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务员难当》 第1页 [现代情感] 《小公务员难当》作者:格路【完结】 文案 公司老闆不靠谱不着调怎么办?去考公务员吧! 职业发展遭到男友父母的嫌弃怎么办?去考公务员吧! 在重重压力下,潘妍决定参加传说中的公考。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真的能如她所愿,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吗? 初入职场的她,面对说简单不简单的工作任务,说复杂又不复杂的人际关系,她该如何周旋其间? 初恋白月光,蛇精病高富帅,人傻钱多速来的土豪,造型犀利的遛狗友人,哪一个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敬请收看,一个小公务员的平凡之路。 註: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如果您想考公务员,或者刚刚进入这个行业,也许能从本文中了解到一些学习方式,一些处事方法。 存稿在手,天下我有,本文日更,欢迎入坑。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潘妍 ┃ 配角: ┃ 其它: ==================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一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古之人诚不欺吾,潘妍这般想着。 她端坐在老旧的电脑桌前,十指纷飞。敲击键盘的声音噼啪作响,但仍掩不住远处传来的刺耳魔音。 许姐从洗手间走回办公室需要三十秒,在这半分钟之内,潘妍试图完成手中材料的最后一段,当她光速敲下回车键的那一刻,许姐的人字拖重重砸入屋内。 “潘潘,你快去看看,卫生间里都是水,我都没敢迈进去。”许姐娇嗔着,柔弱地瘫倒在沙发上,沙发内的弹簧不堪重负,发出一声悠长的哀叫,绵延刺耳。 “好好好,我这就去,只要姐姐你别再捏着嗓子说话,我化身劳动模范时传祥都可以。” 作为一名高中生的母亲,许姐拥有的少女情怀比她的体型更加宽广,令人嘆为观止。 她斜倚在沙发上,身材用莫言某部名作的题目来形容,简直是再合适不过。她向潘妍轻轻抛出一个媚眼:“时传祥是谁?” 潘妍忍住呕血三升的冲动,向她竖起大拇指,表示“你赢了”,然后活动着酸痛的腰背,一步一步挪向五谷轮迴之所。 “我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啊!这万恶的生活!”潘妍挥舞着修理水管用的扳手,心中有个小人不停地尖叫。 这个月才过了两个星期,洗手间已经出了四次问题,不是水管接口松动就是下水管堵塞。 无良老闆总是嘻嘻哈哈地不当做一回事,娇滴滴的老闆娘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不会做这等糙汉子才做的苦活。留守家中的几位同事不是年老就是体弱,经过半个月的锻鍊,潘妍深信自己将来在水暖行业也会有一番作为。 工商管理系毕业的管子工潘妍进行了半小时的劳动,之后又担任起清洁工的角色,当她将洗手间打扫得光可鑑人之时,已经临近黄昏。 “到点了,下班啦,都回去吧。”牛总不知何时游荡回来,洪钟般的声音响彻走廊。 潘妍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来到他面前,怒气值几乎肉眼可见。 牛总全名牛子孺,很是人如其名,鲜对人横眉冷对,由于身材高大魁梧,倒是经常俯首。 他睁着两只大眼,疑惑地低头与潘妍对视,不一会便败下阵来。 “小潘,你是咋了,这都到点了咋还不回家?” “老闆,咱们的洗手间又漏水了,我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弄好,你不是说找专业人士来修理吗?” “啊哈哈,我把这事给忘了,明天修,明天我就找人来修,你瞧我这记性。”牛总一拍额头,做痛心疾首状。 “三天前你就是这么说的,在那之前的三天你也是这套话,明天你要是再不兑现承诺,我就放手不管,让你们都住到污水里。” 潘妍放出狠话,但心中仍然忐忑,牛总退伍前负过伤,头部曾遭受到勐烈的撞击伤害,因此他的记忆力堪比金鱼。 “什么三天又三天的,你俩这是在拍无间道吗?”许姐披着她的粉红色防晒衣,踩着高跟鞋,颤颤巍巍地出现。 牛总忙奔过去搀扶他的夫人。 这两人的年龄之和大概有九十岁,周身散发的爱情光芒令人不忍直视。 “你俩快回去吧,别在这腻歪,我的钛合金狗眼迟早会被你们闪瞎。”潘妍边说边向办公室走去。 “哈,小丫头羡慕嫉妒恨了吧,回去找你男朋友去呀。”许姐像志玲姐姐一样娇笑着。 潘妍抚平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开玩笑,我羡慕你们俩?我羡慕鲁智深和他的垂杨柳干吗?” “咱俩嘴笨,说不过她。”牛总的笑声在走廊里迴荡,久久不散。 “你还回去干啥,这都下班了。” “我去把我写的那份材料列印出来,我刚刚写的那页好像还没来得及保存。” “那个,小妍妍呀。”许姐用升了两个调子的声音深情唿唤她。 “姐,你干什么,你好好说话。”潘妍脚下一个趔趄,入职一年多,她还是无法适应这种声线。 “我看你的电脑屏幕都变成了黑色,以为你关机了呢,就把插线板的电源给关了,哈哈哈。”许姐一脸谄媚地笑着。 第2页 “啊?哈哈,没事,潘儿,你写的那个材料我也不着急要,你慢慢写,下周给我就行。”牛总说完这话,急忙掩护爱人撤退。 潘妍呆立在走廊,看着熊大和翠花匆匆逃窜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算了算自己的损失,不见了大概一千字,心痛之余有一丝庆幸,还好之前的三千字存了档。 餐桌对面的钟启行同平时一样,将牛肉、青菜、米饭在碗中堆成一座小金字塔,力争每一口饭的营养比例都接近美国农业部的健康标准,食物入口之后细嚼慢咽,颇有一副将养生事业进行到底的架势。 潘妍本在大吐苦水,控诉牛总夫妇给她带来的心灵打击,见他这般专心致志地吃晚餐,潘妍一下子失去了吐槽的兴致,端起碗来飞快地向口中扒饭。 “你的文档没保存就被关了电脑,然后呢?”突如其来的安静引起了钟启行的注意,他难得地抬起头问道。 “然后就是我来找你吃饭,我这一天已经够糟心的了,你还觉得不够呀。”潘妍草草结束战斗,放下碗筷。 钟启行摇头笑笑:“我知道你今天过得不顺,不过又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你在那家小作坊里工作了一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每个月都要出一些大事小情吧。” 潘妍无言以对,因为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钟启行统计得出的频率明显偏低。 “我早就说过,你们那牛总和牛夫人根本不靠谱,你不听我的话,一毕业就跑去给人家打工,心塞了之后回来找我这知心哥哥做心理疏导,然后再去当牛做马。亲爱的,莫非你的祖籍是斯德哥尔摩那片的?” “对,你说得没错,要不然我怎么会找你这唐僧当男朋友?不知道安慰我就算了,还唠叨个不停。” “女施主休得胡言乱语,贫僧六根清净、五蕴皆空,何来男友之说?” “哈哈哈,谁是你的女施主,别乱攀交情。”潘妍笑着捶他。 “嗯,你是我的西海三太子。” 二人一番说笑打闹之后,走出星大食堂,迎面瞧见凌汀那竹竿一样的身影飘来。 凌汀是潘妍的高中同学,二人坐了两年的前后桌,交情匪浅。她自星大本科毕业之后,便留校任图书馆管理员,恰好钟启行来到星大读研,因此三人常常会在食堂相遇。 “你俩今天吃得倒快。”凌汀简单地和钟启行打了一个招唿,便转向潘妍,“妍妍,小松来星城你知道吗,她已经签了人民医院。” “哦?这么快,我上个月给她打电话她还说不能确定呢,她是什么时候到的?太好了,咱们两张桌四个人又能聚在一起了。” 潘妍闻讯十分欣喜,林如松为了研习麻醉学,高考时毅然决然地考到了省城,医学少女学业繁重 ,算起来已是许久不见。 “我先去吃饭,然后联繫阿芙,看她在结婚之前有没有时间聚会,回头再联繫,bye。”凌汀转身进入食堂。 告别凌汀之后,二人沿着幽静的小路散步,道路两侧的花树香气扑鼻,偶尔海风吹过,捲来丝丝咸腥水汽。 潘妍感觉自己身处一种微醺状态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真想和身边的人就这样徜徉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我爸妈想见见你。” “哦,你爸妈呀……什么?你说什么?” 潘妍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因为钟启行正忙着把手臂从她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淡定,你别这么激动。”他龇牙咧嘴地怪叫着,“我爸妈想让你去我家认个门而已,又不是吃了你,你至于把我挠成这样吗?” 钟启行的手臂上横着三条长长的红痕,不过潘妍顾不上心疼他,也顾不得道歉。 “是不是太仓促了,我还没准备好。” “你哪里没准备好?”钟启行用一种循循诱导的语气问道。 被人挖了一个陷阱的潘妍站在坑前,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她气恼地转过身去,不想说话。 “你是不是怕我父母挑剔你的工作和家庭?我已经向他们渗透了你的情况,他们认为你值得尊重,只是可以更上一个台阶。” 听到他的这番话,潘妍将信将疑,但是胸口的压抑感退散了许多。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面向钟启行,环抱他的腰,“我明白长辈们喜欢体面的工作,可我还是捨不得现在这份活。” “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你所在的小私企工作环境差,业务量少,你每天为杂事忙碌,工作能力得不到提高,别人都在进步,只有你在逆水行舟。而且别说我诅咒他们,你的老闆不靠谱,企业不正规,现在大环境不好,没准下个月就倒闭了。” 潘妍苦着脸,心中纠结万分:“我知道这行的现状,可是待遇还是不错的啊,我的薪水是同等条件别人的二倍,牛总和许姐挺照顾我的,你看我的助学贷款都快还清了,要在别处,我想都别想。” “别和资本家谈温情,你挣双份工资是因为你干了三个人的活,私营企业主压榨起人来也不会手软。” 说着说着,二人来到潘妍租住的小区门口。 “我倒不是非要你去考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只是想让你脱离那种畸形的环境,你再考虑一下,趁着现在年轻,多尝试尝试。”钟启行摸摸她的脸颊,“你快回家吧,我在这看着你。” 第3页 回到狭小昏暗的出租屋内,潘妍一头栽到硬邦邦的床铺上,心中百感交集。 迷迷煳煳之中感觉自己似乎身处在巨大舞台的中央,舞台四周摆满了标註为身材、学歷、相貌、性格、工作、家庭等字样的灯箱。 不一会,两个人手挽手走上台,一盏一盏毫不留情地将灯全部熄灭。潘妍独自站在黑暗之中,既害怕又委屈,一抬眼发现那两人是钟启行的父母。 说来也是奇怪,她从未见过二老,只知道一位是律师,一位是会计,但是此刻她心中清楚得很,这两个人就是他们。 两位面目模煳的老人慢慢走远,潘妍觉得满腔的热血都凝固成了毛血旺,吐不出咽不下,既烫又堵,好不难受。 “啦啦啦”耳边的手机铃音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醒来之后,潘妍发现自己已是惊得满手冷汗,她定了定神,接起姚斯芙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作者,初来乍到,求好心的小天使包养! ☆、那就去考公务员吧 潘妍来到约定好的咖啡店,一辆熟悉的沃尔沃停在门口的车位上,她心中一喜。 看来姚斯芙已经到了。潘妍推门而入,顺着服务生们不断回头的方向走去。 果然,姚斯芙正躲在角落里的一张圆桌旁,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店中的杂志。见到潘妍出现,她的眼睛亮起来,连连向潘妍挥手。 潘妍走过去,将自己重重砸进圆弧沙发中,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还有半个月就是你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啦?需不需要帮忙?” “腿都快断了,”姚斯芙哭丧着脸诉苦:“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永远做不完,比带一个年级的熊孩子们还要痛苦。我和晓川本打算旅行结婚,结果被双方老人严肃驳回。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妈和我婆婆正在研究着怎么把我俩切碎了摆盘比较好看呢。”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抱怨,潘妍不禁感慨:美女就是不一样,连垂头丧气的样子都这么好看。她正想着,只见凌汀和林如松突然出现在桌边。 “你们在讨论什么?这么惊悚,听起来血肉模煳的,小松你觉得呢?” 姚斯芙被吓了一跳,笑骂道:“你俩怎么还是像从前一样,走路无声无息的,简直是两个幽灵。” 潘妍给她们两个腾出空间:“你们是约好了一起过来的,还是偶遇?我看你们这身衣服还挺搭配,莫非二位就是传说中的黑白双煞?” 林如松的眉毛飞快扬起又迅速落下,她看了看安静的四周,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在学校、医院穿够了白大褂,所以我到外面放风的时候一定要穿黑色,谁都别拦着我。” “没人干涉你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快坐下休息一会。你不是说刚入职就加了个班吗?”凌汀给姚斯芙使了个眼神,二人合力将直抒胸臆的林如松按在座位上。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在美好的周末加班,看你也是这般,朕心甚慰。”想起那段毁于许姐手中的心血,潘妍心痛不已。 “我有什么办法?”林如松灌下半盏摩卡,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有手术的地方就需要麻醉医生,负责带我的前辈是一位孕妇,人家怀孕七个月还坚守岗位,我哪能在这个时候偷懒?” “行了,你这工作狂没有资格说偷懒的事。”凌汀不以为然地翻看饮品单,“倒是你,妍妍,听你的意思,是不是熊大熊二那两口子又给你搞出了什么么蛾子?” “熊大熊二是兄弟俩,你先理清楚人物关系再来解救我吧。” 话没说完,凌汀便飞来一记眼刀,潘妍不禁向林如松身边缩了缩,企图求得一丝庇护。 奈何那个没心没肺的傢伙瞪大双眼:“妍妍,你什么时候改的行?现在已经进军动漫产业了不成?” “你快别跟着添乱了。”姚斯芙适时用蛋糕将不明所以的林如松进行了短时间的封印,随后也加入凌汀的队伍。 “说真的妍妍,虽然你的老闆夫妇两人还不错,但是你在他家公司不是长久之计,应该选个好时机跳出去。” 三张严肃脸齐齐看向她,其中一个人还叼着半块蛋糕。 潘妍觉得心好累,哭笑不得地哀嘆:“你们几个莫非是钟启行请来的救兵?现在你们的腔调和他的一模一样。” “因为我们旁观者清,不像你,每天为熊大美色所迷惑,甘心为其卖命。” “咳咳咳”潘妍被一口咖啡呛得涕泪横流,罪魁祸首凌汀还算良心未泯,递上纸巾。 潘妍抓着她的手,悲痛万分:“妹妹,我求你别噁心我,姐姐我上了年纪,经不起你这么刺激。” 凌汀强忍着笑意,帮她清理湿渍:“不过既然钟启行都这么说,我们也就不必担心了。” “为什么?” 潘妍觉得呛水之后自己有些跟不上凌汀的节奏,难怪人们常用脑子进水来形容智商下线。 “因为你很听钟启行的话呀,他比我们几个加起来还要有份量。”姚斯芙悠悠说道,一旁的凌汀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呵呵,呵呵,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我岂是那种重色轻友之人?”潘妍虚弱地辩解道。 第4页 “你明明就是!”林如松不知何时解决了口中的蛋糕,斩钉截铁地不请自答。 姚斯芙和凌汀瞬间像见到偶像的怀春少女一般,向林如松献上飞吻无数,二人毫无淑女形象可言。林如松更是洋洋自得,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潘妍痛心疾首地反思自己交友不慎。 “我好饿,我要吃饭!”她无奈地提出转场申请,并且衷心希望美食可以转移走这几个人的注意力。 “唿,c’est vie.”林如松左手啤酒右手烤串,蹲在街边烧烤摊前大快朵颐,全无医务工作者的高洁气质。 “啊!这才是人生!充满烟火气的街道,嘈杂的背景音,滚烫的烤鸡腿,油腻的鲜香!有了它们,我的窦房结才会产生冲动,我的生命才变得鲜活!” 她脚边的半打酒瓶也十分配合她的演讲,骨碌碌地滚得鲜活。 “居然变得文艺起来了,乌鸦派诗人?现在不是你大口喝酒大口吃肉cos梁山好汉的时候了?”凌汀皱了皱眉,如同受难一般呷了口酒,弯腰拾起滚落一地的酒瓶。 “别理她,估计是刚刚在咖啡店时不能大声讲话,把她给憋出了内伤。” 姚斯芙含笑看着林如松,随后将目光转向潘妍。 “妍妍,你换工作的事情有什么计划没有,要不要考个教师、公务员什么的?” 没想到她的画风转变得如此之快,从温柔的大姐姐瞬间切换成严肃的人民教师,两种模式简直是无缝对接。 潘妍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下意识地摇摇头:“只是有个初步的意向,还没来得及研究具体步骤。” 凌汀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她已经掏出手机飞快搜索起来。 “咱们市的事业单位招聘刚刚结束,但是过几个月会有公务员省考,再晚一点,到了年末还会有国考。等职位表出来之后,你可以和钟启行商量一下,然后去试试。” “准备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不过我看好你呦。”姚斯芙和凌汀凑到一起,仔细看着手机,突然间她眼睛亮闪闪地看过来。 “我差点忘记了,我表妹今年本打算考这个的,她还报了网络辅导班。但是她现在去了银行工作,你等着,我去帮你把课程要过来。” 凌汀也想起了什么:“我可以替你从图书馆借几套习题和教材,我们寝室的小婉,你还记得吧,她现在在组织部上班,去年就是从题海中刷出来的。” 看着满脸真诚的姚斯芙和凌汀,潘妍不由得惭愧起来。与此同时,昨晚的噩梦也浮上心头,她心中一凛,下定决心后郑重地点点头,是时候做出些改变了。 见潘妍已被说动,桌上的气氛又变得欢乐祥和起来。吃喝途中,姚斯芙接到一个电话,不一会准新郎白晓川翩然而至。 “我都说了一会我会叫代驾,你还跑来干吗?”姚斯芙嗔道,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不知是之前摄入的酒精后知后觉地发挥了作用,还是多巴胺临时占领了高地。 白晓川笑而不语,搬来一把椅子默默坐在一边,为女友剥起了盐水毛豆。 “不知不觉都快十点了,我们马上就结束,你们先走吧。”凌汀作势赶那两人走。 “不急,你们慢慢吃,你的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我听说就在这附近。”白晓川似乎与凌汀很熟,他一边将剥好的豆子放入小碟里一边问道。 “早就结束了,不过还得通风一阵子才能住进去。我现在还住在学校宿舍,正好我们三个顺路,可以一起回家。你俩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们。” “那好,我们先走了,你们别玩得太晚,明天还要上班呢。”姚斯芙起身,微微有些摇晃,白晓川忙扶住她,一对璧人携手离去。 一直沉浸在烧烤和啤酒中的林如松放下杯碟,眼神甚是清明:“小汀子,你和阿芙的男朋友好像很熟啊,他们俩是你撮合到一起的吗?” “我是那种爱管闲事、喜欢给人牵红线的人吗?人家两个是自由恋爱。”凌汀已经开始检查随身财物,准备结帐离开。 “我记得你和她家老白是八竿子才能打得到的亲戚来着?”潘妍突然想起从前姚斯芙似乎提过此事。 “那算起来可就久远了,阿芙没和他在一起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家里有这门亲戚。后来聊起来才发现,我的奶奶和他的曾祖父是表兄妹,算起来我还比他大一辈,不过他从来不肯承认他是小辈。”凌汀耸耸肩,一副吃亏吃大了的神情。 “哈哈,我说当时阿芙怎么闪烁其辞、语焉不详的,原来是怕成为你的侄媳妇呀。” 潘妍左手拉着林如松,右臂挽着凌汀,三个人惬意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街边的路灯将三个人的影子不断缩短,然后拉长…… ☆、行测题目啊你真讨厌 “为什么你们要搞得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她是把书借出来,又不是偷给你。” 面对钟启行的疑问,潘妍表示无法解释。 凌汀邀她在图书馆临闭馆时分见面,并且要她尽量不要站在太显眼的地方,于是她和钟启行二人蹲守在一棵远离灯光的老树下。头顶知了飞旋,脚边蟋蟀舞蹈,耳边的叫声有直有曲,令人心情时躁时静。 第5页 “哎,那个提着大书包的是不是她?”钟启行换了一副新眼镜,视力状况得到极大提升。 “可不是吗,我看她有些吃力,咱们快去接她。” 那个大包相较凌汀的体型而言,实在是负担过重,她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向他们走来。潘妍见状忙拉上钟启行上前帮忙。 “算你聪明,还知道带个劳动力过来。” 解放双手的凌汀长出一口气:“三个月内把书还我就行,这些都是上星期到的新书,时效性强,题目也不少,你慢慢做。” “《五年国考真题》《申论范文宝典》《行测考前必做1000题》,亲爱的小汀子,你辛苦了。” 潘妍感动地看着十几本书,正要扑上去拥抱凌汀,却在书包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小学五年级奥数》?你是把别的东西夹带出来了吧?” “没拿错,这是我从我表弟那借来的。我记得你的数学好像一般,小婉当时情况和你差不多,她做了一本六年级奥数,效果显着。你可以循序渐进慢慢来,我随时可以给你换高年级的。” “啪啪啪”钟启行站在一旁鼓起掌来:“干得漂亮,还是你们有力度,一顿烧烤就解决了困扰我一年多的难题,早知如此何苦浪费那么长时间。” “可别谦虚,我们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你。”凌汀轻笑一声,与他们挥手道别,离去的脚步异常轻快,与来时判若两人。 钟启行看着硕大的背包,一脸愁容:“真没想到她弄来这么多书,早知道就该拖个行李箱来。” “嗯,让我想想,要是有台自行车就好了。” 钟启行泼来一盆凉水:“别想了,我的同学里没人骑车。本科生我也不认识,凌汀应该还有许多熟人,不然问问她?” 潘妍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你换一只羊薅羊毛行吗?人家帮了我这么大忙,你还去麻烦她?我看那边的小超市有手推车,估计留下点押金就可以借出来,一会你回宿舍时再还回去就行。” “大王说得对,小的得令!” “快去吧,别贫了,你不就是想说我是蛇精吗?” 钟启行侧身躲过潘妍的捶打,一熘烟地跑远了。 依然、仍然、依旧、仍旧……这几个词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吗? 甲乙丙丁四人去图书馆借书,甲每隔7天去一次……下一次四人在图书馆相遇是几月几号?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潘妍抓着头髮,痛苦地伏在桌上。新削的铅笔戳得她手臂生疼,可这远不及她受到的精神凌虐。 “哟,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潘潘了?”许姐一脸好奇地踱过来。 潘妍保持趴伏状态,扬扬手里的书。 “你要考公务员?哎哟妹妹,你终于知道去做点正经事了。” 潘妍吃惊地看着许姐,瞬间直立身体,颇有些“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感觉:“为什么连你也这样认为?” 许姐翘起兰花指,将一缕头髮挽到耳后:“女孩子还是找份稳定的工作,嫁个疼自己的老公,比什么都强。别像我们一样,每天操心,碎得像饺子馅似的。你看我这些年操劳得多沧桑,你牛哥那人,一点都指望不上他。” “哎?姐你这么说话可不对,牛总对你的关爱呵护那可是苍天可见日月可表,你俩天天在我眼前撒狗粮,这会你居然嫌弃人家?我必须得跳出来打抱个不平,说句公道话。” “去你的,小丫头懂什么?好好看书去,赶快考走,别每天牙尖嘴利地和我吵架,气得我肝疼。” 看着假装生气的许姐,潘妍不禁捧腹大笑。 “不和你闹了,熊孩子,过来这边看书,你那灯太暗。” “好的女王大人,是的女王大人。”潘妍夹着书本转战灯下,开始与数字作斗争。 大部分公务员考试的笔试分成两部分:申论和行政职业能力测试。 潘妍研究了教材大半天后,得出一个粗浅的结论:申论就近似于看材料写议论文,行测则是一些奇奇怪怪科目的大杂烩。 面对这种陌生的考试形式,以及奇葩的题型,潘妍一时觉得有些无从下手。不过她还是迅速调整心态,制定了一份学习计划,决定从各个模块着手,逐个击破。 于是她又回到了大学考试周时的状态:下班后抱着教材狂啃,工作的间隙学习姚斯芙发来的视频课程,偶尔登陆q论坛,看上岸大神们分享的各种经验。 一个月时间飞驰而过,暑假早已开始。钟启行忙着为导师做横向课题,与平日无异;姚斯芙和白晓川婚礼过后选择前往国外进行蜜月旅行;凌汀送来《小学六年级奥数》后便返回隔壁市的老家,安稳消夏;至于林如松,不是在手术室就是在前往手术室的路上。 潘妍有一日在路上与她相遇,两个人均为对方的疲态吃惊不已。然而她们的表达方式是那么衰颓,以至于旁人根本无法看出这是两个相熟之人。 “导师可能要把我派到上海去。” 钟启行突然说。 潘妍人在食堂埋头吃饭,心却留在书本中,大脑仍在处理行程问题。听到地名,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的时速是多少?” 第6页 看到钟启行错愕的神情,她终于回过神:“对不起,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出发,要去多久,只有你一个人去吗?” 钟启行嘆一口气:“我开始有点后悔劝你参加考试了,你现在有点走火入魔的先兆。” “别胡思乱想,快回答我。” “下星期走,归期未定。因为不确定课题结束的时间,我想最快也要四个月,还有两个同学和我一起去。” 忧伤如同美人一样姗姗来迟,意外和失落终于战胜了行测习题。潘妍突然觉得食不下咽,她放下碗筷,呆呆地注视着钟启行。 钟启行被这幽怨的眼神吓得微微一颤:“妍妍你还好吗?你这表情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呸呸呸,别诅咒自己。我就是觉得认识你这四年多,咱们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我有点难以接受,需要一点时间让我消化一下这个劲爆的消息。” 潘妍努力地宽慰自己:从前放寒暑假时也曾有过一个月不见面的情况,四个月的时间其实转瞬即逝,坚持一下就可以撑过去。 她默默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但是效果甚微。她觉得此事比面前的冰淇淋炸鸡套餐还要难消化几百倍。 “唉,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怎么办?” 钟启行也有些沮丧,他从餐桌的对面移过来,二人坐在同一侧,偎依在一起。 “放心,我过去之后加班加点工作,争取早点回来。你这么难过,我心里也很乱。” 潘妍吸吸鼻子:“不要紧,你别太辛苦,身体最要紧。四个月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百二十几天而已,我写几篇申论,日子就嗖地过去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四个月之后你的面试应该结束了。我不在你身边时你也要好好努力啊,看你废寝忘食的样子,我觉得有戏。”钟启行拍拍她的肩。 “你这么说,我的压力好大。职位表还没有公布,我好担心没有合适的岗位。”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的专业已经非常适合考公务员了,比我们这种学理科的人理想得多。我的本科同学几乎没有人考这些,因为专业限制太多,考起来太艰难。” 听着钟启行的安慰,潘妍越发捨不得他离开。 她暗暗反省,觉得自己是太过依赖他。这样不好,她决定将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排遣那即将到来的思念。 ☆、笔试只是第一关 星城地势起伏不平,潘妍的笔试考场便位于一道长坡的尽头。她站在高处俯视下方,只见人头攒动,犹如大批工蚁收工回巢一般,拥挤而有序。 她突然又找回了五年前高考时的感觉,只是天气和环境有变,绵绵阴雨变成了现在的碧云天黄花地。她觉得心脏跳得比平时要急了许多。 这时,有只细细长长的手伸出来握住她的手,她回头,看见姚斯芙的笑脸。 “加油啊!”一左一右,两道声音同时传入耳中。 凌汀从另一侧拍拍她的肩:“我们去附近逛街,中午再来接你吃饭。” 潘妍心中一暖,中考高考时,场外等候的都是别人的家长和亲友,被重视的感觉像冻在冰层中的气泡,在花开时分被释放出来。她笑着同那两人挥挥手,走向她为之奋斗了三个月的斗技场。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奋笔疾书,潘妍终于在十点四十五分的时候结束了战斗。 她小心地将答题卡上的橡皮屑吹落。卡片轻颤,卡上的一百二十个黑色长方块也随之舞动,队形毫不整齐的石墨标记们跳跃着,竟舞出了杨丽萍女士颤动手臂时的婀娜姿态。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监考老师的一声报时提醒,将潘妍从松懈的状态拎回到考场上。 她活动着僵硬的手指,伴着“嘎嘣”的骨节响声,仔细检查姓名、准考证号、身份证号等信息,再次核对了一遍答题卡上答案的顺序。确认无误后,她开始研究最后那道她毫无思路的数学题。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没有涂答题卡的考生请尽快涂卡。” 坐在潘妍身后的女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接下来潘妍听到那女生的铅笔在纸上飞速摩擦的声音。 潘妍暗自庆幸,她有计划地针对行测考试题量大、时间紧的特点进行了训练。 无论是国考还是省考,行测考试的时间几乎都是两个小时。区别是:国考有135道题,省考是120道,并且相较国考而言,省考的难度有一定程度的下降。 在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月里,潘妍每天中午抽时间写一篇申论,下班后做两套行测真题。她要求自己无论面对什么题目,都要在一小时四十五分时停笔,这样才有充足的时间涂答题卡。 这套计划在最初执行时,简直是摧残人类自信心的大杀器。看着来不及做的几十题,再看看不到百分之六十的正确率,潘妍一度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后来她才发觉,做题应该由易到难,如果先做省考题目,她也许不会那么痛苦。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月之后,她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 打开卷面后,先做常识题目,给大脑预热;趁头脑清醒时飞快化身人性计算器,将资料分析题中那些同比环比增长率等大型数据处理干净;然后解决掉图形推理、逻辑判断这一弯弯绕绕不说人话的模块;接下来切换成文科思路,分析辨别近义词,做各种阅读理解;最后则是攻克最艰难的碉堡,顶着各种奇诡数学题的明枪暗箭前进。 第7页 每到这时,她就发自内心地感激凌汀送来那两本小学奥数。虽然经由两本习题的洗礼,她的数学水平并没有得到质的飞跃,但是面对试题时,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思路。最好的一次可以做对五分之四,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 在考场上,时间流动的速度快得惊人。曾被她放弃治疗的那道数学题,直到最后也没有抢救成功,监考老师收走了她的答题卡。 随后,那位老师便遇到了巨大的阻碍。 “老师,请再等一会,我还有十道题,马上就涂好。”潘妍的后桌苦苦哀求,手中铅笔忙个不停。 “这位考生请马上停笔,你这种行为对其他考生是不公平的。” 监考老师留着一头捲髮,看上去和潘妍的年龄相仿。也许同龄人更能体谅近年来求职的不易,她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是并没有在说话的同时收走那名考生的答题卡。 就在这短短几秒钟里,潘妍看到那个女孩已经涂了四道题。 “请遵守考场纪律和规定。”监考老师没有继续纵容她,果断抽走卡片。 后桌女孩似乎有些惊魂未定,目光呆滞地盯着潘妍的椅子背。 潘妍被她盯得嵴背发寒,转回身收拾文具,准备离场。她将贴在桌角的考号揭下来收好,这是她多年的习惯。 这时她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惨叫——“我的考号还没有涂!”后桌女孩带着哭腔说道 。 两位监考老师已经收卷结束,正站在讲台上清点份数,她们也听到了这句话。 后桌女孩似乎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她瘫倒在座位上,哀哀地看着监考老师,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捲髮老师看着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抱着答题卡卷袋走出考场。 后桌女生伏在桌面上,小声抽泣,考场里的气氛十分压抑,大家默默鱼贯而出。直至走出考试大楼,潘妍仍觉得可以听到那女孩的哭泣声。 待到下午申论考试开始时,潘妍不出意外地看到身后是一张空桌子,直至考试结束,那个女孩也没有出现。 消失不见的不止她一人。事实上,潘妍所在的考场,在上午就有两个人没来参加考试,下午又有三人弃考。 坊间有传闻:像公务员考试、研究生考试这种非强制性的考试,成功报名后大概有十分之一的人不会去考场,另有十分之一的人没有进行充分的准备,也就是传说中的裸考。所以,只要态度端正,认真对待这场考试,就算赢在了起跑线上。 潘妍不知道是否有人统计过这方面数据,也不想去了解弃考百分比的精确性,她只想痛痛快快地释放自己。 这三个月来她晨披鱼腹、夜载繁星,硬生生熬瘦了八斤,成功恢復到五年前的体重。 “多吃一点,看看你,眼睛都凹陷下去了,本来眼窝就比较深,现在看起来像是十年都没睡觉一样。” 姚斯芙一边唠叨一边给潘妍夹菜,老母亲一般,满脸抑制不住的心疼。 一旁的凌汀也不落下风,潘妍的盘子里很快堆起小山。 “你不说我都没有意识到,最近一个月,我每天只睡五个多小时,还好考试的战线没有拉得很长,不然我没准得飞升。” “胡说什么呢,别诅咒自己。”姚斯芙笑道:“而且说到战线,你别以为这就算结束了。还有面试呢,休息几天之后,别忘了看面试的歷年题目。” 姚斯芙这一席话将潘妍打回人间。笔试结束后,她一直处在松弛飘忽的修仙状态中。她微弱地提出异议:“现在谈这个是不是有点为时尚早,我能不能进面试还不一定呢。” “你不是发挥得挺好吗?我觉得你有蛮大机会进面,未雨绸缪有什么不好?”姚斯芙真诚地问道。 “我觉得妍妍的表达能力挺好,应该不用太紧张。”凌汀一直致力于投餵潘妍的事业中,难得抬头说句话。 “日常谈吐和考场答题是两回事,妍妍不怯场是她的优势。但总要清楚考题类型,熟悉出题套路,答题才能言之有物。所以要时刻关注社会热点,多说多练。” “有道理,我在入职面试的时候,也被奇葩的人际关系题目摧残过。”凌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幸福的往事,面露菜色, 她一把抓住潘妍的手:“妍妍,你得多加练习才行。” “啊,放手,我的筷子上还扎着一个肉丸子呢,都快掉下来了。” 潘妍费了好大劲,才从凌汀手中挣脱出来,她有些哭笑不得。 “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姐姐给了你们俩信心,能不能分我一星半点?和我报考同一岗位的小伙伴们还有九十位呢,别忽略他们行不行。” “反正考试结束了,你闲着也是闲着。你家钟启行人又在外地,没时间和你聊风花雪月的事,你就纡尊关心一下国计民生嘛。” “阿芙,多谢你提醒我,我从考场出来之后还没有联繫过他呢,直接就被你们掳来吃饭。”潘妍一边说一边从包里翻找手机。 “哎呀,没电了。”她不死心地再次按下开关,漆黑的屏幕上映出她的脸。 “要不然你用我的电话打给他吧。”姚斯芙在一旁提供帮助。 第8页 “算了,他这时候应该正忙着,我晚上回家再给他打吧。说起来我们这一个月几乎都没说过几次话,这放在三个月之前我简直无法想像。” 潘妍话音刚落,凌汀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是小松。都说了我俩会来陪你,难道她还不放心吗?”凌汀无奈地接通电话:“喂,你还在苏州出差吗,我们三个正在吃饭,妍妍考得不错。” “混蛋!气死我了!” 林如松的一声大喊从电话中传来,吓得桌上三人均放下手里的筷子。 凌汀皱着眉,举着电话向门外走去,“你又抽什么风?” “小松不说话的时候多好一个萌妹子,怎么一开口就这么暴躁?像个小鞭炮似的一点就着。小汀子真是有佛祖割肉饲鹰的风范。”潘妍由衷敬佩道。 “是啊,牺牲她一个,造福我们俩。我决定把鸡腿留给她。”姚斯芙同样心有戚戚焉:“也不知小松遇到了什么事,她虽然脾气急,但是不会无缘无故乱发火。” 潘妍和姚斯芙一边猜测林如松发飙的原因,一边等凌汀归来,直到留给她的鸡腿变冷,她都没有出现。 “怎么办,我去找找她吧。”潘妍开始担心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 潘妍和姚斯芙刚刚站起身,就见凌汀面色不愉地回到座位上。 潘妍小心问道:“小松没事吧,你们怎么谈了这么久?” “没什么,她和陌生人发生了小冲突,吵架吵输了,我劝了好半天才把她这股火压下来。” 凌汀落座后连喝三大杯水,潘妍不断为她续杯。 “给你留的鸡腿都凉了,我去叫服务员给你加热一下。”姚斯芙向远处的服务台招手。 “不吃了,咱们都累了一天,现在各回各家,好好休息。阿芙,咱们先把妍妍送回去。” 凌汀似乎被林如松折磨得十分疲惫,催着应声而来的服务员结了帐,风似的拉着二人走出餐馆。 回到家中,潘妍只觉得到处都充溢着美好。头顶灯光依旧昏黄,平日里她嫌弃得要命,此刻却觉得那光晕既温馨又暧昧。她抓起充电器一边充电一边强行开机,来自钟启行的两个未接来电闪着红光映入眼帘。 她抑制不住嘴角上扬,迅速回拨过去。几秒之后,钟启行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亲爱的,怎么关机了?今天一切还顺利吧。” “还好吧,题目都做完了,考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电话在考试时就没电了,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 潘妍躺在床上,舒展四肢,不自觉地撒起娇来:“你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如果太忙,我就请个假过去看你。” “亲爱的,别这么不切实际了。你匆忙过来,耗时费钱不说,主要是我这边抽不出时间陪你观光。你在旅店窝上几天我会替你不值,让你一个人出去逛,我又担心你的方向感。乖乖在家准备面试不好吗?你现在就开始准备,一旦进入面试,就会比别人多出一个月的复习时间,到时候会很有优势的。” 钟启行坚定平静地否决了她的提议,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地扔过来,让潘妍不得不用流川枫那句经典台词打断他。 “啊呀,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是喋喋不休的?阿芙是女版唐僧,你就是男版的,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她是因为职业需要,落下了后遗症。你呢?什么时候也考了个教师资格证吗?你们是一个紧箍咒培训班里出来的病友吧!” 钟启行的笑声地从听筒中传来:“你还指责我?听听你的血泪控诉,一点也不比我简练啊。” 潘妍一下子泄了气:“我就是想你了。” 话一开口,她便觉得眼眶一热。 电话两边同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钟启行低声说道:“我也想你,只是条件不允许,再忍耐两个月好不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说对不对。” “我知道。”潘妍强忍着惆怅:“你照顾好自己,我这边你放心,虽然笔试成绩短时间内出不来,但是我也不会放松练习。我不想你失望,等你十一月回来,我们去见你爸妈。” “你有这种斗志我就放心了。”钟启行笑道:“也别对自己太苛刻,毕竟前一阵子你的压力太大,这几天好好放松一下。养精蓄锐再上征程,我等你凯旋。” 潘妍恋恋不捨地结束通话,开心地从日历上划去一天,看着十一月二十四日上的心形圈,心中一片温暖。 ☆、面试才是重头戏 姚斯芙打来电话之时,潘妍正站在许姐面前模拟面试场景。 许姐为她选了一道调解群众情绪的题目。潘妍极有代入感地慷慨陈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兴起时还紧紧握住了许姐的双手。许姐也十分配合,差点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还好旁观的牛总头脑清醒:“小潘,你答题就答题呗,怎么还对考官动手动脚的?快回你凳子上好好坐着,等到了考场上还这么不严肃,小心人家把你给撵出去。” “这不就是练着玩玩吗,有没有那个机会进面试还不一定呢。”潘妍和许姐笑成一团,这时她听到电话铃声响起。 第9页 “亲爱的考生您好,这里是恭喜成公公务员考试培训中心,我们现推出各种面试封闭培训班、过关协议保障班、vip强化冲刺班,欢迎了解。” 潘妍被这通没头没脑的gg砸得不知所措,她仔细看了看来电提醒,是姚斯芙没错,电话里传来的清脆声音也是再熟悉不过的。 “阿芙你还好吗?电话那头是你本人吗?你是不是不方便说话?你现在在哪里?” 潘妍的脑中瞬间闪现出各种刑事案件,在案件中,受害人们的言语行动往往异于平常,他们以此向熟人暗示自己陷入险境。她一想到这一层,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电话另一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都说了她现在一定很紧张,不禁逗的。” “妍妍你还在电话边上吗?”恢復正常的姚斯芙再次上线:“我很好,没发生什么事。” 潘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你吓死我了,好端端地念什么gg,我还以为你遇到了危险呢。” “妍妍你有什么事千万别在心里憋着,我们觉得你最近的压力太大,所以逗你开心一下,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我们医院的心理医生和我是饭搭子,要不要来做一个心理疏导?我让他给你打折。” 林如松的声音较平时温柔了许多,像诱骗小孩子的坏人一样,潘妍不明所以,但是觉得十分好笑。 “你最近不用加班了是不是,闲下来就消遣我,阿芙你也是,都被小松给带坏了。” “我那个心理医生特别专业,正适合你这样的考场得…唔…” 姚斯芙强行从林如松手里抢到电话,极力澄清自己:“什么叫消遣你?我们明明是给你报喜来的,恭喜成功,你没听到吗?” 潘妍觉得心脏的位置骤然提升了十厘米:“阿芙你说什么?你帮我查成绩了吗?” “对啊,你不是把考号和登录密码都告诉我了吗?我知道你记不起查分日期,听说今天出笔试成绩,我就替你看了一眼,你进面试啦,刚好小松也在我这……” 潘妍难掩心中激动,匆匆结束这通电话。她飞快地登陆自己的信息界面,慌乱中输错了两次密码。直到她看到自己姓名后面鲜红的数字和所报考岗位的最高分相同之时,她才感到心脏慢慢回落原处。 她转向一旁,看到为她感到高兴的许姐和牛总,决定从今天开始端正态度,认真准备面试。一定得严肃起来,严肃起来。 四个星期的时间转瞬即逝。面试当天的清晨,潘妍捏着自己手中的次序签,深唿吸几次,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全场共三十名考生参加面试,潘妍抽到了第十二号,上午即可结束考试,不用在考场里吃统一的盒饭。 她掏出几天前准备的时政要点,坐在大阶梯教室的中部,打算利用最后几个小时的时间再抱一抱佛脚,但是她很难心无旁骛地投入其中。 潘妍所报考的岗位只招一人,笔试前三名进入面试,她虽然知道自己是最高分,但是并不知道另外两名对手和她的分差。 而且在总成绩中,面试和笔试所占的分数比例是二比一,她觉得还是主动忽视掉自己在笔试上的优势比较好。 刚刚进行抽籤的时候,她已经见过了她的两名竞争对手,一男一女。 那个女孩子瘦瘦小小,打扮得十分朴素。她正神情冷峻地坐在角落里,嘴唇小幅度地一开一合,似乎在默默背诵什么似的。全程与其他人无眼神交流,周身散发出强大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抽到了九号签,不知她现在心情如何。 潘妍坐在她的斜后方,看着她口中念念有词的样子,不禁心跳如擂鼓,于是忙把视线转移到别处。 潘妍的右边是一个漂亮姑娘,脸色及其苍白,但这丝毫没能影响她的美貌。 正当潘妍为她的美丽感慨之时,那姑娘颤颤巍巍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葫芦状的小药瓶,从中倒出一粒药,放入口中,用水服下。 潘妍被这一系列操作惊得目瞪口呆。那姑娘发现她的目光,努力地微笑一下,凑过头来对她说:“我的心脏不太好,平时没问题,我妈妈怕我太紧张,就让我带了速效救心丸来,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潘妍有些疑惑,因为她根本没有闻到冰片的味道,也没见过谁是用水来顺救心丸下肚。她有些怀疑这救心丸的真伪,不过她很快回过神,与这位名叫韩致远的姑娘攀谈起来。 当她得知二人的老家都是隔壁市之后,她对韩致远倍感亲切,两人变得更加熟络。 韩致远是十五号考生,所报考的单位与潘妍的仅有一墙之隔,岗位同样是三比一进入面试。其中一人她认识,那人已经有了更好的出路,这次面试只是象徵性地来转转,因此她只剩下一个竞争对手。 但韩致远还是难掩紧张情绪,视潘妍为救命稻草:“最好上午的人们用时短些,这样我就不用在这等到下午。现在有你陪着我,我的感觉才好一些。” “啊,真是佩服那些心态好的人,你看看这人,好像没事人一样。”她羡慕地说道。 潘妍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一眼便瞧见了自己的另一个竞争对手——考号为二十七号的男生。 