正在收缴武器清理现场,他目前和小雷会合,准备开拔车队向龙山西南汇集。子君提出是个要求:一,兵贵神速,动作一定要快;二,一路不可鸣笛,赶到后以瀑布为中心直径三公里内形成弧形包围圈;三,服从指挥,命令下达之前不得擅自开枪;四,原则上全部生擒,不得已时再行击毙,但关键人物一定要留下活口。挂完电话,子君回望张昕,见他不住揉眼睛,便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张昕咧嘴一笑:“没怎么,就觉得眼睛有些麻,看东西不清楚,头还老晕,怕是这一段儿没休息好,等破了案子回去好好补补。”子君忽然想到在精绝王陵入口那条蓝底红瘤的蛇,因此担心张昕中了蛇毒,刚要再问,一旁的钟教授勐拽了下她的衣袖:“快看,刘雯那孩子怕也中了蛊……” 子君转头看去,见刘雯从驼背上跳下,正提着一把马刀往阵前走,刀尖在雪地上滑出深深的壕沟,他步履机械、动作僵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中蛊之深远甚于小赵。陈伯瞪大眼睛,似乎在仔细辨认迎上前的金甲少年到底是谁,看着看着,他的嘴唇愈发哆嗦起来,终于,他喝退沖刘雯瞄准的弓弩手,从驼背上跳下,奔过去抱住对方双臂,先抽噎着喊了声“亚琪努尔”,又将其揽进怀中,喊了他的汉名“刘雯”。对方却一动不动,像根冷硬的木头。陈伯感到异样,松开手去看他的脸,显然察觉出了什么,因此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突,沖扎巴奴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奸贼,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扎巴奴双手拽着僵硬,冷冷回道:“你儿子本来快要死了,是我搭救了他,你不但不念我的好,反而倒打一耙,到底是何居心?” 第123页 张昕纳闷了:“刘雯是陈伯的儿子?我怎么不知道?也从来没听他说过啊?”方一鸣忖度着:“一个姓陈一个姓刘,怕是私生的吧?”子君“嘘”了一声,两人立即闭嘴。就在此时,扎巴奴对刘雯发出了命令:“怎么还不动手?”“我是爸爸,你不认得了吗?”陈伯并未注意到刘雯眼中突然冒出杀气,只顾脱下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嵴背和青灰色的貙虎刺青:“看看这个,这是我们努尔家族共同的印迹,还有这个,还是被你小时候拿火钳给烫的,当时我只拍了你一巴掌,你却跟我怄了一个礼拜的气。怎么,你记不起来了吗?哦,爸爸的样子很陌生对不对?你不知道,几年前我遭奸人暗害毁了容,虽然换了副样貌,可爱你、疼你的心从来不曾改变,这几年为找你我都快急疯了,却没想到你居然就在身边。快别愣着了,跟我回去,爸爸再也不会让你离开的!”刘雯握刀的手动了动,勐然向上提起直插陈伯小腹,鲜血瞬时沿着刀口奔涌而出。 “陈伯!”子君欲冲过去,被张昕死死拖住。几秒钟后,刘雯抽回马刀,陈伯一手捂着小腹一手伸向儿子仰面倒在地上。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三章(招招致命) “宗主!”小赵赶上前,准备一刀戮下刘雯的脑袋,后者举刀相迎,龙虎之力相抵,直撼得松林舞雪、冰原发颤,小赵胯下的骆驼后腿一软,竟歪斜摔倒,顿时散冰四射、碎石横飞。对于落地后久久不起的小赵,刘雯不再理会,抬脚从陈伯身上跨过,提着马刀走向拉巫,鲜血顺着刀尖往下淌,在他身后拉出一条暗红色的细线。陈伯半卧在血泊里,仍然伸长胳膊,嘶哑地喊着刘雯的名字。而拉巫却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依旧气定神闲地骑在骆驼上,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情完全跟他无关。 小赵踉踉跄跄爬起来,举刀靠近刘雯试图从背后发出偷袭,就在刀刃落下的一剎那,一块飞石击中了他的手腕,马刀“咣当”坠地。小赵后退一步四下查看,双边阵营皆肃穆专注,一时弄不清出自何方之手,他当然想不到丛林还隐匿着另一拨人。子君收起枪,看了亚楠一眼,后者在她开枪之前射出了那枚石块,他们两个都知道,刘雯不过空有一股蛮力,拼斗起来根本不是小赵对手。刘雯转过身,眼睛瞪得血红血红,随着一声怒吼风起刀落,将还在发愣的小赵从正中被噼为两半,温热的血汁凌空洒出,一半抛在雪地,一半浇在他麻木不仁的脸上。 看到陈伯重伤小赵惨死,带月牙标记的黑斗篷们有些乱了阵脚,拉巫则依旧不慌不忙,他侧身招了下手,很快就有几个人将披头散髮的阿依萨推出阵营。将一把马刀架在阿依萨的脖子上,拉巫远远沖扎巴奴喊道:“别以为拿了宗主的公子就稳操胜券,殊不知风水轮流物极必反,睁大你的眼睛瞧瞧这是谁!”巴扎奴见女儿落入敌手,又惊又气,遂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卑鄙小人,奸佞之徒!当面斗不过我,却在背地里耍阴谋诡计,实在是龌龊至极!你最好立刻把我女儿放了,否则的话,我将你碎尸万段!” 拉巫哈哈大笑:“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看看吧,你已经是日薄西山、末路穷途,这都怪你兇残成性横行无度,导致人神共怒才有今日,我劝你立刻缴械投降,一则避免众多无辜死伤,二则换来你们父女团聚,三则……”拉巫瞧了一眼阿依萨和步步逼近的刘雯,“听闻贵公主对我们公子颇有情愫,我愿承天顺意保个媒,择吉日良辰为他们完婚,如此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皆大欢喜?” 双方部将听了一片譁然,廖辉也大感意外,一时弄不明拉巫何出此言。“呸!”扎巴奴气得热血上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以为拿到我女儿就能要挟于我,那也太小瞧我扎巴奴了!”说完,他再次向刘雯发号施令:“提起你的刀,砍下那颗骯脏的狗头!”阿依萨大喊一声:“刘雯!”继而从怀中取出那串翡翠额链,冲着他摊在手心,看着那串额链在颤慄中缓缓下滑,最后悬在她纤细的指端迎风摇摆。 亚楠伏在荒草中,感到自己的心跟那项鍊一起摇曳不定。唐克则疑惑不解地自语道:“奇怪,这玩意儿怎么又跑回她手里?”“骨力将军!”扎巴奴对刘雯的表现有点失望,忽而想到手中还有一枚可以出奇制胜的棋子,于是向廖辉下达命令:“去,杀了那个奸贼,把你的阿依萨带回来。”廖辉知道扎巴奴在藉机考验自己,如果不从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因此不敢违命,硬着头皮跨驼上前。 张昕担忧刘雯的安危,他看看表对子君说:“小雷他们应该到了,下命令吧?”子君摇头:“再等等。”“再等刘雯会没命的。”张昕眼圈发红,“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死。”子君从小五手里拿过望远镜,仔细观察四周的动静:“现在不是讲私人感情的时候,你是一名警察,有关大局的话,我想我不必多讲。”“杜子君同志,我得提醒你,我顾忌的不是什么私人感情,是怕你错估形势贻误了战机。”张昕刨开雪往外爬,“怕冒险我一个人去,有什么问题我自己担着。”“那我也提醒你。”子君声音不大,却成功阻止了对方,“这次行动我是总指挥。”张昕暗自咬牙,撤回来抱起微沖朝廖辉瞄准,他的靶心跟着廖辉的脑壳经过几列黑斗篷,在刘雯跟前徐徐停下。 第124页 廖辉与阿依萨对视,那双柔软如水的眼睛忽然间锋利如剑,戳在身上疼痛难忍幽冷刺骨,他不得不避开对方的视线,战战兢兢沖拉巫举起马刀,寒光闪烁,一面映出对方的沉稳冷静;另一面映出自己的踌躇不决。僵持中,阿依萨勐然夺过拉巫手里的刀,砍翻身后两名喽啰,跳下骆驼,就地滚出一米左右,又挥刀削断拉巫胯下那头骆驼的两只前蹄,拉巫猝不及防坠落在地,刚曲起一条腿半跪起来,就被刀尖抵住了喉头。阿依萨逼迫他:“让你的人全部退下!”拉巫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向后摆了摆手,众兵紧身后退。自认得势的扎巴奴哈哈大笑,抚着鬍鬚叫道:“干得漂亮,不愧是我扎巴奴的女儿!快砍掉那狗贼的脑袋,这样头功就归你了!” 形式接连出乎意料之外,如不出手相助,所属一方必然限于全面被动,可一旦出手,又必然与扎巴奴反目成仇,而且未必能挽回危局,廖辉正犹豫之际,忽听到背后风声,回头看去,见刘雯的刀刃已至头顶,忙举刀相迎,只听“咔嚓”一声,手中的马刀竟断为两截,若不是阿依萨及时挡住,必然丧命其手下。刘雯嘶吼一声,抬脚把阿依萨挑到一边,从她身上扩过去直奔拉巫,廖辉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忙去搀扶阿依萨,却被后者搡开。拉巫被兵勇趁势搀出,正挥手沖敌阵大喊:“放箭,全体进攻!”顿时矢如飞蝗,杀声震天。而扎巴奴的准备显然慢了半拍,前方士兵被射杀一大片,才仓促组织起防线。 见双方皆无伏兵,都亮出了各自家底,子君才沖天鸣枪发出围剿信号,上百名警察从四面八方冒出。黑斗篷们大惊失色,不知该将矛头对准内寇还是外敌,一时乱作一团。廖辉打退攻上来的兵勇,拽住阿依萨试图从侧路杀出,却被后者甩开同时扇上一个耳光:“离我远点,再也不想见到你!”廖辉见她到处寻找刘雯,遂奋力拖住其胳膊:“刘雯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个魔鬼!”阿依萨拨开他的手:“放开我,你才是魔鬼!”廖辉与她僵持着:“我知道你在恨我,可那时宗主的意思,我不能违背。” 挣扎中,阿依萨看到一支冷箭从身旁擦过,遥遥飞向站在人群中发怔的刘雯,她张开了错愕的嘴唇,未及发出声音,却又发现那竹箭被一只手凌空夺过,紧接着有条白色的影子落在刘雯身边。几个黑斗篷上前围攻,被那白影三拳两脚给撂倒,终于,她看清了对方的面目,正是在大殿上救过她和廖辉性命的女中豪杰杜亚楠。拉巫收起弓,他对突然出现的亚楠,以及后者冒险拯救刘雯的行为十分恼怒,却又避免与之对视,一边大喊着:“杀死扎巴奴,别让他跑了!”一边抓紧缰绳调转方向,率少余部众朝包围链最薄弱的环节逃逸。 亚楠杀退几名敌将,抓住刘雯的手腕要带他走,不料遭到对方袭击,前襟被豁开一个大口子,所幸没伤着皮肉。在刘雯再次出手之前,她快速使出一招“降龙伏虎”,用右脚尖勾住其肩膀,借力翻转身体,同时用肘击他脑袋。刘雯被击昏,手一软丢了马刀,恰巧歪进亚楠张开的臂弯里,同一时刻,子君和张昕救起了血泊中的陈伯。陈伯颞颥着嘴唇:“你们怎么在这儿?” 张昕毫不客气地回道:“这话应该我们问你。”陈伯捉住子君的手,目光里带着哀求:“我落到……这个地步是罪有应得,可刘雯是无辜的,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求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他……中了蛊,如果两日内拿不到解药,就会全身腐烂而死……”子君问:“解药在哪儿?”陈伯气喘吁吁:“扎……扎巴奴……”子君极目望去,见扎巴奴肩中两箭浑身是血,正杀出重围朝山口狼狈逃窜。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四章(步步惊魂) 再看拉巫,那只狡猾的狐狸已经抛卒弃主逃出包围圈,三辆越野车紧随其后狂追不舍,车窗外不时传出威吓的枪声。子君沖持枪奔过来的小雷喊:“其余的车呢?立刻安排人追捕扎巴奴,务必把他带回来!”小雷喘着气说:“已经安排好了,有四辆车在围追堵截,他肯定跑不了!”子君点头:“好,继续执行任务。”