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墨尼得斯》 第1页 [侦探推理] 《欧墨尼得斯》作者:萧寒露【完结】 文案: 你好,我是多罗茜。多罗茜.克莱本,你可以叫我多莉。 我是哈里森州立大学文学院的一名学生,长相平平,性格外向,毫无女人味,对了,我还擅长机械修理。 我是这个白痴作者一次徵文的产物,那次徵文要求她写一个谋杀案,于是她创造了我。(那篇徵文就是欧墨尼得斯,您可以在第一卷看到这个故事。) 我以为这场戏拍完就是结局,我不过是她笔下昙花一现的一个人物。 但没想到那个论坛又开始了第二次徵文,而且今后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于是我活了过来,继续属于多罗茜的故事。每次故事都会有人死去,毫无疑问,而我……我会每次都倒霉地置身其中。我既不是兇手也不是警察,更不是侦探。我热爱观察,但我不热爱正义。 那个徵文十五天一期,我想这也就註定了我身边至少每十五天死一个人。 如果仍然感兴趣,请阅读我的故事吧。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多罗茜 ┃ 配角: ┃ 其它:谋杀 ================== ☆、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终于做到了!” “是的,你终于做到了,不过……” “他这个人是死有余辜,我没有做错什么!” ----------------- 以上,是某个论坛的徵文要求,要求以这三句话写一个谋杀案,300字以上。 300字以上啊,结果我一写就收不住了。 当写到3000字发现主要人物还没出场完全的时候我绝望地准备放弃比赛,而是把这篇小说作为我第一篇有谋杀内容的小说放进专栏里。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外国背景的文,如造成不适请多多原谅。 我来到路易斯顿这个小镇已经有一个月了。 如果你和我一样坐上一辆大巴车,沿着州际306号公路疾驶,在它与606号公路交口再过两千米的地方向右拐,你便踏上了去这个小镇的必经之路。不过你现在还看不到它,它在公路的尽头,掩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林后面。在冬天也许你能透过枯干贫瘠的树枝看到镇中心房子红色黄色的屋顶,但是我去的时候是夏天,空气怡人,枝繁叶茂,阳光的金黄色和天空明朗的蓝色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融化的边界就是那层浓郁的绿色树冠,哗啦啦像姑娘清脆的笑声般迎接着我们。大巴司机显然受了感染,自从汽车开到这条小路上,速度至少上升了二十迈。“嘿!难道不带劲吗?”他欢乐地踩下油门,大巴车呜呜地响着,像某种野兽酝酿好了冲力,勐然箭一般疾射出去,沿着笔直的公路一直向下,向下俯冲,这是一条山路,而小镇就在山脚的平原。从挡风玻璃望出去,我几乎能看到那里窗户的反光了。 “喂,别开得太快了,你这野牛。”一个老头子乐呵呵地喊,但语气中一点提醒的意思也听不出来。司机回过头对着他的耳朵高声叫嚷:“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老大爷!我甚至可以不摸方向盘,这条路就是这么笔直!” “但是如果你听到了沃顿夫人家的狗叫还不赶快向右拐的话,就会提前十分钟跌到广场上,把你的屁股摔得稀巴烂。”另一位女士尖刻地讽刺。司机听到她的话只是笑了笑:“不会的,我的好夫人,我耳朵灵着吶——快看,快乐老家!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来这里喝一杯。” 大巴车里的乘客对他突然拔高的声调无动于衷,激起好奇心的只有我这个外乡人,穿着文化衫和牛仔短裤,一看就是“大城市里野丫头”的那种女孩,对乡下所有的景色都充满了新鲜。听到他的叫喊,我立刻扑上车窗玻璃,一座粉白色的平房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速度太快,我甚至看不清它的招牌,印象里只有那个大大的啤酒瓶子,惬意地躺在粉色的屋嵴上,仿佛对每位路过的人招唿:“上我这里来啊,在见鬼的热天里痛痛快快喝上一杯,然后再找几个乐子。” 我当即做了决定,这将是我今后一个月的主要活动场所。 开过快乐老家没多久,我隐约听到前面有快活的狗吠,干脆利落,好像此时的司机样眉飞色舞:“好狗,保罗。”他说,大笑着转动方向盘如同舞蹈,“提醒咱们该拐啦。”原本直线的大巴突然流畅地划了个大弧线,像花样熘冰一样调转向右,幅度甩得有些大,有那么一瞬间我所在的右后方几乎离开了路面,悬在空中直到汽车又恢復到地面上来。不巧,正在那时我为了唿吸新鲜空气把头探到窗外,毫无保留地撞上路易斯顿最惊险的景色。 我说过,这条小路是条山路,路两边是茂密的灌木丛——看上去结实敦厚,引诱着小姑娘走进去采几个浆果什么的,但在那一瞬间,我悬挂在灌木上方,清醒地看到繁荣的灌木掩盖的假象:它们是歪的,根插入柏油路的两边,枝叶斜着展开,仿佛这条小路的一双绿色翅膀,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展开:它们在视觉上拓宽了这条路,实际却并非如此。如果你的靴子不幸踩到了柏油路边,再向外多走一步,地毯一样的灌木便会轻轻一摇,从靴子两边轻柔地划开——下面是悬崖。□□着青灰色石头,毫无植被的悬崖。离地至少四十英尺。 第2页 也许是巧合,我向下望时灌木正好被风吹动枝条,露出中间的缝隙让我的目光向下看一眼,只有一眼的时间,但足够我透不过气来。当你信心满满地以为脚尖会踩上下楼的楼梯,迈出去步子才发现楼梯骤然消失,和我此时的感觉是一样的。目光也会毫无准备地摔落,牵着心脏勐地下坠,就像很多人在梦里会感受到的失重感,坠落,坠落,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而且永不停止。 为了平復紧张的心跳我把头转向另一边,于是我看到了沃顿夫人的房子,还有她本人。 那天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位平淡无奇的妇人,头髮花白掺杂着金色,鼻樑很高,深陷的眼睛安详地注视着汽车,似乎也包括汽车里的人。与她视线交汇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个强烈的念头:她在凝视着什么人,或者什么地方。也许她在等待,某天某个令她牵挂的人也会坐着汽车路过这里,经过她家门口,嘀嘀嘀地驶到下面的镇中心广场上,我毫不怀疑,即使车上坐满了人,她冷静而富有穿透力的目光也能透过车厢,一眼找到想看的那个。 “可怜的夫人。”我听到有人在咕哝。 “无儿无女,两年前她就一个人住在镇边上,守着那条老狗。”刚才挖苦司机的女士话里同时带着同情和不屑,一般我们看到某个生活落魄的人,就会用这种语气。 我想说那可不是条老狗,听它的声音充满活力,还能活上好多年呢。 “没想到她会老成这样。”第一个人这么说。停顿了片刻,仿佛想到了打破沉默的好主意,他转向我,“你,城里来的姑娘,你叫什么来着?” “多罗茜。”我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露出最善意的微笑。 没错,我叫多罗茜,是某所大学的文学系学生,利用假期来山里的小镇纳凉,顺便给我的小说寻找点素材。比如那些外出又回来的居民带回的消息啦,几家婶婶在房后低低的讲述啦,谁家小子几年前进山的诡异经歷啦,这些茶余饭后的消遣我都要,仿佛贪婪的龙寻找金子,我把它们尽量收集起来,带回自己的窝。 不然,你现在也不会看到这个故事了,不是吗? 当然,想要最宝贵的民间传说,我必须去交流信息的中心地带。那些家庭主妇虽然饱知镇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但她们往往只记住自己看到的表面,戒心又太重。而我已经选好了这个暑假的立足之地:快乐老家酒馆。那里聚集了小镇上三教九流的男人们,打着赤膊的工人汗流浃背,过来喝一杯消暑的啤酒,跑了一天的司机(后来我知道他叫约翰,大家都叫他老约翰,虽然他并不老,只有四十多岁)会一直混到深夜一杯接一杯地灌杜松子酒,偶尔一些衣着整齐,比较“体面”的先生们也会过来,在没有老婆盯着的情况下抿上一口马提尼,顺便不失身份地和店里的女招待调笑几句。 也许有人会说一个单身姑娘混杂在这里不够检点,但是,见鬼的,谁管得着呢?再说多罗茜从来都是假小子,是在老爸的汽车修理厂长大的野丫头。如果真有不长眼的男人打我的主意,我会用纯钢扳手教会他,a罩杯的女孩不好惹。 到了镇上第一天我给自己找了个好房东:沃顿夫人。没错,就是我来到这个小镇第一眼见到的那位老妇人。虽然这位女士不苟言笑,多数时候沉默得像个影子,这丝毫没影响我住下来的热情。并且,后来的交往中我慢慢发现她是个慈祥的好女人,只是没有机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嗐,说到底,她家房子离快乐老家最近。 每天晚上吃过晚饭,我都会帮沃顿夫人收拾好碗筷,拍拍保罗的头,之后沿着公路大摇大摆走去快乐老家。大约两公里的路程,两只脚完全够用了。一路上不少人路过我身边时放慢车速,哈哈笑着要载我一程,但是不用!我喜欢这种兴高采烈的劲头,夏夜的小路!夜幕拉下,漆黑的天空被树枝分割得支离破碎,灿烂的星光从碎片中倾泻而下,月色清丽,猫头鹰的笑声,保罗的叫声,还有那醉人的空气,天啊,像最妩媚的姑娘一样迷人! 我不止一次劝说沃顿夫人和我一起出去走走,不要整天闷在家里,但她总是礼貌而委婉地拒绝。“下次再说吧,多罗茜。”她温柔地微笑着,皱纹像水塘里的纹路般荡漾开,“下次,如果你很晚还不回来,找不到家了。我就带上保罗,去路上接你。” “嘿,那是不可能发生的!”我轻快地回答。傻子都知道从快乐老家回这里的路。直行,直行,在沃顿夫人家右拐。只要我的双脚还在地面,它们就不会把我带到别处去。 向前,向前,从山脚下往上看,我应当就像个小蚂蚁一样努力爬坡,这是不错的饭后运动。等看到快乐老家屋顶上那个大酒瓶子,我的行程就差不多结束了。之后就是推开门,置身于拥挤,闷热而潮湿的空气中,试图从那些喝得舌头都大了的人们口中套几句话。 科拉到来的那天是星期三,那天我在,爱德华先生也在。 科拉来的时候我正在努力劝说老约翰再来一杯,他今天多拉了几个客人,心情很舒畅。司机总是爱说话的,当他灌了几杯酒之后,就会更加滔滔不绝。“你这里的酒真是绝了!布鲁托尔!”他摇摇晃晃地举着大号玻璃杯,杯里透明的液体几乎要晃出来,“绝了!但是还差点东西。你知道差什么吗?嘿,差一个姑娘,那种金髮的,个子高高的,一眼就能点起男人火的好女孩。汽车没油箱,跑不了多远。酒吧没女招待,也吸引不了男人。” 第3页 老闆——就是他口中的布鲁托尔——温和地笑了笑。他是个正派的黑人,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在这么说:在一群荷尔蒙分泌过多的汉子中放个女孩——还是咱们镇的?想想那些愤怒的家长吧,我可不觉得是什么好主意。 一向沉默的爱德华先生却难得地开口:“说真的,这想法不错。” 他坐在高脚椅上,似乎字斟句酌地选择说出口的每个字眼:“姑娘——当然是正经姑娘,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来这里,还给大家增加了欢乐,不是吗?” 他说得很慢,带着一股重要人士发言时,自信大家都会停下来倾听的神色。发音是纯正的英语,没有一点当地口音:这点,比起别人真是太摩登了。 然而酒吧里常客的表现并没有我想像的积极,甚至是有些冷漠。我看见老约翰端着杯子偷偷摸摸地向外缩开,像是要尽可能地和他保持距离。这让我很奇怪,分明是能激起男人同仇敌忾的话题,他说完后居然出现了冷场,就跟他刚刚讨论的不是漂亮姑娘,而是微积分在选举中的哲学作用一样——那是我上学期社会学的论文。愿上帝也对这个感兴趣,早日召回我们的教授给他授课吧,阿门。 布鲁托尔沉默了一会儿,谨慎地回答:“如果有那样的姑娘,我会僱佣。” 似乎是老天送来的一样,他话音刚落,科拉就推门走了进来。 这里很少来陌生的面孔,尤其是年轻女性。这个夏天来了我已经足够让人指指点点了,更何况是科拉那么美貌的女子。我相信她走进灯光下那瞬间,酒吧间里同时响起了抽气声,就连我也不例外。 科拉有一头浅金色的秀髮,湿漉漉的,沾满了外面朦胧的雾气凝结成水珠,顺着白皙的皮肤滚落下来。她衣着朴素得体,看上去是个正派人家的女孩,但同时眉宇间有抹不去的疲惫。她的靴子有些皱褶,后来我知道,她是从山上走着过来的,因为没有钱乘车了,她用双脚从上个车站一直走到这里。 她立在酒吧的门口,秀丽的眼睛因为不适应光线微微眯着,很快地扫视过全场的男人,都是些张口结舌的傻模样,直到看到椅子上的爱德华,于是眼睛一亮。 我这么说并不是对科拉有所责备,相信每个处在豆蔻年华的姑娘都抵挡不了爱德华的魅力。他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修长的身材,灰色的头髮整齐地梳理到脑后,和他灰色的西服一样一丝不苟。鹰钩鼻子,薄薄的嘴唇有一种冷酷的性感,更重要的,他的左手无名指是空的,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想也许就是见到爱德华让科拉打定了主意,因为下一刻她便轻快地走向吧檯,径直走向布鲁托尔,仿佛她生来就知道这里谁是老闆。至少二十个人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聆听她溪流般动听的声音:“您好,我是从波多那里来的……您需要一个女招待吗?”波多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城市,繁华,时尚,和这里几乎是两个世界。 嚯!这下酒吧间里男人们的血液可沸腾了。 然而布鲁托尔永远是那么谨慎,谨慎得有些扫兴。他是一个好老闆,但即使葡萄酒做的洪水淹了这里,他也不会和你一起疯,而是忠实地守着钱柜。 他仔细地端详着科拉,目光扫视她的全身,似乎要从上面看出任何印着“道德亏损”的戳记。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终于开口“我想也许可以,小姐。”他慢慢地地说,“我这里正好缺人呢。不过,您有能证明您身份的文件吗?” “这个我有。” 我注意到,从始至终科拉目光没有离开过爱德华。 布鲁托尔耸耸肩,似乎对这种一见钟情的姑娘见得多了:“那么,您可以随我来后面,让我看看您会做点什么。” 科拉仍然着迷地望着爱德华的侧脸,似乎没听到老闆的声音:“女士?” “哦!”她惊了一跳,脸上飞起一片绯红,“我受过专业的侍应生训练,会一切餐桌礼仪……”她不得不停下来直到闹笑停止,有人借着醉意大叫:“这里可不需要什么礼仪,小姐!”“此外”,她坚定地说下去,“我还会调酒。”她低下头,轻轻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如此轻微,恐怕除了离她最近的我之外无人听到:“总有人会需要那些礼仪的。” 如果她指的是爱德华,那可大错特错了。 布鲁托尔留下了她,没过多久她就成了快乐老家的招牌:“您要点什么?今天特色?好,马上就来。”她手脚麻利,脸上总带着微笑,更重要的,她非常漂亮,据那些酒店常客形容,面对她如同夏夜里抬起头,面对天上一轮明月,清凉,温润,且光芒四射。 这些人都见鬼去吧!他们从来不这么形容我。 ☆、中 科拉来这里后爱德华又到来了三次,每次都在周三,喝上几杯酒,便清醒地离开酒馆,开着他那辆半新的甲壳虫回到镇子里。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没有接过科比的酒杯,而是对着布鲁托尔说:“老规矩,你亲手调的酒。”第二次他喝了两杯后带着犹豫不决的神色尝了下第三杯,是科比亲手调制的,因为酒吧外面发生了点小争执,老闆必须赶过去;第三次他便直接接过科比的酒杯:“随便什么,给我来一杯吧。”他风度翩翩地微笑致意,“你手中的佳酿简直是上帝的赐福。” 第4页 “愿你喝得下了地狱,魔鬼。”我身边老约翰的嘟哝声把我吓了一跳。但当我回头看他时,却发现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眼睛发亮,这决不是醉鬼应有的表现。我想他在试图让我以为刚才是我的幻听,是风吹过窗户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也装出了一副茫然的模样,但心底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这里面一定有个奇妙的故事,等爱德华走了之后,我要让他全给我吐出来。 科拉愣愣地望着爱德华,如果我愿意更肉麻些,用“痴痴地”这个词也许更为合适。我很爱观察,以我的直觉,科拉对爱德华的感觉绝对不是一般的女招待对顾客。 和往常一样,爱德华喝完了酒又匆匆离开了。老约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我摸摸腰间钱包,替他叫了一份不加水的杜松子——味道好,够后劲,任何男人都拒绝不了这种诱惑。不贵,但足够我把他灌得晕涂涂,什么话都套出来。 “嘿!多罗茜,好姑娘。”老约翰见到满满的一杯酒,乐得眼睛闪闪发亮,“可怜的老约翰感谢你的礼物,哇!真香啊。”他飞快地深深抿了口酒,不着急咽下,而是摇头晃脑地让酒充分润湿口腔每一个角落,最后再恋恋不捨地将醇香的液体送入喉咙,感受它沿着食道潺潺流过嗓子的快感。“老天——”他心满意足地长长出了口气,珍惜地盯着手里剩下的大半杯,“你和别的姑娘真不一样。现在的姑娘,穿着超短裙,烫着头髮,和男人约会时能不喘气地爬上山顶但一只蟑螂就能让她们晕过去——说到这个,谢谢你前天帮我修理油箱,我不敢相信一位老司机有一天会受到小姑娘的恩惠,但你做的活计,漂亮!” 我对他说这不算什么,在家里经常帮我父亲修理汽车,还打开随身的包让他看,没有化妆品,沉甸甸的包里是扳手,螺丝刀等工具。“防备万一。”父亲这么教给我,也许他的本意是万一我乘坐的汽车抛锚,这些工具能使它继续嘀嘀嘀跑起来。但我用我的方式来理解:万一某个想找乐的小子打算扒掉我的牛仔裤,我可以在他得手之前,冲着他的后脑勺来那么一下子。 “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多罗茜。”老约翰又重复了一边,喃喃盯着手里的杯子,“就比如说科拉吧,真是个好女孩,漂亮,温柔,又爱笑,”科拉刚巧走到我们身边擦桌子,听到他这样夸奖,对着我们微微一笑。我必须承认,那个笑容真是摄人心魄。“但即便是科拉,也抵挡不了魔鬼的诱惑。我看到了!她看那傢伙的眼神!