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的使用规则》 第1页 勇者的使用规则 作者:天翎 文案: 两个纯情普通人跟一个纯情神经病在告白之路上,歷尽艰险的故事…… 第一章 『自强操场使用规则第一条,骑乘机车、并停放于自强操场外侧开放式停车场的同学,请务必将财物随身携带,并将机车确实上锁,以防不测。』 尽管以上这段话多半会被一般使用者给无视,对于向来对于规则守则之类的东西有特别偏好,不只熟记校规、连交通规则都背得滚瓜烂熟的大学生林承纲而言,这些使用规则早在新生训练第一天,就已经被牢牢记在脑海中,并确实付诸实行了。 因此这三年来,除了放在机车置物篮里的抹布偶而会不翼而飞、后面的货架有时会被塞垃圾以外,虽然每周都会定时前来操场运动,承纲基本上来没遗失过什么贵重物品。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听从使用规则的内容、将财物随身携带的话,就算座椅被撬开,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没错;可是却无法保证机车上头不会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来。 就像现在。 「……」 球场外围的水银灯照明,和人行道上的昏黄路灯,将停车场全区照耀得彷佛白昼。 听着背后大马路上唿啸而过的车声,一手提着刚打开的机车大锁、另一手抓着车钥匙,林承纲维持着蹲在人行道上、盯着机车前方踏脚位置的姿势,好半天都无法动弹。 低下头才发现,机车的脚踏板上,竟然多了个在进操场打篮球之前、原本没有的东西。 默默地看着被固定在挂钩上头的大塑胶袋,承纲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塑胶袋里的『那个东西』,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以无辜的表情,满脸无辜的盯着自己看。 ……靠,好肥的一条鲤鱼。 虽然在视线相对的瞬间迅速将脸给转过去,可是近距离和一条大鲤鱼互瞪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愉快,承纲连续甩了好几次头,才勉强把那股类似不快的感觉消去。 冷静下来,想起刚刚似乎看到塑胶袋上头还写了什么东西,他于是鼓起勇气伸出手,将那个装满水、随便打了个结的塑胶袋给提起来。 塑胶袋的另一面,用黑色的油性奇异笔、歪七扭八的写着『请帮我把这条鱼宰掉或丢掉都ㄎ以』。 「……」 --你老师卡好,这年头拜託人都不用说谢谢就对了!而且连『帮』这种笔画超多的字都会写了,为什么『可』这么简单的字还要用注音文啊?为什么! 脑子里瞬间灌满了既悲愤又无奈、但对现状完全没帮助的吶喊,提着那个沉甸甸的塑胶袋,如果不是勐然想起里面还有条鱼,承纲大概已经把它甩到马路上以泄恨了。 「……怎么办啊……」 就算开口问,鲤鱼也不会回答。而路人朝自己望过来的、那些饱含疑惑和莫名奇妙的视线,看在承纲眼里,又是再一次的二度心灵伤害。 手机已经拿出来了,但实在无法决定到底该找警察局还是校警队,学校附近也没有鱼市场或海产店,承纲把手机的上下左右键全按了一遍,最后只能放弃。 等了半天也没看到失主来认领,一直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带着主要是不想再被人打量的情绪,承纲自暴自弃的把塑胶袋挂回脚踏垫上方的挂勾、然后发动机车。 事到如今,只能先把它提回去了。 勇者的使用规则(2) 「学长你终于回来……这啥?」 推开学生宿舍半掩的木门,承纲听到的第一句招唿声,是室友明显夹着疑惑音色的询问。 盘腿坐在椅子上、就着抓紧滑鼠的姿势转过脸来,坐在靠门座位的汪弘晋朝着承纲探出头,毫不掩饰的「哇」了一声。 不用深究也知道对方在问什么,承纲将袋子提到可以和弘晋视线相对的高度,不愉快地啐了一声。 「鱼啊,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丢在我车上的。」 看着弘晋好奇地打量着那条鲤鱼、然后伸出手去戳袋子,想起出门的时候明明是去打篮球,现在手上却多了个装着鲤鱼、右下角还印着『十斤』的大塑胶袋,而且最糟的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承纲忽然感到某种大概是叫悲从中来的情绪,从胸口涌上喉咙…… 「……学长,你没事吧。」 被弘晋一喊,发现自己竟然站着就发起呆来,承纲连忙应了句「没事」。 打着无论如何、就当成是和室友有新话题也不坏的主意,勉强把心中的悲怆给压下,承纲一转身,正好看见那个『需要跟他有新话题』的室友,低头将头戴式耳机给摘了下来。 然后他稍微抬起下巴,面无表情地朝着自己开了口。 「这鱼还真肥。在你们系馆前面水池捞到的吗?」 「不是,是捡到的。」 知道对方有高达八成的机率没在听自己刚刚和弘晋的对话,补充着「打完球就发现它挂在我车上」,走到自己的靠窗座位,承纲从桌底拉出垃圾桶,把整个袋子放了进去。 「我早就知道,出门在外难免会捡到一些被人丢掉的小猫小狗小动物……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就捡到这么大只的。」 将袋口解开,感觉一股很难以形容的腥味扑鼻而来,承纲也只能停住嘴里的怨嘆,皱着眉头把垃圾筒移到椅子上。 「这样吗,真是一场悲剧。」 台词听起来是很同情没错,但那冷淡的表情和眼神,还是跟同情完全扯不上边。 「……是啊,是悲剧没错。」 看着隔壁座位的室友望着垃圾桶里的鱼陷入沉思,想着他八成是在考虑那条鱼的起源或未来等等形上学性质的问题,承纲于是也不再多说,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凭良心说,隔壁座位的室友……沈国风其实是个不错的傢伙。 不只是从来没怠慢过共同轮流的环境整理、当其他室友就寝时就会自动熄掉大灯、偶而还会默默地拿着扫把清理阳台的落叶。每次看到他和自己比邻、整齐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书桌和床铺,总会让承纲产生起而效之的冲动……虽然基本上维持不了多久。 唯一算是缺点的缺点,大概就是国风虽然长相不差,却总是面无表情地板着一张脸、而且不常说话。 漫无边际地想着,竟然有办法让一天讲不到五句话的国风主动朝自己搭话、这条鱼还真了不起,承纲望了垃圾筒里的鱼背一眼,转身换下因为运动而汗湿的外套。 「学长你好了吗?我们要出团去刷副本罗。」 对弘晋应了声「好了再等我一下」,承纲随手开了桌上的笔电,然后趁着开机的空档,连上衣也一併脱了。 「……承纲。」 「怎样?」 想着这傢伙明明也是『学弟』、却只有刚搬进来那几天喊过自己『学长』而已,承纲抓着脱到一半的上衣稍微转过脸,看向忽然唿唤自己的国风。 第2页 「这个……」用耳机指了指椅子上的垃圾桶,国风语气冷淡的开了口。「你该不会打算把它养在垃圾桶里吧。」 「不然呢?宿舍规定不准养动物,总不能放到外面洗拖把的公用水槽。」 虽然承纲自认这是最好的处置,谁知道此话一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的室友竟然皱起眉头--露出应该是想嘆气的表情。 「那你要记得加盖,我可不想哪天下课回来看到这条鱼跳缸……呃,现在的状况应该是跳垃圾桶吧。」 「……它会跳缸?」 其实真正想说的是『这傢伙块头那么大也跳得起来喔』,承纲话才出口,那厢的国风已经真的嘆起气来。 「其实你只是不想继续在站在大马路上丢脸,根本没想到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养,就把这条鱼带回来了对吧。」 「……」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说中了、还是因为一口气听到国风讲了那么多话,精神方面无法承受冲击,完全无法回话的承纲,只能愣愣地看着原本在打电动的弘晋、也转过身来加入话题。 「不然把它宰来吃好了。还是养到冬天再拿来煮火锅?」 「我是觉得要吃就趁新鲜,养久了有了感情就麻烦了。而且如果是河豚才有留到冬天的价值,养起来也轻松。」 越听越觉得不妙,发现国风似乎一做出决定就会立刻行动,承纲连忙插进去打岔。 「等等阿国,我们没那么大的锅子,宿舍里也不能开火。」 「那个简单啊,麻烦的是处理过程而已。」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国风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确认拍照位置。 「反正终究是要吃掉,就来拍个食用前,食用中,食用后的照片好了。」 没想到国风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就净是和他平常冷淡形象完全不符的发言,承纲还来不及为这个大发现而感动,一道水柱忽然从垃圾桶里喷了出来。 「欸?」 「咦?」 「……啊。」 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和三个人同时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同时,那道水柱已经不偏不倚的撞上打开的笔记型电脑萤幕,然后顺着平面的斜度滑下,流向键盘位置--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在萤幕断电的瞬间,承纲似乎听见了相当刺耳的、『噗咻』一声。 花了大约十秒才意识到自己的笔电已经遭逢不测,然后脑袋从一片空白、到做出判断再行动,只费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弘晋,阿国!」 发出连自己都被吓到的悽厉怒吼,火气瞬间冲到临界点的承纲,勐力伸出手、指向椅子上的垃圾桶。 「宰了它!现在立刻马上!!」 话虽如此,承纲毕竟向来都谨守宿舍规则,当然不会私藏菜刀等等危险物品;一时之间找不到有力武器,承纲的视线迅速在室内转了一圈,最后在弘晋放在书柜边的工具箱上头停住。 「欸?等等学长不要冲动,那个是实习课用的,不是用来杀鱼的啊--」 光是夺取工具箱就花了一番功夫,以弘晋为了抢救工具而唿天抢地的吶喊为背景音效,好不容易拿到适当道具的承纲,忽然听见除了弘晋的哀号之外、另一个人的声音。 「……承纲,承纲。」 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门口去接电话的国风,正一手抓着室内电话机的话筒、一边招手要承纲过去。 「自强操场的警卫室打电话来,说你刚刚把机车大锁丢在地上就跑了,叫你快点回去认领。」 「……什么?」 左右手分别抓着铁槌和线锯、承纲才回了句「等我毙了那条鱼再说」,国风摆好话筒,忽然露出不晓得算是奸笑还是贼笑的表情、然后勾起嘴角。 「顺便把它放回原地吧,我陪你去。」 勇者的使用规则(3) 「蛤?放回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在气头上的承纲,险些误判铁锤挥舞的方向。「卖肖!门都没有!」 似乎早就料到会遭遇这种反应,慢条斯理地走回承纲的书桌前,国风伸手敲了敲铁制的垃圾桶边缘。 「不然你打算怎么解决?宿舍又没有冰箱。」 「对!所以把这条鱼毙了以后就去隔壁7-11买豆腐跟汤料!今天晚上宵夜就是它!」 几乎和承纲慷慨激昂地将铁槌挥起同时,室内忽然响起巨大的水声--那条鲤鱼以从外表来看很难以想像的敏捷动作,从垃圾桶里弹跳了出来。 然后,就像死鱼一样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了。 「……」 尽管感情知道现在正是为笔电报仇的大好时机,可是那条鱼离水之后马上躺平、连挣扎都没有的状态实在太过诡异,一时之间不知该砸下去好还是该收手好,高举着铁槌的承纲,只能看着国风面无表情地伸手将摊在地板上的鱼捡起来,丢回垃圾桶。 用眼角瞄了在水中艰困地摆动鱼鳍的鲤鱼一眼,国风眯起眼,随便将湿答答的手掌在牛仔裤管上抹了抹。 「其实用不着这么急,就像弘晋刚刚说的,养到冬天等期末联欢会的时候,再宰来当主菜也不错。」 结果国风才说完,又是泼啦的一声巨响--再度英勇跳缸的鲤鱼,这次是直挺挺的撞上了国风的大腿。 目瞪口呆地望着国风弯下腰,又将刚才抓起、丢下的动作重复了一次,这次连弘晋都忍不住发难了。 「……奇怪了,这鱼怎么搞的?」 事到如今,惊吓和讶异已经多少盖过了愤怒,承纲于是姑且将铁槌和线锯放下,走向那个装着鲤鱼的垃圾桶。 「我在想,这条鱼是不是,不想被吃啊--」 回头对着弘晋应了句「好像是耶」,承纲才转过头,就发现那条鱼又从垃圾桶里窜起,还朝自己直扑而来。 「哇--!」 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住鱼身,承纲还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出手相救、干嘛不让这条鱼跳缸跳到爽算了,手里的鱼忽然尾巴一甩、啪地就打上承纲的脸颊,还顺便泼了他满脸脏水。 「……」 感觉从额头位置传来类似爆血管的『噼啪』声,也顾不得鲤鱼已经从手中挣脱、然后滑熘熘地熘回水里,悲怆和愤怒同时冲上心头的承纲,只觉得自己现在没有一拳招唿过去,真是天大的奇蹟。 「靠!它打我!它打我啊啊啊!!连我老爸跟我阿公都没打过我!!」 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毛巾替承纲擦了擦脸,国风满脸无奈地、嘆了一口已经不晓得是今天第几次的气。 「好好我们都知道,别气别气。」 「……我觉得啊。」 将工具箱给收拾好,弘晋很难得地、开口打断了国风更加难得的温言劝哄。 「这鱼好像怪怪的。」 沉默地点头贊同了弘晋的推测,国风忽然以完全无法臆测其动机的态度,转身拿起装满回收废纸的纸箱。 然后,一边朝着鲤鱼的所在位置移动、国风一边开始喃喃自语。 第3页 「这条鱼好像会对某些特定的字眼有反应,像是鱼汤啊,清蒸鲤鱼,豆瓣鲤鱼,拿它来活鱼--」 发现水里的鲤鱼又开始躁动,这次国风没再迟疑,在又要发生跳缸事件前一秒、眼明手快地将纸箱给压上了垃圾筒。 听着从垃圾桶里传来的碰撞声,弘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都快跟承纲漆黑一片的电脑萤幕同色了。 「……它在撞纸箱耶。」 「我知道。」简短的回应后,国风转头望向呆立在旁边的承纲。「帮我把桌上那本神话学辞典……还有书架上随便挑两本书过来,越厚越大本越好。不然垃圾桶要翻了。」 完全不敢怠慢,承纲连忙找了几本目测书背厚度超过五公分的书,然后和弘晋一人抓住还在晃动的垃圾桶、一人将书往纸箱上堆,费了番功夫总算是压制住了还在躁动的鲤鱼。 「--现在怎么办?」 三人的目光集中在姑且用大量重物压住的垃圾桶上头,不晓得沉默了多久,已经完全恢復平常那张扑克脸的国风,忽然推开椅子站起身,一直线地走向呆坐在鞋架上的承纲。 「不用烦恼,我会负起责任的。」 抬起脸,承纲才愣愣地回了句「你愿意负责把它丢掉吗」,肩膀忽然被国风紧紧抓住--如果不是对方的表情太严肃、现下的气氛太僵硬,承纲大概就要惨叫出声了。 然后,国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出了比承纲到目前为止看过的所有漫画小说连续剧、还要夸张数百倍的超展开提议。 「我们来养它吧!」 勇者的使用规则(4) 「--嗄?」 此话一出,承纲和弘晋的哀号声,立刻响彻了隔音本来就不太好的宿舍。 无视房门外此起彼落的『干』、『叫屁』,国风完全没有动摇的清清喉咙、开始试图说服面前的室友们。 「你们不觉得这条鱼很有趣吗?」 「哪里有趣啊!」想不到国风表情严肃、竟然口出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的说词,完全无法接受的承纲,险些当场从鞋架上摔下去。「它打我的脸耶!连我老爸都--」 「我懂我懂,还有你的阿公也没打过你。」点点头,国风一本正经地继续嘴上的说服行动。 「稍微想像一下,你有听过白鹤报恩的故事吗?」 忍住就要出口的「啥?」,勉强让自己的态度和表情不显得太过怜悯,承纲刻意的嘆了口长气。 「……我说阿国,面对现实吧。这条鱼不可能变成美少女的。」 可能是说的太过直接了,狼狈的表情从国风脸上一闪而过,趁着他放松手掌力道的瞬间,承纲连忙从鞋架上站起身。 「你,你不相信吗?」 「会相信的人才有问题吧!」就算我在宿舍常常漫画小说不离手、也用不着以为我脑袋构造是活在二次元吧? 「承纲,你好歹也念了三年的数学教育系,怎么连一点想像力都没有?」 走到桌前确认笔电的状况,承纲勉强压下心中的悲愤,一边立起笔电、让机器里的水流出来,一边苦哈哈的回应。 「不,数学教育跟这方面的想像力一点关连也没有吧……」 「多少有吧,你想像一下--」 或许是这些话实在太过不着边际也达不成共识,一旁的弘晋以已经听不下去的口气、打断了两人鬼打墙似的对话。 「国风你饶了我吧为什么会想把它留下来啊!」 虽然是腹背受敌,但转过身去的国风满脸就是在等弘晋发难的轻松神情,俨然有备而来。 「我会负责照顾它的,绝对不会麻烦到你。」 「嗯,这样的话……」停顿一秒,刚刚似乎还和承纲站在差不多阵线的弘晋,忽然话锋一转。「让我考虑考虑。」 想不到平常根本没和室友交流过几次的国风,竟然准确掌握了弘晋只要不惹麻烦上身就什么都好的心理,知道自己这下八成得孤军奋战了,承纲于是假装没听到国风朝自己走过来的脚步声,继续清理笔电里的积水。 「那,承纲--」 等等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喔这条鱼可是毁我笔电的仇人没赏它一记铁锤已经很不错了你休想把它留在我的视线范围-- 拒绝之词迅速地在脑中运转了一遍,承纲才说了一句「等等」,转过脸来看到的,却是国风颓丧的苦笑。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才会答应了耶。」 「欸?」 不知道该先惊讶,今天看到了国风超过十次以上的表情变化;还是该感嘆原来说起话来一向冷淡的国风也有沮丧的时候,承纲连忙结结巴巴的回话。 「你,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不会答应的。」 「……不然这样好不好?」皱紧眉头像在用力思考的国风,带着俨然是孤注一掷的壮绝表情,望向承纲的双眼。 「你答应的话,我以后就每天都喊你学长。」 「真的吗?」 话一出口忽然惊觉不妙,承纲慌乱地想否认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反应,却被国风迅速回应「当然是真的」,而完全错失了耍赖的时机。 --等到承纲发现,自己内心其实很在意国风明明年纪比较小、却不喊自己学长这件事,早就被国风看得一清二楚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然后,承纲在近距离内,目击了和国风认识这段日子以来、头一次看到他露出的灿烂笑容。 那是让承纲几乎无法移开视线的,很温柔很好看的笑颜。 「那就决定罗?」 勇者的使用规则(5) 第二章 在被啪拉啪拉的水声给吵醒的瞬间,承纲非常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极为强烈的逃避现实冲动。 像是一觉醒来发现昨天的一切其实只是做梦、或是国风发现养鱼很麻烦,就把鲤鱼放回原地之类的--强撑着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进行各种基本上难以实现的妄想,承纲懒洋洋地撑起身子,望向隔壁的床位。 隔壁床位的国风似乎已经出门了,看着那摺叠整齐、与其说是豆腐干反而更像砖块的棉被,知道前述后半部份的希望八成是难以实现,承纲也只能边打呵欠,一边掀开棉被准备下床。 踏上床边的梯子,感觉一阵冷风吹上大腿,这下子承纲总算是接受了前半部份的愿望也不可能成真的现实。 因为昨晚拜託弘晋帮忙卸下面板的泡水笔电,现在就放在书架上、由两台电风扇同时开到最大风量吹着,进行除湿。 --不是作梦。真是糟糕,太糟糕了。 逮到刚好从门外进来的弘晋,承纲说了声「早安」以后,马上提起自己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弘晋,你觉得这个还要吹多久才能开机?」 「吹个十天半个月吧。运气好的话应该还能用。」 说着「这台很旧了,送修的话原厂大概也只会叫你换新」,弘晋将牙刷和漱口杯往桌上一摆,转身擦起脸来。 悲惨地「唉」了一声,正想着该准备刷牙洗脸了,承纲一转身却发现已经不是很宽敞的宿舍三人房里,在国风的书桌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个橘色的庞然大物。 第4页 虽然知道问了绝对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承纲也只能举起还在稍微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个不明物体。 「……那个,国风他桌子底下的,是什么?」 「喔,坏掉的垃圾桶啊。」用毛巾擦着鼻子,弘晋的声音听来有些闷闷的。「国风说为了不让那条鱼再跳缸,早上跑去一楼资源回收处要来的。」 才稍微靠近那个大垃圾桶,从桶子里就传来了啪拉啪拉的吵闹水声。要不是昨晚曾经领教过那条鱼尾巴的威力,承纲绝对会怀疑桶子里的生物到底是不是鲤鱼。 「弘晋……」背对着开始收拾背包准备上课的弘晋,承纲克制住拍打桶子要鲤鱼安静的冲动,转而整理起桌面。「你真的没差吗?如果认真跟国风讨论,他应该会愿意把那条鱼放回原地吧。」 「我没差啊,反正国风说要照顾就好。」 「--呃。」 原本看弘晋昨天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反应,还以为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可以将这个中间选民拉拢到自己这边来;想不到弘晋一觉醒来、就把昨晚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连立场都站稳了。 「而且学长你不是也答应了吗?」拿起安全帽,弘晋满脸疑惑地回头看了承纲一眼。「你想反悔啊?」 「呃,我那是因为--」 一时无法决定该说是因为鬼迷心窍、还是因为意志不坚,犹豫了好半天,等承纲回过神来,那厢的弘晋已经说着『那我去上课啦』,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只有一个人在的寝室,忽然迅速安静了下来。 因为这过于异常的沉默而走到垃圾桶旁边,承纲这才发现,刚起床时还在不停打水发出声响的鲤鱼,现在就像处于电力微弱状态一般、安安静静的停在水底。 不自觉地对着鲤鱼说出「吃掉你喔」,但水里的鱼却不像昨晚一般动作激烈,而是完全没反应,兀自摆动着尾巴。 愣愣地望着圆滚滚的鱼背,承纲瞬间竟然产生了昨天发生的一切,真的是在作梦的感觉。 「……为什么国风会想把这条鱼留下来养啊?」 勇者的使用规则(6) 虽然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听完了两堂课,可是承纲满脑子都想着那条莫名奇妙的鲤鱼、以及室友那更加让人无法理解的决定,完全无法专心。 心神不宁地上完缺课者众的拓朴学,走在校园里的承纲翻开厚重的行事历,一边勉强自己打起精神、忘记昨日的一切。 --今天的行程,是上课、工读、回宿舍,剩下时间在晚饭前自由活动。 望着那充实而紧密的行程预定,在图书馆的侧门入口停下脚步,承纲抬起脸望向阴沉沉的天空、重重嘆了口气。 --没错!就算寝室里有一只莫名奇妙的水中生物,这里可是我从大一入学就打工到现在的净土,既然人都来了,待在这里的期间就把昨天晚上那些事全部放水流吧! 心中充斥着乱七八糟、前后文完全无关的光明想法,通过图书馆入口的自动门,一直线地朝入馆闸门走去的承纲,很快就听到了今天的第一句招唿声。 「呀,好难得,你竟然会早到。」 熟识的工读生从对外还书柜檯探出身子向自己打招唿,承纲干笑着搪塞了句「对啊」,然后随手打开工作人员专用的出入口。 「承纲,你等一下看到为冠学长,帮我跟他说我不行--这样说他就知道了。」 「okok--」 走进工读生休息室、向站在窗边讲电话的学长点了点头,承纲找了张椅子坐下,开始脱外套。 「哇,小少爷你今天好早。」 发现刚刚还在讲电话的学长正朝自己走过来,承纲一边熟练地将脱下的外套折好、嘴上「嘿」了一声。 「对啊,应该是我开始打工以来第一次吧。」 「不是应该,是确实啊。从我们认识到现在第一次。」大概是真的感到稀奇,伸手摸了摸承纲的头顶,孙为冠笑得彷佛连背景都要发出暖色光芒。「好难得,今天是发生什么好事啦?」 嘴里咕哝着「哪有好事」,勐然想起自己还肩负着传话的任务,承纲连忙在抱怨之前先做好正事。 「学长,刚刚进来的时候,小六要我跟你说他不行,这样。」 「喔不会吧,他也不行啊--」 看着为冠瞬间脸色大变,知道八成又是因为排班的事情桥不拢,承纲于是应了声「嗯他说不行」,然后起身要走。 「……等等。」 「嗄?」 一时忘记自己已经站起来了、完全没考虑到身高差距就抬起脸,结果在下一瞬间,为冠的手指准确无比的陷进了承纲的脸颊里。 「其实学长有事想拜託你,可以吗?」 「嗯?」好不容易等到为冠将手指收回去,承纲莫名奇妙地回话。「啥事?」 「你接下来没课了对吧?外文的书桓说要请假,你帮他代个班吧。今天要去地下室整理超过保管期限的回收品。」 想着要是答应下来的话今天的行程就泡汤了,承纲反射性地应了句「不要」--然后手臂立刻被一把抓住。 