第10页 这位男生高大英俊,看起来像是在社会上歷练过一阵子的人物。他正背着双手临窗远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与潘妍的另一名对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潘妍用手托着下巴,这两位对手都令她感觉十分不安,她对韩致远低声嘆道:“现在轮到你来宽慰我了。你瞧我那两位竞争者,一个胸有成竹,看上去就能言善辩的;另一个孜孜不倦,努力拼搏到最后一刻。我和他们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废柴。” “他们俩,一个是用看似随性的举止掩饰自己的浮躁不安。另一个用自我封闭来抵御即将到来的压力,不知是她的盾厚呢还是面试的矛利呢?我很期待啊。” 一说起别人,韩致远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不过你完全不用担心,他们没有你好看。” 潘妍最初觉得韩致远的分析还算有道理,恢復了一丝自信,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后,瞬间破功。 她瘫倒在椅子里,微弱地用气声反驳韩致远:“你真是够了,咱们鼓励人也要讲究基本法好吗?按你这个逻辑,你还紧张个大头鬼啊,这屋子里的人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 “没有的事。”韩致远小声反驳。 潘妍依旧不依不饶:“你看你刚刚还浪费了一枚速效救心丸,我要谴责你这种浪费行为。而且我那个竞争对手长得像宋呈现一样,我怎么可能比他还好看?你看我的时候是戴了多厚的滤镜啊?” 门外的走廊上,工作人员成组来回巡视,严格限制出入。但是考生们可以在考场中自由行动,在不打扰别人的情况下亦可以小声交谈,因此屋内气氛并不像潘妍想像中的那样凝重。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早上抽籤时积攒的紧张气氛也渐渐消散。 这间候考室里面的三十人要竞争九个岗位共十一个名额,考生们大多远离自己的竞争对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流,还有的人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 韩致远见状,当机立断,从手边的《结构化面试》上撕下扉页,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联繫方式,并一迭声地催着潘妍写给她。 潘妍刚刚写好,突然觉得有道目光盯得她如芒刺背、全身不适。她转过头去,只见她的男性竞争对手从她身后的过道悠然踱过,口中还哼着小曲。 那道目光果然来自于他,当他走回自己的座位之后,潘妍的不适感便随之散去。 “真不知他要干吗,神经兮兮的,搞得我好紧张。”潘妍低声向韩致远抱怨。 “没关系,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打量你了,你看你的九号刚刚被叫走。” 潘妍觉得手脚发凉:“你安慰人的方法好别致,我现在的确不用担心他的举动,可是还有两个人就到我了是不是?你让我冷静一下。” 韩致远还试图挽救一下她那脱线的安慰方式,但是潘妍已经听不进去别人的任何话语。 她觉得时间的流速与平时截然不同,忽快忽慢。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叫到了她的号码,她强忍住向韩致远讨要速效救心丸的冲动,脚步虚浮地飘向正式的考场。 二十分钟后,她来到一旁的等分室坐好,仍觉得惊魂未定,心脏狂跳个不停。 考试题目共有四道,每题五分钟作答时间。潘妍的考试过程还算顺利,但是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答题过程,至于答案是否逻辑清晰、层次分明、精炼准确更是不得而知。 她只记得在入场后,她向所有考官和记分员们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笑脸。现在想想,在高压之下挤出的表情可能十分狰狞。 有个女考官似乎还对她笑了一下,但是主考官好像很严肃。旁边的几个考官看起来上了年纪,不知他们的听力如何? 还有,她答完最后一题后,有没有将铅笔摆放回原位?她觉得自己像逃难一样匆匆离开考场,也不知考官们有没有看出她内心的怯懦? 潘妍正胡思乱想着,工作人员进门来将她带回了考场。 “十二号考生,你的最终成绩是84分。” 记分员是一位嗓音沙哑的男士,但是此刻在潘妍耳中,他的声音犹如天籁,84分,84分……余音在她耳边久久迴荡。 她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穿过考生离场时专用的走廊,走出考场, 此刻正值中午,阳光当头洒下,她突然萌生一种重返人间的幸福感。 ☆、插曲难听 在这个考点的门口,一群家长们焦急地守在外面。 已至深秋,此刻虽是晴空万里,但是猎猎西风不时颳起。街上的行人们大多裹紧衣领,东倒西歪地匆匆前行。 看到这些家长们,潘妍有些心酸。常言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果真如此。 考生们于早七点入场,之后便与外界失去全部联繫,考点外的家长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运气不好,考试顺序十分靠后,那么就会出现考生在考场内煎熬,家长在外苦等的场景。 原本姚斯芙和凌汀也打算像之前一样,陪她来面试考场,还好她成功地将她们两个劝了回去,否则她俩非得被这寒风吹病不可。 潘妍正想着,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进入眼帘。她有些犹豫,但还是迟疑着走过去开了口:“阿姨,请问您是韩致远的家长吗?” 第11页 身段苗条的中年美女愣了一秒钟,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对,我是她的妈妈,这位小同学你是?” 韩妈妈的基因十分强大,母女两个相似度极高,作为陌生人的潘妍轻易看出了二人的血缘关系。 “我是和她同一考场的考生,她抽到了十五号。我是十二号,刚刚结束面试出来,远远看您觉得眼熟,怕您等她等着急,就过来和您说一声。” 韩妈妈闻言十分高兴:“太好了,谢谢你啦孩子。我从早上一直等到现在,心里着急,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多亏你来告诉我,现在我安心多了,小远的状态怎么样,是不是特紧张?” 潘妍诚实作答:“她在抽籤那会特别紧张,吃了一粒速效救心丸就没事了。我们一直聊天,还蛮欢乐的,后期她还安慰我来着。阿姨您真明智,为她准备的药起效特别快。” 韩妈妈抿嘴神秘一笑:“我悄悄告诉你,你以后有机会见到她也别对她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速效救心丸,维生素而已,看来这安慰剂的效果还挺好的。” 潘妍恍然大悟:“我就觉得她那药看着古怪,闻着没有药味。而且我记得速效救心丸是在舌下含服的,她为了咽颗药大概喝了小半瓶水。哎?那她为什么说她的心脏不太好?” 韩妈妈被她女儿的蠢萌举动逗得发笑:“她那是心理压力大,紧张起来就往自己头上安排病症。我们家没有心脑血管疾病的病史,哪来的什么心脏病?见她闹得厉害,我就拿了片药煳弄她,救心丸哪是可以随便吃的?对了孩子,你考了多少分,方便告诉我吗?” 潘妍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分数告诉她。 “啊哟,考得真不错。我在这门口听到了几十个分数,比你高的只有一两个人,其他的都在八十分左右,先恭喜你。”韩妈妈仔细回忆了一会,很为她开心。 潘妍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虽然她还不知道对手的分数,这个所谓的高分无法指引她冲出眼前的迷雾,但是她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没落下什么遗憾。 她同韩妈妈道别,同时也对自己这四个月来的拼搏道一声珍重,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回归到之前的平静生活中,静候这段人生插曲的尾音。 只可惜世事难料,未待尾音响起,杂音就不甘寂寞地跳出场来。 面试结束的当晚七点,潘妍与钟启行通话。她刚刚讲述了这一天的经过,一个陌生电话就突兀地打进来。 她看了看来电提醒,没有骚扰电话或是外卖快递的标註。同时她也确定这不是韩致远的号码,因为下午一点半,韩致远一出考场就给她打来电话分享喜悦,没有必要此刻换个号码再来闲聊。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这个电话,那边的振动突然停下,五秒钟之后再次不屈不挠地响起。 电话另一头的钟启行听出了异常:“怎么,有人急着找你吗?要不咱们改天再聊,正好我今天的工作还差个收尾,你快去接电话吧。” 潘妍恋恋不捨地挂断钟启行的电话,只聊了五分钟便被打断,她心中不太舒服。此时,那个陌生电话再次响起,她没好气地接通:“你是谁,找哪个?” “我是宋博,我找潘妍。”一个男声响起。 潘妍则绞尽脑汁地在记忆库里搜索这个名字,半分钟之后,搜寻未果。 那边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就是和你考同一个职位的宋博,我抽到的是二十七号。” 噢,原来是他,潘妍如梦初醒。 清早抽籤时,她太过紧张,没仔细听两位对手的姓名。现在回忆起来,的确是听工作人员念起过这个名字。 原来他真的姓宋,一个荒诞的念头从潘妍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忙将这种诡异的联想赶走。 “哦,我想起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有我不记得我给过你我的联繫方式,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呵呵,就是在你和那个美女交换号码的时候,我不小心瞧见了,就顺便记了下来。找你也没什么事,你考了多少分啊?”电话那头的人懒洋洋地问道。 在考场时,潘妍就觉得这位男士令人全身不舒服,此刻这种感觉更盛,她略稳了下心神:“你能先告诉我你的笔试成绩吗?” “哦,你是多少来着?我好像和你分数一样。” 潘妍心中一沉,原来她们两个是并列第一名。然而她很快发觉他话中的不妥之处:“发布成绩的网站上只公布了岗位最高分和每个人自己的分数,我今天一天都没对别人提过自己的成绩,你是怎么确定和我分数一样的?” “那就是我记错了,我是和另外那个小女孩分数一样,我俩都是142分。” 果然没有和他们拉开差距。潘妍开始懊悔,当初备考时应该更努力一些才对。 “你怎么不说话?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 潘妍鼓起勇气:“我的笔试成绩是146分,面试是84分。” “呀,那可不巧了,我面试的分数是87分。”宋博轻飘飘一句话便令潘妍坠入深渊。 只是一分之差,她就被人翻盘了。 虽然她知道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但是落在自己头上之时总是会很沮丧。 第12页 她勉强打起精神,拾起风度和礼貌:“那就恭喜你了,前进道路上少了我这个对手。九号考生你也联繫过了吧,你们两个谁的分数高呢?我虽然退出比赛了,但也想知道。” “那个小丫头一声不吭,跟谁也不说话,我哪里有她的联繫方式?”电话另一头的宋博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潘妍被他彻底搞迷煳了:“可是你刚刚不是问过她的笔试成绩吗?她不爱说话,难道是在纸上写给你的?” “我刚刚有说过她的成绩吗?哎呀我忘了。” “你!”潘妍觉得太阳穴处的血管砰砰跳动:“我怎么觉着你今天晚上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哈哈哈,你可真好骗,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 宋博的大笑声响起,气得潘妍想冲到电话另一头狂扇他耳光。 冷静,冷静,潘妍于内心深处告诫自己不要冲动,毕竟自己的情况全被那骗子用谎话套了去,今天总得问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才行。 “好了,不要笑了,看在我这么坦诚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几句真话。”潘妍用自己最和缓的语气柔声问道。 “好吧,其实我是第四名。前边有人放弃面试,我就被递补上来,只准备了不到一星期就来参加考试。今天等了一天,我只想着快点结束,就随便答了几句,没发挥好。” 宋博的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谎言气息,令潘妍根本无法相信他。 “那你到底考了多少分?笔试面试我都想知道。”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我也不及你分数高,你又何苦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呢?要不然你自己猜一下?” “你平时也是这种说话方式吗?”潘妍觉得头痛欲裂:“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的?” “因为我英俊潇洒呀,并且心地善良。你可以不用担心我这个对手了,不过也别大意,那个九号小丫头是什么情况我可不知道,没准会半路杀出来插一槓子,这也不是没可能的哟。” “我看你就是一个变态!以折磨人为乐趣!”潘妍终于忍不下心头这股恶气,对着电话大声发作出来:“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相信,你这人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满肚子的鬼蜮伎俩。我劝你做人要光明正大一点,省得到时候被人骂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谁说我说不出话来的?谢谢你的夸奖,真是荣幸之极。好啦也不早了,妹妹你早点睡呀,晚安。”宋博极其不要脸地笑着挂断电话。 潘妍还没骂够,立刻回拨回去,不料那傢伙抢先一步,在通话结束时就关了机。 “这个神经病!谁是你妹妹?” 潘妍一怒之下,将手机甩到了床尾。 经过宋博这傢伙的一通骚扰,潘妍觉得整件事情就像一团乱麻,根本无法理出头绪。不过这样也好,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紧张,也不再关注别人的成绩,听天由命。 不是她的东西强求不到,该是她的,别人也骗不走,两个星期后自然见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的小天使,感谢收藏我的小可爱~~么么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自从那天被骂跑之后,宋博再也没有回来骚扰过她。这让潘妍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想回忆那种被气得七窍生烟,却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就是来搅浑水的,自己没机会也见不得别人好,编出些谎话来扰乱你的心神。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傢伙实在太多了,别理他。”姚斯芙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副看透世间险恶的样子安慰道。 “这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扯谎都能被你当场揭穿的人,段位实在太低。逻辑能力这么差,估计没法通过面试,考官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大可放心。”凌汀如是说。 “八十四分已经是蛮高的分数了,我问过我同事,他哥哥今年是公务员面试的计时员,说今年的分数普遍偏低。你要相信你自己,你肯定比那个神经病强,这种反社会人格的傢伙真应该去接受心理治疗。”林如松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想把别人拐去看心理医生,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 不过潘妍没有去打探林如松是否去做了她那饭搭子的病托,因为她被钟启行的回应烦得无暇他顾。 “我觉得他是觊觎你的美貌,想要勾引你。” 时隔一星期后,潘妍与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的钟启行通电话。她把宋博的话当做一件趣事分享给他,不料他沉思片刻,得出一个令人跌破眼镜的结论。 潘妍被这奇葩的脑迴路震惊了:“首先,美貌一词与我无缘,我们不要讨论不存在的东西; 其次,小汀子她们帮我分析过了,那傢伙就是一个致力于让人不舒坦的心理变态,这种带着恶意的试探绝不是某种追求方式; 第三,他本人长得极像宋呈现,我这种姿色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更何况当时我身边坐的是位大美女,你没见过她,但我可以告诉你,长相和阿芙是同一个级别的,我要是宋博的话一定优先去勾引她。 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你想太多了,太敏感可不利于身心健康哦。” 钟启行倒吸一口气:“你现在的说话方式怎么变成这样了?这算是面试后遗症吗?” 第13页 随后他又酸熘熘地说:“看得还挺仔细,人家长得像宋呈现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记得你上学那会抱着白色生死恋熬夜边看边哭,现在可以请人家帮你演一个现场版的,是不是感觉特幸福?” 说完之后,他大概也觉得这样呷醋的自己很蠢,没忍住地在电话另一头笑出声来。 潘妍难得见他如此幼稚一次,很快原谅了他的无理取闹:“你自己都觉得好笑是吧,有空在这里臆想别人把我抢走,还不如把你的课题快点做完。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真跟帅哥私奔了呀。” “好了,不开玩笑,你能不能根据他的话判断出你们三个到底谁能胜出?”钟启行恢復到平时的镇静自若。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那人的话根本没法分辨真假,如果我总是纠结这件事,就会正好落入他的圈套,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潘妍宁可他吃醋闹上一会,也不想再次步入宋博的疑阵之中,不觉中语气也急躁起来。 “我只是关心你,希望你成功上岸,多问了两句,你却这么凶我,真是令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罢了,我不给你施加压力,这段时间好好保养身体,如果面试通过了还会有体检的,早点睡吧。” 钟启行温和地安慰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潘妍有些懊悔,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不太好,可能伤了钟启行的心。这都要怪宋博那傢伙,祝他头上的水星永远逆行。她恨恨地在心中诅咒着。 潘妍的怒气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她很快便接到了招考单位的电话,通知她十天之后参加体检。 她上半年刚刚做过体检,身体状态很好,家里没有人作奸犯科,政审应该也没有问题,因此她的公考之路几乎可以宣告成功。 得知这个喜讯之后,她并没有感到十分激动,只觉得神清气爽,卸下压力一身轻松。 倒是钟启行,听闻此事,像是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心理包袱,隔着上千公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之情。 “你不知道,我是真的为你高兴。”他在电话里喃喃自语着。 潘妍想想也知道,估计钟启行之前承受了许多来自他父母的压力。 她有些自责,从大学时便是如此,钟启行默默为她分担了许多,无论是她经济上的困窘还是心态上的失衡,无一不是在他的帮助下才渐渐好转的。 现在她走上考公务员的道路也是他帮忙做的职业规划,而她前几天还在和他发脾气使性子,想一想真是不应该。 她决定等到体检结束后就找个时间去上海看他,以解贯穿了整个秋季的思念。 随后的几天,钟启行似乎陷入了任务的繁重期,潘妍接连打过几次电话均是无人接听,她隐隐有些担心,怕他是累病了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除了钟启行本人,她竟没有其他可以联繫到他的途径。 当时她忙着准备笔试,没有在意他是和谁一同去了上海,自然没有别人的联繫方式;她又不敢联繫他的父母,怕长辈们担惊受怕。 眼看着体检日期将至,她已无法离开,内心的焦急远远胜过等待面试结果的那段日子。 于是她把心一横,提前购买了去往上海的火车票,决定体检一结束,第二天就赶过去。 体检的当天,气温回暖,大概是冬季来临前的最后几个温暖日子。考生们被随机分配到不同的几家医院进行检查,以防止发生舞弊行为。 潘妍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她将前往的医院正好是林如松所在的那家。 虽然这对体检的过程和结果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她还是觉得心中踏实了几分。 带着这种积极的心理暗示,她顺利地完成了所有体检项目,就连被抽了三大管血这种事情都变得没那么难捱了。 体检结束后,潘妍捂着手臂向外走,来到大厅。此刻正是医院的人流高峰期,熙熙攘攘堪比市场。她努力地左突右闪,逆着人群行进,艰难无比。 这时,前方一位抱着小婴儿的年轻女子“哎哟”一声,手提袋掉到地上,钱包、钥匙、尿不湿散落一地。周围人略散开些,那女子试图蹲下拾起自己的物品,不料怀中孩子十分不配合地哭叫起来。 潘妍见周围无人帮忙,心中实在不忍,便弯下腰,垂着手臂,从别人的腿缝里将奶瓶、湿巾、围兜等一一收齐。 那位年轻妈妈面容清丽,看上去十分斯文有礼,热情地拉着潘妍的手不断道谢。直到孩子的爸爸停车归来与她汇合,她才与潘妍道别。 结束了这一插曲,潘妍挣扎着走出医院,突然一个白影冲到她面前。 林如松不知从何处突然跳出来,手中还举着两个塑胶袋:“噹噹噹噹,恭喜你啦妍妍,抽血疼不疼?我给你准备了早餐,不过有点凉了,你跟我上楼,我用办公室的微波炉给你加热一下。” 潘妍又惊又喜地随林如松再次杀回医院。 这是她第一次到林如松的办公室,本以为会弥散着各种麻醉剂的味道,不料只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你东张西望的,找什么呢?还不好好吃饭!”可能是潘妍四处张望的行动太明显,林如松把热好的手抓饼塞给她,面露狐疑之色。 “你们的休息室真小,连张沙发都没有,这么大的医院,条件也太艰苦了一点吧。 第14页 ” 林如松撇了撇嘴,脱掉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外套:“我们忙起来的时候,连坐下的时间都没有,要沙发干什么呀,看着它摆在那里却不能休息不是更烦心吗?” “那你今天这是不太忙的时候?”潘妍叼着一块饼,傻兮兮地抬眼问道。 “我刚下夜班呀,早上在走廊里看到你来体检,我为了避嫌,都没敢和你打招唿。就在楼下等你结束,顺便给你买了个早餐。”林如松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 原来林如松工作一夜后没有休息,一直在等她,现在还在这为她热早饭。 潘妍总算知道了林如松眼睛尽是红血丝的原因,她一边感动一边心疼:“你可真是的,不好好回家吃饭,留在这等我干吗?我少这一顿饭能饿死不成?来,咱们这就走,我送你回去。” 潘妍三口并做两口,解决早饭,拉着林如松走出门。 “我还真有点困了,这样吧,我先回家睡一觉。明天是星期日,叫上阿芙和小汀子,大家好好玩一天。自从阿芙结婚后,咱们四个还没聚会过呢。”林如松的困意似乎被全部唤起,她有小半个身子都挂在潘妍身上。 潘妍也很想念她们几个,但是想想口袋里的火车票,还是狠心拒绝了这个提议:“明天好像不行,我最近几天联繫不到钟启行,就买了明天去上海的火车票,咱们几个下周聚怎么样,你有时间吗?” 林如松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两秒钟后,她像是触电一样甩开了潘妍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潘妍觉得她好像要咬人。 “晚几天而已,你生气啦?”潘妍知道林如松有轻微的起床气,可能在睡眠不足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脾气吧。 只见林如松这股火越烧越旺,但能看出来,她正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瞪着大眼不断深唿吸。 就当潘妍担心她会将自己气背过去之时,林如松掏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小汀子,你在哪?快出来,我现在快疯了!” 潘妍惊愕无比,这傢伙今天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由hellokitty变身吊睛白额勐虎了呢? 不知凌汀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林如松挂断电话,一脸狂暴:“走,我们去小汀子家。” ☆、考场得意不久长 凌汀刚刚搬家一星期,新家是一间典型的三居室。与繁华的商圈仅仅隔了一条街,交通便利,闹中有静。 潘妍曾经来过一次,不过那是在房子还没装修之前,看到的是水泥毛坯房。因此当林如松敲开凌汀房门之后,潘妍先到屋里参观了一圈。 与她预想的一样,是简洁的北欧风,看不到挂件摆件等装饰物,仅有的两盆绿色植物还是好养活的吊兰。 潘妍游荡一周,返回客厅,只见姚斯芙不知何时也来到这里,凌汀的怀里多出一只黑色小狗,林如松正在狂撸狗头。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见她出现,六只眼睛齐刷刷看过来,但是没有人开口讲话。 潘妍隐隐觉得发生了某种事情,但却本能地不敢发挥自己的想像力。她清了清喉咙,选择了一个极安全的话题开口:“这小狗是雪纳瑞吗?真可爱,你们谁要养狗了吗?” “是我要养,我妈嫌我太宅,要我养条狗,趁着遛狗的机会顺便遛遛我。”凌汀将小狗从林如松手中解救下来,小狗乖巧地趴在她的腿上,像小哑巴一样,一声不吭。 “我婆婆家的雪纳瑞正好生了一窝宝宝,知道小汀要养狗,我就请婆婆留了一只,刚满两个月。今天我有空,就送它来新家,好巧你俩也在。”姚斯芙说话时不肯直视潘妍的眼睛,真是极为罕见。 潘妍的疑惑越来越重,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道出自己感觉到的异样,林如松便在一旁率先发难,不过她发火的对象是凌汀和姚斯芙。 “我值了个夜班,一晚没睡撑到现在,不是为了听你们谈猫论狗的!她现在要去上海找那男的,该怎么办你俩倒是说句话啊?不想说就换我来!” 姚斯芙看看凌汀,然后无奈地起身,把潘妍拉到沙发上坐好,她半蹲在潘妍膝前,语气温柔至极:“妍妍,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呃,钟启行有什么堂妹表妹的吗?” “他只有个七岁的小表妹。”潘妍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出个屁的事!阿芙你走开,别磨磨唧唧的,她又不是你班上的小破孩。”林如松挤过来,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一张照片。 “他出轨了,这个女的怎么看也不像七岁的小姑娘。” 凌汀皱了皱眉:“你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我都忍了两个月了!委婉?委婉有什么用?说得天花乱坠的,事不还是这个事吗?”林如松双目通红地反驳,也不知眼睛是困得发红还是气得发红。 潘妍竟不知自己可以如此镇静,她从林如松手里拿过手机,抓狂中的林如松瞬间安静下来。 “我见过这个女孩。”潘妍捧着手机仔细看着照片。精緻的江南园林,游人如织,然而她一眼便瞧见了照片角落里紧紧相拥的那对男女。 “是他同系的一个同学,不是表妹什么的。” 第15页 “就算是表妹也不能这么搂搂抱抱的呀。我见你男朋友的次数有限,刚开始我还不敢确认是他,所以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结果他真回头了。当时我和他隔着一条河,不然我非得过去揪住他问个清楚……” “小松你别说了。”凌汀突然开口,打断仍在滔滔不绝怒斥钟启行的林如松。 “哎呀,妍妍你别哭。我不想让你伤心,可是你迟早会知道这事,早晚得面对。”林如松手忙脚乱地到处翻找纸巾。 潘妍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湿漉漉的,她用衣袖随便擦擦眼:“这张照片是你去苏州出差的时候拍的是不是?也就是我笔试那天,晚饭时你和小汀子打了半小时电话,说的就是这事对不对?” “对,当时我也很生气,可你又在考试的关键时期,怕你备考受到影响。所以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瞒着你。”凌汀面无表情地陈述着。 “难怪出成绩的那天,小松在电话里说我考场得意。下一句应该是情场失意吧,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阿芙给赶走了。这几件事现在看来都很反常,可我当时一点都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潘妍发现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只是在另外三人眼中,怕是比哭还难看。 姚斯芙紧紧抓着她的手:“妍妍,你别这样,说实在的,我们特别矛盾。一方面不忍见你被钟启行继续欺骗,一方面又怕你知道之后,崩溃难过。我清楚他在你心中的重要性,如果不是你今天执意要去找他,我宁愿你在假象中继续快乐下去。 ” “阿芙你清醒一点,那种小白脸渣男有什么好重要的?要我说,现在发现他的真面目还好,趁早甩了他,找个更好的。”林如松终于讲出隐藏了两个月的心事,怒气总算有所平息,开始义愤填膺起来。 潘妍觉得与一夜未眠的林如松比起来,自己更像是需要休息的人,她昏昏沉沉地看着她们三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平时对他乱发脾气,不该不求上进,不该在他课题任务繁重的时候还让他操心,是我把他给气走了……” “妍妍你胡说什么呢?明明是那傢伙的错,花心大萝蔔,一脚踏两船,当代陈世美,星城薛平贵!”林如松见她如此自怨自艾,急得在一旁痛骂钟启行。 凌汀轻轻将小狗塞进潘妍的怀里,换走那部手机。 看着照片上的钟启行二人,她冷笑一声:“这女生我也认识,叫做钱潜,她的父亲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和她在一起,以后无论是学业还是事业都会事半功倍。” 三人都瞪大眼睛,凌汀继续说道:“妍妍,你真以为钟启行会因为你耍小性子,或是一时寂寞就噼个腿玩玩吗?我认识好多他的熟人,他们对钟启行的评价是做事目的性极强、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就差把‘利己’二字刻在脸上。那女生对他有意很久了,这次两人一起去上海,你忙着考试,天时地利人和三样俱全。钟启行和你分手是迟早的事,根本不是你的问题。” 林如松崇拜地看着凌汀:“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好歹我也是情报学出身。”凌汀见林如松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忙纠正自己:“我胡说的,只不过在学校生活了五年,认识的人比较多而已。” “小汀,你既然清楚钟启行的为人,就应该早点提醒妍妍才是。”姚斯芙忍不住埋怨道。 “少去掺和别人的感情生活,这是我几年来总结出的真理。尤其是在恋爱中昏了头的女人,个个都有水变油的绝技,你给她泼上去冷水,她那爱情的火苗能腾空燃起三丈。所以你们怪我冷酷也好,怨我不够朋友也罢,如果回到一年前,我还是会作出这种选择。” 潘妍呆坐在沙发上,胸口好像被人挖走一块血肉,心脏裸露在外,一抽一抽地剧痛不已。 凌汀的话,被她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好似小刀子一般刮着她伤口处的腐肉。她明知道凌汀关于钟启行的评价不是诋毁,但还是忍不住让自责像蔓草一样,在胸腔中疯长。 “可还是我的错!”野草冲出她的控制范围。 她咬着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嚎啕大哭:“如果我足够优秀,如果我家里能够在事业上帮助他,如果我没有在他妈妈那里给他拖后腿,他一定不会放弃我们的感情。” “我从开学的第一天就认识他了啊,在一起五年多,他怎么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呢?我们说好等我考上公务员就去见他的父母,他就这样玩消失,连句话都没有就离开我。” 她倒在姚斯芙怀里泣不成声,姚斯芙不断抚着她的背,哽咽着低声安慰她。 林如松见她哭得伤心,气得冲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妍妍你别哭了,除了没有投一个好胎之外,你没做错任何事情。那个渣男和你分手,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凌汀嘆一口气:“你也别难过了,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这回事。等你熬过这一时期,回头再看看现在,就会发现这点事其实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一提。而且世上男人多得是,你会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你不知道,小汀子,我刚刚在参观你家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像,我和他有家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我把一切都在脑海中构想好了,我人生的一系列计划里都有他,结果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跑了。” 第16页 潘妍哭得头痛,从姚斯芙怀里直起腰,原本淡定趴在她腿上的小狗跳到地上,看了她一眼之后,默默地转身走出客厅。 连小狗都这样对我!潘妍不由得悲从中来,她站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同时一个信念熊熊燃起。 “我还是要去见他!”她揩干涕泪,坚定地说。 林如松气呆了,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 “我们说了这么多,完全没起作用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固执呢?”姚斯芙痛心疾首地拉住她。 “我接受他噼腿,接受他离开我这件事,可是我不能接受他使用这种分手方式。我俩之间无论是什么结局,我都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潘妍奔向门口,飞速穿好鞋子和大衣。 “妍妍你慢点,我送你出去。”凌汀焦急地在她背后喊道。 “没事,我自己坐计程车。” 潘妍见电梯停在高层迟迟不肯下来,便跑向楼梯间,她一边下楼梯一边向赶来的姚斯芙招手,让她回去,突然觉得脚下一滑。 “妍妍!”那三个人的惊唿声调不一,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潘妍从五六阶台阶上滚落,摔倒在楼梯底部,她无力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墙上,一时分不清身上和心里,到底哪里更痛。 ☆、身心俱残为君故 “左踝关节扭伤,韧带损伤,还好没有伤到髋关节……你看看你,把自己搞得身上没一块好地方,你当你这是在演琼瑶剧吗?” 林如松站在病床前,掐着医生的诊断书大声数落着,哀潘不幸,怒妍不争。 “一定要住院吗,我想回家。”潘妍靠在枕头上,半死不活地开口。 “你乖一点,伤筋动骨之后千万别到处乱跑,万一没有恢復好,落下病根留下隐患可怎么办?” 姚斯芙把刚刚买来的住院用品以及零食水果一一摆放整齐,“让我们少操一点心好不好,你都不知道刚刚把我们三个吓成什么样。” “对,你就在这老老实实地待着吧,我抽空还能来照顾你。你自己回家去,连个帮忙递水餵饭的人都没有。” 林如松的眼神变得悲悯起来,估计是脑补了潘妍独卧家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悽惨画面。 “我只是腿脚受伤,又不是全身瘫痪不能自理。而且我冒昧问一句,由你照顾我,我会不会挂在你的手里?像你那两只仓鼠和四只乌龟一样?” 潘妍虽然还是气若游丝,却开始苦中作乐起来。 “再顶嘴信不信我把你麻到全身瘫痪?”林如松色厉内荏地威胁着,“还有,小阿吱他们都是寿终正寝的。” 然而她这话明显底气不足,声音也逐渐微弱下来。 “好啦,你们两个别斗嘴了,小松你怎么精神这么好,不是一夜没睡了吗?”姚斯芙笑着劝解道,突然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潘妍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钟启行立在病房门口,身后站着消失了许久的凌汀。 林如松狠狠地将病历本砸在床上,还没来得及开口痛骂,就被姚斯芙掩住嘴。 姚斯芙迅速将她拖向病房外:“别冲动,我带你去吃午饭,然后你赶快回去补觉。” 疲劳过度的林如松早已是外强中干,在从小练习跆拳道的姚斯芙手里全无反抗之力,犹如孱弱的猫仔一般被拎出屋去。 潘妍动动嘴唇,发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烟龄五十年以上的人的嗓音。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钟启行面露微笑,缓缓走到病床边,坐在椅子上,“这不重要。” 看到他的那一刻,潘妍便知道,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但是她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为什么会来?” 钟启行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这就要问问你的好朋友了。” 倚在门框上的凌汀闻言款款走来,“我也没有怎样,只是告诉他,如果他不来见你,副校长女儿的花边新闻可能会在一天之内传遍全校。” “其实我和钱潜的事情,有不少知情者,她爸爸也知道我有过女朋友。”钟启行依然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潘妍被“有过”二字刺得心脏剧痛,好像有只豪猪在心中不停地做着仰卧起坐。 “人们对熟人的情感纠葛普遍有很高的容忍度,尤其是这种不涉及自身的婚恋事件。即便不贊同某些做法,也很少有人会去批判至交好友,甚至还会去帮忙隐瞒,所以我了解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钟启行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挑衅,但凌汀没有给他继续外露情绪的机会,稳稳开口:“可是你不要小看群众们对八卦事件的热忱,她爸爸知道自己女儿横刀夺爱是一回事,但是事情被添油加醋地疯传一遍,再回到耳中又是另一回事。” “哦?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不知道你要加多少调味料才能满足你内心阴暗的大爆发?”钟启行愈发地沉着。 潘妍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双方,心中一片狼藉。她从床头柜上抓起一个苹果,紧紧握在手中。 “那我不妨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正直这一美德。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说谎造谣,我只要将事情原委如实道出,在传播的过程中自然有人会添枝加叶,我猜故事最后会比我们最初看到的版本精彩得多。” 第17页 凌汀轻轻掰开潘妍的手指,拿走那个倒霉的苹果,坐在另外一张病床上,短短时间里削出一圈长长的果皮。 “你看到了,我受到的威胁。”钟启行笑着对潘妍说道,神情无比自然,一如四个月之前。 “坦白来讲,我没以为这招会奏效。只要你的脸皮够厚,我这虚张声势的几句话,并不会对你造成太实际的影响,可你还是来了。所以我想,你原本就打算和妍妍见上一面的吧,我这个恶人主动跳出来,是不是正合你意?” 凌汀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潘妍。 “很高兴,我们在不影响妍妍考试之外的事情上,再一次达成了共识。” 钟启行探身去取床头柜上的水杯,只见一把水果刀擦着他的左手飞过,戳在没来得及削皮的水果上。潘妍吓得低叫出声,钟启行淡定地拍拍她的肩。 “真遗憾,”凌汀放下手:“我对和你再次达成共识这件事深表遗憾。” “你们慢聊。”她慢悠悠地走出去,贴心地将房门关严,留下一室静寂。 仅剩她们二人,潘妍反而觉得无法开口,心中的万千疑问、指责、解释、哀求通通堵在喉头,一个赛一个地谦让。 “我曾梦到过你的父母,就在你第一次提出去见他们的当晚。”满场黑暗的憋闷画面,时隔半年再次浮现。 话一开口,接下来的语言便顺畅了许多:“那是一个类似非诚勿扰的场景。在梦里,他们二老把我的各项条件一一否决。当时我很绝望,现在回想起来,实际上是我自己否决了我自己,所以也难怪你会选择别人,连我本人在潜意识里都不看好这段感情。” 钟启行嘆了一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你一直很有压力。” “是呀,而且我还会化压力为动力呢。这几个月,我比我上高三的时候还要努力,只为了与你更匹配一些。结果和别人反过来,收之东隅失之桑榆,得到一个陌生的职位,丢掉一个熟悉的你。” 不知为什么,潘妍面对钟启行之时,尽管心中苦楚难当,但双眼却如同南极冰盖一样干燥,一滴泪水也落不下来。 “不过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有些事也比不过别人。人家的起跑线就是我的终点,而且好多时候,别人选不选你也与努力无关,就像我妈选择我弟,我爸选了我妹一样,这都是命。” “对不起,”钟启行的眼中泛起泪光,他难得地有些手足无措、坐立不安起来。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愧疚,求你怜惜,只是想告诉你,我会挺过去。感谢你陪伴我五年,虽然我恨你,但是我曾经那么喜欢你,接下来我会试着忘记你,我们不要再见了。” 钟启行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开口。他两颊上的泪水让潘妍看着阵阵心痛,随即她便意识到,这个人的喜怒哀乐,自己已经没有了关注的意义。 “你还不快回去?”潘妍强作欢颜:“再不离开我可要反悔了,到时候我怕我纠缠起来的样子太难看,我发誓你从没见到过。” 钟启行深深看她一眼,全无与凌汀对峙之时稳若泰山的气势:“我……” 他最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然后飞快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潘妍低下头,看着手中已经泛上黄褐色的苹果,狠狠一大口咬下去。 真是怂透了,装什么大度啊你!她一边将苹果咀嚼得汁水呛进喉咙,一边在心中痛骂自己。 真应该抓着他打他几巴掌,质问他是谁给他的胆子出的轨。 这时心底的另一个细小声音不屑地响起:还不如哭着挽留他,他到后来明显已经动摇了。如果再说几句,让他的歉意爆发出来,他还有可能回到你身边。 潘妍面无表情地任由心中的两个念头对掐得披头散髮,她继续啃着苹果。 “呸呸呸”她吐出一口苦涩的果肉,一个巨大的黑色虫洞赫然出现在苹果中央。 “这小汀子,是怎么挑苹果的?眼光好差。”她正埋怨着,突然想起事情的起末,怔怔流下泪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潘妍在病床上躺尸,行将就木一般。她望着窗外,天上的云朵聚后便散,离后不合。 “瞧瞧你每天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林如松从繁忙工作中挤出时间来看她,对潘妍的颓废毫无办法,只能象徵性地责备几句,然后尽心尽力地做着义务护工。 终于到了入院之后的第五天早晨,林如松值完夜班,撑着疲劳过度的身体,来到潘妍的病床前,完成了例行的每日一训,迷迷煳煳地回去补眠。 确认她已走远,不会杀回马枪之后,潘妍一改几日来的死鱼模样,拖着残腿,火速办理了出院手续。 按林如松的想法,她至少要住院半个月才可以离开,可是住院帐单上的数字太有威慑力。什么失恋呀、受伤啊,在此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虽然她现在身心俱残,但是日子还得过下去。 潘妍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下了计程车,然后站在楼门口,顶着寒风,望楼生嘆。 她只恨自己当初为图价格低廉,租住在顶层六楼。平时身强体健之时,爬楼梯也算得上是一种煎熬,何况是现在。 第18页 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之后,她扶着楼梯栏杆艰难上行。当她倚在家门口,掏出钥匙之时,摸过栏杆的那只手的掌心已经黑如锅底。 潘妍打开房门,看着简陋的小屋,第一次对此地产生了强大的归属感,登时便决定未来的一段日子要靠外卖为生,近几天将不再出门。 