好姑娘,多罗茜,我见过的女孩儿中,你是唯一一个没露出那种眼神的。” “我不明白您的话。”我平静地说,心却在砰砰地跳动。干得好!多罗茜。我对自己说:你甚至不必绞尽脑汁去引导,他自己就把话题引到这里了。 “不明白?那么老约翰给你讲得更清楚点:爱德华?布兰!上帝啊,你有没有想过,和这么帅的小伙子约会的事情?” “从未有过。”我诚实地回答。 他对我的答案看来很满意,因为他张口大笑起来,笑声带着绝望:“啊,你和那些女孩不一样,几年前,就在爱德华那混球刚刚毕业的时候,整个镇上的女孩都巴望着和他出去呢,跳舞也好,喝汽水也好,把她们带到树林里湿漉漉的草地上也好,只要他伸出手来说:来吧,来吧。那些有幸被点到的姑娘都会发疯一样地追过去。”他一只眼睛严厉地望了科拉一眼,但科拉此时已经走远了,她甚至可能完全没听到老约翰话里的谴责之意。 我耸耸肩,喝了一口苏打水:“受女孩欢迎并不是罪过。” “当然不是。”老约翰沉思着说,“但如果那些姑娘都死了呢?” “什么?”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禁忌话题。剎那间我敏感地意识到可能已经接触到小镇最大的八卦——平凡山村里的神秘故事,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什么什么?”老约翰醉意盎然地斜撑在柜檯上,似乎没听清我的话。 “就是你说的——”我没有把那句话说完,我觉察到了,他绝对不会突然醉成这样子。很显然,他刚才喝高了,但是没有喝煳涂,脱口而出后他几乎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并且无比后悔。 我不再追问,并且心知肚明哪怕我不断追问,他也不会再吐露分毫,至少今天晚上不会。 老约翰大口大口地喝酒,不再吐露任何一个字,直到把老闆愿意卖给他的酒都喝干了,相信他也真的醉了,于是快活地大叫起来:“科拉!好姑娘!再给可怜的老约翰一杯吧!布鲁托尔!卖给我一杯,我有现金!看在莉娜,朱莉,珍妮弗的份上!哎!哎!” 酒吧老闆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出来看了看他,熟练地拉起来,向后一甩,烂醉如泥的老约翰就打着鼾睡到他肩膀上。“我不能再卖给他酒,不然他会把车子直接开到地狱里。”布鲁托尔解释道。接着,他扛着老约翰转向酒吧后方,打量着哪条沙发正空出来,可以让某个醉汉在上面躺着醒醒酒。 “喂,布鲁托尔……”我叫住了他。 布鲁托尔回过头凝视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深黑色的眼珠深不见底,仿佛穿透我的颅骨,审视我大脑深处的思想。 第5页 但随即我确定那是酒吧混浊空气造成的错觉,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普通的黑人,眉骨稍稍皱着,用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对我说话:“多罗茜,你不应该给他买酒喝。” 我后退一步:“我二十一岁了。”我带着点不服气的情绪对他说。 “我知道,不然不会让你进来。”他的眼睛带上一点笑意,“我的意思是,不要为了一时的好奇心而给别人灌酒,你尽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听。他们想说的总会说,不想告诉的,即使有酒……”他耸了耸肩。 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烧得通红,因为顿时感到了那种火辣辣的热量,羞愧,夹杂着愤怒。我开口为自己辩解:“我……”但他及时地打断了我的话,恰到好处,不然在那种情绪感染下我不敢确定会脱口而出什么样的词语:“我不是在责怪你,多罗茜。好奇心没有错。只是……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这里的人都是小镇公民,他们总想……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维护小镇的名誉,在外乡人面前尽可能地隐瞒丑闻,但这对我来说不成问题:“那么,布鲁托尔,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说是,或者不是就可以。” 他将老约翰放下来,后者已经彻底睡死了:“你说。” “他说的事情,有多少是真话?” 布鲁托尔脸上又露出那种思索的神情:“布兰先生不是个杀人犯。”他慢慢地说,“不然警察早就找到他头上啦。” “除此之外?” “一些意外。”他坚定地回答,“发生了一系列不幸的意外。” 我没有再问。 “布兰先生是个绅士。”这是那天布鲁托尔最后对我说的话,“不过,不要过分接近。”他似乎为这句忠告而极为后悔,因为他立刻匆匆走开了。 绅士,我想,这个词并不代表他一定是个君子。 我抬起目光,无意中看到科拉一直注意这里,她无疑看到了我,立刻垂下眼睛用力擦起桌子来,全然不顾那张桌子已经光洁如镜。她又听到了多少呢?我带点恶意地想,是否开始提防起那个男人?那个看上去无比招女孩喜欢的傢伙,除了我,要我对他产生好感,还不如把我的脑袋扭下来,让一群老鼠在上面跳舞来得快乐。 别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一位英俊的男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城里,给自己买些新鲜的东西,顺便为沃顿夫人带一些缝纫需要的丝线。搬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我还从未见过她迈出院子一步,连她养的保罗也是。那是一只漂亮的圣伯纳德犬,叫起来响亮痛快,跟一口小钟在你耳边嗡嗡似的。 我搭乘老约翰的大巴回去,这是唯一开通的汽车。天气很好,车上却意外地没有人,于是我径直坐在老约翰身边。他漫不经心地开着车,脸上还残留昨晚的黑影,眼睛却很明亮。我很放心这一点,这证明这位司机此时头脑清醒,酒精在他身上的作用已经彻底消失了。 “嗨,小多罗茜。”一段百无聊赖的旅程过后,老约翰率先开口:“我希望昨晚没有对你说什么糟糕的话。” 我礼貌地告诉他我已经彻底忘了昨晚的对话。 “我知道你在说谎。”他说,镇静的神色一成不变,“没准正在心里诅咒老约翰不告诉你实话哩,不过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 “好吧,约翰。”我粗暴地打断他,“要么就此打住,要么,给我讲个好听的故事。作为回报,我会请你喝个够,而且布鲁托尔永远不知道这桩交易。” 老约翰转过头瞟了我一眼,他的眼睛透过太阳镜,带着些鬼鬼祟祟的窥视感。我挺直腰板坐着,努力做出副无所谓的神气。 他突然爽朗地笑起来,和昨晚不同,我听出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哈!哈!我就知道,多罗茜不会令我失望。”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边喘边说,车轮跳动了一下,看上去方向盘似乎马上要脱手而出——我小小地惊叫一声,而他已经稳稳抓住,得意地展示一位老司机的职业水准。“说真的,我真觉得你不像那些外乡人呢。你以前来过这里吧?来过吗?” 我耸耸肩,谁知道? 老约翰点燃了一根香菸,他每次讲点故事总要有什么来消遣:“我要给你讲一个平淡的故事,小姑娘,希望我讲完这个故事你还没有睡着。但你要向我保证,这些话,你一个字都不会对别人说。” “我保证。” “我给你讲过爱德华是个受欢迎的小伙子吧?”我点了点头,于是他继续说下去,“那时候第一个被他俘获的女孩是克劳尔家的莉娜,一个好姑娘,美得就像夏天的玫瑰。两个人彼此爱慕,当然咯,接下来就是不用明说的事情。然后。克劳尔家已经做好婚礼的准备了,爱德华却提出了分手。” “为什么?” “当时谁也不知道,莉娜都快疯了,那时候是八月,天气很热,她还穿着厚厚的裙子。但再多的衣服也遮掩不住呀,很快她的肚子就成了这里的话题。” “但是爱德华……” “克劳尔家能把他怎么样?多罗茜,他们自己羞愧还来不及。”老约翰的眼睛从眼镜上方瞥着我,“这种事情,倒霉的永远是女孩。从她家门口走过的人都听到了责骂声,甚至鞭打声,‘莉娜玷污了克劳尔家的名誉。’他们这么说,‘野种必定会长成杂草。’对一个女孩来讲,这是多么勐烈的侮辱。” 第6页 “莉娜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快乐老家,那天晚上我正在吧檯前面,喝我的第二杯杜松子,她就那么遥遥晃晃地进来,要了一杯牛奶。天,她的脸曾经是多么美丽啊,现在却憔悴并且浮肿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此时像两颗纽扣一样无神。有几个坏小子笑起来,甚至开始吹口哨。‘莉——娜——’他们这么叫,‘和我们乐一乐,反正不必担心再怀孕了!’这群混蛋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取笑她,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越来越苍白,这时候布鲁托尔出来,给她解了围。‘谁要是敢对克劳尔家小姐做什么,就让谁躺着出去。’他亲自给莉娜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可怜的姑娘,那是她在人世间喝的最后一杯饮料了。” 老约翰停顿了片刻,我愣了愣,发现他在注视我的手关节,干燥发白,紧紧地捏着椅子边缘。 “对不起。”我松开了手指,“然后——” “然后她回去了,沿着这条公路,但是没有人看到她回到镇子里。第二天克劳尔夫人脸色铁青地来找人。‘丢人现眼。’她这么评价莉娜,好像莉娜和人私奔了一样。但是有人眼睛尖,发现了路边灌木里有些色彩鲜艷的布条,像她昨天身上的衣服。‘小心!’男人们互相警告着,踮着脚尖蹭到路边向下看,天啊——” “她就躺在那里,你明白吗?多罗茜,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的脖子扭断了。没人知道她是不慎跌倒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最令人愤怒的你知道是什么吗?莉娜的人身保险金,受益人居然是爱德华那个混蛋。一定是之前两人如胶似漆的时候莉娜偷偷修改了。我猜是爱德华甜言蜜语地哄着她改的,那个小子不认别的,只认钱,很快大家都意识到了这点。” “克劳尔一家很快举家迁徙,这我能理解,无论是谁,也不愿经受了这一切之后,还留在伤心地吧。他们一走爱德华行事更没了顾忌,于是大家都知道了,他看上了另一个镇上的女孩,没有亲人,所以没有人会警告她,小心什么样的小伙子,更重要的是,那个女孩很富有。” “我想一开始爱德华并没有太邪恶的念头,但是莉娜的死给他带来了好处,之后就剎不住车了!没过多久,那个姑娘也死在那条公路上。” “自杀?” “不,是一起交通事故。她早起沿着公路晨练,这是和爱德华交往后养成的习惯。谁知道这个习惯是不是那块狗屎怂恿的呢?至少我,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死也不会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在湿漉漉凉飕飕的路上连跑带走。” 老约翰沉默了一阵,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正在这条被谈论的公路上前行,在终结了两位姑娘生命的公路上一路飞快地俯冲。 “那个卡车司机吓傻了。”他终于又开口,“不能怪他,那时候路灯已经熄灭了,太阳还没出来,谁能看得见?他发觉轮子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把她拖出了三百多米,衣服碎片,还有身体的碎片,到处都是……殡仪馆的那些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缝起来。” “当然,这位姑娘的意外保险金也归了爱德华所有,还有她的财产。我认为那时爱德华已经拿灵魂做了交易,在保险受益人那项填上他名字的那天,浮士德已经向这位姑娘招手了。” “之后镇上掀起了一阵浪潮——‘没有任何证据,不是谋杀。’警察这么解释。‘不管是不是谋杀,我无法忍受让自己的女儿和他生活在同一个镇子里!’母亲们歇斯底里地怒吼着,而那些父亲们,相信我吧,他们看上去很镇定,但如果发现爱德华那张脸出现在他们屋子后面,他会先把女儿锁起来,再带上枪,崩掉所有的入侵者。” “于是他就走了,带上沾满了血的两笔钱前往城里,不久前又衣锦还乡。有人说在城里有个傻蛋姑娘又上了他的当,赔上了她的全部家当和性命。我不敢确定,但我敢拿自己的脑袋起誓,这不是最后一次。他就像秃鹫,猎到了猎物之后回来休息一阵,接着,咻!又飞走了,下一个倒霉鬼即将到来!” 说到最后,老约翰张大嘴巴,疯狂地哈哈大笑:“小心他!小心爱德华!”他兴致勃勃地勐踩油门,快乐老家的招牌一阵风地从身边飞过,“小心!小心!姑娘们,梦中情人来了!”路边的树枝狂舞着,抽打着车窗玻璃,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疯了。 但是他没有,老约翰清醒稳当地把我送到沃顿夫人家门口。“你到了,多罗茜。”他恢復了平时的口气,绅士般帮我拿下行李。但是当我向他道谢时他凑到我的耳边:“知道吗?沃顿夫人是个巫婆。”他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她的房子就建在那两个姑娘丢了命的地方。” 我全身仿佛掉进了冰窖,勐地向旁边跳了一步。 “哈哈,哈哈。”老约翰大笑起来,开着车走了,开出老远我还能听见他五音不全的歌声被风送来。 “你想什么时候结帐都可以,但你永远无法离去!你想什么时候结帐都可以,但你永远无法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插曲 作者有话要说: 第7页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说实话老约翰说的故事并没有激起我太大的同情心,但想到我睡觉的地方就是那两个姑娘的丧身之地——这感觉可不怎么好。 突然屋里响起了木头相撞的声音,似乎门被人用指节敲了两下。当!当! 在寂静的夜里这两声真算得上巨响。 我警觉地裹着被子坐起来,厉声喝问:“是谁!” 窗外,保罗可能听到了我语气中掩盖不住的恐惧,跟着汪汪大叫,一边狂吠一边撕扯着挣扎,听上去试图从木栓边逃开,直冲到我这里来。 门外的人一定被我变了调的声音震撼住了,停顿片刻才小声回答:“是我,多罗茜。” 我感到冲到脑门的血液流了回去。沃顿夫人,还能是谁呢?想必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太大,惊扰了老婆婆的睡眠。我打开门,看到沃顿夫人担心的脸,手里端着一个手电筒,就像多少年前那些上了年纪的女管家,端着一盏灯守在卧室门外一样。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了?”她脸上的担忧是货真价实的,“一个月来你可一直睡得跟泥沼中的小猪一样踏实啊,难道今天进城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不,没有。我想对她说,我没有遇到任何不愉快,唯一别扭的是这间房屋,以及它下面的事情。这里真的曾经死去两位姑娘吗?她们最后的一次唿吸,是在这座房子下方吗? 但是我绝对不能说出来,如果不想明天,甚至今天晚上就带着行李另找房源。 而且我也不相信沃顿夫人是什么巫婆,如果她是巫婆,那我都可以在扫帚上跳舞了。 沃顿夫人严肃而负责地望着我,一种奇妙的感觉突然涌入我的脑海:这是一位母亲关怀的视线。被她这样担忧地注视着,整个身子都温暖起来,像是被橘黄色的阳光照耀般安全舒适。 从她的眼睛里我能看出来,那一刻她也有同感,似乎我不再是多罗茜,而是她瑟瑟发抖的女儿,被自己吓个半死,还不好意思承认。 “沃顿夫人,我……” 她温柔地竖起一根手指:“嘘,好姑娘,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听说过有的女孩不习惯别人家的枕头,你可能是水土不服,虽然发作得晚了些。” 我随着她大笑起来,心里莫名的恐惧烟消云散。 “但是。”她认真地点头,“你还是需要一大杯热可可,这个我会。你回到床上躺下吧,不要锁门,我马上回来。” 我之所以这样不厌其烦地描写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有原因的,我始终不能确定接下来发生的是真事?还是仅存在我想像中的梦魇?我回到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那天是满月,圆润光洁的月亮高高地悬挂着,又大又亮,洒满一地板清冷的白光,房间里一切都染上了淡蓝的色彩。突然门外一声巨大的闷响,有些担心是否沃顿夫人跌倒了,心想要不要去帮忙。当我把脚伸进拖鞋时感到有微风吹拂过耳边,这不对劲,房间窗户是关着的。我回头检查,窗闩好好地插着。然后我再次转向门口。 有人在那里,不止一位。 我原先以为是沃顿夫人带着饮料上来,但月光倾泻到她脸上,让我知道我认错了人。她们是那两个死去的姑娘。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看到莉娜浮肿的脸,眼睛在月光下是厚厚的一圈漆黑,我努力不去想像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血迹,还是腐肉还是在上面滋生的苔藓。她的头以奇怪的姿势歪在肩上,白森森的肋骨从身体里刺出来,月光下能清楚地看见上面凝结的血块。 另一位站在莉娜身后的阴影里,像一桩沉默不语的木头。也许——在光影流动的某一秒——我的余光看到了她全身遍布的粗大的针脚,他们缝她时准是用了二号麻线。 莉娜对我伸出双手:“多罗茜,”她嘶嘶地说,空气从她嘴里进去,再从她脖子上的缺口中漏出来,带着轻柔,却令人发疯的哨音。“多罗茜,我的故事让你满意吗?多罗茜——” 别靠近我! 我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床边磕到了我的膝盖后方,带着酥麻的疼痛感席捲了我——这是梦,我惊恐万状地意识到,这一定是噩梦,我在等沃顿夫人的时候睡着了,不是吗?但是,梦里的疼痛感实在真实得过分了。 我失去了重心,顺势一沉坐到床沿上,莉娜的头在我上方俯视着我。当她将头调整到看着我比较方便的姿势时,我清楚地听到了咔哧咔嗤,骨头茬子摩擦的声音。 “多罗茜——”莉娜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只眼珠滚落出来,靠一条细细的血管连接着眼眶。她每次开口我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有人说梦是没有味道的,但今天不是,我闻到青草味,血味,夏天凌晨凝结的露水味,还有, 还有那种潮湿,冰冷的土腥,仿佛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蛆虫。 地板上有什么在缓缓萦绕,似乎是她破烂不堪的裙摆下方,不,那不是裙摆,而是蔓延起来的雾气,有点脏的乳白色水汽伸展着,留下一道道潮湿的痕迹,终于凝结起来,裊裊升起。她如同站在云彩上面。 她向我伸出手,触碰到我额头的手指冰冷干燥,也许那不是手指,只是几根骨头。 “别碰我!”就像一根弦“啪”地崩断了,我突然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起来,“滚开!你这死鬼,你活该的!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叫我多罗茜?你他妈又不认识我,滚开!滚开!” 第8页 我拼命挥舞着手臂,像是握着不存在的利剑乱打。莉娜停了一瞬,她身后的身影也静止了。我感觉得到,莉娜有些茫然,笨拙,传说不都是这样吗?爬出坟墓的死尸永远不会像活着时那么灵敏:“多罗茜,我——” “多罗茜?小姑娘,你还好吗?” 我眨巴眨巴眼睛,站在我身前俯视的不再是莉娜,而是沃顿夫人,她身后的黑影分明是月光照射到壁橱上的影子。 “多罗茜?我给你带来了热可可。”她担心地扶了把我的肩头,手指虽然纤细干枯,但很明显带着体温,“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我发现自己不是像梦里那样坐在床边,而是蜷缩在床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 真是很奇怪。 我下意识伸直了左腿,顿时疼得一阵抽搐。 我偷偷将手盖在大腿内侧,慢慢抚摸下去。 膝盖后面有一条明显的肿起。 我再也不听老约翰讲的故事了。我想,不需要了。 ☆、下 天气慢慢转凉,从沃顿夫人的小屋走去快乐老家的路上开始出现雾气。一开始是淡淡的水雾,轻烟一样半透明,在灌木丛上慢慢升腾,后来随着温度的下降雾气也变得浓郁起来,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的银色。月亮越残缺,光亮越皎洁,天空不再有云彩,仿佛所有的云都化成雾霭轻柔地笼着地面,夜空明净如洗,月亮灿烂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两色。 我又一次踢踢踏踏甩着手走上这条路是下一个星期三,那天我去得很早,一路空气湿润,雾气在路面蔓延,轻轻地缠绕着我的脚腕,似乎要把我拖在原地。“今天晚上准有大雾。”推开快乐老家的门,我听见布鲁托尔这么评论,“现在天还没完全黑呢,雾已经初露端倪了,一会儿夜深了还了得,路灯都照不见。” “那你的生意就受影响了,布鲁托尔。”我笑着接嘴。我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刚刚走来的路上我已经发生了一次惊险,差点滑倒,叽里咕噜地顺着路滚回去:路上原本结实的沙石沾染了水滴,变得前所未有的滑。这种夜晚出来玩实在不是个明智的主意。 “我宁愿关门,也不希望有人在这里发生意外。”布鲁托尔低沉地回应我。他不是在开玩笑,我知道。 和酒吧老闆争执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和这么无趣的一个老闆。我很快转移了目标,伸出手,轻轻地拍了科拉臀部一下,她正弯着身子给另一位顾客倒咖啡,惊跳了起来:“谁!居然——啊,是多罗茜。”她露出放松的表情,对我微笑,眼里带着一丝对刚才轻佻举动的不贊同。 我装作没有察觉:“科拉,来一杯苏打水,加柠檬——还有,老约翰还没来吗?” “没有,也许你要等他一会儿了。”科拉清脆地回答,手脚麻利地给我端上杯子,再去招待别的客人。 科拉对顾客向来带着点敷衍的态度,这也难怪,这么漂亮的女孩要是再热情好客,不定多少男人会对她想入非非呢,我并不介意她对我这个女性客人一视同仁。 但她的态度也有例外,而且例外不是我,这就令我很不爽了。 那天爱德华准时来到酒吧:“来一杯酒,科拉,只要是你调的,随便什么都行。”他把帽子挂在门口衣帽架,迈着志得意满的步子走向吧檯。人群窃窃私语,不自觉地躲避着他,从中间分开一条路。但我想,以他的自信,恐怕会以为这是人们出于恭敬而让开的吧。听说他投资的股票最近赚了一大把,不出意外,他已经跻身于镇上最富有的单身汉行列。 “狗改不了吃屎。”老约翰曾在我耳边这样嘀咕,“你知道吗,他打算下个星期就回城里去,夏天一过就回去。他已经不满足镇上那些傻丫头,而要向城里的千金小姐们下手了。秃鹫梳理好羽毛再次出击!咻!咻!” 科拉雪白的脸上漾起了红晕,她手脚飞快地收拾好桌子,匆匆走到吧檯后面,随即,玻璃器皿便叮叮噹噹地相互撞击起来。 “科拉真是太迷人了。”爱德华恭维道,虽然他的眼睛显示一点都没被迷住,“她调的酒是迄今为止我喝过最爽口的,这真是奇蹟,她几乎完全了解我的口味。” “仅仅是凑巧,布兰先生。”科拉谦逊地回答,嘴角挂着一丝迷人的笑意。 我无聊地向窗外望去,雾气又升高了一些,现在如果走出门去,从小腿下部,直到脚面,都会淹没在乳白色的水汽之中。 “这样的雾很少见。”不知何时布鲁托尔来到我的身边,同样凝视着窗外,“几年也赶不上一次,何况还在夏天,而不是秋天,真是……” 他嘟哝了几个模煳不清的字眼,復又抬头,恢復了低沉却清楚的声音。 “夏天就要过去了。” 是的,夏天就要过去了,我留在这里的日子也所剩无几。很快,我就得坐上老约翰的大巴车,一路横冲直撞地回到城里,就像当初我进小镇来一样。 我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吗?我的目标都满足了吗? 布鲁托尔深沉地凝视外面,他视线所及处是公路的尽头,消失在一片茫茫雾气里。 第9页 “用不了多久,雾就会浮上来,越来越高,浮过你的腰,你的头,直到把你整个人都包围在雾里,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甚至不知道一米之外是什么样子——等着吧。”他低声道。 我一口喝干了杯里的液体,准备找科拉去再续一杯。她正端着一个银色的托盘出来,上面是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面注满清澈的绿色透明液体——从未见过的翡翠般的鲜绿,仿佛大地深处沁出的泉水冰凉甜美,隐约看到里面折射彩色的光芒,那是还没来得及融化的冰晶在灯光下的色彩。 “真是美极了!”爱德华大声赞嘆,“科拉,这杯酒叫什么名字?” “啊,布兰先生。”科拉因这样明显的称赞而拘谨起来,绯红了双颊磕磕巴巴地回答,“不过是普通的薄荷酒,我加了一些冰和……就这样。” 爱德华皱起眉毛,明显做作的动作他做起来也很好看。 “这可不行!”他大声说,“美酒就像美人一样,怎能没有合适的芳名。科拉,给它起个名字吧,适合这种酒的名字,以后布鲁托尔可以用粉笔把它写到你们的‘今日特供’上。” 科拉更加尴尬,仿佛高一女生第一次当选舞会皇后时般手足无措:“如果您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就,那就叫它欧墨尼得斯。” “什么?” “欧墨尼得斯。”她重复一遍,看上去平静许多,“我一直很喜欢这个名字。” 布鲁托尔嘟哝了两句,我想他说的是“谁知道欧墨尼得斯是个什么鬼名字。”他长了个生意人的实际头脑,这种“花哨”的名字绝对不会被他们看上,我敢打赌,在爱德华称赞酒的时候布鲁托尔已经想好了要把这种酒大卖,没准已经给它起了“冰美人”,“绿色心情”之类喜闻乐见,老少咸宜的名字哩! 爱德华低声重复了一遍,端起酒杯慢慢品尝。他赞赏的态度无疑给了科拉很大鼓励,因为之后科拉的动作比平时更干脆,更灵活,同时她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平时她是个漂亮妞,我这么说,但那天晚上看上去,她目光坚定,神情睿智,如同雾气中行走的女神。 “真好喝,再来一杯。”爱德华将杯子退回吧檯。 科拉微笑着走来,将杯子再次注满那种艷绿的液体,看上去浑浊了一些,我刚产生这个想法,立刻意识到,那是因为窗外的雾气更加浓重。 “当然要再来一杯,布兰先生,欧墨尼得斯一共有三杯。” “哈,哈,不可以更多吗?” “太多并不是好事。”科拉静静回答,“那样就太冷了。” “今天已经够冷了,这么多雾。”我接下话,推开杯子,“我想出去看看雾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走出酒吧的门,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从没有过这么寒冷的夏夜,不,夏天几乎已经过去了。虽然外面雾已经模煳了路灯的光线,我仍然能清楚看到一团团雪白的水汽,被山岚挟带着,慢慢地滚到路面之上……我知道公路建在悬崖上方,也知道这些水汽是从山下慢慢凝结成的,但这并不能打消我看到这场雾的不适感,它们缓缓从目光不能所及的地方冒出来,就像坟墓里的气体顶开土壤,聚拢到人间一样。 再说,它们确实是从那两个姑娘葬身之地漂浮起来啊。 雾气还在慢慢聚拢,边缘很模煳。抬起头还能看到路灯的轮廓,但从胸部往下,我什么也别想看到了。即使一个大块头就蹲在两米外,我也会毫无觉察地从他身边走过。我握紧手中的包,里面装着扳手,起子,所有熟悉的,关键时刻能帮我大忙的工具。这样看似安详却危机四伏的天气,它们是绝不可少的伴侣。 五分钟后我回到酒吧,爱德华正催促科拉给他倒第三杯酒。看到我回来他高声吆喝:“多罗茜,刚才你在外面吗?我听到外边有奇怪的响动——” “当然有。”我冷漠地回答,“刚才好几根树枝突然坠落到车上,幸好没留下什么划痕。”我举起手,向全酒吧的人展示手上冰冷的水珠,“我把它们扔到了悬崖下面。” “谢谢你,多罗茜!”角落里响起一个热情的声音。 爱德华看上去有些意外:“非常感谢,不过,你确定没在我的甲壳虫上留下什么痕迹吗?我刚刚改装好那辆车——” “树枝根本没落到你的车上,爱德华。如果你的车上有一片该死的树叶,就让我见鬼去。” “你确定是我的车?” “我确定这里没有别人会把车灯改装成亮蓝色。” 爱德华放心了,“是我的。”他轻轻抿了一口,放下几乎未动的杯子起身:“谢谢你,多罗茜,别人都嘲笑我的亮蓝色车灯,但今天晚上就看出它的好处啦,三公里外都看得见,独一无二!谢谢你,布鲁托尔,愿你的生意越来越好。谢谢你,科拉,那三杯酒真是一杯比一杯甜蜜。大家,再见!” 几乎没有人应和,除了科拉热情地举手告别。他前脚刚离开,科拉立刻全身松软,坐到一把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如同刚结束一次艰难的,提心弔胆的会晤。 第10页 老约翰皱着眉头走进来:“我来晚了!”他喊,“有什么给可怜的老司机喝吗?”接着他看到了爱德华留下的杯子,碧绿色的酒几乎没有动过。不待科拉出声阻止,他端起来一口气喝干,抹了把嘴:“你们就卖这种甜水儿吗?根本算不上酒,不如直接卖果汁好了!” “约翰。”布鲁托尔的声音带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那是爱德华刚喝剩的。” “啊——呸!呸!”老约翰忙不迭作出呕吐的动作,“为什么不早说!他那种噁心的口味,女人都消受不了。”他吐得口水四溅,嘴唇沾上一星黑色的碎屑都没发觉。 “说到爱德华——什么?多罗茜?” 我示意他抹抹嘴唇,老约翰疑惑地擦了一把,望了碎屑片刻,又捡起话头:“刚刚我进来的看到他坐在车里,还打算向他问声晚安,结果——他露出来什么狗屎表情,眼睛瞪着,嘴巴大张,活像见了鬼!” “也许你长得很像莉娜。”我讽刺。 科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动着玻璃杯嗡嗡共鸣:“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天哪,”她语无伦次解释着,一边解释一边忍不住笑,好像刚才我说了最好笑的笑话。 之后酒吧安静了下来。 一阵风卷着雾气送到屋里,让人不由自主打颤,我想我该回去了,正在这时,雾气里传来了熟悉的吠叫。 是保罗在叫。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因为平时根本听不到沃顿夫人家的响动,更不要说充满浓雾的今晚,但狗叫声持续不断,带着绝望的疯狂,随之而来的声音听上去还要糟糕,我听到尖利的车笛响,淅淅梭梭粗暴地摩擦灌木丛的动静,似乎还有人在尖叫,紧接着是沉闷的一声撞击,仿佛从地下传来,足足一秒钟后,我才再次听到回声。 酒吧里的人全都呆在原地没有动。 老约翰艰难地打破了沉默:“我说——” “刚才是——”有人迟疑地问。 “我们去看看吧。”布鲁托尔一锤定音。 男人们拿起手电筒,一个跟着一个,慢慢走近门外的雾气里。布鲁托尔在最前方,他的身影很快变淡,变淡,被浓雾完全吞噬了,老约翰紧随其后。他们让我待在酒吧里,和科拉一起,但我不愿接受这样的安排。 一起去,多罗茜。我鼓励自己,不然你会错过最大的新闻。 出事的地方在快乐老家和沃顿小屋中间,道路上留下深深的两道车辙,趴下去看,会看到车辙一直延伸到了灌木丛里,好像有人狠命地向右打方向盘。我向下伸出头,没有看到爱德华的甲壳虫,不断翻滚的白色雾气挡住了一切视线。 沃顿夫人满身露水,惊恐万状站在路边,不断颤抖着,她手里牵着忠实的保罗。我奔跑过去,保罗欢喜地扑上来一个劲舔我的手,摇着尾巴。看上去兴致高昂。 “我来接多罗茜回家。”她几近六神无主,只会一个劲重复,“我来接多罗茜回家,今天雾太浓了,我怕多罗茜找不到回去的路,保罗会给我们带路,上帝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滚落,她把苍白的头深深埋进两只手里,泣不成声。 人们对视一眼。再傻的人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半晌,老约翰围着痕迹转了转,说:“这回他可和莉娜她们做伴啦。” 没有人反驳他的话。 镇上的人把爱德华从车里弄出来是第二天早上,徘徊了整整一晚的雾气在凌晨时分静悄悄地消失了,当人们顶着启明星去寻找尸体时已经一丝雾气也无,大家无不奇怪。 沃顿夫人被人送回来之后始终在哭泣,哪怕我去安慰她也是如此。她把我拥抱在怀里,不住地流泪,低声念叨着:“哦,多罗茜,多么可怕啊。”这样说有点奇怪,我是说,被她拥抱时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念头,好像我真的是她的女儿。 布鲁托尔仍然经营着酒吧,警察认定,不关他的事情。卖给爱德华的酒精连一只耗子都喝不醉,他们这么说。何况还有老约翰的证词。“那根本不算酒!”他说得口沫四溅,警察的调查令他极其兴奋,好像终于有机会在那些国家机器面前指手画脚了,“老天有眼——如果布鲁托尔总是卖那种酒,他的快乐老家出不了三天就会倒闭!我付钱到那里去不是为了喝甜水儿的,死鬼才会那么做!” 科拉那天留在酒吧里,所以没有看到当时的惨状。出事后她坚定地递交了辞呈。她说她是为了自由的梦想才从家里跑出来,现在仿佛生活突然落下一柄大锤,告诉她任何地方都不能尽如人意,她渴望自由的心灵被打击得碎成一片一片了。她会粘着破碎的心回到原来的地方,把这里尽快埋到回忆里去。“可怜的布兰先生。”她含着眼泪悼念,“那么有风度,那么潇洒,啊,愿上帝与你同在!” 而我,一个没人在意的野丫头,已经得到了我想写的故事。于是收拾好行李,告别了沃顿夫人,兴高采烈地继续上路了。老约翰开车送我和科拉——我俩同路,坐着他那辆滴滴叫的大巴车离开小镇,穿过茂密的灌木,穿过浓绿色的树林(尖稍已经被阳光染成了金黄色),一阵风样掠过快乐老家,一路向上,向上。 第11页 无论如何,我已经度过了整个夏天。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朋友们,现在是你们的时间了。请在翻开下一页之前告诉我这里究竟有没有发生过谋杀案?谁干的? ☆、欧墨尼得斯 写到这里,我在结尾标上完结的标志,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把它作为一份暑假作业交给我的导师。两天之后他将这份文章还给了我,评语写着:平淡如水,索然无味,毫无主题……以及一系列类似的评价,只有最后一句话让我高兴了一下。他说,虽然这篇文章烂得不能再烂,鑑于我在里面吐露了心声,他仍然愿意给我一个a+。 我反覆寻找“心声吐露”在那里,最终确认是对社会学教授诅咒那一段。这两位教授一直互不对付,没想到关系已经紧张到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使用卑鄙手段。 其实那个故事还有一些细节没有写进去,但我不想和教授谈论这些,而把它们作为秘密永远封存,比如老约翰嘴唇上的碎屑;比如那天回去后彻夜无眠突然恍然大悟的夜晚;比如我临走前泡在镇上图书馆里的那个上午;还有最后,我和科拉从大巴上下来,准备各奔东西时…… 科拉站在草地上和我告别。八月末阳光灿烂,她看上去美若天仙,随身行李被她随意放在一边。“再见了,多罗茜,我会想你的。”她热烈和我拥抱着,心情不能算欢乐,但绝对不沮丧,而是处处透着轻松感,直到我询问起那粒碎屑。 “我没有恶意的念头,只是好奇。”我撒了个谎,“那片碎屑被我保留了(实际上不知道被老约翰擦到哪里去了)。也许别人都没注意到,但我有些奇怪,薄荷鸡尾酒里从不会加有植物种子——科拉,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她美丽的大眼睛冷冷盯着我,面色渐渐发白:“我不清楚,多罗茜。”科拉低语,“你一定是妄想症发作了。” 我表示对此毫不介意:“而且,科拉,你对他的态度一直很诡异不是吗?你每次看到他都会脸红,会失常,你第一次走进快乐老家的时候,仿佛是看到了他,才决心留下来一样。” 科拉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虽然我觉得她快哭了:“一见钟情——我是个被他美貌熏昏了头的傻丫头,有何指教?” “可是你今天一天都忍不住微笑,这可不像梦中情郎刚刚横死的态度。” 科拉站直了身子,一时我以为她要打我,但她克制住了自己:“多罗茜……” “克莱本,我姓克莱本,科拉。” “多罗茜?克莱本,我不知道你愚蠢的脑子里有什么主意。”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是,如果你想凭你某些可笑的观察或者猜测要给我定罪的话,那就打错主意了!