「别这么说嘛,就当帮学长这个忙,我找不到人正在头痛耶。而且钱可以现领,很棒喔。」 虽然学长再怎么头痛,自己也只能说句「好辛苦啊」;不过转念一想,在笔电可能就此变成废铁的当下,能多赚一些外快也不错,承纲于是边拿起工读生专用的背心、随口问道「现领时数是多少?」。 看为冠伸出手指比了个『二』,还以为是两小时,在承纲就要因为没鱼虾也好的理由而承诺下来的同时,那厢的学长明快地做出了补充。 「二十五分钟的工读金,要不要?」 「……」干,超少。而且都已经二十五分钟了也不干脆点算半个小时。这已经不是没鱼虾也好的程度了,难怪找不到人。 要是平常,承纲应该会把以上的抱怨给忍住;但昨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需要宣洩管道,结果他不自觉地就将心里最深层的吐槽脱口而出。 「太少了。我最近缺钱。」 「……蛤?」 打开背包,承纲翻出识别证将它挂上脖子,然后巨细靡遗地把昨晚捡到鲤鱼之后、发生的种种不幸事件叙述了一遍。 认真的将承纲那多少夹杂了个人恩怨的回想给听完,为冠沉默半晌后,很干脆地两手一摊、表示没辄。 「对不起啊少爷,虽然你很倒楣,可是规定就是规定。我也没办法付你加班费。」 「我知道啦。」基本上承纲当然知道向学长要加班费是找错人了,其实自己多少也只是想找个人抱怨昨日的不幸而已。「我说说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虽然没办法帮你多报时数啦……」稍微考虑半晌,为冠忽然「啊」了一声。 「对了。你上次说过很想看的那本新书今天下午就会登录好,我可以马上帮你拿出来,三天内再拿回预约系统那边就行罗。」 「成交!」 第5页 因为为冠开出来的条件对承纲而言实在太过诱人,再加上事情说出来以后情绪也得到了宣洩,承纲瞬间把鱼啦电脑啦等等盘据在心头的烦恼全抛到脑后,考虑不到两秒就接受了学长的条件交换。 --然后,距离他意识到现在做出的加班决定、会给自己在接下来惹来想都没想过的大麻烦,大约还需要三小时左右的时间。 勇者的使用规则(7) 「『电子辞典』,『签字笔』,『图钉一盒』,『魔法杖』……魔法杖?!什么鬼东西啊。」 在和图书馆阅览区隔着一道防火安全门的走廊上,承纲和为冠占据了转角处的空间,已经默默进行了将近半小时的回收品整理。 说是整理回收品和遗失品,其实也不过是把所有的东西从一个大垃圾袋里、分门别类的放到其他的袋子里之后再送进垃圾车而已。 实在懒得去研究,到底是哪来的魔法师还是魔女莅临这个普通公立大学图书馆、结果掉了魔法杖还整整两年没来认领,一手拿着遗失物清单,一手忙着丢东西的承纲,嘴上也没省略吐槽的动作。 「其实没人来认领的话,公告半年就可以处理掉了。不过学校为了怕麻烦,能放多久就是多久……结果麻烦到我们。」 冷静地分析着现状,靠着墙壁进行清点作业的为冠,扬手把看起来像是沐浴球的东西、给扔进一般垃圾的袋子里。 看着手里的清单,承纲正想着为什么会有人把奶嘴掉在图书馆,耳边忽然传来唿唤自己的声音。 「承纲,差不多可以停了……这个带回去餵你们家的鲤鱼吧。」 这么说着的为冠,手上拿着一包还没开过的家庭号苏打饼干--又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遗失物品。 虽然自己完全不想管那条鱼吃什么,不过鱼的主人是国风就又另当别论,承纲于是摇了摇头。 「不,要是吃出什么问题来,我没办法跟我室友交代啊。」 「没关系没关系,这个刚好还要半个月才过期。」将饼干塞给承纲,为冠很自然地说起冷笑话。「拿回去吧,我想离骚也会很高兴的。」 「……学长,我室友叫国风。」 尽管这笑话实在冷到让人笑不出来,承纲还是忍不住抽动了嘴角。 「我知道啦。」拍了拍承纲的肩膀,为冠拿起掉在旁边的单字书、放进纸类回收箱。「不用担心,鲤鱼很好养,每天把便当剩饭倒下去就可以了。」 「不,学长,我一点都不担心也不想知道怎么养鲤鱼。我只想知道该怎么平安和乐的把它请出我们寝室而已。」 「这样吗……那就先搞清楚你室友为什么会忽然改口说要养那条鱼吧。」如此慷慨放言的为冠,俨然是把嘴上说说倒容易的精神发挥到极致了。「好啦好啦,时间要到了,快回去。其他的我跟下午班的人整理就好了。」 「好,那我回去罗。」 接受了学长的好意,抱着从馆内借出的书、工读金和那包重量逼近一公斤的饼干,承纲心情愉快地离开了图书馆。 原本还想着在回宿舍前、先绕到警卫室去领回机车大锁;不过这个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心情却没维持多久,就在承纲到达停车场时,很轻易地粉碎了。 因为应该是自己早上停车的位置,现在停着陌生的摩托车。 「……耶?」 稍微左顾右盼了一会,承纲很快在旁边画着黄线的柏油路面上,看见了用粉笔写成的熟悉车牌号码、和旁边的时间及联络电话。 「这是在干嘛?」 满心疑惑的掏出手机,他才要照着粉笔书写的数字按下号码,某个应该只存在于交通安全手册里的字彙,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啊,啊咧?不会吧……」 弯下腰,将路面上的粉笔字又确认了一次,这下就承纲算想逃避现实、也跑不掉了。 行为准则向来照着规矩走、从没被开过罚单也不知道罚单长啥样的林承纲,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正一脚踏入替政府拼经济的陷阱--也就是传说中的机车被拖吊了。 「妈啦!我明明停在停车格里面--」 就算对着粉笔字吶喊也改变不了什么,唯一的解释,大概只剩下因为车子没有上锁很容易就被移动、而导致了现在的惨剧。 火冒三丈的将视线转回自己原本停车的位置,看着停车格里的机车,承纲难以控制的、产生了狠狠踹它一脚的冲动。 可是停车时间已经将近五小时,实在没证据显示移动自己爱车的就是眼前那辆车的车主;脚都已经举起来了,承纲最后还是很没骨气地放弃了泄恨的动作,转而拿出手机讨救兵。 拨了宿舍的电话,等待几秒后,从听筒那端传来了室友的声音。 『……餵?』 「国风,国风……」虽然国风的语调听起来很不耐烦,但听到熟人的声音情绪也跟着松懈下来,承纲差点就爆出哭音。「我的车被拖了。」 『你……唉。』 听着国风虽然口气瞬间软化下去、却还是惜字如金的回覆,越讲越觉得悲从中来,承纲瞬时把自己身为学长的矜持丢到九霄云外,还加大音量乱喊了起来。 「而且十分钟前才被拖走的!早知道就不要留下来加班了啦啊啊啊!」 『……你别难过啦。』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处理才好,国风停顿很久,才挤出一句别扭的安慰。『拖吊场的电话给我。我帮你问问看车子到了没。』 跟从来没被开过罚单的承纲完全不一样,国风发挥了时下大学生在奇妙的事情上异常专业的本领,隔没两分钟就回了电话。 『下午四点半以后才能去领。你要先回宿舍吗?我等一下要去学校,可以顺便载你。』 「不了,我自己走回去……谢谢。」 挂了电话,原本想沿着平时回宿舍的路走去的承纲,走了几步后又改变了主意。 大概是因为这一天内发生了太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事件、连心理层面也跟着变得脆弱了,揉着酸涩的鼻头,他很难得的产生了想哭的冲动。 同时,也产生了借酒浇愁的冲动。 勇者的使用规则(8) 「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度光临--」 店员的招唿声都还没说完、自动门开启的电子音乐声也还没播完,承纲已经站在便利商店门口,把刚结完帐的罐装气泡酒给打开,仰起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罐。 穿过十字路口回到宿舍区,把在步行途中就已经被喝光的空罐扔进垃圾集中处,承纲闷闷地走向电梯。 --宿舍隔壁就有便利商店好方便啊……不晓得罚单能不能在那边缴。 明明悲惨到快哭了,脑袋却该死的在思考着罚单要多少钱、拖吊费要多少、管理费又要缴多少--实在是可悲到不行的习性。 黄汤下肚已经有些晕眩了,踩着稍微歪斜的脚步回到房间,房门一关,承纲立刻打了个巨大的、含着酒气的嗝。 拉开椅子,看见国风留在桌上、写着『我去学校,要我载你去拖吊场的话,四点下课以后打给我』的纸条,承纲也只能默默坐下、打开已经开始退冰的啤酒。 第6页 垃圾桶里的鱼不晓得是又跳缸了,还是肚子饿了没力气搅和,整个房间静悄悄的。无事可做的承纲习惯性地想开电脑上个bbs,手都伸出去了,摸到的却只有空荡荡的桌面而已。 「……啊,浑蛋……可恶。」 咕哝着不晓得指涉对象是谁的抱怨,承纲狠狠地抓起啤酒,就往嘴里灌。 到昨天为止--更正,是到昨天晚上为止,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连续遇到这些倒楣透顶的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衰运当头挡都挡不住? 想着再衰大概也不过如此了,视线已经被一半的酒气和一半雾气笼罩,拉开背包打算拿书出来看的承纲,一伸手就摸到了那包半个月后过期的苏打饼干。 「对喔,这是要餵鱼的……」 起身走到国风的座位边,他粗鲁的抓住垃圾桶边缘、将整个桶子拖到了房间中央。 可是即使如此,那条鱼还是悠然地拍动着尾鳍,完全没被惊动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对了,明明脑袋知道至少应该先确定这饼干是不是坏了、或是干脆等国风回来再做决定;可是等承纲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将沉甸甸的饼干包装打开,然后一股脑的把内容物全部倒进了垃圾筒里。 听着桶子里传来噗噜噗噜的声响,觉得也用不着去确认鲤鱼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承纲将肩膀靠着床边的衣柜,转而喝起剩下的啤酒。 结果在啤酒下肚的瞬间,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忽然冲进承纲的右耳、然后直直地从左耳贯穿而出。 「靠!死小鬼!你想埋了我啊!!」 「……嘿?」 可能是酒喝多了反应也迟钝了,承纲一时之间还没意会到事情有哪里不对,于是睁着迷濛的醉眼、慢吞吞的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承纲看到了,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该出现在宿舍里的怪异现象。 半人高的垃圾桶里,站着一个浑身湿答答、从银色的过腰长发到手脚肩膀胸肌,无一处不在滴水的…… 暴露狂。 勇者的使用规则(9) 第三章 「你说谁是暴露狂!矮子!短腿!总受!死小鬼!!」 纤细漂亮的五官因为震怒而扭曲,从那个陌生男子的嘴里、连珠炮似的一口气爆出了大笔承纲无法理解的辞彙。 等承纲稍微回过神来时,领子已经被那个比自己高了很多很多的暴露狂给抓住了。 「欸?等,等一下……」 脑袋还在思考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心中的独白,才问了句「为什么」,从领子那边竟然传来了不像普通人类使得出的、巨大的拉力。 衣领被抓住、在承纲以为自己整个人要被提起来的瞬间,领口那边的拉力忽然一下子放松--然后那个人勐然低下头开始发出细微的喘气,似乎是气力不足的关系。 「--你。」 从承纲的位置,只看得到对方肩膀和身体的刚硬线条、还有黏在头顶上,被水泡湿的几片饼干而已。 实在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无法回话的承纲,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 「你说谁是……暴露狂?」 喘了将近半分钟后,再度抬起脸来的陌生男子,这次清楚地把最初的疑问覆述了一遍。 被这么一说,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在不经意间把心底话给讲出来了,秉持着有错就要道歉的原则,承纲尴尬地抓了抓头髮。 「嗄?我说出来啦……暴露狂……那个,对不起。」 「你说出来了。」 发出像是从地底深处向上传出的阴沉声音,对方抬起脚,从垃圾桶里跨了出来--然后因为角度问题,承纲很不幸的目击了传闻中的逾越限制级、四点全露。 「……」 想不到会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到这种冲击性的画面,瞬间怨恨起自己双眼都是二点零的视力,承纲默默地忍住转头的冲动、将视线别开。 但奇怪的是,就算全身上下都被看光了,对方还是一脸自在。 看他神色自若的把黏在身上的饼干剥下来、再扔回垃圾桶里,承纲忽然觉得自己偷瞄的举动很无谓,于是光明正大地抬起眼、正视眼前的男子。 --也对,暴露狂的神经铁定跟普通人不一样,不然怎么能当暴露狂。 如此这般,承纲迳自在心中做出了结论, 「说什么你?这年头的小鬼真的是,礼貌都读到屁股上去了。」 虽然以脸蛋来说算是不逊于偶像明星的长相,但被那双眼睛狠狠瞪着的感觉实在不太愉快,再加上对方的口气实在太差,承纲忍不住在心中尽情吐起槽来。 --靠腰,这傢伙脑子还好吧?礼貌哪是用在暴露狂身上的。没去找教官来把你抓走就不错了。 才刚想完,这次从男子嘴里说出的,是足以让承纲一下子从脚底冷到头顶的回话。 「……你又说了。而且找教官的话,也是你先被抓走。」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知道自己是遇到比暴露狂还麻烦的狠角色了,酒一下子醒了八成以上,此生此世阅读过的各种紧急避难守则,瞬间全部冲上了承纲的脑海。 --总之先开门!对!先把瓦斯跟电器都关掉,然后打开门!不然门框变形的话就打不开了! 完全没发现这根本是地震时的避难守则,迅速关掉了手边的电扇和檯灯,承纲没命的跑到门口,用力将木门给打开。 「你在干嘛?要烙跑啊?好逊。」 「妈啦!你这暴露狂哪来的脸说我!」 勐然意识到现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想着就算被说逊也没差了、现在先去警卫室找教官来解决才是真的,夺门而出的承纲一转头,正好看到熟悉的身影,从走廊的另一端朝自己走来。 「国风?」还以为看错了,承纲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你不是要上到四点?」 「……因为你说车子被拖了,」可能是承纲的反应出乎意料,国风有些尴尬的停顿了一下。「我怕你一个人在宿舍会胡思乱想,所以点完名就回来了。」 已经没时间也没心情反问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翘课,承纲向前一步,正想向国风解释刚刚的遭遇还有现在寝室里的大危机,却忽然发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那个从一开始就很罗唆、什么都有意见的暴露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回头一看,承纲才发现背后那个暴露狂不知怎的,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位置看--正确来说,是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国风。 「……学长。」 好像终于注意到现在寝室内最为显眼的存在了,应该也注意到对方视线的国风推起眼镜,不疾不徐的朝着承纲提出疑问。「这你朋友?」 「才不是!」 「谁跟这死小鬼是朋友!」 听着两人不约而同的大声否认,国风一边说着「这样啊」,一边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背包。 第7页 「那是弘晋的朋友罗?」面不改色的伸手打开桌灯,国风很冷静的,下起听来没半点诚意和可信度的逐客令。「弘晋他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你要不要跟他联络以后再来?」 不晓得该先佩服国风自然地信口开河的气度、还是该佩服他那个明明房里有个暴露狂却全然不在意的胆识,不知该作何感想的承纲,只能看着国风瞄了垃圾桶一眼之后,转而朝自己提出疑问。 「……大肥呢?」 「谁?」完全听不懂国风在说啥,承纲莫名奇妙的反问。「你说谁?」 「我已经决定了,那条鱼就叫大肥。」弯下腰,国风伸手将垃圾筒里泡水的饼干拨开,似乎是要确认鲤鱼的行踪。「不错的名字吧--」 忽地,比承纲就要说出的「你真的要养吗」快了一步,室内响起了足以让承纲起鸡皮疙瘩的温柔回应。 「嗯,我很喜欢。」 「……啊?」 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那个暴露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垃圾桶边,以和刚才与承纲对骂时全然不同的温和表情,款款地执起了国风的手。 然后,没给国风和承纲有反应的时间,男人很快地低下脸,以优雅的动作,在国风的手背上印下了一吻。 「为了感谢你的不杀之恩,请让我跟在你身边,为你实现所有愿望……美丽的小姐。」 勇者的使用规则(10) 「……国风,这个人……他是人吧?该不会挂了吧。」 不安地从国风的座位后方窥探窗边,承纲小心着不踩到脚边散乱的银色长髮,伸手拉了拉国风的衣袖。 自称是垃圾桶里那条鲤鱼的男人,就维持着上半身在室内、膝盖以下露在阳台,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安啦,轻轻摔一下而已死不了的。」 冷酷地扔下这句话,国风站起身,用眼角瞄了地上的人体一眼。「对变态来说这还算客气,对吧?」 「呃……」 既然国风这个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承纲也只能点点头,将视线飘远。 ……距离那个男人口出『美丽的小姐』,已经经过了大约十来分钟。 只是嘴上占便宜也就算了,没想到在发出『啾』的一声亲吻之后,男人还伸出舌头舔了国风的手背一下,嫣然地抬眼微笑-- 结果悲惨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承纲,心中受到的惊吓都还没平復,就目击了更加恐怖的画面。 在被舔的瞬间,国风那张即使暴露狂站在眼前也没有半分动摇的脸,忽然以非常可怕的幅度扭曲--接着他以快到让人看不清的动作抓住对方的肘关节,在承纲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以前,那个男人已经被摔出去了。 --然后,就造成了现在这惊悚的场面。 满心烦恼着等弘晋回来了、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回到自己座位坐下的承纲才想徵询国风的意见,抬头就看见国风走到寝室中央,满脸不耐烦的抬起脚、踢了男人的手臂一下。 「喂,你差不多该起来了吧?再不起来我报警啊。」 「……」干,好恐怖。国风生气起来超可怕。我以后绝对不能惹他不爽。 如此这般,承纲才在心中做好以上的决定,当国风说出后半句时,刚才还像条死鱼一样摊在地上的男人,忽然用足以和昨日鲤鱼跳垃圾桶相较的兇勐劲道、从地上坐了起来。 「等等!报警的话我就没办法帮你实现愿望了!」 ……妈啦,原来是装死。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过于戏剧化的展开,然后那个有读心术的曝露狂毫不辜负承纲期望的、立刻别过脸来开骂。 「谁装死?臭小鬼你少破坏我的名声!」 「你明明就--」 「好了好了。」拍拍承纲的肩膀,整理好情绪的国风,开口打断了就要开始的互攻。「我的愿望就是请你马上穿上衣服,然后离开这里回家去。可以吗?」 虽然听起来是很简单也很合理的愿望,但男人沉默几秒后,却拢起长发故作优雅的吐出拒绝之声。 「那个太痛苦了没办法。」 「蛤?」 可能是发现国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非常,男人很识时务的,转向了张大眼睛和嘴巴的承纲。 「蛤什么?拜託,你看过哪条鱼穿衣服的?说说看啊你说说看啊!」 被堵得无话可说、又不甘心就此示弱,承纲只能满心不爽的转开视线。 「不然在你能力范围之内能做什么?」 带着就是在等承纲开口请教的得意神情,男人向前一步,意气扬扬地做起详尽的解说。 「像是在水潭里面作乱,让附近的人捞不到鱼,接下来就会有村民定时前来献祭--」 瞬间,某个巨大的橘色物体从承纲眼前飞过,还黏着泥土的大垃圾桶盖子就这样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男人的脸。 「那些就免了。现在只要你快离开,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救赎了。」 嘴上说是救赎,拿着扫把、杀气腾腾蓄势待发的国风,行动看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说也奇怪,即使情势对自己是如此不利,脸上也还印着垃圾桶盖子的痕迹,男人的态度却正气凛然到让承纲不禁怀疑,这个暴露狂脑袋没问题吧…… 「不行,你一定要许个愿,然后由我为你实现。以现代的话来说嘛……就是我们这个业界的规矩。」 --哈,什么业界,难道是鲤鱼报恩界吗? 撇撇嘴,明知道对方有读心术还故意在心中吐槽的承纲,在接下来听见了意想不到的回话。 「你这两天很衰吧?」 「嗄?」 不管怎样,这个人应该没神通广大到连自己在学校发生什么事都知道,承纲于是毫不在意的回了句「干你屁事」。 此话一出,男人竟然笑了--而且笑得阴恻恻的让人背嵴发寒。 「如果我的主人不许愿的话,你接下来会更衰唷。」 「妈啦!」被说得勾起了新仇旧恨,怒火瞬间爆上脑门的承纲,一把抢过国风手里的扫把。「要决斗是不是?!」 「--那这样好了。」 上臂被抓住,国风一手拉住承纲,另一手碰地拍上他的肩膀。 「我要学长……就是这个人,对我笑。」 「……啥?」 原本还以为国风是要来助阵,完全无法理解话里用意的承纲才一恍神,那个光熘熘的男人已经欺到眼前来了。 「没问题,交给我吧!」 随着这句自信满满的承诺,承纲只觉得自己的下巴忽然被推高,嘴唇边的左右脸颊肉被男人伸手紧紧捏住,接着用力向上提起-- 然后,那个暴露狂今天第二次、从承纲眼前被摔飞了出去。 勇者的使用规则(11) 「……我有点事想问你。」 好不容易等到摩托车因为红灯而停下,坐在后座的承纲终于逮到机会、探头向前座的国风提出积郁已久的疑问。 第8页 「什么?」 视线停在对向车道的红绿灯上面,没有第二句话的、担下了负责陪承纲到拖吊场领车重责大任的好室友,以听不出情绪的平稳口气,头也不回的回应。 「就是,你……」有点犹豫的别开视线,看见电线桿旁边小绿人的倒数计时器已经逼近十秒内,承纲连忙以最快速度发问。「你真的要养那条鱼啊?」 「--等会再说。」 灯号换成绿灯,国风压下全罩式安全帽的镜片,一马当先的沖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景物迅速向后流动,想着自己捡到那条鱼之后发生的种种衰事,基本上都遵守着规矩常理过日子、跟脱轨事件向来无缘的承纲,忍不住从口罩底下吐出悲惨的嘆息。 ……原本是想说服国风放弃养宠物的念头,趁早把那条鱼带去放生或放回原地;结果一转眼国风不但帮它找好了居处,连名字都取了。 其实真要耍赖,也可以紧咬作为室友的自己又没答应要养宠物;就算使出大绝招『那条鱼竟然会变身啊啊啊好可怕不要养』,不管是哪个,听起来都像是国风会接受的说词。 应该说在承纲的认知里,只要明确的说出『不要』,国风大概都会接受。只是难得他主动提出要喊自己学长,这样一来,大概就又要恢復原状了吧。 ……想起来,好像有点可惜。 「养啊,大肥还蛮有趣的。跟你有点像。」因为又遇到红灯而停下,国风再度掀起安全帽的镜片,和承纲继续方才的对话。「如果之后的室友有意见就把它带回家养,我家有池塘。」 --等等!现在的问题不是你家有没有池塘吧!还有我跟那条鱼哪里像了!给我把话说清楚沈国风! 这次停下的路口因为车流量大、等待的时间也久,承纲也就抛开长话短说的念头,畅快地将心中的疑惑冲口而出。 「喂!我跟那条鱼哪里像了!」 「不像吗?我看你们一搭一唱吵得很来劲啊。」 「可是,可是你不觉得大肥怪怪的吗?」 惊觉自己竟然也跟着喊大肥了,承纲看着国风的肩膀,悲怆地补充了一句「它真的是鱼吗」。 「还好吧,大概是修练得道的鲤鱼精之类的。」 没想到国风竟然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听得险些就发出惨叫了,结果因为牵动到刚才被大肥狠狠捏过的脸颊,承纲反射性的「呜」了一声。 「……还会痛吗?」 实际上,在被捏的当下、承纲根本是痛到眼前一片黑,连叫都叫不出来;要是说不会未免太假了,他于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很痛」。 瞬间,国风压得很低很低的声音,随着吹在脸上有点刺人的秋风、和疾驶而过的公车排出的废气,一起飘了过来。 「--我本来以为大肥会逗你笑的。」 「耶?」 「不,没事。」 瞄了转角路边摊『老闆哭了!全套西服特价199』的招牌一眼,国风若无其事的将话题带开。 「反正大肥看起来还挺有用的,……起来应该别有一番风味。」 毫无戒心的听到一半,在某个字眼飘过耳边的同时,承纲忽然觉得脑袋像是被人敲了一棍、整个人控制不了的头晕目眩起来。 --国风刚才似乎说了什么很可怕的话。 对无论是喝酒骑摩托车还是看a片、都老老实实地在满十八岁以后才进行体验的承纲来说,那个动词实在太过刺激;所以在短暂的空白后,承纲的理智非常合作地,将那两个字从脑中给强制排除了出去。 连带着连对方接下来的话语,都跟着变得支离破碎、只听进了八成左右。 「所以不养白不养,对吧?」 勇者的使用规则(12) 「主人欢迎回来!」 踏进寝室的瞬间,就看到又从第二次的摔打中復活的暴露狂、以灿烂无比的笑容迎接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其实感觉还挺微妙的。 出门的时候,房间还是倒下的椅子、被撞开的阳台纱门、饼干垃圾满天飞的情况;结果时隔两小时,那场混战造成的残迹,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不过严格来说,被好好整理过的只有国风的座位、以及其周边半径大约三十公分左右的地板而已。除此之外的寝室公共空间还是维持一团乱的状态,承纲在拉开椅子时,还差点因为踩到脚下的垃圾而打滑。 地上散乱着因为垃圾筒被打翻而倒出来的、黏答答的大量饼干;发现从国风的椅子边延伸到门口的位置却清出了一条干净的羊肠小径,承纲忍不住好奇地指着地板、问了句「这什么?」。 「主人要走到门口,当然要整理一条路出来罗。怎么连这种事都不懂。」 不愧是只给国风好脸色的曝露狂,坐在垃圾桶边的大肥说完理由后,还不忘在话里刺承纲一下。 摸摸想要发作又找不到着力点的承纲,国风将手中的大塑胶袋朝桌上一摆,转过脸环伺室内。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整理的?」 「当然了!超简单的啦!」 对豪迈地比出大拇指的大肥扯起嘴角当作回覆,没有做出其他表示的国风,悠然地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我本来以为,让学长笑应该会比整理房间简单。」 看着大肥闻言悔恨不已的转过脸,忽然产生对方其实挺努力只是方向错误的想法;结果在下一秒被大肥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承纲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刚刚的念头赶出心中。 看样子,被国风否定这件事对大肥而言,是难以忍受的耻辱……尽管就承纲的标准来看,裸奔的耻度应该更加强烈才是。 「不过还是很感谢你帮我整理桌子,谢谢。」 结果,国风拐弯抹角的一句话,又让笑颜回到了大肥脸上;这过于现实的反应看得承纲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单蠢的一条鱼。 「你说啥?」 被大肥用一点都不单蠢的凌厉目光扫过,尽管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有说出来,承纲还是乖乖地开口否认。 「我说单纯,单纯。你多心了。」 室内响起拆开塑胶包装的窸窣声,发现国风在动手整理刚买回来的东西,承纲于是以露骨的态度避开大肥要揍人似的视线,转头看向国风。 散放在桌面上的衬衫和长裤,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大学生的风格。可怕的想像掠过脑中,承纲偷偷用眼角看了大肥一眼后,伸手搭上国风的椅背。 「国风,这是要干嘛的?」 「要给大肥的啊。」 相对于国风的怡然自得,大肥虽然表情没有多大变化,身体却不自然地颤了一下--如果他不是双脚着地,大概就要向后倒栽进垃圾桶里了。 彷佛没注意到大肥的动摇,国风撑开崭新的白衬衫,转过身对着他的肩膀开始比划起尺寸。 「应该是穿得下……虽然你说过穿衣服很痛苦,可是如果你不想被其他人当作公然猥亵现行犯逮捕的话,还是穿上衣服吧。」 第9页 「……既然主人这样说……也对,这样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实在太失礼……」 连被承纲用极为怜悯的视线行注目礼也不管了,颠三倒四的说着前后句逻辑似乎搭不上的自言自语,大肥拨起额前的浏海、又将手放下,显然完全乱了方寸。 「不,还是让我考虑一下吧。」 像是无法马上做出决定,大肥丢下这句话后,默默的转身抬脚跨进垃圾桶里、默默地蹲下身……然后桶子里默默地发出噗噜噗噜的声响,接着寝室就陷入了一片静默。 直觉感到大肥烙跑的机率高达九成,承纲起身走到垃圾桶边,果然发现刚刚还在的银髮男人已经不见踪影,装满干净清水的垃圾桶里,只有一条鲤鱼靠着桶子边缘摇动尾鳍而已。 「……大肥他变成鱼了。」 已经无暇去研究,究竟是鱼变成大肥、还是大肥变成鱼才是正确的,承纲转过头,正好看见国风一边露出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阴险微笑、一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的画面。 「看样子,好像该先教他学会穿衣服才对。」 「……」 看着那毫无掩饰的笑,不知怎地,下午国风在路上说出的那句话、又转啊转的回到了承纲的脑海里。 『跟你有点像』,还有……『调教起来应该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道应该马上拔腿烙跑、还是应该秉持人类的良心要逃也抱着大肥一起逃,很快意识到自己跑也跑不了多远的承纲鼻头一酸,很不争气的产生了大哭的冲动。 --阿母,我的室友好可怕,好可怕啊!! 勇者的使用规则(13) 第四章 不晓得是电力用尽还是太过害怕被国风强迫穿上衣服,总之在那天之后,就承纲记忆所及的范围内,大肥就再也没有变成人形过了。 而做为大肥目前安身立命之所的那个垃圾桶,也因为弘晋一句『放在房间里很挡路』,被移到了宿舍落地窗外的小阳台上头。 除了晒衣服时偶而会瞄上一眼之外,基本上这数日来,承纲和大肥都维持着相当平和的关系,连话都没说一句--至于大肥有没有施展他那吓死人的读心术,就不是承纲想过问的范围了。 虽然假装没看到、眼不见为净这些话好像有点无情,但就各种层面来说,只要别再和那位初次见面就狠狠地将自己的脸捏得像被家暴的老祖宗见面,对承纲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所以就算看见国风每天默默地朝垃圾桶里倒饲料,承纲也产生不了上前搭话的冲动,就怕多说一句话又惹得那条鲤鱼暴怒的变身,然后再度上演大肥暴走、国风抓狂、自己躺着也中枪的恐怖循环。 想起自己那时的悲惨遭遇,在宿舍一楼大厅等电梯等到发慌、等到发起呆来、最后还开始回顾往事的承纲,不自觉地伸手拉了拉脸上的抛弃式口罩,然后压了被捏到乌青的部位一下。 刚开始光是碰一下、就感觉像被殴打般的痛楚已经逐渐减轻,现在大概只剩下类似被笔尖戳到时的痛感了。 无论如何,该是回到正常的日常生活的时候了--直到在寝室门前站定了为止,承纲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在打开没有上锁的房门时,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站在阳台上的国风,正拿着大概只有养乐多罐子大小的鱼饲料瓶、以脸部肌肉完全没有半分抽动的木然神情,将饲料往垃圾筒里倒。 听见承纲开门的声音,不知怎地国风竟然不是像平常一样转头招唿「学长你回来啦」,而是对着趴在座位上打电动的弘晋,说出意义不明的台词。 「……大肥他都不吃饲料,我很担心。」 「国风,那个是孔雀鱼的饲料吧。大肥是鲤鱼耶,你觉得它会把这么小的东西当成食物吗?」 「……」 听着这莫名奇妙的对话,承纲反射性地转头望向说了声「学长下课啦」又趴回去打电动的弘晋、还有低下脸继续倒饲料的国风;但看他们就像没事人一样,最后在不得要领的情况下,承纲只能随口说句「我回来了」,然后把手上的饮料和租来的漫画朝上铺床位一摆,随手摘下口罩。 不过仔细想想,弘晋也在的话,基本上就不用担心大肥忽然来个华丽的变身--很快就把室友奇怪的表现给抛到脑后,承纲把自己脱得只剩一件上衣和牛仔裤,然后爬上床、半躺着翻起漫画周刊。 不晓得看了多久,就在承纲看到漫画里的魔法师疑似使出大绝招、导致跨页的画面有四分之三完全被涂黑时,从全黑的页面中央忽然透出一道光,接着那道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 手里的漫画,被某人以神乎其技的手法,硬生生地从书背中间撕成了两半。 然后那个某人--留着不寻常长度的银色长髮、有一张不寻常美丽脸孔的暴露狂,以几乎要趴在承纲身上的姿势,火冒三丈地喊出不讲理的怒吼。 「你刚刚为什么不笑!!!」 「蛤?」 完全没料到大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变身,承纲反射性地转头看向床下,这才发现弘晋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寝室了。 「你难道不觉得,拿孔雀鱼的饲料来餵鲤鱼,基本上就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吗!」嘴里怒骂不绝,大肥的表情悲愤到像是他花了一个月、呕心沥血做成的教案,被老师边挖鼻孔边问『你想表达什么』给打回来一样。「我可是想了好几天,然后和主人商讨整个早上才决定用这个梗的,你为什么不笑啊为什么!」 反射性的想避开从大肥身上甩过来的水滴,结果肩膀才一移动马上就被大肥给抓住,发现连大腿也被对方给压制住了,承纲只能驱策着目前唯一还是自由的脖子,可怜兮兮地望向正忙着将孔雀鱼饲料捞起、准备换水的国风。 「国风,你觉得那个……很好笑吗?」 似乎没料到会被这么问,国风没有回头,隔了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嗯」。 「我一开始还以为主人故意找碴,原来难度是真的很高……你的笑点真的异于常人。」 缓缓地将视线从国风的背影移回大肥身上,如果不是大肥的口气真的很沉痛,承纲大概已经把心里的吐槽化做言语了。 ……不,我诚恳的认为笑点异于常人的应该是你们两位才对。 「所以你是真的觉得没笑点所以才不笑的?不是因为故意跟我唱反调?」 像是确认承纲没有逃跑的意思了,大肥一边问着、一边松开对承纲手脚的压制,然后大剌剌地拉开手边的靠垫坐下。 「是真的,真的没笑点--要我帮你写问卷做民意调查吗?」 脑中才闪过这条鱼怎么会知道笑点这种字眼、他该不会也有上bbs吧之类对现状没帮助的内心话,眼前的大肥已经得意洋洋地翘起形状秀丽的嘴角。 「我有批踢踢的帐号。不过你不用知道也没差,我不会把你加入好友的。」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把你加入黑名单。」 第10页 看着大肥的脸颊因为不爽而抽动了一下,就在承纲莫名地感到这莫非就是所谓的精神胜利时,拿起垃圾桶正准备要离开寝室的国风,忽然开口喊了声「大肥」。 「你别在意,学长的难度本来就很高。我们再接再厉总有一天会成功。」 ……喂,什么难度很高?是攻略的难度还是调教的难度? 国风的口气听起来不像平常一般冷淡,但听在承纲耳中却是怎么样都不对劲,他于是撇开还想吐槽大肥的冲动,倾下身子望向国风。 在视线落下的瞬间,承纲看到了--国风他在笑。 那个多讲一句废话心情就会不好、没事要他笑一下好像就会折损寿命的沈国风,现在竟然朝着那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莫名奇妙曝露狂、以非常温柔的表情露出微笑。 然后,注意到承纲的视线后,国风很快收歛笑容恢復平时的态度,连口气都冷了下去。 「学长?」 因为两种态度中间的温度差异实在太明显,一股类似不爽的情绪瞬间从承纲的胸口沖向头顶,让他脑袋一片空白,连回话都忘了。 室内响起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当承纲意会过来时,自己已经别过脸去、双眼瞪着被撕成两半的漫画,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干嘛?不爽什么?」 被撕开的后半本漫画被大肥拿去看了,听着那漫不经心的问话,承纲忽然觉得胸口好像有某个部份,被轻轻地揪了一下。 连大肥都可以随便问出口的台词,已经同住这么久的国风却不闻不问--也不知道是说不出来、还是根本就不愿意说。 不让就在身边的大肥发现异状,承纲敷衍地应着「没事」,然后伸手拿起剩下的半本漫画,随便翻了起来。 其实承纲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不爽什么。 不晓得是因为发现国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和大肥达成了什么共识,或是发现自以为很了解对方习性的室友、竟然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另一面-- 或许,自己正在闹着自己从来没有经歷过的,小孩子似的别扭。 ------------ 嘎啊我发现(其实发现有一段时间了)留言区的留言少了一篇了啊啊啊啊啊q口q这到底是为什么(泪奔) 勇者的使用规则(14) 当新闻报导入冬第一波寒流将在两天后来袭时,向来过着规律生活的承纲,终于发现了时序已经进入冬天。 为了因应不知不觉间流行起来的新型流感,各机关学校都开始进行起相当奇妙的活动--进系馆要量体温、进体育馆要量体温、进图书馆当然也要量体温。 连带着,戴口罩忽然间变成了全民运动。 不只是搭公车搭捷运,连走在空气流通的大马路上,都看得到戴着口罩的行人。因此承纲脸上那连续戴了将近三星期的口罩也变得一点都不突兀了,尽管事实的真相,是为了遮掩住脸颊上那总算开始消褪的乌青。 事情就发生在那个开始飘着绵绵细雨、预告气温即将下降的午后。 因为期中考接近的关系,图书馆的电梯人满为患;推着置书车的承纲没办法走楼梯了事,只好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总算是等到一趟只有两名乘客的下楼电梯。 电梯门才关上,承纲立刻转身面对电梯内墙的大镜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掀起口罩的一角,开始观察乌青的復原状态。 那两块占据了左右脸颊的黑青,现在只剩下浅浅的印子,大概再过一个星期就会完全復原了。 原本还满心愉快地想着,恢復速度能够比想像得快、认真阅读并实行贴布使用说明果然是正确的选择;结果在电梯停住的瞬间,承纲才按住开门按钮,那两名状似情侣的学生忽然以飞快的速度、将手上的厚重书册朝置书车上一扔,然后先一步抢着出了电梯。 「……」 老实说,要在图书馆打工,处理书籍被乱丢乱塞的经验值基本上是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所以承纲也没多在意;可是当电梯继续下降,觉得无聊的承纲翻起那两本书的条码后,却让他当场冒了句「干」字出来。 --靠腰啦,这是隔壁馆的书!那两个王八蛋!! 电梯在地下四楼停住,承纲火冒三丈地、推着置书车一直线的走向书库。都到了这地步还没来个震怒的狂奔,大概也只能怪罪于承纲太过把图书馆使用规定当一回事的可悲习性了。 打开书库的感应门,承纲才喊了声「学长」,踩在取书梯上的为冠立刻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开始搬书。 「你回来啦,辛苦了……这啥?」 知道学长是因为要自己去找个『空的置书车』、结果自己却拖了一台上面有书的置书车回来,承纲只能满脸不爽的拿起那两本被称作『这啥』的书。 「刚刚在电梯里面,有一对情侣把书丢了就跑。」 「啊咧?这不是理学院分馆的书吗?」瞧了承纲手上的书一眼,为冠啧啧称奇。「竟然知道要把它丢给你,那两个小鬼够机车。」 「算了,等会下班我再拿过去隔壁。」 当然,自己还有『把书扔到失物招领处』、或干脆就放着不管让那两个人因为图书逾期被罚钱等等选项;不过想到那种解决方式只是一时爽快,后续处理会很麻烦,承纲也就放弃从其他地方获得精神胜利的想法,转而帮为冠把书本往置书车上堆。 「对了承纲,我刚刚找到一本对你很实用的书。」 嘴上说着「等我一下」,为冠弯下腰翻了翻置书车上已经堆得半人的书册,然后抽了一本印着《五分钟学会如何将鲤鱼养得又肥又漂亮(上册)》的精装书出来。 「我有稍微看一下,感觉对你们来说超实用的。记得带回去给离骚看。」 「……我说,既然要在五分钟之内教会读者,干嘛还分成上下册……」 「下册找不到,好像还在协寻哪。你就将就着看罗。」 接过那本异常沉重的全彩厚本精装书后,才想到自己已经夸口要把那两本累赘给拿去隔壁;只是话都放出去了,承纲也只能说声「谢谢学长」,开始悲哀地思考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背包和肩膀到底还能撑多久。 希望至少能撑到把那条鱼养得又肥又漂亮。 勇者的使用规则(15) 因为心不甘情不愿的跑了一趟理学院图书馆、于是特别在回程买了一杯乌龙茶加粉圆来犒赏自己的承纲,刚回到寝室门口,还没开门就听见了从室内传来的谈笑声。 原以为是弘晋带同学回来,毕竟国风平常别说带同学回寝室玩了,连寝室电话都没用过几次;结果这么想着的承纲才一开门,马上就目击很不想看到的画面。 那条银毛鲤鱼,正以无视这世界的万有引力法则的姿势、用单脚站在他平常栖身的那个大垃圾桶上,很开心的和国风不晓得在聊些什么。 目瞪口呆的看着没发现自己回来了、还笑到拍起膝盖来的国风,默默地将视线移到门板上,确定自己没走错房间,承纲感觉自己整个脑袋瞬间不争气的晕眩起来。 第11页 --靠腰啦,这和乐融融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死小鬼你回来了!」 大概是听见承纲那不爽的内心独白了,大肥再度施展神出鬼没的特技、瞬间窜到门口,然后一个巴掌就这样用力拍在承纲肩上。看样子鲤鱼大爷今天心情不赖。 相对于大肥的异常热情,国风抬起头喊了声「学长」后,就又低头戴上耳机,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态度,把到刚才为止的笑颜也一併收了回去。 其实国风的态度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他平常和室友们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但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承纲竟然发现有种类似心酸的感觉,从胸口窜起。 --刚刚和大肥说话的时候,他明明很开心的。原来国风也会那样笑。 想着想着,承纲忽然感觉从头顶的位置传来奇妙的搔抓感;扬起视线才发现,原来大肥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伸出手,朝自己的头顶抓啊抓的,头髮都被抓乱了。 「……我可以问你的手现在在干嘛吗?」 似乎是没察觉到承纲口气里的不满,大肥继续着抓弄的动作,用另一只手以大拇指比出『贊』的手势。 「喔,主人说这叫马杀鸡,搓一搓就会很爽。」 看大肥乐滋滋地说着「我太久没和现代世界接触,都脱节了」,也不知道事情演变成这样究竟该怪国风还是该怪眼前这条鱼,承纲浑身无力地垂下肩膀。 ……这个,你应该不是和现代世界脱节,而是脑袋脱节吧。 刚在心中吐槽完,承纲正奇怪着为什么大肥没有回嘴,抬头一看忽然发现对方满脸凝重、不晓得在准备集气还是准备烙跑--然后室内响起转开门锁的声音。 「同学,记得礼拜三要普查喔,通知单放这边!」 几乎和楼长开门进来发通知单同时,眼前的大肥忽然像烟一般的消失了。动作之快,连正和他近距离接触的承纲都来不及反应。 「靠,好强……」 赞嘆着大肥神乎其技的开熘速度,承纲将手边的东西随便一放,提起乌龙茶往床上爬--然后在看见自己床铺上多出某个东西的瞬间,活生生地感受到了所谓五雷轰顶的感觉。 ……阿母,有一条鲤鱼直挺挺的躺在我的棉被上。 紧抓着床边的铁梯,承纲拼命不让自己掉下去,然后探头朝着那条才刚被自己称赞过的鲤鱼发出怒骂。 「你上我的床干嘛?!」 「你以为我愿意啊,」好像真的很不愿意的样子,大肥一个翻身、摆出想用尾巴甩承纲巴掌的态势。「要是把主人的床弄湿我就死定了!」 「……」 片刻的沉默后,大肥动了动他那离水之后就不知道功用为何的鱼鳍,发出状况外的疑问。 「……怎么,不好笑吗?」 瞬间,承纲清楚感觉自己的嘴角快要控制不住的失守--当然是往震怒的那个方向失守。 「妈的寒流都要来了你弄湿我的床就没关系吗!!」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和松开手同时、侵袭承纲的不是从梯子上摔落的危机,而是某个原先抓在手上的东西忽然滑落的触感。 那杯加了粉圆的乌龙茶,没能像大肥一样无视这世界的万有引力法则,就这样从承纲手里飞了出去-- --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坐在桌前的国风。 勇者的使用规则(16)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意识的发出比自己差点失足滚落梯子还悽厉的惨叫,也顾不得和大肥一决生死了,承纲慌乱地纵身从梯子上跳下。 虽然被混着冰块和粉圆的乌龙茶淋了满身,国风还是以他一贯冷静的动作,整整慢了三秒,才无言地推开面前的笔记、抬起脸。 「国风--」一口气抽了整叠的卫生纸,承纲慌慌张张地,朝着国风被淋湿的头髮、肩膀、大腿就是乱擦一通。「国风对不起!对不起!」 「喔,没关系……」 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承纲恰成反比,国风还是慢吞吞的摘下头戴式耳机,用手指压了压海棉耳塞……然后乌龙茶立刻沿着他的手指从耳塞里溢出。 光用看的就感觉全身发冷,承纲回过神来,马上随手抓了放在三层柜上的毛巾和沐浴乳,不由分说的拉起国风就往寝室外跑。 午后的公共浴室没半个人,承纲随便找了间靠窗的淋浴间、一口气把水量开到最大;好不容易等到从莲蓬头喷出的水变热,他立刻将国风给拖了进来。 淋浴间的塑胶门碰一声在背后关上,看国风还是一脸茫然、好像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洗澡;承纲于是一边双手并用的替他脱掉上衣,一边乱七八糟的开口解释。 「国风对不起啦,那个乌龙茶我买全糖的,很甜--你先洗澡好吗?」 「……我说没关系了,你别在意。」 虽然两人以面对面的姿势对站着,不过要把吸满水的牛仔裤给脱掉实在是个大工程;承纲于是干脆以单膝着地的姿势蹲下身,然后用双手抓住国风的腰身,试图将牛仔裤给拉下来。 脸朝着门的国风不知道在想什么,在一阵尴尬无语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喊了声「学长」。 「嗯?」牛仔裤的裤头怎么拉都拉不下来,承纲已经因为不得要领而有些焦急,热水打在身上感觉更热。「怎么了?」 「乌龙茶好可惜。」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感觉自己干下的蠢事瞬间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如果淋浴间的出水口够大,承纲大概已经奋不顾身的钻下去了。「国风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只是……你不觉得你现在的姿势很危险吗?」 才说了句「安啦,我不会滑倒」,头顶上的国风忽然发出又长又低沉的嘆息;然后承纲感觉自己的脸颊忽然被国风的双掌给包覆,开始轻柔的摩挲。 接着,他把刚刚说过的话原原本本的又说了一遍,顺道在最后加上让人想入非非的註解。 「我不是说那个。你真的不懂吗?你现在的姿势好危险……也好猥亵。」 被国风这么一说,承纲终于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处境--自己在剥掉室友兼学弟的上衣、汗衫以后,现在正半蹲着在脱他的牛仔裤。 ……而且还脱不下来。 忽然间意会到国风话里所谓猥亵的意义,原本就因为焦躁而变得比平常急促的心跳,瞬间飙快了速度、几乎到承纲快喘不过气来的地步。 「等,等等,国风你误会了。」尽管双手抓着对方裤头的动作实在很没说服力,承纲还是边摇头,边挤出更没说服力的藉口。「我只是想脱你的裤子而已没别的意思,真的。」 「嗄?」 听见那讶异的反问,终于体认到自己正在亲身实行所谓的越描越黑,承纲连忙就着抓紧国风的姿势抬起脸,可怜兮兮的辩解「我没那个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学长。」 热水沿着国风的头髮、脖子和光裸的肩膀流下,充满了某种……像是可以称之为情色的气息。 第12页 因为眼镜被水雾浸湿了,承纲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可是光是听声音就知道,现在的国风,不是在说笑。 「学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吧。不知道男人有多危险吗?」 「……欸?」 虽然被年纪比较小的人这么说实在是有损年长者的尊严,可是现在承纲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因为国风正一边说着「你看都弄湿了」、一边用手指轻轻抹着自己的脸颊,嘴唇,最后滑向下巴。 