三股力量的混战并未持续太久,拉巫和扎巴奴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前,胜负就已经判定,警方凭藉专业素质和优势武器很快控制局面,降敌两千余,缴获各类辎重无数,如此巨胜,老黄却在汇报战况时带着一副抱怨的神色:“兵力太少,又要求活捉,这下倒好,抓了一帮子没用的,关键人物却给跑掉了。”子君并不贊同他的观点:“我们的目标不只是消灭黑暗兵团的有生力量,更重要的是,通过他们找出潜藏在幕后的真兇,也许只有打开了地狱之门,所有的谜底才会水落石出。” 查看完陈伯的伤势,子君又吩咐老黄和张昕说:“机舱里有急救用品,你们给他简单包扎一下,尽快送到当地医院。”老黄应了声:“是”,张昕刚托起陈伯,后者就捉住了子君的手腕:“别……我死不了。”一阵急促的喘息后,陈伯的话语略为流畅,手却抓得更紧:“子君,我的真实身份你们已经知道了,请原谅,我骗了你和亚楠还有你爸爸。你是国家的人,我不敢为自己乞求什么,落在你手里我认罪听罚。可这一切跟刘雯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还念着我们这几年的情分,就请……设法救救他,假如他能够活下来……”陈伯口中涌出鲜血,实在讲不下去了。“放心吧。”子君语气很淡,言辞不多,但陈伯听得出,这是一份掷地有声的承诺,他的手缓缓松开了,眼角依稀闪烁着泪光,那里面蕴含着迷惘,悲伤,还有隐隐的感动。 第125页 亚楠托着刘雯走过来,脚步因昏迷者本就不轻的分量和那副沉重的披挂而极其蹒跚,张昕见了立刻跑过去帮忙。老黄不好让子君搭帮只好喊来几名警员,七手八脚把陈伯抬走。子君走到刘雯跟前,扶正他歪斜的帽盔,轻触那张苍白却更显清秀的脸庞。亚楠垂着眼皮,声音哑哑的:“他脉象已乱,怕扛不了多久了。”对于解药何时拿到或能否拿到,子君心里亦无分寸,故此无言。亚楠拒绝张昕的帮助,独自托着刘雯走开。张昕红着眼睛问子君:“万一追不到扎巴奴,没有解药怎么办?”子君依旧无言。转过头,前方不远处是小赵的尸体,殷红的血刺得人眼睛发酸,望着那两半残缺的肢体和一摊散乱的内脏,子君的声音甚为低沉:“叫人把尸体整理好,回头带回弗宁,好歹大家同事一场,不能把他丢在这儿。”“你也别太难过,他中了盅早晚也是死路一条,再说……”张昕没有继续说下去,面对如此惨景,他不想再讲什么风凉话。 “报告杜队!”小雷兴沖沖从一辆越野车上跳下来,“那个姓廖的跑了,但我们抓住了这个女的。”言罢,他顺手一推,把一个披头散髮的女子搡到子君跟前。子君认出那女子正是阿依萨,斟酌片刻,她对小雷说:“放了她吧。”小雷怔住,张昕也一时未反应过来:“哎,她可是扎巴奴的女儿。”小雷不敢违抗命令,替阿依萨打开手铐,后者抬头看了子君一眼,冷冷问道:“刘雯在哪儿?”子君用下巴朝亚楠行走的方向点了点头:“他中了蛊,就要死了。”阿依萨随之望去,目光渐渐缩回,忽然她转过身步伐踉跄地跑开。张昕又“哎”了一声,小雷则请示道:“接下来怎么办?”“所俘人员交新疆警方讯问,你要全程跟踪做好记录,其余人就地扎营等待新的任务。”子君看到互相帮扶着走来的钟教授、小五和方一鸣,于是加了一份叮嘱,“还有,我那几位朋友身体状况不大好,你安排车送他们到医院接受救治,不可耽搁。”“是。”小雷走后,张昕才不解地发出疑问:“为什么放了她?我们可以拿她要挟扎巴奴交出解药啊!”“一个连亲生骨肉都能捨弃的人,还会怕要挟吗?”子君答道,“刘雯如若不死,靠的也许不是扎巴奴以及他的畏惧和忏悔,而是这位公主阿依萨,以及她的执着和……”张昕:“和什么?”子君沉吟片刻:“爱情。” 悬在半空的弯月用它桀骜不驯的眼睛望着苍茫大地,连绵起伏的冰原在云雾下如同烟波浩渺的海洋,“海洋”边集中了数十顶帐篷,呈弧线散列在巨人般的冰瀑周围,帐篷多被黑暗淹没,只有两顶依稀闪露出微光。体积稍大的那顶帐篷里,陈伯正跟子君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他仰卧在毡毯上的身躯干瘪而枯藁,腹部的伤口透过纱布还在往外渗血,显然他拒绝到医院接受治疗。子君大多时间在倾听,间或插入一句疑问,从她不断抛向刘雯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所谈内容跟后者紧密有关。而此刻,刘雯正躺在帐篷中央的炭盆边,尽管亚楠暂时封闭了他的经脉,但他的嘴角仍不断涎着黏液,黑眼珠悄悄往上翻起。 体积稍小的那顶帐篷内,张昕和衣靠在被褥上,从他垂头丧气的神情不难获知,追捕行动并不顺利,扎巴奴和拉巫很可能成功逃逸。钟教授、小五及方一鸣挤在一张大铺上,几日来一直跟随他们的唐克却不见了踪影。这又是一个不成功的结果,妈小雷对他们的劝说未能凑效,也许正因如此,方一鸣不经意的呻吟招致了小五的嘲讽,他戏嚯说明明不行非要硬挺,好比“掐肿小鸡鸡冒充大男人”。方一鸣满面通红,辩解说当前正处用人之际,好比推车上坡,“添个蛤蟆还四两力”呢。小五丝毫不给面子,说关键是你这只蛤蟆不是推车而是坐车的。两人正在争执,忽然从帐篷外射进两道光线,同时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响声。 张昕翻身拉开布帘,见一辆越野车摇摇摆摆行在水潭边,想必是白天追击行动中掉队的那辆回来了,看情形它遭遇了对方反击且损坏严重。越野车摆了一段距离,不知为何竟闯进水潭,“噗通”一声左前轮陷入冰窟。张昕忙奔过去查看情况,不一会儿又跑回来,从帐篷里找出一条长长的麻绳,喊出住在附近的老黄和其他几名警员过去帮忙,试图合力把车给拖出来。小心踩上冰面,将麻绳缠到臂弯,抽出其中一头在左侧保险槓上寻找绑点,移动中,张昕觉得眼前勐地昏黑起来,脚下一时没撑稳,“哧熘熘”滑入附近的冰窟,长长的麻绳也被带了进去。“嘿,张昕呢?”车身右侧的老黄安排好人手和分工,却迟迟不见张昕丢绳子过去,于是绕过来,见冰面那口破洞里凌波荡漾,遂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赶忙招唿大伙:“快拿手电来,张昕好像掉潭里啦!哎,有会水的吗?” 张昕游泳的本领不佳,再加上看不清周围环境,他只能没憋住气拼命往上涌,却总是撞上水面厚厚的冰层,被冻得快要昏厥的时候,他感到有股气流自下而上捲来,身体随之打了几个旋,接着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地上,黑暗中悬有一颗巨大的龙头,龙眼内火光熊熊,龙口喷出乌黑的液体,黑液飞流直下汇成一汪深不见底的冥潭,冥潭上白骨若隐、戾气笼罩。他挣扎着站起来四下环顾,发现这是一个广阔且封闭的空间,龙头共有九颗在黑暗中遥相唿应,脚下是条平坦的石道,蜿蜒曲折通向冥潭中心一座圆形祭坛,祭坛边立八道石门,石门内树两根盘蛇石柱,蛇头抵在一起,共同顶起一张四方石盘,而盘中安放的正是五龙钮交的传国玉玺! 第126页 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地狱之门?!张昕歪打误撞既惊且喜,一双脚却给幽暗的石道上挪动得步步惊心,毕竟,在这万恶交集的诅咒之地,随便触动一处机关就会让他尸骨无存。空旷吸去了水流从龙口溅落的自然喧嚣,没有人声的世界一时静得可怕。 不知是寂静导致的敏感,还是恐惧制造了幻听,耳边不断萦绕着莫可名状的怪响,他此刻手无寸铁虚弱不堪,以现在的状态,别说殭尸鬼怪,就是一只猴子也能将其干趴下!他的眼睛本能地被亮光吸引,并不曾注意那幽暗的水面上,正悄悄抬起无数颗尖尖的脑袋。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五章(作茧自缚) 扎巴奴负伤逃到一口隐蔽的山洞,被两名黑斗篷搀靠在一块岩石旁歇息,昔日的万千部众此刻只剩下几十个残兵败勇,个个精疲力尽狼狈不堪。环视一周,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跪于人群中央那个黑斗篷身上。那黑斗篷垂着头,声音里满是惶恐:“属下没有保护好宗主,属下罪该万死。”“行啦,骨力将军,别再跟我做戏。”扎巴奴身子往后靠了靠,斜睨着他,“事已至此,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散播刘雯死亡的消息、透露我方战事部署、杀死扎赫耶里的都是你,对吧?”廖辉抬起头向前跪行两步:“苍天可鑑,我对宗主从来没有异心啊……”“够了!”扎巴奴鬍鬚抖了许久,才讲出下面的话,“你欺骗了我这么多年,到了这个时候还想隐瞒,以为我是傻子吗?!”“宗主……”廖辉痛哭流涕。想想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对比今昔之变,扎巴奴禁不住一声嘆息:“今日之败,全因为我太过轻狂听不进旁人劝告,对你宠信有加百般姑息,最终才作茧自缚、引火烧身!” “宗主既这么看,骨力唯有以死明志。您的恩德,属下只有来生再报了。”廖辉止住哽咽,“噌”地抽出刀朝脖子抹去。扎巴奴拂袖将刀打落,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想一死了之,没那么便宜!来人,把这个叛徒绑起来丢进暗河,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靠近!”黑斗篷们得令,上前将廖辉捆绑牢固然后拖出山洞。扎巴奴咬牙拔下箭头丢掉,从黑袍上撕下一块布条扎紧伤口,沖其余人摇摇手:“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众人相视各自退出,洞内只留下孤零零的扎巴奴,这位统领万民、手握重兵,昔日里骄横跋扈、高高在上的一方之主,此刻头髮篷乱、满面愁容,萎靡不振地缩着身子,仿佛一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乞丐。洞口的光线渐渐暗淡又慢慢亮起,这中间不断有人送来食物和水,但都被他打发出去。当光线再一次暗淡下来的时候,又有人走进洞来,扎巴奴耷着眼皮,少气无力地对他说:“告诉外面的人,不要再守着我了,我已是穷途末路,给不了你们好日子,还是各自带着妻儿奔命去吧。” “阿爸。”来者的一声唿唤使扎巴奴缓缓撑开眼皮,见阿依萨站在跟前,一时恍若梦里:“真的是你吗,阿依萨?”阿依萨抽泣着拥进父亲怀中。“好孩子,阿爸以为今后再也见不着你了。”扎巴奴对阵前不顾女儿生死的行为既悔且恨,止不住泪如泉涌,“你不记恨阿爸实在太好了,不枉我白疼你这二十年。”阿依萨哭道:“阿爸,你要是真疼我,就把解药给我,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生做了那么多错事,就当为自个儿积积阴德吧。”扎巴奴扶起女儿,盯着她红肿的眼睛:“你怎么还想着刘雯那小子?他爸爸还有拉巫两个奸贼害得我一无所有,差点连命都丢了,我恨还来不及岂能反过来去帮他?你好煳涂啊!”阿依萨在他身上边搜索边哀求:“阿爸,你一定得把解药给我,你答应过我让他活着,可他现在这样跟死了没什么差别,你要有意让他死,干脆连我也杀了,既然生不能在一起,就让我们共同承受炼狱的痛苦吧!”扎巴奴仰天长嘆,同时不再加以阻挠,任凭对方里里外外地翻找。 不多时,阿依萨走出山洞,看上去目光呆滞精神恍惚,显然她未拿到想要的东西。守卫在洞口附近的黑斗篷们向她躬身:“公主。”她不理不睬蹒跚行进,突然脚下一滑歪在石滩里。她拒绝搀扶,起身的过程中,发现不远处一口暗穴中有个影子在蠕动,便问:“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一黑斗篷回答:“哦,是骨力将军在那儿。”阿依萨想了想,抬脚朝那暗穴走去,黑斗篷伸手拦住:“宗主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靠近。”阿依萨推开他:“放肆,连我也不行吗?”黑斗篷只得退在一旁。走到穴口,阿依萨见廖辉双手反绑,大半截身子浸在冷水中,脸色苍白不停哆嗦。