你最好还是请位律师,为你即将面临的污衊罪指控……” 我几乎脱口而出“我不会,因为你根本不敢面对警察。”但我忍住了,头脑发热干不成任何事,何况我不是他娘的什么正义使者,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科拉。”我慢慢地说,声音不大,但足够她听清楚: “爱德华?布兰对猕猴桃过敏,对吗?” 接下来她的反应令我不忍目睹,开始怀疑我的行为是否正确,还是太过缺德。她勐地向后一仰,几乎摔倒在地上,接着疯狂地,涕泪横流地大笑起来。幸好周围没有别人,我紧紧扶住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科拉,没事的,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科拉失神的眼睛望着我,又哭又笑:“他死了……哈哈!我终于做到了!” “是的,你终于做到了,不过……” 她尖叫起来:“他这个人是死有余辜,我没有做错什么!” 一种可能性掠过我的脑海,我试探地问:“科拉,珍妮弗是……” “我的姐姐。”她抬头望着我,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所有的怀疑都解开了,珍妮弗是第三个姑娘,那个倒霉的,又被骗财又被骗色,最后连性命都丢了的女郎。科拉清楚她的姐姐死于非命,但是,没有证据,又付不起律师费。珍妮弗的最后一点财产都被爱德华弄走了,还在上学的科拉除了学校提供的奖学金,什么都没有。 幸好她还有珍妮弗的遗物,里面有一本日记,记载了爱德华的点点滴滴。多亏珍妮弗的细心,科拉得以掌握爱德华最大的弱点。“其实我想勾引他,把猕猴桃汁含在嘴里然后吻他。”科拉咬牙切齿地告诉我,但很快她发现这不可能,爱德华眼里只有钱,像她这样美丽却一文不名的女孩,他不会费心多看一眼。 那三杯酒中勾兑了猕猴桃汁。科拉做得很小心,放入的量刚刚好,并且,由于重力,猕猴桃汁越在下面越浓,也就是越到后来效果越明显。最后一杯是夺命的一招,当那杯酒效力发作时,爱德华早已离开了酒吧,科拉也洗干净了酒杯,没有任何能怀疑她的证据。 老约翰进门时看到的爱德华不是在见鬼,不,他正在见鬼,那扭曲的表情不过是过敏发作了而已。 所以那天的酒叫做欧墨尼得斯,希腊故事里的復仇女神。欧墨尼得斯要三杯,復仇女神有三个人,不知疲倦地追赶并惩罚每个负罪的灵魂,直到他们洗清身上的罪孽。 第12页 作者有话要说: ☆、欧墨尼得斯 故事讲到这里可以算是圆满的结局。 但仍然有一些小问题存在着,敲打着我的大脑。它们是更加深埋的秘密,藏在比科比更加隐秘的角落里,比如保罗舔我时的粗糙质感;比如那天回去后彻夜无眠突然恍然大悟的夜晚;比如在大家收敛爱德华时,我在对面忙碌的那个清晨;还有最后,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和沃顿夫人告别时…… 沃顿夫人看上去瘦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给了她很大的打击,但她显然已经挺过来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气色极佳的老夫人,眼睛明亮,嘴唇坚毅。她坚持帮我打包,把她为我烤的马铃薯饼,南瓜派,燕麦饼干一股脑都塞进包裹里去,连同放进去的还有满满的慈爱叮嘱,不要忘记这,不要忘记那,最后她一次又一次用衣角擦拭着眼眶:“哦,多罗茜,多罗茜,真希望你哪天能再回来让我看看你。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可是,你真的像我的女儿一样……”保罗在我身边蹭着,不断哀哀低叫着。是啊,我走了之后谁和它玩飞盘呢? 我的眼泪也快下来了,面对这样一位离别时的老妈妈,我几乎已经放弃冲到唇边的询问。 但是——沃顿夫人是多么善解人意的一位女士啊,她替我说出了口中的话:“多罗茜,我看到了你充满询问的目光。”她的神色深邃而冷静,“你说吧,这里没有警察,没有律师,只有一颗热爱上帝的心和人世间永恆存在的正义,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尽可以询问。” 她的宽容决堤了我的泪水,我抽噎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啊,夫人,夫人。”我哭得几近嚎啕,“你忍了那么久,为什么要留下证据呢?你为什么不销毁它呢?” 沃顿夫人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你是说……” “我将它还给你,夫人。”我哭泣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破破烂烂的布,沾满了泥土,残渣。如果有人有心拿去化验一下,会发现那些残渣是磨得粉碎的狗食,没准还能化验出狗的唾液淀粉酶,而泥土——是落下时沾上的,它被我在爱德华丧命地点的另一边悬崖下发现。 沃顿夫人机械地接过它,深深看了一眼:“你怎么会发现——不,我应该问你,你怎么会想到,去寻找它?” “因为保罗。” 因为保罗舔我的时候那意外粗糙的感觉,一些纤维残留在它牙齿之间,舌头舔着我手心的时候,那些纤维也跟着一起和我的手亲密接触了。人的手是最敏感的,不是吗? 还因为保罗它的吠叫,爱德华并不是当天第一个从快乐老家离开的驾驶者,但保罗只叫了那么一次,之前的时候保罗在哪里?他听到熟悉的车轮隆隆驶来,为什么反常地沉默不语? 还因为保罗,和您,身上的露水,那绝对不是一时半会能凝结成的,从您的小屋走去快乐老家,即使是拄拐的老人也不会耽搁那么长的时间。 为什么啊? “莉娜是您的女儿,不是克劳尔家的,对吗?”我眨掉眼睛里残留的泪水,“她本来是您的女儿,被他家收养的……” 沃顿夫人缓缓地点头:“生下莉娜时,我还没有结婚……” 所以才会有那么恶毒的咒骂降临在那个可怜女孩身上,所以克劳尔夫人在她失踪之后仍然不以为然,还有,沃顿夫人一个人搬进了镇边的小屋,虽然这座房子风闻不好,她还是坚决地搬了进来,终日与爱犬相伴。也许她相信,在这里离亲爱的女儿也近一些吧。 她已经准备了很久,摸清那个恶棍的活动规律,并将自己化为规律的一部分。听到沃顿夫人的狗叫,向右拐,每个司机都知道,每个人都清楚保罗永远在原地吠叫,直到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例外。 茫茫大雾中她给保罗带上口套,不让这只忠诚的狗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她们悄无声息地上路了,在越来越浓的雾气里,慢慢跋涉,前进,直到合适的地点。然后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无数车辆掠过她身边,她安之若素,因为那些都不是她要等的人。 终于,她的目标出现了,前方朦胧里出现了亮蓝色的灯光,也许还有模煳不清的那么一两声咒骂。她俯下身,苍老的手指动作无比敏捷,解下保罗口中的套顺手丢进身后悬崖。保罗已经憋了好久,骤然卸去桎梏,又听到车轮滚滚,便习惯地狂吠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像地狱看门犬的叫声一样。 浓雾里爱德华看不清路面,会靠耳朵来帮助分辨。 保罗的叫声如同向右转的信号灯。 那天不但酒吧里,公路上也有一位欧墨尼得斯,苍老,坚强,如同大理石雕塑成的塑像,她用燃烧着火焰的目光安静地目送那辆小车拐弯,踉跄,摔下山崖,仿佛希腊神话里的復仇女神,不知疲倦地追赶并惩罚每个负罪的灵魂,直到他们洗清身上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欧墨尼得斯 好了,故事讲到这里真的结束了。 什么?你还有疑问? 对不起,答疑时间到此为止。 以上是我关于这些事情的所有回忆,包括全部的边角碎料。再努力挖掘也挖掘不出什么了。 第13页 你说一定还有我忽略的细节? ……是的,我承认有,那又怎么样? 那些细节即使有,也被我全部扔进了回收站,它们是比科拉,沃顿夫人隐藏得更深的秘密,是我都不愿想起的记忆。也许上帝不允许我遗忘它们,但是我可以约束自己。除非到了末日审判时,我决不会吐露任何一个字。 哦,我现在已经能听到那些质问的声音了。为什么你知道爱德华对猕猴桃过敏?那些声音问,为什么你不害怕沃顿夫人的小屋?为什么你能猜到事实真相?为什么?你究竟掩盖了多少? 我将努力守住我的嘴唇,不将我的秘密吐露。 但我要告诉你们,科拉错了,她以为是她的猕猴桃汁害死的爱德华,但实际上那些桃汁根本不足以令他死亡——也许会有些不适,仅此而已。 沃顿夫人也错了,她以为保罗的叫声会令爱德华跌落山崖,但实际上爱德华的车灯非常明亮,他离摔下去还远的时候就能看清车轮偏离了路面——最多惊险,但有惊无险。 她们以自己的方式復仇,但每个人的行为都不足以致命。 还有人悄悄推了一把。 是的,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那个人就是我,从城里来的野丫头,身上带着工具包,假小子多罗茜。 还记得我熘出酒吧的五分钟吗?五分钟时间,我可以做什么? 足够在那辆甲壳虫的剎车片上动动手脚。 爱德华说听到了奇怪的声响,没错,是我使用工具时的响动。浓雾不但消弭了行踪也压低了声音,金属碰撞声传进酒吧里已经了淡若无。 我说他车顶上有一片树叶我就见鬼去,那是真的,因为根本没有叶子落下来。 然而我撒了谎,这样他就只会注意车顶有没有痕迹,不会去查看车前盖——我不小心留下了长长一道划痕呢,真是惊险啊。 我没有科拉的细心,也没有沃顿夫人的忍耐力,我一向用多罗茜的方式解决问题:干脆,明白,一劳永逸。 是时候介绍我自己了,多罗茜?克莱本,文学系大学生在读,热爱机械,性格开朗。此外,我只对女孩子感兴趣。 我最爱的人曾经生活在这个小镇,四个月前去世。她的名字叫朱莉——第二个,那个举目无亲的傻姑娘。从小缺乏亲人间的关爱,使她不敢面对我们之间的感情,要求暂时离开,回到她家乡去想个清楚。去吧,我将祝福送给了她,没想到她再也没回来,更没想到她居然找了那么糟糕的一个替代品。爱德华?布兰?那不是比我差太远了吗? 她选择了别人,并不是我不爱她的理由。我无法容忍有人打她的主意,将她变成混合着泥浆和鲜血的一块块碎块,那触目惊心的二号麻线。 我不止一次充满快意地想像爱德华那头猪猡最后的人生旅程。他坐在车里,不住地咳嗽,流鼻涕,淌着眼泪,唿吸困难。本来雾气就严重地影响了他的视力,阵阵袭来的窒息感更束缚了他的判断。突然前方传来了狗吠,该往右拐了。他混乱的头脑来不及奇怪为什么今天的路程似乎比往日短,何况他开得还很慢呢!雪亮的车灯照亮前方,不是熟悉的柏油面,而是灌木,乱草,以及浓郁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惊慌起来,狠狠踩下剎车,但是毫无用处,他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向前滑落,滑落到黑暗中去…… 那天晚上有三杯欧墨尼得斯,出现了三位復仇女神。她们没有互相通气,却不约而同地将惩罚的皮鞭落到同一个人身上。颤抖吧!她们将不知疲倦地追赶并惩罚每个负罪的灵魂,直到他们洗清身上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您已经看完了我的第一篇谋杀案小说,可以留下您的建议吗? ☆、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又来了。 这次的徵文要求三句话是: “是的,我承认,那又怎么样”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 “不......” 没错,就是这三句话,多罗茜再次出发,她这次遇到的是怎样的故事呢? 他耐心地等待着。 这种情况他见得够多了,当然,这种事情他也做得够多了。 从初中时的一次巧合,一次运气。他喜欢这么说。运气随时都有,看你能不能抓住。而他,无疑是个善于发现运气,并且及时加以利用的孩子。 那时候他在班上很不起眼:个子矮,内向,并且懒惰。对女孩子而言他长得太没有魅力,男孩子则鄙夷他运动神经太迟钝,而老师呢,又觉得他不够乖——并不是脑筋笨拙,不,相对于其他的孩子来说,他可能是最聪明的。当时教他课程的是班比小姐。她是个美人,眉清目秀,亚麻色的头髮整齐地梳向脑后,鼻樑高耸,穿一身合体并明显勾描出腰部曲线的套装。她刚刚二十出头,但严谨的教学和规矩的谈吐赢得了所有同事的尊敬,家长的爱戴。并且,她是整个班男生的梦中情人,包括他。当然,像他这么不起眼的一只小田鼠,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会引起班比小姐的注意。 直到那一天。他后来把它称作“命中注定”的那一天。 他捂着肚子,急匆匆向教学楼跑去。所有的同学都在上体育课,像一群愣头愣脑的小山羊,围着桑德斯先生,而他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响亮地叫,从腹腔到小肠,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器官从上向下抽搐,带来一阵阵,波浪般的疼痛。他想放屁,却担心喷出来什么东西。 第14页 “老天,你得去厕所!”桑德斯先生发现他的脸色发青,双手揉着腹部蹲在地上,突然高声叫喊起来:“好小子!赶快夹着屁股往水沟赶,也许还来得及让裤子保持干净!不然你妈妈就有活干了!” 同学们闹笑起来。对于他,这个由于吃了变质食物而闹肚子的田鼠,同情是种陌生的感觉,为他们带来了笑料才是条件反射的。哦,他们其实更盼望他不能及时赶到厕所,这样全班就有话题了!他们能一直津津有味地聊到毕业。 他怨恨地望了那群张着嘴傻笑的人一眼(包括桑德斯先生,他正为他洪亮的声音而骄傲地大笑),随即咬着牙,努力分开两条小腿,并着大腿,像日本女人那样迈着小快步向教学楼跑去,提着一口气一直跑到厕所里,坐在马桶上哗啦释放—— 真爽啊,他满足地喘了口气。 然后他听到隔板外面高跟鞋的声音。 有人咯吱咯吱地走进来,经过他面前,停了停,又离开了,一股女人身上的香水气味从门缝里熘了进来。上帝啊。他想,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小便池。 他听到那个女人选择了他身边的隔间,推开门,又关上,一阵细碎的衣物摩擦声音,她坐到了马桶上。 现在是你的机会。他对自己说:趁现在,那个女人在隔间里不会发现旁边有个男孩,赶快熘吧。不然你就得对教导主任解释,为什么你在上课时间不去上课,却躲在女厕所里。 然而他的脚没有动,他不想动,比起可能面对的教导主任严厉的面孔,隔壁奇怪的声音更勾起了他的兴趣。 那个女人没有方便,虽然有流水声,但那很明显是在抽泣。 伴随着压抑的哭声,她迅速地,飞快地说着什么,语句模煳不清,似乎在讲电话,而电话那边的人说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安慰人的语句。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大约分辨出“三个月……你的妻子……堕胎……”等几个词语。 他皱着眉头把这几个词语排列组合试图弄清楚含义,突然,他几乎惊叫出声。 班比小姐怀孕了,而且是某个已婚男人的孩子! 他不敢相信这一点。班比小姐,那位高傲,矜持,洁身自好的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然而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就在他的隔壁,班比小姐熟悉的,磕磕巴巴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词,从一开始的小声而急切,到后来越来越高,遮掩不住愤怒,最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恶狠狠的沉默过后,手机被拼命砸到了隔板上,她放声大哭。 他紧张不安地挪动了下屁股。班比小姐应该哭的,他想,如果这件事情瞒不住别人,她还怎么工作啊,一定会被校长辞退。噢,她哭得好可怜啊。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悄悄地熘进了他的脑海。 那个念头仿佛不属于他,而是一位突然出现的客人,不管不顾在脑海里亮出一行大号黑体印刷字:“来不及了。”那个念头书写道:“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我承认,那又怎么样?他有些迷惑。 “不怎么样。”那个声音低低地,甜蜜地劝说他:“你知道了,不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吗?你会告诉你妈妈,而你妈妈会告诉多杰太太,多杰太太会告诉家长委员会的人——用不了多久,整所中学,不,整个镇子都会知道这件事的,可怜的小笨蛋。” 我可以不说的!他对自己的内心怒吼。 现在轮到那个声音迷惑了:“为什么?”那个声音困惑地问:“你有义务为她保守秘密吗?别傻了。你只不过是那种她从来不会正眼看的学生,她甚至懒得对你费心笑一下。当你躺在自己床上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她的时候,她也许正和那个已婚男人在不知谁家的床上翻滚,而你居然要为她保守秘密!她是个□□,这是她应得的。除非——” 除非什么?他急切地问。 “除非,也许你负有保密的义务?我是说,没有无缘无故的义务,但如果是笔生意呢?比如说,她为你付出了什么,相应地,做为回报,你把嘴闭得比啤酒瓶盖还严实,嗯?” 仿佛一道闪电划亮了狭小的空间,让他看到了未来种种可能。他入迷地重复着那两个字:付出…… “没错,就是付出。比如说,你復活节看上的那辆汽车模型,妈妈不让你买吧。已经攒了多久零花钱?还差多少?” 他垂下头去计算,本来还差七十美分,那是他两个月忍住不喝可乐的成果,但是前些天被几个高中生打劫,天啊,他现在只有二十五美分,离梦想的模型距离就像他和满分的距离一样遥远。 “也许没那么远。”那个声音富有煽动力地鼓励道,“相信我,如果你能保证什么都不说,你就是好孩子。班比小姐会奖励好孩子的。” 他坐在马桶上,双手捂住脸。一瞬间他面前出现了班比小姐平常的脸,严肃,凛然。她的目光严厉地望着他,似乎在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学生—— 然而身边一声低低的啜泣提醒了他。现在的班比小姐不可能对他摆出那样的面孔,相反,她现在哭得像一团红肿的棉花糖,力气最小的孩子也可以将她揉来揉去. 