不知道是一旦想歪了就回不到正轨还是有其他的原因,这动作看在承纲眼里,完全不像是单纯的在抹去水滴;而且沿着下巴流下的热水,好像也在朦胧中,逐渐变成某种白浊腥臭的液体-- 血气一下子逆流,从全身集中到脸部,又迅速沖向胸口。 幸好虽然理智快断线了、身体倒是知道要是推开国风的话会很危险,满脑子只想着先熘为妙的承纲向后退了一步,总算是在不跌倒的情况下,扶着墙壁勉强将身子撑了起来。 「我,我先出去了。你慢慢洗。」 不想国风看到自己此刻的面红耳赤,承纲以不自然的动作压住耳朵,迅速转身抓住淋浴间的门把。 几乎和喇叭锁被转开同时,国风以相当无辜的态度问了句「这个也不好笑吗?」。 忍着双脚的麻痹,只差临门一脚就要往外沖的承纲,勉强用眼角瞄了国风一眼。 「什么好不好笑?」 「那怎么办啊,」大概是意识到笑话不够力的问题了,国风抓抓被淋湿的后脑,发出烦闷的疑问。「黑色笑话不行,黄色笑话也不行……危险跟猥亵不是很好笑吗……」 「……我说国风,你认真的吗?」 彷佛在回应承纲虚弱无力的吐槽,国风发出「嗯」一声,忽然以热切的口气说明起他的认真。 「说的也是。用说的不行,还是现场表演给你看好了。」 「嘎--!!」 发出连自己都吓到的怪声,门都已经开了,不知道该逃走才好还是先转头阻止国风继续才好,承纲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混乱得像是高速运转的洗衣机,已经到达崩溃的临界点…… --阿母!我错了阿母!我这次投票日一定会乖乖回家,所以不管是谁都好快来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预想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 从背后缓缓包围了承纲的,是国风沉闷的自言自语,和打落在壁上的水花。 「为什么你都不笑呢?」 「……咦?」 一只脚已经踏在淋浴间外了,结果被国风这么一说,承纲控制不住的停下要跨出的步伐。 「从以前你就这样。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这样。」 「--怎么会,」 尽管脑袋一时之间还转不过来,无论如何,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第一次和国风见面时竟然会摆脸色给他看,承纲边往外退、边下意识的辩解着「不可能吧」,结果一脚踩上了某个软软的东西。 那是刚刚进门时还没有的,在离淋浴间不到两步远的磁砖地板上,散落着摺叠整齐的毛巾和衣服,还有,不知何时来到浴室、又不知为何呆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的大肥。 望着对现在的自己而言有如救星般的大肥,这一瞬间,承纲忽然感觉似乎有类似友情的东西在头顶发出啪的一声、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大肥gj!来得正好!我对你改观了大肥!我今后一定会对你更好…… 要辨识这种程度的内心独白对大肥而言应该很容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既没有反应、也没有回嘴,而是以像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的表情、愣愣地望着承纲……背后的国风。 正确的说,是以彷佛目击了世界末日的表情,看着光裸上身的国风。 勇者的使用规则(17) 第五章 「大肥你别忧郁了,快起来吃饭吧。这个是红豆饼,很好吃。」 蹲在寒风料峭的阳台上,承纲一边嚼着红豆饼、一边以相当缺乏诚意的随便态度,朝着垃圾桶里的鲤鱼喊话。 虽然对着垃圾桶里面说话的画面乍看之下挺吓人的,幸好寝室位于十三楼,基本上很难有人目击。只是不管承纲怎么喊,沉在垃圾桶底的鲤鱼就是一动也不动,只是偶而晃动尾巴、表示知道了而已。 自从大肥亲眼目击国风的裸体--虽然只有上半身--之后,已经过了八天。 而大肥也像忽然被抽离了飢饿这个感觉一般,整整绝食了八天。 即使国风亲自倒饲料,也完全得不到大肥的垂青;连那个向来置身事外的弘晋,在大肥绝食达到第五天的时候,也忍不住开始问起『大肥没事吧』。 如果只是不吃东西也就罢了,当承纲发现的时候,大肥的绝食行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自己的大麻烦。 因为最近寒流迟迟不去,通往阳台的落地窗从早到晚都紧紧关着,连带着也使寝室内的人淡忘了,把沉在水底的食物和饲料放着不管,是会腐烂发臭的。 以国风的立场是反正大肥有变身技能,饭不吃拉倒、水脏了自己想办法;而以弘晋的立场来看是门关着味道不会传进来、不要叫他去清理就没差。结果第三天中午,当承纲发现大肥栖身的垃圾桶上有苍蝇盘桓不去时,一直被深深刻印在脑中很少拿出来使用的寝室生活守则,终于像火山一般的爆发了。 --宿舍生活守则第二十三条,寝室公共空间的整洁需要你我维护(全文完)。 从那天开始,把被抓离水面后、就像冰棍一样直挺挺不动的大肥给拖到阳台的水龙头下沖水,然后再将垃圾筒里的水给换过,就成了承纲每天下课后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 啊,这就是所谓虽然吵着养宠物的都是小孩、可是最后帮宠物把屎把尿的都是老妈吧…… 自暴自弃地想着「一定是这样没错」,承纲把晃了半天仍然引不起大肥兴趣的红豆饼给吃掉,然后伸手又拿了个包奶油馅的饼出来。 「我之前就很想问了,你到底从哪里认定国风他是女--」 垃圾桶里响起哗啦的水声,话才说到一半,大肥忽然从垃圾桶里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灵巧动作、夺走了承纲手里的红豆饼。 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肥叼走红豆饼后、再度潜回水底,也无暇去研究为什么这条鱼绝食多日还有这等体力了,听见垃圾桶里传来啪搭啪搭的拍水声,承纲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安心的感觉。 结果那个安心感持续不到五秒钟,承纲马上因为意识到残酷的现实,而陷入了深不见底的自寻烦恼中。 --等等,我安心个屁啊!这条鱼可是会变身的鲤鱼精,搞不好年纪是我的十倍不只,怎么可能逊到几天不吃饭就饿死? 「……餵。」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承纲脑内乱七八糟的吶喊,瞬间还搞不清楚是谁在说话,承纲呆愣半晌,才发现是大肥终于说了这八天来的第一句话。 第13页 「为什么主人会扁平成那样呢。」 都这么多天没吭声了,还以为大肥酝酿多时是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宣言,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既没营养又没意义的台词,承纲差点气结。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脑袋会扁平成这样。」 碎碎念着「你刚刚不是说红豆饼,红豆是那种味道吗」,大肥晃了晃尾鳍,吐出自信满满的宣言。 「会吗?至少比你的脑袋立体吧。」 「是是是。」 早知道就冷笑话的水准来说、自己在大肥嘴上根本讨不到半点便宜,要是正面迎击只会落得在寒天里被冻个半死的下场,承纲也就不再回嘴,转而翻起装满红豆饼的纸袋。 「大肥,你要吃芋头还是花生?」 可能是无法理解明明说是红豆饼为什么还混着芋头花生,大肥在垃圾桶里游了一圈以后,说出了完全不像是鲤鱼这种生物会说的话。 「……不用,我饱了。」 毕竟是认真研读过《五分钟学会如何将鲤鱼养得又肥又漂亮(上册)》,知道鲤鱼基本上无法认知饱足感、所以会不停的吃;因此大肥此话一出,大受冲击的承纲、差点将咬在嘴里的红豆饼给掉下地。 --哇靠,这条鲤鱼竟然知道『饱』这种字眼!你是鲤鱼吗?你真的是鲤鱼吗?! 「少门缝里看鱼,我还知道鲤鱼就是失恋痛苦的意思咧。」 「你是想说恋爱吧,是恋爱没错吧。」 不知道应该先和大肥讨论日语同音字的奥妙、还是该先告诉他其实这个理解完全是错误的,无法决定先后顺序的承纲,只能默默将红豆饼塞回嘴巴里。 而且什么少门缝里看鱼把鱼看扁了,鲤鱼本来就是扁的,至少你跟你的同伴都是扁的吧。 嚼着红豆饼,不由得感到能够不动嘴巴就和大肥斗嘴真是太方便了,就在承纲稍微停下、等待大肥的反击时,从房间里传来了开锁声。 室内响起推椅子的声音,从声音远近判断是国风回来了,承纲于是拉开落地窗,开心地向国风报告自己今天的大发现。 「国风,大肥他吃红豆饼了耶。」 原以为国风会稍微有点高兴的,但相对于承纲的兴高采烈,正忙着将书本装进背包的国风只是扬起视线,淡淡的点头应了一声「喔」。 早就知道国风惜字如金,不过那平淡的反应,说实话还挺伤人的。 尽管感觉彷佛被泼了盆水,承纲还是不自觉地发出干笑,转身又将阳台的落地窗关上。 其实国风的回应模式和之前差不了多少,自己下意识的陪笑带过的反应也和之前差不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多了点失落感……也不晓得为什么。 「喂,我刚刚对国风笑了没错吧。」 打起精神,想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多少有符合国风的愿望,承纲于是趴上垃圾筒的边缘,侦询起证人……或着该说是证鱼的意见。 「我知道,可是好像不行。」 从承纲的角度,只看得到大肥圆滚滚的背部。姑且不论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笑了的,可是从大肥明显放软了口气的音调听来,承纲还是多少感到了自己被安慰的事实。 「为什么啊,我明明笑了啊。」 「这个嘛,」又是一个灵活的转圈,看来大肥在狭窄的垃圾桶里除了兜圈圈,似乎也没别的事好做了。「应该是因为主人想要的,不是那种笑容吧。」 「……还有分喔。」 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戳大肥的背鳍,结果似乎是意图被识破了,大肥立刻以极快的速度、窜到桶子的另一侧。 「你今天不去打篮球?」 「嗄?」 没想到大肥会忽然这么说,这才想起今天应该是某周定时前去操场打篮球的时间,承纲不自觉地楞住。 「主人说过,你每天都会照计画好的行程安排时间,每天好像都过得很充实。」 正经八百地模仿国风的口气说话,大肥补了句「我是不觉得哪里充实啦」。 「那个,国风他们今天要补课,弘晋晚上要团练。今天一直到晚上十点都不会有人在。」 今天这么冷,要是大家都不在的时候,你挂在寝室里面该怎么办…… 把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下,承纲正随口说着「太冷了不去」,大肥忽地探出头来--就像每次在公园水池之类的地方,从水里探出头等待餵食的鲤鱼一般。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大肥他似乎在笑。 「再来一个红豆饼。」 「喔,好。」 低头在袋子里搜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最后一个内馅是红豆的目标物,承纲才拿起红豆饼,一抬眼却发现大肥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人形。 「……啊咧?」 垃圾桶里站着的那个银髮男人,应该是大肥没错。 莫名奇妙地应着「干嘛,你那什么表情」的欠扁态度,也是大肥没错。 可是不知为何,眼前的人并不是到八天前为止的那个美青年,而是大概比八天前的模样老了十岁左右的--大叔。 勇者的使用规则(18) 「大叔……真的吗,真的是大叔吗……」 呆呆地站附设在寝室鞋柜上、还缺了一角的穿衣镜前,大肥看着镜子里的影像呆愣好半天,总算是回应了承纲脑中的自言自语。 虽然凭良心说,大肥现在的长相勉强还在认得出来的范围内;只是原本略带青涩感的青年形象已经只剩下些微痕迹,而那魁梧的身形、刚硬的下巴线条,还有乱长的鬍子……实在很难让人和先前那个文弱美青年连想在一起就是了。 不晓得该安慰大肥『至少身高没变矮』,还是该称赞大肥『不错啊很有野性美』,承纲支吾半晌,总算是挤出一句不太像样的安慰。 「不,不会啦,就算是大叔也是很帅的大叔对吧。至少不是地中海秃。」 「死小鬼你给我记住!!」 发出意义不明的悲怆吶喊,大肥用力将鞋柜的门关上,转身就要夺门而出--察觉到他的意图,承纲连忙飞身上前、用全身力量将他从背后抱住。 「等等大肥你不要想不开啊!」 「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张脸!」好像真的完全不想和承纲对话,悲愤欲绝的大肥,以几乎要将喇叭锁扯下来的蛮力、用力抓住门把。「靠杯!为什么我会变得比死小鬼还糙老啊啊啊啊!!」 「……可是,你本来看起来年纪就比我大不是吗。」 在承纲的认知里,自己说的明明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此话一出,大肥却忽然被电击一般,整个身体轻微地震了一下。 原本还想着所谓虎躯一震大概就是用在这种地方,不过刚才还在暴走的大肥,忽然间完全失去动力的模样实在太悽惨了,承纲只能默默地将他放开,然后默默地戳戳大肥的肩膀。 「呃,总之大肥你先穿上衣服吧。不然真的会被警察抓走。」 第14页 看着大肥以相当恍神的态度回了句「说得也是」,承纲立刻转身开始翻起衣柜,费了番功夫终于找到之前图书馆办活动剩下的运动服。 当初拿到这尺寸过大的运动服时还烦恼着该如何解决,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发现秋天的衣服质料可能挡不住寒流,承纲于是一边替大肥套好上衣、一边开口问道。 「这件不是很厚耶……你要外套吗?」 「……好热。」 「热?」 莫名奇妙地重覆着这个已经好几个月没听见的字眼,看着大肥以迟钝的动作套上运动裤之后,又迸出一句「真的有点热」,承纲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 仔细摸过才发现,原来大肥的手臂很冷,体温低到让人吓一跳的地步。 想着难怪他当时会说穿衣服太痛苦了没办法,承纲抬起脸来,原本打算要大肥还是把衣服脱了,看着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让他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顾左右而言他。 「大肥,你的鬍子……要不要顺便刮一刮?」 「啊……对喔。」 点点头,大肥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承纲递过来的抛弃式刮鬍刀,很自然地将刀刃贴上脸颊往下拉--然后很自然地,从被刀刃划过的位置,开始喷血。 「嘎--!!!」 没想到大肥老了十岁以后外表看来变聪明变成熟也变稳重了,结果内在还是跟先前一样,根本来不及后悔自己干嘛提供刮鬍刀这种危险物品给大肥,承纲反射性地发出惨叫。 「……不要叫。没事。」 「咦?」 一时之间找不到干净纱布,承纲将整包的卫生纸打开,正要直接往大肥脸上贴过去时,大肥忽然抬起手、用手掌抹掉脸上的血。 本来应该是伤口的位置干干净净的,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看着目瞪口呆地抱着卫生纸的承纲,大肥忽然眯起眼睛,露出像是强颜欢笑的表情。 「干嘛这么惊讶?……我又不是人。」 「啊,」不知怎地,随着点头的动作,承纲忽然觉得胸口莫名地揪紧。「是啊--对喔。 」 或许是多重打击一起发生的关系,大肥现在就像被拔掉电池一般,乖乖地动也不动。于是承纲在帮他刮完鬍子以后,还顺便帮大肥整理了过肩的银髮,完全没遭到任何抵抗。 --话说回来,大肥就算老了十岁还是很好看……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人正真好吗。 心中想着要是大肥在正常状态下、一定会回嘴的感嘆,承纲从桌上拿起买便当时拿到的橡皮筋、替大肥将头髮扎成马尾。 鬍子刮干净、头髮也绑整齐以后,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无精打采了;可是大肥仍然是面无表情,就承纲的记忆里,还真没看过他如此沮丧的模样。 拉拉大肥的衣袖,承纲蹲下身,由下而上地仰望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的大肥。 「振作点啦,我知道国风他不是女的对你打击很大,打击到都变成大叔了……可是他生下来就是男的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啊。」 结果这力道明显不足的安慰,换来的是大肥很老实地摇头、回了句「这是两回事」。 「别难过了啦大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大肥开心,承纲走投无路的垂下视线。「拜託你--」 话没说完,承纲的嘴唇被忽然伸过来的手掌压住,连带将接下来的要求也阻断。 「……不可以说这种话。」 「欸?」 「除了主人以外,谁都不能对我有任何要求。」眯起眼,态度难得正经的大肥,口气沉重地放言。「你如果对我要求的话,我们的立场就会逆转……连带跟那个要求相关的所有人也一样,你对他们的立场也会跟着改变。」 「你可以用更简洁明了的方式说明吗?」 「也就是说,我会变成你的主人,你必须实现我的愿望的意思。」由上而下地望着承纲,大肥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那个代价不是普通人付得起,知道吗?」 「喔。」大概判断出大肥不是在说笑,承纲一知半解的点头。「可是你这么烦恼,烦恼到都变老了……」 「发现主人不是姑娘家确实让我很吓可,不过会变老应该跟那件事无关。而且我烦恼的… …也不只是那件事。」 ……吓可?大肥你是想说shock吗? 要是平常的话,承纲铁定会在下一秒接上吐槽;但是在这么悲惨的情况下实在不好落井下石,他于是乖乖地闭上嘴巴,继续听下去。 结果,从大肥的嘴里,说出了承纲完全想像不到的劲爆情报。 「怎么办啊,主人他喜欢幼齿的……结果我却变得比以前还糙老,比你还糙老……」 「……欸?」 这样吗,难怪大肥会绝望到这种地步……等等!! 所谓幼齿的……先不提罗莉正太那种超越普世价值理解的类别好了,幼齿就是指年纪小对吧?就是指和说话的当事者的年纪比起来是年幼者对吧?等等都已经什么时候了我还在绕什么口令啊!总而言之就是-- 回过神来,承纲才发现自己正拿着手机、听着电话接通前的来电答铃。事到如今也没空去思考接电话的那个人是在上课还是在干嘛了,在听筒里传来『餵?』的瞬间,承纲立刻发出近乎惨叫的唿唤。 「国风--!!」 『怎,怎么了……』 「大肥,」一边喘气一边尽量将声音压低,承纲险些咬到嘴唇。「大肥他,他说你喜欢幼齿的!真的吗?!」 好像没想到承纲会为了这种事打电话来,国风在回答前,整整沉默了将近十秒钟。 『……没错。』 接着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直到承纲再也无法忍受,反射性地按下中止通话的按钮为止。 然后,承纲好一阵子都只是呆呆坐着,体验脑袋里的思考能力像是瞬间被掏空的感觉。 不晓得是因为发现自己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国风、还是因为国风这一年来对自己的态度都已经如此相敬如冰了,还以为那只是因为他的性格使然。 其实仔细想想就该知道,国风他原本就不是对所有人都很冷淡--至少从他对待大肥的态度就知道了。 承认吧,国风他也是会笑的。 「……死小鬼。」 脸颊被大肥伸手轻轻拍了拍,从那个力道感觉到对方的担心,承纲不自觉地抿起嘴。 「大肥,你别伤心。有我陪你。」 「啊?」 完全没有力气也不想从地板上起来,抬起脸来的承纲挤出笑容,然后朝着大肥用力竖起大拇指。 --反正我们两个都已经过期了。本是过期生相煎何太急,对吧? 头顶上传来大肥的回嘴『是本是同根生啦』,不知怎地,虽然这话完全没戳到承纲的笑点,他还是反射性的喷笑出声。 第15页 脸颊靠着大肥的膝盖,透过长裤布料传来的体温很凉、感觉不到温暖……可是却让承纲觉得好安心,有种至少自己不是一个人的奇妙感觉。 奇妙的,自暴自弃的感觉。 「我们都是过期的……至少对国风来说,我们都是过期的啦。」 就在这如同人生已经了无生趣的当下,承纲的自言自语,忽然收到了奇妙的回覆。 从房门口,传来了一句极其细微的「什么」。 瞬间回过神来,承纲勐然将脸抬起,发现似乎是刚结束团练回来的弘晋,正以不亚于之前大肥目击国风裸体时的惊恐表情、看着从外人眼里来看,是互相依偎的承纲和大肥。 然后,弘晋满脸震惊的、说出了让承纲感到更加震惊的控诉。 「学长,你不是说过……就算全宿舍的人都把生活公约拿来垫便当,你也绝对不会把女朋友带回宿舍吗!!」 勇者的使用规则(19) 第六章 「啊--我还在想到底是哪个死王八蛋害我不能续借结果逾期,原来是被你预约走的!」 ……如果沈国风没记错,这就是『那个人』、正眼瞧着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人一手抓着条码扫瞄器、一手抓着还没盖还书章的五音集韵,从图书馆的借书柜檯里探出身子,悲愤至极的瞪得国风起了满身的冷汗。 「原来害我被罚四十块的兇手就是你!!」 --然后,国风很快从对方的工读识别证上头,知道了这个被投诉也不为过的傢伙的基本资料。 数学教育系的林承纲,今年升大三。 ……这傢伙脑袋没问题吧,数学系的跟人家借什么五音集韵,又用不上。总不会是用来帮助睡眠还是盖泡面……不,铁定是借来盖泡面。 想归想,脑袋有没有问题这种猜测当然不能当面讲出来。于是国风就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态度,目视着对方以不是很爽快的慢吞吞动作,将自己带来的书一本一本地刷过条码机。 「好,这样就可以了。这本预约的十月二十三日到期。」 拿起被放在柜檯上的五音集韵,看着那个人说得客气、嘴巴却嘟得半天高,国风拿过书,第一件事就是左转到图书馆入口处的资料查询区,用电脑查询自己的读者资料--毕竟对方当着面都骂得出死王八蛋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不小心少刷到一本书,让自己也尝尝一不注意就被罚款的苦头…… 确认了借还书状态都正常后,准备离开图书馆的国风不经意地回头一望,正好看见那个人满脸笑容地、对着排在还书柜檯前方的学生,不晓得在解释些什么。 很灿烂的笑颜,简直像是职业笑容。 瞬间,对那个人差劲至极的第一印象,以及自己差劲至极的、无法轻易相信别人的心态,以及无以名状的尴尬,全部排山倒海地袭上了国风心头。 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那个人不为人知另一面的、奇妙的尴尬。 结果,原本以为这份尴尬过不久就会被忘记--实际上也已经忘得差不多的当下,在那件事之后隔不到两星期,国风就活生生地体验了不知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命运捉弄的意义。 在候补进学校宿舍当天、打开寝室门的瞬间,那个没礼貌的图书馆柜檯打工人员,竟然就坐在靠门的位置上,朝着自己微笑。 『你好啊,我叫林承纲。』 用那种明明上星期才见过面,现在却对自己完全没印象的可爱笑容。 「国风,沈国风--宋明理学老师说下午研究所推甄的面试要延后时间,所以今天不用上课了。」 「……啊?」 在系馆的图书室被同班同学摇醒后,半睁着没完全清醒的双眼,国风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还在作梦或是已经醒了,脑袋已经钝钝地作痛起来。 听见同学说着「好像是因为今天火车忽然停开,有考生被延迟到」,看看手錶确定已经超过上课时间,整颗头还是又昏又沉,国风深深吸了口气,最后总算决定别再留在外头,干脆回寝室躺着。 走出开着中央空调的系馆,自动门才打开,迎面而来的刺骨寒气,让国风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气象预告一如往常的完全不准,即使预报内容一再修正,寒流还是迟迟不去。 穿过隔壁植物系废弃的温室,漫步在通往图书馆的捷径,明明脑袋似乎没完全清醒,国风走着走着,还是不争气地想起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的事实。 ……承纲他有『男朋友』。 据弘晋说,还是个高头大马、长得挺帅,看起来很会照顾人的欧吉桑。 虽然这话听起来是让人完完全全不敢相信,可是弘晋平常是秉持不沾锅的处世信条没错,但也不是会随意造谣的人。 更何况,当时承纲也没否认。所以已经百分之百可以确认,承纲有男朋友这件事,是事实了。 真是失算。要是早知道承纲也能接受男性的话…… 瞬间,忽然意识到思绪中的漏洞,国风觉得自己像是忽然被扔进游泳池里一般,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要是早知道承纲也能接受男性的话,自己会怎么做? 鞋底无意识地撞上略微高起的斜坡,国风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走到图书馆侧门了。 