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夫人生活手札》 1、最新更新 萧府自从二爷萧运达从知州被贬为知县后,就没起过什么鸡飞狗跳的波澜了。 长房大姑娘萧玉珠听着自个儿屋前有人跑过的声音,脚步扑达扑达响得急促,她柳眉一挑,但眼波未动,慢慢把针从布里拉过来,绣着绣框里的那朵白莲花。 “大姑娘……”她身后的丫环春鹃有些坐不住了,伸长着脖子往外探。 萧玉珠看她脖子要再长点,那架式就要探出墙门外去了。 仅一句话间,门外呼拉呼拉,又一道声响过去,直奔萧府老太君的院子。 春鹃眼睛一亮,心急如焚,再也等不及了,萧府下人里出了名的包打听在萧玉珠面前急急一福,“大姑娘……” “老太君院里的事你也敢打听?”萧玉珠放下针,把绣框隔远了一点,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这花儿像她家三妹妹。 嗯,跟四妹妹也挺像的。 都是一路人,眼睛一眨,眼泪一掉,好东西就全挑出去了,剩下两歪瓜劣枣留给她,她还得装大度说,“妹妹们高兴了就好。” “大姑娘。”见她家小姐还不紧不慢,春鹃娇嗔了一声。 她要是打听得晚了,让二房三房的先知道了,他们家姑娘就又什么都没了。 “去吧去吧。”萧玉珠伸掌轻轻慢慢一扬,心不在焉,“打了板子别怪你家姑娘不来,救不得你。” 春鹃嘻嘻一笑,再道一福,提着裙子往外跑,一副野丫头的样子。 萧玉珠等她跑到门边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绣框,瞧去门边,那毛躁丫头就跑出去了,连小门都没关上。 这咋咋呼呼,出不得台面的丫头哟…… 萧玉珠心中微微一叹,嘴角却扬起了笑。 她奶娘就这么一个姑娘,难不成还赶了她出去不成。 未说好亲之前,就还是放在身边带着吧。 萧府大小姐的贴身丫环,在府里上不了台面,但说出去也好听,能让她说个好亲事。 ** 末了,春鹃回来,不像平时回来那般冲到她面前叽叽喳喳,这次她进了门来,还不忘掩门,头低得甚低,走路也像个丫头样子了。 从窗边坐回正堂的萧玉珠正拿了本诗书在瞧,听到门响她未动身子,这静得不寻常,倒让她抬起了头去看人。 见春鹃低着个脑袋,拿着个脑壳对着她,扭扭捏捏地不愿意进小正堂,她奇了,朝丫环招了下手,“怎地了?” 春鹃一听她家姑娘招呼她,天大的委屈涌向心头,还未跑到萧玉珠面前眼泪就掉了,只见她跑去一把跪在了萧玉珠面前,哭天喊地,“姑娘啊,我的姑娘啊,奴婢不活了,这日子没法活了……” 那语调,那哭腔,活脱脱跟她亲娘,萧玉珠奶娘戚氏一个样儿。 萧玉珠惊讶于这还未说好亲的小丫环跟她亲娘的相似,一会没接上话问为什么。 这厢春鹃见她不语,以为她家小姐都知道了,更是伤心嚎啕,一声哭得比一声大,哭得萧玉珠耳朵嗡嗡作响。 “怎地了?”萧玉珠不堪重负,本坐得大家闺秀端庄的身板一软,手架在了身边桌上支着头。 十六岁刚及笄才一年多的萧家大姑娘,听着比她小半岁的丫环的哭喊,那叹息无奈的样儿,就像年未老心已衰。 那就像初晨带露的嫩枝丫儿一般的脸,带着老成的叹息,那模样有点像三岁小儿学礼,像老长辈一般老神在在抱拳一揖到底,有着说不出的好笑。 “姑娘啊,凭什么你还没嫁,二姑娘就要嫁了,你是大姑娘啊,我的大姑娘,那么好的人家应该是你去嫁,凭什么让二姑娘嫁。”春鹃学足了她娘戚氏那有一事就哭天喊地的作派,小小姑娘举手伏地再扬手,一扬一拜之间已有小泼妇的雏形。 难怪家里的那几个妹妹,都不喜往她这小院子里来。 萧玉珠揉着额头,有点明白她爹为何一有事就要揉额头。 “唉,”萧玉珠老成地叹了口气,她懒得理会这丫头,但不理不行,便懒懒散散地道,“别哭了,再哭罚你去浆洗房做十天的工。” 那可是个洗一府脏汉子们衣裳的活,贪逸恶劳的春鹃儿一听,立马止住了哭声。 她家这姑娘,可是说到就做到的,前次罚她倒夜壶半月,就是她娘来替她哭,也没让她家姑娘松口。 她可是怕了。 “说吧,打听到啥了?”萧玉珠拿帕抵了抵耳朵,想着她家丫环这哭声现下是不是已经传到了各院的耳朵里去了? 回头,又不知要听到多少暗地里的奚落。 想至此,萧玉珠清咳了一声,那软下的身姿便又坐正了,一身的端正大方,屹然不动。 “姑娘不知?”春鹃愣了。 “我应该知道什么?”萧玉珠又想揉额,捏了捏了手中帕子强止了这冲动,脸上还是一脸的淡定从容。 “您不知道二老爷给二姑娘说了门亲事?春鹃儿还以为你知道了呢。”春鹃儿傻呼呼的,她向来认为她家小姐无所不知。 被自个儿丫环当了神婆的萧玉珠被丫环弄得耳朵脑袋就没处清静的,又强止了罚她去做工的心思,道,“说给哪家了?” “是新知州大人的大儿,是知州夫人生的嫡长子!”春鹃说到“嫡长子”这三字,眼睛里又转起了眼泪花儿。 萧玉珠看她又快要扑天打地了,根本来不及琢磨她的话意,下意识就怕春鹃儿闹得她脑门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便开口小声厉喝道,“再哭撕烂你的嘴!” 她轻易不发火,一发火,春鹃儿吓得忙伸手掩嘴,立马服贴了。 萧玉珠满意了,又用眼神冷扫了春鹃儿一眼,见她缩了缩肩膀,这才有了琢磨她话中之意的心思。 “知州大人的嫡长子?”她皱眉轻喃,不一会,她叹了口气,又自语,“那我怎么办?” “是啊,那小姐你怎么……办……”春鹃见话就想搭,可一看到她家小姐扫过来的眼神,就又掩住了嘴,委屈得眼泪直掉。 她也是为主子着想,可主子只会罚她。 萧玉珠知道她嘴里所说的怎么办跟丫环以为的怎么办不一样。 她家二叔从知州贬为知县,那也还是个七品官,可她爹就算没贬,也只是个县主薄,九品芝麻官,还得听知县调谴,归知县管。 是才学才能都皆长于她爹的二叔继承了萧家的荣耀,从官几年就是一州之长,老太君才成了老太君,便是从知州的位置下来,那官也还是高她爹一等,更别论,她那见着人,一个字都吭不出的爹一生怕都只是个主薄,她二叔只要谋划得当,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二妹妹要嫁给新知州长子的事,萧玉珠觉得是挡不住的。 而她身为未出嫁,未说好亲事的大姑娘,这要是挡了萧家攀上峰的路,萧玉珠觉着老太君可不止撕烂她的嘴那么简单。 前个儿苇姨娘仅碰了碰她的白玉观音菩萨佛像,老太君就觉得她脏了她的菩萨,找了个名目把给三叔生了个儿子的苇姨娘打得白沫都吐了出来。 她要是挡了萧家的路,哪怕是长房嫡女,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要是识时务,也坏不到哪里去,她这萧家大小姐的身份在众妹妹们面前忤着呢。 萧玉珠也不想坏到哪里去。 她爹虽只是个小主薄,但对她也好,对她娘也好,却是个好爹好相公,现下她娘去逝都四年了,他也没有续弦之意。 萧玉珠之母康氏生有一长子萧知远,十五岁那年瞒着家里随了同堂的师兄弟去了万里之外从军,一直找不到人也找不到尸首,是生是死便是哭瞎了康氏的眼也没弄个明白,那年她病入膏肓,又知自家相公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没有儿子养老,只恐老年伤悲,所以拉了萧玉珠的手,忍着不舍,让仅就十一岁的萧玉珠答应她以后要管管老父的以后。 萧玉珠当时答应了,但也是这几年里,兄长沓无音信,父亲宁可违逆祖母也不续弦后,才渐渐了会了其母的叮嘱。 他们长房这一支,以后恐得她劳心几分才行。 这些年里,哪怕没得着几分好,萧玉珠也上把老太君当菩萨供着敬着,下待弟弟妹妹们大方和气,就是下人,也能得她几个笑脸,所以没得着几分好,但那坏处也未得一分,该长房得的,一分也没少,她爹便是违逆老太君,长房每月五十两的月银一分也没有少。 总归要会做人,首先就得吃得起亏。 但萧玉珠不知这次的亏她吃不吃得起,毕竟是一辈子一生的大事,轻忽不得。 2、最新更新 萧玉珠这长房长姐的婚事只片刻之间就被人挂在了嘴间,成了快点泼出去才是好的水。 她守孝年满三年那年十四岁,婚事本就已经开始说了,但恰逢萧运达因跟错上官被贬,昔日人丁来往频繁的萧府刹那门可罗雀,给萧玉珠说亲的人齐齐变了哑巴,没个人说话了,正在说的那桩亲事的媒婆也不来了。 萧运达年前上任知县,有人觉得萧府之势还没凋落,便也有媒婆上门说亲,配的人也算是跟萧家门当户对,但老太君那里可不好说话了,一个也不见。 老太君那本是要冷着这些人一会,让人知道他们萧府可不是那么容人想冷落就冷落,想攀附就攀附的,本想做势,但哪料这金砖马上就掉头上,喜得合不拢嘴同时又懊悔没趁早把这大姑娘给说出去。 二儿报来消息的当天下午,她就要马上让人去请媒婆,但身边跟着的老阿嬷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便让人去请大老爷回来了。 萧玉珠知道她爹被请回来了,还在想着父亲今日早回,要把他书房里那方砚台磨好,免得写字无墨可沾,哪料她爹一到老太君那,就把她说出去了。 ** 姑娘一及笄,萧元通也是上了心,老太君那堵着姑娘的路,他因不愿续弦之事也跟老太君闹得不愉快,也不好再跟老太君说女儿之事,这日老太君叫他,听完二弟家姑娘要跟新知州大人结亲家之事,他心中暗道了不好。 果然,老太君言语间的意思是要把她说给城西彭家的二子。 彭家家势比萧家稍好一点,但二子年前就身体极不好了,彭府正想找人当新嫁娘冲喜,说给别的人,说亲文定成婚,再快也得三月,但说给彭家,就是萧家说一月内成婚,彭家也会答应。 “你是她爹,她娘不在了,我就跟你商量商量,你意下如何?”老太君已年逾六十,但头上一根银丝都没有,有相师说她有大福大德之相,有百寿之龄,在萧府,掌管家事的她向来说一不二。 萧运达不擅言词,他从生下来口舌有结巴之疾,为父母所不喜,后结巴虽有改善,但一年比一年不喜说话,渐成了萧府中不喜言语,脸色严肃刻板的萧老爷。 “这是你女儿的事,给我说句准话,要是行,我就派人去说了。”萧老太君对这长子也颇有些头疼,他就是硬疙瘩,说半天也从他嘴里挤不出一句话来。 “不行。”在萧老太君的眼神下,萧元通开了口。 萧老太君等着他继续说,可见他说了一句之后就又闭了口,她顿生恼怒。 这府里,除了二儿,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一个比一个不长进,若不是有她为着操心,这萧府不知会被他们败落成了什么样! “那你说如何?大姑娘得嫁,且是越快越好,不能误了二姑娘的事,要不然这对不起萧家列祖列宗的罪,便是我也担不起!”萧老太君恼了,说话间端起茶杯重摔了一下,怒气冲天。 萧大老爷随着茶杯的震动抖了下身体,又从嘴间挤了句话,“彭家不行,狄家行。” “哪个狄家?”萧老太君厉眼过去,“狄县令?” 萧元通颔首。 “狄家?”狄家是受圣人那年“寒门之子大可为”之言而起的寒门子弟,家世一清二白也一穷二白,便是当了县令,亲戚也是一大票穷亲戚,没一个过得了眼的。 萧老太君眼睛一眯,觉得不太妥当,想及那大姑娘的性情样貌,便是不能高嫁,也还是能嫁个好的,但…… 无论再怎么好,也好不过二姑娘萧玉婵。 而且,这可是她父亲提起的,父母之言不可违,可不是她这个老祖母狠心。 只要能尽快能把这挡路的大姑娘嫁出去,萧老太君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月之内能成事?” 萧元通犹豫了一下,答,“狄大人先前与我谈过此事,再……再则,狄家成事没我等繁锁。” 说罢,萧元通自觉对女儿愧疚,惭愧地垂下了眼。 狄大人提起此事时,他没有答应,因他觉得女儿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去,但看眼前老太君势必要把她嫁出去之势,嫁去狄家比嫁出彭家那不知能活多久的病秧子好。 “这可是你说的。”萧老太君眼睛直往她这长子身上看,见他低头虚弱之像,见怪不怪地轻撇了嘴角一下。 算了,扶不起的阿斗,她替他操的心够多的了,懒得再替他操他女儿之心。 ** 萧玉珠知道她被说给县令之子一事后,事情已成了定局,两家已经交过庚贴了。 这下可好,这次奶娘戚氏当晚就哭到了她的跟前,头磕得出了血还在那哭着磕着喊,“我的大姑娘啊,我的命根儿啊,我就知道夫人没了,你就没人疼了啊。” “大姑娘,大姑娘,我没人疼的大姑娘呀……”春鹃儿学她娘,跪在她娘后面一声喊得比一声凄厉。 萧玉珠顿觉脑门就像被针戳,这门外不知道有多少嘲笑奚落等着她,这小家中也不安宁。 偏生的,这亲事还是出自她爹之口,她什么都得忍下。 “我们萧府可是出过三品大员的大家啊,”戚氏还在痛哭,“便是你外祖,风光时也是入任过巡抚,那可是二品大员啊,比萧府还官大啊,皇天在上,你一个千金大小姐,怎把你许给了那样的人家,老天还开不开眼啊!” 一看奶娘连外祖家那点过眼云烟的富贵也说上了,萧玉珠可算是怕了她了,她外祖当巡抚没两月就被踢下马,下场比她二叔惨多了,什么官也没得做,还被罚了家底,回乡不得几年就郁郁而终。 这事也是她娘的心病,就因为家势败落了才嫁给了她爹这人,操了半辈子的心,死时儿子生死不知且不算,还要担心相公日后的路,到死都不安心。 “好了,好了,”萧玉珠太阳穴直跳,生怕她这奶娘一激动,什么不过脑子的话都敢说,忙出言道,“别哭了,奶娘你赶紧起来。” 奶娘不比春鹃儿,可罚她做事让她住嘴,萧玉珠只得哄她。 “我的大姑娘啊,我苦命的大姑娘啊,老天不公啊……”戚氏尤擅哭天喊地这一招,便是对上老太君,她也气势十足不可挡,这时她还没哭个痛快,又拉长了调子嚎起了长丧。 “哎呀,我的头……”萧玉珠眼睛一眯,见哄不住,伸手就撑头喊疼,“疼死我了!” 奶娘一看她的心肝小姐喊疼,急急地拖着膝盖上前,“怎地了怎么了?头又疼了?” 她急不可待,额上还有着磕出来的血渍,但小心捧着萧玉珠又暖又有力,萧玉珠顿时鼻子都酸了。 “头疼得厉害。”萧玉珠心酸,但面上不表,作状虚弱地吸了两口气,顺了胸口两下,“夜深了,奶娘你说话小声点。” “都是老奴的错。”见萧玉珠脸色发白,戚氏煽了自己一记耳光,忙起身扶了她,“夜深了,我扶你去歇息。” “鹃儿,春鹃……”她回头就喊女儿,脸色发怒,“你个傻的还不过来扶大姑娘。” 戚氏的哭喊就被萧玉珠喊头疼掩了过去,等回了房,她怕戚氏再去闹她爹,就借故怕夜间不妥,让她和春鹃在她床下打地铺守一晚。 半夜,她听到哭声醒了过来,借着月光依稀看见戚氏捧着她娘留下的梳妆盒子,在她娘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下跪着哭,萧玉珠发傻地听了一阵,等戚氏抹干眼泪爬回来歇下,她悠悠地轻叹了口气。 路到船头自然直,如今连文定都下了,就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寒门也未必是坏事,听说那种家族出身的人,一个铜板都能当成一两银用,那钱可经用得很。 不像他们这种家里,使唤出得了门去的下人办点事,打发一个铜板都有下人背地里说道你。 ** 不过半天就文定了,这事传遍萧府上下,萧玉珠第二天早上去给老太君请安,还未进院门,就听到门内一阵七嘴八舌,莺啼声声。 “哎呀,大姐姐来了……”一见萧玉珠出现在门口,院内离门站得最近的三姑娘萧玉玲行如弱柳走了几步,朝萧玉珠一欠身,羞涩一笑。 但抬眼间,她偏了头,好奇地打量着萧玉珠,就像打头一天认识萧玉珠一样。 “三妹妹……”萧玉珠微笑着上前,握了她的手,怜爱地道,“今儿你这身衣裳穿得真是极好,衬得你人比那海棠花都娇。” 萧玉玲眼波一转,作状不经心地看了眼身上那花了二两银子的绿底粉花的碎花长裙,抿嘴一笑,道,“谢姐姐美言。” 说话间,有种不用言传就可看出的自傲。 她虽是三姑娘,但却是二房的姑娘,谁不知这萧府里,二房的吃穿用度和老太君房里的是一样的。 但她已习惯处处都压长房的这位长姐一头,就此也不多言,回握了萧玉珠的手,亲密地靠近她,跳着脚在她耳边亲昵娇柔地道,“大姐姐,你可是知道了我家姐姐的大喜事?” 她不明说萧玉珠的喜事,偏生说她家亲姐的,萧玉珠也知她的挤兑,跟往常一般沉静地露出了个笑,“知道了,昨个儿春鹃跟我说了。” “那……”萧玉玲那俏眼一转,带着笑意溜向萧玉珠。 哪有人想羞辱别人还让别人开头的,萧玉珠牙痒痒地磨了磨牙,表面还是依了萧玉玲的意思,“二妹妹好事近了,也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我……我也……” 说罢,羞红了脸。 3、最新更新 萧玉珠脸一红,桃花眼往下一垂,娇艳得连三月桃花都比不上,只一瞬,萧玉玲都看傻了眼,等回过神来,嘴边的笑意便淡了。 她松了萧玉珠的手,回头朝三房的萧玉芬看去,见她瞥了她们一眼,也不搭话,只管往老太君的房内瞧去,心中便嗤笑了一声。 “听说大伯做主给你定了亲家?”见萧玉芬只管往内瞧,萧玉玲也惦记着被老太君先一步传进屋内的亲姐,语意便淡了一点。 见她们都往屋内瞧,萧玉珠也往内瞧了一瞧,点了点头后道,“这是……” “老太君让二姐先进去了。”萧玉玲小胞姐萧如婵一岁,明年就及笄了,她虽说与亲姐是同胞,但姐姐亲事结得太好,便是在整个淮安州也是难得出得了这么一桩,心中不免也有一丝羡慕,老太君又素来看重亲姐,这次叫进去,又不知私下要塞些什么稀奇罕物,想及便觉眼前的萧玉珠没什么值得她言道的,左右不过是嫁个七品县官之子,听娘亲说连着几年院士的秀才都未考中,出息不到哪里去。 萧玉玲冷了说道萧玉珠之心,朝着萧玉珠浅浅一福,道了声,“恭喜姐姐了。” 言罢,含水的杏眼一眨,娉娉袅袅往门边走去。 那厢萧玉芬见她们过来,细腰一浅,朝她们福礼,“大姐姐,三姐姐。” “四妹妹。”萧玉珠带笑叫了她一声。 萧玉玲仅清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颔了一下首以示知会,也不言语。 萧玉芬朝她们再一福,担心地往门内看去,头靠近萧玉珠,道,“大姐姐,二姐姐进去有半柱香的功夫了,你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哪能出什么事,”萧玉玲杏眼瞥过来,淡笑道,“许是老太君跟二姐姐聊得忘了时辰,忘了叫我等进去罢了。” 萧玉珠笑而不语,这时有老嬷掀起帘子,朝站在台阶下的她们笑道,“哎呀,姑娘们都到齐了啊,辰时还未到呢,都早来了啊,快快进来,老太君正等着你们呢。” 萧府姑娘们与太太请安的时辰不一样,姑娘们都是辰时请安,顺道早间听老夫人说训,太太们请安的时辰则在上午,哪个时辰来都好,萧玉珠住的院子离老太君的近,每每提前半柱香动身,到门外等不到片刻就可进屋。 二房三房住的地方,就离老太君住的院子远了点,但也远不到哪儿去,最远的三房也不过是多半柱香的时辰,只要稍早点出门,个个都可比按时踩点来请安的萧玉珠早那么一会。 要是存了心表孝心,早来一个时辰,也不过是一柱香走来的功夫。 萧玉珠带着两个妹妹进了屋,跟来的丫环们没有老夫人的吩咐是进不得内屋的,便都留在了屋外等候吩咐。 一进去,只见侧下座一上身着淡白色素衣,下着淡青色长裙的少女站起身来,朝得萧玉珠一福,“大姐姐。” “二妹妹。”萧玉珠笑着回叫了一声,来不及多说,就朝上座的萧老太君连福了两下,“老太君,孙女儿来请安了,您可看看,我可误了时辰没有?” 萧老太君指着沙漏,道,“自个儿瞧去。” 萧玉珠握嘴轻脆一下,又再福了一下,“刚好,可没误着,老祖宗便没罚了我的名头了。” “你这嘴……”萧老君朝她招手,等她走近,用食指重重点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在家许你胡说,嫁出去了可要慎言,可不许别人说我们萧家出去的小姐没教养。” “老太君……”萧玉珠摸了摸鼻子,讪笑了一下。 “你们都免礼,找位置坐下。”后面还有三个姑娘站着,老太君叫她们坐下,便握了萧玉珠的手放在手中拍了拍,朝她怜爱地道,“你已经知道了罢?” 岂是知道,就是昨夜奶娘在他们院中大哭大喊之事,想来也不会没人知道。 萧玉珠点头后便垂了头,眼带羞愧。 “唉,这是你爹做的主,我也不好说什么,你心中若是有什么委屈,现下便可跟祖母说上一说,我也好去劝劝你爹。”虽说这大姑娘现在是非嫁不可了,但萧老太君还是说足了场面话。 她这大孙女没什么不好的,样貌为人虽说差二孙女一等,但也比另两个稍强一些,要是能嫁个好的,自然是好,可这眼前挡了二姑娘高嫁的路,她便也顾不上可惜了。 萧玉珠听罢,脸红红的,眼也微有点红,“玉珠都听父亲的。” 什么劝上一劝?昨天没入夜就互换了庚贴,她若是哭闹,只会显得她不懂事罢了,对内可言是不听父亲的话,是为不孝,对外若是传到狄家耳里,还当她看不起狄家,只会还未入门就添了闲隙。 “你啊,这孝心,祖母懂。”老太君似是心领神会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去吧,跟你妹妹们坐一块。” “是。”萧玉珠欠身退后两步,坐在了左侧的下座上。 刚一落座,她就看到萧玉芬的眼睛若有若无地往萧玉婵的袖中看去,只一眼萧玉珠就收回了眼,也不看萧玉婵,只看向萧老太君笑道,“老太君,我听说,除了我,咱们府里也还有另一桩天大的喜事,可是什么事,您就说给我们听听罢!” “你啊,”萧老太君笑着看了二姑娘一眼,见她脸红垂下了头,又朝萧玉珠笑道,“又是你那个野丫环给你嚼的碎嘴罢?” 萧玉珠掩嘴娇笑,只见她大方地起身,朝萧玉婵浅浅一福,笑道,“二妹妹,以后有什么事,还请你多关照下大姐姐。” 萧玉婵是高嫁,萧玉珠是下嫁,长房嫡女请求妹妹日后关照,这事谁做来都不免卑下之感,但萧玉珠素来落落大方,坦然磊落,再则萧房长房一向屈于二房之下,她这番作态出来倒也显得不那么刺目。 萧玉婵是萧家众姑娘里长相最为貌美之人,杏眼俏鼻小嘴,无一处不精巧,连肤色都似玉人般毫无杂质,她也是众姐妹里最爱书的一位,便是男子才去习的三书五经,她也处处熟知,出口便能成诗,她曾有一诗被下人听了传了出去,被众多名士文豪称赞,是淮安城里出了名的才女。 萧老太君口中虽时常念叨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任谁都瞧得出来,这全府四位嫡小姐中,她最喜欢的便是被人人称颂为才女的二姑娘了。 如今二姑娘父亲失势还是能高嫁,足以瞧得出她的福气出来了,这下这府里,还有哪个姑娘越得她过去? 便是大姑娘,也得为她让路。 面对萧玉珠的坦然示弱,萧玉婵起身回了一礼,淡笑道,“姐姐言重了,说什么关照,都是自家姐妹,一家人,何必说那么见外的话。” 她言下也是闪避了那“关照”之意,不见外的话偏偏最见外,萧玉珠也就是那么一说,抬抬萧玉婵的面子,但听二妹妹这漂亮话都不应,心下也是好笑。 她们都还没嫁出去,自己这以后的穷亲戚就已经让人见外了。 ** 说罢几句,到了几姐妹要走的时辰,萧老太君留了萧玉珠下来,给了萧玉珠两对银镯子和一对金镯子,说是给她添的嫁妆。 萧玉珠当下心想,这莫不是老太君打发她的所有嫁妆罢? 回去的路上她细细思索,安慰自己老太君可不是这般小气之人,便是不看重她,也不会下萧家的脸,到时多少还会再打发她一点,萧家再如何也是淮安城里的大家之一,虽说为着二叔为官之途费用了不少银钱,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萧家还是有一些根底的,再则然萧家的体面可不是两对银镯子和一对金镯子能撑得起来的,怎么说也不会只给她这么一点。 虽是如此安慰自己,但萧玉珠到底还是提起了心,颇有些不安。 她身边也没个能商量的,春鹃一心为她,但她嘴碎藏不住事且不说,便是脑子也只弄得明白表面功夫那些,哪会明白她的话,奶娘那是更不能说的,若是告知她的担扰,她便能哭到老太君那里去,最后落得谁都没脸。 思来想去,萧玉珠也只得自己把这分担扰担了下来。 等到下午,萧元通又回来说,文定连日子都算出来了,只不到十天,狄家就要送聘礼过来完成纳吉,这急促的婚事让喜欢哭闹的戚氏都哑了口,哭都哭不出来,还好萧玉珠早为自己绣了嫁妆,只是给男方回礼的衣帽鞋袜一样都没有,当天主仆三人连夜赶制,除去请安,便是用膳出恭,都是匆匆了之。 饶是如此,主屋那边的老太君,连打发个丫环过来问一声都未曾有。 萧玉珠心想,老太君那心思,怕是都放在二妹妹那边去了。 4、最新更新 萧玉珠出嫁前日,二房的婶娘让人从益县送来了两箱绫罗绸缎的添妆,一盒五两共二十锭的银两为贺礼。 这是萧玉珠从萧府中所收到最贵重的一份礼,但也只有添妆是她的,一百两是二叔的贺礼,喜酒钱,且瞧二叔的来信,说公务繁忙,就不回来喝这喜酒了。 老太君那里除了前几日送了她两个陪房丫头,也就无话了,萧玉珠为自个儿的嫁妆忙了近十个日子,这日被戚氏止了手上的活汁歇息,但她也不得闲,去往各房处,与给她送了添妆的四婶娘和姨娘们道谢。 萧玉珠是她们这辈第一个出嫁的姑娘,二房三房的嫡亲妹妹自是送了头簪等银饰头面,便是三房的四妹妹,把她不喜的那根乌银发簪也给她了。 萧玉珠全去道谢,便是给她送了手帕的庶妹妹,也是一番好生道谢。 萧玉珠没从老太君那里再得添妆,但老太君与她所说的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也是言出必行,她成亲那日,萧府派了下人出去敲锣打鼓,四处说她的喜事,还散布了不少喜钱。 如此,萧老太君也得了个疼爱孙女的仁慈之名,喜得不明其中内里的春鹃到蒙着喜帕的萧玉珠哭道,“大姑娘,老太君还是欢喜您的,您瞧瞧,现在淮安城都受了您的喜气了。” 春鹃喜得直握着她家大姑娘的手蹦跳不已,萧玉珠垂着眼,透过眼下那点微弱的光看着春鹃的手,颇有点啼笑皆非。 这没心眼的傻丫头,不知老太君这是为二姑娘的婚事作势呢。 她出嫁且这等光景,等二姑娘出嫁,便是再闹大点,都只觉老太君是疼爱府中姑娘,哪想她有偏差。 萧玉珠颇有点可惜的想,要是老太君把这散出去的喜钱当她的添妆让她带去狄家生活,她许是会更敬重她。 但想来老太君觉得她的敬重够了,便无需她多加了。 老太君不添妆,家里没有母亲作主,父亲也无私银,萧玉珠的嫁妆还是有点寒酸的。 那些压在箱子里的嫁妆,众多都是她娘以前的陪嫁品,几十匹布和小摆饰,皆大半是她自掏银子让奶娘买来充数的,这样填补了嫁妆单子的一小半空白,没让其显得太难看。 前晚对最后一道嫁妆单子时,萧远通眼还有点红,萧玉珠念到最后一行字,萧远通匆匆起身,踉踉跄跄去了门外。 萧玉珠知道他伤心,便没有跟上去。 她收拾着桌上的笔墨,反倒是奶娘戚氏跪在地上,替她哭了一通。 萧玉珠收拾好笔墨入箱,出去小厨房打热水时,发现春鹃在屋外睡得直打呼,她不由牵起嘴角,抬了打了水的木盆入屋,先替她奶娘洗了个脸,又找回父亲回来,在出嫁之前最后替他洗了一次脚。 ** 锁呐声喜气冲天地冲了一路,外面一直喧闹不已,这是个大喜的日子,易国人重礼,路人见了花轿,便是无人回应,也冲花轿上方拱拱手,笑容满脸地道声,“恭喜恭喜,姻缘天成,花好月圆。” 有学问的,便还能多说几句吉利话,一路有凑热闹的小孩跟随花轿笑闹不休,学了大人的话,跑到喜轿前在新娘子的轿前鹦鹉学舌,自又是另一派喜气。 萧玉珠身为新嫁娘,尚还未进夫家,那脸也一早早就闹了个通红。 “新娘子的花轿到了。” “新娘子来了。” “来了来了,哎呀,我说狄夫人的福气就是好,瞧瞧,瞧瞧这后面抬的嫁妆,我的个天爷,这么多,赶得上城南宋员外的嫁闺女的排场了。” 众人七嘴八舌,且声音颇大,狄家的亲戚老早得了消息,早早来了住下,这下总算等到了新娘子,一看花轿后面抬的箱子,那脸便笑得更红了,说话的声音也是更大了。 狄县令一家住在县衙后面,花轿走了正门,抬到了后面进洞房,这厢在正堂前放下的嫁妆箱子被人摸了个遍,如若不是被大红绸和大红纸压了箱封了印,便也有那好奇之人去掀箱子去了。 狄家世代寒士,整个狄家村就出了一个狄增为官,这次他的长子成婚,村里老少爷们出来了近一半,狄夫人为了这一群人的吃喝已经愁断了肠,再一想回礼,她就想昏过去才好,可儿子娶亲是喜事,她也只得强作欢颜,受了众妇人的贺喜,还要道声哪里哪里,同喜同喜。 ** 县衙门不大,拜完堂,喜娘扶着新娘子,与新郎官进了洞房。 自此又是一派热闹,喜娘撒了一床的花生,生枣,又唱喝着让新郎新娘一同坐下,喝了交杯酒,又捏了生花生送入嘴。 “生不生?”喜娘乐得合不拢嘴,声音震天。 “生。”萧玉珠声音细如蚊吟,只觉耳中这喜娘那笑得欢快的声音熟悉得紧,跟她奶娘看人跌倒了,乐得猛拍大腿哈哈大笑的声音差不离多少。 喜娘许是最爱这样,又捏了颗生枣送到她嘴边,哈哈大笑再问,“生不生?” “生。”萧玉珠又小声地言道了一句。 这时,跟过来的狄家妇人与小姑娘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妇人嫁了人,在自家人面前放得开,且自持是长辈,七嘴八舌道,“我看是个好生养的。” “哎呀,五嫂子,你是没看到,刚刚送进来时,我看屁股好大的!” “能生几个?” “我看四个可以。” “四个怎么行?我看八个。” “八个多了罢,要生到什么时候去……” “土宝嫂,土宝嫂,你看土宝嫂,她都生了八,大官爷家里好,我看生拾个都是可以生的,养得活,不缺钱啊!” “是啊是啊,你看看那嫁妆,我的个天爷,我们里长嫁闺女,也不过是五抬。” “你拿里长跟大官爷比,看我捏死你个拙妇……” “呸呸呸,大好日子,说什么呢?” 在众多不成言词的说话间,萧玉珠硬是从一片乡音找出了一片天地,听顺了离她最近的一段几人对话,等到听到这时,整个屋子都乱了,为他们最后要生多少个孩子吵了起来,都已不再说她屁股大不大了,而是决定他们必须生多少了。 萧玉珠低下头,看着坐在她身边的那只放在腿上男子的手,这时已经捏得青筋爆起。 “这也是个可怜的。”她怜惜地心想,在一群要把屋顶掀翻的咕咕叫声中,身为男子的他,还要被人决定生多少孩子,现下没昏倒没冲出门去没痛哭,不知需多大的定力。 ** 等到夜深人静,除了小声说了两个“生”字就一个字也没说,坐着让众女眷在嫁帕下偷偷瞄了个遍的萧玉珠终于被人挑开了喜帕。 萧玉珠抬头,这时她的脸僵得连个笑都不能好好露出,她颇有点可怜地朝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少年眨了下眼,试着开口微笑,“夫……夫君……” 那少年许是没料她还笑得出来,竟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道,“饿了吗?” 萧玉珠颔首。 那少年,也是萧玉珠的夫君狄禹祥转头往贴了喜字的桌子瞧去,见盘子里的点心炒货都没个完整的,只有一点点凌乱地散乱在了桌面上,看样子,都是被亲戚带来的小孩全拿走了。 没人管,便是如此。 狄禹祥自嘲地一笑,回头看新娘子,见她眼巴巴地随着从桌子处收回眼睛看着他,神情里满是依赖。 除了此,没有旁的。 没有看不起,也没有委屈。 他不禁温和一笑,道,“你坐一会,我出去与你找点吃的。” 见他起势要走,萧玉珠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浅摇了下头,轻声地与他道,“莫麻烦了,我这有吃的。” “有吃的?”狄禹祥讶异。 “我做的,您尝尝。”萧玉珠闹了个大红脸,从袖中掏出个小油包,与狄禹祥有些羞怯地道,“本是留作早间饱腹的,早上没来得及用,怕化了喜妆不好看,夫君,您瞧我现可是能吃了?” 狄禹祥顿了一下,见小新娘的声音小,他的声音便也小了起来,“你做的?” “我做的,我什么都会做。” “你还会做什么?” “衣裳,鞋袜,针线活都会做,也会烙饼,做几样小菜,尚还在家中时,我爹就常着我做的食……”他提议出去给她找吃的,萧玉珠便回了他的善意。 “竟是会这么多?”狄禹祥垂了头,看着她青葱如白玉的手,那沉稳不似少年的眼眸中总算有了点笑意,“我听岳父大人说,你还会写字写诗词。” “那个,”萧玉珠觉得眼前她这个夫君的声音有说不出来的好听,她扭捏地抓紧了嫁裳的袖子,声音更是细不可闻,“也是会一点点的。” 5、最新更新 “快吃罢。”狄禹祥在她身畔坐了下来,从打开的油纸里捻起一块小糕点,放到了她嘴边,看她刹那间就羞红了脸,他不由笑了。 “吃。”他扳了一小块,轻轻地放她嘴里。 萧玉珠红着脸轻启红唇含了进去,待到咽下,才轻轻地说,“您也吃。” 狄禹祥好笑,也自己咬了一口,又去喂她。 等到她吃了几块,伸手去拿了桌边茶水,见她恭敬地伸过双手过来接,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手一闪,饶过她的手,喂这时脖子都红了的小新娘喝了两口,才与她轻声地道,“莫称尊称,你是我的妻子,叫我夫君即好。” 萧玉珠哪叫得出口,因着狄禹祥此举,那先前还能看人的眼现下也不敢看下了,垂着眼眸坐在那,颇有点不知所措。 自从母亲没了要照顾父亲后,她好几年没觉得这么无措过了。 ** “胭脂化了……” 因着此言,萧玉珠洗了妆容,在狄禹祥略带惊艳的眼光下红着脸也替他洗好脸,远远的,更夫的钟响了。 “夜半三更,小心火烛……” “我给您脱鞋。”萧玉珠朝他弯了弯腰,福了一福。 “不用,我来。”狄禹祥见妻子连手都红得在抖,他止了她的手,拉了她在床边坐下。 这时萧玉珠不敢看他,便也不知他的脸,这时也是有些许红的。 待到他吹了灯过来,萧玉珠已经蜷缩在了床里,等到他上了床,这才惊觉自己应是睡在床边,便手忙脚乱地往床边挪去,却在一刹间,扑到了狄禹祥的怀里。 “夫……夫君……”萧玉珠一下子就僵了,缩在人的怀里不敢动弹。 怀里是投怀送抱的小新娘,狄禹祥感觉着她的娇躯,好一会,待她身体软下来,才哑着嗓子说,“莫怕。” 他替她盖了被,在被里解了她的衣裳,两人赤*裸相对时,他听到她娇弱地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夫君,狄禹祥的呼吸便沉重了起来。 待到他进去,她呜咽地哭,狄禹祥的呼吸便更重了起来,床铺重重地响,那哭声便一道比一道弱。 黑夜里,狄禹祥碰到了她的嘴,便下意识地含着那处柔软吸吮了几下,听到她的喉咙发出娇弱的拉泣声,他便停了下来,怜爱地问她,“是疼吗?” “疼。”萧玉珠抱紧了他的脖子。 狄禹祥因此倒抽了口气,缓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才哑着喉咙道,“莫怕,过一会就好了。” 说罢,无暇说话,伏在她身上驰骋了起来。 许是开了戒就一发不可收拾,一次过后歇得一会,他便又弄了一次,待听到前院守门的大狗叫吠了一声,狄禹祥这才惊觉已快过丑时。 怀里是浑身都是水意的小新娘,她这时已睡了过去,间或缩着肩膀抽泣一声,身体却娇娇弱弱地伏在他的怀里不动弹。 今夜有月光,屋子里一点光也没有,仅是听着这一点点小声响,狄禹祥的心便柔作了一团。 被里湿热,狄禹祥伸出手,扯过了枕头盖,给她摸了一道,自己却是懒得擦了,就着抱歉她的姿势,头一偏,便睡了过去。 ** “咯咯咯咯……” 萧玉珠是被鸡鸣惊醒的,许是身体太过酸疼,她一直睡得不安宁,待鸡打了鸣,她惊慌地睁开了眼,在浅浅的晨光中,她看清了自己的手就放在了一片温热的皮肤上,再往上看,是昨天她嫁的良人的脸。 他还在睡着,睡得很沉,萧玉珠挨得他甚近,能清楚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再往上看去,是挺直的鼻子,伏在脸上的长长睫毛和浓密的眉毛。 她这夫君,那模样真真是好的。 萧玉珠不敢看他昨晚那作恶的嘴唇,她咬了咬嘴,不动声响地抬起头,就着光色判断了一下,知现在是拂晓,快到卯时了。 她微动了动身子,哪想只一下,身体巨烈的疼,刚起的身子便又趴回了原位,惊得她屏住了呼吸,两手扒住他的肩膀,眼睛瞪大。 惊了一下,她慢慢地抬起头,对上了头上那睁开的星目。 “醒了?”他温和地说,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困意,但眼睛却是温柔的。 萧玉珠呆了一呆,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赶走羞怯,饶是如此,她发出的声音还是极小声的,“您再睡会。” “嗯?” 萧玉珠脸便更红了,“你再睡会,我下地穿裳。” 狄禹祥闻言便才抬头往外看去,见天色已亮,他轻吁了一口气,拍拍怀中惊惶失措的小妻子,“娘是快起了。” 萧玉珠趴着不动,等了一会,也没见他移开腰间的手臂,便偷偷地瞧他看去,却见他闭着眼睛,好似又睡了过去。 “我起罢。”她小声地道,新媳妇的第一天,她不想赖在床上。 “好。”狄禹祥应了声,睁开了眼。 他松开了手,但在萧玉珠还没下地之前,他替她盖紧着被子,先她一步下了地。 见他在找衣裳要穿,萧玉珠急急地起了身,这次心里有了数,便是疼也没倒下去,她抓着包裹身体的被子,朝那找到了裤子在穿的少年别过脸道,“您放着,我来。” 狄禹祥闻言轻笑了一声,整个人便也清醒了过来,他虽是县官之子,但家境清贫,身边也只有一个书童吉祥,但吉祥是父亲师爷之子,平时也是不伺候他洗漱的。 “没事,往日我也是自行穿戴。”没在她脸上没有看到委屈,狄禹祥便朝她说了自身的情况。 “哦,哦。”萧玉珠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别过来的看他的脸还是红的,“那您有了我,往后便让我来罢。” 她轻声地说着,迎上他的脸是红的,许是羞怯,还咬住了嘴,但看着他的眼是一动不动的。 她的眼清亮无比,在微白的晨光中,她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便是害羞,也要蓬勃向上地迎向他。 狄禹祥穿衣的手便顿了,只顿了一下,他就拿了衣裳,走到了床边,把手中的衣裳递给了她。 萧玉珠接过,红着脸朝他羞涩一笑,把衣裳放到床边,弯腰去抓了那落在床下的肚兜,背过身去,在被子里匆匆地穿了起来。 她两手松下穿衣,那被子便滑了下来,露出了白净嫩洁的皮肤…… 狄禹祥看得眉头不自禁一跳,忙转过了身,不着痕迹地调弄起了呼吸,心中急念着策论,想把心中那股起来的邪火压下去。 ** 萧玉珠打开了门,萧老太君给的陪房丫头如意,如花便已站在了门边,见到她,忙福了礼,“小姐。” 萧玉珠的脸尚存红韵,但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出声落落大方,“先去看看老爷夫人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先替我请个安,说我稍后洗漱得当就过去给二老敬茶。” 说罢,她顿了顿,“若是未起,就不要扰人,替我打洗漱水来罢。” “是。” 两个丫环应了一声,心中便是想看那新姑爷一眼,这时也因大小姐的吩咐不敢造次,先走了。 萧玉珠回了头,与这时站在身后不远的狄禹祥道,“家中有什么人,你可与我现在说说?” “过来坐。” “是。” 萧玉珠朝人走过去,心中想着,老太君给的两个丫环还是有些姿色,且是被府里的人破过身,也不知她们心中是怎么想的,而这大早上站在门边却没端着洗漱水来,还得她再行吩咐,这丫环便也不是什么好丫环,得看着时机处置才好。 萧府里的辛秘萧玉珠一向是知道的,且知道的只比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包打听丫环多,老太君给的是什么人,她从知道名字后就知道老太君是不会再给她嫁妆了,把二叔破了身不收房的人往她身边塞,从她这边打发出去,老太君还能给她什么好东西。 “昨日,你也是听到了?”狄禹祥见小妻子朝他走来,脸好像又红了点,他失笑摇摇头,等她坐下,就与她说起了家中现在还在的亲戚起来。 “爹一共有九兄弟,他排行最小,不到三岁,祖母便过逝了,十二岁那年,祖父便也去了,自那他住在八伯家中长大,八伯供他念书,这次八伯也来了,等会你也能见到他。”狄禹祥说到这,看妻子听得甚是认真,眼睛连眨也不眨,便又笑了,“这一次,不仅八伯八伯娘来了,爹前面的另七个伯伯,除了过逝的大伯,大伯娘和其余的伯伯伯娘都也来了,还有十几位堂哥堂嫂带着他们的孩子也来了,狄家村的一些有威望的族老这次也上了淮安县。” “一共有多少人?”萧玉珠吞了吞口水,只觉酸楚的身子这时也不再酸楚了,脑子里快速地计算着这次要打发出去的东西。 “五十余人。”狄禹祥笑笑道。 萧玉珠看着面前她少年夫君那看不出喜怒的脸,伸出手小心地抓了抓他的衣袖,道,“五十余几人?” 见他微怔看向她,她又咽了一下口水,小声地道,“你告诉我罢,我知道了心里也有个数,送客的时候,也好帮娘打打下手。” 狄禹祥听了好一会都没声响,过了一会,见小妻子紧张地看着他,他这才无奈地笑了起来,道,“五十三人。” “五十三人啊。”萧玉珠小声地念了一遍。 她微侧着头,狄禹祥看着她皎好洁白的脸孔,算是完全明白他爹为何要向萧主薄非要求这桩婚事不可了。 这是遵从三从四德,且能当大家的大家闺秀。 6、最新更新 县衙后面的屋子不大,因挤满了客人,等到天再亮点,各种嘈杂的人声就起了,其中有男人的咳嗽声,女人的叫唤声,还有孩子不愿起来的啼哭声,随即打骂声也起,就在一会儿,嘈杂热闹得就像被捅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蚂蜂窝。 如意如花端来了热水,欲要过来服侍,被萧玉珠挥了手,“站一边罢。” 她过去服侍了狄禹祥洗漱,昨晚的脏衣她已收好,只是床铺等着让狄家的婆子来收拾。 狄家的婆子本该这时要来了,但萧玉珠估计着客人太多,她的婆婆身边就一个婆子服侍,这满院的人随便一个就能耽搁不少时辰。 才一天,从少年夫君的话到晨起的耳闻,萧玉珠已觉自己有点融入这个家了――一穷二白算不上,但因着那么多的亲戚,却比一穷二白更伤人脑筋。 待到清洗好,提了一步的狄禹祥看了她一眼,萧玉珠嫣然一笑,跟在了他身后。 刚出了门,就有声响起,“哎哟,新媳妇出来了,瞧瞧这脸蛋儿,这身段……” 那轻挑的声音一起,有人陆续从几间房里走了出来,哄然一笑过后就是招呼他们,“祥哥儿,这是你媳妇吧?跟嫂嫂说说,昨晚……” “哈哈哈哈。” “呵呵……” “扑……” 一阵的笑声四起,萧玉珠低了头。 狄禹祥脸色不明,朝她们举了揖,朝那声音最大的妇人看去,淡笑问道,“三嫂子,我三福哥醒了?” 他这话一出,那妇人便敛了笑,讪讪地答,“醒了。” 她怕再多嘴回屋被男人揍,便赶紧收了脑袋,不敢再朝那小媳妇打量了。 因着这三福媳妇的一出,接下来没有什么人再向这对去敬茶的小夫妻说话,偶有几个男声出现,也是嘱咐狄禹祥好好念书,即已成家那就要立业了。 一路走出小院子,转弯去往主屋时,这时没有太多人,狄禹祥等了两步,等到身后的小娘子走到他身边,他垂首轻声跟她道,“她们没有太多恶意,只是较……” 只是较轻浮罢了,农家出了嫁的妇人,总是要粗鄙一些,轻浮一些。 不过说出来,她这种大家闺秀也是不懂的,狄禹祥便止了嘴。 “无事,”萧玉珠抬起红红的脸,笑得眼睛也弯弯,说话时略带羞涩,“妾身无事。” 说来她听得出,确无什么太大恶意,无非也只是想让她窘迫罢了。 瞧她还朝他笑,狄禹祥愣了一下,等她低下头,他顿了一下才抬脚走。 ** 狄禹祥与萧玉珠一到主屋门口,门口就有大娘的声音在喊,“增嫂子,你赶紧的去主屋坐下,新媳妇来了。” 萧玉珠听了心下有些诧异,便略抬了下头,见到一个容貌疲惫,头插几根素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正笑着往她看来。 见着她脸上的笑,远远的,萧玉珠浅止了一步,朝她略福了福身,道了个浅礼,这才跟着往前。 见她此举,狄赵氏眼睛一眨,嘴边笑容更深,心里也有了几许慰然。 儿子的这个媳妇,看样子真是个好的,不枉如此操劳一翻,按老爷的意思把亲戚都从乡下接来贺喜。 “快去坐,快去坐。”乡下的妇人不懂太多规矩,看着这婆媳对的一眼也觉得有意思,但还是推着狄赵氏去坐主位。 “好,好,好。”狄赵氏满脸的笑应着,被人推得身疼的她脸上笑意不减,步子退了两步还是立在了原地,等萧玉珠到了,她伸出手来握了姑娘的手臂三下,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两下,在一团欢笑中被人推着上了前。 萧玉珠带笑的眼睛因此笑意更深了点――这个婆婆,怕是比她爹所说的还要好一点。 “都坐好,坐好,新人来了,都坐好……” 堂屋不大,挤的人却太多,他们一刚进屋,外面又围了厚厚的几层人,探着头往里看,看新媳妇敬茶。 狄家村里的老礼师这时清了喉咙,众人见状声小,礼师板脸开腔,念起了祝贺新人的唱词。 只是这唱词带着自古传承来的礼调,只有那听得听了的老人才听得明白几个字,狄家一众兄弟,也只今天坐在主位的狄增听了个明白。 礼师一唱,他抚须笑着频频颔首,狄赵氏顾不得看她,只顾着往儿媳那规矩摆放于腹前的双手看去,那双白嫩嫩的手一直在她眼前晃,让她眼里泛起一片深思。 等到礼师唱罢,就临到新人敬茶了。 敬完公婆的茶,受了礼,萧玉珠回以了亲手纳的鞋底。 接下来所拜的狄家族老和狄家八个伯伯,一通敬茶跪拜,起上起下,萧玉珠那腰都僵了。 终等于拜完,狄赵氏又领了她去见外面站着的那些伯娘。 这次虽不像见男丁那样虽跪下磕拜,但还是要福礼,一道拜礼下来,收了十几双穿不穿得下都成问题的鞋子,萧玉珠收获的是微动一下就刺骨地疼的身体。 她脸色发了白,但脸上笑容不减,叫人的声音也是狄赵氏让她叫就让她叫,等到狄赵氏带了她进屋,关了门,扶了她,萧玉珠的脸上的笑容才颤了颤。 “娘。”她稳了稳,笑容又恢复了。 “哎。”狄赵氏止了她的礼,“我们家没那么多礼,你先坐着歇下。” 说着,她按了萧玉珠到桌前坐下,朝得萧玉珠一笑,进了内屋。 不得多时,她手里握了个瓶子出来。 “趴着。”狄赵氏突然说。 萧玉珠看了看那个瓶子,好像闻到了点草药的味道。 她顿了一下。 狄赵氏见此叹了一口气,“趴着罢,我帮你揉揉,若不然,十天半月的都疼。” 萧玉珠听了连忙起身,“媳妇哪敢。” “别这么多虚礼……”狄赵氏没再赘言,过来按了她,把她的绸衣掠起,往她身上擦油,与她道,“家里还有人,怕他们闻得出,这药我只与你擦一掉,让你缓缓,等会你拿回去,晚上的时候让祥儿替你揉重点,活络下血。” 说到这,她眼睛一滞,看到了媳妇白洁的背上的指腹,因此她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这祥儿,真是下手没个轻重。 她心里腹诽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是轻了,这时也觉得媳妇的这皮肤也太柔,那身子甚瘦,没什么肉,但皮肤却柔嫩光滑像上好的锻子。 狄赵氏止了手,把衣服放好,把瓶子放到她手上,温和地与她道,“膝盖那也揉揉罢。” “是。”这么好的婆婆,萧玉珠内心宽慰,但又无奈,她想这时她全身都应是红了。 昨晚被那人摸遍了全身,这还不到半日,婆婆便也…… 她小心地捋起裙子上药,饶是知道自己膝盖已破,但看到真实的样子萧玉珠也是吓了一跳,两边膝盖都已肿黑,破了皮的膝盖上一药就钻心地疼。 她倒抽了一口气,忍着疼上了药,额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正缓着疼劲时,她额上有了帕,她抬头,见是狄赵氏,便朝她勉强一笑。 狄赵氏眼里有着怜爱,口气却是平静的,“娘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跪拜了半天,当时没擦药,后来加了痂,三月才好,还留了疤,好几年才淡,这药是我配的,涂了好得快,也不留疤,你上点心涂,伤口也莫要碰着水了。” “是,媳妇知道了。” 狄赵氏擦了她脸上的汗,看着她的小脸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细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 原先她还担心这大家闺秀的媳妇娶不得,一家老小都需她操心,再来一个大小姐,不过是给她添负担。 可真是个好的,她心里怪高兴之余也甚是可怜她,这以后的日子啊,怕是不比家里了。 ** 只不得一会,狄夫人的门就被敲响了,原来是婆子抱了被子过来,乍一看到萧玉珠,狄家的苏老婆子还惊了惊,随即笑得合不拢嘴,把被子放到了一边,朝萧玉珠打了个礼,“老婆子姓苏,见过少夫人。” “这是苏婆婆,来了家里有二十年了,祥儿也是她带大的,你叫她苏婆婆便好。”狄赵氏在一旁说道。 “苏婆婆好。”萧玉珠朝她笑。 “少夫人好,少夫人好。”苏老婆子连连弯腰,笑着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 “往后还劳你费心了。”萧玉珠扶了她起。 “你过来坐着罢。”狄赵氏招呼萧玉珠去坐,也没去看她放到一边的东西,朝苏老婆子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苏老婆子听了那脸上的喜气散了大半,她看了萧玉珠一眼,朝狄赵氏小心翼翼地道,“现在还没送来呢,要不我再去催催?” 狄赵氏静默了半晌,摇了摇头,“算了。” 他们赊欠了那么多东西,那掌柜的不想送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出去一趟。”想着再另找人的狄赵氏回过头朝萧玉珠笑了笑,“你回屋歇着罢,等会会有人叫你去用午膳。” “您去哪?”萧玉珠又站了起来,笑着道,“让儿媳陪您去吧,我刚擦了您的药,好了许多了。” “我要出门,你留在家里。”狄赵氏脸色柔和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好生歇着,别累着了。” 出门她是出不得的,萧玉珠便点了头,与狄赵氏道,“那媳妇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只是能不能留着苏婆婆帮儿媳点忙?” “嗯?”本要走的狄赵氏停了步子,回过头,“什么忙?” “儿媳想着这不家里这么多亲戚要打发吗?我那里有十来匹布,想着裁剪下来,一人打发三尺,也能做一身衣裳出来,想来亲戚们也不会嫌弃家里的打发罢?”萧玉珠笑着道。 狄赵氏仔细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也只见她笑容可掬地朝她笑着,便转了身,坐了回来。 “你那些没送过婚屋的箱子都按你的送亲婆子的话,送到偏屋去了。”狄赵氏坐下,握着桌上的茶杯说了一句。 “儿媳知道了。” 萧玉珠没再多话,就说要带苏婆婆去偏屋,反正她现下也无事,也好把布给剪下来。 狄赵氏也没再提出门,跟了她过去。 等到打开箱子,见到十几匹适宜乡下人穿的蓝布,狄赵氏长吁了一口气。 那布便是粗布,也是上等的粗布,乡下的好人家也未必穿得起的好布。 以为她再聪慧,再懂事,也只体贴至此,哪料,等到晚上,她搬过来半箱子铜钱,欲要几人一起拿着红纸包裹后,狄赵氏不由苦笑道,“你这哪来的心思?” “进家门前,爹爹跟我说了许多家里的事,儿媳想着都是一家人,进了门就要做一家人的事,说来这也是有些越逾,娘且莫要怪我手伸太长就是。”萧玉珠也想过别把所余不多的银钱花在这上面,但她嫁进了狄家就是狄家人,狄家人好她便好,狄家人差她便差,何必存着那点小心眼子,做无益于自己的事。 狄赵氏久久不语,等到儿子敲响了门,打开门让他进的时候,拉他到了一边,跟他悄声说,“回去替她揉揉手,今儿她忙着剪她的布打发家里的亲戚,铁剪碰伤了手,拿那么重的剪刀忙了半天,手怕也是酸的。” 狄禹祥脸色重了重,点了头,“孩儿知道了。” “还有,”这句狄赵氏更轻了,“平时手放轻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也舍得。” 说着也不管儿子反应,嘴边翘着先进了门。 7、最新更新 这夜萧玉珠睡得很沉,朦胧中,有人在揉她的手,捏得她发酸的手更疼。 只是她太累,也觉把手从人手中抽出来不好,沉沉入了睡,便不管他。 第二日客人就要走了,七大叔八大婶全送到门口,萧玉珠跟在狄赵氏身后低头不语,叫到她,她提头浅笑,有着几分大家小姐的矜持。 直到午后,客人才走完,萧玉珠差了如意如花跟着苏婆婆扫地收拾,狄赵氏叫了她回她的屋,问她明日回门的回门礼。 狄禹祥也在。 “老太君可是喜茶?”狄赵氏温和地问坐在旁边的儿媳。 萧玉珠微笑轻颔了一下头,“是。” “家中还有一盒,等会我拿出来。”狄赵氏朝儿子温和地说。 “是,娘。”狄禹祥这时看了小妻子一眼,见她笑容未变,心下有点浅浅的惊奇。 她从早笑到现在,跟进跟出,便是他忙得心中也有一许郁躁,但他看不出她有一点变化。 “还要添些什么?”狄赵氏看着儿媳,眼睑微微有点往下垂。 “族里嫂嫂回娘家,会带上些何物?”萧玉珠伸手去揪了狄赵氏的衣袖,姿态有着几分小女儿面对长辈的娇态。 狄赵氏笑了,“一些鸡啊鸭啊什么的,庄稼人家,不能与你家比。” “您当初回娘家也是?”萧玉珠好奇地眨眨眼。 狄赵氏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那儿媳便也如此罢。”萧玉珠天真地笑了起来,摇头手中捏着的袖角欢喜地道,“跟娘一样就好。” 狄赵氏便也笑了起来,眼睛朝儿子望去,见他嘴边也有点浅笑,便也放下了半个心。 当夜就寝,她跟狄县令道,“儿媳是个懂事的。” “嗯?”狄增等着她的后话。 “但也太懂事了。” “不好?”狄增睁开闭上了的双目,侧头问她。 狄赵氏摇了摇头,半晌无语,想了好一会,她道,“过了。” 说着偏过头去,狄县令已打起了鼾,她伸手给他捏了捏被角,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说萧家有败落之相,但萧玉珠嫁给他们家,也算是下嫁了。 小姑娘年纪虽小,但这么小就从从容容的,狄赵氏暗地猜测过她心思,也是猜不透这小姑娘的心思来,只知她是个好的,但好得太过了。 ** 回门之日,狄家的守门人赶了马车送他们去萧府,路中萧玉珠跟狄禹祥轻声说着家中的兄弟姐妹,每个都说完后,她又笑着道,“我就跟您说说,不一定每个都见得着。” 狄禹祥点头,伸手摸她的嘴角,“累不累?” 萧玉珠不明他的话,眨了眨眼,笑着摇头。 “靠着我歇会。”狄禹祥见她天真无邪的样子轻摇了下首,揽过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今日是淮安城的赶集日,路上行人很多,马车走得很慢,萧玉珠靠在狄禹祥肩头听着外头的声音,样子很是无忧无虑。 狄禹祥一路都在想着萧府萧二爷的事,偶尔低头看小妻子一眼,见她面无忧愁,他不由伸手触摸了她的脸庞几次,换来了她天真又好奇的浅笑吟吟。 一路到萧府,萧府的二管家迎了他们进来,笑着朝狄禹祥与萧玉珠作揖行礼,道,“给大姑爷大小姐请安。” “老家人请起,不必多礼。”狄禹祥虚扶了他一下,二管家微笑起身,退首两步,这才仔细看了狄禹祥两眼。 他曾远远见过狄县令的这位公子,但远看不及近瞧,现下看来,这公子长得极俊,比风度翩翩的狄大人还尤胜三分。 只是,长了好相貌,却没相及的才情,考了三年的秀才,便是为父乃一县之长,这秀才的功名也没考上,看来也是绣花枕头一个。 “姑爷,小姐,老夫人等你们多时,请。”二管家请过安就走在前领了路。 萧玉珠一直微笑半低着头,在二管家萧安转身时,她那双笑眼眨了一下,心想若是二妹妹能回门,来迎的怕是老管家罢。 ** 一路进萧老太君的院子,沿路有些安静,路过园子也听不到姑娘丫头的趣笑声,快要进萧老太君的院子时,萧玉珠偏头朝身后的如意笑道,“今日个一路来可安静,也不知妹妹们哪去了?” 如意福身,娇笑道,“许是老太君屋里等着您呢。” 这时萧安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如意一眼,如意一见敛了笑,心下忐忑,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萧安只一眼就看向了萧玉珠,笑道,“苏河城的老板昨夜进了城,几位小姐说要给您准备份好礼,一大早就出门挑好料子去了,等会您就能见着她们了。” 萧玉珠一听,心下了然。 苏河城的商人手上有着最好的苏绣料子,淮安城的哪家小姐不爱?去得晚了就没了。 没出嫁前,货一进铺子,她十次里也有七八次是要跟着去看看的,布料是扯不起做衣裳的料,但手头宽裕,也能买几块帕子。 不过往后,想来就是瞧也不能去瞧了,买不起干瞪眼,不知有多少人家要笑话她。 萧玉珠想着县衙后面的落败模样,公公是清官,婆婆惟命是从,家有四儿,她夫君年近十九还未有功名,三位小叔一位十六,一位十三,一位十岁,都且在书院就学,虽说他们是县令之子书院能免了他们的修金,但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 狄府家中银钱成日入不敷出,她爹爹可真是把她找了好人家嫁了。 进了院子,婆子们便迎了出来,热热闹闹地给他们请了安,萧玉珠微笑着朝她们颔首,忽略了她们朝她多看的眼神。 她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老太君不打算要了的孙女儿,可没那个闲心给她们打发铜钱浪费。 萧老太君正坐在主位,狄禹祥在进门之时看了笑容不变的小妻子一眼,一进得门去看到主位上的萧老太君,朝她一揖到底,道,“孙婿给老太君请安。” 萧老太君见到他的模样,小讶了一下,随即笑着俯身过来虚扶,“姑爷万万莫虚多礼。” “多谢老太君。” 狄禹祥这时又朝得老太君座下的狄元通拜去,“儿婿见过岳父大人。” 萧元通微笑不已,起身亲手扶了他起来,他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白肤柔眼,嘴边挂着羞涩微笑,与眼前的俊公子真真是天作之合,心下不由大慰,重重拍了拍狄禹祥的肩,连道了三声“好”。 萧玉珠跟着行了礼,把给萧老太君的那盒茶从如意手中拿了过来献上,老婆子接过望了萧老太君一眼,老太君看着那包了帕子的小纸盒一眼,笑着朝萧玉珠道,“让你们费心了。” “老太君哪里的话。”萧玉珠朝她福身。 萧老太君不经心地往如花手中的包袱看了一眼,见那包袱不大,想着里面也没什么东西了,不由心里哼笑了一声。 狄家什么人家,她是清楚几分的,狄县令是清流那派的人,两袖清风不说,隔县的乡下那头还有着不少穷亲戚,时常上淮安来要他救济,狄家那夫人听说是一年都做不了一身新衣裳,昨日来唠磕的闻夫人还说,那狄夫人娶大儿媳的新衣裳,怕是又得穿个十年八年的,老大娶媳妇要穿,要穿到最小的那个娶媳妇。 大儿是个没出息的,替女儿选婆家,也选了个没用的,这孙女儿要怨,就怨她那个不会为她着想的亲爹吧,怪是怪不到她头上来的。 萧老太君觉得眼下二孙女能嫁个好的就成了,结了狄家这门穷亲戚,要是不识相,以后是少来往就是。 老太君见着那翁婿说话,那大孙女微笑看着他们,见她浑然不知以后日子的劲,不由轻摇了下首。 这孩子还是有些像她那个天真的娘的,以为有情饮水饱。 一个快近及冠之年的少年郎,连个功名都没有,长得再好又如何?以后有得是她的苦头吃。 中午老太君留了他们的饭,用过膳,狄禹祥提出了告辞,萧老太君留了他们两句话,在狄禹祥的再三告辞后,还送了他们出了院门。 她做足了礼数,给了小辈面子,狄禹祥在门口感激不已地再三跟她打了揖,这才携萧玉珠离去。 直到萧玉珠出了门,也没见她那几个妹妹出来与她见面。 出了萧府,眼前的朱阁玉亭,假山流水就不见了,这时午时刚过,今日赶集的淮安城人流熙熙攘攘,到处有喝卖的吆喝声,马车赶到了门前,萧玉珠朝父亲再福了礼,微笑道,“您就赶紧回罢,记得按时用膳,按温添衣,切莫伤着了身子。” 萧元通见着女儿满脸的笑,眼睛里也满是高兴,以为把她嫁给了真正的好人家,“莫要记挂我,爹常在县衙,我们能时时见。” 8、最新更新 回去的路上遇上了县衙里的衙门,说是狄禹祥往日的同窗来找他了,县老爷让他赶紧回去。 得了讯,回去的马车便快了,狄禹祥到了衙门前就下了车,让守门人老黄把车赶到后门。 萧玉珠下车时,苏婆婆已站在了后门,弯腰扶了她下来,笑着跟她说道,“坐车累了罢,赶紧的去歇会。” “诶,好。”萧玉珠回身让丫环把礼拿了下来,带着她们进了屋。 狄赵氏见到她就让她去歇着,萧玉珠也没再多礼回了屋。 狄府的马车简陋,里头的座位不稳,一路跑回来,她这也是忍了一路。 她歇了一会,出门见狄赵氏领着苏婆婆在忙,几个小叔从书院回来,这几个神似狄禹祥,但比狄禹祥更冷淡的小叔子朝她作了揖,由二公子狄禹鑫领着回了屋。 婆婆那边说家里呆会有客人来,让她在屋里歇着就好,萧玉珠差了两个丫环听婆婆使唤,在房里做了一会绣活,晚间狄赵氏端了饭菜过来,与她在偏房用饭。 不远处的主屋里,伴着夜风,传来了男子的爽朗笑声。 “是祥儿的昔日同窗,刚从京城回来。”狄赵氏也听到了笑意,微微一笑。 “京城?”萧玉珠偏了偏头。 京城啊,只听过,没去过,离淮安远得很,外祖曾经去过的地方。 “是,京城,祥儿的这位同窗父亲以前是苏河的县令欧大人,与祥儿拜了同一个老师,后来欧大人调去了京中当官,他便跟着去了,昨日返乡,听闻祥儿成婚了,这不,便携礼上门了。” “有心了。” “可不是。”狄赵氏给她夹了菜,“家中可好?” 萧玉珠见她问起了家中事,忙笑道,“都很好,老太君身子安康,父亲也是为着我欢喜。” “你爹是个好爹。”狄赵氏想起那位不善言辞,但面貌忠厚的萧主薄,朝儿媳温言道。 萧玉珠羞涩一笑。 用过膳,瞧婆婆的意思因家中来了外面的男客,不让她出去,她便呆在了屋中,后招丫环打来了水,洗漱就寝。 如意如花送水来时,两人都满脸桃红,萧玉珠笑着看了她们一眼,提不起兴趣问她们外面来的是什么人,反倒是如意多嘴了一句,道,“姑爷的同窗,长得也是极俊。” 姐儿都爱俏郎君,丫环们明显春心荡漾,萧玉珠回想了一下府中几个堂弟的模样,长得最好的那位小弟萧玉也是只及她那夫君的七分,她便也笑了起来。 丫环们还要多说,但被萧玉珠握拳打哈欠的举动止住了嘴,道了安就退了下去。 离洞房已过两夜,萧玉珠身子还有些酸涩,又来回被马车颠簸了一趟,刚躺下不久就睡了过去。 半夜身边有人躺下,她闻到了酒味,睁开眼就看到了她那少年夫君亮如星辰的眼。 “回来了?” “嗯。” “可要喝点水?” “喝了。”见她嘴边还有笑,他柔和了嘴角,夜深,他声音也轻,“扰着你了?” 萧玉珠轻咬了下嘴,浅浅笑着摇头。 放在桌上的烛光未熄,近在他眼前的红唇太扰眼,狄禹祥眼色沉了下来,回身吹熄了烛火,压住了她的身。 不多时,娇喘声细微地响起,床脚发出了轻响,他伏在她身上的力道太重,重得萧玉珠喘不过气来,只得紧紧攀住他的背重重喘息,脑海中想着还好婆婆是个知事的,他们的婚房离他们的,小叔子的都远。 若不然,按她夫君在黑夜中这猛虎出山的狂劲,她每日就可羞得无需出门了。 ** 隔日萧玉珠才知狄禹祥的同窗连夜赶了回去,当日狄禹祥出了门,夜间回来给了萧玉珠一包点心,是桂花糕,甚是香甜。 夜晚萧玉珠趴在狄禹祥身上咬着嘴笑,狄禹祥目光柔和,手指绕着她的长发打卷,看着她发笑。 萧玉珠笑得一会,就小猫一样地伏在他的身上,狄禹祥摸着她的背,问她,“还疼吗?” 萧玉珠摇了摇头,“娘今日也未让我动,我什么也没做,又歇了一天。” “嗯。”狄禹祥沉默了一会,与她道,“你再忍忍。” 他莫名说了这话,萧玉珠甚是奇怪,抬头与他道,“忍什么?” “再过些日子,家中会宽裕一些。”狄禹祥淡淡地道,手掌心在她嫩滑的背后游移不停。 被他摸到敏感的地方,萧玉珠缩了缩身子,“哦”了一声,又乖巧地伏在了他的身上。 过了一会,萧玉珠被他摸得昏昏欲睡,在睡着之前她喃喃道,“您怎么样都好,妾身很是安心。” 她确是安心,从他放纵一夜还要早起练书习字的习性来看,她不觉得他是个没出息的。 如此半月,这夜狄禹祥回来,用过膳后没有与萧玉珠一道回屋,被狄增叫了过去,过了好一会,萧玉珠等人都等得快要睡着了,狄禹祥才回了屋。 一进屋,他就吹熄了烛火。 坐在床上的萧玉珠顿了一下,轻声道,“您还未洗漱呢。” “你先歇着罢,我在外头已经洗过了。”狄禹祥放柔了口气道,他的声音有些清冷,平日又是个不爱笑的人,只是当他刻意放柔语调的时候,萧玉珠就觉得心口也能发柔。 她披了衣下地,没有去点灯,在黑暗中与他脱衣,他亲了亲她的嘴,她便咬着嘴笑,然后他抱了她上床,又是一阵交缠。 第二日清早一大早,天色未亮她就醒了过来,依旧趴在了他的胸口,手摸着他脸上的指痕,问睁开眼睛的他,“谁打的?爹打的?” 狄禹祥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见她只是好奇并不急切,重又闭了眼,懒洋洋地道,“爹打的。” “为何打你?”这半月,他对她很好,萧玉珠便多问了起来。 “我做了点事,被他知道了。” “不好的事?” 她问得太直接,狄禹祥无奈地睁开眼,望着小妻子,“对,不好的事。” 萧玉珠摸过婆婆给她的药油,给他擦脸,这时眼里总算是有了些担忧,“以后别让他知道了,莫让他打你。” 狄禹祥看她两眼,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抱着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压在她身上又作乱了一翻,待到泄毕,在喘息不停的她耳边咬着含糊问,“不问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那还在她身体里,萧玉珠脸红不止,又被他舔得身体都是软的,这时外头晨光已起,她喘着气望着外头,等他的唇离开了她的耳朵,她才道,“不问,您做什么都是好的。” “出嫁从夫,嗯?”狄禹祥咬着她的嘴笑着问。 “出嫁从夫。”萧玉珠红着脸,神情却是认真无比。 没多久,狄禹祥就起了身,出了门去书房,如意如花进门来见到又乱作一团的床铺,丫环俩面面相觑,不复前几日见到此景的娇羞,这时她们都有些愣然。 这姑爷小姐,怎地天天都如此? 丫环们呆住了不动,萧玉珠看了她们一眼,垂下眼掩了眼里的冷光,垂眼淡道,“如意把床单被子换了罢,如花你把水倒了,重给我打一盆过来。” 等了一会,没人发出声响,萧玉珠抬了头,敛了脸上笑意,“没听到?” 如意如花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了是,一人去了门,一人朝床边走去。 等走到床边闻到那股味,如意又呆了呆,小心翼翼地瞧萧玉珠看去,正好对上萧玉珠平静无波的眼,她心里猛地一惊,忙收回了眼。 这日近午萧玉珠随狄赵氏下了厨,上午她在狄赵氏身边做了一上午的绣活,婆婆好几次欲言又止,待到了厨房,想是忍不住了,叫了苏婆婆和丫环出去,便朝她道,“知道昨日的事了?” 萧玉珠摇摇头,“只知爹打了夫君。” 狄赵氏看着娇嫩如鲜花的儿媳一眼,她今天穿了一件六成新的浅绿上裳,蓝色长裙,是淮安城里小姑娘偏爱常穿的衣裳。 她穿得甚是好看,只是衣裳确也是旧了。 她带来的布料,好的稍差一点的,也全打发出去了。 也难怪大儿觉得对不起她。 婆婆看着她又不说话,萧玉珠等了又等,没等来她的话,就先开了口,“脸都肿了,肿得很高。” “没擦药?”狄赵氏顿了顿。 “擦了,”这次萧玉珠笑了笑,“等会还去给他擦一道,娘,你说好不好?” 她笑得甚是娇美,带着几分天真,赵狄氏用未沾水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想着她还小,有些话便没有全说出来,只是提点她道,“过两月就是乡试了,你陪他好好念书,等考了功名,你们就好了。” 萧玉珠听得满头雾水,但听得话是好的,头连点了数下,转头就拿刀一丝不苟地去切菜。 9、最新更新 淮安州下属县城有淮南,淮安,苏河,古安四个县城,淮南是州城,但地方最小,与淮安州最大的县城淮安县毗邻,不及淮安一半大,但淮南有着京安运河的港口,二十年前京安运河修建后,淮安州的知州府就从淮安搬到了淮南,从此淮安只有县衙,没有知衙,行政地位自此下降。 淮安州每年院试的地方设在淮南的知州府衙,朝廷委派监察的提督学政是三年一换,得知今年的学政不再是当朝右*派的人,狄增闻讯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三年又三年,因上上任学政纪文纪家与狄增有私仇,他走后接任学政的是他的同门师弟,又是右*派之人,接连六年的院试,狄禹祥便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考中。 这任学政虽是左*派之人,与他清派也有众多不合之处,但无私仇,只要狄禹祥发挥得当,这次应是八*九不离十。 确定了这次学政的来历,狄增这几天都不许狄禹祥出门,生怕他再做那有失身份之事。 狄禹祥脸上有着被其父煽出的指痕,这几天也没想出去,只是外边的事还需他过问,他便在后门使了铜子,叫一个经常见着的小乞儿去与人报了信。 那天他从广武楼刚出来,就被衙门里的衙役不小心看到,那衙役不知他为何在贩夫走卒聚集的茶楼出来,想必是通知了他父亲。 这日一回到家中,他娘告知他爹找她去问过话,狄禹祥心里就知他爹心里大概有数了,认为他干起低贩高出的商人之事。 家中一直贫寒,狄禹祥十三岁那年跟着同窗一友干起了买卖之事,雇人从乡下的农民那里买菜,赶着马车当日回来,第二天早上就能全卖出去,一次也能挣上二十来个铜板,只是这事不出三日,就被他爹知道了,他被打了一顿,关在屋里面壁了半月,出去后,那位商人之子的同窗就不见了,他们举家迁出了淮安城,从此他们再也没见过,狄禹祥从此之后就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再沾家中银钱之事。 只是家中一年比一年贫寒,父亲为官十来年,名声虽好,但随着弟弟们日渐长大,家中日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娶妻后,家中虽不至于家徒四壁,但他也知道他们家在外欠的帐已有五十两银钱之多,就是敬仰他父亲清名的东门张掌柜,也是无力赊欠他家米粮了。 他知道他爹想让他有出头之日,但现眼下家人都养不活,再清清白白下去,不过也是一事无成罢了。 小妻子这些日子常数她首饰盒里的银钗子玩,他怕家中境况再不改善,她盒里的银钗怕是得少上一根。 狄增招了狄禹祥去前面衙门,狄禹祥听了他所说今年的学政不再是右*派的人,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来了这么一天了。 父亲与纪家有不可开解的夙仇,一直打压父亲,这些年来一直也没有放过他们家,现下总算指有松隙,狄禹祥也知这是难得的机会,不能错过。 只是来的虽不是右*派之人,而是左相左*派的门徒,但也不是父亲所属的御史清流一派,还是不能吊以轻心。 走时,狄增嘱咐他好好温书,狄禹祥拱手应了是。 回了后院,看到小妻子站在院中在翻晒萝卜条,狄禹祥加快了步子走了过去,把她从大太阳底下拉回了屋中,问她,“丫环呢?” 萧玉珠从婆婆手中讨了活,这萝卜条还没翻到一半就拉到了屋中,夫君口气还有点凶,她不由怔了一下,才呆呆回答,“让她们跟婆婆出去买东西去了,婆婆说你念书辛苦,要去买个猪脑袋回来给你补补。” “苏婆婆也去了?” 萧玉珠点头,朝凶她的夫君有点怯怯地笑了笑。 “哪用得着这么多人?” “娘说,还要买担萝卜回来做腌萝卜,这样过冬家里就有菜下饭了。”萧玉珠一五一十地报道,“我看要买的东西多,就差如意如花跟着去提东西。” “到时让老黄过去取一趟就是。” “老黄出去了,说是替爹跑腿送信去了。”萧玉珠说着就往太阳底下看,拉着她夫君的手摇了摇,“还没翻好呢,夫君,我翻好就回来陪你。” “你坐着。”狄禹祥搬来了椅子放到廊下,拉她坐下,临走前摸了摸她被晒得徘红的脸,嘱咐她道,“一边看着,莫要来了,要听话。” 说着就去了院中,没几步就到了篾竹盘前翻起了萝卜条。 萧玉珠着实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吓得从椅子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他熟练地两手齐动,翻起了萝卜条。 她看了一会,嘴边的惊讶变成了微笑。 老实说,她这夫君,真是一天比一天让她侧目,萧玉珠想怕是她也是料错了她爹了,她这个托付终生的良人,怕是父亲精挑细选才为她选来的。 ** 狄赵氏这次买回来的东西有点多,一担带着土,没洗干净的萝卜,一颗猪脑袋上面还有着毛要收拾,一副猪肠子要洗,两条猪脚要清理,还有二十来颗要做老坛酸菜的白菜要腌。 在萧府时,虽然萧府没分家,但各家都是有小厨房,萧玉珠也常在厨房下厨,但做的都是父女两人用的饭菜,哪有过这么大动静,尤其那还没拔毛的猪脑袋,血腥丑陋,她看着连眨了好几下眼,才别过眼神镇定好心神。 苏婆婆拿铁烧红去烙毛,那血红的铁烙一扑上去,那猪脑袋上的毛就“嗤嗤”地响,看得一旁讨了拔萝卜叶子活在做的萧玉珠喔着小嘴,替猪脑袋感到肉疼。 狄赵氏看着她惊奇至极的小样,不由好笑,问她道,“珠珠怕不怕?” 萧玉珠忙摇头,“不怕不怕。” 又转说道,“娘,等会我来切萝卜条。” “不用了,”狄赵氏笑着摇头,“你等会把白菜洗好,去把它们晒干。” “好。”只要不让她闲着干瞪眼就好,萧玉珠领了婆婆给她派的最轻的活的好意。 等到晚膳,狄家吃了一顿肉料的晚饭,炖得香香浓浓的猪脑壳肉,还有用酸菜炒得极其下饭的猪肠子,狄家那几个比其兄更为寡言的小叔子埋头就是吃,萧玉珠是一边忙着给夫君夹菜,一边给婆婆夹两口,不等多时,两碗肉就没了…… 真能吃!萧玉珠手拿着筷子,看着空碗,那筷子是下也不是,提上来也不是。 “苏婆,添菜。”狄赵氏不愧为当家主母,有经验得很,提高声音喊了一句,苏婆婆一句“来了”,就又端上两碗肉过来。 萧玉珠先前在厨房看着每样都添了两大碗,以为这是要送给哪家去吃的,哪想…… 不到转眼间,她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吃罢。”狄禹祥见小妻子还睁着眼看着大碗,他不由笑了笑,给她夹了点瘦肉放到了她碗里。 “哦,哦,哦。”萧玉珠连“哦”了一声,被三个小叔子奇怪地扫了一眼,然后他们的筷子就又伸到肉碗里去了,一伸一缩,不过在她眨眼之间,如若瞧得慢了,还能当是幻觉。 当机立断,萧玉珠飞快地给狄禹祥夹了两块肥肉,又给婆婆夹了一块,把她看中的那块瘦肉也夹到了碗里,这才轻出了一口气,不再担心一会就没了。 前几个桌上没多少肉,对菜小叔子们也没这么动手快过,只知他们一顿能吃四碗饭,她还以为他们特别爱吃饭,现下她可是知道了,小叔子们不光特别能吃饭,连肉也特别能吃。 难怪家中不宽裕,就这个吃法,甭说公爹俸银就那么些,就是再多个倍,也经不住这几张嘴。 狄禹祥在旁看着小妻子瞪得骨碌碌的眼,不知怎地就是觉得好笑,他把她夹到他碗里的肉把生腻的那头咬下,把剩下的那点香浓的瘦肉放到她碗里,得来了她的一个傻笑。 于是,这阵子因着生计而生的那点躁意便被完全抚平了下来。 她是真不在意,不在乎家中寒酸,过不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在乎每日都要做事,空不下什么时间赏花看书。 与家里人吃饭吃了这么久,她知道娘与他常让着弟弟们多吃,好的多的都留给他们,她也不抢,只是给他们多夹两筷子菜,自己碗中却常是空的,私下问她为什么,她道他吃饱了才能好好念书,娘吃好了才能好好操劳家务。 岳父说她随了她娘,性子善心地好,对家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让他对她好一些。 其实用不了岳父那一番话,朝夕与她相对,了解她的性情越多,狄禹祥也没法不对这个小妻子好,他如此喜爱她,以后只会让她过好日子。 10、最新更新 儿子们吃相不好,狄增皱了眉,本想咳嗽一声加以提醒,但这时狄赵氏朝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在妻子的示意,狄增止了嘴。 隔半月就要吃一次大肉,他知道她每次都要准备很长时间才给家里人进一次肉,说来,确是他无能了,狄增看着头埋在碗里的三个小儿,筷子顿了一下,把碗中妻子夹给他的一块肉给了坐在身侧的小儿狄禹晨。 “谢谢爹。”鼓着腮帮子在嚼筋骨肉的狄禹晨朝狄增一笑,狄增给的肉咬了一口,把另一半分给了他边上的三哥狄禹林,“三哥,爹给的这块大。” 狄禹林把肉塞进嘴里,朝他点头,就又埋首扒饭去了。 那边萧玉珠听了他们的话,这时狄禹鑫吃饭呛了一声,她转身朝站在门口的丫环招了一下,示意她把放在侧边桌上的茶水拿来,倒一杯放到二公子手边。 “吃罢。”见她忙着,狄禹祥又小声地了她一句。 狄家规矩没萧家多,但饭桌上还是不许多言语的,萧玉珠不好意思一笑,这才安安静静地用起了饭。 这一顿饭,连最后一点猪脚汤都没剩。 这点萧玉珠心下是有点可惜的,她还想着明早一早做猪脚面当早膳给狄禹祥吃,她做这道面是最拿手的。 碗筷由苏婆婆带着丫环收拾,这几天萧玉珠把丫环都交给了苏婆婆使唤,让她管着,让她分配她们活干,头两天如意如花有些不满,有天早上送水到他们房里,给萧玉珠梳头发的时候刻意问了萧玉珠不知老太君现在府里好不好,若是有空,她们还想上门去给老太君磕头谢恩。 萧玉珠当时没说话,等狄禹祥走了,她招了两个丫环到屋里,问了她们一句,“你们是不是还等着二老爷回来抬你们当姨娘?” 当下如意如花面色煞白。 “去做活吧。”萧玉珠说完挥退了她们。 后来,这两个丫环就老实了,让她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先前那点慢手慢脚也没了。 她们知道她们是被老太君撵出来的,还当没人知道,哪想,这位看着不管事的大小姐竟是清楚。 苏婆婆得了两个丫环使唤,减了手上的活,心中也是高兴,对着当家夫人的面也常对萧玉珠有赞誉之词。 萧玉珠早上一起就跟着狄赵氏为家事操忙,给她的事,就算是因先前没做过做得有些慢,但样样都做得好,看得出是用了心尽了力,狄赵氏也真真是舒心不已,当自己家来了道福气。 萧玉珠进了门,忙过头些日子,家中的一些琐事等她上手了,狄赵氏也可放心让她去做,这时她一天也能抽空休息一会,不必事事亲躬,什么事都要跟着做,狄增看在眼里,见妻子无需像以前那样忙得天天打转,连个一时半刻歇息的时辰也没有,心中也是安慰。 一家人和和睦睦过着,眼看离狄禹祥一家四兄弟打算去淮南赶考的日子,这次四兄弟打算一起考,着实让狄增夫妇操心不已,这次狄家多了一个萧玉珠,也是跟着一并操心了起来。 ** 家中有婆母和下人操劳,便是买个针钱也有自己的丫头跑腿,萧玉珠身为新媳妇,更是不想在新嫁出的头一年因着点小事踏出门去,狄家虽是规矩不如萧家森严,但她向来自律甚严,有些事她不允自己松懈,所以想着出外买些大物件,因着不放心身边的两个丫环,婆母那边更是不好麻烦,所以一直都没出手,这天总算等来了奶娘过来看她,乍一见到登门拜访,她喜得眼睛差点都找不着缝。 戚氏本是萧母陪房,但萧母视她为妹,不舍她为人妾,放了她的卖身契,在府外给她找了个老实巴结的小生意人嫁了,当年还舍了私下的银子做她的陪嫁,戚氏本被放出了府,但萧玉珠生下来后萧母身上无奶,戚氏就放下了家中的小胖儿子进了萧府给萧玉珠喂奶,后来见萧玉珠在府中没个体贴人陪着,为免她吃亏,就差了厉害的女儿进来服侍她,只是小小姐一嫁,跟她那菩萨心肠的娘一样,怕陪嫁丫头的名声耽误春鹃的婚事,就打发了春鹃回去。 淮安风俗是新媳妇三月不得出门一步,这时娘家人若是无事,也是不能登门的,若是此间登门就是打夫家的脸,有夫家对小娘子不好上门来说理之嫌。 便是萧元通为县衙主薄,这月也只在前面县衙做事,从没来过狄家人住的后院。 戚氏总算是熬过了头三月,思前想后,提了一篮子的鸡蛋过来,见到狄赵氏点头哈腰行过礼,等狄赵氏请了她坐,两人聊过一阵,知晓狄赵氏的和气后,那眼竟也是笑得找不着缝了,对着狄赵氏连连说道,“我就知道夫人是个善心人,那心地是顶顶好的。” 说着连竖大拇指,再道,“我家小姐是找着好人家嫁了。” 狄赵氏见戚氏笑得满脸喜气,也是好笑,旁边萧玉珠眼睛也弯弯,虽还是端庄地坐着,但眼里的喜气是藏不住的。 聊了一会,见还到午,狄赵氏便出言道,“吃了午饭再回罢。” “这哪使得。”戚氏连连摆手。 “来了也没什么好招呼你的,吃顿便饭再走。”狄赵氏说着就起了身,“你跟玉珠好好聊聊,我去厨房一趟。” “诶,夫人诶,那我叨扰了,谢谢您,您慢点走……”戚氏忙起身,笑着恭敬地送了她出门。 狄赵氏一走,萧玉珠见戚氏在朝她磕头,忙止了她,拉了她到身边坐下,笑着跟她说,“一出日子就来看我了,可是想我了?” 戚氏本欢天喜地,听她这么一说,眼睛一红,“可不就是,奶娘这心啊,自那天送了你出门之后就没好过。” “好了,知你念我。” “下次带春鹃来看你。” “可找着好人家了?” “找是找着了,但还得看看。”说起女儿的事,戚氏有些慎重。 “看看好。”问过丫头,萧玉珠便靠近戚氏的耳朵,轻轻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这可怎使得?”戚氏一听瞪圆了眼,“怎要花你的……” 这时萧玉珠掩了她的嘴,朝她轻摇了下头。 “奶娘莫要这么想,我听娘的意思,今年我家四郎都可高中,我这想着的事,不过是我多管闲事罢了。” 戚氏皱眉,好一会道,“狄家就不能自己……” “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萧玉珠坐回正身,淡淡地道,“一家人嘛。” 戚氏擦了擦眼角,“你就从了你娘,什么都学了她。” “奶娘……”她这一哭,萧玉珠有些哭笑不得,又拉了她的手,“娘不好吗?我学她不好啊?” “好是好,可是……”戚氏想起了萧家是怎么对付她家小姐姑爷的。 “人都是有命的,奶娘也知道,狄家不是萧家,许是我的命要比我娘好些。”萧玉珠安慰她。 “是,是要好的,当年算命先生也说过,你是个有福气的。”戚氏一听也松了点心,等走时萧玉珠拿出了两根银条让她去换东西的时候,也不再有话了。 隔日戚氏早早按着萧玉珠的吩咐,趁守门人刚起去洗脸的时候,把她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萧玉珠做贼一样按着家里人的作息时间绕过人,把东西放进了搁她嫁妆箱子的杂物,下午装作不经意想起,把一小匹青布和几块碎玉拿了出来。 “我这才想起来呢,都忘了那箱子底下还有这些东西。”萧玉珠朝狄赵氏笑着道,“想来也可再为夫君和二郎他们缝一身新裳,这几块碎玉,也可给他们编几块玉坠子带在身上。” “已经都缝了一身了……”狄赵氏有些犹豫。 “再缝一身罢,正好有料子。”她们先前缝的那几件衣裳的料子是粗布中的上品,缝得再好也只到工整,不到体面的地步,萧玉珠弄进来的这一小匹是蓝布,是前几年苏河城布织坊里出来的一种新布,这种布料颜色在一般光线下深蓝近黑,卖得价格却不低,比一般的蓝布要高近十个铜板一尺,又比更上品的绸布低不了几个铜子,所以买的人少,但萧玉珠以前买过,知道这种布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湛蓝明亮,在屋子里又墨色如黑,穿在她夫君身上恰恰好。 “嗯,”狄赵氏沉吟着,又量了量布,“够不够?” “应是够的。”萧玉珠也量了一下。 萧玉珠带来的箱子多,因她的表现也平常,只像是突然想起,狄赵氏也没怀疑,婆媳俩又日夜赶制,给狄家的四个赶考生又缝了一身新裳出来,便是玉坠子,一人也编了一个出来。 很快就要进淮南赶考,戚氏那边说乡下亲戚杀牛,给他们送来了近十斤的牛肉,婆媳俩谢了她的好意,连着家中买的,一起给考生进补,赶制考场上的吃食。 萧玉珠这阵忙得团团转,一到晚上就犯困,狄禹祥要帮着弟弟们温习讲解功课,夜里睡得晚,偏她又要等他,忍着困也不睡,便每到戌时,就出书房回卧房,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一阵,哄得她睡了再去书房领弟弟们念书。 11、最新更新 萧玉珠不比当姑娘那会的清闲,现下每日的日子都有繁琐之事,与婆婆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穿戴,就是这些小事,也能从早忙到晚。 这时八月天气已是秋高气爽,但日当中午时还是有些许炎热。 那厢萧玉婵也到出嫁之日了,但萧玉珠这段时日为着家中的事一直没有过问萧府的事,知道萧玉婵的嫁娶之事也是父亲通过公爹告知了她一声。 她时间都花在家里,狄家四位儿郎添了两身新行头,都是由着狄赵氏带着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 为着他们穿得舒服,还多给他们添了两件吸汗的棉质里衫。 这天明日狄禹祥就要去淮南了,早上的时候他出了门,下午回来,给了萧玉珠一袋铜钱。 萧玉珠一拿到手里就知,这足有一贯。 “我不在的这几日,想要何物,打发了苏婆婆出去买就是。”狄禹祥与小妻子说着,拆了带回来的油包的线,露出了几块桂花糕。 “夫君……”萧玉珠乖巧地在他身边坐下,打开袋子瞧了瞧,“我想给二郎他们每人支二十文当零用,你看如何?” 狄禹祥微怔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萧玉珠朝他不由笑了一下,打开袋子数铜钱。 一人二十文,每文可买得三个馒头,想来在淮南城里,二郎他们要是有什么看中的,也是有钱出得了手的。 “这几日你要不要回萧府?”狄禹祥趁着这档子空,问一直没开口说要回娘家的小妻子。 “不回了,”萧玉珠闻言摇了头,“我让爹捎样东西给二妹妹添妆就好,就不出门了。” 夫君赶考这些时日,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呆在家里陪着婆婆的好。 “家里不忙,你要是去的话,我跟娘说一声。”狄禹祥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她头发厚又长,挽了个妇人髻在耳后,却还是面露着少女的天真。 “不去了,我在家好好等你回来。”萧玉珠还是摇头,数好了铜钱,又起身去拿红纸过来包。 等她坐下,狄禹祥掰了小块糕点放进她口里,见她鼓着腮帮子朝他欣喜地笑,他不由也微微一笑。 “好。” “娘说,进考场那天要穿新衫,讨个好吉头,你要记得,这包袱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你那天打开穿上就好。”萧玉珠指点头几个用布包好的包袱,“鞋袜我都配好了,到时你换来穿就是,不用费心找。” 狄禹祥看了看那几个绣了“祥”字的包裹,轻轻颔了首,转眼见她朝他笑,他伸手把她抱到膝上坐着,在她耳边轻轻说,“我不在,你在家要好好的。” “嗯,我会听娘的话的。”萧玉珠保证地点头。 看着她乖巧的样,狄禹祥轻碰了碰她的耳朵,心里又重提了一股重气。 他想这趟出门,怎么样都不能再无功而返了。 两夫妻说不了几句话,狄增派人过来叫狄禹祥去前面县衙,萧玉珠在屋里又把给夫君要带去的物什又清点了一遍,出得门去,在厨房里找着了狄赵氏。 “娘。” “来了。” 萧玉珠走到灶前,闻了闻已经从里头溢出香味的沙锅,不由笑道,“再熬一会,到了晚上就香了。” 说着就挽起了袖子,与婆婆一道洗起了白菜。 “祥儿的物什都打点好了?” “都打点好了。” “那去歇会罢。” “只是叠叠衣服,都是早先备好了的,没忙什么,不累。”萧玉珠把筛子放到跟前漏水,跟婆婆说道,“爹刚叫夫君去前面衙门去了,二郎他们可也是去了?” “也是叫去了。”狄赵氏看着眼前肤白貌美的小媳妇,笑了笑问她,“明日我要出去一趟,可有什么要买的?” “家里都有,不缺。”萧玉珠摇头。 “你二妹妹是后日要出嫁吧?” “二妹妹啊,是啊,”萧玉珠点头,“是后天。” “那要备点什么送过去的好?” “爹要去喝喜酒的吧?” “是要去的。” “那咱们家就那天送礼就是,我这头,明日捡两样东西,让爹爹帮我捎回去给二妹妹就好。” 狄赵氏止了手中的活,“这是……不回了?” “不回了,”萧玉珠笑眼弯弯地跟婆婆说,“去了也只是跟二妹妹说几句吉利话,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在家帮您晒晒菜。” “哪缺你这一时功夫。”狄赵氏失笑。 “儿媳还是不去了,”萧玉珠说到这,咬了咬嘴,不好意思对婆婆笑道,“府里也没来人来请,去了也是不好。” 她话只说了一半,狄赵氏哪听不出是什么意思来,萧府那是看不上狄家呢,没打算派人来请。 “嗯,不请,咱们就不去了。”狄赵氏怜爱地朝儿媳道,声音都轻了许多。 “我在家陪您,您别嫌弃我。”萧玉珠红了红脸,在婆婆面前明言自己不受娘家人重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哪会嫌,”狄赵氏哑然,“欢喜都来不及。” 萧玉珠闻言红了红眼,放下手中的菜,朝她轻福了一礼。 狄赵氏忙扶了她,“你这孩子……” 萧玉珠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低下头快快地洗着菜。 日子一长,就越发觉得让她嫁进狄家,是她父亲思量已久的事。 ** 隔日一家人送走了家中四郎,人一走,狄赵氏朝垂首不语的媳妇叹道,“平日他们也不怎么呆在家里,不知为何这一走,却觉得家中都空了。” 萧玉珠眨了眨眼,把心中残留的那点不舍眨掉,朝婆婆点头道,“儿媳也是这样觉得。” 这日下午,有卖桂花糕的挑货郎在门外叫嚷,“卖糖喽,香甜甜的桂花糖喽,卖糖喽……” 萧玉珠一听,忙差苏婆婆去买。 苏婆婆买回来奇怪道,“平时也不往这边来叫,咋地今个儿就来了?” 县衙后门这一块就住了他们这一户人家,除了路过,挑货郎都不怎么往这边过来。 “苏婆婆,您吃两块。”萧玉珠笑逐颜开,给苏婆婆挑了两块大的放到她手中,拿着油包就去寻她婆婆,“娘,娘……” “桂花糖?” “卖糖的在后面叫,我叫苏婆婆去买的,您尝尝。” “诶,好,好。”狄赵氏在树下阴凉处剪辣椒串,萧玉珠怕她手中沾着辣味辣了嘴,把桂花糕放到婆婆嘴边让她咬。 等她咬了一口,她笑着问,“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狄赵氏连连点头,朝掩不住喜气的小儿媳好笑道,“吃个糖都这么欢喜,你这孩子。” 萧玉珠咬了一口糖,朝她笑眯了眼。 第二日淮安城起了很大的爆竹声,萧玉珠一听,就知这应该是来自萧府不假。 萧府离县衙不算远,按萧老太君打算给萧玉婵的排场,想来今日淮安城也是平静不了。 萧玉珠早心里有数,倒也平静。 淮安城的出嫁娘的娘家喜酒是早上吃,狄增一大早就去了,萧玉珠起来后帮婆婆抬筛筐出去晒萝卜白菜,忙起来也顾不上想东想西。 等到家里准备过冬的干货都搬出去晒之后,那边打扫好屋子,挑好了水,做好了自己份内活的如意走了过来,给萧玉珠倒了杯水,半晌后朝萧玉珠小声地道,“二小姐出嫁,二老爷应是回来了罢?” 萧玉珠听了好久都没说话。 这如意啊,那心看来还是没死。 萧府府中丫环都是乡下贫农手中买回来入府的,一般都心思少,像如意如花这种心思多的没几个,她们太不懂事,有了攀高枝的心思,萧老太君又不好在二叔不表态的情况下发卖了,就把这两人打发到了她这里来。 她们连作妾的身份都没有,她以为跟了她,这两丫环多少也明白了点,可哪想,还是没认命。 “去做事罢。”萧玉珠没回答她,淡淡说了这一句。 丫环们攀附的心思是有,但还是根本认不清她们的命。 连她这个萧府大小姐,因着嫁的人家背后无势,萧家都看不起,她们这种可以随意打骂发卖的奴婢,萧府能有谁还能记起她们? 她们以后是好是歹都要看她,但还是没把她当真正的主子,蠢笨至此,萧玉珠也就没了那个调*教她们的心思。 下午卖桂花糖的卖货郎又来叫了,萧玉珠当时正跟狄赵氏在做针线活,听到叫声就拿着绣框站了起来,朝狄赵氏一福,笑道,“娘,我想买两块。” 瞧她那欢跃站不住脚的模样,狄赵氏笑着摇摇头,把铜针放发里磨了磨,淡淡地道,“买两块能顶什么用,多买两块,让娘也吃点。” “诶,好。”萧玉珠一听,放下了绣框,去叫苏婆婆去了,“苏婆婆,苏婆婆……” 她走后,狄赵氏先是眉头一皱,后想起这怕是大儿让卖货郎挑到这边叫卖的,不由轻笑出声小声笑道,“这孩子。” 倒是真知道心疼媳妇儿了。 12、最新更新 萧府那边二小姐高嫁,过了几日,打发了个下人过来给萧玉珠送了一篮子喜糖。 那厢狄家村来了人,挑了谷子桔子进了狄家。 谷子和桔子都是今年狄家村的收成,领着村人来的狄八伯说谷子刚晒好,就来得晚了些,就没来得及赶上送大郎他们去淮南。 这次乡下来了不少人,一则是给狄家送点谷子桔子吃,二则重点是到淮安来卖秋桔贴补家用的。 这次来的人不全是狄家兄弟里的,但都是族人,虽是各家卖各家的,狄增在淮安城为父母官,族人来了不可能让他们住到外面去,惯常留了他们的房,供他们的住宿和饭菜。 族里来了人,要做的事就多了,要打扫出几间屋子出来住人,屋子自是有丫环打扫,但做饭这些事萧玉珠就要搭把手了,近十个人的饭菜哪怕家里有帮手,做起来也还是费力,早上买回菜来洗好切好,就差不多到做午膳的时候了,吃完饭,歇不得一来个时辰,就要准备晚膳的菜了。 这次来的都是庄稼汉子,个顶个的都能吃,没两天米缸就到了底,又让苏婆婆换了新米回来。 走的时候,狄八伯他们去肉摊子上买了十来斤肉放到了狄家里。 狄赵氏也是各家都打发了东西回去,萧玉珠见状,把得的喜糖分了,一人包了一份糖到他们包袱里。 狄赵氏给糖的时候跟八伯他们笑着说,“小媳妇怕丑,就不出来跟列位叔伯道安了,这里有一小包糖,是我家小媳妇说回去给家里小孩儿吃的,望各位叔伯莫要嫌弃这份小心意。” 狄八伯是个不讲虚礼的,他点头收好糖包跟弟媳道,“成,等冬枣熟了,我就叫她伯娘挑些新鲜枣子上来给你们吃。” “这哪使得。” “不忙,回头有事上淮安再给你们捎。”狄八伯准备着要走,等几个族人跟狄赵氏告了别,就领着他们去前面县衙,打算跟兄弟说一声,推着放在前面的推车就回去。 狄家村的人这次的桔子卖得好,没三天就把推来的上千斤桔子卖完了,得了一笔钱,所以走的时候个个脸上都轻松。 狄赵氏送他们送到门口,回来跟出来了的萧玉珠笑着说,“今年是个收成的丰年,好兆头啊。” 萧玉珠一听好兆头就喜,连连点头,“是,是个好兆头,老天爷今年看得起我们狄家,肯定个个都有喜事发生。” 说着双手合掌,弯腰虔诚地朝老天拜了拜。 狄赵氏知她心思,朝她手上没香也拜得恭恭敬敬,脸上好笑得很,心下也甚是开怀。 她过去拉了小儿媳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跟儿媳说着心里话,“娘跟你说啊,我觉得这次咱们家准还有喜事发生,你看那喜鹊这几天老在咱们家树上叫,苏婆还说,有燕子要往咱们家廊下搭窝呢。” “真的?”萧玉珠黑亮的眼睛瞬间瞪圆,“有燕子搭窝啊?这可是觉着咱们家好啊,在哪搭的,娘咱们过去瞅瞅。” 说着拉着狄赵氏的手就不愿意进屋了。 “好,好,好,这就过去看。”瞧她一脸迫不及待,狄赵氏拉了她到偏门的廊下去看,果真看到有燕子衔了东西往这边飞来,只是一见到她们,小东西一转小眼睛,一扭小屁股,调过背就飞走了。 萧玉珠见它飞走了,有点急,不由跺了脚,“怕我们作甚?你搭你的窝就是。” 狄赵氏“噗嗤”笑出声来。 “娘……”萧玉珠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好了,我们走,等会它就会回了。”狄赵氏拉她回去。 走得几步,萧玉珠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于是她走三步回头看一步,等到看到燕子真有飞回来,这才高高兴兴地跟着狄赵氏往主屋走。 “你这小淘气。”进屋时,狄赵氏拍了拍她的背,笑骂道。 “我哪儿淘气了,我就看看它会不会回,我又没吓它。”萧玉珠摇摇头,扶着狄赵氏入了座,在她身边坐了下去,拿过桌上的杯子给婆婆倒水喝。 这时苏婆婆进了门来,朝她们笑着说,“夫人,少夫人,老爷们都走了?” “走了,你带着如意她们把被子晒晒,晒好了收到箱笼里。”狄赵氏道。 “诶,知道了,我这就去办。”苏婆子欠了欠身,说着就往外走去了。 “娘,中午咱们吃什么啊?” “给你爹做点送过去,咱们随便对付着点,这几天你也忙坏了,吃完饭你回屋好好歇一会。” “我不累。” “听话,啊?” 萧玉珠笑着点了头,“娘也是。” 狄赵氏摸摸她的头发,微笑点了头。 两人说着家常话,倒是没有说起在淮南考试的狄禹祥他们,都是太担心,都忍着没说。 只是过了几天,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不再阳光灿烂,天阴了下来,下起了细雨,一下子,天儿就冷了。 这下,狄赵氏与萧玉珠都担心起了赶考的儿郎衣裳带的够不够暖。 “用蓝布做的那身衣裳有点厚,这点冷还是仗得住的,祥儿懂得这些事,知道冷了要添衣,也会叫弟弟们添的。”一聊起来,狄赵氏安慰着儿媳,也是安慰着自己。 “是呢,夫君什么都懂得,不怕。”萧玉珠赞同,看着外面的雨有些心不在焉,随即她转过头,见婆婆皱眉往外看,她不由道,“娘,我们要是备两件厚点的衣裳,差人送过去,你说……” “看看罢,往年也没有这么冷得快,要是这点冷,带的衣裳也是够的。”狄赵氏道。 萧玉珠点头应了是,“知道了。” 但隔日起来,雨还在下着,天气又冷了一些,看样子,这天儿快入冬,是真正的要冷下来了。 萧玉珠跟狄赵氏又提了送衣的事。 萧玉珠是操心狄禹祥,狄赵氏是四个儿子都操心,忙让萧玉珠去收拾了大儿的衣物,她去给另三个收拾了衣物,差婆子叫了狄增回来,一通嘱咐,差人把包袱送到淮南去。 狄增觉得这天还不是太冷,说不定过两日这天就又晴起来,这番送衣有点大惊小怪,但狄赵氏着实操心儿子们冷暖,又说了几句有备无患的话,还是让狄增答应了下来。 这雨一下就连着下了七八天,越到后头,婆媳两都庆幸及早送去了衣物,若不然连着冻个好几日,这再好的身体也是撑不住。 ** 等到月底,天气是放晴了,但天气比上旬那会是要冷了,知道考试的时间一过,萧玉珠就老往门边逛,看能不能听到什么脚步声。 等了两天,才等到狄禹祥他们回来。 萧玉珠当时没守在门边,正在厨房里腌要进坛子里的干菜,一听到院门吱吖一声,她连手都没擦,举着沾着干菜盐巴的手往门边去看,一看到真是狄禹祥带着二郎他们回来了,她刹那眼就笑得弯弯,远远朝得他一福,跑进门在有水的盆里洗了手,急急往外走去。 “您回来了。”她走到廊门前时,狄禹祥正在上台阶,他穿着她做的蓝色儒袍走在午后的烈阳下,背后的长发随着他的走动晃着浅浅的金光,萧玉珠咬着嘴忍着嘴边的欢喜,朝他一福。 “回来了。”狄禹祥见着她徘红的脸,那本有些漠然的眼柔和了起来,他上前握了她的手,朝后向弟弟们道,“跟嫂子请个安,去屋里把包袱放下出来。” “是。”在狄家,狄禹祥一直是那个管他们念书,领他们长大的长兄,有着长兄的威严,狄禹鑫他们对他从不敢造次,得了他的话,二郎三郎四郎朝萧玉珠躬身行了礼,“请嫂嫂安。” 萧玉珠一笑,朝他们微微一福身,算是回了礼。 行过礼,狄禹鑫领着两个弟弟们朝他们屋子的方向走去,这边狄禹祥牵着小妻子的手往他们的屋走,问她,“娘呢?” “先前还在等你们回家呢,后来外边来了人,说是王婶娘家有点事,请她过去一趟。”萧玉珠扯出被他握着的手,要去拿他肩上的包袱。 “重,我拿着,你别拿。”狄禹祥扯住了包袱,朝她摇头,重又拉了她的手,继续问她,“是师爷家的王婶子?” “是,是那个婶子。”萧玉珠点头。 “你刚在腌干菜?” “嗯嗯,”萧玉珠点头不已,“本来娘在和我做,走了就剩我了。” “你的丫环呢?” 不知怎么地,虽然她夫君的这句话听着像是说得温和,但萧玉珠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偏过头看他,见他嘴角有点冷,看样子就是对丫环很不满,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王婶子家好像出大事了,来咱们家说是要多借几个人,这不,娘就让苏婆婆带着如意她们去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样,”狄禹祥紧了紧手中的手,“嗯”了一声,“你别担心,等会我出去问问。” “诶,知道了。”他们走到了屋子前,他松了手去推门,萧玉珠去够他肩上的包袱,包袱一到手中真是好沉,她险要有些拿不住,不由轻“啊”了一声。 “给娘和你带了些东西。”见她讶住,狄禹祥笑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包袱,“东西有点沉。” 13、最新更新 “呀?”萧玉珠有点呆,“给娘和我带了东西?” 见她发傻,狄禹祥笑得嘴角眉梢都是笑意,他往后轻轻一拢,手抵住了她的后脑勺,笑着问她,“可是不信?” 萧玉珠咬着嘴角笑着摇头,只管笑不管说话。 她朝狄禹祥甜甜笑着,那样子,有着两分傻气,却甜蜜得足让站在她面前的少年郎为之心悸不已。 “打开了给你看,嗯?” “嗯。”萧玉珠点了头,在狄禹祥欲要动手打开包袱的时候,她抓住了他欲要抽离的手,与他道,“你真好。” 这个人跟她以为的总是不一样…… 她说得让狄禹祥失笑不已,他轻柔地拍拍她的手,解开了包袱。 萧玉珠探头仔细去看,看见衣物外还有一个包袱,她伸手去解开,发现了两面铜镜,还有两个包起来的共有二十来只镶了些银边的钗子。 “怎有这么多?”饶是萧玉珠是萧府大小姐出身,也是有些呆住了。 一次买这么多,再便宜,那也是不少银两。 “三文钱一支,我便挑了些买了。”见她惊得握住了嘴,狄禹祥却笑了起来,与她解说道,“这边的十二支是你的,这边的是娘的,晚些时候你给娘送去。” “我怎能用得了这么多?”萧玉珠红了眼。 “用得了,一天一支罢。”狄禹祥除了笑,神色还是淡然。 萧玉珠愣了好一会,以为不着痕迹地轻呼了几口气,这才笑着说道,“那好,一天一支。” 说是这样说,但红了的眼睛还是透露出了她被感动的心迹。 她把包袱收了起来,把给婆婆的东西归整了一下,在狄禹祥看不见的地方又深吸了好几口气。 就是在萧府这么多年她已稳重成性,在出门的时候她还是连着看了狄禹祥好几眼,所幸她夫君不是个捉狭的,便是瞧得她看他,他也只温和一笑,眼睛里还有着柔光。 “夫君,你们可用了午膳?” “用了。” “赶了路可还是有些饿的罢?我去给你们下碗凉面,清热填腹,你看可好?” “呆会罢。” “我去罢,娘可能一时半会也回不了。”萧玉珠笑着说。 狄禹祥好一会都没说话,在萧玉珠有些捺不住要重问前,他开了口,点头道,“也好。” “那好,你跟二郎他们去主屋凉凉阴,桌上有凉茶,你们先喝几口,我一会就好。”萧玉珠朝他一福,轻快地迈了步子往厨房走去。 她这两天等着人回来,所以厨房里备着给人吃的凉面也好,还是八宝饭也好,都有准备一些,眼瞅今天热,下凉面也是好的,而且下面快,她松了火炉灶子烧起了热水,又一边去切放在凉水里冰着的肉做新鲜的肉臊子,忙得不亦乐乎。 厨房里的灶火是两个坑,一边烧热水,一边烧菜互不耽搁,等到水开,萧玉珠正要热油炒肉臊子的时候,看到狄禹祥进来了,她先是呆愣了一下,接着急道,“您怎地来了?快点出去,我这就做好了给你们端出来。” 狄禹祥朝她摇头一笑,“不忙,你慢点做,吃完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他这话一出,萧玉珠足实呆了,愣愣地道,“您带我去哪啊?” 好好的人家,哪有妇道人家随便出去走的啊? 见她发傻,狄禹祥靠近她,却在离她一步之遥蹲下,往火灶里看了看火,添了两根柴火,才起身与她淡淡地道,“等会带你去王师爷家接娘回来。” 萧玉珠这提到噪子眼的心顿时松了下来,这时她放到锅里的油已出热,她也来不及说什么,赶紧把肉放进锅里爆炒,加了刚腌制不久的新鲜剁辣椒,热炒出来赶紧出锅,又洒了葱花上去,闻到香味,她这才真真地松了口气。 她这手法,也是跟婆婆学了不久的,生怕出错,闻到香味,才确定自己是出了师了,不会让夫君吃到差的手艺。 肉臊趁着火候做好,那厢烧火的锅也开了,她忙把这阵跟婆婆做好晒干的面条拿出来,往水里放面,边放边跟夫君说,“是娘做好的,我也有帮着做,你呆会尝尝,看有没有劲道。” 说着下了面,又匆匆去了酸坛子去拿酸蒜头,拍了放到肉臊里,等会分到汤里,好开胃。 拍好酸蒜头,又把熬在小沙锅里的骨头汤端到了灶面上分汤,她小心翼翼地拿着勺勾汤,怕洒了勺,小沙锅里的汤不够。 她忙着这些事,也顾不上旁边站着的夫君,等到面条下好,用冷开水焯了一次,肉臊也往面条上铺好,她这才松了口气,才抬眼去看人,却见他眼眸安静地看着她,见到她看他,他似是轻吐了口气,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去瞧她的手。 “被油溅了点红。”他道。 “不碍事。”许是刚才急着把肉臊铲起来溅到的,不是很烫,皮肤也只是起了一点红,过个夜就好。 “不疼?” “不疼。”萧玉珠摇头。 “嗯。”狄禹祥没再多说,去找了木盘过来,把面放到了上面,自个儿端着走了。 萧玉珠跟在他身边,先是觉着不妥,但又觉着这时说话不好,便默默地跟在了他身边不再言语。 许是她确是跟婆婆学着厨房的手艺过关,也许是二郎他们确是饿了,三大碗面一放到他们面前,他们先是拱手道了谢,埋头没得多时就已全然吃完,这时他们兄长尚只慢慢吃到半,而他们碗里的汤都已是见了底。 “可是不够?”萧玉珠看着他们有些担心。 她语毕,狄禹祥扫了弟弟们一眼,这时只见二郎狄禹鑫忙开了口,道,“已是饱饱的了,嫂子莫担心。” “嗯。”萧玉珠笑眼弯弯,不过这时与夫君同一条长凳的她还是起了身,拿了一盘桔子过来,“你们吃点桔子,不够晚上娘我和多做点给你们吃,都在外头辛苦了这么些时日,这几日定要好好补补才是,看你们都瘦了。” 这下,二郎他们面面相觑,颇有点些啼笑皆非,万万没有料到嫂子嫁进来没有多久,那模样竟跟母亲无二,见着他们就是担心他们饿了,几日不见,看着他们就是觉得他们瘦了。 四郎狄禹晨是家中么儿,父母们要多看照些,哥哥们要多关照些,就算学着兄长们惯来稳重自持的样子,性格还是要比兄长们跳脱些,这时二郎三郎因碍于兄长威严不敢与嫂子多语,他倒出言与萧玉珠道,“嫂嫂,我们没有瘦,如若不信,你问问爹,自是不假。” 他正儿百经地回道,萧玉珠笑了起来,觉着他分外可爱,点着头道,“四郎小叔说得极是,爹的眼睛向来厉害,我回头问问他去。” 四郎得了准话,严肃地点了头,让萧玉珠看得更是觉得狄四郎天真可人,就又剥了个桔子,放到了他手中,“四郎多吃点。” “谢谢嫂嫂。”狄四郎拱手,先道了礼,这才掰开了桔子张嘴入吃。 萧玉珠眼往旁边狄禹祥瞧去,他已吃完面条,正一口一口慢慢用着汤,萧玉珠见他用得慢,也不催,只是把桔子剥好,连白梗也去得一干二净,一瓣瓣黄澄澄极其喜人放到盘中,等着他吃。 狄禹祥不声不响,喝完最后一口汤,又把她剥的那个桔子全吃完,端过她送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与弟弟们淡淡地道,“爹娘都不在,你们也累了,自己打水洗好脚脸,先歇息一会,爹娘回来了,自会来叫你们,去罢。” 说罢,挥了下长袖。 狄禹鑫等自是领命,相继起身,向兄嫂拱手退了下去。 等他们走后,萧玉珠悄悄地跟狄禹祥说,“要不,你也去歇息会,到了时辰,娘自也是回来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等到杯中茶水全喝完,他开口道,“我不累,没什么事,带你出去走走。” 萧玉珠本想说不妥,但看着他把茶杯轻轻搁下,一副怕损害了杯子的样子,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对她已是珍惜至极。 出门前,狄禹祥拿出了一个长长的帷帽,戴在了她的头上,听到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淡淡一笑,伸出手透过帷纱轻摸了摸她的脸,微笑着说,“我哪舍得有人看你。” 他这话一出,在青色帷纱帽里的萧玉珠刹那红了脸,好一会都忘了要如何动弹才好,被他拉着手出门的时候,都忘了怎么走路,同手同脚走了好长一段路,差点跌倒后才恢复了正常。 她这时又才记起,她嫁的这个少年郎,完全不比她在萧府里看到的那些可轻易看透猜透的儿郎,他做事行事,从来不与她所以为的那样相像。 14、最新更新 萧玉珠以为狄禹祥所说的走走是走去王师爷家,哪料等出了门,走了一段,两边店铺林立,还有一些摆放针线木偶的摊位,来往之人甚多,她从没出过什么门,见到这些,不免脚步慢上了一些,想多看两眼。 她身边的狄禹祥一直不声不响,只是在糖担子那时,他停了步,称了一斤桂花糕,放了两个油包包着。 “这个,呆会到了师爷家,你给吉祥的妹妹,这小份,我先放在袖中,回头回家了再给你吃。” “诺。”帷纱下,萧玉珠轻福了一礼,说着就要接过他手中的油包,此时笑着的狄禹祥朝她摇了下头。 “我拿着。”他道。 说着走了几步,瞧得一处,他朝她道,“那是粮铺,店掌柜姓张,家中米粮除了发放的和亲戚们送来的,皆是从张掌柜那买的。” 萧玉珠停下步子,仔细看了看,在帷纱下笑着与他道,“玉珠记着了。” 狄禹祥微微一笑,萧玉珠在帷纱下看不清仔细的样子,但他眼睛里透出的柔意还是感觉到了,心中也添了几分欢喜。 她伸出去手去,悄悄抓住了他长袖的一角。 少年郎懂得妻子的矜持与羞怯,怕她不自在,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悠闲地往前走,只是当偶有相识的路人朝他打招呼时,他不再左手两手相握作揖礼,而是微微低头欠腰,回了人家的招呼。 那姿态,端是洒脱清逸,瞧得萧玉珠咬着嘴角,也是止不住那上翘的嘴角弧度。 有些相识之人见着他身后慢他半步的小娘子,就知是他刚娶不久的娇妻,有那多礼的,便也会两手一拱与她见礼,“小娘子好。” 萧玉珠那握袖的手就松了,收回维纱内,两手轻轻一搭,盈盈轻福一下还礼。 等人走后,狄禹祥就会慢上两步,等她重握了袖角,这才提步。 如此几次,萧玉珠也大胆了些,靠他又靠得更近了点。 又识得几处铺面,狄禹祥带了她往一条小巷子走去。 “快到了,可还能走?”他回头轻问了她一句。 “能的。”萧玉珠紧了紧手心,发现手心里有点汗,怕是沾湿了他的衣角,便忙不迭地低头去瞧那一角,见只是微有点湿意,不由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那微湿的衣角,打开挣了挣,见瞧不出什么褶痕,这才放下来。 “夫君……”她抬了头,见他鼻尖有汗,拿了帕与他拭了拭,上下看了他一遍,见身上无不妥之处,这才微笑去看他。 “走罢。”狄禹祥微笑看她。 “是。” 等到了王师爷家门口,那门虚掩,里面传了一阵的吵闹声,男子的声音像是在咆哮,还有妇人的大声啼哭声,光是在外头听着,就知那吵架的场面庞大。 萧玉珠那本想往门缝那边探头的动作止了,抬头去看她夫君。 “先站门边儿,我叫娘出来。”狄禹祥把油包递给了她,轻敲了门。 一会,有婆子叫着“谁啊”过来,不得几步路就打开了门,见到狄禹祥愣了,“狄大公子,您怎地来了?” 说着就回头朝里大声喊道,“狄夫人,夫人,狄大公子来了!” 她又忙推开了门,“您快快请进。” “三婆婆,不急,我娘在?” “在,在在,您快快请进。” “珠珠……”狄禹祥回头,叫了得了他的话,就偷偷站在一边不声不响的小妻子一声。 萧玉珠得了话,从门边走了几步,站在了他的身旁。 老婆子又愣了一下,忙朝她见了礼,“原来少夫人也来了。” 说话间,狄赵氏已经走到了门口,见到大儿子大儿媳都在门边,不由笑道,“大郎回了?” “是,在家中歇了一会,就带玉珠出来接您了。” “进来,跟王婶子见个礼。”狄赵氏已经牵了萧玉珠的手,细心地替她把帽子摘下,给了匆匆过来的丫环接着,拉着他们到了一处廊下,“你们就在这站着,里边人多,等娘跟王婶子说过后,这就回去。” “是,”萧玉珠把手中的油包给了婆婆,说话之前抬头看了狄禹祥一眼,与婆婆道,“这是给吉祥妹妹的零嘴。” “好,好,”狄赵氏笑着直点头,“娘等会就叫紫香过来。” “是。” 狄赵氏又看了大儿与儿媳一眼,笑着带着三婆子走了,三婆子跟在她身后走得几步,失声与狄赵氏道,“怎地这般般配?这简直就是观音菩萨座底下的金童玉女,夫人您真是好生福气。” 他们走得远了,萧玉珠也听不到那婆子的声音了,抬头往身边的人看去,见他正好低头瞧她,刚才婆子的话没让她脸红,这时她的脸不知怎地又有些红了。 “要叫娘回去啊?”她开了口,眼睛往那站在一角,偷偷往狄禹祥身上瞧着的如花漫不经心扫了一眼。 “嗯。”她盘好的髻掉下了几根发丝,狄禹祥伸手替她别好。 “乱了?”萧玉珠也伸了手去。 “一点点,别动,我替你别好。” 萧玉珠就止了手,安静地等着他别发。 还没别好,萧玉珠就听到了婆婆的声音,怕人看到,她轻抬了下头。 “就好。”上面的人道。 果没有几下,手就松了下来,萧玉珠不好意思瞧他看了一眼,得了他的一个微笑。 这时狄赵氏带了王师爷媳妇过来,那王夫人来过狄府几次,萧玉珠是认得的,见到她,忙见了一礼,“见过婶子。” 那王婶子像是经了什么事,眼睛都是肿的,见到萧玉珠勉强一笑,“玉珠来了啊,都怪婶子不好,大郎跟你来了,也见什么好招呼你们的……” 说着,就掩脸哭了起来,这让萧玉珠颇有点不知所措地往狄赵氏看去。 狄赵氏见此轻叹了一口,朝萧玉珠微摇了下头,就拉身边的小姑娘出来,跟萧玉珠道,“这就是你紫香妹子了。” “妹妹……”萧玉珠笑着叫了一声。 那王紫香只有十岁,朝她看了一眼,许是因担心旁边那啼哭的母亲,她眼睛一直放在其母身上。 王夫人痛哭了两声,见孩子不叫人,忙擦了眼泪,勉强笑着带着孩子见过狄禹祥与萧玉珠。 狄赵氏拉了她一边,又安慰了几声,留下了苏婆婆,就带着他们先回去了。 ** 到了路上,萧玉珠才隐约从婆婆的口中知晓了王师爷家的事,原来是王婶子的娘家人今日来了,她娘和她弟媳妇在她家闹死闹活,逼王婶子帮他们还她弟弟在外欠下的赌债。 “你婶子啊,是个可怜的。”狄赵氏拍了拍挽着她手臂的儿媳,“这些年一直过得紧巴,过年过节也没少了娘家人的礼,哪料……,唉……” “唉。”萧玉珠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跟着叹了口气。 走在她身边的狄禹祥听了淡笑着摇了摇头,朝狄赵氏道,“这事跟爹说一声罢。” “你爹那个性子,怕是只会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而且他们那边来的都是妇人,你爹怕是不好出面。”狄赵氏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晚些时候,我跟爹说上一说罢,商量个对策也好。”狄禹祥温和地道。 想及有些事他爹还是听他这个儿子的,儿子平时也是个有法子,狄赵氏想了一下,道,“也好,你去说上一说罢,赶了那家人走,这日子才能清静。” 等回到家中,狄赵氏看到收拾了大半,已进了坛子的干菜,不由愣了,朝跟着她进厨房想收拾的媳妇道,“不是让你放在一边,等娘回来了再做?” “闲着也是闲着。”萧玉珠笑着道。 “你这孩子。”狄赵氏摇头,洗好手打算做剩下的。 “娘,让如意她们来罢。” “太阳快阴了,让她们收菜,这些活我来做。”狄赵氏笑着朝她说,“往年这些坛子也是娘自个儿塞的,你来了,娘也多了个帮手,省事多了。” 婆婆是什么事都教她,只有一家主母能做得了的事,也分着让她做,萧玉珠心下感激,为此一直学得认真,这时她对着狄赵氏的话灿然一笑,回道,“如此娘也不用太心疼我,有什么活交给玉珠做就是。” 好好的千金小姐自嫁进来就要忙上忙下,日子久了更是贴心,狄赵氏确是心疼她的,听了“唉”了一声,道,“等冬菜备好了,咱们啊就都轻松了。” 其实有了儿媳带进来的两个丫环,家中已经省了不少事了,扫地洗衣擦碗这些琐碎的事都有了人忙,只是厨房的事和趁着太阳好准备冬菜的时节忙点,想来在过年之前的这些时日,她们也能轻闲一段。 “是,忙过这阵就好了。”萧玉珠附和。 等到晚上用完膳,狄禹祥去了书房跟公爹谈事,萧玉珠也拿了夫君给婆婆带的东西进了婆婆的外屋。 “怎么有这么多支?”狄赵氏见到钗子也有些呆了。 萧玉珠握嘴笑了两下,笑眼弯弯地跟婆婆说,“想来是见着好瞧的,便给娘和我都买来了。” “娘用不了这么多,你赶紧拿一半去。” “不能拿,这是夫君给您的,给我的也没少,再拿就是玉珠贪心不足。”萧玉珠朝婆婆靠过身去,捏上一只雕了两只花的钗子朝她笑道,“娘,我瞅着我那些支支都好瞧,看着您的也是支支都觉得好看,咱们大郎眼光不错,您说是不是?” 15、最新更新 “是呢。”狄赵氏有些怔仲,就着油灯发黄的光看着钗子不语。 看她眉眼有些忧虑,萧玉珠略思了一下,猜婆婆是在担心花了不少银两的事,她当是不知情,笑颜如花,“难为他,出门在外还想着娘和我。” 萧玉珠这话说来自是好,只是由她这番年纪说来,确还是有些小孩说大人话,狄赵氏是个心里明白的,见儿媳还拐着弯宽慰她,心下有些好笑,那点忧虑也是褪去了,收起钗子与她道,“你累了一天,回屋歇着去罢。” “诶,儿媳走了。”萧玉珠起身,给婆婆又福了一礼,这才离去。 等回了屋中,见她夫君未回屋,便打发了丫环把热水都提到内屋。 狄家本是有浴屋的,但那是狄家四子以前同用的,萧玉珠身为女眷,哪怕是一家人,这男女之嫌还是要避之分明,自她嫁进后,她的沐浴之所便放在了卧屋,平时那澡桶也是搁在一角,用屏风挡着。 “温锅里可还有热水?”丫环提来两桶水后,见打来不少,萧玉珠问。 “都打来了。” “去烧火烧上一锅。” “可是给大公子用的?”如花提着倒了热水的空木桶,笑着问萧玉珠。 萧玉珠没答,抬眼看了她一眼。 如花看着她清冷的双眼,眼睛闪烁地躲了一下,自知刚才那句笑语轻浮了一点,低下头小声地道了一句,“是,奴婢就这去。” 如意这时看了她一眼。 萧玉珠不开口,如意小心地瞄了她一眼,见没留她服伺,想着应是跟以往一样不留她们伺候,停了一步的她也跟在了如花背后。 等到了厨房,如意这才开口,她重重地推了如花一把,鄙夷地道,“你以为小姐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如花一下就眼红了,眼睛里含着眼泪,也不吭声,提起裙子蹲下烧火。 如意见罢冷哼了一声,等往铁锅里打好水,她跟着蹲下烧火,见如花脸边有泪,良久,如意苦笑了一声,道,“别想了,如花,咱们卖身契在小姐手上,惹她生恼了,她再卖了我们,卖得比这还差,我们能得什么好?” “不会的,大公子是个好人。”如花擦着眼睛,哪料眼泪越擦越多。 “就是大公子是个好人,可那是你能想的吗?”如意见她不开窍,咬着牙低声狠狠地道。 “大公子是个好人。”如花抱着自己,她重重地捶了自己两下,已然痛哭失声。 “再好,又然如何,咱们已经不干净了,大小姐心里一清二楚。”见从小长大的姐妹哭成这样,如意叹了口气,从怀是取出帕子塞到了她身上,“擦擦吧,别哭了,让人听到了不好。” “她知道又如何?”如花抬起脸,那有着几分美貌的脸上带着几分倔气,“老夫人打发我们来就是当通房丫环的,老太君说我们是好的便是好的,只要大公子愿意,她若是不愿意,那就是不给老太君脸!不给老夫人脸,你看她敢不敢!” 如意被她这么大胆至极的话惊住了,一时之间忘了如何回话,便也如此沉默了下去。 灶火中的火光映着她们的脸,如意皱眉想着如花那胆大包天的话,如花打了个哭嗝,火光在她眼中跳跃着,应出了她那平时带着娇怯的眼里那几分狠意。 这边,那站在厨房门边,手中握着一个文旦的人转了身,跟来时一样,在寂静的夜里悄然地走开了。 ** 萧玉珠洗到一半从内屋听到了敲门声,她忙问了一声,“谁?” “是我,珠珠。” 不是丫环,萧玉珠忙起了身,但身上不着寸缕,她攸地一下又坐回了水里。 “夫君你回来了。” “回来了,可是在沐浴?” 萧玉珠扒着浴桶边轻应了一声。 “那我去娘那一趟,等会回来。” “好。” “我去了。”狄禹祥握着手中的文旦,朝母亲的厢房走去。 这时狄增也回了房,见他拿着文旦过来了,不由问,“不是说要剥开给玉珠吃?怎地拿过来了,无需了,你娘的我已拿了两个回来了,噜。” 狄增示意他往桌上看去。 “可是要开?”正给他脱外衣的狄赵氏笑着跟儿子说,“你等会,娘这就去拿刀。” 这文旦是一家有着文旦树的老农家送来的,那树是老农家的宝,结的文旦虽不个顶个的都特别大,但果实冰甜,狄赵氏怀着家中的这几个孩儿时是最喜吃这个的了,那老农知道狄赵氏喜欢吃这个,家中文旦一成熟了些,就特意挑了几个特别大口子又尖的文旦送来,本来狄增都是要给妻子留着的,想着大儿媳,便让大儿拿了一个去给媳妇吃。 哪料,大儿又拿过来了。 “不急,明儿开了给她吃。”狄禹祥笑着说,“孩儿是来给娘亲请安的。” “来请什么安,歇着去……”狄赵氏笑着朝他摇头。 “去歇着罢。”狄增与众子一谈,知道这次四子赴考,少则也有两个会中,心下大慰,说话的口气也是较平时温和了不少。 “爹,孩儿有一事还想问您一下。”狄禹祥笑笑,放下手中的文旦,在母亲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说罢。”怕是大儿有什么课业上的事问他,狄增忙点了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孩儿刚想起来,那荆大人祖籍……” 大儿的声音轻了下来,狄赵氏忙朝门边走去,左右一看见无人,便关上了门,拿着衣裳往内屋走去了,留下了父子俩说事。 ** 萧玉珠在房中没等多时,就候到人回来了。 见他手上拿了个大文旦,忙接过笑着道,“可是给我的?娘的送过去了没有?” 狄禹祥摸了摸她带着水意的湿润黑发,笑着点头。 “我这就让丫环给你打水沐浴。”萧玉珠见他点了头,把文旦放到桌上,人就往门边叫去叫丫环去了。 狄禹祥回头去看她,眼睛闪了闪,没有说话。 外屋不大,他挑了不靠内屋门边的一角坐下。 萧玉珠吩咐丫环回来,见他坐在了暗处支着头,这走过去的脚步也轻了,“可是乏了?” 见小妻子问得小心,狄禹祥拉了她过去,让她坐在他的位置,他另搬了凳子过来,把她的绣框拿来,靠近她道,“来跟我说说,这花面是怎么绣出来的?” “怎地问这个了?”萧玉珠讶异又好笑。 “是给我绣的?” “嗯,给你绣的,这是青帕,你没看到?我在此绣了两处青竹,枝丫上白色的这簇是竹花……”萧玉珠细细地解释着,便是丫环抬水进内屋时也没多瞧,专心地跟夫君解释着等绣好,收边的时候要怎么收边。 等到丫环退下,怕水凉了,她不再多说,忙栓好了门栓,去服伺他脱衣。 她还道她夫君这一路赶回来是累了,可一等他洗好,头发都未绞干,他便抱了她,脱了她的衣裳,就着油灯,也没躺下让她坐在他的身上行事了一回。 萧玉珠惊呆了,等到油灯一灭,纱帐落下都没回过神来,可怜她被那姿势弄得还有些惊魂未定,刚顺过点神过来,就又被好像歇足了的人压在了身上。 而这一次,比上一次的时辰还长,直磨得她哭得眼角都是涩的,她才累到极点昏睡了过去。 ** 放榜日还有一个来月,要到十月初头才有消息,但萧玉珠看自家夫君那荣辱不惊的淡然模样,心下有些担心的她便不好意思出口问婆婆这事。 虽是考过了乡试,但这几日狄禹祥白日也是不在家的,每日用完早膳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出门与同窗话诗词,不过午时用饭时他会回来陪他们一起用午膳,与萧玉珠一起午歇。 但萧玉珠这两日午后醒来,也是见不到他,也说是出门见同窗了。 这考后,还是与以前一样,白日着家的时辰不多,比之不同的是,午膳还是会回来用的,也是要哄得萧玉珠午睡后才出门去,等萧玉珠知道他下午也是要出门见同窗的,担心误了他的事,让他有事就走,不论她说多少,他也是要等她睡了这才走。 等到快要夕阳落山的时候,他便会回来,带上一包糖,让她去分与弟弟们吃。 不出三日,每每这个时候,萧玉珠就学会了替他泡上一杯清茶,让老黄把椅子搬到夕阳落脚处,让他喝着清茶看书,她便进厨房与婆婆一道为着家中几口做晚膳,哪怕是端着装满了水的木盆,她的身子都是轻巧的。 “你啊,每天都盼着他回来,何不跟他说说,让他每日早点回来。”这日见大郎回来,大儿媳那满身掩饰不住的欢欣,狄赵氏取笑儿媳道。 “大郎在外面有正事呢,儿媳不耽误他。”萧玉珠也不脸红了,摇着头把白菜外面的叶子掰下,取下里面的嫩蕊,搁一旁等会与豆腐一起煮。 “呵呵,”苏婆婆在一旁傻笑,她手中剥蒜的话做完了,来问萧玉珠,“少夫人,肉丝可让我切?” “不用了,我来切,苏婆,你去看看大公子的茶杯,看要不要加点水。”萧玉珠笑着朝她道。 苏婆婆连连点头,提着那还热在火炉边上的铁壶出去了。 “等到天冷,去打副小铜炉小铜壶,小铜炉里搁上木炭烧着小壶,这能放在桌上,爹跟大郎他们就可以自己泡茶喝了。”萧玉珠好菜,过来拿起刚从井里冰着的猪肉切了起来,笑着与婆婆道。 “这主意甚好。”狄赵氏笑着点头,“你爹肯定欢喜,正好这几天要去铁匠铺看看刀,让娘问问去,看怎么个打法。” 16、最新更新 过了几日,戚氏带了春鹃过来见萧玉珠,那爱嚼牙根的小丫头见着狄赵氏倒是羞答答的,萧玉珠奇了,朝这虽是丫环,但当半个妹子的丫头连瞅了几眼,等到她奶娘说出了来意,说是春鹃的婚事定了,带她来跟以前服伺的小姐磕头谢个恩,她这才知这丫头的羞涩从何而来。 萧玉珠扶起了跟她磕头的春鹃,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坐在了她的身边,仔细问起了戚氏,“是哪家的好儿郎?” “是城北开烧鸡铺的李掌柜家,下面有两子一女,给春鹃说是的他们家的长子,是户好人家……”说及此,戚氏笑得合不拢嘴,还往女儿身上看了几眼,笑道,“以后缺不了她的衣食,算是个有福气的。” 春鹃羞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朝她家小姐瞧去,见小姐笑着看她,她顿时胆大,朝萧玉珠调皮地眨了眨眼。 “烧鸡铺家的李掌柜?那可真是户好人家,听说他们家做的烧鸡那是祖上传下来的绝活,有了这个手艺,真不愁吃不愁穿的。”狄赵氏也识那家人,笑着道。 “谢您吉言。”戚氏见她话说得好听,笑得更是合不拢嘴。 “娘,您和我奶娘说着,我带春鹃到院里说会话。”萧玉珠笑着朝婆婆道。 “去罢。”狄赵氏笑着点了头。 萧玉珠带了春鹃去了他们屋子,路中轻声问春鹃,“鹃儿,那人你可是看过?” 春鹃听了反头看了看,见没人,才咬着嘴凑近萧玉珠轻轻笑着说,“偷偷去瞧过一眼。” “可好。” “嗯。”春鹃欢天喜地点了头,脸上还带着羞怯的红韵。 “那就好。”萧玉珠点了点头。 到了屋子,她让春鹃在外屋坐下,去里面拿了妆盒,把装满了三支金钩和十来支银钗的妆盒打开,“喏,以前跟你说过的,等你要出嫁,让你自个儿挑三支。” 春鹃看着那精致的钗子吞了吞口水,看了好几眼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抬头神情有些委屈地道,“娘不许我要,来之前说您要是给我什么东西我要是敢接着,她回去就砍断我的手。” “这不是我要给你的,你娘要是责怪,就说这是我娘以前留了话的,等你出嫁,就由我给你备点嫁妆,就像她之前给你娘备的一样。” 春鹃听得红了眼,“那也太贵重了。” 萧玉珠知道她是不敢挑,喜欢还是喜欢的,所以她挑了一只金钗和两只银钗出来,拿了一块本就为春鹃绣的帕子出来包上,还装了两根银条进去。 春鹃已经不会说话,只顾得上朝她连连罢手。 “拿着罢,这是照着你娘当年的例来的,”萧玉珠说到这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本可在家无忧无虑,好好当你的小姑娘家家,可还是进了萧家侍候了我那么多年,按理是要多给你一些的,只是我手上也就这么些了,只能亏待你些了。” “使不得,”春鹃憋红了脸,终于说出了话,“我敢要我娘就能活活打死我,侍候您本来就是我的本份,有了夫人才有爹娘和我,弟弟一家人的生活,夫人和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拿着,等走的时候,我跟你娘说,她不会怪你。”萧玉珠见春鹃还要说话,嘴边笑容一冷,“还是说现在我不是你的小姐,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哪是这样。”她在春鹃心目中的余威尚存,脸一板,春鹃说话的声音都轻了。 “拿着,放在包袱里。”萧玉珠扫了她放在桌上的包袱一眼。 春鹃怯懦地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打开了包袱,先拿出了里面的东西,“这是我给您做的棉衣,还有纳的鞋底……” 说着就送到了萧玉珠面前。 萧玉珠看了看针脚,把最容易断线的几处地方看了看,见还挺严密,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道,“做的挺好,算是出师了。” 这样也就不用担心她到了婆家因为针线活做得不好被人不喜欢了。 说着见春鹃喜形于色,她看了她一眼,故作冷淡地道,“也只是还算好,在出嫁前的这段时日里,再跟着你娘好好练练,别成天想着到处去转,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知道了。”见小姐只说了一句好话就又训她了,春鹃苦着脸道。 “把东西收好,等会见着你娘了,别傻笑,等出门了再把事告知她,听到了没有?”见小姑娘脸刚苦着,得了她的话,又掩不住欣喜地把她给的东西放进了包袱里,萧玉珠在心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到了。” 听到春鹃脆生生的回答,萧玉珠又失笑轻摇了下头。 还好这普通百姓家的日子要较萧府中单纯得太多,要不按春鹃这大大咧咧,什么事都能转眼即忘的性子,还真怪让人担心的。 ** 中午狄赵氏留了戚氏母女的饭,戚氏除了听说过狄县令之子的名声,送亲那天也只看了新郎官几眼,前两次她来狄府也没见着过狄禹祥,听说他晌午会回来用饭,就想再看一眼,所以狄赵氏留了饭,她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狄禹祥这日回来得晚了点,刚推开门,就见小妻子站门边头往他这边探,他不由笑了,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她滑嫩的脸,声音也放柔了些,“饭备好了?” “备好了,”萧玉珠有点不好意思地朝他欠了欠身,“今日我奶娘来了。” “奶娘来了?”狄禹祥摇了下头,颇有点自责地道,“我回来得晚了,让人久等了。” 说罢,急走了两步,边走着朝那站在廊下的戚氏抬手举揖道,“晚生回来得晚了,让戚奶娘久等了。” 戚氏见他这等礼节,忙拉着身边的女儿弯腰,“大公子多礼了,哪敢当得起。” “奶娘多礼,请。”狄禹祥上了台阶,微弯了腰虚扶了戚氏一下。 戚氏抬起了腰,她止不住满脸的笑,笑得连眼角的皱纹都起了。 “奶娘,进罢。”萧玉珠跟在了他身后,笑着让戚氏和低着头不敢看人的春鹃进堂屋。 饭间狄禹祥与二郎他们一桌,狄增今日下乡办事去了,连饭都无需送到前堂,狄赵氏陪了戚氏的客,带着萧玉珠和戚奶娘一桌。 用完饭不得多时,戚氏就带着春鹃告辞了,她虽与狄禹祥话都没多说两句,但萧玉珠送她到门口的时候,她红着眼与她家小小姐道,“奶娘这下是真的放心了。” “嗯,他对我好得紧。”萧玉珠笑着点头,碰了碰戚氏红通通的眼角,“你也要好好的,要时常来看我。” “小姐,姑爷我看好得很,跟您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看没有人比你们般配,跟南庙街的那个说书先生说的一样,这叫,叫佳偶……偶……”春鹃见要走了,怕话来不及说,在萧玉珠话落音之时,连忙插嘴急急地补了一大串,但说到后头,那叫佳偶什么来着她给忘了,“偶”了半天,就哑巴了。 “佳偶天成!”戚氏见临走女儿都要献个眼,不由翻了个白眼,“偶什么偶,不懂就别瞎卖弄,你这性子给我改一改!” “可我说有天造地设啊,隔壁的春生是个男娃,他还不会说呢……”春鹃的那点不服,在戚氏严厉的眼神下逐渐消失了,最后禁了声。 “那我走了。”戚氏那点子离愁别绪被女儿这么一闹也难再攒成,朝萧玉珠勉强一笑,“别送了,赶紧进门去。” “诶,走罢。”萧玉珠紧了紧她手中重重的篮子,她婆婆打发了她奶娘不少东西,篮子重得很,她不免多叮嘱了一声,“提得疼手了就在路口歇一歇,跟春鹃换着提,别让她躲懒。” “知道了,进罢。”戚氏朝她罢手。 知道她不进去,她奶娘就不会走,萧玉珠便先进了门。 等过了一会,她朝虚掩的门缝看去,见到奶娘回头朝门边这边看来,她不由微笑了起来――她这奶娘疼爱她的心啊,那是真得不能再真的。 她又看了几眼,等人走远了,才栓上了门栓,把门关了起来。 回头间,看到她夫君在廊下的台阶上远远看着她,萧玉珠笑了起来,朝他走去的步子走快了,一直走到他面前,嘴边的笑意更是欢快,“你可是在等我?” “嗯,等你。”狄禹祥牵了她的手,嘴边的话有些慢悠悠,“这天儿是真凉了,回头给娘和你扯些花布回来,你们也该为着自己做几身新冬衣了。” “我不缺,给娘做就好。” “你也要做新的,”狄禹祥笑着低头,柔和地与她说,“去年的你穿不得了,你比刚到家里时,要长高不少了。” 萧玉珠顿住了脚步,见少年夫君笑眸里倒映着她的脸,饶是这半来年她已习惯于他的好,这时还是难免鼻酸,如此出口的声音也低得不像话,“这个你都知晓?” 天天在一起,他竟然知道她长高了?因她自己,都是衣裳穿着短了截,这才知道自己比刚嫁进来时要高了。 17、最新更新 转眼到了九月下旬,虽说家中冬菜都已备妥了,但大郎二郎,还有三郎四郎狄家四个儿郎他们个个都长了个,这去年的冬衣穿着也是短了,本来狄赵氏准备的是按往年一般,大郎的给二郎,二郎的给三郎,最小的捡三郎的穿,但狄禹祥这时拿回了几斤蚕丝,说是同窗家养了蚕,分给了他几家蚕丝,让狄赵氏和萧玉珠做身冬衣。 这蚕丝放到里面做冬衣,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普通人家用的都是麻絮,狄赵氏哪舍得,只想着给儿媳做一套算了,留下的给大儿做冬衣,哪想,萧玉珠也是如此想的,她也是舍不得崭新的蚕丝给自己用,又把自己以往带过来的冬衣全拆了,拆得那个叫毫不犹豫,又拆了整整五件的蚕丝出来,新的蚕丝给二郎他们做新衣,拆出来的旧的,先给大郎做了,再给她自己和狄赵氏添一身。 “新的给大郎做罢。”狄赵氏听了她的打算,摇头道。 “给二郎他们做罢,大郎知道的。”萧玉珠笑着说,她这少年夫君虽还未及冠,但在家中的地位那是仅次于公爹之下的,长兄为父,平时家中有什么好东西,哪次他不是让着几个弟弟,萧玉珠自然有私心,但也不想破这个例。 他想的顾及的,也是她要去想的要去顾及的。 而且他真是对她极好,好东西他不用,都要留给她,为着他这份心意,萧玉珠也万不会让他为难一分。 “你啊,别光想着我们。”狄赵氏叹了口气。 “娘何尝不是,”萧玉珠笑了起来,“您可是什么都让着我。” 家中几口里,实则是婆婆做得最多,穿的吃的都是让着他们这些小的。 所幸公爹为人虽古板,每日都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但也是真心敬爱婆婆,经常谦让她留给他的好东西,两夫妇那叫一个琴瑟调和,萧玉珠刚嫁进来时还奇异公婆的恩爱,日子久了,看着公爹就是去乡下村里出趟公差,回来袖中都要捞出一把老乡塞的红薯片给婆婆磨牙根,才知就算一家清贫,婆婆为何也甘愿为着一家子每日忙上忙下,连声累都不喊。 换到她头上,嫁了大郎这么个出门在外都要念及她的夫君,她这也才明白为何宁愿多做些事,也不愿对方为难一分的心情。 日久见人心,时日一久,这才慢慢知道起了她爹为何直言跟老太君相谈,让她下嫁狄家的那份心。 她当初还道父亲轻率,现今想来心上不免有几分惭愧,也许父亲在别的方面才能不大,但爱护她的心一直情真意切,竭尽所能对她好,可怜他万般为她着想,还要被她腹诽,要是知道了她曾是怎么想的,还不定要伤心一场。 “唉,就按你所说的罢。”狄赵氏笑叹了一口气,想着先把她的那身做好再做大郎他们的,可不能委屈了儿媳去。 “嗯。”见她答应,萧玉珠点了头。 夜间说到冬衣的事,她诺诺地请狄禹祥为她再去弄一些蚕丝回来,说想替她爹备一套。 “府中虽每年都有备,但往年爹身上穿的都是我拿了蚕丝回来做的,现在家中也没那么忙了,我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今年也还要为我爹做一身,尽尽为人子女的孝心才好。”萧玉珠说着说着,见夫君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嘴边笑容就没停止过,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见他还在笑,她不由急了,眼睛微微一瞪,声音却还是那般的小,“你看我作甚?我说错了么?” “嗯,”狄禹祥笑着把眼睛瞪圆的小妻子抱到腿上,哈哈畅快笑了几声,在她红得冒火的耳尖亲了亲,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出声的声音显得低沉,“以后要什么,也要这样跟我说,知道了吗?” 很显然,萧玉珠第一次跟他要东西的事取悦了她。 萧玉珠靠着他因笑声而有些起伏的胸膛,本因他的动作身子显得僵硬,听完他的话半晌,她软了身体,把整个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狄禹祥当她是听进了耳里,于是更拢紧了她的腰,他说话的语调有些慢,还带着些笑意,透着奇异的温柔,“我是你夫君,你以后一生的倚仗,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给你拿来,知道了吗?” 萧玉珠瞪着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狄禹祥见她不说话,侧脸看了她一眼,遂即靠在了椅背上,抱着她让他躺在他的胸膛上,也不再言语,只是放在她腹前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极至温柔地抚慰着她的心灵。 半晌,萧玉珠转过了身,把头靠在他的心口,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渐渐入了睡,神情安宁无比。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好成这样,而这个人是她的。 ** 没几天就入了冬,冬天算是来了,那天天气又冷了些,午膳狄增难得从前堂回来,一家人吃了一顿冬至饭,二郎他们更是把一大罐熬得香浓的萝卜排骨汤全吃完之后,又都喝了两碗冬至的汤圆。 说来,狄家的这几个孩子都是给多少吃多少,吃得少了也不说,桌上有多的,他们也全吃得下,先头萧玉珠一时拿不准他们的食量,后来才知道一人至少能吃三大碗大白米饭,菜是有多少能吃多少,没菜的话,按婆婆的话说,就是吃干饭,他们也是能吃得下的。 狄赵氏私下也跟萧玉珠透露过,今年家里境况好多了,连冬菜都比往年置办得要成倍的多,因着大郎拿回了不少银钱给她。 萧玉珠猜婆婆这意思,可能是没从大郎那问出钱是怎么得来的,想着从她这里得点话,但萧玉珠左思右想都不好跟夫君张这张嘴,于是回头朝婆婆歉意地笑笑,把这事带了过去。 狄赵氏也没为难她,因为她也没从大儿口中问出个什么实话来,而家中老爷是个不通家务的,得了她一句儿媳略尽了点心的话,这青天大老爷只答了一句“以后要好好待她”的话,就不再过问桌上那每顿比过往丰盛得过多的膳食了。 外面赊欠的银钱也还了,狄赵氏为着此事烦扰了一阵时间,她知他办事稳妥,想来也是想了什么法子又挣那银两去了,但家中太平,老爷那没动静,大郎除了每日不着家外,外面也没什么人找来,她也逐渐放了这心下来。 二郎他们一年比一年大,家里多了儿媳妇,用钱的去处太多了,狄赵氏也是没法子,明知儿子可能又是使了商贾之事,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 而萧玉珠从来都不是个嘴皮子浅的,狄家外面赊欠银钱的事她不知晓,先前狄禹祥赶考,只给她留了买糖的铜钱,后来也没再给了,只管往家里拿点小东西回来,所以她是真不知道狄禹祥在外头的事,只是隐约觉得她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看起来聪慧至极,是个真正的大男人,想来使法子得些银钱也没有什么大碍。 到底,她不比婆婆与夫君呆的时日长,了解得不够多,加之她不太会跟婆婆问东问西,这个家中的情况她也是靠着慢慢了解起来的,那些狄家人不会轻易出口的狄家大郎的过往,这等隐密之事她根本就是一概不知,所以不知他在外会做何事,对于他给婆婆银钱的事,比之婆婆用的忧虑,她是相信他有能耐要多些。 冬至一过,不出两日就到了十月,离出榜的日子没几天了,狄增托了人往淮南城去打听,想着早发榜的公差先得到消息。 而狄家狄二郎他们与他们大哥一样老神在在,可苦了狄赵氏与萧玉珠这对婆媳,自狄增托人去了淮南城那日开始,这婆媳俩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自入了冬,家中没有了什么太多琐事,就连厨房里的事也全交给了苏婆婆带着丫环去做,狄赵氏每日只带着儿媳绣花缝衣,这才没清闲两天,又为了放榜的事焦急了起来。 狄赵氏这是知道儿子们第一次有望中秀才公,大郎这是一考好几年,总算有了指望,她哪能不焦急,萧玉珠是看着一向沉稳的婆婆焦急,她这看着也跟着焦急了起来,颇为提心吊胆,这心里跟吊了十五桶水似的七上八下。 这日傍晚狄禹祥从外头回来,见小妻子站在门边迎他,冷风吹乱了她的发,他关上了门,看着妻子微皱了眉,“外边冷,不是让你在屋中等我的?站多久了?” 萧玉珠见他面色不愉,讪讪地笑,“刚刚还在屋中呢,坐得久腿就麻了,就来院里走走,哪想赶巧赶上你回来了。” 狄禹祥一听小妻子这还挺像样的借口,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18、最新更新 过了两天,淮南府那边传来了消息,狄家大郎狄禹祥与二郎狄禹鑫皆榜上有名,消息传来,狄府又再热闹了起来,为此,狄赵氏还跟屠夫定了一头猪,狄家准备宴席宴客。 这是狄家天大的好事,狄家村乡下那边已经派人送去急信过去,狄府这边,已经有人踏门贺喜。 家里来了客,萧玉珠就不便时常出门,厨房里也不便去了,怕见到外客。 知道家里人多她不好出去,萧玉珠也安份地呆在房里缝衣,本来以为这时候家里人也顾不上她,但哪想狄赵氏出面请来了一个性情温和的嫂子过来陪她。 那嫂子是狄家的远方亲戚,年长萧玉珠几岁,绣工了得,会好几种花样,萧玉珠与她在一起有得话说,有得事做,一天下来也不虚度。 这厢狄赵氏是最忙的,狄家村那边得了消息,已经让狄家那几个能干的婶子连夜坐着牛车过来帮忙了,狄家村不在淮安县,是在隔着一个苏河县的古安县,就是连夜赶路,来帮忙的婶子们也是过了三天才到狄府,这时狄赵氏已把客屋和被褥都准备好了,狄赵氏的嫂子们一到,二话没说,提下牛车里走时才从地里□□的菜,捋起了袖子就忙和了起来。 易国女子只有大户人家的妇人一生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一般人家因着生计之事,出嫁后无需像还在当姑娘家那时一样守礼,也有那平常家的妇人出门能买物什之事,但刚出嫁,还有未生子的小妇人没得长辈和夫君吩咐,却也是不能随便见生人的,但到底平常老百姓家的规矩也没那么严,萧玉珠这大半年也见过几个跟婆婆关系好的夫人家的好几个儿媳,也有那未生子的媳妇在家里喜庆之日出来帮忙。 但临到她身上,长辈不说,夫君也是不许,她也老老实实地呆在了房里。 说起来,得知乡下婶娘要来帮忙的那天晚上,行房后她糯糯开口想帮家里的忙,哪想刚开半句口,那还温柔抚摸着她后背的少年夫君在黑暗中一声不吭地停了手。 黑夜中看不清人,但萧玉珠觉得这时他的神情很是冷峻,所以悄悄地低了头,接下来的话她就没说出口了。 她还是知道他是性格有多强硬的人的。 ** 家里来了人帮忙,她身边也有人陪,来的人要是见她,也是那春生嫂子先出门问过话,才会带人进来。 狄禹祥中了秀才,萧玉珠也成了秀才娘子,跟她说话的婶娘也好,还是同辈的媳妇也好,很是客客气气。 其实一连好几天,她也没见什么多少人,又在这几天来往之间的聊天之间,萧玉珠被提醒到离狄禹祥的及冠礼也没多长时日了。 狄禹祥是二月出生之人,正月一过,恰恰是春分之时,就是他的出生之日,萧玉珠想着这段时日除了过年的新衣,还要多替他做一身儒袍出来才是好。 当日晚上狄禹祥很晚才回,嘴里还带着几许酒气,萧玉珠服侍他洗漱好,便被狄禹祥抱住上了床,她以为他要行事,尚余几分酸楚的身子自发不安地挪了挪。 狄禹祥状似安抚地拍了拍她,闭着眼睛没说话,也没别的动作了。 萧玉珠看了看桌上还没吹熄的油灯,见他面色疲惫,那句“灯还没吹”暂止在了喉间。 过得半晌,她趴在他身上都快睡着时,听到他开了口,道,“明日有两人会进府,一个小子一个小丫头,小子十五,小丫头十三,大的那个当我的书童,小的那个侍候你,明日我会让春生嫂子带他们来给你见礼。” “啊?”萧玉珠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进府吗?这是……” “那男孩是个孤儿,那女娃是他的童养媳,父母病死后家中欠了些许债未还,他们叔父把他们都卖予了我,刚刚我跟娘说了,因他们都是侍候我们的,他们的卖身契放到你这里。”狄禹祥淡淡地说着,手指慢条斯理地在她的黑发里穿梭,他顿了一下,又道,“那卖身契在荷包里,你明早整理荷包的时候记得拿出来收好。” “吉祥得了功名,你确是需要个书童跟着,可我有如意如花伺候,要不,把那小丫头给娘?”萧玉珠先前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到这,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试探地道。 她确是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她一个人要三个丫头,婆婆只得一个婆子,这于理不合,传出去都不好听。 “你房里留个小丫头就好,娘那,就让苏婆婆带着两个丫环伺候罢。”狄禹祥闭着眼睛淡淡地道,神情甚是淡漠。 说罢,不等她说话,又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放到被里侧躺好,下地吹熄了灯火上床。 萧玉珠再被他抱了过去后有些不安,猜测着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蹙眉想了一阵,觉得怕是如花那丫头私下干了什么龌龊之事被他知情了…… 思及此,萧玉珠放在被中的手握起了拳头,这时她身子陡然一僵,那抱住她的人又安抚地拍了她一下,她心神一凝,浅浅地别过靠着他胸膛的脸,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按纳住了心中突涌的冷意。 丫环要是轻挑,那是在削她的脸面,丢她的人。 萧玉珠本还想着她无人可用,想着用点时间□□□□她们再说,看看她们能不能学乖,留下她们当近身之人,但现在看来,是不能再作这打算了。 ** 早上是如花送来的温水,萧玉珠打开门看到是她,冷眼看了一眼眼前入了冬,一大早头发上还插着一朵小紫花的如花。 “如意呢?”这几天都是如花端水,昨天看到还是她,萧玉珠已经说了今天让如意送过来。 “被苏婆婆叫过去了,我怕误了姑爷和您的洗漱,就替如意姐姐先端了过来。”如花端着冒着热雾的温水盆低着头道。 “放桌上罢。”萧玉珠似笑非笑地牵动了下嘴角,指了下外屋的桌子。 见不是让她放到内屋的架上,如花顿了一下,依言把水盆放到了桌上,转过身朝萧玉珠施了一礼,“奴婢这就去收拾被褥。” “不用了,我来收拾就好,出去罢。” 如花呆了一呆,抬头小心地去看萧玉珠,见她在试水盆里水的温度,胆子突然大了点,道,“小姐千金之躯,这等下人之事还是奴婢来吧。” 萧玉珠听了,停了手,转眼直直地看向如花,“你是没听到我刚说什么?” 看着她突冷下来的眼,如花这一次竟不敢再说什么了,匆匆福了一礼迅速出了门。 萧玉珠那停住的手往水里又试了式,眼睛一眨,冷意消失后神色如常端起了水盆进内屋。 屋内,狄禹祥正拿着一封信看着,萧玉珠把水盆放到架子上,捏好帕子走到床边递给了他,“擦一把醒醒脸。” 狄禹祥“嗯”了一声,放下信接过了帕子,坐直了身体把帕子盖在了脸上擦着。 “那两个丫环以前不是侍候我的,是出嫁前两日家中老太君赏给我的,底子到底是好是坏我也不甚清楚,以后要是让苏婆婆带着她们侍候娘的话,还是得让苏婆婆多看着点才好。”萧玉珠一直遵循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哪怕是娘家的事也不能在婆家多说,但到了这个份上,有些话她也是不得不说了。 说来,以前在萧府里日子不太好过,上要看老太君的脸色,下面的弟弟妹妹更是要看其脸色行事,连家里的管家,她也不敢轻易得罪,哪怕如此,她其实对老太君没什么真的怨怪,她爹身为萧府长子,因个人能力所限,未尽长子之责,没担起一府之责,她的兄长身为嫡长孙,更是忤逆了老太君考取功名之意,擅自去了当兵从此未归,而老太君让父亲娶续房的事,父亲这么多年也还是没有遵办,所以临到她自个儿身上,老太君不喜她,没得太多荣宠,偏爱二房三房的孙子孙女这也是说得过去,也怪不得老太君。 可他们父女再不得老太君的心,老太君也不能把这两个是祸害的丫环给她。 而现在这两个丫环真要到婆婆底下了,事出必有因,她这个夫君肯定是知晓了什么了,为着家里人好,萧玉珠不得不把一些从没说过的话,违背她惯来的为人处事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来。 底子到底是好是坏不知晓,这话一出,眼前这个聪明至极的人哪会不知晓她话中的意思。 狄禹祥听着小妻子这话,捂在帕子里的嘴角往上翘了翘,他洗完脸,把帕子给了她,点头淡笑道,“好,让苏婆好好管教。” 见他脸色跟平常无二,萧玉珠坐在床边怔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接道,“现在起床吗?” 狄禹祥看了看放在一角的沙漏,摇了下头,重拿起了信,“等一会。” 见暂不用为他着衣,萧玉珠起身去整理他的荷包衣帽等物,从荷包里拿出卖身契,也没打开来看,搁在一旁把里面的铜板数了数,把少了的那四十文放了进去。 从他赴考回来起,他就让她做清点荷包之事,隔一阵他就会拿一袋铜钱回来,让她每日点一下荷包里的数目,每日五十文不变,哪天花了多少就补多少进去。 前段时日,每日也只需补个五六文进去,这几天就花得多了,昨天补了三十八文进去,今天又是四十文。 萧玉珠听婆婆说这两天来的小辈怕是还会多,怕他打发小孩铜钱不够用,手里握着钱袋的她回头问,“娘说亲戚家的孩子这两天还会来一些,这几天要不要多装点铜板?” 看信的狄禹祥摇了下头,“不用,少了我差人来与你拿。” 说到这,刚没抬脸的他视线从信纸上移到了她身上,问道,“上次给你的还够吗?” “够,”萧玉珠笑着抬起了桌上还有半袋的钱袋,“还有一千多文呢。” 狄禹祥听到这话,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萧玉珠不知他为何而笑,有点发傻地看着莫名笑得特别明朗的他。 她这少年夫君的脸轮廓在这下半年与她初见他时变得更为分明,这一笑,脸上线条显得刚硬十足,像个十足十的男子汉,对着如此景象,她被他的笑迷晕了眼,而同时脑子里的那个自己对着自己叹了口气。 她自小就是个沉得住气,且惯于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人,这本事让她在萧府哪怕被老太君不喜也还是过得游刃有余,但自从嫁了眼前的这个人,她已经做了很多她以为自己不会改变的改变了,且一天比一天迷恋他,挂心于他,这种感情太浓太烈,多得让她起了强烈的得失心,多得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冒傻气了。 她已经明明知道他这种人不是她能了解得透的了,却完全没有一点悬崖勒马的想法。 萧玉珠觉得她怕是有点快要完了。 19、最新更新 “嗯。”狄禹祥似是要说什么,沉吟了一下就没说了。 在萧玉珠与他穿衣的时候,他习惯性地轻摸了下她的脸,等穿戴好,他拉住她的手,数着她洁白纤长的手指,又摸了摸她的手心,抬眼与她道,“以后厨房的事,你和娘都不要做了,这两天我会买个会煮饭的婆子进来,专管厨房里头的事。” “这……”又是书童丫环,又是煮饭婆子,萧玉珠犹豫了一下,含蓄地道,“是不是有点多?” “没事,不用担心。”见她似是担心,狄禹祥也没多问,又摸了摸她的脸,在上面轻拍了一下。 这时快到了他进书房的时辰了,他不再言语,走到了桌边,萧玉珠忙把浸在盐水中的杨柳枝条递给了他,又拿了温盐水站在一旁,伺候他漱口。 狄禹祥出门的时候天色不久,见萧玉珠要去给爹娘请安,他犹豫了一下,先陪了她过去,这一路还见着了几个亲戚,乡下话有些难听懂,萧玉珠是狄禹祥让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狄家这次先来的几个打头阵的伯娘婶娘不是狄禹祥的亲伯娘,就是他的堂婶娘,血缘隔得近些,口气自是要亲昵些,但比起萧玉珠刚成亲的那天早上遇到的对她取笑的亲戚来说,要正经许多,跟他们说上两句话就过去了。 “这次来的是……” “是三伯娘,五伯伯,六伯娘,七伯娘和八伯娘,还有小公公两个堂叔家的婶娘。”在长辈走后,狄禹祥欲要把已经来了的亲戚说上一遍,却听小妻子把人全数了出来。 “倒是认清了。”狄禹祥好笑地看着她。 “我缠着春生嫂子跟我说的,我虽坐在屋中,但家中来了多少人还是要知道的,不能当个糊涂人,你说是不是?”萧玉珠倒没有不好意思,脸上笑容可掬,还有点小得意。 狄禹祥好笑不已,又道,“这次族里是要来不少人,上次来过的族老也要来,家里准备这次要多留他们住几天。” 萧玉珠听了没说话,抬眼看着他。 来这么多人,还要多住几天,怎么招呼?招呼得起吗? 萧玉珠突然有点想知道,他到底在外头在做什么,又是买奴婢,又要请这么多客,银钱从哪来? “这也是爹的意思,前日,爹昔日的一位同窗好友送了纹银百两给爹,爹说招呼得起,还是要招呼他们的,家中宽松,娘也分了一点银钱给我。”在她安静的双眸下,狄禹祥想了一下,低头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 “哦,知道了。”萧玉珠听到真真松了一口气,这下可找着了买奴的源头了,她不用瞎担心了。 见她陡然大松了口气的样子,狄禹祥微笑着摇了下头,带她进了父母的外屋,这时父亲已不在,他跟母亲见过礼后,就先一步走了。 “不是说这两天不用过来请安了吗?”狄赵氏正准备要出门,就看到儿子儿媳来了,等儿子一走,她拉了萧玉珠入座,道,“你那边厢房闹吗?” 大儿那边的厢房靠近角落,离得十几丈才是另一厢的客屋,跟客屋和他们住的这边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方向,平时是不闹的,但现在家里多了这么多人,来的小孩子也吵吵闹闹的,狄赵氏也是吃不准到底闹不闹。 “不闹,安静得很。”萧玉珠忙摇头。 “那就好。” 说到此,狄赵氏犹豫了一下,轻言跟儿媳道,“你爹九兄弟,不说你爹这九兄弟里只出了我们这一家的读书人,就是整个狄家村,现在家里有秀才的也就我们这一家,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而乡人说话呐,又没边儿,你有几个要来婶娘嫂子那嘴都颇有些厉害,平时要是自家公婆不在眼前,那嘴谁都管不住,你辈份小,祥儿也是怕那些管不住嘴的跟你说些臊话让你不欢喜,就想着这族里人多的几日,让你好好呆在屋子里躲躲。你别怪娘不让你出来,也是为你好。” 萧玉珠听得眼睛都有些瞪大,听到此连连摇头,“不怪不怪,怎会怪!” 见她如拨浪鼓一般地摇头,狄赵氏被逗笑,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过来放手心双手暖着,“娶了你啊,也是让祥儿怪担心的,你都不知,村里人回去都说他娶了个天仙,有前头没看过你的人这次都说要特地来看看你,就是他的那些同窗,也有闹着要来看你的,你可别怪他不许你出门,他这也是怕你被人看了去。” 萧玉珠可真是没料到婆婆说这么大胆的话,听着话音还有点像是在取笑他们夫妻,乍一下脸都红了,诺诺地不知说话。 就这一会,春生媳妇就找上门来了,进门朝狄赵氏笑道,“我就说了,在屋里找不到大郎媳妇,来您这找准没错。” “麻烦你了。”苏婆婆这时也进来叫狄赵氏了,狄赵氏拉了媳妇起身,对春生媳妇说,“你就多教教她绣工,她是个用心的,教教就会了。” 春生媳妇掩嘴笑,眼睛往萧玉珠身上瞥,笑道,“您是没听说罢?” “嗯?”狄赵氏见她有话要说,忙朝她看去。 “头两天是我教她,从昨个儿起,是她教我了……”春生媳妇笑了起来,“这等好事,九婶婶早应该叫我过来。” “她自己确也是会一些。”听她这么一说,狄赵氏也笑了起来,看向萧玉珠的眼光也越发柔和。 “跟嫂子回屋罢,家里的事不用担心,有娘呢。”狄赵氏拍了拍她的手。 萧玉珠轻应了一声,朝她施了一礼,跟了春生媳妇回屋。 这时已到了狄家吃早膳的时辰了,来的乡下亲戚都起得早,悉数已经出屋了,院子走廊上都有了人,小孩们的叫声也大了起来,萧玉珠跟春生媳妇一路叫人喊人,好不容易地回到了自家厢房那边。 一进屋,春生媳妇都出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水,“还好你现在是秀才娘子了,没人敢缠着你多说话,若不然,一个个拉你过去说会话,不到午时就会渴死。” 说着就把杯子递给了萧玉珠,叹气道,“亲戚多就是这样,咱们一个村都姓狄,里外里都带点亲,好几百来人,要是真叫哪叫得过来啊。” 萧玉珠回之浅浅一笑。 春生媳妇见她还笑,笑道,“你确是个不怕麻烦的,但这门你还是出不得,九婶娘请了我来,就是看管你,你先歇着一会,我去厨房给你拿早膳。” “倒是让嫂嫂伺候我了,玉珠失礼了。”萧玉珠轻福了一礼。 春生媳妇笑着摇了下头,不便多说,出门的时候又细心地在外头让萧玉珠插上栓,这才离去了。 她说来名义上是婶娘请来陪大郎媳妇,实则是那天秀才大郎上了他们家的门,递了一篮子肉和鸡蛋请她家公爹让她这个家中的掌事娘子过来帮忙。 本来他们这些从村里出来到淮安谋生的人,多少都托了在淮安当了多年县官的大人的福气,仗了他一点的势,更何况他们家当年做砖窑缺银钱的时候,家中长辈还跟狄增借过一次银钱救了急。 所以往年过年过节只有住他们家送礼的份,哪有他们来送东西相请的,他们家中了两个秀才,他们家更是要准备大礼过来庆贺,但狄大郎给足了他们家面子,备礼来请他们,而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她来之前,更是被长辈循循叮嘱了好几次,望她来了尽心。 春生媳妇一来几天,对与之相处的大郎媳妇颇具好感,说是大家闺秀出身,但为人懂事知进退,身上并无娇气。 只是让她心惊的是,这家的大郎对媳妇那个叫好,好得她都有些艳羡这大郎媳妇的福气了,她就没见过哪家男人是这般护着疼着小媳妇的,连丁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 ** 外边热热闹闹,上午的时候,苏婆婆和春生媳妇带来了那两个新进来的仆人,萧玉珠一看,小子长得平常,那姑娘看着也是普通样子,但两人脸色肌黄,看着就知道应是好些时日没吃饱过饭了,而且身上衣裳褴褛,大冬天的身上的衣裳脏破不说,连鞋子上都有洞,小丫头脚上那冻得发紫的脚趾头隐隐可见,而小子脚上的布鞋前面后面都破了大洞,黑布都扯成了丝,塞了稻杆堵着残破的地方,也还是可以看得见脚上发脓的伤口。 小子小丫头朝她跪下请安,说的话不知是哪个地方的乡下话,萧玉珠并不听得很懂,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 “天多冷啊,苏婆婆,我记得前几个家里三郎他们还有几件没拆的冬衣,你跟我娘说一声,拿一身出来,让老黄带他去洗一下,把衣裳换了,至于这个小丫头嘛,”萧玉珠沉吟了一声,说,“家里有喜事,娘又是个有善心的,我给你十文钱,你等会就去布铺给这小丫头买身合身的过来。” 说罢,她进了内屋,数了铜钱出来。 她进去之前让跪着的人起来,出来后见他们还跪着,讶道,“怎地不起?” 苏婆婆弯腰笑道,“还等您起名呢。” 这签的是死契,进了狄家的门就是狄家的奴了,这名字的话,也是要让主人家另起的。 “这……”萧玉珠愣了,这起名不该她起啊。 “大公子说,让您起一个就是。”苏婆婆扶了她坐下,“您就随便起一个罢。” “我哪会起。”萧玉珠摇头,“回头我问问娘去再定。” 就算夫君让她定,但有主事的婆婆在,还轮不到她来做这个主。 苏婆婆听了也点头,“也是,听听夫人的也好。” “你们起罢。”面前这两人都怔怔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眼睛都有点愣,萧玉珠被下人这么眼直直地看着,虽没有不自在,但确实觉得这两个人先得好好教教,才能像个样子。 “多谢少夫人。”那小子先回过了神,磕头之时不忘拉身边的丫头一把,朝萧玉珠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萧玉珠见他拉了丫环一把,心里也舒了口气。 看来是个有点眼色的,不是个笨的。 20、最新更新 说到给新来的两个奴仆换名,狄赵氏也没做那个主,夜晚狄禹祥来给他们商量事情时说到这事,她道,“这是以后跟你们的,名儿就你们起罢。” 狄禹祥笑道,“珠珠来问您了?” “你知她是个性子稳的,最最尊老重道,这等事她哪会擅自作主,”说到这,狄赵氏没好气地看了大儿一眼,“你自己定的人,自己就起了罢,没事找事,你当娘闲啊。” 狄禹祥笑叹了一声,摇头沉吟,过得一会,道,“我跟娘商量着来罢,小子原本姓丁,归了我家也不能让其忘宗,就叫狄丁罢,他那童养媳,我看珠珠爱吃桂花糖,就叫桂花罢。” 媳妇爱吃桂花糖就让她的丫环叫桂花?饶是狄禹祥是自己生的,狄赵氏也为着他这直言呆了呆,遂即伸出食指重重地戳了戳他的脑门,“当初定了她,也没见你这般欢喜。” “珠珠是个好的,孩儿跟她订亲当天就知晓了。”狄禹祥笑了笑。 “你心里明白就好。”狄赵氏说到这里肩轻松地往下一垂,吐了口气道,“家和万事兴,你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你爹为何多次跟萧大人替你求这门亲事了罢?” “嗯。”狄禹祥点了下头。 “我替你们找过三个算命先生,哪个都说她旺夫,你现今看看,是不是旺夫?”狄赵氏这几天颇为高兴,说到兴起,也不免多说了几句,“你知道她外祖是谁?” 狄禹祥笑看着脸上发光的娘亲,微笑点头。 “那是当年中过探花郎的啊……”狄赵氏叹道,“那可是有福气的人家啊,看看,书香人家里出来的女儿就是不一样,乖巧听话又懂礼,人又大度,哪是一般人家能比的?也只有这样的,才能衬得起你。” 岂止如此,今年年中刚上任的左相,还是珠珠那位外祖的同门师弟,这事是狄禹祥在淮南赶考,从人嘴里问出来的事,他只跟他父亲略提过一句,当然不会跟母亲详说,只在母亲一脸庆幸不已下又微笑着点了下头。 说来,他是不在意她外祖是谁,就像从来没在乎过萧家如何看待他一样。 如他娘所说,家和万事兴,她是他的妻子,他会疼爱她一生,她的荣华富贵,都会由他来给她。 他疼爱她,希望父母都喜爱她,觉得她万般好,待她宽和慈爱,也希望她与他一道尊重父母,照顾他们。 如此,他才好在外面打拼。 ** 当夜狄禹祥回来得晚,过了子夜才回,萧玉珠靠在床头,盖着被子等人,隐约听得外屋的门响了,她揉着眼睛下床,汲了鞋子往外走,站在门口看到那人,嘴角就笑开了,手也从眼睛上放了下来,“你回来了。” 小妻子站在昏暗的门口,背着屋内的光,狄禹祥看不清她的脸,却看清了在她脸上陡然灿烂的笑容。 “去坐着。”他端着盘子朝她走去,脑子里的酒意也褪了一半。 “哦。”萧玉珠依言转身回了内屋,坐到凳子上,才看清他端着一碗水饺。 “和伯父他们多喝了点,厨房下了饺子,我多拿了一碗回来,你赶紧趁热吃。”狄禹祥把木盘放下,见她抬起黑亮的眼睛看他,不由摸了下她的头,口气越发温柔,“我已经吃了,莫记挂。” 萧玉珠有点害羞地轻颔了下首,拿起瓷勺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了起来。 水饺应该是现包的,里面的肉新鲜得很,一口咬下去里面的肉汤还烫得厉害,里面还剁了点姜丝进去,吃到又鲜又辣,直暖得带着点凉气的脚都热了。 “慢慢吃着,我去厨房打水洗脸。”狄禹祥说着见她要起,朝她摇头,弯腰低头在她脸颊边印了一个尚带着酒气的吻,“外边黑,要是你去,让人撞着了不好。” “那小丫头我让她先去睡了,她刚来,又赶了一天的路,现下怕是累极了,睡得沉,明天再叫她过来伺候。”萧玉珠小声地解释着有了新丫头为啥不用的事。 虽说现在去叫那小丫头起来去打水也不为过,萧玉珠也不是个多爱怜惜下人的,只是她实在不爱在人有难处的时候去为难人,哪怕那个人是个下人,本就是用来使唤的。 “好了,知道了,没有怪你。”狄禹祥笑笑,手指磨上了她嫩白的脸蛋儿,抚摸了好几下,这才提步出门。 以前她没进门的时候,他和弟弟们都是自行打水洗漱,他父亲为官一向清廉,还要接济老家的亲戚淮安的贫民,家中自是用不起人伺候,要是她没嫁进来,他觉得这样下去也并无不妥,家中简单清贫点,也自有简单清贫的好处,只是好好的大家小姐嫁给了他,为人乖顺且不说,又得他心,他自是舍不得委屈她,把好好的小姐当丫环用。 说来,她确是个旺夫的,她一嫁进来,朝中旧景换新象,他也中了秀才,趁着这时机,家里多添几个人,也正好水到渠成。 他原本以为,还得过上一段时日,才能借机多买两个人让他娘轻松点,少亲手做点活。 但她进了门,好久未变过的局势已然开始松动…… 这对他们家来说,确是好事。 ** 狄家村的人陆续都到齐,宴席也请赶来的族老算好日子,狄府即将开大门宴客的时候,朝中又传来了大事。 当今皇后在易国国庆之日诞下龙子,为此,皇帝大赦天下,并加恩科。 本来今年就已过正科,要再过三年才能再行秋闺,这恩科一加,乡县今年才通过院试的生员明年就可参加秋闺了,不必再等三年。 狄增身为一县之长,是淮安县收到这个消息最快的人,驿报一来,平人为人肃穆的狄大人激动得胡子都抖了,拿着驿报满府找他的大儿,一从叔伯族老处找到狄禹祥,他话都不会讲了,把驿报塞到儿子手中,抖着嘴道,“看看,你看看……” 见父亲这激动的样子,狄禹祥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看过信后,他不由笑了起来,朝天作揖,“皇上圣恩。” “咋回事?”狄家村年纪最长的族老摸着胡子斜刮了忽略了他的小辈一眼。 狄禹祥收起驿报,折起还给了父亲,朝族老微笑着说,“皇后在我朝国庆之日诞下龙子,真龙下凡,当今皇上大赫天下,并于明年加恩科。” 族老听得摸胡子的手一抖,不比狄增好看,他屁股立马挪开了凳子,跪下五体投地大拜,“皇上圣明,我朝威武。” 他这一跪,他又是族老又是村里难得识几个字的那个人,下面的小辈一听皇上两字都慌了,为恐不敬,都屁股挪开了凳子,都跟着吆喝了起来,“皇上圣明,我朝威武……” 狄增见族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跪下,轻咳了一声,忙跟着跪了下来。 族老听到一阵震耳欲聋却听来颇为悦耳的吆喝声,得到注意力的老人家更为激动,心中痛快极了,又大肆磕拜了一次,又让小辈们有样学样地跟着作态,那身上原本抱了儿子之人,也带着三岁小儿学起了族公的作态起来。 这五体投地的跪拜颇有点不伦不类,狄禹祥嘴角一翘,长手一挥,掀袍跟着从善如流跪下,朝天谢了恩。 这恩科一传出去,来狄府的人更多了,凡家中有秀才的且能进狄府门的,都带着礼来问消息了,当天晚上狄禹祥都没进门,萧玉珠叫那新来的书童狄丁去探过几次消息,听说他喝酒喝得脸都红了,她一整晚都心神不宁,愣是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狄禹祥回房,身上酒气甚浓,眼睛下有点青黑,萧玉珠心疼得不行,灌了他一碗酸辣汤解酒,顾不得羞怯亲手替他沐浴,给他穿戴好,又加紧灌了他一碗温盐水。 她忙,被她伺候着的狄禹祥也没闲着,喝完温盐水,听得他说胃好受了一点,那白粥就又端了上来。 “不用了。”狄禹祥想歇一会。 “吃半口罢。”萧玉珠站他后面替他绞着湿发,轻声地道,“你等会还要出去见客呢,肚子里吃点东西好。” 狄禹祥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端过桌边的碗喝起了粥。 “就不能歇会吗?”从他进门就说过一个时辰就要出门待客起,萧玉珠的心就没好受过。 这一夜没睡,就又要出去,可能还免不了喝酒,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 “过了这几天就好了。”她的担心狄禹祥不是听不出来,但家中这么多人,哪是他爹一人能招呼得过来的,尤其这几天,淮安秀才都难免会过来跟得了消息的父亲见礼,他是县令之子,明年也将参加恩科,这等时候,正是跟淮安的秀才见面的好时机。 往年碍于上面的人打压他父亲,他父亲又过于刚正不阿,且只亲乡民,与读书人反倒没有来往,这么多年来,他认识交往的人也只是老师书院的那几个同窗,别的人都不好来往,眼界着实有些过窄,且没有声名。 这为官之道,是走不了独木桥的,若不然结果怕是与他爹一样,一旦落难,就算是一派里的人,也没人帮他,十年知县,到头来还是只是个知县。 萧玉珠不知面前夫君所想,只是见他闭着眼睛喝粥,心中更是酸涩,她身为妇人又不能说太突出的话,只好轻言道,“那你少喝点,一杯酒缓着点喝,别一口就饮尽,那样太伤身子。” 狄禹祥听得嘴角翘起,笑着点了点头。 小妻子虽不懂桌上一口酒别人干了,哪有人会让你慢慢喝之理,但关怀他之心却是情真,为着此,他便是多辛劳点又何妨。 21、最新更新 萧府来了人送礼,来送礼的是管家,说是要跟大小姐请个安。 狄禹祥被母亲请了过来,听了管家的话,微微一笑,道,“家中男客多,这几日拙内都呆在屋内不出,还请大管家的见谅。” 说罢请了人送下递茶,准备离开去会客。 狄赵氏送了他几步,靠近他轻声地道,“这,是萧府里的人呐?” 不见的话,那萧府的那位老太君,不会不高兴罢? “没事,娘。”狄禹祥低头柔和地看了看母亲,笑着轻声地道,“玉珠是我们家的人,她要见不见谁,由我管。” 见大郎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冷意,狄赵氏一愣,下意识就担心地轻启嘴唇提醒,“萧府毕竟是她的娘家。” “儿子心中有数。”母亲担心他,狄禹祥顿住了脚步,想了想与她道,“珠珠是在萧府受过气的,进了我们家,自是爹和您的大媳妇,我的妻子,自是没必要再看萧府的脸色,孩儿是没想过走萧府这条道的,爹亦如此想,若萧府当珠珠还是萧家的大小姐,下次若是派了婶娘来,或是老太君亲自来了,我自会让她出来见人,她的娘家还是她的娘家。” 要是派个管家的下人来就要来见他的妻子,萧府想都别想。 “若……不来?”狄禹祥的话说得太硬气,狄赵氏抚着胸口深吸了口气。 “若不来,自有我替她撑着这股气。”狄禹祥浅浅笑着望着他的母亲,“就像爹当年在族人面前替您撑的那股气一般,只要有我一天,我自不会让人欺了她去。” 狄赵氏听得红了眼,“你还记得当年的事?” 她娘家的人闹水灾那年全没了,村中有婶嫂欺她娘家没人,给她脸色看,支使她干粗活,不是一家人的都要招她去使唤,后来没几天被他爹发现,说谁敢欺她,他就带她和大郎离开狄家村。 狄家村就大郎他爹一个秀才郎,因他的愤怒,族长出了面,这才有了她往后的太平日子,族里的娘婶嫂子媳妇,都知道她背后有个心疼她的,谁也不敢真得罪她。 这些年她过得确是辛劳了一点,但日子顺心,每天都甜。 大郎小时总问她累不累,操持着一家子的吃喝,管着一个村子里的人情世故,事多了活做得多了当然累,可心里却是甜的。 过了这么多年,现今连儿子都心疼她了,狄赵氏心中不知有多好过,又听到儿子还记挂着她当年受的苦,她真是想哭。 老天从未薄待她。 “娘的好大郎,”他们还站在小客屋里,唯恐人看见她流泪,狄赵氏忍住了眼泪,低着头掩饰着泪水为他整理衣裳,“好,你做什么都是好的。” “娘,”见母亲红了眼,狄禹祥也想起了这么些年她的辛苦,为着这个家,她是累得病了也从来都是咬着牙扛着,从未放松过一天,他怜惜地看着她,低头轻轻地跟她道,“以后您就好了,我跟珠珠会孝顺爹和您的。” 说罢,提脚就走了。 留下狄赵氏红着眼笑了好一会,最终欣慰地慰叹了一声。 ** 萧玉珠听说萧府来了大管家送了礼,她便想打听送了点什么过来。 虽说此举有些小心眼,但她还是想趁着入夜时去跟婆婆请安的时候问问这事。 狄家规矩真没有萧府一半的多,狄赵氏本来就免了萧玉珠的晨定昏省,但萧玉珠还是日日都去,这几日因着婆婆叮嘱她不要出来的次数太多,一日两次请安也就减为了一次,但再少也是不行了,一天至少也得有一次,要不她心里难安。 早间因着伺候狄禹祥她就没去了,这晚上来的一趟,她请过安后给婆婆写明日厨房里的用物时便直言问,“娘,今日我娘家的人来了?” “来了。”狄赵氏想着菜谱,道,“黑鸡三只,炖汤。” 萧玉珠看着上一道写的猪肉十斤,心算了一下,觉得这么吃下去,这么多张口,百两银也不经吃,族人走时还得打发东西,这钱到底够不够? 真是,在萧府要算着用这银钱,现今不需她操心罢,这心也还是被吊着,真没那个享福的命,萧玉珠在心中微哂,轻摇了下头。 “你刚问什么?”狄赵氏一连说了好几道菜名,说罢才记起媳妇的事。 “娘,我娘家的人送了什么过来?” “嗯?” “媳妇就想问问,回头府中有什么事,儿媳回礼的时候也好心里有数。”萧玉珠没打算跟婆婆绕弯子,她嫁进来这么久,除了她在县衙中坐公的父亲,萧府也从没来过问过一次,他们对她的态度想必公婆心中也是了然的,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一封百两的银,两块白玉。” 萧玉珠刹那眼都睁大了,“这么大的礼?” 这根本不可能啊,老太君怎会送出这么大的礼来? 狄赵氏点头,“你爹也说这么大的礼,祥儿才中个秀才,受不住,就让我们添点小礼,当回礼让他带回去了。” “啊?”萧玉珠呆了,简直不敢相信她爹做了这事,“我爹做的主?” “不是,他说了一说,你公爹和祥儿都觉得甚是有理,便添了礼,请他捎回去了。” 萧玉珠心道不好,不管老太君为何突然送这么重的礼过来,光她爹把这礼给带回去这一举,已经是得罪老太君了,以后老太君就会更不喜她爹了。 “娘也是个糊涂的,不太懂,只知道你公爹说你爹是为了祥儿和你好,娘就没问什么,添了礼就让你爹拿走了。”见媳妇呆了呆,狄赵氏坐直了身子,有点担心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萧玉珠立马展颜一笑,道,“没有,我刚还想着送这么大的礼来,以后可要怎么回才好,还好我爹给带回去了,以后也不用伤脑筋了。” “真没事?” “真没事。”萧玉珠笑着摇头,提起了手中的笔,“娘,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 这夜子夜狄禹祥就回了,萧玉珠本还想问及白天的事,但看到被狄丁扶进门的他一进门就吐了一盆的污脏,这心就揪了起来。 喂了他喝了一杯温水,没一会,眼睛睁不开的人就又吐了一地,等他歇下不声响了,萧玉珠怕冷了他,把他他身上的脏衣脱掉之前让小丫头去灌上了两个汤婆子过来放在被窝里,这才替他擦拭。 半夜狄禹祥又吐了一次,脸色苍白,萧玉珠压根睡不着,叫了隔屋的桂花起来,让丫头去取了热水过来,又让她熬上白粥,她喂了狄禹祥喝了大量的温盐水解酒,又扶他起身去解了小解,恰好白粥煮好,狄禹祥也醒了,喝了一碗白粥之后,天也亮了。 狄禹祥把小妻子抱在怀里,哑着因吐得太多,有些嘶哑的喉咙道,“昨晚同城的几位大人上门来了,我陪着他们喝了几蛊。” 萧玉珠靠在他胸前,动了下脑袋,但没有说话。 “你怕不怕?”狄禹祥摸着怀里温顺的小妻子的头发,低头问了她一句。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 “可能还有好几年都得如此,在我谢绝不了别人的好意之前,都得如此,你怕不怕?” 怀里的人许久都没出声,在狄禹祥放弃想知道答案之前,她在他怀里这次轻轻地摇了摇头。 “珠珠。” 怀中的那娇躯没有动。 狄禹祥无奈地再唤了她一声,“娇娇,抬起脸来。” 只有那被人珍惜至极,被人当成心肝宝贝的女儿家才被人叫娇娇,她被他叫过几次,也只有那万般羞怯脱力之后,才会被他在她耳边轻叫几声,可饶是狄禹祥现下如此唤她,萧玉珠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你不对着我说怕不怕,我怎知你是怎么想的?”狄禹祥也不知怎地,他对着弟弟们严厉成性,就是对着母亲有时也有些硬气,但就是对着她娇嫩的她,怕自己太凶吓住了她。 萧玉珠这次总算抬起了脸,她的眼睛有些红,眼里还有些水意,“这么辛苦作甚?你就跟爹一样罢,娘做的了我都做得了。” “你啊……”狄禹祥失笑不已,她真真不是个傻的,比他先前认为的还要聪慧得多,可明知他不可能跟他爹走同样的道,但这时候说出来的话还是不免孩子气。 跟他娘一样的毛病,心太软。 “头还疼吗?”萧玉珠先别过了话。 她头乱得很,不想再就先前的话说下去,也知道就算说下去,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个家,是需要一个人撑起来的,且不说他们自己本身,光是他下面还有的三个弟弟,如果都是走读书人的路子,他们就需要一个人领着他们走。 光靠刚正清廉的公爹在风平浪静的淮安县为官,手里没银,上面没人打点,在盘根错节的易国官场,哪来的什么好出路,到时候就算是考出了个举人进士,谁又能知道他们不会走背后无势,手上无银的公爹的老路。 22、最新更新 连着好几日,家中的客才散。 狄增这次留了族人多住几日,但在族长族老的令下,带着小子来的媳妇先走,只留下狄赵氏那几个手脚麻利的老大嫂下来帮厨,客人散后,族中最会算日子的族老挑了个日子,狄八伯带着几个青壮年把住人的后衙上面的瓦片翻新了一下,还围了个鸡圈出来。 干完活,族长他们就带着族人准备要走了。 走前族长族老与狄增父子说了事,族中这次打算留下给他们铺路的五百两银两。 狄增推着不要。 狄族长这次看都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狄禹祥,“这次的钱是留给你的,你就跟佶叔公说,你这是要还是不要?” “堂中一直都不宽裕,家庙也是许多年未休整了,小子收之有愧。”狄禹祥侧头微低拱手。 “那你说说,你们父子就认了命,不往上打点了?”狄家族长狄三拮一听,拿着拐仗直往地上连忤了好几下,言辞激动。 那算命有一手的族中长老也不满地抚了抚发白的胡须,“收着罢,狄家村的生门就在你身上,不为着你们家着想,也要为着族人想想,为着整个狄家的子孙后代想想。” “这……”狄禹祥往狄增看去。 狄增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的怔徇苦笑地低下了头,无可奈何地道,“收下罢,还不多谢你三位叔公。” 狄禹祥得了话,这次没再推辞,掀袍朝堂上的三老跪了下去,接过了族长已经拿出来了的银票。 “这是你八伯走了来回半个月的路,背着银子夜里都没睡过一晚安生觉,才从淮南银庄换上的银票,你切莫辜负了你至亲和族人们的心意。”狄家村已有四代未出过大官了,昔日富庶过的大族现在朝不保夕,族中有那家贫的,家中生下的幼女都养不起,只能放了河中淹死,族谱中的风光已全不可见,狄三拮上面的一兄一姐在灾荒之年一死一卖,留下他承了族长,一辈子都没轻松过,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族中有人出人头地,恩及族人,而不是让后代子孙一有个难,连个救助之门都没有。 送走族人,狄增把自己关在了书房,狄禹祥站在房门许久,没也推门进去。 族里光景不好,父亲为官十来年,确也没有为族中做过什么大事,想来心中应是沉重。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们家,想来有着父亲这样的清官已是光耀门楣了,以后弟弟们中有哪个要走与父亲一样的路,狄禹祥想自己也是不阻拦的。 只是这当家的担子,只能由他来扛了。 没个人扛着,别说族人,便是单个自家的日子也好不了。 狄禹祥低着头站在书房门口想着事,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他回过头去,看到有人飞快地闪到了圆柱后。 他嘴翘了起来,看着那壁柱半会没动,然后看到他的小妻子慢慢地探出头来…… 他笑了起来,在她还要闪躲之前招她招了手,“过来。” 她顿了一下,之后慢慢地走了过来。 “有事?”他没问她为何要闪躲,伸过手去摸到她的手是暖的,想来没冷着,他这才心里好受了些。 他是真不想她受一点苦的,不想她像他娘一样要辛劳半生。 ** “厨房里的骨头汤熬好了……”这几日他喝伤了,萧玉珠也没别的办法,汤汤水水地往他肚里灌,能补一点是一点,“要不要给爹送进去?” “又去厨房了?” “嗯,就看着。”萧玉珠说着往走廊看去,现在的县衙是多年前淮安还是淮安州府城时的县衙,后衙甚大,光大小就有五个院落,客屋都有二十余间,只是平日狄家人少,住的也只是两个隔痕不重且相通的院子,现下把屋子都住满了的族人们一走,整个地方都显得空荡荡起来,“族人才一走,就显得空了。” 她脸上难掩黯然。 人都是要处久了,好处才显得出来,狄家村的虽是穷亲戚,懂礼的也无几,那嗓门特别大的婶嫂们虽是粗俗,嘴巴也不饶人,但干活最多的却是她们,走的时候,哪都不忘收拾得干干净净,来的孩子虽多吵闹,但再调皮捣蛋,也未损及屋子半分,虽说他们回去要给回礼,但他们带来的谷粮杂菜都是好物,想来都是挑了最好的带来给了他们。 “春生嫂子也走了?”狄禹祥拉过她,让她挪了个位置,自己站在了风口。 “走了,说是她不在的这几日,家里都乱了。”萧玉珠点头道。 “嗯,你要是喜欢她,等过年时就让娘请她过来坐坐。” “哪有这样念得紧。”见他安慰,萧玉珠展颜一笑,“你还没说汤要不要给爹送进去呢。” 吹过的寒风停了,狄禹祥拉着她往厨房走,“等会让娘送进去便是。” “好。” “天冷就不要往外走,跟娘多呆在屋子里。” “是,知道了。” ** 午后用过膳,公爹就带着她夫君出门去了,萧玉珠跟婆婆送走他们,扶婆婆进堂的时候低声问,“今日可不会再喝了罢?” “由他们去罢。”狄赵氏安抚地拍了拍儿媳的手。 萧玉珠低着头点了下头,又转头对苏婆婆道,“苏婆婆,你去看看书房的炭要不要多加点,莫冷了二郎他们的手脚。” “我刚去加过去了。”狄赵氏失笑,在桌子前坐下后也拉了她坐下,“我听苏婆说,你把大郎他们的厚袄都做好了?” “是,空闲多,便都做好了,我让桂花拿过来给您看看。”萧玉珠说着就让苏婆婆叫桂花进来,去她那把东西拿过来。 “难为你了。” “没有,辛苦的是娘。” “唉,你这小嘴甜的……”狄赵氏拍拍她的脸,又叹了口气,道,“这次娘还没真没忙什么,重活粗活都是你伯娘她们帮我做了,我就是多说了几句话,厨房都没进去过几次,真是还没老,就享起福来了。” “家中的事哪桩不要您管?您还要照顾公爹和小叔他们,哪里闲着了?”萧玉珠笑道,又碰了碰茶壶,见水是热的,忙给婆婆倒起了茶。 现在家中的茶叶不甚精细,都是往大瓷壶中抓一把粗茶叶子进去,用开水一冲,就是一壶茶水了。 夏天的时候还好,茶叶不能过夜,一壶茶也就喝一天,冬天不容易坏,茶叶往往要冲两道,一壶茶喝上个三四天是常有的事。 “您喝。”萧玉珠端起了茶杯给婆婆。 狄赵氏接过,见她要给自己倒,忙止了她,“这茶叶子糙,你就别喝了。” 萧玉珠愣了愣,随即了会,不好意思地道,“茶水是热的,应是无碍的罢?” 等过完这年不用多久,她嫁进来也就一年了,这次乡下来的女眷里,不少人都在说她的肚子什么时候大起来,以前婆婆也没在意这个,现在可能被提醒了,也关心起她的肚子来了。 “茶是凉的,冬天又冷,还是少喝罢。” “诶。”萧玉珠也听话,依言放下了杯子。 狄赵氏见她不藏不掖,落落大方,那不便说出的话倒容易从嘴里说出来了,“先前也是想着你年纪还小,长长再生孩子更好,但不管什么时候生,这寒性的东西还是少吃的好,娘这也是第一次当婆婆,虽与你同为女人家,但一直照顾的都是小子,有些事换到你身上也是一时没想到,得亏了你伯娘们这次来,提醒了我不少事。” “娘够为我着想的了。”见婆婆开口不是逼她生子,而是担心着她的身子,萧玉珠心中叹息了一声,笑容越发真挚。 “平时注意着点,啊?”狄赵氏又叮嘱了一声,萧玉珠微笑着点了头。 晚上狄禹祥回来,这次身上没有酒味,这晚萧玉珠没等多久就等到了他从书房回来,伺候他洗漱上了床,熄了灯被他抱住后终于把担心她爹的话问出了口,“我这几日也没见着爹,也不知他如何了。” 狄禹祥一直闭着眼睛,听到这话,他睁开眼看了看黑暗中的小妻子,入冬后的夜晚没有了亮光,一片黑暗,但他似乎还是能感觉到她黝黑的眼睛这时正直直地看着他。 她知道了他爹的事了? 但他娘都不知,家中的奴仆也都是不知事的,应是无人告诉她。 “岳父大人啊,嗯……”狄禹祥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嘴里淡然回道,“等过几日,等你把他的冬衣做好了,你下厨做两个小菜,我们请他过来吃顿便饭,你看如何?” 萧玉珠一听,当下什么也没想,真真高兴起来了,她抓着狄禹祥胸口的里衫,高兴地道,“我爹的冬衣我趁着这几日在屋中早做好了!” 黑暗中狄禹祥的眼眸暗了一暗,嘴头口气依然未变,“那过几天,等娘和你歇息好了,我们就请岳父大人过来。” “好。”萧玉珠听了也是舒了口气,这几日她是出不了门,也没见她爹来见她,因着他把礼带回去那一事,她虽然不通来龙去脉,但一直挂心到现在,心中很是不安。 知道能过几天就见到人,能问清楚事,她心里也是舒服了一点。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因为当朝新上任的左*相乃她外祖同门师弟,她那正在寻思复起的二叔得了上京的消息,已经传了消息让她祖母拉拢她嫁的狄家一门,而她爹把回礼带了回去,这无异于违逆了老太君之意,老太君被她父亲这无异于吃里扒外的一举气疯,请了家法出来打了他三十个板子,现在趴在床上还起不来。 23、最新更新 过得几天,狄禹祥跟她说了话,说月底二十八日这天,岳父大人会过来用午膳。 为着父亲来的这顿午膳,这天一到,萧玉珠是打一清早就忙起来了,黄豆煮猪脚,干辣椒炒牛肉,蒜炒猪肝,这几道菜都是萧元通爱吃的,这是她今天必要做的三道。 因这几道菜都很废钱,即便是在萧府,萧玉珠也只有在过年那会三道一起上齐做给她父亲吃,这次好多时日都没与父亲一道吃饭了,平时跟婆婆不张口的她也提前张了嘴,让婆婆帮着买了这三道菜的食材。 猪脚与猪肝都很好买,可是易国的牛都是用来耕田干地里活的,一般人家都不杀牛,所以这牛肉贵且不说,连买都不好找地方买,萧玉珠从前就听萧府的婆子说过,要是想吃得一口牛肉,都得提前去那牛贩子家打听好了,看他什么时候有牛杀,有时买得几斤牛肉,等上半来个月二十天的是常有的事,原本她只是张了口,只是让婆婆帮她打听打听,也没抱多大希望,但短短几日内真为她买来牛肉了,萧玉珠知道后,半晌都不知要说何话才好。 这三道菜外,萧玉珠又炖了萝卜煮排骨,还用党参煨了黑母鸡,这还没到午时,厨房里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买来煮饭的喜婆子听着萧玉珠的吩咐一直在打下手,不会说话的哑婆子朝萧玉珠竖了好几次大拇指,而显得木纳,今日当着烧火丫环的的桂花悄悄地吞了好几次的口水,强忍着才让没口水流出来。 这香味招得最小的四郎也站到了厨房边上。 萧玉珠回头的时候才看到门边的四郎,她不由“哎呀”了一声,“可别进来,等嫂子一会。” 说着就添了三碗炖得差不多的黄豆煮猪脚,交给喜婆子,“跟四郎送到书房去,让小子他们先热热肚。” 狄四郎听了一本正经在门口作揖,且一揖到底,一不注意那长袖还扫了地上的灰,“子施多谢大嫂。” 他文诌诌地道谢,萧玉珠哭笑不得,因四郎年纪最小,她身为长嫂,现也是近得了他的身的,也不怕招人说闲话,就上前去拾起他的手袖拍了灰,叮嘱道,“四郎小心些,冬天水冷,衣裳太脏会洗冻丫环的手。” 狄四郎顿时脸一红,“子施之过,子施知晓了。” 喜婆子端着盘子在一边听着,咧开嘴角无声地笑。 送走了一口一个“子施”的四郎,出门去的狄赵氏回了家,一到厨房就闻到满鼻子的香味,见喜婆子不在,她着实讶异了一下,“全都你一个人弄的?” “娘。”见到婆婆,萧玉珠忙福了一礼请了安,笑着回道,“没有,菜都是喜婆洗的,也是她切的,儿媳只是动了动手把菜放到锅里头。” “那就好。”狄赵氏点了下头,心头也是松了口气。 她不在家,要是让儿媳一个人全做了厨房里的事,虽说儿子不会说什么,但她心里也过不去。 “我闻闻,真香。”狄赵氏说着就掀开了炖着鸡的灰沙锅,那盖一掀,香气就直冲进了鼻子,那话不假思索就出了口。 “再过一会就可以出锅了。”萧玉珠在抹布上擦干了湿手,有点不好意思地道,“爹和夫君他们想来也快回来了罢?” “快到时辰了,别急,如意她们已经摆好桌了,他们一进门就上鸡汤,让他们先喝点汤热热身,等牛肉猪肝炒好,他们就可以吃这两道下酒了,到时再炒两道小菜,你就上桌陪他们吃去,猪脚排骨这些先在火上煨着,吃完再打一碗上桌,吃着热乎,也冷不了。”狄赵氏给儿媳安排好,让她莫慌。 “诶,还是娘算得好。”萧玉珠笑着点头,语罢门边就有了苏婆子的声音,“夫人,少夫人,老爷亲家老爷和大公子都回来了……” “这不,就回了。”狄赵氏一听,手在衣裳上擦拭了一下,在木厨柜里翻出了一个大碗,“来来来,上菜。” ** 萧玉珠直到把两个青菜都炒齐了这才洗了手出厨房,她没先去吃饭的正堂,而是回房换了件衣裳,又整理了下头发,这才带着丫环去正堂。 丫环桂花跟了萧玉珠几日,她本来是有些害怕这个当官人家的少夫人的,但跟着主子的这些日子主子都非常和善,她再胆小,这时也能红着脸跟主子说上一句好话,“少夫人真漂亮……” 萧玉珠宛尔,笑看了来了家里这么长时日,难得不木纳的丫环一眼。 堂屋这时正用着饭,萧玉珠一进去,瞧她第一个看来的正是萧元通与狄禹祥,看到她,萧元通平常不见笑容的脸上有了笑,淡淡地说了一句,“闺女来了啊……” 狄禹祥则朝她浅颔了下首,“过来坐罢。” 萧玉珠朝他一笑,朝桌子走去,走得离父亲近了,她朝他福了福,道,“女儿见过爹爹。” 说着,她并不如往常那般与人见礼时把头低下去,而是抬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她自嫁后就看过两次的父亲。 一次是回娘家,一次是大郎赶考后,他给她送了几尺上好的绸布过来。 这次,才是第三次。 隔得那么近,却才只只见了三次。 萧玉珠仔细地打量着萧元通,只不过几眼,她眼睛已经眨了数下,那厢狄禹祥已开了口,淡道,“过来坐罢,菜快凉了。” 萧玉珠听着眼睛往内缩了缩,眨了下眼,把快要弥漫的眼泪逼了回去,神色如常地朝她夫君走去,像是根本没发现她父亲清瘦惨白,还有点发青的脸较她出嫁前有着天壤之别。 她父亲瘦得脸上的颊骨突兀地突起着,原本显得老沉的人这时都有几分老迈了。 萧玉珠再伤心,也知道这时候哭是不管用的,她再悲伤,也不会让她爹好受点,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伤了气氛。 “爹,娘。”在落坐之前,萧玉珠微笑着跟公爹和婆婆行了礼,得了他们点头,这才在她夫君身边坐下。 “吃罢。”狄禹祥接过了丫环打好饭的碗,放到了她的面前。 “多谢夫君。”萧玉珠朝他嫣然一笑,垂下头吃起了饭。 “子厚,多用点。”狄增叫着亲家的字,给他夹了块无骨的鸡肉,“一桌都是玉珠为你做的菜。” 萧元通点头,“亲家母教的好,做得比以前还好。” “没有的事,是她自己勤快。”坐在狄禹祥边上的狄赵氏说着凑过了大儿,给一直吃饭不夹菜的儿媳夹了块肉过去,“别光吃饭。” “谢谢娘。”萧玉珠红了下脸。 这时,萧元通慈爱地朝女儿看过去,见一家子对她爱护有加,就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他答应过亡妻,会护着女儿,等着儿子回来了,才能去见她。 女婿才中秀才,就是来年中了举子要去京中赴考,也是不能在分不清形势之下轻易参与党派之争。更何况他父亲是清派之人,他要是明着投靠左相,这一举只会让他还未进官场,让人道他是小人之流左右逢源。 上京的事,他们在这千里之外看不到摸不着,不能因着府中的属意,一不谨慎就误了女婿的一生。 这时候,无为便是有为,为着女儿,这一程他是必要护着女婿的。 ** 用完膳,萧元通就要走,萧玉珠笑着说要让他去试试他的冬衣,要是没不妥,就这次一并带回去。 “你做的都好,包上罢,这次我带回去。”萧元通这时的脸色好瞧多了,因着喝了三碗热汤,脸上充上了血气,冲走了脸上先前的三分病气。 “还有最后几针不知道要怎么下手,得爹试了才好下。” “亲家就去试上一试罢,这衣裳总要穿个合身才好。”狄赵氏在一旁劝道。 “嗯,也好。”萧元通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等到了女婿女儿的外屋,女婿没有跟来,见女儿也笑吟吟地拿来衣裳给他换,也不说别的,萧元通也放松了下来。 等衣裳让女儿服伺他穿上后,突然见她皱了眉,萧元通也是心头一惊,笑道,“怎地了?囡囡。” “做大了点,不是很合身,得全改。”萧玉珠淡淡地道。 “哪大了?我看挺好。”萧元通忙笑着道,“今天爹穿得少,回去再加件袄子,这外袄就显得精神了。” 萧玉珠替他整理着有点空的前襟,抿着嘴勉强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她低着头哑着声音道,“爹,你还是找个心疼你的人罢,娘那么心疼你,在地底下会答应你的……” 说罢,抑制不住的她双手紧抓着父亲胸前的衣裳,额头顶着他的胸,压抑地哭了起来。 见到过得不好的父亲,她的心就像被活活刮了一刀一般,她现今有人疼有人爱,可她这不擅言词,吃了闷亏只会忍的爹在萧府,有谁疼有谁爱? 父母亲以前的那几个忠仆,都被看他们不顺眼的老太君支开了身边,哪怕会哭闹的奶娘也因她的嫁出不被允许进出萧家,父亲如今若是病了,连个像样点照顾他的人都没啊,一想,萧玉珠更是悲从中来,觉得自己是个无心肺之人,就这样把老父撇在萧家,一个人逃出来了。 24、最新更新 “莫哭,”萧元通慌乱地伸长了手,拍着女儿的背,“莫哭。” 女儿是个不喜哭的,伤心了也只红红眼眶,是极少在他眼前哭的,现下这一哭,萧元通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萧玉珠怕惊了外面的人,生生咬了牙止了哭,抬起脸擦干了眼泪,笑着与她父亲道,“女儿把衣裳改改。” 说着就要去脱他身上的衣裳。 萧远通叹了口气,止了她的话,“天冷,就让爹穿着罢。” 萧玉珠傻傻地看着父亲朝她微笑的脸,好一会才道,“等哥哥回来了,您就带他出来住,到时候女儿天天来看您。” 说到儿子,萧元通脸上的笑止了。 “哥哥会回来的,我知道。”萧玉珠抽了下鼻子,勉强笑着道,也不知是在安慰父亲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爹和她都需要个盼头。 “是,会回来的。”萧元通瞧瞧门,他进来有点时辰了,便拍了拍她的头,“爹要走了,把东西收拾好罢。” “是,您等会。”萧玉珠急走着去了内屋,把给父亲所做的鞋袜拿了出来,路过妆台,她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朝自己露了个笑,等到外面,除了眼还有点微红,她跟平常的模样也无异了。 送父亲到了堂屋,因着公爹要与父亲一道去前面县衙,萧玉珠站在廊下目送了父亲远去。 “珠珠……” “珠珠……” “啊?” 被人连叫了数声后,萧玉珠忙回过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夫君,她不好意思朝他一福,笑道,“刚在想爹身上穿的衣裳是不是太大了。” “岳父瘦了不少。”狄禹祥看着她先前看的方向淡道。 “是啊,瘦了不少。”萧玉珠叹了口气,回过身搭上了他手臂,跟着他往屋内走,“身边也没个贴心人照顾着,能不瘦吗?” “府中……”狄禹祥顿了顿,侧头看着她低声问,“没有人能照顾岳父吗?” 偌大一个萧府,真没有人吗? “原本还有上几个的,”萧玉珠勉强一笑,“后来有两个被爹前后打发出去找我兄长了,还有一个出了点事,被打发出府了,后来的就没以前的那么用心了。” 他们父女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忠心的能留下的也没几个,照顾她爹的丫环都是老太君派来的,这么些年来去也有十几拔人了,后来知道她爹不为所动,也就没什么丫环愿意过来了,有一年老太君见她父亲软硬不吃,气到极点,道他们既然不愿意这么多人伺候,那就不打发丫环过来了。 萧玉珠那时心道少了别有用心的人,还清静一些,到现在老父无人照顾,这悔意才上心头…… 她到底还是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却没有去想父亲的以后。 “莫担心,”她低着头,狄禹祥看不清她表情,他头低得更低,想看清她脸,“等过年的时候,就让岳父换个手脚麻利点的小厮罢。” “啊?”萧玉珠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这样可行?” “有何不可行?”狄禹祥甚喜她这样的表情,嘴角微微翘起,用手摸了摸她的脸,“等过年的时候,就打发了原先的回去,换个新的。” “这样真的可行?”萧玉珠听得路都不会走了,嘴巴微微张了一点,神情错愣不已,“那新的就能是贴心的?” 见她神情傻了,话却是一点也不傻,狄禹祥笑着摇头,叹道,“会是贴心的。” 萧玉珠呆看着她的夫君,好一会才回过神轻轻声地道,“您有办法?” 见她又用上了尊称,狄禹祥是好笑又无奈,也不舍让她担心,点了头道,“我有法子。” 说到此,二郎过来叫了兄长去书房指点功课,萧玉珠不好再问下去,只能目送了他走。 这一整个下午她都有些许的心神不安,还好王婶娘那边叫了婆婆过去说话,婆婆带着丫环们去了,这才没被婆婆发现她的不对劲。 等到快要做晚膳的时候,狄赵氏欢天喜地地回来了,说是给如意如花两姐妹找了门好亲事。 如意如花跟在她身后,面色凄然。 “好亲事?”萧玉珠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给吓了一跳。 “真是两门好亲事,有人找你王婶娘说这两门亲事来了,说来,如意如花年纪也是大了,也该放出去了,有人愿意出银子买回她们的卖身契,那心可是真诚,”狄赵氏握着儿媳的手笑着道,“我们家也不要她们的银子,到时连着银子打发了她们。” “说的是哪家?”萧玉珠扫了一眼脸色腊黄的两个丫环,朝婆婆微笑道。 “是你王婶娘亲戚的同村人,是对堂兄弟,两个都是老实的庄稼汉。”狄赵氏话中笑意不变,眼也朝那双眼里含了泪往下掉的两个丫环看了一眼,“我答应了你婶娘,等过几天,就让人领了她们去,你是她们原本的主子,这几日你费点心,替她们准备点嫁妆,等她们嫁了,也少不得跟人说你的好。” “小姐……”她这话一出,如意如花双双跪在了萧玉珠的面前,哭了起来。 “嫁人是好事,夫人给你们找了好亲事,你们怎地就哭了?”萧玉珠原本还想多问婆婆几句,她们这一哭,心中的那点犹豫也就没了,垂着头淡淡地道,“别哭了,让别人知道了,还道萧府里出来的丫头一点规矩都没有,只知道哭闹给主人家找晦气,到时候,可找不着什么好人家了。” “好了,好好的人家,你们哭的是哪门子的事……”苏婆婆已经上前拉了两个丫环往外走,如意如花挣扎了两下,被苏婆婆连踹了几脚。 萧玉珠朝婆婆看去。 狄赵氏见了她有点微讶的脸,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重放在了手心合握着,道,“是大郎的意思,说那两人不干净,便放得远远的,免得脏了你的名声。” 25、最新更新 萧玉珠抿紧了嘴忍住了泪,把头靠在了狄赵氏的肩上,忍着哽咽道,“媳妇也不知是做了几辈子好事,修了几辈子的福,才……” 说着,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朝婆婆笑。 “傻孩子,”狄赵氏摇摇头,“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大郎娶了你,才是我们家的福气。” 说着她也拿帕拭了拭儿媳的眼角,怜爱地道,“就这么过罢,他疼惜你,你照顾他,一辈子都这么好好过,啊?” 萧玉珠连连点头,红着眼睛笑出了声。 ** 萧玉珠本还想问夫君有啥好法子能换了父亲身边的人,也想知道那换的人是谁,性情如何,可不可靠,但因如意如花的事,她就没把话问出口。 仔细想来,他是个做得了主,做事走一步想一步的人,他沉得住气,她也不想太急切,天下之理,夫者倡,妇者随,两人同心同德才是夫妻之道。 因着中了秀才的大郎和二郎都要参加明年的秋闺,书院的先生让他们住进书院免得耽误工夫。 书院的院长孙先生对狄家的两兄弟和他名下的几个秀才子弟极为看重,多方费尽心思请来了他在天下颇具盛名的师叔过来为徒子徒孙讲解功课,孙先生那师叔云道子原本是国子监的老师,后辞官云游四海,行踪不定,这次孙先生请他来着实不易,狄增得了消息后,准备亲自送狄禹祥和狄禹鑫两兄弟去书院。 狄家婆媳两人,为着打点他们的行李,急急忙忙得忙了一个上午。 这天出了正堂要回屋取物的萧玉珠还因急切绊了脚,跌倒在地,吓得当时在喝茶的狄禹祥忙放下茶杯要去扶她,哪想小妻子一倒就立马爬了起来,拍了下膝盖就朝他们的屋子又走去了,一点受伤的姿态也无,连回头看一眼他都未曾。 “还是个小姑娘。”狄增抚须朝大儿道。 狄禹祥重握了茶杯,神情也恢复了自如,淡道与父亲回道,“可不是,平时太听话懂事,也就心急的时候看得出匆促些。” 狄增斜瞥了一下为儿媳说话的大儿,他可没有说媳妇不是的意思,儿子倒解释上了。 “唉,鑫儿,娘把这个放这里了,你记得是这块蓝布的包,到时吃的时候可别忘了。”这时狄赵氏进了门来,把一包糖放到了二儿的包袱中。 “娘,”被母亲当着父亲与长兄的面塞糖,年快十七的狄禹鑫脸刹那就红了,“孩儿不要这个。” “不是旁的,就是两块饼,你饿了拿出来嚼两口。”狄赵氏睁眼说瞎话,丝毫不觉得二儿这么大了还爱吃糖有什么奇怪的。 “咳。”狄增目视前方,即时清咳了一声。 狄禹鑫偷偷瞄了父亲与兄长一眼,见他们没看他,他赶紧揪了母亲的衣袖一下,轻声道,“娘,别这样,叫外人看去了不好。” “你爹说了,你跟你兄长一房,没什么外人。”狄赵氏也是问清楚了,才让二儿带的,她怜爱地看着二儿,“想吃时就吃,过几天,娘还让爹给你带。” “娘!”狄禹鑫脸已全部通红。 “我再给你去坛子里捞点酸菜,好下饭……”狄赵氏管不得二儿想什么,这时转身也匆忙地离去了。 “娘。”她刚到门口,萧玉珠就抱了给狄禹祥新做的披氅过来。 狄赵氏看着一大个包袱停住了脚步,“这是啥?” “氅衣。” “里头镶了皮毛?”狄赵氏看着那挡了儿媳上身大半个身的包袱。 “是。”萧玉珠努力地从大包袱后面探出小脸朝婆婆笑,“天冷,我给大郎带上。” “哪来的?”狄赵氏没听儿媳说过她有。 “是外祖给爹的,爹把它当嫁妆给了我,儿媳刚刚想起来才找出。”大氅委实有点沉手,萧玉珠从箱底找出来跟丫环包上,那包袱看着比丫环那单薄的身子还大,怕她拿不起托地弄脏了,萧玉珠就自己亲手包了过来。 她们说着话时,狄禹祥已过来拿上了大包袱,拿到手中顿感手中一沉,“你外祖的?” “诶。”萧玉珠手上一松,摸着手臂笑着点头。 “是以前康大人的。”狄禹祥朝母亲笑道。 “这……”狄赵氏犹豫着看向儿媳。 “不碍事的,穿得的,爹也穿过。”萧玉珠一看就知婆婆的意思,怕东西太贵重不能穿,她连连摆手解释道。 “即是康公给亲家的,亲家给了永叔,永叔是穿得的。”狄增在主位开了口。 “那就行。”老爷开了口,狄赵氏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朝媳妇点点头就走了。 “好了,坐下歇会罢。”狄禹祥朝萧玉珠笑着道。 “诶,不行,”萧玉珠摇着头,“我还要去把……包好……” 她口里含含糊糊地说着回头就走,狄禹祥也没听清她说什么,只见丫环惊惊慌慌地跟着她调头,显然根本摸不准他们大少夫人到底这次又要去做什么。 “唉。”看着行为如出一辙的婆媳俩,狄增抚须摇头,对身边二儿道,“以后进家门的,可莫学了你娘和长嫂这急切才好。” 狄禹鑫手握着书本,看着蓝布包正在努力地记到底是哪个包是装糖的,在他看来,他娘为他备的包袱,颜色每个都一样,他记得辛苦,听了父亲的话,茫然地抬起头,习惯性地回道,“爹说得极是。” 狄增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刚在想什么,皱眉斥道,“去了书院,要把先生讲的都记在心里,而不是想有的没的!” “是。”狄禹鑫正容,再瞧得包袱一眼,就看着手中的书低头念念有词了起来。 狄禹祥耳听着父亲与弟弟的说话,眼睛一直看着桌上他刚放下的包袱不放。 狄增看着嘴角有着淡笑,一直对着包袱不语,一派若有所思的大儿,奇道,“怎地了?” 狄禹祥伸手摸了摸包袱,回到父亲身边坐下,探出点身子靠父亲更近了点,在他身边低语商量道,“不知父亲可能向岳父大人问问,康公当年可与云道子如公有过交情?” 狄增虽说作为不大,但心思却是透的,且在官场浸*淫*多年,对大儿性情也是有着八分了解,他话一出,狄增背后一挺,朝大儿看去,“你是说,你媳妇此举另有他意?” 狄禹祥先是笑而不语,随后淡笑道,“她是个聪慧的,且不会害我,只是有些话,不便与儿子讲透罢了……” “你岳父就在前衙,我先去走一遭。”狄增已站了起来,背手往大门急急走去。 狄禹鑫见父亲走了,眼睛心不在焉调向包袱,嘴里一字不错地念着手中经史的内容…… “吃罢,你嫂子熬的麦芽糖,还加了花生。”狄禹祥拿出袖中暗袋,拉开绳结,递向了比妻子还爱吃糖的二弟。 “谢大哥。”狄禹鑫红着脸拿出一块,先认认真真藏到袖中暗袋的油纸里,又从兄长没收起的袋中拿出一块,掐了一点放到口里,把剩下的又放好,这次他坐正了身,把书中的书翻到他已念到的位置,看一眼,含着糖继续默背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他默念的嘴比先前快了许多,那翻动书面的手也更快了。 看着二弟认真的样子,狄禹祥微微一笑。 ** 这次云道子的课只有书院明年参加秋闺的秀才可听,三郎和四郎就留在了家中跟着父亲念书,狄赵氏还有两个儿子要操心,日子倒也不空。 家中只要没大事,两个婆子一个丫环就可把活全做了,冬天更是躲寒的时节,一般人家也没什么事,现下萧玉珠除了针线活,也是找不到事做了。 针线活时日做得久了,眼累心也乏,日子数过十天,大郎他们也没回来一次。 她挂心着人,哪怕知道人不会回来,也会时不时停下手中的针,看着门仔细听着外边的脚步声,希望下一刻就能听到人回来的消息。 可盼了一天又一天,这半月过去,眼看就要到十一月底了,也没见人回。 每月初一十五这两天,淮安这边的人家有着给祖宗上两柱香,上两碗菜供奉的习惯,这十二月初头一天,萧玉珠跟着婆婆准备好酒菜,让公爹上了香,等公爹去是了衙门,她收拾碗筷的时候朝狄家的祖宗牌位恭敬地磕了个头,心里默念着过年的时候可要让人回来才好。 只是到了这月月中,夫君未回,葵水两月没来的萧玉珠掩饰不住反应了,在这日清早一天,干呕了半天,桂花吓得忙叫了夫人过来。 狄赵氏一看她吐的酸水,马上叫来了大夫,大夫摸出了喜脉,于是萧玉珠有孕的事就被大夫确定了下来。 得了消息回来的狄增大喜,抚着胡须一连说了五个“好”字。 当晚,狄禹祥也没回家。 狄赵氏在子时进了她的屋,看儿媳躺在床上脸上一点睡意也无,心中甚是疼惜,摸着她吐了一天,现下有些苍白的脸道,“你爹刚回来,听书院的先生说,大郎甚得大儒欢喜,随他辩道已有三日,这时正是重要时刻,就……” 萧玉珠听了鼻子顿时一酸,“就是不能告诉大郎了是罢?” 狄赵氏无奈地点了下头,安抚着她道,“先生说,等过了这要紧的几日就告诉他。” 萧玉珠红着眼睛勉强笑道,“没事,大郎正事要紧……” 26、最新更新 萧元通得了女儿怀孕的事,这天来狄府坐了半天。 两父女就跟以前一样,聊几句要不要添茶,午时吃什么的话,剩下的时间里,父亲沉默地坐着,看着女儿一针一线地缝着他外孙的小衣裳。 时光静谧,就好像他们从前的岁月从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过。 狄赵氏来过堂中两次,见到此况,直到要用午膳的时候才再进堂屋。 用完膳,萧元通要走,对亲家婆举手作了一揖,道,“小女就托亲家婆多加照顾了。” “亲家翁就请放心,”狄赵氏深施了一礼,“我会待她像你待她一般。” 萧元通面露惭愧之情,朝她拱拱手,在与狄增一起走之前,再望了女儿一眼。 那厢五步处,女儿笑意吟吟地朝他轻福了一礼,眼角眉梢都是笑。 萧元通那冷厉的脸柔和了起来,转身离去。 萧玉珠像上次那样目送了他离去,婆婆过来后,她靠着婆婆的肩,轻摸了下肚子,与婆婆轻声道,“孩儿这小半生,得亏是爹娘生下了我,然后爹又为我费心思找了好人家,托付好了我的下半生……” “傻孩子,”狄赵氏侧过头微笑看着她,“你也是个好孩子。” ** 戚氏那边得了消息过来也送来一篮子的鸡蛋,还捉了两只大母鸡过来。 因春鹃的喜事就在这几日间,家里事多,戚氏刚坐热屁股就走了,临走前说过完年就再来看她,到时再给她多捉几只鸡过来补身子。 戚氏刚走,萧府那边也是来了人,萧三婶这次亲自带了礼过来。 在萧家,萧三婶是帮着老太君管家的,萧玉珠没想到她这次要来,心中小讶了一下,与婆婆一道迎了人进屋。 只见头戴金凤钗,两手金镯,上穿金紫绸面袄衣,下穿紫红袄裙的萧三婶颇有风姿地带着丫环随狄赵氏进了屋,进得堂屋,那圆溜溜的眼珠一转,朝狄赵氏笑得亲热道,“亲家婆,早些时候我就想来你们府里走走了,只是府里事多,大姑娘二姑娘嫁出去后,三姑娘四姑娘她们也是到了年纪,她们比大姑娘小不了多少,眼看着姐姐嫁了,这不也怕自己留在家里不好听,着急着呢,我就忙她们的事去了,都忘了来走动了……” 说着笑着向萧玉珠伸出了手。 三婶对她可没这般热情过…… 不过,萧玉珠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让她拉住了她。 “就知道老太君为你寻了门好亲家,瞧瞧你这脸,可比以前还漂亮。”萧三婶笑着拍拍她的手,夸奖她道。 “三婶谬赞了,玉珠不还是玉珠。”见到了萧府里的三婶,萧玉珠的笑容就像在府中那般无可挑剔,笑起来温婉可人,笑眼微亮,显得她更是尤为亲切,跟过去无二。 狄赵氏见了她笑得比平时还漂亮的笑容,多看了她一眼,嘴里与萧三婶客气地道,“小姑娘,以前没多大,现下长开了,也就更好看了。” “可不是!”萧三婶一脸恍然大悟,“还是亲家婆眼亮,有明察秋毫之能。” “三夫人客气了。” “即是亲家,咱们也用不着这么生疏……”萧三婶颇有巾帼儿女之态,爽朗地笑了几声,笑得让人格外舒畅,“不知亲家今年贵庚?” 说着,两人交换了岁数,萧三婶当即对看着明显比她年长的狄赵氏道,“看来是狄夫人还年长我几岁,如若不嫌弃,就允我叫您一声狄嫂子,我娘家闺名里有个悦字,您就叫我悦妹子就好……” 萧玉珠被婆婆拉在身边坐着,嘴边带笑看着在府中时,与她从不过多来往的萧三婶与她婆婆攀交情。 萧三婶明面是个嘴快爽利的,那嘴只要一张,各种话都能让她说得有趣,她声音也是好听,叮叮咚咚了好一会,正堂里都好像能听到她悦耳声音的回音。 如此半天,聊完两家的近况和亲戚,狄赵氏看时辰不早,笑着与萧三婶道,“瞧,听你才说得一会,这就是晚上了……” “可不就是!”萧三婶看了下外面有点黑了的天色,讶异道。 “本想留你的饭,但你是大忙人,府上还等着你回去操持呢,我就不留客了……”狄赵氏说着,也亲热地拉起了萧三娘的手,拉着她起了身,“改日要来时,派人提前来跟我打个招呼,到时好酒好菜招呼你……” “哎哟,嫂子哪的话……”萧三婶说着就朝萧玉珠正容道,“这么好的婆家,可不是谁都有那个福气找得到的,你可要好好听话。” 萧玉珠一笑,点头福了一礼。 说着,肚中犯呕,她再行福了一道礼,靠了个罪,被桂花扶着又去一角吐去了。 “现下反应这么重?”萧三婶见状朝狄赵氏叹道,“小半个下午就吐了三四次了罢?唉,还是在府中娇惯了,她是大小姐,老太君心疼她,难免娇生惯养了些,还请嫂子多担待点。” 狄赵氏听得微微一笑,朝她看了一眼,也不言语。 说话间,萧三婶被她送到了后衙的侧门口,带着来时的四个丫环两个小厮走了。 她一走,狄赵氏转身去找媳妇,见她还坐在堂屋中,刚刚还从容不迫的狄夫人也急了,对着帮萧玉珠拍背的苏婆子说,“苏婆,你怎地还让她呆在堂中?还不扶了屋里去。” 说着弯腰问那捂着嘴,眼睛有些焕散的儿媳道,“站得起来吗?” 萧玉珠抬起她,朝她眨眼,眼睛里还有着笑。 她忍了一个下午,有反应的这几天过不得眨眼工夫就要呕几口,但因着三婶在,只吐了个三次,刚刚怕是忍得太久,吐得有点严重,这时还说不出话来,但吐完,现在难受劲也没那么大了。 “少夫人,哎呀我的少夫人啊,都是老婆子的不是,都忘了扶你去歇息,瞧我这笨的……”苏婆子看她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心里也难受得紧,这时跟夫人扶起了她,路上不忘说自己的不是。 “就少说几句。”狄赵氏扶了全身无力的萧玉珠进了屋,喂她喝了点酸水,见她刚喝下的酸水也吐了出来,语气中全是担忧,“怎地这般严重?” 在旁的桂花一听,见在床上的少夫人刚吐完说不出话来,跪着小声地朝夫人道,“少夫人说,忍忍就好了,累了就让她睡会,她起来力气大点就吃点,不能让肚子里的小公子饿着。” 床上的萧玉珠一听笑眯了眼,直觉得她夫君找来的这个丫环还真是得她的心,再过段时日,就可与她贴心了。 “呕……”萧玉珠刚笑完,她一个急翻,趴在了床边,对着下面的痰盂又吐了起来。 “下午本就不能让你陪客的……”狄赵氏见她吐得一声比一声还大,像连胃都要吐出来,心疼得厉害,“这次是娘的不是,是娘没考虑周到。” 萧玉珠这次吐完是完全没有力气,连婆婆说什么话都无神去听了,模模糊糊一会,好像是有大夫来了给她探了脉,身边有着婆子丫环的声音,渐渐地,声音就止了。 ** 狄禹祥得了消息赶回家已过子夜,一进门匆匆去了父亲屋中请安,得知他娘守在妻子身边的时候,他朝父亲歉意道,“又要辛苦娘了。” “去看看罢。”狄增也没多说,挥手让他走。 狄禹祥回到屋里,狄赵氏得了消息已守在了门边,没让他进去,与他在门边轻声道,“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了,她吐得厉害,晚上见火光就醒,点不得灯,你在外头洗漱好了再进去陪她。” “知道了。”狄禹祥满眉眼嘴角皆是笑,顺着他娘在院中就着寒风,暗淡的纸灯洗起了脸。 洗脚的时候,狄赵氏蹲下身给他卷裤脚,狄禹祥一时没忍住的欢欣,笑着与他娘畅快地道,“娘,孩儿以后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小玉珠给我生一个,你也要当祖母了。” 狄赵氏抬起头,看着她俊朗的大儿朝她笑得眉眼舒展无比,一时之间,她也看傻了眼…… 她从没见儿子笑得这么痛快,毫无负担过,就好像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有了。 顿时,那些话她真是不想说给他听了。 “是呢,你那么小的时候……”狄赵氏伸手朝地上比了比,比到了他的小腿处,“刚学会走路,天天抱着娘的小腿不撒手,现在一想,就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一样,等来年不久,你的小孩儿也会像你小时候那般学着走路,就跟做梦一样……” 狄禹祥情不自禁地笑,弯下腰轻揽着蹲着的母亲的身子,长长吐了一口气,“只要你们如意,好好地陪在我身边,儿子什么都愿意做,什么样都好。” 说着,嘴角一直往上翘,露出了两排白牙。 他笑得那么高兴至极,狄赵氏看得湿了眼眶,她忍住了泪,拍拍他的脸,“好了,水凉了,让娘给你擦脚。” “诶。”狄禹祥忍不住摇了摇母亲,这才放开了手。 看他像个大孩子一样,狄赵氏忍了又忍,一直等到他要进屋的时候,才拉住了大儿的事,“儿,娘有点事要跟你说说。” “啊?”一心要进屋的狄禹祥回过身,看着他娘的脸,那一直翘着抹不平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来,慢慢地,慢慢地,他的嘴角收拢,笑意消失。 狄赵氏心里叹了口气,拉着他到了无风的柱后,映着惨淡的月光,轻声地跟儿子说了萧家来人暗地里压媳妇,还有他媳妇孕吐厉害的事。 当夜,狄禹祥静静地躺在妻子的身边,想了一夜的事,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色刚亮,萧玉珠就醒了过来,正要转头想吐的时候,突然惊喜地看到了一直想见的人…… 而那人此时也正眼里带笑地看着她,眼睛里只有她的脸,那一刹那,她什么都忘了,只顾得着把他的手捧过来放到肚子上,朝那个眼里只装有她的人咬着嘴角笑,连话都忘了说。 27、最新更新 他倾过身来吻她的额头。 刚醒过来的小妇人脸色绯红,狄禹祥侧过身,两手抱住她,与她面对面。 “瘦了。”他说。 “我……我不容易长肉。”萧玉珠有一小点的结巴,并不想让他觉得她瘦了,想了想又道,“以后会吃很多。” 狄禹祥笑笑,微抬了下头,在她的额边又轻吻了一记。 “娘说你这几日吐得厉害,不宜动,等一会再起床。” 他这一说,本来不想吐的萧玉珠被提醒,心中犯起了恶心,连话都来不及说,奋力往床边爬去,强忍着恶心伸手从床底拖出痰盂,吐了个天翻地覆。 狄禹祥愣了一下,就下了床,先拿他的袍衣罩住了她的身子,随后大步走向了门,让丫环快点打水过来,又急走到妻子身边,弯腰顺着她的背。 吐过晨起一阵,萧玉珠好受了点,抬眼见他眼珠动也不动地看她,她捂着嘴朝他不好意思地笑。 “大公子,少夫人,水来了。”一直等在外头听令的桂花来得很快,垂眼朝他们一福,就把水盆放到了架子上,挤出了帕子过来。 狄禹祥先萧玉珠一步接过,替她擦起了脸。 “怎使得?”萧玉珠没拒绝,嘴里糯糯地抗拒了一声。 “把痰盂拿出去。”狄禹祥开口。 桂花连忙诺了一声,过来端起了盂。 萧玉珠这也是发现了,她夫君跟丫环说话的时候跟婆婆和她说话的时候口气是不一样的,连向苏婆婆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 对着丫环,口气很是冷淡漠然,对着苏婆婆就多了几许温和,对婆婆和她,他就是不说话的时候,看她们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在他心里,我总归是他看重的,萧玉珠心下一想,连着几日都不顺的胸口都畅顺了起来,等他给她擦好脸,她下了床,脸上的笑出轻松了起来。 “多躺会。”见她非要起,狄禹祥不满地皱眉,摇了下头。 “不躺了,睡得够,躺久了也难受。”萧玉珠去了脸架前洗好手,把废水倒到了木桶里,弯腰要去够热水桶的时候,又被人拦住了。 “我不在家你也是这样?”狄禹祥抓住了妻子的手,让她立住,拿木勺勺了两勺热水进了盆。 “不是,桂花会忙好。”萧玉珠忙摇头,试了试水,把夫君的脸帕拿下,挤了道温帕出来给他。 狄禹祥脸色好瞧了点,接过帕,发了话,让她去穿好衣裳。 只披了他袍衣的萧玉珠这才觉得天冷,缩了缩肩膀,朝得他一笑,这才去了穿衣。 ** 这厢一家人刚用着早膳,狄家门口就有人来求见狄增与狄禹祥了。 狄禹祥当下脸上的那点笑意就消失了,一桌的狄家人望了望他,连狄增都看了看他这个大儿,放下筷子后道,“你刚回来就来人了,消息倒是灵通。” “嗯。”狄禹祥点了点头。 “见是不见?”狄赵氏给儿媳夹了一小块腌黄瓜,示意她接着吃,放下筷向狄增问去。 狄增看向大儿。 “即是古安县令的子侄辈,见是要见的,”狄禹祥给妻子夹了一筷子青菜,与站在门口的守门人道,“老黄,带人去县衙前,让程三哥领他进客屋,就说父亲与我用好膳随后就来。” “得嘞。”老黄打了个诺,施了一礼走了。 “你回来几日?”狄增问。 萧玉珠也朝他看去。 狄禹祥朝妻子笑笑,看向狄增道,“半日,过午就要回书院,老师还有话要与我说。” 萧玉珠一直挂在嘴边的吟吟浅笑这时便滞住了。 “小年那天,怕是回不了来了,要到除夕那天才能领了二郎回来……”狄禹祥看向母亲,“珠珠得要您多费心了。” 狄赵氏哭笑不得,伸手打了手臂三下,笑骂道,“哪学来的这么多的虚礼。” 狄增听了却是不满,“你是他娘,他自当对你恭敬。” “让娘照顾,娘很会照顾小娃娃,会照顾好嫂嫂的小娃娃。”狄家最小的四郎捧着他吃空了的大空碗抽空开了口,把碗递给了狄赵氏,“娘,再给你的小娃娃添一碗。” 狄赵氏接过碗笑了起来,“你都十一岁了,哪还是小娃娃……” “四郎,”见小弟手中没碗,狄三郎夹了一筷子青菜往他嘴边送,“啊……” 不待他“啊”完,觉得自己还小的四郎就张口把一大把菜含下,鼓起了腮帮子嚼起了菜叶子。 狄禹祥看着小弟油汪汪的嘴,脸色又柔和了下来,转头朝身边的妻子瞧去时,见她低头喝着一口一口喝着白粥,她虽是瘦了,但脸色不错,到底还是放了些心下来。 家里有他娘在,自是能护住她一二。 快要过年,想来萧府走过那一道,就是再来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只是年后可能不太平,他得想个法子,让她好好养胎,莫让那些事惊了她的神。 ** 午时狄禹祥才从前衙进家门,一进门就去寻妻子的影子,没看到人,刚上去正堂的石梯,苏婆婆就从厨房的那一头探出了头,见到他便回身朝后喊,“大公子回来了。” 狄禹祥止了去东堂屋寻她的脚,下了石梯,改向了南向的厨房。 不得几步,她从厨房出来了,看她要下梯,狄禹祥加快了步子,赶在她下梯之前扶了她。 “你回来了。”萧玉珠笑了起来,脸蛋绯红。 这已是严冬,虽说院子里四面都是墙,但风吹在身上到底还是寒冷,狄禹祥扶了她向正堂屋走,“怎地去了厨房?” “娘说要给你们做点菜带去,我帮不上忙,就在一旁看着,听到你回来了,她就把我轰了出来见你。”萧玉珠说着说着就笑了。 “还想吐吗?” “一点点,吐吐喝点温水就好了。” “嗯。”狄禹祥扶着她腰的手移了移,盖在了她的小腹上。 知道他趁着这时候能赶回来半日,已是对她足够用心,萧玉珠先前心中的那点的酸涩已是全无,她不是不通世情的小姑娘,不说她只是怀孕,就是这几日生孩子,如若君无心,这种受大儒之教的当口,他即是不赶回来也无人说他什么,外人也只会夸道他一心向学。 因着他回来的欢喜少了情绪,心中就又想得开了起来,就是吐得厉害也没之前那么厉害。 “你吃吃这个。”萧玉珠一坐下,狄禹祥从口中拿出了一小包东西,随之打开了纸。 萧玉珠一瞧,是姜干…… 她不由笑了起来,捏了一块吃,“这是甜的,不是咸的……” 咸姜干多,甜姜干就不那么多了,糖要比盐贵得多,这姜干也只有糖铺子晒出来卖,用糖腌了卖的话贵,买的人也少,萧玉珠不知他是从哪得来的,“你刚就是为我去找这个去了?” “没,送完客人在街上买的,没用多少时辰。”见她爱吃,狄禹祥嘴边也扬起了点笑,“这一包够吗?” “够了够了。”萧玉珠忙点头。 “等回家了再予你买。” “知道了。” 说着,她又拿出一块含在嘴里,拿出几片出来放在桌上,等会拿给三郎他们尝尝鲜,重新把纸包包起。 “这是三郎和四郎的芝麻糖,等会你拿给他们。”狄禹祥又拿出两个小纸包。 “诶,我给娘,娘说要三郎四郎书念得好,才给他们吃。”萧玉珠忙说出婆婆前两日才说的叮嘱。 “好。”狄禹祥失笑。 “快要用午膳了,你去瞧瞧他们吗?”萧玉珠问他。 狄禹祥没说话,顿了一会,他道,“萧府里的事,这些岳父大人与我自会应对,你不必心忧。” 见他提起这事,萧玉珠脸上的笑便淡了点。 昨日三婶来说的话,明着捧她,暗着压她,说她什么娇生惯养,娇生惯养的女儿还好,可娇生惯养的媳妇哪家喜欢?尤是狄府这种子息多,仆人少的人家,大媳妇被说成娇生惯养来的,如若不是遇见了她婆婆,谁家婆婆会喜欢她这种媳妇? 昨日三婶最后的几句话,让萧玉珠知道这是府上来敲打她来了,说她的不好,她要是得了婆婆的厌,她自是想着娘家人下次能为她说几句好话,由此一来,还是不得求于娘家。 为何要敲打她,她尚还猜不明,但总跟大郎的中秀才和明后的秋闺脱不了关系,而且她从婆婆的支言片语中也得知,昔日家中得罪的人也管不得他们头上了,大郎也不会再屈才下去…… 要用着她了,府上知道按情份的话,他们也从她这得不了什么好,且也怕是觉得没必要跟她来虚情假意,倒不如敲打下让她认清下自己的身份来得干脆。 那府上用这种暗带威胁的手段,连拉拢都这么下作,还是看轻了他们――看轻了她,也看轻了狄府。 “他们为何如此?”萧玉珠看了看门,见无人靠近,还是壮着胆子把她想知道的事问出了口。 女儿家是不能管男人外面的事的,可在于她这里,萧府中还有她爹,她就是不想管,也还是逃不过心口那道关。 她担扰如今她爹在府中的处境。 “嗯?”狄禹祥看向她。 “昨日三婶来,明着是来贺喜,暗着却说了我的不是,我若真是个坏的,而且要是婆婆与你都不喜我,我这时要都求到她面前为我解释了……”萧玉珠笑笑道,“三婶在府中平日也不与我多说话,想来这次来也是受了府中人的意思而来,可之前我出嫁的时候他们当我是泼出去的水,也是不想管我太多,可现下,你看……” 而且,若单单只是大郎中了秀才,才让萧府的人改变态度这也不可能,萧府世代都有人朝中为官,虽然这两代不如以前,族中人为官者位置不高,为官者也不多,但萧府还是不会把秀才当回事,且不说全族中的所有功名,单是这近五年间,族中的秀才就是没有近百,二三十位也是有的。 狄禹祥看着她,萧玉珠受不住他的眼神,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下,那正容看着她的人眼睛不似刚刚那样清朗明亮,刚正不阿,他的眼睛和脸色柔和了下来,轻声与她道,“岳父与我都是不想说给你听,怕你担没必要的心,但你问起,怕你多想,我这就跟你说了罢,这事是当年你外祖康公的同门现已升为当朝左*相,你二叔觉得起复用得上我,想让我投入他门下。” “为何不用我爹?”萧玉珠想也不想地问,“却打起了你的主意。” 狄禹祥愣住,半晌没有说话。 “即是起复,爹是外祖唯一的女婿,用他比用你好。”萧玉珠看着她的夫君,脸色看着还是正常,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透露出了她的心情,“为何不用我爹?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可能是岳父与府中人相处不太好……” “爹是府中长子,与家中人关系再不好,只要有用,他也会为家族着想……”萧玉珠摇了头,否定了此理。 狄禹祥这是头一次面对小妻子的敏锐,见她还看着他等答案,他哑了口,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作答才好。 28、最新更新 她不再说话,定定看着他。 “珠珠……”狄禹祥反过手,捉住了她拉着他衣袖的手,道,“有许多的原因,只是现下不能说给你听。” 萧玉珠眼神暗了暗。 父亲与二叔感情不好,有人当她父亲是嫉恨二叔,实则不然,不过是当年二婶对母亲盛气凌人,父亲对二婶甚是不喜,二婶娘家当时也有人位居高位,二叔偏帮了她,母亲与二婶同居府里的那段时日两人争端甚大,母亲最终没讨得好,父亲与二叔从此也就生疏了下来。 但兄弟私隙再大,她爹也不可能为此不为家族打算。 除非,有人防着他。 萧玉珠虽与她二叔见的次数不多,但也知他城府至深,防她父亲,怕他不好掌控怕是一个思量,另一个,许是父亲不善言辞,就算上京游说,许也会不尽如意。 到底其中因由为何,大郎不多说,她也只能暗下猜测不语。 “但你可以放心,岳父那,现今也无大碍,现今萧府也是要看一点上京的面子。”狄禹祥安抚着妻子。 “是了。”萧玉珠笑了,“我忘了这个。” 两夫妻一人避重就轻,一人顺梯子而下,稍后用完膳,狄禹祥要走的时候见妻子脸上虽有不舍,但没有郁气,心中舒了口气。 这种当口,他是不想见她不开心的。 ** 这几天狄赵氏一直挺注意外面的动静,怕萧府再有人来,萧玉珠看在眼里,对狄家人维护她的心意记在了心里。 她若真是萧府倍受宠爱长大的长孙女,可能尚不能如现今这般知晓世情冷暖,只是她一直都不是,兄长离府出走后,父母与祖母的关系更是一落千丈,从那以后,他们长房在府里的日子就真不好过了,以前父亲再如何也是长子,应有的地位尚在,但兄长走后,老太君斥母亲没有妇德,欲让父亲休了她,父亲为此与祖母争吵,祖母一气之下发令让他们在府内单过,只有过年祭祖的时候才允她父亲上香,上桌。 自那年起,日子变得府中要是有什么好东西分给公子小姐,她从前几个变成了最后一个,有时得的还不如得宠的庶女得的,她也曾跟母亲哭闹过为何变成了这样,只是从母亲病倒后,她就一朝长大了,凡事不再问为什么,而是看因由。 母亲曾教过她,说她外祖说过,一个人吃得了几分饭就要看他做得了几分事,所以府里人觉得长房不该多得,萧玉珠也只要她父亲那一份月银维持着他们父女的生活,老太君觉得给妹妹们分东西了,没了她也说不过去,她也安份地挑她们剩下的,从不敢贪,出嫁时得的少,心中虽有些为以后的日子担心,怕婆家人看不起,但到底还是没觉得萧家对她不住。 但若是父亲有了前路,萧家人若是要堵――萧玉珠觉得这事府里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且,他们还要扯上她的婆家,便是她一直让自己对萧府心如止水,这时也有些许无法忍耐了。 所以,她还真不怕萧府再来人。 狄赵氏见儿媳这几天安安静静地绣着给肚中孩子的小衣,面容端庄沉静,好像没有受前几天的事之扰,心下也暗赞她沉得住气。 虽说儿媳跟她的大郎一般,都有少年老成之态,小小年纪就已颇让人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但转念一想,他们是他们狄家的长房长媳,以后狄家还要靠他们帮扶,他们若是沉不住气,没点本事,如何撑得起? 一想,狄赵氏也不去猜儿媳心中所思,就是对着狄增这个枕边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跟他说起媳妇的事,一如既往地尽心尽力对待她。 想来,谁的心都不是铁打的,儿媳是个通透的,对她好她自是心中有数的。 这月到了月中,离过年也只有几天了,这时候各家各户都采办年货起来,狄赵氏这几天都没出门,但这时候身为一家主母,她是需要去挑拣过年时候家中要的东西的,所以这天王婶子上门约她一起采办的时候,在儿媳的相送下,她还是跟王婶子出门去了,但因为不放心,她留下了苏婆婆,带了不会说话的喜婆婆出了门。 到了晌午,婆婆也没回来用膳。 过了午时,萧府那边来了人,萧三婶再次上了门,见到只有萧玉珠来迎她,萧三婶淡笑着问,“你婆婆呢?” “去采办年货去了。”萧玉珠示意老黄关上门,回了她的话,又对老黄微笑着道,“去前衙向爹通报一声,就说我娘家的三婶子来了。” 萧三婶眼波一转,嘴边浮起了点浅笑,拿帕轻按了下嘴,眼睛往萧家那位嫁出去了的大小姐身上瞧去。 通报了又如何?难不成一方县令,还会来招呼她一介妇人不成?她可是听说那狄增从不与妇人多语,再古板不过了。 难不成大小姐嫁进狄家这么久,还不如她一个外人来得了解她的公爹?看来,她在府里用的那些小聪明也不过如此。 萧三婶被老太君派了要压这位大小姐的事,图的却是二房那家的事,心中本是不快,见狄赵氏不在,她身为长辈,对萧玉珠的场面功夫也少了一些,所以一等坐下,看萧玉珠身边的丫环派去泡茶了,她眼睛若有若无地瞥向了站在萧玉珠身后的老婆子。 苏婆子眼观鼻,鼻观嘴,嘴对着地上,根本没看到萧家三夫人的眼色。 萧三婶眼睛就扫了萧玉珠脸上。 萧玉珠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对萧三婶欲驱走苏婆婆跟她说话的冷眼无动于衷,她微笑了一下,“三婶这次来是找我娘有事的?” 见她装傻,萧三婶眉头微皱,随即笑道,“这倒不是,主要是来看看你的,说来,如意如花呢?上次来我可没见着她们。” 萧玉珠微微一笑,笑容温婉,眼睛明亮,声音更是温和,“有人上门求娶她们,就把她们嫁出去了。” “哦?”萧三婶挑眉,“她们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出嫁这么大的大事,府里怎么没听见一点动静?” 萧玉珠听了,刹那“噗嗤”一笑,笑眼弯弯,笑容更是有说不出的甜,“三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打发个丫环出去算得上哪门子这么大的大事,莫说这只是我一个出嫁女的丫环打发出去的事,就是府里老太君身边的丫环出嫁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罢?这话要是让祁家老太君和满城的人听了,还当我们萧府没什么大事了,连打发个丫环出去都成了摆上台面的大事……” 萧三婶没料她陡然这么尖牙利嘴,眼睛一缩,那本还带着笑的脸骤然冷了下来。 萧玉珠笑意吟吟看着想借丫环之事说她的萧三婶,嘴角的笑容越发兴味盎然。 老太君打发了那么两个丫环给她,萧三婶居然拿她们出来说事? 敢情,是真当她好拿捏了。 老太君肯定没想过,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她一个没得萧家什么好的人嫁了出去,他们找上门来有求于人居然不是商量而是威逼,就没想过她会不会如他们的愿? 萧三婶也是一时之间没料那在府中总是温吞和善的萧玉珠一时变得如此尖锐,她冷眼看着萧府的这位大小姐,见她竟胆敢对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还笑得出来,慢慢地,她也笑了起来,嘴边笑容越来越大,随后也是“噗嗤”一笑,道,“瞧你傻的,若是府里的丫环出嫁,自不是什么大事,那事再小不过,可你是府里的大小姐,身边的人哪怕是个丫环,府里也是看重的,自是当大事看待,瞧瞧你,这是怎么想的?那话说得好像府里看得起你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萧玉珠一听萧三婶这指黑为白的话,嘴边笑意更重。 府里人是什么样的,这么多年看下来,她自然个个心中有数,萧三婶要不是个心思灵窍的,她哪能入了老太君的眼帮其掌家,所以萧三婶这番反驳她自也是笑意吟吟地听着,听完眨眨眼,懊悔地作状轻拍了自己脑袋,笑着道,“三婶说的是,府里人看重我,所以我嫁的时候老太君大方地给了我两个二叔破……了……” “大小姐!”萧三婶一听,脸色大变,眼睛同时犀利地往萧玉珠背后的婆子看去。 “三婶……”萧玉珠不解地叫了她一声。 “大小姐就算嫁了人,不是小姑娘了,有些不知不雅的话还是别张那张口了,免得让你婆家人以为你是个没教养的。”萧三婶死死盯住她后面的狄家婆子,心想着这家人是不是知道了这事,所以萧玉珠才这么有持无恐。 可她再怎么盯,那躬身看着地上的老婆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玉珠见萧三婶让她别把话说出来,那话也说得这么难听,她嘴边的笑容也淡了,“三婶这话严重了,我婆婆若是在,听您这么训我,还以为您是我亲娘,比谁都要对我厉害三分呢……” “敢情,我只是你三婶,就训不得你了?”萧三婶怒极反笑。 “不是训不得,”这时,门边传来了狄赵氏笑着的声音,说着她挎着菜篮子走了进来,跟萧三婶笑着道,“只是这是我们狄府,珠珠是我们狄家的人,三夫人若是对她有什么不满,还是跟我先说说罢,让我听听我们家儿媳做错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得罪了您,让您从萧府到了我们府上,趁着大人不在越过我们就要教训她?” 29、最新更新 “娘。”萧玉珠脸色未变,起身福了一礼。 “坐着罢。”狄赵氏瞥过脸色大变的萧三婶,朝儿媳和颜悦色地道了一声。 “狄嫂子……”萧三婶勉强一笑,欲待说下去,却被狄赵氏打断了话。 “担不起三夫人这声嫂子。”狄赵氏摇摇头,走向主位,把篮子放下,对站起来的萧三婶看去,脸上不再有笑容,“三夫人还是跟我说清楚了,我家玉珠做了什么,让你跑到我家来教训她?” “夫人言重了,”见狄赵氏不领情,萧三婶笑容一僵,见狄赵氏也不请她坐下,她眼也冷了,说话也不复先前那般亲切,“不过是见大姑娘言语不当,代老太君说几句罢了。” “何话不当?” 见她追问不休,萧三婶脸色更是勉强。 “苏婆,你一直在?” “是,老奴一直在着。” “说给我听听,少夫人是说了什么引得她娘家的人跑到咱们家来教训她来了?” “狄夫人……”萧三婶插了嘴。 “三夫人,”狄赵氏皱了眉,“这是在我狄府!” 哪家的客人能打断主人家的话? 萧三婶见狄赵氏突然硬气,她皱了眉,暂软了嘴,“是我嘴闲,说了大侄女几句不是,还望亲家莫怪。” 说着,脸上没了笑,冷冷地看向了狄赵氏,这狄家的夫人真要对她咄咄逼人,与萧家作对? 狄赵氏看向萧三婶,嘴边扬了点冷淡的笑意,“教训完了?三夫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训没有?” 萧三婶一听,鼻子若有若无地轻哼了一声,走到门口对着站在门边的丫环喊了一声“走”,就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仿若无人地走了。 她没打招呼,主人家也没送,萧玉珠看着他们离开,听到门开门关的声音后,她看向了婆婆。 “娘……” 狄赵氏本看着门,听了朝她看过来苦笑道,“今日人多,遇上了别的几个夫人,耽搁了点时辰,就回来得晚了。” “娘,”萧玉珠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下,摸着她的手道,“别气。” 她知道刚刚婆婆在忍。 狄赵氏深吸了口气,忍不住问儿媳道,“她欺负你了?” 萧玉珠摇了摇头,这时苏婆婆没忍住,来了主子身边,把刚刚她们的对话说了一遍,其中添油加醋,说萧三婶的气焰极高,根本没把少夫人当回事。 狄赵氏听了一遍,气得脸都红了,萧玉珠起身无声地顺着她的背。 “是儿媳的不是。”婆婆气得不轻,一直在吐气,萧玉珠有些愧疚。 “怪不得你,”孰是孰非,狄赵氏心中清楚,她拉着儿媳的手,推她去坐下后,与萧玉珠道,“她上门打脸,就是我们小门小户,总归要有个说法。” “娘是……”萧玉珠朝婆婆看去,不知她有何主意,希望不是由她想的那般。 她没说明什么意思,但狄赵氏看着她欲言又止,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不想娘去萧府?” 萧玉珠犹豫了一下,仅仅犹豫了一下,她就摇了头,轻言道,“您看,三婶在我们府上都……” 一个三婶在狄府尚且嚣张霸道,婆婆上门,在老太君面前更是讨不得好。 “老祖宗只比三婶更会说话,到时您去了,可能……”这个三婶对着她们还会变脸,连嘲讽都掩饰不住,可老太君却不会表现在脸上,到时候她会笑眯眯地把一切化无,最终婆婆对她施礼不说,还得对着她谢恩,“如是儿媳所想,我是不愿您自己去萧府的,如是萧府相请,那自当别论。” 她在娘家的委屈,她不愿婆婆代她去受。 “萧府是大户人家,是他们打发的你丫头,是他们越过我们家里的大人,在我们家中训你,他们做错的事,还能指鹿为马不成?”狄赵氏错愣。 看着婆婆愣了,萧玉珠不知怎地有些想笑,她嘴角微扬了扬,点点头,伸出手指向天指了指,轻道,“越往上,越会,您刚刚也是听了苏婆婆的话了的。” 苏婆婆尖着耳朵在一旁听着,听到这话,心有戚戚然地道,“是的,夫人,那个劳什么子的萧三夫人,可会说了。” 说罢,她偷偷地看了他们大少夫人一眼,其实她也没想到,他们少夫人也这样能说会道,这些日子以来真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只道她温婉大方,再和善可亲不过,哪想她嘴皮上下一碰,说出来的话是她这个老婆子想也想不出的。 “娘,咱们不去,”无视苏婆婆偷看她的眼神,萧玉珠淡淡地道,“您就在家等着他们来赔礼道歉来罢。” “他们会?”听着儿媳的话,狄赵氏收住了愣,“不是上门都得不了好吗?” “我们若是上门,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可欺,可现今,是他们有求上门……”萧玉珠说到这,听到门边了有了声响,让苏婆婆把菜篮子提了出去。 苏婆婆走到门边,把才刚烧开水泡了茶来的笨丫头领了走。 听到脚步声走了,萧玉珠才接着跟婆婆说道,“想来,我外祖的事,您也是知情了?” 狄赵氏点点头,这也是她想护着儿媳不受萧家骚扰的原因,“你爹说了,这些外边的事,不能影响你和肚中的孩子。” 萧玉珠摸了摸肚子,朝婆婆摇了摇头,“娘,既是想躲,孩儿也是躲不掉的,孩儿若是什么都不管,躲了,他们就会直接找到爹和大郎身上去,到时,本是在我这里能解决的事,就要添到他们身上去了。” “你能有什么办法?”狄赵氏忍不住道,连她这个婆婆,刚明显欺负她的那位三夫人都不能明言逐人出去,她这个小儿媳能有什么办法? 萧玉珠犹豫了许久,跟狄赵氏回了房,把门关上,才跟婆婆说了她的主意。 说罢,她看着不语的婆婆,歉意地笑了笑,但也没有为着自己说一句话。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腌脏事肟脏心思,她知道婆婆可能听说过,但到底是没做过的。 “这……” “这个,由孩儿去做。”萧玉珠没想让婆婆去做,这也不是婆婆所能做的事,其实如若可以,她也不想说给婆婆听,但不与婆婆透气就去做,日后被婆婆知道了,可能会更寒心,倒不如先把自己敞开了,婆婆若是对她不满,也可说出来。 狄赵氏还是一脸犹豫,“你……打算怎么做?” “找个人往府里递几句话,许是就行了,那两个孩子的娘也是愿意的,进了府里对她们也好,对孩子也好,都有好处,比在外面当外室强。”萧玉珠低着头轻轻地说。 萧三叔从青楼赎了一对姐妹花当外室,还生了一男一女,戚奶娘已经为她打听过了,那对姐妹也是想进萧府,更想让她们的孩子认祖归宗,想来这个年他们要是进了萧府,萧府这年就要比往年热闹一些了。 “这样可行?”狄赵氏怔怔坐在凳子上。 “嗯。”萧玉珠无奈地一笑,“二叔那,我自也有法子应付一阵……” 她从没有想过,她会把她的心思这么说给婆婆听。 她也想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事都推给身前人去做。 可父亲受阻,狄家被缠上,她能做点什么而不做,又何以对得起他们? “你二叔那,也行?”狄赵氏不由仔细打量起了面前这低着着的儿媳。 “娘,是人都有弱处,就像大郎的弱处就是家中人的安宁一样,”知道婆婆在看她,萧玉珠抬起了头,眼神闪烁,“就像我受不得有人欺负我爹和你们一样,二叔也有他的要紧处……” 说到这,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狄赵氏看着她眼中的泪光,摇着头叹了口气,把眼前的孩子抱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娘,你莫厌恶我。”萧玉珠终归是害怕的,说着,眼睛已全红。 她自是知道自己心机有多大。 “先前我也是想过了的,你爹,也就是大郎他爹啊,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大郎娶你,也是图的你的为人处事……”狄赵氏说着也是释然了,“刚刚是娘愣住了,不是被你吓的,而是突然想起当年的一桩旧事。” “旧事?”这下换萧玉珠错愣了。 “当年你爹有一次其实可以被提拔的,上面也有人透露出了这个意思,”狄赵氏说到这眼眶红了红,“可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萧玉珠见婆婆红了眼,连话都不敢说了。 “你知是为何?” 萧玉珠摇了摇头。 “因那家的夫人说,我的出身差,想来心思浅,狄增有这么一个夫人,是受不得重用的,那位夫人连我一次面都没见过,就这样一句话就断送了你爹的前程。”狄赵氏说罢,没在媳妇面前忍住掉了泪。 30、最新更新 许是狄赵氏不想在儿媳面前失态,忙擦了眼泪,还朝萧玉珠笑了笑,“都过去了,你以后啊,只要和大郎好好的就好,别想太多,啊?” 萧玉珠点头,见婆婆脸色不好,她乖顺地福了福,轻声说要去厨房瞧一瞧,借此离开了婆婆的屋子,让她平复心情。 出得门去,她轻叹了口气。 ** 因跟婆婆透过气,萧玉珠差了苏婆婆带着桂花去给她奶娘送了个口信。 不日戚氏就来了,日子是萧玉珠说好的,那天狄赵氏出了门去,戚氏没有见到她。 得了萧玉珠的吩咐,戚氏点了头,道,“放心好了,我会盯着。” “就是得你费点时间了。”萧玉珠笑笑道。 戚氏摸了摸她的肚子,原本有点凶色的脸慈祥了起来,“这本是我这个老婆子应该为你做的,更何况,你肚子里还有了个小主子,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嗯。”萧玉珠盖上她的手,垂眼看着她的肚子。 再聊得几句,萧玉珠送戚氏去门口,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戚氏看了看那等着开门的守门人,没有忍住心头的疑问问道,“你跟狄夫人说过这事了?” “嗯。”萧玉珠又点了点头,见奶娘担心地看她,她微微一笑,“无碍,婆婆很疼惜我,只知我的好。” 见她笑得淡定,戚氏知她一向拿得定主意,遂也放了点心,“那就好。” 这才没有太多挂心地走了。 等到年货办齐,小年也就到了,小年那天祭完灶王爷,萧元通来了后衙见了女儿一面,说到了萧二叔回来了的事。 萧玉珠也料到了萧运达会回来之事,见父亲与她说起此话时神色正常,想来也是不想让她操心,她也就从善如流,随口道了句话,“二叔回来就好,一家人都在家,祖母心中也是高兴。” 萧远通点点头。 他静坐了一会,又开口道,“初三回门要是身体不便的话,派婆子到府里朝老太君告个罪就好。” 萧玉珠笑笑,点头道,“应是无事的。” “若是……”萧远通看着女儿肚子,暗想着希望女婿能把她留在家里,不要带她上门。 女儿心细,想瞒她点事不易。 “女儿知道的,若是吐得厉害,自是不会去上门添麻烦。”萧玉珠已经从父亲的口里听出不对,表面依然淡然地回道,且是顺着父亲的往下讲。 萧元通一听女儿的意思,觉得听话的她最后听从女婿的意思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也就放松了下来,再嘱咐几句话也就走了。 书院那边,狄禹祥派了他的书童狄丁回来说了消息,说是大年三十那天回,狄丁这次也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说是一些是大公子买的,一些是大公子的同窗送的。 狄丁挑回来的担子里补身的黑母鸡足有十只,还有一些厚实的布料,蚕丝也有不少,花生也有半担。 那厢,狄家村也给他们送来了不少年货,腊肉,冬枣,谷子,鸡蛋几样塞满了一担,上面铺了一整张的红纸盖着,看着喜庆不已。 送东西的人是族里脚程最快的一个堂叔伯,还好这次来的不是八伯,狄赵氏也没留人了,当天打发了另一担东西就让人回去。 要是来的八伯,肯定要留人住一宿,到时就要误天的功夫,回去的路上肯定得日夜兼程,晚上还要赶路,怪辛苦的。 “爹爹初一跟城里的人拜过年不是要回去?怎地还特过送这一趟?”族里人这时还来送东西,萧玉珠也是有点奇怪。 婆婆已跟她说好了狄家过年的规矩,初一拜过淮安里的人的年,初二他们就会赶马车回狄家村,初六全族人祭祖,十二起程回来,正好十五回到淮安过元宵。 因她初三要回娘家,而从淮安到狄家村坐马车得两天半的时间,公爹祭祖之前还要准备,族里人祭祖的日子是改不得的,于是就等不得她回娘家再带她一块去了,所以这几日家中借了一辆马车回来,让她回完娘家后,到时让大郎再带她回族里让她见见族人。 许是想着她肚中的孩子,借来的马车比家中用的还好。 “这里族里人想让我们过个好年,”狄赵氏拍拍她的手,“族里想着我们的人可多,以后再细细说给你听。” “诶。”萧玉珠笑。 狄赵氏叹了口气,“这也是你爹对族里人这么多年于心有愧的原因,他们老想着我们,可我们也给不了他们什么好。” “以后会好的,族人也不是只图眼皮子底下那点的人,”萧玉珠想了想,道,“我们家也不是不记着好的人家。” 狄赵氏一听,欣慰地笑了笑。 儿媳懂得就好,日子久了,她也这才是真真明了娶个聪明媳妇的好处,话不用多说,她就能明了别人看不透猜不破的意思。 虽也有说媳妇太厉害了不好,可他们家大郎,着实需要一个这样的才配得上。 **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一大早的,狄赵氏就带着家中的两个婆子和丫环就准备年夜饭了,萧玉珠往厨房凑了两次,两次都以被赶出厨房而告终,而手上的绣花架子也被婆婆搬到她房里去了,无事可干的她就拿着糖包去了书房找小叔子。 三郎四郎不似二郎那般嗜糖,但也不似二郎那般正经,两人到底年纪小,受上头的哥哥照顾多些,父母兄长们一不在,玩起来的时候他们也比较调皮,嫂子带来的糖他们也不吃,各自分好放到他们娘亲给他们绣的荷包里,又撺掇着嫂子去拿花生干果子来吃。 萧玉珠就又去走了一趟,带了一簸箕的花生和果子…… 三郎四郎眼都亮了,感激地朝嫂子打揖,道她活菩萨,就又要把花生果子全分了。 “家中还多,不用这么着急。”见小叔子们你一个我一个地分物,萧玉珠在旁坐着看着笑道。 “大嫂,这个我们是要带回村里分给大牛哥二狗子他们吃的……”三郎分花生,四郎分果子,偷空四郎还回了他们大嫂的话。 “这样啊,那可要多带点……”萧玉珠点头。 “嗯,他们对我们可好呢,还带我们上山抓兔子……”四郎得到嫂子认同,忙不迭地点头,“嫂子若是愿意,也可与我们一起同去。” “嫂子不能去!”三郎拍拍弟弟的头,与他说道,“嫂子是大哥的媳妇,大哥不许她去。” 四郎脸上顿时面露怜悯,“是的,大哥管得紧,嫂子去了也会被逮回来。” 萧玉珠听得甚是好笑,忙为自己辩道,“大嫂肚子里有娃娃,也是去不得的。” “等娃娃大了,我再带他去呗。”四郎颇为认同,“嫂嫂是去不得的,会被关起来。” 他对前阵子家里来了人,兄长把嫂子关在屋内的事印象颇深,娘虽说这是兄长疼爱长嫂,但在四郎看来,被关了好多天的嫂子还是太可怜了,比他写错字被兄长关起来一天抄同一个字还可怜。 萧玉珠听得哭笑不得,四郎虽也十岁有余了,但因是幺儿,性子总是要较上面的三个哥哥要天真烂漫些,说起话来也是直截了当,往往脱口而出的话总是让大人好笑又好气。 “那好,到时四郎就带小侄子去。”萧玉珠却是喜欢四郎这个性子的,她又是个很能接别人话的人,所以一跟四郎说起来往往很有话聊。 “包在我身上!”四郎豪气地一拍胸,拍在了厚厚的袄衣上嗡嗡作响。 “嫂嫂,你离火近点。”三郎不似四郎那般只顾着说话分糖,眼睛瞅到火盆离他们近离嫂子远,话一说完就弯了腰,把火盆干脆搬到了嫂子的脚边,对她道,“你烤热乎点,别冷着了。” 萧玉珠听得笑眯了眼,“诶”了一声。 想来,三郎的这份细心似了他兄长,但不知他兄长这是随了谁?想来想去,应是随了婆婆的了,公爹不是个对琐事注意的人。 “三哥,这个大,给我罢?”四郎拿着一颗大果子朝三郎晃。 “给你。”三郎点头。 “谢三哥。”四郎满足地把果子放到这一边,又挑了一个比较大的放到他三哥那边,等临到他的下一颗,却是果子里最小的。 算来,他挑了颗最大的,最后还是给兄长找补回去了,萧玉珠看得心中感慨,也不知平时公爹与大郎是怎么教他们的,狄家哪怕最小最受照顾的四郎,身上也无一点骄纵,得了兄长的好,总是想着要回馈回去。 三郎四郎继续分着糖,这时萧玉珠听得院子有了声响,她站起了身,往门边走去。 刚出了通着书房的走廊,到了院子前,就看得大门的主院那边,有人在搬东西进来…… “回来了?”她听见了婆婆的声音。 “是。” “可饿了?” “不饿,珠珠呢?” 31、最新更新 说着,就有眼睛从南边往靠近书房的东边看来…… 对上萧玉珠的眼睛,狄禹祥朝她微笑,接着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过来,跟母亲又打了个揖,朝站在廊边的她走了过来。 “回来了?”等他靠近,萧玉珠也问了一次,嘴边是满溢的笑,笑眼弯弯。 “嗯。”狄禹祥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身前的风,低头看她,眼睛里有着柔光,“这几日还吐得厉害?” “没那么厉害了。”萧玉珠摇头。 那厢还在搬东西进来,动静甚大,萧玉珠探出头去一看,问,“带了什么回来?” “带回族里的一些东西。” “知道了。” “风大,进去坐着罢,忙完我来找你。”狄禹祥领着她往书房走。 “娘什么都不许我做,大年三十动针也不吉利,小衣裳也不能做了,我就去了书房找三郎他们说了会子话。”萧玉珠解释道。 狄禹祥往她肚子看了看,扶着她进了门,这时三郎四郎已在房中把嫂子带来的东西在桌上毁尸灭迹,皆已藏好,见到狄禹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连带萧玉珠,也被他们又请了遍好。 “嗯,陪你们嫂子说会话。”狄禹祥在弟弟们面前向来寡言,威严也重,扫了他们一眼,三郎四郎皆眼观鼻,鼻观嘴地站着,连声“好”,他们都喊得中气十足且声带恭敬。 等他一起,三郎还好,四郎明显地松了口,朝着嫂子露出了轻松了的笑容,萧玉珠被他逗笑,本想为着大郎说几句好话,但想想也就算了。 狄禹祥对弟弟们的好,想来他们是再明白不过了。 这厢萧玉珠还想出门,但着实不易了,若是被送进房还出去吹风,想来也是不懂事,于是在书房陪三郎他们念书到午膳时,才被她夫君领出了房。 所谓四郎口下的大哥管得严,她这也算是心有体会,大郎说一不二,她也做不来不顺他心的事,此景之下,岂可不是他说什么她便是什么? ** 到了晌午,四处就已传来零零碎碎的鞭炮声,二郎他们站在门外等狄增回来,坐在堂屋的萧玉珠还能听到四郎缠着娘亲索要炮竹的声音。 她因不能吹风,与大郎一块坐在堂屋内。 刚从书房出来,就被领进了堂屋,夫君回来她确是欣喜无比,但萧玉珠隐约也有着不好之感,这等小事还好,倘若回娘家这等事要是被他否决了,那却是万万不可的。 他们刚坐下,狄禹祥就吩咐了跟过来的桂花去打盆热水过来,他握着妻子温热的手,感觉到了一片温软,平时眼睛里那点冷静至极的光也不见了,跟萧玉珠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很是温和,“若是身有不适就要跟我说,不要自己挺着。” 萧玉珠面露微笑,摇头道,“娘把我照顾得很好,什么事也没有。” 她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一点子不适,她已决定这两天她什么都不会露出来,若是让他抓了什么把柄,她已清楚肯定是回不了娘家了。 见小妻子玉容粉颊,眼睛黑亮有神,且顾盼生辉,确是一点也不像有事,狄禹祥看得她几眼,心下欢喜,也不再多想。 顶多初三那天一起,风大就说太冷,下了雨雪更好,就说路滑不宜出门,哄得了她在家中即可,至于萧府,他自有另外的托辞上门。 萧府这亲戚,原本无碍,只是那萧府之人上门的事已让他全断了结交这门亲戚的心思。 现下萧府门高,若是他靠近去,不过是让妻子受更多的委屈,他不走萧府之道,不会让妻子去白受这冤枉,还不如跟萧府疏远,各走各的道。 狄禹祥回来了家中就是不一样,一家人在井井有条中,但喜气甚重,萧玉珠是即便仆人喊一句大公子,都能面露笑容。 这大概就是家中有主心骨的感觉,只要他在家中,心下就安然,没有忐忑,他足以撑得起你头上的那片天,什么也不必担心。 晚上团圆饭吃得甚久,但陆续有狄增认识,家中贫寒之人上门来借银钱,狄赵氏早有准备,已备了几串五百文的铜钱让狄增给人。 “如若不到万不得已之处,他们是不会在这等时候来借钱的。”等狄增第三趟离了桌去见人,狄赵氏越过大儿,与儿媳解释道。 “儿媳知道了。”萧玉珠点头乖顺地应道。 说来在狄府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是她以前想过的,如这大年三十借钱之事是不可能发生在萧府的,也不会有人在大年三十这等时候到府里讨不吉利,到时钱借不借到另说,但成见肯定是有的。 婆家的日子过得与在娘家时有着天壤之别,但因着人,萧玉珠还是觉得踏实无比,哪怕家中的日子都要算着过,一文一钱都要心中有数。 “娘,再给添一碗,不要饭,只要肉。”四郎见父亲离席,忙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给孩儿顿饱肉吃。” “哪时候少了你口肉?”狄赵氏一听,伸出手去掐了小儿子的鼻子一把,笑骂道,“让你爹听去了,少不得罚你一顿手板子。” “要肉,不要饭。”四郎坚持已见,“二哥三哥的也是,娘,快快,趁爹不在。” “你大兄就不给了啊?”狄赵氏拿起碗,准备起身去厨房。 今夜她没让婆子们伺候,让他们在厨房里先用膳。 “不给了,诺,大兄有大嫂。”四郎嘟着嘴往大兄的方向看去。 这时狄禹祥碗里已有了半碗肉,四郎说着话时,萧玉珠正要把挑好刺的鱼肉往他碗中放去,见婆婆闻声朝她看来,她不由手顿了顿,硬着头皮把肉放下,低下头不敢看人。 “娘你去罢,路上看着点光……四郎……”狄禹祥朝母亲嘱了一句,转脸朝四郎看去时已面露威严。 四郎瞧得,脖子一缩。 二郎三郎在旁见了,皆对四郎面露不妥地摇了摇头。 这团圆饭因狄增的几次离席吃得断断续续,但桌上有着儿郎们与狄赵氏的说说笑笑,一家人一点热闹也不减。 等到膳后,狄赵氏带着婆子要收拾碗筷,让萧玉珠去歇息一会,等到午夜再起来一道看家里人放炮竹除旧岁。 狄禹祥先送了萧玉珠回屋,再去了父亲那一趟,不得多时就回了屋,见妻子没躺在床上,而是在摆弄衣裳,他挥袖让守着她的丫环退了下去,看到有他的新裳两套,不由问,“怎地有两套?” “一套是明日穿的新衫,还有一套是你冠礼所穿。”萧玉珠细心地把冠礼的那套整理好,拿着放进箱子,“我心下不放心,怕有不妥之处,又拿出来看了看。” 狄禹祥跟着她走,见她放好衣裳,弯腰把箱盖盖上,对她道,“以后少弯腰。” “哪有这么娇气。” “娇气些也无碍。” 萧玉珠没料他还能这么说,笑着低下了头。 狄禹祥让她靠到床上,摸了摸她的肚子,问她,“你给二郎他们不少压岁钱?” “各人五百文,多了?” 狄禹祥道,“我已给了,你就不用再给了。” “我给罢,”萧玉珠让他摸着她的手,轻轻柔柔地与他商量道,“我给点,也好让小叔子们觉得我这嫂子是个好的。” “你本就是个好的。”狄禹祥说着从袖中掏出荷包,从中拿出一个小布袋,给了眼前的妻子,“这是你的。” 萧玉珠讶异,“我也有?” 狄禹祥微笑,“打开罢。” 打开一看,是一个玉镯子,萧玉珠看着成色就知是个好物,她抬眼朝人看去,见他目光柔和看着她,那句“哪来的”便吞下了。 她什么也没说,朝他一笑,戴着试了试…… “来年再给你好的。”狄禹祥看着戴在她手上的玉镯子,心道自己还是给得差了。 原本还以为得的最好的这个配得上她,但看着她一戴,就知还是没给好。 他语带遗憾,萧玉珠也不是听不出来,她左右看了看那没有杂色的玉镯,玉确是好玉了,就是她最近养得好了些,玉的颜色反倒不如她的肤色来得好,显得无光了些。 “玉能养人,就让我戴着罢。”他伸手过来就要帮她脱,萧玉珠忙止了他。 “得了好的,再让你戴。”狄禹祥摇头,把镯子顺了下来。 “这个你就不给我了?”萧玉珠吓得坐直了身。 狄禹祥被她弄得笑了起来,“给你,放在你妆盒里罢,摆着看罢,以后给你好的你再戴。” “你给的都好。”夜深了点,萧玉珠打了个哈欠,把胸中那点犯呕压了下去,面露淡笑。 怕她晚上忌火惊眼,屋内的油灯挑得不是太明,床帐的影子也压住了她的半张脸,但她露出的面容娇嫩美艳,又因躺着发丝散乱,这时的她少了白日的端庄,多了几许清艳,红唇更是因她嘴边的笑显得越发娇艳欲滴…… 狄禹祥眼神一暗,倾过身去,吻住了她的嘴唇,心想以后艳色的花布还是要给她少买一些,还是挑些端庄的素色给她的好。 这夜,狄禹祥陪妻子到子夜,叫醒了她,给她披了厚披风,带了她去门口放炮竹…… 一到时辰,整个淮安城鞭炮声四起,在只闻其声就知红火的声音中,狄禹祥回过身,越过弟弟们,看到妻子笑着朝他望来。 烛影丛丛的红灯笼中,她披着他的衣裳盈盈玉立,怀中还有着他的孩子――狄禹祥从来没有这刻这般一样,想把他所有知道的最好都给她。 32、最新更新 许是身边有了体温,萧玉珠这夜睡得很沉,每二天一醒,见后窗明亮,她大吓了一跳,顾不得寒冷,想也没想就坐起了身。 正要喊丫环进门,冷不丁地就被人拉了下,又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作甚?”本在眯着眼的狄禹祥被妻子一惊后忙睁开了眼,把她抱在了怀中,探手压紧了她那边的被子。 “啊,夫君?”萧玉珠一惊之后回了神,“什么时辰了?” 说着,探头想往沙漏看去,只是她睡在里头,看不到放沙漏的地方,要探出半个身子才行,可她只一动,就又被压了下来,腰也被人搂紧了,动弹不得。 “卯时,辰时还未到。” “那天怎么这么亮?” “下雪了。”狄禹祥淡淡地道。 萧玉珠愣了愣,老实地趴回他的胸前,道,“难怪这么冷。” 嘴里这么说着,心中道了一声不好。 “是冷,等会用完早膳你就回房歇着,家里的客人自有娘亲招呼,你就不用出门了,好生在屋中呆着。”狄禹祥闭着眼,摸了摸她的肚子,语气依旧淡然。 “知道了。”萧玉珠乖顺回道,在心口再道了一句果然。 “衣裳要多穿点。”狄禹祥又补了一句。 “知道了。” 连得她两句知道,狄禹祥嘴边有了点浅笑,手指在她腰上轻压了压,嘴也往她额上亲了一亲,这时他睁开眼,亲吻住了她的嘴唇,好一会后他压着下身的冲动,缓住了呼吸后暗哑着声音与她道,“乖乖的,嗯?” 此情此景,萧玉珠还能如何,只能如他意地顺从点头。 狄禹祥抱住她又亲吻了一阵,两人才下了床。 等请过安,道过吉祥话,放过炮仗,一家人用完早膳,狄增就带狄禹祥和三郎四郎出门拜访去了,留下二郎在家,与母亲一道招呼来拜年的客人。 桂花被狄禹祥嘱咐了道话,这个丫环格外怕大公子,萧玉珠还没出门的意思只略往门边走了走,明知大年初一新年大吉之时不能面露晦气,桂花还是被吓得惊慌失措,就好像要是没依大公子之言看住少夫人,她就会要在大年的日子里被打一顿一般。 萧玉珠看她吓得不轻,心道她这丫环来她身边这段时日,也没见过大公子几次,怎地这般怕他? 大年初一这天,萧玉珠是在屋中过的,午膳狄增送了话来,说是在孙先生家那边用膳,狄赵氏这边也留了一家过来拜年的人的饭,因那家人来了男客,萧玉珠午膳都是在自己屋中用的。 到了夜晚,狄禹祥才回来。 中午狄丁回来送话的时候,狄赵氏又得了大儿的话,说是如若有人见他妻子还是让她推了,这种时候要让她好生养胎,别让人冲撞了她。 这话听着有理,但他们一回来,狄禹祥进了他们的屋给他们请安的时候,狄赵氏还是戳了戳他的胸,当着狄增的面教训大儿,“大年初一把你媳妇关在屋内,连个妇人也不见,你说这像话吗?啊?你说像不像?” 狄禹祥微笑不语。 “怎不能让她一人都不见罢?”狄赵氏拿他头疼。 “咳……”狄增接过狄赵氏给他的热茶,在喝茶之前清咳了一声。 “你也说说他……”狄赵氏见她夫君没打算帮她之意,无可奈何地朝他说了一句,“这样怎么行?他自是宝贝她,可看在来拜访的那些妇人眼里,都当她是千金小姐还看不起她们这些穷人了。” “娘,”狄禹祥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她本是千金小姐,且这么多年,父亲什么时候许您大年初一出门给谁拜过年?有些人家不顾礼,身为妇人大年初一就往人家家中跑,来了您身为一家主母也只得招呼,我们已尽了我们主人之礼,再则言,您招呼客人也是自您当家后,珠珠还小,且肚中有孩,不便见客。” 狄赵氏听得目瞪口呆,“你还有理了?” 狄禹祥摇了头,“大年初一就上门来要见她的人,自是与珠珠无关的。” 这些妇人无非是想看他娶的千金小姐是什么样,狄禹祥可不见因为她们想见,就许她们见她。 狄赵氏在淮南十来年,自也是认识了不少人家,从贩夫走卒到普通百姓人家,还有城中几户富户,其中的夫人都与她认识,当中也有不少人家是看中大郎的,且其中不乏偷偷看大郎一眼中了意的姑娘家,但这么多年来,他们家推了不少婚事,也因此事跟一些人家失了和气,现下大郎娶了妻,自也有那嫁女不成,且不通礼数的人家上门来瞧人。 平常日子不见就推了,但大年初一,人家上门来拜年,人家开了口,主人家还要推辞,自也是不妥,多少也会让人来见一面。 其实瞧一眼也无妨,说来珠珠也是不在意的,但大儿这番作举,替他推托着的狄赵氏也是无奈。 越不让人见,人就越往门上来,她这大儿,可是给她找了不少事。 “那不是大年初一,过了这年,就让人见了?”狄赵氏抓住他的话问。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狄禹祥顿了顿,笑了笑道,说罢又告了个罪,说要回屋带珠珠出来用膳,就出门去了。 他一走,狄赵氏对着狄增道,“你看看,当初你非要他娶珠珠的时候,他不声不响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可一娶回来,从头管到脚,我看以后咱们儿媳在咱们小门小户也得守那大户人家的规矩,一辈子也出不得一趟门,见不得几个人。” “规矩是要守的……”狄增说出来,思及妻子年纪轻轻时就要忙里又要忙外,又道,“还是出过门去的,我不是听你说过,他带珠珠去王师爷家接过你?大郎只是不让她轻易抛头露面见无关之人罢了,你若不不为着家中之事,我也是不愿让你出得门去的,这有些礼数咱们家得守。” “不与你说了……”见表面对大儿严苛,私下再赞赏儿子不过的狄增又替大儿说话,狄赵氏替他换好家中常穿的袍子,“我去厨房看着他们上菜。” ** 大年初一这晚,狄家人不用守夜但也忙碌不已,当晚用完膳,一家人就要把明日带上族里去的东西搬上马车。 带的东西多,家里的人也多,但家里只有一辆马车,以前都是狄禹祥赶着马车载着家人在前,老黄赶着借来的牛车装着物什,带着婆子在后,这一次多借了一辆马车,狄增也就多借了一个车把式,至于大儿的那辆车,就让狄丁来赶,不能让中了秀才的大儿还像往年一样还赶马车。 初二一大早,狄增带着妻子孩子先大儿一步回了族里,这天没有下雪,雪也化了不少,就是赶路的时候要小心点。 狄赵氏在走之前更是叮嘱了大儿和儿媳一番,让他们来的时候路走得慢点,莫跌着了人。 初二上午,太阳出来了,天还是冷,但萧玉珠着实高兴不已。 狄禹祥这日在家,有人上门来邀他出去喝酒,但被他拒了,不时就陆续有人上门登门,还自带了酒水。 萧玉珠没想到公婆一走,家里还有客人上门,且还多数是来找大郎的,她还道要有人招呼,哪料她又被送进了屋中,家中招呼的人她夫君让狄丁请了王师爷家的王婶子和其子王吉祥,大郎以前的书童过来招呼。 狄禹祥因得名师高看,赞赏其才学甚深,又因性格随和短短时日已在淮安有了名声,不少来他家中的人都是小有名气的才子秀才爷,王师爷听到狄禹祥这个子侄让儿子过去之话,知道他是心存了让儿子也结交这些人之意,心下高兴不已,他暂抛了家中之事,自己领了妻子与儿子过来,家中做事的婆子也一并带了过来。 等人一到,桂花也离了厨房,来屋里守萧玉珠了。 隔着院子,萧玉珠也能听到主堂屋那边谈经念诗的声音,酒杯相碰的轻脆声不时也响于耳边,直到晚上,客人送走,王师爷一家也走后,狄禹祥才回了屋。 这日他喝得不少,身上有着酒气,萧玉珠被他抱住,直薰得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忍耐了过去。 隔日即是初三,淮南的风俗是初三回娘家,萧玉珠醒来的时候见身边的人还没醒,想偷偷地爬起他的脚下床先去洗漱,哪料身子刚探出被窝半个身子,就被眼睛都没睁开的人逮了回去。 “作甚?” 萧玉珠小心往他脸上看去,料不准他清醒了没有,嘴里柔声道,“你再睡会,我下床去厨房看着桂花给你做点汤端过来。” 狄禹祥“嗯”了一声,但抱着她腰的手没放。 “夫君。”萧玉珠动了动身子。 她叫了一声,狄禹祥这才睁开眼,哑着嗓子与她道,“我头疼,你身子也不便,就请狄丁带礼上门去陪个罪,我们就不去了,你在家中把你要带给族里人的东西再清点一遍,想来这也颇费一点时辰。” 萧玉珠自是重视这次回族里的事,她是新媳妇,家里人还为她借了好马车,让大郎带她回去祭祖,再是重视不过了,她带回族里给族人的礼,从上到下,她早就按着婆婆给她说的人头,按着亲疏远近都备了礼,早在小年那几日就已准备妥当,哪还会事到临头才准备。 但狄禹祥说的这话她也无从反驳,回族参加祖祭是大事,再慎重也是理所当然,但――她回门这件事这就算了? 他好意思说这种话推了这事,萧玉珠听了心中有些着急,想了一会也没想到对应之话,无奈之下只得抱了他的腰,软声求他道,“您就带我去罢,一年到头,也就这一天我能好好地回去看看爹,看看他现下住的地方,不看我不安心,我不回去,府里人还不定怎么说我,且不管这些,若是有人认为我连爹都不要了,这话传进我爹耳里,他得多难受啊……” 她柔声柔调地求着,脸贴着他的胸,乖顺至极地依偎着他,狄禹祥睁开眼,眼睛里一片清亮,好半会,他不动声色地轻吐了口气,轻抚了抚她有些隆起的小腹,道,“是要去给岳父大人请趟安,不过家中有事,给府里人请过安就回罢。” “嗯。”没想得了他的应允,萧玉珠惊喜不已,心中也长吁了口气,两人之间明明不能再紧,还往他又靠得紧了紧。 狄禹祥见她往他怀里缩,低头怜爱地去亲吻她,心中的那点犹豫到底还是散尽了。 不去,会有人说她的闲话,还是得去上一趟。 33、最新更新 萧玉珠想了想,没给狄禹祥穿那件过年穿的长袍,那件长袍因着是她头一件她给他绣的过年新衣,身上绣了不少复杂的花纹,他本就长得极好,气宇轩昂,衣裳又极衬他,穿着人都多了几许贵气,看着是再好不过,但与他现在的身份不符,这个风头他是不能在萧府出的,于时她挑了一件素色衣料且好的儒袍出来,这也是她缝的,衣裳素,人穿着也素,多了几许儒雅,像足了风度翩翩的才子,就算他五官硬朗,也未露出过多让人触目的锋芒。 到时,他再面露几分笑,一切再平常不过了。 衣裳不出挑,人也不太出挑,但又不坏,再好不过。 伺候好他,萧玉珠也捡了平常在家穿的衣裳出来,青蓝色的袄子也是素气雅致,但颜色对比她的粉脸显得老气无比,连脸上那几分艳丽也被淹没了。 见她穿得也素,狄禹祥在旁看着不语,伺候她的桂花犹豫了一下,与主子道,“少夫人,那件蓝色里带点粉的袄子您穿着更是好看。” 好是好看,但就是太好看了,萧玉珠摇摇头,“今日是见长辈,自是要稳重些。” 萧玉珠再明白不过风头出得快,死得越快的道理,她哪会由他们去出什么风头。 用完早膳,休息了一会,他们就带着礼上了马车。 马车赶得慢,但路上狄禹祥还是把她用厚袄子把她包着抱在了腿上坐着护着。 让萧府靠得越近,萧玉珠的眼睛就睁得越亮,狄禹祥低头看过小妻子几眼,见她在想着事,也没问她的话,只是偶尔探进她的厚衣内探探她的手,摸得是温热的才松开。 到了萧府,这时萧府的侧门是大打开的,他们的马车一靠近,萧府的大管家就小跑了过来,朝里头喊道,“可是大姑爷和大小姐?” “是,老家人新年好,”狄禹祥已放下妻子,让她整理着他的衣袖,淡然出声,“狄丁,给管家的赏钱。” “是。”赶马的狄丁应了一声,坐在他身侧的桂花默默从袖中拿出备好的一串五文钱的铜钱给了管家。 “多谢姑爷小姐。”大管家的笑笑接进那不多不少的铜钱,朝里拱了手,又朝赶马的道,“小哥请随我来。” 大管家的亲自迎了他们的马车进去,狄禹祥先下了车,就见不远处的廊下有一玉面公子朝他走来,还未走近声音已到,只见他边走来边拱手道,“姐夫姐姐来了,承超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超弟有礼,”萧玉珠已经微笑着与他浅福了一道,回头朝狄禹祥温声道,“夫君,这是二叔的嫡长子承超弟弟。” “承超兄。”狄禹祥先作了一长揖。 萧承超见狄禹祥作了一长揖,眉头扬了扬,在他起后道了声,“不敢,我是大姐姐的弟弟,姐夫叫我承超就好。” 说罢,他看了狄禹祥一眼,见他衣着相素,人看着也算温雅,但到底只是小门户里出来的人,无甚气势,心里对父亲让他来迎人之事也不甚看重,等带他们去见人的路上问过云道子的几句话,得知如公昨日就已走了的事,他眉头不由皱了,脚步也顿住了,语带不悦地向狄禹祥道,“如公乃我易国大儒,不知多少人心羡兄台能受他之教,得此良师,有此良机,兄台怎地不留他多住几日?” 低着头跟在狄禹祥身后半步走路的萧玉珠听得此话,看着地上的黑眼冷了冷。 “如公之事,不是我等小辈能左右的。”狄禹祥温和地笑了笑,萧承超话硬,也不见他生恼。 “哦。”萧承超到底是萧运达的嫡长子,就算是得知他不能通过狄禹祥见到云道子,脸色再不快,只挥袖道了声“也是”,没再说别的就重提了步子。 不过,这次他走得快了,闲谈也没了。 萧玉珠听到急走的脚步声抬起了眼,往前方那背着手大步走的人看了一眼,转头往身边的人看去。 狄禹祥恰好低了头看她,对着她的担心的眼,他朝她安抚地一笑。 这一笑,知他也不是很在意,便是他什么也没说,萧玉珠心中还是好受了点。 ** 他们进得屋去,只见萧承超俯身在萧运达耳边说着什么,见他们进来,萧承超在父亲耳边说完最后一句话,站起身后,往后走了两步,在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 这厢,萧玉珠跟在狄禹祥后面,跟他见过上首的老太君,又见过父亲和二叔三叔等众长辈。 萧府女眷一般不能与男丁见外客,萧老太君在上首见他们见过礼了,朝萧玉珠和蔼地道,“你二婶与你久日不见,早盼着你了,来,跟祖母去见见她们。” 萧玉珠微笑点头,又朝狄禹祥一福,“夫君……” “且去罢,注意着点路,小心点。”狄禹祥轻声地道了几句。 “知道了。”萧玉珠躬着身退开了他的身边,迎到了起身的老太君身边,站她身边让桂花扶着她,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也没去扶老太君。 冬天衣厚,她摸着肚子,看去也像是显了怀,这时不去扶老太君,也是说得过去。 萧玉珠这也是存了点心眼,倒不是怕自己扶不住人,在萧府她也不会出什么事,只是这时她没那孝心,也不想尽那孝心罢了。 老太君要是见她太恭顺,嘴里的话更是什么都说得出口了。 “婆家人对你可好?”路上老太君往后等了等,等萧玉珠走到她身边了,她笑眯眯地问,语气里关怀尽显。 “很好。”萧玉珠笑着回道,“让老祖宗挂心了。” “你好就行,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放心了,当初把你嫁得太匆忙,事后祖母也是后悔没跟你多说几句贴心话,你心下是怨着我的罢?”萧老太君说到这,语气黯然。 “什么怨不怨的?孙女没这个想法。”萧玉珠忙道,她可担不起这个怨字。 “真的?”萧老太君停下步子盯着她。 “真的。”明知她有话等着,萧玉珠也只能应。 “那就好,得了你的话,老婆子也放心了,”萧老太君柱着拐杖重走起了路,脸上一脸欣慰,“你婆家与自家离得也不远,以后多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祖母活到这个岁数啊,也没几年可活了,你可别让我派人来请都请不来啊,你可不知,我这心里念着你啊……” 萧老太君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喘了口气。 萧玉珠笑了,“祖母的话,孙女哪有不应的。” “那就好,那就好。”萧老太君笑眯眯地直点头,还朝身边侍候她的娘家侄媳笑着道,“侄媳妇啊,你也是听着了,可得帮我做个证。” “瞧您说的,大小姐这么有孝心的人,还能骗您不成?”那侄媳妇笑着回道,又朝萧玉珠说,“大小姐,你说是不?” 萧玉珠微笑点头,笑意吟吟地看着她们一唱一和,也不着急。 应是应下了,但这又何妨?她是别家的人,娘家成天见三见五的叫她回来,她不来萧府若是有话要说,他们狄家岂不是更有话可以说? 说来,若是个心软的,听着老太君这番话,还当她真是怎么真心疼爱她呢,可惜在萧府的日子里,萧玉珠早被磨得心平了,老太君对她是好是坏,没有人再比她明白不过了。 到了内院,只有萧二婶萧阮氏在,萧三婶不在场。 萧二婶一见她,也是感慨不已,拉着萧玉珠的手说了不少话,还道若不是他二叔刚上任益县,府中事多,她就会提前些回来为她打点婚事。 “你是早没了娘,你父亲房中也没可靠的人为你打点,我一想这个啊,当是就恨不得赶紧回来替你操办,只是路远事多,当时没有赶得及回来。”萧二婶这话说得甚是凄然。 “好了,大过年的,说些好听的,这些话就不必说了,玉珠是个好的,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萧老太君打断了萧二婶的话,看向了只微笑点头不语的萧玉珠。 萧玉珠看着她,这次总算回应了一句话,“老太君说的是。” 见萧玉珠面上对她甚是恭敬,萧老太君心道这孙女跟她母亲一个样,明着顺从暗着不服,极其不好管,心下更是对这神似其母的孙女更不喜起来。 以前她不生事还看不出来,现下一有事,就看得出她这个人是真真随了她母亲那边的人了,不听训,仗着有点美色男人宠爱,就不把上面的长辈当回事,做什么都阳奉阴违。 “哎呀,好了,大好的日子说点欢喜点的,玉珠,快来跟婶婶说说,这段时日怎么养的,这脸蛋儿我看得可以掐得出水了……”这时,萧府的另一个旁支婶子走过来,笑着说了这道话,没待萧玉珠反应,那手就掐上了萧玉珠的脸,重重地捏了一把。 那力道有点重,萧玉珠没料她这么重捏,错愣了一下,正在她错愣不已的时候,有道人影就冲进了门里,只见一个美艳的妇人衣裳不整,怀中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孩儿冲进来跪在了老太君的椅下,对着老太君大力磕头哭道,“老太君,三夫人若是真是嫌弃我们母子,就让我们母子死在您面前算了。” 说罢,还没回过神来的众人只见她把孩子放下,头往老太君坐下那椅子撞去…… “拉住她,快拉住她……”顿时有人便去拉,有人在喊,萧二婶无动于衷地看了堂内一眼,往门边看去,萧玉珠顺着她的眼,正好看到穿着红色袄衣,头戴金凤的萧三婶嘴含冷笑,艳光四射地走了进来。 她走到门口时,重重地挥了下手中的帕,顿时全身杀气十足,萧家首座上那轻易不变脸色的笑弥佛见此,那眉头都皱在了一块。 34、最新更新 “儿媳给母亲请安。”萧三婶风姿绰约走来,杀气腾腾的眼睛从萧二婶身上扫过,连带瞥了她身边那低着头不语的萧家大小姐一眼。 “怎么回事?” 萧太君身边的婆子已经抱起了那小孩哄着,那妇人已被人拉住,饶是有婆子让她别哭,她还是一声声悲凄地在啼哭着。 “住嘴!”萧太君捅了拐仗。 这一次,那妇人的哭声止住了。 萧三婶不屑地翘起嘴角,对首座的老太太说道,“娘,怎么回事,您还是先听听她是怎么说的罢。” “三夫人,三夫人……”那妇人一听,眼泪流满了脸,她挣开人扑到了萧三婶的面前,抱着她的腿大喊,“您就饶了我们母子罢,我以后都听您的,您让我们母子做牛做马都成,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罢。” 萧三婶被她一口一个母子气得不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忍了又忍,昂起头对座上那冷眼看着她的老太太道,“娘,求您为儿媳作主。” 说着,她粗暴地扯开了脚边的人,抬着头跪到了地上,眼泪无声地从她眼里掉了出来,“昨夜封郎睡在我屋,她抱着孩子在我院外打转,任由孩子啼哭,我让婆子送了她回去,一大清早,她又抱了孩子来,在封郎面前哭,大过年的她哭闹不休,封郎让我好好管教她一番,可儿媳想着她为萧家生了个儿子,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能苛刻了她,便让她回房思过三日,可哪料回过头,她就哭到您这儿来了,还说我不给她活路,娘,求您为儿媳作主。” 萧三婶说完,已然也泪流满面,只是同是哭泣,她不声不响的强忍着流泪的样子惹人爱怜,也很是好看。 “不是这样的,老太君,不是这样的,妾身昨……晚……”那妇人听得口瞪口呆,跪在地上的人慌张地辩驳,岂料口齿不清,话还没说完,她的大叫声又惊住了婆子手中的孩子,跟着她的声音“哇哇”大哭了起来。 “像什么样子!”慌乱中,萧太君大力地捅着拐仗。 “把她的嘴堵住。”她身边的得力婆子已让丫环拿了布条来,不一那妇人的嘴就被堵了个死死的,被叫来的粗使婆子从屋里拖了出去。 途中她挣扎了几下,可屋子里的人谁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眼睛全在萧三婶和老太君身上。 “好了,才初三,你们这是要闹什么?是想气死我这个老太婆不成!”萧老太君扶着胸喘了几口气,婆子丫环见状,慌忙上前给她顺背,过得一会,她顺过气来,朝萧三婶道,“你也别哭了,堂子里出来的上不得台面,但还是给你们生了个孩子,进了府来也不好再送出去,就关起来罢,孩子养在你下面。” “谢娘作主。”萧三婶含泪磕了头。 “你啊你,平时也是个能做事的,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心软了?她一闹,你就不知道叫婆子把她关死了!怎地就让人出来丢人现眼!还好今日个都是家里人在这,若是叫外人瞧了去,岂不是丢尽了我萧府的脸面!”萧老太君被人扶着弯下腰,重重地拍了下她的头,“下次若是再犯,小心我罚你!” 萧玉珠听到这,心里叹三婶和老祖宗这真是下得一步好棋。 孩子是养在三婶下了,生了儿子的人也被关起来了,而那边只有一个女儿的妇人,这时怕是吓得不敢出屋了,以后还能有什么花招出来? 萧二婶这时起了身,扶了萧三婶起来,叹道,“地上冷,三弟妹起来罢,像娘刚刚说的,你平时帮着娘管家也是赏罚分明,怎地换到自己头上,就这般心慈手软起来了呢?” 萧二婶这话是复述了老太君的,但由她嘴里说出来,意思却跟萧太君的完全不一样了,萧老太君的语意是道三媳妇仁和,连个青楼里出来的都可欺凌到她头上去,但萧二婶一说出来,就是萧三婶明明是个心狠手辣的,怎么地就这事就心软了,岂不是装的? 她这话一出,屋里的人就都看向了萧三婶,坐着的人里有不少淮南萧家身上有着功名的内眷,此时各人神色不一,有那平时跟萧三婶不对付的,脸上还有着嘲笑。 屋内有人说话,萧玉珠也抬起了头,她不动声色地张着有点不解的眼扫了众人一眼,就又低下了头不语,安静地坐着不发一声让人忽略她。 “哎呀,三夫人,别哭了,你看看你,好好的一张脸都哭丑了……”有跟萧三婶不对付的旁支嫂子也架起了萧三婶另一边,嘴里的话说得甚是关心,但掐着萧三婶手臂的手已经青筋爆起。 萧三婶挪了挪手,想来手劲太大,她没挣脱,只得强笑着跟那年前嫌她给的绸布不顺心的旁支嫂子道,“谢嫂子。” 萧玉珠坐得离主位近,离她们不远,又正好对着她们,不用抬眼就能看到她们手下的那些动作…… 看着她都有些发倦,这个府里女人多,是非也多,谁要是要得多点,都得打得头破血流地争,没有哪个人真正愿意退一步。 不过,好在总是这样,她才能在其中想出法子来。 二儿媳在跟三儿媳在争,旁支不满她的在跟她斗,萧太君在上位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恼怒,但端着老祖宗架子的她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不好开口。 她心下烦躁,往那不声不响的大孙女看去,见她头都不抬,什么也不看,看来当着众人让她帮着家里人点的事,现下这等境况,是不能好好开口了。 还没等萧太君开口,这厢萧二婶还在跟萧三婶关心地问着小叔子另一个女儿的事时,萧元通就来求见了。 “什么事?”老太君问那传话的婆子道。 婆子出去又回来,传了大老爷的话,“大老爷说大小姐去他那坐坐后,也该回去了,她明日还要随孙姑爷回乡下祖族祭祖,不能在府中耽搁太久,回去还得准备起程的事。” “我留我孙女儿说会话还不成?”老太君生恼,脸色确已不好看。 可那厢萧元通不见女儿出来,已在门外扬高了声音,道,“母亲,珠儿已陪您说了好一会子话了,该随姑爷回去了,姑爷已在外门相候。” 这一道话让萧老太君脸上毫无了笑意,她瞪着眼睛看了门外一会,转头朝萧玉珠生硬地道,“去罢,你爹在叫你。” “是。”萧玉珠头也不抬,施了一礼,低着头走了出去。 见她穿着深色朴素的衣裳低着头往外走,头上也只有一只孤零零的银钗,没有了她那张粉脸露在空中,那看着她的萧家妇人有几个摇了头,有那心肠好些的,眼里微露出了几许怜悯。 这里头的人谁不知她不得宠,明明是萧家的大小姐,却因老太君的不喜,嫁出去了,连份像样的嫁妆也没给,一有点用了,就要她百依百顺,泥菩萨且有三分火性,这活生生的人心下甘愿才怪。 ** “爹。”萧玉珠一出去就看到了萧元通。 见她出来,萧元通本松了口气,但看到她脸上一团有异于正常肤色的红色痕迹后,他脸色大变,“脸怎么了?” 萧玉珠“啊”了一声,忙招了那头低得快到了腹间的丫环过来,“桂花,来瞧瞧我的脸。” 桂花刚刚和一群丫环站在门边,被里面一时哭一时大喊吓得不轻,后来见那冲进去的人被婆子当成死狗一样地拖出来后,她连怎么吸气都不会了,这时跟在其后的腿都有些软,听得她家少夫人叫她,她小跑着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少夫人一眼,只一眼,她吓得眼睛都红了,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少夫人,你脸红了。” “刚刚有个婶子看我脸色好,碰了碰我的脸,不碍事,明天就没事了。”萧玉珠听了也确定是怎么回事了,那婶子捏她的力道是有点重,自从嫁到婆家后,她肤色是越发地白了,一点点痕迹也会显出色来,实则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两天就好,于是她也没当回事,朝父亲笑着说。 可萧元通脸色委实不好,走了一会,快到外门的时候,他突然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跟萧玉珠道,“回头叫永叔给你去弄点药擦擦,别不放在心上,你头一次随他回祖族之地,脸上不能有伤。” 好好的女儿回趟娘家就要带伤回去,萧元通也是无脸见人。 “这哪是伤。”萧玉珠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但一出外门,看到大郎迎过来,乍一看到她的脸,步子就顿了一下,她头皮便是一紧,心道了句不好。 见女婿看着她的脸不放,萧元通摇了下头,朝他道,“被一个婶子掐了一道。” “哪个婶子?”狄禹祥看着妻子的脸,漫不经心地道。 “萧童叔家的童婶子。”萧玉珠小声地道,如实以告,不敢虚应。 明明他站在一手之遥处看着她,但她就是觉得呼吸逼仄,喘不过气来。 “哦。”狄禹祥点了下头,抬头朝泰山大人道,“都有些发紫了。” “唉,走罢。”萧元通什么也不再说,带着女婿女儿去他的院子。 有些话,实在不便在外面说。 35、最新更新 一进萧元通的院子,萧玉珠状似漫不经心地四处看了一眼,狄禹祥眼睛随意地跟在了她身上,跟着她眼睛所到之处也把整个院子看了个大括。 院子有些清冷,院落里,萧玉珠出嫁前养的那些花草枯萎,但看样子只是冬天凋零了,看得出精心照料过,想来等开春就能现出绿色。 树丫上还有残雪,地上还有那场雪后的湿迹,但花盆外面却是光滑可鉴,萧玉珠路过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嘴边扬起了笑。 她笑得很温柔,残留着几许少女神韵的她这时候嘴角翘起,显出了几分天真的孩子气。 萧元通恰时是回过身,看到女儿的样子,那不苟言笑的脸也有了几分笑意。 “爹爹。”萧玉珠这时转过头来,朝他高兴地笑。 父女俩什么也没有说,但都知道对方的心情。 自女儿出嫁后,萧元通就接手了母女俩以前养的花草,而萧玉珠也不必说,也知没有枯死的花草是父亲精养的结果。 “等再过几天,有几盆就能发芽了。”萧玉珠看着父亲笑着说,又望了身边的夫君一眼。 狄禹祥从妻子停下脚步看的那几十盆花草移过眼,对着她微笑。 “风大,进来罢。” 萧玉珠一进他们的小堂屋,见一股热气冲来,脸上是止都不止不住的笑,“屋里真热乎。” “炭盆是老榆头烧的。”萧元通让他们坐下后,对萧玉珠说道。 萧玉珠朝那一直跟在身后憨厚笑着的中年男人看去…… “大小姐。”那脸色黑黄的憨厚男人看她看过来,忙朝她躬了身,道,“平时也只烧得两盆,您来了,大老爷怕冷着您,又让小的多添了一盆。” 萧玉珠朝老榆头微微一笑,感激地点了点头,又朝父亲一笑后眼往身边的夫君望去。 “老榆头是城边村里的人,以前是个跑镖的,儿女大了,跑不动了,想在城里谋份活计,我想岳父身边的那位家人正好回家探亲去了,就想着老榆头是个可用之人,就跟岳父大人说了一声。”狄禹祥朝她淡道。 “原来是个镖师。”萧玉珠点点头,看向父亲,见父亲朝她颔首,这心是放下去了。 跑镖的,那就是天南地北都去过了,见识不凡,就算看着憨厚点,但人不可貌相,在外面走的,怎么说也是个厉害的,且镖师身手不错,跟在父亲身边,是再好不过了。 就是她想了好一会日子,也没想过大郎能为父亲找这样的一个人来。 “天冷,你吐得厉害,派个人来告个罪就好,大可不必来的。”萧元通说起了正事。 “女儿没什么事,头一年回娘家,是要来的。”院子整洁,屋子暖和,父亲的脸色也要比前个儿见着要好上太多,他过得好,萧玉珠心底高兴,那平时总有着三分矜持的眉眼都清亮了不少,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回家来见见您,心里才安稳。” 萧元通摇摇头,虽有不赞成之意,但到底看着女儿的喜悦冲淡了忧思,脸上的神情也是高兴的。 他朝女婿望去,见他只看着女儿微笑不语,神情柔和,眼睛温柔,心里便也痛快起来。 先前他犹豫狄大人结亲家的提议,一半是因着门第,另一半,何尝不是因面前少年的城府,此子心思周密,喜怒不形于色,又是一家之长子,族里又对他格外看重,肩上何止压着的是一家子人,那是一族兴旺的重担,狄增是希望女儿能嫁给他长子以后能持大家,而萧元通只希女儿嫁一个喜爱她,又让她衣食无忧的郎君,而先前的这两样,狄家大郎都达不到要求。 可与其女儿被老太君安排,还是不如嫁给眼前之人,是好是坏至少他还能在一旁看着,好过女儿嫁去冲喜,断了以后的半生。 由现在看来,他当初还是赌对了。 “回族里的事都已备妥了?”萧元通开了口。 “备妥了。” “何时启程?” “明天一大早。” “去古安得五六天的脚程,两三天的马车罢?祖祭是初六,你们赶得到吗?” “祭祀一共有三天,我们初八能赶到,爹娘已找人算过了,初八是个进门的好日子,我们那天到恰恰好。”狄禹祥恭敬地道。 “好,你爹娘考虑得周到。”对于亲家和狄家的族人,萧元通是再满意不过了,玉珠成婚那天,族长把族谱都带到了淮安县,拜过堂,当着众人的面,就把玉珠的名字添进了族谱,写在了她夫君名字的旁边,现今连回去的日子都是找人算过的,这是极大的体面。 孩子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嫁到婆家,没出过一桩错,自出嫁到现在,一句不是的话都没从她嘴里说出来过,萧元通虽心酸她小小年纪就得前后周圆,但也知只有按着这性子下去,她才能过得好。 这是她的命。 这时狄禹祥问起了萧府的亲戚,萧玉珠趁机起身去了外边看了看家里的屋子,又找老榆头问了几句话,还没得几句,她还以为有得聊的翁婿俩出了门,她父亲说要送他们出去。 “这就走?”萧玉珠没料这么快,这还没到午时,他们过府还不到一个时辰。 “你怀着身子,忌口,就不留你们的饭了,家去。”萧元通挥手,看样子是根本不想留。 “大郎与我可留在院中陪您用。”萧玉珠红了眼眶。 “家去,家去。”萧元通连连挥手,赶她。 “走罢。”狄禹祥心知留下来肯定要被叫去说话,他倒无妨,只是他确不想妻子再被什么人掐一把踢一脚。 说来,他是连有人横她一眼,他也是心中不快的。 如今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不见不净。 “岳父大人不必相送那么远……”出得院来,见萧元通还在带路,狄禹祥开了口。 萧元通点点头,直到他们送到停马车的那道侧门前的拱门前才止了步。 “回了家,要听公婆和夫君的话,可知?”萧元通望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儿。 “女儿知道了。”萧玉珠抬得头来,神情温驯,柔颜似水。 见她眼睛没再红了,萧元通朝女婿拱了拱手,狄禹祥忙不迭地躬身回了礼。 “走罢。” “是。” 回程的马车里,萧玉珠靠着狄禹祥许久都不语,狄禹祥摸着她温热的后颈项一会,把她的头从怀里慢慢地抬了出来。 看着她满眶的泪,他叹了气,怜爱地道,“在我面前你有何需忍耐的?想哭就哭罢。” 萧玉珠咬紧了牙,就算得了这句话,她还是把脸全埋进了他的怀里,这才无声地把眼泪哭了出来。 只有这种连跟亲爹吃顿饭都难的事临到头上的时候,她才觉得有些事真是格外的难,不忍不行,忍了又太难受,真真是心被刀子割了一样地疼。 ** 回去时萧玉珠已恢复了平静,狄禹祥下午见她一直在齐整回族里的礼,就像之前在他怀里的那道痛哭失声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她哭得颤抖的小身子已在他心下烙下了印迹,就像猫爪子挠住了心一样挠得他不安宁。 妻子的委屈和屈辱,连开口提半句都不能,这是他的无能。 她用了一下午忙碌遗忘,狄禹祥用了一下午静坐平复心境,他知道他焦躁不得。 第二天锁好了门,他们出城回祖族,回古安狄家村就要过苏河,苏河县是除淮南外淮安州最繁荣的县城,他们到达苏河县的时候已是初五幕夜,身上裹着蚕被的萧玉珠在狄禹祥怀中睡了一个下午,朦朦胧胧间被叫醒,往外看去,见到河畔一路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那护城河边上,还听得到卖货郎的叫声…… 他们马车行走的路离河畔有点远,一路排着的大树也隔着了她的视线,可饶是如此,萧玉珠也是看得瞪圆了眼,那平日被端庄掩去了神韵的桃花眼这时都瞪圆了,红色灯笼阴影里,她不止看到了不少妇人,还看到了一个穿着新艳红袄的少女与一个小男孩边打边闹的追逐,马车在夜色里赶得慢,萧玉珠看着他们一路嬉戏追逐了好一会才看到他们从眼里消失,顿时她惊得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在冲进来的冷风里,掩了因惊讶而张的小嘴。 哪怕不是光天化日,但,这样也可以? 狄禹祥看着怀中瞪圆了眼的小妻子也甚是好笑,把她的手抓回去暖着,又抱紧了她,他也换个姿势,笑着问怀里的人,“可冷?” “这是苏河?此地女子她们夜间可以出来?”萧玉珠还真是没听说过这等事,她在萧府十几年,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三根手指就可数得可来。 “苏河县城繁华,过年期间更是热闹,各地来的杂耍众多,出来看热闹的也多,从初一到元宵,苏河都有往河里放河灯祈愿的习俗,这一段河是最灵的河段,听说只要往这里放河灯,来年定能心想事成,于是每年过年期间,都有人来这段路放灯,这片地离城里还有一点路,等会我们就要到打尖的客栈了。” “为何是来年?”萧玉珠问了想问的。 余下的这段路因不是最灵的那段路,挂的灯笼便少了,外面黑影丛丛,高大的树枝垂下来很是阴冷,狄禹祥便把布帘拉了下来,在黑暗的马车里回了她的话,“因求姻缘最灵,女子嫁出去,总需一段时日罢。” 听他话带笑意,萧玉珠听得脸红。 许是路不好,马车这时一个颠簸,身下的人震动了好几下,但她只在怀中轻动了一下――一路都是如此走过来的,怕跌着她,他都是抱着她过来的,怕腿烙着她,还贴了厚衣在下面垫着。 萧玉珠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嘴里柔声地道,“那你给我看什么,我都嫁给你了。” 狄禹祥听得笑得胸膛振动不已,好一会他低下头吻了吻她被风吹得有点冷的额头,笑叹着道,“是啊,你都嫁给我了。” 36、最新更新 当晚打尖,狄丁是按着狄禹祥的吩咐一路去了一条巷子,萧玉珠戴着帷帽下的车,因是深夜,客栈门口有人出口用着软软的苏南话在相迎,跟他行礼道安,她不敢东张西望,一路被牵着听狄禹祥用苏南话跟那迎他们的掌柜在说话。 苏南虽与淮安只隔着一个县,但话音却是有甚大区别,不一注意着听,就听不太明白,萧玉珠尖着耳朵,也只大概听明白了那掌柜的在问他什么时候走之类的话。 她夫君的话,她也听了个大概,说是明日下午才走。 说得几句,掌柜的说马上就送食送水来来,让店小二带了他们先上楼。 处此店面甚窄,靠左的木楼梯看着甚是陈旧,萧玉珠第一步踩上去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一路都是被狄禹祥扶上去的。 到了第二层,推开门进去,发现屋子里点了好几处油灯,狄禹祥在门外跟小二的说了几句话,吩咐狄丁桂花一些话就进来了,就见妻子呆呆在站在屋中,他上前替她摘了帽子,笑道,“这处的店老板是家中旧识,爹娘回乡打尖也是在这里作停。” “哦。” “来……”狄禹祥带她走向了窗,推开了窗户。 萧玉珠这才发现这里可以看到苏河,先前马车钻来钻去才钻到这条巷子,她还以为是什么偏僻之处,哪想这是难得的好地方,从窗户看去,能看到苏河上好几条灯火明亮的船,甚至还能听到上面传来的琴瑟声,那些触目所及的屋子前檐挂着长长一串的红灯笼,就是她所站的窗户外斜角一处,摆着一些有着灶火锅子的摊子,不知是在煎什么东西,传出了醇厚的香味,许多的行人不断穿梭,中间还有卖货郎背着篓子在叫卖,此等热闹景象,这是萧玉珠以前真没瞧过的光景。 她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后看看站在身边的夫君,有点紧张地抓紧了他的手。 狄禹祥微笑着,正要说话,门边传来了声响,是狄丁在门边道,“大公子,大少夫人,热水和吃的来了。” “门没栓。” “是,那小的就进来了。”狄丁说道完,左右提了两桶热水进来,他后面的桂花端了盘子进来,上面荤菜一份,小菜两份,米饭大盆,菜粥一碗。 “你们也下去用点罢。” “诺。”狄丁作了揖,领着桂花下去关了门。 狄禹祥试了试两桶水,把那桶温的水舀了两瓢放进了盆里,萧玉珠已经拿出行李中的帕子净帕,递给他擦脸。 “屋子是娘让掌柜的留给我们的,吃的也是她提前打点好的,你多用点,应跟在家里你用的无二。”母亲走时,狄禹祥怕路上妻子吃不惯,让她一路先帮着看着点。 “知道了。”萧玉珠看他擦完脸,拿过帕子洗一道与他擦手。 替他洗完,她也安心了,“你快去吃,我洗把脸就来。” 天冷,菜端上来过不得一会就会凉。 “不忙,”狄禹祥倒了水,把那桶开水舀了一两瓢到木盆里,拿过他的帕子擦了道滚烫的帕子给她,“热热脸。” 萧玉珠在一旁看他伸手进烫水里都替他疼,却知他要做什么她是拦不住的,只得接过帕洗过脸手,忙去了桌边用饭。 狄禹祥先去把窗关了,与她道,“夜里冷,早上会好些,明早带你去城里逛逛。” “可……”萧玉珠给他夹了菜,有些犹豫,“是不是会误路?” “不会,明天下午走,赶半天路到一个亲戚家过夜,再到古安亲戚家过一个夜,正好初八进族里。”狄禹祥与她解释道。 “知道了。”萧玉珠点头,她知道狄家村里的狄家是主家,主族几百年没迁过地,只有落在外地的分支,不像萧家,是当年北方温北出来的一个支族,坐落到淮南城也不过百余年。 狄家在淮南可追溯的族谱都有几百年,族里也是曾富贵过的,散落在淮南州四处的狄家族人仔细算来更是不少,一路路过几门亲戚家,不是奇怪之事。 只是她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去过那么远的亲戚家借住,心下还是有着几许担扰,少不得又问了狄禹祥明后两夜借住的是什么亲戚,家里有什么人。 问清楚亲疏远近,人丁几何,才好去叨扰。 “明晚去的是一个侄儿家,年龄比我还大上几岁,按辈份来说,应还要叫你一声婶婶。”狄禹祥知道她现还吃不得太重的味,又吃得不太淡,便把荤肉挑出来在茶水洗了洗,这才放到她的菜粥里,“他在他家中排行老三,与他媳妇生了三儿一女,是两代前从村子里迁出去的,与族里还亲得很。” 萧玉珠听得是三儿一女,脑袋发蒙,她可是听说了,狄家人可是相当能生,就是因为每代时都生得太多,狄家村的田土太少,家家的地不够分,所以不得不迁出去很多族人。 她摸了摸自己肚子,喝了口粥,又看向狄禹祥。 “后晚去的是一个堂叔家,家里只有我堂叔在,往年也是往族里去了,他要在家等我们,到时就与我们一道去了。”狄禹祥也不是太饿,吃得有些慢。 妻子怕是会饿着他,早上出门后把烙的那几个肉饼一直放在被窝里暖着,时不时拿出一个让他吃,午时过村子的时候,找了户人家给了点铜钱在人家家里好生吃了一顿,倒是她吃得少一点,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 “带的糖不多,明天还去买一些罢。”萧玉珠想了想道,她想先前备的还是不够。 “嗯,多称几斤。” ** 初六这天出着太阳,但天还是冷的,狄禹祥清早带着萧玉珠出去转了一圈,辰时回来的时候人就多了起来,买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萧玉珠回程时在其中走过,默不作声地四处看着。 因苏河是出了名的苏绣之县,民风也较别的地方开放一些,就是偶有大户人家的小妇人出来也没有几人带帷帽遮容的,尤其大冬天的穿的累赘,更是无人还在其外罩一帷纱,所以萧玉珠在纱下默不着声打量他们,这些人也时不时回看她两眼。 狄禹祥把她送回客栈后,就带着狄丁出去了,桂花被买回来的糖点干果还有布料迷花了眼,左看右看不休,萧玉珠则往窗下不停地看,过得半来个时辰,这时的河边的街道来往的人就多了,还有杂耍上肩膀上架着猴儿路过,猴儿吱吱地叫,还揪路过的妇人头上的绢花,惹来回过神的妇人一阵怒骂…… 萧玉珠瞧得好笑不已。 桂花见她笑,也过来跟着看,看到新奇处还拍手,拉着萧玉珠一起打量。 “要不,你下去买两个?”他们窗外不远处就是一处卖葱油饼的,萧玉珠看桂花看着那处猛吞口水,问她道。 “不去了,奴婢要守着你。” “去罢,买两个,我也想尝尝,你快去快回,大公子不会知道的。”萧玉珠起身欲要去拿荷包。 桂花被叮嘱过不离能少夫人身边,但还是被说动时,想着不远,少夫人又在屋中,快去快回是可行的,可惜等萧玉珠去包袱处找银包,发现自己放铜钱的银袋不见了。 早上给大郎穿衣裳的时候还在,现下不在了?她心下一动,回了窗户处,对桂花道,“算了,先吃点心罢,等会等大公子回来再买……” 一听大公子,桂花立马低头,恭敬地答了“好”。 她可是怕大公子得紧,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大公子认为她笨手笨脚伺候不好少夫人不说,还不听主子的话,打算把她撵出去。 午时狄禹祥回来,这次他上来带了掌柜的和他媳妇和他们的孩子来与她见礼,那中年掌柜的说他家娘子这几日回娘家帮忙去了,今天才回,还好赶着来见她了。 萧玉珠昨晚已听大郎说过公爹于这家有恩,遂也受了掌柜娘子的礼,少不得给了孩子们一人抓了把糖。 掌柜的走后,他们的午膳送了上来,狄禹祥叫桂花把他们的包袱拿下去放到马车里,萧玉珠给他添饭的时候随意问他,“包袱里的银袋你刚拿了去买东西去了?” “嗯,”狄禹祥笑笑,指指一边床上刚刚带回来的大个包袱,“去兑了一包铜钱。” “一包?” 狄禹祥点点头,“到了族里,凡是小辈被人带你与你见礼,一人五文铜钱,我已叫人串了串,到时你按串打发就是。” “那里有多少?”萧玉珠看着那包袱说得甚是小声。 狄禹祥吃饭不语,见她饭都不用了,眼睛只管往那处瞧,他摇了摇头,“吃罢,别在心里数了,两百两。” 萧玉珠听得一愣,缓缓放下筷子,摸着肚子看着包袱,这饭是实在吃不下去了。 两百两?她先前还以带五十两就够了,二十两铜板,三十两是银子,分成份孝敬族里长辈的,可现下一瞧,先前准备的完全不够数。 见她不用,狄禹祥皱了下眉,也放下了筷子,神情冷峻地与她道,“想什么?” 萧玉珠摇摇头。 “你先前备的是够了,多的是我为自己备的,由你打发出去罢了。” 萧玉珠笑着点头,“知道了。” 她都不敢看他,这哪是知道,狄禹祥怕她多想,还是跟她说了,“族里还在帮衬着我,我要是大手大脚,长辈们自是心里有想法,你是新媳妇,族里看重你,也知你是个大方的,由你替我出面再好不过。” 这样,也能替她攒些名声。 “他这是花钱替我做面子呢。”萧玉珠心里苦笑想着,她不傻,她是千金小姐出身可身上没千金,大郎此举是替她在族人面前作势。 37、最新更新 因在苏河又添了些东西,车厢里就有些挤了,狄禹祥索性抱着人坐了一个位置,旁边的就用来摆放东西。 萧玉珠蹙了眉,怕坐麻了他的腿。 他们赶路,路上又歇不得,这一路坐过去,颠簸的都是他。 “想什么呢?”车刚走就见她皱眉,抱着人的狄禹祥轻点了下她的眉心。 “久了你腿难受。” “呵,”狄禹祥轻笑出声,手在她肚子上轻拍了拍,说话时眉眼间端是一片笑意,“我孩儿重要。” 听他说得恣意,萧玉珠顿了下,抬眼问他,“你说咱们的孩儿是小郎君还是小闺女?” “小闺女罢。” “嗯?” “娘喜欢,你没听她嫌小郎君难带。” 萧玉珠笑了起来。 “你想要小郎君还是小闺女?” “我想先要个小郎君,然后再生个小闺女。”萧玉珠说得还挺认真的。 “哈哈,”狄禹祥摸摸她的脸,她脸中间一点还有点紫,刚给她涂了在苏河买的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也好,依你。” 想了想,他又道,“等年景好点再生女儿罢。” 萧玉珠抬头看他。 “若是长得像你,更好。” “像你,也好。”萧玉珠挣扎着从被困住的被窝里伸出去,摸了摸他的眉眼。 狄禹祥抬了下头,用嘴咬住了她的指头,伸手拿住放在嘴里咬了咬,就又把手塞了回去,与她道,“小郎君像我便好,咱们闺女要长得像你才好。” 萧玉珠顺从地点点头。 “不过,”狄禹祥说到看着她的肚子,声音越发轻柔,“不管是男是女都好,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儿。” 萧玉珠点头,又想及婆婆都生了四个,心里也是有点发怂。 自己不知要生几个才算对得起狄家。 ** 萧玉珠知道自家的大郎是真正的疼惜自己,这晚在那位辈份小的子侄家住过,第二天她又是在他的腿上坐着被他抱着睡了一天。 这夜到了堂叔家,她脚冷,腿又抽了筋,是他睡在另一头,抱了她的腿放在肚腹处暖着揉了半夜。 初八这天,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快到午时就要到村子了,堂叔已经先下了一步让马车慢慢走,那边狄家村已经忙了起来,先派了人告诉他们午时一到就踏进村口的大门,一定要堂叔一点不差地看着。 这厢,狄禹祥叫了桂花把装了糖的篮子备好,这一路他们过去会跟随不少孩子,桂花要派糖…… 狄禹祥下了地,萧玉珠紧张不已,堂叔夫君都下了地,她一个小妇人在马车内坐着不动,她着实吓得不轻,悄悄探头出来问了夫君好几回话。 “不用下,到了家门口再下,这次我们回的是八伯家,爹以前就是跟着八伯住的,但你头一个要拜的是族长族公和族叔,随后是二伯,到时候娘会领着你跟在我和爹身边见他们……”狄禹祥见她不安,忙又进了马车与她说话,见他说得越多,妻子两只手都揪成了麻花,顿时无奈,“别怕,娘要你怎么叫你就怎么叫。” “是不是比我们成亲的时候还多?”到了地方,萧玉珠这才真正发怯,她发现他们还没进村口,往这边赶来的人已经很多了。 “多一些。” 萧玉珠觉得胸口发紧,认亲那天,她腿都跪麻了。 等按时辰进了村,铺天盖地的鞭炮声铺了一路,那比她成亲那日还热闹的鞭炮声让萧玉珠连耳都忘了捂,神智已是发麻,隐约已知为何大郎要在苏河又采办了半车厢的礼。 那震耳的声音中,桂花探进头来与她说了什么,萧玉珠也听得不甚清楚,只知她的丫环拿了先前装好的三篮子糖出去,不得一会,她又往袋中抓糖装篮。 一片烟雾中,有几个是妇人打扮的人凑到了她面前说话,可鞭炮声不断,萧玉珠只零星听到了有人喊她秀才娘子,随即她们抓过了篮子去派糖,她们一拿篮子出去,萧玉珠这才看清一群小孩一哄围了上来,随便算来都有十来个。 整个村子,全是亲戚! 就在萧玉珠瞪着眼睛,竭力清醒此刻乱如乱麻的脑袋,这时沿路不断作揖朝父老乡亲感谢的狄禹祥原地停了两步,把她眼前桂花刚掀开的厚帘掀了下来,这时,她便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鞭炮声,过得一会,萧玉珠又听到了锁呐声…… 捂着肚子的萧玉珠下意识背一挺,觉得大郎这哪是中了秀中,就是中了状元郎也不过如此罢? 就在她还糊涂怎生这么隆重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一片炮仗的烟雾中,狄赵氏掀开了厚帘,看到儿媳睁着双眼缩在一角捂着肚子,她哭笑不得地朝她伸手,“我儿,下来了……” “娘,”见着婆婆,萧玉珠忙不迭地伸过手去,“怎生回事?” “是好事,是好事,是你会算命的三罗叔公算到说祖宗爷显灵,今天福星下降,咱们村要热闹热闹,你们正好赶上好时辰了……”狄赵氏扶了她下来,不再细说,给儿媳使了个眼色,在儿媳耳边轻轻说,“我先带你去见族长他们,见过再带你去见族奶奶她们……” “是。”萧玉珠回头去看,看到婆婆身边带着的苏婆婆和吉婆婆,顾不得不少人全往她身上看,她压低着声音说,“娘,你去吩咐苏婆和喜婆一声,让她们把箱子搬进您的屋子。” 要不然,等会派礼的时候,东西在哪都要跑着去找。 “知道了。”狄赵氏没想到这时她还能惦记着这事,她自个儿还愣了一下,忙差了婆子去抬马车上的东西。 那一厢,狄增狄禹祥已等着她们,狄赵氏忙带了儿媳过去。 从族长到族公,再从自家二伯到八伯,还有堂伯堂叔等,这一路喊过去,萧玉珠喉咙都哑了,还好,见过人之后,就没她什么事了,便由婆婆和一干伯婶拥了回来。 这时,八伯娘发了话,带她们从后门进了间小屋,让小侄媳先用点吃的。 萧玉珠刚用了点东西,就见刚走的八伯娘进了门来,摇着头与她婆婆道,“有得忙,堂屋里都挤满了人,少不得有七八十个。” 萧玉珠张着嘴,见八伯娘进来就施礼的身子僵住了。 这时大伯娘出进了门来,风风火火地道,“今天只见长辈,小的都轰走,都来了像什么话,是个婆娘就能见,当我们侄媳妇是什么了?” “大伯娘……”萧玉珠低下头深吸了口气,朝大伯娘见了礼,脸虽苍白了点,但没刚进村那时般惊骇了。 “孩子,再吃点。”狄赵氏干脆端起了碗喂儿媳,“知道你吃不得腥的,是你三伯娘昨晚炖的鸡,熬了一夜,清早把上面的油捞干用鸡汤煮的米粥,多少吃一点。” “娘,我来。”萧玉珠慌忙去接碗。 狄赵氏阻了她,朝皮肤干糙的大伯娘道,“大嫂,您跟您侄媳妇儿说说,今天咱们家来了什么长辈,先让她心里有个数,到时好见礼。” 大伯娘一听,也没看萧玉珠,坐在凳子上翻着眼一个一个地记着念起来,八伯娘在旁补充,就这样,说了一柱香的时间,萧玉珠一听完,也顾不上多礼了,由婆婆带着她回了屋,把先前备好的礼让婆子们捡出,又多挑出了几份,由她们抬着进堂屋。 一共有了近七十份,来的有三十个,当场给了,没来的由人送去,正好一道全给了,免得再另给一道误事。 不过,狄赵氏惊了,“怎地这么多?” 后面跟来的几个伯娘也是傻眼,“怎备这么多?” 这当口,萧玉珠也不好跟婆婆说这都是大郎为她在苏河备的,有一箱子的东西都是离了苏河大郎才告知她要怎么用的,她也没回她们的话,只是笑着与伯娘们歉意地道,“伯娘们的放在另一个箱子里,等见过族里的长辈,玉珠再与你们见礼。” 说罢,朝她们福了一下。 几个伯娘面面相觑,刚来的六伯娘脸上已经有了笑,一拍掌道,“好了,嫂嫂们,咱先带侄媳妇见过长辈就说。” 因着她有身子,几个伯娘一合计,临翻站在她身边带她见礼,除了族长奶奶和叔公家的小奶奶,别的伯婶也尽全礼。 萧玉珠这一次又是叫了好几轮的人,到了快到晚上的时候,流水席要坐客了,八伯家的这些女长辈们才散。 而她的名声在晚上也算是散出去了,村子里多少年没人家娶过像她这样家世好的小姐进门了,且性子又是个大方知礼的,这落坐的人家家中的长辈,下午与萧玉珠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都收到了她的礼,拿到手一看,两包糖一块厚布,东西不是贵重的那种,但贴心又实在,再好不过的打发,于是在座上拿着她夸了又夸。 苏婆婆她们在外面听得了好话,忙学回来了说给了正在屋子里暂且歇息的婆媳俩听。 萧玉珠听得苏婆婆的话,她默默地轻摇了下头。 大郎应该是早知道今日的场面,才备的东西,让她风光了一次。 她本是想告诉婆婆这是大郎备的,但话到嘴边的时候又吞下了,想着说之前还是跟大郎商量一下,因为她发现,虽说人都说她好,但终根到底,说的都是公爹这一门的好,而她这两日也有些忧虑大郎的这些钱财是哪来的,怕说出来婆婆与她一样的担心。 她正想着事,狄赵氏也在想儿媳怎地备了这么多之前没跟她说过的东西,那八伯娘就跟踩着祥云一样地往她们这处歇着的屋子跑来了,她进得门来拍着胸气喘吁吁,但整个人眼里冒着巨大的喜气,“弟媳妇,侄媳妇,咱们古安县的县令爷来了,县令夫人也来了,你们快出去迎迎客人……” 38、最新更新 萧玉珠是路也走不动,话也说不出口了,她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已是精疲力竭,且她是有着身子的人,实在不能劳累了。 “你歇着。”狄赵氏下了令,这个已在狄家村忙了两天多的狄夫人哑着嗓子出门去了,嘱了喜婆婆陪着萧玉珠歇息。 当晚,萧玉珠昏睡了整晚,第二天醒过来,才知道她夫君没有回来,去见婆婆,婆婆也是累得腰都直不起,躺在床上腰上封着膏药。 婆婆也是不能说话,一开口,喉咙就跟破锣鼓似的,两婆媳一说话,一个是透了大风的锣鼓瓮瓮地响,一个透着小风呜呜地吹,谁也甭说话,一说话准得笑。 萧玉珠也没再出去见人了,把带来的几支钗子,跟伯娘家的嫂嫂们送去,又给有小孩的亲戚家送了余下的糖,这便是了了她这边的事了。 那厢狄增父子这天晚上归了家,得知父子回来这一次把村里久不开的私塾办起来,且请了县学里有名的先生教书后,知情的狄赵氏后还好,萧玉珠还真是听得傻了眼。 狄禹祥回来知道情况后,他开了单子,让人去买了药回来煎给家里的女人喝,第二日萧玉珠说话总算是有点模样了,狄赵氏也总算能说上几句话来,不再觉得说话也甚是辛苦。 这天早上狄家父子又一早出去了,萧玉珠照顾着卧病在床的婆婆,闲话时她跟婆婆道,“儿媳是真不知公爹和大郎他们回族里要办大事呢。” “唉,也是找好了时机,”狄赵氏说到这拍拍她的手道,“以前一直找不到愿意来教的先生,这一位,还是大郎找来的。” “大郎?” “是,具体是怎样的,娘也不知道多少,但确是这段时日找来的,说是从此入住我们狄家村,程县令在其中也说了话,以后我们狄家村就有举人老爷当教书先生了……” “竟是这样?” “你过来,”狄赵氏拉了拉儿媳的手,让她靠近,在她耳边道,“媳妇都给他说上了,那小姑娘说来也算得上你们小堂妹。” “说媳妇?那先生还未娶亲?” “说是以前有一个,在路上没了……” “如此啊……” “唉,这事是族里的老一辈们在管,昨天程夫人来,也是来做这桩媒的。” “做成了?” “成了。”狄赵氏说到这舒了口长气,“咱们家总算是为村里做了件大实事了,为村里找了好先生,你爹以后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我就算是躺下,也能躺得安稳了。” “娘……” 狄赵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说了,“等到你的下一代,就好了,咱们就不用这么累了。” “以后您就歇着,若是不嫌弃儿媳的话,就如儿媳来做罢。” 狄赵氏笑开了眼,道,“以后你不想做也得做了,以后就是你的事了,大郎的路得你操心了,娘是没能力管得了那么多了。” 萧玉珠听得鼻酸,低下头捧着婆婆粗糙的手放到手里摸着,久久都出不了声。 不用别人说太多她也知道婆婆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苦了累了还得笑着,真不容易。 狄赵氏笑望了儿媳一眼,拍拍她的手,道,“娘睡会儿,你也去歇会,莫累了我的孙子。” 听婆婆提到孩子,萧玉珠露出笑来,轻声道,“等您睡了我就回屋。” “不用。” “就让我守着罢,让我替大郎尽尽孝。” 狄赵氏这才无话了,她闭上眼睛之前,萧玉珠还看到她的眼睛红了红。 ** 这次狄家三郎都跟着父兄到处走动,只有四郎白日揣着嫂嫂给他的糖到处找小伙伴玩耍,知道母亲病着,他下午就会提早回为为母亲喂药,每天晚上不用父兄看着,也能在母亲面前乖乖念上一个时辰的书,到也没荒废了学业。 十二日那天他们准备走,村里人这次送来了不少东西。 这一次离开,狄家要带走族里的三个儿郎,他们将参加明年的院试考取生员,由此之前,他们将随狄禹祥进入书院进学。 十二走的时候,几乎整个村子里来的都来相送了,在那种气氛下,萧玉珠明显感觉得到这些人不是来送他们这家人,而是在送全村人的希望…… 这次狄家村的三家人跟随了狄增离开,先是村人相送,然后这三家的亲人送了他们近十里地,直到狄增下车劝了又劝,这些人才在他们过一条河后,留在了桥的那边。 萧玉珠这次跟婆婆一辆车,那些相送的人不再送后,狄禹祥才上了马车,一见他上来,婆婆就开了口,道,“可走了?” “在河对面看着。” “唉,路说远不远,可以后见一面也不容易,庄稼人除了入冬这点时候,哪有什么时辰出来走动。”狄赵氏叹了口气。 “嗯。”狄禹祥应了一声,摸了摸萧玉珠的手,向他娘道,“回家去你和珠珠都得好好养养,都瘦了。” “娘瘦了,我没有。”萧玉珠忙摇头。 “都瘦了,都得补。”坐在外面的苏婆婆掀起帘子探进头来,一脸的心疼,“可瘦了不少了,这一趟回来可遭罪了。” “苏婆。”狄赵氏好笑地看着她。 苏婆婆轻掌了下自己的毛嘴,放下帘子不语了。 狄禹祥这时要把人抱过来坐着,见小妻子目不斜视地正视着前方,连靠也不靠向他,端庄地直坐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语,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让她披着。 “我不冷。” “披着。” 萧玉珠见他声音冷了点,这次听了话,顺从地把披风披上了。 狄禹祥脸色这才好瞧了些。 “我们的车要慢些,你要着急回去,就与你爹他们一道罢,到时叫四郎与我们坐一车就好。” 狄禹祥摇头,“我先坐这车,让爹先带他们回去安置。” 这次三辆马车三辆牛车,父亲带着的两辆马车先走,由他坐着马车带着后面的三辆,前后都有个领头的,这才安心。 而他过苏河还有事要办,到时候让母亲帮着看着妻子,他也好外出一道。 说来,狄禹祥觉得妻子还是有些瘦了,没几天,她身上就瘦了不少,她年纪小,身子也是娇弱,肚中又有着孩子,总让他莫名有些担心。 过苏河那天,狄禹祥还是请了苏河有名的大夫过来为妻子探了诊,大夫瞧过后,倒也没觉得萧玉珠身体娇弱,只是觉得她这几日有些气虚,怀着的这段时日好生养着就是,只要莫劳累过度,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送走大夫,狄禹祥回来时,看到母亲踩着楼梯而下,见他还微皱着眉,狄赵氏奇了,问,“怎地还在担心?” 狄禹祥摇头,嘴里却道,“珠珠这阵子都是吃得不多,睡得太多。” 他清楚记得母亲怀三弟四弟的时候,虽是艰难,但也没珠珠这般不爱吃又嗜睡。 狄赵氏听完他的话好笑又好气,戳着他的额头骂,“这都是你疼出来的,娘那个时候,得吃了才有力气干活,至于睡?我睡了,谁来伺候你们几个老爷小公子?” 狄禹祥听了看着他娘,见她一脸没好气,便扶了她的手,“孩儿知道了。” 狄赵氏被他扶了上楼,走了几步,她轻声道,“娘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总想着她一个小姑娘的嫁进我们家来,没得什么好反倒要为着你,为着这个家劳心劳力,心疼她得厉害,是也不是?” 狄禹祥没说话,朝看他的母亲笑了笑。 “唉,说来,确也是这样的……”狄赵氏叹了口气,上了楼道后她也没走了,跟儿子说,“莫说娘没跟你说,这件事还是得跟你说上一说。” 说罢,拉着儿子到了一角,离了儿子儿媳住的那屋最远,与他轻声说了儿媳年前办的那件事。 狄禹祥听了一会都没吭气。 “你别想她心思多,你要想想,她这是为的谁,不许你厌她!”见儿子不说话,狄赵氏板起了脸,“你到哪去找这样护着你的媳妇?你心疼她,她也是心疼你的。” 狄禹祥笑着摇头,“孩儿不会,只是刚在想,她胖不起来,怕是我让她操心得太多了……” 最近家中事太多了,而他身上也是诸事缠绕,分不出太多心力照顾她,萧家人的事,他本想趁年后才办,哪想,她先于他一步了。 难怪初三那天她非要去萧府走上一趟。 “娘也是这么想的,”狄赵氏点点头,“你这媳妇啊,太静,什么事都自己琢磨,苦了也不愿意说,娘都不担心她以后能不能替你撑起家来,而是怕你对她不好,伤了她的心。” 狄禹祥点头,“是,孩儿有时也怪粗心的,也常不着家,不好。” 见他应得飞快,狄赵氏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说什么呢,你现在功名都没考好,好好念书要紧。” “是,念书要紧,但你们也要紧。”狄禹祥淡淡地道,“及冠之后,孩儿就成年了,该由孩儿自身照顾父母妻儿兄弟了。” 39、最新更新 狄府住进了两家同族的人,分了一个院子与他们住,但因着院子与狄禹祥住的相邻,为着此,回去后,狄禹祥把他们的住处搬到了后衙最靠后那个小院,进出都得经过父母与弟弟们所住的那个院子的大门。 狄增夫妇住的院落是后衙最大的一个,就算是住了夫妇与二郎他们三个,另还有两间空房,而最大的院落后面那个小院子,里面养子一片竹林,据说是许多年前的某位淮南县令建来修身养性之所,竹林里的那处大屋只有简陋的三间屋子,这本是以前狄禹祥闭关时的住处,现今成了他们小夫妻俩的住处。 狄禹祥说搬就搬,萧玉珠自是一句话都不曾问,反倒是狄赵氏私下狠戳大儿的脑袋,已然看出儿子管得紧的心思。 她先是担心儿子对儿媳不够用心,可瞧眼前这态势,先前那些担心还真真是多余了。 那处后院在大院之后,因是僻静之所,就是狄家自家人来的次数都不多,所以一直都有些荒凉,来往的路面也是泥土,一到下雨,总有几分泥泞,因此,回家趁着天晴,搬完住处狄禹祥就领着自家几兄弟,从相识的石匠那运来上好的青石,又请来了工匠师傅用了五天,铺了一条通往大院的路出来。 路刚铺好,已是正月底了,狄禹祥带了弟弟们去了书院,又是几天不回,眼看临到他的生辰了,他这才回了府。 萧玉珠这阵子看来他忙来忙去,心中也是有几许担心他的,但见到人又见他精力充沛,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看来再好不过,她这才隐了担心。 而狄禹祥的及冠礼,家中的意思是在族里过年时,族里已有表示,又刚过完,这礼就不要大办了,只请就近的几个亲友过来观礼,外客一概不请。 于是狄禹祥的戴冠礼就悄悄地过去了,那天他穿了一身由妻子为他缝制的新衣鞋帽,样子看起来甚是出众。 狄赵氏也觉得媳妇缝的这身礼服很是漂亮,黑色的绵袍底下绣着团团栩栩如生的金色祥云,衣襟处的两行祥云也甚是复杂繁美,连鞋尖的那处小祥云也格外别致,不知是她花了多少心思缝成,可惜了,只有自家人能饱下眼福。 晚上等狄禹祥送完不多的那几个客人,他一回来,狄赵氏就摸着他的衣袖对还没走的亲家公说,“您瞧瞧,这么好的好衣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穿上一回。” 萧元通上下看了眼女婿,见他扬着嘴角浅笑吟吟,他身后,女儿摸着肚子朝他们看来,注意着在听他们说话。 “以后还有得是时候。”他道。 “嗯。”狄增抚须点头,也自是如此认为。 送走岳父,狄禹祥带妻子回后院,院子里已点上了灯,他提着灯笼照着路,侧头问今天微笑了一天的妻子,问她道,“长辈在的话,怎地总是只笑不说话?” 萧玉珠抬头看他,想了想答道,“听他们说话怪有意思的。” 狄禹祥低头亲她,眼睛里全是笑,“嗯?” 萧玉珠笑了起来,这次说了大半的老实话,“他们说话,自有他们要说的事,如若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自会透那么一个意思来,到时我再说上几句就是。” 说起来,小时候母亲跟她所说的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到她大了,这意思还是可用的,没人跟你说话的时候,在别人相互说话之时还是少说的好,你若是插嘴,若是说得极对还好,对人有益,兴许还能讨人一点喜欢,倘若是说得不妥,只会让人觉得你多嘴又令人生厌。 而且,人静得下来还有桩好,隔着点距离,总是能较清楚看清人言背后的意思。 就像公爹总是不忘时时拉上父亲说上几句,自是对他重视;父亲寡言,说不出话来时也要回一句“大人说得极是”,自也是不想让公爹有觉于他冷落于他。 在萧府里,她小时就已学会看人脸色,看久了,觉得看人脸色行事也没什么不妥的,看喜欢的人的脸色,这能让喜欢的人好过,也能让自己好过,是桩不错的事;看不喜之人的脸色,知道对方是什么想的,这能保护自己,更说不上什么不好。 就如现在,大郎想听她说真话,她喜欢他,她就告诉他她的想法…… 见到他好笑地扬起嘴角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她确有些奸滑。 “你倒是沉得住。”狄禹祥见她低头,他跟着低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往后也不管你,只是现下肚子里还有着孩儿,脑袋里要少装点事,可知?” “是了。”萧玉珠应声,抬起头来,见得他的笑毫无遮掩,她嘴边的笑容加深了些。 他不厌她就好。 ** 二月中旬,开春后的天气暖和了起来,农耕的季节到了,狄增常带着衙役下乡,有一天回来,脸色青灰,浑身冰冷,吃了几剂药也无济于事,再过得几天,连换了数个大夫也无起色,大半个月过去,竟是一天比一天严重。 这时,益县送来了萧二叔的一封信,说他们县有个治风寒的名医,如狄增有所需,他即派人送人过来。 为着狄增的病,狄赵氏已急瘦了人,狄禹祥拿着信想了两天,一直没下决定。 这事被清醒时的狄增知晓,死活不许大儿应下,且被信一激,更是昏了过去。 萧元通隔三差五就来看次狄增,这次来知道二弟给狄增送了信,在这天来看狄增时,对着虚弱的狄增他长叹了口气,“算了,亲家,由我进京一趟罢,到时如了他的意,想来……” “你以为是要你?他要的是年少不懂事随他摆布的大郎!”仅仅几天就瘦了许多的狄增苦笑,短短一句话连咳了三声,“再说,另请名医就是,总有看好的一天。” 狄禹祥那边得了岳父的话后,跟狄增说道,“孩儿到淮南去请大夫,听说那边的圣手有几个厉害一些的。” “你二弟三弟都去了,家里要你当家,你就别去了。”狄增劝了他。 但狄禹祥隔日还是起程去了淮南,等他从淮南四处探听请来名医,狄禹鑫跟这次进狄府而居的族子狄行奚两人从苏河请来的大夫已对狄增用药,且生了效,用药两天,病情有些暂缓…… 等到狄禹祥请来的大夫一到,经过两个大夫共同诊断,详问了狄增在乡下所食之物,这才确定他是生吃了乡下的某种能引发寒症的果子。 说来,狄二郎这次出外为父亲寻来的大夫确是有一手,那苏河的大夫没开医馆是曾个赤脚大说,去过不少地方,说这种果子有些人吃了没事,有些人吃了当即就会打冷摆子,不出三天就会死,而有些人吃了会浑身冰冷,就似得了寒症一般,但慢慢就会好起来,但就算好起来,以后每一年都有段时日就会发病,如此周而复始,最后总是要较常人短命些。 狄增尚好,家人找对了对此熟识的大夫,但就算救回了也需用药半年,如若性命无碍寿命正常,以后每年都需在春分这个当口用药半月,以防万一。 狄赵氏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爷去了趟乡下,就得了这种怪病回来,再派人去乡下打听那天给县令递果子吃的庄稼汉是谁,竟是查不到那人了。 因狄增的用药有一味昂贵的药材,每一钱需二十文,一剂药四钱下来,光一味药就需要八十文,用药半年,能用完狄增本人三年的俸银。 狄家因此陷入困境。 在狄禹祥带人下乡查人的时候,萧玉珠已跟婆婆算好了今年和每一年公爹所需的药钱。 “怎办?就算是大郎出去行商贾之事,也是挣不来这么多啊。”狄赵氏算出后,一时之间也是无措之及,什么话都说出了口。 商贾之事?萧玉珠眼睛闪了一闪,低下了头,心下松了口气,有种竟是如此之感。 “无事,此事就让大郎和儿媳来想法子。”相较慌张的婆婆,了然之后的萧玉珠显得甚是沉着。 相比婆婆担心银钱,她现下所担心的是的是她夫君的事,她知道他有弄钱的法子,凭他的能耐,想来银钱不是什么大事,但平日家中无事,他拿多少银钱回来家中也就是吃穿得好一些,也不会太起眼,可现下,如若家中用钱度日正常,这外人就会有想法了。 先皇陛下在位时,虽已颁布圣旨通告天下,易国商人及其后人只要是良民也可参加科举,但商人地位在易国还是地位较低,新皇登基后,听说也不重用中举的商人。 商人位低,如若被人知晓,这于大郎以后的官路有阻,尤其公爹是清官,他行商贾之事,只会被人拿去嚼牙根,其后果更大。 狄禹祥没查到人,回来后,脸色冷凝,他所到之处,弟弟们避着,下人闪着,便是狄赵氏这个当娘的看着他,也是无话可说。 萧玉珠倒是对他与平常无异,这晚躺到床上后,她还跟他说起了他们爹的药钱之事。 听她说完一月要用三两银的药钱就止了声,一天都皱着眉的狄禹祥还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腰,“银钱之事不必担心。” 萧玉珠“嗯”了一声,睁眼看着床顶,问他,“你想过没有,为何二叔突然送了那封信?我听我爹说过,益县离我们淮南甚远,没个六七天的到不了,二叔在那么远的地方,也没个人会特意告诉他爹爹生病之事,他是从哪得知了我们家的事?” 狄禹祥没料她主动提起,闭着的眼睛睁开,轻抚着她圆滚滚的小腹的手也停了…… 萧玉珠别过眼,看着他,“我现下担心的不是这事是不是与二叔有关,而是你要是往家中拿回银钱,这事打不打眼的事……” “你有法子?”见她有话要说,狄禹祥伸出手,别过她黑黝黝的眼睛旁边的黑发。 “嗯,让我去跟三叔去借罢?” “让你跟三叔去借?”狄禹祥惊讶至极,错愣笑出声来,一时说话的口气也锐利了起来,“为何让你去借?” “让我去,”他的眼这时是冷的,脸就像覆了层冰,萧玉珠觉得心尖子都疼了,眼也红了,“总好过别人说你。” “别哭。”狄禹祥擦去她脸边流下的泪,以为自己的突然的凶脸吓住了她,他把人抱到怀里连拍了数下,才无奈地道,“担心我?” “嗯。”她在他怀里直点头。 “你担心什么?” “就是担心。”萧玉珠发急。 “担心拿回家的钱财打眼之事?”狄禹祥摸着她的脸说。 他明明知道,萧玉珠委屈地扁了扁嘴。 “无需担心。”狄禹祥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就是成天给我在家担心这些?” “总会有人瞧得出来的,家中到处都是用钱之处,公爹又需医病,谁都知他是清官……”夫君淡定得很,萧玉珠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那也无需你去借,我自有法子。”狄禹祥淡淡地道,看着她的眼里却是松软得很。 “我们其中一个,必须跟萧府认个输,要不,这事不会完……”萧玉珠抬眼,苦笑着把话跟他全挑明,“现下跟三叔借钱,是最无害的……” 只要从三叔那得了手,也算是向着萧府服了软,如此一来,家中用钱就不会打眼,老太君那,也不会觉得他们是训不服的刺头。 “不妥。”狄禹祥否了。 说罢,把她的头按在了怀里,“嘘”了一声让她安静,才道,“我已私下用了族人行为商之事,到时,由族长出面给我们银两即可。” 萧玉珠听得呆了,怔怔地抬了头,这次狄禹祥没摁住她的脑袋,任她傻傻地看着他。 见她呆傻,狄禹祥这次笑了出来,低头轻轻亲吻着她的嘴唇,在她嘴边喃语,“你是我的妻子,何需让你去做那低三下四的事?无需担扰,萧府的事我自会想法子去办。” 萧家二叔非要用他,他岂可“辜负”他的用心? 40、最新更新 不日,狄家村狄家族长带着狄八伯来了,两个人带着狄家的三个大侄子风尘仆仆赶到,来为狄家帮忙。一辈子面冲黄土背朝天的狄八伯在田土里劳作了一辈子,人生大半辈子的话都说给土地听去了,他在家还好,还能有几句话说,一到了狄府,哪怕是前两次来,引他说话他都只会呵呵两声,要不就是一声不吭。 这次见着狄增,那脸色黑黄的老汉子坐在小弟弟的床边,扯着他的袖子,看他半天,在族长问过弟弟话后,他憋出了一句话,“小弟弟都瘦了,头发都没以前那么黑了。” 狄增是他八哥一手拉扯大的,听了哈哈笑两声,拍着他八哥的手臂连连说,“没事了,没事了,你赶紧请族长去洗洗,填饱了肚子我再来找你说话。” “哎。”狄八伯应了一声。 出得门去,领着他们去客屋的狄赵氏看到那个只要家中有什么好的都要留给他们的八哥连连眨着眼睛,抽了抽鼻子,粗糙得跟老树皮的手往眼上一擦,他手上脸上黑黄的尘土沾了泪水,污垢就模糊了一脸。 那种说不出来一个字的的凝重让狄赵氏不敢多看,只得一眼就偏过了头,她鼻子也是酸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家里老爷哪能倒下啊,莫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上面还有那么多老哥哥在着,单说面前这一位,他若是没了,不定要怎么伤心。 ** 萧玉珠已怀孕五月,怀着孩子已有些吃力,家里多了人,婆子们已是事多,狄禹祥本想请本家中的一个婆婆过来照顾她,这事他跟母亲商量了一下,狄赵氏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但在这天跟妻子提起后,她摇了头。 “娘在,无需请人了。”自家婆婆在家,还请别人家的过来,不太好,会有人说婆婆的不是。 “娘应了,且她要照顾爹……”她所顾虑的,狄禹祥也是心知一二,他也是想过的。 “我坐在家中无事,要是出门走两步,我会叫苏婆她们和桂花扶着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玉珠宁可压着自己点,少动些,也不想这时给家里添麻烦。 见他不语,萧玉珠摇摇头,抱了他的手放到自己肚腹上,淡淡道,“你莫担心我,自管忙你的去。” 见她脸上一片沉稳,眼也沉静,狄禹祥看着她的肚子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如此,萧玉珠就过上了在屋中长坐的日子,不出去给人添麻烦,她本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只有坐得腰酸了,才在房中转着圈,慢慢地走上一段路。 狄府里忙忙碌碌,这段时日,又再发生了不少事,狄家村来了不少人,这次有几户人家要在淮安住下来安家,他们本是要等秋后才来安住的,这次狄增出了事,老族长一急,就让人过来了,因着私下的谋划,这些帮手的提早到来,更是让狄禹祥早出晚归,狄增抱病在身,而狄禹鑫狄二郎这就担起了家中的重责,替父母长兄招待起来看狄增的客人。 狄增也不负自身在淮南的清名与爱民与子的名声,这段时日,陆续有那乡下的人送来母鸡与土里的青菜,甚有那七十来岁的老婆婆杖着拐柱,走了几十里地,就为给他送上家中存着的十个鸡蛋,也有那老汉为表心意,家中没得什么好送的,把家中的谷子都挑来了。 不少人从府中来来去去,来的人越多,家中更是忙得像开了水的锅,萧玉珠也是不能出面见人,但还是在坚持着把桂花送到了婆婆那。 桂花被少夫人叮嘱着要手快脚快,做事之前一定要仔细听着夫人的话,按吩咐办事,所以她这一去,端茶送水自不在话下,扫地烧开水洗衣裳这些细碎的活她也是抢着去做了,狄赵氏吩咐得什么事,不等夫人多说,她自风一样的飞去办妥,家里的锁碎事有了个勤快的丫环忙着,狄赵氏也是松了口气,现下厨房里有着喜婆子,她身边有着苏婆子替她操心着儿郎,她只管忙着家里老爷和来往的客人就好。 说来,事虽多了,但也没比之前操劳家务时更累。 狄禹祥见状,见母亲不会被累倒下,这心到底是放下去了,不再去想去外请人回家帮忙的事。 如他的小妻子所说,请人帮忙一次两次还好,但各家都有各家事,请回来了耽误别人的事不好,且自家的事自家能办好就自家来办,总不能有一事就去请人。 请人帮忙的次数多了,也授人话柄。 ** 前面甚是热闹,萧玉珠住在后面隔着一段路,时常也能听得见前面热闹的人声,但她委实也沉得住气,针线活大郎不许她做后,她便看起了大郎屋中的书。 自翻到大郎自身笔迹所写的装订成册的书后,她这心便越发地沉得下来了,说来,她自小受父母疼爱,人又早慧,两岁就认字,识字甚快,所以与兄长自去自家私塾受教不同,她的一身所知全是父母所教,母亲自是教她看妇德,父亲则是专挑一些名人轶事的书教读她,后来母亲走了,父亲也时常不在身边,父亲房中的书不多,看过摆在书架上的那几本山人野志后,她看的是外祖送给父亲的那几本兵法与子经,所以,反倒是那几年冷清时看的那几本艰涩难懂的书,能让她把大郎写的东西看得一知半解。 因不懂,这等事又不可能找人求教,萧玉珠便摸索着从大郎的书架上翻出她所想知的,如此一天下来,倒也沉醉其中。 狄禹祥回来,见她围着他打转,眉眼没有郁色,脸色红润,那黑亮的眼睛也甚是有神,心下也是的欣慰不已,在外奔忙的疲累也就不那么乏人了,心有了归处,有休养之所,第二天一早起来,自有精力出外周旋。 这年七月,已至盛夏,萧玉珠胎中孩儿已有九月,狄府因狄增的病好了大半而变得终于安静了下来,狄家村的人走了,来看望狄增的人也不再来了,狄禹祥也不再出门,带着弟弟和族弟们专心向学。 萧玉珠也进入待产,产婆说八月中旬孩子就能落地,这让她与婆婆都庆幸不已,大郎去乡试之前,她肚中的孩子应是生下来了。 因一家子人都是考生,三郎四郎与两个族弟要院试,大郎二郎要秋闺,临考在际,一家子人都安安静静的,生怕惊扰了他们的读书。 萧玉珠这段时日丰满了不少,脸也圆润了许多,肚子也很大,产婆几次来都说肚中是男孩,一家子人也是如此认为了下来,连小四郎都为他的小侄儿把他小时穿过的衣裳从母亲那讨来了,送给了嫂嫂,还欲要把伯伯们打给他的小银锁也要转送给他的小侄儿,说等他长大了当了官,得了与爹爹一样的俸银,到时再予小侄儿打一个。 能常见嫂嫂的小四郎,每一次来给嫂嫂请安都要画个饼,一并也把他二哥三哥要给小侄儿的饼也画出来了,二郎说是以后买最好吃的糖给小侄儿吃,三郎给的饼子更是实在得很,只说以后背小侄儿出去玩耍…… 小叔子们给画的饼都近在眼前,八月炎夏,萧玉珠在初头几天就已胎动,不到中旬,在初八这天,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狄府那天早上,从早放到了晚的炮仗,便是一生不喜动静太大的狄增那天也是乐得前衙后衙地跑,只为多看他的大胖孙子一眼。 自狄府一大清早派人送来了消息,萧元通就跟着下人一路来了狄府,守了半天,终于守到了女儿生的小外孙,他是干脆连前衙也不去,守在了后府,等小外孙被婆子收拾好,从母亲那吃饱奶送到他边上来看,他抱着小外孙就不管放了,怕炮仗声惊了小外孙,他口吃着吩咐老榆头要把后院的门关紧了,切莫放了声进来。 狄增守礼,自是不进后院来,要见小外孙了,就派人求萧元通把小孙儿包到门口让他看一眼…… 小孩儿被包得密不透风,脸也只看得见一点,新生下来的小儿脸皱巴巴红通通,也瞧不出好看来,偏偏狄增只看得见一点脸,也非要说小孩儿长得极好,像祖父祖母,像他父亲…… 他一个劲地夸自个儿孙儿,却生生把萧元通夫妇和他女儿落下,萧元通也自是不能跟亲家大人说外孙儿长得也像他外祖和外祖母的话,只得暗自生气,等到狄增再来,便说孩子刚生出来,吹不得风,不能再抱出去…… 不知自己已得罪了亲家的狄增失望不已,差了妻子去抱,狄赵氏已见这老哥俩偷偷摸摸见过两回了,为着孩子着想,也没成全自家老爷的想望。 萧玉珠再行醒来,听说孩子被抱在父亲怀中安睡不已,笑着莫名流了眼泪。 她想这也是自己福份大,嫁了这么个好人家,才许自己的孩子抱在外祖手中。 她很清楚明白,母亲走了,兄长生死不明,她嫁了出去,在府中的父亲一个人很孤单…… 41、最新更新 孩子生的时候萧玉珠只管生不去管疼,但生下后,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疼痛不已,孩子饿了来吃奶,她只起半个身,也能疼出一身冷汗。 但这对于她,还是能忍下的。 晚上等她喝完鸡汤,狄禹祥抱了孩儿进来,放她身侧睡着,他低头看得孩儿许久,才侧头与孩儿他娘说话,眼睛里有着像是怎么抹都抹不掉的笑意,“我跟岳父说了,等明早孩儿一早醒来,就让他过来看他。” “我爹回去了?”萧玉珠眼睛怎么都离不开自己的孩子,明明小小孩儿皱巴巴的,眼睛也闭得紧紧的,可光这样看着她的心都柔化成了水。 “回去了。” “嗯。” “累了?”狄禹祥触摸着她还带着红意的眼,怜爱地道。 萧玉珠摇了摇头,抓住了他的手放到颊边放着,轻声道,“不累,你今晚去前面院里屋子睡罢。” 屋子里还有着她产后的血气,一般人家,要散三天的血气才许男丁进屋,可她听说她累极睡过去时他就进屋来看他了。 他许是不顾及这些,但萧玉珠还是有所忌讳,他赶考就在这眼前,她怕血气冲了他。 婆婆也是有些担心的。 狄禹祥看看她,“嗯”了一声。 生孩子太伤元气,不得多时萧玉珠就又想闭眼,迷糊中又朝他道,“你去爹娘院子里睡。” “等你睡了这就去。”狄禹祥轻声地道,看着她闭了眼,替她掖紧了被子,又瞧了瞧身边的孩儿,合衣在妻儿身边躺下。 睡到子夜,狄赵氏来叫人,听守门的桂花说大公子在里头睡着了,她轻摇了下头,推进门来,在暗淡的油灯中看着和衣而睡的大儿,还有他身边的小孙子和儿媳,她柔了神情,看了好一会才心疼地轻轻推醒了儿子,见他睁眼看她,她也没说话,手指朝外指了指,示意他该去前面屋子里睡了。 狄禹祥这才回过神来,等站起来看到母亲身后苏婆婆,便朝她笑了笑,轻声道,“又要劳烦婆婆看顾了。” “什么话,”苏婆婆也是心疼他得很,“忙了一天,赶紧去歇息罢,苏婆会看顾好她和小公子的。” “诶。”苏婆婆是奴仆,也是长辈,狄禹祥作得一揖,这才同了母亲出门。 狄赵氏多看了小孙子几眼,这才舍得离去。 喜婆婆在前面打着灯笼,狄禹祥扶着母亲,走着踏上了石板路,在四周一片低吟的虫叫蛙鸣声中,狄赵氏轻声与儿道,“你这三天就睡在前面,出了日子再睡回去,啊?” “孩儿知道,”狄禹祥笑了起来,低头看向母亲,“只是想多陪他们一会。” “唉,她比娘还守礼,你就依得她,她现在心心记挂着的就是你的乡试……” “孩儿知晓。” “睡去罢。”狄赵氏轻叹了口气。 狄禹祥送了母亲进屋,又与狄增请了安。 “老大还好?”狄增向他问及孙子。 见父亲叫他的儿子老大,虽乡间自古重长,有人家的第一个孩子出生长者就会叫老大以示重望,但狄禹祥听到父亲对他儿这种叫法,一刹那之间也是愣了愣。 “怎地了?问你呢。”狄增有些不悦,“睡得好吗?” “睡得好。”狄禹祥笑了起来。 “那就好。”狄增直点头,这才准了他离去,“歇息去罢。” 他走后,夸了自家孙儿一整天的狄增又与老妻道,“咱们孙儿是个有福气的,你没看他天庭饱满,耳朵厚实,以后肯定跟他爹一样,是个争气又顾家的好儿郎,真真是我狄家一门的福气。” 狄赵氏听他说了一天孙儿的好,耳朵都快要起茧了,见都子夜了,他都还在精神振奋地跟她说孙子的好,她只得笑着按抚他,“老爷,快快睡罢,切莫比亲家起得晚。” 狄增一听,为了明早起个大早抱上孙儿,顿时什么话都不说了,径直往床走去。 ** 在床上躺了半月,萧玉珠的身子才动得半分,坐月子见不得风,就算能下地了,她一步门也出不得,眼看大郎这几天就要带着狄家一众儿郎去淮南了,她也是不能相送,还好孩子没落地之前,衣物鞋袜她都已提前为他备好。 饶是如此,她这两天还是眼巴巴地等着婆婆来看她,想听婆婆说说给大郎备的路上的吃食,还有大郎他们的住处。 这一次大郎他们不住客栈了,住的是前段时日在淮南置了家的堂兄家,那堂兄是三伯家的长子。 “三伯家的大堂兄在淮南安了家?”萧玉珠眨了眨眼,看着婆婆。 狄赵氏顿了顿,道,“是,安了家,就前几个……” 她说着看向儿媳,与儿媳猜测地道,“莫这也是……大郎的意思?” “儿媳不知。”萧玉珠是真不太敢猜测,她没嫁进来之前,她听的都是狄县令是清官,一家清贫的话,现下她嫁进来一年半,除了前两个月,她觉得家中境况稍有点不好外,剩下的日子里真没觉得为银钱着急过,哪怕每个铜板也都是算着花,但她手中的银钱,现下算来,只比她嫁进来时多。 而生完长南那天,她醒来发现脖子上多了一块玉中极品的羊脂玉…… 而这些,如全是大郎所作所为,萧玉珠只能道她完全猜不出她这夫君的心思有多深。 