她栽倒在床上,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胃酸疯狂地翻腾着,将她唤醒。 睁开眼,天昏地暗,她摸到床头闹钟,抓起来一看,指针指在六点钟。一时间她竟无法分辨现在是早晨还是黄昏,很有种茫茫天地间,渺渺只一人的凄凉。 “啊——”想着想着,潘妍不禁尖叫出声,毫无公德心地将闹钟狠狠掷到地板上,全然不顾可能会影响到楼下的邻居。 她觉得自己短时间内无法直视“钟”这个字以及这类物件,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坐在床沿上平静了许久,终于定下神来。 原来现在是下午六点,手机将正确感知时间的能力交还给她。 她打电话叫了一份外卖,然而现在是用餐高峰期,她在家左等右等迟迟不见饭菜上门。 她只得跛着脚摸进厨房,翻找半天,只发现一包泡面。打开一看,面饼碎得好似解体后的南斯拉夫。所幸调料包口味尚佳,她只得回到童年时代,像吃干脆面一样,嘎嘣嘎嘣地嚼到颞颌关节炎都发作起来。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她激动地丢下方便面,挪到门口。打开门后,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见她呆愣在门口,迟迟不作出反应,来人不耐烦地上前一步,走进屋来。 ☆、不速之客扰人心 “妈?外面下雪了?”潘妍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你怎么住这么高?上楼累死个人。”她的妈妈脱下外套,拍打着衣上的雪花,抱怨着。 潘妍对眼前的事情产生了巨大的疑惑。虽然生活在相邻的城市,但是母女两个上次相见,还是在三年前外婆的葬礼上,不知这次又是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来了,你来这之前应该给我打个电话的,万一我不在家可怎么办?” “你对象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你考上公务员了,我就想着过来瞧瞧你。”张秀华在屋里走了一圈,满脸厌恶:“你这屋子小的呀,都没处下脚。我记得你对象家里条件挺好的,怎么没住他那?” 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潘妍在心中暗骂钟启行。 “我毕业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又没结婚,住别人家算什么事?再说我俩已经分手了。” “好好的怎么就分手了?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和潘玉国一个废物德行。” 张秀华显然气得不轻,不问事情前因后果,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数落起来。 “你这腿是怎么了?”进屋五分钟后,她终于发现了潘妍的异常。 “下楼梯时没扶稳,把脚给扭了。”潘妍再次确定,这三年她不去见张女士是件极为明智的事情。 “你瞅瞅你还能干点什么!吃饭没呢?” “啊,我点了外卖,还没到。”潘妍听到突如其来的问候不禁有点受宠若惊。 张秀华从厨房中走出来,手中拎着空荡荡的米袋子质问:“就知道败家,不会自己做吗?你平时不开火吗?” 潘妍回忆了一下:早餐在路边摊吃,午餐由公司提供,晚餐多半是在星大食堂解决。她自己的确不怎么在家做饭,房东留下的电饭锅和电磁炉基本上就是摆设。 “怎么还不说话了?得了,还是我给你做吧。”看着默不作声的潘妍,张秀华白了她一眼。 潘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她苦求了二十多年的母爱在这个时候降临到了她的头上?眼前这位张女士该不会是哪位天使大姐假扮的吧? “给我拿200块钱,我去买点菜。” 哦,这样才对,潘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平稳落回原处。她乖乖取出钱来,虽然钱包变瘦了,但是心中却踏实了许多。 与张女士同宿一张一米五的床铺并不是什么温馨的事情。一整夜,潘妍都在竭力躲避肢体的袭击,但是十分不幸,受伤的左脚踝处还是遭受到数次碰撞。再加上前一天白天她睡了五、六个小时,失眠的潘妍直到黎明时分才堪堪入睡。 迷乱中她做了许多怪诞的噩梦,层层嵌套,似乎永远无法从梦中逃离。正当她自暴自弃,决定与怪梦相拥到世界尽头之时,熟悉的电话铃声将她捞回到现实当中。 潘妍勐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正在收拾饭桌的张秀华,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电话铃声已经停止,她看了看,然后给凌汀回拨过去。 “你居然敢在小松的眼皮底下逃跑,真是勇气可嘉。”凌汀的声音带着几分戏嚯,从电话中传来。 “我受的伤根本不严重,小松她小题大做而已。”潘妍拉开手边的窗帘,雪后初霁,明媚的阳光给人带来一种温暖的假象。 “小松快被气疯了,她委託我来检查一下你的状况。眼下她有台手术,晚些时候应该会亲自过来抓你回去。现在刚好到中午,我下班后给你带一份午饭过来。” “你不用帮我带午饭,有人给我做。”潘妍略一迟疑:“我妈过来了。” 第19页 “什么?你妈妈过来了?那我马上就来。”凌汀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 张秀华端来一碗青菜面递给她:“刚才在和谁打电话呢?” “我高中同学凌汀,就是她爷爷和我姥姥家是邻居的那个,她一会要来看我。” 面条煮得有些久了,吃起来软趴趴的,好在油盐味道还不错。潘妍喝下一大口热汤,心情好了一些。 “她在哪上班?” 虽然不了解张秀华关注别人的目的,潘妍还是如实回答:“大学图书馆。” “那她挣得不会太多,不过应该挺清闲。你是不是还有几个同学在这,工作都还挺好的吧?” 潘妍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诡异,她愈发谨慎起来:“是都还不错,她们和我的关系也都挺好的。” “关系再好也是外人,”张秀华不屑地坐在床边:“你看看你都瘫在床上了,也没人照顾你,还得我在这伺候着。” 潘妍的午饭算是没法下咽了,她放下碗筷要反驳,不料张女士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如今你也算是公家的人了,好好向上使劲,然后把你小弟也安排过来。正好我看不惯他那对象,来这找个好的,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潘妍看着口沫横飞的张秀华,心中百感交集,可笑可气又可悲。“一家人”这三个字赤裸裸地闪着嘲讽的光芒,一刀一刀将她的心脏割得鲜血淋漓。 她咽下一腔愤懑,平静开口:“我还没入职,不清楚单位是什么性质。而且我也就是一个基层的小公务员,估计没有什么权力和能力去办那么多事。” “哟,这还没进衙门口呢,就已经开始和自己的亲妈摆官老爷的谱。行,就你这样的白眼狼,估计什么都指望不上你,就当我肚子里爬出去一个畜生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听到合她心意的答覆,张秀华立刻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潘妍强忍着怒火,将“只有畜生才能生出畜生”这句话吞回腹中。她早就料到,这三年来的首次见面绝不会像昨晚那样平和。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大概是凌汀到了。 张秀华拍拍衣襟,收起骂骂咧咧的那套嘴脸,既热情又淳朴的样子令潘妍阵阵反胃。 “来了来了,稍等一会啊。”张秀华打开门,却愣在门口:“你找谁呀?” “不应该是小潘住在这吗?您是哪位呀?” 潘妍听出来这是房东阿姨的声音,坐在床上招唿着:“刘姨,我在家呢,快进来。我扭到了脚,不方便下床,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妈妈。” “噢,我说呢,看着你俩长得还怪像的。” 刘阿姨走到床前,看着潘妍的脚踝,皱起眉来:“啊呀,这是怎么搞的,肿了那么一大片。” “没什么事,养几天就会好的。刘姨你快坐下,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潘妍见刘阿姨在这个时候出现,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刘阿姨却好似很为难,迟迟不肯坐下。她尝试了几次,终于艰难开口:“哎,你说你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受了伤呢?” 潘妍更加不明所以:“刘姨你为什么这么说?” “小潘呀,刘姨把这房子租给你一直挺省心的,你把房子保持得也不错。可现在有这么个事,我儿子在杭州找了个对象,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了,就想着买套房子。可是杭州那地方房价太高,付首付也难,我和你叔一商量,想把这个房子卖掉。” 潘妍的大脑恢復运转:“哦,那的确要及早出手,我这就上网找房子,刘姨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房子卖出去呀?” 刘阿姨苦恼地看着她,潘妍心叫不妙。 果然,刘阿姨迟疑着开口:“你看十天时间够不够?按理说你租到今年年末,还有一个月零十天,我现在属于违约。但是儿子那边实在急着用钱,你现在脚又受了伤,我真是两头都为难呀。” 潘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秀华便跳着脚气愤地开口:“你这房东太不仁义了,十天时间够干吗的啊?你还不如直接把我们赶到大马路上去呢。” “妹子你别生气,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我肯定会给你们补偿的。” 刘阿姨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凌汀的声音:“呜呜呜,妍妍,刚刚吓死我了。” 刘阿姨进门后并未关门,房门一直虚掩着。凌汀便长驱直入地冲到潘妍床边,脸色苍白,吓得潘妍忙抓着她仔细检查。 “你怎么了?小汀子?别害怕,有什么事告诉我。”潘妍从未见过凌汀如此惊恐,一时间只能手足无措地抓着她。 “我刚刚回家时发现窗户上有个倒吊着的人影,还在对着我笑。你不知道那场景有多恐怖,我都没敢留在家里,直接就来找你了。”凌汀声泪俱下地描述着。 “可是你家不是住在五楼吗?”潘妍觉得好生奇怪:“他是怎么爬上去的?而且你家那栋楼有十一层,他吊着下来也太有风险了吧,你报警了没?”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那个人,而且没凭没据,警察怎么会受理?”凌汀用前所未有的柔弱姿态缩在床头:“总之我现在一个人不敢回家。” 第20页 “你不是有条狗吗?” 凌汀瞬间投来哀怨的目光。 想想那条小狗的体型,潘妍立刻反省自己,同时产生新的疑问:“会不会是你恐怖片看多了,产生了错觉?” “我从来不看恐怖片。”凌汀幽幽答道,神情堪比恐怖片女主。 “好了我知道了,那你要我怎么办?” 认识凌汀近十年,潘妍从未见她如此撒娇示弱过,只得举手投降。 “要不然你去我家陪我住上一段时间?我需要人保护我。”凌汀忽然放出大招,眼睛无辜地眨呀眨,潘妍觉得她们两个好像是史莱克和穿靴子的猫。 “阿姨您觉得呢?你不会不放心吧?” 虽然有两位阿姨在场,可是凌汀的眼神准确定位在张秀华身上。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呀?你就是凌汀吧,我小时候还和你姑姑玩过呢。让潘妍和你去吧,她胆大,不怕这些。”张秀华想都没想,迅速地将潘妍转让出去。 “太好了。”刘阿姨在一旁高兴得合不拢嘴:“小潘,这样你就不用急着找房子了,多好。” 于是,皆大欢喜,刘阿姨欣然离去,张秀华飞快地收拾好行李,前往火车站回自己的家。顷刻之间,屋里就剩下潘妍和凌汀两个人。 “小汀子,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这么魔幻呢?”潘妍越想越奇怪。 凌汀正在洗碗,她甩甩手上的水珠:“当然是真的,我当时害怕极了,嘤嘤嘤。” 看到凌汀用平时的面瘫神情说出“嘤嘤嘤”这三个字之时,潘妍终于找回了自己相识多年的老友。 她本想问凌汀,为什么要说谎,演了这么一出。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凌汀的用意,她心头一暖。 “原来我们小汀子是个演技派,以后不能再把你当成偶像派高冷少女了。” “算了吧,我演得那么浮夸,实在对不起你这般称赞,只不过是演到观众们的心坎里去了。”凌汀轻轻摸摸嘴角,“折腾了几分钟,又多长出来几条皱纹。” 潘妍不禁苦笑起来:“你在门口听到多少?”反正她的事情几乎都没瞒着凌汀她们几个,也不多这一件。 “不多不少,该听的都听到了。”凌汀拖出行李箱,帮潘妍收拾衣物,“我还看到你的房东拿出三千元钱。”然后她便收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潘妍无奈地笑笑:“那是我这个月和下个月的房租,刘姨说她违约了,就把这两个月的钱退还给我。算了,被她拿去就拿去吧,就当我是在尽孝好了。” “嗯,你要是生活在元代以前,那二十四孝就能变成二十五孝。”凌汀不以为然地拍拍行李箱,“收拾好了,我先回去上班,晚些时候过来接你。” 凌汀口中的晚些时候是下午五点,随她而来的还有几位意料之中的帮手。 “哼哼,你可真是厉害了啊,腿伤了胆子却肥了是不是?你怎么就没有一点伤残人士的自觉呢?”林如松咬牙切齿地怪笑着逼近。 潘妍目前的状态不良于行,她坐在床上避无可避,只得小心赔笑,同时对通风报信的凌汀投去谴责的目光。 凌汀连个表情都懒得施捨给她:“你瞪我也没有用,我背不动你。你的行李虽然不多,也不是一两个人能搬得动的。” “亲爱的,你把这最后两个行李箱搬下去就可以啦。我们慢慢下楼,你坐在车里等我们一会。”姚斯芙柔声说道。 高级知识分子白晓川被自家媳妇当做苦力,使唤得团团转,跑上跑下任劳任怨。 潘妍见到这番景象不禁心生悔意。早知如此兴师动众,当时就该请个搬家公司来才对,真是作孽哟。她看着在屋里打扫的三个好友,心中突然想起一事。 “小汀子,我先和你说清楚,我不能白住在你家,我得付你房租。” 凌汀皱了皱眉,然后瞬间切换成柔弱模式,轻声道:“不是说好了是去保护我的吗,房租就当做保护费抵消好了。” “别演了你,这都是咱们自己人,而且同样的招数对圣斗士使两次是没有用的。”潘妍无比坚定。 凌汀恢復成一脸平静:“你折腾个什么劲啊?我又不缺你的房租钱。” “不,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去你家住。十天时间也许找不到什么太合心意的房子,但是随便找一处绝对找得到。” 林如松在一旁奇道:“你俩这是演得哪一齣戏?强取豪夺?坚贞不屈?” 姚斯芙嘆了一口气,然而她什么也没说。 拜託请给我留下一点尊严。 潘妍计算着银行卡里的余额,虽然有点少,但她还是毫不退让地看着凌汀。 也许是读懂了她的心声,凌汀摇摇头:“真是败给你了。” 她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那你以后往这个帐号上存钱,房租是多少我回头考虑一下再告诉你。” 潘妍心头大石落下,紧绷着的情绪松弛下来。 “现在可以移驾了吧,老佛爷?”凌汀伸出手臂,作大内总管状。 “哈哈,小汀子,小林子,扶哀家出宫。” 潘妍乐极生悲,双脚踩到地板上,伤处一痛,不由自主地歪倒在林如松身上。 第21页 身材娇小的林如松不堪重负,强行支撑起身体:“你俩今天是怎么了?演戏演上瘾了是不是?” 姚斯芙和凌汀忙接手过来,一左一右,如哼哈二将一般,扶着潘妍向外走去。 演戏上瘾……潘妍回味着林如松的话,心中有些难过,自己的人生可要比戏剧精彩多了,可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初来乍到心迷茫 潘妍开始了与凌汀的合住生涯,几星期前,她在此参观之时,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有搬来这住的一天。 她身在凌汀家舒适的客卧里,心里却无比希望可以回到事情没发生之前。只可惜未来无法逆转,时间不能倒流。她只得强忍心痛,独自疗伤。 凌汀的生活很规律。早起遛狗,七点半出门上班,三餐在学校食堂解决,傍晚回家后再次遛狗,之后便躲入书房成一统,不管春夏与秋冬。 “你母上大人的决定还真是英明,如果没有阿瓜的话,恐怕你会足不出户,将死宅这一事业进行到地老天荒。” 潘妍从凌汀手中接过晚饭,继续吐槽道:“我之前就知道你不太爱出门,但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宅。上班对着书架,下班对着电脑,你这样可怎么找男朋友啊?” 凌汀遛狗归来,坐在门口的穿鞋椅上,手持一个笔筒一样的容器,一脸和煦地为阿瓜擦脚,闻言不为所动。 “像你这种保守者,被贤妻良母的观念束缚太久。我不期待你了解宅在家中独处的乐趣,只求你别变成下一个芙阿婆就好。” “芙阿婆?”潘妍反应了两秒钟,好不容易夹起来的米粉全部掉进碗中。她笑得前仰后合:“哈哈,你这样编排她,阿芙知道吗?” “我当着她的面也这样说,怎么,我形容得不贴切吗?” “对对,她唠叨起来的架势和我外婆简直一模一样,看来她是没少为你的事操心,瞧你这副不胜其扰的样子。” 潘妍能够想像姚斯芙职业病发作时候的场面。 “你说阿芙也是的,明明是温柔的白富美,却硬生生地被熊孩子们给逼成了老妈子。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去当小学老师,那学校就是她家开的,随便做点什么不好?” “谁知道呢,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还特意去考了教师资格证。人各有志,我看她是乐在其中。” 凌汀已经将小狗打理干净,阿瓜像一只老头子狗一样,踱着慢悠悠的步子在客厅里四处巡视。 眼看着凌汀又要钻进书房,潘妍忙叫住她:“你每天都躲在屋里干什么呢?我好歹也是你的瘸腿保镖,想和僱主聊上几句怎么困难重重的?” 凌汀面露难色:“今天真不行,我忙着赶幅图。你等我这周末忙完之后,就像丹丹老师一样,陪你聊个几百块钱的。” 潘妍愈发好奇起来。在她的印象中,凌汀的确是有美术专长,高中时经常被徵用出黑板报,不过她现在从事的职业与美术绘画并不相关。 “你在画什么呢,能告诉我吗?怎么还要赶工?” “如果我今天不告诉你,你是不是会一直追问下去?” 看着连连点头的潘妍,凌汀败下阵来:“来吧,你进来看看就清楚了。” 潘妍自从搬来之后,就自觉地只在客卧、客厅、客卫活动,凌汀的卧室和书房就像两块禁地一样,连阿瓜都不轻易踏足。如今凌汀主动邀请,潘妍十分意外,当即丢下筷子,不顾脚踝处的阵阵隐痛,起身向凌汀快步走去。 “你慢一点。”凌汀一个箭步窜过来扶住她:“即使恢復得差不多了也别这样吓我,你要是有什么闪失,那两个傢伙非得食我肉寝我皮不可。” 曾经空无一物的工作檯上铅笔成林、彩笔如海。网点纸、图稿纸堆叠整齐,此外还有许多潘妍叫不上名字的专业用具摆放在另一侧。 “这个是数据板,不对,是数位板吧。”潘妍看到电脑键盘旁边的大块黑色平板,啧啧称奇。 “你还挺识货。” 凌汀投来赞赏目光,她拉出椅子,打开电脑。潘妍看到一张未上色的图稿,图上似乎是某个漫画角色,很是精美。 “天啊,小汀子,你好厉害,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大触?”潘妍由衷赞嘆道。 “都是为生活所迫,啃老做个房奴我容易吗?房贷、份子钱、重大疾病保险,这就是我头上的三座大山。指望那点微薄的薪水的话,我早就去喝西北风了。”凌汀一边说话一边投身工作当中。 “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有资格当房奴的人。”潘妍抬头看着天花板,幽幽嘆道:“我从前根本没考虑过房子的问题,一心觉得这是钟……这是他该去准备的,结果现实把我的脸扇成了猪头,依靠别人总是会闪了腰。” 凌汀听到她提起钟启行,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你不要有太大压力,等过段日子,你的工作步入正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潘妍见她紧张起来,哭笑不得:“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紧张。而且我的收入全都用来还助学贷款了,根本没有闲钱来做其他事情,所以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凌汀诚恳地对她说:“你不要再想这些事情,好好养伤。再过半个月就要去正式上班了,到时候别瘸着腿出门。” 第22页 说起上班,潘妍幡然醒悟。据面试考场中他人描述,星城基层公务员的工资仅在三千出头,这较她之前的收入少了近一半。时隔多日,她又想起这一噩耗,不仅腿脚发软。 在她曾经勾勒出的蓝图里,钟启行负责挣钱养家,她来相夫教子,即便收入少些也无所谓。可是眼下她只有自己,不敢再把赌注压在下一任男友身上。 虽然现在寄住在凌汀家,凌汀被迫象徵性地收她一些房租,她的日子尚且不算太难过。可住在别人家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潘妍陷入到焦虑之中。 “你没事吧妍妍?” 凌汀的声音传入耳中。 “哦没什么,站的时间有点久,脚踝有些痛。我这就回去休息,不打扰你。” 她不想让凌汀替她担忧,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落荒而逃。 她坐在沙发上,路过的阿瓜停在她脚边。小狗抬起前腿,站直身体,将下巴搭在她的膝盖上,黑熘熘的大眼睛盯着她。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潘妍揉着阿瓜的耳朵,莫名地坚定起来。 很快便到了潘妍正式去单位报导上班的日子,她走下车,站在漫天风雪中,仰视面前的办公楼。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工作的场所就是传说中的有关部门,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单位的人事科长将她引到相关科室,“明光,这是咱们单位今年新招来的公务员潘妍。你这不是一直缺人吗,领导就把人给你安排过来了。小潘呀,这位是邱科长。” “邱哥好。”潘妍向自己未来的上司问好。 “哎,你好。” 邱科长看起来不到四十岁,身材适中,相貌平凡,他带潘妍走进屋中。 办公室面积不大,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摆放了四套办公桌椅和两列卷柜。一个半旧的单人沙发勉强塞在进门处,紧挨着打开的门扇,虽然窗明几净,但难掩一室逼仄。 潘妍一直昂扬的情绪略有些低落。她开始想念和许姐两个人共处一室的时光,想念那几盆大型绿植以及观景鱼缸里的鹦鹉鱼一家。 胖墩墩的人事科吴锐科长一屁股坐在小沙发中:“这小何的产假休得可够久的呀,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是人事科长,她的假条不是在你那里吗,你怎么还来问我?” 邱明光推推黑框眼镜,似笑非笑地反问着,不待吴科长开口,他便向潘妍解释道:“你吴哥说的是咱们科的副科长,她正在休产假,再过二十天把假休完就能来上班。” “对,等小何回来就好了,你手里的活起码能减轻一半,她还能帮你带新人。这几天还会从区里借调过来一个小伙子,听领导的意思,好像人也归你。你这下可鸟枪换炮了,新鲜血液全在你这里,别的科长们都特羡慕,一个个吵着要去领导那要人呢。” 吴科长乐呵呵地捋着额头处的碎发。潘妍看着他那猫耳朵一样的髮际线,隐隐为他担心。然而他就像是吃了某品牌的口香糖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前几天科里就剩下我一个光杆司令的时候,怎么没人羡慕我?上个月李哥刘姐两个人同时退休,把我忙得恨不得在单位打地铺。上周我儿子的期末家长会我都没去参加,别说是给我派来两个人,就是再来几个我也来者不拒。” 邱科长拿起水杯,轻轻吹了吹杯口徐徐上升的白色水汽。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材料,看得潘妍暗暗心惊。 “嗨,看你说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就算你想打地铺,这屋里也没地方了,咱们这级别的,办公面积就这么大。你看这不是把小潘给你派来了吗?现在新招的公务员都可优秀了,学歷好,聪明又能吃苦,就咱们这些业务,跟着学几天就能上手。” 听着吴科长的话,潘妍完全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顺着他说,仿佛在自夸聪明优秀,这样有点太狂妄自大了;如果否定他的话,自谦几句,又似乎是在逃避吃苦。 潘妍左右为难,只得“呵呵”干笑几声,强行装作淑女,将重心放在未受伤的右脚上,呆立一旁。 “小潘,别站着了,门口风大,你就坐在你何姐的对面吧。”邱科长指着一张空桌子说道。 潘妍应声把外套放在椅背上,等待科长为她布置工作任务,邱明光拿来厚厚一叠材料。 “咱们单位的工作任务比较重,科里现在人又少,你刚上任就来这个科,也没有个缓冲,真是挺难为你的。这些都是最新下发的文件,你先看看,会有其他部门的领导同事谘询这些文件的主要精神和具体内容,你就在工作的过程中学习体会吧。” 潘妍接过那叠红头文件:“好的科长,我一定认真学习。” “倒也不用忙着这会看,现在四点多,再过一会就下班了。我先带你在单位走一圈,熟悉一下环境,认识一下各科同事。” 邱科长递来一把钥匙:“这是办公室的钥匙,你收好。拿上包和外套,咱们一路走下去,你认完门之后就可以直接回家。” 邱科长带着她先上了六楼,然后自上而下一路走到一楼,潘妍见到了单位里的绝大部分同事。 吴科长口中的其他科长羡慕论所言非虚,单位有九十多人,其中三分之一是五十岁以上的叔叔阿姨,与潘妍年龄相仿的人并不多见。 第23页 大爷大妈们异常热情,短短十几分钟,潘妍的年龄、籍贯、毕业院校、工作经歷、情感状况便被抖了个干干净净,八卦长辈们在她心中的恐怖程度连连升级。 结束了这番惨痛的洗礼之后,她站在单位门口与邱科长道别。 “按照几年前的规矩,为了迎接新人,单位会组织一个聚餐,大家一起吃个饭就都熟悉了。不过自从前几年八项规定出台之后,这种聚餐就被取缔了,一个科室一个科室这么走下来挺累的吧。元旦回家好好休息几天,下周见。” 潘妍连忙摇头:“不累不累,科长再见。” 见识了这些大爷大妈们的战斗力之后,真是令人不敢想像他们齐聚一堂的场景。 八项规定威武!她在内心深处默默地感激着。 ☆、新人之间的差距 星期一,潘妍早早来到办公室,擦桌扫地烧水沏茶结束之后,刚好八点半。 邱科长带着一名小男生走进门来,“小潘过来认识一下,这是苗进,之前在区里工作。” “你好,”那位神似高中生的男孩子欢快地同她打招唿。 潘妍笑着回应,心道好险。这个男生虽然长得高高瘦瘦,但是一张娃娃脸十分具有欺骗性。 刚才他们二人一进门,她还以为那是邱科长的儿子,并腹诽着二人的长相差异实在太大,她现在深深地为这种奇葩想法唾弃自己。 邱科长被叫走去开科长会议,潘妍和苗进很快攀谈起来。 原来苗进与她同一年毕业,去年以应届生的身份直接考取了区里的公务员。年纪比潘妍小一岁,然而潘妍自我感觉二人看上去有四五岁的年龄差。 这日子没法过了,潘妍悲愤地想着。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站在洗手台前,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果然一脸病容,十分沧桑,黑眼圈似国宝,整个人笼罩在一团丧气之中。 自从体检结束之后,她一直都没有如此仔细地观察过自己。为了一个钟启行,她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形销骨立。如果被外公外婆知道了,他们一定会特别难过,虽然二老已经过世许久,但她就是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新的生活已经开始,新的工作环境、新的同事……不能再沉溺于过去。 忘记他,然后迈向崭新的生活吧。她努力眨眼,将泪水困在眼眶之中,镜中人努力地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 尽管潘妍信誓旦旦地要改变生活,但是天不遂人愿,有件事情爱她爱得深沉,那就是加班。 她知道现在的公务员并不像人们想像中那样清闲,茶一盏,报一张,混一天的日子现在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但是正式上班之后的工作强度仍是令她有些力不从心。 邱科长是一个负责的父亲,十分重视孩子的教育。他的夫人在外企上班,工作繁忙,儿子刚刚上小学,他坚持每天晚上陪孩子一同去上课外班。 于是,按照他的工作习惯,潘妍每天下午倒是可以准时下班,只不过她的午休的时间便被无情地剥夺走了。 每天中午,邱科长用十五分钟时间,在单位食堂解决午饭,然后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材料山文件海之中,苗进也有中午改稿的习惯。 看着两位奋发向上的同事,潘妍实在无法闲在一旁自顾自地休息。只能投身于火热的革命浪潮之中,吃完午饭便坐到桌前,长此以往,她十分担心自己会患上胃下垂。 潘妍觉得上班时间的自己,就像是在盗梦空间里,进入梦境后的那只永动陀螺,她迫切地希望美好的周末可以将她从虚幻中叫醒。 然而事与愿违,星期六她依然忙得不可开交。其实在她看来,手里的活留到下周去做也不是不可以,可是邱科长奉行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甚至很有一些超前意识。 潘妍只得过起了从前的单休生活,而且是没有加班费的加班生活。 她偷偷问过苗进,在区里工作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劳心劳力。 苗进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要分部门,有的岗位需要吃白加黑,有的岗位就像是吃了逍遥散,这都是命啊。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写材料。 潘妍没问他之前是哪种状态,不过见他对现在的工作节奏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大概也猜得出。 潘妍正想着,邱科长走回办公室,苗进则抓紧机会,请他帮忙检查自己刚刚写好的稿子。 看着认真仔细的那两个人,潘妍不禁压力倍增,她也拿起手边最新下发的一份会议精神,努力背诵起来。 回到家后,潘妍心力交瘁地瘫在沙发上,恰巧凌汀从书房走出来,“第一周上班感觉如何?你怎么累成这样?” “不要提了,遇上一个工作狂领导,再加上一个非常有这方面潜质的同事,逼得我老命都没了半条。” “你从前在熊大家里不是也被使唤得团团转吗?”凌汀似乎是对熊出没有执念,不停地用它们来嫌弃牛总。 一想到过去的幸福生活,潘妍几欲泪奔。 “那不一样,在牛总那里我可以使力不使心,干活有点小瑕疵根本不成问题。而现在,唉,你都不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我给一个同事解释会议精神的时候,有两句话表述不清,我们科长听不下去了,亲自给他解答,全程脱稿毫无差错。人走之后你都没见过那种向外飞小刀子的眼神,太可怕了。” 第24页 室内暖气给的很足,凌汀却打了一个寒颤:“咱们换个话题,你现在的表情就很可怕。你明天休息吗,不会五加二吧?” 潘妍突然反应过来,邱科长的儿子星期日全天都有课,不仅欣喜若狂:“啊哈哈,明天我就解放了!真希望我们科长多给他儿子报几个课外辅导班。” “真是丧心病狂,这个人我不认识,阿瓜我们走。”凌汀摇摇头,抱着狗飞快逃走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星期一的早上,连阳光都像是带了刺的小皮鞭一样,赶着灵魂仍留在上周的躯壳麻木前进。 此时临近年关,一股寒潮突然来袭,邱科长带着儿子在三九寒风中奔波了一天,不幸双双中招。他请了半天假,同儿子一起去打吊针。 难得有个他不在的中午,潘妍趁机小小地午休了片刻,就连苗进都放松了不少。 待到下午,潘妍正沉浸在某项会议精神中不能自拔,四楼行政科的谭丽丽大姐火急火燎地跑上来。 “哎呀,太好了,有年轻人在呢,小潘快帮我一个忙。我们科的同志们都外出公干了,就我一个人在,有份培训计划领导急着要。可我这打字速度太慢,怕是来不及,你们年轻人最擅长这些了,来帮姐一把。” 潘妍有些为难,邱科长还没从医院回来,苗进刚刚接了一个电话,就跑到外面去了,现在不见踪影。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办公室空无一人。 据说越是到年底,上面派下来的督察组走动便越是频繁,明察暗访,防不胜防。 前两天隔壁的街道办事处就被查到了,有人在工作时间看网上的新闻。这件事被当做典型事例,在周围的政府机构中口耳相传。那位倒霉大哥的检讨书也被传阅了无数次,潘妍可不想步其后尘。 她正纠结着,苗进手中拿着一叠信件走进屋来,看样子他打完电话之后顺便去了趟收发室。 见他回来,潘妍便放下心,“谭姐叫我帮忙打一篇培训计划,我先下楼去了。” “哎,妍姐,有电话找你。” 潘妍已经随谭姐走出门外,办公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苗进将她叫回屋里。 她拿起听筒,没有听见另一侧的声音。 “喂,您好?”她试图通话,但是仍然没人开口。 “电话是我打的。”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传来。 苗进站在她身边,扬扬手机,“办公室”三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屏幕上。 潘妍十分奇怪,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 苗进低声说:“你要不要让谭姐和邱哥说一声,按邱哥的性子,他下午一定会回单位。” “这个不用了吧,谭姐说培训计划都不到一千字,我很快就能做完。” 潘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随手帮别人一个忙,应该不用太麻烦。这时她听到谭姐从走廊上传来的唿唤。 “我先走了,谭姐她那边好像比较急,我一会就回来。”潘妍见不得别人等她,便飞快跑出门,苗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被她甩在遥远的身后。 十分钟后,她功成身退,日行一善的幸福感充盈在体内,她开心地回到办公室。 邱科长果然没有留在家中休息,拖着病体正在伏案劳作,听到她回来,抬头打了一个招唿,笔下不见停歇,“回来啦?” 他的声音明显沙哑了许多。 “哦,刚刚行政科谭姐要我帮她打一份材料,我就去了几分钟。” “啪”邱科长将手里的钢笔拧上盖子,重重砸在桌上。 “这个谭科长可真有意思,自己科里的人不够使唤,还跑到楼上调兵遣将来了?怎么就她们行政科活多任务紧,咱们手里的都是废纸不成?” 邱科长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话中的怒气已经明明白白地表露在外。 潘妍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像吃了火药一样,如此暴躁。难道是他和谭科长有仇?可是不像呀,上周在食堂还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呢。 她匆忙中看了一眼苗进,只见他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她。她无法参透禅机,眼下的首要任务是安抚邱科长。 “邱哥,息怒息怒,谭姐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我帮忙的。她们科里的人都出差了,你别生她的气,她肯定没有轻视咱们科室的意思。你看你感冒还没好呢,嗓子都哑了,身体最重要,快坐下喝杯茶水吧。” 她的安抚似乎颇有成效,邱科长果然没再继续痛斥谭姐,但他也没有平心静气地喝茶。 “说的也是,身体最重要。我得再请半天假,回家休养去。”说着,邱科长披上外衣,走出门外。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潘妍忍不住问苗进:“这是怎么了,说炸就炸,也太易燃易爆了吧?还是说生病的人脾气都会变得特别差?” 苗进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由这么一张年轻的脸作出这种神情,潘妍觉得格外违和。 “妍姐,刚刚你没有看到我发给你的信息吗?”苗进一开口就将话题拐到了偏离正路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去。 “没有啊,我一刻不停地打字,完成后就立刻回来了呀。” 潘妍打开微信,果然看到苗进的留言:科长如果问你去了哪里,你就说是去了洗手间。 第25页 “至于吗?”潘妍觉得此事十分不可思议:“谭姐让我帮一个小忙而已,他就气成那样。我去帮忙打一篇稿子怎么说也是正事,又不是嗑瓜子侃大山。” “相信我,你还不如说你是去嗑瓜子侃大山了呢。” 苗进十分诚恳地对她说,这让她既是费解又是莫名其妙。 ☆、人心最是难揣测 “你说你呀,看起来也挺机灵的,怎么能犯这种错误呢?”姚斯芙用教育小朋友的语气训道。 凌汀端来一盘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尽了主人之谊后便坐在一旁,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潘妍。 姚斯芙下班后来凌汀家做客,闲聊之时,潘妍便将周姐把邱科长惹火了的事情讲给她们二人听。结果招来双重白眼,智商和情商都被大大鄙视了一番,她为自己一时嘴快而悔恨不已。 她不甘心地嘟囔:“你们也觉得不妥?奇怪,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认为这不算什么吗?” “也觉得?”凌汀很是敏锐:“你还对谁说过这件事吗?” “就是那个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的小男生,苗进,他在我去帮忙之前就提醒过我。” 姚斯芙眼冒绿光:“那他对你可真是不错,毕竟你们多多少少也算有一点竞争关系。他有女朋友没?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芙美人儿,芙阿婆,你能不能矜持一点,能不能高冷一点?”潘妍为姚斯芙的形象操碎了心,深觉无力。 “那孩子对我没意思,就是单纯的人好而已,人家有女朋友的,青梅竹马恩爱着呢。而且他还比我小一岁,我才不要姐弟恋,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之前,我还想把他介绍给小汀子呢。” 凌汀对此嗤之以鼻:“你还有心思为我牵红线?先把你自己这团乱麻理清楚吧,你觉得你们科长是和那个谭姐置气吗?” 潘妍反问:“不是她难道还是我?” “指桑骂槐,听说过没?” 看着一脸呆傻的潘妍,凌汀不禁扼腕长嘆:“按道理,有过工作经验的人是不会像你想事情这么单纯的。熊大熊二真是误人子弟,更何况还有人提醒过你,我真是无话可说。” 姚斯芙终于正经起来:“你们科长可能是和谭姐不睦,但是他今天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无视他的科长身份。” 潘妍委屈地反驳:“我没有。” “你相当于是他手下的士兵,自己的兵不打声招唿就跟着别人跑了,换做是谁,他的心里都不会舒坦。而且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你应该让那个谭科长去和他沟通,毕竟他们的层次相当,你的科长派你去帮忙和你自作主张地熘出去是不一样的。” 潘妍听得目瞪口呆,她仔细消化了一会,再回想起今天事情的经过,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不尊重人。 “哎呀,我都没想到这些弯弯绕绕,体制里等级这样森严吗?”她捂着脸,越想越懊悔,“我还真心实意地劝他别和谭科长生气,我说他怎么听完我的话就跑了,估计是被我气走了。” “不止是体制里,在别的工作岗位也是如此,不过不同领导的性格不一样。有的人心宽,不在乎这个,喜欢和下属打成一片,有的人则不喜欢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小汀责怪你的前一个老总也有一定的道理,他那里太不正规了,把你放纵得过于随心所欲。” 姚斯芙同情地摸摸她的头,谆谆教导一套接着一套。 潘妍从前在做面试题的时候,经常会对题目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她曾以为人际关系题都是出题者臆想出来的,现在才发现这些题都是来源于生活,并且不一定高于生活。 例如她目前遇到的情况,怎么就没人把这种事情编成题目,写进书里,然后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呢? 她忧愁地将心中所想讲出来,姚斯芙听罢笑道:“这种事情有什么标准答案?遇到的人不同,处事的方法就不一样,你要是想着生搬硬套反而会弄巧成拙。慢慢在挫折中成长吧,跌的跟头多了,自然就皮糙肉厚了。” 阿瓜正在客厅中散步,刚好熘达到潘妍脚下,她一把将小狗搂紧,“阿瓜,我好羡慕你,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不用考虑复杂的人心,人生太艰难了啊。” 她转向前来解救阿瓜的凌汀,“小汀子,我也好羡慕你,闻到的都是书香,接触到的也都是高知。” 凌汀夺狗未果,痛下黑手,轻触潘妍腰际软肉,痒得她大笑连连气力全无。 凌汀拿起阿瓜专用的梳子为它梳毛,“其实在哪里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涉及到利益的时候,文化人的战斗力之恐怖是你远远想像不到的。” 潘妍仰灯长嘆:“啊,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一块简简单单的地方吗?让人可以不用察言观色做事、提心弔胆做人的地方?” 凌汀突然笑出声:“这种净土当然有,不就是培养你一年多的狗熊岭吗?” 潘妍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动画片里熊大熊二的家就在狗熊岭,她有气无力地一巴掌拍在凌汀背上。 “就知道你又在奚落我,说实话,现在我真的好怀念那里,除了时不时坏掉的洗手间,其他都挺好的。” 姚斯芙一听到这话,如临大敌一般坐过来,“妍妍你在说什么傻话,你该不会是想回去吧?” 第26页 姚斯芙和凌汀的眉毛都竖了起来,潘妍连忙澄清:“只是想想罢了,毕竟我耗费那么多心血才考上现在的单位,哪能遇到一点困难就放弃呢?不然也对不起你俩在秋风里陪我考试呀。” “还算你没有昏了头。”姚斯芙坐回到原处,伸了一个懒腰。 “你也别太担心了,以后多注意一点这方面的事情就好。大家都是从新人阶段熬过来的,时间一久,你摸清了别人的脾气就好啦。” 潘妍连连点头,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吧阿芙,你在家族企业里任职,难道也要经歷这些吗?” “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呀。”姚斯芙似乎陷入了不美好的回忆之中。 “而且我面对的是几十位学生家长,一个赛一个的难缠,不比你的科长好伺候。” “看到了?大家都是一样艰辛。生活不易,且歌且前行吧。”凌汀站起身来活动腿脚。 姚斯芙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居然这么晚了,我这就回家去。” 潘妍一看时间,不知不觉指针已经指到了九点。 姚斯芙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突然回过头来:“妍妍,你注意一下那位谭姐。你是新人,不知道规矩,这很正常。可她为什么不考虑你的处境呢,听你描述,他们一起共事多年,她应该对你的科长有所了解才是。” “要么是她根本不关心你是否会受到责备,要么就是她不认为你的科长会为此事对一个新人动怒。”凌汀在旁打着呵欠。 “看来我只有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寻找答案了。”潘妍苦笑道。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潘妍没能找到想要的答案。因为谭姐休起了年假,按她的工龄算起来,假期有十五天之多,正好与接下来的春节连在一起,如此悠长的假期真是羡煞旁人。 作为旁人的潘妍则陷入纠结之中,她不知是否应该就之前的事向邱科长道歉,心中酝酿许久的话语总是说不出口。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邱科长对她的态度又恢復了正常,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起曾经读过的《小公务员之死》,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竟然也开始变得如此卑微如此扭曲,她现在面对的只是一位科长,还不是文中的将军呢,想着想着她便悲哀起来。 正当她感春悲秋的时候,上头传来一纸文件,通知全员前往大会议室参加重要的视频会议。 下午,她和苗进到场后发现,与会者不仅仅是本单位的干部,还多出许多不认识的人,原来是隔壁兄弟单位的视频设备出现了故障,他们不得不来这里收看会议。 潘妍心中一喜,韩致远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正式上班,二人至今没有机会见面,不知她这次会不会过来。 她开始搜寻韩致远的身影,结果反而是韩致远先瞧见了她,隔着半个会场笑着向她招手。 会后二人碰头,走到一家小饭馆,坐下叙旧。 韩致远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能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你们是不是很忙呀,我看你比面试那会瘦了好多,怎么会累成这样子?” 潘妍心知自己面容清减不全是由工作所致,但是当着韩致远的面,她只能让单位背了这口黑锅。 “可不是吗,我以前在别处上班时,特别羡慕公务员有双休日,结果考来这里还是单休。你呢,现在负责什么工作,工作环境怎么样?” “我现在主要是做文书工作,平时还好,一到各种会议前后,就得给领导写发言稿。写了又改,改了又删,别提多痛苦了。我前段时间天天熬夜,你看我的黑眼圈还没消散呢。” 韩致远的眼睛眨呀眨,楚楚可怜。 “这是领导器重你,我听说这个位置飞黄腾达的概率特别高。我得提前恭喜你,苟富贵,勿相忘啊。”潘妍真心为她感到开心,笑着鼓励道。 韩致远扑哧笑出声:“你别闹,这是因为我们单位人少,今天一看,大概是你们单位的一半吧。老龄化问题严重,实在是人手不足,才把我一个新人当成鸭子赶上了架。