看到她,廖辉勉强抬起脸露出笑意:“阿依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阿依萨转身欲走,廖辉又说道:“宗主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吧?你要是恨我,就一刀杀了我,也免得宗主为难。”阿依萨转过身,持刀对着廖辉,刀尖刚好抵上他的额头。 “动手吧,死在你手上,我不后悔。”廖辉闭上眼睛,他太清楚扎巴奴的手段,与其受尽折磨不如引刀求一快。他听到了刀锋滑下的声音,身上却无任何疼痛,反而有种解脱束缚的轻松,睁眼一看,绳索已被砍断。阿依萨收了刀:“你走吧。”廖辉脱了绳索,簸着脚走到阿依萨跟前,沉默良久,从怀中掏出一指头肚大小的瓷瓶塞到她手上:“这瓶解药本是留给我自己的,我知道早晚有一天身份会暴露,而宗主一定会用巫蛊之术对付我,所以提前从他卧房里偷了出来。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也算物归原主了。你可以拿去救刘雯的命,不然,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全身腐烂而死,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我是个叛徒,不配做宗主的女婿,以前的那个骨力,你就当他死了吧。阿依萨,我不求你能原谅我,跟你讲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一直都是。” 第127页 “既然背叛了阿爸,那我们就是敌人了,你若还不走,可别怪我反悔。”阿依萨颤抖着攥紧那只小瓶子,用幽冷的语气朝对方发出警告。夜幕森森,没有人注意到廖辉离开时踉跄的脚步,也没有人注意到阿依萨脸上惨澹的泪光。从山洞内蹒跚而出的扎巴奴,无意看到奔行在雪地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伸手胳膊喊了声:“阿依萨”,却只收到山谷中空荡的迴响。阿依萨必须同死神赛跑,她手里握着刘雯脆弱的生命和她岌岌可危的爱情,为减少累赘,她脱掉长靴、挽起金色的长髮,为加快速度,她扯断了自己的长裙,踏破冰原穿透黑暗,歷经无数次跌打滚爬,终于在第一缕晨光落地之前,闯进了冰瀑旁警察驻守的营地。听到嘈杂声,子君和亚楠等人忙去察看,他们发现,在制服和枪口的包围中趴着一位年轻女子,那女子浑身泥泞遍体鳞伤张大口却讲不出话,只高高举起一只绿色的小瓶。辨出来者的身份后,亚楠不禁双手合十泪漫眼眶:“刘雯有救了……”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六章(邪魔缠身) 刘雯确实有救了,张昕却生死不明。 在新疆警方的支援配合下,十几名潜水高手进行了大半夜的搜寻最终一无所获。翌日清晨,救援者陆续返回,却迟迟不见老黄和小五归来,这让焦灼成分的子君更加忐忑不安。一句救援者在汇报情况时说,水下温度极低环境非常复杂,张昕同志很可能已经牺牲了。就在子君他们紧急酝酿下一波营救计划时,身穿潜水衣的老黄和小五正蜗行在一条狭窄的孔道,半个小时前,他俩被突然冒出的急流拖到这里,强光手电丢了一只,所幸两把左轮枪还在手中。他们早已辨不清方向,也不知水下深度,更不知这曲曲绕绕的孔道通向何方。 光线中忽然出现一条麻绳,蛇一般随着水流摆动。检查绳索,发现其坚实柔韧没有腐朽霉败的痕迹,想必刚落水不久,应该是张昕带下的那条,绳索在这儿,人肯定离得不远,于是他们沿着绳索往前游。行进大约二三十米,前方是一道长满藻类的石崖,而绳索便卡在那幽深的缝隙中。老黄使劲拽了拽,崖体松动,居然像螃蟹一样吐出泡泡,清澈透明的水开始变得乌黑,周身渐渐发热,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觉得脚下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吸住,下沉一段距离后又快速往上浮,撞开一扇六边形石板,平行漂流数米才算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六边形石板消失了,绳子早没了踪影,伸手抚摸,潜水衣被利物刮烂,大半张脸露在外面,鼻孔里竟能唿吸到空气! 原来,他们已经浮出水面,正趴在一条弯曲幽长的石道上。抑制住狂烈的心跳,四下观察周围环境,眼前的景象让两个壮汉像受惊的孩童般缩瑟在一起。老黄怀疑自己不小心闯入了某个帝王的地宫,因此呆呆地问:“我们不会是到了秦始皇陵吧?”小五仰望对面那只巨大的龙头:“别瞎猜,差好几千里呢。”老黄扫视着似真似幻的水面:“依你的经验,这会是什么地方?”小五单手持枪,大胆往前迈出一步:“肯定不是皇帝的地宫,但弄不好会成为我们的坟墓。”老黄顾及到警察的威武形象,紧赶两步前边开道,心中却不象脚下那么有底:“你说,张昕会不会也在这儿……”“嘘。”小五用手势打断他。老黄停下脚步,小五扣紧扳机。 冥谭幽深,漂浮着看不出是人是兽的白骨,上方笼罩一层蓝灰色的气雾。似乎有风吹来,在水面掀起微小的波澜,间或有黑液溢上石道不知何处发生了何种反应,耳边传来“咕嘟咕嘟”的响声,像沉溺者在做最后的挣扎。两人交换了眼色,各守一侧重新启步,七八分钟后,他们走上建于水面中央的圆形祭坛,站到其中一扇石门前。(每扇)石门约四米高,宽六米左右,分上下两截,中有缝隙,但无锁无链,推之不动。门面由直线镶边,稀稀疏疏雕刻着古老的繁体汉字,字里行间又夹杂一些怪异的符号,老黄看得直摇头,小五则被磁铁吸附一般,愣是绕行一周,将八面石门上的文字全部看完。老黄问:“上面写的啥?”小五亢奋得像是中了邪:“造化!真是天大的造化!” 老黄摸不着自己头脑,于是摸了摸他的头脑:“嘿,你这是被烧迷煳还是给吓傻呆了?”小五拨开他的手,倒退几步,指着祭坛顶端两只蛇头交抵的位置:“你看那是什么?”没等对方做出回答,他就再次叫起来:“是传国玉玺!钟教授他们在螺母坡发现的那座陵墓,果然是文献记载的圉陵,如果这上面的记载都是真的,歷史一定得改写了!”老黄听得稀里煳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小五兴奋得朝石门捣了一拳:“为自己的发现祝贺吧,这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地狱之门!”闻听此言老黄也有点激动,毕竟这是整个奇案的癥结所在,但只是激动而已,不会像考古发现者那么疯狂,在如此古怪阴森的地方他找不到登陆天堂的兴奋,因此,他激动的结果就是摸出手机联繫子君,刚翻出号码簿,忽然听到身后那扇门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在这种地方,有怪象并不稀奇,没有反倒不正常。老黄合上手机扬起枪口,小五可不希望这些千年文物有任何损坏,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短柄匕首,小心插进石门的缝隙使劲撬了一下,石门竟轰隆隆上下分离开来。随着石门开合的角度,老黄的眼睛和嘴跟着撑到了极限,他看到石门内纠缠有七八条蓝底红瘤的巨蛇,哗哗作响的鳞片中露出张昕半张脸颊,看不出是生是死,只见一种过度惊恐导致的惨白。一条巨蛇探出脑壳,叼住小五的脖子把他拖进去,石门随即关上。足足过了十秒钟,老黄才反应过来,扑上去又掰又踹,石门却怎么都打不开。他抖抖索索端起枪,沖紧闭的石门开了两枪,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石门上本来凹陷的文字慢慢凸起,紧接着八道石门逆时针交替旋转,水面浮荡出许多模煳的影子,同时有怪音从漆黑的穹顶发出,像是一群女子的哭泣,又像无数垂死者在呻吟。 第128页 老黄的眼神渐渐呆滞起来,枪口不觉对准自己脑壳,弹匣转动的同时,有几束亮光忽然从前方射过来,将他牢牢笼罩。“啪”!枪声响了,在空旷的环境中带着凌厉的哨音,惊得那些浮影裊裊飞散。手枪“吧嗒”落地,血液顺着手腕淌下,他感到身体轻飘飘像团棉花,心脏不可抑制地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颤慄。亮光很快消失了,整个空间被黑暗吞没,周身幽冷刺骨如坠冰窖。不多时,亮光再度聚集,眼前出现几张人脸,看上去非常熟悉却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其中一个女的关切的问道:“老黄,你没事吧?有张昕的下落吗?小五呢?”老黄的嘴角阴森地向上勾起,沖围在身旁的人做出个非常复杂的表情,言辞却极为简单:“你们死定了!”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七章(歪打正着) 另一女的抬手在老黄面前晃了晃,扫一眼不知何时停止旋转的石门,回道:“姐姐,他招了邪气,暂时迷失心智。”处理的方法倒也简单:封住百会穴,用黑布蒙上眼睛和耳朵。几分钟后解开穴道摘除黑布,老黄果然神志清醒,见子君、亚楠、钟教授一干人等围在身旁,他惊奇地问:“你们怎么在这儿?”“算是歪打正着吧。”子君简单应了一句,包扎好他手腕的伤口反口问道:“张昕还没着落吗?还有,跟你一起的小五呢?”老黄这才感到右腕剧痛难忍,他吸了口凉气,抬起左手指着眼前那扇石门:“都在里头呢。”子君转头去看,老黄又说:“里面有好几条大蛇非常吓人,恐怕他们已经……”子君站起身,走近那扇石门,同时再次向他确认:“是这扇门吗?”老黄有点犹豫,经过刚才一番旋转,他实在没有绝对把握:“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一名警员端起手中的微沖:“那就一扇一扇爆开。”“万万不可!”亚楠厉声喝止,“地狱之门依阴阳五行之法而建,处处陷阱遍地机关,稍有不慎我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钟教授救徒心切:“那怎么办?”亚楠纵览整座祭坛的布局:“如果没猜错的话,石门应该共有八扇,分别为干门、兑门、震门、巽门、坤门、艮门、离门和坎门。各门依五行相生之法,造百般幻象,借天地阴阳之气,施奇门遁甲。此阵威力极大但并非无懈可击,五行间虽然相辅相成,却也相攻相剋,我们可以不同命相者从各个门位实施攻破。”钟教授闻之愁云顿散:“那赶快开始啊。”亚楠摇头:“可惜我们现在人手不够。”子君让老黄立刻联繫小雷,让他多带些人赶过来,亚楠补充一句:统计下每个人的八字,比例越均越好。老黄用请示的目光看看子君,后者点点头。 在等待援兵的过程中,亚楠绕着祭坛认真观察、仔细揣摩,研究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攻破石门阵,钟教授则执着手电细细阅读石门上的文字,不时揉擦老眼昏花的眼睛,在老黄的疑问下,子君介绍了他们进入地狱之门的经过:就在她组织新一轮救援的时候,以疲惫至极而昏迷的阿依萨醒了过来,她误以为子君调兵遣将旨在追捕其父亲,遂上前苦苦哀求,说她阿爸吃了败仗已经一无所有了,又受了伤现在只是个废人,求他们不要再穷追不捨。子君没有立即做回应,阿依萨怕她不答应,于是提出一项交换条件,即用她掌握的一个秘密换取父亲余年的自由。子君问她什么秘密,阿依萨不愿当着太多人的面,尤其是刚刚甦醒的刘雯讲。子君便约她到帐篷外谈,听完对方的叙述,子君大吃一惊,然后毫不犹豫地做定了这个交易。 在阿依萨引领下,子君、亚楠带着几名警员匆匆出发,钟教授不顾年事已高执意要去,子君左右拗不过只得同意。他们小心翼翼爬上山腰,进入冰瀑后一所幽僻的山洞,洞口不大,但非常幽深,大约呈45度斜角往下蔓延,两侧岩壁明显留有铲斧雕琢的痕迹。不知走了多少米,只感到冷气越来越烈,坡道越来越陡,十来分钟后他们走到一口更小的洞穴前,进入才发现,内部空间相当阔足又三四十平方,四面石壁平滑如镜,表面生满了厚厚一层冰晶。