但就算猜不出,自认也不是太懂他,萧玉珠还是相信他的,对她来说,只要他是她的夫君,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所以看婆婆轻拢着眉头在想事,萧玉珠顿了顿,与婆婆笑道,“这等事,想来我们想得太多也是料不淮的,现下淮南有了大堂兄在,大郎他们去了有落脚之地,就是不知有没有好婆子煮饭……” 见她念来念去,都是衣食住行之事,狄赵氏看着她这贤惠至极的媳妇不禁失笑,“就你怪记得这些的。” 萧玉珠微笑点头,自嘲道,“儿媳心小,只知道这些个事。” 可能大郎究竟是长子,在家中要有长兄的样子,身上担负的要比弟弟们多,所以很多事无论好坏他都不会说出来,像吃食,他实则也是有喜好的,不喜腥臊,不喜软糯,尤其最不喜吃鱼头和骨头炖的萝卜,往往吃进这道菜时直接一鼓就下了肚,吃罢还要顿一下,歇一口气,回头晚上肚子一夜都不舒服。 这一些,都是她在旁仔细瞧了一年多,才瞧出一点端倪,可是婆婆从没与她说过大郎这些相关的事,看样子也是自认大郎什么都不挑,萧玉珠便也从没跟婆婆说起过,只是从知晓的那天起,只要她在桌上,就从没让他吃过那些他所不喜的。 可这些,他没表现出来,萧玉珠也没有跟婆婆明言出来。 想来婆婆要是知道了,会因曾没顾及到大郎会伤心的,可她从来都有一大家子要照顾,萧玉珠心想大郎不说出来,就是不想给娘添麻烦,她不说出来,也自是怕婆婆知道了,以后每每想到这件事,就会心疼后悔。 而这又不是婆婆的错。 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她,自有她替他操心着。 他替她遮风挡雨,而她会回之他的亦如是,以她的方式。 “也不是这个说法,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才安得下心去赶考……”见儿媳妄自菲薄,狄赵氏忙安慰她。 “嗯。”萧玉珠顺从地点了点头。 “再过得几天就起程了,等考完回来,他就有时间陪你们母子了……”狄赵氏帮她顺她的心。 萧玉珠笑道,“儿媳也是这般想的。” “今年是加的恩科,圣上圣明,想来大郎也是能一举得中的。”狄赵氏说着又道,“算命先生跟娘说过了,今年咱们家定会喜上加喜的。” 说罢看着旺夫的儿媳妇那巧笑嫣然的样子,她自个儿也喜上了眉梢。 ** 狄长南得了祖父起的名,其中有取长男之意,狄禹祥那天晚上就跟小妻子感慨道,“幸好不是叫长孙……” 但当过得十来日,当父亲与岳父大人抱他儿子的时辰比他和他的小妻子还多后,狄禹祥心道还不如叫长孙算了,那才真真叫一个实至名归。 小儿只有吃奶和晚上睡觉那会,才在妻子和他身边呆着,若是睡着,自会有人被差来抱去给人…… 才几天大的小儿,成天闭着眼睛睡的时候多,他也不知他爹和岳父怎地看不厌,天天都要看上一段。 这晚子夜又喂了长南一顿奶,狄禹祥干脆把孩儿送到了父母的屋里,对着父亲道,“长南说甚是念您,要来陪祖父一晚。” 狄增知晓他胡说八道,可来不及吹胡子瞪眼睛,就已喜不自禁地接过了长孙。 长南面善,睡着时都自成一副笑像,狄增能眼都不眨看他半天,现下送到手中来,抱着孩子已是自往床走了…… 狄赵氏“哎呀哎呀”地叫了一声,也没唤住他的脚步,啼笑皆非转过头,看着大儿道,“这是怎地了?” 狄禹祥笑着看着母亲,拉着她坐下,温和道,“我走后,您若是哪天觉得不累,那晚就把长南抱过来带个半宿,孩子晚上哭闹要人哄,珠珠也是担心孩子睡不得一个安稳觉,一天两天还好,日子久了,我怕伤着她身子。” 饶是自己儿子说的,狄赵氏听了也觉得牙酸,笑道,“当初还道你不会疼媳妇,可现下看看……” “带罢带罢,我来带,让儿媳妇好好坐她的月子。”狄增抱着孙儿坐在床上道。 “你以为是坐月子这段……”狄赵氏笑瞥了狄老爷一眼。 这时吃饱了的狄长南睁开了眼睛见着了熟脸,乖乖地看着眼前说话的人,清亮的大眼睛纯洁无垢,狄增当下就顾不得跟妻儿说话,低下头笑眯眯去看孙儿,已然忘了屋中的他人了。 “虽有苏婆婆在隔屋带着,可长南一哭,她就会醒来,”狄禹祥说到这摇摇头,“她也是舍不得孩子,但孩儿想着,十天有那七天自让她晚上带着孩子就好,另三天就让苏婆婆带着长南住到您这边来,想来有着您看着,她也放心,您说如何?” 狄赵氏知道他这是在临走之前要把事情安排好,哪有不应他之理,点着头叹道,“娘知道了,你就好好赶考罢,莫要担心家里的事。” 42、最新更新 长南被带走,萧玉珠心慌得厉害,一直都睡不下,狄禹祥本闭着眼,察觉到怀里的妻子一直没睡下,安抚地拍了她两次,见她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不语,但就是不睡,他也是有些无奈,在黑暗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低声与她道,“不是说好了吗?” 说是说好了,可心里做不到啊,萧玉珠羞愧,搭在他腰侧的手紧了紧,把头更往他怀里埋。 她这样,狄禹祥哪舍得怪她,就是连句重话也说不出口,叹口气又道,“你身子要紧,知道吗?” “也是无妨的,我想带,长南吃饱了就会睡,不会哭闹多时。”白天带的时候已经很少了,晚上不在,她心里不踏实。 “我也知道,”狄禹祥顺着她的乌发,吁了口气,低头用脸磨着她的脸,轻声地跟她讲,“可在我这里,你更重要一点,好生养好身子,嗯?” 萧玉珠回答他的就是把身子更往他怀里蹭。 狄禹祥被她蹭出了一身火,手发了力,忙拘紧了她。 萧玉珠刹那也察觉出了,不敢再无声撒娇,身子僵在了他怀里。 “睡罢,听话。”狄禹祥拍拍她,无奈地道。 他也是趁着要走的时候才决定这事,他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儿,可更重要的是小妻子的身子,得好好养着,要是现在亏了底子,有损于她以后的身体,他也不是不疼爱他们的长男,只是孩子长大终归会高飞,而妻子则是要在他身边陪伴他一生的,他总要比为孩子着想要多为她着想一点。 许是现在让她不时时守着孩子是难了点,但狄禹祥还是想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起就不让她那么为孩子操心。 他不会让孩子离了她,但也不会让她为了孩子太过劳累。 先养成她的习惯罢,久了就好了。 第二夜,狄禹祥让长南回了屋和他们一起睡,也没放在隔屋让苏婆婆带着,到了第三夜,他让苏婆婆带着长南睡到了父母院子里去了,这夜萧玉珠焦躁了半夜,最后还是被安抚着睡了过去。 等不得她哀求大郎让孩子睡到身边,狄禹祥就要带弟弟和堂弟去淮南了,这当口,萧玉珠实在张不开那张嘴,微笑着目送了他走。 他这一走,萧玉珠一边担心着他,一边夜夜带着长南,一连十天长南都在她屋里,她也就松了一口气,把临走前大郎叮嘱她的话抛在了脑后。 只可惜,到了九月十号这天,婆婆这晚来看她,看着她喂饱长南,笑眯眯地抱着长南就说要带回屋去睡,已经坐满月子能下地出门了的萧玉珠一直跟着婆婆走到自个儿院门口,揪着婆婆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大郎……不……不在呢……,儿媳不累!” 后面一句她说得甚是急切又斩钉截铁。 狄赵氏好笑,“你就不怕大郎知道你不听他的话啊?” 萧玉珠“啊”了一声,张着嘴,狄赵氏这时抱了长南往外走,笑着跟她道,“明早就送过来让你喂奶,你现下回去好好歇着去,要是睡不着,就想想大郎回来了,你要做什么好吃的给他。” 婆婆一口一声一个大郎让萧玉珠松了手,欲哭无泪地看着婆婆走远。 桂花打着灯笼在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少夫人,这时提醒她道,“少夫人,大公子没几天就回来了。” 大公子可凶了,要是回来了知道少夫人没听他的话,脸都不知道会板成什么样。 他板起脸来,比大老爷还凶。 桂花怯怯的提醒让萧玉珠回过神来,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回屋去做针线活了。 一连三夜,婆婆到了时辰就把长南抱走,萧玉珠本想求个话让长南留下,因长南白日除了吃奶,呆在她身边的时辰不多,且多是在睡觉,晚上她这个当娘的多带会,应是妥当的,可大郎回家近在眼前,她着实还是有点怕万分辛苦赶完考的大郎回来还要为她累心,当然也更是怕他生气,只得咬着牙看着婆婆抱了人走。 她这厢每晚都看着婆婆来抱孩儿都是焦急万分,尤如煎锅上的蚂蚁,那厢狄赵氏也不好受,每晚抱走孩子,回到屋里都要跟自家老爷叹气,道大郎着实让她当了回恶婆婆,每次去看着儿媳那着急样都觉得像是抢了她孩子。 狄赵氏素来心软,见不得儿媳着急,万分盼望大郎莫要在外耽误时间,赶紧回来得好,到时她就不用去做那恶人了。 婆媳俩都着急,可带孙儿的狄增可是乐呵得很,一个多月的长南已经长开,白白嫩嫩的小胖脸,他睡饱了醒来,那张笑嘴微微一蠕动,狄增就感觉看着佛祖面前的莲花开了也莫过于此,能每早一大早看着孙儿的小脸,他是求之不得。 ** 原本算着一行人十七,八日就能回来,但到了九月二十日,狄禹祥才领着一干弟弟们回了府。 这几晚长南睡到了身边,萧玉珠也安了心,见大郎他们没按日子回来婆婆着急,还能宽慰两声,道,“许是淮南还有些需打点的事。” 虽然自家老爷一生做事都是前脚办好事后脚就走,即便是进了州府见上峰,也是吃过上峰留过的那顿饭就回,但狄赵氏也知他们家老爷是个特例,清官是清官,但就是人情世故都不好好打点,与同僚之间都没什么交情。 上次古安的县令能来狄家村,她都大吃了一惊,后头知道那程县令的到来与大郎有关,她这才想大郎成天在外忙忙碌碌不着家,许是有原因的。 现下听儿媳的话里也有这么一个意思,狄赵氏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儿,想着他们狄家的以后,那句“哪需他这么辛苦”就说不出口了。 现下家里四个考秀才的,两个考举人的,大郎若是跟老爷一样对窗外事不闻不问,狄赵氏也知境况好不起来。 只能让他去累着了,还好的是,他那爹虽没有说什么,但看样子,还是默许了他的作为。 老爷不责怪,狄赵氏心中早高呼了几声阿弥陀佛了。 萧玉珠从她娘那听过外祖一生的不少事,也亲眼见过萧府里二叔的起伏,知道官当成像她公爹这样的,太少。 多年前她二叔跟父亲关系还没到冰裂的时候,她曾听她二叔跟她父亲酒后说过,“像狄增这样一没背景二不懂得看上峰脸色的,如若不是州府需要他淮安县的功劳呈上考绩,他又安份不生事,你看他官帽子能戴到几时?” 这话萧玉珠当时听不懂,但她记性好,一直记到了如今,也就明了了当时她二叔说这话的意思。 上面州府的大人需要功绩升官,公爹在其治下治理得当,他的功绩便是他们的功绩,他不会往上打点,又不惹事生非,哪任知州大人来,应是都喜欢任下有这么一个有能力治下又不抢功绩的下官,所以,十年淮安县令,坐得稳稳当当,仅在淮南有清官之名,这辈子上是上不去了。 所幸,大郎不像他。 清官虽好,但也只是说来好听,水清则无鱼,萧玉珠想如若不是婆婆贤惠,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仅凭公爹的俸银,是很难养活这一大家子,更别谈及恩及族人。 如若大郎不知变通,狄家也不变成如今的狄家,而她嫁进来,再想得多,再做得多,也无非是重复婆婆以前每早睁开眼就劳累到每晚闭眼的日子,许是说不上多坏,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婆婆老担心大郎在外头做的事,萧玉珠也担心,但担心的不是他所做之事与公爹南辕北辙,而是怕他有个什么意外伤了自身。 但两人的担心都是一样的,总算等到狄禹祥带着狄家人回来后,婆媳俩都亲自下了厨,想做两桌子的菜给他们洗尘。 这次归来,两个族弟脸上有着明显的喜气,他们在淮南见过知州大人,不比狄家四兄弟打小还见过几个官,没见过多少官的两位族弟见知州大人对他们和气亲切,感觉甚好,又见族兄对他们点过头,认为上榜有望,在外因族兄命令还能自持,到了家,就掩不住喜气了。 两家父母得了自家儿子的话,这还没揭榜,已经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两家母亲在狄赵氏在厨房忙的时候,就跑来跟她哭过了一道,说了感激之词。 她们来跟狄赵氏道谢,说着自家孩子往日念书的苦,家中的贫寒都哭了,边哭边帮着干活,切菜的那位婶子手中的菜刀在刀板上“噔噔噔”地响得甚是整齐,刀功实在了得,就算这样,也没耽误她好好地流泪说过往。 萧玉珠在旁看得目不转睛,她以前哪见过有人哭诉着干活还这么利落的,像她奶娘,若是要哭,定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哭个天昏地暗,恨不能把土地爷都给哭出来。 两个婶娘一来,被婆婆安排了洗菜的萧玉珠就没得事情可做了,在旁坐在桂花抬进来的凳子上,看着婶娘和婆婆她们说话。 她现下已经完全听得懂狄家村人的说话了,说得再快也听得懂。 可惜她还没听够,狄丁来了厨房门口,在外说小公子饿了,请少夫人回去。 43、最新更新 正在择菜的桂花慌忙起身,跟了萧玉珠回后院。 萧玉珠一回竹院,刚进门口看到是夫君抱着长南站在廊下,秋高气爽,透过树梢的太阳斑驳地照在这父子身上,他抱着孩儿朝她看来,俊朗的脸上浅笑吟吟…… 她不由加快了步子,走得近了气也有些喘了,亮着眼睛道,“从书房出来了?” 大郎进屋就领着二郎他们进爹爹书房说事去了,她以为要得一两个时辰才见得了他,哪想现在他就出来了。 “长南饿了,我先抱他回来。” “可是哭了?”萧玉珠忙靠近。 靠近一瞧,长南眼边还有泪珠儿,现下不哭了,只定定地盯着他头上的亲爹。 萧玉珠笑了,伸手抱过了他。 狄禹祥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里走。 “孩儿夜里起夜可多?” “呃……”萧玉珠想了想,道,“不多,吃饱了就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只偶来会哭夜。” “嗯。”狄禹祥伸手逗弄了下长南的嘴,见他要吸吮他伸过去的手指,他不由笑了。 “把门关上。”这时他淡淡地道,头也未回。 桂花在后面低着头,安静地从外把门带上。 当夜狄禹祥子夜才回来,又让萧玉珠喂了孩儿一道,把孩子送到母亲院里去了,刚抱上怀里的温香软玉睡到凌晨,就听外面的苏婆婆小声地叫门,说小公子醒了要娘。 萧玉珠已习惯夜间再喂孩儿一道奶,叫得两声就醒了,忙让苏婆婆进来。 狄长南一直在苏婆婆怀里小声地抽泣着,哭得萧玉珠的心一揪一揪的,还好她把长南抱到怀里摇了几下就止了哭,再喂他喝了几口奶,就又睡了过去。 见孩儿安宁地睡了过去,萧玉珠抬头,哀求地看着她夫君。 靠在床头看着他们的狄禹祥要笑不笑地道,“这只是偶来哭夜?” 他可是子夜让儿子吃饱了才送过去的,刚到两个时辰就又抱回来吃奶了。 “大郎……”萧玉珠苦了脸,抱着孩儿往他怀里靠,低低地道,“就莫送到娘那去了。” “唉……”狄禹祥摸了摸她的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而脸孔一板,语气坚决,“下不为例!” 萧玉珠低低地诺了一声。 狄禹祥摇了摇头,扬声让外面候着的苏婆婆去睡,他把孩子放到里侧她身边睡下,下地吹熄了灯,抱了她入怀,拍了拍她的腰,“睡罢。” 萧玉珠“嗯”了一声,没得一会就睡意渐浓,脑袋也模糊了起来,即便如此,不忘问他,“你明天可要出去?” “不出去。”狄禹祥安抚地又拍了拍她。 萧玉珠这才在他怀里舒展成了依偎的身姿,把脸靠在他的颈窝里,手放在了他身上,安静地睡了过去。 ** 一连几天,狄禹祥都没出门,反倒让二郎带着三郎和族弟他们出去与他们的同窗吟诗作画,他自己倒甚少出门了,有人送贴入府相邀,他就写上歉贴让二郎第二日带贴登门致歉。 过得几日,家中人也就知道长兄现下是不出门了,外面的人也知道狄府现在出门应客的是狄家二郎。 二郎已是不小,年已十八,要论虚岁,已是十九,来说媒的媒婆早前就已多不胜数,现下他恩科回来,媒婆也是把门槛都快踏破了,可家中来了这么多媒婆,二郎也是眼都不眨,出外地上若是多了块芳帕,自也是非礼勿视地路过,正经至极。 只有回了家中,只有家中人在的时候,看到母亲与嫂子送来糖块与他,他的脸才会红胀起来,眼睛才会多眨几下。 因他性子纯良,狄赵氏为给他挑个不差于长嫂的媳妇费心不已,萧玉珠本自认是性格宽厚之人,但在这天依夫君之言帮婆婆过过眼的时候,听苏婆婆她们说起那些要配二郎的那些小姐姑娘,她发现自己可能没她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好…… 就像淮南的大族祁家,想把大老爷那房庶出的那个姑娘说给二郎,萧玉珠当时听了背一挺,嘴角笑一敛,本是端庄的人顿时气势压人,嘴里就是一句话也没说,也把跟她说闲话的苏婆婆吓得低了头,不敢多看她。 “庶小姐,不行。”萧玉珠当时就没顾自己惯来的只要说话就会说一句含一半的习惯,转头就对坐在身侧的婆婆直接道。 “也是个好人家了,听说是个本性好的,人聪慧不说,还长得貌美如花……”狄赵氏轻咳了一声道,“就是人家姑娘太好,家世也好,我看我们二郎有点配不上。” 婆婆是个仁善的,宁肯说点自家的不好,也不说别人家的一点不是,萧玉珠听了点点头,也没说二郎配得上更好的话。 反正,庶小姐是不行的,谁家的庶小姐都不行,大郎极其看重弟弟,有一次萧玉珠跟她夫君说起弟弟们的婚事,她就从大郎的口气中得知,二郎他们的婚事是不能比他差的,就算差,也不能差多少。 “旁家那家的小姐我倒是曾亲眼见过,”苏婆婆见夫人少夫人都歇了嘴,她接道,“样子长得清秀,就是脸上好像曾破过相。” “唉,听说小时候没看得紧,跌了一跤大的,把头都磕破了,额头上留了一道小疤,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狄赵氏朝儿媳感慨道。 萧玉珠听了淡淡一笑,“这样啊,怎地也有人上门来说?” 见儿媳话峰一转,却是说为什么这样的人家都有人上门来说了,先前还在怜惜的狄赵氏一时语塞。 苏婆婆又接连说上好几个,狄赵氏也说上了几个,萧玉珠都没点头也没完全摇头,狄赵氏也是顾虑甚多,见儿媳都不表态,安慰自己也安慰媳妇地道,“再瞧瞧罢,都挑了这么久了,婚姻大事也不急于一时,当年给大郎十四岁说亲,这不,十九才娶的你。” 萧玉珠自是笑着点头。 回头与大郎说起,狄禹祥沉吟后道,“你上心点,二郎年纪也不小了,这事,能早点定就定上罢。” 萧玉珠听着他话中有话,但瞧他不想多说,也没再多问一句,只依他所言,对二郎的婚事用上了心。 到了十月揭榜,狄家往淮南打探消息的人连夜传来消息,狄家四喜临门,狄禹祥中了举人,三郎中了秀才,两位族弟同样中了秀才…… 狄增当即令了衙役快门加鞭去狄家村报喜。 当日下午,整个淮南城得了消息的狄家族人左手鸡右手粮米来了狄府。 这厢,刚得了消息的狄禹祥不像父母那般狂喜,反倒与父亲一道叫了二郎他们进去了书屋,闭门密谈。 出来后,狄禹祥跟母亲与妻子道,“二郎的婚事,能在年前定了就定了,明年二郎成婚后,我立马就要带珠珠进京。” 狄赵氏完全呆了,“要带珠珠?” 狄禹祥点了头。 “为何?”狄赵氏发了傻。 “我欲要提前进京安家,到时身后事务要珠珠操持。”狄禹祥温和地朝母亲说道。 狄赵氏顿时红了眼,“可今年是加的恩科,你会试也要大后年去了啊。” 会试三年一次,哪怕是今年加的恩科,还有两年才会试啊,为何要去那般早? “有那提早去的。”见母亲眼红,狄禹祥语气更是柔和。 有那离京都远道者,只怕一得了中了举人的消息,就会决定起程进京,还有那些地方士族豪门中人,怕早已提前在京中布局立势了,至于京城本地的,那更是一潭深水…… 他本已晚了别人许多,现下推迟日子前去,更是落后于人。 “怎地要这般早?”冷不丁地听到这个事,狄赵氏都慌了,她慌里慌张地朝儿媳看去,“珠珠,你说,是不是太早了?” 萧玉珠也是头一次听说他要带她进京,呆愣地坐在凳子上不知如何反应,看得婆婆红着眼流着泪朝她看来,她连连摇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狄禹祥见她们都呆了,被他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也是得确定中了举,才能开口说这话,要是提前把打算说出来,母亲那时便就已经慌上了…… “娘,把二郎的事尽快定下来罢,在珠珠走之前,找个人帮您,我和珠珠也好安心。”见母亲流泪,狄禹祥莫可奈何,他不得不作此决定。 两年说多不多,刨去路上花费的时间,他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了解京中的局势,到时他初入京城,要去知道明了的事情太多,他现下都没把握,这不到两年的时间够不够他用,尚也不知能不能成事。 虽说到了京中赴考是考,但要是不去提前知晓天下态势,不知出试题的是何派之人,不知当今陛下的治国方略,如年前如公对他所说,只知纸上谈兵,不知审时度势,也无提前准备,在现今能人辈出的易国,他又何来的把握能出人头地。 44、最新更新 不等狄赵氏多想,上门来道贺的人越来越多,连萧家,萧三爷萧顺封都随了大爷萧元通而来…… 登门的人太多,却无关萧玉珠之事,她依了狄禹祥之言在后院不出,狄赵氏忙昏了头,想媳妇已嫁进来多时,孩子都已生下,叫媳妇出来应应女眷还是可行的,但她去找大郎说后,还是被大儿否了。 “娘,不是孩儿不想珠珠出来见客,家中这些事,以后有了二弟媳就交与二弟媳就是,珠珠所要做的,不在淮安。”狄禹祥见说了他娘也是一知半解,他笑了笑,扶了她的肩,低头看着她轻声道,“珠珠不能什么人都见,她是您的长媳,也是我的嫡妻,若是什么人都能与她说得上话,以后怕是有得她忙的。” 狄赵氏听了他的话,看着面前认真看着她的大儿,她轻叹了口气,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脸,“你大了。” 真是大了,想的事情,是她想都想不到的。 狄赵氏一天下来,从狂喜到错愣,再到此时,已全然觉出她的大郎不再是昔日那个在她怀中的娇儿了。 “娘,”狄禹祥见她伤感,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肩,正容道,“孩儿再大,也是您的大郎。” “知道……”狄赵氏含泪笑出了声,摸着他的脸,心中却还是悲伤不已,“可是娘却帮不了你的忙了。” 这才是她真正悲伤的。 “怎地这般想?”狄禹祥擦着她眼角的泪,用着柔软的口气与她轻柔地道,“知道您和爹永远一直在孩儿的身后,孩儿才能安心带着媳妇远去他乡,你们就是我的根,您在孩儿心中,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他这么一说,狄赵氏听得甜到了心里去,一时之间竟破涕为笑,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笑得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捂住了嘴。 狄禹祥也是好笑,这时才明白什么是老小孩的意思。 “您啊,只要在家与爹好好的,事事顺心,孩儿在哪都会好,知道吗?”狄禹祥拿出自己的帕子擦她眼边的泪,微笑着道,“这段时日,您也多跟珠珠多说说话,您曾也是随父亲去过一些地方的,懂得又比她多,您多教教她些人情世故。” “珠珠聪明得很,我哪有什么好教她的。” “您有,”狄禹祥温和地道,“她再聪明,也不及您的年岁长,不及您见过的人多,知道的事更不及您见过的其中一两分,您要教她的太多,看在她以后要为儿子操劳的份上,您就多说说那些知道的事与她听罢。” “你啊……”狄赵氏戳着他的额头,又哭又笑,“说这么多,都是为着心疼媳妇罢?” “她也是您的媳妇,以后要和我孝敬你和爹一辈子的人。”狄禹祥扶着他娘,好声好气地说道,“她的心全在我身上,娘要一直像疼儿子一样疼她才是好,就当是为了儿子。” 狄赵氏听了叹气,连连点着头,眼眶格外地红,道,“好,好,娘一辈子都疼她,把她当心肝疼,你放心就是。” 如此,狄赵氏转过身去应酬客人,一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待人问及儿媳,嘴里全是笑语,“刚为我们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人又是个极听话的,我说前面来的客人太多,让她好好在屋子里带着孩子就是,这不,一直老实地呆屋子里呢。” 众人听得她这么说,也不好再说要见举人娘子,眼前举人的娘都出来招呼她们了,这可是比见到举人娘子更有面子的事。 ** 前院又热闹了起来,萧玉珠发现自她嫁进来后,日子要较以前娘家热闹得太多,成婚,大郎中秀才,之后有了孩子,过年去了狄家村,回来后安养了几个月,长南生下来,他爹就已是个举人了…… 不到两年的时间,日子天差地别。 而数月过后,她又将过上与过去,哪怕与现在相比都要截然不同的日子。 变化太大,萧玉珠都不知自己能不能尽快地适应这些,从而才赶得上她身边的男人,以及他暗中对她的期望。 萧玉珠抱着长南在屋子里安了几天的心神,才恢复了以往从容的心境。 想来,也没什么好怕的,无非也是跟过去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问题来了,见招拆招就是,总是有法子解决的。 想了一通后,萧玉珠的心也就安顺了下来,在竹院带着长南的她也没闲着,把婆婆说给她的一些事记录在册,另外也是花了心思帮婆婆挑选二郎媳妇。 虽说二郎这次未有中举,但上门说亲的媒婆还是络绎不绝,甚至萧府也托了人过来,想把还未说好亲的四姑娘萧玉芬嫁给二郎。 萧玉珠听到后,心想还好大郎没有让她跟着婆婆办事,若是说媒的人当着她说了这事,若是不成,萧府怕是有人会觉得她在其中没为娘家说话,岂不是会有人会迁怒于她? 而在她看来,狄家是肯定不会答应萧家这门亲事的。 而事实也如萧玉珠所想,这事狄增第二日就亲自去了说媒的那位在淮安有点声望的人家,谢绝了此事。 而这事萧府只是隐隐借着旁人透露了个意思,狄家也没有大张旗鼓,悄悄地谢绝了此事,一来一去也就几个知情人知晓,萧家人就算不悦,也不便这时候跳出来说狄家不识好歹,只能隐而不发。 尔后,萧玉珠发现连着几天父亲都没有来看长南,她苦笑了一声,知道父亲现下在萧府中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老太君可不是会轻易饶过他。 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像大郎,公爹之事就算最后找对了大夫医治,可到底身子还是受损了,他如今对着萧府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还不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情一般。 大郎再有办法,他还是在蛰伏中,能力有限,萧玉珠也知道他已为她做了不少,所以她再万分担心父亲,也只能强忍着。 还好,过得几天,萧元通再来了狄府,看着气色跟先前无异,见着父亲的时候,萧玉珠脸色依旧跟平时一样温婉端庄,但心下真真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自认自己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所以也就不知道,当她真真放松下来的时候,含笑的嘴角往往会上微微一翘,眼中也会多几许笑意。 而这一切,都看在了她身边的夫君眼中,换来了他失笑的轻轻一摇头。 这厢狄家热闹劲未过,狄二郎的婚事也有了苗头,狄赵氏看中了淮南一位漕运把总的女儿…… 此把总为七品武官,与狄家家世倒是相当。 知道有这么一家姑娘后,狄赵氏就来问萧玉珠的意思,萧玉珠当下就点了头,道,“儿媳觉得与二郎相配得很。” 这可是领运漕粮的把总,看着位阶低,可他底下有着几队的军队人马,底下还不知要管着运河上多少的商船来往…… 萧玉珠心中有数,这是再好不过的人家,二郎如果真能娶到这位姑娘,可比他兄长娶她还更有益。 这一次,是狄家请了媒人上淮南提亲,在这此期间,萧玉珠心下都拿不定那种人家能不能答应他们家的提亲,但她又想,这姑娘能出现在婆婆的眼里,想来也是公爹和大郎他们先过了目的,想来也是有几分把握,才说与了她们听。 果不其然,淮南那边在两天之后就来了消息,那陈把总答应了狄家的提亲。 等这事确定下来后,狄禹祥当晚抱着妻子的时候,总算是长吁了一口气。 萧玉珠想了想,开口问了他,“这事,是怎么起的意?” 先前还让婆婆和她操心,想来那时候还没有陈家姑娘这一个人。 “有人递了话来,说淮南城中有位小姐与我们二郎相配,”因要带妻子上京,狄禹祥这几日也渐渐与她说起了外边的事来,免得她知道太少,心里没数,日后有事不好掌握分寸,“我得了消息,着人查了几日,确定是陈家有意后,才跟娘说。” “那姑娘的性情呢?”萧玉珠趴在他的胸口,稍稍抬起了点身子问他。 “听说是好的,”狄禹祥笑着吻了她一下,“若不,你当我为何要查?” “这就好。”萧玉珠重趴了回去,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叹道,“二郎是个有福气的。” “哦?”狄禹祥挑眉,摸着她光滑的背,慢悠悠地扬高了调子。 萧玉珠无声地笑,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不再言语了。 漕运把总啊,那可是个钱窝子,不知有多少行商的人为得平安,要往那家里偷偷送买路钱。 她不说话,狄禹祥沉吟了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耳朵,又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萧玉珠听后,直起了身子,朝他笑得笑眼弯弯,然后,她搂紧了他的脖子,笑着叹了口气,“我岂会这么想?我可是长嫂,她嫁进来若是比我风光,那是我们狄家的福气……” “不小心眼?”狄禹祥取笑她道。 “不小心眼。”萧玉珠笑着摇头,随即越想越乐,“噗嗤”笑个不停。 她嫁的这个夫君也真是什么都要为她担心,连弟媳进门可能要比她风光些都要担心她怎么想的。 “别笑了。”狄禹祥看着她的脸就知她在想什么,说罢见她还在笑,干脆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45、最新更新 得了陈家的信后,狄家很快就合了狄禹鑫与李家小姐的八字,文定之后,狄赵氏隔日就跟儿媳商量起了纳征之日的聘礼。 直咽嵌┫铝耍鸬艺允先词侵惶砹宋迨剑氲背醺舾谎氖浚粲裰樘牌诺幕昂螅宰牌牌盼12λ档溃按耸辈煌眨铮偬砦迨桨铡! 该给陈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她不在意二弟媳比她多点。 “不添了。”狄赵氏还是不想厚此薄彼,定金这种数头是不能多过长媳的。 萧玉珠想了想,也没再多说,当下午她在屋里等到大郎回了屋,她从他给的银两里拿出了一百两,对狄禹祥道,“让娘再多添几个银钗罢,你前个儿给我拿回来的钗子我就瞧好瞧得很,让娘也去那打几个去。” 狄禹祥略扬了扬了眉,看着她放在桌上的银票不语。 自她说要跟萧家借银两后,他觉出自己不喜她为银钱之事烦忧,更知她的嫁妆大半先前都添进了家中,遂每月都给她二十两当私房钱。 这才给了几月,她就又要拿出来了。 狄禹祥心想她还是没完全明了他的意思,且不管她为何要拿银钱给娘,先把这随意拿钱出来的事说清。 “珠珠……”他往椅子后躺了躺,朝她颔了下首,“过来。” “哦。”正在清点自己私银的萧玉珠放下她的檀盒,乖乖地走了过去,刚走近就被他伸手抱到了腿上。 她颇有些忐忑,此种情况有过两三次后,她就知道了这等时候就是他给她好好说理的时候了。 “你这银子是从我给你的时候,是说放在你的檀盒里,还是说放在平日拿钱的银袋里?”狄禹祥很有耐心地问。 “檀盒里。”萧玉珠老实地点头。 “不懂我的意思?”狄禹祥摸了摸她这时因乖巧而显得水汪汪的桃花眼,他是最爱瞧她这模样的,不过,在外头她端庄的模样也甚得他心。 “懂。”萧玉珠吞了吞口水,不敢装傻充愣说不懂,更不敢以沉默表无辜,她平时心思多,但不敢拿出来在这时候用,前两次她动心思的惩罚还没过去多久,现今记忆犹新。 “懂?那你跟我说说。”狄禹祥说得温柔,看着妻子的眼睛里还有笑。 萧玉珠在他腿上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垂着眼睑道,“檀盒里的是我的,钱袋里的是我们的。” “珠珠真聪明。”狄禹祥赞赏地给了她一个吻。 萧玉珠红了脸,尴尬又无奈。 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孩子也生了,她夫君这种打赏小孩般的赞赏,不要也罢。 她又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有点怕自己说得不对,又得像上次一般,他把她呆在半空中,然后又不要她了。 她至今都记得她尴尬得瞠目结舌,红着脸贴着墙壁一夜未睡的心情。 隔日起床他若无其事,萧玉珠却羞愤得连见人都不敢。 “那,要给娘的银子,是从你的檀盒里拿,还是从我们的银袋里拿?”狄禹祥看着她红起来的脸微笑不已,低头嘴唇抵着她的眼角说着话,看着她水汪汪的桃花眼里的水意越来越多。 “银袋里。”萧玉珠飞快地回答,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身子僵住一动都不敢动。 这可还是在下午。 “说得好极了。”狄禹祥吻了吻她的眼睑,见她僵得连抓着他手臂的手都忘了动弹,着实好笑不已。 不过,转瞬他就冷了笑意,冷了脸,语气比刚才更慢,“那以后还敢不敢了?” 萧玉珠从那慢悠悠的调子里听出了凌厉,想也不想地摇了头。 “说。” 仅一字,萧玉珠就张了嘴,水汪汪的眼睛里的水意凝结成了泪滴,“不敢了。”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只教训到一半的狄禹祥顿了顿,最终驳不过心中的怜惜,低头舔弄着她的泪滴,伸出两手把坐在他单腿上的人抱齐全身放在怀里躺中,口中无奈地道,“说了让你当私房钱的,是让你留着以后给我们女儿当嫁妆的,怎地我这话才说出几个月,你就不记在心上了?” 他身上的气息已散,知道他这是不会罚她了,萧玉珠也松了身子,在他怀中轻声地道,“娘不想我不高兴,聘礼想比照我之前的,可那时家中的情况与现在不能比,现下外面的人都知我们族里有人做生意挣了不少,你也跟我说了,现下族里的人也有跑漕运的,陈把总哪能不知家中的情况?再给与我之前一样的,陈家的人怕是有想法。” “这是小事。”狄禹祥不以为然,“他们都要把女儿嫁进来了,只要礼全,他们有什么话可说?” 萧玉珠摇了头,“许是对你们爷们来说这是小事,但女子却是极在意的。” 萧玉珠再明白不过这些事细碎的事带来的后果了,在萧府里,老太君一直与她的二媳妇不对付,是因二媳妇嫁进来后跟人随口说了句老太君给的头面没几件像样的,老太君恼了她,硬是连家都不让这个二媳妇学着当,任她后来怎么赔礼道歉也不软化,后来三媳妇进门,待她那个叫一个好,二媳妇见她怎么讨好她都偏着三媳妇,便连讨好也不做了,后来跟随了二爷上任,连着好几年,拖着二爷不让他回来过年,于是,一年一年的,婆媳之间的闲隙越来越大,以至于老太君哪怕心是偏着二爷的,但对这个二媳妇却一点也不好,打发三媳妇珍贵的物件还要透过给说给二媳妇听,于是二媳妇私下更是对她恨之入骨,多年来婆媳俩私底下那是生生的仇家。 萧玉珠知道事情当然不能以偏概全,她婆婆也不是萧老太君,那个李姑娘也不是她二婶,但她还是觉得这等事情,还是按照自家的情况来做的好,只要有那个能力,面子做多点,对方也觉得有诚意些。 她倒也不是大度,只是,她嫁进了狄家,上上下下是把她当长媳娶进来的,更是把她当长媳般看待,为着这些好,她也得做长媳的事。 “当时给你下的有多少,陈家就有多少,这个你就依娘罢。”狄禹祥想了想,大概明了了她的话,但也不想未进门的二弟媳高过于她,还是下了此决定。 “不成的,还是在首饰上多给一些罢,也没多给到哪里去,陈家那边心里也高兴。”萧玉珠摇了头。 狄禹祥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容平静,他安静地抱了她一会,随后道,“依你。” “好。”萧玉珠笑着点了头,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 其实这事,她确是为着狄家着想,陈家往后对狄家是有相当大的助益的,多给他们家一点面子日后也好说话。 反倒是她,得不了什么好,被弟媳压了一头,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不过,大郎说陈家姑娘性情也是个好的,若是心胸大,不是个小鼻子小眼睛的,萧玉珠想自己这个当长嫂的小人之心倒先显得可怖了。 ** 给陈家的聘礼选好,到底是要比萧玉珠要多些,其实聘礼这些事,外人都是不知情的,除了自家人自己透出风去了,而萧府当初没想着要为萧玉珠添妆,萧老太君想着萧玉珠自个房里的就够称得上狄家了,且为了名头好看,狄家给萧家送了多少,是被萧家说出去了的,而为表大方,聘礼里的东西除了祭祀的礼品,定金与饰物萧府一概没留,都添进了嫁妆,所以淮安城里有不少人家都知道当初狄家给萧家下的聘有多少。 萧玉珠嫁进来带的嫁妆,因她娘给她留下了不少,再加上她自己给她自己添的,确也是算不得寒酸,只是相比萧家大小姐的身份,确是少了不少,但她下嫁的是清贫的狄家,所以她带了那些,外人都没得什么话说,萧府望族的身份依旧疙立不倒。 老太君做的那桩好事,被人知道了狄家的下聘之物,还是给萧玉珠添了隐患,萧玉珠为了顾全整个大家,她所能做的就是帮着添,毕竟现在的狄家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狄家。 聘礼送过去后,陈家回礼的除了陈家小姐做的针线活,还多了几筐子的果子,说是送给狄家尝尝鲜。 狄赵氏心里高兴得很。 合完八字,很快就选好了日子,去陈家送日子那天,狄赵氏也随媒人去了,回后来,那脸上的高兴掩都掩饰不住,直跟萧玉珠说亲家母是个爽快又会当家的,那陈家小姐她也看了几眼,是个肖似其母的。 狄赵氏为着二儿得了个贤媳成天笑容满面,她满身喜气,看得人都高兴。 狄家喜事接着一桩又一桩,狄家村那边,大伯娘和五伯娘,八伯娘全住进了狄家帮忙干活。 狄家二郎的成婚之日定在正月初八,离现在也不过只有两个月头了,在之前还要忙着过年,家中要添的东西太久,狄赵氏费心的事情着实不少,好在有些银钱,就算忙也是忙得开。 家里多了伯娘帮忙,萧玉珠也不那么担心婆婆忙累,她一边忙着带长南,一边忙着上京之事,要把要带的行李想好,入笼装箱,还有,她已带着桂花学着管家之事。 大郎已跟她说过,进了京城,家里的事情得由她全管了,而身边伺候的人,除了狄丁和桂花和会带上的喜婆婆,他们会有好几年不会再添仆人。 到时候,他们住的也不会如现在家中的那般好,家中用度,更是需她费心。 桂花这些天已跟着苏婆婆出去买菜,头两天里,她不会算铜板,不会跟卖菜的说价,买完菜也不会再多跟卖菜的多想两根葱,被苏婆婆天天骂,苏婆婆骂得极狠,桂花跟他们少夫人说起这事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萧玉珠不懂买菜之事,但心知以后要计较铜板的日子还长着,所以桂花出去做的事她每天都问,尤其还价说价的事情问得仔细。 喜婆婆不能开口说话,以后出去买菜买东西的是由桂花去了,见桂花接连几天都被苏婆婆骂,萧玉珠就想出了个法子安慰桂花上心,与她道,“你现下好好跟苏婆学着说价,等以后需你出去采买了,我给你相应的银钱,只要你还得好价,那省下来的小钱就是你的了,还得越多,你得的就越多。” 桂花没料少夫人这么说,“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少夫人。 萧玉珠朝她微笑着点了下头,确定她说的是真的。 桂花顿时欢喜了起来,忙不迭地福了礼,“奴婢一定好好跟着苏婆婆学。” 此话一出,桂花隔日早上跟苏婆婆出去采买,已日撂得开脸跟人杀价,什么法子都学得会也使得出,其进步一日千里,见她突然开了窍,苏婆婆回去路上还夸了她几句,欢喜得桂花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她心想等以后少夫人当家了,这样,她就可以给她的丁郎去买几尺布,做身新衣裳。 桂花现下,比之前还更盼着大公子少夫人进京了。 46、最新更新 秋天一过,寒冷的冬天随继而来,眼看离长南的百日也没几天了,先前狄家已跟来询问的人说,长孙百日就不做酒席了,只请自家的几个人来坐坐。 虽推托了外人,但狄家族人着实不少,因着先前过年那段时日,狄禹祥默默在族里选了不少族人出来,跟他们进了府的两个读书郎已中了秀才,那选中做别的行当的,现下也是有了门好营生,现下族里人心里都打着小九九,家中没被挑中人的近亲的想过来讨点事做,隔着点亲的,也想来讨个脸熟,所以这一次,家族中来淮安城吃百日酒的人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多。 还不到百日,已有人陆续背着包袱来了狄家,为了讨个情面,有人甚至背了,或者是扶了自家的老人过来。 这阵仗,着实有些大。 这时族里也送了几年脑子灵活的族人过来,狄禹祥先前选的都是近亲且他熟知之人,这一次,他把送来的人都安排了事,让他们负责招呼后来的客人,他在旁看着他们接人待物。 狄家三兄弟这段时日只要没出门的都紧跟在兄长后面,尾随他办事,相对二郎的沉着稳重,三郎的细心懂得变通,四郎还是太小,性子迟顿,连走路都有几分慢吞吞,相较他的二哥三哥,他被长兄经常踹屁股。 四郎因走路慢被踹了好几次屁股,终于知道长兄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他摔倒了会抱他扶起来拍他膝盖上的灰尘,只得苦着脸学会了跑,知晓自己不够机灵,也学会了隐在二哥三哥身后,看着他们怎么办的事,自己再学着办。 四郎也是不小了,于是对长子的拔苗助长,狄增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在众子面前他虽是个严父,但大儿在另三子面前的威严不比他差,而且长子比他这个当父亲的更懂得怎么教二郎他们,所以就算看见了最疼爱的幺儿被他教训,也当是没看见。 狄禹祥在外边有着些商路,虽已把这几条路交给了妥当的族人,但他们才上手,他要教的甚多,家里还有三个弟弟要操心,他还得想办法,找几条可靠的路让族人去闯,哪一件事都是需要他费心费力,于是每夜回到屋中,哪怕看着娇妻爱子,有那么一会儿,他也还是会累到什么都不想说。 这个时候,妻子的好处显尤为明显,他累极不开口的时候,她就忙她的,等孩儿睡了,就把他抱到他身边来,放在他眼睛可看到的地方。 夜里,她安静地伏在他怀里,往往睡一觉醒来,他就能缓过气来,神清气爽。 长南百日眼看就到,后衙那天摆了十桌,坐了个满满当当,开席敬酒的时候,狄禹祥让萧玉珠摆了长南出来站在他身边,等狄增说过话,他随父亲向各方族人敬了酒,就让她抱了孩子回了后院。 等长南睡下,狄赵氏领了她去叫了族里的亲属,这一次,萧玉珠得了不少送给长南的小礼,小银圈都收了十几对,另也把族里以前没见过的伯娘叔婶等打了个照面。 这些女眷里,分了几拔人,其中有一拔是几个是帮着狄禹祥做事的家人,这些人到了最后才与萧玉珠见礼,萧玉珠先前也得了大郎的话,知道这几个是她必须要记着的,于是认人的时候每个人她都在心中打了个记号,按她们的衣着长相说话都在心里分了个谱。 等回到后院,清点得的东西记帐时,帮忙清点的桂花拿着布袋里出来的银圈跟他们少夫人惊讶地说,“那几个嫂夫人竟给了这么粗的银圈子,我看足足有三两,咱们小公子哪戴得了……” 别的给的都是只有几十钱,小小的一个。 萧玉珠笑笑,把这几人送的礼,另记了个账册。 ** 长南的百日过后,狄家紧接着的是要回狄家村过年,这一次狄增打算带着全家在大年之前回到狄家村。 这次回去要准备的东西,狄禹祥让母亲带着妻子出去采办。 得了话的萧玉珠隔天一大早就醒来了,下地穿了素雅的月白色袄衣,下面是深棕色的散花长裙,自己亲自动手梳了个端庄的如云高髻,这番打扮,高雅不失端庄,却硬生生抹去了她脸上那几分稚气,多了几许不可亲近。 自她下地,狄禹祥也就下了床坐在她妆台边的椅子上翻着她写的帐本,看着她梳妆打扮,见她梳好头,翻出了妆盒里的银镯子戴进手中,他扬了眉,问,“不戴金饰?” 萧玉珠摇了头。 狄禹祥上下看了她一眼,嘴角有点笑,“也好。” 萧玉珠顾不得问他有什么好,好在哪里,走他面前拉他起身给他穿衣,同时吐了口气,与他道,“等会喂完长南的奶我就去娘那里,长南在家若是哭得厉害,你打发人来叫我。” 狄禹祥举起手,让她为他着衣,头却低着去碰她的脸,在她颊边闻了闻,道,“香的。” 见他这时还不忘玩闹她,萧玉珠轻拍了下他的胸,无奈道,“别闹了……” 说着就往外叫,让桂花把洗漱水送进来。 她忙着伺候好他清洗,去隔屋抱来了长南喂奶,长南睡得还很香,萧玉珠舍不得拍醒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狄禹祥见她苦恼,捏着长南的鼻子往他小嘴里吹了口气,顿时长南眼都没睁,小可怜被刺激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而他亲父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动的时候,萧玉珠被他按着肩膀,闪躲不及,见到儿子哭,她摇了头,有些不满地看着他,“大郎……” 长南许是没睡饱,哇哇哭了几声,中途还歇了一小下,打了个小哈欠,狄禹祥看得更是乐不可支,见小妻子叹着气看着她,总算想起自己已为人父,敛了笑轻咳了一声,严肃地道,“喂奶罢。” 时辰已不早,萧玉珠心系着切莫晚得让婆婆来叫她的好,忙喂了长南的奶,连他在旁盯着她,她也顾不上看他了,只顾着轻声哄怀中的长南好好吃奶。 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她把长南放到了他手中,试探地往他看去,“夫君……” “放心,今儿我带他。”狄禹祥微笑不已,眼往她胸前看去。 顾不上穿好衣裳的萧玉珠大窘,忙转过身去把衣裳整好。 等她见身上无不妥之处,出门刚走到门边,就听他在背后笑着道,“今天风大,记得戴上帷帽。” 萧玉珠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站在门边等她的桂花已经飞跑去了隔屋,同时嘴里大声道,“少夫人,奴婢这就去拿。” 萧玉珠转过身去,看到门内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抱着他们的孩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笑叹了口气,隔着空气,盈盈地朝他轻福了一礼,“妾身就此去了。” 只有嫁了,身为人母了,她这才明白母亲以前说的丈夫也是个孩子的话。 他是要伴她一生的人,那就顺着他罢。 她确实很是喜欢他,因着此,就是对他再好点又能如何。 她给得起。 ** 狄家全家人都忙得团团转,一眨眼年关将至,狄家人起程回了狄家村。 这一次回族里,萧玉珠所做的事就是把族谱记了个清楚,跟哪家是哪门亲戚,这些她都认清记全了。 因初八就是二郎的正日子,他们初一拜过祖先就起程回淮南,一路匆匆回来,又赶着操办喜事,狄府简直就是忙了个底朝天。 等到二郎拜完堂,认完亲,送走了亲戚,狄禹祥带着妻子准备在十六日这天要离开淮南。 二郎的新媳妇陈芙蓉嫁进来带了十二抬的箱子,竟跟萧玉珠进门的时候一样,没多一抬没少一台,第二天认亲的时候,萧玉珠见她容貌皎好,眼睛清亮,当下就觉得她是喜欢这二弟媳的。 而如狄赵氏所言,陈芙蓉性格肖母,整个人爽利得很,明明才是个及笄的小姑娘,竟什么事都懂一些,连喂鸡都很熟练,说是小时候家中也穷过,小时候她帮她娘什么都干。 陈芙蓉嘴甜,又很爱说话,有了她,家中都多了几分热闹,狄赵氏是真真喜欢她得很,陈芙蓉是武人的女儿,从小在自家的武馆里摔摔打打长大,见婆婆竟不嫌她话多,还喜她性情,顿时觉得自己找对了人嫁找对了婆婆跟,过门才两天,一天到晚欢欢喜喜得就像个小女孩。 萧玉珠却是与这讨人喜欢的二弟媳照面不多,她一直在后院忙着算狄禹祥给她的帐册。 在元宵节这天,他们明日即将要走,陈芙蓉得了婆婆的话,好奇地来了后院给她这明明在一家,却没见过几次面的长嫂送些别礼。 陈芙蓉听人说过,说她这大嫂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小姐,为人极其重礼,平日没得夫君的话,便是后面那个院子的门也不会踏出一步,自家夫君说什么她便是什么,只会应诺,而且平时长辈在场,若是没人令她说话的话,她嘴巴都不会张。 陈芙蓉听了就炸舌,觉得她可是做不到那般木头人的样子,要她的话,心里有什么话就要说什么话出来,这样才痛快。 她敲了门,很快被丫环领了进去,见丫环领她到了门口朝她福礼,就退到了一步,陈芙蓉当下呆了一呆,很快就领了意,对她带来的两个丫环道,“小红,小绿,你们在外边等着我。” 进得门去,陈芙蓉见到那端庄的长嫂起了身,笑着向她迎来,“弟妹……” “见过大嫂。”见她笑得亲切,且扶了她,感觉到她温热的手后,陈芙蓉好奇地看了看桌子上她的针线篮,探头探脑地道,“大嫂,你在做针线活?” “是。” “怎地不出去?成天呆在屋子里,多闷啊……”陈芙蓉知道她是个木头,人却是好的,她与婆婆又处得好,把这家当成自家里一样舒服,于是与这嫂子说话也就很是随意。 萧玉珠微笑不语。 陈芙蓉又连连说了好几句话,得到的都是萧玉珠的微笑和点头,说了几句她也觉得没劲,讪讪地笑了笑,忙让丫环送了礼进来,又说得几句话,忙不迭地走了。 走到竹院门口的时候,她还回头吐了吐舌头,道,“是个木头美人,说一下就动一下,大伯喜欢这种啊?” 说着就把这话忘在了脑后,欢喜地去找了婆婆,缠着她去说二郎以前的事去了。 她走后,萧玉珠失笑不已,二弟媳天真烂漫得很,在她看来,与性情严谨却极容易害羞的二郎相配得很,就是不知道以后性子能不能沉得下来。 若是一直天真,有些事倒是不好办了。 第二日狄禹祥就带了妻儿在清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走得极静,陈芙蓉卯时起来,没见到身边的夫君,叫来丫环,听她说了几句话,狄禹鑫就进了门,跟她说大哥大嫂他们已经走了。 刚进狄家不久的陈芙蓉对他们的离开没有离愁别绪,憨傻地挠着脑袋朝狄禹鑫天真地道,“天还黑着呢,怎么不用了膳再走?走这么早干嘛。” 跟做贼似的,她在心里默默地补道。 47、最新更新 淮安到京城以前走陆路的话,说来至少也要半年的路程,自从京安运河修建以来,水路大大缩短了来往两地的时间,只要近两个月的时间,船若是顺风顺水走得快的话,一个半月就可以到京城。 但走水路,坐客船需一笔不菲的船费。 从淮南的漕运港口坐到京城,就是一般客船,上等房需十两银,中等房需六两银,下等房三两,萧玉珠算下来,她与大郎一个大屋,喜婆婆与桂花一个中屋,狄丁一个小屋,光他们有一家子人去京城的船费,已近二十两。 另外他们中随行的还有两个狄家族人,是他们的一个族中堂兄和其年龄相符的子侄,也需一间大屋。 狄禹祥把手中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她记帐,走的时候,他拿走了一半,萧玉珠知道他拿走的应是另有用途,而她手中的现在看着颇为宽裕,但她想着等在京安顿后,手上的也剩不了多少了。 她心算着一路的花费,想到深了,头也是疼的,但身边的人老神在在,萧玉珠回过头一看他,也就释然了起来。 有他在,是好是坏都行。 起先在船上的时候,因着新鲜,还不觉得乏味,过个七八天,新鲜劲过去了,坐船也就成了一件乏味的事,许多的船客都聚在了一起扔骰子小赌,狄禹祥去过几次后也就不去了,回来跟萧玉珠抢长南抱。 以前狄禹祥常不在家,孩子也没带过几天,萧玉珠还以为他是不会带孩子的,但在船上几日,抱着长南到处走的一直都是他,有时长南尿了,她没来得及,换尿布的也是他。 萧玉珠这才真正明了婆婆之前跟他说过的二郎他们是他一手带大的话的意思,看他给长南换尿布的手法和耐心逗长南说话的样子,很是像模像样。 在船上的这段时日,头先一阵子,狄禹祥还时常去船上走走,后来只有船只停靠码头休整的时候他才下陆地走走,也不怎么出他们船屋的门了。 在整个封闭的空间,他哪儿也没去,成天与呆在屋中的小妻子面对面,两人之间很多私密的事情也就无处遁形,萧玉珠的一些小习惯也全被狄禹祥觑知,狄禹祥褪去了平日的能干和独断专行,懒散起来连脸都要让萧玉珠帮着他洗。 两人也开始有了小争吵,都是为着长南吃奶和长南睡觉的事。 萧玉珠本甚是疼爱长南,尤其到了船上,长南每天都在她跟前,心思当然全放在了他心上,有时看他哭闹,她心疼不已,都是用喂奶哄他止哭,因此喂了几顿饱奶,长南前后吐了两次。 许是当母亲的都有些糊涂犯浑,长南第一次吐奶萧玉珠就被狄禹祥说了,但当长南哭的时候,她还是不由担心他是不是饿着了,忍不住就又喂奶去哄,所以到了第二次的时候,她就被真正教训了。 后来为着长南睡在他们床上还是边上摇篮里睡的事,萧玉珠又默不作声地跟大郎作了两次对,其结果是一赢一输。 有了实践,萧玉珠也开始发现她做错了事也无关紧要,事后好好跟他认个错就是,他倒是从不放在心上的。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的关系慢慢有了样子出来,因萧玉珠一直以来无声的顺从和细微的照顾,狄禹祥变得有些依赖她起来,很多事也开口跟她讲。 只要他讲事,萧玉珠的话就会多起来,会就着他的话说下去,往往等他说到倦了,等他入了睡,她才安眠。 等他们到了京城,已然三月开春。 到了京城,他们先住进了客栈,狄禹祥带着狄丁在外跑了好几天,才找到了一处屋子赁居。 回到客栈后,狄禹祥跟眉眼平静的妻子说,“屋子有些小。”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不变脸,狄禹祥看了她许久,忽然笑了,“等以后我会予你大屋子住。” 萧玉珠抱着怀中朝她嬉嬉笑着的长南,桃花眼中漫起了笑意,她朝他点头,微笑道,“我知道的。” “都会是你的。”狄禹祥这才发现,自她嫁与他来,她从来没有因他要她去做的事真问过一句为什么。 可能就是如此,他才如此这般喜爱她。 “嗯。”她又浅点了下头。 在客栈又住了一夜,这天清早,狄禹祥用租来的牛车带走了他们租赁的屋子…… 狄禹祥先下的车,接过了长南,扶了她下了车,萧玉珠下了地先进了那处租赁的小院,目测他们所住的地方,在片刻之间,她没走几步路,就把小合院的屋子看了个透。 这处地方不大,待客的小正堂侧边有两间屋子,一前一后,左右两边两间正屋,正屋前面的小屋堆满了柴,依稀看得见里面是有灶台的,想来可以当厨房用…… 而整个屋子都是显得有些残破的,先前住的人家想来也不讲究,整个小院子显得脏乱无比,而且屋上的瓦片看上去要换一半才行,小堂屋的上面,居然还有光透进来,边沿上也没几片整瓦,残瓦居了大半。 “少夫人……”桂花提了包袱过来,小声地问正在往上打量的萧玉珠,“包袱放在哪?” “放后面屋子。”萧玉珠指了指正堂边上,转过头去与抱着长南在她身边不语的夫君道,“屋子很好,就是要换些东西,你看?” “你说就是。”狄禹祥点头,他一直没跟她说这屋子是怎么赁来的。 萧玉珠“嗯”了一声。 “家中什么时候开火?”他低头问她,他的身后,他的堂兄与堂侄带着狄丁把两辆牛车把行李全搬了下来,打发了车夫车租,扬手让他们离开。 “把厨房里的柴收拾下,就可以开火了。”他怀里的长南手指握成小拳往嘴里放,萧玉珠见状浅浅一笑,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轼堂兄和子侄等会要走,你留他们一顿饭。” “知道了。”萧玉珠点了点头,看了他怀中朝她嬉笑卖娇的儿子一眼,也不再舍不得,转身就对喜婆婆一点头,带了她往厨房走。 “狄丁,过来。”她边走边叫人,“把这屋子里的柴搬到这道窗前,一道一道往上垒上去……” “桂花……” “来了,少夫人……” “先前让你打听的东市街你知道怎么去罢?” “奴婢记得清清楚楚。” “拿上银钱,去把我先前让你问清了的锅碗瓢盆买回来……”说到这,萧玉珠转身对一直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狄禹祥道,“夫君,那牛车走了?” 狄轼与其侄子狄小七正搬了箱笼往内走,这处的院子太小,一边一处天井还占了一小半的地方,他们搬东西的时候要往厨房这边走,恰好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听到这话,刚打发了牛车走的狄轼与狄小七面面相觑,等到狄禹祥微笑朝他们看来,狄轼硬着头发说了一句,“弟媳妇,我刚打发人走了。” 这一路来,狄轼也是发现了,大郎的这个媳妇真与他们以前见过的婆娘都不一样,她做什么都是心中有数的,不像他们有一步才走一步,所以往往他们总是做得不对,而她也不作声,看他们笑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就是因为如此,他们都有点骇她,觉得她跟大郎真的是不是一家人就不进一家门,两夫妻站一块,就算笑着也让他们心里发虚。 萧玉珠刚专神看着屋子,也没发现马车走了,听了回复她淡淡一笑,也没怪罪人,朝狄轼点了下头,回过头对桂花说,“先让狄丁带你走路去罢,他这几天来回也走了几趟,也有些熟路,你与他买齐了东西,就租上辆牛车回来。” “我去罢,弟媳妇。”狄轼忙把箱笼放下,哪想他一放下,箱笼与人就把路口给堵住了,他又慌忙吆喝着狄小七抬了起来。 “不忙,让狄丁去罢。”萧玉珠淡笑颔了下首,看着他们慌忙抬了箱笼进屋。 狄丁在狄府一年已长得健壮,他两手并用来回跑了几趟,把小厨房里的柴火搬了出来,躬身与她道,“少夫人,我回来就垒。” “快去快回。”狄禹祥这时开了口。 “小的知道了。” 狄丁已到了门口,见不到身边的人,他回了头,喊着桂花。 桂花慌忙接过少夫人的银钱,提起裙子就往他跑去,“你等等我……” 才几步路,她就到了他身边,她跳跃了起来,跃过门槛,朝他欢喜地笑。 萧玉珠笑着他们走了,让喜婆婆先把当厨房的小屋收拾出来,跟着抱着长南的大郎走到了正堂,见里面有烧饭的痕迹,抬头屋顶上还有着薰了烟火的黑窟隆…… 想来先前的主人家把灶屋当成了柴房,把正堂当成了烧饭的厨房。 “大郎,以后会有客人来府罢?”她问。 “会有。”狄禹祥点点头。 “那正堂也要收拾一下。” “嗯。” 狄禹祥把孩子抱给了她,见她朝他笑,他摸了摸她汗漓漓的额头,朝她微微一笑,挽了袖子去门口同堂兄堂侄一起搬行李。 萧玉珠转身,看着他走过狭小的院子,朝那道不及家中大门一半宽的门走去…… 她低下头,正在咬拳头的长南瞧她看他,对着她哇哇叫个不停,她不禁笑出声来,引来了他两手乱扬,朝她咯咯大笑着露出了没有牙齿的嘴。 “长南……”萧玉珠抬头看了眼污脏残破的小正堂,低头笑着与他道,“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了,你爹啊,心大着呢,你以后可莫学了他,你娘啊,有得他一个操心就够了。” 48、最新更新 喜婆婆“啊啊”着来跟萧玉珠打手势,没有锅,她没法烧热水,冷水洗不干净东西,她现在要去买菜,还要买些肥猪肉来煎油,她问桂花是不是会买盐回来?不买她就一起买回来了…… 喜婆婆打的手势极快,萧玉珠看得几眼,明了她的话,“这些我都吩咐桂花了,她跟狄丁会一道买回来,你先把屋子扫干净。” 喜婆婆点了头,转过身去,拿上了她这几天跟着桂花逛买来的新扫帚,走进内屋的时候看了少夫人一眼,见她颔了首,这才进得了里头去。 自从决定要带喜婆婆来后,萧玉珠就让喜婆婆做完事就来她那呆一会。 萧玉珠向来喜不动声色看人,以此来决定怎么用人,就如之前的春鹃自小在她身边长大,性子却一直一根筋,多年也没学会沉稳,也没学会怎样去透过人的脸去看人看事,萧玉珠知道她最终也会嫁人,提点她的不过就是怎样尊重长辈,怎么跟人说话讨喜些,怎样学着勤快些,这都是些春鹃自身能做到的事情,按她的性子教她能做的事,这些本事终归是她自己的,别人抢也抢不去,嫁出去了,怎么样都不会坏到哪里去。 而喜婆婆,也许是年纪大见过的人多,也许是嘴不能说了,眼睛的用处就大了,呆在萧玉珠身边没得多久,就能从她的动作中明了她的吩咐,倒是桂花,还是年纪小,她刚来的头半年,萧玉珠细心地教她事情,告知她礼数,桂花很多事也是一知半解,有着一种固有的怎么敲都敲不开的鲁钝。 这一些,萧玉珠也是从萧府里的丫环身上看到过,她们做事说话都是靠着本能去,做好做坏,都是靠碰,而不是靠想。 决定来京后,萧玉珠对桂花也就改变先前温吞的调*教,对她做的事以赏罚分明为主,而桂花明显是个贪赏不喜罚的,之后做出来的事比之前多了几分灵性,就像突然之间开了窍,很多事不再是萧玉珠说一步做一步,很多事她已能先办得极好。 就像来京后,桂花先做的就是把京城里东西南北四个市坊都打听好,哪里能买得何物,这京城里的人是如何买东西的,她还站在一些买东西的妇人身后偷偷地学,回来说给萧玉珠听的时候也绘声绘色,每次出去都要主动问萧玉珠有什么吩咐,萧玉珠吩咐好的事,她是一定要办好了才回来,已然看不出她初初来狄府那阵的鲁钝了。 喜婆婆和桂花都已算得上得力了,萧玉珠确也还从容,哪怕见着了这哪处都需要好好收拾的小院,她也能眼都不眨地道一声好。 ** 狄禹祥带着狄轼与狄小七把六个箱笼搬进了内屋,见妻子坐在有着土的木凳上,他回头对堂兄微笑道,“堂兄,你们先去井里打点洗洗水。” “诶,得勒。”狄轼应了一声,带了一停下就站不脚,头往下低的侄子出了堂屋的门去。 狄小七一出门,吁了一口气。 狄轼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没出息的家伙。” 狄小七一瞪圆,“轼叔你不怕?” “怕什么,”狄轼一手框住他的头,一手敲着他的脑袋压低着声音道,“你在船上没看到,这家里,都是你这位小婶子说的算,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怕她,啊,有出息没有?我昨天不是跟你在路上说了,咱们以后少不得要跟她商量着一些事。” “不会罢……”狄小七苦了脸,“叔,我们是来做生意的,祥堂叔也说了,等我们找对了事上了手,他就任我们自个儿做了。” “那你是自己上手了,就不用你祥堂叔了?” “那哪可能?” “那她明显是内当家的,那你还来不来这了?” 狄小七语塞。 “那你还怕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狄小七吱吱唔唔了一会,尔后叹道,“叔,我不是怕小婶子,我老觉得她看我,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笨蛋。” 这下,狄轼也不说话了,因他也有这种感觉。 “有时候,我宁肯她像我娘一样骂我几声,而不是那样看着我……”狄小七话说到这,停下步子,学着他那位小婶子微微一笑,头微微往下一颔,然后云淡风轻地别过脸去。 “你知道吗,轼叔,每次看到她这样,我就觉得特别害臊,就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我狄小七十岁就挑着货担子四乡八邻地卖货,什么事都经过,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把果果村的那个有名的泼辣户骂哭过,我自认我这脸皮还是有点的,可你瞧,瞧瞧,瞧瞧!她一句话都不吭,我就觉得我是个傻瓜,你说这事玄不玄?”狄小七说完,还重重地“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狄轼没回他的话,他干巴巴地咳了一声,别过看着内堂的脸往那大打开的门看去,格外用力地看着那无人走过的小空巷。 狄小七像是知道了什么,瞪大了眼,头也不敢往后瞧,他困难地吞了口口水,小声艰难地问,“叔,我刚刚声音是不是太大了点?” 狄轼着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好,摸了把脸,去门口放盆的时候拿东西去了。 狄小七见他一走,想也不想地猫着身子,踮着脚尖跟在了他身后,这一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那隔得不远的堂屋内,抱着孩子的萧玉珠微微笑地看着怀中跟自己小拳头玩耍的长南,遂后抬起头看着嘴边有笑的大郎,脸上微笑不改,笑道,“说来这屋子倒是有一点不好,有点小,不太方便说话。” 狄禹祥摸着鼻子失笑不已,他是知道她的,她对很多事都很不在意,几乎近于漠然,堂兄他们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妇人,难免摸不准她的性子,而且觉得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怕就是这样不好打交道,有些想敬而远之。 狄禹祥跟他这位狄轼堂兄谈过话,日后关于帐面的事,他妻子会主事,所以让他带着堂侄学着点跟他妻子打交道,堂兄以前是行脚商,是族里脑袋最灵活的人,想来也明了了他的意思,只是他没想到,这还没几天呢,他们就在妻子面前露了个全馅。 “倒是。”听着她的细声细语,坐在她身边的狄禹祥无声地笑着低下头,逗弄着她怀里的长南。 长南瞪大了肖似其父的黑眼,舞着手哇哇叫了起来,脚也在襁褓里一下一下地踹,萧玉珠一看天色,朝他道,“我进内屋去。” 长南该吃奶了。 在船上这段时日,长南也算是被他说一不二的父亲定好了吃奶的时辰了,白天吃奶两次,夜晚吃一次,再喂三顿的米糊糊,说来除去适应那面她被长南哭得心疼,现下带长南比之前确是省事多了,才半岁多点,晚上就不怎么起夜了,往往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长南吃完奶就睡了,见孩子睡着,狄禹祥抱着孩子,看着她整整着刚抬进来的摇篮。 摇篮是她父亲为长南请了淮安城有名的工匠用樟木打的,还有一些小锣鼓小木头人,她都从淮安带到了京城,加上长南祖父祖母添的,光长南的衣物细琐之物,都装了两个箱笼。 她的饰物全在一块,才堪堪装了一个箱。 狄禹祥扫了一眼他们的屋子,原来的主人家按他的话把他们家的床都抬出去了,他昨晚去寻了张新床抬了进来,现下,整间大屋里除了床,什么也没有。 “明天和我去东市逛逛,那边有打家具的,去给你买张妆台。”看她把摇篮铺好,狄禹祥把长南放在了里面,给儿子盖好小被子。 “嗯。”萧玉珠点了头,想了想又道,“京中人跟我们穿得不同,不知道哪儿有成衣铺,我想去看看。” “好。”狄禹祥摸着她的脖子,与她站在摇篮前面看着他们的孩子,“要什么你今天都想好。” 萧玉珠微微一笑。 见她还笑着,狄禹祥不禁笑问她,“还笑得出来?家里什么都没有。” “明天就有了。”萧玉珠抬眼四处看了看,“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家了,以后什么都会有。” 入乡随俗,京里的事她也算打听出了一些,衣食住行,比照着这里的普通百姓家来就是。 ** 狄姓氏族自来有着他们的一套规矩,萧玉珠在狄家过年的时候已被族老叮嘱过,入住京城的第一天,第一顿饭必须先祭祀。 因此,他们头先要做的事就是在天黑之前把饭菜做好,摆好祭果祭酒。 在入夜之前,家里总算收拾了个样子出来,喜婆婆带着桂花也把饭菜弄好,萧玉珠按着族老的叮嘱在黄昏之前挑了个先前定好的时辰,狄禹祥领着堂兄堂侄祭过天地与先祖,跟当地的土地爷报了个入住的信,一家人才开膳。 随后,狄轼就带着狄小七要走。 京城有夜禁,过了戌时还在外头行走,抓住了就要被官府打板子,他们寻的那处住屋在三教九流都有的闹市,与狄禹祥这边住的地方一东一西,方向截然相反,走路也需得近一个时辰,眼看天就要黑,时间也有些来不及了,他们扒过几口就走,他们先前呆在这,主要也是为了祭祀祭拜天地先祖。 “等会,把被褥背上。”见他们放下筷子,告了个罪说走就要走,萧玉珠忙起了身,让喜婆婆把先前准备好的两床粗被拿了出来,“带上走罢,入夜了,你们也没处买去。” “这……”狄轼犹豫,看向狄禹祥,见他点了头,才向萧玉珠拱手,“多谢侄媳妇。” 因狄禹祥有着身份,对他的多礼萧玉珠也没回礼,笑笑算是领意。 狄轼他们背了自己的包袱,又多背了一床被子,出得了门,就快快加快了步子。 “回头等他们住下,让喜婆婆和桂花过去,把该添置的东西帮他们添置一下。”萧玉珠回头朝狄禹祥道。 “你看着办。”狄禹祥笑笑点头,她说要办什么事,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 萧玉珠对此也些无奈,她不是什么事都懂,但因着他这句看着办,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懂。 可确又没什么好法子,他有他的事要做,想来就像她觉得操持一家上下的事有些吃力,他的事也是不轻松的,她也就不忍心跟他说她的为难之处。 他做他的,她便也做好她的罢。 ** 隔天,萧玉珠在出门之前,跟狄禹祥商量着把小正堂地上的青砖换了,厨房也请人过来把旧灶火再打过,还有被虫柱空的朽梁也要换过一道才是好,这些事狄禹祥都点了头,叫了狄丁去打听做活的人。 粗粗用过早膳,把长南交给了喜婆婆,萧玉珠跟他去了市坊,把家中需的一些家具添置好,成衣上下都买了一身,她在成衣铺细细翻过不少样式,在街上又见了人身上所穿的,随后买了些布料回来。 狄丁那边找好了人,屋子准备大翻修。 萧玉珠除了第一天出了门,接下来半月就呆在屋中,给狄禹祥缝了两身适宜的衣裳鞋袜。 等到屋子修好,一家人看起来有着几分当地人的样子,那刚来时的南方气息被掩去了大半,加上一家人官话都说得甚溜,那看着他们进来修整院子的邻居上门拜访,都说他们家以前是不是京城人士。 还有那得了消息过来探看的邻居在门口探头探脑,对这一家新住进来的住户好奇不已。 狄禹祥好客,来了人就会请进来门来喝上一杯清茶,不得多时,整条小街巷的人都知道原先的李秀才一家走了,把房子赁给了一位上京来赶考的狄举人一家。 房子刚修整好,狄禹祥这天出去回来后,跟萧玉珠道,“明日,如公门下的弟子,现在翰林院任值的闻大人会来家中来喝几盏清茶。” 萧玉珠眨眨眼,看着院子里随意摆放的那几盆昨日才从花市里买来的花,又回头看看还有点像样子的小正堂,只想了一下,道,“我带了一套白瓷茶具,派得上用场,闻大人是哪里人?” “圻梁人士。” “不好酒?”萧玉珠犹豫了一下,圻梁人好酒,举国有名。 “闻大人说是来喝茶……”狄禹祥微笑看她。 “酒也备着罢,”见这时他嘴上也没个正话,还要跟她玩话中有话,萧玉珠摇摇头,无奈地道,“等会让狄丁去酒铺打几斤上好的烧刀子备着。” “嗯。”狄禹祥最喜听她安排事,他只管听着,听她吩咐就好。 萧玉珠说到这,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问了,“你知不知晓闻大人的口味?” “不知。”狄禹祥说到这摇了头,他确是不知,他还没有时间去打听,“我今天才带了如公的信上门,闻大人说他明日恰好不当值,就来我处坐坐。” “那就让喜婆婆做两样淮南名菜,我再添几个家常菜罢,你看如何?” “极好。” 他只管点头,萧玉珠却是紧张不已,这是她头一次当家,家中来客人,酒菜茶饭都在她脑中过了一道,最后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去小厨房,跟喜婆婆商量买菜。 走到院子里,又看得摆放杂乱根本没顾得上齐整的花盆,她呆了呆,回过头去回了正堂拿了篮子里的剪刀,走得几步,回过头对大郎叹了口气,道,“说是喝茶,也是要像点样子的,你别坐着了,赶紧去买个雅致的小茶桌回来,再添三四个蒲凳,我这里把花盆摆好,等会摆上桌凳,倒不会寒酸。” 狄禹祥点头,起身向她一揖,笑道,“劳夫人费心了。” 见他还是笑,黑亮的眼睛又深遂迷人得过份,且边笑边看着她就往外走,眼看他错过她一脚就要踏出正堂,刚刚被他笑得闪了神的萧玉珠立马回过神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荷包里的钱不够,回房到银袋里拿些再去。” 狄禹祥伸手惦了惦腰间只有几两银的荷包,微微一笑,转身又路过她的时候,还探过头去,闻了闻她的发香…… “胡闹,”萧玉珠看着他消失在左侧堂口的背影,板着脸又道了一声,“胡闹得很!” 狄禹祥听到,回了她一串哈哈大笑。 49、最新更新 萧玉珠说是只做几道菜,但一整个下午,她都守在了厨房里。 狄禹祥回后来已快近黄昏。 他坐在首位的太师椅上,看着她写的菜谱,虎皮花生和油炸小鱼干两样小菜,醉鸡和八宝鸭两道荤菜,两样时令小蔬,还有一道咸菜鲤鱼汤。 茶点那方,有三样果脯,现已摆在了桌上,狄禹祥捏了一个尝了尝,去厨房找在里头忙的妻子。 “别进来。”见他要进,她忙说了话。 狄禹祥便站在了门口没动。 “饿了?”她出来问。 狄禹祥笑着摇摇头,“不饿。” 萧玉珠柔和地看他,“等会就用膳,你去看看长南,看他醒了没有。” “刚去看了,还在睡。” “睡了快有一个时辰,你去瞅瞅去,等会喊你们用饭。” 狄禹祥笑了笑,摸摸她沾着水滴的手,“冷的。” 萧玉珠拍开他的手,声音轻轻,“别闹,去罢。” “诶。”狄禹祥转过身去,背过手,慢悠悠地去了内屋。 路过正堂的时候,他又捏了个果脯扔进了嘴里,果脯不甜,尝到嘴里有股清淡的清香味,也不知她从哪买的。 他以往买给她的,都没他刚尝的好吃。 难为她,以前他每次买些粗口的点心回来,她都笑得那么甜。 嘴里吃着一个,狄禹祥又挑了另两样没尝的放在手里,走的时候见盘子不好看,把果脯往中间挪了挪,见看不出他拿了,这才满意地离去。 他是没二郎那般喜糖,但瞅见好的,吃两口还是愿意的。 这厢萧玉珠叫了正在洗青菜的桂花,“天快黑了,你去把灯点了。” “是。”桂花把菜放到筛子里,提着裙子起了身,匆匆往外去。 醉鸡和八宝鸭都已腌好,只等明天下锅了,闻着厨房里一阵的香味,萧玉珠扶住了灶台歇了口气。 喜婆子朝她关心地看来,“啊啊”打着手势让她去歇息,说这里有她就好。 萧玉珠笑着点了下头,“喜婆,你炒个蒜苗肉,小菜就顺手炒两样,等会送到正堂,你们的就把鸡和鸭的那些炒炒,分着吃了罢,我不喜吃那些,你就不用给我留了。” 喜婆婆“啊啊”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萧玉珠出得门去,见匆匆跑来的桂花突然摔在了地上,见到她,桂花忙爬起来,扶着膝盖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少夫人……” 萧玉珠摇摇头,“喜婆在炒菜,你就搬个板凳在旁看着罢,今天跑了大半天,你歇会。” 为了把腌醉鸡和八宝鸭的作料买齐,想来这丫头也是在外跑累了。 “狄丁还没回来,你让喜婆多炒点菜,留给他罢。” “知道了,谢谢少夫人。”桂花刚刚摔得太猛,脚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听到萧玉珠这么一说,刹那破啼而笑。 狄丁这几天天在外为大公子跑腿办差事,回来后脸上的灰能洗黑一盆水,在外头往往都是一顿几个馒头就解决了,他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喝口热水都找不到人家要,桂花心疼得半死,每晚都要把自己的那份饭省下大半留下来,就图着他多吃点补补。 ** 萧玉珠在正堂坐了一会,听着内屋那响个不停的笑声,直到身体里的疲累消失了,她这才起身去内屋。 他们的卧屋里,她夫君脱了鞋,正坐在床上逗弄儿子,逗得长南咯咯大笑,他也是乐不可支,父子两人的笑声交岔到一块,一个狂放一个轻脆,竟奇异地相似。 “要用饭了?”狄禹祥带着笑意看向她。 “快了。”萧玉珠微笑。 “你过来陪我们坐会。”狄禹祥朝她招手。 不等萧玉珠完全走近,他一手揽着儿子,一手去抱萧玉珠…… 萧玉珠被他差点抱到床上,见他还要把她往上扯,她拍了下他的背,“大郎……” 狄禹祥放开了她一点,在她嘴边一吻,低笑着道,“竟不陪你夫君和儿子坐?萧大小姐好大的架势!” 萧玉珠哭笑不得,挪开点身子在床上坐下,不让他把还穿着鞋子的她扯到床上。 要是全由得了他来,怎生得了。 长南见到母亲,黑溜溜的眼睛直往她身上看,想要她抱他,萧玉珠一抱过他,他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笑眯了眼睛,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怎地这般爱笑?”狄禹祥捏着长南的小鼻子,见他还笑,不由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大郎,”萧玉珠摇头,“会刮扁的,可不能这样了。” “哈哈,”狄禹祥从后抱住她,看着长南理所当然地道,“他长得像我,他爹鼻子不扁,他以后也不会扁。” 萧玉珠笑叹了口气。 “说来,你真是什么都会一点。”狄禹祥靠着她的妻,轻吻了下她的耳朵,漫不经心地道。 “嗯。”萧玉珠慢应了一声。 “你还会什么?” “什么都会一点。”萧玉珠笑了,别过脸去看着他,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珠珠……”狄禹祥叫了她一声。 萧玉珠等了一会,没等来他的下文,便朝他疑惑地偏了偏头。 “没什么。”狄禹祥本想问,她还有多少心思是他不懂的,但突然又觉得这话没必要问,她听话又乖巧,而他有得是时间去自己知道。 看他乍然失笑,萧玉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时长南又呀呀跟她说起话来,她就没再问下去了。 ** 第二天那位闻大人来后,一直都是喜婆婆和桂花伺候,中间狄禹祥让桂花叫了她出去给闻大人见礼,萧玉珠出去跟人见了面,道了礼,说得几句话,就回了后面。 后来他们喝起了酒,桂花退到了后面抱小公子,逗小公子玩的时候,桂花问萧玉珠道,“少夫人,为何你不与你那位大人多说几句话,我听那位大人已经是做官的了呢。” “妇道人家,岂能多言。”萧玉珠拿着针缝着衣裳,淡淡地道。 “哦。”桂花哦了一声,又抱起了小公子在屋内转圈圈,走得几步,忍不住心中的话道,“我在外头瞧着,京中的妇人也是可以跟男子说话的,我今儿个去买雕花酒的那个铺子,还是个女老板娘自己开的。” 萧玉珠“嗯”了一声,“京城地界大,什么事都有,不稀奇。” “那您……您,也是可以跟人说说话的嘛,这里的人都这样……”桂花吞吞吐吐地道。 萧玉珠微微一笑,手中的针线未停。 见她不语,桂花失望地别过脸,不敢再说话了。 她其实还是希望少夫人能多出去走走,这样的话,她也可以多跟着去了,上次跟着她去买布料,少夫人就给她和丁郎打赏了一人好几尺的布。 可惜少夫人就是太听话,大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她出门,她一步门竟都不出。 这日,那位闻大人喝得甚是痛快,厨房里还多添了几次菜,走的时候,萧玉珠让桂花把她从淮安带的那几味果脯包了,送给了那位闻大人。 醉醺醺的闻大人怀里揣着几包南方小糖,东倒西歪地坐在马上,让小厮牵着回去了。 过得几日,闻大人让家中小厮给狄禹祥送来了一封信,信中说国子监的那几位老学儒要去春迎园赏花,问狄禹祥要不要一同去凑个热闹。 狄禹祥没料他主动提起的引荐来得这么快,得信后,他扬了扬眉,提笔写了一封信,先感谢了一番闻大人的相邀,又借了谦词,问及了那天去的几位学儒是哪几位。 闻仲言接到信后,看着信哈哈大笑,对着身边的管家道,“如老师所言,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遂后,他提笔疾挥,把那几位去的学儒的祖籍,家世,派系,喜恶一一道尽,一封信下来,写了二十张有余,颇有几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闻仲言写罢,又回了如公的信,在信中提及狄禹祥原配妻子,只言道了一句:康公之外孙女,内慧沉敛,心思慎密,一如老师所断。 狄禹祥接到信后,看着信张却是沉默了下来。 晚上他许久都没有睡着,半夜低头轻问怀里的人,“你睡着了没有?” 半睡半醒的萧玉珠清醒了过来,在他怀里轻摇了下头。 “如公对我有些过于尽心……”狄禹祥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沉吟了一下,“你知是为何吗?” “我听我娘说过,如公跟我外祖颇有几分真交情。”所以那天,她才让他带了外祖的披氅去。 “真交情?” “嗯,多的娘就没跟我说了。”萧玉珠说到这沉默了一下,尔后轻声地问他,“如公尽心,不好吗?” “现下看来是好的。”狄禹祥拍拍她的背。 “你在担忧什么?”萧玉珠直起了点身子,许是黑夜,有些她从不开口说的话就轻易出了口。 “你还记得你二妹妹吗?” “二妹妹?”萧玉珠完全直起了身子,“与她何干?” “下月初一的赏花会,到时到场的几位大人里,其中一位是她的公爹。” “哦。”萧玉珠趴回了身子,淡淡地道,“是么。” 听她不甚在意,狄禹祥笑了笑,把他们身上的被子盖紧后,又道,“上京之前,你三叔跟我说你二妹妹的夫君受右相举荐,春后会上京任职。” “右相?”萧玉珠听得呆了呆,想起这朝庭当中的左相,那才是与她外祖真正的同门师兄弟,听她爹说,外祖与左相是同一个先生念书念出来的同窗。 “如公是左相的人?”萧玉珠突然问。 “如公不是,他向来不过问朝庭之事,但与御史大人是同族。” “清派?”萧玉珠睡意全无。 “嗯。” 他这一应,便把萧玉珠带得如他一样,怎么样都睡不着了。 左相与她外祖是同门,外祖与如公有交情,如公是清派御史大夫的族人,而公爹是归属清派一流…… 现下看来,如若二妹夫受右相举茬进官,那就是二妹夫一家就是明显的右*派中人了,相对的,她家二叔也会被归到右相门下去。 简直就是散乱得可以。 “大郎……”他许久没有出声,萧玉珠刹那也能体会他那杂乱的心思,“你意欲如何?” 狄禹祥见她被他带得纠结了起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在未及第之前,我哪派都不会沾,这些事我自会想法子应对,告诉你,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准备,我算算这时间,你二妹妹不日就要进京了。” 他瞒到现在,眼下也是瞒不下去了,只能借着时机说出来,该她操心的,他就算隐着藏着,最后还得她操心。 他可以管着她不见许多人,但却没法子,拒绝她娘家的妹妹与她见面。 50、最新更新 易国经过先皇文殇帝改制,从原尚书省下的六部分离出了枢密院和考课院,主管了国家军事和文武选材,此举减化了六部下兵部的权力,也让原本主管科举的礼部权利分化,与考课院一同主持科举。 尚书省六部,自古以来定下的规矩就是由左相主管兵,户,吏三部,右相主管礼,刑,工三部。 先皇改制设枢密院与考课院,分离兵部与礼部权利,左右两相一人各打了一大板,此后如若朝廷上两派中人如有一事能说到一块去,就是为着此事向陛下大声嚷嚷,除此之外,别无同仇敌忾之时。 左右两相主统中书省政事堂,取旨下令,其下尚书奉而行之,但中间隔了一个封驳旨意的门下省,为御史统管的门下省。 朝中左右两丞权利最大,但他们向来因政见不合一向水火不容,而清派之流的御史大夫原本只管参百官的本和说皇帝的不是,但自从文殇帝把门下省交给御史大夫之后,御史从此把只管参百官的本和说皇帝的不是,变为全心全意找百官的不是,皇帝的不是自从就不太爱怎么管了。 门下省自此也变为了中书省的眼中盯,肉中刺。 而现下狄禹祥的处境是其父狄增早已被列为清派中人,妻子外祖乃左相同门,现下,他的连襟吕良英与其家族为右相门下。 四月初一赏花会回来后,狄禹祥告知萧玉珠,说吕谦吕大人一家有请他们夫妻上门。 她二妹妹的夫婿吕良英已带她入京了。 吕谦原为岭南知州,现官拜尚书省礼部右侍郎,官从二品。 二品大员请一介书生上门,又因有姻亲,狄禹祥推之不得,回来后说完,见妻子脸色没变,他先是沉默,后也释然。 他娶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女儿。 去的那天一早,萧玉珠早早起了床,狄禹祥靠在床上看她从屏风架子上拿过昨晚她放在其上的衣裳,他一直没出声,等她拿了过来,才问她道,“我叫狄丁去租辆马车过来?” 萧玉珠知他本意是不租,她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打听过,吕府有点远。”狄禹祥却还在考虑,“租辆马车也是不为过的。” “是不为过,但走着去更好。”萧玉珠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淡道,“咱们不打肿脸充胖子。” 狄禹祥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摸着她的脸道,“咱们家还没穷到连辆马车都租不起。” “若是你再这样不正经下去,总有一天会的。”萧玉珠从自己的薄衫里把他的手拔了出来,温温和和地道。 狄禹祥轻咳了一声,看着她把胸前的衣襟拉起,眼里不由有些失望。 “那,不租?”他问得甚是心不在蔫。 “嗯。”见他眼睛越来越深沉,萧玉珠干脆别过身去,替自己先穿好了衣裳,再来穿他的。 狄禹祥失望至极,最后仰头看着房顶,不再看她,免得别持不住。 “吕大人是礼部侍郎啊,不知良英兄会官拜几何。”他看着房顶喃喃道。 “有什么就会是什么。”萧玉珠替他整好衣裳,细心地替他系着腰带。 “你二妹妹好似只晚了你一阵成婚罢?” “是。” “不知有孩子了没有,你说,要不要把长南带去?” “请咱们长南了没有?” “……” “没请就不带。”萧玉珠笑笑道,“下次请了再下次带。” 他们这等人家,孩子是最重要的,请大人总会顺带念一声小孩,但如若没提起,总是有些原因的。 ** 如萧玉珠先前所想,等她在吕府里的凉亭里再见到萧玉婵,她的二妹妹看起来还是一派冰清玉洁,并因衣着打扮得体,眉宇间多了几许华贵清雅。 两姐妹见面没有什么热络,萧玉婵看到萧玉珠的时候甚至并没有起身,淡道了一句“大姐姐来了”,就转眼看向了满园开得艳丽的春花。 见她冷淡,原本还想问她几句体己话萧玉珠也沉默了下来。 萧如婵从娘家带来的丫环红蔷给萧玉珠端上了茶水,在萧玉婵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小姐,是大小姐来了……” 萧玉婵“嗯”了一声,闭了闭眼,“知道了,你退下罢。” “是。” 红蔷弯了弯腰,路过萧玉珠的时候,她极其小声地说了一句,“二小姐的身子这几日有些不好。” 她来不及多说,就此越过了萧玉珠,走向了亭下,叫了下面的那几个丫环跟着她走。 “二妹妹,”萧玉珠这才仔细看萧玉婵,因她先前只看到了她身上通身的华贵,并没有多看她的脸,这时看得两眼,才看出了她的苍白,这种情况如若不知情尚好,知情了,怎么说也是自家姐妹,她对她再冷淡,她身为大姐这关心的话也还是得说两句,于是萧玉珠试探地问了一句,“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可是着了风寒?” “无碍,我坐会就好。”萧玉婵别过脸,这才看了她一眼。 见到她身上的布裳,头上简单的银钗,她嘴角一翘,“听说你夫君中了举人了?” “嗯。”萧玉珠微笑着点了头,黑亮的眼底有光。 “好事。”萧玉婵淡淡地道。 萧玉珠又笑了一下,“是啊,挺好的,没想到,我们姐妹还能在京城里相聚,这么久没见,你这段时日可好?” 萧玉婵往下却没有话说了。 往日在萧府,她们还是有几句可聊的,哪怕只是嘴上的虚应几句,但现下见萧玉婵连话都像是懒得说一句,萧玉珠的心便沉了下来。 到底,她还是有些担心,她这二妹妹哪怕有点清高,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但这等场合姐妹中的几句话她还是会说的,现下她反常,总归是有原因。 “哪儿不舒服,跟大姐说说?”萧玉珠靠近了她,苦笑着道,“刚没瞧出来,现下看看,你怕是瘦了不少罢?你本就身子不大好,可不能再瘦下去了。” 她说得甚是温柔,可萧玉婵听后把脸别到了另一边。 看着她明显的排斥,萧玉珠微愣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凑上去讨没趣了。 两姐妹在萧府也不是感情多好的人,平日说话玩耍,都是隔着些距离,萧玉婵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但她许久不见往日那熟悉之人,尤其这个还是个堂姐,算得上很亲的亲人了,她听着这难得的温言红了眼,也自等着眼睛里的泪水慢慢掉干,才别过脸来,与萧玉珠漠然道,“没什么,这几日胃口有些乏。” “那你多注意些。”萧玉珠半天得了这一句话,笑容也还是没变。 萧玉婵“嗯”了一声,自此后,就再也不说话了。 萧玉珠又开了句口,没得到回话,只能一通干坐着,直等到婆子来喊。 这一坐有近一个多时辰,萧玉珠被婆子领着在侧门看到了狄禹祥的时候,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进吕府这么久,就见了领路的婆子和几个丫环,主人家的内眷一个也没见,二妹妹还冷冷淡淡,她这一头雾水得很。 她先前还想着,往日连瞧都懒得瞧她一眼,甚至厌恶她作派的二妹妹可能还要在她这里讨点威风去,要笑着刺她几句,或者是看在大郎已是举人的份上,还会拉拢她着她点,哪想她所猜的一个也没成行,反倒让她看了小半天的冰美人。 “二妹妹与我坐了半天,好像有点不太爱搭理我。”出门走了一阵,低着头跟在狄禹祥身边的萧玉珠轻声道。 “嗯,我这也是吕家的五老爷招待我喝了茶,吕大人后头来的,跟我说了几句话就被下人说有事喊走了。”狄禹祥淡然道。 “这是叫我们过去……”萧玉珠完全不知吕家此举是何意了。 “可能是吕家今日出了事。”狄禹祥笑了笑,低头道,“莫管了,你可有什么要买的?” “有一些。”萧玉珠迟疑了一下,道。 “趁时辰尚早,一同去罢。” “好。” 两人一同去买了些萧玉珠要的东西,又租了牛车回去,到家后,狄禹祥见她还是一脸若有所思,不由道,“好了,你就别多想了,我去探探,看看他们家出的是什么事。” “确定是出事了?”萧玉珠从桂花手中抱过送过来的长南,看向他。 “能不是出事,”说到这,狄禹祥嘴角淡淡一扯,“我过长廊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在大声嚷着要休妻,不知要休的是谁。” “休妻?”萧玉珠抱着长南的手一紧,瞪大了美目,“休的是谁?” 吕府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休妻的话是谁说的? “不知。”狄禹祥扶了她去太师椅坐下,这才掀袍在另一边坐下,“不过听着声音年纪很轻,我听说吕大人家三个儿子都娶了亲,年纪都差不多,所以还真是不知是其中哪一个。” “你没见着人?” “被管家请走了。” “唉。”萧玉珠想起见到的二妹妹的情景,叹着气摇了下头,想说句什么,却无从说起。 这事暂且搁下,狄禹祥这几天出去见了几个人,但到底吕谦进京上任不到三个月,一家搬入京城不久,外人对这家人所知不多,他差钱差人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这天,萧玉珠正扶着长南在地上走路的时候,家中突然来了一人,昔日萧府的丫环,也就是萧玉婵的丫环红蔷突然寻到了她这处,一进来见着她就跪下大哭,道,“大小姐,我们小姐在京中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快去救救她罢,她快被大公子打死了。” 51、最新更新 狄禹祥带了狄丁出去,红蔷的哭声惹来了在厨房里忙的喜婆婆和桂花,桂花走到近处才看清人,看清之后讶异道,“这位红蔷姐姐你怎地来了?” 萧玉珠看了桂花一眼,关于二妹妹的丫环怎么找到她这来了,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数。 丫环大哭不止,萧玉珠没先说话,红蔷觉得不太对劲地抬起头,哭声也止了一些。 “什么情况?起来仔细说说罢。”萧玉珠不愠不火地道。 红蔷没想她这么冷静,跪在地上突然想起,她求的是谁。 是那个在府里永远都不会动怒,做人做事总留着三分余地的大小姐。 她的那三分余地,不仅能留给自己人,就是仇人,她也留着,所以就算她出嫁的时候老太君什么都没给她,出嫁那日,她依旧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跪头拜礼。 所以,她能为了二小姐得罪吕大人一家?红蔷茫然了起来。 “大小姐……”红蔷脸上掉着泪,失神地叫了她一声。 “起来罢,桂花,找个凳子让红蔷坐坐。”如红蔷所认为的那样,萧玉珠并没有因她的话而觉得激动,她把长南交给了喜婆婆,示意她带着长南到正堂去玩。 自打从她夫君那听到休妻之事后,她想过那人最好不是二妹妹,她与二妹妹虽然从不交好,但也没交恶,而她已成亲,要在夫家过一辈子,所以从这方面来说不管她是嫁的谁,这方面她只盼着她好,但如若是,她也想过,她身为其在京的堂姐,她要如何自处。 把事情分清好坏轻重,这是她打小的习惯,以前在萧府,心里念着的除了父亲和兄长,也就奶娘母女两人能让她动动心思了,现在,她有丈夫,有儿子,她当然还是不喜戳人痛处,但也断然不会为了别人为难自己的人。 “大小姐,求你救救二小姐,我给你磕头了!”萧玉珠的不愠不火让红蔷感到绝望,她大力地往地上“咚咚咚”地磕起了头,不得几个,头上已渗出了血。 萧玉珠叹着气摇了头。 就如以前府里人看不起她的四平八稳一样,她也对她们总是感情使然,于事无补的冲动颇觉无奈。 现下什么情况红蔷一字不说,如果她确是帮不上什么忙,丫环磕破了头回去,让二妹妹认为她冷血无情一点忙不帮,姐妹间隙更大,又能得什么好? “红蔷,你要我怎么救?”她不起,萧玉珠拿过院子里茶桌边上的蒲凳坐下,问已停下磕头的丫环。 血糊了红蔷一脸,她抬起头来,脸再度茫然。 是啊,怎么救?大小姐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您想想法子罢,吕家要休妻,大小姐,大公子要休了我们二小姐啊……”红蔷迟缓了一下,又哭了起来,泪水混着血迹,刹是可怕。 “桂花,去堂屋里看着小公子,莫要让他出来。”怕她的脸吓着孩子,萧玉珠偏头淡然吩咐了丫环一声。 桂花已被红蔷带着血水的脸吓得捂了嘴,听了话,头都不敢回地往堂屋走去。 这红蔷姐姐也太吓人了。 “除了您,我也没别的办法可想了。”红蔷趴伏在地上,绝望地悲泣了起来。 她哭声太悲太大,尤如魅吟,家里还有着孩子,萧玉珠原本还想听她说是怎么听的七分耐性陡然全无。 “你吓着我的孩儿了,”她低了腰,扶着红蔷的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嘴里声音却甚是温和,“你吓着我的孩儿了!” 她的声音是暖的,眼睛却冰冷至极,红蔷冷不丁地打了冷颤,竟忘了哭。 “莫哭了。”萧玉珠松开她的肩,笑了笑。 这一次,红蔷不敢放肆了。 “休妻之言从何而来?”红蔷不说,她只得问。 “是……是……”红蔷结巴了两下,然后垮了肩膀,闭嘴不语了。 二小姐是不会喜她把原因说出去的,若是知道她说给了大小姐听,会打烂她的嘴。 不能说?求人连个原因都不说,她要怎么帮? 萧玉珠摇了摇头,不再多嘴,只道,“既然你来了,知道二妹妹出事,明日我会叫我夫君去吕府一趟,你现是时吕府之人,趁天未黑,就且归府罢。” “大小姐……”红蔷满怀期盼而来,现下听到大小姐这话,她就像全身都掉在了冰茬子里。 “回罢。”萧玉珠朝她颔了下首,又微微抬起了头,下了逐令。 红蔷傻怔了一下,这时才明显地发现,这里不是以往的萧府,也不是她呆着的吕府,这个地方,是大小姐的,而现在大小姐不允许她呆在她的家里。 红蔷第一次在萧大小姐面前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奴婢,她再是受老太君的重用,再受二小姐的喜欢,其实她的身份还是没有改变,主子就是主子,不会因她得了谁的欢心,就高看她一眼。 红蔷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萧玉珠多看她一眼都没有,她重坐在了凳子想事,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时候,她开了口,“用水把地上泼干净。” 靠近她的桂花道了声“是”,去井里打水。 到了晚上,后知后觉的桂花突然想起,她前些日子跟少夫人进吕府的时候,她跟那个对她特别和善亲切的红蔷姐姐说过大公子少夫人一家住哪里的事。 ** 第二天,狄禹祥走了一趟吕府,他在门外站了近半来个时辰,才被吕府的家人迎了进去,然后在吕府里坐了一个来时辰,除了奴仆什么人也没见到,就此回了家来。 萧玉珠问到他什么人也没见到,她笑了笑,当下轻描淡写地道,“这事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但即知情,我书写一信给老太君和二叔报个信罢。” “我过几天再上府一趟。”这么大的事,她毕竟是萧府出来的大小姐,狄禹祥知道她是关心的,想着还是去上一趟,再问问的好。 哪怕问不出什么来,也算是他为她尽了心了。 “你不去了,你也不会再去。”萧玉珠这次没领他的情,笑笑道,“你就算只是个举人,但也是……”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强隐去了本要脱口而出的但也是她心头肉的话,接着淡道,“你无须去坐那冷凳子。” 她是不会让他受难堪的,头一次还好,因不知情势,知道了还要他去受那冷眼,那就枉她喜欢他了。 狄禹祥听得怔了一怔,好久才伸出手去,把她抱在了怀里。 “心疼我?”他又说了他经常与她说的这话。 萧玉珠微微一笑,跟以往一样,笑而不语。 肉麻话,她不如他那般说得出口,但对他好,护着敬着他的事,她总归是做得出来的。 萧玉珠当晚写了信,花了银钱把信送到了驿驴,又因是加急的信,又多添了一两银。 二两银送一封信,萧玉珠花的时候还自嘲了一下自己的大方,但这银子还是需花的,哪怕她什么忙都帮不上,但红蔷的话不假,她是二妹妹在京中唯一的亲人,哪怕所作有限,于情于理,都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该心疼的要心疼,该做的也要做。 这厢狄禹祥想了想,又花了些银子,差人去办了事,许是有钱能使鬼催磨,没什么消息透出的吕府也透露了出了一些事出来。 原来,是萧玉婵把吕良英小妾生的儿子扔到池子里溺死了。 萧玉珠一听到这事,惊愣得半晌无话。 “说现在人已经关起来了,听小七说,吕良英想休妻,但吕大人好像未有此意。”狄禹祥是着小七的打听的事,听完后也是想了半阵,才想这事还是告知她的好。 但到底还是不想她听这血腥的事,他只说了个大概,没说萧玉婵把孩子扔到池子里的时候,拿尖钗叉了孩子十几下,连眼睛也没放过。 可饶是他未详说,萧玉珠也还是被萧玉婵弑童的事给惊得一天都没回过神来,晚上狄禹祥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睡的时候,想了一天的萧玉珠疲惫地道,“二妹妹为何要杀小妾生的儿子?她是嫡母,小妾的儿子也是她的儿子,哪怕不是她生的,断然也没有杀他的道理,二妹妹固然是傲气之人,但也不至于分不清这其中的轻重。” 她不信依萧玉婵的聪明,她会做下这等蠢事。 “应是有内情罢。”狄禹祥沉吟了一下道,说实在的,对于吕府的事,他知道他想知道的就够了,再探究下去对他无用,他是不在意她二妹妹是为何要杀小妾之子的内情的,他只要知道这事于吕萧两家的影响就好。 “你莫担心了,吕家不会在这个当口休她,你忘了吕良英要被举荐进官之事?这时候莫说休妻,就是她杀童之事,也会瞒得死死的。”狄禹祥自知道吕府要休的是萧玉婵之后,就知道吕府这妻现下是休不成的,他花钱打听这么多,一是因着妻子那些藏起来的担忧,二也是想对吕家的情况心中有个数,怎么说他们是隔着一层的姻亲,吕家又是大员,在京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里,他得做到先知先觉。 但到了能先知先觉,且也能稍稍宽慰下她这步就好,多的知道了也没用,他也确是不关心。 52、最新更新 狄禹祥指明了话,萧玉珠也想也是如此,这算来是丑事,家丑不可外扬,尤其吕家举家进京做官不久,这等落人口舌的事传出去了,于吕家名声有碍,更于官途有碍。 更多的萧玉珠也做不了,她令喜婆婆炖了鸡汤,让桂花送到吕府去,教她说她上前见着二妹妹身体不好,家中没别的什么好送的,就送点补汤去。 “怎么说,你知道了?”教完,萧玉珠问桂花。 桂花红了脸,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只说该说的,有人要是问起事,旁的一概不知。” “知道了就好。”萧玉珠安抚地拍了下她的肩,让她提了食盒去送补汤。 说来,她此举也是有些不妥的,二妹妹领不领情还不一定,但心存结善缘做事才是做人的长久之计。 桂花是上午去的,午时回了家来,提去的食盒又重提了回来。 她去了吕府央了门人通报,但过了许久也没人传话让她进去,她站了半天,想着要回来带小公子,就又央了门人再通报一声,为着能早些回来,她还使了铜子,这次守门人带来了话,说他们大少夫人身子不适,什么人都不见。 桂花便提了食盒回来了。 如此,萧玉珠也没再提起这事了。 这眼下,狄禹祥又再早出晚归,五月长南已有九个月了,孩儿特别好动,最喜有人抱着他到处转动,夫君不在家,萧玉珠便全心照顾起了长南。 等到六月,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后,萧玉珠突然收到了萧府的来信,萧老太君在信中说甚是想她,于本月起程来看望她这个萧家长孙女,顺带回温北主家祭祖。 萧玉珠看过信后,温婉的脸上顿时笑意全无。 当天晚上夫君回来后,她在外屋给狄禹祥看了萧老太君的信,狄禹祥看过后,扬了扬眉,“萧太老君甚是挂心你?” 萧玉珠轻笑了一声,嘴角微翘,一脸说不出的讥俏。 “应是来看你二妹妹的。”狄禹祥把他们两人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不知要住哪,”萧玉珠磨起了桌上的墨,外屋本是搁置主人家物什和女主人跟人说话的地方,但他们地方小,外屋就当成了大郎的书房,“我写信问一问。” 眼下,他们的银钱不多了,她手中的那半银钱,也因修屋置办东西花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就够一年所用。 而狄轼他们刚赁好铺子不久,铺面刚刚开,钱都在货上,哪有什么余银,萧玉珠都怕他们吃得不好,都是隔三差五让喜婆送顿肉过去。 他们家这个时候招待不起萧老太君来看她。 萧玉珠在信中写得直白,说家中是赁来的住所,狭小不成行,老太君来看她,她甚是高兴,就使了当年她打发她的金镯子,给她赁一处好住处。 “她应是已起程,这信不好送。”狄禹祥看过她写好的信,吐了口气,“淮南来京城的船半月一次,按今天收到信的时间算来,她现下应是走了一小半的路了。” 萧玉珠就把信纸揉成了一团,嘴里“嗯”了一声,一脸思索。 她白天想写信告知,比亲口说要留情面一些,就是萧老太君大怒,她也是看不到,但若是见面说了,就有些撕破脸了。 萧玉珠没想跟娘家撕破脸,她父亲还是萧府长子,她下落不明的兄长还是萧家长孙,这是她父亲兄长的萧家,她不会去做有损于他们的事,去当面触怒萧老太君,让老太君在她头上落下一个不尊不孝的名声。 所以这事,她最终怕是还得忍了。 萧老太君打着看她的旗号来了,他们只得好吃好喝地招待她,眼下看来连警醒她一句过犹不及都不行了。 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君怕也是算好了这一切。 人都在路上了,她还能说个不字不成。 “二妹妹为何溺死她夫君小妾的儿子?”事过两月后,因老太君的信,本不打算再过问萧玉婵事的萧玉珠向狄禹祥问起了此事。 她总得明白老太君打着来看她的旗号来京中,到底是为的何事。 狄禹祥看向她,慢慢把她手中紧揉的纸拿了出来,抚平了她紧绷的手。 她在忍,忍得白净玉手上的青筋突起。 狄禹祥把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 “大郎,你知道吗?”见他不说话,萧玉珠又问。 她猜他是知道的,哪怕之前说的时候不知道内情,现下他应该是知道了的,他这些时日还曾跟吕良英去喝过酒。 大郎现在跟吕良英还颇有几分交情。 当然,他现在还熟识了不少淮安在京的书生学子,他跟谁都说得上话,跟谁都打得了交道,但与人相触,喝酒饮茶哪桩都需银钱,也就是因此,现在家中窘迫,年后也不知店铺那边有没有起色,她每日在家坐着看着安逸,但身上的压力却是自嫁出以来最大的。 半个家,就担在她身上。 但愿老太君借着她的名来,可别再像往日那样面子上都过不去。 “……”狄禹祥沉吟不语。 “大郎。”萧玉珠再叫了他一声。 “我听说那生子的小妾是吕良英奶娘的女儿……”狄禹祥见她脸是冷的,停了话,叫了她一声,“珠珠,笑笑……” 萧玉珠朝他勉强一笑。 狄禹祥见她不快,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干脆伸把她抱到膝上抱着,才接道,“他们也是坐船入的京,那时你妹妹也有了身子,只不过那小妾大她两月。” 萧玉珠沉默不语。 狄禹祥低头看她,见她眉眼冷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边看着她的脸边说,“吕良英甚是喜爱那个小妾,那小妾是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奶娘之女,便是在船上也一直睡在她的房里,她生产之日那天,你二妹妹正好身子不好,找了吕家随行带的产婆在诊脉,但后被吕良英拉去接生去了,凌晨孩子生下之时,但同日你妹妹也滑了胎。” 萧玉珠一听二妹妹的孩子没了,眼眶湿了。 “这是什么人家……”她咬了牙,闭了闭眼,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嗯,”狄禹祥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听说滑胎后,在船上也没怎么补,你妹妹怕是以后很难有子了。” 很难有子?萧玉珠一听,身子软在了他的怀里,眼里全是泪。 在吕家那样的人家,不得夫君疼爱便罢,连儿子都不能有的话,这一生怕是艰难得很了。 “来罢,来罢……”到底是自家姐妹,萧玉珠也顾不上老太君借着她的名头来的事了,这等事,娘家有人出头总归是好事。 先前因老太君借她名头时的不悦便也消失殆尽了…… 这等事,她吃点亏就吃点亏罢,而二妹妹那,是她的一生。 “可就算是老太君来了,能管得了多少用?”萧玉珠抓紧了她夫君的手。 见她改生气为担忧,已经毫不在意萧家那老太君的偏心了,狄禹祥怜爱地看了她一眼,她重情识大局,这当然是好,只希望到时那萧家人来,能对她好一些。 “你没看信中所说,萧老太君要回温北一趟。”狄禹祥亲亲她的头发,“你自管接待了她就好,到时吕家的事怎么办,就是萧家的事了。” 萧家女儿嫁进了二品大员的家中,而溺子之事也算不得全是萧事婵的错,反倒是吕家宠妾灭妻败坏了名头,这事如若是萧家出面,在御史与左右两相权力相当的当今朝廷,官员名声甚是重要,萧家实则能从吕家讨得不少便宜去。 这事要中萧家发了狠,发力奏吕家一本,吕家到时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而吕家为了能拢住萧家,自是得让萧家满意。 萧三叔萧运达,看来是起复有望了,他女儿都帮他。 见妻子还没领会过来,以为老太君来单是为府中嫁出去的孙女儿撑力的,狄禹祥到底还是不忍心先指出来,就让她先这么想着罢。 ** 因萧老太君要进京,借的又是来看她的名头,萧玉珠自是要负责她的衣食住行,这也是她先前对萧老太君借她名头感觉心火四起的原因,因着衣食住行无论哪一处,都是要花银子的事,且老太君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老太太,若是招呼得差了,都不用她自己亲自说什么,下人都会把有关于老祖母千里迢迢来探她,她却照顾不周的闲话传出去,她若是与老太君亲厚,她自忙上忙下不会有一句怨言,可她与老太君情份淡薄,萧家也知狄家家境,她能送得要来的信来,却只字不提住处打点,凭的是什么?凭的不过就是知道她性情,自不会在明面落下什么错。 但她来是为着二妹妹好,萧玉珠心再小,开解了自己几句也就不再想这事,她也确是把老太君给她的两个金镯子卖了,就当是萧家给她的,她还给了萧家,也不再想要把这事说给萧老太君听,要与她私下绝了那点祖孙情,省了以后对她的算计,日后给狄家添麻烦。 为着二妹妹的以后,她这心也得先放宽了。 七月,长南能下地走得几步路了,萧老太君人一行人也下了船,狄禹祥那天带了萧玉珠去接人,他们雇了两辆马车等着,以为这车辆足够了,可哪想,到了船头接人的时候,两辆马车万万不够,这一次,不仅是萧老太君来了,萧二婶也来了,还有萧家未嫁出的四小姐萧玉芬也来了,随行的还有是三位貌美的庶小姐。 庶小姐都带出来,还专挑那长得最好的! 萧玉珠只一眼,心就全冷了。 老太君这一趟,怕是不只给二妹妹撑腰来那么简单了。 53、最新更新 “晚生见过老太君。” “玉珠见过老太君。” 狄禹祥与萧老太君见礼,萧玉珠紧随其后福了道礼,接下来见过萧二婶,剩下萧玉芬这些妹妹们来与他们见了礼,狄禹祥就去雇马车去了。 “不知二婶和妹妹也来,就只备了两辆马车,还请老祖宗莫怪。”萧玉珠微笑朝萧老太君道。 “不知者不怪。”被萧二婶扶着的萧老太君笑眯眯地道。 “老祖宗还是请先上马车罢。”萧玉珠看向马车道。 “劳你有心了。” 萧老太君慈祥地拍了下走在身边的萧玉珠的手。 萧玉珠没去扶她,浅浅一笑,对她的话福了一礼,“您这是哪的话,玉珠应该的。”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萧老太君感叹道,“还是跟以前那样贴心,真是我的好孙女。” 话是好的,但老太君的眼睛一直勾着她,说的与她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再是口是心非不过。 萧玉珠知道,老太君可是最不喜她这温吞的模样了,在萧府时的时候她除了请安,也不去老太君身边碍眼,不争不抢,唯唯喏喏才平平安安过了那么多年,也没给老太君什么机会说出一句不是来。 只是,来了京中,老太君还跟她摆在府中话中有话的谱,萧玉珠略动了动嘴角,低头似笑非笑。 等迎了一行人进了屋子,入了坐,也叫请来的婆子看好茶,萧玉珠就把她给老太君赁的一进一出的四合院说了个周详。 地方不大,但前身的主人家以前是个五品京官,后去了地方为官,这屋子就空了下来。 “你说,这屋子半年几许银?”等萧玉珠说到赁这屋子的银两,萧老太君笑眯了眼,说了句话。 “五十两。” “这在我们淮安,都能买下一处小宅,够普通百姓家一家五六品住了。”萧二婶笑着插了句话,“玉珠可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对祖母是再好不过了。” 萧老太君瞥了她一眼,萧玉珠低头笑而不语。 “柳三……”萧老太君突然喊了声身边的贴心婆子。 柳婆婆“诺”了一声。 “先前让你备的,给大小姐罢。” “是。” 柳婆婆暂且退下,尔后拿出了一个锦盒,送到了萧玉珠的眼前。 “老祖宗……”萧玉珠抬起眼,看向萧老太君。 “好孩子,拿着罢,该你得的。”萧老太君朝她的方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慈爱无比。 “多谢祖母。”萧玉珠抿嘴想了想,偏头向萧老太君一笑,半句推托也没说。 “是,该你得的,你就拿着罢。”见她连句客气话也没说,萧二婶眼睛一弯,笑容也深了。 她往萧老太君看去,婆媳俩眼睛在空中交岔,各自冰冷地错过。 “狄家小郎呢?怎地这一路没见他人影了?”萧老太君这时开了口,问起了自进了这四合院就没见过的孙女婿。 “刚家人带了口信来,大郎说家中来的都是内眷,还有未说亲的妹妹们,就让我多用心伺候您,他无事就不再过来了。” “哦?”萧老太君笑容满面,“是个知礼的。” “老祖宗过誉了。” “玉珠姐姐,”一直未开口坐在下首的萧玉芬突然说了话,她偏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萧玉珠,“我听说你生了孩儿了,以前在府中没带你来瞧过,怎地这次也不带来给老祖宗瞧瞧,你可知道,老祖宗可念着她的曾外孙呢,您说是不是,老祖宗?” 萧玉芬笑嘻嘻地朝萧老太君瞧去。 “可不就是,玉珠,回头把我的小曾外步带来给我这个老太婆来瞧瞧罢。”萧老太君一脸的笑容可拘。 萧玉珠自是应了是,一席话后,又送了萧老太君入了房歇息,又找了萧老太君身边的婆子丫环,把这院子里的事说了个清楚。 那厢,狄禹祥差人把这边缺的被子枕头送了过来,萧玉珠先前只多备了一份,没想多来了这么多人。 好在,只得她一句话,她那大郎自是飞快替她备妥。 这晚,萧玉珠叫请来的婆子做了一桌洗尘宴,这晚就住在了这处,隔日,她把长南带了过来,长南性情好,见谁都爱笑,倒也在各处讨得了不少礼物。 这一次,就是萧玉芬,也备了一个银锁给长南。 她在这边呆了三日后,萧老太君终于开了口,说起了萧玉婵的事,说萧玉珠跟萧玉婵亲,又同是在京的姐妹,她们来了京中也没提前跟亲家打声招呼,就让萧玉珠先去吕府替她跟吕府的夫人问个好。 现在吕府当家的,是吕谦的嫡妻原氏,嫡长子吕良英的亲生母亲。 萧老太君一提起这事,萧玉珠淡然回了话,“玉珠曾去过吕府一次,那次倒没见过吕夫人,这知这次能不能见着。” “就说我来京了,想让你替我问个好,你看可行?”听了萧玉珠的话,萧二婶接了话。 “玉珠自当为老祖宗和二婶跑这一趟。”萧玉珠也没想推迟,只是丑话先说在前头,她不一定能见得着人。 吕府能对大郎高看一眼,无非是看在如公引荐,而她外祖与左相有同门之谊的份上,也未必真把他们夫妻两人看在眼里,若不然,不会三番五次给他们冷脸。 不过,萧老太君毕竟是淮安萧家的老太君,这次,萧二婶也上了京,所以这次萧玉珠去吕府求见的时候,吕原氏见了她,跟萧玉珠说了话问清了住的地方后,笑着说明日就去上门拜访。 萧玉珠这传话的事算是做到了,但这次进了吕府虽然总算见到了吕家的主母,但萧玉婵却是没见到了。 第二日,吕原氏果然带着礼品上门来了。 说话的时候,萧二婶支了萧玉珠出去,跟萧玉珠聊到她家中的夫君无人照顾之事,萧二婶一脸心疼萧玉珠,“难为你为我们这么费心,都耽误你在夫家持家的事了,家中都没人照顾,长南在家也不知那个哑婆子照顾得他好不?” 这话萧玉珠要是听不懂也是个傻的,萧二婶说的这话再明白不过,她被利用完了,自然就得被打发回去,不能碍她们的眼了。 她心里发笑,也如了萧家一行人的愿,让萧二婶替她向老祖宗告个罪,就回去抱儿子去了。 自此萧玉珠自早上过来请趟安,就不再管萧家这一行人的事了,萧家的人这几天也熟了京中的路,哪处是作甚的也摸了个门儿清,也用不着问萧玉珠的话了。 过得几天,萧玉珠再来请安,就听老太君说她二妹妹在吕家也没个作伴的,她打小身子不好,她们担心得她要紧,这次来,也是要送个妹妹来给她作伴的。 萧玉珠在码头刚见着人的时候,已经心中有数了,得知他们把二房的庶女萧音娘要送进吕府后,她连笑都装不出来了。 这萧音娘,怕是送去给萧玉婵生孩子去的了。 萧玉珠的心冷得不能再冷。 原来她以为的老太君替二妹妹撑底气,是这么个撑法,让两姐妹共侍一夫。 填进一个孙女儿不算,还要再填进去一个。 ** 等萧玉珠听吕府请萧家一家登门做客,萧老太君与吕原氏相谈甚欢后,萧玉珠再傻,也是知道了两家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 萧玉婵坐在吕原氏的身边,就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女像,眼底都像是空的。 她坐在那,可萧吕两家的人都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说说笑笑热闹得很。 只有萧玉婵的母亲眼睛在看到女儿后,脸上的笑容才不自然地僵那么一下。 自吕府回后来,萧老太君说要去温北,而萧二婶要回益县。 “你叔父一个人在益县,我也不放心,京中离温北不远,把老太君送到京中我也放心了,这就回去,免得你叔父无人照顾。”这天萧玉珠来后,萧二婶跟萧玉珠说了这话。 萧二婶脸色有点苍白,眼睛有些红肿,萧玉珠不知她私下是不是为她的亲生女儿哭过。 可哭了又有什么用?哪怕现在萧玉婵在吕家过得生不如死,她们也没想过救她出来…… 这就是二妹妹的好母亲。 萧老太君冷眼看着萧二婶说了这话,借让她去准备行李之事支使了其出去,遂后,她对萧玉珠道,“说来有一事还要跟你商量下……” “老祖宗请说。” “你四妹妹也是到了谈婚论嫁之龄了,先前……”萧老太君说到这,朝萧玉珠看了一眼。 先前?先前说给二郎之事? 萧玉珠朝萧老太君微笑。 萧老太君点到为止,继而接着叹道,“你四妹妹先前在淮安婚事不顺,许是淮安跟她的命场不合,算命先生也说你四妹妹是远嫁之命,方位呈北,我想着这趟我来正是正北,想来京中有学之士甚多,也有那家境与我们萧家相当的,也许能让她说到一门好姻缘也说不定,你说呢,玉珠?” 先是暗指萧玉芬的婚事不顺与她有关,现下又把话推到她身上来,萧玉珠只能当老太太已经老糊涂了,什么事都要往她身上推。 “许是罢。”萧玉珠淡淡一笑。 见她含糊,萧老太君笑了笑,“你是当姐姐的,又住在京中,想来也能顾及着自家妹子一点。” 萧玉珠哭笑不得,“老祖宗,您也知晓我家中情况的,我能帮上四妹妹什么?” “没让你帮上什么,”萧老太君淡淡地道,“只是我这次要前去主家祭老祖宗,不日就回,我这把老骨头来回奔波就算了,就不带你这些妹妹们去了,这段时日,你就帮我看着点,尤其你四妹妹,我听亲家那边说,你夫君认识不少才俊,我听说连闻大学士都对孙女婿赞赏有加,我可听说了,闻学士的么子与你四妹妹年岁相当,且还未订亲。” 说来说去,主意打到她家大郎身上了。 萧玉珠前面还想着,这萧家的情面她是一定要顾着的,这老人家的脸面,就是不为着自己,她也得为着父亲护着点,可话至如此,萧玉珠也真是退无可退了。 “老祖宗,不瞒您说,您头一天来打赏我的两百两银,这些日子全花在您和妹妹们的出行和新添的衣物上了,您来之前赁这屋子,为着孝敬您,我是卖了当初您打发给我当嫁妆的那两个金镯子,对您,玉珠自认是已尽心尽力,您何必再把妹妹的事推到我身上来?我家夫郎不过小小一个举人,大人们给脸与他说句话是他的福气,可他又哪来的本事去跟大人们提事?您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这事,吕大人一家岂不是更能帮得上忙?” 老太太不要脸,萧玉珠也只得把话挑明了些事,可就算如此,她这话还是给老太君留了余地,只要老太君让一步,还是能皆大欢喜。 自知道老太太是来京中送人后,萧玉珠已经想过,有些事不是她想当然耳,到时候要是没办法,老祖宗不给她脸,她也只能再选了那下下之策。 萧玉珠此话一出,萧老太君脸上的笑也没了。 她冷冷地看着萧玉珠,“这点小忙你都不帮?你可是想清楚了?” “孙女儿有什么可想不清楚的?” “呵,”萧老太君轻笑了一声,“玉珠啊,我还当你是个明白人,眼睛看得远的,可现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萧玉珠维持脸上笑容不变。 “你当你婆家人为何疼着你宠着你?”萧老太君敛上的笑,那素日慈和的眉眼之间尽是迫人的戾气,“如若你不是我萧家的大小姐,你要是没有我萧府这个娘家,你看你是什么!蠢货!” 萧老太君自认说得字字能诛人的心,但看到萧玉珠坐在下首,兀自微笑不语,淡定从容,顿时无名怒火大起,她气得胸脯起鼓,拍着胸缓了好一会,咬着牙从牙关里挤着如毒刀子捅人一样狠的话,“我倒要看看,没有娘家,你到时有什么好下场,到时让你哭都没地哭去!” 54、最新更新 说罢,萧老太君猛咳不止,这时那外面站着的柳婆子扭着肥宽的身体敏捷地跑了进来,口气惊慌,“老太君,您这是怎地了?谁气着您了?” 真被气着的萧玉珠听了这话,嘴边笑意加深,就在柳婆子大叫着丫环去请大夫的话落音后,萧玉珠站了起来。 “老祖宗,您自有事,那玉珠就回家去了。” 说罢,萧玉珠就往外走。 “站住!”萧老太君大喝了一声,那气势完全看不出刚才的虚弱。 喝罢,她拿起柳婆子手中的茶杯,发力朝萧玉珠砸来。 “我砸死你个不要脸的蠢货!你就跟你那娘一样愚蠢,低贱!” 那发狠的声音在厅堂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茶杯落地的声音――萧玉珠在回头那看,很迅速地避开了身子,没让杯子砸到身上。 “啪啦”声响了一地。 “老太君,”萧玉珠眼睛从杯子移到萧老太君的脸上,眼睛亮得吓人,“你刚说什么?” 萧老太君失口喊了话出来,见萧玉珠那亮得吓人眼睛直盯着她,她不禁后脑勺一凉,但久居上位的权威让她下意识挺直了腰,冷笑出声,“你耳聋听不到我说的?” 萧玉珠“哦”了一声,她的脸上一丁点的笑意出找不到了,那原本水汪汪的桃花眼里,现在全是一片寒光。 “你说我娘什么……”萧玉珠朝萧老太君走近,萧老太君的背在这刻一直往后靠。 “大小姐……”柳三突然开了口要说话。 但只一句,她就被萧玉珠的寒如严冬的眼睛盯住了。 柳三被骇得下意识不敢说话,但老而成精,她知道这时候不能让眼前这人杀了自己的威风,于是板了脸用特别大的声音大道,“你这是想干什么?你是想气死老祖宗吗?” 她说着话,朝门外看去,这时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丫环全跑了进来,全围在了萧老太君的身边。 “老祖宗……” “老祖宗……” 丫环们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她们惊诧地朝已被她们认定为大逆不道的萧玉珠看来。 萧玉珠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桂花让她留在家里带长南,她眼波一动,朝她们扫了一眼,还是往老太君身边走。 她一步一步走着,嘴里哼着一串轻快的调子,哼到调子偏轻处,她突然止了嘴,看着萧老太君道,“您还记得这怎么唱吗?” “撵她出去,撵她出去……”萧老太君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直鼓,突然惊叫了起来。 萧玉珠被紧忙来推揉她的丫环推了开去,有丫环打到了她的脸,萧玉珠想也没想,一巴掌狠狠抽了过去,空气中发出了突兀的响声。 丫环们被她的狠劲吓得停了手,萧玉珠往后退了两步,这一次,她没再示弱了,她直直地看向萧老太君,淡淡地道,“祖母,您信报应吗?” “不信?” “您不信我娘在地底下看着您?” “您不信,我是信的,我昨晚还梦见了我娘,梦见她的时候跟我哼着这调子,她跟我说,这调子还是她生哥哥的时候您教她的呢,她一直感激您对她的‘好’,得空了,就来看看您……”萧玉珠重重地咬住了那个“好”字,看着萧老太冷的眼睛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疯了,疯了,你这个疯妇,休得胡言,还不快快撵了她走。”萧老太君突然回过了神,拿着拐仗直狂舞着往她这边抽来。 只是她一个太用力,身子带着拐仗直往前扑,在众人还在愣然萧玉珠奇怪的表现的时候,她重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老太君……”柳婆子高声哀呼了起来,“老太君,你怎么了了?我的老天爷,怎么还不去请大夫,快快去请大夫……” “杀人了,杀人了……”又有老婆子跑进来,一看到倒在地上的萧老太君,尖着嗓子大叫了起来。 ** 狄禹祥收到妻子的信,匆匆赶到了萧家住的地方。 “你来了。”萧玉珠一直站在门口,看到那骑马而来的人,清冷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 她没想他来得这么快,一个时辰前,她才使了三个铜子叫街边的人去家中传信,家里离这不近,骑马也得半来个时辰,想来他是得了信就快马加鞭过来的。 “马是管王守卫家借的?”她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翻身下了马,一直冰冷的心乍然温暖和了些起来。 狄禹祥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伸手就去摸她的手,果不其然,她的手是冷的。 她气到极点,忍到极点的时候,身子就是冷的。 “怎地了?”他把马栓在了门边的大树上,把她的两手都握在了手中,“出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萧玉珠轻描淡写,眼睛往大门看去,见那死死盯着她的两个婆子这时因他的到来躲到了门后,她冷冰冰地一笑,重又调转到了狄禹祥身上,“老太君摔倒了,看样子摔得不轻,大夫刚进去不久。” “怎么摔倒了?”狄禹祥摸着她的手皱了眉,“不成,你身子是冷的,得加件衣裳,进屋去罢。” “没事,过一会就会没事。”因他的急切,萧玉珠终于笑开了脸。 她人是笑的,但眼睛里浮出了泪光,里面有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狄禹祥从没见过这样的她,他的妻子自一嫁进来,对他所展露的全是温暖平和的笑容,就算是生气,她都是隐而不露的。 可她现在,就好像全身都在哭。 “珠珠……”狄禹祥皱了眉,声音里全是不解,“哪不舒服?“ “大郎,”萧玉珠长吸了一口气,她觉得她再不跟人说说话,她就快要撑不下去了,她胸口就像被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巨石压了一次,重复了又再重复,她拉着他站在了大树靠墙的里侧,让树身挡了他们的身子,竭力平静地笑着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很聪明?” 狄禹祥摇了头,摸了摸她冰冷的脸,“没有说过,你从不跟我说你在萧府的事,更何况是你的小时候。” “我小时候真的很聪明……”萧玉珠合上他抚在她脸上的手掌,也许是他从没有让她失望过,也许她这一刻真的需要眼前她喜爱的人听她说说话,“我五岁的时候,就能背百首童谣了,你说我聪不聪明?” “聪明。”狄禹祥看着她泪水越来越多的眼,他的心也似被她的泪水堵住了一般窒闷,但他知道这时候不是逼问她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想说,他自顺着她的话往下讲,“然后呢?” “我记性很好……”萧玉珠抬头眨了眨眼,“我记得自打小的很多事,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谁对我好,谁对我坏,我从来都不会忘掉。” “嗯,这个我知道,”狄禹祥笑着低头,擦去她眼边的泪,“所以我从不敢对你不好,从不敢对你说假话,就怕你记着了,以后不对我好。” 萧玉珠这下听得快要哭出来了,她仰着头,眼泪越流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哽咽,“你知道我哥哥吗?” “我知道,舅兄名知远,字子高,那字还是当年你外祖康公取的。”这是他们成亲两年多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她少年时不告而别的兄长。 “我小时候就是在他的背上长大的,他力大无比,背着我都能爬树,夏天热了,他给我打扇,小时候我性子倔,不喜欢他走路走在我前面,他要是超了我,我就会很生气……”萧玉珠这一次是真正的哭了出来,眼中的泪如雨下,“我生气了,他就会蹲下来喊哥哥不对,妹妹罚我……” “打小我要什么,他都给我,都给我……”萧玉珠哽咽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她张着嘴无声地干嚎着。 狄禹祥被她哭得连呼吸都滞住了,无视这是在光天化日的外面,他紧紧地抱住了她,轻声地安抚她,“嘘,珠珠,我的好珠珠,我知道了,我以后把舅兄找回来还给你,别哭了,啊,乖,别哭了……” “可是,有一年,哥哥就走了……”萧玉珠紧紧地抓住他的背,竭力让自己把话全说出来,“祖母骂爹爹没用,骂外祖和舅舅一家死得好,骂我娘是个低贱的女人,说我注定跟我娘一样低贱又愚蠢,嫁不到好丈夫,哥哥自那一天后,他就走了,他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后来,我们怎么找他都找不到,娘死了,爹也就跟死了一样,几年后连吃东西都吃不出咸淡来,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怎么能不知道?有什么是瞒得过我的,还有哥哥,我的哥哥,自那天后就不见了,我连好好恨……”萧玉珠说着,说着,闭着眼睛软倒在了狄禹祥的怀里,最后一句话淹没在了她的嘴里。 在足以把她溺毙的悲伤里,她昏死了过去。 狄禹祥紧紧地抱着她,慢慢地跪下了地,把刚刚在他怀中剧烈颤抖的小妻子扶在了怀里,轻轻地抱了她起来…… 他眼睛腥红一片,赤疼得很,他抱着他娇瘦的小妻子站在萧家人住的大门口,那平日温和的脸色变得冷酷了起来,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出了鞘的沾血寒剑,浑身都是杀气。 那躲在门后看着他们的婆子,只一眼,就不敢再探出头来。 55、最新更新 萧玉珠清醒过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狄禹祥。 她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还在她给萧府赁的住处,躺的是前几天她睡在这处的床。 “好点了?” 萧玉珠怔怔地看着他温和的脸,良久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夫君,我失态了。”她道。 狄禹祥也笑了笑,摸着她冰冷苍白的脸,“找了大夫看了,说你要好生歇几天。” “知道了。” 看着她又恢复了乖顺,狄禹祥心想这样也好,如要他再看一次她那般模样,他可能就真会不顾一切冲动杀人了。 他不语,萧玉珠抬眼看得他两眼,把他的手捧着放到心口,她闭眼缓了缓,道,“老太君怎么样了?有人来报没有?” “没死。”狄禹祥淡淡地道,“还活得好好的。” 萧玉珠朝他看去,察觉出了他口气中的冷硬…… 她苦笑了起来,这才发现她是哭诉过了,逃过了那阵快要把她溺毙的绝望,但却把自己的事转嫁到自己夫君身上去了。 前有萧二叔之事,现下添上她的――想必他对萧府更没什么好想法了。 “我去看看她。”萧玉珠起身。 “你歇着,我去走一趟,等会带你回家。” “我去罢。”萧玉珠一直没回,也是要在这里跟老太君私下有个了断。 请人叫他过来,也是想有个依靠,有人能带她回家。 “大郎,我去罢,我跟老太君还有些要说……”见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萧玉珠没有回避他的眼神,“说完了,你就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们现在不能跟萧府绝裂,于他于她都不行,哪怕他们都有那个本事让老太君占不到一点便宜去,但最终结果还是两败俱伤,且会因为他们比萧家势薄,又是小辈的身份,最后受到的反噬可能要比萧家还要重。 他来京城是带着全族的希望而来的,万不可冲动坏事。 “让我亲眼看着你受欺负?”狄禹祥扬了下眉,嘴角冷冷地翘起,“我还不至于让你受这份委屈,你躺着罢,我去去就来……” “大郎……”萧玉珠飞快扯住了他的袖子,看着他道,“我的法子不是我受委屈,你就让我去罢,老太君很快就会带人离开京城的,相信我。” 狄禹祥停下了起身的身势,那深遂看不到底的黑眼在萧玉珠脸上审视着…… 最终,他重坐回了她身边,手指摸上她浅粉的嘴唇,“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有多少想法,我不急,总有一天我能全弄明白,但有一点你必须给我记清楚了,我是你丈夫,是你终生的依靠,有些事我暂时让你受着委屈,但这不表示,我能真的见得了别人欺负你,知道吗?” “知道。”萧玉珠挪了挪身子,把他的手比她的嘴上又抓了下来。 这不是在他们的家中,不是在他们的屋子里,她实在有点不自在。 她就势扶着他的手坐了起来,起身穿了鞋,伸手去整理头发的时候,他伸过了手…… 萧玉珠把抬起的手缩了下来,让他以手代梳替她梳着发。 他只要不起早去办事,隔三差五总会替她梳梳发,现下已能替她梳几个简单的发髻出来了。 哪怕是再平常的日子,他还是会为她做一些她总想不到的事情,如若不是他只比她年长几岁,她有时候都有错觉他是在把她当小女儿疼,出门在外见着好的了总要带回来给她,在家读完书写完信,就会到处找她,哪怕她在厨房忙着,他隔着门也要与她说几句话才走。 “也不知道长南在家念着爹娘了没有?”想着他的好,萧玉珠笑了起来,那些悲凄冰冷已全然在她身上消失,全换回成了平日的温婉端庄。 只是这时她笑起来,还是与平常不一样,温婉里还透着几许温暖。 “他想你得紧,来之前还差我去屋子里寻你。”说到儿子,狄禹祥的眼也柔和了起来。 “说完事,就赶紧回家罢。” “嗯。”狄禹祥拿好银簪子替她定好发,又走到她前面替她别好鬓发,“我送你过去,在门外等着你。” 萧玉珠犹豫地看着他。 狄禹祥一动不动地回视着她…… 最终,萧玉珠认了输,笑着摇了下头,再次顺了他的意。 ** 萧玉珠进门后,萧老太君闭着眼躺在床上,没有睁开眼。 她走到了床边,柳三跟看毒蛇一样地看了她一眼,一脸嫌弃。 老主子心太黑,奴婢不像奴婢,萧玉珠想就算二叔起复了又如何,这不过是让他又有权势把府里美貌的丫环睡个遍,谁的脸色都不用看。 府中的公子哥从来都是有样学样,不是眼高于顶,就是沉迷花柳,就连墨守陈规,那些堂弟们也无一人能做到。 不过经过两代,曾祖父在世那时的风光就已不见了。 他们这次要挟了吕府起复,如大郎所说不过是与虎谋皮,以为送去美貌的庶女生儿子,就能保全两家的关系,可是,吕家岂是这么好要胁的,他比你势大,你以胁迫之态出现在他面前,一等他在京中站稳了脚跟,不怕威胁了,他今日为你所忍的,必有一天会讨回去。 越大的家族,越不能容忍自下而上的要胁,他给你你想要的,那是他心甘情愿给的,你伸手去要,那叫乞讨,你强要,那是无仇都有三分仇。 萧府曾大旺过,在淮安几代下来,哪怕风光不再,在淮南也还算得上高门,可在这早已没有淮安萧家有大官的京中,萧家是谁,都已没人记得了,老太太却还记着以往的风光不放手,以为谁都要忌惮她几分,给她三分脸。 她不等吕府开口,就先行上门谈条件,这点时间都等不起,得罪吕家而不自知,萧家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可能等不到这床上的老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就要彻底落败了。 可这些,萧玉珠是不会告诉她的,她能告诉老太太的,只是她从京中离开,以后最好别出现在她的眼前。 “老太君,我想跟您说点事,你还记得‘您’当年与我外祖母替我爹娘指腹为婚的时候,我外祖母赠与您的兰花玉佩吗?”萧玉珠轻轻地道。 萧老太君缓缓地睁开了眼,朝柳婆子挥了下手。 柳三犹豫了一下,看了他们一眼,无声地退了下去。 “那老东西,还是说出来了?”萧老太君的眼阴毒地眯起,“这不信守承诺的老鼻夫,死那么早还是……” “您别这么说,”萧玉珠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道,“还是多想想您想瞒的事,如有一天被人知道后,您还能不能进萧家祖坟。” “你……” “老太君,”见她又要大怒,萧玉珠冷眼看着她,“你要是现在被我气死了,我就更有法子让你什么都得不到,你信不信?” “就你……”萧老太君荒谬地笑了起来,“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疯子,你以为就凭你这张嘴胡口说几句,就有人信你?” “是没人信,不过,二叔明年就要起复了罢?不知是去哪上任?”萧玉珠漫不经心地道,“这时候要是多点闲言碎语,说他亲母不是……” “你敢!”萧老太君在床上张牙舞爪了起来,说着就要来拍萧玉珠的脸,脸孔狰狞,“你到底从哪知道的?” 萧玉珠站起身来躲过她的抓打,此时她退后了两步,冷静地看着萧老太君,“老太君,带着你打算卖的孙女儿离开这罢,记着以后有事别来找我,我外祖他们确是死了,但当年的人还没死绝,您要是不在乎鱼死网破,我也不怕随您走一遭。”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老太君死盯着她的背影,那陡然狰狞起来的脸越发地难看…… “没死绝?”等看不到人了,她喃喃地道,“还有人没死绝?是谁?到底是谁?” ** 盛夏的阳光下,他站在园子门口,背手向她看了过来…… 只一眼,萧玉珠出门时的沉重就扫清了大半,她加快了步子,无视那些婆子丫环向她觑来的眼神,朝他走去。 “回家了。”她还没靠近,他就自自然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萧玉珠不由微微一笑,把手递给了他。 刚出得这园门,就见到了萧二婶站在门口,一脸探究地看着他们。 “侄女婿,玉珠啊……”萧二婶开了口,“老太君是不是醒了?” “玉珠出来的时候,是醒着的。”萧玉珠淡淡在回了话。 “哦,你们这是要回去?”萧二婶看着他们相握的手。 “是,长南在家等着我们。”萧玉珠浅浅一笑,笑容稍纵即逝。 “可是,谁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吵嘴了?”见他们作势要走,怕来不及,萧二婶忙试探地开了口。 下人说是大小姐杀人了,可她没听说老太婆要拿她怎么样,所以,这中间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让那一向容不得人的老太婆拿这位大侄女没办法。 她也是没想到,这嫁出去堂侄女,不再像以前那样装假了,小白兔变成了有爪子的猫,可真生是了得。 不像她女儿,读了那么多的诗识了那么多的道理,最后却成了只一心认死理的人,落了那么个下场。 “吵嘴?”萧玉珠讶异,“何来的事?二婶是从哪听说的?” “许是小人乱开的口,”狄禹祥抬头看了看天色,对萧二婶道,“二婶,我看府中的下人爱嚼舌根得很,我刚在站园门口等珠珠回去,就那么一会就听了不少闲话了,有空你就跟老太君说说,治治这些奴婢们的嘴,省得外人听去了,还道萧府没规没矩,就是个奴婢也还能说主子们的不是,这天色也不早了,长南还在家等着我们,我们就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说罢,他一拱手道礼,走了两步回头对着朝萧二婶福礼的萧玉珠喝道,“还不快跟上?” 萧玉珠朝萧二婶歉意一笑,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见此,萧二婶也不好拦他们,等他们一走,她冷脸走进了园子,见到那柳婆子,见她板着脸对着她,萧二婶笑了,她高高地扬起了眉,讥俏地道,“这可真是好,萧府下人端着主子架势的名声,可算是传出去了,柳婆子,改日别忘了让二老爷给您上块匾,把你供进祠堂!” 56、最新更新 这时八月,萧长南满了周岁,抓周那天,他先是抓了书,尔后抓了算盘,其父狄禹祥对他妻子萧氏道,“此子像你,也像我。” 萧玉珠当时心想着儿子还是别像了他,也别像了她才好。 说来,要是像了他们的叔父那般懂事贴心,那才是再好不过。 这边萧老太君说是要去温北祭祖,但接连半月都没有走的迹象。 有一天,狄禹祥回来跟萧玉珠说,萧家的一个庶女萧香娘被抬进了刑部一个韦姓主事的家中当妾。 此刑部主事年逾五十,比萧玉珠的父亲萧远通还要年长几岁。 萧家带出来的三个庶女,送出了两个,还剩一个萧洛娘。 萧洛娘是姿色最漂亮的那个,也是在萧府的时候,在庶女中与萧玉珠最说得上话的那个,也是在他们那开离开萧府的时候,出来与他们见了礼,跟萧玉珠说了几句话的那一位。 萧洛娘的眼睛是怎么看狄禹祥的,心思几何,萧玉珠几眼就看了个明白,心知肚明得很,想来怀春少女的心萧府里的那位老太君也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有数,但萧玉珠知道这事在她家这里掀不起什么风浪,因为老太君就算想膈应她,也万不会把最漂亮的那一个送到她这里来,只为出口恶气。 萧洛娘能攀上比狄禹祥更有用的人。 果不其然,半月后,萧洛娘被送进了一位翰林院侍讲学士,四品官员的家中当填房,这位翰林学士的原配已过世三年,说是见到萧洛娘就惊为天人,当天就叫了媒人上府提亲,不出半月就抬进了府中拜了天地。 至于什么惊为天人,个中之人都知道这是有人见色起了意,一个急着娶,一个急着嫁,两方一拍即合,说出来就成美谈了。 狄禹祥跟萧玉珠说出这番传到他耳边的话后还笑了好几声,见萧玉珠白了他一眼,他才稍稍敛了笑。 萧老太君进京三月不到,已把三个庶女都送了出去,因萧洛娘嫁得好,她志得意满地带着萧玉芬要去温北祭祖。 临走时,萧玉芬来见了萧玉珠,因萧洛娘嫁得好,她说出来的话不乏酸意,说到后头,怨怪起了萧玉珠不疼她这个妹妹,连点忙都不帮。 萧玉珠笑着没回话,任她说,也任她哭。 萧玉芬见哭都没有用,临走的时候,故作了玄虚,透露出了萧洛娘对她的夫君狄禹祥有意的话。 她说要走,但坐着不动,道,“先前与洛娘说知心话的时候,洛娘还说她觉着若不是姐姐是家中的嫡大小姐,想来……” 等到萧玉珠微笑看她,毫无追问之意,她一咬牙,干脆挑明了话道,“洛娘那天见客都问及了大姐夫在外的清名,似是对大姐夫甚是倾心啊……” 但无论她说得再怎么明白,萧玉珠还是那副纹风不动的微笑样子,温婉端庄地只回了云淡风轻的一句,“是吗?” 萧玉芬暗地咬疼了牙,见她不搭话,最后只得做了西子捧心状,伤心不已地上了门外等着她的轿子。 不过,萧玉芬还是认为萧玉珠装得再淡定,她也不信这个如老祖宗所言的心机阴险的大姐不恨上萧洛娘。 如此,也算是稍稍减了她一点那前途无量的四品翰林没看上她,却看上那个低贱的庶女的心头之恨。 ** 萧老太太带人去温北,走的那天萧玉珠去送人,送到城外的时候,萧老太太把萧玉珠叫到了马车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萧玉珠说了半会的话。 叫说到站在烈阳底下的萧玉珠后背都湿了,这位老太太才慢吞吞地下令让马车走路。 临走,老太太还是暗着教训了萧玉珠一顿。 萧玉珠是坐着家中借来的马车来送人的,没想临了还有这么一出,但也只得受了。 马车是狄丁在赶,桂花跟在了身边,先前少夫人晒了一阵后,她本鼓起了勇气要去跟老太太告罪,但狄丁拦了她。 “别去,你去了也管不了用,只会让少夫人站得时辰更长。” “可……” “等一会就好。” 桂花当时听狄丁这么一说,以为这事只能是少夫人忍着,不过,等那老太君走后,少夫人上马车的时候,狄丁跟少夫人说了一句,“小的刚算了算,前面此去温北,按时辰和马的走程算,萧家一行人入夜只能歇着野外。” 萧玉珠“哦”了一声,略挑了挑眉,心下也领意了过来。 老太太跟她多耗了这大半个时辰,也就要少走大半个时辰的路,到时误了打尖,歇在野外,少不得吃些苦头。 她这时还不知,她家那位大郎早料有此事,他又从来不像其父般刚正不阿,早已令了小七提前去在路上挖坑,等萧家一行人走到那近不靠水,前后不见人家的地方,那扮作猎坑的大坑应也恰好挖好。 萧家这一去,少不得要受些罪。 ** 萧老太君人是走了,但也给萧玉珠留了不少事。 萧洛娘是嫁着好人家了,但也因嫁得好,许是受宠,竟派了家中管家持了拜贴来,说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在家孤单,往日在家中也与大姐姐交好,要请萧玉珠这位大姐姐去府中看看她。 送拜贴的管家来的时候,狄禹祥恰好在家,他看过拜贴,听过管家的话后,客客气气地送了管家出门。 关上门回了堂屋后,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变成了冷笑。 “你不用去。”狄禹祥一扬手,把桌上的拜贴扔到屋外,对外扬声道,“喜婆,当柴烧了。” “唔,唔。”抱着长南在外玩耍的喜婆婆在外粗粗地应了一声,弯腰捡起了贴子。 长南见到婆婆手里有东西,张开嘴就要去咬…… 喜婆婆慌忙扯了,把洗得妥妥的小木棒塞到了小公子的嘴里。 小公子要长牙,见什么都啃,见他咬着小木棒还要往贴子瞅,喜婆真是怕他闹着要咬,当下就拿了贴子就进了厨房,塞进了还留着炭火的灶里。 “唔,唔,啊啊……”喜婆婆用着哑语跟小公子说这个吃不得,吃不得,长南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咧开长了一点小牙冒的嘴,双手欢喜地舞了起来。 就是隔得有一点远,萧玉珠也能听到儿子那欢喜的咿咿呀呀,她闻着声微笑如花,失笑摇头。 见她只注意着听儿子玩闹的声音,狄禹祥嘴边也有了点笑。 刚刚那林翰林家的管家说着他们夫人在家如何想念姐姐,连血燕都吃不下的话,她坐在首座一声不响,庶妹比她过得都好,他当她再是怎么宽心之人,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但见着她此时此态,他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狄禹祥松一口气的声音有些大,萧玉珠闻声转过头来,见他皱着眉,她心下好笑,故意道,“大郎后悔了?莫不是还要我去不成?” 见妻子笑靥如花,笑得微弯的桃花眼中水波流动,只一下,她整个人就生动得像迎风摇曳的鲜花,狄禹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直等她朝他生恼地看来,他才收回了眼,轻咳了一声,当刚才的失神没发生,淡然自若道,“我刚在外头跟林家那管家说了,家里忙,长南也离不得你半刻,就不去上门叨扰了。” “嗯。”萧玉珠轻颔了颔首,心想这事怕是还没完。 果然,过不了几天,萧洛娘又派来了人过来,这次不再是管家,而是一个怯生生的丫环过来,说他们夫人着实想她这个大姐姐得紧,还有她的小侄儿,请大姐姐带了她的小侄儿去看看她…… 萧玉珠当下就想,这可真是不消停啊。 这一次,她接了拜贴没让大郎拿去给喜婆当柴烧饭,隔日,她教了桂花说话,把拜贴送去了刑部韦主事家,转给了萧香娘,让桂花替她说她家中繁忙,不便出门,洛娘在林府孤单,想寻姐妹说话,她脱不开身,就托音娘代她去与洛娘说说话。 如若她对她这几个庶妹妹的了解无误,香娘还是会很乐意去攀林家这门亲戚的,她给她递了条竿子,香娘应是会顺竿而上。 桂花回来回的话,也如了萧玉珠所料,萧香娘果然愿意得很,还托桂花代她与她请安道谢。 这晚狄禹祥回来,用膳的时候听了妻子今天在家所做的事,他着实小小惊讶了一下,问她,“看来,那管家的来的时候,你心里已有了数?” “夫君是忘了我在哪里长大的了?”萧玉珠给他细细地挑了鱼肉里的刺,把鱼肉放到他碗中,嘴边有着那抹她惯常含着的浅笑。 “你们,就是这样过来的?”狄禹祥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姐妹多的人家,怕是都这样罢……”萧玉珠给他挑好鱼肉,正要去夹自己要吃的青菜,却见他把夹着的五花肉那边肥肉咬了,把瘦肉送进了她的嘴里,她忙张嘴含着,等吃下才接道,“说来,这也没什么不妥,洛娘做她想做的事,而如不如她的愿,怎么如她的愿,就是我的事了。” 勾心斗角么,其实不是什么坏事,如若别人不出招,有些事她又怎么能知道。 57、最新更新 这人一大,各自都有了小家,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要顾,是非难免少不了,萧玉珠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多想的,人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拿萧家与狄家相比,骨肉亲情也都是有那亲疏远近,她实际也没有自家人薄情之感,再则,翻看古史下来到前朝,史记数千年下来,记载的都是成王败寇的事,换到女子的身上也一样,只要人是活的就必然有心思,因此这世事纷争断然少不了,只有那赢的人才能笑到最后,涂写后来事。 所以,不管谁来,她只管有招拆招,于她,只要不做那最后败北之人就好。 “唉。”狄禹祥看着淡定的娇妻,笑叹了口气。 日夜相处两年有余,他自认已摸清她性情大半,但临了有事,还是会为她的反应吃惊。 就是他所见女子极少,也知像他娇妻这样的,想必很少。 萧玉珠见他脸上有隐隐的笑意,还有一点骄傲之情,她看得他两眼,了会了过来。 她沉默了一下,想及有些事固然是他比她要知道得多,但有些事,她身为女子,还是要比他稍微多知道一点的。 于是,她开了口,问他,“你是不是想我极为厉害?” “莫不是?”听她过于沉着的口气,狄禹祥挑了眉,脸上的笑淡了一点,一脸洗耳恭听。 “不是,”他是极愿意听她说话的,见他此举,萧玉珠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随即她摇头道,“这世上比我厉害的岂止是有,甚至很多,就如老太君前去的温北主家,前几年的时候主家那边有位族老夫人来淮安散心,你当为何?是她承了家的庶子送过来的……” “庶子承了家?” “嗯,她独子病逝,庶子承了家。” “后来呢?”狄禹祥想事情应没有这么简单。 “后来,一年后,她回了温北,那庶子被五马分尸。” “哦?”狄禹祥挑了眉。 萧玉珠说到这笑了笑,道,“此后过后,主家派了人过来接她,她回了温北,主家那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她从族人那边挑人认了子,家还是她当罢。” “嗯,那比你还极为厉害的女子呢?”狄禹祥可没听出这位族老夫人极为厉害的事出来。 见他还面露不服,萧玉珠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对他时常出来的不正经真真是有些无可奈何了。 她缓了缓,接道,“那夫人在淮安的时候,老太太令我陪她……” 狄禹祥听到这,脸色一冷,面露不屑,鼻子哼了哼,想来是那老太太见那族老夫人失势看不起,又令了她这不得宠的长孙女去陪人,还成了她自个儿的面子。 “大郎……”见他连筷子都搁下,只为冷哼一声,萧玉珠摇了头。 “你接着说,饭我等会再用。”狄禹祥也没打算边吃边听了,又去她手中拿了她的筷,“你也是,说完我们一起用。” 萧玉珠看了看桌上,怕菜冷了不好用,她也没再耽搁时间,就道,“那位夫人与我还是说得上几句知心话的,临走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儿子虽没有了,但还有两个极为厉害的女儿……” “你是说,她的女儿比你厉害?” “嗯,厉害,”萧玉珠毫不犹豫点头,“只用了一年,两个出嫁女,让族长出面接了她们母亲回去,夺家产辱家母的庶子五马分尸,别的庶子自此再也不敢提承家产之事,你说厉不厉害?” “这事真是她们做的?” “是她们做的,”萧玉珠说到这沉默了一下,才道,“其长女所嫁之夫现为刑部郎中,乃刑部温北清吏司,次女所嫁之夫乃温北边境守城之将,是一路从小兵升为从四品的诸卫将军。” 狄禹祥也沉默了下来。 “当年次女之夫升诸卫将军,这位夫人出动了所有私银,其姐举其全家之财,扶持了其上去……”萧玉珠说到这顿了一下,看着她夫君道,“她们姐妹感情很好。” 萧家也是有感情好的姐妹。 她说这些,也是想告诉她的大郎,这世间女子也有女子的生存之道,她们是隐在她们的男人背后,但所作所为,未必会比站在明面的男人差。 她们厉害起来,也能主宰一个家族的兴亡。 “是不是觉得,把人五马分尸,这两姐妹残酷了点?”萧玉珠见他不语,想了想又道。 狄禹祥笑了一下,黑眸默然地看着她。 “但如若那庶子没把她们的母亲送出温北,想来他下场也不会那么惨,”萧玉珠淡淡地道,“那位夫人曾跟我说过,说人要逼迫别人的时候,若不能把人彻底斩草除根,那么把人逼到绝境的时候,最好想想,是不是能承担被人反噬的后果,而因为是报复,其后果总是要比他当年所做的要残酷得多。” 如果你不是本事大得连报应都不怕,做什么都不要做绝了,做什么事最好是想着留三分地,日后也好相见,也不至于没有退路可退,这是那位夫人教给萧玉珠的道理,这也是她哪怕恨极了萧老太君,也不会真跟她完全撕破脸的原因。 那位夫人用活生生的例子让萧玉珠把这个道理记在了心里。 “用饭罢,菜都凉了。”该说的都说了,萧玉珠重执起了筷,给他夹菜。 萧家温北的事,她所知的,这一段时日会一点一滴的都说给他听,她自是知道他娶她,加上二叔和老太君的事,他对萧家只有看法没有想法,但温北萧家跟淮南萧家不一样,有些人有些事,他往后还是能用到的,而主家萧家的有些人,也是他们真正得罪不起的。 温北萧家数百年,在易国全国分出去了多支支族,淮南萧家不过是其中的一支罢了。 “你知道很多。”狄禹祥若有所思地道,她知道的比他以为的还要多得多,这是他先前没全想到的。 他父亲为让他娶到她,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多次都是拉下铁面亲口与萧大人提亲,易常执着,在家中,也是非要让他娶她,在她婚事未定之前,逼得他母亲谢绝了来提亲的媒婆所提的任何亲事,现在想来,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一个大家族中的女儿,哪怕只是其中一个分支,哪怕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身在后宅,她的所见所闻,所见过的一些人,也要比一般女儿家多的多。 “摊子大了,什么人都有,也什么事都有……”萧玉珠示意他用饭,免得饭凉了,“你别小瞧女子,就是觉着不聪明的,也别小瞧,有时候,你以为她们做不到的事,她们若是下定了心,所做之事往往也能让旁人大吃一惊。” “嗯。”狄禹祥抬起碗顿了一下,想了一下,应了声。 如她所说,确是不能小看,想来也确是如此。 而往往有些小事,男人不在意,可女人若是在意了,往往也能把事情弄出个截然相反的结果。 就像他一样,他自认在萧家他先前只对萧二叔有芥蒂,可因她,他先是对萧老太君非常不快,现在连那个在她面前耍威风的萧洛娘也很是不悦。 这女子,断然是不能小觑啊。 狄禹祥往娇妻看去,见她低着柔颜用饭,谁又能知道,她娇美温顺的脸下,有那么大的心思。 ** 萧香娘找上萧洛娘的事,可能让是萧洛娘想起来了,她不止有个她非要见的大姐,她还有个给老头当妾的妹妹,想必是冷静下来了,也没再差人找萧玉珠过去看她。 她刚嫁进林家,仅一段时日就要起风波,萧玉珠虽说请萧香娘上门有摆脱萧洛娘之意,但也含了点让她这个嫁得好的妹妹看清一下形势之意。 够聪明的,就知道该好好立好足,而不是仗着宠爱为所欲为,女子的好年华能有几年?那林翰林能有多么快地迎娶她,也有会有非常快的抛弃她之日。 她从大郎说起此事的玩笑口气里也是听出了,他们这些书生,都对此事抱着嬉笑之意,一场男人都当是风月韵事的风流事,哪怕有了迎娶之果,那林翰林还是个四品的翰林,但无论是他的同僚,还是他下面的书生,都当他为了美色昏了头,娶了个庶女为妻。 这事说起来是美谈,但在京中学子学士的小圈子里,不知多少注重门当户对的正经书生心下对这个翰林起了不以为然之意,昔日对其身份的尊重之意要淡了几分。 来他们家喝酒的闻仲言,是此翰林的上峰,这林翰林在翰林院的桌子就摆在他的下面,可闻仲言与狄禹祥提起此人,对他这次下官的看法是其行为过于轻率。 得了上峰的这种评语,往后前途怕是要比同僚不畅几分罢? 这种时候,萧玉珠心想着她这个妹妹还是想着怎么在自家立好足为重途。 可惜,这也又再是她一次的想当然,十一月这月的初一,萧洛娘竟亲自带着丫环跑到她家来了。 而她此举,触了萧玉珠的逆鳞。 在狄家村的时候,她已答应过狄家村族长和众老,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身为往后主持狄家内务的狄家妇,进京立了门府后,她必按照狄家祖上的规矩,初一十五必上酒菜拜奉天地,供奉祖宗。 这一天,她是什么人都不见的,不出去做客更不会迎客进门,她住入此通子巷数月,此巷所有邻居都知道她是极其重规矩之人,每月的初一十五必不会来她家打扰,就是这两天哪天有事,也是要隔开这日子错过这日再上门打扰。 萧洛娘不懂狄家规矩,个中内情,带了一众丫环不请自来,桂花开门的时候拦了人,不等她说几句,就被萧洛娘的丫环推了开去,萧洛娘微笑着走入丫环僻开的路进了门,这时,在堂屋内虔心跪拜念经的萧玉珠抬起了眼,望了身边那有模有样学着其父,两只小手握成一个小拳的儿子,她把好奇望向她的儿子从他半趴着的布蒲上抱起,站起来在他耳边低语道,“等不到你爹回来了。” 58、最新更新 萧玉珠抱着长南出了门,冷眼看着那笑意吟吟而来的艳丽女子。 “大姐姐……”萧洛娘二步并作一步,欢喜地朝她跑来。 萧玉珠把长南抱给走过来的喜婆,回头把门轻掩了一点,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雀跃向她走来的萧洛娘。 堂屋内,供桌上香炉里的香凫凫往上升。 “大姐姐……”登上台阶的萧洛娘总算看清了站在门前的她的脸色,脸上露出讶异。 她往后看了一看,知道怕是来得不巧,忙福了一福,“大姐姐,洛娘是不是打搅你了?” “下去说话罢。”萧玉珠淡淡地开了口,示意她下堂屋的石阶。 萧洛娘忙退了几步,下了阶台。 她退一步,萧玉珠就往前走一步。 萧洛娘下了地,见她的眼清冷地看着她,脸上无笑,她不由又往后退了一步。 萧玉珠再往前走了一步。 “姐姐……”萧洛娘从没见过这样的她,以前的大姐姐就是看着下人,也是亲切温和,她冷不丁觉得害怕了起来,叫了她一声。 萧玉珠只冷冷地直视着她,那冰眼直接看进了她的眼底。 萧洛娘再往后退了一步。 萧玉珠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样,一个一步一步往后退,一个一步一步直往前走,直把萧洛娘逼到了门口。 而她带来的丫环本要出声,被跟着来的林府一个老婆子用厉眼止住了,先萧洛娘一步退到了门边。 萧洛娘再往后一步,腿肚子一个颤悠,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已退到了大门口。 “姐姐是何意?”她心惊胆颤,一路想到的那些要在这人面前炫耀的话这时全死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萧玉珠没跟她说话,手一扬,请她出门。 “姐姐……”萧洛娘惊叫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发尖。 “夫人,出来罢。”林翰林的奶娘在门出了声,见萧洛娘还要说话,她迅速扯住了萧洛娘的手臂,手大力一拉,把她拉出了门。 看着她出了门,萧玉珠迈出了半步,脚抵住了门槛,等萧洛娘完全退出她家后,她说了自萧洛娘闯进她家来的第二句话,但不是跟萧洛娘说的,而是跟身边紧跟着来的桂花说的,“以后但凡我狄家门府,谢绝林萧洛娘上门。” “诺。”桂花自知此时不同往刻,低头福了一个礼,等萧玉珠朝她点了头,她这才收了身势。 “狄夫人……”那林家奶娘开了口,手掌重重掩住了那还要说话的萧洛娘,她发狠地朝那萧洛娘死死地看了一眼,然后朝萧玉珠这边恭敬地道,“今日不请上门,是我林府的不是,改日我家老爷必亲自登门道歉,还请狄夫人谅解。” 萧玉珠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看到那林家婆子恭敬地弯了腰,她脸色稍微好一点,朝她一额首,不再言语半句,也无视那朝她瞪大眼睛看来的萧洛娘,兀自关了家中的门。 “你好大的胆子!”门外,一等那林婆子放了她,萧洛娘色厉内荏地喝道。 “夫人若怪罪我,还是等回了府罢。”林婆子朝她福了道礼,为着自家老爷着想,她不等萧洛娘再说话,四处打望了一下,见有人打开门往她这边看来,她脸上忙挂了和善的笑,朝那家人走去。 等打听到了狄家的规矩回到林府后,当夜,林盛翼回府听了萧洛娘的话,脸色一变,让人叫了林婆子来。 萧洛娘脸上不禁泛起了得意的笑。 林盛翼脸色沉重,这次萧洛娘笑得再漂亮,他也无心欣赏了,挥了袖叫她暂且退下。 萧洛娘临走顿了一下,又假意道了一句,“说来林婆毕竟曾是奶过您的,算是半个长辈,妾身也甚是尊重她,虽说她对我有些不敬,但还请夫君看在往日她与您的情份上,切莫为难她的好。” 林盛翼勉强地笑了笑,等林婆子进了门,向他说了狄家初一十五要敬天地拜祖宗的规矩后,他默然了一会,尔后长叹,“少不得要上门谢罪致歉一番。” 那婆子本有些忐忑,听他说了这话,心下也是大慰,知道他还没糊涂到底,不禁泪湿满襟。 当朝今上以严德严法治国,去年御史旁支的一个子弟醉酒误闯了别人家的丧堂,被顺天府府尹捉拿,仗毙两百而亡。 这一次他们夫人不请自去,误闯人家的祭奉,虽说只是平常日子的祭奉,但在重规矩的易国,尤其在曾在百官面前明言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天子眼皮子底下,如若狄家人追究,这可不是可说情理的事,就连他们老爷的官途,也会受其影响。 林盛翼看他奶娘喜极而泣,泪湿满襟,那因艳容娇躯发热多时的脑子终是清醒了半分,扯着他奶娘的衣袖,半晌叹了口气,道,“以后少不得您教她做人了,我父母双亡,也就您这一个老家人还能为着我着想了。” 林婆子听了更是大哭,跪下道,“是老婆子的不是,没先前拦了她出门。” 林盛翼听了哑然,自知是他的放纵,让家里谁也管不得洛娘,才出了这台祸事。 ** 狄禹祥晚上回来,洗过双手,亲手上香,烧纸祭拜过祖先,撤下供桌,把供果放到放牌位的案台后,萧玉珠才说了今日萧洛娘的事。 当是没有看见她夫君乍然冷下来的脸,萧玉珠依旧不紧不慢地道,“那林家婆子我看着像是个清醒人,如若一家人没糊涂到底,改日怕是会登门送贴造访。” 狄禹祥没吭声,抱过桂花送来的长南,逗弄了儿子两下。 长南一天没见到他,一见到他就咧开了嘴,张着长个了一个小白点牙的嘴,往他的脸上啃来…… 被儿子啃了一脸的口水,狄禹祥那冷脸这才好瞧了一点。 “若是送了贴子来,我差人来叫你?”萧玉珠道。 狄禹祥摇头,“无须,这两天我会在家。” 见她看他,应是在担心是不是会误了他外边的事,他笑了笑,“那林大人如若还长着脑子,我看明日就会送贴子过来,我把外边的事暂且推一推,没什么要紧的,回头让狄丁去替我告个罪就好。” “嗯。”萧玉珠点了下头,没问他此事他打算如何处理。 隔日,狄轼狄小七也从来狄丁那也知道了昨天府里发生后,听到萧玉珠在仅出一言后就一字不语把人逼出府门的事,狄轼听了严肃点头,决定把此事写信回去告知族里,让族长往族里通布此事,狄小七听了则是咋舌不已,看着他堂叔跳着脚大叫,“我就告诉过你,祥堂婶是得罪不得的罢!你瞧瞧,你瞧瞧,叔,你说我敢不敢惹她?” “没叫你惹,”见他跳上跳下像个毛猴子一样没规矩,狄轼一巴掌拍了过去,拍蔫了他,甚是严肃地道,“是叫你尊她敬她,族叔早告诉过你,她不是我们这几辈人里娶来的那种媳妇,她是娶来生振我狄家规矩家威的,懂不懂,浑小子?” 说罢,又大力抽了他几脑袋,直到狄小七抱着头求饶道“知道了”,这才松了手。 通过这事,狄小七越发觉得他这个堂婶惹不得,狄轼却觉这事仅仅只是一个开端,前面从他们出行前族长与族老对他与小七的叮嘱,他还道只因她是狄家这几辈里嫁进来的人里其娘家身份是最高的,现下看来,很多事怕是在后头。 他们仅来半年,禹祥堂弟就已带他和小七把城门守卫的关系打通,码头那边也有了熟路,运货来的船只更是不用说,其中一个船队的主家就是禹鑫堂弟岳家的人,从淮南的货源到走船,再到通城关,他们皆盘出了一条顺线过来,省却了中间环节的过多损耗,现在他们的布店与酒铺已有盈利,不用再等来年开春才能等到好光景。 他们狄家宗族增叔这一支,也真是了不得,如族公多年前为宗族卜的那支卦一样,他们家是他们族里这几代出现的生门。 ** 初二早上天本还阴沉的,但上午的时候太阳就出来了,见得是好天,风也不大,萧玉珠就搬了椅子去院中做针线活,由得了大郎教长南走路。 长南已能走上几步,就是冬天穿得多,走路的时候就像个立不稳的棕子摇摇晃晃,看得一旁的萧玉珠眼皮直跳,生怕他跌倒。 长南不知其母对他的担心,这天走着突然摔倒了也不哭,反倒呵呵直笑,直当这地也跟他闹着玩。 狄禹祥也是个初为人父的,年纪本也不大,儿子跌倒了也不扶,蹲在儿子身边教唆他不可能做到的事,“长南长南,自个儿站起来,爹爹背你出去打酒喝。” 听得萧玉珠在旁直摇头,只是她夫君这种不正经的话她听得耳边都起厚茧了,便连那句说他的“休得胡言”也懒于出口了,任由他们父子胡闹。 这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各自做事玩闹,但快到午时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敲到三下的时候,桂花从厨房里出来,看了那抱起了小公子的大公子一眼。 “开罢,来的要是男客,让他在门口等一会。”狄禹祥猜拜贴也该到了,抱着儿子坐到了妻子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绣着鞋面上的青竹。 桂花打开门,来的确是男客,是林府来过一次的管家。 桂花接了拜贴进来,狄禹祥打开一看,也没叫那家人进来,只让桂花回了话,“回了那家人,道我下午有空,在家候着林大人。” “是。” 桂花前去回了话,说罢就掩上了虚掩着大半边,没有全打开的门。 “倒也快。”门关上后,萧玉珠的手扯过长长的青丝,穿过布面,缝了严紧一针,又加紧力道扯了扯,嘴里淡淡地道。 “呵。”狄禹祥轻笑了一声,眉眼之间却是冷的。 59、最新更新 用过午膳,萧玉珠看父子俩在院子里嬉戏了一番,就带着长南回了卧屋,哄他午睡。 午时,狄轼带了狄小七过来,萧玉珠留了他们的饭,吃过后,两人去外面转了一圈,又运了一车的柴火回来垒在墙面。 等妻子带着孩子进了屋,狄禹祥与刚把柴火垒好的狄轼说了话,“堂兄,你带小七回去。” “这……”狄轼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狄家现在在京中人单力薄,要是有点事,隔着距离,到时叫人过来也不能及时赶到,所以狄轼听了狄丁说的话就赶了过来,原本也没想帮上什么大忙,但添把手还是可行的。 知道那林府的人要来,可现在狄禹祥让他们回去,狄轼有些犹豫不决。 他都不敢说什么,站一边的狄小七还小他们一辈,更不敢说什么了,见得他亲堂叔嗑嗑巴巴在跟祥堂叔说着话,他摸到一边,拿起柴刀专心专意地劈起了柴火。 “禹祥,你看,要不我带小七在家里边上转转,到时候要是有事,也好招呼一声?”狄轼擦了擦手道。 狄禹祥心知他是想帮忙,但这不是乡下庄子里出了事,双方叫上各家氏族里壮汉先打上一架再说,他笑着摇了头,“无事,林大人是为官之人,是个讲道理的。” 狄轼嘿嘿一笑,“话是这么说……” 说归这样说,但有些事,拳头可比嘴皮子管用多了。 他咧嘴一笑,狄禹祥就知他在想什么,他失笑着摇了下头,与狄轼温和道,“这是天子眼底下的京城,不兴打架斗殴之事,带着小七回罢,看着店铺,林家的事我会处理。” “得,”狄轼想了想,也知道他们这些书生办事跟他们这些粗人不同,见狄禹祥又开了口,也知道他这在可能不好,还误事,“知道了,有事你让狄丁来店里通报一下,我到时候骑马过来。” “回去。”狄禹祥点了头。 狄轼回头吆喝了狄小七一声,狄禹祥送了他们到门口。 送走两人,狄禹祥坐在堂屋看了没几页的书,就有人敲了门。 狄丁上午回来后又出去送了一趟信回来就没出去了,是他去开的门,一会他就来了堂屋报,“林府的林大人来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放下书,起身往院子走去,对候在正对面厨房那边的喜婆和桂花淡道,“来客人了,先端两盏清茶上来。” 婆子丫环应了吩咐,背一转,皆钻进了厨房。 林盛翼在门口见到了迎他的狄禹祥,他听过狄禹祥的名,却还没真亲眼见过他,只知他与南方来的书生交好,家中境况一般,他父亲是清派之人,他时不时接挤住在庙里的那几个穷书生一些米粮衣物,还与他们称兄道弟,在南方那群穷书生里有点名声,听风声说他还与他上峰有点因长者而起的交情,娶的是淮南萧家府里的嫡长孙女,与他林盛翼的妻子身出同门。 这是林盛翼没见人之前所知的,等真见到狄禹祥本人,见那五官俊美的青年身着素雅的青衫,嘴边含着薄笑不紧不慢地走来,尤如从那仙山中刚刚出世踏进红尘的玉面君子,他不由得眼一缩,心里想及了那天见萧家姑娘,隔着的屏风后那萧四小姐隐约跟他提起的洛娘见过他的话,而洛娘,确也是亲口跟他问过有没有见过她这姐夫。 林盛翼之前还当是洛娘为与他说起一些他感兴趣的话,就提起了与他同是书生,且认识的人中还有他上峰的狄禹祥,可现在真看到本人,那些被埋在含糊意识里的猜臆破土而出,从模糊变成了半清晰。 “林大人……”在林盛翼往他打量之时,狄禹祥先行朝他拱了手。 “呃,狄兄……”林盛翼迟疑了一下,喊了他为狄兄。 “不敢当。”狄禹祥朝他拱拱手,没开口让他叫他的名,更没说让他叫他的字,宽袖一甩,请了他进门,“请。” “多谢。”林盛翼朝他拱了下手。 狄禹祥微微一笑,迎了他往院中茶桌那边走。 林盛翼漫不经心地往那处堂屋一看,见果然如奶娘所说,堂面甚小,只摆得下两张桌子。 这处院子,一眼望去就见了底,这通子巷听说是京中那种极低品的小芝麻官所住之地,看这狭窄的住处,倒也名符其实。 “林大人,请。”狄禹祥请了他入座。 “狄兄。”林盛翼拱了下手,刚坐下,婆子就送来了清茶,他接过揭开杯盖,茶香溢出,他不由赞道了一声,“好茶。” “林大人盛赞。”狄禹祥也坐在了蒲凳上,一入了冬,妻子就给凳面套上了厚厚的布垫,坐上松软轻柔。 这家中,除了闻仲言和另一位他意欲结拜的兄弟,还没接待过别的外姓客人,林盛翼之妻在他狄家闹上那么一出,倒成了他的座上客了。 “老爷……”这时,林家的管家让下人把两担礼物已抬进了院中,对林盛翼躬身喊了一句,又朝狄禹祥打了个揖,“狄公子……” “狄兄,”林盛翼就此向狄禹祥拱了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想来你也是知道我是来为拙荆赔罪来的了。” “林大人有礼,”狄禹祥颔了下首,“请喝茶。” 林盛翼见他不接话,只得先抿了一口茶,尔后抬头看向他,“你看……” 狄禹祥笑笑不语,转头朝堂屋正上面供奉的天地祖先看了一眼,回来正色与林盛翼道,“不瞒林大人说,如若只是拙内与贵夫人之间犯了口角之事,不必林大人亲自上门,我自会派人上府与大人道一声无碍,只是这辱及宗族规矩的事,区区万万不敢说这事无碍之话,还得回禀淮安主族,得了族长的亲言才能与林兄回话。” “我听家人说,狄夫人也是说了以后凡你狄家狄姓门府,不喜我夫人上门的话,不知这话是不是狄夫人所言?”林盛翼见他话说得这般重,不由挑了挑眉,他自也不是在官场白混的,一介举人他还没放在眼里。 “是拙内所言。”狄禹祥淡然颔首。 “狄兄觉得此言,还不够洛娘记心?”林盛翼面露不舍,“洛娘年纪小不懂事,不知规矩误闯入门看望姐姐,狄兄可否看在烙娘与你夫人为同门姐妹,且对她真情实意的面上,原谅她年少不懂事的这一次?” 林盛翼自认已拉下身份跟狄禹祥致歉,见狄禹祥这时朝得他看来,忙又补道,“我已令她闭门思过,等罚足了她日子,就令她上门过来与狄兄狄夫人道歉。” 狄禹祥听到这话,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地翘起了嘴角…… 见他面略嘲讽,且不松口,林盛翼眉头一皱,忍下了心头的气,道,“我今日来是诚心跟狄兄解决此事的,狄兄应也知晓了我的诚意,如若不喜洛娘登门,这一辈子,我就不让她登狄家的门就是。” 话至此,林盛翼已认为依他的身份而言,他与狄禹祥这番低声下气的话已够给狄家脸面,哪想狄禹祥脸色淡然,分明就是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脸不禁阴沉了下来。 “狄兄的意思是?”林盛翼看着狄禹祥,见他不说话,就朝他拱手扬声发了问,逼他表态。 “林大人?永叔?何事?何不与老夫也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拿个主意……”不知何时,闻仲言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那不知何时打开的门,站在离他们仅十步之远的门边,看着他们笑意吟吟地发问。 “大人……”林盛翼听到声音猛回头,见到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拱身弯腰,“下官见过大人。” “林大人多礼了。”闻仲言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 “闻大人……”狄禹祥也起了身,朝闻仲言一拱手。 对他,闻仲言自是亲近了许多,叫着他的字就踏步而来,不等他请就择席而坐,坐在了站着的狄禹祥身边,“永叔啊,可有好些个日子你没请我过来喝茶了。” 狄禹祥浅笑,“确有一段时日了,大人忙,晚生不敢上门打扰相邀。” “我听我夫人说,你那小娘子还送过几次茶叶点心给她?” “区区小物,不成敬意,是玉珠对闻夫人的一点小心意。”狄禹祥微笑回之。 “坐啊,你们都坐,坐着说话,好好的站着干嘛?”见他们都站着,闻仲言招了手,让他们都坐下。 “永叔啊,”一等他们坐下,闻仲言开口跟狄禹祥熟络地抱怨了起来,“你也叫你小娘子别只记得她婶娘,也叫她给我这叔送点家里的吃物,我看前次她熬的天麻鸡就好得很呐,大夫说我这种有了年纪有风湿的人,吃这个专去风湿,你就让她给我送次这个,别光只惦记着她婶娘。” 狄禹祥还真没想他说出这话来,不管是真是假,当自点头应道,“晚生记着了,改日就叫她做了着上门去。” “改日?”闻仲言抚须挑眉。 “明日。”狄禹祥忙改口。 闻仲言这才满意地点了头,转头朝林盛翼看去,见他大冷天的头上冒了汗,不由奇道,“林大人,怎么了?这天不热啊?” 林盛翼苦笑,自知自己这次是凶多吉少。 刚刚一番话,闻仲言就表明了,他与这一家亲如一家。 60、最新更新 萧洛娘不请自来冲撞了狄家规矩之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狄禹祥知道此事就他妻子而言却是关系重大。 如若此事不了了之,那些已知狄家门风的街坊邻居怎么看?这事传回族里,这种冲了宗族的门面的事,她放过自家娘家的妹妹,族里人会怎么看她? 这事,自狄禹祥一知情,就没打算小办,所以,哪怕会被人认为他与闻仲言亲近得很,他也请了他来。 他原本请闻仲言来,其中确有让林盛翼忌惮之意,但闻仲言如此力撑他,狄禹祥心中也有些讶然。 他没料闻仲言会明确表态,须知在官场里,含糊其辞,两面皆不清才是常态,因这谁也不得罪。 而闻仲言刚一番话已表明,他与狄家交情甚深,狄禹祥知道,于他现在的处境,闻仲言此番表态无异于给了他这个现今什么都没有的晚辈天大的面子,而他顺着闻大人的话应诺了下来,也是承了他的大情。 “怎么回事?”闻仲言开口问了狄禹祥。 狄禹祥便把昨日萧洛娘不请而入,冲撞了狄家供奉之事用几言与其说了一下。 “唉,这事……”闻仲言听罢,看向了林盛翼,头不断地摇头,嘘唏不已。 “大人,”林盛翼苦笑,拱手道,“这是下官家教不严,是下官的不是,您看,此事如何处置才好?下官定听大人所言,依大人所言去办。” 闻仲言摇头,“这等事,岂是老夫可能为你作主的。” 他不接这个茬,林盛翼无可奈何,他已知道这事是不可能小事化了了,他朝狄禹祥看去,“那狄兄的意思是?” 狄禹祥看着桌上的茶杯不语,似在沉思。 等狄丁给闻仲言上好茶,狄禹祥都像是在想这事该怎么办,林盛翼等了一会,见此事再拖下去,他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他再不表态那就是把他上峰得罪了,闻大人到时在他的考绩表上添上两笔,他就会在考课院那帮凶残的人手里吃不了兜着走,升官无望,他再行拱手,“刚听狄兄所言,此事是于族里不好交待是罢?” 狄禹祥抬了台,朝他点了下头。 “那本官书表一信向你们族长致歉,送往你们族中,你看这事如何?”林盛翼拱了下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你看?”闻仲言闻言,赞同地抚须点了下头,转头问狄禹祥。 “就依林大人所言。”狄禹祥朝林盛翼拱手作了揖。 四品翰林亲自写信与狄家主族道歉,这事于他们,还是得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赔情,而于主族那边,应也会满意不已。 林盛翼没料他这一来竟需他完全拉下脸与狄家赔礼,这赔礼还变成了赔罪,走的时候脸色甚是不好看。 等他一走,闻仲言朝狄禹祥道,“这次算是你走运,林盛翼背后无人,对老夫颇有些忌惮,若是换了翰林院的别人,老夫也未必能为你插上这一脚。” 狄禹祥知道,哪怕是小小一个翰林院,其关系也是错综复杂,每个人身后都有靠山,他之前也是想过林盛翼有靠山的,所以就这方面考虑,也是没想过闻仲言为清楚站在他这边,接了他的信能来走一趟,他都已感激不尽。 “闻大人此次出手相助,晚生感激不尽。”狄禹祥面露感激之意,朝他拱手。 闻仲言摇头,含笑看他,“你小娘子呢?” “正屋里哄孩子睡觉。” “嗯……” 见他沉吟,狄禹祥看了看屋内,道,“我叫玉珠出来给您请个安。” “不必了,”闻仲言也没想打扰那小妇人,他有事在身就要走,就没跟狄禹祥多兜圈子了,与他道,“从本月开始,就有不少外地官员进京述职了,你可知道,你媳妇娘家要来什么人?” “这……”狄禹祥怔了怔,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进京述职,想来,闻大人所言说的不是淮安萧家,而是温北萧家。 只有那个萧家,才有三品以上的官员。 “好好打听打听,我听说温北这次要来不少人。”闻仲言把他该告知的都该告知了,该怎么想怎么做就是这对小夫妻自己的事了,说罢提脚就走。 狄禹祥送了他出门。 回头与妻子一说,萧玉珠听了有些茫然,想了一阵,与狄禹祥摇头道,“我不知,我只知道温北萧家只有两个三品以上的大官,一个是驻守信天门的铺国大将军,那是主家最大的一支,老将军年过七十了,只有皇上特旨相召才会进京,另一个,就是现在族长的兄长,归德将军萧青萧大人,听说一般也要皇上下旨才会进京述职。” 铺国大将军正二品,归德将军从三品,都是骑马打仗打出来的,边防十将五帅三品以上的武将,温北萧家占了两个,而易国武将,不得皇上传召,谁都不能擅离职守。 而且萧玉珠听温北的人说过,自从先皇设枢密院以来,边防就全归皇帝陛下的枢密院管了,进不进京,全看皇上的意思,兵部连说句话提个议,请哪个将军回来过个年的立场都没有。 所以,闻大人所说的温北要来不少人,萧玉珠这次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皇上总不能这次要把铺国大将军和归德将军全召回朝吧? “嗯,”看她皱着柳眉细细思索,狄禹祥摸了摸她的头,“别想了,我这几天多叫些人帮我打听打听。” “这些事哪是打听得来的。”萧玉珠摇了头,三品大员的事,能打听出什么来?那离他们太远了。 说罢,她抬头,见狄禹祥坐着沉吟不语,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闻大人说出了这话,应是在提点他,可提点什么,他们看来暂且也是想不明白了。 “改日,我上闻府一趟,你准备点酒水点心,我带过去。”快到年底,京中因述职的大员进京也渐渐不平静起来了,狄禹祥先前只当这是京中每年常态,哪想与自己有关。 “嗯。”萧玉珠点了头。 过得几日,狄禹祥找了日子上闻府,哪想闻仲言这几日忙于公务已有好几天没回家了,回来后,他与妻子道,“静观其变罢。” 萧玉珠应了声,道,“让小七狄丁仔细点,看看温北那边会来什么人。”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道,“许是有我能说得上话的。” 如若不是,闻大人也不会提醒他们。 “嗯。” 狄禹祥这几天已听她把温北萧家的事说了一遍,夫妻俩想来想去,也只觉得那位主家的夫人与她称得上有点交情,别的,从未去过温北的她谁都不认识,能跟谁说得上话? 现在能想到的,可能是温北萧家的将军可能是要进京了,而且带了有关萧家的一些人进京活动,谋求门路,那其中,可能有她认识的人。 但,就算温北的那位萧夫人的两个女婿因岳母的原因听过她,但闻大人又是从哪知情的?他怎么能知她跟那位萧夫人有交情? 狄禹祥这时想及此,就与还在跟前的妻子说了他的想法。 萧玉珠听了半时哑然,手撑着桌子支着头,道,“妾身想不通了。” “我也想不通。”狄禹祥搁了手中一直没写字,连墨迹都干了的毛笔,伸过手去把妻子抱到了怀里,在她温暖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有点挫败地道,“怎么办,珠珠,自来了京城后,我好几次都觉得我没在家那么聪明了。” 萧玉珠听他连诉苦都要咬她的脖子,脖子发痒的她笑了好几声,忙躲了几下,见躲不过,她转过身,干脆抱了他的脑袋,紧紧把住后,她无奈地道,“这里聪明人遍地,咱们用不着太聪明,一般聪明就好了。” 狄禹祥听得笑了,在她的捉拿下也非要凑过去亲她,亲得一口,眼露得意,又微微笑着道,“你是说,等聪明人斗得两败俱伤了,我这个半聪明的人就可以上前捡位置坐了?” 萧玉珠忙拦了他的嘴,叹着气道,“我看你在外人面前稳重得很,怎地在我面前,什么无赖话都敢说?” 狄禹祥听了哈哈大笑,又与她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才说了正经之言沉声安慰她,“别想多了,桥到船头自然直。” 其实他心中有猜想,温北萧家得力的都是武官,当年他舅兄留下的书信也是说他要去打仗挣功名,虽说温北萧家与淮安萧家相隔甚远,可若是他的舅兄萧知远归入到了萧家麾下,也不是没有出头之日。 可这么多年,岳父大人从未放弃过找他这大儿的希望,也多次写信送于温北萧家帮忙,舅兄至今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所以狄禹祥哪怕猜想这次进京的萧家人跟他的大舅子有点关系,但也不敢说给妻子听。 他怕她再次失望,生怕她流眼泪。 61、最新更新 十一月下旬,外地进京的大员连续抵达京城,当今圣上文乐帝为表对他对这些大员的看重,凡述职者,皆由禁卫军清路护卫,由宫廷乐师吹奏颂乐相迎,送入进奏院各地驻京府邸。 文乐帝上位以后,易国风调雨顺,国库充盈,边境频频传来的捷报,且在上半年,温北温南两线皆从善战的黑胡人手里夺回了一百年前被夺去的肥沃国土。 圣上圣心大悦,对着朝廷里这些给他在外管理国家的大员这时也难掩其满意之情了,来一个就赏一个,这些大员前脚刚进他们管辖州府邸,后脚宫里的人就抬着赏赐之物来了。 共中一位数千里从他的辖地来述职的易修珍――珍王爷,听说其人生只有两大爱好,一是爱捣腾他辖地里的战马和刀箭卖给周边的两个小国打仗,二就是爱养猫养狗,平时若是无事就会抿着小酒坐在府中看着猫狗大战,文乐帝为表对他这个上税大户的王弟的中意,亲自特地去挑了几对猫和狗,让太监大头目于公公带着一众小公公,你一句我一句吆喝着送了过去,乐得他那位从没见这的王叔儿子,觉得这皇上太对他的胃口,当夜就带着十箱黄金和二十箱特产,给文乐帝进贡去了。 消息传出来,京城百姓都知道,文乐帝与易国最有钱的那个王爷感情好着呢。 等文乐帝还给经常为易国出使各国的大使节送去他御桌上的饭菜后,这下京城里的百姓更沸腾了,都说曾允曾大使节四处奔波宣扬我易国国威,还老被各国国君关押没饭吃的苦,皇上心里都知道呢,知道他在外吃不好,一回京城,圣上就把他的饭菜都送去给他吃去了,就是想着让曾大使节回家了能吃顿好的。 等到进奏院进了五个三品以上的大员,整个京城都沉醉在一种说皇帝与他的大臣感情如何之好,关系如何之深的气氛里,便是那杂乱小巷中黄口小儿,也能指头划地,唾沫横飞说上一段当今圣上与众大臣中某一人的某段野史。 这时候京城的酒楼天天满座,有那堂中有说书人的酒楼茶馆更是座无虚席。 就是萧玉珠所住的通子巷,也常有跑出来玩的孩童唱着新出来的称赞君臣一家,爱民如子,国士无双的童谣。 京城里,还未到过年的时节,却有了比过年的时候更喜庆的气氛。 在这样的气息里,便是那路边摸着破碗乞讨的残肢者,脸上都有了笑。 易国快至盛世了,在文乐帝手里,在当今圣上手里,他将带我们易国子民进入我易国三百年以来最好的时候,扫清近百年边境战乱带给我们全国的耻辱和贫困――国子监的书生到处宣扬着,就连对国家最不知事的妇道人家也有所耳闻。 桂花天天出外买菜,天天打听到京城里最新鲜的事回来说给轻易不出门的少夫人听,桂花每次都说得激动,心底眼里都带有着因国家安泰,国富民强而来的荣光。 萧玉珠听得也是乐呵不已,大概明了她家大郎进京后越发想出人头地之心,他怕不只是仅想为家为族做出一些事出来,更多的,他也是想在这个能人辈出的时候占一席之地罢,在这样的时机里,功勋应是像他那样的男人活着的最大向望罢。 只是从众多进京述职的人里,萧玉珠一直没有听到她想听到的人的消息。 温北萧家的消息,一个也没有透露出来。 等到所有进京述职的大人差不多到之后,萧玉珠终于听到了她想听到的消息,温北那位替易国夺回名为黑金的沃土之地的那位老将军,他从温北最靠北的守城不日就要进京城。 消息一传出来,京城的百姓奔走相告,不少人都说那天要带全家去城门,夹道迎这位易国的传奇将军――辅国大将军萧偃萧将军。 桂花自听说萧老将军这是他们少夫人娘家主家的将军后,这一到到来的时候,一大早的她就醒来把家里的杂活全做了,出门的时候,问了好几声萧玉珠要不要出去看看。 “前面家的张夫人,王夫人,肖夫人她们都去看了,还带了她们家里的小姐去,我刚看见了,全去了,少夫人,你也去看看罢,那可是您娘家主家的大将军,辅国大将军……”桂花激动地说着,说得连脖子都红了,恨不能他们少夫人赶紧出去,听她跟张夫人她们说萧老将军可是她娘家里的大将军…… 到时候,连她在这几家的丫环里都能风光一把。 萧玉珠这几天被鼓动得有些坐立不安,但这事她老觉得有点不对之处,她先前就知道温北主家有位了不起的将军大人,但在这几天全京城的人好像才知道了这位老将军的厉害,知道他的威名,前面她可没听说过京城的百姓知道他们萧家的将军有多厉害,也是这几天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才知,黑金沃土之地是萧家的这位老将军夺回来的,以前朝廷可没有说明黑金是老将军之功,而他们主家这位老将军,在宫里传出消息后的一夕之间,他的传奇就传遍了京城上下,似乎一夜之间,易国百姓都对他熟悉了,对他的战功如数家珍,好像熟知了他数十年似。 而她,被这些传到耳边的话都鼓动得真想出去看看这位为国夺回黑金,七十岁高龄还在为国征战的老将军。 要知道,仅凭听着桂花学回来的那些颠三倒四的称颂,她都觉得萧家有这么一个人物,让她有种无名的自豪之情。 萧玉珠确也抱着长南走了出去,只是走出他们住的通子巷,看着比平时拥挤得太多的主街道,她就令了桂花跟着邻居家的小丫环去今日辅国大将军进门的西门,她抱了长南回来。 在家跟狄丁吩咐好事,正准备出去的狄禹祥见到她回来,诧异地道,“不是要去看热闹?” “人太多了,不去了。”萧玉珠怕挤坏长南。 在她怀中的萧长南咬着手指看看他娘,再看看他爹,可能是觉得他娘不可靠,不可能抱他出得了门,果断地朝他爹伸出了手,弃母而去。 萧玉珠见状无奈地笑了笑,把儿子送到了狄禹祥怀中。 狄禹祥接过儿子,对她说,“路上人确是多,这样,我让狄丁拉辆马车回来,送你去堂兄的布铺。” 到了布铺,她站在店铺上面看禁卫军迎人,挤不了她,他昨日已让小七准备好了,还差人买了她喜爱的点心。 “人太多了,马车今天怕是走不通。”萧玉珠不是个傻的,知道今日这人挤人的光景,连人能不能走得好道都是问题,马车怎能走得通顺。 他先前让她和桂花走着去,想来也是如此。 狄禹祥平日是万般甚爱妻子这面面俱到的本事的,但这时候见她还如此冷静,他也是有些无奈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素净的脸,问她,“莫不是要让我背了你去?” 萧玉珠笑了起来。 “去罢,我送你去。”这是当今圣上自上位以来难得一次对治下臣民的宣扬,狄禹祥与他那位意欲结拜的贤兄一起聊过,他们按当今圣上的性情判断,可能这是一次数年以来圣上对有功之臣的一次大肆论功行赏的褒奖,由他带领皇宫出面给予为国为君的几位大人及其背后的家族添上无上荣光,但过后几年的时间里,圣上还是会走韬光养晦养国之路,这等普天同庆的光景,近几年内怕是没那么容易看到了。 这次来了这么大人,珠珠一次也没有去看过,狄禹祥不想她连本家的这一次都要落下。 “嗯……”萧玉珠想了一下,她到底还是想去看上一看的,她朝狄禹祥歉意地笑了笑,“这次是我拿不定主意了。” “别怕人多。”狄禹祥拉了她,嘱了等候在一旁的狄丁锁门,抱着儿子牵着妻子走出了巷子。 这时候时辰也有些不早了,东边离西边有点远,这边的去夹道等着辅国大将军的人多数都已先走一步了,所以这次他们走到一小半的时候,路倒没有那么挤,只是到了四方人马都要走的大道的时候,人就多了起了,狄禹祥带着妻子挑了人少仅供一两小行走的狭窄小道,萧玉珠跟着他东走西走,走出小道快要到大道的口子时,她没忍住,挑头看了狄禹祥一眼。 狄禹祥抱着那睁着亮亮的眼睛兴致勃勃四处观看的儿子,见手里牵着的妻子脸上微有讶异,不由问她,“想说什么?” “这些小路,你都熟?” “熟,”狄禹祥笑了,松开牵她的手点了点自己的头,“这京城里的条条道道,除了紫禁城,你夫君都记在了这里。” “爹,爹,哇,哇,哇……”这时,不等萧玉珠说话,在狄禹祥怀里,那跟他眼睛所见之物都能玩得不亦乐乎的狄长南挥舞着小手叫了起来。 不等他兴奋地哇完,这时那大道边口上一个卖笛子挂饰等物的货摊前,一条本乖乖蹲坐在地,吐着舌头的黑狗听到他的声音,那黑得发亮的黑眸顿时就瞅上了这乱叫的小子,对着道口那被人高高抱着的小子探出头,“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狄长南一听它发出了声音,得到反应的他激动地拍着小手,咧着坑坑洼洼的一口小嫩牙,比黑狗更兴奋地哇叫了起来,“哇,哇,汪……” 萧玉珠听得儿子那一阵比狗还兴奋的声音低下了头,心道当初长南抓周时她还是想岔了,这孩子,不管是像她好还是像他爹也好,只要像足了他们其中一个就行,只要莫变成这个谁也不像的样子就好,她都不指着他能像他的叔父们那样乖巧懂事又贴心了。 见大街上那不少来往的人都往他那学狗叫,还跟狗对仗的儿子看来,被众人盯着看的狄禹祥也是哭笑不得,轻拍下长南的头,笑骂道,“瞎叫什么,傻小子。” 62、最新更新 黑狗旁边站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伸手弯腰拍了拍那黑狗的头,那黑狗就一声都不叫了,吐着舌头去舔他的鞋子。 “兄台,得罪了。”那男子拱手朝这边笑道。 “哈哈,”狄禹祥朗声笑了几声,道,“小儿淘气,兄台请务见怪。” “哪里。”那男子甚是客气,又朝他拱了手。 狄禹祥见他甚是客气,抱着长南靠近了他,与他道,“兄台要买笛子?” 那摆摊的货郎认识狄禹祥,知他是前面开布铺的老板的举人堂弟,早知他是个性情好的书生,见到他就笑道,“狄举人,您给这位大人挑罢,小的给您算成本价。” 通体的黑衣是易国的尊者才能着的颜色,小贩郎再眼浅,也知眼前站的这人哪怕穿的极简,也不是那简单之人,忙顺水推情,推到了狄禹祥身上。 “哪能,”狄禹祥笑着摇头道,“小贩哥也不容易。” 见他出此之言,小贩郎面露了感激之情。 虽说当今圣上承先皇之意重商,但商贩的地位还是不比文人,小贩郎卖货五六年,见过的人中有皆半文人买物还是有盛气凌人之态,不把商贩当人,小贩郎也是吃过此等顾客的苦头的。 “兄台重看了哪样?”狄禹祥也没多聊,手上紧紧抱着那俯下身子要去抓黑狗的长南不许他下去,眼睛看着身边的黑衣男子微笑道。 “这长笛多少银钱?”那黑衣男子也是哈哈一手,伸手一拿,拿住了一件未打磨过多的青笛。 “五文。”小贩郎伸出一掌一竖,笑道。 “诶。”狄禹祥笑着应了声,抱着长南掏出一手去换银袋,他一手不方便,萧玉珠便低着头,默默地为他解开了荷包,又在长袖中数出了五文钱,放到了夫君的手里。 狄禹祥把那五个铜子放到小贩郎手里,朗声笑道,“谢过小哥。” 那小贩郎退后一步,连连躬身,道,“哪敢当,狄举人客气,客气!” 狄禹祥不多言,朝那拿着青笛的男子看去,笑道,“此当我小儿恼了您家家人的赔礼,望兄台莫见怪。” 说罢,抱着因父亲不得他意,不许他摸大狗而扯着父亲头发的长南微躬了身,往后朝妻子一点头,带了她离去,前往堂兄店铺中。 他带着小妇人匆匆走后,那黑衣男子对后面悄声过来的贴身护卫笑道,“查查此人是谁。” 那护卫躬身一弯,隐在了那人来人往的人群中,不动声色如常人般地往那刚才走往的方向走去。 见过那称呼黑狗为家人的男子,黑衣男子拿着平白得来的笛子敲着手掌,俯身对他从家中带来进京的黑狗高兴地用他们黩西的西州话道,“黑子,那举人书生还真是有趣,还知你是我家里人,这眼神不错,这京里人,不论那今上,还是这市井小民,可比父王跟我们当初说的有趣得多了。” 黑子朝他汪汪两声,犹自伸前两前腿,亲热地抱了抱主人的一腿,舔弄了两下,随即顺从地跟着主子去往了下一个摊子。 ** 这厢,狄禹祥带了妻子上了布铺的二楼,见到上了二楼,街人那熙熙攘攘的人谁也见不到了,妻子明显松了口气,他心中突然显出一片怜意。 他知晓她顺从,唯他令是遵,但也因她出来得少,见着人多了,哪怕心中再是如何想得宽之人,也时一时紧张放不开,只有待到了只有她认识的两三人的地方,她才能自如。 可即便如此,狄禹祥当下思来想去几处回和,也还是不想她抛头露面。 只有那男人不经事的人家,才需女人当家,他就算一生碌碌无为,也不能让妻子落至那步田地,如此一想,狄禹祥便把那想让她出来多见见世面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长南,去娘那。”等妻子过来抱儿子,狄禹祥朝儿子柔声道,哪瞧得出他刚在大街中骂儿子傻儿子的神态。 “爹爹……”谁真心疼爱他,身为小儿的狄长南真是比谁都知道,眼前的这个爹是家中第三顺他心的人,他暂且不想去那才第四顺他心的人怀中,一股脑地把头埋在他爹的怀中。 等到那女声柔柔弱弱地叫了一声“长南”,完全理不顺自己想法的狄长南又抬起了头,全然顾不得刚才不想投入她怀的错觉,理所当然地朝他的娘亲伸出了手…… 萧玉珠抱过了他,向眼前那眉眼温柔看着她的夫君道,“去忙罢。” 狄禹祥确是有事在身,他点了头,却走到门口又顿住了,回走回来,站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娇美的脸道,“你看完也莫走,等我来接你回家,嗯?” 那低沉带着情意的一声“嗯?”,让萧玉珠微红了脸。 这段时日,她已是不太红脸了,狄禹祥甚是想念她红脸的光景,痴痴地看着她,竟有些舍不得走了,还是她抱着孩儿推了他两步路,他这才咬着牙根,头出不回地下了楼。 他走后,萧玉珠轻叹了口气,抱着长南看着他消失的楼梯口,一时之间也不知此儿女情长,于她是好是坏。 她只知的是,一天比一天,她更心倾于他。 ** 京城西门那等候在外,只等时辰一到就进京城的辅国大将军车队里,其首位的檀木大马车内,那胸前有着重伤,脑袋更是被层层纱布裹住的青年男子不畏生死地调了半个头,朝车内一位脸上长着褶子的老者嘎哑着难听的嗓子道,“我说族爷爷,你再跟我说说,那竖子为何人来着?” 见他都称他妹夫为竖子,蠢如猪狗之人,当朝正二品,年逾七十的辅国大将军萧偃想如若他不是腿脚不得力,真想一脚踹死了这嘴舌不干净的族孙,但细细说来,他刚手徒了黑胡大将领的头颇回来,他当探子的十年来,已为国家舍生忘死无数,想及他的功,只得忍了他这嘴舌,便道,“此子姓狄,对你妹妹甚好,视她如手中珍宝,你就放心进京养伤罢。” 青年男人因扭头扭了脖子上的伤,一阵疼得呲牙咧嘴,缓过后,脸上很是不屑地道,“哪门子的视如手中珍宝,这世上,岂有人如我那般宝贝她?” 老者听了,实在听不得这无规无矩的话,没忍住一巴掌朝他伤得至重的地方拍去,正容怒道,“她是你亲妹,你此言是存了何等龌龊之心!” 被他猛拍了一巴掌的负伤青年咧嘴痛了好一阵,知道这老头是存了报他一路找茬的报复之心,但他实乃有伤在身,不能再多言犯怒,只得怒瞪了他一眼,强忍了下来。 可见他怒瞪了眼,脸上数道伤口狰狞地突出,面露出了凶恶之相,萧偃却是不忍心,柔了下那刚硬的喉咙,用难得的温声轻语道,“知远,你就别担心了,你的人也好,我的人也好,便是皇上念你为国所做之事,都已为你打听好了,你父亲身子安康,妹妹着夫家看重,夫君怜她惜她,视若为宝,你就别担心了。” 萧知远听了呲了呲牙,冷哼了一声。 一会,见先前漠不关心的长者关心地朝他看来,他想及自己的性命是眼前长者费尽心力从他国救出的,心下对他也是多了几许亲近,这时他离小时最为宝贝的妹妹已不远,靠得近了,才知近乡情怯是何种感想,那不是他刀剑例无虚发就可以抵挡得了的情感,“偃叔公,你不知我妹子的性情,小时我打烂了我外祖母留给我娘的花瓶,妹妹哪怕是怕得发抖,也会替了我的罪去跟母亲请罪,说那瓶子是她打烂的,不管她知不知我是不是还活着,还想着终有一日要见到我,只要有我爹活着,他让她嫁给谁,只要他觉着她好,哪怕把苦头吃烂了往肚里吞,她也不会说出一个不好来,你知道吗?” 萧老将军也着实对他有些无奈了,“你的亲卫营打听过,我的亲卫营也为你打听过,连皇上记着你的功劳,也是为你打听过,怎地你还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萧知远自不愿承认他不认为这世间有男子配得上他的妹妹,他为国献身,当枢密院密使多年,为国为君在他国征战多年,千战百伤只为的是终有一天能回来,为父母出气,为外祖洗清辱名,替妹妹撑足底气终身无忧无虑,可哪想,他国岁月累成霜,等他终立功能得令终能回国这日,妹妹已遵父令嫁了人,还生了孩子…… “我没亲眼见着,不算数。”萧知远还是拒不承认,这世间哪有什么男子配得上他的妹妹。 什么视她如珍宝,骗鬼去罢,他萧知远不是没混过欢场中人,岂不知世间男子的丑态。 “知远……”哪怕这混小子把他的功劳全推到了他头上,让他在有生之年成了易国史官记录在史册之人,萧偃这时也着实忍不得这小子疑神疑鬼的头脑了,年逾七十的古稀老者终是一脚抬起往这小子的腿上踹去,怒骂道,“这不是那黑胡蛮子的国家了,这是易国,这是我们的国家,我们自己的国我们自己的家,你不用再想这不是我们自己的家了,你回来了,这里不会有谁会对不起你,没有谁会伤害你的家人,更没有谁会杀你伤你,让你一无所有,连命都没有,都没有了,一个都没有,小子,你回家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回家了!” 萧知远被他一脚踹昏,好一会儿他悠悠地醒了过来,看着他的族老,他的长辈,他的上峰,许久许久,他眼里有着了许多年从没有泛起过的泪光,他问着他最为信任,最为尊重的上官道,“将军,我真的回来了?我真的能见到我爹娘和妹妹了?” 63、最新更新 见他还提起家中那早已不在了的人,萧偃面露出了不忍。 萧知远说罢,看着老将军没忍住的不忍,一下也了会了过来,不禁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睛。 他走的时候,爹娘都还是在的,那时候,他娘是多年轻,又是多么的好看,谁能想到,等到他终有本事能让她不在那个府里受辱了,她却不在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他还是晚了。 ** 车队缓缓从店铺面前的街道路过,萧玉珠看见了走在最前的那匹高大马上的老者…… 桂花站在窗前,红着脸,学着下面街边那大胆的姑娘家,把绣着她闺名一字的帕子也往那些护道的禁卫军身上抛。 诚然,禁卫军个个都高大威猛,能让未嫁少女春心萌动,但桂花都抛了,萧玉珠不由笑着看了她这跟风的丫环一眼。 “少夫人……”见锣鼓宣天中,他们家少夫人脸色也未变,热血沸腾的桂花顿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她家少夫人的意思,忙红着脸跺着脚道,“您可别告诉狄丁,奴婢刚才只是脑子一热,对,就是脑子一热……” 她就是见别人这么做,她也跟着这么做了,说着她猛拍自己的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萧玉珠。 萧玉珠笑着点了下头,“不会说,放心罢。” 等萧玉珠看到一大队路过的禁卫军,身着盔甲的他们个个都高大英俊后,也有点明白为何每次禁卫军出动迎人引来这么多围观的百姓了,也算是明了他们家邻居那几位夫人为何要带着未嫁的闺女过来看热闹了,这些禁卫军实在招人得很,看来出来夹道欢迎的女子出来抛头露面,皆半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队伍走得再慢,一会也走了过去,那相迎的百姓就又跑到了前方,大叫着萧将军的声音哪怕隔得远了,也是清晰可闻。 “少夫人,您看清萧老将军了吗?” “嗯。” “可真精神,听说老将军已有古稀之年了,一点也看不出。” 萧玉珠点了点头,站于窗后的她对桂花说了一句,“把窗子关了罢。” 说着就接过桂花手中抱着的长南,坐到了桌边。 要看热闹的长南不依,手往他娘脸上抓。 萧玉珠躲过,剥开一个桔子,拿了一瓣放到了他手里,长南两手接过,看看桔子,再看看他娘,头一埋,没管他娘了,低头就啃起了桔子。 桂花忙过来给他戴上了口水布。 今日长南穿得极好,身上朱红的小儒袍是萧玉珠为他新做的,当初选这个色为长南做新袄的时候还以为长南穿了会像个金童,可现下看来,成天欢天喜地的长南穿上这新裳,越看越发像门神画里的送财童子。 “婶娘……”布铺下面买布的女客比平日多太多了,狄轼跟店里的伙计忙不过来,逮空让狄小七上来问一声,狄小七忙跑了上来,在门口也不进去,跟萧玉珠道,“有什么事要吩咐的?” “没什么事,忙去罢。”萧玉珠温和地道。 “茶水呢?” “够。” “那行,我下边忙去,您就在这等着我祥叔罢,有什么事,您让桂花下来吩咐一声。” “诶。” 过得一会,萧玉珠听着楼下的动静还不小,不少声音都是在叫着伙计伙计,想来下面也是忙不过来,她就吩咐了桂花下去帮忙。 等狄禹祥到的时候,已过了午时,长南在妻子的怀里睡着了。 “可有用膳?”狄禹祥来得有些晚,进来就蹲在了她的椅前,看着靠着墙抱着儿子假寐的妻子有些心疼。 “用了,堂兄让端了面上来,还加了两个小菜,都是从酒楼里叫来的,长南吃了米糊糊,小七带他去街上玩了一圈,回来就睡了。”萧玉珠微笑着朝他说,“你去做什么了?” “茶楼会友出来,被闻大人叫去了,说了一会的话。”狄禹祥起身把长南抱到怀里,“外面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们坐马车回去。” 等萧玉珠回到家,以为他今天是不出去了,哪想刚把他们前脚送到家,后脚他就要走,与她说闻大人找他有事,去见几个人。 “见人?你知道是见什么人了?”萧玉珠心中那些隐隐吊着的猜想在脑海里晃了晃。 “你怎么想的?”见她口中透露了一点他能了会过来的意味出来,狄禹祥惊讶得都忘了马上走。 她也是猜她兄长进京了? 萧玉珠看着他惊讶至极,笑了笑,“今日萧老将军骑马过街,身边拉了一匹无人坐的枣红马。” 说到这她涩涩地笑了笑,“我兄长小时跟我说过,他以后要骑枣红马去打仗。” 说罢,她抬起有了泪光的眼,看着狄禹祥,“许是我想多了,你说是不是?” “我跟闻大人去见人,回来再跟你说,可好?”狄禹祥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喃。 他不敢确定是他那大舅子,现在说是到时候若不是,她会受不了那失望。 “去罢。”他无声的安抚让萧玉珠笑出了声,在他从她身上抽走手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手,与他笑道,“以后要是有事赶不及,差人来告知我一声就好,不用自己来。” 狄禹祥听了叹了口气,她就是对什么都太敏感了,他确是中途要去见人的时候告了个罪,去布铺接她回来的。 “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狄禹祥摸摸她的嘴,淡道,“这次若是轻易让你失望了,下次我还是会,等多了,你怕是都不会相信我了。” “哪会。”萧玉珠微笑。 “你会,而我哪怕晚一点,也不会失信于你一次。”狄禹祥在她耳边轻喃了一句。 这次他没再停留,快步上了外面的马车,对驾马的狄丁道了一字,“快。” 狄丁大力一挥鞭,马车急驰而去。 ** 这日直等到了黄昏,萧玉珠也没有等到狄禹祥回来,快到夜禁的时候,有闻大人的贴身仆人送来了狄禹祥的信笺,说他今晚有事与闻大人相谈,今晚就不回来了。 萧玉珠打发了铜板让那老仆回去,当晚他们房里的油灯没灭,她就着暗淡的灯火看了睡着的长南一晚。 这一晚,狄禹祥实则不在闻府,他身在易国外地大官云集的进奏院,与闻仲言呆在了温北在进奏院府邸的大堂里。 那大堂目测过去,比他的小家还要大上一倍有余,地上铺着枣红的地毯,堂内的四根大柱上涂着朱红的颜料,摆在首堂的案桌太师椅,皆是红木所做,下午尚有阳光时这大堂看起来甚是沉稳威严,但一到入夜,点上烛火,在昏黄的烛火中放眼望去,狄禹祥看哪都像充斥着血,看得久了,连嘴边都有了满鼻子的凶腥味。 等到半夜,这大堂岂止满地是血,连空气都阴森了起来,如若不是还有送热茶的奴仆出进,都能让人当成这是没有活人的地狱。 带狄禹祥来的闻仲言先还和他说几句话,到后半夜的时候,闻大人就支着椅臂打起了瞌睡。 等他打了个盹醒过来,见狄禹祥还站在下首,闻仲言打了个哈欠,唉了一声,开口出声打破了这大堂里密布的阴森,“你就过来坐一会罢,萧老将军要是从宫里回来了,走到门边肯定有动静的,到时候你再站起来也不迟。” 狄禹祥一进进秦院,就有几个身穿银甲的士兵在他身边转悠了好几次,有一个看起来是头目的士兵还对着他凶恶地咧了咧牙,一脸看他不惯想揍他一顿的样子,那时狄禹祥心中就有了不好之感,等进了此处温北府邸,给闻仲言上茶的是穿着儒衫,看起来是管家的中年仆人,给他上茶的还是那位身穿银甲,腰带佩刀的士兵,他进来端茶给他的时候看他坐着,差点就没把手中的茶泼到他身上来,当时狄禹祥哪敢再坐,起来接过茶,一接就一直站到了现在。 事后他觉得,他要是敢再坐下去,那士兵就会冲进来,拔出腰间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狄禹祥觉得他只要没出这进奏院他还是站着为上策,所以当这次闻大人又劝了他坐,他笑笑否了他的好意,“晚生不累,站着就好。” 闻仲言早听闻了风声,哪会看不出其中的某些原因,他出言也是客套,不能看着小辈受罪连句客气话都不说,于是客气话一罢,也不多说了。 他本来还想多提点几句,但听说那一位密使脾气怪着呢,为人凶恶,小心眼还爱记仇,闻仲言不想人还没见到就把人得罪了,这一位在今上那都是领了免死金牌的,他万万得罪不起。 ** 萧知远跟萧偃从宫里面圣回来,送了萧偃回房歇息,等老将军的门一关,没走两步就对着那身边下属大捡就是一扬头,道,“来,跟老子说说。” 大捡嘿嘿一笑,“将军,我可是按您说的了,没让他坐,不过……” 说着他摸了摸头发,嘿嘿笑着。 “不过什么,少废话!” “不过,我看那人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大捡知道他们将军的脾性,这说那人的话是不能用夸的,只能捡着不好听的讲,“头一次,就是头一次我端茶过去的时候,打算要把茶泼到他身上,他‘嗖’地一下就起来把茶接着了,后来他都不坐了,我也没找着机会砍他的头,治他的罪。” “嘁……”萧知远冷嘲地炸了一下舌,“算他有点小聪明。” “可不是,小聪明。”大捡附和。 “将军,你还过不过去收拾那小子了?”他们出了歇处,守在门边的中捡和小捡打着哈欠,其中中捡问他道。 “将军,您就别过去了,睡去罢,就派我去一刀砍了他得了,回头把大小姐找回来,到时候温北温南的汉子排成排,大小姐中意哪个,我们就让她讨了哪个回来。”小捡手在空中狠狠地一场,做了个把人劈成两瓣的手势。 仅一个手势,他就带出了三分杀气出来,很明显看得出他不是故意说着玩的。 “对,对,小捡劈了得了。”大捡又猛点头附和,“将军您就去睡罢,这事交给我们来办。” 萧知远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嗯哼了一声,“滚一边去,老子先去瞧瞧,要砍我来砍,临不到你们这些小的头上。” 说着,柱着腋下的两根铁拐,就着廊下两侧暗淡的灯笼,大半夜虎虎生威,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向府邸的大堂厅奋走而去。 64、最新更新 “砰砰砰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铁棍敲在了石板上,沉闷又带有一点轻脆,紧接着那声音一声接一声响得紧密,像急奔的战马带着杀气汹汹而来…… 闻仲言已从椅子上站起,只一刹那间,他眼里困意无全。 而一直低头站着的狄禹祥在这时抬起了头,闻仲言朝他望去,看他脸色温和,眉眼平静,赞许地点了下头。 此时声音近得就在门口了,闻仲言急急朝门边走去,路过狄禹祥的时候,低声朝他道,“记着,万事忍为上。” 狄禹祥朝他感激地望去,等不到他有开口说话的时间,他紧跟在了急走的闻仲言身后,走向了大门。 “这位……”一见到门口的人,闻仲言拱手扬袖,朝那头上,脖上,连半边脸都缠有白色纱布,完全看不出原貌的人问道,“这位大人,请问如何称呼?” 那露出半边脸的人一角的嘴角翘了起来,带起了他脸颊上两道狰狞的疤痕,在这阴森的厅堂里,尤如鬼魅,“翰林院闻大人?” “正是老朽。”闻仲言拱手躬了身。 闻仲言恭敬过了头,他却是视而不见,往他身后一步那举手躬身低头不语的人望去,挑高了那露出的半边眉头,“这位是?” “在下淮安州古安县狄氏子弟,见过大人。”狄禹祥沉着声说道。 “哦?”萧知远古怪地扬高调子“哦”了一声,然后往那还躬着身的闻仲言淡淡地道,“闻大人多礼了,之前有劳你了。” “不敢。”闻仲言知道这位密使回来,因皇上极欣赏他,可能要他进考课院在这两年审查京官的考核与升迁,自御史如大人得知这位煞星要进考课院后,已召他商量对策数日。 他与如家一家是世家,如公还是他老师,他闻家素来与如家一致共荣辱,他因狄禹祥一家之故能与他打个照面,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嗯,去坐着喝茶罢。”萧知远头朝椅子那扬了扬,率先走了过去,闻仲言忙跟在了其身后,狄禹祥默然地紧跟其后,不管心中有多少惊涛骇浪,现下他脸至少还是跟先前一样淡然。 萧知远扭着屁股避过背后的伤,扭捏地坐了下去,扬手把铁拐往旁边一扔,这时紧跟着他的三人当中的大捡飞快地接过,抱着两根铁拐与另人站在了他身后。 “大捡,好好拿着。” “是。”大捡朗声道,声音铿锵有力,只一朗声就把堂内的阴森扫清了大半。 萧知远说着时,眼睛是瞄着狄禹祥的,见狄禹祥听他叫大捡的时候脸一动也不动,他满意地点了下头。 看来,妹妹跟这人感情是不如何的,他连大捡为什么是大捡都不知道。 这样一想,萧知远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那凶相顿时变得有几份和善了,转头就请了闻仲言落座,还许了好处,“闻大人,坐,坐,其实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是谁了罢?没错,我姓萧,陛下赐了我个四品官,还是个从四品的,官还没你这三品翰林大学士大,你以后见着我也别行礼了,坏规矩得很,你帮我打听的忙萧某也记着了,我这里跟你个准话,我这有个抄抄写写过过文书的活,回头上头要是给我个准话了,你就来考课院上任?你看如何?” 闻仲言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已得过话听说这位枢密院密使是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可真没有想到,仅几句话,他一透露出了他确实要掌考课院,二就要给他考课院审制官当…… “下官遵令,下官知道了。”闻仲言一怔后迅速回道。 “就先这么着罢,我刚回来,有些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这里给了你话了,你回头也找你那边的大人使使力,把事情办得万无一失最好。”萧知远一挥手,“有劳你了,回去歇着罢。” “是,多谢大人。”闻仲言很识相,知道他是要他妹夫说话了,马上拱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他出得门去,没有回府,而是跟了那接他的人,悄悄上了一台轿子,去了那商议之地。 他一走,萧知远微偏了偏头,这一下,他身后的三人也紧跟着闻仲言走了出去,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只剩下他跟狄禹祥了。 “姓狄,叫狄禹祥是罢?” “是。”站着的狄禹祥抬起了眼,微微一笑。 他五官硬朗,但因眉眼温和,态度从容有礼,整个人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尤其他笑起来时,更是让人觉得他温暖迷人。 只是,看在此时他面前的萧知远的眼里,却觉他一举一动之间假得很,假得厉害,看他笑得越温和,就越觉得刺了他的眼。 “字什么?”他冷哼了一声。 “字永叔。” 萧知远又哼了一声,嘴角不屑地翘起,“知道我是谁罢?” “知道,”狄禹祥没有装傻,说罢想了一下,又道,“玉珠也是知道了。” “什么?”萧知远冷不丁地被刺激到大吼了一声,随即他又惨叫了一声,因他在大吼的时候扭到了身上的伤,疼得差点没背过去气去。 “将军……”随着他一道叫,外面传进来了三个人,手中皆抽出了带着寒光的刀,齐齐往狄禹祥砍来。 “滚,滚,滚……”萧知远缓过气来,朝那一颗头三把刀把着的人身后怒道,“没老子的话,谁都不许进来,谁进来老子砍了谁!” 三人面面相觑,知道这趟进来得不巧,训练有素地收起刀,躬身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她怎么知道的?”还没等人全退下去,萧知远就朝狄禹祥吼。 看着大舅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哪处都坐不稳的样子,还不忘朝他怒言,狄禹祥一时之间也是觉得他这大舅子跟他原本以为的相差甚远。 珠珠跟她这兄长,完全无一点相似之处。 珠珠从不会这么急怒。 珠珠更不会出口粗言,哪怕只听到别人这么说,她都会皱眉。 要不是这人身上穿着枣红的衣裳,这大厅里铺着枣红的地毯,狄禹祥都怀疑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 “玉珠今早去迎你们进城的队伍了,看到了萧老将军身边的枣红马,跟我说你以前跟她说过要骑枣红马打仗,她先猜出了几分,现下我没有回家去,那几分应是变成十分了,您应知道,她这个人有多聪明。”狄禹祥看着扭来扭去终于扭对位置不再扭了的大舅兄,沉稳地回道。 “啊……”先前狄禹祥说妹妹跟他说过他的时候,萧知远脸色大变,都忘了扭对位置,等终于扭对位置坐好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完全哑了口,一时之间想不出能说什么,只能瞪着面前的这人。 妹妹确实聪明,他总不能说妹妹不聪明,他比谁都知道她有多聪明。 狄禹祥脸带温和的微笑平静地回视着他,好一会,萧知远收回眼,口气没有那么暴躁了,他恢复了冷静,那些虚张声势的张狂这时候在他身上已见不到了,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甚至带着几许苦笑之意,“你看我这个鬼样子,怎么去见她?” 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其实没那么不信狄禹祥对妹妹很好之事,如萧老所言,几方探听下来,就算他不信别人所说的消息,他也得信他自己的人打听出来的,他一直拒绝承认只是不想承认,他回来得这么晚,他娘不在了,他想给依靠的妹妹已有人给她依靠了,已有人比他还要好地照顾她了。 眼前的这人把他的妹子抢走了,他知道他没有理由去责怪他抢了他的妹妹,因为这十来年,是他抛弃了爹娘与她,是他没有做到为人子为人兄的责任。 可身为男人,他又怎么可能与眼前之人认输?萧知远原本想给他下马威,可在现在听到他熟知妹妹的口气后,那股一定要收拾他一番的气焰就熄了。 他是妹妹的丈夫,是那个比他这个兄长更为重责对她好的人。 “要是不见,她应不会说什么,只是会一个人躲着悄悄难过罢,”狄禹祥淡淡地道,“她嫁给我这么久,生我们的长南的时候她都没掉过泪,只有一次在说及你的时候,她在我面前哭了一次,知道你回来而你不见她,我也不知道这次她会不会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哭。” “你!”萧知远被激得猛咳了两声。 “舅兄,回罢,”狄禹祥看着他因咳嗽红胀,显得更为凶恶的脸,敛了脸上那淡笑,正色与他道,“我看这时辰也快至卯时,这一夜她应是没睡,现下怕是在厨房忙着,等着你我回去用她亲手做的早膳,大兄,早点回罢,免得她担心。” 萧知远听了,凶神恶煞的人突然僵硬地动了动脖子,梗着脖子道,“不去。” 狄禹祥听了笑了笑,没再说话。 如他所说,寅时一过,卯时就来了,进奏院不知哪府养了鸡,鸡鸣声一道接一道,咯咯咯昂扬地叫着,萧知远听到这一阵接二连三的鸡鸣声,忽地一个激灵,眼睛深沉地看向那站着没动,脸色一直平静的狄禹祥…… 他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又张了张嘴,这次他说话的声音沙哑得很,“我去换身衣裳,你去前门等着,我等会就来。” “是,永叔就在前门等着大兄。”狄禹祥朝他略弯了弯腰。 萧知远先往门边走去,这次少了拐仗的扶持,狄禹祥竟觉得这个刚刚以千军万马之姿杀进来的大舅兄,那身形竟佝偻得像个迟暮老者。 ** 萧玉珠带着喜婆婆和桂花在厨房忙的时候,他们家的门被敲响了。 “我去,桂花,你把火盆端起,喜婆,你把甘草水端着,跟着我来……”萧玉珠叫住了要去应门的桂花,先走了出去。 桂花不解,但也没问,少夫人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于是就搬着少夫人一大早起来烧好的火盆,跟在了她身后,喜婆也端上了放在炉灶上温着甘草水的铜盆,跟在了其后。 萧玉珠打开了门,眼睛往那低头朝她讪笑的高大男人望去,只一眼,她就别过了脸,淡淡道,“回家了啊,进门罢。” 说着,她朝他旁边的狄禹祥伸了手,抓了他的衣袖,狄禹祥反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手,低声道,“等一夜了?” 萧玉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眼往抬头火盆的桂花看去,对她道,“放下罢……” 她拉了狄禹祥走到一边,低着头看着火盆道,“先过火盆。” “诶。”萧知远也低着头,他迈步过火盆的时候牵动了身上的伤,但他只微微一滞就迈了过去,脸上一点神情也没显。 萧玉珠不抬头看人,只低头看着他一扭一扭的脚,狄禹祥看着她低头一句话不说的样子心口酸楚了起来,与她轻声解释道,“大兄受了些伤,还没养好,过几天就养好了。” 听他跟她说话,萧玉珠这才稍微抬起了点头,朝他勉强地笑了笑,“知道了。” “妹妹……”萧知远这时跨过火盆,朝她望来,动了动嘴皮叫了声她,可声音一点也没有发出来。 “把手洗洗,就用早膳了。”萧玉珠无视他,看着他背后的空气道。 “诶。”见她不看他,萧知远失望地别过头,沉闷地应了一声,伸手去洗手。 狄禹祥一直看着她,从她第一眼看到她兄长的脸时,他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等舅兄低头洗着手的时候,她的眼睛从空中的某点移到了他那缠着白布的脖颈,只不过眨眼,她眼里的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片刻,泪水就湿满了她的脸颊,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 她无声地哭泣着,明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狄禹祥却听到了来自她身上传来的呜咽声,这一刻她情不自禁地发着抖,狄禹祥一眼瞧出不对后,顾不得礼数,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把她的头埋在了他的怀里,任由她痛哭发泄。 仅两步之远处,萧远知偏过头来,他看着妹妹那发抖的背影,难受地舔了舔那裂着口子的干嘴唇,低下头看着地上,轻轻地吐纳着气。 65、最新更新 等狄禹祥轻拍着她的背,等她没哭后,萧玉珠低头拉了他进屋,给他换好衣裳出来,手里抱了一小床丝被,垫在了太师椅上。 “大兄,进来罢……”狄禹祥朝外叫人,愣在院子里刚没人搭理的萧知远“哦”了一声,慢慢地走了进来。 “大兄,坐,珠珠刚铺好的椅子。”狄禹祥微笑着道,俊逸的脸上的眉眼因舒展了开来,没有了那份因眼神太亮而有的锐气。 只一眼,萧知远都知道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看了妹妹一眼,见她低着头挤着铜盆里的帕子,他讪然地入了座,等看到妹妹伺候着狄禹祥洗漱后,他眼睛又凶恶地鼓了起来,直逼狄禹祥。 狄禹祥被他瞪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随即就明了大舅兄为何有此举,他无奈地笑了笑,朝大舅脸带歉意地颔了颔首。 虽说如此,他也没阻止妻子服伺他洗好脸后,让她给他擦手。 萧玉珠给他擦好手后,低头拿着帕子沉默了一下,轻声与他道,“我给哥哥擦个脸?” “去罢。”狄禹祥摸摸她的脸,轻柔地道。 “嗯,我去打水。”萧玉珠抬了半个头,感激地朝他一笑,转身抬了桌上的铜盆去了厨房打热水。 自看到萧知远,她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打水的时候桂花要过来帮忙,手搭上她手中的水瓢她才回过神来,朝丫环笑了笑,“不用,我来,等一会你过来端盆子,把早膳摆上来。” “是。”桂花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轻轻声地诺了一声,自不敢再另说话。 堂屋内,狄禹祥也起了身,与萧知远拱手道,“我去给您泡杯茶。” 萧知远看着他,他已恢复了冷静,眼里的寒光却是不减反增,他看了狄禹祥好一会,直到听到外面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在一呆后,脸上泛起了苦笑,朝狄禹祥点了点头。 “那我就去了。”狄禹祥一笑,等妻子进门放好铜盆后,他朝她笑了笑,柔声道,“我去给大兄泡杯茶。” 萧玉珠听了红了红眼,朝他福了福身。 她知道这是他要给她哥哥敬茶。 他没有把她哥哥当外人。 狄禹祥走了出去,萧玉珠拭了热帕,低下头,仔细地擦拭着那新长出肉的伤口边沿,那伤口也许在先前动过,可能是刚拆下布下来,粉色的伤口还在往外渗出一小滴一小滴的小血珠子…… 她拭得轻柔,萧知远却一动都不敢动,当他以为她不会说话了,却听到她张了口,“他尊重你,你也要尊重他,可知?” 听她终于跟他说话了,萧知远受宠若惊,当下什么都顾不得,叠声连应了两声,“知道了知道了。” “我也不怪你了,”擦完他的脸,萧玉珠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肩膀如释重负地往下垂,她流着泪笑看着眼前脸上伤痕累累的哥哥,“只要你能回来就都好了,我也什么都好了,不用老做梦梦见你没了。” “妹妹……”萧知远舔舔干得厉害的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萧玉珠擦了擦脸上的泪,抬头眨了眨眼,不再哭了,把他的手抬头放到铜盆里洗,就像小时候他出外玩耍弄了一身泥巴回来,她就会打来水,蹲在地上替他洗好一脸的泥巴后,就又扯过他的手放在盆中细细洗着。 她以为永不会再与他这么做了,可现在他出现了在了她的面前,整个人都是活的,萧玉珠就什么都释怀了,别说他伤了,就是他残了,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就好。 狄禹祥端了亲手泡的茶水进来,见她笑着朝他看过来,他怔了怔,看出了她笑里的轻松后,随即他也微笑了起来。 “大兄,请喝茶。”狄禹祥躬下半身,端着茶恭敬地往上举。 萧知远看了一眼此时微笑看着妹夫的妹妹,这笑让她看起来甚是安祥,当下他想也没想,一手就端过了他的茶,想一饮而尽,却在喝了一大口后烫得舌头直发抽,他忍了一下,不动声色,把茶搁在了桌上,对他道,“起来罢,你也坐。” 萧玉珠眼睛已移到了兄长身上,看过他一眼后,伸手去拿了杯子,碰到那滚烫的杯身后,她无奈地轻吐了口气,顺手把杯子拿到手中,走到门边喊人,“桂花,进来收拾下,喜婆把早膳端上来罢。” 喊罢,她还是没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兄长还跟以前那样,鲁莽又冲动,一点也没有变。 “孩子呢?”妹妹去厨房了,萧知远与坐下对他微笑的妹夫干瞪眼了几眼,找了他最想问的话说。 “长南还在睡,不过也快到他要起的时辰了。”狄禹祥笑道,“等会醒来就抱他过来见您。” “嗯。”这点萧知远满意得不行。 等萧玉珠带着婆子丫环把早膳端上来后,萧知远看到桌上摆在他面前的那撒了香油芝麻的水饺,摊得薄薄的鸡蛋饼,浓浓的花生汤后,他笑了起来,脸上的伤疤也像虫子一样扭动了起来,“都是我爱吃的。” “嗯。” “就是没洒葱花。”萧知远板起了脸。 “你有伤口,现在吃不得这个,以后给你吃。”萧玉珠淡淡地道。 “吃罢。”萧玉珠在给了狄禹祥筷子后给了他筷子,脸色柔和。 “夫君……”萧玉珠给狄禹祥夹了他爱吃的肉饺。 “这个是什么?”萧知远捧着他面前的碗喝了一口汤,含进两个饺子在吞咽,还不忘抽出空来盯着妹妹给人夹的东西。 “肉饺,蒸出来的,我学着京中的做法做的,哥哥你尝尝。”萧玉珠把米汤放到狄禹祥的手边。 “哦。” 萧知远顾不得再说话,一口气吃完一大碗饺子,连汤都喝完,又咬了一口蛋饼再喝了一口花生汤,眼巴巴地看着妹妹,再问,“那好吃吗?” 狄禹祥正喝着米汤,听到连忙低下头,掩了嘴边的哭笑不得。 这舅兄,怎地这般不靠谱?吃着他自己的还惦记他这边的…… “你尝尝。”萧玉珠眼里都是笑,说着夹了一个过去。 萧知远一点也没客气,把肉饺塞到嘴里,没嚼两下就点头,“好吃……” “那多吃两个。”兄长从小力气大,胃口也大,萧玉珠这一早,什么都多做了些,自也是想及了此事。 说着她又夹了两个过去,但刚夹完,她就看到了身边坐在首位的夫君,那似笑非笑看向她的脸…… 萧玉珠顿了顿,看看他,再看看那眼巴巴看着她的兄长,当下,真真是知道左右为难是怎生回事了。 ** 还好早膳用到一半,内屋醒来的长南就哭了起来,等萧玉珠抱了他出来,他就不哭了,大眼睛瞪着直往桌子上瞧,嘴里猛咽口水,连他爹都不看一眼。 这下萧知远都忘了用膳了,呆呆地看着呆呆看着桌子的小外甥…… 哪怕长得完全不一样,两人在此刻奇异地相像了。 等萧玉珠抱了长南过来,萧知远紧张了起来,放下筷子手往身上擦了擦,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朝走过来的妹妹诺诺地道,“不好罢,会吓着小孩子。” “长南不怕的,是不是,长南?”萧玉珠笑着低头问儿子,“舅父来了,让舅父抱抱你可好?” 长南“哦哦”地挥了下手,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他娘所说的,只是急挥着他的手嘴里叫着娘,示意抱着他的娘快快把他放下来,他要去吃食。 等他娘把他放到萧知远的腿上坐着,他看着满桌的吃的,咧嘴就是一笑,对着边上的熟面孔中气十足地轻脆一叫,“爹爹……” 说着就“啊”地张开嘴,等着喂食。 狄禹祥没像往常一样夹东西放他嘴里,而是对着僵硬看着腿上孩子的舅兄道,“大兄你喂一下,长南爱吃蛋饼,跟您一样。” 萧知远闻言看他一眼,脸色缓和了下来,伸筷去夹了一筷蛋饼,头往前伸得直直的,怕自己的脸吓到长南,所以他隔了点距离,但眼睛又盯着长南,把饼喂进了长南的嘴里。 等着喂食的长南全神贯注全在吃的上面,哪管得了喂他的是谁,等饼一到他嘴边,他“嗖”地一下就含进了嘴,饼比他往常进他口里的要大上一点,一半还掉在嘴边,他也全然不顾,使出两只小手,一挤一推,把饼全塞进了嘴里,一点也没浪费,鼓着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发出“嗯嗯”的满足声。 萧知远又看得呆了,他盯着狄长南的眼睛这时都发出了光,冷不丁地一看,还吓人得很,狄长南在鼓着腮帮子的时候突然看到这样一个盯着他的人,小嘴都忘了动了…… 萧知远这一下,又僵住了身子,甚至不知所措地往妹夫看去,向他求救。 正当他以为长南要哭的时候,那小小子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以大人看着都吓一跳的速度迅速咽了口中的吃的,咧嘴露出了他长得残缺不齐的小嫩牙大大一笑,用轻脆的声音又叫了一声,“舅父……” 当下,一向认为男人流血不流泪的萧知远刹那热泪盈眶。 66、最新更新 “嘿嘿……”萧知远看看长南,又看看妹妹,喉咙里发了愉快至极但听起来有一点古怪的声音,“嘿嘿,这小子,嘿嘿……” 他傻笑了起来,乐了。 狄长南还没长到能分辩美丑的时候,只知道这个人看着他乐,以为他要跟他玩,他就也看着他一起乐,咧着小嘴往他笑,小手还高兴地飞舞起来,哇哇叫着,在萧知远的大腿上手舞足蹈。 “这小子,嘿嘿……”萧知远大手跟捧宝贝一样地小心翼翼扶着他,不让他摔下去,他也跟着狄长南在傻乐他自己的。 萧玉珠见一大一小那傻样,强忍住了才没笑出声来,不过就算如此,她的嘴角也翘得高高,给狄禹祥夹肉饺的时候,见他也同样无奈看着这舅甥两的狄禹祥,她低头朝他笑着低语了一句,“我跟你说过,长南不像你我,许是有点像舅舅。” 狄禹祥笑眼半责怪地瞥了她一眼,妻子可从没跟他说过舅兄的性情,他先前以为的是舅兄多少和她一样,可真没想到两人完全南辕北辙。 “啊啊……”长南舞着手,又张了嘴。 萧知远这次知道轻重了,夹蛋饼的时候夹得小了点,狄长南也是筷子一到嘴跟前,头就往前一伸,立马含住了吃的,“嗯嗯”满足地吃了起来。 萧知远全神被他迷住,喂他一口,自己就塞口大的看着长南吃,边吃边傻乐着,全然忘了长南亲生爹娘还在一边。 ** 等用完膳,萧玉珠才知兄长带的随身随从还在外门等着,她忙喊了人进来在院子里的茶桌坐着,先让喜婆她们把厨房里剩的端上桌,她一看他们的身形,听兄长一说是跟了他多年的人,大体就知道了他们的食量,知道不够,也没有二话,让喜婆她们挑着尽快做的做上,她也挽起了袖子帮起了忙。 见她把人喊进来,安排他们坐,抬吃的上来,一转身就又去了厨房,见她风风火火,萧知远抱着正在吸吮着小肉片的长南,问身边的狄禹祥,“她现在都这样?” “差不多。”狄禹祥笑笑道。 她自然是能干的。 萧知远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淡道,“换个房子罢,换到大一点的地方,多找几个做活的仆人。” 狄禹祥笑笑不语。 “就当是我给她的嫁妆。”萧知远轻轻地碰着长南那肉鼓鼓的小脸,生怕自己的粗手弄疼了他。 狄禹祥笑着摇了头,“多谢大兄好意,不了。” “你就让她跟着你吃苦?”萧知远语气又冷了下来。 狄禹祥又笑了笑,道,“她不会依的,她只会要我给她的,大兄知道的,她看着柔,实则性子比谁都倔。” “又是我知道,我知道……”萧知远讥讽地翘起嘴,“既然你知道我知道,那你就知道我知道只要你带她住进去,她就不会不依。” 狄禹祥勉强地笑了笑,他不想得罪他这位舅兄,但这种事于他是不可能让步的,但依妻子对她这位兄长的感情,他们以后不是抬头见就是低头见,来往的时间多见面就多,舅兄性格又强悍,不可能没有摩擦,而他也不可能处处都顺着他,所以很多事情,他看来只能先说清楚,“舅兄的好意永叔心领了,只是此事,恕永叔不能顺从。” “所以你没本事,知道她能过得好,但死要面子就算拖着她跟你一起受苦也不打算让她好过?”萧知远冷嘲热讽了起来,声音因愤怒扬高了一些。 只是他话刚落音,那走来给他们送茶的萧玉珠一听这话,她快步进了门,把茶盘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时“咚”地一声轻响,是茶盘叩在了桌上的声音,同时,萧玉珠朝狄禹祥先微微一笑,随即她转过去看着萧知远的脸却是冷若冰霜,“哥哥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能不能跟我再说一遍?” “呵呵。”萧知远笑了起来,装愣充傻,“说什么?我刚说什么了?” 萧玉珠翘翘嘴角,转头对狄禹祥道,“你别跟哥哥计较,下次他来了,我不给他开门就是。” 萧知远一听,顿时肝都疼了,脸了板起,“你这说的什么话!” “哥哥没听清?”萧玉珠看他,“那我再说一遍?” 萧知远这才发现,哪怕他们许多年没见了,他还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还是几句话就能说得他畏首畏尾,只得在嘴里小声地嘟囔着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但这不给我开门是万万不行的,不让我进来,我去哪吃饭去?” “去你的大房子呀。”萧玉珠眨眨眼,朝他甜美地笑。 萧知远这一下,就是连嘟囔的话都不敢讲了,低着头看着没再舔肉,而是好奇看着他们说话的长南,扁扁嘴,双手交岔在长南小肚子前,把长南包得牢牢的,把头埋在了长南戴着小毛帽的脑袋上,一声不吭了。 这时的他看上去,可怜兮兮得很。 这样也行?狄禹祥在旁看得瞠目结舌,就连萧玉珠,也是没有想到兄长这么大了,小时在娘与她面前耍赖的动作还是做得如此理所当然,她瞪着美目看着兄长的脑袋,被他刺激得一时半会也忘了说话。 “珠珠……”狄禹祥轻咳了一声,叫了一声她。 “你别帮他说话,”萧玉珠当即立断阻止了他,“你就算帮他说了话,他下次还是会欺负你。” “我哪有欺负他?”萧知远一听,迅速抬起了头,还是朝妹妹板着脸说话。 “你没有?”萧玉珠瞪他。 萧知远看她的桃花眼瞪得鼓鼓的,就跟小时候一样又水灵又漂亮,而且现在比以前还要漂亮了,他嘿嘿一笑,边看着她边摇头,“没有,反正没有,是不是,妹夫?” 狄禹祥哂然,正要点头,却看得妻子皱着眉头不快地瞪着大舅子,遂闭了嘴,没扰她――训兄。 “我开头跟你说的第一句话,你就不记得了?” “记得啊。” “你记得?”萧玉珠把其中的一杯热茶放到了夫君面前,还帮着掀开了盖,给兄长的那杯没递过去。 萧知远抽了抽鼻子,“春峰茶啊?” 这是娘亲家乡的茶,娘最爱喝的。 “来,给哥哥喝一口……”见她不动,萧知远当刚才的事没发生一样,抱着怀里咯咯朝他们笑着的外甥,嘴里指使起了妹妹。 “你记不记得?”萧玉珠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你怎么嫁人了还这样,跟以前一样拿着件小事就不依不饶,没完没了……”萧知远又嘟囔。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浑,做错事就假装不记得,不承认自己做错事。” “我没有。” “你有!” “就是我有又怎么样?你就不给我茶喝了?”萧知远又瞪起了眼睛。 萧玉珠听了气得玉脸都红了,“你不认错就不给!” “哪有你这样的妹妹!” “那我让你看看有没有!”萧玉珠冷冷地回,毫不松口。 这一下,兄妹俩那小孩子一样的吵嘴,别说是看呆了她的夫君与儿子,就是在外吃喝的大中小三捡,也是看了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哪是大人之间说的话啊,三岁小孩也不过于此。 “你怎能这样,我是你哥哥!”这时候萧知远拿她没办法,又把话饶到了他是她哥哥上面。 “是哥哥就要跟妹妹讲理,是我哥哥你就更要讲理。”要是换小时候,萧玉珠也就让他这样蒙混过关了,可现在不是小时候,而且这事也不是小事,可以让他蒙混过关了,这关系到他们一家人以后的相处,如若兄长不尊重她的夫君,不重视他的想法,她和兄长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那我讲还不成吗?”萧知远见她还不松口,只得依了她。 “那你讲。”萧玉珠端起茶,坐到了狄禹祥的身边。 萧知远见她一副不听他好好讲,她就不给他茶的架势,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脸不高兴,“怎么一嫁出去了,心就向着别人家了,我才是你哥哥。” 萧玉珠见他还嘴硬,眼睛突然红了,忍了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出来,“你还说你是我哥哥,他对我好,你回来了他迎你回家,把家都给你,还给你敬茶,把长南让给你抱,你还想让他如何?是不是你要欺负死他让我心疼死你才愿意,你才高兴啊?” 说罢,她把茶杯放桌上一放,掩面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这下可好,先前还拍着小手掌听他们说话的长南一听他娘哭了,一呆之后,扯着嗓子也号啕大哭了起来,跟着哭的长南不见得有多伤心,但他吃得多哭的泪滴也大,一滴一滴打在了抱着他的萧知远手上,直哭得萧知远心都疼了。 “我欠你们的,欠你们的。”萧知远咬了牙,恨恨地道了两声,朝狄禹祥看去,“知道了,我知道你有本事,要靠自己的本事给她好日子过,知道了行吧?” 说罢,低头去哄长南,粗手小心地抹着他的眼泪,心疼地道,“唉,可别哭了,舅父什么都依得了你娘,也依得你好不好,可别哭了,你们这一哭,岂不是生生在刮我心头的肉么,把我心都哭疼了……” 先是听他们拌了嘴,尔后又听了妻子那一翻在他耳里无疑于让他心跳加快的表白,现下听到舅兄那没好气的道歉和他对小儿说的一席话,狄禹祥是真想叹一道气…… 这兄妹俩,这下看起来就像是兄妹俩了,听他们吵的这一出,哪能不是兄妹! 他是真没有想到,晚上好好诱哄着她说些欢喜他的话是那么难,现下在她兄长面前,她倒是一股脑地全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了,说完也不管他怎么想的,只管着哭她的去了。 那边小的有人哄,大的就归他了,狄禹祥摇着头揽过她,把她抱到怀里,看着她满是泪的脸怜惜地道,“这都哭一早上了,再哭眼睛就要肿得不能见人了。” “不见了,有这么个哥哥,反正也没脸见人了。”萧玉珠也还在气头上,说的话根本没有平时一点半点的稳重。 “我有道歉,你怎么还这样……”萧知远还想嘀咕,见她红着眼睛朝他看来,这一下,他是真什么话都没有说了。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怕妹妹哭,一哭,他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 兄妹俩一通吵架,是看傻了旁边人的眼,但也在这半真半假的吵架间,萧知远也大抵明了妹夫与妹妹的关系。 这夫妻俩,比他之前所知道的还要好上那么一些。 等用过午膳,妹妹抱着长南去午睡后,萧知远朝狄禹祥使了眼色,让他打发他家里人出去,这边大捡他们得令也带着中捡小捡出了门,各自散开守在了暗处,以防隔墙有耳。 “我们的关系,再过几天,是瞒也瞒不住的了,”萧知远说到这,叹了口气,“既然不想搬,就不搬罢,只是我这一进京圣上就让我接管考课院考核今年的升迁,在来年官员的下任令下去之前,你这边少不了诸多麻烦,我这次进京,带的自己人不多,光忙圣上要办的事就忙不过来,也拿不出人手照料你这边,现下情况也说给你听了,你有对策没有?” 他的身份一出去,哪怕是萧家在京的别的几个小姐的夫家是他们自己也好,被别人所托也好,都免不了要找到他这边了,更何况,狄禹祥是他的亲妹夫,恐怕到时候有心找他的人只怕是更多。 狄禹祥看着全然冷静的萧知远,心想现在面前的这个大舅子,才是那个带着功绩回来,摇身一变,变成了皇上面前重用之人的大舅子罢。 “兵来将来,水来土掩,有些事情不事到临头也不知要该怎么办才好,永叔现下确不能给舅兄一个明确的答复。”狄禹祥淡淡地道。 “这倒是。”听到他的回复,萧知远轻笑了一下,心中对狄禹祥的认可又算是多了一分,加之刚刚妹妹对他的那番维护,他心中自也是对他这个以前只听说过的妹夫亲近了不少,想着,他又看了狄禹祥一眼,见他平静回视着他,萧知远沉吟了一下,道,“时间紧迫,有些话我还是说在前头,想来你现在心中也是有数,刚刚我让你带着珠珠搬个地方,只是借题发挥罢?” 狄禹祥“嗯”了一声,没出言,只是探究地看着这个大舅兄。 其实从闻仲言带他进奏院,又听到舅兄要接掌考课院后,他就知道事情就简单不了了,他眼前的这个舅兄更不是简单的人物。 今上是多天纵奇才的一个人,他看重的人又能简单到哪里去。 “说来,我也是含了半分试探你的心,”萧知远说到这笑了笑,朝狄禹祥坦然道,“莫怪,我是珠珠的兄长,但也是枢密院里的人。” 他一直活在两面三刀里,伪装已是他的本能,哪怕就是对着至亲的人,他也是脱不下那层皮了。 “大兄言重。”听他说到枢密院,又是从温北回来的,狄禹祥已能靠着这些年边疆发生的一些事稍稍猜出一些事来,这下岂敢责怪,随即他就举手恭敬地一拱,正色道。 温北温南将领能收回黑金那个物产丰富,土地肥沃得能自立成一个小国的地方,依圣上对他的看重看来,想来大兄在其中是功不可没罢? 狄禹祥的正色让萧知远笑了数声,只几声他就止了笑,朝狄禹祥道,“我是有功在身,现在确实护你不难,但有句话,我想先跟你问个明白。” “大兄请说。” “我现在就能举荐你当官,也能为你谋个好位置,现在圣上看重我,众官要讨好我,这个时候我以权谋私图利,谁都会无话可说。”萧知远笑眯眯,甚至称得上温和朝狄禹祥道。 “但这只是明面,私底下闲言碎语免不了。”狄禹祥也笑。 “这算得了什么,谁人背后不说人?哪个当官的不被人说?被人说说不碍事。”萧知远一挥手,毫不在意地道。 “但这会是把柄,”狄禹祥温和淡语,“等舅兄或是我势低之时,这就是别人踩我们而上的利器,没有人能一直顺风顺水,潮涨潮落是常态,舅兄总有拿不住他们的时候。” 萧知远听得笑了起来,看着狄禹祥的眼睛发亮,“倒是个明白人。”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想了想接道,“那你只有另一条路了,等后年春闱,你靠自己上去,到时候你的功名就是你自己考出来的,这样你就师出有名了,私下我会是你的后盾,但你不用跟我死缠在一块,我们分两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日后相互帮衬着,有难也能搭把手,而不是绑一起出事了就一块沉船,你看如何?” 这于狄禹祥来说是真好不过,也于他们的以后再好不过,可他没有想到,萧知远真的能为他这么着想,他不是在找帮衬的人,而是在真的想扶持他自立门户…… 67、最新更新 萧知远没等妹妹醒来就要走,临走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与狄禹祥道,“跟珠珠说一下,就说娘的事,我知道了,爹我派人去接了,不日就能进京来。” 说罢,抬脚就走。 他急步而去,脚步也因此看起来有些踉跄,狄禹祥跟在身后送了他到门口,见他上了马车,又跟着急走的马车走了几步,目送急马出了巷口。 转身有邻居站门口好奇朝他看来,与他作揖,狄禹祥握手微笑回礼,等进了自家门,狄丁一把门关上,他往屋内急步而去。 他们的内卧内,妻子躺在被子里一手虚揽着他们的长南,仰着头怔怔地看着止方,眼泪流了满面…… 舅兄不知道,屋子小,只要他们的内屋不把门掩紧,多少都能听得到一点堂屋里的声响。 狄禹祥忙脱了靴,隔着被窝抱着她,拿帕擦她脸上的泪。 “我又哭了。”萧玉珠努力朝他笑了笑,想致歉,但却连一个好一点的笑容都露不出。 “你多年未见大兄了,哭哭也是应该的。”狄禹祥吻吻她发肿的眼,“但现在不许哭了,嗯?” “嗯。”萧玉珠连点了两下头。 “舅兄说的话,你听到了?” “听到了,我站门口偷听的。”萧玉珠从被子里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温暖的脖颈里,“我想听听哥哥会跟你说什么话,下次不了,你莫怪我。” “怎么怪啊?”狄禹祥微叹了口气,舅兄担心他对她不好,但实则对她千依百顺的是他,在这个家里,妻子才是那个真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嗯?”萧玉珠抬脸看他。 “舍不得怪。”狄禹祥亲亲她带着泪水咸味的嘴,在她嘴边轻声与她道,“夜晚让你说欢喜我,你怎么都不说,怎地在舅兄面前就说了?” 萧玉珠没料他这时竟提起了此话,脸攸地一下就全红了。 狄禹祥看她只一下,脸红出了全所未有过的红通通,眼睛羞郝得不敢看他,瞬间也是好笑,把她抱在怀里,笑着叹了口气。 “你啊,可真是我的宝贝疙瘩。” “……”萧玉珠在他的怀里没出声,良久后她抬起了终于不再那么红的脸,红眼红脸的小妇人带着还有点发颤的声音问他,“不知爹什么时候到?” 如兄长不敢当面与她说起他们的娘亲的事,萧玉珠也不怎么开得了口与人说他们娘亲已死的事,这好像就是她一个见风就疼的疮口,平时紧紧地捂在心里,假装不去提起,心里就不会疼一般。 但当别人一揭口子,就会格外地疼,所以前面当萧老太君那么语带恶意提起她母亲的时候,擅于隐容的她才那般怒不可遏。 所以,这次她还是避过了提她娘的事,如她兄长那不敢当面与她提那般怯懦一样,避开了说及她的娘。 “回头我问问舅兄。”狄禹祥在她脸颊最为红的那处亲了亲。 他们的身边,长南还在呼呼大睡,打着浅显的小鼾,也不知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得他心意的,竟甜蜜地笑了起来。 “珠珠……”在外处的狄禹祥看到,示意妻子去看。 萧玉珠扭过头,看到长南在梦中都笑得那般甜蜜憨态可拘,她看着他胖呼呼的小脸蛋,又转头看了看眼前清俊至极的夫君,叹道,“他哪点像你了?” 狄禹祥差点大笑出声,但怕扰了儿子的憨睡,把笑闷在了胸腔,萧玉珠靠在他发抖的胸前,本还有点愁绪的她跟着无奈地笑了起来。 “以后可莫像了他舅父才好。”萧玉珠现下还真是对此有些担心了。 “像舅兄也好,”狄禹祥进了他们的被子,让她替长南又盖了一层小被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她揽在怀里,笑着与她说,“等往后,再生一个像我的,像你的就行了。” “嗯。”萧玉珠想了想往后的事,像他的儿子像她的女儿?再加一个像她兄长那般的,那他们这一家子还真是想不热闹都难,一想她就不愿意想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 如萧知远先前跟狄禹祥提过的一样,他们所住的通子巷只平静了几天,等到了十二月上旬时,来通子巷找他们的人就来了。 这日上午,有人抬了轿子到了通子巷狄府的门前。 在易国,轿子先前只有官员进宫上朝面圣才能坐,后来文殇帝改制,支持商人参与国政,鼓励百姓各方多谋生路,京中才有了可供雇用的轿夫。 但易国从开国帝皇这一代帝皇开始,因有两方外族对国土虎视眈眈,从童学到国子监,都非常着重教育国人血性,易国百姓世代以来,现下国人多数皆有铮铮铁骨之根,家中非揭不可锅的就不会卖人为奴为身份最为卑下者,就是那不得不以乞讨而活的人,乞讨若是得了施与者一声“嘁”,都不会再此纠缠,所以易国就是现下有轿夫可雇,但因是寻常百姓而不是为奴为仆者抬的轿子,雇用价钱额外高昂,所坐之人不多,还是只有在人丁旺盛的官员之家,才养得起四人所抬的轿夫,才能出入以轿,所以眼下在京城,能坐轿出入的人还是非富即贵,通子巷里住的人家见狄府那扇门口停了轿子,在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在敲门的时候,他们就又出了家门,对着狄府这边好奇看来。 自从狄府里的人入住通子巷后,来找他们的人就接二连三的来,看来的气派,来找的人身份一个比一个高。 通子巷住虽都是为小官小卒的人家,都只要为官者,他们与他们的家人身上都长了一根闻味的线,有一不对之处了,他们比常人就可先要看得要较清楚一点,官再小也亦如此。 狄府怕是有事要出了,通子巷的人皆是想,也都好奇不已。 这厢被敲的狄府门内,狄禹祥这几天推了外边的事,一直呆在家中看书,这时他在暂充书房的外屋看书时,听着狄丁去开了门的声音,对在一旁绣花的萧玉珠道,“快到午时,就要做饭了罢?” 萧玉珠看了看沙漏,点了下头。 “呵。”狄禹祥看着书,轻笑了一声。 狄丁这时问了门外人的话,来到了外屋门口禀道,“是吕府吕良英公子和吕夫人他们来了,吕公子说,少夫人的两个妹妹因甚念少夫人,这次便带她们都来看望少夫人了。” 萧玉珠听得停了手中的绣花针,她笑了一笑,转头与狄禹祥道,“看来这顿饭是非留不可了。” 吕家人这次在快要午膳时分的时间登门,挑这个时间,主人家都不好意思不留他们一顿饭,看来他们是摆着要长谈一番的架式来了。 说罢,又道,“我们屋子小,堂屋坐不住那么多的人,你看……” 狄禹祥听她的意思是没想把萧府的妹妹带进他们的外屋,他看了看四处摆满了书本与他笔墨的外屋,也觉带人进来确是不适合,他想了一下便道,“我带吕兄坐堂屋,你就带她们坐在院子里罢,把门关紧就是,府小屋不大,想来也什么好责怪的。” 萧玉珠点了头,比起带萧府的妹妹进他的书房,她宁肯带她们坐在院子里,哪怕会被人说她礼数不周。 “带了几个家人来的?”萧玉珠问狄丁。 “是抬的轿,三抬轿子,除去轿夫,两抬身边都是一个婆子一个丫环,前面那抬站着个管家模样的……”狄丁回答得非常仔细,他跟随大公子在外办事良久,已知跟主子禀话的时候要怎么说话。 “家里是装不下这些个人的……”萧玉珠已站了起来,与起身的夫君整理衣裳,与狄丁道,“先去替我与吕公子回了话,就说家里小,只留得下他与我妹妹们,让他打发了下人回去罢。” “是。”狄丁退了下去,去门口回话了。 “到时可真要有人说你小家子气了。”狄禹祥伸展着手,让她给他整理腰带时玩笑着说。 “又是不请自来的……”萧玉珠翘了翘嘴角,“我还没说他们的不是。” 又逼到了门口,让他们连个说不在家的托词的机会都没有。 “可惜今日不是初一啊。”狄禹祥笑着摇了下头,扶了扶她头上的钗,笑眼望她,“走罢,今天你可是清静不了了。” 萧玉珠回了他一个笑,跟着他出了门。 等到了堂屋门口,听狄丁回禀了婆子丫环打发了回去的话,狄禹祥才带萧玉珠下了台阶,去门口迎了人。 他们一到门口,身着蓝袍儒衫的吕良英眼睛一亮,往前就是一个急步,不等狄禹祥说话,朝狄禹祥拱手笑道,“姐夫,良英不请自来,还望姐夫莫责怪的好。” 从先前狄禹祥与他见面时对他所叫的吕兄全不推托,到今日未进门就称的“姐夫”,吕良英对狄禹祥的态度完全不同往日,狄禹祥第一次听到吕良英叫他姐夫,当下不禁哂然而笑。 68、最新更新 吕良英比狄禹祥要稍大上那么一点,以前叫不出口于理也无碍,这时他自愿把姐夫叫得出口了,狄禹祥也付之一笑,请了他们入屋。 吕良英身后,萧玉婵与萧香娘向狄禹祥夫妇见了礼,随着萧玉珠进了门来。 狄禹祥请了吕良英进堂屋,萧玉珠带了萧玉婵与萧香娘坐到了院子里。 “地方小,有些简陋,委屈你们了。”萧玉珠朝她们笑了笑,让桂花给堂屋上了茶,又让喜婆抱了子南过来给她们瞧了瞧,就让狄丁送了喜婆带着长南去狄轼那一边,里面狄禹祥也开口要留吕良英的饭,让狄丁去酒楼要一桌子菜送过来。 萧玉婵脸色要比之前好瞧了些,见着萧玉珠还有了笑。 萧香娘自是不敢坐,桂花要去厨房忙的时候,她也要跟着去,萧玉珠刚出言相阻,萧玉婵就拦了她,淡言道,“让香娘去罢。” “哪有让客人来做客让人忙的道理。”萧玉珠摇了头。 “帮着端杯茶而已,姐姐就莫多礼了。”萧玉婵朝萧香娘略扬了下头,一直低头不声不响的萧香娘施了一礼,就此去了厨房。 萧玉婵回头看向萧玉珠,见她神色自然,她突然笑了笑,与萧玉珠道,“姐姐是不是不喜我看低她?” 萧玉珠微笑不语。 萧玉婵看着纹风不动的萧玉珠,脸上淡笑不变,“她是庶女,又是送进来做小的,能高贵到哪里去?就如我得认命,她也得认她的命一样。” 萧玉婵说了这话,还着实让萧玉珠吃了一惊,脸上那笑容也淡了点。 萧玉婵见她脸色变了,眼里也有了点笑意,“姐姐,我终于知道我们女子的命了,您不高兴吗?” 萧玉珠摇摇头,淡道,“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 “还是您最聪明,”萧玉婵笑了起来,口气却依旧轻轻,“看得再明白不过,说来,玉婵斗胆,想问姐姐一事,如若您是我,您会如何?” 说罢,她低着头,嘴边含着笑,状似淡定地等着萧玉珠的回答。 她确是斗胆,此番直言,拼的不过是她这大姐能不能对她有几许情谊,如果有,再好不过,如果没有,那没人帮她,她只能再择另途了。 “如何?”萧玉珠看着萧玉婵挥袖,让端了点心过来的萧香娘站到厨房门口,不许她过来,堂屋内,吕良英往她这大妹妹身上瞧来,眼光阴戾,萧玉珠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等发现吕良伟的阴沉视线后,想也不想,当即选择了与萧玉婵开口,“日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是个活人,就有活人的过法。” 萧玉婵撇开萧香娘与她单独说话,看吕良英的眼神,想来是违了吕良英的意罢? 萧玉婵听得笑了起来,美目因那点生气让她那张冰雕美人一般的脸刹那美得不可方物,“姐姐,玉婵可是听懂了,玉婵要是有所倚仗,您若是不嫌弃,也可记着今后吕家您还有我呢。” 萧玉婵变化太大,萧玉珠已从她的一颦一笑中看出了惊心动魄来,她半低着头,看向萧玉婵的眼乍地一变,变得犀利无比。 萧玉婵微笑,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语道,“姐姐,如若不是大堂哥那边的大好事,妹妹我今日还出不来呢,您可知,吕家的人现在都当我是疯子?香娘有孕了,这可是大好事,可是没几天啊,我婆婆就把她带到她身边养去了,呵呵,吕家连个孩子都不给我,您说我该如何?” 她不拼一场,就得真死喽,可她不甘心死啊,凭什么这些欺负她的人都好好活着,她却偏偏得去死。 所以,就算是疯狂赌一场,萧玉婵也要赌,她赌她这位大姐心中那点子善良,和那点微薄的血缘情谊。 赌对了,她就有条活路可以走走,赌错了,那就鱼死网破,反正她已经做好打算,就算是死,她也会拉几个人下地狱作伴。 萧玉珠听到萧玉婵说的话后,眼睛往萧玉婵脸上一瞄,对上萧玉婵那美颜上那冰冷至极的美目,她心下也乍然一冷。 萧玉婵说完话就收回了身子,坐在萧玉珠的对面,嘴边含着依旧不变的淡笑,矜持又高贵…… 萧玉珠没有说话,她看出了萧玉婵脸后的疯劲,不是没有同情,可是相比起对她的同情,在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要在意。 “姐姐,”萧玉婵偏了点头,这时悠悠地叹了口气,“您知不知道,在吕家的这两年啊,真是胜过以往妹妹在这人间活的这十几二十年,妹妹懂得可多了,好似也能知道些您往日的想法了……” 说着她低头哑笑了两声,以更低的口气叹道,“您就放心罢,只要您这次帮了我,以后您指哪我打哪,哪怕就是让我六亲不认,那又如何?” 只要她报得了仇,不认她那爹娘又如何? “玉婵,”看她话说得越来越疯,萧玉珠开了口阻了她,“不要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萧玉婵眼波一转,眼里显出讥笑,随即她点了头,“我知道了,听姐姐的。” “你要我怎么帮?”萧玉珠转身去看站在门口低头不语,显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萧音娘。 她不是不喜萧音娘,但她知道萧老太君带来的这几位庶女都是有其野心的,有野心不是坏事,坏事的是庶女有朝一日起势,得势的嘴脸会比谁都让人难堪。 自古嫡庶有别,嫡小姐比庶小姐要高人一等,世情是这么认为的,她们自己也自不会小觑自己,而庶小姐她们有她们的认知,有认命的还好,不认命的觉得世间对不起她们的人太多,其中最对不住她们的就是明明是同父却身份要比她们高一阶的嫡小姐,等到了她们势起,比谁都爱扒高踩低。 萧家族里那么多家的纷纷扰扰,有本事有心计有能力笑到最后的,有姨娘也有豁得出去的庶女,萧玉珠从不敢小看她们,倒是与萧府的姨娘庶女处得要比夫人嫡小姐们要好。 但那只处得好,真到厉害关系了,庶女反噬起来,比谁都穷凶极恶。 而她也不是个真善人,她也没比这些庶女能好到哪里去,自古嫡庶有别就是嫡庶有别,她是嫡小姐,按嫡小姐嫁出的门,按嫡小姐站的立场,自然也得做她嫡小姐出身的身份的事,她不会不去帮同一身份的人,而是帮不同立场最后可能会反过来反咬一口的庶女。 谁都有自己的命运要听从。 “姐姐等会当着姐夫与吕良英的时候,就说极喜玉婵与您来往就好。”萧玉婵看着萧玉珠淡笑道。 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这位不受宠的堂姐一句话就能救她,而她从今往后还得附从她…… 萧玉珠颔了首,算是答应了。 等酒楼的店伙计坐着狄丁赶来的马车把饭菜送到后,狄禹祥开了一坛吕良英带过来的礼品中的酒,是上好的淮安米酒,冬天烫一下,喝一杯入口,全身都能暖和起来,他们喝到下午申时,酒席才算散。 他们告辞的时候,萧玉珠说了萧玉婵午间时所说的那句话,喝得半醉的吕良英错愣了一下,眼睛往后看向站在他身后萧玉婵,就如刀子一样锋利。 萧玉婵半低着头,朝他微微一福。 “音娘有孕了,大姐知道吗?”吕良英掩住嘴,把涌上来的酒气吞到了肚子里,尽力笑得好看一些。 他没想到狄禹祥能这么喝,就是喝到半醉,那口一点也没有松。 如此,女眷这方的关系便不能断。 上方已经传了消息下来,他爹也在皇上要动刀子的名额里。 他爹临平五年知州,有人上报数十万雪花银入了他们吕家的私囊,此事一旦经查,吕家就大难临头。 这事不能查,谁也查不得,一查吕家不死即伤,吕良英这时哪怕恨极了萧玉婵,但为吕家前途,只得按捺住了恨意,与萧玉珠周旋。 “玉婵跟我说了,恭喜你了。”萧玉珠微笑道。 “大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我就让音娘也来多陪陪您,沾沾您的福气。”吕良英爽朗笑道,如若不是身上一股酒气,玉树临风,一表人材的他倒极易让人有好感。 “还是安心在家养胎罢,”萧玉珠温和地道,“若是有心,让玉婵过来走走也好。” “这……”吕良英顿了顿,喝多了的头脑一阵昏眩,他摇了摇头,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得勉强笑道,“也好,让玉婵多过来走走。” 说罢,朝后冷道,“听到大姐说的话了?” “听到了,夫君,多谢姐姐。”萧玉婵在其后回了声,还朝萧玉珠这边福了福。 许是她的及时回应,没以往那般高傲不通人情,吕良英脸色好看了点,又拱手与狄禹祥一通告辞,这才上了来接他们的家人抬来的轿子,就此走了。 他们走后,狄禹祥朝妻子苦笑了一声,“你怎地答应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萧玉珠扶了他往内走,淡道,“你这边躲了,自有人往我这边钻营,还好我在京里就这几个妹妹,来来去去也就她们这几个能找到我头上了,无碍,我自应付得过来,你别担心。” 狄禹祥也是喝得有些多,走到半路,又去吐了一阵,等他躺到床上,被热水擦过脸后,他才比较安稳地睡了过去。 萧玉珠给他盖好被子,正准备端了水盆出去的时候,突然背后被他叫住了。 “珠珠。” 听到他的喃语,萧玉珠走到床边,发现他还闭着眼睛,想来是在睡梦中叫的她,她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正转过背又要走的时候,却听他又说了话,“珠珠,是不是不管你嫁的是谁,你都能活得好?” 萧玉珠听得顿住了脚,良久竟不敢转回头去看他。 69、最新更新 等她终于鼓足勇气转过身,走到床边的时候步子一步比一步轻,但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了他的轻鼾声,得知这许是他的梦话,不是清醒问她后,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这次她走到门边,狄禹祥也没再说话了。 关门的那刻,萧玉珠抬眼往床边看去,她没有放下床帐,站在门口还依稀看见得他的清俊的容貌。 看着他,她不由在心间叹了口气。 她现眼下不是很能明白他为何问这句话,是看透了她还是只是觉得她做得太过周密?但如若他真在清醒的时候问出此话,她又该如何答? 萧玉珠想着关了门,等门轻轻缓缓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关起后,她对着关起的门笑了一下…… 如何作答? 老实作答罢,他太聪明,太过虚假的话是骗不了他的。 而她是怎么对他尽心的,他应也是知道的。 ** 这夜入夜,萧知远悄悄来了狄府用膳,没有差人通报一声就来了,萧玉珠临时去厨房亲手做了两个菜端了上来。 萧知远匆匆扒完几碗饭,抱着长南玩耍了一阵,拉着狄禹祥在角落耳语了几句话,就又匆匆地走了。 萧玉珠见他脸上的伤和走路的步伐已稳,就什么都没再问了,微笑着迎了他来,又微笑着送了他走。 狄禹祥这几天虽是在家,但比以往在家的时候都要忙,坐在那一思虑就是半天,这晚萧知远一走,他就又快步回了外屋。 萧玉珠也没去打扰他,拉着长南在院子里走了一会路,玩耍了一会,陪长南又吃了点食,又逗弄了他一会,直到长南疲惫,哄了他入睡。 这厢狄禹祥已派了狄丁出外送了两趟信,桂花担心吊胆得很,京城律法极严,这夜禁时分出门要是被官府巡逻的人抓住了可是要打大板子的,万幸两趟狄丁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晚上狄禹祥上了床,对萧玉珠苦笑道,“给爹那边的信怕是要到过年的时候才能收到,再送到族里,一来一去,不知要耗多少时辰,我找了舅兄那边的信道,可能比之前送出的信还要快上一些。” 萧玉珠知道因她兄长的出现,让她夫君临时不得不去族里找帮手过来,这个时候,想来也就狄家族人能义无反顾地帮他们了。 “就是能一月收到信,也是要到三月,才能到京吧?” “嗯。” “嗯,那这几个月,把住的地方找好。”前两天狄轼送了一趟银子给她,布铺与酒铺都经营得很好,萧玉珠这下倒是不担心来人的安置了。 “有事你找狄轼他们……”狄禹祥吻了吻她的脸,“他们会按你的吩咐办。” 萧玉珠笑了起来,“知道了。” 有些话一直以来他没说破,她也没有想法去捅破。 他看重她,让她去做后宅女子一般不可能去做的事,这是一种变相的权利,这想来是个女人都会欢喜罢?但她心甘情愿为他做事,那也是因她对他的心意。 她从来没有对他明言过,但她以前希望他是懂得的。 但想及那天他酒醉时说的话,不管是梦中所言还是他那时是清醒的,这都说明了他不是很明了她对他的情意。 “大郎……”萧玉珠靠在他的肩头,她出神地想了一会,终于开口叫了他。 “嗯?”狄禹祥已快入睡,听到妻子叫他,带着睡意轻应了一声。 “那天酒后,我听你问了我一句话……” 只一句话,狄禹祥就睁开了闭着的眼,眼里的困意一扫而光。 “你问我,是不是无论嫁给谁,我都能活得好……” 狄禹祥半晌没有说话,久久“嗯”了一声。 “你想听我怎么回答吗?” 狄禹祥这次又沉默了许久,很久后,他沙哑着喉咙回了一字,“想。” “嗯,既然你想,那我就好好答……”萧玉珠半撑起了身子,侧脸靠着他的侧脸,她脸贴着他的脸感受着他好半会,才轻轻地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是欢喜你,你交给我的这些事,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去做的,更不会主动,甚至把你放在我之前去做,去思虑,对我曾经想过的想法来说,我只想跟我的夫君相敬如宾至死,我做好一个好妻子就够了,他心里想什么,在意什么,这都不是我在意的,因为比起在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更在意自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她说完,过了好一会才道,“但我嫁给了你,碰上了你。” 嫁给了他,碰上了他,她不得不重过上那种走一步看十步的日子,她原以为除了家人,没有人值得她这么做。 “那你会不会欢喜我一辈子?”狄禹祥以为这种话不可能出自他的口里,但这时候与她说出来,那话竟是冲口而出。 “……”这一次,萧玉珠没有作答了。 “会不会?”狄禹祥紧了紧抱着她腰的手,揽紧了她。 一辈子太长了,萧玉珠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们这样的人家里,有太多夫妻以前都是恩爱过一段时日的,可曾经再怎么恩爱过,到底也还是没有恩爱一辈子的,也许到以后他厌了旧情另有新欢,也许是她觉得他不再是她想喜欢的那个人,也许他们之间有一人早与一人很多年离去,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总有可能不会让两个人在一起有一辈子那么久…… 但这些私密至极,不曾与谁透露过支字片语的话怎可能与他说,又怎么会跟他说,所以她在想了一会后,另择了实话道,“你欢喜我多久,那我就欢喜你再久一点。” 她总是不会讨厌喜欢她的人的。 狄禹祥听了若有所思了起来,只想到他若是不喜欢她了,那句你若无情我便休就冒在了他的脑海里…… “我要是不喜欢你了,你肯定也是不会喜欢我了的。”狄禹祥很肯定地道。 萧玉珠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头埋在了他的脖子里。 她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好说话。 狄禹祥伸手把她抱到身上,让她躺在身上压着他的身躯,他紧紧地拘住她的腰,让两人亲密无间,随后很是无奈地跟她说,“还好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想想你现下还有舅兄那么个大依靠,我到时候若是不小心犯了错,他把你藏起来,我到时找你都找不着。” 想及兄长的性子,萧玉珠听得笑了起来,点头赞同道,“倒也是。” 狄禹祥一听她答得那么利索,身子不禁一僵,随即抬头敲了敲她的头,引来她一阵发笑。 “我们好好一辈子,就跟爹和娘一样,”问明白了,狄禹祥也安了心,其实他还是有一些不明她的,但这时候也不用再多问了,他知道她的底限在哪里就行了,“生几个孩子,教养他们长大,再为他们的前程费费心,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安心抱孙子了,这样的一辈子很容易就过了。” 萧玉珠埋在他脖子里仍自发笑,并重重地点了头。 “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什么波折。”在安静了一会后,狄禹祥用一种冷静至极的口气道。 萧玉珠以为他下面还有什么话说,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再说话,她不由抬起头来去看他…… 只是冬日的夜晚太黑,他的脸近在咫尺,她也没完全看清,但过了一会,等他的手在她腰间越来越紧后,她到底是明白了他的情感。 他到底还是怕的罢? 她其实也知道,自这一年来,他对她的感情逐日加深,对她不像再像新婚头几月那般还带着几分冷静,但他对她日渐的狂热都隐在了黑暗中,就如此时此刻,可兄长的出现,却只次次提醒他莫要辜负她,却不知道他私下对她的恋慕。 萧玉珠乍然也明了他为何趁着酒醉说了那句话,兄长的出现,到底还是给他压力了。 “唉。”萧玉珠在心里叹了口气,俯下头,这一次,她主动把唇印在了他的嘴上…… ** 因着萧玉珠难得的主动,这两天里,狄禹祥带笑的眼睛老缠在她的身上,这天等到狄禹祥说是有事要出门,她还真是松了口气。 若是白天被他情意绵绵看着还好,可一到了晚上,他就又缠上来了,一日两日还好,多了萧玉珠真是累极。 现下她是真觉得,男人还是心有大抱负,不要成天在家的好。 这几天他们家也还算清静,萧玉珠听说兄长在外放了话,说谁敢扰了他妹夫读书的清静,他就拿谁先开刀,所以自打那天吕家来过人之后,这几天除了不少前来送拜贴的人,倒没有人不请自来了。 虽说这是大好的消息,但不日他们就收到了信,萧老太君已从温北祭完祖,正在赶往京中的途中了,这一次,她要到京中与府中多年不见的嫡长孙萧知远过年。 萧玉珠得知萧老太君用萧家的人给兄长报过信之后,她张着口半晌都忘了出言,她是真不知,老太君是哪来的底气敢说出与她兄长过年的话。 她难道忘了,自小兄长就不服她的管?她当年还煽过兄长的耳光,这仇她兄长肯定是还死死记着,莫不成,她倒是先忘了? 萧玉婵不日到了狄府,听萧玉珠说老太君要来京城与萧知远过年的话,萧玉婵听了也是捂了胸口,眼睛微张,吓了一跳。 萧知远这位大堂兄,虽说他离府的时候她还不大,但她可还是清晰记得,老太君当年没少罚过他…… “老祖宗还真是什么都敢做,”萧玉婵在愣过一阵后,嘴边露出了冷笑,“不过,没什么稀奇的。” 她连孙女儿都能卖,想来去拉拢她昔日不喜的长孙,对她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不过,她那大堂兄,可是个不好对付的,这个有众多萧家人盘锯在京的年,可是有得是热闹瞧了。 70、最新更新 萧知远在十二月下旬的时候又来了一趟。 他坐在牛车上边喝着小酒边哼着不知哪儿学来的苍茫小调,那翘着腿坐在车辕上的豪迈样子与京城里的小巷弄格格不入,萧玉珠站在门口迎他看到此景,差点没叹出声来。 等随行的小将把什物抬下车来,萧知远从大箱里掏出两个小箱子,献宝一样让妹妹打开看,随后把长南抱到手里,把他往空中高高抛去,又稳稳地抱住长南,把长南逗得咯咯笑,抱着舅父的脑袋不撒手,舍不得离开了。 萧玉珠坐好,打开箱子一看,只一眼,她就被箱子里发出的光刺得拦了下眼,随即忙不迭地盖上了箱子,心惊肉跳地打开另一个箱子,见里头的比之前的那个更耀眼生辉…… 她看着两个被她只一眼就赶紧掩紧了的箱子,愣了一会眼,眼睛看向了萧知远。 萧知远从袖兜里抛出了一包软糕,正往长南嘴里塞,看到妹妹看他,嘿嘿一笑,问,“喜欢不?” 萧玉珠拍拍胸,“哪得来的?” 萧知远刹那落地有声,“抢来的……” 见到妹妹脸色大变,一脸“果然如此”,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震得双手抱着软糕坐在他身上的长南在他的腿上直打跌,他随即忙不迭地去扶。 “到底哪儿得来的?”萧玉珠气得脑袋发蒙,她这兄长怎地还那么爱跟小时候一样胡闹! “皇上赏的,赏的……”萧知远见她脸气得发白,不敢再笑得那么猖狂了,忙道,“皇上说快过年了,问我要点什么,我想来想去现在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让他赏点给我妹妹用得着的东西,这不,诺,赏赐下来了,我就给你拉过来了。” “欢喜不?”说罢,他又喜滋滋地问妹妹。 萧玉珠得知不是抢的而是赏的,心下也是松了口气,兄长自小是个什么都敢作都敢为的,她受他的宠顾,但也为他操碎了心,她从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看人脸色,何尝不是因兄长太爱闯祸之因。 “自是欢喜的,”萧玉珠见他眼睛发亮地看着她,她这才露出了笑,“就是太多太贵重了,我挑几样出来,剩下的你带回去,日后你用得着。” “特地为你讨来的,都跟皇上说了是为你要的,皇后其中还出了主意呢,你就拿着。”萧知远大咧咧地道。 萧玉珠“嗯?”了一声,眼睛直瞄他。 她就不信,兄长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他这般年纪,也该娶亲了。 萧知远闪躲了两下,见她白玉一样晶莹的脸板了起来,一下子就不那么温婉了,不由头疼,“你是我妹妹,怎地成了我另一个娘了?” 他这下意识埋怨的话一出,听及自己口中提起了娘,连自己都不禁脸色一变,这下不止他,连萧玉珠的脸色都变了,只见她下一刻就红了眼,还抽了抽鼻子,好一会才道,“就是娘不在了,该她操心的,得我来操心了,你以为我愿意啊?” 萧知远一看她快要哭,低头见长南嘴也扁了起来,一声声叫着娘,要往他娘那边爬,他可是又给吓坏了,也不知怎地,平日无时无刻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活着的他一见妹妹就什么话都敢说,都说得出口,他头疼不已,忙道,“我现下不娶自有不娶的原因,回头说给你听,现下说不得,你可别哭了,你一哭,长南可要哭了,你们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吗?” 萧玉珠一听他的自称,眨眨眼看向兄长。 萧知远被她这番看来,这才回味过来自己在长南面前说粗话了,他不由得无奈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不会教坏长南。” “管得愣是多。”饶是如此,萧知远也还是不无抱怨,“哥哥讨老婆都要管,哪有这样的妹妹。” “那我不管了。”萧玉珠冷笑了一声。 “你管你管,我让你管成吗?”萧知远这下又服贴了。 又与他磨了几句嘴皮,萧玉珠不想跟他这样撕扯下去,就又转过了话,说起了老太君从温北快要到京的事。 “那老太婆……”萧知远把爬向桌子往他娘亲爬的长南抢了过来抱着,为争长南的注意力,他又抱起了长南连抛了两下,又把长南的欢心给哄了回来,这才抱了长南坐下与妹妹懒懒道,“来京就来京罢,至于想住进我进奏院的府邸,老不死的还是多烧几辈子的高香去,至于这辈子她是没门喽。” “哥哥!”萧玉珠不赞同地看着他。 知道妹妹打小就是个一句话都不允许她自己说错的性子,对他也是如此要求,萧知远也没见怪,也知道她也是关心他,“放心好了,我另弄了一处宅子让她住进去。” 说到了那另一处宅子,他微微一笑,看在萧玉珠眼里他嘴边露出的那抹坏笑简直就像一只刚偷完腥的猫,洋洋得意得很。 “什么宅子?会不会让人有话说?” “一处大宅子,花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买来的,妹妹你可是不知,这京城里的宅子可难买得很,我这还是跟户部尚书喝了顿酒,才由他帮着入的。”萧知远说完又一笑,宅子难买,但买到他那房子就更难了,那处大宅子是处阴宅,说是闹鬼,每晚都要闹一番媳妇掐死婆婆的戏法,于他来说真是妙极。 “哥哥……”萧玉珠没听到想听的,有些不满地看着避重着轻的兄长。 “反正让那老不死的进我进奏院的府邸那是不可能的事,那是军机重处,她敢闹着要进,我能立马砍了她的头……”萧知远说到这眯了眯眼睛,往空中吹了口气,说来,听自己这么一说,他还挺向往把老太婆的头给砍了的情形,哪怕这便宜了她。 “宅子,”萧玉珠提醒,她不介意多说几句话,只要他能把她想听的话说出来,“什么宅子?买在何处?” 萧知远见躲不过,就把地方说了出来,说罢跟妹妹道,“我也不怕你着妹夫去打听,反正买了,你哥哥的银子也花了,她敢来,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非要不住,我让她赔我银子!” 三万两,他看老太婆到时舍不舍得给他。 左右她既然敢来,他就敢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哥哥……” “唉,别叫了,哥哥心里有数,你叫得我头疼。”萧知远怕她再说下去没完没了,抱着长南去了院子抛着他玩,站到院子里还朝萧玉珠喊,“妹妹,你自己给哥哥做几个下酒菜,别偷懒,我要吃你做的。” 这么大了,不娶亲不说,还没个正形…… 萧玉珠拿他无可奈何,摇着着头挽起衣袖,往厨房走去。 ** 狄禹祥这日在外头,得了家里人的传话,知道大舅兄来了,就又匆忙地赶了回家,正好赶上午膳的时辰。 在摆饭的间隙,萧知远跟狄禹祥聊话,“再过得几天,我爹就来了,你这里宅子小,我就不把他接过来了,我另置了一处住处,离你这里半个时辰的脚程,骑马就一柱香的功夫,家里要是没事,你就让珠珠多过去点时间,替我爹打点些家事。” “好。”狄禹祥点了头。 “听说你这几天四处给穷书生送过年米粮去了?”萧知远斜瞥了他一眼,嘴里有点笑。 “没有四处,就几个相识的,也谈不上是送,就是搭把手,这不谁都有囊中羞涩的时候,我这也是顺手帮了点。”狄禹祥笑笑道。 施恩但不挟恩,这个好,萧知远没理会他的歉词,点头道,“你这个好,结冤不如结恩,你把你看得上眼的在这一年两年里心里记个数,回头说给我听听。” 只要这些人到时能帮得上他妹夫的忙,到时他就替他们打点些。 狄禹祥顿了一顿,明了了他话中的意思,点头朝舅兄道,“永叔知道了。” 他原本想的也是多结交几个朋友,哪怕仅是点头之交也好,认识的人多,其中要是有几个自己人就更好,彼此相互帮衬,日后官途也顺畅些,他先前之意跟舅兄的言下之意也是不谋而合,但眼下他这边有了是舅兄的帮忙,这挑选的人就得更要过几遍眼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来他还是得与人深交,先试试深浅再做定笃了。 还好,离他们这一些人春闱还有一年多点,时间还不算紧迫。 萧知远又跟他聊了几句话,等萧玉珠摆好菜上了桌,他们就不约而同的止了外面的话不再谈了,只说了些家常的话,多数话都是围着长南转,长南听得自己的名字在几个人的嘴里转来转去,黝黑明亮的大眼睛也跟着在说他人的身上转来转去,咯咯笑着,等他娘说得他有时也还是乖巧很听她的话时,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非凡,“长南,宝宝是长南,长南乖乖……” 此话一出,更是逗得他的舅父大笑不止,大赞外甥天资聪慧,自识甚深。 萧知远这次呆的时间比上次长了点,但用过午膳不久就又走了。 长南午睡后,萧玉珠就收拾起了他带来的东西,狄禹祥在一旁看着,见她把绫罗绸缎拿出几匹放着,剩下的都放在箱子里堆在一角,把那装满了珠宝,他看着很碍眼的珠宝箱也塞进了箱子,他心里虽然还是酸酸的,但还是故作了平静问,“那头面瞧着也好看,衬你得很,怎地不拿出来戴?” 自他看到兄长送来的东西后他就一脸酸脸,还要故作稳重,萧玉珠心中好笑得很,见他背着手,故作一脸淡然地问了她这话,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缓了一会,清咳了一声,确定自己不会露馅,微笑着回道,“我只戴你送的。” 狄禹祥听了差点没绷住脸就要面露狂喜,所幸这时脑袋还管用,他竭力绷住了神情,淡然道,“胡说什么,你那么多首饰,有几件是我送的?随得你爱戴不戴。” 说着,不管她还要说什么,他转过身,背着手,嘴角情不自禁往两边咧,一脚一脚晃晃悠悠跟喝醉了酒似的出得了门去,自是一番心花怒放。 71、最新更新 萧知远那边差了人带狄禹祥小夫妻去看他们父亲来要住的小宅,那处宅子也不大,也只堪堪比他们夫妻俩住的稍大一点,院子虽有一进一出,但一个主院就两个主卧,外院的主堂屋往后靠的两边,也只有小两间的仆人屋。 但宅子虽小,家具却是全了,且都是名贵之物。 萧玉珠看后思索了一下,想来按兄长之意,这处小宅,是打算只住爹和他的。 今日是大捡带了他们来,随后说后面两间大屋子,一间是老爷住的,一间是他们大人住的,家具都是让人先摆放过的,如若她不满意,再差了他们搬就是。 两处主卧摆放的什物都整齐得体,该忌讳的都忌讳了,想来先前给兄长布置屋子的人也是用了心,萧玉珠没挑出错处来,也没动原先的摆置。 再回了前院,打扫的两个仆人见到他们出来,又与他们施了礼。 “奴仆都是大人原先身边用的人,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吩咐了他们就是,他们什么都做得,平日若是有事,差人叫了他们就是。”大捡说罢,朝他们抛了个眼色,这下原本还拿着大扫帚的两个小仆拖着两个扫帚舞了一段气势十足的武,扬起了地上一群没扫净的冬日枯叶…… 萧玉珠从父兄住的地方走过一趟,虽说里面都已安排妥当,用得上她的地方不大,但到底还是女儿家心细,隔天就狄小七送了父亲在家惯常盖的被褥枕头和茶叶过去,家里常用的青花瓷茶杯她这里还存有一套,也让狄小七送了过去。 这厢萧远通没两天要下船进京,那边萧老太君也要到京了,狄禹祥这天出去回来告诉萧玉珠,道岳父大人要早老太君几天到京,而萧老太君那边耽搁了时间,要晚几天进京,大概要到除夕夜那天才能进京了。 萧玉珠听了点了下头,狄禹祥原本以为说完还以为她有话要问,哪想她一句也没问,回过头继续与先前说话的喜婆和桂花说置办年货的事去了。 狄禹祥本来还想着要是她问老太君为何耽搁之事,他要如何委婉地说出大舅兄好像根本不怎么想让老太君到京里与他们一起过除夕的话出来,哪想她根本没问,倒省了他得罪大舅兄了。 ** 萧元通是在小年二十四日这天下船,这天船刚进京城运河最后一段,要到卯时才被放行进京,但寅时萧元通就穿戴整齐出了舱,随侍过来的老榆头在他开了门后,听到动静从旁边的小屋里出来,见他往船头走,不由问他,“老爷,您去哪?” “去外边看看。” 天还没亮,外边还黑漆漆的,停在歇口的船有不少,但每条船上的檐上也只挂了几盏油纸灯,火光看着零零星星,在冬日寒冷的夜晚看起来都让人觉得身冷。 见说话间老爷已走了几步了,老榆头忙回屋拿了厚外袍,边披边赶了上去。 “外面冷,老爷,您去外头看看啥呢?” “就看看。”萧元通呵呵一笑,走到船头,看见守夜的护卫一见到他就要施礼,他忙摇了手,“莫多礼,莫多礼,我就出来走走。” 说罢走到了另一头,抬头看天,看到天上还有着星光,他呵呵一笑,说,“有星星,看来等天亮是个晴天。” “诶,是,是个晴天。”这一路来,老榆头见他脸上的笑比他前面伺候的那大半年脸上的笑不知多了多少去了,他知道老爷上京要见公子小姐心中高兴,就是他这外人看着了,心情都能好上一分。 “现在风吹得急,希望到时天亮风能小点。” “河上风大。” “是啊,码头边要是能小点就好了。” “哎,可不是,小点好。”老榆头没睡饱,打了个哈欠,虚应了一句。 “小点好啊……”萧元通搓了搓出来没多久就冷了的手,看着京城码头那边的方向说,“我家女儿是个死心眼,肯定是一大早起来就要来河边码头守着了,这风可莫冻坏了她的好。” 老榆头正打着连绵不断的哈欠,正打到嘴里这个的中间,听了这话,那哈欠停了,他看着老爷子,这下是完全明白了他这是为何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要出来看天色了,听他这话啊,他这是担心着天不好下雨淋了女儿,又担心着风太大冷了娇娇女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老榆头摇了摇头,叹着气与萧元通道,“老爷,进船去罢,冷着了,小姐也是担心您呐……” “是啊。”萧元通朝老榆头点头,又道,“睡了一会,梦里就被他们兄妹叫醒了,现下是睡不着了。” 老榆头沉默了好一会,他当镖师在外走南闯北的那些年,近家快要回到家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想着就快要见到人了,怎么睡也是睡不着。 近乡情怯,见想要见到的人更是让人心中不安稳,他能理解,又叹了口气道,“也是,就快要见到他们了,怎么睡得着?” 萧元通点了点头。 夜晚的河岸很静,冬日的早上总是要亮得晚一些,星星都没走,看来还是得再等一会,萧元通又看了看天色,他这时也是有开口的欲望想说几句,就与身边的老榆头说起了话,“我跟珠珠她哥哥也有很多年没见了,他当年从府里走后,我答应过他们娘,在我死之前一定要为她找着他……” “唉。”老榆头唏嘘。 “找了很多年都没找着……”萧元通说到这,笑了笑,沉默了很久低着头叹了口气,“着实不好过啊。” “确是不好过。”老榆头也跟着叹了口气。 “找着了就好,找,找着了就好。”萧元通说到这,犯了口吃,别过脸捂了捂发疼的胸口,在黑夜之间掩了自己红了的眼眶。 找着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如释重负,只要人没事,就什么都好了。 ** 这夜狄府,萧玉珠半夜就醒来了,她悄悄下了床,去了厨房,自以为自己动静小,神不知鬼不觉,但等她擀好饺子皮,正转过身去看厨边那个小灶上用小火煨着的鸡汤时,她看到了一个人站在了门边,她差点吓一跳,等看清人是她家大郎后,她当下呆了呆,随后连忙走了过去,“怎地就起了?” “嗯。”狄禹祥应了一声,没回她的话。 萧玉珠见他身上的外袍是披着的,而不是穿着,担心就起了,“外边冷,你回屋再躺会去。” “不了,我在门边站会,醒醒脑,一会就进屋去。” “你醒什么脑?”萧玉珠哭笑不得,“时辰还早着,你歇会去。” “你不也没歇着?” 萧玉珠听得怔了一下,回身去洗好手擦干,又回来与他好好穿着衣裳,口气柔得就像一汪春水,“听话,回去歇一会。” “不了。”狄禹祥俯下头,把脸靠着她的肩膀上,口里还带着几分没褪去睡意的慵懒,“你在给岳父大人和舅兄做早膳啊?” “还有给你和长南做。”萧玉珠探出手,轻轻揉着他的脖子。 “嗯,我知道。”狄禹祥抱住了她,“我陪着你。” “大郎,”萧玉珠忍不住,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在他额头亲了亲,用跟轻柔与长南说话一样的口气轻轻地跟他说,“我忙完就来找你,你回屋若是睡不着,就去外屋看看书,就当是陪我了好罢?” “不好。” “大郎。”萧玉珠无奈。 狄禹祥也知自己这样行不通,太像个小孩,而不是那个可以让她依靠的丈夫,过得一会,他闷闷地道,“那我回外屋了?” “好。” “做好了就叫我。” “嗯。” “我等会就带你去接岳父。” “诶,知道了,让你带我去。”萧玉珠笑了起来。 狄禹祥这才恋恋不舍地抬起了头,看她一眼,急步往堂屋走去了。 走到堂口屋檐挂着灯笼的地方,他回过头去看她,见她站在发亮的厨房门边,一脸温柔朝他挥着让他进去的手势,他不由也回了她一个笑,这才在她的注视下进了堂屋门口。 这边萧玉珠看到他进了屋,低下头哑然失笑。 只有类似这种特殊的时候,在往往也只有他们两人时,她才能看到一些他缠人又粘人的少年心性,可也就是因此,她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欢喜他。 等萧玉珠把早膳要吃上的食物弄得差不多,天刚亮,她听到门边一阵马儿的低嘶声,就让已经起来了的狄丁去开门。 不一会,萧知远就进了门,倚在厨房门口问她,“怎地起这么早?” 萧玉珠端过一碗八宝粥过来,“先喝点垫垫肚,等爹到家了,全家人再一起用膳。” “哦。”萧知远接过,喝了一口稠浓得入口即融的粥,舒服地纾了口气。 “等见到爹了,要记得请罪。”萧玉珠看着兄长的那疤痕众多的脸,不知怎地,眼就又红了,“你别欺他口拙,不知要如何怪罪你你就能不听话,你以后可切莫再伤他的心了,他每年给娘上香,都要为你在她面前哭一场,嫌自己没用找不到你回家,你这么不孝,可他只怪自己,跟谁都舍不得说你一句不是,听人说你的坏话,他能跟老太君都能急红眼。” 萧知远听得好一阵没说话,直等到手上的粥也不冒热气了,他才涩涩然地道,“我知道,主家那边把他求他们的信都给我了。” “给了你也不回我们一句信?”萧玉珠听到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眼里不由自主地流出了泪,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胸口,“怎么能这么狠心肠,让娘到死都为担心你闭不了眼睛,让我们担心得你担心到日夜难安?” “我今年才拿到的信的,我以前在外面拿不到,”萧知远怔怔地站着让她指责,颇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那个时候,哥哥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妹妹,你跟爹娘都莫要怪我,我想回来的,可我回不来。” 72、最新更新 萧知远也红了眼,当时一时意气用事离府出走,等到吃了苦头才更能明白爹娘与妹妹的好,他后来有多拼命就有多惜命,就是为的能活着一条命回来。 可是回来后物是人非,他最应该报答的人却不在了,这时候他多伤心都没有用,娘没了就是没了,他拼死拼活终于回来了,却成了一个没娘的人。 他也伤心的。 可他是哥哥,再怎么多的伤心,他也不能拿出来说给她听。 “你别哭了,都是哥哥不对,我跟爹道歉,我以后再不惹他伤心了,好不好?”萧知远小心翼翼地看着妹妹,红着眼眶安慰她。 “嗯。”萧玉珠想哭,却拼命忍了眼泪。 今天是小年,她不应该哭的,不吉利。 萧玉珠强忍住了眼泪,勉强朝他一笑,抽走了哥哥手里的碗,又给他添了一碗热的来,放到他手里看着他的手,“快用,莫饿了肚子。” “诶。”萧知远点点头,不忍再看妹妹强作欢颜的脸,撇过头去喝粥。 他转过身去,看到妹夫站在堂门口看着他,手里还握着一本书,看到他,妹夫朝他笑笑作了个揖,但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高兴。 随后哄了长南起来,喂他用了点粥,一家人上了萧知远赶来的大马车。 车上萧知远故意朝妹夫道,“怎么地,不喜欢我一大早上你家来啊?” 今天是过小年,大舅子一大早进门就把他小妻子闹哭了,他还没说什么,大舅子就先恶人告上状了,狄禹祥摇摇头,笑笑道,“没有。” 说罢见大舅子还瞪他,狄禹祥只得偏过头去,当没看见。 “你别怪他,”萧玉珠这时扯了扯夫君的衣袖,与他轻轻道,“哥哥好久没见爹爹了,现下心里怪慌然的。” “我哪有慌然?”抱着长南的萧知远不服气。 “是,你不慌,是长南慌,是不是,长南?长南要见外祖父了,心里高兴得很,但不知道怎么说是不是?”萧玉珠哄着在兄长怀里东张西望的长南道。 狄长南精力旺,人又调皮爱玩耍,所以许多时候他是不听管的,尤其午睡的时候往往都是闹着不睡觉,但只要他娘柔了腔调与他说话,他不是直闭眼睛就是直点头,听到他娘又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刚睡醒的狄长南直点头,听不懂他娘的话也觉得他娘说得最对了…… “你看,长南跟哥哥一样。”萧玉珠微笑着看着萧知远。 萧知远被她说的话缓和了故意板着的脸,低头去看长南,见长南睁着黑珍珠一样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萧知远轻声问他,“长南见过外祖父没有?” 狄长南看向他娘。 “见过的。”萧玉珠点头,“长南的小床小木偶,都是外祖父送的。” “长南知不知道叫外祖父?” “知道的,长南,跟舅父说知道叫外祖父……”萧玉珠耐心十足地看着长南,她教了他好几天,长南聪慧,早两天前就学会了。 “舅父,外祖父!”果然,听他们说外祖父来外祖父去的长南很赏大人脸地叫了一声外祖父,连舅父也顺带捎上了,逗得萧知远亲了长南胖呼呼的小脸蛋一大口。 ** 多年不见的父子相见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甚至没有一人红了眼眶,只是萧元通一扫原本沉默寡言的脸,哪怕看到萧知远脸上的伤,他也只是愣了一愣,然后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尤其在抱过长南,被长南叫了一声外祖父后,他更是乐呵呵地笑着,连应一句简单的“好”字都要先呵呵笑两声。 萧知远叫他爹,他笑着点头,萧玉珠让他走路小心点,他呵呵笑着道“听女儿的”,等到了车上,萧知远拿过妹妹备好的水,让他喝点竹筒里的温水的时候,他捧着竹筒一小口一小口如饮神仙水一般郑重至极地喝着,眼角眉梢全是笑。 他一直都在笑,却笑得萧知远把头低下,等马车一动,萧知远就跪在了父亲的膝头,把头埋在了他的膝盖里,无声地痛哭。 萧元通却还是乐呵呵地,只是抚向儿子头发的手一直在抖,他嘴里呵呵地笑,等过了好一会,他才结巴着笑着道,“回……回……回来了就好,爹娘和妹……妹妹都等着你回呢,大……大郎。” 只一句,让萧知远泣不成声,嘶哑着喉咙叫了他一声,“爹。” “哎,我儿。”萧元通这一次没有结巴,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只是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之后,他拉了大儿起来,拿出袖中陈旧洁净的帕子,亲手给大儿拭脸上的泪,就像大儿小时摔倒了号啕大哭后一样,他拿出帕子来给他仔细地擦干净脸那般用心。 他不是好父亲,没能力给他们太多,这是他一直痛恨自己的,但上苍还是有眼,他们比他强,他们比他过得好,他们好好活着,这于他来说,他差点就没什么了。 “爹还用着呢?”萧知远看着他手中的旧帕,不禁笑了。 那是妹妹四岁时候跟娘学的绣的第一条帕子,给了爹,爹自那以后就当宝贝一样地放在衣袖里,没想着,十来年后,帕子虽泛了旧,但帕子还是那条帕子。 “嗯,用着呢。”萧元通看着儿子脸上的伤疤,笑着点了头,随后他小声地道,“你娘给我的,我也藏着,今天身上穿的衣裳就是你娘做的,还有你的一身,是你娘按你长大了的模样做的,我给带来了,等过年的时候,你就拿出来穿。” 萧知远本已止了泪,听到这话,看着父亲身上那素致大方但又泛着旧色的衣裳,又红了眼眶。 这时他们后面的马车里,萧玉珠靠在狄禹祥的肩上,看着在夫君怀里玩着外祖父给的木马的长南,长南玩着新玩具,偶尔抬头看他娘一眼,咯咯笑两声,就又乐不可支地玩他的新木马…… 看他看得长了,萧玉珠的脸就柔和了起来,嘴边也有了笑。 狄禹祥低头看娘俩两人的时候,两人正相互对视一笑,他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声问妻子道,“不难过了?” “不难过了,”萧玉珠摇摇头,抬头看他,“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爹爹看到哥哥了,这是高兴事,我不难过。” “嗯,以后会更好,你可以随时都能看到岳父大人与大兄了,他们现在就在你身边。” “是呢。”萧玉珠轻叹着,有这么一天就跟做梦一样,她曾想过她总有一天是等得到兄长回来一家人团聚的,可真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地来了。 而现在虽然她嫁出去了,可她还是能常常见到他们,这于她是何等的幸事? 所以,真没有什么难过的。 ** 这年小年,他们先在狄家吃了顿团圆饭,随后萧元通带了儿子女婿女儿和外孙,去了市坊买了香烛纸线,回了他们在北处住的那处小宅,进门后,萧元通把带来的妻子灵位请上了供桌,带着这些小的,给死去的妻子上了香,烧了纸钱。 “以后一家人就在一起了,你在那边也开开心心的,等我见了大郎娶妻,替你抱上孙子,再等长南长大些,我就来陪你,你先莫着急啊,再等我几年。”让儿子,女婿女儿带着长南给妻子上完香,等他们出去后,萧元通拿出帕子给妻子轻拭灵位,说到这,他笑了笑,看着妻子灵位的眼里满含柔情,“我知道的,以后我也开开心心的,不惹你担心。” 没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到这天萧玉珠才确定,萧老太君是到不了京都了,她听她哥哥说老太君一行人在离京都不远的地方耽搁了几天,因那个地方在过年前的那几天,往京里来的那条山道上出了流匪出来打劫,当地官员派了官兵剿匪,封了几天山把流匪打了个落花流水,等马车可以过的时候,已是大年三十了,等萧老太君进到京,怕是要到初一的下午了。 萧玉珠奇怪这事出得蹊跷,但剿流匪都出动了官兵,她还是有点不太敢想这事是兄长在其中作祟,等一家人在狄府这边吃过年夜饭,守过夜,到了时辰点了炮仗,送走爹和兄长回家后,她躺在床上想起此事,随口问了身边人一句,得了身边夫君的点头肯定后,她顿时瞪大了眼,道,“哥哥这太胡来了。” 狄禹祥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连你都想不到他敢做此事,外人是万万想不到的,你就别担心了。” 萧玉珠还是无语得很,缓了一会道,“老太君想来生气得很!” “大兄要的怕就是她生气罢?”狄禹祥失笑摇着头道,“如若不是我多想,等府里老太君到了,大兄对付她的法子怕是更多。” 这个时候,大兄显露在外的凶恶,真是恶得极好,恶得极妙,连他都忍不住有几分赞叹。 萧玉珠听他口气,像是极看好她兄长的作为,她没料他如此外显,见他都随了她兄长,她都呆了。 老太君也着实太会得罪人了…… 73、最新更新 初一这天早上,等狄轼和狄小七过来与狄禹祥拜过年,萧知远就和父亲过来带了狄禹祥小夫妻去进奏院给萧老将军拜年去了。 中午,萧老将军留了他们的饭,这一次进京的萧家人围坐在了一起热热闹闹地用起了午膳,因萧知远的原因,狄禹祥被带着见人,这次不论这次进京谋职的萧家人,还是想着以后的前途还要靠萧知远拉一把的萧家人都对萧知远身边的人甚是有礼,所以哪怕狄禹祥只是个小举人,但因他是萧知远亲妹夫的身份,萧家人从头到下,一个不落都见了他。 不一会,在内院跟几个萧家女眷说话的萧玉珠被下人告知,说萧老将军要留她夫君说会话,让他们晚点回去。 这边萧家人其乐融融,那边的萧老太君被萧知远派出接人的高壮大汉接到了阴森鬼气的大宅,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萧元通与萧知远前来拜礼,遂收拾了下,说既然大家都去给老将军去拜年去了,她也免不了要去请个安。 她这话一出,萧知远属下的那名管家,名为高能的高壮大汉立马让人准备了马车,只是马车走到一半,车轮坏了,飞了出去…… 马儿带着车厢疯跑了一阵,直吓得萧老太君昏了过去。 这边萧知远随了父亲带了妹妹从另一条路回了给萧老太君准备的大宅,左等右等,等到了萧老太君被抬着进了门。 萧知远觉着这老太婆命大,暗地里撇了下嘴,被妹妹看到,皱着眉头朝他轻摇了下头。 这夜,萧知远打发了狄禹祥带着萧玉珠回去,他与萧元通守在了大宅。 第二日,萧玉珠从来报信的大捡那得知,萧老太君大病…… 这厢萧知远得知父亲要当孝子伺候于老太太于榻前,二话没说,当夜老太太房里闹了一夜鬼…… 萧元通这日被萧老太君拉着手,默默掉了一天的泪。 第二夜闹鬼亦是如此,老太太哭着喊着说要搬地方住,要不就是逼她在这个闹鬼的地方等死。 这日皇帝晚上开宫宴宴请百官,坐在席上皇上看萧知远愁眉苦脸,满脸君威的皇帝略一挑眉,问他,“爱卿,朕哪又亏待你了?” 萧知远当下就掀袍跪下大哭,“圣上,这次不是您亏待我了,臣不尊,还不孝啊,上次强跟您讨来的赏银三万两,臣全给要进京进年的老祖母买了宅子住,祖母嫌不好,要换地方住,可臣手里没银子,这下去哪给她找新宅子啊,圣上,要不,您再赏我一回罢……” 好好的宫宴,就听他在号啕,文乐帝看他一滴眼泪也没流,左右观赏了一阵下属能臣的厚脸皮,他先前以为在他的朝廷里,以前只有左右丞相和御史有这个本领,现在看来,他眼光不错,他枢密院的这位密使能耐看来不比那三个老臣差。 看来以后要是跟人对上了,谁胜谁负,花落谁家还说不定。 文乐帝觉得他给萧知远的赏赐没白花,但他已经给了这位臣子对得起他能干的赏赐了,谁都知道他最喜论功行赏,该给的都给了,想要他再给那是没门的事,所以文乐帝微笑着回了萧知远的话,“爱卿啊,朕也没银了,就让你祖母将就些罢,三万两的宅子,朕亲娘住的宫殿也就不过这个数。” 萧知远听了拿袖子擦眼睛,“那臣回去跟老祖母说说,皇上您放心,若是臣那老祖母想越过了太后去,臣明天就来谢罪,撞死在金銮殿算了。” 文乐帝也没客气,笑着点了点头,淡道,“也好。” 请来赴宴的臣子听了这一君一臣的对话,多数官员也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但还是被考课院主院萧知远跟与皇上这样说话的气魄吓倒,便连御史,想尽自己职能参萧知远大过年给皇上找晦气的一本,但没在他脸上找到泪,皇帝还笑眯眯,那本不愿意奏上的参本也就没说了。 左右丞倒是相视了一眼,然后不经心地别过眼。 他们已为掩盖他们与下属这几年私藏的税银,和私吞的朝廷下拔的灾银这些事忙得手忙脚乱,除夕那晚都没睡着成一觉,这枢密使这般不按常理行事,御史如翁也被他拉拢了过去,皇上那明显是要用他不可能废他,他们要扳倒他是难上加难。 这个人,连老祖母他都敢拿到皇上面前说话,还有什么是他怕的? 明显就是他打算光着脚来对付他们,就是拿他家事作梗,他也能豁得出去。 这哪是世家出来的世家子弟,就是市井商贩里出来的泼皮无赖也不过如此。 ** 没过初八,萧玉珠听前来家里的兄长说老太君病就好了,也不闹着要搬屋子了。 萧玉珠已经从来报信的人口里,听说了兄长在皇上宫宴里说的话了,听他说老太君突然病好了不闹了,她笑了笑。 “这就好。”狄禹祥还松了口气,“想来以后也不敢闹了。” 这于正在拿百官开刀的大舅兄而言是好事,舅兄也出了气,在文武百官还在过年朝休的这几天里让家宅安宁下来,到时候等上朝之后的风波一来,舅兄也就不用担心家里出什么事,拖后腿了。 萧知远听了也一笑,那淡淡的笑容跟萧玉珠刚刚笑的一模一样。 狄禹祥察觉不对,看向了妻子。 萧玉珠见他眼有不解,朝他说道,“老太君不闹了,只能算是暂时看着像服了,但不是怕,她若是真怕了,就会回淮安,若是想为如今她在外面张扬跋扈的名声讨个好,就会就着哥哥先前在皇宫里说的话,换个便宜些的屋子住,但她就是如了哥哥的意……” 萧知远这时赞许地朝妹妹点了点头。 萧玉珠朝他叹了口气,又朝狄禹祥道,“她让哥哥闹,想来不甘心得很,定有后招在那等着,她不是那种看得开的人,哥哥让她受的辱,以她的心思,必以十倍还之。” “我这叫闹?”萧知远又不服。 萧玉珠这次没跟他拌嘴,看向了带着长南在院子里玩的父亲,她看了几眼,转过头对萧知远道,“哥哥不用太担心她了,回头我去看看她,老太君那,有什么事就让我去办罢。” 萧知远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笑笑道,“用不着你。” 他这几天不许她过去,哪怕那老不死的要见她,他也给推托了,就是为的护住她。 “早晚要找上我的……”萧玉珠说到这微笑了起来,眼珠灵动地一转,转到了狄禹祥身上,看了他一眼之后她接着道,“我也不是为你,是为的我自己,老太君最喜捏软柿子,欺不得你,就会找上我们家来。” “她哪敢!” “她敢的,哥哥信不信,不用几天,她就会找上门来?”萧玉珠顿了顿,就着狄禹祥递到她嘴边的杯子喝了口,接着道,“且还是柱着拐仗,什么人都不带,一家一家问着来看我这长孙女,到时候街坊邻居就知道我就是那个嫁出去了,还得她问着门来看望的孙女儿。” “她敢!” “她敢,你忘了,是你说她住的快要比太后娘娘好,她要是出来一次,使唤的人没有,代步的车辆轿子没有,走那么远来就来看你的亲妹妹一眼,你说,依老太太的心思,这种一举三得的事,她会不会做?” 打了他的脸,责怪了她的不孝,同时可能会洗清她跋扈的名声,依老太太那别人退一步她还要想着进三步的性子想不到才怪了。 萧知远只想过依老太婆的心思绝不会就这么认输,但听妹妹说了这席话,背后还是忍不住凉了一下――女人的招,看似软弱,其实再阴险不过,损人于无形还让人一字都反驳不得,哪怕他先用大道理堵了人的嘴,也堵不了不知就里的那些人的悠悠之口,只要那老太婆用妹妹刚所说的姿态出现在人的眼里,到时那所见之人,所听到的人只会记住她的可怜。 尤其,他要对付的人更是会拿此作文章。 “也用不上你,”萧知远脑子飞快地转,没一会就快速道,“我让她出不来!” “哥哥,你堵不了那么多人,萧家现在嫁了两个庶女在京,那两个还有她们身后的那两家,还有玉婵妹妹的吕家,这些别有用心的铁定是会登门的,你不如他们的意不让他们顺心,他们未必就能让你顺心,到时候,光拒绝这几家见老太君和外面的闲言碎语,就能让你忙不过来。”萧玉珠摇摇头,心平气和地跟兄长讲明利害关系。 这几天兄长不许她去大宅,她也没想去,冷眼旁观几天,也知这局她是势必要趟进去了。 老太太那种人在兄长面前捅不出大篓子,但她那些偏门偏缝的旁门左道,兄长就未必有那个时间跟她兜着圈子斗了。 萧知远这次没再回她的话,低头想着事。 妹妹说得对,大事他堵得了,小事他没那么个时间堵。 家里暂也没个看得住那个老太婆的人,只得妹妹来。 想到最后,萧知远苦笑着朝萧玉珠道,“你要见就见罢。” “嗯。”萧玉珠点点头,回过头去看身边自她说话就一直不语的大郎,见他也低着头,她看过去他也不抬头看她,她不由叹了口气,顾不得兄长在,她拉了他的长袖抓着一角轻轻摇了摇,软着声腔轻轻道,“怎地了?又不欢喜我了?” 74、最新更新 听到她说话,狄禹祥朝她摇了摇头,没笑,也没回话。 萧知远看了他这妹夫一眼。 临走,他叫了萧玉珠送他。 到了车上,当着父亲的面,萧知远直言问她,“为何要当着他的面?” 男子总喜柔弱些的女子,哪怕心知她聪慧,当着他的面也不能太过厉害,哪怕他娶她之前,也是图她这份厉害的。 这是男人的脸面。 萧知远不信妹妹不知晓这其中的关系,她完全可以在只有两个的私下说这些话,但为何偏偏当着妹夫说? “现在明白知道,比以后明白知道好。”相比萧知远略带责问的口吻,萧玉珠就要镇定平静多了。 “他要是与你生了闲隙,以后忌讳你,你就不伤心?”她明明很欢喜妹夫,看着他的时候,那种温柔的浓情是连傻子都骗不过的。 “会伤心,”萧玉珠笑笑,“不过现在伤心,好过以后伤心。” 见兄长不敢苛同地看着,萧玉珠想了一下,又道,“你是我兄长,这一生想来也是摆脱不了官场,他以后走的也是官途,身为你的妹妹他的妻子,我所做的事只会越来越多,如若现在不接受我,以后有一天突然看明白了我今日的真脸,那时候与我生疏起来,我的伤心只会更多……” 日子一久,感情更多,还不如他现在就弄个清楚明白,好过以后的突然发现,觉得她面目可憎得不想再喜欢。 “没事的,依他。”萧元通在一边开了口,看着女儿的眼里一片慈爱,转脸又对萧知远说,“你娘以前说过,你以后当官不要你当两袖空空的清官,也不要你当深明大义的好官,只当那保着一家大小安宁的官就好,你妹妹以后若是在夫家过不下去了,你就接她回家住,别少她那口饭。” “爹……”萧知远听得哭笑不得。 萧元通话还没说完,他掏出荷包,拿出大儿给他的打酒钱来给女儿看,笑着与她说,“你莫担心,以后你兄长给我的孝敬钱,爹都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回家来都有银子花,咱不怕,啊?” “哈……”萧知远一听,身子往车壁躺,两腿一伸,翻着白眼道,“得,都是些不怕的,随得你了,他若是不顺你心了,哭着回娘家罢。” 说着又迅速正起身,清了清喉咙,跟萧玉珠挤眉弄眼,“到时候哥哥再给……” “哥。”萧玉珠朝他摇头,示意他可别再说下去了。 “珠珠不怕。”萧元通笑着与女儿说,然后推了她下去,“回家去罢,别让永叔和子南多等。” 等她一走,萧知远看着老爹不解,“又让她不怕,又让她回去,爹,你怎地想的?” 萧元通拍拍儿子的肩膀没说话,等马车赶到半途,快要到家了,他转过头去,看着闭目养神的儿子说了一句,“她是听爹的话嫁的,她以后是好是坏,都是我们萧家男人的责任。” 萧知远睁开了眼,看向他。 “好不好?”萧元通有点干巴巴地问着儿子,心中不无惭愧,可他自己能力有限,只能为对不住的女儿向儿子讨个承诺。 “好。”这一次,萧知远连想也没想地点了头,“您放心,我一辈子都管着她。” ** 萧玉珠不知父兄已打算为她的以后做准备,她回了家,见狄禹祥在外屋里提笔在写着什么,就没去打扰他,回屋看了看玩得累了睡着了的长南,就拿了绣框去了堂屋绣花。 现下离入夜还有点距离,离做晚膳的时间还有点早,她也不着急去厨房,边绣着花边想起了事。 她心中虽不平静,但也没有多为刚刚大郎不言不笑的事太过于纠心得连事都做不成。 这于她而言,大郎不在意她的过于聪明,那当然是最最好,但如若在意,他们的日子还是会好好继续过下去,只不过有另外一种过法,那时候,只要夫妻和睦,她也愿意藏拙一些,也可以更柔软一些,只是,对他的欢喜还是会少上那么一些的罢。 她虽然一直都会是个好妻子,但她是不像她娘的,为了爹可以连命都不要,为了不让他伤心,连毒药都敢为他喝,她做不到为一个人如此,她有爹爹要顾,有哥哥要看着,还有长南,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长南还要她在旁看着他好好长大,娶妻生子,她心中没有了特别欢喜的人,但还有着另外一些她欢喜的人要去在意。 所以,不管如何,她总是能过得好的。 到底,萧玉珠还是在意着她的大郎想什么,把话在心中想了一遍,那带着焦虑的心才慢慢缓了下来。 她在堂屋神色自如地穿针引线绣着花,那厢外屋的门后,狄禹祥蹑手蹑脚地站在那偷偷地往堂屋瞧,见妻子娇脸如花,绣花的一举一动不紧不慢,有着说不出来的好看,他不由轻皱了下眉,他看得好一会,揉了揉刚默写了半卷先皇告天下录的手,垂着头又去了书桌前,默写下半卷。 他以前自诩有些能力,自她嫁进门来,为了不委屈她,他便开始挣些银钱,虽不说让她富贵如往,但他这两年多来,多少是有些满足于他带给她的欣喜的,他是那么地喜欢她因他而笑。 可现下看来,他若是再不多加努力,怕是要真配不上她了――重提了笔的狄禹祥想到了此处,顿时收敛了心神,提笔写了告天下录下半卷的第一个字。 晚膳后,狄禹祥又去了外屋看书,当夜把当朝四儒表天下的策论都在纸上默写了一道,许是刺激能振奋记性,狄禹祥觉得这些只默念过几遍的策论他已能倒背如流了。 他到子夜才准备入寝,怕惊醒了已睡下的她,他一直都是轻手轻脚,连怕叫丫环打水都怕惊了她,所以连丫环都没叫,自己悄悄去了厨房打了水洗漱。 可当他小心地掀了被子,在她身边躺好,她就过来靠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叫了他一声后,他顿时便懊恼地叹出了一口气,“唉……” 这下可好,他难得想体贴她一次,不要她起夜伺候他,但还是惊醒了她。 狄禹祥觉得他以前自认为有的稳重与缜密,这两样此刻跟身上长了脚似的,从他身上全跑走了。 他抱着她吐了口气,在黑夜里完全忍不住心中的沮丧,“怎么办啊?” 他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以后可怎么办啊?他可不认为他为她买几样不好吃的点心,几件粗陋的首饰,她就会喜欢他一辈子。 他说完话后,突然察觉胸口有些不对劲,他慌忙把她从怀里扯了出来,却听到她“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这一下,狄禹祥可算是知道了他刚刚觉得她在他胸口默默哭着的感觉不是错觉,黑夜里,他看到她都哭得抖了起来,狄禹祥这下被惊得心在这刻都停摆了,在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之后,他忙把刚扯出去的人抱到怀里,摸着她的湿漉漉的脸惊道,“怎么了?珠珠,怎么了?我吓着你了?刚刚扯疼你了?” 而萧玉珠刚刚那一声哭音也哭出了她从此可能要与眼前这个人生疏的惊慌,其实之前她想得再开,但在床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回来后,那些她自以为是的想得开都不在了,在等着他回来的这一个多时辰里,她其实怕极了他不再喜欢她。 等到哭出后,那些恐惧不再憋在心口,跑了大半出来,这时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紧张和惊慌,而且其中完全听不出一点对她的闲隙,只听出了他对她的在意。 饶是如此,患得患失了小半天的萧玉珠也还是不能像平时那样冷静自持,她带着哭意问他,“你是不是嫌我太厉害了,不要我了?” 狄禹祥听到这话仿如晴天霹雳,素来遇事都能面不改色的狄大郎傻了眼,从嘴里挤出话道,“你说的什么胡话?” 这时,那跟喜婆婆桂花在她们屋里睡的长南可能是听到了娘亲刚刚的哭声,在院子那边的屋子里发出了啼哭声。 萧玉珠当下什么都顾不得想了,就要起身出去看,但被狄禹祥拦了下来。 “你躺着,我过去看看。”狄禹祥紧紧把她按下,替她盖好被子,见她还要起,语气霸道了起来,“听话!” 萧玉珠被他重重一凶,那欲要起来的身子往床上一软,不敢再起了。 狄禹祥摇摇头,下床点了灯,去了院子里,隔着门问长南怎么了,刚问出话,在屋里头哄着长南的喜婆啊啊了两声,这时桂花也回了话,“回大公子,小公子好像魇着了,喜婆哄了两声,现下又要睡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等了一会,没听到儿子哭了,这才回了屋。 他出来吹了阵冷风,那刚在屋里发热的头脑也清醒了过来,等回了屋中,见小妻子偷偷张眼看他,似要问话,他脸色一冷,先说了一句,“没事了,睡下了。” 说着他掀被入了窝,没像之前的每晚那样上床就要抱她入怀,而是与她隔开了些距离,刚刚在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平日聪明才智的狄禹祥在她开口之前率先道,“我什么时候嫌你厉害了?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没给我说明白就别睡了。” 萧玉珠被他突然冷冰冰的口气说得眼睛瞪大,见她还敢瞪眼,狄禹祥非常生气地怒视了她一眼,萧玉珠顿时就他的凶脸吓得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然后才含含糊糊地说,“是我瞎想,觉得你可能会嫌我太厉害,那,那……” 说至此,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接着说下去了。 狄禹祥听完这一句是她瞎想的话,良久无声,然后,他抱了她,当萧玉珠闭着眼睛打算把这事当没发什么一样睡过去的时候,他重重地紧了下她的腰,搂醒了她,语气有些阴恻,“说罢,大兄走的时候让你送他,你上马车之后他跟你说了我什么了?” 狄禹祥以为舅兄找妻子单独说话,是要叮嘱她一些小心萧老太君之类的话,现下后知后觉,才想起事情可能跟他先前想的根本不一样。 萧玉珠顿时语塞,完全不敢说出在马车上她跟父兄所说的,和父兄和她所说的话。 她觉得她若是说出来,这次肯定免不了要挨大罚了。 75、最新更新 “说!” 萧玉珠闭着眼睛,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情,只顾着一股脑地往他怀里钻。 狄禹祥冷笑,拿手挡她,但挡得不巧,那手正好在拦在了她鼓鼓的胸前。 萧玉珠红了脸,咬了嘴角看他…… 灯光没熄,她脸上的娇羞能让人瞧得分明,尤其她的桃花眼染了艳色,美得让人心底被猫爪子抓似的直发痒,狄禹祥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剧烈鼓动了好几下,在萧玉珠又朝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朝他靠来的时候,狄禹祥干脆把身上的被子推到了她那边,隔着被子双手按住了她的肩,不许她再动,板着脸与她道,“你以为诱*惑我就行了?这样子没用,你给我说明白了。” 萧玉珠被他的“诱*惑”两字说得委屈不已,顿时就抽了抽鼻子,用非常小的声音委屈地道,“今晚我本来还想把长南带到屋里睡的……” 说着,觉得自己主动还没讨到一点好的人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极其小声地抽了抽鼻子,显得无比可怜兮兮。 狄禹祥一听,只着单薄里衫的胸脯急速地起伏了两下,只两下,他就什么都没管了,下地迅速吹熄了灯,拉起她身上的被子伏在了她身上,咬着嘴恨恨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等会还是要给我说明白了大兄跟你说了什么,说不明白,你看我有没有法子治你!” 他就不信她还能反了天了! 说罢,不等萧玉珠反应,就含住了她的嘴。 萧玉珠哪管得了那么多,逃得了一时便是一时,等缓过这当口,他不再那么斤斤计较了,她再挑了不刺耳的话说与他听就是,反正他想再怪起她来,那萎过的怒气也比不得刚才了。 可这一次,狄禹祥没那么好说话了,等萧玉珠紧紧缠住他的腰,声音都哼得不成调子了,他不动了就是不动,哪怕她搂着他的脖子,身子柔软无骨地往他身上缠,他满头大汗都蹭在了紧紧贴着他的她脸上,他也咬紧了牙,撑着身子在她嘴边重重地咬了下她的嘴,恨恨地说了声不听话又问她,“说不说?” “夫君。”黑夜中,萧玉珠大胆了些,见他在这时候还非要问她,她喊他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哭也没用。”狄禹祥甚是冷酷地道,他褪去了这段时间对她似小孩子般的粘缠,整个人又变得强势了起来。 “大郎……”这次,萧玉珠真是被他只磨不往里进的姿势折磨得哭出了声来。 “说不说?” “呜呜……” “告诉你了,哭没用。” “呜呜。”这一次,萧玉珠没抵住攻势,在他一字一句的他问她答后,她不仅把自己的话说了,哥哥的话说了,连亲爹给她备私房钱的事也说了出来。 她一次卖了仨,别说父兄,连自己也搭了进去,却把狄禹祥气得直抽气,在一连番大力的撞击发*泄了之后,他气得直捶了床好几下,没再怜惜她身娇体弱,把她抱了起来坐到了身上,随意把被子往她身上一裹,这一次,他使了全力,直逼得萧玉珠哭着说再也不敢了,随后他又去了外屋拿了笔墨过来,让她亲手写了保证不能私自回娘家,保证不经过他的同意就不能收娘家给的物什,保证以后有话只跟他说不许自己瞎想的三保契约书…… 萧玉珠流着眼泪抽着鼻子写了文书,画了押还印了手印,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出去收契约书,等他回来,见她流着泪看起来甚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已铁了心肠的狄禹祥别过脸,根本不看她,给她擦她脸上的泪的时候他还闭着眼睛,一副眼不见为净的表情。 虽说他如此绝情,但还是去厨房打了热水来,亲手替她擦了全湿的身子,还有点手忙脚乱地去箱笼里找了新的被子出来,换了先前的。 狄禹祥还有力气下地,萧玉珠按完印后,先前被磨了好一阵的她哭得脑袋都发蒙了,她软着身体趴在那,等身上换了干净被子的时候,她都只抬了抬眼皮,又抽泣了一声,勉强地看了他一眼。 等他重上了床,抱紧了她后,萧玉珠又哭着呜咽了一声,再行保证,“大郎,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狄禹祥此时心里正想着明天定要把契约书藏到隐密处,切不可让她找着,听到她保证,他抱着她微微笑了一下,轻拍了拍她的背用话安抚她,“知道了,好好睡罢,没事了。” 萧玉珠得了话,这才安心地闭了眼,也不再想那么多,昏睡了过去。 等隔天早上,一大早狄禹祥就出了门,萧玉珠咬着牙想了想,翻了他放重要物什的盒子,见里面有着几封家信和一些孤本,没见到她亲手写的那封丢脸的契约,当下就一屁股坐在了身边的凳子上,这下她想都不用想的就知道,她家大郎这一大早出去,肯定是拿了东西走的。 昨晚她临睡前的那句认输话,看来没让他放松,他防着她防得紧呢。 因此,萧玉珠真真是欲哭无泪,以及想到了日后她若是行错一步,就要被他挟约而制,到时她还得再回想一遍昨晚的那羞得死人的情形,这可叫她怎么活? 萧玉珠想得呆了,坐在外屋的凳子上回想着昨晚的光景,羞得耳光都冒火,都听不到长南在院子里一声声叫着娘的声音。 ** 狄禹祥出了门去,先去店铺找了狄轼,问了一下这几日店铺的生意。 这几日布店的生意比年前还要好上一些,因过完年,姑娘家都得了压岁的银子,不论是那粗布还是苏安上等的绸布,都有人来买,京中许多的人家里,也有那夫人要打发来拜年的亲戚,来买布的也更是多得很。 酒铺的生意倒是要比过年前的那几天要差了些。 狄禹祥以往都是在堂兄和堂侄打点的这两个店铺问问情况就走,店铺扎帐的事,他都是交由了堂兄与妻子说的,但这天他找了狄轼去了堂铺后面,跟狄轼要了帐薄看,又跟狄轼说帐薄借用几天,他拿去有用,过几天就还。 狄轼不解,“弟媳妇那有呢。” “她的是她的,”狄禹祥怕堂兄误会,坦言道,“我这个是拿去给我岳父看的。” 狄轼是个聪明人,一句话就知道他的大概意思,当下就点头,“拿去拿去,让亲家老爷看看也好,也好知道弟媳妇在我们狄家也是能过得好的。” 狄禹祥感激地朝堂兄作了个揖,道了谢,事罢他去了酒铺拎了几坛酒,去了几个常来往的书生家,与他们喝了半日,又推了他们留的午膳,带着一身酒气往家里赶去。 途中经过一家书肆,他让狄丁停了车,下马车买了一本两页封在一起当一边书封的线装书回来,在马车往家里赶的时候,他把带在身上的那张契约纸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处拿了出来,把那张薄薄的纸小心地压在了两页之间的空隙,又用跟店家讨的米糊笨手笨脚地把书封的两边都用米糊粘了,压得紧紧的,他怕看出是新糊的封,他举着书一路换着边吹着,想把糊着的边隙吹干一点,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饶是如此,他进家门的时候,书也没自己拿着,让狄丁先带着进屋,等晚上用完晚膳的时候再送到他手里来,他到时再把这本太学放到她不会动的书箱子里就好。 狄禹祥就不信他这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又重入虎穴之计,还不能骗过他家里那位极喜不动声色解决问题的妻子。 见到他回来,这一次换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狄禹祥故作淡然潇洒了,见她殷切地为他洗手更衣,狄禹祥极常平常地让她服伺,也没给她一个笑,用态度向她表示他气还没全歇着呢。 狄禹祥爱理不理了萧玉珠两天,萧玉珠也是没法了,这天早上她准备要去老太太住的那边宅子,她自己做了早膳,一家人用完早膳后,她把长南交给了他带,有点怯懦讨好地朝他笑,“我想午膳的时候回来,不在那边用饭,你过不过来接我回家啊?” 狄禹祥正抱着儿子放肩上坐着,看到她朝他怯怯地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萧玉珠还以为他气没歇呢,觉得来日方长,她讨好他也不急于这一时,施了一礼就要走。 哪想出了门,她上了马车,看到他抱着长南也上来了,她不由吃了一惊,“不是说你们不去吗?” “是不去,”狄禹祥把长南放膝盖会着,懒懒道,“我带长南去见外祖,不成?” 萧玉珠当下讪笑,“成,哪有不成之理。” “嗯,这两日没见着岳父大人,我也想跟岳父大人好好说下话,”狄禹祥说到这顿了顿,随后一派云淡风轻之势轻描淡写地道,“顺便跟他说说家中的一些境况,也好让他放心,以后莫再那么担心你在我身边过不好了。” 萧玉珠一听,知道他小心眼的毛病根本没好上一点丁点,差点叹出气来。 76、最新更新 萧玉珠着实怪担心的,但她也没有好法子,马车到了父兄所住的北宅,她只能看着狄禹祥抱了长南下车。 她本来想跟着进去,也好跟父亲问过安,但狄禹祥拦了她,“早点去罢,等会接你回来一起到岳父大人这用膳。” 萧玉珠只好应了一声,眼睁睁地看了夫君儿子进了父亲的门。 萧元通被萧知远称身子不适,免得冲撞了老太太,就接到了小宅住,没让萧元通跟老太太住在一块。 自知道父亲不用跟祖母住在一起,萧玉珠也心安了不少,父亲已经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谨小慎微地活了那么多年,现下该让他松口气了。 至于某些事情,就让他的儿女来办就是。 现在兄长在,她也在,萧玉珠是万不会让老实的父亲再去看老太太的脸色,猜度她的心思了。 车子从北面转到西面,去了萧老太太所住的西宅,那处宅子大,但也因太大,京中坐不下这么大的格局,那大西宅的落处已近京郊。 马车跑过去,也要得一个来时辰。 萧玉珠在车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到了西宅,是兄长留在院子里的婆子领了她进屋,等到了老太太的屋里,萧玉婵已经到了。 见到她,萧玉婵起了身,朝她福了一礼,“见过姐姐。” 萧玉珠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受了礼后走到了萧老太君的面前,朝她福了一礼,笑道,“玉珠给老太君请安来了。” “好,好,好。”萧老太君一连道了三个好,笑眯眯地看着萧玉珠和蔼可亲地道,“今个儿十二了罢?我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呢。” 话是和气话,但句句都带着刺,萧玉珠也不遑多让,微笑着回道,“哥哥说老太君病了,让我莫过来打扰您,免得惊了您,所以我一听您病好了,就告了家中夫君,过来瞧您了,还望您莫见怪,现下玉珠看着了您,看着您老气色好,就跟没病过一样,玉珠也就放心了。” 萧老太君讽萧玉珠不孝不来看老祖母,萧玉珠讽老太太装病作怪,两人笑眯眯地嘴上间的一来一往,就已斗过一个回和。 萧玉婵在旁低着头听着,嘴边含着的笑容看似羞涩,实则冰冷。 看着是名门望族的这一家子,实则烂到根了,老的根本没有什么慈爱之心,至于她眼前的那个小的,也精怪得得不像个她这个年龄的人,她以前真是个傻的,自为以谁人什么心思都能看透三分,可眼前的这两个,都是她出嫁过了生不如死的这几年,如今才算是看透了半分,能听透几分她们话中的意思。 她们的心,不知道是什么长的,一个个就像个冷血人。 “是啊……”萧老太君呵呵笑了两声,笑容没变,伸过手来就要握萧玉珠,萧玉珠被她温热的手拉住那一刻,就好像被毒蛇缠上了身。 她嘴边笑意更甜了,笑意吟吟地看着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握着她的手拍了两下,慈爱地道,“你看着气色也好,我听说你哥哥啊,就跟以前那样地疼爱你,对你百依百顺,什么好东西都往你家里送,瞧瞧,这不,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脸色极好。” 萧玉珠听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看自己被萧老太君拉着,从衣袖里露出一截的细手腕,再看看自己的细腰,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紧接着笑道,“老太君,你可真把我给吓着了,我还以为自己真胖了呢,吓得刚才心都快忘了跳了。” 说着,她后怕地拍了拍胸,朝萧老太君又娇笑了数声。 “我看是胖了一点,比以前胖,是不是,柳婆?”萧老太君眼睛往后瞧了一眼。 那柳婆子应了一声,有些害怕地看了萧玉珠一眼,见老太太在等着她说话,她又怕得罪老主子,就小声地答了一句,“大小姐看着是比以前丰满了一点。” 萧老太君满意地点了下头,朝萧玉珠笑着道,“你看,还是胖了一点的,你啊,别怪祖母大过年的不跟你说好话,你现下怎么说都是举人夫人了,用不了多久,等你哥哥给你夫君谋了官职差事,怎么说你也是个官夫人了,依他的才能相貌,难免就要多几个人才能伺候得下来,你也注意着自身一点,莫让那些后来的妹妹们比下去了。” 这话,怎么说都不像是一个祖母能说的话,萧玉珠这一下,脸真正地冷了下来,看着她变了脸色,萧老太君脸上的笑意却加深了。 她就等着她发作…… 萧玉珠看着老神在在的慈祥老太太,她知道这老太太正等着她发脾气,这些话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是断然忍不下。 萧玉婵站在一边,这时她拿帕挡了嘴,低着头往她们看来…… 她也想看仔细了,看她这大姐姐是怎么把这场面不失脸面地对付过去。 ** “祖母,”萧玉珠如萧老太君所料的那样冷了脸,口气也冰冷了,只是她说出的话却不如萧老太君所料,萧玉珠没有发脾气,而是字字如秤砣一样地打在了萧老太君的胸口,“您住的地方已快越过当朝太后娘娘了,现下,您连哥哥的公事都要管,莫不是下一会,您就要住到宫中去,替了这天下的主子替他管了这天下事了?” “你……”萧老太君万万没料到她竟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狠话,萧玉珠这丫头完全不是个平日口说得出狠话的人,且她那口中的人是她,她吓得倒喝了口冷气,差点没昏死过去,饶是如此,她也被吓得身子晃了晃,等不到回过神来,她死死抓着萧玉珠的手,手指甲掐进了她的手掌里,厉声道,“我什么时候管你哥哥的公事了?你今日不给我说清楚了,你这等污蔑你可怜的老祖母,我往日便是再疼你,也要治你个不尊不孝之罪……” “没有管哥哥的公事?”萧玉珠被她掐得手掌出了血,脸上也只一片讶异,“那,您怎么说哥哥要给我夫君谋差事了?先前我哥哥可说了,他就算是当了官,他也不可能为我家大郎谋一官半职的,让他好好读书,靠自己的本事考上功名,那才是真正为国为民为圣上分忧,他话可是说在了前头,所以如若不是您依仗自己是老祖母的身份命令他,他怎地会突然要为我家大郎谋职了?” “你这巧舌如簧的丫头……”萧老太君气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你岂可如此胡说八道?我哪有做过此事,你这是污蔑,污蔑,来人,来人给我找我长孙来,让他来看一看,他妹妹现在是,是……” 她话没说完,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玉珠趁势挣开了手,桂花这时候扑过来要为她擦手上冒出来的血,被萧玉珠阻了。 她回头朝桂花凌厉地瞥了一眼,扑过来的桂花脚步便顿住了,她一句“退下”后,她就速速地退了下去。 萧玉珠抬眼,伸掌翻看了一下手心手背,老太太用力太大,手心一个,手背四个指甲都掐进了她的肉里,都出了血,她没打算止血,任那些小小的血迹流出来,等它们凝结成痕。 呆会,她是要带伤痕去见人的,所以,越可怖越好。 “是不是污蔑,祖母心知肚明。”在萧老太君一副快要被气死,就要呼天喊地说冤之际,说时迟这时快,萧玉珠快快地朝她福了下礼,“既然老祖宗这么不喜欢见着玉珠,玉珠不想气着你,就且退下了,您老保重身子。” 说着,她转过身急步出了门,不管身后萧老太君厉声大叫“站住”,还是那柳婆子和丫环在叫着“大小姐”。 她一走出门,得令赶上来要拉她的柳婆子欲要扯她的衣袖,但刚伸出手,就被站在门口的护卫一把拉住,随手一推,肥胖的老婆子倒在了地上。 “我的老天爷啊,这是怎么地了?”老婆子被大力推到地上撞得全身都发疼,拍着打哭喊了起来。 那紧随而来的萧玉婵视而不见地越过她,急步往萧玉珠赶去。 萧玉珠走得甚快,她失态地小跑了几十步才跟上了她,见她左右两边都有护卫跟在走廊下方的两边跟着,怕自己去拉她就会有如柳婆子一样的下场,她也没太靠近萧玉珠,只紧跟在后方急急地道,“大姐姐,你去哪?” 萧玉珠听到她的声音,回头见是她,略挑了下眉。 “大姐,您去哪?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萧玉婵当下也明白了她可能去哪。 萧老将军要受封,他的原配夫人也是来了的,就住在进奏院的温北府邸里。 那个地方,老太君去不了,她也去不了,吕良英初一跟公公过去拜年,只公公进去了,他却被带在了外堂没进主府,那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但眼前堂姐的亲哥就住在里头,堂姐是肯定去得了的。 萧玉婵也想去,她也想见主家那边的大夫人。 她也听说了,温北萧家的族长和族长夫人这段时日也会进京一趟,无论如何,她也一定要去见上这些人一趟,这些人才是她真正的娘家人。 因心中急迫,萧玉婵的脸红胀了起来,紧跟着萧玉珠的步子也匆促不已。 萧玉珠回头再看了她一眼,她对萧玉婵这个大妹妹虽说有几分宽人之量,可萧玉婵已从她这里得了众多好处去了,但目前,她这聪明至极的二妹妹嘴上虽说得漂亮,但对她还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刚才她与老太太的对仗,她这二妹妹在边上冷眼旁观,看着姿态好,但这热闹岂是她一个要依仗别人的人可以看得的? 她可看不出她这二妹妹有什么值得她帮的地方。 以为说几句软话,就可以让人什么都给她了?萧玉珠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在下走廊的阶梯时,朝跟随在一旁等候的小捡扬扬头,又往后略偏偏头,然后头出不回地走了。 她身后,萧玉婵被伸手挡住的护卫拦住了路,被拦住的那一刻,她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护卫,然后看着萧玉珠带着一路小跑的丫环急走消失在了她的眼睛里…… 萧玉婵面如死灰,慢慢地软下了身子,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刚才看人对仗,她置身事外在一边不声不响的高雅样子。 见她倒下,看来是不能走了,小捡便连多一眼也没有再瞧,带着属下往前路快跑,没一会就追上了他们大小姐。 “急马,去进奏院。”萧玉珠一看到人,朝今天兄长派来当她护卫的小捡道。 “是,小姐走到门边即可,”小捡肃容,“我这就去调快马过来。” 等萧玉珠走到门边,马车已经等候在那,她一上马车,急马就往进奏院跑去,这时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到了进奏院。 早一步得了消息的萧知远在门口等着妹妹,看到她手上的伤,脸色都青了。 萧玉珠朝他摇头,“无碍,小伤,涂几天药伤疤都不会有,哥哥先带我去办正事要紧。” 这一次,她如若不把萧老太君的恶名板上钉钉,死钉在铁板子上,那她就要下定决心,不去顾那些还没查明的真相,干脆走铤而走险之路,一劳永逸。 要是任由这样一个心思又深又狠毒,对他们兄妹俩无丝毫感情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对哥哥与她夫君的往后的前途伤害太大了。 77、最新更新 萧玉珠初一来拜年就见过萧老将军夫人容氏,因萧知远现如今在皇上面前的地位,萧知远一带她进了萧老夫人的院子,还没差人进去禀告一声,就见萧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出来请人了。 “进去罢。”萧知远看了萧玉珠一眼,眼睛在她手上打了个转。 萧玉珠朝他匆匆一福,未再多语,朝婆子感激一笑,就提脚进了踏过了内院大门的门槛。 “劳烦婆婆来接我。”路上,萧玉珠对萧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客气道了一声。 礼多人不怪,更何况多礼的还是个有势的小姐,那老婆子忙回身回了个礼,道,“哪敢当,能为您领路是老婆子的福气。” 萧容氏的婆子跟随了自家主母十几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知道这世上多礼的小姐有两种人居多,一种是个真正木头人,别人教什么她就做得什么,至于脑子有没有长在脑袋上这就说不清了,第二种,就是看着一板一眼,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绝不行差踏错半分,让人找不到她的一点差错来,而你若是做得一项错处,她随时都能拿捏你,这种人,浑身都长了心眼,你若是触了她的逆鳞或得罪了她,都看不出她心中是怎么想你的。 这种当口,这小姐一手的血迹斑斑,居然还顾得上跟她这个老婆子客气,她哪敢小瞧了她。 萧容氏的婆子东阿婆领了萧玉珠刚进第一道拱门,就有一个大丫环领着两个小丫环来接萧玉珠,见到她,丫环们都道了万福,“奴婢见过玉珠小姐。” “多礼。”萧玉珠淡笑了一下。 萧老将军是萧家主族声望最高之人,且辈份还长族长一辈,他家的排场自不是淮南萧家能比得了的,萧玉珠光进个门,已有三拨奴婢相迎,等到了萧容氏住的屋子,门口又有候着的丫环跟她道了万福请了安。 “姐姐。”她一进门,萧老将军的孙女,年逾十四岁的萧玉宜就迎了过来,给她福了礼扶了她,笑着道,“您来看望我家祖奶奶来了?” 她笑得甚是乖巧,萧玉珠朝她点点头,歉意地道,“姐姐这次来得匆忙,没给你带什么好玩的东西来,下次补上啊。” 萧玉宜掩嘴上,“上次已是得了姐姐赏的了,哪能见一次就跟您要一次?若是这样,玉宜在京只要呆上个半年,不得把姐姐的好东西都要来了?” 说话间,他们已进了内堂,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着佛珠在念的萧老将军夫人这时眼开了闭着的眼,她满头银发,又是身形高大之人,这一眼睁开,眼里冒出精光,威严感顿时就从她身上散发了出来。 哪怕她岁数与萧老将军差不多,都是已至古稀之人,但那精神气却与萧玉珠那边要小个十来岁的萧老太君差不了多少。 “玉珠丫头来了啊?”萧容氏朝萧玉珠伸了手,“快过来身边坐。” 萧玉珠“诶”了一声,施了礼,走过去在丫环搬来的凳子上坐下…… “祖奶奶……”萧玉宜示意萧容氏去看萧玉珠的手。 萧容氏眼睛看过去,看到萧玉珠那结了血痂的手,吃了一惊,“这是怎生回事?” “还请容奶奶这边为玉珠做个主……”萧玉珠得了言,眼睛红起,朝萧容氏跪了下去,把在西宅萧老太君所说的那些一字不增一字不减地学了出来。 “你那边的老太太是这么说的?”萧容氏听了一脸古怪,“说你夫郎得了官要纳小的,让你好好容着小的?” 萧玉珠点了点头,惨笑道,“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要紧的是她说我哥哥要给我家夫郎官当的事,明明没有这回事,可若是从她的嘴里说出去了,岂不是……岂不是落人话柄,这让外面的人怎么看待我哥哥?怎么看待我萧家?” 萧家人的前途一个都还没排呢,族长还没到京里,这话就传了出去,岂不是要堵死萧家人的路? 萧容氏听了脸色微变了变,沉着脸想了一阵,最终铁了脸,与萧玉珠厉道,“她确是如此说的?” “一字不假,如有一字是玉珠嚼了牙根,玉珠甘愿领罚。”萧玉珠给萧容氏磕了个头,头放在了前在的前面,萧容氏一低头,就看到了她的血手,脸色更沉凝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这是萧玉珠故意带来着给她看的,但如果那叶氏确是那般心肠歹毒糊涂之人,她也多了一个理由随意打骂小辈之名治她。 “去找一下老将军,看看在哪,就说我有事要跟他说。”萧容氏吩咐了身边得力人,又嘱了萧玉宜,“扶你玉珠姐姐起来。” 听萧玉珠说话已红了眼的萧玉宜忙把萧玉珠扶了起来,红着眼睛与她道,“玉珠姐姐,你生得这么美,怎有人舍得打你?” 说着转身去叫丫环,让她打水拿药过来,说要与萧玉珠清洗伤口与她包扎。 萧玉珠又朝得她感激一笑。 温北萧家的小姐她来拜年的时候见了跟着带着来京的五个,她见过之后,果然就算是同族家的小姐,温北与淮南的萧家小姐区别还是甚大,这温北萧家的小姐作派与淮南萧家小姐的完全不同,淮南萧家的小姐大都喜欢争抢,说话含讽带刺,温北的则嘴甜乖巧,便是萧玉珠这等不易被人打动之人,也甚是乐于跟她们说说话,尽可能好地答答她们所问的事。 而她跟淮南萧家那边的姐妹,莫说有人会诚心诚意请教她事情,就是她笑脸迎人主动跟人搭话,那些姐姐妹妹也不见得乐意跟她说两句,除了要利用她的时候,才显得特别亲热一点。 “嗯,”萧容氏是性格刚硬直快之人,看萧玉珠的手包扎好后,她就已开口道,“这事我跟你家偃爷爷提一声,稍晚我就带了人去问清楚,如若你所言不假,在族长到之前,就先把她关了。” “关了?”萧玉珠茫然抬起头,“以何之名?” 萧容氏转着手中的佛珠笑了笑,“什么名?先以冲撞了我之名,你看够不够?” 她现在是三品诟命夫人,再过些时日,等宫中的旨意一下,她就是当朝一品夫人了,别说过阵子的一品,就是她现在的三品诰命,也没几人冲撞得她起。 再说,那叶氏的恶名,可是传到了宫中太后那去了,她办她,也是作个态,一句话的事。 她要名头,萧容氏就给了她,眼睛也拭探地往她看去,“刚才是知远送你过来的?” “是。”萧玉珠轻轻点了头。 “他知情?”萧容氏半闭了眼,捻佛珠的手快了一点。 “是。” 得了她的话,萧容氏就知这办那叶氏的事是八*九不离十了,这萧知远兄妹名目都找好了,为着她那些子子孙孙在他手下得个好,这事她得办。 想着,她拔紧了手中佛珠,为自己要开杀戒在心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 只得一会,那边就有奴婢过来报老将军已回了屋,萧容氏随即就起了身,萧玉宜去扶了她,她拍了拍萧玉宜的手,“好好陪着你玉珠姐姐。” “是,玉宜知道呢,定会好好陪姐姐的,祖奶奶放心。”萧玉宜叫萧玉珠姐姐叫得甚甜。 