而且我们单位是出了名的养老衙门,没前途的,你才要努力呀,我还等着抱你的大腿呢。” 潘妍回忆了一下隔壁那栋老旧的办公楼,还有楼里进进出出的夕阳红代表,的确和本单位同事们脚踏风火轮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其实单位小点也挺好,人虽然少,但是感情深厚呀。不像我们那,我报导之时走马观花地认了一圈人,结果现在都没记住几个。上周日我出门逛街,见到单位一位大姐和我打招唿,看着眼熟,可就是记不清她姓什么,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韩致远歪着头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单位的领导同事都还蛮和气的。每天欢声笑语不断,我都觉得不像是机关单位呢,一点都不严肃。” 世上竟有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潘妍在内心深处对她进行了强烈的谴责。 “想要严肃严谨严苛吗?欢迎来我们单位一日游,包您满意。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和你交换哟。” “哈哈哈,我才不要。”某个口是心非的傢伙不肯上钩。 吃完晚饭后,二人走出店外,迎面碰上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子。 第27页 “呀,这不是小远吗,和朋友出来玩吗?这是要去哪里?我送你们过去。” “这是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的常姐,”韩致远向潘妍介绍道。 接着她又转向常姐:“这是隔壁单位的潘妍,我们俩刚吃完饭,正准备回家,想着走动一下消化消化,就不麻烦常姐了。” “嘿,这天寒地冻的,别在外面吹风了,万一感冒了怎么办?马上就过年了,可别再添场病。跟我上车,咱俩正好顺路,你回家之后在屋里熘达也是一样。” 常姐不由分说地拉过韩致远。 “哎,那边那个小美女,也一起走吧。” 潘妍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常姐是在叫她,她连忙谢绝。凌汀家和韩致远的家是相反的方向,她不想麻烦韩致远的同事。 “那我们就走了,潘妍你回到家后给我报个平安啊。” 韩致远推託未果,被强行拉上车,她隔着车窗向潘妍嘱咐道。 “放心吧,你们先走,这里离我住的地方近,公交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回家我就发信息给你。”潘妍向她们挥手道别。 真是热情的人呀,她看着常姐的车灯消失在远处,再想想自己那压抑的工作环境,不禁感慨良多。 ☆、一面之缘的女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距离春节也越来越近。受到街上节日气氛的感染,潘妍觉得桌上的红头文件都变得亲切了许多,不再那么生硬刺眼。 “别的场所都贴福字,贴窗花,我觉得咱们可以把这些文件标题剪下来,贴到墙上,保管既喜庆又大气。”她举着几页纸,和苗进开玩笑。 “这个想法极具创意嘛,而且切实可行,建议全市推广。所有公职人员家中不得张贴春联,改挂讲话精神。” 苗进也是早早来到单位,十分难得地没有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同潘妍一起放飞思想。 潘妍被他的政治觉悟震惊了:“哈哈,小伙子很上道啊,组织看好你哟。” 二人正说笑着,一名女子提着两大包重物,走进屋来。 苗进笑着迎上去:“您好,请问您找谁?” 潘妍与那女子四目相对,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她搜肠刮肚地思索,到底是在何处见过此人,那女子却轻轻叫出声。 “哎呀,是你呀小妹妹,去年在医院那次可多谢你啦。” 潘妍听了她的话,勐然想起体检当天遇见的那位抱小孩女子,脑海中的记忆与面前的真人完美重合。 “我想起来了,姐姐你家的小宝宝身体康復了吧,现在会走路了吗?” “哈哈,没有那么快的,我家宝宝才四个月,不久前刚刚会翻身,走路还要大半年呢。” 那位女子笑着走到潘妍的对面,将手中的包放在办公桌上。 “哦,原来你是……”潘妍和苗进一同反应过来。 这时邱科长出现在门口:“哟,小何你回来啦。” 他一边摘围巾一边介绍:“这是咱们科的副科长何清圆,这是咱们新招来的公务员潘妍,那是区里调来的公务员苗进。” “何姐好。”潘妍苗进二人向何科长问好。 几个月之前在医院曾有一面之缘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同事。这世界真小,潘妍在心中嘆道。 “小何,这都要过年了,马上就放假,其实你在家歇一个星期也没事。” 邱科长的一番话令潘妍惊讶不已,居然能令工作狂领导如此和颜悦色地公然放水,她不禁对何姐刮目相看。 “谢谢领导体恤,只是我家那熊孩子今早就是见不得我留在家里,只要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哭个不停。后来我仔细一想,原来是我的假期到期了,我家宝宝这是不让我在家偷懒的意思呀,所以我就乖乖回来上班了。” 三个人都被何清圆逗笑了,邱科长一反常态地没开电脑,与何清圆聊起了家常。 “我爸妈昨天刚从南方回来,带了几种热带水果。虽然现在快递业发达,这些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是胜在新鲜。你们别嫌弃,年节下,大鱼大肉吃多了别忘补充维生素。” 何清圆将一袋水果放在邱科长桌上,邱科长笑着推辞:“你看你,身体还没恢復好,就提这么重的东西过来,我哪好意思要呀。你嫂子一直说要去看看你家孩子,直到现在都没抽出时间。她要是见我拿了你的水果回家,肯定得数落我没有当哥的样。”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记得嫂子爱吃番石榴,容明喜欢青芒。这些都是我爸爸在採摘园直接摘的树上果,快拿回去,嫂子不会怪你的。” 趁着邱科长无力反驳的时机,何清圆从抽屉中又翻出一个环保袋,将剩下的水果平均分成两份,分别送给潘妍和苗进:“辛苦啦,二位。我休假的时候,邱哥带着你们把我的那份工作一併都做了,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俩才好,这点水果一定要收下。” 潘妍有种感觉,这间办公室里的人们,在过去的半个月之内所说的话,还不如今天上午这短短几十分钟里讲的多。 何清圆的归来,让这里的气氛由平日的死气沉沉变得生机勃勃起来,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间有了血肉一样,令潘妍第一次对这里产生了一丝归属感。 第28页 毕竟她不是喜欢独处的凌汀,她喜欢热热闹闹的。一直笑呵呵的何清圆在邱科长的对比下,简直就像是全身闪着圣光的小天使,迅速地驱散了潘妍心中那点隐隐的压抑。 门外的走廊中人来人往,一如平常。人们听到何清圆的声音后,大多会进门与她聊上几句,看上去大多都与她亲厚,潘妍对她的敬佩和羡慕又多了几分。 待到室内安静下来,邱科长把几人的工作任务重新作出了调整。潘妍肩上的担子轻了一些,但她发现,若要重新获得午休时间,那还是痴心妄想。 由于何清圆家的孩子正处在哺乳期,因此她每天有一段休息时间。她家离单位比较远,于是她选择下午提前回家,手里的工作也拿到中午来做。 于是,这个办公室人员齐整的第一天,仍然拥有一个充满干劲的中午。 旁人对他们的做派早已见怪不怪,隔壁财务科几位大姐逛街回来,十分体贴地买了些糖炒栗子,分给屋里的四人。 “你们几个,一坐就坐一天,那眼睛还要不要?颈椎、腰椎都是铁打的不成?” 财务科长是位说话爽快,办事利落的大姐,此刻她正像数落自家孩子一样,将潘妍她们几个一一从座位上拎起来,连邱科长也未能倖免。 “好好好,郑姐你在这坐一会,我这就出去活动一下。”邱科长似乎对她很是敬畏,笑着起身,向门口走去。 “别,马上就到上班时间了,我回屋去。我啊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作践自己的身体,等你们到我这岁数才知道什么叫做买不到后悔药。” 郑姐一只脚迈出门外,仍不忘回头叮嘱:“栗子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剥了,上班时间可别吃啊。” “这郑大姐呀,自从得了腰间盘突出之后,就像健康卫士似的,见人就催着去锻鍊。不过人家说的也对,咱们这么久坐不起,的确对身体不好,吃完午饭之后真应该出门熘达熘达再回来干活。” 何清圆捏着栗爪,手中动作十分迅速,一边说着话,一边剥出小半盘栗子。 听到她的建议,潘妍激动得想扑上去拥抱她,然而只是在心中想一想罢了,她眼巴巴地看着邱科长。 “我记得郑姐去年还是前年来着,一度病得卧床不起,咱们可不能像她那样。”邱科长左右活动着颈椎,“等我忙完这一阵,真是不能这么拼命了,你们几个也是,过年之后天气回暖,就多出门走走。” 潘妍和苗进对视一眼,双双看出对方的喜悦。 “来吧,大家来吃栗子啦。”何清圆捧着一盘栗仁,温柔唿唤。 转过天去就是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潘妍坐在她的办公桌前,有些心不在焉。 凌汀的学校早就放了寒假,她赶了一星期的画稿之后,于前天收拾东西回家过年。 她如託孤一般,恋恋不捨地将阿瓜留在星城。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潘妍不得不签署各种丧权辱国的条约,保证自己像爱护眼珠子一样照顾阿瓜。 不过摸着良心说话,潘妍十分感谢凌汀将阿瓜留下陪她过年。越是看到别人阖家欢乐,她就越觉得自己孤苦无依,有只小狗趴在脚边就不会显得自己那么形单影只。 她正在自我抚慰着忧伤,邱科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家今天中午都有事没,要是没事的话,趁着科里人齐,我带你们吃饭去。” “好呀好呀,邱哥这是要带我们去过小年吗?”何清圆放下手中的工作,率先响应号召。 邱科长笑笑:“你们几个家都在外地,我得代表组织关怀年轻同志们啊,小苗小潘你们有时间吗?” “有时间的。”潘妍实话实说。苗进也点了头,邱科长便将此事拍板定下。 “可是咱们这样不算违反八项规定吗?”潘妍心中仍有疑惑,没忍住小声问出口。 “咱们一不使用公款,二不占用工作时间,三不搞小团体不组小圈子,四不去高档会所。大家又都不饮酒,不会耽误下午的工作,所以一点问题也没有。”邱科长用解读政策的口吻认真回答。 “妍妍这是被吓怕了吗?”何清圆笑着拍拍她的肩。“我们就说是大表哥带着表弟表妹们吃顿便饭,任谁也没有不让亲戚们聚会的道理。” 潘妍心中安定下来,她自觉有些反应过度,显得一点都不稳重。以后可得管着点自己,嘴别太快,她暗暗想道。 邱科长选择的馆子是一家烤肉店,环境异常优雅,不似寻常烧烤那样烟燻火燎。 进入包间之后,苗进便将他们的大衣收走,一一挂入衣橱。 邱科长吩咐大家入座,随后叫来服务员点餐:“你们几个有没有忌口的?来看看菜单上有什么喜欢的,工作时间不能饮酒,再看看你们喝点什么?” “邱哥,我和你口味差不多,你随便点,我相信你。”何清圆催着邱科长坐了主位,然后拉着潘妍在她身边坐下。 “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正在用开水洗杯子的苗进抬头答道。 潘妍见状也表示自己百无禁忌,给什么吃什么。 邱科长摇了摇头:“和你们这样的小孩吃饭真是心累,一个个都随便随便的,最后全靠我一个人。” 第29页 “邱哥您受累了,快点点菜吧,我们仨飢肠辘辘的,就等着您投餵呢。哎哟,谢谢苗苗。”何清圆接过苗进递来的白开水,捧着暖手,幸福地眯起眼。 “我自己来吧。”见苗进要帮她倒水,潘妍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你就别沾手了,这水壶有点烫。”苗进倒水结束,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像一个吉祥物一样。 暗红的炭火上方,鲜嫩的肉片在烤盘上滋滋作响。它们渐渐收缩起来,在身下油汪汪的浅滩中弹动跳跃,散发出阵阵脂香。 苗进化身为专业的烤肉大师,眼疾手快,总是能在各种食材烤好的第一时间将它们取走装盘,新一批食物则被他一刻不停地放在烤盘空处。 烤肉夹、煎肉剪在他的手中上下纷飞,潘妍觉得他要么就是来自浪漫的土耳其,要么就是来自阿根廷或者巴西。 “小何,你那个博士读得怎么样了?” “去年被我儿子给耽误了,开题开得晚,恐怕是要延期毕业了呢。” 与何清圆相处这两天以来,潘妍第一次见她露出愁容,但是她的博士生身份仍是令人震撼不已。 “何姐,你真是太有追求了,你是怎么做到家庭事业两不误,然后还有时间深造的?”潘妍急切地询问秘籍。 “恰巧当年有这个机会,就去尝试了一下,结果就上了贼船喽。现在我每天都在为论文发愁,白头髮都多了几根。”何清圆忧伤地抓着发尾,将白髮挑出来指给潘妍。 “可是何姐你真的好有魄力,像我这种懒散的人,考上公务员之后就再也不想参加任何考试了。”苗进一边说,一边翻动着花蛤、扇贝,在烧烤小王子的道路上开始了新的征程。 潘妍想了想自己,深以为是,她觉得公务员面试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重要的考试。经过这几个月的折磨,除非有人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否则她是不会再去奋发向上的了。 “说起考公务员,”邱科长似乎想起了什么,“我有个表弟,打算参加今年四月份的联考,小苗小潘,你俩考试时用过的教材还在不在?我想着先让他熟悉一下题型。” 潘妍实在是爱莫能助,“我怕是不行,去年考试的时候,我用的是我同学从她们图书馆借出来的教材,我自己没买过学习资料。” 苗进也迟疑了一下,“邱哥,我也不太确定,等我回去找一找再告诉你。” 邱科长剥开一个烤好的皮皮虾,“不用急,我就是随口说的,你俩别当做一回事。还有一半的菜还没动呢,大家快吃。” 潘妍此刻已经吃了七分饱,她放缓速度,打算休息一下,做持久战。她刚刚放下筷子,苗进就适时递上一个鸡翅。 金黄的鸡翅蒜香四溢,看起来又焦又嫩,实在是令人难以抗拒。 这时,潘妍发现苗进的盘子干净得令人髮指。他好像全程都在为大家服务,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你自己倒是也吃一点啊。”她小声对苗进说。 苗进同样小声笑着回答:“我一刻都没停,一边烤一边偷吃。” 潘妍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特别留意着他,发现苗进倒是没有说谎。 他的确时不时地吃几块烤盘上的食物,不是烤焦了的肉段就是作为配菜的洋葱圈、土豆片。偶尔吃口海鲜也是从某个贝壳里掉到外面的边边角角,其他时间都在给另外三人运送食物。 而且他的准确度非常之高。潘妍不吃羊肉,她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苗进递来的盘子里大多是她喜欢的猪肉鸡肉,一滴羊油的影子都没有。 他给邱科长递过去的大部分都是海鲜,而牛排则分给了何清圆一大半。这两人也很享受很满意,从他们的光碟行动中就能看得出来。 潘妍对苗进的这种观察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忖着即便自己有这种能力,也无法像苗进一样,甘愿饿着肚子造福大众。 可见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阿瓜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回到办公室继续忙各自的工作。 何清圆从抽屉中翻出几个小蛋糕,放在苗进桌上,然后和潘妍讨论最新下发的文件精神。 邱科长笑着拍了拍苗进的肩膀,然后走出门接电话,正好被潘妍瞧在眼中。 原来大家都发现了,她默默想道。 ☆、果然是个职场白痴 除夕夜里,爆竹声四下响起。在春晚背景音乐的陪伴声中,潘妍煮好四色速冻水饺,拉开一罐啤酒,在客厅的茶几上摆开自己的年夜饭。 嗅到饺子味道的阿瓜悄悄跑过来,蹲在她的脚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求。 凌汀临走之前做出一份详尽的养犬指南,此刻正在冰箱门上熠熠生辉。 “不要投餵狗粮之外的食物”一行黑体字十分醒目。 虽然平时也见过凌汀餵它蛋黄和酸奶,但是潘妍实在不了解阿瓜同志的饮食习惯,只得屈服在“指南”的淫威之下。 阿瓜在她脚下蹲守许久,迟迟得不到食物,十分沮丧,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潘妍于心不忍,只得拖出它的食盆,倒入十几粒狗粮,权当做为它加一顿夜宵。 苦兮兮的阿瓜终于认清了现实的残酷,它低头嚼一口狗粮,然后便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哀怨。嘎嘣嘎嘣的空气迸裂声诉说着小狗内心的不满。 第30页 潘妍好气又好笑:“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敢乱给你东西吃,你要是掉了几根毛或是少了半个趾甲。小汀子得剥了我的皮。” 听到主人的名字,阿瓜瞬间变得兴奋起来,它抬头望向玄关,久久不见人影出现。它失落地趴在地上,呜呜低叫了几声,一爪子把狗粮碗踢到了一边。 “唉”潘妍一把将阿瓜捞入怀中:“怎么,你想她啦?我跟你说哦,你得习惯自己一个狗生活,谁也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人家能陪你一辈子吗?你下次出去遛弯的时候好好想一想。” “不对,”潘妍发现自己的话大有问题:“倒是我说错了,你的寿命只有十几年,她是可以陪你一辈子的。而且小汀子肯定不会抛弃你,她不是那种人,不像他们那些人一样。” 潘妍越说越觉得自己连小狗都不如,真希望一道雷噼下来,让她们两个交换一下灵魂。 这时候,她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吓得她一激灵。她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心脏好像被一百只野猫当成了猫抓板蹂躏来蹂躏去,又是痛楚又是痒剌。 窗外的鞭炮声突兀地消失,春晚中的一个节目正奔向高潮,背景音降到最低,人们一起屏息。在这份诡异的寂静里,电话铃声不屈不挠地唿唤着她。 潘妍最终没能克制住自己,颤着手点亮绿色键,一时间,电话两边只有唿吸声。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神勇的阿瓜,勤俭持家瓜不允许他们这样浪费电话费,汪汪两声击碎沉默,将她拉回现实中。 “你养狗了?这也挺好,有它陪着你我就放心了。”钟启行缓缓说道。 这狗不是我的!我不好,你为什么放心?你凭什么放心?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打扰我? 潘妍内心咆哮着,但她一句反驳也未说出口。 钟启行又问:“你今年在哪里过年?在凌汀那还是去你小姨家?” “自从我外婆去世,我就不去别人家过年了。” 钟启行给她添堵的本事越来越高超,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 “也对,去年是我和你一起过的年。” “那不是因为你父母出国旅游去了吗?不然你怎么敢带我去你家?令尊令堂的新马泰之旅将你的美好前程拖了一年,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他们要是在过年时候就看到我,我们一定当时就被逼分手了。” 潘妍越说越激动,然而她突然觉得好累,一下子丧失了全部气力:“算了,我不想和你翻旧帐,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她听到一声嘆息,心中的堤坝忽然崩塌。她掩住嘴,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这时楼下的鞭炮声响起,震耳欲聋,长久不息,大概有一万响之多,其间夹杂着小孩子兴奋的尖叫声。 钟启行也许说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说。当四周安静下来之后,潘妍握着已经自动关机的电话,泣不成声。 钟启行的一通电话令她从大年初一一直丧到初六,本打算去电影院贡献一些银子,结果这钱也省下了。 她向凌汀看齐,在家宅了六天。在此期间饭店不营业、外卖不上班,她靠节前准备的各种速冻食品勉强度日。如果不是必须下楼遛狗,恐怕她连家门都不会迈出去。 假期很快结束,到了正式上班的日子,潘妍强打精神,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像是过了一个好年一样,端坐桌前。 然而还是被人看出了破绽。 监察室的老干部秦叔一大早便来到潘妍的办公室送还扫描仪。 “这小潘,怎么过了一个年还过瘦了?”两鬓霜白的秦叔抬着老花镜,一脸不贊同:“你们这些小姑娘别总是想着减肥,本来就不胖,身体健康才重要。” 有这么明显吗?潘妍不信,她接过扫描仪,决定死扛到底:“我才没减肥呢,根本就没瘦呀。” 这时何清圆接过话来:“妍妍你绝对瘦了很多,连我这种对别人的体重最不敏感的人都看出来了。你看你的脸颊凹陷的呀,你至少瘦了五斤。” 接着她转向秦叔:“秦哥你真是慧眼如炬,你看我瘦没?” 秦叔哈哈大笑:“既然你这么问我了,没瘦我也得说你瘦了呀,不然我怕你不让我出门。”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我要代表组织谴责你!不许你出单位的门,不许你退休。” 何清圆似乎和秦叔很熟悉,她虽是笑着,眼圈却有点泛红。 “好啦,我中午给你买烤地瓜吃,快放我回去,我手里还有一点活没收尾呢。” 秦叔又和她们二人说笑几句,然后走出门去。 “我刚来咱们单位时,秦哥是我的科长,当时我就像你现在这么大。一晃四五年过去了,他明天就要退休了,心里真是捨不得。”何清圆对着潘妍回忆过去。 潘妍对秦叔倒是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觉得这个小老头很有趣,平日里就像个老顽童一样。 “秦叔真是太敬业了,按他这种情况,元旦过后就可以休息了是不是?” 何清圆一脸骄傲地开口:“换成别人可能早就在家等着退休了,可秦哥是那种特别负责任的人。不到最后一天,不和继任者将工作交接清楚,他是不会放心离开的,你被他平时那嘻嘻哈哈的样子给蒙蔽了。” 第31页 “哎,你怎么叫他秦叔?”何清圆说着说着,疑惑地慢慢转过头来。 潘妍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怎么啦,他不是都六十了吗?而且我看会计卢姐也叫他秦叔呀。” 何清圆托着下巴一边摇头一边轻笑:“小卢那么称唿他是因为他们两家是老邻居,从小就这么叫到大的,和咱们不一样。在单位里都是平辈,你管人家叫叔叔不是把人家给叫老了吗?” 潘妍从没想过这层深意,很是懊悔:“我才知道这种说法,硬生生叫了人家一个月的叔。唉,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呀?” “没事的,我就是听你这么叫他有些别扭,秦哥不会在乎这种事,你放宽心好啦。” 何清圆满不在乎地安慰她,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 “你除了叫过秦叔之外,还有没有这么称唿过别人?比如对五十岁左右的大姐叫姑叫姨的?” 潘妍努力地搜索这一个月以来的记忆:“没有了,咱们单位的大姐们普遍长得年轻,况且我见过的人其实很有限,经常说话的不超过十个人。” 何清圆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以后可得记住了,秦哥不在乎这个,不代表别的人也和他一样,因为这种称唿上的小事得罪人可太不值。” 潘妍点头,决定以后要多和何清圆交流,否则这种坑她不知道还要跳多少个。 过了几分钟,邱科长和苗进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苗进从大书包里取出厚厚的几本书:“邱哥,我过年时在家收拾屋子,正好找到几本公考资料,你看看你表弟能不能用得上。” 邱科长大概忘记了自己年前提起的事情,略惊喜地看着他:“我就是说说,你这孩子还当真了,多谢你了小苗。” 潘妍向书皮瞟了几眼,《行测》《申论》《歷年真题集》三件套,对于备考初期的考生来讲算是标准配置。 “哇,苗苗你这书简直像新的一样,保护得真好。”潘妍发现了重点,她对苗进愈发敬佩。为了保持凌汀借来的资料干净整洁,天知道她付出了多少辛苦,小苗苗作为男生,简直是一股清流。 “你该不会是处女座的吧?”她打趣道。 “哈哈,才不是呢,我是大年初一的生日。”苗进把书放在邱科长的桌角,然后回到座位上。 何清圆也站起身来,瞧了一眼邱科长桌上的书:“星座这东西真不可信,我儿子就是处女座的,经过他手的书都像是被狗啃过一样,我都不敢把书放在他手边。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狂躁,改天得让他向苗苗好好学习一下。” 潘妍贊同她的观点,星座这东西其实就是巴纳姆效应,大可不必当真。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何姐,你家小叶子才四五个月吧,你对他的要求也太苛刻了。” 苗进勐地一拍大腿:“我刚刚就觉得何姐的话有些地方不对,但是没绕过这个弯来。据我妈妈说,我四个月的时候,人称不插电碎纸机,你们小叶子啊,还差得远呢。” 说笑过后大家又投身到各自的工作之中,加菲猫的那句名言是怎么说的来着?欢乐侃大山来得快去得也快,唯有劳动是才永恆的。这句话用在这个办公室里真是再合适不过。 临近中午,主管科室的丁副处长打来电话,邱科长带着苗进前去汇报工作。 他们二人走后,何清圆起身舒展双臂:“走呀,小妍妍,姐姐带你钻小巷子吃好吃的去。” “咦?不等秦哥的烤地瓜了吗?潘妍一边调侃一边穿衣戴帽。 “你改口改得可真快,我还有点不适应呢。”何清圆帅气地一甩大衣,结果把邱科长桌上的书刮到了地上。 潘妍见她大衣只穿了一半,另一只手臂还没套入袖中,便上前帮忙,拾起那本《申论》。 还好只有书皮上沾了些灰尘,没有其他的破损。潘妍掸了掸灰,却被封面上的年份吸引了注意力。 苗进是前年的公务员,而这书明明是二零一五年最新一版,潘妍有些煳涂。 何清圆带她去吃饭的途中,她思索了一路,直到糖醋小黄鱼、海鲜水饺、醉虾下肚,她才如梦初醒。 “苗苗实际上是给邱哥新买了一套书对吗?” 何清圆看着她,笑得十分欣慰:“你总算是看出来了。” 潘妍瞬间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决定活学活用,当场叫来服务员,准备这餐由她来请客。不料何清圆早就在点单时便预付了餐费。 “咱们两个就不用这么客套了,你若想请我吃饭,下次再说。不过你的确有必要向苗苗学习一下,工作方法、为人处事他都比较有经验。”何清圆耐心教导着。 潘妍觉得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均受到了巨大的碾压。 哪怕再过几年,她也做不到像苗进那样,待人好得既真诚又讨喜;或是像何清圆这般业务精干、人缘好到爆棚;至于像邱科长一样,一个人撑起一个科室这种事情,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何姐,我是不是很笨啊,我觉得我都无药可救了。”潘妍垂头丧气地抱着何清圆的手臂摇啊摇。 “慢慢来,时间是最好的老师。”何清圆轻快地说道。 第32页 ☆、桃花一朵又一朵 凌汀从老家回来之后,看到油光水滑的阿瓜,龙心大悦,当即决定为优秀饲养员潘妍介绍高富帅男友。 “得了吧,我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哪有时间搞异地恋?” 潘妍不清楚凌汀的品味,只知道她毫无恋爱经验,母胎单身至今,因此不敢轻易接招。 “我表哥虽然人在省城,可是他的家在这里。我舅舅和舅妈一直想让他回星城,这一两年估计就能调回人民医院。” 凌汀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态,变得格外啰嗦:“你过来,我这里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包你满意。” “我不要看!”潘妍一脸正色,断然拒绝:“本人一颗红心扑向事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才是我的追求,不要用这些俗务扰我。” “说得这么义正言辞,你该不会还惦记着钟启行呢吧,他是不是趁着过年期间骚扰你了?” 除夕夜的那个电话,潘妍本不想告诉她。但是凌汀一句话就直击要害,吓得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左翻右看:“太邪门了,你怎么知道,家里该不会安装了窃听器吧?” 凌汀冷笑一声:“渣男永远是同一个套路,怨女大多智商跌出下限,你当我这么多年图书馆是白泡的吗?还窃听器?你的脑子一定特别重,都坍缩出黑洞来了。” “我又没和他怎样。”潘妍慌乱地解释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她不是不敢面对凌汀,而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凌汀恢復正常的语气:“那就不聊他,你看看你,我随口一诈,你就忙不迭地全交代了。” “所以我去做公务员是多么合情合理呀,完全不用担心我会作奸犯科、贪赃枉法。就凭我这胆色和承压能力,绝对主动远离高压线。” 虽然凭她的能力,几十年内怕是达不到可以违法违规的级别,但是她对自己的操守格外自信。 凌汀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这是我第一次当红娘,结果惨遭失败。下次还是换阿芙来吧,让姚老师给你好好上几堂课,绝了你那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心。” 看着凌汀走向书房的背影,潘妍竟从中脑补出来几分失落。其实她并不在意异地恋,但是她也不愿意同好朋友的家人谈情说爱。 若是能够修成正果当然皆大欢喜,一旦不称心如意,分手之后闹出无数矛盾可就糟了,她可不想和友人之间产生龃龉。 如果再失去她们几个,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潘妍呆坐着,脑子空荡荡的,眼前一行大字不断滚动播放着。 也不知月老有多少套人皮面具,继凌汀之后,单位的谭姐于一个怡人的午后到访。 潘妍以为她又有事情需要帮忙,看到她特意挑了一个邱科长不在的时间前来,潘妍甚是紧张。她心中盘算着各种推託的说辞,就连坐在一旁的苗进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结果谭姐来后,一开口就让潘妍的腹稿变成一堆废话:“小潘,你是不是没有对象呀?我听说你考上公务员之后就和男朋友分手了。” 潘妍被这句话打击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只是对单位同事说过自己是单身,分手的事情谭姐是如何知道的呢? 然而只有别人拿她的隐私当众揉捏的份,她无法开口问这消息的来源,只得点点头。 谭姐见状,笑得慈爱无比:“我家邻居昨天问我手里有没有单身的小姑娘。她爱人的姐夫有个侄子,高大帅气,年轻能干,家里条件很好,有车有房。我一下子就想起你来了,都是九零后,年岁相当,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别错过了。” 潘妍有些茫然,前几天是凌汀的高富帅表哥,今天谭姐又介绍来这个青年才俊,难道她要否极泰来了吗? 她有种不真实感,下意识地看向苗进。 苗进看热闹不嫌事大,听得津津有味,见她望过来,反而跟着起闹:“去看看嘛,妍姐,这么优秀的人,我要是个女生,我都会动心的。” “这熊孩子,别捣乱,写你的材料去。”谭姐笑骂道。接着继续主攻潘妍:“怎么样,你要是有意的话就约出来看看,能成最好,不成的话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 潘妍讪笑道:“别人的条件这么好,我都自惭形秽了,好不般配啊。我这一无是处的,人家估计也瞧不上我吧。” “胡说什么呢?傻丫头。”谭姐生气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咱们单位的人哪有不行的?好歹也是国家帮着筛选过的。而且你人也端庄大方,盘靓条顺的,怎么就不般配了?以后可不许说这种话。” “哎,好,我不说就是。”潘妍苦着脸,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我把你的联繫方式给我邻居,你们到时候处处看。” 看到潘妍再无异议,谭姐满意地离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挥一挥衣袖,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潘妍。 “我都没说同意呢呀。”潘妍压着嗓子,愁眉不展地对苗进吐槽:“这谭大姐也太独断专行了。” 苗进眨眨眼:“往好处想想,也许你的天赐良缘就是这个呢。” “幸福来得太突然,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第33页 潘妍瘫在椅子里,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谭姐的突然袭击把潘妍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决定写篇网站报导来平復一下心情。回过神来之后,心中竟隐隐燃起一丝小期待。 凌汀说得对,她正值大好青春年华,不该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 正想着,财务科长郑姐踱进屋来,与潘妍、苗进寒暄几句之后,便在沙发上坐下:“那个,小潘呀,你现在的个人问题解决没呢?”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圣瓦伦丁復活了还是红娘姐姐学会了有丝分裂? 潘妍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郑姐大概是对她脸上的表情理解有误,将惊愕错认为羞涩。她笑着嘆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同学的孩子在人民医院当医生。小伙子硕士毕业,比你大个三、四岁,家在省城。我看着他长大的,是个好孩子,要不要认识一下?” 对于一个长期飢饿,处在营养不良状态的人来说,突如其来的珍馐佳肴对身体可谓有害无益,更不要提这种接二连三的高强度刺激。 此刻,潘妍便处在这种轰炸之中。她突然开始想像,要是郑姐早来十分钟,和谭姐二人同时出现,那该是怎样一个场景。 虽然心中一片混乱不堪,但她还是得直面现实。 “谢谢郑姐记挂着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我,咱们单位的同事们都太热心了,刚刚谭姐还拿着她家邻居侄子的信息给我看呢。” 郑姐微微一愣。潘妍顿时心中泛起不安,是不是自己应该说的再委婉一点。 然而郑姐没有失态多久,很快回过神来:“那我和你谭姐可真是心有灵犀呀,想到一块去了。老谭的眼光绝对有保障,她介绍成功过好多对,都快成职业的了,这下我就放心了。” 郑姐笑着推推她。见郑姐毫无芥蒂,潘妍终于放下心来,然而让郑姐白跑一趟,她还是有些尴尬。 “妍姐真是太抢手了。”苗进在一旁幽幽说道:“这时候才看出来,平时各位大姐们对我好都是假的,都不介绍对象给我。哎哟,可怜我那八心八箭的玻璃心啊,都碎成渣咯。” 郑姐笑着追打他:“这破孩子是来故意抬槓的吧,我都快给你准备结婚红包了,你这会想犯错误是不是?” “还早呢,再等个一年半载的吧,哇,好疼好疼。”苗进抱头逃窜,成功将郑姐引走。 不一会,他凯旋而归。他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帮忙解围,潘妍十分感激,忙为他沏茶倒水,并对他这种捨己为人、甘愿变作枪靶吸引炮火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赞赏。 苗进翘着二郎腿,作老太爷状:“为了帮你转移郑姐的注意力,我可是连痴情好男友的光环都不要了,结果你一杯清茶就想打发我吗?我要加糖加奶!” “哎,是是是,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潘妍狗腿地为苗进调制简陋版下午茶,同时不忘直言进谏。 “恕小的多嘴,这东西可不能多喝。君不见一代天王周杰伦,日渐丰盈面如盆,那都是奶茶惹的祸。要不然我把谭姐那个资源贡献出来吧,你不是都心动了吗?” “哈哈,本直男谢绝搞基,美意我心领了。” 潘妍只是随口开玩笑,不料苗进竟能接上这个话题,真是令人大出所料。 “喔,年轻人,你很懂嘛。” 苗进面露菜色:“我女朋友是个骨灰级腐女,日积月累,耳濡目染,我不懂也被她给渗透得懂了。” 二人正就“腐女应该如何平衡爱好和爱情”这一议题进行讨论,邱科长拿着一张通知走进屋来。 “省里组织一次公文写作培训,为期两周,地点在省委党校,小苗你要是有时间就去学习一下。” 苗进飞速进入工作状态:“好的邱哥,什么时候出发?我得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 “明天下午报到,按这个通知上的路线自行前往,培训地点我去过,还挺好找的。” 邱科长落座以后,室内的欢乐气氛荡然无存。 潘妍低头学习文件,最近是文件下发的高峰期,差不多每天都有新的指示。这些天她几乎和电话座机捆绑在一起,时刻准备着各级干部的来电谘询。 适才偷来片刻闲暇,她已经心生焦虑,现在一头扎入枯燥无趣的公文之中,反而觉得心安。 莫非我被虐呀虐的,已经习惯了?潘妍默默将提出这个想法的自己从思维中踢出去,真是不应该呀不应该。 这时手机微信响起提示音,有一条陌生人申请添加好友的信息。 那人的头像是一只猫咪,“你好,谭丽丽姐姐要我添加你为好友。” 谭姐的动作真是迅速,潘妍一边想着一边添加此人。 “hi,我此时正在你们单位附近,一起来吃晚饭吧。” 潘妍手一抖,手机摔落在地,她心疼地将手机拾起。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正常相亲不是应该先进行一下自我介绍,然后聊上一段时间再出来见面吗? 对相亲市场现状一无所知的潘妍陷入迷茫, “我们还不熟悉啊,大兄弟!两个陌生人出去吃饭这样真的好吗?”她手指如飞地回復道。 第34页 “无法见到真人的相亲活动都是在耍流氓。” “只聊微信那不就是传说中的网恋吗?” “我的工作地点不在这个区,今天来这边办事,恰好有热心姐姐为我联繫你。这就是天意啊,千万不要逆天而行哟。” 使用猫咪头像的青年才俊接连发来三条信息,让潘妍有些招架不住。 纵然她没有相亲经验,也看得出这种思路是非常规操作。 她思索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对面的男士大抵应该是个颜控,并且十分追求效率。 如果按照正常流程,聊天培养出感情之后再见面,一旦对她的形象失望,那么他付出的时间成本会很高。 对此她表示十分理解,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大家都很忙,实在没有必要将时间花费在无谓的闲聊之中。 索性去见他一面好了,拖泥带水一向为潘妍所不喜,她斟酌着回信息。 “那好吧,我还有二十分钟下班,我们在一号商场的自助小火锅见面怎样?” 虽然星城的治安一向很好,潘妍自认为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现如今女性的生存环境有些恶劣,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谨慎地选择了一个她熟悉的场所。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用电磁炉吃小火锅应该比较安全,她只需要提防别人向她泼火锅汤就好,而且还可以aa制。初次见面,还是互不相欠的好。 那边很快回话:“没问题,我先过去等你,我穿天蓝色外套,到时候微信联繫。” 潘妍翻看着两人的对话,不禁陷入幻灭。她居然就这么答应了别人的邀约,还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真是不知刚刚吃错了什么药。 然 而说出去的话不能撤回,做出的决定无法反悔。下班之后,她步行前往见面地点,路上接到信息:“我在二十一号台等你。” 潘妍陷入了无尽的想像,开始猜测那人的模样。也不知谭姐的审美是否正常,万一来的是位秃头大叔或是三胖式美男可怎么办?拔腿就跑还是礼貌地虚与委蛇一番? 她一路纠结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迈入了见面地点,一个天蓝色的挺拔背影让她眼前一亮。 潘妍心中一喜,随即一股诡异的不适感涌上心头,她慢慢走到二十一号台边上。 果不其然,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会是你?” 潘妍觉得自己真是特别有公德心,在如此惊恐愤怒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声音在正常频率上。 “我和你就不一样,一说到工作单位,我就猜到是你。”许久未见的宋博笑得灿烂,然而这张帅气的面庞在潘妍眼中怎么看怎么猥琐。 潘妍压低声音,气的牙根直痒痒:“故意戏弄别人会上瘾是吗?” “当然不会,不过看你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还真是挺有趣的。”宋博歪着头,细细打量她。 和他相处的每一秒钟,对潘妍来说,都是一种对自我控制能力的挑战。 “我要走了,真怕我会忍不住打你。” 宋博抓着她欲离去的衣服下摆,翘起一边嘴角笑道:“饭都不吃了吗?那介绍人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说呀?” 她勐地将衣角从他手中拉出来:“就说我们八字不合,一见面就会有血光之灾!” 潘妍转身快步离开,身后的宋博大笑不止,其中流露出的开心令她气血不停翻腾,她今晚大概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连阿瓜都有春天 第二天中午,潘妍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刻意躲避着谭姐的目光,然而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还是被她叫住。 正在同潘妍说话的何清圆有些惊讶,但当她看到谭姐的神情之后,便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光速离开现场。 潘妍不想独自面对谭姐,伸手欲挽住何清圆。奈何她似一尾游鱼那般灵活,明明抓到了她,却让她给逃了。 这时谭姐已经来到她的身边,关切之情唿之欲出:“小潘,昨天见面怎么样?我听说那男孩子请你吃饭来着。” “呃……”潘妍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对谭姐讲述与宋博的认识经过实在没什么意义,还是编造一个藉口,推了这桩相亲事件比较好。 “我们昨天没吃成饭,家里临时有点急事,我就先回去了。” 谭姐不肯放她走,誓要听到一个结果:“那见面的感觉怎么样?说给我听听。” “那个男生的性格很开朗,特别阳光。”潘妍绞尽脑汁地搜刮着可以用来褒扬宋博的词语,发现没说几句就已经词穷。 谭姐的表情愈发欣喜,潘妍心道不好,痛下判词:“但是他太帅了呀,我觉得我一定把握不住,心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这事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谭姐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还是不要了,我个人资质有限,还是找一个能够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才好。” “我听说那男孩子对你的印象还挺好的。” 潘妍再次被那人的脑迴路所震撼,但她此刻也只能干笑:“哈哈,可能是他人比较随和,不忍心给我差评吧。” “行,那就算了,感情的事情又不能强求,咱们慢慢再留意着,也不用着急。” 第35页 谭姐终于松口,潘妍也松了一口气,她再三向谭姐道谢之后,将其送回四楼。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中,只有何清圆在。苗进一早就收拾行装去了省城,邱科长去学校给他儿子送厚外套。 见她回来,何清圆坏笑道:“谭姐给你介绍的对象怎么样?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姐姐你的台词太出戏了,不要这么湾湾总裁风好不好?你怎么知道她给我介绍对象了?” 潘妍知道何清圆一向消息灵通,可是当天的消息源苗进今天根本就没来单位,而且苗进也不是那么多话的人,难道是郑姐告诉她的? 何清圆笑道眉眼弯弯:“我今天一看到谭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每次给人介绍对象都是同一个表情。我来这个单位四年多,见她这个表情不下十次。”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郑姐告诉你的呢。”潘妍一头栽进门口的小沙发里:“哎,那她有没有给你介绍过呀?” 何清圆眯起眼睛:“她还真问过,不过我来时自带男友,你姐夫是我读硕士时候的同学,否则我也躲不过的,给人介绍对象可是她的人生一大乐趣。不过我只是好奇,这事和郑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潘妍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是略去了和宋博的过节。 听罢,何清圆按了按睛明穴:“你还真是诚实,谭姐问你相处的怎样,你可以说接触时间有限,以后慢慢了解。这么直接地回绝有些太生硬了,不喜欢也要先敷衍一下再说,谭姐又不会追着你俩要结婚证。” 潘妍也想过这么做,可她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件可怕的相亲事件。如果令介绍人不满,那也只能慢慢补救,宋博的杀伤力可是核弹级别的。 “啊,我一想到那人就生理性厌恶,整个人都不好了。”潘妍此刻胸口像是压了块重石一样,烦躁不安。 “你的反应也太强烈了吧。” 何清圆饶有兴致地凑过来:“我记得谭姐是一个颜控,她肯为之撮合的男男女女,长相至少在中等偏上,难道她这次换口味啦?给你介绍一个丑男?” 潘妍从不昧着良心说话:“24k纯正帅哥,可以出道的那种。” 何清圆更好奇了:“那你还一脸见了左思、晏婴的表情,莫非你的审美异于常人?” “不不不,我的审美绝对没有偏离大众,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潘妍十分苦恼,刚刚她在不知不觉中,抓乱了头髮,于是她拿出梳子,对着穿衣镜梳头。 “我真有点后悔,早知如此,我就去见郑姐说的那位医生了,只可惜我现在已经错失良机,我的心在滴血啊。” 