洞穴最里端停有一口姜黄色的胡杨棺木,推开棺盖,里面是具保存完好的尸体,除了子君和阿依萨所有人都震呆了,因为那沉睡的少年跟刘雯长得几乎一摸一样!子君端详着那张年轻的面孔,抵达尼雅古城那天晚上的梦里曾见到他,他是尊贵却又不幸的精绝王子,同时也是螺母坡那口陵墓玉棺内的主人,正是这具神秘失踪的尸体,引发了一系列诡异离奇的事件,至今,他的手中依然握着许多玄奥难解的歷史遗码。对子君来说,他不是一具陌生的尸体,而是一位别离已久的故人,在这里等待了两千年,今日他们重逢了。 钟教授受到惊吓时有一个典型的动作,就是用左手掩住脖子:“他是谁?”子君答:“他是达尼努尔,精绝国的末代君主。”阿依萨点点头,肯定了子君的判断。钟教授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张脸:“刘雯又是谁?”子君估计他被两张几乎完全一样的脸给吓着了,因此笑道:“您多心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第一代男性精绝王是个汉人,达尼努尔作为他的后代,至少有着一半的汉族血统,而后代子孙跟某位先祖容貌极为相似甚至完全雷同,从遗传学的规律来看并不奇怪。”这个道理钟教授并非不懂,只是近来他的大脑饱受刺激有些迟钝,听了子君的话,他似有似无点了下头,忽而又问:“为什么他会葬在斯东努尔的陵墓?”这个问题子君有点难解了:“达尼努尔虽然袭承王位,但根本没有来得及登基国家就灭亡了,他死的时候正值国难当头,也许他不愿劳民伤财另造陵寝,有意与先父合陵,或者,当时发生了特别意外的事件,臣子们不得已将其葬入父冢,还有一种情况,记得我父亲说过,很多西域王国都遵循这么一个规矩,即未成年夭折或已成年但未曾婚配且无子嗣的,死后要同先父母合葬。” 第129页 “合理,但不合情。”亚楠的观点与子君截然不同:“你们还记得螺母坡那座陵墓的布局吧?建造者有意违背阴阳五行之法,目的就是诅咒斯东努尔及其家族后人,而若干年后,斯东努尔被抛尸荒窑,达尼努尔却‘鸠占鹊巢’,这中间难道不存在任何联繫?斯东努尔者,刘匡也,严乡侯刘信的儿子。刘信本是西汉皇族,后来鬼使神差做了精绝国的首领,从接手政权开始,就面对一股强大的反对势力,这些人谋杀精绝女王,逼死斯东努尔,恶化与汉庭的关系,他们认为刘氏是外来者,窃取了他们的政权,因此对其恨之入骨。那怎么做才算解恨呢?除了杀人和诅咒有无更阴毒的方法?我们都知道汉人最讲孝道,古往今来汉朝尤为甚,而达尼努尔侵占先王之陵是种什么行为?用汉人最擅长的学术诅咒汉人,用汉人最尊崇的道义羞辱汉人,背后的阴谋家会是谁?”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阿依萨,后者面露无辜之色。 “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努尔家族里的人,没有谁愿意自己诅咒自己。”沉思片刻,子君抬头问阿依萨:“尸体是谁送到这儿来的?”“是我。”阿依萨脸上露出几分羞涩,她避开子君的目光,仔细回忆当时情景:“3月份那场大地震使得王子陵墓暴露,几个盗墓贼进入墓室触动了机关,我阿爸抓住一个叫杜文忠的,也就是你爸爸,从他手里得到一枚玉玺,后来知道那是枚假的,于是就被他关了起来。我无意间发现王子遗体,见其面貌英俊顿生爱慕之心,由于陵墓已遭破坏,我就偷偷把他的遗体暂时安放再此处,这里温度极低,像口天然的冰窖,可以长久保存尸体。”子君追问:“那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山洞的呢?”阿依萨说:“我阿爸多次派人寻找地狱之门的入口,是我在四下游逛中无意发现的。” 就在子君跟阿依萨交谈的时候,亚楠仔细观察了洞穴坏境,发现底面和西、北两面所生冰晶极多,南面次之,东面和顶面几乎没有,果然传来空鼓之声。亚楠拿石块在西、北两面墙中央各画一标记,请子君和阿依萨分别击打标记的位置。子君徵求阿依萨的意见,后者点头同意,两人按亚楠的比划飞脚勐踹,随着“吱吱唧唧”的响动,东面石壁隐隐出现一六边形凸起,亚楠抠住它左右旋转,只听“轰隆”一声,整扇东墙轰然向上抬起,眼前出现两只熊熊火坛,耳边是哗哗的水声。涉水前行至火坛旁,他们看到远方对应有几只巨大的龙头,龙眼里也亮着火坛,龙口中喷出黑液,仔细一咂嘴,他们发觉自己正站在最西侧这只龙头的嘴边。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下方那座造型古怪的祭坛,而老黄就怔在祭坛边拿枪对着自己脑袋。危急之下,子君开枪击中老黄手腕,就这样救了他的性命。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八章(巧植螟蛉) 听完子君的讲述,老黄举目望去,见冥潭四周皆是陡峭的石崖,子君他们定是从西侧那道山崖上下来的。这时,钟教授抓着稀疏的白髮走过来,满脸的不可思议。子君问:“石门上都写了什么?”跟小五不同,钟教授并没表现出该有的兴奋:“实在难以置信,简直是荒唐可笑。”老黄有点不耐烦:“到底说些啥?你们搞考古的咋都这么磨磨唧唧。”“石门上一共刻有八百多字,主要记录了地狱之门的修造时间、经过以及目的,除此之外,还讲了有关传国玉玺的来歷,按上面所说,传国玉玺确实尉屠耆从长安偷回来的,而他的惊人之举绝不仅仅偷盗传国玉玺、建造地狱之门这两件事。”钟教授眼睛瞪得很大,以表明他吃惊的程度:“讲出来怕你们也不会相信——堂堂汉元帝刘奭竟是尉屠耆的私生子!” 这消息听起来的确像个不靠谱的八卦新闻,但刻在石门上的文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依尉屠耆的性格,断然不会把毫无来由的虚妄之词,与自己苦大仇深的经歷编制在一起,即便为羞辱汉庭杜撰出这么一个丑闻,按常理也该千方百计对外宣扬,而非沉默在这个黑暗世界不见天日。若真相果真如此,汉宣帝刘询岂不被人结结实实戴了顶绿帽子?他的父亲刘弗陵“杀兄立弟”变楼兰为鄯善,尉屠耆便以“巧植螟蛉”的方式篡夺了汉家江山,结结实实回了对方一个嘴巴,又似乎料定终有一日会被汉人发现,遂将此事雕文刻字沿传下来,把那帮自认为血统最纯的傢伙结结实实羞辱一番。老黄哼笑一声,以显示他的鄙夷和不屑,子君却问:“这倒有点意思,你且详细说说,怎么个私生法?” 钟教授将石门上的文字素材,结合所掌握的歷史知识,外加个人的见解与观点做了综合讲述:“尉屠耆在长安做人质期间,与平恩候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互生私情,后来宣帝刘询横刀夺爱,将许平君取过来立为皇后,同年生下长子刘奭。而这个刘奭,其实是尉屠耆的骨血,刘询曾因儿子不像自己产生过怀疑,偷偷使人暗中调查,并捕捉到一点风声,但那时尉屠耆已是鄯善国王,他不好深入挖掘只能作罢,毕竟这事传出去轻则君威丧尽重则国体不宁。不就,许平君被霍显毒死,被传有异族血统的刘奭也一度遭到幽禁,后再霍光庇护下才脱离困境。 霍光这个人客不简单,他自幼跟随汉武帝刘彻,做过三位皇帝的辅政大臣威望极大,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他力排众议将刘奭立为太子。有关尉屠耆于许平君的绯闻他不可能不知道,但还是作出这样的决定,出于何种目的就不得而知了,值得一提的是,派傅介子刺杀楼兰王安归也是他的主意。” 第130页 “由于霍家太过嚣张,霍光一死,刘询就灭了霍氏满门,但思量万千最终保留了刘奭的皇位继承权。刘奭在歷史上没什么名气,可他娶了个非常有名气的老婆——王政君,也就是把西汉政权拱手让人的孝元太后,一对窝囊夫妻生了个更加窝囊的儿子刘骜,这个刘骜谥号为‘孝成皇帝’,未见其成倒是孝得很,在他当太子期间曾多次率团到鄯善‘访问’,试图讨回传国玉玺为祖宗挽回颜面但一无所获……”钟教授的话被亚楠忽然提出的疑问打断:“照这么说,汉庭早就知道传国玉玺被偷走,可王莽篡位时,孝元太后怎么又抛出一个传国玉玺,还派杜嵘冒死带出宫外鼓动刘信造反?这不是前后矛盾吗?到底谁在撒谎?”“其实两者并不矛盾,也没有谁撒谎。”子君凝望祭坛顶端的四方石盘:“丢失传国玉玺对刘氏皇族来说是个天大的耻辱,不管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知情者能做的唯有隐瞒不发将错就错,造一枚以假乱真的赝品来掩盖丑闻,而后代子孙又有机会、又有谁敢质疑这枚玉玺的真假呢?” 老黄又是一声哼笑:“这刘氏皇族可真够悲哀的,丢了传国玉玺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还被人给串了种。上下五千年,都说汉族人血统最纯正的时期是在汉朝,这消息一旦传出去,不知雷死多少人呢。”“李世民还是鲜卑血统呢,可没有人怀疑他是大唐的皇帝,更没有人把他划进胡人的行列里去。”钟教授听此言很是不爽:“再说,这消息怕是没机会传出去。”子君问:“为什么?”钟教授答:“按石门上的记载,地狱之门建造时曾动用人力十六万,耗时整整五年,为达到万恶相集的诅咒效果,尉屠耆请巫师引来十味阴蛊之水,又往冥谭中投入三千毒尸,还在九只龙口和八道石门内遍植机关,一旦有人触碰传国玉玺,就会山崩地裂水漫火起,无人能侥倖逃脱。因此,当有人发现这里的秘密时,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老黄再次冷哼一声:“没那么邪乎吧,依我看,不过是些乱人心智的障眼法而已。” 话音刚落,老黄身侧的石门忽然打开,两个血肉模煳的人重叠着歪了出来。老黄吓了一跳,刚才那句大话是他仰仗人多壮起胆子说的,其实心里憷得很,见此情景他噔噔后退几步,以免被巨蛇捲入石门。抬头看时,石门内竟空空如也,几条巨蛇无影无踪,正生诧异,石门忽然又关上了。 再看倒在脚边的两人:其中一个身穿潜水衣,手中握着尖刀,半边脸被啃去只剩下骨头,很显然这是小五;另一个相对囫囵,虽然浑身布满黏液,但不用细辨就知那是张昕。亚楠把激动万分的钟教授和子君死死拽住,她知道,这幽暗的空间到处都是阴戾之气,藉助磁极感应和人体气场,邪恶力量正在悄悄释放,而传播死亡的媒介就是被诅咒的活人。果然,张昕的眼睛唰的张开,仰直脖子发出瘆人的吼叫,所幸亚楠反应迅速,在对方展开攻击前抬肘将其击昏。 同一时刻,子君发觉祭坛中央的两根石柱上有光影闪动,仔细看去,见柱身有文字样的线条往外凸起,光芒正从线条边缘发出。“生者已死,逝者常在”,一名警员缓缓念出两根石柱上的文字,“龙脉既绝,万古流觞——嘿,这十六个字什么意思?”老黄则指向石柱上盘着的巨蛇:“刚才在石门里看见的就是那种蛇,通体蓝色,浑身长满红色肉瘤,样子怪得很,我活四十多年从没见过。”亚楠聚首仰望,钟教授也转过头,那怪蛇他曾在螺母坡的墓道口见过,跟文献中记载的“河龙”形象甚为相似,因此他止住抽噎做出自己的论断:“那是种生活在沙漠里的蛇,楼兰人称之为‘河龙’,主要生存在罗布泊一带,是楼兰人的图腾之神。”见张昕在亚楠的帮助下清醒过来,钟教授不禁再度落泪:“真是怪了,小五被活活咬死,张昕却好像一点儿没事。”“怎么叫没事?”亚楠顶住对方语气中隐隐暴露的不平和抱怨:“他的眼睛也许永远失明了!” 尽管有过一定心理准备,听完亚楠的话,子君还是吃了一惊,她蹲下身用手在张昕眼前左右摇晃,后者毫无反应。“其实你能看得见,只是这儿光线太暗了,对吗?”子君拿手电照亮自己的面孔和不甘心挪开的手掌,“看着我,来,拉住我的手。”张昕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却远远偏离了方向,子君的泪液控制不住流出,须臾,她主动朝对方握过去,两只手紧紧抠在一起。“……”虽然张昕哆嗦得讲不出话,子君却听懂了他内心的痛苦和纠结。瞳孔中徒然闯进很多道光线,耳朵里响起杂乱的脚步,不必看子君就已明白,是小雷他们赶到了。 