看着侧门口的立牌上贴着『体温检测实施中,请由正门进出』的告示,想起因为新流感的关系,现在光是踏进系馆就得量体温、人来人往的总图书馆自然更不能倖免,国风也就放下早点进入温暖室内的期待,转身朝正门口走去。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时间承纲已经下班了。就算到图书馆也遇不到他。 不会遇到承纲,但铁定会遇到他认识的人。 在国风意料之中,寒风萧萧的图书馆正门口边,那个浑身上下充满好哥哥气质的青年,左手拿着额温枪、右手拿着圆形的标籤贴纸,正以戴着手套还将羽绒大衣帽子翻过来戴在头上的夸张打扮,朝着自己微笑。 「啊,同学。你是承纲的室友对吧。」 ……国风和这个人见过几次面,记得是研究所的学长,叫什么为冠的。承纲每次提到这个人,都喊他『为冠学长』。 眯起眼睛,国风驱策着已经被冻僵的嘴唇、努力挤出笑容。 「学长你好。谢谢你一直照顾承……呃,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家学长。」 「不客气,应该的。」 学长明明没说什么让人产生多余联想的话、也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今天的湿气很重、气温也低,唿吸之间的气息很快就化作白雾;茫然地望着为冠脸颊边的雾气,国风忽然又控制不了的胡思乱想起来。 ……据说,承纲的男朋友,是个看起来很会照顾人的欧吉桑。 其实用膝盖想也知道,男朋友什么的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位学长;但不知怎地,国风却感觉某种类似不愉快的情绪,开始慢慢地从胸口扩散-- 第16页 「嗯?」注意到国风的神色有异,为冠稍微弯下腰、窥探起国风的脸。「怎么啦?表情好奇怪。」 意会到自己反应过度,国风连忙挤出尴尬的苦笑。 「没事,好像太冷了。」 「啊,对喔对喔。」似乎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在排队,终于想起把国风拦下来的理由、为冠举起手里的耳温枪。「来,量体温。」 明明早上在系馆门口有量过体温,低头才发现原本贴在外套上的贴纸、不晓得什么时候掉了;国风于是将脸稍微向前倾,看着学长举起手、把额温枪指向自己。 「说到承纲,我看他今天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将额温枪伸到国风的额头前方,为冠用大拇指按下按钮。「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心脏似乎用力跳了一下,国风反射性地否认了句「我不知道」。 「--嘿。」 些微拉长音的回应,完全听不出来为冠究竟知道多少、猜到了多少。 随手撕了张标籤贴纸起来,为冠才要将它贴上国风的肩膀,在瞥过耳温枪的萤幕时,动作却忽然僵硬地停住。 「等下。再让我量一次。」 重复了一次先前的动作后,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看国风的脸又看看额温枪,最后像是终于接受事实了,为冠无比困难地说出分不清主词为何的喃喃自语。 「……三十九度半。」 勇者的使用规则(20) --承纲,你真的是我们班的良心代表哪。 自己头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大一那年的全校运动会闭幕式上。 虽然刚上大学、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菜鸟们,会在运动会开幕式时因为慑于点名不到会记过等等要胁,而乖乖出席开幕式权充观众人头;但在他们发现教官点完名就会神秘消失之后,事情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最后除了立场上实在无法烙跑的班代以外,数学教育系大一ab两班合计一百二十位学生里,只有林承纲认真的把教官那句『为了数教系的荣誉,大家绝对要待在位子上为学长姐加油』给当真,和躺在观众席上睡大觉的班代,一起度过了无聊至极的整整两天。 然后,在所有的赛程终于结束时,睡到被晒伤的班长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语重心长的对着承纲说了那句话。 还有另一句意义不明的,『太良心的话,小心被吃掉』。 「等,等等弘晋,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将忽然冲上脑海的陈年回忆给赶出去,承纲回过神来,立刻以最快速度从地板上弹跳起来、直冲向呆站在门口的弘晋。 「呃,」表情不自然地扭曲,弘晋显然是被承纲那异常的神速动作给吓到了。「不是吗? 」 嘴里的「当然不是了那傢伙才不是我女朋友」才说了前两个字,大肥那字正腔圆、口气更是正经无比的辩解,忽然从承纲背后传来。 「同学你误会了。而且误很大。」 悠然地推开椅子站起,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态度、大肥豪气万千地否定了弘晋的控诉。 「我是男的。」 「……」 瞬间,寝室内的气温似乎从这几天的常温十七度、又向下掉了五度左右。 「大……肥。」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没将手肘撞向走到自己身边的大肥,承纲狠狠地瞪了满脸无辜的银髮大叔一眼。「现在应该先澄清的不是这种事吧!」 「喔对。」长马尾因为点头的动作而晃动,大肥刻意以帅气无比的动作扬起手。「同学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两个人都这么说了,但弘晋似乎是倾向事实胜于雄辩的类型,这点虚弱的否认完全得不到他的信任。 将视线从承纲身上转向大肥,弘晋眉头一皱、以满脸『我知道事情并不单纯』的态度,提出质问。 「你身上那套衣服,是学长他们图书馆之前办全校路跑,发不完的纪念品对吧……后面标籤都还没拆,刚换上去的吗?」 和大肥异口同声地应了声「对啊」之后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承纲还没捕捉到那个不对的点,弘晋已经先声夺人。 「我可以问,为什么要换吗?」 「哪有换我又没ㄔ……呜噗嘎!!」 用手肘勐力顶了大肥的肚子一下,才庆幸着幸好这傢伙还没说出不可挽回的事实,承纲视线一转,居然发现弘晋正以瞭然于心的态度点点头、还露出足以用悲悯来形容的诡异微笑,笑得承纲心底发毛。 「没关系的学长,只要不带回来过夜就好了。」 ……等等弘晋你干嘛笑得那么暧昧又欠扁!现在是怎样?拜託你别笑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不不弘晋,事情真的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你等一下。」 拉住大肥,承纲一边不自然的陪笑一边朝门口移动,然后在退出房间的同时,以几乎要将门给撞烂的力道将寝室木门给关上。 赤脚站在冷冰冰的走廊地板上,承纲将音量压低再压低、朝身边的大肥发出怒吼。 「现在怎么办!」 「我才想问,要是给主人知道就麻烦了。」 好像是真的觉得很麻烦,大肥搔搔被绑起的长髮,无奈地啐了一声。 「……一般而言不是『给国风误会就麻烦了』吗?」 说实话,由下而上的瞪人还挺累的;而大肥的回覆也在意料之内的、没让承纲的辛劳白费。 「不然让你那个室友永远沉默怎么样?」 「算我求你,想点有建设性的好不好!」 实在不知道大肥那高头大马的身体里、用来装智慧和常识的地方到底占了多少百分比,不过至少确认了找大肥求救基本上就是个错误,承纲于是补了句「不过你不用想了没关系」 。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大肥心中的净土、也有可能是所谓的你越讨厌我越要,在听见承纲的补充以后,大肥反而认真的发出「嗯」一声。 「建设性吗……好,知道了!」 打开寝室的木门,大肥清清喉咙,对着坐在桌前正准备连线厮杀的弘晋喊了声「同学」。 「其实我跟死小鬼……啊不对,是这边的林承纲学长呢,」 揽过承纲的肩膀,大肥微微扬起那张秀丽的脸,流利地说出彷佛外星人使用的语彙。 「等他毕业我们就要结婚了。」 ……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把门给关上、又是怎么把大肥拖到无人的角落,总之等承纲回过神,自己正在走廊尽头放置脱水机的小阳台上,以再向前一步就要将对方挤下楼的危险动作、掐住大肥的脖子。 「……大肥,我错了。我那天晚上就应该拿铁锤毙了你!」 「安,安啦!」明明正面临不是被推下楼、就是被塞进脱水机的大危机,不知怎地大肥完全没有惊慌,还利用喘气的空档做出极为欠扁的宣言。「结婚这种事在我们业界超常见,可以说是开业必备基本技能!」 「所以你是想说你老婆遍布全世界然后我不知道排到第几千号吗!!」 第17页 「……嘿嘿。」 此话一出,大肥竟然别过脸去、满脸通红地发出贼笑;总算发现原来大肥体内根本没有用来装智慧常识和羞耻心的地方,承纲豁出去的就着掐住大肥脖子的动作、用力前后摇晃起来。 「死大肥你害羞个屁啊!!」 「呃,学长……抱歉打扰一下。」 肩膀被拍了好几下之后终于回过神来,承纲一转头,正好和站在背后的弘晋视线相对。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才刚回到宿舍,弘晋竟然又换好球鞋、背着背包,还以俨然是要远行的态势,朝着自己露出尴尬的微笑。 「我打给国风了,他说他们要讨论完才会解散,今天就直接住他们班同学那边了。」 不知道该说「好难得」还是「为什么」,看着全副武装连安全帽都带着的弘晋,承纲还是先问了句「你要去哪里」。 「不用担心。我多的是同学可以投靠。」潇洒地摊开双手,弘晋毫不掩饰地,将答非所问的意图完全给表现出来。「偶而一次没关系,下次记得要早点说啊。」 「下,下次?」胸口涌起像是要被屈打成招的预感,承纲心惊肉跳的侧过脸,偷瞄了大肥一眼。「什么下次?」 大概是自己的脑内世界太过绝望了,弘晋的声音在对比之下听起来好热情,热情到像是幸灾乐祸的程度。 「学长你要加油。要是像某个已经三十三了还只有召唤兽可以当的欧吉桑,人生就没望了。」 「喂,喂喂。弘晋。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 欲哭无泪的看着弘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背后的大肥还一派轻松的说着「你室友挺识相的嘛」,承纲鼻头一酸,终于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是所谓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啊啊,被全世界给抛弃难道就是这种感觉吗?! 「学长,你男朋友真的回去啦?」 回到寝室后,不晓得在桌上趴了多久--也许只是意料之外的短时间而已,室内在响过用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后,紧接着传进承纲耳里的,是弘晋半信半疑的招唿声。 与其说是回去,其实根本是大肥在看饱了一晚上的热闹后、就完全把自己的人型状态变成大叔这件事给抛到脑后,乐滋滋的回水里补眠去了;不过这些当然没必要对弘晋说明,承纲于是嘟哝了句「那傢伙不是我男朋友」,然后无精打采的坐起身。 「你回来啦。不是要去同学那边?」 「这个啊,详情去问国风。是国风要我这样说的。」把背包和安全帽放下,弘晋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他还说,去楼下贩卖机投罐饮料,等我上来的时候你男朋友就会回去啦。」 「嗯,就是这么回事。」 被忽然响起的第三个声音吓了一跳,承纲转过身,这才发现自己隔壁床的室友正站在门口、扬手将安全帽丢上鞋柜。 其实原本说着『多的是同学可以投靠』的弘晋都回来了,可想而知国风那句要留在同学那边铁定也只是随口说说;不过人忽然冒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还是在承纲来不及决定、要如何说明自己带男朋友回寝室这件事的当下。 彷佛没注意到承纲脸上扭曲的表情,国风面色凝重的别开视线。 「学长,刚才弘晋也看到了,你带男朋友回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讨论讨论。」 连后悔自己竟然这么简单就放大肥回去睡觉的时间都没了,看着步步进逼的国风,承纲很不争气地迁怒到现在竟然置身事外的大肥身上。「要、讨论什么?」 「这个,」靠着床边的铁梯站稳身子,国风低头瞄了承纲一眼。「当然是你最喜欢的生活公约罗。」 「嗄?」 「带异性回寝室留宿,抓到是直接退宿,对吧。」 搞不懂对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承纲还在愣愣地重覆着「是这样没错」,国风像是已经下定决心的最后通牒,已经冷冷地飘进耳中。 「所以,如果学长有男朋友,而且带回寝室的话……我马上就换寝室。」 勇者的使用规则(21) 「换寝室?开玩笑,这样的话他要去哪里看你对他笑啊!!」 果然和预想的一样,在听完承纲转述国风前晚的换寝室宣言后,大肥立刻极为不给面子的、说出了盘桓在承纲内心难以表述的不安。 天气实在太冷,就连向来自认耐寒的承纲也受不了;所有御寒衣物都穿上身了还是感觉浑身发冷,最后只能坐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包得密密实实。 其实那句话的正确度已经逼近百分之百,不过事实这样赤裸裸地被大肥说出来,还是让承纲多少感觉到某种类似受到伤害的感觉、从胸口一闪而过。 就如同大肥所说,自己和国风的关系仅止于寝室里面而已。 先别说文学院和理学院的差别,除了系馆所在的校区不一样,就连年级也不一样。 所以,如果国风换寝室,两人就真的根本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弘晋的话……」把下巴抵着膝盖,承纲有气无力的自言自语起来。「可能还会在线上游戏里面相遇……」 「跟对面那小鬼相遇有什用啊真是。」 嘴上是说得正气凛然,但和他身上那套正面印着『创馆八十周年全校大路跑活动』、背面印着『等你唷』的运动服对比之下,大肥的帅气指数立刻少了约百分之八十五。 看样子,要不是天气真的冷到连大肥都受不了,就是他非常中意那套连送都没人要的运动服。 不耐地搔搔披散在脑后的长髮,大肥维持斜倚在靠垫上的慵懒姿势,朝着承纲伸出手。 「反正快点来准备对策。你跟主人总多少有点共同话题吧?烦恼也可以。说来听听。」 被这么一提醒,连忙点头说好的承纲,马上认真地开始搜索起最近最常和国风谈到的话题。 共同的话题或烦恼……像是眼前的这条鱼? 「你这什么意思?你想说我是主人跟你的烦恼吗?」 「没有没有。」非常没种的大力否认后,承纲总算想起自己在大肥来到寝室前、自己和国风有过的最长时间的对话。「还有……国风上学期写词选报告的时候,我有跟他讨论过。 大概从中午讲到下午四点吧。」 「这算哪国的共同话题,课后讨论而已。」 没想到自己的最后王牌竟然被大肥嗤之以鼻,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大肥以外的共同话题和烦恼,承纲自暴自弃的向后倒、整个人和棉被捲成一团。 然后,像是要解救处于穷途末路的承纲,手机忽然响了。这下承纲也只能慢吞吞地从棉被里伸出一只手、摸索放在枕头边的手机。 『承纲,离骚刚刚来过图书馆,他发烧三十九度啊。』 从手机里传来的、为冠学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发抖;知道他大概还在图书馆门口支援量体温,承纲连忙把「怎么会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和平常一样」等等废话给省略,直接导入正题。 第18页 「那……学长,要我现在去载他回来吗?」 『我也有说要叫你来,可是离骚他说和同学约好一起回去……』 似乎是要帮进馆的学生量体温,为冠忽然说了句「等等」;将近半分钟的沉默后,他才终于继续被中断的话题。 『他要还的书我有帮他处理,然后我拿一支耳温枪给他了,记得帮你们寝其他室友,还有最近有来你们寝室玩的同学也量一下。耳温枪等你确定可以回来上班再还就好。』 「确定可以回来上班?」 莫名奇妙地将对方的话重复一遍,承纲才问了句「什么意思」,耳边立刻传来很明显就是已经被当成准病人的吩咐声。 『你最近都不用来值班了,就酱。』 呆呆地望着跳回待机画面的手机萤幕,发了好一段时间的呆,承纲才终于挤出悲怆的自言自语。 「……所以现在是我被放无薪假的意思吗?」 「当然啦,如果主人真的得了新流感,你大概连课都免上了。」 因为大肥的结论而回过神来,想起某个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的盲点,承纲连忙踢开棉被爬下床。 ……这种话拿来唬弄学长还说得过去,自己都认识国风多久了,怎么会不知道他根本不是会『和同学约好一起回去』的人。 听见大肥问着「要出去啊」,承纲边在通讯录里找出国风的电话、按下通话按钮,然后迅速回应「去找国风」。 「不用吧,他--」 大肥话都还没说完,室内忽然响起门轻轻被关起的声响、和国风似乎在忍住音量的招唿声。 「……不好意思,我走错房间了。」 「等等国风你没走错啊啊啊啊!!」 反射性地冲去将门打开,原想要大肥帮忙解释误会,结果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大肥不知何时竟然在脸上套了个牛皮纸袋,看得承纲差点摔倒。 「……你在干嘛?」 「没有,我……」用手指在纸袋正面眼睛的部份挖出两个洞,大肥闷闷的别过头去。「脸上长了颗痘子。」 意识到他是不想让国风看到自己现在那张大叔脸,只是到了这地步也没时间落井下石了,承纲连忙伸手拉住站在门口的国风。 「国风,你怎么回来的?」 抬眼确认过坐在床上的人是大肥后,简短地说着「路上遇到同学」,随手将安全帽收起的国风,摆明了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还有,学长要我把这个给你。」 从国风手上接过用纸盒包着的额温枪,看着他很快就别过脸去,承纲忽然意识到某个挺残酷的事实。 国风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正眼瞧过自己,也一直在避开自己的视线,将耳温枪放上自己的桌面,承纲无意识地重复起伸手撕开塑胶封套、又将它贴回去的动作。 ……当了这么多年的室友,也不是没被国风冷冷淡淡地保持距离过,但通常在那之前,国风一定会先说些『承纲不好意思,我有报告要赶所以会安静点』之类的话;自己只要等过阵子国风情绪好点时再向他搭话就行了。 可是这次完全不一样。 国风什么都没说,可是感觉得到他在生气。而且是在生林承纲的气。 实在想不起自己到底哪里惹国风生气,无计可施的承纲转过脸想来个正面提问、却发现隔壁座位空空如也,他连忙对着上铺 「说要去倒热茶。」 发现国风平常摆在桌边的大保温瓶不见了,知道他应该真的是装水去了,承纲连忙推开椅子站起身。 出了房间门,承纲走没几步,果然在安全梯旁的饮水机前、捕捉到国风高大的身影。 看他不知怎地直望着自动送水的开关发呆,承纲连忙扯开喉咙,喊了声「国风」。 「……学长。」 近距离看才发现国风的脸色真的很糟,不只额头渗着冷汗、整张脸也不自然地皱着。这下心中的疑问全被丢到九霄云外,承纲想也没想就伸出手、一把抓住国风的外套袖子。 「回去拿安全帽和健保卡,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等舒服一点再自己过去。」 轻轻推开承纲的手,国风将保温杯的瓶口凑近嘴边,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温热的白开水。 「不行!」 都被这么彻底的拒绝了,要是平常的承纲铁定马上打退堂鼓;可是现在也不知道从哪涌出了勇气,承纲心一横,再次抓住国风的手臂。 「你……这么不想让我载你去医院的话,就叫救护车!你自己选一个!」 或许也没料到承纲竟然会在这个当下越挫越勇,国风愣了半晌,这次终于正眼瞧向承纲。 「……你也稍微有点自觉好吗?」 「蛤?自什么觉?」 「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多少也该知道要避嫌吧。」 「……嗄?」 虽然已经做了要为昨晚的误会进行解释的准备,但没想到国风还自动加进了多余的误解,出乎意料的状况让只会照规矩或预定计画办事的承纲就像忽然被拔掉传输线一般、瞬间呆立在原地。 不晓得是不是从承纲目瞪口呆的反应里误会了什么,国风像是积压许久似的,重重嘆了口气。 「反正以后要注意,你不用再看到什么我好像会喜欢的书就顺手帮我借回来,电脑挂掉的话最好不要再缠着弘晋叫他帮你修,省得害弘晋被误会。还有大肥……算了。」 尽管大肥算了这话听起来还挺悲惨的,自知现在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承纲反射性地问道。「为什么?」 「你以为你男朋友看到你和室友那么亲近,他会高兴吗?」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国风扭曲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头痛、还是心烦。「少蠢了,男人都是自私的。」 这意思是,如果自己有男朋友的话,就不能像之前一样和弘晋玩闹,和国风聊天了吗? 「……这太没道理了吧。」 「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中那股失落的情绪,嘴里嗫嚅着「本来就是」,承纲难受地转开视线。 面前响起重物被放下的声响,承纲抬起脸,发现国风突然把装满热水的保温瓶给摆到了饮水机上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面带浅浅的微笑。 白话一点的说,就是国风忽然没来由的心情大好,好到让承纲心底发毛的地步。 「呃……所以你用不着对我那么好。要是我会错意的话,怎么办?」 本能感觉到国风从昨天开始就对自己保持距离、应该和他现在说的这句话有关,但承纲实在无法理解所谓会错意的意涵,只好老老实实地发问。 「会错什么意?」 「……你自己闭上眼睛想想吧。」 闻言乖乖闭上眼睛,承纲还没开始思考,忽然感觉某个又烫又软的东西、轻轻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然后,国风的呢喃声像摇篮曲般,温柔地传进承纲耳中。 第19页 「就是『我会以为自己也有机会』的那种会错意。」 「◎*※*£$%?!!」 全身的血液像在瞬间全部冲上脸颊,承纲唰地抬起脸,好不容易张开嘴、却只能发出连自己都无法辨识意义的怪声。 「国,国,国,国……」 「如果我用这种方法,把感冒传给你……你男朋友会说什么呢?」 和承纲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反应完全相反,国风连半分动摇都没有,像是对于现下的场面、已经想像过无数次。 然后,他再度低下脸将嘴唇贴上承纲的额头,发出「啾」一声。 「不过,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会说什么。」 勇者的使用规则(22) 第七章 贴在脸颊上的,国风的手指、掌心……全部都很冷。 冷到让承纲整张脸的肌肉都僵硬了,无法牵动任何表情也无法张嘴发出声音,只能无意识地转动视线,最后愣愣的对上国风的目光。 然后,国风那张端整的脸上慢慢浮现和温柔或是陶醉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完全是自暴自弃的笑容。 「我喜欢你啊,承纲。」 ──我喜欢你。 「国,……」 心脏跳得好快好急,浑身发烫;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国风感染了那股冰冷,承纲只觉得脸颊的位置冷到不可思议,冷到几乎发起抖来。 ……沈国风喜欢林承纲。国风他……喜欢我。 脑袋浑浑噩噩地空转着没什么意义的辞彙,知道国风在等待自己的回覆,但不知怎地张开嘴却只能无意义地覆诵对方的名字,隔了好久好久,承纲终于挤出细微的呢喃。 「国风……国风,其实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好不容易起了个头,连抬起脸看国风现下反应的勇气都没有,脑内已经煳成一片无法思考的承纲,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呢喃。「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觉得喜欢我……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这样的话……」 话虽如此,承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产生『要是早点发现就好』的念头。 ……要是早点发现的话,或许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场面--是因为这种理由吗?还是其他原因? 