看着痛心疾首的潘妍,何清圆顿了顿:“当你和郑姐讲,你要去见谭姐介绍的相亲对象的时候,郑姐这边的男生你就不用再想了。” “哦?为什么呢?难道还有什么恩怨纠葛不成?愿闻其详!”潘妍敏锐地嗅到了何清圆话中的八卦气息。 “瞧你,眼睛都放光了。 何清圆笑着推了一把潘妍,“也没什么,她俩有些不和而已,年轻时她俩是情敌。虽然最后谁也没争过谁,各自觅得如意郎君,但是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这会眼看都到了退休年龄,在单位俩人还是互不说话呢。” 原来还有这种秘辛,潘妍那被宋博伤害到的心灵得到一丝修復。 感情的事真是不好说,多少少女为之纠结到白头,一辈子甘愿做支着棍的皮影,悬着线的木偶。 带着这样一种感触良多的复杂心情,回家后潘妍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眠。 好在今天是周末,她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看看时间,发现刚刚七点半,飢饿将她想睡回笼觉的意愿狠狠驳回。 工作日时恨不得扎根在被窝里长睡不復醒,待到周末清晨,旷工多时的生物钟就会任性地跳出来,将赖床细胞打得落花流水。 潘妍对自己的这种奇葩体质束手无策,只好披着睡衣,来到厨房为自己沖泡一杯麦片。 她捧着大瓷杯向卧室走去,走到客厅迎面撞上凌汀。还好她身手敏捷,转了半圈,让出路来,避免了一场烫伤事件。 饶是这样,杯中的牛奶还是洒出来一点。潘妍正打算找来纸巾擦拭,一抬头,被凌汀的模样惊得手一抖,又洒出几滴。 “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潘妍指着凌汀的黑眼圈怪叫道。 凌汀勉强抬起一只眼皮,刚要说话,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呵欠:“我绘稿,那边急着要,这就去睡,帮我遛狗,牵引绳,拾便器,别忘了。” 凌汀困到走起路来都有些踉跄,说话也是三五个字地向外吐,已经丧失了说整句话的能力。 潘妍忙拍胸脯保证坚决完成任务。 凌汀扶着墙,走到厨房喝了一杯水,便回到卧室补眠。 算起来已经过了早晨遛狗的时间,还好阿瓜依旧淡定地蹲在窝里,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潘妍迅速洗漱完毕,三口两口吃完早餐,为阿瓜穿好牵引背带。 正当她们准备出门的时候,凌汀挣扎着拉开卧室房门:“还要麻烦你一件事,阿瓜今天得去打疫苗,地点是离家一条街之外的那家宠物医院,我曾带你去过。阿瓜的保健卡和医院的储值卡都在玄关抽屉里,余额还有小一千,足够用,拜託了。” 第36页 “知道了,你快回去睡觉吧,难为你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cpu都烧坏了吧?” 刚刚凌汀那段话吐字清晰,方方面面都交待得十分清楚,大概是她强撑着运转到极致的大脑,努力编辑出来的。 真是爱犬心切呀,潘妍在心中感嘆道。 凌汀胡乱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松松垮垮的ok,随后便不见了人影,潘妍听到她扑到床上的声音。 “走吧,小阿瓜,我潘汉三又回来啦哈哈哈。” 潘妍收拾好阿瓜的物品,想像着自己是那桀桀怪笑的大魔王,作为反派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可怜的阿瓜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将去医院打针,一打开房门,便沖向了嚮往已久的室外,潘妍紧随其后,为它的天真摇头。 事实证明,潘妍低估了阿瓜的智商。 当她们改变平时的遛弯方向,拐上宠物医院那条街道时,阿瓜便隐隐流露出一丝抗拒。然而它还是比较顺从地随潘妍继续向前走,小碎步迈得愈发谨慎。 转过一排树篱,宠物医院招牌上的巨大猫爪,从大片玉兰花中探出来轻轻招手。 不知从阿瓜的视角它能看到什么,但是潘妍很确定它已经感知到危险就在前方。因为它坚定地驻足不前,扎根于马路的路缘石边,誓与旁边的红色消防栓共存亡。 “我们去给你买狗粮好不好?还有磨牙棒,猪肉干、小皮球。”潘妍费尽心力,列举各种阿瓜可能感兴趣的食物和玩具。 然而梗类犬的血统在阿瓜体内觉醒,它变得异常倔强固执。 毕竟不是自己的狗,即便它使小性子,也教训不得。潘妍只得蹲在路边,一会软言相求,一会威逼利诱。怎奈阿瓜不为所动,颇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风范。 最终,潘妍的耐心消耗殆尽,她决定直接将狗抱进医院。如果是只大型犬也就算了,阿瓜只有区区十斤重,要是连它也无法搞定,自己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她弯下腰,打算强行掳狗,阿瓜突然自暴自弃,飞快地向医院方向跑去。 “喂,跑慢点,你这个精分狗。” 潘妍牵着绳子,被它一路拖行。都说宠物似主人,可也没见凌汀有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呀。 她正在腹诽,却发现自己已经停在宠物医院门口。阿瓜跑到一只小白狗的身边,亲昵地绕着它嗅来嗅去,甚至用脸去贴那小狗的屁屁。 潘妍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真没想到,阿瓜你竟然是这种流氓小狗!” “此言差矣,这是小狗之间正常的交流方式。” 潘妍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抬起头,一张鬍子拉碴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世上有些人,相片与本人严重不符,人们把这种行为称之为骗照。而潘妍眼前这个人,嗓音与他的穿着打扮格格不入,看来他可能是传说中的声音诈骗犯。 眼前的男人顶着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看不出确切年纪,他继续用清亮的少年音对阿瓜说:“可是,这位小狗,我家灯泡还是未成年少女,做朋友可以,千万别动坏心思呀。” 阿瓜似乎被他说动了,转而投向他的脚边,努力地摇着短的不能再短的秃尾巴。 潘妍瞬间妒火中烧,寒假时她起早贪黑,照顾阿瓜半个多月,也不见它这般谄媚过,都怪凌汀不让她餵阿瓜零食! 不过仔细回忆起来,阿瓜在凌汀面前似乎也不怎么撒娇,这么想着,她的心里平衡了许多。 于是她渐渐收起醋意,反正能收服阿瓜这种精分狗的人类也不会太正常。她抱着肩膀,思绪飞到九霄云外。 “你这只小狗叫阿瓜是吗?它多大了?”整洁版犀利哥突然开口问道。 潘妍在心中默默计算阿瓜的年龄:“呃,大概有五、六个月了吧,我也不大清楚。” 灯泡的主人对她这模煳不清的答案表示质疑:“哦?大概?” “这是我朋友的狗,我今天帮她照顾一天,来带它打疫苗。”潘妍生怕别人将她视作偷狗贼,连忙澄清。 “那太好了,我家灯泡今天来打第一针,一起进去吧,让它俩互相做个伴。” 拜凌汀所赐,潘妍现在能够辨别出十多种狗狗的种类。 灯泡是一只萨摩耶,体积看起来比阿瓜稍微大上一点,可见还是只小狗,它带着无知者无畏的气概,豪迈地走进医院。 阿瓜紧随其后,生怕不见了美狗芳踪一样,与五分钟之前,还别扭得像一块臭石头的那个它比起来,简直判若两狗。 真是色令智昏啊,人如此,狗亦如此。潘妍也随着它走进去。 打过针之后的阿瓜终于回过神来,委屈巴巴地窝在潘妍怀里,时不时地哼唧几声,让潘妍又是心疼又觉得好笑。 “刚刚不是还在装坚强吗?这会柔弱给谁看呀?回家去博小汀子的同情吧。” 方才,在心上狗的注视下,阿瓜打针之时格外英勇,惹得那位帅哥医生狂贊其乖巧,夸得它恨不得冲上去替灯泡多挨一针。 潘妍抱着它安慰了一会,准备起身回家。她站起来,迈出一步,不小心踩到了另一只病号狗的尾巴尖,那只柴犬不高兴地沖她“汪汪”叫了两声。 这下可惹怒了阿瓜,它从潘妍的怀中跳到地上,气势汹汹地挡在她身前,与柴犬对吼起来。 第37页 虽然它的体型和柴犬相差甚远,但那气场,一狗当关万狗莫开,令潘妍找到了一种久违的被守护的感觉。 然而感动归感动,潘妍不能让它逞一时之勇而吃眼前之亏,只怕那柴犬一口下去,阿瓜的小命就要玩完。 眼看着两只狗要撕咬在一起,潘妍忙上前试图分开它们两个,这时她听见灯泡主人的声音:“别去碰它们,小心手,哎呀!” 灯泡的主人将她推到一边,他的手臂被那柴犬的牙齿刮出了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液缓缓流出。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潘妍的心脏狂跳不已,她没想到小狗之间的争斗竟是如此血腥,若不是那人帮她挡了一下,她的手怕是会多出几个血洞。 灯泡的主人就近找到医院的一个水龙头,开始沖洗手臂。 “你不养狗所以你不知道,狗在打斗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不分敌我,哪怕主人来了也可能被误伤。这时候应该找个拖把木棍什么的把狗分开,千万别亲自上阵。” 看着血流不止且不忘为她科普的伤患,潘妍不免有点着急:“你这伤口见了血,得去打狂犬疫苗,我带你去。” “肖医生,这只柴犬打过狂犬疫苗没?”伤患抬眼问道。 肖医生摇摇头:“这只犬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主人已经有十天没露面了。我今天刚休假回来,也不清楚它的各项指标,为保险起见,你还是谨慎些好。” “快走吧,咱们这就去注射疫苗。”潘妍不敢再耽搁,拖着两狗一人飞速前往这附近的防疫站。 她们回到家时已经是午饭时间,凌汀仍在房间里睡得天昏地暗,完全不顾窗外洒进来的一室阳光。 她轻手轻脚地帮凌汀拉好窗帘,然后回屋取出银行卡,跑到楼下,给支付宝绑定的另一张银行卡充值。 一番奔波之后,她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准备将狂犬疫苗的费用转给灯泡的主人邢藩。 在防疫站时,她便有意为邢藩支付医药费,无奈早起出发时没带现金,再一看支付宝所剩余额,她傻了眼,只剩十几元。 于是她以阿瓜思念灯泡为由,添加了邢藩的微信。她点开那个灯泡的头像,发出名为“医药费”的四百大洋红包。她想着自己的存款余额,心痛得无以復加。 她决定等凌汀清醒之后,狠狠地给风流浪荡、好勇斗狠的阿瓜告上一状。 微信提示音响起,一张灯泡的表情包转着圈圈加载出来。 “本狗子不收红包,如有下次,当心我拆你的家哦。” 真是遇到好心人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潘妍抱着手机,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在她心中,邢藩那可怕的形象也变得时尚起来。 ☆、一坑更比一坑深 四月初,潘妍终于拿到了自己的工资,当她第一眼看到工资条的时候,简直是喜出望外,居然有九千元之多,大大超出她的心理预期。 然而当她平静下来,逐项细看工资条的内容时,才发现这其中除了本月工资外,还包含着今年一到三月的补发工资。 平均下来,她的试用期工资仅为两千出头,一想到还有九个月才能转正,她就生无可恋。 何清圆安慰她,九个月转瞬即逝,很快她就可以成为正式的公务员,到时候就可以拿每月三千元的工资了呢。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了何清圆的话之后,潘妍更郁闷了。 抱着把单位吃穷的可怕念头,午饭时潘妍化悲愤为食慾,饱餐之后疯狂进食免费水果,橘子苹果梨子,平平无奇的老三样被她吃出了新高度。 同桌的何清圆看得瞠目结舌,回到办公室之后,硬是给她强行灌下几片健胃消食片才肯放心。 占公家便宜的恶果于几个小时之后发作,潘妍开始觉得腹痛难当。她匆匆来到本层的洗手间,十分不巧,人满为患。 她不得不下到四楼,幸运的是四楼的女同事较少,洗手间空闲得很,她不用再跑到下一层去。 她默默忏悔着,以后再也不这样糟蹋纳税人的税金,不作践自己的身体。 这时她听见有人走进洗手间来,在她旁边的隔间聊天。 “听说你上周给楼上那个新人介绍了个高富帅?怎么没给我侄女留着,不厚道啊你。”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像是行政科的人,潘妍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这时只听到谭姐的冷笑声响起:“呵呵,别和我提这事,人家心高气傲着呢,怎么看得上我这老婆子介绍的货色?不同意就不同意呗,人家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藉口,要找个安稳过日子的。我就不明白了,只见一面,她是怎么看出来人家男孩不安分的?亏那男孩子还挺中意她的,她倒好,像躲瘟神一样。要我说那个男孩子也是眼瞎,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她。” 潘妍心下一沉,这明显说的是她和宋博的事,看来谭姐的确对她产生了很大的不满。 当时应该把宋博做过的奇葩事情告诉谭姐的,潘妍陷入深深的悔恨中。 “这种不识抬举的人,你和她一般见识干吗?要我说,这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子就是上不得大台面,平时我看她就小家子气得要命。” 哦,这位是史姐,听了半天的抨击,潘妍终于辨明了另一个人的身份。平时看起来既和蔼又亲切的一位大姐,潘妍记得自己和她的谈话都不超过十句,每次二人相见也都是面上带笑的,真没想到她竟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潘妍不禁有些心绪难平。 第38页 “可不是吗,就凭她的条件,不是我看低她,她一辈子也别想找到条件这么好的对象。人家男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家里四五套商铺,爸爸在移动公司,妈妈在社保中心,找个什么样的天仙找不到?再看看她,长得也就那样,勉强能看,家世、能力、智商、情商要什么没什么,以后有她后悔的那天。”谭姐愤愤不平地说道。 潘妍听到她们走到洗手台洗手的声音。 “我听说从小她爸妈就离婚了,谁都不要她。上学时处的男朋友找了个更好的,把她给甩了,所以她的性格有点扭曲吧,人也怪孤僻的。你看咱们单位除了清圆和小苗进,还有谁理她?她科长更是半个眼睛都看不上她。” 潘妍气得血液在血管中翻腾,分分钟冲上头顶。她自知存在很多缺点,可是被人在背后用恶毒的语气议论,这种事她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是清圆和小苗她们人好,还带着她一起玩。我这次也算是得到了教训,以后千万不能给这种单亲家庭的人介绍对象。哎呦,她还不如单亲家庭的呢,比孤儿也好不到哪去,没有家教!” 潘妍实在无法继续龟缩下去,她狠狠按下沖水键,然后推开隔间的门走出来,正对上谭姐侃侃而谈的脸。 可能是她的脸色太难看,史姐面露羞愧,拉了拉谭姐的衣角。 然而谭姐神色不改:“是小潘呀,我和你史姐正聊天呢。我们说人最大的美德就是要学会认清自己,正确评估自己,看清自己几斤几两重,才能正确定位,对不对?要是心里没有一桿秤的话,不是轻浮地飘上天就是卑微到地上,你也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潘妍看着她那猩红的嘴唇一开一合,突然噁心想吐。她一时冲动,贸然踢门而出,还以为有一场架要吵,然而站在别人面前,才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 谭姐一直没有点名道姓,对她更是笑脸相迎。一锅毒鸡汤熬得滚烫,不由分说地灌下来,让潘妍变成吃了黄连的哑巴。 她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滚呀滚,仅仅是不让眼泪掉落就已经费尽了全部气力。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五楼办公室的,只知道当她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好像得了帕金森症一样,整个人气得发颤。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收拾好情绪,稳定了几秒钟,将电话接起。 “怎么这么久才接?”邱科长不耐烦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上头刚刚下发的十五号红头文件,在我电脑e盘名为材料的文件夹里,你打两份出来,给丁处长和华处长各送去一份,他俩急着要,我在外面开会,今天不回单位了。” 潘妍忙打开邱科长的电脑和彩色印表机,很快找到指定文件。不幸的是,列印第二份的时候,彩色墨盒突然没墨了,她不得已只能打出一份黑色标题的文件,愁云笼罩在她的头顶。 平时都是苗进充当办公室的硬体工程师,备用墨盒锁在他的抽屉里,而他此刻正在省城学习,根本指望不上。 除了科里这台彩色印表机之外,潘妍还能想到的另外一台就是行政科的了。可她刚刚才与谭姐交恶,哪怕让她用红笔把整篇文件描红,她也不可能去楼下借用。 眼看下班时间临近,她怕耽误了两位领导下班,便拿着一红一黑两份文件来到六楼。 两位副处长的办公室相邻,丁副处长是潘妍所在科室的主管处长。潜意识里,潘妍有种孔融让梨的思想。于是她将彩色列印文件送到了华副处长的办公室,黑色那份留给了丁副处长。 转过天来,又是一个平淡的上午。何清圆的儿子正在练习爬行,她婆婆给她发来的小视频当中,小叶子身穿绿衣,努力地挥动手臂,踢着胖胖的小短腿,原地扑腾,活像一只大青蛙。 看着可爱的小婴儿,潘妍快被萌得融化,心中的暖意将昨日的愤懑驱的远了一些。 这时,只见丁副处长缓缓踱进办公室。不知他前来所为何事,屋里的三个人都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来。 “坐,你们都坐下,我来也没什么事。” 丁副处长摆摆手,走到印表机边,然后从背后逃出来一套彩色墨盒。 “你们科的印表机没墨水了吧?我屋里的印表机就是个摆设,这套彩色的给你们用。” 邱科长一脸狐疑:“丁处,您这是干什么?我们科上个月刚从后勤领过备品,不缺这个,您怎么知道我们科印表机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试着列印了一份文件,当他看到无法成功列印的字样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紧紧皱着眉头。 潘妍隐隐觉得不妙,但是此刻她除了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之外,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看昨天拿给我的文件是黑色标题的,还以为是我把文件号给记错了呢。今天早上我到老华的办公室去,看见她那份就是红色的,我估计是你们的印表机缺墨水了。” 丁副处长哈哈笑着:“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办公条件再艰苦也得满足咱们科室的需求,那就先这样,我走了,你们忙着。” 邱科长狠狠瞪了潘妍一眼,送丁副处长出门,然后用优盘拷贝了文件,快步下楼去了。 何清圆的脸上也不见了笑容,严肃得有些不像平时的那个她。 第39页 “妍妍,那两份文件,该不会是你送过去的吧?” 潘妍一头雾水:“是我呀,当时印表机的彩色墨盒没墨了,只打出一份来。处长们又急着要,我想他们主要是为了看文件的内容,就没在乎表面形式,难道丁副处长的要求那么严苛吗?” 何清圆像是被她给气笑了:“所以你就把黑色的给了丁处?他可是咱们科室的主管领导呀。” “对呀,正因为他是咱们自己人,我觉得事后也好解释,才给他的呀。” 潘妍觉得这并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如果丁副处长因为此事对她和科室生出嫌隙,那么他可真有点小心眼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何清圆抚额长嘆:“你给他们俩的都是黑色的也行啊。然后就实话实说,说办公室印表机坏了,第二天会送去正式的文件,领导们也不会难为你。” “我不明白,难道我还得把红色那份撕碎不成?明明就是他嫌弃黑色不正规。” “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知道这句话吧,虽然用在这里不太贴切,但是道理是一样的。” 何清圆用“这孩子没救了”的眼神看着潘妍。 潘妍正在努力思索这话中的玄机,邱科长返回屋内。 “我刚刚去楼下行政科,他们的彩色印表机运行正常,平时你不是和她们的关系不错吗,为什么不去他们那列印?”邱科长不顾何清圆在场,噼头盖脸地质问道。 潘妍无法将昨天下午的事情讲给他听,只得慢慢站起来:“对不起,科长,我一时没有想到。” “什么叫没想到?你就是对工作不上心,你要是把这件任务当做能够决定你命运的事情来对待,什么办法你都想得出。” 邱科长看来气急了,如此直白的训斥让潘妍无地自容,但是心中升起无限委屈,她不禁怔怔流下泪来。 “邱哥你别生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妍妍以后会注意的。”何清圆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打圆场。 “我生气是因为她的工作态度有问题,认为份内的工作都是琐事,一点都不重视。上次给林科长解释八十四号文件时也是这样,照着稿子念都分不清同比环比,还是我半路听出不对,替她重新回答了一遍。现在的年轻人不知是怎么回事,再这样下去,别说是我这里,就是别处,也没人要她。” 邱科长在何清圆的劝说下,去到别的科室消气。 潘妍直直站在座位边,默默流泪,她觉得委屈,但是隐约又觉得邱科长骂得对,不知如何是好。 她接过何清圆递来的水,仍旧一言不发,何清圆无奈地嘆声连连。 ☆、问题再多也别慌 潘妍独自行在路上,魂不守舍。过马路时,她险些同一位骑自行车的大叔撞在一起。 满脸横肉的大叔起初有些火气,不过当他看到潘妍的神情之后,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小姑娘,走路的时候别像丢了魂似的,看着点路。现在人多车多,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家里人得多担心啊。” 随后他飞身上车,不堪重负的坐骑载着他,嘎吱嘎吱地消失在潘妍的视线里。 潘妍决定不能这样子在街上乱晃。如果因为自己的恍惚,给别人带去一场无妄之灾,那可真是害人害己,造了大孽。 她现在这种心绪不宁的状态也不能回家。凌汀人不如其名,既不喜欢聆听别人的悲欢,也不擅长安慰别人,只愿意直接解决问题。 见到她这样失魂落魄,只怕凌汀会请来姚斯芙来当救兵。潘妍不想在朋友面前永远是一副被拯救的样子,有些苦她有必要自行消化。 不知不觉中,潘妍已经走到凌汀家附近的公园。她找了一张长椅,静坐望天,灰蓝色的天空宁静而无情,从各个方向与她对视。 “朋友,我当……”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潘妍的思考能力重新上线,如果不是gg推销、保险诈骗这种广义的骚扰电话,就是钟启行或宋博打来的狭义骚扰电话。 潘妍既没闲钱,又没闲情,于是任由铃声长鸣,《最佳损友》结束后又响起,响起后又结束,她权当是欣赏音乐。 电话那头的人异常执着,陈奕迅被迫第五次开口。潘妍不得不接起电话。 “喂,姐,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是潘杰。” 听到这略有些稚嫩的嗓音,潘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上次见到弟弟的时候,他还在读高中,两个人已经有三、四年都没有联繫过。 “哦,是你呀,读大二还是大三了吧,一切还顺利吗?怎么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和陌生人打电话,本想更热情一些,可是沉重的心情不允许,长时间疏远造成的淡漠亲情也不允许。 这时候,自行车大叔的最后一句话迴响在潘妍的耳边:家里人会担心的。 想到这,潘妍觉得心头暖了些。毕竟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他在她最需要支持的当口打来电话,大概冥冥中有天意,哪怕两人只是闲聊几句,也可以让她卸下心头重担,放松一刻。 潘杰的声音却十分古怪,听起来比她更低落:“我本来不想打这个电话让你烦心,可是咱妈非要我通知你。” 第40页 他略顿了一顿:“妈妈得了胃癌,中期,恶性的。” 自从潘妍七岁以来,张女士就没怎么尽过母亲的职责。但是听到这个噩耗之时,潘妍还是如坠冰窖,心脏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 “那要怎么办,做化疗还是动手术切除?会有生命危险吗?” “她的病情控制得还好,应该不致命。我劝她动手术,可她为了节省一点,坚持要用中药保守治疗。” 潘妍大概猜到了张秀华的用意,一股子绝望袭上心头:“她执意要你打电话给我是吗?” “对,我说你是上班的人,工作忙。而我现在课程不紧,可以请假回家照顾她。家里也不是连做手术的钱也没有,可她还是不肯切除。” 潘杰说着说着,变得迟疑起来。 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小孩就是单蠢,也许潘杰步入社会之后,会捅出更多的篓子。 潘妍不失恶毒地想着。不过也难说,毕竟她对潘杰算不上了解,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呢。 然而,无论潘杰是真单纯,只是转述张女士的话,还是假天真,和张女士合谋,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潘妍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在试用期,没有年假,初来乍到也不方便请假,照顾病人的事情,可能真的要靠你了。”她缓缓说道。 “好,我这周末就回家。”潘杰爽快答应。 “那我也这周末过去看看她,手术费用我会出一部分,可能不太多,毕竟我的积蓄也有限。” 她刚刚查过,胃癌手术大概要花费三万元左右,也不知道这次回去要出多少钱。可怜她的银行卡,今天刚破万,转眼又将山穷水尽。 潘杰有些不明所以:“应该不用你出钱吧,妈只是太想你,希望你回去看她一眼。” 潘妍在心底冷笑,她想到半年前刘阿姨返还的房租,想到好多年前苦求而不得的高中学费。若是第一天认识张秀华,她还几乎要信了潘杰口中的母女情深。 “你买票准备回家吧,我的事到时候再说,我们周末再联繫,路上注意安全,” 她匆匆挂断潘杰的电话。下班时她以为自己已经身处在人生低谷,没想到命运没有跌停板,时不时就会伸出黑手,把她扳在悬崖边上的手指头一一掰开。 事事不顺,处处伤心,潘妍觉得自己一定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才会投了这么一个胎。 虽说这世上比她悽惨的人数不胜数:中东人民在战火中艰难求生,贫困山区里的人们可能这辈子都不能过上现代化生活。 可那些都离她太过遥远,身边的人们都过着肉眼可见的幸福生活,她一路挣扎着走到现在,没办法不去羡慕。 潘妍在脚下垫了几张纸巾,蜷起双腿,坐在长椅上,低下头紧紧抱着膝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这个姿势让人透不过气来,然而她只有自己抱住自己才能有些安全感。 傍晚在公园散步的人不时从她身边走过,她听得到人们的交谈和欢笑。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幸福快乐的,只有她一个人挨着痛苦之神永恆的鞭笞。 一只小狗娇嫩的叫声传来,声音大概是从她的长椅下方传来。 她的长椅下方? 潘妍慢慢从膝盖之间露出脸,透过长椅的缝隙看向下方,果然有一团白色的物体。 “哟,瓜姨,你这是在练瑜伽吗?” 为她省了四百元疫苗钱的邢藩牵着灯泡,欢快地和她打招唿。一秒钟之后,他僵住不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潘妍胡乱地擦了擦泪水:“你是四川人?” “不是啊,就算我不是本市土着也是省内的人,难道我说话有四川口音?”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瓜姨?我以为川渝人士才会用这个字眼。”潘妍不好意思再缩在椅子上,缓缓把腿放下来。 邢藩自来熟地不请自坐:“你不是阿瓜它姨嘛,我说个简称而已,瓜这个字在四川话里不是傻的意思吗,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你出言不逊。” “那么,灯哥,你的狂犬疫苗还有几针要打?” 看到他和灯泡,潘妍就立刻为见义勇为人士的人身安全担心起来。 “你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力练就得不错嘛。”邢藩投来赞赏的目光。 “还差最后一针,十四天后在下又是一条好汉。” 他握拳作深沉状,然而打过狂犬疫苗的手臂可能还有些痛,他瞬间破功。 潘妍见他强忍疼痛嘴角抽动的样子,不禁“噗嗤”笑出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清涕。 反正最狼狈的时刻已经被人看见了,潘妍索性放飞自我,不在乎自己在邢藩面前的形象,神情自若,当作无事发生,低调地在包里翻找纸巾。 她悲催地发现,刚刚垫鞋底下的那两张纸巾是她最后的存货,早知如此她就不那么奢侈地全部用掉了。 倒是邢藩,见她处在窘境,从身边变出一包湿巾给她。 “谢谢,现在很少有男生这么精緻了,还会带湿巾出门。”对于解救她于水火的人,潘妍毫不吝惜对他的夸赞。 “过奖过奖,我受之无名,如果不是出门遛狗,我也不会带这些。”邢藩指了指蹲在他脚边玩尾巴的灯泡。 第41页 潘妍这才注意到,灯泡的身上背了一只小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哎,你僱佣童工可是违法的呀,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她的好奇心被勾引出来。 邢藩解下包包,将内置物件一一取出。 “都是给它用的东西,你看这是拾便器和塑胶袋以及一次性手套,还有它方便之后清理用的湿巾。我们家灯泡从小就自力更生,早早就体验了作为雪橇犬的工作。” “你拿擦狗的湿巾给我。”潘妍抓住了话中的重点,幽幽投去谴责的目光。 邢藩正是说得兴起,大手一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随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和几张百元大钞。 潘妍瞬间将湿巾的事情抛在脑后:“莫非这就是新的炫富大法?把钱放在狗狗身上,你不怕灯泡挣脱绳索,携巨款潜逃吗?” “放心,一切尽在鄙人掌控之中,毕竟它现在还小,没有这种腐败意识。” 邢藩此人自带盲目乐观气质,露出一口小白牙,洋洋自得地大笑。 “你这个想法其实还不错,我在想要不要送阿瓜一套。”潘妍已经在心中开展了为凌汀减负的计划,省着她每次出门时都提着一大串装备。 “在哪买的,方便透露吗?” 邢藩笑而不语,拎起灯泡的两只前脚,放在膝上:“就你们阿瓜的体型来说,我怕别人举报你们虐狗,你看看灯泡现在的体长。” 半个月不见,灯泡的确长大了一圈。潘妍不得不承认,中型犬和小型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体型差异,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破产。 邢藩抬腕看表:“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这里虽然不算荒凉,但是离马路也有一段距离,别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我马上走。” 潘妍口头答应,目送他离开。刚刚和邢藩说说话,她暂时忘记了笼罩周身的一串破事。这会子它们正争先恐后地跳出来,秀存在感。 公园里的路灯星星点点地亮起,她就着惨白的灯光仔细端详自己的掌纹,那些浅颜色的线如同江南水乡的河道一样细密凌乱,看得她眼花不已。 “您这时间概念是不是和常人不太一样,这马上可够久的呀。” 潘妍吓了一跳,几乎从长椅上跌落,她瞪着邢藩:“你怎么又回来了,突然跳出来故意吓我是不是?亏我人品好,不然非得装作心脏病发作,讹诈你一笔才好。” 邢藩静静地注视着她,看得她心头髮慌。她环顾四周,只有几只野猫的电眼在树丛中飘荡。 “聊天的时候还好,会说会笑的,怎么自己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似的。” 对这位多管闲事的泛泛之交,潘妍难得地没有生出反感。 “我心里有事。” 邢藩把灯泡领到她的手边:“你这个年纪的人能有多大的事,要不要我来做你的钟点工啊?” 钟点工?她一不用人做饭,二不用人打扫,为什么有人会送上门来做钟点工? 该不会是某种不良职业的黑、话吧? 想到这里,潘妍不禁瑟瑟发抖,她不露痕迹地将手伸向手机。 “那个,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你要淡定呀。” 幸好她设置了快捷报警键,如果有必要,一秒钟之内就可以接通。 邢藩歪着头看她:“真巧,我也不是随便的人。” 随后他指着灯泡:“你什么时候见有人牵着狗来随便的?还有,你没看过宋丹丹的小品吗?世纪末的赛考类季思特啊!孩子,你的童年还健在吗?” 这还是邢藩第一次将情绪外露得如此激烈,潘妍忙证明自己虽然童年缺爱,但是并不缺见识。 “哎呀,我当然看过,你不就是想做我的心理医生吗?我一时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而已。” “怎么,你觉得我不像吗?”邢藩真切地问道。 岂止是不像医生,邢藩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变、态一样,不过她不能实话实说。 “你看上去更像是被医生治疗的那一方。” “你们这群以貌取人的小可怜呀。“邢藩掏出刚刚的笔记本,又变出一支笔。 “来吧,把你现阶段遇到的困难归纳总结一下,逐条写出来。不要太细碎,写几条重要的就可以。” 潘妍不知他是何用意,但还是接过纸笔,冒着变成近视眼的风险,在路灯下写出自己的困扰。 “写好了吗?不不不,你不用给我看,接下来为你的问题想解决的办法,如果特别困难就把那条划掉。” 潘妍看了看,将第一条——渴求父母的关爱——划掉,这个问题折磨了她近二十年,仅靠她自己,怕是永远无解。 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工作几次三番出现疏忽,带来了一定不良影响。 她有时候也在奇怪,明明自己有努力,但还是屡屡出错,大概是自己的工作方法有问题。她 决定去向何清圆请教一下工作方法,同时多多观察苗进的做事风格,适当取经。 困难三:得罪直属领导以及其他同事,人际关系不融洽,找不到弥补方法。 第42页 邱科长对她不满的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工作方面,这点自己可以通过努力学习得到改善。可是在为人处事的方面,自己缺课更多,她一想起跑去帮谭姐的事情,就悔恨不已。 “你说,把领导得罪了个底朝天该怎么办?” 由于邢藩不是熟人,因此她大胆发问。 “道歉也没有用,云南白药都无法治癒的那种心灵创伤。”她补充道。 邢藩没想到她写着写着突然发问,因此思索了一会。 “你是为了修復关系吗?那我只有把投其所好这四个字送给你。” 概括性好强啊,虽然不知道具体应该怎样操作,但是至少有了一个行动方向。潘妍欣然接受,至于谭姐什么的,处理办法应该不离其宗,于是她看向第四条。 四:缺钱。 今晚潘杰一个电话,预示着她即将有一笔大额支出,堤坝已毁,节流算是不用考虑了,只得从开源做起。 公务员不许搞副业,她又没有特殊才艺可以创收,看来只能走上大学时代的老路——下班之后去做家教,这样应该能缓解一下经济上的压力。 第五点是:感情道路障碍重重。她至今仍未能完全放下和钟启行的那段过往,毕竟是初恋,这就从主观上严重阻碍了她对新的幸福的追求。 最近又出了宋博这桩奇葩事件,将同事们为她介绍对象这条客观大路堵得严严实实。 潘妍着实仔细思考了一会。 看来只能慢慢忘记他,让时间淡化他在心中的影响,未来总有一天可以潇洒转身,潘妍在心底为自己鼓劲。 同时还要多多外出,参加社交活动,结识更多朋友。有凌汀这样一个反面教材摆在眼前,她深知只有走出家门,走出自己那一方天地,才有可能发现另一半。 邢藩的笔记本不大,潘妍看着写满的两张纸,心里不再是一片混乱,之前的千头万绪渐渐被梳理清晰。 “灯哥,多谢你。”她郑重地向邢藩鞠躬道谢。 “出几张纸而已啦,客气什么。”邢藩侧身避开,不受她这一礼。 “有些时候,人们就是想的多,做的少,特别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假想敌。所以不妨伸出指头,戳破这些纸老虎,你会发现,其实它们不堪一击。” 潘妍深以为是:“受教了,对了,这两张纸,我该怎么处理呢?” 潘妍见那笔记本颇为精緻,担心从中撕页会破坏那本子的美感。 “我帮你撕下来。”邢藩毫不爱惜财物,手扬纸落,撕下四、五张之多,一併交给潘妍。 “要不要这么浪费,你把写了字的撕掉不就行了吗?” 潘妍心疼那可怜的笔记本,落在邢藩这个败家子的手里,被制成纸张的树木一定在大声痛哭。 邢藩摇摇手指:“非也非也,刚刚我见你写字的时候,咬牙切齿,力道之大让我担心后几页也印上了字痕。到时候被我看见你的隐私可就不好了。” 原来他还有这重顾虑,潘妍不曾料到他竟是如此心思细密,第一次对他的职业产生了好奇。 “好吧,再次感谢。”潘妍从长椅上站起,腿有些发麻,她活动着筋骨,准备回家。 “你是做什么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邢藩的表现很是从容:“你不是都说了吗,我是被治癒的病患。不过现在的身份是私人保镖,携专业工作犬,护送你回去大路上。” 见他不肯正面回答,潘妍也不再细究。二人一狗走出昏暗的公园,向着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 ☆、没有引路人,哪知水深浅 最近几天,邱科长似乎气消了一些,与潘妍说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冷漠,但是至少不像前几日那样,对她视而不见。 潘妍还是不敢轻易放松心情,她每日悄悄观察邱科长的工作日常,希望能够从中发现一些玄机。 然而邱科长这个工作狂魔不喜菸酒,不爱闲聊,看来还得从工作入手,踏踏实实做事,才能让他对自己的反感不再加重。 于是,趁着邱科长外出的时候,潘妍隔着办公桌唿唤何清圆:“何姐,我们中午去吃饭吧,我同学发现一家泰式餐厅很不错。” 何清圆抬头笑笑:“你上星期不是刚刚请我去放纵过吗?那家朝族馆子的牛尾汤和明太鱼那么好吃,硬生生地破坏了我的减肥大计,我不会再让你得逞了。” 何清圆天赋异禀,不挑食不偏食,干吃不胖,无数次在饭桌上狂拉仇恨值。见她如此大言不惭,声称要减肥,潘妍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地球人都知道你的体质,区区一顿饭对你的美好身材完全构不成威胁,你就和我一起去吧。”潘妍转为撒娇模式。 “吃饭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你中午请我吃烤地瓜好了,我们顺便去聊聊天,踏个青。” 何清圆今日异常坚守原则,潘妍只得作罢。午饭后,二人手捧烤地瓜,在单位对面的小广场上游荡。 “我之前还担心你会一蹶不振,还好你内心强大,很快就恢復过来了,就要这个样子才行。” 行至幽静处,何清圆找到一处背风的长凳,拉她坐下。咬着细糯的地瓜,她的口齿有些含混不清。 第43页 潘妍深知自己配不上这个评价,她不敢忘记,在邢藩开解之前,自己是那副惨状。 “一直消沉下去也于事无补嘛。只是我现在仅调整了心态,行动上还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我真怕我以后沉沦在知错就改,改后再犯的死亡循环中呀啊啊啊。” “好好说话,别学教主咆哮。” 何清圆一向爱用囧瑶剧下饭,边看边批评剧中的奇葩人物以及混乱三观。用她的话来说叫做“用反人类的剧来磨砺心灵真是雷并快乐着”,潘妍私下里怀疑这就是她干吃不胖的原因之一。 “迷途的小羔羊,你有没有兴趣听我唠叨几句?” 潘妍正是求之不得:“愿闻其详!求抱大腿!” “你为什么要考公务员?” 潘妍本是正襟危坐,打算仔细聆听前辈忠告,不料何清圆率先抛出一个问题,直击灵魂。 “我前男友的父母嫌我之前的工作不稳定,要我考个带编制的工作,恰好现在这个职位招人,运气好就考来了。” 直面旧伤口结的血痂,潘妍没有过多考虑就上手撕下,虽然还有些疼痛,但是已经不似从前那样,一碰就鲜血淋漓。 何清圆又问:“你已经工作了三、四个月,放在企业里都可以转正了,有什么感想没有?” “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潘妍诚实作答。 “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适合在不正规的小作坊里混日子,可能做平凡的工作会更幸福吧。” 何清圆摇摇头:“公务员就是一项平凡的工作,你付出劳动,不会太轻松,但也不会让你累死累活。财政提供薪水,不足以让你大富大贵,但是可以为你提供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你之所以排斥这里,大概是由于不适应领导的工作要求,不熟悉身边同事的性格脾气,这些都可以通过一定时间的磨合得到改善。” 潘妍一时不言语,见到她迷茫的样子,何清圆愈发语重心长:“妍妍,我和你相处了两三个月,对你也算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你不会随便传闲话,所以才对你说这些。我个人表示和你蛮合得来,可是生活中的好朋友和工作中的好伙伴是两个概念,你一定要清楚这点。” “我知道自己离邱哥的标准还差得远,可我毕竟天赋有限,不像你们一样能力出众。在我看来,你和邱哥简直就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潘妍苦着脸,其实苗进的工作能力也很突出,每天活在这三人的阴影中简直是一种摧残。 “什么天才?天才都在搞科研、做学术呢,你所看到的过目不忘,背后是长年累月的经验和积累。就拿邱哥来说,每有一个新文件下发,他至少会精读五遍,然后提炼出框架,再自行将文件的重点填补进去。对每一份文件的理解都像是他自己写出来的那样透彻,你问问自己,你对工作的用心程度可以打几分?” 潘妍将一句过时的网络流行语送给自己——负分滚粗。 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工作是一项枯燥乏味的差事,内心满是牴触情绪,这使得她的工作状态格外机械麻木。 何清圆似乎有读心术一般:“你觉得咱们的工作特别没有意义吧。” 潘妍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心知不对,立刻摇头否认。只听到一声脆响,她捂住脖颈,哎哟叫痛。 何清圆一边笑一边伸手帮她按揉痛处:“看过《千与千寻》没,国家机构就是那大煤炉,咱们就是那长了脚的黑毛小精灵。算了,你现在也不见得能理解这些,就记住这一点好了,现在存在的,在过去必然是合理的,它至今还未消亡,就证明它还有存在的必要。你认真对待工作,它必然会有回报给你,哪怕那些回报无法立刻兑现。” 潘妍被这段绕来绕去的道理弄得云里雾里,但是最后一句话的含义还是很清晰的。努力一点点总归不会错,而且何清圆已经提供了实例以及可以操作的办法。 “邱哥真的那么刻苦吗?”她反省自己,学习文件的时候经常走神,时不时就对着电脑神游太虚。 何清圆笃定地点头:“那是当然,秦哥也和他共事过,他亲口将经验讲给秦哥听,据说他在陪容明上课外班的时候,都在教室外看工作材料。” 潘妍忆起往事:“对,我也想起来了,有次他和容明去医院打针,他都把文件下载到手机里带去看。” “哈哈,在他心中,工作和容明并列第一,媳妇居于其后。这是有一次和他们全家吃饭,他家嫂子亲口吐槽的,怨念那叫一个深呀。” 何清圆正在开怀说笑,突然看向远处:“你看看右边那条小路上,走过来的是不是郑姐?” 潘妍直起腰来眺望许久,终于发现了郑姐的身影。 “咱们要不要叫她过来和咱们一起坐?” “不急,等她走近一点再说。”何清圆三口两口吃光烤地瓜,随手将塑胶袋塞进身后的垃圾箱。 过了半分钟左右,郑姐慢悠悠地出现在她们右前方不远处。 潘妍正要抬手向她打招唿,何清圆突然一把将她按住。潘妍还没来得及问她此举缘由,只见郑姐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原路返回。 “这是什么情况?”潘妍艰难地压低声音问道。 第44页 何清圆向左边指了指,潘妍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瞧去,两个熟悉的身影也正在迅速转身向回走。 “谭姐身边那位是华副处长吧,”潘妍有些不敢确定,“她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四十年老闺蜜,你说这关系如何?” 潘妍突然有所领悟:“我好像从没见过华副处长和郑姐说过话,难道也是因为谭姐和郑姐交恶的原因吗?” 何清圆笑得十分意味深长:“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你知道咱们丁副处长吧,他是郑姐的妹夫。” 潘妍的大脑飞速运转:“所以,丁处和华处关系不睦是吗?” 她想起那一红一黑的两份文件,懊恼得想挠树皮。 “他们两位资歷相同,能力相当。咱们大领导还有几年就退休了,虽然下一任boss也不见得会从他们两个之中二选一,不过凡事总是要有理想嘛,然后的事情你就可以自行想像了。” 听着何清圆的话,潘妍渐渐有些开窍了,她隐隐觉得单位里有两拨人分庭抗礼,平日开会的时候,行政科和财务科各驻东西,恨不得永隔参商才好。 之前她并没在意,现在已知结论,反推过程,发现各种线索多的让人应接不暇。 “水太深了啊啊,我要回到岸上去!” 潘妍不得不再次回归咆哮教主门下,何清圆看着她,一脸怜悯。 “他们二位如此斗法,那他也不管管吗?”潘妍又想起一事,悄悄对何清圆说:“这样多不利于团结呀。” “只要没耽误工作,不妨碍为人民服务,他管这事干吗?再说,如果他们两个副处长团结起来,对付谁呀?人民群众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总不能去对付人家吧。” 何清圆的国产剧情怀再次上头:“看过《潜伏》没,回去好好看看,挺有意思的。” 对于突如其来的安利,潘妍不明其意,此刻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眼前:“咱们科算是哪边的?” 她倒不是怕自己站错队,反正她将两队的主力得罪了个遍,她只担心自己一个不谨慎,就将整个科室拖下了水。 何清圆仔细想了想:“我们爹不疼妈不爱,在夹缝中左右为难,苦苦挣扎,艰难度日。” 潘妍一时竟无法分辨这话的真伪。凭她肉眼看来,邱科长自然时刻听从丁副处长的指挥,然而何清圆和大部分人都关系很好,整体看来没有搅入浑水之中。不过她自知见识浅薄,因此将信将疑,深陷迷惘。 “瞧你吓得。”何清圆笑着推推她。 “别紧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从前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如今我把这些弯弯绕绕都讲给你听,以后注意一点就行。别担心,只要好好工作,他们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转眼便是周末,按照与潘杰的约定,潘妍早早便坐上开往隔壁市的高铁,虽然仅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但她已经多年未回老家,突然有些近乡情怯起来。 她决定效法邱科长,在手机中翻出周五最新下发的文件,开始认真学习,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待她处理好一切事情,回到星城之后,天色已晚。她回到家,凌汀刚好遛狗归来,见到她一日内匆匆往返,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 “你吃晚饭了没,我刚刚走在路上,突然有点想吃宵夜。” 凌汀举着一个披萨盒子,沐浴在玄关的柔黄灯光下,整个人散发出救世主的光辉。 潘妍不顾周身疲惫,饿虎扑食一般抢下披萨盒子。“小汀子,你真是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呀,我这一天就吃了一顿饭,还是在我早上出门之前。” 凌汀洗手回来,两人扯着绵长的芝士,大快朵颐。 “你这也混得太悲惨了一点,你妈妈同意做手术了吗?” 凌汀在她的对比之下,吃相斯文至极。 “钱都到位了,呃,她自然就同意做了。” 潘妍被噎得连连打嗝,她抄起水杯,强行将食物压下,才得空回答。 “那你是付了多少钱,然后连一顿饭都没换回来?”凌汀的话中满是揶揄。 潘妍忙着吃喝,没空开口,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比我想像的要少一点,难怪没有为你提供午饭晚饭。”凌汀奇道。 两块披萨下肚,潘妍终于不再有气无力。 “我本来是带了一万块,结果遇到大财主,就省下一些。” 见凌汀不解的样子,她只得和盘托出:“我爸那边得到消息,派了我妹过去送了两万块。” 凌汀很快反应过来:“你妹妹?和你弟弟是龙凤胎的那个吗?” “是啊,许多年没见,如果走在路上我一定认不出她。”潘妍无限感慨。 “哎,我跟你说一件搞笑的事情。”潘妍突然回忆起今天在医院的一幕。 “我们去医院交钱的时候,我妹嫌弃我出钱出得少。她对我只有万把块存款的事情很不理解,觉得我是工作过一阵子的人。你说有趣吧?” “她捧着最新的水果手机,鄙夷地对我说:‘不就是一个手机的钱吗?看起来像是要了你半条命一样。’” “小汀子,你不知道,我当时特别能体会依萍雨天回家要二十块钱,然后如萍向她炫耀手镯子那时候的心情。” 第45页 凌汀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盯着手机刷微博。 “你真是电视剧看多了,脑子坏掉了吗?怎么没骂回去?而且那也不是如萍,如萍尚且知道假惺惺地表面上过得去,你妹她是梦萍才对。” “我骂她了呀,我说她小孩子不知人民疾苦。” 看着凌汀谴责的神情,潘妍不再强行挽回自己的形象:“我和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又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到头来还得说我哭穷。” 凌汀嘆口气:“我早说过,不要你的房租。” “停停停,我可不是向你哭穷来的。虽然我损失了一大笔银子,心如刀割,但是我早有打算,我要去做家教!” 潘妍最怕凌汀提这件事,她承认自己有些贪心,不捨得在这住的日子,于是飞快地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堵住凌汀的口。 “你们学校不是有勤工俭学互助栏吗?帮我贴份家教简歷怎么样?” “你是认真的吗?”收到她肯定的信号之后,凌汀泼来一盆冷水:“你都毕业这么久了,又不是师范专业科班出身,和在校大学生混在一起根本没有竞争力。如果我是家长的话,多半不会选你。” 潘妍美好的构想被无情地戳破,她仔细一想,凌汀的话不无道理。 “我劝你去找阿芙,让她给你介绍几个资源,机会可能更大些。” 凌汀为她开创的新思路倒是比较可行。 “你说的有道理,现在让我去教高中生,我还真有些心虚,别误人子弟才好,我明天就去找阿芙,后天就去祸害熊孩子……” 看着她眼放金光的样子,凌汀催她:“阿芙这周末没在家,你过两天再去,快把剩下这块披萨吃掉,吃完才有力气被熊孩子虐。”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潘妍不敢大声指责,只得蹲在阿瓜的身边,边吃边嘀咕。 阿瓜盯着她披萨上的培根,垂涎欲滴,久等不见她投喂,踩了她一脚,便颠颠地跑去主人身边。 “无情的阿瓜,你再这样对我,我就不带你去见灯泡了。”潘妍情真意切地念叨着。 “见谁?”凌汀远在厨房,没听清她的话。 “没什么,我随口说来气它的。” 她也不知为何,将灯泡和他哥的事情藏在心底,可能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让她无暇顾及心中那几圈涟漪。 ☆、攻人需攻心 不知为何,潘妍她们科里今早格外忙碌,科室的门槛被踏得咯吱作响。邱科长和何清圆均是工作电话不断,苗进从省城归来,椅子还未坐热,就被丁副处长叫去汇报学习心得。 潘妍为他们几人掬一把同情泪,这时,对门的李科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见邱科长、何清圆均有事情在忙,登时立在门口,与潘妍四目相对。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李科长讪笑道:“都在忙啊,那小潘我问你也行。最近下发的那个文,废止了几份就业工作规范性文件,都是什么来着?我们科那份被老张给带出去了。” 邱科长拿着电话的手瞬间绷紧,潘妍用余光瞟到之后深吸一口气,心道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二零一二年六十四号,二零一四年十八号、四十五号。九十三号。李哥,我帮你写下来吧。” 在高铁上学习到的文件就是令人记忆深刻,潘妍一边扯纸写文件号,一边于心底慨嘆。 真要多谢何清圆及时提点,否则按潘妍的习惯,上周五下班时下发的文件,要到这周一才开始学习。李科长一上班就来谘询,她一定回答不出来。 李科长道了谢,急急忙忙地回去工作,潘妍偷偷看了看邱科长,只见邱科长一边与人讨论重点民生项目,一边对她点点头。 积郁于胸的一口浊气,就这样突然消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邱科长放下电话之后,对她讲话的语气都变得和缓了许多。 潘妍欣喜地看向何清圆,何清圆抛来飞吻一个,眨眨眼,“相信我,没错的。” “何姐,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学华仔讲话?”苗进从门外进来,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甚是不解。 看着一头雾水的苗进,潘妍不禁笑得伏在办公桌上。原来获得别人的认可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是难于上青天。 还得再接再厉呀,她在桌下默默握拳。 工作上的困扰算是暂时找到了破解的法门,今后还得摸索前行。 此刻,钱包的急剧缩水事件一跃上升为最大的难题。哪怕她把各类文件倒背如流,单位也不可能给她多发一分钱工资。 她只能等待一年后试用期结束,然后慢慢享受几年一次的晋级晋档,高达两位数的工资涨幅实在有限,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 于是,第二天,潘妍便邀请姚斯芙外出吃饭。新学期开始之后,姚斯芙作为班主任,着实忙了一个多月。许久未见,她竟是神采奕奕,看来做熊孩子首领做得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你怎么想着要做家教了?政府部门拖欠你们工资了不成?我听说有些地方财政出现赤字,无法开支,咱们这不至于这么困难吧?” 姚斯芙咬着吸管,对潘妍的处境表示疑惑。 这段时间,潘妍独自消化内伤,除了合住的凌汀,姚斯芙和林如松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 第46页 她斟酌片刻,简要地同姚斯芙讲述了自己的败金史。 姚斯芙听后怨声连连:“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说?小汀也是的,就会帮你遮掩瞒混,你还差多少?我手头还有些闲钱。” “我就怕你会这样,才没敢告诉你。”潘妍对姚斯芙的表现毫不意外,“也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重病,后续调养也不需要我再投入,我只是见银行余额跌出了我的心理警戒线,需要找回安全感而已。” 姚斯芙仍心有不甘,欲开口说话。 潘妍忙抢着说:“我来找你也是有事相求,我怕自己的能力有限,应付不了高中生,你手里要是有什么资源,不妨让我试试。初三以下全科教学不成问题。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你说好不好。” 姚斯芙摇摇头笑笑:“你赢了,我拗不过你,让我想一想。回去之后我搜索一下哪个孩子的家长是人傻钱多的土豪,找到后就回覆你。” “别逗我发笑,正吃饭呢。” 潘妍忍无可忍地放下碗筷,叫来服务员结帐,二人向外走去。 “咱们说的是正经事,你瞧瞧你,活像个搞传销的,哪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潘妍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姚老师好。”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快步走来,站在她们面前向姚斯芙问好,一脸敬仰,腆着小肚皮的样子像极了杰瑞的小灰鼠侄子。 潘妍正在数落姚斯芙,结果被小男孩满眼的小星星打得脸痛。这孩子看起来干净乖巧,还蛮可爱的。 姚斯芙得意地看看潘妍,低下头,对那孩子笑得愈发慈祥:“邱容明,你今天也来这里吃饭呀,你的家人呢,在附近吗?不要一个人独自行动哟。” “好熟悉的名字。”潘妍脑中警铃大作,还没待她反应过来,邱科长便出现在男孩身后:“容明,你怎么乱跑?” 话没说完,他一抬眼,看到呆立面前的潘妍。 “啊呀,邱哥,好巧,”潘妍及时露出笑容:“这是容明吗?还是第一次见呢。” “快叫潘阿姨好。”邱科长让容明和潘妍打招唿。 容明听话地问了好,随后向邱科长介绍:“爸爸,这是我们姚老师。” “喔,老师好,老师好。我和容明他妈妈早就想和姚老师沟通交流,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今天遇上真是巧了,小潘,你们认识?” 邱科长十分激动,潘妍在一旁惊讶不已,他对丁副科长也没有这般恭敬,见他突然问自己,一时竟没张开口。 “我和妍妍是多年的老同学、好朋友。您是容明的爸爸是吧,容明在学校的表现非常好,你不用操心。我昨天还和科任老师说,如果班里的孩子都像容明一样懂事就好了。” 姚斯芙温和浅笑,挽起潘妍的手臂,二人紧紧贴在一起。 听到对容明的夸赞,邱科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和颜悦色地对潘妍说:“你们这是没有找到位子吗?不如过来和我们一起吃,我是和你李哥一起出来的。” 这次潘妍不用姚斯芙帮忙回答:“谢谢邱哥,我们刚刚吃完饭了,邱哥你快进去吧,别让李哥等着急了。” “噢,是这样啊,那下次,下次有机会再叙。小潘你叫着姚老师,我让你嫂子请个假,咱们找个清静地方,姚老师一定要赏光啊……” 邱科长颇有些遗憾地与二人道别。姚斯芙温文礼貌,没答应赴宴,也没有一口回绝,一通太极下来,潘妍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挟着走向停车场。 “刚才就是你上次说的邱科长吧,没想到他居然是小容明的爸爸。”姚斯芙的笑容十分诡异,不知是何原因。 “怎么了,我看他俩长得挺像的呀,你怎么这么吃惊?”潘妍回忆了一下那对父子的长相,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姚斯芙笑得愈发有深意:“是性格啦,你这邱科长一看就是一个有手腕,心气高的一个人,再加上你之前的描述,也不是那么宽容大度的性格。他的儿子却天真单纯得很,软萌得不得了,聪明又努力,我刚刚夸他的话句句发自内心。” “他就是一个小孩子呀,小孩子都很天真无邪吧。”潘妍不以为然。 “大多数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样学样,才不是你想像中的傻白甜,他们多多少少都会沾染到家长的脾性,他家却是个个例,真是难得呀。” 潘妍忙奉上甜言蜜语:“那还不是你姚老师教导有方嘛。” “咦?在机关单位工作了几个月,都学会拍马屁了呀。”姚斯芙惊嘆道。 潘妍着实委屈,她在单位可从未如此厚颜无耻过。 “别污衊我呀,这也就是和你熟,我才敢这么无拘无束地夸你几句。在单位时,我倒是见过别人恭维领导,可那话听起来比莆莆货还要假上几分,让我那么虚伪地说话还不如切掉我的声带呢。“ “干吗这么血腥,动不动就自残,这招是跟谁学的?”姚斯芙不满地拍拍她的背。 “我再多说一句,你现在的工作需要与人交流,不能太老实木讷。你和小汀住久了,有点向她的方向靠拢了。她的工作环境允许她清高,你可不一样,更何况小汀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 第47页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知道变通咯?”潘妍发现近来自己愈发擅长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再像从前那样,听人说话只听表层含义。 “我哪里不灵活了嘛。” “就像,赞美别人这件事。”姚斯芙机智地将“拍马屁”一词换成阳光美好的词彙。 “你不要有牴触情绪,其实赞美别人是一件互利双赢的好事,只要你别太过分,这就是最为无本万利的投资。” “哦,亲爱的阿芙,你真是越来越美丽了呢,花朵一样娇艷,月光一样神秘。怎么样,我够从善如流吧。” 潘妍现学现卖,活学活用,拿姚斯芙做例子,毫无心理压力,再不要脸的话她都说得出。 “啊,我这是造什么孽哟。”姚斯芙受到了剧烈的精神凌虐,她按着心口,不断为自己顺气。 “每个人都有发现美好事物的时刻,只是大部分时间我们选择将那份惊艷埋在心底。不要吝惜你的真实情感,把它流露出来,表达出来。发自内心的褒扬会令人精神振奋,然后当你得到别人的正向回馈之后,你也会有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欣喜,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见潘妍的眼神一直飘忽不定,姚斯芙停止即兴朗诵抒情散文,气恼地抱着肩膀,对她怒目而视。 “我发现阿芙你今天的深棕色皮鞋和包包的颜色好搭配呀,和你的眼睛是同一个色系的,怎么看怎么和谐。” 姚斯芙瞬间转怒为喜,激动地抓住潘妍的双臂:“恭喜你,妍妍,你可以毕业了,回去再找小汀练习几次,过几天我再验收你的成果。” 潘妍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可以顺利出师,有些悬在空中的不真实感,“这,这就行了吗?我对小汀子这么讲话她会不会打我呀,你不要忙着检查作业,给我点时间。” “我猜最迟到这周末,我们就能见面,不过也要看你的科长大人有没有时间。” 姚斯芙的思维跳跃跨度之大仅次于凌汀,一句话又扯到别人的身上。 “你们刚刚约定了什么吗?我怎么不记得,我全程都在现场,莫非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内容?”潘妍不想承认自己是小聋瞎,但她的确没明白姚斯芙话中所指。 姚斯芙打开车门,将她塞入车里。 “你别考虑那么多,记住一点就好,你们科长要是让你约我吃饭,你就先作出为难的样子,然后再答应他,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你现在构思一下,一会该怎么赞美小汀。我送你回家。” 带着姚斯芙布置的任务,潘妍打开家门,瞧见凌汀坐在沙发上,她正在陪阿瓜玩寻回纸团的游戏。 “嘿,你回来了。” 凌汀将纸团抛到玄关,正位于潘妍脚下。阿瓜应声而来,灵活地剎车、叼球、甩尾、漂移,像一匹小马驹一样,蹦跳着跑回凌汀身边,吐出纸团后示意再来一次。 “小汀汀,你今天气色真好。” 凌汀的手中捏着纸团,翘着兰花指僵住半空。她微微转过头,眯起眼睛盯着潘妍,阿瓜端坐在她脚下,等她抛出纸团,既专注又认真。 见她没有反应,潘妍硬着头皮继续夸下去:“呃,你今天的眼睛特别明亮,和阿瓜的不相伯仲。” 凌汀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我的眼睛亮是因为我刚刚滴过眼药水。你今天说话这么颠三倒四的,是被谁灌了迷魂汤?” “唉,我就知道这招对你没用,芙美人误朕呀。”潘妍将自己摔在沙发上,将事情经过讲给凌汀。 “亏你们想得出来。” 凌汀恍然大悟,抓过阿瓜,慷慨至极,“来吧,面对阿瓜,尽情赞美,我回屋去,给你充分的发挥空间。” “阿瓜呀阿瓜,你好英俊呀。” 阿瓜竖起一只耳朵,大概听不懂书面用语。 “阿瓜呀阿瓜,你真可爱,你是世界上最乖最听话的小狗。”潘妍将阿瓜放在膝盖上,狂撸狗头,花式夸瓜。 这次阿瓜可听懂了,它翻了一个身,露出肚皮,两只前脚软乎乎地蜷起,耷在胸前,发出小奶狗一般“呜呜”的哼唧声。 潘妍的内心柔软得一塌煳涂,她冲着凌汀的背影鄙夷道:“就连阿瓜都比你有情趣。” “对,见到阿瓜这么好的狗子就嫁了吧。” 凌汀不够知情识趣,却绝对言辞犀利,潘妍决定不再去招惹她,专心致志对着阿瓜舌灿莲花。 ☆、姚老师出马,一个顶俩 姚斯芙的预言果然应验。 星期五下午,邱科长踱到潘妍的桌前:“小潘呀,你方不方便帮我问问姚老师,看她这周末有没有空。你嫂子特别想和你俩聚一聚,她刚刚推掉了一个出差的项目。” 潘妍刚想爽快答应,突然想起姚斯芙的嘱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极其心虚地编了一个藉口:“我记得她这周末好像要去外地参加一场婚礼,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邱科长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是这样啊,那也没关系,以后再找机会。” 这怎么就打退堂鼓了,一点都不像邱科长的为人呀,潘妍还以为他会再争取一下,不禁腹诽着。 第48页 “邱哥你先别着急,再过五分钟就是她们课间休息的时间,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她。” 潘妍生怕弄巧成拙,忙将谎话修饰圆润。 “哎,那好,辛苦小潘了。” 潘妍盯着手錶,一看指针指向下午第二节课结束的时间,便立刻窜出办公室,联繫姚斯芙。 姚斯芙听罢,幽幽嘆道:“你有长进了,居然还为我编出了剧情。那好吧,我明天就找个临近的景区去玩上一天半,然后周日回来和你们一起吃晚饭。” “要这么复杂吗?我只是随便找一个藉口呀。”潘妍没料到随口一句话就将姚斯芙折腾去了外地,她深感不安。” “演戏当然要演全套啦,万一我在市内游荡被人瞧见,然后人们口耳相传,把咱们的话拆穿了可怎么办?” 姚斯芙可能是怕潘妍有心理负担,不忘补充:“我和晓川原本也有出行计划,最近一直被事情耽搁了,正好趁此机会,做个短途旅行。” 结束通话之后,潘妍找到邱科长:“她又重新安排了一下行程,星期日下午赶回来,吃晚饭比较合适。” 邱科长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小潘。我和你嫂子之前邀请过姚老师好几次,可是她太忙,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次多亏有你。啊呀,周末时间这么仓促,会不会太麻烦姚老师?” “她说时间来得及,而且她听说嫂子特意推掉工作,十分过意不去,就请您随便安排个地点,下午五点钟之后都可以。” 邱科长为了容明,全然不顾威严形象。听到这话后,乐呵呵地出门与夫人通电话,汇报成果。 可怜天下父母心,继面试结束之后,这句话再一次闪着金光,在潘妍的脑海里冉冉升起。她突然觉得编谎话的自己既卑劣又猥琐,此刻她遭受着内心的谴责,真是不如实事求是坦诚待人来得畅快。 星期日的晚宴,宾主尽欢,气氛一片欢乐祥和。 邱科长的夫人姓夏,自带暖场技能,长袖善舞,能说会道,与潘妍想像中的事业型女性形象完全重合。 姚斯芙更是打开话匣,言笑晏晏,与之相谈甚欢。她们两人从最近几年小升初的考试形式,一直谈到高中国际班学生申请常青藤院校的秘诀。让人有种身处教育部门年终总结大会的错觉。 潘妍这次学得乖觉起来,曾经的苗进就是她的榜样。 她在席上不断为大家添茶布菜,为容明剥虾,为姚斯芙舀汤,倒也忙得不亦乐乎。虽然贴心程度和苗进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与自己纵向对比,已经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邱科长声称女士聚餐,自己不便出席,早早订好位置之后就消失不见,现下已晚,他打来电话催容明回家休息。 “哟,这都八点多了,不知不觉,咱们居然聊到这么晚。”夏姐一脸歉意,“今天多谢姚老师给我系统讲解了这么多专业性问题,我真是受益匪浅。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回家呀,妍妍,你要不要坐我的车一起回去?” 潘妍在饭前还被称作“小潘”,她听到这声无比自然的“妍妍”不禁心头一颤。 “不用麻烦了,谢谢夏姐,我和阿芙顺路的。” “那好,你们早点回,到家后可得告诉我呀,不然我会担心。” 夏姐拉着容明与她们道别,姚斯芙站在一旁笑着摆手。 眼见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姚斯芙伸出纤长的手指,按摩面部肌肉。 “总算结束了,这姐姐是做政府工作报告出身的吗?这侃侃而谈的功力,真可怕,我看她再说上三个小时也不会累。” 潘妍在席中旁听,就已经觉得十分乏力,因此尤为心疼姚斯芙。她与夏姐有来有往,虽然旗鼓相当,但也大伤元气。 “夏姐是做销售的。” 姚斯芙露出“正如本人所料”的满意神情。 “你也不遑多让嘛,如果换做是我,只怕没聊上十分钟就可以把天聊死。不过我不明白,她和你说了半天都是不痛不痒的话,那找你吃饭有什么意义呢?” 缓步前行的姚斯芙闻言停下脚步,眼中满是传道授业解惑时候的精光。 “哈哈,妍妍你真逗,你要她怎么对我说?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老师请你多多提点我家宝贝,学习上督促,生活上多加照拂,逢年过节我要给你送红包的哟。’” “不会的,”潘妍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收他们红包的。” 对姚斯芙的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毕竟姚斯芙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人,而且她也不缺这点钱。 “嗯,还算你有良心,没往坏处里想我。” 姚斯芙拉着她,两人的手臂大幅度地晃来盪去,迎上晚风,搅浑凉夜。 潘妍虽然于人情世故不甚了解,但也看得出,姚斯芙自毁原则,与学生家长共进晚餐,无非是为了让邱科长夫妇欠潘妍一个人情。 这样一来,今后她在单位工作起来多多少少会顺畅一点。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只能将姚斯芙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说起来,你的科长夫妇也很奇怪,我从前对容明就很好的,其实如果孩子足够优秀的话,没有老师会不喜欢他。也不知道他俩为什么这么没有自信,非要假惺惺地和我面对面交谈,只能说是爱子心切呀。” 第49页 姚斯芙悠然嘆道,潘妍也觉得邱科长他们有些多此一举,可能是因为她和姚斯芙都没有孩子的缘故,无法理解家长们望子成龙的心意吧。 “那你以后会怎么对那孩子呀?”潘妍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原来怎么对他以后还怎样呀。”姚斯芙颇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只是给他的父母吃颗定心丸而已,之前我没有表态,他们就一直不安。今天吃过饭之后,他们放下心来,给自己一个积极的心理暗示,就当做任务完成了。我跟你讲,换成那些粗枝大叶的家长,根本搞不出这些事情来,在机关单位工作久了就是想太多。” “啊,谁说不是呢。”一提到这,潘妍就苦不堪言,一肚子牢骚。 “我现在在单位,说一句话之前,得在脑子里想好久,就怕我说者无意,别的人听者有心。即便是这样,我估计我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好多人。有些事情在我看来比芝麻还小,到了别人那里就能顶半边天。我从来不知道我的情商竟是如此低下,我就是想得太少了,要是……” “你要是能和想得多的那些人中和一下就好了,是不是?”姚斯芙不动声色,接过她的话,竟然与她心中所想不差分毫。 潘妍对这种奇异的默契突然丧失了兴趣。 “我该那样做吗?如果我那么做,我还是我自己吗?”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不知是问姚斯芙还是她自己。 姚斯芙顿了一顿:“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可以参照迅哥儿的拿来主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嘛。” “那该怎么分辨精华和糟粕呢?如果某个特点在别人身上表现出来的就是精华,换到我身上就是糟粕呢?” 面对潘妍的连番追问,姚斯芙变得局促不安。 “你你你,先想能不能,再想该不该。阿房宫的地皮还没批下来呢,你就开始担心项羽一把火点着了它,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这时轻灵的电话铃声响起,拯救了语无伦次的姚斯芙,听上去是白晓川的声音,大概是催问她们何时回家,潘妍暗自猜测着。 姚斯芙结束电话后变得十分欣喜,“妍妍,你做家教的事情有进展了,照看一个四年级的女孩写作业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潘妍果断将自寻而来的烦恼丢在一旁,“当然可以,具体是什么情况呢?” “那家人姓孔,和我爸妈家是邻居。平日里他们有过一定的接触,男主人有间公司,女主人在国外。他们给孩子找家教,一方面是为了督促她做功课,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孩子找人做个伴。所以要找一个人品好,善良可靠的姑娘,我看着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嘛。刚刚他们打电话到我家,说想见见你呢。” “你别把我夸得太好呀,到时候让人家失望怎么办?”潘妍嗔怪道,按姚斯芙的个性,保不齐就为自己添上了许多并不存在的优良品质。要维持这种美好的人设可真是不易,她怕自己一时不察,遭到反噬。 姚斯芙毫无心理压力:“放心吧,我又不会大吹法螺无中生有。再说,也不是我说什么人家就信什么,你还得去面试一下,让那小女孩看看你合不合她的眼缘。同时这也是个双向的选择,你也得看看那家人合不合你的脾性才行。” 姚斯芙说的十分有道理,潘妍想起大三时候遇到的一户奇葩人家,拖欠她两个月的工资不算,女主人坚持要她和钟启行分手。理由是她在甜甜蜜蜜地谈恋爱,会将自己的女儿带坏。 殊不知那个高一的女生早就和青梅竹马的小伙伴谈了两年地下情。最后,潘妍带着这个秘密,放弃了讨薪,连滚带爬地逃离这家。此事终了,她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仍然心有余悸。 “那好,她家什么时候方便,我就去看看,阿芙你真是行动迅速,我好佩服你。” 姚斯芙向她抛来媚眼一个:“我办事,你放心,我回去再联繫他们,订好时间后就陪你过去,如果你们双方都满意,再谈你的工作时长和薪水。” 不知不觉中,身边的朋友们已经为她提供了无数次帮助,这该怎么还呢?感激的话多说就显得空洞,她空有回报的欲望却没有相应的能力。潘妍陷入新的迷茫之中。 ☆、土豪与贫困潦倒的人 姚斯芙做事一向利落,第二天便带着潘妍前往她父母居住的小区,去见那未来的僱主。 潘妍端坐在客厅喝茶,满室深紫色木质家具震得她肝颤。虽然她完全不清楚其种类以及价值,但它们能够安置在这寸土寸金的花园别墅中,可见价值不菲。 僱主姓孔,保养有方,驻颜有术,完全看不出是年逾四旬的人。他与姚斯芙寒暄片刻,从楼上带下来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显然是见过姚斯芙,她叫了一句“姚阿姨”之后,便转向潘妍。 “老师好”那孩子神情自若,落落大方地和她打招唿。 潘妍心中无限欢喜,她最怕遇见那种怯生生的内向孩子,若是乖巧听话型的倒还省事。 她曾经带过一名小学高年级男生,那孩子全程消极抵抗,各种非暴力不合作,身在书桌旁,魂追圣雄侧。 潘妍陪他枯坐两星期后被迫放弃,过段日子就见到那男孩子在足球场上恣意张狂、神采飞扬,让人不得不感慨现代教育方式的奇特之处。 第50页 回想过去,潘妍觉得自己可以写一本《我的奇葩家教生涯》一类的书。从那之后,她做家教的首要要求就是能和学生做真诚的沟通,不敢再接受那些全身散发着拒绝交流气息的孩子。 现在,一个清丽的小姑娘站在身前,面露甜美笑容。 潘妍又犯了颜控的老毛病,热情地拉她坐在自己身边,随后发现自己有些反客为主。 为了掩饰尴尬,潘妍询问那女孩的名字,得知她叫做孔之焕。 孔之焕手中拿着一本书,潘妍接过来一看封面,简爱二字赫然映入眼帘。潘妍暗暗咋舌,这种有独立读书欲望的孩子应该学习能力不差才对,莫非她偏科? 然而这话她不方便直接问出,只能在日后的相处之中慢慢发掘。 于是她换了一个话题:“你喜欢这本书吗?” 孔之焕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就此发问,着实思考了一会:“还好吧,我只是不明白,简为什么要像一只刺猬一样,永远仇视别人,我觉得她有一点刻薄。” 潘妍对书中的女主角没有爱,但也谈不上讨厌,她倒是可以理解孔之焕。 一个富人家的孩子,读这本书根本就没有代入感,孔之焕对简的评价已经算是很理智的了。 潘妍突然忆起上学那会,她和凌汀讨论《红楼梦》。凌汀总是不理解黛玉诗中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读到黛玉使小性子的时候还会跳过不看。 殊不知曹公将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孤苦心境,描摹得深刻入骨。家境幸福的人永远无法凭藉同理心感受到箇中滋味。 “老师,你怎么理解这本书呢?” 孔之焕的稚嫩童音将她从往事中召回。 “女主角从小生活在极端压抑的环境中,性格有些偏激,过于爱恨分明,看起来不太可爱。可是在当时,这种独立的意识是很超前的,所以这本书可以成为名着流传至今。” 孔之焕低下头,审视手中的书本:“既然老师你这么说,我就坚持把它读完。” 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潘妍笑出声来:“你这孩子还真是听话,虽说是名着,也不见得必须要读下去呀。读书是一件令自己愉悦的事情,喜欢的就多读几遍,不喜欢的也不要强迫自己。强行阅读与自己观念不符的作品,那可是一种精神污染。” “老师你说得对。”孔之焕当机立断,蹬蹬蹬跑上楼去。 哎,怎么说走就走了?潘妍看着这风一样的身影,不知所措。 “你们两个聊得很投机啊,我都没敢和小潘老师说话,生怕打扰到你们。” 孩子的父亲孔文恽微笑着,为潘妍的茶杯续上水。 “之焕很有自己的思想,能看得出来,孔先生家风很开明,充满爱,特别重视孩子的教育。” 潘妍斟酌着,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恭维话。 “小潘老师说笑了。”孔文恽苦笑着,眉心的竖痕刚刚有些淡化的迹象,立刻又恢復到原来的深度。 “小姚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孩子妈妈在国外,我工作起来根本顾不上照看家里。之焕这孩子特别懂事,总是自己照顾自己。可我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太心疼,就想找个人辅导她学习,也是给她做个伴。今天见你俩这么投缘,我这心终于是能放下了。” “孔先生这么信任我,可真是让我压力倍增呀。”潘妍配合地露出笑容:“不过您放心,我相信我可以和之焕共同进步。” “哈哈,你就别这么客气了,叫我孔哥就行。” 孔文恽爽朗地笑笑:“咱们来商量一下学习时间,之焕不爱去课后班,所以我家的保姆会在正常放学时间接她回家,大概五点钟到家。” 潘妍估算了一下单位到这里的距离:“现在是夏令时,我五点下班,那我五点半过来怎么样?” “当然可以。”孔文恽又问:“你下班过来交通便利吗,要不要让赵阿姨顺路接你过来?” “不用麻烦,有直达的公交车,毕竟您家在市中心,去哪里都方便。”潘妍忙一口回绝。 “那好,每天两小时你看怎么样,星期一到星期五,周末你休息,月薪三千。如果你不嫌弃我家的饮食粗糙,欢迎在这和之焕一起吃晚饭。” 来这里之前,潘妍就知道这份工作的薪水会很不错,但是此时此刻,她仍是被这优渥的待遇感动到了。 三千元并不是什么大数字,对孔家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站在潘妍的角度,这份工作的产出投入比简直高得惊人。 她有些心虚,觉得自己的业务水平不值这些,于是她望向一旁的姚斯芙,希望可以得到一点指示。不料姚斯芙如一尊大佛一般,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如果待遇不满意,咱们还可以再商讨。” 见潘妍迟迟不表态,孔文恽又补充道。 潘妍不敢再有所迟疑,起身告辞,顺手拉起姚斯芙。 “不用再商量了,这样就可以,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您和之焕选一个合适的日子,和我说一声,我就过来上班。” 这是孔之焕从楼上下来,手中的书换成了《飘》,潘妍暗嘆这孩子还真是有想法。 第51页 “潘老师,姚阿姨,你们这就走了呀,不多坐一会吗?”孔之焕的小脸上大写着“失望”二字。 “是啊,我们过几天再见,别看书看得太晚,要记得保护视力,再见啦。” 潘妍不由分说地与孔家父女匆匆道别,因为她已经隐约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气。看姚斯芙一副打算蹭饭的样子,她不得不使出强硬手段,拖着姚斯芙走出房门。 “就这样走啦?他家阿姨做饭可好吃了呢。前年我和我爸妈来他家做客,啊,真是美好的回忆。”姚斯芙的脸上满是遗憾。 “合着你今天是抱着这个念头才陪我来的呀。”潘妍笑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吃货。” “小吃货现在要你补偿她一顿大餐。”姚斯芙歪倒在她身上,坠得她的身体不断向右边倾去。 潘妍想到即将到来的额外收入,心情大好,就连眼前西坠的斜阳也变得灿烂起来。 “没问题,大王我一掷千金为红颜,美人你是要杨妃爱的鲜荔枝,还是兰贵人喜欢的樱桃肉?我统统弄不到。” “哈哈,给洒家切十斤牛肉来,再加上二斤烧刀子。”姚斯芙完全不顾形象,豪气干云。 “这位好汉,肉可以有,酒嘛,就免了吧,你不是要备孕吗?” 看着姚斯芙的脸光速染上红晕,潘妍不禁笑弯了腰。 “我们几个姨妈们可是翘首以盼,偏偏你这当事人不把这当回事,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姚斯芙故作镇静:“这有什么好急的?我爸妈还没催呢,你们几个倒是急着升辈分。你们等着,没准哪天我就大变活人,拎着娃向你们要红包去。” “哈哈哈,还拎着娃,你当小婴儿是小猫小狗吗?” 潘妍一路躲避姚斯芙的追打,直到坐在烧烤店里,两个人的气才喘匀。 姚斯芙的红包论似乎是一个诅咒,自从她说了那句话之后,红色炸弹便一发接着一发连番轰炸过来。可能是由于进入五月之后天气转暖,婚礼产业迎来了旺季。 潘妍突然遭受袭击,严重准备不足,本就风雨飘摇的经济状况变得愈发岌岌可危。 大学同学周末三份婚礼,单位办公室小王家里添丁进口。潘妍从抽屉中找出计算器,经过一番分角必争的规划,她发现自己需要靠二百五十元支撑到下周发工资的那天。 啊,要是我晚几天把房租打到小汀子的卡上就好了。 潘妍在心中哀叫,然而现在已经无法把钱再借出来了。凌汀正愁着不知怎样把房租退给她,如果一开口,只怕凌汀会立刻把银行卡连同密码甩给她。 望着那个吉利的二百五,潘妍欲哭无泪,虽然这些钱足够支撑她一周的开销,可这日子过得还是太悽惨了一点。 “妍姐,你趴在桌子上干吗呢,不舒服吗?” 苗进从门外进来,见状问道。 “失血过多,苟延残喘中。” 潘妍有气无力地哼着,趁着邱科长外出开会,她放松紧绷的心弦,整个人瘫在椅子里。 苗进没有接话,大概是去忙工作了,潘妍决定再忧伤一分钟然后就去做自制的本日工作计划。 这时她听到耳边有水声响起,她侧过脸,发现苗进为她倒了一杯热水,水面上还飘着几粒枸杞。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潘妍奇道。 “这不是上周郑姐分给大家的吗,她说养生要从年轻时做起。”苗进不以为然地说着,随后又变出一颗大红枣,丢进她的水杯里。 “你要是肚子痛就休息一会,我替你去借条毯子。” 苗进还欲出门,潘妍忙叫住他,方才停转的大脑开动起来,终于明白了他误会了什么。 “你这个妇女之友到底是怎么练就出来的啊?” “惭愧惭愧,都是我女朋友教导有方。”苗进谦虚回答。 潘妍忍住笑:“实在是抱歉,我刚才的话有歧义,我本人没事,是我的钱包大出血。这几天好几份婚礼,我都快破产了。” 苗进闻言,同情地看着她。 “妍姐,我要告诉你一个噩耗,人事科吴哥的女儿这周末结婚,吴哥正在楼下发请柬,估计很快就回到咱们这层了。” 这个晴空霹雳砸得潘妍两眼发黑。 莫非是天要亡我? 她无声地控诉着这邪恶的礼金风俗,扭曲的面部表情将苗进吓得结巴起来。 “你,你,还好吗妍姐?要不,要不我把门锁上,装作咱们屋里没人,不让吴哥进来。” “这有什么用?” 面对这捉弄人的命运,潘妍简直想吐血,“该来的总会来,逃也逃不掉,我还是学得坚强一点,直接面对惨澹的人生吧。” 话音刚落,遮蔽她生命光芒的祸害之一就手捧大红喜帖走进屋来。 “哟,就你们两个小朋友在呢呀。” 吴哥满面红光,喜帖映红了他的脸,反过来也被他的喜悦衬得愈发灿烂。 “恭喜吴哥,我在楼下时就听到喜讯了。” 苗进迎上去,双手接过喜帖。 潘妍也勉强挤出笑容来,吴哥乐呵呵地嘱咐她和苗进:“你们科长和副科长都知道我家这点事,但还是拜託你们帮忙转交这两份请柬。到时候你们一定得过来呀,喜酒可都有你们的份。” 第52页 潘妍强颜欢笑,打起精神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吴科长走后,她便一头栽进沙发里。 现在哪怕苗进给她泡上一缸红枣枸杞茶,也无法沖淡她那充溢全身的忧愁。 难道得去山上道观学个辟谷什么的? 潘妍努力扫了扫包底,搜颳了每一个暗袋和卡片夹,最后在抽屉缝里找到了五元钱。 再加上支付宝里的五十元钱,她一共有五十五元,用这些钱过一个星期,想想都令人窒息。她十分后悔午饭吃得太少,于是她悲愤地抓起水杯一饮而尽,连半粒枸杞都没剩下。 ☆、少交一份红包就是赚钱 潘妍已经正式上任,成为孔之焕的家教老师,这天五点半到达孔家之时,正巧遇见她在吃晚饭。 潘妍腹内空空,但她燃起强大的意志力,忍住辘辘飢肠,拒绝了孔之焕邀她入席、共进晚餐的提议。 “我最近在减肥,晚饭就免了吧。” 赵阿姨不贊同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姑娘呀,就会变着法子来折腾自己的身体。不过喝碗汤总是没问题的,人家不是说吗,饭前喝汤,苗条健康。来尝尝我这汤,低油低盐,包你喝了不胖。” 一碗鲜笋火腿汤入腹,潘妍深深觉得,几日前的自己可谓是可恶至极,硬生生摧毁了姚斯芙蹭饭的心愿。 赵阿姨果真厨艺不凡,贾宝玉吃的汤也不过如此吧,潘妍美滋滋地用自己那浅薄的见识幻想着。 放下汤碗,孔之焕拉着她来到自己的小书房,掏出书本,自动自觉开始学习。 真是令人省心呀,潘妍找到一把椅子坐下,也翻出昨日下发的文件,就着孔之焕背诵《蝙蝠和雷达》的背景音,于心中默记各项条款。 不一会,孔之焕换成数学作业,厚厚一大本试卷平铺在写字檯上。潘妍看得心惊,庆幸自己早出生十几年,不用像现在的孩子一样,从小就背负着巨大的课业压力。 “老师,能帮我看一下这道题吗?”孔之焕突然开口。 潘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她接过题目定睛一看,不由得在心中大笑三声。 这是一道附加题,对于四年级的学生来说难度很大,因为这题出自《小学奥数五年级习题集》,是潘妍曾经做过的原题。 潘妍收敛心神,列出两种解法,耐心为孔之焕分析原理,获得小美女的连声称赞。 潘妍丝毫不敢骄傲,她犹记得去年自己为题所困,艰难挣扎的窘状。因此她帮助孔之焕排忧解难的欲望愈发高涨。 她又上网找出几道相同类型的题目,令孔之焕一一做熟,方静下心来,回味前一刻的成就感。 孔之焕又读了两篇英语课文,默写了十几个单词,之后宣告一天的学习任务业已完成。 她站在书架下踮脚取书,潘妍见状,帮她抽出那本《飘》。 “你为什么要把正在读的书放在那么高的地方,放在手边不可以吗?”潘妍见她每次看书都要这么麻烦地走上一遭,忍不住问她原因。” “因为那本书本来就在那个位置呀,放在别处,书嵴的颜色就不协调了。” 书柜中的成套书籍排列井然有序,书嵴的颜色由浅到深,过渡自然。潘妍仔细一想,若是换了自己,也不忍去破坏这种规整的美丽。 “这些书都是谁帮你摆放的呀?” “我自己。”孔之焕骄傲地扬起头,“我站在椅子上,摆了大半天才排好的。” “原来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呀。” 潘妍没料到这孩子居然还有这么一点小小的强迫症,她想起在图书馆工作的凌汀。凌汀在家中也是工作惯性十足,书房里的书籍分门别类,按照某种特殊的顺序排列,总之,潘妍不敢碰她的宝贝书本一根手指头。 “我真应该把我的室友介绍给你。“潘妍对孔之焕说:”她若是见了你的书房,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那好呀,改天你请她过来玩呀。”孔之焕开心地答道。她打开手里的书,一张粉红色的票子缓缓掉落。 潘妍拾起一看,是一张崭新的毛爷爷,一摸就知道是真币。 “别把钱夹在书里,容易丢的。”她将钱还给孔之焕,随后又想起把钱放在狗狗背包里的邢藩。 “老师,你在笑什么呀?”孔之焕好奇地问她,然后随手又把钱放在书里。 “老师你放心,这些是书籤,不会丢失的。” 用货真价实的百元大钞做书籤,土豪的日常生活真是难以想像,潘妍望着那座七层高的大书柜,仿佛看到了一室金光。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过于震惊,孔之焕连连解释:“老师,你是不是怕我把书弄脏了呀,不会的,爸爸给我的都是没用过的新钱,我很爱护书的。” 潘妍想起自己口袋里剩下的五十多块钱,强行忍住搬了书柜就跑的冲动。 “乖,我相信你爱护书,我看得出来。”她虚弱地回答。 “老师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我们休息一下,我拉小提琴给你听吧。”孔之焕体贴地带她到琴房。 伴着悠扬的琴声,潘妍的心情渐渐平和,刚刚她的脑中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向僱主孔先生预支这个月的工资以度过眼下难关。 第53页 心中的贪念四下碰撞,蹦跳着,欲露出头角。 所幸她的心脏外壁坚韧,紧紧缚住各种可怕的欲望,自行铸起血肉牢笼。 再坚持几天,也许自己可以很顺利地挺过来,她坐在回家的末班公交车上,晚风吹得她格外清醒。 潘妍苦苦煎熬,勒紧裤腰带,终于支撑到了星期日。多亏周末凌汀在家叫了外卖,她厚着脸皮跟着蹭了两餐,这才有现在口袋里所剩的二十四元钱。 她站在酒店门口,吴哥的女儿在此举办婚礼,门口竖立的充气拱门一重又一重,她迟迟没有找到吴女士的名字。还好何清圆及时出现,二人一路走到宴会厅门口。 “哟,吴哥女儿这波可不亏,新郎长相不俗。”何清圆嘆道。 停门口立着一张真人等身大小的婚纱照海报,新郎新娘在照片上笑意盈盈地望着各方宾客。 “哈!”潘妍看清新人的相貌之后大吃一惊。她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请柬内容,就连婚礼地点都是何清圆发给她的,结果现在倒是有了意外的惊喜。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有些尖锐突兀,引来路人的几道探寻目光。 “怎么了?”何清圆奇道:“什么事让你笑得这么无拘无束?” “没什么,我们快进去吧,我看到苗苗给咱们占的位子了。” 潘妍推着何清圆走到礼帐台,交上红包。 “妍姐,你收敛一下笑容,太像反派了,你看起来特别像是来抢亲的。” 她们甫一落座,苗进就展开无情的批判。 “有那么明显吗?” 潘妍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打量自己,屏幕上的人的确笑得很不善良。 “苗苗说得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天的主角是你呢。”何清圆嗔道;“有什么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开心一下。” “这个新郎我也认识,之前不知道和吴哥女儿结婚的人就是他,所以就只准备了一份红包。对于濒临破产的人来说,省下一笔开销,我能不高兴吗?” “切,没说实话。” 何清圆和苗进异口同声地鄙弃她,然后凑到一起八卦新郎新娘的相识相知。 潘妍也觉得奇怪,新郎是宋博这件事怎么能令她如此开怀呢?这真是一个迷。 在她看来,宋博这种人应该是一辈子浪荡人间的花蝴蝶,如此轻易地被人套牢可谓是奇事一桩。她对素未谋面的吴小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听说这两个人是谭姐给撮合到一起的,据说相处两个月就去领了结婚证。”何清圆向她们分享重要的信息。 “哦,是这样,不奇怪不奇怪。”潘妍打着哈哈,算起来她和宋博见面的日子,距今也有两个多月了。 苗进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越睁越大:“妍姐,该不会是,二月末那次,谭姐……” “停,到此为止。”潘妍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发自内心地佩服苗进,居然能够根据这点微量线索还原出事情的真相。 “难怪你是这个反应。”苗进喃喃低语道。 何清圆坐在二人中间,左瞧瞧右看看,随后盯着在门口迎宾的宋博。 “妍妍,这人到底是有多奇葩,才能让你放弃这张好看的面孔?” 潘妍十分悲愤,生活在这么一群名侦探身边,她觉得人生毫无秘密可言。 “倒也不是多差劲,只是和我的三观冲突而已。” 潘妍垂头丧气,低声为何清圆和苗进讲述了被宋博气出内伤的两次过往。 “果然和你不太合适。”何清圆沉吟着:“可是你也别表现得太明显,瞧你那一副逃过一劫的样子,是个熟人都看得出你不对劲。” 苗进在一旁疯狂点头贊同,看到有别人坐到这桌来,他才恢復成那个礼貌儒雅的阳光好青年。 不久之后,吉时便至,司仪在台上倾情讲述一对新人的恋爱过程。两个月的交情在他的词本里仿佛有两世情缘那般深厚。 趁着台上灯光幽暗,新人互诉衷情之时,酒店服务员鱼贯而入,将筷子分发给宾客。 本着将礼金价值最大化的原则,潘妍埋头与食物奋战,何清圆和苗进对她的反应极其满意,不时对她进行投餵。 直到新人前来敬酒,潘妍才有歇息的机会。她努力地观察了一下新娘的相貌。 高颧骨,眼角上扬,虽然不及宋博出众,但也颇为美艷。随后她看向宋博,那朵奇葩微笑着向她眨了眨眼睛。 潘妍对他这种随时随地胡乱释放魅力的能力表示佩服。 “祝二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在一桌人的祝贺声中,她的声音尤为突出,并且格外真挚。 酒足饭饱之后,潘妍回到家中,刚在沙发上坐稳,就见到凌汀从书房中沖了出来,目光呆滞,手中还握着电话。 “怎么了,小汀子,你又熬夜画稿了吗?” 潘妍低头刷朋友圈,迟迟不见凌汀有反应,她抬起头,凌汀也看向她。 “我外公去世了。”凌汀神情恍惚地说道,随后愣了一会,突然间,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潘妍吓了一跳:“是谁告诉你的,会不会是诈骗电话?” 第54页 “我妈妈亲自打来的,说是突发心脏病。”凌汀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然而越擦越多。 潘妍忙跳到地上,为她找纸巾,又用温水洗出一条毛巾,递到凌汀手上。 凌汀望着天花板,仿佛被石化了一般,潘妍不敢安慰她,也不敢开口讲话,忧心地看着她魂飞天外。 “哦,我该回家奔丧。”凌汀僵硬地站起身,走到玄关处去穿鞋。 “你身上这件衣服太薄,早上去火葬场的时候扛不住。” 潘妍记得凌汀有一件黑风衣,替她找了出来,披在她的身上,“我送你去火车站。” 潘妍站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外叮嘱凌汀:“你在路上注意安全,不用担心阿瓜,我帮你照看它。” 经过几十分钟的平復,凌汀从悲痛中恢復了思考能力:“那就拜託你了,现在你做家教,回家时间晚,遛狗时千万注意安全。” “你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家那边有人到车站接你吗?” 凌汀点点头,拿着身份证和车票,转身走进候车室。 潘妍向公交车站走去,刚刚来的时候太急,二人坐计程车过来,凌汀不在状态,她便主动付了车费,现在回家当然不能那么奢侈。 凌汀是第一次面对亲人离世,整个人都在拒绝此事的发生。 潘妍能体会这种感受,有时候她会刻意不去想起外公外婆,宁愿他们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也不愿时刻提醒自己,已经是和他们天人永隔这个事实。 ☆、千金也有同样的小烦恼 凌汀本打算在家留一星期,帮助父母处理长辈的后事,不料她的母亲由于忧伤过度突然病倒,于是她又向学校请了年假,在家照顾妈妈。 阿瓜重新落入潘妍的魔掌,过上了顿顿只能吃狗粮的悲惨生活,而且外出散步时间也大幅度缩水。 从前凌汀在家时,每天遛狗近两个小时,潘妍听说这个事时长是牧羊犬、雪橇犬的遛狗时间。阿瓜可谓是过着vip的日子,然而潘妍的时间有限,只能早晚各遛它半小时。 不过阿瓜还算满意,因为潘妍带它出门的第一个晚上,它就见到了自己的心上狗。 潘妍做完家教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八点,虽然现在即将入夏,但是北方城市夜生活的土壤还是十分贫瘠。 因此潘妍不敢带阿瓜去它经常遛弯的广场,只得在家附近,捡着灯火通明的大马路做压路机。 压过了半条街,就听到阿瓜兴奋地冲着路对面发出吠叫。潘妍听到这种叫声,觉得十分熟悉,一抬眼果然见到一只笑呵呵地吐着舌头的大白狗,还有它主人那高大却不伟岸的身影。 邢藩见马路上一片空荡荡,便带着灯泡跑过来。 “是你呀,瓜姨,你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 邢藩今日戴了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整张脸被头髮鬍子还有眼镜遮住了四分之三。 “灯哥你也是呀,从你脸上仅仅露出的两块颧骨看来,你最近皮肤很好。” 潘妍见到他,不知为何,格外轻松,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你真是慧眼如炬,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邢藩颇为自恋地摸了摸脸,“怎么,现在换成你照看阿瓜了吗?你们两个还是轮班制的吗,春秋归它的主人带,冬夏换成你?” “别胡乱总结规律呀,凌汀——就是阿瓜它正经的主人——她的外公去世了,人不在星城,我是临危受命。” “哇,好强烈的使命感。”邢藩评价道。 潘妍没有在意他那一波三折的感嘆,伸出手摸摸灯泡的头,“这才一个多月不见,灯泡就长得这么大了。要不是带着阿瓜,或者牵着它的不是你,就这么走在路上,我一定认不出它。” 邢藩也弯下腰,抚摸灯泡的后背:“它现在正在尴尬期,最近好一点了,上个月你都没见到它那副样子,丑得像一只猴子一样。” 蠢萌的灯泡丝毫没有意识到它的主人正在诋毁它,傻乎乎地将尾巴摇得欢腾。 倒是阿瓜,智慧过人,不满地沖邢藩叫了两声,以示警告。 “哟。小阿瓜,我还没有把你做的好事讲给你姨听,你倒来吼我?” 邢藩一脸坏笑地看着阿瓜。 “哦?你最近见过阿瓜?快讲给我听。” 潘妍对阿瓜的事迹十分感兴趣,不断催促邢藩。 “倒不是最近,就是上个月,灯泡最丑的那个时间段。”邢藩捏着下巴,陷入到回忆之中。 “有一天,我晚上遛狗的时间提前了一点,就看到一只特别像阿瓜的小狗,和它的主人一起往你家的方向走,你同学是不是挺瘦的长头髮女生?” 得到潘妍的肯定答案之后,邢藩继续他的故事。 “你们阿瓜离老远就发现了我们,它一路走一路回头看,时不时地还停下来观察灯泡。我最开始还以为是灯泡长变样了,它没认出来,后来一想,狗是靠气味来认识世界的,它没有理由不记得灯泡啊。于是我想上前打招唿,结果这傢伙疯了似的,一路狂奔,带着它的主人飞快逃窜,只能用脱缰的野狗来形容。” 潘妍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今天见到灯泡变美了,它就又贴上来了是吗?哈哈,看不出来呀,你这个外貌协会瓜。” 第55页 阿瓜傲娇地扭过头,不理会这两个笑容邪恶的人类。 “你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出来遛狗吗?”潘妍觉得,要是有邢藩做个伴,遛狗的时光会变得有趣一些,而且安全系数也能提高许多。 “对,我下班做饭吃饭,再收拾一会,大概八点钟左右下楼。” 没想到邢藩竟是如此居家,对照一下自己,潘妍觉得她被学校和单位的食堂宠得懒惰无比。 “那倒是蛮好,我这两周也许还能遇到你。” 凌汀一般是七点钟出门,八点钟回家,阿瓜和他的心上狗就这么完美错过。真是可惜呢,明明家都住在这附近,潘妍决定当她担任铲屎官的时候,让阿瓜尽可能多见几次灯泡,以缓解它那不能吃零食的苦痛。 “好呀,那就到时候见,恭喜你,成为我的第一任狗友。” “胡说什么呀你,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小心我打你哦。”潘妍被他气得想笑。” “有人要袭击我,阿瓜请你务必要保护我。” 邢藩正色向阿瓜提出避难申请。 “哈哈哈,你死了这条心吧,阿瓜和我才是一家人。” 说笑中,他们已经走到凌汀家小区的侧门门口,潘妍突然想起一事。 “你不是号称是我的赛考累吉斯特吗,怎么也不给患者做个回访?” 潘妍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看着邢藩逆着光的脸。 “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我不用做口头回访,一看就知道你过得既充实又快乐。” 邢藩向她摆摆手,惬意地拉着灯泡,向西行去。 潘妍抚了抚脸:“阿瓜呀阿瓜,我真的那么情绪外露吗?这可不好,我得向小汀子取经,喜怒不形于色才行。” 阿瓜哼唧几声,屁屁下方多出一截排泄物。 “你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潘妍正在努力保持面色平静,看见这个场景瞬间破功。 然而作为文明狗狗阿瓜的守护者,她不得不痛苦地掩着口鼻,为阿瓜清理污物。小区门卫室的玻璃门上映出她扭曲的脸,面瘫计划宣告失败。 半月之后,凌汀归来,人有些憔悴,但是情绪恢復得还好,她母亲已无大碍,她便回到星城家中,宅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潘妍觉得再这样下去,凌汀早晚会患上自闭症,她每天劝凌汀外出游玩,费尽了全身力气,然而效果甚微。 “你不是说今天有事吗?怎么还不走?”凌汀不胜其扰,终于开口赶她出门。 “时间还早呢,我学生的演出要两点钟才开始,说真的,我这么诚挚地邀请你,你忍心拒绝我?” 这个星期六,孔之焕所在的小学生艺术团有一场汇报演出。她作为首席小提琴手,央求潘妍作为亲友团的一员——也有可能是唯一的一员——前去剧院为她加油鼓劲。 潘妍欣然应邀,同时打算趁机将凌汀带出门去,享受一下夏日美好。 “你快饶了我,我见到小孩子就全身不适,你还要我去围观一群小孩子,这是趁我病要我命是不是?” 凌汀抱着笔记本,头不抬眼不睁地敲击键盘,一款割草游戏已经被她刷出了千人斩,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喊着什么“瓦塔西哇新三国无双。” “你哪里病了?砍人砍得不是很开心吗?” 见凌汀不理她,潘妍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 “好好好,你就在家里蹲着种蘑菇吧,我走了,你记得吃午饭。” “你放心去吧,就算是饿到阿瓜我都不会饿到我自己的。”凌汀没心没肺地继续做她的网瘾少女,用键盘的噼啪声送潘妍出门。 孔之焕的演出非常成功,然而与其他同学比较起来,她并不是特别开心。 潘妍拉着孔之焕的小手,带着她左突右闪,从层层家长中突出重围,走到场地之外,家长们对自家孩子的鼓励赞扬终于消散。 孔之焕谢绝了潘妍的提议,坚持自己提着琴盒,神色平静地站在路旁等车来接她回家。 若是站在旁人角度来看,这孩子也许会被冠上宠辱不惊,不骄不躁的名号,没准还会被贊一句——此女可教,必成大器。 就在刚才,一位大提琴男孩的妈妈还夸奖她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有潘妍看出孔之焕对家人陪伴的渴望。她仿佛看到了年少时被迫孤苦伶仃的自己,心中不免悽然。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坐上那台宾利为止,潘妍终于意识到刚刚自己对孔之焕的同情是多么愚蠢。 “今天怎么不是赵阿姨来接你?” 潘妍镇静了好一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若是赵阿姨开着家里那台买菜车来接孔之焕,潘妍就可以放心离开,大可不必陪小姑娘回家,也就不会产生刚才那种错误的共情心理。 “赵阿姨送我过来之后,接到一个电话,她爸爸突然摔倒了,要送去医院,所以她连我的演出都没听成。”孔之焕幽幽嘆一口气:“爸爸在开会,所以让司机叔叔带我回家。” 孔之焕话音刚落,她的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号码,眼睛突然亮起,随后又慢慢垂下眼皮。 “喂,妈妈。”她拖着长音,懒懒地撒娇,不知为何,潘妍从中听出了一丝哀怨。 第56页 “我的演出都结束了呀,你现在想看视频直播也晚了,你问有没有录制视频呀?好像有一段……不,不是赵阿姨帮我录的,是爸爸为我请的家教老师——潘老师,她人可好啦。” 突然被点名的潘妍受宠若惊,向孔之焕连连摇头,对小孩子的无脑吹捧敬谢不敏。 孔之焕吐吐舌头,然后接着和她妈妈聊国际长途:“你和爸爸都不能来看演出,别的同学都有家人在场,我还得占用潘老师的休息时间,请她来陪我。你又用时差来当藉口,我都查过了,澳大利亚和咱们这就差两个小时,又不是我在这边演出,你在床上睡大觉……好了不说了,马上到家,回家后我把录像视频传给你。” 孔之焕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然后柔柔地靠在车窗边,身体蜷成小小一团。 “老师,你说大人们为什么那么爱赚钱呢,钱有什么好?中国的钱赚不够,还要跑到外国去赚。” 潘妍表示心脏又被扎了一刀,想想自己几周之前口袋比脸还干净的窘迫阶段,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孔之焕的问题。 只有让这孩子去参加《某形计》,去体验一下贫苦人民的日常挣扎,才能治治她这视金钱如粪土的病。 “他们努力赚钱也是为了给你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如果你生在普通温饱家庭,大概是没机会学习小提琴这种高成本的乐器的。再悲惨一点,投胎到穷人家,可能你现在一边照顾弟妹,一边烧火做饭呢。所以你要感谢你父母,毕竟他们是爱你的。” 潘妍想像了两个场景,恐吓了一番孔之焕,又顺便灌上几句心灵老鸭汤,成功地令孔之焕放弃了对金钱的厌恶以及对父母的谴责。 “那老师,你的爸爸妈妈会经常陪着你,然后带你出去玩吗?” 潘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痛楚,干吗要拯救富家少女的金钱观和亲情观呢?到头来害得自己鲜血淋漓。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是这样吧,呀,到家了,我来帮你拿琴盒。” 她正将打碎的牙齿和着心头涌上来的老血一起向回吞,车子稳稳停在孔之焕的家门口,她忙终结此话题,跳下车去。 赵阿姨不在,屋子里少了平日里的锅碗瓢盆交响乐,显得愈发空旷冷清。 眼看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潘妍不能将饿着肚子的孔之焕独自留在家中,于是她订了两份外卖,打算将两人的胃填满再说。 不料现在正是用餐高峰期,店家不能保证送餐时间。潘妍坐在孔之焕的书房里,十分后悔刚才的操作。应该带她出去吃个金拱门开封菜什么的,现在想出去也迟了,因为外面突然急降大雨,着实让人无能为力。 “啊,我好饿呀。”孔之焕啃着西瓜,时不时向门口望去。 潘妍也不堪忍受这无望的晚餐,起身来到厨房:“想不想来个大冒险?” 她举着一颗生菜诱惑孔之焕。 孔之焕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老师你会做饭?” “不怎么会做,但是应该可以吃。”潘妍有点心虚地看着孔之焕迷茫的小眼神,“所以才叫冒险。” 赵阿姨的厨房厨具齐全,但是为了保障饭菜新鲜,并没有储备太多食材。潘妍只得就地取材,将几只茄子和土豆上锅蒸熟,然后捣碎,再炒出一份鸡蛋酱来,最后将生菜撕碎,连同茄子土豆酱料一起,与新煮出来的白饭拌匀。 餐桌上摆着两大碗拌饭,她将勺子递给孔之焕:“尝尝吧,不过你答应我,不好吃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吐出来呀。” 孔之焕看起来是饿坏了,不过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餐桌礼仪。 “还不错啊,”她吃了一小口,然后眼睛亮亮地看着潘妍:”我还是第一次吃这种拌饭呢,蛮好吃的。“说罢一口一口地吃个不停。 见她这番表现,潘妍终于放下心头大石。孔之焕吃饭一向不作伪,如果她不爱吃某种食物,那么无人能逼迫她吃第二口。 带着满满的成就感,潘妍也幸福地开始用餐,刚吃两口,房门处就传来声响。 二人一起转头,她们还对外卖抱有一丝幻想,结果是孔文恽出现在玄关处,他的手中还提着一把滴着水珠的雨伞。 “怎么看到我一点都不开心啊,甚至还有点失望?哦,实在是对不起,爸爸下午实在有事情,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演出的。” 孔文恽坐在女儿身边,沖潘妍笑了笑,随后便开始低声下气地道歉。 “我都习惯了,别打扰我吃饭,你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吗?”孔之焕爱理不理地对她爸爸说道。 孔文恽在女儿那碰了钉子,也不见气馁:“哎呀,这茄子土豆拌饭可是有年头没吃过了,你们在哪里买的呀?什么,是潘老师做的?那我可要尝尝。” 他取了一个空碗,不顾孔之焕的白眼,从女儿碗中拨出几勺饭,吃得津津有味。 潘妍很快吃完饭,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你们两位慢慢吃,我该回去了。” “外面下雨,天又晚了,要不你就在这住一夜吧,客房收拾一下就能用。”孔文恽放下碗,留她住宿。 “是啊,老师,你就住一晚吧。”孔之焕殷切地看着她。 第57页 “不用,我带了伞,外面的雨已经变小了。” 潘妍执意不肯留宿,她觉得住在僱主家怪怪的,又不是住家保姆。她不顾孔家父女的再三挽留,擎着伞沖向公交车站。 回到家后,她惊讶地发现凌汀还在打游戏。 “你真是没救了。”她气得将纸抽丢在凌汀身上。 “干吗这么暴力?我已经熘过阿瓜了。”凌汀吓了一跳,手一抖,电脑中传来一声惨叫,她被迫按下暂停键。 “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个桃子。”凌汀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真是天生的操劳命。” 潘妍对灯咆哮,然后冲进厨房,为凌汀煮了一包方便面,不忘加上青菜和蛋。 凌汀接过面:“你真是最可爱的人。”随后狼吞虎咽起来。 “你是最可气的人,一会自己把碗刷了去。” 潘妍觉得自己像一个饲养员一样,还是一个把心操碎了的饲养员。 以后再也不要投餵别人了,潘饲养员一边吐槽一边和阿瓜说话,不知不觉中,阿瓜的水盆和食盆也被她给填满了。 “我这手呀。”和珅宝宝的表情包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我这手呀。”潘妍痛心疾首地想着。 ☆、党啊,党啊,好抢手啊 当凌汀从游戏狂魔的状态中回归正常的时候,暑假已经过半。 一大清早,潘妍刚刚起床,就见到凌汀遛狗归来,不由得大为惊嘆,随即又想到更为反常的事情。 “我才意识到,这假期都快结束了,你怎么都没回老家住几天,这有些不像你的一贯作风呀。 “不回去了,被他们逼婚逼怕了。”凌汀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会吧,你爸妈那么纵容你,他俩终于看不下去了吗?” 潘妍见过凌汀的父母,二老不像是那种控制欲强的家长,从凌汀那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就能看得出来。 不料他们现在突然给她施加压力,看来,再开明的父母在面对子女的人生大事的时候,都无法做到淡定佛系。 “我家亲戚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表哥表姐们都结婚生子,剩下我一个单身狗格外惹眼,已经成为重点集火目标,我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 潘妍这样想着,不过凌汀总是这样没心没肺,对自己的恋爱之事毫无兴趣。潘妍作为好友都替她着急,更何况她的父母和亲人呢? 潘妍知道自己没有令她动摇的能力,自己的感情生活还是残垣断壁,实在没办法为别人添砖加瓦。 “你躲得了一时,又躲不了一世,还是趁早转变观念比较好,不要蹉跎了大好青春呀。”然而她还是没忍住,丢下一句劝谏便跑去洗漱。 “你说得对,刚刚和你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就蹉跎了我两分钟的青春年华。” 潘妍叼着牙刷,愤怒地做个手势,当面诅咒她:“你这个把好心当做驴肝肺的傢伙,抱着阿瓜去过一辈子吧。” “你说起阿瓜,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凌汀半边身子靠在门上:“昨晚我去遛狗,遇到一个陌生人向我和阿瓜打招唿,好像和它很熟的样子。那男的就像是破产版的小田切让一样,是你的熟人吗?” “小什么田什么?我不认识日本人呀。”潘妍一时没听清她说的人名,一边洗脸一边问凌汀。 凌汀想了想,换了更为直观的描述:“小捲毛,鬍子拉渣,一副变态大叔气质的年轻人,换个清爽一点造型估计还能入眼。” “哦,你是说灯哥啊,送阿瓜去打针那时候认识的,前段时间总在一起遛狗。” “你胆子可真大,什么样的人都敢招惹,也不怕遇见坏人。” 潘妍正在擦脸,听闻此言,忙丢下毛巾,表示坚决不替阿瓜背这口黑锅:“才不是我招惹来的,是你家阿瓜风流浪荡,看到人家的美貌萨摩耶就迈不动步子,还主动勾搭。我作为阿瓜的二号主人,必须要为阿瓜的幸福着想,和人家萨摩的主人联络一下感情有什么不对嘛。” 凌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两只狗都不是同一个品种,这么杂交合适吗?” “都是狗子,应该还好吧,没有生殖隔离的。” 潘妍的脑中闪过一丝不和谐的想法:“也不知道雪纳瑞和萨摩耶的宝宝会是什么样子的。” 凌汀手扶额头,追悔莫及的样子。 “我真该早一点去带阿瓜绝育的。你不知道,有些主人不喜欢品种不纯的小狗,会随意送人或是丢弃幼犬,许多流浪狗就是这么出现的。然后它们生生不息,狗子狗孙无穷匮也。” “有这么严重吗,我好像没看到什么不文明的行为。”潘妍仔细地回忆了一番,确认在她眼皮底下的时候,阿瓜还是一只纯洁的小狗。 “前一阵子疏忽了,我这周末就带阿瓜去绝育。”凌汀斩钉截铁地做出决定。 可怜的阿瓜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再过几天就是瓜公公了。潘妍疼爱地看看阿瓜,提着包出门上班。 在路边吃过早餐之后,潘妍来到单位。刚刚坐稳,邱科长便走过来:“小潘,最近咱们科里不像前阵子那么忙,你也别闲着,写份入党申请书去。” 第58页 听到“别闲着”之时,潘妍还以为邱科长为她准备了新的任务,她还没来得及做心里建设,事情就向其他的方向发展过去。 “我这没有稿纸了,等你何姐来了去向她要一本。”邱科长在抽屉里翻找稿纸未果,一抬眼正好瞧见何清圆和苗进走进屋来。 “正说到你呢,你就来了。”邱科长招唿她们两个:“小何你那还有稿纸吧,给这两个小孩拿出来一点,让她们快写入党申请书。我昨天一看,他俩都没入党,这怎么能行,得快点把进度赶上。” 何清圆放下包,一面翻稿纸一面笑着数落潘妍和苗进:“你们瞧瞧自己,政治觉悟太低了,一点都不积极主动向党组织靠拢,还得要领导来提醒你俩。” 潘妍接过何清圆递来的本子:“我听说咱们单位还有好几位同志都不是党员,就想着在后面慢慢排队,让资歷久的同事们先来嘛。” 其实自从她入职以来,一直为各种事宜搅扰,根本无暇考虑其他。眼下刚刚理顺本职工作,人际关系还没搞好,“入党”两个字即便是在梦中,也没有出现过。 “入党可不分先来后到,咱们单位也不搞论资排辈那一套。你就听我的,写申请,表明态度最重要。”邱科长对此事格外上心,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兼职做了党建办公室主任。 “还有小苗也是,都抓点紧,在咱们这样的单位,哪能不入党呢?我先去李哥那问点事,你俩好好写。”说罢,邱科长快步出门。 “何姐,为什么邱哥说在咱们单位必须要入党呀。”潘妍十分不解,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苗进也凑过来:“对呀何姐,我听说过‘无知少女’这个词,据说这类干部组织上会特别重视。你看你的学歷这么高,又是少数民族,还是女生。这个词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呀,你怎么就入党了呢?” 何清圆沉吟道:“因为我对党爱得深沉。” 潘妍和苗进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笑出声来。 “哎呀,和你们这样的小屁孩谈信仰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何清圆自己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我大学时候就入党了,根本没想过那么多,而且咱们又不是在选人大代表,‘无知少女’的作用没多大,你们就乖乖去写好了,我和邱哥又不会害你们。” 潘妍花费一中午时间,写出长达两千字的入党申请书,任务宣告完成。之后邱科长拿了她和苗进的申请书去了何处,则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 这件事一直被潘妍忘在脑后,直到一个多月之后的一天下午,郑姐来科里还订书器,见潘妍和苗进都在,开口便是祝贺:“我听说咱们单位今年的入党积极分子是你们两个,真是要恭喜了。” “我们只是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党组织会不会接受我们还不一定呢。” 潘妍记得郑姐的消息一向灵通,正想道谢,不料听到苗进这么说。她知道此时不宜多嘴,便在旁陪坐,微笑不言语。 “噢,可能消息还没到你们科室,不过也快了,我看过几天就会让你俩填写《入党积极分子登记表》。”郑姐习惯了旁人信息的滞后,毫无意外地回答。 “还是你俩有正事,知道追求进步。不像我们科小吕,十年来死活不入党,让他写个申请书像是要他的命似的。” 听到郑姐这样说,潘妍实在不敢揽功:“我俩也是在邱哥的建议下才写的,不然我们哪里懂那些。” “小邱这科长当的也是够尽职尽责,对了,你们可能不知道,这积极分子的名额全都分给一个科的情况特别少见。这次落在你们两个的头上,一是你们的表现得到了领导的认可,还有就是小邱向上面努力争取了挺久。你们俩可得记着你们邱哥的好。”郑姐正色道。 潘妍深知自己和苗进在领导心中的地位,如果在她和苗进二人当中选出一个来,任何人都会选择栽培苗进,这里的“任何人”也包括潘妍自己。 看来是邱科长帮她多要了一个名额,这大概就是姚斯芙为她带来的隐性福利了吧,只不过不知道这样一来会抢了谁的机会。 苗进也是若有所思:“感谢邱哥那是一定的,不过我听说,行政科的小李哥也想入党来着。” 郑姐不屑地笑笑:“之前两年又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拿不定主意,懒得动笔。今年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突然就喊着要入党。党又不是为了他成立的,能由着他想进就进吗?美得他。首先思想就不够端正,就这样他还想正式调入咱们单位来……” 郑姐又对小李哥进行了一系列的吐槽。在此之前,潘妍从不知道他是一个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的人。 不过考虑到郑姐和他的科长——谭姐之间的矛盾,潘妍对这些话未敢全信。因此不好随声附和,又不能反驳,只能伙同苗进,将话题转移到郑姐最爱的养生上。 郑姐作了一番关于降血糖的科普讲座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留下潘妍和苗进二人,欢喜也不是,忧愁也不是。 ☆、总有一些小绊子 何清圆从兄弟单位去报告回来,见到愁眉不展的二人,奇道:“这是怎么了,我刚刚看到郑姐从咱们屋里出去,难道是她又发明了什么新品种的蔬菜汁,拿你们两个试药了不成?” 第59页 苗进一五一十地将郑姐的话复述出来。 何清圆听说之后微微蹙眉:“我还真没想到邱哥是去争了一个名额回来,李华曾经想入民主党派来着,估计是事情没办成。明年年初单位有场副科长竞聘,我猜他是想临时抱佛脚,入个党增加一点筹码——其实没什么用——结果这个也不成。总之你俩低调一点,别人不问这事情,就别主动提。” 潘妍和苗进点头称是,几日后,如同郑姐预料的那样,下半年的党支部会议上,确定并公布了她们两个的名字。 填好《入党积极分子登记表》之后,潘妍和苗进商量了一下,二人请邱科长和何清圆前往第一次科里聚餐的地点吃饭。 没有明说此次活动是为了表达对邱科长的谢意,但是众人均明白缘由,因此吃饭过程中也是其乐融融,与大半年前的首次聚会比较起来,大家也更是亲厚。 四人一团和乐地回到科里,发现有人已在门口恭候多时。 人事科吴科长手持薄薄几页纸:“我是来抓壮丁的,市里要举行‘爱家乡’主题知识竞赛。” “oh-no。”何清圆捂着脸哀叫出声:“吴哥,我不要看到你,你能不能带一点好消息出现在我们面前,比如涨工资什么的。” “哈哈,看把小何吓得,放心吧,这次没有你。” 何清圆瞬间冷静,放下手:“真的吗?我终于熬出头了?” 得到吴科长肯定的眼神后,何清圆同情地看向潘妍和苗进。 “对啦,你们科另外两位小朋友可跑不掉了。咱们单位出五个人,按出生年月日从小往大排列,取前五个,你们俩榜上有名。”吴哥开心地说道。 潘妍见状,心知无法逃过此劫,决定接受这可怕的现实:“吴哥,这个活动什么时候开始?竞赛形式是什么?题目类型有哪些?有范围吗?” “小潘,你这是十万个为什么呀。”吴科长打趣道,他扬扬手里那叠纸:“这个月二十五号进行笔试选拔,举办方的网站上有题库,大概是五千题左右。” 苗进已经接过纸,正在阅读整个活动的细则,闻言大惊失色:“吴哥,这题型还有简答和论述,如果是五千题的话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潘妍沉浸在绝望中,久久不能自拔:“如果考不好怎么办?” 邱科长在座位上抬起头:“还没考就怕自己考不好,这种心态怎么行?” 随即他又转向吴科长:“老吴,你看你把我们这两个小孩给吓的,五千题的确有点多,肯定会有更准确,范围更小的题库。你就辛苦一下,帮忙搞来一套,谁不知道你人缘好,人脉广。” 吴科长连连摆手,笑着打哈哈:“兄弟,你可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本事。不过你都开口了,我肯定要照办,我去帮你问问。” 说完他快步走出门去。 潘妍和苗进隔着过道,痛苦地遥望,恨不得抱头痛哭。 “你俩别哭丧着脸啦。”何清圆试着安慰她们:“这种比赛重在参与,能取得好成绩固然好,没有取上名次也不会有人责备,放轻松就好。而且吴哥肯定能搞到新的题库,五千题就是个幌子,再等等,先别急着背。” 何清圆的经验之谈令潘妍觉得安稳了一些,过了一会,只见吴科长兴沖沖地拿着一个优盘走进来:“这里是八百题的题库。” 何清圆比两个当事人还要开心:“太好了,邱哥你真是神预言,吴哥果然是最可靠的人。” 吴科长笑得两颊的肉都在震颤:“哈哈,我可不敢当,刚刚去小李哪里,他表姐刚好在组织方工作,级别不太高,但是至少能比咱们便利些。小李听说大家嫌题目太多,就主动献上私人题库,给大家减轻一些负担。” “那也得多谢吴哥,为了我们的这点事跑上跑下的,改天我再去楼下谢小李哥。”苗进抓着邱科长,真挚地道谢,将其送出门。 潘妍原本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此刻心又沉下来。 邱科长被丁副处长叫上楼去,何清圆嘆一口气:“你们俩,如果想取得好一点的成绩,还是看五千题吧。” 苗进小心翼翼地问:“何姐,你说他至于吗?” 何清圆迟迟不作答。 潘妍突发豪情:“那就哪个都不看了,凭我对家乡的热爱,裸考我都能考个十几二十分的吧。” “哇,勇士!妍姐你是认真的吗?”苗进投以崇拜的目光。 “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潘妍秒怂。 “妍妍,我要实名鄙视你。”何清圆终于不再深沉,笑着用抱枕砸她。 三天过去了,潘妍被五千题折磨得生无可恋。她将题目存放在手机上,时不时拿出来背上几题。手机屏幕太小,几日下来,她已经被虐得头晕眼花。 这天午饭过后,她终于不堪忍受这种视力和脑力的双重折磨。恰逢赶上入冬之前最后一段好天气。阳光煦暖,无风无霾,她坐在单位对面的小广场上,用碎饼干餵麻雀。虽然不能与去巴黎餵鸽子相提并论,但也算是怡然自得。 这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潘妍!好久没看到你啦。” 第60页 潘妍抬起头,看见一个靓丽的身影欢快地小跑过来。 韩致远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搂过潘妍的肩膀:“你终于肯出来透气了呀,我经常来这个小广场上午休,从没见过你。” 潘妍也很是欣喜,她与韩致远二人的单位相邻,但是回家方向一人向东一人向西,因此甚少相遇。 “我今天是午饭吃得有点多,出来消化一下。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韩致远笑嘻嘻的脸瞬间垮下来:“别提了,最近有几场考试,背书做题到天昏地暗,我要是哪天光荣了,记得给我烧纸。” “呸呸呸,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潘妍倒不迷信,但是听不得这些不吉利的话,明知道韩致远是在闹着玩,还是按照古老的方式,拍了她几掌,以示化解。 “我和你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呀,最近有个‘爱家乡’的知识竞赛,我也不幸入选了。现在背题累得快吐血,怎么样,你感觉好一点没?”潘妍试图安慰她。 韩致远瞪大眼睛:“这场考试我也要参加。啊,又想起去年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在面试考场并肩作战。对了,我妈妈一直夸你热心开朗来着。怎么咱们这辈子是躲不过考试的围剿了吗?” 潘妍也十分感慨:“被考试大神选中的少女们哟,这大概就是你们躲不过的宿命吧。” “哈哈,你的日系轻小说语气真的好恐怖呀。”韩致远吐槽她:“不过再可怕也没有我手中的word文档可怕,你看,这是党史知识一千题,还有公文写作知识五百题,这还有‘爱家乡’竞赛八百题。” 韩致远拨弄着手机屏幕,将她的痛苦源泉一一指给潘妍。 “我这也有八百题。”潘妍突然意识到应该趁机核对一下题库:“我想和你的对照一下看看,我怕我的题库不准确。” 韩致远打开她的文档,潘妍一页一页看下去,心里越来越凉:“我看了二十题,怎么只有一题是一样的?” 韩致远拿过她的手机,仔细研究许久:“这,这好像是去年的题库呀。” “不会吧,”潘妍苦着脸:“你见过去年的题目?” 韩致远有些迟疑:“我前几天在我们单位同事那见过这套题,她说是去年的,不过我现在不太确定,这样吧,我下午回单位之后再帮你确认一下。” “好,那就多谢你啦,你现在正在看的这套能发给我吗?”潘妍心道还好自己听从何清圆的劝告,没有用李华提供的题库。 “没问题。”韩致远行动迅速,已经将题目发给潘妍:“你们负责这方面的同事没给你们弄来题库吗?你这题是从哪里找的呀?” “我同事拿来的优盘里文件太多,大概是我在下载时看错了吧。”潘妍不得已,对韩致远说了一个谎,毕竟单位内部的纠葛不方便到处宣扬。 韩致远似乎听信了她胡诌的理由,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落叶:“快到上班的时间了,我先走啦,回去帮你找去年的题。等我这几场考试结束,咱们再一起去吃喝玩乐。” 潘妍与韩致远道别之后回到单位,一进入科室就被苗进叫住:“妍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太巧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你。我从朋友那里看到了考试题库的另一个版本。” 苗进眨了眨眼,露出瞭然的神情:“我也有同样的奇遇呀,妍姐你那个朋友不会是检察院的吧。” “不是呀,就是咱们隔壁单位的人。”潘妍来了兴致:“来,苗苗,把你那检察院小伙伴的题库拿来对照一下。” 两分钟之后,二人抬头,面面相觑。 ☆、被选中的家庭教师 “咱们还是背新的这套题目吧,你看这是两个不同部门的人,用的是相同的题,证明这套就是准确的。” 潘妍提议,她的五千题背了不到一半,此时据考试还有一周时间,如果换成八百题的话,时间会比较充裕。 “我看行。”苗进果断拍板,看来也是被五千题折磨得不轻。 “那他们三个人怎么办?”潘妍不禁多想了一步。 两个人陷入了沉思,谁也没说话。 这时,潘妍的手机提示音响起,韩致远将去年的题库传了过来。 “果然,小李哥给咱们的题库是去年的。” “这题目,和今年的完全不一样,几乎没有相同的呀。”苗进将两份文档传到电脑上,一边翻看一边摇头:“我觉得咱们还是别作声的好。” “对,他把错误的题目发给咱们,也不知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如果他是故意的,咱们拿正确的题库给他岂不是故意打他的脸吗?” 至于另外两个参加抽考的同事,潘妍已经无暇顾及,所幸这场考试并不重要,否则真是够她纠结一阵子的。 “说得对呀,而且他是通过吴哥把题库送过来的,到时候把吴哥也搅进来就不好了。” 潘妍不禁感嘆,还是苗进做事想得周到,她已经将吴哥的事情忘到了一边。 而且苗进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至于小郭和小盖你也不用担心,她俩一向和小李哥关系不错,也不在乎考试结果,咱们的大家就是去凑个数的。” 第61页 何清圆适时走进门来:“凑数的?你俩考试打算凑数的吗?好伤心呀,我刚刚帮你们要到一份精简版的题库,也不知道这套题和那个谁提供的一样不一样,不过听你们的语气,我怕是要白忙活一场了。” 她扬扬手机,委屈巴巴地看着潘妍和苗进。 “怎么会呢,姐姐你最好了,快让我看看。” 潘妍忙豁出脸来,撒娇卖萌,苗进则一个饿虎扑食,请下何清圆的手机细细翻看。潘妍见状也凑过去,果然,与韩致远和检察院的题库一致。 “何姐,你这是从哪个单位弄来的呀?”苗进喜悦之余,仍然十分谨慎。 何清圆有些不明所以,然而还是迅速作答:“中午和我一个卫生局的同事吃饭,向她要的。” “那就用它了。”潘妍和苗进异口同声地说道。 星期五的下午,天气阴,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雪片如同春风中的柳絮一样漫天飞舞,铺天盖地。 某会议中心的大礼堂内灯火通明,潘妍坐在临时设立的考场中,没费什么劲就做完了所有题目。 这都要归功于韩致远提供的正确题库。二人的座位依旧相隔不远,考试结束以后,二人一起走出考场。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就吃饭去吧。”韩致远一星期之内参加了三门考试,如今终于得到解脱,整个人高兴得几欲乘风归去。 潘妍紧紧抓着她,刚刚一个不留神,韩致远便被西北风吹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见时间还早,潘妍决定前往市中心,请韩致远吃晚饭。 吃饭的地点距孔之焕的家仅有五分钟路程,带着一身雪珠,潘妍准时踏入工作地点。 孔之焕有些感冒,坐在餐桌前,小脸通红,赵阿姨为她熬制了一大锅姜汤,见到潘妍到来,便催着她也喝下热热的一碗。 饭后,孔之焕坚持写了半个小时的作业,终于不敌感冒病毒的侵袭,在书桌前昏昏沉沉地小鸡啄米。 潘妍见她这样,既好笑又有些心疼,忙请来赵阿姨。二人一起将孔之焕送回房间,让这可怜的孩子好好睡上一觉。 忙完这一切之后,赵阿姨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潘妍决定翘个班,提前一点回家,想来孔之焕醒后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她来到玄关处,刚刚准备提包走人,孔文恽突然从外打开房门,二人险些撞个满怀。 潘妍在心中暗暗叫苦,家教生涯的第一次渎职就被僱主给抓个正着。虽然今天的事□□出有因,她有足够的正当理由早退,但还是本能地心虚不已。 “之焕感冒了,今天的状态不太好,赵阿姨和我将她哄睡了。明早您现在上楼去看看她的情况,如果睡一觉还不见好转,就适当地让她吃点感冒药吧,别硬扛着。” 潘妍在心中悄悄表扬自己,如此一来,孔文恽一定会担心女儿的病情,上楼探望,这样她就可以不知不觉地偷偷熘走。 然而她的急中生智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孔文恽突然用十分低沉的声音对她说:“小潘,你这么关心之焕,我真是十分感动。” 他向前迈了一步,潘妍隐隐嗅到一丝酒气,忙后退一米:“孔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这是我应该做的。” 孔文恽在玄关的抽屉里翻找了一会,掏出一个方盒子,然后打开递给潘妍。 “这个你收下。”他见潘妍不接,便强行将盒子塞进潘妍的手里。 一个c字开头的银白色手镯躺在盒子里一闪一闪都看着潘妍。她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价钱,只知道要比她这半年来做家教的薪水要高出许多。 虽然孔文恽钱多,但是他人绝对不傻,平白无故地丢个手镯子给她想必事出有因,潘妍将盒子放在茶几上。 “孔哥,我无功不受禄,您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我,请尽管开口。只要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一定竭尽所能,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忙。” 潘妍回想自己单位的性质,似乎找不出比较有实权的科室,待会孔文恽如果提出什么要求,怕是真的爱莫能助。 原来她进的就是传说中的清水衙门呀,可怜她上班近一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这样也好,从根源上杜绝了自己滑向腐败的深渊。潘妍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孔文恽眯着眼,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笑:“小潘,你记不记得我上次让你留在家里住,今天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潘妍发觉自己的言语理解能力直线下降,孔文恽明明说着普通话,可是听起来比温州方言还要难懂。 孔文恽拿起手镯:“我和之焕都很喜欢你。” 他突然抓着潘妍的手,将手镯向她的手腕上套去。 在这一剎那,潘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股无名怒火冲上头顶,她飞快将孔文恽的手甩开,手镯掉落在地,骨碌碌滚进角落里。 “孔哥,你的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潘妍的眼前阵阵发黑,她强行压低声音,没有大吼大叫已经是她最后的修养。 “我只是见你生活得艰难,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该过得这么苦,做家教这几个钱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是想帮帮你。” 孔文恽坐在沙发里,一副“我为你好”的说辞被他演绎得格外真挚。 第62页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是吗?”潘妍苦笑着:“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之焕的妈妈正在澳大利亚,是你的合法妻子,你们的婚姻关系也没有破裂对不对?” “她妈妈在南半球也享有足够的自由,我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死板,彼此留有一定的空间。”孔文恽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居然气定神闲起来。 潘妍生平第一次发现自由和空间是这么放浪的词彙。她不想控诉孔文恽的无耻,只是觉得无尽的悲哀涌上心头。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我自知长相不会令人一见钟情,这半年来和你接触不到五次,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这五分钟说的多。而且只凭上次的拌饭,也不足以让你对我产生什么深厚的感情,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潘妍也不知道这话是在质问孔文恽还是讲给自己听,她的声音渐渐哽咽,噎在喉咙里。 “有时候,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孔文恽幽幽说道。 听到他这句古文,潘妍又想起了当年钟启行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一下子没站稳,只觉得阵阵反胃,耳膜旁的血液滚滚流淌,一跳一跳地刺激着神经。 她努力平心静气,强行按捺着辱骂对方的冲动做出决定:“你有六百元现金吗?” 孔文恽刚要就“脑子进水”言论发表意见,听她这么问起,便随手掏出钱包,数出六张崭新的票子,放在茶几上。 潘妍把钱收好,然后走到门口站定:“孔先生,多谢这半年来你和之焕对我的照顾和信任。但是十分遗憾,你今天的行为深深地侮辱了我,我已经无法继续这份工作。这个月我上了四天班,刚刚收了您六百元钱,现在我们的帐目已经结清,再见。” “小潘,你等等。”孔文恽追上来。 潘妍十分警觉地打开大门:“您要做什么?如果您认为我今天没能完成两个小时的课程安排,回去之后我会将工资折算出来,用红包发给之焕。” “我今天喝了一点酒,神智有些不清醒,说的胡话、浑话你别往心里去。”孔文恽又恢復成平常那副大气沉稳的状态,试图安慰她。 “您家的酒真是可怜,为您背负了许多次黑锅吧。”潘妍看到他戴上面具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出言讥讽。 “我记得你和之焕聊过《简爱》,”孔文恽突然说道。 “哈!”潘妍尖利地笑出声:“我们是聊过,那又怎样?您想按照书中的情节演绎生活中的故事吗?那我不妨告诉您,我和简爱的区别就是:她爱上了书中的罗切斯特先生,而我对您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还有,我下面的话没有诅咒您的意思,假如未来有一天,您家道中落,而我生活幸福,我绝不会回到这来看您一眼!” 孔文恽沉默着,似乎在消化潘妍的怒火。 “请帮我转告之焕,很遗憾,没能和她当面说再见。不过也没关系,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潘妍闪身而出,甩上大门,头也不回地沖入漫天风雪里。 ☆、败家写手是后妈 这场雪,由下午一点开始,断断续续下了大半天,直至现在仍未停息。 潘妍坐公交车回家,精神恍惚之中,错过了家门口的那一站。她在下一站匆匆下车,掉头向回走。 脚踩在新雪之中,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会说话的影子一般紧紧相随。这个夜里,环卫工人们大概又要加班加点地扫路清雪了。 潘妍正想着,一位身着橙色马甲的老大爷扛着大雪杴,躯干佝偻着,从她的身边经过。 劣质的菸草味道呛得她阵阵咳嗽,她看见一点暗红的菸头明明灭灭,龟裂的皮肤从老人那露指手套中裸露出来,如同阳光曝晒之后的松树皮。 人至暮年,仍要为一千多元早出晚归、流汗出力。