下卷(地狱之门)第九十九章(毒绝天下) 亚楠根据大家的生辰八字,安排小雷带同类命相者攻干门,子君攻兑门,老黄攻震门,阿依萨攻巽门,坤门、艮门、离门另由相应精元负责,最后只剩下坎门没有合适人选。这时张昕开口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对亚楠说:“让我去吧。”坎在八卦中所属为“水”,张昕命相为“土”,正好相剋,亚楠虽不忍心却也无奈,只得点头同意。按亚楠要求,如阵者均用黑布蒙上眼睛和耳朵,摘除全身金属器物,只携一把绘有符咒的木质短剑站在各自对应的门前。 第131页 亚楠再次叮嘱,无论触到什么东西玩不可摘掉眼罩和耳塞,务必做到不掉、不逆、不焦、不惧,交代完毕她打坐在祭坛边闭目念咒。 一旁的钟教授见八扇石门慢慢开启,门内或烈火熊熊,或尖刀利刃、或群魔乱舞,或浊液沸腾,或巨蛇扭曲,或怪鸟纷飞,子君、老黄,张昕等人抬脚跨入,石门随之轰然关闭,他的心脏跟着剧烈震动了一下。周围警员被眼前场景惊得目瞪口呆,继而面面相觑,最后都站头瞧向亚楠,看着汗珠从她额前淌下,从那些怪异的咒语中揣度冒险者的命运。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他们紧张到快要崩溃的时候,亚楠勐然睁开眼睛,八面石门亦全部开启,方才进去的人全弹出门外。亚楠收功站起,钟教授长长吐出一口气,子君翻过身朝石门内挥了下手,全副武装的警察们立刻冲进去。 祭坛中央是块空旷的平台,只有两根数丈高一楼多粗地石柱,石柱上各盘一条石蛇,石蛇七缠八绕扶摇而上,两颗丑陋的脑袋共同托起一四方石盘,石盘内安放的便是传国玉玺。此刻,亚楠和子君就站在石柱下,凭她们的功夫摘走玉玺并非难事,但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那枚极具诱惑力的传国玉玺,很有可能是触发灭顶之灾的按钮。阴当务之急是找出机关的发射装置,破坏其运行和攻击能力,子君用她敏锐的眼睛四下理查寻脉络挖掘疑点,张昕窝在平台边的角落,因帮不上忙而急得抓心挠肝,人在失明的状况下,耳朵会变得异常灵敏,他发觉有某样东西擦着髮髻掠过,紧接着,小雷看到一个黑影穿破手电筒的光线,“嗖”地攀上石柱,并壁虎一般快速向上爬。 “什么人?”小雷警觉的端起微沖,其余警员纷纷举枪超其瞄准。子君示意大家不要开火,若不小心触动机关后果不堪设想,她已判断出对方的身份,遂收起枪紧步追上去,亚楠则纵身跃上另一根石柱,大概追至与黑影平行时反身抓住其脚踝。黑影不得不停住,同拦路者展开搏斗,双方功力相抵各有进退。子君很快加入,姐妹联手使黑影渐渐处于下风,三人在石柱间跳跃翻飞,如蛟龙出海,追逐得眼花缭乱,又如虎豹争雄,纠缠得难解难分,武者将本领发挥得游刃有余,观者搏杀中看得胆颤心惊。黑影忽然脚底一滑往下坠去,忙伸手抠住石柱表面的凸起,将身子悬在空中,尚未保持好平衡,就被亚楠一脚踹中嵴背,打了半个旋,头朝下双腿夹紧石柱,刚刚收身又被子君一记重拳砸中脑袋,头顶的黑斗篷脱落,露出非人非兽的怪脸。 黑影见夺取传国玉玺无望,弄不好还会落入杜家姐妹编织的罗网,因此虚晃一招从石柱上跳下,子君紧紧尾随两人一起落地。几名警员扑过去欲将他制服,却根本不是其对手,一名警员脸上被挖下一大块肉,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另一警员脖颈被划出五道深深的扣子,瞪大眼睛张着嘴倒地,不多时便浑身僵硬。黑影窜出包围圈,得意地舔吮爪尖残留的血肉,沖众人露出狰狞的笑。子君恐再损及无辜,因此朝那张怪脸果断举起枪,“砰”的一声,壁虎人翻身后仰,直挺挺撂在地上,河血汩汩从眉心涌出。众警员持枪涌上去,剥掉壁虎人的衣物,发现他并非兽类,而是一个体徵完全正常的男子,只不过五官长得十分特别,大概想法也另类,遂藉助怪异的外形进行了仿生再造,跟国外的豹人、虎人属于同一类型。 子君卸下壁虎人手上的吸盘,发现那其实是副经过特殊加工的胶皮手套,内部各有一个方便面料包大小的液袋,通过一根导管连到是个爪尖,低头嗅之,隐约有股类似地塞米松的酸涩味,她立刻想到华主任实验室那台显微镜下的组织切片。试着按压液袋,随即有液体从爪尖的细孔流出,子君眼前一亮:杀害方孝武、唐瑞莹,老肖、小孙以及阿珍的兇手找到了,导致尸体不朽的原因并非什么诅咒而是中毒,虽然还不知道是哪种毒,为何各种先进仪器都检验不出来,但至少可以确定,这种毒自古至今一直存在,无论骷髅岛地穴里的那对母子,还是躺在玉棺中的达尼努尔,无论刘秀陵内的金甲武士,还是葫芦口井下的尸体都与之有关,能让人顷刻毙命且死而不腐,真可谓毒绝天下!可操纵壁虎人行兇的幕后黑手又是谁呢? 亚楠既已攀至石柱顶端,遂伸手摘下石盘中的传国玉玺。钟教授浑身打颤,却并未出现他想像中地山崩地裂水漫火起,整个地下空间依然稳固而平静,难道尉屠耆刻在石门上的警言是虚张声势?不可能,大概是年代过于久远机关阀门出了问题,但这并不会使人获得安全感,因为不确定的危险远比确定之中的更加可怕,谁也不知道它何时来临从何处爆发,就像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怎么死一样。张昕耳边传来一阵飞机驶过的蜂鸣,老黄看到水面闪起莹莹绿光,同时,所有人感到有微微的眩晕。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传国玉玺身上,故而这种纤小的动静被集体忽略。钟教授从亚楠手中接过玉玺,昏花的眼睛一时间铛亮无比,他用粗糙的手掌一遍又一遍摩挲那件千年圣物,抽搐着嘴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欢迎光临地狱之门!”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徒然而至,众人回头,见西、南两侧的石崖边站满了举着火把的黑斗篷,拉巫正沿着石道朝祭坛走来,“各位不远千里奔赴大漠,实在令人钦佩。我真得感谢你们,若非你们相助,我还找不到这里。”子君扬起手中的枪:“我是该叫你唐阿福,还是该叫你拉巫呢?”拉巫面无表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要死了。”看到亚楠,他不觉露出一丝冷笑:“不愧是我一了的徒弟,若非有你,这八扇石门岂能轻易被打开。”“师傅常讲要知恩图报,今日我一定好好回报你老人家。”亚楠切齿:“上次你死而未成,今日一定让你如愿。”“我知道你在恨我,但欲成大业就得不择手段。”拉巫走到祭台边,迎着亚楠怒火喷发的双目,“说句实话,我是真的喜欢你才收你为徒,并不完全处于算计,我原本不想伤害你们,可你们知道得太多,所以,莫怪师父无情。” 第132页 拉巫挥了下手,山崖边的黑斗篷纷纷搭起弓箭。老黄不屑一笑:“弟兄们,端起傢伙,跟他们对干五分钟,看谁硬得过谁!”拉巫也笑了,他是有备而来。果然,廖辉从他身后闪现,持一把马刀架在陈伯颔下,同时出现的还有两个黑斗篷,分别架着刘雯和方一鸣。子君暗道:不好,一时疏忽竟被敌人抄了后路。转念又一想:不对啊,拉巫与陈伯本是一伙,怎么会突然反目,他们这是唱的哪出?陈伯看到了壁虎人的尸体,先是一惊,继而向拉巫问道:“他是你的人吧?”后者微微点头。陈伯苦笑:“当年我正式遭他袭击容貌尽毁,苦思冥想不知为何,原来竟拜你所赐。”“我知道你们都很吃惊,也非常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没问题,一定会让你们死个明白。”拉巫背着手踱步,侧目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在介绍我个人之前,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我的家族。” “我的先祖原是夏朝遗民,向西迁移的过程中融合了犬戎、羌等白种人的血脉,最终形成一个独立民族,也就是匈奴人。匈奴固然强大,但内部斗争也很激烈,我的先祖厌倦了永无休止的杀伐,就率领部众出走,依阿尔金山建立了一个自由王国,脱离与匈奴总部的关系,可惜独立一隅却未能偏安,我们既受汉庭刘氏的羞辱,又遭匈奴旁部骚扰,还要看精绝努尔氏的脸色。”拉巫在子君面前停下,注视着她的眼睛,“我的祖先有个梦想,那就是消灭西域各王,吞併大汉,建立坚比罗马的超级帝国,让所有羞辱过我们的人臣服在脚下,反过来遭受我们的羞辱。”拉巫离开子君,踱到阿依萨身边:“为了这个梦想,我的先祖在你们努尔氏面前隐姓埋名、卑躬屈膝,他们……” 子君打断他洋洋洒洒的讲述:“他们拼命挑拨精绝与大汉的关系,试图在两者相争中渔获私立;他们策划政变杀害精绝女王,翻云覆雨制造血统之争,使这个强国从此由盛转衰;他们在精绝王陵暗下诅咒,并修建通往地狱之门的密道,意欲将其引向不归之路;他们戗害斯东努尔和达尼努尔,并导演‘鸠占鹊巢’的闹剧,在精绝灭亡后继续制造努尔氏的丑闻;他们在匈奴北退后伺机吞併西域小国,妄想借伊顿至骷髅岛的通道杀入中原;他们煽风点火,让杜、方、张、刘四家在光武皇帝的猜忌下自相残杀;他们散布谣言,让假传国玉玺在民间流传,妄图中原大地永陷水火征伐不休;可惜,他们这个梦想已经破灭,如今华夏一统国定民安,不管任何人再有任何图谋,都将是蚍蜉撼树自取灭亡。”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拉巫被震住了,“谁告诉你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术不正者,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子君淡然一笑,从容而自信地与他对视:“说完了你的家族,现在说说你自己吧。” 下卷(地狱之门)第一百章(玉石同焚)——大结局(上) “我差点忘了,你是做警察的。”拉巫轻轻敲着自己的脑壳,半维半汉的面孔在火光中泾渭分明:“你很聪明,把事情分析得很严谨也很透彻,而事实也基本如此。但这无法挽救你们的性命,因为你只会推断过去,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现在就不会落入我的掌控之中。想必你已猜出来了,我是楼兰人,再具体点就是尉屠耆的后裔。你所说的刺杀精绝女王、制造血统之争、挑拨汉匈矛盾、导演‘鸠占鹊巢’的正是我的先祖切瓦与赫田。你说得很对,谁都无法改变过去的歷史,但未尝不能扭转未来的方向,至少,我们能够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 子君拆穿对方的阴谋:“你想毁灭证据、掩盖真相。”拉巫停止踱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万世留存,也没有任何真相可以永不泄露,就像金字塔和秦始皇陵,建造之初,所有人都认为它们固若金汤,而现在却一个个暴露于天下,那些可怜的主人们所要千方百计隐藏的秘密,如今已是尽人皆知。世界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但这些谜团总有一天会被揭开,所需的只是时间问题。因此,要想一件事永远不为人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毁灭。只有被毁灭的过去才没有未来,只有被毁灭的证据才没有真相。”子君顺着他的意思讲下去:“所以,你要在有生之年找到地狱之门,然后毁掉这里的一切。” “你这是痴心妄想!”陈伯拼命挣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会叫你得逞!”拉巫扫了他一眼未予理睬,显然在他眼里,子君才是真正够分量的对手:“我很佩服你的爸爸,他才学满腹通古博今,没有他的帮助,我们根本无法进入精绝王陵,更令我羡慕的是,他又生了你这样聪明睿智的女儿,而你帮我打开了地狱之门。”“不必恭维。”子君冷笑一声,“我且问你,方孝武是被你杀死的吧?”