还没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感觉从脸颊那里传来的压力忽然减轻,发现国风整个人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发现状况不对,承纲脸忙伸手撑住他的肩膀,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的国风。 「……国风,你还能走吗?我扶你回房间好不好?」 「早点发现的话,你就不会和你男朋友交往了吗?早点发现的话……你就有可能……喜欢我了吗?」 答非所问就算了,想不到国风都已经快站不稳了、还记挂着这种既没意义又没营养的虚假情报,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冲上胸口,承纲瞬间完全忘了自己的立场,满心悲愤的乱喊起来。 「我,我哪有男朋友!你当真啊你为什么会当真啊啊啊啊啊啊?!」 「不然是因为学长的关系吗?」继续着让人难以理解的问句,国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还是,因为大肥?」 「……蛤?」 花了三秒才意会过来那个学长八成是指为冠、接下来花了将近三十秒还是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扯到大肥头上,百思不解的承纲,只能老老实实地问了句「跟大肥有什么关系」。 「因为,从大肥来了以后,你就变了。」 「……谁?」 应了声「你啊」,不晓得是不是高烧过度脑袋里掌管理智的那条线被烧断了,国风那张皱在一起的脸、竟然绽出让人罪恶感狂升的苦笑。 「你变得好激动,好容易就把情绪表现出来。以前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只要一回到寝室就很安静。」 「呃,我说国风……」 「不要误会,我不是说那样不好。只是以前你会那样,是不是因为我在的关系?」 「这个……」没想到自己的心情会忽然赤裸裸地被点出来,承纲不由自主的转开视线。 可是,脑袋里同时有个角落,在小声说着--不能对国风说谎。所以在片刻的犹豫后,承纲还是看向国风、明确的点了点头。 「……嗯。」 「我在的话,你会觉得困扰吗?」 「不会,那是因为……这样跟室友相处起来,比较轻松不是吗。」 「这样啊。」看表情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但国风不知怎地,又重复起先前的问话。「你喜欢我吗?承纲。」 「--噎?」 话题忽然又跳回这件事上头,被连串毫无逻辑性的问句给逼到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到底发高烧的人是谁,承纲已经搞不清楚了。 「等,等等国风。」拼命撑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只知道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让国风躺下休息或是送他去医院,承纲慌乱地抓好国风伸过来的手臂。「这件事等你退烧以后再说好不好?你现在好烫……」 「不行,现在就回答。」 「……」 总算意识到,原来国风一生病就会变得极度难缠、还并发严重的鬼打墙,虽然情势很明显的是必须先安抚病人再说,但在佛心被怒火给击灭的这个当下,承纲瞬间完全忘了自己身为学长的责任义务等等不值两毛的玩意,扯开喉咙就吼了起来。 「就说不知道了你要我怎么现在就回答啊?让我考虑一下会怎样啦!而且这种事会比你的身体重要吗?用点脑子好不好!!」 「……」 看国风一时间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知道现在是让他跳脱出这莫名奇妙鬼打墙状态的好机会,承纲于是扯住国风的袖子,要拉他回寝室。 「快点,回房间躺着!其他等你退烧再慢慢说,拜託你现在就好好休息好不好我求你了,国……」 话没说完,国风整个人忽然压了上来--正确的说是气力用尽的倒下。来不及反应,承纲在勉强扶住对方的身体以后,自己也撑不住的坐倒在走廊地板上、最后狼狈地躺下。 「国风?国风!」 「……没事,只是好累……」 反射性的想要转头唿救,结果承纲马上很悲哀地发现要是晚上也就罢了、上课时间的学生宿舍基本上没什么人在,整个走廊都静悄悄的。 而且因为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自己根本没把手机带在身上。不想用拖的、更不想把国风丢在冰冷的地板上头自己去讨救兵,承纲犹豫半晌,最后还是用力抱住国风,然后死命挣扎试图先坐起身子。 「大肥--大肥你快来帮忙啊啊啊--」 只是反射性地发出小声哀嚎而已,不晓得是心电感应还是其他不可解的电波传送,总之在承纲喃喃自语完以后,走廊上真的响起了开门声,紧接着是鞋底敲击地板的声响,逐渐朝着自己的位置而来。 第20页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在身边停下--同时从半空中降下的,是大肥很明显就是难掩不爽的声音。 「啧,竟然被抢先一步了。」 「这种时候就不要计较了啦!!」 --大肥现在不是过期同盟起内闹的时候啦!快点帮帮忙好不好要内闹等一下再说啦国风他好热而且好重我快撑不住了啦啊啊啊啊啊啊!! 「好啦,知道了。」 大大方方地展现了和承纲进行精神层面交流的本领,没花什么力气就轻松地拉起国风,大肥让他靠墙在地板上坐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还好吧主人?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微微睁开眼睛,国风隔了几秒,才无比艰难地应了声「……大肥?」。 看起来是已经完全豁出去、也不在乎将自己那张大叔脸曝露在国风的视线底下了,大肥开朗地应了声「是」,然后转头瞄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承纲一眼。 「主人,你这样犯规啦。你那个室友没跟你说过吗?我和这边的林承纲学长,『等他毕业我们就要结婚』了哦?」 「……嘿?」 感觉两道视线同时集中在自己身上,一时之间没搞清楚大肥忽然提起那件事的用意,承纲莫名奇妙的看看国风又看看大肥,状况外的问了句「干嘛这样看我」。 「……你忘了吗?」 想不到大肥闻言竟然露出被严重伤害到的表情,看得承纲火速将原本要说的『我很想忘记』给吞回肚子里,口是心非地摇了摇头。 「记是记得啦,可是为什么现在……」 「就是要现在做才有意义啊。」 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眼前那条个性欠扁的鲤鱼忽然面露奸笑、还意义不明地弯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 「……大肥?」 「来,别拖时间。」嘴上慷慨放言,大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才是最拖时间的那个。「等等还要送主人去医院,快点。」 「呃,」直觉判断出大肥八成是要自己做出和他一样的动作,承纲虽然满脑袋都是问号,还是乖乖地跟着弯起拇指和食指。「这样吗?」 一脸满意的「嗯」了一声,大肥将自己的手指贴上承纲伸出的手指,以专业姿态摆出彷佛高中女生拍大头贴时、必备的标准动作。 「现在这状况呢,我们就应该笑着对主人说『事情就是这样啦我们要结婚罗』,然后一起做出心型手势,对吧。」 「什么心型手势啊?!」总算意会到这是大肥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没路用知识,想不到他竟然把这种蠢话当真,承纲差点一脚踹向大肥。「这谁教你的叫他到宿舍外面来我要跟他单挑!!」 「……你们玩够了没?」 从意外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发现国风正满脸气结的望着这边,意识到情况对自己极为不利,承纲连忙把要找大肥算帐的事给扔到九霄云外,蹲下身子扯住国风的双手、嘴上乱七八糟的就开始解释。 「国风你不要听大肥乱讲!他唬烂的!!什么毕业就结婚,只是要让弘晋永远沉默而已啦!你真的不要相信……」 都已经说到这份上,要是平常的沈国风基本上应该就会接受这些说词了;可是此时此刻的国风只是半睁双眼、满脸不悦地望着承纲而已。 「这关弘晋什么事?你啊……也讲个像样的藉口吧。」 很想马上反驳『这不是藉口是真的』,但对于自己现下处境的判断却来的更快,各种恐怖想像就像忽然涌上的潮水般,一下子就凌驾其上。 像是『会被国风误会』、『国风不相信我』、『他真的误会了』等等。 一股难以形容的悲愤感涌上胸口、想到这些误会竟然是因为大肥那浑蛋的关系就让人感觉更加悲怆,完全被沖昏头的承纲,这下什么也不顾了。 「大肥他老婆遍布全世界欸我都不知道排到几千号去了就算他今天开始每天都办婚礼等到我毕业也排不到我啊你不要误会啦这一切都是虎滥的!」 「……所以这跟弘晋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弘晋那天回来的时候……他误会了,以为大肥是我男朋友!!」 喊出这句话的瞬间,承纲忽然感觉一阵莫名的恶寒扫过脑后--然后面前的国风毫无前兆的掩住嘴巴转过脸,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国风--」 「……别担心,老毛病了。」 轻轻推开承纲的手,从来没有连续咳嗽超过三天的沈国风忽然摆出西施捧心的标准姿势,接着扬起视线,看向站在承纲背后的大肥。 「只要喝了鲤鱼汤就会好……」 没料到国风翻脸比翻书还快,此话一出,承纲和大肥在短暂的空白后,立刻有志一同的扑向国风、一左一右的抓住他的肩膀,开始唿天抢地。 「主人你不能这样啊啊啊男人的嫉妒太难看啦而且是你自己说不管什么状况都希望死小鬼能高高兴兴的耶!!」 「就是啊国风大肥真的不是我男朋友拜託你不要把大肥做成鲤鱼汤!!」 回应来得比想像中快,还来不及说出『也不能做成红烧鲤鱼』,国风的声音已经轻飘飘地从前方传来。 「--不会啦。你别哭。」 「呃,」听着那明显是在忍住笑的答覆,承纲战战兢兢地抬起脸,就怕国风下一刻又改变主意。「……真的不会?」 「真的。」 又一次做出明确的承诺,这次国风的视线望向了在他左手边的大肥。 「……要你留下来,果然值得。」 「--对吧?」 朝着国风歪嘴一笑,大肥拍拍承纲的肩膀、说了声「先站起来」,然后忽地伸出双手,轻而易举地就将国风整个人抱了起来--以所谓公主抱的姿势。 「别等救护车了,直接去挂急诊。」 带着一脸俨然就是使命达成的成就感,大肥别过头、朝着承纲眨了眨眼。 「回去拿主人的学生证和健保卡,快点。」 勇者的使用规则(23) --『喜欢上室友,往往是悲剧的开端。』 尽管沈国风无法明确说出,自己是从何年何月何日开始、对林承纲有了超乎室友以上的感情;但他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自己翻开那本欠扁的小说,是在何年何月何日。 那是大一那年的期中考周第五天,隔天就要放校庆连假的某个清爽秋日午后。 原本是想放松放松才走进租书店的,国风想都没想到,不过随手抽了本小说内阅,看没几页竟然就一脚踩上地雷。 尽管心中对『喜欢室友=悲剧』的公式嗤之以鼻,但被特别的关键字吸引住以后,才刚从期中考周里面解脱、脑袋还没恢復正常运作状态的国风,还是怀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胆识,继续读了下去。 『与其说是悲剧,更极端点的说,在恋爱的战场上,室友这种生物有高达八成的机率会变成炮灰。』 『同住在一个空间内,表示自己的吃喝拉撒睡会全被对方看在眼里。在观察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被对方观察着。讲难听点,要是先有了好感再逐渐深入对方的生活倒还好说,在还称不上好感的时期就把底牌全曝露在彼此面前,那就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 第21页 不知该说是三人成虎,还是这本书的论调正好戳中国风内心的弱点,总之前后不到十分钟,沈国风心中才刚萌芽没几个月的、对学长的小小爱意,就这样被以上这些似是而非的残酷小常识,给狠狠践踏了一番。 因为冲击太大,国风当场就把那本书丢下,逃命似的从租书店夺门而出。等到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想到至少该把那本书的书名和作者记下来、以便他日狭路相逢可以方便绕道时,自己已经提着装满盐酥鸡的塑胶袋、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了。 不过无论如何,沈国风毕竟是彻头彻尾的文科性格。冷静下来以后他很快就察觉到,在那段足以严重打击室友士气的文字底下,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深层意义。 像是『观察』,还有『神秘感』。 就算连睡觉打唿流口水的样子都被看光了,只要还保有神秘感、不让承纲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有操作的空间。 而且反过来思考,身为室友有个他人完全无法望其项背的好处,就是可以偷偷观察对方的吃喝拉撒睡而不被发现。于是放完校庆连假以后,没花多少时间,沈国风就写了满满一本四开笔记本的室友观察纪录。 首先,林承纲基本上做什么都要照规矩来,没了规矩就无所适从--这种基本常识天知地知、连同寝的那个弘晋都知道,所以只在笔记里面占了一行左右的位置,国风也没持续深究下去。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部份。综合了bbs站上的暗恋版、交往讨论版等等各方面的意见后,国风很快就去芜存菁地、决定了计划方针:先观察对方的喜好、以同样的喜好搭上话题、彼此再深入(以下省略)。 要观察室友的喜好实在简单到没半点难度,国风没花多少力气就调查出,承纲那阵子的晚饭时间,都是便当饮料配上钢◎动画。于是国风就以最快速度,到租书店租回全套的初代钢◎漫画和dvd,没日没夜的开始研读。 一个大学生在看发表年代比自己年龄大将近两倍的漫画,这是多明显的吸引同好行为啊--照理说承纲应该也有感应到这热烈的电波,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三十年前的初代钢◎对承纲而言实在太久远了、还是有其他原因,总之当国风意识到的时候,承纲配饭用的卡通已经换了,换成另一出什么『我不过是少爷的骑士罢了』。 之后,国风又发现承纲似乎迷上了女子偶像团体akb4800,那阵子连手机来电铃声都换成她们的新单曲。这下子攻略的难易度忽然急速下降,国风于是很轻松的用网路购物买了张据说是团体中心成员的海报,很轻松地将它贴在书桌前方极为醒目的位置,然后守株待兔地等着承纲来搭话-- 结果隔了几星期后,沈国风很悲哀的发现,承纲他完完全全没注意到那张海报。和网友讨论过后的结果,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akb4800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如果没有刚好选到他喜欢的成员,根本就是白费工。 不屈不挠的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重复好几次差不多歷程的事件之后,沈国风终于在无数次的失败中,确认了一个无可动摇的真理。 自己隔壁床的室友什么东西都喜欢、但其实什么都没特别喜欢。 简单的说,就是三分钟热度。从喜好方面下手,最多也只能达到跟弘晋一样在线上游戏里面和承纲结婚的程度而已,这对国风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 就这样,在国风已经快要无计可施的某一天,打完篮球回到寝室的承纲,忽然提了一条肥滋滋的鲤鱼回来。 直觉判断那条鲤鱼有高达九成的机率会成为承纲最新的三分钟热度对象,知道只要马上夺取那条鱼的所有权、接下来承纲就会主动和自己亲近搭话,国风马上化冲动为行动,好说歹说地将差点要变成豆腐汤的鲤鱼给留了下来。 结果国风机关算尽,却没算到那条鲤鱼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个闪闪亮亮的银髮美青年。 ……然后,事态从此开始,就乱了套。 勇者的使用规则(24) 「同学,听得到吗?来把嘴巴张开。啊--」 --脸颊被轻轻拍了拍,好不容易从悲惨的前尘往事中回过神来,沈国风呆愣半晌,总算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 在像是医院急诊室的地方,自己正仰躺在病床上。看得到身穿护士服的年轻女性拿着长长的棉花棒,棉花棒的前端都快戳上病人的鼻尖了。 定睛一看,刚刚还在梦里和大肥玩摔角的承纲就站在病床边,以满脸快要哭出来的焦急表情看着自己。 怎么想都想不起移动到医院来的过程,但承纲也在旁边的话基本上就可以安心,国风于是迷迷煳煳地张开嘴,看着护士用长柄棉花棒在自己嘴里挖了好一阵,然后笑着说「好,这样就可以了」。 「……刚刚那是在干嘛?」 只是随口问了句话而已,不知怎地,在护士离开之后立刻就欺上前来的承纲,竟然露出很明显是松了一大口气的表情。 「说是做新流感的快筛。有没有哪里痛?」 说了声「没有」,望着承纲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知道他大概是觉得尴尬,国风也只能强颜欢笑的搭话「你紧张什么啊?」。 「医生说,你再昏倒的话就糟糕了。所以我想……」 「……所以他们要你盯着我吗?」 「没有。」出乎意料的,承纲很快就摇头否认。「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的脸,让大肥看着你好不好?不舒服就马上跟他说。」 「……怎么会。」 光是听见那自虐发言就觉得心里难受,不自觉地想去拉承纲的手,国风稍一分神、忽然意识到某件被自己完全忽略的事,连忙问了句「大肥在哪」。 「他一直都在你旁边啊。」 面前的承纲指了指病床的另一侧,国风还来不及回头,右手边已经传来一声哀怨非常的「主人你终于想起我了啊」。 「呃……」想到自己一醒来、视线就一直停在承纲身上没动,国风尴尬万分的干笑。「怎么连你也来了?」 「欸?」 此话一出,发现不只承纲、连大肥都用一种『你烧坏脑袋啦』的表情看向自己,被看得浑身发毛的国风,不自在地别过视线。「你们两个干嘛啊。」 「主人你不记得了吗?我--」 话没说完,刚刚替国风进行快筛的护士又绕了回来。只是这次的目标似乎是旁边的承纲和大肥。 「同学,你们刚刚是从急诊室入口进来的吗?」 嘴里说着「量体温喔」,也没有等到回答,护士已经眼明手快地拿出额温枪对准他的额头、然后将贴纸贴上承纲的肩膀,紧接着以同样的神速替大肥量完体温。 「快筛结果还要再等四十分钟,你室友家里的人已经来了,如果你不想等可以先回去没关系。」 不置可否地说了声「谢谢」,等护士离开后,承纲弯下腰慢吞吞地替国风拉好被单,俨然就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莫名奇妙地想着那个『你室友家里的人』莫非是指家里的某人,不过本能又不是很想肯定这件事的真实性,国风犹豫几秒,最后还是姑且一问。 第22页 「……谁要来?」 「你家里的人说会帮你把健保卡送过来。」抢先一步将事情交代完,大肥抬起下巴,朝站在病床外侧的承纲使了使眼色。「喂,刚刚套好的还记得齁?不要穿帮啊。」 「才不会,我又不是你。」 还来不及问「套好什么」,因为承纲和大肥又旁若无人地互相吐槽起来、而下意识地将目光飘远的国风,视线才稍微晃动,就不幸地捕捉到了某个很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相见的身影。 视线对上的瞬间,基本上只有过年过节还有作噩梦时才会相见的、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那个人,立刻堆起一副被欠了好几千万似的欠扁态度,满脸不爽地迈开大步,走上前来。 「……有两个国风……」 注意到那个人的长相,承纲似乎被吓到了,连自言自语听来都很没力。旁边的大肥倒是面不改色,只是稍微低下脸、说了声「还真像」。 默默在心中想着『因为是双胞胎啊』,国风还来不及暗叫倒楣,那个人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 「你到底在干嘛啊沈国风。」 「……欸?」 这声招唿实在太温和太和谐太亲切了,一时之间没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国风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旁边的承纲。 「在叫你啦。健保卡拿去。」 可能是因为人在病中、精神力也变弱了,在那个人将塑胶卡片塞进自己手里的同时,国风瞬间感觉那只手起了满满的鸡皮疙瘩。 然后,那个人很自然地扬起脸、朝着承纲和大肥露出温和的笑颜。 「你好,我是沈国风的哥哥。我叫沈忧国。」 「我叫林承纲,是国风的室友。」大概是没料到国风是双胞胎,承纲难以克制的,一直盯着忧国的脸。「你好。」 「我是林承纲的堂哥啦,今天正好来找他。」 听着承纲和大肥僵硬的回话,大概知道了这八成就是刚才所谓的『套话』,只是没料到别说穿帮了、这说词根本就是破绽百出,国风一瞬间忽然产生了很不想跟这对活宝相认的冲动。 姑且瞄了哥哥一眼,果然忧国那傢伙脸上是笑眯眯的,眼神倒是十足十的在看待笨蛋。看起来就是大肥的说词完全说服不了他的样子。 不过大肥那傢伙号称是鲤鱼精,社会化程度倒是比承纲强了十倍不止,没两下已经跟忧国哈拉起来了。虽然很在意他们谈了什么,但因为不敌药效和病魔的双重打击,国风还是无法克制地、感觉意识开始涣散。 ……之后,伴随着晕眩感和睡意袭来,他开始昏昏沉沉地做梦。 不晓得第几次醒来时,忧国已经不见了。国风也没想过对方会多留,毕竟虽说是兄弟,自己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和他好好说过话。 半睡半醒间,彷佛看见承纲靠在病床的栏杆边,很专心地读着手上的纸。 不过再睁开眼睛时,不知怎地身边只剩大肥而已。左顾右盼一番后,国风终于忍不住疑惑,问了句「学长人呢」。 「你哥回去了,死小鬼陪他去等公车。」稍微调整摺叠椅的位置,大肥漫不经心地咕哝「你们兄弟感情真差」。 「看得出来?他今天已经非常非常收敛了。」 「当然啦,只有死小鬼那蠢蛋才看不出来。」搔搔绑起的马尾,这次大肥的眼神总算是落在国风身上了。「也看不出你做了多少想讨他欢心的事。」 「……别说了。」 感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上,不想也没心情去判断究竟是因为发烧还是其他原因,国风索性闭上眼,顺便避开大肥那对彷佛看透一切的目光。 「对了主人,你记得在你昏倒以前的事吗?」 「嗄?」 一时没搞清楚大肥忽然这么问的用意,国风偏过脸,紧接着在来到医院前发生的一切,忽然像影片重播似的、在自己的脑海里兜了一大圈。 ……想起来了。 「所以刚才是真的想不起来呀,我还以为这也在你的计划里哪,主人。」 大概是从国风脸部表情的轻微变化看出了什么,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大肥弯下腰,将手臂靠上病床旁的栏杆。 「少罗唆,你也去烧到三十九度试试看。」 「不行,在烧到三十九度以前,我就玩完啦。」 将这个可能性否定掉之后,大肥的话锋忽然一转--让原本快要陷入昏沉的国风瞬间回神。 「死小鬼他啊,一直在烦恼你说要换寝室的事。」 「……这样吗。」 其实这种事,看承纲的态度就知道了。 会说出要换寝室那种话,是希望能套出承纲『男朋友』的真面目。毕竟如果对方真的像弘晋所说年纪很大,性格傻气的承纲很有可能是被骗了,搞不好被骗了还不知不觉。 ……不过,国风也很清楚,这只是欺瞒自己的表面藉口而已。 其实自己是想看承纲会怎么反应,如果他觉得无所谓的话,沈国风就真的再也没办法和林承纲共同生活在同一间寝室里了……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没错。 「……你那时候是故意的。」 「蛤?」 「等学长毕业,你们就结婚……」勉强扬起视线看向大肥,国风无意识地咽下口水、然后感觉喉咙一阵刺痛。「你那时候是要逼学长坦白,说男朋友的事是误会,对吧。」 「这么快就发现啦,还以为你至少会等退烧才会想起来。」 发出嗤笑,大肥的口气瞬间冷了下去。 斜倚在病床栏杆边,他眯起双眼,用看不出半点情绪和感情的眼神、望向国风。 那是在林承纲面前绝不会露出的表情,冷冰冰的、鱼的眼睛。 ……还有,沖着沈国风来的杀气。 意识虽然已经陷入半朦胧状态了,不知怎地,大肥的声音却非常清晰……清晰到连换气时的停顿,都一清二楚。 「该怎么办呢?为了你,死小鬼开口向我求救了喔。」 勇者的使用规则(25) 「学长,谢谢你照顾我弟。」 在公车站牌前确认过时刻表后,像要打破有点尴尬的沉默,在承纲还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才好的当下,沈忧国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还附上灿烂无比的笑颜。 「啊,不会……其实都是国风照顾我比较多啦。」 