她明年及笄,但未来夫君之事,祖父祖母还有父兄都已为她在京中开始暗中谋取了,她这一辈里,她最得祖奶奶的心,所以祖奶奶是存了心要给她找个位高权重又家中清静的人家,而这京中有两户权贵人家是有这样的门风,但于她这里,她也得有相对应的身份和法码,才能进得去那样的人家,她上有祖父是朝中大将军,而知远堂兄在皇上面前的得宠,也是她这边的法码,而为了拉拢堂兄,萧玉宜打一见萧玉珠的面就嘴甜得很,只想着定要与他们处好关系,所以对着萧玉珠,她也是花了一百个心思去揣度的。 因着萧玉宜有心,萧玉珠在歇着那会还吃了碗燕窝,用了些点心,还等不到午时,就有奴才又来报,说老将军下令,带着人去提那边的老太太去了。 萧玉珠听到“提”字挑了下眉,萧玉宜在一边看着她,看到她挑眉,便小声地问,“姐姐觉得不妥?” “我家那边的老祖宗,怕是不依。”萧玉珠想来这事会弄出大动静来。 萧玉宜听了拿帕掩了嘴,等嘴边的笑意褪了,才淡淡道,“姐姐莫担心,我听说那边的宅子大,就算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得见,若是有人喜欢闹,闹闹又何妨?” 萧玉珠朝萧玉宜看去,只见那嘴甜乖顺的小妹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再说有祖奶奶出马,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 说罢,她垂下眼睑,嘴边笑意不减。 玉珠姐姐也是个厉害的,知道他们这主家的一些事有求于知远堂兄,要不然也不会胆子大到把名头甩到他们家祖奶奶面前,让祖奶奶自己开口出言要治她头上的长辈,但可能她曾经是个不得宠的,在家里被吓怕了胆,有些想法还是过于谨小慎微了。 78、最新更新 那厢狄禹祥在岳家得了舅兄说妻子进了进奏院的信,想了一会,与萧元通道,“爹,我去接玉珠回来,你帮我看着长南。” 萧元通“诶”了一声,抱着长南送了他出口,在狄禹祥准备上马车的时候,他拉了下狄禹祥,悄悄与他说,“若是珠珠做错事,莫凶珠珠,她是女儿家,脸皮薄,你让着点她啊?” “知道了。”狄禹祥温和地笑笑。 等他赶到进奏院,就被舅兄的人领到了他的住处,见到他,萧知远让他坐下之后,与他说,“正好你也来了,我跟你问点事。” “大兄且说。” “对了,老太婆让珠珠想了个法子,让人把她关起来了。”萧知远先说了这事,随后又轻描淡写地道,“珠珠手上被老太婆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受了点伤,回头你到我这里拿上药给她擦着,这阵子就莫她进厨房,那水最好也莫碰。” 狄禹祥怔愣了住。 萧知远不等他反应,又道,“你爹那应该为你选了人过来了罢?哪时的船到?” “算着日子,应是元宵过后的那几天。”狄禹祥的话没之前那般温和,口气微有点冷,他抬眼看着舅兄,“怎么伤的她?” “被掐了。” “她就不会躲?” 哪能躲,而且,这怕还是她算计到了的…… 萧知远知道这种事不能跟妹夫细说,就又把话带到了别处,“人到了后,如若方便,把这些个人跟我讲讲,我可能要他们为我办点事。” “她现在在哪?”狄禹祥不为所动。 “现在谈正事……”萧远知敲了敲桌子。 “她就不是正事了?”狄禹祥皱了眉。 “永叔……”萧远知无奈。 “她在哪?”狄禹祥站起了身,“我去看看她。” 见大舅子不悦地看着他,他顿了一下,道,“等人一到,我就把人带过来给你过目,大兄如若有用得上的,就领了去用就是,我原本也跟族里多要了十人,到时我这里只要留下三个就好,多的,大兄看上哪个就是哪个。” 春分之后,调谴令一下,朝廷必然大动,舅兄已经跟他连说过几次他人手不够,狄禹祥也存分忧之心,早先想好了如若可行,他必助一臂之力,到时他自己也免不了纷忧,所以这一次,他去了信,把他熟悉的那些稍有点能耐的族人都跟父亲和族长要了,以作万全之策,但他还是有点没想到,舅兄先开了口要他的帮忙。 他还以为还要等几天,由他开口先提起。 见他说完就提脚,萧知远摇了摇头,“她在老将军那边,别去了,我找人带她回来。” 狄禹祥回头看他,见他点了头,又叫进了人吩咐了话,这才重回了坐位。 “感情就真有这么好?”萧知远还是有些怀疑,也问出了口。 “长南还在等着他娘回去。”狄禹祥答非所问。 “你是打算,就她这一个了?”萧知远抬了眉。 狄禹祥在他言后就点了头,没再多说,看向了门。 他知道这时他说再多也没用,何不如让他这位舅兄以后看他如何行事便是。 萧知远也缓和了神情,口气也温和了起来,“我是她兄长,难免想多些。” “嗯。”狄禹祥点点头,他眼睛看着门,说话有些心不在焉,“没有事,你回来了,她才真正高兴起来,以前你没回来,她都不跟我说她以前的事,现在她开始跟我说了,你回来得好,这样我才知道她以前长什么样。” 萧知远失笑,跟他一样朝着大门看去,口气里有些怀念,“我们兄妹感情要比别人家的要好些,自她一生下来,我娘就让我保护她,我给她换过尿布,等她大点就背着她到处玩耍,我得了什么好吃的留给她,她得了什么好吃的就留给我,我做错了事她代我去道歉,如若她能顶罪,她便就替我顶了,你别看她现在柔柔弱弱,可她小时候什么时候都没怕过人怕过事,有些我做错事吓傻了,都是她在背后替我出主意,替我收拾后果。” “她现在也没变。”狄禹祥淡淡地接了话。 萧知远怔住,朝他看去。 “她还是为了你什么事都做得出……”狄禹祥说到觉得心里有点发酸,但不想让人看出什么来,接着淡然道,“你看她本来是想让我中午去接她回去用午膳的,可不知为何,变成了来你这了。” 他就算掩饰,萧知远也从他的口里听出了不对劲出来,他细细琢磨了一下,等领会了一点意过来后,他眉头挑得老高,“永叔啊,你这可想岔了罢?” “我没想岔,不过也无妨……”狄禹祥转过头朝舅兄淡淡地道,“以后她也会我为这般,大兄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萧知远哭笑不得,“她现如今不就已为你如此了吗?” 为了他,她连兄长都敢训,在萧知远看来,妹妹那心已经是在狄家安了家了,怎么这妹夫还这样,这到底是吃的哪门子的醋? 这醋劲,还真够大的。 见舅兄哭笑不得,狄禹祥这才有了点不好意思起来,这时他从大打开的大门处看到了她从远处走来,就快要进他们这处院子的外门,狄禹祥就已站了起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这时寒风吹起,吹乱了她身上的衣裳,她低头去理,狄禹祥从远远的距离看到了她手中包着的白布,刚才那还算还能看的脸此时真正难看了起来。 萧知远在旁看着他,把叹气声隐在了嘴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正堂,把地方留给了妹妹,妹夫这对小夫妻。 ** “怎地伤了?”狄禹祥以为见到她,他会生气,但真见到了人,他连与她说话的口气比平时更软上三分。 萧玉珠一听他的话,笑眼弯弯,原本有点木的美人刹那又生动了起来。 “还笑……”狄禹祥拿她真真是没法了,见左右无人,守卫又在外门处,他拉着她到了靠门边上那处外面的人看不到的暗角处,把她抱到了腿上坐着。 “看着凶,其实不太疼,偃祖奶奶那给我敷了好药,说过得几天疤脱了,再涂些好药,连疤痕都不会有。”萧玉珠与他细细地说道。 “怎地伤了?”狄禹祥再问。 倚在他胸前的萧玉珠顿了一下,道,“原本没打算出事的,只是老太太口气不对,我看她是没打算饶了我,所以干脆将计就计,反逼了她一回。” 老太太也是老了,没以前沉得住气,要是换以前,她要是暂时收拾不了人,也会过个一两月或是半年的,等逮着了名目再往死里治人,可现下,她咄咄逼人又急躁,露出来的错处反倒多了。 萧玉珠暗忖她以后莫要如此才好,越是出事就越要冷静,要不然,可能于事无补不说,还会再招来祸事。 “你啊……”狄禹祥苦笑了一声,“在大兄办事之前,是不是不想留她了?” 萧玉珠笑了笑,抬头看着他,抹去了他嘴边的苦笑,摇头道,“不仅是为哥哥,还有别的,她就是个祸根,留她在别人的眼睛里,早晚会给哥哥招天大的祸事出来,族里这次要进京这么多人,我知道你要这么多人来也是为着我哥哥想了的,族里这次来了多少人,回家的时候也得有一样的人回去才好,到时候,族里人能记着的,都是你的好了。” 狄家即将与兄长绑在一块,她不得不从心里多拿出几个心眼出来用。 “你……”狄禹祥不禁动容,“怎么知道他们是来为大兄办事的?” “你要了不少人,可你要不了那么多的人帮你的忙。”萧玉珠靠在了他的肩头,“其中多少也有一些也是为的我罢?” 狄禹祥抱着她,温柔地顺着她的背,知道她手没大碍后他心中已是松了气了,听到她说是他为的她,他话中带笑道,“怎么不说我这是讨好舅兄?” 萧玉珠摇摇头,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躺了一会暖和了身子,才又道,“哥哥现在也难,是不是?” 若不是到了一定难处了,他怎么会用他们狄家的人。 “难,”狄禹祥这次沉吟了许才,才与她道,“大兄只带了一队五十人的人马进京,可这次他要拉下的人马和要抄家的人家众多,他就算有通天之才,也不是他带着这几十人的亲信就能办得妥的,且他现在在朝廷中毫无根系……” “清派,左*派,右*派,三派中都有人被大兄盯上了,三派他哪派都不想放过……”说到这,狄禹祥苦笑了起来,“等过年后圣上要临朝了,到时候到我们家来哭着求的人就要多了,我这两天还在想着带你出去避一避。” “你怕我有危险?”萧玉珠看他。 “嗯。”狄禹祥轻拍了拍她的背,“大兄这次,实在是……” 他光替他稍想想,就心惊肉跳,不知他这舅兄在边外是不是也如此做事的?但如若他此次清洗成功,于他们易国国家本身而言却是大福,至少三五年内,没有人有胆子再行大量贪贿之事。 79、最新更新 先皇文殇帝为经邦济民,下旨重商,允许商人入朝为官,此举让易国在短短几十年里国库库银从无到有,但也滋生了本朝前所未有的贪贿,在江南一带,商人私下买官已靡然成风,萧知远知道,此次拿京官动刀,只是他打的头一阵。 此举赢,萧家兴,此举败,萧家主家尚存自保之力,到时候败的也就是他父亲与他的这一支…… 此事,他已与萧偃谈过,两人都共同决定萧家主家这次不会明着给他支持,免于事败萧家主家受波及之果,而事成,江南一战,萧家就必须明确站在他这一边,给予支持。 所以,这关乎成败的这一次,除了他自己的人,他基本无人可用――用狄家之人是他的下下之策。 虽说狄家人没什么能耐,为他能做的都是些跑腿之事,而他所要做的哪怕是让人跑腿的事情,也是关乎成败之举,但因妹妹信她的夫君,所以萧知远毫无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他这个妹夫。 他不是信狄禹祥,而是信他妹妹,就如狄禹祥与他所说的那样,妹妹为他什么都会去做的,哪怕她不会苟同他所做之事,但只要他真做了,她就算咬着牙,掉着泪,也会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收拾着背后之事,再以堪比杞人忧天的忧虑为他们盘算着后退之路。 他曾经也在他乡想过,再见到家人,不知他们会变成何样,人心善变,父母妹妹若是因生他的气,变得不再那么欢喜他,他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但只有再见到父亲和妹妹,已不信人性多年的萧知远才发现,如他对他们的眷恋一般,他们从没有遗忘过他,在他们心里,他的位置比他把他们放在心里的位置更高。 比起他对他们的感情,他们对他的更加要重上那么一些,所以父亲听到他回来,听了他从此不能再入朝为官的话,父亲二话没说就辞官跟随了他的人进京,从此不再过问官场之事,只在家日日等着他回家,只为能跟他说上两句话,而妹妹,妹妹想得更多,她不声不响的,已经决定要替他们扫清后顾之忧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劳而得的功,他今日所得的荣华都是昔日拼命得来的,而他往后的权势富贵,也得用今日的成就去换,这也是哪怕他明知当酷吏危险太大,一步走错就会粉身碎骨也愿意接过皇上递给他的刀子的原因。 就如当年为了出人头地,让家人以为他荣,孤身进入敌国一样,这一次,萧知远也没打算往后退,哪怕这次国人比敌人还可怕,而他已有了顾忌,但他不能退,他们现在一家在一起,身后还有了个狄家,所以对于这一次,别说退,且他只能赢不能输。 当狄禹祥来找他,说元宵过后,他要带他妹妹出去踏青一段时日,萧远知立马点了头,“把爹也带上。” 狄禹祥笑着点了头,“是,珠珠也说了,爹也要去,正好能帮她看长南。” “她肯走?”萧知远斜眼看着笑得温和的妹夫。 他听说过他父亲狄增是真正的清官,一穷二白刚正不阿的清官,但他眼前这个妹夫身上显然没有其父刚正不阿之风。 “她知道留在京里,只会让你分心。”狄禹祥微笑道。 “呵。”萧知远为妹妹的知心轻笑,又道,“还是多看着点她,见着不对的了就要问她,她还有点好,你知不知道?” 狄禹祥挑了下眉。 萧知远没卖关子,直接道,“她从不跟亲人说一个字的谎,哪怕是她不想说的,她转一百八十道弯说出来,你也不会从她口中听到她说的半个字的谎话,所以一觉着有不对之处,你直接问她就是,你觉得她要是跟你转弯,只要你想知道详情,一字一句地问就是,到最后她蒙不了你。” 妹妹这点最怪,对着外人什么话都能不经思索说得妥妥当当,但只要是对着父母与他,让她说一句无关痛痒的假话,她都不安。 狄禹祥与妻子成亲这么久,虽说到京中来才看到她对外的为人处世,但仅这么一段时日,已让他知晓了妻子的许多性情,只是还是头一次被舅兄这么教导,对付的且还是他宠护有加的亲妹,狄禹祥不禁哑然失笑。 “别对她掉以轻心……”萧知远也没料这样跟妹夫说话,自己都笑了起来,但嘴里的话还是甚为正经,“我们自作主张,她一边偷偷看着还能猜得到半分,她自作主张,我们看不到更猜不到,到时候她要是出了事,就不如你我现在说话这般轻松了。” 狄禹祥脸上笑容消失,点了下头,“我知道,大兄放心。” “看紧点她。”萧知远嗯了一声。 他不是不信妹妹的谨慎,只是她再聪明,行事再妥当小心,但百密都有一疏的时候,所以有些事即便是她想得再好,也难免有不成行之时。 ** 萧老太君被关在了进奏院,萧老将军夫人的眼皮子底下。 萧玉珠隐约知道老太太身上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也担心过这事要是揭露出来,事实真相对父兄若是有损的话,被主家知情了,会不会有损父亲兄长的脸面?但转念一想,兄长的前途都是他舍生忘死自己拼来的,与主家并无太大关系,反倒是主家,沾了他的光多一点,如此一来,倒也不怕主家会损父兄脸面了。 萧玉珠再明白不过,这世上的道理,最终总是会站在较强的一方,这也是明知兄长行凶险之事,她自猜出一些情况后,也没劝过一字半句,甚至连句担心话也不说的原因。 就拿现在来说,兄长若是没有权势,主家岂会出手为他们关住老太君? 而任何事都有翻盘的机会,为了不被人欺辱,兄长只能去变得更强,没有人会绝对帮他,他只能靠自己去拼博,萧玉珠知道她说个担心的字都是替他增加担扰,她担心他都来不及,已不愿再为他添负担,所以她所做的就是一句话都不说,看准时机,当机立断就先掐了老太太这条会祸事的祸根。 老太太的事暂且解决后,萧玉珠虽然说有些放心,但也没全然轻松,她自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老太太在淮南掌了支族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只要她没死透埋进土底,还是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等人关起来后,萧玉珠又才后知后觉了一些先前她没有想全的事,这段时日,老太太是万万死不得的,祖母去逝,兄长作为嫡长孙虽不用丁忧,但不究要扶棺还乡之事,单三月的守孝期都是逃不了的,而考课院的呈禀就在这段日子,主事的兄长不能在守孝上浪费时间,倒是外面的人这段时日想盼她死了的好…… 千思万虑,这时候把她关起来是最好的,所以主家那边就是这么做的。 萧玉珠也是之后才把事情想了个通通透透,自己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嫁入狄家后,家常的一些事用不了动什么脑袋,她仅靠本能就能把周围看个分明,已习惯于不怎么动脑,自进京后,她动脑子的地方就算多了,也多是要应对来京的家里老太太,妹妹这些人,这也还是她能应对得过去的,但自从见萧家主家的人,见过他们就是个小姑娘说绝人后路的事,也能嘴里说得甜蜜后,她这才惊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自以为是的聪明,在有些人的眼里,怕也只是小聪明。 所以,把事又想得深了一点的萧玉珠已自己吓住了自己,为了不给兄长添麻烦,她也想出外先静观变化一段时日,也冷静下脑子看看局势,也好决定日后要知道怎么应对。 但在出京之前,因狄家人的不日就到,萧玉珠也还是每天忙得很,京都的冬天要比南方冷,穿的衣袍要比南方厚,为表一点心意,她先是替这些人准备了衣袍,又到处寻卖羊的农家,把肉买回来冻上,为着他们的吃食,又差人寻了可靠老实的煮饭婆子过来,就是洗衣打扫的,她也另寻了一个。 这些事,虽说都是差的人去做,但也是事事需萧玉珠过问决定细处,所以比起天天往外跑的夫君,她也是自早上一睁开就忙到晚上天黑,比起他的忙碌她也是不遑多让。 而在狄家人快要到京的这段日子,京淮运河上的狄家人差了可靠之人送了信到狄府,说他们前几日见着了船队的另一条船上有萧家的人,他们已找船队里禹鑫岳家的人去打听过,那是萧家的人不假,他们不知为何,不表姓名,不出舱门,船停在码头短休的时候他们也不下陆地,隐在了船里一路一个来月不出一声,狄家人觉得萧家人此等鬼祟之举不合常理,所以在确定他们是萧家人后,就急差了人送了急信过来先朝他支个声。 狄禹祥一展开信看后,当下连外面的儒袍都没顾得叫妻子送来给他穿,把信合拢在掌心急步出了门大叫着狄丁,“快牵马,走,去舅老爷处。” 他说话已接近厉声,在院子里带长南玩的萧玉珠从没在白日见过他这般失态,眼睛不由微微瞪大了一点,还没等她说话,他已跟在了跑着出了门,去门边牵马的狄丁身后。 不得片刻,门外响起了马鞭挥打的声音,随即马儿昂啸一声,蹄声急促响起,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巷子里…… 萧玉珠还没回过神来,坐在小板凳上的长南先是听到父亲的厉喝声,这又见到刚刚喂他吃食的娘亲端着碗不理他只往门边看,受到冷落的他抬起胖呼呼的小下巴看着天,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肚子前面,等姿势一摆好,他随即张嘴一咧,痛快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80、最新更新 “长南……”儿子的哭声让萧玉珠回过神,把哇哇大哭的小儿是抱到怀里,喂了他一口碎肉。 长南吧唧了下嘴,抽抽鼻子嗯嗯两声,把小脑袋依偎在娘亲暖暖的胸前,小手紧抓着她胸前的衣裳,知道她逃不了,顿时就不哭了。 哄好儿子,萧玉珠轻吐了口气,见关上门的桂花朝她看来,她向担心的丫头笑了笑,“别担心,没事。” “诺。”桂花福了一礼。 ** 萧知远看着狄禹祥带来的信,眼睛越鼓越大,不等看完,他走到门边招来属下,在属下耳边吩咐了几句,那人就领命而去了。 “大兄……”狄禹祥看他。 “就这一封信?” “是,我看过信就马上过来了。” “我已派人去船上查了。”萧知远挥袖,让他坐下,“这事我会在船进京之前查个底朝天。” 查不清,那船也休想进京。 “你们狄家的人是哪几个,等会跟大捡说一下,我让他带他们先进京。”萧知远瘫在椅子上大力地吐了口气,“这些不消停的狗娘养的。” 狄禹祥清咳了一声,不语。 萧知远看着空中一点想了回事,转头又对妹夫道,“我让小捡送爹和你媳妇儿子出去,你留下来,如何?” 他这妹夫是个人才,萧知远需要他帮他这一把。 “依舅兄说的就是。”狄禹祥也没多想,萧知远说了,他也就答应了。 “好好跟她说说。”萧知远见他答应得甚快,倒差愣了一下,遂后又道,“就说我身边没人,得你帮我一下。” 狄禹祥笑了笑,“珠珠不会怪你,你就放心。” 回头回去,他与萧玉珠一说,萧玉珠先呆了一下,过后苦笑了一声,道,“帮帮也好,于你也好。” 多经些事,好过埋头只读圣贤书,有些道理书上看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得亲自体会了才能真正懂得。 但话是这样说,想是这样想,她还是忍不住愁眉苦脸了起来。 两个最亲的人都留在年后凶险的京中,她却要带着老爹幼子躲灾,这滋味,岂是好受的。 狄禹祥也懂她的担心,想出言安慰她,却又无从安慰起,只得伸手抱住了她透着清香的娇躯,轻叹了口气。 “没事的,”他想了半天,从嘴里挤出了话,“等舅兄这边忙完,我就接你回来。” 萧玉珠笑了起来,“差不多的时候,就来接我回罢,一家人不能分开太久,要不哪像一家子。” 她笑得桃花眼又弯弯,整个人明艳动人,狄禹祥低头去吻她的嘴,半晌与她分开后在她嘴边喃喃,“你还没走,就有些舍不得了,怎么办?” 萧玉珠抚着他的脸,微微笑了起来。 ** 狄家人先于原定到的时辰早一天到了京城,他们被萧知远带走,一个也没在狄府露面,萧玉珠先前为他们到来的准备有一些用不上,还好衣袍和吃食这些可以送过去,住的地方和请来的煮饭婆子和打扫婆子这些就用不上了。 因此也多费了不少银子。 没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这天,萧知远就派小捡带人送走了父亲,妹妹和外甥。 萧玉珠走后,狄禹祥就住进了进奏院萧知远的院子,从早到晚,翻着舅兄要动的人的文册,从而也从其中看到了许多。 舅兄看着要动三派中人,看似鲁莽凶险,但细究下来,其凶险程度比他先前以为的至少要少一半之多。 就像他要动清派中人,但他动的不是御史大夫如翁的亲派,而是清派中与如翁不和的监察御史众人。 此监察御史总共六人,皆为从八品官,没有奏事连朝堂都进不得,就是有事得令上朝禀奏,也只有从侧门进的份,但这几个人手中权限广,跟如翁一样有监察内外官吏之权,分察六部百司,且能常年行走全国各地监察官员,连御史大夫本人他们都可弹劾,所以他们与如翁同是亲派之人,且挂在如翁名下,但与如翁却有甚多闲隙,多次为一些事有些纷争,与如翁现今是面和心不和。 动他们,如翁不会发作,可能还会因为此举可铲产同派之内与他不同意见之人,他还会助舅兄一臂之力。 而左*派中人,舅兄动了那曾为东北大富商,现为东罕州知州的曾倍福,而左相的亲弟弟壮武将军董策名字的旁边,写的贿银也不少,但却在不办那一堆的名单里。 右*派也亦如此,凡是涉及右相亲信的位高权重者,一个都不打算动,动的都是与右相有旁见之人。 狄禹祥把舅兄给他的文书全部看罢,脑海里只一行字:柿子全挑软的捏! 现在外面风声造得风风火火,三派都绷紧了脑筋等着天塌,而左右两相这几天家里的门槛快被人踩破,都等着上朝那天给这考课院主掌临门一击…… 但,如果动的人里,没有百官为首的那几个人的事,这岂不是诸大臣面面相觑之事? 不在他们庇护范围内的人,他们能举全力反击? 这些人精,不会做这些于己无益之事。 所以,此次清洗虽还是凶险,但其凶险程度,完全不如狄禹祥先前与友人所料的一半之多。 看过后,狄禹祥对舅兄的才干也是叹为观止,他现在也是真明白了为何他这舅兄单凭个人之力就能走到如今这地位,这等心思,他如若不是现下亲眼所见,是怎么猜都猜不透的。 狄禹祥叹服萧知远心思,但萧知远这时还是没有放松探知外面的风声,经他之手出去的狄家人也四处散布消息,把要抄家的那些人从左右两相的两家,到御史大夫的远亲,个个说得绘声绘色,煞有其事。 元宵这天,左右两相,御史家的门更是被踏破了,眼看开朝在际,三派中的人全都涌进了他们为首之人的府中,都顾不得遮掩,只求能得上官一句保话,方才安一点心。 这厢狄禹祥为萧知远做文书之事,萧知远也没避讳他,他筛选着这一次要动的人,口说一句,就让狄禹祥记一个。 这一次,他又要办那堆的人里放过了两个贪腐之辈,提了三个行贿的下官进了要办的名单。等他说到要放第二个的时候,狄禹祥见他放过了两个四品官员,不由眉一挑。 萧知远看到,拿着手中录册笑着问他,“怎么?有话要说?” 狄禹祥摇摇头。 萧知远懒懒靠在椅背上随意地看着他这个妹夫整理出来的录册,翻了一会,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才接着道,“前面那个,和现在这个,嗯,分别于昨天搭上了卫大人和董大人,先不动,喏,这个也一样,到时跟那些一起办,先让他们再舒坦地活一阵。” 说着,他把册子扔到了壮武将军那一堆。 “他们什么时候办?”狄禹祥看了那些大官大员一堆的册子一眼。 “最后办。”萧知远拿手指着自己鼻子,笑嘻嘻地道,“等我能保住自己的命的时候办,你看如何?” “全国清肃之后?”狄禹祥猜。 “聪明。”萧知远赞赏地拍了下桌子,又重拿了一册再看。 狄禹祥提着笔,在他看册之时不声不响地低着头看着纸面想着事。 等萧知远这一次再筛选完已是半夜,萧知远扔了手中最后一本录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与狄禹祥道,“这些人你看如何?” “大兄至少有七分全身而退的胜算。” “嗯。”萧知远在书屋里捏拳动展舒展了下身子,等动舒坦了一点,才淡道,“但还是要小心为上,狗急了会跳墙,反咬起来比谁都凶,且不到死都不会松口。” 狄禹祥点头,看着舅兄的眼里不免有着深思。 看来,这为官之道,他要学的还有许多。 ** 直到查明进京城的人是萧家二爷长子萧承超所带领的一干萧家子弟,萧知远才下令让人把船放行进京。 这些人一靠近码头,就让萧老将军那边派人接走。 说来可笑,这些人在船上隐身近两月之久,竟是因萧老太君送回去的一封信,信上说萧知远乃薄情寡义之辈,忘恩负义之徒,如若知道他们进京让给他们谋事,定会在他们没进京之前半路谴送了回去,便就要他们乔装进京,一字不露,悄悄进京后杀萧知远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就是送他们都送不走,而有她这个亲祖母为他们操心,他们前途可望。 薄情寡义之辈的萧知远知道内情后,不免哈哈大笑了好几声,心道老太婆还是挺了解他的,同时他也不免怜惜老太婆偷鸡不成倒把米,其实他乃淮安萧家之人,日后难免要用到同族,所以就算同族里的人他没几个看得上的,但他还是会先于别人在家族里挑选子弟扶持,但老太婆这一举,可把这些个听从她命令的萧家子弟害苦了,萧知远可不会扶持这些个蠢笨的萧家人给自己的为官之路添堵。 温北萧家主家族长已进京中,有了族长坐镇,萧知远也不担心自家人会给他拉后腿。 主家族长不是一般的人,他兄长归德将军萧青的官途全是他一手在其背后打点,而萧家能在温北温南这一线的十将五帅能占两席之地,其中不乏有他的功劳,其人手断高超,城府极深,这也是萧知远极力请他入京的最大原因,有力挽狂澜之能的族长坐镇京城,哪怕主家这次不会主动伸手帮忙,也给足了他底气。 而在这一次里,如若他全胜,文武百官中也不乏会投靠萧家之人,有甚知京中事的族长在,萧知远也不必担心自己家的门下来些打秋风的猫猫狗狗来添晦气。 待到正月二十,萧知远已万事俱备,只欠皇帝上朝这股东风。 81、最新更新 朝廷中事,萧玉珠身为内宅女子,以前只听府中几人略略提过,她也听过一句半句,多的对为官之人的了解,还是从她娘说的和外祖给父亲的一些书中知晓,后来嫁进狄家,所知的也不多,而前几日她对上老太君之事虽说没出岔子,但她身为当事人,再明白不过自己的想法,仅差一点点,她就差点毁了兄长的事。 此事终还是让她知道了她想得再多,只要没想到位,那于事无补不算,且还会引来祸事。 而如若想料到事情,那么至少要对全局有个认知,而不是自以为是的想当然耳,于是,她让小捡跟她说一些他知道的那些大人的事情,只要是小捡但凡知道一点的,她都让他给她说得详细。 以前她觉得这都是男人的事,她一介妇人就不想管那么多了,管好后宅之事即好,但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要做对的事,哪有这么简单,所知所学所动的心思,竟是不会比主外的男人少上一点…… 萧玉珠也隐约明白了为何当一个女人掌家,对家族的掌控会有那么大――如果她付出的太多,岂能不认为底下的人事事都得听她的?要不,怎么甘心? 老太君怕就是如此,祖父死在小妾房里,她忍辱负重把府中三子带大,不管是如何带大的,她还是使尽了全力,各方打点给中了进士的二叔谋了知州之位,她在萧家呆了一辈子,也就是付出了她的一辈子,以至到后来即便是萧家的一盆花,也得按她的想要的样子摆布,这样一生的人岂能容人不重视她的威严,不听她的话? 谁让老太太死,老太太就让谁死,萧玉珠想,老太太这点心狠手辣是绝对有的,所以在回京之后,她还是得去这老太太那里探一探,她得知道如今这老太太心里在想什么。 老太太的事,主家看来也只是暂时接管这烫手山芋,帮忙还好,但不会为了他们兄妹脏了他们的手,等到事情一毕,老太太可能还是会被谴送回淮安,到时候,她就又成了他们兄妹的麻烦了。 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对于萧玉珠让小捡跟她讲朝中之事,萧元通先是不解,但看女儿天天都要听小捡说上那么一段时辰,他也不再多想了。 儿女之事,他无力帮上忙,那么至少做到支持,不管他懂还是不懂,他们是错还是不会错。 在山下一处别院里住了半月,京中来了人送信,是狄禹祥写给萧玉珠的,让京中情况一切甚好,再等一月尘埃落定后,他就可来接她回家了。 信写得甚短,每句都是让人安心的话,萧玉珠看过信沉吟了一下,走到门边看着背着长南在玩耍的小捡好一会,终于招了他过来,问了这段时日她一直想问的话,“你说你们大人会全身而退吗?” 小捡当即朗笑,大声道,“当然会,大人百战百胜,大小姐,你是没看到过大人跟敌人对阵,就算是对方将领的刀砍到他头上了,掉脑袋的还是敌方将军,您就放心好了,大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他布局可精明了。” 小捡性情明朗,就是说话也透着股爽利劲,萧玉珠听得当下也微微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喃语了一句,“是吗?” 但愿如此,为了让她安心,现在京里所发生的事,没人告诉她,她无从知晓京里的时局。 她知道此举是京里的那两个人是为她好,可他们不知道,她越是不知道,就越是担心。 ** 狄禹祥说是二月底就可来接他们回家,但等到四月,萧玉珠才从远离京城二百里的山脚下等来了人。 等见到她,玉树临风,本想在妻子面前好好表示一番温文尔雅的狄大郎在一见到人之后,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了――他看着穿着春衫的娇妻的肚子,就是他们家的小大郎扑过来抱他的腿,一声声喊着爹都没把他喊过神来。 一边刚抱着长南来的萧元通抚着须看着女婿的呆样乐呵呵地笑,边看边满意地点头,觉得依眼前女婿之貌,想必女儿再生出来的外孙也会如长南一般清俊可爱的。 胖呼呼的长南小胖手紧抓着他爹的大腿,见喊了好几声这人都不应他,他觉得不对,回头朝外祖困惑地道,“爹?” 他是我爹吧?没叫错人? 萧元通笑着朝他伸手,“乖外孙过来,来外祖这,先让你爹跟你娘说话……” 已学会走路的长南颠颠地朝外祖走去,一把扑到外祖的怀里,等坐到外祖的腿上,他含着小胖手指,偏着头看着那个他叫爹没反应的爹,觉得这熟悉的怪人奇怪得很,跟他脑袋里长的那个爹有些不一样,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长南叫你呢。”看他完全傻透,萧玉珠也是哭笑不得。 说来,长南才与父亲分离三月,叫爹都没先前那般轻脆了。 要是再过得段时日,怕爹都不认得了。 狄禹祥听了顾不上说什么,盯着她微圆的肚子好半会,大力吞了吞口水,那些强装的镇定自若,潇洒文雅全不见了,只见他眼睛不离她肚子,吞了好几次口水才傻傻地问,“珠珠,这是咱孩儿罢?” 萧玉珠听得都呆了,“什么?” 不是他孩儿,那是谁孩儿? “不,不是……”狄禹祥都结巴了,“我是说几个月了?” “四个月……”萧玉珠松了口气,四个月了,所以都显怀了。 “那怎么不跟我说?”狄禹祥还是有点傻,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我在等着你来接我再跟你说。”萧玉珠轻描淡写,没说是怕他记挂,影响他做事,才隐了此事。 “哦。”狄禹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伸手朝萧玉珠的肚子摸去,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妻子,“那我摸摸?” 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萧玉珠无奈地笑出声,拉过他的手放到了肚子上,“摸罢。” 狄禹祥把手印到她肚子上好半会,才沙哑着喉咙出声道,“我怎地这么晚才来见他?” “孩儿知道你忙。”萧玉珠笑了。 “嗯。”狄禹祥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这才转过身去给萧元通请了安,又把长南抱到了怀里。 长南一被他抱进怀里,脖子在父亲的脖子里嗅了嗅,没一会,就咧开嘴轻脆地叫了一声,“爹!” 被他终于确定为亲生父亲的狄禹祥嗯了一声,朝儿子看了一眼,把头埋在儿子的小脖子边上,眼睛偷偷往妻子瞧去,见到她朝他微笑,这次他终于像平时那样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显得有点大,且眼里有点湿润的水意。 ** 狄禹祥没想这次来接人,还要多接一个人回家,他决定在别庄里再住两天,请大夫来瞧过后,再行决定什么日子回京。 这夜当晚,萧玉珠与他问过起了京中之事。 若是以往,只要她问,狄禹祥都是会说上一些给她听的,可如今…… 他看了看她的肚子,心想着那些沾着血腥的事,不能说给她听。 可仅在他的一犹豫之间,萧玉珠就瞧出了他心中在所想,她撑起了一点靠在他肩上的身子,脸对着他的脸与他说,“你不告诉我,回京后,我总是会听到一些的,还不如你现在亲口说给我听呢,这样我也能与你说说话。”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狄禹祥拉了她下来,注意着用不压到她肚子的姿势,把她抱在了怀里。 “你说说。”萧玉珠隔着他身上的里衫,在他的心口亲了一小口。 狄禹祥当下心里胸口一暖,手都不由抱紧了她一些,随即又想起她是有身子的人,忙又松开了一点手。 见他一惊一乍的,比她怀长南时的反应还要大,萧玉珠心下有些奇怪,不由看了他一眼。 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他向她看来的怜爱眼神,她不由面上一赧,朝他笑了一下。 “你啊……”狄禹祥在她脸上印了一吻,沉吟了一会,才跟她开口道,“左相死了。” “啊?”萧玉珠一听,脸迅速抬头,嘴里错愣地“啊”了一声。 “东罕州知州曾倍福买凶行刺,左相在晨间上朝路上被刺身亡。”狄禹祥沉声道。 “啊?”萧玉珠不解。 “其因是左相不在皇上面前保他。” “啊?” “右相也出了事……” “啊?” “监察御史参他多年前曾奸*淫一女子,那女子生下了一子,其子把他告上了顺天府……” “啊?” “御史大夫也出事了……” 说到这,狄禹祥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 萧玉珠已不知说什么才好,嘴里惊讶至极的“啊”声已越来越小,眼珠子却差点要瞪出来了。 “皇上下旨要他身兼左相之位……”狄禹祥又叹了口气,“如翁抵死不从,把头在金銮殿里都磕破了。” “啊?” 萧玉珠的“啊”声如偃旗息鼓般断在了嘴边,再也“啊”不出声来了。 这次换她全然呆傻了。 她听她夫君所说的,如听天书一般,看似字字都听得懂,但听在耳里,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当朝三大权臣,都倒霉了? 她兄长就这般厉害? 82、最新更新 “这,是兄长所为?”萧玉珠有些不敢置信。 “呵……”狄禹祥抚着她的头发轻笑,随即顿了一下,淡淡说道,“算不上全是大兄所为,你忘了,大兄上面还有谁?” 他说得含蓄,萧玉珠也听了个明白,躺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之后感叹了一句,“真是个圣人。” 看来,哥哥是真跟了个英明之主。 “嗯。”狄禹祥吻吻她的发顶,淡淡地说,“这几月所见识的,是我在书上从没见过的,更是不曾在何处耳闻过,如若不是大兄领着我走一遭,我怕是半生都摸不清官道中的曲折离奇。” 大兄布局,皇上背后操刀,再借力打力,隔山打虎,他们只使出了一半的力,却把整个朝堂都血洗了一遍。 左相上位不到三年,就又换了,皇上用此举告诫所有想在他眼皮子下想翻天的臣子,最好都听话些,至少都要面子上过得去,别把坐在宝座上的他视若无物。 这是当今圣上第二次动左相了。 反倒是那些小贪小污又有些能干的,这次如上次那样全留了下来。 狄禹祥相信经过此举,文武百官也会更明了皇上的心思,知道了分寸,这上下就要省不少事了。 而这次大兄下江南,去魁东清肃的话,有着京城这一遭,就算天高皇帝远,州县的官员没那么听皇帝的话,但终归其难度想来还是能减少一些。 “你跟我说说罢?”萧玉珠又发问,她想多知道一点。 “……”狄禹祥没说话。 “大郎?” “你不需要懂这么多。”狄禹祥又说了这话。 “我只多听点,不会乱说……”萧玉珠想了想,又道,“更不会乱来。” 在他们易国,无论是先皇还是今圣上,都极其厌恶后宫干政,先皇文殇帝在位时,有位贵妃私下参与了朝堂之事,令温南战事死了众多将士,查明真相后,文殇帝下旨对这位贵妃处以了分尸的极刑,并抄了贵妃九族,此事过后,后宫与前朝泾渭分明,而且这事的余威也波及了众文武百官,众官家中行事比之前更是内外分明,内眷想管前院之事都要慎之又慎,要知这种内外不分之事要是被人知道,少不得被人以此作为把柄拿捏。 当然,也有外例,就像他们淮安萧家,老太爷不在,就只有老太君在,她爹这个大老爷为众人所瞩不适合当家,二老爷又在外当官,所以府里外面的事老太君是管得多了去了,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不会代替男人出面,只能呆在后院发号施令,让三老爷按她的意思出外应对。 “嗯……”狄禹祥低头看她,沉吟了好一会,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道,“你已够累心的了。” 他不是怕她干涉,而是她做的事已够多的了,他不想她还要为外面的事操心。 “难免的,”萧玉珠挪了挪在他肩头的脑袋,“以后你走得更远,我需要操心的更多,还不如现在就开始。” 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 她身在淮安萧家长大,格局眼界就那么大,母亲过逝后,她能学到的都是那些眼睛所到之处能看到的,哪比得上那些从小就被家中长辈悉心培养,严格教养长大的世家小姐。 她已差得她们太远,现在还不奋力追上,以后只怕会拖累他。 “你是没见过主家那边的小姐……”萧玉珠抬头看他,“如若见过她们,你就知道,她们知道的比我知道的更多,京中事就没她们心里不清楚的,便是我们兄妹跟老太太的事,她们也心知肚明,因此她们的见解,和见到人的应对,最后看起来总是要比我明智些,大郎,嘘……” 见他意欲反驳,萧玉珠遮住了他的嘴,“我这不是妄自菲薄,我不是比她们笨,但这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差距,而我所要做的不是要去忽视这些事实,而是去想办法怎么去追上她们,我已无法再回到从前,找个好长辈,或是找个好的女先生来教我这些事,这些我都没法去办到,我所能做的是现在就去学,可现下能教我的,能带着我往前走的,就只有你了……” 狄禹祥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低头细吻了她好一阵,再开口里声音有沙哑,“我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你那么累。” 她不需要去知道那么多。 “可那样的话,你就要很累了……”萧玉珠微笑看着他,“我也是会心疼你的。” 狄禹祥把头埋在了她的头发里,良久,他轻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脸上已平静了许多。 他缓了缓,与她慢慢说起了今时京中的事起来。 “先皇逝前,已是清过一次贪贿之事,所以当时的左相落了马,提了当时的户部老尚书刘尚公为左相,等皇上继位后,刘尚公步了前任左相的后尘,遂皇上罢免了他,在三年前,左相换成了你外祖康公的同门卫相。” “卫相,又如何了?” “也是贪,步了前任刘相后尘。” “贪了多少?” “查出来的至少有三百万两银,外加无数珍宝,能养边疆上万兵马十来年……”狄禹祥亲亲她的嘴。 “这么多?”她曾听说前朝开头几年百姓都不好过,她听府里的老人家说过,以前有一年大水埋了淮安和隔州泰北好十来个县,死了数万人,当时朝廷镇灾连个三万两都拔不下来,没想到,仅不到几十年,他们国家就好像凭空多了这么多银两出来,一个相爷家中都能有数百万两。 “嗯,屡禁不止,万岁爷这次是真的发怒了,这一次但凡是京官受贿十万两以上者,皆削官还乡。” “啊?那岂不是空出了许多……”萧玉珠犹豫地看着他。 “是空出了许多的官位出来,”狄禹祥笑笑,“所以皇上在半月前下了特旨快马送到全国各州县,让全国凡往年中了进士未授官者,六月中旬到京,由考课院主持选任,补上空位……” 萧玉珠又轻“啊”了一声,“这可是四月了,来得及吗?” “有心者,就是日夜兼程也会来。” “京城又要热闹了。”萧玉珠叹道,想来这有心者,可不是一般的多,读书不想当官的几乎没有。 “嗯,你这边也要热闹起来了。” “啊?” “大兄是考课院主持……”狄禹祥微笑,笑了几声后又轻叹了口气,抚着她的肚子微拢着眉,“若不,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再回京?” “那都什么时候去了?”萧玉珠也笑了起来。 狄禹祥也知不行,等孩子生下来都是十月去了,而他明年初春就要参加春闱,就是躲清静,他们也不能这么个躲法。 而这清静,他们也是躲不了的。 大兄还有事要交给他办。 他刚才所言也不过是一时之想,他还是得带着她回去。 无论是他们的小门府,还是大兄那,都需她回去。 只是她还怀着孩子,狄禹祥忧虑地低下头,掀开被子看了看她微挺的肚子,白天知道她有了他们孩子的惊喜只剩了一半,另一半换上了他对她与孩子的担忧。 “等回去了,不想见的人,能打发回去的就打发回去罢,我先写信回京告知大兄详情,让他给我们准备处大一点的宅子,到时候你也方便些。”宅子大点,她也好躲人些,不至于像在通子巷那个小地方一被人堵住巷口,就哪都去不得。 “换宅子?”萧玉珠望着他。 他们有这银子换宅子?她可不觉得他会让兄长送他们,哪怕兄长想送。 “是,”狄禹祥被她看得失笑,“先跟大兄借点买一处,你看如何?” 他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有些事于他来说,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不是硬是不许她要娘家的东西,只是她娘家给得太多,事情就成了岳家贴补他狄家了,他又不是无能之辈,养家糊口,让妻子衣食无忧,穿金戴银是他身为一家之主应该所做之事,而不是让岳家来做了此事。 “那利钱怎么算?”借钱可是要还利钱的,萧玉珠眨眨眼,故意说道,她嘴边是快要忍不住要露出来的笑意。 知道她存的坏心思,狄禹祥好笑地拍拍她的脸,“你跟大兄说,他想怎么算就怎么算。” “好。”萧玉珠忙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掩了自己脸上快要忍不住笑出来的笑容。 “咱们这一回去啊,”说及银钱之事,狄禹祥也想及了萧知远走提零点眼他说的话,他苦笑了一声,拍拍她的头说道,“真是少不了事,大兄说了,谁要是想让我们给他捎话,只要我们看得顺眼的,就收点我们自己想要的东西,到时给他递话就是。” “啊?”萧玉珠这次又被吓傻,怔愣地抬起头,“收贿?” 他不是刚帮着圣上清肃好贪贿的官员?这……这……这不是顶风作案吗? “大兄说,水清则无鱼,大好处我们要不着,小好处都是难免的,哪家都要活,给人活路就是给我们自己生路……”狄禹祥说到这顿了好一会,轻声问怀中若有所思的妻子,“你知道你哥哥是什么意思吗?” 萧玉珠犹豫了一下,最终实话实说,“这次换的官员如果有不少得了哥哥好处,那么,他们就会是哥哥的门生,多少人得了他的好,就有多少人要护着他,想来以后在朝庭中,帮他的人也就多了。” 官官相护,你护我,我护你,就是这么个道理。 “但,这不是结私营党吗?圣上不会看不过去?”萧玉珠觉得这些事深思下来,简直就能把她吓死。 狄禹祥看她忧虑得连窝在他怀里的身子都缩了缩,一脸愁眉苦脸,不由笑了起来,道,“所以大兄说了,这帮人也得看人,不能帮太多,但帮的每一个,都是要利大于弊的。” “利大于弊?” “嗯,不需要太多的人,但每一个都得是关键之人。”狄禹祥想了一下,道,“就好比如有两个想在刑部求职的人求大兄帮忙,一人是想当刑部侍郎,一人想当提刑官,你觉得帮哪个好?” 侍郎二品,官大,提刑官四品,官小…… 但萧玉珠觉得依她兄长的性情,不会因其官大官小之故选择帮人,遂犹豫了一下,道,“提刑官?” “是,提刑官。”狄禹祥肯定,“知道为什么是提刑官?” 萧玉珠摇摇头。 “提刑官是监察审核之人,犯罪之事都要经过他的手,成了定案,才会上交给侍郎尚书看到……”狄禹祥淡淡道,“官虽小侍郎两品,但支手能遮天,官小权大,很多事都能从他这里就能终了,实则比尚书的用处还大。” 83、最新更新 “这就是说,有些人看着官大,但你要他办事了,你经过他,他还得经过他的下属,此时,如若他的下属是他的人还好说,如若不是,岂不是动静过大?” 萧玉珠直点头。 “如此,还不如直接找那人,悄悄把事办了,风过无痕,除了我知他知,谁也不知。”狄禹祥低头看她,“懂不懂?” 他这也是存了心,要教她这些官场里的心思了。 别的不说,总归他是不会让后宅的谁比过她去。 “就是说,与其与有名无实者深交,还不如与有实无名者相识。”萧玉珠想了一会说。 “只是其一,”狄禹祥又道,看她越听越精神,水汪汪的桃花眼越来越亮,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拍了下她的背,接道,“实则这种差事,都可称得上肥差,凡为官多年者,总有人明白个中道理,不少人看得分明。” 是,权大还不招眼,总有聪明人能明白个中道理,盯着这个活,也盯着这个人…… “那就是还有比提刑官更适合的?”萧玉珠不知何解,如果差肥的位置有不少人盯着,树大招风,那就是说,有身居要位但不被人盯着的位置? “有,就是提刑官下面的小捕头,他上知上官之意,下知犯人的情况,要抓谁他是知道的,犯人在哪,要他跑腿要去查,你说他是不是知道得最多的?” “是。” “那他告诉你的,是不是让你多明白一些事情的真相?” “嗯。” “知道得多点,是不是最不会坏事?” “是。” “那兄长要是帮有这么一个人的家里某个人升点小官,是不是很有用?” 萧玉珠瞠目结舌,“竟是这样?” “那你以为是什么样的?”狄禹祥忍俊不禁。 “我……”萧玉珠“哦”着嘴,羞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以为是帮他这个捕头。” 狄禹祥哈哈大笑,“他升上去了,就不是捕头了,到时他不在其位不知详情,怎么从他嘴里知道想知道的?让他去办想让他办的?” 萧玉珠羞得闭上眼睛,“我怎么知道要想这么多道弯。” “是啊,要想这么多道弯……”狄禹祥说到这却叹了口气,“所以你爹也好,我爹也好,为官这么多年就没有找到过出路。” 听到这话,萧玉珠黯然了起来,轻声安慰他道,“爹是刚正不阿之人,能为百姓做些实事才是他想的,勾心斗角的这些事,不适合他。” “也是,”听了她的话,狄禹祥皱起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我也是这般想的……” 他笑了起来,又拢得她稍紧了点,说,“睡罢,想知道什么,以后我都说给你听,嗯?” “嗯。”萧玉珠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动了动,闭上了眼睛,带着困意道,“我们也要争气些,爹能耐大呢,他只是不爱钻研这些个事情,他知道好多种田种地的事,我爹说苏安的百姓都想他去当他们的县官,我看三郎最像爹,以后要是随了爹,当像爹一样的官,爹不知道有多高兴,到时候你有能耐了,你就想办法让他们去想去的地方为官,他们应是会欢喜的罢?百姓应也会欢喜。” “他们可能也不会欢喜,因我……”狄禹祥说到一半,才发现怀中的妻子已然睡着了。 他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他以后是成不了像父亲一样的清官的,只希望到时,父亲兄弟能不与他心生闲隙,不管他在外所做何事,回到了家,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想及以后要做之事,狄禹祥心中不免沉重,低头看她睡得那般沉静,心下也渐安然了下来。 不管如何,他总会有她陪着。 ** 临镇的大夫已被别庄的人请过来把过好几次脉,见到狄禹祥,这位老大夫笑呵呵地说,“你小夫人身子好得很,老夫从医三十余年载,把过的脉像中,小夫人脉像之稳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公子大可放心。” 狄禹祥得了话,朝他一揖到底,诚心地道了谢。 “莫谢莫谢……”老大夫连连罢手,他来过多次,此院中与他合得最来的莫过于那萧姓老翁与他的两岁外孙,一探完脉,他就挽着藏有家中老婆子所做糕点的宽袖,小跑着去寻老家伙小家伙玩去了。 狄禹祥看他医箱都没背走就跑着走了,甚是不解,回头看妻子微笑,他朝她挑了下眉。 “裘大夫与我爹聊得来,也甚是疼爱长南。” 狄禹祥恍然大悟,笑着摇头,“你们倒好,到哪儿都跟人说得来。” 他昨晚还见附近的农家送菜来,原因是有人隔得远远的见到有马车朝别庄来了,以为他们家有客,怕他们家的菜不够,就提了一篮子菜过来给他们添菜。 “是长南,喜欢他的人多着呢。”萧玉珠笑道。 说来虽说在别庄哪儿也去不得,想见的人又见不到,但这几个月她也没闲着,外面之事从小捡那听了不少,针线活也做了一些,别庄周围的住户也都老实善良,虽说彼此之间的话因不同也不大说得通,但经过几次接触就有了来往,相互之间也互帮了不少忙,关系处得极好,他们要是去打猎或是去土里做农活,要是路过他们家,都会进门来打声招呼,问候两声,她爹就极喜欢这样和和气气的日子,这几个月他过得很是舒心,连胃口都要比以前好了不少。 “嗯。”见她虽没丰腴多少,但气色极好,眉眼都要比以前多添了几分艳光,显然是真过得不错,才有这光景,“若是我不来接,你们都要乐不思蜀了。” 见他还呷酸,萧玉珠捂嘴笑。 见她还敢笑,狄禹祥轻捏了捏她的脸,没好气地道,“倒就只剩我一个生怕来得晚了让你担心。” 萧玉珠低头手,挽了他的手臂就走,这个时候她可不想顶他什么嘴,让他想怎么说她就怎么说就是。 ** 虽说萧玉珠的身子好得紧,但他们还是在别庄又呆了半月,直到萧知远来信说宅子已找好,让他们接到信后慢慢上路,狄禹祥才带了岳父和妻儿踏上了还京之程。 他们走的那天,周围的几户人家都来送了他们。 昨天萧元通知道今天要走,把庄子里的一些用不上了的米粮和柴火让小捡给各家都送去一些,萧玉珠又因感谢这几户人家里的大娘对她的照顾,就又添了几尺布,家中有女儿的,也挑了样式好瞧,也不贵的头钗当是小礼。 庄户人家都讲究人情世故,凡事有来有往,别人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要还一点,昨天萧家人送了东西过来,他们也没什么好送给萧家的,就各家挑了家中最好的皮子送来,又相送了一程。 当马车走得离人远了,萧元通脸上的笑容都黯了一些。 萧玉珠知道她爹喜欢清静的地方,但她也知道,他是放心不下京中的兄长的。 等马车一进京,萧知远就派了大捡过来,大捡与小捡碰了头,让老爷姑爷小姐长南小公子换了轿子,把人抬到了新宅子。 狄丁和桂花早几天进了京,跟人把通子巷的家什都搬了过来。 新宅要比旧宅大了许多,前院还有处假山池子,正堂两厢还有四间空屋,后院有两处院子,一大一小,萧玉珠想了想,问了狄禹祥的意思后,他们夫妻俩就住在了小院子里。 关于大院子,萧玉珠想着家中若是来了亲近的贵客,就让人住在大院,若是一般的外客,住在前院即可。 定了要住的院落,不一会,下人就按她的吩咐把他们夫妻俩的东西归置好了,狄禹祥还把自己的书房也落在了小院子夫妻卧屋的对面。 小院子其实也不小,只是相比前面的大院子,它的地方小点,在全府的位置偏了点,屋子间数也不多,只有三间正屋,一间隔得远一点的放恭桶的小偏房,但于他们来说,就是带着长南,也是够了。 家中安置好,在家休息了两天,萧玉珠才看到兄长带着父亲来了家里,也只有亲眼见到兄长精力充沛出现在了眼前,萧玉珠这颗心才真正地放了下来。 萧知远见过妹妹,又抱过长南,让他们爹带着长南出去玩耍后,与妹妹开了口,道了正事,“这一两日你准备准备,后天,族长夫人打算见你一面。” “嗯?”萧玉珠看向兄长,用眼神询问。 “就是说几句家常话,你不用担什么心……”萧知远捏了捏手掌,思索了一会,又道,“她要是跟你谈起族中小姐婚嫁之事,你只管听,不要应她什么嘴。” “知道了,”萧玉珠浅浅地吸了口气调节着呼吸,“哥哥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84、最新更新 若说主家这位族长夫人,才是当之无愧的萧老太君,萧玉珠来前已被兄长叮嘱过,他们主家每家都对娶媳妇之事慎之又慎,凡娶过门来的除了家世,身上都有其能干之处,族长夫人萧钟氏年纪轻轻时就已是八面玲珑之人,这么多年更是见多识广,在她面前,最后是不要耍什么心眼花招,很易被她老眼看穿。 若换处置完他们老太君那段日子让她去见这个萧老太君,萧玉珠绝半还是会惶恐不已,但已过了三月之久,她已想通了不少事,心中底气已不是昔日可比的,见主家那些极厉害的人,紧张还是有些紧张,但也只是一瞬之间的紧张罢了,缓过去了,迎头而上的时候实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天要去见人的时候,她一早就起来着衣,她今天穿的衣裳是布铺那边昨晚送过来的,是苏安新出的丝金布,其上身是粉青的绸衣,隐隐含点金色,下身是浅金色的丝绸长裙,裙摆上染着几枝娇艳欲滴的桃花,坠在裙底随着人的走路摆动,若隐若现…… 等穿好衣,萧玉珠让桂花把她刚洗漱好的水倒了,另端一盆水进来后,狄禹祥掀开了床帐,看着晨光中如盛开的鲜花一般清艳的妻子,上下看了好几个回和,挑眉道,“今个儿你是想过去把人全压下去,艳冠群芳?” 萧玉珠“噗嗤”一声,“哪儿有那么容易。” 狄禹祥下了床,站在坐于铜镜前的她身后,望着镜中她美艳的脸,渭叹道,“成亲这么久了,我就没见你这般穿过,这就是你们千金小姐的所谓打扮罢?” 萧玉珠见他说是这样说,他应该还是满意于她穿了布铺送来的春衫,而没穿兄长送过来的繁衣。 她微笑回道,“光是一条丝裙就得花近五百两银的丝布,夫君,就是有千金家中的千金小姐,也未必会这般打扮。” 这种金丝布,她以前是听都没听过的,昨晚小七送赤来,她问小七布价,小七吞吞吐吐半天,才摆了个手掌给她看。 她猜五十两,他还怪难为情的没看她,猜到五百两,他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当下,萧玉珠也没再往下猜了,就当这只用五百两…… 若是问出大半个布铺的银钱都穿在了她身上,她是没办法穿上这衣裳了。 “哈哈……”狄禹祥朗声笑了出来,低头在她欲要抹胭脂的脸上偷吻了几下,笑道,“你这样穿好瞧得紧,回头我再让堂兄帮我从苏安拿些货来给你做衣穿。” “还给我……”萧玉珠却是忍不住叹气,“今年穿上这么一次就够了,再穿一次,我怕损了自个儿的福气。” “话岂是这样说的?”狄禹祥不以为然,拉过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摸着她微突的肚子微微一笑,“也就你,就算怀着我们的孩子也能美得……呃……” 狄禹祥话没说话,又被妻子掩住了嘴。 “可莫再说了。”萧玉珠笑着摇头,又示意他不能再说,才放开了手。 “我只说给你看听,也使不得?”狄禹祥低头,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仔细地听着肚中孩儿的动静。 萧玉珠双手抱着他头,看着他的带着微笑的侧脸好一会,才舍得放开手继续给自己梳妆,嘴里笑着回了他之前的话,“使得使得。” “小二郎在娘的肚子里很乖。”狄禹祥听了一阵也没听出什么来,抬起头来笑着与她说,又见她要往头上插金簪,就按住了她的手,接过金簪站起她身后,对镜子里的她笑,“媳妇儿,往哪儿?” 萧玉珠抿嘴一笑,指了指发顶。 狄禹祥笑着给她插上,不等她说话就自顾自地点头,“好看……” 等往发髻中间插凤头钗时,狄禹祥看了看手中那镶着乳白色清玉的金风钗,嘴不禁抿了一下。 “这是兄长给的……”萧玉珠笑了笑,看着镜子对着站着的他说,“都没穿他送来的衣裳了,若头饰都不戴上一件,他准会今天把你带去做事,明日都不让你回家来……” 狄禹祥愣了一下,嘴里说道,“大兄岂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他大人大量,你莫要以小人之心猜度他。” 说着,他把凤头钗插到了她的发髻上,引来萧玉珠笑得眼睛弯弯。 ** 按族长夫人的邀词来说,今日萧玉珠要去的是花茶诗会,赏花喝茶作诗。 萧玉珠到之前还隐约有点担心自己穿得过于招风,但一进门去见得两个身着艳红色丝衣的萧家小姐,那颗有点提着的心就掉了下来。 随即她失笑,她在萧府呆得太久了,总是以萧家的那派作态套用到主家这边。 可主家不是萧家,这边的风光是真风光,这不管吃的还是穿的,岂是他们淮安萧家可比的,小姐们面子上也是和气一团,可不会有那当面耍人脸子的人。 不过,今日萧玉珠的打扮还是惊艳了迎面而来的萧家姑娘,有几个跟她见过面的萧家小姐一见到她,围着她姐姐妹妹叫个不停,直问她这布料是哪儿买的,一路皆是如此,每次都要等带路的婆子连催了好几次,她们才放了她走。 等婆子领着她进了西侧主院,也就是族长夫人萧钟氏所住的院子的大门边,还没进第一道拱门,就有一个大丫环模样的丫头领着两个小丫头面露急色过来,与婆子道,“霍婆婆,怎地这才来?” “是老婆子路上耽搁了……”霍婆婆忙道。 不等她话完,那丫头就带着两个小丫头恭恭敬敬地朝萧玉珠道了个万福,“奴婢等见过玉珠小姐,玉珠小姐,老夫人生怕路上有什么碍了您脚的,挡了您的路,特地让奴婢来带您过去。” “玉珠小姐,这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小环,她原先本来的名字有个字与您重了,老夫人知道后,怕冲了您,就让她给改了。”那霍婆婆在萧玉珠身边,弯着腰毕恭毕敬地笑道,笑出了满脸的褶子。 “小环?”萧玉珠微笑看了那叫小环的丫头一眼,“这名字也是好听得紧,原来是叫什么名儿?” “奴婢原来叫小珠,”小环又朝萧玉珠福了福,笑道,“后来老夫人得知我原先这名儿冲了您,当天就为奴婢给改了,赐名小环。” 说着,转了个半身,朝萧玉珠谦卑一笑,“玉珠小姐,就让奴婢代了霍婆婆领您过去罢。” 霍婆婆这时忙道,“是老婆子脚慢,耽搁玉珠小姐时辰了,玉珠小姐且随了小环姑娘去罢,老夫人想必是等您等得久了,都是老婢子的错。” 说着,还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那脸打得还挺重,耳光声响得挺大。 “有劳霍婆婆了。”萧玉珠不以为忤,含着微笑对婆子微微一颔首,走在了领路的小环后面。 这丫头也好,老婆子也好,所言所行无不说明着,萧老夫人看重她得很呢,人还没见到这般给她脸面,萧玉珠确也是对这个不曾谋面过的老夫人颇有点好感。 她总是较容易喜欢那些对自己露出些好意的人,哪怕知道人别有深意。 等萧玉珠进到院内,沿路朝她纷纷行礼的下人越来越多,也可见这次族长进京,他们到底带了多少下人来了,等快要到主堂屋的时候,还没进门,她就已听到了门内一阵的笑闹声。 “玉珠小姐来了……”领路的小环在快要近门的时候高声说了一句,又对门边守着的丫环道,“小木,去禀告三老太夫人和老夫人,就说玉珠小姐来了。” “是。”那叫小木的丫环弯了弯腰,迅速进了门来。 不多时,又有一个年纪看着大的丫环急走了出来,先是朝得萧玉珠行礼,接着笑着与她道,“玉珠小姐来了啊,快快请进,诸位夫人都等着您呢。” 萧玉珠微笑点头,进得门去,首先抬眼的就是见着首位的萧老将军夫人对着她微笑了一下,想来老将军夫人就是丫环口中的三老太夫人,她记得萧偃老将军在兄弟中排行第三,而她旁边也坐在主位位置上,那位脸上笑意吟吟,朝她瞧来的美妇就是丫环口中的老夫人了…… 萧玉珠是真真没想到族长夫人萧钟氏是这等美妇,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凤眼俏鼻朱唇,她仅就一脸笑意,看起来就已风情万千,瞧她身上哪处,哪都当不上一个“老”字。 “玉珠见过老将军夫人,见过……”萧玉珠朝那美妇看去,羞涩一笑,“玉珠见过族长夫人……” “瞧瞧,又被你吓住了一个,你啊你,就是个调皮的,说你你还不信,”萧偃萧老将军夫人萧容氏亲昵地用手指点了点萧钟氏的鼻子,“好好的样子,偏生好几年前就让人叫你老夫人。” “咯咯……”萧钟氏畅笑了好几声,那手朝萧玉珠伸来,“快过来让我瞧瞧,我的好侄女诶,生得这般美,我这还是头一次见,我可得好好瞧瞧,这可是咱们萧家在淮南长大的嫡长女,我们萧家天仙一般的人……” 等拉过萧玉珠的手,她仔细地看看萧玉珠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肚子,随后嘴里啧啧出声,惊叹道,“我可没见过怀着孩子还能美得这般出尘的,太夫人啊,我看我们家那些姑娘往她跟前一站,就都成糟粕了,这下可糟糕了,这下留在家里的可怎么还嫁得出去啊?” 85、最新更新 萧知远见过妹妹,又抱过长南,让他们爹带着长南出去玩耍后,与妹妹开了口,道了正事,“这一两日你准备准备,后天,族长夫人打算见你一面。” “嗯?”萧玉珠看向兄长,用眼神询问。 “就是说几句家常话,你不用担什么心……”萧知远捏了捏手掌,思索了一会,又道,“她要是跟你谈起族中小姐婚嫁之事,你只管听,不要应她什么嘴。” “知道了,”萧玉珠浅浅地吸了口气调节着呼吸,“哥哥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 若说主家这位族长夫人,才是当之无愧的萧老太君,萧玉珠来前已被兄长叮嘱过,他们主家每家都对娶媳妇之事慎之又慎,凡娶过门来的除了家世,身上都有其能干之处,族长夫人萧钟氏年纪轻轻时就已是八面玲珑之人,这么多年更是见多识广,在她面前,最后是不要耍什么心眼花招,很易被她老眼看穿。 若换处置完他们老太君那段日子让她去见这个萧老太君,萧玉珠绝半还是会惶恐不已,但已过了三月之久,她已想通了不少事,心中底气已不是昔日可比的,见主家那些极厉害的人,紧张还是有些紧张,但也只是一瞬之间的紧张罢了,缓过去了,迎头而上的时候实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天要去见人的时候,她一早就起来着衣,她今天穿的衣裳是布铺那边昨晚送过来的,是苏安新出的丝金布,其上身是粉青的绸衣,隐隐含点金色,下身是浅金色的丝绸长裙,裙摆上染着几枝娇艳欲滴的桃花,坠在裙底随着人的走路摆动,若隐若现…… 等穿好衣,萧玉珠让桂花把她刚洗漱好的水倒了,另端一盆水进来后,狄禹祥掀开了床帐,看着晨光中如盛开的鲜花一般清艳的妻子,上下看了好几个回和,挑眉道,“今个儿你是想过去把人全压下去,艳冠群芳?” 萧玉珠“噗嗤”一声,“哪儿有那么容易。” 狄禹祥下了床,站在坐于铜镜前的她身后,望着镜中她美艳的脸,渭叹道,“成亲这么久了,我就没见你这般穿过,这就是你们千金小姐的所谓打扮罢?” 萧玉珠见他说是这样说,他应该还是满意于她穿了布铺送来的春衫,而没穿兄长送过来的繁衣。 她微笑回道,“光是一条丝裙就得花近五百两银的丝布,夫君,就是有千金家中的千金小姐,也未必会这般打扮。” 这种金丝布,她以前是听都没听过的,昨晚小七送赤来,她问小七布价,小七吞吞吐吐半天,才摆了个手掌给她看。 她猜五十两,他还怪难为情的没看她,猜到五百两,他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当下,萧玉珠也没再往下猜了,就当这只用五百两…… 若是问出大半个布铺的银钱都穿在了她身上,她是没办法穿上这衣裳了。 “哈哈……”狄禹祥朗声笑了出来,低头在她欲要抹胭脂的脸上偷吻了几下,笑道,“你这样穿好瞧得紧,回头我再让堂兄帮我从苏安拿些货来给你做衣穿。” “还给我……”萧玉珠却是忍不住叹气,“今年穿上这么一次就够了,再穿一次,我怕损了自个儿的福气。” “话岂是这样说的?”狄禹祥不以为然,拉过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摸着她微突的肚子微微一笑,“也就你,就算怀着我们的孩子也能美得……呃……” 狄禹祥话没说话,又被妻子掩住了嘴。 “可莫再说了。”萧玉珠笑着摇头,又示意他不能再说,才放开了手。 “我只说给你看听,也使不得?”狄禹祥低头,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仔细地听着肚中孩儿的动静。 萧玉珠双手抱着他头,看着他的带着微笑的侧脸好一会,才舍得放开手继续给自己梳妆,嘴里笑着回了他之前的话,“使得使得。” “小二郎在娘的肚子里很乖。”狄禹祥听了一阵也没听出什么来,抬起头来笑着与她说,又见她要往头上插金簪,就按住了她的手,接过金簪站起她身后,对镜子里的她笑,“媳妇儿,往哪儿?” 萧玉珠抿嘴一笑,指了指发顶。 狄禹祥笑着给她插上,不等她说话就自顾自地点头,“好看……” 等往发髻中间插凤头钗时,狄禹祥看了看手中那镶着乳白色清玉的金风钗,嘴不禁抿了一下。 “这是兄长给的……”萧玉珠笑了笑,看着镜子对着站着的他说,“都没穿他送来的衣裳了,若头饰都不戴上一件,他准会今天把你带去做事,明日都不让你回家来……” 狄禹祥愣了一下,嘴里说道,“大兄岂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他大人大量,你莫要以小人之心猜度他。” 说着,他把凤头钗插到了她的发髻上,引来萧玉珠笑得眼睛弯弯。 ** 按族长夫人的邀词来说,今日萧玉珠要去的是花茶诗会,赏花喝茶作诗。 萧玉珠到之前还隐约有点担心自己穿得过于招风,但一进门去见得两个身着艳红色丝衣的萧家小姐,那颗有点提着的心就掉了下来。 随即她失笑,她在萧府呆得太久了,总是以萧家的那派作态套用到主家这边。 可主家不是萧家,这边的风光是真风光,这不管吃的还是穿的,岂是他们淮安萧家可比的,小姐们面子上也是和气一团,可不会有那当面耍人脸子的人。 不过,今日萧玉珠的打扮还是惊艳了迎面而来的萧家姑娘,有几个跟她见过面的萧家小姐一见到她,围着她姐姐妹妹叫个不停,直问她这布料是哪儿买的,一路皆是如此,每次都要等带路的婆子连催了好几次,她们才放了她走。 等婆子领着她进了西侧主院,也就是族长夫人萧钟氏所住的院子的大门边,还没进第一道拱门,就有一个大丫环模样的丫头领着两个小丫头面露急色过来,与婆子道,“霍婆婆,怎地这才来?” “是老婆子路上耽搁了……”霍婆婆忙道。 不等她话完,那丫头就带着两个小丫头恭恭敬敬地朝萧玉珠道了个万福,“奴婢等见过玉珠小姐,玉珠小姐,老夫人生怕路上有什么碍了您脚的,挡了您的路,特地让奴婢来带您过去。” “玉珠小姐,这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小环,她原先本来的名字有个字与您重了,老夫人知道后,怕冲了您,就让她给改了。”那霍婆婆在萧玉珠身边,弯着腰毕恭毕敬地笑道,笑出了满脸的褶子。 “小环?”萧玉珠微笑看了那叫小环的丫头一眼,“这名字也是好听得紧,原来是叫什么名儿?” “奴婢原来叫小珠,”小环又朝萧玉珠福了福,笑道,“后来老夫人得知我原先这名儿冲了您,当天就为奴婢给改了,赐名小环。” 说着,转了个半身,朝萧玉珠谦卑一笑,“玉珠小姐,就让奴婢代了霍婆婆领您过去罢。” 霍婆婆这时忙道,“是老婆子脚慢,耽搁玉珠小姐时辰了,玉珠小姐且随了小环姑娘去罢,老夫人想必是等您等得久了,都是老婢子的错。” 说着,还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那脸打得还挺重,耳光声响得挺大。 “有劳霍婆婆了。”萧玉珠不以为忤,含着微笑对婆子微微一颔首,走在了领路的小环后面。 这丫头也好,老婆子也好,所言所行无不说明着,萧老夫人看重她得很呢,人还没见到这般给她脸面,萧玉珠确也是对这个不曾谋面过的老夫人颇有点好感。 她总是较容易喜欢那些对自己露出些好意的人,哪怕知道人别有深意。 等萧玉珠进到院内,沿路朝她纷纷行礼的下人越来越多,也可见这次族长进京,他们到底带了多少下人来了,等快要到主堂屋的时候,还没进门,她就已听到了门内一阵的笑闹声。 “玉珠小姐来了……”领路的小环在快要近门的时候高声说了一句,又对门边守着的丫环道,“小木,去禀告三老太夫人和老夫人,就说玉珠小姐来了。” “是。”那叫小木的丫环弯了弯腰,迅速进了门来。 不多时,又有一个年纪看着大的丫环急走了出来,先是朝得萧玉珠行礼,接着笑着与她道,“玉珠小姐来了啊,快快请进,诸位夫人都等着您呢。” 萧玉珠微笑点头,进得门去,首先抬眼的就是见着首位的萧老将军夫人对着她微笑了一下,想来老将军夫人就是丫环口中的三老太夫人,她记得萧偃老将军在兄弟中排行第三,而她旁边也坐在主位位置上,那位脸上笑意吟吟,朝她瞧来的美妇就是丫环口中的老夫人了…… 萧玉珠是真真没想到族长夫人萧钟氏是这等美妇,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凤眼俏鼻朱唇,她仅就一脸笑意,看起来就已风情万千,瞧她身上哪处,哪都当不上一个“老”字。 “玉珠见过老将军夫人,见过……”萧玉珠朝那美妇看去,羞涩一笑,“玉珠见过族长夫人……” “瞧瞧,又被你吓住了一个,你啊你,就是个调皮的,说你你还不信,”萧偃萧老将军夫人萧容氏亲昵地用手指点了点萧钟氏的鼻子,“好好的样子,偏生好几年前就让人叫你老夫人。” “咯咯……”萧钟氏畅笑了好几声,那手朝萧玉珠伸来,“快过来让我瞧瞧,我的好侄女诶,生得这般美,我这还是头一次见,我可得好好瞧瞧,这可是咱们萧家在淮南长大的嫡长女,我们萧家天仙一般的人……” 等拉过萧玉珠的手,她仔细地看看萧玉珠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肚子,随后嘴里啧啧出声,惊叹道,“我可没见过怀着孩子还能美得这般出尘的,太夫人啊,我看我们家那些姑娘往她跟前一站,就都成糟粕了,这下可糟糕了,这下留在家里的可怎么还嫁得出去啊?” 这好听话一出,萧玉珠这次倒没羞得低下头,反倒落落大方微笑着道,“哥哥跟我说,主家的夫人是最最宽和的,今日见着了夫人,玉珠才知,夫人不仅最最宽和,也最最舍得夸人,玉珠哪有您说得这般好,刚才在路上见着几个妹妹,那才是真个儿落入凡间的仙子,玉珠在她们面前一站,倒是落了俗套了。” 说着,自愧不如地微叹了口气。 这次她要羞得无话,不回这位族长夫人明着抬举她,实则会让萧家众小姐私下会不嗤她的话,这好话就未必真是好话了。 越是美貌的姑娘,心中越是注重自身姿色,要是被别人比下去了,哪有甘心的道理,所以这位夫人的话好听至极,但也落不着真正的好处在她身上,反倒要惹一身骚。 萧容氏听到她的话,眉毛一扬,仅顿了一下就又笑道了起来,赞道,“瞧瞧这嘴,多会说话,多会做人呐,我们家那些姑娘若有你一半的会说话,我这老婆子也就不用操心她们了。” “夫人哪儿老了,玉珠见您一点也不老……”萧玉珠连摇了两下头,叹道,“若您都是老太婆,玉珠岂不也已是人老珠黄了?我看您的模样,就像没大着玉珠几岁的样子……” 说着,羡慕地看向萧钟氏。 萧钟氏两次提起她们家的姑娘,萧玉珠也很自然地两次都没搭姑娘这两字的茬。 她听兄长说了,主家这边希望他保媒,老将军那边希望他帮萧玉宜保远威候那家的媒,而远侯公家的大公子也与兄长颇有点交情,而族长夫人也看中了一家需要他兄长保媒的,那就是当今圣上的么弟,今年虚岁十六,已被封王立府的轩孝王,而兄长于轩孝王有救命之恩。 这两家如果能做媒成功当然是好到极点的媒,可萧知远现在朝廷已是出了大风头了,他要是出面给萧家保这两桩媒,那他可能先前没成众矢之的,那么以后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了,要知他现在还能在朝廷如鱼得水,是与六月由他主持考课,向上呈禀官员任职有关,众人都还想倚仗他一点,有那没被赶尽杀绝的,还指着他能手下留情东山再起,所以现在满朝都还对他客客气气。 对他客气,不过是众人都还有想望,没到狗急跳墙的地步,但萧知远若是什么好处都占了,这外人的不平之心就会突起,到时联手起来对付他,也不是不无可能。 萧知远也不想什么便宜都占,把事情做绝,实则他现在绝一家两家人的路还好说,因为那几家圣上比他更想绝了他们的路,但绝了太多人家的路,那么反过来,就有多少人家想绝他的路…… 而且他保了媒,真个儿得好的是主家的人,主家的妹妹是妹妹,但不是亲妹,他犯不着为她们陪上过多。 他也是身后有小家的人,于他这个打小出去就是想着父母以他为荣的人来说,最要紧的就是他的家人,他要先保的头一个是他和他的小家。 而兄妹在这一方面完全齐心,萧玉珠这方面跟兄长萧知远一样,自己家的,总是最要紧的。 所以就算是族长夫人亲口说的好听话,也难以冲昏萧玉珠的头脑,好听话固然好听,但背后其代价就不是她付得起的。 “我的天爷……”萧钟氏真正叹道,转头对萧老将军夫人道,“太夫人,您看看,这嘴真正恁个会说话。” “是不是,富嫂子,您说咱们玉珠这乖侄女,是不是嘴甜得让人心花怒放?”萧钟氏说着,往坐在下首侧位的一位身着深青绸衣,脸上平和的老夫人看去。 萧玉珠顺着眼睛微微一瞥,看到了以前的故识――当年被庶子驱离至淮安的那位主家夫人,郭夫人。 她刚进来的时候,全心神都放在了首座上两位夫人身上去了,倒忽略了侧座的这些人。 这位郭夫人娘家姓郭,让下人叫她的时候就称郭夫人,萧家萧夫人那么多,很容易叫岔,多个叫郭夫人的就容易分辨得多了,而萧玉珠先与这位主家夫人接触的时候,与她不熟,虽说是伯娘辈份的人,她也没叫人伯娘,跟着下人叫郭夫人,后来相熟了,伯娘叫上了,但很难改口,沿着旧习叫郭夫人的次数多。 这次见着了,萧玉珠就不能再叫郭夫人了,她冲着郭夫人就是一笑,朝她欠了欠身,“玉珠见过富伯娘,久日不见,伯娘身子可好?” 说着,她往前走得一步,朝郭夫人主动伸出了手。 哪怕她知族长夫人提郭夫人出来是与她攀交情,但她这时也愿意如了她的意――亲近之人就是亲近之人,她在淮南受冷落的时候,眼前这位夫人可没少教她道理。 郭夫人见到她伸过来的手,嘴边笑意加深,她握过萧玉珠的手,细心地放在手心里合上,仔细地看了看萧玉珠的脸,笑道,“长开了,比以前好,身子也长高了不少,听说夫家对你甚好?” “是。” “要惜福,要好好过日子。” “玉珠知道。”萧玉珠笑了起来,她自是喜欢眼前这位郭夫人的,而她喜欢的人一张口,也依旧还是让她欢喜。 只有真与她亲近的人,才与她说这些听似陈词滥调,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贴心话。 “我曾听富嫂子说过,她在淮安的时候与你感情甚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你们这感情看着都像对母女了。”萧钟氏又笑了两声,满脸为她们高兴的欢悦。 好是好,但也没好到像母女,族长夫人这话又说得有点过了…… 萧玉珠朝萧钟氏笑了笑,歉意地道,“您看玉珠,只顾着跟太夫人和您请安,都没跟在坐的长辈打声招呼……” “你啊你,就是个礼全的,”萧钟氏笑着摇了下头,又点头笑道,“好,是个好孩子,富嫂子,劳烦你带玉珠认认亲,让她见见我们温北老萧家的这些个长长辈辈,以后见面的次数可是多得很,先识个熟脸,莫要出去了见着自家人都不认识,招外面的人笑话我们萧家人。” “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曾在淮安住过,玉珠对我极好,我只领她见见亲戚罢了,哪担得起劳烦。”郭夫人客气地朝萧钟氏笑了笑。 看她跟萧钟氏说话的神情语气,萧玉珠觉得郭夫人跟族长夫人感情可能不会有多好。 想来也是,族长一家若是与她关系好,她当年哪会沦落到淮安? “来,乖孩子,这是你顺伯娘,你来见过她……”郭夫人牵了萧玉珠的手,领着萧玉珠见过了在座的一众干长辈,领到那好打交道的人面前,她就会轻轻地捏一下萧玉珠的手,那些不好相与的则是什么都不做。 这次能跟着族长夫人来的族里内妇不多,仅就五个,三个伯娘两个婶娘,剩下的嫂子就仅一个,还站在门外,郭夫人也没让她去见。 而郭夫人仅捏了萧玉珠的手两下,一个是她第一个领着她见的顺伯娘,看着就慈眉善目得很,给萧玉珠的见面礼是一对玉镯子,一个是位叔婶坤婶娘,神情有点冷,给萧玉珠的见面礼是一串佛珠。 除此的另三位伯娘婶娘,给的都是金银的贵重之物,比之这两人也没差上半分。 “好了,都见过了,都过给见面礼了,就差我了……”等萧玉珠一见过在座的长辈,萧钟氏笑了起来,朝萧玉珠招手,“好侄女,快过来,看看婶娘给你的好东西……” “谢过夫人。”萧玉珠感激一笑。 “好了,都见过面了,也话过话了,可别再这么客气了,叫我婶娘就好……”萧钟氏说到这笑意吟吟地扫了屋子里的一眼,顿了一下,又笑道,“也是,满屋子的婶娘,叫谁都一屋子的应的,这样,我娘家名字里有个盈,你就叫我盈婶娘就好了。” 连娘家名字里的字都出来了,这等亲昵让屋子的几个人都朝萧钟氏看去,皆心道族母为了把最疼的小女儿嫁去当王妃,可真是什么劲都要使出来了。 萧玉珠微微一笑,道了声“不敢”就走到了萧钟氏的面前。 “什么敢不敢的,我是你婶娘,一见你又这般欢喜,你就听话,依了盈婶娘这次,可好?”萧钟氏眨了下美目,朝萧玉珠说道。 被她媚眼一眨,萧玉珠尴尬地低下了头,到底还是年纪轻,在风情万种且老练的族长夫人面前还是落了下风。 气势上,她还是比不上这位接人待物明显游刃有余的族长夫人。 “诶,答应了啊,这就好,自家人就不必来那套虚礼,怎么亲近怎么叫就是……”萧钟氏疼爱地拍拍她的手,招来丫环,“小环,快把我给玉珠小姐备的礼拿过来。” “是……” 这厢,一直淡笑不语的萧老将军夫人微笑着看了这说其乐融融的婶娘侄女,眼睛漫不经心地朝郭夫人扫去。 郭夫人眼睛看着萧钟氏与萧玉珠这边,但在萧老将军夫人看过来的时候,却是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下头。 86、最新更新 萧钟氏拿过来的礼委实是有些重,不仅萧玉珠得了一对镶着红玉的凤头钗,就是没来的长南,也得了一对镶着七彩宝玉的小金马。 “你肚子里这个啊,等他出来了我再给。”萧钟氏笑着轻摸了一下萧玉珠的肚子,话说得有些俏皮,“可莫怪婶娘现在小气。” “不敢。”萧玉珠微微一笑,“玉珠代幼子多谢您的重礼了。” 她也没说推拒之词,先前那么多位都收了,就当多族长夫人的这一点也不算多。 “好了,也不耽误你去园子和妹妹们玩了,小环,你带人领玉珠小姐去见小姐们,好生伺候着……”萧钟氏朝丫环吩咐完,又朝萧玉珠笑着接道,“你先去,我们这些老的啊,稍后就来。” “诺。”萧玉珠应了个诺,朝主位的两人浅福了一礼,又左右都各福了一礼,尽了礼数,这才随了丫环出门。 她走后,萧钟氏感叹道,“真是个懂礼的好姑娘啊。” 萧老将军夫人闻言淡淡一笑,拔动了手中佛珠。 底下的诸夫人也相继一笑,有一两位,淡淡附应了一两句,“是啊,可不就是,那可是嫡长子生出来的嫡长女,再是尊贵不过。” ** 萧玉珠一出门来,就见正堂屋的阶梯前有个梳着俏皮双髻的灵动少女满眼好奇望着她,看得她靠近了两步,她连蹦带跳过跑了过来,“这位可是我以前曾未见过的玉珠姐姐?” “小小姐……”小环这时笑了起来,满眼的疼爱,“你可轻点,玉珠小姐可是有身子的人。” “呀……”那眉眼充满灵气的小女孩惊讶地偏下头看了眼萧玉珠的肚子,不等萧玉珠说话,就已低下头,手往她肚子伸,把耳朵也靠向了萧玉珠的肚子。 萧玉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半掩住了肚子,飞快地微笑着道,“这位是哪家哪位妹妹?” 她笑得甚是温婉大方,让旁边的人觉察不出她的推拒――她实在不喜欢一个不认识的人去碰她的肚子。 但那个小女孩若有所察觉,弯起的身子僵在了半空顿了一下,才起了身愣愣地看着萧玉珠。 “禀玉珠小姐,这位是玉兔小姐,是老夫人最小的女儿。”小环忙道,还拉了萧玉兔一把,笑着道,“小小姐,还不快快与玉珠小姐正式见过礼。” “哦。”萧玉兔好奇地看着萧玉珠,朝她施得一礼,“见过玉珠姐姐。” “原来是玉兔妹妹,快快请起。”萧玉珠扶起了她。 萧玉兔看了她扶她的手一眼,她可爱地是偏了偏头,甚是天真地问,“玉珠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玉兔啊?” 萧玉珠嘴边的笑差点僵住,但也只稍微一顿,她就缓了过来,笑容不变,“玉兔妹妹哪儿的话?你这般天真可人,姐姐哪会不喜欢。” “哦。”萧玉兔咬了咬嘴,不解地“哦”了一声,转眼就又欢喜地说了起来,“那我可以摸摸你肚子里的宝宝吗?我以前摸过嫂嫂过的,玉兔不会伤着宝宝的,玉珠姐姐放心就是……” “小小姐……”小环看了满脸微笑的萧玉珠一眼,犹豫地叫了萧玉兔一声。 “姐姐,可好?”萧玉珠的无声微笑没有让萧玉兔退却,她眨着天真明亮的大眼睛又问了一句。 萧玉珠看她之意,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于是,她嘴边的笑意更深了起来,本半贴在肚子上的手动了动,全盖在了肚子上。 “不好……”萧玉珠笑着拒绝了,多余的一句话也没讲,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转身对身边的桂花道,“扶我一把。“ 说着也没等那领路的丫头,自行走向了台阶。 她背后,萧玉兔陡地脸色一变,她从没见过这么不给她面子的人,她气呼呼地一跺脚,正要跑着上前缠住人问个明白,问为什么不给她摸的时候,被从小照顾她的丫环拉住了手。 “小小姐,”小环拉着她,着急地小声道,“先前夫人属咐过您的话您都忘了?您可千万别得罪她。” “嘁,”萧玉兔恨恨地道,“我管她是谁,她不给我脸面,我便不给她脸面!” “小小姐……”小环快哭出来了,“这可不是温北府里,这是京中,您还想不想去外面见识那些咱们温北没有的把把戏戏了?” 萧玉兔一听那些好玩的,脸色稍微好了点下来,身子也不动了,她看着那个说是淮安旁支家的小姐,用鼻子哼了哼,“不就是仗她兄长的势,狗眼看人低,以后我就让她看看我的厉害。” 小环听得又急又怒,见萧玉珠带着她的丫环已经下了台阶走得远了,想来也听不到她们这边所说的话,到底还是放了下心下来。 那底下的青石砖路上,听着上面动静的桂花扶着萧玉珠手一僵,知道自己丫环耳朵尖的萧玉珠淡淡一笑,也没问桂花听到了什么,神色自若地往前走。 不多时,安抚过自家小孩子心性的小小姐,小环带着两个小丫头匆匆而来,还对萧玉珠告了罪,萧玉珠略点了下头就当是听到了,也没多说什么。 她先前倒真没一点不想给这位明显受宠至极的小小姐脸面的想法,她从小养成的为人就是喜欢跟谁都细声细气,和和气气,不争不吵的好,但她以前还真没见过像萧玉兔这般唐突的人,以至于真见到了,一见面就是要摸她肚中的孩子,只一下,这脸面萧玉珠就不想给了。 她的孩子,岂是别人随随便便可摸得的。 ** 萧玉珠一进花园,萧老将军夫人的孙女萧玉宜第一个朝她看了过来,惊喜地道,“玉珠姐姐来了……” 说着她就提步过来,在她身后的三个她的跟班也跟着过来,由她领着纷纷给萧玉珠请了安。 “姐姐,我来扶您罢……”萧玉宜说着,朝萧玉珠扶来。 “多谢妹妹。”萧玉珠笑着朝她道,心中也觉得甚是奇怪,萧玉宜伸出扶她,她倒没想着躲,刚才萧玉兔一贴过头来,她后背就是一凉,想都没想那身子就想躲。 许是一人扶的是手,一人要碰的是她的孩子…… 萧玉珠琢磨自己的想法,嘴边带着不变的笑,让萧玉宜扶了她去花园中间的石桌处。 “橘子,快快给凳子再铺一块垫子……”萧玉宜走着就叫唤着丫环去把石凳铺上厚物,等萧玉珠一靠近,跟几个嫂子见过礼,就笑嘻嘻地扶了她在铺了厚物的石凳上坐下。 “你也坐。”见她站着,萧玉珠拉了她一下,见旁边留给她的位置上没铺东西,便道,“你也铺上一层,都给我了?” “不是不是,”萧玉宜忙摇头,笑道,“姐姐不知,我体热贪凉,现下天气一暖和,连丝被都盖不住了,眼下都是换了薄被在盖。” 说着,她就在萧玉珠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身子好,但还是要注意着点,免得着寒。”萧玉珠关心了她两句。 “姐姐说得是,玉宜注意着呢。”萧玉宜乖巧地应了一句,说话间又送了萧玉珠满脸笑容。 萧玉珠也不由真心笑了起来。 她还真是喜欢眼前这妹妹的,哪怕知道她不简单。 但说来这满府的姑娘家里,就是是个丫环,有哪个是简单的?连她自己,也不敢说自己真正仁善大度。 “几个月了?”那坐在一处的萧家嫂子温和地问了问。 “四个来月了。” 那萧家嫂子一开了个头,就又有和萧玉珠说起话来了,“妹妹这身上的衣裳是谁做的?布料从哪儿买的?” “说来不怕嫂嫂笑话,”萧玉珠细细地说了起来,说起夫家族人怕他们一家书生小娘子又带有一个幼子,在京不好过活,就使了会做生意的同族之人过来做点小生意,在他们家日子难过的时候帮衬着他们家一点,说至此,萧玉珠轻叹了口气,“承蒙族里人关照,我们这小日子一直过得甚是安妥,这不,知道我要来主家见长辈亲戚,想着我这也是回娘家,就差了裁缝连夜给我做了这身衣裳。” “还有裁缝呀,那可不是布铺,是布庄了。”只有布庄,才有那为人量体裁衣的裁缝。 “是啊,这庄子开得可是够大的,你夫家人也是有本事的。”又是一嫂子夸道。 萧玉珠朝那说着夸奖话的嫂子满脸笑容看去,“多谢嫂嫂美言。” “哪里哪里,确是有本事的,你看看这衣裳,做得多漂亮,改日得空,我也去做一身回来……” “嫂子,你也带我去罢?”说话的堂嫂旁边,自家小姑子缠了她的手,撒着娇说。 “哪能带得你去啊,你可是快要说亲的姑娘,不能随便出门,”那嫂子瞥了脸上带笑的萧玉珠一眼,见她对她笑,她也忙回了一个笑,回头朝自家擅懂插话的小姑子笑得更是宛如煦风,“你乖乖在家,我就让裁缝也给你做得一身就是。” “嫂子,就一身呀……” “噗,你这个小贪心的,一身还不够啊?” “嫂子,两身嘛……” “呵呵,好,两身两身……”那嫂子笑着答应了撒娇的小姑子,朝萧玉珠用很是随口一提的口气笑着道,“不知玉珠妹妹那天可有空一同前去?” 这是要照顾夫家人的生意啊…… 于情于理,她都不好拒绝,遂萧玉珠笑着点了头,“看嫂子哪日去,若那日玉珠无事,是极想与嫂嫂一道去的。” “我也去我出去……”那些先前停了几句没插话,静观其变的嫂子们一听她松了嘴,忙都开了口。 “玉珠哪天得空,我们就哪天去,有你陪着我们去最好,有个相熟的,到时也要方便一些,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是这么个道理……”除了没出嫁的小姐,围着大圆桌坐的三个嫂子,和这时站在她们身边的另两个萧家媳妇,都纷纷出了声。 她们只等与萧玉珠多相识一点,等攀上点交情,有些想求人的话就容易说得出口了。 她们这次来京,可不是进京吃喝玩乐来的,她们这些少夫人也好,还是未出嫁的小姐也好,每个人身上都有事情要完成。 87、最新更新 等一行人又赏花喝茶半会,又听几个才情好的妹妹作了几首诗,随后萧钟氏带了人来,这次萧老将军夫人没来,接着又说说笑笑一会,随后郭夫人差了丫环过来叫了萧玉珠去她的屋里坐坐,萧玉珠也就跟人走了。 她走后,萧玉兔就来了,原本热闹的园子说笑的声音也少就来了,陆续有人推辞离开,萧玉兔见人都走了,没人阻着她扑蝴蝶,还没等人走后,拿着扇子扬声高呼,“好咯,都走了,没人碍着我玩了……” 说着,调皮地扑向了近处的那只蝴蝶。 萧玉宜与另两个妹妹是最后走的,她身边那个妹妹听到这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萧玉宜赶紧拦住了她的身子,假装低头在跟她说着话,没让族长夫人那边的人看了去。 等她走出了园子,萧老将军夫人那一支的另一个小姐嘴上含着笑,说话的口气柔柔弱弱,说出话的却是不好听得很,“这么多年,还蠢成这样真是不容易。” 这是园子里,坐在榻椅上的萧钟氏半倚在榻面,看着小女儿的身影叹了口气,不一会,她转头问站在身边的小环,“兰先生到底要多久才到京?” 小五伸出手指算了算日子,“禀夫人,最快怕还是要半个月。” “半个月就半个月罢,”萧钟氏闭眼无奈道,“能来就好,得在这一年里把小玉兔给扳正了。” ** 萧玉珠没进郭夫人的屋子一会,郭夫人就说及了萧玉兔与她在门外的那事。 “都知道了?”萧玉珠也没惊讶。 “嗯。” “唉。” “别叹气,你做得好……”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淡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能避过这祸事,以后也莫让那丫头近你的身。” “哦……”萧玉珠往明显话里还有话的郭夫人瞧去。 “玉兔是个没心眼的,性子也略有些毛燥,”郭夫人依旧淡淡地道,“因没心眼,所以族长疼她,连归德将军那个堂伯,也是待她如珠似宝,她做错什么事,也得不了什么罚,前两年她不小心害她嫂子流了产,也只被关在祠堂关了半来个月,后来归德将军怕她在祠堂吃不好,提前放她出来了……” 说到这,她往外看了看,“这时候,她也是跟她那些堂兄弟蹴球完,去园子里去了。” “是么?”萧玉珠笑了笑。 “她是个精力好的,活活泼泼招人喜爱得紧……”郭夫人嘴边的笑有些冷,“人难免也好动得很,捕只蝴蝶能玩死了,还要把它撕烂吹到风中,说这样子碎成了末的蝴蝶漂亮得很……” 萧玉珠听得胸口发凉,没再出声。 郭夫人看她脸上的笑都笑得勉强,就把她有些发凉的手握到手中暖着,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在淮安的头一阵,也就你还真心操心着我冷暖,陪我过了道人生最难过的坎,我就不跟你说那些虚话了,我把你当半个女儿,有些事我也在这里说给你听了,你既然进了京,以后也就没什么清静日子可过了,你是个有直觉的,比常人分得清人的好坏,以后哪个人值得信,哪个人不值得信,你信你自己的就好,别管别人怎么说,哪怕是我,以后你也不能全信,就像今天我跟你示意可以处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我同支的族嫂,她把小儿子过继给我了,为他家也好,为我家着想也好,我都会让你跟她关系要较别人好些,另一个,则是太夫人的二儿媳,也是玉宜的生母,脾性跟太夫人一样,平日看着是个不声不响的,但动起手里比谁都下得了死手,你可知?” 萧玉珠看她说了这么多,眼睛微张,脸也朝门看去。 “莫担心,”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外面有我的婆子守着,现在,也到时辰了,我跟太夫人说好要带你过去见见她,这主家里,你现在能搭上关系互利互惠的,也就太夫人这一支还行,族长夫人那,想来你兄长也是……” 说着,她看了萧玉珠一眼,示意他们都是明白彼此心中所想的。 萧玉珠笑笑,让郭夫人扶了她起来。 “只要那小兔子在,能少来就少来,”郭夫人扶起她后,悄声在她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那个丫头身上带着鬼气,是个灾星,被她打上主意的内眷,非死即伤,这事,也就我们几家知道,瞒得死紧,你也当不知情就好。” 萧玉珠听得张大了眼睛。 郭夫人把手往她脸上轻拍了拍,“好了,丫头,收拾收拾,我们要出门了。” 萧玉珠深吸了口气,转过脸去,朝她笑了笑。 “就是这样,走罢。”郭夫人先推开了门,领了她往前走。 ** 萧玉珠一到萧老将军夫人那,没半盏茶的时间,族长夫人那就来了人,说老夫人那边厨房煮了点银耳汤,过来送一碗给太夫人顺顺嘴。 来送汤的是萧钟氏从娘家带来的老奶娘,在萧家颇有几分脸面,萧容氏就让人进来了。 见到萧玉珠,那老婆子跟萧玉珠还请了安,萧玉珠听她是个辈份高的老下人,就让桂花把带来的银镯子赏了她一个。 那老婆子走后,萧容氏想了一下,与萧玉珠道,“我这个老婆子也没什么多跟你讲的,你只要知道你家老太太那,我会好好看着,想如何处置,你们兄妹递个话来就是。” 说罢,唤了萧玉宜进来,让她送萧玉珠出府回去。 萧玉珠走后,萧容氏的二媳妇萧王氏朝婆婆道,“她可行?” “嗯,”萧容氏颔了下首,“我听老富家的说过,这段时日也见过她行事,是个极会自保的,性子虽谨慎,但往往也是她这等看似胆小怕这怕那的,反而活得最长,你没看,就是她兄长都不知玉兔真性情,被主家瞒得死紧,她跟人打一照样,就是不给人脸,违了她平时的为人,还是连手都不让人碰,这种人,是生来有几分天赋的,就跟她亲哥一样,不是个寻常之辈……” 萧王氏低头想了一下,淡淡道,“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萧容氏被她的话逗得一笑,“哪有这样鼻子灵通的瞎猫,你当年不也不喜欢这个小丫头近你的身,让你避过了一劫……” 萧王氏闻言,脸色变了变。 萧容氏见状不对,惟恐勾起了她心中的戾气,忙别过了话,跟她商量起了玉宜适不适合去萧玉珠夫家走个亲戚之事…… ** 萧玉宜送萧玉珠到内外院相陪的那处拱门,小捡已在外头候着了。 见到她,小捡笑着道了个安,等主家那边的人走得远了,他领了大小姐走了几步,与她笑着说道,“姑爷来接你来了。” “来了?” “是,来了,在大人书房呢,这不,让我领了您回去,就去跟他禀话。” 萧玉珠那在内院冷着的心顿时暖了过来,她微笑着进了兄长所住的院子,没候多久,连杯热茶还没喝到一半,就看到他脸带着微笑匆匆进了小堂内。 “坐着,我过来就是。”见她要起,狄禹祥阻了她,为与她亲近,他搬过了隔着桌子的椅子坐到她身边,笑着与她道,“玩得如何?” “挺好。”萧玉珠看着他把手放到肚子上,眼睛里也透出了暖光。 说来,谁家不藏污纳垢?便是小老百姓家,也有那么一两桩跟人说不出口的辛秘事,萧家这么大的家族,分支都有好几支,岂不是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那不能与人言道的肟脏事,想来也不会比谁家的少上几分。 如郭夫人所说,她进了京,有些事不得不为,她是摆脱不了的。 只是,这些内宅里的肟脏事,她是不会说给他听的了。 他为她费的心已够多了,有些事该她不声不响地解决了。 “饿了没有?”狄禹祥问了她,又问她的肚子,“小二郎饿了没有?” 萧玉珠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时走进门来的萧知远看了小夫妻一眼,坐到了靠他们这边的主位,问萧玉珠,“没人为难你罢?” “没有,”萧玉珠狡黠地眨眨眼,“还是哥哥觉得时至今日,还有人敢为难妹妹?” 萧知远失笑,“这可说不定。” 说着指了指狄禹祥,笑道,“等你夫郎和我再努力二十来年,许还真是没几个人敢为难你。” 但现在,还早得很。 萧玉珠微微一笑,另道,“哥哥留我们用午膳吗?” “哈哈……”萧知远摇着手指朝她晃了晃,“还问?本来就打算要叫你过来用膳的,我可不敢把你留给那几个老狄狐狸精,跟她们共桌用饭。” “哥哥别乱说。”萧玉珠抿嘴一笑,摇了摇头。 “我也不敢。”狄禹祥难得力挺舅兄,肃容道。 他今日来了进奏院,第一次听了兄长讲萧家主家那位族长夫人以前的事,顿时觉得小妻子还是不用那么争气的好,还是在他们那个小家做做针线活,带带孩子,外面的事一概不管的好。 88、最新更新 “见过面,也算是请过安了,你怀着身子,不便出门,以后也别出来老走动,身子要紧。”萧知远单手成拳,另一手相按,把骨节按得“咔咔”作响。 随即,他扬言吩咐了外面的人摆膳。 萧玉珠想了想,跟萧知远说了萧家内眷要去布铺买布料,她得随行之事。 “这事,”萧知远沉吟道,“那一天,我这边会派两个人跟着过去与你打点……” 说到这,他看向狄禹祥,“你们家中的奴仆就不多添两个?” 孩子都要多一个了,得力的奴仆也该添几个了。 “回大兄的话,这事永叔想过,”见他问起,狄禹祥坦然道,“只是仆人难找,家中的狄丁桂花哑婆,都是我在淮安多方打探过问才找回家来的,在京中再找到像他们一样的奴仆,就是难事了。” 京中也不是没有那根底不坏,底子正的人,可到底这是京中,这种秉性不坏的人家,家中境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至于到卖身为奴为婢的境地。 “我这边也是我自己的人,不能放到你那去。”萧知远想了想,道。 狄家的人他现在虽已都安排了他们事情去做,但这算是他给狄家的妹妹的嫁妆,此事过后,萧狄两家还是要隔着点,分开着点,若不然,以后两家混作了一家,往长远看,终究还是得不偿失。 “永叔知道。”狄禹祥点头。 “你是怎么想的?”萧知远问妹妹。 “大郎身边要一两个还能使唤得上的,他事多,只狄丁一人跑腿,还是忙不过来,”萧玉珠笑笑道,“妹妹的话,还是想要两个品性好一点的教养婆婆,且心地,见识都要不错的才好。” 狄禹祥从没听过小妻子这想法,不由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萧玉珠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低了一些,柔和地与他道,“教养婆婆要年纪不太大的,这样也有精力好好教养我们的孩子,至少也要与我家定十年的活契,想来难找得很……” 说到这,她眨眨眼,见他一脸认真地在听她说,她嘴边的笑更柔和了,“孩子有了可信之人帮着我照顾,我也要放心一些。” 狄禹祥听得松了口气,与她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他最怕的,其实是她太把心思放在大郎和以后的孩子身上了,她是个好娘亲不假,但这样会拖垮她,现下光大郎一个她就日记夜挂的,有时连个觉也睡不安稳,多一个再这么牵肠挂肚,真是会累着。 狄禹祥自小见过他娘亲的疲累,他亲眼见过母亲生了三郎后,累到顶了,抱着孩子站着都能睡――那种辛酸他从娘亲身上体会过后,就不想再从自己的妻子身上再体会一次。 他会尽力让他的妻儿一生都能安顺舒坦。 “教养婆子是不是早了点?”萧知远说,“要不先找两个丫头服伺着?” 萧玉珠看向狄禹祥。 狄禹祥沉吟了一下,朝舅兄道,“珠珠所说的教养婆婆怕是难找,没个两三年的,怕是找不出好的来,此事还得劳烦舅兄帮我多方打听才行……” “这个自然。”萧知远点头。 “伺候丫头,也是得找一个。”二郎下地后,光桂花喜婆是忙不过来的,一日三顿要有人做,且家中还有那么多时细琐的事还要忙。 屋子大了,连打扫都要比之前费功夫。 “一个?”萧知远挑眉。 狄禹祥笑了笑,转脸去看向妻子。 萧玉珠点头,“现下一个就够了,找个好的,比没有的强。” “那倒也是……”萧知远也不想管得太宽,就朝狄禹祥道,“你看着办罢,你家里的事,你多上点心,她肚子里有着孩子,别让她操太多心。” “永叔知道了。” “你性子强,我也知道得很,别,别这么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萧知远看狄禹祥又扬起了那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微笑,不耐地敲了敲桌子,“我知道你是个硬骨头,不想得我太多好,但你也想想,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为着她多想点,难不成还让我为那一家的妹妹去卖命不成?” 狄禹祥不禁哑然。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以后,我可能还得你帮衬着点才行……”萧知远说到这悠悠地道,“我现下看着势足,但总有蜷伏避祸之时,到时,就指着你站在上头,能看着今日今朝我为你夫妻二人尽心尽力着想的份上,能拉扯我一把。” “舅兄这是哪儿的话,如真若有这一天,永叔会记着今日的。”舅兄都把身段放到这么低跟他说话了,狄禹祥不是那不知好歹之人,听后也有些释然,轻点了下头。 “你记着就好……”萧知远懒懒地抬了下眼,朝妹妹看去,“你也帮他记着一点,到时莫忘了。” 见兄长说过正经话后还要打半句趣,萧玉珠嘴角翘起,忍住了笑意。 到底,在用过膳后,她还是拉了兄长在一边,说了萧玉兔之事。 萧玉兔的媒,她哥哥是万万沾不得手,别说是要把她嫁给一个王爷,就是嫁给普通老百姓家,这事她哥哥也不能插手。 若不然出了事,得罪那家人的人里,她哥哥这个保媒的那份准跑不了。 “……”萧知远听过后好一会都没有说话,萧玉珠连看了他好几眼,他才张开嘴,笑得冷冰冰地道,“这一家子,瞒得可真好。” “详情如何,我也不知个中原因,只是这事能瞒得连哥哥都不知道,想来主家还有另外的打算,”萧玉珠淡淡地道,“哥哥应也是会静观其变的罢?” 萧知远看她试探地问他,摇了下头,捏了下她的鼻子,“又教起哥哥来了?” “小心为上,”萧玉珠淡笑了一下,“京中的浑水不好趟,是不是,哥哥?”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好趟的浑水。”萧知远重重地揉了下她后脑勺,一下就把萧玉珠的头发揉乱了,“傻丫头,哥哥比你大这么多,早长大了,用不着你再为我操那么多的心。” 狄禹祥在一边看着眼皮直跳,忍了一下,才没过去拉开舅兄的的手。 ** “你刚才跟舅兄说了什么?”回去的马车上,狄禹祥没忍住还是把想说的话问出了口。 “主家那边的事,妹妹们的。”萧玉珠笑着说。 狄禹祥看她笑得不甚在意,也就没再问下去了,只又肃容道,“你知道族长夫人的事罢?” 萧玉珠点了点头,“前两日你不在家的时候,哥哥来找我跟我说过。” 主家的族长也好,族长夫人也好,都是了不得的人,对于他们曾经的事,萧玉珠身为小辈,想自己也没置喙之地,所以即便是大郎提起,她也没想多说。 像族长夫人这等曾身为妹妹,踩着姐姐的尸骨嫁于姐夫之事,易国好几个巨族中都发生过这等事情,都算不上什么大辛秘,于萧家的这桩,于知情人谈起也是闲谈,但亦如别的大族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一样,这等事也就一些胆大之人人私下能说说。 尤其族长夫人成为族母都已二十几年了,自家的小辈都不太听人说过这等事,更何况外人?现下除了年老知情之辈,多数年龄较轻者,谁能知道萧家族长夫人另有其人,且还是现在族长夫人的姐姐? 所以,这笑到最后的才是赢的人呐,死了又有几人能记得?萧玉珠靠着大郎的肩,轻抚着肚子,轻吐了口气。 狄禹祥见状,挪了挪身体,让她靠得更舒适些,“不舒服?” “不是。”萧玉珠笑了笑。 狄禹祥察觉到她有些低落,低头看了她好一会,见她神情放松,不像有心事的样子,便轻轻地拍了拍她微圆的肚子,与她说,“这几日我可能有些忙,你一人在家中可行?” “可以的。” “如若主家那边的人这几天要去布铺……” “我就让人马上来找你。”萧玉珠从善如流。 狄禹祥笑了起来,与她道,“外面的事要安排,这段时日我都脱不开身。” 萧玉珠知道京中一下子多了十几个狄家人,且都以大郎马首是瞻,他岂能不忙? “我知道的。”萧玉珠笑着点头。 不是日夜厮守,片刻不离身侧才是恩爱夫妻,大郎是有事之人,即使是她身为内妇,也是每天都有自己的事要办的人,哪能每天都能在一起,能每天见上一面,每夜躺于同一张床上,都是老天爷给了他们莫大的福气了。 “嗯。”狄禹祥低头,忍不住在她的耳边轻印了一个吻,又再看了看她的容颜,轻声道,“你真是好看得很。” 萧玉珠听着他的痴言,嘴边情不自禁溢满了笑,好一会才低低地轻“嗯”了一声。 狄禹祥也轻笑出声,下巴抵着她的肩,放松了身体,抓过她的另一手五指交缠着闹着玩了起来。 ** 狄禹祥连找几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下人带回家中,这日夜寝,他问起了萧玉珠,说舅兄别庄周围住农户家可有人适合?他觉着那段时日所见的几户人家都是良善之辈。 “他们不是吃不起饭,”萧玉珠却摇了头,“我们就莫去打扰他们了。” “那男丁,可有想出来的?”狄禹祥再问。 萧玉珠犹豫了一下,“这倒不知,要问爹,他知道那几户人家的细情。” 他们要的人可不是卖身几十年的,可都是死契,只要饿不死的人家,谁会卖儿卖女卖自己?不过,如果是为了前程,倒应有狠得下心的。 “那找爹去问问。” “京里的人不好找?” “随从还好,大兄那也是有些现在不是他的人手,也能为我做事,只是这事我不想再劳烦于大兄了。而家里的丫环就难找得多了,”狄禹祥说到这苦笑了起来,“咱们家啊,在京中根本就无根底,认识的人也不多,去哪找可靠之人?” “比以前好了。”萧玉珠安慰他,现下来了这么多族人,他要办个什么事,可比以前只有两三人可用的情况好多了。 “是,对了,我让他们现在都别过来跟你见礼,回头等过年的那段时间,京中也平静了一些,再请他们入府一见,你看可好?” “好。”萧玉珠没意见,现下这当口,还是谨慎起见的好。 “怎么事情比以前要好多得了,却觉得越发地难了?”狄禹祥侧着身子,看着妻子的脸与她轻声地说着话,聊着天。 “人上人岂是那么容易做得的?”萧玉珠笑道。 “也是。”狄禹祥失笑,说罢,见妻子眼睛不由自主地眨,知道她已困极,不忍再拉她说话,给她拉了拉被子,又轻拍了拍她的身子,怜惜地道,“睡罢。” 再过两日,狄禹祥没找到干活的丫头,但却找到了个厨艺好,且身家清白,能带一家子卖身为奴的厨子,替了喜婆婆厨房的活不说,家中还多了一个干粗活的粗壮妇人。 真乃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可比只单找一个随从丫环要强多了。 有喜婆婆成天候在身边,狄禹祥还真是松了口气,以前喜婆婆要为家中做饭,出不得门,珠珠每次都只带着一个性子才刚刚成形的桂花出去,他都免不了担心,只是不曾与每次出门都淡定得像没有情绪的妻子说过此话罢了。 家中添了一男一女一幼童三个下人,也算是添了人了,也是多了几张嘴吃饭,每月都要再多发些工钱,算起来不算太多,但一年算下来也算是不少,这于狄禹祥现在的情况来说,也造不成什么负担,但还是让他想把外面的事再做得大些,为家中多攒些银钱。 等他入朝后,恐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打理这些事了。 这日他跟一个族侄商量过贩货之事,等着与另一个堂弟谈要事的间隙,正拿着大易的《开元律》在默背的时候,有人走近,与守在门口的狄丁说了几句话,不一会,狄丁进来,与他禀道,“公子,少夫人来信说,她萧家主家的几位嫂夫人带着几个小姐,上门做客来了。” 89、最新更新 狄禹祥的马车半路被萧知远的亲将大捡拦住,给了他一封信,禀道,“大人已派了一个人过去了,此信让姑爷在路上看完。” 狄禹祥略扬了下眉,“嗯”了一声。 大捡再一揖礼,急步离去。 京城内能驾马车,但也不能急马而行,寻常人非紧急事不能纵马闯街,所以有时报信,用脚程挑着近路走,反倒要比赶车快些。 而那厢萧玉珠刚收到主家那边的仆人来报了个信,萧家几家的姑嫂就已相携而至了,她笑意吟吟迎了人进了堂屋,这才听得领头的,也就是族长那房的二嫂子萧童氏与她笑道,“我们这真是来得冒昧了,今日原本是没这个打算的,老夫人早上说今个儿天气好,风和日丽,说京里五煌庙里的菩萨灵得很,也不挑什么大日子了,就让我带着弟媳妹妹们去上柱香,这不,回来的时候,我一想这离你府里近得很,心想这可不是是巧得很?临时起意,就急忙忙地登门上府拜访来了,也没带什么礼,还望玉珠妹妹莫责怪。” 这一番客气话说的,着实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萧玉珠微笑着回道,“嫂嫂和姐姐妹妹们记得玉珠,玉珠心里感激着呢,哪来的责怪之理?” 说罢,招呼着一行人等坐下。 这一次,萧家这次来京的那些嫂嫂姐姐妹妹都来了,六个嫂子,七个妹妹,还有两个年长萧玉珠一点,因种种原因没嫁出去的老姑娘姐姐,人数有十五个之多,萧家这次来京的与萧玉珠平辈的人算是都来齐了,现下停在狄府外面的马车就有七辆之多。 就是萧玉兔都来了,她生得极好看,睫毛长,大眼睛眨起来忽闪忽闪,好奇地左看右看的时候,如果不是知道她本性的人,都易为她这美好灵动的样子心生好感。 萧玉珠请她坐的时候,萧玉兔朝她一笑,又好奇地张望了椅子几眼,手按着凳面试了试,这才坐了下去。 在萧玉珠招呼着人坐的时候,萧玉宜给自己带的两个丫环,和自家同支里的两个妹妹带的丫环使了眼色,示意她们自行去找桂花领事做,看到她们没让她出声就领了她的意走后,她不由笑了一下,觉得丫头调*教这么多年也没算白调*教,都算得上聪明伶俐。 她偏过头去时,正好对向了萧玉珠朝她微笑看来的脸,见她朝她点了点了头,萧玉宜就知,她这位姐姐领她的情。 “这府邸甚是精致,妹妹果真好福气。”萧童氏按了按身边在椅子上左右挪动的小姑子,眼睛往她身上一看,看到萧玉兔朝她扁嘴后,她头疼得连嘴边的笑都快僵了。 这次是小姑子非要来的,来之前也答应了婆婆会听她的话,可来了又这样无礼,她虽身为长嫂,但对这小姑子也是打不得骂不得,早知道就死活都不能应下婆婆给她这差事,要是小姑子不听她的话真得罪了,岂不是她的过错?萧童氏心里悔着当时一时心软应了婆婆的话,她吃过数次亏,怎地还是被小姑子可怜兮兮的相求昏了头,一时冲动把事搂到了身上? 萧童氏心里一边悔着,一边回过头朝萧玉珠勉强地笑了笑,为萧玉兔有失大家小姐风范之举解释道,“玉兔不太常出门,出来到了有点生的地方就会有些不安,有点坐不住。” 萧玉珠微微一笑,虚应了一声,“是,想来今日来的妹妹都不常出门,头一次来我这府里都生得很,我也没什么好招待大家的,几杯清茶几样果子,还望大家莫嫌弃。” 说着就朝外头说了一句,“给夫人小姐们上茶。” “是,”桂花在外轻脆地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 说罢,走了几步路,等下了阶梯,朝那几个来帮忙的丫环感激一福,“谢姐妹们了。” “走,走……”那几个丫环皆握嘴一笑,相互推揉着往厨房那边小跑过去。 泡茶端茶上果子,这些事可得尽快做好,若不夫人小姐们说话都没杯喝的,没个喂闲嘴的点心,这就是待客不周了。 这时春风一阵轻吹,吹起了她们身上衫裙的裙边,在润洁的青石板路上,宛如开出了无数朵颜色不一样的花…… ** 萧家一行人的突然造访是已过午后半晌,她们皆已在庙里用过斋饭,就这点来说,她们还没打萧玉珠一个完全的措手不及。 若是正中午过来,要备这么多人的饭菜,那才是狄府一家上下忙不过来的。 怎么说也是极其体面的人家,来得太巧,但还算是顾面子的人,没让大伙一齐难堪。 清茶清果很快就上来了,堂屋中站在主子身后的丫环们见奉茶的还有玉宜小姐的人,有精明头脑不傻的,忙去端了奉上来的茶,放到主子手中。 萧家主家另一支的嫂子,也就是首先提出要萧玉珠陪她们去狄家人开的布庄之人――萧杨氏这时朝萧玉宜笑着开了口,“还是妹妹体贴,进姐姐的家还想着要帮忙。” 萧玉宜握嘴笑,回道,“全嫂嫂不知道,玉珠姐姐是个爱清静的,她夫郎怜惜她性情,府中便没留几个伺候的人,省得惹她清静。” 她这话极其给萧玉珠脸面,话里话外都是说萧玉珠的好,一赞她是个爱静的,性情高雅,二赞她得夫郎疼爱,这话听得萧玉珠都失笑。 但这时,萧玉兔突然开了口,她张着大眼睛朝萧玉宜看去,一脸天真无邪地问,“玉宜姐姐,玉珠姐夫有这么疼玉珠姐姐吗?” 萧玉宜嘴边的笑意淡了点,看向萧玉兔,轻描淡写地道,“应是如此,我听我祖母说的,玉兔妹妹若是想知道多的,何不等回了家,去我们院子里坐一坐?到时我请祖母说给你听,你看可好?” 听她提及那个厉害的三太夫人,萧玉兔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她飞快转过头,朝萧玉珠问,“玉珠姐姐,你夫君有这么疼爱你吗?疼得连多给你添个下人使唤都不添?” “玉兔!”萧童氏见形势不对,语带警告,口气极其严重地叫了小姑子一声。 可萧玉兔正说得兴头上,她又不怕萧童叶,就算萧童氏这时死在她面前她都能不当回事,所以她根本没理人,继续兴冲冲地朝萧玉珠满脸炫耀道,“我阿伯阿父疼爱我,伺候我的人都有三个大丫头,六个小丫头之多呢,如若不是我阿娘今日不许我带这么多出来,我都能全指给姐姐看!” 说罢,一脸骄傲地看着萧玉珠,示意她得的才是真正的疼爱。 这厢,作为族长夫人这一支里的萧杨氏勉强地笑了笑,温和地与萧玉兔说,“玉兔妹妹啊,你玉珠姐姐喜欢清静,所以用不了那么多人伺……” “我也喜欢清静啊。”萧玉兔理所当然地道,还寻求赞同地往萧童氏看去,“是不是,二嫂?但我阿伯阿父疼爱我,就是要给我这么多下人让我一个人使唤。” 萧童氏脸上的笑已挂不住了,她闭着嘴端坐在那,已想不清按小姑子这等日积成习的坏习性,根本没改变什么,为何她婆婆非要带她这丢人的小姑子来。 这已不是讨好萧家兄妹了,简直就是来结仇来了。 ** 萧玉兔的话过后,明亮清雅的大堂屋内一片死寂,被问的萧童氏也好,萧玉珠也好,还是在座的萧家人,除了萧玉兔还在东张西望之外,她们都淡了脸上的笑,不是直视着前面脸上若有所思,就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膝面,都不知说何话才好。 “玉珠姐姐,你说是不是?”萧玉兔像没事人一样,一个人满脸高兴地开了口。 “啊?”萧玉珠看向她。 “我阿伯阿父是不是很疼爱我?”萧玉兔说着话,大眼睛闪着光。 “呵,”萧玉珠一怔,笑了出来,点头道,“是疼爱得很。” “你也让玉珠姐夫给你多派几个下人,”萧玉兔一挥袖,很是大气地道,接着又言,“省得来了客人,上个茶,都还要支使客人的丫环干。” 她这话一出,萧玉珠倒是脸色没变,但萧玉宜的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原本还带着淡笑的脸全然冰冷了下来。 一刹那间,堂屋又死寂一片。 先头一次听了萧玉兔那惊悚之语,萧玉珠是吓了一大跳,但这次她倒没惊住了,率先慢悠悠地笑着向萧童氏道,“嫂子,您看,今日就……” “就到这了,”萧童氏发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直视前方,淡淡道,“想来,娘在家也等我们等得久了,玉兔,咱们回家罢。” “可我还没玩够呀,”萧玉兔眨眨眼,声音娇甜,“我还没见着玉珠姐夫呢,我听哥哥们说,玉珠姐夫长得可俊呢。” 这一次,坐在主位的萧玉珠也站了起来,把桌上掀开的盖抬起,不轻不重地合在茶杯上…… 她明显的送客之意,让萧玉兔睁大了大眼,她也站了起来,在原地拘束地动了动身子,脸上有着委屈,半低着头抬起大眼睛看着萧玉珠可怜兮兮地道,“玉珠姐姐,是不是玉兔不会说话,得罪了您?玉兔不知道哪儿做错了,请玉珠姐姐莫怪,饶了小玉兔这一次罢。” 萧玉珠没看她,朝门外不轻不重地道,“小捡,我哥哥的护卫可在?” “禀大小姐,在。”小捡的声音迅速响起。 “请进来,护送夫人小姐们一起上路,回家去罢。”萧玉珠说完这句,没理会萧玉兔朝她一脸“你大胆”瞪过来的眼神,朝萧玉宜笑了笑,道,“玉宜妹妹,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如若不急着回去,就留下来与姐姐说几句话罢。” “玉宜不急,玉宜遵令。”萧玉宜朝她福了福身子。 ** 狄禹祥回来刚要进门的时候,正好逢上贵客来见他,这人是他推辞不过的,只好把人带进了府,带着人刚进了大堂屋相隔的那间小暗室,堂屋里的茶正好奉上,他与贵客正好把萧玉兔所说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萧玉兔还不愿意走,但一会,他们听到了她被护卫请出去的声音。 狄丁站在一边,看着大公子冷淡的脸,给贵客作了个揖,小声地请示道,“现下要不要去告诉少夫人,您回来了?” “不用,舅老爷的人会告诉她。” “是。”狄丁又退到了一旁。 “慢着,你给我去跟你们少夫人送几句话。”贵客招来了狄丁,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 虽是耳语,但声音着实不算小,狄禹祥听后,扬了扬眉,问他道,“当真?” “还是假的不成?”贵客失笑,抽出腰间的扇子在手里轻拍了拍。 “这可不是儿戏……”狄禹祥摇了摇头。 “我自有用意,且对你和你舅兄也是有益无害,你们大可放心。”贵客微微一笑,轻拍着手心的扇子越发扬得轻快。 这厢,萧玉珠被下人叫出了屋,得了传过来的话后,沉默了一会,原本只想在大堂跟萧玉宜说几句开解话的她这次带了萧玉宜去了后院。 等在后院他们夫妻常对奕的屋子里坐定后,她先是开口跟萧玉宜说了多谢她今日帮忙的话。 萧玉宜听罢,笑着摇头,“姐姐,玉宜不是那等小心眼之人,您大可放心,玉宜没放在心上,倒是希望姐姐原谅妹妹这擅自做主的罪。” 萧玉珠听了笑了笑,她沉默了好一会,看向了半低着头,静静坐着的萧玉宜,又顿了一下,才问她,“你们家可是看中了远威候那家?” 萧玉宜抬起了头,静静地看了萧玉珠好久,像是看透了她没有恶意,又犹豫了好一会才道,“祖父祖母都道极好。” “这信还没透出去罢?” 萧玉宜摇了摇头,轻轻地道,“只跟知远哥哥略提过半句,别人都没有明确说过……” 这等事,没定下来怎可能明说?尤其她还是作为女方这方。 “你知道珍王爷吗?” 萧玉宜眼睛猛然大张,这时她的心跳得快得要蹦出来,朝萧玉珠惊讶地看去…… 珍王爷,那个全国最有银钱,最受皇上重信,手上还有兵马的逍遥王爷易修珍?在问过亲事后再提及那被整个易国盯着的鳏夫珍王爷,玉珠姐姐此举是何意? “他是你姐夫的朋友,”萧玉珠淡淡地道,“珍王妃数年前难产过逝,他膝下无子多年,我听他家的家人说过即便是侍妾也没给他生出个一儿半女来,还有算命的说他天煞孤星……” 萧玉珠丑话先说在前,把易王爷的名声先说了出来,再道,“珍王府里现在缺个管家的王妃,他问过你姐夫,问萧家还有没有适合的,我这里就不先多说了,你把这话回去说给你祖父母听,一家人要是商量好了,就给我回个话。” “姐姐……”萧玉宜在呆愣了许久之后终于回过神,一回过神,她立马双腿往前一跪,跪在了萧玉珠面前,深深地给她磕了个头,“玉宜多谢姐姐。” 珍王爷,那个镇守大冕辖地,一方为王,府中银钱无数,仅十年就扬名天下的易修珍? 萧玉宜出后院的时候都迷迷茫茫的,她都不知道这等好事,到底是怎地落到了她头上的。 等一回进奏院,萧玉宜连身上外出的衣裳也没换,直接进了祖母的屋。 这时,她娘亲萧王氏也在,见到她连身上披风也没解就冲进了屋来,不由诧异地看了她这从小就比常人要懂事知礼的女儿一眼。 “祖母。”萧玉宜朝母亲一欠腰,来不及多礼,就一把跪到了正闭着眼睛念经的萧容氏面前,抱住了她的腿。 她小时有事心慌意乱求救于容氏,就会这般小女儿作态,萧容氏已有三年没再见过孙女儿来寻她出主意了,这下睁开眼睛后,老眼里有着关心,“狄府事儿出大了?” “怎地了?”萧王氏关心女儿,也坐不下去了,跟在了女儿身边半跪着,脸上依旧还冷冷的,但眼睛里一片关切。 “玉珠姐姐,玉珠姐姐……”萧玉宜连叫了两句玉珠姐姐,也没把要说的话说出来,激动地直喘着气。 “她为难你了?”见她连气都喘不顺,萧王氏顿时往不好处想了,随即头一昂,眼睛一瞪,就如炸了毛的老猫。 “不是,不是,”萧玉宜摇着头,最终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全了,“玉珠……姐……姐说,要……要……要把我说……说给珍王爷。” 她话一出,萧容氏跟萧王氏顿时呼吸一僵,一会后,萧容氏先于儿媳一步回过神,弯下腰紧紧握住萧玉宜的手把她拖起来,字字小声,字字如从牙关里挤出来一般艰难地道,“起来,她是怎么说的,你一字一句学给我听。” 等萧玉宜完整地把话学出来后,萧容氏与萧王氏面面相觑,萧王氏甚至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与萧容氏道,“母亲,这不是说笑罢?” “他们那家的人,不会说笑,就他们父亲那老实人,他们兄妹就没那个说笑的根。”萧容氏摇了头,字字掷地有声,她那老心这刻也是静不下来了,手中的佛珠也是拔弄不下去了,干脆一把扔在一边,以一种眼前之人多年没在她身上见过的凌厉霸气地站了起来,与儿媳孙女道,“如若此事是真,就是你们家的造化了,你们呆在我屋里,我去找玉宜祖父商量商量。” 萧王氏听了瞬间跪下地,给婆婆磕了头,双眼含泪感激地道,“如若能成真,儿媳下辈子为父亲与您做牛做马,报答父亲与您对儿媳这生的大恩大德。” 萧容氏摇摇头,没再说话,抿着干涩无色,充满着纹路的嘴,让伺候她多年的知心老婆子扶了她,出了门去,去前院主院议事屋找人。 屋内,萧王氏怔怔地看着萧玉宜,同跪在地上的母女相互傻望着,突然,萧王氏朝女儿扑过去,抱着女儿大哭了起来,“孩子,就是你没有爹,你的命也是最好的,娘说了,娘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你就是没有爹你也是最好的……” 萧玉宜没有哭出来,但眼睛终是彻底地红了,明明没有泪,但那眼里的血红看起来竟比流着泪的萧王氏还悲痛。 90、最新更新 远威侯家自是不能与珍王爷相提并论,整个易国只有一个珍王爷,坐拥数千里封地,而远威侯只是个爵位,有名无权,光远威侯这个老王爷,身份就要比珍王爷还低两个阶位,他家的公子就更不用说了。 就地位而言,萧家虽有品但无阶,京城里贵族众多,萧家暂且还排不上位,所以这次如若能成事,萧玉宜无疑是萧家攀附于王族,高嫁了。 相对于狄禹祥肯定萧偃萧老将军那边会答应,萧玉珠就要含蓄得多,回道许是不一定。 她也听兄长说过,萧老将军老夫妇相当爱护这个孙女儿,看重远威侯,也是看重远威侯家只要有子就不得纳妾的门风。 但易王爷这边,就不一样了,就是整个易国王公里,像远威侯家这种门风的都是少之又少,如若老将军夫妇是真疼爱孙女儿,未必会舍远威侯家就王族。 狄禹祥听过小妻子轻声的解释后,相当明显地怔了一下,过后他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不顾妻子的相推,硬是把她拉到了腿上坐着,抱着她笑了好一会。 妻子来京后,心肠也是被磨得硬了不少的,他是真没想到,这个老表现得思虑周详的小妻子,还是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大郎……”萧玉珠被他笑得生恼了起来,在他怀里抬起脑袋无奈地看他。 “咳咳,”狄禹祥笑得被口水呛倒,咳嗽了两声,才与她好好说话,只是话里还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先不谈修珍与远威侯的地位差别,就来谈你所说的门风,你以为远威侯家有那只要生了儿子就不能纳妾的规矩,就真的说明他们就没有别的女人了?” “呃?”萧玉珠发愣,不知他言下之意。 狄禹祥低头,隔着衣裳亲了亲她的肚子,才直起腰笑着与她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老侯爷在外可是养了两处外室的,前几个老侯爷也是在外留了血脉的,老侯爷自己在外面都有个跟他同根的老哥哥……” 萧玉珠愣住。 “外室他们皆养得秘密,挑的无一例外全是不会生事的女人,从不跟人谈起,就是外面的人,也没几个人知道,我如若不是从大兄那得知了此事,想来也是不会信的。”狄禹祥说到这,嘴唇正好碰到她肤如凝脂的脸颊,忍不住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这……”萧玉珠正好转过脸要跟他说话,对上他的眼神,她想也没想,抬手拦了他的眼睛,小声斥道,“休得荒唐。” 狄禹祥轻咳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接一声,连咳好几下后,他哑着声音道,“那你下去。” 萧玉珠顿了一下,感觉到他腹处的热硬后,整个人都慌了,下去的动作未免有点大,差点倒头栽到地上,吓得狄禹祥忙忙伸手抱回她,还好他力道大及时把人搂了回来,这一下子,他脑子算是全清明了…… 把人抱回,看她还挣扎着要下去,自食了恶果的狄大郎苦笑道,“你可别动了,再摔一次,我可受不住。” 萧玉珠早胀得满脸通红,瞥了他一眼,见他确没有那意了,她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靠近了他腹处,果真那热源没先前那般突兀了,她舔了舔嘴,小声地道,“还没到晚上呢。” “那晚上就行了?”狄禹祥眼睛亮了。 萧玉珠羞得眼睛都不敢看人,她低下头,在袖中探出一根指头,露出半截。 狄禹祥抓住了她那根指头,叹道,“一回就一回罢。” 比没有强。 萧玉珠这下是完全不敢看他了。 过得好一会,她靠着他肩膀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地问他,“这种事真没有多少人知晓?” “应是没罢。” “唉。” “为何叹气?” 萧玉珠顿了时晌,才答,“侯爷夫人们应是都知道的罢?” 藏得再好,岂能瞒过多年相伴的枕边人?尤其身为女子,天生对此种事敏感,再愚笨之人也能觉察出蛛丝马迹出来。 “应该罢。”狄禹祥淡淡地道,就是别人家的女子长什么样他不关心一样,她们是怎么想的,他同样不关心。 “唉。”萧玉珠又叹了口气。 “又叹什么气?”狄禹祥觉着他有些见不得她叹气,口气都有些不好了。 “那些冲着风门嫁进去的夫人,如若知情,岂不是……”岂不是有苦难言?萧玉珠不是心善之人,但还是忍不住为这等事心寒。 “总比放在她们眼皮子底下闹心好。”狄禹祥原本不想再就此事谈下去,只是见她满脸的为难,他还是言道了一句。 萧玉珠听得怔住,半晌黯然地点下头,“也是。” “你在不高兴什么?”狄禹祥忍不住问。 萧玉珠抬头,怔仲了好一会才道,“你这般聪明,若是在外头养了别的人,我不知我猜不猜得出。” 狄禹祥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当下叹道,“你忘了你有个厉害的哥哥了?” 狄禹祥这刻都感激起大兄这等大凶之人回来了,若不然,他都找不到她信服的话说给她听。 “呵……”当他提及她兄长,萧玉珠一会就从那种幽怨中回过了神,不禁失笑了一声。 说来也是,有哥哥在呢,他总得为两家的关系先想想。 再则,有哥哥这个震慑在,到时他都还有二心,她也就没什么可惜的了,留不住的心不要也罢,她也不是什么心都要的。 “你笑什么?”她一笑,狄禹祥又不懂了。 这一次,萧玉珠没再跟他说真话,只是抬手在他脸上细细地轻画着,微笑着道,“你要是有二心啊,莫说我哥哥,光爹想来都会罚你去跪宗堂。” 狄禹祥哑然,想起父亲答应了岳父大人他一生只得珠珠这一个妻子的承诺,按父亲重诺的性子,他是要有二心,岂是跪宗堂那般简单? 但这等长辈相互间说好的事,也没跟她说明的必要,狄禹祥笑着点了下头,“你知道就好。” 他心中无愧,自是说得坦荡,眉目也清朗,也就没看明妻子笑容下的意味深长。 他妻子若是寻常人,她也就不会十年如一日地隐忍,在老太君对他们长房一家总有点若有若无的恶意下,安然地活到出嫁。 大家族里,有突然就病死了的儿媳,也有的是未出嫁就夭折的女儿。 ** 萧玉珠没想到,只隔天,萧老将军夫人就差了主管事来送了拜贴,第三日,她亲自登门拜访,还带了萧王氏来。 萧玉珠是真没想萧老将军夫人会亲自光临,她现可是一品将军夫人,亲自拜访狄府这个无官无位的小门小府,也算是给了狄府脸面了。 这情面,别人给了,有来,她就得有往,得知萧老将军的轿子就快要到门边的时候,萧玉珠就踏出了府门,站在了廊下迎人。 萧容氏一见到她,不等萧玉珠福礼,就半托住了她放在腰间的手,她面相凌厉,这次难得笑得眼睛都眯起,甚是慈祥地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要多礼,身子要紧。” 萧玉珠微笑,“见您,这礼不可废。” 说罢,还是欠了一腰,施了礼。 人家尊你一分,你也得敬人家三分才成,哪怕人家这次确是不在意,但心里还是会舒服。 果然,萧容氏见她有势都不仗势,态度还是从从容容,冷冷静静,心中着实有些讶异――年纪这般小,到底是从哪修练来的气度? “青婶娘……”等从后面的轿子下来提萧王氏一靠近她,萧玉珠笑着叫了一声,正要再施个全礼,就见那冷冰冰的萧王氏一走到她面前,没等她再说话,冷不丁地先萧玉珠一步,朝她施了一礼。 正扶着腰,要朝她施礼的萧玉珠见婶娘先给她施了礼,顿时都呆了。 “腊娘……”萧容氏见了,也皱了稀松的老眉。 “谢谢你。”萧王氏小声地道了一声,说罢,那中年美妇安静地退到了萧容氏身后,低下了头。 萧玉珠随即领意了过来,知道这是萧王氏这是在感谢她给她女儿说亲之事,她万万没想到看着冷冰冰的中年美妇,听说是心狠手辣之人的人竟是这等性情,还舍得下身给下辈行礼,顿时哭笑不得。 萧玉珠与始料未及儿媳之举的萧老将军夫人都为萧王氏此举惊了一下,但萧王氏退到婆婆身后低着头,却是欢喜地笑了起来。 公公昨儿个得了萧玉珠兄长递过来的话,说易修珍确是狄禹祥的好友,且还是其子狄长南的义父后,她就知道这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事,她确是感激萧玉珠,如若成了,别说给她施一个礼,再施十个她也愿意。 “孩子,请老婆子进去罢。”姜还是老的辣,萧老夫人先开了口,朝萧玉珠伸出了一只手。 萧玉珠忙虚扶了她一下,笑道,“是晚辈失礼了,老夫人请进。” 萧老夫人朝她赞赏地点点头,转回头的时候,朝身边的老婆子轻点了下首,随即眼睛如刀般扫过了站在边上伺候的丫环,把那些丫环看得都低下了头,无一人敢抬起头来相视。 等主子们进了门,那老婆子没跟进去,站在狄府的门前,看着她面前排成队站着的丫环,等人安静后,她抿了抿显得严苛的嘴,淡淡地道,“今儿个的事要是有人说出一字半句出去,哪怕是示个意,也休怪老婆子剜了她的眼,拔了她的舌头,都听到了?” “听到了。”丫环们也都是忠心之人,也知她们夫人给一个小辈行礼之事非同小可,辛婆婆此番告诫也是必然,皆低头应了诺。 辛婆婆这才提步进了门,进门就看到了假山流水,四处皆是摆放着已盛开的五颜六色的鲜花,还有四处鸣啼的鸟声,她不禁为这份鸟语花香的景致愣了一下――再半里外,可就是京城最大的市坊东市,闹市之后有此等清雅之地? 这等景象,放在以住为宅的地方,倒也算不得有什么稀罕,且比这更精致富华多不胜举,但在闹市得一此取静之所,且此深巷里只有狄府一家,能得这等住处,就算得上有些稀奇了。 辛婆婆见多识广,别人看不出的,她几眼就能看出个子丑寅卯出来,而那厢萧老将军夫人身为其主人,眼睛比她更利,轿子一进巷她就看出了个门道出来,再进府,眼里映入此府景致,再看不远东北处有一地势微高,被树林挡住的高屋,她不由还多看了几眼…… 萧玉珠见她往他们住的小院子处看了好几眼,兀自微笑不语。 “你们府上清幽得很,花也开得艳,想来是你细心打理的罢?”萧王氏不是个会轻易夸人的,但一进得门来没多久,就开口朝萧玉珠说了话。 萧玉珠对她的示好微笑颔了下首,谦逊道,“是我无事栽的,青婶娘盛赞了。” 萧老夫人这时收回了眼神,朝萧玉珠笑道,“是清幽雅致,我们温北粗犷,花草树木这些也不好长,家里倒确实没有你们这小家的雅气。” 萧玉珠见老夫人都开口说起了好话来,嘴边笑意更深,带她们进了堂屋。 她们进去后,萧老夫人推了萧玉珠邀她坐主位之请,坐在了下首之位,萧玉珠自然也不能坐在长辈的前面,请萧王氏入座后,见她犹豫了一下,坐在第一个下首隔桌,她就挑了萧老夫人隔桌的下首坐着,让这婆媳俩一左一右把她包围着。 等家人上了茶,屋里的丫环就都退了下去,只剩了她们三人。 “侄孙女,你看……”萧老夫人先开了口。 既然由他们这边开了头,萧玉珠就笑着接了话,“您老是个德高望重的,玉珠不敢在您面前虚言,也不与您藏什么话,让玉宜给您带话的是珍王爷,言下之意也确是话里的那个意思。” 萧老夫人沉默了下来,另一边,萧王氏有些焦急地往婆婆看去。 “此时能定?”半晌后,萧容氏抬起如老鹰一般的利眸,朝萧玉珠看来。 萧玉珠颔首,“得了您这边的准话,珍王爷那边就可提雁进府。” 这就是要正式提亲了?萧王氏听到话,倒喝了一口气,按住了急跳的胸口。 “那就劳烦侄孙女了。”萧容氏也轻出了口气,没料萧玉珠说话这么干脆。 “不劳烦,玉珠也只是个传话的。”萧玉珠微笑道。 “是你给玉宜保的这个媒,于我们萧常公萧家,也是有大恩了。”萧容氏亮出了他们这一支的族公之名,向萧玉珠含蓄地表示他们这一支领了她的这份情。 萧玉珠意会,笑笑道,“往后,还望老夫人莫嫌弃玉珠常常上门扰闹贵府清宁的好……” “不敢不敢,就是老婆子不在了,只要你来一次,下辈们也会把你当贵客迎进门一次。”萧容氏放了话出来。 如若玉宜嫁给珍王爷之事成了定局,有了帮扶之人,他们萧常公之一支的主事人,就可以换玉宜的弟弟来当了,到时,只要萧玉珠来,就是他们萧常公这一支的贵客。 这边萧容氏与萧玉珠一来一往打着机锋,交换着以后之事,那边,与萧玉珠隔着一个空位坐着的萧王氏低着头,拿着帕子擦着眼睛里不停流出的泪,心道自己熬了这么多年,老天爷开眼,长女幼子总算都有了出路,她也快要苦尽甘来了。 想至此,眼睛里辛酸的眼泪更多,不一会,就把帕子染湿了。 91、最新更新 当天黄昏,易朝管辖大冕之地的珍王爷――易修珍,肩上坐着狄禹祥之子来了狄府,把借去一天的狄家长男狄长南归还给了他的母亲。 狄禹祥开口留了他的饭,珍王爷一点也不懂客套,当下就微笑着颔了首。 珍王府镇府之狗黑子见长南不在,又去了其所在处,打算把同伴给叼回来再一起玩一会,他同伴之母,也就是萧玉珠见她不给黑子长南,它就对着她狂吠不止,只得一手抱着胖儿子,一手摸着它的头,把一娃一狗都送到了她夫君与珍王爷所在之处。 “弟媳妇,走两子?”易修珍看她把长南塞到永叔怀里就要走,扬着手中的棋子笑着朝她道。 “不了,”萧玉珠轻笑着摇了下头,“我去厨房看看。” “娘,哈哈,你瞧瞧我……”狄长南正揪着父亲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还示意让他娘看看他的威猛。 萧玉珠掩嘴一笑,没有去搭救自家夫郎,转过了背,慢悠悠地朝得下面走去。 “黑子……”狄禹祥被长儿扯乱了发,忙叫易修珍脚边的黑子,“你带回来的,你带着长南玩去。” 说着,就把长南放下地,嘴里嘀咕,“这可是你娘早上为我束的发,怎地如此乱来?我们二郎可莫像了你才好。” 狄长南咯咯笑着,完全不介意他父亲念叨他,捧着他父亲的脸在他脸边小小地亲了一下,在狄禹祥的笑脸中下了地,他这一下地,又振臂高呼了一声,“黑黑……” 说着,就扑到了黑子身上,与朝他吠了两声,但乖乖让他抱着脑袋的黑子在地上打起了滚。 “弄脏了衣裳,看你娘怎个说你。”狄禹祥摇头晃脑,一点也没有把儿子扶起来的意思。 易修珍这时好笑道,“二郎?你怎地知道又是个儿子?” 狄禹祥走了一着棋,堵了易修珍的攻势,抿了一口中桌上的茶,才笑道,“我家四兄弟,族人也多数皆生小子,珠珠若是生了个闺女出来,我父母准得回古安县族里,大摆七天流水宴庆喜。” “在你们狄家,生个闺女就真这等稀奇?”易修珍奇了。 “就真这等稀奇。”狄禹祥点头肯定道。 “那若是还给你生个闺女,你岂不要更宝贝了?”易修珍所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好友,又另下一子,从后方绕路去吃他的白卒。 “不生闺女,也会一天比一天宝贝。”狄禹祥微微一笑,低头看着棋盘琢磨着棋势。 “嗯,是,没有闺女也无妨,多子多福。”易修珍也淡然回了一句。 听他口气冷下来,狄禹祥抬头看了好友一眼,与他道,“这次你打算在哪成婚?” “那小姑娘明年开春才及笄,我想今年还回封地一趟处理点事,过年再回京,与皇上一起过年。” “都商量好了?” “嗯。”说到这,易修珍舞斜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可愿这次和我同去大冕?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可比你天天默书死记硬背要强,也耽误不了你明年回来春闱。” “不了,珠珠还有着身子。”狄禹祥摇了头。 “这点我倒不羡慕你了,有着挂心之人,哪都走不了太远。”易修珍知道他爱妻如命,也没勉强他。 说着,他又下了一子,与狄禹祥道,“对了,皇上跟我说,如果你想进宫,他想见见你。” 狄禹祥愣了一下,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等明年春闱罢。” “不想见?”易修珍看着他被狄禹祥夺了一子,有点可惜地摇摇头,“你也不怕皇上生恼砍了你的头?” “如若皇上会生恼,珍兄也不会说那句‘如果我想进宫’了。”特地把这句说出来,也就说皇上见不见他都无妨。 “皇上也知道你们家的心思,”易修珍又另移过去一子做补救之回,嘴里说道,“知道你舅兄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拉你一把,但我不同,由我举荐你,皇上只会把你也当他的人,而不会认为你舅兄结私营党。” “春闱也没多久了,珍兄就让我考罢,到时也好让皇上见见我到底有没有学识……”狄禹祥笑道。 “现在你也可以让皇上见见你到底有没有真材实料。”易修珍还是不认同狄禹祥的韬光养晦,按他所知,眼前这个小子已把易国多数子史文经记于脑海,有这本领,已强过太多人。 “如王爷刚才所言,”狄禹祥微微一笑,“永叔现只读有千卷书还未行及万里路,多数所知也仅从书上所得,万万未到有真材实料之地,待春闱过后,如若能及第,知道我这千卷书没有白读,到时我再跟随王爷行那万里之路?” “你愿与我回大冕?”易修珍不由精神一振。 狄禹祥失笑,与他拱手道,“承蒙王爷看得起,永叔愿为圣上与王爷效犬马之劳。” 他知道,皇上与易王都想吞并大冕周围那两个战伤累累,但物产丰富的小国,为易朝开拓疆土。 “别跟我来这套虚礼,”总算从这滑得流油的小子嘴里得了句准话,易修珍也不愿再装模作样与他下棋了,他抛了手中的棋,长手一捞,把与黑子玩得不亦乐乎的长南抱起立到腿上站妥,任由咯咯笑着叫他义父的长南扯着他的头发,与狄禹祥道,“我今个儿晚上就进宫,让皇上帮我找礼官算日子,来日就让你小媳妇与我上门提亲去。” 狄禹祥点了下头,也放了手中的子,与易修珍坦言道,“珠珠怀有身孕,按我之意,是不想她去进奏院那地方了,但因是王爷的亲事,她说的媒,提亲之日只得让她去上一趟,但之前我要跟我舅兄透个气,作些准备,以防万一。” “这么谨慎干嘛?”易修珍抱珍宝一样地把长南抱到腿上坐着,爱惜地看了小家伙一眼,方与他父亲道,“你想说就说,我相信你为人,不会道你有他心,再说了,你这心操的也未免太多,我提亲的事,按你舅兄之能,他能不知道?” 他以为以他舅兄枢密院密使,现下考课院主掌的身份是白当的? 狄禹祥哑然,刚才说话的时候他可没想到这层,只顾着担心人去了。 这可真是所谓关心则乱。 ** 珍王爷上门提亲的日子还没定好,当朝一品护国大将军萧偃的孙女要高嫁珍王爷的事就已传遍了朝廷上下。 只不过一天,狄府的清静不在,萧玉婵这夜半夜敲响了狄府的门,在一阵猛力拍打后下人开了门,她对下人放下一句“求姐姐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昏倒在了狄府的门口。 黑夜清灯,把她身着白色纱衣的身子照得尤为孱弱。 开门的狄丁叫来了桂花看着人,连忙去叫醒哑婆子,让她去叫醒主子。 等狄禹祥下地出来听了狄丁的禀报,那还带着睡意的脸上一片恼怒,当下想也没想地怒道,“哪来的扔回哪去。” 狄丁弯腰,应了诺,正要离开主人住的院子,就听门内主母的声音响起,“出什么事了?” 狄丁看向主子。 狄禹祥扬首,示意狄丁下去,回过头朝门里走去,等在门后看到她的身体,忙上前微笑着与她道,“没什么事,不相干的人过来讨嫌罢了。” “什么不相干的人?”萧玉珠下床仅慢他几步,刚在门边听到了他的怒话。 不得已,狄禹祥勉强说了是萧玉婵找上门来的事,道后,还是不免怒道,“三更半夜闯别人家的门府,岂是良家妇女可为?” 萧玉珠已知吕府一家男丁皆已被贬下狱,而女眷不再行追究,兄长也与她说过,已找了住处安置了二妹妹,怎地二妹妹这半夜找上门来了? “我去看看。”萧玉珠道。 “别去,我已让狄丁送她回去。”狄禹祥不以为然,他可不觉她有见她那个二妹妹的必要,萧家的姑娘他算是看明白了,除了妻子,没几个能见得了人的。 萧玉珠知他自那听过萧玉兔的话后,已连带的对萧家的姑娘都有了不好的印象,即使是觉得萧玉宜还不错,也是看在萧玉宜没为难过她,还即将嫁与珍王爷的份上。 他对萧家出来的姑娘偏见甚深,萧玉珠见说不通,他不听她说的因人而异的解释,对他的想法也是无可奈何,现下见他都拦着去见萧玉婵,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不管二妹妹为何找上门来,我若是心狠到连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你说,这怎行?人多少有点慈悲之心的好。”站得久了,萧玉珠也有些累,一手长着后腰挪了挪身子。 狄禹祥见状忙过来扶她,“我扶你回屋。” “大郎。”萧玉珠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语带求意。 “我愿意你心狠到连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不需要你有慈悲之心。”狄禹祥没答应,扶着她就要往屋里走。 “大郎……”萧玉珠又求了一句。 狄禹祥被她叫得心都软了,无奈地停了步子与她道,“她半夜三更而来,故意昏在我们府前,能有什么好事?你见了许是还会生气,何苦来载?” “如若不是故意……”萧玉珠不敢赌她是不是故意。 如若不是故意,岂不是误了她肚中的孩子? “你今日怎地这般说不通?”见她还不听,狄禹祥冷了脸。 见他都生她的气了,萧玉珠轻叹了口气,扶着他的手臂,与他轻言道,“不管她是什么来意,就让我去看上一眼罢,确定没有事再请喜婆送她回去就是,你就当是为我们的二郎积福了。” 狄禹祥听她这么一说,就知她是非去不可了,他在外头断然是个对谁都狠得下心的,但回到家对她实则是千依百顺,听她是铁了心要去,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带着她往里走,“先回屋加件衣裳,夜风凉。” 萧玉珠一听他准了,不禁对他璨然一笑。 见她在黑夜中笑得宛如繁花盛放,狄禹祥又叹了口气,但脸色最终是缓和了下来,较刚才的铁青的脸要好瞧许多了。 不过,萧玉婵那到底还是辜负了萧玉珠的那一丁点好意,萧玉婵让婆子抬进屋后,照顾她的丫环红蔷也紧随而至,一个头比一个头磕得狠,让萧玉珠救救她家小姐。 等请来大夫为萧玉婵把过脉,知得她确有体虚后,萧玉珠让大夫开了不少药,让狄丁去抓回来,特意抓了一个多月的,好让她带回家去吃。 第二日,等萧玉婵醒来,她去看了她,等她说到让她回家好好休养后,萧玉婵哭了,她抓过萧玉珠的手捧到胸前狼狈地哭道,“姐姐,您莫赶我回去,今时今日也就您救得了我了,您对主家的妹妹都那么慈悲,也对我施施恩罢。” 这厢红蔷也跪了下来,用昨晚她磕破了的头又在地上磕碰了起来,悲切地哭道,“大小姐,求求您看在二小姐跟你同门同府,一道长大的份上,莫赶我们小姐回去,求您庇护她这一回罢。” 萧玉珠奇了,“怎地成我赶你们了?” 萧玉婵与红蔷皆静了一下,不多时,萧玉婵哭着道,“姐姐让我回那狭小之地,就是不是赶,也跟赶无异了。” 萧玉珠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良久无语。 狭小之地?她兄长虽不是什么特别大气之人,但不至于找个地方让堂妹住,还找个狭小之所。 这是怪她兄长没好好对她,现下,又来哭诉她对也不住她了? 好一个二小姐。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呐…… ** 这日下午,由萧知远那边来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婆子,要带萧玉婵回她自己的住处。 萧玉婵在走的时候简直疯了,朝萧玉珠的肚子撞来,所幸那婆子带了两个壮汉,萧玉婵被人及时拉住,她肚子的孩子,以及萧玉珠的孩子都得已保住。 狄禹祥在外头办事听了家人送来的报信,吓得当场脚都软了一下,快马赶回来后,一进屋见到萧玉珠就忍不住对她发了怒,急斥道,“我早告知过你不要理那些疯婆子,你们萧家的那些姑娘就没几个好的,你怎地就不听我的话?若是被她伤着了你,伤着了我们二郎,你说到时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想过没有!啊,你到底有没想过,你现在是我狄家的大儿媳妇,是我的妻子,不是萧家的人了,你知不知道!” 本还受着惊的萧玉珠当下脸庞流下了两行清泪,看得狄禹祥呆了呆,那话竟再出说不下去了。 但为保她记住教训,他虎着脸坐到她对面,下定了铁心这次再怎么样也不去哄她。 而萧玉珠哭,一半是为他对她的怒气,一半也是因他的话而起…… 她记得二妹妹以前再心高气傲也是有些善良的,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在府里长大,连只蚂蚁都未曾踩死过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她如若没嫁给吕家,如若不是失了孩子,如若――如若不是这命运,她再惨,也不至于到如今这境地罢? 她也是知道二妹妹找上门来,一大半原因是为了肚中的孩子,她想为她自己,想为她肚中孩子再得回荣华富贵,可一打碎了她的梦,她就又失态得连这个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孩子都不要了。 她连一点点不公都忍不下,这一辈子,就这么自己把自己毁了…… 在兄长的人没来到来之前,她方才好好与她说过,她说过她这个堂姐就算能帮得了她一时,也帮不了她一世,可转眼间,当姐姐的道理再说得掏心挖肺,可就过了那么一会,她就想要她的命…… 为免失态不好看,又伤着孩子,萧玉珠捧着肚子越哭越压抑,直哭得狄禹祥心烦意乱地站了起来,绕着屋子和她的椅子走过来走过去,见半晌她还在哭,他终于认败,一个猛力转身,长袍在空中一扬,他半蹲在了她的面前,下了铁心不哄的人这时口气明显有些气急败坏与虚弱,“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不该说你,你别哭了,都是我的不是,下次我不跟你这么说话了,你们萧家好姑娘多着呢,你看,你不就是,还有珍兄要娶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见他连萧玉宜的名字都记不住,萧玉珠边抽泣着边提醒,“玉宜,是玉宜妹妹……” “对,对,是,是萧玉宜……”狄禹祥见说了这么多,总算让她肯跟他说话了,不由笑了。 见他笑,萧玉珠一时之间都忘了哭,随即领会过来是他逗她,他哪可能不记得萧玉宜,不敢置信他这等时候还跟她耍心眼,刹那间眼都睁大了…… 见她瞪大眼睛,狄禹祥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着蹲着的姿势抱着她的肚子,与她的肚子说话,“二郎,可别让你娘再哭了,你才逃过一劫,就让你娘让你好生歇一会罢。” 萧玉珠一听,到底是怕伤了孩子,不敢再悲恸,慢慢止了眼泪…… 狄禹祥见她不再哭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但等他再抬起脸,与她说话的时候却是严肃万分,“这事我就不说你了,你懂的道理不比我少,自是知道在这世上你对得起一些人,就总会对不起另一些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不可能人人都对得起,就像人人不可能都愿为你妥协,只为成全你一人一样,人只顾得了对自己重要的一方,所以,珠珠,就如我做任何事之前会为你与孩子想一想那样,你行事之前,也要为我和孩子想一想,可好?” 92、最新更新 萧知远来后,先是默不吭声地看了眼睛红肿的妹妹一眼,回头对妹夫道,“我与玉珠单独说几句。” 狄禹祥犹豫了一下,看了妻子一眼,见她勉强地朝他笑了笑,他轻叹了口气,对舅兄道了一句“孩子没事”就出了门。 等到门关上,门外传来了亲卫暗示周边无人的口哨声,萧知远掀袍坐到了妹妹的身边,问她,“知道错了?” 萧玉珠轻抚着肚子,没有出声。 “你昨晚就不该放她进门,”萧知远淡淡地道,“要不真让她碰着了孩子,你承担得起?” 萧玉珠低下了头,看着地上。 “你往后的路还长着,以后找你求救的人更多,所以就算有人死在你的门前,你非旦不能松口,就是多看一眼都不能,知不知道?” 萧知远见他说得越多,她的头便低得越低,他也沉默了下来,好一会他才接道,“你现在要后悔,还来得及。” 萧玉珠终于开了口,想阻他的话,“哥哥……” 萧知远自顾自地说,“我送爹和你回娘的故乡,你们带着她的牌位先回去,你带着长郎和二郎,也不寂寞,你要是担心他,大可不必认为没有了你他会过得不好,用不了几年他还可以再娶再生,要是担心他娶着坏的,我可以给他……” “哥!”萧玉珠完全抬起了头,红着眼看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萧知远扯着嘴角笑了笑,“明白了?” “明白了。” “为他,为哥哥,你愿意泯灭最后那点良心?” “为何如此?”萧玉珠疲倦地叹了口气,“要出事了吗?” “你知道了?”萧知远看着她笑了起来。 “刚刚还不怎么明白,你来了之后,就想明白了。”萧玉珠苦笑道,如果二妹妹是自己来的,她犯了错,兄长只会比大郎更暴跳如雷,可自打他一进屋,他就比谁都平静,这个时候她再猜不出,也难为她跟他兄妹一场了。 二妹妹的住处都是他找的,她的动静,兄长哪会不知。 二妹妹这一出,是他找来试练她的。 萧知远为妹妹对他的了解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她的孩子,问她,“大夫是怎么说的?孩子可好?” “好。”萧玉珠说到这还是笑了笑,她身子一直不错,哪怕她受了点惊,大夫也时说孩子没事。 萧知远“嗯”了一声,别人家的,或许还可以跌跌撞撞成长,慢慢通晓这人世间的残酷,他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但显然,他们家的这个已经不能了。 她的命就跟他这个哥哥的一样,不那么坏,但也没那么好。 “边疆出事,哥哥接到圣旨,要离开一段时日。” “什么?” 萧知远翘起嘴角,“坐好,远不止如此,接着听。” 萧知远轻描淡写地道,“京城这边有人想替了哥哥考课院的位置,边疆那罢,哥哥留在那边的人突然凭空消失了,温北来的战报里说他们叛国,投靠了敌国。” 说他的人叛国,无异于说他萧知远叛国。 只一下,想通了个中厉害的萧玉珠的脸就沉了下来。 “我这两天就要秘密离开,原本想的是,你最好带着爹一起走。”萧知远淡淡地说,不怕告诉妹妹他的心思。 在他眼里,一旦关键时刻,也就父亲与她才是重要的。 “但我们走不了?”萧玉珠看向兄长,脸色深沉,如若走得了,他只会一字不说,连夜把她与父亲送走。 “是走不了……”萧知远笑了,是走不了了,所以他才让叫她认清现实,“萧表说爹是淮安嫡系一门的大老爷,还没回温北祭过主家,在前几天以此以托词说要跟他谈谈回宗祠祭祖的事,叫了父亲与他们一块住在了主院。” 萧玉珠站了起来。 萧知远起了身,按住了她,又把她按回了座位上,淡道,“爹无事,我在他身边安排了人,听我说完。” “你说。”萧玉珠深吸了口气。 “于这事,应是有人布了个天衣无缝的大阵在等着我,现在族长拖了我一下,错过了最佳的时候,爹和你也不好走了,朝庭里的人本不知温北之事,但这两天已经有人私下知道了,就是现在再送你们走,皇上也允许,但你们也是走不得了。” 萧玉珠知道,他们是他的家人,留下来就是人质,而且哥哥得罪的人,就算让哥哥走了,也不会让他们走…… “能不能想法子把爹带回来?住到我……”萧玉珠说到最后一句,还是止了话。 算了,这是萧家之事,不能扯上狄家。 “有老将军在,爹暂且无事,就算我现在接回来,几日后我一走,萧表自有法子叫父亲过去出不来……”有事的是,一旦他离开京,他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在京,他就会让事情掌控在他手中,但他本人不在的话,事情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妹妹……”萧知远吐出了一口气,他以前从没有想到过,要泯灭妹妹最后一点天真的那个人是他,“这次你可是要亲自对与我们有血缘的一些人动手下刀,你可知道?” “知道了,哥哥的意思是,我萧家里有内奸?” “这次,是哥哥拖累你了……”萧知远轻颔了下首。 “哪儿的事,”萧玉珠坐直了腰,手放在了肚子上,神情也温婉了起来,“哥哥有什么要告诉我的,现在一并告诉我罢。” 萧知远看着她只片刻就变了个样,就像虚弱的小兵突然披起了盔甲变得高大了一般,他舔了舔干涩的嘴,艰涩地笑了一下,淡道,“妹妹可能不知道,哥哥以前在温北的功劳,居多是归功于老将军身上了,归德将军那,没从哥哥那得什么好,老将军是老长辈,也帮过哥哥,哥哥有什么好事,自然要想到他头上,族长一家那,我本想南下肃官之功推一半到他们家身上,但想来,他们是有些等不及了,皇上知道了萧表的打算,也知道萧玉兔是何许人也,还把哥哥叫去训斥了一顿,说哥哥要是胆敢为萧家张那张狗嘴陷害轩孝王,他就把哥哥宰了,也下了令让哥哥把萧家好好整顿整顿,别日后助力不成反成内贼……” “皇上那,是……珍王爷说的吗?”萧玉珠轻轻地问。 萧知远笑了笑,世事就是这么巧,萧家把事情瞒得连他都不知道,可没几天,这事就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 他这密使,还真是白当了,皇上这两天没少拿这事下他的脸。 “所以现在有人陷害哥哥叛国,皇上没有为此事迁怒于你?” 萧知远摇了摇头。 “但为轩孝王之事,皇上训斥了你?” 萧知远点了点头。 “皇上不喜欢萧家的一些人,想让你先肃清萧家内部?”也于是,他一句话也没透露出来,首先就先断了她对同门的那点子血缘情。 “是,可哥哥要去趟温北,洗清污名……”萧知远继续循循善诱。 “所以京里的事,可能得……”萧玉珠看着自己的肚子,隔着肚皮摸了摸自己安安静静躺在肚子里的孩儿。 “哥哥分身乏术,再厉害也做不到一人两地,而我的人,也只放心给你用。”萧知远说到这,终是不敢看着她说,而是看着地上。 他跟妹夫现在算是开始往两条道走了,他本不该拖着她,但这天下,他唯一能信的,也就只有她这个妹妹。 “嗯,我知道了。”看着自以为没事,但愧疚得不敢看她的兄长,萧玉珠淡淡地点了下头。 可能她很容易就麻木,一桩惊事过后,再来一桩,也就惊动不了什么了。 “珠珠……” “嗯?”萧玉珠看着朝着地上叫着她名字的兄长。 “别怪哥哥,嗯?” “怪什么?”萧玉珠失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安抚地拍了拍在肚中有些顽皮,动了一下的孩子,抬头看着用幽深的眼眸望向她的兄长,“我在佛祖面前不止发过一次誓,只要你能回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所以,只要他能好好的回到父亲的身边,立地成佛跟立地成魔,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就这算不了什么,”萧玉珠勾起嘴角浅浅一笑,“哥哥放心。” ** 萧知远走后,狄禹祥看她脸色平静,连红肿的眼睛也平歇了下去,知道大兄没有再训斥她,那提着的心就放下去了。 但转念一想,她哥哥对她和颜悦色,他却当了那急斥怒吼的黑脸,到底还是吃味。 隔天,萧知远把小捡送了过来,昨晚萧知远提出这事的时候,狄禹祥思及妻子在家不知会出什么事,家里确实需要一个护卫,就答应了舅兄的提议。 小捡小将军来之后,不日,珍王爷提亲的日子算出来了,就在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离提亲之日还有三天,就在这日,萧知远当天朝皇上移交考课院之事,当天离开京城。 是夜,中捡来跟萧玉珠报事,狄禹祥才回过味来,大兄为何要把小捡这个小将军送到狄府――他这时也得知了大兄离开京城之因。 中捡入夜还来跟萧玉珠说的是萧家之事,怀有身孕的萧音娘胎儿不及九月下地,早产,但母女平安,而萧玉婵不易受孕的肚子里那就像凭白得来的孩子,却是在推萧音娘,跌落于地的时候没了。 “以前我这看走眼的时候还挺多的,但愿以后能少点。”真是不吃一堑,就长不了那一智啊,萧玉珠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再为这些事费什么心了,让中捡去问萧音娘,问她要什么,而萧玉婵那,还是没打算再管了。 隔日萧音娘那传来了话,要了一些银钱,让萧玉珠再给她挑买几个可靠的粗婆子,她想回南方去。 “给她买四个粗婆子,再找一个能吃苦耐劳的丫头,银两五百两,一百两银锭,五十两碎银铜子,剩下的,给她换南边可以取的银票。”萧玉珠跟中捡说完,又从兄长给她的头面中,挑出了一支玉钗出来,放到了中捡手中,“这个也给她。” 中捡应了诺,等了一会,没等到大小姐说话,不由问了一句,“您没有什么话要递给她的?” “没有。” “是,小的知道了。”中捡也不再赘言,出了门去。 这厢,等萧玉珠出了门,就看到了一直站在院中的狄禹祥,她朝他走了过去,“还没出去?” 狄禹祥给了他手中的册单,“这是珍兄明日要带上门的礼单,你看看。” “诶。”萧玉珠笑着点了下头,展开了单子。 易王爷毕竟是王爷,提亲礼给的比一般人家文定礼都要丰厚无数倍。 “大兄……”狄禹祥与她这时站在他们院子的最高处,能看到他们后门那边,他看着中捡从后门离开后,回头问她,“大兄交了你事办?” “嗯。”萧玉珠没想瞒他,她不会主动说,但他问,她都会答。 “凶险吗?” “我不凶险,凶险的是哥哥和他的手下……”萧玉珠笑了笑,“明日去一趟进奏院,我就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中呆着,身边有兄长的人看着,你放心就是,哥哥已替我的安危想好了万全之策。” 狄禹祥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又问她,“我那天是不是对你太凶了?” “没有,是你担心我。”萧玉珠拉着他的手放到肚子上,“如果你这么好,我都领会不到,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不是这样的……”她这几天太过沉静,狄禹祥都有些不安了起来。 “嗯?”萧玉珠抬起幽深的桃花眼看着他,嘴边有着浅笑,“那,那是什么样的?” “我以后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你凶了。”狄禹祥保证道。 萧玉珠失笑,见他煞有介事,不在意的她也就没说什么根本不是他的错的话了。 到底,她还是长大了不少。 他学识逐日渊博,而她也在沿着她的命运线在成长。 ** 五月初五这日,萧玉珠带了宫里出来的余婆婆和两个丫环进了进奏院,先办妥了珍王爷的事,再去见了她父亲,把侍候他的人经她的手换了。 先给父亲的那几个侍候的人,她兄长觉得有些不妥。 “三太夫人那边还在等着我说话,女儿不一会就过去了。”萧玉珠站于铜镜前,给坐在凳子上萧元通梳着头。 “嗯,爹知道了。”萧元通闭着眼睛,享受着女儿的侍候。 “哥哥不在,大郎以后怕是进不了进奏院了,你要是想长南,就跟大捡说一声,他会带你来狄府住两天。” “诶。”萧元通应了一声。 “哥哥没回来之前,你就得住这了,怕不怕?”萧玉珠低头,笑着问她的老父亲。 “不怕。”萧元通抚着胡须摇头,笑道,“偃公伯常与你爹下棋,还不嫌我棋臭,难得的好棋搭子。” 萧玉珠笑着点头,又抬头眨了眨眼,把眼睛里那点突然涌出来的泪意眨了回去,笑着与他道,“你就为我们再受累一会,等事情平了,就让哥哥娶媳妇给你生大胖孙子,你说好不好?” “好,好,好。”说到孙子,萧远通连点了好几下头,动得太厉害,帮他梳头的萧玉珠差点扯到他的头发,看着他急切得恨不得马上抱上大胖孙子的样儿,萧玉珠红着眼睛笑了出来。 只得一会,又有人再来请她,萧玉珠给他束好发,在父亲怔怔看着她舍不得的眼睛下,她柔声道,“你要长命百岁,多陪我们兄妹几十年,替娘的份也一起陪了,可好啊?” 萧元通“嗯”了一声,眼中有泪,嘴上却笑着道,“知道了,你娘说你是个小贪心鬼,可真是没有说错你,赶紧去罢,莫让人久等了。” 93、最新更新 萧玉珠一出去,郭夫人在内院与前院的拱门前候着她,见到她挺着肚子一步步慢慢走来,她一直看着她脚下,见她步子稳,还是放了不少心下来。 “富伯娘……” “别多礼了……”见她要下腰,郭夫人忙扶了她。 “是你来接我?”萧玉珠笑着与她道。 “太夫人让我来的。”知道她们亲,就让她来了。 “伯娘……”萧玉珠往后看了看,见桂花领了她的意,停了步子,笑着亲热地跟身边的丫环问起了话来…… 她们再走了几步,萧玉珠才接着道,“你儿子跟你亲不亲?” 郭夫人看了她一眼,脸上神情没变,但扶着萧玉珠的手这时紧了一紧。 等再走了一步路,她低声回了萧玉珠一句,“再怎么亲,也没自己的女儿亲。” “我哥哥离开了京城,去了哪你心中有没有数?” 郭夫人轻点了下头,如若萧玉珠不是离得她很近,都觉察不出她有点头。 “那你去信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跟我兄长,这次听候他差谴。”萧玉珠轻声地道,“兄长那,我已说了您的两个女婿之位。” 郭夫人听了,心里一阵飞沙走石,但也只不过眨眼间,她就低声回了话,“老身会急快送信过去。” 富贵险中求,萧郭氏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萧知远这个子侄如今哪怕说他叛国皇上都不信的地位,可不就是如此得来的? “今日这天可真好,王爷的大日子,连老天爷都赏脸……”萧玉珠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问丫环话的桂花没再一句接一句地问个不停,跟人边说边笑跟上了她们。 她与郭夫人所说的那几句话,也就花了几句话的功夫,外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是啊,毕竟可不是一般的人家。”郭夫人笑着接了话,与她道,“听你说府里的花开得不错?” “是……”萧玉珠微笑,“富伯娘哪日要是有空,若是不嫌弃玉珠门府小,不妨来玉珠家那小地方坐坐。” “不嫌不嫌,哪天闲了哪天就来。”郭夫人笑着回了话。 萧玉珠还没进萧老将军夫人的院子,就见萧王氏候在了拱门前,见到她也是不等萧玉珠行礼,就握住了她的手,往日冰冷的脸上今日是一片喜气洋洋,“见过你父亲了?” “见过了。”萧玉珠笑着点头,刚才她只是带女官们把提亲礼带进了内院,说了一会话就借着去给老将军请安之名去了父亲院子那边,这还是第一次正面萧王氏的喜悦。 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夫人欢喜得走路都像要跳起来,萧玉珠也是看得满心欢喜,不知不觉中就沾染了一些这充斥着满府的喜气。 不过一进了堂屋,见到坐在座上的族长夫人那一脸的似笑非笑后,萧玉珠嘴边的笑容里喜悦递减,甜美递增。 “玉珠见过族长夫人……”萧玉珠先前已与她行过一遍礼,这次见了,又要再行礼的时候,被萧钟氏的婆子拦住了。 “你这孩子怎么有着身子还这么多礼?”萧钟氏满是风情的眼白了萧玉珠一下,带着笑,玩笑般地谴责道,“都说了一百遍跟我别这么生疏,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叫盈婶娘就是,以后可莫要叫错了,再叫错,可莫怪婶子罚你。” 这亲攀得…… 萧玉珠笑着点了头,“玉珠知道了。” 叫得亲热,不代表她们是真亲热,叫叫又何妨。 “来,来婶娘这边坐坐。”萧钟氏说着时,已有丫环搬了椅子放到她座下。 “你啊,疼爱小辈也不是这般疼爱的,”萧容氏这时开了口,拍了拍萧钟氏的手,朝萧玉珠伸了手笑道,“你可是我们玉宜的大媒人,快来我这老祖母身边坐坐。” “这……”萧玉珠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去你三祖奶奶那罢,今日你可是他们家的福星……”萧钟氏见萧容氏看向她,抿嘴一笑,气度雍华地道。 萧玉珠低头,拿帕挡嘴一笑,把手搭上来扶她的辛婆子的手,去了老将军夫人那边坐下。 “上次,玉兔在你们门府吵闹之事……”萧玉珠就是坐在萧容氏这边,也离萧钟氏不远,萧钟氏把声音放低了一点说,萧玉珠也听了个清楚明白,“玉珠侄女是不是还放在心上?” 萧玉兔走后的隔天,萧钟氏就派人送了赔礼来了,萧玉珠来京不久,赔礼倒收了不少,她都要错觉着自己真有几分好性子了。 “盈婶娘这话说的是,玉珠不该放在心上?”萧玉珠奇道,“姐夫可俊这种话,任哪一个姐姐听了都不会隔几夜就忘了罢?” 萧钟氏的笑容依旧没变,“玉兔儿还小,小孩子的话,侄女儿也没必要那么当真……” “还小?”萧玉珠失笑一声道,“也是,想来婶娘把玉兔妹妹当小姑娘养,还想多养在家几年承欢膝下,倒是玉珠心眼小了,没想这层,如此盈婶娘放心,妹妹尚小,玉珠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她意指萧家还要留萧玉兔很多年,就别老想着攀亲之事了,萧钟氏脸上的笑,这时也已然挂不住了,她冷下了脸看着萧玉珠,见萧玉珠靠向萧容氏笑着说她有着身子,今日就不去闺房看望玉宜妹妹了的话,她冷起的嘴角又翘了起来,淡淡道,“侄女倒是真心疼爱玉宜,给她保了这么一个好媒不说,还怕自己有着身子,怕惹了她未婚女子的忌讳,真真是贴心至极的好姐姐啊,都不知我们家玉兔有没有这个福气,得这么个好姐姐。” “嫂娘哪的话,这媒哪算得是我保的,是珍王爷请人上门托我来说的,许是见我讨三祖奶奶喜欢,在她跟前说得上话罢……”萧玉珠淡淡地道。 “侄女儿这话说得,”萧钟氏咯咯笑了起来,“珍王爷看上谁,还需要请哪个在谁跟面说得上话的?难道不是让宫里人递句话就行了吗?” 萧钟氏这笑声笑得太刺耳,萧容氏笑眯眯地看着她笑完,不急不缓地道,“谁说皇家人不重人情世故了?皇家可是最重礼的,侄媳妇是说皇家人看中谁家姑娘了,让宫里人传句话就是,连个保媒的也不请了吗?” 萧钟氏眼睛在一刹那就锐利地朝萧容氏看去,眼神犀利如剑,萧容氏不遑多让,人是笑着的,那鹰眸闪着冷酷的光。 电光火石间,两人眼神一交岔,只不过一眨眼,萧钟氏咯咯大笑了起来,笑得连腰都弯了,抱着肚子道,“我是说笑的,瞧瞧,你们瞧瞧你们三太夫人,这大喜的日子,连句说笑话都当真了……” 座下的萧家妇有几人尴尬地笑了起来,附和道,“可不是……” 到底,她们就算是萧钟氏的人,也知道这可是三老太夫人的大日子,且攀的还是皇室中人,不是她们可放肆的,遂一人应上一字半句,也就不再说了。 场面又冷了下来,只剩萧钟氏那笑意末尾的余韵还在大屋中里飘着。 “拿皇家人说笑,”萧容氏笑眯眯道,“侄媳妇也是好会说笑……” “呀?”萧钟氏像是这时才领会过来,堵了下嘴,叹道,“我一下就忘了,这可是京城,不是我们温北……” 在温北,天高皇帝远,高官大户里头,什么都说得,谁不私下拿皇家人打趣几声?就是她往日与萧容氏闲聊磨嘴皮,不也什么话都说过一点?这老东西,跟她装的什么蒜! 萧容氏听明了她的言下之意,也不再于她纠结这话,若无其事地转身与萧玉珠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就算是递句话,你怎么样算都算是她的大媒人,又是她的大姐姐,你想什么时候见她就什么时候见,没什么见得不见得的。” “谢三祖奶奶的话,”萧玉珠微笑道,“不过今日就不见了,来日若是青婶娘和玉宜妹妹得空,还请多来玉珠府上多走动走动才好。” “一定,一定。”站在萧容氏身后的萧王氏一听萧玉珠的邀请,眼睛顿时就亮了,不等萧容氏回答,又迫不及待地答了话。 萧容氏不由回头瞪了她一眼,才把萧王氏瞪得低了头,不敢再轻易言语。 萧钟氏坐在另一边,笑意吟吟地看着她们这三人,她笑靥如花,说话谈笑间还有股美貌少妇的青涩风情,实在看不出她已年过四旬,只是她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的年龄,脸上笑得再好看,那眼里也泛着烁烁逼人的冷光。 这日宫中来了不少婆子,还都守礼地站在院子,不进萧家人给她们备的休息屋子,等着萧玉珠这个大媒人与她们一道走。 也如此,萧钟氏到底也没有太过纠缠于萧玉珠,她甚至在早上一得到宫中要来近十位女官后,让身边人把身边要跟着她的小女儿给强行拖回了屋子看住了。 在进奏院用过午膳,萧玉珠要走的时候,萧玉宜还是在众姐妹和众丫环的族拥下来给她请了一道礼。 萧玉珠忙笑着扶起了她,说了几句贺喜话,在宫里女官的回护下,出了进奏院。 这次她少不得要给女官回礼,这是易修珍得了萧知远的事后,特地为她找来的,而这些宫中出来的女官无形中也给萧玉宜天大的面子,今日可算是萧偃萧常公一支风光不已的一天,连带的萧老将军夫人也是寸步不离萧玉珠左右,怕萧钟氏给她使绊子。 萧玉珠早备好了礼,中途把打发的给了女官,她们另择路回宫,而萧玉珠打道回狄府。 等女官的马车走后,狄禹祥的马赶上了马车,让萧玉珠的马车停下,他钻进了车内。 狄禹祥今日没跟易修珍去提亲,而是在进奏院温北府邸属于舅兄的那一角跟舅兄的人喝茶,可惜他们今日当值,不许喝酒,光喝茶,狄禹祥也套不出什么话来,只知舅兄这突然地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凶险如何,另外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舅兄这一走,根本就是没带人走,他把他的人全留了下来,包括大,中,小三捡三位将军。 而这些人没走,明显,是会听谁的候令。 “舅兄把人都留给你了?”搂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妻子,以为她可能是睡着了,狄禹祥把他的话问出了口。 “嗯。”萧玉珠却应了声,睁开了眼,眼里有着倦意,但从她清醒的声音的可以听出,无遗人还是清醒的。 “你记得你跟我说过,三位捡将军的名字是舅兄按你小时候的戏言所起的?” “是啊。”萧玉珠笑了笑,实则距离她跟他说过大中小三位将军名字来历的时间,没超过半年罢? “他们也知道名字是你给他们起的?” “只能算是哥哥据我以前说过的话起的,不算是我起的。”萧玉珠摇了下头。 “也算罢。” “那……算罢。”萧玉珠偏了偏头,没驳他的话。 “他们的名字都是你起的,他们也会像听舅兄的话那样听你的?”狄禹祥低头问她,在她发上印了一吻。 “会。”萧玉珠失笑,她就知道他看得出来。 “所以,我现在有了一个拥有一队易国最强悍铁将兵马的妻子了?” “哥哥没什么人。”萧玉珠笑了。 “两百人,不算什么人?” “你一清二楚?”萧玉珠略扬了下柳叶眉,笑着看向他。 “我为舅兄做过事,”狄禹祥细心地用手贴着她的肚子轻轻地来回轻摸着,“还有珍兄告诉过我一些,所以我多少知道一点。” “知道一点,就是哥哥到底有多少人你都知道?”萧玉珠笑着摇头,“哥哥还跟我说,他至少有一部份人是谁都不知道的,可你一张口,就把他隐藏的人都说出来了。” “我猜的,我也就跟你说说。”狄禹祥知道她身上现在藏有不少大兄说给她的事,但她从不曾与他说谎,他也不会把他所知道的有瞒于她。 他隐约觉得,如果这次他心里跟她生疏了,她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对他了。 也许对于她来说,他不是那个值得永远依靠的人,因为至今为止,哪怕他从没想过用过她娘家的力量,但他这个娶了她几年的人对她的索求,没比他对她的爱护要来得少。 她心里一直都是明白的罢? “嗯……”萧玉珠靠着他的肩,笑着应了一声。 其实,在仅仅几天前,她还是怕他以后会变的,怕功名利禄糊了他们的眼睛,怕心狠手辣断了她心底做人的那点柔软。 人没经过事,就很容易怕这怕那罢?尤其以前没有那么多,一旦拥有得太多,更是容易患得患失,究根结底,还是内心太虚弱。 但是现在,她一点都不怕了。 生活就是这样,明天的事谁也猜不到,所以她就每一天都尽力地过,也就是没辜负自己,明天变成什么样都没什么后悔的。 就像她现在这般喜爱于他,她也不愿吝于出口,“你要知道什么,就是我不便说,但只要你问,不管什么事我都会说,好不好?” “什么都告诉我?”狄禹祥始料未及,不由挑了下眉。 “什么都告诉你。”萧玉珠很肯定。 “不怕舅兄生气,说你胳膊肘往外拐?” “不怕哥哥生气,胳膊肘也只往你这处拐。”萧玉珠双手盖上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眼里的倦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真诚温暖的笑意,“哥哥说你娶了我,是你前三辈子烧了高香才得来的,那天他走的时候,我跟他说,我能嫁给你,我应比你多烧了三辈子的香,才得了这世的姻缘。” 狄禹祥听得眼睛突然有点发酸,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他低下头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好一会,才哑着嗓子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舅兄老想着我配不上你,要带你走。” “哥哥不是认为你配不上我,”萧玉珠偏过头,轻轻地在他耳边细说,“是哥哥认为你的前程远大,以后我会很辛苦才跟得上你,他怕我太辛苦了,实则是他认为我配不上你。” “你别哄我,哪有这回事。”狄禹祥头脑都没有那么不清醒,一下子就驳了她的话,“就是他认为我有本事,也是觉得以后我会对不住你,你对我更好更会得不偿失。” 萧玉珠见他冲口就把话说破,不由笑了起来。 “可他不知道,你才是真正不稀罕我的那个人。”狄禹祥说到这,委屈了起来。 “嗯?”萧玉珠觉得话说到这,有点不对了。 “你这几夜睡觉,都仰面躺着,躺着躺着就到另一边去了……” 萧玉珠“咦”了一声,在他怀里坐直了身,真觉得不对了。 “你别找借口说你怕压着二郎,我试过,你侧躺一会也压不了二郎,就是不舒服顶多多换几个姿势就是,而不是都睡到贴着床边边的那边去了……”狄禹祥说到这,已然咬牙切齿了起来。 “哪有睡到床边边,别乱说话……”萧玉珠忍不住把他在她肩上的头抬起,让他松开他咬着她脖子的嘴。 这下可好,她今天穿的华裳,宫里皇后赏给她的宫装,才第一次穿在身上,就沾了他一口的口水。 94、最新更新 “大郎……”萧玉珠拿帕擦了擦脖子,苦于身上没带小铜镜,看不到脖子是不是给他咬出了痕迹。 “那你今晚打算怎地睡?”狄大郎还是不依不饶,此时的他没有在外温润儒雅的气度,倒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儿,连他小儿子身上都有的霸气都没有。 “都依你。”萧玉珠长舒了一口气。 狄禹祥看了她两声,见她满眼无奈回视着他,到底还有些许得意地笑了起来。 就他而言,他还是希望她对他百依百顺,且心里都是他才好。 因他对她亦如此。 ** 萧玉珠下车一手托着腰,一手拿帕拦着被咬的地方,等回到屋子,往铜镜里一瞧,果真瞧出了两排齿痕来。 大郎一下车就去会进府来的珍王爷去了,萧玉珠在换宫装的时候叫喜婆去带长南过来,等她在桂花的服伺下换好挡了齿痕的衣裳,喜婆回来打着手势,说她刚让胖大厨带着玩的小公子,被珍王爷抱着带去玩去了。 萧玉珠摇摇头,暂也没力气去见客,托着后腰坐在椅子上歇气,桂花在给她捏水肿的腿时忍不住道,“少夫人,怎地一回京,您的肚子就大了这么多?” “月份又足了些罢。” “我看别人家的,六个月的都没您的大。” 怀现下肚子里的这个,萧玉珠反胃没有怀长南那时的严重,在别庄养胎也养得好,现在萧玉珠都有些感激在别庄里的那几个月了,如若一直呆在京中,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孩子可就不会长得这么稳了。 “孩子长得好,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萧玉珠看着肚子悠悠地道,嘴角微微翘起。 “是呢,二郎以后是个有大福气的。”桂花忍不住摸了摸少夫人的肚子,她与狄丁由公子夫人做主去年成了亲,成亲也有小半年了,但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总想着多摸摸福气大的少夫人的肚子,也好尽快怀上。 萧玉珠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没拦她的手,且安抚了她两句,“别担心,该来的时候就会来的,你还小,再大一两岁怀,身子也受得住一些。” 桂花不好意思一笑,“嗯”了一声,点了头。 萧玉珠休息了一会,去奕棋室找儿子,长南正坐在他义父珍王爷的腿上,小脸一本正经地看着棋盘,企图用肃穆的脸色帮着义父打败亲父,但门一响,他一见到在门边的母亲,就哧溜一下从易修珍的腿上滑了下来,伸着小手往母亲跑,“娘,娘……” 那急迫的小跑,仿如他已跟他母亲已有三秋不见一般。 “拦着大郎。”狄禹祥见儿子往萧玉珠身上扑去,棋盘也不看了,连忙喝止,怕长南撞着他弟弟。 萧玉珠朝身边来拦长南的桂花使了个眼色,任由长南撞过来抱了她的小腿,随即拖着抱着她小腿的长南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了过来。 易修珍看她要向他施礼,忙道,“弟媳妇就别多礼了,坐罢坐罢。” 虽说礼多人不怪,但易修珍也不太好让一个怀着孩子的孕妇见他一次就施礼一次。 “多谢王爷。”狄禹祥代妻子拱手道了谢,拉了她在身边坐下,顺便把缠着娘亲的长南抱到了自个儿腿上坐着。 “娘亲,吃果果。”长南弯腰,去桌上抓了一个待客的果子到手里,送给他娘亲。 萧玉珠笑眼弯弯,低下头,就着儿子的小手咬了一小口果子,逗得儿子咧着嘴咯咯大笑后,才把果子接过拿到了手中,也不禁又微微一笑。 “调皮鬼,”狄禹祥轻拍了拍儿子的头,笑骂道,“就知道哄你娘。” 狄长南被他拍了一下,也不介意,又弯腰去抓了一个果子,拿到了狄禹祥嘴边,等狄禹祥笑着张嘴的时候,他连忙把小手缩了回头,把果子放到自己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含着果子也不嚼,咧着小嘴朝他父亲得意地笑…… “你这小鬼!”狄禹祥愣了一下,随即虎着脸把儿子转过背,正面对着他严肃道,“小小年纪就这等……” “咳咳……”帮忙的珍王爷在对面轻咳了数声。 正要教子的狄禹祥无奈地摇摇头,往妻子看去,见她只顾着笑着吃儿子给她的果子,也不搭话,他只得再轻摇一下头,正要继续训子的时候,长南却是咯咯笑着喊着“爹”,把沾有他口水的果子往狄禹祥嘴里塞。 这次他是真给父亲吃了,不是逗他,于是咬了他一口果子的狄禹祥收了儿子的贿赂,这教训也就进行不下去了,只得略过,继续与易修珍对奕。 “弟媳妇今晚不留我的饭?”易修珍在下了几子后,朝坐她夫君身边微笑不语的萧玉珠问了一句。 萧玉珠看了看大打开的窗外,看天色不早,回过头微笑问,“王爷要留下来用晚膳?” “如若弟媳妇肯留的话。”易修珍没京中那些道德学究那般不把妇人看在眼里,他母妃也是个能耐之人,他一向也对女子颇有点尊敬,所以从一开始见到永叔的妻子,对这个看起来美貌,中规中矩的小妇人也是客气有加的。 后来认识得久了,对她也就越发客气了。 尤其这两天,萧知远走后,她对他越发客气后,有些往日他不会轻易主动说的话,现在也打算先开这个口了。 狄萧氏这个小妇人,表面看着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就像他见惯了的那些没有主见的小女子一般,未嫁从父,出嫁从夫,随人任搓任捏,夫君在场,她就不会先自己开口说话,对孩子从不会大小声,再寻常不过的贤妻良母,但实际上,她比谁都懂得控制亲疏远近,易修珍知道今日他要是不先开这个口,他这个弟媳妇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会开口留他的饭。 易修珍也拿不住她什么过错,因她只不过不像平常那样会留夫君友人的饭,而没有对他的拜访有丝毫怠慢。 连礼仪都没有少。 但易修珍知道,她这个当主母的要是不欢迎他,以后长南也不可能跟他这个当义父的有多亲,而以后要见永叔,怕是要在府外见了。 女子不比男子地位尊贵,但她们打点着男人一家的内务,真把人得罪了,哪怕她们地位再低,也从她们手里讨不着什么好。 易修珍是个讲究实际之人,就如他从不觉得做生意有什么降低身份的,现在稍稍对这个小妇人示点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 且她还帮他保了个大媒。 “哪有什么肯不肯的,”易修珍都主动开了口,萧玉珠自然不可能拒绝一个王爷,维持着温婉的微笑不变道,“王爷肯赏脸在寒舍用顿便饭,自然是我们家的福份,福气。” 狄禹祥低头蹙眉看着棋盘,似是对他们的对话没有听到一样。 他这时是不能帮珍兄开口说话的,对他这个夫郎,她连释怀他无心的过错都花了好几天,而珍兄这个跟皇上说了萧家之事,在她兄长身上添事的人,想让她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大兄说她其实小心眼得很,其实没说错。 因又要留易修珍的饭,萧玉珠没坐一会,就带着长南出去了,说是要去厨房吩咐厨子多做几个菜。 长南是个不听话的,亲爹的头发都敢扯,亲爹的脸都敢啃,但他对他这个总是与他柔声细语说话的母亲从来都是千依百顺,她一朝他伸过手,他就毫不犹豫地从亲爹的腿上跳了下来,跟着他亲娘走了。 他们走后,易修珍朝狄禹祥挑眉道,“你家这个小妇人,心眼比针还小罢?” 狄禹祥失笑摇头,只浅道了一句,“她不是个不通情理的,过些日子自个儿就好了。” 修珍是皇室中人,立场自然跟萧家的不一样,她是明白的,只是不介意他帮她兄长找事之事,她还需要个一阵子才会对珍王爷毫无芥蒂。 “但愿如此。”易修珍是心宽之人,确是没多在乎狄萧氏那点在他看来有点小肚鸡肠的小心思。 说到这,易修珍朝狄禹祥笑着玩笑道,“萧家那个小姑娘,倒要比你这小妻子要大气得多,我听她说话都要比你家那位要硬气许多。” “王爷之妻,自然要比永叔的要好。”狄禹祥这时候倒不介意自贬一下,就他而言,自己妻子的好坏,自己知道就好,犯不着跟别人的比较。 “你还真是个死心眼。”见他眉眼未变,嘴边看不出深浅的笑容也没变,易修珍不由感慨,又笑道,“死心眼对上小心眼,倒也绝配。” 看狄禹祥脸色,为了两人的交情着想,易修珍也就知道他嘴里那句细究起来,她配不上他的话最好是别从出口里说出来。 狄禹祥微笑点头,不再答话。 他自然知道珍王爷的言下之意,但他不会跟易修珍说,就他来说,他不需要一个心中满是大义凛然的妻子,因他自己都不是,他护着家小,她帮着他一起护着,反之,她要护着的,他自然也会帮着去护,两人就这么过上一辈子,他光想想就已心满意足。 她不需要那么好,合适他就行。 而且在他眼里,她自有许多的好,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就好像在视她比珍宝还重的父兄眼里,他才是那个配不上她的。 95、最新更新 萧家在京中的势,从萧知远把考课院主掌交给御史如翁,加上他人又离开了之京之后,已比之前失了一大半有余。 但萧家姑娘跟珍王爷订亲之事,却让萧家姑娘的身份因之水涨船高,就拿萧玉宜同支的两个妹妹来说,皆已有不错的人家来说亲。 而族长那一支,不知主家搭上了谁家的风,居然有人在轩孝王面前提起了萧玉兔之事…… 萧玉珠得了这消息后,同时收了到一位有名的女先生,被世人称为兰先生的妇人到了京城,进了进奏院的消息。 此兰先生来历不凡,先祖是易国开国皇后天凤皇后身边的女官,其先祖出宫后当起了富贵人家小姐的教养婆婆,后因天凤皇后开了尊口赐了“女先生”之名而闻名于世,后来历代兰家女子都从事跟先祖一样的事情,凡是兰家女子行教养之事者,皆被世人称为兰先生,数代下来,兰家女子因教养闺中小姐有方从而更是天下闻名,甚至但凡只要是兰家女先生教养过的小姐闺女,都要比同等身份的小姐要好嫁许多,提亲之人络绎不绝。 而兰家因祖上定下来的规矩,每代只出三位教养先生出来,请她们的修金要费千金不说,且还要入得了她们的眼,因此全天下被兰家女先生教养过的女子也是屈指可数。 族长家也是好本事,居然把兰家世家的女先生请到了京中教养萧玉兔。 这要是把那个小姑娘扳正了过来,萧玉珠觉得那个小妹妹,倒还真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她长了一张非常精致的小脸,且人还有着一种易让人心动的灵气,但从美色看,她能盅惑不少男子的心。 只要她的真性情不要在外人面前发作,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若是运气好点,遇上个拱手江山只为博美人一笑的痴情男子,她一辈子总会比那些长得不如她的姐姐妹妹要好过些。 但皇家,至少是轩孝王那边,据珍王爷跟她夫君所言,族长萧表一家是攀不上了,文乐帝说过有珍王爷跟萧家联姻就够了,皇家再给萧家恩典,他都怕萧家承受不住。 不知轩孝小王爷那边不成后,他们会找上谁。 兰先生到京后没几日,萧王氏就送了拜贴过来,贴子里含蓄地问这几日里,萧玉珠哪日方便她们上门拜访。 萧玉珠想后,回了两个日子,一个是有她夫郎与珍王爷都同在府里的日子,珍王爷已提前跟她打过招呼,说要吃她带着婆子做的淮安菜,另一个是无男丁在家的日子。 她给了两个日子让她们选,哪个日子来,就看她们那一家的心思了。 那厢萧偃这一家得了她的回信,萧老将军跟老夫人当晚商量了一下,皆挑了那个无男丁在家的日子。 萧王氏得了公婆的决定后,她自己也是松了口气,朝婆婆轻声道,“儿媳昨晚也想了一晚,觉得挑那不在的那日子好。” 小心使得万年船,她们要是专挑那天去,她怕弄巧成拙,皇室里面的人,听说都不喜欢心思多的女子,觉得女子性情狡炸,不宜为妻为母。 “嗯。”萧容氏看着儿媳的眼睛里有着温意,她是喜欢这个儿媳的,跟她一样,是个做事都拿得起放得下的,虽然有时候还是难免有点有失稳重。 “那就明天去了?”萧王氏问站在她祖母身后,给老祖母捏肩的女儿。 “好,玉宜听祖爷爷和祖奶奶的,我给长南大侄做的鞋子正好昨晚也全做好了,呆会回去再补几针针脚就行了。”萧玉宜笑着点了下头。 “娘,”萧王氏跟婆婆通气道,“玉锦和玉俏也是玉珠侄女的妹妹,要不要一起带过去?” “你若是有心,带过去让她们姐妹见见面自然是好的。”萧容氏看着儿媳的眼神越发的慈爱,“你若是真想带她们,等会我就问问她们,以后她们也是要嫁在京中,姐妹彼此间感情好,以后也能多家来往的人。” 多通来往,于哪家都无遗于多余路,而且大儿媳为堂家侄女多行点方便,对她们好点,这对玉宜的将来也好。 儿媳心胸向来放得宽,又是个知恩图报的,萧容氏只可怜她那大儿没那福气,年经轻轻就抛下妻儿和他们这对老父母离了这人世间,也没有跟这样好的媳妇白头到老。 老头子在马背上打了一辈子的仗,手上不知沾过多少血腥,她年轻时候,也没少做那心狠手辣之事,害过数条人命,手上也是不干净得很,可他们老头老太婆没有事,报应都报应到他们孝顺,头脑又好的大儿身上去了,于眼前的孤儿寡母,萧容氏其实心里一直是有愧的,总觉得是老头子和她害了他们的大儿。 她这么多年对着她这大媳和孙儿孙女尽心尽力,何尝不是存着弥补之心。 但如若儿媳不是个聪明又领情的,她再帮他们,也帮不了多少,所以时至今日他们一家有这光景,也是他们一家自个儿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 “诶,您就问罢,我看玉锦和玉俏也是想去的,这段时日也是跟着玉宜一起给玉珠家的小金童做了鞋袜的。” “是的,奶奶,”萧玉宜在祖母身边轻声柔声道,“妹妹们做起针线活来,比玉宜还要认真三分,都快要把玉宜的心意比过去了。” “你啊……”萧容氏拍拍探到她脸边的孙女儿的脸,叹道,“没让老婆子白教,你有容人之量就好,要知道人活在世上,一个人走路是走不到头的,总得有那么一两个合得来的人陪着你走到尾。” “玉宜跟妹妹们感情也是真的好,祖母不必忧心我们的以后,我们不会离心的。”萧玉宜宽慰着祖母。 “你心里有个数就行。”萧容氏轻叹了口气,她是活不到看孙儿们活一辈子的岁数的,就当她们姐妹是真的好,能好一辈子,这样她心里也就真的能好受点。 果不其然,萧玉锦跟萧玉俏也是想去的狄府的,她们倒不是想去跟萧玉珠攀什么交情…… 来跟她们说亲的几家人家里,有几家是非常不错的,等她们嫁过去之后,身份当然是不能跟当王妃的的玉宜姐姐比,但还是要比只嫁进寒门之家的玉珠姐姐要好上那么一些的,她们此番前去,主要也是想前去说几句感谢话,表表心意。 因玉珠姐姐给玉宜姐姐做的好媒,祖母和她们跟过来的母亲都没使上什么力,她们就已能嫁到比以前打算还要好上一些的好人家,毕竟京中有许多人都想跟珍王爷做连襟,她们跟堂姐是同一支的姐妹,与她比别家的姐妹还要亲上一些,自然那最好的就落到了她们身上。 萧玉锦与萧玉俏跟着萧玉宜同进同出得久了,也是在她们这个堂姐身上学得了不少,而祖奶奶那虽有些偏心,但该教导她们的也是一处不落,所以她们心思虽比萧玉宜要逊色些,但论做起人来,却是不比萧玉宜逊色的。 ** 萧王氏带着萧家姐妹登门拜访,几人看到萧玉珠的肚子时,都还是小吃了一惊,仅一月不见,怀胎六月的萧玉珠肚子大得就像身怀八*九月一般。 “莫不是双胎?”一坐定,萧王氏忍不住猜道。 萧玉珠微笑轻颔了下首,她这段时日一日要吃四五顿,半夜饿醒还要多吃一顿,可吃这么多,肉都没怎么长在身上,都长到肚子上了,肚子大得离谱,喜婆猜她可能怀的是双胎,找来的大夫也说怕是双胎,“大夫也说是双胎来着。” “这可是大喜事啊,”萧王氏惊喜道,“一举得两,再好不过的喜事了。” 看她这婶娘是真心为她欢喜的样子,旁边三个妹妹都好奇喜悦地看着她,萧玉珠嘴边笑意也深了,“是。” “收生婆可是找好了?” “找了,”萧玉珠微笑着说,“珍王爷出的力,替我们家找了一个说是都去过宫里给娘娘接过生的收生婆,那收生婆本事大着呢,到时候生的时候也就不用怕什么了。” “这就好。”萧王氏也是替萧玉珠松了口气,女人生孩子,无异于是要在鬼门关前走一道的,这接生的婆子要是老练,可能替女人省不少罪,尤其这是双胎,更是危险呐,没个熟手的好婆子,还真是让人难安心。 “这哪个妹妹做的?”萧玉珠从她们给她的篮子里拿出一双红色丝布做的袄袜子,明显是给刚出生的小幼儿穿的,还在前面绣了一对金元宝,看起来着实可爱得很。 她拿出一双,还有一双一样的大的在里面,这双明显看出来是长南穿的,萧玉珠笑了起来,也一起拿了出来,看向萧家的妹妹们笑着道,“谁这么心灵手巧?” 见她一脸笑意,萧玉宜几姐妹相互笑看了一眼,不一会,萧玉俏稍稍举了举手,还朝萧玉珠吐了吐舌头俏皮地道,“没想到玉珠姐姐怀的是双胎,回头玉俏再做一双给姐姐送过来。” “诶,劳你费心。”萧玉珠没拒绝她的好意。 “姐姐客气了。” 萧玉珠又在篮子里翻了翻,在最里面翻到了数块绣着小金马的的布兜,她拿了出来,赞叹道,“绣得这般栩栩如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这是玉宜姐姐绣的,她还给长南绣了好几双那个,那个……”萧玉俏说着说着就吞吐了起来,遂后不再说了,又掩嘴偷偷地笑,就连一旁看着面色沉静的萧玉锦也掩嘴偷笑了起来,萧玉宜被她们笑得干脆拿手挡了脸,不敢看人了。 萧王氏也是见过那鞋的,看向女儿不由无奈地笑了一下。 萧玉珠去翻了翻,看到两双绣着小黑狗的鞋子,还别说,鞋子小,但黑狗的模样却是真真像足了真狗七八分的…… “让侄女儿见笑了。”萧王氏看着那实在难登大雅之堂的鞋子,替女儿朝萧玉珠歉意地道。 萧玉珠看得也是好笑不已,笑着摇头道,“不瞒您说,这黑狗啊,还真真像足了珍王爷身边的那条黑狗……” 萧玉宜听了,悄悄把脸上的手放了下来,看向了萧玉珠。 “它叫黑子,妹妹听说过没有?” 萧玉宜红着脸,咬着嘴轻点了一下头,道,“听说那狗就跟珍王爷的家里人似的,珍王爷宝贝得很。” “是呢,它是条好狗,常陪长南玩……”萧玉珠看了看小鞋子的针线,针脚齐整又结实,看起来就知经穿得很,且鞋面都是上等的精布,一看就知道是萧玉宜费了心的,她那片对小孩子的心意也足以从细密的针脚中看得出来了,“真是让妹妹费心了,回头珍王爷与我家那小子回来,我就给他们义父义子看看,改明日就让长南穿上。” 萧玉宜听得脸一下就全羞红了。 萧王氏好笑地看了害羞的女儿一眼,才偏过头来与萧玉珠笑叹道,“难为你,为她花这么多心思。” “婶娘哪的话。” 萧王氏这次带了萧家三个女儿来,也不好在萧玉珠这里久留,再让她们姐妹几个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 萧玉珠留了她们一次,几人又说了一会话,萧王氏再提出要走,她也就没有多留了。 走时,萧王氏跟萧玉珠走在最后,她悄悄跟萧玉珠说起了兰先生教养萧玉兔的事,“是个真有些手段的,没几日,那兔子一见到我,不等身边的丫环提醒,都会主动跟我行礼了,我说她怎么敢把女儿嫁进皇家,原来打的是这主意,我听说要是亲事成了,那兰先生还会跟过去,那兰家先生跟他们家定了这个数的活契。” 萧王氏手掌一翻,连翻了三次。 十五年? 萧玉珠笑了笑,“我只听过兰家女先生的名气,听说都是知书达理的女中英杰,个个皆才华横溢,谁家能得兰先生教养,想来都是好事。” “好事?”萧王氏翘起嘴角讥俏地笑了一声,淡淡地道,“也别小看了他们一家,大的小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到时候,那只兔子若是真嫁给了轩孝小王爷,到时候能回压他们一头,从此就谁也别想从他们主家那一支手里再得个好,到时候族里面的公帐,他们全族从外面收回来的银钱,他们家怕是更是只分一份把另一份隐了,而下面的族人又都想靠着他们家一点,就算少分了,又苦于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证据,就更不敢吭气了。 他们家若是不从族里敛那么多钱财,萧青那个人怎么升得上去?这请兰先生的银钱,不知又是费了几万两金,若不然,一般达官贵人之家都只请得起五年的兰先生,他们一请,就能请十五年 96、最新更新 自从萧玉珠被大夫确诊为双胎后,当其夫君的狄禹祥这日子就过得有点胆颤心惊了。 这日夜间又见她饿得醒过来,他叫喜婆给她端热在厨房火上的鸡汤过来,挺忧虑地看着妻子的肚子,跟她商量着道,“珠珠,咱们能不能少吃点啊?” 收生婆可是说了,吃得太多,孩子在肚子里长得太好,太胖了,到时候可不易下地。 狄禹祥一看她跟她比较单薄的身子相比就突兀得很的大肚子,头皮就情不自禁发硬,先前她是想怎么吃他就由她怎么吃,甚至挖空心思去外头寻好吃的回来,就是珍兄王府里的厨子,他都借赢棋之事把厨子赢了几天回来给她做吃的,可哪想,脸没长胖多少,肉全长在肚子上了…… 现下眼看妻子这肚子越来越大,狄禹祥有种大事不妙之感,不禁开口跟萧玉珠商量起这少食之事来了。 萧玉珠是真饿,不吃饱她心里就慌得很,要不然她也不会被饿醒过来,但当喜婆把鸡汤泡饭端来,她吃得一碗想再添一碗的时候,见他鼓着眼睛在一旁看她,她当下犹豫了一下,迟疑道,“若不,我少吃一点?” 狄禹祥看她一脸纠结,轻咳了一声,提起刚送过来的水壶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她嘴边喂她喝了两口,挺义正辞严地道,“珠珠,不是我不想让你吃啊,而是你看看……” 说着,皱着眉头就看着妻子那肚子上突兀圆滚的大圆球…… 萧玉珠随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那确实大得不一般的肚子,讪讪地道,“是有点大啊。” 狄禹祥又轻咳了一声,“大点其实也无妨,没什么不好。” “那……”萧玉珠不死心,看向乌沙锅里还剩一半的鸡汤…… “就是,不能再这么吃了,”狄禹祥看着她一脸希翼有点困难地道,“咱们就吃一碗垫垫肚,不那么饿得慌了,就不吃了啊?” 萧玉珠摸着肚子,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也颇有点困难地点了下头。 刚才她是饿得难受,现在她是没吃饱,因吃不饱而难受,反正都是不好受得很。 可她也知道,再这么吃下去,现在孩子才六月,就这般大了,到时候要是再长大份量,也确是难生得下来,她性命也堪忧。 “那咱不吃了啊?”狄禹祥也是舍不得她吃不饱,自己都不怎么敢肯定真的非要她不吃了,说话的语气都带试探。 “不吃了罢。”萧玉珠这话也是说得中气不足,这话出来很像是在骗人骗己。 “那好,我叫喜婆进来收拾……”狄禹祥生怕她变卦,急步走到门口叫了婆子进来。 喜婆进来端碗筷的时候,看今晚还剩了一半的吃食没吃完,不由诧异地先看了男主子一眼,狄禹祥被婆看得很是有些尴尬,就好像他一个大老爷们还要饿着给他怀孩子的妻子,心虚不已,行为之间颇有点局促。 萧玉珠本来心里还慌着,但一看他比她还不安,连忙挥手让喜婆婆把碗给端出去,她看她要是再哀求一句,他也就答应了。 等萧玉珠漱好口躺到床上,歇了灯,黑夜中的狄禹祥还颇有点良心难安,小心翼翼地问她,“真不饿了?” 萧玉珠“嗯”了一声,还摇头,“不饿了。” “那就好。”狄禹祥安了点心。 等过得一会,他又在她耳边轻轻地问了一句“不饿了?”,没等到她的回话,听她鼻息均匀,看她真的入睡了,他这才真松了口气。 这一夜,他睡得还是不好,真是怕极了她再饿醒过来,到时候再拿那水汪汪的桃花眼往他脸上一瞅,到时候他肯定会招架不住,就是明知不妥,还是会为她叫来吃的。 ** 易修珍见自萧狄氏被诊为怀双胎后,见狄禹祥不见高兴,神情反倒要比以前凝重,也是挺唏嘘的。 不过,这对他而言却是好事,狄禹祥原本不答应与他合谋用南方丝绸走大冕之路,经关西,关东,进入大谷之国贩卖之事,但现下却有些想跟他合谋了。 “怎地突然就想开了?”这天他们说完苏安各个布庄的情形后,易修珍能猜出他以前为什么不跟他合谋,现下却打算跟他合手的原因,但还是好笑地把话问出了口。 以前狄禹祥不打算跟易修珍合谋,是因这事是他白占珍王爷便宜,他所知的无非就是苏安几家相熟的布庄,但这事只要珍王爷到该地一打听,出对价,有得是布庄想跟他这样的大户且大贵之人做生意,所以就算是珍王爷想拉拢他做事,也无须这般礼贤下士,且狄禹祥也觉得按他如今的身份也是收之有愧,如今想通了,当然先是他肯定是会跟珍王爷回大冕做事的,他又再经过种种深思熟虑和想过各种后顾之忧,这才肯松口把此事答应了下来。 听易修珍这么一问,狄禹祥轻叹了口气,“已经有了一个,肚子有两,以后要是再多生几个,要是我不给我这些小郎们挣些家产,我的儿子都得再寒窗苦读十年才有出路,到时候可莫把他们娘急白了头才好。” 易修珍听得眼睛一亮,“也有别的法子……” “王爷!”自易修珍提出要带长南今年回一趟大冕之后,狄禹祥也算是真明白他的心思了,他苦笑着朝易修珍拱拱手,“您就饶了草民夫妻罢,贱内怀子不易您也是亲眼所见的,您可别再提起此事了,她若是知道您要真收长南为子,这当口,她要是一急出点事,这岂不是让我……” “长南跟了我,有甚不好?”见他死咬紧嘴不松口,易修珍板起了脸,不甚高兴地道,“我会待他如亲子,以后王府的财产肯定有他的一份,他当了我儿子,他们萧家不也是有个依靠?于你们狄家来说,以后就算是他要照顾他的亲弟弟们,我也不会说一个字的,这也不好?” “珍兄,”狄禹祥叹气,“你以后也会有亲子的,可能不止一个两个,你看,她们萧家的姑娘……” 易修珍一想,也是,狄禹祥妻子那单薄的身子都能一举怀两个,萧家那个看起来可比狄萧氏体态丰盈得多的小姑娘,岂不是更能? 也许,他也是还是能有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但易修珍还是有些舍不下得他心的狄家长南,“就算我有了亲儿子,不管有多少儿子,到时候该长南的,我绝不少他一个铜子,你若是不信,我给你立字据,若是觉得我会出尔反尔,我找皇上给我们当知见人!” “长南有我操心就够了……”狄禹祥见他言辞凿凿当真无奈得很,到时候易修珍要是真有了亲子,哪个小王爷希望有一个跟他无血缘关系的兄长分家产的啊,“您到时要是还看得起长南,到时多赏他点东西就是,而且您忘了?礼师可是合过您跟萧家姑娘的八字的,你们两人是绝配,她是有多子多孙的福气之人……” “这……”易修珍犹豫了起来,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反正说来说起,你不把长南给我就是。” 狄禹祥不敢再应声,他怎么可能把长南给他,他可是他们的长子,她有时把这儿子看得比他这个夫君还重,他要是真敢把儿子给人,他这好日子也就别想过下去了。 易修珍本来还为收买到狄禹祥高兴,但最终因狄禹祥不答应他之事挥袖悻悻然地走了。 马车走到回王府的半路,想及狄禹祥所说的礼师的话,易修珍就改道让马车进宫,打算去皇上那再找宫里的礼官问问,他是不是还真有生孩子的命。 若有,他就暂歇一歇,若没有,他一定要趁狄萧氏生双胎之事把长南收到膝下养着,若是狄家真不愿意把长子给他,再不济,他也得从双胎里要一个过来。 等进了宫,文乐帝召来礼官,礼官又合了一遍他与萧玉宜的八字,肯定地说他命中有子后,易修珍仰头怅然地叹了口气。 “怎地,有子还不好?”文乐帝挺稀奇地看着他这个堂弟。 “皇兄啊,你是不知道,狄家长南,就跟我家黑子一样,我自打一见到人,就觉得他应该是我家的。”易修珍意味深长地道。 跟易修珍同来面圣的黑子听了他的话,狂吠了两声,表示它与他看法一样,他们英雄所见略同。 “看罢,黑子也是这么想的……”易修珍爱怜地摸了摸黑子的头,同时朝文乐帝又道,“狄家大郎啊,皇上,他只花了数月,仅靠我给他的那些地图,就把大冕,关西,关东和大谷的地形地名记了个清清楚楚,通通透透,他没有去过当地,却比我这个去过之人知道的地方还要多,他不一般啊,用得好,他就是个人才啊,不把他困住了,到时候就跑喽。” “他不是很喜欢当官吗?”文乐帝“咦”了一声。 “可那是你的官,不是我的喽……”易修珍慢吞吞地道,“您以为,关西,关西,大谷有那么好攻下啊?” “那你也用不着收人家的儿子当质子啊,”文乐帝颇有些不为然,见易修珍要跟他开口说话,他霸气地一挥长袖拦了他,“朕知道你是真喜欢那个狄家长南,嗯,这个,哪天得空,你带他来见见朕,话说回来,朕之意是,你要是真有那么喜欢你说的那个小胖小子,你就不应该真收他为子,要不,到时候你有了儿子,你让小胖小子如何自处?他爹也不是没本事的人,都跟你说了他会替你卖命给儿子挣家产,你就依了他罢,别节外生枝了,这些都是咱们皇家的臣民,都是为我们皇家做事的,咱们得大度,能成全他们的就得成全,这不到时候他们心里高兴,替咱们干活不也乐意?” 97、最新更新 易修珍摸着黑子的头不语。 “好了,”文乐帝觉得他父皇在世的时候夸他心胸比整个天下都大的话着实没白夸,瞧他现在都还想着安慰堂弟,“也没多久,你就要成亲了,萧家姑娘都是能生的,要是那么喜欢胖小子,多生几个就是。” 易修珍微笑,“借您吉言。” 其实他们堂兄弟心里都心知肚明,他们大冕易家这一支,生子极难,他父王一生也只得一个他,他这生也是个要为易家打天下的命,到时候能不能有子,还难说得很。 礼官的话,不过是宽慰之言,假装自己也信罢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文乐帝拉长着调子跟珍王感叹,“弟弟啊,你我现在的境况,可比我们的先祖们要好多了,祖宗们若是在天有灵,怕是都不敢想,我们有朝一日还能把以前丢失的疆土收复回来,祖宗们历朝历代的夙愿啊,朕还真想在朕活着的时候完成。” 易修珍听得也很是感慨,他们这一支在大冕蛰伏数代,何尝不是想把几百年前从易国分离出去的关东关西收复回来。 和文乐帝一样,他也想把祖宗们数代的愿望在他这代手里完成了,才不枉他来这世间走一遭。 “人呐,皇兄,我缺人呐,钱不缺了,但缺人啊,”易修珍抓紧时机诉苦,他进京这么久没回去,也是为了大冕找人,找打仗的人,找谋划的人,可现在大半年都过去了,他还没着几个,他这心里也不好受,“要不,您给我分几个?” 文乐帝摇头,拒绝得相当干脆,“朕也缺,都说了这事朕帮不了你太大,但你只要你先于朕看中的就给你,你看,那个狄禹祥,朕不就给你了?” “你就不能把萧……”易修珍看向文乐帝。 文乐帝听他贼心不改还想要萧知远,不由呵呵直笑,“你要了他,朕的温北温南怎么办?这个不行不行,以后别再提了。” “算了,我本来还想着跟你借个几年,用完给你,既然不借就算了,皇兄,你说我们易国怎么这么缺人啊?”易修珍叹气道,“我那老师爷带着一众小师爷去考课院要了一堆能堆成小山的考情表,翻来翻去,就没翻到个像样的,都不好意思拿过来给我过下眼。” “再仔细挑挑,这人才啊,都得好好细选,”文乐帝微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修珍,好好选选,这事急不来,用错了人,到时候还要脏我们的手。” 易修珍“嗯”了一声。 皇帝与他谈起了正事来,易修珍也不再耿耿于狄家长南了,跟皇帝仔细说起了敌国现在的情形,说到兴起,回了御书房,在沙盘上操练起了行兵布阵之事。 ** 这厢狄禹祥看着妻子肚子越来越大,以往但凡只要有点空隙就会手持一书默背的他现在是拿什么书到手,他都看不下去了。 “双胎?两个?两个这么大……”狄禹祥这日从外面办事坐马车回去的路上,看着手中的书又想到了妻子的肚子上,想至此,他掀开布帘,对赶车的狄丁道,“等会到巷子口我就下去,你去把住在西坊巷里的收生婆接过来。” “知道了,公子。”狄丁利落地应了一声。 狄禹祥从巷子门口想着事踱步到了家,来开门的齐厨子见到他,笑道,“公子今天是一个人走回来的啊?” “嗯……”狄禹祥点点头,停了一步等他关上门,这才提步,让人跟上来,他问道,“少夫人今个儿上午吃的怎样?” “唉,”齐厨子叹了口气,“少夫人说饿得很,就让我煮了点白菜,就放了几滴香油,端了一碗过去……” 说罢,朝狄禹祥道,“公子,要不我再煮点鱼汤送过去?我今早从打渔的老乡那买了一桶新鲜的,都活蹦乱跳得很,那喝鱼汤啊,是不长肉,您就信我一回……” 狄禹祥顿了下脚步,摸摸袖中的书,好一会才道,“一上午就吃了一碗白菜汤?” “是呢。”齐厨子说着真觉得少夫人怪可怜的,他听送碗回来的婆娘说了,少夫人可是连口白汤都没剩下,以前每个上午还要吃顿饭,少的时候也要吃一个肉饼,一碗小面,再加两个果子,可现在,顶多就一碗汤或者一碗小面,把人饿得连坐都坐不住。 “那煮罢。”狄禹祥听着下人那于心难忍的口气,眼睛一闭,把话说了出来。 “诶,那小的这就去。”齐厨子一听话,行了一揖,就提脚往厨房边走了。 他活也不重,就守守门,做做饭,全府主子连着下人就九人,他们家还占了三个,少夫人也不是个苛刻下人的,跟他家丑小子说话都和颜悦色,得空了还教他识几个字,算几个数,真真算得上是个好主母了,齐厨子与媳妇也用心,平日可没少琢磨给少夫人做吃的,哪想自从前日起,他们公子就跟他们说,以后不能给少夫人吃那么多了,生生把吃的减了一半下来,这人一时之间少吃那么多,肚子里还有两个小的,这可叫人怎么撑得住啊? 狄府的下人见小主母一下子少吃了那么多,就没一个习惯的,而狄禹祥不习惯,可他得当那个最狠心的人,他这也是没办法。 他苦笑着去凉亭找妻子,找到人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一个青果子,一次就咬一小点点,咬了也不敢咽,还要在嘴里细嚼几下才敢去咬下一口,看着就怪可怜的,狄禹祥看得鼻子顿时一酸,心道如今这日子好过了,妻子倒要受罪来了。 萧玉珠正咬着果子止饿,见到人,她忙要站起来,可肚子委实太大了,她根本没法一时靠自己站起来,正在低头绣花的桂花一发现她的起势,忙过来要扶她,嘴里急道,“您慢点慢点,少夫人诶,可慢点啊……” 这要是摔着哪了,可真是不得了。 “别起了。”狄禹祥摇着头走进了凉亭。 桂花这才看见他,“公子,您回来了?” “今日回来得早……”萧玉珠忙笑着朝他说,看天色,这还没到做午膳的时候。 狄禹祥翘了翘嘴角,没跟她说他今早自一出门想着她的肚子就无心做事,把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族人怎么做之后,也没跟人多说会话,他就回来了。 他往桂花搬到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把手放到妻子奇大的肚子上,问她,“珠珠,你想,就算是有两个的话,是不是还是有点太大了?” “可能是长得好?”萧玉珠猜,“胖?跟他们长兄一样?” 他们那胖儿子可是胖得忒结实,她去年就已经不太抱得动他了。 “你说,会不会是三个?”狄禹祥把想了好几天,今早越想越确定的事跟她说了。 “三个?”萧玉珠微微张大了眼。 “三个?”桂花刚摸到手的绣花针都掉了。 “我让狄丁接收生婆去了,她见过的多,让她再来好好瞅瞅。”狄禹祥看着诧异得连嘴都忘了合拢的妻子,伸手把她手中那颗被她咬得面目全非的果子拿过来,放到嘴里嚼了,咽了下去道,“别吃这果子了,给你煮了鱼汤,不一会就能喝了。” “鱼汤啊……”萧玉珠完全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看她以前从没有过的馋样,狄禹祥越发觉得她肚子里不仅两个这么简单了。 怀长南的时候,她根本就没这么馋过,她食量就比常人要少一些,有时便是多用点,她还得歇一阵才能再用小半碗。 “公子,少夫人,能一胎怀三个?这奴婢听都没听说过……”桂花见他们少夫人只记挂着鱼汤咽口水去了,忙把话扯到了她关心的事上。 “我以前读过一些乡野文献,其上有记载怀过三胞胎的妇人之事……”说到此,狄禹祥眉头皱得甚紧。 他是在书上瞧过一篇,但他也记得清楚,那妇人生下孩子后就亡了,结果并不好,孩子也没有全活着,跟着去了一个。 萧玉珠看他皱眉,又看看自己的肚子,就不过两眼,她顿时就觉得没有吃食的欲望了…… “是三个的话,是不是很难生啊?”萧玉珠一问完,这才发现自己的话问得甚傻。 生一个下来都是历劫之事,更何况是一连三个…… “我发现我越来越笨了……”萧玉珠苦笑道,搭上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大郎,若真是三个,那……” “三个也无事,”狄禹祥一见她脸色,就知她吓着了,忙扬起笑容与她道,“我刚是在想,如是三个,怕是要多找个收生婆,还有找个大夫那天在旁候着的好,至于孩子,你身子好,两个好,三个好,都生得下来。” “哦……”萧玉珠低着看着自己大得实在离谱的肚子,再次苦笑,“三个?” 三个?难怪她每天醒来除了想吃就是想吃,三个在肚子里,不多吃点,怎么喂得饱他们? “三个啊,”桂花也迷茫了,“少夫人,你怀的是三个啊?” 这事说出去,都会被人当是奇事说罢是? “看看收生婆是怎么说罢……”萧玉珠看着自己搭在大郎修长手指上的肿手,闭了闭眼,喃喃道,“真是三个,可不能这么吃了……” 要不到时候,肚子还得再大一圈,她可真是没命了,孩子也不一定能生得下来。 “两个也不能吃太多了。”狄禹祥也是心中骇怕,但没表露出来,表面还是维持着一定的淡定。 萧玉珠看大热天的,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都有些发凉,知道他心中怕也是怕的,不由长吐口气,“再找个大夫进府瞧瞧罢,大郎,我……我有些怕了。” 狄禹祥也长吐了口气,点点头。 一会,鱼汤先于收生婆到了,萧玉珠看着鱼汤还是不由咽口水,但到底是不敢再碰了,忙让把鱼汤端过来的喜婆又撤了下去。 等收生婆晋婆婆一到,听到狄禹祥的猜测,她也惊讶得很,但看萧玉珠那大得过于厉害的肚子,也觉得怕是有这可能,这不,又扶了萧玉珠进房,摸了她的肚子半天,出门跟狄禹祥福了一礼,道,“狄公子,老婆子也觉着这一胎怕是有三个。” 狄禹祥拱手朝她道了谢,又央了她别把此事透出去,回头又去找了易修珍,想请他帮个忙,看能不能去宫里找个对此厉害的太医过来看看。 易修珍一听萧狄氏怀的可能是三个,再想想她的大肚子,不由恍然大悟,也觉得这事怕是真有可能…… 回头他跟文乐帝要太医的时候说到了这事,文乐帝都啧啧称奇:“一举得三?这可是奇事。” 遂又准了易修珍的请,让他去太医院要人。 ** 进奏院那边,萧元通没两天就知道了女儿肚子里有三个的事,就跟萧偃告了个请,要去看看女儿。 等他到了狄府一看女儿那大肚子,他也是呆了,惊忧大于惊喜――这大肚子,看起来都要比女儿身子都重了。 “爹……”萧玉珠见父亲一脸惊虑,她也是有些笑不出来了。 太医来过后,已经下了医嘱,为免孩子在肚子里长太大出不来,这两日,她每日只能靠三碗汤撑着,夜间不得再进食,饿得再难受也只能喝水。 “怎么生啊?”萧元通去摸女儿肚子的手都有些抖。 “老爷,您坐。”桂花搬椅子到少夫人身边,请他入坐。 萧元通连坐都是跌到椅子上的,吓得腿软,神情也茫然,嘴里喃喃,“怎么生啊?这还要四个月啊,到时怎么生啊?” 自己夫君被吓得夜夜不得安眠,眼看老父也是被吓得面如土色回不过神,萧玉珠看着自己的肚子,都不知道一举得三,是幸还是不幸了。 98、最新更新 萧元通这一来,狄禹祥就没让岳父大人回去了。 他借言说家中长辈在千里之外,不好相来,就请外祖坐镇家宅,也给小辈们镇镇神,小子们也易从娘胎里出来。 萧玉珠当时饿得只能躺在床上了,一听桂花过来报,说公子跟亲家老爷说让他一直住到外孙们好好生下来再走,萧玉珠没忍不住心中感动,仰着头哭花了脸。 桂花不明就里,以为她哪不舒服,急得差点出去找大公子,萧玉珠边哭边拉住了她,这才把人拉回来。 下午萧玉珠也是饿得起不来了,萧元通没有进小夫妻的屋,在外屋问了女儿几句话,让她好好睡后,他坐在外屋,对着经书默默念诵着佛经。 狄禹祥这日下午留了岳父大人后,就去了进奏院与萧偃老将军说了请岳父住家给他们夫妻帮忙之事,萧偃听了点头,“如此甚好。” 进奏院那边大中两俭得了令,中俭留下,由大俭带人入住狄府四周――狄府周围两幢小屋宅,与狄府那一幢,是他们先前大费周张一起买入的,为这几幢小屋,光是在官府那要过的文书,都颇费了很大一番工夫。 这厢萧偃留了狄禹祥说了一阵话,问到宫里太医的说法,狄禹祥苦笑朝长者道,“说是在生之前,孩子都不能在肚子里再长胖了,若不然,长得太重母亲身子担不起,孩子们恐也会在肚中夭折。” 萧偃听了安慰道,“没事,吉人自有天相,他们兄妹啊命硬得很,都是阎王爷不敢收之人。” 狄禹祥感激一笑,“承您老贵言。” “不是老夫胡乱安慰你,”萧偃淡道,“多少次我都以为知远回不来了,可每次他都能全手全脚地出现在老夫面前,想来他妹妹也差不到哪里去,你放心就是。” 狄禹祥明知他是宽慰之言,但听老将军跟他掷地有声地说了这么几句,心里也着实安稳了一点。 没说多久,狄禹祥告辞而去。 等走出萧偃这边的主院,他匆匆领着狄丁往兄长的主院走,在主路上走到一半,前面突然出现了女眷。 狄禹祥讶异于女眷不得进入的主院有女子出现,顾不得再看一眼,忙带着狄丁岔到一条小路,低下头非礼勿视,等着人走过。 那一前一后两个女眷靠近的时候,一阵香风袭来,那清香之下竟带着一股令人头昏的郁气,低着头的狄禹祥一闻,不由轻皱了下眉。 “姐夫……”突然,有一人在他面前站下,朝他娇笑了一声,笑意就如百灵鸟一样娇脆甜美。 狄禹祥一听声音,低着头,又往后大退了三步,手往前一拱,没有说话。 “玉兔儿见过狄家姐夫……” 那小女子还要说话,狄禹祥没有再听,低着头转过身,急急从小路这边择路,往舅兄的主院急走过去。 狄丁早被主子叮嘱过在外头什么事都要看主子的行令行事,他也没多言,一直低头跟在狄禹祥身后,只是在转弯的时候,悄悄往后瞧了一声,随即低声在狄禹祥身边报,“公子,有人带她走了,看样子,是萧老将军那边的人。” 狄禹祥摇摇头,这才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等见到中俭,把他在萧偃主院的事与中俭说了一下。 “我即刻差人去查。”中俭点了头。 “那香味,你闻得到吗?”狄禹祥老觉得身上不对劲得很。 中俭抽了抽鼻子,笑道,“她应是腰间系了香绦,温北女眷甚爱这种东西,这是紫罗兰味,一香数里,对人无碍,不过也有那闻不得的人。” 狄禹祥摇摇头。 但不等中捡差的人回来报信,族长那边就有人过来他们这边的主院说话,中俭这时就有点笑不出了。 原来是萧家族长要走狄禹祥过去说话。 但不等中俭做出反应,老将军那边的人迅速来了。 中俭听过报信后,进来与狄禹祥道,“姑爷,你先回去,老将军让我告诉你,就说你没听到族长那边人的话。” 还好刚才没让人进门来,看到姑爷。 狄禹祥略想了一下,也知自己到萧家族长那,怕也是难在那边的人手里讨得什么便宜,这事只能交给老将军办,所以没说什么,让舅兄这边的人带了他走了秘密通道,离开了进奏院。 他离开后,进奏院大动,甚至有人从温北府邸出门来寻人,但这时所幸狄禹祥已从萧知远私下走的那条密道离开了。 ** 狄禹祥一回府,就先去跟岳父大人请了安,他又桂花进屋拿了他的衫,在别屋沐浴过后着了干净衣衫,才回了屋去。 桂花来拿他的衣裳就跟萧玉珠报备过去了,等他一进去说了进奏院迎面碰上萧玉兔之事,萧玉珠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是不是从哪儿看过你?”萧玉珠拉着他的手,深吸了口气,一想到他可能被那带着邪性的玉兔看中,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狄禹祥也不敢肯定,为帮舅兄之事,他曾在进奏院住过数月,但一直没进过内院见内眷。 这事,他重男女之防,舅兄也重,所以那几个月他除了舅兄的地方,他哪都没去协,甚至连老将军那边除了有事,也很少踏进过那边的院子。 萧玉珠连从体力急吐了好几阵气,见她一脸痛苦,狄禹祥只愣了一下,对着门外就是大吼,“叫大夫过来……” 眼看他起身就要往外走,萧玉珠忙抓住了他的手,连喘了好几口气,平息了下来与他道,“我没事,没事……” 只是说着她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狄禹祥已经生悔把事情告诉她了。 本是不想让她多想,把事告诉她,可一说,看来她想得更多了。 萧玉珠见他满脸生恼,嘴抿得紧紧的,脸上的气色比前两月要差上了一些,她心里也是不好受,流着泪小声地与他道,“我可能是心里饿得难受,一点小事就难过了起来。” 狄禹祥本来着急得很,这时见她努力地调匀着气息,不想让他担心,心里更是难受了起来。 一会,见她呼吸匀称了,还努力地朝他笑,他也苦笑了起来,从凳子上坐到了床边,低下身把头埋到了她的脸边,哑着嗓子道,“生完这一胎,以后我们就不生了,以后不让你这么辛苦了。” “孩子话。”萧玉珠被他逗得笑了出声,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从难受到高兴,不过片刻之间,萧玉珠觉得自己这心情起伏也是大得过份,都不像她自己了…… 领会过来的她闭了闭眼,摸了摸肚子,与撑着身子半伏在她脸边的人轻声地说,“这段时日得你为我费心了。” 萧家的事也好,她也好,都得先交给他了。 “我知道,你放心。” “我哥哥会回来的。”说到兄长,萧玉珠眼睛又泛了红,“大郎你放心,哥哥会回来的。” “我知道,老将军也说他命大得很,你也要放心,知不知道?” “嗯。” 说得几句,狄禹祥偏头再去看她的时候,却见她疲倦地睡了过去。 狄禹祥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看了看她的大肚子,又苦笑了一声。 等老大夫一来,他还是带了人进来给她探了脉。 经验足的老大夫探好脉,出去后,与他道,“脉像足,孩子们长得好,就是小夫人这身子啊还是有点单啊……” 她底子好,身子康健,可这些架不住身架小啊,她现在那身子于三个孩子来说,还是太单薄了点。 “吃得不少,光长孩子身上去了。”狄禹祥摇摇头,眉眼间一片忧虑。 “按宫里太医的法子使罢,我看孩子也是等不到足月就要下地的。” “到时还劳老大夫施以援手了。”狄禹祥朝他一拱手,恭敬地弯了弯腰。 “没事没事,”老大夫进狄府探脉几次,这家的主子也好,下人也好,都对他甚是恭敬,就不说他另得的,光这府里的主子给他封的银子每一次都甚足,这府里的人看着不像大富之家,给的比大富之家还要多上两成,他对这家狄姓人甚是有些好感,为此都回去跟几个老同行商量了下解决之道,也是商量了个门道出来,“不瞒你说,老朽还真是跟几个医友商量了几个对策出来,不过此事需你找的那个收生婆施行,你如若不忙,回头带她来老朽医馆,到时老朽与几个医友会教她怎么行事,到时我也可差医馆里那几个熟手的医女给她帮忙……” “李大夫之恩,晚生真是不知该如何报谢才好!”狄禹祥没料大俭小将军找过来的名医如此尽心,当下一揖到底,感激涕零。 “不客气,主人家多礼了。”老大夫拍拍他的肩。 他也知道,此事只要把这家人办好,按这家人和托他办事的人的为人,到时也少不了他等的好处。 若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尽心尽力。 ** 这日半夜,狄禹祥被门外细细的敲门声敲醒了过来,他一惊,怕惊醒了身边的妻子,忙压低着声音问,“是谁?” “公子,是小将军有事。”桂花在门口压低着声音道。 “知道了。”半趴在妻子身边睡的狄禹祥起了身,因妻子身子重,怕她起身不方便,就让她睡在了外面,他睡在里面,哪想刚才的敲门声没惊醒他,他悄声越过床脚下地的时候,却弄醒了她。 “大郎?” “诶,我出去一会,你睡,嗯?”狄禹祥把鞋子匆匆一套,坐到她身边,就着窗外那点浅白的月光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嘴唇。 “你去哪儿啊?”萧玉珠还困得很,她除了饿醒那一会,别的时候都睡得很沉,如果不是感觉他离开,她都不想睁开眼,眼皮实在太重了,重得都睁不开。 见她还糊里糊涂,狄禹祥也是松了口气,在她耳边微笑道,“去趟恭房,顺道去看看长南,到门外问问喜婆他有没有掉小被子。” “去罢。”一听他要去看长南,萧玉珠就什么都不想了,说过话就偏过头,又睡了过去。 狄禹祥没急着走,稳了稳,见她真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桂花在外候着,一见到他,急欠了一腰。 走得几步,狄丁也在院子里候着,狄禹祥挥手免了他的礼,跟着他到了院门口,见到了小捡。 小捡见到姑爷,忙上前拱手,轻声道,“姑爷,大事不好了,归德将军萧青说有急令要上报朝庭,不日就要进京了。” “温北出事了?你们大人呢?”狄禹祥一听一个顿步,他未绑上腰带的儒衫这时被袭来的夜风吹起,让白日显得温润的人在这一刻间,整个人凌厉得就像出鞘的飞剑。 99、最新更新 “不知。” “不知?” “现在不知。” 小捡古铜色的脸上一片沉稳,沉声又答了一句。 他不急不躁,不见惶然,狄禹祥一脸若有所思,他把飘起的儒衫拢起,看向小捡道,“你们大人离京之前是不是已有对策?” 小捡一颔首。 “你们小姐知道?” 小捡这次摇了头,“大人只给了小姐调谴人马的兵符,有一些事,小姐一概不知,大人也不许我们说给她听。” 血腥之事,他们是一概要瞒的,毕竟小姐是有身子的人,这等事听入了耳,会冲撞她的身子。 “你们要兵符了,才找她?”狄禹祥按着小捡的话慢慢理,他先前旁敲侧击问过妻子一些事,发现许多事舅兄也没有全然告诉珠珠。 老实说,对舅兄此举,他是相当赞同的。 珠珠再怎么聪明也是内宅妇人,有些事她一辈子也无须去做,从而,有些事她也无须去懂得――也许她见过的内宅妇人得锱铢必较才得方寸之地,可男人的天下,就是不靠着明面的真拳实脚打下来,暗中的血雨腥风却是必然少不了的。 “是。” “那现在外面怎么样了?”狄禹祥看着小捡,见他不语,他也没说话,走在了院口的树林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家中的大门,也看向了左右两处都住着舅兄手下的屋宅头顶。 舅兄护他妻之心,狄禹祥是感激的,哪怕知道舅兄想在这等关键之事上与他画清界线,让他跟着珍王爷去走另一条路,但这等时候,于情于理,狄禹祥也知他当不了那缩头乌龟。 舅兄是长兄,他也是长兄,下面还有三个他亲手半带着长大的弟弟等着他替他们谋划前程,他知道责任在于他们这种为兄之人,时时就如巨石悬挂在他们头顶,每走一步路都不敢轻举妄动,都要细细谋虑过才敢行一步棋,也就是因此,哪怕他确实在意他们兄妹感情太深,妻子过于对兄长忠心,他还是非常敬佩他这个舅兄――他的兵力明明用在别处,或者他带走去温北,都要比放在妹妹身边保护她来得有用。 可真君子,总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狄禹祥也如是,明知他即将归属的珍王爷不会赞同他涉及京中的风波,在没去大冕之前就锋芒毕露,但他这次,也还是希望如以上次一样,能助舅兄一臂之力。 小捡在其背后看了他们家这位姑爷好一会,脑里过了数遍大人走前与他们说的话,走上前几步,在其身后沉声道,“姑爷,大人走之前跟我等说过,不出三月,也是八月之前,他必会回京,其间不管京中出了何事,让我等都不要信,保护好老爷小姐就好。” “那归德将军之事是要何解?” “姑爷英明,”小捡没有否认,他又沉思了一会,才又与狄禹祥说,“姑爷现在知道多少?” “不多,我没多问你们小姐。”狄禹祥的确是没有多问妻子太多,这事她确实可以坦然说他怎么问她就怎么答,但真涉及萧家辛秘之事,他不会过问,这是他于舅兄的尊重,也是他狄禹祥的为人。 小捡听了笑了笑,想起大人对他为人的夸赞,倒觉得面前这位姑爷确也有那么几分配得起他们家大小姐,“话已至此,有些话小的也就不瞒姑爷了,萧家有敌国内奸,这本是灭门之祸,大人是皇上一手提拔出来的,他知道大人的忠心,所以特旨让大人回温北清了那粒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 “那归德将军此次上京是贼喊捉贼?”狄禹祥委实对萧家族长这一支没有好感,就如对萧老太君和萧二爷一样,所以一想,就觉得这一支没有什么好根。 “不是。”小捡却摇了头。 “不是?那怎生是大事不好了?”狄禹祥倒是奇了。 小捡看着眼前眉毛一挑,锐气尽显的姑爷笑了笑,跟随萧知远历经生死沙场多年的小将军淡道,“姑爷不知,归德将军没有那么糊涂,萧表那个族长,也没那么愚蠢会做叛国之事,他们这次怕是真抓了那老鼠屎上京来呈报来了。” “那,是老将军和你们怕他抢了功?”狄禹祥一听跟他的认为有错,深遂的黑眼也深沉了下来。 “不是,”小捡又摇了头,这次不等狄禹祥再问,他叹息了一声道,“老鼠屎是萧家的,归德将军来京表忠心,但未必能得好,好坏还得看上面的意思,但有一桩是可以确定的,他这一来已打草惊蛇,老鼠屎背后的一群老鼠,可就要挪窝了……” “你是说,温北有一群……” “内奸,出现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一个两个……”小捡淡淡地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夺回黑金,祈人可是非常舍得下血本的。” “竟是如此?”狄禹祥这次是着实讶异了。 “若不然,如不是大人能为皇上肃清卖国贼,您说皇上怎么会这么轻易饶了萧家?”小捡朝狄禹祥躬了一身,道,“姑爷,您是个聪明人,应比小的还明白个中厉害。” “你是说,归德将军把人带到京里后,你们大人,我舅兄,在温北一线就更难了?”狄禹祥问。 小捡点了头,这一次,他跪在了狄禹祥面前,朝狄禹祥磕了头,“所以,这次小捡是来跟姑爷小姐来请辞的,小捡要带几个人回温北,接应我家大人,他现在生死不明,我等实在担心。” “你要走?还是你们都要?” “就我……”小捡苦笑,“大人走之前,已给我们下了死令保护老爷小姐,就算死也不能留老爷小姐半步,可是,姑爷不知,我们三兄弟的小命是大人一开始捡来的,后来在战场上,他又多次护着我们,我们才保得了如今这条命,这等时候,我们三兄弟如若不能去上一人,实在于心难安,还望姑爷能成全!” 说罢,他重重地垂下了头,等候狄禹祥说话。 狄禹祥沉默了一会之后点了头,“去罢,如若见到大兄,替我代问候一句,跟他说京里的事,一切有我,我会尽力让岳父与珠珠安然无恙。” “小的,记着了,多谢姑爷。”小捡再重重一垂头,起身与狄禹祥一握拳,这次他没再说话,在夜风中头出不回地急步走了。 他的披风在夜风中的空中被风鼓起,那矫健离去的英姿,就像一只展翅飞去战场的铁鹰。 狄禹祥朝他的背影,郑重地举手,揖了一礼。 ** 进奏院那边,萧偃老将军给狄府来了密信,信中交待狄禹祥这几日哪都不要去,不管外面出了什么风声,他呆在府里习书就好,不要听闻太多闲言碎语,另外也要注意不要让那对父女听到什么风声。 果然,不出两日,珍王爷带了朝庭上的消息,说萧知远为国损躯了,死在了祈人的刺客手里,而归德将军侥幸得了一条命,为国家带回了萧家的叛逆之徒,进京前来请罪。 此话一出,全朝喧然,为萧家或有功,或有罪之事各抒己见,而易修珍一下朝,就来了狄府这边,跟狄禹祥说了这事。 见狄禹祥神色淡然,不见悲切,刚学完话的易修珍好笑地道,“朝庭上得了你舅兄好的那几个人还为你舅兄掉了几滴泪,你倒好,身为妹夫,听了舅兄的恶耗,居然坐得住不算,还跟没事人一样。” 狄禹祥知道他跟皇上感情好得很,能从他那里知道不少事,舅兄到底死没死,他这个当王爷的应该比他这个当妹夫的还清楚,所以也没接珍王爷的话,笑笑不语。 “你就不怕你那老岳父和小妻子听了,昏过去啊?” “岳父跟长南呆在一块,身边有他们的护卫,拙内那,也有婆子丫环守着,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狄禹祥轻描淡写地道。 “你就这么自信?”易修珍翘起了嘴角。 “王爷说呢?”狄禹祥反问道。 易修珍当然知道这狄府看着小,没什么人,可里里外外的重要位置都有着人把守,见狄禹祥不细说,倒反问了一句,他也不好挑明,见好就收停了嘴。 随便他面容一正,与狄禹祥道,“萧青这事,我看皇上的意思是要赏,不仅要赏,还要大赏……” 狄禹祥点了头,他猜也是这样,文乐帝上位以来,对臣子功过向来赏罚分明,去年大官进京述职,更是让他爱重赏有功之臣的名声传遍了天下。 而这次他要是对萧青只赏不罚,凡知文乐帝心胸宽广,能容人的能人异士一听闻消息,怕是会有不少前往盛京赶来。 易国,现下可是最最缺人才的时候啊。 易修珍见他毫无讶异,也猜他这位义弟应是猜得明个中内因的,他不由为他以后这位幕僚的聪明微笑了起来,也另道了一道喜讯给他,“你们也无需怕他们这一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上那对他们也有挟制,不会事事皆让他们称心如意。” “自然,”狄禹祥微笑朝天拱手,“圣上英明,是英主,是明君。” 易修珍摇摇头,然后收了脸上的笑,与他认真道,“我知道萧家之事,你不想有求于我,欠我太多人情让你还不完,但永叔,我可也是跟萧家姑娘也是订了亲的,还是与你妻族那支联手一派里的姑娘,我们可是亲上有亲的连襟,有些事,你要是跟我分得太清,可是于你无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可是要想清楚了。” 100、最新更新 “可是,珍兄还是不太希望我过问此事的罢?”狄禹祥笑笑道。 易修珍哑然,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道,“永叔,关东关西已打得不能再打下去了,不能给他们机会和谈,等他们再振兴,若不然……” 若不然,他们就不好夺回了。 永叔是他的暗棋,他希望他去了大冕,让人把他当帐房先生,而不是让太多人知道他枢密院密使的妹夫,都知他们舅兄妻弟一条心,被人当重要人物防着。 他是要与他一道做大事的。 易修珍没有把话全说明,但他知道狄禹祥明了他的话下之意。 他希望带一个能力超群,暗中行事的能将回去,敲锣打鼓迎回去当靶子的,另有其人。 “永叔知道,这也是我为何不向珍兄请求之因,”狄禹祥诚道,“有些事,我朝你张不了那张嘴。” 易修珍这次良久无语,久久后,他叹了口气,“这时候,你倒是像长南起来了……” “嗯?”狄禹祥倒是不明白了,不知何解,“珍兄此话是……” “招人喜欢,所以,也没人舍得为难你们。”易修珍感叹地摇摇头,“好了,这事你就依我,别出面,由我来罢。” 说罢,又忍不住道,“让你求我一句很难吗?” 就跟他儿子一样,明明很想要一个东西,但就是不张口要,张着黑眼睛看着你,你都觉得不给他都良心难安。 狄禹祥听着他的口气笑了起来,笑道,“我也是求过您的,宫里的太医,可不是我等草民就能随便请得来的……” “这个算什么。”易修珍摇头,这等小人情,很容易就还了,感情这人情狄家不还都可以,因狄萧氏给他说过媒,他帮点小忙还要索要人情,倒显得他小气了。 “永叔,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一家人。”易修珍知道此事不易,但还是希望狄家人与他多亲近一些,无论永叔也好,他的妻子也好,就是找的下人,品性都甚合他心意,尤其手下探子送回狄家的来历后,这种他能知根知底且根底好的人家,易修珍确是想重用,用得好了,这一家人能成为力挽狂澜的助力。 当初他先祖能从敌国围攻中退到大冕,也是其下忠臣举全族之力保他易家王族逃出关东,他们大冕这一支易姓王族历代以来,都还是非常重视挑选忠臣,到易修珍这代,他手下也是培养了众多忠臣出来,若不然,他也不会放下大冕,放心在京城一呆就是大半年,他清楚忠臣的好处,于他忠心的臣子再多也不多,他也希望狄家是他另一个忠心耿耿的下臣,能辅助他们易冕王这一支成事。 “王爷于永叔的知遇之恩,永叔自当鞠躬尽瘁以报。”狄禹祥自是感激珍王这么诚心提携他,这也是他近日以来,对关东关西和大谷三地情况,不厌其烦找来数种记载牢记于心的原因。 但如若关东关西和大谷之事一成,他还是希望能离开大冕,他当不了珍王一辈子的家臣,他还希望能做点别的事,而君子重诺,他不能就此就在珍王面前放言把一辈子都留在大冕了。 “你这话说得啊,还是滴水不漏。”易修珍听明白了他话下的保留,也拿狄禹祥这种人有点无可奈何。 其实他越是有所坚持,他就越觉得他是个人才,不轻易妄言更是对他脾胃,因此也就更可惜这样的一个人,不能留在大冕帮他治理大冕。 他现在年经轻轻,见识就此等不凡,若是再经点事,行事更稳重周密,不知能帮他解决多少事情…… 可惜了,他志不在大冕,胸怀大的人有大的好,也有一点非常不好的是,仅一个地方,困不住人。 ** 隔日,文乐帝就下了旨,重赏归德将军,在京城赏了一幢将军府给他当主府,还另赐了绫罗绸缎十箱,宝瓶十对,还恩重特赏了两身朝服与盔甲,宝剑一对,文乐帝还亲赐了一副自己挥洒的墨宝给了他。 全朝都很是艳羡归德将军。 归德将军也甚是感恩戴德,谢赏的时候还磕肿了头。 萧家那一边,却是不消停,这赏赐下了不到半个月,萧表族长这一支就朝狄府送了拜贴过来,说不日要登门看望身怀三子的萧玉珠。 狄禹祥原以为在京中媒婆对萧家族长这一家的未婚姑娘趋之若鹜的时候,这一家子的女眷能歇停点,哪想,她们还是找上门来了。 这等风口,狄禹祥于情于理都拒绝不了人,也没有好的借口把人推在门外挡着――因是女眷过门,就是推说妻子现已起不了床,她们也可进内屋看望。 无奈之下,狄禹祥把这事告知了萧玉珠,不过在说之前,明确与她说了舅兄无事之事…… 萧玉珠听得好一阵都没吭声,狄禹祥也不知她是信还是不信。 好一会,她才出言,催了他把最近的事都说了。 狄禹祥一说完归德将军的赏赐,本靠在枕头上沉默地摸着肚子的萧玉珠嘴角翘起笑了笑。 “怎地这么高兴?”狄禹祥见状过去亲了亲她尤如花开的嘴角。 “归德将军,怕是得卖好几对宝瓶,才能买得起塞满将军府的奴仆罢。”萧玉珠眼波一转,眼中满是笑意。 文乐帝的名声一直让她如雷贯耳,但萧玉珠着实没想到,当皇帝的还可以小气成这样,尽赏些不实用的,用得着花得出去的金银,却是一点都没赏。 像她兄长,要赏钱都要明着跟皇帝讨,皇帝才给他金银之物,她都多次听哥哥抱怨过皇上的这点不好了,没想,归德将军也没从他手里真得什么好。 归德将军看着是得了重赏,可光是打理那佑大的将军府,都不知要花多少的银钱,皇上那可没赏他什么奴婢。 “胡说,”狄禹祥仅一下,就领意了过来,忍着没笑,假装认真地斥了她一句,“皇上赏的瓶子,岂是能卖的?这可是会被治不敬之罪,让御察史上奏本的。” 这就是明着卖不得,暗中卖了被人揭了更为不敬,所以才让人更有苦难言…… “让她们什么时候来?”见她脸色好了些,狄禹祥摸摸她清瘦的脸,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近的爱意。 萧玉珠偏过脸,与他的手指磨蹭了一会,才淡道,“在他们要来的日子上推一天,让她们二十一日来,那天你看能不能,让我爹带长南到珍王爷府上去过一天。” 父亲不在府里,到时候就算是萧府的人提出邀她爹回进奏院,她也有话好对付,总之不在比在好,珍王爷相约,哪怕明知不妥,料她们也不会说什么,这里是京城,王爷不是她们这些妇道人家能诟病的。 “珍兄应会帮这个忙,到时我会让他请爹和长南过府。” “嗯,好。”萧玉珠朝他嫣然一笑。 狄禹祥没忍住,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嘴。 ** 族长那一支的女眷说要过府来看萧玉珠,而萧偃老将军那边的女眷也没闲着,萧王氏也送来了拜贴,说那天会带着她那几个妹妹们来看望她。 很快,进奏院两派的女眷交锋,在七月十六日这天从进奏院要移到狄府。 而萧玉珠也从中捡那得知,这次萧家的内贼,是郭夫人堂嫂的小叔子…… 这一次,郭夫人没打算来,但她的堂嫂,萧玉珠要叫顺伯娘的夫人要来,而族长那一家,从萧老将军夫人那边送来的消息说是,萧玉兔与她那位有名的兰先生也要过来。 二十一日这天早上,萧玉珠一早就醒了过来,让狄禹祥扶了她起来,让桂花过来与她着装…… 孩子七月有余了,但较六个月的那时没大多少,但肚子没大,吃得少了许多的萧玉珠脸却瘦得只有巴掌大,越发显得那水汪汪的桃花眼大了起来。 她人是瘦了,但精神好,这个月她汤汤水水地喝着,先前身上的水肿反倒消下了一些,许是怀着孩子,人一笑的时候,温婉内敛的气息比以前让人看得更为舒服。 一看就知道就是家里人把其照料得甚好的小妇人。 桂花天天看着她,但许久没见过少夫人怎么下地了,在晨光中徒然见少夫人展开双臂,就是大着大肚子,身上仅着白色里衫站在那,看起来竟比上个月要好看一些,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倒是狄禹祥没像往常那样着迷于妻子在晨光中那温润似玉的光彩,只怔怔地看着她的肚子,实在不放心让她妻子去面对那群无异于豺狼野豹的萧家女眷…… 他自一起床,就眼皮狂跳,不安一刻比一刻更让他心神不宁。 “珠珠,”狄禹祥看着她穿了布铺那边送过来的清爽丝衫,轻咳了一声轻声问她,“要不,还是推了?” 人都要上门了,怎么推? 昨天他都把收生婆晋婆婆接到府里来了,怎地还这般不放心? 萧玉珠笑着摇头,“无碍,不知长南醒过来没有?” 狄禹祥情不自禁地轻叹了口气,道,“我去给爹请个安,顺道把长南带过来见你。” 他才刚出门走得几步,现下跟外祖一道住一屋的长南拉着外祖的大手,一蹦一跳地进了父母的院子,快要踩上台阶进走廊的时候,见到他父亲站在屋子那端的廊口,他顿时大叫了一声,“爹爹……” 说罢,朝他父亲以连爬带滚之势跑去,还不忘频频回头催他外祖,“外祖,您快些些,娘……我们吃饭饭呢。” 说罢,他已经跑到了父亲脚边,朝他霸气一伸手,“爹爹,抱。” 狄禹祥长手一个打捞,把胖儿子抱到手中,问他,“昨晚可有照顾好外祖父?” “嗯,”已学会说许多话了的狄长南一挥手,“我给外祖盖被被,还那样……压了压……” 他做了一个重重往下压的小手势,继续道,“长南盖的好,外祖睡的好,外祖?” 说着,他回了头,去看那满脸笑眯眯,慢腾腾朝他们走来的萧元通,寻求赞同。 101、最新更新 一家人用过早膳,珍王府就来人接这对外祖外孙来了。 萧玉珠笑着送了他们到了门口,神情轻松,等人一走,才把身子放松,压在了身后扶着她的人身上。 “都说了,你在屋子里坐着就好。”狄禹祥小声责怪。 萧玉珠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反驳。 今日狄禹祥不放心她,没有打算出门,他坐在堂屋里看书,听妻子跟大捡说话。 “在门口,你先跟三太夫人那边婶夫人打声招呼,先看看她的脸色,无不妥,再请人进门。” “是。” “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就说我怀着孩子有忌讳,拦在门外罢。” 狄禹祥听到此,挑了下眉,看下难得说这种话的妻子。 萧玉珠回视了他一眼,嘴角笑意加深,继而跟中捡说道,“你见机行事就是,我总归是个弱身子,也见不了多长时间的客,姑爷也不好跟女客多接触,到时也要辛苦你一些,替我把客人送出巷子。” “小的知道了。”大捡重重颔首,反手骨节按得咔咔作响。 不久萧家那边的轿子就近了门,大捡领着喜婆婆在门口,先是给萧王氏等夫人请了安,见没什么不妥,就让哑婆站在门口看着人进…… 几个夫人小姐身上没有不妥,不见素白,也不见赤红,不过,眼尖的喜婆还是拦下了两个穿着白鞋的丫环,人被指出后,大检就把人拦在了门外。 走在前面的夫人小姐看过来,他恭敬一弯腰,回了一脸没看着人的似笑非笑。 这两个其中一个是萧玉兔的丫环,已经进了门的萧玉兔正要说话的时候,被一个板着脸的妇人给瞥了一下,萧玉兔立刻狠狠地回瞪了那妇人一眼,但看得出她甚是畏怕她,话却是没再说了。 该进的人都进了府,不该进的也拦在了府外,中捡一挥手,门就关了,三人一队的低头收步小兵齐跑,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这些妇眷一眼,提步而走。 “喜婆,您领夫人小姐进罢,小的们在外面候着,有事叫呼一声,末将们片刻就到。”大捡朝老婆子拱了一手,再朝那些夫人小姨们拱了一揖,低头弯腰,扶着腰间的刀,看着地上退步转身,恭敬而去。 七月的早晨,四周鲜花怒放的狄府无端地多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几位跟过来的小姐私下相互之间互瞧了一眼,萧玉兔的二嫂萧童氏的脸色也甚是淡然,没有上次来那般欢喜。 萧玉珠站在堂屋的门口迎了她们,萧王氏一见到她,忙上前托住了小心翼翼托着后腰要行礼的她,“身子这么重,可别这么多礼了。” “谢青婶子。”萧玉珠感激一笑。 面前的萧王氏的夫君,也是她该称呼一声叔父的萧以青原本也应叫萧青,是还没看到嫡长孙就死去的祖宗给下代嫡长孙定的名,听说族长家的归德将军先下了地,要了这名去了,萧偃老将军的儿子晚生于归德将军几年,后叫萧以青。 但萧老将军却是当时族长的堂兄,且还是同族之中的嫡长位。 冲这点来说,族长家夺了萧老将军那一支的名,两家人现在还能表面和气得像一家人,也是不易。 “童嫂子……”萧玉珠朝萧童氏叫了她娘家的姓。 “别多礼了,”萧童氏忙柔声道,“你这么重的身子,族里人也担心得很,娘也是担心你得很,才特地嘱我等过来看看你,看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说到这,她脸上有了点悲色,“你也要节哀,莫忧了心情,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最为要紧。” “姐姐,知远堂兄死了,您为何不戴孝?”突然,有人轻轻柔柔地说起,语气中还有几许不平的悲愤。 “玉兔小姐……”萧玉兔的话一完,立马被身边的妇人拉住了手腕,往后退了一步。 萧玉珠朝那容貌普通的妇人看了一眼,这时萧玉宜忙带了两个妹妹上来跟她请了安,萧童氏那边的带的萧家小姐也过来福了礼。 “小姐,”伺候萧知远的老婆子,从宫里出来的余婆婆这时上前几步,扶了萧玉珠,眼睛扫了那容貌普通的妇人和萧玉免一眼,嘴里笑着与萧玉珠道,“进门聊去罢,太阳大,一会儿就晒到堂门口了,可别热着了来的夫人小姐们。” “瞧我……”萧玉珠一摇头,自嘲道,“真是有了孩子,人都笨了,婶娘嫂子妹妹们,都快快进屋罢,我这就叫下人们给你们上茶。” “进罢。”萧王氏点头,扶了另一边,与余婆婆一道扶了她进去。 “肚子大得吓人……”背后有人说了这几字,但却没继续说下去。 萧玉珠回了头,正好瞧萧玉兔低下的头。 她身边的那位妇人,应是那位兰先生,见萧玉珠朝她们看过来,朝她福了一道万福…… 她长得极为平凡,但那不紧不慢的浅浅一福,倒透出了几分矜贵的优雅出来了。 萧玉珠嘴角微勾,没再多瞧人一眼回过了头,与萧王氏淡笑道,“我兄长的事,我听说了,只是一日没找到尸首,我就一日当他无事,在我这里,他是无事且活着的,自是没有戴孝这一说法。” “是,归德将军那也是说最后一次见到你兄长的时候他只身负重伤,他回头去找的时候没找到人,许是被高人救去,许是没事,过不了几天就能回来也不一定。”萧王氏附和道。 “呃……”萧童氏这时迟疑地“呃”了一声。 “侄媳有话要说?”萧王氏看向她,冷脸上一片漠然。 “不是不是……”萧童氏忙摇头,但见萧玉珠停下看向她,她不好意思一笑,道,“不瞒玉妹子说,我听家里人说,知远小叔当时好像伤得甚重,有最后见着他的小将去探他的鼻息,听说都是没了那……气息了的……” 她说完,歉疚地看了萧玉珠一眼,好像说出这等事情出来,她也很是于心不忍。 萧玉珠听着低了头,摸着肚子没说话,萧王氏冷冷地看了萧童氏一眼,低头在萧玉珠耳边轻声安抚,“就如你刚才自己说的那样,都没见到尸首,你就当他还活着就是,他在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什么阵仗没见过?许是没事的。” 萧玉珠抬头,不由朝她感激一笑。 萧童氏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伯父的亲兵亲手探过知远堂兄的鼻息,这次他也随我伯父进京来了,玉珠姐姐若是不信,何不把人叫到府上问问?”萧玉兔又开了口,这次她的语气相当沉重,还带着泣音,“玉兔实在不明白那些明明知道事情真相的,还不告诉姐姐的人是何居心,姐姐若是真想知道详情,玉兔定会为您求伯父,把人给您带过来让您过问……” “不必了,谢谢妹妹好意。”萧玉珠回了头,朝萧玉兔淡笑了一声,又朝萧玉兔身边的兰先生看去,问那妇人,“你就是玉兔妹妹的教养先生罢?” 那兰先生脸色不好,朝萧玉珠又福了一礼,道,“是,老身姓兰。” 老身? 萧玉珠嘴角一翘,“听闻过您的名声,如此,您也好好教教我玉兔妹妹罢,上次她来我府开口就夸姐夫极俊,现在一来,乱嚷着我兄长已死……” 萧玉兔眼睛刹那瞪得红了,朝萧玉珠凶狠地瞧来,她正要张嘴之际,被兰先生低声喝斥了一声,“小姐是想现在就回去歇着吗?” 在她的厉眼下,萧玉兔收回了眼睛,低下了头,她僵站在原地好一会,突然朝萧玉珠福了一礼,“是玉兔的不是,还望姐姐不要见怪,玉兔嘴拙,玉兔不会说话,姐姐,姐姐,您就原谅了我罢,玉兔也只是想姐姐早点接受事实,也好求人去找知远堂兄的尸首啊……” 说着,萧玉兔就已经掩面痛哭了起来,直把她旁边的兰先生气得死死地盯着她,多年没动过气的妇人,被眼前这个怎么教都教不服的弟子气得快要七窍生烟。 萧玉珠摸着肚子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朝萧王氏淡淡道,“婶子,人也见过了,我现在身子真有些不适了,劳烦您帮我照顾着些,代我请嫂子妹妹们喝杯清茶再走。” 说着,苍白着脸朝扶着她的余婆婆勉强笑道,“婆婆扶我回屋躺着罢,我实在站不住了。” “那个,妹子……”萧童氏突然开了口,在萧王氏如刀子一样的眼睛下她勉强地笑了笑,朝萧玉珠道,“不知通叔父在不在?出门前,家里长辈跟我说了话,让我代他们跟他问声好。” 萧玉珠听着深吸了好几股气,才与萧童氏淡淡道,“今日不巧不在家,你若是想见,去珍王爷府找人罢。” 说着,自认为能沉得住气的她已经被气得脑袋一片发蒙,她下意识地紧住了余婆婆的手,道,“余婆婆,赶紧叫晋婆婆过来扶我……” 说罢,她软下了身子,在她身后的萧玉宜见不对,忙冲上来垫在了她的身后,扶着她的余婆婆和萧王氏皆惊慌地扶了她,三人合力,这才把萧玉珠往下倒的身体扶了正。 “晋婆婆,来人,晋婆婆……”余婆子已知不对,刚才人那么一倒,她已看到萧玉珠从裙子边沿看到了她湿了的裤脚。 “娘……”等狄家的婆子丫环通通涌进来,如临大敌,一声比一声叫大得大地把人扶走后,萧玉宜茫然地看了下母亲,不知这情况究竟是装的还是…… 萧王氏却重重吐了口气,朝萧童氏那边看去,脸上一片冰冷,“若是出了事,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对上门给人当霉星的姑嫂要怎么跟狄家交待!” “婶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萧童氏也冷笑了一声,“我们说几句实话,难不成不比你这个只会哄人的要强?” ** 李大夫原本定的是在这月二十五日,让他家医馆的医女过来,与收生婆一道用轻摧轻揉的推揉之法,让孩子在月底生下来。 这也是萧玉珠先前想利用上的,等萧家人一走,她就把医女和大夫都接过来准备给她接生,对外传她受了惊动了胎气。 这打算也算是一举两得,但她万万没料到,她是真的受了气,以为要靠李大夫所说的推揉才能出来的孩子,却好像要提前来了…… 她被人刚扶到大院处,听到下堂乱轰轰一团的狄禹祥已经冲到了此处,见到她满脸的冷汗,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一举把人抱了起来,抱着她就往他们院子走…… “小心点,小心点,狄公子,人不是这么抱,别太快,我的老天爷,别走这么快……”晋婆婆被他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软了脚倒在了路上。 倒是喜婆婆与桂花,还有晋婆婆忙赶了上去,一个扶脑袋,一个扶脚,另一个急争叮嘱狄禹祥,“大公子莫松手,抱上了就莫松手了,等上了床再放,对,对,走得慢一点……” 见他听了收生婆的话慢了步子,晋婆婆忙点头。 只十来步路,狄禹祥额头上的汗也出来了,他低头看着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萧玉珠,满眼通红,想安慰她,却发现他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厢他把人抱走,那厢走出来的萧家女眷看到他们这行人急急去了后院,一直低着头的萧童氏看到地上几滴浓稠的东西后,那脸色突然大变。 一直注意着她的萧王氏这时也看到了,脸色也不禁一变,眼睛往后院看去,心里一阵大惊――那玉珠侄女不会为了让萧青一支吃个大亏,就于今日催产罢? 这可是太冒险了! “玉宜姐姐……”刚才的慌乱让萧玉俏有点紧张,往萧玉宜靠近的时候轻声地问了一句,“玉珠姐姐莫不是会有事罢?” 她们才不到两个月没见她,她的肚子就大到吓人了,要是真有三个的话,这要怎么生得下来?岂不是危险得很?而且看样子,她刚刚被族母那支的嫂子气得不轻。 “不会有事。”萧玉宜看了妹妹一眼,朝她轻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这不是她们说话的地方。 不一会,带着人把萧玉珠送到了小院门口的大检回首,看着这些夫人小姐的脸色格外难看,见到人拱手就道,“各位夫人小姐就走罢,你们这么有心,等我们大人回来了,必会上门一一向各位道谢!” 他瞪着眼珠子把这话说完,脸上可怖的疤痕在他脸上直跳,把没见过这等凶汉的一位萧家小姐吓得低声抽了口气。 “走罢。”萧王氏首先掉了头。 ** 萧玉珠在屋里痛叫的时候,狄禹祥瘫倒靠在外面的墙上没动,里头大叫一声,他的呼吸就要一窒,不叫了,他又把耳朵贴了上去,这时他的头脑已不管用,就想知道她在里面到底如何了。 “下不来……”收生的婆子晋婆子在里头急得快哭了,朝那宫里来的婆子急道,“根本没到月份啊,这要怎么生?” “你先稳着,我去看看李大夫过来没有。” “啊啊……”一个急了,一个出门问事去了,只有喜婆婆用李大夫教的手势给他们少夫人轻轻揉着,咧着嘴朝萧玉珠笑,啊啊说着安慰之词。 萧玉珠痛得眼泪不停往下掉,垂下的视线里,看到哑婆婆满头大汗还朝她笑,她不由得也回了她一个笑…… 这老婆婆,疼长南不算,也还疼她,萧玉珠这个时候不免想起了她的奶娘,那也不是个完人,许多时候做事都有些顾前不顾后,可是一心为她好之心,那也是从始至终从未变过的。 她这小半生里,遇到过的人,其实多数是好人,就是淮安萧府那边的亲戚,有平时对她曾说过尖酸刻薄之话的,但逢要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是有人是想着给她送一些过来给她…… “我不行了……”等她娘的脸也在眼前的时候,萧玉珠已经痛得没感觉了,她觉得连呼吸都难的时候,她咬破了嘴唇,拉过哑婆的手,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喜婆,真不行了,快让李大夫进来,把孩子,孩子救出来……” 说罢,一直强忍着巨痛的人头轻轻往边上一偏,那一下,就像断了最后一口*活*气。 “啊……”喜婆婆干着说不出的喉咙嘶嘶乱叫,拉着晋婆婆的手让她过来。 正在查看她肚子的晋婆婆一见,忙扑过来探她的鼻子,脸上的汗大滴往下掉,她说话的时候,汗水都已流进了她的嘴里,她也顾不得擦,探出鼻息后她朝喜婆哑着嗓子道,“莫慌莫慌,只是昏过去了,没有事,下面流的血现在不多,她底子比一般姑娘好,挺得住,无需怕太多,你赶紧去把备着的参片找出来,让她含着,我看这一时半会孩子一个都下不了地,还有得熬……” “喜婆……”哑婆子冲到门边的时候,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大公子,“她怎样了?” “啊啊啊……”喜婆婆要去他们的主卧拿备着的参片,她朝大公子胡喊挥着手,把他挥开,转身紧紧关上了门,没许他进去。 “呼……”狄禹祥重重地吐着气,又倒在了墙边。 日子根本不对,不对啊,还没到大夫说好的日子啊…… 他偏着头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动静,等门再被推开的时候,他把头探进里面看了看,可只两眼,门就打在了他的头上,被关上了。 他心如死灰,可再等过了一会,又听到她哼叫的声音后,他又不由笑了出来。 “不生了,以后不生了……”狄禹祥笑着连连重复了好几句,扶着墙站了起来,拿袖把脸擦干净了一些,朝门边一直弯腰不动,有事要报的狄丁走去,“什么事?” “李大夫那边好像出了点事,大捡将军带人出门去了……”狄丁弯着腰,不敢抬头看主子的脸色。 “呵。”狄禹祥没有笑意地轻笑了一声,抬脚飞快往下堂走去。 到门口见到了守门的人,刚要问话,见到中捡快马而来,在门前下了府,一见到他就问,“姑爷,小姐如何了?” “大夫没请过来,我正要去看看。”狄禹祥沉着脸道。 “出什么事了?”中捡往门边他们的人看去。 “不知,大将军带人去了。” “我去看,姑爷,你留在府里。”中捡再翻身下马,带着手下急马而去。 狄禹祥背过手,看着巷口,硬朗的脸上一片冰霜,通红的眼却像在烧着熊熊的火焰…… “狄丁,去少夫人的门口守着,有什么事随时来报我。” “是。” 好一会,就像是过了好几月,好几年,狄禹祥才等到了带着李大夫的马车而来的大捡与中捡一行人,大捡的身上有血,而李大夫和医女下地的时候身子都有些发抖,是大捡唬着脸大声叫了“快些,莫耽误人命”,李大夫和另一个老大夫才领了医女匆匆往内府走,李大夫都只顾得着给狄禹祥匆抱了一拳。 狄禹祥僵着脸在他们身作了一揖,算是回了礼,也急步跟在了他们身后。 “有人挡路,我把人全杀了,”在他走之时,大捡朝他喊了句姑爷,见他回头,他朝狄禹祥淡道,“等会官府会有人来抓我,我没事,姑爷不用担心我,也叫我们家老爷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出来。” 说着,朝中捡一颔首,“护好老爷小姐。” 说着他就已阔步往门边走去,沿路吆喝着手下向他靠拢,他有事要重新跟他们排布。 ** 萧玉珠花了一天半个晚上,几经生死,才把她的三个孩儿全生了下来,但饶是如此,她在五天后才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后,守着她的桂花顿时哭着笑了出来。 这几天里少夫人发过一次高烧,前晚李大夫就说她差点就要死了,还好宫里的太医带了神药过来喂了下去,少夫人的烧又慢慢退了下去。 大夫们都料不淮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可没成想,只不过两天,少夫人就醒了过来。 婆婆们都说得对,少夫人能挺过来的。 萧玉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在睡梦里一直听到孩子们在哭,她心里急,但再怎么急她也还是醒不过来,身子就像飘浮在一片黑水里,她飘不出去,也走不出去,只能一次一次地咬着牙往她哭着的孩子们靠近,往那个一直叫着她珠珠的男人靠近…… 所以当她看到桂花在她眼前哭的时候,一直在努力找人的她还以为是在梦境,直到看到桂花朝门边跑去,打开门,一阵刺眼的光射入她的眼里后,她这才惊觉,也许这是她醒了…… 没等一会,她看到了她一直要找的人出现在了她面前。 “大郎,孩子呢?”萧玉珠朝他微笑,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在摇篮里,你看……”狄禹祥朝床边指了指,伸手擦她眼边的眼泪,笑着轻柔地与她道,“等你起来,就可以抱他们了。” “奶娘可给他们喂了奶?他们可好?”萧玉珠刚醒过来,气息有些不足,但她舍不得停,想把心里一直想的话都问出来,“长南呢?长南在哪?他跟外祖玩得好不好?有没有代我照顾他外祖?” “嘘,嘘,嘘……”狄禹祥连安抚了她三声,待她喘平气后,轻声地回答她,“都好,都好。” 萧玉珠得到肯定回复后,睁着无神没有光彩的眼睛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她抬起手摸向了他的脸,朝眼前往她脸上看个不停的人道,“我睡几天了?你怎地瘦了这么多?可是没有好好用膳?” 狄禹祥磨着她的手指,忍不住把手指抓到嘴边含住,眼睛与她的眼睛缠绵了好一会才道,“等你足足等了好一阵子,才等到你醒。” 萧玉珠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嘴边情不自禁地溢开了笑,“下次不了,一定会早早醒过来。” 她没有说,在梦里,她也找了他好久。 “嗯。”狄禹祥笑着点了头,把头靠到了她的枕头边,掩去了他突然湿润了的眼睛。 “啊啊……”一听到喜讯的喜婆已经端了鸡汤进来,啊啊地叫着要给少夫人喂汤。 狄禹祥忙起了身,跟萧玉珠道,“你先用点膳,我出去一会。” 走之前,他又走到了摇篮前,低头看了三个瘦巴巴的小儿几眼,又朝妻子一笑,提脚往外走去。 此时院子里的石凳上,狄长南张着水汪汪的泪眼,小手轻拍着抱着他的外祖父的胸,要哭不哭地安慰他,“外祖不急的,长南也不急,稍会会,就能跟娘吃饭饭了,娘会把汤汤留给长南的……” 萧元通呵呵直笑,连连点头应“是”,拿着帕子擦长南的眼泪,安抚他,“是呢,你娘会把汤汤留给你,长南乖乖啊?” “嗯,长南乖。” 这厢狄禹祥走出了门,看到了抱着胖儿子站起来的老岳父,他朝岳父放松地点了下头,“没事了,爹,珠珠没事了。” 萧元通这才长出了口气,抱着长南坐回了凳子。 他知道那天有莫名出现的人拦了李大夫那边赶过来的人,最终儿子的小将军把人杀了,人却被官府的人随后抓走了,而朝廷里,都说他是英雄的儿子死了,他家里人却为了生孩子,不给国家的英雄戴孝,还指使下人对百姓行凶…… 现眼下出了这么多的事,他再次不知儿子生死,如若女儿都出事,他这日子,不知要怎地才能挺下去。 102、最新更新 狄禹祥是直至几天后才想明白,如今与族长萧表一族不死不休的僵局,舅兄应是早预料到了,他要的怕就是这个局面,从而把萧家这个大族真正修整成为他想要的那个萧家,而不是现在这个一见利益不对,族长就会半路调头抛开他的萧家。 但萧玉珠身为萧家人,醒来后把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听完后,想了一阵,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大捡也是将计就计了?”狄禹祥之前还不敢肯定,但看到妻子平静的脸色后,倒敢确定了。 “嗯。”萧玉珠点点头,道,“应是确定是族长的人,他才下的杀手罢,如若不是,普通百姓,打闹几下拳脚便是,犯不着……” 说着,她便轻咳起来,狄禹祥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玉珠轻咳几声便止了,两手把他的大手掌抱于胸前,枕在枕头上的她朝他微笑。 “累了就歇息罢。”饶是有些事想再跟她说说,狄禹祥也不想让她太劳累。 “无妨,”萧玉珠摇了摇头,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道,“这下其实我也放心了,族长也是料不准兄长究竟是死是活,所以想趁他回京之前,把老将军与他之势压下,到时事情一成定局,就算哥哥回来,也无力回天。” “族长那边的人一直要盯着我们,但府里周围他盯不住,所以把法子想到李大夫那边身上去了?” 萧玉珠这次怔怔地想了许久,才轻颔了下首,平静地说,“怕是罢,毕竟要是我死了,老将军为了对得起兄长,必会出来与他对峙,不会像现在这样装缩头乌龟罢。” 到时要是他们一对仗,老将军尽管官位大归德将军许多,但现在的风声却在归德将军这里,没有必拿稳局的把握的话,闹起来不过是两败俱伤,不到万不得已,老将军很显然不喜欢在京城做这种于家族有劳损的事情。 “族长一支,很敢做事。”萧玉珠也有些叹服,像她这种人之前也有类似于老将军那一支的想法,喜顾全大局,不喜在外人面前胡闹,总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总以为这样以得已保全家族,于后代子孙有福,但族长这样敢作敢为的,把人打压下去了就是打压下去了,脸丢了也无关紧要,因为权势富贵会在手,地位也会得到,到时巴结他的人更是会有,他什么也没有失去,最终胜利还真是在他这方,面子不面子的,也管不了什么事,多年后谁也不记得,当时的人们只会知道谁才是当时的当权者。 “珍王爷去了进奏院,说他是长南的义父,跟我府有亲,于情于理都要去问一下萧族长那天让女眷来我府是何意。” “他们是怎么答的?” “说他们家姑娘天真烂漫又愚钝,是个不会说话的,改日他必带着小女过来登门赔罪。” “还来?”萧玉珠微讶。 狄禹祥也似是有些好笑,讥俏地翘起了嘴角,点了下头,道,“归德将军还请珍王爷喝了几杯酒。” “很敢。”萧玉珠笑着点了下头,有些明白为何多年前,族长之位落在了现在族长他们家这一支,而死去的祖宗属意的老将军这支,则成了昨日黄花。 萧家内部恩怨过多,就是萧玉珠这个人是萧家人,也是在萧知远走时才从兄长嘴里多知道了一些,狄禹祥这个外子,自然也不懂太多萧家秘而不提之事,所以听萧玉珠说完族长家这次发威,可能就是保全自己之位,还要为下代谋划族长之位后,他一脸若有所思。 “萧家族长之位在主家里向来不是全靠承袭,多数皆是传贤传能不传亲,族长这代,按哥哥的话说是贤能之辈,但就是贪心过大了点,该也的要,不该他的,也要要。” “你们与老将军走得太近,萧族长那支就坐立不安,打算谋划了?” 萧玉珠想了许久,才看向他,眼睛里一片静默。 “你想说什么?”狄禹祥见此状,朝她扬了扬眉,“说罢。” 萧玉珠动了动嘴角,轻言道,“老将军那一支,与珍王爷订了亲,两边的权势往后就失衡了,想来才是让族长一支放弃支持哥哥的最终原因罢。” 要不是族长觉得地位受到不得不拔除的威胁,他们也不会闹出现今这不死不休的场面。 “所以,这事是珍兄插了一脚,打破了你们萧家内部的平衡……” 见他皱了眉,萧玉珠摇了摇头,“现在想来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从哥哥的事老将军得利这事起,主家想来就不平衡了,而老将军那一支,也未必没有夺回荣耀的想法,现在不过是族长一支见形势不对,先发难罢了。” 等到明年开春玉宜妹妹嫁给了珍王爷,老将军这边又多了一个珍王爷,等时萧家一族回到主族,那时的形势,那才真是于族长一支不利…… 到时,就算族长之位还能坐得住,但下一代族长,就未必还是族长家的了。 狄禹祥见她还不忘安慰自己,不由失笑。 珍王爷之事,里面何尝不是有他之因,如若不是他结交了珍王爷,珍王爷临时插了一手,想来萧家就算会闹,也不会还身在京中这么闹翻了。 其中形势最不利的不是族长,也不是老将军,而是他的大舅兄。 “哇……”就在夫妻俩都沉默下来想事之时,摇篮里的孩子突然大声啼哭了起来,一个哭了,另两个也紧接哭了。 那哭声,简直惊天动地。 夫妻俩便什么心思也没有,面面相觑了一眼,狄禹祥有点狼狈地走到门边,急传奶娘进来。 等两个奶娘把孩子抱出去后,萧玉珠都还有些发傻,耳朵嗡嗡作响…… 自己的孩子她是见过的,一个个小得可怜,小得可爱,她看着心都要化了,但这一发声,就能把屋顶都揭破的惊天嚎哭声,到底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狄禹祥也是心有余悸回到了床边坐下,见妻子一脸不可费解,他无端地觉得好笑起来,笑着与她道,“其实也好,这说明咱们的儿子身体康健……” 为了生他们还起不了床的萧玉珠默默地点了下头,觉得于这点想,只要他们能成活,哭得过于厉害了一点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些个夜间,他们爹娘是别想睡个好觉了。 “上来躺会。”萧玉珠已无心再跟他说事了,掀开了被子让他上来。 “等会还要见王爷说事呢。”狄禹祥摇着头说着,但却已自发地脱了鞋,钻进了她掀开的薄被里,揽着她的腰没一会,就已经打起了轻鼾声。 “唉。”等确定他是睡着了,一直靠着枕头半躺着的萧玉珠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最累心累力的怕是他了。 ** 萧玉珠能挪动身子不疼的时候,就让哑婆和桂花抬了她出去到院子里不透风的地方晒一会太阳。 到底是亏损了身子,烈阳照在身上的时候她不觉得热,反倒觉得暖和。 中捡这时也过来见了她。 萧玉珠见他过来施了礼,笑着与他道,“起不得身,就不来扶你了,你自己起来。” “好,小的知道了。”中捡也笑了起来。 “坐罢。”萧玉珠让他去坐摆在他身边的那条凳子。 中捡没客气,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了,点点头就坐了上去。 “外面的事,很多事我都是不知的,也就只能问问你了……” “大小姐请问。” “我也不问多的,伤脑袋,我现在这笨脑子也想不来事。”萧玉珠微笑道。 中捡挠挠头,觉得大小姐这个时候就特别像他们家大人了,所以他很识相地没开口接话,一脸真诚地看着大小姐,让她明白在他这里,只有她不问的,没有他不说的。 “你给我说说,我兄长,这几天能回来吗?” 中捡神色一敛,“这几天?难。” 说罢,忙又道,“大捡的事大小姐不用太担心,牢房有我们的人,大捡能等到大人回来。” “嗯,看来我还要背负一段不尊不孝的名声了……”萧玉珠是没打算替活着的兄长戴孝的,不过别的孝,她倒可以戴戴。 她把手中的暗符掏了出来,中捡一见,脸色大变,就一下就跪在了她面前,眼睛鼓起看着萧玉珠,手却是没有接她的暗杀符。 “大小姐……” “这个你就不用说了,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萧玉珠摸着暗符上的剑,这么明显的象征,她若是不明白是什么东西那也是太傻了。 “大人说了,不到万不得已……” “可现下已到了万不得已了。”萧玉珠知道兄长一直在犹豫,她也在犹豫,杀敌人还好,杀亲族中的人,那真是手上沾的血腥,是怎么洗都洗不掉了。 但有这准备,就说明有这心,所以那些没下定的决定,就由她来下罢,有些事总得有人从另个方式好好去想,好好去做。 “还没到万不得已之时,还请大小姐三思。”中捡还是没去接她手中递过来的暗符。 “嗯,三思……”萧玉珠笑了,点头道,“确是要三思。” 她收回了暗符,中捡也松了口气。 “老将军那,有没有这样的人?”萧玉珠确是三思过了,她想过如兄长所说的那样,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把人暗杀了。 但她这么做了,得利的,还是老将军一家。 他们兄妹为他家所做的成人之美的事太多了,再添一桩还要给她添上一生一世的负担,萧玉珠确是觉得这事情不能再这样算下去了。 这事就算要做,也不该由他们兄妹来做。 “老将军有,但他……”他不会做,中捡苦笑着回道。 “起来坐着说话。”萧玉珠平静地道。 “是。”见她不是要行那大人都不敢轻易下令之事,中捡也算是放心了。 “他不会做是罢?” “是。” “那就是好人全由他来当,坏人全由我们兄妹来做?” 中捡挠挠头,点点头。 可不就是,老狐狸。 “老夫人呢?”萧玉珠平静地说,“她怎么想的?” “这个,手下不知道。”中捡傻眼,老将军的事他知道不少,但老夫人的事……这内眷妇人的事,他确是知道不多。 “你替我去问问老夫人,是不是到该她出手的时候了,好好问问,”萧玉珠笑笑道,“他们家这一支的以后,就全靠她了。” 当小辈的,确实是要多打拼,多付出才能得以后,可当老一辈的,只一味的坐享其成也是不行的。 闹翻了,那就要好好收拾,既然要好好收拾,那不下点死心是不行的。 “行,这事我去问。”知道不是由他们小姐行死令,中捡也放心了,大人走之前说了,给她死令也是让她知道他们手上的人不是一般人,也她有底气,可不是真让她下令杀人的。 “去罢。” “那,小姐没别的要问的了?”中捡看了看她身后的那处屋子。 “没了,去罢。” “那我退下了。”中捡起身,抱了一拳走了。 走出院子的时候,他回头一看,看到了姑爷正无奈地对着小姐在笑,他不由也笑了起来。 这也好,大人,小姐是一路人,看来姑爷也是。 一家人一路人一条心,可比不是一路的人却是一家人要好上太多了。 ** “你要逼老将军出手?”狄禹祥看着萧玉珠无奈摇头,就她这心思,还说自己笨。 “算是。”萧玉珠弯腰,想去把中检刚刚坐的凳子搬过来。 “别动。”狄禹祥搬过了凳子,坐在了她身边,又摸了摸她发热的手,这才接着说道,“对他们家不满了?” 萧玉珠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是。” 坏名声由他们家来担,得利的全是他们家,她确是不快了,如果是这样的盟友当哥哥的后盾,只管好的,不管坏的,也迟早会不平衡。 “而且,这事,你也不要去管,珍王爷既然跟他家有亲,这是珍王爷的事,他做什么决定是他与老将军家的事,他不能因这事施恩于你。”萧玉珠淡淡地道,“珍王爷说是想帮你让你置身事外,可娶妻与萧老将军家结亲是的他,他帮还是不帮,是他与萧家的事,怎么反倒成了是为了帮你才帮萧家了?” 有他们兄妹不够,还要添上一个她的夫郎? “嗯。”狄禹祥点了头,他确是这么想的,所以这阵子他都是跟中捡商量着跟老将军说话,而不是直接找珍王爷。 他这还没及第,就欠上珍王爷那么多,到时要怎么还?他不可能真赔上一家子去大冕还一辈子的人情债。 “让他们去办罢……”萧玉珠叹了口气,“要是实在不行,这次就想法子把哥哥脱身出来,家族确是个好的支撑,但若成了长久的拖累,都只想着占便宜不作为,还不如……” 神仙打架,其中一家反倒要他们这个本该当凡人的替位出手,凡人就算是有所图,可当神仙的要是太逍遥,最终成不了气候,凡人这架又何必打。 “珠珠……”狄禹祥把她两手都拉过来放在手中暖好,他这几天想了众多,听她说了这话后,他又有了另一道想法,“你有没有想过,老将军一家老想着不再添杀戮,或是低调行事,不想家丑外扬,这事说来是仁慈,但何尝不是他们家的桎梏?也许皇上的意思是想让你兄长看清,把左右都于他无益的萧家抛下,而这于皇上也好,于你兄长也好,许都是幸事?” 珍王爷沾上萧家就够了,也许虽珍王爷扶持的萧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萧家有她兄长就不一样了,她兄长是能臣,是实将,皇上交给他办的事,哪一桩不是让他权势涛天?他身后若是还有个萧家,一家子都来为他做事,皇上反倒要忌讳了。 皇上所说的让舅兄清好萧家的内贼,现下看来,可能是让舅兄理好与萧家的关系的才是――他想要舅兄当孤臣。 所以皇上才下令把萧家留在京里这么久,这也是狄禹祥之前一直都想不明白的,如果萧老将军一支是因为受封又赶上珍王爷之事,所以皇上留了他们这么久,可萧青这一支呢?他无官无位,就算是进京与萧家人一同庆贺升官之事,但皇上何必在年后下了舅兄好好与他们多亲近一段时日之令,让他们一直仗着有圣旨之意不回温北…… 萧家是一个人丁盛旺的大家族,换谁当族长,他们都会就势在全国上下盘出一棵根深枝茂的参天大树出来,换萧表带萧家众多未婚小姐进京就可以看出,萧家想就温北夺回黑金之势起势,而受圣上重用的萧知远,最终会成萧家那个暗中领头的人,就是他没有这个想法,家族也会一步步逼他到那个境地,到时候,圣上的朝廷上,就要多一股让圣上头疼的力量出来了。 先皇与当今圣上,在位期间都致力于打消于影响朝廷决策的世家力量,狄禹祥不认为文乐帝乐于看到他最得力的臣子,成为其中这样的一家世家的头。 皇上才是萧家如今京中形势的起局人,坐局人,并且,按现在的走势看,他还会是那个定局人,一切皆按照着他的意思在走。 103、最新更新 “你说是,皇上是想哥哥……”萧玉珠迟疑地看着他。 狄禹祥见她了会了过来,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想的?” 狄禹祥这次沉默了许久,才道,“这天下,毕竟是皇家的天下。” 胳膊再强壮,也拧不过大腿。 “不知现在哥哥在哪里……”良久,萧玉珠叹了口气,靠在了他的肩上,黯然道,“皇上的天下也好,你们男人在外的事情也好,我想得再多也跟不上你们,只盼着你们完完整整的,我眼睛里能看得到你们就好。” “没有谁是能把事情都想得全明白的,”狄禹祥低头,爱怜地在她颊边亲吻了一下,低声道,“这世上的事变化多端,尤其京中的事瞬息万变,任谁想得再多也不能事事料事如神,即便是老天爷怕都是不能掌控全局,珠珠,聪明人太多的地方,很事多都是料不准的,舅兄与我,都不过是算一步走一步,低调行事,妥帖做人,但怎么说,低调些,与人方便总归是长久之计,你没看,舅兄现下即便是不在京中,朝中人道他的功都多于他的过,御史办事也是不够圆滑,且偏帮他看中之人,你等着,等舅兄一回京中,考课院的事,就是皇上不提,也有人会提议交回他的手中?” “竟如此?” “嗯,所以你无需担心,”狄禹祥淡淡地笑了笑,“总归好好做事,就算有二心,只要不过底线,皇上是个英主明君,他不会绝能臣之路的。” “嗯。”萧玉珠点点头,不再接话,不再深谈下去。 太多事说到底,如大郎所说都是时时在变化的,有些时候确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像现如今,她不也得看老将军那边怎么走棋,然后再看着办么。 ** 狄禹祥还是不太想她这当口操心外面太多的事,所以中捡再来,他也就没再避嫌了,他们说话他也在一边听着。 “老夫人说,她知道了。”中捡回来回了老将军夫人的话。 “就说了这句?” “她让您给我话学了一遍,听完就说了这句话给我,别的就没再说了。”中捡肯定地道。 “好。”萧玉珠点了头。 “那……您说,老夫人会不会劝老将军?” “且看着他们罢,”萧玉珠摇了头,“大捡的事,要是能进去,多给他送点吃的。” 他们只管他们这边的人就好。 “大捡您就放心,”中捡这下倒笑了,“昨晚还给他送了半坛子酒进去,一只烧鸡,牢房除了臊味重点,没啥不好的,我看他是得空还歇息了一阵。” 萧玉珠看着他,辨别他口中的话是真还是说笑,见中捡笑得轻松,她也是暂松了口气。 她现在只要眼中所见之人都能平平安安,好好活着,于她就算是好了,管不了别的了。 中捡走后,狄禹祥问她,“你打算先隔山看虎斗?” 萧玉珠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能不能成行。” 老将军那,不好说。 “看罢……”走至这步,狄禹祥也觉得只能先看看再说。 他们家不信舅兄已亡之事已传了出去,如翁那究竟也不敢确定他舅兄会不会重杀回来,现在也还能帮着他们一点,在朝廷上说说话,另外也是托了几个在民间颇有点贤名的朋友帮他们家洗清了点污名,暂时这段时日里,拿尊孝之名责怪于他家之事是起不了什么用。 现在外患现在算不上大患,但狄禹祥真想做的事,也得萧家那两支分出一个胜负出来,他才能看着形势去办。 如若老将军还真能出手解决了族长一支,倒省了他不少心思。 萧玉珠这边的消息送过去没多久,进奏院那边传来了萧表大病之事,归德将军非说有人朝他弟弟下毒,请了宫中的太医去验毒,不过就是如此,宫中的太医也没给他一个确切的说法。 狄禹祥还真是松了一口气,当晚对妻子道,“总算动了。” “再看看……”萧玉珠这下耐心要比往日都要好得多了,她也是想得明白了,说话做事之间也随意了一些,不再像过去那样绷得紧。 “该让舅兄现下回来看看,你变的样。”狄禹祥叹息,言语中还颇有点真正的不满。 萧玉珠微笑看他,“这样也好,以后你带我去哪,我都不怕拖累你了。”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舅兄把你变得心硬了不成?”狄禹祥乐了。 萧玉珠微笑不语,低头看着手中抱着的正在吃奶的小四郎…… 还好晋婆婆接生的时候给他们手上绑了线,金线的是小二郎,银线的是小三郎,铜线的是小四郎,若不然,不管是她这个当娘的,还是大大郎那个当爹的,怕都认不出他们的儿子是大是小来。 过了近十天,小二郎他们的脸也白净了些,就是看着还是小小的一个小人,跟他们兄长出生的胖模样大相径庭,萧玉珠每次把他们抱到手中都有些心酸。 毕竟是不足月生出来的,底子要差。 “呲……”萧玉珠正心疼着她可怜的孩儿们的时候,突然小叫了一声。 “怎么了?”正赖在她肩上靠着闭目养神想事的狄禹祥忙睁了眼。 萧玉珠咬着嘴唇,哭笑不得地把孩儿叼得疼了的乳*头拉了出来…… 这孩子都还没牙,才出生这几天,这劲儿哪来的? 狄禹祥想还想问怎么了,一看她那赤红还带着乳*汁的前端,也顾不得忘了,凑过去含住,含糊不清地道,“我舔舔,就没事了。” 萧玉珠手里还抱着小四郎,见他冷不丁地凑过来埋到了她胸间,这下可好,都惊呆得话都忘了要怎么说了。 ** 狄长南这阵子都是萧元通带着,自女儿还能下地偶尔能晒会太阳后,萧元通一天到晚又乐呵呵了下来。 这京中的事,他不懂太多,儿子说怎么办他就怎么办,女儿让他好好呆着,他就好好呆着。 他没那根筋,不乱说话,不乱做事,就是不给儿女添负担了。 倒是长南常被母亲叮嘱要好好照顾外祖父,于是喝水的时候记挂着外祖,吃食的时候也要记着外祖,虚岁才三岁的孩子,照顾起人来时已有模有样。 除了那几天不能见娘的时候他哭起几场小鼻子,这阵子每天都能和娘说一会儿话,在香香的母亲身边睡一会,长南那点小脾气也不闹了,每天活龙生虎在府中跑来跑去,萧元通袖中揣着熟鸡蛋白馒头跟在身后,时不时喂他一口。 这时上午祖孙俩玩得累了,就去了小夫妻俩的院子,路上长南牵着外祖的手,问他外祖,“弟弟们可又是在睡觉觉?” 他每天都要去瞧好几次,弟弟们都是在睡,而摇篮又太小,长南要睡的时候睡不进去,只得在香香的娘床上睡。 “应该是,长南先去瞧瞧好不好?” “好。”狄长南轻脆应了一声。 不过等他们去了小院,桂花看到他们,对着亲家老爷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公子早上才着家,现还在睡着呢。” “哦,哦,那我们再去玩会。” “爹……”狄长南却是不应,扯着嗓子朝里头喊。 “哎哟,我的小大郎……”桂花一听,忙笑着抱了他,“大公子正睡着呢,吵醒了他,许是要罚你,打你小屁股的。” “啊啊……”正在那边的斜廊下晒着东西的喜婆听到了叫声,连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朝这边跑来,见到长南,眉开眼笑地朝他伸出了手。 狄长南把手伸了过去,让哑婆抱了他,小指指着父母的屋内,让哑婆抱他过去,“婆婆……” “叫喜婆也没用。”桂花见他撒娇,笑着摇头,去给亲家老爷擦石凳,“亲家老爷,您坐一会,这里太阳也晒不到了,凉快,我给您泡壶茶上点瓜果上来。” 萧元通点了下头,那厢带着奶娘过来给孩子喂奶的余婆婆来了,见到萧元通请了安,“老爷……” “诶,都辛苦了,都辛苦了。”萧元通朝下人们乐呵呵地道。 那两个奶娘都笑着回了话,“哪儿的话,亲家老爷坐罢,我们这就去给小公子喂奶去。” “好,去罢。”萧元通从哑婆手里抱过长南,让哑婆和桂花带她们去屋子里抱小孩。 “长南也要去,外祖。”狄长南嘟起了嘴,“长南要见娘,我想娘了。” “一会就去啊?”他一嘟嘴,萧元通怪心疼的,一脸的疼惜。 “哦。”狄长南把头埋进了外祖的怀里,虽还不满,但他还是要做个好孩子,像娘所说的那样不能跟外祖发脾气。 屋内萧玉珠正靠在枕头上摸着本书在看,下面是脸贴在她腰腹间睡着的孩儿爹,见到喜婆,余婆和桂花蹑手蹑脚进来,这才发现是孩子们吃奶的时辰到了。 那三人见到她,都轻轻朝她福了一礼,萧玉珠微笑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她们把孩子小心地抱去了外屋。 “吃奶了?”惊醒的狄禹祥睡意浓浓地问了一句。 “嗯,你再睡一会,等会就用午膳了。” 狄禹祥不再出声,他昨晚跟人议事说了一晚的话,回来就想睡,没到时辰,能再睡一会再好不过。 ** 狄家的午膳这阵子都是狄禹祥与萧元通一起用,萧元通坐主位,狄禹祥与狄长南分坐他左右下首。 而狄长南因年幼,萧元通老想着喂他的饭,但狄禹祥却已让长南自己学会拿勺用饭,还待他再大一点,就让他自己学着执筷。 萧元通虽不舍,但也不驳女婿的意,只是在饭桌上多喂外孙儿几口菜,免于他自己弄的话,老是吃不到嘴里。 狄长南本是不答应的,但狄禹祥一说“你娘都是自己端碗用膳”后,争气的狄长南就不需让别人喂了。 他母亲就是他的死穴,往往他父亲要拿捏他,一拿母亲与他比较,狄家长南顿时英勇万分,觉着自己无所不能,什么事都做得,什么事也会做,失败了也毫不气馁,再接再厉。 他的性情,他旺盛的精力,这些都是狄禹祥为大儿感到舒心的,但也因此不敢放松对长南的管教,生怕自己太过疏忽,没把正形在长南小的时候长在他骨子里。 在他眼里,长南就是长男,是以后要代他挑起一家老小生活,撑起一族筋骨的人,对他自是要严苛得很。 “外祖,啊啊……”狄长南吃一半已吃了个小饱,也就有了闲暇喂他祖父的饭,只见他挖了一勺米饭,特地还把肉也挖进了里面,把勺子往祖父的方向递,示意祖父把嘴张开。 “哦,好……”萧元通忙靠过头,张口嘴,把外孙儿的饭吃了进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脸说不出来的高兴。 狄长南又挖了一勺,歪头看着他爹。 狄禹祥夹着菜,平静地看着他。 “爹……”狄长南又咧嘴一笑,把勺子往对面的狄禹祥送。 狄禹祥没理会他,没上他的当。 “哦……”狄长南“哦”着嘴,一脸是你不吃,就又把勺子收了回来,塞到了自己嘴里,觉得特别好吃地吧唧着嘴嚼了起来。 “就这点不好,以后还是得改改。”狄禹祥都不想训儿子这改不过来非要逗他的毛病了,朝岳父大人说了一句。 “是得改。”对父亲不尊敬,萧元通也觉得小外孙儿这点得改。 “我爹昨天来信了,我昨天在码头收着的,说的都是淮安和给二郎他们起名的事,等会拿来给爹看看。”狄禹祥朝岳父闲谈道。 “我看啊?”萧元通觉得有些不便。 “您看罢,看看哪个名儿好,到时我回信的时候,把您的想法也添上去,二郎的名字,就让我爹和您商量着取罢,有祖父和外祖一同取名,这也是二郎他们的福气。” 萧元通想了想,点了头,“好。” 他觉得此事他过问一下也好,万不能让亲家再取些像二南,三南,小次南这样的名字了。 狄家就算生的男丁太多,把寓意好的名字都取完了,也不能给他的外孙们取这样的名字。 104、最新更新 进奏院那边终是大闹了起来,族长那支无论怎么反击都抓不到把柄,归德将军那边怎么耍威风也不行,老将军那边还是领了上风。 许是过了几天,萧青也是知道了,萧家的事里面还掺杂了皇上,一会他们就全静了下来…… 没几天,萧玉珠听说族长跟老将军进心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皆泪洒当场,老将军差点就答应了这任族长还由萧青来当,到时下任再由老将军这一支担任。 说是差点,本是萧偃差点要答应,只是老夫人突然出现,他把说了一半的话又转了个弯,不置可否。 萧玉珠听中捡的报听到老将军那段的时候,也差点叹了气。 萧表都知道这其中有圣意了,萧偃能不知道?饶是如此,他还是想顾全着那点同族的情份,可是他想顾全了,皇上能高兴吗? 还好有一个老夫人,若不然,这一次,老将军真是令谁都不满意。 “好了,就由他们去罢,”狄禹祥见中捡走后她躺在枕头上若有所思,坐在床边轻拍了下她的脸,“这是他们的事。” 萧玉珠点点头。 “你就安心等舅兄回来罢。” “嗯。”萧玉珠开了口,朝他小小地笑了一下,道,“还是好险。” 只差一点,这把火就要被她惹祸到自己和夫郎身上了。 “舅兄回来,怕是会秋后算帐罢?”就算老将军后来作为了,但却作为在她发言之后,想来这事已朝皇上之意走了。 “得算啊,不算,他不答应,你不是说,上面的人也不答应吗?” 见她平平静静地说出来,狄禹祥不自禁地又叹了口气。 萧玉珠笑着看他,眼睛微亮。 “以后就不许你管外面的事了,”狄禹祥摇了头,“要是我及第,去了大冕,你得答应我,什么事都不能出头,什么事都要先告诉我,就算万不得已……” 说到,他顿了一下。 “就算万不得已,要怎样?”萧玉珠笑意吟吟地道。 “就算万不得已你先行一步了,事后也得告诉我。”狄禹祥刻意板着脸道。 “就如现在?”萧玉珠朝他微微一笑。 “就如现在。”狄禹祥也真是无奈,她确也没什么瞒着他的,好坏她都在他面前露了,而他知道她那片对他的赤诚之心。 她的心是藏在厚茧里的,她没有选择一层一层剥开它,而是直接挖了一个口子,让他直接触到了她的心底,如果这样他都不满意的话,那他也太不满足了。 ** 八月底,萧偃与萧青萧表两家萧家人都准备离开京城,萧王氏与萧玉宜留在京城,等待明年开春萧玉宜及笄后与皇家的大婚。 但在离开京城前,萧家还是出了岔子,萧家人在离开之前举办了一次宴会答谢众人,这本是一个离别宴,但从里面头传出了佳人落水,英雄相救的像话本的传闻出来。 落水的是萧玉兔,救她的是御史家的小孙子如纪年。 如纪年对萧玉兔一见倾心,说也是毁了女子清白,誓要娶萧玉兔。 这话传到萧玉珠耳朵里的时候,萧玉珠也听到了如纪年在家中疼爱他的太祖母和祖母面前闹着非要娶萧玉兔之心…… 可他是早就订了亲了,这要是娶了萧玉兔,难不成毁婚? 为着萧玉兔之事,萧家人又没走了,等着如家那边给一个结果。 而如家那边的如纪年可真是鬼迷了心窍,一定要娶萧玉兔,甚至不让他娶他就去死的话都说了出来,气得如翁简直就想亲手打算这个逆子。 萧家这临走前闹的这一出,却还是让外人看得津津有味,珍王爷这个萧家的准女婿到了狄府,还与狄禹祥就此事聊得甚欢。 “以后,我们就要多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连襟了。”易修珍是真觉得此事可让人乐呵得很,他们皇室自律甚严,很多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乐子,他也就只能在外人身上看看了。 珍王爷原本打算萧家前脚一走,他后脚回大冕,现在萧家走不成了,珍王爷过两天还是要走,狄禹祥辞行酒都与他喝过了,没想他又特意上门跟他说起了如纪年之事。 “如家现在是怎么打算的?”一个清贵了近百年的书香世家,娶回一个萧玉兔?狄禹祥想也只有皇上和萧表那一家乐于看到此事了。 如翁家世代书香,弟子遍天下,如公云道子都还算是他师叔公了,于他还是有些恩情的…… 就是这样一个四处施恩的清贵之家,清派之首,以后看来也是要少些安宁了――首先退婚一事就会让如家蒙尘。 “败家子娶亲之事,应是八*九不离十了。”易修珍微笑道。 狄禹祥轻叹了口气,如家也逃不了皇上之意。 易修珍跟皇上一条心,他也知道跟狄禹祥这种思虑得极多的人藏不了什么话,他也没打算藏着,“如家高高在上了这么多年,前面清洗之事都让他把事全避了过去,可把皇上恼得真骂他老狐狸,可老狐狸再狐狸也老了,底下的人再出息,也有那么一两个不中用的。” “如公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狄禹祥觉得如家是再清楚不过圣意的,想来也会法子避及此事的影响。 “他倒是想把这事圆回去,说是要把那大学士家的女儿转许给另一个孙子,现在就等着那家人答应,我看这事八成也会如他的意,他挑的这个是如家读书读得算是不错的,皇上都曾夸过,”易修珍听了他的话哑然一笑,“果然还是你们读书人最了解读书人。” 珍王爷这是夸他心思也多呢?狄禹祥无奈一笑。 “但退婚另娶,这到底不是一个多有颜面的事,”转眼易修珍脸色一变,脸上没有了戏谑之意,“萧如两家这订婚成婚之事,我是不去的,永叔你呢?” 这恐是他来的来意了。 如家虽然又推出一子代了如纪年闯的祸事,但皇上可不是想让人忘了如家干的好事,易王爷不承认有这个么连襟,狄禹祥也不去赴这样的喜宴,想必与萧玉宜那支的姑娘订亲的人家也能明了这意,皆都不去的话,如家想掩盖的事,也还是会被人拿来说道。 “我自是不去的。”狄禹祥还真是不会去,妻舅与萧表的关系堪称是断了,就算没有珍王爷亲自前来的这番提醒,他也是不会去的。 “那就行,好了,该说的也与你说了,我去看看长南。”易修珍认子无望,但对狄长南的喜爱却是一点也没有减少,领着黑子就出门找长南去了,都无须让人领。 ** 萧家人又不走了,不过萧偃和萧青这两个将军还是走了,而萧表留下,想来也还是想在京活动的。 萧玉兔订亲到成亲的日子不到一个月,还等不到她及笄之年,可见如公家的那位小孙子是多想把她给娶回去。 珍王爷却是非走不可了,走之前他来狄府隔着屏风跟萧玉珠聊了一会话,大意就是萧家的事是萧家的事,他们的事是他们的事,现在萧老将军和萧老夫人都回了温北,萧王氏和萧玉宜都在京,她是在京中有门府的人,让她多跟王氏女母多亲近一点,偶尔也请她们上门用顿便饭。 萧玉珠没迟疑就答应了下来。 她也知道事情一码归一码,她家大郎还要在他手下做事,而玉宜妹妹是以后的珍王妃,身份要比她尊贵,她可从没想过要给未来的珍王妃没脸,就是珍王爷不这么说,她也是不会断了与萧玉宜的情谊的。 倒是珍王爷特地来跟她说了这么一趟,显出了几位对萧玉宜的情谊,这样的一个人,想来玉宜以后嫁给他,也坏不到哪里去,萧玉珠这个不得已做媒的,对此还真是有些高兴,能知道人好,比耽误一个人强。 易修珍走的时候对长南恋恋不舍,狄禹祥带了长南去送他,易修珍是抱着长南亲了又亲,长南被亲得一脸口水哇哇大笑,小孩不懂离愁,不知易修珍对他的不舍,等回到父亲的怀里,他还朝着易修珍刮脸扮鬼脸,“义父,口水,羞羞……” “唉,小子啊。”易修珍摇摇头,朝狄禹祥苦笑道,“白疼他这么久,我要走他这么高兴。” “他还小,都还不懂得你要走是去哪,昨晚问了他娘一夜的话,说你和黑子要去多远的地方,如果不方便来看他的话,他就让他外祖带他走路去找你们。” 易修珍听得良久没说话,又从狄禹祥怀里抢过对他笑嘻嘻的义子,重重地在亲了他几下,这一次他没再多言,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带着人走了。 他走后,狄禹祥带着长南目送了他许久,长南难得乖乖的没有催促父亲快走,一直窝在父亲的怀里看着扬起的尘土的落下。 “义父走了?”回去的路上,长南似是回过了神。 “走了。” “去哪了呢?” “回家了。” “哦。”一听易修珍是回家了,长南又莫名高兴了起来,刚才心底的小难过不见了。 回家好啊,回家有香香的娘亲,有热热的汤,还有好多弟弟――义父回去肯定很高兴,就跟长南每次在外玩耍完了要回家一样。 105、最新更新 九月下旬的一个夜晚,有人半夜敲了狄府的门,开门的人眼睛红红领着人把马车上的两个不能行动的伤病者抬下了马车。 “大捡,你在牢里是不是吃太多了?捏死老子了……”被刚从牢里放出不久的大捡被他扶下的人骂骂咧咧。 大捡咧着嘴笑,把人扶到椅子上,嘴里回他的话,“是啊,大人,你知道了啊?我都壮了十来斤,养了不少膘,回头给你看看。” “去你的,谁看你的。”萧知远翻了个白眼,一坐到椅子上,感觉那吊着的气又咽回了心口,总算是满意了。 他扭过头一看,看小捡要死不活地被中捡抬到了另一张椅子上,他不由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长大了就是翅膀硬了,老子的话都不听了,死了活该,就不该把那些个不听老子话的带回来,扔塞外冻成屎被沙吹化了多好,都省得老子挖坑了。” “大人,”中捡不忍他这么说小弟,轻咳了一声,小声地回了他一句,“老爷大小姐都在你屋里头等着你呢,从得知你今晚进城,大小姐的眼泪就没断过。” 萧知远一听,立马闭嘴。 等被抬进了灯火明亮的大屋,刚进门口,萧知远不敢看妹妹,朝站在门边的他爹首先就叫道了一声,“老爹,你快过来看看我,我可想你了。” 萧元通一听,都来不及看女儿一眼,飞快地挪到了儿子身边,仔细地看着他,见他一被放下就蹲下身去看他腿,“伤着哪了啊?说是手脚都伤了,我看看。” “没啥事,就是先不能动,要养好了才能动动。”萧知远主动捋起袍子,捋到一半,假装突然醒悟,“哦,忘了,妹妹还在呢,免得吓着咱们家小姑娘了,爹,等会再给你看。” 萧玉珠抿紧着嘴,被气得一个转身,把头埋在了狄禹祥的怀里。 狄禹祥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无奈地看着这个时候还不正经的大舅子。 “这……”萧元通这时也想起了女儿,看她气得在女婿怀里擦眼泪,跟儿子小声地道,“妹妹一直在等你回家呢,哭得眼睛都肿了,你别气她啊。” “我没气她啊,你看,我大老远的还给她捎东西回来了。”萧知远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给他爹,“你去给她,她就愿意过来跟我说话了。” 萧元通连忙起身,去给女儿送东西。 萧玉珠也不知哪来的气,接过东西就扔了,恨恨地道,“不稀罕他的臭东西,我家有,大郎会给我买,不要他的。” 半抱着她的狄禹祥听得直想笑,但见舅兄凶狠地瞧他看来,他忍着笑,轻咳了一声,轻拍了她的背,安抚了她几句,“乖了,大兄从那么远的地方给你带回来的……” “不稀罕。” “好,好,不稀罕……” 狄禹祥摇了摇头,跟她道,“大兄还没用饭呢,赶紧让他吃点,洗洗睡一会,坐这么久的马车也累了。” “是啊,哥哥累了。”萧元通忙接话,为儿子说好话,“珠珠不生气了啊?” “我没生气。”萧玉珠觉得她真是心力交瘁,连哭都不想哭了。 她就不是什么任性的人,缓了几口气,让哑婆拿热帕过来给人擦脸擦手,她就坐到了桌边,给他挑拣些温软易下口的饭菜,转身喂他。 不过就算是避着眼不去看他脸上的伤,但他身上浓浓的药味是避之不掉的,她的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直看得萧元通叹气,坐在儿子身边拉着他的另一手不敢放。 父女俩都是感情不喜外露的,连伤心难过也不喜发出什么声音来,萧知远先前还逗得妹妹发了阵小脾气,见她这个时候又压抑了起来,他心中也是不好受了。 吃了半碗小米粥,见她还掉眼泪,他开了口,勉强笑道,“别哭了,你看大郎都瞪我了。” 萧玉珠抽了抽鼻子,撇过碗,拿帕子擦干了眼泪,才去看身边坐着的狄禹祥。 “不哭了,还在养身子。”狄禹祥轻声道。 “嗯,知道了。”萧玉珠是听他的话的,朝他展颜一笑,再掉头回去的时候已是强忍住不留泪了。 萧知远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总算难得感激地看了妹夫一眼,觉得这时候有一个能管住她的人也还算不错。 “下次不了,决不带伤回来!”萧知远又表决心。 “你就别说了。”萧元通一看女儿要扁嘴要哭,示意儿子可别说什么话了,就好好用点东西,睡一觉再说。 狄禹祥为免她见着人太伤心,等萧知远被抬上床后就带着她走了。 他们走后,萧元通却还在孩子屋里忙东忙西,给他掖掖被子,喂他喝两口水,要到歇灯的时候他也没打算走。 “爹……”见他不走,着实困了的萧知远忍不住喊了他一句。 “我坐一会就走,你睡你的,大捡儿啊,你歇你的灯就是。”萧元通还不忘朝桌边的大捡吩咐了一句。 “爹……” “儿啊,你睡你的,爹就坐边上看你一会,守你一会,不费事啊。” 萧知远顿了许久,过了好一会朝等候吩咐的大捡道,“歇灯罢。” “是。”大捡歇了灯,出了门轻轻地合上了门。 这边萧元通坐在离边的椅子上,就这么守了儿子半夜,也在黑暗中看了他半夜。 ** 萧玉珠回到院里,看过睡得香甜的长南,又去见了那摇篮中那刚被奶娘喂饱的三个小郎,这才躺回了床上。 “睡罢,明天还有得你忙。”狄禹祥拍了拍躺在他怀中的人的腰,“明儿可不许哭了。” “嗯。”萧玉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焦虑着等了人一天半夜的她这时候也捱不住了,没一会就眨着眼睛在他怀里睡着了。 狄禹祥也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一直转着朝廷上的事和舅兄的那些事,舅兄这个人,他到现在其实都还吃不准他真性情,有时候也是不知他是真狠还是真圆滑,所以萧家的事他回来了要怎么处置,他还真是料不准。 不过无论如何,回来了就好,她也不用为兄长担惊受怕了。 想至此,狄禹祥睁开了眼,低头在安然窝在怀里的妻子头上轻印了一吻,这下不再想事,随她睡了过去。 第二日萧玉珠早上从厨房里出来去了大院,就听兄长的屋里一片嬉闹声,她一进去,就见长南舞着他的木大刀在跟他舅舅炫耀武功。 “长南……”萧玉珠面露微笑,轻轻柔柔叫了他一声。 狄长南立马扔下手中大刀,朝她跑来,边跑边喊,“娘,我刚去你屋里找你,没找你到,我陪二郎他们玩了一会,就随祖父过来看舅舅了。” 萧玉珠蹲下身子,让儿了冲到了她怀里,见他额头上冒着小滴的细汗,她爱怜地看着她的小儿,拿出帕子给他拭汗,“长南真好,还会陪弟弟们玩,还看舅舅。” “嗯。”得到夸赞的狄长南重重地点了下头,咧开嘴朝母亲开心地笑。 他最喜欢母亲了。 “用膳了,爹,哥哥……”萧玉珠拉着儿子起了身,脸上还有笑。 见她平静,知道她已收拾好心情了,萧知远也是松了口气,他知道她一收到他受伤的事好过不了,但只要缓过这一阵就好。 她说着话的时候,喜婆和桂花已经摆好了膳。 “禹祥呢?”萧元通记挂着女婿。 “刚出门了,在厨房那用了点米粥和小菜就出去了。” “这么早就出去?辛苦了些。” “养家的男儿,不都这样。”萧知远不以为然。 “知远……”萧元通朝他摇摇头,“你妹夫撑着这么一大家子不容易,为你也没少操心,你要记恩。” “我把妹妹都给他了,还不够记恩的啊?”萧知远动着被绷得僵硬的手,要去够桌上的肉饺子。 “舅舅,我来。”狄长南已经跑了过去,抓起大肉饺子往萧知远嘴里塞。 萧知远被塞得咧开嘴笑,咬着饺子含含糊糊地道,“长南乖啊,舅舅疼你。” “爹,你也用……”萧玉珠给萧元通夹了一筷子菜。 “诶,你也是,赶紧吃。” 萧玉珠微微一笑,把长南抱到了凳子上,给他擦了擦手,拿了筷子给他,让他用饭。 因长南吃得多,早上吃粥容易饿,萧玉珠给儿子添的是干饭,让他就菜吃。 见长南握着小拳头拿着筷子,看似笨手笨脚但每一口饭菜都扒了一半到了嘴里,萧知远呆了,问妹妹,“这才不到三岁罢?就让他自己动筷子吃饭了啊?妹夫教的?” “几天前才教的,长南很聪明,学得快,你看,饭都不怎么掉在碗外……”萧玉珠看着长南的碗,脸上都是温柔的笑。 长南咧着沾着米饭的嘴,朝夸赞他的母亲得意地笑,扒饭的动作越来越快了,掉在碗外的饭也越来越多。 “长南稍稍慢点啊……”萧玉珠轻声安抚了他一句,狄长南就又慢下了筷子,嗯嗯点头。 见她说什么长南就应什么,萧知远突然领悟到,她小时候也是这么温温柔柔对付他的――随即他就一声不吭不敢再惹她了,老实地等着他父亲给他挑吃的到嘴边。 妹妹就是这样,从不大声说话,但她总会有法子让他和父亲都听她的,最后父亲母亲都最疼爱她,就是他这个当哥哥的高声对她说句话,都要愧疚半天,生怕对不起她对他的好。 106、最新更新 萧知远当天用完早膳,就被人抬着去了皇宫。 萧元通跟女儿商量着回去住的事,萧玉珠摇了头,“大郎与我说了,哥哥养伤这段时日,你们就住在我们这,等哥哥伤好了,你们就回家去住。” 萧元通摇头,“这不好,又不是没下人照顾,你哥哥没回来我住在这还好说,他一回来,我们就不好住下去了,我知道禹祥不会不愿意,但外人会有话说……” 萧玉珠当下没吭声。 中午狄禹祥一回来,她跟他说了父亲的意思。 “还是住下罢,我去跟爹说。” 午膳的饭桌上,狄禹祥跟岳父提及了此事,说道,“你们回去,珠珠也不放心,她还在养身子,两边跑来跑去,受累的是她。” 萧元通一听,是这么回事,遂也就打消了当下就回去住的心思。 萧知远面圣回来,听父亲说了这事,当下嘴角翘起,“算他知道疼媳妇。” 萧元通见他老跟妹夫不对付,就跟没长大一样,笑着摇头道,“明知妹妹不喜欢你这样还要闹,以后你得罪了她,看谁还帮你说话。” 萧知远一听,摸摸鼻子,不言语了。 狄禹祥下午从书房那出来,听舅兄回来了,就去了萧知远的房里。 萧知远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见到他来,朝他道,“坐到椅子这边,自己搬个来。” 床边已经摆了一张椅子,但狄禹祥还是自己另搬了一张过来。 “往这边坐点。”萧知远没让妹夫动他爹昨晚坐的那张,让他坐到他床边这边来。 狄禹祥从善如流,也没问为什么。 “有话要说?”他一坐下,萧知远就开了口。 “是,来跟您说会儿话。”狄禹祥没否认。 “珠珠呢?” “在厨房那边的院子,带着长南看着下人做食。” “我侄儿们呢?” “睡着呢。”狄禹祥笑了起了。 “你小子行啊……”萧知远斜眼看他,“一生就三个。” 狄禹祥微微一笑。 “听说生得甚是凶险?” 狄禹祥轻颔了下首。 萧知远转回头,想了一会道,“萧家我是不会再掺和了,这个暂且不提,有些事还要暂定,现在朝廷上的一些事,也得我重新理一遍了。” “嗯,大兄请说。”狄禹祥也想听上一听舅兄要怎么理,自从珍王爷走后,朝廷上的很多事他知道的也就不多了,能知道的都是些传出来的,但经口口相传出来的话都是传言,真实性可想而知。 “过几天等我能动了,考课院的事,还是要回到我手里,如翁选的人嘛,我也有打回去重审的权利,其实这事算下来,我也没吃亏。” “却是。”狄禹祥失笑。 “有如翁这么个人,也好,没对比,这些个人怎么知道我的好?”萧知远微微笑了起来,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一次我打算扶几个老仇家上位,让他们对我又恨得牙痒痒的又欢喜得不行,你看可好?” “啊?”狄禹祥有些错愣,老仇家?就是以前舅兄弄下马的那些人物? “古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福祸……”萧知远笑笑道,“这话是有道理的,你看,他们官丢了没一会,因着我,他们又有福了,我可又给他们当大好人去了。” 狄禹祥没被舅兄不着调的话所迷惑,想了一会道,“您的意思是,要挑些人继续呆在原先的位置?” 萧知远朝他赞许地瞥去一眼,“嗯,罪不致死的,从里面挑几个明白人官复原位罢,一来显得皇上气量大,我也沾光,少得罪几个人,二来,国家确实缺人,来京的也不是个个都是能干之人,相比之下,这些老油条比他们能干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也是个法子,想来有前车之鉴,他们也会收敛些。” “也别太看得起他们,人一旦利欲薰心了,就是天皇老子也多的是人敢不放在眼里,”萧知远不以为然,“所以我要先跟他们说明白了,想官复原位的,要是敢再犯,只要老子一查出来,老子杀他九族。” “大兄。”狄禹祥不由回头去看了看门边。 萧知远被他看得吓了一跳,以为是妹妹来了,见门边没人,他没好气地瞪了狄禹祥一眼,“瞎看什么。” “这等话还是莫要在家说的好,以防万一。”府里舅兄的亲将可是没一个敢拦他妻子的,她想出现在哪就出现在哪,什么时候把话听了去,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舅兄与他应该都知道,别看着她柔柔弱弱的看着好欺负,但暗地里那小脾气,一旦使起来可真是让人吃不消。 “唉,你怎么管的?怎么还是以前那小脾气,你也不知道教她点好的。”萧知远抱怨起妹夫起来。 狄禹祥笑笑,舅兄的这声抱怨他干脆受着了。 萧知远瞪了他一声之后吐气休息了一会,随后口气恢复了正常,与他道,“萧表一家的事,你想过没有?” “他家上门挑畔之事?” “嗯。”萧知远淡应了一声,“我虽以后不会与萧家有什么瓜葛,但男人嘛,来这世间走一间,有恩报恩,有仇必仇,有怨报怨,都是必不可少的,你也是如是想的罢?” 狄禹祥笑笑没反对。 “趁我还住在你这,你好好跟我说说。” “我现在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狄禹祥垂下眼,淡淡地道,“而大兄的打算是您的打算,我的打算,还得等日后,可能才有个分晓。” “日后,他们家有个鬼的以后等着你的日后。”萧知远不屑。 狄禹祥抬眼,“那大兄的打算是?” “我的打算是给如家皇上夸的那小子给个官做,”萧知远冷笑道,“如翁想来也得感激我一番。” “然后?” “然后?”萧知远哼笑了一声,“我有得是法子让如家把人给收拾出去,你信不信?” 狄禹祥点了下头。 “萧表那,”萧知远沉思了一下,“萧青那要动一动,这个,我得先跟皇上透个气才行,得看皇上的意思。” 狄禹祥怔仲了一会,看着面容平静,似是完全接受了皇上之意的舅兄,着实有些诧异。 说实话,他是认为舅兄一旦知道皇上的意思,以他的城府,可能不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但他如此平静,也不在他的认为里面。 萧知远看了眼他的脸,另道,“所以没你小子的日后,好好想着怎么尽快能耐起来罢,别十年如一日被打没有还手之力。” “永叔知道。”狄禹祥好脾气地笑了笑,也知舅兄这话是为他好。 见他还笑,萧知远也是没脾气了,仔细说来,他给他添的麻烦也不少,但此人对他妹妹也好,对他的老父亲也好,都算是尽了全力倾心对待了,这样的妹夫确实没得好挑的了。 “是确定要去大冕了?”萧知远语气平和了起来,脸色眼色都正经了起来。 “是。” “明年珍王爷上京迎娶王妃之后?” “应是。”只要不出什么天大的意外,应是如此了。 “那还好,还有一段时日,我给你们训练几个死卫,这次我带了不少我的旧将回来,都是顶好的汉子,你去挑几个当家卫,几个日后随你出门,我帮你再训练一时间,你回头带走,他们这一辈子就跟定你们了,以后是死是活由你们说了算。”萧知远淡淡地道。 狄禹祥听了直眼看他,确定舅兄的话没有收回之意后,他拱手正色道,“哪敢当。” “收着罢,去大冕你们一家凶险着呢,我也没别的好给你的了,这几个人,就当我送给你儿子他们的礼罢,以后你用完了要是不想要,分给他们哥几个就是,我的人,我的外甥们不会嫌弃。”萧知远大咧咧地道。 狄禹祥听得好笑,而他去大冕,确是需要一些顶尖的高手,且是自己人的人护家人平安,舅兄这一出言,算是解了他心头大忧。 ** 萧知远回来没两天,就是月底萧玉兔与如家小孙子如纪年的订亲礼。 萧玉兔年纪实则还没有及笄,虽说依她的年纪也是可以嫁人了,但在易国,好人家的女儿,谁不养到及笄后才准备嫁人?所以如家没有人多少说,但萧玉兔无论是从年纪来说,还是从落水那段事来说,还是落了京中不少妇人的嘴舌。 不过,闺阁中的小姑娘们可能是艳羡才子佳人这种段子的话本出现在了她们周遭,不少官家的小姐还跑到萧家要跟萧玉兔做好姐妹。 萧玉珠听前来见她的萧玉宜等姐妹与她说道此事,听说玉兔妹妹还得过得甚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禁哑然。 “那府尹大人家的侄女前个儿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几盒南方的胭脂来呢,可把她美得……”萧玉俏用帕挡着嘴说,饶是如此,她话里的冷哼声也还是清晰可闻。 萧玉宜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转头朝萧玉珠笑道,“珠珠姐姐,孩子们的名字可取好了?” “还在等淮安那边他们祖父的信呢。”萧玉珠笑道。 “侄女儿啊,那日,你们家就真不去见礼了?”刚问了一句的萧王氏有些坐不住,插嘴又问了一句。 “嗯,”萧玉珠沉吟了一下,还是跟婶娘道了几分珍王爷那边的话意,“王爷说过他若是在京,他也是不去的,来之前还问了我家大郎要不要去,我家大郎自也是跟他一个意思。” 萧王氏一听珍王爷也是此意,跟萧玉宜相视了一眼,脸上对笑了一下。 看来,王爷当然是站在他们家这一边的。 “王爷也是这个意思啊?自是要随王爷的意思。”萧王氏脸色缓和了下来,笑道了一句,就又半低了头,让她们这些姐妹们再行自己说话去。 老实说,先前的事,她也是有些担心会与这家人有所芥蒂,虽然家中当主意的不是她,但萧玉珠对女儿确是有恩的,有些事一深想也着实是对她不住。 虽说女儿以后身份高于她,但萧王氏也不想上萧玉珠觉得她与女儿不是不记好的人,毕竟,珍王爷可是他家长子的义父啊,以后都是一家人,要是彼此间有解不开的闲隙,她女儿日子也不太易过啊。 还好,至少看样子,这个玉珠侄女,心还是个宽的。 107、最*新更新 萧知远回来的事,朝廷里的人虽然知道了,但他身负重伤,皇上恩准了他在家养伤,但考课院将仍由他接掌之事还是透露了出去,不少人从进奏院找不到他后,有些人也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狄府。 萧家与如家订亲的那天,萧知远没去,狄禹祥也没去,两人在狄府接了一天的客,都是萧知远和来客在说,狄禹祥在旁看着舅兄与这些人打机锋。 中午时分,萧表家派了一个子侄来接他们,萧知远出面推说有伤,妹夫要帮他待客,就把人请走了。 这借口很不像样,换一个人来说免不了被人说道,但萧知远现在形势又如日中天,暂且无人敢说。 到萧家的宾客没见到萧知远,看在如家的面子上也没走,但到底不复刚来时对萧表等人那般热情了,等后来见到萧家的那些个在京的亲家一个也没到场,萧家与如家的这场订亲仪式,散场还没到就冷冷清清了下来,人走了大半,只有几个小官碍于薄面,留到了最后。 这一下,萧家的脸上不好看,如家那边也不好看,因为如家的宾客一听到萧家这边的情况,免不了闲言碎语,一些不跟如家一派的,趁机落井下石,不给如家脸面挥袖而去,慢慢地如家这边也只留下自家的那些个人了,外来的宾客就是碍于情面的,也没留下几个。 好好的一场订亲礼,就算门大户大,也没有几分喜气,倒像是家中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 如翁气得回去咆哮了一顿,家里的女人们抱起哭作了一团,但如家那位小孙子,家人越是不让他娶,他越发觉得是真爱一定要娶,死都不松口,发誓就算死也要与萧家玉兔成为一对亡命鸳鸯,把如公气得真抽气,恨不能亲手打死这个不孝子孙。 萧知远的探子把如家这闹得全宅不安宁的动静传回来后,萧知远笑得胸口伤口差点崩坏。 狄禹祥与萧玉珠也在一旁听着,萧玉珠见兄长笑得如此夸张,微皱着柳眉看了他一眼。 “妹妹,你不觉得好笑啊?”萧知远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见妹妹不赞同他的意见,就看向妹夫,“永叔,你不觉得好笑?” 如家与狄禹祥有交情,如翁还亲自教过他不少事,是他恩师的师叔,就是差了个辈份,也跟是他恩师无异了,狄禹祥哪敢笑话师叔公的情况,朝舅兄苦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没趣得紧。”见他们都不笑,萧知远撇了下嘴。 萧玉珠庆幸老父带着长子在外头玩耍,若是见兄长恶劣至此,少不得要到他们娘跟前去唉声叹气一会,又要检讨他当父亲的不是了。 “在爹面前规矩些。”萧玉珠已经无力说他什么了,只盼着他少让他们爹操心些。 “好了,别说了。”萧知远艰难地抬起手揉揉头,示意妹妹可别唠叨,他还病着。 “我不说,我就问问你,你的亲事是不是也该定了?”萧玉珠趋势提了话,她真是给他吓怕了,她是真的怕父母的根就断她哥哥这了。 “我这刚回来没几天,你怎地……”萧知远一脸头疼地看着她,又转头向妹夫求救。 狄禹祥这次可不敢搭什么话,这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事,舅兄是逃不了的。 “爹也在等着抱孙子,娘也在地下等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想成亲了还是想着……”萧玉珠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哭了。 萧知远眼睛都瞪大了,看着又哭的妹妹,转头问狄禹祥,“这样你都不管?” “别哭了。”狄禹祥朝泪做的妻子小声安抚了一句。 他仅一句话,萧玉珠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这下,狄禹祥也不敢再说了,朝舅兄投去了无能无力的一眼,示意他已经管过了。 萧知远还想嘀咕说妹夫无用,但被妹妹含着泪珠的美目一瞪,顿时不敢说了,马上求饶,“行了行了,我娶,知道要娶了,你赶紧看,看哪家姑娘好,我马上就把她抬进门,比如家抬得还快,行了吗?” 萧玉珠被他一连串话说得破啼而笑,“这可是你说的?” 见她抹着眼边的眼泪马上就不哭了,萧知远无奈地摇摇头,“是,我说的。” “那我就真去看了啊?” “去罢去罢,好好挑,挑中哪个跟我说一下……”萧知远是真真无奈地吐了口气,“挑个我喜欢的,爹喜欢的,也跟你合得来的,长得不用太好,性情好,能当家就是。” “知道了,”萧玉珠顿时欢喜了起来,“哥哥还有什么要说的?” 见只一下,她就又高兴得像个小女孩一样了,笑得欢天喜地,桃花眼水汪汪,萧知远没好气地道,“就刚刚那些了,还有找着也要问问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嫁我,不要老夸我,跟人说说嫁进我们家要承担的事,别把不懂事的小姑娘骗进家来。” “怎会?”萧玉珠实是在过于高兴,就算听了哥哥这不像样的话也顾不得说他了,答完忙去看狄禹祥,“大郎,我能请一些夫人上府做客吗?” 看她整个脸都发着光,眼睛里都跳动着欢喜,那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像是要欢快得跳起来了,狄禹祥也没料到她能高兴成这样,都有些傻眼了。 “大郎……”见他发呆,萧玉珠的脸都红了。 “咳,咳……”见舅兄都跟看白痴一样地看过来了,狄禹祥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忙点头,“可以可以。” “家里的瓜果点心也要多备一些。”萧玉珠已管不得那么多了,已经盘算着这段时日府上要添些什么了。 “还要着人出去打听打听点事,余婆婆宫中出来的,懂得多,我去问上一问。”萧玉珠已然坐不住了,匆匆起身朝他们各自一福礼,不等他们说话就已经出了门去了。 狄禹祥一直目随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带笑的眼睛,朝舅兄看去。 萧知远看到他总算回过了神,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我妹妹美罢?” 狄禹祥坦然地点了下头,美不美,他身为她的夫君,自是比谁都清楚。 “小心点,人是嫁给你了,但有些事……”萧知远话一半不再往下说了,戛然而止。 狄禹祥摸摸鼻子笑笑,没把舅兄的挑畔当回事。 他们夫妻感情如何,她本身是怎么想的,他自是要比舅兄还要一清二楚,比他更是要关心。 ** “你哥哥真是这想说的?要娶亲了?”萧元通一听到风声,就拉着小外孙赶紧过来找女儿了。 “是呢。”萧玉珠正跟余婆婆说着话,看到他爹来问了这话,点头如捣蒜。 “你看着长南一会,我去房里跟你娘说一声。”萧元通一听,把小孙儿推到他娘跟前,就提着步子赶紧往房里走了。 “你们家啊,可真是……”余婆婆看着萧老爷急匆匆走的步子,不由感慨了一声。 她是知道的,这位老爷是走哪都带着死去的夫人的牌位的。 要是她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人身上带着身上的牌位,那可真是觉得阴恻恻,但她是亲眼见萧老爷早晚各一次给死去夫人的牌位轻抚灰尘的,看他温温柔柔的动作,脸上的温情,和故去的唠着儿女孙小的各种琐事,余婆子看着都觉得那场面甚是温暖,自亲眼见过后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了。 这一家子人,看来都是痴心人。 余婆子想了一道,转脸与萧玉珠说,“小姐啊,这事您别太着急,要找就要找个跟你们家里合的,我先去打听打听,看哪家的夫人说媒好,哪家的小姐有那个品性,我们先摸个底,再慢慢一个一个看,您看如何?” “正是此意,”萧玉珠也没被喜悦冲昏头,哥哥的终身大事不是小事,她一点也不会轻忽,“要是能找到两方都合眼的,郎有情妾有意,是最最好不过了。” 余婆子看一向沉稳淡定的大小姐这时候急切得像没个定性的小姑娘,也是好笑了起来,嘴里笑道,“您就放心好了,多的是好人家的姑娘要嫁给你哥哥,这京城里啊,什么人都有,好人家好姑娘也不在少数,你就慢慢挑罢,只要挑中了,想来谁也不会拒绝你们这样根底好的人家。” 她也不看看,她兄长现在的权势,等再过一阵他再复了位,京中有几家有未婚女子的人家拒绝得了他们家? 萧玉珠红了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说道,“我还是有些怕的,哥哥年纪大了,你也知道的,他……他在外面打了许多年的仗,脸上有伤,身上也不少伤,我们想挑好人家的女儿,但也不知好人家的女儿能不能看得上他,我们家也没什么地方比别人家强,就是哥哥他是顾家的人,我爹是个老实人,自小疼儿女,想来也是会对媳妇再好不过的,我们家也就这些是真能拿得出手的。” 他们挑好人家,好人家自然也不是什么人家都肯嫁的,尤其哥哥是权臣,不娶别有用心家的女儿的话,找个品性好又没有别的心思的,就是他们家愿意,别人家也不一定愿意…… 说不担心,到底还是担心的,萧玉珠没有觉得没有她哥哥娶不了的人,她知道越是能好好过日子的姑娘家,越是对未来夫婿挑得很,能不能入人的眼,都还不是一定的事。 “这个都要看缘分,你也别太担心,顺其自然罢。”余婆婆看着她绯红的脸,心想这样的一个人家,这样的一个顾事周全的小姑子,也不知要挑到什么样的人才算满意。 108、最新更新 狄家现在的用度皆大半是狄家族人那边送来。 虽说狄禹祥的打算是等到三子百日,正好是过年的时候请这些族人来家中小住两日,大家一起过个热闹年,但抵不住狄家族人念着他对他们的那点照顾,这个上门来送点东西,那个上门来送点东西,现眼下,狄家族人都是轮番来过狄府了。 萧玉珠一说家里要多添点瓜果点心,点心铺子开在东市的族人一大早点送了各种样式的点心十来盒过来,连瓜果也一并买来送来了。 萧玉珠正在屋里忙着算帐,就听族里来人了,连忙换了衣,去接了跟外祖认字玩耍的长南,拉着小孩去给大人行了礼,道了好。 那族人早料着了,还给狄长南带了小木偶来,长南甜甜地叫了几声“谢谢阿叔”,又哄得那狄家小叔笑眯了眼,得了萧玉珠的允许,还背着长南玩了几圈。 “若不是忙不开的话,家里用了饭再去铺子。”萧玉珠留了人的饭,她听婆婆说过的,乡里人最看重的就是那份情谊,人家来看你,你要是方便,能留人家一顿饭,就是回了人家最好的情了,所以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你们族兄今日也在家,正好能陪他喝几盅。” “诶,这怎好意思?”狄家来的这位是族里最为机灵的,但见着小嫂子就嘴拙木纳,说不出什么话来。 “留着罢,用完午膳再走,正好能陪长南玩一会。” “阿叔,阿叔,一块玩,长南多谢你。”狄长南握着小拳头朝他作揖,逗得他那小阿叔又一把把他抱起放到背上,背着他转圈圈玩去了。 狄禹祥正在书房和舅兄议事,得了妻子回来说族里小伙又送了东西来的事,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家这些人,还真是贴心贴意。”萧知远有些炸舌。 “都是出来做事的,自要比常人能俯小做低些。”狄禹祥温和地与舅兄道。 狄家是比不得萧家的,萧家人出门仆人前呼后拥,而狄家的儿郎们出门,连路上吃几个饼子都要算好。 富贵人家与草民,虽说是活在同一个天下,但日子过得是截然不同的,对人对物,自然也是不一样。 “这么讨好你,你离京后,对他们有什么打算?”萧知远问他道。 “有一家想带着一起走,一路上也有个帮扶,珠珠也有个说话的对象。” “是个家里娶了媳妇生了娃的?” “是。” “嗯,也好,剩下的就留着在京当你的熟脚?” “是这个打算。” “不错。”萧知远点点头,“我看你到大冕后,要是跟珍王爷也还算合得来,就多引点族人过去也好,那边异邦的钱好挣,打仗嘛,有你帮衬着,这钱就更好挣了。” “王爷已找了事给我做了。”狄禹祥笑着透露了半句。 “倒是会贿赂人。”萧知远“啧”了一声,“算来,你们家的人也是忙不过来罢?” “族里大乱,不知选什么人才好,族长来问我爹,我爹来问我,我前几天才又送出一封信……”狄禹祥坦然道。 他来京后,送回去的信都不下百封了,如若不是船运上有二弟岳家的人,光是送信的路费都是好大的一笔了。 “嗯。”萧知远看着手上的东西心不在焉地道,“好好谋划罢,你们家才开了个头,用人的事,少用点,比用帮倒忙,拖后腿的好。” 狄禹祥点点头,没再出言打扰他。 ** 萧王氏又送来了拜贴来了狄府一趟,见到气色极好的萧玉珠时,她小讶了一下。 这姑娘家生完第二胎三个孩子,这才两个月,好像又出落得出挑了一些,眉眼比过去还要多几许动人。 还真是越长越开了。 萧玉珠这其实也是给高兴的确,尤其这几天萧知远的身子好了大半,大夫也说恢复得好后,她心上那口一直隐隐提着的气都松了,这家里上来,除了给兄长说亲的事要记挂着,别的就没什么让她好操心的了。 “婶娘上门来是找玉珠说何事?”迎了萧王氏进座,萧玉珠笑着先开了口。 “是知远的事,我想问问,可是有说好人家了?” “正在看呢……”萧玉珠笑着回道,又看向萧王氏问,“婶娘心中有看好的人?” 萧王氏犹豫了一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没有她是不会找上门来的,但说的话,她也是不知要不要开这个品。 他们这家,跟他们兄妹到现在还是隔了一层了,知远堂侄对他们家也没以前那般的亲近了,他自一回来,也只让下人来给她请过一次安,于礼挑不出什么错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不一定的事,婶娘但说无凡,多个人,我们心里也多个数,到时选哪家,也都是要看我兄长的意思。”萧玉珠微笑道。 见她依旧甚是有礼,说话口气也不生疏,听着话也不别扭,所以萧王氏只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娘家有一个侄女正好已及笄……” 说到这,她看了看萧玉珠,见她笑容没变,那话就继续说下去了,“样子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就是家里是温北的,离京中远了些,正好他们一家上京要来看我们,已快进京了,过两日就到了……” “是来陪玉宜妹妹出嫁的?”萧玉珠笑道。 萧王氏点了点头,一直有些僵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也是有心,又给玉宜添了份嫁妆。” 说到女儿,萧王氏神情就高兴了些。 玉宜嫁出去,有主家的那一份大嫁妆,再嫁上她的,她娘家再给一份,到时候就算是嫁给珍王爷,那嫁妆也是足以让京里人高看几分的。 “到时候来了,看看再说罢。”萧玉珠虽然觉得她兄长绝不会接受这种亲上加亲的亲事,但也没挡着萧王氏的面把话说死。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萧王氏也本不想来的,但她娘家那边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连夜让仆人快马过来给她递了句话,让她先来透个意,说成不成无妨,只要她先帮着说一句就行。 只是一句话的事,萧王氏不好拒绝,这不,想了半日,换了个衣裳就过来,本来还打算要是看脸色不对就把话止了,但这家人都不是个会明面得罪人的,萧玉珠这边和颜悦色,她这边也就半推半就地把话说出来了。 当晚萧知远回来,萧玉珠跟兄长说了这话。 萧知远想了想,“温北王家?” 说了,笑着摇了头,对妹妹说,“这家不行,以后青婶娘要是再来说,婉拒了罢。” “嗯,知道了。”萧玉珠知道是这样的,也没多奇怪。 “对了,你那个郭伯娘给你信了没有?” “没有。”自她回温北后,她就没来过信。 “她要是来信,问问她,看她两家女婿哪一家是愿意来京的,决定好了我到时好安排他们的位置。” “哥哥……”萧玉珠瞪大了眼。 “怎么?不愿意先帮我问啊?”萧知远笑着看她。 “可,这样的话,郭夫人就不好做人了罢……”哥哥重用的是她的女婿,而她继子却还是萧家人呐。 这一次清肃萧家内部,虽然最终动手的是老将军,但死了好几个萧家人,众多萧家奴仆,但兄长用的却是郭夫人的女婿…… “那又如何?此次帮我立功是她的两个女婿,我重用自有理由,萧家人还吃了我和她不成?”萧知远不以为然,他是要用人,正好那两个都算不得全是萧家人,他用这两个外姓的,皇上那也没什么话说。 他让妹妹去跟郭夫人说,一是让郭夫人领妹妹的情,二也是让郭夫人在女婿面前长长脸,他这也是报了当年郭夫人对妹妹颇有点照顾之意的恩情了。 要不然,他一举调令下去就是。 “郭夫人怕也是难做人。” “有什么难做人的?她还有两个女婿撑着腰呢。”萧知远拍了拍爱操心的妹妹的头,“才见你高兴两天,就又为人操心上了?” “倒不是,”萧玉珠不好意思一笑,顿了顿又说,“也就你们几个人我愿意操心了,除此之外,哪有那么多的心让我操。” “知道就好,别管那么多闲事,别还不学乖。”萧知远捏了捏她的鼻子,“好了,出门去罢,你都没看,你家那个醋坛子在门外站多久了。” 来接人回去的狄禹祥在门外闻言,轻笑出声,“好了,珠珠,快出来罢,莫耽误了大兄正事。” 萧玉珠忙不迭出口,见到他,忙说,“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是二郎他们哭了,奶娘哄也哄不好,我就来找你回去哄哄他们……”狄禹祥搭着她的腰淡笑道。 “哭了?哭得很凶?”萧玉珠一听,脚步就快了,“我刚看着他们的时候睡得可乖了,可是惊着哪了就哭了?” 狄禹祥一看她归心似箭,笑着取笑她道,“是谁跟兄长一说话就没完没了的了?你还记得有二郎他们啊……” 萧玉珠怔了一下,回头看他一脸取笑,她笑着摇了摇头,回道,“你是哄我的罢?二郎他们没哭……” 要是哭了,他哪能这么轻松,他也可是最怕儿郎们哭的人了。 “咳。”狄禹祥要笑不笑地轻咳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她的话。 他不过是临时想起,想试探她一下,她到底还为不为他们家的人着急了。 这几天,她可是只顾着为她兄长欢喜去了。 109、最新更新 十月萧知远的身体好了泰半之后,与父亲萧元通搬出了狄府,且官复原职。 来狄府的人众多,萧玉珠本不管这等事的,但这次跟狄禹祥开了口,说他见客人的时候,顺便看看哪家的人会品性好一点。 连他都要为大舅着找媳妇出一臂之力了,狄禹祥哭笑不得之余,也答应了萧玉珠的请求。 虽说来见他的,无非是想让他在舅兄面前说几句好话,但这些人里,确实也有那么一两个是因有些能力,但因求投无门,找到他这里来的。 求人这种事,狄禹祥并不讨厌,文人求人确实有失风骨,但风骨这种事也得就事论事,有风骨当然是好事,但只要不涉及到国仇家恨这等事情,风骨如若不能让时自身情况变得更好的话,那么这种风骨就是多余的傲气了。 适当放低身段,如果得来的更多,何妨不去做做?而按狄禹祥对舅兄那对微薄的了解,也知他喜欢的是识时务的人。 如果连形势都看不清,不会跟着形势走的人,与舅兄家结为亲家,其实说来也不是幸事,舅兄处于朝廷权力中央,皇帝是打算好几年都要拿他当刀子使的,他妻子总想着舅兄娶了亲就多了个人陪,有了家就多了顾忌不会那么舍身忘死,但她同时也明白,如果舅兄娶的妻子不是个贤内助,于舅兄也好,于那个姑娘家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对夫妻俩都没什么想法往清风傲骨那样的家里去为萧知远细琢磨,但觉得这些个来往之人里找――至少能求到门上来,倒不会对萧知远厌之甚深。 不过,当狄禹祥觉得一位他想帮的一位六品文官品性不错后,但人家家里没人可以嫁的女儿,连个侄女都没有。 萧玉珠听气不由自认地叹气,“怎么真找起来了,就这么难?” 她这里这段时日也不乏上门做客的夫人给她介绍,饶是她把条件说得再清楚,作媒的夫人介绍来的人也是五花八门。 不过,他们夫妇为了萧知远娶媳妇之事全都上了阵,那厢,皇宫里出了大动静――文乐帝打算把皇后的小妹妹嫁给萧知远。 皇后乃暮燕候家的女儿,暮家从不涉及朝廷政事,闻名天下但隐世于山,从开朝起,他们子孙世代从不在朝为官,且暮家出世的人出来后世代都是出来当先生的,且只当皇子的先生,都是被当世的皇上请出山来教育皇子皇孙…… 暮家世代久居暮燕山,暮山上盛产人参丹果这些世间昂贵之物,所以,暮家还不图皇帝赏赐,因本家就已够不愁吃不愁穿。 乍闻听到暮家的女儿要被赐婚于兄长,萧玉珠的头一个反应莫不是哥哥见她挑的都不中意,去皇宫跟皇上死皮白赖去了罢? 这晚在床上,夫妻俩就像平日一般夜聊,狄禹祥一听她忧心忡忡,反不见欣喜,甚是奇怪,“暮家不好?” 萧玉珠眨着桃花眼看着他,好半晌无奈地道,“什么不好?你也不看看我们家……我们家是什么样子。” 她不想说哥哥的不好,但暮家的姑娘听说都是美若天仙,皇后可是艳冠后宫的。 “皇上赐婚,有什么配不配的,你就放心,如果圣旨真下了,想来那姑娘家也是愿意的。” “说得轻松。”萧玉珠虽是不敢置信,但脑海里已经想着家里有什么是配得上人家家里的…… 想来想去,还真觉得自己家里于人家家里一无是处。 他们萧家,全族上下已是面和心不好,哥哥已经是要斩断跟萧家的关系了,哥哥本人罢,倒是能干非凡,但就是太能干了,是非也多…… 然后,萧玉珠想到自家哥哥还住在进奏院温北府邸里,那可是官邸,隶属温北,可不是哥哥的私宅…… 所以,她兄长连处像样的大宅都没有,而西郊的那处大宅当然不能算…… 就这条件,要娶皇亲国戚家的女儿? 狄禹祥听完妻子在他耳边的这些小声唠叨,闷声大笑得睡意全无,萧玉珠说完也是根本没困意了,问他,“要是真娶了,我们家这种情况,到时候岂不是丢姑娘家的脸?” 狄禹祥再也忍不住,笑得猛咳嗽,当下就决定不管妻子的这些事了,直接推给了舅兄,“你问大兄去。” 萧玉珠点点头,无奈道,“那我还能怎么办?” ** 萧知远很忙,皇上跟他说的赐婚之事他听听也就算了,只当皇上是心血来潮开他的玩笑,毕竟他又重站在了风口浪尖,暮家是最入世但也最避世的家族,只有他家敢说世代不做官当只当先生,也就他们家就真的世代不为官只为天子老师。 这样一个从不涉及朝廷权力的家族,找他这样一个给皇帝当刀子使的权臣当女婿?他不用脑袋瓜子想也知道暮家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所以当手下来报妹妹想见他,他趁着午间去了妹妹那,见爹也在,一家人用了午膳后,当她拉了他进屋要单独说话,他还当她还要念叨些哪家姑娘怎么怎么好,让他好好派人去打探一番的话后,却见她吞吞吐吐地问起了他手中有多少银钱。 “有多少银钱?”萧知远愣了一下,随即连忙问,“你要多少?要做何事?一万两够不够?” 萧玉珠听得傻了一下。 “不够?你是要做何事?”萧知远往门外瞧,还皱眉,“狄家出事了?” “没有。”萧玉珠揉揉额头。 “也是,我可没听到什么风声,”萧知远也是松了口气,还以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狄家出大事了,“是你要要,这个没事,哥哥等下叫人送来给你。” “我要一万两做甚?”萧玉珠觉得她头又疼了。 “做甚?”萧知远挑眉。 “你……”萧玉珠气结。 “妹妹好好说话,不好好说哥哥听不懂。”萧知远见她气得又脸红,哈哈大笑了两声。 “你又装傻。” 萧知远笑嘻嘻地面对着妹妹的指责,见她抿着嘴又低下头后,知道容易生气的人又生气了,只得摸摸鼻子认输道,“好了,你问哥哥有多少银钱是想干什么?” “要买宅子啊,哥哥成亲了,不能带着媳妇住在官邸罢?” “这有什么不好?皇上又不是不许我住。” “那也毕竟不是私宅,不能当成家住。” “那好罢,要宅子……”萧知远叹气,“你自己看着屋子,看中哪处就差人来跟哥哥说,到时哥哥去办。” “那……”萧玉珠这时不好意思一笑,“是要找快一点还是找慢一点?” 萧知远奇了,“你想找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哥哥婚事什么时候定?”萧玉珠试探地看向萧知远。 萧知远这下可算是回过神,知道他妹妹闹的是哪一出了…… 顿时他啼笑皆非,看她满脸希翼,怕她失望,也不好说这可能只是皇上随意的一口戏言,只得把话推到皇上身上去,“这个得看皇上。” “是哦。”萧玉珠没听到肯定的话,不由还是有些失望,不过随即她又打起精神道,“我先找宅子,哥哥手里银钱够不够的?不够的话,大郎说家里现在有点闲钱了,可以还了哥哥当初帮我们买宅子的钱。” 萧知远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跟她敷衍了几句,出门找到妹夫,与他道,“怎回事?那传言她当真了?” 狄禹祥也是好笑,与舅兄道,“岂能不当真?一边觉得你是配不上那样的人家里的姑娘的,一边又觉得人家姑娘快快嫁给你好,这样暮家的好姑娘就是你的了,准跑不了了。” 萧知远被他说得也好笑了起来,笑骂道,“又是瞎操心。” ** 萧知远把这事真只当是皇上戏言,而萧玉珠一边觉得不是真的,一边又无比盼望这是真的――暮家的姑娘,是她之前根本没想得到是兄长高攀得上的。 所以当圣旨真的下了的时候,萧知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乐得文乐帝下了宝座揽着他的肩笑得前抑后翻,“朕就知道你不会当真,看罢,老先生,你看我们把人给吓得……” 暮家的家主坐在下首,慢慢抚着胡子朝萧知远微笑。 萧知远朝皇帝先是一揖礼,然后朝暮老先生无奈地笑,指了指自己的脸,“您也不怕吓着您小孙女儿。” “她是见过你的,回去晚上没吓哭。”暮老先生淡淡道,“倒是说你极富男子汉气概,不愧为我大易英雄……” 萧知远听得突然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 “我孙女儿中意你,她选的,看样子,你也是不讨厌我暮家女儿罢?” 王公贵族都抢着要娶的暮家女儿哪有他讨厌的份,萧知远摇摇头,笑叹道,“岂敢?可是这一下可好,舍妹本就天天求神拜佛盼着我能赖□□抱得美人归,现下美梦成真,家里上下都要为着我娶仙女之事鸡飞狗跳了……” 暮老先生与文乐帝闻言相视一笑,还是对萧知远说的话满意的。 怎么说来,萧知远此言说来先不论他话底下的聪明至极,单表面的话意,就已对人家的女儿抬举甚高了,姑娘能不欢喜才怪。 而如萧知远所料,家中人确为他要娶暮家姑娘的事都惊呆了。 萧知远要娶暮家姑娘的事一传回狄府,正在女儿家中陪外孙玩的萧元通背着小外孙就要往进奏院跑,要去给带回进奏院的夫人牌位报喜,而萧玉珠傻傻地跟在父亲身后,跟喜婆和余婆念叨,“宅子没找好,怎么办?提礼一样也没准备好,怎么办?哥哥整天就是穿官府,像样的衣裳也没几件,穿什么样的衣裳去见人家亲人?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次,别说好,连两个见多识广的婆子,尤其是余婆婆都有些呆傻,直到到了马车上,都狠狠掐了把的大腿,才认识到她刚没听错――皇后的亲妹妹,真要嫁给他们家长相有点凶恶的大人当新娘子了? 110、最新更新 圣旨赐婚一下,满朝哗然,羡慕嫉妒者多之,但也因此对萧知远更忌讳了一些,毕竟,皇帝把皇后亲妹子都赐给他了,可见对他的重视。 文乐帝确实也赏罚分明,萧知远无二心,臣子给了绝对的忠诚,他回之的就是绝对的维护和保护。 就是为人小气了点,圣旨是下了,但一个铜子的赏赐也没有给,萧知远还得变卖自己属下带回来的战利品,其中一半是属下上贡给他的,一半是他跟属下借的。 几个跟回来的比他们大人还富余的老部属给他凑了凑,总算是给他们大人凑起了娶媳妇的银钱,买幢好宅子修整下,再置办些像样的家什,还能剩下些个让嫁进来的新娘子够三五年家用。 萧知远是个利落人,当年娶亲怕让自己媳妇当寡妇,不娶就是不娶,现在娶了,也就用了全心全意的诚心,媳妇是个好人家的,他怕人从山里嫁进京来住不习惯,所以管暮家的老家主要了她在家住的用的,举凡一切包括了吃穿用度的清单,都打算按她在娘家的习性来。 院子比照着她在家里住的来修,桌椅这些用料贵昂,他也没小气,照样来,而他有了这个心,暮家主动派出了自家的巧匠给他来打家具,给他修园子,所以算起来,萧知远只出了个成本钱。 萧玉珠见这还没提亲,暮家就开始为萧家着想了,也没含糊,跟兄长吱过声后,就请余婆婆去问了来京的暮家管家的话,问清了未来嫂子的喜好,特地让狄家人去苏安走一趟,去买上各种上好的丝绸香脂放到了提亲礼里,又从兄长那提了五万两银出来,找了京城最好的能工巧匠为其打造头面。 萧元通则跟儿子要了一根上好的乌木,打算为未来儿媳雕几根乌钗,当是他这当公公对未来儿媳的一点心意。 萧家为萧知远娶亲不遗余力,这样倾全家之力来办婚事,毫无藏掖之处的,文乐帝跟他的太先生说也只有萧知远这样的人和他的家人才办得出来,他就是个要么死都不认,一认就会死认的人,暮家小小能不看中皮相而看中他的为人,这离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就不远了。 暮家老家主笑而不语,不过回头他把文乐帝的话写到了信中,送回了暮山。 暮小小见罢信,微微一笑。 是不是良人,她是暗中打量过,自己也思忖过了,不用别人说,只要她选了,做了决定,不管他以后是好是坏,她必倾心以对。 ** 萧玉珠写的提亲礼单子是比照着当初珍王爷给萧家的来写的,不过,有些她还是替换了下,按她哥哥打听来的,和余婆婆从暮家管家那边打听来的相合计,把甚多东西都换上了暮家姑娘所喜爱的。 “按嫂嫂喜欢的来送,她以后进了家门,用的次数就多,这样就多些花样可用了。”萧玉珠晚上跟狄禹祥夜聊的时候跟他说起了白天的考量。 她每天都会跟他说几句自己白日做的事,他累的时候就少说几句,较精神的时候就多聊几句,狄禹祥也相对亦然,而时日一长,两人到了晚上不说上几句都觉得不自在,狄禹祥要是晚上有事在外头商议,到点口里就发痒,想叫一声“珠珠”,可谓惯性的强大。 “嗯,挺好。”狄禹祥轻应了一声,看着她耳上戴的小圈的银耳环,这是他从淮南赶考给她带回来的,她每日都戴他送的这些首饰,只有出门要见客的时候才会换上贵重的,平日在家,就戴这些不起眼的,要是不太重不坠耳想多戴几天,有时晚上也不会摘。 狄禹祥应声的时候心境是平静的,她一直都知道跟着他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她嫁了他,就跟着他的步子过,所以兄长富贵了,给了她金银珍宝,她也当是兄长给她的心意珍藏了起来,并没有忘记她嫁的是谁。 他爱慕她,而她何尝不是把他对她的每分爱意珍惜处之,放在了他们家中的每个细微处。 只有这种时候,狄禹祥才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对他的心意,她因心中有他,心里安稳充实,所以从来不知道羡慕嫉妒那些比她更耀眼,光彩夺目的。 “哥哥说,提亲要带上我,但家里的儿郎们,我放心不下,就推了,到时还望嫂嫂莫怪的好。”萧玉珠说到这还是有些不安的,毕竟是兄长的提亲,她要去见的是以后的嫂子,老实说她还是很想见上一见的。 “等以后她进门了,你去给她陪个罪,暮家的姑娘我听说过,听说个个家教甚严,通情又达理,想来不会怪你的。”狄禹祥轻声安抚她。 “嗯。”萧玉珠轻吐了口气,跟他袒露心声,“不知为何,知道哥哥真要娶暮家姑娘,我这心一直提在喉咙口,害怕得紧。” “你怕大兄娶不到,暮家临时反悔?”狄禹祥笑了起来。 “有点。”萧玉珠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另又道,“我怕哥哥是个粗人,到时若是嫂子嫁进来,发现……” “不会的,”狄禹祥打断了她的话,摇头说,“而且,大兄哪是粗人?你心里知道,他比谁都聪明,且他有时在你面前故意耍浑,不过是为逗你一笑罢了。” 萧玉珠听得良久未出声,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在黑暗中抓过他的手放到嘴边轻咬了一下,恨恨地道,“你也一样,爱耍浑,别以为我不知道。” 狄禹祥闻言大笑,吓得萧玉珠连忙去握他的嘴,握上后才醒悟过来二郎他们今晚呆在隔屋让哑婆守着,这才放松了绷紧了的肩膀。 “好了,睡罢。”她先前就困得很了,狄禹祥不想再逗她,拍了拍她的背,笑着哄道。 ** 因萧家准备去暮山提亲的礼物相当庞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这提亲的日子就定在了出了正月的一个好日子――正月十八。 不过就算是这样,萧玉珠也还是担心那些首饰布料能不能准时回来。 就在她担心完兄长要娶什么样的媳妇之后又担心上了能不能按时提亲之时,十一月初五,萧玉兔要嫁进如家了。 不论萧表与萧知远已是分开两路,还是萧玉珠与萧钟氏了也好,萧玉兔也好,都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所以她按照常礼,送了匹布料和两样不重不轻的首饰过去当是添妆,人就没过去了。 这边萧知远还没提亲,就因赐婚在朝上朝下风风火火,萧玉兔的出嫁就显得冷清得很了,事后萧玉珠听来串门的萧玉宜等姐妹说,这段时日因京中治宁禁止喧闹,所以如家的鞭炮声都放得不够响亮。 这多少又灭了族长这一家的威风。 其实这于萧家也是不好看,萧玉宜,萧玉锦和萧玉俏难免也担心上了自己出嫁时的情况,怕到时自己也落了这个境地。 萧玉宜性子稳,还好一些,萧玉俏则是已要在两个姐姐之后出嫁,本就被剥了些风头,现下见如家这样对萧家的姑娘,她怕她到时嫁到夫家,比这还不如。 女子出嫁的光景,一半是娘家做给夫家人看的脸面,一半是夫家做给娘家人看的,如若失了一半,对于她们这些人家嫁出去的姑娘来说,那脸上的光都要少一些,在夫家就更难做人了。 “玉珠姐姐,你说到时,京里人会不会觉得我们萧家的姑娘……”萧玉俏不好意思把话说完整,吞吞吐吐地朝萧玉珠道。 “应是不会,”萧玉珠微笑着轻摇了下头,“我看你们的夫家,先不说玉宜的,只说你和玉锦的,一个是正奉大夫家的独子,一个是中大夫家的嫡子,都是门风正的好人家,好好的儿媳妇抬起回去,想来看重你们都来不及。” 萧玉宜这时也是笑着朝萧玉俏道,“要是嫌鞭炮不够响,到时姐姐打发人去多放十发,十发若是嫌少,再放十发,你看可行?” “姐姐,我是说认真的。”见她说笑,萧玉俏忍不住气恼地小跺了下脚。 萧玉宜拿帕掩嘴轻笑了一声,随后朝萧玉珠微笑问,“玉珠姐姐,堂兄提亲的日子订下了?” “定下了。” “我听说到时您也要去?”萧玉宜好奇地看着萧玉珠,她下首两个妹妹眼睛也微微一眨,向萧玉珠看去。 “不去了,家中孩儿太小,我怕离开得时间长了,他们会想娘。”萧玉珠淡淡一笑,道,“所以我让兄长去跟皇上皇后娘娘请了罪,说家里这次就不去女眷了,到时等暮家亲家一进京,我就上门赔礼去。” 她能猜出萧玉宜问话下的意思,她们估计都猜得出她是放不下儿郎们,去花上来回一月的时间去暮家提亲,但就是她不去,萧家也不会有别的女眷能去。 青婶娘她虽也敬重,但那不是他们亲娘,说分明些,在她眼中这位恩怨分明的青婶娘与他们家不是一路人,相比郭夫人,她与郭夫人那才叫真正的亲近,而郭夫人她兄长都未必会请她去,就更不会让青婶娘去了。 111、最新更新 “是,二郎他们还小。”萧玉宜微微一笑,知道萧玉珠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别过了话,说起了别的事去了。 不多时,萧玉宜趁着天色未黑提出告辞,萧玉珠送了她们到门口。 萧家姑娘一行人回去的马车上,萧玉锦与萧玉俏一左一右地靠着她们堂姐,一会后,萧玉俏问萧玉宜,“大姐姐,我看玉珠姐姐好像与我们生疏了不少,没过去那般亲近了。” “难免的。”萧玉宜淡淡地道。 “可连对你……”萧玉俏迟疑地说。 “对我怎么了?”萧玉宜立马正色道,“我们上门,她笑着迎我们进去,笑着送我们出来,该做的都做了,你若是觉得她对你不住,下次就别跟我去了。” “不是这样的,”萧玉俏顿时委屈了起来,“你以后可是珍王妃,珍王爷的妻子,可你看看,都是你去看她,她都未曾来看这你一次。” 萧玉宜为她的不懂事摇了一下头,叹道,“她先是怀孕,接着是生子,三个儿子都是早产下地,家里人都不知怎么担心,堂兄之前也是生死未卜,这等时候你还让她前来看我?就因为我是珍王爷未过门的妻子?俏妹妹,你让姐姐说你什么好?” 说罢,失望地一摇头,心间不由有些疲累。 “可她对婶娘和你是真的……”萧玉俏还是不满。 萧玉宜苦笑出声,知道她心口有不平的气,她说这么多都劝不听,看来是说不听了,只得叹笑一声,最后说了一句,“这些话,以后就不用说给我听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是如你所说的我对她有了成见,你告诉我,最后得好的是我吗?” 她还没嫁过去,就这么急着给自己竖敌人?她这个日夜跟她相处的妹妹,看来还是不够清楚她为人。 自她说给珍王爷,家里人随着水涨船高之后,连带的连仆人跟人说话的时候都带了几分傲气,她先前还以为身边这几个与她一道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妹妹们都是能沉得住心的,可哪想,俏妹妹先前还沉得下来,但与京中众多贵族官家小姐打过交道,又听多了奉承吹嘘话后,现在哪怕言语之间掩饰得当,心里还是免不了几分自以为是。 可元通伯家那位姐姐,眼睛那么利,她的话仅说一半,她就能猜出个七八成出来,想来俏妹妹这等面不对心的那点想法,她也应看了个明白。 下次,不能再带着去了,再带着去就是招惹人不快了。 萧玉宜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她还想着多带着这两个妹妹去萧玉珠那边多走动走动,真不是为着她自己,而是为了以后在京的这两个妹妹。 知远堂兄娶的都是皇后的妹妹了,与玉珠姐姐关系好点,真是对她们只有益而无害啊。 她到时嫁到大冕,就是想帮她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 晚上狄丁送信过来跟萧玉珠说公子晚上就不回来用膳了,在码头的酒楼里跟族里人谈点事,要晚一点回来,让少夫人给他留点热饭热菜,他回来还要用点。 “可是又在喝酒?”萧玉珠问狄丁。 狄丁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南方的贾老板来了,那是公子的故交,随行还带了几个掌柜的与公子认识,难免会多喝几杯。” “知道了,去罢,看着公子点,帮他多夹点菜垫酒,多给他倒点白水喝喝。”这等应酬之事,萧玉珠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叮嘱些细琐的事。 “诶,知道了。” “赶紧去罢。” 桂花这时正好把烙好的两个羊肉饼子拿了出来,手里还端着碗猪脚汤,见他快要走,忙对着汤吹了几口,放到了狄丁嘴边。 狄丁就着她的手把汤喝完,朝少夫人不好意思一笑,“小的走了。” “去罢。”萧玉珠脸色柔和。 狄丁拿着饼子又赶去了码头,桂花看不到门边的人了,转过身来扶萧玉珠,与她道,“公子最近也太忙了点,见过那个掌柜的就见这个。” 萧玉珠听了笑了笑,没说话。 晚上她等到深夜,等到人回了,在院门口迎了他。 狄禹祥一身酒气,见到她,那被狄丁扶着的身影腰顿时就直了一些,朝她道了一句,“怎地还没睡?” “睡不着,想等等你。” “唉,以后我回来得晚了,你先自己睡。” “知道的。” 狄禹祥摇摇头,知道说她不听,也没再多言。 桂花在见到人的那刻就跑去厨房端解酒汤去了,送了汤来,就让少夫人打发她跟着狄丁回去睡了。 走出院子,狄丁弯下腰,朝大腿拍了拍,示意她上来。 桂花红着脸爬上他的背,在狄丁耳边轻声地说道了一句,“你也累了。” “没事,背你不累。”狄丁一天到晚在外跑的,就是公子在家,公子有事也要让他跑腿,他在家的时间不多,也就这个时候能稍微对妻子好点了。 ** 临近过年,狄禹祥跟南方多搭了几条线,且大冕那边的商路选的族人,这时搭的船就快要进京来了,过不了几天,要教他们一些事的狄禹祥将会更忙。 而且家中三个幼子,到底是出生得早了一点,生出来也有六十几个日子了,但身上好像没长什么肉,身子瘦小得让人心疼,妻子忙着大兄订亲之事,又担心儿子们长不大,已急得舌头都起了泡,又要对着他装无事人一样,而狄禹祥也是担心孩子,虽然他找的大夫和舅兄请来的太医皆说孩子无碍,但他们夫妻天天看着孩子,总觉得时刻都为着这几个瘦弱的孩子提着心吊着胆。 以前狄禹祥还嫌孩子哭得惊天动地,但现在一听孩子哭得这么响亮,觉得他这么活龙生虎的孩子们,肯定是不会有什么毛病的,现在每次耳中听到他们的哭闹都觉得悦耳无比。 这时,狄增给孙儿们定的名字起来了,萧元通与他写的信中也说了孩子们的情形,于是最终二郎定下了长生之名,三郎是长息,四郎是长福,喻有生生息息福气长远之意。 二郎他们的名字总算是在他们百日之前定了下来。 这次过年,狄禹祥在京中身负重任,且明年春闱在际,离不开京中回淮安,狄增身为父母官,不能前来京中,狄赵氏本想来,但二儿媳已有孕,她要主持家务又要照顾儿媳,也是来不了,三郎四郎也是想来,可是狄增勒令他们在没未中举之前不得来京,故这次家里人一个也没有来,不过狄家的两个伯伯,七伯和八伯来了。 因着家里要来两个长辈,狄家在京的族人在过年的时候也要悉数前来,萧玉珠把主屋收拾了出来,又把大堂两侧的屋子都收拾了出来,定好人数和客屋,算下来,屋子三人一间,堪堪够用。 只是那被子,因人数太多,少不得还要多去打几床好的。 萧玉珠忙得脚不沾地,但还好二郎他们好像因祖父命了名,身子好像变大了一些,且小郎们也似一夜之间都学会了吐着奶泡泡,好奇地随着人动而转动眼珠子,高兴起来还会弹手弹脚,比之前要活泼了不知多少。 二郎他们第一次在萧玉珠怀里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时候,萧玉珠喜极而泣,晚上狄禹祥一回来,她就把此事告知了他。 狄禹祥听着也去抱了抱儿子们,可惜当时二郎他们睡了。 第二天他出门的时候,儿子们还在睡着。 直到接回狄七伯和八伯这些族人回家,二郎他们也没在他这个当父亲的怀里活蹦乱跳过,反而因他想跟孩子们多相处些时辰,夜间把他们的摇篮安置在他们夫妻的屋中,他们半夜醒来喊饿吃奶,把他夜夜从睡眠中号啕得醒来。 不过就是如此,他也舍不得把孩子们搬出去,因他妻子这段时日也是眼睛处要是看不到孩子们,她也是睡不着。 ** 二郎他们的百日就在大年初二,加上过年,狄府要添置的东西就可想而知了,而这次来的族人有几个是要去大冕,这几个人都需狄禹祥带着他们手把手教事,所以能帮得上萧玉珠忙的,就是大郎他们来的两个伯公了。 狄家九兄弟,狄七伯其实手众兄弟中手脚最慢的,反应也挺迟钝,但他力气大,身子好,所以就跟八伯一起来了,而且,他大儿就在京中帮着狄禹祥做事,农村人活一辈子,大都都是为儿女,而谁对他们儿女好,他们就对谁好,七伯干出活来,比在家中还格外卖力。 而狄八伯对狄禹祥从小就比对亲儿子还要好上几分,而且上次来京的人里,就有他的两个儿子,狄八伯也知道,他家这个小侄平日对他客客气气的不见多亲热,但对他的每份好他都记在心里,只等着有朝一日能报答,所以他是再愿意不过为狄府过年的采办出人出力了。 有着两个一天干活不喊声累,让他们休息一会就跟为难他们一样的长辈,萧玉珠是省了不少事,但也是不放心他们连个脚都不歇,但狄禹祥带着堂兄堂弟们一回来,这些小辈们就是趁着天黑也要去厨房帮着刨猪脚毛,收拾骨头,腌肉的时候,萧玉珠也是真亲眼见识了一番农村汉子们的劳动力,家里厨房齐厨子他们可能得忙上小半天的事他们一来个时辰天就完成了。 “公子,咱村里就没懒汉啊?”桂花看了回来炸知,问在拔算盘算帐的公子。 “有,”狄禹祥笑着回,“不过来的都是勤快的。” “也是。”桂花一拍脑袋,嫌自己笨。 对,都能来京了,还能选懒汉来不成? “嗯?”狄禹祥突然顿了一下,挥手叫了桂花下去,对到一半的帐突然心算出不对他问她,“家中的银钱花完了?” “嗯……”萧玉珠笑了笑,“是差了一点,忘了跟你说。” “多少?” “一百两。” “下次记得说……”狄禹祥示意她去拿他今天拿回来的银袋,“自己拿一百两。” “哦。”萧玉珠从袋子里拿出一百两,放到了自己的小荷包里。 “再点五百两出来,够开销吗?” “够的。” “再点一百两罢,多买些肉腌上,族里这次来的都是壮青年,都能吃,米粮也多买些备点,过年店铺大都不开,到时不好买。”狄禹祥说着,这时因萧玉珠站到他身后给他按脖子吁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终是疲惫地道,“等忙过正月十五,就要忙大兄的事了,用不了多久就要春闱,现下我想抽空瞄几眼书也是顾不得瞄,到时只能看今年的主考官是谁,到时再对症下药了。” “嗯。”他做的事,带族人出去做生意也好,他看的书也好,萧玉珍都帮不上忙,只能听他说说。 “珍王爷也快回来了,春后萧家那位小姐及笄也好,他们成亲也好,也少不得你帮忙……”狄禹祥说到这又长吐了一口气,“现在我只希望能把咱们的教养婆婆找到家里来看着大郎二郎他们,我才放心得下,要不然,我在外面担心着他们又担心着你,真是快连气都喘不顺了。” “若不,我跟哥哥催催?” “这个先不用了,”说到这,狄禹祥睁开了眼,回过头与她道,“余婆婆跟我说了三个好的,是一家人,一个义母两个义女,就是住得远点,我想趁着这两天抽空赶去拜访一趟,这个时候,还真得要你的菩萨保佑,保佑那三个婆子都是有本事的,且能落在我们家里,帮上我们的忙。” “余婆婆说的?” “嗯。” “她的话能听,余婆婆以后就是哥哥府里的老婆婆了,她没个家人,哥哥答应了她以后会给她买棺入土,还会找孝子给她送葬。” “是,我知道能听,所以才要去找人。”狄禹祥说到这,看了住了不到一年的屋子,轻摇了下头,叹道,“你兄长订完亲就是春闱,春闱之后也就是珍王爷大婚之后了,不出意外我们到时就要随珍王爷夫妻俩去大冕了,珠珠啊,你看,我怕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怕连好好喘口气都不得空,左右全都是事。” 萧玉珠笑了起来,“听起来怪热闹的。” 112、最新更新 她笑,狄禹祥也失笑起来。 他真是偏爱她这点,对于困境,她有一笑置之的气度,他爱慕她,而与她度过了一段时日后,在某时的一刻,他也敬佩于她对他所能做出的包容。 听她一笑,再大的纷扰烦忧也只是纷扰烦忧,并不会真成为压在心头挥之不去的负担。 她从未抱怨过他什么,做得好,她朝他笑得甚甜,私下任他予取予求,做得不好,她也无所谓,对他的好不会少上一点。 久而久之,他愈发对她依恋了起来,有时候他都觉得她什么话都无需去说,她只要朝他静静一笑,就能触到他最柔软的心底。 ** 在十二月过年之前,文乐帝让满朝文武都过了个好年,当然赏赐是必不可少的,各地上贡上来的大米瓜果,布料瓷器,文乐帝让给后宫送了一些,其余的就赏给臣子们了――萧知远得了一筐特等水梨,个大得比其妹萧玉珠的小脸还大。 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是文乐帝又一个子都没花,把贡品赏给他的爱卿们后,又把各府各门缺的官吏都给补全了,他亲自下的御旨,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管是以前的老臣复位,还是新上任的,他皆以天子门生称呼他们。 文乐帝跟臣子们套完近乎,之后指着萧知远,意味深长地与满朝文武说,“切莫大意啊爱卿们,萧大人在着呢,你们都知道的,他是阎王爷都不收的人,谁犯到他手里,就算是朕,朕也是救不了。” 底下文武百官闻言皆觉他此话不对,就是皇亲国戚也觉得这新添的亲戚这时候看起来也浑身邪气,尤其皇上的话后他回过头就是冲着他们一笑,直笑得这些人背后纷纷一凉,腰都挺直了些,以证自己一身正气。 见满朝一身正气,萧知远看着他们又是咧嘴一笑,回过头看着文乐帝又算是一笑,可算是明白皇帝为何给他指婚了――别人是给打一棒槌给一甜枣,换到他们大易皇上这,他是先给一甜枣,再狠狠打你一棒槌,你还得感恩戴德,若不然就是你不识好歹狼子野心。 萧知远回去后带着他爹去妹夫府上蹭饭,席间跟妹妹讲,“皇上这个人啊,太小气了,哥哥以后成了家,有你嫂子要顾,也帮不了你多少了,你还是多花点心思,把你夫君的银钱攒到你的小荷包里,如此爹和我也就不担心你过得不好了。” 萧玉珠当他又在说浑话,看都没看兄长一眼,充耳不闻地喂长南的饭。 “舅舅好穷。”长南像是听明白了什么,从娘亲绣给他的小荷里掏啊掏,掏出了三个子,伸出小胖手欲要送给他亲舅。 萧知远眉开眼笑接过,放到自己的荷包里,又哄长南道,“舅舅穷。” 长南有样学样,很肯定地回道,“舅舅穷!” 说罢,把荷包里最后一个铜子摸出接济了他亲舅,这才“啊”着嘴,接着让他娘喂饭。 “别喂,让他吃。”狄禹祥笑着止了萧玉珠的手,把筷子放到了儿子手里。 长南嘟起了能挂油瓶的嘴,但在他娘在他发顶轻轻一碰后,小男子汉刹那眉开眼笑,握起把着筷子的拳手,夹了根菜往他娘嘴里放,还不放还给他身边给他夹菜的外祖也给拔起一根。 “人找得怎么样了?”这边,萧知远跟狄禹祥开了口。 “婆子?过几天就能来。” “放心用,我查过了。” 狄禹祥笑了起来,“余婆跟你说了?” “嗯。”萧知远点点头,“见你去了外地,有人跟我说了,我就派人查了,随后找了余婆来问。” 说罢,他顿了顿,“京中有人盯着你,我也找了人盯了你,不是刻意的,只是怕你出事珠珠伤心,等去了大冕,你们到时会清静些。” 萧知远以前是不屑于解释这些的,他不怕一些人的误会,但与妹夫处得久了,不论他为人也好,为人处世也好,还是那份担当力也好,萧知远都是有些欣赏的,因此,他也是真不太愿意与这妹夫的关系停于表面。 他其实早已把妹夫当成了亲人,但妹妹找他说过了,他在心里认为没有用,得说出来,人也知道了,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趁他们去大冕之前,萧知远也愿意多赏妹夫点好脸色看,顺便多告诉他一点他对他的赏识,免得狄禹祥真认为他这个大舅兄是个护着妹妹不讲理的人。 狄禹祥见舅兄脸色颇有点认真,他微微一笑,道,“舅兄不必多虑,个中因由永叔也猜得出,请您放心,我不会多想。” “我也知道,”萧知远说到这也有些无奈,朝妹妹那边看了一眼,又在狄禹祥耳边轻言道,“你们这不没多久就要走了吗?你媳妇誓死非要在之前让我们和和乐乐得像个真正的一家人,你小子皮给我绷紧点。” 狄禹祥听了想大笑,但见舅兄神情严肃,珠珠也好奇地朝他们看来,他即刻把笑意强忍了下来。 “其实我也是说认真的。”萧知远还是一脸严肃,“你媳妇说得没错,我相当赏识你,如果你不是我妹夫,我会看你很顺眼。” “是,永叔知道。”狄禹祥敛了笑,轻点了头,朝萧知远两手一握,浅作了一揖,“多谢大兄赏识,您教我的也有许多。” 萧知远神色缓和,朝他一笑。 那厢,他们对面坐着的萧玉珠朝他们不禁嫣然一笑,随即她低下头去的笑靥,有着几丝小女儿心满意足的娇态。 萧知远见到此景,眼睛真正地柔和了下来。 其实当了她这么多年的兄长,以前对她百依百顺他就认为是对她好了,后来再见面,她已嫁了出去,毕竟不再是住在一个家里的一家人了,她成了别人的媳妇,他以为能为她做的不会再有多少了。 但到现在,他才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能让妹妹真正开心的事情其实很多,只要他依旧还把她当宝贝妹妹疼,他就自然能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 只有真的心存了隔隙,才会觉得一家人才不再是一家人,若不然,不管他们离得多远,身为女儿家的她嫁给了谁,只要他们真的还存了年少时那颗想为对方好的心,他们的关系就永不会变,就如他们身上永远都会流着他们父母给他们的血液一样。 ** 易修珍赶在了十二月二十四,小年之天进了京,当天他入了宫,人没出现在狄府,但差人给狄府送来了一车的大冕特产当礼物,其中有许多种的野味腊肉,比野味腊肉还多的还有众多的书…… 珍王爷还给狄府送来了两名教大冕话的先生,所以,事情繁重的狄氏小夫妇身上又多了件事,要学着说大冕话,且还必须要在三个月里学个通透,连长南都要跟着学。 狄禹祥请的三个婆子已经进了府,一个五十岁有余,两个皆是三十五岁的妇人,她们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也是要学说大冕话的,但三个妇人在学过两天后,皆愿意去府中忙碌,指点府中人做事,或者去抱抱小公子们,也不愿意去学那些学得她们舌头都打结的大冕话。 她们毕竟是有些岁数了,学起这些来不快,忙碌的府中确实也需她们去做事,萧玉珠也不好勉强她们,就带着桂花跟珍王爷特地为她送过来的女先生学起了大冕话。 学了几天,很快就到除夕,这天狄禹祥下午就回来了,在他们屋子里看到妻子抱着他们的小儿边踱步嘴里边练习着大冕话,不由笑道,“要是烦也可不学,那边说官话的甚多。” “说大冕话的当地人更多,”萧玉珠摇摇头,“不学上几句,老觉得不踏实。” 说到此,她把怀中睡着的三郎放到他手里,“刚哄睡的,你抱抱。” 狄禹祥轻手轻脚地抱了会孩子,看着小三郎那种稚嫩白净的脸,他轻笑着说,“长开了些,三郎鼻子像你。” “是啊,我爹也是这样说,”萧玉珠凑过去看看,“就是长在咱们三郎脸上,这鼻子秀气了些。” “哪有,”狄禹祥不以为然,“长在咱们小三郎脸上,这叫俊秀。” 萧玉珠不由微笑,看得狄禹祥凑过去,在她脸上轻吻了一记。 “放摇篮里罢,我们该出门去堂屋了。”萧玉珠咬着嘴轻笑了一声,朝他小声地说道。 狄禹祥点点头,“嗯”了一声。 等他们刚下去到了堂屋,门外齐厨子媳妇来叫萧玉珠,说萧家的婶娘来了,是萧王氏。 除夕这天来他们府上?萧玉珠讶异极了,忙去门边迎了人。 萧王氏一见到她,完全没等萧玉珠朝她施礼,她就紧紧拉住了萧玉珠的手,微笑道,“好侄女,找处安静的地方,婶娘想跟你说几句话。” 萧王氏脸无异色,但她的手冰冷无比,萧玉珠顿时觉得不对,迅速带了她去了堂屋后面的一间隐密的小屋。 “青婶娘……” 一进屋,萧玉珠刚叫了一声,萧王氏拉着萧玉珠的手就发起了抖,这时她的声音也变了,都颤了音,“玉珠,婶娘求你件事,你在京中认识不少大夫,能不能为婶娘找个可靠又医术好的大夫来?” “怎么回事?”萧玉珠当真是惊了。 萧王氏咬得嘴都快破了,她的脸依旧冰冰冷冷,但眼睛里的眼泪大滴地往下掉,“不瞒你说,这大夫是为玉宜找的,前几日玉宜应了洛宁郡主的请去梅花观赏了梅花,回来后浑身奇痒,昨日那脸竟长出了豆大的暗疮出来了,我左思右想了好一阵,现在这京中,也就你是我能信得过的了……” 113、最新更新 暗疮? “大夫?”萧玉珠已经想了起来,“有个李大夫很是不错。” 那是想了法子替她接生的老大夫,医术确实高超。 “那……” “我跟我夫郎说一声,让他差人去请?”萧玉珠看向萧王氏。 “劳烦你了。”萧王氏犹豫了一下,老实说这事她并不想让萧玉珠的夫郎知道,她知道他跟珍王爷的交情好,怕他知道了说给珍王爷听,若是女儿没事还好,若是破相,这大好的亲事岂不是要遭殃?连瞒都恐怕没法瞒了! 可是,她也知道,她除夕找上门来求人,萧玉珠还要差人去找大夫,岂能不经过她夫君? 萧王氏便感激地萧玉珠一笑,“劳烦你们夫妻俩了。” 萧玉珠轻嗯了一声,带了萧王氏出去,让桂花带她去后面大院的主屋入座,她则去了前面堂屋。 今日狄家的族人一半出门办事,但也有一半是回来了的,正在堂屋围着桌子围作一团说说笑笑,狄禹祥也坐在椅子处跟几个族人说事,见到她来,大家都笑着喊,“弟媳妇来了?” “嫂夫人回来了?” 萧玉珠一一朝他们微笑,去了狄禹祥处,看到他看向她,她的下巴往外微偏了偏,随即站在了他身后,垂首不语。 狄禹祥把事跟堂兄堂弟说清楚后,就跟人笑道,“我有事和我家少夫人出去一趟。” 大家知道他们事多,都笑着应了好。 狄禹祥把她带了出去,听她说完萧王氏的话,眉头一扬,“竟是如此?” 见他略有讶异,萧玉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家不是有厉害的老一辈?竟没防着?”狄禹祥淡道。 见他完全不着急,走的步子还慢,沿路还跟叫他的族人下人点头微笑致意,萧玉珠颇有些无奈,与他只差一个小步走在他身后的她小声地说道,“百密也有一疏之时。” 防?凭白得了这么桩大好事,青婶娘她们岂能不防?但怎么防,可能也有她们想不到的地方。 “是跟洛宁郡主出的门?屏王爷家的那位郡主?” 萧玉珠想了想,着实想不出萧王氏说的那位郡主是哪位王爷家的,“应是,我还没问,听了几句话就出来找你了。” 听她这么说,狄禹祥颇为满意,他还是挺喜欢她什么事都来找他,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不用他出主意,他也愿意听上一听,何况是这等算得上大事的事情。 “那就去问问罢。” 半路李厨子找来,跟他们商量初二要多添个菜的事,夫妻俩耽误了一点工夫,等到了大院堂屋,萧王氏正低头暗自垂泪,看到他们忙站了起来,朝他们勉强一笑。 “晚生见过萧夫人……”狄禹祥行了一揖,回头看着萧王氏不紧不慢地道,“大夫我已经叫人去请了,等会就可随夫人一道回府。” 萧王氏见他一派淡定自若,说话之前顿了一下,才道,“劳烦你了。” “此事,夫人可是要跟王爷说一声?”狄禹祥淡道,“这种事如若是真发生了,早晚会传到王爷耳朵里。” 所以晚告知不由早告知,她们先自己说,比别人传到王爷耳朵里强,毕竟纸包不住火。 “这……”萧王氏迟疑了,她想了一会,尚还抱着侥幸之意的她勉强笑道,“先请大夫过去看看,到时再与王爷报信,你看如何?” “一切随夫人的意思。”狄禹祥也只是看在妻子找他的份上跟萧王氏建议一下,萧王氏怎么做,就要看他们家的意思。 ** 狄丁快马接了李大夫来,狄禹祥问过萧王氏的意思,就让李大夫随他们萧家的人走了。 萧王氏走之前犹豫地看了萧玉珠一下,颇有点想让萧玉珠跟着她走的意思,但在她看的时候,狄禹祥身形一挡,半挡在了萧玉珠的面前,嘴角含了点淡笑,直视着萧王氏。 她除夕来求救,珠珠看在同门之情上,不能袖手旁观,但如若把她都要拖过去,那就是拖她下水了,萧夫人应知道,这就叫得寸进尺了。 “婶娘,慢走。”萧玉珠在他身后对着萧王氏福了一礼,轻道。 “萧夫人,请。”狄禹祥不卑不亢一扬手,指向了门。 萧王氏无法,只得带着大夫走了。 “这事,真是告诉王爷比瞒着强?”路上萧玉珠问了一句。 “嗯,皇上耳目众多,很多事是瞒不住的,再说在临嫁之前出了此事,明显是别有用心之人的作为,岂会让她们瞒得住?我看他们来我们家找人后,到了晚上,很多人就会开始知道此事了。”狄禹祥淡道,“我们能帮他们告诉珍王爷,已是尽义了,珍王爷有的是更好的大夫,可他们不找,那也是他们家的事了,只是到时传得风风雨雨,萧夫人可莫怪是我们家传出去的好。” 萧玉珠听了摇头道,“应不会如此作想,不过要是如此,珍王爷那……” 见她担心地看着他,狄禹祥微微一笑,“我等会就会去珍王府一趟。” “啊?” “他们不说是他们的事,我去说,那是我对王爷之意。” 毕竟,这是萧家人的事,要走阳光大道还是走独木桥,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而他以后作为珍王爷的臣下,他可是不能瞒人的。 其实刚刚他派人去说是最好,两全其美。 可萧家人误了他们跟珍王爷表诚心的最好时机了,易家皇室稳坐江山几百年,皇家子弟哪一个岂是可好欺瞒的?明明找到他家头上了还不去说,狄禹祥都不知该说萧家人糊涂好,还是谨慎过度好。 果然如狄禹祥所料,快要入夜的时候萧知远带着父亲来狄府过除夕,也带来了外面风传萧玉宜得了会传给人的不治之症的消息。 萧玉珠一听哑然,萧玉宜现在脸上有疾,还真是不好见人,所以用不了几天,这风声怕是愈传愈烈。 在团圆饭开膳之前,萧知远跟狄禹祥入了暗室说话,问道了此事,“珍王爷那边怎么说?” “他暂且不管。” “暂且不管?”萧知远挑了下眉,好笑道,“这下的是哪步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萧家人虽沉稳,但不够低调,萧夫人这段时日也是见了不少王公贵族的夫人,颇有点扬眉吐气之感……”狄禹祥笑了笑,“王爷说他挑的那个萧家姑娘是没什么错处可挑的,就是萧偃这一支,还没找对他们的位置……” “所以,他想趁着这事把以后的珍王妃娘家都整服了?”萧知远靠着椅背轻笑了一声。 狄禹祥笑笑,不置可否。 说来,不是所有的皇家国戚都像暮家那样低调做人行事,暮家这样的言行一致的家族,整个易国,也不过暮家一家罢了,所以珍王爷想让萧家紧随其后也是苛求了。 但不得不说,他决定不闻不问让萧家先自行处理这事,这也是为萧家好,当然,从另一方面可以说是他对萧家分不清轻重的惩戒。 珍王爷是代表皇室挑了最中庸的萧偃一家控制萧家,让温北前线萧家那一支掌握在皇家手里,但要是萧家不低调,几年的捧杀,就可让萧家出事了,于这点来说,最终珍王爷还是会出手解决此事,不会真让萧偃这一支出事,毕竟现在萧家就在他手中,萧家若是在温北不能再占据一席之位,于他也是无益。 温北萧家现在想走得更远一点,需更好的谋划,留几个妇道人家在京中胡来,狄禹祥也不知萧家此举是何意。 “萧老将军啊,”萧知远说到这叹了口气,“他于我还是有过恩的,只是可能因为早时死了大儿子,前几年二儿子和三儿子也是先于他离开人世,他现在是越老就越放不开手,怕报应,只是他们属意的萧池潜年纪太小,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撑得起主家。” “萧池潜?萧玉宜那个小弟?” “嗯。” 狄禹祥想了想,道,“这就要到时看个人造化了。” 拎不清的,就算再怎么扶也扶不起。 “说来,我以后也是单了……”萧知远说到这朝狄禹祥深沉地看来,“你家那边,你也要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狄禹祥与舅兄毫不避讳地坦言道,“我家读书资质最好的就是我家四兄弟了,有几个堂弟还行,但走得也不会太远,狄家会不会有比我们四兄弟更出色的我现在不敢断定,但我们这辈,想来要超出我家四兄弟其左右的,不会有太多,所以到时从官之人能居高位的,不会有几个,能出类拔萃到打皇上眼的,我们家能有两个就已是狄家近百年来的造化了,而我有生之年,能替家族谋划两代内的事情,保他们平安,多的,永叔也不敢想。” “两代?”萧知远当场哼笑出声,“这还叫不敢想!” 能保两代还叫不敢想?之前没得与暮家的婚事,他都不敢保自己项上人头能不能在头上再呆上个十年。 “我是庸民,”听出舅兄话里的嘲讽,狄禹祥微微一笑,“别的能力有没有不敢自夸,但这自保的能力,永叔不敢丢下,舅兄放心,这世我与珠珠会白头到老,寿终正寝离世。” 他这一辈子,是不会让自己过于大起大落的,他之前下决定离开京城去大冕,也是想过大兄要是回来更是势不可挡,他远走大冕避其锋芒,于他以后的官途更是稳健。 走靠自己打下的路,比别的捧上去的虚高之路要稳妥得多,哪怕有一日跌落下来了,他还有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可退。 如此,才是他与舅兄真正兵分了两路。 “你想得更明白了,这很好……”萧知远虽说是功绩都是实打实得来的,但现在被捧这么高,何尝不是因皇上需要他这么一个侩子手镇胁朝廷,他一直想得明白,自也是认同妹夫的保守之见,如若没有像他这样的保本想法,到时候他塌下来了,那狄家也得跟着他一起塌,那才叫得不偿失,所以他一直都叫妹夫跟着他做事见识,但从没想过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先把他扶持起来,于这点,他们一直都是在不谋而合,现在听了狄禹祥的话,他心下更是有几分宽慰,“脚踏实地走着罢,一步登天的,摔下来都没人接。” 说罢,又跟狄禹祥道,“外面的事也别太瞒着珠珠,她知道得少,很多事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把血腥之事瞒了就好,她一介妇人,又有孩子,心肠没我们男人那么硬。” “大兄放心,我知道。” ** 这厢萧知远和狄禹祥在暗室说话,那厢穿着红色小儒袍的狄长南被外祖牵着,一路收着族里叔伯的压岁钱,收得多了小手拿不住,就放在他娘为他做的小红兜里。 先前萧元通为给外孙们积福,自己封了三文一封的红封,经了狄长南和狄长生他们的手,让重伤痊愈的小捡带人去东市给乞者发红封,散发几筐馒头。 冬日的夜晚很冷,但狄府一派热闹景象,府内其乐融融。 小捡施完馒头回来天正好大黑,回到府门前见跟着他们的两个小乞丐抽着鼻涕看着他们,他想了想,回去跟老爷和大小姐求了句话,回过头来看人还在,就抱着两个小乞丐回了府…… 大捡得话过来,亲手给两个小乞丐沐浴,洗了三大桶污水才洗完。 随后,让两个小乞丐吃了顿饱饭。 当夜子时,手中抱着长南的狄禹祥领了族人去了门口放了鞭仗,厨房里又端上了一大盆的面,各人又按照淮安的风俗在这夜吃了一碗喻意长长久久的长面,这才入了睡。 这夜,一直默不吭声,静隐在两个小乞丐身边的大检在凌晨天还未亮之际,在狄府的厨房里逮住了两个下药的小乞丐,捉了人,连夜离开了狄府。 萧知远的门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敲响了,听了中捡送来的报,他在未点灯的黑暗中笑了笑,淡淡地道,“看罢,善心的后果,可不是什么人都尝得了的。” 114、最新更新 乞丐之事,萧知远告知了狄禹祥,在说这事他会去查之后又提点了狄禹祥一句,“以后用人,不是深知其来历的,最好连人的祖宗三代也往上挖挖,这事你也跟珠珠说一声。” 狄禹祥颔首,回头晚上跟萧玉珠说了。 萧玉珠听了笑了笑,点头道,“知道了。” 去大冕,大郎已经决定好了要带多少人,兄长那也派了些人护他们安全,她瞧着人也是够用了,而且于她,只要孩子们有人看顾,她就放下了一半的心,所以,之后她是不会再添奴仆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道,“我们这去大冕也好,想来等我们回来,要比现在留在京中拖累大兄的强。” 说来为了护住他们,大兄现在做事总要想想后果,不敢激进,有时候怕招来狗急跳墙,对一些人也是暂且容忍不发。 其实狄禹祥现在也庆幸大兄娶的是暮家姑娘,那是皇上的岳家,没几个人真敢得罪暮家嫁过来的姑娘,这于以后的大兄来说,都算得上是一道保命符。 “哥哥也是在等我们走吗?”听他的话意,萧玉珠突然了会了过来。 “怕是,大兄未曾说过,只是我猜出来的。”狄禹祥放在妻子腰上的手紧了紧,在她鬓间亲了亲,道,“是我现在无用,帮不上大兄什么,反而倚仗他的地方众多。” 见他再提起此话,萧玉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淡道,“你有你的路要走,大兄知道的,我也知道的,你切莫这么想。” 狄禹祥轻笑了几声,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跟你说过的,以后你要的你得的,都会由我来给。” 他与她说过的,他都记在心里,从不曾忘记过。 而舅兄暗中对他的维护与教导,他也铭记于心。 ** 初二是二郎他们的百日,暮家那位未进门的嫂子竟送来了礼,其中有一份小礼是她亲手为三个孩子绣的红肚兜,上面绣的花是暮山的山花吉祥花,传说皇后当年嫁给皇上当太子妃的时候,头上的嫁帕绣的就是暮山的福花吉祥花。 那花团锦簇生机勃勃,萧玉珠自见到后就笑得合不拢嘴,等萧元通来找女儿看外孙们的时候,萧玉珠把父亲拉到一半,把嫂子的绣品拿出来给她爹看,欢喜得眉眼都闪动着光,“比我还绣的好了不知多少,比苏安的绣娘还绣得好,嫂嫂真是天上来的仙女,做什么都好。” 一想这仙女还要落入他们家,萧玉珠喜得脑袋一片空白,只想傻笑。 因新请来两个年轻一点的教养婆子,阿桑婆和阿芸婆要负责接待前来的女客,哑婆就让萧玉珠派去跟着照顾长南了,那请进门来还不到十天的区老婆子这几日跟着萧玉珠,见萧玉珠有失仪态的欢容暗地里还摇了下头,但她见到萧家老爷也跟着女儿傻笑后,只能在心中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两人不愧为一家人。 萧元通看过肚兜跟着女儿傻笑了一会,末了不忘安慰女儿两声,“珠珠绣得也不差,爹也很喜欢。” 说着就把女儿给的早帕子掏出来让女儿看了看。 萧玉珠摸了摸小时给他绣的帕子,眉眼之间有着喜悦的怀念,“女儿知道的,只是知道兄长能娶这么个好的,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娘在地下有知,想来也是跟我一样的。” 听她说到她娘,萧元通脸上伤感了起来,他点点头,黯然道,“爹知道,你想替你娘的那份也一起欢喜了。” 她是想把他们娘少她兄长的那份,也补给了他,所以一直以来,她为她兄长操的心连着他们娘那份,一共是两份,所以为他伤心起来是格外伤心,欢喜起来,那欢喜都像是两份。 “嗯,我答应娘的。”萧玉珠小心地把肚兜收了起来,眨眨眼,把眼睛里喜悦的眼泪眨掉,与萧元通道,“我以前从不敢想这样好的事,可老天待我们一家都不薄,爹,珠珠很感激有这么一天。” 萧元通也笑,直直点头。 这等时候,他也不敢说,可惜他们娘亲眼见不到这样的一天。 他知道,女儿对母亲的依恋,比起他这个当丈夫的对她,也不见得浅上几分。 如若他开口说一句可惜,他们都能在这大好的日子里泪洒当场。 她过逝多久,他们便想念了她有多久。 ** 三个小儿的百日没有放出多少请贴出去,但这挡不住许多不请而来的宾客――珍王爷的义子,当朝即将迎娶皇后亲妹,与皇上做连襟的考课院主掌其外甥们,这一家子人,在外人眼里,也可算视为是皇亲国戚中的人了。 所以,当天手上没持贴而来的宾客多不胜数,人都是来贺喜的,萧知远也放了话,说今天他说服他的妹夫要给他的外甥们大办百日礼,所以没持贴来的宾客也可以入门,但什么人能进这个门,自己先出门去撒泡尿照清了自个儿,再看自己有没有脸进这个门再说。 他出了此言,五品以下的官员虽然没去撒尿照清自己,但都老实地打道回府了。 狄禹祥觉得往日舅兄真是算是收敛了,他得罪人的功力,着实没比他收拾人的功力差上多少。 自然,狄禹祥的为人处世与舅兄的张扬嚣张截然不同,他是与狄家族人有生意往来的掌柜,但凡是人在京的,他都请了过来,以往通子巷的邻居,他也是派了人去请的。 易修珍也是一大早就来了,与萧知远在暗室里说话的时候谈及狄禹祥,易修珍很不客气地萧知远道,“他才是最会打算的那个,你看那些做生意的商人,今天来见了咱们这些人,哪怕是一句话也没搭上也是沾了光,回头谁能少得了他们狄家人的好处?他以前的那些旧邻居就更不用说了,还有守城门的小兵,回头少不得逢人就说一句他不忘本……” 萧知远当即瞪眼,“王爷,你可真算得门儿清,不愧身为王公,都能替大易,替皇上挣得盆满钵满。” 他暗讽易修珍也是个会算计的商人,易修珍一挑眉,回道,“我看你这心眼,就跟传说中一样的大。” 萧知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对,若不是如此,王爷能得我妹夫这么一个师爷?” 如若狄禹祥不是他妹夫,易修珍会这么拉拢他? 这王爷的算计,又少得了旁人几分? 见萧知远与他对上,易修珍回了两句脑子先清醒了过来,哭笑不得地问他,“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 萧知远听了一怔,随即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道,“护短,护短,王爷啊,你也知道我就一个妹妹,以后大冕的事我少不得在朝中要为他看着点,可他人还没及第就给你要走了,你这一说他心思多我当你嫌他,这不……” 易修珍听了想了一下,想他言下之意可能也有那么几分是在提醒他可别轻视永叔,他朝中可不是没人的,想及此,他不由得有些好笑,且也笑了出来,道,“你就放心好了,本王是要重用他的,岂会轻视?萧大人多心了。” “如此,那就多谢王爷了。”萧知远顿时微笑,朝他一拱手作了个揖。 易修珍也就受之了,笑眼看着萧知远,这位萧大人不愧为他皇兄的心腹大将,他都不知他刚从是从哪一句开始是在佯装生气还是在真生气,还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等着他自动入局,然后跟他说上这么一段。 看他自然而然的表情,易修珍思来想去,都猜不出他这人的心思到底是怎么长的,只能告诫自己有些事还是得再格外上点心。 是,他用狄禹祥,也是因他有萧知远这么个舅兄之因,他先前觑觎萧知远,是因萧知远探密拷问的那一手,是连他皇兄都夸赞的,他大冕攻打关西关东大谷之时,很用得着。 他缺萧知远这样的厉害人物。 “我听说你给了永叔一些人,打算让他们跟着他们夫妻入大冕?”萧知远开了个头,易修珍也就没藏掖了。 “嗯。”萧知远点了头,也与易修珍打开了山门说亮话,“里面有王爷用得着的人,日后你就知道了。” “为保他们平安,你也是煞费苦心了。”易修珍一怔之后感慨道。 萧知远微微一笑,“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这个时候,他不介意再为妹夫做一次后盾,说实话,此去大冕,如若成事,永叔日后的功劳当然不是几言几语就可以说得清的,但凶险与功劳素来如影相随,得多大的功劳,就要伴随着多大的风险,往后的路,妹夫可真是要靠着一己之力,护着他与他的那一大家子了,其中最重要的那个,就是他最亲的妹妹。 他能为他们做的,也只能至此了。 115、最新更新 热闹过后,收拾残局才是分外让人疲惫的,饶是无需亲自动手,细琐的事也有管事的忙去了,但府里的各种事也是让小夫妇俩忙到初三晨间公鸡打鸣,才算是告了一个停,狄府中的下人各自都去歇息,府中这才安静了下来。 长南长生他们都睡得甚好,萧玉珠一一去看儿子们安睡,在看到长生他们的时候,她脸都贴在了摇篮上,身子半跪在了地上,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狄禹祥看过儿子,抱了她回屋上床。 “只盼他们一生安安康康的,此生我便知足了。”在他怀里,萧玉珠打着小哈欠轻声地与他嘀咕了一句,说罢就此睡了过去。 狄禹祥微笑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记。 他也亦然,只要他们一生安安康康,他此生便也知足了。 ** 到了初三,陆续登门造访的人也有许多。 萧王氏昨天来了狄府吃宴酒,不过没一会就跟萧玉珠道了个别,回府去了,初三她又再登门,想来是有话要说。 萧玉珠本忙着给孩子们喂奶,婶娘一到,不得不少喂了四郎的奶,前去见了客。 萧王氏见到她,苦笑了一声,道,“昨日本想跟你说的,可是大好的日子,婶娘也没脸给你添堵,今日上门,还是想求上一求,想请你家夫郎替我们在珍王爷面前把实情说了。” “玉宜妹妹的脸,可是好上一些了?”昨日萧玉珠要见太多女客,顾不上问,今日婶娘上门,她自然头一句是要问问的。 “好些了,”萧王氏说到这也是松了口气,“就是痒得厉害,但玉宜是忍得住的。” 说罢,眼眶还是一红,有点强忍悲伤地道,“她自小是个什么都忍得住的,这次是我连累了她,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用,护不住她且不算,还给她添麻烦。” 萧玉珠眼见她快要哭出来,忙出言安慰,“婶娘不必如此自责,大好的日子没什么是值得哭的,您说的事,我自会与我家夫君提起,随后就给您个信。” “得随后么?”萧王氏有些失望地问,“他不在家的话,我能不能等等,许是我亲自与他说的话,是不是显得有诚意一些?” 萧玉珠笑笑安抚她道,“没事的,他在外面,等会我叫他随从给他送句话去,有了信,我会差哥哥的人送信去进奏院给您的。” 萧王氏一听她听起萧知远,就什么话都没说了。 那可是个什么都不怕的,昨日还把萧表那一家拒于了门外,大伤了萧表这个还是萧家族长的面子。 可叹现在京中人都知他要娶贵妻,而且不少人也知温北萧家这个萧家的主家要换族长了,萧表一家又因女儿萧玉兔之事在京中名声不好听,所以就是他这等大逆不道之举,也无人出来说什么,反倒有人指责族长一家趋炎附势,就是以前对萧知远不公这等萧家人自个儿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事都说了出来了,还有鼻子有眼的。 现在没人想得罪萧知远,萧王氏亦如是,所以见萧玉珠提起萧知远,就如她所说,回去等候消息去了。 狄禹祥在外谈了一天的事,天色快晚的时候就去了珍王府匆匆告知了萧王氏来说他狄府说过的话,就赶着回家了。 京城过年的宵禁,比平日还严,他不想在春闱之前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因狄禹祥回来得晚,萧玉珠第二天才送消息去进奏院,也得知了珍王爷当天上午就派了太医去与萧玉宜看病。 但初五那天,她听闻萧玉宜的情况日渐变好,但青婶娘却大病了下来,以带病之身推托了外面所有人的请,闭了门府,萧玉珠这边都只让仆人捎来了个道谢的口信。 萧玉珠见此,料想可能在萧玉宜出嫁之前,萧婶娘这一支住的进奏院温北官邸是不打算再开门了。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萧知远打算去暮山提亲的前一日,萧王氏都没到萧知远新入的宅子里来贺喜,只派了下人送来了添礼。 不过温北那边,有萧家的忠仆急急入京赶在了萧知远要去提亲之日前送来了大礼,萧老将军给萧知远送来的贺礼中,其中单银票就有五万两,还有一些精贵的物什,附信中萧偃的的措辞相当客气,说这是族里公中给萧知远的份例,还望萧知远收下,不必与主族见外。 萧知远没推辞,他也没白收老将军的东西,当天就派了两个亲兵过去守进奏院的门――之前他回京后,就带人撤离了温北府邸,与萧家划清界限,从此就没再去过了。 萧知远去了暮山提亲之后,狄禹祥就以离春闱不久之名闭门谢客,安心读书,他自己也是很少往外走了,此时,狄七伯与狄八伯带上了萧玉珠给家人和族人的礼,上了狄二郎岳家的船回淮安。 狄二郎岳家陈家与狄禹祥过从甚密,陈把总早前就从货运之事上知道了狄禹祥即将入大冕为珍王爷效力之事,所以对狄禹祥的看重就又大大提升了好几步台阶,二郎他们百日他就差人送了大礼过来,知道狄家长辈要回淮安,他单独差了他们亲族中的一条船来只接两人,这等礼遇让狄家两位长辈颇有点局促不安,还好派来接他们的人豪爽大方,这才免了他们的局促。 而自打萧知远去提亲,萧玉珠觉得她早被刺激得钝了的心又提心吊胆了起来,每日都在担心暮家姑娘见到真人,就打算反悔了。 说来,兄长脸上若是没疤痕,就是有疤痕,也别有张脸上有三条之多的大疤痕,萧玉珠都不会觉得兄长会吓住谁,他长相本就英俊非凡,沉下心来看,也还是可以看的,可是,他脸上有着大疤,还有好几条细小严密的小痕迹,这让他乍一看起来,凶神恶煞得很。 可这些萧玉珠打一见就从没怕过,只心疼过的疤痕,她知道如她一样想的人不多,更别说能细细地打量出兄长的长相原本不俗之事出来,而且不说久远的,就说近日的,二郎他们百日那日,兄长一进宴堂,全堂鸦雀无声就可看出,兄长的威摄力到底有多强。 就在萧玉珠为兄长的婚事成天担扰了一段时日后,萧元通与萧知远二月中旬从暮山返京,带回了让萧玉珠震惊不已的消息,他们家不仅提亲成功,且把订亲的日子也订好了,就在今年十月。 回来的萧元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脸上的笑呆傻又欢欣,看得萧玉珠都想笑。 不过知晓了成婚的日子,她心中也不免黯然,她是无法亲眼见着兄长成亲了――那个时候她身在大冕,想来是无法赶回来了。 萧知远知道他们离别在际,也是舍不得她,见她总是差人让他过府用膳,借机跟他唠叨些怎么体贴姑娘家的那些小事,他也是认认真真都听了。 萧玉珠对兄长的叮嘱少不了,自也是少不了她爹的,说到萧元通以后没长南他们陪伴,要是感到京中寂静,不如去山下别庄小住几日…… 说着说着,萧玉珠眼睛红了,都有些想带着她爹走了。 萧知远听到她细心叮嘱父亲后,他也是有些坐立不安,看到她眼红,他喉咙也干涩了起来,哑着嗓子道,“等我娶了你嫂子进门,生个胖生子,爹就有孙子抱了,到时就好了。” 萧玉珠听得掩面缓了好一会,才抬头朝兄长勉强笑道,“我知道的。” 萧元通坐在一旁低着头不语,听女儿颤着音说了句知道,他突然有些忍不住了,抬起袖子擦着眼泪道,“我想你们娘,我想长南长生他们,现在就想得不行……” 萧玉珠一听,是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去了内屋哭了一会,才擦干眼睛强止了伤心出来,坐在父亲身边拿帕与他擦眼泪,笑着轻声道,“爹呀,想的话女儿也是想的,现在光想想就要离开你们,我这心就像被刀子割一样,只有当初没了娘的时候,我心里才是这样的,可女儿不得不走啊,如若有下辈子,我就来给你当你喜欢的那个乌木棋盘,当你给娘梳头的那把梳子,当哥哥手中的那柄长剑,只要不要离开你们,我当什么都使得,可这辈子,你就原谅了我的不孝罢。” “不对你,怪我。”萧元通吐着气,缓了好一会,抬起头朝女儿笑了,“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害你们没了娘,临老了,还要你们为着我操心,前半生拖累你们娘,后半生拖累了你们,想想,我都无颜……” “爹……”萧知远突然哑着嗓子叫了父亲一声,跪在了他面前,把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您就别说了,孩儿心里不好受,孩儿这心里着实不好受啊!” 116、最新更新 萧玉珠拼命咬紧了牙根,才没再痛哭出来。 萧知远带着父亲回去的路上,高大的男人靠在比他矮半个头的父亲肩上,哑着声音与他说,“你别跟妹妹走,暂也别去见娘,我只有你了,如若连你都不能孝敬,孩儿这辈子,恐吓就没有心安的一天了,您就成全我,跟我多呆几年罢。” 萧元通拍拍他的手,点头,眼眶里的老泪轻轻地“嘀答”了一声,掉在了亲儿的手背上,刺得萧知远的心口一阵一阵地疼。 ** 三月开春萧玉宜及笄,萧玉珠收到了请贴,就去观了礼。 因萧玉宜的婚期在际,萧老将军与老夫人在过完年后就往京里赶,在萧玉宜及笄的前一天到了京。 萧表还是族长,也就还是留在京中,欲待珍王爷与萧玉宜的大婚完了才走。 萧家这次来京的人数不少,全力为萧玉宜的大嫁准备,萧玉宜的及笄礼过来,萧老夫人也连着两次请了萧玉珠去进奏院说话,但因狄禹祥春闱没几天了,萧玉珠无心外面之事,只守在家中照顾一家大小。 萧玉宜及笄礼过后没几天春闱也开始了,今年的考官是御史如翁与当今新相陈相联袂主考,考课院监察,三场考试下来,用不了太长时间就可以放榜,但京中这时最热闹的不是考试之事,是珍王爷即将大婚之事。 这时狄府,因得了夫君的准话,萧玉珠已经收拾起了准备大冕的物件。 别的学子还在等着揭榜与期盼殿试,但于狄禹祥这,事情已有了结果,易修表已告知过他,他的考卷皇上已经调去看了,而他跟皇上商量过,为免树大招风,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里没有他的名字,但为了弥补,皇上会亲赐他太中大夫之位,掌议论,从四品之官,又特封他为都承旨,能替皇上在大冕处理一些军事要务…… 皇帝此旨一下,萧知远都颇为动容,虽说都承旨也是枢密院之职,妹夫得此官于他们又有了重叠,但这种充当朝廷与大冕联络官的位置却是最能保妹夫一家性命的了,当然这于妹夫的以后来说,斡旋朝廷与大冕的关系时有得是他左右不是人的时候,但只要他能力杰出,劣处很易成为他的优势,而且大范围里,皇上跟王爷是同心的,所以他相信妹夫有这个能力能把事情办好,于是他在得了消息后迅速沐浴更衣,进了皇宫代妹夫谢恩。 狄禹祥得旨后汗颜不已,易修珍则对他坦言,“这是是我为你求来的,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帮我得回关东关西,而你也会受之无愧,反之……” 看着珍王爷这话后的意味深长,狄禹祥只得苦笑摇头,举手道,“永叔已感重责在身,不敢轻怠。” 一个进士,一跃而为从四品,还特封都承旨,说出去难免会让人大吃一惊,但这些从上到下都不打算对外宣扬,皇上那也只会让中书省舍人把其记录在册,不会当朝下旨。 珍王爷的婚事定在四月初,也就是殿试之后,狄禹祥虽不会有三甲之名,但殿试还是要参加的,不过因为内定,他没之前那样严阵以待,在家操心的都是他走后他在京中的布置。 其实萧家主家那边,都知道狄府狄禹祥与珍王爷交好,其子都认了珍王爷当义父,但根本就没人知道狄禹祥要跟着珍王爷走,就更别谈知道大冕开战之际了。 这一次,狄禹祥要先于珍王爷离开京中,与珍王爷在朝中招募的一个掌管军用钱粮运输的总领和从秦北调回来的宣威将军随行,秘密离开京中,而珍王爷还要在京呆一个月,带着新娘子和后继人员返回大冕。 都承旨狄禹祥,总领张通,宣威将军陶绀在珍王爷大婚之日当夜,三人带着家眷和精兵相携离开了京中。 萧玉宜三日回门,听到玉珠姐姐一家不在京了,着实有些讶异。 回王府的时候,萧玉宜犹豫了一下,问了此事。 易修珍轻描淡写地回了他王妃,道,“我差永叔离京为我办事去了。” 萧玉宜心里则叹息了一声,心想这样也好,玉珠姐夫只中了进士,殿设却未及三甲,想来能为王爷办事,比靠着知远堂兄要好些。 堂兄那瞧着风光,但她也隐约觉得也是危险的,知远堂兄上升得太快了,这种大伏大起,谁知道后头还有什么凶恶的事还等着他,虽说皇上把皇后亲妹子赐给了他,但这等事情,谁能说就真能保堂兄家一世无忧? ** 在易修珍带着文乐帝赐给他的两个温北一线的得力武将和一万精兵回大冕之时,宣威将军陶绀带着都承旨和总领已经往大冕行了一大半路。 总领张通不愧为大易打了二十几年仗的老将,就是行进大冕的路线他也知之甚详,不等陶绀和狄禹祥出言,他在一开始之前就交出了最好的行进路线,行进路中,三位让易修珍从堂兄文乐帝那得来的大将相谈甚欢,甚至差点要结拜为兄弟。 其中张通年纪最大,已年逾五十,陶绀次之,已过而立之年,只有狄禹祥最小,不过二十三岁之虚龄。 他在没来京中之前,身份是三人中最低的,不过是一介县令之子,但他现下上有枢密院副主掌,考课院主掌之位的舅兄,而其子已明确拜珍王爷为义父,他与易修珍只差正式结拜这一道了,所以现在他反倒是三人中身份中最显赫的了,因珍王爷的关系,三人再惺惺相惜,这结拜也还是不成行。 萧玉珠见狄禹祥每天神情愉悦,那种打心底发出的高兴让她家大郎光彩夺目,这让萧玉珠在这天跟别家两位夫人相谈时,甚是好笑地与张夫人与陶夫人道,“与我成亲的头一阵,我也没见他这般高兴过。” 张夫人听了哈哈直笑,陶夫人则翻了个白眼道,“我给陶家生了好几个大胖儿子,也没见将军大人这般高兴过。” “别比……”张夫人岁数最大,是个爱笑之人,这次张口也便是笑,与她们道,“能比什么?就拿我家张大人来说,这输送之事就是他的命,一跟志同道合的人说起这些个来,能记着家中还有儿子等他回来,我就阿弥陀佛了,还管什么能不能记着我。” “您就满意罢,”陶夫人说到这笑叹了口气,“这次还能记着带我们走,算是已经够记着我们了,反正我是走的那天才听他说要带我走,把我高兴得啊,连衣裳头面都顾不得仔细收收,生怕他自个儿走了,又不带我一块去。” 萧玉珠听了憋着笑,差点笑出声来。 “你家那个呢?”陶夫人问向了萧玉珠。 “什……什么?”萧玉珠没收住嘴边的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说要带着你一起走罢?” 萧玉珠犹豫了一下,颇有点不好意思地答,“是我要跟着呢,家里这么多孩子,他个个都疼得很,也舍不下。” “是,你命好,给他一生就生这么多,他那脚哪走得开啊。”陶夫人摇着头感叹道,“咱们都算命好的,我是想开了,只要他能想着我,能记挂着我一点,哪怕跟着他上战场,我又有什么怕的?他杀敌人我就给他递刀子,下了战场他要喝口热的我哪舍得给他喝凉的?谁能有我那般心疼他?” 张夫人听了直笑,这晚在驿站入住,她跟她家张大人道,“老头子,你两位同僚的夫人都怪有意思的,这次跟你来,算是跟对了。” 张通听了瞪了她一眼,与她道,“这一打不知要多少年,带你来,是免得你死了我也没那时间回去给你送葬。” “哎呀,老头子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我这不是说跟你来跟对了么?” “哼,不识好人心。”张大人气轰轰地往外走。 张夫人直发笑,过去拖他,总算在门口把人给拖了回来。 张大人吹胡子瞪眼睛,“你这个老婆子,总是把好心当驴肝肺,总以为我要给你苦吃,不给你好日子过似的。” 张夫人没停嘴边的笑,道,“这不,先前是舍不下娇滴滴刚出生的孙儿么,可还不是你最重要,孙儿都不要,跟着你来了。” 随后,张夫人又说了好几轮好话,这才把张大人说顺了过来,愿意跟她一道出门,与另两位大人两家一起用膳了。 这近两个月的时间,三家人从生疏到熟悉,男人们已经推心置腹,而内眷们熟得也不比他们慢多少,许多事都已共享了起来。 等三家人一起用过夜膳,第二日一早,宣德将军就要带着近五千的精兵先行一步了,陶夫人想跟着,但这次宣德将军是要去跟珍王的将军汇合,她是去不得的,所以宣德将军一走,陶夫人就没那么高兴了。 “过不了多久,等打起仗来,她就更担心了。”私下,张夫人对萧玉珠感慨道。 现在还是好的,只是练兵,出不了什么危险,但打起仗来,天天都是掉脑袋的事,谁家有这么一个人在战场上能不担心? 回头晚上萧玉珠与狄禹祥叹道,“现在我最庆幸的你不是武将,家中有一个哥哥就够了,要是再添一个你,我过得怕是比现在的陶夫人还要提心吊胆。” “嗯……”狄禹祥摸摸她的头发,在她发间轻印了一吻,与她道,“不会的,如你所说,你的夫君与兄长之间,有一个骑着战马为国杀敌就够了。” “嗯。” “珠珠。”狄禹祥叫了她一声。 “嗯?” “我们因要摸清京城到大冕的路线,所以一路走得慢,想来,用不了几天,珍王爷他们的快马大队就要赶上来了。” “这么快?”萧玉珠挺惊讶的,他们可是要比王爷他们早行一来个月啊。 “是,”狄禹祥笑了笑,“他们是快马加鞭。” 如狄禹祥所说,珍王爷庞然大队果真是快马而来,萧玉珠见到萧玉宜这个王妃妹妹的时候,萧玉宜的小脸都是白的。 117、最新更新 以前萧玉珠年龄比萧玉宜大,能得她叫句姐姐,受得起她的福礼,但现在她还能得句姐姐,但这礼却是万万受不起了,换她要给萧玉宜行礼,且受不住还礼了。 所以,萧玉珠虽有些关心她的身子,但没再像过去那样亲热问话,而是先朝她福了礼,“见过王妃娘娘。” 她身边的张夫人和陶夫人也相继朝她道了万福。 “姐姐,切莫多礼。”萧玉宜也是身子虚,没来得及把人扶住,见萧玉珠微笑朝她看来,她忙去抓她的手,道,“您跟我见什么外?” “张夫人,陶夫人……”说罢,朝两位夫人也露了个笑。 她是一路急行中才明白,她嫁去的大冕,可能跟她所想的有很大的偏差――大冕要打仗了。 但随行的两个将军,都不是萧家的人,甚至在军中与萧家的关系不近偏远。 萧玉宜头一阵甚是茫然,有些事她很是想不明白,但珍王爷待她很是体贴珍爱,时日一久,她突然也就想明白了,暂且不多想那么多的事,多那么多的顾虑了,因这些于他们的夫妻感情有碍。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萧家的很多事不该让她想了,她现下能做的,是好好抓住眼前人对她的宠爱。 没有现在,又如何来的以后?以后就算要帮娘家人,她又哪来的能力去帮? 想明白了,萧玉宜那颗微有些不安的心也就安定下来了,一路急行下来她适应得也很快,相反她带的丫环中有几个比她娇气的撑不住伴随,还在后面慢慢赶来。 见到萧玉珠,这在萧玉宜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想来如果大冕有战事,王爷是来京中是来找能人的话,狄家姐夫被要走,也不是奇怪之事。 狄姐夫这人,萧玉宜拢共也没见过几次,只知是个相貌堂堂,身形颀长的郎君,他具体为人怎么样,她听说得多,真亲眼见过的少,但看他岁数偏小,她想王爷把此人找来,可能是看在堂兄之能上。 堂兄有多看重玉珠姐姐,这事萧家人都是有目共睹的,王爷此举,倒也算是掐中要害了,到时堂兄只要想着他妹夫妹妹是王爷之人,在京中,王爷就有人帮着说话了。 萧玉珠自是不知萧玉宜心中的想法,见萧玉宜与过往并无二异,心中略有点宽慰,知道之前的事没有妨碍到这个得体有礼的妹妹的心性。 萧玉宜说着,又跟张夫人和陶夫人亲切地说起了话来,过问她们家中的孩儿,询问她们一路行来的好坏…… 萧玉珠看着她的有条不紊,宽和沉稳,心想她这个妹妹真是个担得起王妃这个地位的人,珍王爷的眼光甚毒,一眼就挑中了她。 这夜狄禹祥回来得甚晚,萧玉珠正守着长南在睡,狄禹祥弯下腰在她嘴边轻吻的时候她才醒了过来,见到他,她不禁一笑,问道,“几时了?” “刚过子时,已丑时了。” “这么晚。”萧玉珠轻叹了口气,轻拍了拍长南的腰,又给大儿掖了掖他的小被子,看着她夫君要把他抱了起来。 “若不然,让长南跟着我们睡一晚罢?”见睡梦中的长南挪了挪身子,似是不愿意离开,萧玉珠有些犹豫地问。 “这……”狄禹祥迟疑了一下,然后笑着道,“也好。” 说罢,他阻了萧玉珠下床,自行去洗漱了一番,把长南挪到了床里,让她靠着他睡。 驿站的床不大,睡三个人太撞,萧玉珠不得不赖在了人的怀里。 “睡罢。”狄禹祥轻敲了下床柱,吹熄了放要床头的油灯,不多时,就有人过来走到门边廊下,吹熄了那挂盏。 有些微微灯火的夜便暗了下来,只余几许浅淡的月光透过窗子,映在了放下的床帐上。 “要打了?”这时,萧玉珠突然问了一句。 狄禹祥轻拍了下她的腰一下,算是应了话。 “这么急?” “不算急,算上先前在世的易王爷等着的时间,王爷等这一天足足有四十年有余了……”狄禹祥轻声在她耳边说,“现在关东关西正在准备两边谈判中,不能让他们有议和的机会,一议和,他们一联手,到时我们打起来就费力了,而且错过了这次,王爷也等不到比这更好的一个时机了……” “那,你也要去关东那边吗?” “嗯,我要随军。” 萧玉珠叹了口气。 “我在后防。”狄禹祥忍不住在她耳边说道,“没什么危险。” “那我们呢?” “大冕城府,王爷替我们找好住处了,离王府不远的府邸,我跟张大人和陶大人先前商量好了,三家挨邻住,你看如何?” 萧玉珠径直点头。 “刚才跟王爷讨了句准话。”说到这,狄禹祥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等到了大冕城府,我就要与陶大人一道去边境了,到时家里的事,孩子的事,就得你一个人忙了。” “枫祥媳妇也能帮我不少。”萧玉珠说的是狄家村族长最小的孙子和他的媳妇,他们这次跟了他们来大冕,他们有个五岁的小郎,一路跟长南玩得甚好,待长南如亲兄般一样照顾,那枫祥媳妇也是个细心人,照顾起二郎他们来,比萧玉珠这个当亲娘的没差到哪里去,方方面面都想得周到,萧玉珠很是感激她对她孩儿们的细心。 “再说了,家里人都能干,不用我费太多心。”萧玉珠没为着以后的新家发愁什么,只是想着这仗打起来,他会如何。 现眼下看来,可能不在家的日子就要很长。 “城府里已有族人开了铺子,要是来见你,你就好好招呼下他们,跟他们说等我回来了,就去见他们……”狄禹祥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留下萧玉珠就着那点浅淡的月光,看着他这些日子因废寝忘食看书,跟人连夜商议留下的青眼眶。 久了,她眼睛倦了,这才眨了眨眼,依偎在他怀里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们家得的礼遇,都需他的才干和努力去获得,这天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掉馅饼的事落在人的头上。 ** 实则未等进入大冕城府,前方一道急令过来,易修珍就领着张通和狄禹祥先行一步了,在离大冕的最后一段路的时候,留下了几个面面相觑的女眷,看着扬起的灰又落下,最后,张夫人先于众人说了第一句话,她喃喃道,“我就知道跟着来,等着我的就是这么一天,说撇就撇,就跟我不值什么钱一般。” 陶夫人早经过了那么一遭,见张夫人跟狄夫人步了她后尘,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庆幸了有同伴,但看到两人无法掩饰黯然的脸,觉得往日在她们脸上的那些温润从容的光彩都暗淡了下来,她还是不由心酸了起来,忍不住安慰她们道,“男人都这样,随他们去罢,我们在家活得好好的,高高兴兴的,他们回家来看着我们也高兴。” “唉,”张夫人叹了口气,之后一笑,道,“走了也好,没人跟我这个老婆子拌嘴,清静。” 萧玉珠知道,张夫人与张大人恩爱一世,家中是连个小妾都未曾有过的,所以张夫人的话也只能是听听,看张夫人吃个好吃的都会说道一句“想来我家老头子也爱吃这个”的话,夫妻感情准差不到哪里去。 陶夫人这边,陶大人以前是有几个小妾的,但因着一次小妾把陶夫人气得流了一个孩子,他就把貌美的小妾们发卖了出去,而那之后,陶夫人是对陶大人真是死心塌地了,哪怕夫妻这么多年,真真是陶大人多看她一眼,她都能像个小姑娘般欢喜大半天,还要拿出来与她们说道好几次。 这段时日与这两位夫人接触以来,按她之见,这两家都算得上是很是和睦恩爱的夫妇了,情深意重起来,不比她与大郎差到哪里去,可能还因为风雨同舟了很多年,共同有着许多的过往,相处起来的那种相知相惜的感觉,比她与大郎要厚重得多。 “好了,你也别看了,知道你舍不得,你家夫郎还不定怎么担心呢。”见萧玉珠抬着头直直看着前方不动脑袋,陶夫人忍不住安慰了她几句。 “是,知道了。”萧玉珠不好意思一笑。 那厢马车里,萧玉宜朝她们看来,见她们从静默后到说说笑笑,一直也没有往她这边来跟她说说话的意思,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以前不懂高处不胜寒是什么意思,现下可是懂得那么一点了。 因着她的身份,玉珠姐姐现在与她隔着厚厚的一层打不开的隔膜,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 陶夫人带了两个儿子过来,又因他们家是武将,家兵甚多,所以陶夫人的仆人和家兵加起来,比张家和陶家加起来的还多。 萧玉珠还以为自己带的仆从过多,不算她夫君身边的狄丁和几个护卫,现一留在她身边的就有四个婆子,一个贴身丫环,还有齐厨子夫妇一家,兄长给的护院四个,另外还有狄枫祥夫妇帮衬着,但与之陶夫人众多的丫环婆子和二十五位家兵一比,她远远地给比下去了。 张夫人身边的人比陶夫人也是少了许多,她身边两个婆子两个丫环,家兵也有,但不过六个,总之与陶夫人一大家子一比,张,狄两家在仆人这里都落了下风。 但论起手头宽欲程度,萧玉珠觉得她手头要比这两家的情况要好上一些,家里的银两都在她身上,临走前,兄长给了不少,连她爹都把为她存着的银子都给了她,所以她现在暂也算得上富甲大冕官邸这一方府邸了。 入住府邸后,三家都不约而同地不在大冕买仆从,不过落下而居后,买了不少家常用物这些不打眼,但实在花银两的东西后,陶家的用银就有点紧巴了起来,他们家有太多张口要吃饭,一买粮,都是成石成石地买,还吃不了多少天。 不知怎地,珍王爷那边知道了这边的事情,不等珍王爷回来,珍王妃萧玉宜就给三家都捎来了粮米油柴,且每家都送了五百两银来。 她此举一出,陶夫人回头跟萧玉珠就笑着道,“我就知道我们将军不会跟错人,你说的也没错,你娘家那个王妃妹妹就是个大度的,心宽手也宽,我看与珍王爷是再配不过了,许是过不了多久,珍王府就有小王爷可以抱了。” “承你吉言,”萧玉珠心下也着实高兴,嘴边的笑也是没藏住,与陶夫人轻柔道,“我这妹妹是个好的,你也是看得出的,她想与我亲近,我这当姐姐的却只能碍于身份,与她生疏了。” “唉,”陶夫人理解地点点头,“道不同,再好的姐妹也会隔着点,礼法不可废,想来她也是明白你这片为她着想的心的。” 118、最新更新 萧玉珠确是要与萧玉宜保持着距离,一是萧老夫人那边,带着他们淮安的老太君回了温北,兄长要人,但被老将军夫人婉拒了。 温北那是已经打算用他们府上的老太君防着她兄长了,所以,她与萧玉宜虽是同族之人,但这关系是算得上好,还是不好,那只能说是无事的时候当然是好,有事起来,同室操戈之事古往今来从没少过,萧玉珠也不敢说换到他们头上,此事就不会发生了。 二来,萧玉珠也是尽了自身之力帮她这个妹妹了,该为她说的好话,该为她做的事,她都做了个七七八八,她做了当然没奢望萧玉宜领情,于她来说只是问心无愧,之后,各行其道,各安其命,各自活各自的,这于她们谁都好,没必要因共处一处之地,反而要做成亲亲热热的姐妹来,这种感情于她们俩谁都无益。 当断则断,这是萧玉珠对萧玉宜朝她伸出和善之手的看法。 说白了,萧玉宜笼络她,得了名声不说,还能因此挟制她在京中的兄长,而她还得因她这个妹妹的看重受宠若惊,见一次还得感谢她一次的看重。 这种亲热,是于她有害无益的。 哪怕她真觉得她这个玉宜妹妹是个好的,可形势容不得她们当那好姐妹。 所以当萧玉宜派人再三来请她入王府,拒绝了前面两次萧玉珠这次托了病,没去。 萧玉宜那边又派了大夫过来看她,萧玉珠叹了气,让人把了脉。 因她来大冕有些水土不服,吃得甚少,身上也起了一些厉害的红疹子,王府的大夫过来摸了诊,探出萧玉珠所病不轻后,还小吃了一惊。 大冕六月的天很是炎热,午后,区老婆子提了一桶热得发烫的草药水过来与萧玉珠泡澡,在给她擦背的时候,这个已经跟萧玉珠熟敛了起来,且知萧府形势的老婆子与萧玉珠淡道,“她就是要用您,是您把她想得太好了。” 萧玉珠趴在浴桶上闭目养神,闻言轻笑了一声,“区婆婆,你也是知道的,于我们这样的人,谁能单纯到哪里去?” “她若是再派人来,那就叫不知趣了。”区婆婆语气不变地道。 “她是王妃。”萧玉珠笑笑道。 区婆婆擦着她背后的一片红疹,见经过热水滚烫后,越发红得可怖,她有些不忍地问了一句,“不疼?不热?” “尚好。” 区婆婆当下无语,她不再开口说话,萧玉珠也就好好地趴在边沿闭着眼睛吐纳,好一会,她又听区婆婆开口与她说,“公子走前吩咐了我一些话。” “嗯。” 见她只轻应了一声,一丝好奇也无,区婆子也是真奇怪了,“您就真不想知道说了什么?” 萧玉珠回过头去,清淡的眉目之间因她嘴边漫延开的笑变得温婉了起来,“区婆婆,他的心在我这。” 所以,他说什么,她大概都猜出一些,猜不出的,她知不知道也无关紧要,他总归都是为她好。 “您就这么肯定?”区婆子更奇怪了,她就这么笃定? “是,我肯定……”萧玉珠复又闭上眼睛,笑道,“哪天他心不在我这,我也敢肯定他不在,我从不欺瞒自己。” 男人的心在不在自己身上,有几个女人是不明白的?说不明白的,不过是不想承认,不想接受那结果罢了。 “您还真……是……”区婆婆慢吞吞地说着,说到末尾,她也不知用何话接下去说好,也就停了话。 萧玉珠轻笑了一声,又因背部的一阵疼痛轻吁了一口气,不过那柳眉之间还是舒展的。 “公子走前,”区婆婆在一阵停顿之后,接了先前的话,“让我看着您点,他说您小女儿善心肠,有些事做不来,那些做不来的事就让我这老婆子做了,免得……” “免得?”萧玉珠玩味地笑了起来。 “免得脏了您的手。”区婆婆口气又恢复了之前的不紧不慢,“就像王妃的事一般,过一会我就去王府送点赔礼过去,您看如何?” 当妹妹的置疑姐姐托病不去见她,那么,他们就用送点赔礼过去,也好让王妃加深一下印象,让她记清楚她家的女主子到底是病还是没病…… 回头珍王爷回来了,这些事算起来,谁对谁不对,只要还是讲点道理的,就知道理在谁那边。 “何必?”果然,萧玉珠不由感叹了一句。 “您说呢?”区婆婆把绿得发黑的草药汁往她先前雪白得似白玉,现在红得可怖的背上泼,嘴里淡道,“她这都快有些收不住了,亏您还在外人面前夸她端庄大方。” 萧玉珠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拿起放在凳子上的铜镜照了照脸,看自己的脸现在也没有出现红疹,不由放松了下来。 “少夫人,我要不要去上一趟?”区婆婆走到门口,叫桂花把清水抬进来后,走到屏风内,又问了萧玉珠一句。 “去罢。”这次,萧玉珠颔了首。 ** 王府对狄府冷清下来后,萧玉珠的日子算得上极端平静,因她身上有疹,怕传给了儿子们,所以她接连半个月都不太敢抱孩子,皆由婆子和当地找的奶娘照顾他们。 京里的奶娘因都是在京有家之人,皆没带来,路上萧玉珠一人喂三个孩子的奶有些吃力,所以到了大冕之后,这奶娘还是交给了兄长给她找的人去来了两个来,但因众护卫中的领头人郑非此次被狄禹祥留了下来,他是个疑心非常大的人,找奶娘的工夫都费上了五六天,但奶娘找来,不到半月,就又被他换了一次。 加之有着阿桑婆和阿芸婆寸步不离身的看护,萧玉珠对二郎他们也算是能放得下半个心,而长南这边这段时日有枫祥夫妻带着看着,萧玉珠就算不能去抱她的孩子们,但还是能在旁看着过过眼瘾,这日子于她还算熬得下去。 如此再半月,直到七月中旬,与关西那边连着的边境传来消息,说易军已经攻进关西,想来用不了再半月,就有人马能挺进关东…… 这事传来,大冕城府里的百姓奔走相告,个个激动不已。 萧玉珠这时背上的红疹好了许多,陶夫人见此,还特地下厨做了几个小菜端过来,邀了张夫人也过来,三人对月共饮了几杯清茶。 张夫人见陶夫人如此郑重其事,只是为了喝几杯茶,差点笑掉大牙,陶夫人倒颇为羞涩地回之,“我喝不得酒,大夫说我身子现在有些亏,喝酒伤身,于日后有孕有碍。” “你还生?”张夫人摸摸她的额头,喃道,“没发烧啊?三儿一女还不够你愁的啊?” “那个是大女儿,已经说给了人家了,将军他还是想有个小女儿……”陶夫人脸红通通的一片,随后又机智地道,“玉珠也是喝不得酒的,她身子刚好,喝酒这不是给她找事么?” “你现下来说这话,已是迟了。”张夫人毕竟年长,也不取笑她,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玉珠,”陶夫人给萧玉珠又倒了一杯清茶,问她,“你若是身子养好,你家狄大人难不成还不想生个女儿不成?” “许是想的罢。”萧玉珠想了想笑道,“族里也大多是生的儿子,我那二弟妹生下来的也是儿子,我家若是能有个女儿,怕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应是再如珍似宝不过了。” “生儿子好啊,”张夫人各人都轻拍了下脑袋,玩笑般地笑骂道,“外面不知多少人愁生不出儿子来,你们就知足罢。” “也是。”陶夫人一笑,坦坦荡荡地道,“不过我家将军要个女儿,我就想再生个女儿,我也不过三十余载,也生得出来,生得出来就生,生不出来,到时再说,总得先尽了力再说。” 萧玉珠听着笑而不语,这厢张夫人又跟陶夫人说起她这是业障起来,两人说说笑笑地绊着嘴,相对应的,少话的萧玉珠则安静地听她们嘴舌往来,间或插上一两句,凑个热闹。 这夜她们这一次相聚,情景也是传到了珍王府。 郑非甚是奇怪府中这半月来怎么有了温北萧家那边的探子,等他查清是怎么回事,就朝萧玉珠上报了过去,同是书信一封,把这事传去了边境的公子那。 萧玉珠得知他们府上来过萧玉宜的探子,跟几个婆子探讨过后,得出了是萧玉宜是来查明她是真病还是假病的结论后,萧玉珠什么话也没说,曾是已过逝的大易芳华长公主,也就是文乐帝大姑母身边侍女的区老婆子总结道,“王妃这次想太多了,大冕正在打仗,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把人先用到自家人身上,这种不识时务的窝里横,是我朝皇室弟子历来所不喜的。” “她也有她自己的考量,不是什么大事。”萧玉珠轻描淡写了一句,想来这左右不过是萧玉宜是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王妃毕竟年纪还小,现在身边又没有了人指点,想岔了想法,就会执意了些,她自己曾经也曾如此过,所以也不好说人,说罢她又道,“不过,萧家给了探子让王妃用,这事,珍王爷是知还是不知?” 如果是知道的,玉宜妹妹以后是要真的要小心了,她兄长说了,易家皇室里的每一个人,只有他们算计着人心的份,他们都不怎么喜欢被人算计,所以她哥哥回朝廷这么久,再怎么雷厉风行,可没见他拿哪家皇族中的人开过刀,反而在职守范围内护过几次皇室弟子,就如他救过孝轩王就是其中的一桩,所以之后他去温北再生死未卜,在朝中那些保他的人里,就有皇室的那一批人,他们的权势和态度坚定得没几个人敢出言否决。 这群人,因有权有势,所以恩怨分明起来,让人付出的代价也格外的大。 119、最新更新 “总会知道的,就算是想瞒,又能瞒几天?”区老婆子淡道。 萧玉珠轻颔了首,没再言语。 这事,就要看男人们决定怎么办罢,她动再多脑筋,做决策的也不是她一介妇人。 王府那边接下来就没什么动静了,萧玉宜也不再隔三差五地叫她或差人送东西过来了,区老婆子上门那一举,萧玉珠也知道这是由她这边主动跟萧玉宜离了心。 她不知道萧玉宜这个妹妹是怎么想她的,但于她这,她对她这个妹妹的好心差不多也用到头了。 人情这种东西,都是有来有往才维持得下去,现下受损的是她,坏人还要让她来当,没几人愿意当这样的冤大头。 萧玉珠也想过,她们姐妹立场不同,两人所做之事就各人立场来说都是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的,如果两人把握一个分寸的话,亲热的好姐妹是当不成,但维持着着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未必不好,因为谁也难免有天会求到对方头上去,面上好看,那口也好张。 她做人还是喜欢留下余地,各自面上都好看,日后好相见,只是这看来又是她再一次的想当然,每个人行事处事都不同,王妃未必能猜得中她的想法,就算猜得着,也未必认同她的为人处事。 ** 这年八月初八,狄家长南年满三岁。 狄长南口齿清晰,一大早跟母亲请过安,还乖乖跟弟弟们玩了一会,等到了他母亲给他亲手做了寿面来。 “长南会,不用娘亲喂。”狄长南自个儿爬上凳子,夹起了筷子就夹面条往嘴里塞,边塞还边含着面条说道,“娘亲给长南做面条就已经很好了。” 狄禹祥与萧玉珠成亲不到五年,进京生活不到三年,但他家已有一些不成文的习俗,其中之一就是萧玉珠不再像过去那样亲自操劳众多事了,尤其是这一来年,萧玉珠下厨就没过去那么多了,多是要像谁寿辰,或者特别要求的日子,她才会下厨做几样饭菜。 长南以前还能吃到娘亲为他做的点心,现在都是厨子齐伯做的,虽然齐伯做的没比娘做的差到哪里去,可因娘亲做得少,物以稀为贵,他娘亲现在偶尔专为他做上那么一两次,这对长南来说都相当值得高高翘高下巴的事了。 “长南乖。”二郎他们已经醒来,去了隔屋吃奶,萧玉珠让婆子们把摇篮搬到腿前,打算孩子们回来后就放里面,她陪着一块玩。 “娘,你也吃……”长南把夹起长长的面条看向他娘。 “寿面要自己吃。”萧玉珠已跟他说过一次这是他的寿面,见孩儿忍不住又要把好吃的与她分享,她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娘已吃饱了,不饿,长南自己吃罢。” 长南这才“哦”了一声,把吹凉的面条放到嘴里,又吹了吹面汤,很有些小沉着地慢慢地吃着他的寿面。 萧玉珠爱惜地摸着他的头发,眼睛里一片柔光。 长南吃过寿面,就陪着二郎他们听萧玉珠讲一些蒙书上的小故事,因着长南的生辰,母子的相处不像往常一样长,不久张夫人和陶夫人就来了,都给长南带了小礼,另还带了许多的吃物。 萧玉珠让长南提了糖果篮子,跟着陶家的两个哥哥去外边找堂兄恒南,齐伯的儿子猴哥儿去玩。 她和张夫人和陶夫人带着摇篮里的小称移到了凉亭,挥退下人们后,陶夫人问她,“你家里那个可给你来信了?” 萧玉珠摇了摇头,脸上有了点忧愁。 陶夫人则直接叹了口气,“我这也没,都二十天了,没个信,我这心里着实不好过。” 说着,重重地拍了拍胸口。 张夫人年纪最长,经的事最多,听了道,“打起仗来就是这样,没法子,好歹这次咱们离得近,有什么事还能头一阵就知道。” 陶夫人苦笑,张夫人与狄夫人家的大人一个管粮草,一个是谋士,都不用上战场,她家那个,可是骑着战马冲锋陷阵的,她这担的心可比她们要多上一些。 “这不听说打的都是胜仗呢,边界那地离城府有些远,一打进关西,就更远了,可能太忙就顾不上送信了……”萧玉珠忙出言安慰。 “什么时候能回来呐?”陶夫人已经抹起了眼泪,“我都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了。” “你啊,还怪陶将军老不带你随军,可带你来了罢,你这操的心都快把自己吓死了,你说能带你来吗?”看她可怜的样子,张夫人忍不住怜惜,伸过去把她抱到怀里拍了拍,“别吓唬自己了啊,你看连人家小夫人都比不上,她可比你要小近十岁。” 被提到的萧玉珠不好意思一笑。 她的情况自是不能跟陶夫人的比,一来她是真的信她家大郎不会出事,二来孩子们都还小,她白天要照顾他们,一到晚上就疲累得很,想他一会就睡着了,还睡得香甜,有时候还梦见他跟她说他们夫妻之间的悄悄话,她有时早上都是笑着醒来了的,想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这样的,我家将军也嫌我烦……”陶夫人被说得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明明想哭,但又怕丢人,强忍住了眼泪,说罢跟萧玉珠还道歉,“是我不对,长南好好的日子,一大早就被我给冲了。” 萧玉珠知道她是个率性的人,但也不是没头脑,是熟了之后才在她们面前随意了些,笑笑哭哭的也不过份,真是不招人厌,连张夫人都把她当半个女儿疼,萧玉珠也是极喜欢她这说笑就笑,说哭就哭的性子。 许是她一生都做不到这般,反倒对这种性子的人有些艳羡。 “别哭了,啊……”萧玉珠也拿帕去擦她的眼角,陶夫人爱美,每天都上妆,她小心地给她擦着眼泪,生怕涂了她脸上的粉。 陶夫人见最小的小夫人像个小姐姐一样地来安慰她,怪不好意思的,害臊地笑了出来,老大不小的妇人羞得拿帕遮脸,“我昨晚想了一夜没睡着才这样的,以后都不哭了,不在你们面前丢这个人了。” “你啊……”张夫人摇摇头,她最年长也最老成老道,见她好了,慢悠悠地掀开茶盖,把茶杯放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两口,嘴里轻声地道,“你就放心好了,听我的准没错,这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打仗最容不得分神了,你先前不是说了,高高兴兴地等人回来,他回来了不也高兴?” 陶夫人脸更红了,“说时容易做时难,我那时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临到头上了,就……就……” 张夫人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朝萧玉珠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这说话做事还有一出没一出的,比你还像个小姑娘。” “这人心是肉做的,没谁能控得住……”萧玉珠扶了扶陶夫人头上的钗,在陶夫人朝她看过来的询问的眼睛下,答了声“妆没乱,甚美”后,继续笑着回着张夫人的话,“我家大郎要是也是个将军,到时张夫人您就等着瞧,在您跟前哭的人就要多添一个我了。” 张夫人闻言大笑,拍着膝盖笑道,“可不就是如此,没切肤之痛啊,就易说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事到临头,谁都一样,我这也不是仗着我们那老头子不上战场才这么悠哉游哉,他要是在那战场上,我宁可拖他回乡下种田,也不愿意受这担惊受怕的罪。” 宣德将军陶夫人一听,嘴一扁,眼看就要…… “二郎,二郎你要陶伯娘抱?”萧玉珠一见,忙把在宽大的摇篮里试图妄自打一个滚玩乐的儿郎抱起来就往陶夫人怀里塞。 陶夫人抱过,一看小儿脚上绑的银线,“噗嗤”一声破啼为笑,“你莫哄我,这是三郎,当娘的自个的儿子都认不清。” 摇篮里正宗的二郎“哇哇”地仰头吐着水泡泡,夏日仅着小绸袜的小脚乱蹬,见萧玉珠朝他看来,他立马咧嘴笑了,吐着的水泡泡迎光而破…… 萧玉珠立马笑了起来,旁边两位夫人正好瞧见,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都蹲下逗起了篮中的娃儿,刚才的伤感顿时消失不见。 ** 大冕临关东边界,漆木镇,易军兵马管辖重镇,珍王军守防之地。 这日一早狄禹祥从大书房出来,好几日不见光日的眼睛也没睁开,朝身边就叫了一声,“狄丁?” “下的在,公子。”在外头一直守着不敢动的狄丁正好离他不远,小跑了过来。 “今天八月初七还是初八?” “初八。”狄丁立马道。 狄禹祥揉了揉眼,“我就知道是初八了。” 他是初六进的大书房,这日谈攻打之策谈得昏头暗地之时心中有哪觉得有什么不妥,先前还以为是遗漏了哪方形势没有算到,直到八月十三日的攻打之日定下来,他才惊觉这两天间应是大儿的生辰。 “狄先生,狄先生,王爷叫你进去……”书房门边,被珍王叫来叫人的镇守官朝他招手,那在屋内呆得久了的老眼也是见不得外边的光,都伸手拦了眼睛。 “就来。”狄禹祥忙笑着扬声问了一句,回头朝狄丁道,“这几日信出不去,过几天我就要跟王爷拔营,你留在漆木镇,等能传信了往回传了信,再跟上来。” 说罢,就急步回了大书房,易修珍正跟几个谋士在探讨进入关东的城门要如何攻打,见到他进来,哑着破得不成形的嗓子问他,“永叔,你看火攻可行?” 120、最新更新 在府城传出易军攻进关东后,不出两日,几位夫人都收到了来信。 陶夫人收到信后,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两个儿子陶将陶兵去庙里烧香去了。 她还有个大儿,叫陶帅,留在秦北老家守着兵器行的祖业,没带过来,女儿嫁的也是武官,一家子的人性子都风风火火,见风就是雨,她一收到她家宣德将军要带小将杀入关东的信后,二话没说,就给大庙里里的菩萨上贡求保佑去了。 萧玉珠这厢也忙,兄长十月成亲,眼看没多久了,她把路上和到大冕期间给绣的衣物鞋袜等收拾出了一个箱子,又加了一箱大冕的当地特产,也把她与大郎给兄嫂的贺礼也加在了里面,让郑非想办法给捎到京里去。 她是父亲,兄长,嫂子和未来侄子侄女的物件都收拾了一套出来,不值个什么钱,表的也只是心意。 这些东西大老远的送到京里也不值当,可萧玉珠知道父亲与兄长是念着她的,她能回之的也就是通过这么点东西告诉他们,她也一直把他们放在心上惦记着。 接下来两个月,易边在关东关西那边兵贵神速,不到四个月,关东关西全部拿下,这时,京城三万精兵迅速抵达大冕,进入关西关西驻扎。 这下,是人都知道,易国这次是打算也把先前夺下关东关西的大谷也拿下了…… 京城军队的驻入,也让萧玉珠收到了来自京城的物什,其中就有她嫂子为她捎来的三个箱子,珍贵奇药备了一箱,有一箱是给大郎他们,还有一箱子物件,全是为萧玉珠备的贴心什物,其中还有一套精致绝美的华裳,一套珍贵的头面。 暮小小在信中说她不知冕地详情,在她的来信中知道她过得甚好她心中极是高兴,只是怕她在异地不便,就把她自以为她缺的什物,就给添上了一些过来,望她莫要嫌弃,如还有缺的,写信上京就是,她必短日之内差人给她捎来。 亲嫂子信上那种你要什么我必给你弄来的气息迎面扑来,那种自信让萧玉珠看得先是惊讶,随后笑了起来。 这样的女子,兄长娶了,真是他们萧家的福气。 那种像是与生自来的自信笃定,真不是一般人家家里的女儿能有的,也就是像暮家那种清贵了数百年的家族,能养得出这样的女儿出来。 信末,嫂嫂也写了兄长叮嘱她注意身子,照看好孩儿的话,萧玉珠也从她为兄长代笔这事看了出来,夫妻俩想来是合得来的,而兄长也必是很是喜爱她,才会让嫂子代他写信给她。 他是想让她多了解一下嫂子,让她们姑嫂亲近。 对于兄长,萧玉珠这时也是真放下心来了,她不怕嫂子再跑,其实只要人能妥妥的嫁进来,她就不太怕了,她知道她兄长是个对他喜爱的人有多好的人,他要是真喜爱嫂子,依他的性子,他会做尽让她欢喜的事讨她欢心。 临近年关,大冕城府因战事的大捷甚是热闹,加之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 大晚城府本是经商之地,临近过年,虽说边界有战事,但频频告捷的战事没有阻碍来此贩卖年货的货郎。 大冕在珍王的治下非常注重通商,江南的精致东西传过来,而大冕的治铁业非常发达,兵器这种东西官府控制住了,但大冕打造的菜刀剪刀铁钳这等物件已是举国有名,不少人都会常年来此要货,且大冕的丝竹等器物也因是进贡之物,举国有名。 大冕城府热热闹闹,张,陶,狄三家得知他们家中的家主这过年都不回来的消息后,三家主母这次都齐静默了下来,弄得三家门府就算人数不少,但也冷冷清清的,下人都不太敢高声说话。 萧玉珠这刚为兄长放下的心,就为着狄禹祥过年的不回家又揪疼了起来。 狄长南知道父亲不回来与他们过年后,甚是同情母亲,当天爬到母亲的腿上坐下,把小脸依偎在她怀里,安慰她道,“娘亲不疼,乖乖啊。” 萧玉珠舌根都有些发涩,嘴边却为长南的童言童语笑了起来,“娘亲知道了。” 狄禹祥送回家的家信都是要经过镇守官的手检查过才能送来的,信中所说的话不多,无非都是嘱咐妻子好好持家,注意身体,注意孩子这等话语,说及战事,也只是笼统地说道一些攻打何地,何时得胜的这些话,说的都不细,其实他不说,不日这些消息也能传进冕城来,可见现在易军军内控制消息的严密。 过年之前,珍王妃请了他们几位夫人进王府吃宴,这是每年都有那么一次的,萧玉珠随了张夫人和陶夫人过去。 他们来大冕这段期间,萧玉宜对他们也是颇有点照顾,时不时打赏些东西下来,而且萧玉珠对这位娘家族里的妹妹多有赞誉之词,张夫人和陶夫人对这位王妃的印象非常好,跟萧玉宜说起话来,那种恭敬里是带着尊重的,萧玉宜跟她们说话聊得久了,看向一边微笑不语的萧玉珠时眼神都有些诧异。 宴后,萧玉宜抱歉地朝张夫人陶夫人笑了一下,让她们稍等一会,她想跟萧玉珠说几句。 张夫人陶夫人相视一眼,道,“若不然……” “就问几句好的时辰,两位夫人就等等我姐姐罢,我怕她回去没个伴。”萧玉宜微笑道。 张夫人陶夫人一笑,再一福身,对这王妃的印象是更好了。 她们出门去等后,下人也全挥退了下去,等殿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萧玉宜拉了萧玉珠的手,好一会都没说话,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有些红,口气也有些哽咽,“姐姐,日子比以前还要更难过。” 萧玉珠轻“啊”了一声,见她眼睛里真掉出了泪,她突然也觉得有点心疼,但也无从安慰,只能靠过去,拿帕擦着她的泪,轻声地道,“妹妹莫怕,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女人过日子,只要想着莫亏待了自己,一切就随着日子过罢。” 细的,她不敢说,她自认也不可能帮萧玉宜什么,只想她按着顺她自己的心,自己的想法去过,这样至少她没有亏待自己。 “呵……”萧玉宜闻言明知她的话对不上她现今的情况,但还是哭着笑出了声来,她紧紧握着她的手,怕隔墙有耳,没有再多说话。 她知道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老祖母是这样,母亲是一样,玉珠姐姐是这样,她自己何尝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可等她再次明白亲疏有别这个道理的时候,却又花了小半年的时间,不知花了多少的代价才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以前她跟老祖母,亲娘才是亲,可现在,她才知道,那些已经不是她的最亲了,她现在最亲的应该是王爷,可因为她先前的不明了,王爷那却是对她冷漠了下来…… 婚后的那一月,他对她的好让她以为他至少是喜爱她的,可那种好经不住消耗,等她为萧家的人向他荐将,得来他两月的置之不理后,她才明白,他舍下她有多么容易,无须片言只语,就可让整府的人都无视她。 她就算现在回去,娘家也没人敢要她…… 她现在背后无人依靠,是真的孤苦无依了,她该如何是好? 萧玉珠看她握着她的手是抖的,那眼底的泪尤像在泣血,她不由自主地轻叹了口气,又低低地说道了一句,“顺着日子过啊,妹妹,莫跟日子结仇,莫跟它对着过,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这世上这么多的人,谁都有谁的立场要站,谁都有谁的利益在顾,哪能没有纷争?可人心中要是有太多的不平,太多的忿恨,你觉得日子对不住你,可何曾想过,这样的你日子可觉得你对得住它? 你要跟它对着过,那就别怪它要让你难过了…… 她不知道她这个王妃妹妹在王府中又经历过了什么,可每个人在这世上活着都是要经事的,人要是不聪明,总是要为自己的愚蠢受累的,谁都逃不了…… 宜妹妹还小呢,她现在好好地坐在珍王府,萧玉珠并不觉得她的事是无可解决的。 也因此,她对她尤如在泣血的伤心虽看着不忍,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人还没到绝路,这么伤心又干什么? 伤心又于事无补。 她真心诚意地规劝了两句,见萧玉宜直直点头,朝她笑,萧玉珠心中也是有些好受的,没再言语,起身朝她道了个福,就提出告辞。 萧玉宜忙擦了眼泪,要送了她出门,走到门边的时候,她突然紧抓住了萧玉珠的手,“姐姐……” 萧玉珠回过头去看她。 “你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每走一步,都要战战兢兢? 萧玉珠顿了一下,好一会,她才点了头,“是这么过来的。” 不看清,不算清,不识时务,她又怎么能活着嫁出萧府,等来了像大郎这般让她倾慕的夫君,等到兄长归来,等到一家团圆? 121、最新更新 这个年,张,罗,狄三家凑在一块过,罗,狄两家都是有小孩的,有小孩的人家总是会热闹,为了过个欢快年,三家夫人都跟约好了似的不提前线的事,不提自家在外的当家人,各家还想了彩头让三家的仆人摘,玩扳手劲,翻跟头,打石子这种耍头,得胜者有五两银,这让三家的仆从甚是欢喜,上上下下的玩闹起来,这年也热热闹闹地过了。 新年过去,直到开春过去,二郎他们都会认清婆子奶娘和亲娘的区别,个个都只要亲娘后,前线才传来了新的消息,说易军打进了大谷。 但郑非却收到了消息,前来跟萧玉珠告辞,要去大谷,原因是狄禹祥身边原本萧知远派给妹夫用的老将都被珍王爷招去用了,现在狄禹祥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最后一个接了珍王任务要走的人偷偷跟老大郑非送来了来信,让郑非派人过去接应。 萧玉珠一听狄禹祥现在身边一个兄长的人也没有了,脸一下子就煞白了下来,当下就站起让郑非把人全带去。 “城府安全得很,你把人都带走,他那边凶险,要人看着。”萧玉珠说着,眼泪就已在眼圈里打转了。 “少夫人,”郑非摇头,镇定地道,“我带一人前去就够了,留两人留守,若不然就是我们全去,也会被公子打发回来。” “都带去罢。”萧玉珠甚至有点哀求地看着这个年长他们许多,他们应称为叔伯的护卫。 “不成。”郑非还是拒绝了,他带着人被派到狄家,自也跟萧大人和狄公子把情况谈清楚了的,这府里,谁时孰轻孰重,他心里也有本明帐把握着尺度。 郑非的为人萧玉珠是明白的,自知说服不了他,只能看着他带着一个人就前去了夫君现下所在的关东。 不到十天,狄禹祥看到了急赶而来的郑非和他下属,极其讶异,听郑非说明了来意,他有些不快地看了郑非一眼,“家中小公子众多,你们怎么离开了?” 他的娇子们年幼,她又是个心不狠的,家里没个极拿得了主意,又震得住她的人,出事了如何是好? 他当初留下连舅兄都敬重三分的郑非,打的就是那个主意。 “少夫人说了,小公子和她会无事,说要是出事,她会跟您谢罪。” 狄禹祥听了气得半晌没说话,半天憋出一句话道,“我让她谢什么罪?我要的是她不出事。” 但不管如何,人都来了,狄禹祥再担心,也知道不能再把人送回去,若不然,家里的人怕是会担心得饭都吃不下了。 郑非见狄禹祥生气,心中其实没他和萧大人那般认为萧玉珠是个娇滴滴,心肠极易心软是个慈悲为怀,需要密不透风保护的千金大小姐,但他知道这等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以前的萧大人,现在眼前的这位主子都选择了忽略她不逊于他们城府的心思,他也只当他也不知道。 狄禹祥太忙,郑非来了,跟人也不过只有单独说几句话的时间,过不了一会,就带着他们去了易修珍那用膳,顺道跟王爷报备一下。 珍王看从大冕那来了两人,也没觉得奇怪,笑着跟郑非问了话,问现在几家大人家可好,这年是怎么过的,狄家长南可又是又长胖几何等话。 问到长南有没有长胖的时候,狄禹祥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郑非一一就着话答了几句。 易修珍听完,笑着点了下头,跟狄禹祥笑道,“你们府上过得挺热闹的。” “托您的福。”狄禹祥拱手。 易修珍失笑,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沉吟了一下道,“看来,你媳妇也是不太想跟我家王妃处得亲密了。” 狄禹祥轻摇了下头,给他倒了口薄酒,与他淡道,“我走之前,只让她跟张,陶两家大人的夫人走得勤快些,别的不用理会,不能怪她。” “她倒是听你话得很。”易修珍似笑非笑地斜眼看他。 狄禹祥微微一笑。 “来,趁着用膳的这点时间,跟我说说,你们夫妻是怎么处的才处成了这般好,让她对你百依百顺毫无怨尤?” “嗯?” “我就问问,永叔,我跟你说,我前面那个王妃,嫁进来没多久就没了,这个娶回来之前认为是个聪明的,我之前还认为她美色虽然比不上你家那媳妇,但这聪明劲应该是有过之而不及的,可哪想啊,还是不及啊。”易修珍摇了下头,叹道。 “你之前不仅说过王妃聪慧胜过内子甚多,还说王妃之美也胜过内子甚多。”狄禹祥笑了。 “那时是这样认为。”易修珍也好笑,想了想又道,“半年之前,也是这般认为。” 只是之后,就不觉得有多好看了,易修珍现在把她搁置在一旁好几个月了,连封信也懒得写,让师爷看着办,现在都有些回想不起那些夜里抱过的美娇娘的小脸了。 他对分不清形势的人,无论是男子也好,还是女子也好,都有些厌烦。 “说说。”见狄禹祥笑而不语,易修珍又催促了一声。 狄禹祥本没想回答这等私密之事,先前是想推了的,刚珍王又催了一句,真想要怎么答的时候,他发现他还真是无从谈起。 他想了一下,自己都奇了,朝珍王笑道,“还别真说,想不起有什么好说的,这等事,你还不如去问问张大人,他可是跟张夫人青梅竹马,恩爱至三十余年载,至今未变过的。“ “我现在问的是你,回头得空他来了再问他。”易修珍不耐烦地轻拍了下桌子。 “你也是见过我跟内子相处的,”狄禹祥也给他夹了筷子菜,心平气和地道,“平时也就跟你看到的差不多,她主内我掌外,她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就来问问我。” “从她一嫁你的时候也这样?”易修珍脸上的淡笑隐了下去。 “嗯。”狄禹祥点了头。 “看着不像是个没主意的。”易修珍觉得依萧玉珠那温婉端庄的样子,和他以前接触过她的为人来看,那不是个内心没主意,而是个内心极有主意的妇人。 “她有主意,但也会问过我。”说到这,狄禹祥沉吟了一下,抬目与易修珍坦白道,“如若我们有什么比别的夫妻要好的,也就是这点了,家中的事,我们都是有商有量来的,虽说拿主意定主意的是我,但算下来,前几年,我听她的次数要比她听我的次数多,现在,也还是我听她的次数比她听我的次数多。” “此话何解?”易修珍眼里精光一闪。 “从前,她是淮安萧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内院之事她要比我懂得多一些,自然我是听她的,后来,她想知道的事我知道的要比她多点,但多数我也只是指正她的时候多,但我还是愿意听她的主意去办,因为我觉着那样妥当,更重要的是,能让她高兴,反正不是什么触及根本的事,她就算胡来,也是无妨的。”狄禹祥说到这笑了笑,“男人总该要纵着女人一样,她高兴了,你自然也要高兴。” “那也得是个懂事的,才招人疼,才招人纵。”易修珍淡淡地道。 这次,狄禹祥可没接话了,尤自笑笑不语。 过了一会,见易修珍脸色和缓,他又笑着补道了一句,“当然有些事,也是不容她胡来,她就这点好,听劝,说不让她做的事,她从不会去做。” “听话,这点好。”易修珍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答了这么一句。 狄禹祥也想说,其实珍王爷也是知道他妻子也没那么听话的,她小脾气犯起来不比谁小,王爷自己都是见识过了的。 只是她比谁都懂得相处,也比谁都要心疼他,所以他才那么愿意顺着宠着她。 夫妻之道,要论长久,应该是贴着对方的心窝子去和对方相处,这样下来,不理解的会变得理解,喜欢的就更喜欢了。 他是这样,一步步让她为他挂心的。 但这些过于涉及夫妻隐密的话,他也不愿意说出去。 而且就王爷的意思,是想问他应该怎么和珍王妃相处,而且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诚心想问,他都道他妻子性情好了,以前珍兄对他妻子的看法可没有现在这般好。 而他确实对萧玉宜派探子进狄府的事心有芥蒂,也不愿意当滥好人为她说上几句好话,也就表过了此话,不再跟易修珍说什么开解之语。 而易修珍也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人,一时兴起聊过了夫妻相处之道后,就全心全意地跟狄禹祥说起了攻占之事,不一会,两人又进了议事厅,跟已经来了一大半的谋士商量起进攻之事了。 ** 这年五月初,大谷跟邻国霁国借兵,易修珍派出了狄禹祥去游说霁国不要出兵,等消息传到了萧玉珠这,萧玉珠真真是欲哭无泪。 张夫人与陶夫人上门安慰她,萧玉珠这下是没忍住眼中的泪,无声地掉着眼泪道,“他以前就一直呆在淮安,后来上了京,才算是出了个远门,来大冕这才不到一年,打了一年的仗,这还不算完,他去当使臣,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这个,两国相交,不斩来使……”陶夫人绞尽脑汁想安慰她,却被张夫人一个瞪眼,吓得把话给断了。 “他是咱们大易的人,”张夫人阻了陶夫人那斩啊斩的话,忙朝萧玉珠道,“现下哪个小国敢得罪我们大易?你就放心好了,他脑子活,跟人谈好了事就会回来,用不了几天就回来了,你就放宽心罢。” 萧玉珠心里慌,到这个时候她才能真的明了陶夫人惦记着陶将军上战场的心情,那简直就是明知情况不会那么不好,但脑子里却偏偏往最坏的事情想去,已然自己把自己给吓住了。 也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真的明白那个人在她心里有多重――连孩子们都转移不了她对他的担忧了。 122、最新更新 未进大冕之时,他就跟了珍王一路纵马疾驰入了关西,临走得匆匆,妻子只得半个时辰与他收拾包袱,但其间便服鞋袜多套,其中还有一套华而不浮的华裳,想来也是想好了有些场合他穿得上。 狄禹祥去霁国,打算见霁国国君的时候就穿包袱里那身黑色印着同色暗纹的。 妻子对他的衣裳自来用心,就是看着不打眼的便服,用的都是上好又独特的料子,华裳更是用心,这种黑色暗纹是她在京中布铺挑了近百种上等布料,挑花了眼,才挑出了这种料子,因布料本就华贵异常,她在内衬的袖口和衣襟处绣了银丝花纹,雅气内衬,为他做了一身过年的华裳。 易修珍走前,还想着给他这个为友的师爷挑两身他穿的衣裳,他们身材差得不是太多,易国衣裳宽大,穿出来也不会太显异样。 但见狄禹祥说有,妻子之后又给他送了一身今年新做的,他还略挑了下眉,道,“这个都能为你考虑周全?看来是料到了。” 狄禹祥好脾气地笑笑,“无论去哪,她都是要备的。” 如果先前能知道他要去当使臣,她可能就备得不会那么心安了。 “永叔,”易修珍沉默了良久,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凝视他道,“你天资高,学什么得快,霁国话你没用三个月就已学会了,大谷与霁国会搬救兵也是你先于别人提出来的,最早做准备的也是你,且你学识渊博,风度翩翩,自有一番气度,本王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人了,你可知?” 不是他想物尽其用,而是在他手下就有这么多人,每个人但凡身上有一点本事的,他都想拿出来用。 永叔这次确也是为大易,为他鞠躬尽猝了,从关西到关东,再到大谷,他能安寐整晚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对得起他的看重,也对得起了皇上对他的封赏,可是,能者多劳,有些事还是要得他先身士卒。 此去大霁,他是最好的人选,无论他的胆识,学识还有他的人品,外表气度,和他现下对大霁的了解,他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人形。 “永叔知道,王爷放心。”狄禹祥一笑,自珍王使令下了后,他未置多词就接受了。 他拒绝不了,这种时候他说一句拒词,都是不够忠君爱国,怕家人担忧,与她承诺过不上前线的话自也是不能当作托辞,儿女情长在家仇国恨面前,从来不堪一提。 狄禹祥走前,收到了妻子给他捎来的众多东西,他又写了一封信,告知家中妻子,这次前行,珍王按他们夫妻的意思把兄长给他们的护卫全调回来了,再加上郑非两人,一行八人,珍王也派了死士想护,望她放心。 狄禹祥走了暗路上霁国。 郑非经过的事多,一路他们都是扮作霁国人入霁,但霁国耳目众多,他们刚进入国都,找到客栈住下,就有官兵上门相请。 狄禹祥让他们稍等片刻,换回了易衫,与官兵一道去了霁国宫殿,与他相见的是霁国太子,太子珉。 太子珉冷眼看着狄禹祥用霁国话与他行过礼,递上国书,他展开一看后,朝他淡道,“这不是易国国君亲笔国书?” 狄禹祥淡笑,拱手维持着恭敬,道,“印却是国印,国印是我国国君亲赐给我国珍王爷代天行道的,国都离大谷太远了,我国皇上的笔墨从遥远的国都暂到不了大谷,还望霁国太子见谅,太子如觉不妥,日后我国圣上必会再送亲笔国书让霁国国君收藏,以示我国与贵国交好之诚。” 太子珉一听,笑了,“你很会说话。” “太子盛赞。”狄禹祥揖礼,沉声道。 “坐罢。”太子珉抿了一口桌上的清茶,“我们好好谈谈。” “多谢太子。” 狄禹祥坐下后,殿中一顿沉默,良久,太子珉慢慢开了口,“你凭何觉得时我们不帮大谷?” 大谷与霁国为邻,他们不帮,难不成等着他们攻入大谷后,再攻霁国? 狄禹祥看着桌面,不急不缓地道,“易国攻打大谷,是因大谷与易国是敌国,史上有夺地强占之恨,而霁国与易国从无战事,是友邦,与敌国报夺地之仇,与友邦相安为邻,这是我国国君文乐帝的治国宗旨,这点务必请太子知情。” 说罢,与太子珉道,“我带上了一些东西进贵国国都,想来太子是知道的,我想现在呈上让您过目一下,不知太子之意是……” 太子珉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随后身子往宝座后一仰,懒懒道,“那就呈上来罢。” 狄禹祥走到门口,吩咐众人把抬好的十几个箱子抬下了殿中。 护卫只把箱子抬下,就俐落地退了下去。 狄禹祥走到太子下面,一一把箱子打开,介绍着里面的情况,“这是我们易国铁匠师傅打的刀箭……” “这是我们易国的五谷杂粮其中的大谷,青粟,秦北那边还有大麦,因这次匆匆拜访贵国,未寻到好种过来与您过目……” “这是我们易国的丝绸……” “这是瓷器……” “这是茶叶……” 太子珉已经从王座上站了下来,抿着嘴,站在狄禹祥身边,神情越来越肃穆。 “这是我们易国妇人戴的饰物,头上手上戴的都有,这是香料,这是脂粉……”狄禹祥见他过来,把东西拿起打开给他看,详细地介绍着,“我妻子说,这种脂粉极易贴妆,不容易脱落,是她们这种人家夫人小姐最喜的妆扮之物。” “你妻子也常用?”太子珉终于说了句话。 “是。” “用得如何?” “极美。” “不会沾水就如白鬼?” 狄禹祥笑了起来,摇头,“不会。” “你过来,试试。”太子珉招了身边的女官过来,把脂粉给了她,女官得了脂粉退下,侧殿抹妆去了。 “你跟我说说,这五谷杂粮。”太子珉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再停嘴,又返了过去,走到了谷物的箱子前面。 “这大谷,常种于我国南方湿润肥沃之地,之前只要施好肥,秧苗插入后,保持水田湿润就行了,此大谷跟贵国的青谷大致相同,播种方式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大谷比青谷要大上许多,口感也要绵软清甜几分。” “我吃过这个大谷,”太子珉点了头,“但怎么种我不知道,晚宴的时候,我让我们的户部尚书跟你聊聊。” “好。”狄禹祥从容一笑。 太子珉看了眼他,又道,“你身上衣裳极好,就是看着不像个能吃饱饭的。” 打仗一年,身上足掉了十来斤肉的狄禹祥闻言爽朗大笑两声,与太子珉道,“衣裳是我妻子为我做的,她绣工好,我以前在家中家人伺候的好,看起来还是像个吃饱了饭的,现下看着不像,是为着能学会贵国的话,与国君与您好好交谈,之前的几月和路上来的时日都花在了学贵国的话上了,一直无心吃食睡意,在下容态不雅,有污眼之处,还望珉太子恕罪。” 听他清朗带着笑意的语气,太子珉又看了他两眼,见他见那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尤自从容得体的姿态,他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又走到了茶叶面前。 狄禹祥又上前,细细地说了产地,如何栽种,采摘,热泡等事宜起来。 他说得极细,把他知道的都说道了起来,自然说的时间就长,等走到乐器面前,要跟太子珉正要仔细说道的时候,先前退下去的女官就来了。 太子珉见到女官,眉头皱了一下,女官躬着的身更低了,不敢看他。 “过来。”太子珉招了人过来,在人的脸上抹了一把,见手指没沾上太多粉,与狄禹祥点头道,“还行,你继续说。” 说话间,女官已经迅速退到了原先的侧位,恭敬地低头跪坐着,一派随时等候吩咐的模样。 狄禹祥随意瞄了一眼,朝太子珉举手一揖,就又给太子珉详说了起来。 他是近午时进的国都,午时过后进的宫殿,等他把带来的十几个箱子全部说完,已经是日落近夜了。 宫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想来,你们也知道我父皇病了,现在治理朝政的是我罢?”太子珉挥手请了狄禹祥入座。 狄禹祥的嗓子都哑了,就算如此,脸上的笑未变,“在下知一点情。” “嗯,那你说说,你们打算用什么办法,让我国不帮大谷?”知道他们送来的不是美人珠宝,而是眼前这些个东西,太子珉一下午到现在都感兴趣极了。 “一来我们大易会与贵国订立互不侵犯契约,二来契约订立后,但凡今日所带来之物,或者贵国对我国有看得上眼的东西,只要你们能提出相对应的物类,我们两国之间可以相互引入……” 太子珉一听,脸一下就冷了。 相互引入?这就是易国来使的谈判? 狄禹祥笑了笑,干哑着沙哑的喉咙继续道,“像贵国的蔬果举世有名,我妻子就极爱吃贵国产出来的紫葡,有一种贵国的青果子,极能止呕,她怀孕时候也是爱吃至极,还有贵国的牛羊肥壮,我国珍王就极想知道祠养之法,贵国有些香料是我们易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在下曾有幸见识过一两种,想来,想来……” 说到这,他喉咙哑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不由干咳了起来。 也许是听了他对霁国的夸赞,太子珉的嘴边又有了点笑,听狄禹祥连咳嗽都咳得沙哑难听后,他挥了下手,“这些都要详谈,你用完宴,就在我这里住下,好好休息一会,我们明天接着谈。” 狄禹祥一听,知道他的休息也就是一夜,明天还是得继续,他不由心底苦笑了一声,表面还是朝太子珉恭敬地一揖礼。 等坐到宴席上后,午时未着一粒米,说了一下午话也只得了太子珉几声哼哼的狄禹祥看着满桌摆的泛着油光的油腻牛肉,桌上摆的红色美酒,头皮不禁发麻了起来…… 那厢首位的太子珉见状,嘴角一挑,这才真正地算是高兴得有了点笑模样。 ** 等萧玉珠听闻狄禹祥从霁国平安回到大谷与关东的驻军处后,她二话没说,领着一干小儿上了马车,往冕城最大的寺庙奔去。 陶夫人紧随其后,在马车里还跟二儿陶将抱怨,“你爹又要打仗了,你狄婶娘要去上香都不叫我一声,我叫她她跑得比我还快。” 陶将已年近十岁,早听习惯了自家母亲的唠叨,充耳不闻地握着本兵书在瞧。 陶夫人一见,只得把六岁的三儿陶兵抱到怀里,在他耳边任自唠叨,把陶兵苦得小脸都是皱的,但碍于自家娘老子已把他困在怀里,他无处可逃,只得在他娘说到兴起的时候,轻点一下头,以示赞同。 这厢两家夫人都往寺庙跑表诚心去了,张夫人怕她家老头子回来得知情况后知道她没去,又免不了说她狼心狗肺养不熟,连忙差了下人赶车,她也跟在了其后。 几家夫人在寺庙总算一起汇合,在下人浩浩荡汤的相拥入进了寺庙,寺庙嫌他们来的人多,主持派了副主持全程领着他们上了香,进贡了香油钱之后,就忙不迭地送他们走了。 “我觉得那主持和尚看我们的眼睛不对……”前后左右带了差不多十来个丫环婆子家兵的陶夫人挤在了张夫人的车上,跟张夫人报道,“凶得很,我每次来都如此,不像个出家人,张夫人,你说我们是不是拜错寺庙了?” 张夫人嘴里情不自禁地念了声“阿弥陀佛”,看着陶夫人那一脸的不忿,真是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以后出来可别带这么多人了。 她的丫环们个个都叽叽喳喳的,一张嘴顶十张嘴,再加上她这个当夫人的再吆喝几句,佛门静地顿时就变集市了,和尚能欢喜才怪。 123、最新更新 易国纪年三百二十五年七月,易国国国君文乐帝再次从温北温南,秦北秦东四线调齐三万精兵前往大冕之地,入关东,杀大谷,再次以发兵神速之雄姿夺下了大谷,当年九月,狄禹祥先于张通,陶绀回到冕城。 狄禹祥回来后,张夫人与陶夫人都讶异不已,前来询问情况,等听到张大人与陶大人都安全无虞,只是在大谷帮着进行安顿当地百姓,等候赏旨后,这才安心。 而狄禹祥之所以提前回来是因为准备带妻子离开冕前,前往易国第一个夺回的城州――关西。 他被下令接掌关西州,暂代知州之职。 于是,在这年深秋时分,萧玉珠要带着年满四岁的长南,刚过周岁的长生长息长福离开居住只不过一年余载的家,再次随狄禹祥的调动前往他们的另一个家。 走之前,萧玉珠问了狄禹祥要不要去跟珍王妃告个别。 “仅告别,多的就不用说了。”狄禹祥摸着妻子清瘦下来了的脸,淡道,“你与她不是同路人,不必过多牵挂。” 萧玉珠颔首。 萧玉珠是在他们决定起程的前一天才去的珍王府,见到萧玉宜的时候,萧玉宜的气色还算可以,见到她来,萧玉宜明显有些惊喜,但听到萧玉珠要去关西后,萧玉宜感叹了一声,“竟是如此,外面的事我都不太知道了。”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的。”萧玉珠轻声道。 萧玉宜笑笑,“姐姐说话还是让人心里好受。” 时间这么久了,想来她这个姐姐也知道了她受了王爷的冷落了。 萧玉珠也是笑笑,不语。 见她什么也不说了,萧玉宜也没变脸色,别过话,跟萧玉珠说起了长南他们的事,等萧玉珠说了几句他们的现在的习性之后,见她不愿意再多说,萧玉宜接了话,道,“在府里闲得无聊,也是有给长南他们做些小衣小衫的,做的都是冬衫,原本想入了冬再给你送过去,想来以后隔得有些远了,也不好送,就请姐姐莫嫌弃,这次一并带去罢?” 萧玉珠见她淡定从容,嘴边也有了点笑,她点了下头,受了这份好。 孩子们生辰,她都是没忘的,人没上门但礼都到了,萧玉珠对此也是领情。 走时,萧玉宜依旧没有多留她,送了她到门口。 萧玉珠要出门上马车的时候,示意带来的阿芸婆和桂花退下,轻声问萧玉宜,“现下可有缺什么的?” 萧玉宜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真心笑道,“不缺什么,姐姐摸担心,玉宜会好起来的。” 萧玉珠抬眼看她,见她从从容容,平平和和,隐约觉得她比以前更沉得住气了,心中突然有了些欣慰。 “会好的,”她拍拍萧玉宜挂在她手臂上的手,朝她淡淡道,“有些时候觉得难熬了,咬咬牙熬过去,就会柳暗花明了。” “是呢,我也是如此想的。”萧玉宜没再往前走了,她站在萧玉珠面前,笑容恬淡,“玉宜也知道了,如若姐姐不喜欢我,想来是不会跟我说那么多的话了,玉宜在此多谢姐姐一向以来的开解,祝愿姐姐以后生活安顺,日子和和美美。” “多谢你,承你吉言。”萧玉珠朝她施了礼,不再言语,带着下人走了。 萧玉宜站在门内,怔怔地看着她的马车从侧门急驰而去,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了,身边的丫环提醒了她,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换她到了那个境地,她才明了过往她以为的玉珠姐姐那些过于小心的胆小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便是这时候,她想说一句姐姐,等我以后好了,你再来跟我做好姐妹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也不知道,她还没有没那好时候,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 狄家进入大冕的马车不过十辆,前往关西,竟浩浩荡荡近三十辆,其中多数都是米粮吃食,按狄禹祥与萧玉珠的话说,现在的关西,州衙都穷得衙堂的房顶上都缺瓦,他们去了还得请泥匠补瓦,若不然,下雨天得拿盆接雨水…… 他说的时候,他们正前往关西的马车上,萧玉珠抱着最小的长福目瞪口呆,小长福也张着小嘴,瞪着大眼看着他这凭空冒出来的爹,有点觉得他爹不是好人。 他扭过大脑袋,马上钻进他娘怀里,顿时便觉得得到了保护,又拿黑黝黝的眼睛去瞄他亲爹。 狄禹祥手上抱着两个,都在急急忙忙地拿着他们爹带回来的奶酪在嘶咬,都没空注意他们娘被他们爹给吓住了。 见夫郎说得云淡风轻,只顾着笑着去瞄小长福,萧玉珠吞了吞口水,吞吞吐吐地问,“真是这般穷啊?” 长南盘坐在父母坐下铺着的地毯上,正拿着父亲给的小人书在瞧,听得他娘这般问,把小人书放到母亲面前,让她瞅一眼。 萧玉珠一看,画师画得很传神,寥寥几笔就把光屁股的小儿玩泥巴的景象绘得如真的一般…… 长南不用言语,萧玉珠也明白儿子的意思,那就是小儿子都没得衣裳穿,想来是很穷的…… 狄长南给母亲看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蓝衫,再看看父亲身上穿得与他相似的,他这几日都被狄禹祥带着出去置办物什,所以跟他爹熟了起来,不像第一天那般跟他认生,说话的时候去扯他的裤腿,与他道,“爹,会不会没得炒鸡吃?” 狄禹祥轻咳了一下,见小长福又躲进了他娘怀里,他娘无奈地看着他,只得收住了笑,佯装正经地回答大儿的话,“没得。” 狄长南一摇头,拍拍小胖肚子,看向他娘,“娘,长南给你去抓鸡,你莫担心。” 萧玉珠笑,弯下腰去摸他的头,柔柔地点头,“娘亲多谢长南。” “莫客气。”狄长南抓住娘亲的手放到脸边磨蹭了一下,这才放开。 狄禹祥不在的这段时日,为了夜间教他说话认字,萧玉珠都是让他睡在身边的,现下长南对她不是一般的眷恋,有时候出去玩得久了,也要回头找找他娘,看得一眼再出门去。 张夫人就不止一次说过,长南是眷家的鹰,离巢了还会惦记着回家,以后是离不开家的,萧玉珠每次听了心中的欢喜都无法言喻,她生的,她自然都是愿意个个都呆在她身边,都别离开她才好。 狄禹祥见状在一旁挑了下眉,把着急着舔奶酷的长生长息放到地毯上,他坐到了妻子身边,把长福也放了下去。 一时之间,地毯上人满为患。 马车走在还平畅的官道上,萧玉珠紧张地看着他们,见他们没有东倒西歪,长南这个哥哥还把小长福搂在怀里,小大人一般喂他舔奶酪,她这才放心下来。 “随他们玩。”狄禹祥揽住了她的腰,让她靠在他的肩上,她发间深吸了口气,淡道。 萧玉珠轻颔了下首,微偏了点头看向他,“那关西有什么呢?我只听桂花说过,说那里的黑炭好烧得很。” “光这一项,就已是了不得了……”狄禹祥抱着她有点心猿意马,深吸了几口气,挺直了腰,鼻子远离了她的体香,这才镇定了些许,“再加众多铁矿,关西就是重地了。” “那为何那般穷?打仗打的?” 狄禹祥点了头,忍住了下半身,但还是没忍住把她的纤纤玉指缠在了手中,足足缠了好一会才道,“此番前去,我要下县察视,家里还是得你忙着。” “又要离家许多日吗?”萧玉珠失望极了。 对着她明显失望的脸,狄禹祥眼眸转至墨黑,抬袖挡脸,在她嘴边亲吻了好一会,这才哑着嗓子在她嘴边喃喃道,“几边察视,中间会在家停留,等忙过这阵就好,会回来陪着你和孩儿。” “娘。”见袖子挡住他们久久不动,父母说话的声音很轻,狄长南突然声大如牛哞地大叫了一声萧玉珠。 萧玉珠忙低头擦了擦嘴唇,拉下狄禹祥抬起的手,关心地朝长南看去。 “你们在干什么?”狄长南鼓起了眼,那双越来越神似父亲的眼鼓得大大的。 “跟你娘说悄悄话。”狄禹祥轻描淡写,弯下腰,把他和长福都抱到了怀中,分别一左一右坐于他左右膝盖,他低下头,脸色认真,问狄长南,“爹还没问你,你在家可有带二郎他们听娘的话?” “我听的,”狄长南立马为难起来了,“可二郎他们不听话,一到晚上要觉觉的时候老哭老闹娘亲,可他们还小,听不懂大人的话,不怪他们。” 说着,还伸过头去,安慰地亲了亲最爱哭的小弟弟长福的脸,“长福乖乖。” 狄长福拍着手咧嘴笑,手舞足蹈了两下,把手伸向了狄长南,要最宠爱他的大哥抱…… 狄长南眉开眼笑,伸过手就要去抱他,已然完全忘了刚才他质问他娘亲的话了。 124、最新更新 桂花跟在萧玉珠身边多年,尤其这一年间,萧玉珠操心着孩子和记挂着狄禹祥,府中的事皆半放了下去,桂花也让她当成了管家用,她做事已具老成,已能替萧玉珠分忧。 区老婆子,阿芸婆和阿桑婆三人是后来的,身子其实都不太好,早年落下的毛病现在都经不住劳累,不过三人一起带带二郎他们还是够的,长南也有齐师傅家的猴哥儿跟着在身后跑,猴哥儿皮,但看顾长南很是用心,萧玉珠对此也是放心。 于是即使是她夫郎恐吓她前去之地不好,她也只是惊讶了一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只要身边在意的人都好好的,去哪她的心都是安稳的。 尤其到了地方,发现他们住的州衙衙府没狄禹祥说的那般坏,瓦片虽陈旧,翻新的地方虽多,但衙府的大架子还在,翻翻就能很像样。 而且,他们所住之处,瓦片早已番新,连门窗都换了新的,就是外院的墙面,都抹了新的草灰墙…… 州衙与他们所住之处有一墙之隔,他们住的门府要偏后一些,关西是山地,而前面所住的主人家显然是会享受之人,后面有一处新院落依山傍水,看院落那湛亮的墙柱与崭新的瓦片,看来落成绝不超出半年…… 狄禹祥把夫妻俩的安歇处安在了此处,萧玉珠见院子新,左右两边的屋子众多,别说现在孩儿们小,就是他们长大,一人一间屋子,此处也是安置得下他们的,于是也就默默认同了她夫君的决定。 是夜,一家人坐在一桌用了晚膳,狄禹祥用罢膳在萧玉珠耳边轻语了几句,就与前来请他的人去了前衙说事去了。 萧玉珠跟孩儿们玩耍了半晌,把二郎他们交给了阿芸婆她们,长南还在外院跟猴哥儿爬树摘树上的青果子,萧玉珠走到树下,微笑抬头,也不声张,直到长南看到她,“嗖”地一下就下了树,前来抱她的腿,“娘……” “该洗脸洗手了。” “哦。”长南知道要睡了,跟猴哥儿罢手,“猴哥儿,我去了,明早找你。” “诶。”猴哥儿脆应了一声,朝萧玉珠睁着他圆溜溜的眼睛说,“少夫人,那我回家找我娘去了。” “去罢,天黑了,小心点路,桂花,送猴哥儿到齐婶儿屋门口。”萧玉珠回头叫了人,怕孩子在路上看不清跌倒了。 这门府太大,他们头一天住进来,大人走着都路生,小孩就更识不清。 萧玉珠给长南洗好手脚,问长南,“今晚跟婆婆睡可好?” 长南本来想说不好,但哑婆婆正站在一边,弯着腰低着头笑眯眯看他,长南就于心不忍了,婆婆对他很好,娘说婆婆一把年纪了,只有婆婆是无论是三伏天还是大寒天,无论炎寒,都会出门去找他回家用饭,怕他走丢的人…… 长南很喜爱她,不忍她失望,于是就点了头,“我跟婆婆睡的,晚上我给婆婆倒水喝。” 哑婆子实在太喜爱长南了,他虽是主人家的儿子,但她却是掏心掏肺把他当小孙子对待,听长南这般说,她“啊啊”两声去摸长南的头,得来长南的一个笑后,老人家笑得踮起了脚,去铺床去了。 “长南过几年就是大小孩了,只能自己睡了,到时候跟婆婆就不能一起睡了,趁现在还可以和婆婆睡在一块的时候要对婆婆好些,可知?” “知道呢,长南长大后还要去找奇人神医,治好婆婆的喉咙。”长南说得很认真,用出手比划着他要去远方,定会寻到那样的人来给婆婆治喉咙。 “嗯,到时候,婆婆高兴呢。”萧玉珠微笑着抱起因为抽高了一些,没有小时候那边胖敦敦的大儿往床边走。 “娘……” “嗯?” “等我长大了,我也给你找很多好看的衣裳,很多很多香香的膏膏,这样娘就不会变老了……” “长南真好,”自陶夫人跟他说了当娘的只要涂了香香的膏膏娘就不会变老后,长南就老惦记着要给她寻香香的膏膏,萧玉珠每听一次都觉得心都是柔的,“那娘现在就多谢长南了。” “莫谢莫谢。”长南直摇头,等萧玉珠把他抱到床上站着,他还舍不得离开她的怀抱,把脑袋依偎在她的怀里。 “娘,你今日不跟我讲好听的故事了?”长南依恋母亲,舍不得她就要走。 “不了,”萧玉珠摸摸他的头,轻柔道,“爹爹做事很辛苦,娘要去陪陪他呢。” “他有人陪,好多人跟着他。” “可那些人,不是娘啊,娘不在,爹爹会很着急呢,就跟长南想瞧娘,娘不在,长南也着急那般。” “哦,那很可怜了。” “是呢。” “那娘去罢。”狄长南这个时候就有点舍得了,毕竟他知道瞧不到想瞧的人,着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找不到娘,找不到弟弟们,他也是急的。 ** 狄禹祥如跟妻子说的那般,在一个时辰后回了后院,在大院子的门口见到她站在门口的时候,他不如加快了步子。 “你们都散了。”他接过狄丁手中的灯笼,对狄丁和护卫道。 萧玉珠也朝桂花颔了一下首,示意她回去就好。 这时已快至亥时,儿郎们都歇下了,下人们走后,院子里也安静了下来,走到半路,狄禹祥突然把灯笼给了萧玉珠提着,他弯下腰去背了她。 “轻了。”背着人慢悠悠走了两步路,狄禹祥笑道。 萧玉珠把头枕在他的肩头,轻应了一声。 “你想我了没有?”因着急于赶到关西,狄禹祥回去后一直在处理冕城的事,连晚上也要到快要半夜才能回来,那时候他已累极,只愿抱着她沉睡一场,一直都没有好好与她说过话。 “想。” “怎么想的?”狄禹祥轻轻地问。 萧玉珠沉默了许久,就在狄禹祥以为她不会回答,正要转过话题后,她先他一步开了口,“先不是那么想,忙孩子,忙家中的事,以为你不会有事,因你答应过我的,我很放心,只是后来你不来信,就有些想了,老想着你在干什么,是不是睡得好,吃得好,再后来,听说你要去霁国,就慌了,那个时候头一次心里没有了主意,只想着只要你回来,我们回淮安去,清清贫贫过一辈子,只要你人在身边就好。” 说罢,她双手缠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我不要你那么有出息,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在我们的孩儿身边就好。” 打她这次开口的第一句,狄禹祥的步子就越走越慢,仔细地听着她说话,等她说到最后一句,他脚步都停了。 听完后,他偏过头,把唇贴在了她依在他脸边的脸颊上,久久未放…… ** (补的番外) 萧玉珠记得她嫁给她的夫君那年,她才十六岁。 那一年,她的夫君十九岁。 他大她三岁。 仅大三岁,他就成了他们家的天,成了让她一生从未失望过的依靠。 她一生跟他去过很多地方,跟着他四处征战,为大易收复疆土,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壮兴家族,为他做了她曾以为永不会为别人去做的所有事。 而他回之她的是他一生的呵护与不离不弃,还有那些他承诺要给她的地位与荣耀――他年少时候,曾深深在意过的那些不能给予她的,他亲手送到了她身上。 而今年,她的女儿长怡及笄后也就是十六岁了,她即将要嫁给另一个比她年长三岁的男子。 他们当初挑蜀光为婿的时候,他与她笑道,“竟也是大三岁一些。” 长怡是他们的瑰宝,是他们四子之后唯一的女儿,他为了她一生能嫁给一个只娶一妻的男子,为她选了一名家将之子为夫,让对方家族写下陈情书,誓言蜀家自这代起,将承狄家家风,一生一夫一妻。 这其实是作不得数的,也许在他们有生之年,碍于他们家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势,对方不得不为之,可他们死后,谁又管得了? 可到底还是私心作祟,他们选了那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家将之子为长怡夫婿。 女儿八月的生辰,及笄礼后,她就要随着她的另一段人生去往另一个地方,从此之后,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的人,就不再是他们夫妻,而是另一个男人了。 她的夫君疼爱女儿,平日在家,往往都是他带她带的多一些,而他从小把她当儿子一样悉心教导,带她读书,也带她走街串户通晓民情,他为他们的小女儿费尽了心血,她以为女儿的出嫁,他的不舍会比她多些,谁知到头来,还是她的不舍要多些。 她一生冷静自持,数得出来的失态也不过那么几次,除了以前为担忧他与亲人们的安危曾夜晚辗转反侧过,而这些年来,因他不再四处征战,落崔山州为知州与她终老,她已完全没有失眠过,可没想到,女儿的出嫁,让她几夜不得安眠。 她的夫君甚是好笑,入睡前总与她说话,哄她入睡。 她为免搅他精力,这夜她装作被哄好,闭上双眼,等到听得他睡了,这才睁眼,就着月光看他的脸。 他们的女儿啊,这就要出嫁了,她与他成亲近三十年载,为他生了四子一女,现在,儿子们都成婚了,女儿也要走了,最后,留下来陪她的,还是他。 许是她看得久了,她夫君在迷蒙中睁开了眼,看到她,他眨了眨眼,笑了,问她道,“还在想啊?” 萧玉珠点头,伸手去摸他鬓边的白发,“扰着你了?” 他早年为功名拼尽全力,在二十年里,大战大冕,秦北,南海三地,收复大易数万里失地,与已逝的文乐帝替大易恢复了古易当年盛况,而战事回馈他的不仅是名垂千古的功绩,还有他半头的白发,和这些东西带给他的纷纷扰扰。 他也快至五旬了,萧玉珠摸着他的白发想,岁月让他的容颜变得与年轻时不一样,但所幸,这时光还是并没有让她少爱他一分,也并没有让他与她渐行渐远。 “没扰着,”他拿过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吻了几下,又伸手揽了她,翻了个半身,让她靠在他胸上,又拿过薄被盖到了她身上,带着未褪的睡意与她道,“与我说说话罢。” 萧玉珠好笑,伸出手,在月光中抚摸他的脸,叹息道,“你比我还疼爱长怡,怎地她要走了,我却比你还不舍。” 他半闭着眼睛呵呵轻笑出声来,带着懒懒的睡意道,“那是她未出嫁前,我把身为父亲能给的疼爱都给她了,而她就算是嫁出去了,我也在我死之前,管着她半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也要一样想她以后定会好好的就没事了,睡吧,她的安好有我看着,你不用担心蜀光待她不好。” 萧玉珠靠在他胸前,轻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低了下头,看着还没睡的她一脸的无可奈何,“还是睡不着?” 萧玉珠轻叹了口气,点了下头。 他抱紧了她,凑下头,在她额前吻了两下,无可奈何地问,“为何?” 萧玉珠犹豫着,没说话。 “嗯?”他低下头,就着月光看了她一会,随即,他起了身,下地点了灯火。 他上床后,她靠向了他的肩。 “说罢,”他一手抱着她的肩,一手拉着她的手放到手里把玩着,说着话的嘴唇碰着她的脸颊,声音在寂寞的夜里因慵懒显得很是低沉,“总得让我知道,我夫人这几夜睡不着是为何,你得给为夫一个交待了,是不是,狄夫人?” 因他的话,萧玉珠嘴角不自禁地微翘了起来。 “这几日,总想起从前。”她平静地道。 他这时完全睁开了还半带着睡意的眼,在连眨了几下后,里面睡意全无。 慢慢地,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 “想起从前的什么?”他带着笑意问,挨她便挨得更近了。 看着他语带戏谑地靠近,萧玉珠淡淡地道,“想起从前我十六岁,刚嫁给你的时候,那天出嫁前夜,我给父亲洗了脚,而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睡,想着我要如何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相处一生,我还记得我嫁给你的那天,我走了几步到了花轿前,那天路上好心的行人为我们说了几句吉祥话……” “那走了几步?说了几句?”他打断了她的话,他脸上戏谑的笑止了,看着她的眼也沉了,深遂又柔情得就像挂满星辰的黑夜。 “从我的闺房,到大门前的轿前,六百七十八步,路上道喜的人有十三人,说姻缘天成,花好月圆的有五人,说天作之合的四人,恭喜新禧的两人,永结同心的两人,且皆道了早生贵子……”萧玉珠自己说着都笑了。 “都记得?”他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带起了眼边的浅浅皱纹。 他年纪大了,容貌也因成熟散发着属于他的独有的味道,即便是笑起来眼有纹路,在她眼里也英俊得不可思议。 “嗯。”她伸出手,平静地抚着他眼角的皱纹,轻应了一声,眼睛看着他在灯火中那张脸,静静地回忆着以前的他,“还记得你那夜掀开我的喜帕的样子,与现在变了许多。” “是吗?”他捉住了她的手,怔了。 萧玉珠看着他怔仲的样子,不由笑了。 他现在怔住的样子,就跟当年他看着她冲他笑,他怔了的样子是一样的。 样子变了,神情却是没有的。 这些东西一直未变的他还是她心中的那个少年夫婿,那个让她慢慢倾心,交心的少年俊才。 “那我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他喃喃道,眼睛里有些不解,与素日在外的睿智英明完全不一样了起来。 “变成了我更喜欢你的样子。”见他忧虑,萧玉珠嘴角微微翘起。 他立马释怀,褪去担心后,便挨她挨得更近了,吻从她的脸颊,落到了她的嘴唇处。 萧玉珠也轻轻地回吻了他一下。 “然后呢?”他不舍地停下,稍稍回了点身,嘴唇厮磨着她耳畔的肌肤,“多说说这些以前跟我听,你竟然从未与我说过,你总有许多的事都不说与我听,更是从未跟我说起过,你嫁我之前,你想象中的我,是何样子……” “爹说,你模样不错,不过我想象中的你,却还是比初初我见你的时候的样子逊色了许多,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更好看,要好看许多。”萧玉珠微笑着,笑容里有藏不住的喜悦,也有说不尽的悲伤。 记忆中的他,还有,记忆中父亲与她说他的样子,萧玉珠从没有像这几日般想过从前的事,可一回想起来,这些以为不在记忆中的东西竟清晰如昨。 从此的他,还有,从前在,现在早已经不在,死去了多年的父亲,也想起了父亲为她兄妹,在母亲去逝后容忍的半生。 “想起爹了?”他看着她,眼里有不舍和怜惜。 “想,”萧玉珠诚实地点头,“想,想他当年他把我嫁给你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想?”他偏了偏头,想了一下,悠悠地道,“想那小子配不上你,但无奈只能把你交到他手中。” 萧玉珠“嗯”了一声。 见他因她的眼睛危险性眯起,她笑了,抚摸着他的眼角,这里,长着一双她看一生也看不厌的眼,“他为我做了一个我一生中最好的决定。” 他又怔住了。 萧玉珠靠近他,在他的眼下轻吻了一下,她轻轻地挨着他的脸,低低地道,“你是我一生中所得到的最好的那个人,那件事物,从与你成婚的那日起的每一天,不管那一天你在不在我的身边,你都印在了我的日子里,被我记着,大郎,我以前以为我不记得,可那样的每一天,我这几日想起来,竟皆清晰如昨。” 他长长地怔了,末了,掩目长长叹息道,“这下可好,我也要夜夜不能睡了。” 虽是叹息,但他嘴边是完全抑制不了的笑,那叹息里,带着无法用言语说出的深情,与幽远深长的满足。 “不睡了,不睡了。”他双手抱紧了她,在她耳边叹道,“夜夜与我说这等话就好,往后我都不睡了。” 随着他喋喋不休的喃语,萧玉珠也是情不自禁地微笑,她看着他因她而起的欣喜,看着他眼角因她的话微微湿润,心道这一生她真是无与伦比的幸运,让她遇上一个对她耐心一世,呵护了她一生的男人。 但愿,她的小女儿,能有像她母亲一样的几许幸运,住在她心上的那个人,她亦能也住在他的心间上。 如此,想来等她的小女儿要嫁她自己的小女儿的时候,就会像她的母亲那样,在心爱的女儿出嫁前,可能也会想起她的父母,曾如何为她未来的幸福百转千回过。 “长怡会幸福的,”想想,萧玉珠也觉得安稳了下来,她挨在了她依偎了一生的怀抱里,与他平静地道,“就像我一样。” “会的,”他抚摸着她的长发,轻柔至极,声音也温柔至极,“会的,他们就会像你我一样。” 这一次,她安然地在他的怀里真的睡了。 男人就着灯光看着她美好如初的睡容,这时晚风透过半敞开的窗子,吹得灯火摇曳了起来,在那忽明忽暗的灯火中,他久久地看着他爱了一生,一生中爱意从未少过一分,不减只增的女人,末了,竟是痴了。 她有许多有关于他不在时,他还是在她的日子里无所不在的故事,想来,接下来的时光里,她都会慢慢讲来给他。 而他的每日,想来都像今夜这样美好与满足。 而等到最后,他也会跟她说一个他从没有说给她听过的事:她是如何在他的心底,烙下了一个又一个关于她的名字,从而在他的一生里,他的眼睛里,他的心间,再也进不去任何一个女人。 他一生中,独她一个美人。 125、最新更新 内宅庭院深深,外边的事,桂花已习于每天出去走一遭,回来说给萧玉珠听。 哪儿又闹事了,官兵去镇压了;哪家有钱的老爷又纳小妾了,原配要抹脖子了;谁家的小儿出口成章,震惊四座堪称神童,每到一个新地方,头一阵总有许多的新鲜事可听,桂花出门去一趟,总有那么几样能跟萧玉珠说上一会。 关西虽和大冕离得不是太远,赶马车六天左右就能到了,但气候却与大冕很是不同,关西的冬天要比大冕冷多了,入冬之后,身上穿得再厚,手放在外面时间长一点,就能冻得像根冰冷的萝卜。 区老婆子因不注意就病了,叫了大夫来看,还得休息几天。 狄禹祥从关西边口回来的时候,拉上了两车的上等银炭,家中也没什么下人,他就吩咐了下去,每人每日都拿几块炭去,把屋子烧得暖一点。 下人病了,没个伺候的,主人家也遭罪,他如是说,萧玉珠自是欢喜,她是喜他管管家中这些闲事的,下人也因此会更敬重男主人一些。 这冬后太冷,狄禹祥也就不太一出去就要好几天才回,现在他坐镇州府处理事情,偶尔有事才出去个一两天。 萧玉珠喜于他不再出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好好给他进补了,狄禹祥因之前在外的操劳奔婆,人没以前那般像个白面书生了,阳刚的脸褪去了那几分书生气息,脸一没表情的时候,那过于棱角分明的脸就显得有几分凌厉。 所幸他是温和之人,不肖似其父那般常年板着一张严厉的脸,又因处事大方爽朗,没来关西多久,众多被他提任的官员都喜于与他打交道。 萧玉珠听至此的时候,也是有些好笑,夫君这性情她自是没话说,但官员爱与他亲近,那可不是他性情好的原因,他们的官都是他提任的,能不爱与他打交道吗? 不过如此,也是好事,狄禹祥与他们打成一片,与他们交谈得多,众多问题商量着来办,居然能解决了不少。 萧玉珠虽身处内宅,但当一个贤内助,事儿还是少不了的,男人们做事,细琐的事却是管不了,吃喝拉撒这等小事看着都是不经意的小事,但操忙起来,处处都是费时费力费钱财,不容小堪。 这日夜晚,萧玉珠拉着狄禹祥送了孩儿们上床歇息,两人躺到床上,萧玉珠就指着帐本告诉他,他的州衙花了她多少钱。 狄禹祥听完好笑,“好,知道了,你记着,我回头跟王爷要去。” “他给?”萧玉珠抬眼看他。 “给。”狄禹祥吁了口气,在她的脸边吻了吻。 他沉思了一会,又问萧玉珠,“珠珠,王爷给了一个铁矿给我开采,你说,交给谁人来合适?” “给了你?”在他怀里的萧玉珠腰都坐直了一些。 “嗯,”狄禹祥点头,淡道,“你夫君卖命的赏钱。” 萧玉珠“咦”了一声。 “嗯,没错,王爷比皇上大方多了,他不缺银子。”狄禹祥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说道。 “那给谁啊?”这等事,萧玉珠是没个主意的。 “给我们老大罢,”狄禹祥说出来其实也没非要她出主意,他只是跟她商量罢了,“现在由我先找人管着,等再过几年,我就差先生教他怎么管,现在老大的挣出来,我得想想,怎么给老二挣了……” 萧玉珠听得好久都没出声,半晌才小声地道,“现在就开始挣了啊?” 长南身为长兄,这才五岁啊。 “四个男孩儿,现在不谋划,到时候就晚了……”狄禹祥见被窝里她蜷缩在他腿间的脚被他暖热了,在被中的手轻拍了拍她的腰,示意她把腿伸直舒服些,“腿伸长……” 萧玉珠依言伸直了弯着的腿,狄禹祥把她放在身上躺着,双腿也围往了她,紧了紧被子,确定把人围齐乎了接着道,“长南的现在才挣着,长生的还不知道在哪,早做打算罢。” “可我们以后是要离开关西的,长南不跟我们走了吗?”萧玉珠抱着他的腰,因脸埋了一时在他的怀里,说话的声音有点闷。 “走啊,怎么不走?”狄禹祥好笑,“叫人管着就是,不是他人非在这里才行。” 萧玉珠一听就知道自己又没想全,不好意思得很,干脆把头全埋在了他的怀里。 “舍不得孩子啊?”狄禹祥低头,在她耳间好笑问她。 萧玉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狄禹祥的手探进她的里衣,摸着她娇滑的细腰,一会儿他的身子往下躺了点,把她的里衣和肚兜都在被里脱了,摸着她胸前的柔软道,“只是该教他们的定要好好教,你不能心软,可知?” 萧玉珠知道他就差没说慈母多败儿了,咬着嘴点了下头,见他大手往她亵*裤里伸,她紧抓着他胸前的里衣,声音细如蚊吟,“灯……” 狄禹祥低头去看她的脸,在她绯红的脸上亲了好几下,这才伸手够上床头的油灯,放在手中吹熄了。 夫妻夜话至此,可夜,还漫长着…… ** 转眼就是十一月底,冬天的寒冷阻挡不了长南往外撒野的心,但十一月下半旬下了近十天的一场冷雨把长南困在了屋里出不去,孩子精力无处发泄就格外可怕,等萧玉珠听说他们长南去厨房拿了刀,把他爹花了大银子买回来的梨花椅劈了要当柴烧,给弟弟们烧火的时候,她只得哄了他去拿银炭过来,教会他生火。 此事化险为夷,但长南很快就又想开了事情去玩闹,他偷偷摸摸学着跟他父亲一样打算盘,却把他娘精心找人做好送给爹的算盘泼了一层墨,还把雕了他父亲字的一方镇纸打碎了一个角,这也是他父亲的心喜之物,这个是他外祖送给他爹的,承认他爹是良婿的那天送给他爹的…… 这事萧玉珠知道后,已挽救不及,本想着偷偷为儿子作弊,不想被他爹知道,可越想瞒的事越会早被人知道,当天下午申时,好几天没算帐的狄禹祥提早回来,坐到给妻子用的小书房里拿出他极喜的红木算盘算帐的时候,发现算盘的油光跟他前几日见到的不对,再放到鼻边闻闻,就更觉不对了…… 等他发现镇纸被打坏了的时候,他还沉得住气,回屋问了正在认真佯装绣花的妻子,“今日你算帐了?” 有着大家闺秀容态,也有着大家闺秀内秀的萧玉珠沉稳地颔首,她拉起针线的手势轻轻缓缓,动作间有说不出的好看。 “家里可缺银?” “不缺。”萧玉珠抬目,微笑。 “够用?” “够用。” “嗯。”狄禹祥轻吟了一下,慢慢踱步至她面前,择了一张正对着她,能看到她正容的椅子坐下。 他们这时不过隔着两臂这么远的距离,他弯腰,就够上了她放在矮桌上的茶杯,端到手里直回身放松地躺在椅子上,慢慢腾腾地喝了口茶。 “茶可还热?” “还热。” 萧玉珠微笑点头,又垂首绣花。 “长南呢?”狄禹祥见她娴静的样子,本来想问事的他突然就不想问了,就是她不小心打坏的又如何?她打坏的,根本不是事,东西都是她爹送给他的,她就是全打碎也不要紧。 他看着她的娇容就别过了此事,照例问起了他们儿子,可哪想,有人做贼心虚,萧玉珠一听他没两句就问起长南,本镇定不己的人手一抖,泄露了一点心思…… 为掩饰,她赶紧轻咳了一下,抬眼朝人看去的时候,笑容比平时还格外甜美,“长南去玩去了。” “哦?”狄禹祥一见那尚不知自己弄巧成拙的人脸上的甜笑,反倒挑了眉,“哪去玩去了?” “去齐婶儿那跟猴哥们玩去了。”萧玉珠见过他教训长南的模样,可凶得很,她瞧见了都不敢说情。 “一天都没回院子?” “呃……”萧玉珠垂首,她是个不惯在亲密人面前说谎话的,呃了一声就已是极限,当下就低下头去了。 狄禹祥一见,心里就七七八八有个数了,长南皮他是知道的,前天还要帮他娘亲做事,把他娘的绣线缠在了一块,缠成了死结,怎么扯都扯不开了,好几把绣线就这么毁了。 “来咱们屋里玩了罢?” 萧玉珠干脆低头不语了。 “嗯。”狄禹祥一沉吟,喝了口茶,茶杯轻轻“噔”了一声,放在了桌上。 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儒衫,走到她绣房的门前屏风上,取她刚为他挂上去的大氅,嘴里淡道,“我去接他回来。” “不……不用了罢?”萧玉珠紧张地站了起来,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看向她的脸。 萧玉珠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直到他出了门,也没再说出话来。 她后面隔着大屏,区老婆子带着两个义女正拉着三个小公子在地毯上学走路,此间大屋铺着厚厚的地毯,两边中间烧着六个暖炉,是大公子铺来让少夫人带着孩子们玩耍的,中间的屏蔽都只由屏风隔开,所以在最里边的人是看不到外面人的神情,但这声音还是听得到的。 听到门被慢慢拉开又被轻轻关起,阿桑婆凑近区老婆子,使着眼神小声地道,“娘,可是知道了?” “你以为瞒得过?”阿芸婆把刚摔倒的小长福扶起,心疼地哄了两句,对着妹妹阿桑婆好笑地小声道,“少夫人多纠一下手指,大公子都能明白她心里犯不高兴。” “就你们多事。”区老婆子瞪了她们两眼,随即她也觉得好笑,嘴角翘起,随即又一本正经地道,“主人家的事,别看别说,下人的本份又记不了?” 阿芸婆笑着点头,嘴里哄着小长福道,“好了,好了,芸婆婆带你去找你娘,咱们小福公子不疼了啊……” “娘,娘……”狄长福一听见可以找娘了,不用学着走路了,小腿马上一软,不愿意走了。 “你这小懒鬼啊,若是被大公子看到了,少不得教训完你小大郎就来教训你……”阿芸婆了笑地摇了下头,把他抱起,越过屏风,走了几步就到了前边。 这时时辰不晚,但天早已黑了,屋子早半时辰点亮了灯盏,阿芸婆把孩子抱到少夫人的手里时,见她老往门瞧,不由笑着道,“您要去看看吗?” “娘……”狄长福去抓母亲的脸,想让她跟他说话。 “长福乖乖。”萧玉珠抱着他,朝阿芸婆道,“把我氅衣拿过来。” 终是不放心,她还是打算去看上一看。 等她抱着长福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了被狄禹祥扛着回来的狄长南,狄长南在他父亲身上拼命地挣扎着,嘴里还大吼,“爹,爹,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就要放大招了,到时候伤了你可休怪我通天通地,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大将军!” 126、最新更新 “大郎。” 无能不通大将军一听他娘的声音,立马大叫,“娘亲救命!” 萧玉珠抱着长福着急地上前,美目含着轻愁看向狄禹祥。 狄禹祥走至她面前,放下扛着儿子的一手,给她紧了紧身上的毛氅,说了一句,“外边冷,带孩子屋里坐着去。” 说着就大屋里走,萧玉珠抱着小长福跟在身后,看着长南大力地捶着父亲的背,大喊,“放开我,让我去我娘亲那,我要我娘亲。” 萧玉珠就更着急了,怕他喊疼了喉咙,又怕他打坏了他爹。 小长福前看看,后看看,见形势不变,扁着嘴,只待时机不对就打算开哭…… “轻点,别打你爹,你爹爹疼……”萧玉珠紧紧跟在身后,已经有点快急坏了,又怕吓着怀中的长福,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大,轻轻柔柔反倒像在哀求。 “娘……”她这一声,引得以为她偏心他们爹的长南更是鬼哭狼嚎地大叫了一声。 狄禹祥见狄长南不老实,大掌狠狠地在他屁股上重拍了两下,冷着声音道,“再叫,把你扔到雨地里去,今晚别想上床睡,晚膳也不许吃了,你再叫?嗯,试试!” 说罢,又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屁股上,狄长南“呜”了一声,迫于淫威闭了嘴,在他父亲的肩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娘。 萧玉珠看着他,心里也难受极了。 狄丁帮他们推开门,狄禹祥走到门边等着妻子抱着孩子进,见她一脸的楚楚可怜,他有些好笑,摇摇头道,“进去罢。” 这次,也不是不能让她说情就饶过了的。 若不然长时以往,长南就要被她惯得不成形了。 狄长南还是被他爹痛打了一顿,屁股被打肿,在萧玉珠怀里哭得昏天暗地,男儿泪大洒,萧玉珠给他上完药,穿好裤子,脸也冷了。 娘俩都在生当爹的气,不去看人。 齐婶儿来问要不要摆饭,狄禹祥也懒得去大堂了,让他们把饭摆到大屋来。 大堂冷清些,大屋是她跟孩儿们玩耍之地,有他们的气息,闻着就贴心,狄禹祥午膳后有些累极时,嫌回主卧浪费时辰,一般就在妻子绣架边的榻椅上歇歇打个盹,再去前衙办事。 他极喜欢这处,可惜他刚教训过大儿,屋子里还残余着他的哭声,娘俩现在都不搭理他呢…… 狄禹祥抱着长生长息,他这两个孩儿比长南当年还乖,不挑人抱,他一抱他们就会老实地让他搂着,自然,得让他们嘴里有东西才成,没东西他们就要去娘。 长福是个爱哭的,萧玉珠刚怕吓着他,就让婆子抱他出去了,这时阿芸婆正在门边小声道,“少夫人,小公子可以进来了吗?” “赶紧的。”萧玉珠一听,连忙让人进来,说话间还小心地瞪了打儿子的狄大郎一眼。 狄禹祥正瞅她呢,正好逮到水汪汪的眼睛瞪他,见她忙不迭地逃过了他对上的眼神,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还好孩子们只让她带了一来年,若是久了,都不知让她惯成什么样。 “娘你不要理他。”长南发现了他们那一点点的交集,立马拉住了他娘的袖子。 萧玉珠点点头,看着婆子把小长福抱了过来。 这时她怀里有了长南,她为难地朝长南看去,长南肿着眼睛乖巧地爬起来,坐到了一边,把位置让给了小弟弟。 “娘亲……”小长福一见到他娘,已经笑眼弯弯地伸出手来了。 “在外边冷着了?”萧玉珠抱过来他来问。 “没在外边呆,刚去了烧了火的小屋坐着,喂小公子吃了点肉汤。” “饿了啊?” “就是有一点了,时辰也不早了。” “是呢,去打点水来。” 萧玉珠吩咐了下去,婆子们打了水来给几个公子都擦了擦手脸,临到狄禹祥的时候,下人知道他们的规矩都没动,萧玉珠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热水盆前挤了帕子给狄禹祥。 狄禹祥好笑地看着那一直不正面看他的人,在接过帕子的时候也没出声,只是擦好脸后也没擦手,把帕子给了她。 萧玉珠又犹豫了一下,轻叹了口气,拿起帕子给他擦拭起了手,低着头,嘴里小声地道,“你把长南屁股都打肿了。” “我手也肿了,”狄禹祥淡道,“你以为我手不疼?” 萧玉珠一看他的手,见还真有点通红,她微微一瞪眼,“那是你太用力,打得太重了。” “那你只心疼他?”狄禹祥看靠近她,头抵着她低下的额头轻声道。 “那也是你不对。” “我哪儿不对了?任他胡作非为?长大了怎么得了?” “可……” “嗯,你慢慢说,我听听,我哪儿不对了……” 萧玉珠见越说,理都到他哪边去了,她又从来不擅不讲理,最后只得低着头闷闷地说,“你别打那么重,好似长南不是我们孩儿一样。” 狄禹祥真真是无奈,轻拍了下她的脸,退开身子,想把她抱到怀里好好教她别那么纵儿子,但碍于屋里一屋子摆饭的下人,只能轻摇下头,站起来牵着她到了水盆边,看她擦完她的脸,他再用帕子给她洗手。 “孩儿们的事,我有我的管教之道,这个不能听你的,别的都听你的好不好?”狄禹祥轻声安慰她。 萧玉珠看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放轻了力道给她擦手,她点了下头,但又道,“别打那么重。” “不会真伤着。”狄禹祥笑了起来。 见他又笑,面对着他的笑容,萧玉珠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翘起。 其实于她而言,这种日子哪怕有为着他,为小儿们操着心的纠结,但却是她每日都期盼的,因他和孩子们都在她身边。 ** 狄家一家人在关西的日子,其实一点也没有狄禹祥所说的那样坏,虽说关西等着他们的不是豪屋华衣,但不断炭火的屋子,每日肉禽蔬果不少,足以撑得起一个小府的温暖。 实则外边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冬天冷了,许多人都穿不暖,狄禹祥下令,让百姓入各地县衙重新上计,把人丁计册发放黑炭。 此举也让他一并把关西州的人口重新统算了一遍。 但发放黑炭之事治标不治本,百姓身上缺的是防寒的衣裳,发的那点黑炭也不够一家人取暖用的,没有解决根本,冻死的人还是有。 狄禹祥考虑了一阵,提了个法子出来,让每家每户派出人来去挖炭挖铁,每家去上一个做上一年,头三个月不算工钱,就可领两身衣裳,而衣裳都是朝廷给军士准备的冬衣,大谷的仗得迅速,这些早已备好的冬衣就被他强从珍王那征来了,也因此,把衣物要来的狄禹祥欠下了珍王一个人情。 但关西,归根结底是珍王的,他现要保证的关西百姓不在这个冬天死去太多,这于珍王而言就是他狄禹祥的功。 而他这法子提出来,又临近过年,原本强压也动荡不安的关西平静了许多下来,许多人也知道了现今知州大人的名。 关西这几十年因打仗死了不少人,百姓本就不多了,狄禹祥下一步所要做的就是释放当地战俘归乡,这一举措出来,珍王没反对,但要他郑重行事,这时萧知远给狄禹祥的人,他们再一次的大用途就来了,在郑非的毒眼挑选下,头一批战俘被放回了归乡,且领了衣物粮食,来年要去炭矿铁矿上工。 实则打仗的小兵是刺头的没几个,但怕他们聚团闹事,释放战俘这事,也还是按着郑非的方式在放,底下县村也发放了通令下去,也有让家人来领的。 但凡来领人的,只要对过眼,不是犯事者,也可领了回去,要衣物粮食也可,但必须来年上工。 关西城府因这些事一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看着热闹了不少,与狄家一府人进城时的人丁寥寥大有不同。 桂花来了数月,没想到打听了这么久,还是每天有那么多事可以说给少夫人听,有众多事都是知州下的决策,萧玉珠听的也认真。 这些公事,她夫君是不与她聊太多的,他们所聊最多的都是家中的事,但只要她问,狄禹祥都会答。 这夜他回来得晚,萧玉珠刚喂长南和长生他们用好晚膳,等到了他回来,才与他一道夜膳。 等仆人把热饭热菜端上来的期间,萧玉珠如他,“为何有些人先放了,而不是一并让家人来领?” “先放的是老实之人,让家人来领的,若有是刺头者,有家人在,许或就软了,如此放出去一个是一个,在我们这里过了目,来年他也挑不出什么事来。”狄禹祥仅听她开了个头,就知道她问的是何事,详细地与她道,“问清了他是哪的人,这是他的根底,父老乡亲都住一起,他要是犯了错,一个村的人皆要受牵连,这样他有了顾忌,老乡亲也会看住他,这就出不了天大的事了。” “牵制?”萧玉珠问。 “嗯。” “还是怕他们会闹事吗?” “这些士兵都是没逃才被抓的,是原先的将领有一定的忠诚,虽说关西以前也是我们大易的土地,但毕竟被大谷同化了上百年了,关西的人不再是以前关西的那些人,尤其是这些经过被大谷操练过的士兵,他们不一定觉得是我们在夺回我们的土地,他们回了家……”说到这,狄禹祥笑了笑,“但这没什么要紧,等回去过了两年太平日子,再想打仗的人也不会想打了。” 死的人已够多了,如有人想再想死,那就是阎王爷都不得不收的人了。 “是,回家好,回家了,他们就会什么都不想了,”萧玉珠点了点头,“都会好好过日子。” 狄禹祥笑了起来,把她手牵了过来放到手心暖着,“以后还有什么要问的,先问我,再差桂花出去与你打听。” 萧玉珠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桂花打听的可不仅如此,虽说她来关西后足不了户,可外面那些市井门坊的小恩小怨,她知道的,可不比她这个当知州的夫君少,许还有多的。 ** 临近过年,京城里又给萧玉珠捎来了一趟东西,暮小小又把女子妆扮的一些精致物什送了一份过来,而一家六口每人得了一件狐披大氅,萧玉珠跟小儿们的都是白色的,狄禹祥的则是黑色的。 暮小小信中说,她父亲与兄长也有一件同样的黑色的,而她的和萧玉珠和外甥们的一致。 萧玉珠的嫂子在信中写了众多事,从他们父亲的身体,到萧知远明年要下江南代皇上巡查,和她为在府中过年准备的一切事宜,到进宫和她姐姐皇后娘娘所说的江南美景之话全都详详细细地跟萧玉珠在信中说了一遍。 萧玉珠当晚在狄禹祥回来后,把信也给他看了一遍。 狄禹祥看得仔细,末了颔首道,“看来大兄要忙起来了。” “江南险吗?”萧玉珠问他。 “我不知太多,”狄禹祥摸摸她的头,“等会我把我所知的淮安的事,巨细都写上,明天就给大兄送去。” “后天好吗?”萧玉珠突然红了眼,“我想找点小东西给带回去,当是爹和兄嫂照顾我们的回礼。” 亲爹且不说,难为兄嫂万般忙碌还记挂着她。 “怎么就哭了?”狄禹祥诧异。 “我想他们,”萧玉珠低头,拿帕拭了拭眼角,“还想老家的爹娘,他们都从没见过我们小二郎他们。” 狄禹祥愣了一下,想起他刚出口提起了淮安,那是他们的故乡…… 临近年关,以往在京城,她身边还有父亲兄长,这年他们在关西,仅就他们一家了,岂能不思亲? 狄禹祥轻叹了口气,示意下人退下关上门,他把她抱到怀里,“淮安家里,禹鑫会替我们尽孝的,等过一两年我们回了京,到时就接娘来我们身边过一阵子,等爹过些年不想当官了,我们就把他们接到身边住,你看如何?” “嗯,好……”萧玉珠直点头,又问他,“我们过一两年就能回京吗?” 狄禹祥哑然,拍着她的背,他也不确定的事,无法跟她下断语。 萧玉珠没等到他的回答,明亮有着水意的眼睛暗淡了下来,知道这事他也做不了主,一切都得看上面的意思。 127、最新更新 临近大年三十那天,冕城珍王府给狄府送了年货过来,与此同时的还有萧玉宜给萧玉珠的信。 这是萧玉珠第一次收到她的信,她心下有点微讶,打开后,微讶变成了惊讶,随后她笑了起来。 “玉宜妹妹有孕了,一个月出点头,刚诊出来不久。”午时狄禹祥回来用午膳,萧玉珠跟狄禹祥道。 狄禹祥略挑了下眉,也惊讶了一下,随即点头道,“珍王府确也应该有小世子了。” “嗯。”萧玉珠笑着点头。 狄禹祥看了她好几眼,问她,“你很高兴?” 萧玉珠笑了起来,给他夹了菜,过了一会含着笑道,“她是个好姑娘。” 狄禹淡道,“但愿她这次拿得准。” 跟娘家牵牵扯扯没什么不对,但嫁进来连脚跟都没站稳就想着一己之私谋权了,也不怕风大把人吹走。 “没什么人总是对的。”萧玉珠温和地道。 狄禹祥听到这句,有点冷肃的脸上有了点笑,他点了头,“知道了。” 她虽对他百依百顺,但也不是凡事都顺着他的话来说,狄禹祥知道她也是想让他莫大意了。 “她是个聪明的,王爷和她以后都会好的。”过了磨和时的那段阵痛,只要是个聪明人,想继续过下去,就会找到相处之道的。 “你就不怕她好了,以后帮着萧家与你兄长作对?”狄禹祥无奈地看向她。 “作对就作对罢,到时候对上再说,”萧玉珠没说内斗就是他们这种几百年大家族的宿命这种话,她完全坦然道,“再说不事到临头,是仇是亲现在也分不清,再然,有萧老将军和玉宜妹妹这样的人作对手,比对上归德将军那一支要强上一些。” 就是作对,对手也是分三六九等,有些人阴恻得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连多看一眼都会觉得不寒而栗,作对手,就更让人寝食难安了。 “也是。”狄禹祥闻言一怔,随后失笑。 “纷争是少不了的……”萧玉珠给他添了半杯热酒,轻轻跟他说,“现在仗事才刚刚歇停,都在争着论功行赏,王爷先派了你来关西咱们也算是逃过一劫,可事后等大家回过神来,咱们家的是非也就来了。” 知道他得了这么大的美差,又有几个不艳羡,他一个进士就已被封了四品,就是天大的功,他这几年位置也就到这了,给了一个关西已是过大的恩赐,官场是个熬资历熬政绩的地方,他们家就算上面有人打点,皇帝再喜他,他也得把关西治好了才有名目更进一步。 现在他在关西如鱼得水,不过是因关西现在他一手掌握中,等来年更多的官吏被派往关西任官,那关西就不再是他一人的关西了。 到时是好是坏,他们无从得知,而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 “我知道……”狄禹祥把酒杯慢慢放下,筷子也没再提起,看向她,“这几夜你睡不着,就是在想这些事?” 萧玉珠点了下头。 “你是怎么想的?” 萧玉珠提醒了他一句,“天凉,菜容易冷。” 在他重执起筷后,她道,“我们家现下有的只有哥哥给我们的人,还有一些银钱,我想差了郑叔这两日去冕城,他打听出来的消息,可能要比别人快稳一些……” 他们家在冕城有族人,可族人是平民百姓,打听的地方都不知道几个,也打听不出什么重要事来,能知道的就是耳闻的东西,再传到他们耳朵里,到时有没有用还尚且不知。 郑叔是哥哥的人,是老谋深算的老探子,哪怕珍王知道他们有这些个人,也未必能反查得出。 “你不打算走王妃的路?”狄禹祥突然道。 “不了。”萧玉珠摇了摇头。 “为何?”她刚刚明明很欣喜萧玉宜有孕,而据他所知,珍王妃对他妻子确也有几分情谊。 “你不喜欢。”萧玉珠也知他在想什么,直言看向他,“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 狄禹祥这下是真的怔仲了下来,好久才道,“不是因为想伤了与她的情谊?” “她只是个妹妹,认识不过几年,见面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我们仅就这点面子上的姐妹情……”萧玉珠也不知他又想岔到哪里去了,轻描淡写地道,“你才是最重要的。” 狄禹祥直直看着她,突然一笑,把杯中酒一口饮尽。 ** 狄府在关西过的这个年比去年冷清了不少,没有了张夫人和陶夫人那两家热闹的家人,连个年轻丫头都没有的狄府就只剩长南这个能炸呼得翻了天的小捣蛋鬼凑热闹了…… 萧玉珠瞧着,家中长生长息都是不哭不闹坐得住的,小长福又是个粘人的,以后可能也是个安安静静的孩子,家中也只得一个长南翻天覆地,她不得不承认她心中是有些庆幸的。 要是四个孩子,有那么两个随了他们长兄,萧玉珠真是奈何不了了,光一个,都不知私下要在他们父亲面前替他求多少情。 长生他们都已学会了走路,日渐说的话也多了起来,相对于长南与长福都喜欢缠着她,长生与长息在他们父亲出现的时候,目光紧随父亲的时候多些。 狄禹祥私下与萧玉珠道,“长福出来的慢,长生与长息一生下来我就抱到手里,许是如此,才最与我亲近。” “都听你的话就好。”管教孩子的事,萧玉珠也想全交给他,因她一来确狠不下那个心,二来她也无心。 她操心着府中事务就行了,他有意让她闲下来娇养她,萧玉珠也不想糟蹋他的心意。 狄府这边过了一个安静宁和的新年,萧玉珠最操心的事是莫过于来年关西的局势,毕竟关西不是她家大郎一个人的关西,而是珍王的关西。 正月过后,冕城来了信,说珍王要带萧玉宜过来看他们。 不出几日,他们果真就到了。 珍王把萧玉宜交给萧玉珠后,只用了一个午膳,就带着长南和狄禹祥下乡县查看矿山去了。 萧玉珠送走人后,回来仔细地看着萧玉宜,见她脸色没什么不对,那莫名提起来的心这才安稳了下来。 见她脸上有些惊吓,现在丰腴了不少的萧玉宜好笑地朝她招手,“我起不得身,姐姐过来一下。” 萧玉珠看着她走了过去。 “姐姐,有些事,王爷让我跟你讲……”萧玉宜握着了萧玉珠的手,嘴边的笑容有些苦涩了起来,“王爷现在对我很好,但他忙,关西来了接下来他就要去关东,还要去大谷帮着皇上派过来的知州上任,他又觉得府里不干净,我们想来想去,也就您这,能安心让我养胎了……” 萧玉珠没料到他们的到来竟是这个意思,她都怔了,好一会才道,“这等事,不是我能作得主的,我还得……” “我知道,你还得问问姐夫是不是?” 萧玉珠没出声。 “王爷会跟他说的……”萧玉宜摸着她的手没放,紧紧抓着,“姐姐就留下我罢,府里确是不干净,王爷说,光大谷百年前留在珍王府的探子都不知有哪些,年代太久了,他都查不出哪家家仆是大谷人,个个都像又个个都不是,先前祖宗们也是全府换过人的,可府里还是不干净,姐姐,那是些我死去的公公婆婆都没查出来的内贼,那个地方,我现在真的呆不得。” 说罢,萧玉宜流着泪,把萧玉珠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罢,这是王爷和我好不容易才要来的孩儿,这是我们珍王府以后的命根子啊……” 萧玉珠软着脚坐到了她身边的凳子上,半晌,她低着头轻道,“得看我夫君的意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都知道这是珍王府的命根子,这责任,他们夫妻怎么担得起? 萧玉宜听了破啼而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爷早料准了,你放心,姐夫会答应的。” 萧玉珠点点头,垂首不语,心中沉重无比,腿脚都像镶了铅块提不起来。 她心中全是惊忧,如若出事,他们能担待得起吗? 王府里大谷的探子珍王都查不出,换到他们家这里,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到时候负责的可是他们,他们完全担待不起。 ** 狄禹祥跟易修珍带着长南回来后,易修珍与狄禹祥关在屋子里又谈了一来个时辰的话,就带着他的兵马和仆从走了,把王妃萧玉宜留给了他们夫妻。 珍王走后,狄禹祥带了脸色不好的妻子进了主卧,对她苦笑道,“王爷把关西全权交给了我。” 萧玉珠愣了愣,才道,“官员任免全由你?” “五年之内,皆是。”狄禹祥点头。 “条件是,保王妃安危,且……”萧玉珠抬眼看他。 “且让王妃安然生下他的子嗣。”狄禹祥苦笑接道。 “呵。”萧玉珠不知该说何话才好,没有笑意地轻笑了一声,坐在了凳子上,第一句话就是,“叫郑叔回来。” 他们现在还真是该防范为上了。 而萧玉宜那边因谨慎过度,连萧玉宜自己的丫环婆子都没带上,沿路带的侍候的那些下人,在入狄府后就候在了外面,被珍王一走就全带走了。 这边,萧玉宜还要用萧玉珠拨府里的人去侍候她。 易修珍这是知道他们家有曾经皇上手里最好的探,有曾经在大长公主身边侍候过的婆子,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把人送到他们家里来罢? 可形势至此,不容萧玉珠多想,她没犹豫多久就开了门,叫来区婆子,吩咐了她话,让她带了阿芸婆和阿桑婆过去照顾人去了。 等着上门,她朝坐在桌边沉思的夫君道,“长生他们,这段时日就由我带了。” 王府那边都这么郑重其事了,他们就是再找下人回来,他们自己都放不了那心。 狄禹祥摇了头,“孩儿的事你不必担心,我让郑叔他每日安排两个人带他们一段时间,我正好想让孩儿们沾沾那些叔伯的气,省得他们大了,怕东怕西,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王妃之事……”狄禹祥朝她伸出手,等她走过后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萧玉珠听后点了头,“我知道了。” 128、最新更新 “孩子,是定要安全无虞生下来的。” 萧玉珠午后去了萧玉宜暂时歇下的地方,施礼请安的时候被拦了,她轻言道了一声“礼不可废”,道了万福,之后坐下后,与萧玉宜接道,“就是有些事,还要跟您商量商量。” 珍王把她放到他们这,而且结果已定,那他们夫妻二人所做的就是要确保他心想事成。 怠慢与保护不周,他们夫妻两人都不会让这等事发生。 “姐姐但说就是。”只有两人,她还是这等客气,萧玉宜心想她还是得习惯她这个过于端庄的姐姐,她得试着再去了解她是个什么人。 她知道每个人都不止一面,而很显然,她这个姐姐要让她见识她的另一面了。 而萧玉宜的话让萧玉珠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她不怕多做事,只要对方是能说得通的人,能听得进话的人就好。 其实如此看来,珍王之前对她的冷落,挫了一下她的锐气,未必不是好事。 人跟着时势走,于自己,于别人都是好事。 “您要长住下来,我打算给您布置个舒适的院子住下来,就是院子有些小,门也有些小,我的意思是,平日无事,只有您和侍候您的婆子出进得了,便是我进,也得提前跟您招呼好,过问过您的意思才能登门,您看,可行?” 萧玉宜乍一听,不是全听懂了她的意思,但在她的话后就笑着点了头。 她知道王爷把她的安危全交给了这对夫妻,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听令行事,好好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 这不仅是大冕王府的命根子,也是她往后一生的命根子,她完全忍不得其有一点闪失。 “我们这里有个院子格局小,但因小,范围在人肉眼内就可以看清,平时护卫也好在周围来回走动……”萧玉珠低头看了看她还没显怀的肚子,抬眼平静地看着萧玉宜道,“就是您要住的时间有点长,地方实在太小,着实委屈您了。” 萧玉宜见她一口一个您,不禁苦笑道,“姐姐实在不必这么客气,我知来是给您添麻烦了。” 萧玉珠犹豫了一下,原本端庄至极的脸缓和了一点,她摇了头,轻声与萧玉宜道,“哪算得上麻烦,说来我们夫妻一来是王爷和你的臣子臣民,为你们做事是应该的,二来王爷向来厚待我家夫郎,此次更是对我们家不薄,这已是王爷仁心宅厚了,于这些来言,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你都不是麻烦,是你们看得起我们,我们才有那个表诚心的机会,但实话与你说,我与我夫郎确也觉得身上担子不轻,我们一直在担心,怎么样在这几个月里好好护你们母子平安,妹妹,姐姐向来心重,王爷这一所托,我便感整个肩都被天压住了,往后要是有严苛之处,得罪你之处,你看不惯的,还望你莫要多加怪罪。” 萧玉宜看着她,感激地朝她一笑,“玉宜知道的,我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姐姐放心。” 萧玉珠听她能把她的话听进耳里,心里不是不无高兴,只是脸上没显出什么来,起身朝她福了一礼,就招来婆子们进来,跟她们商量起小院落的布置起来。 院子现在郑非就已去查看梁房了,看大梁大柱这时有没有松动之处,院子里的石桌要搬走,里面的黑墨木料的新桌椅也要换掉,换上陈旧安神一些的,主卧全铺上地毯,阶梯要废掉,换上平缓顺下去的木头板…… “筷匙皆用银的罢?”说到差不多时,区婆子提议了一句。 “好。”萧玉珠点了头,“我这就让人去置备套新的。” “大夫也要开始定了,”阿芸婆蹲下身,在萧玉宜的允许下看了看她的脚,与萧玉珠道,“我这里有个方子是给孕妇泡脚的,还有一个稳胎的食补方子,我给您等会写出来,您拿去验验,等到了差不多二个月的时候,就可以开始七天一泡了,到三四个月,就可五天一泡,食补也跟上,如此胎儿能坐得稳一些。” “你看?”这等涉及到她自己本身身体之事,萧玉珠就不敢妄自作主了,往萧玉宜看去。 “依姐姐所言就是。” 萧玉珠笑笑没说话。 萧玉宜看她无动于衷坐着的身子,突然了悟,这等事,萧玉珠是让她自己作主…… “好,就这么决定。”萧玉宜忙反应了过来,笑着道。 “那老奴写好单子,就拿来给您过目。”阿芸婆笑着与萧玉宜道。 “劳烦你了。”萧玉宜朝她感激一笑。 阿芸婆起身欠欠身,“不敢,王妃娘娘实在太客气了。” 接下来又把众琐事当着萧玉宜的面,萧玉珠安排了个通透,出门去时,天已经黑了,阿芸婆送她去门口。 “这段时日,就要辛苦你们为我多费心了。”路上,萧玉珠朝她道。 扶着她的阿芸婆点了头,“您就放心罢。” 没一会她就到了门口,桂花给她打开了门,萧玉珠在出去的时候,突然抓了要松开她的阿芸婆的手,“芸婆婆,你千万要为我费这个心,你当年秦南老家逃难失散的家人,还有桑婆婆家的,我一定会再想法子多托人去给你们找找。” 阿芸婆听了眼角一抽,她定定地看了萧玉珠一眼,确定她不是说笑后,她朝萧玉珠欠了一身,郑重地道,“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老婆子们定会好好照顾好王妃,不会让她一丁半点的事。” 萧玉珠抿了下嘴,轻颔了下首,带了桂花离去。 一出院了,她的步子就快了,桂花紧跟在她身后,替她拢着随风飘散的披风…… 等快要进他们的主屋,萧玉珠的步子才慢了下来。 桂花这时问,“少夫人,咱们最后不会不落好罢?” 王爷府那边一个人都不带,全权由他们少夫人插手,少夫人是为着王妃好,可王妃若是觉得她管得太多,太霸道怎么办? 那可是王妃,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 “小世子生下来最要紧。”快要进屋了,萧玉珠解下身上的披风系结,淡道。 这等事,于她于萧玉宜,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她肚中小世子,保小世子平安这是他们跟珍王的承诺,她那个玉宜妹妹但凡只要知道一点这个孩子于她自己,于珍王爷的重要,那么现在到生下孩子之前,就是跟她同一个道的。 而她觉得她这个王妃妹妹已然找对了自己的位置。 这么快的时间里她就有了身孕,只几个月就能赢回局面,萧玉珠这下也认为她以前没有看走眼,她这个妹妹是个能屈能伸,领悟力极强的人物。 她一直都不想不到绝路就不与她这个妹妹真正交恶的原因也是因此,她们首先还没有非要你死我活的仇恨,而她通过自己小到大如今的经历,她就知道在生命力极强的人身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她与萧玉宜处事最后总是留着三分余地,而不是把事做绝先结仇。 结仇不如结恩,结不成恩,也最好不做人陷在困境里时的那奚落小人。 做人,总得有三分底限。 ** “回来了。”狄禹祥已早回,坐在桌前,腿上坐着二郎三郎。 “娘。”长南身边坐着长福,他们都乖乖坐在凳子上,一桌一爹四个孩儿,齐齐向萧玉珠看来。 桂花迅速端上了送过来的铜盆,萧玉珠在热水里洗了洗手,拿过热帕擦了把脸,朝一桌等着她的人笑。 “今日外边有点风大。”狄禹祥看着她在他身边坐下如是说道。 “开春了,风会大上一段时日。”二郎三郎一人一根鸡腿啃得不亦乐呼,才长出一点牙的孩子,却对肉食表示出了超乎寻常的喜爱,即使是他们娘坐在了他们身边,也只得了他们抽空露出的一个笑。 “娘亲……”长福却拖着声调伸出手,撒娇要抱。 萧玉珠笑着抱了过来。 “公子,少夫人……”齐婶儿出现在了门口。 “上饭菜罢。”狄禹祥朝人轻颔了下首。 “今天轮到娘亲做事,我们等她用饭了……”狄禹祥低头朝孩子们说,可惜三个小的两个忙着吃,一个忙着跟一天都没怎么抱过他的娘亲撒娇,谁也没有理会他。 只有长南相当严肃地点头,大力附合,“娘亲很辛苦的,等会要多用碗饭。” 萧玉珠目光柔和了下来,刚刚她急走在夜风中的冷然已然不在眼里,她此时就像三四月的春阳温暖柔和。 狄禹祥看向她,见她刚进门时眼里的那点微小的冷光不见了,他也朝她笑了起来,问她道,“等会还要去那边?” “等她用过膳后,再去问一道。”萧玉珠看他,见他脸上有着不咸不淡,说不出什么意味来的笑,她顿了顿,轻道,“过了这几个月就好了。” “可不是。”狄禹祥不置可否,手搭上两个好吃鬼儿子的腰,身子往后一躺,淡然地看着齐叔儿齐婶儿上菜。 以往都是婆子帮着上菜,照顾孩子们吃食,现在,事事都要轮到她手里了。 这日子确是要不长的好。 狄禹祥现在已经发现,他的耐性没有过去那般好了,可能是十来岁的时候那段漫长的忍耐把他的耐性全用光了,有些事,他已不如过去那般有耐性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心想。 129、最新更新 开了春,狄禹祥的公务就忙了起来,萧玉珠给萧玉宜送去琴棋书画等物后,每隔一日也会去萧玉宜那说上小半个时辰的话。 说来她与萧玉宜是甚和得来的,她喜静,萧玉宜也静得下来,头一个月两人把该说的都说完后,相对静坐绣花,居然也能坐下来。 只是狄禹祥不喜萧玉珠与萧玉宜太过亲近,萧玉珠也就在萧玉宜每次呆的时间都不超过半时辰。 狄禹祥最近事多,又担心家中,原本在身边的六个护卫,挪出了三个守在家里。 他天天在外东奔西跑,关西是战后之地,他去的都是要紧的地方,他去一次,只要不按说好的时间回来,萧玉珠就能彻夜不眠。 夫妻久了,感情已不是当初看着他心动的倾心可描绘的了,先不说他是家中的顶梁柱,没他会塌天,就单是她自己对他的心思,就足以让她时时为他牵肠挂肚。 她是写了信给兄长救助,可是到了五月中旬,家中有贼人闯入逃走的事出后,她还没有收到兄长的消息。 她知道兄长去了秦南,可能不能及时收到她的信,要是收到晚点,派人过来的时候,许是萧玉宜都生了。 饶是她是稳重沉得住气的人,但到这年六月,萧玉宜怀中的胎用都快有三个月的时候,关西匪徒闹事越发频繁,而她家大郎要去调解之时,她真是慌了。 狄禹祥不可能不去解决事端,此时正是他立威之际,于是一介儒生成天周旋于几方喊打喊杀的人马当中,力图收服他们。 可刀剑无眼,他在一次两方谈判当中,一方山匪之首另一方死对头的山匪激烈对骂,已完全管不得狄禹祥那些文诌诌的道理,骂输之方脑袋一热,操起了刀就砍向了对方,哪料,对方没砍到,确到了狄禹祥身上了。 狄禹祥的护卫全在阻挡这两方的手下,没料坐得好好,来与他们和谈的的公子爷被砍了一刀,当下再过去救人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手已伤了。 砍人的山匪自己都傻眼了,他可是跟狄大人谈好了的,跟对方那个混帐东西把帐算好后就去帮他做事,当个管事头目,这下,可是黄了? 狄禹祥是给他的铁矿来找人来的,他看好这个意气用事,但身有义气的人帮他暂看铁矿,现在被看之人砍了,见他一脸震惊,比他这被他砍了的还惊魂不定,他也不好把人给砍了,只能忍着痛包扎好,又帮着他们调解起来。 还好,见他都伤了,又见他没打算拿他们怎么办,这次的谈事比之前顺畅了许多,没半天,两方恩怨以一方金钱赔偿解决,算是都给了狄禹祥面子。 事后,狄禹祥跟被妻子强硬命令跟随而来的郑非道,“咱们这次晚回去几天?” 郑非抬眼,“您觉得可行?” 狄禹祥想了想,还真是等手上的伤好一点才回去。 但这次他只晚回去了两天,就看到最重容颜的妻子眼窝下都冒了青。 狄禹祥一见叹了口气,主动把手臂给她看了,把来龙去脉说了。 萧玉珠听后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晚上,她才在狄禹祥的怀里默默地掉了泪。 “以后咱们也多养些人罢。”她道。 “是呢。”狄禹祥点头,爱怜地在她嘴上亲吻,“等过完这段,我再挑些人当帮手。” 其实也有族人来大冕了,可大冕与关西的货运之路他已经安排了出来,他们忙着做生意,也没几个真挑得出来好好帮忙的,尤其是这种生死之事,还真是不好找。 大冕的镖师,都被王爷征去关西大谷用了,留下一个关西让手无寸铁的他治理,狄禹祥也是愁煞了脑子,这才不得不打起匪徒的主意。 整个大冕两关之地,匪徒都是其中最健壮的爷们了,容不得他不要,更容不得他杀,太浪费了。 “人呐,缺人,”狄禹祥紧抱着她,重复了珍王两年前跟他叹息过的话,“哪都缺人,王爷是给了咱们长南份重礼,可咱们别说找个可靠的管事了,就是找上百个挖矿的,都不是易事。” 整个关西,他那位珍兄就给了他五百的官兵,五百的官兵能做得了何事,也就能吓吓那群散得不成形的土匪,行巡逻之职,他总不能让官兵去帮着他挖黑炭,挖铁矿罢? “铁矿,不找自家人打理?”萧玉珠犹豫了下问。 狄禹祥摇了头,淡道,“这是给长南的。” 说着低下头,看着她发白的小脸,指腹轻柔地磨娑着她的脸颊,好一会才道,“就是以后给长生他们的,我也会一样一样分清楚给他们,都说清了,没有厉害关系,亲兄弟才能好好地当一辈子亲兄弟。” “这样……吗?” “嗯,所以孩子们的事都由我来教养,你是狠不下心的,”他吻了吻她微冷的嘴唇,“只要他们个个都出息了,彼此之间没有闲隙,没有什么你争我夺,以后才能好好帮他们的亲人,他们的族人。” 萧玉珠听了没说话。 说得容易,长南现在是有了家业,可长生长息的,还有长福的,怎么来? 如果有来法,得来的也不容易罢?还不是得他去拼。 “少点也没有关系的,我看长生长息他们,”萧玉珠想着道,“靠着他们哥哥,想来长南不会介意,他们也很乐意,长福也是,他跟我们过一辈子就是,我们有的还不是他的?” 狄禹祥笑了起来,这两年她比过去更心思细密了,但一着急起来,还是难免露出几分思密不周的天真来。 “我们先给他们每个人都备着一份,”狄禹祥微笑道,“以后要不要,还是要给长南,还是跟着我们过,皆全让他们自己选,你看如何?” 他这么一说,萧玉珠有些释然,随即明了根本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他们还是得为孩子们挣家业,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生太多了啊。”她有些发愁。 “以后不生了。” 萧玉珠垂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生下孩子后,大夫说她这几年不易有孕,她其实有要过婆子去让大夫开不易生子的方子,但被他拦了下来,说大夫说不易有就不易有。 可她自生下二郎他们后就一直喝着调理身子的补药,这几年便是风寒都未得过一场,身子好得紧,而自他带了她来关西,他们虽没有日日有那闺房之事,但只要他在家中一日,她身子也没有不爽利之时,他们都是…… “大郎,”萧玉珠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偏头看他,“你说,我要不要找大夫……” “找大夫做甚?”狄禹祥挑眉。 萧玉珠就有些不敢说了,好一会才轻如蚊吟地道,“我身体现下好得紧。” 狄禹祥摸着她的肚子,眉头一皱,随即又一松,“你怕有?” “嗯。”她轻轻地点了头。 狄禹祥的大掌探进她的衣里,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肚子,好久才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道,“有了咱们生好不好?我们还少个小闺女。” 萧玉珠偏过头,没说话。 狄禹祥是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以前信誓旦旦说不让她生了,可是,真有了的话,那是他们的孩儿,他还是想要。 “我想要。”狄禹祥自知理亏,但于这点,他确是想要的,只是说出来难免有些不安,且自言自语地道,“可不会再一胎好几个罢?如是,那可不能生了……” 说着,他已想了起来,放在她肚子上的手也不动了,他怔怔地想了好一会,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偏过头看着她望着他的眼睛道,“不生了,我不想再看你那样生一回了。” 那回只差一点,就快把他吓死。 萧玉珠听了笑了起来,她把手搭在他搂着她的腰上,在他身上挪了挪身体,换了个最舒适的位置,才悠悠地道,“顺其自然罢,到时候再说,你看可好?” 她已是看出来了,他确是不想让大夫给她开方子避过那事。 而且,大夫的方子开了也不是说准得很,平常的方子尚常是药三分毒,这避事的方子至少都有五分毒,不是生怕了的人家,谁家也不会吃这种方子。 她刚提出来,其实是有些怕这个时候会怀了孩子,想让他注意点。 她此言后,狄禹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思索过后,有些艰难地点了头。 只是到半夜,萧玉珠被他压醒了过来,只听他在她耳边喘着粗气道,“珠珠,我忍不住。” 萧玉珠不得法,摇了头,只好反手抱住了他。 “我去寻那不伤身的法子……”狄禹祥进了她的体内,勾起她的腿缠到他的腰上,捧着她的脸急吻,急急动了好一会解了渴,才在她嘴边低低地说了最后两字,“给你。” 130、最新更新 狄府没那么平静,萧玉宜居住狄府,就算狄家筑了道墙挡在了她的面前,有些事她还是躲不掉。 温北萧家那边让她家里看着她长大的老仆千里迢迢给她送信来了,她族姐萧玉珠在过问过她的话后,放了人进来。 萧玉宜听老仆说老祖母如今身子不太利索后,笑得很勉强。 亲弟池潜不过十三,就是萧家私下已有了议断萧表族长之位传给他,但只要萧表未死,他只能在及冠之年接任族长之位。 祖母在着,有她在一旁跟着祖父打点,这事大半出不了差池,可萧家在大冕这求功不得,族人已心下有了想法,祖母若是没了,她先不说这丧亲之痛,单说他们苦尽甘来的这一家,又有被人推翻重来之险了。 萧玉宜看过事,让阿芸婆请了萧玉珠过来。 萧玉珠听说萧老夫人身上有恙后轻叹了口气。 “姐姐,”萧玉宜摸着肚子想了好一会,才与她道,“我想送点东西回去,只是要去王府中取上一趟,我身边没人,可否能劳烦你一趟?” “我叫郑非过来。”萧玉珠没有应,但也没有否。 能不能答应,要看他们家郑叔的看法。 萧玉宜点了头,与萧玉珠聊了几句,平静地看着她离去。 这段时日她也是看出来了,这位族姐看似谨慎胆小,但何不如说她是知之就为,不知就不为,看样子是没志气了些,但这样的人,才是活得最长的人罢? 她规避风险的能力,超出了常人太多。 ** 郑非从萧玉宜那里回来后,给了狄氏夫妻话,“说是回去要一些药材,还有一些珠宝捎回温北。” 说着,他在桌上写了药材的名字和珠宝的份量,都是贵重千金之物。 “你去取?”狄禹祥问他。 郑非躬了一身,“老奴答应了。” “那就去罢。” “我不去,下边高铁拐去。”郑非回道,“我留在府中以防万一。” 府中一直不太平,外边偷偷摸摸来的人太多,郑非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就不会离开府中。 “如此甚好。”狄禹祥也是郑非说什么就说什么,等他们带来的人个个都派上用场后,他才明白舅兄对妻子的一片苦心。 他们这次来大冕,舅兄应是把他最好的好手分了一半给他们了。 他们说话间,长南在外边的院子里大呼小叫让弟弟们一个一个来,他轮着来背他们玩,萧玉珠听到声音不由靠近了窗子,去看着他们。 见她走开,狄禹祥轻声问了句郑非,“温北的事,你看与我大兄有没有牵扯?” “不管何事,皆有益无害。”郑非笑起来也还是一脸的凶悍,他这笑里还有着几许冷酷,“萧家就是有个当王妃的小姐又如何,能在大人那翻了天,那得下辈子去了。” “府里老太君那?”狄禹祥问了一句。 “温北也是想求个安心罢,”郑非淡淡道,“如若真想跟大人闹什么心眼,他们也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此,他看了眼从窗子探出头去看小儿的萧玉珠,问狄禹祥道,“是小姐担心罢?” 狄禹祥“嗯”了一声,看了她窈窕的身姿一眼,转过头来与郑非道,“我们送过去的信,一直没收到回信,即便她不多想,我也是有些忧虑了。” 知道了他们夫妻是担心起了他们大人的安危,郑非脸色好瞧了不少。 他虽是被萧知远差谴带着一众兄弟来狄家养老,但跟萧知远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位大人都是对他们维护有加,从未苛待过他们,最后一趟从温北回来,是萧知远举着项上人头保他们回来的,若不然,他们早被有人之人以通国之名处决在了温北,末了他还替他们寻好了养老之处,所以即便是换了主子,他们也还是对他忠心耿耿,绝生绝不可能更改,见新主子跟他是同心,郑非别提有多欣慰了。 他们总算是没跟错人。 郑非对狄禹祥又多了许肯定,跟他说话的时候更恭敬了些,“公子放心,就是出事了,人也不会有事的,大人有自保之力。” 狄禹祥听了,觉得他这话怎么听着那么熟悉,转念一想,妻子也是擅此道之人,他不由哑然失笑。 说来,这对性情完全截然不同的兄妹,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 郑非手下的高铁拐取东西的时候颇有点曲折,最后还是狄禹祥拿给他的那纸印了珍王的公文起了用,把萧玉宜要的东西从府中取了出来。 萧玉珠听说了此次取物的波折,知道从管家到府里的侍妾都有插手后,她不由略挑了下眉。 这王府,看样子也是有点不成样子了。 不知道往后王爷夫妇会怎么收拾。 她把取来的东西让萧玉宜清点了一下。 她是心细之人,在王府那取了什么东西,让王府那边的人画了押,取回来后,王府那边的证纸给了萧玉宜过目,面对面清点完什物,一件不落,这才松了口气。 萧玉宜以前与她打过交道,却没像这段时日跟她这般相处过,眼下见她这般一丝不苟,以前还会当她过于呆板正经,现下却是明白,这等事情丁是丁,卯是卯,一样归一样,还是分开说得清楚的好。 “多谢姐姐了。” “应该的,你别太客气。”萧玉珠说到这,朝萧玉宜柔和地笑笑,“你是王妃,无需跟我这么客气,我知道我们是族中姐妹,你孤身一人住我这哪怕是身为王妃难免也有寄人篱下之感,但我我夫郎与我,我们都当你是珍王的王妃,以后珍王爷世子的母亲,你尊贵的身份无从改变。” 她客气,萧玉宜何尝不客气,但她客气是因为她身份低,理当尊上,而萧玉宜客气过度就不好了,即使是大郎不喜她接触她这个妹妹,但她每次该来请安说话的时候也没拦过她,应有的尊上他们一家都给了,她不想等以后萧玉宜哪日想起来在他们狄家如此委曲求全过,到时候再来说她的不是。 萧玉珠是多心之人,为免以后之忧,她先行一步把话说了出来,也表明他们对她的尊重。 萧玉宜完全没有萧玉珠想得那么远,听了后还小愣了一下,随后眼眶一红,面露了一丝感激,“多谢……” 萧玉珠一听,眼睛带笑看向她。 萧玉宜“噗嗤”一笑,“我知道了。” 那声谢便没再道了出来,萧玉珠心下也松了口气。 她知道,她这等行事在她们这些世家小姐里难免被人看不出,觉得她太过于谦卑,无一丝嫡长小姐的傲气,但她深知今日之因明日之果的厉害,今天不注意不在意的东西,就可能是明天别人拿来伤害她的利器。 占小便宜,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萧玉宜只要没有大错,她身下儿子后,她一辈子都是王妃,而她萧玉珠身为狄家妇,即使是她的夫郎再能干,在易国的天下里,他也不可能权倾朝野,而他也不是那种喜于把自己置身风口浪尖之人,她一辈子都只是狄大人的妻子,是见了王妃要行礼的臣妇。 人贵自知,萧玉珠一点也不想在她家与她谦逊的王妃逞威风,与萧玉宜平辈称之不用敬称,也只是依了萧玉宜想与她亲近的心思。 ** 九月秋天,萧玉宜肚中的孩子已快近临盆之时,这时易修珍从大谷回了大冕,在王府住了几日,就又来了关西。 而这时,萧知远给妹夫妹妹精心挑选的二十人,以日行数百里之速,一个月从秦南赶到了关西。 萧玉珠这才知,兄长在秦南达山道时遇刺,与嫂嫂坠下山谷,数月行踪不明,在七月携嫂子出现后才收到了她的信,又花了一段时日为她调出人马,即刻就令人赶了过来。 萧玉珠听来的人说明了兄长这几月的情况,知道他在出现后为嫂嫂挡了毒箭,身上又添了重伤,现在尚还在养伤后,当下没忍住,撇过头拦着眼睛默默地掉着泪,狄禹祥听后也是良久无声。 就这样,还给他们送来人,舅兄啊舅兄,真是珠珠当之无愧的长兄了。 “公子……”郑非这时低下头,哑了嗓子与狄禹祥道,“他们也累了,就让他们下去稍作休息罢?” “是,瞧我都忘了,你领他们下去罢,缺什么跟狄丁说。” “是。” 领头的人跟着郑非走后,狄禹祥过去拿过她的帕子为她擦眼泪,心疼地道,“别哭了,要是知道你这么爱哭,大兄以后可能什么事都不告诉你了。” “我哭,他也不告诉我……”没了外人,萧玉珠哭得更厉害了,她抬着泪脸悲伤不已,“一听就听他出了这么多事,我,我……我心里难受……” 说着,她弯下腰,痛哭了起来。 她兄长,受那么多罪,何时才是个了。 131、最新更新 易修珍日夜加急,提前了数月把大谷关东的事先暂时扫清,终于腾出了时间来接易玉宜回王府,与她一同待在王府待产。 狄禹祥本该因他的提前回来松一口气,却因遥在千里之外的舅兄之事,这口气又吊了上来。 易修珍来狄府不久就听萧知远的人来了,还小讶了一下,听狄禹祥回来说了萧大人的近况后,哑着这几月就没正常的嗓子与狄禹祥道,“秦南有先太后的母族,岂是那般好扫平的,他那计声东击西把人给惹毛了。” 就是因太后母族太凶悍,他皇伯才给现在的皇兄娶了不理朝政之事的暮家女儿当皇后。 “秦南武家,那硬骨头可难啃得很。”萧大人本该要代皇上巡查江南,轮阵却调了个头,直杀秦南,秦南那帮老家伙不慌才怪,心急之下,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易修珍敲了敲自己僵硬的肩膀,满脸胡子的疲惫男人朝狄禹祥道,“好了,我先把王妃接回去,清了王府那堆烂事,再来找你好好喝一通,说上会话,有事你来王府走找我。” 说罢就起了身。 “不歇息两天再回?”狄禹社跟上他。 “不了,早完早了事。”易修珍说到这,停下步子,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次多谢你了,永叔。” 不仅替他护好了王妃,也查出了他府里那两个他断定不了的内贼。 “客气了。”狄禹祥摇摇头,语气也有些轻松,“把人接走了就好,内子为着您托付的她这事,操劳得人都不成形了。” “她还是如珠似玉啊。”易修珍摇摇头,指指自己的脸面,“你看我当王爷当成这个样子,你落忍吗?你那娇妻貌美如花一年胜过一年,你还好意思说她累得不成形。” 说罢,想了一下他刚见到的王妃,长胖了不少,但脸上因着母性的光彩,整个人都明媚了许多…… 他不由笑了起来,“算了,不跟你耍嘴皮子,我接人回去。” “嗯。”狄禹祥知道珍王所做决定之事,不是谁能改变得了的,他说送来就是送来,他们得接受,他说接回去那就是接回去,肯定是有法子保王妃世子平安,所以他也没再多言废话。 “对了,”易修珍王走到门口,大拍了下狄禹祥的背,朗声笑道,“再给你三千精兵,皆由你调谴,你看如何?” 这一次,易修珍带了大队人马回来,狄禹祥还想着要拐弯抹角去讨,哪想易修珍自行开口要给他三千,他不由笑着朝易修珍看去。 易修珍看着他的笑脸,微微一笑,抬头往天看去,“我皇兄说我性子有些像他,现在看来也是的,就是以前不像,进了京跟他学了点本事,还是有些像他了……” 所以,萧知远能从他皇兄那得多少,他就也能给狄禹祥多一些,只要他多留在大冕这边多一点时日。 “永叔啊,我的大冕两关之地现在不仅仅是缺人才,还缺活人啊……”大谷归了皇上,关东关西却是他的地方,而他的地方现在太大,但百姓太少,现下他关东辖地里的百姓是到处都有活做,有饭吃,饿不死,但很多的活计都没人干啊,连造个屋子都空有地没有人。 关西永叔治理得不错,易修珍见关西都有南方经商之人了,就知道他从那边引了不少人过来,他是真想把这个人多留在他的辖地里个十年二十年的,最好,不走了。 至于他想把关西治好,他的铁矿挖好就走的心思,那是想都别想了。 易修珍完全不想把这么个能做事的人放走。 他皇兄那,有处之才比他的多了去了,多一个永叔不算多,但少一个永叔也不算少。 狄禹祥知他言下之意,还是只笑了笑。 ** 知萧玉宜要走,事挤在了一块,萧玉珠没空悲伤,与婆子们一道收拾萧玉宜的行李。 萧玉宜对她有些抱歉,因她要带走萧玉珠的几个婆子。 这几个婆子皆是八面玲珑照顾人的老手,有了她们的帮忙,她回府生子也安全些,所以她在王爷面前提了一句。 萧玉珠知晓她要带走婆子后笑了笑,道,“应该由她们送你回去的,你信她们,也是我们门府的荣幸,就由她们跟你去罢,等你生完了再回来就是。” “多谢姐姐。”这次,萧玉宜用了十分的诚意在道谢。 萧玉珠微笑垂首。 等送走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的易修珍夫妇,萧玉珠瘫坐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竟像软成了一滩烂泥一样,已无力站起来。 狄禹祥在外头又与郑非说了一通事才回大屋,见妻子坐在那张他常坐在上面看她绣花的椅子上,眼神呆滞,他不由急步向前,蹲下身去问她,“怎么了?” 萧玉珠本在发呆,见到他来,心里有了主,眼睛就又红了起来,“我担心我爹,担心哥哥嫂嫂,大郎,可怎么办才好? ** 这时值七月末时,大易秦南。 为了不让媳妇当寡妇,让他爹能抱上孙子,萧知远痛不欲生地每日灌四碗黑漆漆,奇臭无比,奇苦无比的汤药。 这还不是最让他头疼的,最头疼的是这天他收到岳父谴急令送来的的急信,信中告知他如若还想他爹抱上壮实的小子,他这老头子还能抱上他小女儿的小儿子,就最好在半年之内别行闺房之事。 萧知远接到信后,摔了信就跟他媳妇发飙,“我看我是把你当娶回来当菩萨供的,这下连碰都碰不得了。” 暮小小好脾气地笑笑,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地哄,“哪是这样,我爹也是为我们好,你身体有着余毒,要排干净才行,回头我就给你生好几个大胖小子,个个都壮壮实实的。” “那也不能,那也不能那事都……”萧知远气得话都说不出了。 “咳。”暮小小轻咳了一声,笑眼看他,示意他可别再孩子气了。 “算了……”萧知远见她娇颜似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奄奄一息地倒在了枕头上,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他睡后,一脸笑意的美艳女子脸上的笑就褪了下来,她一脸心疼地把她夫君的手放入被窝,又走到床尾摸了摸他的脚,见脚不太热,轻脚走到门边,在丫环耳边耳语了让她去灌汤婆子过来。 她刚走离了几步才一会,就听床上的人含糊地在喊,“小小,小小……” 暮小小连忙笑着轻声回应了一句,“在这呢,就来。” “听话,别乱跑。”萧知远抓到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刚喝了药有些迷糊不清的人又抵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暮小小轻声地答了一句,“知道了,不乱跑。” 说罢,她偏过脸,让眼泪顺着脸颊掉了下来,无声地掉落在了地上,一点回音也没有。 秦南的人都疯了,不顾他们是谁,不择手段只想让他们死,那天因轿子翻倒,如若不是他扑来把她护在了他身下,那箭刺穿的就是她的背而不是他的手臂了…… 一会,丫环送了汤婆子进来,暮小小放入他的脚边,又坐在床边看着他好一会,直到再三确认他沉睡了后,这才轻轻离开了屋里。 屋门前,青花领着她的三个大丫环站于门前。 暮小小已有几月没见她们了,她随夫郎落下山谷后,就一直跟着他在山林间东躲西藏躲避追兵,直到回来,她的十二个大丫环只剩八个,前几日一役,现在就剩四个了。 “在门外守着,大人一有声响,就来叫我。”暮小小淡淡地说了一句,朝青花点了下头,示意她跟上,就下了台阶。 台阶下嵌着青石砖的大坪上,站着以大捡为首的众多大小将军。 “夫人。”她一下来,大捡领着众人沉声地道了一声。 “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帮我办一件事……”暮小小微笑了起来,咬紧了那个“我”字,“前几日那群刺客,你们可是每个都抓着了?” “是,除了死的,活口都抓着了。” “可问出什么来了?” “问出一点。”大捡低着头,有条不紊地答。 “谁指使的问出来了没有?” 大捡没有言语。 “问出来了没有!”暮小小怒声喝斥,艳光四射的脸变得威严了起来。 “问出来了。”大捡稍稍往后一退了一步,再度恭声道。 “谁?”她目含凶光,直直往大捡看去。 “武家外子,武解……” “武解?很好。”暮小小回过头,看向了青花,语气徒然恢复了平静,“皇上赐我的宝剑尚在罢?” “在。” “去拿来。” “奴婢这就去。”青花急施一礼,急步而去。 暮小小这时一笑,低头摸了摸自己洁如白玉的柔荑,声音越发轻柔,“那么,一并把他住在哪也告知了我罢。” 132、最新更新 大捡又往后退了一步。 “说罢。”暮小小淡淡地道。 主母是恩威并施之人,大捡不敢违逆她,但实在怕她再出事,大人宰了他,又犹豫了一下。 见他怔仲,暮小小也不催促,由他去想。 青花很快双手捧着宝剑急步而来,暮小小从她手中拿过宝剑,展颜一笑,“许久没碰过了,不过,皇上赐给我的宝剑就是好,非同凡响……” 说罢,把住剑鞘一抽,剑身展露在了日正当午的阳光中,寒光四射…… 大捡不由眨了眨眼,不敢再推三阻四,偏头往后看去。 小捡感受到了他的示意,没出息的老幺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就在凤坪街,离咱们不远。” “凤坪街,好一个凤坪街。”暮小小笑了,“好名字。” 言罢与大捡他们温和道,“趁你们大人在睡,咱们快去快回罢。” 几位将军相视了一眼,就在此时,暮小小就已迈步下了阶台,容不得他们多想,三位将军留下了中捡留下,大小两捡跟在了她的身边。 有了两个将军,暮小小带着人走闯进了武解在凤坪街的门府,武解正在用午膳,闻讯出来的时候,嘴里的肉还没咽下。 两位将军一言不发,上前就把武解一脚踢倒在了地上,踩住了他的脚跟,把他的上半身拿了起来。 暮小小上下打量了武解一眼,点头小赞了一句,“挺人模狗样的。” 暮小小抽出宝剑杀武解的时候,武解吐出口里的残肉,厉声喝道,“你敢!” 暮小小好笑,“你们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说罢,拿剑砍了他的头,鲜血四溅…… 暮小小要去捡地上的人头的时候,被大捡拦了一下,暮小小摇了头,淡道,“没事,我来。” 说着她就又捡起了人头,对着武解嘴边还挂着肉沫的人头淡道,“我胆小,你别吓我。” 说完,她把人头抛到了前来围观的女眷中,吓得她们闭眼大声尖叫…… 暮小小接过青花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去给老武家报个讯罢,虽是外宅生的畜生,到底是武家人,觉得有问题就来找我,我在州衙南面那处府里候着。” 她走时,除了跟着她的萧家军,武家的人无人敢看她。 暮小小上了马车,与跟上来的青花讲,“先前以为你们姑爷是个凶的,震得住我,不过我还是看走眼了。” 她确是看走眼了,她回去萧知远已醒了,听了大捡说了在武家的情况后,他看了看身边微笑不语的媳妇,打量老半天,就好奇地说了一句,“你不是老嫌我脏不爱洗沐么?怎地别人的头都敢摸了?” “擦了手的。”暮小小伸出手让他看。 萧知远瞧了瞧,还拉过来看了看,笑道,“你们女子的手,就是这般漂亮,白白嫩嫩好看极了。” “你还看过哪个女子的手?”暮小小淡问,艳红的嘴角一勾,眼神妩媚地看着他。 “珠珠的啊,”萧知远摸摸她的圆润的手指头,叹了一句,“不过她的手指瘦长没什么肉,没你这个当嫂嫂的有福气。” “这个作不得准,她也是个有福气的。”暮小小微微一笑,“没福气咱们就让她有福气就是,事在人为。” 萧知远听了大笑,“对,事在人为,正是此理。” 他见她一眼就喜爱她至深,他就知道他没喜欢错人。 ** 萧知远这次给狄家送来的人,大半都是他的老将,狄禹祥听说暮家派出了人去秦南帮忙,但到底还是担心,不敢大意。 萧玉珠本想让这些人再回去,但大冕与秦南一西一东,相隔实在太远,他们回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兄长要是担心他们,再打发他们来,不过是让将士在路上来回奔波折损了元气罢了。 “我又做错了事。”如若不是她求救,这些人就会好好地呆在兄长身边,萧玉珠心下愧疚难当,只能夜晚的时候跟狄禹祥说说。 “你都是为了我。”狄禹祥摸着她柔顺的黑发,淡道,“兄长给我们的人,要是留下,不知能帮我们多少大忙,珠珠,我私心甚重,还是想让他们留下,他们是自己人,我信得过,孩儿们有他们保护,还是铁矿也好,有他们,我才放得下心。” 事实确是如此,珍王缺人,他更缺,他连土匪都用,那些都是身上戾气难训的人,如不是无人可用,他怎会铤而走险选择此道? 而他的族人都是寻常的平民百姓,头脑好的还能帮他管管领着族人的事,但他自家的事,一来他们没那个能力,二来,究竟这是他自家的东西,族人虽知道这是皇上与珍王对他的荣赏,但亲眼见到与知道还是有区别。 狄禹祥一直在为亲族谋事做,且也不会放下对族人的提拔,但该与族人分开的,还是先分开,毕竟他给他们找的路是为着子孙后代着想的长久之计,他们安心于他们所能做到之事才适合他们。 他无法保他们个个都荣华富贵在身,但会为他们开条衣食无忧的路出来,至于能不能出人头地,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狄禹祥想得久了,又轻叹了口气,他虽多方谋划,事事力图周全,但也不知老天会不会成全他的这些心思,但愿就算不是事事如愿,也别尽生波折的好。 萧玉珠见他叹气,她抬起眼看向他,狄禹祥摸了摸她的脸,“兄长的事,我去信再问问,你放心,嫂子乃暮家之人,暮家虽不插手朝政之事,但暮家在野能干之人可不只一个两个,有暮家的帮忙,他们定会化险为夷。” 武家连暮家之女都伤,当今皇后还是暮家之人,先太后就是武家之人,但她已仙驾,皇后可还是活着。 先太后与皇后娘家,现在两家一明一暗,而武家跋扈太久,大兄与大嫂不是去江南而是去了秦南,未必不是皇上之意。 皇上生母可不是武家太后,皇上立了他为太子之后,生母和妃娘娘就过逝了,外面也传过太后娘娘与和妃娘娘只言片语的不和传闻,想来无风不起浪,再怎么着,太后与和妃娘娘绝不是好姐妹就是。 狄禹祥把他想的与萧玉珠说了一道,萧玉珠听后,半晌轻叹了口气,“哥哥说他就是皇上手中的刀,此言真是不假。” 狄禹祥听了轻点了下头,闭眼深思。 兄长的路太险了,而他远在大冕,不到而立之年就已是关西知州,看来,这代知州之名,不能真的落实。 他应该再与珍王爷商量商量,解决一下几地官员就任之事。 ** 珍王爷那边也是血风腥雨,易修珍是个不管事则已,一管就必言出令行之人,大谷与关东目前稳定,无需他过多花费心神,他有了时间,把先前揪出的探子五马分尸,且下令追诛其六族内之人。 此事一出,几地内闻风的百姓心下敬畏不已,而有那害怕的,听风就是雨,就是与那被诛六族的人不同族只同姓之人,也惶惶不可终日,怕有牵连被砍头,大冕内就有不少人准备收拾包袱要去逃命。 关西也有这样的愚民,诛六族中的人有一个姓常的人,关西赏姓多,萧玉珠听桂花说,这几天,天天都有常姓之人在城内奔走相告,说珍王要杀光姓常之人,让大家都逃命去…… “真是稀奇,”桂花炸舌道,“公子明明下了令说不是凡姓常的人就会杀,可还是有人信,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 “怕死罢。”萧玉珠绣着手中的花淡道,眼睛看着窗外,长南领着长生他们,正跟几个护卫在玩耍。 “可不就是如此。”桂花点了头,但还是叹道,“就是好的不听,光信坏的,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 “怕,心里没底就什么都怕,坏事经多了,就总觉得坏事会再降到自己的头上……”萧玉珠收回眼神,朝桂花一笑,道,“但不会有事的,等歇停了,百姓就会安宁下来,只要在关西有他们的活路,他们就不会背井落乡。” 这传得再凶,怕死的能躲到哪里去?顶多就是去乡下罢了,至于离开,连盘缠都没有,怎么走得出去。 狄禹祥那厢差人抓了传谣的人过来,审问过后也是好笑,这人是关西的一个做黑炭买卖的小富商,他是走过中原的人,知道在易国买官成风,他在狄禹祥手里没买得官做,就觉得这个知州不识趣,打算给他这个年轻书生一点厉害瞧瞧,他首先就是造谣,同时还给土匪送了银子,打算教训狄禹祥一顿。 那银子送到了狄禹祥相熟的土匪头子头上,那土匪头子听了钱是要了,人是没打算教训的,一看官兵来提他,他还以为事犯得自己头上,装了一路的孙子过来,一到狄禹祥跟前就跪地喊够求饶。 关西果然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关西的人身上都有一股蛮气,连知州都要给点厉害瞧瞧,土匪明知是要教训他,但收起银子来那手可一点也没软…… 狄禹祥可没打算杀人,他来关西就没杀过什么人,他连土匪都敢用了,自然不会杀什么人,他只是把这个小富商的亲弟弟找来了,亲弟弟一听兄长犯了法,要入苦牢,家产就由官府判给了他暂时接管,他立马跪下地磕头,大呼青天大老爷英明。 回头他一回去,跟兄长有仇的亲弟弟把富商的这个的罪夸大了数十倍,于是,富商坐牢这事取代常姓之人会被砍头的传闻,大街小巷传闻的就是此富商散步谣言扰乱民心要入苦狱十年,和其弟按管了他的宅子和小妾的事。 桂花再把这些事打听好传到萧玉珠耳朵里,左右不过是与狄禹祥的下令有两天的时间,她听完后把来龙去脉想了一道,这日午时等狄禹祥回后院用午膳的时候,她就对身边乖乖坐着给弟弟们喂青果子的长南笑着说,“你们爹爹心思太多了,难怪要你们跟叔叔伯伯们多处处,沾点武气,要是你们个个都像了他,心思难测,到时为难的就是我这个当你们娘亲的了。” 长南尚还听不懂她听的话,只听懂了前面两句,不过他没听明白,也没阻挡他要回他娘亲的话,只听他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是,爹爹好聪明好聪明的,义父说,他聪明得关西都关不住他。” 133、最新更新 萧玉珠再收到秦南的信,又是一年年终之时,萧知远在给他们的信中他们秦南的事能在年前结了,会回京与他们爹一道过年。 狄禹祥和萧玉珠也就知道了,秦南的事,这次还是以萧知远胜利告终。 萧知远没有在信中写太多事,暮小小给萧玉珠的信里,也只写父兄康健,家中一切皆好的话,但由易修珍跟狄禹祥说的来看,兄嫂这次是在秦南出了名了。 萧玉珠听说嫂子亲手杀了三个武家人之后,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狄禹祥好笑,问她,“可是吓着了?” 萧玉珠摇摇头,“不是。” 她心下想的是另有其事。 隔日,她拿出了大笔父兄当初给她的银钱,差了郑非去找址建庙。 现在关西地广人稀,庙宇这种江南京城常见之物,因先前的大谷不信神佛,更是稀缺。 她一拿,就拿出了近十五万两,其中这几年来包括狄禹祥单独给她的私房钱。 这事,她也是跟狄禹祥说了,狄禹祥听后就说了一句话,“依你的办。” 于是,关西的行隐寺于隔年开春就建了起来,高僧也通过郑非找的人找来了一位当坐镇主持,在狄禹祥的过问下,庙宇的建造与请佛的有关事宜也渐一开始准备。 萧知远这年春分要下江南的时候,收到了郑非给他的来信。 看罢郑非提及妹妹为他们修庙请佛的信,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暮小小坐在他身边跟着他一块读,看罢也是忍不住道,“你不是说她再循规蹈矩不过吗?” 萧知远狡猾道,“难不成为我们建庙消业障这等事,不循规蹈矩吗?你可是连庙在哪个方向都是不知的。” 暮小小也不恼,悠悠道,“天坛归灵寺在哪,妾身还是知道的。” 这两地方,京中人士,谁人不知?萧知远笑道,“你也就知道这两地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就够了。”暮小小对神佛之事不感兴趣,不过对于小姑子小小年纪就学老太礼佛之事还是知其意的,不管如何,小姑子做这等功绩,还不忘把她的名字也纳入里面,暮小小心中是欣慰不已。 她夫君再说多少次小姑子是个最重亲者情的,也抵不过她这次的这一举。 她是真把她这个嫂子当回事。 “也不知她在大冕还缺什么,郑将军在信中也没仔细说……”暮小小接过信,又看了一遍信,确定找不到缺什么的蛛丝马迹来,只得道,“那我们下江南之前,把京中的新鲜物什都收拾一通,让人给她送去。” “嗯,你看着办。”这等事,萧知远一概不管,全交由她,连过问都未曾过问过。 而在他们离开京城去往江南的半路中,萧知远这次收到了他送到狄禹祥身边的亲信亲自送来的密信。 行隐寺是按萧知远的生辰八字请的名,而狄禹祥这次,把行隐寺的建筑图给萧知远送来了,且附上了行隐寺东临的关西,南临的大冕,西边隔着几座大山后的霁国全图也送了过来,这些图纸整整装满了一个箱子。 “这是何意?”夫妻俩这等事自成亲后就是摊开来讲,从没隐瞒,暮小小也是看过了图纸,有些讶异。 “这是妹夫妹妹送给我们真正的礼物……”萧知远褪去看这些东西时的一脸正经,这时脸上是止也不止不住的笑,“他们怕我们到时无路可走,在给我们备后路呢。” 暮小小一怔之后也明白了过来,也是禁不住好笑,但笑完之后她看向了她夫君,见萧知远眼色柔和地看着她,暮小小把手附上他的大掌,叹道,“依我们俩的性子,得罪的人太多,也许真有那么一天,我是最贪心怕死不过了,活就要活得好好的,就算死,也要寿终正寝死了才甘心,有一日我就要活一日。” “嗯,那我陪你。”萧知远与她相视一笑,随即扬起手,把手掌附在一长桌的长纸上,“现在该我们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东西是送来了,不过,可是得藏好了。 “是不是要给妹妹送点银两过去?” “送,不过别在这当口送。” “为何?” “这种诚心的事,最忌再插一脚,等他们缺了再送罢。” “也是。”暮小小明媚一笑,“你不信,知道的还挺多。” “妹妹啊,从小就如此,家中规矩学得最全的,莫过于她了。” 暮小小笑了起来,“那就是她比别人要聪明太多了,有些人直到出嫁,先生的板子都要把膝盖打残了,礼也未学全。” “你说的是你?”萧知远斜眼。 暮小小捂嘴笑,“我可是学出来了,才嫁你的。” ** 萧玉宜于去年九月底,回府半月就生下了一个小世子,母子俩一直隐于王府内不出,直到百日才出面。 区婆子他们,也是在百日之后回来的,正好赶上了这年过年,其间萧玉宜叫了阿芸婆过去一趟王府,因小世子生病不好,之前一直都是阿芸婆带的,为了让小世子赶紧好起来,就叫了阿芸婆过去。 萧玉珠觉得,王府的人其实挺喜欢她的这几个婆子,她虽有不愿,但只要珍王开这个口,她也没奈何。 但珍王许是觉得跟狄禹祥要几个婆子不像话,就又送了阿芸婆回来。 阿芸婆回来后,萧玉珠问她要去哪一边,她都随她的意。 “小世子我只侍候了三个来月,小公子他们,老奴带了一年多了,说话走路,老奴都是出了薄之力的,”阿芸婆回了萧玉珠的话,字字平淡,“论感情,老奴还是偏着小公子他们的,不愿意去王妃那边,还望少夫人成全。”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是愿意你们呆在狄府的,”萧玉珠叫了她起来,叫她走近点说话,朝着她轻声道,“只是王妃那是高路,你也好,还是桑婆婆也好,谁走我都不拦着。” 阿芸婆回了话,“老奴留下来。” 萧玉珠朝她微笑颔了首。 回头阿芸婆回了屋,阿桑婆见她回了屋没收拾东西,自她是应对过去了,她也不由松了口气,与阿芸婆道,“我们当奴婢的,轻易不择主,要择就择旧主,如此就是枉死了,也会落个忠字,留下比不留下强。” 跟了新主,尚不知以后是好是坏,如若一生是好还好说一些,若是坏,得来得去,无非只得“罪有应得”四字。 背主的名声,可是要跟着她们到地底下去的。 “嗯。”阿桑婆有些心不在焉,久久才道,“我倒不是怕背罪名才不跟王妃,只是那两对夫妻跟少夫人他们这对不同,我老了,眼睛再过几眼就要盲了,看不懂纠纠葛葛的关系,就是找不到老家的人,自己日子也简单点,于我要好。” 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在二十来岁那个年纪,尚有着万事争一争之心,她许是就跟了。 ** 此事过后,萧玉宜送了两回礼物过来,应是表歉意,珍王小世子生下来就是多病之身,萧玉珠也知当母亲的,总想着要给自己孩儿最好的,此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而女人之间的事,有时也影响不了男人什么,易修珍与狄禹祥的来往频繁得很,他们商量着今年的秋闺之事,易修珍跟皇上请了旨,允许大冕之外的秀才来大冕参加秋闱,凡中举的今年就可有官做。 此事一传出去,大冕就来了不少读生,而狄禹祥没想当考官,但题目皆由他出,由珍王过目。 此次大冕自主选才由他跟易修珍提了个意,得易修珍拍掌决定,再到请旨下令,不过四月之久,而狄禹祥一边忙着关西的要务,一边要为珍王仔细过目前来大冕的才能,私下还要为着庙宇之事操心不已,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一到深夜回了屋,抱着妻子就沉睡,连那事也做得少了。 他正是情热的年纪,能那事都不想,可见其身心的疲累。 萧玉珠也只能仔细着他的身体,别的她暂且也是帮不上忙。 等到了八月下旬,九月的秋闱在际,易修珍就让狄禹祥起程去往大冕,监察审令今年的考试。 萧玉珠带了众多给萧玉宜和小世子的礼物,第一次回到了冕城。 只是此时的冕城,陶夫人和张夫人都不在,陶大人和张大人都去了谷州镇守。 他们这次要在冕城至少要呆一个半月,原本狄禹祥是不想带妻子过来,但一想,他派了人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清扫关西前大谷留下的余孽,怕有意外惊吓了她和孩子,遂就把人带在了身边。 现在的大冕有说一不二的珍王坐镇,再是安全不过了。 因他们住的时日长,易修珍赐了原本住的府邸给他们入住,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易修珍就设了家宴等着他们。 134、最新更新 小世子百日萧玉珠没来,就狄禹祥来了,这次见到萧玉宜母子,萧玉宜招她入了内屋看了小世子的身子后,突然就有点明白萧玉宜为何要她的婆子了。 小世子从小腹到肩膀处的半身,有赤红的胎记…… 给萧玉珠看过后,萧玉宜给小世子穿好衣裳,爱怜地看着孩子,轻轻道,“姐姐,莫怪我先前非要您的人。” 萧玉珠听了半晌无话。 “大夫说,要是运气好,过个两三年,就褪去了。” “我先前不知道。” “王爷自是不会说出去,我也没让阿芸婆跟你说。”萧玉宜笑了笑,“后来王爷跟我说,我不能那般小家子气,你也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好不容易找来的婆子,我不能抢了你的去。” 萧玉珠再次不知说何才好。 “王爷说,不管我儿身上的这胎记能不能褪掉,只要他好好活下来,他就是珍王府的世子……”萧玉宜看着儿子,脸色是平静的,只是眼睛有点红,“姐姐,他定会无事的,你说是不是?” 萧玉珠倾过身,低头去拉小世子身上的绸衣,拉开一点用手探进去摸了摸,沉声道,“好好看顾着,定会无事。” “王爷也是这般说的。”萧玉宜抬起头朝她笑。 萧玉珠看她有点恍神的样子,跟在狄府养胎时的沉稳又有了不同,想来这段时日为这个生下来的孩子没少操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萧玉珠伸过手把她抱到怀里拍了拍,轻柔地按抚着她的背,沉声在她耳边道,“莫着急,莫着急,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小世子将来长大了,想来跟他父亲珍王也是一样的。” “王爷也是这样说的……”萧玉宜把头埋在她的肩头,声音有些闷,“你跟王爷说的都一样。” “因为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的。” “多谢姐姐。” 萧玉珠再拍了拍她的背,放开了她,再轻声地安抚了她一句,“振作起来罢。” 萧玉宜轻“嗯”了一声,勉强地笑了笑,“姐姐不怪我就好。” 这几个月,她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儿子身上,也就派了下人给狄府送了两次礼过去,也没旁的心思去顾着她这个族姐想什么。 只是这一次,娘家那边又来了人,不知说了什么话,得罪了王爷,被软禁了起来,她提出了好几次想见人都见不着,萧玉宜久不管外面的事,遂见不到娘家的人之后,都不知道王爷究竟是生的什么气,待到听到萧玉珠要来,她才想,她还没完全陷入那孤立无援的境地,她这个时候,得有个说得上话,做得了事的人帮她一把。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外边传到了丫环的声音,说萧玉珠的丫环桂花姐姐说狄大人找狄夫人过去。 萧玉珠一听就起了身,走之前又低头看了看乖巧可人的小世子,单从他清秀的小脸来看,谁能知他身子下有那么一大块赤红狰狞的痕迹。 ** 用过只有两家人的家宴已有些晚,狄禹祥本要跟珍王谈事,但妻子进去一会后,他还是差了人去叫她,要带她回去。 “都这么些年了,还看这么紧?”易修珍腿上抱着已经睡着了的长南,笑着跟狄禹祥道。 狄禹祥身边怀里有着二郎他们,孩子们奔波了一天多的路程到了大冕,未得休息就来王府用夜膳,刚用饭时眼睛就已有些睁不开了,现下从长南到长福,都睡了过去。 因带着孩子,两个大人也没喝酒,喝着清茶在轻声聊天。 听易修珍这么一问,狄禹祥失笑摇了摇头,从长南看到怀里的小儿,他带着笑压低着声音道,“王爷岂不会认为我一人就可以搞定我家这帮小子罢?” 易修珍笑了笑,眼睛低下,看着长南,一会他轻叹了口气,“长南越长越像你了,就是脾气不像你,倒有些像他那舅舅。” “外甥肖舅。”长儿太皮,天天恨不能上梁揭瓦,狄禹祥也是有些头疼。 “你的孩儿长得都挺好。”易修珍微笑道。 这不是他头一次这么说他的孩子们了,而无论长南也好,还是长生他们也好,都随了他和他们娘的长处,尤其长福,满了两岁后更是精致得就像个仙童,越长越灵气,以前狄禹祥还当自己会和愿意粘他的长生长息亲近些,没料不过一年,他跟妻子一样,满心都怜爱这小幺子,见着他的小模样,时刻都想把抱入怀里,怕他跌倒,想让他免于伤害。 他本是严父,可是在最爱撒娇的小儿子面前,也成了慈父一个了。 不多时,萧玉珠就带着桂花过来了,看到她只是去说了几句话,孩子们已经睡成了一团,她朝珍王请过安后,忙招了外面的婆子过来抱小公子们。 易修珍送了他们。 他们走后,易修珍问了身边的人,“王妃说了?” “说了。” 易修珍轻摇了下头,没说什么就回了内院,去看儿子。 ** 狄禹祥回去听了萧玉珠与他说的话,脸色古怪,好一会才与萧玉珠道,“这等事,就是我与王爷是至交,也未曾听王爷与我说过,就是我们家的婆子,也未跟你我透过一点风声,想来也是被王爷叮嘱过的,她怎么跟你说了?” 这等隐秘至极之事,已是易家皇室的私密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连珍王也一直瞒着他们夫妇,王妃以前也未曾说过,怎么现在就告诉她了? 狄禹祥这时想起珍王之前刚与他所说的被软禁在王府的那两个温北萧家的人,翘起的嘴角微冷。 “怎么了?”见不对,与他脱衣洗漱的萧玉珠看了他一眼。 “王爷刚才告诉我,温北萧家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萧老将军夫人,毒死了萧表的夫人钟氏。” 萧玉珠这一下,惊得连手都僵了,她好一会才回过神,说话的舌头都有些结巴,“老……老夫人毒死了族长夫人?” 狄禹祥颔了下首。 “这事,王妃还不知道,王爷看样子也是打算暂时不让她知道,娘娘这几个月身子都不大好,王爷不想再刺激她。” “可,这等事是瞒不得的啊。”萧玉珠说话的声音小了些,也有些明了为何今晚见的萧玉宜有些惶恐不安了,她知道出了事,却什么都不知道,岂能不安? “老将军夫人毒杀之事,证据确凿,这事已闹开,”狄禹祥沉声道,“王爷不好插手,也不能插手。” “这是,已经打算好要怎么处置老夫人了?” 狄禹祥摇摇头,“这个尚还不知道,但这事已经送到大兄面前去了。” “与我哥哥何干?”萧玉珠冷不丁地身子一直。 见她像被入侵了地盘的野兽一样绷直了身,狄禹祥弹了下她的脸,虎着脸道,“这个时候就知道紧张防范了?” 萧玉珠不好意思地微低了下头。 “大兄是不再与萧家来往,但他也没明着说已与萧家无关,明面上他还是萧家人,现在他是枢密院的副主掌,又同时主持考课院,而且还是钦差大臣,萧家出事要是要个主持公道之人,于身份大兄是再合适不过了。” “就因为哥哥谁也不怕得罪,就找了多哥哥?”萧玉珠的玉脸冷了起来。 这次要是他兄长碍于所谓公道处决了萧老将军夫人,那可真是“妙极了”――他们就会把萧老将军一家明着得罪了。 明面上,在族里,族人可是知道萧老将军于兄长是有恩的,兄长要是真敢拿老将军夫人怎么办,那恩将仇报的帽子想来有得是人要安在他头上去。 “嗯……”狄禹祥点了下头,又道,“不过这明显的烫手山芋,大兄会想法子推掉的,你放心就是。” 萧玉珠久久无声,等两人都躺到床上后,她轻道了一句,“这日子就没消停过。” 狄禹祥笑了笑,也是叹了口气,“谈消停谈何容易,大兄也是身不由己,他站在风口浪尖,什么事都能摊到他头上去。” “玉宜那,我该怎么办?”萧玉珠重重地吐了几口气,问起了正事。 “王妃娘娘知道你心软,跟你说起孩子之事,可能也是想你体恤她难处一些。”狄禹祥想了好一会道,“她知道她娘家来人了,但来人她没见过,是为何事而来更是不知情,王爷不许她见,她也不得法,现在王府上下她也就几个出不了内宅的丫环对她忠心,她无人可用,想来她是想从你这里入手了。” “嗯。”萧玉珠轻颔了下首。 “这次,别问我是想让你怎么做的,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办?”狄禹祥低下头,问窝在他怀里的妻子。 一边是珍王的王爷之威,一边是她对王妃的那点不忍…… 相较下来,竟是不分伯仲,她不可能不顾珍王的威严,但也觉得这等大事,玉宜妹妹应要知情才好,毕竟那是最疼爱她的亲祖母,而且事后玉宜妹妹知道她知情不告,不怨怠她是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还是不得法。 “我不知道,”萧玉珠一点睡意也无,想了好一会,还是摇了头,道,“我不是心软,只是想着我明知此事,她开口要是托了我帮忙,我还瞒着她,她事后定会恨我,但王爷那,我是一万个不想得罪的。” 他还在王爷底下做事,她以下犯上,只会给他添麻烦。 135、最新更新 说罢,原本不明了的事情也清晰了起来,她自嘲一笑,道,“她若是来找我,我就推了。” 到底,什么人也比不上自家人重用。 “不去见?” “嗯,不见。”萧玉珠这时又轻叹了口气,“其实另一方面,我也是不想让珍王认为你娶了个心狠的妻子,站于上位之人,怕人不能干,又怕人太心狠,不仁善。” “世事难两全。”狄禹祥一脸淡然,“王爷那,你不必太担心,这一次,是王妃不该把世子之事告诉你,我们以后切莫再提起此事,可知?” 萧玉珠点了头。 来日,萧玉宜果真派人来请萧玉珠入府,狄家现在的管事郑非婉言拒绝了。 拒绝后,她想以后再跟她这位王妃妹妹交好的可能性不大了…… 说没有遗憾太假,萧玉珠还真是挺喜欢这个族妹,那是个坚韧的小姑娘,可惜命运弄人,她成了珍王妃,但还是不能随心所欲。 虽然她成了珍王妃,还是得了好处,她娘家的人在族里多少会说得上话,有些地方,例如在温北的军事布置上,皇上硬于珍王的情面,都会给些肥差给她娘家那一支。 可有些人得了好,就只记坏不记好,贪心不足了。 她娘家的人,没给她时间让她在珍王府羽翼丰满,在她还在立足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给她添事,终究还是给她拖了后腿。 ** 狄禹祥这几天皆要出门会客见人,在家的时间不多,他吩咐了郑非,把他们带来的十八人分为一大一小两队人马,大队留守在府中,小队则跟随他左右。 他留了十二人下来,自己就带了六人。 萧玉宜再次来人相请的时候,郑非按狄禹祥的意思根本没去过问他们少夫人,直接出言婉拒了。 这一次,狄禹祥还是自己出了面,替妻子解决此次事端。 易修珍这日午后跟狄禹祥在书房谈用人之事,说完后,跟狄禹祥闲聊起狄家家仆拒不让他王府之人入府的事,“我听说是你下的令,让我的人连门都进不去?” 狄禹祥微笑,“那府邸还是王爷赐给下官的,您的人要是进,哪有进不去的道理?” 但王妃的人想进就进,就要另说了。 易修珍哑然,一会又道,“宝儿的事,你知道了?” 宝儿就是现在王府小世子的小名。 狄禹祥坦然,“你知道的,内子与我没有隐瞒。” 易修珍哼笑了一声,抬头看了房梁好一会,才淡道,“她这几个月,心思全花在了小世子的身上,我看着她就也挺心疼的,以为她总算是我们易家人了,她这次要是忍得下来,以后她要什么我左右都会顾着她的心思顺着她的意去办,可惜这次她还是太急了点。” 易修珍说着垂下头,看着狄禹祥笑着道,“皇兄说我们易家从开国老祖宗那代到我们这代,有个根底不好,那就是心眼小,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太喜欢天下人负我,我以前还以为自己没这毛病,等娶了个喜欢的媳妇但人家不事事以为我上后,我可算是知道这小心眼是怎么回事了。” 你也没有那么喜欢王妃罢? 狄禹祥看着珍王,心中想着,尤自微笑不语。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有得有失罢了。” 易修珍还真没指着从他嘴里听两句顺风话,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失笑,“可不就是如此,我也不是把人娶回来当菩萨供的。” 他娶了萧家的这姑娘,自然就别想指着她能单纯地出嫁从夫了,所以还是他苛求了。 易修珍不无遗憾,但也没觉得多难受,他沉默了一会,对狄禹祥说道,“等过几年,宝儿身子要是好不利索,我想让他去暮山住一段时日。” 暮家是书圣世家,又活在世外桃源中,且家族中出个好几个神医,易修珍根本没想法跟萧知远和狄禹祥结什么不快,他现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他生下来的儿子着想。 他以前没子嗣,连长南都想过要好好过继到膝下,现下有了亲子,他还记得王妃那天告诉他她有孕的狂喜,那种热血冲至头的晕眩他至今回想都记忆犹新,所以,他往后所做的,就是让他这个儿子好好活下去,与别人无异,甚至要比旁人更强。 其实就是只为了这个儿子,他也要会让她的面子上过得去。 只是,鹣鲽情深在他们夫妻之间就难得了,可能是因为他们心都不诚罢,说来也没什么可惜的,是他过于多求了。 “暮山?” “嗯。” 狄禹祥在易修珍凝视他的目光下沉吟了一下,随即道,“想来暮家人很乐意王爷前往暮山。” “没那么容易,”易修珍笑了起来,“当年我皇伯为皇兄向暮家求娶,暮家一半的男人宁愿掉脑袋也誓死不从,他们是忠君,但涉及到家族生存根本的时候,他们家的人就是三岁小孩,也要比七老八十的老人顽固。” “总是有法子的不是,”狄禹祥也知道非暮家族中人,还有签了死契的奴仆,能进暮山的人就只有暮家亲自邀请的客人了,“皇后不是都嫁给了皇上?” “你不知娶得有多难……”易修珍淡淡地看着狄禹祥,“等你见过暮家人就知道了。” 说着他又问狄禹祥,“你知道你舅兄是怎么娶到暮家女的?” “皇上赐婚?”狄禹祥试问了一句。 易修珍摇头,“是暮家女指名道姓要嫁给你舅兄的,当初,皇后娘娘也是如此下嫁的,她当年为了不与暮家与我皇伯对峙,自己开口要嫁给我皇兄,但因此也列了一担规矩让我皇伯应承,在那堆条件下,往后即使是皇家人,也是不能勉强暮家人。” “啊?”狄禹祥还真是有些傻眼,他不是觉得他舅兄有什么不好,可大兄的样子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站出去就能吓住人的,暮家姑娘能看上他? 他只能说,暮家人果然非同一般,暮家姑娘更如是。 “我听说……”易修珍说到这,看了看狄禹祥。 狄禹祥身子一挺,满是浩然正气的脸此时更是一脸正直地看着易修珍。 易修珍摇摇头,才道,“我听说玉珠嫂子,也跟知远兄那样疼爱玉珠?” 狄禹祥见他语带亲近,攀亲来了,不由无奈道,“这都还没正式见过一次。” “面是没见过,但疼爱之意不假罢?”易修珍挑了下眉。 狄禹祥没法否认,京中往他们府里送了多次东西,想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是心中有数的。 “我现在也不敢贪求别的,玉宜的面你不想让她见,那就不见,只是玉珠毕竟是宝儿的姨母,你也是他的姨夫,与长南他们也是表兄弟,你也别拦着,就让他们多见见,多亲近亲近,我们里里外外来说,都是亲戚。” “小世子还小呢,等大点,就让长南来跟小世子玩。”狄禹祥也没拒绝,但话还是说了明白,“以后回了京城,小世子要是也去了京里见皇上,永叔还想让小世子也去我那住几天呢。” 他言下之意也是指,与其从他们家这边的暮家嫂子入手,还不如直接找皇上。 “好,到时我让他去。”易修珍顺了话下来,没跟狄禹祥说皇后娘娘那简单就是铜墙铁壁,即使是皇上也攻不下,皇兄已经在信中跟他实话实说了,且指了暮家小小的这条路让他走。 皇上现在在暮家那,其实还不比萧大人在暮家人眼里受暮家人欢喜。 他跟狄禹祥说了这么多,得了这一句话就够,他也知道多的,他这位臣子与友人不敢担保太多,毕竟面都没见过,而永叔是从说大话之人。 而这是狄禹祥第一次从易修珍的话里得知他不会再强留他在大冕,脸上的笑越发真挚了起来,整个人明朗的气息简直就是让人如沐春风,看得心事不少的珍王眉毛一跳一跳的。 ** 自进京后,就没什么简单的事,萧玉珠都习惯这些纡回曲折了,所以听到易修珍的打算后,她只笑了一下,连惊讶也不曾有了。 “这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修珍也只是让我们搭桥引线。”狄禹祥与她说道。 “我知道。” “我写信跟大兄说一下。” “这事也与他说?” “嗯,这气还是要通的。”狄禹祥带了她去了书房,在写信的时候,把他想提拔的一些书生清单递给了她看,“你看看这些人,有哪些人是你顺眼的。” “咦?”萧玉珠接是按过了,但没打开。 “看看,尤其第三页的头五个,那是咱们要用到关西的,以后跟我处事的。”狄禹祥催了她一句,提笔沾墨。 “这么年轻,最小的还不到虚冠之年,才十七?”萧玉珠只一眼,就不禁念了出来。 这么年轻,怎么当官? “他是建阳王氏家族中人。” 世家之人? “这……,他能治理关西?你打算把他用在何处?” “虽是世家中人,但也是孤儿寡母出身,要不然,怎么会只身前来大冕赴考?他对土建这一方面很有一手,别看年纪小,是书香世家出身,说是以前还跟力工建过房子,讨得几文钱养家中孤母……”狄禹祥说到这笑了起来,停下笔与萧玉珠说道,“得了经验,又得了文钱,是个聪明人。” 136、最新更新 “王家倒是出人才。”萧玉珠想起了另一个她家夫郎欣赏的王通王大人。 “嗯。”狄禹祥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怔了一下。 “怎么?” “不知二郎他们如何了……” 大冕这次秋闱的时间跟江南的不一样,这次大冕的秋闱是加的恩科,全国只有大冕有,二郎他们前次没有考中,再考也得明年去了。 如若考中,他们也该进京了。 现在一家大小三个秀才,也不知明年能不能中上一个举人。 狄禹祥也是许久没看到他们了,甚是挂念。 “应是好的,有爹娘在呢。”见他一脸怀念,萧玉珠安慰他道。 这时门外有婆子叫萧玉珠,说长南又上树掏鸟窝去了,怎么劝都劝不听,狄禹祥一听,摇了头,搁下笔,带了她出门,去抓儿训子去了。 ** 萧知远他是个挺听岳父大人的话的女婿,岳父大人说女子应该呆在家里好好相夫益子,不要做抛头露面之事,他觉得甚是有理,但小小说,他都不在家中,他们更是个连个儿子也没生出,她坐在家里相哪门子的夫益哪门的子? 萧知远一听,也觉得挺有理。 且当暮小小要带着父亲一起上路,一起轻舟去过万重山后,当下,抛岳父就妻子,踏上了携妻带父的江南钦差之途。 暮小小本身就是个孝顺之人,她能酿出一手好酒,也能烫出一壶极好的热酒出来,更是擅做许多样下酒菜,这些都是她在娘家为家中长辈做惯了之事,她能得暮家长辈的疼爱不无道理,换到萧元通萧知远这,每天都有热酒热菜下肚,他们更是对家中这新添的家人满意不已。 暮小小知公公喜田园景致,听得哪处有好景,就会停船,夫妻两人带着老人去走一遭,在当地住上个好几天,玩痛快了再走。 于是,在他们过往之境官员鸡毛狗跳的时候,他们悠悠闲闲地寻名吃名景之处,一耽搁就是数天,连人家衙门也不去看上一看,兴致一完,抬脚就走,把那些被他们的临时停下吓得快要跳出来的心又吓跳了回去,事后一想一回过神,又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他们像前往秦南一样,临阵再杀个回马枪。 把秦南武家收拾完后,夫妻恶名沿着官道传出的驿报,不出三月传遍了全国上下,知道他们要下江南了,沿江各州各县官员都颇有点闻风丧胆之态,见他们一路吃喝下来,不像干正事的,一边存着侥幸之心,另一边因摸不清他们的走势更提心吊胆。 “要是听他们说的,我倒真是个坏人了。”外边传的闲言碎语暮小小没少听,这天他们在一个依江傍水的江南小县停了下来,下船走了一会,见公公大人甚喜这边景致,和四处放养的小鸡小狗,只四处瞄两眼,乐呵呵得就像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连光着脚丫四处踩的异乡小儿第一次见他都不怕他,带他去寻鸡逗狗,暮小小让仆人跟最近的一户农家告了罪,抬了桌凳出来,她就用自带的茶壶和茶味,舀来一勺农家井水,给他们煮起了茶。 其实他们刚从船下来时,就听挑担子的人奔走相告,坏官来了。 乡野地方,走了几里地,都没个轿子可雇,更别提马车了,可走到了此处,公公想着体恤她,要她歇会,不走了,要到此处玩会,暮小小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借坐的农家边上过来瞧热闹的人,又在坏人坏人的嚷嚷了几声,趁仆从抓人的时候,又撒腿跑了。 下三滥无赖至极。 好的地方都没有,说他们坏的人倒不少。 暮小小颇有些不以为然,跟萧知远道,“我借农家一个桌子三条长凳,给了他们家一两银,够他们紧巴着过上三五几月的了,还道我们是坏人,去哪找我这样的大方人去?” “嗯,对。”萧知远对她的话深表赞同,回头就道,“把赏银给大人我收回来勒,省得糟蹋了我挣的血汗钱。” 大捡笑着要应是,被主母的凤眼轻瞥了一眼,他就止了话,低头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答他家大人的腔了。 “德性。”暮小小白了他一眼。 萧知远大笑两声,随后道,“坏人就坏人,他们说他们的,咱们痛快咱们的。” 说着,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舒服的伸了下双臂在,深吸了口气,“这船坐了几天腰也坐疼了,媳妇,咱这次多住几天再上船,可行?” “可行。”暮小小轻颔首。 她点头后,身后两位家兵告了个退,随先前那几位去寻住处的同伴的路,他们也加紧去寻去了。 “萧老将军的事,你可是有了决策了?”见他一脸轻松,暮小小也想他是心中有了决定才一脸松然。 “嗯,有了,”萧知远点头,“小小,过完这几天,我们就找个地方,好好热闹一番罢,我杀红了眼,要是有不相识的人来添我的晦气,一并给收拾了。” 他也没寻着什么好主意,不过以杀止杀罢了,他最擅长此道,萧家人若是没眼色,赶上了这趟,也休怪他一道不客气了。 “你还打算真坏?”暮小小惊讶道。 萧知远闷笑出声,“咱们京城的好名声不管用了,江南太大了,都传遍了咱们是坏人,咱们一个一个的解释不来,干脆如了他们的意,你看可好?” “我看可好。”暮小小当下眼也不眨地点了头,凤眼微眯,妩媚尽露,“到时问问他们,咱们这么好的人,这坏人的名声可是怎么传出去的,要是不好好给我个交待,我可不依。” 见她娇滴滴地说着不依之词,萧知远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听你的。” 他说得痛快,他身后的几位将军可都是拢了眉,颇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心知,别人的话尚不可知真假,可大人夫人说出的这些话,可是万万不假的。 ** 萧知远南下大宰淮南知州的消息传到大冕,正是冕城秋闱过后选才之时。 易修珍得了报,迅速找来狄禹祥,把驿报递给狄禹祥,笑道,“你那舅兄还真敢,淮安知州可是宫中袭嫔的的亲父。” 狄禹祥飞快看完驿报,看完摇头苦笑,“这……” “你父是淮安知县?” “州衙是在淮南,淮安距其有几天脚程。” “这个我知,我记得玉珠也是淮安萧家,当地大户家的千金小姐罢?想来到了你们的家乡,不出多久,萧大人就会给你们来信罢?” “自他们下江南后,我们就很少收到他们的来信了。”狄禹祥摇了摇头,“想来这时舅兄也不会给我们来。” “到了淮安,想来也会寻些家乡物什给你们送来的,”易修珍似笑非笑地看着狄禹祥,“你兄嫂就是不想,你家那个泰山大人岂会忘得了女儿?” “王爷是何意?”狄禹祥失笑了一声,直言不讳道。 “没什么,”易修珍也淡淡道,“我只是听说萧大人躲温北萧家给他传信的人好一段时日了,想知他意下如何。” “王爷,”狄禹祥微讶,“这是……” 看他的意思,他这是要帮王妃一手了? “她终究是世子的亲母,”易修珍不想说这段时日看着妻子憔悴得不成形,看着她连求都不敢向他求一声,心中终是犯了不忍,只是把他想帮的理由给狄禹祥说了一些,“她年幼丧父,是老将军夫人把她当掌上明珠那般疼爱,才成就了现在的她,这于我这个她的夫郎,老将军夫人也是有些恩情的……” 见他如此一说,狄禹祥也能理解,于是他点了下头,道,“是这个理。” 而且王爷真是见死不救,这对夫妻以后再怎么交心,也难心心相印,同心同德了。 “我只是想经你的手,给萧大人送一封信,你看如何?”他送出去的信,萧知远收不收得到还得另说,就算确保收到,也难保他真的会打开看,易修珍也确实是有法子找到萧知远,令他表态,但这些都不如经狄禹祥之手来得快,且还不会因为他的强硬太得罪人。 萧大人也就对这对妹夫妹妹有真正的容忍之心,而依他的信报,暮家那位小小姐,当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萧知远就随了萧知远,对他的家人也如她的家人一般爱护。 于此,易修珍更不想与萧知远有什么闲隙。 “这……” “不会让你为难,只是让你传个信,信件可经你过目,再决定要不要帮我送。”易修珍根本没想过让他为难,他还想着只要永叔还能留在冕城一日,能心甘情愿为他好好尽力一日。 “那依王爷所言。”见易修珍没有为难他之意,狄禹祥也松了口。 舅兄那,他已给人添了许多麻烦了,若是再由他添些不必要的麻烦,狄禹祥也是无脸见人了。 易修珍当下就写了信,把计策写于了纸上,扬扬洒洒半柱香后,他把信给了狄禹祥。 狄禹祥看过,微一思索,点头应承了下来。 回头他与妻子一说,萧玉珠见这次珍王牺牲这么大,不由道,“也算是有心了。” 见她嘴角微翘,狄禹祥知她是高兴的,而他因此事对舅兄有益无害,心下也轻松,于是也就那萧玉宜多说了两句,“你那妹妹,怎么说来也是要比以前刚嫁进王府时聪明不少了,知道了怎么跟王爷相处。” 珍王坐镇大冕不过十年,拥尽周边众地之财,且在手里不用三年就收复了关西关东大谷,这等天纵奇才,就是他也是甘于拜伏其下,这种人是谁也别想着跟他耍心眼能耍得过他,王妃娘娘再多十个心眼,也是斗不过他的,还不如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也许方能更心想事成一些。 137、最新更新 过了几日,萧玉珠听闻萧玉宜身体好起来了,狄府这边静悄悄的,没得王府什么信,萧玉宜听说,为给王妃解闷,珍王还许了几个官员娘子进去陪她说会话。 这差事,没临到萧玉珠身上,狄禹祥回来后看妻子与平常无异,剑眉一挑,故意在她耳边轻语道,“不伤心啊?” 萧玉珠好笑,头往后退了退,笑瞥了特意还要来取笑她一道的人一眼。 “你的王妃妹妹,可是跟你不亲了。” 萧玉珠挽着他的手,两人同去寻那他们的调皮孩子,“本是不亲……” 她微笑看他,“人来人往,有你们我就够了,你不必多想,我这里……” 她轻拍了下自己的心口位置,“只有你们才是亲人,旁人都是过路人。” 他自来不喜她对旁人过多注目,这毛病都好几年了,可是一点也未曾改过,一直以来都相当介怀得很,逮着时候了,也总是不忘说她几句。 她这么一说,狄禹祥但笑不语,他也知她是什么心思,可总免不了想说几句夹酸的话。 几步路就已至庭院处,他们就找到在院中玩耍的孩子们。 长南眼睛裹着布条,装作张牙舞爪地抓弟弟们,长生长息长福他们咯咯笑着乱跑,到处乱喊着,“哥哥,哥哥……” 三人最喜叫长南哥哥,而不是叫大哥,尤为显得亲热,而长南没有辜负小弟弟们对他的敬慕,他已很像个为人兄长的大哥,吃的总让着弟弟们,从未跟他们争吵过一次,自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完父母的安,就领着弟弟们去用早膳,有他的照顾,不知省了他们娘亲多少事。 狄禹祥见长南咧着牙齿凶恶地东扑西扑,逗得弟弟们慌乱地转着圈走,嘴里尖笑个不停,他却是一个弟弟也没抓着,明明笨长福跑错了方向,都撞到他腿上,他还要故意转错方向去抓人,一抓就是个落空,逗得长福抱着哥哥的腿咯咯笑个不停,叠声叫着,“笨哥哥,笨哥哥,长福在这啦……” 他高兴得完全忘了应该再跑走,而不是呆在原地,让他的“笨哥哥”左右为难要不要回过头来抓住这只呆瓜弟弟。 狄禹祥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么个笨儿子是他的幺儿,萧玉珠看得低头掩嘴笑。 “这叫什么事?”半天,狄禹祥憋出了这句话来。 萧玉珠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眼弯弯看着院中长南把笨弟弟抱起,摘了头上围布,小脸一脸无奈地在说着什么。 狄禹祥起步,走了过去,听到大儿正苦口婆心地跟幺儿说,“你要跑,知道不?坏人来了,你不能笑,要跑,知道不?” “哥哥不是坏人啦。” “可我刚刚是在装坏人。” “是哥哥啦。”长福认真道,“不是坏人的。” “可……”长南说不通,傻眼了,见到父母站到了身边,他哭着脸朝他们道,“爹,娘……” 狄禹祥已经两手抱起了长生长息,长生长息去扯长福,帮着兄长教长福,其中长生先道,“哥哥是坏人啦。” “不是啦。”长福还在摇头。 “是啦。”长息很肯定。 刚刚明明是的,装坏人来抓他们。 “不是啦。”长福见他们都这样说,小手一伸,抱住了长南的头,把头埋到了小哥哥的脖子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的娘亲,“娘,哥哥不是啦。” 萧玉珠点头,“是呢,不是。” 说着抱了长福过来,长南小大人地叹息了一声,掏出帕子去擦弟弟泪汪汪的眼,“是啦,不是啦,长福不哭了,乖,听哥哥话,不哭了,哥哥好喜欢你。” 长福一听喜欢,顿时就不哭了,伸出手去,又要他抱。 “哥哥手酸呢……”萧玉珠轻声要阻,长南才满六岁,要抱已经三岁了弟弟,看着还是辛苦的。 “娘亲,让我抱一下罢,我抱得起。”长南已经跟着家里的护卫伯伯们练起了武,浑身有得是力气,抱一会弟弟还是抱得起的。 “哥哥……” “嗯,哥哥抱。”两对小手相对,一会就又抱上了。 萧玉珠手撑着长南的背,笑着道,“好了,回屋了,娘给你们洗手脸。” “娘亲,这个给你。”坐在狄禹祥手臂上的长生把怀里一直藏着的小泥娃娃给了萧玉珠,“是娘亲。” 萧玉珠也不知他哪得来的泥娃娃,见小泥娃娃的右手上栓了根红绳,就知道了长生为何说是她了。 她的手上也有一根。 “多谢长生。”她满眼柔光,看向他们。 长生摇头。 长息咬着嘴唇看着他们说话,见母亲看来,他有些不确定地摸了摸怀中,确定他没什么掏出来给他娘的,他不敢再看她,偷偷地看了爹一眼,他虚弱地躲在了爹爹的怀里。 直到进了屋里,他从桌子上摸了个果子递给了他母亲,得来她一抹微笑后,他这才高兴了起来,兴奋地冲到父亲的腿前,稳稳地爬上去坐了,在父亲面前红着脸兴奋地道,“给了娘亲果果吃,果果很好吃,娘亲很喜欢。” “多谢长息。”狄禹祥学着妻子那般与他说话。 长息摇摇头,靠在了父亲的怀里,眼睛亮亮地看着母亲给哥哥和弟弟们洗脸洗手。 等临到他的身边,香香的娘亲低来头来摸他的头发的时候,他小声地道,“明个儿我也寻娃娃给娘亲。” “长息居然也要给娘亲啊?”萧玉珠惊叹地道,满脸欣喜。 “嗯。”长息羞涩地点了点头,“给一个特别大的,比长生哥哥的还要大。” “居然有这么大?”萧玉珠赞叹道,眼睛也瞪大了。 “嗯。”长息受到鼓励,头点得更重了,“很大很大。” 狄禹祥在一旁听着母子俩的对话哭笑不得,不知等会要去哪寻个很大很大的泥娃娃,让长息给他娘。 ** 孩子们日渐长大,狄禹祥操的心也就更多了,但更多的时候,有着他们在,狄禹祥才觉得身心的放松,才知人世间最大的欢愉就是家人对他的依恋与依靠。 这一两年来他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用的心多了,虽说他对孩子很严厉,孩子们有些敬畏他,但更多的时候,即使他罚了他们,他们转过身就依然会孺慕地一声声叫着爹,会伸出手来让他抱,害怕时更是会叫着他,殷殷期盼着能得到他的保护。 这为人父之心,只有他真正成为了父亲之后懂得,这种感情与以往他照顾弟弟们的感情不同,弟弟们会长大,脱离他的羽翼,各自成家立业,而他的孩子们就算长大到了像他这样的年纪,在他眼中,他们还只会是他的孩子,会是他永远的牵挂。 “长南也该请先生好好练练字了,”狄禹祥见妻子坐到他身边,笑眼弯弯看着长南给长生长福一人一口喂着水时说,“你说请个什么样的好?” 萧玉珠犹豫了一下,看向他。 狄禹祥明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让他教,她总觉得孩子们需要他,而他也应该更多陪陪儿子们,这样他们才能好好地处出父子感情出来,可他着实太忙,狄禹祥是真怕耽误了天资着实过人的长儿,“我也一同教,但我时间太少了,一字一笔十年功,长南没个人好好看着练字,我不放心。” “那依你的意思。”萧玉珠这些没意见。 “我好好寻寻,回头再与你说。”狄禹祥想着这次带回关西的几个人,不知谁的字更出色一些,回头他得再寻了他们的考卷过来看看,几人的性情,也得再处处,才能更了解一些。 “诶。”萧玉珠轻应了一声,把一直看着她的长息抱到怀里,笑着问他,“长息不渴吗?” 长息点了头,“渴。” “那要不要哥哥喂?” “要的。”长息又点了头。 “那自己去让哥哥喂,好不好?” 长息笑,从母亲的腿上滑了下去,跑到了兄长面前,“哥哥……” 说着,就“啊”开了嘴,等着哥哥喂水喝。 “不缠着爹爹了啊?乖……”长南喂了他口水,有模有样地教起了弟弟,“长息长大了,不要老缠着爹爹,爹爹忙完公务就会来带长息的,平日你就跟着哥哥玩,可好?” “知道。”长息喝了几口水,拉了兄长的衣袖,摇头示意不喝了。 他是不太渴的,说渴,不过是借机过来想和兄弟一起玩罢了。 “哎,”听着长南的话,萧玉珠笑叹了口气,她转眼看着自己的夫君,轻声道,“大郎,别那么忙,多陪陪他们,你看,长南转眼就已这么大了,生长生他们的日子,我都觉得近在眼前,可他们都满了两岁快三岁了,他们很快就长大了,我们能陪他们的,也就这么几年,错过了就是永远都错过了。” 狄禹祥听着好一阵怔仲,好一会,他尤如做了一场梦般地道,“我现在还记得,娶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转眼,我们孩子都这么大了。” 138、最新更新 十月底,狄禹祥才把在大冕之职完成,可回关西。 临走之前,易修珍带了小世子易佑过来狄府,长生这几个小兄弟在长南的带领下,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萧佑这个小奶娃,他们对比他们还小的孩子好奇不已,王府奶娘放到他们手里抱的时候,他们很是欣喜,他们可算是能抱上比他们小的小孩子了。 “长南可喜欢宝儿?”易修珍问让弟弟们抱过,他才抱上易佑的长南。 “喜欢,是义父的儿子嘛。”是义父的儿子,他哪能不喜欢? 易修珍因他的话笑了起来,“如若不是义父的儿子呢?” “不是义父的儿子?”长南困惑地道。 “嗯。” 狄禹祥与萧玉珠在旁听着,两人都没什么动静,但狄禹祥嘴边的笑意略加深了点。 他笑意明明加深,但脸上却在笑意加深的那刻,眼睛里闪过一道暗光。 萧玉珠则一脸微笑,娴淑端庄地坐在他身边丝毫不动身形。 “不是弟弟,就不喜欢了。”长南摇了头,抱着易佑走到易修珍面前,坐到他边上的椅子上,又嘱咐好了长生他们乖乖坐好,不要动,不要在大人面前乱说话后,他疼爱地轻轻捏了捏易佑的小鼻子,跟易修珍非常认真地道,“义父,我只喜欢是我弟弟的人,要不我有这么多的弟弟了,外边还有那么多小孩,我个个都喜欢,我喜欢不过来的。” 易修珍听了若有所思,一会后竟是认同地点头,“是这么个理,那宝儿是你弟弟,长南以后也要保护他,可好?” “好。”不等父母说,长南已斩钉截铁地应了声,“义父放心,长南会保护宝儿弟弟的。” 几个弟弟,他还是保护得了的。 易修珍欣慰地笑了起来,摸着他的头,“多谢你。” 说罢,歉意地朝狄禹祥夫妇笑了笑。 狄禹祥微叹了口气,其实这等小孩子说的话,其实当不了什么真,但珍兄朝他们这么一笑,想来确是有点想把这话当真的意思了。 但他那么疼长南,于情来说,长南也该为他说上这么句话。 “弟妹,”易修珍是拉得下面子的人,像之前为拉拢狄禹祥,他就可天天入狄府放低身份求她留膳,现下为了儿子,他不介意再向这个妇人再说两句软话,只见他歉意地朝她道,“长南是我义子,小佑算来也是长南义弟,以后还望你能关照小佑一些。” 这句话,珍王是说得足够客气了,自始至终脸色没变的萧玉珠站起了身,微笑着朝珍王道了个万福,“承蒙您看得起,如有用力之处,我自当用心。” 易修珍没料她这说得这般明了,眉毛一挑,着实诧异,不由往狄禹祥看去。 狄禹祥知她这也是在报他对长南好之恩,如这个立场来说,他们确实是做不到明知能帮忙,却眼见不帮的…… 不管如何,为了萧老将军夫人的事,珍王已让了利了,想来舅兄那边也心知他这边的诚意,总的说来,现在萧老将军夫人只是被禁家庙,永生不得出庙,人没死,两家还是亲不是仇。 而且仔细说来,这次也是皇上暗中帮了忙,他舅兄也只是出了个面,尽举手之牢就得了珍王给出的“大礼”,一份可以让舅兄江南之行事半功倍的秘报,这说来,也是珍王卖了他个面子。 要知有皇上出手,萧老将军夫人是怎么样都不会真有事的。 “王爷,长南是小世子的义兄。”其实长南的话也让狄禹祥想起多年前,在大儿还不怎么会说话的时候,是眼前之人不在意他王爷身份的尊贵,把小儿扛着肩上,大街小巷乱窜,为逗长南开心,他更是把救过他命的大黑让长南当马骑过…… 几年官场浸*淫,他都快忘了当初他们交往之时的恣意,也只有长南这种还拥有着赤子之心的人,还记着他的义父曾对他有多么好过。 深思之下,狄禹祥不免有惭愧之意。 见他面露惭愧,易修珍也有些唏嘘地笑了起来。 这几年,珍王老了不少,过度的操劳让大易这位最能干,最具传奇之名的王爷两鬓已染了霜华,他完成了大冕易王府几代以来的夙愿,收复了关西关东,还代皇上大征了大谷。 但关西关西收是收回来了,但地方不是收回来那么简单能解决的,治理振兴它们,比收回它们艰难的何止百倍,他往后的一生,比以前只会难不会容易。 而他这几年中,手里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所以一个永叔,就已让他用到极致,前面攻打大谷的时候,他更是让他这位是友,也是臣的臣子说话说到喉咙失声过数次,险些彻底哑声。 虽然他身为王爷也是真身上阵,没比被他压榨的那些臣子们好到哪里去,但永叔这几年,确实是拼尽了全力在帮他了。 永叔不必惭愧,他对得起他给他的荣华,倒是他这个名为他兄长之人,说来说去,是欠他一些的,永叔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人,也不是想名扬天下的骄子之徒,他如想成就他想要的那一番功绩,另有更妥当安稳的路可选,而不是跟他来大冕几番生死,如若不是他舅兄给他的那些人,其实他不知死多少次了。 “你们好好回关西罢,”易修珍想了半晌,有些话终是说不出口,只是温和地朝他们道,“我往后得空了,我带宝儿来看你们。” 狄禹祥送他出门的时候,问了他半句,“就带小世子来,王妃不来?” 易修珍摇了下头,“就让她们这样罢,有你这么个护法,还有萧家暮家在,没几个人想惹你夫人不快。” 狄禹祥微微一笑,不再问下去,送了他和小世子走后,就下令让下人准备起程。 ** 他们八月底离的关西,十月底回的关西,离开关西两月,孩子们又长大了两个月,关西却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萧玉珠听说,从大冕相邻的青州,昆州涌来了大批的劳工进入了关西,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土匪全被官兵扫荡完了,不少人都来了关西谋生,关西州城内东西两坊的市集又因人多开了起来,做买卖的人也都来了。 总而言之,关西热闹起来了。 桂花跟婆子们相继出去走了一圈,回来都跟萧玉珠道,“就跟来了个新地方一样,完全不认得了。” 桂花的话更耸人听闻,“快跟咱们淮安城一样了,咱们公子治理得真好,没在关西都能把关西治理好。” 她这马屁拍得实在不高明,萧玉珠好笑,但心中确实高兴。 狄禹祥回来的时候,见一家人喜气洋洋,他心知是怎么回事,饭桌上表示得特别淡定,一直想等着妻子恭喜他几句。 可真到膳后,也没等来他想听的话,他心中便有些不高兴了,一直翘着的嘴角也平了下来,脸色显得冷淡了不少,等到了小儿子们跟他奶声奶气地报道今天他们所做之事的时候,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睛老往她那边瞄,却每次只看到她看向他时面露淡笑的脸,也没等到她特意上前称道他几句。 一直到了晚上,她都如此,狄禹祥也是回过神来,知她是故意不说吊着他呢,所以一等到他们上了床,他就狠狠地压着了她,咬着她的嘴唇眯着眼睛凶狠地道,“胆子大了不少啊?” 萧玉珠抱着他的腰,任由他轻咬她,她也不反抗,嘴里还笑着轻声问,“你在的时候关西不怎么样,你走了倒好了起来,你不怕有人参你一本?” “参我一本?去哪参?”狄禹祥眯着眼睛哼了一声。 萧玉珠想了一圈,也是,珍王现在重用着他,现在关西还是他说了算,而皇上么,那么远且不说,珍王辖地的事他也不好管,所以参本这事还真是不好参。 “说真的,”萧玉珠看着他忍不住在她面前面露了几分狂态的夫郎,正了正脸色,道,“你这几月,也没少在关西做什么罢?” “嗯,我让人引了些劳力进来,把不听话的该杀的土匪灭了,从南边带来了一批小生意人过来……”狄禹祥解着她的衣裳,说话漫不经心得很。 “可真是做了不少事。” 狄禹祥听了微笑,停了手,去吻她带笑的嘴。 他最喜她这么说,明明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妻子这种承认他能力的话总是让他心旷神怡。 “你很厉害。”萧玉珠又道了一句。 “这个时候就知道说了?”狄禹祥故意冷了脸,只是吻还是忍不住落到她的嘴上,一次比一次还要温柔。 “看你回来很想听的样子,”萧玉珠忍不住笑了,“就有点不太想马上说给你听了。” 狄禹祥板着脸,眯眼看她,“我看你是想留在这个时候说……” 说着,手往她背后一伸,灵巧地扯开了她肚兜。 萧玉珠咬着嘴,止着笑不语。 正当她以为他的手要往下伸的时候,却见他的手突然伸到了她的胳肢窝…… 她在一下巨惊之后,随即因被挠到痒处,无法抑制地笑出声来,她边躲边喘着气笑着制止他,“大郎,大郎,莫要这般,这般,哈,哈,哈哈,大郎,莫要这般孩子气。” “嗯,是谁先孩子气的?”狄禹祥见她的脸因激动喘出了一片绯红的艳色,手下的动作停了,眼睛却深沉了起来。 139、最新更新 易国纪年四百二十七年年底,这是狄家一门在珍王辖地过的第四个年,他们于四百二十三年四月春闱后离京,至今离开京城已有四年半。 这年年后,来年开春,行隐寺那边峻工,开始请佛法事,此事需比原定的要多出十万两银子出来,佛前不易二价,主持提出后,狄禹祥从铁矿那边收回了十万两银,填进了行隐寺。 狄家现在已是不缺银两,狄禹祥来大冕不到五年,银钱已不再是家中问题,他现在所要谋划的是他的门生问题。 关西关东的官员之任虽是珍王一手把持,他只是监察官,但狄禹祥在珍王所选之后,也提拔了些认在自己门下的门生,只是珍王选过之后无大才,他在剩下的人里剩了些比较挑眼的一些人,资质看起来平平之人也选了好几个,随后把他们放到了不打眼,但重握实权的小地方。 他左右都是给了人机会,也算得上是这些人的再造恩师,因在众多资质不是太出色的人里,是他选择了他们。 狄禹祥受舅兄指点影响颇深,这次毫不意外,把在京中从萧知远身上学到的那一些任人的手段用在了大冕三地。 不过,大方向上,他还是维持了一贯施恩但不挟恩的态度。 他遍地撒门生,但也不与这些人过多来往,除了公务,他与他们毫无私交,就是人家上门也不许家人接待,态度堪称冷漠。 易修珍还当他这是怕他多想,多次跟他开口说他不必太忌讳,他不会把他想得结党营私那么不堪。 狄禹祥但笑不语。 而久而久之,关西官员也知道了他公事公办的性情。 另外关东他送过去认了的门生,当地知州许晨是狄禹祥随珍王攻打大谷时认识的旧交,那些门生挂了他狄大人的名号,他自然也也会关照一二,如此下来,狄禹祥认下的门生,倒无一人闲置,或大或小,都有官职在身。 “这只是一个小步……”狄禹祥在家与妻子淡淡说,“大冕离京城太远了,又是珍王辖地,有些事情,大冕是大冕,易国是易国,不能互通有无。” 等他回去了,他这些门生,其实以后能派上的用场不大。 “比没有要好,再说以后的事情也是说不定的,许是有用的。”萧玉珠淡然微笑,温和地说了一句。 铺路这种事,多铺些,比不铺,少铺要强。 “以后的事,难说。”狄禹祥想了想,笑道,“不过有几个是偏才,只要给了他们机会,能出一番大功绩出来也未必不可能。” “你说的是那位王姓子弟?” “其中之一,”狄禹祥满意颔首,“另还有数位。” “白,万,包?”萧玉珠所说的都是她看过的,他加了粗笔下注的那几位。 狄禹祥微笑点头,脸上有着一种看出了人是璞玉的欣然,“是,夫人利眼。” 萧玉珠好笑,顿了一下道,“且看他们以后罢。” 狄禹祥想了一会,看着她的眼,又道,“他于我们无用也无妨,只要他们有用就好。” 他虽有私心,但退一步说,只要这些人各有成就,这已是能帮到不少百姓了,他就是用不到他们,百姓还是受惠了。 萧玉珠一听,嘴边笑意加深,“也是,这是攒功德的事,你多做做。” 他做什么,她都道好,总能为他找着道理出来,狄禹祥也是好笑,与她道,“我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事?” 萧玉珠见他说笑,佯装认真地想了想,半会笑着摇了头,“还真没有。” 狄禹祥被她说得发笑起来,那哈哈大笑的样子格外迷人。 ** 这年五月,狄禹祥去了趟关东,两个月后才回关西,在此期间,关西关西又涌进了不入拖家带口的劳工进来。 同时,大冕在半年期间,三百举人在大冕,关西,关东三地任职为官,实地为官。 珍王传令,今年大易的秋闱大冕也还是一样会举行,由此引发了不少书生涌入冕地,一时之间,不管在哪当官只想着有官当就好的书生也好,还有想养家糊口的劳工也罢,全都往大冕行进,一时之间,涌来的人造成了大冕各地有种人满为患之感。 此时的关西关东,与刚刚收复回来时的景象截然不同,以前人丁稀少的城州真的熙熙攘攘了起来,叫卖声四处各遍。 一个城州的繁荣,可由当地做生意的人的多寡完全可以看出。 商人趋利,想挣钱就得脑子活口舌好,这种人一旦多起来,一个地方就有了一半的热闹了,再加上前来买卖的百姓,这半分热闹就圆成了十分热闹。 这也引发了许多的人想做生意挣钱,有更多的人有了货比三家的地方,能用最少的银钱买到想要的东西,多费些脚程也不怕,有了这些人奔忙的身影,长期以往,维持的就是一个城州的长期繁荣。 狄禹祥受珍王之令与关东知州一起整改了关东的城府,解决了当地县乡的一些官员就任,和一些欲等解决的各种政事问题,而关东正面面临大谷,除去关东的特产非常稀罕之外,它的地理优势也非常明显,关东许知州接受了他的意见后,仅在两个月的短期之内,关东与大谷之间的官路打开,中原的两家镖局在关西落坐,大谷的新知州带着大谷的那几个首先向大易投诚的富商,前来买入关东特产的红木和铜石…… 狄禹祥回来后,跟萧玉珠坦言道,他都有些羡慕许知州,他落坐关东,简直就是坐在了金窝银窝里,当这个知州一年到头不用削尖脑袋去做太多事,就可天天坐在州衙堂座上数金锭子玩儿。 狄禹祥说是如此说,但他也没闲着,他所在的关西不像关东可直接与大谷对接,还可通过大谷前往霁国之路通商,再一路向西,有不少小国可接纳大易的大通,他虽离这两地也不远,但他的铁矿和黑炭还是前往了内陆,与大冕的珍王府一道,前往中原之地开拓他们的商路,同时换取江南的丝绸瓷器进入大冕。 这年九月,大易开始秋闱,大冕同时进行,从去年到今年,狄禹祥物色了一年的关西新知州,也逐个由他开始向易修珍一个一个提起。 易修珍嫌他要走得太快,关西才刚刚起步,还需要由他经手稳两年,但狄禹祥去意甚决,且提出的接任人选,也是拿得出手的,易修珍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也真的考虑起了狄禹祥之请。 这年大冕的秋闱,狄禹祥依旧没有出面当明面的主考官,仍是由另一主考官出面替了此职,他则当起了私下的监察,在离开之前再替珍月选拔一次人才。 十月,秋闱结果出来,同时,关西真正的知州也任命了下来,此人乃珍王的同门师兄,梅花居士梅德鹤,梅家世代乃易王府忠臣,梅德鹤少时还有着几分倨傲之气,但中年之气那股气馅消失,跟在珍王身边做了近十年家臣后,更是珍王左右缺一不可的左右手之一,珍王对他甚是看重,他也跟狄禹祥一同做过事,知狄禹祥用人风格,和他的处政手法,而他自己也很擅长用人,由他出任关西知州再合适不过。 十月底,狄禹祥带着一家人准备离开关西,前往淮安老家过年。 这年,狄家长男狄长南年满七岁,虚岁有八,其弟狄长生狄长息狄长福年满四岁,虚岁有五…… 狄禹祥虚龄二十八,其妻狄萧氏萧玉珠,虚年二十五。 ** 从大冕到淮安,走旱路是最快的,在走之前,狄禹祥让家里的三十八护卫分为了两队,一队二十人带着一些家中物什前往京城,而另一队十八人护着他们一家人回淮安。 对于长路奔波回老家过年,大人们所想的皆是辛苦,而小孩子们对于出远门却是最为兴奋的,狄长南带着弟弟们问了父亲一百八十遍家里祖父祖母是什么样的,叔叔们是不是跟他们长得像,回了家,他是不是又要多几个弟弟了…… 狄禹鑫三兄弟皆已成亲,这几兄弟确实是为狄家又添了三子一女,长南身为家中长孙,他确实是又多了好几个弟弟妹妹…… 在路上的马车里,狄禹祥有的是时间跟儿子们一一解释这些事情,萧玉珠最欢喜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教导孩子们做人,跟他们解释他们想知道的任何一切事,孩子们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无所不通的父亲,小脸专注无比,而她什么都不必说,静静坐在他们身边,安静地绣着她的花,听着他们讲话即可。 偶尔,他能与她对视一眼,能对着她再展颜一笑,她想,人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了。 140、最新更新 狄家二郎狄禹鑫娶的是淮南原漕运把总,现升为卫千总之女陈芙蓉,如今他的岳父陈咸七品升至了六品,麾下统管近五百余人,这是萧知远下江南的时候用举贤不避亲给他升的官。 三郎狄禹林则娶的是苏安首富曾元石之女曾倩倩,其出嫁时的陪嫁曾元石没给女儿什么金银,但给了五千亩良田,光每年收的佃银就可让女婿女儿伸直了腿躺在床上吃三辈子…… 四郎狄禹晨是今年年中才娶的亲,娶的是狄增故友颜子回所托的孤女颜可怡,颜可怡年长狄禹晨两岁,早已过及笄之年,狄增过问过四儿的意思后,就在故友咽气之前给他们办了喜事,狄家就又多了一对小夫妻。 二郎成亲的时候,狄禹祥与萧玉珠尚还在家,三郎狄禹林娶曾家闺女的时候,因说亲提亲定亲之事,还是来信过问过狄禹祥的,萧玉珠也是送了大礼回去,就是四郎这定婚成亲匆促,萧玉珠是在八月收到信,才送了贺礼回去,想来,在他们起程回老家的十月底,淮安的家里人才收到了他们送回去的东西。 马车走了一个来月五十个日子,快马送回去的家信已经有人收到,狄家二郎狄禹林在兄嫂还要行十天路程才到家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半路迎了他们。 两兄弟一见,狄禹鑫看着兄长就是一揖到底,他性格随了兄长的严谨,但兄长的那份随意却没学到,见到兄长的时候身上的那些沉稳就少了一半,见过嫂子和他的四个侄儿后,狄禹鑫愣是拘束了好久,一脸刻板得比其父狄增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行了一天后,这日行马,万分不自在的狄禹鑫偷偷去问兄长,“侄儿们是不是不欢喜我?” 长南他们看他们的二叔一脸严肃,自然不太敢亲近,狄禹祥听到二弟担心的问话,他把长南提了出来,放到了他的马上,随即拿马鞭抽了他们的马儿一记,“叔侄俩玩会去。” 马蹄一撒,狄禹鑫忙不迭地搂紧了怀中的侄儿,长南在他怀里笑道了声“极好”,笑着与二叔纵马去了。 萧玉珠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小二郎他们几个都睁着羡慕的眸子,往马屁股看去…… 这般玩法,也只有他们哥哥能玩了。 他们就是被爹爹抱在马上,不一会儿就要被抱下来。 ** 狄赵氏这几天都睡不安稳,天还没亮就会醒来,然后睡意全无,披了衣裳下地走走,最终还还是会自己去偏屋点亮灯,去做会衣裳。 她给大儿那几个孙子在这段时日,又各给他们都做了一身新的出来。 现在家中比以前要好过多了,儿媳妇们带的侍候的人,比他们家里一家人的人还要多,二媳妇生第一个的时候,还需她操操心,但生完也就不用她操心了,等三媳妇一进门,带的婆子比她还能干,狄越氏更是操不了什么心,坐月子的时候她也就下厨给三媳妇煮过几次鸡汤,费事的都让下人做了。 新四媳妇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平日还陪着她做做针线活,给她添添热茶,贴心得很。 狄赵氏从没这么闲过,但也从没这么慌过。 她本来想着适应适应就好了,可还没等适应,收到大儿要回家过年的信,她这颗慌着的心就更慌了,自打收到信的那天起,她就没怎么睡过好觉,日盼夜盼,但愿人能快快平安回到眼前就好。 狄增打她一醒来就醒来了,候了一会,见她没回床上,听到门声一响,他就知老妻是偏屋干什么去了。 他披衣下了床,去了偏屋,也没劝她,就着偏屋里的那张榻床继续睡。 狄赵氏知道劝他不听,给他盖好了棉被,又叫了紧随而来的下人回去好好歇息,这又在灯光下,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又待几日,这一大早就有人跑进了府报了信,说大公子爷的马车明日中午就能进淮安城了,狄赵氏一听,放了手中的活汁,激动得在大冬天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她叫了苏婆婆过来,让她陪她去集市里买鸡鸭鱼肉。 二媳妇陈芙蓉得信早早就小跑了过来,恰好听到此话,她忙道,“娘,这些家中都有,我早备好了。” “我去,我去上一趟,自己挑挑,你大哥大嫂啊,最喜我挑的菜……”狄赵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若得空,也陪娘一块儿去。” “诶。”陈芙蓉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她最喜欢婆婆什么事都摊开来跟她说,好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一点也不闹心。 那厢曾倩倩也是匆匆忙忙来了婆婆的屋子,他们家没什么早请晚请的规矩,就是公公婆婆希望一家人至少每天那顿晚膳是一起用的,别的时候都随他们各小家自己看着办,婆婆都不管她们。 由此有个好处,那就是她们不用成天侍候婆婆,省许多事,也就多了时辰忙夫郎孩子的事,得空了,还能偷得半日闲,但这也有个坏处,婆婆这有什么事了,如果她不说,他们也无从知晓,所以曾倩倩自一嫁进来就令着自家带的下人看着婆婆这边点,有什么事赶紧给她通报一声,她好过来帮点忙。 但她就是布了耳目,也是处处不如院子就在婆婆院子隔壁的二嫂快,每次一来都要落后她一大步,这次她得信就撒腿跑出了屋,连屋内哭出声来的女儿也没留住她的脚步,饶是如此,也还是落了二嫂一大步,她不由有些失望,眼巴巴地看着婆婆,希望她也能带她去集市。 儿媳妇们平时在她面前是有些争宠的,狄赵氏也是个个都疼,不敢偏爱哪个让哪个伤心,但三媳妇是个面相过于艳丽的女子,走哪都招人眼,狄赵氏委实不敢带她出去,只能朝她摇摇头,温声与她道,“人多出去打眼,招人说闲话,我就带你二嫂去,你在家帮娘盯着点,上下再打扫一遍,仔细着点,看哪还落着灰。” 曾倩倩听了这才展颜一笑,道,“娘,您放心,我会全都查看一遍,大哥大嫂的院子,我等会就带人去再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您给侄儿们备的偏屋,我亲自再打扫一遍去。” “乖了。”狄赵氏上前给她整理了一下腰间乱了的荷包,与她道,“你平时走路可要慢点,看着点路,跌倒了就疼了。” 曾倩倩是个走路总不看路的,跌过太多次跤,可婆婆从未真责怪过她什么,听了婆婆这关心的话,她嫣然一笑,伸手抱着狄赵氏的腰,像个小女儿一般与她撒娇道,“娘,倩倩知道了,不会摔着的,您就放心好了。” “诶。”狄赵氏轻点了下头,回头招呼二儿媳,“芙蓉,走了。” “是,娘。”陈芙蓉娇声应了一声,跟在了她身后,在身子错过曾倩倩的时候,两妯娌眼睛相交,里面都没什么笑意。 等四媳妇颜可怡带着丫环来后,狄赵氏早带着赵芙蓉走了,颜可怡知道这次又没她什么事,顿时眼睛都红了。 身边丫环见她伤心,小声劝道,“老夫人最喜欢你不过了,你没看,昨日还叮嘱您回去后要烫个热脚,莫寒了身子。” “她跟二嫂,三嫂也这么说。”颜可怡也还是伤心,她和四郎的院落住得离父母最远,她现在无父无母,虽说父亲让她带着大半的家财嫁进了狄家,可她的势力怎么比都比不过二嫂和三嫂,尤其二嫂和三嫂比她更懂得怎么讨好婆婆,而她嫁进来这么久,又因戴孝之身出不了门去,只能日日守在婆婆跟前陪她做针线活,说几句讨巧话,旁的家中诸事,她一件也管不了,一件也不曾做过,就是大哥大嫂要回来过年的消息,她也是家中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什么都帮不了四郎,替他一点忧也分不了,是那最最无用之人。 颜可怡立在原地,看着内院里三嫂的仆人到处走动着给大哥大嫂那安在公婆院子内里的小院拂尘,她咬紧了牙关,愣是没哭出来,转过背去,挺直了腰往回走。 内院的竹林小院里,曾倩倩听说四弟媳又红着眼走了,她转了下手中的帕子,黑溜溜的眼睛灵动一转,嘴间淡笑着道,“她不会以为天天守着不动,会说几句讨乖的话,就真得人心,在这个家论得上用场了罢?” “小姐。”曾倩倩的奶娘对她的口气甚是无奈,半带责怪地叫了她一声。 “我就说两句,奶娘,”曾倩倩甩了下帕子,随意地道,“我也没拿她怎么样,再说了,就我们这个小家,就我们公婆这般的人,我们能闹出什么事来?不过是斗几个眼,说几句挤兑话罢了,不值什么事。” 他们狄家,压根就没什么大事,跟她娘家曾家的乌烟障气一比,狄家根本就是天堂。 “您呐,还是注意着点,”她奶娘在她耳边轻轻地提醒,“老夫人自是万般好,别说整个淮安,就是整个易国,像她这样的好婆婆也找不出第二个,可您莫忘了,您大嫂是什么出身?她兄嫂是何人?我给您曾说过,她嫁进狄府的时候,就是老夫人说了不用,她也是早晚要各请一次安,格守礼法一步不差的,她说话从不高声,连见个族里的内妇,都要得大公子允许才会露一脸,这等正经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懂得多,心中规矩也最多,您可莫让她抓着了什么错处,她可不是您那……一般的大嫂。” 曾倩倩听了半晌无语,好一会道,“我知道了,三郎跟你说的差不多,大嫂那人……,行了,回头我跟三郎商量商量去,我会注意着分寸的。” 141、最新更新 狄禹祥的车队还没进城门,就听前方有人来报,说淮安城里的族人都过来到城门来迎他们来了,有些与狄禹祥还有生意往来的老主顾也是来了,说是迎他一迎。 狄禹祥得信下了马,走到马车前进了里面,叮嘱好妻子带好二儿他们,莫要从马车内探出头来,他方才带了长南跳下马车,也未再上马,下地带着长南领先众人走在前方,应酬去也。 萧玉珠只见马车动了一会,两边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些,刚得了叮嘱的她已有了准备,把三个小儿的耳里都塞了软絮,把他们皆搂在了怀里。 头先长生他们还捂着耳朵,一脸惊讶,等耳朵习惯了听鞭炮声,他们就松开了手,好奇地看向他们娘,等着她为他们说出一个所以然出来。 过了一会,先前缓慢走着的马车走快了一点,鞭炮声就没那么厉害了,见孩子们还看着她,萧玉珠微微一笑,“这是城里的叔叔伯伯在欢迎你们回来呢……” 长福一听,咯咯笑了两声,把手指压进自己的小酒窝里,以为这是他人见人爱,谁都欢喜他的功劳。 长生长息皆已懂事不少,他们跟长福就像两个阶段的孩子,长福不懂还在连想都不想还是会向爹娘问为什么的现在,他们已学会了想一想再说话,所以长生听了母亲的话后,严肃地摇了下头,“应不是,许是迎爹爹的。” 在关西,叔叔伯伯找起他们爹爹来,也是很热闹的,哥哥说,翻他们家墙过来找爹爹的都有。 “嗯,都是。”萧玉珠摸了摸严肃的小家伙的头,孩子们到了新地方,不管这是他们的老家,这是他们祖宗呆的地方,他们还是跟他们到过的每一个地方一样好奇万分,不像她,好多年没回来了,居然有点近乡情怯,有点怕见到亲人。 许是她沉静的脸让孩子们觉出了异样的感情,本想问他们娘亲话原长生他们停了嘴,乖乖地坐在地毯上,靠着他们娘亲的腿。 萧玉珠低头看着他们的发顶,那不安的心突然就一点一滴地安静了下来…… “很快就要见到祖父祖母了,”萧玉珠怀抱着长福,低头在三个儿子的中间温柔地道,“你们可知道等会要怎么跟祖父母拜礼?” “知道。”长生首先点了头,说着,他直起了腰,挪了下身子跪在了地毯上,朝前方磕拜了一下。 “长福自己也知道。”长福在萧玉珠怀里蠕动了两下,下了地,也跟着二哥做了一样的动作。 “我会的,娘。”长息扭过腰,抱着娘亲的小腿点头说。 “那就好。”萧玉珠欣慰一笑。 过得一会,等马车直接驶进了狄府府内停下,萧玉珠下了马车的时候,就见抱着长南的婆婆流着满脸的泪向她看来,她眼眶不禁一热,都忘了推二儿他们去向他们祖父母见礼,还是长南机灵,朝弟弟们招手,大吼,“还不快过来见祖父祖母。” 三个小儿得了兄长的令,三人齐齐吆喝一声,快速往前跑去,对着站在长兄面前的一男一女两个老人拜去,齐声唱道,“长生见过祖父祖母,给祖父祖母磕头了,祝祖父祖母身体安健。” “长息见过祖父祖母,给祖父祖母磕头了,祝祖父祖母身体安健。” “长福见过祖父祖母,给祖父祖母磕头了,祝祖父祖母身体安健。” 三个小儿异口同声,朗声唱喝完,赵婆氏哭得身子都摇晃了起,弯下腰去就要抱他们,嘴里念叨着,“我的小孙孙诶,我的小孙孙诶……” 那厢陈芙蓉见了,扁扁嘴,自言自语,“我也是给狄家生了三个孩子的,就是没大嫂家的这般会说话,讨他们祖母欢心罢了……” 她说得甚是小声,被她身心的忠仆听到,小心地扯了扯她的后裳,示意她在这等场合可莫出什么岔子。 站她身边几步远的曾倩倩往日还会注意着她这二嫂的动静,但这时她的眼睛已经全然往她刚下马车的女子看去了。 她见那她应该叫大嫂的眼睛眼睛微红,像是要流泪,但脸色却是没动,她慢慢地朝公婆这边走来,她靠近他们的时候,身上那血红的石榴裙竟是纹丝不动,腰间荷包垂着的金穗竟也是不动的…… 曾倩倩看呆了眼,不敢置信真有人能把路走成这样,她还以为,这是她父亲请来的女先生胡说八道来着,先生自己本人都不曾做到过走路的时候裙子看起来像一动也未曾动过。 而颜可怡站在两个嫂子身后一点,在她们中间的她微微抬起眼,首先映入她眼敛的长嫂头上戴的那套红宝石的头面,再往下,看着她那张清雅带着矜贵的脸,她不由微咬了咬嘴唇――她们家,就是商户家出来的三嫂,那面貌也要比她要大气些,她虽出身书香世家,可脸上除了眼睛大,嘴唇鼻子无一不小,清秀有余,端正不足。 按以前她婶娘骂过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她长了一脸的小家子气。 颜可怡意识到在这个家,她谁也不比不过后,她低下了头,不想再看人。 ** 萧玉珠走到公婆前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在此间,她扫了一眼那旁边着着明显是她那几个弟媳妇们的女子一眼,只一眼,就把一人的皱眉,一人的呆眼,一人的低头看见了眼里,她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就已朝面前的公婆行了礼,“儿媳见过爹,娘。” “他娘……”老妻已抱着孙子们哭成了一团,狄增想去拦儿媳,但觉不妥,忙拉着蹲着的抱孙子的人起身。 狄赵氏刚才眼睛都已糊在了小孙孙们身上,这时抬头一看,见大儿媳红着眼眶朝她微笑,那道万福还僵在半空没收回去,她忙起身,张手向她伸去,嘴里叠声叫着,“快起快起,怎地还这般多礼?路上让你辛苦了,你快快和大郎进去坐着歇会,娘给你煮了红枣甜汤,这就叫苏婆婆给你端来,你看可好?” 见婆婆末了还不忘问她一句“可好”,萧玉珠心头一酸,差点掉出来泪来,这时她身后有大掌往她腰部轻轻一托,她这才稳住了心神,含着快要掉出来的泪答了一句,“好,多谢娘亲。” 听得一句“娘亲”,狄赵氏又哭了出来,伸手抱住了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只苦了你,千里迢迢跟着大郎去了京城,要操劳着一个家,要带这么多孩子,一想你在京城那么累,我这当娘的一点忙也不帮不上,心里着实惭愧得很呐。” 陈芙蓉听到这,看婆婆哭得这般伤心,她眼睛也是红了,但同里心里也不舒服了起来。 她自认就是来了三弟媳和四弟媳,她平时在家中也是最讨婆婆喜欢,最得婆婆眼,可听婆婆现在为大嫂哭得这么伤心,看样子,大嫂才是最要紧的那个,她不由心中不好受了起来。 而曾倩倩嫁进狄家才两年,但如婆婆对她万般爱护一样,她对婆婆也是万般喜爱的,见从没见过哭过的婆婆打一见着大伯家的面就哭得万般伤心难过,她心中又是不好受,又觉得别扭了起来。 她给狄家生了个再再珍贵不过的女儿蛐蛐,婆婆哪时见着她了哪时都是眉开眼笑的,可刚刚她抱着大伯的儿子一声声喊着心肝不算,现在对大嫂那样,看起来比对她们三个加起来还要好,她也觉得有些委屈了起来。 颜可怡再悄悄抬头一看,见到婆婆执着长嫂的手流泪的样子,她当下就已掉了泪,头低下去就再也没抬起过来了。 “进屋罢。”狄增见婆媳两都是热泪盈眶,对站在大儿媳身后的大儿道。 “是,爹。”狄禹祥低头,对着他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道,“娘,珠珠,进屋去罢,外边风大。” 说着,他低下腰,把抱着他小腿不知所措的长福捞到了怀里,又朝长南看去。 长南一看,不用父亲出口吩咐就得了令,走到二弟三弟身边,一左一右把他们牵在了身边。 这厢长福已掏出他的小花帕往祖母娘亲的脸上盖去,嘴里奶声奶气地哄她们道,“祖母不哭,娘亲不哭,长福给你们擦眼泪,你们不哭了,等会哥哥给你们倒水喝,就不难过了不哭了啊……” 狄赵氏虽在家中带着了另四个孙儿孙女,可何时曾听过孙子们这样娇滴滴的话?一听长福娇气的安慰,她的心就都柔化了,忙不迭地用袖子擦了把眼泪,就把手往长福伸去,“乖孙,我的乖孙,让祖母抱一下……” 长福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点头,他乖乖地把小手伸了过去,道,“祖母……” 狄赵氏一听他奶声奶气地又叫了声祖母,眼眶又红了起来,都有些伤心起这么乖的孩子,她怎么就没带过一日。 142、最新更新 一家人进了屋,随即狄禹鑫他们带着妻儿过来与兄嫂见礼,萧玉珠先前早备好礼,大人小孩都备妥了,一番见礼给礼过后,狄赵氏就又叫了她回屋先去洗漱一下,等会家中就要开饭了。 “娘去跟你大嫂说几句话,家里就靠你了,你去盯着厨房一点,可莫上错了菜,让大家的手脚也快点,大冬天的,上菜慢了就冷了。”狄赵氏对着跟在身边紧紧的二儿媳说了一句。 赵芙蓉得一句她所说的家里靠她了,先前心中的那些不快刹那烟消云散,只见她脸上溢开惊喜的笑,朝婆婆就是一个万福,“那芙蓉这就去了。” 说罢,脚后跟一个轻盈的转身,因心里太美,都顾不上跟三弟媳眼神交岔以示得意,浑身轻飘飘地出门去了…… 刚回来的狄禹鑫看着抛夫弃子的媳妇飘去的背影,这时他脚边还有着三个儿子,挤在一堆大人里面都不太敢说话,他低头去看的儿子们的时候轻叹了口气。 媳妇是娶得好,就是太小孩心性了,嫂子不在家,理应是她这当二嫂的让着两个弟妹,可她倒好,寸步不让,弄得他见弟弟们都不好意思。 这厢曾倩倩见大嫂要起身,眼看婆婆就要和她走了,她有些着急,不禁捅了捅狄禹林的后腰。 狄禹林皱眉,回头瞪了她一眼,示意她端庄些。 可曾倩倩哪管得了这些,跟他使着眼色让他代她去问婆婆要事做,可狄禹林见她没大没小,这个时候也还要跟二嫂置气,就不想搭理她,视而不见地别过了头。 曾倩倩无法,轻跺了一下脚,走到婆婆和嫂嫂身边,讪讪地道,“娘,嫂子,我看来了不少亲戚家的堂叔婶,还带了不少孩子来,我过去瞧瞧,招呼几声,你们看可好?” 狄赵氏一听,轻拍了下头,自责道,“瞧我,一时忘了,倩倩快去,你嘴巧,代娘和大嫂赔个不是,说我们等会就去见他们……” 说着,她拉了曾倩倩的手,转身对萧玉珠一脸疼爱地道,“你这三弟媳,是个很会说话做事的,平时为我分了不少忧,家里来的客人多数也是她代我招呼,她招呼客人再周全不过,谁家的主母来了都要道她个好字。” 萧玉珠一听,仔细地看了曾倩倩一眼,赞道,“这么能干,人还美,跟禹林真真是天作之合。” 曾倩倩这一听,脸不知怎地就红了,突然就好欢喜起了这个端庄大方的大嫂了起来,觉得大嫂怎么看就怎么漂亮。 得了夸赞,她也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小声地道,“也没娘和大嫂说的那般好。” 看她还谦逊,萧玉珠笑了起来,温声与她道,“看来蛐蛐也是随了你,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好好带着,咱们家现在可就这一个掌上明珠,回头你带她来我屋里一趟,长南他们听说家里有个小美人妹妹,兄弟几人都为她备了小礼,你带蛐蛐来一趟取一下哥哥们给咱们家明珠的小礼,啊?” “好,知道了,多谢嫂子,劳您费心了。”曾倩倩被她说得高兴得心花怒放,那好话也连篇从她嘴里出来了,“我看长南他们也是随了大哥和您,个个看着就贵气得很,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家的长孙长公子,是大哥和您的孩儿,是再再聪明不过,再再懂事不过了。” 说罢,欢天喜地福了一礼,又走到守在祖父与父亲身边的长南他们跟前,把怀里揣着的四个荷包全拿了出来,一人塞了一个。 其实见面礼是刚给过了的,她这个是多备的,里面每个荷包装了八百两银票,还有一个玉观音,她之前那一会还想着不给了,这一高兴,就又给了出去,给得无比乐意。 这厢恰好有下人过来叫外面又有亲戚带着家里人过来了,曾倩倩忙又问了话,就出去打大招呼去了。 这边狄禹晨见妻子拿着眼不断地瞥娘和大嫂,他知道她胆子小,脸皮薄,要让她像二嫂三嫂那样主动上前说话,她是万万作不出的,他在心里无奈一笑,牵了她的手,带了她过去跟娘和大嫂说话,只见他一走近就嘻皮笑脸地道,“娘,嫂子,也给我媳妇儿找点事做呗,可莫让她闲着,我娶她回来可是孝敬你们的。” “调皮鬼。”狄赵氏笑骂了他一句,跟微笑不已的大媳妇笑道,“看罢,成亲了也跟小时候一样,不会说话。” 说着就又对颜可怡道,“家里的事,你二嫂三嫂都会安排妥当,娘老了,记性不好,你就跟在娘身边帮娘看着点,有什么事提醒我一声,你看可好?” 颜可怡眼睛更红了,感激地朝婆婆一笑,道,“娘不老。” “诶,知道知道,不老不老,”狄赵氏欣慰地笑了一下,牵了她的手,对幺儿笑道,“去罢,就让你媳妇代你好好侍候娘,你跟大哥多说会话去。” “诶。”狄禹晨应了声,走之前看了妻子一眼,见她轻轻地朝他点了下头,朝他露出个笑,他这放心了下来,临走时又给萧玉珠打了个揖,道,“大嫂,您就跟疼子厚一般疼可怡就是,若有她有得罪您的地方,您就跟我说,回头我就带了板子过来让您打我手板心,到时您罚多少就是多少,子厚绝不跟您讨价还价!” 他说得斩钉截铁,他三哥狄禹林在旁听了,哭笑不得地说,“你还有脸了。” 狄禹晨笑嘻嘻回头,朝他挤眉弄眼了一下,又看向他们大嫂。 萧玉珠被他逗得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她好笑地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就去罢。” “大嫂再好不过了,子厚给大嫂道谢了。”狄禹晨又打了个揖,再看看妻子,见她长长的眼睫毛上沾着泪滴,但朝他笑得再是漂亮不过,他回了她一个笑,这才真转了身,凑去他大哥身边去了。 他凑过去也不老实,把父亲怀里的长福抱了过来,在小长福脸上乱亲,道,“长福,我可是你的小叔叔,你可要喜欢我才是。” 他此言一出,整个大堂轰然大笑了起来,狄赵氏笑着不断摇头,“就是长不大,都是他兄长们宠的,没个正形。” ** 萧玉珠洗脸时,颜可怡给她挤了热帕子,在她身上其实不见一点阿谀,神情虽有些怯怯,但她整个人看起来甚是清新,认真挤了帕子送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也是暖暖的,萧玉珠这下也是明白为何家中那长大了还顽皮得像个大男孩的小叔为何娶了她。 就是人如其名,是个怡心的可人儿。 “你去娘身边坐着罢,让桂花来。”萧玉珠亲手接过了帕子,擦完脸后递给了桂花。 “是。”颜可怡挨着了婆婆坐下,见婆婆笑着拍了拍她的腿,她感到非常安心,先前的难过也是不见了。 她也不求别的,只要婆婆把她当儿媳妇,家里人把她当家人,就是委屈些没用些,她也是可以忍得下的。 “那箱子里装着衣裳,也是给你们的,”萧玉珠指着抬到门边的红木大箱子,微笑着与她道,“你们一人两身新衣裳,是大冕那边的妇人常穿的裾衣,样子跟我们淮安穿得不一样,但颜色好,又显身段,我给你们一人带了两身,回头等我找你们说说话的时候,就让你们带回去。” “诶……”颜可怡没料她这么亲切,很随意地跟她聊起了这种话,又红了红脸,不知接什么话才好。 “大冕可好?”狄赵氏把有些胆小的四儿媳的手合在了手掌,安抚地拍了拍,跟大儿媳说起了话来,“你爹说,那边的冬天很冷。” “冷是冷了点,但家中不冷,大郎在家中四处铺了地毯,烧了热炉,大冕的黑炭多,大郎怕孩子们冻着,烧的都是上好的银炭,丝毫不呛人,就是天儿太冷,长南不能带长生他们出去调皮捣蛋,于他们就是撼事了。”萧玉珠笑着说道。 狄赵氏也是笑出声来,道,“调皮好,小孩子就是要多活动,长大了才最有出息。” “是,”颜可怡脸红红地小声插了嘴,“我看大侄儿他们就是看着聪明得很,比谁都聪明,我就没见过这般聪明的小孩。” “多谢你,”萧玉珠温和地与她笑道,“不过这话四弟妹以后就跟我说说,可莫当着长南的面夸他们,再夸就要上天了,到时候捉都捉不回来。” 颜可怡被她温柔又不失亲近的话语说得也笑了起来。 不一会,桂花说衣裳备好了,让她进去换,萧玉珠朝婆婆告了个罪,就进内屋去了。 这厢紧挨着婆婆坐着的颜可怡把头靠在了婆婆的肩上,小声地道,“大嫂也好,就跟您一样。” “你也好,乖孩子。”她已无父无母,往后的依靠就是他们一家人,狄赵氏怜惜她得很,跟她说话的时候都要比平时轻柔些,这时见儿媳感叹,她不禁又出言多安慰了她几句,“莫怕她,以后有什么事就跟大嫂说就是,她对晨儿再好不过,在她心里,你也是她的小弟妹,长嫂也如母,她爱护关心你都来不及,不会对你不好的,可知?” 143、最新更新 萧玉珠换了衣裳后,狄禹祥也来了院子里,见到母亲,他含着微笑上前。 颜可怡忙不迭站起来福身。 狄禹祥笑道,“四弟妹不必多礼。” “给四夫人找个凳子。”萧玉珠吩咐了桂花。 “是。”桂花把颜可怡的凳子往后搬了搬,颜可怡不敢坐,余光瞧见大伯坐在了丫环搬至大嫂身边的椅子上后,她这才挨着凳子的边坐下了。 说不出什么来,她不怕大嫂,但是有些怕这个大伯的,连人的脸都不敢看清,哪怕意识到他人喜欢笑,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和,但她真觉不出他的亲切来。 四郎也说,大伯确是严厉之人,别看他对着外人温温和和的,可骨子里完全不是那样的,他教训起人来是毫不留情的,颜可怡昨晚听过小夫郎这话后,就更怕这个大伯了。 “娘,你等会带珠珠见见几个老长辈,给她们请请安就好,别的就不多见了,奔婆了一路,身子最疲累的是她,就让她在家中多歇歇几天,没几日,过完这年我们就要上京了,我怕她歇不好,到时在路上生病。”狄禹祥朝母亲道。 “知道了。”狄赵氏说着叹了气,“没几天就要上京,这么辛苦,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去京中就是,省得让我们还耽误你们这么久,来年要是得空,等你爹退下来后,我们就去京中看你们。” “珠珠想回来看看你们,主要是把长南他们带过来,和你们处几天,她说得让孩子们回来认认祖宗,长南现在是知学问,定性情的时候,祖宗的根要认清,这对他以后好。”狄禹祥跟母亲解释道。 “这样,也好。”长孙见到祖父和她的时候,行礼对应,就不是一个一般孩儿,狄赵氏知道大儿主意向来正,儿媳又是个肚子里有深浅的,他们怎么教孩子肯定是为着孩子最好,她只管看他们行事就是,多的话就没不必说了。 “今年的冬天有些冷,北面那边河面冻成了冰,有些不好走,陈大人说怕河里有个什么事耽搁路程,叫我们提前点动身,到时就是北面那段路不好走,我们也可转走旱路,刚刚爹和我们一商量,决定初三就动身。” 他们易国因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地方太大,赶到京中要花费不少时日,所以老祖宗定了三月的春闱,好让头年中了举的举人能有时间赶到京中考试。 家中原本决定的也是过完大年三十,就让中了举的二郎三郎和另一个中了举人的族子一块上京,初三走,这还是催迟了三天,但狄赵氏一听还是红了眼,“太快了,后天就是除夕,你们在家的日子就是算上今天,加上要走的那天,也不过六天。” “娘,”狄禹祥温和地叫了她一声,他抬眼的时候看到了她发间的银丝,心中也是五味杂陈,顿了好一会才接着道,“娘,来年回家了,我们再多陪你些时日。” “诶,”狄赵氏勉强一笑,也知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商量好了就行,我等会就叫芙蓉和倩倩说一下。” 三媳妇是想陪着进京的,二媳妇是想走不想走,她怕她人走了,留下她这么个老婆子在家太操劳,所以不敢走…… 狄赵氏本来觉得儿子们进京赶考,带着媳妇像什么样,再说万事有他们大哥大嫂在京里操心,二郎他们进了京也会得到妥贴照顾,用不着儿媳妇们操心。 可三郎说他想当京官,他跟兄长都说好了,他要是考中,就让兄长在京中为他谋个九品小官,别的就不用管他了,他想试试看,他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到底有多大能耐,所以,三媳妇说她想跟,狄赵氏舍不得说个不字,媳妇跟着也好,要是中了,省得她来年还要再去,不中,若是在京中再考,三郎也有人照顾。 而二郎,说是考不考得中他想回淮安,跟着父亲一起做事,陪在他们的身边,可淮安他们呆了几乎一辈子,淮安就这么点大,事事都被他们爹治理得上了道,再好也不过如此,无二儿施展能力的余地,狄增不忍心让二儿为陪着他们蛰伏他的能力,所以老夫妇一商量,跟大儿透了让他好好教导二儿的意思,让兄长为弟弟再多操点心,所以二儿要是中了,去哪不知道,回淮安却是行不通了,所以这二媳妇,她再不舍,可若是媳妇想去,她也会依。 “嗯,好。”狄禹祥还想跟母亲说会话,狄丁就在门边来请他了,说隔县的几位大人都大了,老爷让他过去见客。 “换身衣裳。”狄禹祥无奈,起身对妻子说了一句,就进屋换新衣去了。 他身上的衣裳刚被洒了酒水,有些气味。 他们进去后,狄赵氏低头叹了口气,颜可怡听着觉得心里难过,靠近婆婆轻声道,“娘,就是二嫂三嫂都上京了,您还有四郎和我呢,四郎说,他想陪爹和娘一辈子,我也是,我也想陪您一辈子,哪儿都不去,我们的心不大,就只想陪着您二老。” 狄赵氏听着欣慰地一笑,回身爱惜地拍了下她的手,“好孩子。” ** 狄家因狄家大郎的回来,请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萧家那边也有人过来说了话,萧玉珠听说她兄长下江南的时候把本家训得够惨,得罪了族里不少人,但也与一些人交好,所以有些族中人与狄府来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世上血缘的亲,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说得再绝,断却是不能全然能断得了干净的,有些事,都是各自睁只眼闭只眼,含糊着不干不净地过。 狄府的男丁天天都要应酬客人,狄禹祥回来三日,身上酒气没哪日断过,长南跟在父亲身边的这几日,回头也跟母亲说父亲着实辛苦得很。 萧玉珠当时轻叹了口气,摸着大儿的头,跟他道,“所以你要好好长大。” 这几天,狄家来了太多的族人,狄家诸子都已成亲,各自分了院,原本空荡的县衙后府大小院子都已住了人,原本的客屋也住满了先来的,还是狄禹祥在城里原来交的朋友,给出了两幢屋子出来让狄家安排客人,这才让前来与他们家一家人过年的族人有了地方住,解了这燃眉之急。 陈家和曾家那边早已猜出了狄家的盛况,陈家那边早差了近二十个帮工过来帮忙做饭,曾家那边原本送的是十五个,得知陈家的情况后,又连夜加急多差了十个仆人赶了两天的急路过来了。 曾倩倩知道后,回头靠在婆婆怀里,跟她轻声道,“我不稀罕我爹为我争这口气,他只要在家对我娘好点,少让他那些美妾到我娘跟前刺她的眼,我才领他的这情。” “你好好的,你娘就会好好的……”狄赵氏劝慰她,“他终究是你爹,男人都要面子,你现在是我们家的媳妇,你给了他面子,他会把面子回到你娘那去的,再说了,他是真疼你,若不疼你,那么多的东西能给你吗?那可是世世代代能传给子孙的田,可不是花了就没的金银铜钱。” 曾倩倩半晌无话,许久红着眼道,“我知道,可他要是对我娘更好点,我这心里就全了。” “唉。”狄赵氏拍拍她的背,也是怪心疼这孝顺媳妇的。 这边曾倩倩又夺了陈芙蓉的风头,陈芙蓉却是无心去计较这些了,她已决定要去京城,她舍不得二郎,离不开他,所以在一场痛哭后,她就把会留下的四弟妹这几日带在身边形影不离,教她当家,务必在他们之前,教出她一点东西来,替婆婆分忧。 颜可怡从未当过什么家,冷不丁地让她去当一个家,而且是狄家这种族人来往甚密的大家族,陈芙蓉事事教她,她事事都领会不过来,陈芙蓉好几次都被她的迟钝气得想破口大骂,但因着这个弟媳是以后代她侍候婆婆的,她只得捺下那急性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强作欢颜教人。 这边曾倩倩也没闲着,跟着二嫂教小弟妹接人待物,许多她只心里有数从没说出过的经验这次她也没藏掖,悉数教了颜可怡。 颜可怡是个受了委屈还会挺直腰,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好看一点的人,现下见嫂嫂们气得再狠也不骂她,她也是豁出去了,不懂的就问,再不懂再问,嫂嫂们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她,恨不能把她骂个狗血淋头,她也硬着头皮再去问,直到她懂为止。 才不过两天,她从早忙到深夜,脸就瘦了一大圈…… 狄四郎瞧得心疼,不过还是为媳妇鼓劲,“可可再捱捱,多学一点,以后咱们就能帮爹娘的忙了,嫂嫂们走了,家里就要靠你了。” 颜可怡一听,睡不够的人第二头就又精神抖擞地去挨两个嫂子们的白眼,有时她看她们想生气但又不能说什么的脸,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心中想着谁叫她们之前什么事都抢着去做,一点像样的事情也不交给她去做,现在她们知道要教她了,可也别怪她一口吃不了成个胖子。 她是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相对家里三位弟媳每天忙得连歇个脚的时辰都没有,萧玉珠这两天就要好过一点,除了见见几个族老夫人,别的人她一概不见,只是在内屋过目一下帐目――族里今年要发分红,帐目由领头的几个人族人给,经由狄禹祥过目,再经他的手交给族长发放下去。 狄禹祥没太多时间,时间又紧,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就要发,他匆匆过目一遍后就让妻子再过目一遍,到时就按帐目上的银钱发放。 狄府三十那天就不接待外客了,来的人都婉言相拒在了门外,府内,狄家族里的男人们都挤在了外院,等着到了晚上用过膳后狄大爷和他家大儿子,还有族长给他们发今年的过年钱。 族长二十八号进了狄府,那因荣光而胀红的脸就没冷下过,这天发钱,他连坐都坐不住,在屋内走个不停,时不时抬头看天,等着天黑。 他们狄家村,许久都没像这么欢气腾腾地热闹过了,先祖们的富贵只能在祖谱里觑得一二,现在真临到了自个儿身上,就是还不如先祖,他也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144、最新更新 这夜大年夜围炉,男丁们都在前院,其人声鼎沸隔着距离,后院都可清晰可闻。 后院的内眷一直差人去前院想打听点什么来,萧玉珠跟着婆婆坐在主堂屋里,跟族长夫人这几个老夫人聊聊天,说会子前人的话,倒也算得上清静。 族里的老人跟萧玉珠聊得来,萧玉珠是个擅听老人讲古的,她耐得住性子,老人家记性不好,说得慢,想不起来还要停半会,她也不急,给人剥着爬子慢慢等。 老人们私下说她这就是大族宗妇的气派,天塌下来都惊动不了她的眉眼,于她们来说,都是喜欢萧玉珠的,她们觉得是她嫁进了狄家,给整个狄家族人带来了福气。 在狄家村,狄禹祥和其妻都是已有了名望的人,地位不下其父母,就不论辈分,光论威信而言,他们也能与族长族老比肩了,所以她们这几个人呆的正堂,也没多少人敢进来打搅,也就这府内的几个正儿媳妇能进来说个话,别家的都在另堂热闹着,就是要进来说句要紧话,也是需告知之一声,不能冒冒失失地进来。 这夜换族老夫人讲起了古,萧玉珠听了半会,桂花就进来了,跟她道长生他们困了,狄丁抱了他们回屋,说要跟娘亲说上几句话才睡。 孩子们这几日都跟着父亲在外见客,收回来的见面礼不少,但也着实累坏了他们,萧玉珠忙过去了睡房,还没几句话,长生几兄弟在见到了娘之后,只几眼,就安心地睡了过去。 萧玉珠仔细地给他们盖好被子,出门后,见到婆婆在门外,她忙上前扶了她,“您来了,要不要进去看看长生他们?” “长南呢?”狄赵氏问。 “还在前面。” 见婆婆一脸担心,萧玉珠安慰道,“您别担心,长南是个精力好的,又自小练武,很有耐力,累不着他。” “可毕竟还小啊。” 萧玉珠轻嗯了一声,转头看儿子们门边有了护卫站门,她安心地回过头,朝婆婆轻声道,“让他跟着大郎多见点人,多长点见识罢,这时都是他日后用得着的。” 狄赵氏还是一脸心疼,“多苦。” 萧玉珠没再说话,扶着婆婆往正堂走。 其实长南现在所学的东西,萧玉珠是真不敢跟婆婆说。 长南这几天只是早起晚睡,可在他们赶路回家的时候,就是在马车上,他爹也要他一日写足一千个大字,背十页策论,再加一个时辰的武艺…… 这几天,其实是长南难得的什么事都不用做,只需跟着父亲认人叫人即可的时日。 ** 狄家热闹得差点翻天的大年夜过后,初一狄增和狄禹祥四兄弟就出门拜客去了,家里陈芙蓉累得连腰都直不起,一边带着颜可人做事,一边还要差仆人打点着去京中的物什。 曾倩倩也是急着收拾行李,加上她又揽下了家中打点族人回礼的活,眼睛看着一长串的礼物单子都瞅直了眼,瞅得久了眼睛都是花的。 萧玉珠给两个弟媳列了个清单,什么带什么不带,给她们列了个数,在年三十那天晚上就到了她们手里,陈芙蓉和曾倩倩在万忙之中接到长嫂这个具体到了小物件的单子,差点感激涕零。 萧玉珠那边也只是初一稍稍好过些,这天长南带着长生他们留在了家里,由她带着陪了他们祖母一天。 等到初二,狄禹祥就带了萧玉珠出了趟门,见了淮安州一派隐世的士族家的族长和其夫人。 那夫人见到萧玉珠的时候,连道了数声萧玉珠是个福气大的。 萧玉珠先不解其意,等回来的路上,听夫君淡然说那位夫人是淮安彭家的姑奶奶后,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了起来。 快要进家的时候,她抬眼迟疑地问他,“你……知道了当年彭家提过亲的事?” 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狄禹祥闻言未语,一会,他懒洋洋地道,“什么彭家?你说那病秧子?早死了,你就别惦记了。” 大年初二,萧玉珠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陈年老醋的味道,半晌她无奈至极地道,“这事当年只是提过一茬。” “可彭家的人大年初一就在我耳边说当年你差点就成了他们家的媳妇!”狄禹祥的口气冷了下来。 “那是他们想让你生气呢。”萧玉珠温声轻柔地道。 她口气很是温柔,狄禹祥听了不好再生气,也知怪不了她,在冷哼了一声后又哼道,“彭家,哼!” 萧玉珠当下哑然,着实是不知说何话才是好了。 ** 因初三一早就要离开淮安去淮南坐船,萧玉珠一到家,就跟着婆婆再次清点离开要带走的东西,一直忙到深夜才回来,回了屋也不见狄禹祥,等了半来个时辰,累极睡了的她才感觉人回了她身边睡下了。 没睡多久,萧玉珠就被叫醒了,狄禹祥抱了她起来,大声叫着桂花进来给她穿衣裳,又对她道,“珠珠,别睡了,你要跟我去给天地祖宗敬香,敬完香用完早膳就要上马车了。” 萧玉珠眼睛都睁不开,等桂花给她穿衣裳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见他已经自行穿了起来,她忙道,“腰带留着我带系,头冠我来给你戴。” “好。”狄禹祥朝她笑,见她握着嘴还打了个小哈欠,又道,“等上了马车就可睡了,你先喝点温枣水醒醒脑。” 萧玉珠点头,这时她已站了起来,拉好身上的袍子,示意桂花先别给她梳发,她去给他系腰带,“你等会去看看长南他们,若是长福闹着要见我,我过去哄哄。” “没事,你先梳头,我抱长福过来。”知道她担心娇气的小儿会哭闹,狄禹祥道。 一家人在寅时就匆忙了起来,那边狄禹鑫与狄禹林也不遑多让,陈芙蓉和曾倩倩两个彻夜未睡给颜可怡交待家中事的媳妇儿睁着熬红了的眼睛,生怕自己睡了过去,努力睁着眼吩咐着下人一个一个箱子从屋里抬出去,押上马车,她们只等时辰一到,封好院子,把钥匙交到婆婆手里去。 媳妇们忙,狄禹鑫与狄禹林早已自己穿戴好,去了父亲那边候着,等着父亲带他们去上香祭天地,祭列祖列宗。 卯时一到,到齐的人就由族长领着,前院摆好的祭坛前,带着今日要走的狄家人行祭,与天地和祖宗报信。 这一次祭礼的内眷只有狄赵氏与萧玉珠,前院这个时候也只有参加祭礼的在,别的人都安静地候在屋子里不能出屋,不能大声声张,要等前院的鞭炮声响了,他们才开走动出声。 祭礼足足祭了半时辰有余才告结,一听鞭炮声起,陈芙蓉张着哑了的喉咙让仆从赶紧把没搬上去的东西搬上马车。 陈芙蓉这边搬的现还只有二十来个箱了了,她娘家那边还给她备着不少,现已经是搬到船上了,只待她过去了。 而曾倩倩这边,她原本只打算带银子上京,但长嫂送过来的清单让她加紧叫了管事,不管他花费多少银两,也要把她长嫂列的那些东西在初二晚上就弄个七八成回来,有钱能使鬼推磨,东西最终是大半都带回来的,还有一小半重要的要等她进京后才能再另送船进京,但加上她原本还要带的那些玉器宝瓶,她现在要带去京城的东西不比陈芙蓉的少。 这边陈芙蓉和曾倩倩都忙着起程最后的事宜,都没时间去用早膳,狄赵氏提了她熬了一夜的鸡粥,亲自给她们送去。 给陈芙蓉是第一个送的,陈芙蓉叫她“娘”的时候,声音都哑得不像样子了,狄赵氏端了粥出来,看着她喝了,朝她道,“你进了这个家后,里里外外都是你帮衬着我,我也没为你做过太多事,可我真是把你当女儿疼,娘以后就不能陪你了,到了京中,不比家里,总有不便之处,二郎和小郎他们就要全靠你持着你们的这个家了,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好跟别人说,你别自个儿担着,娘这里,时时都愿意听你讲。” 陈芙蓉猛掉眼泪,她捂着脸,泣不成声,最后竟道,“我不走了,我不想走了,我要和小郎们留下陪着您,哪儿也不去了。” 狄赵氏抱了抱她,拿帕给她擦了脸,勉强笑道,“是娘不是,临走了,还人招你哭,好了,你收拾着,我去给你三弟妹也送一碗热粥去,娘最后跟你说一句,你要记得,出门了,你大嫂和你,还有你三弟妹,在别人眼里,你们就是一家人,你们要和和睦睦才能保一家人的平安,知道吗?” “知道,您就放心,”陈芙蓉哭着道,“我这性子再收不住,也不会在外给您丢狄家人的脸面,不会让人看我们狄家的笑话,您就放心好了。” 见她太伤心,怕她哭出个好歹出来,狄赵氏不敢久留,抹着脸上的眼泪给三媳妇送热粥去了。 她去时,曾倩倩正坐在摆在正中间的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看到婆婆进来,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热粥,眼眶一热,眼睛就更红了…… “娘,你陪我坐坐。”曾倩倩让出了半边椅子,几口喝过温热的热粥后,她靠在了婆婆的肩膀上,与她道,“您不知道,嫁进狄家的这两年,是我这头半生有记忆以来,过得最不需要脑袋去想去算计的日子,有时候我睡在床上都在盯,这莫不是我做梦罢?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婆婆,肯定是我做梦梦出来的……” 说着,她笑了起来,狄赵氏听得掉了泪,合住她的手,突然要送走这么多亲人的她已是忍不住了,她握着儿媳的手,用着压抑的哭声喃喃说道,“娘舍不得你们啊,你们哪个我都舍不得啊,你们都是我身上的肉,走一个就像割走了一块,现在走这么多,娘疼得厉害,难受得厉害啊。” 145、最新更新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淮安城鞭炮声不断,原本只有几家认识狄家的人在马车路过的时候放了炮仗,到最后大家都听说车上坐的是县太爷已经当官了的长子,和中了举,要去京中赶考的二郎三郎,大多数有人家为着点着点喜气,就都放了炮仗,也有些人家看邻居放了,自也是不甘落下,紧跟着为县太爷家添了福气,到最后都知道坐在马车上的狄大郎媳妇家是现在朝廷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考课院主掌其妹,有些人就是马车没经过他们家门前,他们也拿了鞭炮到马车经过的路边来放。 一路出了淮安城,隔得远了,还能听到城内砰砰的炮仗声。 因二郎三郎两家各自带了不少物什,一家人的马车足有二十余辆,坐人的马车相对装物什的马车要快些,不过狄禹祥出去说了话,也弟弟们跟着他们的马车也走慢点,也让人先适合一下。 狄禹祥说完回来,就看到妻子搂着小儿子睡了,长生长息也缩着小身子靠在了他们娘的身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在睡着觉。 只有长南握着书本,嘴巴微动,在念着课本。 见到他进来,坐在地毯上,睡榻前面的长南挪了挪身,发现母亲和弟弟们躺下后,小榻上坐不得人了,他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狄禹祥微笑,坐了过去,自家的特制马车虽比一般人家的要大上不少,但还没大到一家人都能施展开身子,他把儿子抱到了腿中间,抱着他睡了起来。 狄长南念到一半,转脸过去了看看父亲沉睡的脸,他用脸颊碰了碰父亲温热的脸庞,无声地咧嘴一笑,回过头来看了眼书,又再努力背诵了起来。 ** 刚进淮南,陈咸就亲自事字人马过来相迎,狄禹祥连声道哪敢当,在陈家亲家欲要给他行礼的时候忙阻了他。 陈咸与狄禹祥打过多次交道,知他是个不喜高调的,遂只在一次邀请他去陈家做客遭拒后,就不再耽搁时间,带着他们往码头走。 为他们的船已经准备好,一条货船,一条客船,船工用的都是陈家船厂的老手。 在狄家人下了马车,搬东西上船之际,陈咸叫了女儿到了一边,交给了她一个厚厚的面袋,简言说了一句,“你看着用,别舍不得,缺了就跟爹来个信。” “爹……”陈芙蓉朝父亲感激一笑。 “你这一去,那性子就要再收点,有些话我之前跟你说过多次了,你时不时拿出来想一下,想想爹跟你说的是不是对的。”陈咸肃容道,“为你找的这个品德才能皆全的夫郎,家中是为你尽力了,往后你也要为家里想一想,你还有两个亲哥哥一个亲弟弟,你们出息了,该扶持他们的时候也别忘了。” “女儿知道。” 见她乖巧地应了声,陈咸那张武夫粗犷的脸不禁柔和了一下,他顿了一下,伸手碰了碰女儿的头发,低声道,“不是你嫁出去了,爹就对你严厉了,咱们家现在确是比以前更好了,这几年家里也没少挣钱,可家业越大,盯着咱们家的人就越多,没个靠山,是走不了多远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的,女儿心里清楚,分得清轻重,您放心。”陈芙蓉这几年也不是白过的,她自己看的也好,婆婆和夫君教她的也好,让她懂得的比以前多得多了。 她不再是出嫁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懂得这世上的事,你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 “你长大了。”陈咸虽与狄家来往颇多,但跟女儿说过话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见她镇定自若,一派沉稳地回着她的话,他当下也是有些发愣,心中感慨万千。 他尤还记得她小时候,她胖胖的小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大拇指,生怕他走丢的情形…… 可一眨眼,岁月如梭,她已成为众多孩子的母亲,已能体谅家人,与他们分忧。 ** 等上了船,二郎和三郎自然是跟着长兄的起居就寝而去,陈芙蓉与曾倩倩也着实是明了一下番兄嫂过日子的方法。 兄嫂起的都早,卯时必用早膳,用过早膳,侄儿们会一块玩耍一会,紧接着,辰时就是习书识字的时候,巳时是长南练武,长生他们玩耍,就是如此,大伯也不忘抓紧教他们认字…… 午时用过膳,午睡半时辰之后就让他们兄弟再一块玩耍一会,紧接着就是一整个下午的念书,直到酉时晚膳时分。 陈芙蓉看得汗颜,她有三子,一个四岁,两个两岁,先不论小双胞,只说他们这房的长子长文,只比堂兄长生他们小不到一岁,她以为他能背出十几首诗出来,已经是个小神童了,可长生他们,却已经能默写出一篇工整的论语出来了,而长文笔都拿不稳,这就是他们堂兄弟之间的差距。 远的,如已经十天半月就能必背一书的大堂兄长南,那更是不能比了。 曾倩倩也是在旁看得炸舌,心想自己这头一胎还好生的是女儿,且还不到一岁,用不着跟这些哥哥们比,若不然,谁受得了。 二嫂家的那个她认为也聪明得很的小侄儿,最近被他们堂兄问了许多次“这个字不认识吗?”,就是看着比他还瘦小的长福堂兄都可教他认字写字,弄得长文每天都不敢抬头,跟做错了事似的。 在船上要过很长一段时日,弟媳们头几天都有些生怯,每天来跟萧玉珠请安的时候说话都要斟酌半天才会说出来,看得出来,她们都不想惹她不高兴。 这眼下也只有狄禹祥知道,妻子非常喜欢她们,头先几天什么事话都不怎么说,也不主动找她们说话,只是在摸她们具体的性子。 等过了几天,这天早上起来,她给在他系腰带时悠悠地说了一句,“今个儿,上午我想找弟媳们喝喝茶,你看着孩子们,可好?” 狄禹祥一听,就知她是打算出手了,不由笑道,“别吓着她们了。” “只是喝茶。”萧玉珠微笑。 说是只是喝茶,但陈芙蓉跟曾倩倩坐过一个时辰后,她们原本挺直的背都有些挺不起了,嫂子跪坐的坐姿还是优美得一如之前刚刚跪坐下来的情景,她嘴边的淡笑未变,看着她们的眼睛还是温和,可她们却觉得自己脖子都僵了。 再过半时辰,她们轻声示弱问的话,也只得来嫂子的盈盈一笑后,两人心中突然了然了什么…… 等下人过来说可以午膳后,陈芙蓉和曾倩倩得了她们大嫂的话,可以起身的时候,她们发现她们的腿麻得根本都已婚站不起来了,于是两人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们大嫂,那小模样都别提有多可怜了。 曾倩倩觉得,她这个大嫂,比当初她爹请来教她礼仪的女先生恐怖多了,女先生觉得不满还会暗地里咬牙瞪眼,可她这个大嫂从头到尾,一脸笑意吟吟,就跟于她来说是腰酸背痛脖子僵的事,于她就是全然的享受一样。 陈芙蓉则心里哀鸣当年她腹诽嫂子是个木美人的话真没腹诽错,这样无异于受刑的姿势,也就木头能没感觉了。 “练得多了,时间久了,就会无碍了,就从今日开始,你们每天随我烹茶喝茶一个时辰如何?”萧玉珠没允许下人进来,看着弟媳们的苦脸,她饶有兴趣地提议道。 “好,多谢大嫂。”陈芙蓉没犹豫,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曾倩倩也苦着脸答了“好。” 萧玉珠看她们脸上一个比一个赛一个苦的表情,心中好笑,但维持脸上淡笑不变,“明天开始,我就开始跟你们讲一些京中的事,今儿回去想想,有什么想知道的,明天来问我,我要是知道,就与你们答,你们看可好?” 陈芙蓉与曾倩倩一听,顿时精神为之一振,都亮着眼睛答了好,顿时觉得脚上的发麻也觉得不是那么不可忍受了,没一会就站了起来,还过来要扶一直跪坐着不动的萧玉珠。 萧玉珠不待她们扶,就自行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朝她们一微笑,走到了门边打开门,“走罢。” 陈芙蓉与曾倩倩头先几步脚步还有些不稳,等出了门,陈芙蓉没忍住,朝长嫂沮丧地问,“大嫂,我们要练多久,才能练到脚不发麻的境界?京城里的人喝茶不是这样,一喝就是大半天不动罢?” “不是。”萧玉珠微笑摇头。 陈芙蓉顿时一喜,“那我们就可以不用学了?” “你要是一辈子当个九品小官的夫人,自然可以不用学……”萧玉珠偏头,一脸似笑非笑注视着她的弟媳妇,“要是有心往上当当,那还是学着点罢,晚学不如早学,早点备在身上有备无患,你看如何?” 陈芙蓉一脸讪讪地低下了头。 曾倩倩一看老仗着手快脚快,就跟她在婆婆面前抢活干的二嫂得了大嫂的训,低头掩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该!可不是她什么都争了个快就能得好的! 146、最新更新 萧玉珠教弟媳们教得很是用心,就是琴棋书画这种她们不精通的事,她也是说了一些典故和名曲给她们听,为的就是她们以后跟人说话起来不露馅。 就连他们两家以后的事,她也是与她们道了个明白。 二郎和三郎两家先是与他们住在一起,等二郎三郎及第后,若是得了官,不管是在京还是在外,他们就可以搬出府去另立府,但只有没考中,还是得随他们夫妻俩一块住。 陈芙蓉回去与二郎一说,道,“大伯夫妇的意思是在你和三叔没立业之前,我们就得归他们管?” “嗯,”狄禹鑫点头,温声朝妻子道,“也是想再护着我们段时日,京中不比家里,兄嫂要为我们多操许多的心,大哥也是想让我们先进京跟着他多走动,先适应适应再说。” “你们感情是真好。”陈芙蓉不是头一次感慨他们这几兄弟的感情了。 “是好,你啊,为着我,你也要多让让三弟媳和四弟媳,你是二嫂,比她们大,要有当嫂子的样子。”狄禹鑫再行劝诫。 “知道了,”陈芙蓉一听他这话就头疼,“我又没拿她们怎么样。” 狄禹鑫只得再次摇头叹气,“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陈芙蓉睁大杏眼白了他一眼,“老学究!” 狄禹鑫再次拿她没办法。 那厢曾倩倩则跟狄禹林高兴不已地道,“难怪娘总说让我们放心听兄嫂的安排就是,大嫂真是个好人。” 说着就要去掏她装银票的盒子。 狄禹林看她又要包荷包给大嫂家的孩子塞银子,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拦了她的手,“那是兄嫂,不需你打点。” 曾倩倩无辜地眨眨眼,不认错,“可谁都爱银子的罢?” “你觉着兄嫂缺银子?”狄禹林冷冷地道。 曾倩倩想了半晌,突然想到家族里的生意都是谁找的,谁给的,小声地“哦”了一声,还是不认错,“我就给点小银子,给大侄儿他们买糖吃,当不得数的。” “你小心送多了,兄嫂觉得你把你娘家的习性都带进家里,顽习难改,到时少不得你苦头吃,”狄禹林敲了敲她的头,骂道,“有些事是用银钱解决不了的,怎么教都不听,总让我操心。” 曾倩倩摸了摸被敲疼的头,伸手去抱他,“你别打我的头,都这么笨了,再打就更笨了,我不懂,你教我就是,我都听你的。” 狄禹林被她这么一抱,心里的火气也是发不出了,他顿了一会,语重心长地道,“大嫂是个好嫂子,教你的,都是你往后用得到的,兄长跟我们说,她生怕你们以后跟我们立府出去了一个人当家,会不习惯官家的那套打交道的方式,所以想趁着这段时日多教教你们这些她懂得的,也好让你们以后遇事心里有个底,不会太慌手脚,大嫂用了心,你也要好好学,知道吗?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好。” “知道的,我学得很认真。”曾倩倩怕他误会她不认真,口气都有些慌,“不信你去问大嫂去。” “好了,我信。”见她急了,狄禹林口气也就软和了下来。 其实不仅是她们,即使是他们已是学富五车,可这几天来,兄长考校他们学问的严厉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长南看着他们,都怪可怜他们这两个当叔叔的。 ** 萧玉珠私下跟狄禹祥说的是家中这两位弟媳,从容貌上来说是无可挑剔的,两人一人秀美,一人艳丽,各人千秋,而衣着打扮就是按她们在淮南所穿的,在京中也是称得上很是华美精致了。 而两人缺的,其实也都一样,那就是两人底蕴不够,京中妇人不少出身好的官夫人,即便是刺人两句讽话,都要引经据典,且引的经据的典大都出自妇德和女论语,而这两样,她是考过两位弟媳的,三弟媳还好一点,能知道一些,哪怕懂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可二弟媳只知道那几句时时被提起的三从四德,更多的内容则是全然不知。 萧玉珠也没要求她们能背得下来,就是让她们多念两遍,过个眼熟,知道其中的意思,以后别遇着那几位特别喜爱引经据典的翰林夫人和监察史夫人,她这两个弟媳连人家的话都听不明白。 而因着她的身份,萧玉珠这个女先生当了起来,女学生的态度要比以前学这些个礼法的时候认真多了,陈芙蓉与曾倩倩其实都是聪慧之人,一旦认真起来,学得也甚快,加之两人互相攀比,生怕比对方差了,如此一来,学得更快,萧玉珠教的也舒心,样样都要拣一些告诉她们,也好让她们进了京,无论见着什么人都不需露怯。 萧玉珠教的其实也只是皮毛,真正厉害在后面的是区老婆子和阿芸婆阿桑婆三人联手,自萧玉珠把她们交给这三人后,有了对比,她的两个弟媳就又瞬间觉得大嫂可亲可爱了起来――那三个老仆,连她们怎么笑都要管,喝水喝得口大了一点都要朝她们瞪眼,就好像她们做了天大的坏事一般,比先前教过她们的女学究还要更惹人厌恶千百倍。 这一趟船行,狄家人都不轻松,就是陈家的船工见了,心下也暗道这富贵人家的富贵人不好当。 因冬日河面结冰,有不少河段不好走,走走停停一个半月,他们才走了大半路,而下面的一路确是不好走了,狄禹祥也接到了京中的消息,因今年北方大冻,下雪天太多,进京的一段河面完全没有化冻的迹象,舅兄会派人在数日后在渝京码头接应他们,到时他们坐马车入京。 这时已二月下旬,离三月春闱的时日委实不多了,狄家上下都有些着急,尤其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已在船上烧香拜佛了起来。 所幸萧知远的人马和狄禹祥先返京的人马悉数出动,先把人快马送进京中,物什随后即到。 如此快马加鞭,也只堪堪在二月的最后一天进京。 他们是午后进的京中,萧玉珠进了府里,把大院分作了两边,二弟和三弟各自一半,他们这次带的仆人不多,两个弟媳妇都只挑了近身的一个婆子两个丫环,三弟那边弟媳妇多带了一个管事,所以仆人的安置也还安置得下。 这也是萧玉珠喜欢这两个弟媳的一方面,在进京前,她们询问了京中府里的大小,问过后考虑过屋子安置的事情,两家都带了最少的仆人过来,给萧玉珠省了众多麻烦。 不一会,先回来的齐厨子和齐婶儿就把饭菜摆上,一家人总算是围着桌子吃了顿热乎饭,膳后狄禹祥就出了门,奉旨面圣去了。 而狄府这边,暮小小下午令仆从送了众多说是皇家赏赐的蔬果鱼肉过来,说萧玉珠旅途疲惫,让她好生歇半天,她明日就过来看她。 萧玉珠收到东西和口信后,嘴边的笑止也止不住,陈芙蓉与曾倩倩则瞪眼看着那些传说的皇家赏赐的东西,都齐齐咽着口水,不知怎么地就觉得这些东西听着就有种真好吃的感觉…… 皇家的,不是谁都吃得到的罢? ** 狄禹祥是跟着舅兄一块进的宫殿,在宫门前候着人的萧知远一见他,上下扫了一眼,道了一句,“气色不怎样,挺好。” 狄禹祥当下愣了一下,不明气色都不怎样了,“挺好”何来? 等他跟着背着手悠悠地走着,领着他进宫的舅兄走了几步,他这才领会过来――可不是挺好,他这长途奔波回来的憔悴样子,皇上见了,都会当他为大易尽力而为了。 而他在大冕的功绩,也确实对得起当初皇上对他的重用了。 而文乐帝一见狄禹祥,看他瘦得两颊都凹下去了,虽说此人丰采不减当年,气势更是比当年的内敛更要深沉太多,看样子,是历练出来了,但见他那身上带着重重疲累,全身似是染满了风霜的样子,他还真是挑了下眉,明知狄禹祥之前是回老家过年去了,今日才返京的,也还是道,“狄爱卿,我那皇弟可是待你不好?” 狄禹祥不禁揖礼笑道,“哪有的事,是臣急于回京,路上稍有些辛劳之故。” 听他实话实话,文乐帝抚了抚胡须,还挺满意地道,“我听说你两个弟弟也是去年中的举,下个月也是要进考场了?” “是。” “他们的学问比及你如何?” “这……”狄禹祥迟疑了一下,道,“舍弟与我都是同院同师出来,但皇上也知,手下不见真章,这等事不好说。” “好一个不好说,”文乐帝哈哈大笑,转脸对一直但笑不语的萧知远说,“你看看你这个妹夫,比起你可实在多了,左右都是大实话,哪像你,田里的泥鳅一样,十句话里九句话都是废话,朕是个当皇上的,还得猜你的心思,你说朕累不累?” 萧知远听了,当下就叹了口气,“您还是砍了我的头得了。” 147、最新更新 文乐帝一向对他的忠臣格外宽容,萧知远那有些不敬的话也没惹怒他,还和颜悦色地让狄禹祥歇好后,就来上朝。 他留了萧知远说话,狄禹祥先退了下去。 “你妹夫这官,是不是要往上升一升?”文乐帝问了萧知远话。 萧知远沉思了一会,朝皇上道,“现在能不升吗?等您用得上他了,再给升上一品,您看如何?” “就没见过你们家这么不想升官的。”文乐帝摇了下头。 萧知远苦笑,“我们这对舅兄弟够树大招风的了,皇上,禹祥还年轻,等他再过个十几年,有了资历,到时候您要是再看得起他,想怎么升就怎么升,现在让他升慢点,他是有才能之人,您就先让他为您为国多做点事再说。” “唉,”文乐帝叹了口气,自嘲道,“朕说朕怎么就老听你的,你十句狡猾话,九句都是朕爱听的,你这么不老实,也是朕纵的。” 萧知远微微一笑,朝他躬腰,举手作揖,轻声道,“也是臣遇着的时机好,遇上了明君。” 文乐帝被他这马屁拍得龙心大悦,他瞅着他这连襟,也有些明白国丈大人为何比喜欢他这个皇上还要喜欢这个平常女婿了。 萧大人实在是太会说话了。 ** 萧知远出了宫,看见狄禹祥候在宫墙外,没有先行离去,他没上轿子,朝他道,“走一走。” “是。”狄禹祥跟在了他身后,开始说起了在外的这几年间的事。 其实大多都是在信中已说过了的,但狄禹祥还是把那些没说过的小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到妹妹给父亲和他们夫妻衣物,是她花了三月才缝成的,萧知远的眼柔和了下来。 两人走了长长一段路,快出最后一道外宫门,越过守卫,就快到寻常百姓所居之地时,萧知远停了步子,与狄禹祥温和道,“明日我跟她嫂子上门来看你们,我爹不好来,你后日带她和长南他们过来还礼,让我爹见见他们。” 他们这兄嫂上门去看看妹妹,这还说得过去,但晚辈没见礼,就让长者去看望,说出去,就要让人说妹妹的不是了。 “要不,我带珠珠明日就上府?”狄禹祥也觉先让舅兄和嫂子来上门不妥。 “她嫂子想先见,”萧知远淡淡地道,“说要先给妹妹脸面,明日上门来请你们来府拜访。” “岂能担当得了大嫂这份好意,永叔惭愧。”狄禹祥朝他鞠了一躬。 “你惭愧什么,”萧知远随意地道,“她是给小姑子脸,又不是给你脸。” 说罢,他招呼一声随从,让轿子抬过来,随即他顿了一下,重重地拍了下狄禹祥的肩,黑眼如墨直视向狄禹祥,沉声地道了一句,“做得好!” 狄禹祥得了舅兄一句迟来的夸赞,不禁笑了起来,举揖道,“多谢大兄。” “回罢,”萧知远转身上了轿子,在坐上轿垂下帘子之前与他道了最后一句,“跟珠珠说,兄嫂明日就去看她。” “诶。”狄禹祥应了声,看着轿子走了,他出了外武门的宫门,这才上了自家下人驾过来的马车。 能让皇上特许坐轿进出宫门的,满朝包括王族子弟也只四十余人,他再努力十年二十年的,可能就可以跟舅兄一样,能把轿子抬进去了。 ** 得知兄嫂要来,萧玉珠这天寅时就起了床,进了厨房,狄禹祥睡了半会,感觉怀里没人不自在,就也干脆起了身,在厨房外面的亭子里让下人挂上了灯笼,煮起了茶醒脑,看起了书。 萧玉珠见他这都要跟着来,煮了碗酒酿出来端给他喝,与他道,“就不安生在床上多睡会,这么冷的天呆在外头,冻着了如何是好?” “睡不着了,”狄禹祥摇摇头,“我这也是心里头有事,二郎他们的事,我这几日还在想着,你去忙你的,我坐着想会。” 萧玉珠摇摇头,替他紧了紧身上的披氅,探得他的额头是温热的,就不再言语,回了厨房做菜。 今日为兄嫂做的菜都是费时间的,她暂也放不了那么多心思到他身上,只能稍稍挪开那么一会。 萧府那边,萧元通也是早早起了,等到一家人用膳,儿媳跟他说明日就请长南他们过来,他笑得合不拢嘴,朝媳妇道了好几声“好孩子”。 萧知远给老父亲剥鸡蛋,父亲爱吃白,他就把白的剥到他碗里,蛋黄扔自个儿嘴里,侍候完老爹,就给媳妇夹青菜,这时嘴里的蛋黄也咽了下,就对他老爹道,“明个儿就全给带回来了,您看看长南他们哪个得您欢心,私下跟我说一句,我把人给留下陪您。” “夫君……”暮小小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朝公公笑颜道,“爹哪个都喜欢,都最得爹欢心,我看把长南他们都留下来陪爹几天,改日给妹妹送回去就是。” 萧元通一听,犹豫了一下,心里极其愿意,但还是看向了儿子,过问他的意思。 萧知远有那么一会哑口无言,他还想只留一两位陪老父,媳妇倒好,全要了。 “妹妹要是得空,也可以在家多住几日,”暮小小把下人送过来的燕窝打开闻了闻味,这才放到公爹面前,朝他笑着道,“要是能住下来,咱们一家可算是全团圆,就当是过了个晚年了。” “咳咳……”见她连妹妹都要留了,萧知远咳嗽了起来,又瞧得她媚眼含笑向他看来,当下就决定不为妹夫说什么话了。 要是让她把妹妹留下了也好,反正他也是乐意至极的。 萧元通毕竟不是糊涂之人,知道儿媳这是为的孝顺他,他心中也极想女儿带着外孙们在家住两天,但他也知,女儿是狄府的主母,现眼下两个弟弟带着弟媳住了进来,她怎么可能离得开府里,明日能上门一趟,就已是媳妇为他这个老父亲着想了,于是他朝媳妇道,“明日能来一趟就好了,她家里忙,就让她好好忙罢,忙完了再回娘家住,到时也能让她也陪会你。” 暮小小“诶”了一声,柔声道,“妹妹留不得,那就留外甥们住几天罢,左右她跟妹夫这段时日都忙,我们带几天,让他们空了再接回去,也是好的,您说是不?” 萧元通听了看了儿子一眼,见他点头,他朝儿媳说,“这个让知远跟妹夫去开口,你说呢?” 这种留人的事,还是儿子开口的好,儿媳不知道,狄家女婿是个把家里人看得最要紧的,轻易不让家人离了他的眼,可不好要人。 “好,听爹的。”对这个和蔼可亲的公爹,暮小小向来是百依百顺,不曾违逆过丝毫。 ** 得知兄嫂的马车快要进东门,萧玉珠就带着长南他们跟在了夫君的身后,去门口迎人。 一家六口站在门前,没等多久,巷子边就响起了马蹄声,萧玉珠有些紧张,还拉了拉身前夫君的袖子。 狄禹祥回头,见她水汪汪的美目带着紧张,他神情一柔,轻声安抚道,“没事,我在呢。” 他在着,她是哭是笑,都有他陪着。 萧玉珠一听,鼻子一酸,轻轻地点了下头。 等马车一到,兄长扶着嫂子下来的时候,萧玉珠忙上了前去,在狄禹祥给兄嫂作揖的时候她也忙道了万福,眼睛直往嫂子脸上看去。 只仔细的一眼,她就瞧得呆了――本就美若天仙的嫂嫂,现下站在一脸伤疤的兄长面前,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奇了。 仙女配恶兽,也不过如此了。 她还听说是嫂子亲手选的兄长作为夫婿,以前只光听,萧玉珠还觉得兄长不是那么不配暮家的姑娘,毕竟他是能干的,可亲眼见到后,她只能想嫂嫂确实是具有一双明亮得就像星光,能看透人本质的慧眼。 若不是如此,她怎可能选了外表这般与她不配的哥哥? “妹妹……”见萧玉珠一脸迟疑,睁着一双惊艳的美目看着她,暮小小笑了,上前去扶了那道了万福还没有起身的小姑子。 “嫂嫂,”萧玉珠吞了吞口水,她脖子上管用了很多年的脑袋这些有点不太管用了,她小声地直言道,“哥哥对你好不好?” “咦?”暮小小愣了一下,有点没明了小姑子这有些突兀的话。 “若是不好,你告诉爹,让爹告诉娘去……”萧玉珠很认真地道,“哥哥若是没良心,对你不好,娘会在地底下罚他的,你信我。” 萧玉珠在兄长下了马车,返身往车里扶嫂子下来那一会,从嫂子看向兄长的那一眼里透出来的笑意,就看出了她这个嫂子是真对兄长有真感情的。 一个女人是不是喜欢一个男人,从她的眼睛和行为里完全看出来。 而她从嫂子的眼里,看出了其对兄长的倾心,而这么喜爱倾心她兄长的一个人,萧玉珠愿意把她自认为能管得到兄长的法宝祭出来。 萧玉珠说得很认真,暮小小在一愣之后笑了起来,她对这个小姑子本有爱屋及乌的感情,又因觉得她对家人一片赤诚之心是她最为喜欢的,可在听完这句话后,对这个小姑子的喜爱又多了那么一两分…… 这兄妹俩,还真真都是最会说话,最会讨人欢心的人,不愧是为亲兄妹。 148、最新更新 妹妹说得小声,但站在身侧的萧知远已是听到了,他皱眉瞥了妹妹和笑得一脸明媚的妻子,摇摇头,转头对妹夫道,“怎地这心性越长越回去了?” 话说得都像小孩子。 “好得很呢,你哥哥好,你也好。”暮小小是真喜欢这个小姑子,公爹与夫君一直对她放心不下,那般记挂着她确是不无原因的。 “嫂嫂,这是长南,长生,生息,长福……”萧玉珠朝她感激一笑,忙叫了孩子们过来,给舅父舅母见礼。 长南领着弟弟们见过礼,长南已是能帮父亲待客的小男儿了,已知男女有别,所以叫过舅母之后就带着弟弟们站到了舅父那边去,长生他们也乖,听先前母亲叮嘱他们的话,只要有大哥在,就跟着大哥走,只有长福站着不动,抬着小脸,睁着乌黑的眼眸看着眼前的仙女,道,“仙子舅母,你要带长福回仙岛么?” 自认为自己是小仙君的长福天真地问出了话,就算听习惯了儿子天马行空的童言童语,萧玉珠这时还是有点啼笑皆非,她抱着小儿起来,跟一脸兴味盎然看着长福的嫂子解释道,“婆子们说他是蓬莱仙岛掉现凡间的小仙君,他认为你是大仙女,是要带他回仙岛去了。” 长福这时害羞了起来,他伸出手抱着母亲的头,朝那跟他微笑的大仙女害羞地道,“我能带我爹娘和哥哥们一起回去吗?” 他是真对自己是小仙君的事深信不疑。 暮小小笑出声来,朝他伸手,“给舅母抱抱再说……” 长福看了母亲一眼,得了她应允,欣然地把小手伸向了舅母…… 萧知远在一旁听着挑了下眉,撇头朝狄禹祥道,“你这媳妇儿子可真是养得好,都养成一样了。” 这都全成不谙世事的小孩了。 狄禹祥也不知舅兄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只好微笑不语,摆了手势,让舅兄先进门,迎了兄嫂进去。 暮小小一路跟小长福聊得热火朝天,直到进了主堂屋入座,狄家的二郎三郎带着媳妇来与他们见礼,这才舍不得地把长福暂时还给了他们娘亲。 等给二郎三郎他们见过礼,打赏完见面礼,暮小小低下头,略偏了偏身子,朝自个儿夫君道,“把小长福给爹和我带回去,我欢喜他得紧。” 萧知远好笑地翘了下嘴角,朝她点了下头。 夫妻悄声说了两句话,那厢萧玉珠叫了婆子在茶室里摆好了茶具,回来说让兄嫂去茶室喝茶,还可吃点她亲手做的南方糕点。 “是玉珠一早起来做的,大兄和嫂子去用点罢。”狄禹祥朝兄嫂请道。 “好,就去。”暮小小微笑着摇了头,朝被母亲牵着的手小长福笑着道,“来,小仙君,来舅母这……” 萧玉珠把孩子牵了过去放到她手中,笑着道,“长福是幺儿,有哥哥们保护,他爹和我又爱惜了他点,所以长大了还是有点爱撒娇,是不是,长福?” 长福害羞地点了下头。 萧玉珠笑着接道,“还望舅母莫嫌弃我们长福,是不是,长福?” 长福红着脸点了点头,朝舅母躬着小身子,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道,“还望舅母莫嫌弃……” “我的天,”暮小小已经叹出声,一股脑地抱孩子抱到了手里,“怎么这么招人疼?妹妹,这是你教的?” 萧知远见了也怔了一下,问站在身边的妹夫,“她教的?” “长福她带的多。”狄禹祥也是好笑,他也是对七分肖似妻子的幼子舍不得下狠心,所以就是长生长息这两个大他没一会的兄长们必要做到的事情,他倒不是很为难他,他想学就学,不想学也罢,让他跟着母亲玩玩闹闹,自自在在。 他也是存了长福一辈子呆在他们夫妻身边,他们护他一辈子的心的。 “长福乖,听话。”长息这时出了声,跟舅母认真地解释长福为何招人疼的原因。 暮小小当下就叹道,“原来如此。” 一行人这就去了布置好茶室,狄禹祥在出门的时候朝二弟点了下头,示意他们夫妻接手忙府中接下来的事。 他们一走,陈芙蓉也是不无羡慕地道,“嫂嫂教的真好,长福比我们小郎们可会说话多了。” 曾倩倩抱着被裹成了一个小袄包的女儿,一直很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说话,心神皆半放在袖中那支萧家嫂子给她当见面礼的凤衩上,等人一走,她走到自家夫君身边,拿出凤钗示意他看,小声地道,“你看是不是红碧玉?” 狄禹林已接过钗子,仔细看了一会,点了头,“应是。” 曾倩倩咬了咬嘴,好一会才道,“真舍得……” 这红碧玉是传说中的药玉,传说常年用来泡水喝能延年益寿,一小块就价值万金,没想到,萧家嫂子竟用来做成钗子,当成了她们的见面礼…… 狄禹鑫与陈芙蓉离他们不远,听到他们说的话,转手把见面礼的盒子交给了奶娘保管的陈芙蓉心猛地一跳,忙着急地朝她奶娘看去,那老婆子带着小郎他们也离得不远,她也是听到了这话,见宝贝小姐朝她看来,她把小郎们一扔,颤抖着脚去找刚刚捧着礼盒放回屋去放的丫环去了。 “我的也是红色的玉,玉看着跟三弟妹的一样,就是凤头的样子不太相同……”陈芙蓉有些着急地看向狄禹鑫,“玉应是一样的罢?” “应是一样。”狄禹鑫淡定地点了下头,暮家出来的萧家嫂子,岂会做厚此薄彼之事。 “还是你眼毒……”陈芙蓉朝曾倩倩不禁说了这么一句,她只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根本没看出什么来,没料曾倩倩却是看出了。 曾倩倩笑了笑,想了一下,又不敢戴二嫂给的高帽子,吞吞吐吐地道,“我先前只是觉得像,后来一想按萧家大嫂的出身,想来也是给得出的,这才敢想了起来……” 如果不是想到萧家嫂子的亲姐姐是皇后,她哪敢想那是块红碧玉。 见两妯娌都魂不舍守了,手中还握着手本的狄禹鑫摇了摇头,跟陈芙蓉道,“我带小郎他们去识字,你带着三弟妹顾着府里的事,厨房那也看着点,等会摆饭的时候别让嫂子还出来跟你们说,你们先把饭摆好。” 说罢,他带着儿子们和弟弟走了。 出得门去,狄禹鑫朝三弟叹了口气,“弟妹从小见多了奇珍异宝,识得的东西多,你帮我跟她说个话,这方面以后跟她二嫂多讲点,免得她二嫂以后见着了玉壁能把其当石头,说出去贻笑大方。” “嗯。”狄禹林点了点头,抱着其中一个小侄儿的他一脸若有所思,随后跟二哥道,“二哥,你知道了兄长这几天老跟我们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狄禹鑫顿了一下,“勿忘初心这句吗?” 狄禹林点了点头。 抱着另一幼子的狄禹鑫当下停了步子,想了一下,也是完全明了了兄长一直跟他们重复这句话的意思,富贵迷人眼,他们家已跟过去是天差地别了,如果不记初心,不记得他们本来的样子,在权势地位面前,他们很容易迷失自己的罢? “再涛天的富贵,不是我们的就不是我们的,我们要做的一直都是自己要做的事,脚踏实地做出来了得到的,才是自己的……”狄禹鑫点了头,跟三弟道,“我现在是这么理解兄长的意思的,你也是,要记得本心,别忘了爹娘为了你我,甘愿承受离别之苦。” 狄禹林闻言不禁黯然,抱着侄儿往书房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他当然不想辜负父母和兄长的苦心一片。 ** 这厢茶室,一家人其乐融融,萧玉珠在一角专心烹茶,暮小小已跟长福热切地说起了话来,那厢萧知远在考校长南的功课,间或与妹妹聊几句话。 “舅母吃一个……”说了一会话,狄长福吃起了糖,他先给暮小小喂了一个母亲做的小奶糕,然后塞了一个到自己手里,“长福也吃一个……” 说罢,小手抓了三个,跑到端正地跪坐着听舅父讲学问的兄长们面前,见他们不动,用眼睛示意他走,他连一个人嘴里塞了一个,忙跑回到母亲身边,跪坐到母亲身边,拉着她的衣袖问,“娘亲,长福要不要听?” 看着他乖巧的小脸,萧玉珠想了想,温柔地笑着道,“长福想不想听呢?” 