拉巫摇头:“不,杀死他的是扎巴奴。”子君又问:“你是怎么骗取我爸爸信任的?”拉巫诡谲一笑:“我和你爸爸是在于田文物局认识的,我跟他讲了很多有关西域古国的歷史,他视我为知音从此交往日益密切。” “你爸爸发现精绝王陵之后,第一个找到我,因为墓门前设有重重阻碍,他需要多一个人替他出主意,我们正在研究如何开启墓门,这时又来了张国平和方孝武,他们向你爸爸表明身份,称愿尽所能协助开掘陵墓,玉玺得手后立刻上缴国家,绝不私自贪图,还说这么做,一能使传国玉玺回归东土,二可告慰祖上,使三家消除仇恨世代交好。你爸爸答应了,于是各方联手终将墓门开启。进入地宫后,我们很快找到传国玉玺,同时也出发了墓内的机关,逃跑途中,我们落入扎巴奴手里。他将你爸爸关起来,然后吩咐骨力将军把我们其余三人处死。”说到骨力,拉巫瞧了一眼廖辉,“幸好骨力将军是我安插在扎巴奴身边的眼线,他按我的意思杀死了方孝武,然后也给我用了相同的毒药,把他的尸体和我一起运到清门村附近。” 第133页 “那张国平呢?”子君追问,“你故意放了他,还是他自己逃跑了。”“是我安排放的。”拉巫的目光在子君和廖辉之间来回循环,“然后,我让骨力将军去回扎巴奴,说我和张国平跑了。扎巴奴非常生气,就让骨力设法追捕我们,并杀死进入王陵的杜、张、方三家后人,借这个命令,我和骨力以及他的助手里应外合,连续制造一系列死亡事件。这样一来,既可引起警察注意,使其通过侦查把目光转向两千年前,又可激化黑暗兵团两派间的矛盾,使其互相残杀彼此消耗,还能利用传国玉玺,将所有欲求不满的人诱到此地,最终和隐藏在这里的秘密一起归为尘土。” “果然是机关算尽。”子君慨嘆不已,既为众多受害者的悲惨无辜,也为背后阴谋家的自私疯狂,“从认识我爸爸到开赴螺母坡,从横尸清门村到连环杀人案,从发现楼兰宝藏到进入鄯善王陵,从围困龙山大营到陈兵地狱之门,一切都是你预先安排好的。”“你们这些贪生怕死、奴颜卑膝的叛徒,要是还有一点血性的话,就给我宰了这个奸贼!”陈伯怒斥身旁的黑斗篷,“如能立功赎罪,也免得玷污了你们先祖的圣灵!”那些黑斗篷闻之有愧,但始终无所动静。拉巫笑道:“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收了我的佣金,当然会归入我的旗下。若非阿尔金山的宝藏遭到毁坏,我将拥有翻天覆地的力量,而你们,根本没机会在这儿跟我逞口舌之强。”言毕,他转向子君,“你还想知道什么?”子君举起左手中那只连着导管的液袋:“能否讲讲这毒液的来歷?” “当然可以。”拉巫瞄了眼壁虎人和死亡警员的尸体,“那是一种世所罕见的奇毒,是精绝人从貙虎的胆汁中提取出来的,一滴可使血脉僵止,两滴可使唿吸衰竭,三滴可使瞬间丧命,四滴可使通体如寒冰,五滴可使千年不腐。这种毒起于东周,兴于两汉,多在西域诸国流通,中原人甚少知之,后来由于貙虎的灭绝而几近失传,如今只在一些巫师的手中有微量保留。”子君问:“可有解药?”拉巫得意洋洋:“天下万物相生相剋,有毒药自然会有解药,这就是我‘死而復生’的秘诀。”亚楠忽然插口,并一语道破天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遭受荼毒的那些生命,有很多人流淌着你们家族的血液。尉屠耆在这八扇石门上自鸣得意,说他给汉宣帝刘询戴了顶绿帽子,殊不知精绝王刘信、刘匡亦是他的后代,却被他的另一帮子孙给灭了,而你今日想要掩盖的最大真相,其实不为别的,正是这个千古笑柄。” 拉巫用大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笑罢再度开口的时候,威胁已经变成了诱劝:“你们说得都很对,人的性命是珍贵的,我们不一定非用这种高昂的代价为歷史买单,只要你交出传国玉玺,然后忘记这里的一切,我们完全可以互不为难。”子君也笑了:“只怕由不得你。”言毕,她把视线转向西、南两侧的山崖,拉巫随之望去,发现不知何时又涌入一群黑斗篷,双方正进行混乱的厮杀。扎巴奴站在西侧的崖边高声叫道:“拉巫,你这阴险狡诈的狗贼,快看看这是谁?”拉巫定睛一瞧,见对方马刀下架了一个人,那人头髮蓬乱、衣衫褴褛、脸面脏污、目光恐惧,轮廓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难以判定是谁,正疑惑间,那人带着哭腔沖他喊了一声:“阿爸。” 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拉巫不禁握拳嗟嘆。子君乘势反击,力图掌握主动挽回失地:“各位,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和,无论对谁来说生命都只有一次,每个人都有父母儿女兄弟姐妹,与其毫无意义地自相残杀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只要你们放下武器认罪伏法,我会请求政府给予最大限度的宽恕,而法律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合情合理的结果。”扎巴奴首先表态:“待我取了那狗贼的头,再与你论战议和!”阿依萨跪地苦求:“阿爸,放手吧!你就是不想想自己,不想想我,也该想想龙山的子民和跟随你多年的弟兄啊,别再斗下去了。” 拉巫瞟了一眼离自己仅有尺把远的阿依萨,乘其不备发动偷袭,意欲获取平衡当前局势的砝码,可惜此举被亚楠看破,行迹暴露后两人拳脚相向。扎巴奴圆瞪双目,不顾唐克的大喊大叫,提起他从崖边丢进冥谭,似乎仍不解恨,又奋力掷下一把马刀,黑液中的挣扎立刻停止,水面冒出一连串泛着血光的泡泡。拉巫高喊着“克儿”扑向潭边,却被亚楠阻拦根本无法脱身。陈伯趁廖辉心有旁骛,推开其胳膊撞向正跟亚楠打斗的拉巫,后者不防失足落入冥谭,亚楠跟着跳进去继续发动攻击。等廖辉反应过来时,陈伯已杀死两个黑斗篷抢过刘雯,如同夺回一件失而復得的至宝,将他紧紧揽在怀里:“别害怕,有爸爸在,不会有人再伤害你。”刘雯抓着父亲苍老但依然坚实的肩膀,含泪叫了声:“爸爸。”阿依萨站起身关切地迎上去,但遭遇陈伯炽热的敌意。 “你们别过来,把枪放下全部退后!”廖辉挥刀抵住方一鸣的咽喉,胁迫步步逼近的子君和老黄:“我数三个数,若不照办我就杀了这个瘸腿儿。”老黄放下枪,同时展开明知无用但还是要试一试的奉劝:“廖辉,你是个聪明人,这帮匪徒已经穷途末路,你真打算为他们陪葬吗?”廖辉的喊叫证明了他的冥顽不化:“一!”小雷迟疑着放下枪,其余警员都看着子君。“二!”廖辉喊得歇斯底里,子君的枪也慢慢放下了。廖辉沖钟教授喊:“把玉玺给我!”钟教授往后退了一步,恨不得把玉玺塞进肚里。廖辉抖了抖嘴唇:“三!”话音落定的同时枪声响了,廖辉身子一震,鲜血从嘴角溢出,循着子弹射出的方向望去,他看到张昕双手举枪,脸上还挂着是否射准的担忧。 第134页 第一百零一章(水漫火起)——大结局(中) 小雷一个箭步上去把廖辉制服,方一鸣怔在原地,待三魂归位后才沖张昕送出迟滞的笑意,而后者未能收到,他握枪的姿势保持了许久,其余警员也是从这个动作中蓦然发觉,原来是一个被忽略的人从一个被忽略的角落,发出了虽不致命但足以改变形势的一击。方一鸣灿烂的笑容逐渐僵住,刚刚舒缓下来的面部肌肉再度紧绷,终于,他爆发出一声嘶喊,强大的气流贯穿喉管震颤胸腔,同时带动了丹田的共鸣:“亚楠小心!”或许这声嘶喊未能做出有效提醒,他只得倾尽全身之力,不惜撕破骄傲的声带再次发出唿喊,这次,他成功向对方传达了危险信号:“蛇!蛇!”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那道从嘹亮到嘶哑最后突然断裂的声波一起转移,他们看到亚楠背后几米远的位置正掀起小山般的怒涛,中央昂有一颗硕大而丑陋的脑袋。 在方一鸣的提醒下,亚楠停止与拉巫的搏斗转过头,见那庞然之物一时吃惊不小。巨蛇张开血盆大口,霸气十足地扭动着深蓝色的肢体,满身肉瘤随之一鼓一鼓,嘴边不时淌下乌黑的黏液,它似乎并不屑于用渺小纤弱的亚楠来果腹,只用獠牙勾起她的衣服,将其高高悬起耍 杂技般摇来晃去,遭遇子君等人的枪击后,才重重抛落到另一片水域。拉巫则趁机熘走,找到唐克的尸体连背带扛游往石道边。 巨蛇用尾巴捲住在冥潭中挣扎的亚楠慢慢拖近,垂下脑袋准备再度下口,忽然有个人影从祭坛边腾起,伏上它的嵴背死命挠抓那些粗糙而坚硬的鳞片。光线虽然昏暗,但子君看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瘸子,他离巨蛇的位置并非最近,袭击的角度并非最佳,体格的强度并非最好,可他却义无反顾,坚持用并不流畅的动作实现了完美一跳。巨蛇受惊丢开亚楠,一口咬住那个近乎疯狂的瘸子,两排尖利的獠牙轻而易举地戳透他单薄的身躯,瘸子不知哪来的力量,浑身鲜血居然还能抡胳膊蹬腿地反抗,几近失声的喉咙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怒吼,尽管那些音节支离破碎、含混不清,子君还是听明白了,不是咒骂也不是哀嚎,而是一个濒临死亡者在做最后交託:“亚楠快逃……” 枪弹如雨,在冥潭上映出一片火光,巨蛇甩弃仍在挣扎的瘸子沉入水下。“方一鸣!”亚楠喊了那瘸子的名字,拨开乌流浊浪拼力朝他游去,不远处陡然挺出数十颗蛇头,上百双双眼睛虎视眈眈,她全然不顾,上前抓住方一鸣时沉时浮的身体托在怀中。子君噗通一声跳入水里,小雷也跟着跳进去,老黄咬牙忍住右手的枪伤,把微沖抵在胸膛和其他警员一起沖蛇群扫射,众人齐心协力,终将精疲力尽的亚楠和奄奄一息的方一鸣救出冥潭。就在群蛇作乱警察们无暇旁顾的时候,扎巴奴也没有闲着,他悄悄搭起弓箭瞄准拉巫后心,趁对方抱子痛哭之际发射出去,尽管因肩伤只使出七分力且差半寸没中要害,拉巫还是哼都没哼便扑倒在地。看着冤家对头暴死在自己手下,扎巴奴既感到痛快又有些怅然,大笑几声后,折断弓箭丢下山崖。 在众人惋惜而敬服的目光中,方一鸣静静地闭着双眼,他肚上的血窟窿令子君和老黄伤透了脑筋,根本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如何止住那些不断冒出的红色液体。相比前几日的忽明忽暗,张昕此刻已看不到任何光影,只能靠灵敏的知觉慢慢摸索过去,他碰触到好几具湿漉漉黏煳煳的肢体,最后才摸到方一鸣熟悉的面部轮廓。有一滴滚烫的液体落下来,顺着张昕的手淌到方一鸣唇边,那是亚楠的眼泪,却像一针强心剂唤醒了昏迷者麻木的神经。方一鸣缓缓睁开眼睛,面色苍白如纸,却带出一种轻松的笑意。巫楠不忍卒视,把额头贴在他冰凉的脸颊 上,低语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呜咽:“真傻,真不值得……”方一鸣抬不动手,就用嘴唇亲吻亚楠的秀髮,然后在她耳边喃喃出几个字,声音极小,飘渺如菸丝丝缕缕,但亚楠还是听明白了,否则她的眼泪不会突然间滂沱如雨。 亚楠抬起头,脸上沾满了鲜血和泪液。她注视着方一鸣的眼睛,郑重地点了下头,后者因此笑得更加开怀,亚楠也笑了,在对方的瞳孔散开之前,她微微俯下身认真亲吻他的嘴唇。刚才方一鸣问她,他今天是不是很男人,这是她对他的回答。方一鸣的手在她手心悄悄退缩,渐渐的只留下空气,他的头慢慢往后仰,最后吻着的是他冰凉的下巴。“他已经死了。”子君说。是的,方一鸣死了,以他一生中最男人的方式死在自己最珍爱的女人跟前。黑斗蓬间的厮杀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九张龙口的黑液亦不知何时停止奔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停 留。 扎巴奴下了山崖,推开阿依萨的阻拦,跨过一丛丛尸体在拉巫身旁停住,似乎想验证一下那个奸贼是否真的已经咽气,扳过身子,他却看到了对方藏在皱纹里的狞笑,同时眼前寒光一闪,左半个肩膀被利刃削去!“阿爸!”阿依萨扶住鲜血淋漓的父亲,从地上操起一把马刀怒视拉巫,后者抛开他们,像头髮疯的豹子扑向错愕中的刘雯。