听着那声『学长』,承纲瞬间忽地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错觉;就像在眼前的人不是国风的双胞胎哥哥,而是另一个健谈亲切的国风。 --国风笑起来的表情,也会和他哥一样温柔……让人感觉很舒服吗? 跟着忧国在候车亭的长椅落座,难掩好奇心的承纲,不自觉地将视线又移动到对方身上。 注意到承纲的目光,忧国偏过头来,开朗地眯起眼。 「我跟我弟很像吧?」 「嗯,很像。」 「……不过你应该没听过他一口气讲那么多话吧。」 第23页 「咦?」本能想要把这个话题打发过去,不过看沈忧国笑眯眯地、一脸就是胸有成竹,承纲也只能干笑着回应「你好了解国风」。 「因为他是我弟嘛。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他发高烧。」 「这样喔,他看起来身体也没这么虚……」 嘴上漫应着,承纲正杞人忧天地思考着该不会是新流感吧,那厢的忧国竟然爆出更劲爆的情报。 「该说虚还是不虚呢……我们家的小孩都练过柔道,从国小到高中……大概九年。」 「蛤?」想起第一次和变身后的大肥见面时的惨烈摔打画面,承纲才要惨叫,意识到身边有别人在,于是马上打住。 「怎么啦?」 「不,没事没事。你别在意。」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承纲慌乱的反应而误会了什么,沉默半晌后,忧国忽然紧紧皱起眉头。 「我弟没欺负你吧?」 「蛤?没有啊。」还以为自己在恍神的当下说错话了,不过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承纲连忙否认。 「真的?」从口袋里拿出公车储值卡,忧国露出有点苦涩的微笑。「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怕我。」 怕?你说谁?大哥你是不是有哪里误会啦--虽然反射性地想要搞笑,不过看着那张强颜欢笑的脸,知道现在不是打混过去的时机,承纲于是整肃表情,又强调了一次「真的没有」。 「……那就好。」 说完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之后,忧国就默默地别过脸去,没再吭声了。 不知道该怎么缓和气氛,承纲抬头看看显示公车到站时间的电子看板、又转过去打量对面校区的围墙,最后还是只能面向马路干瞪眼而已。 就在这一筹莫展的当下,忧国的自言自语,和疾驶而过的车声一起传了过来。 「你没必要特意找话题。」 「呃……」没想到对方都背对自己了还会被抓包,瞬间不知该做何反应,承纲不自然地顾左右而言他起来。「你说什么啊哈哈哈……」 「你跟我弟相处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看他的脸色找话题,对吧?」 说着说着,忧国勐然站起身--完全没有想确认承纲反应的意思。 「没必要做那种浪费时间的事。」 「这,也不到浪费时间的程度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间接肯定了那句猜测,没办法马上反应过来的承纲,步调整个被打乱。「反正室友就是要友爱不是吗啊哈哈……」 「就是因为你们只是室友,你才没必要对国风太好。反正等换了宿舍,他用不着两个月就会把那些前室友忘个精光……应该也包括你在内。」 「你太不了解我弟了。」 公车来了,旁边同样在等车的乘客伸手拦车,忧国发出「嗯」的一声,欲言又止的别过头去。 「今天谢谢你了,再见。」 「……再见。」 然后,在忧国转身离去的同时,承纲听见了像在感嘆的自言自语。 「当那个人的室友,真可怜。」 目送公车转弯开走,承纲又在候车亭站了一阵子,才跟着穿越马路的人群往前进,走向通往医院的十字路口。 到刚才为止的对话,就像一根无形的刺,在承纲脸颊边戳啊戳的。 『你太不了解我弟了,其实根本没必要对他这么好』。 凭良心说,承纲完全不敢说有多了解国风--应该说,当了一年多的室友,真正开始想了解对方也不过是最近几个月的事。 明明是事实,想起来却有种很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胸口被重击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没想到国风跟哥哥的感情竟然如此恶劣,或许是因为现在想想,在医院里面国风的表情就很怪了,自己却要等被说破才发现。 「……我才不可怜。」 国风一开口,给承纲的感觉就是……『沈国风一直都在关心着林承纲的喜怒哀乐』。 可是自己却摸不清国风的想法,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心意,也完全没试着去了解他。 ……可怜的人,是国风才对吧?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穿过自动门、一脚踏进医院大厅的承纲,忽然产生某种很强烈的,像是想哭的冲动。 在大厅柜檯抽了张卫生纸,承纲找了个位置坐下,慢吞吞地擦掉就要流下的鼻涕。 --发着高烧应该很难受,国风却还是记挂着『你以前只要一回到寝室就很安静』、『是不是因为我在的关系』。 即使那不过是因为,林承纲只知道用这种绝对不会出错的法则,和室友和乐相处而已。 还有,『从大肥来了以后,你就变了』。 其实从大肥出现以后,国风也变了……正确的说,不是他变了,是自己慢慢地,开始发现沈国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皮底下,其实藏着很多林承纲没注意到的另一面。 像是冷到只有大肥会产生共鸣的冷笑话,像是一挥手就可以把重得要命的大肥摔出去,像是让人笑不出来的黑色笑话和黄色笑话,还有…… ……『我喜欢你』。 毫无前兆的,不久之前的那句告白声忽然在脑海深处响起。瞬间感觉莫名的热气直冲脑门,承纲连忙慌张地将用过的卫生纸塞进口袋,准备起身。 才一起身,旁边忽然伸了只手过来,将承纲又按回椅子上。基本上会做这种动作的也没几人,承纲于是没好气的应了声「干嘛」。 「没啊,看你等公车等这么久,还以为你落跑了。」 「哪可能。」连和大肥贫嘴的力气、还有探究他是怎么冒出来的心情都没了,承纲懒洋洋的抬起眼。「你怎么没陪着国风?」 跟着在旁边空位坐下,大肥耸耸肩,看来也是不太情愿的样子。 「有客人,所以我就不在那边碍事啦。」 「……哪来的客人啊。」 大肥似乎嘀咕着「是可爱的正咩」,不过想想对方再正也不可能有旁边这个鲤鱼精正,承纲也就把这个讯息抛到脑后,没再多思考。 结果一停下胡思乱想的动作,忧国刚才那些话又回到脑中。而且清楚到异常骇人的地步,逼得承纲不得不找大肥寻求慰藉。 「大肥……你觉得,当国风的室友……很可怜吗?」 本来是想从以热爱国风为己任的大肥嘴里听到一些否定之词的,结果大概是心里的愿望露了馅,大肥横了承纲一眼,竟然堂堂的唱起反调。 「嗯,很可怜啊。回到宿舍就看他像雕像一样坐着不动,讲话的时候会敷衍的笑一笑没错,可是假笑起来比不笑还可怕。」 「……」 发现大肥说到一半还俏皮地眨眼,承纲这下真的回不出话来了。 「从表面来看的话,当然是这样罗。实际上是怎样只有你自己知道,也只有你可以决定。」 「……我怎么现在才忽然觉得,你真的是要帮国风实现愿望的?」 第24页 放完话,以最快速度闪过大肥不爽地顶过来的手臂,从椅子上弹起来的承纲,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可能是大肥的话有什么奇怪的魔力,感觉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了。 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到急诊室,结果才穿过自动门,承纲忽然听见大肥啐了一声,停下脚步。 顺着大肥的目光看去,他赫然发现有个没见过面的女生站在病床边,不晓得在和国风说些什么。 「……欸?」 看着那个陌生人,承纲一下子不晓得自己该上前还是该后退;还在天人交战的同时,身边的大肥唿地吹出冷哼。 「怎么还没走啊我的天。」 注意到承纲的视线,大肥忽地耸了耸肩,像是要他放心。 「别想太多,那是主人的同学啦。说图书馆有通知系办,所以派代表过来叫他要请几天假都可以,就是别把感冒带去班上。」 「啊,这样喔……」 不自觉地又往病床的方向看去,本来只是无聊的东张西望,承纲却在下一秒,目击了意料之外的画面。 虽然戴着口罩,但从双眼眯起的幅度,承纲就知道了。 ……国风在笑。 「哎呀,在说什么那么开心哪?」 摆出完全洞悉承纲心事的态度,大肥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接着垂下视线,露出贼笑。「吃醋啦?」 「哪有,」想想在大肥这条电波鱼面前,否认根本没意义,承纲也就老实地放弃辩解。「……其实我也不知道。」 「嗯,你不知道最好啦。嘿嘿。」 肩膀被大肥拍了两下,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开朗到让承纲觉得毛骨悚然。 「……大肥。」 你高兴得有点可怕……知道把这种话说出来绝没好处,可是已经想了也来不及煞车,承纲只能含煳地回应「就是我想的那样啦。」 「当然啦。主人的愿望就快实现了,怎么不高兴?」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大肥将双手交抱在胸前,以危险的目光盯向病床那边、还在和班代谈话的国风。 「等主人的愿望实现以后,就轮到我罗。」 勇者的使用规则(26) 第八章 事情忽然有了转变,是在国风住院之后,第三天的早晨。 这天早上,事先预定的手机闹钟都还没响,承纲就先被从床下传来的细碎声响给吵醒了。 一时之间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承纲睡眼惺忪地伸手摸索手机……然后发现相连在一起的国风床位上头,只剩一块草蓆而已。 「欸?!」 瞬间以为遭小偷了,飞快的踢开棉被坐起身,接下来承纲马上发现寝室内多了两个人。 在靠窗的柜子边,见过几次面的楼长正忙着将国风的枕头棉被打包,门边还站着宿舍教官。 「抱歉抱歉,吵醒你了。」抬起脸,楼长对呆坐在床上的承纲挥了挥手。「你继续睡啦,我整理完就出去。」 「不会啦。」发现是认识的人,承纲很快安下心来。「你在干嘛?」 「帮沈国风搬家啊。」 「蛤?」直觉认为听错了,将棉被踢到旁边,慢吞吞地下床的承纲又问了一遍「你说啥」。 把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外套放进另一个袋子,楼长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就是那个啊,沈国风不是发烧昏倒,被送去学校医院?生辅组要他先搬去隔壁栋教职员宿舍的单人房。」 「搬去隔壁栋?」想不到学校单位平常处理申诉和抗议的速度超慢、这种事就展现出难以言喻的高效率,承纲回过神来,差点飙出脏话。「医院没跟你们说吗?那不是新流感啊!只是普通发烧而已!」 「详情我不清楚耶,我也是刚刚才接到电话。说先把简单的生活用品搬过去就好,书桌里面的东西要等沈国风他家人来整理。」 「……」 看着已经用塑胶袋包好、被放在推车上的行李,知道对方只是奉命行事、跟楼长吵也没办法改变事实,想着要抗议也应该去找学务处承办宿舍事务的人员,承纲于是姑且把到了嘴边的抱怨冲动压下,转而打开国风的衣柜。 「……我帮他找几套衣服。」 从衣柜里挑出国风平时上课穿着的便服和睡衣,承纲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见机行事,从阳台那边传来了楼长的声音。 「林承纲,阳台那个是什么啊?」 阳台上会被用『那个』来形容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大肥,不过承纲可没蠢到自爆底细,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应「是鱼啊」。 咕哝着「鱼会不会传染感冒啊」等等极为外行的自言自语,跨过落地窗回到寝室的楼长,忽然压低声音开口问道。 「……喂,那不是宠物吧?宿舍不能养宠物喔。」 「我说楼长,你要不要趴下去看清楚点?」想到宠物必备的治癒系技能大肥一样都没有、找麻烦的技能倒是挺高超,承纲忍不住撇嘴。「那条鱼哪里像宠物啦。」 「确实啦,比较像紧急储备粮食。」 点点头,楼长抓起推车手把准备要离开,半晌又转过去看向阳台。 「外面那个是沈国风养的吗?是的话要怎么处理……」 反射性地回了句「不」,发现楼长满脸讶异的转过来看着自己,承纲连忙背对着他,将衣柜门关上。 「……那条鱼是我养的。」 楼长和教官回去了,漫无目的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承纲最后还是拿起手机、按下国风的号码。 等候音乐没多久就被切断,听着国风在电话那端『餵?』了一声,承纲忽然觉得胸口一紧,瞬间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几天因为国风坚持拒绝的关系,弘晋就不说了,自己也完全没去探病。除了每天傍晚打一次电话简单问情况以外,承纲已经好多天没和国风好好说话了。 明明之前,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有事吗?学长。』 「呃,国风,」被那声学长喊得回过神来,承纲连忙把话接下去。「你今天好一点了吗?烧退了没?」 『好很多了,烧也完全退了。中午就能出院。』 国风的声音比昨天有精神很多,口气听来也不像在刻意逞强。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半晌承纲总算想起十分钟前发生的事。 「欸,刚才楼长跟教官有过来,说要你搬去隔壁栋隔离……」 『我知道啊,教官有通知我。』 「……这样啊,那就好。」 其实用膝盖想也知道,学校不可能没通知一声就把学生踢出宿舍。承纲也搞不清楚自己干嘛讲这些,明明应该要说的是其它的事才对。 像是隔离实在没有道理、像是国风会不会再回到这间寝室、还有-- ……还有,那天的事。那天没能做出回覆的那件事。 千头万绪压在胸口,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才好,承纲无言地垂下视线。 没追问承纲为何沉默,那厢的国风倒是口气轻松地,发出轻笑。 第25页 『本来想说你今天下午才有课,应该会跟平常一样睡到中午……打算中午再跟你说的。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也是早上突然被通知--』 「……我现在就去生辅组。」 『干嘛?』 「当然是抗议啊,叫他们收回要你搬宿舍的决定!」被不知道哪来的冲动驱使,承纲提高音量发出怒吼。「根本是莫名奇妙,哪有发烧就不准住宿舍的道理!只是通知而已,那些人也没问过你的意愿吧!」 『……你别去。』 「蛤?」 似乎察觉到承纲回应里受伤的成分了,国风停顿几秒,口气明显放软。 『我的意思是去也没用,他们才不会理你。就算不是新流感,如果发生宿舍内感冒大流行的话,那些职员就吃不完兜着走了。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先把病原隔离……之前楼下不是也有人因为发烧,全寝室都被隔离吗?』 「那种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发现国风的态度确实不怎么热心,承纲嗫嚅半晌,还是嘴硬着回了句「忽然要你一个人住也很难习惯吧」。 『不用试了,我不需要。』 「为什--」 打断承纲的疑问,国风发出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因为我这几天没事做,想了很多……觉得这样也好。反正我在寝室也不太跟你们交流,一个人住不会寂寞,很快就习惯了。』 越听越觉得情况不对,原本瘫坐在椅子上的承纲,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旁边的、国风的书桌。 「不会寂寞……然后很快就忘记之前的室友吗……」 『--什么?』 「你哥那天说的。」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那件事,本能地想掩饰失落感的承纲,很自然地接话。「他说,等换宿舍以后,你马上就会忘记之前的室友,包括我在内……」 --明明在被说的当下没把它当一回事,之后也没放在心上的。 可是,当国风主动说出『不会寂寞』、『很快就习惯』的同时,承纲却不由自主地将那段话从记忆里挖出来,冲口而出-- 『……你也觉得是这样吗?』 「咦?」 还没意识过来,电话那端忽然传来细微的吵杂声。听见国风说了声『你等一下』,承纲只能乖乖把话吞回去。 『没事了吧?』停顿半晌,再继续开口说话的国风,似乎忘了刚才中断的话题。『出院以前还要再去给医生看过,先这样了。』 「啊,喔……那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了,忙你的吧。下午别翘课啊。』 来不及说再见,国风已经先切断了通话。将跳回待机画面的手机放回桌上,承纲伸出双手包覆脸颊,但发烫的脸却完全没有降温的趋势。 「……好热。」 从国风说要换寝室开始,就一直躁动不已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间又开始像沸腾的开水一般、咕噜咕噜地躁动。 --对了。 国风确实没事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也不太在意同寝室友的脸色。除非状况异常,否则国风很少过问别人的起居寒温……就像始终都待在宿舍的两张床隔间的矮墙另一边,不常出声的邻居。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国风要换寝室什么的,应该无所谓吧? 应该不会像现在一样觉得脑袋一片混乱,只想着要阻止这件事、却不知道为何混乱,为何要阻止吧? 而且,自己也是一样。林承纲对沈国风也是一样。 林承纲也坐在自己的墙头,窥探着对面的沈国风,等着他会不会主动向自己搭话。 其实是,彼此彼此-- 寝室的门被敲了几下,不久前离开的楼长又回来了。莫名奇妙地问着「还有事吗」,承纲推开椅子站起身。 「林承纲,昨天是你送沈国风去医院的吧?」 「对啊。」 好像很难以启齿似的,楼长和承纲相对无语好一阵子后,忽然毫无前兆地丢下奇妙的要求。 「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写查访表?」 「--嘿?」 勇者的使用规则(27)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您看到的这样。」 下午的课一结束,承纲没在外头多耽搁,就直奔宿舍--不过为时已晚,垃圾桶里的大爷已经满脸不爽的横躺在自己的床位上,一双眼睛还瞪着旁边国风已经搬空的床铺,俨然就是要承纲给他个交代。 简单把事情经过解说完,不出承纲所料,大肥果然拍床发难了--不过是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难。 「你白痴吗?不是说要去生辅组翻桌?怎么事情到自己身上就乖乖说好啦?所以要去抗议只是嘴炮对吧你这光说不练的死小鬼!」 「呜……」 大肥的吐槽实在太过中肯,承纲越辩解越没力,整张脸都快贴上桌面了。 「而且你真的很笨,每天睡前去确认主人有没有忽然发烧,是那些大人的责任吧!关你屁事啊!」 「因为我想……宿舍规则也规定希望室友之间能友爱互助不是吗……」 「就算是这样好了,」从上铺探出头,大肥躲开承纲反射性要拉他头髮的动作,精确地指出问题的癥结。「主人还是照常上课不是?这样把他赶离宿舍有啥意义!」 「……照那些大人的理论,应该是别搞成宿舍内感冒大流行就行了。」 苦哈哈的说着「教官还说这段时间我用的口罩可以报帐咧」,承纲抬起脸来,结果大肥忽然一熘烟地消失了--同时响起的是弘晋开门的声音。 状况外地想着、看来这条鱼很清楚『等他毕业我们就结婚』这招没办法用第二次,承纲说了声「你回来啦」,转身关起大肥来不及关上的阳台落地窗。 「欸?学长你今天好早回来。没去图书馆?」 「我被放无薪假啦。」苦哈哈地走回座位,承纲看了桌上的闹钟一眼、确定时间。「而且等一下要去找国风。」 「这么晚还过去干嘛……」上衣脱到一半,弘晋忽然夸张地「喔」了一声。「我知道了。楼长把那个什么晚间的查访表丢给你了,对吧?」 「……您真内行。」 「因为楼长本来想叫我做的,被我拒绝啦。就跟他说林北没空。」 不爽地咕哝着「那个明明是他份内的工作」,弘晋打开衣柜,找出换洗衣物。 「而且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后续。」 「什么后续?」 感慨万千地想着不愧是绝不把麻烦惹上身的汪弘晋,承纲把查访表和钥匙手机塞进外套口袋,顺手关掉桌灯。 「他们既然今天敢叫你去写查访表,搞不好明天连平日的电话查访都要你做。跟你说,要是楼长或教官真的要你再做一些不该由你负责的事,一定要拒绝啊。就算拿什么宿舍规则来压你,也不要理他们,知道吗?」 第26页 弘晋很少对自己说这种话,正奇怪着今天吹什么风,已经将电脑打开的弘晋明快地解决了承纲内心的疑惑。 「--以上,是国风要我转告你的。」 「你去看过国风了?」心头一惊,承纲险些撞翻自己的椅子。「他怎么知道楼长要我写查访表?」 「他不知道啦,是楼长告诉他,你有帮忙收拾行李……国风觉得你那么不会拒绝别人,人家要找苦力一定找你,所以要我回来就马上提醒你。」 说着「不过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弘晋拿起从中午就放在桌上的饮料,毫不在意的大口畅饮。 「弘晋,」左想右想都觉得国风说得没错,承纲有点不安的望向弘晋。「你觉得我做这些事……不对吗?」 「就我的立场来看,当然不对啊。你是欠楼长钱还是怎样,天气这么冷,他怎么好意思叫你七晚八晚还往外跑。这已经超出互相照应的范围了。」 把喝完的饮料杯子扔进垃圾桶,偏过头来的弘晋,满脸就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茫然。 「可是你没必要问我的意见吧?对还是不对,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欸?」 「还有,国风要我转告你的第二件事。」手指操作着键盘,打开网路游戏程式的弘晋,动作迅速地输入密码。 「他说今天很累他想睡了,要你如果拿了查访表也别去找他。」 「……这样啊。」 室内响起游戏的背景音乐声,原本要外出的承纲转了个圈,最后还是拿着手机打开落地窗,走进阳台。 原本还有点担心国风可能睡了,幸好等没几秒,电话就被接起。从打招唿音量判断出他精神很好,承纲也没多罗唆,噼头就说明情况。 「吶,国风我跟你说,今天楼长拿查访表给我--」 『然后你就收下了,对吧?』 「……嗯。」 『我知道了。』似乎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国风像是放弃了,悠悠地发出嘆息。『今天很晚了,那种无聊事明天再说。』 还来不及惊讶为什么啥都还没说、国风就已经猜到自己的意图,承纲才补了句「那我去看你」,电话那端竟然传来冷淡的拒绝。 『改天吧,我今天很累了……』 「……」 听着那连装一下虚弱都懒得的声音,靠在阳台围栏上的承纲,不满地嘟起嘴。 国风现在的态度很怪,和平常完全不一样。拐弯抹角就算了,还一附就算被林承纲察觉到也无所谓的模样。 坦白说,让人挺不爽的。 「--你在生什么气?」 『还不到生气的地步,只是有点不高兴。』 「所以你在不高兴什么啦!」 『你中午说的那些话。』没有遮掩的意思,国风开口就直指核心。『你觉得……我那天说喜欢你,是开玩笑的吗?』 「……欸?」 脑袋没马上反应过来,承纲不自然地楞住--结果这一停顿就错过了辩解的时机,只换来冷淡的回话。 『就是这样。如果现在跟你见面,我可能挤不出什么好脸色……所以我暂时不会回寝室去,你也别过来了。』 「等等,国……」 『晚安。』 没等承纲解释,国风道过晚安后,就迳自切断了通话。 望着跳回待机画面的手机萤幕,强烈感觉到从国风那边传来的拒绝,无法言喻的空虚感瞬间充满承纲的胸口。 茫然地将视线转到身边的垃圾桶,这次大肥很难得的没讲风凉话也没吐槽,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尾鳍。 「我冬眠个几天好了,有事再叫我。不要再倒剩饭下来啊。」 「大肥,」开口喊了又恐慌地说不下去,承纲一手撑住垃圾桶边缘,不安地皱起眉。「我……」 「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对吧。」 从水底传上来的声音很冷静,很沉稳--是完全看透承纲心思的口气。 稍微停顿后,一直以来几乎都将心电感应用在恶整承纲上头的大肥,很难得的提出了建言。 「我觉得,你该习惯主人不在身边的生活比较好。」 勇者的使用规则(28) 第九章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国风都没有回寝室,在学校里因为校区不同的关系,承纲也完全遇不到他。 而且,似乎是国风表达了严重抗议的关系,楼长隔天一早就慌慌张张地跑来将查访表给收回去了。虽然楼长的态度过于恐慌、让承纲不得不怀疑国风到底是用了什么惊悚的绝技,但最后也没问出什么来,似乎是完全被封口了。 而垃圾筒里的大肥,不知道是为了减少热量消耗还是有其他原因,除了偶而摆摆鱼鳍表示他老兄健壮如昔以外,连一次都没再变成人形。 原以为,依照大肥热爱国风的程度,大概隔几天他就会催促自己去找国风回来;结果出乎承纲意料,大肥一句话也没多说,整天就停在水底不动,俨然是真的在冬眠。 