长福想了一会,点了点头,道,“长福想跟哥哥们听一会,再来陪舅母玩。” “那长福先去跟舅母说一声,告个退好么?”萧玉珠弯下腰,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 长福忙去跟暮小小告了个退,“舅母,我去陪哥哥,等会来陪你,好不好?” “好。”暮小小失笑,忍不住像之前小姑子摸他那样摸了下他的头发。 等长福走到哥哥们身边,学着他们那样规规矩矩地跪坐下后,她不由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她嫁进萧家已有两三年了,可惜肚子一直还没有好消息,公爹与萧郎都认为是他以前受了太多伤的缘故,所以他一直按着她娘家里给他的药方子天天吃着苦药…… 暮小小心想,过阵子,她还是把父亲请出山来,亲自再为他探脉下药,他想要一个孩子,她也是想为他生一个孩子,他们真该有个孩子了。 公爹不说,但她知道他也是盼了许久了。 “嫂嫂……”萧玉珠这时叫了暮小小一声,递了杯红茶与她,微笑道,“您尝尝。” “温茶?甚好。”暮小小一看是红茶,不由赞道了一声。 “这是大冕那边产的红茶,与冈山种不同,嫂嫂尝尝。” “诶。” 这厢萧玉珠把煮好的绿茶端到了兄长讲学的那边,得来兄长对她温柔的一笑后,她嘴边的笑意就更明显了。 午膳暮小小和萧玉珠也上了桌,与萧知远和狄禹祥和孩子们共了一桌,饭桌上的菜,有五六样菜是萧玉珠做的,萧知远尝到一道,都能准确无误地指出哪道是她亲手做的,暮小小全尝了一遍,也没觉察哪样差别甚大,就拿着眼睛不断地看萧知远。 “不只我能,他也能。”萧知远拿筷子隔空点了点狄禹祥。 暮小小好奇看过去。 狄禹祥笑着点了下头,“吃得久了就知道了,珠珠做菜自有她的味道。” “嗯嗯,娘亲的味道是好吃。”长福吃了一口长南塞进他口里的鸡肉,用沾满了油的小油嘴,大声地道。 “呵。”萧知远笑了起来,隔空对着小外甥道,“吃了你也长点个子,小豆丁长不大,以后就要比哥哥们矮好多了。” “哦。”长福当下愧疚地缩了缩脑袋,虽然爹娘和哥哥们说他个子也会长得像他们一样高,但他现在与哥哥们不一样,这还是让他挺不安的。 暮小小看小外甥都低下了头,美目一眨,夹了根大鸡腿放到了萧知远碗里。 萧知远一看,这是媳妇在用鸡腿塞他的嘴让他闭嘴呢,于是摸摸鼻子,也就不再跟外甥们说玩笑话了。 第二日,狄禹祥也是一过早膳,就带了萧玉珠和孩子们去萧府。 现在的萧府离宫门很近,是原本的王候府,后那王候家出事,一家人搬离了府,这府邸就让轩孝王代萧知远出面弄了下来,与没去自己封地,住在京中的轩孝王为邻。 轩孝王一直没有成亲,他看中的也是暮家姑娘,可怜暮家不把姑娘嫁给他,他阻着那姑娘的婚事暮家人也不松口,宁可把姑娘养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不愿意嫁给他当王妃,轩孝王无法,后来只好打知远兄娶的暮家姑娘的主意,希望她给他说说情,或者出点有用的主意。 至于他皇兄娶的那位皇后娘娘,那个是块攻不破的铁板,从娘娘那,谁也别想得暮家的好。 但知远兄家里的这个,看着可好说话,可时日一久,轩孝王也没从她口里得句他想要的准话,这才发现暮家的姑娘都是一个样,外表再柔弱美艳,其实都是一样的铁石心肠。 狄禹祥一家到的时候,发现轩孝小王爷也在,一家人又跟王爷见了礼。 暮小小带着屁股后面跟了串孩子的公爹和妹妹回了后院,见公爹的肩膀立马松了下来,与长南他们到他屋里去要他给他们的礼物去了,她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与萧玉珠道,“爹就是不太喜欢见外人,要到家人面前他才放松得下来。” “是。”萧玉珠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 可惜他们兄妹俩,现在谁也无法带老父去过看日出日落,任云卷云舒的田园生活。 “去我那里坐一坐。”暮小小牵了她的手。 “诶。”萧玉珠不由朝她一笑。 到了兄嫂的院子,萧玉珠左右看了看,看到当初她离开京时还只见湖面的亭阁,现在四周已经密布绿叶青草,小湖中间竟还有好几对天鹅在戏水…… 这还真是个小仙境,听说嫂子在暮山单独住的地方,比这还要大上数倍…… “过来罢,”暮小小牵了她走上了架在水面上的长廊,笑着与她道,“我做的点心没你的好吃,但我煮的酒酿丸子却是一绝,爹和你兄长都喜爱用一点,今日你也尝尝。” 149、最新更新 萧玉珠这次来,把为父兄和嫂子求来的,让行隐寺主持诵经百日加持过的两面玉观音,一面玉佛交给了家人。 她一共求了十块,夫君和孩子们五块,公婆两块,父兄与嫂子三块,主持道她心太大,但看在她给家人求了,唯独落了自己的份上,还是把这事揽在了身上,百日焚香诵经之后,主持就闭关不见客了,萧玉珠走之前去了庙里,都没见到人,副主持说大师说他去佛祖面前面壁思过去了,至少得三年才出关。 萧玉珠说这是请大师加持过的,这是她的一点心意,萧元通听后,当即就戴上了,萧知远不信鬼神,但看父亲看他,也当即就戴上了,暮小小早在家公戴上之后就亲手把玉佛套在了脖子上,其速度比那为人兄长的还要快。 萧知远开口说了要留下长南他们住几日,萧玉珠有些犹豫,但见狄禹祥一口答应了下来后,她就没再多想了。 这事,只要她夫君应了就好。 “长南他们都由他们外祖带过,我也想让他们多陪陪岳父大人,代我们尽尽孝心。”狄禹祥朝舅兄说了一句,又朝萧元通道,“爹,您看如何?” 萧元通犹豫了一下,朝狄禹祥试探地问道,“那我留下几日,过几天就让知远把孩子们给你们送回去?” “爹若是不嫌长南他们皮,多留几日也无妨。”狄禹祥这次特别大方。 萧知远伸出长手大力地拍了下他的肩,大赞他识相。 把孩子们留在了萧府,狄禹祥总算是把妻子带了回去,说实话他是有些怕舅兄不管三七二十一,连他媳妇都要留下。 舅兄那人,连在皇上都敢说浑话,这世上怕当真没有他怕做的事。 回去的路上,狄禹祥把头靠在车壁上,手抱着妻子的腰,把人抱到怀里闭目养神了一会,突然开口朝怀里昏昏欲睡的妻子说道,“最近不太平,你要注意点。” 萧玉珠一听不太平,睡意全无,慢慢睁开了眼,沉默了半晌问,“是二郎他们春闱的事,还是?” “是大兄的事。” 萧玉珠偏过头去看他。 “大嫂无孕,有好事之人要把女儿送给大兄作妾,大嫂把那家人的儿子打折了腿。” “那家是哪家?” “异姓王左家,左王爷,打断腿的是左家的大世子。”狄禹祥轻叹了口气,“这是昨晚发生的事,没说给你听,是怕坏了你今日见父兄的心情。” 萧玉珠当下就皱起了眉,许久才淡淡道,“大嫂今天还对我笑了大半天呢,她是个经得住事的,左家再大,也没皇后娘娘大,没有暮家大罢?” “圣上已过四十了,宫中要立太子了,宫中左妃生的皇子已有十七,而皇后生的,才八岁……”狄禹祥低声在她耳边大,“左家这时候发动,不是无因的。” 萧玉珠在他怀中直起了身,神色凝重了起来。 “外边的事,大兄不想让爹知道,所以这两天就会借让他带长南他们出去玩的借口,让他带孩子们去别庄住段时日,”狄禹祥见她僵了身体,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腰,道,“你我正好也要忙着二郎他们的事,就让长南他们跟外祖处一段时日,你看如何?” 萧玉珠点了头,“好。” 随即她看着他又道,“左家的人想左妃的儿子当太子?” 狄禹祥拦了她的嘴,“嘘”了一声,示意她别把话说得那么白。 萧玉珠闭了闭眼,沉了沉心神,睁开眼里,嘴里的声音小了,“那皇上的意思呢?” “这个尚且不知,兄长未与我明说过。”狄禹祥淡淡地道,过了一会,他低声朝妻子继续解释道,“皇后当初不是很愿意嫁给皇上,就是孩子,生得也晚了些,皇上这十年是偏宠于她,但十来年前,他也偏宠过左妃,圣心难测,皇上是怎么想的,我们也猜不出来,这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我们也只能看大兄那边的意思了。” “左家儿子这事,会闹到皇上那边去罢?” “已经闹上去了,”狄禹祥说到这轻叹了口气,“宫里上午已经有人去我们府里去过了,让我明日上朝。” “嫂嫂打折了人的腿,是想……”萧玉珠暂猜不透,也懒于去猜,干脆问了他。 “暮家人行事就是如此,皇上的意思我们不明白,但暮家的意思是,不太想九皇子当太子。”狄禹祥看着妻子,眼睛一眨不眨。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妻子倒喝了口气,一脸惊炸地看着他。 狄禹祥无奈地道,“我听兄长与轩孝王和我说的时候,我也惊了。” 暮家人,真是――太与众不同了,皇后居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 “可那是皇子,不是暮家人,这……”萧玉珠脑子转过弯来,就觉得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太子谁当谁不当,皆是皇上的意思,就是不当,也不是暮家说了算的罢? “左家这次又得罪了大嫂,看样子大嫂一点也不怕,想必有所依仗,这事接下来怎么办,只能看形势了。”狄禹祥拍拍她冷了下来的脸,哄着她道,“别想得太严重了,兄嫂不是寻常人,处事自有他们的法子。” 萧玉珠点点头,但拢紧的眉头一时之间也没有松下来。 嫂子此举,是想激怒皇上,逼皇上不立九皇子为太子? ** 不到寅时,暮小小送了公爹和半梦亲醒的是外甥们上了马车,看着乐呵呵的公爹带着孩子们离去,她一直看着大门,久久无语。 良久,她眼眶含着水意,看着那马车消失的那头道,“萧郎,我觉得爹什么都知道,只是我们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装不知道,不想让我们为难罢了。” “嗯。”萧知远摸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往里走,那本有些戾气的脸因沉默变得深沉无比。 “对不起。”暮小小哑着声音道了一句。 “何来的对不起?”萧知远反问了一句,摇头道,“永远都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是我媳妇,我不用我的媳妇跟我说对不起。” 说罢,两人回了屋穿衣,萧知远要上朝,暮小小则要过了辰时才进宫。 辰时过后,暮小小进了凤仪宫,暮皇后见到她,挥退了下人,没坐上座,挑了把寻常椅子坐下,招呼了小妹妹坐到了她身边。 “二姐,九皇子呢?”暮小小坐下就问。 “听了你前天干的好事,跟他父皇替他小姨母求情去了,这两天都没怎么来见我。”暮皇后一脸淡然。 暮皇后是个不爱笑的,生性淡薄,别人急得火烧眉毛的事,她一点也不着急,尤其年岁一大,还爱看起了热闹,所以听小妹妹打断了左家大世子的腿,儿子都急得哭了,她倒还挺愿意看到皇上到她面前来吼几句。 暮小小生得晚,是父母的老来女,刚记事,她这个二姐就进宫当了皇后,两姐妹处的时间不多,但二姐的性子全暮山的暮家人都刻骨铭心,她听那个二姐十岁时院子失火,二姐赤着脚悠哉游哉抱着她的书卷从火海里慢慢走出来的故事听过了太多次,自家人自然比谁都知道她这二姐的性子,她也没想她二姐能为这事着急,但见她还想看好戏的表情,暮小小还是不禁发哂。 她忍了忍,随即还是劝道,“您就别让皇上跟您吵架了……” “我这也是为他好,大臣那发不了的火,到我这发了,还省得憋出病来了。”暮皇后淡淡地说,随即看着妹妹道,“内务府送来了不少春季的贡品,你去挑挑,看哪样喜欢就带回去。” “您叫我来就为这事?”暮小小哭笑不得。 “还能有什么事?”暮皇后想了想,又道,“那腿,打得好,依我看,左家这也不像样,好好的王公之家,把女儿送给别人当妾,知道的还能当他们是王公贵族,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贫穷人家把女儿卖出去求个饱饭的,左家要是真这么穷,你以后也别打断人家的腿了,省得还要人家家里费钱医治,你就给人家家里打发点赏钱打发了人走,就当是做好心事了。” 暮小小憋住,没笑出声来。 他们家,大姐是一言不合必出手收拾人家的,而二姐是个不出言则已,出言就能把人气死的,她自小以大姐为榜样,二姐离得远,她的本事倒真没学着几分。 想来也是有些遗憾,要是真学着了,省得她还费手脚了。 文乐帝手牵着爱子进皇后的宫殿,没让宫人出声传他来了,一进门就听了皇后最后一段话,听完她也看到了他,还朝他招手道,“来了?” 文乐帝顿感有气无处发,见到暮小小连忙起身给他行礼,他愣是当没看见,冷着脸上了上座。 宫女送完茶,就赶紧退出去了,生怕皇帝生气砸茶杯,砸得他们心猛跳。 暮皇后先没出声,见皇帝坐上位置后只顾低头喝茶,她也没在意,朝暮小小淡道,“也好,让我看看你这定功学得如何。” “母后……”九皇子见他父皇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了,忙叫了母亲一声,哀求地看着她,求她可别火上浇油,说几句他父皇想听的话罢。 暮小小维持着道着福礼的姿势不变,朝九皇子朝她看来,她也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这点小为难在她眼里,一点事也不算。 九皇子见小姨母也是如此,在心里大叫了一声“这就是暮家人”,然后一脸沮丧地站了在一边,自认这事他是管不了了。 别的皇兄皇弟都为争太子争破了头,换到他这里,为了不让他当太子,他母后都想要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了,差点没把他父皇真给气死。 母后不是说笑的,父皇也是真生气,现在小姨母跟外祖家的人都来搀一脚,九皇子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了,这可不是以往父皇大发几顿雷霆大火就可解决的事了。 ** 萧玉珠听说自家嫂子在宫里受了刁难昏倒,却最终被太医诊出有孕的消息后,她是又欢喜又不安,顾不上她家大郎出门还未回来,就叫下人套了马车,她要去萧府一趟。 “大嫂,给带上罢。”曾倩倩听说大嫂要去看望萧家嫂子,忙从带的物件里捧出两根老参出来,一脸相求地看着萧玉珠。 “这个萧家府里不缺,你收着,回头你用得着的地方多得是。”萧玉珠没要,与她温和地道,“我先去看看,回头要是我嫂子方便,我带芙蓉和你过去看望下她,你看如何?” “这自然是极好。”曾倩倩大喜。 这时陈芙蓉过来了,给的是安胎的方子,交与萧玉珠道,“大嫂,我知道这种方子萧家嫂子那多得是,不过这个是我娘家祖传下来的养胎方子,有一定的用处,不管萧大嫂能不能用,您先替我送去罢。” 萧玉珠看着陈芙蓉的脸色一柔,“多谢你,二弟妹,你有心了。” 话毕,郑管事过来说马车套好了,护卫也到齐了,让萧玉珠过去。 萧玉珠走后,曾倩倩瞪了这次得了好的陈芙蓉一眼,“你懂这么多,我有什么好教你的?” 说罢扭头就走,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教二嫂辩识奇珍异宝了。 陈芙蓉见她扭头就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进了京,心眼还是小得跟针一样,还以后要出门跟着我们小三叔立府呢,这就心眼,别坏了我们家小三叔的家才是。” “你说什么?”曾倩倩一听,转过头来,一脸跟陈芙蓉扛上了的神情。 这边妯娌俩在府里大嫂走后,飞快就吵上了她们来京后的第一架,而萧玉珠不安地坐在马车上,小半个时辰后才到萧府,刚进府走到快及内院的门之时,就听里面兄长在扯着喉咙喊话,她以为出了什么事,步子都快了,但几句话后,她从兄长的声音里听出了狂喜,她那跳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慢慢回到了原地。 快到门口,她先看到的是自家夫君站在门边,不由讶异,“你来了?” 狄禹祥握着了她的手臂,朝她点头,“下朝后就跟兄长在一块,得信后就随兄长一块来了,有人给你报喜信了?” “是,嫂子没事罢?”萧玉珠问这话的时候,才知自己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大医说没事,就是嫂子身子疲劳了点,这段时日要歇足才行。” “孩子没事?” “没事。” “几月了?” “一月出头一点。” “那就好。”萧玉珠刚松了口气,就听到了里面兄长的喊声又传了出来,连粗话都说了出来,萧玉珠听兄长在喊着要给今天来的大夫都赏一百两的赏钱,好好打赏人的话,让他连续几句“老子有儿子了”的粗话把为嫂子建的小仙境意境给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咳。”狄禹祥也看到湖中的仙鹤因大兄那狂喜的喊叫拍闪拍闪地拍起了翅膀往高空飞去,不由轻咳了一声。 萧玉珠也是头一歪,把头靠在了狄禹祥的肩上,这时的她也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就她嫂嫂那样的天外飞仙,居然真的要为她兄长这样的粗鲁人生孩子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但她嘴边的笑意慢慢延开,随即,笑意蔓延到了她的眼角眉梢,让她整个人都鲜活动人了起来。 150、最新更新 里头随即静了下来,萧玉珠站直了身,朝他微笑道,“我进去看看。” 狄禹祥颔首,“去罢,我在这等你。” 萧玉珠看了看后面的小亭,“你去亭子里坐一会,外边有些风,小心着凉了。” 狄禹祥目光柔和,“知道了。” “我很快就回来。” 萧玉珠说过话,提步进了内院,兄嫂的院子。 萧知远跟大夫说过话,正守在暮小小床边,见到她来,眉眼因喜悦都是跳跃的,“珠珠,你快来。” 萧玉珠忍不想笑,给兄嫂轻福了一礼,走到了眼睛有点离不开兄长脸上的嫂子面前。 “嫂嫂。” “嗯。”暮小小轻应了一声,但朝她伸出了手,把夫君赶出,让小姑子坐到床边,嘴边笑意不断,“吓着你了罢?” 萧玉珠没点头也没摇头,笑道,“现下就放心了。” “以后不去宫里了,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跟皇上说去。”萧知远摸着媳妇的头,眼里有着深沉的疼爱。 “知道了,这段时间我不进宫去,皇后姐姐那,她暂也不会找我进去,已经嘱了我让我好好在家养胎了。”暮小小说道,知道眼下天大地大,没有养胎的事大。 “左家那,你就放心好了,明天我把左王爷的腿也打断去。”萧知远笑嘻嘻地说,让人一时之间不知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说真的。 暮小小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但看到小姑子眼睛微微瞪大后,就知口无遮拦的人吓住了他们这谨小慎微成性的妹妹了。 “他说笑的,”暮小小拍了拍她的笑,安抚她道,“你也知道你哥哥这嘴。” 萧玉珠勉强一笑,她回过神后也知道兄长不会打断左王爷的腿,但绝不会让人好过就是。 他们小时候就是如此,府里的人谁给家里人脸色看了,他会气得说要收拾人家,最后不会收拾人家,但却是不放过做些给人造成小麻烦的事。 “你看你……”暮小小忍不住说了萧知远一句。 萧知远一笑,轻拍了下妹妹的后脑勺,低头与她道,“别小心眼,哥哥没得罪你,你陪嫂子说会话,我出门招呼妹夫去。” 说罢,抬眼看了妻子一眼,见她朝他微颔了下首,这才提步出了门去。 萧玉珠小心地往上提了提嫂子身上滑下来的丝被,又轻碰了下嫂子的手,感觉温热后,心下也轻松了些。 人千好万好不如身体好,只要这个无碍,别的事都可慢慢解决。 屋子静下来的这一会,暮小小也从她这个小姑子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有条不紊的沉静,心下再度了然,她受人偏爱是不无道理的。 “嫂嫂。”见嫂子嘴边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她,萧玉珠也微笑着叫了她一声。 “看着你,不好的都变好起来了,”暮小小拉着她的手,轻声笑叹了一声,“难怪你家夫郎看你看得紧。” 嫂子这是在与她调笑?萧玉珠见她还朝她眨眼,不由好笑了起来,她轻笑了几声,顿了一下,与暮小小道,“嫂子,爹那,已经派人去告知了吗?” 暮小小点点头,“你兄长已经差人去了。” 说到这,她想了想,拍了拍小姑子的手,示意她别担心后面的事,“让他再住几日,顶多再过十天半月,就接他回来。” 她肚中的孩子,不管是是男是女,都是公婆的第一个长孙,公爹自然是想呆在家中看着,这点暮小小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想与左家的事暂告一个段落后,才把老父亲给接回来,省得有不中听的闲言碎语传到他耳朵里去。 老父亲怕他们为他太费心,不想打扰他们,是个难受了只会忍的,暮小小跟其夫郎一样,不想让他老了还要不好过。 “这样啊。”萧玉珠释然一笑,“那就好。” 说完,略不好意思一笑,“爹应该高兴得很。” 暮小小轻声道,“我知道,与左家的事,那是我姐姐在与皇上博奕,神仙打架,凡人在一边看热闹就是,你无需担心,左家耐何不了我们什么。” 博奕?萧玉珠没问出话来,但眼睛里透露出了好奇。 看着她好奇的脸,暮小小笑了,往门边看了看,候在门边的大丫环青花见状退出了门边,轻轻掩上了门。 萧玉珠也回过了头去,看到门关上。 再回过头来,就见嫂子在朝她笑,轻声与她道,“这次是要我姐姐要收拾左家,左家先撞上来,那是自己找死,你放心,我姐姐想做成的事,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你就好好在边上看热闹就是,这次你们回了京中,回得也恰恰好,能看很大一场热闹呢。” 见嫂子说得笑意吟吟,轻描淡写,萧玉珠却是听了个心惊肉跳,心里很明白这等事不会有她嫂子跟她说得这般轻飘飘。 暮家人确实不想有他们家一半血脉的九皇子当太子,因为这也与暮家人涉政了一样,有违老祖宗誓言,而她二姐觉得皇帝的儿子太多了,有野心的太多,心思过于狠毒的太多,她性情温和的儿子在这群人里,无疑置身于在豺狼虎豹当中,所以,如果不把这些豺狼虎豹只只都灭了,她不会让她的儿子当那只出头鸟。 九皇子是皇上向她姐姐求来的皇子,是他恋慕她多年终于得下的儿子,还是唯一的一个,皇上自然是想立他们的这个儿子当太子,想先立了太子,然后看着形势再逐步解决,可她二姐却不依,宁肯让别的皇子先当太子先成箭耙子,也不愿意她儿子先上去遭殃。 如果皇上在四周虎视眈眈,大皇子二皇子都已及冠,正是野心勃勃之际的时候,非要推幼子上位,那她皇后也不想当了,带着儿子去当尼姑,也比儿子没了强。 暮家女子世代以来,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决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次皇上若是不按她皇后姐姐的心意解决完朝她先挑畔的左妃,他们大易国说不定可真要有位在宫中削发为尼的皇后了。 这等石破天惊的事,饶是她也是暮家女,暮小小也觉得她承受不来,所以也希望这次神仙打架早点让姐姐胜了归终,她还想好好安胎。 当然这些辛秘之事,她不便与萧玉珠说,不过她笑容里的笃定还是让她这个小姑子慢慢冷静了下来,最后朝她安然一笑。 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当下,暮小小不由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这兄妹俩,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成人的,公爹可是个老实人,可他们兄妹一个赛一个的老练沉稳,心思慎密,跟公爹一点都不像。 ** 夫妻俩回了府,回到府里,萧玉珠听区婆子说了二弟妹跟三弟妹在院子里打了一架的事,她听完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问了老婆子一句,“什么?” “二夫人跟三夫人,在院子里拳打脚踢了一场,二夫人的绸衣破了,三夫人的头发乱了……”知道她不信,区老婆子面无表情地又着重把这些字眼念了一遍,看到大夫人听得眼皮直跳,她满意地低头,退了两步,等着吩咐。 狄禹祥本站在那等着妻子一同回屋,听到这,他拿手中扇子轻敲了一记脑袋,也不管先前是在等人了,当下就提了步子就走。 他可不想管这等闲事。 他刚溜了几步,就见他二弟三弟一脸羞愧地躬身候在前往内院的路前,见到他来,都拱手一揖到底,不敢抬头看他。 “好了,”狄禹祥上前拉了他们起来,朝他们淡道,“这等事,让你们大嫂去办,你我都不需去管。” “我还以为芙蓉已经……”狄禹鑫说到这,实在没脸说下去了,扭头大叹了口气,无颜见人。 都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跟弟妹打架,这等事要是传到淮安老家族里去,他这辈子连族人都不敢见了,连见父母都羞愧难当。 狄禹林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时他嘴边跟长兄有些肖似的笑也是挂不住了,他也是张了好几次嘴,最终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落了个哑口无言,也随着二哥长长地大叹了口气,沮丧地低着头,拿他那个只要被激怒,就会像只野猫那样乱无章法的妻子无法。 自她嫁进来,除了对爹娘亲百依百顺,毕恭毕敬外,他就没见过她跟二嫂和四弟妹哪日亲热过,来京的船上,她安安份份的跟二嫂没有什么嫌扯,他还欣悦地当她终于稳重了起来,可这进了兄长的府里没几天,她就…… 狄禹林也有无颜见乡亲父老之感,甚至觉得连见同府长嫂的脸面都没有。 这边狄禹鑫狄禹林两兄弟皆无颜无人,那边陈芙蓉与曾倩倩一听她们大嫂回屋了,两个都呆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怕及了下人传她们过去。 好一会,都没下人来叫她们,她们就更坐立难安了,陈芙蓉见她要用来当挡箭牌的双胎孩子都打哈欠要睡了,她不安地看向她奶娘…… 她奶娘朝她无奈地摇头,“小姐,这次奶娘也没好法子了。” 陈芙蓉闻言揪着手帕,一脸欲哭无泪地垂下了头。 曾倩倩那厢也是抱着女儿不放,女儿用刚冒出来的小牙咬她下巴的时候她也不推了,还鼓励她,“咬重点,囡囡,咬出大痕迹来,到时你大伯娘一见就会心疼我,不怪我了。” 151、最新更新 萧玉珠见着两个弟妇,见她们脸上皆无碍,没有什么痕迹,真是松了一口气。 见两个弟妇怯怯懦懦地站她面前,连孩子都带来了,她摇摇头,朝桂花微扬了下头,示意她把孩子们带下去…… “小公子,来……”桂花轻声地喊着,把二夫人家的双胞公子领到了站在门后的老奶娘跟前,又走到了三夫人面前,朝她浅笑道,“三夫人……” 曾倩倩这时哪敢不依,恋恋不舍地看着能救她一命的掌上明珠狄心琪离去。 大嫂可是最喜欢她家囡囡的了,就是孩子还没长开,都让府里为她布置了间大闺房出来,屋子里用的都是顶顶最好的物什…… “大嫂,”孩子一走,曾倩倩顿感求救无门,当下就往萧玉珠面前一跪,手搭上嫂子的腿,抬着美艳的小脸一片哀求,“倩倩下次再也不敢了,这次您就别生我的气了。” 陈芙蓉自她猛地一跪下就倒喝了口气,见她连这等不要脸的话都说出来了,她眼睛顿时一厉,正要开口斥她这么大了还这么不要脸,没规没矩的,恰时看到了大嫂朝她看过来的眼,那眼里虽没指责之意,但还是让陈芙蓉不敢直视,讪讪然地低下了头。 “来,都坐着。”萧玉珠摇了下头,把三弟妹扶起,“坐我跟前,跟我好好说会话。” 曾倩倩被扶起,见二嫂已经坐下了,她连忙也赶紧坐了过去,腰挺直双膝并拢,再规矩不过。 “知道错了?”萧玉珠和颜悦色地问她们。 陈芙蓉与曾倩倩见她问得如此温和,顿时点头如捣蒜。 “那我罚你们,你们服不服?”萧玉珠继续温温和和地问。 这下,陈芙蓉与曾倩倩微僵,皆表情不自然地向她看去。 见她们都看了过来,萧玉珠微微一笑,也不催,等她们答话。 “服……服罢。”这次,陈芙蓉先开了口,口气有些不确定。 曾倩倩一听,立马道,“我服的,嫂嫂,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对二嫂不敬,您怎么罚我都服。” 说罢,她挺起了胸,一脸我甘愿受罚。 陈芙蓉皱眉,不太敢当着大嫂的面去瞪她,又怕嫂子看到她脸上对三弟妹的不满,忙低下了头。 “芙蓉,你呢?”萧玉珠朝曾倩倩温柔地一笑,得来三弟妹欣喜的回笑后,继续温和地朝陈芙蓉道。 “服的,大嫂说罚什么就是什么。”陈芙蓉这次没再犹豫,当然不会让小三叔家的那位占尽了便宜去,让大嫂认为她是个不服管的。 “那好,区婆婆……”萧玉珠淡笑了一下,叫了老婆子进门,与她淡道,“带二夫人三夫人去茶室,摆两张桌子,让她们默写女论语一遍,写完送过来与我查看……” 说到这,她温和地朝两个弟妹道,“错一字,就重新默过,你们看如何?” 曾倩倩已经瞪大了眼,陈芙蓉也是如坐针毡,但两人皆无法说不如何,只得在嫂子温柔的视线里硬着头皮点了头。 “默写好了,就回去歇着罢。”萧玉珠淡淡地道,“念这是初犯,先就这样罢,下次婆婆们帮我看着点,若是二夫人三夫人再犯,即便是口角,也要来告知我,到时候我再罚重点。” 说到这,她还朝两个弟妹微笑道,“孩子的事你们别担心,想来有家仆带着,不会闹事,现下就去茶室罢,早点写完,早点回去,我也安心。” 她话说到这,口气一直都温温柔柔的,神情一直是微微笑笑的,自认为在船上把女论语背得滚瓜烂熟的两位夫人还朝她们大嫂感激一笑,走前还发誓她们下次再也不这样了,就是口角,也不会再犯。 直等到她们把女论语默写到第三遍,抄到深夜也还是被打回,最后大嫂都歇了,让了她身边的阿芸婆过来查看,她们还是没有把全文默写对…… 第二天,下人好菜好饭地送到了茶室,她们除了去上恭房,哪儿也去不了…… 第三天,她们把本以为背得滚瓜烂熟的书默写得连自己都不确定认不认识的时候,她们还是没写对,这时她们已经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饶是如此,她们也不难趴着写字,都需挺直腰拿直笔,不能有一点的不端正之处,若不然,等着她们的就是婆子们的瞪眼皱眉,下一刻,她们等着的就是婆子们跟大嫂的告状…… 而她们无论什么时候去告状,哪怕是深夜,大嫂也会穿戴整齐过来,端端庄庄地坐于她们面前,看得她们的腰直挺,丝毫不敢弯丁点下来…… 而她们写错的字,大嫂也好,婆子也好,永远都只标出头一个不对的,之后的总不标,她们无法一次知道她们到底哪儿错了,只能一个错字一个错字地改,等她们发现画圈的错字越来越往后之后,两位同时受难的妯娌已经前嫌尽弃,两人共同琢磨,她们到底哪儿跟哪儿是写错的,以至于让大嫂这么不放过她们…… 而萧玉珠等到第三天,才等到她们一起联手,朝她家大郎叹了口气,“这两驴脾气。” 天□□夕相对的,还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联手,这还好是自家人犯了点冲自家解决,若是外人打进来了,她们这般磨磨蹭蹭,亏就吃到头上来了。 听妻子含蓄地说完之后,狄禹祥略想了一想,笑着与她道,“倒也未必,就是因为是自家人,所以才不情愿软下身段,到了需要一致要对外了,都应是不错的,娘说弟妹们都是好的,一心为着我们这个家,从没做过有损于家族名声之事,在外都是为我们添了风光的,想来能得娘这句话,她们也不是那不分轻重之人。” 说到这,狄禹祥顿了顿,也颇为含蓄地道,“就是这性子,修养,还是得磨一磨。” 毕竟以后都是跟着夫郎出门立府,为狄家开枝散叶的主母,自己亲手打架,无论传到谁耳朵里,都不是有什么脸面的事。 两位弟妹还是过于率性而为了,可这是她们的性子,尤其是人都易受情绪牵连,皆多都忍不了一时之气,往往当下气上心头就只顾着撒气口不择言,逞凶斗狠去了,往往当时都想不到意气用事的结果,而她这两个明显性子都偏外向的弟妹要调*教出来,真是需要一段时日…… “多留她们在府里一段时日罢,就现在这样,我也不放心她们出去,”萧玉珠也是叹了口气,“毕竟这是京中,她们往后接触的人,也不再是淮安的那些了。” “嗯,你看着办。”这等事,狄禹祥不会管,全交由她就是。 ** 经过一番的默书,陈芙蓉和曾倩倩两人看着都温驯了不少下来,说话细声细语,走路都轻手轻脚,萧玉珠也不是让她们变小猫,这天晚膳后,她又找来她们说了半夜的话,从她们的现在说到她们的以后,说到她们以后的儿孙满堂…… “你们做的好,儿孙们会受惠,你们的脸面就是他们的脸面……”萧玉珠说到最后,三人都同躺在榻上,陈芙蓉靠在嫂嫂的肩上一声不吭,曾倩倩靠在二嫂的肩上也是沉默不语,静听着她们大嫂说话,“你们要是没孩子,我也不跟你们说这些,但你们现在有了孩子了,以后许是会有更多,你们又都是好娘亲,又是好妻子,二郎三郎都爱护你们,咱们家是这世上再好不过的家了,我也是想像你们大伯带着你们夫君长大一样,我也想我能好好带你们一程,把能教你们的都教你们。” 说到这,萧玉珠略低了下头,拍了拍二弟妹和三弟妹紧紧握在了一起的手,轻道,“别怪嫂嫂严厉,我知道你们还小呢,都还有点小女孩心性,可这不是家里,你们吵几句嘴,家里人只当是平常,但这是京里,传到了外面就是风言风语,有碍于你们的名声,到时你们长十张嘴,也说不清是非,等以后你们夫君出息了,你们又是当家的主母,到时与你们来往的人就更多了,要是有太多把柄在外,到时嚼牙根的人就更多了,知道吗?要知道发生过的事,就是过十年,也有人会翻到你们跟前说的,到时候你们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陈芙蓉与曾倩倩都点头,陈芙蓉这时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嫂,当大户人家的夫人好难……” “当官夫人的要好些,我娘那个才叫难,”曾倩倩在二嫂肩上挪了挪姿势,闷闷地道,“事事都顺了人的心,就道她为人软弱好欺负,她要是严厉些,就都到她面前哭天喊地,前几年她一时气得狠了打死个贪家里银子,奸*淫婢女的管事家奴,我家那些从她这里捞不到银钱的婶娘伯娘就怂恿叔伯报官抓她,明明是我们家有理的事,我爹还不敢吭声,说家丑不可外扬,拿钱堵他们的嘴,现在我嫁进了咱们家里,三郎帮我回去撑了腰,我爹也有狄家靠了,不怕官府的人老找他麻烦,我爹娘才算是挺直了点腰,不怕那些死缠烂打了,按我说,再难我们也要当官夫人,比被人欺负强。” “你家管事的怎地这般厉害?”陈芙蓉一听,奇了,转过头去问她。 “是管帐房的管事,以前他跟着我爹跑官府,打点出外经商的路引这些的,后来他自觉能耐大了,认识的官多,谁都管不住他,就连我娘的婢女都敢欺辱……”说到这,曾倩倩撇了撇嘴,朝二嫂道,“你以为我爹为何削尖了脑袋把我嫁进来?还不是图咱们家的根底,为了拉拢我跟三郎,他连五千亩的良田都送了,知道萧家大哥把他送银子的那位知州大人砍了头,还知道萧家大哥还是嫂子亲哥哥,他差点没乐疯,当天他就给我们家送了两百斤的猪肉,两百斤的牛肉,是差人连夜送来的,你不记得了?娘还让你叫下人把肉腌了薰成腊肉呢。” “我怎么记得,”陈芙蓉说到这,话不免还有些酸溜溜,“你娘家那么有钱,时不时就往府里送这送那的,我要是都记得,我脑子都要满了。” 曾倩倩听到这,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爹非要送的,我劝过他的,他不听。” 152、最新更新 两位弟妹其实都服管教,知道兹事体大,但人不经事,就是不记心,总以为想象的事情不会发生,就是发生了也不会有想象的严重,总抱着侥幸的想法,等真发生到头上了,后悔却是来不及了,萧玉珠不想以后她们后悔,所以教她们的时候,温和归温和,该严厉之处,一点也没有放松。 这过不了两天,春闱也开始了,二郎三郎这就要进考场了,陈芙蓉与曾倩倩紧张不已,两妯娌这次总算是忙和到了一块,为他们在考场的吃食和当天的天气烦忧了起来。 她们所想的仅是这些,而狄禹祥和萧玉珠操心的就要大了去了,狄禹祥把他的两兄弟中与不中的出路都想了无数条,而萧玉珠那边要忙着府中的事,还要忙着看送上门来的拜贴,应付不得不见的来客。 这次春闱的主考官依旧是如翁,这次还加了一个如公,与狄禹祥有恩的如家大儒,如家这次还请示了圣上,说要请狄禹祥过去阅卷,但这事还是被狄禹祥说家中有进考之人推了。 春闱举行,京中又热闹了起来,而朝廷上,一帮士儒催皇上立中宫之子为太子,一帮人在参萧知远的本,说他管教家人无方…… 暮小小正怀着孕,萧知远一听在朝廷上还有人说他和妻子的不是,尤其是妻子的不是,顿时就在朝廷上跟那位参他的大人扛上了,下朝后也没歇火,当天就把那位大人的背后捅了个底翻天,连他在外边养了几个外室生了几个儿子,在花柳暗巷跟几个□□滚成一床的事都揭了出来。 而这下可好,那位工部尚书大人恰好是左王爷的亲家公,当天尚书大人的风流韵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京中彻底热闹了起来,陪过尚书大人的那几位女子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只要有银钱即可得已见得了她们,且床上功夫了得,京中不少寻花问柳之徒皆探访过香闺,如此一来,他们一想跟当朝尚书大人都共用过一女子,当朝就在茶楼酒馆吹翻了牛皮,而在花柳巷没采过那几朵花的人更是慕名而去,差点把那家暗娼院的门都踏平了,而工部尚书张溱之名算是彻底在京中火了。 第二天萧知远上朝,冷眼一扫,嘴角一挑,当天就没几个人敢跟他眼睛直视,即是清流那边的如公之流,也皆垂下了眼,没人想和他对视…… 这时候,是人都想起了萧知远考课院密使的身份了。 左家那边,像是突然醒悟了起来,有点像要息事宁人,但他们家也不知触了皇上哪根筋,左妃突然以在宫中谋害大皇子生母佟妃之名,被打入了冷宫。 就一夕之间,就萧玉珠听来,左家好像就完全闭了嘴,京中那传得也挺热闹的说皇后妹妹打断了皇上爱妃亲弟弟腿的事,突然一下子,就没人说了,取而代之的全是左家亲家公张溱的风流韵事。 而春闱后,萧元通也带着几个外孙儿回了京,狄禹祥也带了萧玉珠过去接儿子们回来。 乍见到萧玉珠,长福就不愿意离开母亲了,一直扯着母亲的衣角不放,等外祖要去歇息的时候,他也不愿意离开外祖,扁着嘴看着他要离开的外祖,差点哭出来。 “外祖,我送你去歇息。”狄长南摸了摸长福的头,朝外祖道了一声,又回头跟长福道,“你愿意外祖累着不歇息,只为陪你么?” 长福摇了摇头。 “那我送外祖回屋?” “哥哥你送罢。”长福舍不得,但还是点了头,这时他外祖关心地朝他走来,蹲下身看他,长福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母亲。 萧玉珠也蹲下身与他平视,微笑着问他,“外祖对长福很好?” “嗯。”长福靠进了她的怀里,朝疼爱他的外祖不断地看。 “那长福就更要让外祖去歇息了,长福跟哥哥一起去送外祖好不好,娘就在舅母那等你回来?”萧玉珠柔声地道。 “那……娘要等我?”长福着实是有些想母亲了,他已有好久没看到她了,身边照顾他和哥哥们的人都是男仆,他已经很想念会温温柔柔跟他说话的母亲了。 “好,娘等你。” “那长福跟外祖一道走走。”萧元通也是舍不得恋眷他的小外孙。 看着父亲又带了大小两个外孙出了门去,狄禹祥这时朝妻子点了下头,带着长生长息随舅兄出了门。 萧玉珠则扶了一直坐着微笑看着他们说话的大嫂,扶她回屋。 萧家前天进了刺客,暮小小动了剑,身子有些不妥,如若不是公爹回来,她也不会下床,萧玉珠是今天直到快要进萧府,才被夫君告知大嫂遭刺之事,这事因是瞒了下来,更是不能让她爹知道,所以萧玉珠一直装作没事人一般,而等父亲一走,她也不想在一直微笑的嫂子面前面露担扰添晦气,所以姑嫂俩都很平静,皆从从容容,只是往回走的步子有些慢。 “如果不是长南他们离了你们太久了,我还想留他们在府里多住几日呢。”暮小小笑着道,那日上府刺杀的人是杀了她的丫环,扮作了丫环近了她的近身才动的手,她虽一时反应过来了,但也因动了力,这几日都有些小心,见小姑子扶着她小心翼翼,她也是心知她这小姑子应是知晓了。 “嫂嫂若是想,想留他们几日就可留几日,”萧玉珠微笑着道,“但长南他们落了不少功课了,他们爹着急带回去考验他们一番,等他们在家吃够了他们爹的苦头,我就送他们过来到你这里来避避风头,你看可好?” “好。”暮小小不禁因她的笑失笑。 暮小小进了屋,用了药,没一会就睡了过去,萧玉珠在嫂子身边守了一会,直到下人来叫她,这才出了门去,带着孩子们与兄长告别。 走之前,她与兄长轻声道,“我想过两天再来看看嫂子,您看如何?” “想过来就过来罢,”知道妹子担心,萧知远柔和了脸色,与她道,“哪天来,先派人告知我一声。” 说罢,顿了顿,与她轻声道,“就是到殿试后都会不太平,路上不安全,哥哥怕你过来遇上贼人。” 萧玉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到了马车上,三个小的轮翻跟他们父亲讲他们在别庄玩过的事情,他们放了风筝,摘过菜花,还挖过蚯蚓钓鱼,这些在他们来说,都是顶顶好玩的事情,都想跟他们爹说上一说。 只有长南像跟母亲心有灵通,一直安静地坐在垂下眼睑想事的母亲身边,靠着她的肩,静静地陪着她。 ** 春闱后就是阅卷,萧知远是监察,今年的阅卷之地也是设在考课院,那是他的地盘,所以他要日日都呆在考课院应对,不出差池,狄禹祥则每天都要带着二郎他们出门拜访同乡的学子和一些士大夫,也是不得闲。 萧玉珠想去陪嫂子,但府中不断有人送急贴过来拜访,她时时都得在家中候着,出不了门,再则兄长跟她通过气,她要过去得两方都打点好,所以她这门现在也不易出。 这日她刚送完一个过来跟她赏了小半个时辰花才走的士大夫夫人,家人就送了拜贴进来,说是如府的。 萧玉珠打开一看,见是如家大公子夫人的请贴,不由略挑了下眉。 “请郑管事的过来一趟。”她朝本是郑非下属的门人发了话。 门人得令而去,不一会是郑非就来了大堂,接过大夫人的贴子看完,他沉吟了一下,道,“如家请您和二夫人三夫人过去赏花之事,依老奴看,还是别去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萧玉珠说到这笑了一笑,问他,“如家姑爷的事,你知道多少?” “那位娶了温北那边那位小姐的姑爷?”郑非看向她。 萧玉珠轻颔了下首。 郑非想了一下,才道,“我也是听大人那边的人说的,几年前萧家的这位小姑爷犯了点事,就一直被关在了府里不许出门,这都差不多有三年了,一直也没什么消息传出来。” “犯了什么事关起来的?”萧玉珠又问了一句。 “赌。”郑非道了一字。 萧玉珠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把如家的贴子交给身后的桂花收着。 桂花现在也是有着身子的人,已经有三个月了,萧玉珠也就不再让她在府中东奔西跑,就跟在她身边做些收拾点东西,记点事的碎事,好生养着,长南他们的事都没让她去操心了。 狄丁和她成亲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一胎,萧玉珠没想累着她。 狄禹祥本来想为她再找两个丫环过来,但这时候也不好找,时机不对,但还好长南长生他们身边都不需要婆子操心了,照顾他们的护卫已经成了他们的侍从,那些本来是萧知远这个当舅舅的给外甥的护卫经过与小主子们长时间的相处后,都已各择其主,分好了队伍跟着这几个小公子,现在长南他们每人都有了跟从者,这些人照顾起他们的小主人,比婆子们更用心,且都是以命追随的,萧玉珠也很是放心,所以婆子们她也就放到自己身边用了,而婆子们也进了狄家有几年了,她对婆子们也有一定的信任,也就免了她无亲密人手可用之急。 但因区婆子她们又是有能耐在身的人,能帮她调*教弟妹,所以只在她在家的日子,就让婆子们去跟着她们两人,教她们些事,常跟在她身边的,还是只有桂花一人。 桂花也是侍候她家夫人太久了,狄丁跟着大公子,她跟着夫人,这都快十个年头了,狄丁常不在她身边,要是哪时他们隔个三五天不见还不怎么样,可她是天天跟着夫人的,哪天不见着她了,不过来瞧一眼都不安心,所以夫人允她有着身子还跟在身边,又不让她碰重活,她自是愿意。 只是这十来个日子收的拜贴太多了,原先备的小箱都放满了,桂花只得又另择了个大箱子放这些拜贴。 狄禹祥这晚带着兄弟和儿子们回了府,他们今天去跟原本住在通子寺的守门小将,现在身为西门校尉的郑仲一家骑马踏春,这是萧玉珠昨天为他们一家定下的行程,原因是郑夫人上门热情相邀,说他们家小别庄里的野物一到春天就特别多,他们家老爷想请他们家的人过去春游一番。 萧玉珠借了事说自己不便前去,但应允了夫君次日必会上门应邀之请。 见到他们皆如沐春风回来,还带了众多野物,小长福甚至还抱了一只抱了白布的雁子到她面前…… “长福射的?”萧玉珠惊讶了。 “不是,”长福摇头,“琼叔射的……” 长福回头为母亲指了指他的贴身护卫,那边郑琼朝萧玉珠恭敬一抱拳,萧玉珠便朝他微笑致意了一下。 “鸟儿射伤了,我问琼叔可不可以给我,琼叔答应我了……”长福说到,朝母亲满脸渴望地问,“那,娘亲,我可不可以养呢?爹和哥哥说,要问你才行。” “长福想养?” “嗯。”长福重重地点了下头。 萧玉珠沉吟了一下,蹲下身,看着小儿子,微笑着问他,“那长福能不能很好地一直养着它呢?” “能的,我保证!”长福说得很认真,“我会把它养好了,就把它送到琼叔的箭都射不到的地方,它飞得高高,就不会再掉下来了。” 射伤了鸟儿的郑琼在那边听了,摸着脑袋觉得有点不妥,心想下次可不能当着有菩萨心肠的小公子面动杀戮了。 狄禹祥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着母子俩的对话,听完小儿子的话他眉毛一挑,再看看另外手中还拎着小猎物的三子,当下叹然地摇头笑了笑。 三个儿子,同胎出来,长福却跟哥哥长生长息无论性情还是长相,都是相差太多了。 “爹,我带长生长息去厨房那边……”长南这时朝父亲悄声地开了口,得了应允,带着弟弟们轻声地溜了。 在养伤雁的小弟弟面前,几位今日皆动了箭的兄长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153、最新更新 膳后,萧玉珠带着孩子们回了他们的院子,狄禹祥在他们原本的院落东北方向空着的那块空地上,让人加盖了一幢小院,为的就是让孩子们跟他们住在一起,好照应他们。 狄禹祥教子严厉,自他们五岁后,洗漱之事都需他们自行解决,萧玉珠在此事上依了他,但偶尔也会帮一下,但帮的也不多,更多的是她站在旁边赞赏地看着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孩子们,而相对应的,孩子们受到鼓舞,就没一个是犯懒的。 父亲对他们的严厉与温和,母亲对他们的欢喜与赞美,让孩子们都很清楚地知道他们都受父母的喜爱和期待,而他们也不想让父母失望,即便是身体最弱的长福,在父母要求他做到的时候也从不撒娇逃避。 萧玉珠一直希望他们这样长大下去,长成比父母更茁壮的参天大树,每个人都能安心无忧地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成就他们认同的功业,其实哪怕他们以后不像他们父亲一样胸有大志,但只要他们觉得满足平和,她也会当这是他们人生的功绩。 这晚她回屋后,狄禹祥已回了屋,正在看书等她,在洗漱时,他有些担忧地问妻子,“长福是不是心太软了些?” “你说是随了我?”萧玉珠笑着问。 狄禹祥犹豫了一下,低头问她,“你小时候也这般?” “嗯,大概很小的时候,在不知道有外人会伤害家人的时候……”萧玉珠淡淡道,她递过他热帕,看着他擦了脸,才接着道,“小孩子都应是这样,没有外面的刺激,他眼睛里看到都是哥哥父母,众多家人和家仆对他的好,就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等再长大点,与外人多接触了,知道的多了,他就会跟着变的……” 说到这,她问他,言辞甚是冷静,“你是想他现在就知道人心险恶,还是顺其自然?” 狄禹祥当下站着不动,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慢慢来罢,不能拔苗助长,如你所说,长福有他的天性,他未必比哥哥们差多少,只是跟哥哥们长大的方式不同。” 长福记性好,过目不忘,所以长生长息们要十天半月才记得牢的东西,他却可以在看过一遍听过一遍之后就记得清清楚楚,但他身子太弱了,妻子担心他学太多东西对他瘦小的身子来说是过多的负担,所以宁肯带着他多玩耍一些,让他跟着哥哥们慢慢进步,慢慢消化。 家里人身子都好,就只有一个长福,稍不注意就受凉,一受凉没个十天半月就好不了,从大冕回淮安的路上老生病,妻子让他和大儿他们多关心他一些,长福在一家人小心翼翼的看顾下确实是少生病了,可他的忧虑却不少反增,一时担心小儿子太强是负担,一时他太弱以后会受人欺负。 有时候,他是真的太担心小儿子太聪明了,慧极必伤,所以真是宁肯他少懂些,也好过他们会失去他。 见到夫君眼里的忧虑,萧玉珠沉默了一下,他所担心的何尝不是她担心的? 但怕是没有用的,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好好守护他,这样方能保证他跟哥哥们一样好好地长大。 “没事的,长福是个有长长福分的孩子,他身上有着他祖父祖母和外祖赐予他的福分,即使是他外祖母,也会在地底下保佑他长命百顺,安安顺顺一辈子,咱们就别操那个心了,有祖宗和老人家帮我们护着他呢。”萧玉珠轻描淡写地道。 狄禹祥笑了起来,伸手把她抱到了怀里,在她鬓边亲吻好几记,才轻吁了一口气,低低地道,“只有你在,我才觉得安心。” ** 春闱放榜后,狄禹鑫与狄禹林皆已中了进士,只待殿试。 而有关狄家的风波这才开心,狄禹祥带两个弟弟去探访过的同乡书生里,突然有人传他们家两兄弟中举是暗箱操作,春闱的监察官就是他们家的亲戚,是他们大嫂的亲兄长,而监考的如公还是狄禹祥的师叔公,说他们走了后门。 流言只是第一举,第二举就是狄禹鑫与狄禹林出去,被泼了一身的屎粪回来,陈芙蓉与曾倩倩气得眼都红了。 而这只是个开端,殿试还没开始,外面又传出了萧家有女嫁给了如家最受宠的孙子的话,是萧家女在负责阅卷的家爷面前进言,许了狄家这两兄弟的进士。 外面的人言辞确凿,说得有鼻子有眼,即使是狄禹鑫和狄禹林都怀疑起了自己来,以为自己学问不够扎实,让兄长为他们这般操心。 就是陈芙蓉与曾倩倩,也免不了如此作想,先前夫君被泼粪的愤怒虽还存有几分,但到底不敢说着一定要讨一个公道的话了。 相比弟弟弟妹们的不安,狄禹祥与萧玉珠这两夫妇倒还是跟往常般镇定自若,狄禹祥这几天还是忙着出外见客,萧玉珠则叫了狄小七和郑非过来,让他们一起去找自泼粪后就躲起来了的那几个淮安书生。 那厢也有守城头领和顺天府巡逻的小官兵帮着狄家查人,不出两日,那躲起的三个人抓到了,郑非给主母送了报。 萧玉珠听后,沉默了一会,家里男人天天忙上头的事已是分身乏术,这等需要及时处置的小事也不好去麻烦他,只能由她来定笃。 “今儿这天挺冷的……”她看着外头下的雨,叹了口气,“春雨贵如油,也算是个好日子。” 郑非沉默不语,抬眼看着她,等着她的下句话。 “他们只是受令行事的,不是罪魁祸首……”这时,被桂花叫来的两妯娌已经到了门边,见他们在说话,犹豫着没有进来,萧玉珠忙展颜一笑,朝她们颔首,示意她们进来,等她们在她下首坐下后,她才跟郑非继续温和地道,“我们府里现在有喜事,我们狄家又是重规矩的人家,也不好跟他们计较这些。” “只是,”萧玉珠淡淡地道,“书生本是国之栋梁,行这等龌龊之事实在辱及了国本,人抓着了,就送去顺天府受审,让官老爷去探这个来龙去脉,断清楚这其中的是非罢,也省得日后让品性不佳的人鱼目混珠当了官老爷,祸害了一方百姓。” 那几位书生只知如家跟萧家有亲,萧家跟狄家有亲,却不知顺天府新府尹是狄禹祥刚刚进京时结交的至交好友,那人一路高升都是受狄禹祥打点,人送到受审后,就贴出了几人受雇散布谣言,辱及进士的认罪状,随后,把罪状送及了吏部和刑部,随即在那两边都添了一笔,此三人被罪打一百板后,一死两伤,伤者送进罪牢,判刑十年。 事后,萧玉珠招来两个弟媳,问她们,“可有什么想说的?” 知道了那三个书生结果的陈芙蓉和曾倩倩傻眼,不知说何话才好。 “是轻了?”萧玉珠问。 两人齐齐摇头,摇头如摇拨浪鼓。 “重了?” 两人一顿,这次她们又摇了头,但摇的速度慢了下来。 萧玉珠当没看见,接着问她们,“那你们认为,二叔跟三叔以后出门去,还会不会有人诬蔑他们?” “不会了。”曾倩倩这次抢先开了口,“他们敢。” 萧玉珠淡淡一笑,看向了二弟妇。 “公道自在人心,”陈芙蓉想了想,慢慢地道,“我们狄家就是自己找到了人也没拿人家如何,只是让官府查清还我们清白,公道自在人心,我们狄家是何等人家,想来外面的人心里也是有数的。” “嗯。”萧玉珠笑着点了点头。 知道自己说对了话,陈芙蓉不禁面上一喜,曾倩倩一脸恍然大悟。 萧玉珠又出了口,淡道,“这世上确是是有公道的,但有些公道,得你站得直坐得稳才讨得回来。” “是。”陈芙蓉不由轻声附和了一声,如若他们狄家不是有嫂子娘家那一层关系,大伯又是有功绩在身的四品官,这公道能不能讨得回来,还不一定。 “可不是。”曾倩倩也是心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萧玉珠没跟她们说顺天府府尹与狄禹祥的关系,只是跟弟妹们说了她叫她们来最想说的那句话,“以后你们行事,多想想后果,记着了既然站直了那就别倒下,你倒下了,会有许多人都来往你们身上踩一脚,到时候就是个生人,见有人狂踩你们,也会跟着踩几脚凑热闹,到时你想再翻身,就要比之前要难多了。” 陈芙蓉和曾倩倩闻言身形一直,脸色就好像已经被人踩了一脚那般沉重。 ** 萧府那边来人这日接了萧玉珠过府,萧玉珠去见正在花园里下棋的父兄,萧元通见到她来,忙让她坐到他身边丫环摆好的软凳上,问她,“可是吃过饭过来的?” “用过早膳了。”萧玉珠笑道。 “女婿没过来?” “这几日忙,出门去了,就没过来。” “嗯,确实忙,下午我还会与他在外头见次面,爹要是想见他,我带他回来。”萧知远插了句话。 “不用不用,我就问问。”萧元通忙摇头,又道,“那外孙们呢?今日在做什么?长福睡觉可还踢被子?” “在家念书呢,我出来的时候长福在跟猴哥儿玩,说要跟猴哥儿在他们小院子里搭一个树屋,听我要来见您,他说屋子建好了也要请外祖去住住。”萧玉珠说着都笑了。 “好,好,”萧元通跟女儿说着话,连棋都不愿意下了,又跟她讲,“也让长生长息也一块跟着玩,都一样大,孩子要多玩些才好,不能光念书。” “长生长息也玩,就是没长福玩得那么多,”萧玉珠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您也是照顾过他们的,就是两个小书呆子,眼里除了父亲大哥和书本,就只有长福了,想起我这个娘的时候,都是他们肚子饿的时候,女儿也是想不明白,为何都是同胎生的,他们就没有长福那么愿意时时念着我,反而更偏着他们爹和兄长。” 萧知远听了不由笑了起来,过来掐她的鼻子,笑道,“你这小贪心鬼,有一个最大的一个最小的对你死心塌地就够了,还想个个都要,让哥哥瞧瞧,你这心大成什么样了……” “哥哥。”萧玉珠拉他的手,无奈地叫了一声。 “别扯妹妹的鼻子,扯坏了就不好看了。”萧元通忙乐呵呵地伸手过去帮小女儿,把大儿的手扯掉。 “您就偏心她罢。”萧知远哼了一声。 “妹妹小,要让着一些。”萧元通还是拿小时候劝说儿子的说辞在跟他说。 萧知远听得好笑,摇摇头,不说话了,看着心中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的父亲一句接一句地跟妹妹说着,都舍不得停一会会…… 父亲是真老了,眉毛都有些发白了,还不知道能陪他们兄妹几年。 154、最新更新 答应了父兄留下用饭,萧知远催妹妹去和她嫂子说话,又说等会就差人去传话,等会叫妹夫到这边来一起用午膳。 萧玉珠笑着看着兄长,本想说不必,但又怕家里那个多心,这话就没多说了。 要是让他知道是她不让兄长请他过来一同用饭,还道她不看重他了。 她与大郎夫妻多年,知道他有时犯起小心眼来,暗地里还会跟她赌气,虽说她有时也爱极了他不吭声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样子,但这等事情,还是别发生的好。 “去罢。”萧知远想妹妹能多跟她嫂子多说会话,就催了她一句。 “爹送你到门口。”萧元通知道女儿要留下来用午膳,眉眼皆放松无比,等他送了女儿到门口也没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萧玉珠在要转弯的时候,回过头去,看到父亲还站在原地,朝她挥手示意她接着走,她不由朝父亲嫣然笑了一下。 “走慢点,别摔着了。”萧元通远远地又叮嘱了一句,这次终于看着女儿走过远了,离开了他的视线,才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回来。 先前他相送女儿时挺直的腰,这时也佝偻了起来。 ** “来了?”暮小小候了半天,等到了小姑子进了她的视线,在亭阁中晒太阳的她直起了腰,笑着跟她说,“你哥哥让你会过来,我就没过去了。” “是呢,本是哥哥叫我过来跟你说说话解闷的的,刚刚和爹说了一会子话,耽搁了点时辰……”萧玉珠从婆子手中接过食盒,示意她们去亭外等着,她抬起食盒进了亭内,放下东西后朝嫂子施了一礼,笑着接道,“这是早上做的点心,现在不太热了,嫂嫂尝尝。” 说罢,打开了盒子。 暮小小捻了一个放到嘴里,一尝竟是酸的,她“咦”了一声,“不是甜的,竟是酸的?” “里头放了酸角粉,是霁国那边传来的一种酸豆子,我磨成了粉做成了开胃的糕点,嫂嫂试试看喜欢不喜欢。” 暮小小拉过她坐到身边,又捻了一块吃进口里,才道,“喜欢得紧,确是开胃,你多做些与我送过来,我正好这口。” 萧玉珠听到她喜欢,嘴角又再翘起,解从荷包把方子拿了出来给了嫂子,“方子在这,嫂嫂让厨子按着照就行,从大冕带回来的酸角不多,这次只能给嫂嫂一小袋,东西放在前院,还没拿过来,嫂嫂等会派人去取一下。” “都给我了?”暮小小看过方子,笑叹了一声,“这是你的独门秘方罢?这也给?” “只是个吃食的小方子而已,有什么是不能给的?”萧玉珠微笑道。 暮小小眼波一转,看着小姑子的眼满是暖暖的笑意。 她什么也没说,但想以后可得对这小姑子再好一点才成。 这样实心实意的家人,值得好好对待。 “这段时日听说你忙得很?”暮小小在萧玉珠的相扶下躺在了躺椅里,看着她给她腿上盖上了羊毛毯,问了她一句。 “都知道我回了,来府里拜访的人挺多。”萧玉珠自己搬了凳子过来,坐在了嫂子的身边,与她一同晒着太阳。 春日温暖的阳光晒到身上恰是舒适宜人,就连风吹在脸上,都是温柔的。 “都还认识?” “以前的故交认识,还有一些,是听都未曾听过的。”萧玉珠拿过果盘里的一个桔子剥了起来。 “我听说,你只见故交,不认识的一概不见……”暮小小张嘴接过小姑子放到嘴里的桔子,满足地喟叹了一声,道,“怀孩子真好,爹爹看着我就跟我是个活宝贝一般,你兄长对我百依百顺,这家里家外就没我不对的地方,现在连你都伺候起我来了,我看我还是我多生几个的好,好好享受几次。” 萧玉珠好笑不已,遂低头轻笑了同声。 “如家那边……”两人安静地处了半会后,暮小小提了一句。 萧玉珠嘴边的笑淡了一点,“嗯?”了一声。 “过几天会有人过来跟你赔礼道歉,你是见还是不见?” “他们家要来人?”萧玉珠顿了一下,低问了一句,“风声是从他们家传出去的?”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暮小小翘着嘴角,笑容有点冷,“如家如今也是家大业大,子孙太多,不好管了。” 萧玉珠递了瓣桔子给嫂子,没接话。 “如若不想跟如家人打交道,那就不见。”暮小小把话转了回来,轻描淡写道,“到时你兄长会让他们家给你们狄家一个交待的。” “我二叔他们的事,也是如家那边……”萧玉珠问了半句。 禹鑫他们的事,也是如家搞的鬼?萧玉珠虽是问出来了,但她其实是有些不信的,如家怎么都不会与萧家有皇后为敌,而听嫂嫂刚才话里的意思,如家就是有牵扯,可能也是受子孙牵连。 她问一句,也是怕有个意外,这世上多得是光怪陆离的事,越是想人家不可能做的事,别人可能还真是做了。 “不是。”暮小小摇了头。 萧玉珠闻言轻皱了下眉,“归德将军那一支,现下也不知如何了?” 暮小小见她说得淡然,一想就想到了归德将军那支去,她不由笑了,伸出手轻拍了下小姑子的手臂,赞道,“果然聪明。” “他们投了谁?”得了嫂子的肯定,萧玉珠也是心中有了数,背后没有倚仗,再傻的兔子也不会跳出来咬人。 “大皇子。” 佟妃娘娘生的大皇子?打入冷宫所谋害的那位后妃? 见小姑子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暮小小微微一笑,“想到什么了?” “大皇子是要动了吗?”萧玉珠颇为小心地问。 “他动?”暮小小一听愣了一下,随即意会过来,失笑道,“差不多。” “差不多?” “嗯,”暮小小淡淡地道,“有人要动他,他当然也想先发制人,跟他动也无异。” 萧玉珠听得不甚明白,就安静了下来,眼睛看着嫂子,静听她解释。 “是皇上要动他了。”暮小小想及那被她二姐逼得无法的皇帝姐夫,这时候也有同情他来,这宫中无数的美人,他找谁深爱都好,何必非要找她那个条条理理分得甚是分明的二姐白头偕老,到现在为了讨她一个满意,他再不愿,也得按她的心意来了。 萧玉珠听了当下就垂下了眼。 “你就算出嫁了,也是萧家的一份子,你家那位大人,再爱低调,有些锋芒也是避不了了的……”暮小小朝小姑子轻道了一句,“你们也是局中人,有些事,你心中有个数,到时也好应对。” “那,”萧玉珠咽了下口水,抬起了点眼皮,看向嫂子,“那动,是怎么个动法?” 暮小小听了先沉默了一下,问她,“你知道皇上当初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吗?” 萧玉珠迟疑了一下,道,“听说先皇甚是喜爱皇上,偏爱于他……” “此话不假,先帝爷确实偏爱于我那皇帝姐夫,连皇后也要挑最让他放心的……”暮小小摸着肚子,闭着眼睛享受着阳光,嘴里慢慢地道,“因偏爱,他替皇上扫清了前面所有的阻碍,凡有人跟皇上抢位置的,他一个也没有留,留下的,都是对他没有威胁的,就连胆大妄为的臣子,先皇也拖着他们走了。” 萧玉珠没说话。 “他是不是个好父亲?”暮小小见她不语,睁开眼看向她,又笑问了一句。 萧玉珠见她看着她不放,迟疑了一下,轻声地道,“于皇上是。” 至于于那些已经死掉了的皇子?显然不是了。 “可不是,”暮小小也道,“于皇上而言,他显然是个再好不过的父亲了,于别的皇子而言,他再糟糕不过了,是吗?” 萧玉珠这话可不敢答,垂首继续沉默。 “但你说,要是先帝爷个个都顾着,个个都想保全,是不是皇子之间,就不会争位,兄弟之间就不会自相残杀了?” 这哪可能,除非皇上有多少个皇子,大易国就有多少个皇位…… 萧玉珠听到这,摇了摇头,小声地道,“玉珠知道了,皇上只有一位,而想当皇上的……” “而想当皇上的太多,”暮小小接了话过去,淡道,“我们大易国现在国泰民安,西,北两方的失地已经收回,现在只等秦北秦东和南海诸小岛开战收复那些本该是我们的地方,等这些都收回来了,放诸四海,就不会有比我们大易国还强盛的国家了,这样的一个国家,谁不想成为他的主宰?” “九皇子也想吗?”萧玉珠在嫂子的话后好一会后,用非常低的声音问了这一句。 暮小小见她头低得连脸都看不见了,不由哑笑了一声,伸出手附在了她放在膝上的手,也用低声问道,“暮家不想,可皇上想,九皇子想,我姐姐……罢,可能也是有些想的……” 所以,这一次,就临到皇上为他的爱子扫清前方道路了,就如先帝爷为他下定决心所做的那般…… 大易内宫的血风腥雨,已经来临了。 155、最新更新 狄禹祥来得匆匆,赶上了萧府的午膳,膳后萧知远与他有事要谈,两人相携去了书房,这厢暮小小用过膳后走了几圈,在亭子里的躺椅里午歇了起来,另一边的木桌上,萧玉珠陪着父亲下棋。 萧玉珠棋艺不比父亲差,因她心思慎密,又喜瞻前顾后,布局往往趋向于循循而进,擅于把敌子团团包围,再到差不到的时候让敌子皆被困于死路,四周皆无一条生路可逃。 可这种布局往往要牺牲一些棋子,萧知远舍不得吃女儿的子,老是让棋,让到最后,反倒把萧玉珠想好好布局的棋面给打乱了,只得哭笑不得跟父亲下明显让着她的棋面,把一盘棋下得乱七八糟。 当然结果还是她赢了,还能得老父对她一个含着欣慰的笑…… 萧玉珠不是个多爱动嘴舌的,萧元通也不是能说会道的,父女俩在一起,说过家常之后往往都安静无比,但萧玉珠虽然话不多,但做的每件事都是为老父想过了的,现下难得还能跟父亲呆一小会,她在赢了一盘棋后,就轻声让下人拿来剪刀,她给父亲剪起了手指甲。 等萧知远带谈完事的妹夫来后院找人的时候,看到老父已经在另一张躺椅上睡了下来,妹妹坐在他身边,手中拿着小捶一下一下地替他轻捶着腿。 见到他们来,她竖起中指拦在嘴前轻“嘘”了一声,拿着锤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要回去了?”萧玉珠抬眼轻柔地问狄禹祥。 “嗯。”狄禹祥抬起手,把她鬓边散掉的那根头发拔到了她的耳后。 “爹刚睡下,”萧玉珠轻声跟一直看着父亲和嫂子的兄长轻声道,“等会爹醒来,你就说我走了。” “回罢,”知道他们府里事太多,她离开不了太长时间,萧知远接过妹妹手中的小捶子,“我去帮爹捶。” 萧玉珠不由笑眼弯弯。 “回去就是,你哥哥孝心不比你少。”萧知远又捏了下妹妹的鼻子。 萧玉珠捂着被捏疼的鼻子,无奈地看着都快当爹了,还是不正经的兄长。 ** 回去的马车上,萧玉珠轻声与狄禹祥说了嫂子与她所说的话,狄禹祥听后,轻“嗯”了一声,随即沉思了起来。 “皇上皇后的事,长兄与我说的,不如嫂子与你说的多……”狄禹祥轻声地说,“涉及到皇后娘娘的事,不是嫂子亲自开口,兄长不好与我多说,想来是嫂子怕你觉得你不是自家人,就跟你先开了个口。” “我知道。”萧玉珠心知肚明,她大嫂一直都是在用行动告诉她没把她这个嫁出去的姑娘当外人。 “禹鑫他们,大兄与我的意思,是先看殿试后的结果。”狄禹祥说到这顿了一下,“二弟他们不管殿试后的结果如何,他们今年还需留在我们府里,你跟弟妹们说清楚了,还有,你教她们的时候该严厉的就严厉,别老顾着她们的想法,就是她们对你有想法,你也是她们的长嫂,无需顾忌她们。” 萧玉珠却摇了下头,轻声道,“她们是怎么想的,这点是必须要顾的,让她们觉得我这个大嫂不好,一件事两件事就可办到,可我们是一辈子的妯娌,是要当一辈子的亲人的,我不以最好的心待她们,她们怎会以诚心待我?逞威风逞出来的威信,只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你放心,我会教好她们的。” 狄禹祥听了她的话怔了一下,随后皱眉道,“我没怪你教不好她们,只是……” 说到这,他下面那句觉得她无须对她们太用心,太顺着她们太为她们着想的话还是说不出来了。 他对禹鑫禹林用心,她对他们的媳妇用心,说到底,她还是为的是他,为的是替他维持他们狄家整个一大家子的和睦。 他要是把话说出来,就是自私透顶连掩饰的皮都剥了。 “你累不累?”最终,狄大人有些郁闷地把头埋在了媳妇的颈窝处,觉得自己给她的还是太少,而需要她做的,竟没比当年要少。 他之前还以为,无须太多年,他就能弥补她,让她能高枕无忧,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累?”听他这么一说,萧玉珠着实小讶了一下,随后她不解地看着他,问,“累什么?” “家里太多事了。” 萧玉珠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声来,笑望着他,对他道,“你若是不记得当初你娶我进门是为的什么,我可还记着。” 如果不是因着公爹对她这个长媳身后身份的看重,她怎么会嫁进狄家来? 她嫁进狄家,而狄家自然不是娶她进来摆看的。 见他似要开口说什么,萧玉珠挡了他的嘴,跟他道,“我知道你心疼我,想护着我,可我们都知道,感情是感情,责任是责任,大郎,如若我不能跟你一起替这个家遮风挡雨,你还会觉得离我不开吗?” 假如她是个仗着宠爱就无所欲为的,他还能这么喜爱她吗? “我……”狄禹祥半晌哑然。 的确,如若她是个不懂事的,他就不会跟她日益亲近,不会提前做了经商之事,为的就是不想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跟着他一起受穷,甚至到现在,他把他最珍贵的一切都让她把持,只为换取她对他同等的全心赤诚,盼着她能更多的把他放在心上,越多越好。 这一切,如若不是他全心付出,然后换来了她同等的珍惜,他们是真的不会走到这步的。 “所以你说,我累什么?”萧玉珠说话的声音又轻了,嘴边含着淡笑轻声问他,“还是说,你为我们一家奔忙的时候,总是感觉到累?” “说不过你。”狄禹祥投降,搂着她腰的手更紧了,他狠狠地咬了下她的耳朵,“真该让大兄看看你现在这伶牙俐齿的样子,以后就不会当我在家中老欺负你,总管着你,不许你说这说那了……” 萧玉珠笑出声来,她没挣扎,嘴里还笑道,“我哥哥就算亲眼见到了,也不会当我厉害,下次见着你了,还是会当你是那个在家中老欺负我,对他妹妹不住的妹夫……” 狄禹祥听得叹了口气,“是,都是我的不是。” 萧玉珠撇过头,笑看了他一眼。 夫妻调笑过后,狄禹祥抱着她沉思不语,渐渐马车的速度慢了,再转道弯,想来也是要进他们家的巷子了…… 狄禹祥开了口,与她道,“我承诺过你没做到的事,你真不怪我吗?” “不怪的。”萧玉珠紧了紧他握着他的手,与他紧紧五指交缠,很淡定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能一直把我当你当初决定喜爱的那个女子那般喜爱我,过什么日子我都愿意。” 他们终究是夫妻多年了,这么多年的恩爱,他早就在随着时间刻在了她的血肉了,轻易剥离不了身。 ** 如暮小小之前跟萧玉珠所提醒过的那般,如家那边没有直接进萧府与萧知远说事,而是避强取弱,先从狄家这边取道。 不过,是如公派老仆送出了贴子过来请他们夫妇说话,这事还是狄禹祥讶异了一下。 如公与妻子的外祖康公是故交,又与他有施学之恩,当初进京,狄禹祥也没少受他的门生闻仲言闻大人照顾,有恩情在其中,狄禹祥还真是推拒不得,就回了贴,与如公定好了上如家拜访的时间。 此事他与妻子商量过,又回头送了信去大兄那边。 萧知远得信后,眉头皱得死紧,回头就去了皇上那边,与皇上道,“您不是想派永叔去秦北?” “你不是说殿试后谈不迟?”见忠臣又为着他那个妹夫向他开了口,文乐帝不无调侃。 “如家是想把他牵扯进来……”知道皇上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萧知远还是把如家如公和他外祖康公是故交的事,还有狄禹祥恩师是如公师侄之事的关系又说了一遍,随后道,“依我看,如家是想从您这里得句准话,让您请如翁当九皇子的老师。” “帝师那有那么好当的?”文乐帝淡道,“有暮家在,还轮不到如家。” 如家要是敢随了萧家那帮糊涂的,他也不介意大易王朝再少一个世家大族,反正后面多的是想取而代之的。 “皇上……” “朕是想让他去秦北,”文乐帝说到这搁下了手中的朱笔,与萧知远道,“还是说,你们认为他现在去了秦北,他就能逃脱得了京城的漩涡?知远,他确实还是你的妹夫,但他不再是八年前进京那个默默无名的淮南书生了,他也不仅仅是你萧知远的妹夫,你没看看,他离开了大冕,可现在大冕和大谷这几地大部份的官员,都把他的大名记在了脑子里挂在了嘴巴上,你当朕的眼睛是瞎的?朕的朝廷上这些能爬到士大夫,尚书,臣相之位的人的眼睛是瞎的?” 156、最新更新 秦北还没到时间,粮草衣物尚还未收齐,这几年易国大战数场,小战不断,温州一线之后就是大谷,易修珍也是跟皇帝借了大量粮草,现在举全国的粮草也只够他们打一年的仗,而秦州不是大谷,可以速战速决,秦州乃冰寒之地,战事一耽搁,就要无数的粮草和衣物前往战场。 衣物好办,而粮草,他们必要再等两场丰收,才能解决粮草的后顾之忧,而这至少再需要一年的时间。 萧知远知道如果提出让妹夫去打先前锋,避过宫中风波,得以保全,但确实也如皇上所说,妹夫不再是八年前进京的那个默默无事的淮安书生了。 “臣也是就这么一想,也是想着他带些人马去了秦北,到时候京中要是有什么事,他是再好不过带人回京城的人选。”萧知远轻描淡写,说出了他想布一局后棋的想法。 文乐帝哑然,好一会才道,“你不信朕能护住皇后,护住治儿,护住暮家?” 说至此,他挑了下眉,“是你担心,还是小小担心,还是国丈有此想法?” 萧知远低头不吭气。 文乐帝也没催他,他想了一会,想及这种后手之事,最大的可能是来自他的皇后,他越想越气,把御桌上的笔筒都给砸了。 萧知远低着头纹风不动,就好像没听到他发脾气一样。 文乐帝当晚气得不愿意去凤仪宫,想去后妃之处,但想这么一大把年纪还用别的女人气她,只会遭她嘲笑,走到一半,他又回了养心殿。 第二日,他被内侍叫醒要去上朝,看到她睡在了他身边,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正要去替她弄贴在脸颊上的碎发时,他这记起他还在生她的气,不由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把她踢下床去,但看她睡得香甜,那张脸也没她醒着时遭他讨厌,他还是蹑手蹑脚地下了龙床。 他穿好龙袍出了内殿,招来她的女官一问,听她是特意等着他睡着了才愿意过来的,知道了她才不愿意提前过来跟他道个不是认个罚的事,文乐帝气得差点又回过头去把她拖下他的龙床。 ** 要去如家之前,萧知远又叫他们夫妇去了萧府一趟。 进门不久,狄禹祥就跟着萧知远去了书房,萧玉珠则去了内院见大嫂。 没出两天,又见到了讨人喜欢的小姑子,暮小小等她坐下后就与她笑道,“以后不那么忙了,你还是得多来陪陪我,也不知怎地,有着你在边上,我总觉得让我安心得很。” 萧玉珠抿嘴一笑,在嫂子的示意下摸了摸她的肚子,与她道,“好,以后常过来。” 只要嫂子不厌,她忙也是要过来的。 “来,我跟你说说如家的情况……”扯过闲话,暮小小跟她说起了正篇。 现在如家声望最大的,一个是当家人如翁,年届七十,但老当益壮,他是两朝元老,而他现在的夫人不是他的原配,他是在元配死去三年后,才娶了现在如府的老夫人贞蔓郡主,而贞蔓郡主之父楚东王,他也是个异姓王,在世时颇为先皇重用,而如翁因是娶了贞蔓郡主才得以被朝廷委以重用,所以如老夫人在如家的威信很高。 而其兄长如公算得上三朝元老了,但他也是在楚东王在世时才进国子监,也是受了楚东王的恩惠才以才学五斗之名声名雀起。 而如公的夫人已经在几年前逝世,到时她进了如家,如老夫人肯定是要来露面的。 如老夫人是郡主之事,因她嫁进如家太久,加上楚东王过逝,京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但这事狄禹祥还是跟萧玉珠说过的,所以嫂子细细跟她说如老夫人的来历时,倒也没有多惊讶。 而听到如公的生母太夫人杜氏在世,还是最宠萧玉兔嫁的那个小孙子,而很显然,当了一辈子孝顺媳妇的如老夫人也对她这小孙子倍是宠爱后,萧玉珠轻“嗯”了一声。 她也是听说了,萧玉兔为如纪年生了一儿,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 而那个兰先生也还在萧玉兔左右,说在如家倍受老夫人看重,听说,如老夫人还属意她成为她现在是鳏夫的小儿子的续弦。 暮小小把她所知的事跟小姑子说了一遍,见她神色正常,她不由微微一笑。 想来也是,如家想探风向,还能给她脸子瞧不成? 怎么说,就是如家不把狄家放在眼里,还能把他们夫妇不看在眼里不成。 “总之,如家的大体情况就是如此,多的,就要你去看去听了。” “嗯,知道了。”萧玉珠朝嫂子感激一笑。 来日,萧玉珠就随狄禹祥去了如家,而暮小小是个不忌讳太多的,她觉得反正她与皇后的关系铁板钉钉,而萧玉珠是她的小姑子不假,所以她就朝皇后要了个女官,跟在了萧玉珠的左右。 如此,除非如家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么谁也不会得罪她这个小姑子。 而且,她也不介意让如家知道她的小人之心。 萧玉珠一辈子都做不来这等让人揣度的大胆之事,但涉及到正事,她也不介意狐假虎威一次,再然,带着皇后的贴身女官也是让她松了口气,她虽有听说过萧玉兔这几年在如家老实本份,挺受如家人喜欢的事,但她总对那个小姑娘有着说不出来的忌讳,她对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总觉得她什么时候就会做惊世骇俗的事来。 ** 狄府的马车在如家的大门前停了下来,如翁的大子如晴带着夫人在门外迎了他们。 如晴是狄禹祥恩师的同辈之人,他亲自相迎,也是如家给了他们面子了,狄禹祥在见过礼后,两家人进了门府。 如晴说如公和他父亲正在大堂等他,说罢,迟疑地看了狄禹祥身后半步的狄夫人,朝狄禹祥道,“不如让你夫人随我夫人去内院坐坐,她们女人家,也好有话聊。” 他开了口,狄禹祥自然应了是,不过他等到了妻子跟如大夫人消失在了另一条路上,方才迈步。 如晴见状当下哈哈笑掉,“听你说疼妻若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狄禹祥微微一笑,朝他举揖微一躬身,未曾言语。 这厢萧玉珠带着区婆子和叫红莲的嫔御随了如大夫人去了内院,路上与如大夫人不痛不痒地说了家中几个孩儿这等事,如大夫人也问了一下她嫂现在的身子,萧玉珠皆简短回答,等进了如家内院,走过三重院还没到内院主堂,见到一拨一拨手中有着活计的丫环见到她们都停下朝如大夫人见礼的时候,也确实让萧玉珠见识了一下如家的家大业大是何等之况。 再经两门,萧玉珠才听如大夫人笑着与她道,“就快到了,家里老太君喜欢清静,所以这内院的主屋设得深,累及你这贵客了。” “哪里。”萧玉珠轻福了一礼,微笑道。 “这位是……”如大夫人这时问起了萧玉珠身后突然加快步子跟上前来的貌美丫环,还朝她的肚子看了看,“是桂花罢?我听说你身边有个忠仆,跟了你不少年了。” 刚才丫环站得远,她还没注意。 说着,又往丫环的肚子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她听说那个丫环是萧玉珠身边唯一年纪小的服侍之人,还是狄家小管事的媳妇,现已有孕,但看那束成一束的细腰,不像是有孕之人。 “她是莲嫔御。”萧玉珠淡说了一句。 如大夫人脚步一顿,不由看了萧玉珠一眼,那眼里有着刚刚没有起过的好奇。 萧玉珠正视前方,嘴边含着淡笑,没有看人,脚步不快不慢。 等进了正堂,红莲看到刚才走在她身后的丫环转过弯,随后消失,接着有另一个丫环悄悄出现在了坐在正堂的如老夫人身边低头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两个丫环来去都无声无息,如若不注意,还真让人发现不了。 如家主堂甚大,萧玉珠见过如家老夫人,见她目光烁烁看着她,她淡笑过后就依言坐了下来,平静的眉眼也没动上丝毫。 “老身听说这次进京之前,你们家在京中也住了很久,以前竟都没见过一次,甚是遗憾。”如老夫人先开口叹息道。 萧玉珠也不知她是不是指之前萧玉兔嫁进如家,他们兄妹和她夫家都没出过面之事,闻言淡笑道,“小门小府,不敢上门来叨扰。” “呵……”如老夫人闻言轻笑了一声,看着萧玉珠的眼里有着慈祥,“狄夫人谦虚了。” 如老夫人和声和气,萧玉珠也是回了她一笑,就在她们说话间,有丫环进来报,说年少夫人来了…… 157、最新更新 “让她进来。”如老夫人说罢,朝萧玉珠道,“我那小孙媳妇,你也是认识的。” 说到这,眼睛往门外看去。 不一会,萧玉珠见身着淡蓝色纱裙,一脸清纯的萧玉兔走了进来,顿时之间,屋子就似闪进一道亮光。 不过,萧玉兔在如家的这一众都颇有点气势的内眷面前,就算容貌出色,倒也没夺去她们多少光彩。 萧玉珠在看过她之后,扫了她身边跟着的妇人一眼。 她前次见兰先生的时候,这位三十出头的妇人看着还算年轻,现在看她,除了衣物繁美了些,样子的气度倒与过去无异。 “玉兔见过祖母,见过娘亲,见过大伯娘。”萧玉兔一进门来,就朝如老夫人和如纪年的母亲,如大夫人施了礼,且浅浅一笑,那样子纯良且透出了几个贤淑出来。 “来,过来,见过你娘家姐姐。”如老夫人朝她招手,同时与坐在她下首,离她不远的萧玉珠温和地道,“我听说玉兔以前小时是个不知礼的,在娘家没少得罪你,今日就让她来给你赔个罪,你看可好。” 萧玉珠淡淡一笑,“不用了。” 如老夫人当下一怔,没料她这么不给面子。 如家的内堂顿时也安静了下来。 萧玉兔那厢,泪珠儿也在眼里不停打滚,眼看就滴落了下来。 “这……”如老夫人微皱了眉,望向萧玉珠,对她这个客人的态度堪称温和大度至极,她试探地问,“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真不可开解的?” 萧玉珠心道如老夫人大概也不想她说出她这小孙媳妇夸她夫君俊极了的这等话,她就拣了明面的话淡道,“老夫人可能不知,我兄长与她父亲和伯父那一支有不可开解的闲隙……” 说到这,她就没再说下去了。 她只差没说他们两支有仇了,如老夫人还想当和事佬,那就是如家站到她孙媳妇娘家那支去了,那如此,他们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如老夫人一听,果然身板一正,不再问下去了。 “玉珠姐姐……”这时,萧玉兔突然挺着大肚子往萧玉珠面前一跪,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以前玉兔不懂事,求您谅解我罢。” 说罢,还给萧玉珠磕了个头。 萧玉珠纹风不动,她身后的红莲往前一步,蹲下身子扶了萧玉兔,轻声道,“这位如家小夫人,您还是起罢。” 萧玉兔不起身,低着还在抽泣,哭得赁是伤心。 她身后的兰先生也加紧一步去扶她,嘴里也是劝道,“您起罢,莫伤着了身子。” 说话间,如老夫人的如纪年母亲身边的女仆都去了她那边,就像千星拱月一般把萧玉兔扶了起来。 萧玉兔起来后,睁着泪眼,可怜兮兮地往如老夫人看去。 如老夫人一见,满脸疼惜。 随即,她轻叹了口气,朝萧玉珠遗憾地道,“看来是暂不可开解了。” 说罢,又嘱了萧玉兔到她母亲身边去坐着,随即对着萧玉珠语气一转,口气更温和了些,“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跟你说这些遭你厌的话了。” 萧玉珠微微笑,“老夫人哪里的话。” 如老夫人也笑了笑,沉默了下来,眼睛不停地看着萧玉珠。 她目光看似柔和,但确能让人如坐针毡,要是换多年刚进京的萧玉珠,她肯定会开觉得头发皮麻,也会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就势说句软话。 但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她这时再说句软话,让人借驴下坡,那她就真叫软弱了。 如老夫人不说话,她也不语,这时已退到了她身后的红莲低头,在她的身边道了一句,“夫人,你头上钗子松了点,奴婢给您稳一下?” “咦?”萧玉珠抬了手。 “可能是刚走得远,风还大了些,吹动了点。”红莲在她头发上碰了碰镶着数颗大粒冰雪玉的风钗,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冰雪玉那是当今皇后的心头爱,整个后宫,也就皇后能戴能说把这冰雪玉赏给谁。 如老夫人这时眼睛一眨,突然笑了,与萧玉珠道,“这凤钗,可是皇后娘娘赏给你的?” 萧玉珠也笑着回道,“老夫人眼光不俗,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 如老夫人呵呵笑了一声,点头赞道,“娘娘眼光好,你也是大美人,戴你这头上,我这满屋子的小辈,就没一人及得上你的。” “老夫人盛赞了。” “老身也有两年没进宫见过皇后娘娘了,想来皇后娘娘身子康健得很罢?” “我也是没进过宫见过皇后,不过,莲嫔御,”萧玉珠往后喊了一声红莲,“你跟老夫人说说罢。” “娘娘身子甚好,”红莲往前一步,直视着老夫人淡道,“老夫人若是挂心,往宫里递个贴子就是。” “呵呵。”如老夫人笑了起来,她递贴子,皇后还真不一定见她。 皇后那人,当了皇帝爷不知多少年的心肝,皇帝只差没到封她为天凤皇后这一步了,那人是真正的冷心肠,能入她眼的没几个,就算要去自讨没趣,现在还不到时候,要不皇后娘娘就要当着众妃嫔的面说宫外不熟的人,就不要老往宫里跑这等话了。 她父亲当年能得先皇重用,最重要就是识趣,她现在的侄儿还能是楚东王,也是因为识趣…… 她还没老糊涂,跟那霸占君心的皇后明着面作对。 “这位是……”如老夫人看了红莲一眼。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嫔御,”萧玉珠微笑道,“我嫂嫂听说您家要找我们夫妻来说话,怕我有失礼数,就到宫里请了皇后的侍女过来跟着我。” 如老夫人哂笑了一声,道,“萧夫人和狄夫人都太客气了。” “应该的。” 如老夫人被她回了一句,脸上那温和的神情淡了一点下来,好一会才道,“想来,我们家跟你们家还是有点误会的。” 萧玉珠抬眼往她看去,眼里有着不解。 自她一进门,就显得与如家生疏无比,连一点亲近之情也没透露出来,如老夫人也明白了她的态度,再加上连皇后的人也跟在了她的身后,如老夫人只得退一步。 见她还是沉着气装傻,如老夫人心头也有了些不快,她心里恼怒这小辈这么不给她脸,果然是暮家那派的人,但脸上神情未显,依旧一派慈和地道,“我听说前段日子,有人传了你们狄家的风言风语……” 萧玉珠听到此笑了起来,“是呢,说是您家给我们家行了方便……” 说到这,她甚是好笑地道,“也不知是谁看您家不惯传的话,至于要道我们家的不是,就说我兄嫂给我夫家的小叔子们开了后门就是,要知道论起亲疏……” 说到这,她也没把话说完,微微笑着看着如老夫人。 她兄嫂那,可比如公如翁要权大势大多了,说如家给他们家小叔子开后门,还不说她兄嫂给开后门来得更为方便些。 所以,这话是怎么传的,以至是萧玉兔这么个萧家嫁出去的姑娘给她萧玉珠的小叔子求情的话,她也很想听听如家给解释的话,能给她怎么个解释。 如老夫人也笑了一声,往坐在最下首的萧玉兔看去。 萧玉兔低着头坐在那,手上轻抚着肚子,察觉到上首有人朝她看过来,她背后不禁一凉,不禁咬了咬嘴唇。 但一想,她伯父和大皇子都是手里有兵权的人,她不至于要那么骇怕,她又轻巧地深吸了口气,没让自己露怯。 从皇上和不得人心的萧家兄妹那讨不了好,如家,早晚有一天会站到大皇子这边来。 “是啊,”如老夫人眼睛从她那轻抚着肚子的孙媳妇身上调了回来,朝萧玉珠客气地道,“等我家老爷查明了,定会来与你家说一说的。” “呵。”萧玉珠也不禁哂然失笑了一声。 查明?现在不就查明了,如家,萧家,他们狄家哪个不知? 如老夫人这心果然是偏的,这等时候,还不忘袒护一下孙子孙媳妇。 虽说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同队之人,但也如她嫂子与她所说的那般,如家不识趣,多的是人想取如家而代之的。 大易经过几翻清洗,已经有几家过大的名门望族彻底殒落,但易国几百年下来,封过的王候将相无数,这家没了,另一家就会起势,多的是人都在等着重复祖宗往日光鲜,这还只是其中的一部份,另一些资历浅些的,也在期盼着成为新贵。 有多少人期待光宗耀祖,就有多少人想着踩别人上位…… 如家就跟她兄长一样,看似荣光无限,其然都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而如家这次能不能站对位置,就又得如家自己决定了。 队友是求不来的,总得人家心甘情愿,皇上是不喜欢如家跟他谈条件的,她嫂子跟她说的这几句话,萧玉珠记得清楚,这也是她今日丝毫都没软口,端着架子坐着的原因。 “说话也说得累了,狄夫人,不如先喝点茶?”如大夫人这时微笑着开了口,温和地建议道。 萧玉珠朝她一笑。 “娘,喝口茶歇歇罢。”大夫人朝婆婆说了一句。 如老夫人不冷不淡地轻点了下头,接过了仆人送到手边的茶水。 这厢刚喝过茶,没一会,就有丫环又进来报,说太夫人来了。 如老夫人一听,忙搁了茶,起了身,嘴里道,“太夫人怎地来了?” 说着就去了门边,迎人去了。 坐在内堂的人都齐齐起身,跟在了她身后。 萧玉珠站起身来,没有跟过去,这时萧玉兔站在如家女眷列队中最后一个,她回过头来,朝萧玉珠看来。 那眼睛,冰冷一片…… 萧玉珠淡淡地回视过去,只见萧玉兔勾起了嘴角笑了起来,那笑容在她清纯至极的脸上,竟显出了几分残酷的扭曲。 果然还是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萧玉珠神色未变,无视萧玉兔的眼神,眼睛往她身边的兰先生看去。 兰先生先前看着萧玉兔正在皱眉,等萧玉珠一看到她,她迅速朝萧玉珠看来,见到萧玉珠嘴边含着看不出什么意味来的笑容看着她,兰先生的眉头拢得更深了。 她犹豫了一下,朝萧玉珠微弯了下腰。 她是够谦卑,但萧玉珠想,这个兰先生得好好仔细查查。 能让萧玉兔在如家这么多年不露馅,看样子还倍受宠爱,这个女子,能耐大了去了。 158、最新更新 “你就是狄家那个拦着夫君不许纳妾侍候的?”脸上额头纹,法令纹皆深重的如老太君一进门,就朝萧玉珠看来,着实老实不客气地道。 萧玉珠凭白无故得了这句话,当下愣了。 “娘……”如老夫人一听,暗道大事不好,嘴上着急叫了她一声,心中更是恨看管老太夫人的人不得力,把人招来了。 “哼。”如老太夫人重重地敲了下拐仗,大大地冷哼了一声。 当真是老糊涂了…… 如家内眷个个面面相觑,这时竟无一人能说出什么话来,脸上挂的笑都很勉强。 萧玉珠脸上也冷了下来,朝如老夫人微一福腰,便什么也没再说,领了婆子丫环就走。 “狄夫人……”狄大夫人忙跟了过来。 “果然是个不懂礼法的小蹄子,见着了老身也不知道见礼!”如老太君敲着拐杖,还越敲越重,把一个外人当成自家人训了。 如家的内眷有几人是不知事的?可她确是家中的老长辈,谁都说不得她一个不字,甚至连警告地看一眼她最宠的那个小曾孙媳妇都不能,只能皆心中不悦,嘴上却一字都不能说。 萧玉珠已经走向了门,眼睛略过门边的座位,看到了萧玉兔低垂着的头。 她可能真是学聪明了不少,头低得很低,让人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轻快摸着大肚子的手,还是透露出了几分她的愉快来。 “狄夫人……”如大夫人跟着萧玉珠出来,脸上的笑甚是勉强,“我家老太夫人年纪大了,言语之间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先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 萧玉珠转过身,正视着她。 如大夫人忙正了下身。 “还劳烦您差人带一下我的婆子去我夫君处,我想天色不早了,我们夫妻也该回去了。”萧玉珠想,她都被这家的老太君说成是妒妇了,他也是在这家人里坐不住了。 此时天色大白,如家本是要留他们夫妻用饭,见萧玉珠说出此言,如大夫人再勉强一笑,“狄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要不这样,你再到我们别堂坐一会,我这就去与我家老爷通报一声如何?” 萧玉珠看了她一眼,转身对区婆和红莲道,“既然如家的夫人不愿意,我们先回罢,等会派人到门口守到大公子出来,让人告知他一声我先回了就是。” 说罢,不等如家的人这边反应,提脚就往来路走去。 她匆匆走得几步,如大夫人跟了过来,想跟萧玉珠说话,却无从说起,在萧玉珠匆匆走过两道门后,她叹了口气,轻声道,“狄夫人等等,我这就差人带你家婆子过去请人。” 萧玉珠停了脚步,朝她看去,福了一礼,道,“有劳了。” 如大夫人小叹了口气,朝她苦笑道,“我也不知该与你说何话才好,只是你也应知晓,老人家老了有时候反倒像个老小孩,说话百无禁忌,即使是我们这些当小辈的,听了也是头疼得很。” 萧玉珠笑了笑,仅道,“那我在大门边等人。” “这……”如大夫人迟疑地看了她一下,“都要去叫大公子了,小夫人何不在靠前院的小亭里坐一坐,那里离前院近,不一会贵夫婿就可前来见你了。” 萧玉珠笑笑不语,这次她没再赘言,朝区婆颔了一下首,区婆看向如大夫人,如大夫人无法,只得吩咐了身边人带区婆去叫人。 遂后,萧玉珠也就往来路继续走,如大夫人见她态度甚是坚决,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跟着她去了门边,心里暗道她那个厉害的婆母怎地这时候倒没个主意,不知道派人来留人了? 此时她不知道,如老太夫人这时正抱着拐仗在哭天喊地,说如家是一年不如一年,现下连个外面的芝麻官小媳妇,也可进得她家来给她脸色看了,她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说着,还拿拐仗敲胸,如老夫人忙着她阻拦她都来不及,哪有心力再去管大媳妇这边的事,以为有她追出来,再拉下脸赔个不是就好。 ** 狄禹祥冷着脸快步到了大门前,一见到站在门边的妻子,刹那觉得她孤苦伶仃得很,他快步上前把她的披风拢住,轻拢着她的肩往大门走。 被他落下的如晴见此加快了步子,总算是因大门没开,俩闷不吭声的夫妻在等开门的时候跟上了他们。 狄禹祥一见他,冷声道,“如大人,开门罢。” 如晴朝他揖了个半礼,口气严肃道,“狄大人,此事如家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交待?”狄禹祥嘲讽地翘起嘴角,不再与他废话,仅对身后的狄丁和郑非简言道,“如家既然不给开门,你们去开。” 如家动手开门,那就是还当他们是客人。 不开,他们动手,那两家就确凿无疑成仇了。 如晴见他身后的两闻言后果真动手,心下一惊,忙道,“且慢。” 说罢,不容他再迟疑,他就朝家丁喝道,“还不快快给狄大人和狄夫人开门!” 饶是如此,狄禹祥携了妻子出了门,就飞快上了一直停在外头的马车,哪怕如晴再开口出言相送,他也没再说话。 等马车转过了道,行得一路后,冰冷着脸的狄禹祥掀了帘子朝外道,“去舅老爷的府里。” 萧玉珠已瞧得他神色不对,应该不仅是在为她的事着恼,不由道,“怎么了?” 狄禹祥闻声方才低头看她,见她脸上没什么不对,他才轻吐了口气,“如家这清贵之家,也不过如此。” 萧玉珠倒是笑了,“那只是对外的名声,名声而已。” 名声与事实,明了个中内情,见多识广的人都知事情的真相往往都要与名声打个对折,好听的,不好听的,大体都如此。 “怎么了?”她又问了一声。 狄禹祥深深地皱了眉,好久都未语。 见他不说,萧玉珠轻叹了口气,靠在了他的肩上,不再言语。 狄禹祥偏过头,看着她他看了多年却从不厌烦的容颜,他想当初父亲的言传身教果然才是他们狄家的立根之本,能让他一生致用。 他若要是真贪花恋色之徒,狄家到他身上,不知在哪步就断了。 萧玉珠是等随他进了父兄的府里,听狄禹祥说如公传了他的小外孙女给他们烹茶上茶后,哑然失声了好一会,这才明了刚刚他所说的清贵之家不过如此的话。 如公也是免不了俗,喜用女色。 萧知远听后,也是阴着脸半会都没说话。 谁家要有三妻六妾,他管不着,但谁给他妹妹添堵,那他就是想忍都忍不得了。 萧玉珠在静默一会后,见屋里两个男人都沉着脸,就像人都欠他们八百两,她沉了沉神,开口笑道,“许是我给大郎生的儿子少了,都操心着我们家再添几子的事呢。” 萧知远没被她的俏皮话逗笑,阴着脸瞪了妹妹一眼,“休得胡说。” 见最爱不正经的兄长都不领情,萧玉珠只得往她夫郎看去,哪想,狄禹祥也是冷着脸看了她一眼,脸上一点笑意也无。 “大兄,你看这事……”狄禹祥开了口,因神情冷肃,脸上刚硬之气顿显,身上之势也凌厉了起来。 这时门边传来了大捡的话,“大人,姑爷,夫人来了。” 萧知远忙起了身,萧玉珠也跟着夫郎站了起来。 暮小小一进来,发觉了这屋子里那不一般的沉静,她挥了手拦了妹夫妹妹的施礼,在萧知远的搀扶下走到主位的侧座上坐下,与狄禹祥和萧玉珠微笑道,“说罢,也给我说说,今个儿如家做了什么蠢事,也让我开开眼。” 萧玉珠哑然,朝兄长看去。 萧知远低声跟妻子说了如家老太夫人说妹妹不给妹夫纳妾的事,还有如公差小外孙女上茶之事。 暮小小一听,眉头一挑,“妹妹,你跟我说说如家老太夫人的原话。” 萧玉珠就把“你就是狄家那个拦着夫君不许纳妾侍候的”之话重复了一遍。 暮小小偏头,朝萧知远淡淡地道,“如老太夫人哪是个老糊涂,你没听出来,这是在指桑骂槐,连妾身也一并骂了。”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她前段时日才把左家送妾的大儿子腿都给打折了,她才是那个真拦着夫君不许纳妾伺候的,就是现在有了孕,她也没打算弄个妾出来碍她的眼。 萧知远当即也意会了过来,于是,他脸色就更难看了,身上都有了杀气。 “这如家的老太夫人也管得太远了,”暮小小淡淡地道,“既然这么想管人家的事,那就让她知道一下管别人家的家事,到底会让他们家得什么样的好。” 说完,她朝萧知远道,“既然如家人那么闲,那反正最近你也闲着,陈相不是前几日在朝中说如翁就算是清流,也没那么清白?为了洗清如翁的冤屈,你看你不如就当当好心人,把他们家查个底朝天,证明他家的清白如何?” “甚好。”萧知远当下就点了头,心想自己还真没跟如翁好好对立过,这次倒也可以让朝廷上下再看看,他到底只忠于谁。 如家当了这么多年识风标杆,也该让底下的人知道,如家的大树没以前那么好靠了。 159、最新更新 萧元通从来就老实本份,就是妻子也是个克己复礼的,即使是小女儿,打小也是中规中矩,从不爱冒尖儿,这一家子的狂劲,就似全到了大儿子萧知远一人身上去了。 萧知远在第二天上了朝,就当着文武百臣,提起了前几天陈相的话,要查御史大人如翁了。 昨日追到萧府狄府,两府皆避不见面的如翁一听,嘴边发白的胡须一抖,抬起头来看文乐帝,见文乐帝哈哈大笑,道,“以前我听陈相说你跟老御史是蛇鼠一窝,怎么,萧爱卿,今个儿你是想跟陈相蛇鼠一窝了?” 这一下,如翁在心里深叹了口气,心道这次棋差一步,千算万算,都没料内院的一个恍神,就让他们这次功亏一篑,想来要把此事圆过去,他们如家这次定是要大出血了。 若不然,皇上也好,萧大人也好,暮家皇后暮家女,都不会满意。 见皇帝还想拉陈相下水,萧知远自是百依百顺,板着脸正容道,“陈大人奉公守法,为人刚正不阿,实乃吾辈楷模。” 文乐帝听得一乐,率先在朝廷上哈哈大笑起来,底下几个臣子你看我,我看你几眼,他们这几个平时最爱顺着皇帝心思的臣子心想,以往多大的马屁都拍了,这些更不能在众大人面前露了怯脚,让皇上小瞧了他们,便冒着御史,左相都可能得罪的风险,随着附和地笑了起来。 有了附和者带了头,笑声就多了起来,满朝文武就是有那不愿意笑的,也只得纷纷跟着干笑起来。 陈相也不知萧知远这话究竟是褒他还是在贬他,只得木着脸站在原地,当什么都没听到,这一朝堂的笑声更是未曾入耳。 他是不知皇上和萧知远在打什么主意,但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是萧大人真想跟他蛇鼠一窝了。 他再深信不过,这人就是皇上手上的刀,皇上指哪他就杀哪。 他是提起要查如家,但想来皇上要是没这个心思,他就算是磨破了嘴,头上的这位天子也不会真如他的愿,只会看着他跟如御史斗个你死我活。 但此次精于谋算的陈相还是错估了情况,文乐帝虽然也想动如家,但这时候还不到动如家的好时机,所以在朝廷上他是给萧知远撑足了脸面,但一把人带到御书房,他就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问,“怎么回事?” 萧知远自然是不会把妹妹的事拿到台面上说话,只是把如老太夫人影射小小不许他纳妾之意含蓄地说了出来。 文乐帝一听,当下就叹道,“暮家女确实都是醋坛子。” 他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实例,文乐帝也就不怎么介意心腹之臣这次的胆大妄为了,但还是提醒了他一句,“小心点,如家可是门生遍天下。” 如家那两个老头子,一个当了差不多半辈子的监考官,一个在国子监教了大半辈子的书,这满朝的文人,皆半多少都与如家有点关系。 如家可不好动,一个不好,他现今朝廷上的稳定就要受损了。 还有好多仗没打,文乐帝可不想在雄心未完成之前,让他养着的这一殿文武百官给他添他忍不了的乱子。 “臣心中自有分寸。”萧知远沉声道。 “你是有分寸,”文乐帝很直接地指出,“但你家里头那个可没。” 萧知远沉默了一会,憋出了一句话,“暮家女么。” 暮家女要么不娶,娶了最好也不动心,你不动心她也拿不了你怎么着,但动了心,形势就江河日下一片倒了,只能是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点,想来皇上比他更心有体会。 文乐帝一听,果然默然,许久才安慰了臣子一句,“想想轩孝王,就好了。” 他弟弟,可是连想娶人家回来管着他,都娶不着。 他们皇家就没出过什么痴情种,到他这代,一出就出俩,文乐帝可想他的九皇儿可莫如此才可好…… 一想,就赶紧差了内侍过来,问他皇儿哪去了,听他在书房听他舅舅给在他讲课,文乐帝这才略松了口气。 儿子大了,可不能老跟在他母后身边,学了她那些稀奇古怪,让是个男人都受不了的想法去。 堂堂一个皇后说要在宫中削发为尼,文乐帝想如若不是他这些年练出来了,他能在乍一听到这事情当时就气过背去。 ** 萧玉珠这两天都闭门不接客,只是嘱咐了门人,接了些旧客的帖子。 认识狄家的人都知道狄家人念旧,以往通子巷与狄家交好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得了他们家一点小小的好处,且狄禹祥现在升迁至了四品,与他们来往说话还是与过去那般客气有礼,也没看低过他们,所以以前与狄家交好的人家与狄家的关系一直没断,有几个与萧玉珠交好的妇人在狄家一家回来后,也恢复了与萧玉珠的来往。 所以这次在桂花不便出门后,萧玉珠又想知道外头的事,就送了拜帖请了其中消息最为灵道,镇守西门的校尉郑仲其夫人郑蔡氏过来与她说说话。 郑蔡氏接到请帖,虽说里头写着让她哪日方便过门一趟,但她当时一听是狄家来的人,而家人按着她先前的叮嘱留住了送信的人,看过请帖后就客气地让人回了一句,说她当日下午就到。 郑蔡氏来得甚快,萧玉珠见到她来,笑着与她道,“看着你来得这般快,我心中高兴得很。” “哪需你与我这般客气。”郑蔡氏年长萧玉珠五六岁,她出身不错,父亲也是个五品文官,可惜她下嫁的郑家次子是直到几年前才渐渐出息,那时也是狄家为他们家说了句话,自打狄家一回京,愿意接他们家的帖子起,郑蔡氏是打定主意,定要好好狄家走动,而此前萧玉珠应了他家之请,狄家之后又差了他们家夫郎办事,想来春闱之后,她夫郎这升迁之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所以郑蔡氏现在对狄家的事相当上心。 她可随传随到,难得的,狄萧氏也从不是个盛气凌人的,以前她年纪尚且青涩之时就已够温柔端庄,几年后一见气息更是平和,郑蔡氏当初在她随着她夫郎住进通子巷,见她是个初一十五就要上香敬天地祖宗拜佛爷的,心里还道一介小妇人,规矩堪比寺庙,但几年后一见,果然人还是要修心的好,人修得心境平和了,面相好不说,性情还不招人厌。 “坐罢。”萧玉珠微笑着请了郑蔡氏入座,等客人入了座,她才坐了首位,与她道,“我这几日都没出门去,都不知道外边的事了,想着你应知道一些,就想请你来与我说说。” 说着时,陈芙蓉与曾倩倩也都来了,萧玉珠让她们与郑蔡氏见过礼后,就让她们在一旁坐着听着说话。 郑蔡氏在又坐定后,清咳了一声,她被请来的时候也大概能知这位狄夫人的意思,狄夫人是个不爱外边走动的,能知道的事,大多都是从她们这些人嘴里听来的,这就说起了现在外边的事来,“现今京中好几大家,就是张,陈,李,闻这四大家都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赏花宴,就等殿试一毕,就请客入门。” 张陈李闻这四大家是京中四大公侯之家,以前的九位异姓王候传到文乐帝这代,除了左,何这两家还保有王爷之位的,能还有公侯之位傍身,且都还有世袭的离皇宫最近的侯府,也就这四大家了,他们这四家算得上是京中真正的王公贵族了,这几家现在虽不如以前风光,但家中的贵女颇多,且这几大家的女儿在京中嫁来嫁去,能嫁的门第血缘都太近了,很容易就嫁错辈份,打主意打到新晋的进士身上,也不足为奇了。 陈芙蓉与曾倩倩一听这个,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瞧了…… 送到狄府前她们夫君的请帖,这些日子来也有不少。 他们可都是有妻室的人,都挡不了外面的人,如若不是婆婆有大嫂在上顶着这个家里的门风,又还愿意深信自家夫郎的品性,这两妯娌都要成天疑神疑鬼起来,生怕过一日醒来,就会被夫郎突然带回门上的女人气到心口发疼。 尤其曾倩倩更是如此,她当初极愿意嫁到狄家,就是冲着狄家的门风来的,现在要是让她知道夫郎进京当了官后就得三妻四妾了,她宁肯收拾包袱随他再回淮安,在淮安吃一辈子的佃银也无妨。 萧玉珠看了一眼脸色都不好瞧的弟妹们一眼,朝她们略一摇头,示意她们别这么外露。 但陈芙蓉与曾倩倩都是性情中人,尤其涉及到她们己身之事更是难掩心中之情,在萧玉珠又看了她们一眼后,她们这才正脸低下了头,拿帕挡了嘴。 这时区婆教她们的,心里忍不了了,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想法,那就低下头去,让人看不到你的眼睛和正脸。 郑蔡氏似没有察觉到她们这边的情况,依旧在说,“以往如家也是有的,只是今年好像如家出了什么事,先前他们家已经是定了赏花宴的,可昨日又送了歉帖出来,说不办了,现在京中都在猜如家是出了什么事了呢。” 说到这,她犹豫地看了眼萧玉珠,想着要是从这位家中有着大官的夫人嘴里得出句话来那可就是太好了。 外边的小道消息,她是要比狄夫人知道的多,可上面的事,她可没那地方知道的,能打听的,也就狄夫人这了。 萧玉珠看她犹豫,当下沉吟了一下,与她淡道,“有人揭如家贪了银子,现在正有人查御史大人的底,想来三五月的,如家也静不下来。” 郑蔡氏似是受了惊,“啊”了一声,满脸的惊诧。 160、最新更新 不出两天,如家被查的事由今当陈相领头经办之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京里从不缺热闹事,但如家的还是让众百姓大大兴奋了一次。 如家这根老骨头,已经太多年没人敢啃了。 萧玉珠这日接了嫂子的请,去了萧府,她先去陪了父亲一阵,再去了嫂子那。 暮小小见到她,与她道,“前几天没空,就没留你说话,怪想得紧的,今日就又叫你来了。” “咱们现在离得近,嫂子能多跟我说说话,玉珠求之不得。” “唉,我就怪喜欢你这般跟我说话。”暮小小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坐到身边。 等萧玉珠又剥果子给她食时,她笑了,问她道,“是不是觉得嫂子是个悍妇?” “何悍之有?”萧玉珠也笑。 “呵呵……”暮小小轻笑两声,拍了下她的手,沉吟了一下道,“只要我们两家不纳妾,这外面送人的事就少不了,你哥哥这,他说过不会纳,外面收的人也会转手就送掉,你是知道他为人的,说了不会给我添堵就不会,你那头呢?” 萧玉珠知道,这是嫂子关心她来了。 她也回道,“我家公婆也是恩爱一世,并无旁人,狄家家风甚好。” 暮小小笑笑,轻触了下她如花似玉的脸,道,“人是会变的,没几个男人经得住美色,你能说你夫郎现在不要,不过是没到那个地位上,等到了,你能断定他会不要?” 狄家大郎是有野心之人,他的野心不是明着当人上人,他是想暗中不被太多人知道地当,这种人,往后可比任何一个人都活得久走得长远,也比只争一人之利的人野心大了去了。 这种人,如果坐到了谁都拿捏不住的那地步,就是玉珠还有他们这对兄嫂,恐怕也改变不了他的什么决定。 “大郎这人,”萧玉珠想了想,“是个想得明白的,但也不能肯定他到了以后会变不变,就像我,现在对他死心塌地,也不能确定等他变了,我就一定不变。” “当然,到时你会恨。” “不会。”萧玉珠笑了起来,跟嫂子轻声道,“嫂子,情爱噬人,玉珠曾亲眼见过,不会让自己落到那地步。” 她不会像她娘那样,让她的孩子们像她一样,子欲养而亲不在。 “是吗?”暮小小看着她,“说归这样说,可往往说得容易做到难。” “不难的,”萧玉珠把果肉削下,用竹签插了放到她嘴边,淡淡地道,“玉珠向来喜欢做到了才说,做不到的事情,不太喜说出口。” 此话让暮小小当真是多看了萧玉珠好几眼,随后她“噗嗤”笑道,“我说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哥哥了。” “嗯?”萧玉珠不解,这话怎么带到她哥哥身上去了。 “你们家,个个都顶特别……”暮小小笑了起来,眉眼就似绽放的鲜花那样明艳动人,“当初在帘后看到你哥,我的心就缑吞闹欣嫌懈鋈烁嫠呶揖褪撬司褪撬耍一赝凡环思柑炱骄擦耍倩乩纯匆谎郏夷切挠炙邓悄芘惆槲乙簧娜耍缓笪揖拖耄业眉薷荒艽砉! 萧玉珠听得脸容也温柔极了,眼神柔得能滴水,“真好。” “嗯,所以你哥好,我便好,他不好,我就会让他好起来。”暮小小牵着她的手,跟小姑子类似保证一般地说,“我嫁给他,是为了让他过得更好的,知道吗?” “我知道,你喜欢他。”萧玉珠点了头。 见她还咬着嘴欢喜地笑,暮小小喟叹了一声,把小姑子的手放到她因身着薄衫,有些显怀了的肚子上,“你是我们家的福星,无论你以后在夫家如何,哪日想回娘家就回嫁,这是我身为嫂子给你的承诺。” 萧玉珠微笑着点了头,虽然她并不觉得她会落到要回娘家避难的地步,但嫂子的好意她领了,这让她觉得受她爱护。 萧玉珠其实挺懂嫂子对她往后日子的担心,但她确实是不担心大郎会变的,一来,她与大郎感情甚笃,二来,确实是大郎本人为人是她信得过的。 她也不是盲目相信,虽然官场中众多人喜欢相送美色,喜逞欢纵欲,但男人们这种维持人情来往的手段很易闹得后宅不宁,想要有大出息,难。 因沉迷酒色的男人很易半途夭折,不论是他的官途还是他的小命,他有多少别人送的心爱的美人,就有多少把柄在人的手里,他权衡各方利弊的时候总会因这些人情束手束脚,一不小心就跟美人一样,很容易在官场就成为明日黄花,而美人臂一直都是条易断送人前程的黄泉路,地位越高之人,有多少人羡慕他就有多少人妒嫉他,几百年前的前朝皇帝就是因沉迷美色之罪被各地揭竿而起,推倒了王朝…… 其实美人何罪之有,君王因美人不早朝,是君王自己的决策,是他沉迷欲*望不可自拔当了昏君,只有不中用的男人才借口去怪美人。 所以,她是真不担心大郎会成为糊涂之人,他比她只看得更明白,不会收一屋子的美人回来给他自己添麻烦。 顶多就是她容颜不在,或之夫妻太多年了,他对她看厌,以后会另有心爱之人,但按大郎的品性,对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到那时,他们之间情爱也应该是没有了,她也不会有多伤心。 要是到时儿子们皆已长大,她确实倒也可以回回娘家,陪陪老哥哥,陪陪老嫂子,不失为人生另一种愉快。 “嫂子无须担心我,”萧玉珠笑着与嫂子继续讲,“就算万一他以后就算真的有必须要带回来的心爱之人,我也无妨,因我那么喜爱他,也只会想着他开开心心地过,而我罢,也不会薄待自己,如若夫妻缘尽,那就另外找条路开开心心地走,每一天也都是新的日子,总会遇上新的好事发生在我身上,到时我和他都有新的好日子要过,都是新的欢喜事。” 暮小小听她之前的话还尚好,听到这时,她还真是小惊了一下…… 姑嫂第一次谈心,可这下她可是全明白了,她为何看她这小姑子越看越顺眼,敢情,她这小姑子比起她暮家的那些姐姐们来,就算是外表看着柔顺温婉了太多,那内心的强悍却是不遑多让的…… 看到嫂子张着嘴惊讶地看着她,萧玉珠也是笑了,她从不跟人讲过这些话,这也是她头一次跟人完完全全地说她的心里话。 嫂子对她好,她也愿意与她以心换心,让兄嫂都对她放心。 她自小,最重要的哥哥远赴他乡不见了,娘亲没了,她还是安安然然地长大,成为了父亲心中的主心骨,代娘撑着这个家,她的心性早已被打磨得成形了,过早经历过的事不会让她那么容易被打败。 她是那种把她放到哪种境地,她都可以让自己尽量活得很好的人,她不会薄待自己,更不会薄待身边人。 暮小小牵着她滑嫩的手,再去碰了碰她纤巧的腰,视线随即从她端庄的发式到了她略施薄脂的脸上…… “你打扮得老气了。”暮小小说。 “换身衣裳,就好了。”萧玉珠微微一笑。 “别人是藏拙,你这是藏什么?”暮小小摇了下头。 “现眼下过得去就好。”萧玉珠这时就轻描淡写了,不好与嫂子说,家中那位不想让她打扮得过于清丽,总与她说过得去就好,稳重为上。 事实上,今日她的这番话要是让大郎知道了,他才管不了他以后变不变,他都会因她今日出口的话治她。 因喜爱,人的感情总是冲动盲从,大郎也不能幸免于难,萧玉珠也想过,如若不是母亲过早逝去的那场劫难,她可能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冷静,而大郎也是早过懂事,但他还是与她不同,父母恩爱的他,在他们的夫妻感情中,他是最想从她身上渴求到她全部感情的人,占有欲太强。 其实,一想到他还会这样地去爱别人,她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今日之憾,总有明日可弥补,萧玉珠早学会了不去跟遗憾较真,那只会与自己的过去,以后都过不去。 ** 这日萧元通留了女儿的午膳,一家人刚用过午膳,下人就来报姑爷来接小姐回府了。 “还没歇好呢。”萧元通转过头,跟媳妇小声地道。 暮小小果真为公爹出了头,对萧玉珠道,“歇会再走,刚用罢饭就上马车,也不怕把饭跌出来。” 说完,对来报信的下人就道,“让姑爷在前院坐坐,就说我留小姐说会话,就让她出来。” 今日萧知远不在府里,狄禹祥不能在无家主的带领下去内院,只能在前院里喝了两盏茶,才等到了妻子出来。 萧玉珠是在父亲嫂子面子提了两次,才先出了门,就是如此,她走了几步还听父亲在后面跟嫂子嘀咕什么女儿嫁得太早就是不太好,以后生小孙女就要多留几年的话。 萧玉珠心中哭笑不得地来了前院,见夫郎见到她,眼睛一亮,她不由微微一笑,笑着走向了他。 “回家了。”狄禹祥过来揽妻子的肩,先她一步说话。 “怎地来了?”萧玉珠也是没打算在萧府留多久,用过膳歇一会就打算走的,实在不必来接她。 “我回去用午膳,看到闻大人站在我们家门口,不想跟他打照面,狄丁从后门回去问到你没回来,我就想来干脆来接接你。”狄禹祥淡道。 “你还没用午膳?”萧玉珠顿住了脚步。 见妻子还关心他肚子,狄禹祥甚是满意,点头道,“没用,原本想回家与你和长南他们一起用。” “怎地差人进来报话的时候不说?”萧玉珠摇了头,转身就要往府内走。 “可不敢麻烦岳父大人和嫂子了,”狄禹祥拦了她,“正好,趁着这时机,你陪我去食珍阁用次膳,可好?” 萧玉珠笑了起来,这是他十次招待客人九次都要去的地方,是顺天府府尹,也就是狄禹祥一直想结拜但却没结拜成的好友弟弟开的食阁,她一直在他嘴里慕名许久,但从没去过。 她没想,从不喜带她出门的他,这次要带她去了。 “好。”她浅浅一笑颔了首,顿了一下又问他,“候在家门口的是闻仲言闻大人?” 那个他们一进京,就对大郎颇多照顾的闻大人? “嗯。” “下人就没迎他进去,喝杯淡茶送他走?” “迎了,不进,就是要站门口。”狄禹祥抽出腰间折扇敲了敲头,摇着头叹道,“不见不见,现眼下可不能见,珠珠,等会你且委屈一下,随为夫回后门回家。” 161、最新更新 狄禹祥好友向和田,萧玉珠见过几次,都只是见几面,相互见过礼就罢了,连话也未曾说上过几次。 前几年时,向和田还没夫人,后来娶了户部仓部主事之嫡长女为妻,他们这次回京后向夫人也来狄底走动过几次,是个和和气气的女子,与萧玉珠还挺和得来。 而食珍阁就是向和田其弟向满鱼开的,每次狄禹祥在外用饭,如若是同官署那边的同僚用膳,十有八*九就是在食珍阁。 现在回了京,狄禹祥现在身边一般也跟三到四人,要是留在外面用饭了,自会差人回去报给萧玉珠听一声,说他去了何处,萧玉珠因此也听了太多次食珍阁,也用过几次夫郎打包回来的美食,虽说她没想过要去这地方,但能去还是颇为新奇。 护卫早一步就去了食珍阁定厢房,他们到的时候,马车直接驶进后门,从后门专给几个人开的通道进了厢房,一路过去都没遇见什么外人,等进了房间,桌上的冷盘已经摆好。 萧玉珠进门刚给狄禹祥身上掸了两下灰,看了桌子两眼,门边阿芸婆就道,“夫人,帕子热水都送来了。” “进。” “是。” 婆子送了热水进来,道,“伙计说,现在就可上菜了,您看?” “上罢。”萧玉珠挤过帕子给狄禹祥擦手。 她行事自有她的规章,家里都是按着她的规章来,狄禹祥也习惯了,吃穿用度之事都是由她吩咐,虽说这次难得在外头用,但怕逆了她的习性,就吩咐了护卫提前告诉食珍阁的人,按夫人的习惯来,所以他们一进门来,她要的热水就上来了。 用膳前,她习惯让家人都擦把手。 “这里的素丸子不错,你呆会多用两个。”擦过手,狄禹祥带着妻子先绕过一道屏风,进了喝茶的小厢房,等着让食珍阁里的伙计先上菜。 小厢房里布置得古朴大方,萧玉珠抬头,还在墙上看到了书画大师凡葶的真迹,她略讶异地挑了下眉,上前仔细看了一眼。 “凡葶大师是和田兄家的远房亲戚,曾有一度受和田兄祖先接济,向家因此也留了不少凡葶大师的字迹下来。”狄禹祥朝妻子解释为何一个食阁有书画大师的真迹。 “竟是如此?”萧玉珠还真没听他与她说过。 “这次回京进了此处,经我询问才从和田兄嘴里知晓,一直忙着,晚上也没什么时间与你好好说会子话……”说到这,狄禹祥走到她身后,抱着她的腰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撇头在她发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不住叹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歇两天,什么事都不做,就好好跟你在床上躺两天。” “等孩子们长大?”萧玉珠笑着说了个时间。 二郎的家当,他可还没挣着呢。 明知她是在说笑,狄禹祥也忍不住趴在她肩头呻*吟了一声,“老天爷。” 孩子多的苦楚,这便就来了。 萧玉珠握着嘴轻笑了数声,回过头安慰他道,“没事,挣完二郎的,就剩三郎四郎了,等咱们小长福的到手了,我们就可以歇歇了。” “别说了,”狄禹祥连头都不想抬了,“今儿个你就陪为夫,就咱们俩人好好用顿膳,孩子们的事咱们都不讲。” 见他躲在她颈窝不想抬头,萧玉珠好笑不已,她抬起手反抱着他的头,夫妻两人静静地站着相依相偎,一时之间,温馨尽显。 ** 夫妻俩用罢膳,正要出门,婆子又进门道,“外头和位向大人说要见您。” “和田兄?” 阿芸婆道了声是,道,“还有另一位向满鱼老爷,还有两位夫人都来了。” “怕是知道你来了,跟你来见个面的。”狄禹祥与妻子道。 萧玉珠站起身来,摇了下头,“哪敢担当得起,芸婆……” 她叫了婆子一声,眼睛却往狄禹祥看去,见他朝她点头,她接着道,“快快请两位老爷夫人进来罢。” “是。” 阿芸婆出去不久,就带着向和田两兄弟和他们的夫人进了屋。 “嫂子……”向和田一进屋就低下了头,朝萧玉珠施了半揖,他年纪比狄禹祥大一点,但每次见萧玉珠都是叫了嫂子,从未叫过弟媳,此处倒是他与狄禹祥来往的书生里最不同的一点,他甚为尊重萧玉珠。 他对萧玉珠的尊重也不是特例,他在外与妇道人家打交道,即便是街头小贩娘,他也会举半揖尊声嫂娘,是个言行一致,真正君子重礼的书生。 初初也是因他这个品性,狄禹祥与他来往最为频繁,后与他成为了莫逆之交。 “哪敢,向大人。”萧玉珠忙回了一礼。 向和田之后一青年男子也低头,跟着和向田向他们行了礼。 “狄夫人……”向夫人也忙着朝萧玉珠施了一礼,拉了施过礼起身的弟媳妇走到萧玉珠面前,道,“这是我弟妹吕氏,弟妹,再见过狄夫人罢。” “狄夫人。”那向吕氏朝萧玉珠轻道了一声。 “你们去茶室坐着喝几杯清茶聊会,我和向大人兄弟在外头坐坐。”狄禹祥朝妻子道。 萧玉珠微笑颔了下首,朝向家两妯娌做了个请势。 看着妻子到了茶室,门一关,向和田就抬起了头,等见到狄禹祥朝他朗笑,他也笑着摇头道,“知道你今天携了夫人大驾光临,舍弟急马把我们夫妻请了过来,这不,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到你这了。” “狄大人。”向满鱼忙上前又施了一礼。 狄禹祥平时也就和同僚过来喝酒吃饭,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但他也听下人说了,他作东结账的话向满鱼给过他不少方便,他知道了也没让下人再补,也算是领了向家兄弟的这份情。 “坐下再说。”狄禹祥请了他们坐下。 “好,多谢。”向和田举了手,领了弟弟坐下。 “下次再来,提前打个招呼,舍弟也好给贵夫人多备几个清爽菜。”向和田坐下便道。 “多谢。”狄禹祥朝向满鱼举了手,没坐下,站在兄长身后的向满鱼忙欠身道了不敢。 “今日正好找着你,我们也聊会,你看如何?”向和田也是有一阵没遇上狄禹祥了,他也上朝,但狄禹祥站的位置与他的位置离得远,下了朝,狄禹祥就随士大夫那些人走了,他就是连递个眼神的机会都等不着。 而狄府那边,他也不能去得太频繁了,尤其这当口来往过多,太惹人猜忌,他知道狄禹祥和朝中的那些大人一样,宴客喜来食珍阁,所以让弟弟给他留个心眼,一见人来就朝他报个信,总算让他在殿试之前把人给逮着了,就当是偶遇,可真是能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行。” “我是没想着,明日你两个弟弟都要进殿御试,没想,还能在这见着你。”向和田朝他问了一声,“酒,还是茶?” “茶。” 向和田回头朝站着的弟弟说了一声,“茶,屋内也上特上等的春茶,让狄夫人品品,看咱们家这次进的茶能不能得她一句赏识。” “是。”向满鱼迅速走了出去。 “哪的话。”狄禹祥失笑出声。 “当年初次在你家喝的那盏茶,余香至今尚在口中萦绕,”向和田也时朝他一笑,“这也是我一直都不敢与贱内请你们夫妻上府做客的原因,怕在你夫人面前贻笑大方。” “哦?”狄禹祥挑了下眉。 “这次的茶要是能入得了你夫人的口,我们也就敢请了。”向和田微微一笑。 厢房不是太大,茶室之处也就离他们所坐之处几步之远,且只隔着屏风一道门,只要不是太闹,里面也是听得清这边的声音的。 向兄这么一说,她哪会道不好,狄禹祥一笑道,“只管请就是。” 向和田点了下头,再次说话,声音就压低了不少,仅两人之间能听得到了,“殿试过后,可是要大动了?“ 狄禹祥点了下头。 “怎么个动法?” 狄禹祥往手边茶水沾了点水渍,写了“左”“佟”两字,然后在两字之上再划了一撇一捺两道大大的岔。 和向田看过后,静默了一会,也沾水,写了“如”字。 狄禹祥看过后,把如家用圆圈包了一大半,没有画圆,意思是如家是生是死,就要看这次如家到底能不能闯得过去了,如家还是有很大的逃脱之地的。 他写着,他把如家的圆圈补好,又把佟字写出来,把如佟两家联上,然后在两家之上都打了岔――但要是如家沾上佟家,那么,生路就关上了。 和向田看过后点了下头,示意明白。 “你岳父那边,只管管好仓部即可,不要动,”狄禹祥也轻声跟他道,“哪边都不用站。” 他可以卷进这场风波里,但他重要部署下的人不能。 他秦北的仗能不能打赢,就要靠这些给他送粮草衣物的后力军了。 162、最新更新 狄禹祥带着妻子回去时天色已是近黄昏,听到下人报闻大人还在门口,狄禹祥叹了口气,还是走了后门回去。 从后门进了家,又请了狄丁出门请闻大人回去。 闻大人是来当如家的说客的,但就算如公与闻大人都与他有过恩,有些事也不是有恩就能抵得了的。 如老太夫人那句话,一句话得罪两家人,要是来个说客就可解决,那萧狄两府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事,狄禹祥做不了主,他背后的舅兄舅嫂,哪个都不好相与,如家派闻大人来,不过是与他为难罢了。 如家,现在最要紧要找的是他舅兄,而不是找他。 他看起来虽是个软柿子,但也不是那么好拿捏。 如家想来也知道,皇上想动动他们了,这个时候来找他,不过是拖他下水,狄禹祥对如家此举也是只能摇头,他对如公有敬仰之情,也知道如家于他的情份,但如家这挟恩之态终究还是惹了他的厌。 他避不见面,已经是给了如家的面子了,如家若是再逼,到时可能把他当还情份想说的那几句话给逼回去。 殿试就在明天,陈芙蓉和曾倩倩一听大嫂回来了,就扑到了她们大嫂身边,紧张地问着当年大伯殿试的时候,她是给大伯准备的什么吃的…… 萧玉珠奇了,“不是跟你们说过?” 陈芙蓉和曾愈合一听,齐齐回答,“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也能忘?”萧玉珠纳闷地看着她们,见她们点头如捣蒜,竟觉出她们有几分傻态起来,“好罢,我再与你们说一遍。” “那个,嫂子,您不如去厨房里教教我们,我们边看边学着做,您看如何?”陈芙蓉讨好地嘻笑道,已经扶上了萧玉珠的手。 “是啊是啊,大嫂,您就教教我们,我们保管您包教我们就包会。”曾倩倩也扶了她的另一手,也是扶着她往厨房的方向走。 这两妯娌就这么着把她们摸不着头脑,但还算镇定自若的大嫂带到厨房去了,这厢换狄禹祥看着身后过来与他问安的两个弟弟,“怎回事?” 狄禹鑫实在无脸说话,狄禹林身为此时三人最小的那个,只得无奈地回了长兄的话,“说大嫂是福星,经她手碰过的东西吃了,包管我们明日能及三甲。” 狄禹祥听了拿折扇子敲了他们的头,“当年我日日用你们大嫂亲手做的膳食,也没戴上状元帽子。” “状元哪能跟您这个进士比,”狄禹林苦着脸摸着头,“当年的状元郎现在还在翰林院猫着呢,上次出门碰着他,人可没少跟我和二哥说酸言醋语。” “是不,二哥?”他转头问狄二郎。 二郎拍了三郎一记后脑勺,跟兄长正容说,“大哥放心,我定会好好管教陈氏。” “我也是,定会管教好曾氏。”三郎也忙表态。 “随我去书房。”狄禹祥懒于再跟他这两个弟弟说什么了,管教之事还是由他们嫂子来罢,媳妇都娶了这么多年了,要是他们能管教好,也不至于到了他们大嫂手里这么长段时日了,还只扳回个半形。 ** 一大早,先给祖宗和菩萨都上过香,用过三妯娌合手做的早膳,狄禹祥就领着两个弟弟去宫门等着入宫去了。 萧玉珠早先一早就起了床,回屋补了个眠,再醒来,发现两弟妹都守在她院子亭中,在等着她起身说话。 “你们去歇会,要是家里真有了大喜事,到时有你们忙的,歇也是没得歇了。” “不累,我不累,”陈芙蓉手压着心口跟萧玉珠道,“嫂子,我老觉得今天有什么喜事发生,我这心口跳一早上了,眼皮也直跳,早上一早起来,还有喜鹊在我门口唱了好几声……” “你起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哪来的喜鹊呀?”没听到喜鹊声的曾倩倩不满地道。 眼看她们又要斗上嘴了,萧玉珠眉头微微一皱,两妯娌一看她神色,纷纷禁了声,不敢说话了。 但这次陈芙蓉的预感成真,狄禹鑫两兄弟入暮交卷回来,第三日宫中就传来了狄禹鑫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的消息。 陈芙蓉一听,两眼翻白,身子就往后倒,所幸被她的老奶娘接住了身子,陈芙蓉一回过神,跟老奶娘相拥着,一老一小竟号啕大哭了起来。 萧玉珠只得一手压着额头,镇定地吩咐下仆给探花郎赶紧着衫,进宫谢恩去。 早上出了门去的狄禹祥随后就赶了回来,见到依旧是妻子在忙碌打点,二弟妹因欣喜哭成了个泪人,他不由摇了摇头,心道这弟妹何时才能出师。 陈芙蓉不知大伯是怎么想她的,但她一回过神,哪怕是喜得不停想掉泪,她也把先前备好的请帖拿出,怎么请客人的事也过问过萧玉珠,给下人打过重赏,就又客气地请了下人与她把这几日府中所需之物采购回来。 这次府中一人得了十两银子,那可是平常百姓家四五口人家一两年的嚼用,陈芙蓉这赏的也是挺大方的了。 狄禹林这次也及了个三甲,虽不及二哥狄禹鑫是探花郎那般风光,但只要经过安和殿考次,还是可以编进翰林院或是在京为府,再不济,也可外地任官,尤其家里还有着大伯和萧家大兄,曾倩倩这次也不是太羡慕二嫂,反倒帮起了大嫂二嫂忙起了待客之事。 她这一帮手,陈芙蓉甚是感激,嘴上没说什么,但私下碰到人,却主动拉了曾倩倩好几次手,曾倩倩被她拉得好笑,头先一次还白了她一眼,道,“跟小姑娘似的,还拉手。” 陈芙蓉乐得很,不中听话的话她现在都能听出三分中听来,更何况是曾倩倩这种说她小姑娘其实她自己更小姑娘的话,她当是弟妹在向她撒娇,对着弟妹甜笑不已,笑得曾倩倩又白了她好几眼。 萧玉珠见她们妯娌回过神来,还其乐融融,她也是大松了口气,因为这时她已忙不过来了,京中熟知狄家的人,知道他们家这次两个都及了三甲之列,还有一个是中了探花郎之事,连拜帖都没送,有些人就直接上门来道喜了。 这等急喜之事,隔日再来道,喜气都要打个折,别人愿意得了消息迅速就马上过来,这是看得这一家人,主人家当然要大开门府,把贺喜迎进来,家中也就狄禹林在,头上两兄弟去了宫中,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内眷尚好,萧玉珠还可接待,但男丁她可是见不得,只能让三郎一人独撑大局了。 不过所幸大郎在京交友广阔,先几步来贺喜的,见狄禹林认识的人没见过,就帮起了狄禹林接待起了客人来。 郑仲一家也很快就过来了,郑仲留在了前院,郑夫人也过来帮萧玉珠的忙,这时狄家因一时过多客人进门的紊乱总算顺了些过来。 而就在此时,萧玉珠听仆人来报,说如家的老夫人亲自过来与他们家贺喜来了。 “如老夫人来了?”萧玉珠听得愣了一下,她也来不及多想,就对郑夫人道,“你帮我看着弟妹一点,我去迎迎如老夫人。” 不论身份,如老夫人的辈份还摆在那,今天府上来了不少人,在这么多人面前对她可是失礼不得。 “您去罢。”郑夫人很乐意帮这个忙,要知道这等时候为狄家出个面,谁都能知道他们家与狄家的交好到底是好到了哪个程度,对已经攀住了狄家的他们郑家来说,有益无害。 郑夫人是京城人士,从出生到现在在京里也只了小半辈子了,这京城里的习俗和官夫人之间的接人待物懂得不少,弟妹们身边还跟着老家人,所以交给郑夫人,萧玉珠也算是放心,就领着区婆急步去了门口。 “要不要差人去舅老爷家府上报一声?”行走间,区婆低声急问了他们夫人一句。 “我嫂子现在不方便出府,这事我们自己家解决。”萧玉珠这次不想给怀孕的嫂子添什么乱,要是换以前,她解决不了如家老夫人这等人物,她尚可认为是势低人低,她只能无可奈何,但时至如今她都解决不了,她只能认为是自己无能了。 急步间,她带着区婆已经快要到了前院,郑管事的已经领了家丁过来,把两侧的人清了,让她走向了门…… “如老夫人……”萧玉珠一走到门口,就见到了握着银头拐柱,身上披着斗蓬,但遮不了一身雍容华贵的如老夫人,她轻步上前,欠腰道了个万福,“晚辈见过老夫人,没料到您来,有失远迎了。” “狄夫人客气了……”如老夫人笑眯眯地道,“老身不请上门,有叨扰之处,还想请狄夫人恕个罪,莫嫌弃才好。” “老夫人此言真是折煞晚辈了,您能亲自前来,是我狄家的荣面……”萧玉珠虚扶了如老夫人一记,微笑道,“还请您入府一叙,喝杯淡茶。” 这都来了,今天这种日子,只能请进门了。 163、最新更新 “请。”前院正堂已经坐满了客,萧玉珠请了如老夫人进了后院的正堂。 这时狄家在京的亲戚都纷纷歇了手上的活汁过来帮忙了,不断有人过来跟萧玉珠吱会一声,萧玉珠回了几句话,才跟着坐了下来。 她没坐主位,如老夫人坐在下位,她边上拣了个挨临的位置坐下了。 “家大业大啊。”如老夫人在她坐下后,先开口赞道了一声。 “老夫人盛赞,小门小府,都是一般的亲戚。” “你啊,就是喜欢谦虚。”如老夫人说到这顿了顿。 后院住的是二郎三郎两家,但这堂屋用来招待女客来了,现在狄家人满为患,根本坐不下那么多人,如老夫人进来后,已经有不少在内的人围着她看了,这时见她们说上话了,有人跃跃欲试就想过来见礼。 虽说现在如家现在被查,可如家这么多年的清贵之家不是白当的,认识他们家的人想见个礼,不认识他们家的人更想见个礼。 “老夫人,这有许多认识你的夫人?”萧玉珠笑道了一句。 “有不少见过一两面。”如老夫人淡道。 “那,就让她们过来见见您。”萧玉珠示意了下站在边上的婆子,让人做了请势。 一得了主人家的话,有几个坐在另一头的官夫人当真是过来与如老夫人见礼了,如老夫人笑眯眯地见了几个,突然觉得有些不妥,转脸望萧玉珠看去,见她脸上挂着薄笑,笑容没什么温度,她心下一凝,顿时收回心神。 这可是狄家,她在这里让这么多人与她见礼,虽说于情于辈份上她没出什么错,但却有了雀占鸠巢之嫌,夺了主人家的风头,这事说出去,她身份再大,也是她这如家人的不是了。 “老身今日也是来贺喜的,顺便来沾点喜气的,各位不必这么多礼,去坐下罢。”如老夫人毕竟不是来结仇的,她是跟狄家交好来的,不管她心中怎么想,她还不至老迈到上狄家的门打狄家的脸的地步。 “狄夫人,”如老夫人其实这时候有也有点后悔前几天见她,端着架子叫了她声狄夫人,而不是叫一声狄家媳妇,要不,她们之间说话也可不必这般客气生硬了,“老身想跟你说几句话,可有旁的小处坐一会?” 萧玉珠微笑着看了如老夫人一眼,点了头,道,“还有处我和弟妹们做针线活的小屋,老夫人若是不嫌狭窄,可去那处坐坐。” “就去那,老身坐在这,诸位夫人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老喽,就不讨年轻人的嫌了。”如老夫人站起来,朝着诸夫人笑了一声。 那些夫人听到皆笑了起来,有人也是笑道,“老夫人这是哪的话,您可不老,看您这精神气,可比我们这些小辈的还要强些呢……” 她的话引来不少附和,萧玉珠与她走出门的时候,她们还跟在身后相送,如家在京威风可见一般。 ** 路上,如老夫人夸了一句门府精致的话,与萧玉珠又搭上了话,说得几句就到了日头足的那间小针线屋。 屋子虽小,但因是萧玉珠领着两个弟媳做针线活的地方,窗外繁花绵族,屋内铺上了霁国太子给狄禹祥的吉云毯,里头桌椅等物件都是萧府那边送来的,此屋虽小,但其摆饰也媲美得了如家的富贵了,还因屋内摆着的几瓶绽放鲜艳的新花多了几许鲜活的繁华气息。 如老夫人看了屋内一眼,坐下后,脸上的神情稍微矜持了一些,看样子,她是没想那么大张大放了。 狄家主堂规矩庄重,每家的主堂大体都是那个样子,而一家人是不是富中带着贵气,小细节一觑,几眼就可看出个大概出来。 刚刚如老夫人远远看了狄家那在待客的二媳妇和三媳妇,她们头上戴的红碧玉已经让她眼睛一惊,现下这小屋装花的花瓶,还是宫中贡品,如老夫人到底还是心惊了。 狄家,恐怕比她家老爷子想的还要受圣眷。 如老夫人脸上多了几许矜持,说话的时候口气也从大张大放降了不少音下来,她身上那股子久居人上的气势也淡了许多,“当真是小而精致,此处屋子是你的手笔?” 萧玉珠轻颔了下首,叫了下人奉茶,就在如老夫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你们家都是淮安那边来的罢?” “是。” “都是淮安人,可是与狄大人青梅竹马?” 萧玉珠失笑,轻摇了下头,“不曾青梅竹马过。” 狄家那时候,连她公爹都未曾进过萧家门府几次,她家老太君可没有如老夫人这种不动声色的修养,也只愿意跟门当户对的几家人家来往,大郎想跟她青梅竹马,那是不可能之事。 “是老身想太多了。”如老夫人一笑,道,“你们感情这么好,狄大人可是对你一往情深呐。” “谢老夫人美言。”萧玉珠微笑道。 见她只笑着虚应,眉目平和,未见矜持,也没傲气,如老夫人对这个小妇人的沉得住气更是心中一紧。 小小年纪,这气息怎么就那般像见过大风大浪的平静之人? 她眼睛又在小屋子里转了一圈,屋子的鲜活繁华让她料不准她面前之人的心态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她不应这般沉得住气。 如老夫人脑海转思间,嘴里的话却是未停,脸上也是一派慈和,“今日老身前来,当真是给你添了些麻烦了。” “老夫人何出此言……” 不等她我说,如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先放下了她的架子,与萧玉珠诚心地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老身为何前来,狄夫人心中应该有数,如老身所来给你们家添麻烦了,还请你谅解一二。” 如老夫人是长者,长者都放下了架子,萧玉珠也得帮着抬一抬,遂道,“您哪的话,晚辈刚也是说了,您肯来,是我们狄家的荣面。” “唉。”见她没哪句话透出一点风来,如老夫人也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果然还是把你们家得罪狠了。” 她直接出语,萧玉珠顿了一下,看向了如老夫人。 如老夫人也直视着她,眼光温和。 萧玉珠先收回了眼神,淡道,“老夫人哪里的话。” 见她就像个实沉的瓮坛子,敲一记就响一声,但就是敲不破,如老夫人眉头一敛,居然发现自己这时候居然发不出脾气出来。 她众目所视的狄家,现在还有两个要进入官场当官的狄家,虽说让这些人来撼动如家的地位那是不可能之事,但顶不住他们头上有个皇上。 皇上已经不贪鲜了,守着皇后过了近十年,九皇子之后,后宫再无所出,这几年间也不是没人上贡天姿国色的女人进宫,但被皇上转手就送给了边疆守将,眼看倍受圣宠的皇后没有因美人迟暮受冷落,如家也是想过往皇后靠拢,可无奈皇后仗着受着盛宠,又因着是暮家之人,不搭如家的线,不承诺许予他们如家好处,连个面子功夫也不做。 要知道有他们如家的支持,九皇子的太子身份必会十拿九稳啊。 可他们就是一句口都不松,连在皇上面前连一句保他们如家的话都不说,现在逼得他们如家反而要拉下身架,来向他们求个饶了…… 如老夫人心中愤慨憋屈,但也不得法,连脾气都发不出,只能在一阵沉默后又勉强笑了一声,道,“那天老太夫人的话,确实是我们如家的不对。” 仅是这话不对?如家那天所做之事可不止是辱了她这一桩吧? 萧玉珠没有咄咄逼人把这话说出来,从古至今美人计最好使,如家用这招仔细想来也没什么意外,她事后听嫂子说了,如公的小外孙女美色可不比平常人,听说要送进宫的,可皇上有转身送掉美人的习惯,如家不敢冒这个险,且小美人美得太不寻常,已有男子为争那个小美人的心斗殴致死了,当时如果大郎动了心,现在等着她的可不是如家的上门示弱,而是在外悠悠然地看着她所持的这个家的鸡飞狗跳了。 狄府要是乱了,她身后有着父兄,他们肯定会让她抽身而退,到时,狄家就毁了,而她的孩子们的命运就要走向另一程了,他们不再有一个像样的父亲,而家没了,她再爱他们也弥补不了这个缺撼…… 萧玉珠不会因这些事的没有发生就不会对如家没有意见,她的意见很大,但这些事她不会说出来,当然也不会答应如家什么,做如家与狄家的主。 这事,只能交给大郎去办,他怎么做,她就在边上怎么看着,她插不了什么手也不会插手。 “不管对不对,”萧玉珠这时笑了一下,“这等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家里这种事,一概是我夫君做主,老夫人如果是想来致歉的话,跟他说就好,晚辈这里,担当不起您的道歉。” 如老夫人不是个傻的,她听出了这话里的软,但也听出了这话里的冷酷,她只略一转念,就知道了这家妇人肯定知道了送人的那一举,而狄萧氏是萧家的人,想让她满意,狄家那边岂是好交待的? 狄家可也是系在萧家那一家身上的,岂会不让她顺心? 老爷子与老大伯那一举,到底还是大意了啊,且加上她婆母的那一句话,可算是真把人得罪狠了。 如老夫人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也没想好该怎么把这话继续说下去的好。 ** 如老夫人在想着,但萧玉珠可陪不了她太长的时间,家里太忙,她给如老夫人的也就说那么几句话的时间,既然也说不出什么来,她就走了,请了郑夫人过来陪坐,她就去了后院的主堂,跟来往的官夫人打招呼,免得二弟妹跟三弟妹撑不了太久。 不多时,宫里那边来消息了,说二公子被赐了官,户部金部主事,从八品之官…… 户部金部主事,那可是管钱的肥差,狄府来的客人一听就炸了窝,刹那觉得狄府路边长的小白花都带着金气,金光闪闪烁光逼目。 狄家的人笑得合不拢嘴,陈芙蓉走路都是飘的,笑容发傻,眼睛虚浮,一看就知道人根本没回神来,曾倩倩一听,二伯都当管钱的了,绝少了她爹那边的好处,一时之间也是傻笑个不停,光顾着想利,连嫉妒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了。 萧玉珠一听这个金部主事,也觉得是个肥缺,但一想,如真是个肥差,以后狄家行事就更要谨慎小心了,而来找狄家的人怕是要更多了,这缺其实与大郎所想的低调为人大相径庭…… 她是如此作想,也就没乐得昏了头,笑了几声后,就又跟狄家来帮忙的内妇商量起了摆宴之事。 厨房那边已经忙了起来,狄家的晚宴是肯定要有的,因陆续还有人来,不知究竟多少客人,所以狄家只能往大了做准备。 狄家人也是能干,外面也有人给脸,不一会,就有近十位的厨子厨娘运了锅灶过来帮厨,狄家的那些能干的,更是得了消息就没进府,托人报了个信,直接就取道去了农户家买猪买牛去了,当场杀了,下午就运了过来,省了狄府无料可做之忧。 如老夫人那竟也是一直没走,尽是跟郑夫人在小屋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瞎磨功夫,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态。 二郎的消息传来后,萧玉珠已经是忙得眼冒金星,也管不得如老夫人是走还是不走了,只令了人看着。 等到黄昏,还是有客人前来,但这时狄府已经有人派了小兵小卒过来摆桌牵马,这时马车已经进不了府门了,因长巷里已经摆满了三十桌的酒席,车马连巷子都进不来。 所以狄禹祥都是领着弟弟们在巷口就下了马车,一路跟人举手道谢,在一阵阵鞭炮声中进了府门。 这时,狄禹祥所带的众多友人也起了个招呼作用,围着狄家两位皆进三甲的才子给前来贺喜的众大人介绍,得以让狄禹祥抽空在旁听了郑管事跟他报的事。 听到如老夫人来了半日还没走的事,狄禹祥“嗯”了一声,与他道,“没事,你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等会如翁也会来。” “是。” “长南他们呢?”狄禹祥问起了儿子们。 “刚老奴还瞧见他们在小院的树屋上头往这边瞧热闹,小院那边现在封了,进不去人,夫人允许他们今晚在树屋里用膳,还说他们今晚要是乖乖呆在树屋里,每人抄写半本五言绝句出来,过两日,您和她就会带他们去别庄踏春,到时还去外祖府里捎上外祖和舅父舅母,小公子们一听,都乐疯了,皆道夫人也是他们的心头宝,想来现在他们除了解决内急,谁也不能把他们从他们的小屋子里弄出来。”郑非说到这笑了。 狄禹祥也笑了起来,“也就他们母亲真能管得住他们了。” 164、最新更新 萧玉珠嘱了阿芸婆和阿桑婆跟着两个弟妹待客,府中还有众多狄家内眷帮忙,夜宴一开,她就回了小院。 孩子们都招呼着她往他们的小树屋里爬,萧玉珠犹豫了一下,在灯火暗淡的院子里提起了裙子爬上了梯,进了他们的秘密树屋。 树屋说是小,但是相对下面的屋子来说的,不过萧玉珠进去后,呆了四个孩子还显得空的的树屋就相对有点挤了。 树屋里点了不少灯火,怕烧着屋子,萧玉珠都在其上罩了灯罩,三三两两地挂放在钉在墙上的木柱上,别致又好看。 树屋虽是护卫和孩子们,加上几个木匠几方联手打造出来的,但屋内的布置,从火光到小椅子,小木床,还有没有棱角的小木桌,每样皆是她为他们着想出来的心血。 见到母亲上来,甚是疲惫地半躺在角落里的毛皮上,长南拿了薄被过来半跪着给母亲盖上,问她,“娘累了?” “累了。”萧玉珠不介意在孩子们面前喊累,他们跟他们父亲一样,也是会心疼她的。 “娘,喝口汤,还热着。”沉稳还要胜过兄长两分的长生已经倒了一碗还带着余温的鸡汤过来,跪坐到了母亲另一边,把碗放到母亲的嘴边,想喂她汤喝。 萧玉珠微笑,张嘴喝了两口,伸手摸了摸长生头上的发,柔声问他,“字写完了?” “皆写完了,哥哥说,等会他给我们洗脸洗脚,带我们去睡。”长生点头。 长福从桌子的那头爬到了母亲身边,挤开了大哥一点,半趴在母亲的身上,好奇地问她,“娘,那些人来我们做客,要吃一天一夜吗?他们晚上都不回他们的家吗?” “不是,用完晚宴,他们就回去了。”萧玉珠回答他。 “那就好,”长福松了一口气,“长息哥睡觉轻,叔叔那边的院子太闹了,我们这里都听得到,要是不走,可就坏了长息哥的觉了。” 长息没吭声,下面桂花姐在叫着母亲,他爬下了梯子,接过了食盒上来,先行摆起了菜,长南见到,就过来帮着弟弟摆起了母亲的夜膳。 萧玉珠已用完一碗汤,她伸出手,搂住了两个儿子,舒展了一下腿。 长福嘻笑着把脑袋在母亲的颈窝处揉弄了两下,就爬到了母亲的脚边,给她捏起了腿,“娘,我给你捏腿。” “多谢你。”萧玉珠笑了。 “娘,”长生开了口,撇过头看着母亲的眼,轻声地问她,“当状元郎很难吗?” “嗯?”萧玉珠一时之间有些不解。 “爹没考中,二叔三叔也没考中。” “长生想中状元啊?”萧玉珠刹那了然了自家儿子的想法。 “嗯,那个是第一。”长生点头。 “那长生努力?”萧玉珠低头问他。 “好。”长生点了头。 “长生好好努力。”萧玉珠双手抱着他,沉思了一会,她怕长生求胜心太切,小书呆长大了就变成大书呆,所以一直都不想给他造成压力,这时她略一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得明白了些,“只要努力了就好,知道吗?你看你们爹爹,不是状元,也很厉害了是不是?” 长生当然点头,在他眼中,父亲是再厉害不过的人,比高山还高,比天地还广阔,他再敬慕他不过。 “那好好念书就是,就是不是状元郎,也和爹爹一样好不好?”萧玉珠诱导着二儿,长生自小求胜心就是四兄弟中最大的,也是最为努力的那一个,他还小,所做的已比同龄人已多了太多,她不想他小小年纪就如此苛求自己。 “好。”长生点了头,朝母亲笑了一下,靠着温暖香软的母亲暂且有些舍不得离开。 在母亲的怀里,总是他最舒服的时候。 “娘,用膳了。”长南回过身,朝母亲说。 “娘……”长福停了手,抱着母亲的腿朝她眨巴着眼。 “等会再请长福捏,可好?长福到时可有空?”萧玉珠征徇着小儿子的意见。 “有空有空。”长福忙点头,长生哥陪母亲说了话,哥哥和长息哥摆了饭食,他才刚表一点小孝心,可不能半途而废。 萧玉珠笑了一声,起了身,猫着腰走到了桌边半跪着,让儿子们陪着她用点膳。 吃完,她还得下去这世外桃源的小家,去另一个大家里忙着。 “你们就吃上了,不叫上我?”树屋的门口,狄禹祥踩着梯子趴在那,看着屋内的妻儿,无奈地问他们,“可是把我忘了?” 他听他们说了好一会话,妻子也好,儿子也好,可没人惦记着他有没有吃,可没一人提起要叫他过来与他们一同用饭,可见在他们心中,缺了他也没多重要。 听到父亲的声音,四个儿子眼睛皆一亮,最瘦小灵便的长福噔噔跑到了门边,朝父亲伸出了手,“爹爹,来,我拉你。” 狄禹祥把手给了他,就着儿子的小手爬进了屋。 这时他庆幸起妻子的远见来,为着怕树屋不安全,她硬是找来了八棵老树当木桩,打在了树屋下当底柱,所以再多加一个他,也不怕屋子塌了。 他只在刚刚建成的时候进来替孩子们探过一次屋子的稳固,后来就没来过了,他听说孩子们偶尔会在上面睡个一觉,但没想到,小树屋布置得比他们地上的小屋子看起来还要温暖舒适…… “你没跟我说起过小屋子长这样。”狄禹祥牵着小儿子坐到了妻子的身边,口气有些许抱怨。 萧玉珠闻言好笑地摇了下头。 他身上有着酒气,萧玉珠把自己那碗仅喝了一口开胃的酸汤递给了他,把筷子也放到了他手边,她则拿起了勺用饭,嘴里问他道,“怎地来了?” “郑叔说你回咱们屋了,我过来看看。”只是知道了,就想过来看她一眼,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她累着了。 “那吃完,咱们一起下去罢。”萧玉珠说话间,长南细心地把鲜鱼汤里的鱼块捞出来挑刺,把最大的那块没刺的先放进了母亲的碗中。 萧玉珠朝大儿微微一笑,长南回了她一个笑。 “爹,我跟哥哥他们吃饱了。”这时长南摸着肚子,跟父亲讲,“但我还能吃一点点,就一点点。” “给他吃点蛋羹。”萧玉珠把蛋羹碗上的盖掀开。 狄禹祥夹了一小块放到了小儿子嘴里,同时胸前酒气突涌,他握拳抵住嘴,打了个酒嗝。 “蛋有些腥,你喝完汤就用碗米粥,再吃两碗饭。” “娘,饭有些少,我去叫人拿。”长息已经开了口。 “我去。”靠门的长生已经起了身,迅速走向了门边。 狄禹祥偏头,看着身形矫捷的二儿飞快地下了木梯,他微微一笑,转过头朝儿子们道,“等你们大了,有处是比爹厉害许多的?” “对哦,爹爹不会武,打不过大哥二哥三哥的,”长福哈哈笑了起来,叉着腰得意地道,不过为了安慰父亲,又道,“不过爹爹不要不高兴,你能打过我。” 说着就爬到父亲身边,钻到了父亲的怀里。 “唉。”狄禹祥简直就是拿他没办法,笑叹了口气。 “爹,你吃这个。”长南给父亲送了半碗挑出来的鸡肉过去,把小弟从父亲的怀里抱出,放到身边坐着。 这时长生已经爬了上来,手中有四双筷子和一把勺,他把勺先递给了小弟,“长福。” “是。”长福忙接过勺,正经地吃起了他的蛋羹来。 他是身子最虚的,父母和兄长们吩咐他吃的东西,他不会推拒。 ** 一顿饭两夫妻没用多久,下人就来催,说有人找他们了,狄禹祥快快咽了几口饭,还呛了一声,坐他身边的长息最先起来,站他背后给父亲拍了拍背,关心地叮嘱道,“您慢点。” 狄禹祥笑着点头,迎上妻子关心看来的眼睛,他朝她摇了下头,示意他没事。 就这样加紧用了碗饭,喝了小儿子递过来的两口水,他们就得先下去接着待客了。 “爹,你和娘下去就是,我等会问过弟弟们功课,就带他们下去睡。”长南说着先下了楼梯,打算先下地接母亲。 长生也跟着大兄先跳了下去,两人一左一右站要楼梯边,拿过挂在树梢上的灯笼放到楼梯边上,看着母亲下来。 狄禹祥是最后一个下来的,下来的时候听小儿子在跟母亲说要做风筝去春游的事,狄禹祥想了想,与他们道,“你们明天把竹子,纸和线,糨糊备好,后日早上爹有空,与你们一起做风筝。” “真的?”这一次,不仅是长福高兴得朝父亲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连长生长息都有些眼巴巴地朝他看过来。 长南站在母亲身后抱着她,笑嘻嘻地看着弟弟们,与母亲轻声道,“您看,有了爹,他们就忘了你了,就我不会忘。” “小滑头,你可是长兄。”萧玉珠捏了捏大儿的耳朵,笑骂道。 偶尔还是会跟弟弟们争风吃醋一下的长南嘿嘿一笑,对母亲的惩罚不以为忤。 而等到父母一走,他考完了弟弟们的功课,又跟他们说了明日要做的事,就背起了已经趴在他腿上昏昏欲睡的小弟,领着二弟三弟下了木屋,去下面的屋子睡觉。 母亲说今夜风大,风吹得树叶响得紧,怕搅得他们不安眠,让他们去地上的屋里去睡。 ** 夜风有些冷,仆人在前头提灯,狄禹祥把桂花送过来的披风给妻子披上,与她道,“等会要是如翁带着如老夫人说要来跟你致个歉,你要是不见,大可不必出来。” 萧玉珠愣了一下,之前让下人传话,不是让她见的么,怎么现在不见了? “你不想见,就不见了。”刚爬上楼梯听到妻儿说话的那一阵子,狄禹祥喝得有点昏的脑袋被小风一吹,在那么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他曾为她发过的心愿。 那时他还是个匹配不上她的小子,什么都没有,但那时候他却想着,什么委屈也不让她受。 现在有了点名声地位了,却让她憋着气,为他受着委屈,反倒不如从前,日子真是越过越不如从前了。 狄禹祥自嘲地挑起嘴角,他在外奔走周旋拼斗,为的就是自家人的顺心安逸,可这些他拼来了,却没让身边最要紧最心爱的人享受到,那就成了讽刺了。 “嗯……”萧玉珠沉吟了一下,在两人要分道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要是如家要见,那就见罢,我不见的话,说咱们家的不是也就罢了,怕是到时会来后院见人。” 她就在这么多人的眼睛里,找她还是找得着的,到时要是找着了,两家僵持起来就难看了。 这毕竟是小二叔和小三叔的大日子,狄府有着喜事,破坏不得。 狄禹祥好一会都没出息,直到狄丁在前面轻声地叫了声公子,他才悠悠地吐了口气,道,“如家,真是逼死赁个人呐。” 说罢,给她拢了拢披风,不再言语,背着手另道走了。 萧玉珠看着他走后,看着他的背影与身后跟着的阿桑婆道,“桑婆,你说,如家是个什么打算?” 阿桑婆走近,扶了她往通往后院的道路走,“想来会择条好道走,我记得多年前,先皇跟楚东王有芥蒂,如家就选择了没吭声,也没出面站在楚东王那边,您知道为何现在的楚襄王与如家不亲?就是那时与如家闹了隔阂,只是后来如家势大超过楚王府,楚东王又死得太早,楚襄王那时还小也不好吭声,就一直让如家风光了这么多年。” “如家这次……”萧玉珠笑了笑,“看来还是会选对道。” 阿桑婆犹豫了一下,见她语气肯定而不是疑问,想来也是心中有了料定了,她也就没再接话了。 可不就是如此,如家最会见风使舵,如果不是选对道了,两对都有脸面的老夫妇,怎会呆到这么晚,也定要跟主子主母一道说个明白。 ** 狄禹祥与众同僚喝过一轮,又请了几位好友再替他照顾会客人,他这就出了宴厅,先去了前门,去巷子桌子处跟官位低的那几十桌,又每桌敬了一杯过来。 外面的人没想到快到宴散时还能见到他出来,皆都有些惊喜,一声一个狄大人叫得亲热。 先前狄禹鑫狄禹林两兄弟也是来见过的,但狄禹祥能来,还是与那两兄弟有所不同的,这可是已经为官,且是狄家的当家人,身份自是不一般。 敬过酒,狄禹祥已是满身酒气,带着仆从走往后院左右嗅了嗅袖子,还问了狄丁一声,“重不重?” 狄丁笑笑道,“公子放心,夫人不会介意。” 刚到后院,就见桂花挺着肚子在那等着,见她还想朝他施礼,狄禹祥阻了她,“夫人呢?” “在堂屋,奴婢这就去叫,如家老爷和老夫人已进了小客屋,夫人已经令了郑管事的过去招待了。”桂花道完之后就快步去了堂屋叫夫人过来。 她脚步走得有点快,看得狄丁直皱眉。 后院堂屋发出一阵阵的笑声,间或有酒杯相撞的叮叮声响,狄禹祥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等萧玉珠直到他身边,他凑过去在她发间闻了一下,没闻到酒味,他这才轻松愉快了起来。 “里面也喝起来了?” “就小酌几杯。” “你没喝?” “没喝。” 萧玉珠随着他走,因今天话说得太多,声音有些小小的沙哑,低沉下来,听着有另一股的风情。 狄禹祥侧过头去看她,目光映入了她在月光暗灯中皎洁美好的面容,他忍不住略低了下头,在她发间印了个轻吻,也低哑着嗓子道,“没喝就好。” 她酒醉时的娇颜,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了去,哪怕那些人与她同是妇人。 萧玉珠知道他喝了酒,但未到醉酒的程度,就要比平时更要专注她一些,就像此时一样,只要看着她,目光就像粘在了她身上,怎么离都离不开。 “大郎,”在快到要说话的堂屋,看到如家的下人就站在门边的时候,萧玉珠拉了狄禹祥的袖子一下,朝他道,“要谈正事了。” 一直不断看她的狄禹祥闻言深吸了口气,抬头闭了闭眼,等他再低下头时,脸上已是一片清明,他朝她点了下头,“知道了。” 狄禹祥率先走在了前面,两人一先一后进了偏屋处,本给了狄禹林夫妇用的小堂屋,见到他们俩进来,如翁眉毛一挑,第一眼就是看向了萧玉珠。 他眼前所见的妇人微低着头,低眉敛目,清瘦的面容端庄得竟透出了几分宝像,这时狄禹祥朝他看来,如翁眼睛转到他身上,朝狄禹祥颔首道,“你夫人一派天生的旺夫之相,娴静脱俗,我老妻说你们是再合适不过的天作之合,今日老夫亲眼一见,此言果真分毫不差。” “如大人,如老夫人……”狄禹祥淡笑,先朝他们行了礼,萧玉珠在这其后也跟着施了礼。 如老夫人连道了两声无须客气。 等坐定,狄禹祥吐了口酒气,朝如翁直言道,“老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罢,客人也快要散席了,等会我与内子还需去送客。” 如翁抚须沉吟了一下,他胡须虽已发白,但眼睛却还是犀利清亮,不见浑浊,他径直往狄禹祥看来,朝他道,“为免做得越多,得罪你之处越多,老夫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了,如若我们如家给你们两府一个交待,老夫也依萧大人之言行事,我们三府瓜葛可有和解之时?” 狄禹祥没料如翁一开口,姿态竟如此之低,跟先前的态度完全不同,他顿时哑然。 “狄夫人……”如翁这时朝萧玉珠道,“家母上次见你有不对之处,老夫在此跟你致歉了。” 说着,他起了身,要朝萧玉珠行礼。 萧玉珠忙起身,这时狄禹祥也迅速起身,挡在了她的前面,先朝如翁一揖到底,然后扶了他起来,朝如翁正容道,“老大人不必如此,正事归正事,老大人说要给交待,那就好好给个交待!” 如翁见他冷下了脸,脸上无笑,他大叹了口气,道,“明日,就在明日。” 说着,他挥了下袖,叹了口气,转身扶了低头抹泪的如老夫人,“既然如此,我们先走一步。” 狄禹祥送了他们出去,萧玉珠没跟着,在他们走后叫了来了护卫,跟上了如家的人。 而在第二日,如家那边传来了消息,如纪年因私下欠高昂赌债,把老□□母给他的老玉佩都给当了,把老□□母气得发病,在床上昏迷不醒,遂如家把如纪年逐出了家门,并与外面发话说与他脱离了关系,从此如纪年不再是如家人。 也正是在这日,萧知远那边给妹夫妹妹送过来消息,先前萧玉珠让兄长细细打听的消息有了眉目,萧玉兔身边的那边兰先生,有可能是大皇子那边的人,枢密院那边查到的事情还不分明,更具体的还需一段时日。 而兰先生,现在还在如家,这次并没有随如纪年与萧玉兔出来。 另还不止如此,沿着兰先生的线,枢密院还发现,去年秦北替防过去的守城将军的女儿,竟曾也被兰家人教导过,而大皇子生母佟妃出嫁之前,也曾聘过兰家的人为女西席,按兰家女先生教过的人为数,宫中现在查出来的,就有两位正三品的淑容曾以兰家女子为女先生…… 这还只是查出来的,没查明的还不知有多少。 就在枢密院把事只查出来个眉眼后,暮小小是在府里再也坐不住了,她迅速入宫,找了家姐与她告知了此事。 暮皇后听了后,眼睛一眨,道,“这事竟要让你来告诉我我才知道?” 说着就站起了身,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上的冰雪玉镯子,把它摘了下来,放到了过来的宫女手里,淡淡地道,“收着,免得碰坏了。” “二姐,”暮小小顿时觉得不好,摸着肚子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您要去哪?” “去哪?”暮皇后把头上心爱的两根玉钗也拿了下来,叫宫女去拿尖头锐利的金钗过来给她戴上,嘴里与妹妹淡道,“当然是去找皇上吵架,许久没吵了,让别人少看了许多笑话,真是对她们不住,这次得吵场大的,也好对得起她们朝我跪的这些年。” 165、最新更新 暮小小当下就出宫去了,不愿意在宫里多留一会。 暮皇后收拾了一番,出了她的凤仪宫,她的老侍女画眉一听她出去,就去提了个食盒,里面装了碗皇上能喝几口的莲子羹。 莲子羹是暮山的做法,娘娘平日也爱喝两口,后来皇上跟着娘娘用习惯了,也好上了这口。 有个好的,且她们这些当奴婢能知道的,画眉因此一直很是感激不尽――宫里这么多年了,她最怕的就是主子就是对着皇上,连装样都不愿意装,但主子不装总是对的,她个当奴婢的不懂得替她装着点,那就是她的过错了。 画眉提着食盒跟在主子身后,暮皇后看到她手里提的那个食盒,略挑了下眉,“给我备了?” “给您也备了。”画眉回。 暮皇后轻颔了下首。 也好,吵得累了,歇会的时候还能吃两口,润润嘴,还能打发下时间。 暮皇后上了凤辇,车辇还没走呢,宫中无论大道还是小径,刹那人走鸟散,就是那心中傲气未散,自认给皇上生了皇子就屹立不倒,这时在外头闲逛散心的老妃子一听这个消息,也顾不得装样,胆颤心惊迈着小步,飞快回去避难去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上暮皇后那个煞星。 要是出事了,按暮皇后的话讲,那还能是她这个当皇后的不是,是妃子的对了?那如若是这样,那还不如你来当皇后,我来当妃子去,总之让我对就好。 哪怕她先前不受宠的那十来年,皇帝也没有说过她管理后宫有一处的不对之处,所以,她一直都是对的,她一直都是皇后。 那厢文乐帝正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听到皇后往他这边来了,他一听信就扭头问内侍,“今天吹的是哪门子的风?” 吹的是邪风罢,把皇后都给吹来了。 老内侍见皇上板着脸,眼睛却是亮的,他哪能不知皇上是欣喜皇后来看他,心里正美着呢,他立即打蛇上棍,躬身道,“皇上,娘娘可能是一时念您念得紧,就过来看您来了,奴婢还记着,上次她来看您,就是因念您念得紧。” 文乐帝正回味着上次皇后来的贤淑,那天她还给他磨了墨,堪称是嫁给他二十几年来对他最为妥帖的片刻,听内侍这么一说,他脸上顿时就露了笑,也顾不得板脸装不在意了。 但等皇后一进房,见她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弯腰福身叫了一声“臣妾见过皇上”后,文乐帝就知道不对劲了。 他身后内侍同时也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大事不妙”。 “皇后请起。”文乐帝估量地看着皇后,心下暗暗思忖自己这几天所做过的事,想拣出哪桩是能惹着她的。 “多谢皇上。”暮皇后谢过恩,谁也没看,眼睛就往皇帝椅子边上一顿。 老内侍差点就要哭,躬着老背抖着腿道,“老奴这就给您抬椅子过来。” 暮皇后也没应声,不过眼睛回到了文乐帝脸上,那冷淡的口气里总算透露出了一点假装的热切,“皇上今儿过得好不好?” 文乐帝仔细地看着她,不知她话里的意思,于是也没回她。 他没弄明白,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按他与她对阵多年的心得可以得出,她要是来找他的不是的,他这时候要是说个好,她定会回他一句“您好得紧,臣妾可不好”,活像她活得不好,他这个当丈夫的活得好就十恶不赦一样;但他要是回个“不好”,那她也还是有话要说,她会道“您不好,臣妾也更是不好得紧”,那么接下来,她就要他处置那些让他们夫妻都不好的人来了。 所以,无论他道好与不好,结局于他肯定是不好。 他是不会轻易如了她的愿的。 “皇上嗓子不舒服?”见皇帝不开口,暮皇后凤眼往上一挑,语气稍稍有那么一点嘲讽。 文乐帝还是没搭理她,只是径直看着她。 “娘娘……”内侍搬来椅子,小心地叫了一声。 暮皇后扫了老内侍一眼,她自当太子妃的时候就没把这个跟着皇帝的小侍看在眼里,等他成了大内总管,她也依旧没把这老小子当回事,随意看过一眼后就坐到了皇帝边上,她先是坐着没动,等确定椅子的舒适她姑且还能算是忍受后,她才转头看向皇帝。 老内侍见她没挑他搬来的椅子的不是,冒出冷汗的背后总算是没一阵阵发凉了,他也是不敢再呆下去,但也不敢就此弃皇上而去溜出去,只得往角落里拼命地钻,心里祈祷直至事毕,皇帝皇后都不要想起他来。 “不舒服就喝口茶,顺顺喉咙。”皇帝想装哑巴,暮皇后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他耗,今日她还没午歇好妹妹就来了,吵完架回去了,她还得歇一会。 “你来作甚?”文乐帝谨慎地看着她,回了一句。 “没什么,来看看您。”暮皇后淡淡地道。 文乐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总算是等来了他的反应,暮皇后也就不浪费时间了,“您笑什么?皇上心中高兴?” 文乐帝立马闭了嘴。 可暮皇后已经是不管他什么反应了,自顾自地往下说,“您高兴,可今儿臣妾这心里,就有点不好受了。” 文乐帝根本不想跟她讲话,但看她凤眼一直盯着他,他只得不情愿地说了句,“你又不好受什么了?” 这宫里,哪样不是听她的?连他都得按着她的规矩来,她还有什么不好受的? “这宫里啊……”暮皇后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随手从身后的书堆里抽出一本来,见上面有先皇的笔迹,她就放下了。 文乐帝跟着她的手动,见她拿到他父皇的书,他心里就是一紧,等她放下,心中就是一松。 等她拿了本一般新的,拿到手里不放后,他看了看封面,见是本他写了批注的书,心中哀鸣了一声。 他心中不好受,有此书难逃厄运之感,但面上没显,硬是把眼睛从她手里的书调回到她的脸上,嘴里则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宫里怎么了?” “这宫里啊,臣妾很快就管不着了。”暮皇后仔细地翻着书,见上面都是皇帝工整的小字,越翻心中越满意,觉得到时撕起来也应颇为痛快。 “管不着了?”文乐帝眼皮直跳。 “嗯。” 见她应了一声后就翻书,也不继续讲,文乐帝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有话就说,有……就放……” 在皇后面前,文乐帝还是没完全说出有屁就放的话,忍住了没对她太粗鲁。 书也没多厚,翻了几十页也就没了,暮皇后想到底是自己老了,心肠都不知变软了多少,要换当年,她不挑本厚的,都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吵老大一架动的气。 “您那些小妾啊……” 暮皇后只说了一句,文乐帝就没好气地打断了她话,“什么小妾,那是妃子。” “对,妃子,您那些爱妃啊……”暮皇后从善如流。 文乐帝顿时尤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口,他父皇千挑万选,怎么就给他从暮家把那嘴巴最厉害的挑来了? “您那些爱妃啊,心头爱啊,”暮皇后慢慢地说着,见她说一句,他眼皮就忍不住跳一下,她冷冷地勾起嘴角,脸上一点笑意也无,“都这把岁数了,还跟本宫不老实,她们是不是想咱们皇家早点刨块地,把她们给埋下去啊?” 文乐帝一听,忍不住挑了眉,“又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你了?” “多了去了。”暮皇后轻描淡写。 文乐帝忍不住皱眉,多了去了?那么多,他怎么给她办?一起办了,朝廷上的那些嘴怎么堵? 办如家堵? 嗯,这也是个法子。 “说罢,看谁不顺眼了。”已经在想对策的文乐帝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和妃,淑妃,容妃……” 暮皇后仅念出三个来,文乐帝就气得砸了新置不久的笔筒,咆哮道,“她们怎么你了?” 三个都是生了皇子公主的,又不是可随意处置的小猫小狗,他怎么动?就算是小妾,那也是他孩子的生母,他难道还真全杀了不成? “没怎么我,就是瞧不顺眼。”暮皇后一看他动气,脸色更冷了。 皇帝气得从椅子上直接蹦起,朝黄金打的龙椅大力踹了好几下,怒气冲天地大喊,“你就不给朕几天好日子过!隔三岔五地闹,你就不嫌烦?” “嫌烦。”暮皇后冷冰冰地道。 她自打嫁过来就嫌烦,可再烦她也受着了,皇帝如果不打算休了她,那最好也跟她一起受着。 见她还敢跟他对上,热血冲头差点神智全无的文乐帝硬生生地忍住了气,重重地喘着气平顺呼吸…… 他的老内侍,躺在角落里的老常子,这时已经脆弱地抹起泪来了。 皇后娘娘哦,怎么这样子,找他们可怜的皇帝爷吵起架来了,明明他都从来吵不过她的,她还老过来欺负他。 文乐帝急喘了好一阵的气息,才忍住没把废后的气话说出来。 他废不了后,以前废不了,以后也废不了。 她是暮家女,这天下找不出第二家比她娘家更省事的世家来,她还有点好,把后宫打理得条理分明,平时除了爱点玉,也不怎么花钱,这些年没少替他的私库省钱,他这样连连安慰着自己,这才缓过了气来。 “怎么看她们不顺眼了?”文乐帝气过一阵,再回过神来,人都有些蔫了。 “你出去。”暮皇后没跟他说话,转眼瞧向了那躲在角落里的老内侍。 老常子正在抹泪呢,一听这话,惊讶地抬起头,见到皇后在看他,花了好一会才明白皇后娘娘这话不是对皇帝说的,而是对他说的,老总管一反应过来,浑身一个激凌,立马哆哆嗦嗦地,连滚带爬地往门边滚着走,“老奴这就滚,这就滚,娘娘,老奴这就滚,您别生气,您可千万别生气啊娘娘……” 好不容易滚到外头,朝着来扶他的两个老徒弟就是哭天喊地,“皇上皇后又吵起来了,这可怎生是好啊,先皇都不在这么多年了了,谁来劝劝他们啊?我的先皇啊,老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见先皇都从他嘴里出来了,来扶他的两太监面面相觑,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皇帝跟皇后其实不怎么吵架,但朝廷上却还是清楚记得皇帝皇后吵过的两次架,那两次,宫里都传出了要废后的谣言。 之所以说是谣言,那是废后都没有废成功过,朝廷里残留下的老官还记得当年有人不怕死在朝会上附和废后谣言,那时皇帝的脸可比黑锅底还要难看,没几天,那几个附和的就被皇帝找了个借口,丢了头上官帽子,回老家种田去了。 自那次后,宫中再传废后的话,也没有当着皇帝的面提起此事了。 皇帝说了,他不允许后宫干政,但也不允许他的臣子管他后宫的事,谁犯了他的忌讳,他就杀了谁。 萧玉珠这还是第一次经历皇帝皇后吵架,皇帝要废了皇后的谣言,这日两家人一起春游,嫂子找了她上了她的马车,她就好奇地问起了此事。 听到皇后跟皇帝吵架的原因后,萧玉珠顿了一下,小心地问嫂子,“那个,不是不许内宫干政么?” 如果兰家是大皇子的人,那就是外政了,皇后这么一弄,岂不是授人以柄? “这也可算是内宫之事,”暮小小跟不明内里的小姑解释道,“后妃以前在娘家被什么人教过,请的什么先生,就是小时候奶过她们的奶婆子,这都是要记录在册的,如果事实跟名册不符,那就是她们和她们的娘家欺瞒皇家的不是了。” “那,可是不对?” 暮小小好笑地看了眼睛微张的小姑一眼,点头道,“是不对,宫中各宫妃子的来历籍贯这些册子都在我二姐手中,我二姐记性好,素来把该要她管的这些事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会有错,她从不会生没来由的气,她这人啊,最痛恨有人骗她,给她找不痛快,尤其此事还会涉及到九皇子,这次她肯定是气大了,想让她歇气,肯定难办得很。” 166、最新更新 暮皇后一直自认嫁进了皇家,皇家也还了他们暮家清静,她自然会好好当她的太子妃,当她的易国皇后,就算她不想管,她也尽了职守,管着这内里的一大家子。 她当皇后是来管事的,先皇说了,以后宫里的这一大群就是太后也得听她的,谁不听她的就是跟皇家作对,得了这话,暮皇后当初才嫁的。 但嫁进来,这上上下下没少给她添乱,小妾不听话,天天犯上作乱挑战她忍耐力,皇帝即要她当皇后管着他的小妾们别贪得无厌,还不要脸跟她索心,暮皇后好几年看着皇帝就烦,听他名字都觉得食不下咽。 虽然儿子在各方的期盼下她为他生下来了,但她还是那个先皇让她进宫来当皇后的暮皇后,是这后宫里的主子,这宫里的事得按着祖宗和她定的规矩来。 所以在宫里静了两天,默默等着文乐帝发作的众妃子发现她们再次失望了,皇帝下了令,说各宫来历有假,让常总管协助皇后查明情况。 帝后正在冷战,皇上也不来风仪宫了,老常子一去凤仪宫,跟皇后查了一天的事,见她身前跪多少人都吃得香睡得好,别提有多好过,他一想起养心殿里半夜披着衣皱着眉咳嗽着批折子的皇帝爷,差点泪两行。 论心肠之硬,这么多年来,他就没见皇上斗过皇后过。 可这次皇后要是不给皇上递架子,皇上不知道还要捱多久。 老常子苦兮兮地跟了皇后两天,暮皇后看着他那张苦脸就觉得晦气,都想打发了他走,九皇子在旁静静看了几天,见母后连小时候替他把屎把尿的老常子都要嫌了,赶紧出面,当晚就把他父皇强拉到了凤仪殿,跟父母用了顿冷冰冰只有他不停说话的膳。 等膳罢,九皇子在他父皇挥袖要走的时候大叹了口气,“为何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为父为母的哄孩子,换到我们家,就成我哄你们了?” “这宫里哪来的别人家?”暮皇后好奇问儿子。 九皇子语塞。 “他就没去过皇伯皇叔家?那不是别人家?”见皇后连儿子都不放过,文乐帝忍不住了。 “傻孩子,那不是别人家,那也是咱们家,”暮皇后根本没理会他,只对儿子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都是咱们家的,不过,就是自己家里的事,你也少管些,那么多的人,你管不过来,少跟你父皇一样,婆婆妈妈的事都要管。” 文乐帝气绝,走到暮皇后身边就伸巴掌,暮皇后冷眼看了他一眼,文乐帝一看她瞪他的凤眼,牙都差点咬碎,握拳挥袖转身坐下,恨恨地道,“朕就不走了,你再生厌,朕也不走了。” 当晚他就真没走了,睡在了凤仪宫里皇后的凤床上赖着不走。 事毕,暮皇后也累了,打了个哈欠也没再赶他。 见她安静了下来,文乐帝抱着她苦笑道,“你一挑,就挑上这么多,明面的暗里的你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她们要是联手,你防不胜防啊我的乐山。” 暮乐山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她们一直在怕我,什么时候得成我怕她们了?是她们是皇后,还是我是?” “是是是,你是,”文乐帝头疼,试着跟她讲理,“可你也不能一把挑,一个一个来不成吗?” “我是讲道理的人,”暮乐山一听他跟她讲道理的语气,也很清楚明白地跟皇帝道,“她们犯了错,那我就能办她们,没犯错,我还能杀了她们不成?我什么时候滥杀过无辜了?就佟妃那苦瓜脸,我打一见到她就觉得她给我们易家添晦气得很,连父皇都想让我办了她,都想过数种弄死她的法子了,可我也让她活到了如今不是?” “父皇让你办她?为何?”头一次听说这事的文乐帝惊讶。 暮皇后却是淡然得很,“父皇觉得她身为一个女子,野心太大。” “野心太大?”文乐帝睡意全无,“朕怎么没看出来?” 暮皇后突然捂嘴笑了,“你当时眼睛尽瞄人裙裆里去了,要是能瞧得出,父皇都能多夸你几句,不过好多谢你和佟妃的恩爱,让我过了好几年清静日子,那几年你们两个我都不用常见,小日子别提有多舒坦。” 文乐帝当下决定闭嘴,不再跟她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不用她赶,他就能气得狂奔出去。 暮皇后见他闭了嘴,终于安静下来不打扰她的睡意了,冷眼一转,施施然转过身,自管睡她的去了。 ** 宫中要查宫妃来历籍贯,最忙的当数萧知远了,因皇后要他的人手去查真假,宫妃来向四面八方,虽都有籍可查,但地方太远的,来去之间都要数月,这一查,全查清楚,恐怕是要查到年末去了。 但再繁琐,也还是得查。 狄禹祥也利用他的人脉帮着查。 他去秦北的事,皇上已经跟他说了,他们连布局的事都已在开始密谈,所以,他要在去秦北之前一定要查清楚,那地方有多少将士是大皇子易郸的人。 狄禹祥也是天天早出晚归,狄禹鑫已经上了户部就职,而狄禹林在考次出来后,又被安排到兵部选试,选试时期在五月中旬,离现在还有一个来月。 狄禹鑫与狄禹林在知道形势之后,皆选择了先助大兄一臂之力,这与他们来京时的初衷有些不一样了。 萧玉珠知情后,心中欣慰之余也觉得心情颇有些沉重,就因为二郎三郎是如此可靠,大郎与她都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说来,还是怕耽误辜负他们。 因此,她教起弟妹们也更用心起来,她隐约透露出这年后就要她们出门立府之意,来京后也没想着过真走的陈芙蓉与曾倩倩见大嫂亲口提起,心中其实都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以后一家人都是在京中,想见套了马车人就过来了,转念也就释怀了。 狄禹鑫他们也没跟她们说这些没几人知道的事,于是她们也就不知道嫂子的悉心教导,其实也是怕她离京后,她们还不能独挡一面。 萧玉珠其实有想过不跟去秦北,但四个儿子狄禹祥都要带去战场历练,且这次秦北的仗要比大冕的难打太多,连皇上都已为此做了七年之计,时间太长了,她确实放心不下,只能他们去哪,她就跟到哪。 四月底,郑仲从校尉升到云骑尉,正七品武官,比先前的小八品西门校尉进了一级,而郑仲接到调升令后就进了军队,郑夫人也就多了时间来狄府,萧玉珠让开始请她带着陈芙蓉和曾倩倩去几位熟悉的夫人家中走动。 先从熟悉的走起,再与非敌非友的接触接触,再到接触是敌非友的,萧玉珠打算一步一步来,让弟妹们循速渐进。 虽说把弟妹们交给了人带着,但萧玉珠也没闲下来,家中来往的客人也颇多。 而前面来过的萧香娘和萧洛娘这两个庶妹,因没在萧知远这个堂兄手里讨着好,自萧玉珠一回京,她们就隔三岔五地过来请个安,这天她们又相伴来了萧府说了萧玉兔找上萧洛娘的事,萧洛娘则与萧玉珠哭道,“大姐姐,那位玉兔妹妹定让我来给您求个情,我出门的时候被她拦在家门口,那么多的邻居看着我,我当真是不好拒绝啊。” 萧玉珠看着哭得凄美的萧洛娘,笑笑道,“妹妹好心肠。” 她也没问萧玉兔是怎么拦到翰林大人家门口去堵萧洛娘的了,任由她破绽百出地说着谎言。 “大姐姐……”萧洛娘感激地朝萧玉珠一笑,神情温驯。 萧玉珠看向胆子小点的萧香娘,“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萧香娘犹豫了一下,眼睛瞄着萧玉珠,最后她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跟洛娘过来跟大姐姐请个安,问个好。” “嗯,那就回去罢,好好持家,你们也都有了孩子的人了,别老外跑。” “大姐姐,”萧洛娘这时有些慌乱地打断了萧玉珠的话,道,“我听说跟您处得好的郑夫人她家大人升官了,可是有此事?” 萧洛娘家的那位翰林大人,现在还是翰林大人,且有越来越闲之势,只能管修书之事了,萧洛娘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拜托,知道这次如果她不带回好讯回去,回头等着的就是他的责骂了…… 萧玉珠看向萧洛娘,温和地道,“应该有此事罢,我知道的也不细,这男人家的事,我向来所知不多。” “大姐姐,”萧洛娘哀求地看着萧玉珠,“洛娘来好几次了,您也是知道我的意思的,您就行行好罢,帮我们跟大堂兄求求情……” 说着,怕回去受责骂的人跪在了萧玉珠面前,萧香娘看了看萧玉珠,咬咬嘴,也悄然跪在了萧洛娘的身后。 她也是来几次,次次都被这次大姐姐挡了回去。 萧玉珠自是知道她们从萧府那吃了闭门羹,这两个妹妹,萧香娘嫁的是刑部的主事,一个是翰林夫人,怎么说,官也都不算小了…… 兄长也跟她说过,这两家的人,刑部那个太愚钝,翰林院那个太好色,都不是可用之人。 而且,她们在她面前装可怜,背过身就道她是非,他说她们脑子都不太好使,没法帮。 167、最新更新 “嗯,这事,我会跟我兄长提一声。”萧玉珠答应了下来。 萧洛娘与萧音娘喜极而泣。 萧知远那边收到了妹妹的信,第二日就派了人把韦,林两家送到妹妹那的礼,差人提了送回这两家,也答应了这两人调动之事。 原本这两人的差事都算尚可,经过调动,都得了看似不错的位置,这两部萧知远的人得知这突然调动的两人只是碍于情面调来,萧大人从今往后也不会再管他们死活,让他们看着办,他们大体也就明白了萧大人的意思。 因知道萧大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所以也没几个人不信这话。 在韦,林两人的欣喜若狂,得意忘形之下,四周的人也皆笑意吟吟地捧着他们,心中皆算着这肥差,最终会鹿死谁手。 ** 殿试过后,天气渐暖了起来,初春的厚衫已是可以褪去,换上轻便的轻衫,京城中的柳絮四处飞舞,树梢的鲜嫩的枝丫也渐渐转浓。 狄长福却在这时病了,他的这一病非常严重,连发了数天烧也未褪,最后连陈芙蓉和曾倩倩都无心出去,守在了府中。 长福烧到第四天,连暮小小为他请来的太医花了三天也没引下他的高烧,狄禹祥也是已经完全无心留在外面办事,一下了朝就回来守着小儿子。 长福这次病得格外严重,萧玉珠天天守在儿子身上,眼睛肿得已流不出了泪水。 长南急得舌头起了泡,他天天跟长福说话,可长福先两天还能跟他的大兄和二哥三哥说说笑笑,可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眼睛已经睁不开,一直乖乖喝药的人连吞药汁都有些勉强。 这天萧知远也是跟狄禹祥一同来了狄府,见妹妹勉强地朝他笑,他心都疼了,走妹妹身边轻声道,“别担心了,你嫂子说,皇后娘娘是莫家最会医术之人,她已进宫去求皇后去了。” “啊?”萧玉珠发出嘎哑的一声,眼睛定定地看着兄长。 萧知远忍不住半揽了下她的肩,道,“去了去了,不一会嫂子就给咱们珠珠想个好办法来,长福定会无事的,不担心啊。” 萧玉珠径直点头,朝兄长微笑,示意她知道。 等狄禹祥站到她身后来,她才转过了背,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靠着他胸前的衣衫,把无尽的悲伤掩进了里面。 暮小小去宫里为小姑子求来了恩典,当天上午就到了狄府,把长福带进了宫中。 当天下午没有消息,萧知远按捺不住,自己去了宫中打探消息,那厢文乐帝从凤仪宫看皇后为狄家小儿子施针回来,与萧知远摇了头,道了一句,“皇后说险得很。” 萧知远听了脸色顿时发白。 “皇后说再稳一夜,稳过了这一夜就无事了。”见萧知远听得脸色难看,文乐帝顿了顿,又说道,“不过皇后都出手了,有她出手,你们就放心罢,当年得亏她,先帝爷多陪我们活了好几年,她可是先帝爷亲口御赐的赛阎王。” 萧知远听了感激不已,掀袍就朝文乐帝跪下,“臣与狄家都欠您跟娘娘一次。” 文乐帝一听,乐了,“欠朕和皇后的?这倒稀奇,说说,既然欠了,你和狄爱卿打算怎么还?” 萧知远苦笑,完全没有跟文乐帝说笑的心情,涩然回道,“皇上,您是现在没看到我妹夫,您的狄爱卿现在就跟丧家之犬无二,他这小儿子要是没了,到时候给您去秦北督军的人,就得换了。” 文乐帝敛了笑,他也是有爱子的人,也能体会狄禹祥爱子之心一二,他现在之所以能这么信任狄禹祥,一是因为他与萧知远的关系,另一样,何尝不是因狄禹祥重族重子之心。 但萧知远的话在他听来还是重了。 “就这么严重?”文乐帝往后一躺,定定地看向萧知远。 “小儿子身子弱,从小我妹妹就看得紧,四个儿子里,她个个都疼,可眼睛是最不敢离开这个的,现在小儿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我想依我妹妹的性子,她可能这一生都无法释怀……”萧知远跟文乐帝苦笑着,一句话都不敢掺假,“我妹夫那人看着是明朗温雅之人,但您也是知道的,他一个连风月之所都不想踏步的人,可不是仅仅是因着有我这么一个大舅子,他心中最要紧的那个是我妹妹。” 文乐帝良久都无语,好一会才头疼地道,“朕就烦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一沾上这个,多聪明人都会变傻。” 完了他回了凤仪宫,见皇后还在施针,也不敢上前打扰,回头对老内侍轻声道,“皇后要什么药,你亲自去太医馆拿,要什么就给什么。” 他的布局里,督军位置可不想换人。 “奴婢知道了。”老常子应了声。 ** 狄府里,狄禹祥勒令长南带着长生长息去睡,长南不去,定要与娘一同守在小弟的屋,他不从,长生长息自然也是不从,都倔强地立在屋中不动。 “去歇着,你们去歇着了,你娘也就回去歇息了。”狄禹祥不敢碍劝妻子,怕离她离开长福最后离开的地方她会崩溃,遂就只能让孩子们先去歇息,他再慢慢安抚她。 他不知,他和妻子因宫中没有消息在恐惧着,长南他们也一样,他们也害怕小弟弟从此不回来了,他们需要呆在父母的身边才感觉得到安全。 萧玉珠眼睛一直都有些木,见长南求救地向她看过来,她抬了抬手,朝他们伸出了怀抱…… 长南推着弟弟们迅速地走了过来,走入了她的怀抱之中,让她先抱着长生长息,他则回过头,哀求地看向父亲。 “让他们留下陪我,你也陪我,咱们坐一会,想来不用多呆,长福的信就来了。”萧玉珠深深地吸了口长气,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她还有眼前的孩子要顾,她不能慌更不能崩溃。 “你过来。”见他怔怔地看着她,萧玉珠朝他伸了手。 狄禹祥没动,见她一直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柔和坚定,他轻吐了口气,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把长南拉到了他身边坐着,把两个小的拉在了他得妻子的中间。 一家五口,在长福的床上并排坐了下来。 “大兄说问到消息就会回来,不用等太久。”狄禹祥拉过妻子的手放手里紧紧握着,好一会,他觉得内心的颤抖不会表露出来才沉声地接道,“长福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萧玉珠朝他一笑,笑容比先前坚定了许多,“嗯,我知道,定会如此。” 等萧知远再回来已是深夜,两个小侄长生长息都已父母的身边入睡,妹夫妹妹和长南却都还睁着通红的眼睛在等着他,身上一点睡意也无。 “怎么还没睡?不是差人告诉你们我要守一会才回来吗?”萧知远坐于他们前面的凳前,沙哑着喉咙道。 入夜后他就出了宫离得不远等宫里时刻传出来的消息,在宫外他也是守得坐立不安,一口水都喝不下。 “长……长福,”狄禹祥开口说话的时候差点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他压抑地轻咳了一声,怕惊醒后面的两个孩子,压低着声音道,“我们家长福是不是好了?” 见妹妹也满脸渴望地朝他看来,萧知远犹豫了一下,隐了一半的话,把好的那句说了出来,“等到明早醒来,就无碍了。” “真的?”狄禹祥看着舅兄的脸一眼都不眨,生怕看漏了什么,“那明天长福就能回来了?” “应是如此。”萧知远硬着头皮道。 是不是无事,还得过半夜才能确定,他本想在宫门外再熬半夜,知道确切消息了再回来,可是,他知道妹夫妹妹比他更难熬,只能回来告知他们一声。 “歇息罢,歇一会,明天长福就回了。”萧知远看着妹妹朝他微笑的脸,鼻子不知怎么地酸疼得厉害。 “嫂嫂还守在宫里罢?”萧玉珠轻声开了口,嘴里透着关心,“如若是,哥哥还是回去让嫂子歇一会,她身子最要紧。” “已让她歇着了,你别挂心。”萧知远伸手过去摸了摸妹妹的脸,疼惜道,“别跟哥哥犯倔,你出去歇一会,啊,乖,你们都要听我的话。” “现下睡不着,”萧玉珠拉着大儿的手,朝兄长微笑道,“等明天长福回来就睡得着了,哥哥你别担心。” 萧知远知道他是劝不下了,就把长南拉了过来坐到腿上,就这么陪着他们坐着。 “长福会回来的,舅舅,”长南坐到舅舅的腿上后,声音虽低,但字字清晰地与萧知远道,“我心里知道,他会回来乖乖当我们的小弟弟的。” “嗯,舅舅也知道,”萧知远抱着他,笑着与他道,“你看舅舅,你看你爹,你看看你,咱们家都是命硬的人,阎王爷都害怕咱们,他不会跟我们抢人。” 长南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第二日,天还没亮门边就有了声响,守门人说是亲家老爷来了,萧知远这才想,莫不是瞒着父亲的事让下人说漏了嘴? 萧元通进了府,没走几步就见到了身着官服的儿子,他又犯了结巴,道,“我……我……我……” 说了三个“我”,说不出话来的萧元通沉默了下来,见到随儿子身后走来的女婿,他结巴着又说了话,“可……可是出什么事了?我女儿呢?是不是出事了,你……你别跟你……你大大哥一样,别别瞒我……” 168、最新更新 等萧元通知道是长福出事后,愣在原地没说话,他腿发软,萧知远扶了他,才把人扶到了堂屋坐下。 让狄丁桂花守着长生长息的萧玉珠急步过来了堂屋,见到父亲,脸上有着温柔,柔声问他,“可是脸都没洗就来了?” 萧元通没说话,伸出手,等拉到女儿的手了,才跟她讲,“你娘跟我说,你们都会好的,她从来没骗过我,你信她,啊?” “知道呢,我信。”老父亲来了,萧玉珠也回过了神,忧虑悲伤都统统都收了回去,怕这些伤及了他。 “芙蓉,叫人去打点热水过来,拿条新帕子。”萧玉珠朝守在门边,显然也是一夜未睡的弟妹说了一声。 “诶,我这就去。”陈芙蓉一听大嫂吩咐了话,迅速转身亲自去打水去了。 “厨房应是煮着热粥了罢?”萧玉珠问身边跟过来的阿桑婆。 “二夫人三夫人一直在忙着,厨房里早忙和起来了,热粥很快就好了。”阿桑婆轻声回道。 “那就好,辛苦她们了。”萧玉珠轻颔了下首,朝一直站着的兄长道,“哥哥,你陪爹爹坐会,我跟大郎回屋里换身衣裳。” 萧知远应了一声,狄禹祥看了看身上只有轻皱的衣服,朝她摇了摇头。 “去换一身新的,精神些。”萧玉珠上前挽了他的手臂。 狄禹祥闭了闭眼,缓了缓神,随即就跟着她走了。 回了屋,两人都换了清爽的衣裳,萧玉珠就回去陪了老父,让兄长去屋里换上她为他备的新衫。 萧知远嫌烦,不愿意去,在妹妹眼睛老不放过他的脸后,他无奈地抹了把脸,提脚就走了。 他去后,萧玉珠朝父亲笑道,“哥哥还是跟以前那样不讲究,我还道他现在好多了,敢情没嫂嫂管着,他还是一样不拘小节。” 女儿有条不紊,萧元通心里慌乱,见此也没有慌得六神无主,见女儿还跟他说笑,他勉强地笑了笑,道,“家里有人管,那是有人疼爱,以前你娘和你管着他,现在换你嫂子心疼他,他跟长福一样,是个有福的。” “是的。” 下人送了茶过来,狄禹祥接过热茶,放到了岳父手中,萧元通接过后,朝他小声地问了一句,“有说是什么时候把长福送回来吗?” “说是早上就无事了,等一会大兄就去接。” “你们也快要上朝了。” “大兄跟人打了招呼告了假,今日不必上。” “这就好,你在家里的好,长福一回来,最想看到的就是爹娘了。” “是啊。”狄禹祥附和,坐到妻子身边,把刚送上来的鸡汤放到她手中。 “等会喝。”萧玉珠轻声拒绝了。 狄禹祥苦笑了一声,知道她喝不下,也没勉强。 萧知远换好衣裳后,过来打声招呼,就带着非要跟着长南一道去了。 长生长息已经醒了过来,穿戴一新洗漱好,按母亲的话都乖乖陪着外祖父。 一家人等在家里,等着长福无事的消息。 ** 直到上午,萧知远才带着长南回了狄府,带来了好消息。 长福醒了,没事了,就是身上还扎着针,还要一天才能取下,取下了也不能立马动,要卧床休息两天,等体内的元气稳固了才能下床回来。 萧玉珠一听,眼泪湿了满眶,狄府上下这才松了口气下来。 萧知远知会过后,就让老父看着长南他们,他则和妹夫妹妹进了他们的院子,谈起了事。 “皇后娘娘昨晚一夜未睡,一直为长福下方子施针到今天,我去的时候她还没歇着,”萧知远说到这,深遂的眼睛在两夫妻脸上扫视,“这其中虽有小小请求之功,但你们别忘了,我与你们都欠皇后娘娘一次。” “狄家也欠舅兄…… “罢,”萧知远抬手止了他的话,“你们家没有欠我什么,我做的都是为着我妹子,没什么欠不欠的,你只要想着不管她嫁出多少年都跟我们萧家分不开关系就是。” 她嫁出去再久,她的事还是他们萧家的事,理所应当的要管,没什么恩不恩的。 “永叔知道了。”狄禹祥吐了口气,也没再说感激之情。 他知道,如若不是舅兄过份疼爱妻子,他们狄家时至今日也不会这么顺利。 他说是不想依靠舅兄当官,但实则他现在受的情,多过了舅兄直接给人一个品大员的情,那份细心栽培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给人的。 “别跟我分得那么明白,”萧知远拍拍妹夫的肩,沉声与他道,“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是怎么确保九皇子的事,明白了吗?” 狄禹祥看向舅兄,知道他有话没说完。 “皇上的意思是,要我们多为九皇子想想。”萧知远说到这揉了揉额头,苦笑道,“这事啊,好在不是苦差事,九皇子是皇上的手中宝,皇上是没想过让别的人当太子。” “这没什么罢?”萧玉珠犹豫地看了狄禹祥一眼,见他示意她接着说,她才道,“之前,我们两家,不都是依皇上的话办事吗?” 这多了一层恩,好像也没改变什么,还不是一样尽忠尽职。 “以后要做的就要多一些了,”狄禹祥轻声跟妻子解释,“多少也要多用点心。” “你一直很用心。”萧玉珠低头淡道。 因她的话,狄禹祥忍不住笑了一下,心中阴霾被驱散了许多。 “皇上的意思是,皇后给长福施针的事也传出去了,我们两家都是确切无疑的九皇子党了……”萧知远说到这叹了口气,“行事怕也是要拘谨些了。” “他们以前也觉得我们是九皇子党,”萧玉珠淡淡道,“现下不过是同样认为,没变什么。” 萧知远也是忍不住笑了一声,与狄禹祥道,“好了,你看你媳妇都不当回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你还是低调你的,我还是高调我的,以后行事只须更周全些即可,不会有什么多大变化。” 狄禹祥点点头,道,“永叔心中有数。” ** 妻子去忙家中要务后,狄禹祥与舅兄的话就更多了点。 他仔细问过长福的病情后,得知长福只是底子薄,中了邪风而引起的高烧后,他沉默了下来。 萧知远知道他是在确定是不是有人害他家长福,但狄府这上下的人,他查过一遍,妹夫也是逐个都查过一遍,狄府上下没有可疑之人。 而妹妹更是小心,孩子们从不离护卫和亲人的眼睛,他听说就是前几日大宴宾客,孩子们也没有出来跑动,可见她的防心。 可长福病得这般厉害,差点小命休矣,确实邪乎,萧知远想了一阵,道,“等会我再细问问去。” “我也进趟宫,谢恩去。”狄禹祥起身,整了整身上衣袍。 “长南已经替你谢了。”萧知远笑了。 “长南见过圣上了?”狄禹祥一愣。 “嗯,见过了,皇上许了他与我一同进宫,他说你的两个儿子生得好,比他们二叔都要长得俊俏几分,如若你四个儿子都如此,以后全可以当我们大易的探花郎。”萧知远说到这,眼睛都有了几分笑意。 狄禹祥也是失笑。 到底,小儿子的无事还是让他逐渐放松了下来,如此进宫后,文乐帝调侃他家是探花窝,后悔当年没点他当探花郎,狄禹祥也是全程笑着受了,道了众多个“皇上过赞”。 那厢狄长福在这天夜里再次醒来后,舅母怜爱地摸他身上的针眼,问他疼不疼的时候,长福摇头,笑道,“不疼的,舅母。” 施针的时候长福一声疼也不喊,醒来后也乖乖的,等清醒的他见到暮皇后,知道给他治病的人是皇后娘娘,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跟面前的暮皇后道,“皇后娘娘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等长福长大了,会做些事挣些银钱了,就来孝敬您。” 九皇子从小就被皇帝带到身边养,按皇帝的说法,是怕儿子给她带坏了,暮皇后要逗儿子,还得从皇帝手中抢人,至于庶子,一两岁的时候看他们几眼,他们娘就觉得她要害她们儿子,等庶子长大点,他们就认为她要害他们母亲了,甚至还认为她占了他们母亲的凤位,比起他们娘来不遑多让,更是觉得她是天生欠他们的,暮皇后看着这些人就烦,平时多瞄一眼都想回头洗眼睛,好不容易遇到个正常的,知道知恩图报的要孝敬她的,觉得太有意思了,就跟他说道,“我可不好养,怪费钱的。” 长福犹豫了一下,扳过手指算了算,答了暮皇后的话,“不怕的,我跟哥哥们要些,就够了。” “你要,哥哥们就给啊?” “给的。”长福点头,咧嘴笑,“现在就给,就是银钱都是爹娘的,不是挣的。” “那他们挣的,给了你,就是你挣的了?”暮皇后不耻下问。 长福一听,怔了一下,摇了头,可惜地道,“还真不是我挣的,是哥哥们给的。” 暮小小本来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他们讲话,但见她二姐那张嘴连小孩都不放过,她哭笑不得,挤过了点过来,跟长福笑道,“别管这么多,你只管孝敬她,她高兴都来不及。” 长福乖顺地点头,眼睛好奇地朝暮皇后看去。 暮皇后本来还要逗弄几番,但小孩子的眼睛太纯净无辜,她觉得就冲着这眼睛,她姑且可以放人一马,遂就点了头,淡道,“能孝敬就好,哪得的,我也就不在意了。” 长福顿时欣然,觉得他占人家美丽的皇后娘娘便宜了。 169、最新更新 皇后是个不太喜欢见宫外人的,一般不传人进去,暮小小虽说想让小姑子进来看一眼长福,也好放心,但终究还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了二姐的规矩,她跟长福一商量,长福自己就出了主意,说他写信给母亲报平安。 萧玉珠收到嫂子送来的信,看长福愉快地写过两天他就可以回来见爹娘哥哥叔婶了,她笑得眼睛都弯了。 暮小小见她笑靥如花,心中也是一阵安慰。 长福出事,两家都慌了,还好是没事,要是真有事,现在都不知是何情形。 “这几天,累着您了。”萧玉珠把信交给了婆子,让她拿去给在书房里的长南他们看,与暮小小说道。 暮小小摸着已经显怀了的肚子,与她摇头,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需与我客气。” “诶,我知道了。” 暮小小这才突然发现,其实长福的乖巧也是有迹可循的,他应起声来的轻脆与干脆随了他娘。 “我二姐,喜欢他得紧……”暮小小说起长福在宫中的趣事来,“刚刚出宫的时候,他还给我姐姐削果子孝敬她,我二姐说要留他在宫中孝敬了,他还说要回来孝敬了你再回去孝敬她,那小心思可叫一个周全。” 提到皇后,萧玉珠还是有些不安的,“长福多数时间跟在我身边,跟着我没规矩惯了,没有几个兄长那样知礼,也不知……” 暮小小打断了她的话,摇头说,“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你教出来的孩子都要叫没礼,咱们大易就没几个懂礼的了。” “嫂子……”萧玉珠在她的盛赞之下不禁有些汗颜。 “长福的事,府里查过了?”暮小小别过了话,说起了正事。 “大郎不信,查过了。”萧玉珠嗯了一声。 “这病发得赁是奇怪得很……”暮小小轻吁了口气,想了想道,“我姐姐倒是问过我,府里有没有柳树。” “啊?”萧玉珠身子不由坐直了一些,“柳树是有的,且不少,小假山那头有七八棵……” “我姐姐和宫里太医都没查出长福身上有毒,不知是何物惹起的热邪,不过我姐姐说柳树三四月柳絮飞的时节,有些人易因这个引发病症,有些人闻不得柳絮,就是不知长福是不是因这个原因,但如若是,之前怎么会没事?这柳絮不是飘了一个来月了吗?”暮小小微皱着眉,她一听她二姐说的时候就觉得此理说不过去。 萧玉珠点了头,勉强一笑,“是。” “让他们再查查罢,我也不放心。”暮小小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防不胜防啊,以后你们府里会更往上走,你就更要多几个心眼了。” “家里一直很小心。” “嗯,”暮小小点点头,“跟你弟妹们也好好说说,家里有些事的重要性,她们心中也要有数,省得到时托家里的后腿。” “这一点,她们分得清轻重,心中都有数之人。”萧玉珠跟嫂子道。 暮小小知道她不是爱说别人是非的人,尤其是家中人,她拍了拍她的手,转过了另外的话题,“我等会就接咱们爹回去,我就不去宫里了,长福那,过两天就让你哥哥和你家夫郎去给你接回来。” “诶。”萧玉珠应了声,扶了欲要起身的嫂子。 这厢暮小小刚带着公爹要回府,快到门口,得讯就过来狄府接他们的萧知远正好走到了门口,这两天他都没好好见妻子,第一眼就见妻子有些憔悴,他不由道,“辛苦你了。” 说着,就在另一边扶了她,萧元通也是满脸慈爱地回头看了一眼能干的儿媳妇,他在前面指点儿女小心着点路。 暮小小尤如被众星拱月,在宫里为小侄子操劳的那点小辛苦也就不见了。 日子愈久,她就愈深爱身边的这个男人,因她为他的每一分付出,他都看在了眼里,放在了心上记着。 ** 自狄长福生病的第二天,狄府就紧闭门府自查原因,但最终也没查出什么原因来,萧玉珠把嫂子的话告诉了夫郎,狄禹祥与她都认为柳絮传病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遂把家中的柳树都砍了,也下令让照顾长福的人以后别带小福公子去柳树边玩。 陈芙蓉与曾倩倩也得了自家夫郎的告诫,让她们以后别随意带人来府中,如若有,在开口之前要与大嫂先商量好。 两位夫人是分得轻重之人,尤其长福的这一病府中上下的慌乱让她们明白,在这个家里,有些事是乱不得的,如若不然,整个家都要乱了。 狄家这才刚开个头,如若是主心骨的主家都乱了,狄家这一族要是再有出头之日,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这一乱,狄家人人自省,就是狄长南都添了几分戒心,他素日爱带弟弟出去和他在外面结交的公子哥玩耍,现下也知道一定得问清人的来历,且和父母必须报备过后,才能再行事,不像过去那般随心所欲,想一出就弄一出。 长福过了两天就从宫里回来了,随即不出几天,宫里和妃娘娘,也就是皇帝的亲表妹和氏生的五皇子病了,病的乏症也是跟长福一模一样,高烧不止。 萧玉珠赶到萧府,发现嫂子气得满眼都是杀意,见到萧玉珠,暮小小与她道,“和妃是想借着先前的事,让皇后娘娘为五皇子治病……” 萧玉珠也是想到了此点,才满心的不安。 这皇后娘娘为他们狄家开了治人的戒,这跟着来的,怕是不少烦心事。 “嫂嫂,这事您看,还有什么法子想不?” “不用想法子,”暮小小听了冷笑道,“和妃没长脑,自以仗着身份就可以跟我二姐对上,我还真是想看看,她这次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萧玉珠听了怔仲住了,心情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沉重――他们家,这次是完完全全卷进宫里的事了。 ** 和妃求到了凤仪宫,暮皇后的人可不敢随便把宫妃就放进皇后的宫殿,但也不好赶人,任由人跪着,等到暮皇后午睡醒来,说和妃为高烧的五皇子救到她宫门前来时,她淡问,“请了人走没?” “请了。”画眉垂着眼道。 “那就好。”暮皇后随意地应了一声,去了宫殿后头的小花园,接着看昨天只瞧了几行的诗文。 文乐帝赶到凤仪宫,刚走到殿门前,和妃一看到他,哭天喊地过来抱他的腿,文乐帝强忍住了一脚把她踹掉的冲动,让太监把她拉走才提步。 “皇上,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奇儿啊,皇上,皇上……” 一声尤如魔声穿耳,文乐帝直走到后殿,那声音才消失。 等见到暮皇后还在那看书喝茶,他冷着脸一股风地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到她的面前,“你想如何?” “嗯?”暮皇后把脸抬起起,看向他,“来了?你的心肝肉五皇儿没了?” “你……”文乐帝想发火,但却无从发起,随即他闭闭眼,才歇了心中怒火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皇上不觉得此事太巧?”暮皇后把诗经放到桌上,拍了拍大躺椅上另一半的位置。 文乐帝瞪她,但抗拒不能,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暮皇后把她那杯茶喂了他喝了两口,放下杯子,才开口继续说,“我想看看五皇子会不会有事,要是有事,那和妃有罪,要是没事,和妃还是有罪。” 左右都有罪,再称她的心意不过。 文乐帝好一会都没说话,良久,他才张口道,“你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别人会道你心狠。” “怎么个怪法?是怪和妃好好的太医不找要来找我这个皇后给她生的儿子看病?还是怪我不纡尊屈贵去给个庶妃生的儿子当个太医看病?就是九皇子病了,我也是没给他看过病的,还不是由太医院说的算。”暮皇后淡然道,“而且就算怪,那又如何妨?我只救对你和我皇儿,对大易有用的人,别人死活与我何干。” 文乐帝“嗯”了一声,“你是不能去。” 如妃这一闹,他就是想保,也是保不了她了。 “和妃怎么就一点脑子也不带。”起初还想保那虽然不得他心,但还是有几许情份的表妹的文乐帝忍不住说了一句。 自己送上门来落入了皇后的手里,却还不知后果,在门外哭天喊地。 “怎么不带脑子了?”暮皇后笑了,“她现下正做着把我拉下马,她儿子当皇帝的美梦呢,在她的梦里,她可是皇后,你是她的那个负心汉,而我是那个该被她千刀万剐的贱人……” “皇后!”文乐帝忍不住皱了眉,警告了她一声。 暮皇后没当回事,靠着软枕,看着蓝天白云悠悠,嘴里的话没停,“你的心肝表妹最好是没动狄家的儿子,萧知远那人你是明白的,他记仇的能力,跟他报恩的能力一样还算不错,至于狄家的那位狄永叔,我是没见过,不过听你们说,他也是个有能耐的年轻人?” 文乐帝没说话。 “江山还没收复,他们就要乱……”暮皇后垂下了头,漠然地看着前方,嘴里的口气也甚是冷然,“父皇到死都想着要圆了大易的版图,可有些畜牲,连你嘴里的话都不想等一句出来,无视你这个当皇帝的,为着一己之私动荡朝廷,皇上,如果你真狠不了那个心,我不介意做个千古罪人。” 170、最新更新 五皇子用了太医院的两剂药就得已烧退,但和妃以下犯上之罪关在了她的和风宫里面壁三月,宫里的事当天就传到了萧玉珠的耳朵里。 这事是狄禹祥当天晚上说给她听的。 “就三月?”萧玉珠稍微有点讶异。 见心肠向来有点软的妻子都觉得惊讶,狄禹祥吻了吻她的嘴角,低声与怀中的人继续讲道,“罚得重了,朝廷上有些人就会冒死跟皇上进谏,朝廷上有着文武百官,且各自成派,人人心中都有本权衡利弊的帐本,你要知道,只要朝廷中有人站着那,那个朝廷无论如何都成不了一个皇上的一言堂。” 即使是暴君统治的朝廷,也不会有一个每个人都是顺臣的朝堂。 “是么?”萧玉珠轻道。 “你当皇上为何这些年来定要扶兄长在朝廷中不倒?”狄禹祥摸了摸妻子柔软的耳垂,继续与她讲明,“有了兄长在朝廷中的威信力,现在跟皇帝唱反调的人较前几朝相比,已是少了许多了,听说先皇那个时候,还常有不怕死的言官跟暴脾气的先皇吵得红鼻子红眼的,现在却是少了,尤其这几年。不过虽然少了,但什么时候都会有突如其来的人冒出来。” “嗯。”萧玉珠笑了笑,“怕死的多,不怕死的也总会有。” 狄禹祥也哼笑了一声,嘲讽道,“但凡皇上软一点,也许到时就多的是臣子举着大义的旗帜管天下的事了。” 也是因此,大易的朝廷让臣子们扯皮了这么些年,朝堂也没扯出什么能功伟迹出来,倒是皇上,和皇室的那几个像珍王之类的子弟,利用自己只专属他们自己的势力卧薪尝胆,迅速出击,夺回了数地。 易国前几代先皇,一代一代给大易留了个好国君,留了众多杰出的子孙下来,才得已让大易有重返那个处于最繁荣巅峰时期的古易的可能。 把古易的版图重圆成原本存在的那块图,这是皇帝与他的说法,狄禹祥当时听的时候,也是心潮澎湃。 可通往向往的路,都是由鲜血铸成,但不管这中间流什么人的血,狄禹祥都不想流自己家人的血。 他没有那么大公无私,他出人头地,最想的还是让家中人安稳平逸。 他拥有这天下在他心里最为要紧的家人,没他们,就没有享受他成果的人,他的奋斗就要大打折扣。 “和妃,”狄禹祥说回了原话,“面壁之后,应该是出不来了。” “出不来了?”萧玉珠眼睛微张。 狄禹祥伸手,合上她的眼,轻“嘘”了一声,“不会再出来了,皇上说,背后的事情真相已经不用去查明了,咱们长福的事,就随着她的消失,我们就当也消失了。” 萧玉珠在他的手掌心里眨着眼睛,“不会再出现罢?” 看来,长福的事,是真的跟和妃有关了。 “不会了,你以后再也不会听到这个人的存在……”狄禹祥紧紧抱着她,把头埋在了她的头里,最终发现,他其实比她还不平静,“我真想看看,那个害我们孩子的人是什么人,她怎么就会对我的孩子下手。” 萧玉珠听着他说,她知道他只是想说说,这段时间全家最苦的是他,他是一家之主,他必须顶天立地,每一刻都不能软弱。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在她的身边说着那些平日绝不能说出的话,展露着他不能给外人看的脆弱。 “珠珠,你们回淮安罢?”狄禹祥突然说。 萧玉珠顺着他,“嗯”了一声。 狄禹祥抬起了头,看着她。 萧玉珠这时摇了下头,“还是不回去了,回了,我不安心,你更会记挂,我是真舍不得走,人生能有多少年,我们已经走了快一半了,回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孩子们也不能在你我身边一同长大,时间就都蹉跎了。” 说到这,她认真地看着狄禹祥,道,“不过,我能跟你保证的是,我以后会更能干,不拖你的后腿,会好好护着我们的孩子,照顾好你,也保护好自己,让你无太多后顾之忧。” “你已做得够好。”狄禹祥鼻酸,摸着她娇嫩的脸哑着声音道。 “还没有够好,”萧玉珠这时疲倦地闭上了眼,“这次长福病了,我们现在已知道是人捣的鬼,可我不知道,你也查不明,连兄长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出来,大郎,我做的还不够好,还是不够好啊……” “这不能怪你。”狄禹祥在她额上一吻。 萧玉珠安静了发一会,许久才道,“那个如妃娘娘不肯说吗?” “她拒认,是不肯说的,放心,这事我会再仔细探探。”狄禹祥说到这,发现胸前的里衫被她紧紧抓住了他,他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抚她道,“没事的,这事我会探得小心,不会祸及自己。” 他也是想弄明白,在一个他们夫妻两人都细心保护的家中,到底是什么法子害了他的小儿子中了邪热。 ** 狄禹祥这天进宫回来,与萧玉珠说了长南需进宫陪太子一段时日的事,文乐帝的意思本是让长福进宫,但被狄禹祥推了下来,皇后那更是出乎意料,否了此事,只提了让长南陪太子读书一段时日。 暮小小听后,召来了夫妻俩,在一家四人在屋子里坐下后,与他们夫妻两人道,“你们不知道我二姐的为人,怕你们误会,有些事我先跟你们说一些。” 说着,她先转身萧玉珠,与她道,“我二姐确实是喜欢长福的,有多喜欢,你们可以看看长福手上用红绳绑的小玉锁,那是长命锁,是我二姐一手用红绳自个儿编出来的,她是先帝爷找十方术师算出来的天凤命,由她亲手编的长命锁,那上面是攒着灵气的,就是我,以后就是硬求,我也是定要为肚中孩子去求一条……” 萧玉珠听了拍了下胸口,朝嫂子苦笑道,“还好我觉得这宫中带回来的不一般,没给取下来,先前我真是不知。” 暮小小沉默了一下,有些无奈地与小姑道,“珠珠,有些在我们眼中不过天大地大的事,在我二姐眼里不过尔尔,就像宫中的妃子,谁犯了事,就是她背后有天大的势,她不想让人活过初一,那人就不会活到十五,像她喜爱长福,她不会明明白白跟谁说一个字的喜欢,但她会给他长命锁,会明明那么喜爱他,她也不会再提出要再见他一面,也不会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好的。” 萧玉珠点头,轻应道,“知道了。” “让长福进去陪她,是我皇帝姐夫提的话,”暮小小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他,我二姐不好讨好,为着她高兴,皇上也是想尽了办法,能逮到一个让她高兴的就是一个,有时难免会犯点糊涂。” “长南那,”暮小小说到这,转身了狄禹祥,“也只会陪九皇子这半年,年后还是会随了你走,这段时日,皇后娘娘只是想长南跟着我大伯多念点兵书,她听我说长南是个脑袋里有谋略的孩子,想培养下他,可暮家人只教皇子,长南要是想师从暮家最擅兵法之计的暮先生,只能随九皇子念书。” 狄禹祥正容朝嫂子举了揖,“多谢皇后娘娘之恩。” “这点,你也是明白的,所以也没推,是不是?”暮小小问了一句。 狄禹祥垂下了头,算是间接承认。 “长南,也算是我带的半个徒弟,”萧知远这时开了口,淡道,“心思不弱,去宫里过个一年半载的,也是历练,我也常出进于前殿,他那你们可以放心。” “知道了。”萧玉珠又道了一个知道。 见妹妹乖巧地左一个知道右一个知道,萧知远与她柔声道,“我和你嫂子都看着他呢,皇后娘娘也是个明白人,她不会让忠于九皇子的咱们家出事的。” “这个我知道,”萧玉珠微笑点头,“再知道不过了,哥哥我没忘皇后娘娘前几天才救了我们家的长福的事。” 等他们夫妻一走,暮小小很不落忍地与夫君道,“我怎地觉得就是把长南送进去,好似也对不住珠珠一样,更觉得是因着我,他们狄家才摊上了宫中的这些是非。” 萧知远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是她从小到大在我面前什么话也不用多说几句,就可以让我不战就败的法宝,最后甚至还觉得对她不住,对她还甚是愧疚,你是我媳妇,就跟着我一起习惯罢。” 说着,轻拍了下她的额头,道了一句,“但这些是非,于我们家也好,狄家也好,还是任何一个朝廷中人也好,只要是一朝在朝为官者皆逃脱不了,她心中明白得很。” 爱屋及乌的暮小小揉了揉被拍了一下的额头,喃喃道,“我这样的心肠也觉得会对人不住,妹妹果真好生厉害。” ** 头一天见宫,是狄禹祥带着先去面圣,这天天还没亮,萧玉珠就起来了,数了一小袋的金裸子和小一袋的银珠子出来,另外还夹了十来张面值十两的银票,这些是她打算让长南带在身上的。 “怎么用,等会你再跟长南说说。”背后有人抱住了她,萧玉珠还在整理着银箱,没回头说道了一句。 “你起太早了。”狄禹祥在她耳边打了个哈欠。 “不早了,你等会就要上朝了,长南先随了你去,还要在宫外站好一会,才能进宫罢?”这是长南头一天进宫,萧玉珠难免有些操心。 “不用,到点会有内侍带他先进去。” “他一人?” “嗯。” 萧玉珠半晌无话,等银箱收拾好了,门边这时有了敲门声,有人在外头叫了一声“娘”。 听说长南的声音,已穿戴好的萧玉珠忙起身,回了一声,“娘这就来。” “我去。”狄禹祥拉了下身上刚随意披的外袍,去了外屋。 没一会,他不仅带了长南进来,便是长生长息长福,也都左一个右一个脖间一个,挂在了他的身上全带进来了。 171、最新更新 长南随了父亲天还没亮就出了门,长福抱着母亲的腿,目送载着父兄远去的马车,他甚是可怜他的长兄,“以后我们家里,天不亮就要出门养家的就要多个哥哥了。” 随着母亲一道出来送父兄的长生长息点头,心中各自暗自算着他们要是替家中出面,还需几年。 萧玉珠听了小儿子的话也甚是好笑,长福对自己是为何生病之事问了许多,这两天小脸上都有些若有所思的神情,萧玉珠觉得这是小儿逐渐认识外人与家人不同的正好时候,先也没有开解,可现下听着小儿子的童言童语,她又觉得就让其顺其自然地长大就好。 他不会一直天真,但他会知道身边的家人会一直爱护他,不会因世事险恶就失了稚子之心。 狄家多了一个皇子伴读,狄家门第变得更高,也恰好在此时,萧玉珠用避嫌推了大半的拜帖,剩下的就交给了二弟妹和三弟妹打理。 相比刚从狄家离开的时候,郭芙蓉和曾倩倩要稳重许多了,做事也周圆了许多,且两人性子都有爽利之处,比起其大嫂的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她们显得就让人有话可说多了,所以众多人也乐意跟她们打交道。 要知道,跟狄家的大夫人打起交道来,她要是不说话了,你还得陪她闷半天,绝对能把人闷死。 ** 京中平静了几许,暮小小就差了人,让小姑子带着外甥去府里坐坐,这日萧玉珠如邀而来,一到萧府,长生长息他们就去瞧外祖去了。 因萧元通对外孙们百依百顺,长生他们跟外祖甚是合得来,长生甚至会教外祖背书,长息喜欢给外祖捶背尽孝心,而长福则会学着照料外祖父的花花草草,老小几个呆在一起忙碌得紧,用不着旁人操他们的心,他们得空了,还有空关心关心一下家中妇眷的去处和吃食,显得体贴至极。 这会暮小小和萧玉珠陪他们坐了一会,见他们已然自得其乐了,暮小小这才带了小姑回他们的住处。 现在刚入五月,暮小小肚中的孩子也差不多快有四个月了,她胎是稳住了,但还是很少走动,尤其经过宫里陪长福的事,打一回萧府,暮小小一连好几天都没怎么下床,也只有小姑子回府的时候下地,姑嫂俩一同走走。 “等天热的时候,嫂子身子也重了,想来那个时候会有几个月不好受。”萧玉珠扶着嫂子沿着河道走,她们要去湖中央的亭子里坐一会。 “倒不怕,我这处凉快,就是有身子体热了一些也无妨。”暮小小这时仔细地看了萧玉珠一眼,见她走了几步,热得鼻尖都冒出了汗,粉脸都有些偏红了,不由笑道,“你怕热?” “不怕,今日穿得多了。”萧玉珠有点羞赧,“这几天心里慌,都不会穿衣衫了。” “哦?”暮小小挑了下眉,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姑子,“我可是听说了,你家那位狄家大郎可是会给你挑衣裳穿。” 萧玉珠今日身上穿的,还真是狄大郎在出门之前听说她要来娘家,特指着让她穿的。 狄家布庄一连送了十几身春衫过来,都没穿遍,他指了身最为雅致,她从未穿过的让她穿,却没想成这天气越发的热了,于这时令,这有点厚的春衫还是热了些。 暮小小今天打一见到穿着画着山水衫裙的小姑,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她自己的手笔,是她那位夫郎的喜好,她这小姑喜着的颜色虽淡,但淡里带着清艳,就是哪天想穿得端庄了,那也是富贵华丽在身,哪像如今这模样,光剩清雅,不见明艳光鲜了。 见小姑子闻言脸又一红,低了头,暮小小微微一笑,“你也别太乖顺,凡事皆依着他。” 萧玉珠诺了一声。 其实自家人都知晓她性子的厉害处,但又同时都视若无物,好像她就是被人欺压着,让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以往只有兄长总觉大郎对她不妥之处颇多,现下嫂子也亦如此,萧玉珠只能道她家大郎不是萧家人,得萧家人的心确是要比她困难些。 “长南跟九皇子处得如何?”闲说了几句,一等坐下,暮小小让下人退到了几丈外的长廊上守着,与萧玉珠谈起了这事。 “长南说九皇子仅比他大上一岁,但见识却远胜于他,这几天每晚一回来,都还要拉着他爹补课呢,”萧玉珠说到这笑了起来,悄悄与嫂子说,“我看我家大郎也是好学得紧,白天暮先生教了儿子什么,他一字不落地要问下来,偷偷地学。” 暮小小哑笑了一声。 这狄家妹夫确实是个好学的,就是现今还常往他们家书房来顺书看,萧郎也是个疼妹夫的,知道他好学,也是想尽了法子四处搜刮书本回来,去了他们暮家两次,每次他都要跟她父亲求些书来,惹得她父亲对这个女婿更是看重不已,别提有多喜欢,而就是别国文字的书,萧郎也是寻回来了不少给妹夫。 说来,无论是对妹妹,还是对妹夫,她的萧郎都算得上尽了全心全意了。 “好学是个好事,”暮小小朝靠着她肩头的小姑子淡然道,“好学之人心正,给你省不少麻烦。” 萧玉珠笑出声来,不知该应还是不应。 “十月初八,是我们易国的国庆之日,那天也是九皇子的寿辰……”扯过闲谈,暮小小说起了正事。 “这个我知道。”萧玉珠的身形一正,脸上也笑也淡了些,看向了嫂子。 她还记得,当年就是因为九皇子的降生,易国才加了恩科,他们家大郎才在中了秀才之后又可来年就参加秋闱,无需另等三年再待秋闱。 狄家就是因大郎的连连中第才真正起势。 “今年是九皇子的十周岁生辰,暮家人庆周不庆虚,到时我们暮家为庆贺之事,我祖父会带着我父亲和众多叔伯下山来京……”暮小小朝小姑子淡淡道,“你现在所知道的暮家居多可能是市井街坊传讼的那些话,但我家暮家于易国之功,不说开国,也不从前,就说这些年的,凡京中的名门望族也是心中有数,当年我二姐嫁入皇家当太子妃,可是有数不胜数的金银珍宝充入了国库,我二姐那一嫁,带走了暮家上下八成的身家……” 萧玉珠听得不敢吭声,暮家八成身家有多少她也不敢算。 “听了这个你就知道,为何皇上从不提休后之话……”暮小小淡道,“在举朝都往皇帝碗里抢银子藏在家中的时候,是暮家倾全族之财充盈了国库,供了那几年打仗的四方军士,各地赈灾之款,那些臣子有脸提休后之话,但易家皇家,可没那个脸。” 二姐为保暮家安宁,自愿嫁与皇室,而暮家为保暮家女一世平安,倾全族之财为皇后买了一个护身符,可饶是这样,还是有的是不要脸的想取她姐姐代之,坐享其成。 “这事玉珠不曾耳闻过。”萧玉珠沉声道。 “这事,”暮小小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嫂子也就跟你说说,我二姐你早晚会见的,你见着了她,就会明白,皇上为何非放着那么多绝色之花不采,非要扰她清静了。” 萧玉珠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也没多问。 “国庆当际,”暮小小摸着肚子,“那时正值我生产前后,有许多事我不便出面,只得拜托你了。” 萧玉珠也就明白了嫂子这次找她是何意了,原来为的是提前商议应对之事。 “只要嫂子用得上我的,嫂子尽管说就是。”萧玉珠当下想都没想,微笑回了话。 “如家那边,这几天说那位七大爷要取那位兰先生为妇,你也收到请帖了?” 见萧玉珠点了下头,暮小小翘起了嘴角,与萧玉珠道,“这次你就去上一趟,再会会那位有名的兰先生罢。” “如家还不知兰先生……”说到这,萧玉珠柳眉一扬,眼里有着不解。 “兰家女子与大皇子的瓜葛藏得甚深,只有我等知道,大皇子也不会在此事透露什么风声,想来也要等如家入了他的瓮洞,他才会出声,那时如家想摆脱他也是不易了。” “那如家归了那边,可不就成了那边的助力。” “嗯,”暮小小点了头,“皇上还是想借此脱如家一次大皮,如家这次又见风使舵扳对了位置,但今年的监考他还是让众人把他抬了上去,他这次逃过了,没褪成皮就不会记心,下次,他还会使法子,让众人替他得偿所愿。” 如家当了这么多年的主考官,门生已经遍天下了,满朝文官有几个不给如家脸面?可如家还是不懂收手,为免还有下一次,皇上想放过这一家子都难。 如翁越狡猾,皇上想办他之心就越切,如果现在一松口让如家再次逃过此劫,文官对如家的崇拜就更进一步了。 按她二姐的话说就是,既然要办,就拉上大皇子绑在一块办了,大皇子蓄谋之事已是大事,大事上再绑上如家,也不过是多添了块要解决的零碎。 如家还是太不懂得让利避闲了,现在皇上之势势不可挡,这么多大臣都让了道,如家表面识趣,但该握着一步都不松,就难怪上面那位不真办一次就老惦记着他们。 “我家人下山,”暮小小说到这,看向萧玉珠又道,“珍王也会进京同贺,同时会有众多封疆大吏借着名目进京一趟,到时,可少不得你忙的。” “嫂嫂的意思是……”萧玉珠问她。 “过段时日,等我二姐提起,你就进京去见她一次罢,”暮小小拍拍她的手背,“她比我厉害,有她在你背后站着,这京中,也没几人还敢明面得罪你了,咱们先提前做好准备,有她替你加持,到时由你替我出面打点事情,我也放心一些。” 这是仅说了几段落,嫂子第二次提起皇后娘妨要见她之事了,看来人是必须要见了,萧玉珠没抗拒,但心下还是有些不安,跟嫂子小声道,“我听说,娘娘可烦见外面的庸脂俗粉了……” 听她意有所指,把自己也归到了庸脂俗粉那一拔,暮小小看着小姑子啼笑皆非,“你什么时候成让人见着就烦的庸脂俗粉了?” 萧玉珠笑笑,颇有些自知之明地嘲道,“也就在爹娘兄嫂和我现在的夫家里,我才是人见人爱,嫂子不知,在外头,我可是出了名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你听他们胡说八道,”暮小小嗤笑了一声,“不过就是在你这里占不了什么便宜,背地里说你的不是而已,你看这些个人有几个敢当着你的面说的不是?你相貌出色,夫君能干还十年如一日地偏疼你,你又两胎就得了四个生子,生的儿子个个还争气,娘家还护着你,她们嫉妒都快死了,你就许了这些人说你几句不是了就是,就当可怜这些个事事不顺心的可怜虫了。” 172、最新更新 萧玉珠到了下午快要日落时分才从萧府离开。 她虽来的次数多,但每次走,嫂子都要给她带上些东西,至于老父,手头上得了觉得闺女要是有了就好的东西,都会差人送到狄府,而闺女每次来了要走,也还是要给她一盆花带回去。 儿女再富贵发达,丰衣足食,他还是他们以前的那个父亲,嘴拙人木,但有什么好的,总会先惦记着妻儿。 萧玉珠带着长生他们回来,狄家已经准备要摆饭了,狄府虽小住了三房,但三位夫人都是打理家务的一把好手,平素只有自家人在的日子,上下都井井有条。 现在府里的事,萧玉珠也不是事事都插手,让弟妹们先在他们府里把手练好。 别家各房还因金钱有利益之争,换到狄家这头就不是事了,狄家支出的银钱全由狄禹祥出,就是二郎三郎的打点,银两也由大房这支来管。 狄禹祥与弟弟的话是这样说的,他们出了他这长兄的门到别处立府,他不会管他们的家事,但在家中一日,他就要管他们一日的衣食住行。 而陈芙蓉与曾倩倩都不是缺银之人,她们原本手头宽松,江南那边的娘家得了二郎三郎高中的信,更是派人私下送了她们不少银子,现下只管她们要多少,娘家那处不会说个不字。 陈家自不必说,他们已从萧知远那得了不少好处,而曾家因狄家之势,现在生意如日中天,原本不好行的买卖,各方给他家大打便利之门,这且只是其一,另一道,曾家的人也想当官了,他们还要靠着狄家提点,岂会让出嫁的姑奶奶有手头紧的时候。 要说没有大嫂这尊大佛压在她们头上,陈芙蓉与曾倩倩难免会因这一朝得势冲昏头脑,可眼见之处皆是沉稳的大嫂的淡定从容,她们觉得这才是官夫人的作派,难免受其影响,跟着学了几分去,而且家中出了事,也让她们明白富贵得来不易,不一小心中了招,可不是哭几声道几声后悔就可挽回,到时权势富贵一朝散去,想拢回更是难于登天。 萧玉珠一进府就回了院子换衣,陈芙蓉放下手中的事,先过来问嫂子大伯他们今日可会回来用饭。 “今日没差人回来说要晚回罢?” “没有,没见人回来说。” “那就是平常的点,让厨房候着就是。”萧玉珠换好衣裳从内屋出来,笑着问弟妹的孩子们,“长文他们呢?” “跟他们三叔在书房认字呢……”陈芙蓉上前给大嫂整理衣袖,与她道,“长文可比之前用功了,就是长明长堰,认字也比以前认得快。” “蛐蛐呢?”萧玉珠问起了三弟妹的女儿,他们狄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小丫头学着走路跌了不少跤,摔疼了还管奶婆子要大伯娘……”陈芙蓉挽了打扮齐整的大嫂的手,往外走去,笑着道。 萧玉珠闻言微微一笑,与弟妹温和地道,“我只管疼爱她,她是念着我的好,可我是个不经常在她身边的,只想着在着一日就疼着她一日,不逆她心意的好,可教养的事哪是疼爱就可教得好的,还是得她母亲和你为她多费些心了。” 他们要离开京中外任的事,陈芙蓉也是从二郎那听出一点风声来了,要是平时她还会谦词几句,但在对她们皆爱护有加的长嫂面前,陈芙蓉也不愿意说那么多的虚词,当下轻应了一声,与她道,“嫂子放心,蛐蛐是咱们狄家的第一个女儿,以后嫁出去了,二郎和我都要给她添分嫁妆,更何况这……” 说到这,她们正要往下下阶梯,看到了曾倩倩带着人抬梯而上。 曾倩倩正好听到了添嫁妆这话,忙问,“二嫂,你是要给谁添嫁妆?” “你说还能有谁?” “我说我家囡囡啊?”曾倩倩恍然大悟,扶了萧玉珠的另一手,笑着道,“我还道是谁呢。” 说话间,有些得意。 像别人家头一胎生个女儿,那可是要愁死个人,换到他们家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了,里里外外都这么多儿子,就一个女儿,全家上下都当掌上明珠,以后要是出嫁,嫁妆能少得了? 曾倩倩丝毫不担心女儿之事,她现在最为紧要的,还是再生一胎,且这第二胎是男是女她也不着急,先把生的数赶上二嫂再说。 “正好,”见三弟妹也来了,萧玉珠朝她们温和说,“我跟你们说点事。” 陈芙蓉一听,朝身前身后跟着的丫环道,“你们都往前走远点。” 曾倩倩已经挥帕,让跟着的下人走远。 “不是什么大事,”见弟妹们不等她多说就让下人避嫌,萧玉珠笑了,与她们道,“就是这月十号,如家七大爷要娶续弦,你们随我去喝一趟喜酒。” 陈芙蓉怔了一下,“大嫂,你要带我们去如家参加喜宴?” “亲自带?”曾倩倩也是紧跟着补问了一句。 “亲自带。”见她们面露欣喜雀跃不已,萧玉珠嘴角好笑起来,“又不是没带你们出去过,这么高兴作甚?” “穿什么衣衫才好?”曾倩倩已经喜得听不进她的话,朝二嫂就道,“二嫂,不由明日我们亲自去布铺子瞧瞧去,你看可好? 陈芙蓉抿嘴笑而不语,清亮的眼睛往大嫂身上瞄去。 其实让伙计上门来就好,三弟妹这一说,也是多日没怎么出过门了,想出去看看京中的热闹。 “去罢,去看看。”萧玉珠点了头,见两个弟妹都道了“多谢大嫂”,她不由失笑不已。 她在她们身上花的心血没有白费,两个弟妹都是好的,她们对她虽不是亲密得很,但对她却是敬重有加。 ** 暮皇后有意要见狄家妇,是在见过其长子长南后才有这么个想法,她跟皇帝的说法是想见见能把儿子教得这么好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文乐帝一听,精神大振,当晚又打算歇在凤仪宫皇帝就道,“是应该见,你就应该多看看别人家的夫人是如何相夫教子的。” 他可是听说了,永叔那个夫人是个夫君指着南,她就不敢往北去的。 皇后就应该多见见这样有妇德的夫人,到时就知道了像她这样对丈夫冰冷无情的女人,天下找不到第二个。 一听文乐帝那口气,暮皇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都懒于与他对答,自管接着赏手中的玉器。 文乐帝却是喜好与皇后多聊几句,他打小就在先帝爷跟前长大,受先帝爷亲自教诲,学到的学识自是不同凡响,能跟他说得上话的,除了暮家的先生,也就没有几个了,后来先帝爷因操劳过度去逝,他承了皇位,暮家的先生已经是不管皇帝的事了,他问一百句,也只能得一句暮家不插手朝政这句话,这皇宫里能跟他说得上话,能谈论大易以后的也就只有皇后了,可皇后厌他少年时顾前不顾后的作风,他又与她赌她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气,许多年里,他们都是隔着人传着话说话,那些年文乐帝心里苦都没个真能宽慰他的,因着耽搁了那么些年,皇帝也是怕了没人跟他说话的苦了,反正他也看惯了皇后给他冷脸子,所以即使是皇后不搭理他,他也能有什么想说的就一个人先说,要是皇后受不住了,还能回他句话,即使是勉强回的,皇帝也心满意足。 现在皇后不理他,他也只管说他的,“你这个不见,那个也不见,你不见,怎么就能找到着得你眼的大臣内妇?” “现在想开了就好,这狄家的夫人,是知远的妹妹,朕可不止一次听知远说过,她是个知书达理,娴静温柔的,小小应该也跟你夸过,可是?”皇后终于愿意跟大臣夫人来往了,不那么孤芳自赏,变得爱搭理人了,文乐帝有种老怀欣慰,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哪怕皇后是想着见一下他们皇儿以后的忠臣,可这也比不见的好。 哪料,暮皇后听了微皱了下眉,与皇帝道,“你这样夸臣子的妻子,可好?” 文乐帝一听,怔了一下反应了过来,顿时火大,“朕对你的好意,你哪一桩哪一天能领会对意?” 暮皇后不以为忤,淡道,“没那个意思,就别这么夸,省得你身边那些钻研的人多想,回头就把人给你抢来了。” 文乐帝听了哑然,好半会都没说话。 他其实也是有一点不敢回嘴,抢□□这种荒唐事,他身边的人不是没干过,那次发生了这事,也是皇后自打嫁给他来第一次生气,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气得说他没那个能耐就让贤让有能耐的人来当这个皇帝,那也是宫中第一次传出他要废她的原因。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她也是会为着他生气的。 文乐帝这厢想起了往事,看着暮皇后一脸怔然,这看在暮皇后眼里,却是好一副傻像,见他好一会都呆坐在那不语,她还以为这老傻小子又一个人偷着伤心去了,只好拉了他一把,施舍了他一句,“行了,我没那么想。” 文乐帝被她一拉,被拉了回来,见她敷衍地朝他看了一眼后,就又兀自赏玉去了,他无奈地一叹,上前抱住了她,“这可是我为你寻回来的,可你看我都没看这些破玉的时间多。” “它们可比你好瞧多了……”暮皇后正仔细在灯光下看着玉块的温润的光芒,漫不经心地回道,“而且,它们没长嘴,比不上你聒噪,我当然要多欢喜一些。” 173、最新更新 要说京中的官宦夫人里,萧玉珠不是最会做人,最受欢迎的那个,比起京中众多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夫人而言,她的端庄贤淑相较之下就要比她们显得沉闷了些。 她确实也有点不好打交道,因她能帮到忙的太少,而那些她没帮到的,当然不遗余力说她的不是,借以排忧解恨。 狄禹祥向来认为妻子的身份得由他来抬,他能力杰出得以重用,妻子就是贵妇,她把该打点的打点好了就好,也无需她去看别人脸色,这一直都是他往上爬的动力之一。 他给她底气,也就用不了她去八面玲珑,自是有人上门来看她脸色行事。 他对妻子已近乎溺爱,对她所做之事没有对错之分,就好像管教弟妹之事,弟妹做得好,那是她管教有方,做得不妥,那就是弟妹们心思愚钝不可教也之错。 无论如何,在他眼里,妻子没有不对之处,偏心偏得浑然天成。 萧玉珠心道自己性子还算沉稳,心性也早已定下,尚能把持得住,若不然,长期以往,她还真免不了飞扬跋扈。 膝边还有好几个孩子要管教,小辈们也日渐长大,当大人的,如若不以身作则,很容易让孩子跟着学坏了去。 这次要去如家,狄禹祥觉得如家夫人的身份,多数要比她高,他其实还是有些犹豫,毕竟上次去妻子去如家,如家让她不愉快得很。 而且,妻子这次避免不了肯定要见到如公的那个外孙女。 如家的风波表面上算是中止,但如家不少人皆认为他狄禹祥忘恩负义,想来妻子这一去,表面上会给她礼遇,但少不了话语里的攻击,不会让她好受到哪去。 狄禹祥是个什么都会跟妻子说上一二的,在要去如家的前晚,夫妻两人照例夜话时,他跟她说了他的意思。 “如公那外孙女叫姓尹名音?”萧玉珠对他的担心左右都没提及,就问了这个。 狄禹祥一听,知道她在意着,心中好笑,嘴里也免不了有两分笑意,“是叫这个名。” 他本想戏耍她两句,但怕她红眼,还是及时补道了一句,“不及你漂亮。” “呵。”知道他是安慰她,萧玉珠也没多说,仅道,“待我明日看到人后再说。” 狄禹祥摇了下头。 他自小也是从书院同窗中听着各种荤话,下流段子,香闺秘事长大的,当官后,风流韵事也见得不少,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他自小目标明确,自记事起,念书习书占了大半时间,另一小半又在忧虑家中境况,极不愿在这些事浪费时间,所以对美人的好奇自年少那段时期过后就所剩无几,在娶了妻子之后,对这些不少男人都沉迷的美色也是无感了,尤其后来在官场浸淫,极品美人瞧得多了之后,有时甚至分不清好坏,也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那尹音他还记得,其一是因她是如公放到他面前的外孙女,他查过她,其二就是,那尹音的样貌与妻子有三分神似,她也有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 “嗯,随得你。”狄禹祥想了想,如此作答,然后把妻子的手拉到胸口放着,闭着眼睛含着笑道,“不过不许吃醋,我心中可只有你。” 萧玉珠轻笑了一声,入睡的时候嘴边还噙着笑。 但等到第二日,她领了两位弟妹进了如家,等见过如家众夫人,等如公的那个外孙女来跟她见礼后,她嘴边的笑险些有些挂不住。 这位尹音看样子十三四岁的样子,正值豆f年华,正是身为女子一生中最为鲜嫩的时候,尤其她那灵动的眉眼,不动都似有华光在其眼内闪烁――这个眉眼肖似她几分的小姑娘,比她灵动太多。 尤其她还这么年轻。 尹音出来,如家众多夫人看着萧玉珠,萧玉珠嘴角在细不可察一僵之后,朝那行礼的集空灵与清艳于一身的小美人轻颔了下首,淡道了一声,“免礼。” “这位妹妹,”那厢,知道如家给大伯子送人的陈芙蓉一看这小姑娘,就知道这是谁了,她想如家人既然打她们一进门来就要给他们家添堵,他们狄家现在也不是谁都怕的,不能落了那下乘去,遂笑着尹音道,“过来让我看看,你就是那个那天我大伯来如家,给他煮茶的那个?” 她这话一出,屋内所有人脸色大变,尹音的母亲,如家的姑奶奶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朝着陈芙蓉暴喝,“狄家二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陈芙蓉茫然道,“难道是没做过?” “你……”如姑奶奶气得脸上青筋直爆。 “既然做了,还不让人说啊?”曾倩倩也是奇怪地眨了眨眼,艳丽万分的脸上一片不解,“还是京里的小姑娘可以随随便便出现在男人面前?那天如老太夫人还说我们家大嫂拦着我们大伯不许纳妾呢,我还道你们家想把这个小姑娘送到我们家来当妾呢。” 如家人迎了萧玉珠一行人进客屋,这客屋里,原本还有不少来贺喜的别家内眷,这些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嘴舌厉害的里面也不乏其人,但她们委实没料到狄家的这两位夫人跟她们那个端庄得体的大嫂那么不一般,一开口就把事实全捅在了众人面前,让如家一眨眼就落了个彻底没脸。 这可是实打实地,不给如家反应就按连赏了两个大耳光。 如家的外孙女送给人当妾本就是大笑话,还送都没送出去,还让人来家里在家中打了脸,这更是大笑话中的大笑话了…… 一时之间,这外姓人都等着如家人怎么反应,皆全都往坐在主位,脸色铁青的如老夫人脸上看去。 “狄夫人……”众目睽睽之下,如老夫人朝萧玉珠看去,脸色相当的不好看,“你们家这两位夫人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那天音姐儿也不过是探望外祖,没及时回避罢了。” “哦?”如老夫人睁眼说瞎话,要是这小姑娘不是太长得像她,萧玉珠想今天她是来贺喜的,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她还真会给如家几分薄面,可如家找的这位小表小姐实在太不给她薄面了,她想给面子,都给不出来,而且,弟妹们都为她出了头,她也不想在这多有头有脸的官夫人面前折了为她找场子的自家人的脸面,遂似笑非笑地扬了嘴角,淡道,“如老夫人您这话也言过其实了些,想来不止是我,今日来的不少夫人,也看得出您家的这位小表小姐是像了谁。” 今天来的这几个狄家妇,一个比一个更不给如家的脸,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还道为何这妇人会应了如家的请,敢情是来砸如家的场,来报复来的,如老夫人想着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看来,我们家是……” “娘,”如大夫人这时从下首急走到如老夫人身边,扯了扯如老夫人的手袖,在如老夫人身边道,“就是赶巧了,这事也是我们家的不对,狄夫人心中不痛快,说道两声也是应该的,您说是不?我看这时辰也快到了,新娘子也沿着城中走过一圈了,快入府了,您还是赶紧去正堂,随爹一块受新儿媳的拜罢。” 如老夫人死死抿着嘴,没有说话,就像逃难一样在众人好奇的眼睛下急步出了门。 堂内喜气刹那全无。 人算不如天算,今天特意来观兰家女礼的萧玉珠没想一个小姑娘的出现,就让她们三妯娌在如家就跟如家对上了。 “狄夫人,您真是好大的面子,”如老夫人被如大夫人带着走了,可如家姑奶奶可没走,一身喜庆色的她现在脸如菜色,如老夫人一走,她就对着萧玉珠尖利地道,“亲自到如家来打如家的脸面来了,你们家可真是一人当道鸡犬升天,自以为有皇……” “三姑奶奶!”如姑奶奶还要大放厥词,却被如家的一个老妈子扑了过来,拦了她的嘴,躬着身把她硬往后拖了几步。 “她欺负人,狄家的人来欺负我们如家的人,还来欺负我闺女……”如姑奶奶却是大哭了起来,从老妈子的手里挣扎了大力半个身子出来,“都以为我们如家没落了,是个人都可以踩我们几脚了,我可怜的祖奶奶,她……” 如姑奶奶要倒豆子,可如家的人见形势不对,几个老妈子和丫环齐上阵,硬是把人拖了下去。 这时,一直在旁静站在一边,低头不语的尹音抬了头,那双水汪汪的灵动眼睛里一片泪意,更是让人小姑娘显得楚楚可怜至极,她看着萧玉珠,语气里带着气极的泣音,“您认为凭您如今天的地位,知道我们家没有人愿意得罪您娘家的兄长,您仗着萧大人的势,做这些没道理的事,您就很了不起吗?” 萧玉珠漠然地看着她。 “你们在我七舅舅大喜的日子里来我们家这么闹,我们如家到底与你有什么血海深仇?”小姑娘抬手,拭去了脸边的泪,强作坚强地道,“您对我有误解,大可冲着我来,为何……为何要如此折辱我的外祖,折辱我的叔外祖母……” 说到这,尹音已经泣不成声,掩面痛哭了起来。 这一次,堂内坐着看大戏的众人,眼睛全往萧玉珠脸上看来了。 174、最新更新 尹音倒打一耙,贼喊捉贼,陈芙蓉与曾倩倩眼睛都睁圆了,萧玉珠闻言眉毛一挑,朝那些盯着她的夫人们一一看过去,见她们的脸躲的躲,闪的闪,她才朝尹音温和地道,“小姑娘慎言,你虽小,但当着这么多长者面前说这种指责别人的话,我们可是会拿着当真的,到时就是你亲外祖来跟我道这个歉,就冲着你这话,我都不会理会的。” 她这话一出,堂内众多的人冷喝了口气,有人还惊叫出了声,“狄夫人……” 尹音也僵了,忘了哭。 萧玉珠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她低头慢腾腾地整理了下衣裳,抬起头淡道,“既然如家跟狄家是已把这仇结下了,那我们就走了,区婆婆,你去外院跟护卫说一下,让他去通报,凡狄家人,不管是哪门哪户的狄家人,今日都给我撤出如家。” “是。”今天带的护卫多,且离她们现在的后院不远,而且二夫人三夫人带的丫环都够彪悍,老婆子也不怕出什么事,就先行一步去通报了。 屋内的人有不少本出了声,七嘴八舌地开了口,更有开口出言劝说萧玉珠说狄夫人息怒,有话好好说的,但一听萧玉珠说出这话,堂内已是鸦雀无声。 她们也是不敢相信,狄夫人一个只掌管内院的夫人,敢出口这等代表两家结仇的狂言,哪怕她兄长是考课院的主掌,嫂子是皇后妹妹,她这话也太大胆了,她这么张狂,她夫家能忍得下? 众人心内众多腹诽,狄家的那两位夫人却是不以为忤。 她们甚至有些小得意,但因不敢面露,都藏在了心底,不过眉目之间甚是神清气爽。 萧玉珠在路过尹音时,停下脚步,跟那瞪着泪眼不敢置信看着她的小姑娘笑了笑,温和地道,“你别小看了自己,你也很了不起,把我得罪得要跟如家尹家结仇,尹小姐,你看着也不小了,你父母长辈有没有教过你要为自己嘴里出来的话负责?没教过的话,那你就好好体会一下,胡说八道是要付出什么代价……还有,以后一定要记得,心中没正理的话,别瞎哭,瞎哭可不是什么好事,乱哭不仅是让别人看了觉得晦气,也给你自家人招晦气。” 她没打算把话说得太明白,语毕,她略过尹音气得发抖的身体,双眼向前一扫,眼神锐利地挡住了向她涌来的如家人,随即在她们惊恐的神色里,带着两个弟妹和弟媳妇出了门。 内外相接处的两院门口,狄家的护卫已经跟如家的家丁推揉了起来,见到萧玉珠出现在他们面前,领头挥手,分队护在了她们身边,护着三位夫人往外头急走。 “吩咐下去了?”萧玉珠问了身边领头的大军。 “两头吩咐了下去,一个往府里报郑管事去了,应是很快就去官衙找到大公子,萧府大人那,也很快就能把信送去,另一头已经去前院后门找给如家送货物的自家人去了,有了消息,就会与您告知。” “嗯。”萧玉珠淡应了一声。 走了几步,如家那边能主事的如家人已经飞快前来,带着人拦了他们的路,只见如家的大爷如晴在正前方快步向萧玉珠走来,甚至向萧玉珠这方举了一揖,“狄夫人还请留步。” “如大老爷……”萧玉珠福了一记回了礼,脸上淡笑不变,“我等要回去了,还请如家上下让下路。” “狄夫人,让客人不欢而去是我们如家的过错,还请入堂饮茶一杯,如家有什么不对之处,还望狄夫人不吝指教。”如晴很是客气有礼。 “指教不敢当,不过,我一介妇人不便与男子说话,大老爷有什么话,等我夫郎过来与您到时说道就是。” “这……”如晴皱眉,不太敢相信狄家夫人口气这么大。 “还请如大老爷让下路。”萧玉珠又道了一声,而她身边的众护卫已经捏起了手中的拳。 他们皆是久经杀场的老兵,身上虽未带利器,但气势骇然,尤其拳头被他们捏得咔嚓作响,已摆出了半护半斗之阵,这让本就僵持的场面变得更是杀气腾腾。 如家那些身形壮实的家丁,因此都绷起了肩,也团团围住了大老爷。 眼看就要打斗起来,如晴突然笑着转了下身,挥袖道,“既然如此,不敢失礼,狄夫人,请……” 萧玉珠微微一笑,带着人抬步往前走。 “狄夫人,”刚错过人,身后,如晴叫了一声,语气也甚是淡然地道,“不知狄大人何时会上门?” “今日事情今日毕,这是我们狄家的家风,如大老爷放心在家等着就是。”萧玉珠脚步未停,不轻不重地说完,人已走远。 路径两侧,闲人避走,她带着狄家的人已出了门去。 ** 因如家想与狄家拉好关系,这次如家的亲事,跟狄家人开的许多铺子定了货,珠宝水粉,绫罗绸缎,点心瓜果皆有。 萧玉珠一声令下,给如家送菜的狄家人想把菜从后门拉走,但被如家人的拦住了,狄家人犹豫了一下,菜也不要了,牛马也暂时不拉了,人先撤出去了,见到族人问了情况再说。 狄家大郎家里那个都气走了,还放了话出来,他们也留不得。 如家今天是从外面酒楼找的人掌的厨,掌厨恰巧是食珍阁老板的大舅子,如家请食珍阁过来,为的就是给顺天府的府尹好处,但府尹这方,又是狄家这边的,大舅子人不是太聪明,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也是知道一二的,眼看狄家那些他平时还相熟的伙计一个退得比一个快,这种非常时刻,他拿不定主意要跟着走还是不走,就叫了小徒弟撒腿跑去问一下他妹夫,这事咋整。 萧玉珠走到半路,郑管事带人也恰好走到了半路,见到夫人毫发无损,做了大阵仗准备的他也是松了口气。 萧玉珠掀帘见郑管事的带了二十多个人,看起来像是要去干群架,不由挑了下眉,两个弟媳妇也是在瞄了一眼后就炸舌不已。 “您没事就好,我让几个下人跟着您回去,”郑管事是狄府的大管事,外面的事,狄家的男主子们要是不在,就由他出面挑着担,这时他也毫不犹豫地承了夫人接下要办的事,“我去如家看看,把族里人都接出来,该赔的赔了,该带的都带回来,我们家是跟人讲道理的人家。” “对,对……”曾倩倩迫不及待地说,“以后咱们族里人不做如家的生意了,咱们家可是有风骨的人家,不是谁的钱都稀罕挣。” 萧玉珠朝弟妹皱眉,示意她不要说这样招人非议的话,随即朝郑管事温言道,“收的订金都送回去,订的东西,就给了人罢,跟族里说一声,损失的钱,我们家赔,让他们挑个得空的日子来府里拿就好。” “是。”郑管事也没再多问,带了人往如家赶。 他们是在街上碰的面,说话的时候虽然有护卫和下人团团包围住了,但围观的人不少,尖起耳朵听,还是能听到里面的支字片语,这一下,流言都跟长了脚似的,不一会,大数京城人都知道御史大人家跟狄大学士家闹翻了。 ** 萧玉珠前脚刚回到府里,狄禹祥和萧知远后脚就相携进了府,萧知远一进门来,看到妹妹就哈哈大笑,道,“我的好妹妹,我可是听说你今儿个可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你快快说给哥可听听。” 萧玉珠听得好笑,白了兄长一眼之后,朝夫郎看去。 狄禹祥听了舅兄的话在失笑摇头,在妻子朝他看来后,怕她不安,他笑着摇头说,“没事。” 说着就走到了她身边,请舅兄入座。 陈芙蓉跟曾倩倩本还要跟嫂子说几句话,见到他们进来,不敢再说了,就施礼告退了下去。 “狄丁,你去打听下消息,对了,让人给马喂点料,等会我和舅老爷还要去如家走一趟。”狄禹祥吩咐了下去,转脸又对舅兄道,“皇上那,可要通报一声?” “等我们想好措辞去通报,皇上早知道了,不过,还是要去说一声,可不能让如家的人先告了状……”萧知远说到这,脸板了起来,问妹妹,“这如家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 狄禹祥也看向了妻子,手不由握上了她的手,沉声问,“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惹着你发这么大的火?” 萧玉珠听了哑然,一会把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她补道了一句,“我当时气得很,心里一阵邪火,就觉得如家做这事就是想惹我生气,我跟大郎好好的,他们如家心思龌龊不说,道了歉还要恶心我,我实在气不过来了,而且一想,要真是把我气死了,到时最可怜的就是我的孩子们,我就觉得跟这样的人家结仇最好,省得我以后嫌弃他们这一家都不能表露。” 萧知远嗯了一声,看向妹夫。 “结仇了也好,干脆。”狄禹祥听妻子说事的时候眉头是皱的,这时他眉头一松,吐了口气道,“如公虽说对我有施学之恩,但这恩我报没报,如家心中也是清楚的,他们前两次能避过大灾,兄长也是为我帮了他们的,至于闻大人那,要是闻大人真要跟我算,闻大人还要欠我们不少……” “他们不会跟你清算,这个你放心,他们只会把着明面上的那点名头说个不停,”萧知远嘲讽地笑了笑,“要真算起来,如家闻家的人给你们夫妻磕几个响头,你们也担当得起。” 狄禹祥摇了下头,叹了口气,捏着妻子的柔荑思索不停,“现在咱们要商量好的是,怎么找如家的麻烦。” 萧知远一听,嘴角勾起,朝妹妹道,“你早该发火了,看看,他到现在才好好想替皇上办如家的事,前面脑袋里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狗屎,谁都不知道他在忌讳个什么,别人都要乱他的家了,他还在装大度。” 这时,他们的重点已经放在了清算如家身上,萧玉珠觉得这点她跟他们说不上话来,就笑而不语。 两人随即商量了一会,就差了大捡进宫去报信,他们则先去如家。 枢密院主掌知道他们副主掌要去如家,唯恐天下不乱,先派了明卫去清道――枢密院正主掌看上了如家在千华山的三万亩良田和粮仓,想占为己有当枢密院的后院。 动如家之事,先前陈相打头阵的时候,多数人都在观望,不知道如家的老狐狸又会想什么招躲过此劫,但此时见萧知远都开始动了了,胆大一点的就迅速跑来分羹,枢密院大主掌派出人后,想取如翁御史大夫代之的宇文家就已派了人进狄家,送来了一碗珍珠丸子,说是给在如家受惊的狄夫人抚惊,已然释放了同盟之意。 175、最新更新 等狄禹祥与萧知远去了如家,如家已是乌云笼罩,再无喜气。 这次,如公,如翁一同迎了他们进府。 当天,两方相谈,谈得不甚愉快,事情因狄家的拒不松口,致歉无用冰结,入夜,萧知远带着妹夫离了如家。 如家不敢相拦,因枢密院已在如家四周布下了禁军,只等如家动手。 当夜,有人传来消息,说尹家小姐投井自尽了。 隔日,如家把尹音的绝笔致歉书送到了狄家,京中方向再变,都道狄家逼死了良家女子。 可也不过一天,枢密院在城门拦了一辆要出城门的马车,把易容而装的尹音揪了出来…… 尹音竟是装死,就是连皇上对尹家这种欺人之事震惊不已,下令肃查尹家,以有祸发之地如家。 如尹两家,彻底大乱,朝廷上那些为如家说话的嘴,纷纷闭上,谁也不敢在这事上徒惹一身骚。 ** 外边的事精彩纷呈,暮小小进宫跟暮皇后闲话,她说得不亦乐乎,暮皇后还有些可惜,“便宜如家了。” “一朝世贵豪门变砾瓦,响了好大的一声,也算是个好热闹了。”暮小小心不大,有热闹瞧就好。 “明儿,我给你那小姑赏点东西下去,让她进宫一趟,也是时候见了。”暮皇后淡道。 暮小小听到这,笑着与她道,“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来跟您探消息的。” “哦?” “我那小姑担心,她这次打草惊蛇,误了天家的大事了。”暮小小笑道,“您这时要见她也好,省得她担心。” 暮皇后也知大皇子的狐狸尾巴没那么揪,再然,这事看着是打草惊蛇了,不过大皇子也得不了如家的支持了…… 现下的如家,已经是自顾不暇,欲要树倒猢狲散了。 “把如家弄倒已是大功,如家本是皇帝多年的心病,这心病一除,他昨晚都多用了两碗饭。”暮皇后淡道。 暮小小微微一笑,知道她二姐的心眼才没那么小。 “这次,狄家还多亏了她,没被如家弄得家破人亡。”暮皇后给妹妹剥了个桔子放到她手中,嘴里说道,“确实像个福星。” 狄家那位大人要是中了招,被如家拉拢了过去对付他舅兄,狄家就全完了。 “狄家妹夫也是个明白人,”说到这,暮小小倒为狄禹祥说了几句好话,“如家拉拢他,他心知肚明,就是他走的是儒家路子,必须尊师重道才能在那群书生中有威信,没到那个份上,没个说得过去的说辞,他不能与如家撕破脸。” “是么?”暮皇后淡应了一声,“难不成不是怕得罪你们?” “这个还真不是,他那性子,跟我家萧郎还真是不一样,你看如家底下的那些田庄铺子,哪行哪业他们如家掺了份子,得了什么银,这可是他查出来的,萧郎查出来的,竟没有他一半的仔细,之前我们可不知道他查得这么仔细,竟然比枢密院查出来的还严密,他不声不响的就把如家的底细给掀了出来,就冲这点,您能说他没心思?我看他城府可不浅,眼下看来,这满朝的老狐狸里,他可不算那个差的。” 暮皇后轻颔了下首。 “萧郎说狄家妹夫这心思这两年是远胜于他,他原本也是个有深谋远虑的人,不过,他选的是皇上那边,姐姐,咱们往后用他,还得跟皇帝姐夫打声招呼。”暮小小把略带酸味的桔子放进嘴里,舒服地眯了下媚眼,有些奇怪地道,“我都这月份了,怎么还嗜酸。” “酸儿辣女。” “那姐姐替我探探……” 暮皇后搭上了她的手,与她探脉,嘴里道,“虽归这么说,但不能当断则断,恐难成大事。” “人不同,处理问题的方式不一样嘛。”暮小小不以为然。 “哦?”暮皇后瞥了一眼为人说好话说个不停的妹妹。 “真是这样,”暮小小见姐姐的眼神,不禁一阵哂然,道,“回头你见着真人了,就明白这对夫妻是个什么样的为人了,世上男人女人千千万,外头的人,可不止你在宫里头见的这些个样。” 暮皇后探好脉,收回了手,“嗯”了一声,道,“也是,我这些年,被这宫里的男男女女都弄脏了眼,都不知外头的人是长什么样了。” 暮小小听得突然有些犯起了心酸,轻声道,“等九皇子长大了,您得空就回家看看罢。” 暮皇后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家?谈何容易,她答应先皇的事,一半都没做到。 易国的天下,因那些皇子的长大,和她生的九皇子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万年不变的宫变,还是要在这个皇宫里发生,临到她的头上。 皇帝又是个自私不放人的,她的一辈子,怕是要葬死在这深宫里头了。 ** 如家的事让狄家门府紧闭,便是外人送过来的请帖也不再接。 这次清查的事狄禹祥没有参与进去,但私下的帐目却是由狄禹祥一手经办。 这一次,皇帝对大办如家的各方之人都赞赏有加,道他们大公无私,更是道这次有功之臣会加官进爵,说是这样说,文乐帝另一手就是把抄出来的钱粮,充进了他专管打帐的私库,另一头,如家的人谁也没有治罪,只管私禁在了如家。 先不论如家的钱,光论如家控制的米行,就抵三十个江南粮仓…… 文乐帝知道具体的数目后,先是愤怒得踢倒了御桌,接着就是哈哈大笑,叹秦北打仗的粮总算是不用愁了。 然则,前来报数的狄禹祥看到了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 臣子比皇帝还富甲天下,这确实算得上让人辛酸的事。 在外边,狄禹祥为让妻子难得在外说的话像回事,把找回来的尹音放进了如家,让尹家小姑娘好好体会一下祸从出口的后果。 从云上掉到泥地的如家人,现在可能个个都想撕了她吃了。 狄禹祥不是喜大张旗鼓的人,也就不明白这时宫里的暮皇后把他当成是与皇帝一样的货色,对他看法并不是太好,他等到皇后赏了妻子东西,还怪高兴的,心中直以为,这以后,京中可真没什么人给他媳妇脸色看了。 这次如家的事就是由她出了个头,但这当口皇后都明着站在她这边,现在说她的不是,也真是道皇后的不是了。 萧玉珠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还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事,不一会就传到了京中狄家族人的耳里,布铺那边,小七直接带着了最昂贵的布料和女裁缝女伙计过来了。 族人不少人,都悄悄地进了府,给大郎夫人送点吉祥物件过来,哪怕不佩戴在她身上,就是放在狄家,经了大郎夫人的手一碰,把皇后娘娘的仙气渡一点过来,也可保他们这些小平民百姓一世的富贵了。 皇后娘娘不好见,就是当朝有一品诰命在身的夫人,也没几个能得她传召。 她是天凤之身,又是皇后,她不见人,没人敢道她的不是,而能见她的,就跟祖宗坟上冒青烟无异。 因皇后赏东西和要她进宫之事,萧玉珠在京城人的口里也成了传奇人物,十个里头居然有九个说狄家了不得。 而狄家现在的这个了不得,是暮皇后给的。 荣耀背后是责任,萧玉珠再欢喜也不敢大意,而且她这一去,以后谁都知道狄家是站在哪一边的了。 大郎多年低调处事,与左*派*右*派清派中人都有私交,这回明确归了九皇子党,相对的,也要与有些人画清界限了。 萧玉珠难免有些愧疚,狄禹祥倒不在意这个,因为皇子之争,像他这样得圣恩的臣子站队不可避免,而他也是早已选择,现下不过从暗处露到明面。 至于私交的各派之人,谁都想往上爬,轻易不会与他交恶,就是清派之间的那几个硬骨头,不来往了也就是,以后公事公办,也不怕他们藏了龌龊之心。 两夫妻喜欢有事夜间就拿出来说说,多年的交心习惯让夫妻俩能同时同步一致对外,这其中还有个明显的好处,那就是很多会让人心存隔阂的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萧玉珠听了他的话后也算是放了一些心下来,但还是道,“往后,这种置人嘴舌上的事可不能再做了。” 见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狄禹祥也知道她是怕这次的张扬,给他埋了祸根,见她忧心忡忡,狄禹祥只得继续开解,“我再低调行事,那也只是相对低调而言,自从大冕回来已经有人盯着我的,此次我办如家的事也露了风头出去,现在谁都在背后睁着眼睛看着我,你夫君能低调到哪儿去?” “唉。”萧玉珠听了情不自禁地叹气,“还有一个我哥哥,现在再加上一个九皇子,以后还不知有什么事……” 见她越说越沮丧,无一点明日叩见凤后的喜悦,狄禹祥忍不住上前咬了下她的鼻子,道,“都传你喜得合不拢嘴,我怎地没见你给我乐一个?” 萧玉珠瞪他一眼,看他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她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日夫妻俩睡下好像没一会,门就被敲响了,一打开门,萧玉珠看到区婆子领着众婆子,还有府里能干的丫环候在门口,等着与她更衣了。 狄禹祥怀里没人,在内屋叫着“珠珠”,叫个不停,显然没醒过来的人还在睡梦中想把人叫回去。 外屋,知道今天一大早就会被摆弄头发衣裳的萧玉珠也是没回过神来,她看看还亮着耀眼星星的外头,很想问现在这个时辰是不是早了点――他们夫妻睡下可不到一个半的时辰,现在不过是子时刚过一半。 看一眼区婆子严肃不已的眼神,连跟过来的二弟妹和三弟妹也是一脸的毕恭毕敬,最终她长叹一声,道,“等我叫了大公子出去,你们再进来。” 因要用到内屋,狄禹祥被妻子披了外袍在身,赶去跟儿子睡,那厢长南得醒,出了小院子到了父母这边来拉瞪着眼看着睡屋,不想相信竟然被他娘赶出门来的父亲,叹着气道,“妇人就是麻烦,爹爹还是随我去睡罢。” 176、最新更新 进了大儿的房,发现小长福趴在兄长大床的床尾呼哧呼哧打着小鼾在睡,狄禹祥不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怕扰着了小儿。 长南去箱笼里拿母亲备着的被子给父亲用,刚拿出来,就听门边有声响,他走到了门边,看到披着墨黑长发的母亲歉意地朝他笑笑,轻声嘱咐他道,“给你爹爹盖好被子。” 长南情不自禁叹气,“那我呢?” 母亲歉意地揉揉他的头,“长南是大孩子了。” 长南嘟囔,“那我也还是您的孩子。” 大孩子也是需要母亲的关心的。 母亲忍不住笑了起来,低下头捧着他的脑袋,在他的发间轻吻了一记。 长南羞涩了起来,轻道,“知道了。” 这时,他身后来了人,长南转头,看到父亲正满脸不快地朝母亲道,“那也是我的屋。” 那也是他的屋子,凭啥赶他出来? “我要梳妆。”萧玉珠歉意地朝夫郎地点了点头,她来说了好几句话了,婆子又过来请她,只得走了。 “走了。”狄禹祥摇摇头,扶着儿子的后脑勺,带着他进了屋。 床尾,长福不为所动地睡得安逸,长南过去给弟弟拉了拉被子,和父亲躺到了一块,还给父亲拉好了被子。 狄禹祥让大儿枕着他的肩膀,现下了无睡意的他道,“你长大了,你娘相信你能做好一切。” 相信他能照顾好弟弟,甚至相信他能照顾好父亲。 他的大儿是真的长大了。 “嗯,娘说以后我要辛苦一些,她已很对不住我,让我觉得她很对不住我的时候跟她说,”长南想了想,道,“我现在不觉得她很对不住我,就是有时候回家来,我希望她能抱抱我,不要因着我大了,她就不抱我了。” “爹,”他偏头看着他爹,“你能跟娘亲说说这个不?” “好,我跟她说说。”狄禹祥沉默了一下,应了。 “爹,你以前没和我睡过。” “你小时候有过。” “刚从娘肚子里出来那会罢?”长南不无嘲讽。 狄禹祥轻拍了他一记,“臭小子。” “也没陪弟弟他们睡过。”一想,长南也是睡不着了。 “我只跟你娘睡。”怕他上梁揭瓦,狄禹祥冷冷地道,决定父子谈心到此为止,让长南下地吹灯。 长南不肯,“再聊会呗,你不也是睡不着。” 多好的机会,长南舍不得睡。 “爹……”长福被吵醒,抬起头来竟然依稀见了到父亲,他睡意浓浓地叫了声父亲,床头的两人也不知他有没有回过神,只见长福从床尾那端爬到床头,扑到了父亲怀里,两条小腿一蹬,又熟睡了过去。 狄禹祥还以为是吵醒了他,等人到了他怀里又睡了过去,他这才松了口气,忙拉开身上的被子把小儿子抱紧了,生怕冷着了他。 “没事,长福最近半夜会醒来一会爱找人,不是找我,就是找长生长息。”长南轻声跟父亲道,“找着了就立马睡了,他睡得熟,一般吵不醒。” “他这是找来的?”狄禹祥问。 “嗯,不是,是他今晚本就要跟我睡,我担心他半夜找人,就应了。”长南说到这,朝父亲皱了皱鼻子,“他也找娘,找您,可您不许他进。” 狄禹祥有点尴尬,最近长福确实半夜有找过他们几次,但他以为是他爱撒娇,而他和他们娘每天为着外头的事精疲力尽,怕顾不上小儿,就还是让符安他们陪着人去了,他心下愧疚,但脸色依旧淡然地道,“你们大了,该自己学着睡。” “诶,是,您只跟您媳妇睡!”长南又说上了。 “没大没小。”狄禹祥训斥了一句。 “我是没大没小,可我也没见过您这样跟儿子抢娘的。”长南其实还是对父亲有所抱怨,不是盲目崇敬。 狄禹祥听了勾起嘴角冷笑,“你是没见过,也见不到,你看看跟你来往的那些世家子弟,他们打小就另住一院,你见过他们有跟父母一院的吗?” “我们这院跟你那院,是两个院,不是一个院。”长南不服气。 “那好,明个儿你搬到下院去。”狄禹祥冷冷地淡,“下院还空着好几间屋,你是府里的小长公子,你自个儿挑一间去。” 长南语塞,“反正您就是小气。” 狄禹祥也没不认,这时他拍了拍怀中发出哼哼声的幼子几下,转头对着跟他吵起来的大儿道,“刚还夸你来着,转眼你就跟我吵上了。” 长南顿时不好意思了,趴到父亲身边紧挨着他,在他身边小声地道,“没跟您这么睡过,不熟么。” “唉。”狄禹祥把幼子抱到另一头抱着,这边抱了大儿脑袋,轻叹了口气,“爹太忙了,回了家来,就想着领着你们好好念会书,跟你们多处一会,等到了你娘身边,爹那才叫真正的休息,能睡得一会就是一会,回头还得奔忙去,有些事,当真是顾不上你们了,是爹的不是。” “唉。”长南也叹了口气,挨着父亲的头轻轻地说,“九皇子也说,要见见我娘,他说要是娘把长福带去更好,皇后娘娘喜欢长福得紧。” 狄禹祥愣了一下,抬起了一点头看向儿子,“你跟你娘说了没有?” “说了。”长南摇了头,“娘说,皇后娘娘没提要见,那就不能带去,妄猜上意,是为不尊,恣意妄为,是为不敬,对人不尊不敬,再大的喜欢也会变成厌恶。” “你娘一肚子的道理,你是讲不过她的。”狄禹祥笑了起来,但又道,“听她的没错,她心正,走的路都是正路,什么邪气都压不住她,不仅现在,就是以后,等你老了,也得听她的。” “爹,你也听娘的?”长南又好奇了起来。 “嗯,我也听她的。”狄禹祥拍了拍大儿的脑袋,“好了,跟爹睡一会罢,再眯一会,你我就要随着你娘进宫了。” 177、最新更新 狄禹祥要上朝,进的是东门,长南要去陪九皇子读书,进南门,萧玉珠要见皇后,去的是西门…… 一家三口,三个方向,最先要到的是上朝的狄禹祥,最末那个才是萧玉珠――皇后不可能起那么早就为着见她,她还得去西门候上两个时辰,以示恭敬。 本来萧玉珠单独有辆马车,但走时,狄禹祥挤上了她那辆,长南不甘示弱,敏捷窜上了母亲的马车。 长福本来要跟,但被长生长息两个哥哥一左一右牵着,满心的难过看着父母兄长走了,问了长生长息两位兄长好几次,娘是不是下午就回来。 马车上,狄禹祥对着妻子看了又看,从她的粉脸看到她的红唇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凑到妻子跟前问,“是不是太红了点?” 太红,也太艳了。 萧玉珠今天穿的是宫装,梳的也是端庄的妇人髻,哪处都是中规中矩挑不出错来,就是今天上了妆,嘴上也添了一点鲜嫩的胭脂,就一点红的点缀,整个人就显得容光焕发了起来。 “我看好看得紧。”长南也凑到母亲身边,眼睛黑亮有神。 母亲这般美丽,于他也是荣耀。 他那些朋友里头,他自认为母亲容貌是顶顶好的那个,而且,最为年轻。 也因此,父亲把母亲瞧得太紧,他有时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懂什么?”狄禹祥皱眉看了儿子一眼,又缠着妻子小声地道,“太红了,擦擦罢。” 妆是按着皇后赏的头面一块打扮的,尤其嘴唇这处最为要紧,区婆是声嘶力竭地要求她务必保持一整天的完整妆容,只差没逼着她这个夫人发誓保证了,面对夫郎的要求,萧玉珠笑而不语。 “擦擦罢。”狄禹祥又去拿帕子。 “大郎……”萧玉珠拉住了他的手,无奈地叫了他一声,“别这样。” 长南已闻到了好浓的一股醋味,他伸手在鼻子边上煽了煽,怪模怪样地做了一个鬼脸。 狄禹祥冷眼看过去,有点要揍儿子的意味。 “大郎,我今日是去后宫见皇后。”萧玉珠赶紧捧住他的手,把他拉了回来。 狄禹祥挺不高兴,挺直腰坐了一会,就一会,他又道,“你以前抹的没这么红。” “这是皇后娘娘赏的,因此格外地红,是罢,娘?”长南不怕死地凑过来说了一句,被他气极了的爹扎扎实实地赏了一记脑袋。 其实并不是太疼,长南却抱着头哎哟哎哟了起来,萧玉珠微笑不已,欲要拉过儿子替他揉下脑袋,却还是被狄禹祥拦了。 “爹,你小心眼就小心眼罢,何必儿子都糟蹋……”长南嘟囔,把他从舅父那学来的那分无畏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狄长南,你过来。”狄禹祥蓦地勾起嘴角,朝大儿招手。 “好了……”眼看父子俩又要将斗起来,萧玉珠无奈之下,只得当起了和事佬,“别闹了。” 马车走到宣直门,离东宫就不远了,萧玉珠本还想再走点路,但狄禹祥还是喝止了马车,与她轻声道,“你送了长南去了南门,再去西门,我上完朝办点事,到时就去西门候着你。” 他依依不舍,长南东张西望,心里颇有点为这等没出息的父亲感到丢脸,以往父亲在他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就稍稍又垮了那么一点。 “知道了。”萧玉珠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又替他整理了官服,看着他下了马车。 她静候了一会,直到今日赶车的车把式大军说了一句公子走远看不到了,她才下令让车调头去南门。 “娘……”霸占着母亲身边位置的父亲一走,长南就靠了过来,怔怔地望着母亲,“你今日真美。” 皇后赏的是套血红玉的头面,华贵艳美,萧玉珠镇得住那份华贵,艳美就更是尤为出色了,今日之一打扮,确实要比平时的端庄内敛要出色了个五分。 “嗯,多谢长南。” “爹爹真小气。”父亲走了,长南不遗余力说他坏话。 “呵。”萧玉珠轻笑了一声,轻揽着儿子的肩,低下头,温柔与他道,“等你以后有了心爱且还会替你生儿子的媳妇,你也会像你爹一样小气。” 长南很想说不,但一想,别人拿走弟弟送给他的小木剑他都生气不已,替他生儿子的媳妇要是被人多看了去,他确实也是不高兴的。 他摸摸鼻子讪讪地笑,嘟囔着,“我怎地尽不学好,把爹爹这个坏毛病给学着了。” “还怪你爹爹?”长儿太狡猾,真是越大越像他那个舅舅,萧玉珠一听他还把责任推到了他父亲身上去,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捏着他鼻子笑着训斥,“说话还这般没正经,跟暮先生学了这么久,还学不出个正样来。” “暮先生说我这样挺好,”长南大咧咧地道,“说这世上的孩童无几人能像我这样依着天性长大,好父母,好家人,好先生,我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占了老天大大的便宜。” 萧玉珠听得一怔,道,“暮先生是个有学问的,还教了你什么?” 教子之事,她现下也是交给夫郎了,尤其最近忙,更是没过问暮先生教了什么给儿子。 “最近教我练兵阵,”长南按照惯例,挑了最为轻松的出来跟母亲说道,“手把手地教我,还夸我聪明。” 对不上阵,练不出眼力,被先生绑到树上拿棍子抽穴道打得鬼哭狼嚎的事他就不打算跟她说了,就让她觉得暮先生对他再慈爱不过就是。 “唉,真不知怎么感谢你舅母他们一家。”不明真相的萧玉珠还真是以为,暮家的先生对儿子这般好,是看在她嫂子的份上。 长南见母亲又误会,竭力按捺住了一心虚就摸鼻子的冲动,不想让母亲看出他的谎话来。 ** 把儿子送到南门,萧玉珠在西门又候了两个时辰,才在巳时中获令进了宫,没有她以为的三跪九拜,暮皇后仅在她跪拜过后就让她起了身,随意地与她道,“我刚起,还没用过早膳,你来陪我用点。” 萧玉珠抬起头,这才清楚看清了暮皇后的样子,见身形高挑的暮皇后一袭白色丝衣,及腰的浓密黑发披在身后,脸清瘦,薄唇凤眼,脸上就像覆了一层薄冰,仅一眼,就让人觉得她身上有着不可触犯的威严…… 萧玉珠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弯了下腰。 “来罢。”暮皇后对她的恭敬不以为忤,又道了一句,去了后面阳光正好的桌边。 在宫女的示意下,萧玉珠跟在了明显未梳妆打扮的皇后身后。 “你吃了没?”让人坐下后,宫女倒起了清茶,暮皇后半躺在软椅里,闲问了一句。 “吃了,”萧玉珠听着皇后那闲话家常的口气,也就随了皇后这边的口气来,微笑着道,“用了两碗浓粥,还用了一碗燕窝。” “这个好,”暮皇后点了下头,“你候得久,是该吃点填填肚子,这才撑得下去。” 她觉得妹妹这个小姑子确实不愧为是个聪明人,就多看了她一眼,这才把人看了个分明,见是个再清艳不过的佳人,她“咦”了一声,“你长得跟你兄长倒不同。” “我兄长脸上未受伤之前,我跟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我和我兄长皆三分肖母,五分肖父,另两分才长成了像自己的样子。”萧玉珠平和地道。 “你还算得明白。”暮皇后嘴角微扬了一下。 “小时候比过。”萧玉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说起兄长的长相,她就总忍不住多说两句。 她这一笑,就有点像暮皇后见过的长福了,暮皇后见她笑容还有些羞涩,颇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四个孩子的母亲都还能有这么好的笑容,确实应是被人保护得很好。 “长福最近如何?”暮皇后喝了两口清茶,就用起了枣粥。 “娘娘,皇上上朝之前说晚膳他要来凤仪宫用。”从御膳房把最后一道点心端上来的画眉这时才得空,跟娘娘说了皇上的意思。 “嗯,那叫他们备着。”暮皇后随意点了下头,看向了萧玉珠,示意她接着说。 “长福好得很,他还跟来看他的外祖父学着雕钗子,说要雕根凤钗给您。”萧玉珠笑着道。 暮皇后嘴边扬起了点浅笑,但很快稍纵即逝,她点了点头,道,“他是个有心的,不过,你们也别太护着他了,太不知人心险恶,一不小心,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话说得孩子身上,萧玉珠也真诚得像她自己起来,“现在有慢慢地教,他的哥哥们也会让他独自跟别家的人多玩一会,不再像过去那样把他看得紧,让他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他哥哥们也很护着他,教他做人?” “是。” “难得,兄友弟恭。”暮皇后说罢,不再言语,等用完粥,拿帕擦了擦嘴角,才接着与萧玉珠道,“我用完早膳要走几步,你陪我走一会。” “是。”萧玉珠连忙起身。 暮皇后先起了步,等走了几步,画眉又过来,说婉妃过来跟她请安来了。 “打发了回去,让我今日头疼,不想见人。”暮皇后淡道。 “诺。”画眉应声,飞快退了下去。 暮皇后回头,见狄家夫人垂着头,恭敬地鞠着腰等在那,她略动了下嘴角,往前继续走,嘴里道,“不用跟我太拘礼了,就当是见你娘家嫂子的姐姐就是。” 从刚一见到现在,暮皇后说话用词用的都是平语,萧玉珠再忐忑,也知道不能再拘谨下去了,便轻道,“是,知道了。” 语毕,上前扶住了暮皇后。 暮皇后顿时一僵。 萧玉珠刹那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也跟着僵住了。 暮皇后回头,见她也是傻了眼,她嘴角往上又翘了翘,脸上闪过一道笑意,才重提起了步子,语气平和地道,“许久没有女子与我这么亲近过了,即便是小小来了给我捶肩,那力道都像是要把她二姐捶成个残废。” 萧玉珠听得炸舌,不敢说嫂子的不是,闭嘴不语。 但见皇后松驰了下来,她也是放下了心,挽着她在小花园里缓慢地散着步。 散了一会步,说了一会话,萧玉珠发现她跟暮皇后还是有话要聊的,她是个看过些书的人,而暮皇后更是胸藏万卷,两人单就一句古往今来的多义的话就能聊上小半个时辰,只可惜,时辰一到,快要到午时,暮皇后就说不留她的饭,让她回去了。 “你早点回去,再留你的饭,这宫里的女人就要跑我面前耍猴戏了,省得到时你还要为难,赶紧回罢。”暮皇后挥了挥衣袖,叫了侍女,“画眉,你把狄夫人送出去,谁要是路中出来作祟给皇家丢人现眼,就叫人把她给押到内务府去。” 萧玉珠也是不知因她这一来,宫中小乱了一阵,有些不得宠的小宫妃,天天日盼夜求,只求宫里来个人,替她们送句话回娘家去来救她们。 她们以前送过,皇后没拦,可娘家没人来救她们,没人来替她们撑腰,当连太监给多少银子,都不给她们送信出宫门了,她们便恨起了不许外人进宫的皇后,认为是她拦了她们的路。 这宫里的宫妃,人人都恨皇后,恨她独占圣恩,恨她挡路,恨她的儿子才是圣上眼里最为要紧的那个,她们恨暮皇后恨不得天天开坛做法,让她不得好死…… 萧玉珠不知宫里的怨气冲天,只知来时,带路的公公是大内总管常公公,走的时候,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画眉,一来一回之间,气氛都有些凝重。 那厢西门外门,狄禹祥看到了妻子从宫门出来,也是松了一口气。 内宫自来血腥,去见见皇后还好,但留得久了,他也是有些担心的。 ** 午时,暮皇后刚换好宫装,文乐帝带着一脸春风得意就来了凤仪宫。 暮皇后一见他,回头就问宫女,“晚上了?” 宫女不敢答,低着头死死地看着地上。 文乐帝不以为然,挥袖就对大总管道,“小常子,摆膳,上一壶酒,还给皇后上半壶梅子酒,让她小酌几口。” “发生什么高兴事了?”暮皇后一听他要喝酒就了然,知道皇帝是遇着好事来她这处显摆来了。 “没什么高兴事,”皇帝在皇后身边坐下,很不在意地道,“就是狄爱卿劝说了如公,让他们家把这几十年来的门生花册给朕送上来了,朕一看,里头还有几个可用的人,还有几个可杀的人,这不,正想着要给如家什么赏呢。” 如家的老底都给掏出来了?暮皇后凤眼一挑,朝皇帝淡道,“赏什么,赏如家全家灭门?” 文乐帝一听皱眉,“什么话。” “难不成你不是这么想的?”暮皇后稀奇地看着他,看他不想承认,就替他承认了道,“那是我是这么想的。” 不想承认的文乐帝笑了笑,看着皇后的眼睛温柔无比。 他想治如家太久了,可如家就是能见风使舵,他父皇在位的最后那段时日,在楚东王的事里,与楚家是姻亲的如家硬是逃过了一劫,到他手里,他两动相位,两次,如家都逃过了风波,他真想如家死想得不得了…… 可到了真能杀了,却是不能真动手了。 杀了如家是痛快,但事实是如家这些年在官场施恩颇多,积恩已久,如家没了,只会让众多的官员书生对天家寒心,往后行事会走向偏激,于易国前路无益。 她知道不能杀,也知道他不能出口说这种话,就替他说出来了。 只有这个时候,文乐帝才觉得他就长在她的心坎上。 178、最新更新 这厢萧玉珠随夫郎回府,刚下马车,就见门边二弟妹她们兴奋不己地看着她,许是因大伯在,她们还有些矜持,脚步是稳的,没扑过来。 “夫人,”区婆扶过萧玉珠,道,“您小心点。” 萧玉珠这边还被人牵着手,那边仆人就过来扶,被尊贵对待的萧玉珠觉得从皇宫出来一趟,身上都跟渡了层金似的。 “大哥。”来迎兄嫂的狄禹林被妻子从背后捅了好几下,硬着头皮叫了声兄长。 狄禹祥看了他一眼,“有事?” “有……有个事情想请教您。”狄禹林吞吞吐吐,不甚熟练地说着谎话。 “嗯。”狄禹祥放下妻子的手,率先往前走,示意三弟跟上。 狄禹林跟兄长走了,走时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曾倩倩朝他吐舌头,忙福腰,无声地道歉,“对不住了。” 狄禹林轻哼了一声,急步跟了兄长的背影,对骗了兄长的事还是心有愧疚。 就在小夫妻俩无声交会时,陈芙蓉已眉开笑眼去扶了萧玉珠,深知她意的萧玉珠用手碰了碰她的脸,笑着道,“这手是扶过皇后娘娘的,碰碰你,望皇后福泽恩及禹鑫,你,长文,长明,长堰,望你们年年岁岁平平安安,日子康宁顺坦。” 陈芙蓉对大嫂的祝福感激不已,朝她道了万福,“多谢您。” “我呢?”曾倩倩在旁小声地喊。 萧玉珠笑着也去碰了碰她的脸,道,“也希皇后恩泽福及我家禹林和他的媳妇,还有我们狄家长女狄曲……” 曾倩倩不好意思地拉着嫂子的手放到了肚子上,萧玉珠失笑,接道,“还有望你来年能给我们蛐蛐生下弟弟妹妹,为狄家添丁。” 曾倩倩这才松了口气,欢天喜地了起来。 眼看聚拢来的下人多了起来,萧玉珠摇摇头,进屋去了。 民间传说皇后是天凤降世多年,万民深信不疑,把皇后媲足神仙来跪拜信仰,可见皇后在民间的威仪了。 所以,大皇子要真是存了夺嫡之心,那可见他做了足够的准备。 如家倒了也好,至少,如家不会在其中添乱了。 ** 见过皇后,来狄家窜门的人更多了,但这事狄禹祥嘱咐了郑管事,最近,家里只与几家与他办事的人家来往。 皇上已挑选前去秦北之人,因如家的倒下,原本不充足的粮食突然就充足了起来,他们怕是要比预期的还要快离开京城,前往秦北。 但具体什么时候走,皇上没说,但依狄禹祥的猜测,恐是在国庆之后不久,现快六月,到十月的话,也不过只有四个来月了。 而狄禹祥已经存了心思,为秦北之行找与他同道的人了,此事文乐帝也放了口风,道只要狄禹祥心中有好人选,等考核过关,就可让他推荐之人上任。 而此次允许进狄家家门的,就是那几家预备要与狄禹祥一道前去秦北的。 而其中确定有两家是一定要去的是狄家的老熟人,就是与狄禹祥前去大冕的总领张通,宣威将军陶绀这两家…… 这两家在前几日从驻守的大谷回了京,狄家送了贺礼过去,也送了拜帖。 总领张通这次回来升了大总领,而宣威将军陶绀升为了云麾将军,都是从三品之官,这两人都是皇帝的人,更是为狄禹祥在文乐帝之前美言了甚多。 萧玉珠见过皇后之后,张夫人也送了信过来,说不用她上门来看她了,她和陶夫人过来看看她,还有长南长生他们。 萧玉珠接到信,立马道了好,隔日,久日不见的张夫人和陶夫人就带着众多礼物过来了,那装物什的马车都有两辆。 张夫人一见她在笑,就跟她道,“陶夫人还给你装了一牛车的零碎,走得慢,还在后头。” “陶夫人……”陶夫人是最会花银子,但也是最大方的,萧玉珠看着自她进关西就不见了的陶夫人,笑着与她道,“果然一见您,您就跟过去无异,还是最最好看,最最大方。” 陶夫人一听,拉着她的手就是喜道,“你也还是最最会说话,不像张夫人,今儿一打照面就说我脸上扑的粉都可蒸好几个包子了。” 她们靠得近,萧玉珠闻着她脸上香粉的香味,心情愉悦至极,“张夫人还是把您当女儿疼,话总是跟您说得那么亲近。” 陶夫人拿帕抵嘴笑,可不就是如此,这一路来,她受张夫人的贴心照顾,可不就是女儿才享受得起得。 “别门口说话,坐着去。”三人一聚,年长她们许多的张夫人还是那个做决定的人。 “今日不巧,九皇子要去南山打猎,长南和他那一伙朋友,带着长生长息去了,就是长福,也跟着凑热闹去了,要到下午回来,一道跟你们请安道好,还请你们回去给家人报个信,说要到下午晚点才回去,你们就多陪我一会,等着那几个小的给你们磕个头。”萧玉珠笑着说道。 “多呆一会无妨,磕头就算了,担当不起。”陶夫人连摇头。 “跟你说着玩,你还当真……”张夫人笑话道。 说归是这样说,她看陶夫人走道走得偏了,拉了她一把。 陶夫人不在意,笑嘻嘻地道,“我就当真,我跟你不一样。” 看她快四十岁还欢快不已的样子,萧玉珠就知她这些年就如她给她写的信中那般好,她忍不住上前挽了陶夫人的手,看着她洋溢着幸福的脸,心中也变得异常的柔软温暖了起来。 “诶呀呀,多扶扶我……”陶夫人看着萧玉珠,狡黠地眨着眼,“等会你挨着我坐,让我也沾点天上的仙气。” 萧玉珠一听,就知陶夫人指的是她见过皇后的事,不禁笑了起来。 “我弟妹们跟我们现下住一块呢,”她们以前处得太好,现下相见,不过几句话,一点生疏也无,就好像当年的光景从未逝去,萧玉珠说话也跟过去那样轻声细语,就跟过去一般,“等会叫她们过来跟你们见见礼。” “诶,见见好。”陶夫人点了头,说着就转向狄夫人另一边的张夫人道,“你可是备着见面礼了?没备着不要紧,我这头备了好多。” 张夫人失笑摇头,“备着呢。” 说着就与萧玉珠道,“难为这个马大哈,还有多的赏我了。” 萧玉珠抿嘴笑,因着高兴,她眉眼生动至极,看得陶夫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走了十来步忍不住感叹道,“你怎么是越活越年轻,我怎么是越活越老了呢?玉珠,你要是得了宫里的什么好玉膏,好方子,给姐姐一点,我拿别的好东西跟你换,就像你上次托人给我捎来的玉花粉,我看就极好……” 张夫人见她进门没半晌就讨起债来,拿手轻拍了一下额头,一脸不堪目睹,逗得萧玉珠笑出声来,忙举手掩了嘴。 ** 二弟妹与三弟妹都带着来见了礼,今天长文也是跟着堂兄一块出去了,只有小的长明,长堰在,狄家娇滴滴的掌上明珠狄曲已是会叫人了,三个小儿跟着母亲一道来,小嘴甜甜地与张,陶两位夫人见过礼,就囊包鼓鼓地随了母亲回去。 大嫂要招待客人,陈芙蓉与曾倩倩就带了孩子去处理家务,没打搅她们。 路上两妯娌一合计,见大嫂难得与人这么亲近,就想着厨房今日得多添几个新式菜,好给嫂子长点脸。 这边三位夫人摒退了下人,说了会闲话,就说起正事来。 陶夫人是真拼了老命给陶将军生了个小闺女,从鬼门关走过一趟回来,陶将军也是服了她了,对陶夫人比以前体贴顺意了太多,所以秦北之事,陶夫人那里是知道最多的。 “说是至少得打五年,”因着她们三都是要去的,陶夫人话说得宽,也没遮遮掩掩,“秦北是我们老家啊,打多少年我都不怕,将军说这次打完了,他就不打了,带着我们一家在秦北镇定秦北至死。” “你是盼着回去了。”张夫人笑说了一句。 “可惜了,你儿子是个出了大出息的,现在也是三品的侍郎了,你们的根在京城……”陶夫人不无遗憾地道,“要是他能到秦北当官就好了,到时候你们也不走,我们两家人住一块,相互扶持着走下去,也不怕谁能欺负我们。” “你有心了。”张夫人也知道陶夫人对她的好。 “哪里。”陶夫人呵呵一笑,上前靠挽住了张夫人的手臂,对她甚是亲近。 “真好。”萧玉珠烫好第一道茶,浇出,又烫了第二道,给她们倒茶,同时嘴里慢慢道,“我都羡慕了。” “不是不拉上你,”陶夫人说到这,正经了起来,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茶,吹了吹,小喝了一口,与萧玉珠正色道,“你们家那个是干大事的,我们将军说了,要是没什么大变故,你们家那个可是要名垂……” “雨芳!”张夫人忙叫住了陶夫人闺名,朝她摇头,“不要这般说话。” 说着转头小心地看了看。 “没事,家里没旁人耳目。”见陶夫人担心上了,萧玉珠忙道了一句。 张夫人神色这才好了一点,她责怪地看了陶夫人一眼,朝萧玉珠道,“这是京中,万事还是小心为上为好。” 说着,朝陶夫人不快地看了一眼,“回京的时候,跟你说的,都当耳边风了?你这话要是被人听到了说了出去,给狄大人狄夫人,给你家陶将军招了祸,你良心能安?” 陶夫人本是个快言快语的爽快人,听了这话,她嘟囔了两句,也不敢说自己没什么不对,眼睛也已是歉意地朝萧玉珠看去了,“我说话又不过脑子了,你放心,我就是对着你们才这样,对外人我防得紧,嘴巴也牢得很,话也没这么多,我这几天回来也见了不少人,我皆是当自己是哑巴,坐在那就像菩萨一样的笑,都没多搭理人。” “唉,都这么大岁数了。”张夫人看着她,觉得操心不已。 “呵呵。”陶夫人干笑了两声,用眼睛连连示意萧玉珠快快帮她说两句好话。 “家里没事的。”长福生病之事的原因还没有查出来,对府中来往的人,萧玉珠还是有隐忧的,但为了安抚两位客人,笑着答了此话,“再说了,现下左右无人,咱们身边的丫环都不在,谁都听不到,咱们本就是在说悄悄话的,陶夫人也是想没人才把话说了出来,要是有人,她才不会说,是不是,姐姐?” 陶夫人连连点头,换来了张夫人好笑又担忧的一眼。 “有些大话就是没人,也还是不能说出来,太招祸了,还好你在京里呆不长,”张夫人叹了口气,头疼地道,“还是赶紧回你们那没人敢得罪你的秦北去,在京中一长,我看依你这脑袋,我看你闯不闯祸出来?” 陶夫人缩了缩脑袋,她自知自己那点份量,也不敢这时候还时时指点她的张夫人的嘴,只得认了骂。 萧玉珠见陶夫人挨骂,不着痕迹地别过话,接起先前的话说起来,与张陶两位夫人轻道,“这次还有好几位随军内眷,最近我都要请她们入府一叙,也不知你们有没有空,一块儿坐坐?” “可是从温北调过来的那几位小将?”陶夫人一听,精神一振。 “是。” “见,见,见,我见。”陶夫人连点了好几下头,她很想见这些以后跟她家将军一起上阵的小将的内眷,她得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品,是不是值得信任。 “说来,这次的三位小将里,还有一位是我娘家主家,温北萧家的人……”萧玉珠说到这,头靠近两位夫人,轻声跟她们讲了主家萧家与她兄长的关系,说到这位小将,萧玉珠较为含蓄地道,“人是个很忠心的,而且,我哥哥说他颇有点他当年的风骨,就是他为人傲气,又因他家那边的萧老将军跟我们家的闲隙跟我哥哥又不对付,我们想着,若是陶将军能把他收到麾下,收服帖了,应是很大一个助力。” 陶夫人“咦”了一声,轻道,“这个我们将军没跟我说过啊,不是皇上的人?” 要是皇上的人,他们家将军应该早就知道了。 “不是,是我家大郎和我兄长商议,从温北调过来的,说是……”萧玉珠倾过头,在陶夫人耳边轻轻言道了几句。 陶夫人一听,当下就道,“我回去就跟将军说。” 这人擅长暗杀,之前是十刺十中,又胆大无畏,用得好了,那可是给她家将军添功绩的事。 在她们说悄悄话的时候,张夫人站起身来站到了一边,假装看亭外风景,等她们说完,她才坐回了原位,与萧玉珠道,“说来,我也是有事要跟你说说的。” “那……”陶夫人就要起身。 张夫人拦了她,“无碍,你也是能听的。” 说着,她朝萧玉珠道,“我家大人说了,我儿在京中受你家狄大人颇多照顾,从五品升到正三品,你们家没少替我们家打点罢?” “哪里的话,”萧玉珠忙摇头,“我家也……” “咱们就都别客气了,”张夫人打断了萧玉珠的话,道,“我家张大人的意思是,为了皇上,他是定会去秦北走一遭,但是他老了,秦北还行,以后的事他也是力不从心了,如若你们家有属意的人,这次秦北就跟了他左右,他所知本领会倾囊相授,往后你们也就有了自己的人可用了。” 179、最新更新 长南他们下午及时赶了回来,与张夫人陶夫人见过礼,母子几人送了两位夫人到了门口,陶夫人走时拉着长南的手,叹道,“可惜我闺女才一岁,与你相差好几岁,如若不然,我就把她许给你了……” 说着,又拉上长福的手,低声诱哄,“回头你来看看小妹妹,若是喜欢,许给你好不好?” 说罢,摸摸肚子,可惜地看向长生长息,道,“你们也好,可惜伯娘生不出多的了,若不然,都是我的女婿,我夜夜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陶夫人太风趣,这话说得来送客的陈芙蓉和曾倩倩皆笑了起来,连旁边下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好几声。 长福回头看母亲,见母亲朝他笑,他回过头羞涩地朝陶夫人道,“那陶伯娘,妹妹喜欢我吗?” “喜欢的。”陶夫人已经笑出声来,“这个伯娘跟你发誓,若是不喜欢,我……” 张夫人见她越说越没规矩,忙拉了她起身,无奈道,“孩子们还小呢。” “在娘肚子里指腹为婚的都有,若不是那时我没怀上,我早跟狄夫人把事给定上了……”陶夫人不服气是,朝萧玉珠道,“妹妹,这个我们也做不了主,回头我跟我们将军说去,让他来找你家狄大人说,你看可好?” 萧玉珠点头,笑着道,“再好不过。” 陶夫人得意,回过头看张夫人,“你看……” 张夫人想着,等秦北与冰国的仗打赢,陶将军驻守秦北,陶家也是一方将帅了,配狄家还是配得起的,便没再说话,但唯恐陶夫人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又当着下人的面胡说八道,遂拉了她赶紧走。 等陶夫人上了她的马车,少不得又被她一顿训。 ** 狄禹祥当夜回来,萧玉珠跟他说了白日与张陶两位夫人说的话。 这些话由她们起了个头,狄禹祥与张,陶两位大人谈话就直接多了,这种互通有无的事,男人们一开始不太好开口,有了夫人们谈得来,话说得多这个切入点,往下商谈就自然而然了。 而五月狄禹林在兵部选试的结果也是出来了,他被补为兵部主事,与二郎狄禹鑫一样,也是从八品之职。 狄家二公子三公子官位都不大,也让一些人有些费解,毕竟狄家现在算是有点沾皇亲国戚的边了,狄大人之长子都进宫陪九皇子读书去了,宰相门前都七品官,这两位一个探花郎,一个三甲进士,也就从八品,明白人都想狄家人倒耐得住性子。 再过几天,前去秦北的事,文乐帝下了圣旨,确定狄禹祥带着先锋军前去秦北接掌秦北秦南官衙,重新设立官衙,特升州衙府为军都府,暂且用军都府取代府衙的权利,战事期间,秦北秦南皆听军都府之令行事。 而狄禹祥这次集军都府府尹,秦州知州两官职于一身,直接受令皇帝,受枢密院管制。 此令已下交尚书省政事堂,左相右相见旨后三天都没有动静,之后把旨令送到了门下省,而管理门下省的如御史大夫已经是垂垂可危,这时不敢行封驳之职,旨意顺利下达狄府。 直到这时,朝廷中众多官员才明白这次皇帝跟他们下了盘什么样的棋――此次秦北军事,易国铁定而打,而文乐帝也明确告诉他们,这次打仗,依旧没他们这些文武百官什么屁事,谁敢指手划脚,谁敢起分羹的心思,下场参照御史大夫。 这次如家落马,朝中左右两相皆服服贴贴地依皇帝之令行事,他们本就与如家不对付,又得了皇帝许给他们的好处,这下明知中了皇帝的计,也不敢有什么异举了,连嘴巴最迂腐,脑袋最硬的监察御史都不冒死死谏了,朝廷中人都收起了狐狸尾巴,不敢这时触皇帝的逆鳞。 毕竟,现在易国上下举国繁荣,南商北货来往频繁,国库现在的各项收纳已是前十年的十倍之多,眼看逐年都以倍增之速在涨,上缴国库的银钱米粮尚且如此,从宽指缝里漏下来的那些更是能让上上下下的私囊鼓胀,大小官员四处都有钱可收,只要不贪得天怒人怨,低调些就能一生富贵无忧,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带着全家老少陪着如家走一遭从云端跌落谷底。 如家就是满朝门生,也败在了人贪图安逸享富贵的欲望之下――终归是成也利益,败也利益,没几个人会跟现成的好日子过不去。 圣旨一下,狄家的风光就又上了另一个层次,这时淮安老家狄增来信,他已向上峰禀了告老还乡之意,只等辞令一下,他就带全家回狄家村居住,另信中说要是千里育儿不便,可把孩子送回。 但这次狄禹祥却是让老父老母失望了,他四子,每一个都舍不得让他们离开他们夫妻身边,且孩子个个都天资聪颖,他想亲自教导。 他去信告知了老父他心中此意,另禹鑫禹林孩儿,也亦如此,孩子们在京中所接触的东西要比在老家优渥太多,这于他们往后的路要更好。 萧玉珠也不知公婆接到信后会有多失望,但她也知,依公婆的为人,绝计不会为难他们这些小的,要知为儿郎们的前程,为免在他身上出事,公爹已是提前告老还乡了,老人此等心性,岂是会为难儿郎之人。 她也另让长南带头,带着弟弟和堂弟与祖父母写了一信,另托了狄轼携银回淮安,代他们送公婆还乡。 狄家的宗祠和学堂在三年前已由狄禹祥私下出资重修重建,这次公婆回去,她想全族人也只会把公婆贡着,而公婆年已渐老,身边有亲人族人围着,又倍受尊敬,想来日子也不会有多难过。 他们夫妻俩也想过接父母来京,可公婆性子皆是忠厚老实之人,不适合来龙谭虎穴的京中生活,这于萧玉珠来说,其实也是有些黯然的,婆婆于她是另一个母亲,而在两个弟妹心中来说,婆婆在她们心中的位置甚至比在她心中还更重,受她们都尊重爱戴的婆婆来了,只会让家中的人心更安稳,只是大郎的路到底是有些凶险的,二郎他们更是不必说,他们现在刚摸到官场的门,饶是有亲长兄带领,许多事都有些反应不及,就是大郎是爱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也不敢断定说他此生没有起伏,让老人家来跟着他们过这种日思夜虑的日子,终是不妥。 就在淮安京城往来信件中,六月中旬,温北调过来的是将领到位,此次枢密院调过来的三位小将,一位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一位从六品的振威校尉,另一位是从七品的翊麾校尉。 而那位翊麾校尉是护国大将军萧偃之孙萧池武,是珍王妃萧玉宜的堂弟。 萧池武是刺杀悍将,颇有当年萧知远灭敌的英姿,萧偃为让他之后他们这一支官场上后继有人,用关在温北的萧老太君与萧知远交换,替萧池武换取了一个立功的机会。 要说萧老将军用萧池武这个枢密院暗中注意的人来跟萧知远谈条件,还真是谈对了――因萧池武确实是能干之人,这种有能力而且不怕死的人,不管他姓什么,只要能给易国打胜仗,枢密院都会用。 他当年也是为国出生入死几番,纵横沙场十来年,才得了现在的功绩,萧家如若再出这样一个人,萧家还真是有后了。 若不然,只能老实地成为皇帝手中一枚制衡温北局势的棋子。 萧老将军依萧老夫人遗嘱,按着萧家数百年的老路子在走,同支里一人为族长掌管全局为后盾,一人在朝为官撑起大局,萧家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因为要是分族而立的话,不过是折损力量,家族很容易为找不到下一代的接掌人而青黄不接,从而败落。 萧池武进京后,数天都没前去萧府和狄府过来拜望,萧玉珠也从而得知她家夫郎告知她的所谓小将军颇有些心高气傲是怎么回事。 萧池武小将军虽只是低阶武官,但他觉得这次能来京进入秦北阵营,那也是他们这支跟萧知远以物换物来的,谁也没比谁尊贵到哪里去。 小伙子很是有傲气,这夜夫妻夜谈,萧玉珠听过后也就笑了笑,她倒认为,当武将的,脾气硬点是好事,如若跟文人一样心思七拐八弯,上战场都要想半天用什么姿势打仗才好看,才占得住理,那才是要命。 萧玉珠好脾气,把想法说出来跟狄禹祥听,狄禹祥不知她是暗讽他这个当夫君的心思太深沉,还是觉得小孩子有点脾气不应计较…… 于是他故意道,“他谁都不靠,有得是弯路走。” 萧玉珠见他口气不对了,微微一笑,偏过头跟他讲,“他不当我们是亲戚,我们自然就不是,即不是亲人,他走不走弯路,于我们何干?” “唉。”狄禹祥当下就大叹了口气,谁都不知道,他们家看着心肠最软的,其实是那个心最狠的。 180、最新更新 六月底,萧玉珠已经开始要定去秦北的人,先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即使是狄丁桂花,两夫妻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数。 接下来就是近身侍候的人,区婆,阿芸婆,阿桑婆三人,阿芸婆与阿桑婆老家逃荒的家人找到了阿芸婆家的,而阿桑婆家的全已落难,遂,在过问过阿芸婆的意思后,狄禹祥就打发了她五百两,差了她回亲人身边,三个婆子,只留下区老婆子与阿桑婆,此两人可在狄家养老,直到逝世。 而丁厨子一家,他们的儿子猴哥儿是长南的小童,跟着长南也算前途无量,想来也不会做糊涂事,但狄禹祥还是又查了人再去细查他们的原籍…… 前去秦北的人要再过一遍底细,连狄丁桂花都没放过,狄府内的人就知道,前面府内的风波其实一直都没有过去,大主子大主母没提,那不代表他们已忘。 萧玉珠除了定要去秦北之事,府中内务全然交给了两个弟妹,家里的事情让她们轮番处理,务必在走之前让她们诸事熟敛。 但她也没有因此空下来,萧府那边,她嫂子已经隔三差五叫她过去,让萧玉珠给她做些她不方便来回奔波的事。 暮家人下山所住之处已是定好,离萧府不远,仅隔两条街的宁府。 宁府本是一位两朝阁老所住之处,但在两月前突然告老还乡,府宅就空了下来,在萧知远与轩孝王的一番争抢之下,最终暮小小出手夺得胜利,门府归了萧府,改宁府为山府。 轩孝王抢府宅也是为讨好暮家人,想娶得美人归,见暮小小这个刻薄的暮家女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跟萧知远大打出手,誓要跟眼里只有媳妇没有兄弟的萧知远绝交――绝交三日后,无人陪着上朝的轩孝王在那日早上路上偶遇萧大人,两人同道上朝,就又和好了。 而暮小小叫小姑过去,让小姑所做的就是让小姑去打理好府里的花花草草和一些屋内的布置,其实花草名贵,桌椅更是宫中贡品,都有专人打理,萧玉珠所做之事就是在有事情需定笃的时候,上前过问一番,回头说给嫂子定笃,实则是个传话的人。 之所以让萧玉珠打理,萧玉珠心想也是嫂子想为自己在暮家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不过,萧玉珠做事都上心,下人布置得再好,她也不是走马观花看一遍,而是每处都要仔细看了,询问过后,回头再细细与嫂子说一遍,如此,她认识不少以前只听过没见过的名花名草,甚至连摆放东西的风水也学了一些下来,而另一边暮小小见她认真,把交给她的事特别当事,心下也欣慰不已。 谁都容易喜欢认真办事,不辜负自己本意的人。 ** 七月盛夏,暮小小身子已重,天气又热,她胃口有些不好起来,有些食不下咽。 因着今年是九皇子十周岁寿辰,又是国庆之日,前来京都贺寿的人比往年多太多,即使是远邦之国霁国,都送信说今年国君会上易国贺喜,冰国那边因易国将起的战事派了大量探子入易国京城,因各方人员的进入,所以这时京城守卫的布防尤为重要。 而萧知远作为文乐帝手下掌军大臣,时常一连数天都呆在军机处,偷空跑回来满身汗臭都来不及洗,看看妻子和肚中孩子几眼,就又闷头往宫里赶,一脸的胡子的都没空刮,还是暮小小见他两次回家后都是这鬼样子,下令家中老仆过去给他收拾衣冠容貌,若不然,萧大人每天就跟山中肟脏的老狒无异。 暮小小操心着为文乐帝卖命的夫君,萧玉珠则操心着嫂子的身子,另一边,狄禹祥也是忙得每天回来都是一脸疲倦,天天晚回,萧玉珠想让他用点夜宵,稍微食补一下,他也是吃着吃着就打起了瞌睡,还得萧玉珠轻声哄着喂他,他才能在睡梦中把那点东西吃下肚去。 狄禹祥这边还能再晚都能回次家,睡一会,被妻子强逼着吃点东西下去,每天出门还依旧玉树临风,所以他每次进宫看到那收拾整齐了也好像是被人毒打了一顿,精神萎靡,但同时还暴跳如雷,见一人就骂一人是废物的舅兄,狄禹祥就觉得自己的这辛劳日子还算是过得去,他还没被逼到舅兄那步。 要是全京都的总布防换到他手里,他估计比行事雷厉风行的舅兄还惨,到时候要是一脸憔悴回去,妻儿想来都觉得他陌生,认不出他是谁来。 文乐帝用起萧知远来那叫一个心稳手辣,暮小小挺着大肚子去宫里找她姐姐哭也没用,因为文乐帝也没好到哪里去,每天见完朝臣就见军机大臣,见完军机大臣他还要跟政事大臣扯皮,他经常在暮皇后面前哭诉他的辛劳,哭诉他为大易的牺牲,哭得暮皇后都想关闭凤宫躲他了,哪敢这个时候去说文乐帝不把臣子当人。 她要敢这么说,皇帝绝对敢去先皇墓前说他父皇给他娶的媳妇儿变了――暮皇后此生绝对不会再做去先皇面前请皇帝回宫的蠢事。 这种事情,她干一次,就已经是她人生里怎么洗都洗不掉的污点了。 暮小小见在姐姐面前哭没用,为了自家萧郎,她就去文乐帝面前去哭了,但此举也没有把她夫君解救出来,她哭,文乐帝也用胀红的眼睛瞪着她,悠悠地说,“你把皇后请来跟朕商量一下,商量得好,朕就答应。” 暮小小一听,就知道皇帝姐夫还利用她制她姐姐呢,当下也知道没门,委屈地撇撇嘴,转身就走了。 她福礼走后,文乐帝就拉下了脸,对着老内侍就是骂,“暮家女,这就是暮家女,一不顺她们的意扭头就走,还跟朕对不住她们一样。” 皇后不愿意听皇帝跟她叨叨,皇上多说几句她就连凤床都不睡,去睡软榻,经常把皇帝气得肝疼鼻子冒火,老常子作为老被皇上炮轰的倒霉泄气鬼,只得老老实实地应着,皇帝骂得狠了,他也只能拿袖子抹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没出生几个年头就被咔嚓了鸡*鸡进宫,原以为进宫跟了太子爷,吃得饱了睡得暖了好日子终于来了,可没两年太子妃一来,好日子到头了,大半生后来成了皇后的太子妃就没正眼看过他几眼,主子是一被她气得狠了,不敢骂她,逮着他这个当奴婢的就骂,可怜他对他们这么忠心耿耿一辈子,可一生就没见过他们赏给过他几个笑脸。 尤其皇后,一辈子都没正眼瞅过他几回,要是能正眼瞅上他一回,老常子想自己死都瞑目了,他们常家祖宗坟前也能冒青烟了。 可惜他命苦啊,时不时要被皇帝爷骂一顿的老常子抹着眼泪常这么想。 ** 兄长太忙,进家门都是来去匆匆,嫂子现在身子不爽利,加上操心兄长,更是食不下咽,父亲也是年纪大了,一到夏天就睡觉短,又吃得少,没一会就消瘦下去了,家里还有大小五个男人要管,萧玉珠也是每天忙得团团转,还要亲自下厨给父亲嫂子做点爽口的小粥小菜――因着是她做的,父亲嫂子怕辜负她的心意,就是强咽,也会吃下去。 暮小小也是怜惜她,不愿她费心,让她三四天的来打一个转就行,可萧玉珠哪放心得下,萧知远那边也是怜惜妹妹辛劳,可也只得把父亲和妻子交给妹妹,只有她亲自照顾,他才放心得下。 萧玉珠在自家家里和萧府,还有山府间忙来忙去,忙到七月底,这春天时养在身上的那点肉也是消失不见了,脸都变得尖了起来。 这时暮山上也下来消息了,说暮家人已经起程,前往京城,大概在九月中旬就可进京。 而大冕那边,珍王已经带着妻儿走到了半路,不出意外,会在八月中旬到下旬先于暮家人到京。 这时,同时得了两方消息的轩孝王突然把主意打到了萧玉珠身上,他觉得这位狄夫人挺得人喜欢,像他那个如铜墙铁壁一样攻不破的皇后嫂子都对她青睐有加,尤其她还是暮小小最为喜欢的小姑子,想来她有得暮家人喜欢的天赋,于是便成天给狄大人大送秋波,招来狄大人的注意后,就向狄大人暗示他大可放心去秦北就是,只要他媳妇能帮他娶到暮家女当媳妇,往后京中有他孝轩王,谁敢拉他后腿说他狄大人的不是,他轩孝王就会操起棍子上人家门前打砸去。 狄大人忙得喘口气都要算着时间,见满身孩子气,还没长大的轩孝王挤在一堆事里非要跟他说这些个事,他啼笑皆非,回头把事情报给妻子,就让她去处置了,反正这时忙着调动全国军力准备打仗的他已经是无力跟轩孝王应酬了。 萧玉珠被授命要跟轩孝王说清楚情况,她就把事告诉到嫂子面前了,暮小小一听,挺着大肚子把轩孝王打了一顿,末了抱着得讯惊慌失措而来的萧玉珠大哭,“珠珠,我要你哥哥,我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你快叫你哥哥回来为我作主。” 轩孝王被孕妇一哭,心虚得很,心道要是被她知道我连她姐姐都欺负,怕是更不想嫁给我了,遂进宫把萧知远强拉了回来当陪罪,他则背着荆条去宫里他皇兄面前负荆请罪,气他皇兄去了。 181、最新更新 轩孝王在宫中被打了,当晚被太监抬了回来,他非要到萧府给暮小小道了歉,看暮小小肚里的孩子没事,这才垂头丧气地挥袖,示意下人给他抬回王府养病去。 他被抬出门后,回来歇了半天才回过一口气的萧知远叹了口气,道,“轩逸是挺可怜的,确也对斐斐一片痴心,斐斐要是想嫁了,嫁给他也是好的。” 至少够痴情,哪怕他是皇室中人。 暮斐是小暮小小仅十来天的堂妹,现在已是暮家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但暮家山上,还有个四十多岁的暮家大姐没嫁,而暮家家族每代至少有一个一辈子没嫁出去的老姑婆,所以暮家女嫁不出去从来都不是个事,这事皇帝逼都没用,因自几代前,暮家家主就为了家中女儿不愿意出嫁的事与当时的皇帝请了旨,圣旨上暮家女不嫁女有代易国守天之功,暮家女不出嫁女皆有圣女之称,所以没有罪过反倒有功。 易国有家中有女二十未婚者就要罚钱之策,但举国上下,只有暮家女是不出嫁,还能收到朝廷每年送出的奉养俸银。 当时皇后,就是选出来的暮家守天的第一圣女,但还是因天凤之命,嫁入了皇家。 举凡暮家女不嫁,谁都逼迫不得,暮斐一个小姑娘,带着家丁四处行医,悬壶济世,不知为暮家积了多少功德,萧知远对这个娶小小时见过几面,还为他的几个小将军开过药,救过他们的姨妹子敬佩有加,但同时又觉得那个当弟弟看的孝轩王又痴心得很,如果斐斐想嫁,嫁给轩孝王是再好不过了。 “不可能的。”暮小小冷静地摇了摇头,“暮家女,有一个嫁给皇家就够了。” 而她看上萧郎,能得祖父,父亲点头嫁给他,其中也有家中人想她嫁到京中,能陪陪她二姐之因。 暮家女,有两个陷进京中就够了,族里除了世代入皇宫为师之人,暮家人是不会再有人停留京城了。 他们暮家每个子孙,无论男女,皆是他们暮家不可比拟的珍宝,他们会跟着天地生息,死亡,但不会跟着一个王朝起伏。 萧知远也知暮家人不参与朝政,不与皇家结亲的祖训,皇后嫁入皇家已是格外开例了,再开例的话,暮家祖训就会名存实亡,重诺的暮家人是绝不会冒这个险。 因皇后嫁入皇家,暮家老家主至今心结未解…… 老实说,萧知远都担心岳家的老祖父下山,是阻止九皇子为太子之事来的。 “爷爷岳父还有三哥他们下山之事,皇上甚是紧张,”萧知远坐在妻子身边,拿过一个放在冰水里的果子,削了皮削下一截放到嘴里尝了尝,见是酸甜的,这才放到了她的嘴里,与她接道,“以前爷爷跟皇上我看也处得挺好,怎地皇上这次就紧张起来了?” 暮小小好笑地看他一眼,“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的,我想问问爷爷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萧知远说到这顿了顿,还是替轩孝王出了个头,“还有这次斐斐来不?” “刚刚孝王跟你挤眉弄眼的,就是让你问这个?” “小小。”萧知远笑着叫了她一眼,又塞了她一口果子。 果子酸甜,更是难得有人陪她半天,暮小小心里也是甜的,遂就回了他的话,“爷爷他们的意思,我想还得问过我二姐,这事上,他们只会听我二姐的,但我二姐怎么想的,他们拿不准,我也拿不准,皇上也拿不准,有些人更是拿不准,所以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直到现在还按兵不动,至于斐斐……” 说到这,暮小小从冰盆里拿出一个果子,猛力往漆黑黑夜的窗户外砸去,只一下,窗外传来了轩孝王“诶哟”的痛叫声。 “知远哥,帮我问……”那跌落的痛叫声后,还有轩孝王的呼唤声。 萧知远笑着轻拍了下妻子的头,“调皮。” 暮小小眨眨眼,微微一笑。 “来?”萧知远又问了一句。 暮小小这才点了点头。 萧知远把最后一口好果肉塞到了她嘴里,把边边角角自己啃了,丢掉核拍拍手,往外去找痴心的轩孝王去了。 轩孝王一见到他,捧着被打疼跌得更疼的屁股问萧知远,“来不?” 他眼睛在黑夜里发着亮光,看着就像只黑夜里的狼一样冒着狼光,萧知远轻拍下他的肩,叹气问,“就非娶那个啊?” “非娶。”轩孝王点头。 “娶不着啊。” “娶不着我就等。” “等不到。”萧知远还是摇头。 “等不到,”轩孝王咧嘴一笑,“那我多看两眼也是好。” 萧知远都快被他感动了,柔和了脸色与他道,“那她这次来,你就可以多看她两眼了。” 轩孝王听了眼睛扑闪扑闪,好一会才与萧知远笑着道,“那我让人多做两身新衣裳去,也给她做两身新的,她应该是从外地一个人赶过来的罢?” “还有仆人。”萧知远看他眼睛都快有水光,赶紧阻了他的怜惜,暮家女可多得是仆人照顾,出门在外也过得很好,用不着怜惜同情。 轩孝王正要感慨她的辛苦,见萧知远打破了他的情绪,他责怪地看了不知怜香惜玉的萧知远一眼,“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回去找裁缝去。” 萧知远看着他被下人扶着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劝道了一句,“轩逸,别等了,你刚才也听到你嫂子说什么了。” 轩孝王没回头,等下人把他抬到椅子里,抬着他走出了萧府,他抬头看着满天星光,抽了抽鼻子,悄悄地说,“我才没听到呢,我就是要等她。” ** 萧知远也只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上朝之后,暮小小就没见他回家来了。 但因着有人在她身边睡了一晚,她饭也吃得香起来,萧玉珠都有些怜惜起嫂子来,身子不舒坦,这时候是最需要有人陪的,可哥哥一天都不得空,亏得嫂子怪谁都不怪他,萧玉珠为此给母亲上香的时候,对嫂子是夸了又夸。 她来萧府,也是每一日都要为母亲上两柱香。 萧玉珠与萧元通,两父女其实很像,在某一面总是有股外人不能明了的傻劲,他们总是能坚持一种别人坚持不了的行为,并甘之如怡。 就好像萧元通能十几年如一日,每天跟死去的妻子说几句话,萧玉珠一旦家中有事,就能格外地忍辱负重,什么事都击不垮她,也丝毫不能磨灭她心中隐藏的锐气。 暮小小也是见妹妹白天黑夜地忙,有时甚至一个白天要往返萧狄两府两三趟,但见她虽有削瘦,但神采不见憔悴,还特意把过萧玉珠的脉,见她脉象通畅,充盈,还有些奇怪。 “我听说,你当年生长生他们的时候,生得很险,”暮小小忍不住道,“想不到现在这脉象这么鲜活,不像曾落过损伤。” “后来调养得很,嫂嫂你忘了,当时我在大冕,你可没少给我送调理的补药过来。”萧玉珠提醒她。 暮小小笑了,“还真是,都忘了。” 说完,又道,“你就是乖得很,长福就是随了你,家里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萧玉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好说她送来的补药,家里那位家主是找过人看过的,都道是难得上乘的调理之品,且是对症下药的适合女子的温补,自此,凡京中嫂子送来的像温参这种好东西,就全进了她的口。 她底子好,生了长生他们之后又调理了相当长的一段日子,现下忙起来,也是仗着底子好,才不至于晕眩,于这点,夫君珍惜她厚待她的结果就出来了,重要时候她能撑得住。 没过几日,就到了八月,暮小小肚中的孩子胎动得厉害,每天都在母亲的肚中对着她的肚皮就是拳打脚踢,暮小小跟萧玉珠猜,这孩子九成九是随了他爹了。 萧玉珠听了眼睛直瞪,觉得家中要是再来一个像兄长的,到时候岂不是翻了天去了? 皇后早为暮小小探好了脉,这胎怀的是男孩,萧元通一听媳妇肚中的孩子这么活泼,眉开眼笑跟媳妇女儿道,“没事,不怕啊,男孩儿调皮一些好,以后再生个女儿当妹妹,像小小你也好,像他们姑妈珠珠也好,到时治得住兄长,也就不怕他以后走歪路了。” 暮小小与萧玉珠一听老父亲这话,两两面面相觑,两人对视了几眼,暮小小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萧玉珠看着老父无奈地道,“要是哥哥听话,多好,到时妹妹就不用操心了。” 谁家的哥哥,要妹妹操心啊?他们家就是因着有着这一个,她到现在都还担忧着他那脾气会出事。 “也是。”萧元通抚了抚灰白的胡须,承认女儿的话是对的。 就在萧府一门皆为暮小小肚中的活泼孩子苦恼欣喜时,珍王的马车就快到了京郊了,狄禹祥收到信,说八月初八,长南生辰之天,珍王就可到京。 182、最新更新 初八那天,长南穿了母亲给他做的新衣裳,衣裳外面朴素,但里头缝了九十九个福字,长南一大早穿得身上就扯开衣裳往里瞅,想多看几眼母亲对他的心意。 长生长息,还有长福都有些羡慕,他们每年生辰也有自己的新裳,往年他们羡慕还可以穿自己,但他们今年长得太快了,母亲特意为他们做的生辰祈福衣穿到身上短了,只得艳羡兄长身上的新衣裳。 长福则又算了一遍他们九月生辰的日子,想想还有三十来个日子才能有新的福衣穿,就越发地羡慕长兄起来。 也就这一天,长南才不会礼让弟弟们,所以看着长福明显的羡慕,他摸着他的头对他道,“再过一个月,你们也就有了。” 长福点头,眨眨大眼,跟兄长小声地说,“那我能碰碰么?” 长南大方点头,“当然可以。” 于是就让长福牵着他的衣袖,他带了长生长息,随着父亲一道去城门接义父珍王去了。 ** 狄禹祥带着四子去了城门,接了珍王到了珍王府,跟易修珍说了一会儿话,放了请珍王一守家晚上到狄府参加夜宴的请帖,就要带着长南他们回去。 珍王忙又跟长南他们说了会话,他这次给长南带了一柄长剑过来当生辰礼,长南很是高兴地接受了。 他以前小,义父给他的都是短刃,这次给他长剑,也有认同他长大之意,这对长南来说,这种类似父辈的承认让他自豪。 “等你上沙场建功立业,义父到时再让大冕最好的铸师给你打一柄英雄的剑。”易修珍摸着生气勃勃得就像只小豹子一样敏捷生动的长南,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岁月无情,他老了,而以前坐在他肩上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很快,他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跟着他们的国家往前走…… “看一眼你宝儿弟弟再走……”这时内仆已经从王妃处把小世子抱来了,易修珍抱过小世子,放到了地上。 易宝儿还有没正名,这次来,易修珍是要请堂兄正式为宝儿赐名,之后,把宝儿的名字记入族谱送入宗庙,他就是大冕易王府正式的继位人,下一个易王了。 “去兄长那……”宝儿已两岁,已会认人叫人,就是不爱说话,但他异常听易修珍的话,他听了父亲的话后,先是好奇地看了对他笑意吟吟,朝他张开手臂的狄长南一眼,然后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狄禹祥本想说长南担当不起小世子这一声兄长,但被易修珍拉住了一手,拦了他嘴里的话…… “我中年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还有没有,就要看老天赏不赏了……”看着儿子走入义子的怀抱,易修珍略偏了头,低声与狄禹祥道,“你儿子多,彼此扶持一把,再难的事也就不难了,宝儿不行,我不想他像我一样,一人孤伶伶地长大,你就让他认了这几个兄长罢,再怎么说,也让他以后多几个能通通信,说说心里话的朋友。” 狄禹祥沉默不语。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珍王当年的意气风发在他身上荡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小世子的身子是太不好了,狄禹祥也是听说,这孩子隔三岔五地病,能安然活到现在,怕不知耗了父母多少心血。 见狄禹祥面露恻然,脸上有诸多不忍,易修珍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那厢长南已抱着宝儿,说起了大冕话来。 长南长生他们记都好,大冕话许久没说,可还是记得会说,只是他们的大冕话带着关西音,小世子听得很费力,要想一会才能好好地答。 “说他们说一会罢。”珍王看着用很慢的速度,但认真说着话的儿子,眼睛也温柔了下来,“难得他这么愿意跟人说话。” “小世子平时不喜言语?”狄禹祥沉默了一下之后问道。 “不是不喜,”珍王叹了一口气,“而是能陪他这样玩的太少了,他母亲为他选的那几个童子,他们开口说话的声音大点,她都怕他们吓病了他。” “这……”狄禹祥迟疑了。 “我想把他送进宫,求皇后为我带一段日子。”易修珍轻声地开了口。 “这怕有些难罢?”狄禹祥不禁道。 他知道珍王是奔着什么目的去的,他指望皇后把小世子治好,可皇后会答应?那可是一个连皇帝都硬来不了的主。 “求罢。”易修珍笑了笑,没再多说。 老实说,他先前也没敢打皇后的主意,毕竟皇后自嫁入皇家自先皇后,她就不再为任何人看病了,但自知道她出手为永叔家的长福治病后,就是勉强,他也是要把世子送到皇后身边呆一段的。 这其中事,他自有分寸,也没打算拖狄家下手,遂就没再跟永叔多说了。 ** 狄禹祥与儿子们接近午时才回来,萧元通和暮小小早在他们前脚出门,后脚就进了狄府了。 外祖等他的外孙们小半天才等到人回来,在为他们洗过手后,就带着他们去看他为他们雕的小木人去了。 厨房和府里的事,都有二夫人和三夫人打点,客人也是要到傍晚才来,这时萧玉珠还得空,她先前一直都在侍候着父亲嫂子吃点鲜果,喝点凉粥,见他们回来,又小忙了一会,等儿子们走后,她就拉了狄禹祥坐下,给他端了一碗凉粥,“你也喝点。” 凉粥是用莲子红枣熬成,放入井里冰了一上午才提出来,狄禹祥刚从外回来也热,接连喝了两碗,又用了一碗浮掉了油的鸡汤。 暮小小一直在旁看着不语,直到狄禹祥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她才开口笑道,“我可算是知道妹夫为何天天这般神清气爽了,原来是胃口好。” 狄禹祥有些汗颜,看看妻子,想自己是不是真用得多了些。 萧玉珠好笑,朝嫂子轻声道,“您就饶了他罢。” “心疼了?”暮小小挑眉,“说一句都说不得。” 萧玉珠暗想,兄长说今天是定会来的,现快用午饭了都还没来,嫂子脾气不好也是应该的,她便笑了笑,没回嫂子的话。 面对着她的好脾气,暮小小也是无话可说了,也不再挤兑狄禹祥,跟他说起了正事,“珍王现在精神可好?” “还算不错,就是,”狄禹祥顿了一下,颇有些感触地道,“看着比以前要老一些了。” “谁都会老,”暮小小不以为然,“尤其是他,以前他还只操心大冕,现在多了关西关东,该他操心的事以后还多着呢。” 珍王可是天下第一王候,只有他的封地最大,尤其易王世代都可拥兵坐镇大冕,那么大的一个位置,不操点心,如何坐得稳? 暮家女在此,狄禹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珍王打算把小世子送进宫的事说出来。 这次,他准备两方都不插手,等会他也得找个空跟媳妇好好说说,让她在这件事上装聋作哑,别卷了进去。 这日直到申时初,萧知远才从宫中赶来,这时狄府家宴请的客人也陆续来狄府了,没跟暮小小说几句话,就带着一帮小的帮着妹夫待客去了。 暮小小也是个奇人,人好不容易来了说了两句就走了,她反倒没先前那么盼着人要呆在她身边了,她觉着人只要离她不远,随口叫叫就能来到她身边,不在她身边也无妨。 这时,下人来报,珍王和珍王妃来了。 萧玉珠一听,见迎进张夫人陶夫人郑夫人三位夫的她又准备去门边迎。 “我跟你去罢。”陶夫人一听,忙上前挽了萧玉珠的手。 萧玉珠想了想,笑着与她道,“我去罢,你们就在偏厅陪我嫂子说会话,我等会把王妃迎到正厅了,到时你们就过去见见她。” 嫂子身子重,珍王毕竟位大,见了王妃,还得给王妃施礼应酬,嫂子自己是不想见的,萧玉珠也不想勉强嫂子。 珍王妃要是因此而怪罪他们家,那就怪罪去,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 另外嫂子不想在没有珍王的情况下跟珍王妃打照面的原因是,她兄长这一支跟王妃娘家那一支,已是有了隔阂,前面萧池武进京不拜见她兄长,萧老将军那边也没什么话过来,就已说明两家以后的态度了。 她兄长是自行疏远萧家主家的,所以主家不再把他们当回事,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同理,他们这一家不再待萧家主家如初,也亦然。 所以,于暮小小而言,她有的是理由和地位对珍王妃敬而远之,而于萧玉珠来说,现在她给珍王妃的脸面,是不可能如过去那般体贴周到了。 珍王妃现在于她来说,就是个王妃,该对王妃尊着敬着的她就会尊着敬着,至于王妃另外想得的脸面,王妃就得靠她自己了,她是不可能双手送上了。 ** 跟着珍王来的萧玉宜通身富贵,她比过去稳重了许多,但样子还是很好看,站在珍王身边,两人就像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玉珠姐姐……”萧玉珠给她行礼的时候,萧玉宜忙扶住了她,笑意吟吟的脸甚是迷人,“莫要多礼。” 萧玉珠微笑着回了一声“王妃客气了”,就叫了二弟妹和三弟妹过来与她见礼,随即就簇拥着珍王妃去了正厅。 正厅里还没坐人,因狄家给长南备的是家宴,族里的早去了自家女眷的偏屋里去了,她们来,多数是要帮府里的忙的,也不出来在众人面前,所以外边来的人也很不能见到她们,而与正厅隔着一道拱门的偏厅,坐的都是萧玉珠自己的人,就像郑夫人,还有狄禹祥身边的主薄其夫人,张夫人陶夫人,这些都是要常来往的人家,坐的地方自然都是能随意说话的地方,而正厅,迎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客人,今天来的,也就珍王妃这一位了。 萧玉珠与萧玉宜说话的时候,张夫人与陶夫人,郑夫人她们也来了,张陶两位夫人在偏屋一会儿就在几位夫人含蓄的指点下就明白了现在珍王妃身份的不同了――珍王妃是狄夫人娘家妹妹的这个身份,以后是管不到事了。 珍王妃身份尊贵,她们肯定是要见的,但这次见跟以前见还是不一样了,以前她们觉得跟珍王妃还站在同一条船上,感情上要亲近些,现在还是隔着了些,遂跟珍王妃说话的时候,还是提起了三分神,多注意起了看王妃的脸色起来。 毕竟,不是同一船上的人,说错了话领错了意,后果就不一样了。 183、最新更新 小世子没有来,萧玉宜跟萧玉珠甚是歉意地道,“本是要来给他长兄义兄贺寿的,可一路宝儿也累了,我们出门时他刚睡下了,不好带来,改日我再带他登门上府,给长南道歉。” “你这说的什么话?”萧玉珠笑着摇头,“你们一路劳顿,这么远的路赶来,想必大人都仗不住,何况小世子还那般小?王爷和你一进京还没歇好脚就能我们府里给长南过寿,我们已很是感谢了。” “是啊,是王妃您看得起我们家。”留在大厅堂一同待客的陈芙蓉感激说道。 “哪里的话。”萧玉宜微微一笑,转脸向张夫人陶夫人看去,笑着朝她们说道,“走的时候还想跟着你们一道来呢,没想,你们竟比王爷和我先到京了。” 张夫人朝她福了一礼,恭敬道,“我家大人身受军令,不敢误时,就先于王爷与您走一步了。” 他们是跟着军队走的,离开大谷,经过大冕的时候没有停留,张夫人在走之前在大谷接到了王妃的信,信里王妃商量着意欲她们与她一道走,但因临时没有决定跟王妃走,张夫人走时就写了封推辞信,推掉了此议。 现下一想,还好因陶夫人离不开陶将军,非要跟军队一块走,她就随了陶夫人的意,一道跟着军队急马进了京,若是按她原本想着跟着王妃一道走,走得慢一点舒服一些的想法,跟着珍王的车队一道进京,这一路来相处这么多日子,与王妃的关系就有些扯不清了。 他们在大谷的这段时日,他们长儿可没少受狄大人与萧大人的打点,他们家无疑是站在狄,萧两家这边,如若王妃娘家跟萧大人家现在关系如此僵硬,他们家万不可能与王妃亲近。 她先前不知,要真是跟珍王妃交了好,那才是打了狄大人萧大人两家的脸面。 张夫人一想通,背后一阵发凉,想那算命的说她四十之后就一路畅顺,凡事皆能遇贵人,逢凶化吉,想来此话真是对极,这一次,她还真是托了那离不开陶将军的雨芳的福了。 “竟是如此,”萧玉宜释然地笑了笑,“难怪,我接到你的信时还想,怕是你和陶夫人忌讳着我什么,不敢与我同行呢。” “哪里,王妃言重了,您再好不过,我跟着我们张大人一道回京,实乃军令难违。”张夫人把事情推到了朝廷调令上,如此,珍王妃想说什么也就不便说了。 那头陶夫人跟在她身后附和,她自知自己嘴快,说话不过脑子,这个时候她少说就是少错,由着张夫人说,她跟着随机应变就是。 “这几位……”萧玉宜颔首,眼睛往郑夫人等看去。 郑夫人忙上前,跟萧玉宜说起了话。 萧玉珠在旁边微笑不语,由着她们交谈,不多时,门外有人下人报,说兵部三部的主事夫人,和枢密院那边几个将军夫人来了,萧玉珠忙跟萧玉宜致了个歉,出门迎客去了。 走之前,她看了几位夫人一眼,见她们朝她微笑,她也回了个微笑,带着下人去迎客去了。 把几位夫人迎进门来,都悉然与珍王妃见了礼,因来的人多了,大厅堂热闹了起来,萧玉珠却还得不停迎客进门。 曾倩倩身为狄府内府的三夫人,亲自带着丫环去给众夫人奉了一次茶,在堂内听了一阵珍王妃跟众夫人谈笑风生的说话出来,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就沉了一沉。 客不压主,珍王妃这般长袖善舞,就有些夺他们家的面子了――她二嫂坐在一边陪笑着,笑得脸都僵了,插话都插不上。 曾倩倩虽说与她二嫂总爱吵吵嚷嚷,私下也爱比较,但见珍王妃不给她二嫂脸,就觉得珍王妃不给她脸一般,难受得紧。 她想了一下,没先回厨房,而是在半道上迎了迎回客人的大嫂,忙笑着与新来的几位夫人见了礼,随后拉了嫂子在后面,说要与她说几句要问的话,等大嫂一停,她在状似求教同时,把状给告了。 萧玉珠听得微微一愣,等回了厅堂,带着人又去见过王妃之后,听珍王妃与众人说话的亲切样子,萧玉珠也知王妃今天是把她家当与众夫人交往的地方了。 其实这没什么太大的不妥,就是珍王妃的光芒太甚,盖过他们这主家了。 萧玉珠朝二弟妹看去,见她带着笑与身边闲下来的一位兵部主事夫人说话,那是禹鑫的同僚夫人,说话间隙,又拉了一位枢密院所的一位夫人进了她们的谈话中,见她们相谈甚欢,萧玉珠心下也欣慰。 二弟妹还是调*教出来了,能知道怎么正确应对场合。 ** 暮小小在偏厅用着用清鸡汤煨出来的面,听丫环说了正厅堂的情况,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嘴上一言未发。 珍王妃这不知是在敲打他们这支萧家,还是真没处跟夫人们交往了。 想来,怕是前者罢,用珍王妃的身份,给娘家撑腰来了。 不过,珍王妃身份虽大,但他们这家头上,还有更大的,她总不能大过皇后娘娘去? “要我说,”暮小小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鸡汤喝了,才慢条斯理地道,“命再好,这要是拎不清,再好的棋局,也能把局面下死喽。” 厅堂那头,自客人来得差不多,萧玉珠落坐后,萧玉宜的话就少了,打萧玉珠一开口,她就不再像先前那样八面玲珑,把场面还给了萧玉珠。 萧玉宜坐在右边主位,无论气势还是举止,已不是当年那个未出嫁的小女孩可比,她坐在那就是不说话也是通身的尊贵,与萧玉珠说话的夫人也会自然而然地把话带到她身上去。 这种时候,总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人的喜好最为要紧。 萧玉宜说是接话,不过说两句,就要带到萧玉珠身上去,再由萧玉珠接话,由此看来,她也真是个再顾全体面不过的王妃了。 曾倩倩再过来给众夫人送点心的时候,见她嫂子说话,珍王妃凝神注意听的样子,她心下不免有点别扭,心道难不成是自己小心眼了? 看现在这样子,先前就似是她的错觉,珍王妃好像再尊重她嫂子不过了。 不多时,夜宴就开始了,这次来的夫人因着有几个性情开朗中人,宴筵上有着她们说说笑笑,场面欢快得很。 长南中途还过来跟各位夫人见了礼,等到宴散,时辰已是不早了,京中最近夜禁甚严,今天来的客人都与上方打过招呼,但无奈掌管京中大防的萧大人在席,到了尾声他往天一看,说道一句“天色不早”了,聊得正畅的诸位也只得起身,拱手而去。 后院的夫人一得了消息,也都收拾一番,出门随夫回家去。 萧玉珠相送,萧玉宜与她走在最后,与她道,“等过几日,王府收拾整齐了,到时我再请玉珠姐姐过府好好一叙。” “得空,我就上门来打搅你。”萧玉珠温和地笑着回。 萧玉宜见她微低着头,她看着她温柔却带着微微疏离的侧脸,嘴情不自禁微抿了抿。 她的无奈,想来,这位玉珠姐姐已经不想懂了罢? 道不同,不相为谋,萧玉宜闭闭眼,把那份凉透了她心的冰凉塞到了角落,再睁开眼时,她嘴边的微笑就更柔和了。 既然如此,那就各行其道罢,分久必合,合久了,也难逃一分。 娘家养育她多年,祖母甚至为了她的母亲弟弟以老迈之龄赴死一博,她若是还有点人性,岂能不成为娘家的倚仗。 她想与这位族姐成为好姐妹,可到底,时不与她啊。 ** 狄府送走了客人,暮小小这时已有了些困意,但一家人还是围在了一起说了好一会话,直到长南带着长生他们要去睡,暮小小才应了小姑的话,打算回府。 夜里有点微凉,萧玉珠给嫂子披了披风,细心地握了握她手的体温,叮嘱兄长嫂子起夜的时候,要扶着嫂嫂慢慢起,切莫一下子就把人扶起了。 暮小小听得直笑,拿手指点萧玉珠的鼻子,调侃她道,“管教婆!” 萧玉珠摇头,“不说得多点,多重要的事哥哥也会左耳进,右耳出。” 她可是不信他得很。 萧知远在旁直掏耳朵,满脸无奈地听着妹妹数落他,身边父亲还在劝他耐心点,要把妹妹的话听进耳里,记在心里。 “我媳妇我都不知道怎么伺候了?”萧知远在嘴里嘟囔着,迫于父亲与妹妹之威,到底还是不敢把话说出来。 狄禹祥正送回儿子们回去回来,听到妻子正一条一条地给舅兄在列要注意的事,他摇头失笑,见舅兄朝他瞪眼,他这才轻咳了一声。 见到他来,萧玉珠停了嘴里的话,朝他嫣然一笑,“你回来了,我们送爹和兄嫂上马车罢?” “嗯。”狄禹祥点了头。 萧知远立即长吐了一口气,一脸终于逃过此劫,逗得暮小小扶着腰发出一长串爽朗如银铃般的笑,边笑边道,“你们兄妹可莫再逗笑了,我肚中的萧小公子都要笑昏头了。” 184、最新更新 珍王进了京都,这时陆续也有一些与皇家沾得上关系的人进了京城。 八*九月,直到十月这个时间都不到官员叙职的时间范围内,也无皇帝传召,就是有些官员有心想来京城趁机打点,他们也没那胆子擅离职守出现在京城,要是被人逮到了参上一本,他们会被剥离官身且不说,而且身后三代,皆不可入仕,那个才是重罚,跟被打入贱籍无异,所以,易国东南西北的各地官员,只要使得出银子的,就会找掮客找上能打点上关系的人入京,与他们四方打点升官发财。 就是轩孝王,他没答应帮人说事,这八月周刚过八*九天的样子,他手上也收了各方让他睁只眼闭只眼的二十几万两孝敬钱。 轩孝王不缺银钱,内务府现在还管着他吃喝,他封地每年也有一笔不少的进帐,他是再富贵不过的闲散王爷,但钱到了手里,他也没推,每年都是到了整百万两,他就闷头闷脑地拿去孝敬他皇嫂,把钱送去了就走,也不敢再求她了。 这次他就八*九天就收了二十来万两,这整年又快到整百万两了,轩孝王揣上银票就又进宫上贡去了。 轩孝王是宫中最小的皇子,他皇兄当皇帝的时候,他还未满七岁,皇嫂那时候还夸他机灵,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他皇嫂每一次见着他就很不愿意跟他说话,有时候还皱眉,常把轩孝王给骇得不敢开口多提请求的话,到后来,他只管按数进贡,把得来的银子贴补皇嫂,也不敢怎么求她为她说好话了,顶多是在看在她高兴的份上,稍微提那么两句。 暮皇后见到小叔子又来了,就知他又来送银子了。 要说,她是喜欢轩孝王的,整个宫中,也就他能不用得她凤令就可在通报一声直接入宫,而轩孝王确也是个好的,小小年纪的时候就知道她要为他那皇兄囤打仗的银钱,每次都会把多得的银钱放到她这来。 所以,他出宫之日,她赐了孝字给他,也为他讨了一道保他一世无忧的圣旨。 而别的,她是没打算多给了,她也给不起。 见到轩孝王给了她银票就要走,暮皇后冷眼看着他躬着背走出了她小后花园的门,等看到他终于走出,她才收回眼神,就又看到轩孝王别扭地走回来了,站她面前低着头问她,“皇后嫂嫂,你就不留我坐一会啊?” “你坐。”暮皇后朝他颔了下首。 轩孝王顿了一下,挑了个挨着她的小矮凳坐下了。 那小矮凳,是平时放让暮皇后低手就可拿到手的点心盘子的,凳子不高,轩孝王坐在小矮凳上,一个长大成人了的男子汉顿时就矮了坐在椅上的皇后一截,显得有几分可怜兮兮。 除去变化太大的身形,这其实很像他小时候拿着书,坐在皇后脚前摇头晃脑念书的情景。 暮皇后一见,也是一怔,那冷淡得总像覆着一层薄冰的眼也像是融化了一些,她低头看着那不抬头的小叔子,看了他好一会,见他不说话,她轻启了薄唇,“你来跟我准备讲什么?” “给我口茶喝呗。”见皇嫂开了口,轩孝王就又回了句另外的话,不敢看她。 “画眉,给小王爷抬茶过来。” “是。” 暮皇后就又转过了头,声音难得地柔了一些下来,“说罢。” “我先想想,准备准备。”轩孝王闷声道。 “是么。”暮皇后淡应了一句。 “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啊?”轩孝王忍了又忍,觉得这次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了。 他那么喜爱的人都快要到京城了,有些事,他忍了好久,还是想要问上一问。 “说。”暮皇后嘴里冷淡,手却轻柔地摸了下他细柔的头发。 这个小弟弟,是皇帝同母的亲弟弟,他们母亲当年生下他没几个月就走了,她嫁进来后,照料他直到他出宫立府,养在身边那么久的人,她再冷心冷肺,养一个人养得久了,也是能养出点相处之情来的。 她对他,总要比对皇帝别的兄弟要慈软几分。 “我要是……要是随了她去行医,你说皇兄会不会被我气死啊?”轩孝王说完,下意识就害怕得缩了缩肩膀。 他不是个懦弱的人,相反,他小时候被太后打得头破血流,他也不哭不闹,不让人包扎,流一路的血,留着头上的证据,只管去找他的皇兄皇嫂为他报仇。 他是个下定了决心就很坚定的人,但很显然,因他的话太背宗忘祖,他害怕极了这个要是他做了这个决定就会引发的后果。 暮皇后听了眼睛越发地冰冷起来,她连犹豫一下都未曾,当下就冷冰冰地道,“不会被你气死,他还要留着命完成先帝爷在他面前留下的遗愿,不过,他会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记得他的亲弟弟为了一个女人,背弃了他这个从小护着弟弟长大的兄长,背弃了他们易家为这江山社稷劳碌而死的世代祖宗,背弃了他们易家皇室的荣耀,成为了一个为了女人抛弃祖宗皇族的胆小鬼。” “皇嫂,求你别生气……”轩孝王抱着头痛苦地大叫了起来,他哀嚎了好几声,求饶道,“你说了你不会生气。” “我没生气……”暮皇后疲倦地靠向了椅背,嘴里淡淡地道,“这话,你就在我这里说说,在外面半个字都不许吐露,更不能传到你皇兄耳朵里去,若不然,他想处置你,你嫂子再有通天的能耐,也拦不住他。” 轩孝王把头埋在了衣袖里擦眼泪,哽咽着不能自己。 “别说,轩逸,别让暮家女承担一个拐走易家王爷的名声……”暮皇后轻抚着他的头,话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那不是爱,只会带给她一生一世都摆脱不了的痛苦。” “那我怎么办?我忘不了她,难道就像别的人一样,娶一个一生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女人过一辈子吗?那时,我不高兴,我娶的那个人也不会高兴的啊。”轩孝王喃喃,他趴在自己的腿上,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去爱别的人罢,然后把她娶回家,日子久了就好了。”暮皇后忍着心中如被刀绞般的痛,脸上淡然地道。 “我不要这样过,”轩孝王听了擦了脸上的泪,抬起头跟暮皇后道,“我跟她说过要娶她,一直等到她答应嫁给我,没等到我就一直等,我知道她也喜欢我,皇嫂,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她也是喜爱我的,她不是在守天,她是一直在守着我,要不然,外面那么多比我好的人,她早嫁了,是不是?若不然,您不会多次劝我去娶别的不相干的人忘掉她,您也是知道她对我有同样的心思,你想让她死心,忘掉我是不是?” 暮皇后听了勾了勾嘴角,没再言语了。 轩孝王一看她没否定,竟然傻傻地笑了起来,他傻笑着想了好一会,竟欢喜出声,道,“我怎么早没想明白呢?她守着我,我守着她,就算没成亲,我们也是在一起的呀,我怎么就那么傻?为娶不到她这么伤心呢,原来我不知道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啊。” 说罢,他站起就朝皇后行了一个一揖到底的揖,朝皇后欢天喜地道,“我回王府收拾给她备好的礼物去,我给她那一棵绛仙草,她肯定喜欢……” 暮皇后看着他欢跑出去,那一直冷漠如冰的眼睛,竟有了点水光。 端上茶一直在边上候着的画眉这时放下盘子,跪坐着收拾着桌面,这时她轻声道,“小孝王不是皇上,他喜欢了,就会做那人喜欢的事,他不会为难斐小姐的。” “你也喜欢他?”暮皇后凤眼一挑,问她。 “我喜欢他,”画眉不紧不慢地点了下头,“因为像他这样喜欢一个女子的男人,这世道太少,他能喜欢我们家斐小姐,就是我们暮家的人,奴婢也就把他当半个主子那般的喜欢。” 暮皇后轻笑了一声。 “您就为他们想个能在一起的法子罢。”画眉又言道了一声。 暮皇后这次敛了眼,脸上无波无绪。 画眉知道,只要轩孝王不是皇上,不会折断一生要在高空中飞翔才自在的凤凰的羽翼,不为轩孝王,她的小姐也会为成全堂小姐而尽力而为的。 ** 狄长南的寿辰过后,狄长生受父亲叮嘱,代入宫伴读的长兄之责,负起了看顾起三弟和四弟之责。 往常,也会有与狄家处得来的夫人带着儿子过来闲聊玩耍,但八月十二这天后,狄家人就紧闭大门,那几家夫人也不再带儿子过来窜门来了,而长南在八月十二之日被留在宫中,一直没有回来。 萧玉珠也被狄禹祥强行禁止不许出门,萧知远那头也是派了大俭把老父送进了狄府,同时告知妹妹,她嫂子进宫陪皇后去了。 萧玉珠是直到十五,才从夫郎的口里得知,有人行刺九皇子,九皇子命悬一线,直到今天早上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185、最新更新 九皇子性命无忧,宫中把九皇子遭冰国探子刺杀的消息传出去后,京城的百姓愤怒不已,这时在京中行商的别国人,哪怕不是冰国人,都被客栈拒之门外,百姓见着了就打,一时之间,京城混乱了起来,还好顺天府府尹当天就下令要百姓明辨是非,又从禁卫处调了五百禁卫军出来维持秩序,这场见着别国人就喊打喊杀的混乱才没有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宫中凤仪宫,暮皇后坐在九皇子的床边,九皇子躺在他父皇的怀里,把他父皇碗中的那碗苦药喝了下去。 “母后,苦。”九皇子喝完,抬起那双神似文乐帝的眼睛,看向了他冷漠的母后。 老宫女递上蜜饯,暮皇后伸手去拿,九皇子盯得甚紧,却只见他母后捏了颗最小的,放入了他的嘴里。 有总好过没有,九皇子含到嘴里,也就释然了。 “可还疼?”文乐帝看着不太敢去看儿子胸口的伤,所幸是剑偏了,剑上的猝毒他母后能解,要不然,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就没了。 “一丝丝疼。”九皇子在他父皇怀里挪了下身子,回头歉意地朝皇帝道,“父皇你放我到枕头上躺着可好?母后给的枕头可软了。” 文乐帝忙不迭地小心翼翼把他放在枕头上,语气温柔地跟他说,“不舒服了要跟父皇说。” 九皇子微笑着点头,他长得太像文乐帝,微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像极,文乐帝看着他的眼不由就更柔了。 “母后……”九皇子叫了一声他连头都未挽,披着一头黑发的母亲,“您去歇会好可?” 暮皇后抬头探他的头,淡道,“眼下还不行,你今天到明早,可能还会发一次烧。” “哦。”九皇子哦了一声,把母亲欲要离开的手抓到了手里紧缠着,他咬了咬嘴,好一会才道,“孩儿让母亲担心了。” 暮皇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看着像平常一样冷漠,对什么都不为所动,但已是守在明华殿四天未动了。 “皇上,”这时常公公悄悄地走了进来,低声说,“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香公主,丽公主相携来看望九皇子来了,此时就在宫外候着……” 九皇子被冰国刺杀的风声,是皇后当即让人放出去的,为的是跟冰国打仗,出师更有名,可事实比这复杂太多,而文乐帝对这几个皇子,疑心只比以往更甚。 “让他们进来。”暮皇后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乐山……”文乐帝不禁叫住了她。 暮皇后回头,看着他,淡道,“你就算个个都怀疑,也别这时候把心思让他们看透了,让他们看一眼,皇儿不会死,查不出真凶是谁,不杀鸡敬猴,皇儿躲得过这次,下一次就未必了。” 她说完,不管父子俩什么反应,转身去偏殿去了。 偏殿摆了一屋子的药,都是太医院连夜按她的命令送来的,暮皇后接过了妹妹手中的小辗轮,对她道,“我来。” 暮小小静坐到一边,因怕再出意外,九皇子的药每一味都要经她们的手,煎药也是她们的人,这几天里,九皇子发烧她二姐守着的时候,挑药辗药的皆是她,手这时也有些酸楚了。 “二姐,你去打个盹罢?”暮小小劝了她一句。 “睡不着。”暮皇后轻应了一声,轻巧地滚起了石轮辗药。 “查得出来吗?”暮小小这时轻声地问了一声。 “看皇上的意思了。”暮皇后说到这,看小炉上的补血药好了,对暮小小道,“叫画眉进来,把药倒好,你跟着她一道送到大伯跟前,看着大伯喝了。” 这一次,如若没有她们大伯的以死相护,和狄家那不怕死的小子靠着飞毛腿搬来他舅父当救兵,暮皇后也不知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沉得住气。 “是,我这就去。”暮小小撑着后腰站起,去门边叫正在门外守着另一道因大火有些冒烟的煎炉的画眉,“眉姐姐,药好了,你来倒一下,青花,你守着炉,切莫大意。” 一同照料的青花应了一声,“诺。” 说着,接着打起了扇,细心地看顾着药炉。 画眉走了过来扶了她,“您慢点儿走……” 暮小小笑着回,“无碍。” “喂她吃粒保胎丸。”暮皇后在另一头,头也不回地道。 “知道了。”画眉应了声,先把火上药罐子拿开,又去拿了药给小小姐吃下,这才去倒药。 “长南没事,今天就让长南回去罢,免得他家里人担心。”暮小小坐着摸着肚子,朝她二姐商量道。 “嗯,等会我跟皇帝说。”暮皇后应了。 这厢暮小小带了画眉去给她们大伯送药,现在代易家在皇家教书的是他们的大伯暮褚,见到挺着大肚子的侄女来送药,他摇摇头,“你们也太小心了,后宫是她一手打理的,有什么是值得你们这番大费周张的?