第15页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汽车模型,嘀嘀嘀,会跑会叫的小汽车,放在商店橱窗里,每个男孩路过时都会渴望地看几眼。那是福特最新的车型,车厢宽大,车身上了光滑的黑漆,车灯亮得大眼睛似的,跟真的车一模一样。他很早就想有辆那样的小车了,可以得意地带到学校来,让那些黄毛丫头目瞪口呆!当然了,他母亲不肯给买这么一件奢侈的玩具,太贵了。但是,如果班比小姐—— 他的脑子被各种各样念头塞满了,塞得迷迷煳煳,忘记了班比小姐还在隔壁,忘记了自己在女厕所,顺手拉下沖水开关,哗啦! “谁!” 刺耳的,变了腔调的悽厉尖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回答:“是我,班比小姐。” 隔壁的女人倒抽一口气。 他迟疑着开口,事实上,最困难的就是张开嘴,之后就能顺利地滔滔不绝说下去了。他的声音听上去不错,很镇定,也没有孩子常有那种奶声奶气的尖音:“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是的,因为我一直在思考。我这个星期想得到一辆模型车做礼物,您说这个愿望会实现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没关系,他可以等。小孩子往往比大人还有耐心,因为他们拥有更多的时间等待。 最后他实现了这个愿望。 但是班比小姐还是很快离开了这个镇子。这不是他的错,他确实守口如瓶,但每个有经验的女人都能看出她身上的变化。她最后一堂课授课时教室里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个人,其余愤怒的家长都把自己孩子带走了,夕阳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她憔悴而略显浮肿的脸上,变得粗大的手指上,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像圣母像中常见的,温暖的黄色光晕。她望着他迷茫的目光悽然一笑:“到底不需要你说出去,对吗?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没有说。”他低低地回答,语气不容辩驳。 她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我知道。”她微笑着,一滴眼泪从她眼睛里滑落,“如果,那件礼物让你开心的话,我很高兴。作为老师,我还没那么糟糕……” 啊,他很开心。 不但是因为收到礼物。 他从那天起发现了一个真理,一个一直存在,但始终没有被人注意到的真理:每个人都有秘密。 而且人们不希望别人知道。 但如果被人知道了呢?他们会惊慌,会愤怒,会无可奈何……但如果不是大规模,而是小小范围的泄露,比如说,一个人,一只不起眼的田鼠,发现了某件某人不欲为人知的事情,他们往往会安抚他,讨好他,来换取这个秘密依然存在。 多么妙的主意。他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眼睛因兴奋而发亮。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不是吗?从来都没有人会提防他,而他已经在人群中潜伏了这么久,很容易发现一两件秘密,即使是小事—— 从那之后,他提前走上了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 没有人谈论问题会在意他,他是那么无害,又是那么不起眼。女孩子更不会对他产生警惕。他很容易和女生们打成一片,在她们低声交换八卦和隐私时混到中间,甚至关心地出些主意。而他的进项也增加了:从期末考试的试卷答案,到一个月的午餐券,到零花钱,更多的,更多的零花钱——不想给也没关系,总有人会愿意出钱买这种消息的,谁还没一两个看不顺眼的人呢?时间流逝,“交易”的经验逐渐增长,他也跟着成熟起来。多年之后,回头看看第一笔交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主意——福特车模型!他应该为这么幼稚的要求大笑一通直到笑破肚子!哦,好的消息可不止一辆车模,敲诈的手法得当,有时会值一辆好车。 没错。敲诈——这就是他的生意。 他打个哈欠,结束了这一串长长的回忆,对方仍然沉默。这么长久的不做声可不常见。他有些烦躁,不过离失去冷静还早。他太了解这些人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一点所谓的快乐放纵,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他们能撕下一切道德伪装,露出真实且羞于见人的一面。然后,激情退去了,他们又开始为一时失控而忧虑。“没有人会知道。”他们这么安慰自己,“谁也不会发现的。”噢,不,好运气不会那么多,这里有人发现了,而且很高兴拿他发现的事情卖个好价钱。而他从来不缺买主。 一开始都是这样,最初是愤怒,掩盖着因恐惧而颤抖的,惴惴不安的心,待这阵本能的大喊大叫过去之后——他一向心平气和地忽略掉“客户”的吼叫——他们会沉默下来,而他趁机和缓地,耐心细緻地说服他们:这个秘密值多少钱,有多少人对它感兴趣,而考虑到他们的收入情况,他又是开了个多么合理的价格。有些人不愿意听对他的讲解报以持续的尖叫,没关系,他们总会叫累。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他就可以继续解释。迄今为止他只遇到过一次危险,还是在高中,“小霸王”威利斯威胁要打断他的鼻子,而且也真的这么做了。结果是威利斯被学校开除,送进了特殊学校,而他的爸爸没那么幸运,被警车带走。当红蓝相间的警灯闪烁着经过他面前时他发出充满恶意的笑声,顶着鼻樑上引人注目的贴布放声大笑。 第16页 永远不要和掌握消息的人斗。 老兄。 因为你不可能赢。 “好了。”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我说得很清楚了,亲爱的。这些照片都安全地存放在我这里,谁也看不到,拿不走。只要小小的,薄薄的一沓钞票——吧嗒,它就是你的了,没有翻印,没有复制——你可以放心处置它们,烧也好,砸也好,都随你便。但是如果我没有看到那捲亲密的绿色小纸片,在开学的第一天,这些宝贵照片都会流到网络上去,给新生一个惊喜,免费惊喜。而那样我就得不到任何回报了。我不爱做赔本的生意,你知道。” 对面的黑影不安地挪动了下,低低咕哝了几声,好像在说自己没有这么多钱。 他叫起来,刻意往声音里加了些受欺骗,受伤害人特有的委屈和愤怒:“哦得了吧宝贝!我比你更清楚你的实力。我会狮子大开口吗——两个月的生活费,我从来只要两个月的生活费,非常容易拿出来的一笔,对不对?”你们的两个月的生活费。他咬牙切齿地想,足够一般的学生读整整一年,包括学费。这些社会的蛀虫,靠有钱的爹妈来大学鬼混,挤掉了多少真正有才华的人,难道还不能为他们放荡,堕落的生活交一点补偿金? “但是……但是……我目前确实没有……”黑影小心翼翼地低语,声音仿佛一只被人虐待的狗,试探地,怀疑地讨好着对方,时刻准备着被踢一脚后赶快躲回窝里。对方在害怕自己——他意识到这一点:平时不可一世的傢伙现在在害怕自己。太他妈爽了,这真是不错的感觉。 “你可以分期付款。”他咧着嘴,像真正的银行家一样老练地出主意,“我可以免息。” 声音骤然充满了希望:“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伙计!”他有点上火,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这么明显的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那么我说得清楚一点:007不接受赊帐,不接受贷款。你可以选择合作,也可以选择不合作,只要你原意为所有的后果负责!” 黑影慢慢地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可是时间……”绝望的声音无力地恳求着,“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深唿吸。 他控制自己的喘息直到像开始那样:稳重,镇定,冷酷无情——才缓缓开口。 “我们离学校还有一天一夜,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在那之前我随叫随到,但是当我看到校门时还没有看到钞票,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说完这些话,他匆匆走到门口,握住门上的把手向左打开,迈出去——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促使他转过身,对角落里那个可怜巴巴的影子又补充了一句:“别打911的任何主意——如果你足够聪明,就该知道警察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屋子里重返黑暗。 一直压抑着自己的身影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之后,那个影子双手捂着脸庞,颓然倒下。 ☆、中 好热的天气! 我费力地拖着行李箱,挤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八月份的太阳挂在天空正中像烧烤晚会上的篝火,热辣辣,白茫茫,炙烧着每一颗暴露在阳光下的脑袋。汗珠从头髮里挤出来,沿着粘煳煳的刘海滚到脸上,滑落到脖子里,再被后背上的布料吸收。我感到锁骨,腋下,乃至胸罩里面都水汪汪的,汗水在那些地方集结起来,准备一个晃荡就给我洗个澡。 尤迪卡市的长途汽车站和所有小城镇的汽车站一样:破旧、拥挤、闷热,成百上千的人操着各种口音聚集在这里,吵闹着推挤着招揽着,朝着不同的方向,声音交织成一片地狱里的喧闹:来点烫嘴的热狗吗小姐?可怜可怜无家可归的人吧。要土豆不要战争,让我们投泼忒头一票!支持姐妹共进会,对男人说——no!谁要去大苹果城?这里还有最后一张票!大苹果城!最后一张!车马上要开走!最后一张—— “砰!” 十分钟的挤来挤去,我终于将行李包砸上玻璃柜檯,喘着粗气使劲擦汗。柜檯后面的售票员是位胖墩墩的女士,头髮乱糟糟地挽了个髮髻,眼睛愠怒地望着我头上两英寸处,仿佛无声地谴责这糟透了的秋老虎。 “小姐,去哪里?” “俄亥俄州,曼斯菲尔德。”我把下巴放在行李包上喘息,“请给我一张最快的车票。” “不错的地方。”她兴致缺缺地评价了一声,双手在键盘上敲打几下,“最快的车票是明天下午两点十分,你要单程还是返程?” “嘿!嘿!”我叫起来,“明天下午两点十分?可我今天必须得走!” “那我没办法,小姐,今天的刚刚出发,你要是早来二十分钟就好了。” 该死的,早知道我就不该和科拉道别,或者该叫老约翰早出发半个钟头。现在科拉一定已经坐上回波多的车了,我该怎么办?后天开学,难道我要跟欧文先生解释为什么开学第一天就旷课吗? 柜檯里的售票员不耐烦起来,将手指屈成几段摺叠的肥油,梆梆梆敲着桌子:“小姐,您到底要不要这张票?” 第17页 “您等一下!”我飞快地把脑袋凑上来,“您看,我是哈里森州立大学的学生,真的很着急赶回去,您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能让我及时到校呢?” 售票员严厉的目光扫视下我的脸,又落回屏幕上:“别忘了我们是个小城,姑娘,而且离你的大学几乎有一千公里。” “没错,我知道。” “每天我们往俄亥俄只发一趟车,而且还是去哥伦布的,你要去曼斯菲尔德必须倒车。” “是的。”我下意识应和着,心里却已经开始绝望。汗水不断从头髮梢滴下来,我想我快成个人干了,湿漉漉,咸滋滋,沾满了干燥,骯脏尘土的木乃伊。 售票员一语不发,看看我,再敲打下键盘。 “也许还有个办法,只是要吃点苦头。”她缓缓地说,“我们去奥尔巴尼的车辆马上要出发了,你可以跟着去,然后在半路上换乘,或者搭车——这是最快的方式,你觉得呢?” “对不起。”我问,“奥尔巴尼——是那个离我们学校还有700英里的城市吗?” 她耸了耸肩:“至少比这里近二百多英里。” 好吧,这就是结果,结果就是我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头顶烈日,手拖大包,站在高速公路上对每个开往西南方向的车跟傻子似地竖起大拇指。第一个搭载我的人是位推销员,他带了我60千米,第二位是个说话滔滔不绝的农民,看上去饱受皮癣或跳蚤的困扰,和我说话时不断地在全身抓挠,利爪一样的手指差点抓到我身上,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歷。 他在196号高速路口把我放下,一阵尘土飞扬,宽阔的公路上便仅剩我一个人了。 我眯起眼睛面对阳光,把行李包扔到脚边,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这条路上的车比我想像得少,十几分钟才开过来一辆,但不是每辆车都会停下来载你。谁知道这个在高速公路边满面尘土的傢伙是不是杀人犯,流氓或者精神病人呢?虽然我是女生——但女性也有杀人狂。第三辆车在面前唿啸而过时我开始责怪自己。如果能预料到现在的处境,我应该穿上魔术胸罩,露肚脐的吊带衫和到腿根的超短裙,每次听到汽车鸣笛就把裙子撩起来对着司机跳大腿舞。 胡思乱想解决不了问题。下一辆车开过来的时候我仍然竖着大拇指,巴望着司机能大发善心停下来。我不奢求太多,只要能载我一段路,别让我用双腿走回俄亥俄州就行。 这是辆胖乎乎的面包车,当它还没减速时我就感到了,它一定会停下来。果然,车子在离我还有五十米的地方司机踩了剎车,慢慢滑行到我面前,几乎是正好停下。“上来吧。”司机是个戴着墨镜的金髮小伙子,皮肤黝黑,双臂粗壮结实,脑袋仿佛长在一堆肌肉块上的暖水瓶塞,“上我们的车,甜心,告诉我们你要去哪里。” 一瞬间解脱的轻松注满了我的心脏。我拉开车门,几步迈进了车厢。车里的人好奇地看着我。 “俄亥俄州。”我从行李包里取出一瓶水,满满灌了一大口,“不过你们可以随便把我在什么地方放下,我可以继续搭车,反正离哈里森大学越来越近了。” 司机踩一脚油门,启动了汽车:“嘿,你说什么?”他高声叫嚷,“这位姑娘说哈里森大学!” 车内爆发一阵善意的大笑,像夏日的热风掠过田野,干燥而温暖。 “对,哈里森大学。”我被笑得有点迷茫。 “那可太巧了,姐妹,你的运气真不错。”一位红髮女郎轻快地站起身,扭动着富有弹性的身体迈过车厢,一直走到我身边坐下,“你是那里的学生吗?” “是的。”我回答,心里出现了个不成形的想法:不会那么巧吧,难道我应该去买彩票?“我是文学系大三的学生,多罗茜,多罗茜?克莱本。” “噢!太妙了!”她欢唿起来,胳膊高举头上不停拍手,“你比我高一届——应该说,比我们都高一届!嗨,多莉,我是商学院大二的黛安娜,你遇到我们算是走对了!” “哇!”我发自内心地赞嘆,“这可太惊人了!我在离学校六百英里的地方遇到了一群校友?” “没错,甜心,你早该发现的。”健美的司机开着车回应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停车?还不是因为你的t恤。” 我低头看看身上,白色棉布被汗水腌得边缘有点发黄了,不过还足以看出胸前傻弱的一行亮橘色大字:我爱哈里森,哈里森爱我——我知道反面也有类似的:人们在笑,哈里森的人在思考。这是前年校庆时一时冲动买的纪念衫,没想到帮了大忙。 “我看见前方有个姑娘穿的衣服很眼熟,就想,老天,在这里居然能看到哈里森的衣服,这不是缘分吗?”司机兴高采烈,大手勐地一拍方向盘,“你叫我山姆就可以。” “山姆。”我跟着重复。 车上还有三个人,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脸上的神情奇妙地同时融合精明和笨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徵。他自我介绍叫安德鲁,就读于医学院二年级。“我不擅长和人交往。”他蚊子一样吶吶补充。(看得出来,我想。)另一位黑髮女孩明显有印第安血统,长脸,大眼睛大眼皮。她对我拘谨地微笑,笑时露出门牙,酷似一只好奇的兔八哥。 第18页 “这是我的室友兼同学,温蒂。”黛安娜亲昵地搂着她,“我的好朋友,她很迷人,不是吗?” 当然,每个足够自信的姑娘都不吝夸奖那些明显比自己差一个档次的姑娘,而且她们需要这样,既显示温柔大方,又能随时随地衬托出自己的美貌。 不过温蒂显然没有做“衬托物”的意识。“哦,别这么说。”她满面通红,连忙抬起一只手捂住脸,眼神立刻充满了羞涩。 “为什么不?”山姆在驾驶座上兴致勃勃插话,“温蒂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魅力。” “啊,山姆!”温蒂被夸贊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最后干脆深深低下头去,坚决不抬起来看我们。黛安娜和山姆快活地,响亮地大笑,看得出来,他们很爱这个不太漂亮的小姑娘。 我最后认识的是来自心理系的弗兰克?斯托伯。 我要特地讲讲他,他和其他人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同。 弗兰克长得很漂亮,如果你愿意,可以用“油头粉面”来形容。酷热的天气,他却不像安德鲁一样穿运动t恤(这件大t恤挂在他干瘦的身上晃荡,使他看上去更为可笑),或者像山姆,一件橙红色小背心紧绷绷地绷在他健壮的胸脯上,跟一团火苗似的。他正儿八经地穿着白衬衣,下摆整齐地塞进位服裤子。他头髮喷了清爽的啫喱水,梳成一丝不乱的背头,像电影里常见的年轻银行家。阳光似乎对他没有产生丝毫影响,不同他的同伴个个棕色皮肤(连安德鲁也是),他脸色苍白,深蓝色的眼珠深陷,薄而锐利的嘴唇稍稍向左边歪斜,这使他说话时的神气颇有些玩世不恭,仿佛对整个世界都不屑一顾。 嗯,对。我对自己说,他美得像吸血鬼,德古拉伯爵,最美艷高贵的吸血鬼,如果他长了两颗雪白的犬齿就更像了。 “我的专业是心理学。”他翘起嘴角和我握手,手心异乎寻常的冰凉,“我们来自哈里森的各个角落,哈?多罗茜。” “就像一锅大杂烩!”黛安娜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啊,我们是一锅杂烩,偶然凑到一个铁锅里——” 安德鲁毫无幽默感地向我解释:“我们进行了一次夏日旅游,刚刚回来。” “但是你们怎么凑在一起——” “啊,我来讲!”黛安娜明亮的眼睛熠熠发光,一阵风般掠过我身边,左手拉着温蒂,右手搭在山姆肩上,“我——提前一个星期来到了学校,但是还没玩够,我对温蒂说,嘿,听说奥尔巴尼的景色不错,我们去那里野游吗?