她来不及叫喊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另一幕惨剧发生,也许几秒钟之后,那个命运多桀的男孩就会喉管破裂,彻底从她生命里消失。陈伯听到背后的风声,转头去看见躲避已来不及,便用自己的胸膛迎了上去,空气中顿时新增几分血腥。 第135页 由于刺入太深,一对儿冤家竟头顶着头,僵持片刻,拉巫抽出马刀准备捅向刘雯,身子却勐然一震,腹部戳出一截带血的刀头,动作亦在空中定格。廖辉刚挣扎着弓起腰,即被看押的警员威吓:“蹲下!”拉巫的身躯渐渐往下沉去,后面缓缓露出另一颗脑袋,不是阿依萨,也不是扎巴奴,对刘雯来说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他顶一件脏污残破的黑斗蓬,两鬓的头髮灰白而捲曲,鬍鬚杂草一般从下巴蔓延到两腮,形容邋遢眼睛却十分锐利。他从蜷曲倒地的拉巫身上跨过,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陈伯旁边,与他对视片刻,才抬手摘下头上的黑斗篷。 “爸爸!”子君和亚楠同时惊叫出声。 “文忠!”相比旁人不同程度的错愕,钟教授却有着意料之中的镇定,“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杜文忠一言不发走向钟教授,取过他手里的传国玉玺细细砸摸,然后用宽大的袖子包起。子君沸腾的血液快速冷却下来,她从父亲冷漠且缺乏礼数的行为中嗅到几分古怪 气息。杜文忠看看两个女儿,淡淡笑了笑仍没讲话,揣着玉玺踱回陈伯跟前,后者在刘雯的痛哭中已是油尽灯枯。“孩子,听我跟你说。”陈伯慈爱地摸着刘雯的脸,“如果你能活着出去,一定要记住三件事。其一,我们是西汉皇族后裔,本姓刘,后来刘信阴差阳错做了精绝王,从此改姓努尔。虽贵为皇族,实际上备受异族欺凌,歷代君王皆无善终。由于长期的隔阂与误解,我们先祖一直背负着通敌叛国、私藏传国玉玺的恶名。为洗清罪名回归同族,爸爸不得不四处流浪、隐姓埋名,这几十年来精心算计、巧做安排,最终却功败垂成。对于我们家族的歷史,你及后世万万不可忘记。” 陈伯胸腹皆糜血流殆尽,故而把剩下的话尽量简缩:“其二,如有机会,你把我的尸骨运……运回淮安,找块干净的土地埋葬,那儿才是我们的老家。其三,忘记……仇恨,爸爸不要你报仇,只让你好……好好活着。”刘雯孩子般嚎啕着:“不,爸爸,我们分散这么多年刚刚团 聚,不能就这样分开。你一定得活着,看着我结婚、生孩子,我还要挣钱孝敬你,给你养老送终……”陈伯的目光从刘雯身上移开瞧向杜文忠,后者俯下身,用一副讥诮的神情对他说:“玩儿大发了吧?这就叫咎由自取。”挺起身子,他又沖不知是死是活的拉巫和有入气没出气的扎巴奴叫道:“拜你们所赐,我在这儿游荡了快九个月,每日东躲西藏胆战心惊,好像一只见不着光的孤魂野鬼。为了传国玉玺,我付出了太多代价几乎九死一生,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它,等待我的将是无上的荣誉和地位!而你们,就等着接受阎罗的审判吧!” “我的两个好女儿,还有我的好老师,你们帮了我的大忙,我很高兴,但还有一件事需拜託你们。”杜文忠托起手中的玉玺,“真正的传国玉玺早已灰飞湮灭,今日我们得到的不过又是一枚赝品,对于外界,一定得这么说。”子君听出了父亲的弦外之音:“爸爸,作为失传千年的国宝,它属于所有炎黄子孙,任何族群或者个人都不能将之据为已有。”“是啊文忠。”钟教授上前两步劝道,“作为传国玉玺的发现者,你一样可以名垂青史啊。”“住嘴!”杜文忠不再顾及师生情面,“我最讨厌你这副故作清高的嘴脸,不图私利你跑到这来做什么?”亚楠从方一鸣身边缓缓站起:“爸爸,你说过,找到传国玉玺就辞去这个工作,在家好好陪陪我们,难道你忘了自己写的日记吗?” “你们真令我失望。”杜文忠长嘆一声,继而低头亲吻传国玉玺,“看来,没有人在乎我为了你曾付出多少心血。”忽然,他发现其中一条龙口衔了颗绿色的殊子,怔了片刻,用小拇指将其抠出,绿珠,“啪嗒”落地滚入冥潭。几乎在同一时刻,耳边传来山唿海啸般的轰响,脚下发出剧烈颤动,通往祭坛的石道悠悠下沉,黑水从四下汹涌漫灌。众人惊惶,环顾四周他们发现九颗龙头相继坠落,熊熊大火接地而起,仰望穹顶,上端正裂出无数道闪着亮光的缝隙,亮光互相交集彼此相连,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形。 ——是尉屠耆!子君和亚楠看出来了,他的面目极其狰狞,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第一百零二章(梦断天疆)——大络局(下) 众人正紧急寻找退路,却见冥潭中浮现许多条约半米长、通随体灰白色的怪物,那怪物脑袋呈栗子形有鼻有眼,外披一层浓浓烂烂的黏膜,手脚细小且生着半透明的蹼,极像被水泡了很久的死婴,只是拖了条细长的尾巴。杜文忠仓皇退走,却被人死死抓住右踝,扭头看去见是拉巫,他挣脱不得于是用左脚去踹,结果重心失衡摔倒在地,传国玉玺坠入冥潭。杜文忠和拉巫同时去抢,水中陡然涌出一条足足两米长的“婴儿怪”,怪物张开大嘴,露出数千颗锯齿状的细牙。拉巫无力闪躲,被怪物一口啃去了脑袋。“爸爸小心!”杜文忠在女儿的惊唿声中刚跑开几步,就被怪物用尾巴拦腰缠住,继而拖入冥潭,子君和亚楠哭叫着扑过去,却只在水中抓到一滩血沫。 形势万分危急,根本不允许分秒停留,老黄与小雷分别拽回子君和亚楠,阿依萨挽着父亲的右臂,同时强拉上刘雯一起退踞到祭坛中央。山崖边残余的黑斗篷无路可退,有的在烈火中鬼哭狼嚎,有的坠入冥潭成为巨蛇和“婴儿怪”的美餐。对各种兇杀场景司空见惯的警察们,此刻也难以做到镇定自如,一双双眼睛里透出恐惧和绝望。穹顶开始缓缓向下沉落,人形裂缝淌出橘红色的液体,像滚烫的岩浆或烧化的钢水,不时漏下几滴,将来不及逃开的倒霉者瞬间烧成焦炭。不断上升的黑液把子君他们逼得无路可退,背后就是高大的盘蛇石柱,这儿也是祭坛的最高点。忽然间,身旁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脚下震动加剧,伴之有碎石从天而降。亚楠回身瞧去,见两根石柱在穹顶压挤下倾斜坍塌,底座翘起露出一幽深大洞,洞内可见若隐若现的梯状台阶。 第136页 “姐姐你看!”亚楠拉过子君,让她看那愈加宽阔的洞口。子君惊喜万分,挥手招唿众人:“大家快跟我走!”言毕,第一个沖了进去,——她要在前方侦查路况,同时扫除潜在的障碍。那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空气潮湿而沉闷,到处瀰漫着腐烂刺鼻的气息,四下乱闪的电筒中蝼蛄遍地、蛇鼠成群,但没有人敢做任何停留,只使出全身力气玩命狂奔。黑液卷着血沫和残尸自洞口涌入,在亡命者身后紧追不捨,水位抬升很快,从脚脖到膝盖再到小腹,使他们步履蹒跚不得不放慢速度。也不知跑了多远,当众人再度陷入绝望时,前方又出现了向上的台阶。依然由子君引领大家前行,亚楠跟老黄断后,小雷看守着廖辉,钟教授在两名警员搀扶下气喘吁吁,刘雯则拽着几步一踉跄的张昕。 攀至台阶顶端,上方被一块石板封死,几名警员推之不动。虽然甬道建得曲曲弯弯,子君却并未丧失方向感,从距离和方位推断,现在的位置大概在螺母坡,如果没猜错的话,上方定是精绝王陵。因此,子君走上前,把手贴在石板上小心摸索,以查找机关所在的位置。水位仍在快速抬升,台阶下的部分警员已被淹到脖子。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子君的手开始打哆嗦,她担心找不到机关所在,或者机关已遭损坏,她知道,石板上还压着一口玉棺,想要推开它难度可想而知,她更知道,数十条人命握在她手里,如果无法找到新的出路,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儿。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状况百出,先是巨蛇作祟将一名警员捲走,接着是“婴儿怪”捣乱,将两名混迹而入的黑斗篷咬得面目全非,随后,又有一名警员因过度紧张而发狂,最终拔枪自杀。 后面的形势越来越糟,人潮拼命往上涌,子君被挤得喘不过气。她的身体紧贴墙壁指头滑入石板的边缝,不觉抠到一个环形凹槽,用力一拨,石板,“吱嘎”一声往上升起然后移到一侧,但机关按钮遭到损坏。子君顾不了太多先攀上去,又伸手拽上几名受伤的警员,在小雷 帮助下,钟教授也被拉上去。现在,站在入口底下的是阿依萨和扎巴奴,子君犹豫片刻朝他们伸出了手,阿依萨报以感激的目光,她用力托起父亲让他先上,结果有警察不乐意,大喊“凭什么他先走?”“顾敌人不顾战友了?”扎巴奴面色通红,一把甩开子君的手,挣脱女 儿的束缚,拨开众人朝甬道里端走。阿依萨被堵在人群中追也追不上拦也拦不及,连哭带喊他都置之不理。走出不到五米远,水中陡然出现两颗蛇头,“噌”地缠住扎巴奴的脖子把他拖往甬道深处,水面只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波。 “阿爸!”阿依萨挣扎出人群,迎着汹涌的乌流欲救回父亲,却被刘雯死死抓住手腕。阿依萨拼力挣脱束缚:“放开我,我要救我阿爸!”刘雯再度抓住她:“你会没命的。”正说着,一条“婴儿怪”浮出硕大的脑袋,刚刚龇起尖利的牙齿,就被一梭子弹打烂了面孔。老黄拽回他们两个:“快走,别在这儿添乱子!”亚楠打发完其他人亦赶过来劝诫,四人最后一拨离开甬道。上面果然是精绝王陵,子君了解里面的布局和方向,她要求大家不要停留直奔墓道出口。老黄和亚楠依然留在最后,试图将玉棺推回原位,以覆盖孔道阻止猖狂的巨蛇和“婴儿怪”,减缓黑液向上漫溢。 不料那玉棺极其沉重,刘雯见状立即返回去帮忙,三人合力推动玉棺,还差两尺左右就要合上时,孔道口突然窜出一条巨蛇,伸长脖子咬住老黄的大腿,把他死命往下拖。 老黄大半截身子沉入孔道以下,只剩下头和双臂撑在上端,见亚楠和刘雯停了手试图要把他拉上去,便扯着嗓子喊起来:“别管我,你们继续推呀!”对方不予理睬,只管拽住他的胳膊往上拔,小雷见此惊险一幕,遂喊上几名警员过去帮忙,在人与蛇的角逐中,老黄的身体又往下沉了一些,黑液从胸膛漫到嘴边。老黄急得沖他们骂起来:“别他妈在这儿瞎忙活,都回去推啊!还想让我替你们扛多久啊?老子想做英雄,不想做残废!滚啊!”这是老黄的性格,小雷再了解不过,因此他忍住抽噎往后挥了下手。终于,玉棺掩盖了危险的孔道,也遮蔽了老黄最后的凛然。 孔道封闭,彻底隔绝了蛇类和怪物的侵犯,却无法阻止黑液通过缝隙继续漫溢,如果不能尽快逃出去,大家仍旧死路一条。墓道几日前曾被子君他们打开过,后来又被扎巴奴给填上,尽管砂土埋得比较松散,子君他们还是徒手刨掘了近一个小时,当黑液再次抵达“警戒线”时,眼前终于出现久违的亮光。这回,子君没有一马当先,而是送别人先走自己留到最后,当她伸出胳膊扒到出口边缘,却几次未能攀上去。这时,张昕摸索着握住她血肉模煳的双手,将她从乌黑腐臭的液体中稳稳提了出去。筋疲力尽的子君脚底一软歪在沙地上,张昕也顺势躺下,两人都闭着眼睛,尽情唿吸干爽清新的空气。 张昕笑了:“我们都还活着。”子君也笑:“对,活着。”“天还没亮吗?这一夜可真够漫长的。”张昕眨着眼睛,“都说新疆的夜空是透明的,天上的星星一抬手就能够着,来了这么久,我还从没认真看过这里的星星呢。”子君的笑僵止了。沉默片刻,张昕又说:“我猜错了,现在是白天,刚才还有人说要晒衣服呢。”子君安慰他:“别担心,你只是中了蛇毒,回到弗宁我陪你去医院,很快就能看见的。”张昕忽然忧郁起来:“如果医不好,你还会在我身边吗……”子君打断他:“别瞎说,科技这么发达,一定能医好。”张听撑起身子:“如果永远瞎了呢?”子君也撑起身子:“那我就是你的眼睛,一辈子伴着你。”张听:“如果……”剩余的话未能讲出来,因为子君用嘴唇堵上他的口,以主动和热情终止了他的所有假设。 第137页 夕阳将大漠染成鲜亮的橘红色,十几辆警用越野车正徐徐东行。