九皇子是在外面遇的刺,不是宫里。” “小心使得万年船,”暮小小笑道,她顿了一下,轻叹了口气,拉过走到她身边的长南,让他坐到她身边,她这才接着跟伯父道,“二姐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可九皇子躺了几天,她那手就冷了几天,一点人的温度都没有,您要是再出点事,她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暮褚喝过药,把药碗交给画眉,轻抚住了受伤的手臂,道,“九皇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也是长寿之命,她懂周易,当初也是为我算过卦的,她心里应是比谁都清楚。” “算得再好,也怕有不准的时候。”暮小小说了这一句,回过头看着安静不语的长南,怜爱地问他,“可是想家了?” 长南想了一下,答道,“想,我想回家去,家里娘亲弟弟,怕是也都想我了。” “等会就让你回去,你爹现在就在宫外等着接你回去呢。” 长南不由笑了起来,眼睛弯弯,他高兴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像他娘,就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突然开在了清晨那一抹金色的阳光中,鲜活又耀眼,“我知道,我等会就随父亲回家。” 暮褚见着他的笑,伸手过去摸了下他的头,“回家好好歇几天,等差不多了,我再叫人让你进宫来,回去了,也别荒废了兵法和武功,回头我会考你。” “知道了,先生。” ** 狄禹祥虽听舅兄说大儿没有受伤,但还是等到亲眼看到儿子,见他毫发无损,这才真松了一口气。 当着外人的面,父子俩在一人施礼一人淡应之后就没反应了,等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回家的马车,长南这才松下了一直绷着的肩膀,不好意思地朝父亲笑笑,飞快地挪着屁股挨到了父亲身边坐着,把头挨到了他肩上靠着,长长地吐了口气道,“您可别怪我什么,这几天,宫里紧得就是只蚊子也出进不了,我可差不了人给您送信。” 狄禹祥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谁让你送信了?” 长南“嘿嘿”一笑,道,“我这不,想给你和娘,还有长生他们报个平安嘛。” 见他说话跟往常一样带着点从护卫和他舅父那学来的痞性,狄禹祥沉默了一下,低头问他,“吓着了没有?” 长南正要打哈哈说绝对没有,还好玩得很,正想来一次眉飞色舞的解说,但突然想及眼前的是爹,不是娘,他在一阵挠头后轻声跟父亲讲,“先头不知道怕,先生让我赶紧去找舅父,我一股脑地从好几把剑里冲出去了,等回来,见到虎叔,孙叔他们都死了,睁着眼睛看着天,眼睛都闭不上,我……我就……” 长南没再说下去,把头埋在了父亲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狄禹祥抱着他,拍着他的背,没有安慰他,就想让他哭出来。 这次太惨烈了,九皇子护卫十人,他儿子护卫三人,韩将军儿子护卫五人,纪学士儿子护卫三人,一共二十一个护卫,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六个人。 他儿子能活着回来,就是他这次没有搬救兵救九皇子之功,只要他好好能回来,狄禹祥也别无所求了。 “爹,他们十几个人,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们到底是谁?”狄长南抬起头,狠狠地擦着眼泪,咬着牙道,“里头是有几个冰国人,但是他们绝不全然是冰国人,我听有过他们中间有人讲的话,那口音绝对有我们易国的人……” “嘘。”狄禹祥朝儿子摇头,让他噤声。 狄长南又是一脸哭脸,“我要为虎叔他们报仇,他们……他们死得好惨。” 狄禹祥苦笑着叹了口气,把儿子抱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肩,“会有这么一天的,但在这天之前,我们要沉得住气,要不然,就会被人钻空子趋虚而入,到时候,输的还是我们。” “爹……” “不哭了,”到这时,狄禹祥才安慰了他起来,“回头你娘亲看到了,就要担心了。” 狄长南抽了抽鼻子,强行止住了泪,黯然问父亲,“娘知道虎叔他们没有了吗?” 狄禹祥长叹了口气,“没有,爹正想着,要怎么跟她说才好,你这几天没回去,你娘都不怎么说话,昨天早上九皇子没事,我才把事给她说了,昨晚一夜,你娘就没闭过眼,坐在桌前抄了一夜的经书。” 186、最新更新 乍听到婆子说大公子和长南小公子回来了,萧玉珠手上的绣花针差点扎到手上。 “夫人,您小心些。”桂花挺着大肚子就要过来扶她,但被萧玉珠立马阻止了。 “你坐着,绣你的小衣裳。”萧玉珠朝她点了下头,带着来传话的阿桑婆离开了绣房。 长南见到母亲,掀袍笑嘻嘻地给母亲磕了个头,道,“禀娘亲,九皇子没事,孩儿也没事,这就回来给您请安了。” 那厢长生他们也得讯跑到了前院,长福跑在最前面,大声叫着,“哥哥,哥哥,长南哥哥……” 长南回过头去,朝他张开双臂,等到长福扑到他怀里,他抱着长福就是一个起身,把长福放到自己的肩头,大笑着道,“小长福,快说,哥哥壮不壮?” “壮,壮,壮!”长福很给面子,连连喝道了三声壮,还手舞足蹈地拍起了手。 萧玉珠笑了起来,长南侧头一看,见母亲终于笑了,他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好了,回屋换身衣裳,大军,你去给大公子打点水,让他自己沐浴。”狄禹祥吩咐起了事。 长生长息也已然过来,长生先是担心地看了娘亲一眼,见她嘴边有笑,他这才松了口气,把手上的两本经书递给了母娘亲,与她小声地道,“这是我跟长息长福为爹娘和哥哥写的,娘亲你看看。” 萧玉珠一听,眼睛顿时一红,接过经书放到身边夫君的手里,她蹲下身子看着长大了的长生长息,红着眼睛问他们,“可有抄累手?” 长生抿嘴一笑,摇头。 “不累,娘。”长息过来抱了抱娘亲的头,安慰她道,“大哥哥回来了,娘就不担心了啊,等晚上,我跟大哥二哥长福过来与你请安的时候,到时我就给你捏肩啊。” “我也要,我也捏。”长福听到了,着急要从长兄肩上下来,与母亲说话。 “好,你也捏。”长息忙与他说,他回头又看了看母亲,见她的笑里全是欣喜,他小大人一般地吐了口气,与她道,“娘亲高高兴兴的,哥哥长生长息长福也高高兴兴的,可好?” 萧玉珠忍不住抱过他,在他耳边哑着嗓子道,“好。” 上天一直都在厚待她,她的每个孩子都是老天爷赐给她的珍宝。 萧元通这时也从后院来了前院,见到长南,他把外孙儿搂到怀里重重地拍了好几下。 等孩子们相携回去,等到他们出了门看到他们了,他看着女儿女婿难过地道,“爹真的是老了,有些禁不住吓了。” 萧玉珠听得迅速别过头,拿帕子拦了流泪的眼睛。 狄禹祥抱着她,让她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脸上不禁一片怅然。 这富贵里头的凶险,以往想得再多,也不及真临到了身上的惊心动魄,他自以为能承担得起,但还是免不了家人跟着他受累。 ** 长南回来,往日跟在他身后的护卫一个都不见,萧玉珠终是知道了他们没了的事。 狄禹祥要去忙,她送了他去门口,见着她平静的脸容,狄禹祥叹了口气,按着她的肩宽慰她,“别想太多了,啊?” 萧玉珠浅笑了一下,点头说,“知道的,你别担心,就是,阿虎他们的尸首能不能请回来,我想请几个法师作作法,给他们挑处坟山入葬,日后长南得空了,也好去拜祭他们一场,你说好不好?” “好。”狄禹祥点了头,这时突然顿了顿,有点为难地看着妻子。 “你是想说,他们养在外面的媳妇,怎么处理?”萧玉珠问他。 见她很清楚府里这些护卫们在外面悄悄置家的事,狄禹祥略挑了下眉,当下无话。 “我会去找人问,她们要是想迎他们回去,再好不过,至于处置,每家给一千两送过去,有子女的,有一个就多加一千两,另外,让长南给他们写封信,让这几家日后有什么难处,以后找我们家即可,你看如何?”萧玉珠问他。 狄禹祥没有犹豫就点了头,“如此甚好,不枉虎兄他们跟了我们家一场。” 萧玉珠轻应了一声,“我也是这个意思。” “你就在家安心等着,我去跟舅兄说一声,把人抬回来。” “嗯。” 狄禹祥上了马,还是回过头去看门。 门底下,妻子白底黑纱的裙子一动也没动,人还没走。 狄禹祥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的那条印着青竹的黑纱裙有多素净…… 她往日,是万万不会穿这种素雅飘逸的衣裙的。 蕙质兰心的她怕是早在这几日他的神色中,猜出了大半的事情出来了。 ** 这天只到酉时,宫门就落了锁,任何人等都不许出进。 宫里闹翻了天,淑妃,容妃被人发现在宫里上吊而亡…… 她们所生的四皇子和六皇子,皆哭到了文乐帝面前,说他们母妃是被人毒害而死的。 宫里灯火通明,文乐帝的养心殿门前雕的龙,在金红的火光中被映衫得更是栩栩如生,威严,且凶恶。 文乐帝看着他两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哭完,见他们没打算接着继续哭下去了,他背着手下了前殿,走到他们面前,低下头温和地问他们,“你们是说想,你们母妃不是畏罪自杀,而是皇后杀了你们尊贵的母妃?” 四皇子和六皇子一听,当下险些断了一口气,随即,他们趴伏在地上接着大哭了起来。 四皇子甚至揪住了文乐帝的袍角,“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父皇,您误解我了……” “父皇,儿臣再大的胆,也不敢猜测到母后身上去。”六皇子把头在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 “母妃?”文乐帝没理会他们,笑着自语道,“真是朕把这些个人给惯坏了,都十来年了,居然还有人觉得她们比皇后尊贵?” 说罢,他低下头,与四皇子与六皇子淡道,“你们既然有胆闯到养心殿来骂,想必也是料好了你们的下场了,既然如此,朕也不想让你们失望,来人!” “末将到。”御前带刀侍卫曾楠带着另三位带刀侍卫跪在了皇帝面前。 “拖到别,囚禁起来,每日两碗水,一碗粥,直到他们承认是谁唆使了他们侮辱皇后,对皇后不尊不敬,再来与我上报……” “父皇……”六皇子大声哭叫了起来,“您不能这样,您不能这样偏心,您不能眼里只有九皇帝,我们也是您的儿子啊,父皇!” 文乐帝眼神阴戾地看着他们,先前缠着他袍角的四皇子相比六皇子被人拖了出去,他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甩了侍卫的手,笑出了满脸的泪水,临走时,他绝望地看了文乐帝一眼,伤心至极地道,“父皇,杀了我们,就能令您好受点吗?您以为如此,仅仅死几个您的妃子,您的儿子,您的皇后,就会满足吗?” 文乐帝没说话,冷眼看着他们被侍卫“请”了出去,等到人走了,他与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萧知远道,“你看,朕的皇子,个个都聪明绝顶,临走都不忘挑拨一下皇后与朕的关系。” 萧知远恭敬地低着头,没有回他的话。 文乐帝走回了宝座坐下,又道,“也不知皇后用膳了没有?” “您过去瞧瞧,就知道了。”站在他身后的老常子斗胆说了一句。 “现在去不得啊,这个时候去,朕去了,不止这个宫里的人,满朝文武怕是都要道朕的心全偏到她那里去了……”文乐帝一笑,回过头对老常子道,“你过去帮朕看看,看着皇后多用点,她要是不用,就说朕等会就过去陪她一道用膳。” 老常子听了不禁一头冷汗,诺了一声,赶紧去了。 他一走,文乐帝抽开了暗柜,拿出金锦,写起了圣旨。 因是立太子的诏书,他一笔一字写得甚是专注,那神情,就跟他当年为哄皇后理他,写罪己诏一般认真无二。 ** 萧玉珠这日早上收到嫂子从宫里传来的信,说不出十日,他们暮家人就会到达京中,因她现下不便出宫,请她去山府再主持一下内务,替管事上报的事定笃一下。 萧玉珠迅速去了山府,因京中已身陷多事之秋,她这次的出行多了一队护卫,长生长息长福也非要跟着母亲,最后经萧玉珠与他们谈判,他们派出了长生跟在了她身边保护她。 长生一直紧抓着母亲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孩子一旦被带出了警惕心,他们时时刻刻都不会松懈,有时甚至要比大人还要专心。 萧玉珠问了他好几次累不累,长生一一甚是严肃地回答了她,“孩儿不累。” “不累。” “一点都不累。” 萧玉珠听他一次比一次回答得认真,就知在她这性情认真好胜的二儿这里,她是哄不了他放松了,只得伸过手抱紧了他,希望他不要这么担心。 “娘没事,这一路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看快要到山府,长生都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萧玉珠不禁叹了口气。 “你不懂,”长生这时握紧了手中的小剑摇了摇头,“大哥说,他们老从暗影子处来,你一不注意他们,他们就杀到面前来了,让人反应都反应不过来,这时候再注意,就来不及了。” 被人杀个措手不及,损伤才是最惨烈的,因为人命一旦死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187、最新更新 在山府,萧玉珠看到了轩孝王。 轩孝王一见到她,见她朝他施礼,忙退了一步,还给萧玉珠作了一道揖,道,“我就是过来看看,就在旁边看看而已,不添麻烦,有什么要我办的,狄家嫂子跟我说一声,即便是让我当跑腿的都成。” “不敢当。”见他连狄家嫂子都叫了出来,萧玉珠忙再道了一礼。 “你就别跟我这么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轩孝王挠头一笑,朝紧紧把住剑柄的长生眨了下眼,指了指自己,“我跟着,可行?” 长生跟着舅舅早见过轩孝王许多次,也跟轩孝王熟,听了严肃地道,“行的,孝王爷,不过离我娘要远一些,我娘是妇道人家。” “知道了。”轩孝王微笑答了一句,他是个和气的王爷,有时难免还有点孩子气,狄家四兄弟里,他跟长南长福玩得最好,倒是与性情严谨一些的长生长息没那么熟。 但看起来,以后也得跟这两个小孩子也套套近乎才行,看狄家嫂子那样子,好像只要他对她的孩子说话和气些,她就很欣喜的样子。 轩孝王太想招这个得暮家人喜欢的狄家小嫂子的喜欢了,所以,他决定这几天,在暮家人到之前,好好拉拢下跟狄家嫂子的关系。 萧玉珠在山府转了一圈,才发现许多的事轩孝王已代为处之了,即便是暮皇后差谴出来的贴身女侍杜鹃,暗地里朝萧玉珠点了好几次头,示意这些事轩孝王是真做得好。 离开山府的时候,轩孝王等着她和长生上了马车,亲自骑马护送了她到了狄府,也未进门,带着侍卫打马回去了。 他对萧玉珠说了,说山府的安危,他会全权负责,让她放心。 山府的安危,不就是暮家人的安危?萧玉珠这时候也有点想见传说中那个轩孝王爱慕的女子了,心想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让轩孝王如此痴心一片。 ** 狄禹祥接连两天都没回家,萧玉珠有些心慌,但还好狄丁每天傍晚都要回来一趟说他还前明宫办差的话,萧玉珠本想捎点吃食让狄丁带去,但想了想,这一路提到宫里,还要经过检查才能到他手里,怕人做文章,到底还是略了。 长南这几天,一直带着护卫在办他死去的虎叔他们的丧事,他才九岁,就已经像模像样地代狄家主持了外边的一些事来,他来跟母亲支银子,要的银钱都会记性,且后面交给母亲过目的所列的帐目条条分明,便是打赏人的铜子,也分分记在了账册上。 他父亲教他的这些为人处事的法子,和对钱财的适当尊重,他看似总不老实学,但他样样皆记在了心里,学到了手。 这个时候,府里有着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好处也显出来了,两人已能独挡一面,不说能把狄家上上下下治理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她们多时也会空出一人来,帮萧玉珠处理山府那边的事来。 暮家的吃食这些,原料由他们狄家这边负责,萧玉珠挖苦了心思,按着嫂子给她的暮家人的喜爱列了数天的菜单出来,陈芙蓉与曾倩倩也是带着丁厨子一家,想了好几十道菜出来交给萧玉珠,这还真是省了萧玉珠不少事。 狄禹祥留在宫里接连办了五天的差事才回府,他一脸憔悴,脸上胡子拉碴,刚进了家门就被妻子拉去沐浴,好生吃了一顿刚踏实地睡下,这时就有人敲响了狄府的后门,悄悄送话进来,说暮家老家主已带着暮家人进京了,现在正往山府去。 萧玉珠一听,惊了,这可比嫂子跟她所说的要早五天。 现在兄嫂都在宫中,宫中落了锁,是出不了宫了,萧玉珠一咬牙,回头拉了刚睡下的夫郎起来,两夫妻随即在护卫的带领下坐轿去山府。 现在京里夜里严禁马匹马车行驶,入夜就算有通行令在城中行走,但也不能用马。 轿子要比马车慢,就算抬轿子的都是府中脚程好的护卫,他们也花了比白日要多一小半的时辰才到了山府。 萧玉珠一进府,就让狄禹祥去跟暮家人问好,她则飞奔去了厨房,看到杜鹃已经叫人烧起了热水,并把现有的热水一盆盆抬了出去,她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有菜没有?”萧玉珠一进去,阿桑婆就把厨子厨娘都找来了。 “狄家的小哥今天送了两筐子清菜过来给我们尝鲜,我们还没怎么用,份量还挺多的,厨房里还有一些刚腌上味的肉,也还是新鲜,您看……”厨子忙答。 “无碍,那就清炒出来,就跟之前跟你们说过的炒法。” 萧玉珠又陆续吩咐好了厨房的事,再跟他们道了一下暮家人吃食上的忌讳,又知道热水送了过去,暮家的家主老爷公子小姐他们皆快已清洗好手脸,她又盯了下厨房,见井井有条,这才放心去给暮家人请安。 这路刚走到一半,轩孝王就来了,见着她就道,“嫂子赶紧过去,爷爷说想见见你。” “暮老先生要见我?”萧玉珠惊了,脚步都快了一些。 “可不是,”轩孝王提过下人手中的灯笼为她打灯,道,“你仔细点路,莫摔着了。” 萧玉珠朝他感激一笑,顾不得再维持不紧不慢的淑女仪态,快步往正堂方向走去,怕去得慢了,让人多等。 ** 暮家老家主是当今皇后的亲祖父,他已年过八十,头发胡子虽已发白,但他脸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跟六十来岁的古稀老者无异。 而暮家的三老爷,暮皇后的亲父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看起来,竟比她父亲还要年轻几岁。 更别论那几个面容俊朗,神采飞扬的暮家公子,和那几个面容清丽,看起来个个都像仙君仙女的暮家子女了…… 一看他们,个个都像是天山上下来的人。 萧玉珠一眼看过去,眼睛定向了坐在中间主位的那位老者,这时她余光瞥到夫郎朝她轻颔了下首,她便走到老者前面,朝老者先行了礼,“小妇人狄萧氏,见过暮家老太爷。” 暮老家主抚了抚胡须,微笑点头,他开口说声,声音有说不出的平和慈祥,“你跟着小小一样叫我爷爷就好,就叫暮爷爷,来,这上是你嫂子的父亲焕公,你叫他三伯就是……” “三伯。” 暮家老家主竟一一为萧玉珠说起了屋中的暮家人,“这个,是你嫂子的二伯……” “二伯。” “这位,就是你嫂子的亲三哥,你叫他三哥就好。” “三哥。” “妹子……”被叫道的暮家公子暮君山朝萧玉珠拱了拱手,“谢妹子备的好住处,劳你有心。” “不敢。”萧玉珠还了一礼。 “这个,是你嫂子的大堂兄,也是我们暮家一百零八代传人,你叫他大哥就好。” “大哥。” 以后会是暮家第一百零八代家主的暮光霖朝萧玉珠也是抱以半拳,“萧家妹子好。” “这位,是你嫂子的大姐,暮雪晴,叫大姐就好。” “大姐。” “妹子好。”暮家大姐拉过她的手,给她手腕上戴了一只完美无暇的雪玉镯子,“戴着,冬暖夏凉。” “谢姐姐。”萧玉珠感激一笑。 “我是暮斐……”暮斐先朝祖父一笑,示意她自己来就好,随即朝萧玉珠淡笑道,“姐姐叫我妹妹罢,我算过,我比姐姐要小上那么几天,就由我占了你这个便宜,当回妹妹。” 萧玉珠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朝头上摘了头上的乌木钗,有些不好意思地与她道,“这个是我爹为亲手我做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请妹妹莫嫌弃。” 暮斐点头,接过钗子,就戴到了头上,回过头就朝暮家大姐道,“好看得很?” “好看得很。”暮雪晴点了头。 “多谢姐姐。”暮斐回过头,朝萧玉珠一笑,就拉了她过来,“姐姐到我身边来坐一会,莫累着了。” 说着,她握着萧玉珠的手不放,见萧玉珠朝她一笑,知道这位姐姐允许了她亲近她,她的眉眼就温柔了下来,轻道了一声“谢谢姐姐”。 那厢,暮大公子也请了狄禹祥入座。 “你过去,”见轩孝王眼睛往她这边瞄个不停,暮斐看着他淡淡地道,“坐到我大哥三哥身边去。” 轩孝王听了原本就是大红脸的脸就更红了,他同手同脚地朝暮家大公子和三公子那边走去,走到人面前,本想作揖的他一下子身子就往前跌在了地上,五体投地…… 素净清雅的大堂里,顿时连夜风吹进厅堂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这时,萧玉珠只见暮斐神色不变,她起身走上前,在祖父,父伯兄姐的注视下扶了轩孝王起来,她低下头去,甚至摸了摸他的膝盖,抬头与他微笑道,“没伤着,不过回去还是用点药酒推拿一下,免得淤血。” “我……我……”轩孝王连耳朵都红了,他结巴了起来,眼里只瞧得见她的笑脸了。 188、最新更新 不多时,厨房里送了饭菜上来,狄禹祥夫妇在陪着用膳过后,萧玉珠见没什么不妥,狄禹祥就提出了告辞。 暮家的大公子暮光霖和暮家大姐暮雪晴送了他们出来。 回去的轿上,萧玉珠半昏不醒地睡在了狄禹祥的怀中,狄禹祥几天没睡好,这时候却是睡意全无,抱着妻子想着事。 暮家人在八月下旬就到了京,比原本要来的时间提早了近一个月,这一次,暮家最重要的几个人都来了,宫里的形势,不知会因此起什么变化。 而他十月去秦北的事,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但愿,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走。 “大郎……”狄禹祥想得入神里,怀里的妻子带着睡意叫了他一声。 “睡罢,很快就到家了。”狄禹祥拍了拍她的背,安抚了好她一声,萧玉珠的脸在他怀里揉了一下,就又睡了过去。 怕被她察觉,狄禹祥默默地轻吁了一口气,这段时日就没轻松的脑袋,此时更沉重了。 ** 第二日,暮小小就挺着大肚子回了萧府。 淑妃,容妃被传与刺杀九皇子有关,被停在了内务府的尸房,连入敛都未曾,淑妃和容妃娘家的人这几天正在在朝廷上跟文乐帝哭诉冤枉,又想请皇帝让她们赶紧入土为安。 可惜,文乐帝是铁了心要办淑妃和容妃,这几天,萧知远正带着属下正在大查两宫,他不能回萧府,这边招待暮家人的事,就由狄禹祥先顶上了。 暮家三哥暮君山以前是来过京城的,只有暮家的大公子暮光霖未曾来过――狄禹祥从妻子从她嫂子那得来的话中,知道暮家老家主会在这几的里退位,而接任他的不是暮家大伯,而是这位大公子暮光霖。 所以,对着下一任暮家家主,狄禹祥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那厢,易修珍知道暮家老家主,甚至暮家隐名埋姓行医,造福四方百姓的女神医暮斐也来了后,在隔日一早就带了小世子上了狄家。 现在宫里大乱,他进不得宫,皇后这时更是谁都不见,暮家人这一来,来得恰好,他想先让暮家人给宝儿看看。 暮家人一进京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珍王也大可登门拜访,但他还是跟着狄家夫妇一起上了山府,由引也能保证不会被暮家婉拒于门外。 暮家人虽说嫁了一个女子嫁给了易家皇室当皇后,但也因此,暮家人减少了在京的人数,以往在皇宫中教书的暮家先生会有多人,现下,每年只有一个,暮家人更是轻易不会入京,就算有事要经过京城去往别地,也只是赶路,从不会在京城逗留盘旋。 暮家人与皇室的接触比先皇在世时要少了许多,皇室中人也就渐渐明白,暮家这是在跟他们保持距离,更甚者有人在想,暮家其实对先皇强求皇后嫁给皇上的事心怀芥蒂,他们对皇家其实是有些成见了。 轩孝王易轩孝不知跟暮家求了多少次亲,可任是轩孝王诚心一片,暮家人也从不松口,而暮皇后那,她说不行的事,连皇帝说要废她她也曾不改口过,如此暮家人,易修珍也知不能强取硬来,只能巧取。 易修珍抱着宝儿而来,先前也没打招呼,狄禹祥跟萧玉珠见到他们父子,夫妻俩相视苦笑一声,在珍王歉意地朝他们道歉后,夫妻俩也没更妥贴的法子,只能先带了珍王去了萧府。 暮小小这天早上一早就去了山府,在山府里听珍王来了,听那对夫妻也不敢冒失地带人就进山府而是先进了萧府,她听了就跟她大姐笑道,“你看看,这对夫妻,就是被人为难了,他们也不会为难别人。” 暮雪晴听了轻颔首,“是会做人。” “夫人……”来请令的管事又叫了暮小小一声。 “让他们过来,就说无碍。”这点面子,暮小小还是愿意给小姑夫妻俩的,亦如珍王所料。 ** 暮光霖在修心阁跟三伯下棋,听说珍王一来,朝身边观战的堂弟道,“等会你出去招呼一声。” 暮君山浅嗯了一声,“好。” “你们爷爷应不会在宫中用膳,午膳会回来用,等会珍王要是不走,就留他的饭罢。”暮三爷朝儿子说道了一句。 暮君山又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好。 暮君山来了京城,就沉默寡言了不少,他在暮山上可不是这个样子,他是再儒雅风趣不过的暮三公子,就是跟暮山上的牛,他也能笑着跟那老牛谈半天的经,开化人家老牛的悟性,可一进京的这两天,他就完全变了个样子,轻易不开口说话,暮光霖见堂弟冷着脸的样子,开解他道,“你就当他是咱们山上那条见着你就呲牙咧嘴,还盯着你手中肉饼的老熊,你就跟他好好说话,完了什么也不给他就是。” 暮君山牙疼,“易家人,岂像老熊一样好糊弄?他们个个都是成了精的万年妖怪,仗着不要脸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你看他们几次跟我们交手,哪次不是我们暮家人吃亏?那天晚上你也不是没看到,那傻王爷一跌倒,咱妹妹的心就全到他身上去,简直又是一条扮猪吃老虎的易家小妖怪,这次来的这个珍王,可不仅是个小妖怪,那可是个大妖怪。” “大妖怪你就对付不了了?”见儿子一口一个妖怪,暮三爷斜瞥了他一眼。 暮君山叹了口气,“谁知道,试试罢。” 暮君山知他忧心着宫里的二姐和外甥,心事重,对易家人着实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他沉吟了一下,道,“要不,我去?” “算了,大哥,你别去,我去,”暮君山摇了头,叹气道,“还得留着你对付妖怪头目,总不能第一个照面,就把你给祭了出去。” 暮君山是个写山野怪志的著书人,平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也不要紧,但来了京中,暮三爷还是想管上一管,便道,“出去说话要严谨些,可莫这样跟外人说话。” “知道。”暮君山怕他担心,道,“爹你放心,我见人说人话,见鬼就说鬼话,我性子,您还不明白?” 暮光霖看他口气好了些,就对他道,“那就去罢。” 暮君山这才起身,朝父亲兄长一揖,走到门前,让童子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他则仙气飘飘地甩着宽袖而去。 暮光霖看着三叔家的三弟而去沉思不语,直到三伯开口出言让他动棋,他这才回过神来,凝神下了一子后,他朝暮三爷道,“三叔,我看,二姐姐怕是下了决心了。” 暮三爷这代,暮三夫人进门三年就生了两个女儿后,暮大爷才生下第一个儿子,也就是暮光霖,所以,皇后还要大他两岁,暮光霖是家族长孙,但还是要叫皇后一声二姐。 “嗯,”暮三爷一听这话,欲要下的棋好一会都没动,一会,他把棋子收到手心,朝暮光霖道,“依你祖父之意,如是你二姐的意思,那也只能依你二姐的,只是以后的事,你就要为我们暮家另外想条路打算了。” “光霖知晓,”暮光霖淡定地点了下头,“三叔放心。” ** 萧玉珠随着夫君一进山府,就被嫂子的丫环请去了,她见暮三哥笑意吟吟地迎了珍王和她夫君入了厅堂,她这心也是放不下来。 等见到嫂子和暮大姐和暮妹妹,她朝暮大姐和嫂子一福身,苦笑道,“我们夫妻怕是做错事,给姐姐和嫂嫂家添麻烦了。” 暮雪晴听了一笑,朝她微笑摇头,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这边暮斐过来拉了萧玉珠的手,让她坐到她身边,给她打开一个瓷瓶,放到她鼻子下让她闻,与她说不相干的事来,“我之前去了一个爱种花的小地方,他们那边爱把用花蒸出来的水擦脸上,我大姐说好用得很,我找出一瓶,你拿着。” “这是什么花香?”萧玉珠一闻那散发着淡淡茶香味的瓷瓶,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茶花。” “谢谢妹妹。”萧玉珠眼睛微亮。 “这不,就好了。”暮雪晴听了在旁朝小妹笑道,“玉珠什么都好,就是爱跟我们这些自家人客气。” 她就没打算藏掖着说,她们几个就围着圆桌坐着,萧雪晴一说,萧玉珠也听了个明白,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她就这性子,熟了也这样,”暮小小也是笑道,“别怪她,若是没她这么知礼懂事,你都不知道,你会得个什么样的妹夫,比咱们山里的老狒都还要乱无章法。” 暮斐一听,爽朗一笑,点头认同道,“对,小姐姐说得是。” 她姐夫来暮山提亲,居然带着他那群武将上山打鹿补身子,吃完了还记得抹嘴擦油当没事人一回来,不知道的,还当他真不知道这暮山上所有的一切,他们暮家人心里皆是有数的。 189、最新更新 午时,暮家老家主暮老带回来了宫里的消息,说四皇子对大皇子指使他母妃淑妃与皇后为难的事供认不讳,另外他还说道,他听他母妃淑妃说过,说大皇子与冰国人有所勾结。 现在,萧知远已经带人去搜查大皇子的郸王府去了。 狄禹祥听得当下一怔,即便是易修珍,也讶异地张了嘴。 这是皇上知道查不到大皇子谋杀九皇子的证据,他就干脆栽赃到他身上去了? 这事狄禹祥再清楚不过,大皇子根本没留下任何把柄,他带过好几次头彻查大皇子,每次都无功而返。 大皇子虽有动机,也有蛛丝马迹表明与他有关,可兰家那边的人完全不松口,而那位兰先生现在还跟在如家,与如家祸福与共,甚至还拿出了她的积蓄给了如翁,现在她在如家上下的声威,可不比如老夫人的差。 大皇子在狄禹祥的眼里,那可是相当深不可测的一个人。 可看这动静,很显然,皇帝是下了狠心,一定要动明显准备了多年的大皇子了…… 因老家主带回来的消息,暮家人皆心有所思,午膳时,留下来的易修珍都有些心不在蔫,膳后,他直接与老家主道,“我去宫中一趟,看看九皇子,这几日,我儿留在您身边,您看可好?” 暮老看了他好几眼,随后让暮斐过来,等暮斐探过小世子的脉,带他去偏厅检查过身子回来朝他颔首后,他抚须朝易修珍点了下头,答应了珍王的交易。 他们负责把小世子治好,珍王负责站在九皇子这边。 ** 朝廷上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已经有人闯到文乐帝的养心殿前去死谏去了。 已经有两位监察官,大闯养心殿,他们刚把头在养心殿门前磕破,下一刻,就被侍卫以大闯皇宫的罪名,把头割了下来,他们狠,文乐帝没给他们留任何退步。 文乐帝早做了准备,五千禁卫军把皇宫围了个密密麻麻,另有枢密院五百死士,就像凭空出现,围在了凤仪宫左右。 文乐帝下令,谁闯凤仪宫,不管来者何人,即便是他皇帝本人,也当场宰杀不误。 此令一下,消息传到狄府是当天傍晚,下午狄禹祥与萧玉珠回来后,他就下令让府中前后两门紧闭,下人全部回屋不许走动,护卫则一半守门,一半守着大厅,他带了两个弟弟出外办事,而萧玉珠带着两房的弟妹和孩子们坐在大厅,内心惊心动魄地等着外面的消息传进来,可真听到宫里可能会宫变的消息后,萧玉珠平时带笑的脸也褪去了笑意,她那再严肃不过的表情,任谁看了都知此事非同小可。 这夜到了深夜,狄家三兄弟都没有回来,陈芙蓉与曾倩倩根本没经过这样的阵仗,都有些木了,如若不是还有孩子们要她们照顾,她们能慌到六神无主。 等把孩子抱到他们堂兄的院子里去睡,一出内屋的门,曾倩倩没忍住带着泣声问大嫂,“三郎他……他什么时候和大伯二伯回来啊?” 她真怕他回不来了。 萧玉珠挽了她们的手,带她们守在孩子们的外屋,轻声跟她们说,“明天就回了。” 屋内,长文他们还不知道母亲们的担心,还在跟大堂兄在背弟子规,长南轻声地哄他,让他早点睡,明天背给他听是一样。 陈芙蓉为三弟妹抱着已经睡着了的蛐蛐,这时候,她就有了些像曾倩倩二嫂的样子,她小小地在蛐蛐的头上轻吻了一下,偏头与三弟妹道,“莫担心了,大伯会带二郎三郎回来的,咱们都知道大伯的能耐,他会护着他们的。” 曾倩倩担心得腿都是软的,侄儿们一离开了身边,她也不掩饰自己的胆怯了,这时她再也走不动路,无声地流着眼泪被丫头扶到了外屋的椅子上坐下。 这气氛实在太凝重了,府中连平常晚上总是要喊几声的看门狗都不吠了,就是什么都看不见,曾倩倩也觉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 第二天一早早朝,文乐帝当廷下了封九皇子为太子的诏书。 宫里的血腥味未淡,加之左右两派和清派不少人都是拥皇后嫡子继承大统的,文乐帝此旨一颁,竟无一人出来置疑。 但之后,大皇子的外祖父,三朝元老,当朝陶太师在留下“请陛下洗清大皇子郸王冤屈”之后,在大殿破头而亡,举朝静默。 宫里,大皇子的生母陶颖敏,当年未出嫁前与暮皇后是结拜姐妹的德妃在凤仪宫的外围长跪一夜,于辰时昏了过去。 暮皇后听后,冷冷地勾起了嘴角,“居然还活着?” 她未发话,德妃被抬进了她的未央宫――以前历代皇后所住的凤宫。 自文乐帝继位以来,她就在这个宫里住了二十多年了。 当年说皇后是天凤命的那个术士说皇后不宜居住未央宫,未央宫的地凤气与皇后的天凤气相悖,皇后住进去,会因悖气致病,遂,她就搬来了此宫。 她当时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可那时候,对皇后厌憎的皇帝为皇后另起了凤仪宫,把先皇所住的秋阳宫重新翻新,命名为凤仪宫,他则搬出了小秋阳宫一半的养心殿,把那当成了他的寝宫。 饶是如此,她还当是先皇余威还在,她在未央宫里又继续风光了好几年,可惜好景不长,再之后,这宫里她成了过时的旧爱,和妃,淑妃,容妃,一个接一个,取代了皇上心头爱的位置,直至皇后肚子里有了皇子,从此宫妃再无宠可争。 无宠可争,可现下,她连儿子都快没有了…… 德妃被掐醒后,看着她睡了二十多年的鸳鸯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当年视她如掌上珍宝的皇帝,今日怎会如此残忍地对待她。 那些蜜里调油的恩爱缠绵,难不成,一直死死记着不放的只有她? ** 当日下午,二郎和三郎回了狄府,陈芙蓉与曾倩倩大松了一口气,曾倩倩没忍住,抱着三郎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嫂,”狄禹鑫把兄长要他带的字条给了朝他们微笑不已的大嫂,“这是大哥给你的。” 萧玉珠笑着接过,朝他们道,“都累了,去休息一会再说。” “是。”狄禹鑫与狄禹林脸色确实不好看,昨夜枢密院领头揪出了不少人马出来,但这些只是先前查出来的,不能个个都确定是不是大皇子的人,他们两兄弟在政事堂跟着陈相凌相左右两相忙了一夜,替他们这方把关,着实不轻松。 他们回来休息一会,得接着回政事堂继续审核。 “娘,”长南拉了拿着父亲信的母亲坐到了坐位上,看着他娘手中的信道,“你坐好,打开看看,爹说什么了?” 说着,仰长脖子去看。 萧玉珠打开一看,见第一句是叮嘱莫让孩子们忘了练字的话,她不由摇了摇头。 长南长生长息都瞄到了,看到后,身板一正,抬头平视前方,不敢看母亲。 今天早上,他们确实没练字。 长福则钻到了母亲的怀里,看父亲写的信,他是个小神童,虽然还得几天才能年满五岁,但父亲写的字,他大都认识,他随母亲看过信,便朝哥哥们招手,道,“大哥二哥三哥,快快去收拾东西,爹说,等会宫里有人要带你们去宫中去看九皇子。” 说到这,长福抬头疑惑地问母亲,“为何不带长福去?” “因为长福要陪娘亲啊,长福也去了,那谁来陪娘呢?”萧玉珠低头问他。 “是呢,”长福一听,释然了,还转过身子抱着母亲的腰,嬉笑着道,“这次换我陪娘喽,就我一个人。” 说着,还转过头去朝兄长们得意地皱了皱鼻子示威。 长南这时已飞快走了过来,他摸了摸调皮的小弟弟的头,拿过母亲手中的信,走到一边,和两个弟弟看了起来。 信中就几句话,长南也猜不出父亲信中所说的有人带他们去宫中看九皇子的意思,等到了宫中一看,发现他们没见到九皇子,倒是一个宫殿里,有不少大臣的儿子,里面有好几个文官武将的儿子,还是长南这段时间在京中交的好友…… 不知如何,长南突然觉得他们就是一群质子,他们这时的聚于宫中,跟宫外的大人们的情况息息相关。 而他们进入宫里,他们在家中的母亲因他们父亲暗示了其无忧,不必担心的话,尚还算平静地坐于府中,安一府上下的心。 而此时正在狄府大门紧闭,京中四个市坊全都关闭,无人喝卖一物,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中,从珍王府里出来一抬四人抬轿,往狄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轿内,萧玉宜脸无血色,眼窝发青,她紧紧揪着手帕,指甲深陷手心而不自知。 190、最新更新 萧玉宜的到来让萧玉珠大吃了一惊,当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陈芙蓉与曾倩倩也是忙放下了手中针线,跟着她们大嫂站了起来,两妯娌相视了一眼,眼睛里也都有着震惊。 莫不是疯子不成?满天的乌鸦嘎嘎乱叫,这等时候也能出来乱跑? “夫人,见还是不见?”郑非又问了一句。 萧玉珠抚着胸口,平稳了下心神,问他,“王妃可有带下人?” “一队护卫,六人,还有两个丫环。” “护卫在外,不能进门,丫环进来需要搜身,”萧玉珠说到这又稳了一下,这才敢相信,这等时候,珍王妃是真的到他们府来了,“就说这不是寻常时刻,我们府里不敢随便放人进府,王妃来自是不同,但下人就还是要按着规矩来。” “是,老奴这就去。”郑管事沉声回道,领命而去。 “大嫂,这时候,她来干什么?顺天府不是已经禁止闲杂人等不得出门吗?”曾倩倩小声地问了一句。 “等会就知道了。”陈芙蓉拉了拉心急的三弟妹,示意她别这么急,接着又对萧玉珠道,“大嫂,可是让我们跟着去?” “不了,你们带着长文他们先回后院的大堂坐会,大军,”侄儿们在大堂的另一头读书写字,萧玉珠担心他们,叫来了门边的护卫,“你带人送二夫人小公子小小姐他们过去后面大堂。” 大军犹豫了一下,见萧玉珠朝他摇头示意没事,他才拱了手,送二夫人他们往后面走。 其实前堂与后堂离得不远,就几十步路,陈芙蓉想拒绝,但见大嫂关心地看着孩子们,她也就没吭声了。 大嫂自来把孩子看得甚重,这点她们是违逆不了她的。 ** 萧玉珠在大堂门口迎了萧玉宜,见到萧玉宜那憔悴不堪的样子,她呆了一下,连朝萧玉宜福礼的身势都慢了。 “姐姐莫多礼。”萧玉宜的说话甚轻,孱弱可怜,她扶了萧玉珠起身后,朝她勉强一笑,“我冒险来此,姐姐想必不解罢?” 萧玉珠没说话,扶了她去座位坐下,又叫了婆子去端茶上来,这才温和地朝萧玉宜开口,“是出什么事了吗?” 看着她温和淡定的样子,这时,她耳上那挂着镶着大粒祖母绿的凤尾耳坠在她白皙温婉的脸边两侧微微闪动,萧玉宜心想,如若有人看到现在此景,都不会认为她才是那个尊贵的珍王妃。 这世上,哪有像她这样的王妃,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没有回来,仅是下人通报了她一声,说王爷把孩子放在暮家,过些日子送回来。 “我有好几天没见着小世子了,”萧玉宜说到这,脸上是笑的,眼泪却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自从生下他,他离开我不过只片刻,我就觉得我的心是吊着的,我从不敢让他离开我的眼睛太久,可现在,都好几天了,我连他一眼都曾不见过,更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姐姐,姐姐,我快受不住了,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了……” 说到此,萧玉宜掩面痛哭了起来。 “你要我如何帮你?”萧玉珠轻吐了口气,道。 萧玉宜抬起头,甚是迫不及待地道,“求姐姐带我去萧府走一遭。” “这等时候?”萧玉珠哑然。 “姐姐……”萧玉宜突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了萧玉珠面前。 吓得不敢受她礼的萧玉珠赶紧逃避,但她却在动脚的时候怕踩着了跪在她前面的的萧玉宜,急切中,她往后一个大力闪身,却连人带椅往后倒去…… “夫人!”跟着她身边的阿桑婆大叫了一声,往前扑去,却已是来不及,萧玉珠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了很重的一声“砰”声。 守在门外的护卫急跑了进来,这时阿桑婆哆嗦着手叫了萧玉珠好几声“夫人”,萧玉珠紧闭着眼睛都没反应,护卫一到跪下,看着大夫人顿失血色的脸,他也是额上青筋一抽,朝阿桑婆道,“赶紧去请大夫,快去,快去……” 随即他回过头,朝跟来的兄弟用竭力压制了力道的声音道,“快去,快去叫郑大哥,叫大军过来。” “姐姐……”萧玉宜完全没料到会发生此种情况,她在一呆后,眼看就要扑到萧玉珠身上,去扶她起来。 见她要扑,来不及反应的护卫粗鲁地拦住了她,急急地道,“珍王妃,您现在怕我们夫人不得,这等时候要是移动了,夫人断了气,不是你我就能负责得了的。” 萧玉宜一听那个断气的字眼,眼睛翻白,这几天心力交瘁的她一时没有受住这个刺激,竟昏了过去,这一次,引得跟在她身后的丫环大叫起了王妃,护卫凶狠地瞪她们,也没把她们的尖叫声吓回去。 而那头郑非飞快地跑了过来,他这一过来看到情况,急得鼻翼迅速地扩张,他喘着气先把手探到了大夫人的鼻边,见呼吸尚在,忙对阿桑婆小声地道,“来,轻轻地把夫人的头抬起……” 阿桑婆遵令,把萧玉珠的头抬了起来…… 一抬起,郑非,阿桑婆,围在身边的三个护卫齐齐倒抽了口气――这时地上一滩浓密的鲜血,而夫人的脑后,血已浸湿了黑发。 “我的天爷啊,”阿桑婆已经哭了起来,抱着萧玉珠头的血手都是抖的,“这可叫我怎么跟大公子交待,我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啊。” “别抖,好好扶着……”郑非沉声喝住了阿桑婆。 那边陈芙蓉和曾倩倩得了消息已经不顾什么仪态急跑了过来,等过来见到她们大嫂紧紧闭着眼睛,脑后一滩血的样子,她们顿时以为她们大嫂土怎么了,一时之间,两人呆在了原地,曾倩倩甚至因为极度的害怕,摔倒在了地上。 也仅就这么一摔,曾倩倩反应了过来,她来不及起身,手脚并用地往她大嫂爬去,眼泪大滴地往下掉,流了一路,“大嫂,大嫂,诶呀我的大嫂啊,您可别吓我,您可别吓倩倩……” 陈芙蓉软着脚被丫环扶了过来,看到郑管事的朝她小声地怒道了一声“夫人没事”,她身子剧烈一震,这时才无声地哭了出来,跪到了嫂子面前。 “二夫人,三夫人,你们别哭了,你们扶着夫人一点……” 郑管事急急的话刚说完,那头拿了药的大军已经急跑了回来,把药放到了郑管事手里,他抖着嘴,咽了品口水才跟郑管事说,“这是当年暮家斐姑娘为我们兄弟配的药,极好,平时都舍不得用。” 郑管事一听是暮家姑娘给的神药,当下就咬开鼻塞,见是药粉,忙让二夫人三夫人扶好了,把药倒到了大夫人的头上。 萧玉珠是在好一会后,才从完全不知情的黑暗中醒了过来,刚醒过来时,她的脑袋都是木的,等她察觉到脑后一片赤痛,她才慢慢想起,她是摔着了…… 等她看清楚身边的人,看到二弟妹和三弟妹满脸的泪,和她们红通通的眼,还有脸上那喜极而泣的笑,她也想笑一笑,示意她没事,但一时之间,脸竟不受她控制,她连弯了弯好几下嘴角,也无法弯出弧度来。 随即,她往前看,看到了也躺在丫环怀里,绝望地看着她的萧玉宜…… 萧玉珠弯了弯嘴角,这一次,她总算露出了个笑,她朝萧玉宜勾了勾嘴角,笑道,“王妃娘娘,我担当不起,以后您可莫朝我跪了,说出去了,别人还当我欺负您。” 她声如蚊吟地把这些话撑着说完,随后闭了闭眼,积攒了一点精神,接着小声地说了下面的话,“二弟妹,代我送王妃出府。” 萧玉宜这时开了口,声音幽幽,“姐姐这辈子想来是不会原谅我了罢?” 萧玉珠没说话。 “不原谅就不原谅罢,我知道,我爷爷跟堂兄闹翻了,我们家于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萧玉宜站了起来,她淡笑了一下,对萧玉珠道,“既然姐姐没什么大碍,那我就走了,改日我会登门谢罪。” 说罢,她带了丫环出门,但没有回珍王府,而是让下人直接往萧府那边走去。 而这边狄府已经派暗卫迅速去找山府的暮家姑娘为萧玉珠看伤,那边的萧府与山府早萧玉宜到之前就得到了狄府最新的消息,而暮小小一听小姑砸了脑袋,流了一滩的血,这阵子本就劳心劳力的人急得肚子剧烈地痛,就在她急切地起身因起得太快,还失手打翻了手边桌上的杯盏…… 山府那边暮斐刚要紧跟暗卫去狄府,却听到了她小姐姐怕是要早生了的事…… 暮雪晴当即出来作主,让暮斐去狄府,她来为小小接生。 知道小姐姐有了大姐照顾,暮斐当下片刻都没耽误,跟着暗卫狂奔往狄府而去。 等轩孝王出现在山府,暮斐已经走了。 晚一步的轩孝王急躁不已,就因着为了保护她,保护暮家人,这阵子,他根本连宫里都没怎么过去,一直带着人守在他们身边,这时暮斐一个人仅带着两个暗卫走了,他担心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口。 可没等他要去找人,就被暮君山捉住跑腿,要他到宫里去送信。 小小生子,萧家玉珠脑袋受重伤,这等事,暮君山深知如若不去告知他那个妹夫,相信他那个妹夫回头肯定狂性大发,谁都不放过,无辜之人都难免被波及。 轩孝王迅速进了宫,找到萧知远,把此事一说,久日未睡,眼睛已经血红一片的萧知远脸色顿时狰狞得恶鬼还可怖万分,吓得轩孝王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而那厢在政事堂的狄禹祥从前来报信的中捡口里知道了他妻子脑袋受伤的事,他放在桌上的手大力一动,打翻了手边的墨砚…… 他连一下也没有犹豫,扶着桌子站起来,可能因他看案牍的时间太长了,站起来的一会,他感到一阵昏天暗地的晕眩,好久,他都回不过神来。 191、最新更新 狄禹祥刚随舅兄出了东门的宫门,就看到郑非满头大汗候在门外,胸前剧烈起伏,像是大跑刚止。 郑非一见到他们俩,忙上前道,“公子,夫人说了,说她无碍,让您忙您的,要是得空了,请您回去歇会。” 狄禹祥与萧知远皆一愣。 萧知远沉吟了一下,拍了下妹夫的肩,“你回宫。” 妹夫确实该回政事堂,这等时候,他不能走。 他回去,是因小小要生,还有个说法,但狄禹祥回家,皇上那就不好交待了。 文乐帝这几天心情恶劣阴沉至极,也是好几天没合过眼了,九皇子病着他这几天也没瞧过几眼,臣子的妻子破了头,这对他们郎舅来说虽是大事,但在皇帝却不是个事。 妹夫回去,不是明智之举。 狄禹祥张了张口,半会才挤出声来,“果真没事了?” “没事了。”郑非忙从袖子掏出包用棕绳打好了结的油包出来,“出来得急,夫人说没空让厨房给您做热食了,这是先前她给小公子们做的甜点,让您肚子饿的时候垫两口。” 狄禹祥接过,点点头,朝舅兄作揖,“那您赶紧回去看嫂子罢。” 萧知远没看停留,上了属下牵过来的马,急驰而去。 “夫人说,府里没事,她也没事,让您放心。”郑非见他看他,忙道。 狄禹祥“嗯”了一声,朝守门的禁卫军看了一眼,禁卫军是萧知远的人,知道他有话要跟府里人说,就朝他点了下头,示意他到角落去说即可,他会守着。 郑非把府里发生的事跟狄禹祥说了一遍,狄禹祥就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等回到政事堂,正在刑部的珍王像是得了消息,即刻找到了他。 “放心,会给你一个交待。”易修珍找到他,与狄禹祥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狄禹祥举手相送,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 朝廷太多大臣都没有想到,文乐帝行事如此周密,凡查出来是大皇子党羽之人,当朝罢官宰首示众,随即,替补之人就跟上,换上的人皆是前几次科举那些被眷养在翰林院的学士,一连任命了十九个,当天就走马上任。 在初步清洗完三省六部之后,文乐帝在这天早朝,虽是眼窝深陷发青,但他一派心情甚好地笑着跟文武百官说,“好,这才有了点是朕的朝廷的样子,不是朕的大皇儿的……” 文武百官齐齐禁声,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朕相信,这里面还有一些漏网之鱼朕没抓到,”文乐帝半躺在龙椅里,一身闲散慵懒,“不过朕现在也懒得查了,不过朕的话也放在这里了,既然朕没查出你们是谁,那你们就收紧了狐狸尾巴别被朕查到了,若不然,下次查出来,朕诛你们九族不算,即便是妇眷,朕也会罚去做娼,世代不得入良籍,让你们死到阎王那去了,也背着因你们而起的灭门灭族之罪,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举朝无人敢说话,皆屏住了呼吸。 文乐帝见他们个个低着头,大殿静得连绣花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他哼笑了一声,又道,“都听清楚了?” 依旧没人说话。 “没听清楚?那要不要朕再跟你们说一遍?”文乐帝语带嘲讽。 “听清楚了……”陈相凌相听得一个冷颤,掀袍跪下,大道,“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两这一喊,下面的接着喊起了起来,便是殿外不得入殿的官员,也跟在了砖石上,大声唱道万岁。 文乐帝嘴角勾着冷笑,冷眼看着他们喊着万岁。 这个皇帝宝座他坐了二十多年了,他相信,今天真把他当皇帝敬着的人,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多。 他花了二十多年,才把朝廷治成了他想看到的样子。 本来他还不想那么急的,可惜他的大儿子和他的母妃太急了,急得连多享几年富贵也不愿意,非得爬到他头上去证明他们的能耐。 “喊完了,那就好……”他们喊完了,文乐帝却还不想停,“这大殿的人,朕就查到后天为止,没查到的,又觉得没本事藏一辈子狐狸尾马的,自己找萧大人去……” 众臣又噤了声。 “京里的人查完了,”文乐帝扫了他们一眼,看向了萧知远,“萧大人,那就查地方的,温北秦北,南海三州,仔细点查,自首的视情况要不要网开一面,你查到的,诛三族。” 文乐帝说得平淡,但殿内的大臣背后却是一阵止不住的发凉。 这时萧知远跪下,“臣遵旨。” “众爱卿,可有意见?”文乐帝环视四周。 众臣不语。 “不说话,那就是有意见?”文乐帝脸冷了下来。 诸臣即刻齐声大喝,“皇上圣明,臣等心服口服。” 文乐帝脸上有了点笑,看着他们,状心语重心长地道,“朕这个人呐,最是憎恨人瞒着朕做见不得光的事,你们既然站在朕的朝廷里,食君之禄,那就做点忠君之事,别让朕成天把眼睛盯到你们身上,天天看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诸臣拜首,有甚者甚至哭了起来,“臣遵旨,臣遵旨!” ** 在暮小小生下萧家长子三日后,萧知远要带队,前去温北。 萧玉宜被珍王的人带起软禁了起来,而这时,兰先生前往珍王府,被枢密院的人带走。 如家向枢密院要人,如家众百女眷,齐齐伏在顺天府大哭,要求顺天府府尹向和田主持公道…… 京中的乱事,一桩接一桩。 而这时,萧玉珠的亲堂弟萧池武在政事堂门口找到了狄禹祥。 狄禹祥连一句话也没让人讲,直接挥袖让护将把他带开。 这时,如公也求到了狄禹祥的面前,狄禹祥与他一番密谈,第二天,如家妇眷离开了顺天府府尹,承认兰先生乃大皇子探子,用兰先生懂冰国语之名,治了她叛国通乱之罪,把兰氏逐出了如家,并上旨朝廷,要求皇上代如家清查家族有没有兰先生的同党。 这时,大皇子郸王通敌叛国之名已经证据确凿,铁板钉钉,这时被软禁的他从内务府提出,投进了天牢,等秋后审判。 此时,文乐帝九子,外戚势力过大的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三人软禁,四皇子因揭露大皇子有功,皇帝厚赏了南方一个富饶之城作为他的封地,赐名富王。 正在京中乱成一团麻之际,四皇子携淑妃之棺木,当夜离开京城,前赴南城。 狄禹祥是直到四皇子离开,皇帝填上的官员悉数上任后,他才跟文乐帝告了假,带了在宫中已留了好几日的三子离开。 而留在宫的诸大臣的儿子,皆在他们为父跟枢密院深谈过后,一一被领回了家去。 仅用半月,文乐帝用迅雷不及掩之势,把经过三次血洗的朝廷换成了他希望看到的样子。 但饶是如此,文乐帝跟皇后的说法是,他只能保证三五年内里,朝廷能维持现在的原貌,以后这些官员变成什么样子,他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是猜不到了。 “三五年就够了,”暮皇后倒看得开,“三五年,够你再替易国攒三十五十年的势,至少不会败在你皇儿手里。” 朝廷焕然新貌,文乐帝本是意气风发,但见皇后只道了他的江山个三十五十年的稳定,他不由苦笑出声,“你就不能说点朕爱听的?” “但愿皇儿能得你大半的能干,也但愿,咱们易国的天下,珍土重归。”暮皇后对后世之事有些漠然,她只管眼前的,秦北,南海,这些还没有回来,那是通往其它富饶之国的大道,先皇不愿易国被这些国家围着虎视眈眈,她亦不愿。 不想再被人围着打,像之前的头一百来年里,隔半甲百年就要大失一个城邦,那就得把那些被人夺走的地方,再重夺回来,至于能不能再把这些夺回来的土地保住,那就是易国皇室后世子孙的事了。 皇后此言让文乐帝叹了口气,他靠在了皇后的肩上,不一会,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他似是在一片金光中看到了先皇,他还朝他欣慰地笑了笑,朝他挥手,示意他回去,他回过头,看到了少女时候的皇后在看着他,在朝他摇头,示意他别过来,文乐帝回头,看到他父皇慈爱地看着他,道,过去罢,她只是嘴狠,她答应我,她会照顾你的,她心里有你…… 等文乐帝再回头,皇后无奈地看着他,他又再回过头去,他父皇已经不见了,他没有了依靠,只得踩着金光,一步步朝皇后走去。 皇后满脸不悦,却在他靠近她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到之即,她伸出了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于是这一刻,文乐帝就知道,这天下会有无数人辜负他,但他的乐山不会,她只会在他跌倒的时候稳稳扶住他,再带着他往前走。 192、最新更新 萧玉珠因磕破了头,剪掉一小块头发,因伤疤未脱,用白布包着,在脑上圈着打了个结,她心想伤疤没那么快脱疤,头发也没那么快长出来,遂叫桂花用纱布在前用红线绣了朵梅花,当作额饰装点在前,后面伤用布包好后,两路各缠着两条丝带下来,飘在黑发上,倒也显得能看。 陈芙蓉与曾倩倩见她们大嫂戴得好看,她们亲自动手拿宝石金玉做起了头额,没几天,萧玉珠就又多了两条宝带。 黑发长披,丝带飘逸,平时端庄温婉的大妇不再自持矜贵,却反而变得清爽明亮了三分,狄禹祥一回来看到佳人,未料会见到此景,不禁抬手擦了擦眼睛,等看到下人把在马车上睡着的三个儿子抱往内院后,他更是目不转睛地看向她。 萧玉珠从儿子们离开的方向转过头来,好笑地看着他,打一知道他们要回来,她就在门边候了他们好一会,可回头等来的不是儿子们的叫娘声,而是他的傻眼,她心中也有些好笑了。 狄禹祥见她笑,走她面前低头看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叹道,“先前想着你怪心疼的,回来了,见你过得比我还好,心里又怪不是滋味。” 他在政事堂一日睡不到一个时辰,未曾沐浴过一次,他站在散发着芳香的妻子面前,不禁想深深叹息。 他想回来定会见着她憔悴的样子,已经想过要怎么疼爱她,但哪想,她依旧从容自在,竟还要比过去随意清逸几分。 “可我伤口还是怪疼的。”听他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萧玉珠抿嘴一笑,挽了他的手往里走。 狄禹祥眼睛往她后脑勺看。 “晚上换药的时候给你看。”萧玉珠微笑道。 但狄禹祥没等到晚上,在浴房,她为他更衣时,他忍不住摘了她的额饰,掀开了藏在其后的白布,在她脑后看到了一块不算小的黑痂。 狄禹祥当下就转头去看她,见她还朝他笑,他低头轻柔地吻了她好一会,在她嘴边轻轻问,“还疼吗?” “先前还疼的,你回来了就不疼了。”萧玉珠抱着了他的腰,也是轻声跟他低语,“怪丑的是不是?” 狄禹祥摇头,反是他一身汗臭味,她不躲避地抱着他,他轻吁了一口长气,忍不住喟叹道,“也就你不嫌弃我,觉得我万般好,还担心我觉得你不好了。” “难不成我不需担心?”萧玉珠抬首,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狄禹祥哑笑,低头紧紧地看着她,心想这辈子,他的心怕是会一直挂在她的心上逃不脱了,他曾以为再爱她也不过如此,但总会在下一次,他总要比以前更想珍爱她。 “我在家中过得好,你在外面才会放心,是不是?”萧玉珠微微立起脚,抱上他的脖子,眼里印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朝他探询地问,“我过得好,你会比我高兴,是不是?” 狄禹祥被她问得轻笑了起来,她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带着他往她的想法靠拢,让他不得不说好。 “是,”他承认道,“你过得好,过得高兴,总是很好看,我是很高兴,但……” 他这时说得非常认真,道,“只能在家里,外面不能老这样。” “我没去过外头。” “暮家的公子没来瞧过你?” 萧玉珠默然。 “你在外面,一般好看就够了。”狄禹祥一脸“你看”,很自然地吃着醋,人也很坦然,“太好看,我在外面不会很高兴,只会很担心。” “那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见,也就暮家哥哥来看我,我才见男客。”为穿着打扮之事屡战屡败的萧玉珠不忘为自己辩白,“而且暮山的姐姐,个个长得比我好看,他们见着我,都不曾多看我两眼。” 那是因为你是有夫之妇,暮家人重礼才没有多看,外边的男人,可不是个个都像暮家的那群君子,见惯了同僚色眼的狄禹祥在心里默默道,没与妻子就此事纠结,干脆霸道地道,“别的都听你的,这事得听我的。” 萧玉珠再次败北,只得乖顺点头。 ** 温北被清肃的消息最早传到京里,是在九月十五,随着消息的到京,是萧知远的秘密回京――温北两个三品武官的头颅在第二天早上挂在了玄武门门前示众。 其中之一是归德将军萧青,另一个是怀化大将军焦倍邦。 而第二天的早朝,文乐帝罢免了萧偃护国大将军的一品之职,收回其将军府。 朝臣心中也明白,萧家没有被全族归罪,只把萧青兄弟两个这一支从萧家带出归罪,是皇上看在了珍王的面子上。 散朝后,易修珍没有离开宫里,他跟着文乐帝回了养心殿,给他堂兄磕了头。 “留下来陪朕的兄弟没有几个,你是其中最能干最分得清大局的之一,”文乐帝扶了堂弟起来,与他一道坐在了下首,与他道,“你这代,朕放心让你守着大冕,可下一代易王,修珍,不要怪堂哥多嘴,你现在已经有了岁数了,谁接你的位,你心里要有数。” 易修珍沉默了好一会,道,“我想把延儿放到宫里养几年。” 文乐帝挑了下眉,见他不是说笑,失笑道,“只要你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易修珍摇头,淡道,“我要是多几个儿子,我还会替您担心一下我权倾天下对我们易国的危害,可现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单凭他,以后还能不能守住大冕还是个问题……” 文乐帝止了笑。 “您跟皇后娘娘就替我养几年罢,不管他成不成器,我已做了培养几个有能力的人,为以后我儿守住大冕大谷的准备。”大冕大谷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了,易修珍已在做万全之策。 他不是没私心,他的私心是必须让宝儿继承他们易家这一支的易王府,而他会为此付出一切。 “那你王妃,你是做何打算?”一想那个不知轻重的女人是下一个易王的亲身母亲,文乐帝就皱了眉。 “萧偃的将军府都没了,萧大人也把他的亲信从军队里剔除掉了,温北的线已经大半回到了您的手上,萧家也很难有发作了,而且萧大人留了个萧池武重新光耀门楣的机会,温北萧家要是再不懂得知足,他们这一家也算是彻底灭了。”珍王说到这,笑了笑,“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帮了那边就帮不到这边,顾不全呐。” “心疼了?”文乐帝看他,他倒没把个女人的事当成什么事,只要萧知远跟狄禹祥不闹到他面前让他给说法,他就不会下堂弟的脸。 “不是,”易修珍说到这叹了口气,与他道,“您是没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以前好好艳冠群芳的女子,现在瘦得手如鸡爪,形似老妪,皇兄,她再怎么样也是我的王妃,八抬大轿抬进珍王府的新娘,是我亲儿的母亲,她落到这境地,是我的没脸。” “那……”文乐帝想听他的决定。 “她娘家没人逼她了,我想等过几天好点,就把延儿接回去,我们一家三口聚几天,然后等回了大冕,我带她到处走走,毕竟是要与我过一辈子的人,我想对她好点。” “你想对她好,可她会领你的情?”文乐帝挑眉。 “领不领,随她的意,我尽力而为。”易修珍轻摇了首,自嘲道,“我都能对下臣那么大方,想来对妻子好点,也不为过。” “我看依她的性情,她会帮着娘家起复的,她不是有个亲弟弟,就是这次代萧表成了萧家族长那个?” 易修珍点了头,“是他,不过在带她回大冕之前,我会问她是想回娘家还是想回大冕,如果是想回娘家,我会给她万金带回去,趁宝儿尚小,我再替他找个母妃也不晚。” 她要是想回娘家自找死路,易修珍也没想挡着她回去。 他已尽力为她护着了她祖父一支,且把萧青萧表从萧家清扫了出去,他已能为她做了一个丈夫该为她做的。 “你做何决定,朕都支持,你看着办,只是知远和永叔那,说法你得给他们一个,这个朕帮不了你。” “臣弟知道了。” 易修珍在离开皇宫后,去了山府。 狄家夫妇也在,易修珍在狄禹祥的带领下找到儿子的时候,宝儿正在跟狄家长福在对话,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慢慢说着话,珍王就好像看到了时间在他面前悄悄流动的样子…… 等再过几年,是不是如长南肖似其父一样,宝儿是不是会越长越像他? 一旁,萧玉珠跟着暮家的小姐在聊着天,她眉眼轻盈,眼睛时不时飘向孩子,再回首与人说话的时候,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安然…… 狄禹祥见珍王一直在拐角处看着亭子里的大人小孩,等他看够回头看他,就开了口,淡道,“延世子的身子,我听说调个三五年的就能好?” “斐小姐是这么说的,”珍王笑了起来,眼角纹路尽现。 他头上的灰发比之前要多了许多,狄禹祥看着他突然苍老了不少的脸,心下也默然。 两人回头走,走到一半,易修珍突然开口感叹道,“永叔,这次来京,我竟没看过你对我痛快地笑过一次。” 两人曾对酒当歌,沙场并肩过,那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如今竟陌生至此。 193、最新更新 狄禹祥低头不语。 “玉宜之事……”易修珍停了步,转身朝他道,“你夫人想听她道歉吗?” 狄禹祥看向他,他不知珍王的意思,犹豫了一下,随后摇了下头,“她与我说过,让我跟你说,她没有那个意思。” “她是不想见罢?”易修珍想起了狄夫人曾经的小心眼,她看着大度,其实再记仇不过了,不原谅的,她就不会原谅,不过是披了张与人为善的皮罢了。 这一点,王妃也没学了她,如果能,他也不至于…… “王妃也是不想见她罢?”狄禹祥的话,打断了易修珍的思绪。 易修珍一笑,没说是也没否,继续抬步往前走。 “这个给你。”易修珍拿出了袖中印了易王印的地契,“大谷东西两市各五家街头铺子,还有城北的一幢大宅,三百亩良田一座山头,大冕三地十二家铺子,这次你派个合适人过去接管就是,以后就都是你们家的了。” 狄禹祥没接,这次换他止步,抬眼看着易修珍。 “拿着。”易修珍递给了他。 狄禹祥摇了头,平视着他,“珍兄,我妻子受伤之事不是……” “我知道,在你她是无价之宝,不是钱财可弥补的,”易修珍打断了他的话,“但于我,能弥补得了一点是一点,你们不要道歉,我也不可能为王妃对你们正式赔礼道歉,那么至少收下这点,让我心里好过些。” 狄禹祥还是摇了头,“接了,我就跟拿了钱财换了她的安危一样,你的心意我领了,回头我也会与她说,你放心,玉珠不会怪你,我与她已经跟我舅兄谈过,只要你没意见,此事不会再提出来。” “她的意思?”易修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狄禹祥没说话。 “我们还是不是兄弟?”易修珍仔细看着狄禹祥的神情。 狄禹祥回视着他,“王爷,大冕之行,于永叔而言,已经结束了,下月,我要去的是秦北,你一直都知道,我志在四方。” 他不是不想跟珍王继续做兄弟,而是物是人非,再做下去的话,于他们两人都有害无益。 ** 对于珍王的弥补,萧玉珠知道后仅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这天长南他们都在舅舅的府里看小表弟,不怎么想回去,萧玉珠想了想,跟夫郎商量了下,决定留他们到府里往一晚,这一决定首先乐了他们的外祖父,其次才是长南他们。 长生长息长福已经长大,他们受母亲和长兄叮嘱,让他们多跟外祖问问外祖母的事,萧元通这些个日子以来,因外孙们常问他“那时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回忆起往事的他,因回忆中有最爱的人,精神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萧玉珠也在旁听过几次,父亲所说的话,其实跟她知道的相差甚远,母亲是如父亲口中说所的那样秀美清丽,但她没有父亲所说的那么坚强无畏,父亲在人面前的每一次受辱,都能让她痛苦不堪,私下流泪不止。 她太爱父亲了,以至于忍不了别人说他的一点不是,也因为太爱,所以在她知道老太君限她恨不得她死后,她就先走了一步,保全父亲与她。 或许,她那样的决绝,在父亲眼里就是坚强无畏罢? 萧玉珠这几天老想这些以前的事,她不是个念旧的人,但因知道兄长的人这几日就要把呆在温北多年的萧老太君秘密送进京后,她就一直想着以前萧府里的事。 想她丧母时的伤心与战战兢兢,想父亲那几年的麻木迟钝,那个时候,她甚至认为,他已经放弃了好好活着,如若不是他答应了母亲一定要找到兄长,他想必都跟着她去了,所以当他让她嫁给狄家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对她是无所谓的。 在那个家里,她一直费尽心思维持着他们那个小家的生活,细心地照顾着父亲的身体,就怕他真的走了,她在这世上真的孤苦无依了,她那时自认为她为他们这个小家付出良多,在那个府里忍辱负重,但在之后的许久,她才知道,他对她的父爱掩藏在了那麻木迟钝的脸孔下,他对她的每一句轻言细语,每一次依她言所做的百依百顺,皆是因为他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里最重要的地方。 到后来与夫郎交心后的日子里,她才明白,在母亲走后,父亲忍受的不再仅是被忽视之苦,还有丧妻之痛压在了他的心里,他没有崩溃,不仅仅是兄长没有找回来,是因着她还没长大,她还没有嫁给一个他认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家…… 她当了母亲后才真的明白,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承受多少以前以为承受不了的东西。 在知道老太太要回来后,萧玉珠也一直在想,时至今日,老太太会不会后悔当年想逼死他们一家的念头? 淮南萧家,已经不再是她的淮南萧家了。 ** 当年是萧老将军夫人强行带走萧老太太,因这事,萧知远跟老将军的交情算是差了一着…… 之后,因他必须跟萧家保持距离,萧家之事他不再过问,且他也不再用萧家之人,他与温北的关系就更差了一步。 老将军夫人在临死之前,算计了当时的族长夫人,在死之前拖了萧钟氏下了墓地,萧知远是因珍王之请,才管了这闲事,因珍王的出面他才插手温北萧家的事,此事终是断了他来老将军最好的那点薄情。 萧家因王妃为珍王生了独子之事,这几年里颇有点有持无恐,就是萧老太婆,也被他们最后利用了一道,让他帮萧池潜之事才换回来。 萧知远有想过,如若淮安萧家的那点丑事不利于他们父子,温北萧家早出面来与他要挟了,可他们没有,那就说明,事情没有像妹妹想的于他们有害,而是萧老太婆这边有问题。 至于是什么问题,萧家那边应该知道,萧知远想也不想,也知道老太婆落他们手里这么多年,那点子事他们早就问清楚了,可他们不说,萧知远也当是他跟萧家人真是没什么关系了,一点交情也无,那边的人自然不会便宜他。 他也没打算去问,就打算亲自审询。 他就不信,依他枢密院的手段,还从一个老太婆那里问不出几句话来。 当两天后,妹妹问及他此事,没问出什么来的萧知远拉了她去了他们的屋子,与她道,“老太婆说要见你才肯说当年的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萧玉珠愣了一下,道,“不知。” 想了想又道,“觉得我是个女子,年纪不大,好说话?” “她知道你心思不浅。” “哦。” 见她低了头,床上抱着孩子在睡的暮小小瞪了萧知远,“你这说的什么话?妹妹这样的女孩子,心思再单纯不过。” 萧知远当下就瞪了眼,“你好意思。” 都四个孩子的娘了,还女孩子,还再单纯不过?他媳妇这是生儿子把脑袋都生蒙了罢? “萧……大……人……”暮小小翘起嘴角,笑了。 萧知远皱眉,嘀咕,“我这在说正事,别闹。” 见兄嫂拌上嘴,萧玉珠摇摇头,坐到嫂子身边看了眼紧闭着眼安睡的小侄子,过了一会朝躺在床尾柱上看着他们的兄长道,“那我去上一趟?” “不去,她哪来的脸面见你,臭老太婆。”萧知远冷嗤了一声,一点已为人父的样都没有。 “那哥哥再问问。” “嗯。”萧知远嗯了一声,随后很随意地问了妹妹一句,“当年的事,你还有什么没跟哥哥说过的?” 萧玉珠没吭声。 萧知远知道她一直有事瞒着他,也没在意,跟妻子特别平静地说了一句,“你看,她对我再好,也有事瞒着我。” 暮小小没出声,眼睛看向一直盯着侄子小脸的小姑。 萧玉珠朝嫂子笑了笑。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内屋静了。 好一会都无人说话,萧玉珠舔了舔干涩的嘴,不知要不要跟兄长说,她怀疑祖母给父母下毒的事。 要是说了,哥哥残杀祖母怎么办? 世上无透风的墙,哥哥杀了这么多人,都是因出师有名,所以没人能抓到能让他致命的把柄,可杀了家中祖母的事传出去,哥哥到时候再厉害,皇上再嚣重他,恐也难保他罢? “要是问不出,她还是要见我,我就去见上一见,你看怎么样?”萧玉珠低低地说,有些不敢看兄长。 “我说了,她就是我们亲祖母,”萧知远的鹰眸锐利地盯着妹妹的一举一动,嘴里淡道,“也轮不到她说要见你,就能见你。” 他看到她头低得更低,完全不敢看他了,萧知远心里更是有数,朝妻子点了下头,他自己先走了出去。 他走后,暮小小轻柔地摸着小姑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看她勉强地笑了笑,暮小小叹了口气,“是不是有什么不便跟你那暴脾气的哥哥说的?” 萧玉珠不喜跟家人撒谎,这让她慌张,听嫂子这么一问,她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起了她知道的那点实情,“有一些没跟哥哥说过……” “哪些?”暮小小温和地问。 “我曾……曾经……”萧玉珠结巴了,“我小时候曾经看到过,有人打着赤膊从……从祖母的房里走了出来。” “打着赤膊?”暮小小怀抱小儿,神色不惊淡然道,“是个男的?” 萧玉珠点头。 “多大年纪啊?”暮小小依旧不甚在意地问。 “是……是我们府里的老管事,是随祖母当年陪嫁过来的那个老管事……”萧玉珠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她轻声地道,“哥哥离家出走后,娘晚上老睡不着,我有时候陪她,有一晚半夜,我……我们……” 见小姑像是讲不下去了,暮小小接了她的话,“你们就看到了那个老管事?” 萧玉珠点了点头,随后,她深吸了口气,朝嫂子凄凉一笑,“随后没多久,娘就死了。” 她这话一完,门边顿时传来了一阵脚踢大门的巨响,萧玉珠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而暮小小怀中的小儿,可能受了其父暴怒踹门的影响,睡梦中的小儿哇哇大哭了起来…… 194、最新更新 萧老太太,萧玉珠也没再见过。 那天她也没等到兄长回来,就在嫂子不必担心的劝说中随夫君回去了。 之后两天,兄长那也没什么动静,嫂子送信来说老太太还活着,让她不必担心她哥哥会遭人诟病,萧玉珠才放下了心,静待事情真相。 这时九月下旬,长生长息长福年满五岁,吃六岁的饭了。 十月国庆日一到,擅于忘记的京城又热闹了起来,民间的舞狮队走街窜户,身后总是围着一群蹦蹦跳跳的小孩欢快地跟着。 长南他们被接去宫中与九皇子同乐,晚上他们带了许多宫中的供品回来与母亲尝鲜,缠得萧玉珠在他们房里说了好一会话,最后孩子们困了也不让她走,还是迫于父亲的威严,只得放母亲走了。 父亲走后,长福信誓旦旦,跟哥哥们发誓,他以后一定娶个不跟他抢娘的媳妇…… 他兄长三人,头一次觉得他们的弟弟没他们以为的那么聪明。 ** 国庆之后,易修珍要离开京城回大冕,请来狄府与狄禹祥夫妇和长南辞行。 狄禹祥只让下人去请长南他们几兄弟出来,没有请夫人。 易修珍闻言,看向狄禹祥。 狄禹祥抬眼,直视向他。 两人目光对视良久,直到长南他们的到来,才打破了他们那藏着千头万绪,辗转反侧的对视。 孩子们热热闹闹地与易修珍告别,长生他们不像长兄那样与珍王亲密,遂没什么离愁,只有长南有些不舍,说等他长大得空,他就去大冕看义父。 因之前与狄禹祥的对视,易修珍没再说大冕随时都等着他来的话,也没再提起,想让长南多多照顾在京的义弟的话。 反倒是狄禹祥在送他的时候,打破他们的僵局,说了小世子的事,说长南在京,会常去皇后身边看看小世子。 易修珍在怔愣之后,朝狄禹祥拱了拱手,知道永叔到底不是绝情之人。 狄禹祥也言尽于此,送了珍王出府。 看着珍王的马离去,他想这辈子,除了在朝廷上相见,他与珍王大概不会怎么见面了。 他与珍王,已无法回到过去那样对酒当歌,畅谈古往今来的时候了。 珍王在纵马一段后,止了手中的缰绳,他坐在停了马蹄的马上怔怔地想了许久,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永叔看穿了他对她的心思。 是那日他看到宝儿呆在她的身边?抑或,在更早之前? 他还以为,他藏得够好,这辈子会无人知晓。 到底,还是让他看出来了,易修珍自嘲地笑笑,也知道从此之后,他与永叔的兄弟是没得做了。 他只有远离他的那个家,隔得远远的,才能让宝儿与长南的交情继续下去。 ** 珍王走后,狄禹祥问下人夫人与二夫人她们在针线房晒太阳之后,他去了自家族人开的小酒楼,在其后的小院子,对酒三两,慢慢地小酌了一会。 之后,他漱了口,闻了闻身上衣裳的味道,回了家,叫她回了小院。 他持书,她绣衣,狄禹祥看着她在他的视线之内,心道自己定要活得长长久久才好。 活得不够久,没他看着,她怕就会不是他的了。 国庆之后,在家休息了两日的狄禹祥又去了官署。 而萧玉珠因即将准备去秦北的事,在狄府忙碌了起来,因要走,她也常去萧府看望父亲与兄嫂。 山府那边,暮家人像是与皇帝争执什么,这几日山府的气氛很是凝重,萧玉珠听嫂嫂透露出来的意思,好像是暮家人要带皇后走,说九皇子当了太子,皇后该走了。 但皇上不放人,在宫里,他好像也与皇后吵起来了,说皇后骗他,她之前答应过他不会走。 皇帝与暮家人的这次对峙,事情也波及到了诸人身上,皇帝疯了,在暮皇后对他只有冷眼没有回话的几天后,那天他传来了皇后,当着在场的萧知远和狄禹祥说她敢走,他就把萧狄两家杀了,说他把整个天下毁了也在所不惜。 帝后两人吵架向来风声大雨点小,但萧知远与狄禹祥没料文乐帝这么疯,这等话也说得出来,皆面面相觑,不知皇上身上的英明神武跑哪去了。 暮皇后由得他疯,她冷冷地看着皇帝在那大吼大叫,最终还是她身边的画眉看不过去,怯怯地出了声,提醒皇帝道,“娘娘什么时候说过,她要回去的?” 闹了好几天的文乐帝本来还想喊“她就有说”,但话到嘴边又停下,细想一下,皇后确实好像没有这么说过,只有暮家那讨厌的老少两代,说朝廷已经有了暮家血缘的九皇子为太子当政,定要皇后回去。 暮皇后见皇帝闹够,施了一礼就走了,留下皇帝对着屋子里的几个心腹大臣,半晌无话。 ** 暮家人最终没有如意,但也得了皇帝的圣旨,从此之后,暮家人不再入宫为师,这一次,连暮大先生也要跟着回暮山。 暮家人的离开,走在狄家去秦北之前。 轩孝王去了皇帝面前,说他出要离京出去走走,皇帝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在盯轩孝王半天轩孝王都不打算改口后,他冷笑了一声,令人把轩孝王软禁了起来。 暮斐在走之前,来看了轩孝王一次。 当轩孝王哭着问她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后,暮斐静静地抱着他的头,把吻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轩孝王激动得发抖,但等他回过神,佳人已去。 暮斐走后,轩孝王精神失常了几天,等再清醒过来,他说他要先去南海,让皇兄给他几个人。 文乐帝当他疯了,没有理他。 轩孝王很认真,“皇兄,我先去给您打先锋,我不会坏您的大事,您就让我去,我去了要是真有功,给您把南海收复回来了,您就给我赏,若是没有,还会坏您的事,我到时候回来,自行软禁,一辈子不出京城。” “你要什么赏?”文乐帝问了他。 轩孝王眼神平静看着他皇兄,“我想娶她,这辈子死都想。” “她不会嫁你!”对暮家人深恶痛绝的文乐帝大力拍桌。 “那我嫁她!”轩孝王闭着眼睛喊,生怕被他皇兄打死。 文乐帝本来气得脑袋都疼,胸口一阵一阵喘不过气来,见他那样,反倒气乐了…… 但到底,因轩孝王的请令,文乐帝还是应充了他。 其实只要轩孝王对得起他头上皇室的荣耀,他堂堂正正地像个男人一样争取他的人,而不是大哭大闹地求,文乐帝也想不出有什么可阻止他的。 他没有告诉轩孝王,他不怕失去他,怕的是轩孝王只挂着一身皇家的皮,他没有真正的能耐,这样的皇弟去了暮家,在那一个连七岁牧马小童都能引经据典的暮家,他会郁郁寡欢。 两个人活一辈子,不是光靠爱就可以好好过下去的,爱情易逝,反倒是因智慧和本事而起的尊重和珍视能历久弥新。 “好好去磨练,不管立不立功,”文乐帝与轩孝王饯行的那天晚宴,他抱着小皇弟的肩,说了几句心里话,“唯有你心里变得更厚重,你才配得起那个暮家女,逸儿,暮家的人征程不在朝廷,而在高山流水,万事万物间,一般人跟不上他们的脚步,等你顶天立地,哪怕就是跟着暮家人一辈子不回来,朕也高兴,可现在放你去了,朕怕啊,朕怕过不了几年,在皇宫里又看到了你回来,那个时候,你的难过,就是朕的失意啊。” 这话把轩孝王说得直抽鼻子,来与轩孝王送行的几位大臣也皆唏嘘。 皇家不是没有真情,只是有太多的不得已,世事从来难两全,权衡利弊之后,谁都只能选择那长久之策。 ** 萧老太太的事几经盘问,还是让萧知远问清楚了。 他们母亲的死,是因她发现萧老太太给他们一家下毒后想报官,但老太太威胁她说他们父亲不是萧家人,她要是想让一家人太平,就得自己服毒身亡,不要等她动手,她要是再动手的话,他们一家这次是一个都别想活下去,为此,他们母亲在与老太太与她定下了不会杀她夫君与幼女的契约后死了,老太太一直没有找到契约书,这也是她多年刁难萧玉珠的原因,她想探出契约书是不是掌握在这个面似温良的孙女手里。 但事实上,萧家三兄弟,皆是萧家的血脉,老太太偷情,是在他们祖父死去之后。 这些事,萧老太太在中途谎话连连,最后还是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审问下,道出了最终的实情。 萧玉珠听完实情后,许久都没有说话。 “契约书在哪,你不知道?”萧知远问妹妹。 萧玉珠摇了头,“我只依稀记得当年跟娘夜游看到过的事,完全知道,还是多年后靠自己猜测出来的,当时我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老管家,契约书也根本无从得晓。” 她要是知道是这么回事,她再稳重,也会露出马脚罢?想来母亲也是知道,所以根本没打算告诉她。 “那在谁手里?”萧知远皱眉。 195、最新更新 在他们父亲那? 两兄妹皆沉默了下来。 暮小小看看沉默不语的兄妹,先开了口,“在……爹那?” 萧玉珠不敢肯定,这时她见兄长兀自思绪不语,她迟疑地问,“老太太说的,就……这些了吗?” “嗯?”萧知远抬眼看她。 萧玉珠往嫂子那边坐了坐,舔了舔嘴唇,小声道,“老太太除了说契约书的事,还有没有说别的?” 萧知远不知妹妹瞒了他多少事,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有什么要说的,你最好现在就告诉哥哥。” 萧玉珠吐了口气,“爹……是她生的?” “萧玉珠!”对她的说一半留一半,萧知远是真生气了。 “你先回答我这个。”萧玉珠不是很怕兄长,所以兄长生气了,她也还算镇定,只是心中底气不足,又往嫂子身边坐了坐。 暮小小见状,狠狠地瞪了萧知远一眼。 萧知远见妻子帮着妹妹,眉头皱得更深,“如果不是,你以为温北那边会放过我?” 温北萧家那边恨他入骨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萧玉珠也皱起了眉,“娘跟我说过,她跟爹小时订亲的时候,双方交换过信物,萧家给外祖家的是一个鱼形玉佩,外祖家给老太太的是一个兰花玉佩,但娘嫁进来后,从未见过什么兰花玉佩,爹那好像也是完全不知情,连当年的定亲信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因为这个兰花玉佩,你怀疑爹不是她所生?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东西?”萧知远冷冷地道。 萧玉珠被骂,低下头又吐了口气,轻道,“娘好像也这么想过。” 萧知远一听,脸色更阴沉了,“娘也这么想过?” 萧玉珠嗯了一声,仿若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契约书里写的是什么。” “这契约书,你不觉得是在爹那?”萧知远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口气显得好点,他这阵子脾气太不好,他不想冲着妹妹也发火。 “嗯。” “为何?” “爹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我知道的多,”萧玉珠说到这里笑了笑,“娘舍不得让他知道那么多,怎么会把招祸的东西放到他手里,爹的性子你也明白的,他心里藏不住事。” “要不,转个弯问问爹?”暮小小在他们身边轻轻地提了一句,“这样的话,就算爹不知道,他也不会知道事实真相。” 其实暮小小也倾向于小姑的判断,她的公爹本性太质朴了,样貌看着严肃,其实本性非常的与世无争,这家里上下,连个守门的仆人都要比他多几个心眼。 如果他知道婆婆是被毒杀,而他可能不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他身上是背不住这些事的。 “这……”萧玉珠看向兄长。 “算了,先问玉佩的事,那老虔婆,”萧知远这时冷笑了两声,嘴里的牙咬得咔咔作响,“居然还敢有瞒我的事!” 说着他就要走,但刚走一就,他就被萧玉珠拉住了。 “你这样审,她都瞒住了,她还会说实话不成?”萧玉珠道。 “她敢不说?呵,”萧知远没有笑意地轻嗤了一声,“不过不管她说不说,这老太婆可别想有前次那么痛快了。” 说着,扯开妹妹的手,大步往门边走去。 走到门边,他回过头,又危险地眯了眼,看向妹妹,“你再没有瞒我的事了?” “没有了。” “你确定?” “确定。” 萧知远的眼睛又在妹妹脸上转了好几圈,方才重新提步,大步离去。 “哥哥不想问爹。”萧玉珠苦笑看向嫂子。 “不问好。”暮小小却是松了口气,话虽是她提议的,但她也不希望去问公爹。 老人家才刚享天伦之乐,这些事不管他知不知道,她都不想再在他面前提起,引起他的伤心。 萧玉珠见嫂子对老父的真心实意,她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头靠在了嫂子的肩上,疲倦地道,“我还以为把这些事吐出来我心里就能轻松一些,可是不知为何,我心里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娘没了。”暮小小低头爱怜地看着小姑,“无论如何,她都回不来了,一想这个事情,你就高兴不起来,是吗?” 萧玉珠点点头,把头埋在了嫂子的肩上,在心里又重新挖了个洞,把伤心深深地埋了起来。 这些东西于人好好活着无益,她只能强作无视它们。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过的。 几天后,在萧玉珠就要随着狄禹祥快往秦北走之际,兄长把事情的真相挖了出来,原来他们爹是萧家的孩子,但他们的祖母另有其人,他们祖母才是祖父的原配,现在的这个老太婆,是他们祖母同年同月出生的庶女妹妹,祖父那时已与小姨子暗通款曲,他们祖母在同祖父上任的途中,祖父就把她推入了江中,让跟元配有八分相似的小姨子代了元配之位,而他们的亲生祖母则成了那位不幸落难的失踪庶女。 那时,他们落水的亲生祖母身怀六甲,庶女肚中的孩子跟她的同一个月份,生下来之后,就成了他们的二叔萧运达。 这一招李代桃僵,被他们的外祖母康夫人识破,但祖父哄遍他们的外祖夫妇,说他们二叔是祖母之子,被他们寻到的失踪小姨子为了报答他们,也是为了代姐抚养其子,才顶替了她的身份,用她的身份为萧家持家,这好过他再娶继室,到时萧家有了一个继夫人,会陷他大子二子于尴尬之地,他们祖父此等情深义重的话语一出,外祖夫妇便向之对狗男女承诺了有生之年绝不把这事向外透露之话…… 他们母亲老提兰花玉佩,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她与萧家的订亲之物,嫁进来从没见到,难免跟老太太提过几次,老太太本不是真身,便对屡屡提起此事的母亲怀恨在心…… 萧玉珠从小早慧,常被母亲带在身边走动,母亲跟老太太提过的事,老太太的反应,长大后虽不能历历在目,但她夜深日想,也抓住了一点头绪出来。 萧玉珠想过无数可能,但真没有想到,这事的如作俑者,居然是他们的亲祖父…… 现在,老太太偏爱二叔三叔,无视他们父亲的真相也算是出来了,兄妹俩谁都没有水露石出的欣喜,也无跟世人揭露真相的意思,兄妹俩商量后,想着在父亲百年后,再重写族谱,至于那老太婆,现在已因重病神智恍惚,萧知远打算在她好好受一番罪死去后,再处置她的尸体,不会让她入萧家的坟地,受萧家后代子孙的供奉而入葬。 他们与亲祖母的娘家那门着想已断了关系,这关系是断在老太太手里的,当初关系断了,萧家这边的说法是他们外祖的娘家吃人不吐骨头,老占萧家的便宜,老太太大义凛然,就不再回娘家了,久而久之,两家的关系便断了,而老太太在萧家这边赢得了顾婆家的名声。 他们祖母的衣冠,还得去祖母的娘家淮北去找,萧家兄妹想为找不到尸体了的亲生祖母立一个衣冠冢。 这些事,萧知远夫妇与萧玉珠赶在她离开之前连夜商量了出来,三人都打算瞒了萧元通,做如他们母亲当年一样的决定。 ** 萧玉珠是在去秦北的路上,才在几个夜里,断断续续地把这些事给狄禹祥说了。 狄禹祥这些日子太忙,他知道妻子心里有事,她不说他也没细细去琢磨,等把这事听全了,他也是眉头深拢。 这些大家族之间的阴私他知道不少,一桩比一桩离奇恶毒,没想妻子娘家也有这么一桩。 “温北那边知不知道这事?”前行的第四个晚上,他们歇于驿站,孩子们睡下后,狄禹祥把这几天的事理了个大概,问了这话。 “哥哥猜,他们是知道的,猜他们没拿出来说是,一是作恶的是祖父,他现在也算是萧家的先人,说他的丑事,萧家也脸上无光,二来,我们父亲确是祖父的亲生子,而哥哥确实是淮安萧家的嫡长子……”萧玉珠淡道,“哥哥说他们没出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怕的是他们也不知道契约书在哪,那老太太跟他们说过,她猜我们娘也猜出了事实真相,应是留了话在外头。” “温北萧家现在就这么恨舅兄?” “他们说哥哥是叛徒。” 现在,叛徒的妹夫,还要提携萧家的那位小将军,萧玉珠觉得这事有说不出的讽刺。 这世上的是非黑白,看来是掌握在嘴最多的人手里…… 她兄长虽不说对萧家有什么功,但也没有让他们恨之入骨的过错,他要真是跟着萧家站在一块,现在等着萧家的是灭族之祸。 这道理,萧家的人不是不明白,可是,他们需要一个萧家衰败的理由,他们就把责任推到了她哥哥身上…… 她兄长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在朝廷内外以暴制暴了这么多年,他再会做人,也不可能拉拢这满朝文武,多的是没胆的人希望有人站出来说他的不是,萧家对她兄长这么一个态度,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乐观其成。 偏偏,温北萧家的人一直一意孤行,萧池武进京,居然不上萧府拜见,乐了想看热闹的人,折损的却是两家的势。 现在,她兄长对温北萧家满心厌恶,而萧家又能得什么好? 珍王已经跟皇帝和他们两家都说过,这是他最后一次帮温北萧家,以后温北萧家是死是活,他再也不管。 珍王作为温北萧家的女婿都说出了此话出来,现在还遭考课院主掌的深厌,他们想东山再起,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196、最新更新 秦北是易国最靠北的地方,秦北再往北,就是被冰国占去的林州。 原本的冰国处在一年四季冬天长,春夏秋较短的地界里,且冬天没有什么阳光,曾经冰国一进入冬天,冰国就要冻死饿死不少人。 但冰国在两百年前夺走林州之后,他们就把冰国的国都迁至了林州州府拂阳,改拂阳为常阳,改林州为阳州后,他们就解决了冰国百姓总是不多的这个危机。 林州四季分明,冬天虽冷,但要比冰国好太多,且林州森林密布,野兽众多,土地肥沃,是再好不过的生存之地,这两百年来,冰国因食物的充足和有了适宜的居住之地,他们的人口迅速增加,又因冰国经过两代皇帝的变法,国家变得强盛了起来。 冰国在易国有他们的探子,早在六月左右就知道易国打算大打冰国,所以他们一直在边境挑起战争,但早在大谷之事定后,文乐帝令军队迅速回笼,又从京都附近三州,把囤养的士兵派了过去,足有两万余人在这几月间抵住了冰国一轮接一轮的疯狂攻击。 狄禹祥到达秦北军都府的第一天就上任,而冰国也在这时发起了这几个月以来最猛烈的攻击。 遂,他在受令圣旨挂到府衙后,就穿上了盔甲,带着三千精兵,前往两百里外的秦北边境…… 府衙后院,长南本欲要跟着父亲一道上战场,但还是败在了可怜兮兮望着他的母亲眼睛下,只能看着父亲驰骋而去。 长南还不到十岁,萧玉珠宁肯他去兵营跟那些阿叔阿伯一道在泥泞中打滚,浑身臭味,也不愿意他现在就跟着父亲去战场。 他们一进府衙,先他们回秦北一阵的陶将军夫人没半天,就带了浩浩荡荡的牛车过来给萧玉珠送东西,萝卜都拉了两车来。 萧玉珠一看那十辆来的牛马驶进了府衙,挽着陶夫人手的她嘴巴微张,转头就问她,“姐姐,你把陶家的家什都给我拉过来了?” 秦北是陶家的根底,整个秦北姓陶的人,多多少少都能跟他们这支大族的陶家套上点关系,按族谱往上五代十代地查,指不定还是一个祖宗。 在秦北,陶家是大姓,陶绀也不是陶家最大的官,但他是陶家最有能力的武官,尤其大谷之后,陶家大族那边的人知道他受圣上器重,陶绀在家族中的地位得以攀升,这次他们夫妻回来,尤其她还为将军生了个女儿,陶夫人可算是在他们陶家那一堆妯娌里算是出尽了风头…… 她早早就备了给狄家的什物,萧玉珠一来,她本就高兴得很,听萧玉珠这么一说,陶夫人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给张夫人的,也是差不多,你们一样。” 萧玉珠被陶夫人的财大气粗的话说得差点失笑,再次有点理解为何陶将军老算着给她银子花。 这再多的银子到了陶夫人手里,也能让她给败完啊,陶夫人只要花钱就痛快,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花了多少。 陶将军这一支本不弱,他们家还有个兵器行,专给朝廷造兵器的,是穷也穷不到哪里去,听说陶夫人大儿可是掌管兵器行的人,萧玉珠心想,陶将军不给她钱花,她指定把手伸到她儿子钱袋里去了。 要不然,一送就十来车,这哪是送东西,简直就跟搬空陶府无异。 萧玉珠也没跟陶夫人算钱,把东西收了,招来小子们跟陶夫人见过礼,陶夫人非要带长福去他们家玩,长福暂不想去,但他嘴甜,跟陶夫人道,“陶伯娘,长福没有歇息好,您看,说话都没有力气呢,不好带妹妹玩,你等我睡饱了觉,力气也大了,改明儿我就去您家给将军大人和您请安,抱小妹妹,您看可好?” 陶夫人连连点头,“好得很,好得很,改明儿啊,我就来接你。” 只要陶夫人在,气氛就欢快,萧玉珠喜欢她,孩子们也喜欢跟爱跟他们说话的陶伯娘玩,萧玉珠就多留了陶夫人一会,可惜陶夫人现在回了本家,事多人忙,仅在狄府呆了个小半日,就被她家里来的管事说家里来了贵客,请回去了。 萧玉珠回头就叫了帐房先生过来,问了陶家与他们家买铁的零头数目,听后她算了算,让帐房先生把这一次千余大零头给抹了,以后的零头,但凡只有百余银,也给抹了。 狄家帐目向来是夫人管着,她说的话比大人还管用,大人有时候要用起银了,还得帐房先生跑腿来过问她的意思,完了才支,夫人的话,吩咐什么下来就是什么,一直跟着狄家夫妇从京城到大冕,再到关西回京城的帐房先生得了话,就领命去了。 他也是把陶家送来的东西看在了眼里,心里也道,这陶夫人也是另一种会做人的人,看她大手大脚,老不把自家的银子当回事似的往外使,但往往无形收回去的,比她使出去的还多。 像张夫人,平时看着只老收陶夫人讨好她的东西,可陶家要是从全国各地运东西回秦北,仅她张总领夫人一句话,各地关卡一路放人,一年就能省出个不下十万两的打点银两出来。 换到他们狄家,夫人给陶家的价本就不高,再意思性地抹点零头,一年下来,也是好几万两出来了。 这陶夫人,光他知道的两项,替陶家省的就够她花个三五年的,陶将军实在不必老缺她银子花。 ** 张夫人第二天才来,她来秦北着了寒,这阵子就没过门,昨天病还未全褪,今天觉得好得差不多了,就来看狄夫人了。 她一听陶夫人送的东西,她就朝萧玉珠叹气,“别说你了,给我的也多,昨晚都快入夜了,还给我送了说是百试百灵的祛寒膏药来给我贴,一拿就是二十来张,你说她有没有心眼?这是想我再病个二十来天罢?不知道的都当她是在咒人,你说她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比小姑娘还天真?” 萧玉珠听得直好笑。 张夫人也是笑了,“还别真说,那膏药管用,我贴了一夜好受多了,这不,今天就来见你了,我听说狄大人一进府衙,连脚都没歇上半刻,就上战场去了?” “是,”萧玉珠点点头,笑道,“长南他们去练兵营了,中午才回,你在我们这吃了午饭再回,你看可好?” “诶,行,回去了,我也是给我们家老爷摆沙盘,这几天我身体眼睛都不好,摆一会就头昏,今日就当休息半天。” 张夫人是个摆盘老手,帮自家老爷子摆了一辈子的路形,能耐不在张大人之下,萧玉珠听送到张大人身边的人回来跟她夫君说,张夫人是个严师。 严师好啊,严师出高徒,她记得她夫郎当时是这么说的,但她看着现在她眼前说说笑笑的张夫人,实在也想像不出她严师的样子来。 她对陶夫人和她,是再慈爱宽和不过了。 看来人都不仅只是一面,张夫人的这面,于萧玉珠来说,是再愿意接受不过。 跟张夫人这样的人打交道,说笑归说笑,正经起来谈事,她能两三句就直接切入正题,从不为难人,凡事言出必行,是再好不过的相处对象。 “我这有点我嫂子家女大夫给我的药,是治风寒头疼的,你用点?”萧玉珠提议。 “好。”张夫人一听就知道是暮家的约,她拍了拍她的手,“我就不客气了。” 萧玉珠叫了阿桑婆去拿药来,张夫人许久没见到桂花,就问起了她,“桂花也是来了?” “来了,月子一出,也不适合坐马车,但还是随我来了,我身边跟惯了她,她不来的话,我眼睛里看不到这个人,还怪不自在的。”桂花是九月初头足月生的孩子,府里事多,萧玉珠也是记挂不上她,等桂花刚一做好月子,又得随她奔波,身边还带着个奶娃娃,萧玉珠有些心疼她,也就免了她的事,让她专心带一段孩子再说,早晚来跟她说几句话就好。 “人都这样,习惯了就不喜欢有变化。”张夫人点头。 “可不就是如此。”萧玉珠叹然了一句。 “说来,”张夫人问了萧玉珠,“秦州各处的官员夫人,你是不是要挑个日子见见?” “见是要见的,”萧玉珠点头,轻柔与张夫人道,“但得有个好名目,等打了个大胜仗就办个小午宴,请各处的夫人过来小坐一会,您看如何?” 见她一请教起来就用了尊称,张夫人摇头示意她不必这么客气,随即沉思了一下道,“也好,现在我军死了五千余人,这等时机,确也不适合大行宴客。” 萧玉珠叹了口气。 张夫人见她叹得有些心不在焉,猜她是在担心在战场上的狄大人,不由安慰她道,“你别担心,狄大人是后方总督军,不必上战场的。” 萧玉珠恍惚地笑了笑,随即朝张夫人苦笑道,“你就别骗我了,他叫人哄骗我说他不上战场,就真当我不知道,他一路从关西打到大谷,可没少上过前阵,这次来秦北,他冰国话都学了快一年,我就不信,他不会上战场。” “他身边还有护卫呢。”张夫人转头就换了个方式安慰。 萧玉珠方才有了点笑脸,“不过他有点好,就是惜命,这点我还算放心。” “跟我家张大人一个样,”张夫人也笑了起来,“你看,他打了一辈子的仗,给先皇,皇上运了一辈子的军粮,他还是活到了现在这古稀的岁数,他们那一堆从军的,哪个都没有他命长……” 张夫人随即说起了张大人以前死里逃生的一些逸事来,她言语风趣,萧玉珠听得甚是有味,就这么跟张夫人闲扯了一个上午。 不过,世上的事,总有一些会事与愿违,萧玉珠带着儿子们在秦北府衙住下的第五天,就看到了护卫队里那个说谎话最脸不改色的护卫回来跟她讨药,说军营里有个将军中了箭,大人派他回来跟她要点斐姑娘留给她的伤药。 197、最新更新 叫杜固的护卫拍胸脯跟他们大人保证依他作战多年的本事,绝不会让夫人看出他的谎话来。 但萧玉珠是他们那个看着他们在外面置了家,给他们发的油盐米粮就会依他们家的人口翻倍的主母。 他们是一等一的探子,但萧玉珠还是他们原来追随的萧大人的亲生妹妹,论起不动声色,她就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比他们差。 只是她常呆深宅,护卫们跟着主子小主子在外东奔西跑,各自又有小家,真与夫人照面的次数不多,加上他们是男人,又认为见多识广,虽身份上是下人,但应对上还差了一个深居内宅的女子去? 杜护卫带着使命信心满满而来,但在主母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突然觉得先前他夸下的海口怕是要失言了…… 主子就是主子,不管是男主子还是女主子,是个主子总有她成为主子的理由,尤其这个女主子还是萧大人的亲妹妹。 等杜护卫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了,主母已经开口,“说罢,别让我猜,到底是谁受伤了?” 杜护卫有些不安,想负隅顽抗,但一瞄到主母嘴边的笑慢慢冷了下来,他硬着头皮道,“是一位大人受伤了。” 他还在绕圈子,萧玉珠也没急,淡道,“我跟你们大人成亲这么多年来,据我所知,他从没当着我说过谎话……” 他都不当着,当下属的,难道就可以了? 懂了她言下之意的杜护卫不安地挪了挪脚,犹豫不过几个眨眼,就小声地道,“是大人。” “伤得重不重?”萧玉珠淡问。 “不是很重。” “伤在哪?” “是肩膀上。” “伤着骨头了?” “未曾。” “为何让你过来?” “大人说军医的药好得慢一点,您有斐姑娘的药,他涂了就可以好得快一点,到时安好回来,您就不会有那么担心了。” “你们大人挺聪明的嘛。”萧玉珠忍不住夸道了一句。 杜护卫讪笑了几声。 “你等会,坐一下,我去拿药。”萧玉珠扫了护卫的脸一眼,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之后,这才提步而去。 杜护卫不禁大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见到郑管事的抬了一海碗面过来,边上还有一盘刚切好的牛肉,一碗菜汤,他不由感激地朝他们郑哥笑了笑,接过盘子道,“谢您了。” “坐着吃。”郑非拉了他到最下首的位置坐下,“坐就是,夫人不讲究这些。” “诶。”杜护卫点了头,他们这个夫人不是苛刻之人,他们虽是下人,对他们也算看重有礼,他们来狄家本就是萧大人让他们有个好的投身之处,过来后治病府里管治,吃喝也是府里管,月银他们也是府中最高的,府里补贴给他们的鞍马钱要是加起来,他们十来个兄弟的月银都要比在府里当管事的郑哥高些。 萧大人也为他们和大人说好了,老了,他们想留下的,就留下来,不想留下的,就回他们的小家去养老,全由他们。 杜固是想回去的,他讨了个寡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他想在这些年里能干得动的时候多挣些银钱,把孩子养大了,他就回家去享福去,就算是不幸人没了,府里给的抚恤钱也能保媳妇儿子一生无忧,他也不用太担心他们。 人有了在意的,就会惜命些,以前杜固不拿命当命,去了战场就从没想过要回来过,现在有了牵挂,也有些懂大人怕夫人担心的心思了。 就是夫人,没他以为的那么好糊弄。 “夫人不好骗。”杜固几下扒拉,一海碗面就少了一半,他又塞了好几片牛肉到口里嚼,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蔬菜汤,嘴里还咕噜着朝郑非挤话,“我算是知道的,大军为何不抢这能回来好吃好喝一顿的肥差。” 大军身手好,胆大心细,夫人出门,大人就由他带队,那也算是个好差事,夫人事后会给打赏,一天每个人一两银,大军的是一两银加十斤肉,这可是肥差,杜固也随大军跟夫人出门过,夫人来回就那么一点地方,他们得来的赏银太容易,杜固就想着他本事也不差,老想抢大军领头的活,这次好不容易从大人手里抢了这么个讨药的活,大人也答应了,可他还没乐上一天呢,事情就败露了。 “我都不知道回去了怎么跟大人交待。”杜固把一碗鲜美的蔬菜汤给喝完了,把碗给郑非,“老哥,能给我再添一碗不?” 郑非点头,招了外面的小子进来,让他去添汤去。 “军营里伙食怎么样?” “挺好的,有馒头稀饭,就是没家里的这么好吃。”杜固嘿嘿一笑。 “出去了就注意点,自己要上心。”郑非身上旧疾太多,年岁一到,腿脚就不太方便了,只能呆在府里,好在大人夫人也不嫌弃他,让他当管家,他这也算是荣养了,还有事做,这日子也好过,他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些他带出来的当兄弟一样的下属,怕他们好不容易有个自己的家了,命却没了。 “知道了,不过有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杜固自嘲一笑,“刀剑无眼啊,砍身上疼不疼,丢不丢命,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喽。” “这次有兄弟受伤了?” “嗯,吉哥儿,给大人挡了箭,好险,有支箭就在心口边边上,差一点命就没了……”杜固塞了一大口牛肉到嘴里,“他现在也老实了,军医给他拔箭,他就差点没哭着求人家说他不想死。” “你小子,少背后胡诌他。”郑非一听就知他在扯,吉哥儿那个硬汉子是绝不会是求人的人,不由重重地拍了下杜固的脑袋。 杜固不以为然,哈哈大笑,“老子就说他,娘的,上次喝酒把老子整趴的仇我还没报呢。” “这次打得险?”郑非继续问话。 “险,”杜固吞了口中的牛肉,跟老大哥道,“大人带我们一千人,设计杀了牛高马大的冰国人五千,你说险不险?” 郑非点了头。 “那群瓜娃子,有几十个怎么杀都杀不死,老跟着我们大人这个小队砍,把兄弟们火得啊,”杜固说到这就拍小案桌,“娘的,路都没得退了,援军鸟都不见一个,这时候还能咋整,拼了啊,大人也火了,咱们不逃了,拼就拼!这不,大家都动了手,大人也提了箭,他箭术好,只管杀领头的,大家那时候都只管杀敌了,大人就吉哥儿一个人护着,手上就中了一箭,老哥,这事大人没怪咱吉哥儿,吉哥儿已经是拿命护着他了,谁都知道,他身上被射了五六个箭,整个就一箭耙子。” “你知道的?”杜固看着他们老大。 “知道。” “吉哥儿是真拼了命的。”杜固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吉哥儿好样的。”郑非没想怪他。 杜固确定完,嘿嘿一笑,把没了面条的海碗端起,呼拉呼拉把一碗汤往肚子里灌。 这么浓的骨头汤,到了军营里,可别想再喝得到了。 这时站在门边,听了一阵话的萧玉珠示意跟她一块站着,手中端着菜汤的小厮进去,她则回身,回去细致地又挑了一个包袱的药。 刀剑无眼,都是在拼命。 萧玉珠收拾好东西,给了杜固包袱后,杜固突然觉得夫人身上那股压人的气势没了,只听她温温柔柔道,“替我告诉大人,家中都好,我知道了他受伤的事,不过一听他没事我就放心了,望他保重,莫要记挂家里。” 杜固一听直点头,回去还跟兄弟们吹嘘,夫人好说话得很,就算知道了是他扯了谎,也没怪罪他,只说大人没事就好。 另外,他还得了五两赏银。 这让狄大人帐中众护卫皆羡慕嫉妒不已经,只有大军老神在在,一点也没理会兄弟在他面前的炫耀。 ** 狄禹祥是在两万大军进入秦北之后才从前阵回来,这次来秦北作战的士兵中,有一万是珍王的精兵,这些精兵中有一部份的老兵曾随狄禹祥打过仗,而绝大部份的士官都曾被狄禹祥调谴过,知道狄禹祥的行兵打仗的手法路线,有这些人的到来帮忙,军中练兵排布的时间就要少花许多。 狄禹祥回来后,一直忙着军中之事,孩子们他也带走了,剩下被冷落的狄夫人隔三差五的就出去窜门,跟着陶夫人去拜访城中的大小守防官员的内眷。 办宴之事还是了了,前线死去的士兵已经运到了秦北入葬,他们的尸骨都送回家乡去的可能都没有,不管他们在家乡有没有亲人,他们已是客死异乡了。 落叶尚且归根,为国死去的人,只能守在他们的死亡之地,静待春去冬来。 萧玉珠有时想,带还小的孩子们来见识这些,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他们本该有个不谙世事的童年…… 冰国的疯狂反击在一次大挫后停了下来,这时已经进入冬天,冰国的探子也传回了消息,冰国在全国大征粮草。 依狄禹祥的布局,再在两次正面交锋之后,冰国士兵人数急速减少,到时,冰国就要大肆征兵征粮,征不到就会强征,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涛天的民怨…… 他要打的是长久之战,易国这次不会接受冰国的投降,皇帝要的是把冰国收入囊中,要的是冰国百姓憎恨他们的国家,对易国的统治甘愿俯首称臣。 而这,虽然时间,易国急不得,统帅秦州的狄禹祥更是片刻都不能着急。 他带着一千士兵杀敌五千,已经振奋了前线的士气,开了个好头。 随之只要后来的粮草军银供应上,多打几年,按现在的易国国力,他们打得起。 冰国之后,越过草原高山,就是另一个神奇的国家,狄禹祥不知道皇帝的野心有多大,但他知道朝廷已经派出外使,前往那些他以前都不知道的国家去了。 皇家,暮家,他们告诉了他太多的另一个天下,狄禹祥知道自己的软肋,一个是家人,一个就是他被皇帝激起的雄心壮志。 就如那些受皇帝之令,带着重责和雄心前往神秘他国的外使一样,他也想在他有生之年里,看到易国重回古易,看看易国的远方,还有什么样的国家存在…… 那些先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想在他活着的岁月里能知道一些。 狄禹祥这晚从军营跟将军们议完事喝完酒回来后,带着酒意的他搂着妻子又把冰国那些成群的牛羊有多美味跟妻子重复了一遍,又遥想着冰国之后的国家…… 他想得挺美,说得挺美,只是说完后一低头,怀里的美人儿已然沉睡,看样子,她是早就睡了。 大抒特抒了一翻情怀的狄大人心下一凝,看看床桌上还没熄灭的灯火,再看看怀中的妻子,完全不知什么时候,他于她是这般乏味了。 再一想,自他回来后,她就没差人找过他一次,他回来得早回来得晚,她也没说过什么…… 一深想,狄大人满腔豪情顿时全失,酒意全无,脑子这刻再清醒不过。 198、最新更新 怀里的人睡得很香,狄大人搂着人想了大半个夜,才困倦入睡。 不过一早人一动,他就醒了。 萧玉珠看到他睁开眼,推了推他,掩着嘴打着哈欠道,“大郎,下床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看她神色跟平常无异,心里想着难不成她不是在生他骗她的气? “大郎。”见他不动,萧玉珠又叫了他一眼。 狄禹祥看着她,眼睛从她的脖子扫到她微敞的里衣衣襟,眼眸有些深遂了起来。 萧玉珠一见,就拦了他的眼,趴在他身上懒懒地道,“不成,不知怎的,饿得慌。” “你昨晚没理我。”狄禹祥假装淡然道。 “没理么?”萧玉珠困惑。 “没理。”狄禹祥很确定地道。 “我睡着了?”回忆了一下的萧玉珠“嗯?”了一声。 “睡着了。”狄禹祥还是很淡然。 萧玉珠听得笑了起来,把放在他眼睛上的手放开,笑着与他道,“是我不好。” 狄禹祥不动声色,“这几天也没怎么见你叫我。” “你不是出去了?怎么叫?”萧玉珠睁着眼,想看看死鸭子嘴硬是怎么个嘴硬法。 狄禹祥语塞了一下,道,“回家要找你,才找得着。” 以前在门边等他的那个人哪去了? “我忙啊。”萧玉珠也没事人一样地笑着道。 “忙?”狄禹祥眯了眯眼,好一会才说,“忙就可以不等了?” “嗯,”萧玉珠淡道,“就像你觉得有事可以跟我不用说,你就不说了一样。” 狄禹祥半晌没话,良久皱着眉不快道,“原来在这等着我,你还道你没生气,说是你不好。” “那我说我不好,你就真觉得,是我不好了?”萧玉珠慢慢回他。 “我说不过你……”在妻子面前也没讨着过什么便宜的狄禹祥撇撇嘴,“现在我回来了,我就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得看情况,”萧玉珠并不是故意冷落他,这阵子她一上床沾枕头就睡,人没回来的时候,因忧虑他的安危她还会睡不着一些,他一回来,她心落定了,睡得就更快更沉了,但既然他提起,那她就此解决了他先前叫人跟她说谎的事也好,“我觉得你好的时候,你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我觉得你对我不好,你就不那么重要了。” 狄禹祥头疼,垂下眼不说话了。 萧玉珠凑到他嘴边,吻了吻他的嘴,问他,“知道你对哪我不好吗?” 狄禹祥轻咳了一声。 “你不应该叫人对我撒谎说受伤的不是你,你知道我看得出别人跟我有没有撒谎,明知道我看得出你还心存侥幸叫人来骗我,我只会认为你觉得我傻,觉得我不配担心你。” “你这说的什么话?”狄禹祥皱了眉,又见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声音也小了点,“别胡搅蛮缠的,都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所以你跟给你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媳妇,都不愿意说实话,宁愿她胡猜乱想,自己吓自己?”萧玉珠脸色认真了起来,“你知道我不知道实情,我会想得更多。” “我不知道。”狄禹祥伸手抱了她,心想这才是他们两个人说话应该有的样子,像昨晚那样她扔下他不声不响地睡下,她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冷,“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所以,这都成我的错了?”萧玉珠好笑。 “难道不是?”狄禹祥靠近她,用嘴堵了她的反驳。 一阵后,萧玉珠捶了他的胸,两人分开。 “饿了……”萧玉珠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狄禹祥再不舍,也只得下床洗漱,跟着狄夫人一道去厅堂用膳。 ** 萧玉珠吃的跟过去无异,早膳用一碗粥,吃一个包子就饱,也不会因为容易饿多吃,饿了,吃几块点心也就好了,只要不空着肚子就不会难受,头两天她没多想,但等到这个月的月事都没来之后,她就起了点疑心。 先前那个月没来,她还道是路上赶路,加上前段时间在京事情颇多,心间压力太大所致,现在这个月都没来,加上嗜睡好吃等症,她就觉出不对来了。 自进京后,她就没服避孕的药汤了,她算了算日子,觉得对得上,但又怀疑依她的身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怀上,所以该不该叫大夫来把脉,她有点迟疑不定。 狄禹祥因着得罪了妻子,这几天把心思放了一半在她心上,一回来就要找她,哪怕他有事处理也会叫她去书房陪他,自然也是看出了她的不对来,遂在这日一进门把孩子们打发回他们的屋去把外出的毛套毛靴摘了,夫妻俩进了他们的屋,他开口问了她,等问出话,狄禹祥也是好一会都没说话。 等萧玉珠还在掐着手指又再算时间,狄禹祥就走到了门边,让候在外面的阿桑婆去叫大夫。 大夫不久就请了过来,在厅堂为萧玉珠把脉不过一会,就朝夫妻俩道了喜,说是喜脉,夫人有喜了。 狄禹祥看着萧玉珠的肚子,在大夫的贺喜的声音,眉眼慢慢舒展了开来。 不一会,府衙上下,都知道了萧玉珠怀孕的喜事。 萧玉珠有点懵。 长南他们更懵。 他们得讯跑过来后,都盯着萧玉珠的肚子看,长福是第一个忍不住的,看着母亲的肚子喃喃道,“就一个娘,还来一个啊?” 一个娘都不够他们分的,还来一个,怎成啊? 长福忧郁了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小气,他做不了一个大方的狄家小公子了…… 长南还好一点,他看他爹那止不住的笑脸就觉得够了,完全不想说什么,自然也没有再得一个弟弟的欣喜。 长生长息平时是最为稳重的,但他们的反应跟兄长小弟弟一样,脸上一点欣喜也无,长息在大力咽下一口口水后,问母亲,“娘,那我们怎么办?” 长生在旁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娘有了新的小弟弟,那他们怎么办?谁给他们做新衣裳穿,谁晚上过来给他们盖被子,早上领着他们用膳? 四个孩子,无一人对家中有新弟弟的事觉得高兴,除了他们父亲。 见四个孩子三个小的一脸要哭不哭,最大的那个板着一张脸一脸我不爱搭理人,狄禹祥嘴边的笑总算止了。 他沉下了脸,“什么怎么办?你们娘还不是你们娘?” “不一样的,”长福眼都红了,连连摇着头道,“以前娘有这个……” 他比出一个小拇指,然后把小拇指对折压下,哭着道,“现在娘只有这么一点点了,爹你别以为我瘦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傻的。” 狄禹祥无奈,起身过去牵他。 “不让。”长福不让,他生气了,一个转身,就跑到了他二哥三哥身后躲着,不愿意父亲牵他的手,与他在一起。 狄禹祥看过去,见最听话懂事,最缠他敬慕他的长生长息都板着张小脸正视前方,就是不看他,他突然觉得这事最乐的只有他了。 他回过头去看妻子,见她一脸不关我事,你是他们爹你来解决的表情,他不禁朝她扬了扬眉,示意她确定? 萧玉珠朝他点了头。 狄禹祥又头疼了起来。 “谁跟你说你娘就那么一点了?”狄禹祥决定先从最小的娇儿开始。 长福不理他,把脸藏在了两个兄长的中间,伸开两手一手抱一个,搂着他们的腰不放。 “长福……”狄禹祥皱了眉。 他声音严厉了起来,长福有些不安,从中间探出一点点头,勇敢回话,“不跟你说话了,就是不要小弟弟,我才是小弟弟。” “狄长福!”见小儿子不听话,狄禹祥又大叫了一声,这次是真带了些薄怒。 长福被他一凶,嘴巴一扁,真的是快哭了,他头一转,朝着萧玉珠就喊,“就是不要小弟弟,娘,你快把肚子里的小娃娃放走,他不是我们家的啦,我才是小弟弟。” 怕被夺走的宠爱的狄长福这时已经六神无主了,他巴住两个兄长的腰,不愿意放开他们,又朝长南哭着喊,“哥哥,我才是小弟弟,是不是?” 他哭得长南可心疼他了,连忙过来把小长福放到背上背着,对着父亲义正辞严地道,“长福才是小弟弟!” “对的!”长福抽泣着,在背后点头支持兄长,“哥哥说得对!对极!” 狄禹祥回过头,朝萧玉珠无奈道,“你听听,说话都像你。” 被孩子们一闹,萧玉珠也算是回过了神,朝倒打一耙的丈夫道,“孩子们都是你教的,怎么说话都像我了?再说了,像我有什么不好?他们是我的孩子,不像我要像谁去?” 说着,她朝他们招头,“来娘这里。” 四个小儿一听母亲的召唤,一眨眼,就全跑她身边去了。 萧玉珠叫了进来瞧热闹的管事婆子搬凳子过来,放了四个凳子围成了大半个圆圈,让他们坐好,她则坐在了他们的面前。 等全都坐好,她摸着肚子问他们,“谁说娘肚中有小娃娃了,就不要你们的了?” 狄长福刚被母亲轻柔地擦了鼻子,她还在他头发上印了香香的一吻,所以他这个时候很愿意与母亲讲话,便道,“都是这样的,好多伯娘婶娘家,有了新娃娃,就不要旧娃娃了,他们说新娃娃最亲,旧娃娃是不要的。” 199、最新更新 “那谁说你们是旧娃娃的?”萧玉珠一脸不解地看着小长福,“在娘的心里,你们一直都是新娃娃啊,等你们长大了,也是我的新娃娃,是谁说你们是旧娃娃的?” 说着她虎了脸,朝狄禹祥道,“你叫人去查查,是谁家的人在乱说,抓到官衙里去打板子!” 狄禹祥哭笑不得,知道她在哄儿子,只得点头,朝狄丁道,“快去查。” 狄丁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闪过一道笑意,很正经地抱了拳,道,“这就去。” “去抓了。”萧玉珠转头朝长福道。 “京里的那些伯娘婶娘说的,好远的……”长福皱皱小鼻子,“别去了,天儿这么冷,护卫伯伯赶路好辛苦的。” “那……”萧玉珠看向长生长息。 “不去了!”长生长息异口同声,两兄弟说话一致,摇头的次数都一样。 “那好,不去了,等天儿不那么冷,再去罢。”萧玉珠朝狄禹祥道,“孩儿爹,不去了,怪冷的,让家里的护卫伯伯歇着会。” 狄禹祥抚额,朝空中挥了挥袖子,马上有人出了门去。 不多时就有人在门外喊,“知道了,不去了,几位小公子放心,天儿不那么冷了再去。” 长福扭过头看着门,等人说完话,他朝门边喊了一句,“听到了,固大伯。” 传话的杜固在外头哈哈地笑,朝一众听热闹的兄弟道,“小公子就是性情好,怪心疼我们的,明早我背他去兵营,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啊。” 这厢门里,母子对话还在说着,长生挺为严肃地跟母亲道,“娘,还是不要小弟弟了,我们家有四个男娃娃了,等我们长大,我们四个男娃娃成了家,每个人再生四个小娃娃,到时你就有十六个小娃娃了,你忙不过来的。” “对……的……”长福本想点头支持兄长,点到一半,嘴巴惊讶地“咦”了一声,“什么?十六个?十六个小娃娃好多的。” “对,就是这么多。”长生严肃的小脸一脸的心有余悸,“等小娃娃再生小娃娃,那得多少了……” “六十……六十四个小娃娃……”长福已经算出来了。 “到时候就不得了了!家里都要住不下了。”长息重重地补充。 长南看着三个弟弟在跟母亲糊乱算帐,一点帮母亲的意思也没有。 他也不想有小弟弟,他觉得家里男人太多了,娘就一个,实在不够分。 眼看小儿子们越说越离谱,当父亲的,抚着额一副头疼的样子,但嘴边的笑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萧玉珠无奈地轻摇了下头,看向儿子们时,她的眼睛依旧一片温柔,嘴里也充满着无比的耐性问他们:“那小妹妹呢?要不要小妹妹?” 这话一出,四个哥哥面面相觑,傻眼了。 小妹妹…… “像蛐蛐儿一样的小妹妹吗?”长福吞了吞口水,觉得有点想要了。 “是,像蛐蛐一样的小妹妹。”萧玉珠淡定地道。 “那娘肚子里的小妹妹,我还是小弟弟?”长福自言自语。 “是。”萧玉珠给予肯定。 长福就有点想要了,他犹豫地看向另外三个兄长。 长南不为所动,不表态。 长生长息在对视一眼后,长生先摇了头,“娘,我还是不想要,我觉得我们家,有我们四个就够了,不要别的娃娃了,妹妹也不想要。” 长息点头,对兄长给予了支持,“娘,妹妹也不想要。” “那我也不要了。”见哥哥们不要,历来跟哥哥们保持一致的长福也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不要。”长南板着脸,干脆地甩出了一句话。 狄禹祥在他们的一边本隔岸观火,但见妻子有些对付不了儿子,忙过来支援,他走到妻子身边坐下,加入了谈话的阵营。 长南他们见到他来,个个撇过了脸,不看他。 遭到嫌弃的狄禹祥揉揉额头,觉得长大的儿子们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贴心听话了。 还好,妻子里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 最好,是个小闺女…… 想至此,狄禹祥低头看了看妻子的肚子,方才抬头与那几个与他闹别扭的小家伙道,“那等生了小娃娃,你们不是你们娘的旧娃娃,是新娃娃的话,那你们还让你们娘生不生?” “也不要。”长南鄙视地看着父亲,“别想糊弄我们,长生他们都长大了,他们知道怎么算。” 长生长息对父亲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鉴于长兄是长子,他要娘的时候,他可以跟父亲抢,长福身体不好,娘必须多照顾他一点他才不会生病,而他们俩,只有娘照顾好长兄和小长福之后才轮得到他们,娘想着他们的时间本就不多了,再来一个,他们的时间就更少了,他们很愿意跟父亲在一起,但有时候,也希望母亲陪在他们身边一会会…… 觉得对不住父亲的长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长生则鼓起勇气,朝父亲严肃地道,“爹爹,小弟弟小妹妹都不要,家里有我们了,已经够了,您说是不是?” 末了还要被最听他话的二儿子反问一句,狄禹祥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看来他去打仗的这段时日,妻子已经把属于他的二儿三儿的心夺走了。 “那如果生了小妹妹小弟弟,平时你们娘是怎么照顾你们的就怎么照顾你们,而且因你们允许让她生了小妹妹小弟弟,我还让她每年给你们多做一身裳,一年每个人都有三次跟你们娘提要求的机会,你们是让她生,还是不生?”深谙儿子们想法的狄禹祥使出了杀手锏。 这一次,不仅三个小弟弟,即使是长南都调过了头,看向了他们亲爹。 亲爹果然不愧为他们亲爹,这时候还慢悠悠地补道了一句,“要是还得了小妹妹,以后谁来抢我们家小妹妹,把人用拳头打出去的机会就许给那个先点头说好的。” 长南一听,神似父亲的眼睛往内一缩,当下就道,“那行吧,就这么办,不过,你刚才的话要说话算数,咱们得立个契,压个手印才行,长生长息,小长福,你们说是不是?” 长福“哦”了一声,问兄长,“哥哥,我说是的话,那能把小臭小子用拳头赶出去的机会让给我么?” “你太小,打不过,”长南又义正辞严了起来,“这个大哥来,莫打疼了你的手。” 长福便缩回了脑袋。 长生长息则低头握起了拳头,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兄长的,觉得确实比兄长的小上那么一些,遗憾地点了下头。 见弟弟们没意见了,长南一直板得严严的脸总算有了点笑意,但他也没有大意,回过头就问父亲,“爹,立不立约?” 他这话一出,三兄弟的眼就又齐刷刷地放到他们爹脸上去了。 狄禹祥很淡定地点了头,“君子无戏言。” 他身边的萧玉珠一听“君子无戏言”五字,眼皮直跳个不停…… ** 狄禹祥把妻子生不生孩子的危机应对了过去,晚上把兴奋不已的孩子们哄睡了,夫妻俩疲倦地回了屋,狄禹祥趴在妻子的肚子上听了好一会,才爬到妻子身边重新躺下,与她说,“儿子挺好,要是个小闺女就更好了。” “嗯。”萧玉珠忍不住有些想睡了。 见她万般疲倦,狄禹祥也不忍心跟她再说话,最后说了一句他的打算,“我想这段时日找个探脉厉害的大夫过来多为你瞧瞧,若是……” 萧玉珠听到这句话睁开了眼,看向了他。 “若是,”狄禹祥说到这,口气有些不舍了起来,“若是肚里孩子有几个,就……” 说到这,他有些说不出去了,把头闷在了妻子的颈窝处。 都说多子多福,她生再多他也愿意,可生长生他们的事还是把他给吓怕了。 于他而言,她已是最重要的那个。 “看看罢……”长生他们带给她的快乐让萧玉珠都淡忘了生他们时的艰难了,她转头反靠在了他怀里,与他道,“要是一个或者双胎,就生下来,要是太多,到时候再商量,可行?” 狄禹祥轻叹了一声,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 她说是商量,但夫妻这么多年,他岂能不知她说话的方式,那是她根本没有不生的打算。 这厢狄禹祥还在为萧玉珠会不会是怀的多胎而忧虑,那边京城中的萧府在十天后就收到了秦北快马送过来的信。 秦北离京城近,日夜快马十天就可到。 萧知远一听妹妹有了身孕,就跟暮小小商量,他想把妹妹接回来住,等她生完,如果秦北那边的仗还在打,到时再把她送回去就是。 接回来,有了自家人照顾,他们也放心。 向来对丈夫的决定都支持的暮小小摇了头,“不能接回来,一接,到时候给妹夫送妾的人会多如过江之鲫。” “他敢。”萧知远皱眉。 “他是不会,”暮小小淡淡地道,“但你能保证,有心人不会得逞?即便是现在,在秦北的珠珠少了你我的凶名为她压阵,她现在一怀孕的事传出去,秦北的那些大小官吏怕是都已动起手脚来了罢。” 暮小小所言不差,这厢深夜的秦北军营的主帐中,狄禹祥与众将酒后正要告辞,却发现扶了他的不是狄丁,而是一个穿着暴露的美艳女子。 200、最新更新 狄禹祥只扫了一眼,眼睛往门边的护卫看去。 本就犹豫着的护卫见他们公子看了过来,当即走了过去,推开了女子,扶住了狄禹祥。 “狄丁呢?”狄禹祥揉了揉额头。 “被支出去了。”护卫小声地答。 军帐里的两个将军都盯着护卫,这守门的两个人,不是早打过招呼了的?怎么就出来坏他们大人的好事了? “我先走一步。”狄禹祥再抬头,一脸微笑,由护卫扶了他出去。 不久,狄丁才被人走了回来,见到狄禹祥,路上知道了自己被人故意支走,是有人想塞大人女人的狄丁道,“我记着了,下次不会了。” 狄禹祥微笑,回去路上让狄丁去买几个卖身女,改天用他的名义送到今天给他送女人的家中去。 狄丁查清楚始作俑者后,去萧玉珠那支钱买人,萧玉珠听了来龙去脉,不由失笑。 不出两天,连陶夫人张夫人都知道狄禹祥给他帐下两帐送小妾的事了,两人相携来了狄府。 一落座,陶夫人就拍着胸脯后怕道,“还好我家将军没趟这浑水,若不然,狄大人也给我家送两个,我还赶不得,我能把自己气死。” “秦北女人凶悍,”张夫人剥着花生含了一颗,笑着与萧玉珠道,“我听说那个游击将军家的更是个母老虎,这两天在家天天跟游击将军打架,脸都打了,我家大人找游击将军有事要谈,找到门上去才找到人,才知脸被打伤了,见不得人呢。” “呀?”萧玉珠惊讶,这还能是夫人打丈夫啊? “这里不比京中和南方规矩多,严寒之地嘛,女人要顶个男人使,家里家外都要忙和着,要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家人都要饿死了……”张夫人说到这朝陶夫人笑道,“像我们陶夫人这种对陶将军死心塌地,他说一她绝不说二的,难得。” 陶夫人讪笑了两声,羞道,“当年我也打过架,不过我没出息,我跟小妾打,不敢跟将军打。” 张夫人一听,啧了一声,“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这还真能打?”萧玉珠问。 “能。”陶夫人点了头,“尤其是那小将领小校尉,都是穷人家里出来的,当小兵时兜里能有几个钱?一家老少,好多都是靠家里婆娘支撑着渡过了年月,他们出息了,就要学那些富人家里添小妾的名堂,她们岂能不怒?脾气坏的,打完小妾不解恨,就打男人。” 萧玉珠突然觉出了这秦北女人的几分可爱起来。 陶夫人当下像突然回过了意地道,“那改明儿谁还有给我家送人的,我就让我家大人多送几个回去,挑那最漂亮最凶悍的送,噎死那些给我添堵的。” 张夫人笑了起来,差点被嘴里嚼着的花生哽住。 陶夫人还有些懊恼地道,“当年我怎么没想出这么个招来?” “因着你手头的那几个钱,买不了几个漂亮女人。”张夫人揭穿她。 陶夫人一听,竟老实道,“当年手中确实没几个钱,家里婆婆当家呢,唉,好日子还是她不在了之后才有的……” 说到这,想起以前那些苦熬的日子,难免有些伤心,道,“不是我说死者的不是,我婆婆在的那几年管得太紧了,我嫁进来好几年,她当着我们家将军的面就给我赏,回头将军一走,她摔东摔西的不高兴,我只得还回去,到后头我连娘家给我的那点零碎也嚼完了,回家偷偷摸摸跟我娘借银买针线的难受我还现在还记得,我原本也没这么爱使银子,就是当年憋得狠了,现在收不住手,不花痛快了心里就难受。” “唉。”萧玉珠轻叹了口气。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张夫人摇了摇头,朝陶夫人道,“你有个恶婆婆,以后莫要做了那恶婆婆就是。” “岂会?”陶夫人一听,白了她一眼,“我哪是那种小气的人,我媳妇嫁进来,我经常带她使银子花,才没一个人享独食。” “你听听,这就是秦北女人说话的劲……”张夫人朝萧玉珠笑道,“有时候,我都猜不出她们脑子里塞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萧玉珠好笑不已。 长南也知道了这件事,通晓了不少人情世故的长南这日父亲带他们出去后,他用落了东西要回去寻之名折返了回来,进了他母亲的房,很认真地问他道,“娘,如果爹真有了姨娘,你会怎办?” 看到去而复返的长南,萧玉珠本有些惊讶,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是专门回来,挑他爹和弟弟们不在的时候来关心她的,她笑了起来,“怎么问起这个?” “你说说,我想听。” “怎办呀?”萧玉珠笑,还真认真地想了想,道,“就跟以前一样啊。” “一样?” “嗯。” “怎么个一样法?” “就是他还是你爹,我还是你娘,我们还是一家人,不会有什么变化。” “是吗?” “难不成有假?”萧玉珠笑着眨了眨眼。 回头长南走后,萧玉珠坐要凳子上好久不语,过后她笑了起来。 其实怎么可能不会有变化。 家里多了个人,日子是不会变的,该她伺候的,该她掌管的,这些都不会变,变的可能是她的心罢。 就由之前她跟她嫂嫂所说过的人一样,日子无论变成什么样,她总会挑最好的那日子过。 而且家中若是多了个人,枕边人就有了另一个女人陪着睡了,月亏则盈,水满则溢,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太挤了,这日子就会过得不平衡,为着家和,为着大家好,她这个当主母的,就最好腾出一点位置来让大家都呆得舒舒服服的。 到时候,她就还会是个好妻子,但从此郎君归郎君,不会再是她心中的良君。 她现在万分喜爱他,无庸置疑,往后他要是变了,日子变了,那她为了大家好,只能跟着变。 她到底还是与她的娘不同,她娘是真正的江南女子,痴情良善,而她一直都还是那个在萧府中审时度势,让自己活得踏实平稳的萧玉珠。 说到底,他若无情她便休,她顶多伤心一晚,隔天起床,她就会重新去过另一段生活。 她从不在明知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她自小就知道,当一个东西不再完全属于她的时候,只有别过头不再去想才是正途。 就像她曾经被堂妹抢去的那块玉石,她一见就那么爱得紧,但还是被老太君又借机赏给妹妹了,她无法再得到,其中好几年里,想起这事她想得最多的是妹妹抢了原本该是她的东西,而那块她原本爱的玉石是什么样子的,她都记不起来了,最近连妹妹抢她那股子不快,不过几年她都不记得了。 所以大郎要是收了妾,他们夫妻不复以前恩爱,其实萧玉珠也没什么遗憾的,反倒因为恰恰好嫁的是他,凭白得了这么些年的恩爱。 她还是会有爱的东西,新的心头宝,取代他原本在她心上的位置,日子就跟回到当初初嫁时,还未爱上他那时想的一样,她会成为一个人的好妻子,生前好好掌家,尽其能力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好,死后好好入这个人的祖坟,受后人的供奉。 萧玉珠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她轻抚着小腹,低头看着肚子笑道,“若是个女子也好,到时也不知会不会像我?” 人世走一遭,还是看开些好,当然有那倾国倾城的人成为谁的不朽,但大多的,都是指着日子安逸点,在这人世少受点苦。 ** 等到了军营,弟弟们被护卫带着走在了前面,长南等在原地,狄禹祥见长南看他,知儿子有话要说,就让狄丁他们先走,等他们走了一段,他才长南走在他们最后面。 “爹……” “嗯。” “我刚回去问娘话了。” “嗯。” “问啥话你不想知道?” “想,说罢。”狄禹祥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儿子大了,脾气虽不像了他们夫妻,但脑子没差了去。 “我问娘说,你要是有了姨娘,她会怎办。”长南看向父亲,“你知道她怎么答的吗?” 狄禹祥停了步子,想了想道,“说随我?” “没有说这个话,”长南琢磨了一下,道,“不过也差不多罢,她说就跟以前一样,不会有什么变化。” 狄禹祥站着就不想动了,看向儿子的眼睛慢慢犀利了起来,“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长南耸耸肩,“我先前也想不明白,刚想了一路,有点像想明白了……” 狄禹祥看着他。 “我看娘的意思是,她以前日子有多好过,她以后日子也会有多好过,你当你的爹,她当她的娘,你有了新的美人伺候,她还省了时间伺候你,以后还多了时间陪我们,少了你这么个这么老还要她亲手伺候的,日子岂不是要好得多了?”长南说到这有点自喜起来,“我以前还挺怕你纳妾让娘日子不好过,不过现在一想也没事,我也不防着了,爹,你爱咋整就咋整啊。” 说了一口秦北腔的长南甩了一句秦北话,也不管他错愣在地的亲爹,飞也似的跑走了。 201、最新更新 狄禹祥愣在原地想,为何别人家里的老爷上上下下尊着敬着,换到他身上,妻子没所谓,孩子不稀罕? 转念一想,好丈夫,好父亲岂不就是这样?遂谨以此念头聊以一慰,宽解了自己。 他路还长着,不想失去她和孩子,确实得小心防着。 被人送人送到眼皮子底下的事,是不能再发生了。 她是不会说什么,只会冷眼看着他的决定,好与不好,她会承担她的那一部份,而该他的,她不会再插手。 长生他们还小,尚且不能确定他们是怎么想提,但长南他是知道的,他现在话是这么说,但他要是真纳了妾,长南一长大,就会带着她走,依长南的性子他不会让他的母亲忍受一点的不快,另外,暗中还有人在蛰伏,就等他一失手,就想取而代之。 那人的隐忍,狄禹祥已切身见识过,万不敢有一丁点的小觑。 ** 十一月,秦北风雪漫天,出门已是一件受罪之事,易国这边的小范围突袭一直在持续,冰国只守不攻,易国也没有用尽全力围攻,只是专挑冰国重要的驻守地时不时骚扰一翻。 入冬后,天气太冷,于冰国也好,于易国也罢,都不是开战的好时候,等到二月开春过后,万物苏醒,天气复苏之时,才是那好时机。 到了十一月中旬,天气又冷了下来,秦北的雪一天下得比一天大,冰国那边的探子回来报,冰国雪灾只比秦北这边严重,就是冰国现在的京城阳州,已有不少房子被雪压垮。 秦北这边,张大人早把从如家米行得的几百来吨粮食运到了秦北储藏了起来,五万易军一年以内,暂是不用愁没粮吃。 天气太冷之后,狄禹祥也很少出府衙了,只每日下午,跟各方官员将领在前衙会个面,谈会话,其余的事情,则由主薄胡大人负责处理。 府衙烧有地龙,不出门的话,呆在屋子里也不冷,一入十一月,萧玉珠就没怎么出过门过,不过这次带到秦北来的都是老家人,即便当家主母没出面,做事也井井有条,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等十二月份,府中就准备起年货来,军中那边狄禹祥吩咐杀五百条牛羊让士兵过年,京城那边,文乐帝赏的几百坛烧刀子已在半路上了。 之前军都府府尹狄大人带士兵们打了场胜仗,皇帝又仁厚,还特意赏了美酒,许多人都觉得这个年要比去年好过多了。 就连狄禹祥也忍不住觉得,自己这开头开得很顺。 但好景不长,十二月中旬,京中来了舅兄的密报,信上说轩孝王在南海的海上消失了,他必须去南海一趟,他们嫂子已经进了宫中与皇后呆在一起,让狄禹祥密切关注京中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必须代他主持大局。 “还能出什么事?”萧玉珠听他说了这事后,不由问。 大皇子他们被软禁了,剩下的不是不成气候,就是太子这边的,皇上能耐那么大,又偏心太子,京中还能有什么危险? “应该是指内奸之事,我们跟冰国明年必定要大打,在开春前方,京中怕是会有影响局势的事发生。”狄禹祥解释。 “不是有皇上?” “就是怕皇上也会出事……”狄禹祥走到她身后,拖了凳子坐下,抱了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肩上淡道,“轩孝王都出事了,他身边可是带了两队禁卫军,他们个个可是枢密院最好的死士。” “他们也……跟着消失了?” “嗯,消失了。” “就这么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 “大兄是这么说的。” “怎么可能?” “就是不可能才蹊跷。”狄禹祥闭着眼睛深思,说起了另一事,“秦北的大小众武将,现在只有一半是我的人,我原本的想法是在开战之前再用调守之名把另一半换好,现在看来,得在这阵子加紧办了。” “你怕出事?”萧玉珠侧头看他,在他额头上轻吻了吻。 “怕,”狄禹祥道,“我刚在想,在过年前后几天,我得确定有七成是我的人才好,五万大军,至少得有四万人是完全只受我一人调动。” “还有不怕杀头,也要跟你对着干的人?”萧玉珠淡道。 狄禹祥睁眼,稍微笑了一下,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道,“有,而且这些人策反的本事一等一,冰国到底是谁跟大皇子勾结,皇上到现在都没查出,你说他们厉不厉害?” 萧玉珠这次点了下头,温婉的脸上有了点冷意,狄禹祥知道她是想起了长福生病还没查出是谁的事。 “秦北的内奸,上次虽处理了一些,但也只是一部份,大兄与我都觉得那些藏得深的,我们没有抓到。”狄禹祥说到这勾了勾嘴角,“既然不敢信,那么就全换上皇上的人,和我属意的人。” “嗯。” “我这几天在要军营呆一阵,大年夜怕是赶不回来了。”狄禹祥抬起头,歉意地看着她。 “去罢。”萧玉珠点了头。 她这头点得太干脆,连犹豫一下也没有,狄禹祥虽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但还是被她的干脆堵得心口难受。 萧玉珠说完,见他没反应,侧过头去,看到他微皱着眉。 “怎么了?”她问。 狄禹祥摸着她的肚子,不说话。 夫妻十来年了,萧玉珠蔫能不知他此时正在想什么,原本沉重的心思突然有几许好笑起来,“觉得我不留你,就是不稀罕你了?” 狄禹祥淡道,“难不成不是?不过孩子都这么大了,不怪你。” 见他还表大方,萧玉珠笑着摇摇头,“刚才没跟你多说,是想着大年夜那天让长南给你把我与你新做的儒袄送过去,另让他陪着你过大年夜,替我把把门,可别让什么谁家的小闺女哪个院子的花魁碰了你去。” 狄禹祥一听,一怔之后嘴边不自禁地就扬起来了,“他现在气性很大,都不怕我这个当爹的了,他能听你的?” “他是咱们的大儿,你的长子。”见他这个为人父的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儿子的不是,萧玉珠不敢表示得太明显偏心大儿,只能颇为含蓄地道,“你不能回来,他过去代我和长生他们与你过年,天经地义。” 狄禹祥这时也不计较了,道,“我会加紧办完事就回来。” 这年,狄禹祥在大年初三那天早上回了府衙一趟,但在下午就又匆匆赶到军营去了。 军营里,有个四十来岁的将军喝酒喝死了。 长南悄悄跟长生他们说,他们爹怀疑是毒死的。 长生他们一听,在母亲关心他们的聊天下,把这事毫无知觉地告诉了母亲。 外边的事,萧玉珠知道的比一般人多,但凶残之事,因她是女流之辈,上下都要瞒着她一些,她从二儿他们口中知道这事,就找到了胡主薄夫人,与她说起了京中的一些事来。 胡夫人娘家弟弟是个监察史,娶的也是个老监察史的女儿,而他岳家妻弟是个走街串户的巡查捕快,所以那京中所发生的事情,不管大小,皆半心中有数,比许多人都要清明几分,胡夫人跟萧玉珠聊过之后回家,与自家老爷一通气,就知狄夫人的意思是想知道通过她这边知道京中的情况,遂也没犹豫,提笔写了信给她弟弟。 狄禹祥所说的加紧办完事回来,就是在大年初三天那回来了趟,紧接着没几天军中大动,有人带着一个五十人的小队造反,连带府衙都被重兵保护了半月,才把人捉拿归案。 而这时冰国人突发奇兵,向易国进攻,在人还没抓到的时候狄禹祥已带众将返回秦北前线,等人抓到,秦北的今年的第一场仗就已打完,冰国死伤传出来的是三百人,而易国这边,死伤是近千人。 京中文乐帝的责令其不力的圣旨很快就到了秦北,狄禹祥被罚俸银一年,军队指挥权及帅令暂交云麾将军陶绀。 圣旨一到,长南气得在府中上跳下窜,直为他爹抱不平。 狄禹祥交出帅令回了府衙,长南见他爹好像憔悴了不少,跟父亲请过安后,就拉了弟弟们出了父母的屋子,把娘留给了他们爹。 儿子们乖乖走了,狄禹祥倒是笑了起来,与妻子道,“要是每次都这样乖,我倒不怕多失意几次。” “怎么回事?”浴房的热水还在准备,萧玉珠就端了热茶过来放到他手里,坐在了他身边。 狄禹祥喝了口热茶,看了眼淡定的妻子,微笑了一下,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京中比去年还热闹,五花八门的,一时也说不清。”萧玉珠拍拍他胸前那看不见的灰,淡道。 “那你等会为我好好说说。” “嗯。” “我这边的话,没事,陶将军是自己人,军中主将,也皆是我们的人,出不了什么事……”狄禹祥轻描淡写地道,“有人想让我下来,那就让人看看。” 202、最新更新 京中确实蛮热闹,首先有一桩喜事是如家的,如公的刚及笄的小孙女,被七皇子看上,求了皇上定了做小王妃。 如家就如不倒翁,不管如何倒的,眼看着它好像慢慢地就又要站起了。 京中传轩孝王在南海不见了,说是轩孝王打了败仗不敢回京见皇上,逃了。 兵部尚书家的儿子杀了老奶娘,被抓了。 户部尚书的小儿子在街上仗势欺人,把个老大爷打了。 新御史大夫家的女儿,看上了一个穷先生,非嫁不可,御史大夫不许,被百姓骂狗眼看人低。 京中大员,好几个家中都摊上了事,让京中百姓的日子过得颇有期盼,每天一早起来,着急出去窜门,打听又出了什么新事儿供消谴。 皇宫中,文乐帝的日子不好过,儿子软禁了三个打发了一个,就剩几个品级低的妃子生的儿子,连封地都只有一小块,其中一个来他面前求个媳妇,他想来想去也觉得不能对他信太严苛,遂就如了他的愿。 可如了儿子的愿,但他求的是如家的女子,皇帝心中很不痛快。 自作孽不可活,皇后说看着他那张丧气脸,饭都吃不下,闭宫不许他进,皇帝一连五天,皆呆在了养心殿。 京中又传轩孝王当了逃兵,最生气的其实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皇后看着为人冷淡,但轩孝王到底算是她带着长大的,且多年孝敬她,对她如对母亲一般恭敬,别人说轩孝王的不是,就跟说她的孩子不是一样,皇后心中不舒服,她就去太庙给祖宗上香,给祖宗们说了几句话。 大意就是说百姓说皇家人的不是,不知道谁造的谣,她深感对不起先皇交给她照顾的轩孝王,让人对他这般胡说八道,等皇帝差人查出是谁,她心善,又是天凤之身,诛人九族的事她做不出,诛三族就是了。 皇后上过太庙,皇帝就办人去查谁查轩孝王的事了。 热闹的京中,早上去小面馆粥店的闲杂人等顿时就少了。 不出几天,禁卫军就查到了京中武家的人头上…… 武家是先太后的娘家,算起来,皇家也在三族内。 皇后是个妙人,又去了趟太庙,跟列祖列宗报,她心善,又是天凤之身,诛人三族的事她做不出,杀一家就是了。 遂,就动了京中武家那一家嚼舌根的,没动秦南武家的本家。 皇帝深觉皇后仁慈大度,亲自动手为皇后写了一篇凤颂,宣告天下,裱在了大殿宝座后面――因此,当晚他歇在了凤仪宫。 夫妻俩总算是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但轩孝王的事没动静,南海太远,萧知远这一去,也得三月才会来信,一日无信,帝后心中都不轻松,而且越近年关,京中的动静就越发大了起来,京中大员家的败家子好像约好了似的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御史家的人都出了事,不好奏本,就剩不能进殿的监察史天天跪在金殿外,闹着要见皇帝参本。 这一参,京中大小十来个官员都被参了,就是皇族里的几个王公伯侯,当年强占奶娘生下私生子女的阴私事都被捅了出来。 等年一过,秦北掌握军政大权的秦州知州狄禹祥的败信一到京中,文乐帝一听冰国就死了三百人,我方死了一千余,不禁大怒,罚俸移权。 他亲信都罚了,朝中大臣看着焦头烂额的文乐帝,说话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引火上身烧到了自个儿身上来。 ** 后宫不干政,皇后管过轩孝王的事,就不再出面,隐在后宫当她的闲散皇后。 暮小小不比她二姐,公爹被送到庄子去了,她担心老人家身体,儿子带在她身边,老人家没孙子陪着太可怜,她一想这个事就有些心酸。 老人家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他虽然每天都过得笑呵呵,但萧郎与她都知道,他身子每况愈下,妹妹也说了,就这几年的事了,就这个事,她现在都不敢跟小姑说。 秦北妹夫那为了配合皇上抓内奸,交了大权出去,这种关头妹夫那边肯定难熬,现在小姑还有着身子,暮小小身为她嫂子,替她兄长的那份担忧也是算在了一块,对小姑的担心仅少于对公爹的。 南海那边,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消息一日不传来,暮小小这心也就没法放下。 她本是要带着孩子陪公爹去庄子,但她得坐镇京中,而京中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皇宫,可她进了宫来,看着她二姐天在修闲自在,她却焦躁不安,简直就是人比人气死人,暮小小稍微有点明白为何皇上老被她二姐气得七窍生烟了。 “二姐,我想把念康送到他祖父身边去。”暮小小经过一来个月的思索,哪怕觉得不妥,也想把儿子送去他祖父身边陪他。 “挺好。”正卧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的暮皇后答了一句。 暮小小见她连眼都没睁,过去捏她二姐的手背,“您就没句多话跟我说了?” 暮皇后被捏疼,睁开眼,看着小妹,“说不妥,你就不送?” 下定了决定要送才说的暮小小哑口无言。 “送罢,”暮皇后复又闭上了眼,淡道,“不过,不要送到别庄了,把你公爹和儿子,往暮山山上送。” 暮小小一听,苦笑道,“看把我急得,这种安排都想不到,一早开始,就应当这么做。” 这送到暮山上去,不就是再妥当不过了? “嗯,不怪。”暮皇后淡道。 人一着急脑袋就糊涂,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怪的。 “二姐,”暮小小已提了姐姐的笔给家人写信,见她二姐还躺着不动,她写着信,嘴里问她,“这天下可有让你着急的事没有?” “有。”暮皇后闭着眼睛答。 “什么事?”暮小小好奇,停笔提着看着她姐。 “你要是把墨汁掉到了我的书上,我能现在就着急地把你赶到偏殿去。”暮皇后道。 “呵呵。”暮小小干笑了两声,眼睛往下一看,发现她刚才沾墨不小心掉了一滴在一张宣纸上,还好离搁着的书有点距离,她小心地搁了笔,把墨砚边上的书搬到了一边,方才松了口气,重提了笔。 她这阵子心不在焉,已经弄坏了她二姐不少东西了。 “姐……”暮小小又张了口。 “嗯。” “我想让家里人给我公爹调理下身体……” “写。” “哦。” “姐……” “说你的,别老叫。” “嗯,姐,九皇子说,晚上他跟他父皇过来用晚膳,让你别赶他们。” 暮皇后这次连嗯都没嗯一声。 “九皇子说,非要赶,就赶他父皇,就别赶他了。” “小骗子。”暮皇后总结了一下儿子的行为。 暮小小知道九皇子为了帮皇帝已经把他母后深深得罪了,昨晚他夜歇凤仪宫偏殿,半夜偷偷给他父皇开门,这等事身为一国太子都做得出,难怪不招他母后待见了。 “姐,”暮小小忍不住道,“他是皇上一手带大的,偏着他点,可以谅解。” 暮皇后不语。 “你们刚好上没几天,”暮小小撇撇嘴,“你又不见人了,这又是闹哪一出?” 暮皇后没说话,等小妹信写得差不多了,她睁开了眼,从软椅上起了身,把妹妹的信拿过来看了一下,又在后加了两句派人去南海的话,拿了她和小妹的章子出来在首尾都印了名,把信放入了信封。 “七皇子准备成婚要去封地,”暮皇后朝妹妹张了口,“他要带许昭仪出宫,皇上准备答应。” “这……”暮小小看着她姐,“是姐夫不想刺你的眼,想让这宫中的女人少一个就少一个罢?” 算来是好意,不过,看她二姐的表情,就知道她二姐不会领这个于她无益的情。 “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到时就要填一个……”暮皇后冷冷地勾起嘴角,“这不是给我找事?” 暮小小就知道皇上又表错了情,他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这后宫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管,全由她二姐作主,她二姐可能还觉得他顺眼些。 “今年恰逢逢三选秀的年份,昭仪一走,朝中就会借故提起……”暮皇后给信封好蜡,接道,“开了个口子,他就是推,能推得过大半想把家中女儿送进宫的文武百臣?” “皇上,莫不是没想到?”暮小小轻咳了一声,觉得她姐夫一对上她这个姐姐,脑子就老有点不好使。 “嗯,”暮皇后没否认,把信交给画眉,转回头朝妹妹淡道,“哪天想到了,就哪天进来就是。” 画眉拿了信出去找人传信,路中“偶遇”了常公公,在见过礼后,画眉问常公公,“公公,今年是什么年份来着?” 常公公掐指一算,诶哟了一声,“丙寅年……” 他在脑子里想了想,一算时间,就知道又到了三年一提的时间了,其实前三年那次没人提,因为萧大人正拿大家开刀,怕刀落到自己身上,谁也不想提,今年看这热闹劲,萧大人又不在,想必又有不怕死的要凑上来了…… “多谢画眉姑娘。”常公公朝画眉行了一礼。 画眉还了半礼,“公公多礼了。” 她没再多说,回了凤仪宫。 常公公则迅速回了御书房,走到皇帝耳边悄悄那么一说,文乐帝听后,大打了下脑门,闭目叹道,“朕果真是老了。” 即便是献个好,难看更甚当年。 203、最新更新 皇帝拍皇后的马屁拍到马腿上已不是第一次了,皇后早已习惯,见许昭仪不走了,就让人放人进来了。 画眉这晚多得了一碗她爱吃的豆腐脑,甜的,皇后赏的。 这一开春,朝廷里事多,二月下旬文乐帝小病了一次,卧床了两天,皇后就接手了皇帝膳食的事,顺便把皇帝接到了她的凤仪宫住。 她怕皇帝在九皇子还没长大前就死了,给她添麻烦。 林州那边还没收回,南海之事更是八字连个一撇都只开了个头,皇帝还得多干几年才成。 皇帝住进来,为避嫌,暮小小就从大偏殿住到了更远一点的小偏殿,但自从萧念康被送走,她时间一多,按她的性子,一天老自己呆着也呆不住,难免去找她二姐说话。 皇帝被勒令十天内不得上朝不说,连每天批奏折的时辰也有限制,皇后只许他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 暮小小就专挑皇帝纵笔急挥的这个时间来。 不过,皇帝批奏折的样子太精神振奋,暮小小见了两天,都不知皇帝这是没事干憋的,还是被她姐一管,心里太美,美的。 她跟画眉赌了一碗豆腐脑,两人同押后者,观察了一天,两人深信是后者,遂这天上午,御膳房给两人一人端了一碗豆腐脑过来,暮小小的那碗是咸的,画眉那碗是甜的。 暮皇后把人接了过来,算是坐实了专宠了,以前他们一个月,顶多睡个十晚,日子一超过,皇后就会赶人。 现在暮皇后愿意让皇帝住进来了,虽说是皇帝病了,但暮小小还是挺奇怪的。 她二姐不是那种会因为皇帝病了心软的人。 不过她不敢问,只每天好奇看着她二姐,暮皇后随便她盯,不过最终还是暮小小没憋住,在这天皇帝猫在她姐的书房里批奏折的时候问了她二姐,“怎地现在就愿意坐实专宠之名了?” 暮皇后见小妹终于问了出来,倒先笑了笑,夸了她一句,“不错。” 以前顶多忍一天,现在能忍四天了,当娘了就是不一样。 暮小小闻言干咳了一声。 “挡在门外,他能活个七八年,不算生病卧床的时日,他所能做事的日子也不过四五年,再说拖着残身,依他那脑袋也未必斗得过满朝的心眼,”暮皇后淡淡道,“我管着,好歹能多活个十来年的,那时皇儿也应能独挡一面了,他要死,也就能死了。” 常公公正站一边伺候着皇后呢,听皇后说得这般冷冰冰,他觉得牙疼。 暮小小算了算,皇帝多活几年,对外甥确实只好不坏,到时四海收复,外甥处理政事上了手,年龄也到了,那时比他父皇早死不知要轻松多少。 她二姐还真是放得下也拿得起,暮小小赞道,“姐姐说得对极。” 常公公牙更疼了。 回头文乐帝一听常公公含着泪的回禀,好笑道,“你这一辈子,什么时候见过皇后对我说过一句好听话了?暮家人嘴里什么时候服过软过?” 常公公抹泪摇头,“奴婢跟了您一辈子,一句也没听到过,也没见到过。” “那不就是了。”文乐帝笑道,“再说了,能多活十来年的,得好处的是朕,你管皇后是怎么想的?咱们得了好处就是。” “是这么个道理。” “小常子,你也注意着点……”批完奏折准备去找皇后的文乐帝站起身,伸出双臂舒展了一下筋骨,“朕看,有皇后管着,朕别说多活个十来年,二三十年都不成问题。” “到时候,皇后怕会嫌您了。”常公公苦兮兮地道。 皇后肯定会嫌他命长,碍她的眼。 “这有什么?”文乐帝不以为然地道,“等朕收复了天下,我们的太子也能当政了,朕带她回暮山山上去住,能回那个鬼地方,她就算看朕一万个不顺眼,也会忍了。” 常公公憋了憋,回了一句,“皇上英明。” 皇上一年比一年想得开了,这算是好事罢? ** 南海的事在三月底传到了秦北知衙,这时萧玉珠肚中的孩子已有五个月了,找来好几个大夫,皆说只有一个孩子,狄禹祥也就稍稍安下了心。 轩孝王已经找到,且还收服了一群海盗,金银珠宝无数,皇帝龙心大悦,看朝廷里臣子顺眼不少,给好几个有功之臣加官进爵,把众大臣的参本一笔勾销,说是看在轩孝王的面子,不追究了。 连带在秦北的狄禹祥也沾了轩孝王的福,军权帅令又重回了他身上。 这时,朝廷中罢免了两个朝廷命官,但新的官员紧随着替换了上去,朝廷热闹不已,没几人关心那两个罢免的官员何去何从。 这时秦北军营,有五个将领,三百士兵被处决在阳州与秦北的交界打仗之地,他们皆被绑在了木架上曝尸旷野,正面面对着被冰国人改名为林州的阳州。 文乐帝四两拔千金,处绝内奸之事在朝廷里没有激起一点风浪。 狄禹祥官复原位,等着他的是前往前阵,与冰国开战。 而萧玉珠肚中的孩子已有五个月了,狄禹祥有些担心他赶不回来,但妻子淡定,不提这事,他就当作他也没想到,带着护卫走了。 因她的果断,狄禹祥反倒更念着她,念着他的家…… 孩子妻子,是他要成就功名的理由,也是他必须安危无恙回来的信念。 等到五月,萧玉珠肚中的孩子已有七个月了,秦北边界打得凶猛,听说四周所有的秃鹰都往那边飞,那里的尸体能让它们把肚子吃得滚圆。 六月,秦北战事频频告捷,他们夺回了原本林州的一个小县城,冰国在这次战事中死亡了一万余人,而易国死亡了近千人。 在占领小县城之后,易军乘胜追击,几支分兵进入了林州。 而这时,秦南的武家突然有人来了秦北,给知州夫人萧玉珠送来了拜帖,说想上门造访。 要来的,是武家的一位夫人,乃武家现在排行第三的三老爷之妻,她是带着女儿来秦北的,说是欲要跟秦北一位将军家结亲,她先过来看看。 欲要结亲的那位将军家,正是云麾将军陶绀家。 这是密探刚从陶家入住的地方听到的,萧玉珠得了探子的报后眼皮直跳,急叫了陶夫人入府。 陶夫人一听陶家要与武家结亲,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不可能,我没听说过有这事。” “不管是真是假,可否能查查?”知道不是陶将军陶夫人家后,萧玉珠算是暂松了一口气,这时相比陶夫人的激动,她还算是能沉得住气。 “我这就去。”陶夫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皇帝厌恶武家就差没以一纸圣旨宣告天下了,皇后在年前不久就处绝了武家在京的一家二十口人,这时候只有那脑袋吃了屎的,才跟武家沾上关系。 他们陶家要是有户人家跟武家沾上关系,陶夫人能撕了他――他们家将军就等着收复失地之后成为秦州大帅,如若可能,还能封候,谁敢断了他们家的好事,他们家就要谁的命! “姐姐……”萧玉珠看陶夫人直往门边冲,她大叫了她两声也没叫住人,来不及多说,她叫了桂花跟上,“快去跟陶夫人说几句话,让她冷静下来再回家去,还有给张夫人送信,尽快去陶府。” “是。”桂花已经飞奔出去了。 萧玉珠捧着肚子坐下,肚中的孩儿已有八月,一直安安静静地呆着她的肚中,偶尔半夜才会踢动几下,这孩子怀得不辛苦,她还以为能顺产下来,可武家在边境大捷之时来人,还沾上了陶家,这日子,怕是没她先前想的那么太平了。 “夫人,您看,要不要给大人那送个信过去?”阿桑婆过来与她捏肩,轻声问她。 萧玉珠点头,“送,把拜帖也一并送过去。” “陶家应该也会送消息到陶将军那去罢?” “这等事,陶家岂敢小觑。” 如萧玉珠所说,陶家不敢小觑,陶夫人一回去找了大儿陶帅把事情一说,陶帅眼睛一缩,问他娘,“这话可是狄夫人跟您亲口说的?” 陶夫人气绝,“不是她跟我说的还能是谁?你还能当你娘是个乱传话的?” 陶帅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娘,如若这事是真……” “那你还不赶紧去查!”陶夫人咬着牙根恨恨道,“最好是没这事,如若真有,看我不打死那一家子。” 就在她说话之时,陶帅已经出门,大叫了家里的亲信过来与父亲传信,他这厢,快马去了族长家。 陶家族长正卧病在床,一听陶帅的事,掀被起身,传各家家主上门。 陶帅一直呆在族中家,到半夜,他守在长老堂那边的人来了消息,说已经查到了,族长让他过去。 陶帅一过去,发现了与他们家早已分家的大伯跪在了门口…… 他见此,脑袋就像被铁锤重击,来不及多思,他越过大伯,走到了族长面前,与族长和众长老行礼。 “人我是给你们家找到了,怎么处置……”六月的天,重病的老族长还裹在貂皮大氅里,眼睛半睁不睁,虚弱地道,“商量个章程出来罢。” 204、最新更新 兹事体大,陶家有名望的人悉数在场,陶帅落座后,先看向了他家的亲叔公,陶明公,“叔公……” 这事与陶明公家有直接关系的,陶绀是他的亲侄子,陶绀升官进爵,于他脸上有光,于他家中也有利,他被叫到,没有推辞,朝陶帅点了下头,朝陶大伯陶绐道,“这亲事,是你家主动提起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陶绐抬起脸,一脸愤怒,“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我只是为我儿求娶武家之女,这有何不对?为何深夜找人把我架来?众族老皆是我长辈,今晚不给晚辈一个交待,晚辈倒是想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 他说话铿锵有声,长老堂本就空旷,他一话落,屋子里全是他的回音。 陶家陶绐这支,二男一女,他们父亲死后,把田庄铺子全给了陶绐,把兵器行给了陶绀,在死前由他作主,为两兄弟分了家。 分家之事,怎么分,都是过问过两兄弟。 先前两兄弟刚刚分家时也没什么闹得不可开交的嫌隙,陶绐的田庄铺子比兵器行要挣钱得多,但在陶绀上战场立功之后,朝了不少朝廷下派的活,兵器行日益壮大,到了这几年,更是日进斗金,陶绀多次跟弟弟说兵器行是他爹的,他也有份,想跟陶绀分钱。 但陶绀没理会他。 当年陶绐得了最值钱的田庄铺子,分家得的最大的是长子,本来老母是该由长子赡养,但陶绐夫妇都不喜刁钻的陶母,把母亲推给了陶绀家养,一年到头,就过年那个月接到他们家去过,露脸得名声,而陶母喜欢长子,陶绀家养她到死,她在死之前还把她的东西全分给了陶绐,而陶绐一件不落地搬了回去。 陶母的丧事,还是在陶绀家办的,钱财也皆由陶绀所出。 自此,陶绀对陶绐这个大哥就没有以前那么的客气了。 陶绀是个孝子,但也对母亲就此冷了心,每年除了清明节去为父亲扫墓顺带扫一下母亲的,平常有事要是去陶家坟山,他都不会再去陶母坟前看一眼。 他也知对受尽母亲刁难,忍辱负重的妻子所负良多,那之后才对陶夫人真的好了起来。 而陶帅身为陶绀夫妇的长子,已是及冠之年,与大伯家的恩怨他每样都清清楚楚,大伯什么心思,他自也是明白。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大伯这么糊涂,给家族惹来杀身之福,还这么义正言辞。 陶绐话后,见屋子的众长老个个都没出声,他认为是他震住了他们,忍不住微微一笑,含蓄地忍了那点小得意,“武家可是皇亲国戚,先太后的娘家,又是秦南百年勋贵之家,我能为我儿求得这么一桩婚事,大家都是自家人,以后要是有个什么事要朝上面递话,岂不是好说话得很?这都是于大家有好处的事。” 陶帅这时心里一思忖,没理会他大伯的大放厥词,而是起身,悄然走到了族长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太伯公,上面的意思是,武家怕是也有通敌叛国之罪。” 陶族长一听,本来半睁的眼突然睁大,浑浊的眼突地清明了不少。 陶帅朝他躬了一身,又坐了原位。 陶族长这时招来身边的长老,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那不吭声的长老眉头一皱,起身把话传到了身边之人。 不一会,家族的四大长老,和有名望的六个长老都知道了陶帅刚刚在陶族长耳边所说的话。 这一次,陶族长开了口,朝满脸狐疑的陶绐道,“陶绐啊……” “伯公公,陶绐在,您说。”陶绐对这个族长还算恭敬。 “武家的女儿你们家是非娶不可了?” “这……”陶绐不解,“伯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准我们家娶吗?族里什么时候,拦着人娶亲了?” “咳咳……”老族长轻咳了两声,用虚弱的声音慢慢地道,“如若拦,你们家是娶还是不娶?” “荒谬,荒谬至极!”陶绐跪着本来是想作态要让给他一个交待,这时他也顾不得作态了,他当即站了起来,朝陶帅斥道,“陶帅,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大了翅膀硬了,连你亲伯父你都要搞了?” 陶帅朝他举了一揖,偏过头不语。 “陶绐啊,”陶明公开了嘴,和气地说着,“声音小点,我们老东西耳朵是有点不中用了,不过不用你吼,我们还是能听得到的。” “明叔……”陶绐好笑地道,“弄得你跟我们家又多亲似的,你当年跟我爹分家,说我爹占了你便宜的仇你倒忘了?现在见陶绀升了官,你就巴上去了?” 说到这,他朝族长看去,满脸怒容,“我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你们要是敢对我不公,哪怕对宗族不敬,我也会找官府的人来为我主持公道,你们谁听过有谁家的老长辈拦着晚辈不许娶亲的……” “陶绐啊,”大长老这时开了口,朝他笑笑道,“别大喊大叫的,这里都是你长辈,就是陶绀来,他也不会像你这样。” 陶绐自知有些失态,他皱了下眉,声音小了一点,“不管如何,半夜把我叫过来,还不许我家娶亲,还望众老能给晚辈一个交待。” “好,交待。”老族长点了头,挥手叫来了人,让人请陶绐陶帅出去。 两人都没参与决定族里大事的资格。 不一会,在陶绐对着另一头的陶帅大骂畜牲之时,长老堂的大门开了,叫了陶绐出去了。 只不过一会,陶帅就听到了他伯父在长老堂里大嚎大叫的声音,这一次他的嚎叫声可没前几次那样痛快了,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疑惑。 无需去打听,陶帅从他的嚎叫声也就得知了族里做了把他大伯驱逐出族里的决定。 陶夫人彻底未眠,等她知道是陶绐要与武家订亲后,她哭了起来,拉着大媳妇的手就是痛诉,“欺人太甚啊,这陶绐就是欺人太甚,见不得我们家好啊。” 只不过一天,陶家就做出了驱人出族,当天从宗祠请出族谱除名的决策,速度之快,让外人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外面的人不知道陶家出了什么事,陶家族里的人对其也三缄其口,没有透露出什么风声来,倒有传陶绐睡了老族长的媳妇,被抓到除名逐出族里的闲话来。 这话把老族长的儿子气得,当天就到知州府里请了捕快去抓人。 而这厢,武家的人又递了急帖进了知州府,要见狄夫人。 武家现在还是勋贵之家,是武太后的娘族,萧玉珠要是不见,很容易传出狂自尊大的名声出去,但见的话,也不知会出何事。 这事她没有自作主张,就用身何不适的话推了当天武家要见面之请。 隔天武家又来了人,而当天下午,狄禹祥从边界连夜赶了回来,进了府。 萧玉珠刚看到进府的狄禹祥,看着蓬头垢面的狄大人愣了一下,长南长生他们本是欢快跑来,看到他们野人一样的父亲,长南先就捂住了鼻子,“爹,你是我爹罢?怎地比我掉在烂泥坑里还臭。” “爹爹……”长福小心地靠了过去,朝父亲腰带最干净的那块拉了拉,抬起小脸道,“你是回来看娘亲生小妹妹的吗?” 萧玉珠这时已经吩咐了人去准备热水了,回过头来,见长生正在好奇地问他们父亲,“爹爹,是在山里打仗吗?” 狄禹祥挥手叫护卫下去休息,他伸手抱了长福到了手上,在他脸上蹭了蹭,逗得长福哈哈大笑。 “爹爹臭不臭?” “不臭的,香。”长福大笑着回,手抱上了父亲的脖子。 “瞧,不臭。”狄禹祥看向妻子,眼睛里全是笑意。 “知道了。”萧玉珠啼笑皆非,拉着大儿到他身边,“还不快快跟爹道歉?” 长南上前去嗅了嗅父亲,没嗅到异味,但死不认输,不屑道,“看着臭。” “功课可是都学好了?”狄禹祥看着大儿,一脸似笑非笑。 长南哼哼两声,“早学好了,你都多长日子没回来了?早八百年我就学好了,要考就考,我不怕。” 长南嘴倔,不肯承认跟弟弟们一样欣喜见到父亲,非要跟他反着来。 长息已经把父亲的包袱拿了下来,狄禹祥摸他的头发,“给你们娘的,给娘拿去。” “哦。”长息朝父亲明朗一笑,朝母亲走去,“娘,爹给你的。” 萧玉珠嫣然一笑,低头摸了摸小儿的脸才看向他,“去澡堂罢。” 狄禹祥从她的笑脸移到她的肚子上,之后朝她点了点头,带着离不开他的四个儿子去了澡堂,一道沐浴,顺带打起了水仗。 萧玉珠在外头为家在的男人们准备着衣物,等听到武家人的马车到了门外的话,他们还没洗好澡。 郑非是在外门外禀的话,狄禹祥在里面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没听清,在妻子的脚步声回来后,问了她是何事。 等知道是武家人来后,狄禹祥让妻子吩咐下人放武家人进来,很快就哄好了儿子们,带了他们出来穿衣。 等他们穿好里衫,萧玉珠进来为他穿外衣,洗干净了的狄禹祥低头香了妻子一口,与她道,“武家人与舅兄有仇,我不放心让你一人见武家人。” 所以,他连夜就赶了回来。 205、最新更新 萧玉珠笑,这时溜进来的长福在下面拉着母亲的裙子,害羞地朝母亲刮脸,“娘亲羞羞,爹爹亲你。” 他突然进来,还说了话,萧玉珠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见只有小儿子进来,她这才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儿子。 “又调皮了。”狄禹祥笑着弯腰,要去抱儿子。 “不抱了,爹,”长福这次拒绝了,摇着头很严肃地道,“长福长大了喽,不用爹爹抱了。” “好……”狄禹祥轻笑,这次改牵了小儿子的手。 外头穿好了衣裳的长南正带着长生他们在蹴鞠,狄禹祥把长福交给了他们。 “爹,你要去见武家的人?”长南拉着小弟问父亲。 “嗯。”狄禹祥看了大儿一眼,淡问,“你认识武家的人?” “能不知道?”长南翻了个白眼,“当年在秦南陷害舅舅,舅母几月不能出山的那家人,跟咱家也有仇的那家。” “谁跟你说的?” “听人说的。” “好像早前在京里就知道了……”萧玉珠插了话,朝夫君柔声道,“家中没人在长南面前嚼舌根。” 狄禹祥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朝长南严肃道,“不是爹要管束着你,而是你是长兄,你的责任是保护你的三个弟弟,而不是出去乱打听,把该爹做的事先做了。” 长南低头,看到小弟好奇地看着他,本想反驳的话咽在嘴里。 他朝狄禹祥点了头,“知道了,我不会冲动坏事。” 说罢,又扁了下嘴,跟父亲道,“娘亲比你管得严多了,这段时日,她就没许我们出过门过……” “家里也很好玩啦。”长福安慰兄长,也安慰母亲,说完就朝母亲甜甜地一笑。 萧玉珠好笑,长生长息分别站于母亲的身边,等母亲要跟父亲走了,他们在母亲的肚子摸了摸,叮嘱肚子里的妹妹,“妹妹乖乖。” “好好玩,爹娘等会就回来,长生长息给娘亲念诗听可好?”萧玉珠笑着问他们。 “好,娘要听哪本?” “诗经好吗?” “好呢。”长息这才松开了母亲的衣裳,长生走到了三弟身边,两兄弟齐齐看着父亲,等他弯腰,伸出大掌,揉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也要。”长福跑了过来,也要被揉乱头发。 “刚刚还说长大了呢。”萧玉珠轻柔地笑话儿子。 长福脸蛋红扑扑的,“娘,等会再长大了。” 说着,把脑袋往父亲的大手边送,狄禹祥眼睛里全是笑意,两边嘴角皆往上翘。 他看着脚边的一群孩子,看着他的家,只有在这个时候,狄禹祥才觉得幸福是这么的简单。 ** 武家来的三夫人已在大厅坐下。 狄家的桌椅由黑檀所制,端上来的茶杯是南窑白瓷,素色的瓷面连一朵花也没有,茶盖一掀,茶叶全泛在水面上,翠绿的叶子随着水雾散发着淡香…… 看似没有奇特之处。 只是每一样,都是贡品,都是有钱都未必买得着的东西。 武家太后还没走那些年,也有此等的光景,那时武三夫人刚嫁进武家,她娘家家族因她的婚事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宴,而那前来武家贺喜的车马,堵死了秦南三个城门。 那时,武家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荣华,这天下任何奇珍异宝,不必武家人言语,皆有人上门拱手相送。 可惜好景不长,时至今日,武家竟然…… 武三夫人看着茶杯,嘴边勾起一道笑容,可惜到了今天,他们武家竟然沦落到带笑拜访仇敌,仇敌还敢推三阻四不见的地步了。 “大人,夫人。”门边起了声音,武三夫人一听,眉头细不可察地微皱了一下,随之她站了起来,看到门边一位俊朗的男子扶了一位面容清艳,神色温婉沉静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就是狄氏夫妻? 武三夫人看着这对年轻夫妻,一时掠过脑袋的想法是有点不相信这对年轻夫妻已有一个快到十岁的大儿…… 他们是何时成的亲生的子? “这位就是武夫人了?”萧玉珠看到堂中那位衣着繁美的中年妇人,微笑着朝人道了个万福,“我们夫妻迎客迎慢了,有怠慢之处,还请武夫人见谅。” “不敢。”武三夫人往后退了半步,略欠了下身,算是以长辈之姿还了个半礼。 “武夫人。”狄禹祥朝武三夫人叫了一声,权当打过了招呼,“请座。” 他扶了妻子入了座,坐到了武三夫人的这一边,他则落座在了另一边。 “武夫人……”萧玉珠笑着开了口,见武家的两个婆子四个丫环还维持着万福没动,她朝她们微笑,向武三夫人笑道,“这是您家的家人罢?莫这么多礼,请起身。” “谢狄夫人。”那站在了武三夫人座位后面的几个奴婢在应了声之后,这才收回了身。 “狄夫人客气了。”武三夫人见这对年轻过了头的夫妻在首座入座,坐在了她之上,心中有些许的不畅。 果然是萧家那边的人,狂妄过了头。 武三夫人心中不悦,但面上却满是微笑,道,“我听说狄大人上了战场,没想,有幸能在府上见着一面。” 狄禹祥笑而不语,萧玉珠这时也是淡笑着回了话,“也是您来得巧,我家夫君昨夜连夜从战场那边起的程,回府衙办正事,这不,刚一回来,您就上门来了,我刚才肚中孩子调皮,踢了我几脚,身子有点不适,他就扶了我来了。” “没想狄大人看着年纪轻轻,却是再体贴不过了。” “夫人盛赞了。” 下人这时给他们端上了茶来,萧玉珠的是红枣茶,狄禹祥喝的是清茶。 狄禹祥端起她杯,掀开茶盖吹了吹,放到她手中,这才拿了他那盏清茶。 这时,武三夫人朝他们看来,她看到狄禹祥看向了她,温和地朝他笑了笑,道,“没想狄大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说,看起来还这般年轻,实在想不到已是一方知州统帅了。” “武夫人过赞了。”狄禹祥看了低头慢条斯理地喝着红枣茶的妻子一眼,这时接了口,朝武夫人微笑道,“不知武夫人今日上门有何要事?” “这个……”武三夫人迟疑了一下,看向了他。 狄禹祥这时已低头看着妻子,轻声问她,“烫了?” 萧玉珠摇了摇头,把杯子放到了桌上,朝武三夫人看去,笑道,“武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先前来只是想过来跟狄夫人打声招呼的,我听说,皇后娘娘可是喜欢你得紧,所以就想厚着脸皮过来看看连娘娘都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武三夫人说到这微微一笑,顿了一下才接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狄夫人美貌又知礼,堪当女子表率。” 武三夫人现在这抬举话一句说得比一句好听,萧玉珠嘴边笑意加深,“您说的哪里的话,没您说得那么好,武夫人过赞了。” “狄夫人过谦了。”自与她说话,武夫人眼睛一直没离她脸,见萧玉珠眼里嘴角都含笑,不见一点虚假,这来回一交手,她大致也明白了,这个狄夫人没她外表所表现来的那么稚嫩,且心思看来不浅…… “夫人可是还有话要说?”萧玉珠没想在武家的这个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笑意吟吟地指了话出来。 “只是,”武三夫人略微不好意思一笑,“我来秦北本是有事,哪想那事中途有变……” 萧玉珠“哦”了一声,“什么事有变?” 见她接了话,武三夫人笑容一松,像是松了一口气地道,“我们家在秦南还算说得上话,但秦北却是不行了,秦北是狄大人和你的地方,有些事,还想请教狄夫人一二……” “武夫人请说。” “我想问一下狄夫人,可知陶绀陶将军陶家?” “知道,那是我家大人同僚。” “狄夫人又过谦了,陶将军可是要受狄大人调谴的……”武三夫人淡道,“我这里出了一桩事,也是想说给狄夫人听听。” “您说。” “我听说陶家氏族因有一家人想与我们武家结亲,却让陶家的族长跟他说,如若不与我们家断了这门亲事,就要把他们一家赶出家族……”武三夫人看向萧玉珠,客气地道,“你说这种事有没有道理?” 萧玉珠嘴边的笑意淡了点。 “我没来过秦北几次,倒是不知道,跟我们武家结亲,就成这等罪过之事了……”武三夫人说到这,身子坐直,嘴边笑意散尽,“我知道我们武家跟狄夫人兄长家闹过不快,但狄夫人,那已是前尘旧事,我们武家也跟你们萧家赔过礼道过歉,甚至因此赔进去了不少五条的人命,欠你们萧家的,我们武家早就还了,事到今天,难道你们萧家觉得还不够满意?非得把我们武家赶尽杀绝不成?” “武夫人哪里的话……”面对着武三夫人的咄咄逼人,萧玉珠淡道,“如若我没听错,您是想说,这事是我指使的?” 206、最新更新 “狄夫人……” “嗯?”萧玉珠看着她。 武三夫人扯了扯嘴角,“如若不是您,谁又有那个本事让陶家把一个将军的兄长逐出族门?” “武夫人何不去问问陶家?” “狄大人……”武三夫人转向了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何物的狄禹祥,“您也是这么个意思吗?” 狄禹祥缓缓地勾起嘴角,抬眼看向武三夫人,“武夫人是在质问本官?” 武三夫人顿时便没了话。 “本官请问,武夫人是以何身份质问本官?”狄禹祥倍感稀奇地挑了眉。 武三夫人呼吸声越来越重,不过一会,她轻吐了口气,站起身来,“看来,本夫人现在成了狄府不欢迎的客人了。” 狄禹祥接了话,淡道,“夫人此话差矣,一开始,本府就未曾欢迎过夫人,是你不请自来。” 武三夫人不敢置信地朝他看来,看到狄禹祥嘴边的冷笑后,中年美妇迅速移过了眼神,快步走向了门,带着仆人离去。 “来人,把人送到门口。”狄禹祥传了话,门边郑非带了下人站在走廊两头,眼睛皆冰冷地看着武三夫人。 看这阵势,武三夫人真才明了,狄府没把她当客人迎的话不是空话…… 这位狄大人,看来连表面功夫也不想与武家做。 武三夫人心中又气又恼,咬着牙就此去了。 事情却并没有就此结束,武三夫人走后去了陶家,狄禹祥这边给陶府报了信,陶夫人当即躲到了张夫人那去,没有先与武三夫人对峙。 武三夫人见进陶府不成,去了陶家族长家。 陶家族长家老族长最大,又因陶绐家之前派人说了陶家族长家的闲言碎语,彻底把老族长一家得罪,被他们视为罪魁祸首的武家武三夫人一到,他们干脆给她吃了个闭门羹。 武三夫人在秦北州城里转了一圈,除了陶绐家,她还能得到身为武家人的一点尊荣感,四面碰壁的行程无一不在告诉她,武家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武家了。 ** “明天我去军营处理点事,过半来个月再回来。”晚膳的桌子上,狄禹祥跟给儿子们挟菜的妻子道,“有了今日之事,武家的人不会再上门了,这些日子你安心呆在家中。” “还有我呢。”长南不满地提醒他爹,“我会照顾好娘。” “好,还有你。”狄禹祥摇摇头,看向大儿,“你这插嘴的毛病……” “知道了,在外头不会如此。”长南吐吐舌头,也知自己是放肆了些。 “那现在就禁言。”狄禹祥冷眼看了下长儿,见他乖巧地低下头,知道他会见好就收后,目光才柔和了下来,转而看向萧玉珠的肚子,低头跟她轻道,“是个闺女才好。” 萧玉珠摸着比怀长南时还小的肚子,想了想轻笑道,“但愿如此。” 大夫知道他们想要闺女,遂一直顺着话说可能是个闺女,狄大人是很想要个闺女,但萧玉珠怕生出来不是,所以一直都没有松口说是闺女。 她知道要是她说是个闺女,对她深信不疑的丈夫就不会有疑于他了,但要是到时生下来是个儿子,他也会比谁都会失望。 狄禹祥见她不肯定,稍有些失望,看着她肚子又忍不住道,“肯定是。” 萧玉珠瞧着他笑,没有接话。 在他的影响下,连长南都觉得她肚中的孩子是女孩了,长生长息他们更是认为他们已经有了个妹妹了,所以这段时日才乖乖地每日念诗给妹妹听,与她说各种各样的话…… 长南现在都已经操心起妹妹的婚事起来了,他在京中那群伙伴,每个都被他剔除在外了,说他们配不上他妹妹。 作为家中唯一一个头脑还算清醒之人,萧玉珠只能充当这几个大男人小男人的那盆冷水,时不时浇浇他们发热的头脑。 “是的呢。”已经深信自己即将有个小妹妹的长福见父亲还不肯定,对父亲认真地道,“爹爹,肯定是的。” 长生长息连连点头,一家五口这时饭都不吃了,改盯向萧玉珠的肚子。 ** 狄禹祥第二日就回了军营,不久,冰国传来想与易国和谈的消息。 京中来了圣旨,让大军接兵不动,这时,冰国的和谈使进了易国,前往京城。 秦南武家就在冰国使臣经过秦北,踏上京城的路之后,武家大老爷武灵子即将要到秦北。 秦北的七月正是盛夏,狄禹祥在秦北州城送完冰国使臣上路,没有再回军营,专心陪妻子待产。 而武灵子的到来,让秦北城的百姓大为兴高采烈了一番――武灵子因长相与身为已故太后的姑妈肖似几分而在民间被人接口相传,而传说的武灵子是个身高七尺,相貌堂堂的中年美男子。 武灵子到的那天,他高坐白马之上,剑眉星目鼻梁挺直,面无胡须,看上去不过三十的样子,不像是已是年过五十之人…… 这让见者之人疯狂奔走相告,说武家的大老爷果然跟武家太后一样,是神仙下凡之人,年过知非之年,却面容年轻胜过年轻者。 萧玉珠在府中听说武家大老爷的一到,秦北城主街的石板地上,落了不少姑娘家的帕子…… 狄禹祥这几天都陪着妻子,见她听了外边的传闻翘起嘴角就笑,他一挑眉,问:“你也想去看看仙君下凡的武家大老爷?” 萧玉珠眼波一转,看向他,“我是在想,武家这次可派了个大人物来……” 听说,现在京中已经嫁了人的宣颖公主可与武灵子交情不浅,上次因她兄长收拾武家之事,宣颖公主还特地进宫向皇后娘娘求过情。 “能大到哪里去?”见她坐着已有些不舒服,狄禹祥扶了她起来,往庭院里走,嘴里道,“现在就等着他们家露马脚了。” “可有那么容易查得出?” “就要看他们家受不受得气了……”按武三夫人那般的涵养,狄禹祥并不觉得武家现在在一个能沉得气的时候,任何轻视都让这个曾经再富贵不过的家族跳脚,从而做出头脑发热的冲动之举。 “那位三夫人,”说到武三夫人,萧玉珠说到这个人笑了起来,“也怪有意思的。” “嗯?”没想她说了这种话,狄禹祥不解地看向她。 “她讨厌我,却是不讨厌你……”萧玉珠用没被扶住的那手摸了摸肚子,嘴边噙着淡笑与他道,“她找上了张夫人的府里去了,说她女儿没嫁给陶家她也不想怪罪我们家了,倒是看我肚子这么大,你身边没个人伺候不像样得紧,她倒是不介意把她女儿嫁过来给你当平妻。” 狄禹祥当下听得呆了。 萧玉珠望过去,见他一脸惊诧,嘴边笑意加深,“你的意思是?” 狄禹祥见她还这么说,哭笑不得地道,“咱们易国可不兴平妻,哪来的这么荒谬的说法。” “古易有过。”萧玉珠淡道,“武夫人是这么说的。” “呵。”狄禹祥重提了步,扶着她继续走,笑道,“这武家也真是计穷途拙了。” “嗯。”萧玉珠轻笑了一声。 “珠珠……” “嗯。” “你这样,好像为夫不重要似的。”狄禹祥忍不住旧话重提。 “我不是不生气,”萧玉珠轻吐了口气,笑道,“就是觉得武家也是勋贵之家,这才没落了没几年,脸面就这般难看也着实过于难瞧了些,就像我嫂子与我说过的,跟卑鄙者生气大可不必,那只是折辱了自己,生再多的气也是白生,人也不会因着你生气会如何,倒是他要出事了,你要是有法子,一定要雪上加霜一把,到时再狠狠上去踩上临门一脚,痛打落水狗别有一番趣味……” 说到这,她别过头,笑着问他,“这事,我们家可有雪上加霜的好法子?” 跟她抢丈夫的女人总是层出不穷,想来以后也少不了,萧玉珠不想自己动手,她动手不过是沾来善妒的名声,要是大郎有心,倒不如多次由他来,他下的手有多狠,这往后跟他送人的人,就要多思量几分了。 根源在他之上,这是他的事,由他解决再好不过。 “有是有,”狄禹祥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已在做了,不过,媳妇,你就不能亲自动手与人抢一次我?” “嗯,抢。”萧玉珠颇有些诚意地道,“不用多久,你就可以看到我为着你大失仪态了……” “哦?”狄禹祥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看着罢,那个武家的大老爷,没多久就会带着他的娇娇侄女上门来。” 而如萧玉珠所说,没出几天,秦北以前的老知州,已回乡下养老的吴大人,带着一干人等上门来与狄禹祥贺喜,其中不仅有四位天姿国色的美人,还有武家的男女几人。 207、最新更新 这些人来,萧玉珠没有出面。 老知州虽已下台,但还有几分薄面,亲自送人上门,虽有些为老不尊,但狄禹祥推托几句他还非要送之后,狄禹祥也就收了。 人刚送到后院,身契一到手,萧玉珠就招来府里那几个没娶亲的护卫,让他们挑人…… 护卫看了看,想了想,几兄弟围一块商量,没要这几个美人。 萧玉珠见家中护卫眼光高,转身就让阿桑婆带了人去后门,把人卖给了牙婆子。 这事上下,也不过半时辰,前堂的人也就知道了。 狄禹祥听了郑管事的报,笑叹道,“夫人高兴就好,卖的银,让夫人给自己打几套可心的头面去。” 郑管事淡道,“不过千余银。” 狄禹祥一愣,随即朝老知州笑道,“老大人,可还有相送的?” 老知州面色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狄禹祥朝武大老爷望去,兴味盎然地道,“武老爷刚想说什么来着?” 武灵子略挑了下眉,“刚想问狄大人可想见见我武家小姐来着……” “那现在武老爷的意思是?”狄禹祥一手半撑在扶椅上,朝武灵子的方向看去,脸上笑意不断。 “听狄大人的话中之意,是但凡送的,你夫人都可转手即卖?”武灵子甚是好奇地问。 狄禹祥失笑摇摇头,想她说的大失仪态竟是如此,不过想来,也确是她所能做的最不顾她体面的事了…… “我这内府里,她最大,”狄禹祥笑着点头,很是随意地朝他道,“卖什么都由她说了算。” “就算是绝色美人?” “尤其是绝色美人。” 武灵子笑了一下,“狄大人真是……” “嗯?真是什么?”狄禹祥望着他。 “真是爱妻若命。” “武老爷过赞。”狄禹祥转头看向老知州,朝脸上没有笑意,眼睛垂下往地上看的老知州淡道,“老大人,要送的话,下次送几个值些银钱的,这些还不够我妻子打套头面的。” 老知州眉头深皱,抬起眼来看狄禹祥,淡道,“狄大人可真是柳下惠,对美色不为所动,老夫实在佩服,佩服!” 他向他拱手,狄禹祥不为所动,依旧淡然地道,“这算得了什么,去年我大易国庆,各国贺礼中可是送了不少美人,皇上可是转眼就赐给了众大臣,与民同享,在下不才,也就有点把奴婢转手卖了的本事,还不够给为我生儿育女的妻子打套好头面,实在有愧我皇。” 老知州当下脸皮直鼓,眼睛都快瞪了出来。 话至此,大堂静默了下来,被老知州拉来的那几个秦北城小官小吏,皆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嘴。 狄禹祥抬出了皇帝,武灵子默然了一会,又道,“狄大人这话的意思是,你是学了皇上的了?” “武大人的意思是,学皇上不妥?”狄禹祥反应。 武灵子皮笑肉不笑,“狄大人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狄禹祥没有咄咄逼人问下去,依旧箭指老知州,掉头很是不解地问他,“老大人啊,您今日来除了送人还有何要事?莫不是专程来给我送人让我后宅不宁的罢?如若有事,现下就说罢,这几日是我妻子快要产子之时,您这突然上门我不得不接待,但我妻子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莫怪本官要怪罪您这个老大人身上了……” 狄禹祥的话越说越冷,老知州的脸也就越来越难看,到狄禹祥最后那句,老知州就已经愤而起身,挥袖急去。 “狄大人……” “狄大人……” 一干人等朝狄禹祥尴尬地拱手,再三道过失礼后,不等狄禹祥提及送客,就自请离去了。 那厢阿桑婆带着齐娘子,领着几个粗使丫环堵住了女客的门。 武家两个小姐中也是个脾气娇的,见喝令恐吓都让人挪不开门后,就失声哭泣了起来,见哭泣这狄家的奴婢也不为所动,就拿起了杯子砸人…… 前堂众人皆散,护卫这边出过来请武家的人,阿桑婆令粗使丫环把武家的两个小姐拖到了侧门,至于不听话的想帮她们小姐打人的丫环,皆因其中一个动了一个被护卫看中想讨来当媳妇的丫环,被那护卫抽了好几个耳光,踢了好几脚,因此,前来押人的护卫手脚也就大了起来,见武家的丫环一有不对之处,干脆动手打人,好过跟她们推推揉揉。 这一行人因被抽哭声震天,但也不敢不走,因护卫打得太用力,疼得她们不敢再放肆,皆老老实实地往前走,不敢像之前那样狂舞着手爪,用武家人自居,恐吓狄家人小心他们武家会给他们好看。 武灵子本在前门等人,看到这一行丢尽体面的自家人的到来,他先是不敢置信地一瞪眼,随即甩袖,怒道,“岂有此理,连一众女流都不放过,这岂是狄家人待客之道?” “再不走,往死里打,男女都一样。”郑管事背着手带着人手从前院大台阶下走了下来,与武灵子道,“武老爷也无须怕得不了一个公道,今日之事,我家大人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了奏折上京,到时陛下定会给您武家一个公道,如果武大人觉得我家大人会颠倒黑白,大可上京面圣,把话再给陛下说一遍就是。” 说罢,他挥袖让护卫上前,连送客之话也没有说起。 这时,武家那个不用人动手就自己往前走,一直未发出过一言的武家小姐揭了头顶上的纱帐,一时之间,那些挡在前面的护卫皆脸上一滞,竟有一半之人不敢直视面前这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那身上带着媚香,眼有极致媚色的武家小姐见此微微一笑,朝他们身后的郑管事看去,语如莺啼,“这位管事,小女子有一事不解,还想请问一下管事,不知管事的可能解答一二?” 郑管事在瞄到她的人后,面色阴沉。 此女在一进府门的时候,面纱未褪就已让人心浮气躁,现在面纱一摘,还真是…… 这种能祸国殃民的女子,武家居然用到了他们狄家来? “我是个为奴的,没什么话能解答得了小姐的……”郑非淡道,“大家把眼睛闭上,送武家人出门罢。” 武纱纱没料狄家管事的这般回答,微愣之后就是嫣然一笑,这一笑,前院仿如百花盛开,“既然如此,小女子就不为难管事了,不过,今日我武家人上门,有大大失礼之处,小女子想代家人前去与狄夫人致歉一番,还望管事的代为通报。” 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那群挡在她之前的众护卫竟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只有站在他们身后的郑管事巍然不动,在郑事管周围的几个护卫见他们的老大哥一步都没挪,反倒是他们现在退到了他的身边,脑子一醒悟过来,惭愧地低下了头。 郑管事往武纱纱脸边看去,嘴里道,“不必了,你们可以走了。” “管事大人……”武纱纱再往前走了一步半,挡在前面的护卫竟又退了一步半,多数人都低下了头,竟也是不由往后退了。 武纱纱明亮如星的眼睛,艳如烈焰的红唇,只一眼就像是印在了他们的脑中,让他们一时半会摆脱不了她给予的迷障,让他们不想伤害这等艳绝天下的美人。 “就让我见见罢。”武纱纱说到这,轻叹了口气。 众人一听,皆心中一滞,竟因她的叹息心口泛疼。 武纱纱持美行凶,郑管事见多识广,他也是不敢看人,听到叹息声音后,他脑子竟也是一停,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何话才好。 不远处,站于前堂之上的狄禹祥看着处在阶梯下的前院,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朝身边的狄丁笑道,“想不到郑叔居然也有不敢看女子的一天。” 遥遥望去,狄丁都觉得他都想多看那美人几眼,听到大公子的话后,一向憨厚老成的汉子苦笑道,“公子,隔这么远,我都觉得……” 狄禹祥往他的裤子处看去,随后了然地一抬眉,赞道,“此女可上战场用美色杀敌……” 狄丁一愣。 狄禹祥身边同样不为所动的胡主薄则抚了抚嘴上的胡须,这时竟是欣然地道,“老朽总算是明白了冰国为何与武家过从甚密了。” “哦?”狄禹祥侧头看他,脸上微笑不断。 “此女就算送到皇上面前,皇上都想多看几眼……”胡主薄点了头,朝狄大人道,“老朽不明白的是,为何从没听说过武家竟有此女?” 狄禹祥哈哈一笑,道,“我也没听说过,胡大人,叫人好好去查查。” “是。” 狄禹祥这时把扇子往腰带一插,背手往内院走,“我得跟夫人好好说说去,请她来看看,我如今可也是让人使得出绝色美人计的人了……” 208、最新更新 萧玉珠被扶来,下面大院的护卫此时又退了好几步了。 这便离前堂又近了些。 下面的人需把头抬得高高才能看到位在上方的前堂,但前堂只需微低下头,就可看到下方的景致。 “你瞧瞧,我可未跟你妄言罢?”狄禹祥略有些小得意。 萧玉珠嘴角微勾,微微一笑,不言不语地仔细看了那媚色天成的女子,待看得仔细了,回过头朝那一直盯着她脸不放的狄大人微笑道,“确是担当得起国色天香几字了。” 说着就堂里走,嘴里道,“夫君还是少看几眼罢,妾身有些不放心。” 狄禹祥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管你是否说得真心,为夫听了心中已是舒畅。” 经过这次,他倒要看看,他不挖出他的真心,她也能否看清楚他的心有所属。 “美得似火……”萧玉珠淡道,“以前竟从未听说过这世上有这等女子。” 胡主薄在一边也道,“下官也未曾。” “嗯,”萧玉珠点点头,在狄禹祥的搀扶下坐到了主椅上,偏头与身边落座的男人道,“可是查了?” 胡主薄在他们前面答了话,“老朽已派人去了。” 狄禹祥今日心中高兴,说话的语调都有几许惬意轻松,他嘴角翘得老高,与妻子又道,“你刚才可是看清楚人了?” 萧玉珠微笑点头。 “可瞧仔细了?” 萧玉珠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再又点了头。 “可是美?” “我已说过了。”狄夫人好笑地回了狄大人一句。 “国色天香,嗯……”狄大人咀嚼了这个字眼几下,眉目皆是笑意与她道,“不过在为夫眼里,你可知这天下最为国色天香之人是谁?” 萧玉珠摸着肚子,低头笑了好一会,才忍着笑抬头与狄大人淡定地道,“若是没料错,应是妾身罢?” 狄禹祥当下就点了头,“夫人猜得极是,胡大人,你看可是?” 胡主薄虽是狄禹祥从大冕回来到京后才请到身边的人,但一段长时间的相处后也熟知这对夫妇的秉性,闻言笑着回道,“大人也是说得极是。” 萧玉珠见夫君连胡主薄都牵扯上了,遂在笑后摇了下头,把话意拉回了正题,“我方才是瞧仔细了,她眼窝似是有些较深,白肤雪白胜雪,不太像寻常易国女子……” “夫人所言极是。”胡主薄回了话,“已让人留了这个心了。” 萧玉珠赞许地朝胡主薄点了点头,“胡大人向来行事周全,心思慎密。” “夫人过赞。” 这时狄丁急步进了大堂,朝大人夫人道,“他们快到阶下了。” 一群护卫汗如雨下,就是他们往日皆是训练有素之人,狄丁也不觉得他们还能撑得多久。 “夫人的意思是?”狄禹祥撇头,看向萧玉珠。 见他兴叶盎然地看着她,萧玉珠也懂他是真想看她为他大失仪态的样子,她略思忖了一下,与他商量着道,“不是什么正经女子,不见罢?” 狄禹祥闻言也略想了一下,“好,不见,但……” 萧玉珠听了在他手中写了个数字,到底还是许诺了他好处。 她写毕,狄禹祥摇了头,“少了,为夫岂是这等好说话之人?” 萧玉珠好笑,只得再往上又添了两次,招来的还狄大人的摇头。 等再添两次,见他还意欲摇头,萧玉珠眼睛微微一眯,狄大人顿时见好就收,那头没再摇了,只是叹道,“你为夫我,还真是这等好说话之人。” 萧玉珠都想叹气了,没再去理会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她正要与狄丁说话的时候,就见郑管事一头的大汗,躬着腰狼狈地进了屋,见到主子主母,张了好几次口才与他们道,“那武家人,非要见不可……” 狄禹祥朝他点头,“去外边说。” 躬着腰的郑管事尴尬至极地去了外边。 狄禹祥拦了拦夫人的眼睛,与她温和道,“回后院罢,从后门走。” 说着扶她起来,让阿桑婆扶她走。 ** 萧玉珠一直没出声,等从后门下了阶梯,进了后院的平路,她才与阿桑婆笑着道,“没想郑叔也有不淡定的一日。” 阿桑婆低头没说话。 萧玉珠看看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走了几步才接着道,“桑婆,他有反应才好,想来还能娶妻生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阿桑婆属意郑非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跟人示过好,衣袍鞋袜更是为人做过不少,但郑非一直没有回应,她也就耗了下来。 这个时候知道郑非也是会动凡心的人,只是那个人不是她,阿桑婆心中不好受,闻言勉强笑道,“应是罢。” “别多想,”萧玉珠见她笑得太勉强,朝她轻声道,“我看郑管事走之前想看你却不敢看你的样子,应不是心中没你。” “夫人……”阿桑婆却是不想再说下去了,生硬地转了话意道,“您看,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冰国的细作?我们易国可从未出过这等媚艳到能吃人的女子。” 萧玉珠见阿桑婆也知那女子美到能吃人,就放下了心,想来她也是能理解郑管事的反应的,食色性也啊…… “看着像,这种事,得大人他们去查才行。” “他们也真是舍得花心思,”阿桑婆的口气甚是鄙夷,“这么美的美人,也不知是武家的那些男人从何找来的,我说他们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的上门来,原来是想着没人会舍得生美人的气。” 说到这,她看了看萧玉珠的肚子,心想万幸,家中大人心中只有夫人,谁人都入不得他的法眼,若不然谁家夫人被人送这么个人到跟前,谁焉能不气绝? 就是她,都因那郑管事的反应,都被那媚狐蹄子气得快七窍生烟了。 萧玉珠笑而不语。 “也不知大人会如何处置……”扶着萧玉珠的阿桑婆一多想,已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等会就知道了。”肚中的孩儿在轻微地动,萧玉珠摸了摸肚子,淡笑道。 ** 这厢前堂,狄禹祥看着被一介小女子逼到了阶梯上的众护卫,他们还隔着些距离,但他已经能听到他们的粗喘声了。 这时他看不到被他们挡着的那女子,但看她还能站在一群情潮大发的男人面前,而不是撒腿就跑,也足以看得出她不是一般女子。 狄丁已经退到了门廊边躲着,狄禹祥身边无人,只得问身边的胡大人,“我是不是该叫他们散了,再许他们出府一趟?” 再让他们憋下去,狄禹祥认为他的这些下属们会憋出病来。 胡主薄看了眼形势,估量了一下道,“大人所言极是。” 狄禹祥“嗯”了一声,也没马上下令,而是朝胡主薄道,“胡大人,可否请教……” 说着,满脸笑意的狄大人往他的主薄先生下边瞄了一下。 被上峰调侃,胡主薄啼笑皆非,答道,“大人放心,老朽那方没什么毛病,只是与大人的理由一般罢了。” “哦?”狄禹祥略挑了下眉,努力回想胡主薄夫人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也想不起,只得歉意地道,“胡大人见谅,我想不起曾有曾见过你夫人的事了。” 胡主薄笑道,“大人不必道歉,我那老妇是个容貌平常的,只是晚生五十才及第,中途迫于生计想务农数次,皆是我那老妇拉了我回去,一人辛劳为我胡家维持生计半生,她素知我心意,我仅回之以全心全意罢了。” “我可未曾听过这说法。”狄禹祥听了还真惊讶了一下,“我听说胡先生可是写得一手好字,卖银不少……” 胡主薄笑道,“那是拙内抬举,出的价高罢了。” 狄禹祥随即了悟了过来,是那胡夫人为维持主家面子做了那买家? 他是查过胡主薄才用了此人,但这事他从没听说过,足见这事瞒法之严,也可从中觑知那貌不惊人的胡夫人的不寻常之处。 “胡大人那笔字,确是不错。”狄禹祥还是夸了一句,又道,“既然护卫赶不及,你们就去罢……” 那被桂花叫来的一众丫环这时那杀气腾腾的脸上更添几分煞气,狄禹祥话一毕,她们就大步往下跑去。 这群护卫中的人,不是有她们的情郎,就是有她们属意的人,在路过他们时,丫环们的脚狠狠地往他们的腿上踩去,踩得那群魂不守舍的护卫大叫不已,而在看清踩他们的人是谁后,这群护卫又低下了他们胀红的脸蛋。 “哪家的骚蹄子,赶也赶不走……”有那脾气暴躁的粗使丫头已经大叫了一声,随即她的大叫,有人娇脆地“诶哟”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丫环大叫的“把她抬出去,抬也要抬走”的声音。 那群护卫,在那声媚叫声中身形一震,几个人看到了丫环们朝他们狠狠瞪来的视线,他们不由低着头,弯着腰抱着肚子七手八脚地爬了上来,这时竟无一人敢直起腰抬起头来,怕撑起的裤子泄露了他们的窘态。 这时门口,武家的丫环也跑了过来,一时之间,两群丫头竟打成了个不可开交。 桂花本在上面看着,见此,狠狠地盯了那躲在廊角不敢出来的狄丁一眼,她也撸起了袖子,大步跑下台阶下去助阵去了。 209、最新更新 毕竟这是狄府,不一会,武家的人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眼看人走了,有爱慕其中一个丫环的小厮从厨房中抬来一桶泔水,递给了那个喉咙最大,喊得最大声的丫环…… 那丫环一看,喜悦至极地看了那小厮一眼。 那小厮看着她,腹下一紧,赶紧离了这地。 那武家女子身边的异香味竟是越来越浓了…… 不过也没多久,那丫环粗鲁地把那泔水倒在了武纱纱的身上,武纱纱极力躲避,但被想报仇的狄家丫环硬拉住了,这一桶泔水便把她淋了个从头到脚。 武纱纱呆了,媚眼不再如丝,烈焰红唇也不再红得那么不可方物,而武家人也是呆住了…… “哈哈,丑女人……”欲报心头之恨的狄府丫头指着人大笑了起来。 随之,狄府丫头们的轰笑声四起。 ** 萧玉珠在后院没一会,狄禹祥就回来了。 狄长南他们被他们的大军叔管着不许动弹,正守在后院大堂的母亲膝边,一个一个地背书玩。 长南考,长生他们答,四兄弟也算是找到了聊以打发时间的东西,但一看到父亲又回来,四个孩子皆停了嘴,齐齐看向父亲。 “爹爹,”长福首先就叫了起来,抬起小脸看着父亲兴奋地道,“那个女的很厉害吗?我听照叔说,她身上有怪味呢,长得丑得吓人,你见着了没有,你怕不怕?” 长南长生长息他们虽没说话,但皆好奇地看着父亲,他们心里有同样的话想问。 萧玉珠回来只说是来个厉害的人,他们父亲在解决,刚刚有一个情况还算好的护卫来了后院禀事,他们问了话,对前面那个厉害的人真是好奇极了。 可惜一来客他们就被管住了,不能去前堂。 “见着了,不怕。”狄禹祥坐下,拿妻子的茶杯喝了口茶,笑意吟吟地回答了幼子。 “那打出去了吗?”长南问。 “打出去了。” “她头上长角了吗?”长生问。 “没有。” “那她牙齿有多长呢?”长息朝父亲问得很认真。 “一般长罢?”狄禹祥笑,“爹没看清楚,这个你们得问你们娘。” “哦。” 孩子们长嘴八舌地问道了起来,直把他们打发到了书房去,两夫妻才说起了正事。 “身上也不知带了什么东西,最后被她捏了一把出来,味道散了好几丈远,可把咱们府里的壮丁闹得……”狄禹祥朝妻子轻声道,“我叫丫头把地上的白粉收了起来,回头让大夫瞧瞧。” “她带了药在身?”萧玉珠“咦”了一声。 “嗯,”狄禹祥抽了抽鼻子,故意朝她道,“我好像也闻到了。” 大着肚子的萧玉珠闻言淡定地道,“澡房里冷水多得是,冰窖里的冰还有半大边。” 禁欲了好几月的狄大人轻叹了口气,抬头仰天,用手拦住了眼睛,重重地呻*吟了一声,“这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正事迫在眼前,他还惦记着那事,萧玉珠拿他无奈得很,转回正题道,“这武家的人现在是走了,可有想好接下来的事怎么办?” “不怎么办,”狄禹祥拉过妻子的手放到手里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道,“这个武小姐一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同来,沿着这条线查就是,等会我再着信一封,快马送到宫里,前后十天就能到宫里,那个时候冰国使臣还没走呢,皇上心里有数,他会知道怎么办。” “那你还不去写?”他不急,萧玉珠倒是有些急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不过没起身,而是朝她道,“十次,可是你说的。” 萧玉珠抽回他手里的手,抚住头疼的额头,叹息道,“是了,是了。” 都快是五个孩子的爹了,他就不能有点正形? ** 武家那极媚的女子最后扬出的粉末乃是至烈的春药,护卫们挡在前面的在之后皆流了鼻血。 由此也是看得出,为着能见到正主,那女子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过她使药,这也给了狄禹祥抓人的理由,当晚就派了大军他们去了武家人住的地方,把那女子羁押到了牢房。 此举引发了武家人反抗,但被去往的官兵给压住了。 当晚,老知州居然又跑到了狄府要求相见。 狄禹祥这次就没见这位老知州了。 武家的人,暂也被困在了他们所住的那处老知州的外宅。 秦北的信很快就到了京城,一连半个月,文乐帝都没亲自见那个冰国使臣,只是让陈相一直招呼着,秦北的信到后,文乐帝看后还给了皇后看,暮皇后见过后略一思忖,与皇帝道,“有种药女,从小挑选媚骨天成之女以异香养之,足可倾国倾城。” 文乐帝“啧”了一声,“好手段,朕居然没见到过。” 对皇帝的可惜暮皇后不为所动,与皇帝接着淡然说道,“当初古易,有位皇后就是以异香养成的媚女……” 文乐帝闻言怔住,他把古易史飞快在脑海过了一遍,犹豫地说出了古易最后一位皇帝高绪帝的母后之名讳,“是那位叫白兰的兰皇后?” 暮皇后点了头。 当年古易的蟠武帝民间选秀选到这位兰皇后,一年后,废当时的静仪皇后,扶兰皇后为后,五年后,蟠武帝亡,立下遗嘱让三岁弱子,也就是高绪帝为帝,十年后,古易四五分裂,被祈国,冰国,大谷,南突四国联手攻进京城,被四国瓜分,终成亡国,当时废后之子,也就是大易的开国皇帝易荜以弱冠之龄笼络天下群雄,打了三十年的仗,才打回了大易大半江山。 兰皇后的事不为人所知,而易荜陛下只列下了往后世代子孙不得择民间女为后,世代不得废后的规矩,但这个规矩历任易国皇帝只遵守了第一列,这还是不得不遵守,因权衡各方利弊的皇帝不得不立世家女为后,而后那条,就消失在了大易漫长的历史河流了,被一代接一代的皇帝默认地漠视了,毕竟总有皇帝总想让心爱的女子坐上后位的心思。 兰皇后的些事,宫中只皇帝可看的秘史里只留了几笔,而暮皇后所知的,皆是从他们暮家世代为这天地所谱写的史记中所知的,当年她要嫁入皇家,她祖父就让她把古易和大易的历史通通记到脑海里…… 而这兰皇后作为祸国殃民,却不被人知的古易皇后,暮皇后对她的来历过往记得很是深刻,这时回想起来也毫不费力。 “这个原本是祈国皇家的法子……”暮皇后淡道,“皇上该查查祈人是不是又与冰国勾搭上了。” 文乐帝一脸深有所思。 暮皇后这时捏了颗葡萄到嘴里,又拿起了先前看的书接着看下去,“皇上不必羡慕狄大人的艳福,若是想要,祈国那边有更好的等着你呐。” 文乐帝顿时就回过了神,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朕哪有这个意思?你少冤枉朕,朕是在想,该如何把那冰国使团给轰出去,把武家连根拔起,朕是在想正事,正事!你懂不懂?” 暮皇后拦了拦耳朵,见皇帝那激动样,她点下了头,敷衍了一下,“懂了。” 文乐帝还要再说,暮皇后见他看样子还打算吼几句,只得又道,“既然想了正事,那就好好去办。” 说着找了个就近的茶盖把她那碗茶给合上――送客,皇后她不打算再待客了。 文乐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愤而起身,挥袖急走,刚走出宫门,他已然忍无可忍,对着常公公指着那凤仪宫的宫门,暴怒道,“她以为朕稀罕她得很!” 被吼了的常公公怯懦地缩了缩肩膀,悄声问,“皇上,真不稀罕啊?” 若不稀罕,今晚就别过来了,免得他还要跟着又跑过来,今晚可是他轮休,他休息的地方可是在养心殿的偏屋里,皇后的凤仪殿,能给他一个站着打盹的地方都是抬爱了他。 没料老奴会这么问,文乐帝皱眉看了他一眼。 常公公猛地一个哆嗦,连忙道,“是,是,是,不稀罕,皇上您不稀罕,要不是皇后是您的皇后娘娘,您能多瞧她一眼都不愿意。” “我怎么不愿意了?”文乐帝一听,又不愿意了。 常公公又快要哭了,“皇上,您稀罕,又愿意,您说,是这个说法不?” 文乐帝见他一脸丧气,一挥袖,“算了,朕懒得跟你多说。” 常公公拍打着脑袋一路喊着“奴婢笨死了”,一路惨兮兮地跟在了皇帝身后。 萧知远还未回京,枢密院主掌又是个不能见光的,这吓人的事文乐帝只能自己出手,不一会他就叫了左右两相和御史大夫过来,让他们说说冰国使臣这几天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干了什么。 得知使臣给各处都送了不少美人后,文乐帝一挑眉,“这到底是带了多少女人过来?朕听说的是只带了二十个,可听你们这一说,他们可是送了不下三十个了,这可是怎么送的?” “后面又来了三十个……”新御史大夫朝皇帝拱了拱手,犹豫了一下道,“说是给您留了最好的五个,轩孝王有三个……” 文乐帝一听,算了算,跟身边这次回来报信的枢密院密使道,“朕得的应该比狄大人得的值钱些,也不知能跟皇后打套好头面不。” 210、最新更新 文乐帝这边接见冰国使臣,那厢狄禹祥接到暗旨,易国四将齐动,攻打冰国。 在易都的冰国使臣得到消息后都呆了。 文乐帝又召来了他们,跟他们和善道,“你们跟你们皇帝好好商量商量,把与我国通气的人给朕写明白了送上来,好好商量,珍王的三万大军,朕的五万精兵,现在还没到秦北呢,还早得很,到的话还要一个来月,够你们商量的。” 冰国使臣呆坐在下首,目光呆滞,他们不确定文乐帝是在恐吓,还是现在的易国真有此国力。 “一年,把名单给我,我与你们休战一年,不然,今年朕就打进去,朕与你们冰国是世仇,到时候打进去了,朕也没打算收服你们,每进一个地方,朕就屠一个地方的城,不会给你们的人卷圭重来的机会。”文乐帝微笑着跟冰国的使臣们说着话,觉着自己不愧为一国之君,涵养不是一般的好,跟世仇说话都有和和气气,气度不凡。 “可……”冰国首使张了张口,“我们两国尚在谈判之中,易皇现下此举好似有些不妥罢?” “朕宰了你们的头没有?”文乐帝奇了,“朕没杀来使,谁说的有来使就不能打仗了?” 冰国首使闭了嘴,不敢再深谈下去。 当年冰国进攻易国,可也没少干这等边谈边打之事,现在易国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 易军全军在冰国还在调度粮草之时压向冰国,而在此时,狄夫人萧玉珠在狄府生下了她的第五个孩子――狄长怡。 狄长怡承了家中兄长才可有的一字,其中足可见狄禹祥对这个闺女的异常喜爱。 而在萧玉珠生下女儿后,回来不到两天的狄禹祥又连夜赶赴了战场。 这时张夫人搬进了狄家,作为长者,暂时照顾萧玉珠。 长怡生下来红通通,鼻子扁,眼睛还不睁开,小嘴抿着就似看不见,长南他们这几个哥哥在围着小妹妹看了两天后,皆昧着良心说妹妹是世上除了娘之外最美的女子。 所幸,狄长怡在长了几天后,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红皱,渐渐露出了洁白光滑的样貌,这让几个哥哥欣喜若狂。 尤其是长福,已经无需担心他得给妹妹攒上足够的嫁妆,才能让她嫁得出去了。 几兄弟大松了一口气,与这几天郑重不已的样子很是不同,这招来了他们母亲的好奇。 萧玉珠在问清楚情况后,啼笑皆非,张夫人笑得眼睛都掉了出来,跟萧玉珠频频道,“真不知你这几个孩儿是怎么养出来的。” 即便是大兄长南,也是个大男孩了,张夫人亲眼见过他对家中下人吩咐起事来条条是道,严肃不已,但对弟弟妹妹那可是叫一个回护,不好的也要硬着头皮说好,就两天,张夫人就不止一次听长南跟她重申妹妹长得可美之话了。 对妹妹的变得好看,长南真是欣慰不已,私下跟弟弟们吩咐道,“一定要想着妹妹是最美的,她才会变得最美,万不能说她一丁点的不是,也不能让别人说,可知?” 长生长息直点头,长福拉着二哥的手已经跟大哥叽叽喳喳了起来,“娘说给她好吃的,背她玩,她就会长得很快,长得很美,哥哥无须担心,你们读书练武,照顾妹妹的事我来就好……” 三个哥哥一顿,面面相觑,最后长南出门,拉过弟弟,弯腰抱住小弟弟两手大力往上一举,把长福高高举起,笑着与哈哈大笑着的小弟弟道,“长福也还是要哥哥背着呢,等你和妹妹再长大点,妹妹再由你来照顾啦。” 长福也就没所谓了,点头道,“好的,哥哥。” ** 易军全线压上,冰国仅在一个月后就迅速给出了回应,文乐帝收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休战一年的休战书也很快签订了下来。 这一次三万大军全部压上的急仗,易军耗损了秦北大半的粮草,兵马也折损颇多,而文乐帝把这些帐算在了内贼身上,这一次,武家,秦北刘老知州家全族全诛,关于两家的罪责书发放全国。 而冰国这次因媚女之事也透露出了与祈人有往之事,把祈国的划算也算是曝露了一些出来。 与祈国交界的温北温南,祈人这时也在边境时不时有些小动作,但温北温南一线现已全是皇帝的将领,清肃过后的温北温南坚不可催。 但驻守温北温南的三万兵马也是不好养,每年都在耗尽无数粮草。 就是现在他手里已拥重兵十二万,国家每年粮米丰收,且还能从大谷那边的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买进不少粮草囤积,文乐帝还是觉得他缺粮草缺兵马。 现在的易国盛世,是经过前面数代祖宗皇帝几世大刀阔斧重农,和先皇文殇帝顶着朝廷群臣压力重商,开拓了靖安之世才得来的,但就是有了先皇们的几代休养生息,到他这代现在国库的充盈,文乐帝还是觉得他样样都缺。 而且,他更缺的是时日。 现在全国仅温北温南和大冕夺回失地,大冕有珍王,所以他们能灭了大谷报了前朝的血海深仇,可祈国就算失了黑金,国力较以前较弱,可等着它自寻死路还需太多年,而他们暂且没力量攻击祈国,只能跟祈国僵持,而秦北这边的冰国,要夺回失地,和攻进冰国,他们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而南海将领这几年有京都支援,还有一个紫王府坐镇南海,但只能压住一直蠢蠢欲动的南突,而无反手之力…… 这些要是全摆在眼前让他来布局决策,文乐帝一个觉都睡不好,他只能一样一样来,一个问题一个地解决,但他已年过四十了,有时候文乐帝甚至觉得背后若是没有皇后支撑着,他没几年就要倒了。 可他倒不得,他从有记忆以来就想着要收复失地,这个念头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脉,成了他毕生必须完成的执念,更何况,世代先皇的想望皆压在了他的肩上,让他不敢松懈。 所以当再次清洗了秦北局热的内贼,一想距离京都甚远,他连插手,掌控局势都不好管的南海,文乐帝又再觉得夜不能寐,这夜半夜他弄醒身边的皇后,怅然地问她,“为何开国帝能有那么多的能人可用?换到朕这里,一个管粮草的总领,我居然用了快二十年。” 暮皇后被闹醒,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语气微冷地道,“你也不看看,那些能人的后代都在干什么?都成拉你后腿的了,尽想着掏空你的国库,你没被他们掏空什么也不用多说,你就谢谢祖宗们就是,早上起来去太庙给老祖宗们多烧几柱香,至于用一个人用几十年,这算什么?想想以后挖你子孙后代国库的,也就一个家族,咱们还是谢天谢地谢祖宗的好。” 文乐帝没料一句话就引来了皇后这么多的话,良久才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太重用狄家人了?” 暮皇后当下就扭了头看他,在昏暗的宫灯里她目如寒星,嘴边噙着冷笑,“你想说我说什么?你要是不想用就别用。” “我没想让你说什么。”文乐帝反驳。 “没想?”暮皇后冷哼了一声。 文乐帝顿了顿,最终无奈地道,“我是想让你说一下狄家不会变成另一个权倾天下的世家,你说的,我都信。” “看以后,”暮皇后悄无声息地心里叹了一口气,嘴里口气平静地道,“狄夫人与我说过,等到事平,他们家二叔三叔就想离京去外地任官,当一个像他们父亲那样的小官小吏,让一方百姓丰衣足食,至于她家那位狄大人,她说她想在一定岁数后,让他管点事,当个一方的穷知州,只要别闲着就好,至于孩子,还没长大,她管不到那么远的以后,到时就要看孩子们自己怎么想的了……” “你信她吗?”文乐帝听后眯了眯眼。 “大半罢,”暮皇后闭着眼睛又想了一会,道,“她是个有心算的,说话行事无可挑剔,这番打算,想来是狄大人原本有这样的打算,她才在我面前说了这话,就是不知在我面前说及这些事,不知是不是狄大人授的意,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你很喜欢她?”文乐帝从她的口气里听出了她对那位狄夫人的欣赏,不由奇了。 “现在还算不上喜欢,”暮皇后依旧淡然道,“不过如若没有狄大人的授意,是她自行决定在我面前说的这话,那我应有点喜欢她,一个不需男人,就已想到保全家族,脑子清醒的女人,怎么样都值得被人喜欢。” “那,是信还是不信?”文乐帝问他的皇后。 暮皇后先没说话,等她再把狄萧玉珠在她面前说过的话,行过的事,一举一动皆想了一遍后才点了头,“信罢。” “嗯,”文乐帝这也是长吐了口气,做了决定,“那好,我再给他两万精兵的兵权,让他建个狄家军,但愿,他不会行差踏错一步,莫辜负你我对他的信任。” 211、最新更新 秦北休战一年,狄禹祥也是暂松了一口气,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他想陪陪家里的娘俩,想陪着小闺女一块长大。 这一年,休得极好。 而当他再次收到文乐帝给他增兵加兵权的密旨后,狄禹祥好半晌都没说话,胡主薄朝他连拱了好几次手,道了好几次“恭喜狄大人”,狄禹祥才把密旨收了起来,朝送旨的密使苦笑道,“永叔实在愧不敢当。” 那密使是萧知远好友,听言拍了下狄禹祥的肩膀,“无愧与不愧,做你该做之事就是。” “是,多谢威兄。”狄禹祥感激地道。 密使没有在狄府久留,在提出要见萧玉珠,与萧玉珠相互见过礼,送了她及狄家小闺女的礼之后就走了。 当晚,狄禹祥与萧玉珠说了皇上的圣旨,说罢眼睛看着妻子一动不动。 萧玉珠看着他就是笑,见他瞧着她不放,她微笑张口道,“这不是你所愿的?” “你知道皇上给我精兵的用意?”狄禹祥问她。 萧玉珠猜道,“是想现在归了你,让你带熟,以后只听你之令,上战场也方便些,可是?” “还有呢?”狄禹祥问。 “还有,冰国之后,你要去南海,他们也要跟着去,旧将比新将好用,是吗?”萧玉珠看着他,嘴边笑意未变。 狄禹祥没再说话,伸过手来抱她入怀。 萧玉珠把下巴搭在他的肩,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嘴里话没有停,“你去哪我就去哪,你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总归是在你身边。” 他对她的好,她每样都记在了心里,回之他的是她的不离不弃。 “嗯。”狄禹祥听得鼻酸,不断地轻吻着她头侧的发。 “皇上那,你也不用太担心,哥哥在帮我们看着,咱们凡事有度就好,大郎,有野心是个好事,野心是个好东西,能让你成就许多人都不能做到的功绩,但名利也是双刃剑,有一面它是面对着自己的,要是太用力了,适得其反刺到了自己身上,也会断自己性命。”萧玉珠微微低头亲了下他的肩膀,用轻柔的语气慢慢地说着,“但不管如何,无论你做何决定,做了什么,我都不怕陪着你死,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就是怕没有陪着你,好好看着我们的孩子们长大,你到时会后悔,我不想你得了功名,却少了孩子们的爱戴,要知道你才是他们的根,他们才是我们的血脉,是会让世世代代记着你我的人。”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是萧玉珠一直在提醒自己的,她也希望她的大郎能时不时记得。 他们的富贵权利来得太快了,大郎现在身上甚至有五万兵权,是除了易王之外最大的掌兵者,如若她所料不错,在皇上要把两万精兵放到他名下之前,皇上定会升他的官。 到时,他们夫妻都莫要错失了他们原本的方向才好,要是在富贵权利面前迷了眼,等待他们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狄禹祥直起身,亲了亲她柔软的嘴唇,低哑着喉咙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们才是最重要的,是能陪着我走到头的人。” 萧玉珠微笑,把眼眶湿了的男人抱到了怀里,轻“嘘”了一声,与他道,“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这生给我富贵荣华的那个男人,你才是我这生一辈子的骄傲,知道吗?我的骄傲不是长南长生长息长福他们,而是你,你才是那个让我骄傲的人,就像你之前与我所说过的那样,孩子们长大了,最终会有他们的天下,他们所爱的人,有他们的子女,我才是那那个一直陪着你的人,而你才是那个会陪我一生,年年月月把我捧在手心上的那个人,在我心里,你一直在那个最重要的位置上,你知道的,是不是?” 狄禹祥紧紧抱着她的腰,这时他止了眼中的酸意,勉强笑着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也不是我寿辰,怎地特地说这般好听的话给我听了?平日逼你,你也不说。” “因为,”萧玉珠想了想,笑着说了那最无足轻重的话来,“因为你快要升官了,为了不让你忘了糟粕之妻,我提醒你一下,让你记得以后对我要像以前一样好。” 狄禹祥这才真的笑了起来,他坐稳,把人抱到怀里坐好,他抱着她简直就是爱不释手,不知要如何才能表达出他对她的爱意,但嘴里还是只能说着那最关无痛痒的话,“那若是没有以前那般好,你会如何?” “不如何啊,”萧玉珠抬头看着他,嘴边笑意不减,“还跟以前那样喜爱你。” 狄禹祥听得心口发疼,忍不住把头埋到她的后颈叹着气着道,“若是你隔个几天就对我这样好一下,不管还是家里还是家外,我都听你的。” 萧玉珠听得笑出声来,她躺在他的怀里,心知有所牵挂的人,不会走错弯路…… ** 十一月的秦北,天气寒冷了下来,狄长怡正好百日,狄府上下喜气连连,恰在这时,京城来了圣旨,封狄禹祥为总都指挥使,官从一品,身有调度十万大军,其下管辖五万大军,统帅诸将之权,直接受令于皇帝与枢密院主掌。 圣旨一来,秦北诸将纷纷涌至了狄府贺喜,把狄府的门槛都已踩破…… 萧玉珠这时也接了到京中嫂嫂来的贺礼,还有一封长信。 信中告知萧玉珠诸多忌讳,必须所注意的事情,言辞切切,其关心溢于言表。 一封信二十页余长,看到尾,萧玉珠也没看到兄长回来的消息,心中还是猛地沉了一下。 轩孝王都找到了,为何这么久,兄长还未回京? 看样子,嫂子也是不知道什么消息,若是有,她是必会说给她听的。 萧玉珠担心其兄,狄禹祥这边也是在因大兄的无消息担心了起来,南海现在局势如何,他在秦北无从得知,现在能知南海情况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上次密使过来,狄禹祥暗中也问过大兄的情况,得来的只是大兄好友的摇头。 连枢密院使都不知道,这次更是没有一点消息,狄禹祥也知,这肯定是出事了…… 狄家因有了个小闺女,又加之冬天,长南带着弟弟们安份了不少,帮他们娘带起了妹妹。 时常陪伴父母左右,就是长南也觉得那身想往外跑的痒痒毛也顺了不少下来,但孩子们与父母日日相处,自然也知父母们最微少的情绪,他们的开始难受,他们再清楚不过。 知道母亲担心在南海的舅舅后,长南这天在一大早弟弟们还没醒过来时来了父母的屋。 他父母亲除了三,七,九这三个单日会起得晚一点,别的日子都起得甚早,今日是十七,长南过来的时候,正好瞧到母亲在为父亲着装。 看到他来,母亲赶紧停了手,拉了父亲的大氅包住了他,嘴里吩咐着父亲让他抱他到床上去坐着。 长南听了直笑,两手拽着大氅往床边跑,“娘,孩儿不是长福。” 母亲在父亲身边笑,朝他道,“坐稳一点,把腿伸到衣裳里,怎地穿这么少就过来了?” “忘了穿了。”一起床就往外跑的长南朝母亲吐了吐舌头,这时看到父亲朝他微笑看来,他也朝他挤了挤眼。 父亲跟母亲在一起脾气就会好很多,不会像在书房里那样动不动就教训他们,长南有时候觉得这样的父亲狡炸,但确也知道,在书房里的那个父亲恨不能把他所知的皆教给他们,爱之深责之切,有时难免严苛了些。 也因此,其实这样和善的父亲,哪怕他是为了讨母亲喜欢装的,长南不那么气他的时候,也还是比较喜欢的。 “爹,你手还没长好啊?”坐到床上盘起了腿的长南又取笑起了父亲。 狄禹祥看着他们床上的大儿,伸开手让妻子为他系腰带,略挑了下眉问他,“你是来找你娘的,还是来找我的?” “都找。”狄长南抽了抽鼻子,笑着道。 他现在已有十岁了,八月生辰的时候,父亲还让他带过十人的小队去边界走过一圈,他带了一个冰国士兵的头颅回来,然后在父亲的怀里仅抖了一次,他就已经不那么害怕鲜血和人命了。 他知道军队里没那么好,这个时候,军营里不知多少士兵的脚都冻烂了,而他能呆在父母温暖的屋子里,是因为他有他们。 而他们之上,还有舅舅。 可现在舅舅不见了。 “什么事?” 长南看着父亲低头笑着跟母亲在低语什么,在母亲回了他一个摇头后,父亲便失望地望着她,失落得不行。 长南好笑,又取笑他爹道,“你又跟娘求什么了?” “究竟什么事?”恼羞成怒的父亲朝他瞪来。 “我想去找舅舅。”在父亲愤怒的当口,长南很是平静地说了这句他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话。 212、最新更新 夫妻俩面面相觑,待妻子为他平了平衣袖,狄禹祥走了过来,坐到了长南身边,问他,“想去救舅舅?” 长南点了点头。 “拿什么救?”狄禹祥问他,“你是走得特别快,还是力气特别大背得起舅舅,还是武术天下无敌?” “我……”长南哑了口。 “你跟我说说,你拿什么救?”狄禹祥耐性地看着儿子,“先不说救他,就说你自己去,你一个人走到路上,要是有群不怀心好心的人围着你,想伤害你,你到时怎么办?” “我逃。”长南声音小了点。 “一群人围着你,你逃得掉?你从哪逃?” “我……我……”长南不安。 “你还可以带你照叔他们去是不是?” 长南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带他们一路去救你?还是救舅舅?” 长南低下了头。 “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狄禹祥摸了下儿子的头发,起了身,摘了屏风上妻子的狐披,给她披上,带了默不吭声的妻子去了隔屋看女儿。 长怡还在睡,奶娘在旁边守着她,见到他们来,打盹的奶娘慌忙站了起来,欲要行礼,但被狄禹祥免了。 “长怡还没醒,我们等会再来看她?”狄禹祥轻声与她道。 萧玉珠微笑,倾身去摸了摸女儿的脸,起身朝他点了点头。 外面天还黑,风大还冷,狄禹祥牵了妻子去书房,两夫妻下盘棋,喝杯红枣泡成的温茶,这就是他们夫妻俩这段时日来每早的消谴。 到了白日,狄禹祥忙于公务,还有孩子们的事要顾,就没那么安心地与她在一块了。 “大兄的事,我已差了人注意,你别太担心。”坐下后,狄禹祥摆着棋开口与她道。 “嗯。”萧玉珠把下人上好的茶拿起吹了几口,放到了他嘴边让他喝了一口,这才放下。 狄禹祥不禁朝她一笑。 见着他的笑,萧玉珠嘴角翘起,说话的声音很是柔和,“我知道,这事急不得。” “长南还小,”她接过他递过他的棋,下了第一子,道,“性子又急,越说他越不听话,不明白的就让他去想,你们别吵架,大冬天的,我一听你们吵架,我头就疼。” “哪儿吵了?”狄禹祥笑道,“我刚才不是让他自个儿想明白?” 萧玉珠笑着点了头,“是呢。” “昨儿他跟你告状,说我抽他了罢?” 萧玉珠低头下子不语。 狄禹祥摇头,“没大没小。” “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有分寸的罢?”萧玉珠下子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问他。 长南在家在下人面前还好,只是在他们面前有些胡闹罢了,这个萧玉珠向来纵容,但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若是如此那就叫没规矩了,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挺好,”见她担心了起来,狄禹祥过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知道有你在我不会责怪他,也就有你在的时候敢没规没矩,若是敢在外头如此,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他故意说得凶狠,眼睛还危险地眯了下,萧玉珠被逗得好笑,一时之间,也就顾不上想那些忧心的事了。 ** 这厢京城,暮小小一早起来就去了主殿,这时皇上已上朝,殿里只有她的姐姐披散着长发靠在软榻上看书。 暮小小见过礼,脱了鞋子爬上去,把脚伸到了温热的软裘里,一声不响地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 她良久都没出声,暮皇后在翻过一页书后,嘴里问了她话,“怎地了?” “我想念康。” “嗯。” “还想念康他爹。” 暮皇后的视线从书移到了她的脸上,“还有呢?” “我想去找他。”暮小小道。 “你不能去。”暮皇后说了一句,转头继续看书。 “二姐,我要去。”暮小小把姐姐手上的书抢过,坚定地看着她,“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我要去。” “我说了,不行。”暮皇后淡道。 “我要去。”暮小小说着眼睛都红了,“我跟他保证过,我会保护他。” 暮皇后没搭理她,欲要拿过她手中的手,却被妹妹躲开了。 “二姐……”暮小小说话的声音已带有哀求。 “别让我说第三次。”暮皇后抬眼,看向了妹妹,目光冰冷,威仪尽露。 暮小小呜咽了一声,干脆把头埋进了姐姐的怀里,哀求道,“让我去,姐姐,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在他身边。” “你不能去。”暮皇后无力责怪她,她抚着怀里小妹妹的脑袋,想她出嫁的时候妹妹才那么小,现在却因爱生忧生惧,时间竟已然过去了那么久了。 而她当了皇后多久,紫王就去了南海多久。 “我要去。”接连几天遭到拒绝的暮小小绝望地号啕大哭了起来,“我要见到他,立马,马上!” “你不能去,”暮皇后抱着她,淡道,“哭也没用。” “你不是我二姐,你不疼我了。”暮小小哭着打了暮皇后一下。 暮皇后不为所动,“我是你二姐,我也疼你,但你不能去。” “为什么?”暮小小哭喊了起来。 暮皇后不再言语,她抱着暮小小直到她哭泣声歇止,才叫让宫女来为她小妹重新梳妆。 暮小小在皇后那什么法子都使了,耍赖发狠,撒娇哭闹,这些都没让她姐姐松口让她前去南海,而且现在她连凤仪宫一步都出不去,但凡要出宫门了,就会被画眉带着宫女把她押回来。 暮小小被逼无奈,在这天下午蹲在宫门口,专程逮她回宫的皇帝姐夫。 文乐帝一见到她,那本不快的脚步顿时变得轻快了起来,迅速往皇后的主殿走去。 他要顾及皇帝风范,不能用跑的,但暮小小却不会顾上那么多,她已大力跑了过去拉住了皇帝的龙袍,嘴里叫道,“姐夫你别跑,我有话要与您说。” 被拉住了袖袍的文乐帝无奈,脚步恢复了正常,嘴里的话也很是从容,“朕没跑,小小有何话要与姐夫说?” “您知道我姐为何不让我去南海吗?还有,您这几天为何见着我就走?我是突然变得吓人了,还是您觉得我刺您的眼,想把我赶出宫去?” 文乐帝一听,发现他答哪句话都不对,遂闭口不语,拖着不动的暮小小往殿里走。 暮小小大力拿着他的袖袍,不许他逃到她二姐身边去,“我说了,姐夫您回我句话,求求您了。” 暮小小是她的小妹妹,也是他的小妹妹,文乐帝一听她一口一声一句姐夫的相求,身为姐夫之尊的他龙心大悦,知道不好回答还是回了一句无关痛痒的,“朕不知道你姐姐怎么想的,你问她去。” “姐夫,二姐夫……”暮小小拉着文乐帝的袖袍哀求了起来。 文乐帝一听那个二姐夫,心都软了,正要回答的时候,就见走过来的画眉朝他们福礼道,“皇上,小小姐,娘娘请你们回殿里歇息。” “知道了,这就过去,你忙你的去。”暮小小挥手让画眉走。 画眉不动,她就朝她瞪眼,画眉再不动,暮小小便朝她讨好地一笑,叫道,“好姐姐,我的好姐姐,画眉姐姐……” 画眉柳叶眉一动,嘴一抿,在小小姐的撒娇讨好声中轻叹了口气,这就转身回主殿去了,剩下文乐帝头疼地看着这个小姨子,有种大劫难逃的感觉。 “姐夫,为何不让我去?”暮小小锲而不舍地追问。 文乐帝收着袖袍,摇头不答。 “姐夫!”暮小小又在哀求。 “问你二姐去……”文乐帝被她叫得头疼,轻声与她道,“你也知道,朕要是不得她允许乱答了你的话,这日子朕是别想着太平过下去了,你二姐那心有多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不告诉我,”暮小小也知自己仗着年纪小耍无赖很是不对,不禁苦笑道,“连个理由都不告诉我,您说,这能断得了我去找萧郎的想法?” “进去,别让你姐等。”文乐帝轻摇了下头,带了小姨子进了主殿,看到皇后,他就道,“跟她好好说说罢,这才几天,闹得人都瘦一圈了。” 暮小小听了摸了摸脸,暮皇后看向她,眼睛望着她的小妹妹许久,又看了眼不知死活的皇帝一眼,转头与妹妹道,“你不能去,我与紫王有仇,当年是我用计让他去的南海,让他永保大易南海安宁,永生不得离开南海。” 她与妹妹说完,转头看向了皇帝,与他道,“你也别想着帮她出宫去救你的大臣,她去不得南海,一是因我与紫王有仇,二是因她长得最肖似我……” “什么?”文乐帝不解,皱了眉看向气势突然变了的皇后。 暮皇后勾了勾嘴角,突然觉得她一成不变的宫中日子,也是时候可起点波澜了,“紫王心口,刺的是我的字。” “什么?”仅一句,文乐帝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 “这就是你去不得的原因。”这话,是暮皇后转向妹妹说的。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瞠目结舌的暮小小的回答,而是文乐帝的暴吼声,“暮乐山,为何朕从来不知道,朕的皇弟心口刺了你的字!” 213、最新更新 文乐帝的话让暮皇后看向了他,她不仅看向了他,而且走向了他。 在她的注视逼近中,文乐帝往后退了一步,随即领会了过来,更加凶恶地看向了暮皇后。 文乐帝是他们兄弟中长得最为俊美的那个,中年之后,心思晦测了一些,面容却愈发英俊,比当年还要经看了两分…… 暮皇后看着面露狰狞还不算太丑的皇帝,定下了脚步,在他的面前停下了。 “你……”文乐帝瞪她。 “我什么?”暮皇后淡问。 “为何朕从不知道?”文乐帝吼。 “看来养得不错。”暮皇后抬手,在文乐帝的视线里摸了摸他的喉咙。 文乐帝情不自禁地咕噜了一声,咽了口口水下去,嘴里还依旧凶狠地在咆哮,“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朕?” “我为何要糊弄你?”暮皇后把手摸到他的眼睛上,语气依自从容,“别瞪了,瞪大了就难看了。” “关你什么事?”文乐帝没好气地愤然道。 “难看了,就不如紫王好瞧了。”暮皇后摸了摸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暮乐山!”文乐帝又暴吼了一声。 暮皇后收回手,拦了拦耳朵,已然确定这段时日把他调理得不错。 “别吼了,哪儿像个皇上,”暮皇后转身去了软榻落坐,“想听什么就问。” “朕已经问了!”文乐帝气急败坏地跟在她的身后,皇后一坐他也跟着坐。 “紫王为何心口刺我的字?”暮皇后嗯了一声,接过了画眉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给了皇帝,“你要吗?” “不要。”文乐帝气得嘴都快抖了。 “嗯。” 暮皇后正要把杯子放回去,但被子中途被文乐帝抢走了。 文乐帝抢过杯子把茶水喝了个一干而净,把杯子扔到了画眉递过来的茶盘上,在茶杯碰着茶盘发出的轻脆声中,他又朝皇后急喊,“还不快说。” 暮小小在一边本来也是瞠目结舌,这时候她也是顾不上急了,自己搬了椅子,坐在了姐姐,姐夫不会太注意的角落,又从桌上抓了一把果子放到嘴边啃了一口,全神贯注地看起姐姐,姐夫吵架来。 文乐帝急不可耐,胸膛一直在剧烈起伏,暮皇后看着急躁的他,心想这个人这么多年,气得狠了鼻子直抽气,眼睛暴红这点还是不变。 变了的,是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转身就走。 其实她挺愿意他转身就走的,如若如此,两人当一辈子熟悉的陌路人,是再好不过了,也不至于后来生生多了一个皇子,打断了她想事后孑然而去的计划。 “你说不说?”见她看着他,文乐帝不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眼睛就不再瞪得那般凶狠可怖了。 他其实也有点怕瞪大了,皇后就不喜欢他了。 “你说为何要刺?”暮皇后半倚在了榻面上,淡道,“当年要娶我的不仅是一个你。” “可……”文乐帝舔了舔嘴唇,“可那不是因我……我……那个时候跟你发脾气,父皇气我,才说要把你嫁给修紫他们的吗?” 他当年去暮山去娶她,她硬是不嫁,就是他求了她,她也不松口,他气得狠了,扬言随便娶一个人都不娶她,他父皇知道他的脾气,说他不娶,就让他那几个皇弟去娶她,让他江山美人都不得,最后他选了江山,顺带也把美人娶了…… 所以,现在看来,那不是他父皇说说而已,而是,另有隐情。 “你都气得要娶别人了,”暮皇后说到这,看着皇帝脸色大变的脸,饶有趣味地翘了下冰冷的嘴角,嘴里依旧淡然道,“紫王就不能恨我恨得心口刺着我的字?” “你什么意思?”文乐帝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了下来,“他是恨,还是……” “还是因爱生恨?”他不敢说,暮皇后帮他说了出来,她略一回想,道,“是因爱生恨罢,不过,爱应比恨多一点,毕竟,他还是为我好好当这个皇后去了南海,而不是留在京城谋反。” 文乐帝阴戾地瞪着明显想伤害他的皇后。 暮皇后没有让他失望,很坦然地看着皇帝,“他当年走的时候,有人代我答应过他,你死了之后我就去找他。” 这时的文乐帝低着头,站起了身,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了桌椅前,抬起就摔,他一路走,一路摔,把满宫殿皇后喜爱的东西砸了破碎,把暮小小吓得从角落窜出,爬到了她姐姐身边猫着。 文乐帝一样一样地砸,他脸色看不出什么来,但抬东西,砸东西的时候,他的手筋直鼓,东西碎在地上的暴裂声也足可以听出他用的力道有多大。 “二姐,”暮小小被吓着了,强咽了口口水,跟她二姐悄声地道,“你怎么这么气他?” 这气得跟快疯了无异吧?今天凤仪殿是别想有件好东西能留下来了。 “他迟早会知道,”如果萧知远的事与紫王有关,想来紫王也是后悔了,当年的事也瞒也瞒不了多久,暮皇后淡道,“要疯就在我跟前疯。” 至少她还管得住他。 “他不会来摔我们罢?”见皇帝大跑着过来把她姐姐的书从软榻上抢了过去,大力摔到了地上,又跑去砸她姐姐妆台上的头面了,暮小小嘴里惨兮兮地道,但眼睛明显亮了。 皇帝姐夫这发疯的样子,可能这辈子她就能只见到上次跟这一次了。 等姐夫老了,想来他也没这么大力气发疯了…… 暮皇后瞄了眼此时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妹,没有言语,眼睛又看向了那四处找东西摔的皇帝。 看样子,他今天是不想给她留下一件她的东西了。 “二姐,”一肚子好奇的暮小小用躲着她姐夫的声音悄声地问她二姐,“他不会又要废了你罢?” “嗯?”暮皇后轻应了一声,看着那专心致志毁她东西的皇帝,漫不经心地道,“应是不会。” “也是。”暮小小耸了下肩,“要不,岂不是便宜了紫王哥哥?” 暮皇后没理她。 暮小小努力地想当年来过暮山的紫王的样子,想了一会也没有想起来,只记得她成婚的时候,南海的紫王送了她两箱极品珍珠和十套头面过来,样样价值连城,她还当是紫王是看在她是暮家女的面子上送的呢,如今看来,是看在谁的面子上用的,就不言而喻了。 “这个可以砸得再大力点,”见皇帝抬起了她那雪玉雕成的凤凰摆件,暮皇后淡淡地开了口,“紫王送我的。” 她话还没落,文乐帝大声地叫着“啊”,冲向坚实的墙壁,把玉凤凰在墙上砸了个粉碎。 “可惜了,”在一片玉片落地的破碎声中,暮皇后略侧了下头,跟猫在身边的小妹妹道,“那底座还刻着我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姐姐比你现在还要年轻几岁……” 暮小小本想咯咯笑出声来,但见皇帝听到话后,呼呼喘着气,把一个花瓶向她们这边砸来,她这才隐了笑。 花瓶飞过离软榻一些距离的上空,落在了地上,又发出了轻脆的破碎声。 暮小小暗中吐了吐舌头,把头埋到她二姐的身侧,不敢说话。 她知道,皇帝也就不敢伤害她二姐,别的人,在他心里可没那么重要了。 等到凤仪殿里没件安好的东西,连全身镜都被是皇帝砸碎了之后,文乐帝站在一片狼藉中,他身上的锐气已经尽泄,此时的他看起来一身的仓惶可怜。 宫殿寂静后,暮小小安静地从她姐姐身边起来,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出了宫殿,把地方留给了她姐姐,姐夫。 她走后,暮皇后没出声,仅朝文乐帝招了下手。 文乐帝没动,只是那茫然盯着地上的眼睛转到了她的身上来。 暮皇后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文乐帝从她的视线中走了过来。 他爬上榻椅,抱住了她,把头深深地埋到了她的怀里,好一会,他疲倦地说了话,“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怕伤害她,只能像个小孩一样发泄着脾气的皇帝此时在皇后眼里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她仅想了一下,就回了他的话,“你还记得我家不答应我嫁你,你找我说话,我让你回去的事吗?” “我记得,你赶我。”她对他做过的每桩事,文乐帝每一桩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他总也不甘心,他爱她比她爱他要多。 明明是她应该爱他比他爱她要多的。 “嗯。”暮皇后无意纠缠过往,只从中挑了那重要的话说给他听,“那一次,紫王没走,那也是他第一次跟我说,他能为我做你不能为我做到的事。” “什么?”本来虚弱的文乐帝这时的牙齿又咬得咔嚓作响了起来。 “后来他就真为我做了,”暮皇后淡道,“他倾心于我的这事被父皇知道了,父皇偏心于你,就代你把紫王赶出去了南海。” 文乐帝抬起了头,仰天躺着,用手拦住了眼睛,好一会难掩难受地道,“我怎么从不知道?” “因为,南海需要一个紫王,父皇也不想你杀了他受人诟病……”暮皇后抱着他头放到腿上,摸着他疲态尽露的脸,“你们十几个兄弟,总得留几个活着的下来给世人看,这事,多数为你,少数也是想让紫王好好活下去,他也是父皇的儿子。” 那时候,她没有在先皇给少年紫王承诺的时候摇头,也是她在想时间久了,紫王就会忘了她。 可惜她还是小看了那个曾经欲要把天下都要献给她的少年,她当皇后都有二十年了,每一年,他都会不远万里,每年皆会在她生辰之日为她献上她看得上眼的寿礼。 就算远隔万里,在头十来年里,他甚至比皇帝还要知道她的喜好。 这二十来年里,他从未在京城里出现过,但他年年都在提醒她他从未忘记她,而她也不得不记住了这个人。 文乐帝这次好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他的心没那么疼痛难捺了,他才道,“你也知道我会为你杀人,为何要说他爱你比我爱你还要多?”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刚说的,你说我死了你就去找他。” “这句话是父皇代我说出来骗他的,我没有亲口应过,你死了我只回暮山。” “就是你没有亲口应过,可他就是这么认为了,这跟你答应了没有差别。”文乐帝觉得他的伤心是止也不止住的了。 暮皇后“嗯”了一声,没否认,与他道,“这就是当年父皇与我当年所做错的事了,紫王应该也知道我当年没有亲口应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既然错误已造成,你是不是该好好想想,把这个父皇与我犯的错误解决了?” 文乐帝一听,从她腿上起了身,跟她并排靠在了榻面上,思忖了起来。 不过,只想了一会,他就转过了头,朝皇后道,“我还是不信你跟他那么简单。” “哦?”暮皇后略挑了下眉。 “他为何心口刺你的字?”文乐帝还是觉得这事不好好解决,他没办法专心做事。 “证明他爱我比你爱我爱得深……”暮皇后看着皇帝阴戾的脸,凑过头去在他干涩的嘴上印了一个浅吻,在他嘴边道,“让我呆在你身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文乐帝又觉得他想砸东西了。 暮皇后止了他蠢蠢欲动的手,朝他摇了摇头,“他知道你会生气,我也让你生气过了,现在你该好好想想,妹夫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回来,前面轩逸是在他的地方上出了事,妹夫才去的南海,你该猜猜他是不是有了别的意思了。” 214、最新更新 “他想造反?”文乐帝问暮皇后。 “是不是,这是你的事了。”暮皇后说到这闭上了眼,“别让小小去,于事无补。” 文乐帝不再吭声,他伸过头,在暮皇后的颈间狠狠地咬去,直到牙齿间有了血腥味他才松口。 他舔了舔那道渗出血痕出来的牙印,喃喃道,“你是我的。” 暮皇后侧过头来看他的脸,见他满脸固执,竟微微一笑。 她脸上那道仅一闪而过的笑意,笑迷了文乐帝的眼,奇异地让他满心都充斥着的暴躁平缓了下来。 ** 秦北到了十二月就又是一片大雪茫茫,很快即将就要过年了,这将是狄家一家在秦北过的第二个年。 十二月京中来的信就少了,给狄禹祥送信的探子特地来一趟,也只信了有关京中局势的事,狄禹祥大兄萧知远的下落还是无从得知。 不过知道皇上又派了密探前往南海后,狄禹祥特地说给了妻子听,萧玉珠听后与他说道,“其实有嫂子在京中,我是不担什么心的,我就是有点爱操心。” 狄禹祥知道她这是在安慰他别老记挂着这事,他当然高兴她对他的体贴,但也因此,更是不想让她为着这些事发愁。 决定留在家读书,而不去为母亲找舅舅的狄长南比以前用功了不少,现在他皮痒脚痒的时间少了,一天的大半时间,都是他在领着弟弟们念书习武,很少需要别人提醒,他就能规范好每个时辰,已然不再贪玩了。 长怡到了四个月的时候,这一年就又过去了。 等南海紫王的事传到狄禹祥耳朵里时已是一月下旬。 紫王要暮皇后去南海领萧知远回来,皇帝为此事在宫里发了好几顿脾气,直说紫王要造反,要把紫王灭了。 可紫王易修紫没想造反,他对京中来南海寻人,在他的王府势力范围内把萧知远找到了的人是这么说的,萧大人是个奇才,他看中他,不舍得放他走,要是京中也有人像他这样重视他,让皇后来请他回去,他自当拱手相让,如若不能,他就把萧大人留下来了。 人家紫王不造反,他连出南海一步都不愿意,因为他答应过先皇说他至死都不会离开南海一步,他是重诺的人。 重诺的人这句话传到宫中,文乐帝就又大发了一顿脾气,那脾气大到暮小小都认为她姐夫要是再生几场这样的气,她二姐不用几天就可以当寡妇,再嫁到南海去了。 当然她不敢对皇帝这么说,而且她也不能得罪她二姐,只得私下对着暮皇后求了又求,让她写信去给紫王说几句好话,把人放回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喜欢她二姐的人,都是只要她能开口说几句话,都会对她言听计从,比狗还听话。 暮皇后却没有因小妹的哀求而松了嘴,也许这次紫王会因为她的开口会做点什么出来,也许把人真放了也不可知,但他尝到了甜头,就不会止步。 暮皇后从不做挑战人性贪婪的事。 而且她很明白一个人那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动作,如果突然之间有了动作,那么,他不是太绝望了,就是他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无论是哪样,都不是她能沾手的。 事情一牵扯到她身上,不是造反的事,都会成造反的事。 她插手,只会让事情弄大。 “让皇上去解决。”暮皇后约束着心急如焚的妹妹,不想让她们姐妹成为易家皇族同室操戈的理由。 冲冠一怒为红颜那种匹夫之勇的事,暮皇后也不希望发生在皇帝和紫王身上,更不希望到现在她这个岁数了,还要受这两个人拖累降格到成为那个红颜的地步。 他们皇兄皇弟自然可以打,也可以和,怎么样都好,但别想借着她的名。 “可是,姐,紫王爷得不到好处,不放萧郎回来怎么办?”暮小小朝姐姐苦笑道,“可莫要念恩大到可以娶媳妇了,他爹还没从南海回来。” “你看皇帝能等到那个时候去?”暮皇后依旧无动于衷。 暮小小一想她姐夫那每日气轰轰的样子,还真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去,一下子就又觉得有点高兴了起来,自语道,“那我再等等?” 暮小小也没等多久时间,文乐帝就准备亲自去南海解决此次事端。 但因着暮皇后冷眼的警告,文乐帝没对朝臣说他是要前去南海收拾紫王,而是说了他二月等天气暖和一点就要去南方微服私访,朝廷中事,将由太子领朝,左右两相,御史大夫扶佐当政几月。 文乐帝准备亲自前去南海,暮皇后没有阻拦。 枢密院大半的人这次也即将跟在他的身边,出了京城,还有暮家暗士跟在他左右,准备得妥当,暮皇后自然吃得香,睡得稳,这反而把即将离宫的文乐帝气得够呛,每天半夜都恨不能把身边安睡的皇后给狠狠踹醒,问问她身上到底有没有长心出来。 不管文乐帝是如何想的,朝中有条不紊地做好了文乐帝微服私访的准备,眼看离要走没两天了,这天文乐帝上完朝没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回了凤仪殿,坐到皇后身边看皇后的冷脸冷眼。 皇后他是看了许多年了,他自小爱慕她,可从小到大,他看她十眼,能得她一眼,都是了不起的事。 以后文乐帝总爱计较这些,例如他给皇后说几句话,能得她几个字,他每次都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在心里,总想着她对他不好的,他总会报复过去,让她也尝尝他因她吃的苦。 可他算了好几年,一个人自以为是地报复了好几年,她依旧不痛不痒,他没有因做了那些伤害她的事而痛快一分,反而泥足深陷到因她对他的更冷漠,而无法承受她每一次看他的漠视。 这么多年来,皇后应该清楚,他到底有多爱她。 一想,文乐帝就用脚踢了踢那看着通典而不看他的皇后,她不理他,他理她就是,“你跟朕说会儿话。” “嗯。”暮皇后眼皮都没撩,嘴里虚应了一声,眼睛还看着书。 “跟我说会儿话。”文乐帝又踢了她一下,这次的他显得耐性十足。 暮皇后在他快要第三次踢她的时候终于把头从厚典里抬了起来,她把书合起,问他,“要说什么?” “随便你。”文乐帝知道要她对他的依依不舍是不可能的,让她说点离愁别话都不可能,他也不指着她能对他有多好,就想着她在他之前多跟他说会儿话也好。 “我让画眉给你带了点药酒,南方潮湿,你身有旧伤,过去久了会引发旧疾,要是膝盖,后背那两次犯了疼,你让那小东西入睡前给你拿点药酒揉揉。” 小东西常公公在旁听得欲哭无泪,在旁诺了一声,含着泪道,“老奴记着了,皇后娘娘请放心。” 怎么他都这把年纪了,皇后娘娘要么一连几年都懒得抬眼看他一眼,要么就是好不容易叫他一次,还是叫他小东西…… 常公公希望这辈子,皇后娘娘还是别叫了他了,干脆跟过去一样,把他无视就好。 老常子这时眼含血泪,但文乐帝却因皇后的话微笑了起来,嘴里也特别和顺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这次宫女就没给你带了,”暮皇后淡淡道,“南方美女多,有看得上眼的,你就近找来伺候就是,让你那个小东西给记上档,回来交给我入册就好。” 文乐帝顿时就笑不出来了,他板起了脸,不高兴地看着暮皇后,“你说的是什么话。” 暮皇后看着他,脸色就跟平常一样的平淡,“你就是宠幸别人,我也不会在你活着之前离开这个宫里,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别人做了什么会改变分毫。” 文乐帝脸色更难看了,好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想气我,我偏偏不上当。” 不就是想气他去真找人,她就可以等他回来就把他赶出凤仪宫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已经嫌他烦了。 看皇帝脸一阵青一阵白,暮皇后就知他又胡思乱想了起来,她也没再就此多说,另说了他话,“别赶急路,有通路司在侧,他自会跟你说行路的最恰当的路线,按着他所说的做就是。” 通路司是皇后挑出来的人,文乐帝也没什么好说的,径直点了头就是。 “到了地方,紫王激你,你也别太生气,”暮皇后淡淡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气死在南海,也只便宜了紫王。” 文乐帝重重地冷哼了两声,“朕才不会,少噜嗦!” “见着了他,就好好跟他说,不要在他面前提起皇儿,也不要提起我,只说要人之事即可。” “我不提,你以为他不会提?”文乐帝讽道。 “那你也要好好说,”暮皇后冷眼看着他,“弟弟不懂事,你这当皇帝兄长的,也要跟着不懂事不成?” 见她不帮着他,文乐帝不由讥道,“有那么老还不懂事的弟弟吗?” 暮皇后眯了眯眼,看着又不知死活的皇帝,见他还朝她哼鼻子,她冷冷地翘了下嘴角,“皇上忘了,你还要比他几岁。” 眼看皇帝又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常公公连忙“诶哟”了一声,拍了下脑袋佯装惊讶地道,“老奴忘了,内务府说要新鲜果子进来,让老奴去给皇上娘娘挑一盘过来呢,老奴这就去,这就去了,马上给皇上娘娘端过来。” 说着,常公公忙不迭地一路小跑了出去。 前几次皇帝皇后那几次闹腾,哪次都把他吓得差点尿裤子,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老常子跑了,画眉不动声色地从皇后娘娘身后慢慢地走向了门,她自小伺候皇后娘娘,一辈子就没过她身边几次,无需像常公公那样需告退才能离开,她要走,不用招呼也可。 每次她都是走得最快的,但没想到,常公公这次还比她快了一步。 画眉还以为他在帝后面前要战战兢兢一辈子呢,哪想现在跑得比她还快,真是不容小觑。 “朕看着不老……”文乐帝果然从椅子跳了起来,但这次他没有朝皇后咆哮,而是在急踹几口气后强自平静了下来,朝她重申,“朕还可以活很多年。” “那就别老生气,”暮皇后说着,拉了皇帝又坐了下来。 皇帝被她牵了手,本有些暴怒的脸一下子就柔和了起来,“你不气我,我就不生气,你知道的,我跟臣子们发火发的都不是真火。” 只有她,也只有她,哪怕只说他一丁点的不是,他都忍无可忍。 “嗯。”他就要走,暮皇后也打算顺着他点,免得人还没走,她清静日子还没开始,他就气病在宫中走不了了。 “那,”文乐帝这时跟皇后商量道,“那我要是把萧知远带回来了,跟八紫王谈好了,我能把他胸口那块皮给剥了不?” 暮皇后一听,脑袋慢慢地转过来看向了他,“你说什么?” “就那块刻了字的皮,我想给割了。”文乐帝也冷了脸。 不割了,他万里迢迢远赴南海干嘛? 暮皇后看着他的脸许久,最终才道,“这事由你,不要让人知道,引发事故就好。” “你不心疼就好。”她想得太久才回答,文乐帝还是有点在意,故意道。 暮皇后这次反倒浅笑了一下,慢悠悠道,“我不气你,你也别自己气自己。” 文乐帝翻了个白眼。 说到此,他终于忍不住了,倾过身去,在皇后耳边轻轻地问,“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215、最新更新 秦北四月,天气变得温暖了起来,京城里的萧知远随皇帝回来的消息了传到了狄家夫妻的耳里,萧玉珠如释重负。 狄长怡这时已有了半岁多大了,虽还离说话甚远,但嘴里会咿咿呀呀地叫人了,小闺女尤讨家里四位兄长的喜欢,他们若是得空了,就会相携过来带一会小妹妹。 萧知远回京后,在六月来了一趟秦北,没几天就走了。 他走后,许久未哭过的萧玉珠哭成了个泪人儿。 兄长说父亲老了,快要不行了,他这两年哪儿都不想去,就想留在京里,陪着父亲好好过一段时日。 萧玉珠痛彻心扉,却不能回去。 狄禹祥几日后,咬着牙与她说,“若不你带着长怡回京中。” 萧玉珠还是摇头拒绝了。 她的背后,是狄家的一大家子,秦北战事一来,她还需在背后为他做事,她走了,他找不到全心全力帮他的人,到时候会误多少事,那是算也算不清的。 她回不了,再想回也没用。 狄禹祥确是不能让她离开,又在几日的思忖后,他让长南带着长福回京,去陪他们的外祖父住一段时间,代他们夫妇尽孝。 萧玉珠在过问过长儿与小儿的意思后,见他们答应了下来,也就应允了此事。 长南与长福去了京城后,府中安静了下来,长生长息在这夜母亲来给他们盖被子时,两兄弟中的长生先问了母亲,“为何让大哥和小弟去?” “因为等下次,就轮到你们去陪外祖了啊。”萧玉珠坐在儿子们的床边,温柔地与他们说道。 长息这时吐了吐舌头,爬到母亲的身边,悄悄与母亲道,“长生说,是您觉得往日陪我们的时日最少,想补偿我们呢。” 说着,他伸开双臂抱住了母亲的腰,撒着娇道,“我喜欢外祖,但也喜欢呆在娘的身边。” 长生红着脸,在旁点了点头,表示他也是。 萧玉珠在儿子们的头上亲了亲,眼睛微红,“娘也喜欢你们呆在娘的身边,如若能呆一辈子,不知会有多好。” 一想有天他们会离开她,她也会离开他们,就像她的父亲会离开她一样,她就心如刀割。 “好了,去睡。”来找妻子,站在门口没动的狄禹祥这时走了进来,朝长生长息笑道,“明早早点起,爹娘带长怡看你们练武。” “是。”长生长息最听他的话,他一声令下,两人快手快脚地钻进了被窝里。 萧玉珠起身,为他们捏紧被子,笑着与他们道,“那乖乖睡。” “知道了,爹,娘。” 两兄弟异口同声,狄禹祥与萧玉珠笑望了他们一眼,替他们吹熄了灯,这才出了小儿们的屋。 路上,狄禹祥与萧玉珠道,“他们今晚怎么要睡在一起了?” “长息说,要背书给长生听。” “嗯。” 见他无话了,萧玉珠轻叹了口气,“别逼他们学得那么紧,他们还小。” “我心里有数。”对教子之事,狄禹祥确是心中有数的。 两夫妻又转到了小女儿的的屋里,小长怡已经睡着了,他们在摇篮边坐下,萧玉珠摸着秦北工匠精心打的摇篮,与狄禹祥轻轻道,“你还记得我爹为长南做的那个摇篮吗?” “记得。” “还有许多的玩具。”萧玉珠说到这笑了起来,“我爹木工活不错。” 就是木簪,也做了无数与她戴。 “珠珠……”狄禹祥叫了黯然的妻子一声。 萧玉珠回过神来,朝他摇了摇头,“我无事。” 一年的休战期很快到了,狄禹祥即将去边境,这一次,他要深入冰国之内作战,这个时候,妻子不能离开做为后援的秦北,他不在的时候,有些事需她在暗中代他发号施令。 “等我军大胜归来,我们就可以回京了。”狄禹祥安慰她道。 “我知道。” “珠珠……” “大郎,”见他面有愧意,萧玉珠转头朝他摇了摇头,“别,你已对我很好,不会再有人比你对我还好,有长南长福代我们过去,我心里已经好受多了。” “嗯。”狄禹祥轻叹了口气,坐于她身后抱住了她,与她一起看着摇篮中的女儿,在她耳边喃语,“你等等我,我会尽快带你回去。” 萧玉珠“嗯”了一声,放松了身体躺入了他的怀里,与他一道看着摇篮中甜蜜睡着的小女儿。 ** 冰国的战事在这年十月重新打起,历经三月,易军全线攻进林州,进逼冰国现在的都城阳城。 京城有萧知远坐镇,粮草不断进入秦北,而珍王的三万精兵在来年三月进入秦北,与易军横扫了冰国三州,把冰国逼到了冰国以北的寒冷之地。 易国夺取了冰国最为富饶的两个城邦,冰国带着冰国人进入了他们的圣地,冰国之原流亡。 文乐帝在京城传来圣旨,让狄禹祥先止战休兵。 这时候再往里打,也是得不偿失。 那圣地寒冷至极,大部份地方寸草不生,生存不易,冰国人带了他们大部份逃亡的人口去往了他们原本生存的地方,这么多的人一拥而入贫瘠之地,想来也不是什么长久之事。 他们现在只要守株待兔,不用亲自动手,等着缺吃少喝的冰国人自乱阵脚就是。 五月,三州经过狄禹祥之手重整,就在这时,圣上的封赏令也进入了秦北,狄禹祥没再升官,但这一次,跟随他的十将三帅有三将一帅封侯。 而萧池武因在这次战事立了功,从校尉升到了四品武将。 这一次,陶将军要留在秦北不动,他已被封为秦北侯,皇帝还需他和另一个接收武家的秦南的秦南侯代为把冰国扫落干净――这可能还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而这时,狄禹祥需要回京,等待文乐帝下一步的命令――他带军进入南海,已成定局,只待开拔之日。 狄家军整装待发,受开拔之令,他们五万的狄家军,两作三批,第一批由狄禹祥的心腹大将先带众兵行船沿京驮运河南下,先进入南海隔州的罗平县,等候命令,第二批驻扎在京都周围,等候命令,第三批随着狄禹祥进京述职。 萧池武就在第三批。 狄禹祥回到秦北,见到妻子女儿,女儿已经会喊爹,张着黑黝黝看着他的时候,他竟有些怕去抱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儿。 萧玉珠几月操劳,怀小女儿时养的那点肉又没了,狄禹祥看她下巴尖得吓人,他摸了摸自己清瘦的脸,抱着那软得不可思议的小女儿与妻子笑道,“我们倒还真是一生患难与共了。” 实则狄禹祥比萧玉珠还瘦得惊人,回京的路上,狄大人病倒了,一直病倒了半路,在妻子的精心照顾之下,他的精神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到京已是六月底,京城的盛夏已经快要来临,萧知远在城外就迎了妹夫妹妹,看到这对脸带憔悴的夫妻,萧知远不由摇了摇头。 “哥哥。”萧玉珠见兄长脸色甚好,样子比去年见到他时好了太多,她却是笑了。 见她欢快不已,萧知远揉了揉头疼的脑袋,不知该骂妹夫还是该骂妹妹。 他这时其实还有点不敢置信――妹夫这次与冰国的大仗好几次都是大出奇招,兵行险路,所以才在最快的时间里夺下了林州,赤州,雁州三州,这么快的速度让皇上都吃了一大惊,群臣也是震惊于这个在朝廷中儒雅温和的狄大人竟有此手段,可萧知远现在竟觉得,这是妹夫为了尽快带他妹妹回来才行的步步奇棋。 如果这样的话,如若有一次是败了,谁能担当得起起这后果? 萧知远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刚身边双方的人皆是心腹人,拉了狄禹祥就到了一边悄声问了起来。 萧知远问什么,狄禹祥皆是笑而不语,在舅兄到最后气急败坏骂他胡来后,狄禹祥淡淡一笑,道,“永叔心中有数,我从不行无把握之事,舅兄知我习性,实在不必过于担心。” “你有个狗屁的数!”萧知远听了一愣,狠狠地抽了下他的脑袋。 萧玉珠在一边看着他们说话,见兄长打夫君的脑袋,她不由急了,“您轻点,他病刚刚好。” 她说着音都发抖,狄禹祥闻声笑了起来,朝她摇头示意他没事。 见他们夫妻同心,萧知远无奈地朝妹夫轻声道,“你这么大胆,就没想过她?” “就是想着。”狄禹祥低头,也轻声地回了话,“南海那边也是等不及了罢?” 萧知远默然,南海那边情况确是不是很妙。 大谷已被攻入,冰国大败,祈人与南突人已经联手,两方打算从温北与南海向易军发起战事。 南海那边的紫王府带领南海诸将先前还能与南突对抗,但南突如若增兵力,紫王府就不一定能挡得住了。 “大兄,南突是岛中之国,我们这次需要的是水兵……”狄禹祥朝萧知远伸了伸手,“但我手里只有五千水兵,我还要去南海训兵,还要打仗,我的时间也是不够,我要是不与冰国速战速决,到时去南海的,又会是您了。” 萧知远张了张嘴。 “您不能再去南海了……”狄禹祥朝不远处看着他们说话的妻子笑了笑,嘴里则轻声与兄长道,“岳父快要不行了,您还要去南海,珠珠会受不住的。” 所以,还不如他去。 “你……”萧知远半晌不知该说何话才好。 “大哥,”狄禹祥叫了他一声,微笑着与他道,“以前是您为我护航,现在该永叔为您分忧了。” 最终萧知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点了下头,带着妹夫走向了妹妹。 “把长怡给我。”萧知远抱起了妹妹怀中那朝他伸手的长怡,长怡甜甜地叫着刀疤舅舅,软软胖胖的小手往舅舅的脸上摸去,咯咯笑了起来,萧知远亲着她乱摸的小手,眼睛里满是慈爱,“好了,带你回去见你大哥小哥,还有你念康表哥了。” 说着,他朝那恭敬站在一边的长生长息喝道,“你们去骑舅舅的枣红马,让舅舅的战马带着你们进城,今个儿,也让我的小外甥随他们的父亲风光一把!” “舅舅。”长生长息一听,喜上眉梢,朝父亲看去,“爹……” 狄禹祥朝他们点头,得到他的允许,长生长息飞也似地往远方的枣红马跑去。 这枣红马,可是塞外之国送给他们皇帝陛下的野马之王,听说整个天下都仅此一匹,陛下赐给了他们舅舅,他们才有那骑的机会,若是赐给了别人家,他们肯定连摸都摸不着了。 ** 这时宫中,狄长福正在与暮皇后告退,说要回去迎爹娘。 暮皇后点了头,与刚才与她下棋的狄长福道,“我都不怪你棋下得比我烂,你改明儿有空了,就来陪我再下一次。” 长福极喜爱这个救过他,还帮祖父治病,让祖父不受病情折磨的皇后娘娘,听了点着小头颇,微笑道,“我娘回来了,我让她做些小点心,改明儿带来让您尝尝鲜。” “也好,我还没吃过你娘做的点心。”暮皇后觉得再好不过,站起身后,拉了长福的手往外走。 “天气热,但夜里您别贪凉,别往玉床上睡太久,容易着凉。”长福叮嘱她。 “知道了,你也是,”暮皇后回着他的话,“少吃些沙冰,免得闹肚子。” 上次贪吃沙冰拉了肚子的长福害羞地一笑,抬头朝暮皇后点了点头。 “我再去看看宝儿弟弟就走。”快到了宫门,长福朝皇后禀道。 “那我陪你去,我还能和你走走。”暮皇后嗯了一声,拉了小男孩的手,往珍王小世子独住的宫殿走去。 216、最新更新 一进城门,狄禹祥先进了宫。 这边狄府已被狄家的二夫人,三夫人打点好,路上长南与长福已经来接了他们,这次回来,萧玉珠是带着四儿一女进的家门。 狄家二郎的长文长益长元都已长大,狄家三郎家的蛐蛐儿,还有蛐蛐儿刚不到半岁的小弟弟也被抱着来皆见过萧玉珠。 狄家的族人也都来了,一大家子全见过后,竟花了小半天的日子。 陈芙蓉在见过人后,忙扶了嫂子进他们的院子,到路上人少的时候才敢与大嫂道,“瞧着您竟是瘦了不少。” 话语间颇有些酸涩。 嫂子看着富贵披身,但其中操劳,外人只当看不见,只会认为她是凭白享的福,当她命好。 萧玉珠却是笑,伸手拍了拍这两三年不见,爽利性情还保有几分的弟媳,微笑与她道,“这大喜的日子,别不高兴。” “诶。”陈芙蓉忙应了一声,高兴了起来。 萧玉珠朝她颔首,赞许地望了她一眼,陈芙蓉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这时也然有点明白嫂子的意思了,这抱怨的话呐,还是少说点好,人都只会望着好事情,好脸色高兴,你要是满身怨气,一嘴的抱怨话,谁瞧着都觉得你晦气,哪还高兴得起来。 “跟您在一起,我老觉得轻松高兴。”陈芙蓉想至此,喟叹出声。 以前在老家有婆婆关爱,到了京中,有了大嫂维护,日子过得虽不是全轻松惬意,但每天都觉着自己是高兴的,是幸福的,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担忧,更无挥之不散的忧愁之事,等嫂子走了,他们另立了府,曾经向往的一家主母的生活落到了头上,才知维持一个家没有她曾经以为的那么容易,一个主母肩膀上挑着的担子,远比打点家务,维持人情来往这些要复杂得多,每天操劳着这些事,真是想痛快笑一场,都找不到地方,更找不到看她笑的人。 她这还算是好的,家中夫君操起心来不比她少,每天都要上上下下周旋,怕一个不好,就给家里拖后腿,添麻烦。 现在想来,以前在老家和在大嫂护下的日子,竟是她所过的最无负担的时候了。 “我也是,”萧玉珠看着二弟媳妇,笑着道,“以前还不觉着,走得远了,才知道不是谁家都有这么个笑得好看的弟媳的。” “大嫂……”陈芙蓉一听,好几个孩子的母亲顿时就顿了脚,跺着脚像少女一样娇羞了起来,“我都这么老了,您别老说我好看。” 萧玉珠笑出声来,带着她往前走,嘴里说着,“谁说你老,再年轻不过了,我瞧着比以前还要好瞧了一些呢……” “大嫂……”陈芙蓉拦了脸,“您可别说了,我听着怪不好意思了。” “哈哈……”萧玉珠被她逗得爽朗大笑了好几声。 两妯娌说说笑笑,走到半路,后面追追打打的堂兄弟和妹妹们都跑了过来,小长怡和蛐蛐儿被她们的哥哥背在背上,两个小闺女捏着小拳头,咯咯笑着为他们的哥哥助威。 萧玉珠停下步子来,往后望了几眼,清亮的眼睛里温暖的笑意满溢…… “真好。”陈芙蓉看着欢快打在一块的孩子们,感叹出声。 大伯大嫂回来了,他们狄家整个大家在一块了,这才算一个真正的家。 ** 这厢狄禹祥进宫,文乐帝在御书房里见了他。 他一进去,文乐帝等他跪安完,就拉着他去沙盘那了,让他看南海阵势。 “你给朕说说,你对南海的看法。”把人一带到沙盘,文乐帝就打算屠宰他的大臣了。 “南突是岛中之岛,”狄禹祥一指,就在没有做特殊标记中的沙盘里,把七岛环绕的南突指了出来,“周围五百里,前后左右就有七个岛屿族拥着它,加上南突,八岛就如一个桃子坐落在孤海之中……” “遗屏,三元两岛被他们夺去后,他们更是有了一道坚实的屏障,他们有众多士兵驻守在遗屏,三元两岛,紫王兵力我尚不知全况,但以我手上五千水兵攻过去,能与他们打五天,就已是为臣对自己最好的估算。” “五天?”文乐帝挑眉。 “五天,”狄禹祥点头,“我军全军覆灭,且这场大仗是由我全线指挥,我是牺牲的第一列。” “嗯,”文乐帝点头,客观地说,“换紫王手里,五千他能打十天,还能让南突损失惨重。” “所以臣下想尽快过去,”狄禹祥轻吐了口气,“仅在沙盘上操练,许多事没有眼见为实,为臣不敢妄自猜测,纸上谈兵太多。” 萧知远在一边咬着冰葡萄,一直听着他们对话没有说话,听到这时,他插了一句,“那给你一万,你能打上几天?” “一万,情况就不同了,不是几天不几天的问题。”狄禹祥回头,看着舅兄解释道,“但我手上只有五千水兵,这五千水兵是指能上船作仗的士兵,而不是南突那种水上之民,我现在让白虎带大队沿运河而下,也是想让他查清,我方能上船的士兵能有多少……” “你带在外面守着的那些,是那五千能上船的?不能的都让你扔到河里先去练去了?”萧知远问。 “是。” “嗯”萧知远点了下头,“算你有点盘算。” 狄禹祥笑笑不语,转头看向紧皱着眉头不语的文乐帝。 那五千水兵,还是皇上给他的,皇上比他再明白不过。 “你还要练兵?”文乐帝大概也知道了他的划算,朝他道,“要多久?” “最早一年……”狄禹祥朝皇帝指了指他想练兵的几个地方,“我要跟紫王借这三个地方用,希望一年至少能练出两万水兵出来。” “你还要什么?”文乐帝听他的话音,也知他没有把话说完。 “我要五十艘战船,一百条小船,两月之内,我希望就能运到南海,让白虎先带兵上阵先熟悉熟悉水性。” 文乐帝往后喊,“有没有?” 兵部尚书抓着他头上那没几根秃毛,苦笑道,“有。” 没有也得有。 他现在敢说没有,皇上能当场就革他的职。 “有。”文乐帝朝狄禹祥点头。 冰国之战,让他对这个臣子的能力更是信任不已,南海这不好打的仗交给他,文乐在原本的五成胜算里,又多加了一成。 “你要跟紫王借的这三个地方,”文乐帝指了那三个海口,“恒常,弯口,三眼,这都是紫王的练兵之地,朕不能跟你说紫王会借给你,得你去跟紫王谈。” 狄禹祥当下就愣了。 他跟紫王谈?他谈什么谈? 他不禁朝舅兄望去。 萧知远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狠狠地咬了下去,饱满的汁水顿时就充盈在了他的舌尖上,他用舌头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抬起眼,朝妹夫道,“如果这三个地方是你深思熟虑定下的,这个得你去跟紫王谈。” 皇上跟紫王都闹翻了,没真打起来,还是因着中间有个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皇后在。 比起皇上跟紫王的没得谈,还是他妹夫跟紫王有得谈一些。 不过,也不好谈就是。 不顾房里还有别的能臣,萧知远指了指皇上,又指了指了自己,跟妹夫提醒,“皇上跟我把紫王得罪惨了,你是我妹夫,你去后注意着点。” 狄禹祥站着没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真正得罪紫王的是皇上,他不过是帮凶,萧知远言尽于此,也不好再跟妹夫说下去了,遂就又低头往嘴里塞葡萄,打算静观其变。 文乐帝这时轻咳了两声,把狄禹祥咳了过来,转向看他,他就与狄禹祥特别和善地道,“紫王是我大易守海之王,对我大易忠心耿耿,一片丹心可照日月,只要是为着我们大易好,紫王都是支持的,狄爱卿实在不必忧心,去了跟紫王好好商量就是。” 你是皇上,这事你跟紫王是亲兄弟都不说,让我这个卖命的,当臣子的去跟紫王谈?狄禹祥哭笑不得,但他依稀也知道皇上跟紫王那点私怨,心下虽有诸多不解,但也没再问下去,仅点了下头。 “朕今年就能给你备下三年的粮草,所以粮草之事,你大可放心。”文乐帝开口,在另外的事情上补偿了一下狄禹祥。 狄禹祥举手,“多谢皇上。” “嗯,”文乐帝风度不凡地浅颔了下首,又指了指沙盘,“给朕说说你要是有了两万水兵之后的初步想法。” 这事狄禹祥也有想过,就指起了沙盘给文乐帝说了起来。 这本是一场汇报冰国战果的见面,最后变成了针对南突的沙盘操练,直至说到傍晚,文乐帝才放了狄禹祥回去。 ** 路上,狄禹祥共坐一车,与舅兄低声说起了皇上与紫王之事。 “紫王把南海治理得不错,”萧知远低声跟狄禹祥说着话,他估计这次他们也不会留得太久,他只能逮住每次时机把妹夫想知的告知他,“所以南海他说了算。” 狄禹祥也知道现在南海危急是因南突想抢南海,南突东面跨海的几个国家都经南突向南海运货买物,南突是那几个国家到达南海的必经之地,他们经南突交的过路物资这几十年来让南突越发壮大,南突甚至在这十几年里跟那几个国家要了不少强大的武器下来,这也是南突一挑畔南海,南海每次都讨不了好的原因。 萧知远所知的是紫王也想过要那几个国家的武器,但紫王能得到的,一直都是那几个国家的商人悄悄带进南海的小几件,而大件的南突根本不允许他们运进南海州跟易国交易。 因那几个国家对易国的布料器物,茶酒等物的需求上百年来都异常过丰,这些年来几方来往频繁,南海也因这些商人带来的金银宝物振兴了当地的一些产业,这对南海来说也是有益的,但因中间有个南突节制了几方的往来,且南突现在因利益驱使,甚至想把南海也占为己有,现在两国的冲突越来越大,而且南突也察觉到了易国想打他们的心思,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举国全民练兵了。 南海局势,确也是到了朝廷必须强力支援的地步了。 文乐帝确也一直对南海很是关心,但他左边有温北温南,后有冰国,前偏南向北之方有大冕要顾,这些年来,确实没有余力把手伸到南海去与紫王助威。 而紫王那边,一看皇帝十几年如一日地每年来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好不容易等到人了,居然来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王爷,不由怒火中烧,把轩孝王戏耍了一顿,想把人关起来逼着皇帝来要人,果然,他等到了萧知远,可一听萧知远是来带人走的,紫王就更怒了,把人抓起来,一个都不放,甚至想着把皇后逼出,让皇后来帮他。 文乐帝过去,两兄弟吵架,文乐帝非要撕了他那块皮,紫王则更加痛恨皇帝,骂皇帝占了皇后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干出什么来,还不如把皇后还给他,让他带着她去打南突,他让她上战场,让她去飞,比把她禁在深宫的皇帝不知会强到哪里去,她也只会喜欢给她自由的他…… 紫王的这句话最终引发了文乐帝的雷霆大怒,两兄弟吵架吵到最后打了起来,文乐帝身手不凡,盛怒之下还有帮手,确实把紫王那块皮给撕了,但紫王也不弱,把文乐帝打得脑袋像猪头,直到回京那头也没好全,在皇后的深宫里又养了半个月才上朝。 总之,这两兄弟闹翻了。 而萧知远是那个按着紫王的脚让皇帝撕皮的帮凶,萧知远觉得这辈子他是最好别去南海的好,所以对于妹夫的自动请缨他是欣慰的,他去了南海,境况绝对会糟到他媳妇都会不堪忍睹的地步。 上次萧知远来秦北,告诉狄禹祥的事没有这次的这么详细,他只跟狄禹祥说了现在南海的局势,皇上紫王的私怨说得甚少,而这次因狄禹祥去南海的事已成定局,明知不妥,萧知远还是把这帝王这两人的私怨说给妹夫听了。 狄禹祥听后,揉了额头好一会,都不知说何话才好。 萧知远也是在发愁,妹夫去南海的事。 他真不觉得身为他妹夫,永叔能在紫王那讨着什么好去。 “趁着在京,你让珠珠带着孩子多去皇后那走走……”萧知远想来想去,也觉得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好走了,“多走走,跟皇后多说点话,可能对你们去南海有好处。” “皇后……好像不是很愿意管皇上与紫王的私怨?”狄禹祥看着舅兄。 “她是不想管,但这事她就是不管,也少不了她。”萧知远说到这叹了口气,“紫王是个痴情种,他手里的兵,等你过去看看就知道有多强大了,可他就是不愿意反,他说他一反,皇后就不会喜欢他了,他死都不会反,他是替她守着南海,所以有这个,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会置南海的安危于不顾,但另一方面,你也把握好分寸,紫王对皇后的事,真不是说着玩玩的,他计划良久,就是想逼皇后去南海,因此你过去了,你们用皇后跟紫王套近乎,但还要防着紫王的这心思,但别让紫王明眼看出来了,要不然,到时他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个愁事,萧知远觉得没几个人能拿捏得好这其中的分寸,不过换到他妹妹手里,大概有几许可能。 217、最新更新 狄禹祥进府,狄家的晚宴就开始了,萧玉珠一直守到半夜,才守到了狄禹祥回来。 一进屋,醉醺醺的狄禹祥拉着萧玉珠表白,直说了好一会的情话,才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阿桑婆是第一个知道男主子回来的,又叫了桂花,两人与夫人端热水挤帕子,见男主子睡下了,两人才退了下去。 外面其实不乏想送人进来的,又有不少牙婆子想卖丫环进来,但这事都被陈芙蓉与曾倩倩挡了出去。 狄家家风不可破,但如果大伯这里开了先例,她们心知肚明,她们两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人一旦位高权重,就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想用一己之身求得荣华富贵的多不胜数,这满京多的是这样的人家这么想,也有人真上位成功的,陈芙蓉与曾倩倩防得严,今晚的晚宴,男丁与女眷入府的院子隔得甚深,她们在靠侧门的小院开了个地方出来摆桌,所以除非那别有用心的,就靠近不了主堂。 这是两妯娌存的心思,另一边,郑非已经让护卫严守了前后两院的地界,这一晚也着实热闹不已,挡了不少走错路的女客前行,给她们指了许多次走回原路的途径。 这晚也出了个跟护卫搭讪,使花招非要进前堂的小姐,但被前来的阿桑婆请回去了,小姐一路甩了阿桑婆不少白眼,但在过后不久,她与她母亲就被二夫人客气地请了出去,顺便告知了在前堂的这一家的男主人,这一举,遂也让许多抱着心思来的女客消了那点小心思。 这一晚,萧玉珠跟狄家以前与她处得好的几位同族的堂妯娌说说笑笑,只出去跟这些官夫人见过了次面,也就没再出去了。 因狄禹祥与萧玉珠多年维持下来的家风,京城中的狄家人也是严守只娶一妻的规矩,即使是有夫妻不睦到日子过不下去的,也是需回家请示了族长,得到允许后才许休妻,而纳妾是狄家绝不允许的。 兴族难,败族易,狄家老族长退下后,为着振兴家族之威,甚至没有举自己儿子继承他的位置,而是把族长之位传给了掌管礼法的长老那能力杰出的长子。 而新族长继承族长之位后,三年之间,从大冕的商路攒金千两,而老族长的大儿则是这条商路的总掌柜,两家的关系没有因新族长的继承而生闲隙,而是两两得利。 新族长比老族长更为看重祖宗家法,从而淮安族里的规矩管束比以前更为严厉,而京中因狄增三子坐镇,那出息了的狄家人也是不敢放肆,即使是真有那耐不住心思养外室的,也只敢偷偷摸摸,比做贼还人小心翼翼万分,不敢让族里人知道,怕被揭晓后被族人孤立,而从少了家族庇护,断了那大好前程。 而到了狄家人面前,族里那内妇也只管说家里的好,不会说家里的坏,免得在这位统帅夫人面前留了家庭不睦的印象,回头有着什么好事来,也不会想及他们家。 谁都知道狄家出的这位大官夫人是最为看重规矩和家庭和睦之人,她虽没明言过什么,但从她看重的人来看,都知她只会把活计交给那些手脚勤快,家里和睦的人家来做。 因着她们存的这些心思,但凡出现在萧玉珠面前的,也不会说什么龌龊事,萧玉珠要知道这京里的情况,还得叫来狄小七,才能知道一二。 第二日,狄禹祥刚醒来,就听外屋里妻子跟人说话的声音,他披衣出去,看到了小七。 “祥叔……”坐着的狄小七忙起了身。 “坐。”狄禹祥揉揉额头,拉着起身的妻子坐下,就着她递过来的茶水清了清嘴,吐掉后朝她道,“你们接着说。” “先洗漱罢?” “呆会,你忙完再说。” “小七……”萧玉珠叫了狄小七一声。 狄小七诺了一声,接着说了起来,“河面那买我们买了几块新地,族长的意思是要看看别人家是怎么起的,我们不要先动,看着人动了手再动,我们不出那个风头,跟着人来就是。” “有说要建什么吗?”萧玉珠问。 “说了,一家开酒楼,一家开客栈,挨着边,弄大的,房间好坏都有,酒菜贵贫都管,分两块地方管,族长说咱们族里有几个娃就在淮南城里跟酒楼客栈当学徒,学好了就挑中用的过来管。” “族长这安排不错。”萧玉珠笑着与狄禹祥道。 狄禹祥看着她眼色温柔,嗯了一声,点了头。 “还有一个事,也跟您说说。”狄小开又张了嘴,他现在是族里在京的二管事,他亲叔狄轼是大管事,他亲叔忙大头的,他忙小头的,所以知道的事情还要比他亲叔多点,所以今天就他来了。 “你说。” “丘叔,您还记得罢?当年第二年来京里的那一个。” “嗯,我记得。”狄禹祥点了下头,“论起岁数来,比我还小两岁那个?” “是。”狄小七挠挠头,“这事说来是个事吧,也不是个事,不是个事吧,也是个事……” “说罢。”他这饶口令一出,萧玉珠笑了起来。 “他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这事丘婶娘知道,她没闹,还想着把这儿子给接回来自己养……”狄小七说到这耸了耸肩,“这是他们家的私事,我也不知道要不要管。” “嗯?”狄禹祥看向妻子,“你说呢?” 萧玉珠淡道,“这确是人家家中的私事,她既然不在意,那也就不是个事,我们虽是同族之人,但于他们自个家也是外人,这不是我们该管之事。” “那……”狄小七看向她。 萧玉珠没说话,看向狄禹祥。 狄禹祥沉吟了一下,朝狄小七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此风不可助长,狄丘现在是管什么事?” “管着码头那一块的卸货上货,那外室就是他下面一个力工的妹妹。”狄小七道。 “那就换一家家里境况差的替上,”狄禹祥淡道,“他管了码头这么多年,想必家里也好得很了。” “呵,这个叔您就放心,三五年的,按他们家现有的那些,饿不死。”狄小七本来就打算自己办了,现在有了堂叔的话,就更好办了。 这底下的人往上送人,他们尚且还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就一个小工头就敢收人,要是都这么乱来,他们狄家就又要烂了,族长要是知道他知情还不管,肯定要扒他一层皮。 “嗯。”狄禹祥颔首。 这厢狄小七又说了好一会,长生长息他们半途进来了,等到狄小七说完走了,萧玉珠嘱了桂花去端热水进来,问两个脸红扑扑的儿子,“怎地来了?” “问问娘有什么要吩咐的。”长息笑嘻嘻地笑。 在秦北那段时日,张大人在前线统管粮草,而秦北只有她和张夫人管着分发粮草的事,萧玉珠就此把儿子们带在了身边,长生长息随母亲做事做习惯了,就习惯朝她讨活。 见他们回来第一天,不随兄长疯玩,反而还要朝她讨活,萧玉珠也是好笑,拉了他们过来到他们父亲身边坐下,问他们,“就不想好好玩啊?” “怕忘。”被父亲的大手摸乱了头发的长生哈哈大笑了两声,朝父亲讨饶,“别,爹,刚刚婆婆才梳好的。” 长息抱着脑袋不许父亲弄,朝母亲喊,“娘快告诉我们今日要算什么帐,我们就走了,爹好坏,摸坏我们的发冠。” 说着也笑了起来,干脆把父亲捣乱的大手抱到了怀中抱着,乐不可吱地笑了起来。 “那我给你们一点,算清楚了再与我说。”萧玉珠去了屋内,把铁矿上的帐目拿了一些出来让他们算。 册子不算薄,长生长息翻开一看,欢天喜地朝父母作了一揖,揣到怀里就跑出去了。 “你也不怕他们丢了。”狄禹祥笑着看着儿子们离去,转头朝妻子说了一句。 “不会。”对于这两个儿子郑重沉稳的性情再了解不过,萧玉珠摇了头。 “你不是说他们还小?”狄禹祥取笑她。 “现在不小了。”想及二儿三儿,萧玉珠眼里也全是笑,“只是你给长生长息挣的家产,还是快快兑现的好,很快,他们就会大到要更多的帐目才满足得了了。” “他们,不考试?”狄禹祥看着她犹豫了起来。 “看他们的意思,你看如何?”萧玉珠与他商量着道。 “那再过一两年再看看?”狄禹祥沉吟了一下,与她道,“我怕他们只是为着讨我们欢心,忘了他们最想做什么。” 萧玉珠想了想,与他道,“只是长息喜欢钱财是真真之事,他是想富甲天下的,与我说过多次,而且你也看出来了,他对数目之能,即使是长福也是比不上的,为此,我们还得为他做些准备才好。” “嗯?”狄禹祥看向她。 “多养些亲近的护卫,多找几个能跟着他到处走的先生,”萧玉珠说到这叹了口气,“咱们这家,关不了他们几年了。” 看来,长息的事是能确定了,狄禹祥撑着头想了一下,道,“那长生是还要看?” “长生其实跟长息性情一样,只是更为沉稳一些,”萧玉珠慢慢道,“只是,比起他所喜的,长生更为敬爱你……” 狄禹祥看着她清亮的眼神,知道了她的意思。 长生想学他。 “所以你还要再看看长生?”狄禹祥问她。 “嗯。”萧玉珠承认。 “好。”狄禹祥也同意妻子的看法。 这个家里,长南的路是已经确定了,长福不出意外,则会跟在他们的身边,现在最为操心的就是二子三子了,如果他们是志在天下,不在官场,他们夫妻为他们要做的就要更多了。 按妻子的心思,恐怕连他们三代以内的事情都去想了。 富甲天下没有那么容易,而更不容易的是成为了富甲天下,还得有能力保证这富甲天下的地位…… 那条路,比从官之路还要险峻呐。 但愿他的儿子们比他这个为父之人心性还要更为坚韧几分才行。 ** 这天夫妻俩又招待了一天的来客,到第二天,才带了长南他们去了萧府。 知道他们要来,萧元通一大早就穿了崭新的袍子坐在了离大门口不远的亭阁里,等着女儿女婿,外孙们来。 萧念康候在祖父身边,手里端着给祖父吃的果碗,也等着他的表哥们来。 萧知远让妹夫妹妹别吃早膳来,到了萧府再用,所以狄禹祥一家子一大早就来了,可没想他们来得这么早,老父亲就已经在等了。 萧玉珠是一进门就看到了人,眼睛微红,走过去的时候脸上却是满脸的笑,走近了就与父亲笑道,“等我跟大郎啊?” “呵呵,”萧元通笑,指着小念康对他姑姑道,“快去给姑姑见礼,讨赏钱。” “小姑姑……”萧念康放下碗已经跑了过去,抱了小姑的腿,抬着小脸与姑姑道,“姑姑,见礼,讨赏钱了。” 萧玉珠抱两岁的小孩儿抱了起来,看着过来的夫君,朝念康道,“让姑父给。” “姑父……”念康又见着了一个生人,他看看祖父跟他说过的姑姑,又看了看朝他微笑的姑父,小孩儿偏着头打量了一会,一手拦了眼睛,一手朝姑父伸出去道,“姑父,赏钱呢。” 看他还怕丑,萧玉珠笑了起来,这时狄禹祥好笑地掏出了一个荷包,放到了他的手里,“给了,拿好了。” 念康接过东西,犹豫地睁开了眼,拆开一看,见里头还有他喜欢的花生,立即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狄禹祥已去扶了老岳父起身,仅两年不见,老岳父就好像老得不行了,头发雪白,面容枯老,如若不是他脸上的笑容还带着几分生气,人就像是快要油尽灯枯。 “走,走,到家了,往里面走。”萧元通朝女婿一笑,又朝抱着孙儿的女儿道。 长南他们跟迎过来的舅父舅母见过礼,这时也朝祖父跑过来了…… “外祖父,我来扶你。”长南大跑了过来,朝祖父哈哈大笑,道,“长生长息也回来了,长生,长息,快过来跟外祖父见礼。” “外祖父……”长生长息没比大哥慢多少,在大哥的话落音后,就已经下地跟外祖父磕起了头来,“给外祖父磕头,祝愿外祖父身子康康健健,长命百岁,吉吉祥祥。” 两同胞兄弟说话异口同声,无一字相差,逗得萧元通笑得连拐仗都不扶了,弯下老腰就要去扶他们起来。 “乖外孙儿,乖……” 长生长息起来后,长福也到了,长福站在两个兄弟的中间,得意地朝外祖笑着道,“外祖,您可看好了,长生长息回来了,我现在打架又多了两个帮手,您就看着我明儿领念康去官衙,把夏容打个落花流水,替念康报仇。” 陈夏容是陈相的老来子,与萧念康同岁,前阵了两小哥俩在政事堂休息的荷花池那边打架,念康输了,长福一直惦记着给小表弟报仇,但大哥天天跑兵营,有要事要忙,长福不想耽误他的正事,所以一直没找大哥,而陈夏容的两个胖子哥哥可都是在家跟着陈夏容屁股跑的的,他打不过,又不好叫护卫帮手,好不容易等到长生长息来了,长福就想起了报仇大计了。 218、最新更新 一家人用了早膳,孩子们玩成了一堆,狄禹祥与萧玉珠陪着萧元通说了一会话,不多时,萧知远叫了妹夫去了书房,就剩暮小小和萧玉珠陪在了萧父身边。 萧元通跟萧玉珠问着孩子吃饭多不多,她在家可有缺什么之类的话,说了几句,得了女儿应的好,就又呵呵笑了起来。 之后他看着精神不振了起来,眼皮直眨,就在这时,萧元通喊了暮小小一句,“儿媳妇……” “诶,爹……”暮小小笑着过来,给公爹喂了一口参茶。 “儿媳妇,”萧元通笑眯眯地朝她笑了一下,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以后,珠珠就要让你多费心了,啊?” “诶。”知道他是在向她托付人了,暮小小眼睛微红,嘴里笑着道。 “珠珠啊……”萧元通又叫了女儿一声。 “在呢。”萧玉珠咬着嘴角笑,她用了力,才止了眼眶里的泪。 “以后要听哥哥嫂子的话,他们有什么不便的,也要帮着爹娘看着一点……”萧元通眼皮直眨,手伸向女儿,等到摸到她温热的小手了,这才闭上了眼睛,打着哈欠直道,“你们要当一辈子的亲人,要一辈子都是……” 说着,起得太早已精力不齐的老人冲着儿媳女儿又笑了笑,在模糊不堪的视线里睡了过去。 下人这时拿了薄被过来,暮小小熟练地替公爹盖好,回头朝那低头不语的小姑子看了一眼,没有出声打扰她,让她先收拾好情绪。 一会,萧玉珠抬起头来,眼里一片红血,但不见眼泪。 暮小小见小姑冲她笑,她心中顿生爱怜,“好了,不哭了啊。” “嗯。”萧玉珠冲她笑。 暮小小看着小估这时肖似公爹的傻笑,觉得命运其实皆有迹可寻,那会心疼别人的人,总会让人心疼。 萧家的这一家子,看似个个都不同,但他们之间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宁为难自己,也不为难自己的亲人。 那珍爱家人的心,何其可贵。 一个家也就因此才凝神得起来。 ** 知道父亲吃着皇后给调的药,身子不会太受罪,可看着眼前衰老的父亲,萧玉珠心里也没好受一点。 她实则没有当然那般坚强了,被狄禹祥捧在手心这么多年,坚不可催的内心随着时间也变得软弱了几分,有人爱护,不必冲锋陷阵了就是这样,人就会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直到回到了狄府,萧玉珠也总觉得心口被拧住了似地疼,可他们现在也没什么时间了,刚到家,换了身新裳,她要就随狄禹祥去拜访陈相。 陈相府回来后,夫妻俩人又在马车上商量出了明日要去拜访的人,需要他们夫妻亲自拜访的官员有十来名,这是他们这几日要完成的事情。 再呆一段时日后,他们就要离开京城了。 等萧玉珠随着狄禹祥把需拜访的门府拜访完后,暮小小就过来叫小姑子了,要带她和长福进宫去。 去宫门的路上,暮小小看着矮了他二哥三哥半个头的长福,看着萧玉珠道,“我带着他这段时日,见也不见挑食过,怎么就长不高呢?” 长福听了吐舌头,“舅母,您可快别说了,这是长福一提心中就会犯胸闷的事。” 见他还嘻笑,萧玉珠不禁笑了起来,摸着小儿的脑袋朝嫂嫂道,“是不挑食,什么都吃。” 就是长不胖,长得不如兄长们好。 “不过只是比他二哥三哥差点,但和别人家的比起来,还是一样的,是不是,长福?”萧玉珠看向小儿。 “是的,娘,我找人比过的,别人家与我同岁的孩子,跟我长得都差不多高呢,我跟舅母说过的,可舅母不信。”长福看向他舅母,撒娇道,“您就别说我矮了,多说几次,可真成矮个儿可咋办喔。” 暮小小笑了起来,也就知道了为何长福要比同龄的小孩生得瘦小些,但他却不是真在意的原因了。 敢情,他有一个好会安慰他的娘亲。 “念康说抱他的姑姑身上香香,让你改天带他到你家住几天……”暮小小说到这朝小姑道,“改明儿我就让他祖父过来住几天,你看可好?” 知道这是嫂子想让她与父亲多相处几天,萧玉珠感激地朝嫂嫂笑了笑,“好。” “那我去接外祖。”长福请缨。 “好,对了,长福啊,”暮小小正了正脸色,跟外甥正容道,“可给念康报好仇了。” 长福脸红了一下,轻颔了下首。 “报了,”对这事知之甚祥的萧玉珠见小儿子的脸红,轻声低笑了起来,朝嫂子道,“他二哥用了计,让人把人引到荷花池里掉水了,他三哥会水,去救了人家,人家陈相那小儿现在对他三哥是言听计从,昨天还跟陈相闹着要来府里与他三哥玩,为了拉拢他,还给长福带了一篮子的葡萄桃子来。” “所以长福不好意思了?”暮小小大笑了起来,这事其实她早就知道,就是故意问问长福。 “心虚呢,正想要去跟他那陈小哥去告罪……”萧玉珠笑叹了口气,“这事我就不帮他出主意了,他自己做的,就得自己承担,哪天要上陈相府了,我就让他自己去。” 长福脸红红,挠着胸前挂着的玉圈不说话。 “别挠破了,这可是你娘娘赏你的。”暮小小取笑他,与他说,“放心好了,就是看在娘娘的面上,你去告罪,陈相也不会赶你出来。” “舅母,”长福是真不好意思了,朝舅母讨饶道,“我还没想好呢。” 这丢父母兄长脸的事,长福觉得他还得多想几天,才有勇气去陈相府说明事情真相。 “那慢慢想。”暮小小乐了,觉得妹夫妹妹教出来的这几个孩子都太有意思了,虽与他们暮山上教小孩的态度不同,但教出来的孩子都是出人意料的好。 就是长生长息,一眼看过去有点木头木脑不爱说话,其实兄弟四人中,最懂得用计的是长生,做什么他都只要开个头,别人就会按着他的算计走,他只要隔岸观火就成,而最会盘算厉害关系的是长息,哪些人能得罪一点哪些地方完全不能去碰,他都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而长福就爱当跟班,看着像没主意的,但冷不丁一个主意出来,都能切中要害,还不需自己动手,长南倒是脑子手脚都不错,但看起来就像个聪明人,老让人事先就防了他去,就是现在,京城里的这些个人,都不太爱把长南当小孩看了。 看舅母笑得乐不可吱,长福更不好意思起来,朝母亲露出讨好的笑,“娘,我再想两天啊。” “嗯。”萧玉珠微笑点头。 她从小教他们要勇于承担自己所做之事的责任,好的要学会享受,坏的要学会负责,关于这点,她对他们全都充满着耐心,知道这种品质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每个人都有逃避责任的天性,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他们的身后,让他们明白承担责任并不那么可怕,久而久之,等他们大了,他们就有能力去应对他们人生里接下来的事情,而她无需太为他们担心。 “他和长南刚回来啊,那个叫一个乖,”去宫里还有点路,暮小小跟小姑说起了长福刚回来的事,“长南常跟九皇子玩,有次带了他进宫,正好遇上我姐姐,我二姐说你就是那个还欠我对我好的那个小孩,他就乖乖地跟我二姐聊天大半天的话,到了晚上才回来,回头问他跟我二姐说什么,他说给皇后娘娘说了他在秦北的家是长什么样的,还有他是如何堆雪人的。” 说到这,暮小小去捏长福的鼻子,笑话他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呢?我听你画眉姑姑说,一下午凤仪殿就听你在那咋呼了。” 长福摸着被捏疼的鼻子“哦”了一声,朝那笑意吟吟看着他的母亲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娘娘不爱说话,我看她有点愿意听我说话的样子,我就多说了些。” 说罢,他朝舅母也解释道,“是这样的,舅母,一个人不愿意多说的话,那另一个人可以多讲点,只要她不是很烦,愿意听,是不是?” “是,是……”暮小小忍不住去抱他,笑着他道,“那你也给我讲一个。” “好啊。”长福不厚此薄彼,坐在舅母的身边他起身,扶了扶舅母身后的软垫,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就开讲起来了,“舅母,我跟你说一个兵营中的事,这事还跟舅舅有关呢……” 暮小小一听,顿时就真感兴趣了,低头看着长福,眼带催促。 长福还真讲了起来,这是他听大哥跟他说的舅舅训兵的事,经由他的口,萧知远那训兵训外甥的样子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一样,“……这时,只听舅舅鼻子冷哼一声,那小兵啊腿就抖了,我大哥正要溜,说时迟那些快,舅舅的棍子就打死哥哥背上了,舅母你是知道我大兄身手的,贼快,可再快,也快不过舅父的手了,他一个挥棍就打向了我大兄的腿,让我大兄跌到地上趴了个狗吃屎,这时,大捡伯伯出手,把我大兄从地上捡起,扔到了舅舅面前,舅舅踩了我大兄一脚,我大兄啊,啧,一下就没骨气了,跟舅舅认了输,还保证不回来跟您告状。” 暮小小听了瞪大了眼,回头就朝萧玉珠道,“这当大哥的不告状,所以这小的就代他大哥告到我面前来了吗?” 说罢,她实在忍不住了,抱着小长福的头哈哈大笑了起来,“行,舅母知道了,回头就回去教训你舅父,代你大哥出气!” 长福咬着嘴笑,朝舅母的怀里朝母亲挤眉弄眼,那小样儿,别提有多灵性了。 萧玉珠不禁哑笑,相比长南长生长息在一起还有点小争执,但一直受三个哥哥共同爱护,礼让的长福对哥哥们的心比对谁都纯粹。 之前因长生长息没和他一起过来,在京的这段时日,长福每得的一样好东西,都要给二哥三哥各自留出一份来,即便他吃过的好糕点,也是装在了他给二哥三哥的盒子里,哪怕因时日太久油纸包里的糕点不能吃了,可也把长生长息感动得,这几天非要跟小弟弟睡一床不可。 但愿他们,能一辈子都这样的好。 ** 以往的宠妃们死的死,关冷宫的关冷宫,也没几人来凤仪宫哭丧了,画眉觉得这两年日子冷清了不少。 不过有帝后在,她日子也不会乏味到哪里去,所以对以往的热闹,画眉也没什么怀念。 她在宫门前等小小姐和狄家夫人和长福公子的时候,画眉心想,也不知到了九皇子那个时候,这些公子还会不会这样到宫里来陪九皇子…… 她家娘娘的心里,如若在这世上真有什么放不下的人,也就只有九皇子了。 她虽是喜好冷清的人,但九皇子不是,她一直都希望九皇子能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不必推心置腹,但就是他想说的时候,能有个人听。 现在珍王的小世子算是一个,狄家的大公子算是一个,这狄家的小公子,却是与娘娘合得来,与九皇子倒是交情泛泛,也不知两个人能成为知己,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画眉想着这些琐事,不一会就等到了她家小小姐和狄夫人的到来。 暮小小一见到画眉,就过来搀她的手,问她话,“可是等得久了?” “没有。”画眉浅笑摇头,朝那叫她画眉姑姑的长福也叫了一声,“长福公子。” 说着也给狄夫人福了一礼。 “珠珠,过来……”暮小小拉了一脸微笑的小姑到了身边,与紧紧牵着母亲手的长福道,“你可要看好你娘了,宫里你熟,可莫让你娘走丢了。” “嗯。”长福还重重应了声,想必当真得不行。 萧玉珠低头看着小儿,见他平时的欢快笑颜庄重了些,也知他其实不是那么真不谙世事,事情轻重,他那玲珑心是分得清楚的。 这次见到暮皇后,萧玉珠看着她跟两年多前见到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差别,只是那天皇后穿的素色的衣裳,样子过于清肃,像九天仙女而不是像一个人间的皇后,今天见的皇后穿了一件素面的红袍,红袍上虽什么都没有,但因颜色,九天仙女也多了几分艳丽了出来。 “姐姐……”等小姑子长福也见过礼后,暮小小就上去拉暮皇后的手,朝她笑道,“赶紧让人上茶,今日我小姑子可给咱们带了不少点心来。” 画眉这时叫宫人把狄夫人带来的两个食盒都提了进来。 “给我带的?”暮皇后看向了那对母子。 “是。”萧玉珠垂着,朝她福了一礼。 “有许多,您每样尝一口,”长福过去抬头与她讲,“好吃的留下来,留着给您当零嘴,下茶吃。” “嗯,”暮皇后摸了摸他的脸,点头道,“多谢你。” “我也吃过您给的。”长福扶了她的另一手,与她往小后花园走去,随后回头看着母亲,示意她跟上。 萧玉珠朝殷殷向她看来的儿子轻颔了首,示意他别担心――进了宫之后,由儿子紧握着她的手,她就知道了他想保护她的心。 等到了后花园,暮皇后给他们赐了座,她先问了暮小小话,“念康呢?” “今天他父亲得空,我让他留在家里和他父亲一道陪他祖父。”暮小小回道。 “老人家身子这几天如何?” “尚好,每天能进两碗粥,参茶也是喝得进口。” “嗯,别勉强,由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知道了。” “你呢?”暮皇后看向了萧玉珠,“你是想让你父亲活得长一点,还是由着时辰来就行?” “由着时辰来罢。”萧玉珠回了话。 “这样他也少受些罪。”画眉把一碟点心放下了桌,暮皇后尝了一口,还觉得热乎,便道,“半夜起来做的?” “是。” “有心了。”暮皇后把一口放下了口中,咽下之后接过了长福递过来的茶,看着长福,她脸色就又温和了一些,她喝了一口茶,朝脸上有点掩饰不住紧张的长福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母亲。” 长福听她指出,耳朵尖都红了,他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也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怕您伤害我娘,您心地好,对我好也会对我娘好,我是怕皇帝陛下,陛下……” “你怕他突然来了,吓唬你们是不是?”见他说不出口,暮皇后就代他说了。 说完,她朝不解的小妹说道,“前面有次他陪我说话的时候,被皇帝看见了,皇帝多说了几句。” “多说了几句?”还是多发了几句的疯?暮小小挑眉看着暮皇后。 暮皇后也就没再多说了,皇帝时不时发疯,已是这宫中为数不多的热闹事了,她管不住,也没想再管了。 他发疯她是管不住,不过,在什么人面前发疯她还是管得住的。 “没事,今天他跟你父亲在枢密院那头说事,不到晚上就不会过来……”暮皇后朝长福道。 长福顿时就舒了口气。 他是有点怕皇帝陛下的,他好像就见不得皇后和他说笑,奇怪至极。 这事他问过他爹,他爹说这是皇帝中意皇后的表现,不喜欢她看见别人笑,只对他笑,可他爹这样护娘子的人,只会天天想看到他娘亲的笑,她不笑他才不高兴,所以长福不是很理解像皇帝陛下这样的人,觉得他差他爹太远。 可他是皇上,这宫里和天下的主人,长福觉得他跟他哥哥们都打不过这个人,那么,就只能躲着他了。 这也是他随母亲来皇宫有些担忧的原因,他倒不怕皇帝陛下发脾气,就是怕他娘受委屈。 他娘在家里,可是连父亲都要对她百依百顺的人。 “姐夫这人……”暮小小一听暮皇后的口气,就知她那皇帝姐夫在长福面前做过什么,不由炸舌。 这人年纪比以前大了,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行事比以前还幼稚?不是被紫王刺激得还没回过神来罢? “嗯。”暮皇后淡笑了一下,“由他。” “长福还有两个哥哥?”她朝萧玉珠问了起来。 “是,二哥是长生,三哥是长息。” “长生长息,长福,与大兄的长南字同音不同?” “是。” “名字喻意不错。” “还有一个妹妹,叫长怡。”萧玉珠眉眼带了些笑,与暮皇后道。 “长得像谁?” “我看着,有点像妹夫……”暮小小犹豫了一下,问萧玉珠。 “是有些像,”萧玉珠点头,“不过她爹说,嘴唇随了我。” 暮小小噗嗤一笑,道,“总有得像你的地方才行,你生的,我看不像妹夫也得硬找出一处像的来。” 说着看向长福,与五分肖似母亲的长福道,“你以后可莫要比妹妹长得还要精巧才好。” “不会的,妹妹极美!”长福很严肃地摇了头,为妹妹辩护,“她的嘴确是很像母亲,不是父亲硬掰来的,我跟哥哥们看她的眼睛都像母亲的呢,水汪汪的可好看了,眼珠黑黑的,比我的漂亮百倍,我的才没母亲的好看,娘娘,你看看,是不?” 被拖入辨别的暮皇后看了看,道,“眼睛不像。” “您看……”长福得到支持,得意地朝舅母道。 “好,你说的算。”暮小小这时靠近小姑子,低笑着她耳边轻语,“他们以后还舍得长怡嫁出去吗?” 萧玉珠闻言失笑。 舅母的低语长福也是听到了,听完了就在想,是不是舍得嫁出去啊?把像娘一样的小妹妹嫁到别家去,怎么算都不是顶好的事。 这边暮小小又跟暮皇后道,“二姐,说来长怡确是极美,如若大一点,我都想把她说给九皇子。” “是小了些,九皇子过两年就要定人家了,这两年正在选……”暮皇后抬眼瞥了妹妹一眼,朝妹妹道,“你是想许给念康罢?” “我确是想,亲上加亲嘛,”暮小小也没掩饰她曾想过的事,“但萧郎说孩子还太小,我们家都是要挑喜欢的人娶,妹妹家的要挑喜欢的人嫁,看这对表兄妹的以后罢。” “嗯。”暮皇后淡道,“孩子的事,孩子长大后他们会知道怎么办的。” “是。”暮小小应了声,说到这,又朝暮皇后道,“二姐,你长大的时候,就是刚刚长大那会,你是怎么想的?” 暮皇后沉吟了一会,在吃了一颗松子糖后,朝面前的两人道,“我刚刚长大那会,想做之事跟现在的斐儿差不多。” 她知道妹妹带萧玉珠来,是听她说话的,想着南海的那人要经过别人知道她的事,暮皇后在说完一句后又沉默了许久…… 紫王的事,是她没料对的。 少年情热,总以为一时就会天长地久,她是不觉得这世上有这种感情的,人都是追逐新鲜的感官动物,心头爱在身边的人尚且能左拥右抱,何况是位高权重不缺女人的男人,放纵起欲望起来更像是天经地义。 所以,紫王独身一生,年入四旬,身边连贴身伺候之人都不是婢女,与以前紫王无正妻,但侍妾成群的传闻不符,皇帝因紫王耍的这一招怒不可竭,但暮皇后却还是为她料错紫王的这举对这个人有了点兴趣起来。 也因为这点兴趣,暮皇后不是很想让紫王再在她身是浪费感情下去,她给不了他想要的。 “去了南海,见到他了,”暮皇后终还是没想用自己利用那个曾经跟她说话都脸红的少年,与萧玉珠淡道,“告诉他想如何就如何,做他自己就是,而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京里了,就是皇帝死了,我也只会回暮山终老,不会与他在一起。” 萧玉珠只瞥了一眼皇后,就不敢再看她那张素净得没有丝毫感情存在的脸,低下头应了一声。 ** 这晚文乐帝回来,宫灯下,暮皇后陪着他用迟来的晚膳。 文乐帝给暮皇后挟菜,与她聊今天与狄禹祥说的事,“十月狄卿就可下南海了,到了南海正好十二月,还能赶上过年。” “正好。” “今天狄夫人进宫来了?” “嗯。” “她怎么样?” “跟过去一样,沉得住气。” “你们说什么了?” 暮皇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文乐帝不禁心中一沉。 暮皇后拿了帕子擦了擦嘴,抬眼与文乐帝淡道,“让她代我为紫王传了句话。” 她太坦荡,文乐帝反而无话可说。 “让她告诉紫王,我与他没可能。”暮皇后重挟起了筷,给文乐帝夹了一筷他喜欢吃的鱼片。 “你不是觉得他好。”文乐帝吃完鱼片,语气有些涩涩地说。 “他是不错,替你守住了南海,这么多年了,一人独力撑了那么一大块海面,没问你要过银也没问你要过粮,就是跟你和私怨,也没想过要反,而且他能喜爱一个女子,能为一人守半生,这样的人,怎么样也担当得起一个好字了。”暮皇后继续给他挟菜,嘴里淡然道。 “那我也是不错的,我的年号你还有你的字,他给不了你的,就是先皇祖宗都给不了你的,我都给你了。”权利,地位,他都给她了,他连枢密院都给了她,让她不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权利少,他只是没有放她出去,年轻时候犯过糊涂而已。 “我知道。”暮皇后漫应了一声。 就是因为知道,他暗中给她的保护也算还好,这么多年来,困在这宫中虽让她感到窒息,但也因着有些事做,她也还算过得去,也就真没想过离开。 他其实没必要那么好,这可能对他们都要好一些。 自然,暮皇后不可能与他说这些话,嘴里嘱了他一声,“吃快点,菜都凉了。” 文乐帝还是因为她说了紫王的好有些食不下咽,他从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当初也心狠地想过要与她不死不休,誓死都不低头,可这一切的执拗抵不过她一个带着暖意的眼神,她身边的半边床榻。 他想与她朝夕相对,从少年时候想娶她的那天起,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爱她并不比紫王爱她的少。 “吃罢。”暮皇后见他不动,只得又催促了一句。 “你……”文乐帝抬眼蠕了蠕嘴皮,问她,“你觉得他比我好?” “这不好比,”暮皇后夹了一口菜放入他口中,面色沉静,“他是王爷,你是皇帝,他王爷做的好,当然是好,你皇帝做的好,那是你的功,你们各司其职,都做得不错,不过要论起功绩,你的当然要大些。” “那是,朕是皇上,他才是个小王爷。”文乐帝有些高兴了起来。 “嗯。” “皇后……” “嗯?” “朕以后还会对你更好的。”文乐帝语气认真。 “好。”暮皇后嘴角微翘。 见她笑了,文乐帝眼睛一亮,也不再追问不休,提筷用起了饭。 常公公站在一角,看着又被皇后一个神情就哄好了的万岁爷,在心里又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什么紫王,哪比得起他们万岁爷对皇后的好,他不过是多送几件东西,多说几件好听话罢了,他们万岁爷,就是最恼皇后的那段,也是把皇后护了个滴水漏。 怎么这世道,尽是些油嘴滑舌的讨巧些呢?常公公在心里嘀咕道。 ** 萧玉珠回去后,狄禹祥与她一商量,觉得前去南海之事,他们夫妻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紫王的性情是怎么样的,他们现在只是听说,到底怎么应对,要见过人才能知道怎么办。 隔天,萧知远送了老父与小儿过来狄府。 老父入了府,萧玉珠才知父亲的身体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一整天下来,父亲大部份的时辰都在昏睡,有时候与她说着话,半句话还含在嘴里,他就已睡了过去。 母亲也一直跟在父亲的身上,父亲为她用一块打得光滑的小乌木做了一块小牌子,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了一起,揣在了怀里。 萧玉珠听兄长说过,父母合在一块的大牌位,父亲已经刻好了,就摆在了他屋中的中间,母亲的牌位边放着。 后事,父亲也是与兄长说好了,他死后,要兄长替他送到淮安去,把他放在母亲的身边一道请棺,把母亲请起来后,他们俩人埋到他当初迎娶母亲的家乡去。 父亲说生前他答应过母亲要陪她回家乡一趟,生前他做不到的事,死后想为她做到。 萧玉珠听着这些事心如刀割,她知道他终有一天会要走,但这一天快要来了,她才发现她有多舍不得。 外祖来后,母亲多数时日就陪在他身边,连长怡都知道那个老睡觉的外祖快要走了,还不是怎么会说话的小女孩陪着外祖的时候,对他格外的好,她搬出她心爱的小凳子,要给外祖坐,要把嘴里含着的糖果分一半给外祖吃,晚上她会把她的小被子送去给外祖盖,竭尽她全力地对外祖好。 身边有乖巧的胖孙子和小外孙女,萧元通心中高兴,可这也挡不住他衰弱身体的萎靡,很多时候他胸口一阵阵褪之不去的疼痛让他疼得一口气上不去,要连着大力喝好几口气才接得上来。 女儿没回来之前,他还有些怕死,可现在女儿回来了,他就没那么怕了,他想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知道她回来了,怕是还要走,他就不想那么支撑下去了。 他想在走的时候,有她送他一程。 他是多么喜爱他的小女儿,那个小时候用胖胖的小手指捏着他的指头对他咯咯笑着的小女儿,她这一生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快乐,从未让他为她操过心,她就像他的娘一样,是支撑他后半生好好活着的动力。 这天一早,萧元通觉得他的精神好了一些,就叫了身边的人去叫小女儿过来。 只一会,女儿就急走了过来,看到他朝她笑,她愣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朝他飞奔了过来,“爹,今日好多了?” 萧元通胸口一阵泛疼,他看着女儿的笑脸,与她道,“乖囡囡,去叫哥哥嫂嫂过来好不好?” 萧玉珠听到这话,急促地“啊”了一声,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萧元通急喘着气,欲要拉她的手。 “我去叫。”萧玉珠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睛中掉了下来,她跪在了父亲的脚前,抱着父亲那孱弱的双腿,朝他勉强一笑,“我这就去叫。” 跟过来的狄禹祥一见,就知是怎么回事了,回身就眼神差了狄丁急去萧府,他急步进了进来,跪下朝老岳父轻叫了一声,“爹……” “大郎啊,”萧元通顺了好几口气,他有点不行了,但他知道他这个时候不能死在女儿女婿的府中,他得回家去,不能死了还给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留闲话让人说,“差人叫你大兄接我回去。” “差了。” “大郎啊……”萧元通眼睛有些睁不开了,朝女婿那边的方向道,“回家去,你要记得常回家去,看看你爹你娘啊,你爹娘念你念得紧啊……” 狄禹祥眼中泛泪,“大郎不孝,爹你放心,我知道了。” “囡囡啊,”萧元通闭着眼睛喃喃叮嘱,“你公婆是个好人,你要记得孝敬他们,记得,替爹朝他们道声谢……” “知道了。”萧玉珠乖乖地应着,眼泪已流满了她的脸。 “囡囡啊……”萧元通叫着女儿的小名,眼眶边突然流出了一串泪,“你娘快来接我了,我……我……” “爹!”萧玉珠嘶哑着嗓子急切地喊了一句。 “知远呢?知远,儿媳妇,念康,长南长生啊,你们过来……”萧元通急急地喘着气,叫着出现在眼前的妻子,“芜娘,芜娘……” “你拉着爹的手,”狄禹祥忙拉过妻子的手抚住了岳父的手,“我去备马车。” 萧知远比狄禹祥想得还要快地到了狄府,在狄禹祥刚小心翼翼地抱着含着参片吊着气的老岳父到马车上的时候,萧知远就过来了。 一路上,萧元通几次都像是快要断掉最后一口气,但几次摸着好像都还有气,他的眼睛也还能轻轻掀动,直到萧知远把他抱进萧父,刚刚进到了屋里的那刻,萧元通悄无声息地儿子的怀里断了气。 萧知远在妻子让他快快把父亲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老父走了。 父亲没了声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他抱着瘦得干瘪的父亲,转身对那靠在妹夫怀里,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的妹妹,朝她凄然地道,“妹妹啊,爹爹走了。” “啊……”萧玉珠张大了嘴,绝望地发出了一声嚎叫,泪如雨下,“爹爹,爹爹,爹爹……” 她一声比一声喊得凄厉,一声比一声还要绝望,狄禹祥抱住了妻子那往下软倒的身体,眼泪不禁随着掉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暮小小也呆住了,在这一刻她的身子往后倒,吓得她身后的丫环忙扑着过来扶她…… 这时,手上抱着小妹妹,带着几个衣裳都未穿好的弟弟过来的长南朝着外祖的院子急急跑来,嘴里一声声叫着,“外祖,外祖……” 他留了一地的呼唤声,不知就在此时,他的外祖已离人世。 219、最新更新 他们的父亲走了。 大哭过后,萧玉珠神情有些恍惚,暮小小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她呆呆地看着抱着老父从压抑到号啕大哭的丈夫,眼泪不停地从她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她有些想不明白地喃语道:“怎么就这么走了,我还想着啊,等到□□月份,就跟知远带您回淮安去避塞呢,就这么走了啊,念康都还没长大,给您生曾孙子呢,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我嫁进来还没几年,还没给您好好尽过孝啊,爹啊,怎么就……” 萧玉珠仰头死死咬住嘴呜咽着,狄禹祥强抱着妻子到了舅兄的身边,从后抱着她跪了下去。 “爹啊……”暮小小双手捧着脸,弯下了腰,狠狠地哭了几声,她强忍住悲伤走到了萧知远的身后,抱着那崩溃大哭的丈夫,哭着道,“知远,你就别哭了,爹知道了会不好受的。” “外祖……”长南抱着妹妹,带着弟弟们而来,站到门口听到舅父的失声痛哭,无需旁人说什么,眼泪这时也爬满了他的脸。 “我祖父呢?”在长生怀里的念康本咬着手指,他这时听仔细了他父亲的哭声,他也失声大哭了起来,“爹爹,娘亲,祖父……” 暮小小回过头来,她跌跌撞撞起身,这时下人连忙把念康从长生手里抱了过来,放到了暮小小手里,同时与她道,“夫人,孝帽孝袍这些都已备好了……” 暮小小抱过朝她伸手大哭的孩子,放到了她已然有些回不过神来的丈夫怀里,她抹了把泪,不再言语,出去准备丧事去了。 这个家里,得先有个人撑着。 路过长南的时候,她抱了抱小姑家里的这几个孩子,勉强朝他们笑道,“好孩子,听话。” “妹妹啊……”怀里有了孩子,萧知远的哭声转为压抑,已经回过了神,但他看着身边那哭都哭不出来的妹妹,又不禁惨然道,“爹爹走了呢。” “祖父怎么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念康哭着问。 这时长南他们已经走了过来,跪在了祖父的身边,给祖父磕头。 “娘。”长怡在长生的怀里哭了起来,伸着小手要母亲。 萧玉珠强止着悲伤,抱过了长怡,另一手抱过了念康。 这几日粘他的念康突然就不要她抱了,他推开姑母的手,抱着父亲的脖子,哭着道,“我不要小姑姑,我要爹,我要我爹,我要祖父……” 说着,就往祖父的身边爬,他鼻子里掉着鼻涕,朝祖父喊,“祖父别睡了,念康来了,我给您剥桔子吃,您可别瞧了……” 萧玉珠忍不住,又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知远不断地呼着气,强自调整着呼吸,他伸手把趴在祖父身上,还想去亲祖父脸的念康抱过来,看念康除了他谁要不许抱他之后,他抱了念康起身,与小儿喃喃道,“也好,就随为父一道为你祖父置办丧事罢。” “娘,”长福抽着鼻子,眼里含着泪,过来为他母亲擦眼泪,“不哭了,祖父看着呢。” “小哥哥……”长怡呜呜哭着,叫着长福,又朝长生长息道,“二哥哥,三哥哥……” 萧玉珠这时回头,朝那紧紧抱着她的男人流着泪黯然道,“我没事了,大郎,你去帮帮哥哥嫂嫂。” 妻子全身都是软的,抱着女儿的手都是他在下面支撑着才没软下,狄禹祥又紧了紧她的身子,问了句,“真没事了?” “让二哥抱好不好?”萧玉珠问怀中的小女儿。 “让二哥抱罢,娘手手疼。”狄禹祥低头跟小女儿说。 大人们的哀伤沉痛让长怡乖巧地点了头,她与长生长息相处的时间最处,与他们最为要好,长生伸过手来后,她就让二哥抱她了。 小女儿让她二哥抱走后,狄禹祥慢慢松开了抱着妻子的手,他的手缓慢剥离,而她渐渐地直起了腰…… 狄禹祥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他这要强了一辈子的妻子啊…… ** 萧知远带了狄禹祥先去宫里报丧,这边狄家二房和三房的陈芙蓉和曾倩倩已经带了他们府上得力的人手过来,丧事要的东西,狄小七那边已经吩咐了狄家的铺子里送了过来,就是狄家铺子里没有的,也由狄家人买了,很快送到了萧府。 有了人手,灵堂一会就搭建了起来。 暮小小想今晚她和萧郎,还有小姑他们家两口子一起守过一夜,明日再给老父小殓,遂只把孩子带了出来,没有硬拖了妹妹出父亲的房门。 长南让长生长息长福带着妹妹和表弟,他则守在了屋中,陪母亲一块跪着。 “陪娘跪一会,你就出去,”萧玉珠抱着已经长成了大男孩的大儿,与他道,“你舅舅和父亲要去报丧,府里现在没男人顶着,你要出去代舅母顶一会,知道吗?” “我担心你。”长南毫不害怕地握着祖父那冰冷的手,回头与母亲道,“祖父这次是不会醒了是吗?” “嗯。”萧玉珠伸过手去附住这祖孙的老手与小手,眼泪不停地掉。 “他老跟我说,你小时候可美丽了,”长南反握着母亲那其冰冷不亚于祖父的手,“他说小时候怕你是送子娘娘送错了的小仙女,可害怕你变丑了,晚上老守着你……” 萧玉珠听得笑了起来,流着泪与儿子道,“儿啊,不是这样的,是娘小时候身子不好,你外祖怕娘走丢了,有和尚说他夜间守我三月,用他的阳气护着就可为我驱走邪气,他就信了,傻傻守了娘三个来月啊。” 父亲与她的孩子们讲的每一桩关于她听话懂事美丽的事情后面,皆是他对她的用心。 她是现在到了这种岁数,回想起过往,才能完全父亲那看似无所作为的背后,为她付出的心血,那足是他可以为她做出的一切,他竭尽了全力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她,就算被她误解,他也从没有解释过一句。 这就是她不擅言辞了一辈子的父亲。 “外祖很疼你呢,他也很疼我和长生他们……”长南也猛掉眼泪,他用袖子擦着脸,哭着道,“那怎么就走了呢?我还说待我领兵打仗领了军晌,就给他买块上等的乌木给他雕着玩儿。” “是啊,怎么就走了呢。”萧玉珠疲倦不堪地轻喃了一句,见长南太伤心,她强打精神站了起来,送了长南出去,让他去帮舅母做事。 长南不愿走,但母亲一句男子汉要有担当的话出来后,他再不舍也只得走了。 萧玉珠嘱了外面的护卫别让小公子小小姐他们进来后,示意婆子丫环不要跟进来,她关上了门,跪在了父亲的身边,从刚端进来的热水里挤了帕子,给老父拭过脸和手来。 “去了那边,跟娘说,哥哥和我以后也会过得很好的,让她别担心……”萧玉珠细细地擦着父亲的脸,嘴里说着她想的那些话,“您嘴拙,娘跟我说过,她说您不喜欢说话那就不用说,陪在她身边就好,她是个易满足的,只要您陪在她身边,多看她两眼,她便满心满眼都是您了,您可知?” 她一边给老父整理着遗容,一边说着那些跟父亲曾讲过的话,她想讲过这一次,就再没有陪她一起怀念母亲,怀念她曾经拥有过的岁月了…… 而他都要从她拥有他的时光里消失了。 ** 这夜,萧知远与狄禹祥回来,与暮小小,萧玉珠守了萧父一夜,次日小殓。 守过七天,从未怎么病过的萧玉珠大病了一场,发了两夜的烧,才褪了烧。 妹妹烧褪后,萧知远要带着妻儿携棺回淮安。 萧玉珠这几日给父母做了套对衬的寿衣,寿衣没做好,怕赶不上兄长决定好日子要走的那天,她带着病连夜赶了出来,总算在兄嫂要走的那天做好了。 狄禹祥带着她和儿子送了外祖一程――送了他到京河码头。 陈家的船帮特地挪了条大船出来让萧家扶棺回乡。 萧知远带着棺木回了淮安后,宫中传来了人叫狄禹祥入宫,文乐帝下了旨,让他下月,也就是九月初六起程,前去南海。 前去南海,途中可经淮南。 狄禹祥算过时日,又送了急信给舅兄,说了他们到淮安的时间。 如若没有意外,他与妻子还可以为岳父岳母起棺,而他们回了淮安,还可以见见父母。 萧玉珠知情后,当时就对狄禹祥红了眼睛。 “皇上若是知道了,不会怪罪你公私不分罢?”到底,萧玉珠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我与皇上禀了,皇上还准了我十天的时日。”狄禹祥没说这是他朝皇上求来的,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一句。 “这就好。”萧玉珠瞧过他的脸,见他眼里没什么为难,这才点了头。 因着要去南海,府里没歇停过的狄府要忙碌了起来,这一次,狄家四子一女皆要跟随他们下淮安,至于要不要带他们到南海,还要见过他们祖父母再说。 他们祖父母那边,很想几个孙儿孙女到身边住一段时日。 陈芙蓉与曾倩倩也想带着孩子们跟着回去探望一下公公婆婆,但现在二郎三郎官居要职,她们不放到他们呆在京中,只得与大嫂依依不舍告别。 她们惦记着家里婆婆,收拾回去的东西,十箱里,除了五箱是族里人的,另五箱给家里的什物,有三箱是婆婆的。 几天匆忙的收拾一闪就过,等九月初六到到了起程之日,还小病着的萧玉珠是被丈夫给抱着上马车的,这几日她低烧不断,头上还附着冰帕子,把陈芙蓉和曾倩倩急得忧心不已。 倒是宫里的暮皇后叫了萧玉珠走了一趟,给萧玉珠配了一方药,让她先用冰帕降温,等过几日再用药方调理,大体就无碍了,如此狄禹祥也才敢带着她上路,要知他先前头一天时已做好了要跟皇帝请罪推迟几天的准备。 一路沿路下淮安,到达淮南的时候,萧玉珠的身体已恢复了过来,虽然人还是清减了一分,但精神比之萧父刚逝世那时要好了甚多。 这段时日,四子一女皆跟随在父母的身边,因长南长生他们长大了不少,,因他们的父亲本是一家长子,重担在身,责任感甚重之人,而他们母亲又是非常看重兄妹情份之人,想把许多事情谈明白了,让他们兄弟各司其职,所以他们父母便为他们的前程与他们商谈了一路,一个来月的时日,就把四兄弟的以后暂且定了下来。 长南先从军,再从科考,接父亲之位,而长生决定与长息一道,接手父亲给大兄置办的铁矿和他自己现在的那一部份。 长生现在得的是一个秦北的马场,还有秦南从武家那得的五千亩肥田,长息的还得等着父亲给他置办,而长福则否了他的那部份,说给他的给二哥三哥就好,他现在跟在父母身边,多念点书,先给兄长当军师,若是到时想去参加科考,他到时再去考也是一样。 他们先这么跟父母说的时候,狄禹祥与萧玉珠还当他们先只是随便说说,没有太当真,等四儿多次与他们说这个想法后,又经过细细的谈论,最终还是确定了下来。 因为四兄弟怎么说,算下来有两个走官途,两个走商途,长生长息性情是四兄弟中最稳重,由他们走商路再好不过,因为他们沉得住气,再多的财钱才他们手中也不会露白,这是狄禹祥最为放心的,而长南长福性子都较为跳脱,可脑子灵敏和跟着他到处见识这点,以他们的眼界,以后的路也不至会往窄了走。 说来,这安排越想越是好。 一到淮南的码头,早候在了码头等人的狄家四郎就过来接兄嫂了。 狄禹祥没在淮南停留,直接去了淮安。 那厢萧知远和萧家的人闹翻了。 起棺的日子算好了,但萧家人拦着他不许他起棺,说萧家的人就应该埋在萧家的祖坟里。 萧家人那边有人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起棺可以,但萧知远必须给同意起棺的六个族叔中每家都安排两个人到朝廷做事,族里那边,也得意思意思一下,给点好处出来安抚一下。 萧知远本就因丧父心情悲痛,萧家人这么一刺激,往日素来沉得住气的男人急怒攻心,也是病倒了。 因是给婆婆起棺,暮小小不想动杀念,找来了现在的淮安知州与萧家的人说话,但淮安萧家的人这次异常同心,咬死了萧家人只能埋萧家坟的话,死都不肯让萧母抬起。 而萧母的坟边,有族里的老少妇孺守在了坟边,要是强自动手,这老老小小要是谁身上落了个不好,萧知远与暮小小也逃脱不了指责。 萧玉珠在去淮安的路上听了兄嫂那边的困境,她一直沉默不语,狄禹祥一直看着她,见她面无怒色,心中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怕是妻子已有了对策,才会如此安静从容。 狄禹祥不愧为是与萧玉珠朝夕相对的郎君,对她的了解再深不过,萧玉珠这边确也是有了对策,她一进兄嫂现在住的萧府,见过兄嫂后,就叫来了管事的,问了现在守在了坟上的老少是哪些人。 如她所料,萧家那几个难啃的骨头还没死,现在变成了老骨头,守在了她母亲的坟边刁难她的兄嫂。 萧玉珠也没使出多大的力,只让家里的几个下人找出一个住在淮安城里的老妇人,找到人后,让他们带了她去坟山。 现在守在萧家坟山的一个最为难对付的萧家老妇是旁支家的一个老太太,萧玉珠还要叫她一声婶娘,这位老太太曾经做的最为恶毒的事是在她儿子死后,逼得那个与她儿子说过亲的姑娘嫁给了一介牌位,这位姑娘抱着牌位嫁过来后,被这老太太的小叔子诱*奸,而这位夫人让人乱棍打死了这个姑娘,还把人姑娘的尸体扔回了她娘家的门前,生生把这姑娘的父亲气死了过去。 而带去的那个老妇人,是那个姑娘的母亲。 在那个老太太被老妇人抓破了脸,咬断了半边耳朵,奄奄一息被抬出萧家坟山后,萧玉珠就又让人强行带了十几条找来的黑毛恶狗过去。 那群守着坟山的老少妇孺,居然有居多是怕这黑毛恶狗,这些狗一出现就是十几条,在饿着的黑狗对着他们狂吠一夜后,这些人走了一半。 但他们一走,就有人替了上来,人数跟之前居然也差不离多少。 暮小小听萧家替上人后,银牙都差点咬碎,听小姑子沉着地吩咐管事替补的是什么人后,等管事走后,暮小小问她,“你还有法子?” “嗯,”萧玉珠冷静沉稳地点了下头,“京里的事,玉珠从小没见识过,皆多不懂,但在淮安萧家,我是这个家族里长大的,对付他们的法子,还是有一二的。” 人人皆有软肋,只要是她熟知的人,她就能知道他的七寸在哪,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必多说,捏住了人的七寸,狠狠往下打就是。 220、最新更新 这一次,萧家族里派出的老妇少儿就少了许多,来的居多是老头。 这来的几个老头,有的是老无赖,有的是老固执,都是不易打发的人,确是难缠了些。 下面报上来人后,萧玉珠也跟嫂子一一说起这些人来。 其中的那个老无赖,是他家那一支的小儿子,其母宠溺,年轻时候吃喝嫖赌无所不能,因此败了不少家,等分家后,他一直在吃老母的那点攒银,妻儿子女皆不管,等老母死后,他卖了老母给他的那点东西又好过了几年,不能过了之后,就去他大哥家闹,又闹出一笔银子,之后他兄弟几家都被他闹过,后来引得他那几兄弟与他断绝了兄弟关系。 这老无赖以脸皮厚,不怕丢人在萧家被人嫌弃得很,没几人喜欢,现在萧家人派出他来,肯定是许是了好处。 而那些老固执,就不用说了,只要他们儿孙能得到好处,即使是豁去命去,他们也不会犹豫几许,何况萧知远兄妹在萧家坟地起棺,还不敢伤他们,他们更是有持无恐。 要是以往,萧玉珠是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家家都有自己的活法,别人家什么人什么事,她知道归知道,但与她无关的事,就算她看在眼里,是非好歹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但老父刚逝,这些人还阻着他们兄妹起棺,萧玉珠突然不再像过去那样四平八稳了。 她没了那么多的耐心,也不再觉得宽厚待人有那么必要了。 与狄禹祥打过招呼,萧玉珠拿出了三万两银,用了三百两,请了那老无赖以往的老赌友去坟山跟那老无赖套交情,没半日,那老无赖就被哄去了,老无赖的家人,他的大儿追着来要人,这厢收了银办事的赌坊老板缠住了那家人,哄着这家人玩了一会,没一会,就让这家人赢了一千里…… 堵坊老板也没人回家,带人去了勾栏院好酒好菜伺候着,身边还有美人捶腿…… 也没两天,萧知远这边听说那萧姓老人的大子和三子都留在了赌坊。 而老固执这边,看起来难办,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办,这些老固执要是真迂腐也就罢了,但皆多男人外面看着再正经不过,但内里已经烂成了一滩污泥,据萧玉珠所知道的,乱搞男女之事的萧家男人挺多,有些跟寡妇有一腿,有人喜年轻婢女…… 这些事,萧玉珠小时候暗中知道不少,现在揭出来摆到明面上,不过一句话,就能让这几家的每家人都能惊起波澜。 年轻时候干畜牲事的,老了其实不会变好,不过是更懂得怎么隐藏罢了,有闲话起了个苗头,把藏藏掖掖的事摆到了明面上来说,这些人的清白也是别想要了。 这些老人里,还真有那七老八十的占家中不过少女的奴婢便宜的人,也有那一把年纪了,吃着药上勾栏院的,不出两日,这些平时仅有点小风雨的事顿时因家里婆娘,媳妇,女儿的闹腾变得沸沸扬扬起来。 萧家人再怎么想从萧知远这里讨好处而变得同心,也不是很接受得了身边的老头子,或者老公爹一把年纪了还荒*淫无度的事实。 而在外头还有外室的老头家更是热闹,正主与外面的野货打起来,也刹是好瞧。 仅不过四五天,萧家的坟山里虽然还守着人,但守着打起来的人也有,更有甚者,一个在外头养了三个外室的老头被赶来哭闹的三家孩子一闹,死在了坟山里。 萧家人这时有些人都怂了。 萧玉珠在淮安呆了两天的时候,狄家那边的公婆这时也到了淮安了,一天的多数时日,她皆呆在狄府现在在淮安城落住的底邸了,只有每天过午后,才去兄嫂住的府里呆上半个时辰,仅半个时辰就会回到家里,陪婆婆和族里的女长辈说话。 她很注意分寸,所以狄家这边的人心知肚明她在忙着娘家的那些事,但过多的不妥的话,她们是不能说她的。 这位族里的大官夫人需是天天往娘家婆,但娘家确是有事,而她过去也呆不了多久,仅过问一声就回来了,确也不像是嫁到了婆家心还留在娘家的人。 暮小小看过几天,有点明白小姑那待人接物总是过于繁琐谨慎的态度是为何了――她不越雷池,不出差池,不让别人捏住能让她出事的把柄,所以就算有人对她心怀恶意,她也不会让人找到办她的法子,她能一直把自己置于不败之地,。 而这几天她办的那些事,她生的那些事,找的那些岔子,皆是师出有名,掐中了人身上最痛的软肋,人活着不是感情之事,就是金钱利益的事,一旦被戳中痛点,自然能激起别人最大的反应,这些事就算想歇停都歇停不了,一个家要是被捅破了马蜂窝,人人身上不留几个包是不可能的。 这天萧玉珠过来,听说了那坟山那萧家老头的死,薄情仅微微一抿,看不出她是笑还是未笑。 暮小小不像她一样,从不轻易外露感情,她觉得痛快,遂嘴边冷笑不断,与小姑说道,“这还不算完,我让他连好好入坟都是妄想。” 萧玉珠很是干脆地点头,赞成嫂子的意见。 这是暮小小自知道她来,所见小姑子最为狠心,手段最为干脆的时候了,这时也不由问她道,“虽然京中的事,你不是知之甚详,但你呆了那么久,我怎么从没见你主动过?” 萧玉珠朝嫂嫂摇了摇头,平静道,“算是有的。” “如家的事?”暮小小想了想,也只想出了这件。 “不是。”萧玉珠浅笑了一下,摇了下头,“如家的不是,如家是我先前知道皇上要办如家,我才有了那个底气,若不然,我也不会出那个风头。” 出风头的事,她从不喜做。 这次她虽没出风头,所做之事都是经由兄长传出去的,但这一次插手,还是她自知事以来,最为冲动,最没想过后果的一次。 她也不是事事皆忍耐得下去算计的。 “那……” “您看,您都不知道。”萧玉珠朝嫂子坦然道,“别人就更不会知道了。” 她自然主动去做过一些事,大郎底下的每个能干的下属,身家背景都是经过她的手,她知道的要比太多人知道的多了,但每一样,她都只记在脑海里,除了枕边人,她不会与谁说,更不会与谁倾诉。 她太坦然,这让暮小小边犹豫也未曾,就拉过她的手,道,“我知道了,不会问你的。” “我不会主动说很多事,”萧玉珠直视着嫂子,眼睛看到她的眼底,“但该告诉哥哥和你,我会全说出来,一点也不会留。” “我知道了。”暮小小拍了拍她的手,也是笑了,“有你这个爱给我们留后路的,我们也安心一点。” 这话让萧玉珠嘴边闪过一道浅笑,这次她没有再谦虚,而是轻了点头,轻道,“我想过许多的,总归大家要平平安安地活着,才是一生最大的福气,这样,我爹娘也就真的放心了。” 听她提及父母,暮小小除了不自觉地了无数口气,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要说何话才好。 ** 从古安回到淮安,见到孙子们和从未见过的孙女儿,狄赵氏高兴不已,但也操心着亲家母起棺之事,生怕在大儿媳随儿子走之前,亲家母都躺不到亲家公的身边。 狄增也是因此向大儿询问过两次,狄禹祥也皆是回此事舅兄心中有数。 因他这次回来有太多人要见,狄禹祥这几天都没有陪妻子去过舅兄那,与舅兄也只有除了头一天打过招呼后,没再见面,只隔着信纸每天传点信,多少也知这些时日舅兄做了些什么,从而得知妻子也做了何事。 妻子这几天在家有些沉默,对着爹娘亲戚,她还是温婉贤淑,稳重大方,但私下她却不再像过去那样轻松自在了。 自岳父死后,她心情一直就很低落,好不容易在船上好了些,一下船就又听到了萧家拦着不许起棺之事,她就又变回了岳父刚死时的那个样子了。 狄禹祥实在是忙,每天晚上回来就已是三更了,他喝了酒身体也是不舒服,在她的照顾下也是随即就睡了,等第二天起来,她已不在屋中,与母亲说话去了,等她回来赶着为他穿衣收拾整齐,他们就又得去用早膳,而他接着待客,这一天天地下来,狄禹祥都觉得他要是再不与她说说话,她都怕是不会再与他说什么心事了。 这晚狄禹祥硬是中途从一个同窗的酒局中退身出来,告辞回了家,到了家中,发现今晚他还是回来得早,妻子还在母亲那边陪母亲说话。 听了下人的报,狄禹祥没回屋,直接去了母亲的屋子。 走近的时候,他朝看到他来的要传声的下人罢了罢手,示意不用通报,他自己进去就好。 刚站到半掩着的门口,就听屋内妻子用带着笑意的语气在说,“大郎现在还穿着当年进京里您给他缝的那几件里衫,说穿那个最舒服,我给他新做的,每次都要磨半天,才让他穿得上。” “还在穿?”母亲似是惊讶,“这都多少年了,还能穿?” “还能穿,我让人洗得小心,都是手轻的老婆子洗的。” “那这么多年,还不是旧了?” “是有些旧,所以出门见客,见官,见宫见皇上了,我都得磨着他换件新的,虽说是穿在里头,但媳妇也是怕人瞧着了有些不好。” “是这个理,他啊,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就磨磨他。”母亲的声音有着无奈,还有着心疼。 狄禹祥在外愣了愣,低头捋了捋袍子,看了眼里面有些陈旧的里衫,有点明白为何妻子这几天要他穿这些旧的里衫了。 听到这,他轻咳了咳喉咙,那厢,里头的狄赵氏忙站了起来,过来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外,狄赵氏看着英俊不凡的儿子脸上一片着急的心疼,“可是着寒了?” “没有。”狄禹祥连忙笑道。 狄赵氏过来拉大儿的手,“快进来,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正跟你媳妇在说着你呢。” 她拉他的时候,正好捋起了他的袖子,看到了那陈旧的里袖边沿,当下,狄赵氏就笑眯了眼,眼睛越发慈爱地看着在她眼中再好不过的大儿。 “说我什么了?”狄禹祥反手扶了母亲过去坐下,笑道。 “说你这么大了,还是不会疼媳妇,让她为难。”狄赵氏取笑他道。 “我让你为难了?”狄禹祥挑眉,朝妻子看去,好奇地问。 萧玉珠掩嘴轻笑,朝婆婆道,“您看看……” “你啊!”