结果温蒂认为我疯了。” 温蒂脸上的红晕仍未完全褪去:“我觉得这是个疯狂的念头,马上就要开学了,而且我们是两个女生……” “所以我决定,要多叫几个小伙子!”黛安娜兴奋地讲述,“还要一辆车,能载着足够多的人跑来跑去,不会抛锚,并且得有个司机!于是我想到了山姆——”她扬起头,下巴得意地向司机一点。 山姆提出抗议:“我可不光是个司机,亲爱的,我还兼职你们的保镖!” “然后我想到了弗兰克,旅途里有他可就有趣多了,我们可以进行非常有意思的讨论!”她向弗兰克抛了个热辣辣的飞眼,大胆,挑衅,不可一世的自信。 弗兰克适时接过话题:“没错,我对这场旅游非常感兴趣,虽然这几天我和安迪有些业务,实在脱不开身。”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角落里那个寡言少语的小个子,对方正瞪着眼看他。“而我又实在不愿错过和美丽的黛安娜一起旅行的好机会。于是我说,就这么办吧,把安迪也叫上,他是我的朋友。” 安德鲁喃喃了几个谁都听不清的字眼,点了下头。 “没错!所以你看:山姆——温蒂——我——弗兰克——安迪!串成了一大串。这次旅行前我们很多人都彼此不认识,但是现在,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亲热地勾住我的脖子,皮肤相碰的地方立刻产生酥麻的感觉,像一道电流轻轻流过,“多莉,等我们结束这次旅行,你也会了解我们每个人的,以后在学校里日子还长着呢。” 我不安地扭动,试图不被察觉地从她细腻的皮肤下面逃开——我不介意和美女接触,不,应该说求之不得,但前提是我清爽干净,充满香气的时候,可现在我被太阳晒得像个汗津津的热气球。 以后在学校里?哈,等你发现我就是那个传说中“文学院的蕾丝边”,希望你还有胆量和我站在同一辆车厢里。 “好了,现在讲讲你自己,多莉。”黛安娜快活地拍手,“你从哪里来?暑假都见识了些什么?” 我对她们讲述我在路易斯顿的所见所闻,讲到了沃顿夫人,老约翰,爱德华和他的三个姑娘,以及他最后出现的那个夜晚——当然省略了一些能让警察跨州追捕我的细节。当我讲到他最终滚落山崖的时候,黛安娜毫无顾忌地欢唿起来。 “多么令人兴奋!”她眼睛闪耀着奇异的光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棍最终会自作自受,就是这样!” 温蒂轻轻拉了她的朋友一下:“黛安娜,别这么说。” 第19页 “难道这不对吗?”她打开温蒂的手,昂起头侃侃而谈,“我还很年轻,年轻得仍然相信正义会战胜邪恶,让那些无耻之徒都见鬼去吧!,燃烧的地狱会收留他们!” “噢,黛安娜,黛安娜。”温蒂害怕地呻吟着。 黛安娜不太高兴,不过她将情绪控制得很好:“温蒂,对于恶人,恐惧是没有用的,搬起石头向他砸去才是正确的方式。——安迪,你怎么看?” 被她点到名字,安德鲁的脸色骤然苍白,嘴唇哆嗦了片刻,突然坚决地,用力抿在一起,决意一言不发。我几乎听到上下嘴唇合上时“啪”的一声钝响。 “啊,看来你不怎么贊同我。”黛安娜神情多了一丝讥讽,“那么,弗兰克,你呢?”面对英俊的男伴她声音骤然甜蜜起来,像只渴求得到抚摸的猫咪撒着娇,“你该会贊同我吧?”她露出娇滴滴的笑容期待着。 弗兰克扬了扬一边眉毛,无可奈何地笑了:“当然,不过——” 黛安娜目光炯炯盯着他。 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毫无理由的,仿佛是直觉突然清醒,在我心底低语:“多罗茜,擦亮你的眼睛,这群人根本不是什么朋友。” 我的理智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多罗茜,他们不是很常见的学生吗?”理智反问道:“他们不是热心地让你搭乘了吗?是什么地方让你产生了荒唐的错觉呢?” 我迟疑了:“我不知道……也许是他们相处的感觉?真的有些诡异。” “感觉?”理智有条不紊地反驳,“得了吧,他们再正常不过了。黛安娜和山姆是一对金童玉女,没准已经约会过许多次;温蒂是温柔平凡的同伴,就像贵妇人身边的陪伴女郎;弗兰克潇洒帅气,很明显黛安娜对他的感觉不一般,安德鲁——” 理智略显踌躇。 “这个安德鲁还真有意思,哈?”理智的声音问,“他看上去和这群人如此格格不入。如果他是温蒂的男友,或者是黛安娜的追求者,也就罢了,但他又不是……” 不,不是安德鲁。我摇头,让我产生诡异感的不是他,虽然他确实很突兀。 那么是谁? 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脑海里的争执到此为止了,因为弗兰克停顿片刻又开口。他低声引用了圣经的一句话:“——你们中间谁是无罪的,就可以向她扔石头。”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黛安娜意料,她愣愣地望了一阵,突然清醒过来,使劲挥挥手:“啊,真受不了你的说话风格。”她转向从来就没专心开车的山姆:“亲爱的,你认为呢?” 山姆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很奇异,一动不动凝望着前方,但又不是公路,他的目光好像穿过墨镜片落到天空中的某处。他是如此专注,以至根本没有听到黛安娜的问话。 她提高了声音:“山姆?” “嗨,伙计们。”山姆的声音意外地低沉,“你们快看。究竟是我的眼睛出毛病了,还是这该死的太阳,真的他妈的少了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 ☆、插曲 车上的人纷纷翻出自己的墨镜,一窝蜂般聚到窗户旁边。 “我什么也没看见。”黛安娜抱怨着,她的浅灰色墨镜被阳光一照几乎透明。温蒂及时将她的脑袋拽开:“用我的看。天哪,你那副太阳镜根本过滤不了什么光线!” “温蒂说的对,如果你继续直视太阳,你的视网膜会永久性被灼伤。”安德鲁阴沉地提醒,举起一块深色塑料凑到眼前,紧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帝啊,真的是日食。”他喃喃自语。 黛安娜撒娇般摊开双手:“为什么我看不到?” “因为现在太阳还很亮,你只能看到一个发光体,看不出边缘有什么变化。”安德鲁耐心地解释。我发现他在谈论这些的时候神色自然,语言流畅,一扫方才内向得近乎自闭的印象,“但是现在你透过深色镜片,过滤掉了大多数光线,于是你能看到它的左下方缺了一点东西,仿佛是条弧线,慢慢地向上蚕食它。” “我想那是月亮。”温蒂小心地发言。 “没错,就是月亮。它在天空不断奔跑,突然有一天,太阳恰好在它奔跑的路线上,怎么办呢?它会毫不在意地穿过太阳,将它整个挡在身后,就像现在这样。” 山姆索性把车熄了火,停在路边:“大家好好看个痛快吧。我也要看,不能开车,不然一心二意的,迟早会撞上防护栏。” “快看!快看!”温蒂惊叫,“月亮的阴影很明显了!” 我眯起眼睛,透过墨镜向天空望去。太阳此时仍明亮得令人不可直视,但透过黑色树脂,它变成了漆黑中一个暗红色的温暖球体,无可奈何地等待月亮从它身上跨过。它的左下方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缺口,像被人好奇地尝了一口——在我观察的同时,这个缺口越来越大,慢慢向右上方推进,仿佛那个人食髓知味,打算再多尝尝这种美食。 山姆诅咒了几声:“没准是日全食,伙计,那可是奇观!” 第20页 “我认为是日环食。”黛安娜激动地反驳,“月亮的阴影明显比太阳要小一些,不可能将太阳都遮住。” “天空中的魔戒!”山姆大笑。 “伙计们,我必须给你们泼盆凉水。”安德鲁聚精会神观测着太阳,不过这不影响他听到大家在议论什么,“环食,全食,都不可能出现,按现在的轨迹,月亮最多遮住太阳一半,就会慢慢离开了。” “噢,扫兴。”黛安娜失望地喊,丰满的胸脯随着头髮不断摇晃着,“你确定吗?” 山姆安慰地揽住她肩膀:“听我说,如果真是环食,电台什么的早会被这消息沖爆了,但直到现在——”他耸耸肩,我明白他的意思,直到现在收音机仍静悄悄的,偶尔掠过我们身边的车辆丝毫未减速,仿佛除了我们,根本没有人发现这一天文奇观。 黛安娜又向天空望去,啧啧赞嘆。此时月亮已经遮住了大半个太阳,肉眼匆忙地一瞥,也能看出那明显的缺损。天空暗淡下来,蓝色中掺杂了淡淡的玫瑰红,暮色提前笼罩了大地:“真是美景。温蒂,你一定要把它画下来,回去就画!不要浪费了你的油画培训!” “阿尔忒弥斯的报復。”弗兰克突然开口。 “什么?” “我说,这是月神的报復。” 弗兰克神色平静,他闭着双眼,眼皮上折起的皱褶流露着疲倦。他慢慢地讲:“曾经有个希腊神话,月神阿尔忒弥斯爱上了一个普通猎人,但她的兄弟,太阳神阿波罗却看不上那个青年。于是有一天,他设计让阿尔忒弥斯亲手射死了恋人。” 黛安娜发出一声惊唿。 “阿尔忒弥斯发现之后悲痛欲绝,阿波罗很愧疚,想向妹妹道歉,但月神决心永远不原谅他。无论阿波罗怎样在天空中追赶,阿尔忒弥斯总是在他到达的前一刻离开,从此月亮和太阳不再有交集。不过,如果希腊人知道日食的成因,恐怕就会给这个故事换一个结局。”他睁开眼睛,抽动嘴角笑了笑,那笑容让人全身发冷:“每次日食都是阿尔忒弥斯在向太阳神復仇,为了死去的恋人而復仇,但无论她怎样吞噬,太阳总会在第二天升起来,毫髮无损——” “因为她不可能赢。” 弗兰克给这个故事画上了句号。 大家陷入了沉默,似乎那个悲伤的故事将所有人情绪都感染得低沉。 “顺便一说。”弗兰克悠然自得地微笑补充,“黛安娜的名字就代表阿尔忒弥斯,黛安娜是她的罗马发音。” “但是我不喜欢阿尔忒弥斯。”黛安娜涨红了脸,飞快地说起来,“我也不喜欢阿佛洛狄忒,虽然有时候某些蠢货也这么叫我,我不喜欢所有的希腊神祗,他们就是一帮胡乱杀人的神经病!” “黛安娜,别这么说。”温蒂左手轻轻拽着黛安娜衣襟,但这似乎令她更激动了。 “难道不是吗?我记得这位月亮女神曾经将人撕成碎片,就因为那人偷看了她洗澡,如果是我的话,我——”她停下来环顾四周,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词语。 “相信我。”安德鲁真挚地说,“如果是你,那人即使被撕碎也心甘情愿。” 大家闹笑起来,为这浪漫而直接的表白。太不可思议了,似乎是奇妙的日食给安德鲁注入了中异乎寻常的勇气,支持着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就用尽了。因为从那之后他突然又恢復成了不善言辞的安德鲁,愁闷,抑郁地缩在墙角,不加入任何人交谈。 “因为她是处女神。”弗兰克不合时宜地继续那个话题,“她对裸体非常在意。” 黛安娜嗤之以鼻:“好吧,处女。”她放下举的酸麻的胳膊,使劲甩了甩,“嘿,我说你们,是要在这里傻呆呆地看着太阳落山,还是打算开到前面找一家旅馆?” 她提醒了山姆:“看得差不多了。”他宣布,“再开车半个小时,咱们有机会在天黑前赶到提洛镇,我知道那里有一家不错的旅馆。今晚在那里住下,明天中午就能赶到学校,大家的意思呢?” 车厢里响起一片懒洋洋的回应,大家纷纷表示毫无意见。 “那我们上路吧!”山姆大吼一声,狠狠踩下了油门,面包车颤抖着发动起来,呜呜直叫。 我仍然凝视着窗外,唯恐错过一点。月亮的阴影开始慢慢脱离太阳,向上方移动。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太阳下落得越来越快了。它不再有灼目的光芒,而是凝结成娇艷的胭脂红,像童话里一弯红月芽,像一片桃花花瓣做成的发卡,安详地躺在地平线上方。天空变得暗淡,开始有星星在其间眨眼,粉红渐渐变浓为绛红,深色的云霞笼罩了大地。 多罗茜。 朦胧中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低语: 多罗茜。 日食是不祥的徵兆。 会出事了,会出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朋友们,下一章就会有人死去。 不过在这一章让我们先暂停,喘口气,告诉我,你们认为死去的那个倒霉蛋是谁? ☆、下 山姆所说的“不错的旅馆”是位于高速公路出口处不到一公里的一家旧旅店。也许它曾经兴旺一时,但那绝对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它看上去破旧不堪,又老又脏,暮色中灰白色的三层小楼抖抖索索地立在一片墨绿的树木中间,外面院子的铁栏杆都掉了漆,露出一块块斑驳的铁锈。里面的房间更是寒酸:一楼大厅兼餐厅,二楼房间,三楼露台。二楼的房间虽不算少,里面电灯仍然能亮的只有那么几处,更不要说别的——没有网线,没有电视,甚至没有扑克。对此老闆娘的回答理直气壮:“我们是旅店,我们给人提供睡觉的地方。”是啊,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在这乏味的环境里,除了睡觉还真想不出什么事情来。 第21页 “你可以去花园散散步。” 山姆建议,“牧羊人(这个白痴旅馆的名字)后面有一片茂密的树林,这个时间——”他抬头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外面走走不会有危险的。老闆娘做饭还得等一会儿,刚才我看见安德鲁和弗兰克也去那里了。或者你想上楼,和温蒂她们呆在一起?” 后一个提议被我断然谢绝了:分房的结果是三个女孩一间,三个男生一间。刚刚进门时候我听见她俩低声商议着进来先洗个澡。虽然她们不介意我,但考虑到我特殊的爱好没准(几乎是肯定)有一天会在她俩面前曝光,我可不想将来让她们捶胸顿足哭天抹泪,在我曾骚扰的姑娘名单上签字留念。 “我还是去花园转转吧。”我犹豫片刻,加上一句发自内心的话,“谢谢你,山姆。” 山姆乐呵呵地摆手:“小事一桩。” 我开了个玩笑:“我去花园不会打扰到人吧。” “打扰?谁?安迪那两个傢伙?我跟他们不熟。至于别人,你放心吧,这个时候花园里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我刚才和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我走出门外,深深唿吸了口新鲜空气。在高速公路闻着带汽油味的空气一天之后,此时鼻子感觉真像痛快洗了个澡:流入鼻腔的气流清凉潮湿,带着泥土的芬芳,混合绿色植物特有的香气,我几乎能看到绿色的空气打着旋滑翔到我的肺里再上升出去。面前是茂密的树丛,看上去很久没有人修剪过了,没有常见的观赏植物,到处生长的是橡树,榆树这些生命力极度顽强的老木疙瘩,树根虬结,树枝恣意生长,在头上伸出层层叠叠的枝桠遮天蔽日,远远望去仿佛一片黑色的烟雾。还有冬青栽成的厚实篱笆,如果不是能从树缝间看到白色的旅店顶端,没准我走不出这篇树林。 脚下的感觉柔软厚密,是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树叶,散发出淡淡的腐烂味道,踩上去没有新鲜落叶那种喀喇喀喇,干枯裂开的脆响,而如猫脚下的肉垫般寂静无声,仿佛踩上安静的积雪,所有的响动不过为了使这种无声的感觉更加瀰漫。 所以我无意听到那两个人的交谈,完全不是我的错。 他俩和我至少还隔着两道冬青篱笆的时候声音已经传进我耳朵里,最初是安德鲁的声音,气喘吁吁。他喘得那么厉害,一瞬间我还以为他们刚刚进行了竞走比赛,或者他犯了心脏病,倒在地上等待别人救援。 对天发誓我真的是那么想的,所以才没有及时走开。 接着是一阵沉闷钝响,听上去像是愤怒的拳头击打着树干。这种声音持续不断大约一分钟,突然被一声清脆的“啪!”打断了。要我说的话,那绝对是不留情面的一记巴掌,打醒了某只沉浸于自虐的困兽。 我听到弗兰克强压着怒火的声音。他说:“够了!安迪,我等得够久了!一天接着一天,从昨天到明天——你究竟打算拖延到什么时候?” 安德鲁含煳不清地说了一串,虽然听不清他的词语,我能感到里面浓浓的不安和辩解。 “啊哈?困难!”弗兰克的声音洪亮高亢,毫无顾忌,“这么多的困难!醒醒吧,安迪,我不是贪得无厌的犹太人,我只要一千元现金,一千元!” 这次我听清楚了,安德鲁说:“但一千元不是笔小数目。” “对我来说,不是;对你来说,是。”弗兰克放缓了语气,“问题是,我们不在乎那一千元钱对吗?钱是王八蛋,没了还能赚。安迪,你是聪明人,我最后给你解释一遍。一千元钱买平安,这是多么合算的生意。” “我不明白……”安德鲁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根本就不明白!” “好吧,我是个好老师,我来讲明白。亲爱的安迪,你该知道期末考试作弊是什么样后果吧?” 我的喉咙收紧了。 哈里森的校规:作弊者开除学籍,不予毕业。这可不是用钱能解决了的东西。 安德鲁显然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弗兰克听上去很满意,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多么不幸啊,安迪。我知道你是好学生,你完全有能力自己回答试卷,为什么要悄悄熘进迪弗尼亚克先生的办公室?呃,为什么?” “……奖学金,我需要奖学金。” “可是你家境足够富有,根本不需要那点钱。”树林里传出淅淅梭梭的动静,我眼前清晰地出现弗兰克向前一步,扶住安德鲁肩膀的画面。他的语气极具说服力:“让我们来设想一下,也许有个小男孩,他做什么事情都只有一个目的:让他亲爱的母亲高兴,嗯? 安德鲁没有出声。 “也许他不缺钱,只是为了奖学金的荣誉?总之,他一时昏了头,做了件错事:他偷了考试试卷,也许压根就没有偷到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熘进导师办公室的英姿,被人无意中拍摄进了相机里。” 弗兰克继续说下去:“现在的问题是,这些照片值多少钱呢?两千元?一万元?也许一文不值,但如果这些照片到了老师手里——会发生什么事?安迪,会发生什么事?” 弗兰克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浑厚,在树林里发出嗡嗡的迴响,四面八方挤压着可怜的安德鲁:“安迪,想像一下,会发生什么事……什么事……” 第22页 什么事? 我后退几步,屏住唿吸一直走到他们听不到我的地方,然后开始疯狂,疯狂地奔跑。 两个女孩收拾完毕,头髮湿漉漉地滴着水在餐桌旁就坐。黛安娜换了一身浅紫色套装,温蒂是绛红色的,剪裁做工一模一样。见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们,黛安娜得意地笑了:“特别订做的!漂亮吗?我和温蒂一起,无论什么事情我们形影不离!” “真的很漂亮。”我赞美道,“就像两位女神降落凡间。” “噢多莉!”温蒂半责怪半羞涩地叫道,黛安娜笑得差点把叉子扔到地上:“哈,多莉你太可爱了,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要和你约会!” “约会时你和温蒂不会仍然秤不离砣吧。”