阿依萨站在石崖旁,遥遥望着那支车队,捻于指尖的翡翠项鍊迎风飘摆,忽然落入幽深的山谷,连同她串在心头的故事一起跌碎了。转过身,擦去腮边的眼泪,默默走向群山深处,一个小时前,她谢绝了子君的邀请坚持留下来,她要陪伴父母亡灵,并继续守护王子的遗体,直到自己衰老、死去。车厢中,子君把头靠在张昕的肩膀上,彼此紧紧相依。亚楠透过车窗望向远处的山甸,那里埋葬着一直痴痴爱慕她的方一鸣。钟教授耷拉着脑袋,看不出是疲惫还是失落。刘雯斜靠在座椅上,手中握着一张湿淋淋的火车票,那是父亲弥留之际塞给他的,时间为2008年11月21日,始发弗宁,终点站是淮安。他知道,那是父亲选定的归宿。 廖辉坐在最后一排,他半闭着眼睛,僵硬的身体随车辆一起颠簸,他的脚边躺着一只调料包大小的液袋,袋口清晰留有牙齿撕咬的痕迹。廖辉身侧的警员并无察觉,子君却通过后视镜目睹了整个服毒过程,而她却选择了沉默。开车的小雷见大家情绪低落,于是想放首轻松欢快的歌调和下气氛,结果手指一滑,选择的却是另一首音乐。那首歌叫《冰火》,是当时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舞者》的主题曲,听起来凄艾无比、愁肠断尽,正契合了故事结局的悲壮与感动: 融化了冰雪 扩散严寒 点燃了的火焰 想灭太晚 谁在安排 越来越伤害 拥抱到了尽头 化为乌有 谁该走开 在别人的路口孤单 让谁和谁的快乐将我掩埋 番外+后记 2010年11月29日,新疆民丰,夜。 罕见的暴雪已持续两天两夜,在狂风协助下,将纤陌大地伪装成一片坦途。一辆箱式货车自山隘开出,尽管开得小心翼翼,却仍然免不了落入冰雪和坑穴制造的陷阱。驾驶室的门打开,一穿红色皮衣的男子跳下,持手电筒看看车轮陷入的深度,然后走到车尾沖货箱使劲砸了一拳。箱门打开,跳出四五个黑衣青年,以为出了什么事,各自神色紧张手中握着电筒和砍刀。红衣男子像是个头头,极其粗暴地赶他们下车,并威胁说:“都给我小心点,要是把它弄坏了,老子把你们装进去!”黑衣青年不敢迟疑,忙挑进坑里推车。司机边打方向盘边往后看,从他极度紧张的神情可以断定,货箱内所装绝非一般之物。 此处离县城公路不足两公里,透过薄薄的雪雾可见城镇上灯火阑珊,对他们来说,车陷在这儿是非常危险的。果然,刚把货车推出坑,前方就射过两束光线并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所有人都高度紧张,因为,那是一辆闪着警灯的吉普车。还好,警车打了个弯,从不远处的岔道上开走,根本没有朝这边一顾。红衣男子长出口气,吩咐手下赶紧上车,这时,他无意发现夜幕中有个人影,用手电照过去,看身形像是女子,一袭白衣与雪地相连,被狂风撩起的长髮半掩着模煳不清的面孔。五个黑衣青年也看到了,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那影影绰绰的影子一直都在,还是刚州从天而降。“谁?”红衣男子抖抖瑟瑟喊了一声。人影未做回应,仿佛站在那里的是个假人或者……是个鬼魂。 “都他奶奶愣着干什么,过去看看啊!”红衣男子沖手下吼道。黑衣青年仗着人多壮起胆走过去,十米、五米、一米,越来愈近,终于看清那张面孔的时候,五个人一同发出惨叫,继而彼此纠缠着倒地。在红衣男子惶恐不安的眼睛里,人影跨过一具具尸体,握着滴血的马刀飘然而至,他未及叫喊出声,早被对方卡住脖子丢出几米开外,锋利的石块在脸上磨出深深的口子。 “仙姑饶命,仙姑饶命!”红衣男子跪地磕头,磕了半晌忽然想起对方也是血肉之躯并非鬼魂,遂又改口,“女侠饶命,女侠饶命!”人影对他说:“把车厢里的东西送回原地,否则……”红衣男子连忙表态:“我送,我马上送……”就在此时,几束灯光“唰”地笼罩他们的身影,光线边缘站有四五个端着手枪的警察,警察身后是一辆正气凛然的吉普车。 两个小时前,子君和张昕刚住进县城一家名叫“万客来”的宾馆。宾馆面积不大,招牌却气势雄伟且书写着维汉双语。服务员非常客气地把他们领进一个沿街的房间,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才匆匆退出。顾客不多,环境安静,价格也公道,这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半小时前,他俩刚刚送走一帮警察,谢绝了入住他们局招待所的建议,因为此次入疆完全是私人性质,相比上次的风尘僕僕金戈铁马,这回可是个轻松而愉悦的歷程,他们在度蜜月。虽称之为“蜜月”,却跟其他夫妻不一样,人家是新婚燕尔,而他们已结婚两年,人家多辟富饶之境求的是温馨浪漫,他们却深入蛮荒之地意在故地重游,最大的差别在于,人家是夫妻单处同享二人世界,他们却一家三口品味天伦之乐。 没错,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刚满一周岁,跟子君一样充满灵气,眉眼却生得有点像张昕。他们从弗宁出发,先后先后经清门、洛阳、西安、骷髅岛、楼兰、葫芦口、红柳滩,民丰是这次旅行的第八站,当天白天他们去了趟尼雅古城,准备第二天到螺母坡,第三天到抵达终点 站龙山。两年前返回弗宁的时候,他们带走了小赵、小周和其余牺牲警员的尸体,而父亲和方一鸣却永远埋葬在阴冷的地下,他们务必得去祭拜一下,如果有机会,他们还想去看看阿依萨。本来打算一结婚就度蜜月,可惜子君接任刑侦大队长之后异常繁忙,最终导致蜜月之行一拖再拖。对此张昕从不抱怨,他也做过警察,非常能够体谅子君。 第138页 自两年前中蛇毒之后,张昕的眼睛一直未间断治疗,现在虽有光感可依然看不清晰,因此失去了热爱的职业。忙惯的人突然闲下来会很不习惯,尤其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会更加绝望,他也曾自暴自弃,但已经从消极悲观变得接受现实,他不仅能独立照顾自己的生活,还在社区门口开了个警事谘询所,通过帮助别人让自己充实起来,随后,他因还算不错的普通话和经验丰富的侦破经歷被一家电台请去做了嘉宾主持,从此获得一定经济收入,这让他愈发自信起来。 洗完澡出来,张昕见女儿睡熟,便摘下浴巾伏到床上欲跟子君温存。两人刚刚进入状态,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张昕大为扫兴。手机还没接听,敲门声就响了,子君穿衣开门,还是半小时前离开的那帮警察。张昕既难堪又气愤:不知那帮傢伙在外面听了多久。带头的警察说,他们在返回途中碰到一伙形迹可疑的人,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假装离开实际躲到一旁观察,发现那些人确有问题,经查,他们想把一具古尸卖到国外发财。子君问:什么古尸?警察递上一张照片,子君看了大惊失色:尸体现在在哪儿?警察说:在我们局里呢。除了那几个盗贼,我们还抓到一女的,她武功很厉害,一刀杀死好几个盗贼。 张听没好气地说:你们大老远找回来就说这个?警察答:不是我们,而是那女的要找,她说她认识你们。子君大致猜出了来者身份:人在哪儿?警察拉开门,屋外站着的果然是阿依萨,看上去跟两年前没任何变化,只是眼神里多了份沧桑和忧郁。子君先打发那帮警察回去,然后让阿依萨坐下给她例杯热水。阿依萨一不寒暄二不道谢,只伸出手,托着四颗绿色的珠子。子君拈起一颗仔细观察:珠子直径约半厘米,通体翠绿,像颗透明的青豆。子君问:哪儿来的?阿依萨说:从王子的鼻孔和双耳中发现的。那帮盗贼窃走了他的尸体,幸好半路翻车被我赶上,当时玉棺倾斜,他的右耳中滚出一颗,后来我又在左耳和鼻孔中取出三颗。 这绿珠好像在哪儿见过?子君记起来了,两年前在地狱之门,父亲曾从传国玉玺的龙口里拨出一颗珠子,形状和色彩跟当前这颗极为相似,绿珠落地便触发了机关。她通过一些史料获知,西域王国一些贵族死后,有珠宝堵塞五窍再下葬的习俗,可达尼努尔身上为何只有四颗?这四颗龙珠与传国玉玺龙口中那颗是否存在关联?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一场别有心计的阴谋?难道绿珠背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交出绿珠后阿依萨就告辞了,离开前她向子君提出一个请求:王子的遗体务必得带回西山,他应该安静地长眠于地下,而不是作为标本用于医学解剖或者躺在博物馆供人游览。子君答应了。 阿依萨走后,子君坐回床边握住张昕的手:看来,我们的旅行要提前结束了,明天起我们将有一项新的任务。张听猜到了任务的内容:那个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子君摇头:始作俑者虽然都已作古,但要解开所有谜团挖出全部真相,将一副完整而真实的歷史画卷展现出来,现在才刚刚起步。张昕:还从那具尸体查起?子君:不,是个活人。张昕:谁?子君:刘雯。张昕:有两年联繫不上了,到哪儿去找?子君:不用找,他自己会回来的。 此时的江南秋色正浓,一条曲曲弯弯的石阶穿林越涧通往山顶,连接着一所看不出年代的禅院,禅院旁有一棵看不出品种的老树,树下打坐着一位看不出年龄的老僧,脚边摆着一副看不出本色的签筒。一个年轻人走到他身边,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沉默良久才轻轻唤了声:“大师。”老僧抬起眼皮打量着面前的俗客:年约20出头,容貌清秀,只是眼睛里带着不是这个年纪的哀愁。 老僧慢悠悠开了口:“小伙子,你要求什么?”年轻人又轻轻吐出两个字:“姻缘。”老僧抚摸着长长的鬍鬚:“抽籤还是测字?”年轻人斟酌片刻:“测字。”老僧点点头:“那……你测今年还是测明年?”年轻人目光诚恳:“来生。”老僧伸出手掌:“请写下你的名字。”年轻人伸出食指认真书写,从笔画走势可以看出,他写的是“刘雯”。老僧又点点头:“请写下另一个人的名字。”刘雯的手指抖了许久,才迟疑着写了下去:“杜亚楠。”老僧闭目掐算,继而絮絮叨叨朝刘雯做着分析。 一位同样年轻清秀的女子走到禅院边,放下手中的孩子指向刘雯,那孩子蹒跚着发出稚嫩的童音:“爸爸。”刘雯转过头,嘴角弯起浅浅的笑纹,然后张开胳膊拥抱了他。女子上前挽上他的胳膊:“我们走吧。”刘雯抱着儿子亲了一下,那孩子分明是他缩小的翻版。女子问:“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你这么急着回弗宁有事吗?”刘雯点头嗯了一声。女子又问:“那里有你的亲戚?”刘雯答:“几个朋友。”女子斟酌着:“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好像提起他们你还不太高兴,跟他们有过节?”刘雯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我慢慢跟你讲。”女子已经产生好奇,她用撒娇的语气追索:“我现在就想听。” 刘雯犹豫片刻,从钱夹内层取出一张陈旧的火车票递过去,女子翻来覆去一脸疑惑:“干嘛?这是张过期的车票啊。”刘雯道:“所有的故事都在这里了。”女子睁大眼睛:“都与你有关吗?”“有关。”刘雯说:“除了我,还有我那帮朋友,还有我爸爸,还有一些阴谋家和投机者。”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湿漉漉的水汽渐渐映出车票背面一个模煳的图案,尽管那纷繁复杂的线条尚未清晰,女子还是惊叫出声:“这是什么?”刘雯早在两年前从地狱之门回弗宁的路上,就发现了那块潜藏的疆虎图案,可直到几天前,他才弄明白那其实是一份微缩的家谱,它在揭开一些谜底的同时,又酝酿了新的悬疑,因此他说:“这是一个故事的结局,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第139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