就这样,林承纲能和沈国风见面的理由,瞬间变得一个也不剩。 「……承纲,这台还书机可以关了唷?」 「欸?啊,好。」 被隔壁柜檯的学姊一喊,发现自己竟然拿着待换的印表机纸卷、就站在图书馆的还书柜檯发起呆来,承纲愣了几秒,连忙弯下腰关掉自动还书机的电源。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图书馆的闭馆时间。 晚安曲的旋律从扩音设备里流泻而出,四周的照明几乎都熄光了,只剩下大厅中央和柜檯的大灯。 想着还得去做最后的整理,承纲走到后方靠外侧的办公区、掀起还书箱的盖子。 秉持早点将工作做完早点下班的原则,他从还书箱内拿出少少的几本书,快步回到柜檯,将书本翻面读取条码。 确认过没有逾期归还的书籍,承纲随手将那几本书放上置书车--然后在准备关电脑的同时,注意到萤幕上的系统提示。 萤幕上头,显示着让承纲无法视而不见的、借出者的系级和姓名。 『国文系大学部二年级 沈国风』 看着那个名字,承纲忽然觉得头昏眼花,像被人狠狠揍了后脑一拳。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大概就要脚软了。 照惯例,负责站还书柜檯的工读生会在交班时整理还书箱,自己今天也确认过,在进柜檯时还书箱是空的。 ……也就是说,沈国风不想到柜檯面对林承纲,所以干脆把要还的书扔进还书箱,来个眼不见为净。 「……又不一定是那样。又不一定……」 喃喃自语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承纲关掉柜檯的电脑,然后回到办公室,心神不宁地开始收拾背包。 --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就真的要和国风渐行渐远了。 承纲也知道,应该找机会和国风好好谈谈。至少该告诉他『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不要生气了好吗』 第27页 ……然后呢? 自己害怕的不是国风会不会拒绝接受那个道歉,而是接下来的『然后』才对吧? 内务柜铁门用力关上发出碰地一声,被那个声音吓得回过神来,承纲反射性地转过头,看向四周。 原本响彻馆内的晚安曲已经停止,其他的工读生也都离开了,整个办公室连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只剩自己急促的唿吸声,刺耳到吓人的地步。 勇者的使用规则(29) 入夜后室外的温度就急速下降,走在宿舍区里根本看不到几个行人,八成都躲进寝室避寒了。 天气冷就算了,还飘着不小的雨。等承纲穿越两栋宿舍的距离、来到教职员宿舍门口时,外套的帽子已经被淋得半湿了。 用冻得有点发冷的手指按下电铃,等了好一会,那扇看来有点年纪的木门还是纹风不动。 轻轻拍了门板几下,确认没有任何回应后,承纲不自觉地露出苦笑。 忽然间,承纲完全不知道自己事到如今忽然跑来,还能做什么……或是想挽回什么了。 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承纲才拿出钥匙,握住门把却发现门没锁。 想着大概是弘晋先回来了,他也没多想就推开门,结果在完全没心理准备的状况下,发现国风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埋头不晓得在整理什么。 「学长?」 发现进来的人是承纲,国风的表情从开门瞬间的茫然、转变成满脸讶异。「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没去买宵夜?」 「打工的排班表换了,最近可以先吃晚餐再去图书馆。」比国风先一步冷静下来,承纲拉开自己的椅子,把书包扔下。「弘晋呢?」 「……弘晋他们提早考完,先回家了。」 「啊,这样喔。」 向来不怎么怕冷的国风在睡衣上罩了件外套,知道他的感冒应该还没完全痊癒,承纲不安地问了句「还会不舒服吗?」。 「好很多了。」 国风到刚才为止似乎是在整理电脑,从半掩的笔记型电脑隙缝间透出青白色的亮光。不晓得该从哪里提起话题才好,承纲连忙转头替自己倒了杯热茶。 意料之内的尴尬,无话可说。 感觉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知道国风整张床都搬空了、不可能在寝室待太久,紧握住冒着蒸气的茶杯,承纲鼓起勇气,喊了声「国风」。 「……那天的事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 「没关系。」摇摇头,国风伸手掀起电脑萤幕。「而且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问题啦。我有错,我哥也是……干嘛刻意跟你说那种话。」 发出以沈国风的标准而言相当露骨的抱怨,国风满脸不爽地瞪向天花板、最后舒缓表情,望向承纲。 「所以别再想了,嗯?」 「呃……」犹豫几秒,承纲最后还是提出疑问。「你们感情很不好吗?」 像是不意外承纲竟然有勇气这么问,国风的回答也是极为干脆,没有多加掩饰。 「不好啊。反正我讨厌沈忧国,沈忧国也讨厌我……这说来话长啦,而且没啥营养,反正就是很多幼稚的过节累积起来,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将手边整理出来的笔记丢上桌,觉得头痛似地,国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可是说真的,我现在觉得很开心。因为沈忧国那傢伙的关系,你主动找我说话了。虽然不是什么能让你高兴的话题啦……」 扬起视线,国风歪着嘴,自嘲地微笑。 「我就是这么蠢的男人啊。有点幻灭了,对吧?」 「……怎么会。」 轻声地摇头否认,承纲忽然想起,把大肥带回宿舍的那天,自己也有点期盼着『这样的话,就可以跟国风有话题了』-- 想想实在好悲哀,只是想和国风说话、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竟然还得挖空心思制造理由。 可是更悲哀的是,其实国风也是一样……自己却完全没发现。 然后,说了声「我整理一下电脑,要看漫画的话自己找」,国风就转过身去了。含煳地回应之后,承纲将杯子凑上嘴边,开始盯着国风的背影发呆。 时间就在键盘被敲击的声响中,无言地流逝。 ……不过是几星期没见面而已,和国风相处时的气氛却整个变了。 自己小心翼翼的、国风也小心翼翼的。变得很生疏、很尴尬,连承纲都能清楚感知到。 至于原因,只能说彼此都心里有数-- 不过再继续闭嘴不说话也不是办法,握着温度逐渐降低的茶杯,承纲思考半晌,姑且选了个安心安全绝对不会出错的话题。 「教官有说,你什么时候可以搬回寝室吗?」 「生辅组那边是通知我,可以在那边住到学期末。」拉动滑鼠切换画面,国风头也不回。「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待到那时候了吧。」 「……咦?等,等等等一下,所以你不回来了吗?」 完全没料到情况是这样,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杯子,承纲一个不留神,就被从杯子里溅出的茶水泼了满身。 「对,所以要回来拿电脑啊。」停住打字的动作,面对书桌的国风拿下眼镜、揉了揉皱起的眉头。「而且现在没办法。你跟弘晋没被我传染感冒,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等感冒完全好了以后呢?不至于要到学期末吧!感冒拖到学期末也太夸张了吧,那已经不是要不要隔离的问题了……」 「……」 看着闻言陷入沉默、没再回话的国风,最可怕的想像逐渐在脑中成形,承纲下意识地咬住嘴唇,从齿缝中挤出近乎自虐的询问。 「还是说,国风……你不想跟我一起住同一间寝室,是吗?」 「因为我现在已经没自信了。」 听到这里,国风总算转过身来,将目光放在承纲身上了。 发出有点无奈的干笑,他整张脸难掩动摇的皱起、音调也跟着向下降。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已经没办法跟以前一样,再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了……我不可能还睡得着啊。你也会很尴尬吧。」 「……」 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瞬间意会到国风话里的意思,尴尬地「呃」了一声以后,承纲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嘆息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听来,分外清楚。 「其实我不打算说的,可能因为那天烧到判断力都没了,忽然就觉得要是那时候不说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机会对你坦白……」 像是已经下定决心,短暂的沉默后,国风端整表情,正色看向承纲。 「对不起,我不会再逼你回答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如果没办法回答的话,就当作没那回事吧。」 「欸?」 愣愣地看着国风的脸,承纲忽然意会过来,那天被告白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要是早点发现就好』的原因了。 ……因为如果早点发现,就不会让国风露出这么哀伤的表情了。 第28页 神经一下子紧紧绷起,感觉心跳也跟着加速,承纲无意识地将杯子放下,目光就这样直直地盯住国风,无法移开。 整个人不知怎地,完全冷静下来了。 可是与此同时,胸口深处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疯狂地敲打,叫嚣-- 「门禁时间以前我会回去。」盖起电脑,国风故作轻松的微笑。「你不用担心,当没发生过就好--」 「等等。」抬起手打断国风的话,承纲一开口就指向核心。「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我当没那回事?」 「因为后来我一个人冷静想过以后,才想到你本来就不太会拒绝人。」 察觉到承纲豹变的态度,国风抿起嘴,轻松的表情一下子完全从脸上隐去。 「我不希望你因为同情,或是不忍心拒绝我,就答应你根本没意思的事。那样的话,你之后一定会后悔--」 脑中想着『果然是这样』,唰地站起身子,承纲火冒三丈地、打断了国风的臆测。 「才怪!该拒绝的时候我也是会拒绝的!!」 「嘿?」 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国风,承纲完全豁出去的扯开喉咙,开始滔滔不绝地反驳。 「我承认我很没路用啦,什么事都只要打安全牌就好,只要还在忍受范围内的事我都无所谓啦!可是该拒绝的时候我也是会拒绝的!」 「啊,这样喔……」被承纲前所未有的乱七八糟激昂气势压倒,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的国风,下意识的点头。「所以呢?」 「……你不是想知道,如果用那种方法把感冒传给我的话……我会说什么吗?」 一把揪住国风的衣领,看他反射性地将脸抬起,承纲闭上眼睛、粗鲁地吻了下去-- 结果因为错估位置,承纲的下巴碰的一声、直接撞上了国风的额头。冲击来得太快太强,一时之间两人除了不成声的哀号以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学长,」揉着被撞得发红的额头,国风好半天才挤出回应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啊?」 「对不起!」回过神来,痛到坐倒在地板上的承纲连忙抬起脸,伸手拉住国风。「国风对不起,很痛吗?」 「没关系啦。我比较想知道你真的那么不满吗?不然为什么……」 看国风的反应,八成是误以为这一记兇狠的头槌,就是承纲的答覆了。 承纲的视线前方、那张精悍的脸上,现在写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着疑惑、不安、期盼……还有,哭笑不得。 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的捨身攻击竟然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不晓得是因为下巴太痛还是超过羞耻的极限,热气冲上胸口,承纲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可恶!我……我就是觉得不爽啦!」 瞬间,一直以来积压在胸口的情绪,就跟着打开的话匣子,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对啦!我看到你跟大肥讲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会觉得不爽,看到你们班代去医院看你会觉得不爽!还有想到你喜欢幼齿的会觉得很绝望,想到你以为我有男朋友就觉得难过得要命……对了,你竟然会喜欢akb4800那个每次公演都偷懒的八婆!其实我很震怒啊,我……」 整颗脑袋混乱到无法思考,只剩下双手还不自觉地抓紧国风,泪眼汪汪的承纲,无意识地摇起头来--就像要将这些日子来的混乱徬惶不安,全部抹消掉一般。 好多好多的情绪,全部指向同一个答案……一个自己早该知道的答案。 「因为,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到刚刚为止还吵吵闹闹的寝室,已经完全陷入沉默。 除了放在桌上的耳机偶而传出的细碎声响,四周安静到吓人,只剩彼此急促的唿吸声响而已。 「……国风?」 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回应,承纲有点不安的抬起脸--然后发现大概是从头槌和爆走吶喊连接到『喜欢你』的过程太过跳跃,国风整个人都愣住了,正呆呆地望着自己。 「国风,你还好吧?国……」 歪着头打量满脸呆滞的国风,但怎么看都不得要领,承纲只能无奈地从地板上撑起身子。 结果这个动作显然造成了国风的误解,在承纲听见一声短促的「别走」时,自己已经被抱住了。 两人贴近到可以清楚听见国风狂跳的心跳声、贴近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说真的?」 「……嗯。」 「那,像刚刚一样,再撞我一次。」 「什么?」 在目瞪口呆的承纲眼前,那个很少搞笑、就算搞笑也不怎么好笑的沈国风,以正经八百的表情和口气,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再撞我一次。不然我没办法确定是不是又在作梦。」 感觉已经滚烫的脸颊温度又再度向上沖,完全被国风的反应给牵着走了,承纲不自觉地点头。 「那,那……你先把眼睛闭起来。」 看着闻言乖乖照做的国风,承纲不由自主地,感觉自己的嘴角、在轻轻地向上弯起。 然后,笨拙、轻柔地……吻上国风的双唇。 终章 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一时之间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承纲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看着阳光透过半开的百叶窗,暖暖的洒进室内。 自己在寝室的床上,隔壁国风的床位已经搬空一阵子,对面床位的弘晋昨晚就回家了。 茫然地转头望手边的闹钟,将已经天亮、现在是下午、幸好早上没课等等琐事在脑中整理好,大概花了承纲将近半分钟的时间。 然后,在十秒内回想起昨晚的一切。 「……不,不会吧……」 面红耳赤地发出哀嚎,承纲整张脸低到不能再低、都快埋进棉被里了。 「我……我跟国风……跟国风……」 虽然追求男女朋友的攻略本上头确实写着『进度因人而异』,可是想想这进度也未免快得离谱,大受打击的承纲反射性地想逃离现场,结果一站起来就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穿了条短裤,马上又因为太冷而缩回棉被里。 「……学长,你该不会在想『惨了进度超前』之类的无聊事吧?」 「呜哇--!」 没想到自言自语没两句、国风就真的出现了,无处可逃的承纲挣扎了好半晌,最后终于抬起头,一步一步的,男人惊喜的张开了双臂,可怜兮兮地看向抱着一大叠衣物的国风。 「来,暖暖的洒进室内。自己在寝室的床上,先穿衣服。」 「……谢谢。」 接过已经烘干的衣服,承纲慌慌张张地整装完毕。穿上衣服后好像也冷静下来了,他于是维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开始观察国风的一举一动。 收拾衣柜的速度还是和先前一样,一些像是电脑摆放位置之类的小习惯也没有改变。 第29页 可是承纲还是清楚感觉到,国风有很多小地方已经变了。 ……像是变得稍微多话,光明正大地将目光停留在林承纲身上的时间变长了。还有…… 「……吶,国风。」 「嗯?」忙着将柜子里的衣物分门别类,国风头也不回。「怎么啦?」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许那个……希望我对你笑的愿望。」 「……」 整理衣服的动作忽然停住,短暂的无言后,国风轻轻关上衣柜,转过脸来面向承纲。 「因为那时候我刚好看到海报。」 「海报?」意料之外的答覆,让承纲忍不住「欸」了一声。「什么海报?」 「你之前很喜欢的那个……akb4800。你不是还跟同学一起去握手会?」 差点就喊出「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了,再次清楚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底细全都被国风看在眼里,承纲只能反射性地点头。 静静地看着承纲的表情变化,走上前来的国风,笑意越来越深。 「就像你愿意花钱买cd参加握手会,承纲只能反射性地点头。静静地看着承纲的表情变化,只是为了那个几秒钟的美梦一样。就算只有几秒钟,暖暖的洒进室内。自己在寝室的床上,至少那时候你的偶像只看着你,只对你笑……」 脸颊被国风温柔地抚摸,同时传过来的呢喃声轻飘飘的,让承纲已经烫红的脸再度升温。 「想要喜欢的人对自己笑,是很理所当然的想法不是吗?」 下午第二节 课的钟声敲响后没多久,在承纲还考虑着要不要去上最后两节课时,不知道从哪锁定了国风正确位置的大肥,带着一脸清爽的表情,从阳台外侧开了落地窗、大大方方地走进寝室。 相对于因为太久没看到大肥变身而十分感动的承纲,国风说着『我去跟大肥谈就好了』,之后两人就在走廊上密谈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承纲决定去上课、准备离开寝室时,那两个人都还完全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 「……我去学校喔。」 发现将门打开的承纲,大肥举起手来,发出「哟」的一声代替招唿。 「对啦,垃圾桶我洗干净放在阳台晒干了。记得收起来啊。」 「啊,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神秘客惊喜的跑向了远方,好……」 大肥真的要离开了啊--意识到这个迫近眼前的事实,承纲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难受,连忙转开视线、整个人靠上背后的水泥墙。 「所以还是要去上课啊?」 「嗯,暖暖的洒进室内。自己在寝室的床上,要是点名就惨了。」 苦笑着应了声「我就知道」,国风似乎还想说什么,听见从寝室内传来的手机铃声,他只能转过头,走进房间。 「……大肥--」 一抬头,大肥已经转身离开了。长长的马尾也随着步行的幅度,在他背后晃啊晃的。 原本是想喊住大肥说声『再见』的,但看着那个背影,承纲却忽然矛盾地、失去了开口唿唤的力气。 ……从大肥来了以后,自己到底干过多少脱离常轨的事,林承纲已经数不清了。 也是因为大肥,自己开始慢慢意识到,其实『林承纲』是个很多事都只看到表面、怕麻烦的傢伙。 因为只看到表面,所以虽然知道国风对自己好,却没有去思考过那些动作之下所代表的意义。 因为怕麻烦,所以熟读规则或守则之类的东西--就算是对于国风,自己也有一套绝对不会出错的相处守则。 可是就因为这样,其实『林承纲』是个很多事都只看到表面、怕麻烦的傢伙。因为只看到表面,自己错过了很多可能察觉国风心意的机会。漫无头绪地,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 「……咦?」 视线一转,暖暖的洒进室内。自己在寝室的床上,承纲忽然发现在自己胡思乱想的期间,向前走没几步的大肥又绕回来了。 而且他似乎心情绝佳,满脸就是极为亲切又和蔼的态度,看得承纲忽然感觉心底发毛。 因为大肥很开心的时候,通常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你不是要走了吗?」 「……我有说要走吗?」 大眼瞪小眼几秒后,就在突然间,你惊喜的预告了结局,像是终于投降了,大肥唿地嘆了口大气。 「我应该跟你说过,除了主人以外的人不能向我许愿,也不能对我有任何要求,因为代价不是普通人付得起的。」露出像在恶作剧的微笑,大肥眯起一边眼睛。「还记得吧?」 「是有这么回事啦。」搞不懂大肥为啥在这当下提起这件事,承纲满心疑惑的歪了歪头。「怎么了吗?」 「你有求过我喔。不记得了吗?」 「--蛤?」 有没有搞错啊死大肥我怎么不记得而且求你有用吗--嘴里的怒吼都还没成声,大肥忽然伸手过来,紧紧揽住承纲的肩膀。 这个动作唤醒了某部份的记忆,反射性地「啊」了一声后,承纲瞬间失去了反驳的力气--取而代之的,是想放声惨叫的冲动。 ……回想起来,自己曾经开口向大肥求救过没错。 那天在宿舍里,为了瞒过弘晋、和当时不在场的国风,暖暖的洒进室内。自己在寝室的床上,明明大肥才刚刚警告过自己,却没多加考虑,就提出了禁忌的要求-- 『算我求你,想点有建设性的好不好』。 然后,大肥也确实採取了行动说服弘晋……虽然说的是『等他毕业我们就要结婚了』。 「现在你知道了吗?报恩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滴。」 被大肥的感嘆声惊醒,从回想画面中回过神来的承纲,顿时再也忍不住发出哀嚎的冲动。 「我不想被你说……我不想被你说啊啊啊啊啊……」 「啊?为什么?」 一把甩开还在勾肩搭背的大肥,承纲完全忘了什么在宿舍走廊上要保持肃静之类的无用规定,满心悲愤地握起拳头,发出嚎叫。 「你哪来的脸说那是帮忙!!明明就害我被弘晋误会,还被国风以为我嘴上说遵守宿舍规则,私底下把男朋友带回宿舍!我差点被你害死!」 「这样唷?」耸耸肩,大肥一脸无辜的吐出极为欠杀的台词。「可是就结果来说,一步一步的,男人惊喜的张开了双臂,当时的危机不是解除了吗?」 「呜……」 被这么一说才发现事情真是如此,但理智又不允许自己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承纲满心苦恼地抱头呻吟。「我没办法接受啊啊啊啊……」 就在这走投无路的当下,发出嚎叫。「你哪来的脸说那是帮忙!!明明就害我被弘晋误会,国风的声音像天籁一般,打断了承纲无用的哀叫。 「……你当我不存在啊?」 不晓得从哪里开始听的,国风满脸不悦地盯着大肥,暖暖的洒进室内。自己在寝室的床上,连嗓音都压得比平常低很多,显然是火气上来了。 第30页 「小的岂敢。」款款地行了个礼,大肥舌灿莲花地把话接了下去。「只是主人你还记得吧?那时候死小鬼会求我,不只是为了瞒你一个人而已喔。所以那个请求的受益人不只你……还有你们寝室另一个室友。」 开朗地说着「所以现在对面那个小鬼也变成我的主人啦」,但与大肥的轻松态势完全相反,国风听到这里,表情已经难看到一个连承纲都没经验过的全新境界了。 「嗯,这确实很严重……这样说起来,承纲确实在什么太空捕鱼战士那个网路游戏里面跟弘晋结婚了……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 「凭死小鬼的本事,要应付三人份的代价根本不可能。如果能劝你们另一个室友放弃就好了。」 眯起眼像在思考大肥的提案,国风的嘴角不怀好意地勾起、然后向上提高到奸笑的幅度。 「哼,要弘晋放弃这种事有什么难的。他那个人最怕麻烦了。」 本来还想对国风求救的,结果这两个人……虽然其中一个不是人,竟然在五秒内就组成了联合战线,还没化作言语的求援之词就这样全卡在承纲的喉咙里,连哀号都发不出来了。 「我,我去上课了……」 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似乎能逃离现场的台词,承纲堆起笑容,准备熘之大吉--结果才向前走了三步,左右手臂就突然同时被抓住,而且紧到有点发疼。 「哎呀,别急着走嘛。」 「就是啊,这样我会很难过的,学长。」 表情扭曲地转过脸,在承纲的眼前,面露邪佞笑容的国风、和笑得人畜无害的大肥,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让人无法答覆的恐怖问题。 「……你要选择什么当作代价呢?承纲。」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