山姆打趣。他来的比较晚,我已经占据了黛安娜一边的座位,他便一屁股坐到温蒂身边,对我是否要交换座位的询问充耳不闻。 看来这一对的感情有点冷淡。我想起白天黛安娜对弗兰克热情的态度,心下瞭然。但马上另一个烦恼便涌上心头:我要不要把刚刚听到的事情告诉黛安娜呢? 一分钟后那两个男生也前后走进餐厅,安德鲁看上去更加畏首畏尾,眼睛有些红肿,与之形成强烈对比,弗兰克一副得意洋洋,意气风发的模样,走进来的步伐都格外轻快,一直走到黛安娜身边,轻巧地弹了下她的秀髮:“宝贝,你真是美极了,我也好运极了。” 黛安娜抬起眼睛,目光掠过垂头丧气的安德鲁,随即展开甜蜜的笑容:“但愿你永远交好运。”她甜润的嗓音这样说,“虽然永远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哈哈哈哈!” 弗兰克报之以微笑,之后转向我:“多莉,一会儿有什么消遣吗?我马上会发一笔小财,胃口好得像一头牛,必须做点游戏消磨下,不然今晚一定会胃胀。” 我注意到安德鲁握紧了双手。 “没有,”我努力作出自然的口气回答,“一切听由安排。” 安德鲁冷笑一声,大口扒起眼前的饭。山姆和黛安娜都不说话,温蒂谨慎地左右看看,犹豫着发言:“做游戏?” “你有什么好主意,温蒂?” “噢……我是说,这里又没有什么□□之类,而且我不擅长赌博……”温蒂羞涩的模样仿佛她第一次成为众人关注的发言中心,眼看着瘦削的脸上一片一片漾起红云,“但是我知道一种游戏,以前高中时经常在酒吧里玩,黑暗的酒吧里……”她敏锐地发觉大家的兴趣远远超出她的想像,反被吓倒了,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你们想玩吗?” “宝贝,你得讲清楚怎么玩才可以!” 温蒂求助地看了眼黛安娜,后者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丝毫没有施予援手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是一种来自东方的游戏,选出一位国王,站在黑暗里,周围人围坐成一圈,自由选择位置,可以变换。国王只能用手触摸每个人的脸,头髮不行,衣服不行,身上更不行,然后猜出这个人的名字。错误的话——” “嘿,我们愿意玩!”弗兰克热情爆满,“吃完饭我们就开始吧!” 其他人不反对,除了黛安娜突兀地插了一句:“我很愿意,但晚饭后我和温蒂必须先整理些文件,希望大家能等我们一会儿。” “没问题。”山姆保证,“我们有的是耐心。” “我可以帮你们一起干。” 黛安娜笑眯眯望着我,这时她又是一副乐天模样了,我几乎认为刚才那句冷冰冰的拒绝是我的错觉:“不必了多莉,都是些很繁琐的工作,粘粘胶水,动动剪刀什么的。” “拜託了,给我这份工作吧。”我双手合十做出一副滑稽的可怜相,其余人笑得前仰后合,包括温蒂,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吧,可怜的多莉,你被录用了。有你帮忙我们还能做得快些。” “太感激您了,夫人!”我捏尖了嗓子回答。又是一阵席捲全屋的爆笑,除了我,只有我知道我是在尽量躲避和弗兰克同处一室的场景。 这话说起来很奇怪,但我真的害怕他发现我偷听到他们的交谈,我真的认为他发觉了。 我甚至害怕他发觉我的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 天啊,我无比厌恶他。 女孩子要做的不过是简单的剪贴工作。虽然黛安娜打翻了胶水瓶,弄得我们满手乱七八糟,大家还是很快结束了所有工作。我和黛安娜匆匆挤去洗手间清洗,温蒂留下来做最后的清洁,两分钟后,我们都出现在楼梯口,那三个男生正在在大厅恭候:安德鲁忧心忡忡;弗兰克志得意满;山姆——山姆面无表情,双臂随意地抱在胸前,那粗壮的手臂足以勒断一匹马的喉咙。我毫无理由地想。 温蒂最后一个走了下来,大家欢唿着关了灯,游戏开始了。 第一个被选中做国王的是山姆,剩下的五个人匆匆坐到他身边,围成一圈。屋里一片漆黑,窗外没有月亮,闪烁的群星根本照不进屋里。我坐在原地,身边或舒缓或紧张的唿吸声都压得极低,我只能根据这声音来判断每个人的方位。 忽然一双粗糙结实的手落到我的脸上,我忍住冲到喉咙口的笑意,将头髮向后挽去,露出光洁的面部。山姆的大手在我脸上游移不定,从额头抚摸到鼻尖,再滑向脸颊,最后他的手静止在我耳边,挪动了几下,迟疑不决地开口: 第23页 “温蒂?” 没有回答,游戏规则我不能回答,但温蒂,作为被错误叫到的人已经轻快起身,啪嗒按下了电灯开关,一瞬间屋子里绽放开刺眼的明亮。 “我的眼快晃瞎了。”山姆捂着眼睛□□,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沮丧,“我真以为是温蒂,你们俩脸型真像——愿赌服输,我要做点什么?” 他唱了一首歌,声音颤悠悠,像只冬眠的熊刚刚醒来饿着肚子的嚎叫,我们笑成一团。 “好吧。”山姆自暴自弃地怒吼,“想笑就笑吧,你们!下一个是谁?” 弗兰克站起身,向后拂了下头髮。 “轮到我了。”他信心十足地环视全场,主动站到屋子中间。 我相信不是我一个人立刻产生了胃痛的感觉:上帝,为什么是他?灯光熄灭的前一秒,我看到安德鲁的脸色也和我一样极不自然。拜託,我可不想让一个敲诈者,像山姆那样在我的脸上肆意妄为。 灯光熄灭的瞬间每个人都快速移动,匆匆跑过他身边,屏住所有声息。这样,他便不能知道我们的位置了。 我控制住喘气的声音,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控制住心跳,只要别让他发现我。别触摸我。内心的厌恶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得令我不安。 黑暗中我看不到任何物体,只能凭耳朵,听到身边不远传来细碎的摩擦,沉吟良久,弗兰克声音突然响起:“温蒂?”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开灯。我猜他脸上一定挂满了笑容,这证明他猜对了。 天啊别碰我,我祈祷着,厌恶感上升变成了噁心想吐。 又是一阵响动,我恐惧地发觉,这声音离我居然如此之近。 别碰我,千万别碰我,你这个敲诈者,我会吐的,一定会的。 弗兰克沉默了一阵,然后……“黛安娜?”他不太确定地说。 上帝保佑让他猜错,让灯快点亮起来。亮起来亮起来。 屋子仍然保持着黑暗,我听到左边有人因紧张而发出的□□。 别碰我别碰我噁心噁心噁心。 弗兰克没有立刻移动到我面前,而是在那里停留了片刻。我试图轻手轻脚地向后缩去,如果他能错过我,那再好不过了。 我静静地,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 噁心,敲诈者噁心敲诈者噁心噁心噁心别碰我! 尖叫声堵在我喉咙口,我恐惧地察觉,面前空气发生了波动。 忽然一双粘湿冰冷的手结结实实按上了我的脸!不是触碰,而是紧贴在上面,接着弗兰克整个人都向我贴来。我能感到他浑浊的唿吸,几乎要凑到我的鼻子上,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尖叫声冲破了喉咙。 “滚开!”我一把推开贴上来的身体。他直挺挺摔倒了,普通摔在地面上,我不在意,因为我不断在尖叫:“别碰我!噁心的混蛋!敢碰我一下就捅死你!噁心!混蛋!” “多罗茜!”山姆吃惊地大喊,“你怎么了?”黛安娜跟着我歇斯底里地尖叫,我听到一声压抑的哭喊从安德鲁嘴里冲出,最后,是温蒂冲到墙边,坚定地按下电灯开关—— 我抬起手遮住日光灯,太亮了,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光亮的中心是躺在地上的弗兰克,四肢摊开,嘴角不停地冒出血沫:他的胸口深深插着一把餐刀,刀柄几乎没入他的衬衣。鲜艷的红花绽放了他半个胸脯。 “上帝啊!”有人低低地惊唿。 他双眼茫然地直视着雪白的天花板,嘴唇蠕动着,不断喃喃着。 “别动,弗兰克。”山姆快步走到他身边,阻止我们把他扶起来的意图,“不要碰他,保持原样,打电话!弗兰克,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你在说什么?” “^&^(&”。弗兰克慢慢转动眼珠,视线从安德鲁开始,掠过温蒂,黛安娜,我,最终落到山姆身上。这次他发音很清晰:“阿尔忒弥斯。”他吃力地说,“是阿尔忒弥斯的报復。” 一片寂静。 安德鲁颤抖着在胸前划十字。 黛安娜捂住双眼,悽厉的声音勐然划破空气。 温蒂昏了过去。 外面响起了警笛声。 弗兰剋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那个倒霉蛋已经出现,所有的线索也给得差不多了。 亲爱的朋友,你觉得是谁干的呢? ☆、阿尔忒弥斯 兰德警官是个看上去很聪明的年轻人,精明强干,气势汹汹,并且精力充沛。虽然之后他一系列举动让我怀疑,也许第一印象总是错误的。 不到五分钟他就鸣着警笛开到了旅店门口,身后跟着一串护士。他率先进屋,大步跨到尸体旁边,低下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又蹲下身子,戴上手套,在蚕到上方比划了几下。我以为他会拔出那把刀,但他马上缩回了手。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爱尔兰口音。 “我看这位先生不需要医生了,啊哈?”他低着头,目光从下方扫上来,慢慢从每个人脸上掠过,“案发的时候只有你们在吗——有没有其他人?” “还有两个。”安德鲁指着楼上,“温蒂晕倒了,黛安娜正在照顾她。” 第24页 “我可以把她们叫下来。”我说。 “你最好这么办,小姐。”兰德警官不动声色地贊同,“你们保证没有人动过尸体?” “没有……”山姆喃喃,他紧张的样子和他强壮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们本想把他扶起来,不过还没碰到他,他就死了。” “除了你别人呢?有没有人试图接近过死者?” 山姆皱着眉头使劲回忆:“您是说碰到他?应该都没有。当时大家慌作一团,每个人都要去搀扶他,但都被我制止了……” “窗外没有可疑的人影?没有外人进入房间?” 我们一起摇头:“不可能,窗户关得很严。” 兰德眯起眼睛(这样的表情我不喜欢)逐个盯着我们的眼睛,看到我时他楞了片刻,勐地提高声音大声叫嚷:“上帝!好姑娘,你还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把那两个女孩弄下来!” 我勐地打个激灵,匆匆跑上二楼推开门:黛安娜仍然穿着浅紫色套装(上面有明显的褐色斑点)不断哭泣,温蒂正换装到一半,左脚还没从绛红色裤筒里出来,右腿裸着,头上罩着一件乳白色连衣裙没往下拉,模样非常滑稽。 黛安娜听说警察已经到来才停止了流泪,到处找她的化妆盒想要补妆。 “没时间了。”我拉着她往下跑,“不要说花脸,你就是花猫安德鲁也一样爱你。”我很高兴这时候还有心情说句玩笑话,她俩情绪稳定多了。 客厅里弗兰克的尸体已经不见,留下了一大滩黑红色的血,地板上白色粉笔勾勒出他最后的形状。安德鲁和兰德警官在角落里不断说着什么,山姆灰头土脸地缩在另一边,见我们下来,疲惫地招了招手。“他们把弗兰克弄走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兰德警官要和每个人单独谈谈,在把我们运到警察局之前。他还说,我们从现在起不允许私下交谈任何有关刚才发生的事情。啊,我看我还是闭嘴吧,他正瞪着我呢。” 我们三个女孩紧紧地挤在一起,握着彼此的手,努力保持镇定,包括我。在人剎车上动动手脚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有人躺在血泊里是另一回事。天啊,刚才弗兰克的胸前血液喷涌而出,像殷红的喷泉,他的脸瞬间变色,从皮肤下浮出死人的灰青——真的吓到我了。 安德鲁回来了,不断抽噎着,一滴明晃晃的鼻涕挂在他的鼻尖上。“山姆,兰德警官叫你过去。”他只说了这句话,便一屁股坐到地上,谁也不理,痛哭流涕。 山姆耸耸肩,迈着大步走过去。 我感到喉咙有些发紧,像是刚刚吞了一大口灰尘。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紧张。 下一个是温蒂。 下一个是黛安娜。 下一个是我。 “克莱本小姐,请坐。”兰德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等我坐下,他便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同时摊开膝上的笔记本,右手夹起记录笔轻轻转着。我意识到他根本不急于开口,他有的是时间用灰蓝色的眼睛把我里里外外,包括灵魂审视个透。那段时间是绝对的沉默,我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开始侷促,双手几乎忍不住要绞到一起。 冷静,冷静。我对自己说,这个爱尔兰人抓不住你任何把柄,他只是习惯对每个嫌疑人都这样施加精神压力罢了——嫌疑人,这就是现在我们五个人的处境。 他毫不疲倦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挖出什么来。我多么想掉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啊,但那样无疑是一种无声的认罪。镇静,多罗茜。我对自己说:你什么也没做,不要冲动。 突然他的目光一闪,似乎终于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他开口了:“您是半路上搭车的人,克莱本小姐。” “是的。”所以我比其他人都没有杀人动机,我之前不认识他。我很想这么补充,但我清楚警察的那套方式:他们会让你不知不觉中说多,然后在你都没注意的蛛丝马迹里抓住些东西。 你绝对不会喜欢的东西。 我闭上了嘴,兰德悠闲地点着记录笔,仿佛那不过是件玩具,根本没有用来写字的功能。 “你什么时候搭的车?” “大约下午三、四点钟。” “然后一直都和这帮人在一起?” “是的。” “那可是很长一段时间了,啊哈?” 我发觉掉进了兰德的陷阱。这个看上去并不老的警察该死地富有经验,我能想像他们的工作方式:不放过每一个人,把每个人都假设成杀人犯。 兰德一直在等待我的辩解,但他的期盼落了空。我始终用无辜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在说:是的,不算短的一段时间——那又怎么样? “克莱本小姐。”他再次开口,话音夹杂着一丝愠怒,“他们已经告诉了我你在弗兰剋死去之前失去控制,叫喊的那番话。我必须要说,很有趣。” “我忘记了当时说过什么,我那时很激动。”老天,我当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快后悔死了。为什么我那么未卜先知呢? 他身体勐然前倾,似乎发现了猎物的狮子:“为什么激动呢?” “因为我讨厌他碰到我。” 第25页 “为什么?” 噢你这该死的,不允许女生有一点点怪癖吗?不愿被异性触碰的女孩子多了,一定要我说我有精神洁癖吗? 看我再次陷入沉默,他微笑着抛出一个诱饵:“在这之前山姆在你脸上上下其手,而你并没有什么过激反映,克莱本小姐。” 妈的!“我讨厌他这个人。”我也讨厌你。 “但是你刚刚告诉我之前不认识弗兰克。”兰德的眼睛顿时锐利起来,“我很好奇,究竟什么理由,能让你对一个认识没几个小时的人产生这么大的反感,克莱本小姐?” 我无法再沉默了。“安德鲁。”我对他说,“我听到了他和安德鲁的谈话,他……在敲诈安迪。” “啊哈,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兰德小声评价,坐回椅子,“你什么时候听到他们的谈话?在哪里?” “晚饭之前,在花园里。”我很快地补充,“山姆让我去的。” “什么内容?” 我想了想,尽可能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下。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我没有遇到任何人。”还有问题吗?你这该死的。 兰德警官合上了本子。我不安地发觉,他看上去踌躇满志:“和你们谈话我很愉快。”(才怪,我听见他在心里说)“每个人都给我提供了很多新鲜的东西,尤其是你,克莱本小姐。你知道弗兰克是什么时候被捅的吗?” 这还用问吗?但是,“我不知道。” “就在你威胁要捅死他的时候。”兰德警官威严地站起来,从我的上方俯视着我:“很抱歉得出这样的结论,但目前我们最大的嫌疑犯,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猜出来兇手了吗?朋友们? ☆、阿尔忒弥斯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太可笑了,警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结论?” “目前还没有。”兰德不慌不忙地收起笔,“但是,我们会找到的。而且克莱本小姐,您的眼睛出卖了你。”他自鸣得意度压低声音,仿佛向我透露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我的眼睛?” “我见过无数杀人犯的眼睛,我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识别出谁杀了人,谁没有。多罗茜.克莱本,你应当控告你的眼睛,它告诉我你犯了罪,对你进行了污衊。” “我认为。”我平静地说,“您应该控告您的脑子,它告诉我您现在应该在疯人院里待着,而不是穿着制服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警官。” 兰博镇静地望着我,他的眼睛像一双透明的钻头刺进我的颅骨,我毫不怀疑,在他紧迫的目光下曾有无数人崩溃,哭喊着招认他们犯下的罪孽。 但这点对我没有用。我没有杀弗兰克。 兰德突然放弃了,他转开了目光,轻声道:“啊,算了,克莱本小姐。您很坚强,但是我相信,事实会证明我的推断的,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只有您有嫌疑。” 我尽力不让双手有任何抖动:“我不明白。” “您会明白的。”兰博得意地微笑,招手将角落里的人都叫过来,我们再次围着他坐成一圈。我不安地发现,我们的位置和半小时前围着弗兰克做游戏一模一样:山姆在我对面,安德鲁在我左边,温蒂和黛安娜靠得很近,偏我的右侧。 “女士们,先生们。”兰博抬起左手,以夸张的姿势吸引我们注意,“刚才我和你们每个人分别进行了愉快的谈话,(才怪。