狄赵氏作状打了一下大儿,笑说了一句,当是教训了他一下。 “没那回事,在家我都听她的。” 狄禹祥说了实话,狄赵氏却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没有当真,嘴里还在劝他道,“媳妇是用来疼的,她为你操劳着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你可莫让她为难的好。” 狄禹祥哑然,见他要是不点头,母亲还要接着说的样子,他干脆点了头,“知道了。” “这就好。”狄赵氏满意了,看向儿媳,“他有什么不好的,告诉你爹和我就是,隔得再远,我们也会帮你教训他的。” 萧玉珠笑着点头,跪到她面前,扶着婆婆的腿,与她笑着道,“我这次回来,最想得的就是爹爹和您的这句话,有爹爹和您帮我撑腰,我就不怕大郎对我不好了。” 狄禹祥听得啼笑皆非,心道哄起长辈来,他那三个弟妹加一起,恐怕都不及她的一半。 “快起来罢,”狄赵氏果真被萧玉珠说得合不拢嘴,忙扶了她起来坐下。 大媳妇出去了这么多年,说她没变,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再是过去那个还会软乎着问她话的小姑娘了,她现在是一府的主母,连族里的人都尊着敬着她,可在她这个婆婆面前,她还是有一样没变的,那就是真的愿意在她这个老人家面前谦卑,谁真心谁假意,狄赵氏活了一世,蔫能不明白? 儿媳愿意真心实意哄她高兴,狄赵氏也就真高高兴兴受之了。 夫妻俩与母亲又说了一会话,那厢狄增也被下人通知回屋了,一家四口坐在外屋,东聊一句西聊一句,直聊了大半个时辰,狄赵氏说天气不早了,让累一天的他们回去歇息,狄增才犹豫地点了下头,应允了。 看公爹跟他说得意犹未尽的样子,回去的路上,挽着丈夫手的萧玉珠与他道,“再过四天就要走了,这几天里,你每天抽一两个时辰,好好陪爹爹说说话,哪怕不说什么,陪陪他也好,你看可好?” “好。”在路上的时候,想着没陪过父母多久甚是愧疚,一回来见过人后,忙着应酬反而忽视了他们,狄禹祥想起来不由苦笑了一下,“想着还得他们从族里赶过来看我们,才能一起呆几天,我这心里还不好受,可转头还没一天,就把他们忽视了,连话都没好好与他们说过,反而要你操心着。” “不怪你,娘也知道你是为着咱们这个家在操心着。”萧玉珠安慰他道。 “那也不是不陪他们的理由,是不是?”狄禹祥低头问她。 萧玉珠点了头,笑道,“是。” “那是我错了?” “嗯,你错了。” 狄禹祥当下就叹道,“真该让娘也听听,她就知道我对你有多百依百顺了。 这次,不仅萧玉珠笑了起来,就是在前面给他们掌灯的桂花狄丁闻言也笑了起来。 ** 因狄禹祥与萧玉珠即将走在际,加上萧知远这次被气得狠了,在抓住萧家人的小辫子之后,有几个以往在府衙有底的萧家人这次再被押上了公堂,重审犯事。 尚不止如此,但凡与萧家人沾边的,只要是犯了事,皆会被审查。 淮安知州本是说客,见淮安这边没有萧知远撑底的萧家人不给他脸面,他本已心里生恼,萧知远一声令下,他从隔县调了两百衙卫过来,把这些有了污名的萧家人皆抓了起来。 萧家大乱。 萧知远总算在妹妹,妹夫走之前的两天,在母亲的坟前再做了场法师,带着父亲的棺木起母亲的棺。 萧玉珠的奶娘这次也来了,萧玉珠早前托人照顾戚氏一家,现今戚氏一家也是好了起来,因格守着萧玉珠叮嘱的低调做人的话,他们搬了一次家,离了淮安去了狄家人占多的古安,这次与母亲起棺,萧玉珠早前也托了信带了给戚氏。 戚氏一家早就来了,她家老头这次也给萧知远帮了忙,他是老淮安人,从小就长大淮安,比谁都识路,这次带着萧家的仆人走了不少路去找人。 而春鹃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见到萧玉珠都有些胆怯,不敢叫她。 她们到底还是生疏了些。 还是萧玉珠叫了人过来陪了她几天,春鹃才跟萧玉珠熟了点,也敢叫小姐了。 起棺后,把父母合葬在同棺之后,萧玉珠在父母的棺材前与兄嫂守了一夜。 守过这夜,明晚,她就要在去南海的船上了。 天明时,萧玉珠靠在嫂子的怀里,她看着棺木一夜的眼睛满是血丝。 狄禹祥半夜来了灵堂,一直在为岳父岳母烧纸,直到这时才歇。 他歇了,她就要随他走了。 萧玉珠有些不舍地看着那为父母合葬打造的双棺,这时薄雾弥漫了她的眼,好半晌她叹道,“无法再送了啊。” 狄禹祥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跪下,朝她伸了手。 萧玉玉依依不舍地从抱了她小半夜的嫂子怀里直起了身,回过头看着泪流满脸的嫂子,她勉强朝嫂子一笑,道,“怕是又得三五年,才能跟您和哥哥见了。” “三五年,很快就过去了。”暮小小回了她一个带着眼泪的笑。 “嫂嫂,”萧玉珠从衣袖里掏出手帕给她拭泪,“哥哥以后只有你照顾他,心疼他了,一切就都要麻烦您了,他除了生下来什么也不想的那几年,往后半生曲折,直到娶了您,那日子才好过了些,您莫要嫌弃他呆笨丑陋,他就像我爹一样,嘴里不会说好话,但心上只在记上谁了,一生一世都只愿意与那个人在一起。” “诶,我知道。”暮小小泣不成声,应过声后,把头埋在了那来抱她的夫君怀里,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行了,走罢。”萧知远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在趁妹妹没掉泪之前,他希望她赶紧走。 若不然,他就舍不得让她走了。 “带她走。”萧知远瞪着那血红的眼睛,哑着嗓子朝妹夫喝道。 狄禹祥看着那颓然看着棺木的妻子,轻叹了口气,最终扶了她起来。 萧玉珠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随他离开灵堂。 她走后,萧知远抱着哭泣的妻子,眼睛里无声无息地掉出了两行泪。 “妹妹啊,我的妹妹。”他摇晃着怀中那哭得痛不欲生的妻子,想安慰她,可却发现,他自己都已然心碎了。 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那最重要的东西,娘不见了,爹现在也走了,而妹妹,也要离开他了。 如若不是怀中还有人,小儿就在不远处的屋中候着他们回去,妹妹有天会归来,他都不知道他半生颠簸,到底是为的什么。 ** 萧玉珠在门口把脸趴在了他的胸前静静地站了好一会,抬起头来,她朝他勉强笑道,“很难看啊?” “不难看。”狄禹祥伸出手,把她的发簪放下,以指代梳,替她重挽了发。 他跟她成亲了十来年,到生了长生他们后,她才真把心给了他,替他忧,为他恼,也是从那之后,他才知道她若是真看重爱极一个人,她会有多为那个人着想。 他想不到的,她都为他想到了。 而他也把他所有的都给了她。 这样的她,在他心里,怎么会有难看的一天。 “心里真难受。”萧玉珠捂了捂胸口,与他笑得极难看。 “我知道,”狄禹祥低头,在她发边轻碰了碰,轻声道,“但我还是要带你走,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他不仅不想与她分别,他还想带她去往他每去过的一个地方,让她看着他成功,也与他一道接受这一路上的波折与失败。 “我知道,我也想去。”萧玉珠吐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重睁开来时,里面的哀愁与痛苦,已经尽掩了大半。 逝者矣,生者还在呢,她不能辜负的人还好好活着,她得对得住他。 “回家了?”狄禹祥摸了摸她微冷的脸,问她。 “好。” 等上了马车,萧玉珠又收拾了一下衣饰,等到到了家,脸上虽有着几份憔悴,但样子还算能看。 萧玉珠是走的侧门出的萧府,戚氏在萧府没找到小姐,就又来了狄府。 “本不想来的,就只想在大公子那与你道个别,”戚氏只上门一会,就被带到了小姐屋中,见她拉了她到椅子上坐下,戚氏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这老东西哭哭啼啼的,只给你添晦气,不上门的好。” “这倒好,”萧玉珠失笑,拿帕与她拭泪,与她亲昵地道,“自个儿都骂起自个儿老东西来了,以前还只当你只会拿这个骂别人呢。” 戚氏本在哭,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但笑了几下,眼泪掉得更狠了,她双手捧着脸哭道,“你让奶娘怎么舍得你走啊,我厚着脸皮在萧府里带你那么久,不是为的十来年连见你两次都见不着啊,我都不知道我死的时候,还能不能见上你一面,每个我想起这个,我心里就难受啊,一辈子再也见不着几次,明明那么亲的闺女,我的好闺女啊……” 萧玉珠抱着她,抬起眼,止着眼睛里的泪,等怀里的老奶娘痛哭过后,才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怎么就不见了?再过三五年的,我就会回古安的,您忘了,狄家祖族还在古安呢,你们一家现在跟狄家走得近得很,就是我不跟你说,我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会跟你说的。” 戚氏一听,这才擦起了眼泪。 这时桂花走到门口,来跟萧玉珠请示哪些东西要带着上路。 戚氏知道她傍晚就走,时间不多,忙得很,她也不能再瞎耽误她的时间,便把一件小木盒掏了出来,“这个,这是……” “嗯?”萧玉珠看着那个小木盒,眼睛有些挪不开。 她见着有些眼熟。 “夫人说,里面装着给您的东西,说是大老爷要是有个什么不妥的,就把这个拿出来给你用……”戚氏说到这边哭边笑,拿衣袖擦着眼泪哭道,“当年你没什么嫁妆嫁过来的时候,奶娘还想过要把东西给你,可我在你娘面前发过誓,得大老爷在府里身子不好的时候,才拿出来给你救急,奶娘是个狠心的,你可别怪奶娘。” “这是……银钱?”萧玉珠犹豫了一下,心中却想到了另一事上。 “嗯,小姐说值钱得很,若不然,怎么会让我拿她发誓在给你之前,提都不许跟任何人提一句……”戚氏把东西给了萧玉珠,脸上却是一片怅然,“现在你还能缺什么?早知道,当年你嫁妆不够的时候,我就该拿出来。” 等到现在她什么都有了,大老爷走了才给她,还管什么用? “总归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萧玉珠苦笑了一下,心道娘当年捏着老太太把柄的东西还真是在奶娘手里。 也亏她奶娘这种性子,这种东西竟然没露过一点口风。 等到戚氏走后,萧玉珠看着那密封的小木盒良久,等狄禹祥从公婆那回来她才回过神,让夫君把东西给兄长送过去。 “你不打开看看?”狄禹祥问她。 “不看了……”萧玉珠摇了头,“你快马亲自送过去就是。” 狄禹祥看向她。 “这就是我跟哥哥的道别了。”萧玉珠说完,快步去了内屋。 如此就是道别了,兄嫂来相送,两方谁都受不住。 那边萧知远收到妹妹的东西后,假装认真的看着密封的小盒子,与暮小小商讨着打开它的方法,直到夕阳西下,大检过来报,姑奶奶姑爷都上船了,两夫妻才止了讨论。 萧知远像是听而不闻,什么也没再说,从暮小小头上插出一根金钗,专心地去拔弄把那小盒子上的七巧锁,好一会,锁打开了。 里面有一块鱼形玉佩,还有两封信。 萧知远看着信上那熟悉,又不熟悉的字迹,发现自己刚刚那稳健开锁的手竟抖得不成形…… “萧郎。”暮小小握住了他发抖的手。 “怎么就都走了呢?多瞧我一眼都不愿意?”看着木盒,萧知远满是不解地问。 暮小小死死地咬住嘴,才没有因丈夫这句心碎的话掉出泪来。 ** 船行数里,长南还在回头眺望,等再也看不到那个淮南了,他回了大舱中。 弟弟们和妹妹都坐在母亲脚边的毯子上,看到他来,长怡朝他高兴地叫了起来,“大哥……” 长南随即笑了起来,朝他们走去,脱了鞋子踩上了毯子,把妹妹抱了起来,与那靠在椅子上静静看着他的母亲道,“淮南看不见了。” “回来就看得见了。” “嗯。” 母子俩对话了两句,手中握着算盘在打的长息好奇地问大哥,“那些骂我们不孝的人也走了吗?” 萧玉珠不由看向了三儿。 “呵,”长南轻笑,眉目凛然,“你听那些人说的,他们哪知道什么孝与不孝,自家老人都养不起的玩意儿,都是没撒泡尿看清自个儿德性的,你别搭理。” 长息点头,“知道的,大哥。” 说到这,长南朝母亲道,“我答应过祖父祖母了,就在这一两年里,等我们去南海看看,我带弟弟妹妹回去陪祖父祖母住小半年,您看如何?” “甚好。”大儿已经会做决定,萧玉珠欣慰不已。 “嗯,爹身边离不开你,回家陪祖父母的事,就由我们来罢。”长南也是跟父亲谈过,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娘。”长生叫了母亲一声,塞了一颗梅子糖到母亲嘴里,顺势道,“这次我们去南海,是父亲想与我们见识一番,等见识过了,我跟长息也可回族里陪祖父祖母,我们家在苏河古安有不少布庄,还有铁石与这边官府的帐这几年我都看不懂,回头我想跟长息回去看看……” “看不懂?”长南抱着长怡,任她捏着他的鼻子玩,嘴里问了一句,“娘不是清楚的吗?” “娘跟我们说过了,就是那打点的钱,有时多有时少,还有的帐,根本收不回来,毕竟,咱们家的人没在这边啊,赖起帐来,那可都是上万以计的……”长息擦了嘴,叹道,“总帐对得上,但细帐,一算全糊涂。” 长南朝母亲看去,见她坐着看着绣框,一动不动,脸有哀愁,便朝二弟三弟使了个脸色,示意他们别说了。 长福正靠着母亲的椅脚在给母亲盘绣线,见到长兄的眼色,他笑道,“娘也只能管着总帐了,下面这么多的事,哪还管得来,这就是我们家兄弟多的好处了,有二哥三哥,大哥,你跟我和长怡,这辈子就不用担心没得吃了。” “谁跟你说这话的?”见小儿说没得吃的话,萧玉珠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轻拍了下儿的脑袋。 长福摸着脑袋笑了几下,“我这段时日,在城中乱走,乱听来的……” 败家子,纨绔子弟的故事,他可是听说书先生的说了不少。 还有母亲娘家的那些人的事,只听几个,长福就知道一家要是出一两个不中用的,一家子都要被拖累。 “嗯,外面的听听就算,多数的,要听你们爹的。”萧玉珠想了想,道了此话。 养儿不易,育儿更是要慎之又慎,这一路来带着他们东奔西跑,萧玉珠也是想过妥与不妥之处的,但细想下来,妥当的地方比不妥的地方要多些。 他们兄弟多,一家人又在一起,父母对他们不缺关爱,他们自己的护卫,府里带的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熟悉的人,还有已经是他们狄家的家将身边那些儿女,就算东奔西跑也不会让他们觉得身边很不稳定,而又因着东奔西跑,他们知道生活的奔波与辛劳的一面,他们身边都是出色优秀的人,有了他们相衬,孩儿们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加之本性多半随了他们夫妻,除了长福懒散些,长南他们已经长得很是像模像样了。 这比他们呆在一处,长在富贵窝里要好得多。 不过就算如此,萧玉珠心想趁他们在身边的这些日子,还是要多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的好。 到时候要是他们离开了她与丈夫的身边,便是再想对他们好点,手也是够不到了。 ** 去南海这一路,先前狄禹祥一天皆大半时间都是陪着妻儿,等快船至桂江,与在那等候他的战船汇合,狄禹祥多数时间都在战船上与军师将士商议南海之事。 一路快船下海,但也是到了十二下旬,他们才进了南海之处。 到的那天,南海狂风暴雨,快要下船的时候,看着满天的大风大雨,长南哈哈大笑,长生长息着急家中的物什要怎么不受淋雨搬下,只有长福带着妹妹,拿着祖父生前用木头给他雕的方盒子,从里拿出一颗花生,他一颗,妹妹一颗地轮着吃,对这狂风暴雨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长怡只有有人喂食,吃食才是她最重要的事,所以外头什么光景,她瞄一眼就略过去了,不甚关心。 当紫王易修紫在阁台上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一群男男女女的仆人,还有一群孩子下船后,他偏头问那光头中年,“齐师,这位狄大人是带着妻妾儿女来我南海游玩的罢?” 紫王军师齐师摸摸光头,嘿嘿一笑,没答话。 紫王翘了翘嘴,那冷峻的脸上闪过一道不屑,“皇帝也是没人了,这个妹夫还不如萧知远来的强。” “修紫,别这么说,你还没见过人,你不是见过他的前行军了?白虎那可是个好将军。”军师见他极端不喜那来的狄大人,劝他道,“现在这局势,皇上不会当儿戏。” “我倒是想时高看他一眼,”紫王朝下抬了抬下巴,“但看看,他带的都什么人来。” 军师又嘿嘿一笑,看着那在暴雨中翻筋斗的少年,再看那微笑朝那少年望去的美貌妇人,他摸摸下巴上的胡子,笑道,“我看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紫王也看到了此景,见状道,“那个应该就是狄长南了,我听说性格有点像他那个舅舅。” “嗯,”齐师往前探了探,指了指那两个手中握着算盘的小儿子,“狄长生,狄长息,就是不知哪个是长生,哪个是长息……” “长生,长息,还有一个长福……”紫王玩味地笑了笑,“狄家胃口不小。” 长生长息长福都占了,这家人可真是什么都得了。 “那个应是长福……”阁台离码头有点远,齐师眯了眯眼睛,看着那在风雨中拉着母亲衣角不放,背着蓑衣蹒跚行走的小孩,猜道。 “报……”他们说着话的时候,下面有一名将士跑了上来。 “说。”紫王言简意赅。 “京城来的狄统帅大人差人来报,说他立马会去紫王府与王府递交任职书。” “嗯。”紫王挥袖让他退下。 “你不回?”齐师问他。 “回什么?我这还没看够人。”紫王不以为意。 他一直看到跟着狄禹祥来的一万精兵下了船,直到亥时,这才姗然回了府。 而狄禹祥到了紫王府,没多时,家里送衣的仆人就到了,狄禹祥借地换了干爽的衣袍,又含了一片妻子送过来的咸姜,就着紫王府的茶水慢慢沉神。 紫王一直没回来,他也没着急,妻子送来的小零嘴有能填肚的,他吃得几口也不觉得饿,顺便还分了几块给他的亲将,紫王到府的时候,他正好把最后那几块甜桂花糕也给分了。 紫王一到,跟着狄禹祥来的众将都七手八脚的抹了嘴,中气十足地跟紫王请了安。 紫王样貌不错,但可能是常年打仗的原因,脸色冷峻眼神冷酷,看他抿着嘴的样子就能猜出他是一个严苛之人,说是与文乐帝是兄弟,但除了皇家那天生就凌人的气势外,长相完全不同。 “见过紫王……”狄禹祥在与众将行过大礼后,朝那盯着他不语的紫王又道了一句,随后朝亲将点了下头,示意他把皇上给他的任令状拿出来。 他接过后,双手朝紫王献上。 “齐师。”紫王在好一会,才叫了身边的人。 他才不会碰皇帝写的那东西。 齐师知他心思,微笑接过狄禹祥的锦书,打开当堂念了一遍文乐帝给狄禹祥的任令状。 这次,狄禹祥是两师统师,凡皇上派过来的水陆两师的士兵,都由他统管,与驻? ??南海的紫王呈对等位置。 “狄统帅,好大的官名,”紫王听完,嘴角冷冷地勾起,“本王记得,我们易国可没统师这种官名罢?” “以前是没有,”狄禹祥微笑道,“皇上原意想封我个护国大将军过来,但宫里有人觉得下臣还没有功到可以当之护国二字,就赐了统帅之名让我暂时用着。” “哦?宫里有人……”紫王哼了一声。 齐师见狄禹祥话里有话,紫王也是听出来了,见这时紫王瞄向他,齐师向前几步,弯下极好在狄禹祥耳边轻问了一句,“可是喜雪玉的那位?” 狄禹祥轻颔了下首。 见他点头,紫王也就没再此事上作文章了,还留了狄禹祥等人的饭。 膳间,紫王灌了狄禹祥的酒,也没从狄禹祥口里灌出有关皇后的话,子夜一过,紫王怒上心头,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中把狄禹祥众人请出了王府,连把伞也没给。 所幸,狄家那边也是做了准备,好几辆马车在隔着紫王府的百丈之处等着,一等大人们出来,就连忙拉他们上了马车,送了喝了不少酒的人各自回府。 狄禹祥一到紫王分给他住的小官邸,迎着他的就是催吐的汤,等吐过一阵进了满是热水的浴桶后,他拉着妻子的手放到发热的脸上,与她叹道,“你可是知道了紫王的喜怒无常了?” “嗯。”他出去了多久,萧玉珠就忙了多久,这安置之事多半都要她的话,她又操心着他在紫府的事,这大半天下来,脑子早用得疲倦不已了。 “我看现在是怒居多,刚才拐弯抹角找我打听娘娘的事。”狄禹祥拉手不够,张开眼,用眼神求着妻子陪他一块进来。 “我不乱来,就想抱抱你。”狄禹祥见她犹豫,连忙保证道。 萧玉珠无奈地摇了下头,还是进来了。 等她进来,狄禹祥笑话她也笑话自己道,“我头疼得紧,淋了雨还喝了酒,什么用都没有了,你怕什么?” “怕你就是什么用都没有了,还是会犯浑。”萧玉珠揉着他的脑袋,“很疼?” “一点点。” “娘娘的事,你别多说,我听嫂子的意思,皇上这一点上面,不是很公正,他要是知道你说了娘娘的事,可能不会轻饶咱们罢?” “这个我知道。” “嗯。” “就要过年了。” “是,不知道南海这边风俗是怎么样的。” “又是一个新地方了。” “是啊。” “你陪我去过多少地方了?” “不多,就那么两三个,”萧玉珠轻描淡写,她低下头,看着那眼睛直闭的男人,放低了声与他讲,“水快凉了,上床去罢,我给你绞头发。” 不管去了多少地方,他都无需担心他们的以后,她会在他身边,也会照顾好他。 “嗯。”狄禹祥确实也困了,他抱着她的腰长了个长长的哈欠,喃喃道,“明天还要去紫王府,也不知哪天才是跟紫王谈要三地的事,看起来不好说话得很啊。” “明天再想,今晚就睡罢。” ** 南海的天气真是跟内南的南方,北方不同,昨日他们到的时候还狂风暴雨,乌云满天,第二天一早起来居然阳光遍地,碧空万里,天气暖和简直就不像冬天。 长南带着弟弟们一早起来给父母请安,他们先去妹妹屋里把还半睡半酸的妹妹抱来,然后才进了父母的屋。 一见到母亲在给父亲束发,长南就笑了,“爹,你手还没长好啊。” 狄禹祥朝大儿弹了下手指,示意他闭嘴,但他嘴边含着知,任谁都看得出他今日心情甚好。 “爹爹,娘亲……”等慢悠悠走在最后面的长福也进屋后,长南领着弟弟妹妹站成了并排,给父母请了安。 “今天去军营不?”一请好安,长南就问父亲。 “娘,太阳出来了……”长福爬上父母的床坐好,打了个哈欠与母亲道,“等会我带你出去走走,给你说故事听。” “娘要忙呢,我等会带你去。”长生过来,给小弟弟没拉好的衣襟拉了拉,又摸了摸他的手,回过头与母亲讲,“娘,我觉得长福手有点冷,许是穿少了,你看看。” “啊?”萧玉珠忙走了过来,来伺候的阿桑婆和桂花也连忙走了过来。 “确是少了。”萧玉珠一摸就觉得少了,忙又差了人去拿小公子的厚袍,又叫人去问问,今天给小公子穿衣裳的是哪个大丫环,等那丫环急急过来的时候,才知昨天搬进来的箱子落了水,浇湿了小公子的两箱厚衣裳,下人们怕主母骂,道今天太阳好,一晒就干了,就给小公子寻了那没湿的单薄一些的袍子穿上了。 其实长南长生他们穿的也是那较单薄一些的袍子,只是长福身弱,厚袍做得都要与比哥哥们的厚一些,这少穿了一点,身体就冷了,他自己都不觉得,却是让母亲担心上了,这给他加了件衣裳,又包了一件厚披风,怎么看都与身边的哥哥们有府里的家生子们格格不入。 紫王到狄府的时候,因答应与他散步的长生哥哥跟着管事郑伯去清算府里昨日下船的损失去了,被包成棕子的长福正不死心地领着妹妹长怡在散步,还跟她讲识文解字的故事听。 紫王是南海的王,他冷不防的一到,狄家下人不敢拦他,他大步进了府,在正堂前的大场台前看到一个小孩领着一个更小的扎着冲天辫,眉中间映着鲜红的小花的小玉女,他不由停下了脚步,转向往那走在侧边的两小孩走去。 “小孩儿……”在南海多年没怎么说过官话的紫王冲了那大一点的小男孩喊,“你在做什么?” “带妹妹散步呢,伯伯……”长福一抬头,看到一个陌生人,看他威武不凡,以为是父亲下面哪个没见过的将军伯伯,便笑道,“爹爹在书房里堆沙盘,就在左边走过去那个长廊,一会就到了。” “紫王看了看那方向,没急着走,“我不急。” “哦……”今天家里人人都有事忙,只有自己与妹妹不忙的长福一看有人那么不急了,他笑眯眯地点了头,与将军伯伯道,“那伯伯用过早膳没有?” “还没,刚醒了就过来了。”刚醒来,就又想再给狄禹祥一个下马威,就马上纵马过来了的紫王道。 “家里刚用完,厨房里应该还有一些,您要不要去吃点?” 紫王摸摸肚子,随意地说,“也好。” “那我带你过去拿一些,我看看厨娘有没有剩。”长福找着了事做,还能散步,心情就更好了。 “哥哥……”长怡这时叫了兄长一声,“啊”地张开了嘴。 长福就从袖子里把手伸出来,把果子放到妹妹嘴边,让她咬了一口。 长怡吃了一口,就又专心地吃了起来。 她只要吃起东西,就顾不上别的了,除非吃完,要讨下一口了,她才会再动一下。 长福带妹妹,从来一点都不嫌烦。 “你喜欢走路?”看长福一步步走得认真,一步是小孩三叔的紫王慢腾腾地跟着,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喜欢,”长福点头,抬头朝将军伯伯灿烂地笑,“练身体呢,今天太阳好,我等会要是出一身汗就好了。” “哦,”紫王学了长福那长长的拖着尾音的“哦”声,闲聊着道,“你穿这么多,很快就出汗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长福抽了抽鼻子,觉得脚心发热,想来身体里的寒气很快就可以逼出去了,不由高兴地道,“逼出汗来就好了,娘娘说我还小,不能一着寒就吃药,要知道药吃多了,就会吃成药罐子,到时候那就不好喽。” “娘娘?”紫王一听,微愣之后,嘴角咧开了,“哪个娘娘?” 长福这时正关注着妹妹走路,也就没抬头看人,不知道他认为是将军伯伯的那个露出了多凶残的笑,他听了话只回道,“皇后娘娘啊,伯伯你应该也听我爹说了,娘娘给我看过病,对我可好呢。” “是么?”一笑过来,紫王的语气更淡然了,非常随意地与狄长福道,“说来,我以前也见过皇后娘娘……” “伯伯见过啊?”长福一听,抬起头来,朝将军伯伯笑道,“娘娘可好看了是不是?” 紫王脸色柔和了些,点头,“是,很美。” “就像仙女。”长福肯定地道。 “是,小仙女。”长怡以为是哥哥夸自己,也很肯定地点了头,嚼完果子的她又朝小哥哥“啊”地张了嘴。 紫王的脸色更好了,就在兄妹俩相亲相爱地喂食与吃食时,他往后看去,示意自己的护卫把狄府的那些人拦了,又做了个严令的手势,任谁也不许靠近。 “你常去皇宫?”等狄长福又走了,紫王又很淡定地开了口。 “不是很常去,偶尔去。” “哦,是吗?”紫王很感兴趣地道。 长福觉得伯伯有耐心跟他这个小孩说话,他应该更热情一些,就又多说了几句,“就是去跟娘娘说会话啊,就像我现在跟您说的一样,东说西说的,我们还会下会棋,就是我下得不好,不过娘娘人好,不嫌我下得不好。” “她不喜欢道人的不是。”紫王随意地接了一句,说完,他也有些失神了起来。 犹记当年,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当年是太子的那个人身上,只有她在别人说他不如他的时候,奇怪地反问了那说这话的人一句,“除了有受宠与不受宠之分,他差了他哪去?” 就是他这么个她正眼都没瞧过一眼的人,她都没觉得他差了哪去。 可惜,他人是没差了他哪去,可还是差了那受宠与不受宠之分…… “咦?”长福一听,咦了一声,道,“还真是,伯伯说得真对,娘娘就从没道过我的不是,我笨得打坏了她的杯子,我走的时候,她还是会送我出宫门。” “她很疼爱你?”紫王看着狄长福的脸色,这才是真正温和了下来。 “嗯,”长福点头,“伯伯忘了,她是舅母的亲姐姐,她就也是我的亲人,娘娘说,长辈疼爱晚辈那是应该的。” “是这么个理。”紫王摸了摸他的头发,弯下腰,把那走得极慢的小女孩抱了起来。 长怡好奇地看着这突然抱了她起来的大伯伯,她低头去看兄长,看小哥哥朝她笑,她就知道眼前抱她的人不是坏人,遂咽下了口中的果肉,朝兄长又“啊”了一声。 见长福踮起脚尖喂妹妹,紫王干脆拿过了他手中的果子,放到了长怡的嘴边,接过了他喂食的任务。 长怡见有吃的,嘴就张开了,咬了一口大大的,就又鼓鼓地嚼起了果子。 “你身子不好?”紫王低头问小孩。 “有点体虚,”长福笑着点头,“不过没事,等再过几年,身子练好了就不会容易生病了。” “你几岁了?” “九岁了。” 紫王看着九岁了,但看着只像六岁小孩的长福,又摸了下他的头,“没事,现在长得慢,过几年会比谁都长得快。”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这时长福总算把人领到了厨房那边,这时厨房没人,他奇怪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人呢?齐大伯,齐伯娘呢?” 他没见到人,因昨天晚上来厨房给兄长们拿吃的来过一趟,对这地方还不算全然陌生,长福去了火灶边,掀开了冒着热雾的笼罩,见里面还有几个包子,便回头欣喜地朝人道,“伯伯,还有。” “小哥哥……”长怡一眼看到包子,眼睛都亮了。 “给你拿个小的。”面对着怎么吃都吃不饱的妹妹,长福挑了个小去拿,“伯伯,你拿大的,大的是肉包子,小的是那种小肉包子,我妹妹爱吃的,你留两个给我。” “我来拿。”看热包子烫他的手,紫王拿过那个小的,放嘴边吹了吹,放到那迅速吞了口中果子朝包子咬来的小姑娘嘴边,见她急不可耐的样子,紫王不由挑了挑眉…… 这小姑娘看着不胖,抱到手中才知有多实沉,见她这气吐山河的吃势,想来这份量就是这么吃出来的。 “皇后娘娘现在吃得多吗?”紫王随手拿了一个热包子放嘴边大咬了一口,又喂起了小姑娘,问那拿了个杯子,说是要去倒水给他喝的狄长福。 “啊?”在找水壶的长福回过头,想了一下才道,“不是很多,画眉姑姑说娘娘有点挑食,喜欢吃的很少。” “那还爱吃鱼吗?” “爱啊。” 将军伯伯随意那么一说,找水壶倒水的长福也就随意那么一答。 紫王眯眼,嗯哼了一声,又把那半个包子塞进嘴里,觉得刚不是很饿的肚子这时也有些饿了,他也有了胃口吃东西了…… 她爱的还跟过去无异,想来样子也没有变多少。 她就是不来见他,他也能想像得出她现在长什么样。 221、最新更新 狄府的人被紫府的人挡在了小公子小小姐的外边,靠不近,萧玉珠领着下人来时,儿子女儿已经与人进了厨房,紫王的人对她客气了些,齐师出面与她温言道,“狄夫人慢着点再见王爷罢,王爷正在厨房里头与您家小公子小姐说话。” 萧玉珠微笑颔首,也没说非要进去见人,只是与说官话的齐师闲话道,“今儿天气很好。” 齐师愣了一下,没料这美貌妇人竟敢他说闲话。 他便笑了起来,“南海就是这样,夫人呆久了就知道了,这狂风暴雨过后的天气比一般的晴天还要好看几分,就是日头毒,夫人出去的时候,打把纸伞,免得晒黑了。” “多谢大人提醒。”萧玉珠微退了一步,轻颔了下首,道了个谢礼。 齐师连忙握拳拱手,“不敢。” 萧玉珠微微一笑,问了他一句,“大人可是用过饭了?” 齐师已明白,这夫人擅交往得很,她样貌出色,行为举止又得体礼貌,很难让人不喜欢,思索间他已笑道,“不瞒夫人说,还未用过。” “那呆会就在府里用点?”萧玉珠客气地询问。 “好。”齐师也不曾犹豫一刻点了头,很给主人家面子。 主人家释放了好意,齐师也给这位狄夫人一些南海的风土人情起来,说每月哪日是闹市之日,外面那些国家的人会哪几日进海,带些什么货过来,府里的锅碗瓢盆要去买是最好的,哪些海鲜的腥味最轻等等。 等紫王抱着狄家的小小姐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家军师正跟狄禹祥那位嫡妻聊上了,看起来聊得还很是愉快。 “狄萧氏见过王爷。”萧玉珠一见到人,就止了话,朝齐师歉意一下,快步往前了两步,朝紫王施了个万福。 “起。”怀里的小女孩双手朝母亲伸去,紫王没为难那妇道人家,叫了她起来,但没把孩子放到她手中,与萧玉珠道,“狄萧氏,我与你家这两个孩子投缘得很,让他们陪我一会,可行?” 萧玉珠一笑,朝嘴里还塞着半个包子的长怡道,“怡怡让王爷再抱一会可好?” “她叫我伯伯,刚叫了。”紫王提醒她,不是很愿意让小孩叫他王爷。 萧玉珠怔了一下,低头朝已经拉上她裙子的长福,冲有些担忧看着她的小儿子笑了一下,抬头把“啊啊”叫着要她抱的长怡先抱了过来,与紫王道,“我先和长怡说说。” “您是王爷啊?”长福被母亲朝紫王的施礼惊住,见紫王这时看向他,他略微不好意思一些,不安地摸了下母亲的衣裙,道,“我刚叫错了您呢,您别生我的气,长福这就与您道歉了。” 说着握拳拱手,一揖到了底,希望这位王爷大人莫与他见怪,怪罪他的爹爹娘亲。 “不知者不怪。”紫王背手淡道,“叫我伯伯挺好,以后也这么叫。” 长福抬头看母亲,见她点了头,他这才朝紫王点了点头,高兴地叫了一声,“王爷伯伯。” 长福不认生,与谁都彬彬有礼,又格守着家里人对他的一些叮嘱,做事之前,不是要问过父母的话,就是要问过兄长们的意见,得了应允才会做,这也是萧玉珠刚才不担心他与紫王同呆在厨房里的原因。 这时狄禹祥也快步从马厩那边过来了,他之前带着众将去试了会马,跑了一阵见时辰不早,就打马回来想去书房议事,没料人还没下马,就听到了紫王来了,一听紫王还跟他小儿子小女儿说上话了,他立马就翻身下了马。 遥遥见到紫王,狄禹祥就笑着拱起了手,等到近了就是一礼,道,“不知紫王前来,有失远迎,有怠慢之处,还望王爷莫要轻罪。” “嗯,你是来得晚了一点,”紫王一点也没客气,“怠慢之罪也就不怪了,让你这小儿子小女儿陪我一会就好。” “王爷……”狄禹祥被紫王要求小孩陪的事弄得一时失言。 “王爷的意思是他很喜欢狄大人您家的小公子小姐,让他们陪他一会……”齐师忙出来打哈哈,又与萧玉珠道,“狄夫人,我看这天气是真好,今日就让我家王爷和您家大人一块儿在外面的亭阁里喝几杯薄酒,享享景色,看看这万里碧空如何?” “不喝酒了,喝茶。”紫王看着那实沉的小姑娘,问那个看着就弱不禁风的妇人道,“你抱着不累吗?” 抱着长怡的萧玉珠又是真怔了一下。 “我来抱。”紫王伸过了手去,要抱那小姑娘。 这小姑娘实沉归实沉,但身上隐隐透着股奶香,紫王觉得抱在手中也还算惬意,多抱一会也使得。 “长怡?”紫王镇定不已,萧玉珠却因此有些汗颜,但也不想就此枉顾了女儿的意把女儿给人抱,便低下头问小闺女的意思。 “娘。”有母亲在,长怡还是不愿意离开母亲的怀抱,她依赖把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专心地吃着嘴里的那只有小半口了的包子。 紫王这时皱了眉。 萧玉珠朝他歉意一笑,长福这时过去拉了紫王的袍子,代妹妹与王爷道歉了,“王爷伯伯,妹妹要让娘亲抱一会才行的,等她吃完了,你拿这个哄她,她就愿意让你抱了。” 长福抱出母亲给他的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一颗松子糖,给了紫王,教他怎么哄他的小妹妹。 紫王也受教了,等长怡吃完嘴里的东西抬起头盯住了他捏糖的手,他就伸出了双手,长怡片刻之间就朝他伸出了两只小壮手过来,紫王抱过她,把糖塞到她嘴里,顿时天下太平,他抱回了小沉墩。 “王爷,这边请。”狄禹祥这时笑着做了个请势。 紫王手上抱了一个,脚边还有一个拉着他衣袍的,他挺满意,手上抱着人家的小孩,身边带着人家的小孩施施然地走在了狄禹祥身边,等长福松开他的袍角,转向拉向他父亲的手,父子两手相握后,紫王还不满地瞪了狄禹祥一眼。 萧玉珠在跟了几步后,与狄禹祥眼神交会,夫妻仅对一眼就知了各自的打算。 狄禹祥会带客人去亭阁,而萧玉珠就要马上吩咐人去收拾亭阁,送上茶水点心,还有随着紫王的这一众人马还要安排。 她止了步,等客人走了几步,她正要回头去吩咐人办事的时候,看到那位说他是王府师爷的齐师反身朝她看来,还笑眯眯地朝她拱了拱手,她不禁失笑,也朝人点了下头。 这厢紫王与狄禹祥走过前堂,到了前堂与后院中间的亭阁,亭中的石凳上已经铺上了繁华厚实的垫子,桌上已经架起了茶具…… 还在亭中收拾的下人们见到他们,朝他们施了礼,飞快地把东西归置整齐,再行一礼,就训练有素地相继下去了。 亭里,瓜果点心,茶具棋盘,古琴香炉,一应俱全。 “狄夫人可真是个贤内助,持的一手好家。”齐师左右看了几眼,待狄禹祥也请他落坐后,非常诚心地赞道了一句,“这待客之道,可真让吾等心喜。” “承齐大人夸赞,多谢。”狄禹祥请他坐下,递给了他一把花生,“您尝尝,这是我舅嫂娘家家中种的,都说好吃得很,这次我们带了些来,您尝尝鲜。” “暮山的?”紫王抱着那坐在他膝上,嘴里含着松子糖,眼睛却看着她自己父亲的小女孩问了一句。 “是。” 长怡含着糖,看着父亲,又伸出了手。 “你抱会。”紫王也没为难小女孩,把她送到了她父亲怀里,他则抓了粒花生,剥开那一颗就四粒的长颗花生,放到嘴里尝了尝,点头道,“是暮山的,你给我些,等会我带回去。” 紫王实在是太直接了,狄禹祥则从善如流点了头,不能王爷开了口,他这点花生也不给。 “还有什么?”紫王尝过味后,又抓了一把放到手中吃着,眼皮撩都没撩一下地问。 “呃?”狄禹祥又愣了一下。 “伯伯认识娘娘的呀?”长福给妹妹剥着花生吃,这时插了一句嘴。 “见过,刚才与你说过。”对小孩,紫王比对他父亲的要好多了。 “是喔。”长福挠挠头。 “你们家还有暮山的什么?”大的装傻充愣,紫王干脆问起了小的。 “暮山上的吗?” “嗯。”见他挠着下巴在想,紫王提醒了一句,“除了花生之外。” 长福想得认真,一会道,“还有药材,斐姑姑给的。” 他抱歉地看着紫王,“这个不能给你,伯伯,有些是长福要吃的,有些是要给家里人的,不多的,不能给别人了。” “那我不要了。”紫王淡道。 长福点头,带着弥补心理,把挂在荷包上的小佩件,一根红绳串着的祈福玉解了下来,他把那很小的那一条祈福红绳给了紫王,朝他抱歉地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了,您认识娘娘,这是娘娘给我打的祈福绳,我给您一根,望您平平安安,康康健健,长命百岁一生。” 平平安安,康康健健,长命百岁,是许多长辈总是与他说,代他为菩萨祈祷说的,长福借花献佛,给紫王吉祥物件,也说了这些祝福词。 紫王眯了眯眼,接过那根小红绳,看着那一脸虔诚的小孩,不过一眼,他已确定这不是有人教他的,而是这孩子应秉性如此。 “这个您放在荷包里,或者挂在荷包带子上,都可以。”长福见紫王拿过后把东西握在了掌心,动也不动,不由教他道。 “嗯。”紫王什么也没说,抬手把红绳放进了胸口心口的那块,紧了紧,就拿出来手来,若无其事地与狄禹祥道,“你的人马安置好了?” “昨天下船的还需几天,下午就要去兴益营里那边看一下,不知王爷有空与否?” “有一点。”紫王心情微微有那么一点好,今天又是个好天气,他也不想那么吝啬,点头道,“我跟你过去看看,看安置得怎么样了。” “是。” “这是你师爷?”紫王心情好,也搭理起了跟着狄禹祥进来的那几个生面孔。 “是,这是胡以册,我的主薄先生……” “下官见过王爷。”刚才已经见过了礼的胡主薄又跟紫王行了一礼。 “这个是白虎将军,之前与您见过的,想必您也认识。” 面呈阳刚粗犷的白虎将军杨将军朝紫王爽朗一笑,“见过紫王。” “嗯。” 相继,狄禹祥把他的亲将三名,手下文官两名,还有总管道路,军粮,钱财于一身的一正一副两位总领大人介绍给了紫王,他们现在在紫王这里说了个名,等于就是挂了个单一样,以后要是有事商议求助,无须他本人前来,这些人也可代他与紫王交涉。 介绍完人,狄禹祥看紫王不想再多谈的样子,也不好就此谈那借地练兵的事,心道安定下来也虽一段时日,且年关在际,与紫王府必定来往颇多,大可在熟悉一点后,再与紫王提起这事,也可事半功倍。 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 “爹爹……”长怡这时吃饱了,小哥哥放到她嘴边的花生也不要了,小小姐终于肯动手接过那颗花生,大方地把它塞到了父亲的嘴里,“吃花生。” 长福这时就知妹妹吃得不能再吃了,他摇摇头,小大人一般地叹口气,欲要拉她下地,“怡怡哦,陪哥哥走路去。” “哦。”长怡知道哥哥走路是为身体好,尽管她吃饱了就很困,但还是勉强地蠕动着小身子下了地,主动牵了哥哥的手,“那走了,小哥哥。” 紫王看着两个小孩一路叫着爷爷伯伯叔叔地走了出去,等他们走上路后,他回头朝狄禹祥道,“你夫人教的?” 狄禹祥笑着点头。 紫王没就此再说什么,这时狄家的管事抬了几碗面条和小菜过来,皆是大碗,齐师和进来的两个将军每人都有一碗面一盘肉,紫王也有一份。 “昨天刚到,今天就开伙了?”见下属已经吃上了,紫王也吃了一口,见味道还算好,上面放的酸角豆也还算开胃,就多吃了两口,嘴里随意地问狄禹祥道。 “昨晚上就开了,拙内说住进家里头一天就得开火,给当地的灶王爷报个信,告诉灶王爷我们这一家在这里落了户,往后还要承灶王爷保佑。” “看起来就知道夫人是个懂规矩的,”齐师吃了一大筷面条,又拿过果盘里那清甜的水果子咬了一口,他胃里吃得舒服,是真心愿意与狄禹祥多讲几句,“您既然也来了,今天下午要是得空,就去老龙王庙拜拜,那老庙都建了一千来年了,当地百姓信,咱们也信,您就去拜拜……” “谢齐大人。”狄禹祥忙抬手感激道。 先来的白虎这时猛拍了下头,朝狄禹祥歉意道,“大人,您看我都忘了这事了,我这一介粗人,真是记不住这些。” “白虎将军,这个不怪你,”齐师笑着道,“这些神神鬼鬼的,也就是我们这些个文人信,您呐是带兵打仗的,哪信得了那么多。” 狄禹祥朝杨将军摇头,示意他不介意,也笑着与齐师道,“这种事,晚生也是信的。” 不管信不信,看样子,去龙王庙拜拜是规矩,狄禹祥自然不想免俗。 “我和你一道去。”紫王这时吃完面,说了这么一句。 “多谢王爷!”狄禹祥一听,脸上郑重起来,朝紫王道了谢。 紫王虽是轻描淡写的这一句同去,但这对狄禹祥而言,是南海之王认同了他的到来之意,有他带着他同去,往后他在南海会因紫王的不刁难轻松不少。 紫王提起与狄禹祥同去,把昨天与齐师的话忘光,也是看在这家子人没他先前认为的那么惹他讨厌后决定的,而这家子人说话处事,干脆俐落,不像是无能之人,传闻里说狄禹祥有点才华谋略的话看来也不算是假的,而且,他确实收了狄家小儿的好,就是为着那根红绳,他也应对这家子人先好一点。 ** 紫王府的人要留在狄府用午膳,好在婆婆给他们备了了不少上等的干货腌菜放在船上,拿着这些,就可备好几个淮安名菜出来,今早齐厨子也去摸当地的早市去了,买回来不少菜,也可做几个他拿手的菜出来,左右加在一块,也算是能有顿丰盛的菜肴招待贵客。 长南长息长生一早就忙开了,直到中午,这几个哥儿才回了府来,见到紫王,三兄弟皆是恭恭敬敬地与他行了礼,与王府众将也是大大方方的见了礼,无一点生怯之态。 紫王知道暮家的先生教过狄长南,他还陪太子读了一段时间的书,就把长南叫到了身边,问起了宫中的事。 长南听紫王问起太子是什么样的,他就笑了,指着自己脑袋道,“比我聪明许多,很爱想事。” “长得像谁?”紫王淡淡地问,不顾他边上的军师都快要朝他哀声叹气了。 王爷今天怕是魔怔了,当着这么多的人就问那么多皇后的事,他都忘了,狄大人家的人知道得再多,可那也是皇上的人呐。 “像谁?”长南没料紫王这么问,思索了一下,道,“不知道,我还没真想过。” “你想想。” 长南傻住,看向他爹。 “一半像皇后娘娘……”狄禹祥接了口,温和地与紫王道,“性情有几份像,天生沉得住气。” “是吗?”狄禹祥太狡猾,说的话谁也不得罪,他听着是顺耳,但他想知道的是更多的,紫王心道得哪天找个没这人在身边的日子,好好地与他的几个孩子聊聊。 要说皇帝派这个人来,也算是派对了,先不论狄禹祥这人到底有几分能力,就冲他家的人知道她那么多的事,他也愿意多给这位狄大人几天好脸色看看。 “是。”狄禹祥笑道。 紫王也没再多说了,用过午膳稍作歇息了一会,他就领了狄禹祥去了老龙王庙上烧,又去了狄禹祥大军所在的军营指点了一下人员排布等问题。 有紫王的到来,狄家军这边到底还是得了不少好处,紫王带着狄禹祥见过官府里几个管盐管兵器的官员,解决了狄禹祥军营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当晚狄禹祥深夜回来,萧玉珠已经睡着,他在外洗的脸脚,动静放到很轻,也没打扰到她,只是刚上床,还是把她惊醒了。 “回来了?” “嗯。”狄禹祥搂紧了她。 “累了?” “还好,你呢?” “我有些累……”萧玉珠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就是你太累了,不好跟你说。” 狄禹祥忍不住把头埋进她的脖劲里,在那深吸了口气,重重地吐出后来才道,“这才第一天……” “嗯?” “营里不算一团糟,这是最好的,防卫要的木料铁布一样也没到,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南海,现在还没信过来,我看这事有点不妙,说好的战船也只到了一半,舅兄他要丁忧三年,前面朝廷里就有人要朝我们放冷箭了,我在南海打的这几年,也不知他们会添什么乱出来,紫王今天看似对我客气有加,我看他也是有点还我们孩子跟他说的那些事的情的意思,他算得越清楚,越说明他往后图的可不止这些,还有杨将军下面那个受伤的校尉,今天下午走了,我让胡主薄查了他的原籍,他家中有一个老母,他是独子……”狄禹祥祥烦心事一件一件拿出来说,说到最后郁气也算是吐了一大半,没一会就沉睡了过去。 听他沉睡了过去,萧玉珠轻叹了口气,从被中伸出手来,掖紧了他那边的被子,脸朝他靠得更近了些,希望他今晚在梦中不要那么疲惫。 ** 次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南海的天气着实是好,长南带着长生他们早上起来练武,练到最后,身上的外袍都脱了,就留了一件里衫和中衣。 练完武,长南就又去军营找白虎将军去了,而长生长息则跟着郑管事和齐厨房他们出去采办,狄禹祥在孩子们出去后,就带着来请他去军营的属下去了军营,家里就剩了长福和长怡陪萧玉珠。 家里就剩两个小的时候,萧玉珠莫名觉得有点不妥。 果然,辰时一过,紫王就又来了,这次来还给长怡抬了两担糖来…… 真真是两担,各种各样的糖都有,紫王把长怡抱到了担子里放着,把糖包扯开来与她看,粉雕玉琢的小闺女惊讶地张大了嘴,看着糖包流口水,坐在糖担中不知所措极了。 “这下可好了,”长福也是呆了,喃喃道,“有了这么多糖,怡怡小牙牙就糟了。” 紫王一来,就让小孩来,小孩一来,就被他给抱去了,萧玉珠被行动极快的紫王打了个措手不及,深觉紫王这种性格的人,如果不采取极快的主动,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马上把长怡从担子里抱了出来,笑着与紫王道,“多谢您对长怡的用心,长怡,还不快快跟王爷伯伯道谢……” “伯伯……”长怡看着紫王手里的糖包眼睛都挪不开了,她乖巧地叫了紫王一声,眼睛里谁都看不见,只看得见她的糖包。 萧玉珠心里叹了口气,只好歉意地朝紫王望去。 紫王挑了颗香豆子放进了她的口里,与萧玉珠道,“你要是忙,去忙就是,这两个小的我来看着。” 萧玉珠微笑着正要说推托之话,紫王又道,“你一个成亲了的妇人,本王不能跟你呆太久,免得遭人说闲话,你走就是,孩子交给我。” 说着就朝长怡伸手,长怡盯着他手中的糖包,乖乖地被他抱住了,完全不记得她娘亲了。 “好了。”紫王接过小女娃,满意点头,连看都没看萧玉珠一眼,抱着长怡就往外走,走了几步,他见长福没跟上,就朝长福挑眉道,“外头散步去,你不去?” 长福看他娘。 萧玉珠朝他点头,他才随了紫王走。 他们走后,萧玉珠坐在了椅子上,沉思了一会,与身边的阿桑婆道,“紫王这个人,你怎么看?” “他是个王爷……”阿桑婆皱着眉头慢慢道,“还是个战将,手上握有生杀大权,为人说一不二不说,我刚看您去抱小小姐的时候,您脚一动,他的脚就往前动了一步,如果……” “你说。”萧玉珠让她别压着话不说。 “如果您是敌人,他的手就伸向了您的脖子。” “是个行动力极强之人,另外他的手没掐向我,说明他控制得住自己,是个脑子清楚明白的。”萧玉珠淡道。 “是。”阿桑婆应了一声。 “也没因我是个妇人会觉得不妥,”萧玉珠说到这笑了笑,道,“也说明他不是个有同情之心之人。” 也不会怜香惜玉,阿桑婆在心里默默道。 夫人怎么说,也算是容貌出色的女子,任谁看到,也会不由客气两分,可紫王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最多的是审讯。 “他对您,好像有些戒心,不是很愿意跟您说话,奴婢也不知说得对不对。”阿桑婆轻声在主母身边道。 萧玉珠笑了笑,低头看着地想了一会,才悠悠地道,“想来,我们是什么人,王爷心中也是一清二楚了,如此看来,借地之事,如果拿不出王爷想要的,这事就不好谈了。” 这种事,没有阿桑婆说话的份,她就没出声。 “去给大人传消息了?”萧玉珠又问了一句。 “是。” “嗯,那就再去传一趟,就说我要留王爷在府里用午膳,让大人和大公子他们回家来用饭,就他们俩,将军们要来的,改日再来。”萧玉珠朝阿桑婆说完,见婆子出去了,她嘴边慢慢翘起,扬起了一道浅笑。 紫王确实是个厉害人,连妇人都不轻视。 于她来说,紫王是这种人的话,也没比她之前想的要难得太多。 想来只要他们家拿得出让紫王满意的,紫王也不会让他们失望就是。 但他们拿什么,紫王会不会满意,这就是接下来的事了。 萧玉珠出去的时候,看到远去的庭院里,紫王正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在走路说话,她没过去,只是招来了紫王今天带来的老管事,与他笑道,“老人家,劳烦您跟王爷说一声,请他在我们这里用午膳,我刚记起来,皇后娘娘还让我告诉他几句话,我都忘了与他说了,我想等会我夫君在的时候与王爷说一下。”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等走到半路,就听那老家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在后面叫她道,“狄夫人,狄夫人,我们王爷让您现在就过去。” 222、最新更新 萧玉珠回了老家人的话,“我这就去备午膳,等会待我家大人回来了,再与王爷说是一样,请让王爷等等。” 紫王刚才说的男女之防的话还没落音多久,想来这时也不会为难她。 “狄夫人……”那老家人尴尬地看着萧玉珠,“您现在就去罢。” “不一会就是午时了,老人家你说呢?”萧玉珠诚恳地看着他。 “唉,我去说说。” 那老人家又去回了话,可没多久,就又来请萧玉珠了,他有些为难地看着萧玉珠,“狄夫人,王爷请您过去。” 萧玉珠这次也没再推迟了。 王爷位高,不是她这等妇人能推三阻四多次的。 萧玉珠去了大堂,发现小儿子和小闺女都不在,她不由回头去看门边的仆人。 这时紫王的奴仆赶紧报,“让小将领着去散步去了,小公子说走完十圈就回来,小小姐也在陪着走着。” 萧玉珠轻颔了首,朝坐在椅子上的紫王施了一礼。 “别行礼了。”紫王看了看她身后带着的婆子丫环,再看了看身边之人,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才知摒退下人下去,他们一道说话实乃不妥。 他顿了一下,朝她挥手,“走罢,等狄大人回来再说。” 萧玉珠诺了一声,即便退了出来。 她脸上看着没什么,但心里还是为紫王的这份急不可耐叹了口气。 他深情已让人肉眼可见,可皇后那…… 对什么人都不甚在意的皇后,可能连他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狄禹祥很快就回了府,他从后面进的府门,先见过了妻子,听了她的打算后,沉默了片刻,与她道了一句听你的,这就去了前堂见紫王。 萧玉珠也没什么太好的法子,不过是与紫王实话实说罢了。 然后,就要看紫王是什么打算了。 他动了,他们才好跟着动。 狄府的午膳提前了半个时辰,长南带着长生他们去了正堂用饭,而父母与紫王用饭的地方,则去了家中书房那边的小庭院。 得了紫王的允许,萧玉珠这次随了他们一同落座。 饭菜都已摆好,紫王没动筷,而是朝萧玉珠道,“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等萧玉珠把皇后道的那句紫王想如何就如何,做他自己就是,而她这辈子离不开京城,就是皇帝死了,她也只会回暮山终老,不会与他在一起的话说了出来。 闻言,紫王短促地笑了一声,接着,他又接着发出了几声这样急促的笑意…… 那声音,不敢置信又带着讥讽,还有说不出的绝望伤心。 狄禹祥与萧玉珠相视一眼,脸上都有着叹息,夫妻俩不忍看这样的紫王,皆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哈……”皇帝死了都不要他,紫王越想越好笑,真不知这些年念她想她,为她搜集天下珍宝送到她面前的日子是图的什么。 他笑了好一会,笑得都快肝肠寸断了,才敛住了嘴里的大笑,他哼哼低笑了几声,朝低头的狄禹祥那边处敲了敲桌子,“好了,狄大人,给本王去抬两坛好酒来,你们淮安可是有名酒传天下的,想必还了不少来罢?” “这就给您去拿。”萧玉珠起了身。 “你去吩咐了人拿就好,”紫王拿筷子敲了敲桌子,“不用走,我知道她喜欢你,跟你说过不少话,今天你也陪我说说。” “是,这就去吩咐了下人就来。”萧玉珠应了声,低头去拱门边吩咐站在那候着的下人。 “你们成亲多少年了?”在她走后,紫王随口问了狄禹祥的话。 “再过两个月,就是十四年了。” “这么久?” “是。” “听说你没纳过妾?” “是。” “你怎么想的?” “有她就够了。” “哦?说说。” “饿了有她给吃食,冷了有她给添衣,困了乏了有她守着,累了倦了有她陪着,心头有事也可说给她听,有高兴之事她就与我欢笑,一个就够了,王爷。”无论与谁说到妻子,狄禹祥的话总不乏要真挚些。 “没与你哭哭啼啼,吵吵闹闹过?” “未曾。” “你这亲成的不错。”紫王夸了一句。 狄禹祥微微一笑。 “不错啊。”紫王抬头看着上方,手指轻弹了下桌子,淡然道,“真是不错。” 萧玉珠这时回过了身,紫王见她站着不动,朝她挥了下袖,“坐。” 萧玉珠这才坐了下来。 “你跟我说说,她现在长什么样了?”紫王夹了点菜放嘴里嚼着,在椅子上挪了挪身体,半对着萧玉珠,打算与她长谈。 长福跟他说的她的事,都是小孩子的眼光看在眼里的,而眼前的这个妇人,依她的聪明绝顶,哪怕就是她多看人一眼,她也能看不少别人看不出的东西来。 他想听听,这个妇人眼里的她是什么样子。 萧玉珠确实也不怕他问,紫王问了,于他们家才是好事。 紫王的为人,她从听说的,和现在眼见的,她多少能猜得出,这是个果断,狠心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这个王爷再喜怒无常,再冷酷无情,他也有了一个男人最好的品质――人只有担当,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听我嫂子说,娘娘跟过去其实没什么差别,她的眼睛还像当年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像雪玉一样冷清。” 这妇人真真是会说话,挑了那最好听的来说,紫王听了好笑地补了一句,“一样的冰冷无情。” 她是冷清,但更多的是冰冷无情,就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人入得了她的眼,没什么人能打动她一样。 “是冷清,”萧玉珠摇了头,“不是无情,至少对您不是。” “哦?”紫王拖长了音。 “她觉得您可以去娶一个比她更好的人,这不是无情。”萧玉珠低着看着桌上已经快凉了的菜,把她夫君爱吃的菜夹到了他的碗中,用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吃,嘴里同时道,“她觉得您很好,才觉得您可以有一个更好的以后。” “是么?”紫王用鼻子哼笑了好几声,“狄大人,你这夫人可真会说话。” “王爷过赞了。” 紫王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没理会他的应酬之词,与萧玉珠又道,“你说本王要不要娶个比她更好的人?” 萧玉珠低头不语。 狄禹祥给妻子也夹了筷菜到碗中,他接过了紫王的话,温言朝紫王道,“王爷喜欢的,都是极好的。” “你闭嘴,我没跟你说话,让你夫人答。”紫王这时懒得理会狄禹祥嘴里的虚应之辞,要是平时,他还有点耐性跟这种城府极深的人兜几个圈子,可他现在没那个耐性。 “王爷…… 狄禹祥还欲说话,但这时妻子在桌底下轻拉了下他的衣袍,他便止了嘴。 而紫王因他的话脸色难看地瞪了他一眼。 “在王爷眼里,这世上没有比娘娘更好的女子了罢?”一个男人半生的不娶一妻,不纳一妾,如果是她的一句话就能断得了念头,这二三十年间,他早就会有其他无数种可能了。 “呵。”紫王脸色非常难看地轻笑了一声,“狄夫人好眼色。” 这妇人要是敢说这世上还有比她还好的女子,他就让这位狄夫人去找,她要是找不出来,他还真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那次进宫见娘娘,临走前,我问了娘娘一句话,说紫王要是找不到更好的人,应要怎么办才好?”萧玉珠抬头朝紫王笑笑,“娘娘问我,这与她何干?” 这时门边的下人报酒来了,等送酒的人进来又出去后,不等狄禹祥动手,紫王掀开了封印,已经自顾自地喝了一口,看来是不想倒到酒杯里了。 狄禹祥与妻子相视一眼,都决定就由紫王了。 “你接着说。”连着好几口苦酒过后,紫王朝那妇人又说了一句。 “可是先前那句里,她也说过让您做您自己就是……”萧玉珠给身边的丈夫盛了碗汤放到他手边,嘴里淡淡道,“您欢喜谁,不欢喜谁,谁是您的心头爱,谁又是您最不喜的人,这都是王爷自己的决定,所以,王爷,娘娘的意思是,她说什么,与您又如何干?您做什么,又与谁有干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半坛酒下去,紫王脸上一点色也改,他听了又咽了两口酒,冷冷地笑了一声,道,“是,与她又何干,与谁又有何干?我喜欢她一辈子,一个人也不要,与她又何干?这又与皇帝又有什么关系,我死了碑上就要刻她的名字陪着我,谁又能拦得住我!” 狄禹祥一听,眼皮不禁动了动。 紫王怕是喝多了,这等话都说出来了。 “我给她送的那些东西,她收着了没有?”易修紫见狄禹祥眼皮一动,不禁又冷笑了声。 这人,还真是皇帝的走狗。 不过确实是个聪明人,知道他对付不了他,就放了他夫人来。 他不想上当,可他止不住想知道她的事。 他太想知道了,所以明知是这对狡猾的夫妻在给他下套,他还是急不可耐地钻进来了。 “收着了,有很多是娘娘喜爱的,不过听说,也给皇上砸坏了不少。” “易修俞!”紫王一听,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砸了手中的酒坛,“我杀了你!” 酒坛砸到地上发出了巨响,酒水四溅,狄禹祥迅速正过身子挡住了妻子的身体,没让酒水溅到她身上去。 这声巨响过后,小庭院里鸦雀无声,院子里静得好像连外头仆人的呼吸声都能耳闻。 良久,胸膛剧烈起伏的紫王呼吸顺了过来,他扶着桌子坐下,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后与萧玉珠道,“你接着说。” 萧玉珠想了想,接着道,“不过您送的那幅南海八岛图,还挂在凤仪殿的正殿上。” “她自来就喜欢这些个东西。”紫王听了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说毕,见萧玉珠不语,他催促了一声,“还有呢?” 萧玉珠闻言苦笑,“王爷,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哪还有,她现在所说的,已是太多了。 “不,你还知道不少,你跟你家狄大人这样聪明的人,来南海之前早就想过对策了,想来你兄长也告诉过你们怎么对付我,知道谁对我管用,你怎么可能不打听多点?”紫王说到这冷笑了起来,看着狄氏夫妇,“说来,本王还要多谢你们两位的到来了,若是来个蠢货,一问三不知,本王可还真要跟朝廷对着干了。“ 皇帝剐他皮的仇,他可还记着。 紫王露出了凶态,狄氏夫妇对视一眼后,由狄禹祥开了口,他依旧温言与紫王道,“王爷,有些事,下官还想与王爷商量一下。” “你要借我的地方练兵?”紫王非常干脆地接了他的话。 “是。”狄禹祥沉稳地点了下头,这事,他已经让白虎跟紫王透过口风,也收到了紫王冷笑说着的想都不想的回答。 “说说,你要什么地方。” “恒常,弯口,三眼。”狄禹祥沉声道。 “狄大人,”紫王的眼睛已然眯了起来,他冷冷看着挑中了他三个重地的狄禹祥,“好大的胃口。” “我想到明年的十月,练出两万水兵出来,如若可能,三万,四万,我都想练,王爷应该知道,我手上有五万的人,我希望经由他们,能在两年之内为我大易夺回遗屏,三元。” “狄大人果然好大的胃口,好大的口气。”紫王荒谬地笑了,“你这么大的本事,下次南突来袭,何不由狄大人应战?” “王爷,”狄禹祥依旧温和地道,“下官就是来打仗的,下次如有战事,下官但凭王爷吩咐。” “好,由你出战。”见狄禹祥不知死活,紫王哂笑。 打过两次仗,这位狄大人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那练兵之地?”狄禹祥抬眼看向紫王。 紫王摇了头,脑子已经清醒,“不管你们能说多少给我听,我只会给出恒常,弯口给你们,三眼我要用。” 三眼离三元最近,是三镇中最重要的防守之地,他不可能把三眼给狄禹祥练兵。 “但如果你们说的,不让我满意,”紫王勾了勾嘴角,“一个地方也别想要。” 狄禹祥听了朝妻子看去,见她半垂着头不语,他朝紫王笑笑道,“如果王爷不满意我们所说的,那还有别的法子让您把恒常,弯口借给我用几年?” 紫王见他居然还另想他法,略挑了下眉,“狄大人不先让你夫人说说,也许不用别的法子就给了你呢?” 狄禹祥一听,就知还是有别的法子的,遂也没犹豫,与紫王道,“您就说说那别的法子罢,下官看能不能让王爷满意。” “我要两万把弓箭,两万斤桐油,还要万尺淮安的布,万斤青夷山的茶。”紫王淡道,“不用跟我谈价,一样一点也不能少。” 狄禹祥看着褪去暴怒,这时全然冷静的紫王,心道也就这样收放自如的人,才能守得住南海罢? 他点了头,“下官会就此事上禀朝廷。” “可你来得及吗?”紫王讥俏地笑了笑,“这一来一回,可要小半夜,其间皇帝拿出来哪政事堂商量,上朝廷与百官议事,狄大人,我看你再等三年,等你的兵都在海里死了,也等不来这些东西罢?” “我会在明年四月初,给王府一个准话,王爷您看如何?”狄禹祥沉稳地道。 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紫王奇了,“你还真有法子不成?” “还没有,先试试。”狄禹祥摇了下头,苦笑道,“试比不试强,如若明年四月我把这些东西给了您,还望您能把恒常,弯口借给我用几年。” 他知道,紫王不从这事中捞到好处,是不可能让他用他的地方的。 “王爷……”萧玉珠这时开了口。 两万把弓箭,两万斤桐油,万尺淮安的布,万斤青夷山的茶…… 萧玉珠一听,就知道这些事明年四月是做不到的。 他要的战船,现在都还没到全到南海,这还是他们在京中,皇上答应他要给他的,这都快小半年了,而防卫用的木料铁布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南海离内陆太远了,远得他们连情况都不能掌握,哪怕他们弓箭桐油,布和茶都能有,可准备好这些东西到把它们弄到南海,岂是短短四个来月的时日可做好的? 先不谈怎么弄到这些东西,就光是送信到京中和各处,也要两个月左右的时日。 再说,等到明年四月再练兵,也有些来不及了。 “王爷,可还能商量?”萧玉珠抬眼朝紫王看去,那沉稳的神情,竟与狄禹祥刚刚与紫王谈话时的样子有五成相似。 这对夫妻,还真是恩爱,这气息都相同。 紫王有趣地笑了笑,他开了另一坛酒,喝了两口,慢条斯理地朝狄萧氏道,“这就要看狄夫人的了。” “王爷的意思是?”萧玉珠垂了垂眼,脸容平静。 “有多少,说多少,”紫王淡道,“我什么脾气,想来狄夫人也是看出一些来了,你心里也应该有数,什么能让我满意,什么会让我不屑一顾,你们自己斟酌。” “玉珠……”狄禹祥低声叫了妻子一声。 萧玉珠看着他的眼,明了他的意思,他是想道这事由他来,不用她再出头了。 看着他温柔的眼和让她觉得温暖的脸,萧玉珠笑了笑,在桌下与他五指交缠,朝他摇摇头,示意没事,随后她抬头,朝那一脸兴致盎然看着他们夫妻的紫王道,“如果我所说的能让王爷满意,不知王爷会如何?” “我也不与你个妇道人家缠那些口舌上的事,我直接跟你说了,其实你说得再多,我也不可能把那两个地方给你,顶多把沙平给你们用,可如若能给我我刚才说的东西,而你的话还能让我非常满意,只要你们能给我打包票,明年六月能把我要的东西送到南海,我就能在过年之后就把恒常,弯口给你丈夫用。”紫王勾起嘴角道。 他希望这位聪明的狄夫人,能给得出他能给他们两个防守重镇的东西出来。 狄禹祥一听这个保证,一向沉得住的男人眉毛都忍不住往上挑了挑。 他朝妻子望去。 萧玉珠还是一脸沉稳,她甚是沉着地问紫王,“王爷能信我夫君能在六月做到?” “他给我签字立证,我自会信他。”紫王淡道,“若是做不到,到时也还得劳烦狄大人好好跟我解释解释,另外,还得狄大人给我点保证,若是做不到,是不是该给本王点什么补偿?” “如若立了字据,这是自然。”狄禹祥点了头。 他还是有些犹豫,捏了捏手中的柔荑,他低下头去,在她头边轻轻地道,“四月也是不急的。” 四月练兵,到□□月的时候,他也能练出三四千的人出来,到时,他的排阵有人操练,先练出第一批人出来,带着后面的人也好。 知道他是安慰她,萧玉珠笑了笑。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五万的兵驻守在南海,一年都不知道要吃多少的米粮,五万人的衣食住所,不是一笔小数目,兄长现在不在朝廷,皇上只能管得住朝廷的事,又不可能支手撑天,下面的人少了她兄长考课院主掌和枢密院密使的身份震慑,京城离南海又这么远,南海不像大冕之战那是珍王的地方,不像秦北之战离京城那么近,在粮草运来南海的这一路中,不知有多少胆大包天甘为财死的人要从其中抽银调粮,中饱私囊,而这还只是一个方面,因为一个接着一个他们事前没想到的问题到会全部出现,一起打来,会打得无还手之力,他在南海拖得越久,情况只会更不妙。 所以,时间越早越好,越早练出兵,战事越早有望,这对他的损害也是最小。 “王爷,”萧玉珠回握了握他的手,面上波澜不兴,与紫王道,“我也不知我所说的能不能让您满意,我就说说我所知道的,您要是觉得还行,还望您允了我夫君的事,如若不顺您的耳,还望多包容妇人一下,莫要太生气了。” “你说。”紫王嗯了一声,又喝了口酒,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夫妻。 “我听说,等四海升平后,就是太子继位之时。” “你听谁说的?”紫王一听,慢慢直起了那靠着椅北的腰,冷眼如刀,朝萧玉珠砍去。 狄禹祥迎上了紫王的眼睛,朝紫王微眯了下眼,嘴角温和的笑也褪了尽半。 他们眼睛在半空交岔,都带着冷意…… “太子继位,想来王爷也是要去朝贺的罢?”萧玉珠依旧淡然地道,“还是说,王爷还是不想回京城?” 不想?紫王哼笑了一声。 这狄萧氏真是太会说话了,他哪是不想,是不能。 他承诺过先帝爷和她的,有生之年守着南海不回京。 “收复众岛,这是大功,太子继位,这是大喜,王爷身为大功臣,又是太子的亲叔叔,到时呈信想回京一趟,天下都会应罢?” 皇帝不应,天下应就是。 紫王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味出来了,不由好笑,“我回去作甚?” “这个妾身就不知道了,也许是看着皇上带皇后去云游四海,去皇后想去的地方,”萧玉珠淡道,“不过到时皇后就是太后了,王爷不想看看那个时候的太后,与您当时放在心上的那个心上人是不是还是一样?” 紫王听罢哈哈大笑,随后,他的笑容越笑越冷,越笑越低,他看向狄禹祥低沉地道,“你这夫人,哄我让你与我一道联合抗敌收复失地呢,狄大人,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夫人。” “难道王爷不想?”狄禹祥出了声,冷静地看着紫王。 两万弓箭,两万桐油,万尺淮安布,万斤青夷山的茶,收回遗屏,三元,打败南突,还能回京见心上人,这于紫王来说,难道还不够? “哈哈。”紫王笑了两声,灌了半坛酒,道,“是,本王想。” 这狄萧氏,是真的太会说话了。 去看看放在心上的心上人是不是如当初一样?这样的话听来,他真是一想,浑身都发抖…… 真的还能再见到她? 哈哈,还真是好,她不来见他,他何不去见她? 天下人都不挡着他去见她,他为何不去? “不过,狄夫人呐,”紫王又喝了两口酒,可他的酒喝得越多,眼睛却越发清亮了,“是谁跟你说,皇上在四海升平之后就会退位的?” “我猜的,”萧玉珠朝那紧紧抓着她手的夫君看了一眼,朝紫王淡道,“想来,您也猜得出,等四海升平了,皇后是必定要想法子离开皇宫的罢?” 皇后都要走了,皇帝还能去哪? 223、最新更新 “她还跟当初一样?”紫王问了狄萧氏。 萧玉珠不明白他这句话,疑惑地看了紫王一眼。 “她会走?” 萧玉珠这次点了头。 别的她不肯定,但她明了皇后对皇宫那骨子里的厌倦,她藏得深,但她偶尔落在宫墙檐角那总是淡漠的眼睛里,那种无以名状的厌烦让萧玉珠只看到过一次,就再也没忘了。 暮山对先皇的承诺,皇后对先皇的承诺,这些深宫秘事,萧玉珠在知道大半后,就知道皇后会走。 承诺完成,没了牵挂,九皇子长大,以皇后那种性情,她必不会再在深宫再虚耗下去。 紫王见她头点得干脆,笑了一下,“你倒了解她。” 萧玉珠没有说话。 “我会给你恒常,弯口。”紫王朝狄禹祥道。 狄禹祥朝他拱手作揖,“多谢王爷。” “立字据罢。”紫王淡道。 皇帝退不退王不是太重要,只要她会走就行。 到时候,无论她去哪,他跟上去就行。 所以与南突的战,要好好打。 到时候把南突打败了,他就是不要这紫王府又如何? 反正,他当初是以她的名义来的,再为跟随她放弃这权利地位又如何? 只要她还是那个她,哪怕他不在她的眼里又如何?他为她走的每一遭,他都不觉得会虚度。 ** 紫王走后,摒退了下人,狄禹祥抱着妻子好一会,在她耳边问他,“你还知道多少?” 她与紫王说的事,大半他都没听她说过。 “嗯?”萧玉珠不解抬头。 “那些宫里的事。”狄禹祥提醒她。 萧玉珠对他微笑,“没有多少了,说得都差不多了……” “你很了解皇后?”狄禹祥摸了摸她耳鬓的发,看着她的娇容,问道。 “不算了解。”萧玉珠摇了头,与他轻声说道,“也许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至关重要,但说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大郎,我仅见过她几次。” 就几次,每次不过一两个时辰,谈何对人的了解? 她所见过的女子,皆多都是为着世俗的那些欲望在活,那些想着夫婿能对她们用点心,多为着家里好一些,子女听话聪明,这些每日皆为琐碎之事烦忧困住的女子也许有灵魂的人不乏其人,但都埋在了深深的面具之下,就如她萧玉珠,几人能知她原貌?但皇后,她嫂子,都是那种一眼望去,世人就知她们与众不同的女子,她们太过于特别,活法也太与世俗之人不一样,所以要从她们身上看到特别之处,也不是太难的事。 可世上哪个人,是几眼就看得明白的?就是最为浅薄之人,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个明白。 再然皇后的事,也是她这里听点,那里得点,一点一丁才把皇后这个人拼凑了起来,才会在那么一个时刻,看明白了她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她虽有定论,但说出来,如若紫王不信,说的不是紫王心中的那个皇后,她那番话,其实也是无用。 “可你还是说对了。”狄禹祥低头亲了亲她的红唇,笑着道,随即又低头看她道,“我想不明白的事都会说给你听,那你的呢?” “我想不明白的,也会与你说。”萧玉珠知道他还是在介意她没有把她心里想的那些东西全都告诉她,可是,他们再心贴心,可他身上的事那么繁重,而她也是不轻松,且有些事说出来有益无害,他们哪可能做到事事交心。 他明知不可能,可比起她,他还是要任性一点,总是要明言索取。 这也好,萧玉珠也喜欢在他心里,他总觉得他要多付出一些,他要多爱她,多在意她一点。 “你才没有。”狄禹祥皱了皱鼻子。 萧玉珠笑了起来,反手抱住了他,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与他道,“我们多好,有什么事都能说给对方听,你想照顾我,我想体贴你,能一辈子都在一起,孩儿们又个个都听话懂事,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还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去忙,要去想,你说,有几人能像我们这样过一辈子?” 他们不仅是生活在一起养儿育女,他们相互滋养了对方的灵魂,这样的关系,这世上有几人可得? 看看皇上,看看紫王,还有轩孝王,这些权倾天下的皇帝王爷,他们都有深爱的人,可像他们这样完整地在一起的,可曾有一人? 狄禹祥明了她的话意,他搂她搂得紧了点,叹着气道,“知道了。” 他知道她所说的不假,皆是因有她,许多事他才敢那般义无反顾。” 大冕之后就是秦北,秦北之后就是南海,若背后没有一个她,他脚步哪敢迈得那么快。 “那,是不是该去做事了?”萧玉珠笑着问他,踮起脚尖为他整理发冠。 前院的将军,管事,等他怕是等得慌了。 狄禹祥才与她缠绵一会,这还没回过神来,听她催他,他倒依依不舍起来。 但实在是过年后就有两地练兵了,他还得与主薄将军们商量这挑选士兵的事宜,接下来将还有更多的事要忙,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只得合着眼睛,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闭上眼睛往外走。 再看下去,就离不开这温柔乡喽。 看他闭着眼睛,老大的一个男人带着孩子气走出了门去,萧玉珠掩嘴笑个不停,也没再叫他。 就是为着这样的片刻,她再多耗些神,也是无妨。 ** 接下来几天一连几天都是太阳,天气偏热,身体强壮之人身上仅着薄袍即可,就是像桂花她们这样的年轻嫂子,也是里头一件薄袄,外头再套一件带点絮的外衣即可。 狄府家中,就是长福长怡,穿得也要比京中少得多了,不过因着母亲担心长福的身子,午时那会再热,长福身上的衣裳也是不能减的,最多就是里衫被汗浸湿了,再回屋去换一件。 家里管得紧,长福也知是为自己好,所以也从不为此说什么,向来是父母兄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他也是不想发病躺在床上不能动,母亲也会因此担心得一步都不敢离开他左右。 长福也知道因着自己的身体,母亲在以为他看不见的地方红过眼眶,掉过眼泪,父亲也是他一生病就忧虑,做事都不专心,也是因着他的身体,哥哥们总让着他,不想让他受委屈。 可长福也知道,为着他不受委屈,其实哥哥们都是受了委屈的,什么事都要让着他,哪能不受委屈? 长福对此也是有些忧愁的,但为了不让父母兄长担心,他什么也没说,只管乖乖听话,不让大家都为他担心。 这天一早起来又是阳光明媚,长福起得比二哥三哥晚了好一会,他慢腾腾地起床,阻了照顾他的大丫环姐姐欲为他穿鞋的手,“翟鸟姐姐,我来。” 翟鸟也就头一次来照顾小公子的时候为他穿过鞋,她本是淮南人,他们父母都去逝后,无亲人可投奔,只得卖身为奴,她全家都被主母买来了,她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成了狄家的家奴,进京进了狄府后,还跟着去了秦北,她与府里的一个护卫成亲后,才能进主母的身侧做些主母吩咐下来的细话,也是前几天,小公子身边原本的丫环给小公子穿错了衣裳,让小公子着了点寒,她才被放到了小公子身边伺候他。 小主子其实不难伺候,他穿衣洗漱都是自己来,从主母那得了什么小东西,头一个赏的也是她,翟鸟才来三天就得了不少好,也就知道为何她那些姐妹这几天看她的眼睛越发不喜了。 原本她们因张头娶的是她,而不是她们中的一个而讨厌她,现在她得了这份活计,她们看她就越发不顺眼了。 翟鸟虽然嫁得好,但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要顾,完全不想丢了手中这活,所以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的,她伺候起小公子来比谁都用心,只要是她当值的时候,从不离小公子身侧十步远。 前两天紫王进府,被小公子领到厨房,也是她头一个找人去给管事的报信的,因此,主母赏了她五两银。 五两银,是她一年多的月钱,她多存些,就能让弟弟赎身,出去做点小买卖,也许以后还会有大出息。 这厢长福下地穿好衣,自行洗漱完,就听翟鸟说,他母亲让他去她身边用饭。 长福问,“是在前堂吗?” “是,大公子他们就在前堂的大院子里练武,夫人说您要是今天起得早,还可以边看边吃。” “早该叫我的,这时去得晚了,也不知大哥他们练完了没有。”长南一听,把脸上的帕子放到水里,说了句劳烦翟鸟姐姐,就飞奔出门了。 “小公子,您慢点。”翟鸟在他背后叮嘱了一声。 “诶。” 长南飞跑,一路跑到前堂,看到兄长们还在练着武,长兄甚至只穿了一件单衣,衣裳还湿透了,长福不由高兴地问,“大哥,你今日不去军营了。” “不去了,”长南慢下了拳势,扬高着声音道,“快过年了,这几天不去了,等大哥练完,等会带你出去走街去。” “诶,好咧。”长福一听,心花怒放,背着小手往前边一点的长生长息走去,他今个儿心情高兴得很,一过去就是叫,“二哥,三哥,大哥要带我去走街,你们可有空与我一道去?” “等会我们要跟郑管事去采办年货,我听说有白鲁人的商船要进海口,我和长息采办好东西就过来找你和大哥,你们等等我们。”长生停下了动作,接地了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与弟弟道,“等会我拿袋银钱给你,你记得拿了再走。” “我有。”长福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你那个少,哪经用。”长生摇摇头。 “哦,那我等会跟二哥拿,妹妹呢?跟娘在堂屋吗?”长福乖乖点头,又问。 “在着呢,你快进去,”长息也是停下了拳头,也是满头大汗,他边擦着脸边跟弟弟说,“去用膳,把鸡蛋也吃了,别挑食。” 长息总固执地以为长福是挑食才长不大的,可长福其实什么也不挑,自然是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点头应了是,背着手笑眯眯地往屋内走去了。 等见到母亲,母亲拉着妹妹正在桌上认字,看到他来,嘴边就有了笑,“长福醒了?” “昨晚睡得太沉了,醒得晚了一些。”长福笑眯眯朝母亲道,他走到母亲身边,坐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 “可是饿了?” “饿得紧,我觉得我能吃两碗粥,两个包子还有两个鸡蛋。”长福报。 “果真是饿了。”萧玉珠一听,眼睛里都是笑,自来南海后,长福吃的就比以往多了,她看着脸上好像长了点肉,人都抽高了一点。 不过她也知这可能是自己在安慰自己,才几天,哪能看出什么来? 等早膳端来,长福真吃了那么多后,萧玉珠有些欣喜,跟长怡道,“小哥哥今天可真是吃了许多……” 长怡“哦”了一声,摸着自己的小肚子,眼巴巴地看着母亲,示意她也是饿了。 萧玉珠失笑,道,“怡怡刚吃完,现在不吃了啊。” “娘亲……”长怡香了香母亲的脸,小女孩悄无声息地用母亲撒着娇,讨吃的。 “不行呢。”萧玉珠温柔地回复着她,“小肚子还胀着呢,等会不胀了再吃啊,可好?” 长怡吞了吞口水,也就没再强求了。 “爹去军营了?”长福认真用完膳,问候起了父亲。 “去了,吃完了,就带妹妹出去看哥哥们练会武。”萧玉珠差了小儿,等他们出去了,就让阿桑婆把帐册搬上来,她便算起帐来。 没得一会,府里就有人来报,说紫王府的齐先生来了。 萧玉珠忙让人请人进府,刚搬上来的帐册就又搬了下去。 她在正堂门品迎了齐师,齐师一见到她,两人行礼几乎都在同时,之后两人相视一笑,齐师摸着光头笑着与萧玉珠道,“狄夫人,您这等爽利之人,我还真是遇得少,改日有空,还请上我府过门一叙,我婆娘是南海人,当地菜做得甚好,这南海的风俗旧习,她也是再明了不过,我们家要是能结识你们这一家,是我们齐家的福气。” “齐先生过赞了,请。” “请。” 两人进了正堂,下人送了茶果点心进来,等女主人一开了口相请,齐师就拿了个果子就吃,朝她笑道,“我是个贪嘴好吃的,还请狄夫人莫见怪。” “齐先生言重了,若有什么喜欢,您开口就是,府中要是有,等会就给您备点带回去。” “狄夫人有心了。” “先生不必客气。” 两人寒暄了几句,齐师进入了正题,“今天我前来,也是有事与狄夫人商量的。” “齐先生但说无妨。” “那个……”齐师轻咳了一声,道,“我听说狄夫人画功了得……” 萧玉珠着实愣了一下,“先生是从哪听说的?” 她画功了得,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据她所知,外头也没传过她画功了得的话啊? 她琴棋书画是样样都皆通一点,但无一样是精通的。 “总比我家那位大人要好一些罢?”齐师本来就是厚着脸皮来的,也不怕丢人,从袖内抽出了紫王的笔墨,亲自展开给狄夫人欣赏。 萧玉珠看着一上一下两圈黑色的墨汁发愣。 这样比的话,她的确是要好一点…… 画中这女子,若世上真有女子长成这脸若圆盘,腰如水桶的样子,家里人给她说门亲事都难。 “当然了,这是我们王爷画得最不好的一幅,画得好的,长这样……”齐师又拿出一幅给萧玉珠看。 这幅比前幅好瞧了一些,就是女子脸长脖子长,腰也长…… 又是一个怪胎。 萧玉珠垂眼不语了。 “夫人可知这画的是谁?” 萧玉珠哪有不知齐师之意,这是让她画一下现在皇后的样子呢。 她还以为昨个儿立据画了押,与紫王之事就没她的什么事了,哪想,紫王这人根本没想收手,他现在是完全一步一步地来蚕食他们家这边那点关于皇后的事。 这王爷,真不是一般人,所做所为哪一桩,都不是寻常人做得出的。 萧玉珠朝齐师苦笑了一声,没有作答。 “不知夫人画起同一个人,不知会是何样?” “不管是何样,王爷画得的,我这一介内妇却是画不得的……”皇上若是知道她画皇后的像给紫王,这事于紫王不会是大事,但于他们家却是。 “狄夫人过谦了,”齐师诚恳地道,他扫了一眼堂屋内的一个大丫环和一个婆子,就知这两人是她的亲信,而他的人留在外头,根本没带进来,“就是你画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来,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了,你说是不是?” 萧玉珠还是摇了头,“齐先生,这事我做不了。” “只要一幅画,我们王爷就会派出五千壮兵这几日为狄大人挪营,另外,下次与南突之战,我家王爷会带狄大人一同上我们紫王府的战船,您看如何?”齐师也是不遗余力了,他今早一早去王爷,王爷画了一地的暮家娘娘,可没一个跟他脑海里的长得像,齐师这辈子一次也没见过皇后一次,哪知道她长什么样,所以他也是无从帮起。 可能这天许多人都知道现在的皇后是天凤之身,但见过她的人,可没几个,而这狄家夫人恰恰是那没几个中的一个,齐师为了过个好年,明知狄夫人在这种事上是不好说话之人,也只能拿死马当活马医。 “齐先生,抱歉。”萧玉珠还是摇了头。 这事她答应不得。 他们是想与紫王和善共处不假,但她家大郎是皇上的臣子,昨天她说到皇上皇后的话已经是踩了皇上的底线了,要是再给紫王画皇上的像,这事就会被皇上厌憎了。 “夫人再想想。”齐师也没怎么逼她,只是他是早上来的,到下晚上狄禹祥回来,他也没走,他打发了随从回去,还跟狄大人要了一间客房,说今晚就在这歇下了。 看样子,他是打算赖在狄府了。 狄禹祥知道他来的原因后,啼笑皆非,“这叫什么事?” 让南突人忌讳的紫王军师,居然来他家赖画像来了? 这哪来有一个军师的样。 但齐师求画像心切,都第二天都没走。 眼看,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齐大人还真是一点也没有走的意思,请了他好几次回去都被打回来的狄禹祥头疼不已,这早听齐大人用过府里的早膳,还吃了一碗齐府送过来的补汤后,就知这位齐大人是不达目地誓不休了。 狄禹祥只得去见人,先提起了这事,“这画像我们家是真画不得,齐大人也知这其中的原因,何必为难我们这等为臣之人?” 齐师见他终于提起了,也是苦笑道,“过年这几天,每年南突必会来挑畔一翻,给我们南海州紫王府添晦气,大人往往这等时候暴躁不已,他心情一不顺,打仗也是不择手段,去年他还爬上了南突的船,要去砍南突主将的头,如果不是我们的死士去得及时,再过几天,就会是我们家大人的忌日了,现在这几天他心浮气躁,一口一个杀光南突贼,老夫也是都快愁死了,我这边让他不上战场罢,可没他在,我们的将士就会少一半的士气,他要去了,可老夫想就是我拼了这条命,也是拉不住王爷现在那狂躁脾气,只想着如果今年有娘娘的画像,他看几眼,能比以前惜命点,老夫就阿弥陀佛了。” “这管用?”狄禹祥皱了眉。 “狄大人就没在战场上因想起家人惜命些?”齐师眼睛垂下,把眼里的精光拦住,淡然问道。 狄禹祥扯了扯嘴角。 “还请狄大人三思……”齐师淡道,“这几日南突进攻之时,哪天来,我们也不知道,南突人生性狡猾,总想杀我们个措手不及,狄大人也知道现在三个码头都已经封住不许船只来往了,我们王爷现在已经住到战船上去了,大家好好过年的时候,正是我府将士为百姓保家卫国之时,而我这个老光头,没想多的,只想让我家王爷好过一点,好让他再为我大易卖几年命……” 他家王爷若是出事,依现在狄大人的实力,也未必抵得住南突。 狄禹祥是真没见过把儿女情长之事这么正儿八经扯上正事的,还说得这么义正言辞。 “狄大人……”齐师朝狄禹祥拱手,“我家王爷还在战船上等着您呐,您就不想去看一看?还有您拔营就不需要老手帮着安置指点?我们有五千的新兵,正是我家王爷从恒常,弯口训练出来的,这次他们无需上战场,他们对恒常弯口熟悉,帮着安置不说,还可跟您挑的那一万人陪着练练身手,您看?” 狄禹祥苦笑不已,揉着脑袋道,“齐大人,你这是让晚生为难啊。” “哈哈,”齐师哈哈笑了一声,拍了拍狄禹祥的肩膀,“那狄大人再好好想想,反正我不急。” 他是不急,大不了,这年就在狄府过了,当尊狄府送不走的瘟神。 狄禹祥回去的路上想了半天,回了屋后,也还是没跟妻子说。 人送不走就送不走,练兵的事,他的士兵迟早都要熟悉恒常弯口,先让他们摸索着熟悉也正好磨练他们,至于上紫王的战船观战,熟悉南突,他想这次等南突来,他到时就算是上不了紫王的战船,但自己驾船过去,依他的身份,紫王也不好拦他。 如此一来,妻子不必为难,他们也无需留下让皇上觉得他们逆心的把柄。 狄禹祥再度请人请不走,萧玉珠也没说什么,两夫妻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事就让齐师去了,他留在府中过年没也什么不好,再说,等南突人一来,齐师身为军师不走也得走。 哪想,他们夫妻两人还是小看了紫王和齐师,南突人在大年初一晚上来袭,齐师没走,而紫王却来了。 他身披盔甲,身背长弓,尤如战神一般降临在了狄府,见着狄禹祥夫妇后就对狄禹祥道,“我来接你观战的。” 狄禹祥正要拱手,紫王摆了一下手,“你去准备,我等会就走。” 狄禹祥犹豫地看了妻子一眼,见妻子朝他摇头,示意她没事,他抿了抿嘴,在紫王的虎视眈眈中还是走了。 他一走,紫王就对萧玉珠瞪眼,“你们女子怎地就赁个麻烦?我不过是想看一眼她现在长什么样了,得了,也不用你给我画了,你就画个她的眼睛让我瞧瞧。” 说着就让随从把笔墨摆上,然后他扯着喉咙就大吼,“齐师,齐师,打了,你娘的还猫在狄府干什么,还不快快随本王去战船上去?” 在一片振耳欲聋的声音中,萧玉珠手中被人塞了笔,她几乎是被半强迫地画了一对眼睛出来,前后不过几个眨眼…… 紫王一看她大笔一挥就是一双冷眼,什么也没说,扯过画纸看了两眼,嘴角一翘,抬脚就往外走。 萧玉珠心魂未定搁下笔,就听紫王在外头哈哈大笑着说,“我就说你这个狗头军师那些小花招不管用,你看本王一出马,片刻就搞定!” 这时就听齐师在外头说,“我看看……王爷,这就是皇后的眼睛啊?” “嗯,怎么?”紫王的声音语带威胁。 “太冷太威严,王爷,我看您还是死心罢,她比您还霸气。” “滚!” 这厢萧玉珠来不及多听这对王爷军师说什么了,她已经踏出门匆匆走过这对说话的主仆,去了后屋,看到丈夫把盔甲穿了一半,她快步上前为他穿衣。 铁甲冰冷沉重,南海冬天虽不冷,但一入夜海风吹来也会刺骨,萧玉珠紧紧抿着唇为他系好盔甲,正要说话的时候,就听门外狄丁在道,“大人,王爷说让你快快过去,他们就要快马去了。” 狄禹祥紧握了妻子的一手,在她唇上快速地印了一吻,拿过放在挂钩上的弓箭,快步出门。 “爹……”门外,是长南他们叫着父亲的叫声。 不一会,长南他们进来了,萧玉珠看到大儿满脸兴奋,与她道,“娘,要打仗了,外面敲锣打鼓起了,您听到了吗?” 萧玉珠闭了闭眼,果然听到了一声响过一声的敲锣打鼓声,也不知怎地,刚才竟然急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南海之战啊,就这么打起来了,打得让她觉得她一点心里准备也没做好。 “娘。”长南看出了母亲的担心,忙担心地叫了她一眼,他顿了顿,拔腿就往外跑,“我跟爹去,我护着他。” 萧玉珠顿时急得眼都红了,“你给我站住!” 长生长息一看,什么也顾不上说了,飞快跑去拦长兄。 那厢长南没跑多远,就被慢吞吞来的长福稳稳地拉住了他的衣袍,长福问他,“大哥是去哪?可有跟娘说?” 长福身弱,长南怕一个甩手伤了他,硬是停住了步势,耐心地回答,“我跟爹去打仗。” “那跟娘说了?” “说了罢。”长南有些心虚地道,刚说完,就被扑上来的长生长息一个攀住,拿着他就往里走。 “快去跟娘道歉,你都快把她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长息瞪他大哥。 “唉。”长福依旧走在最后,他听他三哥这么一说,老成地叹了口气…… 大哥自来南海,就一天想比一天打仗了。 不管住了,让家里人担心怎么成? 他得想个法子好好看住了才是。 ** 南海在初一晚上就打仗了,几代下来,南海百姓已习惯南突的突袭,还有人算着日子,说今年南突的突袭比去年来得早了五天,去年是大年初六突袭的,来得有些晚,害他们还以为南突不来打了。 初二的早上,萧玉珠坐立难安,她听闻南海城里民众还算安稳,还有不少人出门走访亲朋戚友拜年的,心中也安慰自己道,紫王驻守南海这么多年,也没见南突讨得太多便宜,想来此次也不会太凶险。 这时南海海上,紫王战船上,狄禹祥已经解开了身上沉重的盔甲,喝了一杯冷水后,长吁了口气。 他先进的舱,紫王还在高船上射箭,昨晚南突来的兵在海水中夜游过来突袭,紫王的兵也下了水,一顿厮杀之后就是射箭,一方船进一方船退,直到今早时,他们这方夺了南突的一条战船,但他们同时也死伤了不少人。 狄禹祥箭术在军中算好,但也没紫王十箭能九中的箭法,刚才南突的船往后退了几百丈后,他就下了船休息。 不一会,紫王也进了舱来,把弓给了随侍,听过齐师说的死亡人数后,他仅点了下头,扭过冷酷的脸,在狄禹祥的对面坐下,也是大喝了一杯水,之才喘了好几口气。 就在这时,他问狄禹祥道,“这种地方,你也有法子布阵?” “有,但比在陆地难。”狄禹祥抹了把脸,把彻夜未睡的困意抹掉,与他道,“王爷,南突这次出动了三十条战船,可我听说的是,以前都只有二十条,最多的不过是二十五条。” “去年是二十五条,”紫王说着往外看去,看了眼在他们船边捞尸的士兵,他淡淡地别过眼,道,“今年三十条不为过,那边来的探子说,南突有战船五百条,水兵六万,箭矛十万支。” 所以朝廷不来人,他顶多再守住南海五年,就五年,多的没有了。 南突有人有兵器,连船也造得比他们的牢靠威猛,他能打这么多年,也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 “我有三百条战船,五十条大战船,你知道是怎么得的?”紫王给狄禹祥倒了杯水,淡淡道,“其中五十条,包括我们现在坐的这条,是三年前死了七百人,从南突手里抢来的……” “我们南海没有那样的匠师,打造不出这样的船来,我这里也有江南请的名匠,他们也没这手艺,没有,那就只能抢,死多少人都在所不惜,你说是不是?” 紫王说得平静,狄禹祥却从里头听出了悲怆,他垂眼不语。 “本王有时打得厌了,真想把这些南突蛮子一个不留地杀了……”紫王自嘲一笑,“但也只能是嘴上说说,当不了真。” “狄大人……”紫王叫了一声那低头不语的狄禹祥,“既然你上了我的战场,我今儿也不瞒着你了,我想打胜仗,尤其这几年,特别想,我快老了,也许过个几年,连战场都上不了,如你夫人所说,我还想像个男人一样回头去看看我的心上人现在长什么样,你来南海,也是来夺回我大易国土的,所以有些事,我们也该摊开来了说了。” “您说。”就冲着紫王昨夜站于高船顶上,大举弓箭一夜之举,狄禹祥现在对他只有尊重。 “你给我的油,布,茶都尽快一点,油我是要来做武器的,布和茶这些,是我用来跟白鲁那边的商人秘密换武器的,他们那边造的箭轻快又利,只要掌握好力度了,远比我们这边打的要能杀人得多。” “这个下官刚刚已经见识到了。” “你看到了就好。” “晚生会尽快。” “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紫王示意他看外头,“你看,仅一夜,就能死五百多个人,这还是我训练出来的精兵,你那些上船还会吐的,连锚都拉不住的,可一船一船的被人活捉了……” 这时大船突然转了个身,外面的人来报,与紫王道,“王爷,急速回防。” “嗯。”紫王点了点头。 “这,为何?”狄禹祥愣了,他还以为休息一会,他们还会向前探一阵,追一下南突,免得南突再来袭,反而要把他们逼近他们的海域。 “海上的尸体太多,近海的鲸鱼来了,南突那边的人也撤了,这仗暂时打不下去了,先回防。”那来报信的水官和气地朝狄禹祥这位听说是京中那边有名的陆上名将道,“我们这边是惯常打仗的,那吃人的鱼都吃人吃出了灵性,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近海候着,今天这还算是来的慢的,往年打到一小半,这些怪鱼就来了。” 说话间,船飞速往前行驶…… 他们大船速度虽快,也没快过那些小船,窗边有急船掠过,狄禹祥起身,探身出舱,只见那些小船如离弦之箭往岸边飞快驶去,而不远处的海上,有大得不可思议的鱼上了水面,血盆大口一张,燎牙尽现,尽是凶狞可怖 狄禹祥眯了眯眼,在晃动的船身中灵敏地收回身,随着船身的摇摆稳步走回了原位,朝紫王道,“下官从没见过这等境况,这会吃人,闻血腥味就动水怪以往也只在书中看到过,不知真像是这等凶狞。” “这还只是个开始……”紫王这时懒懒地解身上的盔甲,嘲讽地道,“狄大人,你说,要是我真让你带你的兵来迎战,就这一个晚上一个早上的功夫,打完你能带多少人回去?” 狄禹祥低头不语,不用算,他也知道如若他来迎战,只挡半夜就会被南突打得节节败退。 他对这片海,还有南突,都只在一知半解中,根本还没到知道的程度。 224、最新更新 这次引来的海怪比前几次还多,下午水兵来报,说这次来的虎头鲸有四条之多,南突那边的人已经退到遗屏上去了。 紫王让狄禹祥先回去。 “就这样了?”狄丁轻声问了紫王那边的侍卫一声。 “初十,十五可能还得打一场,看情况。”那人回了他一句。 紫王也听到了,朝狄禹祥挥了挥手。 狄禹祥知道紫王晚上还有场布防要说,举手道,“下官想留下听王爷晚上讲布防,不知可行?” 紫王挑了挑眉,“你不回家陪夫人?” “她理解的。” “想留下就留下。”紫王正在跟身边的将军在谈这次与南突对阵的失误,也没跟狄禹祥多说,见他想留下就点了头。 晚上那场布防其实是一场战事的沙盘操练,直到天明,众人才从书房散了。 狄禹祥前半夜只听不说,后半夜就跟大伙聊了起来,他算是有些见识,再加上这一仗对南海与南突的认识突飞猛进,几次都能说到要害处,紫王的兵将对他算是有了点了解,见他是个有真料的,几个算是也对这位京城来的两军统帅又高看了几眼。 狄禹祥回家,连着两夜未睡,他眼睛通红脚步虚浮,一见到妻子,什么都忘了,只管让她拉着他走,到最后也是不知道是被她喂了什么吃了睡下的。 南海与南突的那场仗,在虎鲸退去,正月十二那晚又打了起来,狄禹祥本在恒常练兵,连夜又赶到了南突与南海对阵海域的卧虎镇…… 这一仗,比初一晚上那场打得激烈太多,接连三天,紫王出动了一万五的精兵,狄禹祥也急调了一万士兵过来当后援,饶是大易的人数是对方南突的一倍,但因南突过于锋利的武器和众多的死士的攻击,伤亡太多。 第五日,南突还是因也有伤亡,人数急剧减少,在易军的一次大火攻之后退回了遗屏,而此时易军也只有六千精兵能追赶南突,但一靠近遗屏他们就无法再追赶了,因南突人在遗屏五海里前后设置了巨大的屏障,一靠近,易军很容易全军覆没。 这也是紫王多年无法夺回遗屏和在遗屏之后的三元的原因。 南突人在遗屏设的屏障太大,只要易军靠近,他们第一道人为蓄养的那上百条虎鲸那道防范一被放出,易军就能被他们打个打道回府。 南突第二次发动的战事太猛烈,仅六夜五天的战事,易边这边就死伤三千余人,狄禹祥仅充当援军的士兵死了近七百人有余。 南海城的天,已没有了狄府一家人进南海时的那样晴空万里了,城里哭声满天,每条路的旁边都烧有纸钱。 战争的残酷,这时写在了南海城百姓悲凄的脸上。 秦北的战事,都没打得这么惨烈过,南海战事里,多数人的尸体连找都找不回,不知被哪条海怪吃去了他们的尸骨。 狄府里,等到狄禹祥再次回来,这一次,长怡看到久日不见的父亲居然扑到了他怀里哭,府里气氛凝重了许多天,就是连小孩,也感觉到了那份沉重。 看到狄禹祥回来,萧玉珠也红了眼眶,就是他身上有伤,给他换药的时候,她也没再说什么别的,只是与他说着孩子们这几日在家中发生的事。 狄禹祥困倦,用完饭后就躺在了床上,不一会眼睛就合上了了,只是在闭上后他他拉着萧玉珠的手不放,嘴里喃喃,“珠珠,这仗比我想的还要难打,难打多了。” “我知道。” 萧玉珠只回了一句,狄禹祥就沉沉睡了过去,她看着他满是倦意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的日子,要比以前要艰难一些了。 ** 之后狄禹祥常驻恒常,弯口练兵,长南也跟了过去,萧玉珠时不时叫下人送点东西过去,倒没有叫过他们回来。 父子俩时不时回一趟,在家留得一晚,隔日就走了。 就在父子俩不怎么着家的这段时日里,长福居然长高了不少,这算是萧玉珠心中最为喜悦之事了。 两年很快过去,而这两年里,长怡已经长大,已经规规矩矩地与母亲学着绣花,而长生长息已经出了府东奔西跑了,在年中的时候他们就带了一船外洋的货物和十几个护卫回了淮安,说是今年要在老家陪祖父祖母一年,明年他们就可回家陪母亲了。 这年八月,在南海炎热的天气里,萧玉珠在信中得知家乡的公公婆婆身子还算康健,长生长息做事也太平安顺,不管这些是真是假,到底心中还是有几分安慰。 长生他们十岁出头,就已经往外跑了,萧玉珠也想过要把他们再在家里关几年,可淮安那边,现在长南已经跟父亲打仗离不开,只能长生长息过去代他们一家尽孝了。 再心疼舍不得,她也当是自己心狠,为难了她的这两个孩子。 儿子们一走就是两个,习惯了他们缠绕膝下的萧玉珠花了好长一段时日才缓过劲来,而现实也是容不得她多思,南突隔三差五的挑畔,她家大郎已经成为打仗的主力,紫王把卧虎镇的一半防守交给了他,家中男人重职在身,萧玉珠的心也是日日挂在他身上。 那种日日候在家中等人好坏消息的焦躁不好受,而她身为主母撑着一个家,还不能面露丝毫慌张,紫王府那边,紫王也是天天身在兵营,齐师两头忙着,有时甚至把紫王府的一些琐事推到了狄府这边,让统帅夫人帮着主掌,由此一来,萧玉珠也是每日不得闲,很多时候,也还是靠着在身边陪着她的长福长怡,这心才能舒展片刻。 长福在家也没闲着,他替父亲收拾公文,还替母亲跑腿办事,近两年他长高了不少,身子也要比以起好多了,就是天天跑来跑去,人晒黑了不少,昔日带点娇贵的小公子了,一跃而成了半个成天笑嘻嘻的野小子,这是萧玉珠以前怎么想都想不到的。 这年十一月的时候,南海闷热的天气变得寒冷了起来,而由南海这方主动挑起的战事已经主动打起――紫王与狄禹祥派出了五十条战船,一百死士,五千精兵向遗屏发起死攻,其中二十条主战,三十条围攻,其船上炸药桐油无数,船只第一轮爆炸后,放出的虎鲸迅速逃窜,而第二轮的爆炸,是突破遗屏第二道重障的进攻。 战火没有歇停,仅在爆炸后的一个时辰后,五千精兵向遗屏攻进,随即,三万精兵重装待命,轮翻出击。 这一次战事,文乐帝派了三万民兵清除了淮京,淮南两条运河的绝大部份障碍,调用全国所有的大船只,仅用了半年时间,就运了近百条船的炸药桐油进了南海,同时派了早召回朝廷秘密就任的萧知远压阵。 萧知远一到,战事就立马打起。 其速度之快,快得连萧玉珠也不知其中内*幕。 等到了攻打遗屏半月之后,萧知远出现在了南海的狄府,萧玉珠都以为自己眼花,眨眼闭眼好一会,揉着眼睛去看身边的桂花,见桂花含着眼泪与她点头,她才确定她没有看错。 “怎地不认识我了?”一身火药味与血腥味交加的萧知远好笑地看着妹妹。 萧玉珠眨眨眼,看着眼前说话的兄长,好半晌才道,“怎地来了?” “皇上派我来打仗。”萧知远朝妹妹伸出他被炸药波及,被处理得匆忙,纱布一片血淋淋的手,“军营里的大夫忙不过来,妹夫说你这里的好药还有不少,让我过来让你瞧瞧。” 萧玉珠“诶”了一声,她手脚有点发软,但外人还是看不出来,她扶了人坐下,没等她吩咐,阿桑婆早就去拿她的医箱去了。 萧知远见她处理他手臂的时候一声不吭,手势沉稳快速,很是熟敛,不由笑道,“这两年妹夫没少受伤罢?” “嗯。”萧玉珠点了点头。 萧知远看她嘴抿得紧紧的,就知她心里不轻松,也就没再说话,等她与他上好手上的药,才又笑着道,“哥哥饿了,可要给我弄点吃的?” 下人端上热水盆,萧玉珠把热帕从开水中挤了出一,拭完他脸上豆大的汗,又为他拭那肮脏的手,点头道,“你要吃什么?” “肉饺子,蛋饼。” “嗯。” “你哭啥?”萧知远舔了舔干涩的嘴,笑着与那一脸平静,但眼睛里在掉泪的妹妹,“你就不问问我你嫂子跟侄儿现在怎么样了?” “嫂子和侄儿怎么样了?”萧玉珠撇过头,擦掉了脸上的泪,转过头淡问。 “挺好的。” 因她拿着热帕在拭他脖子上的伤痕,萧知远这时闷哼了一声,缓了口气才道,“这伤不重,擦点药就好。” “怎地伤了?你又去拼命了?”萧玉珠独自缓了好一会,掉了泪,这才有力气问他这些话。 “哎,领兵打仗嘛。”萧知远不以为然地道。 突袭是他的强项,再不会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我是念着嫂子和侄儿,可我念着有什么用,得您念着才行。”萧玉珠嘴唇都快咬破,又缓了好一会气才出声。 “打仗嘛。”萧知远强作欢颜地说了这三字。 妹妹放药的手太重了,他疼得差点没忍住想抽气。 “这朝廷没人了,就得你老拼老命。”萧玉珠抬头忍了忍,把眼睛逼了回去。 这手,脖子上的伤口都快烂了,血肉模糊得都快要见骨了,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家里来的,偏生的他现在还坐得稳,殊不知她如果不是一口气在强撑着,都觉得她站不稳。 “没人比我还会么。”萧知远面对着妹妹,他的巧舌如簧就老发挥不出来,总显得有些笨拙。 妹夫准备这次战事将近两年,他花了多久准备攻防,萧知远就用了多久准备这次突击,他也不敢说为此他练了一年多的水仗,要是让妹妹知道为老父守孝的这段时日他还忙个不休,怕是又得流一担的眼泪,到时妹夫那也是从她这讨不了好。 “你就拼罢!”处理好脖子上的伤,萧玉珠拿剪刀把他胸口的纱布剪开,说话的声音都已带有鼻音。 “我这还算好的,”萧知远忍不住安慰她道,“还能来见你,哥哥那些小兄弟,有好多都回不了家去了。” “这次又死了不少?”萧玉珠用帕子擦了擦鼻子,再回过头来说话的时候,鼻音小了些。 “嗯。”萧知远苦笑着叹了口气。 “没完了。”不知道这是在抱怨老天,还是实在受不了每年战事要死那么多的人,萧玉珠只觉胸口酸楚得厉害。 她以为再坏,也坏不过秦北的战事,可连士兵尸骨都找不到的南海,已让她无数个日夜寝食难安。 南海的战事太残酷了,每一次大仗都要死太多的人。 “唉,南突人太难打了。”萧知远忍不住道,“可不打不行啊,依南突人的凶性,要是进了南海,他们只会掠夺抢杀,你应该也知道,当初遗屏和三元上的易国人,一日就被他们杀了一万余人……” 萧玉珠没再说话了。 她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明知大郎上战场,就是有无数人保护也是凶多吉少,她也从未与他提过一句担忧。 就是知道有太多将领像他一样提着脑袋带着士兵冲锋陷阵,她才能与南海的百姓安稳地呆在城里,与这座城同生共死。 她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才忍住那灭顶的担忧,好好的持家看家,但愿以己之力,能帮到两年多来,仅每月只见一面的丈夫。 萧知远胸口的纱布揭开,这里的伤要比手臂和脖子上的要旧些,看起来那药也是好药,伤口已经收拢。 萧玉珠抿了抿嘴,道,“你来多久了?炸药和桐油一到南海,你是不是就跟着进海了?” 萧知远讪笑了两声。 “不许与外人说?”萧玉珠抬头,看着兄长有点发灰的发,她鼻子真是酸疼极了。 “别这么跟哥哥讲话,”萧知远闻言不快地皱眉,与她道,“你不是小家子气的人。” 萧玉珠这时已经腿软,坐到了下人搬过来的椅子上与他上药,抿着唇不说话。 兄妹俩静默了好一会,这一次,还是萧玉珠先认了输开了口,问道,“大郎呢,可受伤了?” “一点轻伤,没什么大事。” “他上遗屏了?” “嗯。” “遗屏上的南突人多不多?” “多。” “好打吗?我听说后面的南突国众岛上来了不少援兵。” “是来了,还有得打,皇上这几年练出来的水兵也正在往南海这边赶呢……”萧知远轻声与妹妹道,“我养几日,还要回去,你莫跟我讲那些让我伤心的话,哥哥还想无事一身轻打几天好仗呢,妹妹,这是哥哥的职责。” 225、最新更新 国纪年三百三十八年,南海战事从三十六年打到三十八年入冬,才赶走了南突人,夺回遗屏三元两岛。 仅是两岛的夺回,就花光了易国的整个国库,其中还有六州无数的支援。 在这次战事中,大冕易王也押上了他的五万易王军,回去之时,仅剩不到三万人。 易国面临巨大的抚恤费要支出。 易国京都凤仪宫,暮皇后看过太子搬来的军册,三大本厚册重如沉砖,快速翻阅都需好一两天的功夫,太子陪他的母后坐了一个上午,等到内侍传皇上在政事堂有请,他才搁下记卷的笔,与暮皇后道别。 暮皇后低头看册,一个上午她也看完了半本册子,这时她也没抬头,嘴里道,“不急于一会,用完午膳再走,画眉,摆膳。” “是。” 画眉姑姑退下后,暮皇后指着她看到那页中的一个名字与太子道,“这家的祖宗当年随开国先帝打过仗。” “儿臣看看,”太子过去看了皇后指着的薛字,点头道,“儿臣记着了。” 随即他把名字写在了死后会追封的名册里。 “我看过,许是有漏掉的,到时你把各州上报的英烈名单再过一遍。”暮皇后也是瞧得累了,看过这页,终抬起了头来。 “好。”太子沉稳地应了一声,道,“儿臣正在挑选监察使,押官银前入州县,用人之事,不知母后有什么可嘱咐孩儿的?” “人都是你选的?”暮皇后喝了口茶,淡道。 “父皇这次让我全权负责。” “你选了哪些人?” “政事堂内五阁老家的五人,左右两相,御史家三人共八人领头,分以御林军五十六人,前后奔赴二十三州。” “一人带七人?” “是。” “走之前,把这些带刀侍卫再往上提一提,找个日子,你跟你父皇给他们赐把刀。”暮皇后淡道,“到时候遇到不听话的,砍头也方便。” “好。”太子浅笑了一下。 他母后素来不喜累赘,说话,办事都是如此,他自小习惯,在她身上学了个七八分,如今已然是够用了。 前年清洗两河漕运,他就没少用此快刀斩乱麻的法子。 暮皇后说完,看着已快到及冠之年的儿子,他这几年成长得很快,以前的翩翩少年已经成长为青年,太子妃肚中的孩子也是快要下地了,她想这次带了皇帝走也好,免得他命太长,还要碍太子上位的路,到时反倒要父子反目成仇。 “等会吃完,给你父皇带一份过去。”暮皇后心念之间,就已下了之前一直没下好的决定。 “啊……”太子愣了一下,随即欣喜道,“是,儿臣知道了,等会就把您给父皇的御膳带过去。” 见儿子这时笑得略带一点孩子气,暮皇后冰冷的眼色稍稍和缓了一点,颔首道,“今晚忙完事,再来一趟,我把名单给你,明天你就不用过来了,安心跟着你父皇办事。” 太子眯了眯眼,顿了好一会,才笑道,“儿臣知道了。” 膳食送了上来,太子吃到一半,突然问了暮皇后一句,“以后儿臣要是想您,到哪才找得到您?” 暮皇后无惊无异,淡道,“暮山上就是。” “儿臣知道了。” 太子用完膳,提了画眉姑姑给他的食盒,与皇后弯了一腰,朝画眉姑姑一笑,这才提了食盒,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 画眉送他去宫门口,一路小声叮嘱小主子,“忙得久了要站起站一会,揉揉眼睛,走几步,喝杯温茶,别忙忘了。” 太子含笑偏耳听着,把她的每句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外面诸事冗长烦琐,他来凤仪宫的次数,已经到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地步,十天半月的也就来一次,不是很常能见到这两个小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女人。 “那,就送您到这了,太子一定要注意身体。”很快就到了宫口,画眉止了步,不忘再最后嘱咐一句。 “知道了,姑姑。”太子放下食盒,解开自己的荷包,从里掏出一块漂亮的石头,“从政事堂那边的路上偶尔见到捡来的,我瞧好瞧得紧,给你。” “是好瞧得紧,”画眉接过,眉目间全是温柔,“我喜欢得很。” “那我走了。”太子又重提起了食盒。 “去罢。”画眉微笑,直到他的背影一点也看不着了,这才静静地转身,领着宫女们回大殿。 这厢太子提了食盒进了政事堂,老常子见他亲自提了东西,就知是谁赏的,立马眉开眼笑,朝太子小声道,“还在里头议着呢,老奴这就进去跟皇上说一声。” “你去,我去摆膳。” “好。”老常子飞快进了堂内,不一会,就随着文乐帝来了政事堂的休阁。 “你母后让你带来给朕用的?”文乐帝一见到太子就挑眉问。 太子微笑点头,手上拿了银筷,“父皇快过来用罢,饭菜都要凉了,这筷子也是母后给的。” 文乐帝过去一看,还真是皇后私用的银筷,不由笑着接过,跟儿子调侃道,“也不知她今日是吹的什么风,居然还想起给朕捎饭来,平时去得晚了,候朕一会也不愿意。” 太子早对他们之间的事波澜不惊,他掀袍坐下,另拿了一筷给他父皇挑菜,嘴里微笑道,“不是不愿意候,母后是想您正点用。” “她这人哪点是朕不知道的,你不用为她说话了。”文乐帝嘴上是这么说着,但嘴上吃得津津有味。 他刚跟臣子们用了一点,但皇后赏的嘛,他总归是能多吃一点,吃撑了也无碍。 “这莲子羹不错,把勺子给朕……”刚抬起盅喝一口,文乐帝用他的舌头就知道了这是皇后的最爱,忙让太子为他拿勺。 难得皇后与他分享最爱。 太子看皇帝为顿饭吃得稀里哗啦,完全一扫平时皇帝的威仪,不由笑了笑。 “你也用点。”文乐帝招呼太子。 “谢父皇,孩儿在母后那用饱了。”太子轻抚着写了一上午字的手,与他父皇道,“您说,让萧大人何时回京的好?” “今年是赶不回来了,就算他现在就动身,他这年也是在路上过的。”文乐帝思忖了一下道。 “嗯。”太子点了头,又道,“狄大人所说之事,父皇是怎么想的?” “说说,你怎么想的?”文乐帝吃了两勺莲子,挖了挖底,见不过只有一勺了,啧了一声,反身就对老常子道,“去凤仪宫,跟皇后说朕喜欢吃这个,让她再送点来。” 老常子苦兮兮地“哦”了一声,弯腰揖了个礼,慢腾腾地往外走――为什么他一大把年纪了,皇上就不怜惜他一点,老让他做这种苦差事。 “狄大人看样子不仅是想古安老家住一段,而是想住很长一段……”太子淡淡道,“他不想现在就进京领封赏罢?到时过个两三年的,他再进京,过了这风头,再赏他也不会赏得过重,百官也不会再过于妒羡,而咱们家也用不着为怎么封赏他而头疼。” 毕竟,狄大人是打了大谷,冰国,南突三国的功臣,整个大易也就他一人,再赏,就得封侯封王了。 可在他父皇这里,已经是慢慢在削弱世族了,狄家再突军异起,手里还握着兵权,那么到他手里,他也是要桎梏狄家的影响力的。 狄大人这次交付兵权,回老家避一段,这是在告诉他们,他根本就没想着要功高盖主,让他们为难。 “嗯,你说的差不离多少了。”文乐帝吃得也是差不多了,搁下筷子拍拍肚子,道,“那你再跟父皇说说,如若你是父皇,你怎么处置?” “赏是必须要赏的,若是,天下人就得说我们皇家的不是了……”太子思忖着道,“狄大人这一回去侍候父母于膝下,我听母后的意思,狄家那边会弄成侍疾的样子……” “哦,你母后说的?” “嗯,狄夫人几天来了信与她,说他们狄家古安老族中父母的身子也是不好了。” “这些母狐狸。”文乐帝笑了,“如是侍疾,倒是好办了,把儿子的侯封到狄家老爷老夫人身上去,就是个名,不让世袭就是。” “父皇圣明。”太子微微一笑,他也是这么想的。 “到时候狄大人这也是衣锦还乡了。”文乐帝笑道了一句,随后想起了另一事,与太子道,“朕听兵部老头说,紫王要亲自送珍王的兵将回大冕?” 兵部现在是太子管的,太子听了点了下头,“是传来了这么个说法,但是不是,还没法确定,密探也是猜的,孩儿不能确定是真是假。” “朕猜,”文乐帝转了转指上的扳指,哼了一声,“应是真的,依朕对紫王的了解,这厮肯定会送着送着送偏了方向,把他自个儿送到京城来了。” 226、最新更新 如文乐帝所料,次年三月,南海诸事暂告平缓,紫王借着送珍王的兵回大冕之名,上的却是狄家夫妇的军船,准备在淮南停下,珍王的兵继续往前边走,他则会顺着京安运河往京城走。 狄家夫妇的船上还有一个萧知远,他知道紫王府交给齐师不成问题,但紫王这样甩手就走的态度还是把他吓得不轻,有点觉得紫王行事太不按常理,他打仗的时候虽疯,但比这靠谱多了去了。 而狄家军船上的萧玉珠则又恢复了她四平八稳的处世态度,因长生长息也在船上,四儿同在,小女儿也能把鸳鸯绣成鸭子的样子了,夫君兄长都无事,对她来说,这世上就没什么烦心事了,她见什么都顺眼,见着谁带笑容。 紫王就多次指着她对老对他挑鼻子瞪眼睛的萧知远道,“你家也就你这个妹妹会做人,若不然,本王能把你的手给砍了。” 他可没忘了,当年萧知远帮着皇帝压他,让他胸口被撕了一块皮的仇。 萧知远每次听了就摸摸鼻子,笑笑不接话茬。 他其实也把紫王要去京里的意思禀上去了,紫王知道也没说什么,算起来,紫王也是给他面子了,萧知远也不好得寸进尺,紫王毕竟是王爷,遗屏三元能夺回,紫王要占大半的功劳,别说于这天下,就是于易家的世代江山,紫王都是对得起的。 紫王现在这尊荣的身份,即使与大冕的珍王相比,那也是毫不逊色。 易国的这两大王爷,都是要随皇帝写进史册之人。 其实萧知远也知道紫王这次去京城,皇帝也拦不住。 而且拦不住且不说,可能还得亲自相迎。 因为皇后看样子是要走,皇上也要跟着去,太子就要登位了…… 太子大登宝殿,有功的亲皇叔孤身一人入京庆贺,谁敢拦此等有情有义的紫王一下? 萧知远觉得此次回京城,他大战后回家的日子,也不会太平到哪里去。 船至淮南,就是极快的军船也需一个来月的时间,加是一路还要靠岸休息的时间,说来也要两个月左右。 萧知远本赶着回京,但这一路来,他想看着长生长息这两个外甥做生意,遂也跟着他们一起下陆地到处瞧瞧。 他知道有着妹夫那个人精,这两个被他教出来的外甥绝对是人精,但他想以后怕是没那么多的机会与外甥们在一块了,遂在这次想多陪他们一会,也多与他们走走,多增加点感情。 于他来说,妹妹的孩子与他的孩子无异,他们是念康的亲兄长,往后几代的事他控制不了,但在念康这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外甥与儿子还得亲如一家人。 萧知远不急,紫王就不急了,他说是要进京,却好像比任何一个人都不急着赶路,有时候船靠岸的地方繁华了一些,他还建议狄禹祥多呆一天,让他的儿子们多逛逛。 萧玉珠一进船,除了管吃食这等内务,旁的事她是一概不管了,只管让这群男人们自个儿去闹,她在旁微笑不语就是。 当然她也没闲着,长南已有十九岁,他跟父亲在南海打了五年的仗,婚事却没定,这几年,婆婆没少与她传为长南定婚事的信,而京城那边,嫂子也是有几家人选。 而长生长息他们也不小了,因他们陪祖父祖母的时日长,呆在族里多时,族里亲眼见到的两兄弟更受人关切,族里不少人都拖了人给她送了信来,想为长生长息说亲。 还有长福,瘦高的黑小子一笑就是两排白牙,却说他没找到心怡的姑娘前他是不成婚的,相比他愿意成亲的三个哥哥,他现在的性子要显得无拘无束得多,他不喜欢有个小娘子,说家中有个妹妹说他疼就可以了。 不管长福愿不愿意现在就说亲,但长南长生长息却是愿的,三个孩子的亲事迫在眉睫,萧玉珠也是有得是事情想。 狄禹祥这几年仗打得辛劳,人看着精矍得很,但眉眼之处已有纹路,不过人一笑起来,却比过去的温文尔雅多了太多的味道,与依旧娇美的妻子坐在一块,看着不像是只差三岁多之人,但还是像天作之合。 他今年已是人到四旬,打了太多年的仗,他也是想好生歇一会,回族里陪陪父母尽尽孝,所以对紫王与舅兄的暗斗时常当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有时他们实在斗得狠了,狄禹祥也是两边打哈哈,暂时安抚虚应过去,只赶紧盼着他们人到淮安就好,紫王与舅兄前去京城,想如何就如何,他是不想再管了。 他现在也是趁着休息的这一段时日,多跟妻子说说话,顺带看看她为儿子们的亲事烦恼――这事他只打算在末了过问一下,至于前期选什么人,都要看她。 这一路好不容易走到淮南,狄禹祥把军船交给了舅兄,让他带着当了狄家军好几年的亲兵护将回京,他则带着妻儿连夜坐马车赶完古安,未在淮南停留。 现今的淮南知州只得连夜送他出了淮南,这才敢提步返回。 这厢赶往古安,狄家车马全以灰色暗布当帘,人在前,家什在后,从外看不出富贵荣华,有路人耳闻古安有朝廷的大官要返乡,还当一路驶过的四辆马车是哪家要迁往繁华的古安的某户人家,瞧得两眼也就撇过头去了。 这次因狄禹祥下令不许惊动几地官员,一路狄家的人都不知族里的这位大人就要回来了,所以狄禹祥一家几口没有什么大动静地回了族,平常的样子就像拖家带口远道回来的游子,仅在父母见到他们一家的时候,一家才轰动了起来…… 这一次,已经满头白发的狄赵氏见到儿子,眼泪就一下子流了出来,等见到比父亲还长得高一些的长南,祖母是又笑又哭,抱着长孙不愿意撒手,哭着道,“你当初第一次离开祖母的时候,还在你娘亲怀里吃奶,可这次一回来,你长那么高那么壮,祖母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长南回抱着她笑,道,“我长得像祖父,您怎么就瞧不出来了?” 这一家子人里,长南最高,他长相是随了父亲这一边人的样子,但因眉眼有一点母亲那边的影子,相比他父亲现在的阳刚俊朗,他刚要俊逸一样,如若不是身高,他倒是像个文官一些,没人想得出他是个出手比父亲还要狠绝的将军。 “是,是,是……”狄赵氏一听连应了三个是。 长南身边又有长生长息,狄赵氏一个都舍不得,连拉过来抱,等看到长福,看到眼睛贼亮,两嘴咧得牙齿也白得发亮的黑小子,狄赵氏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来…… “这……”她茫然地朝那红着眼眶微笑的大儿媳看去。 “这是长福啊。” “祖母不认识我了?”比二哥三哥还要高一些的长福咧着白牙闪花了他祖母的眼,又朝祖母亲跪下磕了个头,“我是长福啊。” 多年前离开家里那个长得比年画里的金童还要漂亮几分的长福?狄赵氏愣了好一会,才拉了长福起来,哆哆嗦嗦跟身边的狄增老爷讲,“咱孙儿,咋……咋,咋长成这样了?” “身子康健就好。”狄增摸了下发白的胡须,上下看了孙儿一眼,上前摸了摸长福的头发,道,“长命百岁就好。” 狄赵氏也是红了眼道,“是,是祖母糊涂了。” 说罢紧紧地抱住长福,抱了好一会也舍不得放手。 这时狄家的管事见大爷夫人自进家门就忙着给老爷夫人行礼,连口水都没喝,忙出声请家里大爷大夫人坐着喝口水,这时狄赵氏才回过神来了,拉着长福坐下,连连招呼儿子儿媳孙子们坐下来。 前几年狄禹晨也是进京赶考,然后被外派他乡当官去了,狄赵氏狠了狠心,让他们的儿子女儿也跟着去了,随即后来长生长息回来陪了他们两老,这么几年下来,日子也没怎么寂寞过,长生长息走了不到一年,久年不着家的大儿子儿媳要回来陪他们,自接到信的那刻,狄赵氏天天欢喜得连饭每顿都要多吃半碗饭,家里为大儿大儿媳准备的东西这段时日也是一概而全了,一等她看到人坐下,她就献宝地跟大儿和大儿媳道,“家里为你们备了你们常喝的春叶茶,还是长生长息带回来的,我都放在我屋里,这就让人去拿来泡给你们喝。” 春叶茶也是贡茶,萧玉珠听婆婆说话这意味,也知是老人家一家收着想给他们喝,她跟公爹怕是都舍不得喝几回,不由感激朝婆婆一笑,“多谢娘。” 这厢狄禹祥见长生长息站祖父后面为他们祖父捏肩捶背去了,他见长福还笑嘻嘻地笑着看着祖母,不禁笑骂道,“还看什么?还不为祖母捏背去。” “不用我……”长福用下巴一抬,就见刚刚一行过礼就猫在母亲身后的长怡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到祖母后边去了。 萧玉珠一听,立马惊了一下,女儿跟她这小哥老用一人转移注意力,一人轻手轻脚靠近这招来吓她,现在这没轻没重的要用到祖母身上去了,她忙道,“长怡,还不快再与祖母道个安。” “祖母。”被逮到的长怡无声地叹了口气,脚步稍稍一退,有些丰满的小姑娘朝祖母行了一个再好看不过的万福。 一时见到太多人就忘了长怡的狄赵氏转头,一眼就看到了她那有点福态的小孙女,她都想不明白小孙女是怎么冒到她身边来的,连忙一把抱过来,哭着道,“我这是怎么了,真是老糊涂了,记了这个就忘了那个,我的乖孙女我都认不出来了……” 萧玉珠在一旁克制着眉眼不要动,这实在怪不得婆婆认不出她这个闺女,实在是长怡除了礼仪被她严盯死令学得万无一失外,她性情行为,都实在是跟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大相径庭,有谁家的小姑娘,不爱珠宝衣饰,偏爱悄悄躲着人逗人玩的? “祖母,是长怡在躲您呢,娘若是不喊我,我现在就在给您捏背了。”长怡柔声柔气地说着,那说话的语调,就跟她母亲哄他们时说的调子一模一样。 萧玉珠在旁听了个哭笑不得。 狄禹祥也是好笑,那边父亲已经闭着眼睛享受着孙儿们的捏肩正抚须不已,这边爱玩的小女儿却还在跟祖母淘气…… 不过,长怡在外人面前从不这样放肆,想来是心里想亲近祖母,才与小哥哥玩时常作弄母亲时的那招。 “娘,长怡是想趁您不注意的时候到您后头去给您捏背,她与她小哥,时常这样吓他们娘。”狄禹祥笑着与母亲道,同时与长怡温声说,“去罢,代爹娘好好孝敬一下祖母。” “诶,我的乖孙女。”狄赵氏一听,笑眯了眼,捏着长怡的小胖手不愿意动了。 长怡眨眨明亮的大眼,娇声叫了一声,“祖母,我去给您捏背。” 狄禹祥听着女儿娇滴滴地叫着祖母,眼睛也是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萧玉珠在旁见了,连眨了好几下眼,觉得现在婆婆都这样,在这一家子的眼皮子底下,她是甭想省长怡儿的吃食了。 “长怡儿也是一片孝心,你就别怪她了。”狄禹祥笑着摸了摸下巴,偏头朝妻子小声地道。 就是因着他看长怡儿什么都好,一路来不仅不让她少吃点,他还跟着她那几个哥哥一落陆地就去为她买磨牙的零嘴,这才让她想让女儿回来的路上瘦点的愿望成了空。 现在这胖闺女的样儿,赶明儿是肯定要落在了族里人的眼里了,这等传出去,萧玉珠心想好话不出门,坏话会传千里,那些心不怎么好嘴却特别闲的三姑六婆以后一提起她闺女,她们不会道她有标致的五官,而是道她有着珠圆润玉的身材,这让那些会有意与他们提亲的人家怎么想? 还是得想个法子,别让溺爱纵容她的父兄们毁了小女儿以后的亲事――狄夫人萧玉珠不动声色地想。 227、最新更新 狄禹祥一家悄无声息回来的风波在族中正激起万千波澜,皇帝的封赏圣旨没两天就到了狄家村。 圣旨大篇赞扬了狄禹祥为国之功,随后感念其回家侍疾的孝心,下旨封其父狄增为忠国公。 早前狄增为儿回来之事已装病,但没料到儿子的功却放到了他头上,好半晌都茫然不已,还是狄禹祥扶了老父一把,让他接了圣旨。 “许公公。”来颁圣旨的是内务府的副总管,接过圣旨后,狄禹祥请他入屋喝茶。 许公公还了一礼,左右看了看那宽大但朴实的院子,与狄禹祥赞道,“狄大人好气魄。” 豪宅陋室,一样老神在在。 狄禹祥微微一笑,扶着老父,再请了他入屋。 长南也朝许公公一个请势,“你老就进罢。” 许公公常年跟着太子,当年没少见过狄家的这长公子挨暮先生的打,见着以前虎头虎脑的小子长成了高大威风的样子,不由踮起脚尖摸了下他的头,笑道,“哎哟,不得了,跟太子一样,长得老高了,洒家都够不着喽。” 长南哈哈大笑,就像哥俩好一样地搭上他肩膀道,“回头得空,我上京给太子请安去。” “该去,太子也盼着您呢。”许公公笑眯眯地点头,看着太子以后的左臂右膀的眼睛那叫一个和善。 这厢躲在堂屋内偷偷看的族人们在族长权威的咳嗽中纷纷站好,迎了忠国公父子入了屋。 这边狄赵氏也是茫茫然,等媳妇扶了她去了后屋,她突然回过神,紧张地抓着儿媳的手,道,“怎地成了你爹了?这不是应该大郎得的吗?” “是大郎为爹娘挣的。”萧玉珠微笑道,见不少族妇朝她们紧张又欣喜地看来,她悄声在有些失措的婆母耳边道,“娘,你记着了,是大郎为爹和您挣,该爹和您得的,您就欢欢喜喜的。” 太过怯了意,好事倒叫人看了笑话去了。 “我……我……”涉及这种事,狄赵氏总有些稳不住,如若不是儿媳的双手紧紧地扶着她的手,她走路都打跌。 等到族里的妇人一拥而上恭喜她的时候,狄赵氏脸上的笑都勉强了,等儿媳不动声色地笑着让几个与她平时交好的妇人把人隔开,她入座喝了口冷茶镇定了之后,她这才拍着胸脯跟众人说起刚刚她心中那个惊心动魄起来,“我怎知,老爷子竟成了忠国公,这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一下子成了真,我当下脑袋就蒙了……” 众人笑了起来,有奉承她的道,“该您得的,您也不想想,您家大爷为增伯与您挣了多大的功,您多大的地位都受得起。” 说着朝她旁边的大夫人看去,见她笑容意味不明,那本想好好再夸几句的族妇也就闭嘴不语了。 刚刚她向前挤得紧,现在也是争着头一个说话的,她怕说得多了,那出身名门,规矩甚多的大夫人可能会私下朝她公婆告她的状,遂也就闭了嘴,心里也是酸溜溜地想道,让你端着,端得再像个菩萨,这忠国公夫人也临不到你当。 这一位族妇是以前族长的二儿媳,长媳不在身边,二儿媳管着家里的内务,在他们这支的狄家里,她也是有说话的份,萧玉珠等她说完,淡淡一笑,道,“喜家二嫂子的话过赞了,都是皇上赏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狄家族内这代狄家媳妇,都是后来仗了狄家的起势才风光起来的,都是地道的农家妇人,连个字都不识,见萧玉玉一文诌诌地说话,那后来说话的人声音都小了不小。 不像刚才先族长家的二儿媳说话那样,那嗓锣声都快把屋顶要掀破了。 在一轮翻恭喜之后,又有人道起了长南他们这几个公子的婚事,狄赵氏早前就放话出去了,她大孙子们的婚事,由她大儿媳作主,她是不会插手的。 这时当着萧玉珠的面问起来,心中已有了定意的萧玉珠轻描淡写地道,“我孩子的婚事,我家大人与我心里都有数,大家就不必与我多说了。” 族里妇人把她们的亲戚家的女儿全往她这边塞,一个极平常的小女孩也被她们夸起了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萧玉珠对族妇这些所谓的亲上加亲有些头疼,见她们那打算当着她的面再说一番的架势,干脆堵了她们的话。 萧玉珠话一落音,那不少蠕动的嘴就又合上了。 到底,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明面还是敬畏着这个说话行事皆已成为族里妇人表率的夫人的,怕她当面不给她们脸。 为娘家人攀炎附势虽然重要,但再重要,也得她们还有那个脸面,万事面子上过得去,她们才能在这个家中立足,才能好好地争。 ** 狄家摆起了流水席,外面过于热闹,萧玉珠告了个罪,让族长夫人代为掌管家事,扶了精力不济的婆婆去屋里休息。 两婆媳躺在一块,狄赵氏看着半合着眼静默不语的大儿媳,心里怕她有委屈,遂道,“难为你辛苦这一辈子了,什么也没得,是我狄家对不起你。” 见婆婆说到这话上,萧玉珠哑然失笑,偏头朝婆婆道,“娘,不是这样的,赏到爹爹头上,大郎之前也是这样猜的,这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大郎太功高盖主,于长南以后的路就难了,把功分到了爹与您的头上,长南以后在朝廷里的路也走得稳妥些。” “我知道你是个心大的,”狄赵氏还没老糊涂,她知道儿媳是真不在乎这个,“那长南也知情啊?” “知道的,”萧玉珠安慰地拍了拍她,给她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道,“他也想靠自己闯闯,不想全受他父亲的关照,我看这样也好,脚踏实地才能走得远,难为他还能这么想,您说是不是?” “那你呢?”狄赵氏从被下握了儿媳的手,突然问了她这一句。 “我?”萧玉珠一时之间没回过意,愣了。 “你有什么是你在意的?”狄赵氏看着眼前容貌依旧娇美的大儿媳,她以前还当她是个教养极好的小姑娘,多年前那次再见,也是心道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以十年如一日的光鲜,可到了现在,什么人都变了,只有她神情脸孔都好像没有变多少,竟如当初她刚刚嫁进来一般,狄赵氏就在想,她是不是真的了解过她这个儿媳。 她好像从没听她这个儿媳在她面前诉过苦,说过谁的不是,她这一辈子就没向她这个婆婆抱怨过一次,好得不像一个真人。 她知道这个儿媳的好,但她不知道她有图什么,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这个儿媳就像没有想要的东西一样。 “有什么是我在意的?”萧玉珠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见婆婆问得甚是认真,她把话回味了一下,不禁失笑道,“娘啊,我在意的啊,就是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啊。” “不是这样。”狄赵氏摇了摇头,与儿媳黯然道,“你跟娘说说,有什么是你真正在意的,莫让我们狄家亏欠了你。” 儿媳为他们这个家所做的事,狄赵氏再明白不过,如若没有她,二子三子他们的日子就不会如今这么平顺,就是没在她身边呆过的四媳妇,也因长嫂派了悉心的婆子过来指教,受了她不少的好。 “娘,您怎地了?”见婆婆说过这个,萧玉珠着实愣了。 “我……”狄赵氏敲敲头,见儿媳愣然的样子,苦笑道,“算了,我喜糊涂了。” 儿媳不想说就不说罢,她也是明白,她跟她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见婆婆苦笑,萧玉珠仔细想了想,又开口道,“我真有在意的,娘,我在意大郎,先不说我对他的欢喜,单说他给我的那些荣花富贵我就更在意他了,我不是不想当这个忠国公夫人,而是我的富贵已经到了顶,再多就会过犹不及了,我在意爹和您,是因为我知道没了你们,就没有大郎,你们有个什么不好,大郎心中也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了,我心中又怎会高兴?我在意长南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我生的养的孩儿,哪个有一点点不好,就是在割我身上的肉,您看,我有这么多在意的,怎么就没有在意的了呢?” 萧玉珠想可能是婆婆觉得抢了她的名头,心中愧疚罢。 唉,她这良善了一辈子的婆母啊,萧玉珠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见儿媳说了这么多,神情认真,狄赵氏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半会才有些赧然道,“娘老子,脑袋糊涂,老爱东想西想又想不出个什么门道来。” 说罢,她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想起当年,“那个时候你刚嫁进来,多乖巧啊,乖巧得让人心疼,大郎回家之前,总要为你去买份桂花糕回来,我道他这么疼爱你,他爹总算没有为他求错人,那些仅想着他喜欢高兴就好,也没怎么想着这个家要怎么靠你,等日子久了点,喜事接二连三地来,好处多了,才知道娶了你是我们一家的福份……” 萧玉珠笑了起来,靠着老婆母的肩,轻声道,“您说的什么话,我再好也是您的好,没您我又怎么会这么好?您这一辈子,什么人都舍不得伤您。” 没有好婆婆,她就是想当个真正的好媳妇,也是无从好起。 “那是我碰上的人好。”狄赵氏说道了这么一句。 这句更让萧玉珠发笑,道,“媳妇也想这么说。” 狄赵氏睁开眼来,这时眼里才是笑,伸过手来揽住她,道,“好,好,知道了,咱们一家是好人碰上了好人,所以老天爷才赏了我们如今这日子过。” 萧玉珠笑着点头。 婆媳静没了一会,萧玉珠轻声叫了些狄赵氏,“娘……” 狄赵氏侧头看她。 萧玉珠抬起眼,微笑着与她道,“我很高兴嫁进了有您的狄家,我爹临死前让我代他跟公爹与您道声谢,多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的宽和慈爱和爱护,多谢你们心胸宽大,一辈子只记着看我的好,从不去想我的坏,多谢你们……” 狄赵氏这时已泪流满面,老泪纵横,哭道,“媳妇儿啊,这大好的日子,你可就别说了,我那可怜的老亲家,我可怜的闺女啊……”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大媳妇的好其实也是经以前的坏打磨出来的,没娘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比别人想得多些? 她跟着大郎出去了,她要是不沉得住气,不四平八稳不为所动,她要是没这些个能力,大郎又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这些年来,有太多人在她耳边悄声念她这个儿媳妇的心思重得猜不透,这次回来见着儿媳了,她竟然也觉得儿媳看不破,她虽然没觉得儿媳妇心思深不可测有什么不好,但到底还是因她的不变还是猜忌了她对他们家的一片心,狄赵氏心里惭愧不已。 “我不说了,”萧玉珠帮婆母擦着,轻声安抚她,“咱们好好歇一会。” 狄赵氏在萧玉珠的轻抚下,精力褪尽的老人家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她睡后,萧玉珠翘了翘嘴角,无奈地笑了一下。 自家婆母的好,得她那么多年的爱护,萧玉珠再明白不过。 至于族里一些人背后对她说三道四的那些,隔得再远,她从没过问过,也有人报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一直隐而不发,只要不过份,不伤及大面子就当作不知道,是因为这种事无解,她不能因别人说她句不是,这日子就得不好好过了。 就像有些人一辈子都想不到涛天的富贵带来的也是涛天的凶险,从下面一步步爬上去,每一步都艰险困难,可从云端跌到泥底,不过转眼之间,而她的婆婆恐怕也是未曾想到过,那些围绕着她说奉承话,道这人是非那家功过的人,都像是蛀虫在吞噬大郎为狄家打造的这块铜墙铁壁,狄家家族现在是壮大了,可铜墙铁壁里总有一天会少了那铸墙的人,迟早会被蛀虫蛀空…… 今日是婆母担心她在狄家受了委屈这种想来其实还会温暖的小猜想,可只要她还活着,改日就有人在老夫人面前道她这个儿媳妇另外的不是,如有一日她们婆媳要是离了心,这外面妒羡的妇人很高兴,她们也许一辈子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她萧玉珠就算有一丁点的不好,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好一点,可能还会坏下去…… 真正乐的,就是那些想看狄家笑话的外人了。 不过,也许她不好过一点,只要看那到她不好过,这些妇人也是高兴的,反正只要她们当时痛快了,谁有那个心思去想事后她们身后的洪水涛天。 想至此,萧玉珠好笑地挑起了嘴角,心道无论如何,她老了是不会归隐狄家这个祖族的。 狄家前后两家族长这一支,明白人是不少,但抵不住家中不明白的人更多。 别的那几家里,也是明白人少,乍富贵就张扬的人太多,现在掌管权力的人还压得住,可以等这些人老了,无畏的后辈多了就不一定了。 再富贵个二三十年,到时候不倒的狄家也是会到因利益窝里斗的时候了,到时候,肯定也是免不了又要分支。 世事前前后后,轮回的东西总不会变。 她花了大半生的心力打点这一大家子,也对得起狄家媳妇这个身份了,现在还能受个十来二十年,可等真老了,老得不想费脑子了,只想着过点没这些纷扰纠缠的安静日子,说来,那种日子仅几个能得她眼的亲人陪伴,那真是可贵至极。 想来,要归隐暮山的暮皇后,也是这样想的罢? ** 这厢,紫王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就不离萧知远身边了,一路来找军船麻烦的人居然还不少,紫王好几次朝萧知远表示他快笑破肚皮,说狄禹祥在京安运河这段的威严也不过如此,随时都有人可动他的船。 他们心知肚明那些人都是皇帝派来挡路的,可紫王不说,萧知远也是说不得,只得陪着紫王干笑,心道自己怎么那么倒霉,被这么个祸害缠上了。 在运河上,萧知远收到了妻子的来信,说他们暮家姑娘有一个今年下山要路过淮安的,会代暮家去狄家拜访。 萧知远接到信后,心中又喜又忧,一整天都坐立难安。 紫王看着他走来走去的碍眼,多嘴问了一句,得知暮家姑娘看上了狄家子,他点头道,“我看挺好的。” “您知道什么,”萧知远叹气,揉着脑袋道,“看上的居然是长生,而不是长南,你说这叫什么事?” “暮家姑娘嫁人的眼光向来就是这么挫,”紫王老神在在地道,“要不然,皇后能嫁给皇帝,你家媳妇能嫁给你?” 228、最新更新 等萧玉珠收到嫂子的信,比其兄长收到的要晚小半个月。 在狄家村的日子,一家四兄弟头先几天还在家当了几天孝子孝孙,但精力充沛的大男孩小男孩都禁不住关的,没几天,四兄弟就出去跑了,长南跟长福也帮着长生长息做起了生意,到处跑起了腿。 长怡被抛下,私下还与母亲叹道,“男人大了就是这样,到处跑,把家里女人都抛下,要等到像爹一样老了,才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陪着人。” 老爹狄禹祥听了闺女这番言辞,从不怎么照镜子的大老爷们还特地往镜前凑了一次,见自己还真是老了不少,有那么几天脸上的笑还少了点,免得笑出一脸的褶子出来,老得更快。 闺女都道自己老了,狄禹祥心道自己也是不能再动了,他还能活着已是不易,剩下的时光,也该多陪陪妻子,南海的这几年里,他陪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等狄禹祥看到信,知道暮家的姑娘看上了长生,与妻子疑惑道,“这位姑娘见过?长生怎么未与我说起?” “我在船上倒是听长生说过,说他去年年中回南海之前见过那么一个清秀有眼缘的姑娘,说回头会来找他,但他一直没等到,想来应是暮家的姑娘。” 狄禹祥诧异,“长生这是看上了?” “应是,之前他说他的亲事让我再等等他,让他找个人,”萧玉珠这时候也是能比较确定二儿要找的人是暮家姑娘,除了暮家姑娘,谁还能有那么大不畏世俗的胆气?“晚上等他回来了,我再问问。” 晚上长生回来,萧玉珠找了他来问,等长生听到那个姑娘可能是暮家姑娘,坦然朝母亲道,“是她,孩儿娶了,什么时候去提亲?” 萧玉珠头一见二儿这么直接,有些傻眼,半会才道,“你兄长的还没定呢。” “也是。”一直看着母亲脸色的长生本心一紧,听母亲这么一说,就立即又松了一口气,问母亲,“那先不订亲,我可能先给她送点东西?她几月来淮安?可让我去接?” 萧玉珠听他说着笑了起来,儿子真是大了,都这么直接又那么有担当了…… 他以后也会是个好丈夫罢?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订情的东西是要送的,但这个要你自己想,这种东西要送珍贵又有意义的,那是要陪你妻子往后一生的东西,”儿子既然问了,萧玉珠也细细地说了起来,“你尽管自己去想,银钱你自己有,要是不好得的,跟我们说就是。” 说到这,萧玉珠突然有些忐忑,“若不是暮家姑娘,那……” “应该是她……”长南很干脆地点了头,“孩儿后来想来想去,都想她那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想嫁给我,我那天要上船下南海,只等了她半天就走了,我托了人守着码头,也没守到她,还想只能如此了,现在她让人来说亲,定是她的口气无疑了。” “是个好女孩?”萧玉珠笑着问。 见母亲笑得温柔,长南过去牵了母亲的手,把母亲柔软的手放到手心,很郑重地道,“没您那么漂亮,但跟您一样的好,她医术也很好,还给我商队里的伤马治了腿。” “嗯?”萧玉珠疑惑,“暮家的姑娘都是很漂亮的啊?” “她清秀,但不是很漂亮,”长南见事情有望了,平时不太爱多嘴的少年心中突然有了许多话要跟他的母亲说,“她问过我是不是喜欢很漂亮的,我说家里已经有漂亮的母亲和漂亮的妹妹了,妻子长得像她一样的就可以了,我先前心中是有些想娶她的,只是没等到她,还以为自己是做梦,长息那段时日不在我身边,另道去办事了,我还当没有长息在身边压着,我想了太多不该想的。” 父母恩爱,自知事起,他也很想有那么一个人陪在他左右,四兄弟中,长生知道他是最想成家的那个。 “清秀也是很漂亮了。”长生说得越认真,萧玉珠就越能感觉他内心的真挚,心道他如此真挚热烈,暮家姑娘对与他的事也很直接,如若她真是二儿那个想找的心上人,如此浓烈的一对在一起成了亲,真是一桩再好不过的美事了。 等萧玉珠问清楚,狄禹祥才进来,这才知道二儿还有这么一段,老父瞪着眼睛好一会才臭骂二儿道,“怎么事情都只说给你娘听?我怎地一点也不知晓。” 这就是小时候最粘他的儿子? 长生摸头,低头,老实地听他父亲训他。 “找媳妇的事,不是应该说给我听?”狄禹祥皱眉说完,就看向妻子,寻求支持。 萧玉珠好脾气地笑笑,“这找媳妇的事,是我的事,说给我听应该没错罢?” “那也不能瞒着我……”狄禹祥突然觉得这几个儿子,现在没一个是跟他特别亲的,现在就剩长怡,对他才是最亲。 “那,”萧玉珠沉吟了一声,微笑看着丈夫,“长南的事交给你定笃,当是弥补长生之事,你看如何?” 狄禹祥立刻回过神,干笑了一声道,“这长媳的事,还是你来定的好。” 长生已经抬起头,好笑地看着没事斗几句嘴的父母。 父亲有时看着得理不饶人,其实无非是想缠着母亲多说几句话,让母亲柔声多跟他讲几句好听话…… 趁着母亲在低声跟父亲商量长兄的事,长生站起身来,朝父母打了声招呼,出了门去。 门外,大兄与两个弟弟正和小妹说话,看到他出来,长息立马道,“娘找你什么事?” “我先前打听的那个姑娘有着落了,她来提亲了。”长生淡道。 “天爷,”长南眼睛瞪直,“哪家的姑娘,先自个儿上门提亲了?弟,你这不是要去当上门女婿罢?我可不依,我们家儿子再多,那也是一个都不能少。” “不是,她嫁进来,是暮家的小姑娘。” 这一次,莫说长南,即使是长息和长福都傻了眼,只有嘴里还吃着哥哥们剥的瓜子仁的长怡抬头问,“二哥,暮家的小姑娘好看吗?” “好看。” “那爱吃零嘴吗?” “应是爱吃。” “那就娶罢。”长怡点头。 长怡不懂暮家的姑娘有多了不起,长南却是再明白不过的,他突然“嗷”了一声,就往父母屋里窜,“长生娶暮家的姑娘,爹,娘,那我娶谁家的?你们可也得给我备个好的。” 长息则上下打量了下长生,啧啧了好几声,与长生道,“我说长生啊,看不出来啊,咱俩一直都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就那么几天我不在的日子,你就给自己哄了个媳妇回来了?” 说着,大拍了长生的肩膀,满意地道,“二哥,咱是块做生意的料,就冲咱这连媳妇都能哄上门自个儿提亲的嘴,咱们成为天下第一富,指日可待,你说是不是?” 长生犹豫了一下,道,“没哄过。” “得,不用哄暮家姑娘也求上门来了……”长福在旁挠挠头发,看着二哥一脸认真道,“二哥啊,你这个是叫运气,赶紧带大哥三哥出去转一圈,多娶几个回来,免得娘天天为你们娶亲的事发愁了。” 长息瞪了小弟一眼,“什么话,没你说话的份。” 长福嘿嘿笑,这时,兄妹说着相携进了父母的屋,长息走在最前头,脚一刚进,就听大兄哀求的声音响着,“娘,可不能给我娶个比长生差的,我可是这家的大儿。” “那你要个什么样的?”见到他们来,说着话的母亲已经起身,指着他们搬椅子过来围到她身边坐。 外边的贴心仆人要过来帮忙,长生忙阻止了他们,示意他们兄弟来就好,一会他们就搬了自己的椅子过来,坐到了父母的身边。 “跟二弟媳一样好的就行。”长南摸了摸下巴,朝父亲道,“是不是,爹?” 狄禹祥眉眼不动,“你二弟的,是他自己得的,你要个同样好的,也自己去找,别为难你娘。” 狄长南顿时就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是这家的长孙长儿了?” 长福手里还在给妹妹剥着瓜子,笑嘻嘻地接话,“大哥,你是呢,所以要给你娶最好的,不过娘还在犹豫着呢。” “你知道什么?”长南白了小弟一眼。 金童一样的小弟弟长成了野小子,长南也没以前那么让着了。 长福却很受用,用鼻子哼哼了一声,朝娘亲看去。 萧玉珠无奈地摇了头,朝长南道,“是有最好的,但娘现在是想着,有点怕太好了。” “哪家的小姐啊?” “是何阁老家的。” “太子妃娘家的?”长南呆了呆,何阁老他知道,翰林院现在的元老,比起如老,他因是贫寒子弟出身,缺了家势,才气却是不缺的,何阁老是代先皇文殇帝写罪己诏之人,先皇自封殇帝警示天下与后代子孙江山未归,他就是殇人之旨,其上笔墨就是出自这位何阁老之手。 后来,太子妃也是选自了这位何家之女。 “嗯。”萧玉珠点了点头。 “是哪个女儿?”长南问。 “是嫡亲的妹妹,就是年纪小了点,比太子妃小五岁,现在才十三,还未及笄。” “还是个小姑娘。” 对大儿的话,萧玉珠笑了笑。 “那不娶了。”长南摇摇头,“等不到两年了,娶个这一两年就能成婚的,爹也是在我这个年纪娶的您。” 被点名的狄禹祥也点了下头,朝妻子道,“换一个罢。” 萧玉珠“嗯”了一声。 皇上那边的意思,是想让长南娶何家的人,何家也有这个意思,她怕长南不清楚,就用眼神示意狄禹祥去说。 哪想,长南在她朝他父亲递眼神的时候,朝她摇了下头,“娘,我知道要我娶何家女的意思肯定不是你之意,算了,这个咱们不娶了,要不爹回来躲的这两年也白躲了,太子那边,他也应该明白我就是不跟他做连襟,我也是他再忠心不过的臣子。” 萧玉珠见他明白,叹了口气,“那不娶这个?” “不娶。”长南点头。 长生在一边道,“兄长也不用太着急,我与那位暮家姑娘,可先订亲,婚事可以拖两年,等到大兄成亲了再说。” 长南笑道,“算了,哥哥才不让你让着,我还不知道你,根本等不了那么久,再说,我想成亲了带着媳妇去上任,南海那边的海路,还等着我去管。” 他也答应了紫王,这几年帮着他治理南海。 所以,他成亲现在是头等大事,去了南海,没了母亲,家里头的事情可都得靠府里的主母了。 “找个好人家的,沉得住性子的,”长南说到这,口气也没先气那么激动了,朝母亲道,“娘,不要太挑了,就找个家世一般一点的,但性子要好的。” “不要漂亮的了?”长福又来捣乱了,说话间却被他三哥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 “长福啊,”长南朝小弟眯眼笑,“等会随大哥出去好好谈谈。” 长福哈哈大笑,朝大哥扮鬼脸,“哥哥才不会教训我。” 长南好笑又好气,指着他道,“你等着,你看我会不会,捣蛋鬼。” 长福连忙朝身边的长怡道,“妹妹救我。” 长怡“啊”地张开口,让小哥把剥好的瓜子仁放到她嘴里,她满足地嚼了两下,道,“小哥莫怕,长怡保护你。” 说着就朝长南眨着明亮的大眼,笑容甜蜜,“大哥不要凶。” 长南笑着抚额,朝父母笑道,“若不然,娶个像妹妹这样会笑会撒娇的小胖妹也好。” 说完,他为他这句玩笑话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说笑归说笑,妹妹也自然是什么都好,但如果娶个像她这样的进来,好像就不太妙了…… 萧玉珠都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狄禹祥有些不愿,突然也觉得要是让女儿这么胖下去不加节制的话,以后嫁出去,可能是真有点问题了…… 他自然是看着女儿万般好,但别人家可不会这样看罢? 长生长息长福的眼睛也在大兄的话后齐齐看向有点微胖的小妹妹,突然之间全都沉默了下来,心道如若是自己,愿不愿意娶像妹妹这样的? 想来想去,觉得没什么不好,但如果是这样的,还是当妹妹的好。 萧玉珠看这父子几人都笑得尴尬,眼波一转,看向那浑然不觉家中父兄皆担心她婚事的长怡,就知她以后可以对小女儿动手了,而小女儿这好吃好睡的日子也没几天了,就先不提醒她,让她再安生过两天好日子罢。 ** 这厢紫王已经到达京城,皇帝没来迎他,但太子来了。 太子一见到紫王就一揖到底,与紫王饮了三杯迎宾酒,请了紫王上了皇辇。 紫王没客气就上了车驾。 等进了宫,还没见到皇帝,他先见到了珍王。 一生也只处过一来年的堂兄弟一见面,紫王看着两鬓斑白的珍王就道,“我记得你比我还小两岁,怎地老成这样了?” 易修珍苦笑,“王兄还是跟过去一样直爽。” 当然其实一直不直爽的紫王当是在夸他,拍拍他的肩,“多谢。” 珍王也笑着对他说,“王兄,也多谢你替我送我的兵将。” “不客气。”紫王无所谓珍王这点挤兑,反正他名义上说了送,也是给珍王军面子了,他要是真送到大冕去,他这堂弟才头疼,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担当得起他这份大情了。 “抚恤钱你拿到了?”既然皇帝还没来,在御书房里,紫王跟珍王谈起了正事。 “这次就是来拿的……”珍王笑笑道。 他给了皇上不少银钱米粮,现在王府里也是没多少了,他这次来也是为了给大冕从国库里拉些东西回去,当作是补偿。 “不是来参加庆日的?”紫王问他。 珍王就不说话了。 他不太知道紫王是不是知道了在太子生辰及冠礼的那天就是太子的登位大典,但这事只要没先出自皇上之口,他也是不会说出个一字半句来。 紫王见珍王但笑不语,也没追问,这时眼睛往御书房到处看了看,看过之后与珍王感慨道,“与多年前也没什么变化。” 只不过是里头的陈设老了些,旧了些,看着换新的东西没几样。 “皇上是念旧之人。”珍王淡道。 紫王因这话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一时之间,那点因御书房跟他父皇在世一样的微小触动立刻就没了。 “紫王兄来,也是参加庆典的?”珍王问了紫王一句。 “嗯,还有领赏来的。”紫王淡道。 “听说这次南海之战,王兄与狄大人打得甚是威猛。”珍王眼里带笑,看着紫王道。 紫王点了头,“威猛是威猛。” 但也辛苦。 “你是打过仗的,知道这里头没几件好事,打完了就是完了,就别跟我说了。”紫王说到这,顿了一下,朝珍王道,“我会跟皇上要些银子,到时你带回去分给你那些亡兵家眷,就当是我南海的一点心意。” 珍王当即满脸肃穆,拱手道,“修珍在此多谢紫王兄。” “应该的。”紫王不想再这些让人心情烦乱的事说下去,别过了话题,“我听说你跟狄大人感情好得就差结拜了?长南还是你义子?” “长南是我义子。”珍王颔首,笑着与他道,“我听说长南在南海也是表现不凡?” “极其不凡,他割了南突两个头目的头,南突人一听他就闻风丧胆,有他在,南海商路一年就可为你们大冕挣好几百万两,白鲁,凌红人喜欢你们那边过来的香料,你们那边卖一两银的,卖他们手里能卖到十两银,这种东西,你只管拿来,到时我让长南给你卖。”紫王说到南海,话就不免多了些。 “多谢王兄。” “嗯。”皇帝还没来,紫王有些心不在焉了,眼睛往门边看去,嘴里道,“可惜了,狄家的人太狡猾,鸡蛋从不放到一个篮子里,他们家就两个走从官之路,长南我是定要用的,我听说太子也属意他?看来我得好好抢抢了。” 长南他是必要不可的,南海还得让他管几年。 他这几年是不打算回南海了,现在他离开南海半年大半年的还行,但等明年,长南必须带着朝廷的委任状回南海去。 其实紫王对此也不是很忧心,狄家军还有一半驻守在南海以防南突人再袭,就冲着兵权,太子就算是当了皇帝了,也得放人过去,若不然,时日一久,狄家军就要成他紫王的人了。 “王兄言重了。”珍王也是往看,见皇上还没来,招来门边内侍问,“皇上到哪了?” 那内侍犹豫着,“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再等等罢,这段时日皇上也忙,紫王兄,你看?”珍王问。 “等就等。”紫王无所谓,他摸了摸他结实的拳头,笑道,“这是皇上的地方,我多等等也是应该的。” 他就是等得饿了,揍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上战场杀人,也不是每顿都吃饱了的。 易修珍见他说得面带杀气,微微一笑,就不说话了。 皇上与紫王的恩怨,他虽不是全数悉知,但还是知道大半。 这等事,不能过问,只管作壁上观就是。 “对了,”紫王状似漫不经地道,“好久也没见过皇后娘娘了,她现在身子可好?” “挺好的。”珍王笑道。 “你儿子托给她在看顾?” “是,世子身体不好,娘娘医术高明,把延儿照顾得很好,托娘娘的福,这次我儿能随我回大冕了。” “等会我去看看他。” “好,珍王府随时恭候王兄。” 说到这,珍王问紫王,“皇兄,您现在住哪?” 以前的紫王府,可是早已不在了。 “进奏院的官邸罢。”住哪紫王无所谓,有个地方住就行,“这得看皇上赏,赏哪我就住哪。” “王兄如若不嫌弃,可以来我珍王府一住。”易修珍客气道。 “那是你的王府,我就不去了。”紫王淡道。 当年他一走,紫王府也就收了回去,这个京城,是没想过他再回来的,紫王想起来不是没有伤感,但他早已对这个无所谓。 他来京是看人的,看到了之后他还想去暮山转转,这个京城对他无情,他也对它无意。 他在南海太多年了,那里早就成了它的家,他的支柱。 易修珍见易修紫说得淡然,也就没就此说下去,另道,“那王兄要是哪天得空的话,还请拨冗上我那喝两杯薄酒,吃顿便饭。” “这个好。”紫王欣然应之,说到去珍王府,他笑道,“我听说你王妃是狄夫人的族妹?” 珍王笑了笑,“正是。” “那厨艺肯定跟狄夫人一样的好罢?” “王兄吃过狄夫人的?”珍王反问。 “吃过,打仗那会,永叔长年不着府,狄夫人就隔三差五的送吃的来,我偶尔跟着沾点光,啧,”紫王眯眯眼回味了一下,“她酿的药酒也是不错,大冬天的闷一口全身都暖了,喝多了也不怎么上头,说是她自个个琢磨出来的,永叔这媳妇还真是娶得不错。” 珍王又笑了笑。 紫王回味过来,这时摸着肚子,道,“想想还真是饿了,这都快要过晌午了,皇上还来不来了?” 珍王漫不经心地虚应了一声,那转动着手指上冷硬的扳指的手稍稍快了点。 一会,见紫王好奇地朝他看来,珍王连忙回过神来,朝紫王笑道,“王兄……”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紫王道。 “在想皇上是不是去凤仪宫了,可能暂时过不来,这时候,是娘娘用午膳的时候,你也应该知道,娘娘用午膳用得比别人稍早一点……”易修珍笑笑,很自然地带到了紫王感兴趣的话上。 “嗯,她用完有午睡的习惯。”果然紫王一听就点了头,随即他又皱了眉,道,“皇上跑去内宫用膳作甚?朝政繁忙,他跑来跑去的,也不怕累着他那把老身子骨?” 珍王一听他这王兄说皇上老身子骨的话都说出来了,不由有些好笑。 他这王兄的脾气,可比当年的隐忍要率性多了,以前年轻时候的紫王兄,是绝不会说出这等讽刺之语。 珍王再仔细地看了一眼他这眉宇霸气刚毅,其间不见丝毫阴戾的王兄的脸,心想当年皇伯父把他送去南海那等地方,实则是送对了…… 京城里少了一个同室操戈的皇子,而大易皇室多了一个战功斐然,性情爽快的王爷。 文乐帝是在正晌午的时候进的御书房,他脸色着实不好瞧,见到珍王的时候还露了半个笑,见到紫王,那脸拉长得跟就驴脸一样。 紫王行过礼还在跪着,见皇帝不叫他起来,他挑了下眉,问道,“皇上,怎么,臣弟给您打了胜仗,您却小气得连个笑脸也不赏?” 早在南海,紫王就跟皇帝闹翻了,现在也是破罐子破摔,除了该有的君臣之礼要行,别的他可一点也没打算让着了。 文乐帝其实正跟暮皇后吵架回来,他们为紫王大吵了一通,应该说是他为着皇后要内务府为紫王收拾一座紫王府出来大吼了一通,文乐帝以为自己朝皇后吼完他心中就可以高兴一点,但事实上发泄完他一点痛快也没感觉到,等来了御书房,见到紫王那张晦气脸,连想叫御林军把人拖出去五马分尸的心都有。 他知道皇后说得对,不能为他打了胜仗,是功臣的皇弟回来了,还让他住到各地官吏所住的进奏院去,那不成体统,他也知道皇后可能连他这皇弟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可他就算是想得再明白,一想皇后让内务府给易修紫收拾一幢紫王府出来的事,他就觉得憋屈得慌,闹心得慌,不用多想就能无名火大起。 “你要是老实呆在南海,朕给你的赏更大。”看着底下跪着的人,龙座上的皇帝阴着脸说了一句。 “谁信啊?”紫王跪着没动,淡道,“我亲自来了连碗午饭都不赏,行了大礼连起个身都不让,还给我大赏?你当我傻啊。” 文乐帝气得笑出声来,“起,起,起,你看朕看着你太惊喜了,都忘了叫你好好起了。” 说着就大力起身,走下龙座,用全身之力重重掐着紫王的手臂拉他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朕亲自扶你起来,皇弟这下可知朕是有多心喜见到你了?” 紫王被他捏得骨头都疼,面无表情地道,“皇弟再明白不过了,皇兄轻点,再重点,就得皇后亲自出马为我医治了,您也是不想我见她的罢?” 文乐帝顿时冷笑出声,“你想得美,下辈子都甭想。” 两兄弟你来我往,易修珍在旁看得抚目,都有点不忍心把这兄弟相残继续看下去了。 229、最新更新 紫王最终也没让皇帝赏他半碗饭吃,但他得知皇后让内务府为他收拾了一幢紫王府出来,他突然咧嘴笑了。 珍王就在他身边站着,看着紫王脸上那深遂至极的欢愉,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紫王望着凤仪宫的方向,他就站在紫王身边望着紫王。 情至深处无怨尤,珍王以前不是很明白这句话,他不是那种能情深至无悔的人,但现在看着他这王兄,觉得这句话他有那么一点懂得了。 “修珍啊,”紫王突然伸出手,指了指凤仪宫那边的方向,眯着眼笑道,“那边那个女人或许我这辈子再也看不见她一眼了,但我会一辈子都记着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珍王摇头。 紫王哈哈大笑,他朝珍王说了话,但没有为他解答的意思。 那个他会记一辈子的女人,爱一辈子的女人,曾经给他勇气,认为他就算当不成皇帝,也会有不逊于当皇帝的成就,看看,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现在,哪怕皇帝会跟她翻脸,一点也不想让她对他用心,但该给他的尊敬,她还是照样给。 这世上,对他最公平的人,不是他的父亲,不是他的兄长,而是这个女人。 他不是情圣,不过只是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能放在他心上的女人,这世间任何女子与她相比,都黯然失色。 他已爱了最好的人,何必再去沾那些他看不上的庸脂俗粉。 “王兄,为何?”他不说,等他们转过身往宫门走去时,易修珍问了一句。 “你心中可有人?”紫王问他。 珍王笑了笑,一路没说话,快出宣华殿的大门的时候,他点了下头。 “有。”他道。 “你能忍受得了一辈子不见她吗?” 易修珍这次直到走出两层宫门,才又点了头,“也许。” 不是也许,而是想见也见不到了,她身边的那个人,不会再让他见她一眼。 “会不会有时也会因为得不到心急如焚?” 易修珍笑了笑,没再言语了。 紫王瞥了一眼他,见珍王笑得勉强,脸色不好,他挑了下眉,“还真有?是哪家的女子?” 易修珍摇了下头,淡笑道,“王兄的意思是,因为再也看不到,得不到,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所以能记一辈子?” 紫王哈哈一笑,点头道,“也然。” 也可以这么说。 只是这么说也肤浅了,他拍了拍珍王的肩,道,“不要只念着一个人,念来念去,真就只能非她不可了,堂弟,多纳几个妾,多找几个女人,你就不会被一个人困住了,就不会像哥哥这样惨。” “王兄这是在劝我?”珍王失笑。 “你眉头皱得比我还凶,”紫王犀利的眼往他脸上扫了一下,“那个人不是你王妃罢?” “多谢王兄开导。”易修珍失笑摇头,不想再把这话往下说了。 紫王也没打算跟他谈心,说到此也止了,接了前面他自己的话道,“你要是念一个人念得久了,只会记着她的好,翻来覆去地念着,心急如焚又心死如灰,念得久了想得久了,那点好就烙在了你的心里,你的骨子里,到时就是有比再好万遍的人出现,你也是看不入眼了喽,到那个时候,才是惨了。” 说罢,他再拍了珍王的肩,嘴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不要老惦记着一个人,时间久了,她就会成为你觑不破的魔障。” 珍王微笑不语,他送了紫王去内务府为紫王收拾出来的紫王府,那小府座落在皇宫的不远处,上宝殿上朝就是慢着走路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小府收拾得明亮鲜活,里头还有着几只脚上被绑着绳子的老鹰,里头侍候的内侍说是皇上赏的,紫王一听,满眼都是笑,与那内侍道,“那本王明个儿就找皇上谢赏去。” 绝对能把皇帝再气个半死。 紫王可不觉得皇帝能赐他喜欢的鹰给他,按他看,这是皇后的手笔。 皇后那人,赏罚分明。 他替她守着了南海,替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仗打胜了,又厚着脸皮来京讨赏,她就算是不见他,该给他的,该赏他的,她一分都不会少。 紫王觉得他这次来京真是来对了。 只有隔得这么近,他才能闻到她的气息。 这里是她活着的地方,哪怕谁也没见过她,但这皇城里,他能从太多的地方看到她的影子――这其实跟见到她本人也没什么差别,反正这么多年,他也没见过她本人了,看看有点她影子的东西,闻闻有她气息的空气,这也是好的。 易修珍看着紫王手中抓着鹰,到处乱看他的小紫王府,脸上笑意不止,看得出他对这个小地方的满意。 他这个王兄现在愉悦至极,从他的欢悦的眼神和欢快的脚步,无一不是如此显露。 珍王突然对这个心胸如此开阔的堂兄有些羡慕起来,也许放得开了,不被爱,光爱其实也能得到欢喜? 可惜了,他与他这个王兄现在的性情截然不同,再过十年,他做不到他如今这样。 ** 皇宫里,暮皇后一听皇帝往她这凤仪宫走,她不由轻吐了口气。 画眉走到她身后,想为她揉一下肩膀,皇后朝她摇了摇头,画眉也就止了步,不敢勉强。 她这个主子,不太喜人碰触她,不得她允许,画眉是不敢强行来的。 暮皇后把手中的笔搁下,看着凌乱的桌面,“叫人过来收拾好。” 免得等会被那不知轻重的人弄没了。 “是。” 她一吩咐,画眉立即招手叫了候在两侧的宫女,按着暮皇后摆放东西的规矩迅速收拾了起来。 不一会,她们刚把东西收拾好抬到门口,老常子那尖锐带着凄厉声突兀地在凤仪宫的宫门前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那抬着书箱的两个宫女手脚不由更快了,几乎是用跑的,把箱子抬往侧展。 这边文乐帝大步进了凤仪殿,见皇后轻抚着手腕在放松关节,他冷哼了一声,讥俏地道,“又想着给朕的有功之臣捣腾什么好东西给他了?” 暮皇后兀自揉着手腕不语。 文乐帝哼了一声,走过去与她一同坐在宝座上,粗鲁地把她的手拉了过来,他本来想把力道落得重点,但一碰到她手上,力道就适中了。 “人呢,把推拿的药油拿过来。”文乐帝往殿中一瞄,没瞄到人,声音不由大了点。 “这就来。”正在收拾东西的画眉声音稍高地答了一句。 这边文乐帝又朝皇后哼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么热心,何不为他把王妃也给定了?赏个王妃给他。” 说到这,他唾弃地道,“咱们皇家有哪个人是不娶亲的,就他不娶,别人还当他有毛病,真是把我们皇家的脸面都丢干净了!亏他还好意思进京来。” 画眉送了药过来,听到最后一句话,放下药后掩着嘴偷笑着走了。 “你都没见过他,长那么丑,朕看得朕赐婚,才有人肯嫁他……”文乐帝觉得此事可行,往手收倒了点药油擦热,再给皇后揉手腕,“他是功臣,既然是赏,那朕这次就给他找个最好的,你看可行?你说哪家的小姐最好?” 暮皇后先没接他的话,见他越说越来劲了,她微侧了点头,望着皇帝,淡道,“你这是想让他在朝廷上就跟你打起来?” 一句话,就憋得文乐帝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眯了起来,为皇后揉腕的手都忘了动了。 “让他去。”暮皇后动了动手,示意他接着揉,嘴里道,“你在宫里用膳吗?” “用。” 文乐帝揉了一会,正要再提起话,又听皇后无奈地道,“那用膳之前,还要跟我吵一架?” 见她语带疲意,文乐帝噤了声,好一会才道,“朕也没让你那么累,枢密院的事,你口头上跟皇儿说说就可以了,不用你亲自作录那样疲累。” “那我口头上跟皇儿说说,你能放心?” 文乐帝又不再开口了。 他确实不放心。 暮皇后见他沉默,在他轻柔的手劲中,她问了一句,“舍不得?”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眼看四海升平,他还未值暮年,还可为这江山大施拳脚,想来也确是割舍不下。 皇后不是一个私心甚重的人,见皇帝不答,又道,“舍不得就不走罢,让太子再当几年太子。” 文乐帝那本因紫王到来而浮躁的心刹那就平顺了下来,他摇头道,“得走,不走,可就真让修紫等到你了,你就算不喜他,朕只要一想他天天守在你身边,朕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二来,朕也想多陪陪你。” 暮皇后笑了笑。 “我们还能有几年?”文乐帝轻声问她。 “五六年?”暮皇后不是很肯定地道,她现在就算没有病入膏肓,但也离这不远了,她耳朵失聪的次数这两年有点多,眼睛看不清东西的次数也有点频繁了,按她这几年对自己的观望,应该能有个五六年。 先前她还当能活过操劳的皇帝,可现在看来,皇帝还要比她多活几年。 “回了暮山,还能多个几年罢?”文乐帝淡道。 “应是能,斐儿的医术这些年应比我高明了少。”暮皇后嗯了一声。 自发觉自己生了病,暮皇后也没告诉过他,她也不知皇帝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他不怎么细问,她也没怎么答过。 “那咱们回暮山。”文乐帝再道。 暮皇后这时倒笑了一下,“你看着办。” 这点她也不是很勉强,带皇帝走,是她为她生的儿子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但皇帝不走,她也不强求,毕竟这个江山是他付出大半生才得来的大好山河,舍不得是人之常情。 “我是要去的,”文乐帝拿起她的手,放嘴边亲了亲她的手指,“我不跟你吵了。” “嗯?”暮皇后觉得他口气有点不对,仔细看了他一眼,那附着冷雾的凤眼闪过一道笑道,“你觉得我是被你气病的?” 文乐帝笑了笑,没说话。 “不是,我没为你的事动过气。”暮皇后摇了头。 随后见皇帝脸色更不对,她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不会真伤及我,无从气起。” “早知道……”文乐帝握着她的手,“就应该……” 早知道像她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也会病,他就应该对她一直好。 “早知道,你也不会变得更好,”暮皇后对皇帝隐隐露出来的后悔不以为然,“中午你还对我大吼了一顿。” “那是朕气得狠了……”文乐帝想反驳,说出后,才觉自己真是再差劲不过。 “嗯,你气得狠了,我没气,我这病不是你气的。”暮皇后觉得此话他们可以告一个终了,她有病不是因他,皇帝没必要把这事怪到他身上去。 “不是朕气的,也是为朕操心的。”文乐帝苦笑了一声。 倒也不是为他,为的只是对先帝的承诺,和她在他们暮家祖宗们前发的誓。 不过为的是他也说得过去,毕竟她殚精竭虑大半生的这江山一直是他在坐,是他的不假。 “这事你别告诉皇弟,若不然他就更不会死心了。” “嗯。”暮皇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也别让他进暮山。” 见他这么执着,暮皇后不禁宛尔。 “别笑,朕说真的。” “嗯。”暮皇后这次应了一声。 “乐山……”文乐帝拉着她的手放到心口,“现在在我这里,你比江山还重。” 暮皇后失笑,她体会不了皇帝的执着,但觉得这样也好。 每个人都在每个人的归宿里。 ** 这边古安狄家,萧玉珠真是为长南的婚事操碎了心,长南的婚事是拖不得了,可她左挑右挑,还是没挑定人选。 长南看母亲为难的样子,干脆问了母亲现在属意的那几个是谁。 萧玉珠见他问起,又问他道,“你要京中可有心里属意的?” “没,娘,真没。”这事母亲再三问过他,长南想来想去,也不觉得他在京中有看上眼过的,他那个时候成天就想着练武学兵法,就是跟父亲的同僚的儿子们玩得好归玩得好,回了家,他还得过一遍与他们玩耍时的细节,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看哪家的姑娘长什么样。 再说他跟的太子可不是个贪图女色的,他们太子党这一卦的,哪个都不想触太子的鳞,比谁都规矩。 “娶妻当娶稳重的……”萧玉珠喃喃道。 “可不是。”长南见母亲挑花了眼,无奈了。 这事最终还是狄禹祥发了话,长南的婚事他想定京中安平侯的嫡长女夏初莲。 安平侯到老侯爷这代,侯爷之位是不能承下去了,老安平侯一直徒有虚名,没有实权,但他认识不少人,有不少人脉,且一直站在萧知远这边,而夏初莲其实年纪也颇大了,已年逾十八,一直没嫁之因是她及笄之年那年,她母亲和弟弟在上香的路中因拉车的马匹失疯,冲下了山崖,一车两命,她守了三年的孝,一直都没有说好亲事,狄禹祥的探子也把这闺女查了个底朝天,等收到这闺女把谋害她母亲和弟弟的人使计揪了出来,且把她自己摘了出去的信后,狄禹祥就决定就她了。 萧玉珠听了他的决定也没说什么,只是把长南叫来,把夏初莲的事跟他说了。 他爹挑的这个人是厉害,但要看长南受不受得住这么厉害的,他不爱,萧玉珠也不想逼他。 狄禹祥对妻子的这决定不以为意,但也没打算逆她的意,交与了大儿决定。 长南看过探子的信,对一直望着他的母亲道,“是挺厉害的,娘怎么看?” “娘看你。” “娘喜不喜欢这样厉害的?”长南问她。 “看你,我以后是跟你爹跟的,不是跟你媳妇过的,而你媳妇是跟你过的,你得喜欢才行。”萧玉珠淡道。 “是这个理。”狄禹祥一听,笑了起来,过去闻了闻妻子的头发,被妻子摇着头推得又正坐了起来。 “正经些。”萧玉珠微瞪了没个正形的丈夫一眼。 “没事,我都习惯爹的没脸没皮了,他不这样了,我才不习惯。”长南朝父亲挤眉弄眼,调侃道。 “定你的主意!”狄禹祥轻拍了下大儿的脑袋,笑骂道。 “人都没见过,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长南想了想道,“但她这性子,适合当我的嫡妻,我狄家的长孙媳,而且安平侯家也是没落了,以后庶子当家,她也不会心疼她那个跟她还算有点仇的庶子弟弟,也不会跟夏家再有什么牵扯,也是干净,就她了。” 见母亲眉眼间隐隐还是有些不安,狄长南这段时日实在见够了母亲为他婚事左右都不安的样子了,当下就又拍板道,“就她了,我定的,若是不好,到时我再……” “儿。”萧玉珠皱眉看了他一眼,不喜他还没开始就说难听的话。 “娘,就她罢。” 萧玉珠点了下头,转头看夫君,“那咱们家提亲,安平侯那边不会有话说罢?” “呵,”狄禹祥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摸她的耳朵,“怎么会。” 萧玉珠嗯了一声,“那由谁去提亲?” “自然是我去。”长南道,“正好太子也催我进京,我也不找借口了,正好趁提亲之事进京一趟,也好把家里在京里的关系再顺一遍,娘,你这两天把我要带上京的东西理一遍,我过两天就进京。” “长生是不能去,要在家等暮家的姑娘,长息和长福,你看,要不要带上一个?”萧玉珠问狄禹祥。 “带长福罢,”狄禹祥朝长南道,“长福记性好,他脑子里记着的人比你还多,有些事有他帮你看着,你也能警醒些。” “好。” “那长息?” “叫他过来问问。”狄禹祥见妻子不想落下三儿,就让外面的桂花去叫了长息过来。 他其实想家中至少有两个儿子能陪陪他,这样她念着儿子了,好歹有个能抽得空来陪她一会,如果家里只有长生在的话,依长生的忙,能陪陪她的可能只有长怡那个看着不许她吃零嘴的母亲就怕的女儿了。 他倒是不怕多陪她一会,就是长儿要娶亲的话,他忙的事也多了。 长息一来,听完父亲讲的话就道,“爹,娘,我想去,就是能不能再慢几天走,我跟长生这几天还想着要弄点外洋的东西进京大卖,这正好,我亲自走一趟,再看看京中现在什么货走得紧俏,不过我们准备东西还要两三天的样子。” 萧玉珠笑着道,“行的,不急。” “娘,莫这么偏心。”长南婚事一定,整个人都轻松了,靠着他爹的太师椅,翘起二郎腿,嘴里剥着桔子往嘴里塞,另还把掰了一瓣放他爹嘴里,跟他母亲笑道,“别挣钱的才是亲儿子,我也是你亲儿子。” “谁能说你不是。”长息翻白眼,扑过去抢了大哥剥好的桔子往嘴里塞,嘴里不满地道,“纵得你,在爹娘面前都没规没矩,你看谁家的小子敢在老子面前翘二郎腿的?” 长南听了哈哈大笑,伸出长手就揽了父亲的脖子,道,“我们家的老子就许我翘。” 狄禹祥重拍了下他的脑袋,眼里的笑怎么藏都藏不住,嘴里却是淡道,“反正是要赶出家门的,就许你再放肆几天。” 长南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一声。 ** 萧知远早外甥们到达之前收到了妹夫们的信,暮小小知道给长南定的人是安平侯的女儿后,笑着道了一句“甚好”。 “是个有心思的,”萧知远看过那位夏家小姐的事,淡道,“持家应持得住。” “我看你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暮小小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就是不知道心胸大不大,”萧知远嗯了一声,“我再去探一探,小肚鸡肠的,也不适合妹夫家。” 狄家暗地下那么大的家世,若是娶个小心眼的回来当长媳,那岂不是坏事? “我看也没必要去看,你也不看看长南随了谁。” “随了谁?”萧知远哼了哼。 “不得他心,他刀起刀落什么时候软过手?你不是没看过他战场杀敌的样子。”暮小小淡道,“他现在该娶妻了,我看这夏家小姐也是妹夫探过了的,他们家心里有分寸,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拿来……”萧知远看妻子话不对,就朝妻子要妹妹单独给她嫂子的信。 “不给,说的都是女人家的私密话,哪是你能看的。”暮小小打开他的手,摸了摸才一月还未显怀的肚子道,“别烦我,我累得很。” 萧知远一看她的肚子,叹了口气,“你们女人啊。” 暮小小被他的口气说得甚是好笑,道,“女人怎么你了?” 萧知远伸手过去摸了下她的肚子,沉吟了一声,问,“妹妹也是心属这个了?” “嗯,”暮小小点了头,“她说厉害点没事,长南他们四兄弟的事,妹夫与她已与他们四兄弟把以后之事当着他们的面谈妥了,不会因为娶了谁当媳妇有什么改变。” “这是……”萧知远扬了下眉。 “还是两人从官,两人当生意人,家产已经现在已经全分了,四兄弟没有异议。” “现在就分了?”萧知远还真是小吃了一惊。 “分了,”暮小小点头,“放心好了,不管怎么分的,他们四兄弟,谁都不会对不住谁,现在分得清楚了,其实对他们以后都好,毕竟他们以后各自都会有各自的小家。” 萧知远略一思忖,道,“也是。” 有长生长息在后面,这个家是怎么都败不了的。 虽说长南最为勇猛敏捷,而长福天资最为聪慧,但在家在外都不显山露水的长生长息,才是真深谙了其母那低调含蓄的为人之道,有他们在,长南长福以后无论走得多远,长生长息都会给他们一个家在他们身边等着他们回去。 “妹夫妹妹也是想得远,”萧知远又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这胎我们生个闺女,以后家业就留给念康,若不是,我这几年再替小的再挣一份。” 暮小小笑了笑,看着丈夫的大手,轻声道,“不管是男是女,这个我想送到暮山上去学医,家中有个大夫,我也安心一些。” 萧知远轻叹了口气,“好,依你。” 他知道,她因他满身的伤病从没真正安过心。 ** 京中九月的时候,狄长南一行人就到了京城,狄长南刚一住进舅舅家,前脚刚进门,后脚宫里的人就来了,把他叫去了宫中。 大外甥走得太快,暮小小只能在门口揪着三外甥和小外甥看,见两个小的明明是同胎出生,以前一人高一人矮,现在一人矮一人高,以前乖巧的现在看着就像只笑面小狐狸,像金童的一看就是野性十足的野小子,暮小小拉着两外甥的手就道,“这是怎么长的,怎么都长反了?” “舅母,我还是一样,不同的是小弟……”长息把小弟拉到舅母面前让她细细打量,他则趁势站到了弟弟身后,脱离了舅母的手。 见舅母一脸不敢置信,长福挠着头不好意思极了,“是长反了些,舅母莫见怪。” 暮小小听了好笑不已,“还好,这说话还跟以前一样,是我的小长福,没换人。” 长福笑,点头道,“我这里还有好多的故事说给舅母听,还有舅舅的,回头您得空了,我就说给您听。” “不是回头了,现下就说给我听罢。”暮小小拉了他的手,另外敏捷地逮住了长息小狐狸的手,一边拉一个往大厅堂走,“不急,边吃点果子边跟我说,今儿你们哪都别想去,刚进家,就得好好陪陪我。” “念康表弟呢?”长福没见着他表弟,四处张望。 “跟他爹去宫里了,等会就回。” “舅母,太子真的要登基了?”长息在另一边问了一句。 “嗯。”现在满城风雨,皇帝的退诏圣旨在月底就要下了,这事瞒也是瞒不住了,暮小小朝外甥很干脆地点了头。 “嘿嘿,”长息这时笑了起来,“我听说太子喜欢青城山出产的砚台,这次我们带了上千方来,想来不愁卖了。” 皇帝喜欢的砚台,能不好卖吗? 暮小小一听乐了,“那可得给我也留几方才行。” “给留了。”长息朝舅母眨着眼,“留了不少极好的,我去拿货的时候,听老师傅说,我拿的那些,跟太子现在用的那一块是出自同一个师傅的手艺呢……” 暮小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舅母知道了,回头就跟人说去。” 舅母这么配合给面子,长息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多谢舅母。” 长福在另一边摇头晃脑叹气,“三哥啊,你这银子是挣个没够了啊,连太子,舅母都用上了啊,现在还有谁的银子是你不敢挣的?” 230、最新更新 傍晚萧知远没有回来,长南带了小表弟回来了,说舅父今晚要留在宫中与皇上议事,午夜才回。 而他明天还要进宫。 长福奇问,“大兄,您来京城的第一道任务是为我们娶个大嫂罢?” 太子还没当皇帝,这就上赶着卖命了? 长南一巴掌拍过去,挥在他后脑袋上,骂,“不知轻重的家伙。” 长福摸着脑袋与长息说,“还是咱俩像爹爹一些。” 长息哈哈笑,过去摸小弟弟的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还是让着长福,不像长兄,直把长福当家中的异类,看长福的样子总带有嘘唏,只差没逼着他变回小时候的俊俏样了。 三兄弟看着像在闹,但嘻笑自在,萧念康在旁看得有些羡慕,他是不缺人玩的,但表哥家的这几个感情总是格外的好,与他见过的人总不一样。 长息眼睛余光发现小表弟在看,用眼神暗示了兄长一样,长南回头就是长手一伸,把身边的表弟够了过来,笑着与念康道,“你可别像你四表哥一样,长大了就长残了,以后娶媳妇都难。” 长福不以为然地笑,对他来说,娶不娶媳妇都无妨,他是要跟长兄要做事的,但更多的日子他还想回父母身边去,所以他连官都不愿意当。 两地奔波,有媳妇反而是累赘。 ** 等长南长福进宫进太子,紫王也来了。 长南与紫王进宫见皇帝太子,长福则是见暮皇后。 暮皇后看到长福,一点诧异也无,招呼长福坐下的样子神情,跟多年前无异。 长福坐下后,看着皇后娘娘就笑道,“您没变,还跟以前一样就像刚下凡的九天仙女,就是现下还瘦了点。” 他以前常年吃药,有些药材的味道,常人许是闻不着的,他却是能分辨,这凤仪宫里弥漫着一种他用过的某种药材的药味,他在一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 再看看面前皇后那清瘦的脸,有些事,长福心里就有数了。 暮皇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朝长福示意,示意他把手伸出来,随即她冰冷纤长的长指搭上了长福的脉,过了一会道,“心跳比以前有力一些了,黑点好,多晒点太阳。” “嗯,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只要活得好,长什么样都无妨。”长福点头道。 他还是跟过去一样,一口一个我娘说,就像他们没见过面的这几年没有存在过,他们还跟过去那样维持不热络,但也不冷淡的老少友人之交。 暮皇后点了点头。 “现在用膳胃口可好?”长福依旧关心这些他在意的。 “还好。” “不要贪凉。”皇后爱吃冷的。 “嗯。” “南海外洋的东西多,我攒了不少新鲜的,给您看看。”长福把带来的礼物给暮皇后展示,从贝壳风铃到镶着大颗绿宝石的黄金镯子。 暮皇后每样都细细打量,仔细听着长福是如何入手的,听他把东西背后的产地,来历,还有那些有关于它们的小故事与她娓娓道来。 文乐帝来凤仪宫的时候,看到了两颗挨得很近的脑袋,小的那个声音轻柔,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老的那个偶尔随意地嗯一声,神情安和。 文乐帝看着他的皇后那平静又放松的样子,朝跟过来的画眉摇头,示意她噤声,他看了他们好一会,直到皇后见到他,朝他招手,他才走了过去。 “你接着说,朕也听听。”长福要起,文乐帝阻了他。 长福见皇帝和颜悦色,他还是起身跪拜行了礼,该有的礼行完后,又轻声地跟帝后讲起了南海的事来。 南海是个热门的地方,哪怕打仗,也耽误不了百姓祭庙祭龙王,给亡者超度,为他们打碑立墓。 南海城的人都知道他是统师家的小公子,他去买个三文钱的小东西,那些小贩小生意人能给他搭上十文钱的货。 长南很喜欢那个地方,他希望外洋人来得更多,带更好的东西进来,生意人能朝他们卖出更多的东西,这样的话,等他再回去,那些在外洋人手里挣了银钱手头宽裕的人,如果还有认得他的,也许会给他搭十五钱的货还不止,这样他就能继续占便宜了。 长福语气轻快,总是带着那么一点笑意,等到画眉摆好膳,用完膳,文乐帝又听了一会,直到政事堂派人来催,他这才离去。 “皇上都不那么爱生气了。”文乐帝走后,长福笑嘻嘻地朝皇后道。 暮皇后嘴角微翘,“老了,没那么多力气了。” 如果还年轻,也还是不会消停。 “也是,我爹现在也是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长福说到这往前想了想,叹道,“不过以前也是,我爹性情好啊,还好我学了他,我大哥哥却是不像的。” “哦?”暮皇后略挑了下眉,“你们家老大那个小将军是什么样的?” “爱打仗,下手狠,谁都怕他。”长福笑着道。 说是这样说,他脸上一点害怕也无。 暮皇后也听过狄长南性似其舅的话,这时也点头道,“你们家也该有个像他这样的。” 得有个拳头硬的,别人才忌讳着他们家。 这天下可不是光说理,就能说得好的。 “嗯,我也是这样跟我娘说的,”长福赞同道,“像我这样光靠嘴皮子的,说半天,对于有些人来说,还不如我大兄煽人一个大嘴巴子来得有用。” 暮皇后这才真笑了起来。 她最喜欢狄家长福的就是这点,有些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做,而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不过是他性格受限罢了。 他理解每个人的想法,也理解他自己的,这世上像他这么清醒的小孩儿可是不多。 ** 长福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年纪已大,入夜的禁宫可不是他这么大的人可以呆的了。 紫王在宫门外等着他,长福一出来,就被紫王请上了他的马车。 “您来京也坐马车啊?我大哥骑马惯了,让他与我坐马车进宫,他还道我假斯文。”长福上了马车,就与紫王笑道。 紫王磨了磨牙,朝狄家的小狐狸笑眯了眼,道,“刚从凤仪宫出来啊?” 长福笑一声,“可不是。” 说着就接过紫王递过来的那碗剥了皮还浇了蜜的冰葡萄,拿竹签叉了一个进了口,随即他眯起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吞着葡萄感叹道,“从您这,老能吃到好吃的。” 紫王哈哈大笑了起来,要说狄家这兄弟里,他确是最喜欢这最小的,他也不掩饰他的偏心,什么好的都给他,那三兄弟加起来也没得过几样。 这么多年下来,长福也是与他走得近,紫王知道他心里狡炸着呢,但同时也知道他知恩图报得很。 “皇后好吗?”紫王两手抵着后脑勺,靠在壁后淡淡地问。 “挺好。”长福现在说谎已能面不改色了,谁也不能瞧出什么来。 “我给她也送了些葡萄进去,不知她爱不爱吃。” “宫里多得是。”也就不缺你送的那口了。 “她眼睛还长这样?”紫王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掏出放在胸口的画,把狄长福母亲狄萧氏画的眼睛拿出来。 “我娘画得真好。”长福眼睛都亮了,不忘夸赞亲母。 紫王忍不住抽了他一记。 长福摸着脑袋笑,揉了好一会,他嘴边的笑淡了,他抬头了他那慧黠的眼,“王爷,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真话。”紫王想也不想地答。 “娘娘不想让你知道。” “为何?” “觉得没必要。” “那你觉得有必要没?” 长福放下手中的碗,身子往后躺,他吐了口气,那偏黑但光洁的脸上有着不符他年龄的无奈,“您对我好了这么多年,不是想有朝一日听我说废话的。” “你知道就好。”紫王没打算隐藏他的私心。 “可娘娘对我也好,我答应过她要对她好一辈子。” “那你对她再好,她能嫁你吗?”紫王嗤之以鼻。 对于他的曲解其意,长福挠了挠头,好一会也没对上紫王这厚脸色的话。 “说罢,真话,说给我听听,”紫王等他半个下午也不是白等的,不得几句话来,他不会善罢干休,“至于等她嫁你你就别说了,不说年纪,你看我对她这么好,她不也没嫁我?” 长福笑出声来,见紫王一直看着他,一副等他笑完的样子,笑到半途止住,他叹了口气,“娘娘气色不好,她病了,王爷,既然她不想见您,您不别去见她了,让她好过点不行吗?” “我不去见她,她就好过了?”紫王奇了。 “人的心都是肉做的……”长福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碗,“她对您无意,但并不表示,大易王爷为她孤身一世之事能让她有多骄傲,正是您为国家做出了贡献,她希望您有更好的以后。” 紫王良久无声,好久后他才淡道,“这个你就没说对了,一来她曾说过我喜欢谁不喜欢谁是我的事,二来,她心哪有这么好,该赏的赏我了,我就算是为她死了,她也只会觉得我是自找的,与她无干。” 长福蠕蠕嘴,没有说话。 “她现在烦心的是枢密院的事?应是天天为枢密院的交手烦着……”紫王抬头望着车顶喃喃自语,“那几个在死牢里的人她不好动手罢?可是没忙完就不能回暮山好好治病?难怪暮斐都进京了……” 长福低头往嘴里塞着葡萄不语。 “那我替她杀了。”自言自语的紫王嗯了一声。 231、最新更新 轩孝王与暮斐从秦北到了京城后,轩孝王回了他的孝王府,暮斐则进了萧府。 狄长福在回了舅父家后,见到了暮斐。 不愧为暮家之人,说得几句话,暮斐也搭上了长福的手为他把脉,见长福微笑不已望着她,暮斐嘴边也有笑。 要说面前小孩是个妙人,他爹娘也是。 其实当年暮斐不看好长福的身子,认为就是有好药维持,他也过不了及冠之年,可他爹娘从不这样认为,与人说道病情,他们总是说轻几分。 而他父母认为他能长命百岁,小孩儿也是这么认为,能长到现在心脉听起来没有多大问题的样子,暮斐也觉得这是奇迹了。 不过她看多了奇迹,也不奇怪这等事,放下手与长福笑道,“现在不吃药了?” “很少吃了,除非非用不可。”长福笑道。 “好。”暮斐点点头。 暮斐也就在萧府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进宫了。 这天长福也没闲着,他三哥去狄家在京中的铺子有事去了,他则赔了大兄和舅母去了夏家。 昨日暮小小就与夏家说好了今天上门拜访,所以今天这一去夏家,安平侯家有不少人,看来连亲戚都来了。 暮小小这次上门,也是备了不少礼上来,狄夏两家的亲事,由她当了那个媒人。 长南也没见过夏初莲,于他来说,见不见也无妨,在家与父亲定好的事情他现在是不会改变的,现在就看夏家愿不愿意了。 夏家对狄长南自然是满意万分,紫王那头也是透出了口风,说让他过去当镇海大将军,不到及冠之龄就有了实职,且权利不小,而且他是太子的伴读,与太子感情非常深厚,现在狄长南已是京中家中有待嫁女家中的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他们意外他看中夏家这个有名无实的,不少人暗中妒红了眼,现在狄家夏家两家的不是都有人在说。 长南提亲之事实则全由暮小小说去了,她这一边提了个意,夏家那边也答应了,等两家换好庚贴,长南也没什么好奇心要见以后的新娘子,在夏家用了午膳,不一会就带了护卫先走了。 他还要进宫办事。 暮小小与长福则要走得慢些,长福陪舅母在夏家用了茶,之后他见到了他以后的大嫂夏初莲。 依长福的眼见,他这未来嫂子当然比不上他母亲,舅母还有娘娘和斐姨她们,但样子也很是娇美,行为举止也温柔大方。 长福今天在夏家吃的饭菜都合口,也知道现在夏家是他这个未来的嫂子在当那个家,今天的膳食都是由她准备,人是个妥贴人,样子也不俗,当他们狄家的长孙媳,也是够了。 相比长南的匆忙,连未来媳妇也没见一眼,在夏初莲答过舅母的话后,长福则与她说了几句话,夏初莲皆柔声作了答。 路上,长福与舅母道,“爱看书,会算帐,还会下厨,我娘会极喜欢的。” “这个我倒不担心,”暮小小淡然道,“只要不是蠢的,你娘就会喜欢。” “哈哈。”长福长笑两声,又道,“那舅母担心什么?” “我什么都不担心,”暮小小笑意吟吟道,“不过舅母要问问你,你看你嫂子如何?” “极好。”长福赞道。 “家里可太平?” “不太平。” “那咱们也看看,她到底有多厉害,嗯?”暮小小笑瞥了小外甥一眼。 长福想了想,道,“她家里人挺多人恨她的,要平平安安嫁出来怕是不易,如此一说,舅母,我们不帮她?” “不到非出手的时候,不帮。”暮小小很是铁石心肠地冷道,“没点本事,以后嫁给你兄长,也是死路一条。” 长福没去听舅母话中的狠意,只听出了该帮的时候他们还是能出手之意,遂微微一笑,点了头。 且当是他嫂子在娘家最后的一次历练罢,以后嫁进了他们家,在外,他们是定会护着她的。 ** 在文乐帝要禅位给太子的大事件中,狄长南提亲之事也没激起什么风波,仅在小范围内被多人知晓,迅速调整了一下与夏家的关系。 由此,无形中也提升了夏初莲在夏家的地位。 如长南的判断,如果他们狄家给夏初莲的底气都不能让她顺顺利利出嫁的话,那么这婚事在最后他还是要跟父亲再商量一下。 长福问明白了长兄的意思后,叹气与长息道,“还是我俩最像爹和娘。” 长息正在给小弟挑小银锭,让他带在身上打发人。 这些日子他们要见不少人,手里少不了要赏人的。 大的物件就让下人拿着,这些随手打发人的,他还是要给常进出宫里的长兄和小弟身上带上一些。 这天长福要随紫王进宫,临走前,长福问长息,“三哥你不进去一趟?” 兴许别人家要进宫一趟不易,但他三哥要进,还是容易的。 “不去。”长息不感兴趣道。 “那真不去?” “你去罢,你们去就好了。”长息是真不感兴趣,他与二哥是万分确定了以后定要远离皇家,这个时候再去亲近,离了他们的本意。 大兄近太子,小弟近皇后,他们家官场上有了这两尊大佛,就够了。 见长息毫无此意,长福点头,他出了门去,紫王的马车就在府外候着。 紫王进宫是去见皇帝的,带长福一道,也是让长福去给皇后传个信。 长福不得召见不能进宫,但紫王带了他进去也没人说什么,等见了皇帝,见到珍王爷也在,狄长福高兴地给他行了礼,正容道,“我们三兄弟本来要上珍王府拜见的,都还在等舅父闲下来,让他领我们去呢,不知王妃娘娘和宝儿弟弟现在身子如何了?” “都好。”珍王见到长福,他虽听说长福大变样了,但真亲眼见到,还是吓了一跳。 长福看样子,身高与他高大威猛的大哥竟是无异,他本人倒是偏瘦一点,皮肤微黑,模样又狡黠无比,看起来与过去的乖巧俊俏完全是两个人。 “怎地晒这么黑?”珍王甚是关心地问了一句,他看紫王都不见得要比长福黑些。 “那边太阳大,我一晒就黑,之前刚离开南海的时候还更黑呢,我娘说我那个时候全身上下只见两排白牙,和眼睛里能有点白的了。”长福挠头与珍王道。 “你爹娘可好?”易修珍微笑问。 “挺好的,不过我爹老了一些,我娘还是一点也不老,可好看,可温柔了。”一旦说到母亲,长福总忍不住要多对那个小心翼翼护着他长大的女人道几句溢美之辞。 “是吗?”易修珍忍不住笑了起来,“挺好的,一点也没变。” “嗯,没变。”长福眨眨眼,微笑说道,笑容温暖迷人。 “好了,你既然是来见皇后的,你现在就去陪陪皇后罢。”长福说话总是轻松自在,文乐帝听他说了几句,嘴角都柔和了,不过他和紫王,珍王有事要谈,就让长福去了。 长福谢了恩,又跟紫王珍王行了礼道了别,由太监领着,去了凤仪宫。 暮皇后听了长福的来意,说紫王有意解决天牢和冷宫里的那几个人,她略挑了下眉。 “王爷说,这事只要您不开口说个不字,他回头就跟皇上说去。” “呵。”暮皇后轻笑了一声,眼睛看着长福,“这也是你的意思?” 长福略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确是长福告诉了紫王爷您生病之事。” 是他想帮她解决后顾之忧,他也是起了私心,自然就顺水推舟到了也有私心的紫王身上去了。 如果娘娘要怪,他也是甘愿领罪,是他不顾她的意愿揽了事。 “皇上不会答应,只会镇怒。”暮皇后很平静地说,伸出手摸了摸在她眼中是乖孩子的长福,“我要是答应的话,他只会更愤怒。” 他会不会杀他的后妃和皇子不一定,但他会因她让紫王帮忙大怒不已。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能把那些人留给太子。”长福抿了抿嘴,那有着阳光明朗气息的脸显得有些严厉了起来,“不许您做,还不能允许别人做不成?王爷不怕为您担那个罪名。” “这就是皇上……”暮皇后依旧淡然,“有些他做不到的事,也不会允许别人做到。” 见长福皱眉,皇后笑了笑,道,“你长大了。” 都能猜得出她要为太子彻底斩草除根的心思了。 “您很喜爱太子,我瞧得出来。”就是因为知道,所以长福想为她做些什么。 她对他有救命之恩,母亲让他尽全力偏帮偿还她对他们家的恩情,而长福也是如是想的。 “我自有法子,让紫王别管。”这是她自己的事,暮皇后还是想让她自己来。 “那您这是不答应?”长福问。 “嗯。”暮皇后点了头。 “哦,”长福说到这时抬起头,脸有惭愧,与皇后道,“我刚才骗您了,王爷怕是现在就已经跟皇上说了,而且,他已经动手了。” 所以,她就是说不用,也没有用。 王爷说她怎么想,于他不重要,他要干什么,也不需要她应个是…… 他只是来通知的,不让她等皇上迁怒的时候,她还被蒙在鼓里。 显然没有料到,暮皇后当下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这时,常公公嚎着嗓子进了凤仪宫,一进来就五体投地趴到了暮皇后面前,大哭着尖着嗓子道,“娘娘,皇上不行了,皇上被紫王气昏了过去了……” 232、最新更新 常公公哭天喊地,暮皇后眉眼未动,她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快至宫门,常公公才反应过来。 文乐帝那边等暮皇后一到,给他把脉掐了人中,文乐帝顿时就活龙生虎起来,从龙床上撑起手臂就大吼,“把紫王给我拖出去宰了!宰了!” 暮皇后与他夫妻半生,文乐帝心中暗壑,或者惺惺作态,她都知一二,见文乐帝想借势惩戒紫王,她也没出声,仅瞥了文乐帝一眼。 文乐帝自醒来就没看她一眼,想来也是怕她看穿。 紫王就此被下了狱。 白天暮皇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到了晚上,与睡在她身边的皇帝淡道,“如此一来,紫王也算得偿所愿了。” 文乐帝不解,侧头看她。 “这下我不记着他都难了。” 暮皇后不冷不淡说完这句,就闭眼入睡了,留下文乐帝一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 紫王入了狱,与紫王感情最深的狄长福也不是很着急,皇帝家中的事,他进去插个半脚一切也只因暮家对他恩重如山,他这条命留下来,半条命是父母兄长呵护的结果,另半条是暮家人救治了他,所以才帮了紫王,也帮了自己这一趟。 更多的,他却是不敢涉及了,天家毕竟是天家,不是他们这些为人臣,为人百姓的人可以去三翻五次干涉的。 长南当夜想去牢里看紫王,也被长福拦下了,长南仅想了一下,就听了小弟的话。 他们家中,小弟的心思是父母亲一手带出来的,有些他仅想到五六步的事情,长福能想到十步之远去了,遂长南还是听他这个是他军师的小弟的话的。 这厢过了两天,在文乐帝的禅位诏书颁旨之前,紫王被放了出来,一出来就见了文乐帝。 见到神情一点也没有因几天牢狱之灾萎靡的紫王,文乐帝看了他半天,挥手让他坐下,“坐。” 紫王在常公公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坐在了文乐帝的面前。 “我们好好谈谈。”文乐帝跟紫王淡道。 紫王点头,“随您。” 他也想听听,他这个皇兄想跟他说什么,在他为了他的皇后杀了他的小妾和儿子后。 事实上,这几天他在牢里左想右想都不对,觉得他的手头太过于容易了些,他也觉得自己是中了计,他这皇兄下了手,借他之手借刀杀人了。 “你夺回南海,这天下,就是朕,其实也是不能拿你真怎么样,”文乐帝双眼冷静地盯着紫王,“但皇弟,你杀你侄儿们的事,一码归一码,这不是你之前的功就能抵得了的……” “您想如何?”紫王挑眉。 “你回南海去,之前的事,朕与你一笔勾销。” “那我要是不回?” “不回?”文乐帝磨了磨牙,冷哼了一声,“不回也得回。” “您押我走?”紫王轻笑了一声,眼里一点笑意也无。 “你回罢,再不回,朕就要与你赐婚了。”文乐帝淡道,“到时候,你想为她守一辈子之事也要成空了。” 紫王嘴边笑意更深,眼里冷漠一片,“这么说来,您允许我守她一辈子,倒是对我的恩赐了?” 他是听出来了,他这个皇兄根本不允许他也去暮山。 如果是之前他不知道她病了,他可能还不会如此执着,再怎么说,她是皇帝的女人,不是他的,他再想守着也得他自个儿守去,没必要让天下人所知。 可他现在一想到她的病,也想过这个病连她自己都治不好,她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死去,紫王就不想离开了。 也许这辈子他不可能再见她一眼,但他不想让她死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 “回去罢,”文乐帝心平气和地道,“别跟朕争,你争不过朕的,她心里就算没有整个朕,但我们夫妻这么多年,至少还是有半个的,可你在她那里,做得再多,你也跟那些为她卖命的常人无异,可能是隔得远,你才如此喜爱她,要是离得近了,你的伤心只会更多。” 他此话不假,紫王嘴边的讽刺少了些,他很干脆地点头道,“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我也知道她没把我当回事,但我看我的,她不管我,您也别管我就是。” 文乐帝见他油盐不进,那硬装出来的和善冷静眼看就要破功了,在一边的常公公连忙轻轻地咳嗽提醒了一声,皇帝这才忍住了起身拿椅子砸向紫王脑袋的冲动。 “您要么要我的命,要么就别管我。”紫王很随意地转了转脑袋,舒展了下筋骨,淡道。 文乐帝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看出眼前这人是真不畏生死之后,他冷笑了一声,挥手叫了带刀侍卫进来,亲自送紫王回紫王府。 他是不可能杀紫王的,他不允许这个人烙在皇后的心里。 他花了许多年接受了在皇后心里他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的事实,但他绝接受不了她心中那块狭窄的地方,还要再容纳一个人。 紫王想跟他们回暮山,那是没门的事。 紫王走后,文乐帝又召了狄长南与狄长福进宫,对狄家两兄弟进行了一轮敲打,确定他们不会再帮紫王后,文乐帝最后又警告地瞪了这两兄弟一眼,这才放了他们走。 ** 十月,在国庆之前,文乐帝的禅位诏书宣告了天下,此事过后就是太子及冠,以及登位大典…… 文乐帝的禅位也被人传成了他是千古名君的传说,也有人怀疑太子可能没皇帝说得那么好,可能不及他皇帝老子的一半,他们对易国的未来也有些忧心忡忡,希望朝中有人上文乐帝,让他收回成命,再好好为易国百姓当几年国君。 但朝中这时无人真收上奏此意,除了御史和几位监察史意思性的挽留了一下,死谏文乐帝不下宝座的人却是没有。 萧大人那头也是发话出来了,谁敢逆朝上的意,谁就跟着一起走,只要是头上乌纱帽子不是嫌戴得烦了的,这等时候也不想出来当出头鸟。 这几十年间,朝臣已被这个朝廷顺乖了,上面说什么,他们跟着做就是,唱反调的人也没有过去那么敢不畏生死了。 不过,左,左,清三派之间的势力,还是跟过去一样维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萧知远身为考课院主掌,他下面的人,也是三派都有,他也不偏帮谁,谁能为他做事,就是他的人,如此一来,三派之间确也无人想去动皇帝眼里最忠心的臣子。 太子继位典礼热闹非凡,那普天同庆之势让京中那天就如锅中烧开了的开水,那一天长南长福都没闲着,长南带队巡逻,护卫京中安全,长福就陪在太子左右,当为太子跑腿的人。 因着这么一天,当晚长福与太子跪安,退下要回家中的时候,已是皇帝的太子问长福,“你真不愿意当官?” “不当,”长福摇头,他笑了一天的脸这时依旧笑得温暖迷人,“但我会随兄长为您做一辈子的事。” 太子身上流着暮家人的血,他自然明白长福的想法,与长福道,“也好,不过你要记得你会为朕做一辈子的事的话,但凡你有话要说之时,不管朕当时是怎么想的,你都要与朕道出来。” 他母后说这满朝的顺臣太顺了,也不好,太子随父执政多年,也知道看着是顺臣的人其实不会怎么顺,不过是更会欺上瞒下而已。 他坐在这京中的宝座上,只得一双眼,他需要更多的眼睛为他去看住这个江山。 “这就是长福想为您做的。”狄长福正容,又跪下朝已经是昭和帝了的太子磕了头。 ** 太子登位大典过后,暮皇后准备离京,此时最高兴不过的轩孝王,他可以随皇兄去暮山,如果暮家人答应,他可以在今年与暮斐成亲。 而他皇嫂终于答应了他,会帮他说话。 太上皇文乐帝却没有他皇弟那么高兴,这几天,皇后以比之前还快的速度解决京中的琐事,在皇儿大登宝位才十天后,她就准备离开。 这夜,在太上皇与太后要走前夜,昭和帝来看他的父王和母后。 连忙了数天的昭和帝在与他们请安后,跪在他们面前的他没有起来,在挪了挪膝盖跪到皇后面前后,他抬起了头,望着她,道,“孩儿哪日才能见着您呢?” “等你忙完后。”暮皇后抬手碰了碰他脑后的头发。 她只碰了一下,就没再碰了,怕她冰冷的手伤及了他。 “您要是走了,孩儿该为您准备……”昭和帝说到这,眼睛里闪出了泪光,“怎样的后事?您喜清静的,还是热闹一点?” 暮皇后笑了起来,心道这皇宫果然不再是她的皇宫了,她以为瞒得好好的事,竟有这么多的人知道,而她竟然不知道…… 她果然是老了废了,不中用了。 “清静一点的。”暮皇后终放心用她冰冷的手摸上爱子的头,淡道,“我脑子里长了颗怪东西,这阵子比我估计的还要长得快,你斐姨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再回暮山上试试,也许还能多活几年也不可知,不过要是去得早,你也不必太伤心,你过得好,我也就好了。” 说到这,她低下头,看着已经满脸都是泪水了的儿子,她本想笑一下,最终却是叹道,“生下你我不悔,最悔的是明知你那么欢喜我,却没有多抱过你。” 为了他的将来,她牺牲了他的童年。 233、最新更新 昭和帝泪流不止,他从小隐忍,就是万分恋眷在她身边的每刻,该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加纠缠过。 他以为只要自己听话懂事,她会多喜欢他一点。 他记得小时候常公公安慰他,这是她为他好,可他的母后听到后,却是冷酷地跟他说,她不是为了他好,而是他必须这么做。 等长大后,昭和帝才明白,这个女人对他的爱,隐藏在每一句看似冷淡无情的话后,隐藏在每一个冷静自持的眼神中,只有他真正强大,她才觉得万无一失,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哪怕她也是多想抱他几次。 “母后……” 太后垂着眼,嘴边似有苦涩,太上皇文乐帝在一旁勉强笑笑,与昭和帝道,“好了,别哭了,起来罢。” 昭和帝泣不成声,似乎想一次痛快哭出来,听着他压抑的哭声,暮太后转过头去,朝文乐帝轻摇了下头,示意别管他,让他好好哭一次。 不能她都要走了,他连好好哭一次都不能。 这辈子,她不许他做的事情太多了,就让她最后对他宽容一次罢。 ** 这厢,狄长南去了紫王府,见了紫王。 紫王当时正在喝酒,见到长南,免了长南的行礼,让他在他对面坐下。 “刚从宫里出来?”紫王问。 “下午出来的,刚回舅父家用了晚膳。”长南摇头。 “我明天去和皇上说你的事情。”紫王淡道,“你成亲后就上任,南海就暂交给你了。” “皇上……”长南抬眼看他,“怕是跟太上皇一个心思。” 皇上与太上皇太亲,太上皇的意思,他不会不遵办,尤其在这个太上皇把皇位都传给他要离开的当口,他更是不会有违太上皇的意思。 太上皇想把紫王爷弄回南海,而对于他来说,紫王回去,他还是护海将军,紫王不回,他还要暂代紫王在南海之职,权利虽大,但公务可能更要繁忙,一时之间,长南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管得了那么大的地方。 他知自己份量,虽喜拼博,但也喜量力而为。 他是狄家长孙,父母长子,祖父母和父母都在,长南这几年只想求稳。 长南有所顾忌,紫王瞄他两眼,就从他的神情和语气中看了出来,他也没生气,只道,“南海是要暂交过你的,皇上那的事,我会办。” “好。”只要皇家的事不要牵涉到狄家身上,当那被殃及的池鱼,长南随紫王的意。 “你还没成亲,这胆气倒有点像成家的男人了……”紫王给长南倒了杯酒,淡道。 长南失笑,端过酒杯一饮而尽之后与紫王道,“我父想退下,以后我就要当半个家了。” 不深思熟虑,不胆小点不行了,还有一大家子要顾。 他是长子,还有弟弟们要顾,不能让自己成为他们的负累。 “你爹啊……”说起狄禹祥,紫王嘴边扬起一抹笑,“本王还真没见过几个像他这么有自制的人。” “他有太多在乎的人了,”长南笑道,“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我母亲为他所生,他每一个都放在心上,心重,哪敢肆意妄为。” “还真是生了几个好孩子,”紫王也是失笑,道,“看你这老成的口气,都知道怎么为他说话了。” 长南笑叹了一口气,又闷了一口酒,与紫王道,“我爹退下后,家里的事就归我们兄弟几个管了,王爷以后有事,找我们几兄弟,无论哪个都行。” 父母辛苦了一辈子,长南他们也是想把他们的事揽过来了。 且不论父亲的事,母亲对于家事,生意上的事一向不热忱,她每样都做得好,但并不见得有多喜欢,长南心疼她,想多为她做点什么事。 他娶的媳妇是不行的,他要带去南海,现在就是不知道二弟的那位暮家姑娘如何,如是个不想管家事的,那就得长息好好找了。 “嗯。”紫王点点头,道,“本王明白了,我看长福好像也有点你这个的意思。” 当年在南海见着的小孩表,现在居然个个都能独挡一面了,他是真不知狄禹祥夫妇是怎么教子的,每一个都不愚笨懒惰,兄弟之间还相互维护,实属难得。 “诶,是。”知道他们几兄弟中,长福最得紫王的喜,长南笑着点了下头,也知长福在这阵子在中间所做之事,紫王是不在意的。 紫王在南海征战多年,有勇有谋,岂会看不穿小弟那点想帮着皇后处理后患的小心思。 “不喝了……”见紫王还给他倒酒,长南拦了一下,歉意道,“回去还要听舅父训话呢。” “萧大人管得还真是多。”紫王似笑非笑地挑起嘴角。 紫王说的也是调侃话,长南也是笑笑不语。 “您也少喝点……”见紫王一杯接一杯不停手,长南也劝了一句。 “呵。”紫王轻笑了一声,抬起那杯倒满了的酒,一饮而尽之后打了个酒嗝,与长南道,“放心,本王明天绝对能直着走进皇宫。” ** 紫王是直着走过皇宫的,在大清晨,昭和帝准备去送父母悄声离开的时候,紫王传了话进来,昭和帝听了话,就把事情告诉了父皇文乐帝,文乐帝听后沉吟了许久,让常公公带去笔墨纸砚画押,就准了紫王进宫。 紫王说,只要今天能与皇后一别,他就老老实实回南海。 暮太后听到这个事的时候,正在用药,文乐帝有些忐忑不安地说了这事,见她眉眼未动,心下也是舒了口气。 他皇后这性情,一生都没变过,谁都不会放在她心上。 他们在养心殿见的紫王,紫王一路目不斜视,大步进了养心殿,抬眼看向殿上的两人同时就掀袍而下,道,“老臣,见过太上皇,太后娘娘。” 文乐帝听他自称老臣,又叫他皇后为太后娘娘,眼睛也没往她身上多瞧,只瞥过一眼就定在他身上,这下对紫王的识趣还是满意的,便颔首道,“皇弟不便多礼,平身。” “谢皇上。” 紫王起来。 这时,暮太后开了口,淡道,“你来是跟我们道别的?” 紫王的眼皮连眨了好几下,嘴里却是沉声道,“是。” “小常子,搬张椅子给紫王爷。” “是。” “你坐近点。”暮皇后声音冷淡,但不算冷漠。 “谢娘娘。” 文乐帝却是愣了,没想到这个要求是皇后提出来的,但转念一眼,可能是她最后在还紫王那点恩情,当下便也释然了。 紫王在皇上皇后下首坐下后,这一次也抬眼朝皇后看去,眼睛直指她脸上,看了几眼,他沉声道,“您看似脸色不好。” “嗯。”暮太后只冷淡地虚应了一声,没解释,也没接话题。 文乐帝见状,他心中沉重,但这时不免因她的冷淡有几许高兴。 “我们走的事,你既然知道了,寡人就不管了,别人你就无须告诉了。”文乐帝开了口,淡道。 “老臣知道。”紫王回了他的话,又转头看向暮太后,道,“您生病了?” 紫王过于直接,文乐帝马上就不高兴了。 暮太后却是翘了翘嘴角,点头道,“是。” “重不重?” “有点。” “能治得好吗?” “怕是难。” 一个问得随意,一个答得更是无所谓,文乐帝一时之是竟无法插话,这时连忙插嘴道,“这等事皇弟就没必要担扰了,既然已经告别,寡人与太后还有要事要忙,你没什么事的话,就且退下。” 屁股都没坐热,就被赶人的紫王笑了笑,像是对文乐帝的话置若罔闻,对暮皇后接着道,“您看着瘦了点,倒跟过去没变,样子还是一样的。” 暮太后这次连话也未有多说,仅点了下头。 “我这次来,主要是见见您……”紫王说到这,嘴角咧开了,看得出来他心中着实是高兴的,“知道您跟过去一样,我……我……” 见着她跟他心中思念的那个人是一样的,甚至要更好,紫王突然觉得这辈子,他这场执念也算是有安置之处了。 她未变,他爱上的不是空中楼阁水中月,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哪怕她病了,命不久矣,这其实也无所谓的。 像他这辈子,一生把该做的,别人不能做的到的都做完了,早死晚死,其实没什么区别。 换到她身上,也是一样的。 想来她也是这么想的,她看着清瘦,但脸上不见憔悴,有病容却无病态,从容自在一如当年。 “紫王!”紫王我个没完,文乐帝看着他的傻笑却是怒了。 紫王这时深深一笑,朝那不动如山,看着漠然的暮皇后看去,与她笑道,“既然已见过,那我就走了。” 说着,他起身朝文乐帝一施礼,不等人说话就大步离去。 文乐帝看着大步来大步去的紫王,眉头纠结在了一块,等紫王的影子不见了,他转头对暮太后道,“他搞什么鬼?” 234、最新更新 狄长南得了紫王要回南海的事情,还真是惊讶了一下。 按紫王跟他说的话,意思是不回南海的。 但等紫王找了他过去,与他说明了意思,就算是长南这种从不在乎儿女情长的人,也是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紫王是没有跟着太上皇和太后去暮山的意思,但紫王也不是回了南海就不需要他了,紫王今年回去南海,明年等到长南上任,他就要去游历天下,去那些暮皇后一生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写信告诉她,她为之付出一生的山河是什么样的。 长南良久不语,告别紫王回了萧府,与萧知远说了这话,萧知远也是良久未语,久久之后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也好。” 长南也明白舅父的意思,只要紫王不要跟着去暮山就好了,他接下来去哪,太上皇和皇帝都是管不到了。 ** 长南的婚事也是说好,日子也是定好,只等十一月底侯府送亲了,他也没再去见过那姑娘,等长息的事情一忙完,他就准备带着弟弟们回老家。 暮小小让他去侯府跟未婚妻告个别,长南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你就真不关心你以后媳妇是长什么样的?”暮小小拿她这个大外甥都快没什么办法了,他真是对他那位未婚妻一点也不好奇,那可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呐。 “长福不是见过?”长南对着舅母微笑,“他没说不妥,那就是极好的。” 暮小小失笑,“你倒信他。” 长南点头,简洁地说,“他是我的小弟弟。” 更是那个让他们三位兄长都可放心交出后背让他看住的人。 “你从小就有主意,就不说你了。”暮小小也没多说,仔细想来,确实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 婚事都定了,不管以后的长媳长什么样,狄家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可能否婚。 这厢长南带着弟弟们先回淮安,等着成婚,年后他就要回南海了。 快船路过万重山,长南与长息他们这次比估计的还要快就回了淮南,船一停,长息留下处理从京中带回来的货物,长南与长福则快马加鞭回了古安。 古安那头,得到了确切消息的萧玉珠已准备大儿的婚事,而二儿与暮家姑娘的也是准备在即,长南婚后一去,三月就是长生的婚事了。 狄禹祥掐指算算,等四个儿子的婚事一完,后年他就可带妻子上京领命了。 狄增夫妇身体甚好,一想到他们还有曾孙子可抱,狄增每天都过得很是畅快,有了萧玉珠回来,狄赵氏也不怎么管家事了,日子悠闲,每天见见人跟人说说话,日子也不难打发。 就是来跟她说话的人,都不免有其目的性,日子一久,狄增出言提醒了老妻,狄赵氏也不是个固执的,之后就不跟那些嘴皮太碎的人来往了。 如此一来,耍小心眼的人少来大宅凑热闹,萧玉珠也省了不少事,免得还要招呼这些来人。 说来也是可以笑,身为主家的狄家人还算沉稳,进退得体,但有些狄家人却因忠国公的封号都有了大派头,就是来主家做客,也是对人吆三喝四的,无论是对路过百姓还是家中仆人皆是如此,派头摆得比主人家的还足。 一人得道,难免鸡犬升天,萧玉珠让长生别把生意都放在古安里,也是想着这不是他们这家狄家的久荣之地。 狄家现在在古安已是第一大家,时间久了,不受教管的后生仔难免飞扬跋扈,到时少不了造出麻烦来,到时狄家的后世子孙要是被牵连,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倒霉。 她想得远,几代的事情都要想想,但也不管狄禹祥对家族的付出,与她说来,夫君要做的事是他要做的,而她要为的事情是她的,她不会去劝说他,让他觉得她的才是对的。 狄禹祥也知她是怎么想,但他已经背负起了狄家这条大船的行驶,就算知道按现在多数狄家人的作态,家族最后也免不了颓败,但他即已经负担,在他有生之年,他还是要承担起这份责任的。 而长南他们,他就不勉强他们了。 族长之位他一直不想要,也是因此。 他能替狄家掌舵一时,为他们求得一世的荣华,以报家族对他父亲与他的栽培,但他也不会让他的子子孙孙去报,去背负该他的那份责任。 ** 狄家三儿一回来,最欢喜的莫过于狄赵氏,在他们头一天回来的时候,她这个摸摸,那个碰碰,乐得合不拢嘴。 长南的婚事是定在十二月十八这天,算来其实也没多长日子了,长南的婚事让整个狄家村在过年之前就提前喜庆了起来,狄家村人也帮着准备起了婚事,如此也出了不少事出来。 族人来帮忙就好,只是来帮忙的人太夸张,几十两银的红布已是极等,但置办的人却拉来几千两银的所谓红布来支银,把长生气得差点甩脸色。 他勉强应付了好几波这些人,心中也就非常清楚明白了母亲私下与他的叮嘱的话是何意了,对自家人这些人都忍不了欺瞒,可想而知他们在外面的作派。 长生姑息养奸,这事他禀了族长。 族长一听也是大怒,放话出来,谁要是敢准备喜事中饱私囊,押送宗祠。 就是如此,也免不了占小便宜的,对此,长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长南他们回来,长生与大哥商量后,决定明年把家里的一些产业移一些到南海去。 做这些决定,长南他们也问过狄禹祥,狄禹祥在沉思过后点了头,事后晚上与萧玉珠笑道,“孩子们是真的长大了。” 家中有长生在,外面的事萧玉珠是一概不管的,但外面有什么事,她皆心中明了,听了也知丈夫话中的大意,也淡笑着回了一句,“该大了,你一手教的。” 说来四个孩儿,狄禹祥在他们身上花了相当大的心力,他们能长成如今这个样子,确实值得他骄傲。 “我们以前还想着,要把长南留到身边,现在想想,连长南都留不住,还好有长怡。”狄禹祥说到这叹了口气,语气中有还好还有一个女儿的庆幸。 想起那个见着她就躲的小女儿,萧玉珠是好笑又好气,见慈父满腔温柔都倾倒在了小女儿身上,她更是哭笑不得,“长怡的事,你得听我的。” 狄禹祥提起长怡,确实是想拐着弯为小女儿说情。 那丫头,已经连着一个月每日只得一块小点心了,每天可怜兮兮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睁着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求他,狄禹祥每次都看得于心不忍。 可他仅开了个头,妻子就已经知晓他的意思,狄大人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道,“丰盈点也没事,长怡长得好。”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再说长怡也不胖。” 萧玉珠听了睡意全无,满心都是笑意,偏头看他,笑问,“那你说,长怡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狄大人睁大眼睛细想了一会,道,“比你我都好。” 小时候长怡还颇像她娘,现在是无论五官还是神韵都是有些不像了。 狄禹祥偏头,看着娇颜尤在的妻子,忍不住过去吻了吻她的嘴,这才暗哑着嗓子道,“知道了,但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别让长怡老跟着我,我看着心疼。” “她是知道你心疼,才故意跟着你。”要不平时也没见她对她父亲有多殷勤。 “是,她是个聪明小姐……”说起女儿的小聪明,狄禹祥忍不住翘起嘴角,又道,“我是心疼,你要管,就拉到跟前管。” 萧玉珠淡淡地道,“我会的。” 见到他满意点头,过来欲要吻她,萧玉珠也是忍不住笑了。 这阵子她确实要盯着长怡了,她的另三位兄长回来了,他们不比他们父亲听她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而长南他们一看到妹妹哀求的眼神,哪管得了他们娘的话,私下肯定是妹妹要什么就给什么。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膳的时候,长怡一小口一小口很是文雅地用饭时,萧玉珠从小女儿的衣襟上发现了点心碎渣,她看到后,伸过手去往女儿前面拍了拍,长怡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母亲,心里抖了一下,脸上神情却是没变,也没往下瞄,只是朝母亲甜美地一笑,没事人一样。 这临场能力是一等一的好,不愧为是她兄长们的妹妹…… 萧玉珠收回来,转过头,对着那几个目不斜视,专心用饭的儿子们淡道,“以后再给长怡弄吃的,你们以后也别跟爹娘一道用膳了,都自个儿往外吃去。” 长南他们闻言丝毫未有动作,像是没听到母亲说的话一样。 狄禹祥这时接收到了女儿哀求的眼神,立马清咳了一声,等妻子似笑非笑地朝他看来,狄大人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夫人用膳,用膳,好好吃饭,别说话了。” 235、最新更新 长南他们回来没多久,夏家送亲的队伍已到了一半,亲事的准备事项狄家也大多备妥,京城那边,萧知远夫妇也将快船到狄家村,这一次的过年,萧知远夫妻是打算在狄家过了。 娶儿媳的事,除了内务,其它的事萧玉珠都放心交给了几个儿子,她已是看出来了,长南他们比她以为的还要能干些,对此她不乱插手脚就是她对他们最大的帮忙了。 她不是太忙,受苦受难的就是长怡了。 母亲把她带在身边时刻看管,她就是多喝口水,母亲的眼睛都会向她看来,长怡心中苦闷至极,却只得对母亲甜甜地笑,不想惹她不开心,毕竟在这个家中,母亲是连父亲都需让着人的人,长怡可不想让母亲觉得她不是个乖囡囡。 到十二月,夏家送亲的人就快到淮南了,萧玉珠听说送亲队伍路中出了事,说那位夏家姑娘病了,她连忙叫了人过去打听,长南着人去打听回来说没事,她这才放下了心。 夜间夫妻俩谈话的时候,狄禹祥与她道,“这等事,你无须过问太多。” “为何?”萧玉珠有些不解。 “长南会解决。”狄禹祥摸摸她的脸,笑道,“再说,她是长媳。” 仅长媳两字,一切意味都在此中了。 狄长南的果敢,七分都是随了其父。 萧玉珠听了默了一会,尔后道,“你当初对我不是如此。” “我与你成婚前,也没先见过你。”是成了婚后,知道她是什么人,他才对她好的。 这说来是冷酷,但狄禹祥知道妻子一直都是个很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的道理的人。 她为他付出了多少,她从不深算,如此,他才爱她爱得这般深沉,对她好得那般义无反顾…… 如果她不是她,哪有他们如今的今日。 “唉……”萧玉珠想了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怎么想的,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愿有娘对我一半的好对待这位嫁进我家的小姑娘,如此一来,也算是个好婆婆了。” 狄禹祥笑了起来,低头看怀中顺从贴着他胸口的妻子,笑着道,“你要是喜欢当恶婆婆,也是可行的。” 面对他的调笑,萧玉珠抬脸白了他一眼,又趴回他胸口,忍不住道,“你说说长南,别把战场上说一不二的那套放到媳妇身上去,媳妇是陪他一辈子的人,不是他的兵。” “这个长南心里有数。”狄禹祥“嗯”了一声,见怀中人还有些不满,便拍拍她的背道,“知道了,我去说。” 萧玉珠这才在他怀中安顺了下来。 ** 长南经与父亲一厢夜谈之后,有些对母亲的担扰哭笑不得,他虽不是个会把一个女人捧到手中待她如珠似宝的人,但他好歹也是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对媳妇不好? 所以他对母亲的担扰有些不以为然,长福听后,对着榆木疙瘩不开窍的兄长也是一摇头,回头就跟小妹妹长怡悄声道,“以后可莫要找像大哥一样的武夫当夫君,甚是鲁笨。” 长怡含着已经吃完了梅肉的梅核舍不得吐,说话的声音还有点含糊,只听她含含糊糊地道,“找大哥这样的也不错,怎么吃都不会管我。” 长福一听,就知眼前这个也是只惦记着吃不开别的窍的,深深一叹气,心道还好二哥三哥从来不让母亲操心,若不然,再加上他,大哥和小妹,能让母亲把心操碎死。 长生的亲事也是定了,但长息的还没定,不过长息觉得长生的媳妇是自己找的,他也想自己先找找,他心中也有了属意的人,打算等再多方打听后,再见见本人,再与母亲来说,相对长息的有打算,长福则是想再过几年,等兄长们各自成家后,他再另做打算,如此一来,他倒是成了三胞胎中那个最不愿意成亲的那位了,为此长福对母亲甚是愧疚,还好母亲在稍一迟疑想过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也因此,长福对家中的事更用心起来,他知道他一直过得这么顺心顺意,皆是父母兄长的关爱与照拂。 家中长生长息都忙,长福要先去淮南那边帮着先接亲,顺道接舅父舅母回来,长南在想过后就答应了下来。 长福以后是要跟着他作为的,这迎亲之事,先由他出面也好。 这厢萧玉珠已经是期待新儿媳的嫁入和兄嫂的到来了,每天都因念着这些事有些睡不着觉,几日下来,人都显得有些不精神起来,狄禹祥见状奇怪地问她,“行前不见你如何,怎地这几天就激动了?” 萧玉珠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事到临头,才知自己要当婆婆了,怪紧张的。” 狄禹祥当下沉吟了一下,很是肯定地与她道,“你只要做你的好娘亲就好,你定会是个好婆婆。” 萧玉珠失笑,浅摇了下头。 她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量的,她不比她自家婆婆那么的好,像她婆婆那种真心把媳妇当小女儿疼的婆婆,普天之下再找一个出来都难,而她,虽然不会薄待人家小姑娘,但也不会把一腔热情投掷到小姑娘身上去。 她自己还有个小女儿,而一个人的心思有限,她要真是想为人好,也只愿意对自己的女儿好。 而且,见得多了,她也明白,她对女儿是好是坏,女儿事后想起她来,只会愿意去记着她的那点好,而不会老记得她的那点坏。 而媳妇就不一样了,你对她再多的好,再好也抵不住那点对她的不好更让她恋恋不忘。 “家和万事兴,”萧玉珠在想了想之后对狄禹祥道,“想来那位初莲姑娘也是真正好的,咱们选的人不会错,咱们还是多疼点的好。” 她说得颇为含蓄,就是老夫老妻了,狄禹祥也是用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话。 敢情妻子的意思是让他也跟着多对那位姑娘好点,这样的话,两个人的好加一块,也够得上像当初他母亲对她那样了…… 狄禹祥想明白事后笑叹道,“你看你这心操的……” 萧玉珠真是有点紧张,也是叹道,“真怕自己对人不好。” 她是个很是有私心的人,一辈子都只爱管自己愿意管的人,也只愿意照顾体贴自己想照顾的人,说冷心冷肺不至于,但冷心冷情却是有些的。 新来的媳妇到底什么样她无从知晓,只希望能与她合得来,这样的话,就真能家和万事兴了。 “不会的。”相比她的担忧,狄禹祥却是老神在在。 她什么性子,他再明白不过,只要人有心与她为善,她就算不喜那个人都会给人三分薄面,要是喜欢,更是不得了,三分好能变成七分,而她为人妥帖周全,只要得了她的七分好,不说别的,至少在他狄家是能高枕无忧了。 狄禹祥相当看好那夏家姑娘,他是经过挑选,也是想过婆媳关系之事,才选的此人。 ** 这厢萧知远带着暮小小和萧念康快船到了淮南,他晚夏家人十天出发,但仅晚了夏家人两天到达淮南码头,随后又快马赶上了夏家送亲的队伍。 暮小小因此也见着了那新嫁娘。 她也是听说了夏初莲在船上遭遇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娘之女给她下毒之事,一见到夏初莲,见她脸色红韵,脸色喜气,无丝毫病奄之情,暮小小也是放下了心。 说来,她私下见过这个闺女见次,每次见都觉得她担当得起狄家长媳这个位置,心下也是有些喜欢的,现在见她经过这么大件事都沉得住气,心道光她这份定力,嫁给谁都不会错到哪儿去。 而嫁到狄家更是恰恰好,她那个小姑子,看似对谁都和善三分,也只有她身边亲近的那几个人知道,她最厌无能之辈,最喜沉得住气,能有几分担当的人。 “初莲见过萧夫人……”夏初莲在门口就迎了暮小小,在行礼过后,过来扶了暮小小。 暮小小朝她微笑颔首,等到坐定后,开口与她笑道,“本来不应与你见面的,只是……” 夏初莲见她顿下,当下便对着暮小小坦然一笑,道,“初莲无碍,让您担心了。” 说着,就把那日发生的事细细说给了暮小小听。 暮小小听到她说丫头把砒霜混到风寒药里让她喝的时候,夏初莲眉眼甚至动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无波无澜,等到全部说完,夏初莲还淡笑了一下道自己福大命大,暮小小见她说起这等事整个人波澜不兴,当下就扶了她的手,忍不住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见你这样的都难免心生欢喜,等以后长南见着你了,不动心都难。” 236、最新更新 长福在半路接了舅父舅母,还有送亲的夏家人一行人。 离成亲的时日也不长了,送亲的人前往狄家村的脚步一如之前那样的快,萧知远带着暮小小更是先行了一步。 萧玉珠在家中先迎来了兄嫂和侄儿,她见嫂子脸色无碍,也是大松了口气,私下与兄长却是免不了埋怨。 亲嫂子身上有孕,虽说嫂子身子康健,又懂些医术,可孕妇岂能经得住长途奔波? 万幸是没有事,要是有点事,这岂是后悔就能挽救的? 萧知远听妹妹一见面就抱怨他,回头就与妻子板脸道,“你看罢,就说不让你来了。” 暮小小掩嘴笑,小姑子偏心她,又会做人,明知是她非来不可,担心抱怨的话也只冲着她哥去,一句也不会来扰及她。 见丈夫一脸头疼,暮小小朝萧玉珠笑道,“好了,饶过你哥哥,长南成婚我怎么能不来?我还是不是他的舅母了?” 萧知远这时也是对狄禹祥道,“还是这么噜嗦,你也不管管。” 狄禹祥笑而不语,大舅子这等话,还是只能听听就算,他要是当真敢管,头一个收拾他的也是他这舅兄。 亲人见面,总的说来,虽然已有许久未见,但感情却是没有生疏半分,且因相见时日短,反而因越发珍惜显得亲热起来,萧玉珠还跟过去一样伺候着嫂子茶水衣食,一点也没有因为年纪的关系少了对其的尊敬与殷勤。 萧知远在狄家呆了半天,也知现在家中大半的事都已交给长南他们了,便把念康交给了长南他们,让他跟着表兄们厮混去。 有着榜样在前,念康就算学点皮毛,那也是好东西。 长南喜事在际,但狄家内外大院还是井井有条,一切都皆按部就班。 这次长南的喜事,因他们的叔父离得远,又都有官职在身,无法赶回参加喜事,所以都只派了人送了重礼回来,这几日也是他们的礼物到的时间,每抬回一次礼物,鞭炮声就不断,如此一来,喜事还没开始,狄家村就已经完全沸腾了起来。 这时,温北萧家竟也送了礼过来。 还有大冕的珍王爷也送了大礼过来。 这两家的礼一到,狄禹祥心中也是一怔,不过问这些事的他还拿了礼单过来看了几眼。 萧知远听闻这两家的大礼后,与狄禹祥道,“礼物虽过于贵重,但既然送来了,现在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等长生的婚事也过后,你那里再送回礼,把不能收的挑拣好,一并送回去就是。” 如此一来,也不算受了重礼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他手上还拿着珍王爷的礼单,已经在寻思要回哪些与珍王爷送来的东西等价的东西过去了。 长南与珍王感情好,这点他不会阻拦,哪怕以后长南要与易佑有私交,这事他也赞同,但在他和他妻子活着的时间里,长南是万不可以与珍王好成一家的。 有关他的妻子的一切,但凡仅一小半点,他也不打算与别的男人分享。 ** 萧氏夫妇的到来,也让狄赵氏欢喜了一把,这么些年来,暮家的人也没少往他们家送保身延寿的药材过来,再加现在长生与暮家有亲,狄赵氏更是对暮小小好上加好,每天都主动来找暮小小说话,而不是让暮小小亲自过去她那边。 对此暮小小也是好笑,心下也明白了为何狄家的这几个媳妇,为何如此尊重她这个婆婆――这么不拿乔的老人家,当属罕见。 萧氏夫妇在狄家没住几天,送亲的队伍就进了古安了,眼看喜事在际,萧玉珠也是领着桂花他们上上下下过了遍喜堂喜房。 她先前紧张过,所以新媳妇当真要进门了,她也没那么紧张了。 狄禹祥见她平静,心下好笑兼欣慰兼而有之。 他一辈子目光都围着她打转,后半生更是只原她平安喜乐到头,是一点也不想她因别人而焦急忧虑的。 说到底,他其实只愿意她只为他一人担心。 可惜这个愿望他这辈子是达不到了,他们中间还有四儿一女,个个都是她的心头宝,他能在其中拔得头魁已然是不错了。 待到婚事那天,萧玉珠一早就醒来了,伺候好丈夫,就又去了公婆那请安,公婆那完了就是兄嫂去,最后到长南那时,长南还在打着哈欠跟他的二弟三弟四弟喝茶聊天,长怡也是长发落地,正蹲坐在大兄面前的小板凳上啃着板粟糕,看到母亲不打招呼就进来了,嘴巴张成了鹅蛋型,那啃糕点的嘴是合也不是,不合也不是。 兄妹一见他们无声无息来到的母亲,几人俱是一惊,看看天色,见这还只是天亮,他们都伸手掩面哀鸣了一声。 “娘,是我娶媳妇,你起来这么早干甚?”长南揉着额头,颇为痛苦地出声道。 萧玉珠淡哼了一声,没理大儿的话,眼睛看向把手背到身后的长怡。 长怡朝母亲尴尬一笑,坐在板凳上不敢挪动身子,只道,“女儿给亲亲娘亲请安了……” 她话说得很是乖眉顺眼,萧玉珠一挑眉,道,“手伸出来。” 她说着时,长南已经伸出大掌,把小妹妹手中的糕点接过,一把塞到口里,又把胖妹妹捞起,坐到腿上,对着母亲嘿嘿笑道,“娘,看在我今日成亲的份上,就饶过我们罢。” 长怡低着头,闻言嗯嗯点头,赞同不已。 萧玉珠揉着额头,挥手叫退了进屋的丫头婆子们,眼睛扫过屋子里低着头的儿女们一眼,最后眼睛定在唯一抬起头的长儿身上,淡道,“你也知道你今天娶媳妇?” 衣裳都没穿好,一起来就跟弟弟妹妹聊上了,这叫娶媳妇? 萧玉珠都不知道那么小就教他官场之道,让他上战场冲锋陷阵是对是错,大儿子长得跟别人家的儿子完全不一样,别人家的再如何力图上进,这风花雪月也是懂一些的,偏偏她家的这个,别说懂女人家的风情,就连大喜事也不见他眉眼多眨动几许。 “娘,”最近在母亲身边很得力的长生咳嗽了一声,抬起头朝母亲微笑道,“是我带长息长福长怡过来跟兄长请安的,原本想聊几句,再去您那给爹和您请安。” “先去祖父祖母那,再去舅父舅母去,我那就不用去了。”萧玉珠摇摇头,示意他们起来现在就去办。 等把几个儿女轰出了他们兄长的门,面对着长南,萧玉珠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却是柔和至极,她看着必须要踮高脚尖才能平视的大儿道,“你比你舅父还要硬气三分,他娶你舅母的时候,还知道要跟我谈一夜话呢。” “娘昨晚等我了?”长南明显愣了一下。 “等你了,你却没来。”萧玉珠上前,给他整理着里衫,嘴里道,“不过也无事,该说的,你爹都代我与你说完了。” “我会对她好的。”长南低头看着为他整理衣裳的母亲,保证道。 “嗯。”萧玉珠掉头,找到了他的喜服抱了过来。 长南看着忙碌了起来的母亲,不知怎地,眼睛有些湿润了起来,在母亲为他穿喜袍的时候,他勉强笑道,“就算成婚了,你也还是我娘,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变。” “嗯……”萧玉珠点头,给他两只袖子都穿上后才道,“变不变的都无妨,只要你好就行,你性子从小就硬,这世上,要说受得了你这个的女人,除了娘,娘也想不出来还有别的人会理所应当接受你这点,这天下的感情都是以心换心来的才真切,你不要嫌娘噜嗦,娘跟你爹过了这一辈子,都是他有三分疼爱我,我才还他七分周到照顾,你以后的媳妇也是,如若你觉得她有不好之处时,你要想想,你对她可是真心?可有疼爱之处?” “我知道了。”长南点头,不忍违驳她一字半句。 “不要光嘴上说着记住了,心里也要记着。”说不操心,其实还是操心的,对于媳妇的操心萧玉珠其实还没那么大,最主要的还是在长南这。 长南就是个对男女之事不关心的,而且就这段时日她的观察而来,长南对他娶的那个媳妇的感觉全在只要她听话懂事,他就给她脸面的定位上,虽说这是他没见到真人的看法,但依她这大儿那不易感触什么的心思来说,如果不加以提醒的话,他还真是会往着这种冷冰冰的想法对妻子下去。 长南的心是轻易捂不热的,萧玉珠但求她的大媳妇会看在长南的好上,能对他更好一点,如此一来,夫妻恩爱之日也就不远了。 其实夫妻一生相敬如宾也没什么不好,但萧玉珠尝过心里有人的滋味,就希望她的每个儿子都知道被人放在心里那是种什么样的味道。 237、最新更新 萧玉珠与长南穿戴好,送了他出了内院的门。 长南再回首看母亲的时候,透过围着他们的无数人,他看见了她眼中有盈盈的水光在闪动。 见她朝他欣慰地笑着,长南心道自己以后可莫让她再为他忧虑的好。 她想让他做好的,他定会好好去做。 长南身戴红花去迎亲,三兄弟都随他去了,就是长怡,也被长福牵着去凑热闹去了,萧玉珠留在后院,陪着婆母和嫂子坐着,等着他们狄家孙长媳的到来。 后院的主屋里这时已坐了不少人,狄家族长夫人和长老夫人这些有辈份有名望的人都来了,身边又站了不少伺候的人,堂屋里免不了喧闹,这热闹越发衬得狄赵氏的心急如焚,好几次都探过头去问大媳妇,孙媳妇怎地还不来,狄赵氏这份急切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不仅是她,即使是萧玉珠,那脸上的笑意也是不停,手上也不忘给暮小小端茶送水,剥点瓜子花生到她手里。 暮小小向来甚喜她这个小姑子,小姑子的贴心是她最喜的,说来她甚至有些享受着小姑子的这份关心,这次她怀着身孕来狄家,一来是为了长南的婚事,二来确定是与丈夫一道来与小姑子相聚的,所以见小姑这等时候还不忘了她,心中感慨之余,心里也有着膨胀得快满溢的温暖。 他们一家人还是一家人,不过公公逝去多少年,只要他们还活着在这个世上,他们就还是一家人。 “新娘子快要进门了,新娘子快要进门了,就到村口边了……” 远处的吆喝声接二连三地传来,狄赵氏没让人搀扶就站了起来,喜得连连拍胸,道,“可算是盼来了,我的乖孙媳妇哟。” 萧玉珠过去扶她,笑着道,“吉时快到了,我扶您去前院主屋那边坐着。” “你快去,你快去……”这孩子成婚拜的是高堂,狄赵氏身为祖母,要到过后才临到拜她,“可别晚了。” 见婆婆还催她,萧玉珠也是好笑,这时已经有狄家的妇人过来催她赶紧去坐位,萧玉珠回头看了看婆婆嫂子,见她们身边都有人照顾,婆婆也被人拥着要去前院,这才迈了步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去了前院。 那厢狄禹祥已在门口候着她,见到她来,还没到她走近,他就伸过了手来扶她,其殷勤之态可见一般,如此也引来了旁人的一阵发笑打趣,皆道狄大人不愧为是尊重夫人的好表率。 “娘还在后面。”萧玉珠落落大方搭上了他的手,在两人相近时,轻言了一句。 狄禹祥朝她点头,两人等在原地,他又扶了走来的母亲,两人一左一右扶了人去了大堂,迎上了正在大门口等他们的狄增。 一家人显得和善亲热,不少今日来观礼的外客对此也是夸口不断。 不多时,喜轿就停在了狄家大院的大门外,沿路不断有轰笑声传到大堂,不用细想,也知新郎正在背新娘下子下花轿,过火盆…… 等到了喜堂,围观的人把偌大的堂屋挤得水泄不通,长南带着新娘子走进来的时候,众人的欢呼声达到了最大,差点快要把房梁顶给掀破。 旁观的人太多,婚事太过于热闹,萧玉珠尖着耳朵也没听清礼师的声音,只能对着儿子儿媳微笑不断,等拜完高堂和祖父祖母,和堂内各族老,新娘子被送入洞房,狄禹祥差人送了她们回后院,萧玉珠这才从人声鼎沸中找回了自己的耳朵,算是能听清楚声音了。 这时,已有不少人去了洞房看新娘子去了,萧玉珠叫了阿桑婆带人过去,叫她们盯着点,可莫让人臊了新媳妇的脸。 这时前来见她的人太多,等一一见过人,又用完夜宴,狄家这时才安静了半会,但就算如此,前院也传了不断的划拳喝酒声。 这一夜,萧玉珠到天快要亮的时候,才等到丈夫回来。 狄禹祥一见到她,满身酒气但还未醉的狄大人抱着妻子把脑袋直往她脖间揉,叹着气道,“为何我娶亲是我喝酒,我儿子娶亲,还是我喝酒?” 萧玉珠被他揉得脖间发痒在忍笑,听到这话也是无奈地道,“你还有三个儿子呢。” 可不仅就喝这一次就算了事了。 “怎么就生了这么多?”狄大人也是纳闷了。 “那再塞回我肚中去?”狄夫人有条不紊地回着他的牢骚。 “还是别了。”狄大人长吁了口气,在喝过醒酒汤后假寐了一会,又换了身衣裳,这才算是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 狄禹祥夫妇俩这是头一次见到夏初莲。 夏初莲人如其名,样子长得就像一朵清水中刚绽放的莲花那样纯洁清艳,无论是五官还是说话和举止,皆清雅无比。 一见到这位新媳妇的样子,狄赵氏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与身边的萧玉珠说了好几次这对小夫妻般配得很,是天作之合。 新媳妇来奉茶,也是来认亲的,这次小夫妻头一个敬的是祖父祖母,夏初莲是连着好几次与握着她的手爱不释手的老妇人连施了几次礼,未施粉黛也清艳十足的脸上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狄赵氏给夏初莲的见面礼是一份重礼,是她五十大寿的时候,大儿大媳妇送给她的一套宝石头面,那盒子都是出了名的匠师雕琢而成。 萧玉珠也是给了一套玉饰头面,这是她早前请人打好的,雕的全是莲花形状,也算是她这个婆婆对这个儿媳的一点心意了。 暮小小夫妇给的也甚是贵重。 狄家别的亲戚,给的也都算是像模像样。 等到认亲过后,萧玉珠叫了长怡带着人去陪嫂子,带她去逛逛,随后到后堂屋来与祖母和她说话。 家里客人太多,狄禹祥领着儿子们已经去招待客人去了,妇人之事,悉数交给了妻子去管。 萧玉珠刚带了婆婆和嫂子回了后屋,刚坐下,就听有人来报说夏家的来人闹事,说狄家给他们的打发钱少了,要找管事的说理。 萧玉珠一听,仅“哦”了一声。 暮小小倒是皱起眉来了,“这等时候还闹?” 一旁的狄赵氏听了茫然不知所措,听到是银钱少了,便道,“那就多给点就是。” 暮小小笑了一声,回了老人家的话,“是这么个说法。” 说着时,她眼睛轻瞥了小姑子一眼。 萧玉珠朝她微点了下头,示意没事,随即她起身朝婆婆笑道,“我去看看,给他们加点银子。” “好,好……”狄赵氏点头,沉吟了一下又道,“大喜的日子,别计较那么多。” 萧玉珠微微一笑,“知道了。” 说着她出了门,把前来报信的丫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她是长南回了古安狄家村,侍候过长南洗漱的大丫头,萧玉珠不禁翘了下嘴角,没与那丫头说话,转身让桂花去叫管事的过来。 那爱慕大公子,使了小心眼的丫头没得她一句话,但不知为何,身上从脚心凉到了脑袋,昏头昏脑地被大夫人身边的丫环请了出去。 “这点道行,也出来卖弄。”她走出后院主院的门时,猛地听到了内院一个丫头的话,这丫头听到这话,脚下一软,突然觉得自己前途未卜。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来自家也有不省心的人,二来夏家那边的人也确是不干净,萧玉珠还是叫了长生过来,让他去代兄去处理这事。 长生一听夏家人还闹事,眉头也是不轻快,见母亲脸色尚好,也没见生气,他这才放松下来。 这大喜的日子,夏家人还闹,真是找死。 长南那边听了母亲那边传过来的话,正在与人喝酒的新郎官脸色未变,与身边来送话的小厮凑耳轻道,“让二公子多给点,把名字记下,夏家的人这次由我们送回京城,到时随着信当面交给夏侯爷。” 如此一来,夏家接到信后,如果让这些断他狄家脸面的人好手好脚地活着,那就是夏家下他的脸了。 因夏初莲进了狄家的门,此事就由狄家出手解决了,但夏初莲那边,长南还是让人去吱会了她一声。 夏初莲正在认识狄家那些家中小姐,听到长南身边人过来传的话,她在脸色变化之前就低下了头。 她手中正握着长怡的软棉棉的小胖手,长怡察觉到嫂子的用力后,脸色也是未变,用另一小胖手指指着点心盘中那个像小猪的糕点,糯声糯气地对盘子边上就近的一位好脾气的堂姐道,“好姐姐,我想吃小猪,长怡能不能请你帮我拿一下?” 长怡一出言,那堂姐顿时目光一柔,点头便道,“好。” 这时,围着长怡的那些堂嫂堂姐闻言便都答,“长怡,芬嫂嫂帮你拿……” “长怡,九姐姐为你拿。” 长怡这一出言,众人就又围着她去了,没去注意那低头的夏初莲在想什么。 238、最新更新 长南的婚事过后就是过年,来参加婚宴的客人路近的就赶回去了,也有不少是留下在狄家过年的,遂狄家人多事多,一时半会的眼看也是闲不下来。 有了儿子们管事,萧玉珠没有太多事要管,丈夫爱护,儿子爱戴的她现在也就是在大事拿主意前听听人是怎么说的,她象征着拿着主意,实则事情没她也能办得极好。 但在长南婚后三天后,萧玉珠就带着新媳妇重新管家内的一些事了,也私下叫郑管事对夏初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初莲也就知道,她这个看着实在太年轻的婆母是带着她管家了。 她没想到有这么快。 对于狄家,夏初莲是个初来乍到,还算陌生的家人,长怡挺好奇她这个嫂子的,老塞她糖吃,见嫂子温温柔柔地接过,还会吃,便老冲嫂子笑,觉得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伴。 长怡很愿意接纳她这个嫂子,她不是个多话的人,但会时不时去找她嫂子玩,带着夏初莲在家中走动。 夏初莲没出几天,就知道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是必须经过允许才能进的。 像公婆的内院,即便是长南进去,也必须先知会里头的桂花婶婶和阿桑婆一声。 至于公公的书房,对她们而言,那就是禁地,平时最好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还有像祖父的书房,内院这些地方,也是不可靠近的。 小叔子他们的住处,也由长怡告诉了她哪些可以过去看看,哪些是他们处事说话的地方,需要绕道走。 等婆婆开始带着她治家的时候,夏初莲对这个年轻婆母的感觉还有些虚幻,有些落不到实处――眼前这个嘴边老带着浅笑的女子,无忧无虑,云淡风轻得不像是一个有五个孩子的母亲,也完全不像一个掌家掌了二十来年的妇人,她的眉宇之间没有一点老成暮色,鲜活如日正当空的太阳,却又不炽烈灼人,反而温暖柔和。 她待人并不亲切,却是让人感觉到真正的温暖柔和…… 夏初莲从未跟这样的人打过交待,事实上她接触过的人中,没有一个像她婆母这样的人,在她手把手的教导之下,她很快就感知到了婆婆身上散发出来的接纳和包容,没多久她就自在了下来。 夏初莲也是比萧玉珠所想的要优秀太多,她也是从她这个大儿媳身上看到了许多隐藏的小心翼翼,可以说现在的夏初莲跟多年前的她是有些相似的,连带的,她们最相似的就是那份容隐的性情。 这日让初莲带着长怡去库房清点库存后,萧玉珠先去了婆婆处,跟婆婆说了会子话,就又去了嫂嫂去。 暮小小带了身边得力的丫环婆子来,不缺人照顾,来了狄家后,狄家有什么好的只先管往她房里送,所以她屋里现在是各处稀罕物最多的地方,便是南洋的新鲜果子,她这里也有好几样摆着。 见到她来,正半卧在软榻上的暮小小招呼着她身边坐,等小姑子一坐下,萧夫人舒服地半躺在小姑子的身上,笑道,“我看过完年,让你哥哥先回去得了,让我在你这里再享半年福。” “那敢情好,我求之不得。”萧玉珠点头,拿过嫂子有些泛浮肿的手,轻轻地按压了起来。 “长怡呢?”暮小小没看到小姑子身边老带着的外甥女,便问了一句。 “让她跟她嫂嫂去库房那边去了。” “长怡可好教?”相比外甥媳妇,暮小小更担心外甥女。 “好教,长怡不是没心思,只是懒得多想。”萧玉珠微笑道,“另外她可能觉得家里聪明人太多了,她显得愚笨点,大家就都好了。” “还有是为了对付你?”暮小小好笑地看着总是对女儿严厉的小姑子。 “是,”萧玉珠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只需看一眼她呆呆的样子,她父兄几个就能跟我对着干。” “呵呵……”暮小小笑出声来,安慰地摸了下她的手,“你也不是心疼得很?” “我也心疼,可就是太放纵了,反而害了她……”萧玉珠无奈地摇摇头,“先前也是想依着她,她想如何就如何,可放纵了这么多年,反而把她纵得阳奉阴违了,我紧着她的吃食,嫂嫂您是不知道,我恶人都当了这么久,她身上的肉却是不减反增,即便如此,她父兄皆道我心狠,每日看我那眼神就跟我是她后娘一般。” “以后找个上门的?”暮小小提议。 萧玉珠看着也是叛经离道的嫂子,眼睛直眨了好几下,见嫂子快要笑出来,她头疼地道,“嫂嫂……” 她家四个儿子,怎么样都不缺上门的女婿传家。 “这话您可别跟哥哥说,”萧玉珠怕她这话落到兄长耳里,兄长会当真,到时兄长一提议,她丈夫可能就会附议了,“真找个上门的,能让人说我们家一辈子。” “你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暮小小不以为然。 “人言可畏。”萧玉珠淡道。 “嗯。”暮小小也明白她的顾虑,以前是势不足,只能小心翼翼谋划,现在是树大招风,一点不对更引人诟病。 这富贵人家,从古至今都不好当,一步踏错,步步皆错。 “长怡也快十岁了,没几年就要到订亲的年岁了,你们想找个什么样的?”暮小小其实真挺想亲上加亲,可惜念康的婚事在去年她已与人订了。 “这事我问过长怡,长怡说让我们看着办,不过不能离父兄太远。” “这事你们也问她?” “问。” “你们还真敢教。” “不能因为她小,就认为她什么都不懂……”萧玉珠淡道,“南海那几年,她与我们一道见多了风雨,父兄几次死里逃生,长生长息又不在,那段时日皆是她陪我过来的,她懂得的不比一般少爷公子少。” “那这样……”暮小小叹道,“不好找啊。” 找一个容得下她,而她能看上的,多不容易。 她当初耗到年近二十,才找到了她的萧郎。 “慢慢来罢,多养几年也无妨……”萧玉珠笑了笑,“反正她父兄也舍不得。” “你不着急就好。”一手已好,暮小小伸出另一手给她捏道。 “嗯。” “初莲呢?”暮小小提及了新媳妇。 “很好。”萧玉珠说了两字。 “得你欢心?” 萧玉珠听得笑了起来,好一会才道,“我是喜欢的,她为人极懂分寸,很会与我打交道,先前我还担心怕自己不是个好婆婆,但现下看来,那担心倒有些杞人忧天了。” “妹夫为你找的,你看看你一直在担心的是什么?”暮小小取笑她道。 “先前没见过,再则,打听得再好,百闻也不如一见,不见到心里就不塌实,毕竟是长媳,我怕耽误了长南,也怕长南耽误了别人。” “瞎担心。” “是,”萧玉珠笑了笑,又道,“不过我看她身体有点虚。” “是,体虚宫寒,我问过,以前也是中过毒的,吃了两年药才好……”暮小小说到这沉吟了好一会,才道,“怕是不好生养,得好好调理一番。” 说着她看着小姑子,见她脸上平和,看样子没有介意,又道,“我看得调养个两三年的,这段时日内最好不要有孕,若不然,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康健,你看?” “我找长南商量一下。”对这个,萧玉珠也不计较,她没有那么急着抱孙。 “既然选了,那就好好对人家。”这世上女子不易,暮小小知道小姑子为人,但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知道的,嫂嫂放心。”萧玉珠微微一笑。 回头萧玉珠把这事说给了狄禹祥听,狄禹祥一听也点头,“那就好好调养。” 他对抱孙子也没有那么看得重,他身边现在最为宝贝要紧的就是妻子和小女儿,就算有了孙子,他也不会花上太多心思。 “不过这事,不要传出去,爹娘那边现在也不要开口。”父母老迈,还是想在有生之年抱上重孙子的,所以狄禹祥也不想这事传到他们耳朵里让他们挂心。 “好。” 长南那边过来听父母说完妻子的身体后,当下连犹豫一下都未曾就道,“那就好好调养,大夫说什么时候生得就什么时候生。” “也要好好对人家。”萧玉珠在旁淡淡地说了一句。 长南看着一脸端庄淡定的母亲,好笑地翘起嘴角,“娘的意思是,让我让人好好调养,旁的事,让我去找……” “混帐!”见大儿没分寸,狄禹祥抽了一下他后脑勺。 “爹!”长南话都没说全就被抽了一记,不由摸着脑袋大叫了一声,又偏头向母亲诉苦,“娘,你看看!” 萧玉珠不由瞪了大儿一眼。 “好了,好了,”知道错了的长南举出双臂,头疼地道,“我不会纳妾的,你们也不想想,我们家什么家风?” 说到这,长南又冲母亲贼笑,摸着下巴朝她道,“您还真别说,朝我投怀送抱的是不少,但娘您可知道,爹也不少哦,而且还比我多得多呢……” 长南“呢”字未落音,就被他爹又大抽了好几记脑袋,只听屋子里发出了轻脆的“啪”声,这次狄大人用了力,直抽得长南脑袋发蒙,连哀叫声都忘了喊。 萧玉珠没阻止,更没说什么,只是用似笑非笑的表情上下扫瞄了下老当益壮的狄大人,把狄大人瞅得脸上都害臊,朝着妻子就无奈地喊,“你听他胡说八道,我哪样你是不知道的?” 239、最新更新 长南见父亲无奈,哈哈大笑起来,下一刻他又被猛抽了一记,乐极生悲,顿时又抱着头哀鸣了起来。 “没大没小。”狄禹祥笑骂,不过却可从中看出他对大儿的疼爱纵容。 四个儿子中,他从小担心的是长福,现在长福不担心了,却担心起了征途是在战场上的大儿,与四方行商的二儿三儿。 真是该他们这几个的,每样滋味他都要尝遍,以前不担心的都要担心起来了,一样都逃不了。 是夜,狄禹祥跟妻子说起了长息的事,“他看中的是个孤女,家里以前也有行商,父母死后独立撑起了一家布庄,算是有能耐之人,但也……” “但也?”萧玉珠撇头看他。 “但也小小年纪就出来抛头露面了。” “长息怎么说?”萧玉珠问,“他在意吗?” “他倒无妨,你也知道的,他是我们的儿子。”狄禹祥抚抚她的黑发,淡道,“就是他担心如果提亲的话,免不了让人说我们家的闲言碎语,毕竟这于我们家来说不是门好亲事,到时就是族里人,都免不了要来说话。” “那姑娘家答应吗?” “嗯。”狄禹祥应了一声。 “我说的是,她知道她嫁进来要面对什么吗?”比起他,萧玉珠更冷静。 狄禹祥犹豫了一下,道,“回头我跟长息说去。” “嗯,说明白罢,”萧玉珠淡道,“只要长息喜欢,我不介意有个什么样的媳妇,但她嫁进来,日子不是得了我们欢喜就可以过下去的,外人的眼光一直在,就是我,背后也免不了被人道是非,她嫁进来流言蜚语更是免不了,要是受不住,趁早止了心也好。” 三儿看中个小商女,狄禹祥心里有些不太愿意接受,但他疼爱三子,见三儿郑重其事,就是不喜也没说什么,见妻子说了这话,看样子是打算接纳了,他也就没再说旁的了。 长息那头从父亲那得知母亲的意思后,当下就朝父亲道,“还是娘想到周到,我回头就问她去。”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见他非要娶那小商女,但听他的话,好像也没那么在意,狄禹祥皱眉问了三儿一句。 “我很喜爱她,她能干又善解人意,心地又善良……”长息想了想道,“我就想娶个这样的妻子,还有就是,看着她我觉得心疼,母亲说,如果有一个女子让我觉得心疼,还是赶紧娶回家保护的好,我就是这么想的,爹,你看我这个说法你觉得如何?” “都是你娘说的。”他还能如何?狄禹祥摇摇头,“你想明白了就好。” “不止我,她也是。”长息偏偏头,略为狡黠地一笑,道,“不过我觉得她能比我想得更明白,爹,她极好,你见着了就知道了。” 见他如此笃定,狄禹祥欣慰一笑,伸过去拍拍他的头,道,“我只愿你顺心顺意。” “我知道的,爹。”父亲对他们有多关爱疼惜,一直在他的护翼下长大的长息再明白不过了。 当初他们要回淮南,身在战场的父亲还是把最亲信的亲将调到了他们身边,护他们一路周全,只愿他们平安无事。 他们的生死好坏,在他心里,永甚于一切。 ** 等到快至小年,萧玉珠也忙了起来,过年前上上下下都要结钱,还有太多客人要招待,需她过问的事也多了起来。 狄家整家人每天都有事忙得脚不沾地,相较之下,萧知远夫妇在狄家中显得清闲无比,暮小小让丈夫这几天少出去抛头露面,也别老找留在狄家的大人聊天喝茶,免得刺激到需日日应酬的妹夫。 萧知远闻言挑眉,“还得我躲着他?” 暮小小拍了拍身无酒气的丈夫一下,好笑道,“你是来过清闲日子来了,也不想着帮点忙,不是说话刺他,就是到他面前闲逛刺他的眼,你还好意思?” “我怎么不好意思了?”妹夫再好,也是抢走妹妹的那个人,对他太好的话,萧知远都觉得对自己不住。 “你老大不少了。”暮小小捏他的丑脸。 萧知远嗯哼了一声,把这当挠痒痒,根本没觉得疼。 “小心妹子找你算帐。”暮小小见他说不听,就放了狠话。 萧知远一听,吹胡子瞪眼睛,“她敢?” 暮小小冷哼了一声,“你看她敢不敢,看来这些年她没对你动过气,你就又厚脸厚皮了。” 萧知远被她说得背后一紧,硬着头皮道,“她素来偏心我要多些。” “这话你也信。”暮小小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你说我要是偏心我娘家兄弟多一些,你看你跟我闹不闹。” “那不一样。”萧知远狡辩,“我跟她的感情跟你和你哥哥他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我哥他们对我比你对她还更好呢,不像你,从小到大哥哥不像哥哥的正形,反倒要她这个当妹妹的操心你……”暮小小揭穿他。 “那我也不能让永叔太好过了。”萧知远说不过她,干脆承认道。 暮小小呵呵冷笑两声,“你看回头妹妹说不说你。” 果然没过两天,萧知远刚从妹夫招待客人的酒席上饶了个圈回来陪妻子,就见妹妹踏进了他们的门,一见到他,他妹子眉毛就是一扬,“哥哥今天没出去?” “刚回来呢。”暮小小半倚在椅背上,用手小心地够着吃着温热的果饼,抽空回了一句道。 “嫂嫂……”萧玉珠朝大嫂施了一礼,过去拿盘子接了她的果饼,让她松下一手闲着,又与她道,“念恩刚跟他二表哥跑古安城里去了,要到半夜才回,我过来跟您说一句。” “好。”在狄家的地盘上,又有几个表兄看着,对于儿子的安危暮小小是一点也不担心。 这段时日就让他跟着他有本事的几个表兄跑,这比他呆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京中强。 “嫂嫂,喝茶。”见嫂子吃完,萧玉珠放下盘子,把茶吹凉了一下,放到了她手中。 暮小小被她伺候得心花怒放,大方地朝她挥挥手,“我这喝着,你跟你哥说几句去。” 萧玉珠应了声,刚转过身去,就看到兄长如临大敌地看着她,她看着傻眼,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她还是强止住了笑,看着像个老小孩一样的兄长,无奈问他,“刚才你去劝大郎的酒了?” 劝她丈夫多喝了六大杯,他自己一口没沾就回来了,还真像是个当舅兄的! “没劝,我就过去看了两眼,打了个转。”萧知远脸不红心不跳地淡道,“谁知他喝了多少,我看他喝得很是痛快的样子,妹妹还是快去劝劝,他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再这么喝下去不好。” 他睁眼说瞎话,饶是暮小小听了都有些替他害臊,禁不住在旁边摇了摇头。 “那昨天也是不小心绕到中园,看他喝了几杯?”萧玉珠“哦”了一声,很淡定地问。 “可不是,很巧。” “那前天也是路上不小心撞着他,拉着他跟裘大人喝了几杯?” “有这事?我不记得了。”萧知远笑了一下。 “他喝得难受,回来遭罪的是我,哥哥是不是不知道?”萧玉珠回过头问嫂子。 暮小小翻白眼,“他知道也当作不知道,妹夫难受了他就高兴了,反正他觉得喝不死就行。” “昨晚他回来,吐得满床都是,闹得我一夜都没法睡。”萧玉珠跟嫂子轻道。 “可怜见的……”暮小小安慰地去拍她的手臂。 “交给丫环去侍候,关你什么事。” “好让丫环好爬床吗?”萧玉珠反问了一句。 她冷不丁的这一句让萧知远愣了一下,“不还有小厮?” “狄丁他们安排在了另处,他们有他们的小家,另外全大和全二他们都跟着长生长息长福出去跑事去了,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现在都由我侍候着,桂花和阿桑婆都是成家了之人,不好近身侍候他。”萧玉珠淡道,“家里倒是有不少因我们回来钻进来的新丫头,一个个貌似天仙,哥哥得空好好瞅瞅,许是能看中好瞧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萧知远不悦地道。 “我都说了你了,你不听,”暮小小瞪了他一眼,“在狄家村里,妹妹不是最大的,妹夫不是最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知远许久没说话,好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怎么这么讨厌。” 这话说得暮小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指着凶神恶煞的丈夫与小姑子道,“一到你跟前,年纪倒退三十岁都不止,这是犯小孩子脾气呢,比他儿子还不如……” 萧玉珠也是好笑又心酸,她也知道,只有在兄长认可的他们面前,知道他们会包容他,会心疼他,兄长才会忍不住犯浑。 她更知道,他就是太在乎她了,才做出格的事情引起她的注意。 他来狄家,她忙着新媳妇的事,确实是疏忽他了,连好好与他说次话也未曾。 他再老,也还是那个需要她关心的哥哥,她不能因为别的人别的事忘了他。 240、最后更新 “你们赶紧回京。”萧知远不甚痛快地说了一句。 在他眼皮子底下,看谁敢给他妹妹找不痛快。 “哥哥……”萧玉珠看着闹脾气的老小孩,转身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不再提他与丈夫添堵的事,而是轻柔地问他,“我早上来给你和嫂嫂请安,都忘了问你最近可还有勤于习武……” 她只管他衣食住所妥贴了就行,都忘了多问他几句,好好与他说会儿话。 兄长从京到狄家来过年,本身就是拉了自己面子,自己有空,且身份也不弱,在别人家这等事,也只有兄嫂才会无所谓。 萧玉珠知道,这一切皆是因有她。 “你不知道吗?”刹那,萧知远吊起眼爱理不理地说了一句,随即恍然大悟地道,“哦,你是个大忙人,成天忙这忙那,还哪知道你兄长爱练不练武这等小事。” 这话酸得暮小小都有些受不了,在一旁揉着脑袋头疼地道,“快管管,妹妹,你快替我管管,这都多大的人了。” 萧玉珠笑着“诶”了一声,看向兄长的眼睛满是笑意,她小声地道,“定是练的罢,您从小就是个坚韧的人,认定的事一点也不愿意改,一日不练心里就会闹得慌。” “哼哼,算你还知道。”就算有妻子嘲笑,萧知远也还是一点不懂脸薄为何物,还哼哼了两声。 “我都知道,我都记在心里。”萧玉珠探出手,抓着他宽大的衣袖过来,慢慢地为他抚平上面那一小点的褶纹,此时嘴边的笑意淡了,嘴里的话却显得厚重了起来,“可能就是知道再怎么轻待你,再怎么忽视你,我还是你的妹妹,你最疼爱的人,所以才有持无恐,做什么都不怕你会怪我。” 萧知远听了这话一愣,鼻子微微泛酸,过了一会他嘀咕着道,“随你怎样,你知道就好,我以后不会找妹夫喝酒了。” 萧玉珠朝他感激一笑,但也没有就此离去,又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把家里的事大的小的都与他提了一点,也不是要他与她拿主意,而是让他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她在夫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她一直都知道,只要她过得好,兄长其实是不在意那么多的,没有什么比她过得好更重要。 ** 狄禹祥知道舅兄不会再找他麻烦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与妻子狐疑道,“你许了他什么好处?” 舅兄这么多年还是如此性情,一来跟他本身性格有关,二来,跟舅嫂和他这妻子的默默认同也不无关系。 她们都觉得他没什么不好,他更是不觉得他性格有什么可改之处,虽然因为年岁渐长这表面功夫越会做,但私下的霸道蛮横,却与当年还是不相上下的,一点也没有变得平和些。 萧玉珠对他的怀疑也是好笑,问他,“定要给什么好处才会答应?” “要不呢?”狄禹祥反问。 萧玉珠想了想,她确实答应了兄长在他们在狄家的这段时日,隔三岔五陪兄长下会棋,聊会话,但这不是兄长提起的,而是她主动说的。 “是我答应要多陪他一会的。”萧玉珠老实道。 “还不都是一样。”狄禹祥嗤之以鼻。 看狄大人小鼻子小眼睛的,萧玉珠默了一会,才带着笑小声地问他,“大郎可是记仇了?” 妻子的声音很柔,即使是取笑,也带着众多的爱意,狄禹祥被她问得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摸了摸鼻子,也是很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他老找我麻烦。” “这是因他跟你一样,舍不得为难我,他只好为难与我最亲近的你了。”萧玉珠笑叹了一口气。 狄禹祥忍不住过气抱了她,亲了她发间一口,一会喟叹道,“算了,随他。” 就冲着她这十年如一日的温柔体贴,他为她受一点刁难又如何。 他娶了她这么多年,也早明白舅兄看似无意为之的事,其实也是在敲打他,让他规矩老实些。 狄禹祥也有些无奈都这么多年了,舅兄还不忘记做此举动。 不过从另一方面也可说明,她依旧还是当初那个能让人放在心上的人。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被别人如此疼爱的。 ** 临近过年,日子最不好过的当属狄长怡了,家里抬了各种好吃的回来,五湖四海的瓜果点心都被兄长们抬回来抬好祖母,母亲与舅母,而这些里头,她便是连个果子也不能得,她母亲是下了狠心了,谁给她点吃的,她就冶谁。 父亲也很严肃地确认了她的话。 虽然父亲的话在长怡看来完全作不得准,她拿眼睛多瞄父亲几眼,父亲就会举手投降,再难也会为她与母亲争取轻罚,但母亲的轻罚即使说来是轻,长怡也有些吃不消――她即使是多贪一个果子,也得去书房把与果子有关的诗词篇幅摘录一册出来,且不能重复。 谁要是敢救她,母亲说了,谁敢为她求一句话,往后她就与那人一个月不讲话。 兄长们对此惩罚都有些为难不已,这母亲要是不搭理他们,就是他们的不孝了,遂一个一个来跟长怡叮嘱,望她赶紧把这身肉减点下来,到时他们也好为她在母亲跟前讲话。 靠哥哥们是靠不住了,长怡也只得过起了苦行僧的日子。 狄家过年甚忙,夏初莲作为新媳妇,每天要忙家里的事,还要给大小长辈每日例行请安,因日子顺心顺意,她倒是越忙越精神,相比之下,每天捂着肚子的长怡就是个小苦瓜,每天那馋兮兮盯着点心盘子的眼看得夏初莲心疼不已,但作为新媳妇,她是家中最不敢违抗婆婆话的人,只能对她这个小姑子怪心疼不已。 夏初莲嫁进来不久,她身边夏家的人也只留下了两个,婆母给她说了话,让她这些日子注意着点家里的下人,有看上的,过年之后就调到她身边,让她调*教,日后这些人就是跟他们去南海的家人了。 长南听过母亲之意后,与夏初莲道,“选年轻一些的,老一点的跟母亲时日久了,她会舍不得。” 夏初莲应了诺,她半垂着头,不是很敢正视她这个丈夫。 成亲这些日子来,他待她也算是关心疼爱,但夏初莲也知道,他也在冷眼旁观她――他的心思,比起她父亲那辈人来,不见得更好猜些。 儿媳很美,大儿与儿媳却有些相敬如宾,狄禹祥作为父亲对此淡定不已,狄增身为祖父也知这对孙儿孙媳妇之间的相处,对此还有些满意,觉得狄家家风就是从不受美色盅惑,心术正的孙辈以后更是前途无量。 但暮小小私下与小姑子说起来的时候却是有些诧异,道,“这食色性也,咱们长南是不是太沉得住气了,像初莲这等的姑娘可不多见。” 这夫妻初婚,正是燕尔之际,哪像他忙得过去无异,头几天还算好,脸上还有些娶了新媳妇的喜气,这几天却是忙得不见人影了。 “他就这性子,”萧玉珠对此也是唏嘘,“他身边最信任的那几个人,皆是跟了他七八九十年来着,才被他委以重用,我只是没想到他这性子用到媳妇身上也如此。” “唉。”暮小小还是头一次知道大外甥情爱不开窍到这种地步。 “这其实有些像他父亲……”萧玉珠低声与亲嫂解释,“脑子冷静,算不上大坏处。” “如今看来,小时候看着最为沉稳的长生长息还是最像公子哥的。”暮小小也是好笑,“长福更是个滑头,小时候看着那么乖,大了就像泥鳅谁也捉不住。” 说到为了新二媳妇置药莆开药庄一掷千金的二儿,还有不顾名声也要娶抛头露面的商家女的三儿,萧玉珠嘴边的笑是挡也挡不住,道,“再是兄弟,也是有不同之处,不能个个都相同。” “家里的东西,你们就这么交给四兄弟了?”对于小姑子的宽心,暮小小也是有些小佩服。 算她这么经过权势富贵,没有恋眷反而想得开放得了手的,当属难得。 “总是要给他们的,现在给他们,有了好后盾,他们更能施得开拳脚,”萧玉珠淡道,“就算是失败了,他们还小,只要长着脑袋,心性还在,我就不会愁他们的将来以后,没什么是输不起的。” 他们是他们夫妻二人教出来的,不信他们,就等于不信他们自己一样,在决定给儿子们放权的这段时日,萧玉珠未曾犹豫过片刻,即使做了决定,在她来说,她已经深信她的儿子们已是雄鹰,该带着他们的资本在这世道翱翔了。 “嗯。”暮小小点头,心间也是明白,按小姑子的性子,定也是为外甥们想了后路可退了,她也无须担心太多。 她顿了一下,没把话说明白,只是含蓄地道,“有事,也与你兄长说一声,不要怕麻烦。” 萧玉珠点头,微笑道,“我何曾怕过。” 暮小小当下也是失笑不已。 ** 这时前院,一个大冕过来与狄家贺喜的官员接到了大冕那边递过来的消息,当即决定不再久留,要起程回大冕。 这位曾姓官员是狄禹祥的学生,前来与狄禹祥告别,告知了珍王妃产下一男一女龙凤胎的消息,而珍王这时病危。 珍王病危,这事让狄禹祥诧异不已,当下也顾不得其它,与舅兄商量了一下,也不管现在京中的动静,他们已写信去请了暮家人。 这厢,晚上晚归的长南也同时得了珍王的信,打开一看,连披风都未解的他急步向父母的院子走去。 241、最新更新 珍王这些年只与长南有关系,狄禹祥已不与珍王来往,长南对此曾有疑问过,但父辈不说,他也未曾问过,心下也有几许猜测。 但这等时候,想来就是父亲,也不会袖手旁观了。 狄禹祥接过信看过后,才知珍王病重是其一,王妃有危险才是其二。 王妃怀孕本是铤而走险之事,这么多年珍王妃未曾怀孕过,突然有孕珍王也甚是奇怪,等查出真相后,事情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让珍王妃怀孕的是一方秘方,而此秘方,是当年沦落至行乞的萧玉兔,而秘方是兰家所出,此秘方因过于危险已被宫中禁止,而兰家是开国皇后的贴身侍女,所知秘方颇多,而珍王妃为了怀孕,与堂妹达成了交易。 而珍王妃在产下子女后,珍王不仅多了两个身带巨毒的儿女,而珍王妃也危在旦夕,此次珍王给长南来信,是希望长南这里派去两百亲兵过去。 世子萧佑的两队亲兵前去办事路中遇险,皆半死亡,皆半失踪,而珍王府因王妃之前的疏漏现在正在排查内奸中,占去了人手,珍王的亲兵也调去了一半给世子用,但现在珍王要派人送小公子和小小姐去暮山医病,人手不够,需长南这边急快调去人马,这也是狄家为何如此之快收到大冕消息的原因。 狄禹祥看过信,对过字迹和信符后,当即拍板,让长南去挑最强壮的精兵,连夜训话,让人赶去大冕。 这边,狄禹祥也让妻子准备家中的良材奇药,他亲自操笔写好药性,打包好让人一并带过去。 事出突然,狄禹祥也顾不得与珍王的那些芥蒂,在生死之前的非常时刻他已顾不得避嫌,要知珍王堪称是他的伯乐,要是无事,他们还能维持着那假装无事的君子之交,一旦有事,过去情义就显得格外突出,狄禹祥做不到袖手旁观。 另,狄禹祥写信与大谷与大冕皆凡能助他一臂之力之人,让他们尽力帮着珍王府度过这次的难关,另也写信与两地的商人,但凡珍王府用得上他们一时,希他们伸出相助之手。 狄禹祥这次连夜写了差不多二十封信出去,一直到欲要天明才毕,探子与精兵踏着晨光急马而去,带去了狄禹祥在大冕大谷所有的影响力。 这事,狄禹祥无法瞒住妻子,萧玉珠在知道珍王爷夫妇和新生公子小姐皆大病,危在旦夕后,也没有多问什么,等丈夫写完信,她也没问,让他用完膳,守着他睡下后,才去了兄嫂处,说了这事。 萧知远听了,眉头死皱,语气厌恶不已,“怎地这般糊涂?” “是为的生孩子才与萧玉兔勾结?”暮小小扬了扬眉,也是有些诧异。 “说是。”萧玉珠没敢肯定,她多年不与萧玉宜来往,平时连封信都不通,已不知道这对夫妇的相处了。 他们是好是坏,她连点滴风声都未曾耳闻过。 “应是了,”萧知远眉头拧得紧紧的,“她也求过斐妹子,但珍王爷是个不易有子的,她要生的话不易,都说过不要多生了,珍王爷也没怎么她,怎地这般想不开?” 女人对孩子总有股执着,而且女人总觉得生的孩子越多,就越能拿捏住孩子们的父亲,这事暮小小与萧玉珠心里清楚明白得很,见萧知远说这话,她们俩都没有多说什么。 “唉,”暮小小转过话,叹了口气,道,“就是不知道妹夫的人过去,赶得及吗?” 这古安到大冕,可也是算段不小的路。 “先让暮家的人过去看着,随后再让人送到暮山上去,珍王应是这样打算的。”若是等人过去再送,哪还来得及,萧知远摇摇头,又道,“这等时候,也就妹夫的人珍王是当即开口当即就能用的,我的也好,还是皇上的,珍王用一次,就是欠次大人情,不好还,而且依妹夫和他过去的交情和妹夫的为人,这事确实还是先来找你们稳妥些。” “嗯。”暮小小点头,随即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脸平静的小姑子,思索了一会才与萧玉珠道,“妹妹,你知道为何这么些年来,王爷与长南反而联络得多一些吗?” “他们是义父义子,联络得多些正常,大郎不想与王爷交往太深,是怕皇上与众臣忌讳。”萧玉珠说完,看向脸带思索的嫂子,她也是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嫂子不是这样想的?有别的疑问? “是了,”暮小小笑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只要私下的情义未变就是大丈夫。” 萧玉珠微笑点头,为与珍王爷这些年来生疏了的大郎说话道,“大郎是一直心中念着王爷的好的,这么多年,他即便没有与王爷再有联系,但大冕的事,他能帮得上的,都会透过长南把事情说给王爷听,只是不再与过去那样与王爷亲近了。” “妹夫行事历来谨慎。”暮小小夸了一句。 这时萧知远看了妻了一眼,暮小小就知她不能再说下去了,说多错多,依小姑子那不亚于她丈夫的谨慎,她再多说几句,本来不乱想的人都要多想了。 珍王爷恋慕小姑子这件事,注定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就让此事埋在不可言说的地方,最后随珍王离去罢。 珍王此次虽说要的是长南的精兵,但去的都是随狄禹祥征战过的老精兵,这些精兵精悍无比,一个士兵能顶普通士兵十个用,用来护卫是绰绰有余了。 而有了这些人保护安全,再有暮家人医治,珍王很快就能度过这次难关,就是不知道两位生下来的公子小姐易不易治。 萧玉兔得了珍王妃给的历代易王府传下来的一块免死金牌,这事也有一点棘手。 萧玉珠把这些事全说给兄嫂听后,萧知远冷哼了一声,“皆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萧玉兔不是被贬庶人,沦为乞人了吗?怎么到大冕去了?”暮小小对此有些不解,“她额人可是烙了罪印的,应是无人敢帮她这等罪人罢?” 萧玉珠也是不解,便摇了摇头。 “低下之人也有他们的生存之道……”萧知远淡淡道,心下也能猜出那等女子能走这么多远的路能用什么法子走去,他不愿意她们知道这等事,就别过话另说道,“现在我想知道的是,珍王妃的脑子这么多年是被狗吃了,还是她觉得她生下孩子就能高枕无忧了?现在她生下两个病鬼,珍王是救也不好,不救更不行,多了两个病鬼儿子,简直就是给他添了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大麻烦,她还当珍王还能对她有什么夫妻情?” “事实是她生了这么两个儿子,还是耗着命来生的,珍王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暮小小摸着已经突起来了的肚子悠悠地道,“珍王还得让人好生伺候着,尽全力医治,但凡怠慢一点,你看他背后有没有人戳他脊梁骨。” 到时候要说珍王是个忘恩负义薄待发妻的,珍王就是在大冕权力倾天,这名声也会坏。 “我看珍王妃聪明得很呐,”暮小小夸赞珍王妃道,“知道再怎么样,她只要有口活气在,她就不会那么容易死。” “有口*活气就好了?”萧知远不屑地翘了翘嘴角。 “她只要活过来了,那拼命生下来的一儿一女也活了下来,于她的以后,她只会好不会坏,珍王劳碌这么多年身体早就不太好了,珍王妃只要熬死他,以后大冕的易王府,她这个老王妃说一就没人敢说二,你说好不好?”暮小小好笑地看着丈夫,“还是你觉得没有了珍王的疼惜疼爱,她活着会比死还惨?” 是有女人视情爱为命,可惜珍王妃明显不是,暮小小看她连萧玉兔那种人都敢利用上的拼法,是真打算用命在珍王爷拼出一个稳固地位来,到时候冲着她为珍王爷生的这二儿一女,珍王就是想把她送回娘家去也是不能了。 这女人,是已经送不走了。 “她以为珍王就那么容易让她拿住?”萧知远讥嘲地挑起嘴角,“珍王身体再不好,也不是一介妇人能算计得了的。” “再算计不了,她也无声无息地怀了孕,事先我们谁也不知,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想来按她的聪明她肯定做了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准备,”暮小小冷静地开了口,“珍王妃再厉害不过了,不过这是珍王爷之事,我们还是静候那边的消息,先不要多作猜测的好。” 萧玉珠“嗯”了一声,平静地点了下头。 “妹妹你说呢?”暮小小这时问了萧玉珠一句。 萧玉珠迟疑了一下,看向兄长,“哥哥是不是久不知温北的消息了?” 萧知远点了头。 萧玉珠笑了笑,“我听大郎说现在温北萧家的族长,是个了不得的人。” “萧池潜?”萧知远挑眉。 “名字也好。”萧玉珠淡笑道,池潜池潜,非池中之物,又是能沉潜之人,萧玉珠想风水轮流转,快要转到这一家人身上了? 242、最新更新 “嗯,确也算得上是个能干人。”萧知远已与温北萧家毫无干系,但这家的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明白不过,萧池潜性似其祖母,是个沉得住气的,但他再厉害,现在不过也是有五分是仗珍王的势,仗着别人的势还要算计别人,最好此事他们姐弟算无遗策,能全身而退,若不然,被珍王反噬后,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皇家的人都敢算计,萧知远也佩服这对姐弟的好胆量。 “这么说来,也是跟温北有干系了?”暮小小听明白了小姑子话中的暗喻。 萧玉珠笑笑不语,这等事,不好明说。 暮小小也知其意,她轻抚着肚子想了一会,对萧知远道,“那咱们家也要盯着点,想来我们回京后,皇上也会找上你。” 萧郎怎么样都摆脱不了是从萧家脱离出来的事实,萧家出事,最后总免不了要转到他们家身上来。 “我差人先去打听,等会妹夫醒了,让他过来一趟。”这事,萧知远也知自己不能完全作壁上观。 “是。”萧玉珠应了声。 ** 这年狄家过得很是热闹,随后不久,长南就收到了紫王送过来的信,让他带娇妻火速上任。 长生与暮家姑娘的婚事在三月,长南之前就已知是不能看着二弟成婚了,在家的这段时日,他也为长生的婚事跑了许多腿,且当是他当长兄的一片心意。 而此次离去,长南最遗憾的不是再是二弟三弟成亲时他会不在家,而是珍王之事了。 他与父亲几番长夜长谈,父子俩决定但凡珍王之需皆会尽力满足后,长南这才带着担心,携妻子夏初莲前往南海。 走之前前夕,萧玉珠也找来了夏初莲陪她一天。 她不是个像她婆母那样的好婆婆,但也不是个恶婆婆,该给长媳的脸面,她一概给得足,这天夏初莲早上要到他们这这与他们夫妻请安之前,她就差了人去公婆院子报,说她等会带孙媳妇过去与他们请安。 今天这一天,她会带着长媳去与长辈们告个别。 夏初莲是在公婆院子的内堂里见拜见的公婆,她到后没片刻,公婆就出现在了门口,看到她,婆婆先露了笑,夏初莲赶紧过去与他们行了礼,但也不敢过去扶婆婆,因这时公公牵着婆婆的手。 “别多礼,坐罢,长南呢?”萧玉珠坐下后,把桑婆端上的清茶先放了一杯到狄禹祥手中,尔后她拿了自己一杯,嘴里与媳妇微笑温软问道。 夏初莲在她的额首示意后坐上了椅子,接过桑婆送上的早茶,朝她感激一笑,“有劳桑婆了。” 阿桑婆欠欠身,“不敢,大少夫人请慢用。” 说罢就朝主子夫人恭敬一弯腰,退了下去。 这厢夏初莲答着婆婆问的话,道,“长南半夜就去外营那儿去了,让我见着爹娘的时候向您二老告个罪。” “嗯。”狄禹祥喝了两口茶,嘴里慢应了一声,转头朝妻子道,“等会我派人去知会他一声,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傍晚赶回来吃团圆饭。” “不必……罢,”萧玉珠犹豫地看向他,“他心里应是有数?” 狄禹祥一笑,道,“是有数,这不,我怕他误了时辰,等到菜凉了才回来,他祖母就要担心了。” “也是。”萧玉珠失笑。 她说着看向了夏初莲,起身与儿媳笑道,“好了,现下就与我走罢。” 狄禹祥送了她到了父母的院子,问过好,这才离去。 狄增也是在儿媳,孙儿媳问过安后也去书房了,等堂屋里只剩狄赵氏,萧玉珠,夏初莲三人的时候,老祖母眼眶有些湿润,拉着儿媳妇的手黯然地道,“人活得长也不是个好事,要经太多的离别,我这心啊,都被你们一分几散,聚也聚不到一块来。” 儿孙多了是福,但都不在身边,就成了挂忧了。 “唉。”萧玉珠也是叹了口气。 她也是事临到身上,才明白婆婆的这些感觉,等儿子们成了婚,要走他们的天下四处各去后,她何尝不挂忧他们。 “娘,明日他们就走了,咱们就好好地送他们去,啊?”萧玉珠轻柔地劝哄着婆婆。 狄赵氏听着她的温言软语,心里也是好受了不少。 她从她老头子那也是听到了大儿和大儿媳就算日后上任,也要带上他们一道走的话,知道大儿大儿媳要侍候他们到天年,她这心里一直都是欣喜的,人越老就越怕身边没有挂心的亲人在,哪怕身边还有贴心的老伴,但儿孙皆不在身边的那种孤单让人不好过。 “诶,知道了,听你的。”自从知道大儿和大儿媳要亲身照顾他们到终老后,狄赵氏也知自己老了,眼睛没以前那样看得清,她众多事都依大儿媳的话行事,怕临到老了犯糊里糊涂的错,给小的们添诸多没必要的麻烦。 现在家大业大,事情比她年轻时候那还要多了去了,人心又不可控,狄赵氏也知,她唯一能信的,就是身边的这些家人,别人再多的好话听来再顺耳,那不过是奉承,他们又不可能代替儿孙们在生前悉心照顾他们,身后还会披麻戴孝送他们夫妻入土。 听着老祖母的话,夏初莲也当这个对她一直和善不已老祖母是个好脾气的,心道这一家其乐融融,看来是她遇上好长辈了。 对比亲婆婆与她的客套有余,亲热不足,老祖母就要对夏初莲亲热许多了,她放下了儿媳的手后就拉着孙媳妇说了好一会话,又把这些年儿孙们孝敬给她的众多好东西都让人拿了出来,让夏初莲至少挑上三份。 夏初莲推托再三,但在婆母笑着让她不多礼后,她还是选了三样。 老祖母那边过后就是舅父舅母去,随后,又去了几个伯祖父伯祖母家,还有几位族老处,与他们一一见面,先道了别。 不过是去了六七处地方,等他们回来后已是傍晚,狄家的送别宴也要开始了。 ** 长南是在正月十五走的,他们走后,萧知远也要带着暮小小和萧念康缓缓回京了。 送走大儿,又要送走兄嫂,萧玉珠这几天都是夜不能寐,脸色憔悴了不少,狄禹祥这几天也是陪在她左右,哪儿也不去,生怕她难受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萧玉珠走到哪,丈夫就跟到哪,他深知她是个爱惜脸面的,又素来不爱在他面前发火或者在他面前大失仪态,遂她只得无奈地强打精神送走了兄嫂,倒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流太多的泪。 萧知远在走之前一直不吭声,萧玉珠来看他,他也看着妹妹不语,偶尔说起话,都是比着腿与萧玉珠说她小时候就那么大,老爱跟着他,现在她是别人家的,他就是想带她走也是不能了,他屡次提起他念念不忘的他们的小时候,把萧玉珠说得每次都是憋红了眼。 “父母只留了你陪我,可从今往后啊,再像这样能住在一块,哪怕看你瞪我都难喽。”这夜妹夫,妹妹过来与他们说话的时候,萧知远看着安静无声的妹妹强作欢颜道。 “哥哥这说的什么话,日子还长着呢,”萧玉珠轻轻地说,如果不是手臂上还附着大郎安慰她的手,她都有些想哭了,“等再过几年,大郎也不当官了,我就让他带我来看你们。” “是么?”萧知远笑了笑,没有当真。 她还有公婆在上,日后更是会儿孙成群,哪还有什么跟他这个娘家兄长相聚的日子。 这次暮小小都不说道说什么好了,她也是心里不好过,看着小姑子笑的时候都有些勉强。 她嫁与萧家后,萧家上至公公,下至小姑子,都是敬着护着她,让她出嫁后,没有经历那些大家族里家人之间会有的龌龊,而小姑子因感念她照顾维护她兄长,对她更是多要敬爱几分,这些年下来,无论是同在一地的相处,还是万里之间的鸿信往来,她与小姑的感情已不是三言两语就可说清楚,她是小姑,也像妹妹,更多时候,她更是她背后坚定的拥护者,让她知道她做什么都会得到支持…… 此去一别,如若他们还会上京领命还好,如若不再上京,年数渐长,人分两地的他们不知还能不能再有见面之时。 暮小小怀有身孕,萧玉珠还担心她在路上的身子,但她也知兄嫂是必须要走了,开春后要科举,兄长是主持,蔫有他不在京的道理? 萧知远在狄家的这段时日一直深居内院,除了随妹夫与一些官员打打交道,多数日子都是陪在妻子身边度日,不见客。 但他这次要走,淮安州官员来了不少人过来相送,即便是隔州的,也有不少人抽空来了一趟。 这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多少冲走了一些离愁别绪。 长生代父母送了舅父舅母去了淮南乘船,狄禹祥与萧玉珠没有再远送。 萧知远夫妇走后,到二月中旬,大冕那边来了信,说珍王与珍王妃性命暂且无忧,但王府新添的公子小姐,双双夭折。 243、最新更新 这时易国也有风波,祈人再次来袭,但温北一线将领表现杰出,将突裘的祈人赶了出去,尤其一将领表现格外英武,还向祈国逼进了三十里,连夜占领,设立了重防。 此将姓萧,名池武。 狄禹祥收到消息的时候在二月底,算算时间,舅兄一行也是快到了京城了,这时舅兄到了京城,如此一来,他倒不用担心舅兄不能纵观大局,无法掌握全局了。 他们为官多年,从未试图权倾朝野,这么些下来,朝中还是左,右,清派三派三足鼎立,他们两人不过是各掌各的权,各帮自己属意的势,他倾向清派和左*派一些,而舅兄则是偏帮左*派和右*派一些,而让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事更是少之又少,遂在朝廷上,他们两人都不是同一根绳子上的人。 但就算是看着不是,但暗地里却实际是的,有着这些年的打底,萧池武就是能飞上天,只要舅兄在京,狄禹祥也不担心萧家这次的能耐能让舅兄有什么损失。 萧家这代,由萧池潜带头与萧知远保持距离,且因他们当年决定把萧池武留下,不带他去南海立功对他们两人都有些仇恨,这些年来没少在文乐帝面前与他们针锋相对,但又掌握着分寸不惹火他们,这完全中了文乐帝的下怀,所以狄禹祥一直觉得能掌握分寸,游刃有余的此人是聪明的。 但人再聪明,也得依势而为,狄禹祥不是很担心萧家这次能翻了天,却有些担心萧家济身而上,重新回到炽手可热的世家家族之列。 新皇刚登基,以仁厚宽和治天下,需要重赏嬴得臣心,民心,萧家这时机,抓得刚刚好。 祈人这时来袭,以狄禹祥的心思,不管温北萧家人这些年表现得有多忠君爱国,再是坚实的太子党,他都有些想去查萧家人的动机了…… 这夜接到信,两人就寝后,他跟妻子说了当今的局势,以及他的想法。 萧玉珠听了丈夫的想法后,沉默了好一会,犹豫道,“那当家人不会与祈人扯上什么关系罢,毕竟有萧表一支在前。” 狄禹祥失笑,揽着她的道,“我不是想他们这家通敌叛国,而是萧家利用祈人想达到什么,今日萧家的这局势,不像是突然为之,而是像刻意为之。” “像谋划了许久一样?”萧玉珠猜。 “嗯。”见她领会,狄禹祥微微一笑。 “连祈人都算计得到,有这么厉害?”萧玉珠微皱了柳眉。 她知道这世上能干人有许多,但萧家那位年轻人假如真有这般厉害,那以后她儿子们生存的年代,就不会有现在这么顺风顺水了。 现在温北萧家与他们的针锋相对不是作假,之前的事暂且不提,自从当年他们不带萧池武去南海之后,他们就已经有仇了。 现在的温北萧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如果萧家这么能耐,以后就说不定了。 就算珍王妃后来生下的一子一女夭折了,但现在的世子萧佑可是流着她的血,萧玉珠也是听说了,世子与其母感情甚好,算下来,世子继位后,到时易王府不再是珍王府,而是佑王府后,到时的佑王好的可是温北萧家的人。 而这些年来,尽管珍王与她丈夫不再多加往来,可平时过年逢大节,用长南之名给珍王府送的礼萧玉珠也是过目了的,其中不乏给佑世子许多珍贵贴心之物,但佑世子每年只送一次回礼过来,且都是华而不实之物,不管这打点礼物的人是谁,但这么些年来的一来一往,这里面可看出长南对义弟的用心,但弟弟对义兄的则就未必了。 这义兄义弟不亲近,也就是说,珍王死后,他们与易王府的关系就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要是按温北萧家的现在的厉害,佑世子要是以后向着他外家一些,长南与易王府的关系要断了不算,可能还要为敌。 长南重感情,他对珍王是真感情,走哪都不忘了他义父珍王好狗贪杯,这两样见着好的总想着给他义父捎一份,这些年来对佑世子也多是包容疼爱,像回礼之事,萧玉珠觉出了不对来,但长南完全没有当回事,没有想过佑世子对他之心可如他对世子那份心,而萧玉珠觉得就算长南就算知情,也不会让佑世子对他如他对他一般,所以多年后两方要起冲突,还是长南会让着些。 一人不在乎,一人在乎,总是在乎的那一方吃亏些,萧玉珠觉得儿子们以后的路,未必比他们当年的要好上多少。 她靠着人的肩,慢慢跟他说了她的担扰,狄禹祥听了后,先是叹了口气,尔后道,“儿孙自有儿孙的欢,也自有他们的愁与苦,我们给他们的再多,但凡他们要经历的,一分也不会少,这个你就无须为他们担心了,都是必然的结果,我们无法操控。” “唉。”萧玉珠也是叹了口气,道理她也明白,可明白归明白的,可操心一点也不会少,她喃喃道,“但愿萧家不会厉害到那地步。” 她发现了,就是珍王这次处置好了这次的事情又如何,就算是珍王妃也死了又如何,只要佑世子对母亲有感情,依珍王妃对温北萧家的感情,他帮的就还是温北的萧家,得利的还是温北萧家。 而依佑世子对珍王妃的感情,珍王又疼爱其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是珍王妃给出了免死金牌,又私自冒险产子又如何,珍王也不能真杀了她,父子不和罢? 佑世子可是下一个易王。 “长南与佑世子之事我不敢保证以后会好,坏的程度反而会更高,”对她言语里挥之不去的担心,狄禹祥沉吟了一下,道,“但依珍王的心性,在萧家如今的动作后,他不会让佑世子跟外家一条心,珍王妃与佑世子母子感情再好,但如果损及易王府的利益,珍王会断了佑世子对母亲一系的想法,不会让他的易王府变成萧家的。” “那珍王会做如何决断?”萧玉珠喃喃问,因脑中猜测珍王会如何去行事,她的眉头微拢。 这看得狄禹祥心中有些吃味,心中有些不大高兴,他黑眸一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撇撇嘴,道,“他自会做对他有利的决断,你就别多想了,要想,想想怎么跟长南说罢。” “唉,”萧玉珠果真被他调开思路,想到儿子的事身上去了,只见她细细思索后道,“这事长南就算知情,该对佑世子有的情义,他一分还是不会少,还不如跟长福说明白来得有效,有长福在一边看着,只要拦一下,长南也不会做错事。” 有兄弟挡着些,长南做事就不会那么冲动,思索过后再行事,对他也好,对一家人也好。 “嗯,先跟长福说,长南那边也是要说清楚,我明日写信告知他这些可能,让他有关易王府的事,都先过问一下长福。”长南是他一手带出,狄禹祥知他性情的利弊,他教子对儿子的缺点从来不藏着掖着,而是让他们去正视自己的缺点,自知其短也是项长处,于是乎长南这么些下来不把自己的一些短处当回事,也是因此,他虽身为家中长子,很多事都习惯自己拿大主意,但他也是最听得进别人的话的人,这也是狄禹祥最不担心他的一个优势。 “好。”萧玉珠点头,又悠悠地叹了口气。 “好了,时辰不早了,睡罢。”见她愁上了,狄禹祥也不愿再说下去了,怕她一夜都不眠,遂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明日你还要忙长生的事呢。” 想着二儿要和心爱的姑娘成婚,暮家姑娘又是个顾里顾外都能行的人,有她陪着长生,长生往后一生都不会孤单,萧玉珠眼里刹间都有些笑意,道,“如若长息长福也像长生那样福气好,就是外面风雨再大,我也不操他们的心了。” 风雨再大,家里只要有暖心的人,那日子也是好日子。 见她再展欢颜,狄禹祥也是笑了,与她无奈道,“你常跟我说一个人的福气是有量的,叫我多惜福,怎地换到儿子身上,你就没完没了了?” 萧玉珠听得眼睛都笑弯了,道,“那是我哄你让你对我多好些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狄禹祥掐她的鼻子,手上还用了点力,笑道,“你在我身上心眼这么多,偏偏谁都不知道,只有长怡看得出来,我可是最怕你的了。” “你听她的,”一说到女儿,萧玉珠半眯着的眼睛都睁大了,头疼地道,“她可是最会拿捏你我。” 连最听她话的丈夫都被拉到小女儿那边去了,萧玉珠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治得住她那个看着呆笨,实则再狡猾不过的小女儿。 244、最新更新 大兄娶了新娘子,带着人就走了,现下临到二哥,家中的物件本已是备好,但母亲还是从头到尾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狄长怡看到出,比之大哥娶大嫂时的谨慎,见过暮家姑娘的母亲这次要轻松许多。 母亲喜不动声色,感情比父亲还不外露,狄长怡多次从她手里逃过一劫,也是因自己极会察颜观色所致,这次见母亲欢喜,她便想着是不是可以多捞几块点心吃,即便是被罚起来,幸许心中轻松的母亲手下会罚得轻些。 她如此想着,也偷偷地做了,但还是被母亲发现了,被罚十日不许进晚膳。 父兄代她求情,但母亲不为所动,长怡见求救无法,便也认了,在父兄的眼神里靠近母亲,在她身边坐下,把头靠向母亲温暖的肩,淡道,“那长怡听母亲的。” 母亲看来是下了狠心了,既然她的决定不可更改,那么长怡也不想因此与母亲生疏了感情。 她自幼随母亲长大,父兄打仗的时候她常睡在母亲身边陪伴过她,她自知母亲的坚强,但也明了她坚强外表下的担忧与眼泪。 母亲是为她好,长怡一直是知晓的。 她没有按母亲的话办,一是管不住嘴,另一道也是觉得胖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一直没有把此当回事。 但她自也尊重母亲的好心,没有什么特别想反抗的心思。 母亲再严厉,长怡与她的亲密却是未变过,这在外人看来是有些稀奇的,之前有位堂嫂见萧玉珠对狄长怡如此严苛,在狄长怡面前挑拔离间,那嫂子把长怡当傻的,长怡也没客气,把人领到了长兄面前,她把那人的话重述了一遍,从此之后,狄家再不见那位族人进出。 家里人也知长怡对母亲的顺从,见萧玉珠低头看向她的眼睛很是温柔,刚为长怡求情的父兄几人也面露了笑容。 屋内气氛严肃不到片刻,便又轻松了起来。 二嫂即将要嫁进来,长怡却饿上肚子――长怡自嘲为这是几人欢喜几人愁,一个家里,不能谁身上都有喜事,要不然,老天爷会看不惯的。 长嫂走了,之前可以长嫂打点的细琐事母亲就交给了她做,长怡到处走动,还不能多吃,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走路的步子都慢了,因此,从小呆在她身边的教养婆婆看着她的眼睛越发的温柔,就跟里头藏了蜜似的,比起母亲更是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长怡对此只得在心里无奈地叹气。 她与大家的认知,总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她认为只要自己能舒舒服服地活一辈子,休管他人眼光如何,婆婆和丫环她们是别人多看她们一眼,她们都如惊弓之鸟,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让人起了异眼。 这日午后长怡查看了布庄送过来的布,这时家中经过兄长与母亲的整治,没有不开眼的丫环到布庄这边跟前来晃,打着幌子央布或者借布,长怡甚是清清静静地清点完,又一路安安静静地回去了。 回祖家先前那段时日,因丫头都是各家送来的,祖母和善,来者不拒,但这些没有礼法,未加管教过的丫环却是给他们家造成了不少的麻烦,下人随便拿主人家的东西,抓到了便让哪个亲戚家的谁让她们过来拿的,把他们家当成了公堂,言语之间就是他们家那么富有,让亲戚拿点又如何之理,长怡是个不易动气的,听到这种言辞都免不了生气,所以她很佩服这时候毫不动气,慢慢把事情解决,更是一字不曾跟祖母提起过的母亲。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的母亲,才这般沉得住气。 等闲富贵夫人遇到这种事情,不是被气死,就是要大番整治,也只有母亲在众人的眼光里,把一个个没规没矩的丫环无声无息地收拾了个干净。 长怡回去了母亲的院子,见到她,母亲朝她招了手,长怡走了过去,眼睛余光见母亲挥手让下人退了下去,她便没有行礼,而是脚一个往前迈了一步,转身与母亲挤在了同一张椅子上,全身仿若无骨地赖在了母亲的身上。 她也不说话,而是抱过母亲的手,放在她饿得扁扁的肚子上,倍是辛苦地叹了口气。 “饿了?”母亲带笑问她。 长怡见她不为所动,这次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她父兄是最听不得她如此叹气的,可母亲就没一次为此心疼过她,果然是家中对她最最狠心之人。 “好饿,娘亲。”长怡苦着脸,挨着母亲的肩膀可怜兮兮地道。 “要不吃点这个?”母亲举起了她白胖胖有点像小馒头的手。 长怡就势咬了一口自己的软绵绵的手背,淡道,“不好吃,没味。” “你还挑?”母亲的笑越发忍俊不禁了。 “我看那个果子比我的馒头手要好上一些。”趁着母亲高兴,长怡指向了果盘。 母亲失笑摇头,伸手左挑右挑,还是挑了一个最大的甜果过来,放到了长怡嘴边。 长怡迅速大咬一口,急急咀嚼咽了下去,这才舒心地叹了口气,嘴道,“娘亲是要把长怡说给何等人家,才让长怡如此遭罪?” “倒也不是怕你嫁不出去,而是怕你胖得连家中门都需为你改大。”母亲眉眼间全是笑,长怡从里面看到了她对她的疼爱。 她这次小小地咬了一口母亲放到她嘴边的果子,有些害怕地拍了拍胸口道,“不会胖至那般罢?” “你再不留心地吃下去,就会了。”知女莫若母,萧玉珠再明白不过女儿那凡事不走心的性子了。 “却也可怕。”长怡想了想家中门都需为她改大的样子,认同地点了下头,此时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几日扁了不下的肚子,对其甚是怜爱地道,“劳你受累了,还是再忍忍罢。” 萧玉珠这次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伸手把长怡揽在了怀里抱着,道,“娘不需你跟一般人家的小姐那般瘦,略胖点无碍,只是不能太胖了,你二嫂不也说了,你现下是长个子的时候,不能用得过多光长肉了。” “嗯。”长怡点头,又问,“娘,那我还要嫁吗?” “要嫁啊。” “那嫁给谁?” “你可以自己先挑挑,娘帮着看看,你看可好?”家中喜事不断,萧玉珠也不奇怪小女儿怎么又问起了此事。 之前她问过长怡,长怡还挺不经心地说随便嫁给谁,只要不离父母兄长太远就是,现下她再问,萧玉珠也知她是有点当回事了。 她的小姑娘,也要慢慢长大了。 “嗯,我先和哥哥们问问。”长怡淡道,她想自己嫁人大概和兄长们娶亲也一样,总免不了要首要为家中考虑一些。 “不,你和哥哥们不一样,”萧玉珠也明了女儿的意思,低下头看着女儿爱怜地道,“你挑你喜欢的就好。” “长怡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狄长怡见过不少人,大兄成婚的这段时日,她随着母亲也见了不少世家小公子小少爷,她没什么想法,就是那些小公子们见到她很是反感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生气的,所以长怡觉得她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她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但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人,“如若可行,那么嫁个相互之间不讨厌的就好。” “不嫁一个像爹一样的?”萧玉珠耐心地问女儿。 狄长怡摇了头,“像爹一样的,少,像舅父一样的,更少。” “少,不是没有。”小女儿想问题的角度太像她的兄长们,萧玉珠每次都要循循善诱,让女儿多想点别的。 “我福气够大了,”相比母亲的操心,长怡还是要淡定许多,“别的事要是亏点,也没什么不妥的。” “你都说自己有福气了,”萧玉珠笑着慢条斯理地道,“婚姻之事是大事,这点福气老天爷是必要给你的,你就想着,你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别人也喜欢你的,那多好,即使是争吵起来,也像爹娘一样,因对方是自己喜爱之人,都会带着三分欢喜呢。” “娘,你少蒙我,”长怡听母亲哄小孩一般的口气,有点无奈地看着把自己当小三岁小孩的母亲道,“你以为我老在你和爹身边不知道你们才是最怪的,别人家的都是越是喜爱的越严苛,爹爹可是跟我说了,像你这样发脾气都不愿意露丑脸给他看的,这世上可没有几个,爹就怕你骗我,早带我看过好几家吵得凶的人家了,我看吵架之事哪有姿态好瞧的,都是恨不得挠花对方的脸,有外人在都阻拦不了他们失态……” 长怡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父亲,萧玉珠倒哑口无言了一会,半晌才问道,“你爹教你这些?带你去看这些?” “嗯,他说我即便是闺阁小姐,也是你们的女儿,见识不能像寻常女子那般浅薄……”长怡说到这,又摸着咕咕响的肚子大叹了口气,“可说是这样说,我见识是不像寻常闺阁小姐那般浅薄了,但为何让我的肚子也要像寻常闺阁小姐一般大呢?” 245、最新更新 长怡是幼女,自小被父兄捧在手心上护着,但怕她什么事都不知道更容易上当受骗,又什么事都要教她一点,长成了如此这般模样,连萧玉珠都拿这个表里不一的女儿没什么太大的办法。 见长怡还叹气,萧玉珠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对于长怡的未来,她的父兄都持管一辈子的态度,而她觉得姻缘天定,像长怡这样诸事不放心头的性情,谁娶了她都是幸事,她不怕小女儿找不到属于她的如意郎君。 “皮相很重要,你想想,你是看胖小子多一些,还是俊小子多一些?”女儿出招,姜还是老的辣,萧玉珠也很随意地接了招。 长怡一想,拿出了她认识的胖小子和俊小子一对比,想想那比她还胖的小子飞扬跋扈的样子,还有那就算讨厌她,但转身跑时快比千里马的俊小子――对比之下,还是跑得快的俊小子可爱一些,哪怕他还嫌她丑,见到她跑得比谁都还快。 “娘,”想通了的长怡有些愁眉苦脸,为自己的眼光有些悲哀,“我竟觉得瘦小子可爱些,我不应该是喜欢胖一点的吗?就像我自己很喜欢自己一般。” 萧玉珠淡道,“就像娘,你是喜欢娘丑一点,还是好看一点?” 长怡抬头,看着漂亮温婉的母亲,点头道,“还是好看一点的娘。” “你看,是人都喜欢美丽一点的事物……”萧玉珠摸着小女儿的头发,温柔地道,“这是人的天性,变得好看,不仅是让别人瞧得好瞧些,也是为了让自己更喜欢自己一些,你说是不是?” “你最会跟我讲道理了,”长怡无可奈何地摸了摸肚子,道,“我知道了。” 为了更喜欢自己一点,所以她得瘦一点? 也就是说,她得继续饿下去。 ** 三月十六,就是长生与暮家姑娘暮茹成亲的日子,十日那天暮家送亲的队伍就到了古安,依旧是长福去接待的这些亲戚。 这一次,暮茹的父母都来了,在热闹的成亲过后,狄家夫妇接了他们到了家里来住,让他们住一段时日再走。 暮母是个年纪要比萧玉珠还要年长几岁的人,她也是个医者,是个古道热肠之人,暮茹的性情就有几分随了她,萧玉珠也与她处得来,而暮母经由几天与她的相处,私下与女儿道,“她是再好不过的母亲,对你又有几许偏爱,你莫果辜负她的心意。” 暮茹笑,揉着突然深沉起来的母亲的脸,道,“女儿知道的,长生也说了,但凡是他爱的,娘亲都爱。” “竟如此说话?”对女儿把爱挂在嘴边,暮母有些炸舌,看不出看着沉稳老成的女婿会是说这种话的人。 “长生坦荡。”对自己看中的人,暮茹一万个满意,他身上什么都是好的。 “父母慈爱儿女孝顺,是户好人家。”暮母也是满意,对女儿的外嫁也算是放心下来了。 暮家父母在狄家住了小半个月后就回去了,这厢到了四月,大冕那边狄家的探子来了信,说珍王妃的病情也稳定下来了,没有大碍之后珍王妃为了给夭折的儿女超度,住进了寺庙。 狄禹祥算了算,估计着温北萧家这一次如果领的赏不大的话,就代表温北萧家逃过一劫了。 这日一家人都在他们的院子,长息听到温北萧家还会领赏后,奇道,“这般心慈手软?” 皇家可是从不知心慈手软为何物,珍王爷也不是。 “你忘了,还有一个佑世子在中间。”长生提醒三弟道。 “那就更应该要斩草除根了,萧家现在起势之势过猛,连外人都看得出,珍王爷看不出?”长福也有些奇怪,看向父亲道,“难不成是皇上想扶现在的萧家压我们?” 长生长息听了面面相觑,皆看向说这话的长福。 现在的皇上,可是对长福再好不过了,前面给他们家赐喜礼,来送礼的公公私下都替陛下捎了一些专给长福带的礼物,每样都是长福心喜之物。 长福说这些,他的两个哥哥都有些汗颜,即便是他们坐在一边不吭声的母亲,也是偷偷地扶了一下额头。 长福见父母兄长无奈的无奈,惊讶的惊讶,他无辜地道,“难道不是?” “他是暮皇后的儿子,就是偏帮谁,也只会偏帮我们。”长生提醒道,不知道陛下得罪了长福什么,以至让长福对他这么误解。 “应不是。”见妻子朝他看来,狄禹祥轻咳了一声,连忙带过了话,接道,“应是佑世子在其中的原因。” “当断不断,终受其乱。”长息这时也摇头晃脑地道,“我看那个萧家家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我们家在温北收皮货山药的掌柜都说了,我们家在温北那块地界,从来都收不到特别好的东西。” “这么明显?”他们一直没说话的母亲这时开了句口。 长息朝母亲点头,“以前还不明显,价格抬高点,我们还能收上一些上等的,现在是抬高了,好的未必也临得到我们,有些比我们出价低的得的还要比我们要多要好一些。” “这也表现得太不聪明了罢?”长福有些不解,“如果那家主真有大家所说的那般聪明的话。” “为何是不聪明?”长息拍了拍坐在他身边的小弟的头,道,“我们少收半年的货,就能让单单一个我们家就少挣至少十万两,就不说别的经商的族人了,他不让我们入到手,你说他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少挣的是他们家。 “在那边一直受阻?”母亲又问了话。 长生见她脸色淡然,有些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便看向父亲,见父亲朝他颔首,示意可说,他这才朝母亲道,“我与长息派人过去后,是,近两年尤其厉害,他们像是很明白我们家派去的掌柜是谁,不用问都能知道。” “他们盯我们家盯得很紧?”萧玉珠头又转向了丈夫。 狄禹祥点了下头,“祖族这边关于经商的事应是,我们家里的事未必知道得多。” 大易重商,狄家现在经商的人太多,挣的银钱也多,盯住他们的也不止温北萧家这一家,也没什么奇怪的。 “长期下来,是要少挣不少。”萧玉珠也没多说什么,说了这话后就垂眸不语了。 狄禹祥看了看她,转首朝儿子们道,“既然今天一家人都在,我们就商量商量,怎么让温北的收货顺利些。” 长生长息对视一眼,先由长生朝父亲发了话,道,“扶持另一道势力与萧家对抗。” “这个时机?”长福诧异,以前都没有把萧家从温北驱出,现在萧家有功,还能? “这就要看我们家愿不愿意在这上面使力了……”长生淡道,“别人不能,我们家能。” 长福突觉危险,不说话了。 “没说让你去办,”见小弟收起了一身的炸毛,长息好笑地看了一眼小弟,朝父亲道,“这事让大兄办罢,由他出面,珍王那边也没什么话说,您看如何?” “可行。”狄禹祥这两年已经不怎么为儿子们拿主意了,大多时候他只听他们说,然后说行,或者不行。 “小哥哥,”一直趴在母亲的腿上打瞌睡的长怡抬起头,朝长福眨着迷茫的眼睛道,“你还要等三哥哥成亲后才去陪大哥哥啊?” 长福小心翼翼地看着长怡,见不是什么陷阱,才笑道,“那当然了。” “那你何不自己娶了再去?”长怡建议。 长福见还是陷阱,看着小妹无可奈何地道,“我可不娶,我要等你嫁了才娶。” “那你可有得等了。”长怡也不勉强,又趴下接着睡。 长福说了不入朝不官,昭和帝也是答应了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昭和帝改变了主意,这小半年的老想召长福入宫,长福吓得不轻,一听昭和帝此人就觉得皇帝在打天大的鬼主意,他可不想入朝为质。 “扶持谁家?”应会完小妹,长福提出。 “这个就要跟大兄商量了……”长生长息此时异口同声。 长怡这时又抬起头,道,“骠武将军可行?” “蜀将军?”长生朝妹妹挑眉。 “嗯,他有个俊儿子。”长怡淡道。 “所以……”小妹好像只说了半句,长生觉得他有点听不懂。 不仅他不懂,她父亲和另两个哥哥也是听不懂,都鼓大了眼睛看向了长怡。 有个俊儿子,长怡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一看我就逃的俊小子……”长怡淡定地啧了一声,道,“身为父亲的下官,其子不懂得讨好我,我看这家的家风还算可行,扶起来也不怕他们是个软骨头,一定得全靠我们家。” 她这话一些,父兄几人齐齐都算是把提到喉口的心放了下去。 还好,所谓俊小子,不是劳什么子的女婿妹夫…… ** 长怡把父兄吓得不轻,只有其母一直眼带笑意地听着,等一家人说完话,各自散去,屋里只剩他们夫妻和小女儿了,她朝女儿笑道,“看上人家俊小子了?” “没有。”长怡摇头,还颇为遗憾地道,“不过是记住了他看到我就转身而逃的矫健英姿,具体长什么样女儿是一概没记住,来不及看得太清楚啊,只记得是长得颇为好看,大家都叫他俊小子。” “是极为英俊,才十二三岁,那样子就极其出色俊朗了,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萧玉珠朝好奇不已的丈夫笑道,“不少人夸赞,是众多夫人属意的良婿。” 说着她低下头,向软躺在怀里的娇女儿笑道,“你要是喜欢,父亲倒是可为你说定这门亲事,如你刚刚所说,蜀将军现在还归你父亲调度,前程都在你父亲手里。” “不要,”长怡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道,“女人长得太美就是红颜祸水,男人长得太好瞧,应是比祸水还让人遭殃,我可不想好好的遭那个殃,让别人倒霉去罢。” “不喜欢啊?”萧玉珠笑着问。 “娘,我连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见母亲又逗弄上她了,长怡不客气地拱起小鼻子打了两声呼噜,示意娘亲太唠叨。 “男人长得太好,确实不好。”狄禹祥在一旁颇为正经地道。 “只要守得住,就没什么不好的。”萧玉珠笑道,明亮,水汪汪的眼睛往他身上一瞥,道,“你不就让我守了一辈子?” 狄禹祥一听妻子的情话,当下嘴往俩边咧,笑容深遂,黑亮的眼睛里都闪了光,不过仅一下,他就严肃了表情,道,“不是谁人都像你我。” “就是。”闭着眼睛打哈欠的长怡不忘点头附和其父,“而且我看,那俊小子现在是怕死了要娶我,我看他逃得那么快,应是被人吓唬了要娶我。” 小女儿心胸宽广,自是好事,但见她这么清楚明白,即使是她的父母,狄禹祥与萧玉珠听了她这话也是啼笑皆非。 有人这么怕娶她,她怎地如此不以为然? 246、最新更新 家里这边的提议,很快得到在南海的长南的认同,因南海与淮南有狄家的驿站,此信来往的时间不到一月,同行来的还有快船回来的蜀豪兴一家人。 蜀豪兴来了狄家谢恩,狄禹祥此举,无异是给了他蜀家在一地兴旺,成为权势之家的可能。 狄禹祥跟蜀豪兴夜谈过后,还特地见了蜀豪兴那俊儿子一眼,见过后,回头对妻子道,“光从样貌来说,倒也配得上我们家长怡。” 萧玉珠好笑,“只是配得上?” 小子相貌太出色,长怡实则配不上。 “嗯。”狄禹祥再淡定不过,在他眼里,女儿自是貌若天仙。 “你见那俊小子,没把人吓着?”萧玉珠笑问。 “没,对我甚是恭敬,看出来家教颇好。”蜀光对狄禹祥再恭敬不过,言语中也看得出对他的崇拜,这也是狄禹祥对他印象不错的原因之人,“看不出是会见着长怡就逃的人,不似那般无礼。” “表里不一罢了。”萧玉珠淡道。 她心眼不大,虽在女儿面前表现得大度,但蜀家那小子见着女儿就逃的事,她还是记了那么点小仇。 “这……”她这一说话,狄禹祥也犹豫了一下。 女儿当然不会说假话,如若如此,今日对他毕恭毕敬的小子确是有些表里不一…… “那,就不提了?”见过那小子,狄禹祥确实起了想把人定下来的心思。 “蜀家以后会如何还不知道呢,”萧玉珠把剥好的桔子往他嘴里送,淡道,“有没有本事谁知道?再看看吧,再说,也得长怡说好。” “好。”儿女婚事,当是以她的主意为主,狄禹祥也没多挣扎,就依了她的话。 等吃过半边桔子,狄禹祥想起小儿之事,“那长福?” “也依他。” “你凡事皆依他们。”狄禹祥摇摇头,有些不认同。 “咱们该教他们的都教了,往后的日子是他们在过,我们管得再多,实则也管不到什么,何不放放心心地关心他们,而不是成为让他们为难的绊脚石。”萧玉珠微笑道,“你不是也老跟我说,他们自有他们的天下。” “但你管得也太少了。”小儿最听母亲的话,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现下妻子不为难,他成亲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去了,狄禹祥想小儿就算不成亲,那亲也要定下的好,但见她不着急,他便有些着急起来了。 “长福是我们跟老天爷抢回来的,”萧玉珠说到这默了一下,才接道,“于我,只要他好好活着,他想如何就如何。” 狄禹祥顿时哑口无言。 说来也是,长福性命有忧的时候,他只管只要小儿好好活着,他们带在身边养一辈子也无妨,现下他长大了,身体也好了,对他的要求反而多了。 “唉,听你的。”狄禹祥思忖半晌,又听了夫人的话。 萧玉珠微微笑,她朝他身上靠过去,等他抱住了她,在他温暖的怀里她带着满足叹了口气,道,“往后他们会一个个离开我们的,长怡也会嫁,到时候,只有你我了,就像之前你跟我说过的那般,到最后陪着你的是我,而陪着我的也是你。” “嗯,”狄禹祥听她说起以前,他也笑了,低下头亲吻了下她的脸颊,“你什么都记得。” “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萧玉珠与附在她腹上的手十指交缠,道。 “还好这辈子我真没跟你急过眼,若不然,坏也要记着了。”狄禹祥情不自禁地笑,人到中年后,他很少再去顾忌她到底把他放在心底的哪个位置,他偶尔想起还当是自己习惯不多想了,偶尔午夜梦回才了悟,是她已把她的最好的一切,最美好的人生和最好的感情都给了他,他不再觉得缺失,便也没有再患得患失。 一切都是圆满的。 “嗯,多谢你。”萧玉珠也知道这一生其实她是有气到过他的地方,只是他再生气,也只会闷着头去生闷气,连句让她为难的话也不大说得出来。 当年他爱他胜于她爱他,他也就忍了许多,回过头去看看,她也庆幸她遇到的是这个把她护在心口疼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倘若情不那么真,他们家都会变成另一个样。 她自知她不是那么乐于付出的人,他不那么好,她也就不会如此周全。 感情都是相对的,他舍不得为难她,她自也是年复一年的只愿他没什么不满足。 “我很爱你。”狄禹祥低下头,闻着她温柔熟悉的香气,就又觉得往后小半生的沉潜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他年纪大了,该好好陪着她,天下就交给儿子们罢。 ** 六月很快就到,长息也要成亲了,长息娶的是孤女,那位女儿家也是请人过来说,婚事从简即可,但长息不愿意冷待新娘子,与母亲商量过后,婚事照比二兄,酒席桌数也是一致。 长生跟长息素来不分什么你我,再加长生是哥哥,还要让着,妥贴长息一些,遂给新弟媳的一些东西也是稀奇无比,好多还是家中什么都有的长怡都没有的。 不过给去之前,长生让长息给妹妹瞧一眼去,若是欢喜,回头哥哥们再给她弄一套来。 长怡见那些五光十色的宝石也是瞧花了眼,不过看看后也没打算要,见三哥看着她一脸期待,长怡吞吞口水,朝头上比划道,“我不适合这个,给三嫂子极好,我若是戴上,就跟染了色的鹦鹉一样难看,哥哥们可别难为我,长怡已为自己的胖脸蛋操碎了心,就让我素净着不讨嫌一会罢。” 长息听得一脸肉疼,“谁说的?你极美。” 长怡摸摸三哥的胸口,可怜他地道,“我自是知道你疼我,可你莫要在我三嫂子面前说此话,她会当你是傻的。” 她天天照镜子,当然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 她美色如若有七分像了母亲,母亲就会在她小小年纪的时候就操心她的婚姻大事了。 她对哥哥们都没有这般着急过。 “谁说的!”长息一挺胸膛,怒了,“我看你就极美,瘦了更美。” 长怡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但她更知道兄长们比母亲更没少操心她的婚事,这些年送她的珠宝首饰都让她比母亲还富余了,家里银庄里给她存的现银更是每年十万余银地涨,为的就是让她以后嫁出去,以财大气粗压死人,让人仰她鼻息过活…… 兄长们想的,比母亲的还现实,母亲还想着她与她的夫君就像她跟爹一样恩恩爱爱过一辈子,而哥哥们则是已经为她以后的日子谋划起来了,想必连她嫁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也是讨论过了。 当小妹妹,长怡自认只算一般的乖巧听话,偶尔还有些调皮捣蛋还让哥哥们为她背黑锅,兄长们对她有所偏爱,才是她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原因,也因着兄长们的疼爱,父亲对她的管教就如对兄长们一样严厉,在父亲心里,她就是如哥哥们一样的宝贝,他们知道的,他也想让她知道。 父亲一直告诉她,她跟哥哥们没什么不同,长怡对兄长们的心,也一如兄长们对她的心一般…… 许是因她还是个小女子,长怡觉得她还要更操心他们一些,老是担心他们的英名会因她而受损。 “三哥哥说得对……” 长怡伸出手,长息一见,就把她抱到腿上坐着,一脸疼爱与她道,“不要担心三嫂嫂进屋了就不会喜爱你,三哥哥跟她说了,她会如我一样喜爱你。” “那倒不必,”长怡慢吞吞地道,“我有爹娘哥哥们喜爱我就够了,嫂嫂嘛,喜欢你就好了,一个人的喜欢就那么多,长怡就不跟你分喽。” “哪学来的?鬼灵精!”长息听得哈哈大笑起来,捏小妹妹的鼻子,“就你最精怪。” “娘说的,做人不能太贪心……”长怡说到这叹了口气,拿哥哥捏她鼻子的手放到她的下巴上,“哥哥瞧瞧我有没有瘦点?” “好似瘦了不少……”长息摸了摸妹妹那不再软绵棉的下巴,摸着他下巴沉吟道。 “嗯。”长怡点头,她摇晃着双腿,无忧无虑地道,“慢慢减一些,再过得两年,娘见着我就不用发愁了……” “嗯,长怡不用嫁,陪着娘,等哥哥想个法子,让你留在家里,别人不能说道什么。”长息觉得这么好的妹妹,还是留在家里陪着他们的好。 “好啊。”长怡知道哥哥不会成功,但依然还是痛快地点了头。 她知道,三哥哥成亲后,二哥三哥就会出去走天下,四哥也会去南海陪大哥,到时候,家里人就要分散了――父亲说就算是一家人,也无不散的筵席,唯独让人高兴的记忆谁也抢不走。 她只愿在哥哥们的记忆里,她一生一世无忧无虑,天真可人,幸福安顺。 247、最新更新 狄长息与抛头露面的商家孤女成婚的事,即便成亲在际,还是有众多人说道,但因此事得到了其父狄禹祥的首肯,而狄大人在家族中威望甚高,但凡还想与他这一族这一支为善者,皆多还是会管住嘴,只把不能入耳的话留在了私下里说。 长息的婚事,萧玉珠也是从头忙到尾,暮茹想要帮忙,让萧玉珠赶去做她自己的事去了。 长生答应过暮家父母,让暮茹嫁过来后依旧行医,长生得空还会陪她一道去采药,小夫妻有了他们的小日子,大多数时候萧玉珠也不想去打扰他们。 不过长息成婚前日,萧玉珠还是让暮茹过来搭了把手,当是她二嫂的为新来的弟媳尽一分心力。 长息娶的商家女姓宋名芝芳,桂花说,样貌实则也普通,但极会做生意,她的那家布庄这些年可没少挣钱,还曾与长息做过对家,长息在她手里也没讨得什么便宜――如此看来,萧玉珠也不难理解三儿为何看上了她,长息喜能耐之人,想来对于女子,他也是这番看法。 除了从小出来做生意抛头露面之外,姑娘家是清白之人,平时也注重礼法,有规矩也有教养,这对萧玉珠来说也是满意了,最重要的是,三儿喜欢,这对她来说,儿女喜欢的,她都会有三分包容之心,遂对新媳妇,那是一点不满也没有。 她说好,狄禹祥便当是好,在家中,最说话算话的是她。 六月初九,良辰吉日这天,狄家三郎狄长息与商家孤女宋芝芳成亲,拜过堂后,狄长怡又受母亲之令去关照三嫂,萧玉珠则去应酬族中一干人等。 萧玉珠回祖族已有一段时日,这段时日,凡跟她作对者,表面未被驳斥或者遭她冷眼过,但私下家中利益俱已受损。 固这些还需他们家庇佑的人可逞口舌之快,于萧玉珠来说,她即可断人的生路,斩断其根源就是,与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没有扯皮斗心眼,也没有谁哭天喊地喊冤,这次长息的婚事,八婆者相比长南,长生成婚时要少了许多,说喜庆话的要多了不少,萧玉珠脸上的笑便也多了点,跟人说起话来时间也长了些,送走疲惫的婆母后,她一直待客到深夜,又回了主院的堂屋,听着各路下人安置客人和打扫屋子的情况。 子时长福听到母亲未睡,从与一众公子哥喝酒的席中抽身去看母亲,半路转道去看了父亲,见父亲与几位好友下将在书房还在谈笑风生,他笑嘻嘻地进去打了个揖,请了个安,就又退了出去,这才到了母亲处。 见到萧玉珠,长福见小妹妹安睡在母亲的怀里,他连忙掩了嘴,又拿了茶去门外漱了口,这才悄悄地坐到了母亲的另一边,大男孩靠着母亲的肩闭着眼睛轻声道,“娘怎地还不睡?” “等你来看我。”萧玉珠偏过头,下巴轻碰了碰他因喝过多的酒而过热的额头,微笑道。 “你等爹?”长福轻笑了两声,问道。 “都等。”萧玉珠淡道。 她是睡不着,长男,长生,长息都成婚了,尽管他们还是她的孩子,但她知道以后会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当年大郎与她成婚,大郎就是她的了一样,她的儿子们,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是要留在枕边人的――要说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想来为人母者,都要面对这种差落罢。 “娘……”长福也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他坐直了身,回过头看着母亲带笑的脸,慢慢地,他露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娘不怕,你永远都在我们心上,你谁都不会失去。” 萧玉珠也是笑了,眼泪慢慢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我知道,就是你们都长大了,一想你们都要走,娘有些惊慌。” 她生性隐忍,后因丈夫纵容,性情才明朗些,饶是如此,根深蒂固的性格也难以改变,她不擅于跟人说她的忧虑,更是不习惯让自己的情绪造成孩子们的困扰,可惜感情太深总有决堤之时,忍到长息都成婚了,萧玉珠终是忍不住这股失落了。 她知道这不能改变什么,只是情绪无法自控。 “我记得当年我随哥哥们去东市买好玩的物件,就算是急于去玩耍,我出了府门,还回头看了一路的家呢,就想着只等你唤我回家,我立马就跑回去,哪儿都不去了……”长福伸出手,把母亲与抱在了怀里,微笑着跟她讲,“只有在你的身边,在你的怀里,我才觉得是最安全的,没有什么人伤害得了我。” “嗯。”萧玉珠掉着眼泪,声音却是带着笑。 “你看,我们是不是一样,谁也舍不得离开谁?”长福望着哭泣的母亲,嘴边是止不住的笑,眼睛也是微湿。 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一对宁肯欺骗自己,也要深信他会长命百岁的父母,他们是如此明智克制,却为了他宁愿掩耳盗铃。 他只是其一,他头上还有三个哥哥,为了他们四兄弟和睦,他们每个孩子都不敢少放松一点,怕少给了关心爱护,那个人就会缺失一些,等长大后,长福才明白,带他们长大的一路,要把他们这几个兄弟这碗水全端平,看似无惊无奇,父母想来一路都是战战兢兢,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因他们彻夜难眠。 “是。”萧玉珠眨着眼睛,看小儿拿帕过来与她拭泪,她又忍不住笑着掉下了一串泪,哽着声道,“养这般好,一个个都要放出去,娘舍不得。” 长福听了哈哈笑,又伸手揽了母亲,取笑她道,“出去一会就回来了,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我们几兄弟每年都要回来陪你和爹一段时日,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小心眼。” “娘一直都是。”萧玉珠难得承认自己的不大度。 “你看看,平时看着你比爹还会管事呢。”长福在母亲的脸上刮了两道,还是取笑她。 这时长怡已醒,她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与抱着她们的小哥哥打着哈欠道,“你别招娘哭,小心爹瞪你。” “我没招,是娘小心眼,不信你问问……”长福别过话,把话往轻松里说。 他怕再往深说,他都忍不住掉泪,就像小时候那般一步三回头,舍不得离开家。 “娘,别理小哥哥,”长怡在母亲的怀里打了个小哈欠,依偎着母亲懒懒地道,“都是要走的人,只有长怡靠得住,一直能陪在你身边。” 长福哭笑不得,去捏小妹妹的胖脸蛋,笑骂道,“再说再过几年就把你嫁出去。” 长怡也伸出小手去摸长福的脸,一脸可惜地道,“可惜我还要几年,小哥哥却用不了几天了。” 此话一出,长福的话就被哽住了,转过头与母亲一脸头疼地道,“娘不要把长怡教得太会说话了……” 萧玉珠把盖着长怡的披风搂了搂,眼里的泪这时没了,嘴边全是笑,道,“妹妹嘴笨,也就与你们说话的时候能说几句俏皮话。” “是的,娘懂我。”长怡附和,娘亲虽说她是父亲的娇女儿,但娇宠起她来,母亲也是不遑多让,只是管教的时候也是再心狠心辣不过了就是。 “在说何话?”狄禹祥这时带着一身酒气急步走了进来,今日来的客都有事与他说,他抽不开身,只是小儿离开后,他想回来与妻子说道一声再回去,哪想借口一回来,看见了小儿小女都在妻子身边。 他说着话,见妻子坐的软榻上已挤满了儿女,他便去拖了一个椅子过来,坐在他们对面,过去摸了摸小女儿的嫩脸蛋,招来了她的咯咯娇笑,朝他道,“爹爹好臭。” 说着还皱小鼻子,逗得狄禹祥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是要通宵?”萧玉珠抱着女儿笑着问,“送去的解酒汤可喝了?” “喝了。”狄禹祥把手放到了她脸边,轻柔地摸了摸,眼睛也柔了,随即他眼睛一闪,犀利地看向小儿,“你来作甚?” “与娘说会子话,等会还要去跟岙山他们说话喝酒……”长福朝父亲眨眨眼,“我也是偷偷跑出来一会。” 狄禹祥看了儿子一眼,又转头看着明显哭过的妻子一眼,他沉了一会还是决定不把话问下去,与小儿道,“好了,你去忙你的,少喝点,我与你娘说会话。” 长福顺从起身,与他们作揖,只是临走前,作怪地朝母亲说了一句,“我可是头一个想起娘的,娘可要记得。” 说罢不等父母反应,连忙小跑着出了门,不敢看父亲的脸色。 他一路小跑而去,饶是狄禹祥想抓起茶杯砸他的背也是来不及了,狄大人被气得冷哼了一声,坐到妻子身边抱好妻女后,不觉怀里空虚的男人总算有个好模样了,只见他喟叹了一声,道,“把长福也娶上媳妇后,我们就算是能轻松了,家里一辈子都不需要再娶媳妇了。” “还有个小闺女要嫁,以后还要娶孙媳妇……”抱着怀里的娇女,萧玉珠淡淡地道。 在温暖的怀抱里睡意迷蒙的长怡打了个哈欠,很是淡然地道,“我的事爹爹娘亲就无须担心了,我是个好闺女,要给爹娘省事,就是要嫁,一不需娘操劳,二不需爹为我打点,你们只管瞧热闹就是,剩下的由着我来。” 248、最新更新 长息婚事过后没多久,长生就先带着暮茹出门行商去了,长生过后就是长福,南海事多,长南已来信让弟弟过去。 新婚的长息在家呆了三月,也带着媳妇宋芝芳走了,偌大的一个家,只剩了长怡陪伴狄禹祥与萧玉珠。 萧玉珠习惯了至少有两个儿子陪伴左右的日子,现在一个个都走了,她很长一段时日都回不过神,便是知道家中没有他们了,她走神的时候,几儿的名字老从她的嘴里脱口而出。 这时候,她也必须承认,孩子们长大了,他们要离开家去闯他们的天下,而她年纪也不轻了,需在背后守着那个他们归来的家。 之后长怡在祖宅满了十岁,这次狄家没有操办酒席,仅自家人几个人吃了顿酒,小祝了一下。 这时狄禹祥也收到了珍王易修珍的亲笔书信,珍王已多年没有与狄禹祥通过信了,此次信来,说的是世子易佑出来历练,途经淮南,到时便会代他过来拜访一番。 狄禹祥接到信后,无需过多揣度就知晓了珍王的大概意图――佑世子过来怕是来相亲的,若不然,珍王也不需提前告知。 珍王这番提前告知,到底还是因对他有几许情份,狄禹祥心下知道他绝不会答应此事,但佑世子要来,他还是召了就将的长息回来,到时好带世子在淮南见识。 至于长怡,狄禹祥与萧玉珠商量,让长怡这段时日就别清减身上的肉了,萧玉珠倒不以为然,答道,“岂有这样的事?” 如若珍王真有此意,他们家不答应就是。 狄禹祥摇头,与妻子温和地道,“以防万一。” 萧玉珠觉得这事还是在他们家的态度,狄大人这是在为女儿开脱,眼看她食量慢慢小了下来,也不再老偷摸着找吃食了,她不想放弃。 但无奈狄大人听她的,但无兄长陪伴,闲得无聊的长怡把祖父祖母给哄得团团转,两老总叫长怡去他们的院子去吃好吃的,长怡一听要嫁到大冕去,本犹豫的她放开了肚皮大吃特吃,她跟母亲说她是要嫁得近的,大冕太远她不愿意去,而男人好色,没有人愿意娶条小肥猪回去当年猪,且让她避过一劫再说。 长怡找到了再坚实不过的借口,日子如鱼得水,那瘦下去的小脸没一个月就又胖呼呼了起来,恰好易佑这时也从陆路进入淮南,正与前去迎接他的长息往古安走。 易佑的到来没有大张旗鼓,佑世子长相不俗,谈吐更不俗,虽是矜贵的主,但其本人彬彬有礼,见过长怡后,眉眼更是未曾眨过一眨,可见其定力。 易佑表现得不像讨厌长怡,还找长怡说过几句话,态度诚恳认真。 长怡见过人与人相处后,与母亲遗憾道,“我竟是有些喜欢他,可惜了。” 可惜他家在大冕,而他的母亲母族与她的舅族不对付,若不然,长怡觉得他倒可以嫁上一嫁。 易佑在狄家住了一段时日,其间与长怡相谈甚欢,易佑年纪已不小,他父亲有让他求娶狄家女之意,他便遵循,这桩事本是狄家答应就能成事,可惜狄家无意,与长怡相处过后的他也是有点可惜之情。 但他对长怡也仅是有好感,而无男女之情,可惜那么一下,也觉得无需勉强。 狄长怡觉得他人不错,但也仅是觉得他不碍眼,杰出的男子总易讨得小女子的欢心,长怡觉得她不能免俗,且她也不觉得嫁给他有多好。 在她心里,她以后是要靠父兄的,父兄觉得妥的,便是妥的,不妥的,无须去在意。 半月之后,长息带着易佑走了,长息去临州有生意要做,而易佑此行也要去此地,便与他一道去了。 这桩婚事也不了了之,易佑这时还不知道,他求娶未成,他在大冕的老父王有多遗憾。 ** 长怡十二岁那年,她当了小姑,大嫂生了一子下来,为狄家的曾长孙。 这时,狄禹祥已带了老父老母和妻女去了大易最贫穷的一个州,崔山州去当知府。 穷山恶水出刁民,百姓皆多蛮不讲理,便是狄禹祥名震天下,这些蛮横习惯了的百姓也不把这大官看在眼里。 狄禹祥一去,也不使之前惯常使的怀柔手段,而是一棍子猛打过去,凡违法者,处刑雷厉,该杀头的就杀头,该送监牢的就监牢,哪怕监牢人满为患,他也是破烂的知衙不修,而是向朝廷请了银子修牢房。 他建的牢房都是苦牢,犯人进去,一日两顿,但要干满七个时辰的活,依山挖地建田,终日不得闲。 如此一来,狄禹祥得了个恶官的名声,一扫他平定三定的清名。 狄赵氏乍闻儿子的名声,还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怕上边的人怪罪下来,但见儿媳气定神闲,一派天下无事之态,慢慢地也就把那颗为儿子吊着的老心提了下来。 狄增擅水利造田之事,也能助大儿一臂之力,老大人是个有事干就一门心思投入进去之人,儿子名声好与坏,一概不管,反成了家中最不听闻官场中事之人。 崔山州与温北隔大山相邻,两地虽是相邻,但崔山一是没温北物产丰富,二又不是边防重地,长年以来,凡通往温北的官道县道上出现的土匪强盗十有八九都是崔山人,后来此地来了一个治民严厉的狄大人,但一时之间也没把当土匪强盗的崔山人抓尽,直到三年后,崔山州的监牢人满为患,相邻三州官道县道上的强盗才少了许多。 这年长怡十四,她这年寿辰之时,父母为她定下的未婚夫,也就是温北守天门关的蜀将军之子蜀光来了崔山州。 蜀光来的那日,比他提前告知的早了一天,他背了一背篓的山货野物过来,说山货是他沿路捡的,野物是他打的。 蜀光来的样子长怡没见到,但丫环在小姐面面前说起未来姑父那大汗淋漓到狄家的英勇样子,个个都羞红了脸。 长怡身边那几个自认为以后要陪嫁过去的丫环,更是臊得脸都抬不起来。 看着她们红着脸满地找牙的样子,长怡好笑,她性情与母亲不相似,母亲不喜一个人,她有的是办法让那个人没有以后,而她觉得是人都挺好玩的,丫环有丫环的好玩法,她们能陪她说话,能侍候她洗漱,她过日子缺不了她们,她们的小善良和小天真都挺可爱,而且她们的生死在她的手上,也就是她们的命运都被她拿捏着却浑然不觉的样子,还真是让她觉得有趣…… 而她的未婚夫更是不用说了,每次来都要表现得英武不凡,好似这样,他就能对得起狄家对他们家的提拔一样,在长怡看来,这也是有趣极了。 当年蜀家当年向他们家求亲,蜀光离家出走,最后还是她二哥三哥在祈人的手里把他了救出来,而现在的蜀光表现得像完全忘了前事,更是像一点也不知道其实她的几个哥哥其实挺看不起他,不喜他这人。 长怡觉得他的皮相不错,当然她对未婚夫那种经过世事幡然醒悟的样子也觉得有趣得很,她也很愿意在他来之后陪他说说话,听他最近又帮父亲干了何等何等的事。 但她没有在蜀光来的那天,冲到他的面前去见他,久而久之,不傻的蜀小将军也就知道了即将嫁与他的小未婚妻,对他其实与别人为异。 谁只有嘴里有个好故事,都能得她的笑脸。 长怡十一岁来了崔山州后,她的模样就长开了,她瘦了下来,那模样不是一等一的好,长开后,她五分肖似其母,但气质与母亲的端庄温婉截然不同,她翘起嘴角时那意味不明的笑,能让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蜀光在她身上,看到了未来大舅子们身上有的东西――那是狄家人身上独有的坚不可催的锐气,就好像没有人能打败他们一样。 长怡长得毫不英气,但她的眼睛亮得能看透人的心,当蜀光骄傲起她将会是他的妻子时,长怡还是过去那个会笑意吟吟看着他来来去去的小女孩,她不介意整个天下的少女都为他怀春,就像她成不成为他的妻子都无所谓一般。 蜀光是易国出了名的美男子,曾有祈国公主为救他之命宁愿叛国,他名满天下,且后来苦练武艺,身手不凡,就是在大舅子狄长南手里,他现在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但他身手再好,再熟读兵法,能文能武,也能像她的兄长们那样为她打猎,但每次来狄家见到的她,她眼睛脸上写满的都是对他的好奇,而不是心动。 蜀光也不气馁,长怡状似天真,他也不动声色,怎么说来,她明年及笄后就会嫁与他,怎么逃也逃不了。 249、最新更新 长怡是八月出生,与二兄长他们是同月生人,以往三个哥哥总会有一个回到现在在崔山的家中与一家人过生,但今年几个兄长齐齐有事,都不回来了。 尽管母亲从外表看着无碍,但长怡知道母亲还是因此事情绪不太好,父亲最近都带了她出去散了好几回心了,因此长怡觉得家中只有她在母亲跟前,她定要母亲看到她高高兴兴的,如此一来,也就省得为她忧心了。 如此,蜀光来见她,长怡都是见的,蜀光要带她出去走走,她也乐呵答应,带着一众奴仆,前护后拥出去。 这样一来,蜀小将军即使是想带她去山野林间走走,也不好带着一堆人去,于是便成了崔山州城一日游,末了还是狄家的奴仆围绕着小姐回府,蜀小将军也就是个在旁问她几句话,得了红着脸代小姐传话的丫环几个含春的媚眼。 从早到晚,他也不会得未婚妻几句亲口的话,她身边围着太多人,看着热闹,但他挤不进去。 另一厢长怡是个喜热闹的,但不是非谁不可,蜀小将军这人好则好矣,但在外面她还要替家族要脸,遂她也不爱在外头跟蜀小将军多话,不能在未嫁之前在外表现得小将军太热络。 而且,她还想瞧瞧更大的热闹,看自家的那几个美貌丫头能不能勾到小将军,看能不能让想让她退婚的那几个兄长如愿。 于她来说,不嫁蜀小将军跟嫁蜀小将军一样的好,不嫁的话,她家还有更听话的家将可选,舅父那边更是有好人选,当年如若不是蜀将军谴了家里姨娘侍妾,下跪代子求亲,并立了蜀光只娶她一妻无妾的誓言,她父亲未必会答应这桩婚事。 没多几日,硬被押来求娶的蜀光的逃婚弄得两家没脸,父亲已经打算退婚,只是他们家运气不好,那个时候,不知蜀光已与她订亲的三哥在祈人手里把以为是自己家将的儿子救下,浑然不知妹妹以后要嫁给一个他知情后完全看不上的妹夫,带了蜀光回崔山,恰好赶上时机,这刚订的婚不好退,只能维持了下来,兄长们也自此万般看小将军不顺眼。 长怡倒还好,不觉得顺眼也不觉得刺眼,就是觉得小将军来了,家中更热闹,她是个喜热闹的,也挺喜欢他来。 如果他来能闹出事了,更是皆大欢喜。 这日长怡在外游玩一天,欢欢喜喜地回了家,萧玉珠在与她晚膳时问她今日去了哪,长怡掰着手指数给母亲听,“布庄,珠宝铺子,水粉铺子,还有一个古玩店,一处书坊,给您和爹都入了东西。” “可玩得高兴?”家里来了客人,萧玉珠便让夫君带着师爷跟客人一桌吃饭待客,她则和女儿在内院用膳。 女儿与蜀光的婚事她是点了头的,但那只是订了亲,还不是她女婿,萧玉珠没有多见那孩子的心思。 实则日后若是长怡对这人不上心,萧玉珠也不想多见他。 母亲对她以后“良婿”之人一直很淡燃,长怡更淡,便也从没为这人在母亲面前说过话,时日一长,母女俩人肚中皆知对方都不是很看重那个人,说起蜀光的次数便更少了,少得来作客的蜀小将军根本不像是他们家的未来姑爷。 “高兴得很。”长怡兴高采烈地点头,“用完膳,我就跟你讲我是怎么买的东西的。” “嗯。”萧玉珠点头。 不多时,母女还未用完膳,外头就起了声响,听声音是狄大人,也就是现在狄家的大爷回来了。 外头响起了家仆给大爷请安的声音,不一会,狄禹祥就快步走了进来,没一会就到了桌前,他伸长手扶着起身的妻子坐下,拿过她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肉丝尝了尝,坐下与妻子道,“我再吃一碗。” “爹爹没吃饱?”长怡边坐下边好奇地问。 “嗯。”狄禹祥点头,回头阻了妻子让仆人去拿碗,与她道,“你吃饱了?” “差不多了,再用碗汤即可。” “那我用你的碗。” “嗯。” 狄禹祥把碗拿过去让她帮添饭,他则回过头与女儿道,“蜀光说过几日想带你去打猎……” 长怡“哦”了一声,眨了眨明亮的眼睛。 “你去不去?”狄大人接过妻子手里添满了饭的碗,淡然问。 “不去的好罢?”长怡没先否决。 “是不好,你们还只是订了亲。”狄大人淡然道。 他用了两口饭,又送了一口到妻子的嘴边,“再吃几口再用汤。” 萧玉珠颔首,她虽已吃饱,但他提出,她便多吃几口就是。 长怡看惯了父母的亲密,对父亲此举不以为然,听父亲代她否了,则继续用她的膳。 一时饭桌无语,等萧玉珠咽了嘴里的饭,桌上才有了声音,她对狄大人道,“这一次他来得比往年还早几天,不知还否要多留一段时日?” 狄大人闻言轻皱了下眉,道,“我还真不知,回头我着人问问。” “嗯。” 长怡这时用完,放下筷,拿手帕拭了拭嘴角,往门边看去,今日守门代为传人的是桂花姨,她朝桂花姨摇了摇头,示意她出去守着大门,别让谁进来。 等桂花领命施礼退下后,她开口笑道,“爹爹在想什么?” “你啊……”见她开口问,狄禹祥无奈轻摇了下头。 当初定亲,长怡也是说了好,可这两年看她可有可无的样子,作为父亲的狄禹祥连带的也不由多想蜀光是不是太不适合她。 可婚事不能退,长怡也不开口,他身为父亲,只得为她多想一些了…… 妻子说得不错,女儿太狡猾不过,明知因她不在意他这个老父在重新估量蜀光这个人,偏生她还要问他为什么。 这凉薄的性情,也不知是随了谁的。 “娘。”见父亲不多说,长怡笑嘻嘻地看向母亲。 萧玉珠淡然地望着天天表现得无忧无虑的女儿,知道她是想让她说她爹两句。 以前女儿想什么,她还能料准过半,现在女儿大了,那心思,她也是猜不太准了。 不过萧玉珠从没问过她在想什么,于她来说,女儿有心思是好事,另则长怡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心肝是她的宝贝,她是个什么人都不要紧,作为母亲的只要负责好好疼爱她,站在她背后就是。 长怡满了十岁后,她于女儿说得最多的就是让她觉得有什么要跟娘说的,跟娘说就是,只是长怡太习惯自己解决问题了,就算是有棘手的事,也只会找兄长们去办,找父母的时候少之又少。 女儿是个棉里藏针之人,萧玉珠打她还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担心她的时候甚少,这也是她不怎么喜欢蜀光,但长怡没说不,她也点头的原因,但她阻不了丈夫对小女儿的担心,遂她对小女儿道,“我不管你们的事,有什么话你们自个说,有什么事自个解决。” “那我还是不是你的女儿了?”长怡朝母亲爱娇地挤鼻子。 “是。”萧玉珠径直点头,姿态优雅。 长怡望着母亲看向她的温柔眼神,不好意思地略低了下头,便也不再与母亲胡搅蛮缠了。 母亲太温柔,很多能在父亲兄长身上使上的小计,她都不好意思在母亲跟前使,隐隐有些怕亵渎了深爱他们兄妹的母亲对他们的感情。 “爹,小将军与我的事,就由我们来罢,小辈的事由小辈来解决,反正将来的日子也是由我们在过,您看好不好?”长怡朝父亲笑着道。 她其实有想过大兄说过的另一个老实的家将的事,但兄长也是说了,现在眼看着老实,谁知以后还老不老实? 说起来,还不如在父亲面前写了请陈书的蜀家来得干净。 长怡其实不怕丈夫纳妾抬姨娘,只要丈夫有本事,她管他纳几个妾抬多少的女人生多少的儿女,反正那个家是他在养,干她底事,但如果那人要仗她狄家的势,用她狄家的银钱,且用了他们家的权力银钱去养小妾儿女,那她就不愿意了…… 现在家将家里,最有本事的其实就是蜀家了,所以嫁给蜀家长怡也觉得有个好,那就是依蜀家现在的本事,蜀家对他们家的承诺,她只要娘家不倒,她就能在蜀家继续过好日子,而且现在的蜀光还算是是个有点真本事之人,以后他就算在外头养一堆的女人,单靠他本人也是养得起的,而长怡也不觉得亏…… 所以只要蜀光不在成婚之前出了可以让他们狄家退婚的大事,长怡觉得她嫁给她现在这个未婚夫的可能性极大。 但如果如有意外,那肯定是一桩极为有趣之事,长怡也是极想看看,这也是她不想让父母插手的原因之一。 如果父亲插手一管,那事情是成与不成都是定局,过程中不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 另一道,长怡也不觉得他们小儿女之事,重要到要父亲出手决定否婚的地步。 事情小着呢,没那么严重。 250、最新更新 父母一生过来,内里多少盘根错节,都被父母无声无息打发,未惊起过什么涟漪,兄长们也也个个皆内敛深沉,全学了父母去,长怡从小随他们长大,耳濡目染,再加天生禀性,对许多事也是看开了去,因此很难有小儿女的情怀,不过,家里年轻的家丁女婢众多,她从他们身上能看到什么是情愫暗动是什么样子。 不知情爱,但还是知道一个人身上要是有这种东西,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而她与小将军,身上都没有那种东西。 小将军先是因为她容貌不出色肢体有碍才不愿意娶她,后是因她是狄家女,而她也变得不有碍观瞻之后才那么乐意娶她,于长怡的分析来说,小将军最后的选择其实是对的--他娶不到比她更好的人。 但于她来说,要嫁一个比他家世好的人,人选皆有得是。 她确实也不是非他不可,因为不在意,所以不在乎,遂一直以来,蜀光每次来,无情却强装深情,她不觉得反感,反觉有趣。 长怡从小就念书,母亲读什么,她就念什么,母亲说什么,她就认真听进心里去,母亲见解不凡,书上认为的,或别人认为的,在她这里就不一样了,所以在受母亲影响太深的长怡这里来说,蜀光这种在文人看来前后不一,毫无傲骨可誉的行为在她看来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是那种最后能爬到权势上面之人。 很多世家公子年轻时候不懂得的事,蜀光算还是及时懂得了,一个人哪可能年纪轻轻什么都没有只光有祖荫余蔽的时候,就想着权势与美人齐抱,那不是瞎想吗? 而于小将军来说,能好好把她娶回家,等到他的权势能与父兄并肩之时,他自然就能有半个随心所欲了…… 即便是她们深居在内宅的女子,也得嫁人生子,持家操劳,没什么不劳而获之事,长怡便也觉得小将军现在在她面前的表现,也是应该的,她也知道只要有皇天在上,礼法还在,她就算嫁给了蜀光,哪怕蜀光一点也不喜爱她,也无碍她过好日子,所以她也没什么心思去想蜀光到底是怎么想她的,反正他们之间,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对长怡来说,太多事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她不愿意深究也懒得多想,不觉得需要多花什么心思。 外人不知道她性子,只当她单纯天真,也只有深知她性情的父母才知她的凉薄。 蜀光自然也是不深知的,但他是聪慧之人,最近几年沉浮颇多,不再像过去那样想事简单,直觉也比过去可怖,他看着长怡的神态举止就打心眼里觉得她不天真可人,这次来狄家,他甚至觉得他未婚妻看他的眼睛,就像看着一件什么有趣的玩艺一般。 这天他又差了随行小厮去她的院子邀她去垂钓,这是她众多喜好中最常做之事,而且她常垂钓的湖畔现在开满了小花,她是喜好山花漫开之人,蜀光料想她是会去的。 果不其然,狄长怡答应了他之请。 这厢长怡应邀,高高兴兴地提笔写起了点心单子,每样皆是她今天想吃之物,瓜果汤水她也添了数样,让下人去备。 这一次,因垂钓是她喜爱之事,遂那些会叽叽喳喳,或心中怀春的婢女她也没带,仅带了身边一个沉稳,且有婚事在身的女婢。 这女婢不是贴身侍女,长怡也没把她放在身边用,仅有的时候她想清静会时,会着她来侍候,且这女婢是有了婚约的人了,长怡身边那些婢子虽不满自己这次不能跟着小姐去对这婢女有所怨气,但想来这有了婚约的婢女也使不出什么花招来,总比小姐带另外的有颜色的奴婢去的强,所以这婢女走的时候还是得了长怡身边那些小丫头好几声好姐姐,还给这女婢送了不少东西,让她代她们好好照顾她们小姐。 长怡也觉得这有意思极了,在旁乐呵呵地看了好一会,就笑嘻嘻地带了得了不少好东西的婢女走。 她身边这些小丫头片子,因她太好说话,接人待物都以半个小姐自居了--长怡确实觉得该如母亲所说的那样,该好好让她这些丫头知道,她嫁过去,她们是一个也不会跟着了,免得她不张那张口,她们就越想越多,不能想的事也敢想。 长怡这次仅带了一婢女,那边在院外接应的蜀光一见,回头朝贴身的领头随从一颔首,那随从是他心腹,他仅一颔首就知他意,令另三个人走了。 那随从随即接过了长怡婢女吉花的食盒,道了声“得罪。” 吉花笑笑,朝他福了福,就又小退了半步站在了长怡的身后。 “小将军,今日的日头很是好,多谢你愿意与我同去莱阳湖……”长怡抑起了笑脸,眉眼如在太阳下绽放的花朵那样耀眼。 蜀光一直板着的脸缓和了下来,这些年来为拒绝一直投怀送抱的人,他一直都板着他的那张被人看到就会瞪直了眼的脸,长久下来已是冷酷无比,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就在狄家人,还有长怡和她的人面前,他还愿意稍稍缓解一下。 “小姐客气了。”蜀光沉声回道,半垂了下首以示恭敬。 她叫他小将军,他便还是叫她小姐,且身份还是以她家家将中人自居,而不是以她的未婚夫婿自居。 这也是长怡一直以来不讨厌他之因,哪怕他当年的逃婚,让整个崔山城州的人都笑话了她好久,连带那人还丢到了古安老家去了,连父母的颜面也因之受损。 可像母亲所说的,谁年轻的时候不做几件糊涂事呢,只要只是一时糊涂,不是一世糊涂都是好的。 “小将军,请。”长怡朝他颔首微笑,笑容和煦,语气亲切。 蜀光点头,等她提步,随后跟在了她身边。 订婚之后,他每年都来,去年他还觉得可能是她还在恨他当年的逃婚,所以对他看似亲切,实则还是对当年的事心有芥蒂,不想与他真正亲近,连眼神的交流都是笑意下面带着疏离,可今年他又大了一岁,又跟着父亲见识过了不少人,今年再来,他便知道,长怡那种疏离是真正的疏远。 她没有把他当未婚夫看待,或者说,她没有把他当以后的丈夫,半个亲人看待。 他父亲去年嘲笑他说他以为他现在就是狄家的女婿了,简直就是想得太美,狄家夫人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狄家人压根儿没把他当半个自家人看待。 高枝不是那么好攀的,父亲语重心长,而蜀光不再是当年那心高气傲的孩子,他没有被父亲语带讥嘲的口气激怒,他确实明白高枝不是那么好攀这句话不是句嘲讽话,而是像狄家这样的家,哪怕他们家是他们家的家将出身,也不是那么好靠近。 未来泰山大人每次见他都亲切关切,可他从未邀过他去过他那被外人称道的友局,而他那几个小舅子,就是经商的那两个停留温北城里时,也只会差人去他父亲那里拜访一下,从未说过要见他。 假若如此蜀光都看不出狄家对他看似看重,实则没接纳他之意,那他确实如他父亲那样所说的是个蠢物了。 蜀家想要爬到顶端,是要踩着狄家的肩才能上得去--可狄家不是那么好踩的,也就是说,高枝不是那么好攀的。 权势富贵之路狭又窄,岂是人人可好走的。 蜀光看清楚了之后,尽管心里还是有几分憋屈,但比之当年他平静了许多。 在认清是他们家对狄家有所图谋,而不是狄家对他有所图谋的真相之后,他心中确实不好受,但至少前路还是清晰了,对狄长怡他也是誓在必得,但也会按照着她定的路走,他再冒冒然地靠近,只会弄巧成拙。 而且从昨晚他从未来岳父那边得来的一些消息来,狄家已经这两年根本没有准备喜事的打算,连床都未打,也就是说,就算狄长怡及笄,狄家近来也没有把女儿嫁到蜀家的打算。 他的心因这个消息沉了下去,但也没觉气馁,一早起床,就邀她垂钓,对症下药。 其实这事仅仅换到去年,哪怕他想得明白了,蜀光也自认他是做不到这般心平气和的讨好,狄家的不是非他不可只会让他愤怒激恨,但来之前的这一年,他被父亲作为谴兵跟随狄长生,狄长息去南海送过一批兵器,他才知为何他强大到连身手都可与镇海将军狄长南为之一斗,但狄长南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原因--在狄家,狄家家主狄禹祥没了,但还有镇海将军,镇海将军没了,还有手握巨大财富与人力的狄长生与狄长息,而他们就是有个闪失,狄家还有一个结交了下天下英豪,与他们皆是好友的狄长福,这仅仅只是单一个狄家,在狄家之外,还有一个与他们一致的萧王家,而他们蜀家,他父亲没了,他倒了就是倒了,连个为他好好收尸的也没有。 在狄家面前,身为其家将的蜀家太弱了,他没有傲气得谁也不看在眼中的资本…… 251、最新更新 在无外人在的场合,长怡还是很愿意与蜀光说会子话。 相比让人不喜欢,她喜欢让人喜欢一些,哪怕蜀光对她无男女之情,但这无碍与他高兴相处。 母亲曾困惑于她为何打小童趣与别的小孩不一致,稍长大后,那少女情怀也与别的小姑娘为何不一道,长怡也曾想过这事,最后归根终底就是她得到的太多。 父母把她放在心坎上疼爱,在兄长面前更是无她的不是,她与人相处,让人高兴自己也高兴,她的感情饱满得无匮乏之地,于是别的那些小姑娘稀罕的东西,到她这里,就不足为奇了。 光她自己现在得到的,她整个人已经很满足了,小将军那些刻意付出的感情放到她这里,一是与她得到的那些一比黯然无光,二来放到她已经完满的心里也显得太拥挤,所以长怡十分喜爱他的长相,但为之昏头昏脑也难。 如此这般,她倒觉得蜀光要讨好她有些可怜,而她又不是喜爱为难人之人,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无人会因她的行为对她的家族说三道四了,她很乐意与蜀光亲近些,像个家将中的哥哥一样相处。 “小将军今年来得早一点,莱阳湖的迎夏花还开着,正好能瞅上一眼。”蜀光挨得她很近,但不张口说话,长怡也不觉他冷漠,高高兴兴张口说起了话。 那样子,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天真烂漫。 蜀光侧头看她,随着她摇头晃脑的说话点了下头,道了一句,“好。” 随之,他又道,“温北这个时候开娇阳花,要到九月才落。” “就是那种又红又艳的太阳花?” “是。” “我只看过几次呢,崔山这里并不多。”长怡可惜地道。 “你喜欢的话,我让人送几株过来给你。” 长怡笑了起来,道,“多谢你,只是前年有人来送过,可惜□□月崔山日头不如温山足,太阳花在我们这里开得并不好,我母亲说好好的花与其放到我们家被我催残,还不如让它好好地呆在让它开得美丽的地方呢。” “嗯。”听她说到未来的岳母大人,蜀光笑了笑。 狄夫人看起来并不喜他,每次见他都很淡然,目光清冷。 比起长怡还有的热情,她的母亲显得十分冰冷。 尽管如此,蜀光知道狄长怡非常听其母亲的话,也知他如果要把长怡娶回蜀家,狄夫人那关是必须要闯的。 至于怎么闯,他心中还是没有数,便是连他父亲,每次提到她,也是不知到底该怎么去处理的好。 狄夫人乃现在被封为萧王的考课院主掌萧大人之妹,其嫂是太后亲妹,狄大人更是十年如一日把她捧在手心放着,这天下几乎没她想要而不可得之物,所以想要讨好这么一个人,太难。 他知道长怡说起其母总是一语带过,于是他便多问了一句,道,“此次前来去拜访夫人之时,夫人不便见客,不知夫人最近身体可好。” “挺好,多谢小将军。”长怡眼开眼笑地欢喜一福,并不提及母亲不见他之事。 蜀光也不动如山,淡然道,“不知夫人哪日有空,我作为晚辈,来了几日,竟未曾与她请安过,大失礼仪,心内甚惶。” 长怡轻脆地咯咯笑了几声,听似娇脆,但嘴里却不答话。 蜀光脸皮不薄,自顾自地往下说,长怡也不傻,装傻笑着不搭话,想别过此话。 不过她虽应对得自如,蜀光也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见她光笑不语,听她笑完,又仿若没事人一般地道,“还请问小姐一声,哪日去方便一些?” “哪日去方便一些啊?”长怡歪着头,状似天真地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诶,烦请小将军等等,回头我问问母亲去再答你,你看可好。” “好。”她打太极,看在蜀光眼里一点可爱天真也没有,不过得了话,也不算他白说,他便也看似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说罢,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嘴边的笑,蜀光的心里一窒。 有时候他很不想承认,他比他想要的还更想娶她。 心里被细针猛戳那么一下后,蜀光若无其事地别过头,接着提先前的话,“小姐还喜爱什么花?如若崔山能养的,我回温北给你寻来,就是崔山不好养的,还请但说无妨,我把它们种在你以后住的院子里就是,这样日后你也是瞧得着。” 长怡听他这么一说,在太阳底下的眼睛亮得更是发光,蜀光回过头去看到此景,嘴里不由咽了几下口水,那样子,便有几分少年的苍促拘谨起来。 此时他褪去了几分少年老成的样子看在长怡的眼里,多了几许可爱起来,许是他真是长得极好,他站在阳光下,衬得连她家葱葱郁郁,繁花似锦的园中景色都失色了几分…… 长怡说话的声音便柔软了几分,“那多谢小将军了。” “哦。”在这一刻,未得她多余反应的蜀光没注意到她话里的柔软,耳中只有她那千篇一律的客套话,他心中失望至极,为了掩饰在意,他故作镇定地哦了一声,随即很快别过头,不想让这大家小姐看到他内心的虚弱。 “小将军,我们走快一点罢,马儿在门外都快要等累了呢。”长怡见他飞快地别过了头稍稍诧异了一下,但毕竟不在意,也没深究的欲望,便自然而然地别过了话,笑着说道。 “好。”蜀光听她淡定带笑,还能显出她几分娇俏的话,就那么一下,他的心便沉到了虚无的谷底,冷得那几分慑人惊魂的心动刹那荡然无踪。 再一次,他再明白不过,在她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两小儿女走得远了,那坐在楼阁上半倚着软椅的狄夫人萧氏接过了贴身女婢的暖茶杯,就着杯口小喝了一口。 这时,下面有婆子上来,与她福了一福,道,“夫人,大人让我过来说一声,说您若是得空,去书房里找他。” “回去回大人的话,说今日阳光正好,让他得空,抽点时头陪我到阁楼上坐坐。”萧玉珠放下杯子,手里把玩着女儿给她绣的荷包,嘴里淡道。 “是,老奴这就去。” 不一会,狄禹祥快步上了楼,见他上了楼,萧玉珠也没起身,笑着与他道,“总算是我把你盼来了。” “你是多几步路也不愿意,不想来书房陪我?”狄禹祥笑着靠近妻子,走到椅子前,低下头在她额间一吻,笑道。 “书房里书太多,看得我头疼。”萧玉珠微微一笑,那不笑时显得冰冷的脸孔真正温柔了起来。 这时任随看到她脸上眼睛里的温柔,都会知她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挚爱,是她深爱的人。 狄禹祥知她不是嫌书房里书多,而是那是他议事的重地,他的幕僚常出入此地,他不介意她去,她却不想让外人觉得他事事以她为先。 “夫人不挪尊步,那只好我来找你来了,”狄大人故作叹然地道,“我明天就要去莆田巡察两天,加上来回的路程,三天去也,想来夫人也是不计较的。” 萧玉珠好笑,等他掀袍在她身边坐下,她微弯腰与他整理好膝上的袍衣之后起身笑道,“去几天无碍,只要能回来赶得上吃谈长怡的寿席就好。” “你竟不与我去?”狄大人奇道。 “这次不了,下次去。”女儿生辰,她虽无需特意做什么,但人还是要在的。 “长怡又不在意,我想邀你出去走走,莆田不远,我们也不用赶急路。”想与她商量此事的狄禹祥还真是有些失望了。 他确是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八月的天还有些热,但不如七月那般炎热了,莆田以前是深山老林,水源充足,经过几年的治理,挖了不少梯田茶地出来,加上湖泊翠山,样子比过去好瞧了许多,放眼望去,那连绵的群山和梯田茶山也有几分气势,也算是份景致,她瞅着肯定心内欢喜。 “今年只有长怡在,我随你走了,就得她一人当家了,好好的一个生辰还要劳累她,你可忍心?”狄夫人伸出手与丈夫五指交缠,微微笑道。 “她大了嘛,”狄禹祥低声与她讲,这时候,夫人就显得比女儿重要那么一点点了,“该学会家里没大人,自己一个人怎么当家了。” “呵……”狄夫人轻笑,不再与他讨论此话,转而道,“大郎,你说,日久见人心这句话是不是很有道理?” “怎么?”狄禹祥见她有话要说,略挑了一下眉。 “我看蜀家那小郎,也不算一无是处……” “此话怎讲?”见夫人难得说那小子的好话,狄大人惊讶得眉头挑得更高。 萧玉珠靠着他的肩,抬起下巴朝刚刚小儿女站的地方扬了扬,笑道,“我刚在这里看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虽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看蜀家小郎那样子,看起来也不像对我家长怡无意……” “哦?”狄大人又长长地哦了一声,以表不解。 “有些人的真心藏得很深,像我们长怡就是……”萧玉珠别过头,看着丈夫笑道,“我看蜀家那小子,好像也有点这么个意思。” 看他那肢体表现出来的意思,那是在忍耐痛苦--那种不带痛恨的痛苦,只能在用情至深的人身上有。 252、最新更新 另一厢长怡一条鱼未钓着,但也高高兴兴地从莱阳回来了。 蜀光倒是钓着不少。 长怡道两人中至少有一人丰收,就已是极好的事,她为小将军高兴不已。 不谈情,只谈相处,不想其它,蜀光觉得与她在一块的时间轻松愉悦,她爱说笑,但不聒躁,言词总是适得其中,不会让人生厌…… 蜀光不去想这是她太过于聪明所致时,往往觉得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轻易就过去了。 而事实上,与她在一起,只要不是太遭她冷落,他往往都想不到她的厉害之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朝她瞥去。 遭她冷落,脑子就易清醒些,那种他可有可无的感觉更明显。 一路长怡安静了一会,蜀光跟随在她身后,一直无话,显得比平时要沉默些。 他以往来了,总是较常开口的那个。 这次一来,话比往日显得少了。 长怡也没觉得奇怪,她与蜀光相处的时日一年也就那么一两个月,还未必是天天见着日日都说得上话,虽然蜀光今年较以往变了些,但也不明显,而且,不过是少说几句话罢了,别人不想说,她也无强迫他人之意。 长怡兴高采烈回来,先与蜀光去见了父亲,见到父亲,她欢喜一福,眉开眼笑地道,“今日女儿一条都未钓上,不过小将军身手不凡,钓了一桶,还有好几条鲫鱼,可蒸来让您挑给母娘亲吃,您快看看。” 她让奴仆把桶子也带上了,说话间自个就提着桶子向前。 看女儿那欢天喜地的样子,狄禹祥哈哈一笑,等娇娇女儿一到身边,他接过桶子一看,笑道,“是不少,交给厨房罢,怎地你就一条也未钓上?” “不专心所致,”长怡吐吐舌头,“光顾着吃去了,鱼上来了也没顾上搭理,这不,鱼吃了饵我才去提竿,鱼儿早吃饱了走喽。” “你啊,做人可不能这般顾此失彼。”狄禹祥摸摸她的头,言辞间虽是教训,但脸上轻松一片,一点说教的意味也没有。 “无碍,也不是非要钓不可,我喜欢的是过程,今天我过得极好,没钓上鱼也影响不了什么,咱们家又不缺我那几条鱼下锅。”长怡弯着眼高兴地笑,一点介意也无。 随之她转过话,朝蜀光笑眯眯地道,“不过要谢谢小将军愿意把他的东西给我……” “劳烦了。”狄禹祥顿时便朝蜀光一笑。 蜀光这时垂下一直看着他们说话的眼眸,抱拳道,“世伯客气了,这是侄儿份内之事。” “这一天世侄也累了,早点下去休息罢。”狄禹祥朝身边狄丁道,“代我送小将军出门。” “是。” “小将军,请。” “蜀光告退。” 狄禹祥发了话,未给人半字一句的答话,就让人走了。 长怡在旁看着,嘴角更是高兴地翘得老高。 自家的父亲与别人不一样,在母亲面间,他是再温柔不过的丈夫,在儿女面前,他是严父严师,但也是那个再疼爱他们不过的父亲,在同僚属下面前,他却是那个仅是温言,就绝无一人把他的话当废话的狄大人…… 她爱戴他,但随父兄们见得多了,她亲自见过的事情多了之后,也知像父母一样的一世,可遇不可求。 她是随遇而安,又只顾眼前的人,从小在南海那种常年充斥着肃杀气氛的城邦长大,见惯了生死别离,见多了伤心欲绝,早知人要及时行乐,才对得起老天爷给她的这条小命,对得起给她这个和睦的家。 而且她自小就知人过于偏执于没有的东西,或者得不到的事物,不过是让己,让身边人不开心而已。 她要是愚蠢不知足,其实付出代价的不仅是她,更多的是身边这样抚养疼爱她长大的人。 这也是她一直不排斥随蜀光成婚的原因,选择蜀家,父母自有他们的考量,如果有更好的更适合她的,想来父母也不会定下此人。 这时狄禹祥看着女儿老是兴高采烈的脸,不由失笑地轻摇了下头。 妻子看似端庄温婉,但她的温柔仅限给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她不冷清,但计较得失,给谁几分还是不给,她心中不用算都有分寸,而且表现在外,她与谁都不会太亲近,更不会与人热络,所以哪怕她一生从未大声说过话,从未提起嗓子喝斥过下人,但她在家里的威望却是与他一致,而女儿的表现却与她大大不同,她每天快乐得像只百灵鸟,谁都能听得到她的轻歌浅吟,看得见她的无忧无虑,无人害怕她,更无人提防她--就是有那察觉提防的,也会因她时时在身上的天真烂漫掉以轻心。 说来,狄禹祥也认同妻子的言词,长怡比她更懂得活得快活,更懂得掩饰她的利牙尖爪,他们无需担心这样的她。 “爹爹……”长怡这时开了口,知道父亲留她下来肯定有话要说,她便笑嘻嘻地唤了他一句。 看着蜀光退下,想了一大堆的狄禹祥回过神来,笑着与女儿道,“我想这几天带你娘亲去莆田视察,回去四天左右,不知狄小姐可否在家代母执几天家?” “又去?”长怡叹然。 狄禹祥微笑。 “自管去就是……”长怡想了想,也知怕是自己生辰在际,母亲没答应随父亲一道去,父亲到她这里来说来了,“娘亲那我等会去说,定会让她随你去。” “那就多谢狄小姐了。”狄禹祥笑道。 “爹爹不必客气。”长怡呵呵一笑,给他端了茶放到他手心,挨着他坐得更近了一些,笑着道,“就是不知有打赏没?” “要何物?” “先算着,加在上次的次数里。” “几次了?” “五次了。”狄长怡头靠着父亲坚实的肩膀,掰着手指算,“再欠欠我,加一块,我就可以跟爹爹要次大礼了。” “你要什么大礼?”狄禹祥好笑,家中有的,有什么是她不可得的。 “女儿说了是大礼,当然是爹和娘平日不会随便给女儿的,你们自管当心就是。”长怡狡黠一笑。 “哈哈,行。”难得她存了心要大礼,狄禹祥也觉有趣。 “爹爹……” “嗯?” “这次你们去了,由我掌家也好……”长怡嘴边的笑淡了些下来,“家里的兔子,最近牙都变尖了,再长下去,都要咬人了。” “呵,”狄禹祥轻笑,伸手拍拍女儿的手臂,“好,你看着办,记着,在这个家里,你母亲能做的事,你都能做。” 打杀惩罚,但凡是当家夫人能做的,她自是能做。 “多谢爹。” “无须谢,你过得好,无忧无惧,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谢意了。”狄禹祥说到这带笑叹了口气,“你兄长们离我们再远,最后也会回到我们身边来,我与你母亲,现在心里最挂心的是你,你母亲看似不在意,随你高兴,可最舍不得,最怕你过得不好的人是她,等你嫁出去了,万事为自己打算的也就你了,我们再担心你,也是鞭长莫及,你可懂?” “女儿懂。”长怡点了头。 就是懂,她才知道,她要是过得不好,最疼心的,实则是她身边一直爱护,喂养她长大的亲人。 ** 蜀光知道狄大人狄夫人要出巡是晚膳过后了,内院有响动,他在外打听的人回来报了讯,他才知当家夫人在随狄大人一道出去之事。 “公子,小的打听到,这次狄夫人出去,当家的就是怡小姐了。”蜀光的随身侍卫蜀武道。 “应是了,”另一个侍卫蜀文道,“狄家的规矩是夫人不在,少夫人在的话由少夫人们管事,少夫人不在,就由小姐来管,老夫人早许多年不管事了。” “公子……”报信的蜀武抬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公子。 这时门外有声音,蜀武走了出去,不一会回来笑着道,“怡小姐院子里的丫环来给公子送宵夜来了,公子,是抬进来还是……” 蜀光没说话,只冷冷地看了蜀武一眼。 蜀武不敢再笑,低头道,“那还是放在外头,让兄弟们用了。” 蜀光未语,偏头与蜀文道,“明早寅时起床,你领着人去马厩,帮着套一下马。” “是。”蜀文领命。 蜀光这时对蜀武道,“你去与郑管事的说一说,我出去一趟,恐要巳时才回。” “是,”蜀武道,他犹豫了一下,又问,“公子要去哪。” “去城里的茶馆酒楼走走。”蜀光淡道,未再多说,自己去拿了放在屏风上的披风。 他这次仅带了一个侍卫出去,去打听了下通往莆田的官道情况和沿路百姓村庄的情况,八月崔山州多雨,通往莆田的更是山路居多,一下雨山上的泥石落下来,道路就易生事,很容易有意外。 蜀光知道狄大人出行,他身边的众人想得只怕比他多,可他也得用他的方式为此尽一份心,如若帮不上忙也罢,若是帮得上,一来也可让人知道他的心意,二来可让人知道他的能力,想来,即便是那对着家人才份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人,对他也会多两丝真心。 253、最新更新 长怡进父母的院子时,桂花在,见到小小姐来,桂花提裙下了阶台,往大门走来,她嘴边带笑,给长怡整理了一下衣裳,轻声笑着道,“小小姐回来了。” 长怡笑着点头,见她轻言,她也轻声道,“娘亲在小憩?” “嗯。桂花点点头,解释道,“收拾了一下午的花草,累着了。” “可是时辰过久?”长怡抬步往里走。 “可不就是,两个时辰去了,我们也不敢扰她,还是大人回来给哄回来的。” “娘亲怕是忘了时辰。”长怡笑道,“也就爹敢去扰她了。” 桂花故意地苦了下脸,心有戚戚然地点头。 其实她也可去劝,夫人不会怪她,但桂花年纪大了,也就越发地不想逆她的心意,即便是在旁急得团团转,也是轻易不会忏她意,最后还是会叫了大爷来,大爷不在,她还有公子小姐可求救,她是万万不会当那讨嫌的人。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长怡也知她这个桂花姨对母亲百依百顺的禀性,便对她的苦恼咯咯轻笑了两声,她们很快到了卧房门前,桂花挥退了站在两边的丫环,轻轻推开了门,长怡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饶是如此,还是惊醒了浅眠的夫人。 萧玉珠打门轻轻一响就醒了,她精神尚好,只是丈夫让她歇会再晚膳,他还有事要做,她也不想他陪她耗着,就如他的愿打了个盹,听到门响,随后有轻步声,她道,“长怡回来了?” “娘亲怎知道?”本来还小心翼翼的长怡忙从前屋进了圆门,快步进来,朝母亲笑道。 “也该回来了。”萧玉珠从床上起身,桂花这时忙急步小跑过来扶她。 萧玉珠就着她的手靠在了床头,眼睛扫了一下沙漏,与她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陪狄丁守儿他们用膳,过后再来侍候。” 桂花迟疑。 “桂花姨,去罢,这里还有我呢。”长怡忙道。 “那我等会就来,若是有事,您就着人来唤我。” “嗯,去罢。”萧玉珠朝她颔首,桂花这才离去。 桂花走后,长怡见母亲无起身之意,便在床边坐下。 她母亲到现在身边侍候之人也不超出六个,祖母那,因送过来让祖母教养的堂姐堂妹有三个,侍候的人都三十来个去了,她身边母亲也只留了八人照顾,四个大丫环,四个小丫环,还不母亲这边简单,而且侍候母亲的六人里,都是家里的老人,无一不是极会看母亲脸色。 家中极大,前院有堂兄弟借住,后院也有堂姐妹在,也算热闹,母亲重规矩,但她规矩少,说是按照祖母以前的宽令,也不让人对她隔三差五请安,每月初八,十六这两天来就可。 长怡以前还真当母亲宽和,后来也才明白,母亲其实不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上头,堂兄弟和堂姐妹若是有好的,她便提点几句,若不是真心,天天晃在她面前表真心,双方都得不了什么好,还不如隔得远点,心里顾忌着那些亲情,还惦记些。 “隔得远点,想人的好就易些。”母亲的原话是如此,长怡也觉如此。 这时萧玉珠见女儿给她掖被,她垂下眼看了下女儿的柔荑,淡道,“玩得可好?” “很好,小将军钓了一大桶鱼,可惜我一条鱼也没钓着,不过都送给我了,爹让厨房做了蒸鱼,等会陪你用。”长怡笑嘻嘻道。 “嗯。” 见母亲淡定,长怡亲热地去挨她的脸,道,“今日爹爹未讨着你的欢心啊,连个笑脸也不给?” 萧玉珠嘴边这时扬起了笑,白了连她都敢调侃的小女儿一眼,“又油嘴滑舌。” “可是说着了什么让你不欢喜的?” 萧玉珠不说话,抬眼看女儿,脸色似笑非笑。 长怡可不敢卖弄嘴舌了,她吐了吐舌头,道,“爹说让我劝你跟他去莆田,还有,女儿确是想让你去,想看看你没在,我这家能当得如何,好练练手,娘不是说事情要做过才知轻重?我就想趁这次看看我随您学的本事有没有学到家。” 萧玉珠听到这叹了口气,道,“少哄我,你与娘行事历来不一样。” “归根结底是一样的。”见母亲望着她的眼神柔和,当她是至善之人,长怡心中不禁一热。 她是什么人,母亲再明白不过,可在母亲心里,母亲还是把她当善良乖巧,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儿。 萧玉珠听了女儿的话明显愣了一下,她拉过女儿的手轻触了几下,过了一会才缓缓道,“你觉得好就好。” “多谢娘。”父亲虽然把她当儿子一样严厉教导规范,而对她要求更多的母亲看似与比父亲严厉,长怡却知,比起父亲教导她的有所为有所不为,母亲对她其实要更纵容一些。 母亲的好,是允许她犯错的,即便是错的,只要她当时认为是好,母亲也觉得对,这就是她的母亲,看似要求最多,却是家中最为包容她的那个。 长怡挨过身去挨着母亲的肩,不再赘言,轻声道这段时日她所想做之事,“我身边的那几个丫头不老实呢,还有祖父母那边的兄弟姐妹,也有做荒唐事之人,我想着,趁你不在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 “堂兄堂弟也要办?”萧玉珠略挑了一下眉。 “爹说随我。” “纵得你啊。” “那娘是不愿了?”长怡故意道,换来母亲在她脸上重重的一掐。 ** 父母隔日就走了,母亲临走前未再多说,只是在几个管事前来相送的时候,她抬眼平静地扫了几个主事的人一眼。 狄家现在家大业大,即使是在崔山为知州,主管事也有三个,再加上五个管家婆子,一共八个。 主母积威颇久,即便是在族里,她说半个字,别人也得当句话来听,况且是在家中,她素来说一不二,连当家的大爷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几个管事的被她一扫,头全都不由往下低去,不敢正视她。 长怡见母亲扫了一眼后就随了父亲上了马车,等了好一会,马车走得不见影了,管事的们纷纷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逗得她笑了,她靠近站她最近的郑伯,笑道,“郑伯,母亲不放心我呢,怕怕……” 见她还拍胸脯,看着她长大的郑非啼笑皆非,夫人临走前这么一扫,不过是警告底下这些管事的,谁也别想糊弄当家的小姐。 该怕的是这些管事的怕办不好她吩咐下来的差事,她怕哪门子的怕?他们家小姐这巧嘴,真是挤兑死人不偿命。 “你啊……”老管事疼爱地看着她,语罢又道,“我正要去帐房看一下最近几天的支出,就请小姐随我一道去看看罢。” “好勒。”长怡眉开笑眼道,随即转身看着还没走的蜀光,道,“长怡有事,就不陪小将军玩耍了。” 被她说得有点像只知玩耍寻乐的纨绔子弟的蜀光牵牵嘴角,躬身拱手,“小姐要事要紧。” “多谢。”长怡朝他半福了一礼,随管事的走了。 她这一走,几个管事的也顾不上与未来姑父打哈哈,都随了她一道走,沿路说些家中的要事,以及听长怡说点什么吩咐。 狄家这么些年,大小管事换下来了也有好几波了,换下来的,无一例外,后景凄凉,前车之鉴在列,当管事的岂敢轻易犯错。 长怡这边跟管事的说话,把内外院的大小情况皆弄了个心中有数,随后她辰时一到,她去祖父母的院子请安。 祖母正候着城里的几个老太君过来与她摸骨牌,见到长怡来,便把刚才的担心与长怡说了一通,道,“这几日怕是有风雨,我听说莆田不太平,你娘说要去的时候,我担心得很,这等事让你爹去了就是,何苦让她也跟着去奔波。” 长怡挨着祖母坐,给祖母剥着桔子吃,乖巧地笑道,“谁跟您说莆田不太平的呀?” “雪梅啊。”狄赵氏咬着剥了皮的桔心道,她对儿媳和小孙女,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长怡“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说。 她与祖母说了一会子话,等到祖母的老牌友来了,她与那几个老太君请了安,又陪着说笑了一会,这才离去。 长怡出去后,也没让她多话,跟在她身边的阿桑婆就把祖母院子的管事叫来了。 管事的来了,听提到雪梅,也是大吃一惊,与长怡道,“她是再规矩不过的老家人了,嫁的人还是大爷身边的王护卫,是熬了七年才提上来的大丫环。” 可长怡再懂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她小哥哥当年被人算计在鬼关门走了一道,花了父母十来年查清之人,还不是当初认为的最不可能存坏心之人…… 这人的心是看不透,也猜不透的。 “把她叫过来,跟祖母说,母亲带着身边的人走了,我身边都是小丫头,没几个得力的,借她身边的大丫环用几天。”长怡淡道。 “是。”管事的道,“小的这就去。” 小姐要人还不简单?只要她开了这个口,老夫人只会欢欢喜喜地送来。 管事的走后,阿桑婆往后瞄了那两个带着的,此时脸上止不住高兴的丫环一眼,回过头若无其事地朝长怡道,“小姐,刚才你在老夫人屋里时,紫荆来说前院的公子要比武呢,小将军也在,问你去不去。” 254、最新更新 她这话一说,那两个丫环相视一笑,其中跟长怡做了三年事的大丫环燕儿仗着平时最会与长怡说笑,往前多走了一步,拉了长怡的衣袖,掩着嘴笑道,“小姐,你去不去?” 长怡回头,那明亮有笑的眼睛温和地看了丫环一眼,道,“母亲不在,有事要办呢。” “棠小姐,圆小姐,可人小姐怕是都去了。”另一个大丫环,长相秀气,说话也秀气的兰芷道。 她原本是秀才女,名字也被她母亲起得好,只是家道中落,父母皆亡,就被几个哥哥卖进了狄家当丫环来了。 相比府中的小丫环,她知书达礼,容貌也是中等,管着长怡房里的笔墨纸画,也算是个雅人…… 长怡喜她平时不多嘴,是个知礼的,这时见她开了口,不由往后也看了她一眼。 她没与兰芷说话,而是像阿桑婆笑道,“这武怎么比起来的?” “这个老奴就没多问了。”阿桑婆神情肃穆,不苟言笑的脸显得有些严苛。 她是府中最大的管事婆子,管事的又是她丈夫,她当然有那个权利斥责这时乱说话的丫环,但她这时一句话也没说。 夫人走前,仅对她说了四字:少说,多看。 阿桑婆知道这是夫人让她少管事,多看着小姐做事。 见阿桑婆不说,两丫环又对视一眼,还拉着长怡衣袖的燕儿这时娇俏地摇着长怡的衣袖,道,“奴婢知道,小姐要不要听?” 长怡失笑。 她们一直跟着阿桑婆候在门外,也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比管事婆子和小姐还知道得多,她们也不知道怕。 “好啊。”长怡笑道,带笑的眼睛一眨。 “是景公子想跟小将军切蹉武艺,磨了小将军好几天,小将军刚刚答应了……”燕儿欢喜地说道,就差在原地雀跃地跳起,“小将军武艺可是我们大公子都夸过的,不知如何威风凛凛,小姐赶紧过去瞧瞧罢。” 长怡喜热闹,人又随和大方,身边的小丫头也是叽叽喳喳,成天欢快不已的小东西,眼看都要比她还要无忧无虑了…… “今日就不去了,夫人刚走呢。”长怡微笑道。 “可是……”燕儿不舒,眨着眼睛看着长怡,哀求道,“很难得的,景公子都求了小将军好几天,小将军才答应的,小姐,去看看嘛,小将军看到你过去为他助威,也不知有多欢喜呢。” 到时候,要是让小将军知道是她求小姐过去的,许不定还要赏她点什么呢。 “我就不过去了,”长怡淡笑道,“不过我现在不过是厨房看一下,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去看两眼,左右无事,你和兰芷不必跟着,去瞧瞧罢。” “这……”燕儿顿了一下,往兰芷看去。 “兰芷还是跟着小姐。”兰芷这时忙道。 “去罢,我有阿桑婆跟着就成。”长怡翘了翘嘴角,看了兰芷一眼。 兰芷是个好名字,所以兰芷卖进来后,她也没改了她的名。 只是初看这丫头还颇兰心蕙质,大了好像就不那么灵光了。 “那,我与燕儿代小姐先去看看?”兰芷试问,眼神犹豫,怕自己再推拒一句,小姐就真不让她们去了。 长怡听了她的话嘴角更是往上翘,她未再多语,朝她们笑眯眯地一颔首,叫了阿桑婆一声,“桑婆。” “小姐走好。”这时见她挪步,兰芷与燕儿忙福身施礼,等小姐走得两远了,两丫头相对“噗嗤”一声,道了声“小姐真是好人”,相互推揉着走了。 ** “小姐。”走入长廊,进了大爷夫人住的重地,身边无人,阿桑婆叫了身前的长怡一声。 “桑婆觉得我对丫头们太放肆了?”长怡不紧不慢地走着,嘴里悠悠地道。 “老婆子没这么想,”阿桑婆嘴边有点笑,道,“老婆子是想问,那个雪梅,小姐是要在哪见?放到何处?别的事,老婆子知道小姐心中有数,小姐只管吩咐就是。” 她在狄家多年为奴,早知主子的心思最好别多猜,知道看脸色就够了,当奴婢的要有当奴婢的样,逾矩了,就别怪主子不给活路。 “带到叙事堂的小偏厅……”叙事堂是母亲见管事的地方,她在偏厅见丫环就好,“至于放到哪,等我见过人再说。” “是。” 穿过父母的那段长廊,又绕过兄长们住的院子一小段落,再穿过园子,很快就要到了主厨房处时,长怡回头看了眼长过的兄长们的院子,与阿桑婆叹息道,“也不知二哥他们走到哪了。” 天下那么大,他们去的地方太多了,长怡到底还是有些羡慕及想念他们的。 父兄教了她行天下之策,她却未有行及天下之身,虽说在家中过得也自在,但不能与亲人们一道出去,随他们在外头经历种种,助他们一臂之力,她岂能无遗憾之处。 “前几天听夫人说,说是二公子这次进庚国了,不知道这次会带些什么回来……”这些年间,二公子他们带回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了,阿桑婆都期待这次他们带回来的东西。 “定是好用的。”长怡一笑,“希望赶得回来过年才好,要不我娘惦记着。” “会回来的,明年你及笄呢。”阿桑婆摸了摸她的头发,轻道,“我们的小小姐要长大了呢。” 阿桑婆不比桂花姨对她温柔,但长怡也知她是疼她的,此时微笑道,“不知爹娘能多留我几年……” 阿桑婆再明白不过她与小将军的事,这时她顿了一下,轻声道,“自然是你乐意留几年就几年,夫人一直按兵不动,也是想看看,是眼前的好,还是再往高点呆好,高了,宅子深了,你一生就只得见着那来来去去的春夏秋冬,那常年不变的新人旧人再折腾也多耍不出几个花样来,眼前的这个时门户低,可墙也低,就是想出来,出来也容易,就算在里头好好呆着,你抬起头来,看得见的风景也多……” “这是……”长怡没听过母亲说这话,猛然听到阿桑婆这么说,脚步不由顿了一下,回头去瞧阿桑婆。 “小姐不要急,再长大,你也是我们的小小姐……”阿桑婆扶了她的手臂,“夫人只要有口气在,她就愿意甘心扶着你走一辈子的路,你要知道,你就是她的心肝。” 长怡良久无声,许久才笑叹,“岂能不知。” 就是因为知道父母兄长在她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心血,她才那么计较别人对他们家的算计,这何尝不是因她太在乎。 ** 一直到傍晚,蜀光都没有见到狄长怡。 着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他的随从要好的那几个丫环,今日都没跟在她身边。 连贴身丫环都一时打听不出她去哪了,蜀光也觉出了不一样的事情出来,他不动声色让人去查以往几个注意着的丫环,这才打听到,早前小姐叫了她们去,带着去外头狄家的菜园子摘菜去了。 那几个丫环,长怡平时不用她们,她们干的也是洗洒跑腿的粗活,如若不是他多留了心眼,蜀光也不知她重用的其实是那几个。 长怡用人之法,其实有迹可循,她跟她大哥一样,看着开心逗乐的,往跟前放,真正重用的,看着不打眼,但一有要事要用的就是他们。 蜀文打听了消息回来,看着在厅屋光着膀子闭目养神,额头上已经不再冒汗的公子,靠近后道,“暂时打听不出更多的,公子再多容我几日。” “嗯,慢慢来,不急,别打草惊蛇。”蜀光知道他本不应该在狄家的手伸得太长,但他这时突然觉得她跟她的大哥太像,也太想知道长怡的手段了,想知道她是不是像她大哥一样,喜养暗兵。 “是。”公子不急着,蜀文也松了口气。 这时长怡那边直到回来,到了就寝时,阿桑婆多嘴了两句,她才知了蜀光又往他们家里头打听之事。 小将军讨人喜欢,他的随从自然讨人喜欢,多得是人喜欢跟他们说点什么。 “急了点?”听后,长怡自言自语。 阿桑婆站她身后给她解发,闻言没接话。 “也好,”长怡又微微一笑,“既然他有想知道的,想向姑爷献殷勤的就更多了,桑婆你说是不是?” “是。” “这下可就好了,”长怡这时击掌欢快笑了一声,道,“不用我多费脑子,我就能知道我们家养的是我们家的下人,还是替别人家养的。” 来日仅清晨,长怡还未到起床,就听窗外一片叫嚷哭闹之声,不一会,她当值的大丫环飞儿就推开了门,扑到她床边跪下,急切哭喊道,“小姐,小姐,你醒醒,不得了了,居婆婆抓住了燕儿,说要给燕儿行家法……” 门外,长怡听到院子里的管事婆子居婆子在怒叫,“我打死你个小浪蹄子,还敢搬救兵,夜不归宿还有脸叫,敢扰着小姐清眠,我看我打不死你……” 255、最新更新 长怡被吵醒,轻叹了口气。 母亲说她太散漫,不好,她没当回事,看看,现在报应来了,身边这几个得宠的,还不如那些她平时连几眼也不曾望过的奴仆守规矩。 “小姐……”飞儿在哭喊。 长怡起身,下床的时候,所幸丫环还记得来给她穿鞋,若不,长怡都不知养这些丫环作甚。 “叫居婆婆过来。”长怡落坐梳妆台,浅打了个哈欠,淡道。 “是。”飞儿哭声中带着欢喜出去了。 不一会,管事婆子居婆婆过来了,恭敬地行了礼,又跪下道,“是老婆子的不是,扰小姐的安眠了。” 她本要在院外处事,哪料丫环精怪,几个人联手作怪往院里闯,她慌乱中跟随而来,惹了小姐的清静,这事,她少不得要到阿桑婆那去请罪。 “怎地不在外头办?”长怡挥退了要来梳头的兰芷,转过半身,与婆子淡道。 “那丫头往院里闯,老奴也就跟进来了。”居婆子实话实说,不敢瞒半句。 “嗯,那拖出去办罢。” “小姐,”飞儿在旁惊叫,“是燕儿,是燕儿被抓了……” 长怡偏头,看向她,淡道,“是她被抓了,如何?” “她,她……”飞儿也察觉到了不对,吞吞吐吐起来。 “她犯了错,就可不罚了?”长怡笑笑,看向飞儿,盯着她不放。 “不……不是……”本想说情的飞儿结巴了起来。 “去罢。”长怡未再与居婆子多言,挥了下手,随即招了兰芷过来梳头。 “小姐。”院子恢复了安静,兰芷梳头的时候叫了长怡一声。 “嗯?” “不知,燕儿犯的是何事……” “有管事婆子在办,由得她去了。”长怡淡道。 “是。”兰芷止了话,不再言语了,反倒是在一旁的飞儿抽泣了起来。 长怡心里生厌,但没回头,由得她去了。 中午的时候,有丫环来报,说燕儿被打得昏迷了,现下高烧不止。 飞儿与燕儿感情最好,来求情请大夫,这事长怡让她问婆子去。 今天一天长怡对她们都淡淡,飞儿不敢多言,只得去找居婆子,哪料塞银子都不成,遭了拒绝。 她去看燕儿时,燕儿醒了过来,听小姐对她不理不睬,抱着她大哭深宅无真情,那最天真的也是最最心狠的。 傍晚阿桑婆来送帐本,把这话说给了长怡听。 长怡好笑,失笑摇了摇头。 在她这里,管事婆子之所以是管事婆子,那是替主人家分忧的,她当小姐的,自然不会去管管事婆子做的事,要不要管事婆子何用,所以她哪有不理不睬,她不都交给管事婆子去管去了…… 至于深宅无真情,一来她们不是她父母,反而她是她们衣食父母,她们对她卑躬屈膝才是她们的本份,现下当丫环的不好好当丫环,闲得有那命有空抱着人哭深宅无真情,真是比她这当小姐的还无事一身轻…… 当然,这些东西,丫环们不懂,这也是她们为何是丫环,而她是小姐的原因,长怡也无跟她们多费口舌之意。 “那飞儿,我想把她调到庄子里去,您看?”那话说出来了,丫环们可能好日子过久了不知道厉害,不过在阿桑婆这里按家规处置的话,那丫头就是个被打发下去的下场。 “嗯,你看着办。”长怡是没想过自己动手的,没有反对。 “那明早就送出去了。”阿桑婆淡道。 “好。” 这时兰芷和另一个丫头印音在一旁伺候,皆低着头不敢抬头。 蓦然之间,她们觉得这一刻的小姐跟她们的夫人太像了,她们心下也俱是一震,这才明了,她们眼前的这个小姐,她再随和,也是小姐,而她们是奴。 兰芷这时咬紧了嘴,心有不甘。 “你早上定的那几个丫环,今晚就她们来守夜?”阿桑婆又问。 “好。” “那我就让她们进来了。”阿桑婆已经把人带来了。 兰芷跟印音这时皆抬起了头,这时门外阿桑婆带来的丫环去叫人去了,兰芷跟印音的眼睛全往脸带浅笑的长怡看去。 长怡没看她们,嘴里还在跟阿桑婆说着话,与她笑道,“我这边的下人都随了我,太散漫,婆婆在我这边多留几天,帮我训训,免得丫环都像小姐,凭白无故的,我们家多了当主子的。” 这话一出,兰芷跟印音的脑袋都发白,“砰”的一下就跪下了地。 长怡被声音弄得朝她们看过去,见她们面色发白,眼神惊恐,甚至流下了眼泪,她不由叹了口气,自语道,“本还想多留着你们几天呢,可惜了。” 她本来还想留着她们跟姑爷那边多发发春,不管发春也罢还是发蠢也好,总归能让她多看点热闹。 只是她们这几个,连谁当小将军的陪侍,谁嫁给蜀光身边的心腹这种事都分摊好了,昨晚看上蜀文的燕儿更是夜不归宿,投怀送抱去了,这种事,再闹下去,都要于他们家颜面有损了,长怡只得不能再留她们。 “小姐……”长相最好,最为柔弱的印音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您别……” 长怡笑着摇了头,未听她多语,此时恰好那新来的四个丫环来了,她抬了手,那经过训的四个丫环朝她欠了下身,两人走到一人一边,拉了哭出了声的两个丫环下去。 芷兰,印音都还想说话,只是阿桑婆在一旁抿着嘴严苛地看着她们,吓得她们失了声,只剩哭泣。 阿桑婆冷眼看着人被拉走,回过头,却朝长怡叹了口气,“小姐还是太急了点……” “嗯,”长怡点点头,承认了,又笑道,“看看姑爷那边怎么说。” 居婆子中午来报了事,说燕儿那边把她的一些私事都说出去了,长怡觉得事已至此,她再仁慈,母亲都会皱眉了。 燕儿是靠出卖她才得了小将军那边的好,这时燕儿出事,这边的芷兰更是为小将军送了不少吃食和她做的针线活,长怡想看看,蜀光会如何做。 她急是急了点,还有别的兄弟姐妹看着,难免会被人说道几句,但长怡但觉无妨。 怎么说,她都是这家真正的小小姐,她给别人脸色看顶多被人叫骄纵,别人给她脸色看,那叫不识好歹。 ** 晚膳后,长怡被祖母叫了过去,祖父不在,倒有两个堂姐在。 堂姐住她家,也是为的求个好婚事,毕竟从她父亲这处说谋,对方的身份地位都要高出一等,再则有父亲身份在,婆家也得高看,姐姐们素日对她好,长怡过去围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祖母也是安慰了她几句,让丫环没大没小,她怎么教训都是对的。 只是一会,叫木棠的堂姐说起了雪梅的事。 雪梅被长怡给放到浆洗房去了。 “我看她嘴气不好,我父母出去,说什么沿路凶多吉少的话,就不想放到身边招晦气了,留着等我娘亲回来发落,棠姐姐提起她,是……”长怡看向狄木棠。 狄木棠听言摇头,道,“竟是如此,我就不提了。” 说着,看了眼身边的狄圆。 狄圆是求她提起这人,见狄木棠这一眼把她出卖,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轻道,“我记得她是个老家人了,怎不知规矩,她嫁的好像是……是……” “是我父亲身边的老护卫。”她说不出,长怡帮她说出了,另道,“圆姐姐与她熟识?” “不熟……”狄圆扯了扯手绢,微笑着摇了头,“毕竟是老家人了,叔母是最重老家人的,我就是帮着问问。” “我娘亲走时,说了让我看着办,劳姐姐费心了。”长怡看向狄圆说道了一句,遂起身扶了一直在打瞌睡的老祖母。 狄赵氏醒来,招了手让两个堂孙女下去,等长怡扶她入卧室的时候,一入夜就精力不济的老人家半闭着眼睛道,“家大事情就多了,小孙孙要多点耐心,别让人钻了空子。” “长怡知道,祖母放心。”长怡心里一暖,扶了老祖母入了屋,又给在等老祖母回来的老祖父请了安,伺候他们上了床,这才离去。 当晚半夜,长怡被调到身边的丫环小铃轻声叫醒,她听小铃在她耳边轻轻说,“她们几个上吊了,燕儿死了,兰芷印音无碍,飞儿还有半口气,郑管家的说,一个都不救了,明天就给她们安个勾引姑爷毒杀您的罪名,一个都不放过,免得都认为您好欺负。” 长怡醒了过来,当下揉着额头叹道,“这群疯丫头,这是吃了疯心药了?” 不知道是谁给这群丫环出的馊主意,不知道她爹是打仗打过来的,手中经过的人命不知几何,居然连她都敢陷害,这岂不是真嫌自己命长了? 母亲曾说她觉得蜀家唯一的一点好,那就是狠得下心,也敢明言为往上爬付得起代价,曾经长怡也是这么觉得,可未来夫君太出色,也有点不好,想嫁给他的莺莺燕燕太多,敢想的不敢想的,一块来了,她这本想在这一旁看热闹的还没看几天,清闲都快没了。 好在,也就几天,她把身边的人一换,母亲一回来,想来就要看蜀小将军怎么应付了…… 长怡没起床,想了一会,也就闭眼睡了过去。 临睡前她想,兔子要吃饲主的肉,无非是小将军那边动了,他这一动,她这边鸡犬不灵,假若这种飞来横祸要出现在她往后嫁给他的后半生,她倒真是不缺热闹了…… 256、最新更新 这天一早起来,长怡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新过来的丫环们有条不紊地做着她们的事,长怡洗梳完,坐在茶台上一边烹茶一边用早膳。 耳边没了以往丫环们的叽叽喳喳声,长怡心道以往随时都能取闹欢跃的时光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饶是父母任她予取予求,她也保不了自己过那样的日子一辈子。 人心总是会变,她自个儿变,别人的心也亦如是。 阿桑婆踩着长怡用完早膳,茶也煮好后的时间进了她的怡园。 长怡见她走来,微笑朝她招手,“桑婆过来喝杯茶。” “诺。” 长怡与她倒好茶,在其前跪坐下的阿桑婆躬着腰低着头接过了小姐的茶,浅尝了一口,道了声,“多谢小姐。” “今早的茶可与我娘平日煮的有些不同?”长怡笑问她。 “用的是雪峰茶罢?”阿桑婆笑道,见她点头,又道,“开水一过,小姐就倒出来了?” “桑婆品得极好,可不就是如此。”长怡抚掌,笑道。 “清香四溢。”阿桑婆脸上有着温柔的笑,笑看着像其母,又不像其母的小姐,慈爱地道,“夫人煮茶要候一会,茶味要苦涩一些。” “是,娘说等我有了像她这么多的孩儿要操心,那茶也得涩了才喝得下……”长怡咯咯笑,“想来嫁人最好玩的莫过于此了,有那么多的心爱之人要费心,想来一辈子都不寂寞。” 阿桑婆知她见解向来与平常闺阁小姐与众不同,但听到此话还是有些哭笑不得,道,“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们谁都没提起那四个丫环的事,只是在末了,长怡要与她一道出去见管事的时候,阿桑婆站她身边道了一句,“那四个丫环想来刚才在前院处置好,此时上了马车去别庄了。” 主母严禁家中杀戮,处绝皆是送往别处。 “嗯。”长怡浅点了下头,脸色平静悠闲。 阿桑婆见着没有奇怪。 那几个丫环不过是跟了她几年而已,过的却是一般官宦人家小姐都没有的日子,食主其禄不与主分忧,这样的下人想可惜都可惜不起来。 ** 从获悉那晚跟他们说事的丫环被抓住审问,到她身边的几个丫环全部送走,不过一天时间,蜀光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没有见到她。 他未曾要去见,狄长怡也没见他。 换个人,会害怕让未来夫婿知道她的心狠手辣,她还真是与人不同,勾引未来姑爷,毒杀她的罪名按在那几个丫环,不日就要送往他处。 他能知道那几个丫环的下场,可狄家人却像是无风也无雨,一片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说到小姐身边的那几个丫环,他们倒有深深唾弃,随后说句罪有应得。 而蜀光这边,侍候他的狄家家仆更谨慎了,连与他送膳食过来的人都从健壮奴仆换成了管事,他在狄家不再是受欢迎的客人,倒像是来找碴的。 这其中的变化,也不过是一日之间。 狄长怡那边一动,他处于了劣势,狄家奴仆对他的态度有天壤之别。 “她确是不在乎我怎么想她……”蜀光与这日路过崔山,前来狄家拜访他的好友笑道。 他语带讥讽,坐他对面的当朝状元郎康柒摇摇头,“你可以不娶。” 他本家康家与当年的康立令康公有点远亲,说来,也是与现在的狄家有点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康柒也没因这个少受萧王之惠,所以与蜀光说起来,倒也不会一味偏向蜀光。 康柒是他友人中最与他有话直说之人,蜀光一听哑然,一会淡道,“我倒是想不娶,但箭已在弦上,我若是不娶,我爹能砍了我的头。” 蜀家为娶狄家女,连家风都整顿了数次了,康柒也知蜀老将军的决心,这时也是摇头苦笑道,“你既然知道,就把你的傲骨好好收一收,你跟狄家人斗什么气,你还想着她在不在乎你怎么想的,我却在想着,按狄家人的本事,就算那位狄小姐嫁给了你,她也用不着看你脸色过活,倒是你,到时怕是什么都是她说了算……” 蜀光不是没料到过这种可能,他脸色肃穆,按着劈了一早上木桩的手,沉了一会沉着脸道,“到时再说。” 见他不在乎日后之事,只为她对他的态度翻三倒四地说,康柒默然地看了他一会,道,“你知这两年,你与我来往信件中,最不甘心的是何事吗?” 蜀光看向自小一起长大,后来哪怕分隔两地也不缺书信来往的好友。 “慎行,”康柒叫着他的字朝他举手,道,“该断即断,按你的本事,前程不可限量。” 蜀光看向他,半晌“哦”了一声,突然又道,“你来要住几日?” “是。”康柒见他问得突然,沉了一会点了头。 “前来有事?” 康柒犹豫了一下,“已与郑管事送了拜贴。” “想见她?”蜀光挑眉。 康柒笑笑,纸包不住火,他点了头,“我父母有让我求娶之意,但我刚才之话,出自肺腑之言,你知我的。” 蜀光看着他先前以为是专来见他的好友,慢慢地翘了嘴角,道,“我知。” 他太知道了。 更知道他有把柄在他的这个好友手中,他当年不喜狄长怡,当着康柒的面骂过狄长怡许多如肥猪婆之类的难听的话。 真是世事难以预料,他以为是至交好友的人,今日就要跟他来抢妻了。 ** 听闻与曾外祖有亲的人路过崔山来狄家拜访,狄长怡让人收拾了处贵宾的院落出来,让其住下,道等她父母回来,见过面再走。 康柒那边欣然答应,给其送了几样小礼过来,道是她曾外祖母那边当地的特产,此事让长怡欣喜不已,每样都端详不止。 曾外祖母现在呆的地方,也是她外祖和外祖母的长眠之地,长怡记性好,她还记得她的外祖抱着她的那双温暖大手的感觉,看着那个地方出来的东西,都觉得亲近不已,如此便对那康柒有些好感,晚膳也是她嘱的下人,给做了几道崔山和古安的好菜送了过去。 她这时也不知康柒来之意,遂也不知她此举,让知情后的蜀小将军甩了用膳的手中筷子,改去了练武场。 下人来报蜀小将军在练武场失手打伤了她的堂兄长倚之后,正在算帐本的长怡算好手头的帐,抬头问她现在的大丫环紫叶,“小将军这是准备要把我狄家的天掀翻了?” 紫叶正跪坐着与她磨墨,闻言浅笑道,“谁知呢,奴婢不知。” “我也不知了,”长怡叹了,“我堂姐因他与我勾心斗角,丫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个个都没了心志,本来招摇得就像只绑了罗绸彩缎的大公鸡了,还好斗,啧……” “小姐,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紫叶一直是长怡放在外面管事之人,她自小是长怡从外头挑回来养的,与长怡感情不一般,遂也会与爱说笑的小姐说点笑。 长怡闻言掩嘴,偷笑了两下,轻咳了两声,正了正脸色,道,“有何高兴的?一团乱,我娘回来肯定怪我办事不力。” 说罢,难掩眼睛亮光,她垂眼揉了揉额头,又浅咳了数声,又道,“倚堂兄是圆堂姐的亲兄呢,你去着人探探,看看他们今晚闹什么……” 紫叶着人去探了一下,不多时,有人来报,紫叶去门边听了一阵,回来在原位跪下,与此时已在默字的小姐道,“圆小姐去迎宾园哭了一道,与小将军一道去了倚公子住的长春园,探望倚公子去了,同行的还有康公子,三师爷和六师爷家的三位公子……” 长怡听言搁笔,看向紫叶,“圆小姐就这样与他们一道去了?” 紫叶默然。 长怡翘了翘嘴角,其间一点笑意也无,“她身边的教养婆子哪去了?” “这事奴婢着人细问了,说是腿不好,在屋里歇着。” 长怡好一会都没出声,过了一会,她重提起了笔,淡道,“她这是不打算找户好人家嫁了,若是拦不住,还不随得她。” 她还没写几个字,阿桑婆又来了。 “小姐还不打算睡?”阿桑婆进了书房,见只写了一张的墨纸放在一边摊干,便道。 小小姐打小被大人要求每日都要练字五张,十来年从未变过,现在看来要写到子时去了。 “今日还没来得及写完,写完就睡。”长怡右手抚着写字左手的长袖写字,道。 “圆小姐的事,小姐知道了?”阿桑婆看了眼紫叶。 “嗯。” “圆小姐平日还是重规矩的……”阿桑婆此时皱眉道,“就是这几天心思活络了点。” “桑婆,”长怡一笔草书写至尾,行文罢止后抬头与阿桑婆道,“我有点想不通,圆姐姐这是想让我娘跟着我爹去呢,还是说,她想让我娘呆在家里?” “夫人跟着去,圆小姐就没个畏怕的了,但不跟着去,也有个好,那就是按夫人的为人处事,只要知道小将军与别的人有勾结,是要给人一个交待的,依这两日所生的事,老奴看,夫人还是不去,于有些人有益。” “那雪梅就是她放的障眼法了?”长怡挑眉。 “兴许。”阿桑婆垂首谨慎道,是与不是,主子们心中自然有数。 “圆姐姐也是个厉害的……”长怡握着笔偏着头想了一下,笑道,“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所以人人都当爬到她头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257、最新更新 对于前来家中借住的几个堂姐妹,母亲也是花了心思,虽未带到跟前教养,但请的教养婆子甚严,一人一年的修束都抵得了父亲半年的俸禄了,隔三差五也会请到跟前与她们聊聊话,算是尽了其责。 长怡与她们也处得好,与这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往日也是亲亲热热,未曾有过什么闲隙。 当然,这在于她们计较的,她都不计较,她是主家的小姐,好的东西都要给人留一份,让让来做客的姐姐妹妹也是她的本份。 兴许是好得过了,有人就跳脱起来了。 也可能是自认为很聪明,聪明到能在她母亲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白脸黑脸都敢一个人唱…… “小姐,”阿桑婆在她眼神的示意下坐到了紫叶搬来的椅子上,道,“后天大人夫人就回来了,大后天就是你的生辰,你郑伯怕那天不太平,让我来问问你,小将军和堂小姐们那边要不要找人盯着,夫人最近心情都不太好,你也知道的,与你一样,这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想让她不高兴呐。” 夫人脸色不好,到时,大人就得过问了,当家主都要过问了,小事也就都变成大事了。 长怡微扬了下嘴角,浅笑了一下,“哪来的上上下下,也就你们这几个还顾忌着我娘亲的心情……” 若是上上下下都这样,那还真是天下都太平喽。 “也不尽然,那别有用心者,养不熟的毕竟少。”阿桑婆温声道,小姐太有主见,夫人说这好事,但世间事皆多都是纠纠葛葛,不清不楚,风水轮流转过来的,爱恨情仇过于黑白分明,不过是把自己置于火山上烤罢了,所以有些事,大的不能放过,小的当糊涂则糊涂,当混淆则混淆,好过谁人都不放过,身边最后不剩人。 长怡听了最会适可而止的阿桑婆那微驳之语,怔了一下,连笔都停了,一会她轻点了下头,道,“也是,像棠姐姐,自小就与我好。” 她这棠堂姐,没有太多心思,便容易被人利用,可人是好的。 “桑婆,你去与棠姐姐身边的婆子说几句话,提点一下,以后就别往祖母面前冒话头了。”阿桑婆的话还是让长怡停了一手,打算拉她那位堂姐一把。 棠堂姐是八伯公的孙女,八伯公与祖父感情最好,祖母难免对其偏爱一些,遂也就养成了她那些个堂姐妹总是让棠堂姐在祖父祖母面前进言的习惯,久而久之,在长辈面前说得上话棠堂姐也难免在众姐妹们有些以领头人自居。 棠堂姐不是太傻,懂得见势不对就撇清自己,可她太喜欢出头,不知有些事过于严重了,她就算未亲手做那事,也是撇不清楚。 “是。”得了长怡的话,阿桑婆欣慰一笑。 长怡笑看了她一眼,挥退了紫叶,让她下去才重新提笔,嘴间道,“娘走时,可是不放心我?” 阿桑婆年老,是不太好跟着随身侍候了,但看她这两日在府中的团团转,也知母亲是嘱了她帮她看家。 小姐语气轻松,阿桑婆不减恭敬,道,“夫人不是不放心,而是想让你再经点事,再明白些道理。” 长怡“嗯”了一声,未再语,等写完手中这张,搁笔问没走的桑婆,“什么道理?” “小姐,现在你身边的人换了你喜欢的,你觉着往后你身边这日子是不是太平了?” “哪能。”长怡笑。 大丫环身边还有小丫环,小丫环外头还有院子外的丫环,人来人往皆会有事发生。 “小姐心里是有数的,”阿桑婆点头,与她道,“你看,不管上头的人怎么变,下头的人打的主意都是一样的,千百年来都一样。” “是,都一样。”长怡甩了甩手,呵呵笑了几声。 当官老爷的都免不了攀龙附风,当下人的也会为多得主子欢心,得些对人喝三道四,能多得些银钱的权力无所不用其极。 谁人活着都为出人头地,无可垢病。 所以,她只要还是狄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她身边的麻烦断然少不了。 “我知道了,”长怡微微一笑,在重新提笔前对阿桑婆温和地道,“我会好好用紫叶她们的,新人虽新,但换得再勤,也未必如养得好的旧人好,桑婆放心,平常若有那闲时,还请多带带紫叶她们。” 她是听出来了,母亲是让她好好养些看得中意的人在身边,那些能长久呆在身边的人,才是能留得最久的。 就像桂花姨与阿桑婆之于母亲,她们是忠仆,更是看着母亲一路走过来,陪伴她一生的亲人,可说是良仆,有时,甚于挚友。 如此,才有阿桑婆今日对她的这般尽心教导。 看她瞬间了悟,阿桑婆欣然一笑,这才起身告退。 ** 次日狄长倚那边来人请长怡过去,堂兄受伤,长怡也是要过去瞧一眼的。 刚进长春园的门,后面有了丫环在喊人的声音,不一会,狄圆也到了。 见到长怡,狄圆轻盈地一福,笑道,“我哥哥总算把妹妹盼来看他来了,难得你来找他一次。” 长怡笑看着堂姐亲热地挽上她的手,嘴里道,“这可是外院,我可不敢多来,听姐姐这口气,长倚哥哥伤可是好了不少了?” “本就不重,就是当时流了好多血,妹妹不知,当时我一听下人的报,差点急昏过去。”狄圆说到这,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长怡比她高一个头,得低下头去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见堂姐一脸真心实意的后怕,她讶道,“流了好多血?这打得有多重?是如何伤的?” “妹妹还不知?”狄圆诧异。 长怡摇头,“仅知长倚哥哥被小将军误伤了。” “是小将军手中的长剑伤了哥哥……”狄圆奇怪地看了狄长怡一眼,“下人未与你报?” “没。”是她没多问,她知道了是小将军先进的武场,她那堂兄是后进的就成。 “唉,此事……”狄圆这时皱了眉,拉着长怡的手摇了摇,撒娇与堂妹道,“还请妹妹拿个主意,是瞒下来,还是与叔父和叔母说一声?” “说罢。”长怡淡道。 “啊?”狄圆始料不及,失声叫了一下,“这不好罢?” “那不说?”长怡觉得好玩极了,重新提议。 “那,依怡妹妹的意思,等会你与我哥哥说一声,哥哥那么疼你,定会为小将军与你隐瞒下来……”狄圆一副为长怡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长怡好笑,“哦”了一声。 她们刚进长春园的正门,就有丫环小厮迎了过来,这些下人之后,蜀光正大步过来,不一会就到了长怡面前,抱拳与长怡施了一礼,沉声道,“见过小姐。” “小将军。” “小姐是去见长倚兄?” “是。” “小姐先走。” “多谢。” 两人几句,蜀光跟在了长怡另一边,态度从容看不出什么意味来,低下半头不再言语。 观其态,不像愧疚于心之人,引得长怡多瞧了他一眼。 另一边,狄圆瞄了蜀光一眼,因蜀光未曾多看她一眼,牙齿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见狄长怡迈步,她说话的声音越发轻快了起来,声音中更是带了几许娇俏,“怡妹妹,我哥哥说小将军是无心之失,还请你不要怪罪小将军呢。” 堂姐平时也是天真可人,性情活泼之人,这翻说话说来也不奇怪,长怡便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长怡进了长春园,见过躺在亭阁躺椅中见他们的堂兄,听他爽朗笑过不计较这事,又听堂兄道,“怡妹妹,这事是小事,不过,妹妹可有赏?” 坐在他身边的长怡端茶过去与他,笑道,“家里可有什么是倚哥哥不能得的?” “不能得的可多了。”狄长倚不以为然。 蜀光这时站于狄长怡身后,听此言看了狄长倚一眼。 这时,有下人进来报,说康柒康公子到了。 “康公子到了,快快有请。”狄长倚忙起了半身,与下人急道,随即转头与长怡笑道,“柒公子可是当世文才,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妹妹博览天下群书,今日会会他,看看我大易状元公是否浪得虚名。” 长怡这时却起了身,与身后的蜀光低下半头淡道,“还请长倚哥哥与小将军代我向康公子问候一声罢,爹娘未在,未得应充,长怡就不见外客了。” 说话间,长怡的两个丫头已急步去了圆门拦人,这厢,长怡与狄长倚微笑半福了个身,往后门走去。 狄圆忙拉住了她,因拉得过急,声音也有些急切,“怡妹妹太避讳了,那康公子怎么说来也是亲戚,不是那卑贱不能见之人。” 长怡摇头,与她浅笑道,“姐姐赶忙放手罢,若是我娘回来,知我如此不守规矩,回头不得要我半条命去。” “堂小姐,得罪了。”紫叶此时上前,拉开了狄圆扯着长怡的袖子,这时长怡不再说话,急步而去。 这时蜀光的冷眼对上狄长倚的冷眼,狄长倚对上他近乎冷酷无情的眼神后,有点挺不住别过眼睛,但他也未认输,自诩风流对甩开了手中的扇子,对着一方空气淡道,“这次见不着,下次见得着,就如我这次就能让小将军能见着她一般,小将军还是认命罢,该采园中哪朵够得着的娇花,心中还是有个数的好,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朵也未必采得着。” 说完,见自家妹子咬着嘴看着蜀光眉目含情,他皱了下眉,一扇子挥了过去,斥道,“你还不赶紧走!” 258、最新更新 长怡走出了长春园,回了后院那步子才缓慢了下来。 紫叶欲要扶她,被她拂了袖,紫叶见她面色尚好,就退在了她身后,未再多言。 不时,长怡到了厅堂,阿桑婆已在堂内跟管事婆子说事了,见到她来,婆子媳妇们赶忙行礼,长怡笑着免了她们的礼。 明天父母就到家了,后天就是她的寿辰,父母已经放话出去只请几个交好的人家过来小坐,不会做宴,遂家中也不需劳顿,管事的早已把菜单这些列出,长怡只管的是这几天交好的几户人家送过来的一些食材,在她这里记个数,她过个目,能收的就收,过于贵重的,还是要还回去的。 今天事多,直到午膳,长怡也没出了厅堂去,午膳也是在小厅用的。 紫叶被她打发出去办事,中午趁着间隙来,跟长怡报,说长倚公子受轻伤的事,老爷子和老夫人那里知道了,打发了人过去问。 长怡“嗯”了一声。 不久,郑管事过来与她请示支钱之事,长怡听完见无不对之处,便点了头。 在郑管事走之前,长怡喊住了他,让他坐下,跟他说说这一两年间,她那几个堂兄在她家支钱的况且。 郑非便都说了,说罢,见小姐朝他笑眯眯,他摇头道,“不懒了,小小姐?” 长怡知道这是老郑伯在怪她平时不经心呢,她轻笑了数声,不好意思地道,“可不就是。” “倒也不迟。”郑非一生跟随两主南征北战,经事太多,也知道面前这小小姐散漫固然不好,但也无伤大雅。 谁是真主子,刀子就在谁的手中,那蹦哒的人跳得再好看,刀子一下去,不过也就是死字一字而已。 “回头我还得跟娘亲说说,到时再跟您说。”对于这个老管事,长怡当长辈一样尊重。 父母都厚待的人,在她这里,也是能得她几分亲昵。 “好。”郑非目光柔和了下来,走之前又叮呤了一句,“小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去做,夫人那,什么事都能为你兜着。” 说罢就走了,引得长怡坐在座位处差点大笑出声。 ** 下午长怡去祖母那处说了会话,正要出门亲自去给与祖母和母亲交好的那几家人送请帖,却听下人来报,说蜀老夫人来了。 长怡还真是惊了,前去迎了长者,蜀母应是急马而来,进府的马车看过去明显是在进门前特地打理了一翻才这般洁净体面。 长怡到的时候,蜀光也在,蜀母见到长怡,长怡刚弯下半腰请安就被那位容貌有些憔悴的夫人带笑扶起。 “蜀伯母……”蜀母年长母亲两岁,长怡向来称呼她为伯母,她小时候常见她,遂也不存在生疏之事,见过礼就扶了她,道,“我刚差的人去收拾的贵客庭,可还要一点时辰才收拾得好,祖母那边我差人报话去了,现在就扶您去祖母处喝口茶,先歇歇脚,您看可好?” 蜀夫人一听,道,“再好不过。” 说罢瞥了儿子一眼,见他半低着头,状似恭敬地跟在她身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心里不由松了一下,随即她自若地转过头,与长怡轻柔地问,“进城的时候,我在一个镇子里歇了会脚,听说夫人这几日随大人出门去了?” “是,明日就回。”长怡笑道,这时他们走至拱桥处,她扶了她上去。 蜀母叹道,“老夫人和夫人都许多年没见过了,这次来得匆忙,先前也没知会一声,还望老夫人和夫人别怪罪我的不请登门。” “岂会,家里人知道您来,高兴得来不及呢。”长怡笑着道。 这时紫叶的妹妹青叶迎面走了过来,长怡看向听,只听先前候在祖母那处的丫环道,“见过蜀夫人,见过小姐,老夫人听闻蜀夫人来了,让我过来迎上一迎……” 说罢,朝长怡眨眨眼,往西南方那边略点了下头。 长怡就知,她那些堂姐妹都去了祖母处了。 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长怡神色如常,与笑意吟吟,一脸欣慰看着她的蜀夫人笑道,“您看,我祖母有多欢喜见到您。” “你啊,我就爱听你跟我说话,只听你小嘴一张,我就能乐得合不拢嘴。”蜀夫人见她对她亲热又甜美,那无端的亲近让她觉得舒服,也觉她这未来的儿媳妇跟他们家,跟儿子都是亲近的,在路上的那些担心这时便消失了一大半,心情顿时高兴了起来。 “承伯母厚爱。”长怡笑着拿帕掩嘴,目光灵动一转,那样子,鲜活美丽至极,看怔了旁边男子的眼。 蜀夫人这时左看看,右看看,见了小儿女那女子娇,男子不能移眸的情形,真真正正地暗吁了口气。 收到狄家无意嫁女的信,差点把将军与她吓死。 ** 蜀夫人的这临时一来,长怡接了她,在祖母处也没呆多久,就被提醒要去送请帖,遂就起身告罪去了。 这提醒之人是狄圆,长怡出门的时候轻摇了下头,对这堂姐,她心下也没有多大可惜了。 因去请帖的人家都是相熟至交之人,长怡难得去,难免都多留了她说会儿话,长怡这是到了入夜才回的府,等到了蜀夫人去请安,蜀夫人都用过晚膳许久了。 知她刚回家就过来,蜀夫人不舍,与她说过几句话就忙让她回去歇息了。 长怡自小与家将们的夫人处得甚好,她嘴甜爱叫人,母亲吩咐她怎么叫就怎么叫,让她怎么与夫人们说话她就怎么说,自然也是得长辈喜欢的,蜀夫人也是那些夫人中最为疼爱她之人,即便她不是蜀光之母,长怡对她自也是体贴周到,亲热有礼。 这厢与蜀夫人说过话,又叫来丫环问过贵园的下人安排,仔细吩咐了下人按蜀夫人的喜好做事之后,长怡这才离去。 她走后,蜀夫人对着长怡一来就赶来,随后就站在她身后不吭声的儿子叹气道,“这么好的女子,你去哪找?你告诉我,即便就是不冲着这份家世,就冲着这份为人处世与性情,你去哪找个像她一样的?” “儿啊,”见他抿着嘴不说话,蜀夫人苦笑了一声,“我们做尽了一切,才为你求来了这桩婚事,你若是非当这不是我们不为你着想,只为蜀家这个家族着想,那你爹和你娘也无法可说了。” “儿子没有这般想过。”蜀光沉着声道了一句。 “没有想过吗?”蜀夫人喃喃道,“那自然好,那就表现出你未曾这么想过,旁的事,交给娘就好。” 说罢她转头看了儿子一眼,随之回过脸来一脸若有所思,不解地自语道,“狄家那小姐当着老夫人的面就敢对我这么讨好,这是狄夫人有意而之,还是那小姐真对你死心塌地?” 蜀光听了这话,紧紧看着他母亲,眼睛不动。 他娘是有本事之人,若不然,他父亲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在某一方面来说,他信任她的能力如同信任他的父亲一样。 “娘的意思呢?” “你说呢?” “后院之事,儿子看得不懂,尤其狄家的,狄夫人不是那些任人揣度之人。” 蜀夫人这时望了儿子一眼,当时也没说什么,在想了好一会之后,她才谨慎地道,“不知道,得等明天见过夫人,说过话,得了意娘才能给你半句话。” 狄夫人那个人,只能摸着她的话往上猜,等猜得差不多,能得她一个颔首了,那事情就能差不多摸到一个方向了。 ** 狄禹祥与萧玉珠是午后进的门,两夫妇没见来迎的人,下了马车就上了轿,直接回了后院。 长怡在父母的院子门口候着,见到母亲下轿时神情懒懒,就知她是刚午歇好不久,她朝扶着母亲的父亲皱着鼻子笑道,“一定是在外吃好了才回的家,可有给我带好物?” “小馋嘴……”狄禹祥笑,朝身后的狄丁点头,“都给她,省得说我们的不是。” 萧玉珠朝女儿伸手,等人过来,微微一笑,看着神情稍稍精神了一点,“这几日家当得如何?” “不如何,”长怡翘着嘴角,笑容略带一点狡黠,“断了不少人的后路,爹爹知道了怕是少不得骂我。” “哦?”狄禹祥略挑了一下眉。 “等会告诉您。” 与父亲一道扶了母亲回屋,长怡端来水,服侍了父母洗了脸与手,在外等了父母换好了家常衣出来后才与母亲说了蜀夫人来之事。 “她来了?”萧玉珠接过丈夫吹凉递过来的红枣茶,浅抿了一口,道,“事前也没给个信,临时赶过来的?” “嗯,女儿看是。” 长怡说罢,就把这几日的事都说了,说完朝父亲呵呵娇憨地笑了两声,“我让西东帐的蔡叔叔请了长倚哥哥过去,也没让他给他安职,临走前,我也不打算给他支什么银子,回头他要是带了不少去,我让蔡叔叔使法吞了,爹爹看如何?” “你不是要我骂你?”狄禹祥看着女儿好笑地道。 “我就那么一说……”长怡靠着母亲的肩,咯咯笑着,“至于圆姐姐,这婚事我想还是让祖母定的好,这样大伯公家也没什么话说。” 她就是不嫁小将军,依蜀家现在如今的心性和蜀小将军那算来也不赖的本事,怎么样也临不到她那个堂姐嘛。 她只是他们家的堂姐,又不是她母亲的亲生女,堂小姐与小姐,那身份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就这是你这几天弄的事?”见妻子此边笑意不止,狄禹祥嘴角柔和不已,跟女儿说话的声音也是带着浓浓的笑意。 “都换了一拔人了,爹,什么叫这这就是我这几天弄的事……”长怡叹了口气,“忙得我都的懒筋都快没了。” “早上与祖父祖母和蜀夫人都请过安了?”萧玉珠这时开了口。 “请过了。” “大郎,晚膳,我就与蜀夫人一道用罢。”萧玉珠这时转头朝丈夫道。 “好。”狄大人颔了首。 “我们现在去与你祖父母请安,你也一道,”萧玉珠起身,牵了女儿的手,走到了同时站起的丈夫身边,同时与他道,“那康柒你先见见,见过了再看我要不要见。” “娘……”长怡这时摇了摇母亲的手,扮着鬼脸笑道,“你要是见过了,也让女儿见见,我听说那个康柒可是来者不善。” 萧玉珠听了一扬眉,不由拍了下小女儿的头,“怎么说话的,还以为你变老实了一些。” 她这话一出,引得在旁的丈夫大笑不止。 259、最新更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长怡悠悠,嘴边也是笑意不止。 萧玉珠也是但笑不语,未再多说女儿。 等到去与公婆请了安,说了好一会话,又见过赶来的侄女,夫妇俩这才带了女儿回来,丈夫去了前院,萧玉珠也没有多加歇息,就让人请了递了话的蜀夫人过来。 长怡站一旁为母亲捏着肩,在人没来之前与母亲闲谈道,“娘,我记得之前你说最喜蜀夫人的一点是她最会变通罢?” “嗯。”萧玉珠闭着眼淡应了一声。 “这点女儿不及蜀夫人。” “你不是她。”萧玉珠眼皮动都未动一下,淡道,“你是我们的女儿,如若你未嫁前都需你来变通,不过是你父与我的无能。” 长怡从小都被父兄叮嘱戒骄戒躁,抵制住了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时间久了,哪怕旁人再夸她是天之娇女,她也能付诸一笑,这也是她明了蜀光小时厌她之因,没有哪个天禀异赋的人想与泛泛之辈,容貌丑陋之人牵扯到一起。 但母亲又与父兄不同,她告诫她的是别人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那最好是按别人认为的来决定走势――没有人会来认清她本来的面目,会按她的本心走。 在别人眼中当她是狄家的小姐,那么她最好也当自己是,她本身是什么样的,一生认同她的能有两三人,已是幸运。 长怡以前是真不太在意母亲对她告诫三番的话,不过经点事,她也明了母亲的苦心。 父亲教她怎么成为一个人,成为自己,而母亲教她的,是她怎么与周边的人游刃有余地处在一起,怎么生存。 毕竟,她终是会嫁,去往一个陌生地方,而不能一直呆在父母给她安乐窝里。 “终是要懂,娘,是不是?”长怡低头,把小脸贴在母亲温暖柔和的脸上。 母亲年过四旬,却还是娇艳如花,这其中不乏父亲对她一生异常的深爱,但长怡也知,更多是的母亲自己珍惜自己的结果。 “我深爱你父,但我这一生,我把自己放得也重,很多时候我把自己放在了你父亲之上,我知道自己得到或者失去我会是什么样子,我会过何样的日子,所以我这一生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这不是擅于忍耐,而是我们这种人该有的一种笃定。”这是长怡在第一次来月事,母亲与她说起女人事,长怡问她可为那些对父亲投怀送抱的女人介意过时母亲答她的话。 母亲说这话时很淡然,而长怡只有在之后的每次想起来,才能觉察出这话背后的强大和所需要的魄力。 长怡知道自己打小所经的事多,小时懂得太多,骨子里对许多事太轻忽,也过于贪玩了些。 实则细细想来,她其实与蜀小将军是有相似之处的,那就是身上那点傲气,不过蜀小将军表现在外,见什么就表现出什么,而她的傲气是在骨子里的,她不把人看在眼里,不过是没把人当回事。 说来,她的这种傲气更致命些,因太轻敌了。 这是长怡昨晚想了一夜,最后自省时得的结论。 在家里,这里的上上下下,母亲再明白不过,这里的人再翻天,也翻不出父亲的权势范围。 但她要是嫁出去了,离得远了,就说不定了。 女儿话后,萧玉珠转头看了女儿一眼,见她依恋地靠着她的肩,她轻吐了口气,点了头,“你是你爹与我所生,我们当然在有生之年护你一辈子,你兄长们疼爱你,自愿为你谋划好你的一生,但我儿,你要知道,不管是父母兄长再疼爱你,远不如你自己有本事来得强,你嫁出去了,我们也有远水急不了近火之时。” “还有,我也不愿意成为哥哥们的负累,没有谁会愿意喜爱一辈子给他们惹麻烦的妹妹罢,女儿也觉着持宠而娇最难看。”长怡皱鼻子道。 她是见过不少持宠而娇,确实再难看不过了。 萧玉珠听女儿的话微笑了起来,反手碰了碰她的脸,温柔地道,“你能明白再好不过了……” 说罢低头去看女儿娇俏的脸,心道这世事果则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女儿自小太聪慧,反倒不如她当年懵懵懂懂,一嫁就嫁给了她父亲来得有运气。 女儿的缘份,不知是有还是没有。 ** “和氏见过夫人。”蜀夫人一见萧玉珠,一步都未停,就上来见了礼。 长怡也是施了一礼,叫过人,扶了蜀夫人。 萧玉珠淡笑,她不是对人热络之人,点头之后朝蜀夫人伸了手,“过来坐。” “多谢夫人。”蜀夫人遂即就坐了过去,这时她才抬眼仔细打量萧玉珠,见萧玉珠与三年前她见过的那面未差多少,洁白脸孔上挂着那点淡淡的浅笑,样子温婉如水,身形纤细,衣冠清艳,她还是微怔了一下。 “这么多年,您真是一点也未变,”蜀夫人道这句奉承话,着实带了几许真心的感叹,“我这老婆子却是老了不少了。” 蜀夫人就坐她侧座,挨得近,萧玉珠偏头就能看清楚她的脸,蜀夫人是老了不少了,脸上的细粉也遮不住她眼角的深纹和泛老的皮肤。 蜀夫人心重,里里外外的事都要操心,当年蜀将军风流的时候,蜀府也因她的脾气惊天动地闹过几场,后来蜀将军回头,这事说来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但萧玉珠也看得出蜀夫人这是为了儿女,才平了与蜀将军的那些缝隙…… 到底是意难平罢,所以这边忍的那边找补,如今有人跟她说起蜀夫人,都道她是个极有手腕的,蜀家家族那边的亲戚都得看她脸色过活。 当年蜀夫人在她面前为蜀将军流连柳巷包名妓不回家的事哭过无数回,求过萧玉珠管管这事无数回,萧玉珠自一开始就知蜀夫人性情,她是个听不得重话的,也是个不擅原谅之人,所以,以前她没劝过蜀夫人息事宁人,这时也不会说让她少管点事享点清福的话,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对她的话泰然受之。 蜀夫人见狄夫人神态都跟之前几年前见的一样从容不迫,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发涩。 不是为的她嫁了好丈夫,有了好儿女,而是她学了许多次,都学不会她的那份对许多事情的漠然处之。 假若她能学会一些,她那心至少不会因一点点事随时都会被放在油锅上被煎着。 “伯母,喝茶。”下人送来了茶,长怡恰时把茶先递到了蜀夫人手里。 蜀夫人接过,要转送到萧玉珠手里。 “你喝你的。”萧玉珠摇了头。 “伯母,小将军也在外头?”得了丫环说小将军在外头的长怡好奇地看着蜀夫人。 “是,是我带来的,还请您别见怪,”一说到这个,蜀和氏就打起了精神,立马精神百倍地朝萧玉珠笑道,“我一听他来了崔山城这么久,还未好好与您请过安,一得您见我的信,我就带了他来了,免得他再这么没规矩下去,我这暴脾气在您这家里就收拾他来了。” “哪的话……”萧玉珠摇头,侧头与身后的桂花道,“我没请小将军来过?” “您与小将军见过几面,只是未曾与他好好说过话。”桂花温声道。 “是我的不是……”萧玉珠回头与蜀夫人淡道,“我现在不喜张嘴,这一年来身子也乏,见客见得少,就是自家亲戚也见得少,你别见怪。” “您这哪里的话。”蜀夫人笑了起来,道,“唉,我就知道您爱清静,说来这次不请而来我这心本就不安,听您一回来就愿意见我,您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你们几个,家里人都是陪我夫君一路打仗打过来的,是我们家的功臣,任何时候我都愿意见……”萧玉珠拍了拍她的手,道。 蜀夫人嘴边的笑顿时有点牵强,随即一会,她兀作高兴采烈地道,“是,而且我们是亲家,夫人一直对我们家要亲近一些。” 见她攀亲,萧玉珠微微一笑,没说是也没不是,连头也未点。 见此,蜀夫人嘴边的笑险些挂不住,那放下不久的心,又砰的一下,吊在了喉咙口。 狄家这是……反悔了? “叫蜀小将军进来。”萧玉珠没去瞧她,与女儿吩咐道。 “是,女儿这就去差人去叫。”长怡朝母亲福了一福,去了门边低声吩咐丫头。 这边萧玉珠又与蜀夫人道,“你来得也巧,明日长怡做寿,亲朋戚友要来一些,知道你也来了,少不得要跟你见见,到时还得劳累你了。” “岂敢。”蜀和氏因这话马上受宠若惊,嘴巴微微张开,顿觉自己刚才是瞎想。 “说到你家小将军,”萧玉珠说到这略想了一下,引得蜀夫人又提心吊胆了起来,看着她一动不动,见蜀夫人有点掩饰不住的紧张,萧玉珠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权当安抚,这才道,“长怡不是明年要及笄了吗?一直没存心见,是我打算还想多留长怡几年,我这有私心,也是愧见未来姑爷得很。” “多留几年?”萧玉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蜀夫人失声出口。 260、最新更新 萧玉珠伸手,朝蜀和氏拍了拍,这时转头对一直听她们说话不动的女儿道,“出去迎迎小将军。” 长怡顿了一下,福身道,“女儿这就去。” 等长怡走了,萧玉珠侧头看去,和氏见她看过来,下意识就笑,只是笑很勉强。 这么多年了,当初如烈焰包裹的刚烈女子,也磨成了圆滑之人,就是不知她家长怡被她磨磨,能否磨出个五分柔性出来。 女子太烈,伤人伤己。 “不想笑就别笑。”丈夫给他的功臣们功名利禄,换他们的女眷到她这,萧玉珠便给她们脸面与维护,蜀和氏在她这,到底是几许特别的,女儿要顾,往日功臣家眷的心情也要顾。 她见蜀夫人的笑脸淡了下来,就收回了手,与桂花道,“小将军来了,也不急,让长怡陪他在外头走走,我这边和蜀夫人说会子话,让他们晚膳时再进来。” “小光也……”蜀夫人一听也没顾先前的失措,这时探头过来轻道,“他也一道,不妥罢?” 大人不喜。 “无碍,我会差人与大人说。”萧玉珠知道她的顾忌。 “那就好。”蜀夫人松了口气,还没松完,看着萧玉珠又苦笑了下。 她对这个主将夫人,素来又爱又恨,恨她的不动如山,却又知道,她是有几分真心予她的。 她没忘多年前,是面前这个人发了话,才免了她在蜀豪兴面前一死。 “夫人,”蜀夫人这时开了口,她褪去了身上的热忱,脸上只剩无可奈何,“您看我多年不在您跟前了,都猜不出您心思了,顺着您的话走,左右也猜不出什么来,有什么话您就跟我直说罢,省得我这拙人猜来猜去,就猜出了个把自己给吓死的结果。” 蜀夫人变了脸色,萧玉珠好笑了起来,她拉过蜀夫人的手,察觉微微有些凉,道,“这两年身子如何?” 蜀夫人本想说不错,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就那样罢。” “那要好好保重了,不能孙子都没抱人就颓了。”萧玉珠打了个敲边鼓,示意她保重。 “唉。”蜀夫人心不在蔫,明显没把话听进心里去,嘴里虚应,“就那样罢。” 哪顾得上那么多。 “是怎样?”萧玉珠略挑了下眉。 “夫人……” “活得长,才走得远。”萧玉珠起身牵了她的手,到了窗边。 此时棱窗大开,窗外是假山楼阁,不远处,就是鲜花四开的园子了…… 蜀夫人见她往远看,不由也跟着看去,不一会,她见到了儿子与长怡相伴散步的身影。 只见她儿不知在说什么,嘴巴动个不停,长怡一直在低头听着,偶尔抬起头,朝她儿笑一下…… 看起来,小儿女很情投意合。 “其实他们处得很好,”萧玉珠这时侧身,朝蜀夫人看去,见蜀夫人眨眼看她,一脸洗耳恭听,她笑了笑,道,“只是你们加在蜀光身上的东西重,长怡又被我们宠得太特别,他们又小,自己的心长哪,怕是都没摸清方向,我明年把长怡嫁给你们家蜀光,不是不行,只是屏芬啊,我不求他们能相爱,但求他们心意相通,若不然,两个人在一起还未曾走上几年,就被别人的嘴舌长手给杀了。” “夫人……”蜀夫人怔了。 萧玉珠往前看去,这时女儿与人走得远了,萧玉珠看着她轻漫的背影,心里又微叹了口气。 她什么事都可能为女儿想全,可日子,却是女儿要去过的,她得带着心走,才会明白,这世上的好感情,都是以心换心的才弥久珍贵。 人在世俗,心不随俗,站得再高,也会失了几分滋味。 “那夫人的意思是?” “再让他们磨几年罢,等他们性子再稳重些,你看如何?” “夫人,我行,可家里的老爷不行,他会逼死我。”蜀和氏短促地笑了一声,“再一年,他就要上京叙职了,他说还要带光儿去。” 没死死绑定狄家这棵大树,他怎么会甘心。 再说,狄家女及笄不嫁,就是有因,外人只会往那坏里说,皆只会道狄家反悔,蜀家附凤不成之话。 到时他一言你一句,人踩人,会死人的。 狄家站得太高,这天底下就是皇上都要敬着他们家三分,无人敢在外说他们一句的不是,可他们蜀家不是狄家啊,到时仗势不成反被压,情况肯定艰难。 “夫人……”蜀和氏有点哀求地看着狄夫人,“您看,何不如就让他们现在就磨呢?蜀光这几年,我们已经磨了他众多了,您要是不放心,何不亲自考考他?” 萧玉珠看了她一眼,转身看了外面许久,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晚膳她与蜀光母子一道用的,膳间无语,膳后蜀和氏提出要回,萧玉珠也没多留他们饮茶,只是在蜀和氏走时,让她带走一些养身之物。 “莫亏待自己的身子。”萧玉珠送了蜀和氏出门,叮嘱了她一句话,又看着她出了内院的第一道门,这才带了女儿回屋。 这厢蜀光随母亲走了一会,见母亲一直没说话,他先开了口,“狄夫人待您……很亲近……” 他以前竟然不知道。 蜀和氏偏头,轻瞥了儿子一眼,嘴角无笑意地翘起,“你知道什么?小时候只知道随你父亲冷落我,大了只道天下无女子配得上你,你能知道什么?这世上有什么人是你放在眼里的?” “娘……”蜀光见她翻陈年老帐,心中顿生郁气,难受得紧。 “夫人……”见她动了气,蜀和氏的老婆子忙轻喊了她一声,扶了她。 “无事,”蜀和氏推开她,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带着人走远点,我跟大公子有话要说。” “是。”老婆子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带了一干下人离两个主子远了些。 “夫人她待我一向不错,这个就没人跟你说过?当年严氏要逼死我的事,不就是她为我出的头?”蜀和氏沉住了气,也能好好说话了,但也不愿跟儿子提及陈年往事太多,免得母子俩又吵了起来,当下尽量不带任何火气地道,“这次我也仗着点往日情份求了点话,狄家还是没改变心意,只是确实不想这几年就把长怡嫁给你,这是因何我不知道,但你爹让我跟你说,如果你还想娶,就自个争气点,你大了,该独挡一面了。” “孩儿知道。” 蜀和氏闻言看了这两年变得已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的大儿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她是偏爱她这个大儿的,可惜儿子自小就与父亲亲近,把他当英雄,与她疏远,母子俩这几年心才贴得近些,可往日感情错过就是错过了,她为他做得再多,怕是也得不了与他父亲一道的好。 ** 这晚狄禹祥回来,问妻子与蜀夫人说了什么。 女儿回她的小院后,萧玉珠就倚灯看女儿这两天写的事薄,丈夫回来就放下了,刚服侍他褪去外衣就听他问,便笑道,“还不是长怡的事。” “你怎么与她说的?”狄禹祥又问。 “就说想多留长怡几年……” “哦?” “蜀家怎么说?”狄禹祥坐下,拿过了妻子刚才看的薄子,他一页十目扫过一眼,不晌又翻过一页,随即笑道,“写得也算工整详细,光这点,也能当好一个家了。” “嗯。”萧玉珠随着坐下。 “长倚他们的事,我处置了一下,放他去军营中历练几年也好,有没有出息,就看他的个人造化了。” “你手轻点。”萧玉珠劝了一句。 “呵。”狄禹祥轻笑了一声,不知道妻子这个从不道婆家一字半句不是的本事,女儿以后能不能学了去。 “圆圆的婚事,早前我与她母亲商量过一次,回头我写信过去,让他们家跟再与娘说说,回头就定下了。”萧玉珠道。 “圆圆不小了,该嫁了。”狄禹祥点头,没有异议。 “嗯。”她急着嫁,那就如她的愿。 “木棠呢?”狄禹祥道,“也是定了?” 木棠年长,也该定了。 “我心中刚刚定的,”萧玉珠淡道,“宁通李知州的二子,之前李夫人与我说过,就等我们家的信了。” “去年中举的那个二子?” “是。” “极好,他那篇文章写得不错,皇上都调去看过。” “嗯,也是一个自律之人,想来对棠儿也不会错。”萧玉珠点头。 “嗯……”说到自律,狄禹祥沉吟了一下,问妻子,“怎么就没想过与怡儿找个知分寸,严己自律的?” “不成的,”萧玉珠摇头,“找个那样的,怡儿的日子就是一滩死水,蜀光再不济,也有点好,他能带长怡走得更远。” 如有人心向山野,那就有人志在庙堂,长怡适合跟后面的人一起过日子,一生才不乏味无趣。 “那圆圆的?” “她父母看上了淮南守城将军的大儿。” “是么,靖南将军闻都之子?” 萧玉珠颔首。 “人品如何?” “听说不错。” “着人打听过了?” “他们家那边打听过。” 她原本还想细细打听的,但想想狄圆父母长辈愿意就好,她这个当叔婶的就不多插手了。 狄禹祥闻言看了妻子一眼,点头未再多说。 怎么说来,闻都是皇上重用的亲将,闻家也是门好亲事了,从身份和名声上来说不比给木棠说的亲家的差。 只是四海收复,大易现在是四方来贺,再有战事也不是这些年的事,武将再被重用,也是权势有限,不过行镇守之职罢了。 现在的朝廷,重农重商,再过些年,文臣就要取代武将代之了。 261、最新更新 长怡生辰这天,狄家来了快马,来者是来报丧的:珍王与珍王妃一同去了。 狄禹祥得讯后,把事压到了晚上,等两人一同回了卧屋,才告知了萧玉珠。 累了一天的萧玉珠坐在妆凳上,半晌才回过神来继续摘刚才未摘下的另一半耳环。 狄禹祥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下,低声与妻子商量,“长南那知道的应该不比我们晚,怕是赶去大冕了。” “收到他的信没?” “没。” “王爷何时去的?” “七月十一。” “京里应是也得了信了。”萧玉珠说到这,无端地叹了口气。 狄禹祥沉闷地嗯了一声,夫妻俩半晌无语,好一会,狄禹祥道,“我想去大冕一趟……” “去罢。”萧玉珠想也不想点了头。 他该去,珍王对他们家不薄。 “我想带你一同去。”狄禹祥看向妻子,这时他说话的声音越发慢了,“带你去送送他。” 萧玉珠看向他,见丈夫定定地看着她,她踌躇了一下,才点了头。 她就那么一会的犹豫,狄禹祥眼睛眯了一下,眼光徒然犀利。 萧玉珠有点觉得受不住,别过了眼神,随即她听丈夫沉声道,“你一直都知道?” 她低下头,去摘头上的钗子,没有说话。 “何时知道的?”狄禹祥再问,声音越发深沉起来。 “南海大冕援军来那些,捎带给我送了两箱东西,里头有些珍贵之物,我便心中有了数。”萧玉珠把玉钗摘下,淡道。 “何物?” “交给桂花了,你去问她。” 她语毕,就听她那大郎起了身,大步往外去了。 萧玉珠这时抬起头,就着油灯往镜中的人看去,镜中人面目朦胧,脸似有悲意…… ** 狄禹祥在库房深处找着那两箱子东西再回来已是子时,回来见到她还没睡,卧在床头,手上拿着本书在看,他一看到她,就又转身去了外屋,吐了好一阵气,才重回了屋。 再回来时,她手中无书,眼睛一直望着他,等他坐下,她招呼了丫头送水进来,他未阻拦她。 直到洗漱完毕,丫头把水也端下去了,他躺到她身边,卧在了已被她暖热了的外侧,感觉到了她的体温,他这才苦笑道,“送你金缕衣,他怎么想的?” 那实在不像是珍王所做之事。 萧玉珠没说话。 金缕衣乃当时的江南第一织纺上贡皇后之物,花了二十余年所制,古易灭亡后,这价值连城,金镶万玉的衣裳也就下落不明了。 收到珍王给她的这箱子东西,萧玉珠也是想了好一阵,以往珍王那些暗晦不明的眼神也逐渐分明了起来,最后她决定把此事压下,再也不提。 “还要我随你去吗?”她问了一句,头靠向他。 “去,”狄禹祥伸手揽住她,闭目摸了把脸,道,“把东西也还回去,就是随珍王妃入墓,也比放在我们家好。” “嗯。” 这夜半夜,狄禹祥在梦中惊醒,一醒来猛然往身边看去,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他伸手探去,碰到了她的体温,随后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五指交缠,这才暗舒了口气。 珍王这些年间到底想了什么,他无意再深究,只要她还在身边就好。 ** 自从萧玉宜被珍王软禁起来后,萧玉珠就再也没得知过她这个族妹的消息了,她跟着珍王一同去了也不奇怪,现在她堂弟萧池武在朝得势,萧池潜掌握着温北大半的钱号,珍王要是要走,也是留不得她。 还能留下世子易佑庇护她娘家,她这昔日的玉宜妹妹也不枉在这人世走一遭了――她算计了珍王一生,能跟着珍王一道走,老实说来也是有福气了。 隔日狄禹祥就上书去京告假,在等回信时,萧玉珠就定起了堂侄女们的婚事,长怡听父母要去大冕,有点想去。 狄禹祥在考虑之后,答应了女儿的要求。 另一头,蜀夫人心中一紧,突然想起狄家现在无子在身侧,就去了萧玉珠面前,让儿子蜀光行随行护卫之职。 “蜀光的武艺是得了大公子赞许的,他自小跟随他父亲长大,知道大人的习惯,有他在大人和您跟前听候吩咐,老实说我也觉得我为您尽了点心。”蜀夫人把漂亮话全说了出来,只望这一趟他们能带上他。 “我问问大人。”萧玉珠本不想带女儿去,但丈夫答应了,她也就赞同了,现下蜀光要去,这事她可做主,但决定还是由丈夫下的好。 回头萧玉珠问了丈夫,狄禹祥想了一下道,“一同去也好,由你所说,让他们再处处。” 萧玉珠闻言笑了笑。 崔山离京不远,不出十日,京里的来信就来了,这信是由萧知远,也就是现在枢密院主掌与考课院主掌萧王送来的,信中允了狄禹祥的假,另道他们途经暮山之时,去暮山一趟,代他们去祭拜先帝先后一翻,顺带告诉他们珍王之事。 文乐帝与暮皇后,直至今年,已去逝三年。 萧玉珠在走之前,把家中的两个堂侄女送了回去,又接了同在本城的八伯一家进了家来,倍伴公婆。 另一厢,狄禹祥也把家中所住的侄子各自按了事情,暂且打发了出去,另一头,又把心腹重将调回了崔山,各分其职,在他离开之后代他掌管崔山。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夫妇俩告别父母,带着女儿前去大冕吊唁。 这时离珍王去逝已有一月半有余,狄禹祥得信,珍王停枢三月下葬,如此算来,他们得在剩下来的一月多的时日里赶到大冕,途中还要绕一小段落前去暮山给先帝先后报个信,因此这一路他们需急马而行。 急马十来日,这便到了暮山,一路蜀光领头,前后打点,这路赶得需急,但入夜有住,食膳皆还算妥当,狄禹祥见女儿看向蜀光的眼有些好奇起来,回头与妻子道,“得共经过事,有了一致的体会,这感情才交织得起来。” “人岂是一日一朝能了解的?”萧玉珠答丈夫的话,“人懂的道理再多,不临到身上,亲自体会一遍,那道理也是虚妄的,长怡的毛病你我都知道,这段时日你只管看着就是,别再给她留太多后路,这样许能让她更脚踏实地。” “知道了。”狄禹祥也知自己太偏心于女儿,遂很多事也做不到公正,这次既然选择了带蜀家的小子来,接下来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看小儿女他们自己来罢。 这日一进暮山,暮山现在的家主暮光霖迎了他们一家,双方见过礼,听狄禹祥道他们只留一夜就走,暮光霖摇头道,“你们赶得太急了,多歇一晚再走,到时我派暮家马车送你们。” “霖兄,暮家可有人要前去吊唁?” “没有,”暮光霖摇头,淡道,“但紫王会与你们一道。” “紫王在?”狄禹祥看过去。 “在,今年五月来的,一直未离去。” ** 在暮山守着墓碑喝了三个来月酒的易修紫见到出现在墓地的狄禹祥时哈哈大笑出声,抱过狄禹祥大拍他的背,“你这老小子,这精神不错,啧。” 狄禹祥被他拍得胸腔振痛,也是笑道,“王爷也是英武不减当年。” “不比你,老喽。”易修紫哼笑了一声,道,“现在我那堂弟死了,大易那些掌权的老东西里,就剩个我了。” 紫王口气不正经,听者之人也不知作何状才好,狄禹祥叹着气摇了下头,“王爷此言差矣。” “少与我说那些酸词,”紫王不以为然,拉着狄禹祥在帝后的墓前坐下,拿起地上的酒坛倒酒,与狄禹祥道,“这是给先帝先后喝的,你既然来见他们,也喝两口。” “嗯。”狄禹祥接过酒,跪向陵墓磕过头,敬过三杯酒,这才饮了第四杯,与紫王说起话来,“我听暮山主说,你这次来了快四个月了。” “之前走了一来年,走的地方差不多了,就过来给她报报信,说说话,这次就守得久一点,本来十月打算回趟南海,但现在看来是回不成了,得送修珍一程。”紫王见他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 说着他回头朝山下望去,指着花海中一片小空地对狄禹祥道,“那是我今年从天山上带下来的野山花,那里的人说它随便在哪洒下,只要春天就能开得出花,我明年开春就过来看看,然后住在这就不动了。” “老喽,走不动了。”紫王伸长手臂舒展了下背,笑着对狄禹祥道,“以前见不到人,更是不能陪,这次就不走了,多见见她,我这辈子也算是彻底值了。 他人是笑的,狄禹祥却觉悲切,他望着绵远的山峦,心生无尽凄然。 故人一个一个地走,爱也好,恨也罢,都随着过去岁月消逝,等到知道他们过往的人都走了,不知这岁月里,还会留下关于他们的什么。 262、最新更新 萧玉珠随夫祭拜先帝先后,带上了长怡与蜀光。 紫王吃宿皆在陵墓,在那才能见到他,这日清早一家人到了陵墓门口,紫王在门口迎了他们,萧玉珠带了小儿女与他施礼,紫王阻了她,笑道,“你大儿还在南海替我守城,我就不受他母亲之拜了。” 萧玉珠温柔一笑,道,“那让小辈们给您行个礼罢。” 紫王微笑点头,“也是。” 大人的礼可免,小辈们就免不了了。 长怡与蜀光向紫王施了礼,紫王看向长怡时看得仔细,遂后对萧玉珠笑道,“你这小女儿,是比我南海珍珠还要明亮的瑰宝。” 说罢扒拉了身上之物,左右寻了寻,发现自己早已经不习惯携带贵重之物了。 他没摸出什么来,朝萧玉珠惭愧一笑,“忘了准备见面礼。” “有您的话,就是大礼了。”萧玉珠温和道,嘴角柔柔翘起。 紫王看着她温柔的眼点头,这狄萧氏,向来知道在什么时候抚慰人心,这也是永叔一生对她倾心之因,以前一起打仗的时候,他总说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紫王一生没尝过温柔的滋味,但他知道温柔的力量,因他也想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个家,让她知道有他在的地方,有他的怀抱在等着她回来。 可惜心怀天下的她没有走天涯,反倒是他替心怀天下的她走遍了这个山河。 “小丫头,回头补给你。”紫王朝长怡笑,一笑带起了额上的皱纹。 长怡一眼看过去,看到了满脸的沧桑,她鼻子冒出一阵莫名的酸涩,向来伶牙俐齿嘴甜的她这时竟无话可说,只朝紫王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这是你家那小子?”紫王朝蜀光看过去。 “是,”紫王发话,长怡往后看去,伸出手拉了蜀光一把,这等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这段时日能力杰出的小将军,是父亲重臣之子,她拉了蜀光与她齐站,笑着与紫王道,“紫王伯伯,这是蜀光,是爹娘给我定的未婚夫。” 蜀光没料她这么做,更没料她这么说,眼神诧异至极地看向长怡,都忘了与紫王说话,这时他眼里的诧异清晰可见,长怡也没多想,见他没动,又把了他一下,轻声提醒道,“小将军,与紫王伯伯见个礼罢。” “是。”蜀光这才回过神来,朝紫王恭敬地弯下腰,又单膝跪地一拜,“晚生蜀光见过紫王爷。” “好,起罢。”紫王朝蜀光点头,往蜀光看了一眼,朝狄禹祥笑道,“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相貌比你还好的女婿。” 蜀光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声已传遍天下,早有盛名,狄禹祥听了紫王的调侃失笑摇摇头,当着小儿女的面与紫王道,“也不知长怡守不守得住。” “嗯……”紫王看看没起的是蜀光,朝他甩了一下袖,让他起。 蜀光不敢再跪,要不让紫王再请,恭敬就成无礼,便这次道了声“多谢王爷”就站了起来。 紫王看了他一眼,转身对萧玉珠而不是狄禹祥道,“男人不是守就能得守得住的,心不在,你就是把他关起来,他心里也没你,长怡以后要是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也别介意那些世俗之见,把她接回娘家好好过就是。” 萧玉珠闻言看着紫王一笑,点头道,“妾身知晓了。” “嗯,你也别太拘着礼了,女儿是你生的,要疼惜。” “是。”萧玉珠心下对紫王很是感激,有紫王这话,日后他们狄家接长怡回来,说长怡闲话的,也得顾忌着紫王今天说的这翻话。 “好了,走罢,我带你们去见我那兄嫂。”紫王说罢率先提步,往墓园里头走去。 先帝先后的陵墓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仆从们候在了山下没跟来,长怡与蜀光走在了紫王与狄氏夫妇身后,长怡偏头见蜀光脸色不好,她犹豫了一下,拉了下蜀光的衣袖,压低着声音与他讲,“你别在意,我爹娘若是不喜你,就不会带你进来。” 蜀光一听,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了一点。 陵墓太大,走到先帝先后合葬的墓碑前还需要一段路,走了一会,长怡觉得身后慢她一步的人不见了,不由回过头,见蜀光在她后面好几步远了,不由停下步子等了下他。 蜀光见她停下等他,那有点漠然的眼这时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等他走到长怡身边之时,前面的三人走得也有些远了。 就是如此,他走到长怡身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低,“我家与你父母保证过,下过守诺书,我一生只会有你一妻,你若不信,你也可去问兄长们,就是跟兄弟们去花街柳巷,我也未碰过一女子的衣裳。” 长怡听得笑了,明亮的眼一闪,问他,“我哥哥们可是为难了你不少?” 蜀光听得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找了不少人盯着我。” “嗯,像他们所为。”长怡见他笑,脸庞耀眼,眼神真挚温柔,心情也舒畅。 不知为何,跟随父母出来,她心情欢畅,连带的,也愿意多与小将军多说说话。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母亲告诫她道理之因。 她要是不敞开了心去接纳别人,老是轻忽别人,又怎能知道别人对她是真是假,是好是坏。 “你少去那些地方,”母亲这时往后看了过来,长怡也就提了步,只是步子比之前慢了一些,她低头偏向蜀光,小声地道,“我娘不喜欢。” “呃?”蜀光不由皱眉。 “你看我爹,就没怎么过去,后来就是应酬,都不去了,也就去去酒楼和同僚喝喝酒。” “知道了。” “不是让你跟我爹一样……”小将军是武将,武夫好酒喜色,就是他有需要要节制,他身边也全是些这样的人,好兄弟与好部下都去的地方他要是不去,那也不好应酬,尤其他现在还身无功绩,还没到有权力到让人看他脸色行事,长怡只是给他出招,“你还是去,就是去的次数要少些,就是去了,你只管与我兄长们盯着你的人喝酒就是,他们会替你挡,回头,哥哥们少不得还要在母亲面前说你几句老实话,他们不敢在我们娘面前说空话假话,你只管放心就是。” 蜀光还没料还可行这招,平日遇事再沉着不过的人此时也免不了有点愣。 “听到了没?”长怡见他又发傻,提醒了一句。 “听到了。”蜀光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些话,是他以往想也没想过能听到的。 长怡见他老看她,也是抿嘴浅浅一笑。 母亲多次告诫她以心换心,长怡没当回事,因小将军不喜她是打小的事,她也犯不着上赶着…… 只是,确实是她多点真心,他在她心中模糊的面目也清晰了起来。 老实说,长怡觉得她还是挺喜欢看他因她的话惊愣,犯傻的。 “你很会打猎,这个我亲眼见到才知你很厉害,你还知道什么?”一路长怡对蜀光刮目相看,这时也免不了多问。 “嗯?”见她问起,蜀光深深皱眉,细细思索起他所会之事来了。 这时前面的萧玉珠再次回头,见他们低着头走得甚慢,交头接耳地说个不停的话,不由摇了下头,回过身来。 “怎么了?”狄禹祥回头看了女儿和蜀光一样,问摇了头的妻子。 “没什么。”萧玉珠没说是她觉得他们太靠近了。 狄禹祥回头再看了一眼,就知道妻子在介意什么了,不由无奈地说,“让他们好好相处的是你,见他们好一点,你又见不惯了?” “挨得太近了。”萧玉珠挽着他的手臂淡道。 走在狄禹祥那边的紫王也是回头看了看,与萧玉珠道,“你啊,这个岁数了,那些虚礼还是看得比谁都重。” “不少眼睛盯着,不能不在意。”萧玉珠轻道,“平时要是不多个心,等想注意时,就来不及了。” “永叔都到这地位了,长南他们个个都顶事,你就稍微松点也无事。” “不是这么回事,”萧玉珠摇头,朝紫王温声道,“另一个,也是我本性如此,王爷,玉珠一生习惯了这样做人。” 紫王听了一怔,随后点了头,“也好。” 回头等进了陵墓,萧玉珠拿过丈夫提的篮子招来女儿摆放祭物,紫王与狄禹祥站在她们身后,忍不住与狄禹祥道,“我怎么觉得你夫人对我稍稍亲近了些?” 他可从没听她与他讲过如此贴心的话。 “珍王与您……”狄禹祥说到珍王顿了好一会,才接着道,“除了先皇与我舅兄,珍王与您都可称是我的再造恩人,没有你们,就无永叔现在的今日,她与人向来疏远,一是为人谨慎,二来,也是因我自来不喜她跟人多接触,男女皆如是,因此她这一生,哪怕是想与人好,也得先想过我,她哪怕感激人,想与人多说说话,也是要顾忌着我,珍王去了之后,前去吊唁的这一路上,她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才知她也是敬佩珍王与您的,也感谢你们一路对永叔的关照与爱护,才能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在一起……” 紫王听到这,硬汉一生的男人也有些伤感起来,低声回了一句,“你们这一家,都是些好运气的。” 娶妻娶贤,永叔这妻子,用她的脑子和容忍护住了狄家一门的安宁。 这厢萧玉珠摆好祭物,紫王见拿出来十来个点心碟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狄禹祥在旁解释道,“都是玉珠在皇后生前为她做过的,皇后都挺喜欢。” “我知道,只是没料她喜欢这么多样……”紫王笑了起来,指着一碟油酥饼道,“我记得我小时来暮山,她拿过油酥饼给我吃过,她说她不喜这个味,就给我吃了……” 说到这,紫王忍不住道,“你说,她那个时候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所以喜欢的东西都装不喜欢,拿来与我吃?” 狄禹祥见紫王浮想连翩,不忍地别过了头。 逝者已矣,谁能知她心里曾想过什么。 263、最新更新 烧纸祭酒,狄禹祥领着妻子和两个小的跪拜,又对着墓碑告知了珍王过逝,他沿路赶去大冕,舅兄让他过来祭拜之话。 其后,狄禹祥领着女儿和蜀光跟在了紫王之后,萧玉珠跪在原地,她今天要为先帝先后守跪半天。 下午,她就要离开暮山了。 人死灯灭,她望着帝后合葬的陵墓,眼睛刺痛。 她一生为己为家,算来自私自利,假若头上没这些人撑着这片天,哪得她萧玉珠守在分寸之地的三分自在。 这世上,总是有人要比谁都付出得多,随后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功过都只能让后人任自评说。 ** 此去大冕,一路快马奔波,到达大冕那天恰是入夜,前来接他们的易王府师爷守在门口,看到他们来,大开城门。 “晚生见过紫王爷,见过狄大人……”易王军师腾朴过来朝并立站着的两人跪地施礼,磕过头之后,得了应允起身,恭声道,“已差人去叫小王爷,还请紫王爷与狄大人稍候,小王爷马上就过来迎您两位。” “客气。”坐在马上的狄禹祥朝他颔首,眼睛往点着通亮火把的城墙望去,随即回头与腾朴道,“一别数年,大冕府城一如当年巍峨峻拔。” 腾朴是后来被提拔上来的,当初狄禹祥来大冕在打仗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介书生,是之后珍王依狄禹祥之策大开科举,他从别州前往大冕参考,这才一步步高升上来。 算来,他与狄禹祥也是有些渊源的,此时听了这言也不无感慨,嘘唏道,“晚生也没料到,还能在有生之年里,在这大冕城里见到大人英姿。” “当年你在这里打的仗也算漂亮……”紫王开了口,与狄禹祥道,“我听说这里还有你不少门生。” “哪里,”狄禹祥摇头,“久不来往,都忘了。” 紫王颔首,他知道狄禹祥怕君心忌,向来不爱与他的那些门生旧党多来往。 他在哪,就只管那一方水土上的来往,看来是谨慎过度,但确实也免了树大招风,被人当箭耙子射。 这时远方传来了“小王爷到”的叫唤声,此时马上的人放眼过去,见大冕城原本灰暗只有星星灯火的屋子这时屋内亮起了一盏一盏的灯火,很快,灯亮得越来越多,只片刻之间,在一片轻脆的铜锣声,大冕城灯火通明,仿如白昼。 易佑随继骑白马而来,靠近时,身着孝服的佑王从马上一跃而起,马被随马奔跑的侍从拉住,佑王此时竟跪在了两人面前。 狄禹祥迅速调马走向一侧,他受不得如此大礼。 佑王这时朝紫王沉声道,“侄儿易佑见过皇伯……” “皇侄请起。”紫王点头。 “狄大人……”佑王转身狄禹祥。 “不敢当。”及时避过佑王之跪的狄禹祥已经下马,站在一脚,两手相握作揖,与佑王沉声道,“老臣见过易王。” 说罢,掀袍下跪,正式与这代易王行礼,“臣,古安狄禹祥,见过易王。” 易佑见此,顿了一下,随后急步去扶了狄禹祥起身,然后看着狄禹祥的眼,沉着声道,“大人可是看到了大冕城邦全景?” 狄禹祥微愣,随即眼睛再看了一眼那绚烂得就像天上之城的大冕城府,随即点了下头,“看到了。” “我父王说,如果你白天来,就让我带着你策马转一圈再去王府,如若你晚上来,就让城府点上灯火,让你看个分明。” 狄禹祥动容,半晌才道,“老臣知道,大冕比十年前更繁荣,大冕还是我国最富饶之地。” “狄大人过赞,去城墙上看看罢?”易佑看着面前虽生了华发,但不见苍老的中年男子,心想还好他的父王已入敛,用不着再这个男人面前呈现出他疲惫干涩的老态。 “好,多谢王爷。”狄禹祥拱手,回头去看那辆静止不动的马车。 “带狄夫人一道去就是。”易佑也看了过去,看着那辆马车淡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狄禹祥朝他再拱了道手,走至了马车前。 “夫人,一道上去看看这大冕城罢?”狄禹祥在门帘前低头道。 马车里,身着素袍的萧玉珠就着壁灯,让女儿替她扯去头上的银钗,仅留了一根玉簪挽了个妇人髻,丈夫出声时她已整装好,在里头轻应了一声,“好。” 桂花已经掀开了车帘,那一刻间,萧玉珠被那亮堂的灯光晃得伸手挡了下眼,随即睁眼看清楚了前方――不远去的城府上空有白光笼罩,灯火明亮的城府金黄一片,绚烂至极。 她的身前,现在的大冕主上易佑佑王,朝她低了半个身,竟是行了半礼,“易佑见过婶母……” 还未下车的萧玉珠来不及躲,更是来不及还礼,生生受了这一礼之后在丈夫的扶持下下了马车,这才走到了易佑面前,朝他福了一福。 当她抬头想与他说客气话的时候,见佑王清消澈似水,像是什么都明白了然的眼睛看着她,萧玉珠嘴里的话愣是被堵了下去,一句也说不出来,末了,她扫过那片金碧辉煌,与易佑低低道,“来得晚了些,还勿见怪。” “我来扶您,”易佑伸了手,在狄禹祥的视线中扶了萧玉珠的手,与这对夫妇淡然道,“义兄早前些天就到了,不过这两天他代我去官南驿站接京里来的皇亲去了,不能前来见你们。” “紫皇伯……”易佑扶了人,又转头叫一直抬头看着大冕城的紫王道,“您请先上。” “嗯。”紫王不置多词,提步走上两边侍从开好的路,往那城墙上走去。 萧玉珠上了城墙之后,易佑改退到了其后。 他默默看着妇人那瘦挑纤长的背影,不一会,就被披风笼罩…… 他迎上了狄大人那看向他的眼睛,朝狄大人清朗一笑。 笑中没有阴霾也没有恨。 他父亲死时,把他一生的智慧全告诉了他的,也把他一生的故事也都告诉了他,易佑曾在他母亲前面发过誓护他外祖家一生,但在这些年与父亲的朝夕相处了,他觉得背叛承诺不是那么一件困难的事。 易王府,这世不会败在他的手中。 但他还是想清楚看看,那个他父王念了半生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他以前只当她是长者,只知她秀美,但从未仔细看过。 如今看来,他大约能明白为何他父王会看上她。 ** 城墙下,蜀光见长怡眼睛频频往上看,他的眉就不由皱得死死的。 长怡看着上面,他就看着她。 看得长怡都忍不住侧过头看他,问,“怎么了?” 蜀光撇过头,不语。 “小将军,”长怡也没在意,拉了拉他的衣袖,抬头看着上面与他道,“这城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不知那挂灯是怎么从塔顶垂挂下来的,真是好瞧。” “身手好点的就可攀上去,没那么难。”蜀光皱眉道。 “哦。”长怡还是看个不休。 蜀光眯眼望去,见那个易王爷站的方向就是塔顶的一角,他又朝长怡看去,见她眼睛瞧的是那耀眼的灯火,而不是人之后,那揪成一团的心才没再继续拧下去。 他知道,现在的这个易王爷曾经向狄家求娶过她。 而他之后虽然成了亲,但娶的世子妃在来年生下一子后就撒手人寰了,现在的易王府只有易王爷,而没有易王妃。 而且,眼前的这个易王爷,风姿神似天人,蜀光以前只见过少年时候的易世子,从没想到几年不见,那个人竟变成了这样的一副样子。 他刚从马上那一跃,在紫王与大人身后的蜀光看得都忍不住心口一跳。 对这个扫过长怡几眼的易王爷,蜀光感觉如芒在背,生平第一次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哪怕是康柒对他明言有求娶长怡之意的时候,他也没觉得这般受威胁过。 “你怎么了?”刚蜀光抿着嘴死死地盯着上方,不经心看向他的长怡愣了,“上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刺客? 长怡不由迅速往上面看去,恰好对上了往下看来的佑王那双清亮幽深的眼睛。 佑王这时走到墙边正跟一个王府护卫说话,看到长怡看来的视线,他朝她颔首,随即,他又对护卫说了几句什么,那护卫点头,朝下面看了看。 不一会,那护卫下了城墙,与长怡恭敬道,“狄小姐,王爷有请。” “这……”长怡犹豫了一下,道,“这可好?” 刚才她与蜀光没上去,就可知刚才易王爷没有打算请他们上去。 “王爷说能,请!”护卫不说二话就作了手势,长怡也不再矜持,拉了拉蜀光的衣袖,与他一道上了楼梯。 城墙甚高,长怡迈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有点喘气,谁料这气还没喘平,就见佑王往这边走来,嘴里同时与她歉意道,“长怡妹妹还请恕罪,刚忘了叫你随婶母一道上来,请勿见怪。” 264、最新更新 “世兄多礼。”长怡微微一笑,不紧不慢还了一礼。 那厢萧玉珠见女儿上来了,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世兄……” “请。” 言谈中,易佑又对上了那美妇的眼,只见灯光中,她的黑眼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静寂深黑,任谁也无法觑知其水下的动静。 “请。”行动间,见狄长怡身后的男子朝他拱手,易佑回了一礼。 “多谢。”蜀光看了他一眼,随之走过。 易佑看着蜀光高大颀长的背影,略动了下嘴角。 这就是狄家夫妇选婿的眼光?选了个相貌最好的? 这厢长怡走过去之后,萧玉珠拉了女儿到身前,示意她看着灯火中的大冕城。 狄禹祥与紫王此时正在说话,紫王指着灯火最为辉煌耀眼的那处问狄禹祥,“那就是王府?” “王爷好眼光。” “弟媳妇,”紫王叫了萧玉珠一声,看向她,“你说,这看起来像不像琼台玉宇之上的天宫?” 萧玉珠颔首。 紫王随之又道,“我那紫王府,相见之下就见拙了。” “皇伯盛赞了。”此时易佑走了过来。 “我所言不假,等你有空去南海走一趟,就知道我的紫王府有多破了,就是没去,问问你义兄去,他现在就住我紫王府,估计他住的那院子,那破墙他还没让人修。” “果真?”易佑讶异。 “你去问问就知道了。”紫王笑了一笑,又回头朝那夫妇道,“看罢就去见人罢。” 狄禹祥听言脸色一整,朝易佑拱手,“多谢王爷与小王爷盛情,永叔永世铭记于心。” 易佑看着对他恭敬有礼的狄禹祥,好一会没有说话。 此时已是十月,夜风很冷,易佑见那妇人站在他身后,手拉着她女儿低头不语的样子,也知就是他,怕也是在她嘴里问出关于他父王的支字片语了。 她就是知道他父王的心思,想来也不会说什么了。 “狄大人,客气了。”最终,易佑回了一礼。 “走罢。”紫王走了过来,拍了拍他这皇侄的肩,领先走了。 他那堂弟的心思,上次先帝先后走后在一场大醉中,他听他吐露了半分…… 萧氏大半生隐于永叔背后,谁也不知她心中所想所思,于他的儿子这里,也无须再去探究了。 她终归是狄家妇。 ** 从城门到王府,花了小半个时辰,一下马车,一行人就去了灵堂。 入夜的天气很冷,灵堂里置了许多冰,寒气四布,狄禹祥先进,在感觉到温度后回头看了妻子一眼,见她不动如山,伸手拉了拉她身上的披风,替她裹紧了点,往后朝女儿看去,见女儿朝他摇头示意无碍,他低下头与妻道,“上完香出去,劳烦王府家人煮点姜汤喝喝。” 妻子一路在马车里颠宕,早前就有点着寒的趋向,狄禹祥怕冷气这么一激,闹出病来。 “知道了。”萧玉珠低声答,紧随他身后去了摆放灵位的正堂。 灵堂虽异奇寒冷,但不阴森,四周灯火光亮,停于正位的两口黑色棺木看起来也是威严肃穆。 屋内散发着轻淡的檀香,乍闻之下,颇有几分怡神。 在丈夫跟随紫王上香时,萧玉珠一直半低着头不语,长怡见母亲缄默,知这等时候一字不语才显恭敬,遂也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狄禹祥在上完香之后,又叫了蜀光过去上了三柱香,随后,才让妻子带着女儿过来祭拜。 萧玉珠欲要拿香点火之时,易佑拿过了她手中的香去点,随后放到了她心中,与她淡道,“我守满了四十九天之后,因忙于府中事务,每天也只晚上来守两个时辰,家父家母也就一直孤伶伶地停在这屋子里,婶母是他们的故人,您来了,想来他们在地底下,心中也欣慰。” 萧玉珠接过香不语,随即跪在了蒲盖上,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上了香。 南海过后,她对珍王府的动静就是有所耳闻,也三缄其口,除了正常时节的送礼还礼,她从不过分热络,珍王妃断了与她的书信来往后,其实她也是松了口气的。 她一直不愿趟珍王府的那摊浑水,好坏全当与她无关,一直漠然地与这对夫妇保持着陌生的关系,就像他们未曾相识过。 她有多狠心,她自己是知道的。 但跪在这对已逝的夫妇面前,萧玉珠没有为自己这么些年暗中摆脱干系的所作所为惭愧,更没有因佑王的话多想什么…… 这对夫妇,不管他们的一生其中有多少纠葛,过往有多少爱恨,她都没有参与其中,他们于她是过客,她于他们何曾不是。 是他们,好也好,不好也罢,都过了一辈子,然后死在了一块,在他们儿子的相送下合葬在一个墓穴了,这就是他们的一生。 而这些,皆与她无关。 ** 祭拜过珍王夫妇之后,一行人才迎来了晚用的晚膳,易佑与他们共一桌,摆菜时,佑王已经与紫王说了出殡之日,定在十月的十九日。 算下来,还有七天的日子。 “京里来的人,这两天应该也到了,”紫王算了算,道,“他们一道来的罢?” “是,皇上前些日子派人来了一道圣旨,说京里的皇亲让他们一道到,到时再办三天大丧就出殡,都是算好了日子来的。” 入夜已深,屋外王府行走的仆人脚步轻微,但人数众多,看得出来王府是为出殡之事忙了,紫王道,“皇上也是想为你父王母妃尽点心意。” “侄儿知道。” 这时菜皆上了桌,长怡与蜀光在佑王的相请之下也入了座,膳间萧玉珠轻咳了两声,膳后狄禹祥请了王府的大夫过来相诊,诊出她有点轻微发热。 这夜佑王在灵堂守灵守到半夜,听随侍过来报,说狄夫人发起了高热。 “有多高?重不重?”易佑睁开一直半垂的眼睛,淡然地问跪在前面的随侍。 “说是脸色发烫不止,后来他们自己带来的大夫随赶到,他嘴巴严得很,所言不多,奴婢也不好多问。” “嗯,你先下去,对狄大人说,要什么人用什么药材,只管对管家说就是,如若有事叫我,到灵堂来叫我就是。” “是,奴婢知道了。” 再过得一个时辰,天色微明,前来报信的下人道狄夫人的高热褪下去了,当着下人的面佑王仅淡然地点了下头,等人离去,他睁开眼,眼神清亮,看着两副棺王的眼睛里满是可惜,“我还以为她能下去陪你们呢。” 说罢,他自嘲一笑,对着父母又道,“不过不去也好,算了,免得到时你们又吵架……” ** 萧玉珠醒来后,听女儿小声跟她说父亲没用王府的药,用的是自家带来的药后,她模糊一笑,未发一字。 “娘,喝点水。”长怡知会过母亲后也不再多问,扶起她,先自己喝了几口水探探味,与母亲笑道,“没味,蜂蜜也没加,您将就用点。” 萧玉珠点头,喝了几口,问女儿,“你爹呢?” “有一些旧识来见他,爹去见客了。”长怡又喂母亲喝了几口,稚嫩的粉脸上一派沉稳,“今日怕是不得闲,就由我照顾您了。” “怡怡……”门外,蜀光在轻叫长怡,“粥来了。” “来了。”长怡忙起身,去了门边,见蜀光端着盘子,不由朝他感激一笑,“多谢你了……” 她知道这是他带来的人去煮的,他们家的人,一队去城里自家族人开的药铺抓药去了,另一队在煎药。 他们这出轻装出来,带的人本就不多,还好这等时候自家人一个能顶两个用,省了许多是非。 “我就在门外。”蜀光点头,见她端过盘子,就背手走到了院门口,守门去了。 长怡端了盘子进去,见母亲在探自己的脉,她连忙加快了步子过去,放下盘子与她道,“秦大夫说脉像他等过几个时辰再来探探,到时稳了就好了。” “知道了。”萧玉珠朝女儿笑了一下。 长怡见母亲面容憔悴,发鬓间还有湿汗,笑起来都带三分虚弱,心里有些不好过,她勉强一笑,端起碗来喂母亲的粥。 他们身在易王府,许多话也不便说,尽管母亲这道高热发得急,但因之前她本就有点轻寒在身,他们进易王府也就不过一夜,仅用了一顿膳,所以也不好去疑他事,只能暗中小心谨慎。 “爹说,您身子不轻便,胃也不太好,这几日就用点素粥罢,别的就别多用了。”长怡喂了母亲几口白粥,转述了父亲的话。 “嗯。”萧玉珠应了一声,又闭了闭眼。 她一生未病过几次,但每次生病都来势凶猛,身子乏力,没想重回故地的第一天,她就倒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他们来的第一天,就有人看来大郎,想来,接下来他也不得闲,女儿只得代她出去见故客了,她么,看来只能找桂花带着人守在身边,这几日,切莫出什么差池的好。 265、最新更新 对于她生病之事,丈夫女儿都心存怀疑,因有长福的前车之鉴,萧玉珠自己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当年阿芸婆引长福发病之事,他们查了几年才只查出一个猜测,引柳树花粉让长福发病这等找不到证据的事,哪怕猜出许是珍王妃指使,苦果他们也只得暗自吞下,后来借口找到了阿芸婆的家人,谴了阿芸婆回老家,那道闷亏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王府行事向来谨慎,让人找不到把柄,只能即来之,则安之了。 午时狄禹祥进来卧屋,他脚步很轻,但走到床前刚俯下身看人,妻子就醒了。 “回来了?” “没事,你接着睡。” 萧玉珠摇头,往外看看,见桂花站在门口冲她笑,她便也笑了,提高了点声音问她的老丫头,“长怡呢?” “跟小将军在外头说话呢。”桂花笑着道,“说是要与他一道去给您煮点清茶过来让您喝喝,正要去打古井里头的水。” “哪需这等麻烦,叫她进来罢。” “诶。” 桂花转了身,萧玉珠对坐在床边的丈夫微笑,伸过手去摸着他的手五指交缠,狄禹祥脸色顿时更柔和了下来,倾过身去蹭了蹭她的脸,眼里全是爱意。 “我还是失策了。”狄禹祥坐直身后,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珍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人都死了,他想着就是带她来送他最后一程又何妨,但却忘了,易王府从来都是是非之地,哪是来了就来了这么简单。 “何来失策之有?”萧玉珠朝他摇头,温婉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即是有事,也是避免不了的,你就当这是天意就是。” 狄禹祥默然。 这时长怡走了进来,“娘,你不喝茶?” 她母亲每日有饮清茶两盏之习,哪怕是在路上也没丢下。 “不了,这几天胃重,喝点白水即好。” “知道了。”长怡遵从。 母女这说话间,就听闻外头桂花与狄丁两口子在说话,不得几句,桂花就走了进来,看着萧玉珠有些无奈地道,“关西的几个大人前来求见大人……” 萧玉珠向她颔首,朝丈夫望去,眼神温和,“去罢。” “嗯,这就去。”狄禹祥紧了紧手中的柔荑,把叹气声隐在了口里。 “爹,我守着娘。” “好。” 狄禹祥只得站起身来,走之前又忍不住弯下腰给她提了提身上的被子,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多注意着点,狄丁我带走了,狄晨那几个我留在门口候着。” 萧玉珠点头,微微一笑,笑送了他离开。 长怡见父亲走到门口还过来看母亲,等人走了,她坐下与她娘叹道,“爹不能守着你,心里不知有多慌。” 手上还残留着他的手温,萧玉珠不着痕迹慢慢收拢了手,想把那温度留得久一点,嘴里则与女儿道,“你爹没见我怎么生过病,难得一次,难免会慌张一些。” “您还是平平安安的好,”长怡说到这,向来阳光明媚的少女也苦笑了一下,“昨晚爹坐在你跟前,看着你连动都未动一下。” “是啊。”萧玉珠也是轻叹了口气。 家里族里他才是那块主心骨,但她知道,她是他心里的主心骨,夫妻这么多年,两条命早长成一条命了,谁有点事,对方就不对劲。 “娘,再歇会罢,我在你边上守着呢。”见母亲的眼半闭,长怡也没再与她说话,说罢就止了嘴。 萧玉珠这一睡,睡到有人叫她才醒来,再醒过来的时候,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大儿长南。 长南见母亲一样,高大威猛的护海将军声音放得与外表不符的柔,“娘醒了?” “儿……”萧玉珠一见他,眼睛刹那清亮。 “娘。” 萧玉珠笑了,“迎人回来了?” “是。”狄长南扶了母亲起来,他从没见过母亲如此衰弱的样子,在他的眼里,母亲身子柔弱,但气息坚韧豁达,在他心里,她是谁都打不败的人,可刚才他进来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长南还以为她病入膏肓,当下心中一窒,差点失声叫出来。 “初莲,立成,立誉他们如何?” “还在南海,我跟莲儿说好了,今年我们会回崔山与你们一道过年,年后立成和立誉他们会留下来陪你们。”大儿过了年就是五岁,小儿到时也是三岁了,长生长息皆未生一儿半女,长福总不成亲,长南也想儿子们在他们母亲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该陪陪祖父母了。 “商量好了?”萧玉珠有点惊喜,她虽有孙,但他们两个在她身边真没呆长过什么时间,她怜惜儿媳,也不忍她带着孩子们守在她身边,不候在丈夫身边,孙儿年幼更是不能离开母亲太长,免得失了亲近,遂她也从不强求孙子在身边这事,现在乍听儿子这么一说,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 见母亲欢喜地笑了起来,长南不由心愧。 父母倾尽所有把他们带这么大,最后反倒一个也没留在她的身边,反而让他们为他们挂心…… “商量好了。” “大哥,娘该用粥了,等会还要用药。” “嗯,我来。”长南接过了妹妹手中的碗,看妹妹扶起母亲靠在了床头上。 “大哥哥一回来就来见你了。”长怡也在兄长的身边坐下,笑着与母亲逗乐,“跑得比谁都快,一点也不像个大将军。” “调皮鬼,少说两句。”见妹妹拿他说笑,长南笑骂了她一句。 “噜……”长怡见状朝他吐舌头扮鬼脸,“也不知谁不稳重!” 萧玉珠看着儿女吵闹,那苍白的脸因笑容变得渐有了些血色。 粥用到一半,长南的心腹来叫长南来了,说世子在前堂传他。 长南像是没有听见,门外的心腹又道了一次。 见长南不动,还在给她喂粥,萧玉珠朝儿子轻摇了下头,道,“剩下的让长怡来就好,去罢,正事要紧。” 长南笑笑,点头,“好。” ** 狄长南一出门,脸上的笑就褪去了,他是他们家四兄弟长得最高之人,身材高大,因常年练武,身体更是健壮,高大威猛的男人脸色一冷,整个人都变得肃杀起来。 守在院中的蜀光本要前来与他打招呼,见此,他默默地退后了两步,有点不敢在此时与他搭话。 长南扫了他一眼,往前迈的脚步未做停留,大步往院外走去。 蜀光见他还是如此不待见他,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看了片刻,良久,他吐了口长气,把憋在心中的气全吐了出来――想来,哪怕长怡眼睛里渐已有他的影子,但得到这几个大舅子的认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厢长南大步至了前院,在进拱门前,他停了步子,稍沉了一下,整个身上的锐气就全都收敛了起来,不见杀气。 刚接完旨的易佑见到长南进来,急步向前朝长南一揖,“多谢兄长为我迎旨接客,自您一回来,还没来得及与你说话。” “贤弟客气,为兄本份之事,无需过奖。”长南淡道,转身朝周围几位王公贵族拱拱手,与佑王道,“住处可都是安排好了?” “皆安排好了。” “那我送他们过去。”长南拍拍易佑的肩,没有与他过多客套,就跟过去无异。 他母亲生病之事,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小弟生病之事那样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当无事过去。 他不能一边为易王府出力,一边看着佑王拿前人的恩怨算计他的母亲。 如果此事真与易佑有关,那他就当自己的眼睛瞎了。 “有劳兄长了。”他这义兄自小与京里的权贵打成一片,与许多人都有些交情,他们虽是他的皇亲,但他认识的人没有他这兄长一半的多,这些人交与他交待,说话起来也方便,易佑再放心不过。 “无需客气。”长南也不赘言,这时已经朝身边站得不远的一个候爷勾上背,与他道,“也不找下人带你们过去了,今天还是由我来当小,给各位王爷伯候领路了……” 说着往坐在上首的几个老王爷一拱手,恭敬道,“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王爷恕罪……” “哪里……” “皇伯,请!” 这边长南带刚来的客人去客房,那厢狄家夫妇住的客院来了一个面慈的银发老婆子,与守在门边的侍卫道说是温北萧家的族长夫人,想过来问候狄夫人一句。 说罢,就回头往后看了看。 侍卫一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往这边看来,他见人都到跟前了,不由一惊,门边的两个侍卫相对一视后,接话的侍卫拱手,朝那老妇道,“还请老家人稍等片刻,我等进去通报一声。” 266、最新更新 温北萧家的族长夫人,也就是珍王妃的弟妹了。 萧玉珠听了狄晨的报之后,桂花在旁问,“夫人可是要见?” 长怡抬眼往外看去,那平日带笑的眼睛慢慢地沉了下来,带有几许冷酷,这个时候,她就尤为像她杀伐决断时的父亲了,“母亲生病,为免把病气过到萧族长夫人身上,还是不见了。” 萧玉珠看了女儿眼,偏头对桂花淡道,“你去,就按小姐的话回。” “诶,好。”桂花福了福身,去了门外。 屋里,长怡看着半躺在铺了软被的躺椅中的母亲道,“还是一个不见的好。” 以防万一。 “嗯。”萧玉珠没有异议。 她说着话时,眼睛没离女儿,长怡被她看着,下意识便朝露了个笑,直到母亲朝她伸过手来,她才知道母亲早看破了她身子的僵硬。 “无事。”只见母亲微笑着说,眉宇间全是温柔。 觉得母亲受到威胁全身紧绷起来的长怡在她母亲的注视下慢慢放松了,好一会,她的肩膀才垂了了下来,忍不住与母亲轻声道,“不知怎地,女儿觉得……觉得……” “如芒在背?”萧玉珠替她说。 长怡点了点头,迟缓地道,“就好像要是把人放进来,就会发生什么不好收场的事。” “嗯,那咱们不见。”萧玉珠颔首。 “娘……”长怡这时眼珠微微一动,朝母亲靠得更拢了,“女儿想查上一查,您看?” “这事,有你爹和你大哥。”这一次萧玉珠却摇了头,看向女儿的眼神有些严肃,“切记,你不可擅自作主。” 长怡先是迟疑,随后见母亲再认真不过,不甘地道,“知道了。” “这里是易王府。”萧玉珠怕女儿不上心,眉头微皱,“便是娘,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敢做。” 长怡只得叹气,“知道了。” ** 珍王夫妇出殡在际,皇帝的哀悼已到,京中王公贵族也都到了,易王府开始锣鼓喧天,和尚敲的木鱼声和念经声当夜就响了起来。 狄家一家住的客院离前院不远,当夜就没了个安静。 狄长南把人安排妥当,又再回头一遍打了个招呼,最后去了灵堂与守灵的佑王见面。 见到他,一直闭目不语的易佑睁开了眼,原本冰冷的脸因他的到来变得温和了些,“兄长来了?” 长南点头,拿过香点了三柱香,在偏向他义父的棺材前跪下,朝他那方把香插在了香炉中。 他没有像前面一样,把香插在正中间。 易佑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在他把香插到向着他父王的那边时,他眼睛微闪,但脸上神情未变。 狄长南给珍王的棺材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退下几步,跪在了易王之后,清楚面对上了易佑的脸。 “兄长,”护海将军的举动再明显不过,易佑知道不能装傻,这只会激怒他这义兄,“这是何意?” “我是来问个明白话的,”狄长南沉声道,“我狄家一门受过你父王的恩惠,这一点,我父亲与我一直铭记于心,而我从小被你父王当半子,我记性好,知事早,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你父王把我驾在脖子上走街窜巷的情景,义弟,这些年来,我对你如何,你心中也有个数,也应该知道,我对你事无推拒到底是为的什么……” 没有当年的那份情,他不会帮易佑寻名师,扩商路,替他打点南方各路官员关系,让易佑本人的权势渗向了南边,让各路之人都认他,而不是他父王珍王本人。 这些事说来是他狄长南一人所帮,但他用的是整个狄家的关系,其中有他父亲为官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信,还有他三个弟弟奔走四方才有的人脉。 他们狄家,对王爷也好,对他也好,这些年来都不算薄待。 “你应该也知道,我家四兄弟的性格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狄长南说到这,他直直地看着易佑,道,“所以,你告诉我,以后对你,我们这几兄弟是报恩,还是报仇?” 易佑听说,脸似瘫痪,一点表情也没有,良久后,他模糊一笑,笑容中带着悲意,“我知道兄长的意思了,你认为你母亲生病之事,是我之意?” “不是吗?”狄长南反问。 “如若我说不是,你信?”易佑略带讥俏地翘了翘嘴角。 狄长南冷静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深沉。 他不是几句话,几个表情就可打发的黄毛小儿,他跟随他父亲四方征战的时候,佑王还泡在药罐子里。 这些年他对易佑有求必应,不过是他义父想让他这样罢了。 人情不好还,尤其有很深的感情之后,狄长南很难拒绝真心待他的义父的要求,他让他把易佑当亲兄弟,那他就把他当亲兄弟照顾。 他们都知道,他们这义兄弟是靠什么东西在维持的,靠的是昔日狄家与珍王的那份交情,而并不是他狄长南真易被易王府操控。 “我不会信,”长南看着他淡道,“但事关我母亲的事,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怀疑,我也会掀地三尺,这点你要相信。” 他这话说得太硬,佑王怔了,随后他恢复了面无表情,道,“兄长把我易王府当你南海的紫王府了。” 他在南海紫王府可掀地三尺,但这是大冕,是他易佑的佑王府。 “你不信?”狄长南淡淡地看着易佑。 易佑不语。 “易佑,”狄长南看着佑王,嘴角全是冷意,“我父母从小教我一个人若是有真本事,那就无需跟人放什么狠话,那些口出狂言的,不是无能就是没底气,所以我这半生,在军营中,自不以狄家长子自居,在战场上,从不以杀将自诩,但王府中的军师应该隔三差五跟你报,我军营中的士官有多少是我一人带出来的,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到底吃过多少败仗……” 说到这,他的口气没变,只是眼睛越来越冷,“我现在跪在我义父的棺前,看在他的面上,我破例跟你放次狠话,如若这事你不在你父王母妃出殡之前给我一个交待,那你就等着我的掀地三尺就是。” “狄长南!”佑王听了勃然大怒,“你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当着我父王的面!” 他怒指着他父珍王的棺材,气得额上青筋直爆,“这么多年,敢情你没把我当亲兄弟,你跟我父王发过的誓全都一胡派言,他刚亡,你就敢当着他的面威胁我,且不说你目无王法,你还有没有把我父王放在眼里,啊!” 佑王大怒,狄长南冷眼看着他呼呼喘气,然后,他站了起来,朝易佑摇头平静道,“兄弟,王法,王爷,你都这么大了,如果这些你都还弄不明白,也枉在智者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先后的心胸你一点也未学到,全都让你给浪费了。” 说罢,朝易王一拱手,转身离去。 易佑竟然跟他谈兄弟,王法――他父王这么多年,千里迢迢让他跟他保持着义兄弟的感情和交往,到底图的是什么? 如果没有他狄家在朝中制衡,易佑当不了多少的易王爷,就会被皇帝制藩。 昭和帝看着是以仁治天下,但在他手里,世家更是不如当年了,这些年来他封了不少老王之后的公侯,但皆是有名无权。 像他舅父萧王,虽是被封王,手中有大权,但皇上与他们都心知肚明,他表弟不会入仕。 他们几兄弟,也就他随了父亲在朝中为官,而紫王死后,南海不会再有紫王府,仅有护海将军府,如小弟长福所说,到时会有文官入南海,分他的权。 这是天下大势所趋,需要他的易佑,然后在皇帝的屠刀下跟他讲兄弟王法,他不知道,这两样东西,在他面前讲了一,没有二吗? “狄长南!”背后,传来了易佑震怒的吼叫声。 长南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等离开了灵堂,他站在夜风中许久,长南望向仅有几颗星光的夜空,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 他以为他分得清他的义父就是义父,珍王妃就是珍王妃,他的义弟就是义弟多年,且助义弟成人成事之后,他跟易佑就是不是同母所生,也有了亲兄弟一样的感情,他狄长南男子汉大丈夫,决定了的事就是决定了,背恩弃义绝不是他所为,他以为他当亲兄弟一样的易佑也如是…… 只是,当有了纠葛,撕下温情的表面之后,他的亲兄弟还是让他感到陌生了。 原来他想的,他的义弟并不那么想。 长南站在原地想了许久,良久后,他对着他身后与他随影不离的死士道,“我还以为,这世我能跟他相互扶持到死,亲兄弟啊,这就是我想当一辈子亲兄弟的人。” 死士躬身,他的声音很低,吹在夜风中,不注意听的话很快就飘散了,“回将军的话,我记得紫王爷曾经与我等说过,这世上没有一直快乐至死的欢愉,没有兄弟们能一直喝不完的酒,这天下之间从来没有散不完的宴筵,该散的时间就得散,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是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老天爷都拦不住。” 267、最新更*新 佑王病了。 大夫说是重寒,当天早膳后,长南就被王府的管家请去跪灵,代佑王行孝子之职。 长南当时正陪母亲在用膳,听到王府管家之请后,拿着筷子的手久久忘了动,之后一声不响地搁下筷,看了父母一眼,就此去了。 狄禹祥见大儿的背影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气,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也淡淡,他瞥过儿子背影几眼后就转头看向妻子,见妻子怔怔地望着桌面,一时之间,他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娘,吃点菜。”长怡为母亲夹了一筷白菜,故意笑意吟吟地说。 萧玉珠朝孝顺的女儿点了下头,温婉的脸上有一点疲倦。 等用完膳,饭菜撤下后,前方又有人来请,请狄禹祥出去见客。 王府即将要出殡,狄禹祥作为贵客,其子又是珍王义子,所有人都当他是王府能帮忙之人,他必须出面去帮着招待客人。 “去罢。”来人来请,萧玉珠脸色淡淡,看着丈夫脸色阴暗不定,她这时也是心力交瘁,一时无法好好安抚他,仅道,“有长怡守着我。” “你先出去,我与你娘说几句话。”狄禹祥没有先走,对候在一边的女儿道。 “是。” 长怡出门,看到蜀光跟他的侍卫守在门边的廊角下就着一个小桌用膳,她顿了一下,拍了自己的脸,让自己的脸色好瞧了一些,走了过去。 “出来了。”蜀光看到她,拿着包子站了起来。 “是素的?”长怡朝他笑笑,看了眼他吃了半个的包子的馅。 “这几天全府皆茹素。”蜀光点头。 “吃得饱?” “多吃几个就是。” “也是。”长怡点头。 这时蜀光身边的两个心腹都退了下去,留了他们说话。 “你坐。”蜀光把凳子拉到长怡身后。 长怡没客气,道了声“多谢”就坐了下来。 坐下后她见蜀光拉了另一个凳子到她身边,低着头吃起了包子,她往父母呆的屋内看了看,转头对蜀光道,“有晨叔他们守在门口就好,无须你日夜不停地也候着,你难得来大冕一趟,多出去转转,要是不想出去,跟着我爹多见见客也好,等会我与爹说说,爹不会嫌你的。” “无需了,”蜀光摇头,“大人事多,我跟着是添乱。” 他是想跟着,多认识些人,这对他以后有好处,想来他父亲要是在,也是赞成此举,要是之前没有这一路,他也会做这样的决定。 但他还是下了守着的决定,他也没再多想,只想着少去争些利,可能丈母娘会看他顺眼些。 另一个,守在她身边,要是有个什么事,他也好有对策。 之前他觉得与长怡的婚事他必须有所蛰伏与容忍,其实现在这种认为还是没变,但这些东西渐变得心甘情愿了起来,他也能平静面对。 就是以后有人当着他的面道他攀龙附凤,蜀光想他就是不用假装,也不会再激恨。 他确实是在攀龙附凤,他也想如此,他得了好处,坏处也得受着。 承认了,这心里就好受了,怎么与狄家的人相处,他也有了个清晰的轮廓,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 “就让我守着,”蜀光见长怡还有话要说,朝她摇摇头,“你们现在最要紧,望莫要嫌我多事。” 长怡哑然,半晌道了一句,“哪会。” 蜀光“嗯”了一声,点下头就不说话了,沉默地继续用着早膳。 这时他的沉默并不像以前那样让长怡觉得无所谓,那时她并不在乎他怎么想,他无话也好多话也罢,左右与她关系不大,但现在蜀光这种不语,却让她觉得踏实了许多,让她内心安稳,也觉他是有些可靠的。 她够得着他了。 会猜他的心思,对他也会有所不忍。 竟是多愁善感起来了――长怡又往父母的屋子看去,忍不住想,她如果不那么懒,也不那么把分分毫毫算得清楚,她其实也能得一个能像父亲珍爱母亲一样的丈夫?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在,再细细观察段时日,你也有了几分把握后,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是母亲路上跟她说的话,当是长怡已觉得眼前的男子好,但这种好不是她一人能得的,所以也没把母亲的话很放在心上。 到底,其实她还在顾虑自己要是付出,到底值不值得。 不试试,怎么知道? 长怡想自己还是动了凡心了。 “我去看看……”这时,门外有了声音,那相请大人出去之人声音有些大,蜀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把手中包子塞到嘴里就要往外走。 “擦擦手。”他走之时,长怡扯出了袖中的帕子,交予了他,引来了蜀光的一怔。 ** 屋内,狄禹祥看着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妻子,半晌都不见她有话要说,他不由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什么呢?” 见她要摇头否认,他赶在其前道,“跟我说说罢,不能因我们说了这么多年的话,你现在就不爱跟我说了。” 丈夫示弱的话让萧玉珠浅浅地笑了一下,那像覆着一层薄冰一样的眼渐也温暖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得了他的最大的宠爱,也得了那举世最为珍贵的尊重,相比年轻时候他对她的爱意,她现在更满足于他在她面前的迁就。 就好像时光倒流,当初她怎么对他的,他现在就怎么对她,感情是那么顺其自然,自然到她不得不去感恩。 “我怕他们最后弄散了。”说完此句,萧玉珠的笑意也淡了。 “谁?长南与佑王?” 萧玉珠点头。 “散了就散了。” “珍王死时,怕不是这样作想的。” “逝者已矣,管不到活人的事,再不想也无事实无补。”狄禹祥抓着她的手,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淡道。 “话是这样说,”萧玉珠低低地道,“但如若佑王知道全部的事,恨我也是在所难免。” 毕竟,后半生里,他的母妃过得并不好。 “那他更应该知道,他的母妃为此得到了什么,而她对你做了什么。”狄禹祥的脸色非常难看了起来,话语也冷了。 “他……” 见她还要说话,狄禹祥紧了紧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 “他是非不分,这当口,他病得让长南代他行孝子之职,他是在逼谁?”狄禹祥说到这,果断地松开了妻子的手,轻吐了口长气,才稳住了情绪,再道,“现在整个大冕是他的,大谷的知州用的是他父王的人,江南官场,有一半他皆认识,珍王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为的就是想与皇上的制藩抗衡,长南相助了几多你不是不知道,皇上偏重舅兄,又因我长南的功绩与我的退居对我家隐容颇多,他一直都不好对易王府下手,你可知我们家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可就是如此,他还以病逼长南,这是提醒长南有失对珍王的承诺?还是想道我狄家忘恩负义?” 萧玉珠当下没了话说。 她不是妇人之仁,只是真的是人死灯灭,管不到活着的人了吗? 她还记得当年珍王为保当年的小佑王,是如何拉下脸面,求任何一求之力把他放到皇后跟前,为此不顾他天下第一王之威仪。 当年南海之战,他派出了他大冕数万精锐相助,其中花费粮草无数,钱财万金,虽说其中不乏是皇上调令之因,但其中,何尝不是有相助他们狄家之意,想维持与他们狄家恩义不断的关系。 这打的主意不纯,可他是长南的义父,曾那么疼爱偏爱长南,长南也就一直把这恩情记在心里。 珍王做了那么多的事,步步为营着,为了他的小世子谋划了以后。 哪怕是有所算计,珍王也没有让长南寒心,难道他的儿子就要要了吗? “王爷想让他的儿子好好活着……”萧玉珠无奈地笑了笑,“就像我们想让长南他们顺心顺意地活一辈子一样。” “那儿女若是不争气,父母想得再好也不管用。”狄禹祥说到这又吐了口气,“再看罢,这事我不会插手太多,交予长南决定。” 他没跟妻子说,如果易佑调动他现在的势力与长南作对的话,长南怕是真会下杀手了。 长南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杀将,更是暮先生与他他舅兄亲自带到身边教导出来的人,比谁都知道当断即断的道理。 所以,佑王要替易王府选择生,还是选择死,皆看他怎么选择。 佑王现在是势大,现在易王府权力确实被他父王很好地交到了他手里,但他最好别忘了,皇上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他狄家曾是他手中的矛,但也可以转眼成为皇上手中的盾。 他狄禹祥这一生,从未与谁站过同队,但愿现在这个小佑王有那个脑子能记得。 ** 此时易王寝殿,易佑喝过药之后,不顾随侍的哀求,下地去了暗室。 他父王死后,他就搬到了他父王半生独居的这个寝殿。 暗室里墙壁上只挂着他们大冕的版图,其后就是一张书桌,一套笔墨纸砚,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他父王在皇上登基那年回来后,过得就像一个苦行僧。 他老得很快,但他的母妃老得更快。 易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道该帮谁,是他心有别属的父亲,还是他那每日苍凉度日的母亲。 时间久了,他觉得两个都是可怜人,而他自己更是一个可怜虫,父亲爱的是别人的女人,母亲心里永远想着的是她的娘家,他们看重的,心心念的,都是别人家的,唯独不是他…… 唯独不是他。 268、最新*更新 王府次日举行大祭,这时即使是来做客的女宾,也得去逝者面前哀思。 如此,萧玉珠也得出面了,王府早上也差人送来了孝服。 狄禹祥看着早上才刚刚送来的孝服,脸色阴晴不定。 他们与易王府的关系,说近到为珍王戴孝,有一个为珍王义子的长南,确也说得过去,但事到临头,他心中却极为不喜。 让他的妻子为珍王戴孝? 带她来,他还真是作茧自缚,一时之念,换来了这心中疙瘩挥之不去的今日。 他对他的萧氏向来独占欲极强,易王府光凭此举,就可让他如梗在喉,不得安宁了。 萧玉珠看着王府的人送过来的孝服,也是讶异,她此生仅为父母着过孝服,现在要为珍王与珍王妃戴? 丈夫脸色不好,萧玉珠见罢也没多想,道,“着素衣戴半截,不着全孝。” 她不是正经的王府中人,也不是亲戚,无需戴全礼。 狄禹祥看向妻子,不语。 “可好?”萧玉珠柔了口气。 狄禹祥点了下头,未置多词。 不一会,被狄禹祥差出去打听的狄丁回来了,与狄禹祥禀道,“但凡前来的女客,皆收到了孝服,一整套,大谷张知州夫人已身着全套,说这是易王府的恩典。” 如果来客都是全套,那就是堵死他们家的路了。 狄禹祥当机立断,转头就对妻子道,“你病了,昏迷不醒,不能去超度法场……” “长怡……”他转向女儿。 长怡领命,“女儿愿意代母亲去。” “嗯。”狄禹祥点了头,当下就去扶妻子,“床上去。” 丈夫这决定下得,也太雷厉风行了些,萧玉珠哑然,顺从地随他去了床上,一等躺在床头,她朝丈夫无奈道,“要是被人知道了,免不了说咱们家的不是。” “无碍。”狄禹祥抚了抚她额前的发,声音顿了顿,接着又道,“无碍……” 确是无硬,这一点,他还真是不怕人说。 于外,谁都知道他不喜让妻子见外客。 连先帝爷都为此曾说过他心眼小得堪比针,他再被人说道也不过如此。 “王府的人要是知道了……” “也无碍,”狄禹祥打断了妻子的话,“就是知道了,我也有对策。” “唉。”萧玉珠轻叹了口气,转而道,“那等会你们去法场后,把前后左右都守住了,不要再放人进来。” “嗯,狄丁我也留下。” “小将军那,我也让他留下,反正他于王府也没有什么过大的干系,不去也无妨。”长怡在旁补道。 “可行,我去找蜀光说说。”狄禹祥起身往外走去。 看着大步离去,身上隐藏的气势乍然大露的父亲,长怡炸舌,片刻之后看不到父亲的背影,才朝母亲吐舌道,“父亲这醋劲……” “也不能这么说,”萧玉珠伸手,拉过女儿在身边坐下,与长怡道,“娘此生只送父母长者,再来,有你们代我尽些心就够了,无论我于王爷夫妇,还是王爷夫妇于我,一生恩怨夹半,有些事,你爹与我尽量去想通,但不代表已有原谅。” 长福的事,他们夫妻俩不去想,但并不说明他们不在意。 他们只差一点,就会失去他们的小儿子,那是她怎么忘都忘不了的。 她的儿女,每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失去谁都会让她觉得生命残缺,不可弥补。 “娘,你说佑王爷是什么意思?”长怡问母亲,眼睛里有着不解,“像爹和你所说的,他要是知道很多事,他怎么会让你去为珍王……” 萧玉珠看着也“知道很多事”的长怡,半晌没说话。 长怡随即了会过来,讪讪地笑了一下。 小哥哥当年生病之事可能与珍王府有关,这是家中人都心知的,但珍王对母亲有意之事,长怡不知道哥哥们知道的有几个,反正她之前是不清不楚的。 她前面确实特地找父亲问过,她记得母亲四十大寿那年,长南因珍王送给母亲的礼物找了父亲说话,她当时正在给父亲磨墨,父兄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打着玄机,但就是不把事说破,她当时听了不少,又不知全况,心如被猫挠,然后花了点时间在父亲面前攒了几次讨赏,加上她又要跟来珍王府,所以还是拿着讨赏兑了她想知之事。 “娘……”长怡朝母亲讨好地笑了一下。 萧玉珠摇摇头,“为珍王戴孝,何尝不是为珍王妃。” 为杀子之妇戴孝,丈夫不想,她也不想。 “这乱得……”长怡不知说何才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怡王脑子怎么没打结?” ** 长南那厢听到父亲的决定后,这两日不见笑脸的硬汉当时就拿手揉了眉心,随后哭笑不得自语了一句与妹妹一般的话,“这酷劲。” “将军……”身边的师爷轻咳了一声之后问他,“那王府那边?” “他就是知道有假,又能如何,硬闯我母亲病榻?”长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要的交待,他还没给呢。” “怕是没那么简单,王爷的心思也不弱。” “那我们就看看,是个什么不弱法。”长南别了别腰间的佩剑,他是武将,刀剑长年不离身,厮杀起来也不怕没趋手的兵器。 说话间说,外面传来了手下的欢叫,“王爷来了。” 紫王在他的人之间声威极高,而他的人,向来都成为了长南的人,能在易王府见到多年不见的旧主,长南这次带来的紫王旧将心中都躁动得像个少年。 就是长南最重用的死士扶桑,也因见到旧主,平时屁都不吭一个的人话都多了起来。 长南迅速去门口迎了紫王,紫王见到他就挥袖,“不用多礼,你怎么还没去法场?” “佑王先去了,我晚点到无妨。” “你也不怕人说。” “我昨天已代佑王守了一天孝了,如果还有话说,那佑王还不如我来做。”长南跟在紫王身边淡道。 紫王闻言偏头看他,讶异地挑了下眉。 等坐下,他朝长南道,“你这可不像你平时说的话。” “王爷现在要过去?”长南别过话。 “还早,等巳时到了再去不迟。”紫王掸了掸身上的孝服,“我听你说娘病了?” “是。”长南点头。 “等会我跟佑王说说,让你父亲早点回去看着你娘点。” “谢王爷。” 紫王点头,他无意过问他们的私事,但有些事,他身为长者,既然来了,也还是要管上一管的,“不管你跟佑王这两天私下有什么龌龊,出殡那天,不许你给我弄出什么事来。” 长南无奈,靠近了紫王一点,压低声音道,“您怎么不跟佑王去说?” 紫王看着爱将,淡定道,“我管不到他,只管得到你。” 所以就来管他了。 “您这不是……” 紫王坦荡地看着他,他确实是以权欺人,如何? 长南拍额。 紫王随即正了正脸色,正容与长南道,“好了,不跟你扯皮了,长南,死者为大,有什么事,事后你就是闹个天翻地覆,天大的事我都为你兜着,这几天,你就是忍,也给我忍着了。” 他见长南闻言神情暗晦不明,口气不由冷肃了些,“长南,那是你义父,有些人不知道事情轻重大小,难道你还不能吗?” 长南在他的喝斥下不由挺直了背,然后在紫王威严的视线里苦笑道,“臣知道了。” ** 巳时时分之时,整个易王府都陷在一股巨大的嘈杂中,法师的吟唱,喧天的锣鼓,悲切哀凄的哭丧声混杂在一块,让人觉得刺耳又怆惶。 桂花把门窗都关了,也没减弱一点这声音。 萧玉珠靠在床头,无法仔细听清楚外面的动静,桂花守着她,对外面发生的事毫不关心,只注意着时不时喂夫人一口热水。 两人也没有张口说话,反正在巨大的声响中,说话也听不到什么。 萧玉珠一直听着外边的动静,她有些累了,但在这种让人心魂都提着的声音中很难入睡,好长的一会后,她隐约听到了门在响的声音。 有人在拍门。 “桂花……”萧玉珠喊了她的老丫头一声,见桂花茫然地看着她,这才想起她听不到她说什么,就拿手朝门边指了指。 桂花探出内屋的拱门见门在震动,不由谨戒地瞪大了眼,她回头扶好夫人躺下,给她盖好被,这才急步走向门,朝向细窄的窗棱孔往外探去,见是狄晨,这才放松地松了一口气,给狄晨开了门。 等她听到狄晨在她耳边大吼说是好几位夫人在门口,说是代家中大人来探望夫人一下,来的人有好几个,守在门口都近半时辰了,去前院叫大人大公子小姐,他们也还没回,打听的人也没回来,狄晨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不敢擅自行动,所以过来问问夫人。 “你等等。”桂花觉得也有点不对劲,回头就去内屋问夫人。 可等她回到房间,一看到空无一人的床榻,桂花顿时觉得天晃地转,心口都忘了跳,等她软着脚扑向床扑打,急切地闪过身往屋内的每个角落看去,她软着脚流着骇怕至极的眼泪到处寻找着,见卧屋的每个角落都不见她家夫人后,桂花尖叫出声,“夫人,夫人,快来人啊,夫人不见了……” 此时,王府的暗道里,一名面慈的银发老妇人掐着萧玉珠喉咙,锁住她不得发出一声,在火折子发出的浅微光线里,她看着狄萧氏那濒临致死的脸孔,她无法忍耐地,露出了得意的一笑。 269、最新更新 王府被白色笼罩的前堂,身着深蓝劲装的侍卫飞一般地靠近了在与易家皇族一位老皇公说话的狄长南,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狄长南看了道了有急事,要和他一边去说的侍卫一眼,朝老皇公道了个告罪,转身看去时,侍卫急步向了一步无人的地方,他眉头不由拢起。 心腹的呼吸声太重,脚步太快,这是出了大事? 转眼,到了一角,侍卫才在他们将军耳边说了客院之事。 狄长南听后,身子都僵了。 “将军,这事,老大人那……”侍卫头子往灵堂内与众皇族坐在一块的狄家家主望去。 “哦,哦……”狄长南扶了扶柱子,甩了甩刹那就昏头转向的脑子,他沉了一会稳了稳,饶是如此,他声音依旧带着点魂不守舍,“不,不用你了,我去说,我去说,你……” 说到这,他深吸了口气,稳住了全身的心神,道,“把王府内所有自己人在一柱香内调齐,等候老大人与我的命令,还有,把消息放出去给自己人知道,周遭但凡是我们的人,等候在府外听候命令。” “是。” 心腹之后道了什么,狄长南也无心听了,他朝灵堂内看去,见父亲朝他这边若有若无的飘过来一眼,他木着脸,对上了父亲的眼。 他想走过去,但他发现他的腿软了。 狄长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紧了紧手中的拳头,发现他骁勇善战近十年,居然也有不敢面对之事。 那厢狄禹祥觉得不对劲,等他发现应该在夫人身边的狄丁也站在门口,当下不再犹豫,与身边的王公说了句话,就起身过来了。 他一路过来,同场不少相识之人与他搭话,狄禹祥不得不停下脚步与他们说几句话,等他说得越多,他直觉眼皮狂跳,等到后半那一小段落,他直接朝人拱手,不再搭话,往儿子站着的地方走去。 此时已有人看到狄长南站的地方,想过去与他说话,但随即被狄家的护卫拦住了。 狄禹祥走过去后,狄长南拖着父亲脸转身了柱子,第一句话说的是,“爹,你先稳稳。” “说就是,”狄禹祥脸色淡然,“别浪费时间。” “娘在迎宾院消失了,丁叔和狄晨他们怀疑有地道,正在……”狄长南那个“查”字还没出口,就已见他父亲转身大步离去。 “叫人,跟我走。”狄禹祥路过狄丁,大步走开之时扔下了一句话。 狄丁低头大步跟随,身前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跟随狄禹祥一生,哪怕多次生死之时与死亡擦身而过,也从未这般骇怕过。 ** “爹……”狄长南跟上了父亲。 狄禹祥转身看了儿子一眼,眼神平静漠然,像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王府的侍卫长,跟你有没有交情?”狄禹祥淡道。 “平时有,现在应该没。”平时就是能一块喝酒吃肉,但他终归是佑王府的人。 “那找人挡住他,”没交情那就说明会碍事,狄禹祥已经开始布局,“调全所有自己人,把王府周遭十里之处所有能行人之道都守住,尤其是偏僻之所,五里之处查得更要仔细,一条路一道门都不能放过,尤其冕水河四周,找扶桑带人去找有没有地道出口,速速。” 如果地道离开,易王府再长的地道,也不会超过十里,最能悄无声息把人带走的地方就是离王府最近的两里之外的冕水河,从水道沿河一走,等进了人丁复杂的商船停泊处,到时再在易王府的势力范围内找人,就麻烦了。 父亲的话一完,狄长南一句话也没说,就大步跃过其父,找他的人去了。 这时,跟在狄禹祥之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的狄丁发现地上有血,他眼皮惊骇地跳了跳,发现那血是从他们大人的手中流出的…… 直到狄禹祥走到他们所住的迎宾院,那滴状的血迹也流了一路。 “大人……”院里,正用大捶捶一块石板的蜀光被随侍提醒大人来了,他快速起身,脸无血色地走到了狄禹祥面前。 “交给你身边的人做……”狄禹祥看向他,淡道,“你去丧堂女客院把长怡接回来,一路上什么也不要说,接回来再说。” “是。”狄禹祥说话不急不慢,但听在蜀光的耳里却是字字如令,当下就把捶头放随从手里,回头就指了他的两个护卫跟着他,匆匆往门边走去。 “佑王那知道了?”狄丁送过一块帕子,狄禹祥接过,擦了擦被他掐破,汩汩流着血的手心,淡然问他。 “算算,已经报到了耳边了。”狄丁出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 “嗯,你替我去迎迎人……”狄禹祥扔掉了手中的血帕,看了看已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又抬头看了看,漠然地道,“早点把人迎过来,我也好问问,这地道的口子是开在哪。” ** “狄大人……”佑王大步进了迎宾院,对上狄禹祥那与平时无异的眼睛,却觉这中年男人身上的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之前的那位狄大人,就像位儒雅性情极好的名士,心胸宽阔,气势豁达,比粗人居多的武将多几分睿智讲究,又比正人君子多几分洒脱,没有人不喜与他打交道。 想来,他现在面前这个一眼一瞥中皆带着无动于衷的人,才是战场上那个杀敌从来不手软的杀将了。 “王爷……”狄禹祥朝佑王拱了一下手,嘴里淡道,“抱歉你这院子让我给毁了。” 易佑正要说话,却听狄禹祥朝他走过来,边走边道,“这是你家的地方,老臣不熟,可否给我指指,有什么路是可能让我夫人凭空消失的?” “狄大人此话何意?”易佑讶异,随后,他身子更是一僵。 此时,狄禹祥搭上了他的脖子,手不轻不重地住在了他的脑后。 “狄大人,”佑王偏头,看着狄禹祥,那深黑的眼眸慢慢也变得危险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王爷觉得呢?”狄禹祥掐着他的脖子,看着在他眼里还年幼的佑王。 他的儿子们,每个都是被他训练过百遍才放出去飞的,而佑王的路,直到他大儿在南海立足后才成长起来的。 佑王在州外的路,有很大一部份是他大儿帮着站起来的。 狄禹祥不讨厌他过河拆桥,当官的也好,当王的也好,每一个上位者不管是好是坏都是踩着别人的路上去的,没什么不同,无可厚非。 但珍王刚死,佑王觉得他翅膀硬得谁都打不下来的话,他不介意代珍王给年轻的小佑王好好上一课。 “狄大人,你这是逆上。”易佑眯了眯眼,笑了,“您一生恭上敬下,先皇与皇上都道过您是真君子,这一世英名,怕还是不要轻易毁了的好,这门外,我易家皇族大半德高望重的人都在看着您呢。” “嗯。”狄禹祥点点头,淡道,“有他们看着也好,皇上也放心。” 易佑脸色陡地一变。 他忘了,狄家是再忠心不过的拥皇党,而且,他之上还有一个在朝中掌管半边天的萧王。 “地道的通口在哪?我夫人人呢?”狄禹祥低头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佑王,稍微动了动在易佑后面的手掌,“佑王爷,老臣现在耐心不太好,还望你能尽快告知。” 被他掐住穴位的易佑顿时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疼,因此甚至差断没吸上气…… 只一下,那掐着他的手指没动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脸色也冷了,“狄大人就料死了这事与我有关?” “不管有没有关,”狄禹祥觉得他没心情跟一个小孩打官腔,他没有笑意地扯了扯嘴角,道,“告诉我地道的开口在哪,尽头在哪,我夫人在你哪个手下手中就好。” “那本王只能说,狄大人想知道的事,本王一个也不知情。”易佑翘起了嘴角,相比之下,他的笑容明显有笑意多了,“狄大人要是觉得本王有隐瞒之处,大可杀了本王。” 狄禹祥看着硬气的易佑,点了点头。 这时狄丁过来报,“大人,王府的人来了。” 说话间,王府的军师腾朴甩着长袖大步进来,无视被狄家护卫制住的王府护卫,一脸肃穆地看着扶着佑王脖子的狄禹祥,拱手道,“狄大人这是何意?” “嗯……”狄禹祥看了看院里,他本该要回房里看看的,但他怕走进去,他就控制不住的脾气,所以一直站在院子里没动…… 院子里每一个自己人,都是他挑出来带出来的,他们都找不到通口在哪,他进去了也没用。 狄禹祥再一次说服了自己无需进去看她消失的地方,回过头心不在焉地与腾朴道,“我有话跟佑王说,留他一两天,腾大人还请回。” “狄大人……”腾朴加重了语气,随之手一挥,院墙之上,跃出了无数弓箭手,对向了狄禹祥的头,“狄大人还是放人的好。” 狄禹祥抬起眼皮看了下院墙上的人,回头与腾朴淡道,“腾大人,别跟我来这一套,你还是跟你家王爷好好说说,让他告诉我我夫人在哪,若不然,到时珍王的大殡就是整个易王府的大殡了,那可不好。” 腾朴一听,脸色巨变,看着那神色淡淡,说话也淡淡,一点也不像威胁人,却偏偏威胁要灭了整个易王府的狄禹祥脸孔黑如锅底。 270、最新更新 “狄大人这是威胁?”腾朴往前迈了一步。 佑王这时想往前动,但脚步刚提起,就又放了下来。 狄禹祥又掐中了他脖后中间的那一块,手指已进,只剩最后一击。 生死之间,佑王停了动作。 只一刻,他就知道大易朝这位老功臣不是说着玩玩的。 狄禹祥身上全无杀意,他半生征战,当过谋师,也亲自带兵杀过敌人,更是在这王朝中摸趴滚打至今,他比谁都收得住那只不能越界的手,也比谁都下得去那只杀人的手。 他不怕杀人,哪怕眼前这个人是佑王。 佑王身份再大,于他到底不过就是往后收拾起来麻烦些。 “狄大人……”腾朴盯着狄禹祥,口气愤然,“你就是这样对待故人之子的吗?” “腾大人,你最好是把我说的每个字听清楚了,”狄禹祥微微扬起嘴角,看在腾朴眼里,他那黑色的眼眸在深秋的暖阳下几乎接近透明,“去告诉我夫人身边的人,最好让她毫发不损,我这一生就娶了一个妻子,平时看得比较重,就是我自己一生也没让自己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若是伤了,就是掉了片指甲,对我来说都是不得了的事,你们谁要是让她有点让我不喜的,我怕就是最后你们家里人全都死绝了,就是连条狗的命也不留,也难消我心头之气。” 狄禹祥的话说得不快不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腾朴看着他一字不话,嘴唇却无意识地抿了起来。 “去说罢。”狄禹祥淡淡地道。 他没想一时半刻就把人的下落问出来,但这时他的态度很重要,他也不介意让易王府的人知道,为此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要了佑王的命,举凡让跟易王府沾边的人全都死绝,他都不吝下那个手。 腾朴还想要说话,却见佑王的手指在大腿边微动了动,他眉头一拢,像是确认般地道,“狄大人,你就不怕怪错了人?” 狄禹祥这次笑了,他慢慢地笑了起来,杀意也从他的眼睛晃如腾飞的大火一般猛烈地裂开了来,但他的口气去是平静至极,“腾大人,我不怕,你当初也是从我手中过过眼的人,应该明白狄某这一生,说过的事,每一样都做到过。” 腾朴听后,喉咙急速收缩,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是,眼前这个人,他说的每一样确实都做到过。 他放弃一夜高升,跟随先王来了大冕,后断然离开大冕,再转战秦北,秦北之后他立即进入南海,南海之后,他连京城都未进,窝在古安老家等功劳消散。 而现在,他不过是一州之长。 萧王在朝,他就决不进朝,不给皇上忌惮他们舅兄妻弟的机会。 所有事,他比谁都做得出来,也狠得下那个心。 腾朴这时突然想起了他小妾给他生的胖儿子,落地还不久…… 他还答应了女儿,要给她找个好夫婿…… 他的脚步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他朝佑王看了过去。 佑王额上的冷汗,此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他朝不动的腾朴看去,又在大腿上敲打了两下手指。 腾朴此时骇然了。 “佑弟……”这时门口,狄长南抱着佑王独苗易远微笑着走了进来。 他手中有着易王府的小世子,一路走来,无人拦他。 等他看到他爹的手附在易佑的脖子后,他笑得更为豪迈,拍了拍窝在他怀里的小世子,笑着说,“看罢,伯伯带你来见你父王了。” 易佑待儿严厉,不到两岁的小世子与他不亲,反而更喜欢这个会逗他笑,把他举在肩膀坐着的伯父一些,这时他看了眼脸色铁青凄厉的佑王一眼,更是吓得掉头,头往狄长南怀里钻去。 易佑顿时心口一阵抽疼,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沙哑无比,“义兄,这个你也做得出来?” “呵,”狄长南轻笑了一声,眼睛却是冷酷无比,他看着易佑的眼已没有一点温情,“义弟,这句话,你应该问问自己,你现在至少能看到远儿在你眼前,可本将军的娘亲在哪,我都还不知道。” “不是我做的,你就不能信我?”佑王的呼吸声重了,他病还没好,狄禹祥刚才给他弄的两个,已让他有些仗不住了。 “你好好看看……”狄长南转身了手中紧握刀剑制住王府中人的狄家护卫,“你说我们信不信?” “好,好……”佑王气极反笑,一连道了两声好,朝腾朴看去,“腾大人,狄家父子在我王府谋害王族,你说要是按国法处置,该当何罪?” 望着不松口的佑王,腾朴无声。 这时远处传来了刀剑声。 “应该是你妹妹回来了,去接接她。”狄禹祥朝儿子淡道。 “是。”狄长南躬身,抱着小世子离去之前,他看了佑王一眼,与他轻描淡写地道,“我知道你调了五百死士候在王府练兵营里,也知道你的五千精兵已经从蓝花营赶往王府,我们父子就是有翻天的本领,杀也杀不出去,但义弟可别忘了,我还有三个亲弟弟不在你的冕地,到时候就是我们死了又何妨,一样能让你大冕不是大冕。” 他这话,让易佑倒喝了口冷气。 狄长南却已转身,抱着小世子,去接他的妹妹。 ** “我们谈谈……”易佑突然转身,对上狄禹祥,“单独谈谈。” 狄禹祥冷眼看了汗如雨下的易佑一眼,朝人挥了下袖,“拿两条凳子过来。” “腾大人,把人带出去。”没让易佑说话,狄禹祥已经吩咐了起来。 受到指令的腾朴犹豫地看向佑王,等佑王朝他点了点头,他手一挥,墙上的弓箭手就跳下了墙。 “那这几个?”腾朴看向被狄家护卫制住的那几个王府护卫。 狄禹祥看也未看他一眼,也没说话,这时狄丁搬来凳子,他在凳子上坐下之时,狄丁已朝那几人作了个往脖了一抹的手势,随后,王府那几个护卫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很快,他们脖子间流出的血,浸湿了他们的后颅的头发和背后的衣裳。 “这是我的诚意,腾大人你看如何?”狄禹祥看着他的人扶了佑王坐下,手指代他掐住了佑王的后颈,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腾朴看去,道。 腾朴身为军师打过仗,杀过人,饶是如此,也被此景骇得眼皮一跳,他不再出声,拱手退了下去。 狄禹祥扫了眼他的背影,对给他端来清水洗手的狄丁淡道,“珍王还是留了几个有点眼色的,就是这脑子,看起来不好使。” 腾朴听到这话,往外走的脚步不禁快了些。 狄禹祥洗过手,接过递过来的干布擦了擦,转身对身边的佑王温和道,“王爷有话就说,你看这日头都往西边偏了,时候不早了……” “我知道皇上要收回关西关东……”见狄禹祥说得淡淡,但他冰冷无色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易佑急吞了口水,快速地说道,“那是你给我父王打下的江山。” “给你父王打下的江山?”狄禹祥听得挑了下眉,冷冷地笑了一下,“小王爷话可别轻易乱说,就是我打回了我大易皇朝的江山,那也是我给我大易皇帝打回的江山,什么时候成你王府的江山了?” 江山? 对佑王之想,狄禹祥心中有了个数。 “关西关东大冕,世代都是我易王府所有,是我易王府牺牲了世代祖先才镇守住的此地……”易佑这时激动了起来,他吼完,自觉失态,他深吸了口气,平缓了下语气,不过就是如此也无法掩饰他口中的愤怒与讥俏,“有人想收回去,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狄大人难道觉得不对?我父王生前就对我说过,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懂他打回关西关东的不易,狄大人,不管我父王是不是喜欢你夫人,他一生也没存夺取之心,甚至哪怕你这十来年对他避之不及,他也把你当他一生惟一的知己好友,狄大人,你难道忘了,当年……” 狄禹祥冷眼看着越说越激动的佑王,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道,“所以你想当这三地的皇帝?” 易佑刹那断了声音。 “应该不止如此,你还想要大谷,”狄禹祥点了下头,摸了摸止了血,血滴凝结成血块的手心,淡道,“你想当隅南的皇帝,自立成国。” “是又如何?”已无法再掩饰的易佑哑了声,他垂下了眼睑,这时他眉心的一滴汗,直接掉在了他膝盖前的衣袍上,他看着那滴慢慢在孝袍上漫延开的汗渍,淡淡道,“狄大人,我需要你帮我,就像你当初帮我父王一样地帮我。” 他需要狄家帮他。 271、最新更新 “谁给你的这个野心?你父王?还是温北萧家?”狄禹祥慢慢地道。 “难道我自己就不能有?”佑王冷笑,声音陡地变得尖刻起来,就像被掐中软肋的野兽那样声厉内荏。 “温北萧家……”狄禹祥对他的反弹熟视无睹,他抚了抚手心,端详着伤口淡道,“这次他们也来了不少人,在温北,你们也已经集结成军了?” 易佑死死地抿着嘴,没出声。 狄禹祥也不急,一下一下地收缩着手动着。 佑王看着他无意出声,好一会,他面无表情地道,“狄大人忘了,这次京里来了本王不少亲戚。” 这些人,是再好不过的人质。 他已经准备了不少,只要狄家出手相助,他不是不无胜算。 “狄大人……”见狄禹祥不说话,佑王一字一句地喊了他,血红的眼睛直盯着狄禹祥的脸,“你可要想清楚了。” 狄禹祥没理会他,眼睛往门边扫去,看到他的大儿带回了他的幺女。 “爹……”狄长怡轻步走了过来,她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人还好。 “嗯,来爹这。”狄禹祥朝女儿伸手道。 等长怡到了他身边,他摸了摸女儿冰凉的小手,又往前方叫了一声,“光儿。” 刚沿路杀过来,肩上带有刀伤的蜀光立马放下附在伤口的手走了过来。 “我能把长怡交给你?”狄禹祥温和地问着未来女婿。 “能。”蜀光一个单腿伏地,低头简言了一句,“请大人放心。” “跟着他。”狄禹祥拍了拍女儿的小手,道。 长怡点头,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无声地流了出来,她没有去问她娘在哪,只是在父亲朝蜀光颔首后,她站在了蜀光之后,低着头不再言语。 “再派两个人跟着小姐。”狄禹祥朝身边的狄丁道。 “是。” 狄禹祥顿了顿,又道,“吩咐下去,任何时刻,保小姐为首位之策。” “是。” 蜀光之后的长怡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拼命咬住了嘴,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一路过来,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鞋子和裙子,她知道今日之事,绝不会善了了。 狄丁去叫人,狄禹祥看向吩咐小将怎么加重力道的大儿,随即掉头扫了冷汗淋漓的佑王一眼。 狄长南进门前已把小世子交给了手下抱着,指点好父亲的小将怎么好好折磨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他坐在了另一手下搬来的凳子上,坐在佑王的对面,冷眼看着佑王脸上的汗密密麻麻爬了一脸后,他才朝小将点了下头。 小将松开了点手,佑王就如垂死之人一般软下了身体。 “义弟,你现在应该知道之前我对你有多好了……”狄长南伸出手,推了佑王一把,让他直了点身,面对着佑王的面,嘴角冷酷地翘起,“你义兄我可不是仗着父荫才当的将军,我是怎么当上的将军,你要是不知道,我可以让你亲眼见识一翻。” “呵呵,”被折磨得无力睁眼的佑王古怪地笑了两声,缓了一会,他慢慢睁开眼,看着狄长南一派平静,“你们是不怕死,但总有人怕的不是?” 狄长南看他一眼,随即朝他父亲看去,见他父亲眉目不动,一派沉思之态,他转过眼,看向佑王,“你指的是我娘罢?” 佑王讥俏地哼笑了两声,未答。 事已至此,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你要怎么才放人?”狄长南问了话。 “问你爹。”佑王闭上了眼,平缓着全身还没褪去的阵痛。 若为上人上,需吃得苦中苦,他受得了这点小疼。 “他想当隅南的皇帝,”狄禹祥闻言冰冷地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朝儿子道,“让我等助他。” “哦?”狄长南长长地哦了一声,看向佑王,“用挟制我娘的方式,让我们来帮你?” 佑王闻言睁开了眼,淡道,“义兄,我要是跟你好好商量,你会帮我?” 狄长南冷漠地看着他。 “你不会。”佑王平静地道,“所以我们只能这样谈。” “是不是,狄大人?”佑王转向狄禹祥,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口气也淡定了许多,“我大冕有六万大军,大谷的守将乃我父王亲将,手下三万大军,我舅父能调齐三万过来援助我,狄大人,如果你手下有十万大军,且都是战兵,这个仗你会怎么打?你说你有没有胜算?” “再加你二儿他们……”佑王说到这,脸上渐有了些神。 狄长南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臆想,“是你想当土皇帝,还是你父王想?” “不管是谁想的,我不做,佑王之后冕地再无易王,义兄,你说是不是?”易佑看着狄长南,语带悲意,“你说我怎么甘心?” “我知道你想保我这一代无风波……”佑王说到这,血红的眼睛泛起了一丝泪光,“可哥哥,我的好哥哥,你说你能保我一世不?能保我大冕子孙世代吗?你不能,我只能自己做……” 狄长南没被眼前佑王的温情所蒙蔽,他看着佑王情真意切地说完,点了下头道,“所以你就是用想把我拖下水的方式,来回应我对你的好,你那声好哥哥,往后还是别叫了,本将担当不起。” 说罢,他不再待易佑说话,转身了他父亲,道,“大冕不止六万大军,如孩儿所料无误,应有十万,大谷三万应只是王爷的旧将之数,张知州要是被他所用,那么还要加上两万民兵,温北萧家三万可不当数,他们赶不到大冕。” “是吗?”佑王插了嘴,淡道,“义兄能确定赶不到?你可能不知道,大冕已经封城了,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你就是传令下去斩杀萧军,这消息也传不出去。” 狄长南听而不闻,继续与父道,“算下来,他们有十五万,看得出来,他们谋划已久,早有准备,少则也有五年之久了,这事,我看老王爷不是不知情的,您说呢?” “嗯。”狄禹祥点点头,现在他也知道,珍王生前也知道他死了,他会带妻子来看他。 他们曾经持酒对奕过,小佑王有句话说来也不假,他与珍王算得上是了解彼此的知己…… 也是因知己知彼,捅下来的刀子才又狠又准。 “爹,你看……”狄长南问父亲,“现在他们俩都在我们手上,如何办?” 杀了,易王无后代,一了百了,冕地就算反,群龙无首,无需太费周折就可打尽。 狄禹祥不语,摸着手掌心寻思着。 “世叔和世兄还是好好想一下怎么帮我罢,”佑王冷眼看着这对不动声色商量着事的父子,语气越发的冷静了起来,“毕竟,婶娘一生都没受过什么苦,我刚可是听世叔说了,她就是掉块手指甲片您都心疼,如果她因你们受尽折磨屈辱……” 这时,“叭”的一声剧响,打断了佑王接下来的话。 狄禹祥长手一扬,甩了佑王一记耳光。 之后,他没看佑王一眼,直接站起来,对随之站起来的大儿淡道,“把消息传出城去,另传出去,说佑王与世子在我们手中。” “狄大人……”佑王这时不顾身后的挟持,大力站了起来,朝狄禹祥喝道,“你可是想明白了?” 往外走的狄禹祥连头也未回。 狄长南从父亲的背影上转头,掉头替佑王擦了擦嘴边被煽出来的血,冷冷道,“我父这生,从未受人胁迫做过一事,你父王都不能,你觉得你能?” ** 狄禹祥一路前往灵堂,相阻之人本想刀剑相向,但他之后,小世子被狄家死士抱在手中,他们只得频频后退。 到灵堂后,贵宾厅的王公贵族见到他来,皆哗然一片,朝他望来。 “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永叔,何解?” “贤弟,这到底是何况?” “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洒家都快疯了。”来传旨的内宫长侍已经快哭了,架在他脖子的刀让他两条腿打了好一会架了。 与狄禹祥相熟之人皆率先开了口,狄禹祥朝他们温和地笑笑,等他们稍安静下来,他朝他们拱手,淡道,“易王府谋逆,我夫人在他们手上,佑王与小世子在我手上,现在大冕封城,我等出不去,狄某前来,就是与尔等告知。” “狄大人呐……”长侍已经哭天喊地了起来,道,“这杀千万的佑王,您赶紧把他杀了,快把我们救出去啊。” ** 另一厢,双手被捆绑,背靠着泥墙的萧玉珠轻咳了两声,搁在土地上的水碗上飘着些灰黑的灰烬,她低下头吹了吹上面一层,含了一口到嘴里,慢慢地咽下。 她被人掐过的喉咙有些发疼,喝水有些许问题,但问题不大,一点一滴地咽,也是喝得下去水的。 她花了点时间喝了小半碗水,还未喝完,柴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打扮精细的银发老妇拿着一碗发着馊味的黑糊走了进来,等她看清半暗的柴房中萧玉珠那通红的脸,喉间肿胀的紫红掐痕,再看到那身边那碗浑水,她忍不住有些高兴地笑了起来,她走到萧玉珠面前蹲下,年老的老妇像个小女孩一样欢快地翘起了嘴角,道,“玉珠姐姐,您把水喝了?您可真听话,对了,差点忘了跟您说,您用的这碗可是再精贵不过了,给您倒水之前,我特地拿去给一群臭男人撒过尿呢,您说我好不好?我可是对再用心不过了,谁叫您是我的玉珠姐姐呢。” 272、最新更新 望着年老,脸上却有少女神情的萧玉兔,萧玉珠没有吭声。 她便是反胃,也没力气吐出东西来。 仅两个时辰,她先是被掐得只剩一口气,恍惚之间萧玉兔煽醒过来,其后,被萧玉兔当死尸一样地拖了一路,途中把能吐的都吐了,胃里什么也未剩。 如若不是还有个护卫拦着点萧玉兔的手,萧玉珠这一路也就死。 看光线,已是近黄昏了,萧玉珠早上才刚好的一点的身体现在又昏昏沉沉起来了,萧玉兔的话她听了个大概,就又垂下了头。 “玉珠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呀,”老妇好奇地戳了戳萧玉珠垂下的额头,咯咯笑起来,“你是不是想睡了呀?现在可不能睡嘛,要用夕食了呢,我给你端好东西来了,你吃不吃呀?” “玉珠姐姐,”见萧玉珠不抬头,老妇不满地嘟了嘟嘴,娇俏地道,“不要不理玉兔嘛,我给你端好东西来了。” 说着就把碗伸到了萧玉珠的鼻子下。 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刺激得萧玉珠抬起了头,老妇惊喜地惊叫了起来,“玉珠姐姐真好,抬起头来了,乖,乖,玉兔喂你。” 说着就把碗伸到了萧玉珠嘴边。 萧玉珠抬眼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张开了嘴,逗得萧玉兔咯咯大笑了起来,还一手掩了嘴,作花枝乱颤状地笑。 可仅在萧玉珠喝了两口后,萧玉兔手上一翻,把那碗滚烫的馊食砸到了萧玉珠的脸上…… “哇……”在碗落地的声音中,萧玉兔欢快地拍起了手掌,在接连几声“啪啪”的拍手掌声与叫好之声后,老妇人跟唱歌一样地用扭捏的小女孩声音雀跃地道,“玉珠姐姐好漂亮,满脸都是吃的,可不能浪费了,玉兔去牵狗进来给你舔掉好不好?” 门外,那守着门的王府暗卫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想了一会,觉得这样下去狄夫人迟早会被这恶毒古怪的老妇弄死,他朝前方打了个手势,招来了两个人,打算还是把这老妇暂时调开的好。 这老妇折辱人的手段,实在太让人心生寒意了,如果不管,狄夫人命不久矣,而且如若狄大人真归依了王府,就是这老妇会被处死,狄家那边也交待不了。 老实说,暗卫心下也知佑王找了这恶毒的老妇来,怕是公报私仇,把老王妃那些年的生不如死怪罪到了眼前这位狄夫人身上…… 可狄夫人再如何,也是对他不薄的护海将军的亲生母亲啊,在暗中看着全身上下已无一处齐整之地的狄夫人,暗卫心有不忍,觉得找来兔老妇之事,王爷的决定做得太草率了。 ** 太阳近西之后的易王府,停了一切的敲锣打鼓,吹拉吟诵,王府静得连秋蝉都忘了鸣叫。 孤身一人来大冕为堂弟送葬的紫王被关了起来,他闭目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良久也没听出什么来,只得抬眼,与他对桌而坐的小师爷笑道,“你叫什么来着?” “易,易冠,字子楚,”易冠微笑道,“老王爷赐的名和姓,字也是老王爷赐的,紫王爷叫我子楚就好,老王爷也这样叫我。” “子楚,好字好字,”被下了软筋散的紫王躺在软被中,扬着那抬高的头对着易冠笑道,“这事你们想了许久了罢?” 易冠微微一笑,没答话。 “来,子楚,扶本王去撒泡尿。” “还是子楚去给您拿夜壶过来罢?” “你亲自伺候本王?”紫王扬眉。 “呵,”易冠轻笑,丝毫不受紫王之言影响,淡道,“我去给王爷找个美婢来,子楚觉得这比子楚伺候王爷要来得让王爷舒适些。” “你也不错,肤白貌美。”紫王笑道。 “王爷过奖,应是比不得先后,我曾听人说在您的眼中,先后才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易冠不为所动地道,眼看着笑着的紫王顿时变得冷酷了起来。 易冠不以为然。 这嘴舌之争,紫王既然先挑起,那么就怪不得他提起先后。 紫王看着直视着他的易冠,见这年轻男子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一会之后,他道,“你是个人才。” “王爷过奖。” “呵。” “那子楚这就去替您叫美婢。”易冠不以为然地一笑,他知道说起先后触了紫王的逆鳞,但这又如何,他连谋逆的事都干了,还怕说及那大易先后不成。 易完甩着长袖潇潇洒洒地离去,紫王看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忍不住地笑了起来,“长南啊长南,你最好是尽快找到本王。” 他忍不住要动杀戒了。 自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后,心静如水的他好几年,没起过现在胸间这股杀性了。 ** 太阳西下,夜色渐浓,凉风袭起,又吹落了一地的枯叶…… 狄长怡坐在屋内,听门外家卫在与父亲报话,说兄长的亲将扶桑在外受袭,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长怡知道扶桑是去找她母亲去了。 他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也就是她母亲现在也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蜀光看着端正地坐着,眼睛直视灯火的长怡,轻声问她,“想什么呢?” 长怡朝他看过去,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也轻声问他,“如若我让你出去找人,你应还是不应?” “大人让我看住你。” 长怡点点头,“我知道。” 说罢,她转头往外看了一眼,“可现在我们的人不多,你刚才应也听到了,我们家府外的人,也被王府早前就控制起来了。” 说着她转回头,伸过手,把蜀光温热的手拉到手中,她注视着她未婚夫的眼眸,诚恳地道,“父亲把我看得很重,是因母亲把我看得极重,他怕她回来之后看到我有损她会伤心,可是,我宁肯我娘回来看到我伤心,也不愿就是我想看她伤心也不能。” “我去跟大人说说。”被她握住手的蜀光深吸了口气,这时他起了身,在起身之后他又坐了下来,这一次,他主动过去握住了长怡的手,问她,“如果这次我们回去了,明年我来看你及笄,把你娶回去,好不好?” 长怡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笑中有泪,她点头道,“好。” 如果能活着回去,能嫁给他,当然好。 “我很愿意嫁给你,”长怡闭着眼睛任眼泪流下,笑着道,“只要你不嫌我麻烦又娇气。” “我不嫌,”蜀光摇了头,这一刻,他全然平静了下来,与长怡道,“你放心,你要做到的事情,我会替你去做到的。” 如此,这个媳妇,是他自己娶来的。 不是父母求的,也不是狄大人赏的,是他靠自己去得到的。 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 蜀光过来,狄禹祥看了他一眼,与狄丁继续说着话,“把王府的人头在半夜之前数清楚……” 狄丁点头,领命而去。 “大人……”蜀光站到了狄禹祥面前,对狄禹祥道,“我有办法出府。” 现在王府的军师不允许狄家人出府,他们这边是有王爷世子,但王府那边有一位皇族的皇公,三位皇伯皇叔,两个小侯爷,这几位,是皇族皆有名望之人及后代,是皇上再忠心不过的跟随者,他们以王爷世子相胁,王府那边就以他们几人的命相胁,尤其这关头,紫王还遍找不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与王府暂时僵持。 而现在,府外需要人。 “无需你,我自会想法。”狄禹祥否了他的意,挥手让他走。 “大人知我身手,也知我自小最喜去之地是探子营。”蜀光未动,低头沉声道。 “别让我再说第二次。”狄禹祥淡淡道。 “大人……” 这时长南带着一身血迹走了进来,狄禹祥看了被血糊住了孝衣的大儿,微怔了一下。 “杀了几个不听话的……”狄长南朝父亲简言了一声,“没杀几个,躲得太快了。” 狄禹祥颔首。 “有事?”狄长南有话要跟他爹说,见蜀光不走,转向他。 “是。”蜀光又说了一次他的意思。 狄长南这次不像他爹一样否了他的意,而是看向了倚在门边,静静看着他们的妹妹。 “是她的意思?”长南看了妹妹一眼,问蜀光。 蜀光想否认,但到头来还是低着脑袋点了头,“我想听她的。” 这一次,狄家父子都静默了下来。 “让他去,”长怡已经走了过来,站到父兄的面前,“他也是自家人。” 狄长南动了动嘴皮,轻吐了口气,摇头道,“他要看着你,听爹的。” “他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他,他死了我就给他守寡……”长怡轻声道,回头看向蜀光,朝蜀光微笑道,“我要是死了,你也娶我罢?” 蜀光看着她明亮的眼,似魔怔般顿了一会,才道,“好,我娶。” 273、最新更新 “爹。”长南看向父亲。 看着小儿女,狄禹祥沉默了半晌,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朝蜀光温和地道,“长怡是狄家女,是她母亲一手一脚教出来的女儿,此生你不负她,她就绝不会有负你的一天,要记住。” 蜀光从未听到过狄家人这种托付的话,尤其说这话的还是狄父…… 闻言,他掀袍一跪,朝狄禹祥恭敬地磕了个头,沉声答道,“蜀光记住了。” 长怡也随之跪下,朝父亲也磕了个头,“父母教导女儿的,女儿一生都会铭记于心。” 狄禹祥看着那低下头时有些肖似妻子的小女儿,那漠然了大半天的眼睛乏力地眨了眨,不过只一眨,他就收住了心神。 他此时不能软。 “起。”狄禹祥朝蜀光点了头,“与我说说,你要怎么走。” “是。” 长怡看着父亲带了小将军走到了一角,她看着他们的背影,转头问她的大兄,“你看见爹吃东西了吗?” 长南摇头。 “我也没。”长怡黯然地点头,“便是水,他也未喝上一口。” 她送过去的水,他接过,转而就放到一旁了。 “娘不在,”长南抿着嘴,淡道,“他就这样,你也知道他看着脾气好,其实脾气可大了,也就娘劝得了他。” “是啊。”长怡轻轻地应着,兄妹们说到这,谁也没再说下去了。 兄妹俩径直站在那,一时之间,皆像是哑了嘴巴,谁也不能再说出一个字。 ** 腾朴带人端了膳食进了迎宾院,说要见佑王。 狄禹祥裹着披风正坐在廊上的椅子里,看到腾朴带了一堆人走了进来,他微侧了下头,“搬个凳子过来。” 护卫搬来了凳子,放在他身侧。 “坐。”一阵夜风袭来,狄禹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懒洋洋地道。 腾朴踌躇了一下,还是坐了过来。 “知道我为什么不把你也抓过来吗?”他刚坐下,就听狄禹祥如此说道,令他不禁挪了挪屁股。 腾朴沉了沉神,“不知,还请大人告知。” “王府里,应还另有高人罢?” 狄禹祥看向腾朴,他温和地朝腾朴笑了笑,看在腾朴的眼里却如夜魅,多看他一眼都似被要被他吞噬。 他赶紧低下了头。 他无需再说,狄禹祥也已从他的行为中看出来了。 “所以制住了你有什么用,到时候,不过是推个不熟的人到我跟前来,反倒不好说话,腾大人,你说是不是?”狄禹祥懒洋洋地说着,就好像就是到了这境地,也没什么能打倒他一般。 “大人,我是来给王爷世子送吃的来的。”腾朴勉强笑了笑,道。 “嗯。”狄禹祥嗯了一声。 “那么……”腾朴问。 一直有些漫不经心的狄禹祥这时看向腾朴,语气温和,但又透着一股与夜风一致的冰凉,“腾大人回去跟这府里的那位大人说,我没看到我妻子之前,没打算给王爷弄吃的,至于小世子就无需担心了,他在我女儿那,小女心善,不会饿着一介小儿。” 腾朴这下更不知说何话才好,左右为难了一阵,等他再看狄禹祥的时候,发现那望着前方的狄大人的眼神黑不见底,与白日午后那种透明截然不同,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于是他瞬间起身告辞。 “既是如此,那下官告退。” 狄禹祥颔首,看着他又带着同一群离去。 他走后,大门被关上,长怡从长廊的另一头走了出来,跪坐到了父亲的脚跟前,靠着他的膝盖。 “怎么了?”狄禹祥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道,“睡不着?” “爹也睡不着?”长怡轻声问。 “嗯。”狄禹祥抚摸着女儿如丝缎一般的黑发,那黑得近乎深墨的眼睛柔和了下来,不再异于常人的噬人,“也不知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好得很罢,”长怡猜,“娘性情好,走哪谁人都喜欢她,对她好。” 狄禹祥笑了起来,点了下头,随即他的笑容隐去,眉眼带了些倦意,“你娘其实比你还娇气,我一生待她如珠似宝,即便是让她碰下冷水我都不愿,出去了,有人要是对她不好,我又不在她身边,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除了打仗,这一生我从未让她离过我左右,你都不知道你娘随我出门,都要看到我在她身边,那脚才知道迈步。” “是啊,看不到你,她怕是要着急了。”长怡闭上了眼,不想再让眼泪流出来。 她今天已经流了太多泪了,就好像把她十来年的所有眼泪都一起流光了似的。 “是啊……”狄禹祥靠着椅背,看着不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听着那刀剑相加的声音,嘴里叹道,“我一生自诩能对你娘好至死,没想,临了功亏一篑,把她都给丢了。” “爹,你别说了。”长怡转过脸,把脸埋在了父亲的膝盖上。 狄禹祥拍拍她的头,无奈地笑了笑,“好,爹不说了,不说了。” 他说着话时,大冕城的城中上空,突然亮起了一道绚烂的颜色…… 狄禹祥抬头看了一会,直到它再无光亮才抬下头。 “爹,成功了?” “嗯,成功了。”狄禹祥摸了摸女儿还带着泪滴的脸庞,回头对小将狄云道,“去跟大公子说一声,可以回来了……” “是。” 一柱香后,狄长南又带了一身血腥回了院子,不过这一次,他身上有伤。 他刚从王府的操练场回来,佑王在他们手中,无人敢他下重手弄死他,但佑王那几个将领的本事不弱,他杀过去,那几人联手,他暂也没找到让他们一剑毙命的方法。 ** 长南在他们家的大夫给他包扎背上伤口的时候,叫人把佑王带到了他们父子跟前。 “外面应该有人找你商量事情,”易佑一到,长南朝门外扬了扬下巴,“你知道为何?” “为何?”易佑脸无血色,但这时的他看起来神情与比狄家父子要老神在在许多。 他已回过了神,这里是他的易王府,而满大冕都是他易王府的忠臣,他不比准差,更不比谁弱,更何况,那位狄夫人还在他的手中,他实在没必要忌惮这对父子太多。 “我让人把消息传出去了。”长南呲了呲牙。 “大公子忍着点,这药劲过了就好。”秦大夫又洒了一股药粉上去,朝看着外面的老大人道,“刀伤有点重,差一点就见骨了,得养几天。” “没事。”长南不以为然,伤口在左,他伸了伸右臂,“这只依然能杀人。” 易佑扫了一眼脱在一边椅子上的血衣,眼神波澜不兴,脸孔漠然得就像石像,让人看不出什么来。 “义弟觉得如何?”长南接着问。 “兄长好本事。”佑王淡道。 “多谢。”长南点头。 易佑不语。 一会,大门被敲响了。 有一位彬彬有礼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说来求见狄大人。 “让他进来。”长南根本没问人是谁就朝家卫道。 等人进了小厅,见到那位在灯光下的年轻男子,在那年轻男子朝他行礼的时候,佑王朝他摇头,“子楚不必多礼。” 说罢他回头朝狄长南道,“兄长怕是有所不知,这是我父王后来收的义子,也是我们的义弟。” “子楚是个有本事的,”佑王朝长南笑了笑,道,“不用多久,义兄就能知道了。” “是吗?”长南冷冷地看向那叫子楚的年轻男子。 “是王爷过奖了,子楚什么本事也没有,”易子楚这时朝狄长南恭敬一拱手,道,“初次见面,子楚这就给护海将军见礼了。” 狄长南冷冷地看着他。 “狄大人……”易子楚拜过子后,恍然大悟般地拜向其父狄禹祥。 拜其子后才拜其父,易子楚也是真会激怒人,在长南捏紧了拳头要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易子楚的狄禹祥朝长子道,“看他长相,应是萧家人,不是温北萧家的,就是当年萧家女为如家生下的那子。” “萧玉兔?”狄长南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 “狄大人火眼金睛,不愧为我大易朝真正的第一谋士,”易子楚居然没否认,反而微笑着朝狄禹祥道,“不过半天,我都被你激出来了,不过应是不巧,狄大人现在都没找到你夫人在哪罢?” 狄氏父子皆冷眼看向他。 “狄大人想不想知道贵夫人在哪?”易子楚嘴角带着一抹乖巧的笑,那带着几分羞涩与无邪的笑容,像极了他的生母萧玉兔,“如若想知,狄大人何不告知我等,刚才那封信,您是发给谁的?” 274、最新更新 “易大人说呢?”狄长南说话间一挥手,狄家守在门外的死士往里靠拢。 易子楚往后一瞥,嘴角笑意不减,“在下不知,所以才向狄大人求教。” “还是说,”易子楚转头微笑道,“狄大人爱妻如命是假,不在乎狄夫人安危喽?” 看着狄家父子冰冷的脸,易子楚见此又微微一笑,脸带悲悯唏嘘,“所以让我再问一次,那信是发给谁的?还能不能收回来?收不回的话,狄大人还是为我等想个补救之法,这样的话,王府还可以考虑让狄夫人回到狄大人的身边来,让狄大人狄夫人伉俪情深之名传遍世世代代……” 狄长南听易子楚说完,眼睛扫到佑王身上,“你父王和你从哪找来的这么个疯子?” 易佑淡笑一声,“义兄不必激他,如他所言,狄大人还是与我等说说清楚的好,义兄不觉得?” “哈哈,”后背已包扎好,狄长南边穿衣服边摇头失笑,“我爹和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真是没见过比你们还更有意思的人。” “爹,你说是不是?”狄长南问父亲。 狄禹祥“嗯”了一声。 易子楚已被他的人包围住了。 “狄大人想擒我?”易子楚却是淡定道。 “嗯。”狄禹祥又轻“嗯”了一声。 “哪怕明天会见着狄夫人的头颅?” “嗯,”狄禹祥伸缩着那手心结了疤的手,淡道,“无碍,我会让你们去陪她。” “狄夫人要是知道狄大人不在乎她的命,不知道有多伤心呢。”易子楚舔了舔嘴唇,嘴角略带邪气。 “那易大人与我带话的时候,不妨告诉我妻,我会让整个冕地为她陪葬。”狄禹祥摸着手掌,温和地与易子楚建议道。 “狄大人好气魄。”易子楚嘴边的的邪笑冷了下来,但此时他眉宇间的阴暗却重了,“看来狄大人是不惜令夫人之命了?” “易大人不是也不在乎你们王爷世子之命……”狄长南接过话,说罢一句又朝易佑道,“佑王爷,我们兄弟一场,虽说没了情份,但这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失一桩美谈,你说是不是?” 易佑没看他,转头向易子楚淡道,“子楚,别对狄大人和护海将军口出狂言。” “子楚无礼……”易子楚抿了抿嘴,突然躬身向狄家父子,“就此给狄大人和狄将军道歉了。” 狄禹祥就像没看到他,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视而不见面前之人与佑王道,“小王爷,老夫的耐性,到天明之时就告罄了,天明之前,我要看到我夫人,看不到的话,天明之后,那我们就只好正式开战了,王爷觉得如何?” 易佑久久不语,屋子也因狄禹祥的话完全静默了下来,许久,佑王抬起眼皮直视狄禹祥,用冷静至极的声音道,“为了京里那个连个王都不敢封你的皇帝,你连你夫人的命都不要?” 狄禹祥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还是说,狄大人觉得这能吓唬住我?”易佑动了动被捆住的手,冷然地看着狄禹祥,“狄大人还是想明白的好,若不然到明天,你送出去的信人还没收到,你的妻女和族人家奴,就都死在了你面前。” “王爷何不试试?”狄禹祥站起,走到了佑王身边,拍了拍他的头,再与易子楚道,“这位易大人,今晚何不与你家王爷作个伴?” “多谢狄大人美意,”易子楚冷冷地道,“还是不了,子楚出来的时候,还有人等着我回去下令呢,我要是回去得晚了,我那些手下没个轻重的侍卫怕是会把不该宰的头给宰了,那多不好,狄大人说是不是?” 狄长南闻言,额头青筋直爆,狄禹祥看了他一眼。 在父亲直视后,狄长南捏着拳手,闭上眼睛生生把胸口的气忍了下去。 “那易大人还是回去的好。”狄禹祥温和道。 “可不就是。”易子楚淡淡道,眼睛一直看着狄禹祥掐着估王头顶死穴的手掌。 他这翻前来,还是没把狄禹祥给吓唬住,果然这老狐狸,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那厢门外传来了几声惨叫声,院里响起了长怡清清亮亮的声音,在这黑夜中有说不出的好听,“我还没出嫁呢,各位大哥还是别进我的房毁我名声的好。” 说话间,有人朝小厅这边走进。 长怡披着披风慢悠地走了进来,见到父兄,她袅袅亭亭地轻福了一礼,朝父兄明艳一笑,转而对那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好奇道,“你就是那个带人来的人?” 易子楚眯眼看向她。 “他们闯我的屋,被我的人打死了,等会走的时候记得带走。”长怡朝他矜持地浅颔了下首。 “那长怡回去了。”长怡随即转头问父亲。 “回罢。”看着女儿,狄禹祥露出了点轻浅的笑意。 “我妹心善又心细,”长怡往外走的时候,长南开了口,冷冷道,“世子由她看着,王爷和易大人放心就是。” 易估与易子楚这时脸色都不好。 狄家人现在在王府内的人不多,那个姓蜀的小子也出去了,易子楚本想将计就计,自己出来转移狄家护卫的注意力,从狄长怡手中救出世子,可哪想,这狄家女也不是个吃素的。 “那在下告退。”易子楚不想再耽误时间,转身就走。 “易大人好走。”狄长南未留人。 等易子楚带人离开好一会后,易佑见那坐在堂中不响的狄家父子谁也无意开口让人把他带下去,他不由皱起了眉。 等到浓黑的夜慢慢泛了点白之际,门口突然有了声响。 “带王爷出去。”狄长南转头吩咐了身边随侍提着易王,出门迎接紫王。 狄禹祥没有出门,他仰着头靠着椅背,一分一毫地算着他的胜算。 他打过那么多困难的仗,再难的境地,也未难过今时今日。 但他不能退步,因哪怕仅是只退半步,也会让他全盘皆输。 ** “什么情深意重?你那丈夫,就为了当皇帝的走狗,不也不要你了……”萧玉兔在知道王府内传出来的消息后,她实在无法忍耐地冲过拦阻,来了柴房。 这时,哪怕萧玉珠被人收拾得整齐了些,脸上也敷了药,头发都给梳齐了,这也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你也没人要了呢,”萧玉兔吃吃地笑着,靠近萧玉珠的脸,眼睛如尖勾一样地勾着她,“你说没人要的人送哪的好?勾栏院?哦,姐姐,勾栏院太好了,那里还有许多好玩的男人,姐姐肯定喜欢的,你说我送你进去玩玩怎么样?” 萧玉珠喉间上了药,也吃了退烧的药,整个人也清朗了一些,她听着萧玉珠的疯言癫语,平静地看着萧玉兔。 “姐姐,你不生气啊?”萧玉兔奇怪地道,手中却重重地扯着萧玉珠的头发,嘴间声音却娇柔不已,“我说的是真的呢,你那个好夫君不要你了,他宁肯当皇帝的走狗也不要你,还是我喜欢你,我带你去好地方。” 萧玉珠闭了闭眼睛,忍住了被扯断发的痛。 “你信不信……”萧玉珠的不语让萧玉兔震怒了起来,她大吼出声,“我说的你信不信?不信我找人进来跟你说,你信不信,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她疯狂地尖叫了起来,双手乱扯着萧玉珠的头发,挥舞着双手打向萧玉珠的头发,整个人陷入了疯狂的歇息底里中…… “你信不信!”一阵剧烈的扑打之后,萧玉兔脚下一个踉跄没有站好,身子往后一倒,扑坐在了地上。 “玉珠姐姐,你信不信?”倒在萧玉珠面前的是萧玉兔又吃吃地笑了起来,她眨了眨她依旧还有着几许天真无邪的眼睛,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你信我,好不好?” “你信我,好不好?”萧玉兔吃吃地笑个不停,眼泪从她苍老的皮肤落到了她干涸的嘴唇边,她衰老的脸,无邪又突兀得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的大眼,狰狞的表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让人不寒而粟的怪物。 萧玉珠不怕她,但却不忍地闭上了眼。 “玉珠姐姐,你生气好不好?”萧玉兔突然往前一扑,抱着萧玉珠的脚哀求了起来,“姐姐,你生气啊,你夫君不要你了,跟我夫君不要了我一样,我当年好生气的,恨不得杀了他,你也生气好不好?你生气啊,你生气我就代你杀了他……” “妹妹,”萧玉珠睁开了眼,垂下了头,说了与萧玉兔再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累了,睡会罢。” “哦,哦,哦……”萧玉兔听到了她的话,惊喜地瞪大了眼,她手忙脚乱地擦着脸上的泪,道,“我不累,姐姐,我不累,真的,我替你去杀了那个负心汉好不好?” “睡会罢,”萧玉珠看着她那快要掉出来的眼,温和地道,“等睡醒了,再去想你要做的事罢。” “我不累。”萧玉兔急欲反驳,大声喝掉。 “你累了,睡罢。”萧玉珠动了动被捆住的手,发现不能动弹,朝萧玉兔歉意地笑了笑。 “你想干嘛?”萧玉兔看着她动了一下的手问。 “你想干嘛?”萧玉兔又朝她叫了一声,只是这声说得有些干巴。 “我想摸摸你,没什么,回去睡罢……”萧玉珠温声说。 “那我也不能替你松开。”萧玉兔看着她的手,有些难耐地舔了舔嘴角,干巴巴地道。 “嗯。”萧玉珠点了下头。 萧玉兔跪坐着,盯着萧玉珠的身后的手不放,她悄悄地往后探去,在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之后,突然抬头看向萧玉珠,可怜兮兮地道,“玉珠姐姐,我把你的手放开,你摸我一下,我再给你绑回去好不好?” 萧玉珠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温柔地看着她。 萧玉兔欣喜地眨眼,“那我给你松开一下啊,就一下下,你摸完我我再绑回去……” 说着再不看萧玉珠,她雀跃地跳起,转到了萧玉珠的身后替她松开了绳索。 随后,她就像只小兔子一样依偎在了萧玉珠脚边,把萧玉珠的双手郑重地放在了她的头发上,只一下,她止不住满身的欢喜惊喜地道,“娘亲的手,暖和暖和的……” 说罢,她心满意足地挨得萧玉珠更近了。 萧玉珠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从她鬓边的发,轻柔地抚到了她的脸上,同时她张了嘴,温温柔柔地轻声道,“睡罢,睡罢……” “娘亲……”萧玉兔满足地翘着嘴角,慢慢地闭上了眼。 “咔……” 柴房里轻微的一声动静过后,就是一段死静的寂静。 “妹妹,睡罢。”良久,抱着怀里被她扼断脖子的尸体,萧玉珠闭上了疲惫的眼,轻叹出声。 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地,无声地,流了下来。 275、最新更新 在外边连续几声惨叫声过后,一声轻微的“吱吖”,柴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深蓝色劲装的高大男人猫着腰敏捷地闪进了柴房。 “夫人……”高大男人在看过屋内无他人之后,轻声出了声音。 萧玉珠睁开眼,看到了在她面前的蜀光。 “来了。”她道。 蜀光看着她抱着一个嘴边带着甜蜜得古怪之笑的老妇,眼睛不由往里缩了缩,等确定那是具死尸后,他才把手中作势要刺的剑收了回去。 “可以走了?” 蜀光往后看去,门边,他随即而来的心腹朝他点了下头。 “可以走了,夫人。” “嗯。”萧玉珠放下了怀中冰冷的尸体,站起身来。 “夫人……”蜀光的声音陡地有些发惊。 在阴影里的人站起来后,他才发觉她一身的污衣和脸上的伤,还有脖间那紫得刺眼的手指掐痕,深深的一大圈,触者惊心。 “走罢。”萧玉珠微提了下裙,如平时走路般轻步往前迈去,神情从容平静,就似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样,她依然如故的沉稳优雅。 “是。”蜀光跟着她,已不再惊讶她非一般的冷静。 “夫人,公子……” 他们出去后,蜀光的四个护卫悉数跑回了他们的身边。 “都死了,一个也没留。”领头的蜀文沉声报道。 “好。”蜀光这时转头朝萧玉珠微躬身,恭敬道,“是大人出的计策,我等是跟着前来报信的人过来的。” 而王府的人以为他是给城外报信之人,实则,报信之人是大人身边的狄晨,而与王府的人相斗下落不明的,则另有其人。 从一开始,那位大人就已经在出计了,一环套着一环,如若不是他亲自跟他说,蜀光一时半会绝想不出这里面的名堂。 “王府谋逆了?”萧玉珠淡道,见他们不动,她朝护卫道,“去牵马。” 那四个护卫一惊,忙奔去放马之地拿马。 “是。”蜀光见她猜出,定了定神之后道,“冕城被封住了,但大人已经令人把烟信送了出去。” “嗯。” 她往前走,蜀光跟着她动,这时护卫也把马牵到了她跟前。 “自己的马?” “不是,夺来的。” “细查一下四蹄和腹背。” “是,夫人。” “夫人会骑马?”在萧玉珠与护卫说过话后,蜀光问了一句。 萧玉珠看向他点头,“找柄剑给我。” 蜀光闻言眼角抽搐了一下,他看了眼前身形柔弱的妇人一眼,行动间未曾犹豫就把腰间的剑给了她,他则去在几步远的尸首边寻了一把。 转首回来时,他恰好看到了她一跃上马的姿势,她那没有挽起的长发在空中如黑缎一样随风狂舞了起来…… 这时想起柴房里那具古怪死尸的蜀光顿觉脖间一凉。 黑发落下,她回过头,眼神在午后的烈阳下近乎透明,“走。” 蜀光这才发现,这一刻的她跟那位大人是如此的相像,眼神,气势,一模一样,如出一辙就像是同一个人。 “走。”不待恍惚,蜀光也翻身上马,五人前后左右相护,一起往王府的方向奔跑而去。 ** “回来了?”狄禹祥是在王府的大门口迎的妻子,他一直看着她骑马而来,在马停下后,他扶了她下来,说了她回来的第一句话。 “嗯。”萧玉珠点点头,朝那狂流泪的丫头看去,微笑道,“去给我备点水,备好干净衣裳。” “诶。”桂花双手乱擦着脸上的泪,得令后就提裙往府里跑,都忘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果不是狄丁连忙抱过小姐手中的小世子带着人跟着过去的话,她差点被包围着他们的王府兵卫给捉了。 “娘……”长怡走向母亲,她看着母亲的眼睛,只一眼过后,她不敢看向她血肉模糊的脸和脖间的伤痕。 只一眼,她就已觉心如刀割。 “乖。”萧玉珠伸出手,摸了摸含着泪不流的女儿的脸,转而向低着头看着地上不说话的大儿。 她看着他,他看着地下。 她等了等,见他不抬头,就转首对身边的丈夫淡道,“咱们大儿不是把事全揽自己身上了罢?” 不像儿女那样不敢看她的伤势,自她纵马向他而来,狄禹祥的眼睛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脸上的伤痕,脖间深红的淤伤,就是带着灰的发丝,他每一样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言,他道,“不能。” 长南低着的头颅因此一动,但在动弹之后,他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萧玉珠也就不勉强他了。 不看她就不看罢,如若见了伤心,不看也好。 她被丈夫扶着走向王府的大门,在经过被狄家护卫押着的佑王的时候,她停了脚步,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佑王。 “你姨妈死了,”萧玉珠淡道,“是我杀的。” 说罢,未曾停留,她继续往前走。 在经过前堂的路时,她问一直看着她的丈夫道,“我想去灵堂走走。” “那就去。”狄禹祥淡道,伸手碰了碰她脸上最轻的那处伤,“疼吗?” “有一些。”萧玉珠朝他微笑,“等会找秦大夫好好清理一下伤口,莫留下什么伤疤才好。” “有疤也无碍,不疼就好。”狄禹祥说到这顿了顿,“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萧玉珠点头,“我知道你会这般想。” 所以,在萧玉兔憎恨她的脸一定要毁她的容的时候,她也没怎么着急。 他们走向灵堂的时候,王府的护卫如临大敌,一直不声不响冷眼看着他们的佑王脸色也变了。 狄长南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变脸,他伸过手去碰了碰架在佑王脖子上的刀,刀陷进了佑王的脖间,引得包围着他们的王府护卫大惊,叫道,“尔敢!休得胡来!” “我是不敢,还不到你死的时候。”狄长南收回手。 佑王无视吓唬了他的人一圈的狄长南,皱着眉看着那对往灵堂走的夫妇,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他们想去干什么? ** 进了灵堂,萧玉珠仅扫了一眼珍王妃的牌位,就朝珍王的棺材走去。 “他心里一直把你当兄弟,”萧玉珠走到牌位前就停下了,没打算多做久留的她朝珍王的牌位道,“所以哪怕我是他的妻子,为送你一程,他最后也带我来看你了。” 而他,做了什么? “你还伤了长南的心。” “你让你的儿子折辱我。” 萧玉珠说到这,缓缓地勾起了嘴角,嘴间有着说不出的讽刺,“好好的一世英雄,怎么临到死了,却成了一介狗熊!” “萧氏!”佑王疯了,激动的他脖间青筋鼓起,“你休得辱我父王,我父王是英雄,是我大冕世世代代的圣贤王者,折磨你是我下的令,与我父王无干,你休得辱他,你没资格辱他!闭上你的臭嘴。” 萧玉珠转过头去,看着徒然就大吼大叫起来了的易佑,她冷静至极,那如深潭一样的黑眸冷得就像寒冰,“是你做的,跟是他做的又有什么分别,好好的儿子教成这样,他这一生,不过如此。” “于这个地方,于这里的人,你没有什么遗憾了罢?”萧玉珠转过头去问丈夫。 “没有了。”狄禹祥不动声色地忍住了胸口那一股股揪裂的钝痛,嘴里淡道。 没什么遗憾了,那些昔日还时不时念起觉得无奈可惜的情谊,也荡然消失无踪了。 “走罢,以后别再来了。” “婶娘……”易佑在吼完之后,突然冷静了下来,叫了一声。 萧玉珠没有理会他。 “婶娘……”易佑闭闭眼,又叫了她一声,“对你的事,我向我父王保证过,不会伤及你,我向他保证过,会把你送出去,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伤及你一根毫毛,是我存有私心,不想让你好过。” “你让我娘不好过了一生,我怎么能让你好过?”易佑冷冷地看向那用背影对着他的妇人,“我是她生的,义兄能为你与我翻脸,我难道不能为我自己的娘亲做点什么?她那么恨你,到死都恨不得让你跟着去死,你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死死抓住我的手,一定让我答应她让你生不如死,你都不知道,她念了无数遍,死的时候连眼睛也没闭上,她如此执着,我就是成全她半点又如何?你终归没死不是?而她已经死了。” 萧玉珠没有回头,往门边走去。 “婶娘,别怪我父王,别怪我母妃,这一切,不过是我擅自作的主……”易佑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转头对木然的狄长南道,“别怪我父王,都是我做的。” 是他逃不过心魔,谁都不想辜负,又谁都想辜负。 “说这些又有何用?”狄长南木然地道,“养不教父之过,你做错的事跟他做错的事又有什么区分?” 他今日做的这些无耻之事,跟珍王所做的有什么区别。 “你让你父王让你受辱了,易佑,”长南看着佑王,一字一句森然地道,“你也毁了我从小敬仰爱戴的义父,你果然为你母亲好好报仇了,你真是你娘的孝顺儿子,你父王算是白养了你一场。” 不等佑王说话,长南已转身大步离去。 ** “王府的人能一直受佑王胁制?”去迎宾院的路上,萧玉珠轻声问丈夫。 “顶多再撑两三天,”狄禹祥摇摇头,“他们会另想法子,我们的人也经不住日夜警惕,再熬两三天就疲了。” “咱们身边有几个人?七个,八个?” “就现在身边的这七个。” 萧玉珠点点头,“那我们坚持不了几天。” 到时候,也得沦为阶下囚了。 “嗯,到时我让他们给我们备个好点的房间。”狄禹祥抬头摸了摸她的黑发,与她轻声道,“既然你都回来了,那我们就不分开了。” 萧玉珠“嗯”了一声,她决定回来,就是回来与他一道的。 “长生他们若是知道,不知会不会怪我心狠……”狄禹祥淡淡道,“不过还是我去哪你就去哪罢。” “好。”萧玉珠顺从地颔首。 长怡望着又一身娴静温柔,对父亲凡事顺从的母亲,与父亲道,“我也要跟着。” 狄禹祥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温柔又如万里晴空一样明朗,不见丝毫阴霾,“这次让你跟着。” “谢爹。”长怡哈哈一笑。 不远处,长南大步而来,奇怪地看了妹妹一眼,“笑什么?” “娘回来了,想笑,大哥哥难道不想笑?” 长南看向母亲,见她微笑看着他,阳光下,母亲的脸就算全是伤,上面也还是有着对他们兄妹们从未变过的温暖。 “娘。”长南苦恼地揪了揪头发,还是觉得无颜见人。 “没事,娘好好的。”萧玉珠拍了拍高个儿大儿的手臂,轻道,“去做你的事罢,回头等回咱们家去了,娘再做点心给你们吃。” “孩儿知道了。”长南也露了个笑出来。 被押着而来的佑王漠然地看了一眼说笑的一家人,头微微往旁边一偏…… “咻……”地两声快物划过天空的声音响起,两个从佑王斜上空的高树跃下的人变成了两具尸体跌落在了地上。 只不过眨眼间,从高树上又跳下两个人,一人又变成了尸体,另一人半空中换了个姿势仅着了一箭,半跪在了地上,但在其后,又被补了一箭。 “有暗兵,狄家有暗兵,在那边的树梢上,东南角和西北角,快追,快,快,快,封住,四面包抄……”不远处,有人在大叫,随之,四周凭空冒出了许多人全往那边跑去。 说些迟那时快,狄家的护卫也与持刀而来的王府护卫两两相对…… 就在此时,与母亲说着话的长南抽剑一个反身急步往前刺去,那剑,刺穿了佑王心口边的肩胛位置…… “啊……”在佑王一声沉闷的痛叫之后,王府领头的将领莫干又恼又怒:“狄将军……” 长南把着剑,嘴边噙着冷笑望去,“下次再给本将军玩这套,我把你们王爷的命根子斩了。” “义兄。”佑王疼得两眼一闭,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真敢片刻就下毒手,下得毫不犹豫的狄长南,不曾再眨眼就昏了过去。 狄禹祥看着易佑倒下,低头附在妻子的耳边轻声道,“这次整个萧家全族的人,怕是也留不了几个了,得提前与舅兄打个招呼。” 就是妻子,也难免受波及。 276、最新更新 “王爷……” “快叫大夫!” “还要再来?”长南对着一群想要扑过来的护卫扬了眉,眼睛往倒在他们家护卫身上的佑王身下看去。 “止!”莫干厉喝,止住了手下。 “你想如何?”莫干瞪向狄长南,又急又怒。 “滚。”狄长南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懒得与他们再置多言,与他家护卫道,“走。” 末了,还是莫干再去了迎宾院请求,又给狄家人送来了狄家所需的一些物品之后,王府的大夫才进了迎宾院。 此时狄家夫妇在王府中的下榻处,长怡与上好了药的母亲绞着头发,与她说了王府的大夫进来了之事。 萧玉珠听了默不作声,眼睛一直看着给她手上上药的丈夫,等到他上好一处的药,抬头看她的时候,她不由朝他嫣然一笑。 “怎么,不好?”狄禹祥笑问。 “好得很。”萧玉珠微笑道,“只是突然想起,这些年还是你要多照顾我一些,我都未曾与你道过谢。” 狄禹祥看着她肿胀的手好一会都没说话…… 她的手指有几个被拔掉了指甲,那种钻心之疼有多疼,他没怎么敢去细想,此时听着她还宽慰他的话,他竟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娘……”长怡在一旁看着,她看着温柔注视父亲的母亲,看着低头不语的父亲,不知为何,她心头酸楚得厉害,她勉强地笑了笑,这时故意开口别过话道,“你说王府的人多不爱用脑子,非得他们王爷受伤才认输。” “哪不是不用脑子,”萧玉珠回头,温和地与女儿道,“只是心都太狠了,以为狠过对手,就能治得住人。” “此话怎讲?”长怡听得不是很明白。 “刚才易王出其不意动手,如果不是暗卫暗中一直盯着他周遭待命,且你兄长出的剑慢一点,他也就得救了……”狄禹祥这时已经抬头,与女儿解释道,“另一个,就像他不信你兄长能快狠准之外,他其实也不信我们会拿世子如何,到时倘若他得救,世子在我们手里也就无用了。” “他会不要儿子?”长怡声音都轻了,“那是他的独子。” “不是不要,只是该狠的时候,他会狠罢了,”萧玉珠摸了摸女儿的小手,淡道,“他对自己都那般狠。” 长怡不再出声。 “狠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以后一定要为自己喜爱的人怯懦,”不知他们还有没有以后,也不管他们如何筹谋一切,表现得是真是假,但他们女儿她是一定要送出这冕城的,她还有漫长的以后,萧玉珠想在还来得及的时间里,再与她说一些话,“要知道为他认输,这天下那么多的人,你却与他在一起,一生要相处那么长的时间,所以一定要好好待他,让他快活,你要想,你对他好,喜爱他,最主要的是为自己好一些,一起生活在一起开心些,又不是专为了让他喜爱你。” 长怡抽着鼻子,声音都哽咽了,她道,“小将军对我还是好的,我也会对他好,只是娘,我现在想和你们在一起。” 她与母亲朝夕相对十来年载,她明白母亲话下暗指的另一道意思。 父母会为她怯懦,也会为她认输。 他们最终还是会送她走。 “爹,不是说让我跟着吗?”长怡哀求地看向父亲。 女儿太聪明,狄禹祥有些无可奈何,“听你娘的。” “娘……”长怡在母亲身前跪下,扶着她的膝盖抬头看着她,“我不走好不好,你们那么厉害,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的。” “听话,”萧玉珠垂下眼,摸着女儿的头发,淡道,“我留在你爹身边,是我不想走,娘没法子,跟你爹跟了一辈子,早习惯了,蓬莱仙境,阴曹地府,他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而你是我们的女儿,如果连你都护不住,天下人会嘲笑你爹没能耐,你不走,到时候连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娘,我不听,我说不过你,我不走。”长怡胡乱地摇头,不想答应。 “你不走,以后谁来给我的小外孙们说他们外祖父母的事?”萧玉珠低头问着她的宝贝女儿,嘴边带着淡笑。 她的眼睛很是温柔,却看得长怡流下了两行泪。 “好了,别逗闺女哭。”狄禹祥摇摇头,放下了妻子擦好药的手,又与长怡温和道,“回罢,听你娘的。” 长怡闭眼,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时狄禹祥与妻子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间皆有不舍。 ** 夜晚,长南未归,狄禹祥与妻子算着援军到来的时间,算来算去,就算隔州蓠南州的知府派官兵过来,最快也需五日。 而蓠离州的官兵放到战地大冕的军兵面前,无异于是孱弱少年与壮汉青年之比,不得几下就得败北。 “若不,明日就与佑王谈?”萧玉珠靠在椅子上,半挨着丈夫的肩头道。 “嗯,我再想想。”狄禹祥沉吟。 “谈罢,”萧玉珠半垂着眼淡道,“我们也撑不住几日,趁还能动弹前谈,还能多要些条件。” “呵,佑王没那么大方,迟谈早谈,不会有多大区别,再说就是谈,他们也未必会答应我们所提之事。”狄禹祥不以为然道。 “那我们死了,跟他同归于尽,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萧玉珠看着丈夫,“明天就开口罢,我不放心长怡。” 狄禹祥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 第二日,他坐到了关押易佑的空房。 迎宾院的地道还是没有找出,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易佑都是他们的人每天十二个时辰日夜守着,不得松懈。 而他带来的人不多,从前天他夫人消失后到今日没有一人闭过眼,休息过半刻。 狄禹祥知道他们也撑不了几天了,他们往日受到的训练再严,毕竟他们还是人,是血肉之躯。 他治下严厉,但从不过份严苛,他们可以战死,但他不会让他们活生生累死。 易佑见到狄禹祥,听他说要谈谈后,佑王笑了,他一点意外也没有,道,“要谈的话,狄大人还是找王府的师爷来谈罢,本王力乏,怕是不能好好与大人相谈了。” “那位易子楚易大人?”狄禹祥淡道。 “狄大人好眼力。”佑王赞道,嘴角扬起了一点略带点讥意的笑容,赞得完全言不由衷。 现在,临到狄家低头了吗?这才不到三日,狄家看来也没那么无所不能不是。 另一厢,萧玉珠见到了回来了的大儿。 长南问到父亲去找佑王后,起身掀了他刚坐着的椅子,大步出去要找其父,被母亲喊住了。 “回来。”看着气势汹汹的大儿,萧玉珠朝他招手,无奈地道,“就当是为你妹妹。” 长南握着拳头忍了又忍,才立在了原地没再动。 “陪娘坐一会。”萧玉珠又朝儿子招了下手。 长南不情不愿地回了头,坐在了她旁边。 外面寒风乍起,风涌进堂厅里,竟是一阵刺骨的寒。 “你关上门出去,我与大公子好好说会话。”萧玉珠吩咐身边的桂花。 “诶。” 桂花把关上走了。 “娘……”长南在叫着母亲的时候,同时拉过母亲的手,在她手上写了刚传进来的消息。 长生长息在大冕的人已经连夜聚齐,他们有长生长息的专用探子三位,已有十三位高人已经出动,狄家商号的暗桩已经全接到了密令…… 父亲在前日当刻下的令,昨晚人员已经到位。 “别冲动,就当是为了娘,可好?”萧玉珠算了算人,嘴里有些无奈地道。 她现在也确是无奈,丈夫机关算尽,已经尽可能地为他们图谋了优势之处,但他们现在的力量与易王府相比还是相差太远,尤其众王公伯侯还在易王府的手里,接回来的紫王还被下了毒,至今昏迷不醒…… 易王,着实太狠了。 而他们顾忌太多,要为自己想,更要为皇帝想,算来算去,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途可走了。 就让佑王先认为了送他们的女儿回去,他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娘,这等时候,我们不能有妇人之仁……”长南劝母亲,朝她苦笑道,“易佑那兔崽子,为了当皇帝什么都干得出,还不如让他死了来得清静。” 见母亲看着桌面不语,长南手上依旧写着话。 前面是暗探三,十三位能人异士,暗桩开,这次他写的是关西,三日可到。 他们家在关西那边的人应该尽快就能到,而现在住在王府里,为珍王夫妇诵经的开佛寺主持慧真和尚也暗中与他递了信,愿意在非常时候保母亲性命。 慧真之师慧能,算是母亲的故交,当年母亲建寺,后来请来的高僧仙逝,第二代主持母亲按高僧之嘱,请的就是慧能的亲弟弟了悟来当的寺庙主持,而慧真是了悟之子。 冲着母亲私下与了悟和慧能的交情,长南信慧真会帮他们一把。 “你妹妹还小……”当长南写到王府请的超度法师是慧真之后,萧玉珠怔了一下,随后失笑。 当年一念之举,没想还真能帮到她。 277、最新更新 佑王呆的空屋内只有一把椅子,狄禹祥坐在其上。 负伤的佑王所坐之处是一处铺在地上的软盖。 易子楚进来后,只能站着。 而狄禹祥没有让人去搬椅子进来。 易子楚不紧不慢地踱着步,走到了狄禹祥的对面,那温情脉脉又显乖张的笑容此时没有呆在他的脸上,同时他又平静得不像刚丧母。 “狄大人找我有事?”易子楚盘腿而下,坐在了狄禹祥的对面,他挺直了腰,此时尽管矮了狄禹祥半个头,但从表面的气势上来讲,这个年轻人并没有让自己显得弱几分。 “嗯。”狄禹祥半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顺手接过了狄丁递过来的茶,慢悠悠地拿杯盖扫着茶上面的茶沫。 佑王这时盘腿坐着,闭目不语。 易子楚看着狄禹祥,面目看似平静,只是眼角已经不受他控制急剧地抽搐了起来。 “狄大人既然找了我来,有话就说罢,何必装神弄鬼得跟个神棍一般。” 狄禹祥笑了笑,轻瞥了已经沉不住气的年轻人一眼。 他喝了几口茶,把杯子递给了狄丁,不置多词,简言道,“我找你来说什么事,你心中有数,本官也不会多废嘴舌,佑王换我小女儿出大冕,世子换紫王的解药,你们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再给本官一个结果就是。” 说着就意欲起身,这时佑王睁眼,朝气势已经把易子楚降伏住了,还想连他也带进去的狄禹祥道,“狄大人不必等,本王现在就可给你一个结果。” “哦?”狄禹祥略扬了下眉。 “不换。” “两个都不换?” “不换。”佑王眉目淡然,“狄大人也撑不了几天不是,本王又何必多此一举。” “王爷就敢这么断定?”狄禹祥扬着眉又坐了下来。 佑王冷眼看着他坐下,“要是不,狄大人也不会又坐下不是?” 狄禹祥嘴边笑意淡了,“王爷还真是不怕死。” “狄大人连小女儿都珍贵着,想来也不想与本王鱼死网破罢?”佑王看着狄禹祥,嘴角冷冷地勾起,“狄大人又何必装模作样,你与我义兄能与本王同归于尽,本王信,不过你们可能死得好看,你的妻女就未必了。” 这一次,换狄禹祥冷冷地看向他。 “狄大人想把你女儿送出大冕,想要紫王的解药也不是不可能,”佑王压下了狄禹祥的气势,已经平复了心境的易子楚这时开了口,“只是狄大人还是多想想,想点于我们有益的条件罢。” “是吗?”狄禹祥不置可否。 一时之间,屋内无人再说话。 好长一会,闭上眼睛凝神的狄禹祥睁开眼,直接朝佑王看去,“你们要的是我们父子帮你们?” 佑王清亮的眼睛闻言微微一波动,随即他轻颔了首,“这点,世叔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 狄大人变成了世叔,狄禹祥听着都有些好笑。 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目光短浅又无畏无知,冲这随机能变的能力,当个小易王还是可行的。 现在四海平定,用不了多久,大易就是达到前所未有的空前繁盛,再也没有比昭和帝更明白他的国家的皇帝了,挡大易盛况之路的,绝大部份被他的父王母后在他们在世时收拾完毕,专权的世家只留下了两三家见风使舵的,而昭仁帝在位的这些年,这两三家都没了,权力世家被扫荡后,昭和帝下一步就是分割权王的权利,紫王还在世,已经主动把权力分了一半与他的大儿,而紫王逝世后,紫王之权会被收回,而他大儿在南海之权还会被一分为二,这种官官相制的易王朝,才是昭仁帝想要的大易国。 他之前还以为珍王所想的是弃一半军政,换一半的天下财富,与昭和帝在某一个层次上达到一定程度的和解,这才是智者的双赢,在天下大势所归之下,避免两败俱伤。 只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珍王父子选择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 他们想当大冕的皇,或者说,他们想当大易的皇。 这次他们要是胜了,狄禹祥也并不觉得他们会甘居隅南,而大易不会让他们脱离,而他们更不会满足于一地。 自此,易王朝又将战事不断。 几代皇帝所苦心治理的大易盛朝又将风雨飘摇。 所以,狄禹祥已经猜出,昭和帝接到消息后,会立马预见到这种未来,他会倾全国之力把大冕收拾干净,绝不会给大冕易王府留一个活口。 而摆在皇帝面前碍手碍脚的,就是被易王府留着的人质…… 狄禹祥要解决的,就是把这些人带走,不能让他们成为易王要挟皇帝的挟制。 现在要解决的就是他的女儿,和中毒的紫王。 而现在这两个,一个是他们夫妻的宝贝小女儿,一个是中了毒只要解药,于是他们就成了易王府最掉以轻心,不设防之人。 可他也不能答应易王府提出来的要求。 那不是他狄禹祥所会做之事,答应了易王府十之八九会当是他的阴谋。 “帮你们是不可能的,”狄禹祥这时淡道,“狄某一生为国尽忠,至死也不会叛国。” 易子楚讥讽地哼笑了一声,倒也没驳他的话。 连他的妻子失踪都没让他改口,他的愚忠,他们也算是见识一遍了。 “但有一件,你们可以当是我给你们的条件。”狄禹祥依旧脸色淡淡。 “什么事?”易子楚抬着眼,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狄禹祥,想看清楚大易这个能臣脸上的任何一个神情,借以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你们可向外说我已归降,”狄禹祥淡道,“为你们所用,我会闭嘴不言。” “哈……”易子楚闻言,不敢置信地哈笑了一声。 即便是佑王,也是瞪直了眼,看向狄禹祥。 归降?他自己出主意让自己一世清誉毁掉? 这是他自己所言? “狄某不会真做叛国之事,但这叛国之名,狄某还能为女儿和紫王担当得起,你们看如何?”狄禹祥轻描淡写地道。 “狄大人真是好担当……”易子楚古怪地笑了起来,但心里却莫名地觉得这就是狄禹祥所做之事。 “这于我们没有什么好处,”佑王却是冷着脸,眼带寒意瞪着让他心间莫名恼火的狄禹祥,“就算听到了你归降了又如何,皇帝只会打我们打得更狠,还是狄大人亲自替我们打场胜仗来得有诚意些。” “那我们是谈不下去了……”见佑王不答应,狄禹祥拍拍衣袍,淡言后起身。 “狄大人不想谈了?” 这一次,佑王的话没有让狄禹祥再坐下,他朝两边护卫道,“好好看着。” “是。” “我能给出于你们有益的,就这桩了,王爷再好好考虑一下。”说罢,狄禹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好像佑王不考虑,他也无所谓一般。 他走后,易子楚看向佑王,眼睛微眯,“其实……” “没什么其实,你退下,我休息一会。”佑王打断了他的话,他看着易子楚,又冷冷地道,“看来你还没听说,你娘被狄夫人杀了。” 易子楚一听,原本平静的脸孔,一刹那变得格外狰狞了起来。 ** “怎么样了?”萧玉珠一见到丈夫,就起身问了话。 “没答应。” “哦。” “别失望……”狄禹祥说到这顿了一下,“一家人在一起也挺好的,长怡不是也想与我们在一起?” 萧玉珠没说话,垂下头不语。 “唉。”狄禹祥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尽力,好不好?” 萧玉珠轻“嗯”了一声。 狄禹祥看着抬头不语的妻子,也是无奈地笑了。 他是出了事才知道,这迎宾院是特地为他们夫妻打造的院子,找不到的通道,四处都可听到他们说话的耳目,他是暗中什么法子都使了,也没找出这个屋子的玄妙之处。 他不走,故作不知王府的人能听到他们所说之话,一是想借此故布疑阵,另一个也是想找出这地道来,到时好带人撤。 只是妻子许是一生都没听过他过说几句谎言,每次他说,她都不太敢看他,每每都是低下头,那头低得让狄禹祥心里发麻。 “好了。”狄禹祥紧了紧她的肩膀,别过话,问她,“长南呢?” “又带世子出去了,说要去王府的药房。”萧玉珠说到这总算抬起头来了,道,“长怡之事可慢一些,但紫王爷不能等了,秦大夫刚来说紫王呼吸短促,长南急得很就冲出去了。” “这……我去看看。”狄禹祥皱眉,大步往隔三间屋子的客屋走去。 萧玉珠紧跟着他,“我刚去看了,现在平稳了一些,不过秦大夫说现在紫王吸气困难的隔差越来越紧,他怕他撑不了几天。” 秦大夫那边守着紫王,见到狄禹祥,搭着紫王脉的大夫起身,朝狄禹祥拱手苦笑道,“大人,王爷是等不及了,顶多再撑两天,这一次,我们怕是被王府的人反算计了。” 要救紫王,就得束手就缚了。 狄禹祥在紫王身边坐下,“到底是什么毒,连你都查不出?” “大人,王府应是早有准备,使的毒是老奴半生从未所知所见的,老奴甚是惭愧。”一直跟着狄家夫妇的秦大夫汗颜,一脸羞惭。 “怪不得你。”萧玉珠朝他摇头。 这厢门外突然有护卫们的惊叫声,在屋内的他们也听到了“咻咻”的箭破空气的声音,就在狄禹祥起身要往外走的时候,院中的护卫已经急跑了进来,拿着手中的纸头就往狄禹祥那边伸,“大人,急报,蓠南州知州之女火凤凰已带人在外攻城。” 萧玉珠听得茫然,“蓠南州知州之女?” 狄禹祥展信一开,更是哭笑不得,“三百人?” 就这么点人,此女也敢攻城,还让他们家的暗卫来报信。 萧玉珠茫茫然地靠过头去,“她是谁?” 什么火凤凰?她怎地没听说过? 蓠南知州与他们家也没交情啊,想来也不是丈夫的门生…… “是长福的好友,”狄禹祥朝妻子解释道,“其母是异族人士,其族寨离冕城不远,仅百里路之远,这一次她随母回族寨过他们族寨的新年,不知从何听到大冕封城叛国就带人过来了。” 说着就把信给了妻子。 萧玉珠拿着信,“那我怎么没听长福与我说过啊?” “怕你说他跟姑娘家都可做好友了,怎地还不娶个姑娘当媳妇。”狄禹祥说到这是真笑了。 萧玉珠哑然,但谁家的儿子,都二十多岁了,还不娶亲的? 278、最新更新 “三百人?”萧玉珠看过信喃喃,看向狄禹祥。 狄禹祥知她担忧,摸摸妻子的脸,“应是自有分寸。” 萧玉珠轻“嗯”了一声,心下想着这此也不知她的孩儿们什么时候能得知消息。 到时候若都赶过来,她的担忧就要更重了。 ** 等狄禹祥下午再为紫王求药,易子楚这次条列分明提出了易王府的条件。 一是狄家在短日内交出在大冕,关西关东,大谷所有的钱庄粮庄的掌管权,受易王府管制,如若全权不属狄禹祥一家,这事狄禹祥自行解决;二是狄禹祥在这四地的门生,必须联手发出通文,宣告支持冕地以后全归易王府治理,也就是说拥立易王为皇;三来,狄禹祥必须以功臣战将之名,写告天下书,让他阐述出自己不反对冕地自立成国的立场与世代易王对冕地的功绩,其中必须指出珍王当年收复失地的全功。 做到这三点,紫王身上之毒可解,他幼女可放出城外。 狄长南知道佑王提出的条件后,急喘了好一阵气都没平歇急怒,反倒是狄禹祥很平静,对妻子道,“能在我们家身上得到的,这次他们悉数都要到了。” 狄家的钱财和狄家的影响力,易王府用了个彻底,也把他们全族都拖下了水,狄家家族若想再保荣华富贵,还得看皇帝介不介意他们这次在此事件中给易王府帮的忙,但凡有一点介意,狄家只能自保,皇帝也就多了一个与他隔心的家族,不得不说,能提出这些条件来的易王府,还是相当有能耐,也算是有一些见地。 “爹,这你也能答应?”长南气得眼珠子都发疼。 “紫王爷快撑不住了,”狄禹祥看着儿子淡道,“我只能答应。” 紫王教儿子的,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和当年的老师暮先生只多不少。 狄家重义,这一点,哪怕有珍王这个前车之鉴,狄禹祥也没想改他这一代给他们家定的家风。 这是他要给他的子子孙孙留下去的东西,但愿能成让他的子孙后代成才,哪怕不能,此风也能庇佑他的子孙后代。 一提紫王府,长南就苦笑了起来,不再有话说。 若说他们整个家中,他才是最重情义的那个,父母与弟弟们,处世待物皆都要比他更为冷静些,紫王是他的恩师,更是他的忘年之友,他一生无妻无子,长南还说过他死了他为他送终,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屈辱地死在冕地。 他能死的地方,就算不是在他们的南海,也是在先后的脚边,独独不是在这个他来替珍王送一程却遭算计的冕地。 “那就如此罢。”长南说罢,闷着头就出去了。 “交钱庄粮庄需要一段时日,哪怕写联文,也需要把人叫来,想来你写的告文,也不能现在就放出去罢?”萧玉珠则看向丈夫。 “对,这些事情只能看佑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狄禹祥颔首,“不过等会,我们就需把佑王和世子放回去了。” “也好。”萧玉珠淡然。 “佑王说换个好院子与我们住,你换不换?” “随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嗯,好……”狄禹祥摸摸她结了血痂的脸,她的伤口愈合得不错,只是几处伤痕结出来的血痂又黑又大,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尤为可怖。 对于他,佑王了解甚深,想来珍王把对他所知的都告诉他的儿子了。 珍王是对他知之甚详,但有一个人,他从头至尾都没有了解过。 他自以为爱慕的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到他死,他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片刻。 所以他也就不会明白,她就算是哭着杀人,也会把刺在他与大儿胸口的刺拔掉,而那根刺是佑王,是世子,他们不死,就会拖累他和长南一生。 他与长南碍于往日恩情最终不能下的手,她会替他们下。 所以易王府似若兵败,哪怕只是幼子,也是不可能留下了…… 珍王料准了他,料准了长南,却还是不够了解她。 ** 佑王与世子走后,狄禹祥带着大儿与护卫,搬去了一处深院。 他们家在暗中的暗卫,也撤回到了他们身边。 而四周左右,王府一千精兵,把他们围了个结结实实,饶是狄家有通天之能,也插翅难飞。 狄家的人自此就出不去了。 外面的消息,也送不进来。 此时进入十一月的大冕变得寒冷,蓠南州知州董太和之女董凤凰在冕城城墙相隔数里之地骂娘数日后,等来了狄家第四子狄长福。 狄长福看到董凤凰骂战还懂知道要隔着点距离好逃命,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遇危险就往前冲谁都拉不回,颇感欣慰。 董凤凰见他赞许之意,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围着他们骂了一圈,诺,这是他们这些日子城墙的布防人数……”董凤凰不是吃饱了没事去骂人,她性烈如火不假,但脑子也不坏。 “多谢。”狄长福朝她抱拳。 “不用谢。”火凤凰一甩头,“回头你让我见你娘就好,我跟你保证,我见着了她绝不说一句不雅之话,我跟我家教养婆婆学了都两年多了,我娘都说我可以出师了。” 她追了他这么长的时日,他也该娶她了。 再不娶,她嫁出去的妹妹都又要再生一个娃了。 “不是不娶你,是怕你不习惯。”长福日夜奔波过来,一眼都没合过,他不是来谈儿女情长的,只是见她认真,他不忍敷衍,温声与她再解释了一道。 “我会习惯,之前我还去我们蓠南城最重规矩的易人家学过了,没那么难。”火凤凰摇头道,“可能还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没事,到时候你与我婆婆多说几句好话,我跟着她学,她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我凤凰儿若是敢回她一句嘴说她半个字的不是,我就自罚我们族里的冰山洞面壁三月,冻死了算。” 长福叹气,“又乱说话了。” “那我不说了,”火凤凰立马道,“既然你来了,那我就走了。” “你去哪?” 火凤凰已经翻身上马,奔腾而去了。 “她去哪?”长福只能去问她留下来的护法。 护法道,“姑娘说你来了,有你带打我们打仗就好,她要去城里,她知道进城的地道怎么钻,她先进去逛逛,打听了新鲜事再回来说给你听。” 长福听了揉脑袋,“胡闹,她能一个人去吗?” “人多了反而碍事,我们家姑娘就是孤身入狼窟,她也能好好的回来,这天下就没难得住她的地方。”护法反而不以为然,很是自豪地道。 仆人似主,长福也就不与她的护法说什么了,转头带他带来的人去议事。 ** 凤凰给的地形图与城墙防布图,城墙防员的人数变动皆清晰明了,长福派出去的人暗中查看了一遍,半夜回来与长福道,“那姑娘了不起,我是踩着晚上换人的点去的,跟她道的一致,墙上箭弩手手上的弓箭发着荧光,箭头上应是涂了毒液。” 长福问和他一道来的徐风,“你说他们手上会有多少柄这样的箭?” “没有十万也有至少五六万,”徐风跟他算,“你知道光冕城就有几个□□院?四个!东南西北四角皆有一个,这还只算是城内明面上的,易王的武器库暗中还有几个,就是皇上这几年来也没打听清楚,现在我们的问题是不止弓箭这么简单,他们的火药用得也不比我们的差,他们的火药库城内有两个,关西关东各设一个,长福,你们家多年顾着昔日与珍王的那点情份,在我看来,却多给了易王府几年的准备,现在我们想打冕地,可比之前要难打许多了。” “他们要是不出言说反,就是皇上,也不好拿下……”长福笑眯眯地看着还是皇上探子的徐风,“你们打听了这么多年,要是能动手,不早就动手了还管什么我们家保不保的,谁都知道,我爹最听皇帝的话了,我们大易第一忠臣如果我舅舅,那么第二就是我爹了。” 徐风拿狄家最会说话的老滑头没办法,摇摇头道,“反正这事,不管你怎么推托,你只能让那有本事的姑娘给我们多打听了,她是这边长大的人,比我们知道地形和民风,打听起来容易得多。” 珍王太谨慎,枢密院出身的徐风盯了大冕这么久,确实也没比狄家人知道更多。 “她一介女流之辈,就算知道得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长福轻描淡写,止了徐风要辩的话,“这事我去打听,我来想法子,城里还有我们家的人,我爹应该也留了不少线索下来,你就放心好了,在大军到来之前,我会把你们想知道的事都会打听出来。 徐风听他这么说,也就止了想用火凤凰的话。 狄家人护短,要是出言护了,最后还是别跟他们对着干的好。 他们那萧王要是知道他让他外甥媳妇去涉险,估计也不会甩他好脸子。 ** 狄长福是在第二日的白天,才见到了回来的董凤凰。 董凤凰见到他,指指他的黑眼圈,“你还没睡啊?” 说罢笑嘻嘻地指了指她的,“我也没睡,好巧。” 遇到比他还会说笑的女子,长福只得摇头,“你去睡会。” “不去了,诺,给你的,你们家的那些人托我给你的。”董凤凰把包袱给了狄长福,又拿出他先前送给她的福形玉佩,“我说你怎么不早说,这是你们家送给儿媳妇的啊?” 狄长福淡定地道,“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 “你只说可以拿这个去你二哥三哥开的钱庄去拿银子花。” “那你说谁能凭白无故能拿我家的银子花?”见董凤凰呆呆地看着他,长福轻拍了下她的头,啐了一声,“笨。” “诶,我想得少,不怪我,我脑子不像你们易人那么好使。”董凤凰摇头,说到这,她又道,“城里的人都说你娘病了,说脸都烂了,身上老掉烂肉,整个人吓人得很,我听佑王还赏了美人给你爹呢。” “不可能,谣言。”狄长福当下就摇头。 “我觉得也是,可能是那易王知道你们兄弟要来了,激你们兄弟了,不过,你就真不担心啊?”董凤凰好奇地问他。 “担心也无用,此时不是担心的时候。”长福牵了牵嘴角。 “你说我代你去看看怎么样?”董凤凰见他要变脸,连忙举手阻止道,“可别发火,弄得比我脾气还大似的,我想去不是胡闹,我这是听你们家的那个小妹夫跟我说,易王府的地道你爹找了半来个月了也没找到,你也知道,我们地族世代专修这个,我回族里问问以前有没有人给易王府修过道,然后再行进去帮帮你爹,顺带先见见婆婆,你看行不?” 279、最新更新 外面传萧玉珠快要死了,在深院里一事不知的萧玉珠成天老神在在,每天听秦大夫跟她讲怎么用药淡了脸上的疤。 小半个月过去,狄夫人每天最忧虑的莫过于治病要忌口,许多吃食都不能入口,最后干脆吃白粥。 紫王见一到桌上,狄夫人只得食白粥,于心不忍得很,劝萧玉珠道,“留疤也好看得很,我看着都觉得你美,永叔就更加了,永叔你说是不是?” 被问到的狄禹祥默默点头。 “长南你说是不是?”紫王再转头寻求赞同。 长南连连点头,“我娘再美不过了。” 萧玉珠拦了拦嘴,等能止住不断往上翘的嘴角后才松手道,“女者爱美之心尔等不懂。” “那你一回来还说无妨呢。”长南嘀咕。 “当时无妨,现在有所谓了。”萧玉珠淡道。 “啧。”长南啧他娘,“善变的女人,连娘也不例外。” 萧玉珠眼里满是笑,“娘也是女人,如何能例外?” “咳,”每顿饭都要聊半天,狄禹祥只得再次出言打断他们的谈话,“吃饭罢。” 紫王见不能再聊下去,嫌弃地看了眼桌上的五菜三素两汤,“什么东西,是人吃的么?这易王府也太小气了,就这样还肖想叛国,就这点小心胸,干脆自个儿把自个儿蠢死得了……” 海上打仗,紫王可一顿白饭连吃四大碗,暮山守墓,紫王三个白馒头就可打发一顿,长南看着借故发火的紫王,只得劝道,“忍忍,回头回去了,再给您弄好吃的。” 紫王这才不甘不愿地提起了筷,嘴里还是在不断说易王府的各种不是,从易王府摆饭的桌子,到花园的装扮,再到送饭的婢女,在他嘴里,无一是好的,说得来送饭的那几个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侍从女婢眼角微微抽搐。 ** 狄家钱庄和粮庄的掌柜皆在冕城,所以没出十天,在与狄禹祥的面谈后,就把这些交给了易王府,不过关西关东狄禹祥的门生赶过来要一段时日,现在这些人还没到,狄禹祥也算不是太忙。 大军开到冕城,至少需要一个半月,佑王想在这段时日把门生的支持联书和狄禹祥的告天下文弄好,到时大军一到,当面告天下,以示易王府的不得为之与得到的支持。 到时,易军千军不少是狄禹祥的旧将,还可借他劝降,即便不行,也可让易军军心大动。 易王府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这些紫王与狄禹祥都是知道的。 紫王私下忍不住说狄禹祥,“你这太冒险了,略有失策,你就是天下的罪臣了。” 自从他夫人回后来,狄大人的老神在在就是真的老神在在了,难的事在他眼前也不算太难了,紫王的话没让他有丝毫忧虑,仅对紫王笑而不语。 紫王跟他打过几年仗,再明白不过他这笑代表的意思了,见他成竹在胸,只得摇头再道太冒险了,不过之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十一月十五日,就在关西关西狄禹祥的门生即将到达冕城之际,易王府大乱。 狄家夫妇,紫王,众被秘密关押的王公伯侯,随着府里的一群和尚,消失在了易王府,同时隔日,易军五万大军压城。 冕地内,关东关西大谷三地,已秘密收到原大统帅狄统帅的战斗檄文,有关西原狄禹祥担□□的旧将背叛易王,带三千部下脱离易王军,在同日宣布他将奉原大统帅之令,领兵伐王。 他这话传出去,三地各有应者,不乏投奔之人。 内有叛兵,外有大军压城,而一夕之间,与狄家有关的人消失在了冕城。 而十五日那夜夜晚,萧玉珠再经地道,这次她不像前次那样是被人拖着走的,这次她是被人背着走,而且还是被个小姑娘背着。 长怡在旁急步跟着,见被小姑娘背着的母亲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求助,她只得咽咽口水,抓着那小姑娘的手臂边急跑边问,“小姐姐,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会?” 小姐姐火凤凰听着称呼觉得不对,脚步未停,脑子却在打转,她跑了好几步才想明白,侧头对长怡道,“你叫我小嫂子罢,你小哥哥是不是你家中最小的?” “是最小的哥哥。”长怡又咽了咽口水。 “那就是了,小嫂子。”火凤凰很满意这个称呼,脚下健步如风,她就是背着个人,跑得也比长怡快。 除了前面四个压阵的族人,她是最快的,很快,用尽全力的长怡也跟不上她了,慢慢地落在了父兄和紫王的身边。 “上来。”长南背上了气喘吁吁的妹妹。 “那个姑娘说她是我小嫂子……”长怡爬上了大兄的背,跟大兄道,“我小哥哥什么时候给我讨小嫂子了?” 长南也听说过这么个人物,不过知道的没他爹多,“问爹。” “出去再与你说。”狄禹祥看着连影子都不见了的妻子,略扬了下眉。 紫王也是看着那像风一样跑掉了不见踪影的小姑娘傻眼,朝狄禹祥问,“你家找了个像鬼一样的小媳妇?” 那刚救出来,与他们走在一道的小侯爷自诩自己风流倜傥,且出身不俗,本还要跟那带着他们出来钻地道的美丫头套套交情,这时听那美丫头是狄家的小媳妇,拉着长南的手就可惜地问,“真是你们家的啊?” 长南看着这时蓬头垢面,跑得连气都不顺的小侯爷还不忘打探美人消息,哭笑不得,“少侯,还是出去了再说罢,你看可行?” 前面只感觉迎面就是冷风的萧玉珠被人背着跑了好一阵,她听了一路那小姑娘跟她说的话,说到末了,小姑娘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喘气声了,萧玉珠只得去止嘴巴跟脚步一样一路没停过的小姑娘嘴里的话,她替她顺着背,嘴里温温柔柔地道,“不急,你先歇会,回头等坐下来,我再听你慢慢言道也是一样。” 火凤凰一听,转头就去看萧玉珠,火光中,她对着萧玉珠就是明艳一笑,“长福说得不错,您是这天下最最温柔不过的女子了。” “往后我跟您学,您别嫌我,我定会学得好的,我学什么都快。”火凤凰眼睛亮得发光,萧玉珠感觉如若她还不是背着她,这小姑娘定会放下手拍着胸脯狠狠跟她保证一翻。 ** 当夜时分,通往城外的路已被发现狄家一干人等失踪的王府中人封死,但他们直等到这日太阳西下,也没见到一个与狄家有关的人。 那一厢,跟着旧将出冕地狄家一干人连夜前往关西,途经三日,逃过后面跟上来的追兵,在那里见到了一直等候狄禹祥的旧日门生。 狄禹祥在带人离开前,特地走到了董凤凰面前。 董凤凰一身汗,头发衣饰都乱,见到狄禹祥走到她跟前,她顿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她紧张得很,在叫狄大人和叫爹之间徘徊不止时,就听她那个温和未来公爹说,“我把我夫人和小女交给你,你可能让我放心?” “能,能,能,能,能……”董凤凰不纠结怎么叫人了,点头如捣蒜,“您就放……放心好了,我定会带夫人小姐出去。” “劳烦你了。” “不劳烦的。”火凤凰又摇头摇得头就像快要掉下来了。 狄禹祥失笑带着旧部走了,他暗中筹谋这么久,现在该临到他出面了。 他一直以后南海之战之后,天下再无战事让他领兵,没想,最后却是他的故己让他再骑战马。 狄禹祥留下大儿部署关西兵马,他则和紫王带着人通过当年他们在关西所建的佛寺的地下暗通,当日悄然离开了大冕关西之地。 他们离开的速度非常快,而萧玉珠要紧随其后,她要带着女儿离开,但不舍要留下的长南。 “娘,走罢,不用多久你就能见到我了。”长南在她离开后就要去忙,见母亲舍不得走,心间也蓦然难受了起来。 那一边,长怡看着要留下来的蜀光,笑得眼中都带泪,“你看,我还是能着活着嫁你,你也是能活着娶我的。” 蜀光看着她的娇容不眨眼,等长南没两声就催她们走,他舔了舔嘴唇,涩然地问她,“我能摸摸你的眼睛吗?” “嗯。”长怡去拉他的手,把他的大手放到了眼睛旁。 “你等我回去娶你。”蜀光轻触着她的眼角,很是肃穆地道,“是我娶你,我会打胜仗回去娶你。” 他会用他的战功去求娶她。 长怡笑了,眼泪流了下来。 这一趟大冕,从来不哭的她学会了哭,却也,学会了爱。 火凤凰在一旁看着他们看得目瞪口呆,看了半会,她回过头,忍不住朝那温柔妇人郁闷地道,“长福跟我从来不这样,我说要走,他说好,他说要离开,我说那行,怎么跟小妹妹和她的情郎告别差这么远?” 萧玉珠听得好笑,温柔地拔好她耳边因汗湿乱的发,轻声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长福跟心爱的人告别,都是说得少,看得远。” “这倒是,”火凤凰想了想,“我走多远,回过头去都能看到他在原地送我,他对我是极好的,只要是最好的东西他都会留给我。” 看着心满意足笑起来的小媳妇,萧玉珠也笑了,心道这一次来得也不冤,至少她知道她的小儿子得了一个想要的小媳妇。 这时十一月二十三日,崔山知州狄禹祥再领天下大统帅兵符,皇帝封他为君帅,下旨令他领二十万大军,伐叛王易王。 280、正文完 萧玉珠带着护卫撤到了蓠南州的一个小城,住在了一个临时被充当官驿的小客栈。 董凤凰热情地请她去蓠离城,说她爹娘肯定欢喜见到她。 萧玉珠牵着热情似火的小姑娘的小手,笑着与她道,“我要等你伯伯回家呢,不能隔得太远。” 董凤凰一听,竟叹息道,“你们真恩爱呐。” 萧玉珠好笑不已,长怡在一旁嘴边也满是笑看着她这个小嫂子,觉得她似火一样炽烈明艳的小嫂子可有趣极了。 小姑娘以为萧玉珠是不想离开这离大冕最近的小地方,离狄大人不远,长怡却是知,母亲在等京里将来的信。 这厢京里的王公伯侯也是跟着狄夫人撤到了小客栈,有想凑热闹,想讨点战功在身的伯侯要过去跟着打仗,也有吃不了苦的王侯想回京。 这些救出来的伯侯一分为二,没两天回京的回京,去战场的就去了战场,官驿里,就留了一个没走的老皇公燕北王与萧玉珠作伴。 “温北萧军要是强打过来,这小地方也不保险嘛。”这日早茶,老皇公喝着狄萧氏孝敬的好茶,坐在暖和小翘椅上,一下一下地晃着,惬意至极。 这狄萧氏,也还是真能干,没两天,吃的用的,看着不起眼,但可真不比京里享受的差。 “不是您也在吗?”萧玉珠接过桂花送过来的红枣桂圆汤,帮老皇公的那碗吹了吹,放到了他手中。 “我顶什么用,早前不就被抓了。”老皇公嘿嘿笑。 “您呐……”萧玉珠失笑,这群王公伯侯有哪个是简单的,就是看着最纨绔的小侯爷,也是杀人只一举,眼皮都不带跳的。 这一次他们是被拿下了,可如若不是老皇公带着这一群人随机应变,自行把身边监视的人放倒,他们哪这么容易出得来。 姜是越老越辣,萧玉珠可不敢在皇族最年长的老皇公面前有失礼之处。 “我说你留下来,不是萧家还有想救之人罢?”经过几日与狄萧氏的相处,老皇公也与她有些熟了,有些话也能开口猜测了。 “不是。”萧玉珠摇头,拿起她那碗喝了一口。 “那是……”透过碗,老皇公抬眼瞥她。 “老皇公,”萧玉珠放下碗,听着外面寒风吹得树梢嗖嗖作响的动静,她听了一回,回头与燕北公继续道,“皇上都道我夫君乃天下君子表率,有些事,谁人都做得,独他做不得,他做不得的事,总得有人去做,您说是不是?” 老皇公蹙眉,一时半会没想明白她的话,不过他也不能让小辈觉得他一把年纪了连句暗话都听不明白,遂也没再问了。 只是到了半夜,卧在床上沉思现在战势的老皇公突然想明白了狄萧氏的话,不禁拍了一下床铺,摇了下头道,“这妇人,这心思周密得,难怪那狡猾的老小子一生都要藏着掖着。” 妇人智,家宅平,家族兴呐。 ** 与大冕叛地之战,隆冬还未过就歇停了,这时皇帝所说的二十万大军,仅到了八万,而温北萧家军将领一等,还在半路上,就被萧王带领的一百枢密院密使暗中刺杀,一个不留,头颅挂在了他们勤易王的旗杆上示众。 民间传说,萧王事后对近三万伏首请罪的温北萧家军从头至尾,仅不屑地说了一句乌合之众之话。 而一百人降伏三万大军,任谁听了都哗然。 这事传进冕地,易王军心也是大动,萧王威名他们听了一辈子,然后他们面前还有一个百战百神的战神狄禹祥,后面还有其子护海大将军一路从关西横扫逼近…… 又在城门被攻后,易王军军心溃散,竟有一半士兵私自投降。 这场战场,从君帅接过兵符不到一个月就结束了。 易王易佑,在这天向狄禹祥主动投降,也不出狄禹祥所料,他要求见他们父子。 佑王当着易军所有战士投降,这让易军大军振臂欢呼,高呼君帅威名。 佑王的投降,让狄禹祥不能不见佑王,在京里的皇帝会想让他见,他的士兵们也想让他见,他们都想看到易王俯首称臣,易王的屈辱,就是大易军队的荣耀,更是皇帝至高无上的威严――无人能挑战他的君威,哪怕那个人曾是大易的第一王。 狄禹祥不得不见。 这是他们夫妻早早就已经预料过了的。 在见之前,狄禹祥秘密接了妻子过来,见到她,他苦笑道,“这一生最为难的事,竟皆是你为我出头。” “不是这样算的,”早对今日有所准备的萧玉珠朝丈夫摇头,轻声道,“你保护我们的家,我保护我心上的人,我们都在做我们想做的事,没有谁轻谁重,夫君你说是不是?” 狄禹祥还能说什么,妻子的温言软语已经让他笑了起来。 ** 易佑看到萧玉珠的那一刻,脸上有说不出的无尽失望。 他看着萧玉珠的第一眼,那一刻他完全无法掩饰他眼睛里的绝望。 如果之前他对狄萧氏的了解还不够深刻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完全明了她是个心有多狠的女人。 她来,是来断他的后路来的。 仅看着她现在尤带着伤疤的脸,他就不能轻易提出让狄家父子保小世子的话。 在这个被他折辱过的妇人面前,他要是在狄家父子面前说出相求之话,那他身为易王的那点尊严也会消失殆尽。 “婶娘,你来了。”易佑看着萧玉珠惨笑了一下,无奈至极地合了合眼。 真是荒谬,他现在再回想起来,也知他父王是给他留了后路的。 只是因一己之私,他还是给断了。 他要是没侮辱过她,狄家父子会想法设法保他这一家唯一的那根独苗罢? 佑王一生从未这么绝望过,他从未想到,要在他手里,断了他祖宗的根。 他之前从未想到过。 “这就是你的谋逆?”偌大的王殿里,只有他们几人,萧玉珠坐在大儿搬过来的椅子上,看着对面的易佑淡道,“让外面为你们卖命的三万军士为你父王母妃陪葬?” 一场大仗,死去了三万人,佑王没打过仗,他不会知道真正的战场上,死去的人绝不会活过来…… “你父王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要是输了,你们会死多少人?”萧玉珠看着脸色苍白易佑,甚是不解地问,“你可以想不到,但你父王想不到?” “不,他想到了,因我告诉他,”易佑笑了笑,对这妇人平静地道,“我不想成为一事无成的易王,昭和帝能做到的,我也想做到,我告诉他成王败寇,输了我也甘心,我希望他能最后帮我一把,因我是他的儿子,他不为我尽心,他此生还能为谁尽心?” 有些话说出来了,接下来说下去也不难,易佑越说语气越平和,他甚至还朝萧玉珠笑了笑,道,“只是我不是个太听话的儿子,他对我的忠告,我只听了我愿意听的,像不能要胁你,像不能为难义兄,这些我都没做到。” “婶娘,其实再来一遍,我也不会做到,”易佑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萧玉珠的脸满是惨然,“我太想成功,也太想为我母妃做点什么,我这一生,从记事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母妃就活得那么不高兴,看到我,她除了哭就想哭,我小时候就暗暗发誓,这生一定要做许多让她高兴的事,可我做了许多,她一件也没有高兴过,后来,我终于等到了你来,你不知道,从知道你来的那一天开始,我每天都在想,我终于能做一件让她高兴的事了……” “婶娘,”易佑微笑地叫着萧玉珠,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了下来,他凄凉地看着萧玉珠,惨然地道,“或许我应该叫你姨娘,姨娘,你说,我算不算半个我娘的好儿子?哪怕她一生没对我做过一件好事。” 长南听到这,鼻子酸疼得很,他于心不忍地别过眼睛,不敢看佑王让人心酸的脸。 狄禹祥因此也皱了眉。 萧玉珠靠向椅背,漠然地看向长泪淆然的佑王。 她知道这些话,有八分是真…… 可这真图的是什么?图的不过是小世子的命罢了。 佑王是聪明的,可是,晚了。 如果他确是像他父王所说的,不为难她,不为难他的义兄,长南即便是舍了他的盔甲,他也会最后保易王府一程,而她能如何?她不过是个一生只会从父从子的妇人,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她所能做到的就是保护他们。 但现在她的选择不同了,有些屈辱不是佑王的几滴眼泪就可抹去的。 萧玉珠半转过身,她看着地上,轻启了薄唇,“你们可原谅?” “不能。” “无法。” 说不能的狄禹祥此时坐在了妻子的身边,朝易佑道,“我知道你想求什么,但在你对我夫人下手的那天就应该知道,狄家与易王府,自此恩义皆无,再没什么情义了。” “稚子无辜。”易佑已经撑不住了,他抬起头把眼泪含下,看着狄禹祥哀求道,“他还小,出去了让人带几眼,他连自己是谁都不会记得,你们就带他出去找个普通人家,让他像个普通百姓家的小孩一样长成,然后一生为柴米油盐奔波,过一辈子的普通日子罢,就让他去过一点他祖父和他父王从没有过过的平凡日子,不用容忍,不用算计,也无须为权力野心家破人亡。” “世叔,求你了……”绑在椅子上的易佑这时带着椅子往旁倒去,他连滚带爬地撑起了半身,跪在了狄禹祥的面前。 狄禹祥漠着脸,垂眼不语。 “世叔,求你了,帮帮我罢。”易佑朝狄禹祥不断磕,然后,他朝萧玉珠磕来。 “婶娘,我不求你的原谅,你就当是可怜一下什么都不知情的幼子罢……”易佑已经泪流满面。 自易佑开口哀求,萧玉珠就闭着眼睛,她知道她不能看,她虽然心狠,一生当立则立,当破则破,但她也会怜悯,也会心软…… 易佑求到了她跟前,她没有说话,别过脸,擦掉脸上掉下的泪,漠然的脸上依旧一丝表情也无,“他是会过上你说的所谓普通人的日子,但也会在有天知情后,恨当初救了他的人,杀了他的全家,就像你娘一样最后恨上了我,你最后连你义兄也不放过一样,佑王,你没做一点可以让我们狄家对你留一点情份的事,你会对我们家相求之事,我家已经上禀了朝廷,今日你所说之话,也会被记录在册呈上,至于结果如何,就看皇上的圣意了。” “裘大人,常公公出来罢。”她头往后扬,朝外头叫了一声。 随即,昭和帝的文吏裘乐,大内总管常公公,低头弯腰进了大殿。 “见过君帅,见过君帅夫人。” 狄禹祥朝皇上的心腹们颔首,这时,靠在椅子上的萧玉珠一脸苍白地看着一脸苍白的易佑,“我们就看皇上的旨意,佑王,你看如何?” 易佑眼睛里的那点光,这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死死地看着萧玉珠,一字一句道,“你,真,毒。” ** 昭和八年,皇帝下旨,处绝易王府一家,另道稚子无辜,着人把易王不通世事的幼子送往海外。 下旨之时,佑王早已病于死牢,到死都在疯狂地喊着狄萧氏不得好死。 而自此,护海将军狄长南发誓,此生绝不踏入冕地一步。 而这时,已回到崔山的狄府家内,听闻了皇上旨意后的狄禹祥问萧玉珠,“你知道皇上会做此决定?” 萧玉珠摇头,“哪能知道,赌罢了。” “唉。”狄禹祥长叹了口气,随后呵呵笑了起来,笑里有喜也有悲。 按佑王的性情,他至死都不会让自己去想明白,狄家如今之势如日中天,饶他狄禹祥伏小做低半生,狄家也已取代所有世家成为了天下第一家,他狄家胆大包天敢帮他佑王藏子,那也跟谋逆无异,到时结果也不会比易王府好到哪里去,他们陪上的也是他狄家一门。 妻子,不过是想帮家族绝了那后患罢了,为此,谁恨她,她都无所谓。 281、火凤凰要出嫁(一) 董凤凰就要嫁人了。 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她爹娘了。 她爹因此老泪纵横,她娘乐得差点要围着桌子跳一曲谢神舞。 董凤凰在旁叉着腰,瞪着眼,“我早告诉过你们了,只要我做得好,长福就会娶我。” “有大媒人说亲,那才叫娶。”董知州擦着干泪,与女儿郑重地道。 狄家不愧为天下第一世家,来说媒的,请的都是老皇公夫人,那可是皇族族长的亲娘诶呀喂,董知州迎老夫人进来的时候,腿肚子都直打哆嗦,生怕他和他那异族人的妻子啥都不懂,怠慢了京中来的贵客。 媒人身份大不说,送的提亲礼,已经陆陆续续进蓠南了,听说第一批来的马车已经有八辆进城了,后面还有更多…… 而狄家要娶的,就是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二十的老闺女。 董殆本已做好了要养一辈子老闺女,被人指点一辈子的打算,哪想,闺女真能嫁出去,嫁的还是那个能干的小子,嫁的还是狄家…… 董殆已经能想到他明年进京述职的风光了。 “地神菩萨早说过凤凰儿会出嫁的,你平日说信我那都是信假的?”董夫人纳闷地看着欣喜若狂的丈夫。 “这……”董殆是易人,没夫人那样信他们供奉的神明,见话题不对,忙道,“我去着下人再去准备准备,姑爷后日就要进城来了。” 这事重要,董夫人也就挥手让他去了。 董殆一走,董夫人怪担心的,问女儿道,“要不要再请几个他们好的教养婆婆来?” 狄家规矩大,狄家那个夫人可是皇帝都亲自夸过的妇人表率,凤凰儿想嫁进这么一个家里,董夫人一开始就决定帮女儿的忙,但还是怕她自小在族寨里长大,性情率性不拘易人礼俗的女儿招那狄夫人的不喜。 “狄夫人说不用,”火凤凰歪了歪头,努力地想走之前的狄夫人与她说过的话,“她说什么都无需做,只需好好呆在家里等长福来提亲娶我就是,还有家里备的东西若是不齐,也不用着急,她会差婆子过来跟娘说,要怎么备这些东西。” “这个我知道了,派来的人早前就到了,个个都好得很,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告诉我?”董夫人嫁给易人二十多年了,因丈夫对她从没变过的喜爱,日子过得一直跟她在寨子里时一样没多大差别,但易人的规矩她还是懂得不少,一听女儿这么说,还是有些着急了。 女儿是直到今天才回的家,一到家,媒人就进门了。 之前他们家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准备,连来提亲的是老皇公夫人,还是狄家的人早几天前派人过来告知,帮他们一起打点各种俗务。 “你怎么这么缺心眼呐?”董夫人气不过,狠狠地戳了下女儿的脑袋。 “呵呵……”火凤凰傻笑,“狄夫人说了,说等着长福娶我就好了,她人可好了,一点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古板,她可温柔了,说话都柔声柔气的,她真的对我可好了,让我只管高高兴兴的就好了,她就爱看我高高兴兴的……” 女儿一连几个狄夫人对她可好了,董夫人本想说别人说的客气话你也信,但狄家这次请的媒人,派来的那些知书达礼,客客气气来帮忙的人,看样子每个都还要比她家董大人还要体面,这郑重其事的态度,娶公主都莫过于如此了。 何况他们狄家娶的,还是他们家的老姑娘。 这不信,也得信了。 “你怎么不早点回来跟爹娘通个信?”董夫人是个心大的女人,要不,当年她这十八寨的一朵花也不会嫁给一个是易人,还又穷又丑的落魄书生,但她没想到,她这大女儿比她还心大,明知道她想嫁的人家要来求亲,她到当日才知道回家。 “我这不带族寨的人回寨子里去了吗?狄大人说他们帮了好大的忙,要好好感谢一下,要给我们送些东西进去,我这不帮着搬好东西才回来。” “送什么东西了?我听说,送了近一万斤的麦子进去……”说到自己母族,董夫人也忍不住关心起这事来了。 “不止呢,给了好多种子,粮食的,青菜的,好多好多,还有些挖地种田的东西,铁锄都给了两千把,还有铁耕也是给了上千具,他们主事的主薄说,来年等小牛崽下地了,还给我们送一千条来。”董凤凰说到这,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光搬这些先到的,差点累坏寨子里的阿黄它们,阿祖还特地半夜去割草给阿黄进补……” 阿黄是他们族里最强壮的驴,是领头驴。 “这么多?”董夫人诧异,“给这么多,能行吗?” “狄大人说能行的,他说我们救了那么多人,本来要赏黄金万两,但如果我们愿意的话,黄金就不赏了,就给我们这些祖祖辈辈都用得到的东西,那天扎明叔连夜赶回去跟阿祖商量了一下,就没要黄金,要吃的和用的了。” “诶,这些好,谁都用得到。”董夫人点头,“以后就是冬天打不到猎,家里的孩子老人也不用饿肚子。” “可不是,阿祖也是这么说。”董凤凰笑嘻嘻。 见她眉开眼笑,脸上全是无忧无虑,董夫人忍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头抵着她的头,感慨地道,“我的能带来吉祥如意的凤凰儿……” “哈哈,”从小被视作族寨吉兆的火凤凰哈哈笑,这时她想起她爹那张被她能嫁出去吓哭了的脸,更是乐不可支了起来,“娘,你刚才可是看见了,我爹那脸,高兴起来哭跟不高兴哭一样丑……” 董夫人顿时“噗嗤”一笑,母女俩抱在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 不知自己丑笑了那对母女的董殆这时正跟狄家派来的一个老掌柜在说话。 董殆年轻时候还不太丑,顶多就是因眼睛太细,有点一般丑,就是有了年纪后,身体发了福,大肚子,一条缝不注意看就没的小眼睛,再加上肥耳朵,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生出三个小美人的爹。 董殆照镜子的时候,也不止一次感慨自己娶了个美人当妻子,若不然,儿子女儿要是都随了他,那才叫坏事。 董殆是喜欢这狄家的老家人的,这老掌柜见到他恭恭敬敬,和和气气得很,别人看到他,尚且还要怀疑一下他是不是他女儿的爹,可狄家的这老家人不,打一照面就对他恭敬有礼,诚心得很,一看就知道把他当相当重要的亲家尊重。 董殆穷书生出身,他刚考上秀才家里爹娘就死了,他变卖了田产埋了父母之后就身无分文,后来进京赶考的银钱都是他家火凤凰的阿祖变卖了家里的几条牛犊子给凑的,后来他赶上了好时候,朝中有着那活阎王的萧王在,各派为了在皇帝面前装样,每派都会提些没背景没钱打点的穷书生上来给皇帝装样子看,董殆就是其中得利的一名穷书生,后来因他河运有功,把功劳推到了他上峰身上,因此他一路高升的上峰赏识他,后来再被提位,恰好蓠南缺个知州,就让他来当蓠南州的知州了。 董殆这一生,官途顺利得不可思议,一是他运气好,二也确是跟他会极会看人,极会做人有关,而别人对他是真恭敬还是假应付,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而狄家的真恭敬,让董殆舒服得很。 狄家君帅,朝中萧王,哪一个都是让他的老上峰见礼都要弯半腰的…… 而现在,这两个一个是他的亲家,一个是他的亲戚,董殆一样明年进京的情景就想乐,那些背地里骂过他丑得别具一格的同僚,见到他不知脸上会有何光景。 “刚才礼师说,后日辰时就是吉时,长福公子那时候就提雁进府,您看如何?”老掌柜与董殆商量着道,“还是说,董大人和董夫人还要找人算算?” “就按贵府礼师的说罢,老夫信得过,信得过。”狄家给脸,董殆也没打算多装。 狄家这次提亲虽说提得急,成亲定的日子也挨得近,但光说媒人这一项,别说是董家,就是整个蓠南州都因此沾了光。 “那,老朽就听董大人的了。”老掌柜说过这一项,把写了日子时辰和吉运的纸给了董殆,又说起了第二项,“这是后日进府的礼单,这事我是与董夫人说,还是……” “与我说是一样。”董殆立马抖擞了一下精神道。 可不能与他夫人说,夫人只懂几个字,今日老皇公夫人进门送的礼单,她看了只识一半,另一半都不知道写的什么,到最后只会一样一样数,而且还数不清楚,只得交给帐房先生看。 “是,董大人,这就是我们狄家的礼单……”老掌柜拿出个黑色镶着金字的礼册双手恭敬地交给了董大人,“烦请过目。” 董殆咽了咽口水,接过厚厚的册子,接到手中他手中一沉,心中也是一沉。 等他打开册子,看过几页,再看几页,最后几页他匆匆略过,小心翼翼地朝那眼观鼻,鼻观嘴,恭恭敬敬半坐着的老掌柜小声地道,“老家人,若不,你跟我解释解释,这些个礼,我们家要如何回才好?” 要是按份量回,他就算是把蓠南给卖了,也回不出这份礼。 董殆的话让老掌柜的笑了,老掌柜回了董殆一个温笑,道,“这回礼,是这样回的,董大人且听老朽细细说来……” 董殆一听狄家帮他们家想好了回礼,不由抖着脸上的肥肉,朝老掌柜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 老掌柜被他笑得心里一哆嗦,但他见多识广不是吹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给董大人解释起每一份大礼,他只需回一样礼的事来。 282、火凤凰要出嫁(二) 临出家门那天早上,母亲叫了他过去吃茶,狄长福踏着石板路而去,路边青树幽幽,偶尔还能见着几朵早于春天绽放的小花。 这都是父亲为母亲打理的。 狄长福进了父母的院子,父亲正拿着剪刀踩在木梯上在修一棵茭菱树,看到他来,朝他摆摆手,“先进去,你娘已经在煮茶了。” 长福朝父亲走去,笑道,“这树过阵子就能开花了?” “四月开,等你把你媳妇儿娶回来了,就开了。”父亲朝他微笑,又示意他进去。 长福进了屋,屋里大嫂正低头在摆放装小菜的小碗,见到她来,温婉的妇人朝他笑,“小叔来了,坐,娘去看立成,立誉去了,一会儿就回。” “立成,立誉醒了?” “还没,娘就是去看看。” 嫂子给他递了一碗热豆花过来,“暖暖肚。” “谢嫂子。”长福接过,刚吃两口,就听旁门响了一下,母亲从里侧的一门走了进来,见到他,嘴角的笑便深了。 “娘……”长福欲要站起。 “坐着。”母亲阻了他。 “水开了?”母亲朝大嫂问。 起身的大嫂朝母亲摇头,笑道,“还要得一会。” “嗯。”母亲坐下,顺手也拉了大嫂坐下。 长福看得不由笑了起来。 他其实一直知道母亲会是个好婆婆,他不必担扰母亲会不喜欢凤凰儿…… 只是深宅毕竟是深宅,不是哪个女人,都能像母亲这样,沉稳安静地深居大院,一生一世不动声色。 那热情开朗就似太阳花的凤凰儿,属于她的天下在喧闹的凡尘俗世间,他怕拘了她,挡了她的阳光,让她萎靡。 而娶她,他是万般愿意的,只是他还是会惋惜,从此他离开之后,带走的不止是母亲一个亲人,而是两个…… 凤凰儿跟着他走天涯,而离开母亲的,不再只是她的小儿子,还有她的小儿媳。 他们兄弟几人,竟无一人能长久陪伴在她身边。 他们的海阔天空,是她在他们身后的万般牵挂成全而来的。 他岂非没有不舍,年龄愈大,才愈加明白,是她割舍了她的心,才让他们没有负担地去追逐他们的天下,去拥有他们的幸福。 “路上不好走,让马儿走得慢点,这次随你去的,是你爹身边的老人,刚随你爹打过仗没多久,身子还没歇好,路上你照顾着点他们。”母亲叮嘱他,提起水开了的小铜壶,往嫂子烫过的茶壶里慢慢悠悠地注水。 长福喝完豆花,朝母亲微笑点头,“孩儿知道了。” “见着董大人董夫人,替你爹与我问好。” “诶。” “礼册,礼俗我都交给徐老和你俪叔公,还有阿桑婆了,凡事多过问他们。” “是,孩儿听到了。” “来,喝茶。”母亲把泡好的茶放到他手中,又柔柔地笑了起来,“春天之后,我们家就又多一个儿媳妇了。” “是呢。”长嫂闻言在一旁低头微笑,长福也不禁笑了起来。 母亲不喜纷争,眼睛里只存得住她喜爱的东西,媳妇也好,女儿也好,放在身边都是如珠似宝,每一个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任她们做喜欢之事,极尽宠爱,甚至于是放纵的。 她身边也只放得下这么几个人,再来一个儿媳妇,加上长怡,就是五女了,到时也算得了热闹了。 “二嫂,三嫂,长怡呢?”想至此,长福问。 今年过年,一家人都陪在了母亲的身边,为着他的婚事,长兄已经向朝廷告了数月的假休息。 “去花圃了,等会回来。”大嫂笑道。 “竟是不送我?”长福略挑了下眉,说笑道,“果然还是母亲和长嫂如母的大嫂才记挂我。” 狄大嫂听得好笑,挑了块蜜糕到了小叔面前,笑道,“她们也是疼爱你的,长怡说,等会摘回来的花也给你戴一朵。” 长福顿时被刚放到嘴里的蜜糕呛倒,看着母亲拿着筷子指着大嫂,直等蜜糕咽下才有力气朝母亲叹道,“大嫂竟也会说笑于我了。” 狄大嫂拿帕挡嘴,轻笑不已,她眉眼之间,已没有当初刚刚嫁进狄家时的谨慎与狠戾,那种别人待她不好,她就要反咬别人一口的防卫已随时光的流逝消失殆尽。 女人的日子,皆写在她的脸上…… 长福心道,他娶了凤凰儿之后,不求她光彩胜初,只求她明艳如初也就好了,她把此生交付在他手上,但愿他不会辜负她的深情,能护住她的明媚。 ** 一路行至董府,家中如春光一样明媚温暖的景象一一在他的脑海划过,狄长福翻身下马时,脸上带的微笑让看者之人不禁皆露出了会心一笑。 他们没有道恭喜,只是以相同的喜悦朝狄长福拱手而去,然后看着如沐春风的狄家小公子提雁进门…… 同时,巨大喧嚣的鞭炮声大起,夹带着礼师特意扬高的颂礼声,空气中带来了浓浓的喜气…… “请,请,请……”董殆一大早那嘴就笑得没合拢过,眼睛已经笑得找不到缝了,他一看到狄长福,不等人朝他行礼,竟是弯了腰要请女婿进门。 狄长福忙止了他,笑着掀袍给他磕头,“来得晚了,还请大人恕罪。” “诶哟,诶哟,这说的哪里的话……”董大人笑得腮帮子都疼,但还是止不住的想笑,他大力拉了狄长福起来,“快快进去,快快进去,凤凰儿一大早就梳妆等你了,就在闺房里等着你唤她。” 董大人一点矜持也不讲,害得他身边的师爷笑容都快僵了,他忙扯着董大人的袖子,示意他身边有那么多客人,讲话还是要注意点好。 “大人,请。”狄长福笑着半托起董殆的手,手下使了一点力,让董殆先走了一步。 董殆笑得下巴上的肉抖个不停,他拉着狄长福的手就往里走,恨不得带他往他每个客人身边走一遍…… 这么好的女婿,是他董家的,董殆觉着他至少一年内,做梦想到这事都能乐醒。 又与董夫人见过礼,还有未来的几个连襟等一概都见过面,在老皇公夫人的主持下,狄家正式交出了提亲礼,董家那边接过,文定就已定下。 狄长福再在蓠南呆半个月,就可亲迎董凤凰回崔山拜堂。 董家已经摆起了桌了,直到晚上,董凤凰也没见着心上人,她便有些撑不住了,问她身边的丫环,“姑爷在哪?” 狄家派来的婆子阿桑婆守着她,见着董小姐有点着急,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姐莫急,想来明日就能见得着了。” 阿桑婆说话慢悠悠的,她就是是个下人,也带着一点勋贵世家家中下人特有的矜贵气,火凤凰一听那语调,就为自己的急切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性格急,说话也急,跟人家家里的下人一比,都被比下去了…… 她怪不好意思朝那阿桑婆道,“往日我不这样的,只是好一会没见着长福了才这样,桑婆婆多担待点啊,呵呵,呵呵。” 董凤凰笑得尴尬不已,一时着急,她就完全忘了易人的那些就算很着急也一定要装不着急的规矩了。 阿桑婆来之前,夫人就找她说过话,让她对这位董小姐要和善一些,说话也要轻柔些,教起事来要慢慢来,只要大地方没有错,小地方就随她去了,无须管得太多…… 因此,她也朝这位董小姐和善一笑,温声答了一句,“无碍的,入夜了,公子小姐不好见,等没多久成亲了,日夜就皆能见得着了。” 董凤凰一听,可不就是如此,一想到以后天天都能见得着,这屁股也坐得稳了,她不由有些羡慕地朝阿桑婆道,“桑婆婆真会说话,可不就是如此。” 打一照面,阿桑婆觉得她眉宇之间还是有着几许慧黠天真的,但小姐如此谦和又不作伪,她还是有些小讶的。 也难怪,那胸有丘壑的夫人能喜爱她。 这厢长福一直在随董大人应酬络绎不绝而来的客人,等到入了夜,想起心中的凤凰,就从荷包中拿了一块完整无垢的白玉给了随侍,吩咐道,“给董小姐送去,就说是我为她寻的,让她雕着玩,爱雕何物就雕何物。” 董凤凰一接到白玉,欣喜地捂着嘴笑了起来,她笑了几下,拿着玉佩与阿桑婆不好意思道,“桑婆婆也无须挂心我这几天耐不住跑出去丢人了,我这几天就在屋子里头雕这个玩儿,定会把咱们家的规定守得好好的。” 这下好了,她也不用担心自己跑出去见长福,坏了易人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了。 阿桑婆看着眉开眼笑的姑娘毫无忌惮地与她说着话,见着她率性不带一点虚伪的笑,不由也微微笑起来。 这还真是对相互有情的小儿女,看来夫人以后也不用担心长福公子身边无人知冷暖了…… 283、狄家儿媳(一) 一个半月的候期不紧不快地过去了,董凤凰听长福说,四月的崔山城里的家,会在那月开满鲜花,婆婆会带她们去摘花饮茶,与她们说笑,听鸟儿唱歌。 “那岂不是与在族里的日子一样?”董凤凰欣喜,“不是还是没有变化?娘喜爱的,也是我喜爱的。” 长福对着她的欢跃大笑,末了揉着她的头发,道,“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不过,你不会不喜欢。” 董凤凰当时不是很明白他这句话,对她来说,鲜花鸟歌,欢声笑语,只要是美好又高兴的东西,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等她四月进了门,随了婆婆嫂嫂们一道出去了,才知长福说的不一样,却是有些不一样,高兴是一样的,但更多的,那些高兴要较以前多许多。 因为一夕之间,她发现她多了很多人喜爱她,也多了很多人照顾她。 回去与长福一说,长福笑道照顾关爱幼小是狄家的家风,母亲与嫂嫂们关心疼爱她,她不必惊慌,回头把这份关爱维持下去,放到长怡,立成,立誉身上去就是了。 等以后他们有了孩子,他们也会被他们的伯伯婶婶这样爱护下去…… 那晚火凤凰给她的母亲写信,不知道怎么会说话的她写了又写,最后在信中母亲说道,我想请长福叫人接你们过来住几日。 她过得好,想让父母过来也看看,这样他们也放心,另外她也让他们见见像她现在这样的日子,想来,父母定会欢喜。 ** 夏初莲是去年十一月,接了丈夫的信,携两儿从南海回崔山公婆身边。 她自一接到信,收拾了两日,就启程了。 两儿小儿立誉还好,他仅在一岁多的时候见过祖父母,祖母的疼爱记得不是很牢,但立成听说要去祖父祖母身边,甚爱祖父母,平时淘得片刻都歇不下的大儿每天都跟在她屁股后面催,见她收拾东西,说这个不要了,那个不要了,祖父母家中都有,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回祖父母身边。 夏初莲被大儿弄得生笑,不过她也无需收拾太多东西,与公婆小叔他们要带的东西,她早已备好。 平时遇上适合家人的东西,她皆会收入放在身边,只待回去给他们。 回去的路上,沉稳的夏初莲眉眼之间也有些藏不住的喜悦,丈夫信中也说了,这次他会向朝廷请告亲假,少则也有半年会与她一道携儿陪在父母身边。 丈夫重家,但凡在婆婆身边的日子,他多数日子都是要留在家中,即使是公务应酬,他去去就回,很少在外耽搁什么时辰。 而公公婆婆喜爱一家人在一起,每日到了傍晚,就会招他们过去一家人坐在一起说会儿话,等着晚上那顿夜膳,膳后孩儿们嬉闹,妯娌们与她讲外边的见闻,与说说些女儿家的私密话,待到乏了,他们踩着星光而去,公公婆婆站在门廊下看着他们离去,直至他们走远了,才会回屋。 温暖,完整,宽仁慈爱,这是夏初莲关于公公婆婆给他们的那个家的记忆,只是可惜,他们不能年年都能回去。 这次因长福的成婚,能在家呆上半年,丈夫也能安安稳稳地在她身边呆上半年,免去她的忧心,夏初莲对此甚至是有些感激的。 船一到崔山的码头,她就见到了自家的人,早回的两个弟妹来接了她,多日不见的她们在马车内就笑闹成了一团。 说笑过后,长生媳妇和长息媳妇说婆婆脸上的伤,夏初莲听说也是愣了好一会,之后都不知道说何话才好。 长生媳妇暮茹见她一脸天都快塌了的样子,又安慰她道其实没那么严重。 夏初莲摇摇头,没说什么。 她是知道的,婆婆这个人,对衣冠容貌自有她自己的那番讲究,脸伤了,对她来说也许会让自己释然,但心里到底应是不好过的。 她很是担心,但在见过婆婆后,见婆婆的温柔目光一如之前,眉宇之间依旧温润清雅,这份担心到底是褪却了,随后她也释然了。 成为狄家儿媳的多年后,夏初莲已经向眼前的这个妇人学会了豁达,已经把过去的苦楚当起了今天幸福的磐石,而不是念念不忘过去的痛苦,毁了现在活着的踏实。 “见过了我就好,你爹有公务在身,晚些时候才回,长南过两日才到家,你先去歇一会,等会再过来。”见过人,萧玉珠抱了缠着她不放长的长孙,笑着对大儿媳妇道,“把立成给我带一会,我带他去换衣裳。” “诶,是。”夏初莲朝她福礼,牵着手中不断看祖母的立誉,轻声问他,“也要陪大哥呆着?” 平时也是淘气包的立誉害羞地反过身,抱着母亲的腿。 萧玉珠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的二孙子。 “娘,立誉也想留下来。”夏初莲笑了。 “那就都给我。”萧玉珠示意怀中的娇孙去拉弟弟的手过来。 立成朝弟弟做鬼脸,虽然有点不愿意,但还是听祖母的话去拉了弟弟。 立誉过来后,也随哥哥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到了祖母带着好闻的清香的身上。 “娘,我也生一个,您看如何?”暮茹见到嫂子的两个孩子挨着母亲的样子,突然之间觉得有点羡慕了。 本来笑嘻嘻咬着芝麻糖的宋芝芳一听二嫂这么说,有些傻眼,“我……我也生一个罢?” 她忙着表态,都忘了确定自己要不要生。 萧玉珠一听二媳三媳的话,失笑摇头,“我不管你们,等有了就生就是。” “这也该生了……”暮茹算了算自己的年纪,“我生的话,今年就是最佳年头了……” “那二嫂也给我算算。”宋芝芳一听糖也不吃了,把手探到暮茹面前。 暮茹斜眼看着她把过无数次脉,白白嫩嫩,嫩滑无比的小胖手,忍住咬一口的冲动地道,“你再吃半年就可以生了,那时候就是你的最佳月头。” “是吗?”宋芝芳喜不自胜地收回手,又拿回芝麻糖咬着,朝近在眼前的婆婆报喜,“那半年后我就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萧玉珠看着这次回来更贪吃的三儿媳妇,微笑与二儿媳道,“你就与她探探。” 看着婆婆的微笑,暮茹微讶,夏初莲眼睛也是微微一动,这时她见二弟媳已经去为不明就里的三弟媳探脉去了,不过一会,二弟媳嘴巴就张大了,与婆婆结结巴巴地道,“娘,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婆婆是怎么知道的,夏初莲也不是很明白,她一向当这世上的事婆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以对当时连是神医的二弟媳也没看来的三弟媳有孕之事,一点也不意外。 而当时只对算帐厉害,平时粗枝大叶的宋芝芳这才知道自己有一个来月的身子了,之后也顾不上看肚子,仅是惊叹地看着婆婆…… 当夜长息回来,夏初莲也就看到了她的三叔对着三弟媳一脸“我忍你”的表情,她不由也跟着二弟妹咯咯笑了起来。 这就是狄家的男儿,媳妇纵有万般的不是,也不会开口责怪一句。 ** 夏初莲没出几日就等回了丈夫,回来的丈夫有些消沉,婆婆打发了他们,让她随他去家中江边的小院住了几日。 夏初莲也就是在这几日里,听了许多丈夫小时候与珍王的趣事。 珍王不仅让他骑过脖子,还曾带他去偷过当时文乐帝的酒,去当时的丞相家中放过老鼠,带他去江上荡舟捉虾,他们甚至还去深山中捉过老鹰,那时候的珍王带着他在树上飞荡,让他觉得他能飞…… “他带了我做尽了当时让我觉得我是个英雄的事,那时候,他是我眼中的大英雄,我是他眼中的小英雄,我们能为对方做任何事,只要一个眼神,我就能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看着丈夫说到这流了泪,捂着眼睛嗷嗷地哭,他就像个受了巨大伤害,对着伤害束手无策的孩子,只能翻来覆去地道同一样的一句话,“那个时候,他是我眼中的大英雄,我是他眼中的小英雄,我们能为对方做任何事,任何一件事……” 夏初莲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以前的美好,也听出了他不可能被弥补的伤害,只能紧紧地抱着大哭的他,希望能给就像是在冰窖里煎熬的他一点温暖。 尔后,她看着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了,她才慢慢地为他的悲伤痛苦,为他绝望的眼泪流下了她的泪来…… 她很爱他,没有人知道,她到底爱他爱到了何种地步,她的心会为他的悲伤,悲伤得何种地步。 她感激老天爷让她嫁给了他,更感激这岁月,把他放在了她的心上,把他一直一直往她这边推,让她看清他的每一个样子。 无论是英武的,还是此时这副脆弱不已的。 284、 狄家儿媳(二) 今年三月的桃花一开,就是暮茹嫁给狄长生的第七个年头了。 前夜她问长生,可是想要孩子了,长生朝她笑,不语。 暮茹知道,这个决定只能她下。 夫妻多年,她知道,如果有了孩子,长生希望他们能定下来,此后就住在父母身边。 以后,就不能再游走他乡了。 很多事,要等到了那个年龄,才发现责任是伴着感情滋生的,他们得到爱与纵容,同时,那些就是没人施加,但也会悄然而来的责任也会如期而至,暮茹想,这或许就是家,也许这就是感情的传承。 他们接受父母的养育,也会不如自主地要去回报他们。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与长生说,她该生孩子了,长生过来抱了她,良久,他把湿润的眼睛搁在了她的肩头。 夫妻多年,其实一直是长生坚强的时候多,他带她游经四方,途中遭遇险难困苦,皆是由他来保护她,暮茹能给他的,就是从不离开的陪伴。 于狄家男人来说,娶妻是一生一世的事,他们的母亲曾经在他们离开家的那天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一早起来,对着对方的那张脸是笑的,那么那一天,他们会过着带笑的一天,如果那天一早他们给对方的是哭脸,那么那天过得不愉快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暮茹记着婆婆的这句话,往后的日子里,尽管没有做到每天都带着笑,但她尽量不会让自己做出哭容…… 长生亦如此,他用不能吵架的耐心包容了她途中所犯的错误,也承担过她所犯错误的后果。 他陪伴着她成长,从而,她也牵着他往前走,在他摔倒的时候,扶着他起来。 于是,在笑容里,夫妻之间慢慢多了包容,多了体谅,等到夫妻多年,他们就算短暂分离,即使因身边没有另一个人会若有所失,但也会内心安稳,皆因知道离得再远,也知道有一天有人会回去,而另一个人在等着有人的归来。 ** 狄长生记得他小时候曾嫉妒过在总在母亲怀里的小弟长福。 有一天,弟弟生病,母亲抱着他跟长息,问他们,“你们想一想,如果长福一直不在了,你和长息明天会怎么样?后天会怎么样?大后天呢?” 长生那时候依母亲的话,想到了大后天――明天,后天,大后天每天都没有长福在他和长息的日子。 每一天都像是缺了很多,没有人会叫他们哥哥,没有人会偷偷地瞄他们,害怕他们不带他一块儿玩。 母亲当时流着泪告诉他们,“他要是没有了,就不会再有一个长福叫你们哥哥,也不会再有一个长福叫我娘,没了就是没了,到时候我们要是后悔没有了他怎么办?” 后悔了怎么办?长生那时候已经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人没了以后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他跟长息私下商量好,以后就像父母和大哥一样保护长福,这样,他们就不会失去他,也不会看到母亲流泪。 这也是长生后来对自己重视的人和事情一直维持的办法,尽全力去保护,就不会失去。 所以他一直都在拼命,几兄弟中,他是最害怕自己最无用的那个,也是最害怕家中遭意外的那个。 而几兄弟之间,他其实一直是最重私,手段最刚硬的那个,他不及兄长正义,也不及长息长福圆滑,他只重己利,不太会在意他人好坏,而暮茹为医者,医者仁心,心怀天下,他年少爱慕她的,后来才发现其实是自己最缺失的,而婚后暮茹这才也察觉他其实也不是她心中那个宽厚大度的少年,他会为利益残忍,他对善恶没有她那么分明,除了自家人,他不管他人死活,她曾有一段时期很困惑于他的真面目,而长生当时就想,我失去她会怎么样?想得越多,就越不能失去,所以到后来,他用尽全力维持了他们夫妻的关系后,相反,是她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暮茹就是他心中的灯,不会让他迷失方向。 他们曾经一度差一点走偏,但最后,暮茹带他一直走在他最舒适的路上,没有让他越走越远。 自从经过那段日子后,长生却也被暮茹带得学会了放松自己,那成就了他,但也成功困住了他的压力,慢慢被她的温和与耐性磨散,当他在岁月中明白这世上的因果无所不在,世事有它残忍的一面,更有它仁慈的一面后,心存于他心底多年的心魔,也渐渐消散。 他变得温和了起来,也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像他一直崇敬而不能靠近的父亲了。 而暮茹给予他的,就是一路的陪伴,岁月过去,她年数渐长,褪去了青涩之后,她对他们之间关系表现出来的勇敢和慷慨也让长生更为她着迷,她会站在与他同样的位置,代他所思,代他所喜,也同他一起承担他的责任。 那天她说要一个他们的孩子,长生伏在她肩上,感慨的不是自己将有血脉,而是在感激于当年的没松手,才让他与她走到了可以走人生另一段路的如今。 你对着日子笑,日子就是再不解风情,笑多了,它也是会跟着你笑――这是长息把母亲的话加上他自己的理解,后来跟长生说的话。 ** 长息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媳妇宋芝芳有多好,但这个好,即便是他善解人意的母亲也是很多多年后才开始明白。 但母亲当时再不解他为何要娶一个商家孤女,但也仅因为他一句他喜欢,还是与父亲代他承受了家族与外界的压力与流言蜚语。 他曾问过他媳妇,可知道他当初娶她的时候,家中可是无一人喜欢她的,甚至已经有人悄悄为他备了金屋藏了好几处娇,只等他新意过后再去采花。 他媳妇大方点头,道,“我知道啊,我的耳目又不是死的。” “母亲担心你承担不了那个压力,你也知道?” “我也知道啊,但一想这初心是为我好,当时挺感谢娘的,想带三两烧刀子上门跟她喝一盅,可惜当时咱们家的门府太高,墙也高,当时没嫁进去,走偏门翻墙都进不去。” 长息又狡猾地问,“那你知道我为何娶你?” “你喜欢我啊。” “我为何喜欢你?” “我算帐比你快啊,又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长息这人,做生意最喜欢无本买卖,他二哥长生还好一些,知道做生意要成本,他则不,他会设圈套让人白白送上门来,最好是还朝他道声谢――宋芝芳早看穿了他,也无所谓他是哪个样子,所以长息说成婚她就成婚,长息说她怎么进门她就怎么进门,说她算帐他管帐她就只算帐,长息说他们先生了孩子他二哥肯定也会着急生孩子他们夫妻还没熬好就让他们先熬熬,宋芝芳也全听他的,听了还要感谢了一下长息体贴她辛苦。 长息听了明知是假,也乐呵呵的。 宋芝芳看着他笑,觉得这日子也开心,便也觉得很好。 成婚前,她就看穿了他,也看穿了自己。 既然选择与他过,既然要比他喜爱自己多喜爱他一点,那么就多付出一点,而且这点多付出会让他傻呵呵地乐,她看着也欢喜,这点付出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反正是她,一直在这里面在得到。 ** 宋芝芳本来就是对别人的看法不经心的人,她若是计较那么多,早在孤身出来经商的时候就被闲话碎语给凌迟死了。 不过,当她知道自己怀孕而不自知后,她还是为自己的不走心吓了一跳。 回头长息一脸忍她,宋芝芳忙向他道,“嫂子也准备要生了。” 所以,她也是可以生得了。 长息瞥她,“你现在与我说这个?” 宋芝芳点点头,“那你喜欢说哪个,我就说哪个。” 只要他乐呵呵就行。 “你就不能……不能……”长息说了说,咬咬牙,语调最后还是往高处了,“不能上点心?” “我上心啊,”宋芝芳点头,“我的心不都在你身上,我自己嘛,就没那么在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眼睛里就留得住你。” 她从见他的第一眼,就管不住自己眼睛和心了。 长息一听,哎哟了一声,掩面半会没声响。 宋芝芳觉得他在偷偷地笑,便凑过去扒他的手指,扒半天,果然扒出了他的傻笑。 “那你还说我?”看着他笑,宋芝芳不由也跟着他笑。 长息伸手把她抱到怀里,忍不住乐了半天,道,“以后也这样,要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 宋芝芳想也没想就点头,“那当然。” 这就是长息后来跟长生发那句感慨的原因,其实从最初一开始,长息是没他媳妇那样喜欢他媳妇的,他这个人,什么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只是他媳妇对着他笑久了,傻乐久了,他就忍不住对着她笑,也忍不住要比她对他还好…… 285、怡人浅笑共金樽(一) 八月芳菲,因有远客即到,长怡已收了四处游荡,想随每位嫂子,去学她们的看家拿手绝活。 大嫂肖母,不去也罢。 二嫂身有暗香,那香能抚慰人心,长怡呆得半会,凉椅一卧,能从早间睡到午时,也是不成。 三嫂有孕,小胖手牵着她晃荡,不忘还往她嘴里塞一两样酸物,长怡半晌后寻了话半路开脱,仅回路就差人去告了罪,不思再去了。 四嫂近来发奋种花绣草,长怡不忍打搅,便也止了去往四兄院子的路。 如此三来日,她又灰溜溜地回了母亲身边。 所幸母亲心神已被两孙夺走,未见她丑态。 蜀光这次又比信中说的要来得早了好几日,这次长怡去城门口迎了他,回来路上,把自己这几日寻思要做的事与蜀光说了一遍,说到末了,她道,“想来你也不会有一个太厉害的夫人了。” 蜀光点头,“也好。” 长怡带了他去客院放下行李,这客院倒是她收拾出来的,清爽干净,也是从父亲那央来了几盆翠竹,就放在他屋子的窗台上。 长怡也没与他说,等他换了干净的衣,就带他去见父母。 蜀光来得悄然,家中也无动静,每个人都在做每个人的事,长怡想带着他,一一去见她每个都在做着自己事的亲人。 此时已过晌午,父亲那头应是随母亲浅浅午睡了一道,去了前衙办公务去了。 那是与他们所居之所最远的一个地方,但也不是很远,打马去,也不过小半盏茶功夫,走路去,大路半柱香,小路也就仅半柱香。 长怡带蜀光走了小路。 那是母亲常慢悠悠散着小步,前去找父亲的小路,也就家里人知道,也就家里人走过。 蜀光这次来,看到了与过去不同的住处,走上了从未见过的小道,听长怡指给他看沿路的每棵树,是他们家哪个人,什么时候从哪抬来种下的,那片花丛,是谁亲手栽种下去之类的话。 长怡懂得基多,天文地理,战局兵法,就是农田桑木花草之事,也是皆知一二,听她娓娓道来,蜀光能听一个白日都可不挪一下凳。 她所知的,比他以前认为的还多得多,也详尽得多。 ** “九月我出嫁之时,桂花就全开了,到时我做了桂花蜜与你吃,我们再回温北。”路过桂花树,长怡抬起头,看着树笑着道。 蜀光也是抬头,道,“到时我与你摘。” “嗯。”长怡回头,又挽了他的手臂,同他一道往前继续走,“爹说让哥哥们都与我送嫁,你看如何?” “甚好。”蜀光点头。 “家中可是准备好了?”长怡笑。 “皆又备妥,我挑了族中数十儿郎为我挡酒。”蜀光淡淡。 至于舅兄他们,他也另寻了人,挡他们的发威。 “爹说了,不许哥哥们过份。”长怡回想了父母对兄长们的反应,想起母亲似笑非笑扫过兄长们时兄长们低下的脑袋,她不由又微笑了起来。 “娘也不许他们胡闹。”长怡又补了一句。 “嗯,等会我会多谢夫人。”蜀光点头。 战事过后,他未要封赏,向昭和帝与狄家求娶了一遍,皇帝与他们下了圣旨,定了他们十月初八成婚。 他将带长怡于九月从家中离开,前往温北。 他偏头看去,见她到嘴边吟吟浅笑,那因终于奔波在外晒得有些偏黑的脸上也微微地翘了起来。 无需她说,他已知道她是欢喜嫁与他的。 “等到年后,我会抽空回来与你拜见岳父岳母,”蜀光说到这,顿了顿,“以后每隔一年,或许两年,就带你回一次。” 他领了前往祈岭的差,那是长途偏远之地,路途甚远,要是有事耽搁,或许只能两年才能回得一趟。 “三年罢,”他的事,长怡皆知,他祈岭刺史任期六年,“也许六年也行,且看罢。” “会想家吗?”走了一段不见风景的草路,蜀光问沉默了下来的她。 “会想,”长怡点头,示意他往前看,“所以我会带你走遍我在崔山过去的每一个地方,告诉你我喜欢的地方长在哪,到时候想起来,便有你同我一起回忆,想也就没那么可怕了,你说是不是?” 蜀光顿了下脚步,他顿足四望,青草河边远远望去,是一片金黄的农田,田埂边上种着几颗小树,再远远去,白云悠悠,是无边天际…… “我替你记着,”蜀光回头看她,“还有古安的,南海的。” 长怡笑了起来,她闭眼闻了闻花香鸟语,再睁眼时,眼里的微笑溢满了温柔,“现在才想起来,其实我们一道同去过许多地方,以后还要一道同走,去往更多之地。” “嗯。”蜀光带了她往前走,“以后会有些苦。” 祈岭是穷夷之地。 “我知道,大哥说,那里的府尹大人来信与他说,他已三月不知肉味……”祈岭是丘陵之地,土地不能种水粮也无太多树林,长怡找来地志看过,看过之后倒在母亲的怀里笑了一会,道她未婚夫君当年果然逃得还是不够快,竟还是娶了她这个狄家出了名的娇幺女。 “我没吃过苦,”长怡笑着道,“事到临头时我会学着些,就是怕到时可能还是学不好,我刚才也与你说了,我找二嫂她们学在外面的掌家之道,一天睡着一天跑掉,另一天还没走到门口,光只想想我就回院了。” 蜀光听着也是笑了起来,眼睛里也全是笑,“这些我会一些。” “我知道。”其中一半,可能还是她的兄长们逼着学会的,长怡攀着他的手,看着他刚毅的侧脸,与他道,“我也会学会一些,就是会慢点,你多容我一段时日,我会上手的。” 她已经学会去付出,只是走的步子还是不太快,但长怡知道她会做得好的。 她想做好的事情,她没有让自己失败过。 “你也要答应我一些事情……”长怡带着他往小河边的小径走去,靠近河边时,有狗汪汪叫着摇头尾巴飞奔朝她而来。 长怡止了嘴,松开了挽着蜀光的手,抱住了向她飞奔而来的大黄狗。 “猎鹰,猎鹰……” 大狗抱着长怡的脖子朝她吐着舌头,那表情,竟是笑的。 “猎鹰。”长怡替它松了松脑袋,拉了它下来,带着它往前走。 猎鹰去嗅蜀光,闻了一下,就摇着尾巴回了长怡身边。 “猎鹰是牢狱里的看门将……”长怡朝西方指去,“那是爹来崔山,找皇上要的银钱建的牢狱,石碑的字,是皇上题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蜀光听过狄大人刚来崔山就大建牢狱之威,却是没去过那举天下有名的崔山监。 “可能去?” “能去,猎鹰来了,独眼叔也在等我了。”长怡拉了他的手,带他走向猎鹰奔来时之道。 等靠近山丘,蜀光见到了长怡刚才嘴里的独眼叔。 独眼叔果真是独眼叔,只有一眼尚存。 “叔……”长怡朝牢台上的人挥手,“我来了。” 猎鹰对着上面汪汪叫,不知为何,蜀光竟从它的叫声中听出了笑意,真是奇怪至极。 而那牢台上的只有独眼独手老者竟是欢笑大笑,对着下面的他们道,“长怡今天是带未婚夫婿来见我了?” “是,带来了,你快快放下门,给你看两眼。” “这就来喽。” 牢门被放下,进去就是一片树林,树林之后再远一些的距离之处,就是一片高高的墙墩,想后那墙墩中间的大门之后,就是有名的崔山监了。 蜀光一眼放去,也觉出了几分森严。 “见过前辈……”蜀光躬身。 “受不起,担不得。”老者用单肢托起她,笑着与长怡道,“还不跟叔讲讲?” “蜀光,您知道的,我跟你说过的那位会娶我的小将军……”长怡不害羞,跟上官放笑着道,又回头与蜀光说,“这是上官叔叔,我叫他独眼叔,他是我舅舅手下的大将,崔山监建成,父亲向舅舅求了他来主持。” “什么主持,咬文嚼字,学了你爹去……”上官放轻拍了小丫头的脑袋,朝蜀光道,“就一监头,你若不嫌弃,随长怡叫我一声叔即好。” “上官叔……”蜀光抱拳,沉声道。 “诶,饼三……”长官放随即大叫了一声,声如震天。 那声音中,高空中的树中竟跳下一人,跪地抱拳,“大人……” “带蜀将军去里面逛逛。” “是。” “你随饼三走走,我与丫头在外头说几句话……” 蜀光见长怡朝他点头,便随那饼三进了崔山监。 他走后,长怡去与上官迈整理着他的衣裳。 这是她舅舅的老兵,也是他们家的老兵,长怡小时候暗中受过他的保护,等到崔山再见他,他身边无儿无女,她便当了他的半女。 她嫁后,不止父母少了女儿,她的独眼叔,也要少半个女儿喽――分别其实是痛苦的,只是不容人细想罢了。 “丫头啊,”上官放低下头,看着那娇美的小姑娘,他本是想笑着的,只是渐渐的,笑容欣慰中带着苍凉,“丫头啊,心上人要来接你走了啊。” “是啊,去温北成亲,再去祈南,一去六七年……”长怡抬起眼,眼中有泪光,“也不知以后还能见不见得到您,您要是想我了,去找我爹娘,我与他们说了,让他们代我多陪陪你,我的侄儿们也要长大了,他们会有几个呆在我娘的身边,我还得托您代我照顾他们呢,您说,您应不应我?” 上官放唉着叹了好几声,末了他点了头,抬起少了一半的大拇指,擦拭着她脸上流着的泪,道,“走罢,没关系,独眼叔等你回来看我。” 他看着生出来的小姑娘长大了,即将要成*人*妻*成*人母了,岁月就这么直直地往前走,一步也不停,即便是有人想多留住它几天,它也不给他老头子留步啊。 286、怡人浅笑共金樽(二) 蜀光出来时,看到是长怡若无其事的脸。 她挽了他的手,与老者挥手。 他们走开很远后,她回了头,蜀光也随着回头,看到老者在高高的楼台上,朝他们挥手。 长怡笑着挥了下手,回头时,蜀光看到眼泪从她的眼角蜿蜒而下。 ** 长怡带了蜀光去了父亲衙门内常办公务之地。 他们到的时候,父亲已经坐在了茶桌边,凉茶已经上了,他正一杯杯在倒,在他们与他请安时,他放下茶壶,嘴边微笑,看着他们行礼,叫了他们入座。 “一路可顺?”父亲问蜀光。 “挺顺,中间遇见了几桩小事,加起来耽搁了一会,也没多大的事。” “嗯,那就好。” “你去接的蜀光?”父亲又问她。 长怡笑着点头,“我算了算时间,就去了,还提前到了一会。” “总算有点像个要知道见未婚夫婿的姑娘了。”父亲笑了几声,伸手大掌轻拍了下她的后背。 长怡含笑,望着父亲带笑的脸。 她曾经以为,这天下再也不会有比她的父亲更威武伟岸的男子,也不会再有一个男人,会像他一样对待一个女人。 世事美好,也有它无比丑陋的一面,人□□望繁杂,欲*壑更是难填,一个像她父亲这样的男人一生只守着一个女人过,这其中有的不仅是他的母亲的爱,其间起最重要作用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品德。 一场恩爱坚持一辈子,比跟人一辈子坚持只做一样事更要困难万分,所以母亲才会说,她爱慕的不仅是她的丈夫,她爱慕的,同时还是一个与许多人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长怡从不以为她能得到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以前不,哪怕是现在也不这样以为,她的蜀光,是另外不一样的另一个人。 她的父亲,也并不让她幻想,他知道他与母亲的一生,这世间要是找到相似的一样,怕是很难,所以自小也会带着她去看别人家的日子。 比他官大的,比他官小的,寻常百姓家的,商富人家的,皆带她去看过,母亲怪父亲把她当男儿养,长怡却也因此早早明了,诗书那些风花雪月之事里,对镜流泪的总是女人――当男人往前踏步走的时候,女人却还在回头往后看,岂能不流泪。 长怡在他的教导下长大,母亲一直认为父亲教她的,和她所自知的那些所失偏颇,长怡以前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与她说“且看看明年你如何认为再说”的话,她对母亲的话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可世事却是如母亲说的一样,待到明年,天空即便是一样的,她看它的样子,却是变了许多。 长怡也就深信,她与蜀光的以后,也会变得明朗与美好。 因为在时间消散的同时,她也变得好了起来,她能给他带去幸福,假若他能与她携手相伴,想来他给她带来的幸福也必不会少。 你不去相信这世事间最好的一面,又如何能找到通往它的路。 父亲让她瞧遍了世间百态,母亲却用她的耐心,一年一年替她铸成了认真对待每一日每一样变化,静待幸福累积成她能感知到模样的态度。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蹴而成的幸福,更没有一蹴而成的相濡以沫。 ** 与父亲喝了一盏凉茶,长怡与蜀光回家,这一次,她带了他走了另一条小道。 他们穿过了一座桥,长怡带他去看了几户人家里种的菜,然后,在一块田地里,找到了正在劳作的祖父,和在一旁坐在凉亭里正在打盹的祖母。 祖父是个歇不下的,天一亮,就要扛着锄头出来看他的田地,祖母近来身子没以前好了,在家歇上半天,见不到祖父回来也心焦,便也会寻来,找个静处呆着,等着与他一道回家。 长怡时不时就会跟在他们身边,陪上那么一天半天小半天的。 有时他们祖孙三人呆上一天,也未必会说上几句话,但长怡能舒服地挨着祖母的头颅睡一觉醒来,祖父就会去他种的果树上摘两个果子过来,洗了干净,一个给她,一个给祖母…… 可惜这种日子,是不能用言语清楚说道出来的。 长怡带他找到了祖父母,她把蜀光留给了祖父之后,去祖母呆的亭子,悄悄看了正睡着的祖母一眼,见祖母肚子上的凉巾并无不妥之处,见风不大,又用手势示意了一下看着的丫头注意着点,就又轻步地回了他们身边。 祖父见她回来,伸手过来摸她的头,与她道,“今日我会带你阿婆早点回家。” 来了这个小客人,狄祖父知道要早点回去才好。 “知道了。” “跟你娘说一声。”这样就不用儿媳妇特地派人过来叫他们了。 “嗯。”长怡点头。 “回吧。”狄祖父把早上从田里捉的泥鳅篓子给了蜀光,道,“拿着到厨房,让他们晚上做个菜添上。” 蜀光接过,点头道,“知道了,阿公。” 他清楚知道,今天他见到的每一样风景,见过的每一个人,跟他前面所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了。 崔山监的暗卫头领,与他仅道几只家常话的狄大人,还是这个让他拿竹篓的祖父,对待他的方式,已经像在对待一个自家人了。 他们都承认了,他是长怡未来夫君的身份。 这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 去见狄夫人的时候,蜀光的脚步稍微慢了一点。 他去内院的次数不多,能记得的一次是上次他母亲来,带他去了一次。 他记得那天,长怡对他还是很是热情,但那种装出来的热情带着多少虚假,长怡与他皆心知肚明。 蜀光进去狄夫人所住的长秋园时,头稍低了一点。 见他无意识地摆出了恭敬的姿态,长怡笑,与他道,“别怕,娘其实很喜欢你。” 蜀光点头。 长怡知道他没把她的话当真。 可她母亲确实是喜欢蜀光的,当然,她也曾讨厌蜀光,但用她娘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一个母亲会喜欢讨厌自己孩子的人。 但自从她娘觉得蜀光的眼睛放在她身上之后,当时她娘就觉得“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意思”这句话还是挺对的。 “也不知立成,立誉醒了没有?”进门时,长怡喃喃道,“那两个捣蛋王可莫把我的头绕得也昏了才成……” “小姐来了?”正要出门的桂花见到他们,笑得眼边皱纹都起了,“小将军也来了?快快进罢,夫人正在等着你们呢。” “姨,我们家的小大公子和小二公子呢?”长怡一手叉着腰霸气地问桂花。 看她一脸要跟小侄们大战的样子,桂花好笑,道,“大公子给带走了,说要带他们去河里捉鱼。” “我刚从河边回来,可没见过。” “你们走的小路?”见她点头,桂花又道,“你大哥他们许是从大路那边去了河堤处,那里宽,鱼多。” “看来是,姨,你回罢,我们进去了。”这个点是他们家桂花姨要回她家的时辰,长怡没耽搁她,朝她道。 桂花朝他们点点头,先回她自个儿的小家去了。 长怡眼见大战不成,松了一口气,与蜀光传授她的对敌经验,“回头那两个小的缠着你玩,你只管喊他们娘来了就是,我大嫂就是他们的死穴,他们娘一棍子挥过去,小霸王们都得认罚,求他们曾祖父都没用。” 蜀光听了还真是有些意外,“是大嫂?” 他还以为管得住的,是大哥。 “是大嫂。”长怡很肯定地点头。 说话间,她带了蜀光去了母亲平时闲坐的屋子。 此时狄母萧氏正坐在绣架前绣衣,见到他们进来,她搁了手中的针。 蜀光行礼,她起身朝他微笑道,“以后与长怡一样就好。” 长怡正去摸盘中的葡萄吃,听到这话,回头朝蜀光道,“那你也来扯一个,这葡萄是井里冰过捞上来的,每个都可甜。” 蜀光微笑,坦然地朝狄夫人望去,见她朝他点头,就学着长怡去在葡萄串上扯了一个。 母亲已经坐下,长怡就拉了蜀光坐在了她的对面,伸出手掌与她数,“刚进家里,换了个衣就出去了,先见了独眼叔,见了爹,还有祖父母也在路上碰上了,等见过你,我就带他去见大哥大嫂他们。” “你大哥大嫂出去了,先去你二哥他们那边罢。” “诶,好。” “走着去的?” 低头的蜀光听着她们说话,此时屋子静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长怡笑望着他,他这才明了狄母这话是问他的。 他忙看过去,沉声道,“是。” “饿了没?”狄母淡淡道,眼睛里含着一抹细微的笑容,如若远看,就看不到她眼睛里那点微微亮着的亮光了。 她是与长怡完全不一样的人,长怡明亮,她却是温和中透着极致的冷淡。 蜀光自打小起,就和别人一样认为狄大人家的那位夫人是温柔贤淑的,但,却是不能多见与直视的。 她的温柔,只是听说,但实际上,身为狄家家将家眷出身的蜀光一直都知道她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靠近。 他与长怡订婚数年,老实说,这是蜀光头一次坐得离这位夫人这么近,也是第一次从她身上感觉到了真正的温和。 “有点。”她温和的眼睛让蜀光点了头。 “那就吃点罢,我正好也想尝点肉丝面,再让他们送几个凉菜上来。” 蜀光听她说着,就见她起了身,去了门边叫人去了。 听她在门外慢慢吩咐下人要抬什么菜上来的时候,蜀光侧头,问一直在拿葡萄吃的长怡,轻声道,“这就是你真正的娘?” 长怡一听,往嘴里送葡萄的手顿了,她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蜀光的话,然后她“噗”地一声笑出声来,点头道,“是,是,是我家那个真正的娘,不是那个在外面坐在首位一动不动,笑得谁都琢磨不透的狄夫人。” 287、紫王,太上皇,太后(一) 易修紫记得她临终前的前两个月,他在沙州。 沙州离暮山不近不远。 不近,是因为大易疆土近百万里,沙州在天的西边,而暮山在天的南边。 不远,是因为一个在西,一个在南,暮山离沙州也不过两千里,快马五六天的路程。 不近,不过是两千里,快马五六天的路程,她一生却从未来过一次。 不远,他装满一罐沙土,差人送去,不过五六天,她就能看到她以前说过的沙州的沙土了。 就是不知,她还记不记得,她当年说过,如果沙土一望无垠,是否跟一望就到天际的草原一样让人赏心悦目。 易修紫也是来了沙州之后,才知是的,是一样的赏心悦目。 沙土送去之后,在他即将离开沙州的时候,暮山的人找到了他。 他的皇兄说让他去暮山一趟。 她不行了。 易修紫后来都想不起,他是如何跟着暮山的人日夜兼程赶路,途中有没有跑死过马,五六日的路程,终让他四日赶到。 再见到她,她双眼已是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曾经睥睨天下的凤眼在望向他时,平静无波,那如冰一样的寒眼,不再散发着那曾经让他惊心的生命力。 易修紫也就知道,沙州的沙土,她也就看不到了。 “我闻了闻气味,沙漠的味道跟草地的味儿挺不一样……” 当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来,易修紫突然就笑出了声来,不过就那么一下,他突然觉得海阔天空。 原来他记得的,她都记得。 他向他们走去,拱手朗声道,“那么皇嫂应该也能闻得出,沙土寂寥,不似草原那样能孕育蓬勃生机。” “你可有找到河流?”她问。 “有。” “水可清澈?” “湖泊胜似仙境。” 他已走到他们面前,他生平第一次恭敬地跪在了文乐帝的面前,感激他的慷慨,承认他宽阔的胸襟。 “起罢。”他扶了她去坐,让易修紫也跟着他们坐下。 易修紫知道,他与她,其实都敬重他于易国的功绩,所以,易国的太上皇,太后相站着,迎他入门。 这就是他一生的情敌,他爱慕一辈子的女人,还有站在他们背后的大易――他奉献半生的国家。 他人生中所有最重要的一切,现在全都在他的面前。 “多谢你能来。”她轻颔了一下首,那一低一扬中,依旧能见她当年的高贵与骄傲。 易修紫一生,从没见过比她更拔动他心的女子。 当年如此,今天亦如是。 “知道要来,我赶得路急,这一身……”易修紫失笑,这才醒悟地低头去看自己脏泞的一身衣裳。 “有沙漠的味道?”她侧头去看易修文。 太上皇淡淡地道,“一身的臭味。” 她笑了,转头对着他的方向微笑道,“我鼻子这两天也不好用了,以为你自沙州来,应也带来了沙漠的气息。” 太上皇闻言若有若无地冷哼了哼。 易修紫却在她一笑中,呆若木鸡。 于是,太上皇的冷眼,代替了他的冷哼声。 不过这一切,她都看不到了。 易修紫先是呆,再是笑,慢慢地,他的脸沉了下来,他往他皇兄这边挨得更近了一些,这便离他身边的她,也就更近了一点。 “我还去过乐山,那座跟你同名的名山。”为了离她近一点,他在太上皇的面前倾了点腰,显得无比虔诚。 “修文与我看过你寄来的松枝。”她朝他的方向点头,“多谢你。” “臭。”他的皇兄却在这时打了他的脑袋一下。 那一下,不轻,但也不重。 易修紫也就觉察出了他的皇兄的心思。 他这个当了一辈子皇帝的皇兄,实则没那么讨厌他,当然,也不喜欢他就是。 但,他喜欢上了他的女人,还喜欢上了一辈子,他仅就不喜欢他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几天没沐浴了,皇兄你多担待点,跟皇嫂说会子话我就去洗。”易修紫轻松了起来,他笑着与太上皇告罪,身子往她那边拼命探,“那你可收到了我给你从青云城捎来的青瓷?” 她哑然。 “收到了,全碎了。”又是他皇兄在答,声音悠悠。 易修紫抬头看他,有点怀疑是他给摔碎的,但见他一脸正直,又只得收回头,又弯腰往她那边探。 “我给你的红枫林的枫叶,你可见到了?” 那是更早的时候给她捎来的。 “见到了,”这次她答了话,点头道,“那是片红得就像旺火的叶子。” “是罢?”易修紫喜滋滋的,“我挑了大半天,才挑出了最漂亮的一片。” “很好看。”她又轻颔了下首,眼睛却往他头顶上看去。 易修紫抬头,看到了他上面的太上皇怔怔地看着她身边的一点,不言不语。 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起来。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送来的东西了……”她朝那个发呆的人伸过了手。 易修紫看到他们两手紧握,却发现自己一点嫉妒也生不出来。 “不过你皇兄有跟我说,你又跟我送了何物来,我喜欢你从北河州送来的玉……”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了细不可闻的时候,然后,易修紫看到她慢慢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她身边的男人抱住了她。 好一会,她就像死了一般地睡着了。 易修紫惊恐地瞪着眼,看着他们,他不是来一进门就看她死的。 “她没事,只是睡了过去。”他的皇兄眼也没抬,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也就我们现在这么悠闲,才能让她想睡就睡。” 他微笑着抬起脸,脸是笑的,眼里却一片苍凉,“既然来了,那就多陪我们几日,等她醒来,再与她说说外面的光景罢。” 等到他抱了起她起来,易修紫一路跟随,直到要进他们的住处了,他才在侍卫的拦阻下停了脚步。 “让我再看一眼。”易修紫伸出着脖子,眼巴巴地看着那昏死不醒的女人。 他的皇兄终于不像以前那样残忍,他把她抱近靠近他的方向,让他看她的脸,嘴里轻轻道,“她老说她心里知道她老了,不信我与她说的话,你这几日要与她多说说话,要说她还好看。” “好看,她一直都很好看。”易修紫却是真心道,“我一生从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子。” 哪怕她容貌苍老,头发灰白,眼睛再无光芒,她依旧是他心中那只艳绝天下的凤凰,世上再无一人及她的高贵美丽。 他皇兄看着他笑,眼里有着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柔和,“我也是这般认为的。” 说着想来是舍不得了,抱了她就走。 易修紫不能再跟过去,看着他抱着她踏过天栈,走向了悬崖的那一边。 那一边是她以前姑娘时候的住处,易修紫以前曾随他的皇兄去过一次,可惜今日是不能再跟过去了。 不过也无妨,想来,等她醒来,他还是能再见到她的。 ** 太后凤体久恙,人却要比以前对他好,现在是太上皇了的文乐帝时不时想跟他的太后讨论一下她以前对他的爱理不理,是不是欲擒故纵。 可惜,对于这方面的事,太后还是不太乐衷,她喜欢太上皇跟她说话,但也仅限于喜欢而言,她答话的时候并不多,不过,会在太上皇说累的时候,会抬抬她那尊贵的手,给他端杯茶来。 太上皇对于这种态度很是受用。 太后气虚很久,能为他端个茶,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太后也越来越爱睡觉了,即便是他说个不停,她也不能听个不停了。 所以,太上皇就叫了紫王来了。 他的太后说,难得人家这么用心,要代她感谢人家。 身为一家之主的太上皇觉得这挺对,他们即将离世,是该到要对道谢的人好好道声谢的时候了。 他虽然看紫王很不顺眼,但紫王就是紫王,他是弟弟,他是国家的功臣,更是那个会不远万里,为他爱的人去取一片叶子的人…… 太上皇一生也没离开过宫里几次,紫王踏遍的江山,一直都是他的江山,可惜他却从未去见过几次。 太后从他那里看到了她从没去过的地方,然后,她把这些地方,也带给了他。 太上皇跟着她,就也走了一遍他统治过的土地。 这就是他曾经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她无论在什么也永远比他更知道他需要的,要得到的是什么。 他是有多爱她啊,可惜一辈子也无法对人深情的太后是不能明了了。 太上皇也没打算让她知道他会跟着她去,他很久前就已经不逼她去明白她不会明白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紫王来了也好。 太上皇想,这个人虽然讨厌,但他与他一样,曾经见过她最美丽无暇的时候,也会与他一道见证她就算苍老也还是在他们眼中风华无双的现在…… 这天下,有一个人像他这样的一样爱着她,其实也是好的,不是吗? 她这么好,应该有人像他这样的爱着她。 288、紫王,太上皇,太后(二) 太后很小的时候,很爱站在山顶,看着晨阳升起,山河遍染金光。 那令她愉悦。 她也曾认为,她会踏遍那被光抚过的大地,就像许多暮家人所做过的那样,朝出修行,落暮归根。 只是后来她进宫当了皇后,那些曾在她心中流淌过的长河大海,矗立过的高山名川,成了纸张上的字句,一生得不到成全的念想。 暮皇后的天地,就是皇宫那片方寸之地。 皇宫的大半生里,她没有生过悔,不曾为谁生过爱,也不曾生过恨,她淡薄的七情六欲,放在宫外,本该随着这不着声色的尘世悄无声息消逝,无人觑知原貌,更不会被大张旗鼓宣告世人。 所以,她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不懂文乐帝的爱恨,不懂紫王的痴心,他们张扬容忍的感情让她觉得费劲过,也觉得可惜过。 人世一生,无论何样,都可算作是一场修行,她修她的,他们亦修他们的,她不曾爱慕过谁,也不觉得应该为辜负谁的深情负疚。 但后来,她确也感谢文乐帝的陪伴,和紫王一生不曾让她为难过的知情识趣。 皇宫没有成全她的长河高山,但这两个人,成全了她的人生。 也就是如此,太后也就觉得,她没有长河高山的一生,也是不曾虚度,她来这世间走一遭,完成了这个世间最需要她做的事。 她落暮的这一年,还是不生忧,不生悔,不生惧,但却生了爱。 她会为文乐帝在她背后流的泪心疼,也诚虔感谢那在远方为她踏遍山河的紫王。 她就要远离这尘世,下一趟,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会不会再与故人重逢,身边压抑痛苦的文乐帝不再让她觉得不解,而是让她觉得不舍。 这个人在她身上投注了他人生最激烈的爱恨,而她带给他的痛苦要多于幸福,她突然觉得抱歉了起来。 紫王来了后,他们三人从早到晚都坐在一块,她听听他们说外边的事情,山河,民间传说,许多事,有趣至极,也有许多事,无奈又悲伤。 太后并不能时刻都在听他们说话,一天大半的时间,她都昏昏沉沉。 这日她突然醒来,睁开眼,看向太上皇,清楚地问他:“你要跟我走吗?” 太上皇愣了,然后朝那个眼中好像突然能看到了他的人点头。 太后也点头,“那好,下辈子,我来找你。” 然后她转头看向紫王那边,说:“你就不要来了,你属于南海,只有它不曾辜负过你,它才是你的爱人,你应该呆在珍惜你的地方。” 太后说完,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他眼中掉出的泪。 她突然也觉得可惜了起来,这样好的一个人,居然是在她身上浪费了一生,而不是被人珍惜。 多可惜。 ** 易修紫到乐山的第五天,大易的太后死了。 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爱了一生的女人没了。 他看着他的皇兄抱着她失声大哭,而他却觉得好生庆幸,这世道终是没有对他太残忍,还是开恩让他看了她走,让他送了她一程。 奇异的,他当时居然没有太多伤心。 等到他皇兄当夜走了,他才觉得心口有些发疼了起来。 等到她的儿子来了,扶着棺木,看着他一滴一滴地掉着泪,每一滴都似带着血,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易修紫才觉得悲哀了起来――她可能还是不能明白,她就算是死了,也会有人思念她至死。 她就是那块烙在人心底,永不会痊愈的疤,谈忘记,谈何容易。 她的儿子葬了他们,要走了,他说要守墓,那个小皇帝连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易修紫看着未犹豫过一刻的小皇帝,看着他肖似其母寡情的脸,他就想,这就是她的儿子,他应该把南海送给他的这个后辈,就让他来传承他的大半生。 来送她的人都走了,易修紫留了下来。 他皇兄死前找了他,告诉他说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想让他有什么事,而他能给他的不多,她满屋子的书籍画册,如若他不嫌弃,就给了他。 易修紫守在他们的碑前,一日一点,一日一点,守时她旧时的书,守着她死去的躯壳,一年一年地过了下去。 他年过百岁好几年后,有一日清晨,他看到一个嘴边有点点浅笑的少女踏着金光而来,他朝她伸手,看到她迎向了他,他终于闭上了眼,掉下了那衰老的手,嘴边含着微笑。 他爱了她一生,终于等到了她来接他。 何其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