黛安娜低声咒骂)我很高兴地发现每个人都给我提供了很有用的资料,但是,相应的,每个人也都向我隐瞒了一部分。” 我屏住唿吸,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首先是安迪。”兰德亲密地搂了那个小个子一把,“你告诉我弗兰克一直在敲诈黛安娜,并且失败了,对吗?而你始终不肯向我吐露,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安德鲁充满泪水的眼睛祈求地望向黛安娜,后者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丝毫没有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 “现在我们有一个新的消息。安迪,弗兰克是否同时也在敲诈你?为了一张——照片,是这样吗?” 安德鲁大声号哭起来,悽惨的样子足以打动最铁石心肠的人。 “他要我给他一千元!可是,我没有那么多……如果不给,他会让我被开除的……我违反了校规……我乞求他能不能少要些,但他就是不松口……于是,于是……” “于是你杀了他。” “不!”安德鲁尖叫,“我没有!我答应他了,信用卡支付!到了学校就给!我没必要杀死他,我犯不着!” “照片!”黛安娜带着无比的厌恶开口,“那个流氓下三烂也是这样威胁我的。” 兰德抬起一边眉毛询问地望着她,不过黛安娜显然没打算给他任何发言的机会,滔滔不绝讲个没完:“是啊,他也弄到了我的一沓照片,在……我大一的时候,参加了一个青少年联谊会。妈的,谁年轻的时候还不做点荒唐事呢。” 兰博打断了她:“请原谅,”他问,“这跟照片有什么关系?” 第26页 黛安娜回报以鄙夷的神情:“你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吗?它号召自然,人体,加入的人都要裸体参加活动,动不动就在毯子上干点下流的活计……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我的身体很好看。”她高傲地向后甩了下头髮。 “弗兰克弄到了你的裸体照?” “比这更糟糕,是我在拿身体干点荒唐事时的抓拍——那时我喝了点酒,头晕脑胀。”她挑衅地望着兰德,“怎么,警官,你不会想以未成年饮酒的罪名抓起我吧?” “黛安娜,我跟你说过那些人是堕落的一群,我们不该和他们混在一起。”温蒂忧心忡忡。黛安娜无视她涨红脸颊的同伴,继续说下去:“温蒂总是这么正经,以前她就劝过我好多次——不管怎么样吧,弗兰克拿着一些照片找到了我,跟我说要么八百美元,要么就放到网上请诸君观赏。你知道我对他说什么吗?‘去卖给那些对着我流口水的男人,你可以卖到八千元的高价。’没错,我就是这么说的。” “这次旅行你特意叫上他就是为了谈这个吗?” 黛安娜在冷笑:“我叫他?分明是他缠着我。不过这也好,我可以在旅行的每一分钟将他气个半死。我会告诉他:想从黛安娜手里要钱?跪下求我,也许我会施捨几美分。拿照片要挟——滚回他妈裙子里去!” “啊~”兰德警官若有所思,“所以你一路表现得和他格外亲密。” “没错。”她很得意,“我越亲密,那个杂种就越忿怒,而温蒂快被我吓死了。是吧?” 温蒂含着眼泪点点头:“弗兰克是个吸血鬼。”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而你刚才也向我隐瞒了他敲诈黛安娜的事情。”兰德阴郁地看了她一眼,“温蒂,这傢伙有没有敲诈过你呢?” “我?天啊……”温蒂似乎被这个念头吓坏了,“没有,从没有,我向上帝起誓!” “她不可能受到敲诈。”黛安娜作证,“温蒂没有任何把柄。” “这可未必。”兰德像是自语,音量却恰好送到我们每个人耳中。 黛安娜有些上火,她勐地弹起身,双手叉腰怒视着兰德:“得了,警官,你是想控告温蒂有作案嫌疑吗?那么我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我们俩都在一起,我用人格起誓她根本没有和弗兰克接触过!” 兰德审视着愤怒的女孩,模稜两可地回答:“一切皆有可能。” “如果你……” “还有一件事情,黛安娜。既然你坚持没有付钱,死者说过会把那些照片怎么办吗?” 黛安娜耸耸肩:“他说明天一早回到学校,他就把那些照片公布于众。我告诉他,滚他娘的蛋。” 兰德沉吟着转向山姆:“你呢?山姆,你有什么想要说的?” “我不明白你这狗娘养的刚才问了我一大堆问题,现在又刁难这两个女孩是他妈的什么意思。”山姆彬彬有礼地回答,“我以为纳税人的钱不该浪费在饭桶的身上。啊,最简单的方式,你去看看那把餐刀上的指纹,至少能排除一两个嫌疑人,而不是把我们全部都困在这死鬼死的地盘。我警告你,警官,如果你以为我和你们这里的人一样对法律一无所知,就打错主意了。我——” “你是哈里森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一等奖学金获得者。”兰德替他说出了下面的话,“但你对破案狗屁不通,你这靠嘴吃饭的小p孩。” 山姆闭上了嘴,他颇为惊讶地盯着兰德。 “虽然我不想说,但你以为我他妈的想不到吗?”兰德疲惫地伸进上衣口袋摸烟,“餐刀上没有指纹,一个该死的印迹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呢?是不是已经猜到兇手了? ☆、阿尔忒弥斯 “哇哦……”黛安娜轻轻地说,“我可不记得我们中有人戴过手套。” “而且老闆娘也说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入餐厅——让我们来整理一下。”兰德一根根竖起手指,“现在我们知道对他有动机的人有:安迪,也许你真的没有办法筹钱,只得出此下策。”安德鲁颤抖了一下。 “黛安娜,也许你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不在乎。” 黛安娜摊开双手:“随你便吧,警官。” “山姆,温蒂,你们——” “喂,为什么有我们!”山姆愤怒地抗议,“我又没被那个混蛋咬过脖子!” “但是你们给我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日食时,阿尔忒弥斯的復仇,不是吗?死者临终前也是这么说的:阿尔忒弥斯的復仇。” 山姆缓和了一些:“但我看不出来这跟我们有什么联繫。” “这不过是我的推论。”兰德斟酌着每一个单词缓缓回答,“我从那个故事看到了什么?为了恋人而报復。山姆,你可能对黛安娜有类似英雄救美的好感,而温蒂——” “我没有!警官!”温蒂红肿的眼睛淌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这只是猜测,而你,多莉……”兰德打量着我,跟我是个斯芬克斯之谜似的,“好像只有你没有动机,而你又具有最大的动机,我不知道,现在你们每个人都无法逃脱杀人的嫌疑。” 第27页 “放屁!”山姆怒吼起来,“你总该知道他怎么死的吧!一刀毙命——我们不是五个人一人往他身上插了一刀!只有一个人插了一刀!” “而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兰德回答,“不过你提醒了我,山姆,弗兰剋死于那一刀,直插心脏,漂亮利落。要插出那一刀,除非兇手精通人体结构,要么就必须有足够的力量。你说我应该怀疑谁呢,山姆?” 山姆愣住了,张口结舌地望着自己的胳膊:“嘿,但你不会是说我……” 我的脑海忽然一亮,仿佛镁光条瞬间点燃。 “我什么也没有说。”兰德闲闲地说,突然转为严厉的声音:“你有何指教?医学院的安德鲁?” 安德鲁惊跳了一下,随即又伏在地上:“我没有!”他放声尖叫,“我没有杀他!没有!没有!我离他很远,我没有作案的时机!” “啊,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兰德离开椅子,站到我们中间。 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是的,我看清了,这分明就是当时的重现:山姆在我对面,安德鲁在我左边,温蒂和黛安娜靠得很近,偏我的右侧,弗兰克,不,兰德正面对着她们,不出意外的话,他会顺时针旋转到我面前,然后倒下。 “按照你们刚才所说的,死者第一个动作是抚摸温蒂。”兰德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双手很容易碰到温蒂的脸。我发觉温蒂在颤抖,双眼紧紧闭合成一条线。“下一个有可能是山姆也有可能是黛安娜,当然这取决于死者向左转还是向右转。现在,我想关一下灯,彻底重温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大家沉默地看着他,仿佛一群兔子沉默无语地围观着魔法师,等着他把其中的一员塞进他的帽子里。 半晌,山姆晃晃脑袋,站起来走到电灯开关那里:“如果这能帮助你找出兇手的话——”他按下了开关。 一片漆黑。 我听到右边黛安娜短促不安地叫了一声,随即出声解释:“不,没什么事,是兰德警官摸到了我的脸。” “嗨,我什么都看不见。”山姆一边大声嚷嚷一边跌跌撞撞走回来,我听到他的声音接近我的左边,但看不见任何影子晃动。 黑暗中兰德的声音响起:“死者和我的身高差不多。”他毫无感□□彩地评论:“我几乎不用转身就能摸到黛安娜,但我想摸到多罗茜似乎就没这么容易了。”他在原地摸索了几下,似乎还跨了两步。 回忆从四面八方拢来:刚才弗兰克动弹了吗?我似乎听到了衣服摩擦的细碎微响,但是他迈步了吗?我不敢确定。 “现在。”他的语气单调,“我摸到了多罗茜。” 他顿了一顿,手指尖碰到了我,而他也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像是一瞬间变成了尸体。我恐怖地意识到,弗兰克就是这时候死的。 兰德警官低声命令:“山姆,去把灯打开。” 灯光亮起,所有人看到弗兰克倒下前一秒姿势的定格:双脚分开,上身前倾,手覆上我。 兰德一动不动,他俯下身看我的目光充满戏嚯。 “刚才山姆从开关走回座位,再走回开关的动作大家有没有觉察到?” 我们纷纷点头。虽然看不见,但他起身的声音响得就像熊在滑雪。 “也就是说,当时如果有人从座位上起来,周围应该有人听到异常的响动。伙计们,你们当时有没有听到奇异的声响?” 我们摇头。 “换而言之,兇手杀他的时候,并没有起身,而是坐在原地。”他该死的声音充满了洋洋得意。“弗兰克是被人用刀插入左胸死亡的。”他说,“现在,诸位不妨试一试,如果坐在原地,谁能用手恰如其分地插入我的左胸?” 没有人做声,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我。 此时我和兰德互为右前方。 如果有人能把餐刀一下捅进他的胸口,只能是我。 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兰德将脸对准了我,他脸上混合了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复杂的表情:威严,自负,还有不可一世,膨胀得跟气球似的正义感。我说过目光从不骗人。那双眼睛趾高气扬地对我说:我一直在怀疑你,对别人的询问不过是烟幕弹,我一眼就看出你有问题了。啊,也许弗兰克也发现了你的秘密,也许你并不像你所说的和他们素昧平生,也许,这场谋杀是你们共同策划的,不过没关系,在我的审问下你会把一切我想听到的都说出来,我不放过…… “你这个白痴。”我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目光,那双眼睛被我吓了一跳,“你这个白痴,你还看不出阿尔忒弥斯是谁吗?” 兰德看我的眼神多了些难以言传的诡异:“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克莱本小姐。” “你根本狗屁证据都没有。”我愤怒地提高嗓音,“是啊,我不懂办案,但至少我已经知道了兇手是谁,而你还在迷宫里一门心思地指认我的什么眼神!”我确实杀过人,兰德警官,你的直觉没有错,但我这次没有。 “那么……” 这位年轻警官对我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尊重,甚至畏惧: 第28页 “兇手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朋友们,线索已经完全给出了,请告诉我兇手究竟是谁吧。 ☆、结局 “不……” 黛安娜满面眼泪,仰着头,望着明亮的天空。没有月亮,繁星密布在漆黑的夜空上,闪烁着鲜艷的色彩,像上帝的珠宝,撒上黑色的天鹅绒。 站在这些星星之间的是温蒂,她爬上了三楼露台,右脚高高地踩在栏杆上,乳白色的裙幅在夜空中飞舞,黑髮纷扬,仿佛月神般圣洁高贵。 她看着我们,看着这群地面上,弱小的人群,吃惊地仰望着她,仿佛凡人参拜显灵的神祗。她淡淡地微笑,迈上了左脚,之后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她的双手毫无支撑,好像下一秒就会飞到地面上。 黛安娜歇斯底里地大叫:“温蒂!下来!” “黛安娜,别哭。”温蒂温柔的声音如同姐妹的抚慰,“我不后悔。” 下一秒,她从天堂跌落。 我们惊愕得停止了唿吸——她落下来的时候时间似乎静止,像停滞的水流,好让她在人间的时间能增加一秒,她缓缓下落,宽大的白色衣裙包裹了她,仿佛围绕她身边的云彩,黑髮在空中唿啸,散落成舒展的瀑布,她的双腿优美,笔直,迎接着地面—— 直到跌落尘埃,她都宛如女神般美丽。 第二天我们四个踏上了回校的道路,一路上山姆沉默不语,黛安娜哭个不停,安德鲁笨拙地试图安慰她:这是最适宜献殷勤的大好时机,两个星期过后,我听说他们已经开始约会了。 兰德警官答应不透露任何与本案无关的细节,所以学校里的人不会知道安德鲁那次鬼迷心窍的作弊,对黛安娜的年少轻狂也只是略有耳闻,他们之后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是温蒂…… 我又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兰德警官,不,应该是弗兰克,弗兰克在黑暗里摸过黛安娜的脸,叫出她的名字之后摸索着转向我,就在这一瞬间,温蒂迅速伸出胳膊,拼尽全身之力将刀子插入他的左胸——温蒂是左撇子,扎他的心脏,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当弗兰克摸到我时,他已经被杀了,我所以为的轻薄是他无力站立后的挣扎。 但我怎么知道? 她一直掩饰得很好,连黛安娜都不知道自己的闺蜜这个特点。 擅长使用左手的人占全体人类的10%左右,而这其中又有很多人,从小被家长强迫矫正着使用右手。温蒂正是这些人中一员。但是,后天的纠正遮掩不了天生的习惯。 我想起叫她们下楼时的情景:温蒂左脚踩在绛红色裤筒里,右脚裸着——像是在镜子里的姿势。 只有习惯使用左手的人才会这样。 “而黛安娜告诉我们你温蒂过油画,油画培训中有一门是人体解剖学……温蒂很清楚哪里是能令人一刀毙命的关键部位。弗兰克抚摸她的时候,她已经估量好了他的位置。” “但是!”黛安娜跳起来,拼命舞动双手,“你怎么解释刀子上没有指纹?温蒂没有戴手套!我作证她从来没有戴手套!” “我可以解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地说,“记得做游戏之前吗?黛安娜,你打翻了胶水瓶。我猜,是温蒂故意让你打翻的。那之后我们都洗了手,但谁也没看到温蒂洗手。只要胶水风干,就能遮掩指纹……” 黛安娜捂住了嘴。她蔚蓝色的眼睛饱含着害怕,惊愕,不解,还有对事实的愤怒:“但是!温蒂没有动机,她没有杀人的理由!她的恋人不是我,也不是安德鲁!” “不,是我杀的。”温蒂静静开口,阻止黛安娜无力的开脱,“确实是我杀的……阿尔忒弥斯,我想,一定是我动手时,弗兰克猜到了原因,又不敢确定,才这么含煳不清地说。” 兰德温和地问:“温蒂。那你能否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 “黛安娜的照片后面有裸体的我。”温蒂陷入恍惚般轻声说着,“我们形影不离……她拍那些照片的时候,我也在里面,虽然我什么都没干……弗兰克大概以为不值得敲诈我,但是我害怕,被别人看到裸体。” “怪不得。”黛安娜唿吸急促,“怪不得你一直劝我和弗兰克妥协,天啊,如果我早知道……但是你没有证据!”她勐地向我转过脸,双眼燃烧着战斗的火焰:“多罗茜.克莱本,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没有证据证明!” “来不及了,黛安娜。”温蒂转过眼睛,她忧伤的目光里闪耀出微笑,“我想多莉已经猜到了证据在哪里,我还没来得及销毁。” 兰德眼睛一亮:“那套绛红色套装。” “是啊,多美的颜色,血溅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温蒂沉思片刻突然抬起头。她的语句清楚,条理清晰:“请原谅,警官,我想上楼去亲自把那身衣服交给你,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服装。” 她走上楼梯,却没有在二楼停下脚步。 开车一段距离后,最聒噪的夏虫也沉寂了。阳光烈烈地照进车厢,灼烧着地面,椅子皮垫,和山姆健壮的胳膊。他紧闭着双唇用力踩着油门,面包车一路飞快地前行。 第29页 大块的玉米田在公路两边掠过,金黄色的向日葵明朗绚烂,蓝得发白的天空没有云朵,只有正午的太阳,一轮炫耀圆满的火球,似乎为了挽回昨天被掩盖的羞辱,而毫无保留地倾泻阳关,照亮一切,包括每个人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真没想到是温蒂。”黛安娜仍然未从悲痛中平復,不过已经原谅了我的行为:从昨晚到今天,她的目光可一直恨不得将我撕成碎片啊。 “但我真的不能理解她。”黛安娜悲伤地倾诉,“我不明白为了那么一件小事,她——” 你当然不会明白。我想,就如同阿佛洛狄忒不可能理解阿尔忒弥斯。一个是吸引世间所有男子的爱神,而她,她是纯洁的处女保护神,生性贞洁,寒冷,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她便是皎洁的月光。 阿尔忒弥斯,这是弗兰克对她最后的形容:月亮般冷艷,高贵而威严,不容任何偷窥的目光亵渎,她会毫不留情地将胆敢触犯威严的男子撕成碎片—— 用手中冰冷的弓弦。 她的弓箭永远闪耀着月亮般耀眼的银光。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朋友们,这便是我第二篇谋杀案小说的结尾。您愿意留下您宝贵的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