在尘沙中常驻,于风雨中穿行。 为什么这些人就要每日忙碌、疲于奔命,而另外一些人就可以躺在金砖上醉生梦死呢?难道就是因为他们会投胎吗? 潘妍从来就不是愤怒的小青年,可是刚刚回绝了躺在金山上的生活,她已经无法保持一颗平常心。 孔文恽被她拒绝之后,大概会很快物色另一位女伴。也许是他的女员工,他的女客户,或者是下一个家庭教师。那么,她们凭什么就可以获得超出自身价值的财富呢? 也许在孔文恽那类人的眼中,她们青春的气息,年轻的身体便是最好的资源。可是这让那些一直辛苦本分、勤恳劳动的人们怎么办?他们的心里该怎么平衡呢? 走在风雪里,潘妍的脸上煳了一层雪花,它们与泪水混合在一起,眼睛下方又刺又痒。 她将手伸入口袋,寻找纸巾,手指不小心触到那六百元钱,被纸币的一角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一下子悲愤起来,迅速掏出那小叠钱,狠狠撕成十二片,一扬手将它们洒向空中。 粉红色的纸片随风翻腾,绕着她盘旋,她仅享受了半分钟的疯狂恣意,理智就重新占领高地。 “我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潘妍泪流满面地痛骂自己,然后奋力向空中飘荡的半截人民币抓去。 经过一番努力,她已经捡回来九张,有两张早已飞远,无法收回,她只能盯着眼前这一片。西北风卷着钱起起伏伏,她像是疯魔了一般,追在它后面。 第63页 突然,那半张粉红色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雪中。 潘妍扑过去,路面湿滑,她跌了一跤,跪着滑到钱边。直到近处她才看清,一只毛茸茸的脚踩在钱上,白色的皮毛与雪花混为一体。 她顺着这条腿向上看去,一张熟悉的狗脸对着她,歪着头、吐着舌,唿哧唿哧地笑得灿烂无比。 邢藩摘下黑色口罩,将潘妍拉起来,顺手拾起灯泡脚下的东西。 潘妍转过头去擦脸,邢藩碰碰她的手臂,将钱递给她。 潘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接过钱后依然低着头。 “咱们作为祖国的大好青年,不能那么计较物质得失。你看看你,为了一百块钱,还是半截的,就哭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丢了下半生的幸福呢。” 这段道路的两侧是公园和广场,没有商铺可以进去休息。邢藩找了一张路边的长椅,将手臂笔直横在雪里,稳稳一挥,便扫出两个人的座位,入座之后便向潘妍浇灌掺杂了他奇怪臆想的毒鸡汤。 “你懂个豌豆呀!”潘妍忍不住对他恶语相向,随后便心生悔意,自己实在不该将火发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她还没来得及道歉,邢藩便夸张地向傻狗子吐苦水:“灯泡你听,瓜姨她辱骂我。” “瞧把你出息的,都学会向狗狗告状了。”潘妍盯着自己的鞋尖:“对不起,我不该故意沖你发火。我只是心情很差,不小心发泄一下,谁知道我说得这么隐晦,还是被你听出来了。” “哦,你这是怪我领悟力高超,英语水平高达幼儿园六级水平喽?”邢藩乐呵呵地夸赞自己:“你的心情有多差?比我上次在公园里见到你那次还差吗?” “上次是无助,而这次是屈辱和不甘。”潘妍努力斟酌着用词:“具体内容就不提了,反正你也是一个不计较物质得失的人,说了你也不会理解。 邢藩慢悠悠地反驳她:“谁说我不理解?谁说我不计较?我刚刚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把事情放在我自己身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为了套我的话,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潘妍无精打采的吐槽他。 “你爱钱吗?”她问道。 “当然爱啊,没有物质基础,哪来的上层建筑?”邢藩回答得慷慨激昂,颇像授课时的政治老师。 “今天,有人暗示我,会为我提供优渥的生活。如果我答应他,大概可以灰熘熘地住进四百平方米的别墅,偷偷摸摸地戴五万块的手镯,提心弔胆地背十万块的包包。结果我拒绝了这一切。” “你为什么拒绝呢?因为你的胆子小吗?不敢偷偷摸摸?”邢藩欠揍地明知故问。 “虽然我想要钱,可是我更想要脸呀!”潘妍憋了一个晚上,终于可以大声吼出这句话。她用尽全力大喊出声,随即委屈得无以復加,哭出声来,心脏一揪一揪地疼。 灯泡被她吓得“嗷呜”一声,一头扎进邢藩的怀里。 邢藩轻手轻脚地将灯泡抱起来,放在腿上,抚摸狗头。四五十斤的狗子在他的膝上坐得甚是安稳。 “瓜姨你很理智嘛,毕竟钱没了可以再赚,脸没了可不好再贴回来。你自己已经做出决定了,那还纠结什么?”他拍了拍潘妍的头,好似鼓励一般:“你刚刚那么凶,把我们灯泡吓流产了可怎么办?” 潘妍正哭得伤心,没力气管他用刚刚摸过狗的手来拍她的头这件事,可是听到他的后半句话,突然眼前一黑。 可恶的阿瓜!潘妍在心中哀诉不已,人家正在伤心,还要分心去处理这傢伙的风流韵事。 “灯泡果然是怀孕了吗?真是对不起。”她抽抽噎噎地努力挤出回应:“那需要我们负责吗?我一回家,就和阿瓜它妈说。” 邢藩僵硬地转过脸盯着她,看得她如芒刺背一般难受。 “你说什么?”他慢吞吞地开口:“难道你们阿瓜也……我的天,这是什么?” 他突然看向潘妍的背后,潘妍连忙回头,只见一圈七彩斑斓的东西套在一团黑影上,贴着地面不急不缓地飘来,仿佛是长辈们家中的装修材料成了精。 来者走近,潘妍有点不太敢确定:“阿瓜?” 牵引绳另一端的人摘下羽绒服的帽子:“你怎么这么有闲情逸緻,坐在这里赏雪景,也不怕冷。” 凌汀抬手看看表:“今天回来的时间要比往日早,你出什么事了?” 潘妍站起身,一把拉住她:“我的事过会再说,你之前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灯泡已经怀小狗了。阿瓜作的孽呀,你说可怎么办?” 凌汀推开她,走到灯泡身边,无视其主人警惕的眼神,将手伸向灯泡的腹部。 灯泡真是一只将憨傻气质发挥到极致的小狗,它纹丝不动,任由凌汀触碰它的肚皮。 “这个小灯泡怀孕多长时间了?我觉着应该没有几天吧,对不对?”凌汀收回手之后显然松一口气,向邢藩提问之时镇定如常。 “哦,佩服佩服,只有十几天而已,懂行的人判断应该是有小狗了,过几天带它去医院确认一下。”邢藩不吝赞赏,随后向潘妍抛来一个揶揄的微笑。 第64页 凌汀站直身体:“咱们阿瓜已经绝育两个月了,你怎么不问清楚就跑来吓我?” “我……”潘妍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一门心思认准是阿瓜做了坏事。 “你刚才明明……”她病急乱投医,指向邢藩。 “我可没说是阿瓜,也没要你负责。”邢藩举手辩白:“前一阵子,我一眼没看住,灯泡就和一只哈士奇勾搭上了。都是孽缘啊,我好后悔。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你就自动自觉地沉浸在加害者的角色中,一会要道歉,一会要赔偿,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你今天是怎么了,智商餵阿瓜了吗?好反常啊你。”凌汀皱着眉,狐疑道。 “哎,一句话说不清楚,回去再说。阿瓜别腻歪了,咱们走。” 潘妍惊异地发现,阿瓜对灯泡的痴迷同两个月之前相比,没有任何消减,还是那么温柔缱绻,看得她阵阵嫉妒。 连小狗们之间都存在着真爱,虽然瓜公公这种单箭头的爱恋早已註定将以悲剧收场,可是看到它这么义无反顾的样子,潘妍还是莫名其妙地感动。 “哎,这个项圈不错,我刚刚就想问,这是在哪里买的?”邢藩也站起身来,打算回去,突然看中了阿瓜脖子上那个魔性的项圈。 “什么品味呀你,非得亮瞎其它小狗的狗眼吗?”潘妍忍不住批判他的审美:“小汀子你也是,什么时候改走这种田园土豪路线了?” 凌汀敷衍地笑了一下,没理她,拿出手机不知在翻看什么。 “你真是缺少生活经验啊,瓜姨。”邢藩跳出来科普:“夜晚遛狗,惹眼醒目最重要,一是为了让怕狗之人有个心理准备,二是当狗挣脱牵引之后方便抓捕。就像这种雪天,如果放开灯泡的绳子,我根本看不清它在哪里。” “半年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灯泡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呀?”潘妍看看灯泡的背包,又想起了里面的小本子,再看看邢藩,心中突然有些暖。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敢把钱放在它的包里了。”邢藩指着自己的口袋,满是遗憾。 潘妍正打算表扬他这种自力更生的行为,包里手机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凌汀扬扬手机对她说:“项圈的购物连结已经发给你了。” “啊?你发给我干吗?” “你再转给你灯哥。”凌汀摇了摇头:“这么显而易见的操作你都领会不到。” 潘妍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比平日里迟钝许多,不仅思维凝固,手指也冻得僵硬无比。她哆哆嗦嗦地将连接发给邢藩,然后同凌汀一起,将沉迷美色的阿瓜拖回家中。 “说吧,怎么了?看看你的眼睛,肿得像林黛玉刚进贾府那会似的,刚刚在外面我都没看出来。”凌汀扔过来一条热毛巾,自己手捧一杯牛奶,好似访谈节目的主持人一样,坐在潘妍的对面。 “你头髮上怎么有白色的东西,雪还没化吗?”她突然倾过身来仔细查看,随后从潘妍头上捏下来几根白色的狗毛。 “孔文恽今天暗示我,要包养我。”潘妍话一出口,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你那个学生的家长?果然钱多人傻。他没料到你会拒绝他吧。”凌汀只听了一句话,便推论出结局,潘妍由衷地感激她信任自己。 “是啊,毕竟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来说,他已经算是比较养眼的类型了。在今天之前,我一度认为他还挺帅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凌汀突然神秘地凑过来:“假如他真心实意地爱上你,你会答应他的追求吗?” “我也不知道。”潘妍迷茫地想像着:“虽然他有妻有女,但是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我其实不太清楚我的道德底线是否牢固,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重顾虑了,他不该用钱来羞辱我的。” “你知道吗,小汀子,我在钱这方面自卑得简直有些病态。之前和钟启行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向他要过礼物,因为我无法承担礼尚往来。生活中缺钱的时候,我不得已向他借钱,从来都没有拖过一个月以上,因为我怕他看轻我。” “是啊,住在我家里,还坚持把房租一分不差地按月打到我的卡里。”凌汀凉凉地说:“我都不敢告诉我爸妈,他们要是知道我收好朋友的房租,估计会冲过来打断我的腿。” 潘妍自嘲地笑笑:“哈哈,你别怪我拖累你,这是我的缺钱后遗症。我中考后成绩还不错,然后我开开心心地去向我爸妈要学费。我妈是谁?多鸡贼呀,提前带着我弟外出旅游了,我扑了一个空。只好去找我爸,然后他明确地拒绝我,认为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该去找他要钱。” “你那会不是才十六岁吗?” “对呀,可能是他连自己女儿的年纪都记不清了吧,我对他说我要上学,没办法养活自己。他对我说,‘那你看看那些妓女、二奶们是怎么生活的’。” 凌汀将牛奶杯重重砸在茶几上:“他还算是个人吗?对自己的女儿说这种话!” “我也奇怪呢,有时候我怀疑,莫非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我们是亲生父女。”潘妍再次回忆这段苦不堪言的回忆,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 第65页 “我当时怎么哭着求他都没有用,最后还是我外公外婆拿出他们的养老钱来供我上学。我倒是不用去做那些污七八糟事情,但是我爸的那句话,我到死都不会忘记。我当时走出他家,一边哭一边告诉自己,哪怕是饿死,我也不会那么做。” “于是今天孔文恽这话,算是触碰到你的雷区了?”凌汀用手托着下巴,歪在沙发上。 “对呀,所以我以后再也不会去见他和孔之焕了。”潘妍想起孔之焕,又有些不舍,痛苦地低下头。 “小汀子,你说为什么别人遇见的霸道总裁都是既温柔又深情、忠贞不二、矢志不渝的花美男。而我这个根本就想去不了解我,是个一心只想着包养我的人渣?” “大概是书写你人生剧本的写手有问题,浪漫细胞都死光了。”凌汀毫不犹豫地给了那个写手一个巨大的差评。 ☆、爱生活,爱家乡,爱八卦 无论为自己书写人生的写手有着怎样不靠谱的脑洞,只要她的坑品尚佳,没有笔起刀落,写死了自己,那么生活就还得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就像写手们码字也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垒出来那样。 潘妍已经过惯了每月有两份收入的日子,现在突然间损失了一半,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银行卡上的余额令人安全感全无。 清闲了几天之后,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坐吃山空的感觉,决定重出江湖。 凌汀的印表机嗡嗡轻响,她对潘妍的这种说法十分不解:“什么叫坐吃山空?你们单位不是按时按点给你发工资吗?而且你都快转正了吧。” “转正之后比现在也多不了几百块钱,三千出头够干什么的呀?”潘妍对自己的工资涨幅怨念极深。 “你这么勤俭节约,平时也没有大的花销,有必要这么焦虑吗?” “你不懂我们穷人穷怕了的那种痛。”潘妍一想起全身上下,包括行动支付端,加起来只剩下五十五元的那一个星期,心就在滴血。 “现在看来你还真不适合考公务员,应该去个大型外企,每天拼命干活,只有睡觉时才有空数你那大把大把的银子。当初不该鼓动你考这个的,我都有点后悔了。”凌汀将列印出来的那叠家教求职信息递给她,顺手留下一张。 “你自责个什么劲?又不是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去考的。再说了,外企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吗?即便我有那颗加班挨虐的心,人家也不屑于招我进去呀。” 更何况她在目前这个职位上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从准备考试到入职后适应环境,与年初时比较起来,与现在的工作又增添了许多羁绊。若是有机会跳槽,她还真有点捨不得。 凌汀低头阅读纸上的文字:“我也去学校的布告栏替你发布几张。不过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即便有人能从诸多的在校生中挑选出你这颗沧海遗珠,你的待遇和工作强度和上一份工作一定没法比。” “哈哈,谢谢小汀子,你居然还用了彩色字体。我知道啦,我这就去把它们贴满大街小巷,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份适合我的家教工作!” “你这是要我去城管大队赎你的节奏吗?”凌汀给了她现实的一击:”你先去咱们小区的公告栏上占一个位置,贴上去之后时不时关注一下,别被卖房的gg给覆盖住。” 带着凌汀的忠告,第二天潘妍早早出门,步行上班。她在沿途的住宅区发布栏上张贴求职信息,花费近一个小时走到单位之后,已是疲惫不堪。 还没有到单位科室门口,她便听到邱科长和吴哥的笑声。 吴哥见她走进门,笑得像一朵大丽菊一般:“小潘也来啦,我就说你们科的年轻人个个优秀。你和小苗都进入‘爱家乡’知识竞赛的决赛了,一共入选五十人,下个周六去市团委的礼堂参加口试。哎呀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这些老傢伙们该激流勇退了呀。” 居然还有这么繁琐的后续过程?潘妍萌生一种误上贼船的错觉,但她没敢把这一内心挣扎表露出来。 “那都是我们领导带得好,还有就是吴哥你忙里忙外组织得到位,我俩就是出了个人头而已。”潘妍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自谦的话一出口,潘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可以做到随口恭维别人,面不改色并且内心毫无波澜,她不知道应该为此欣喜还是忧愁。 邱科长微微笑着“老吴你夸得差不多就行了,别把孩子们给夸骄傲了。她们俩这才哪到哪,还得再磨砺磨砺才行。” 潘妍现在也算是对邱科长有了一定的了解,见他这般和煦地替她和苗进说谦虚的话,就知道他的心情还不错。 苗进坐在办公桌前,刚刚忙着改一份材料,现在终于有了空闲参与到对话之中:“吴哥,团委在哪里来着,我和妍姐都找不到地方,复赛那天是不是得叫着小李哥他们仨,一起组团过去呀。” 苗进这招投石问路真是行得漂亮,潘妍在心中暗暗叫好,她也想知道另外三人有没有通过笔试,尤其是有使坏嫌疑的李华,只是不方便主动询问,还是苗进懂得聊天的策略。 “小郭小盖考得不怎么样,他俩本来就不是学习那块料。”吴哥撇撇嘴:“小李擦边压线倒也入选了,不过他家就在团委附近,怕是当天直接从家过去。这么着吧,我把地图发给你们俩,这周你们有空就去踩个点,熟悉一下路况,那地方其实挺好找的。” 第66页 邱科长送吴科长出门,潘妍仔细研究吴科长发来的电子小地图,发现团委此地甚是神秘,地图上都没有标註其名称。 苗进探过头来:“妍姐你不用看了,就在咱们科上次吃饭那家饭店的后院,红色屋顶的那栋楼,你和圆姐还夸那个建筑优雅大气来着。” “嘿嘿,我就猜到你刚才那么问是为了套吴哥的话。”潘妍对那个建筑物印象颇深,当即回忆起来。 “哎,你说那个小李哥,”她想起苗进套话的原因,不禁低嘆一声:“我考试时特意记了一下题目,如果用了他送来的题库,我肯定不能及格。你说他这么费尽心机地搞一套过时的题目送过来,是不是怪咱们抢了他的入党名额呀?” “我听说咱们单位前两年都没人入党,名额都白白浪费掉了,当初吴哥追在他身后劝他,他都不肯答应。到了今年他突然要插上一脚,吴哥对他挺不满的,所以咱们在这件事中起的作用并不大。毕竟你没有为了入党跑去党办打滚,我也没去领导家门口上吊是不是。”苗进苦笑着,平白惹上这么一个梁子,他这个和平主义者也很是纠结。 “合着咱们就是俩炮灰呗。”潘妍醒悟过来,与苗进一起嗟嘆不已。 她们这两堆炮灰还算争气,在比赛当天表现得可圈可点。组织方设有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二名,三等奖三名,优秀奖四名。 苗进喜获全场第三名的好成绩,潘妍的排名略靠后,获得了优秀奖,作为领队的吴科长原抱着一颗重在参与的红心,如今这个结果令他喜出望外,整个人洋溢着欢乐。然而他还得顾及李华的情绪,这便影响了他脸上笑容的发挥,笑得愈发像是半身不遂。 李华未取上名次,脸色阴沉地盯着颁奖席上的工作人员们,默不作声。主持人宣告比赛正式结束之后,他立刻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比赛场地。 “啧,脸本来就长,还拉成那个样。”吴科长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 随后他和颜悦色地转向潘妍和苗进:“表现得不错呀,刚才你们在台上领奖的时候,我在单位的群里做了现场直播。你们为单位努力,大家都脸上有光,小邱还说要好好犒劳你们呢。” “我刚刚在台上回答问题的时候特别紧张,还好吴哥你们在场下坐阵,看到你们我才镇静下来。” 潘妍的话大部分属实,不过并不是吴哥给了她力量,而是对上了李华那充满了嘲讽和厌恶的眼神。那种敌意让她一瞬间愤怒起来,出题的主持人在他的映衬之下,和善可亲得如同小天使一般。 “潘妍,太好了,你还没走。” 全场的焦点、比赛的第一名获得者——韩致远同志兴沖沖地坐到潘妍身边:“刚刚在台上没机会和你说话,咱们去吃晚饭吧,我带你去吃日料。” 说完这话之后,韩致远才注意到苗进和吴科长的存在,她不好意思地微笑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你就先跑来找我,我们的no.1。”潘妍拉着她的手,很是为她高兴,“不过我看咱们这顿饭怕是改天才能吃得上,我看见你们常姐向这边走过来了。” “小远你在这干什么呢?领导要和大家一起吃饭,就等着你呢。”常姐和潘妍几人打了一声招唿,不由分说地将韩致远拖走。 “潘妍,那我改天再找你。”韩致远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她们单位的另一位选手面色不善地看着她,正好被潘妍瞧见,惊得她心中一紧。 “小潘,你认识这个小姑娘?”待到她们单位一行人走远,吴科长开口问道。 潘妍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大概是出于好奇?毕竟韩致远形象出众,刚刚的比赛中也是表现出色,身边也有不少人对她很感兴趣。 “我们面试是同一个考场的,坐在一起,恰好单位离得近,就比别人更熟悉一些。” “哦。”吴科长问过一句之后就不再提起她,接了一个家人打来的电话便先行一步。 “妍姐,你和这个韩致远关系很好吗?” “哦?小苗苗你也这么关心她?”潘妍玩心大起:“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呀,遇见美女一定要有定力。” 苗进神色不变,丝毫不因潘妍的调侃而尴尬:“别人长得美丑都与我无关,我就是听说了她的一些传言,想着如果她是你的好朋友的话,倒是可以多方确认一下。” “你个八卦派掌门,都听到什么了呀?哟,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潘妍的手机铃声响起,居然是请她去做家教试讲的电话,更令人开心的是,这户人家和凌汀家住在同一个小区。 “苗苗我下次再和你聊,我有急事,先走了。” “不着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你慢点走,路上注意安全。” 打电话找潘妍做家教的人家,住在凌汀家前面的那栋楼,家长都是卫生系统的公务员,听闻潘妍的职业之后,对她跑出来做兼职一事表达出极大的理解。 “这要不是家里有点老底,老一辈们给留下几套房,就靠咱们那点死工资,哪能请得起家教?”女主人一边给潘妍端水果一边心有戚戚焉。 潘妍这次带的学生是个初中生,需要补习数学和英语,这孩子看起来十分面熟。潘妍回忆了一下,似乎以前在遛阿瓜的时候,和这个名叫尹英华的女孩说过几句话。 第67页 她和尹英华谈起阿瓜,女孩也认出她来,两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便拉近了不少,试讲的时候也顺利许多。 最后,潘妍和尹妈妈商定的价格是每小时五十元,每周至少十小时,时间不固定,因为尹英华的课业安排比较灵活。 这样算来,收入要比前一份工作减少三分之一。可是胜在事少离家近,从凌汀家到这里大约耗时两分钟,而且这户人家看起来也十分令人省心,之前在孔之焕家中发生的事真是令她伤尽了自尊。 她开开心心地回到家,恰好看到多日不见的林如松坐在沙发上,逗弄着阿瓜。 “妍妍!”林如松见她进屋便光速扑过来。 “小松!”潘妍也很激动:“我还以为你要扎根在医院,用麻醉剂修仙呢。” “你们在干吗?执手相看泪眼吗?来给大爷我唱一曲《雨霖铃》。” 凌汀端着自制的酸奶走过来,花式表演纨绔恶少。 “小汀子,我找到新的家教工作了,就在前面的八号楼。从此不用长途跋涉,我终于有时间遛阿瓜啦。”潘妍忙向她报告这个喜讯。 “这倒挺好,让你把求职信息贴在咱们小区就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你遇见合适的了。”凌汀也有些惊喜。 “正好今天小松也在,时间还早,咱们叫上阿芙,一起去吃一顿。” 四人已是许久未聚,潘妍的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 “好啊好啊,我这就给阿芙打电话。”林如松看样子是被压抑得久了,急不可耐地拿出手机。 凌汀突然伸手阻止她,林如松瞪大眼睛,一脸费解。潘妍也为不明白凌汀的举动是何用意。 凌汀颇有些苦恼地抱起阿瓜坐在一边:“妍妍,恐怕阿芙现在不怎么敢见你。” “为什么呀?”潘妍和林如松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她因为孔文恽的事情对我哭了一场,认为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审核清楚就带你去孔家。”凌汀看了看林如松,起初还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出原因。 “阿芙怎么会知道,我特意瞒着她的,可你又不是那么多嘴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潘妍苦着脸问凌汀。 “是你的学生告诉她的,据说那孩子特别伤心,你把她们全家都拉黑了,所以她去求阿芙。然后阿芙就陷入自责,无法自拔。” 潘妍很是难过,明明不关姚斯芙的事情:“我又没怎么样,而且阿芙也是好心帮我,我怎么会怪她?” “这话你可以去对她当面讲,我估计她现在连你的电话都不敢接。” 不了解事情经过的林如松在一旁抓狂:“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好像一个山顶洞人似的!” 潘妍无奈之下,只得为缺课的林如松一一讲解知识点,当林如松从晚期智人进化成现代人类之后,她已经气得几欲暴走。 “妍妍,你真是怂透了,这种无耻的猥琐老男人要是被我遇见,早就被我一针扎死在他家门口了。你下次带我看看那人长什么样,以后我见到这种面相的人就先把他们解决掉,省得跑出来害人!” 潘妍拉上凌汀,二人又是哄又是劝,终于将林如松的怒火平息下来。 对付完愤怒的暴力狂林医生,潘妍已是心力交瘁。但还有无故为自己套上枷锁的姚老师等待她去解救,她瘫倒在沙发上,期待明天快一点到来。 ☆、安抚姚老师的过程好艰辛 潘妍站在姚斯芙家门口,再次按下门铃,仍不见她家的保姆阿姨来开门。 来此之前,潘妍已经托凌汀给姚斯芙打过电话,确认她今天上午在家。难道她刚刚出门去了?可是今天下着暴风雪,正常人都不会出门乱晃。从凌汀家到这里不过十分钟,这傢伙能跑到哪里去呢? 潘妍正胡思乱想着,犹豫着是要按下第三遍门铃呢,还是换个时间再来找她。这时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一条缝,露出一条惨白憔悴的脸。 “阿芙,你没事吧?这么搞成这样子?” 潘妍吓得魂飞魄散,不待姚斯芙邀请便硬生生地挤进门去。走进屋后,姚斯芙似乎连站都站不稳,身体摇晃得厉害,潘妍忙扶她坐到沙发上。 姚斯芙试着坐直身体,挣扎了几下还是歪倒在靠垫上,头髮凌乱,脸上满是虚汗。她看着潘妍,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先流淌出来。 “哎呦,姑奶奶,你这是要干吗?” 潘妍不知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状态差成这样,急得团团转,绕到厨房为她倒了一杯热水。 “妍妍,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草率。”姚斯芙气息微弱地吐出一句话,艰难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的事情而内疚成这副德性,要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以死谢罪的好。” 潘妍见她连喝水都懒得喝,又是着急又是害怕:“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家里只有你一个人,白晓川呢?你家阿姨呢?” “晓川出差,阿姨生病,我肚子痛。”姚斯芙闭着眼睛,积蓄了许久,才有力气将家里的情况告知潘妍。 “肚子痛会痛成这样?你该不是阑尾炎发作了吧?” 第68页 见姚斯芙微微摇头,潘妍突然想起从前的事:“哦,不对,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就做过阑尾手术了,你爸妈当时在星城,还是咱们班同学抬你去的医院呢。” “可能是痛经。”姚斯芙疲惫地合上眼。 “你什么时候添了这个毛病?”潘妍有些不敢相信,姚斯芙一向体格强健,再加上现在正处在备孕时期,断不会将身体作践成目前的状态才是。 “得给你叫个救护车,我又不是没见过别人痛经,小汀子犯病的时候也挺严重的,一躺就是一天,可也没像你这么吓人。” 潘妍见状不好,立刻掏出电话拨打120。她走到窗边,外面风雪肆虐,马路上的车辆艰难地蠕动着。这种路况她有些不太乐观,忙给凌汀打了一个电话,叫她赶快过来帮忙。 “你别大惊小怪,我没事,黄姨。”姚斯芙迷迷煳煳地阻止她。 天啊,她都开始神志不清了,潘妍见姚斯芙把她错认成保姆阿姨,心中升起无限恐惧。 她再次看向窗外,路上车辆的移动速度,远不如街边的行人。她又试着联繫林如松,人民医院是离姚斯芙家最近的医院,也许林如松可以去催一催她们单位的救护车。 然而林如松不接电话,潘妍依稀记得她昨天说过今天要值班,许是正在手术室里。 这时门铃声响起,潘妍忙去开门,凌汀顶着一头雪花出现在她面前。 “你可来了,我都快被她给吓死了,你快过去瞧瞧她,这救护车怎么还不来?”潘妍接过凌汀的外套,发现她在睡衣外套了件羽绒服就跑了过来。 “你不是告诉我她是痛经吗?怎么会血流成河的?”凌汀的声音都颤抖起来,指着姚斯芙身下泛红的沙发垫。 “刚刚还没有呀。”潘妍也慌了神。 凌汀试着将手指放在姚斯芙的手腕上,找了半天,脸孔骇得煞白:“我怎么都摸不到她的脉搏了?” 潘妍也哆嗦着出触碰姚斯芙的手,室内开着暖气,大概有二十四、五度,可她的手冰冷得可怕。 “不能再等救护车了,我看她现在已经有些休克,再等下去怕是要出大事。妍妍你去给她找一件厚外套,咱俩送她去医院。”凌汀勉强镇定下来,开始为姚斯芙穿袜穿鞋。 潘妍和凌汀一个背一个扶,终于将姚斯芙带到小区门口。路上的计程车均是满载,以龟速前进。 向医院的方向望去,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似乎发生了交通事故,南北方向堵塞得水泄不通。 凌汀将姚斯芙换到自己的背上,咬了咬牙:“咱们走吧。”然后艰难地顶着风雪,向前走去。潘妍忙将她和姚斯芙的大衣帽子拉下来罩好。 人民医院的巨大标识矗立在道路的左前方,一眼便可以瞧见,然而这段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平时感觉十分钟就可以走到的两站地路程此刻远如长征路。 走了一会,潘妍接过姚斯芙。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似乎比正常的状态要重上许多。她也不清楚是什么原理。 凌汀在后边扶着病号姚老师,但这也抵不住姚斯芙从背上向下滑坠的趋势。潘妍只得走几步便调整一下姚斯芙的姿势。累得气喘吁吁。 她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一不小心撞到了前方路人的身上。 “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您,哎?”凌汀替她向人道歉,说到一半的时候竟诡异地顿住。 “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 潘妍抬起头,正对上邢藩探寻的眼神:“朋友急病,我们送她去医院,救护车可能是被堵在半路了。” “是去人民医院吗?”邢藩问道。 “对,还有一站地就到了。”潘妍隐隐燃起一种期盼。 “我来吧,刚好我顺路。”邢藩果然不负众望,接过姚斯芙,背着她继续向医院方向前进。 潘妍和凌汀卸下重负之后轻松许多,一左一右扶着姚斯芙。 “妍妍,你看那台救护车,会不会是你叫的那辆。”凌汀看着横在路中央的急救车问道。 救护车和一辆面包车撞在一起,车头部分的保险槓拖在地上,车灯的碎片散落一地。 “幸亏我们没等它。”潘妍心有余悸,刚刚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也很是值得。 在邢藩的帮助下,她们很快抵达医院,姚斯芙被送入手术室,二人忙着办理住院手续,直到所有的相关事宜都处理完毕,她们俩才精疲力竭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歪倒着靠在一起。 “你有没有感谢一下灯哥?”凌汀懒洋洋地问。 “他一到医院就急匆匆地走掉了,刚刚发了条微信问我有没有带钱,我说咱们带了。然后他就说要去加班,没给我表达谢意的机会呀。”潘妍觉得手脚发胀,丝毫不想动弹。“这几天遛狗的时候遇到他,我真得好好谢谢他。” “啊,忘记联繫阿芙的家人了。”凌汀突然弹起来,坐直身体。 “刚刚我给白晓川打电话,没人接听。你知道阿芙她爸妈的电话吗?”潘妍今天不适合给别人打电话,早起至今,打了四个,三个都是做了无用功。 “我问问我爸妈,有没有她公公婆婆的联繫方式。”凌汀起身,晃晃悠悠地挪到人少的地方去打电话。 第69页 潘妍靠在椅背上,耳边嘈杂的背景音渐渐变得像是催眠曲一样绵柔,她正要跌入黑甜乡之中,发觉有人再用力摇晃她。 “醒醒,妍妍,你怎么在这里?” 潘妍睁开眼,林如松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一时她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阿芙生了急病,我和小汀子送她来医院,早上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潘妍打着呵欠说道。 “我一直在手术室呀,阿芙生了什么病,严重吗?” 潘妍清醒了一些:“我也不知道,她说她是痛经,可我看着不像,在她家时她就已经晕过去了。” 林如松正要说话,只见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熄灭,为姚斯芙做手术的医生走出来,潘妍忙迎上去。 “王老师,里面的病人怎么样了,她是我的朋友。”林如松急切地发问。 “哦,里面那姑娘是输卵管妊娠破裂,失血过多,还好送得及时,不然这姑娘可就没了。”王医生摘下口罩:“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要好好调养才行,得住院观察一阵子。你稍等,我给她安排个病房。” “哎,谢谢王老师。”林如松笑容乖巧,送走那位医生。 “什么叫做输卵管妊娠呀?”潘妍有些不太理解。 “就是宫外孕,看来真的好兇险。”林如松既是后怕又是痛心:“可怜的阿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那么喜欢小孩,生娃的计划又得推迟了。” 潘妍跟着林如松,来到姚斯芙的病房,她依旧昏睡着,面色苍白。 潘妍摸摸她的手,又恢復了正常的体温,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潘妍想起凌汀还不知道人已经送来病房这件事,忙给她打电话。 这时,她看见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生走进来,对她挤挤眼,然后蹑手蹑脚地向背对着门的林如松走去。 “哎!”她不得不提醒林如松。 林如松转过身来,被走到她身后的人吓了一跳:“要死啊你!又跑来吓我!” 她还算有一点理智,顾及到病中的姚斯芙,压低声音狠狠骂道。 “小松鼠你怎么这么暴力,我就是见你过来我们这栋楼,来收过路费而已。”那个娃娃脸男生嬉皮笑脸地坐在空病床上。 “滚回你的口腔科,去向你的锤子电钻收过路费吧。”林如松没好气地打发他走:“你要是把我朋友给吵醒了,小心我敲掉你满口的牙。” “没关系呀,牙掉光了我就吃流食。”那男生的脾气甚好,乐呵呵地掏出两杯蔬菜粥:“你还没吃早餐吧,要不要陪我这没牙的老头子喝粥呀。” “这都十点多了,吃哪门子的早餐?你别在这添乱,我刚下手术台,正累着呢,没时间理你。” 那你还在这和他吵得乐此不疲?潘妍在心中默默吐槽,觉得自己有些隐隐发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留在这病房里,她只盼着凌汀回来,可是这傢伙不知迷失到了哪里,迟迟不见踪影。 她不得不将林如松拉到一旁:“这是谁,怎么称唿?” “不用理他,你就当做屋里闯进来一个跳马猴子就行。”林如松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喂,小松鼠你的形容方式真是奇特,我明明是那么安静的一个人。”那男生大言不惭地描述自己。 “我叫薛挺。”他突然对潘妍说。 “阿芙的爸妈和公婆一会就到,我们在这里多陪她一会。”凌汀急匆匆地走进来,也没有仔细看病房中的人员构成,说完之后,她才愣住。 “你怎么在这?你的办公室不是在二楼吗?”她问薛挺。 “你们认识?”林如松十分吃惊。潘妍突然想起了什么,却又一时抓不住头绪。 “猴表妹,你也过来啦?”薛挺欢快地招唿凌汀。 “你在胡说什么?”凌汀疑惑地看他一眼:“这是我舅舅家的表哥。”她特意冲着潘妍说。 哦——潘妍恍然大悟,这就是一年前凌汀要介绍给她的高富帅表哥呀,现在看来凌汀倒是没有夸大其词。 薛挺身高不低,长相不错,唇红齿白阳光灿烂的。就是这性格有些跳脱,不怎么正常,而且看起来他对林如松很感兴趣。 只是看林如松的反应,他还有一段路需要走,何况林如松还有她那个饭搭子呢。 凌汀说完话之后便迅速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想返祖都可以,想爬竿子就爬,想上树就上,只是别拉上我。” 薛挺无辜地一摊手:“你别怪我,都是小松鼠在诋毁咱们家的血统。” “小松鼠?”凌汀闻言望着林如松:“我记得半年前我还对你说过,我家亲戚来人民医院,让你这地头蛇好好照顾他。” “哦——是他呀,我那会太忙,都有些记不得了。”林如松心虚地低下头:“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他生存能力超强,而且我把他照顾得可好啦。” 潘妍看着那两杯蔬菜粥,心道林如松这话真是彻彻底底地说反了。 “好啦,我要回去了。”薛挺向她们摆摆手,然后转向凌汀:“今天晚上回我家去吃饭吧。” 第70页 “我再考虑考虑。”凌汀突然面露难色。 “我都和爸妈说过了,不让他们催你去找对象。” 薛挺还想再补充,然后被凌汀一巴掌拍出门外,只得忧伤地飘走了。 ☆、体制内的体力活 十几分钟之后,姚斯芙的家长们匆匆赶到医院。她的妈妈看见病床上的女儿当场落泪;婆婆则是掏出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颇有在此安营扎寨的架势;姚爸爸激动地拉着潘妍几人不住道谢;她的公公——也就是凌汀所谓的大表哥,第一时间冲到护工中心去请了两位经验丰富的专业护理人员。 看到她的家长帮她打点一切,潘妍终于放下心来,她叫上凌汀,准备撤退。 这时,姚斯芙的婆婆追到门外,小声叫住凌汀:“小汀,真是多亏有你们这些好朋友们送斯芙来医院,这孩子的罪受的呀,真是可怜。” “阿芙现在已经没事了,嫂子你们也别太担心。不是说晓川今晚就能赶回来么,让他照顾阿芙就行,你们几位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凌汀对着与她父母同一年龄段的表嫂闻言安慰道。 “那个,我问你一件事。”白晓川的母亲面色微赧,吞吞吐吐地开口:“斯芙这次生病,对以后的影响大不大,医生做完手术之后有没有告诉你们?” “哦,”凌汀笑笑,在旁人看来十分正常,可是在潘妍、林如松的眼中,她分明是在冷笑。 “医生说阿芙的身体一向很好,应该可以恢復到原来的体质,对以后怀孕生子什么的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哎哟,那真是太好了,斯芙的身体没事就好,你们几位也辛苦了,我叫司机送你们回家。”白晓川的妈妈明显松了一口气。 潘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更关心儿媳妇能不能生育,林如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下子沉下脸。潘妍怕她当场发作,忙拉她向电梯方向走去。 “谢谢嫂子,我们三个去吃午饭,就不麻烦你们了,您快请回,再见。” 凌汀干脆利落地拒绝姚斯芙的婆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电梯里。 林如松忍耐了五层楼,电梯门打开后,她气沖沖地向外走:“阿芙都病成这样了,她居然还想着抱孙子?小汀你家的人怎么能这样呢?” “我们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你不要赖在我们家人身上。”凌汀翻脸不认亲人,看来她对白晓川的妈妈也有所不满。 “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还拐弯抹角地来问你。”林如松也觉得自己的无差别攻击有些不太合适,便集中火力,专门抨击白晓川一家。 “有没有皇位我不知道,我只听说他家有两座超市、三家公司、四个工厂以及其他我不知道的资产。” 听到凌汀的描述,潘妍的第一反应如下:还好这不是旧社会,不然他们一定得逼着姚斯芙生十个八个的,好用来继承这些家业。 “我们阿芙也不差呀,”林如松挺直了腰杆:“阿芙家里也不比他家差,甩了白晓川也可以找到好人家。” “你这就扯远了,怎么像是要逼人家两口子分开似的。”凌汀不满地白了她一眼:“你不用担心,白晓川又不愚孝。之前有几次,阿芙不在,他妈妈低调地催生,都被他给顶回去了。我还亲眼见过一次,阿芙的事应该不用咱们操心。” 见到凌汀肯为白晓川担保,林如松才放心,继续回到岗位上值班。 潘妍此刻放松心情后,飢饿携着睏倦和疲惫袭上心头,她极度盼望面前可以出现一扇任意门,打开后可以直通凌汀的家。 然而事与愿违,出了医院之后,路况依旧不佳,计程车供不应求。她和凌汀只得追上公交车,像两挂猪肉一样。摇摇晃晃地甩了两站地。 待到进入家门,二人动作极其一致地沖回各自的房间,潘妍一头扎进床铺里,这一上午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听见阿瓜哒哒哒跑进来又跑出去的声音,又听到阿瓜摔空食盆的声音。它大概是有些饿了吧,晚一点餵它应该也没有问题,潘妍迷迷煳煳地想着,又陷入到睡梦中。 阿瓜最终还是没挨成饿,潘妍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阿瓜食盆中的狗粮仍剩有薄薄一层。 潘妍以为是凌汀爱宠心切,挣扎着爬起来给阿瓜餵食,然而凌汀说她对此事毫无印象。看来是她们二人其中的一个,在半梦半醒中,不忘初心恪尽职守,将爱护阿瓜的事业进行到底。 如果我对任何无聊的工作都能有这种蕴含在灵魂中的热忱就好了。 翌日,上班之后,潘妍捏着志愿者服务的通知,如是想道。 邱科长出差在外,何清圆站在门口,将前来颁旨的吴科长堵在屋里。 “吴哥,全单位就剩下我们科这两个年轻人了是不是?文的武的都得上,实的虚的都得来。一会拉出去做脑力劳动搞个竞赛,一会拐出去站在路口乔装协警,这会又来了个扫雪通知。我倒是得去问问领导,每年凑钱僱人扫雪的劳务费是被哪只饕餮给吞下肚子了,非得我们科的人去做苦力?” 潘妍第一次见她如此动怒,当下和苗进窝在各自的岗位上,不去插话。 吴科长只得赔笑道:“小何你这就把话说远了是不是,这是市文明办下的通知,各个机关都得出人出力,也不单单是咱们自己。而且这算是志愿者行动,和咱们自己的任务没关系。” 第71页 “是吗?那我记得咱们单位有好多人醉心公益,愿意为社会贡献光和热,有些人不是还登上过内部刊物吗?别每日空喊口号,倒是身体力行地去参与实际行动啊,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可别错过了。” 何清圆手边正有一本内部读物,她手速极快,展开一页——《秋风凉,人心暖,群众有难干部支援》的标题映入眼帘,潘妍看到文章的作者是行政科的人。 吴哥也看到了,他脸孔扭曲着,五官皱在一起:“唉,你看他们科里的人,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同志,就是虚弱得上个楼都喘一天的病秧子。剩下几个歪瓜裂枣又形象欠佳,拎出去多给咱们单位丢脸呀。” “让他们出去扫雪,又不是卖笑,要颜值干吗?”何清圆反驳道。 “唉,小何看你气的,算啦,我也不勉强你们了,你们科也的确够辛苦的。实在不行我就和领导说说,撑着我这条老寒腿自己上吧。”吴哥使出哀兵策略,垂头丧气地欲出门去。 何清圆发了一通火之后,渐渐收起锋芒:“吴哥。我也不是故意要和你吵,之前你来要人,邱哥和我哪一次不是大力支持你的工作?就是心疼我们这两个小孩,忙里忙外的,没个安生。即便是新人,用起来也要有个限度吧。” 何清圆嘆一口气,从门口移开,让出一条路来。 吴科长见她不再强势,喜出望外,飞快逃到走廊:“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啊,回头我和领导说,让他给这俩孩子发加班费。” 他小声许下承诺,然后用和他体型十分不相称的速度飞快遁走。 “呸,公务员哪来的加班费!”何清圆啐道。 潘妍见她还未恢復平和,忙奉上茶水:“何姐你别生气,你和吴哥的关系一向都挺好的,别因为我们的事情闹僵了。” “那倒不至于,我又没有真的生气,但是他做事的确不太地道,见你俩好说话没脾气便使唤个不停。我今天和他吵一架,不见得能阻止他继续找你们,但是他下次要用人之前,至少会考虑一下。” “被虐啊虐的,我都渐渐习惯了。”苗进也狗腿地为何清圆剥好一个桔子。 何清圆忙教导他:“人生在世,可不能做没有原则的滥好人。你牺牲自己的利益,事事顺着别人,遇上那种懂得感谢你的人也就罢了,如果遇上那种不识趣的,他会变本加厉地对你施压。一旦你无法忍受稍作反抗,他反过来会向你的头上泼脏水。所以在任何时候都别做圣父,听见没有,小苗苗?” “还有,也别做圣母。”何清圆记得潘妍在场,不忘加以补充。 “yes madam。”潘妍和苗进异口同声地保证着。 “算了,看你们这不走心的样子,就知道我在白白浪费口舌。”何清圆摇摇头,专心吃水果:“明天穿厚一点,雪后初晴气温可低得很呢。” 何清圆果然是有丰富生活经验的人,第二天雪停之后,气温创下这个冬季的新低。 潘妍身着臃肿的长羽绒服,在外套上一件萤光色绿马甲。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如同一只濒死的萤火虫。背上的“志愿者在行动”六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半死不活地闪动着,忽明忽暗。 她用力铲着路上的雪壳,这条路是两条主干道中间夹着的小路,因此路上没有撒融雪剂,被车辆行人碾压了一夜的积雪坚硬如冰。 凿着凿着,手臂渐渐无力提起,幸亏她和苗进同组,所分配的任务被她抢去了一多半。 “我还以为是让咱们来这做做样子拍个照,就可以回去了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她向苗进抱怨着。 苗进累得满头大汗:“每到这时候,我就想念我的南方同学们。他们有的人从没见过雪,学校安排清雪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都特别兴奋,抢着去扫雪,手里的扫把、铁锹抢都抢不下来,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去干呀。” 听苗进提起同学,潘妍不禁意识到,这里和人民医院仅仅隔了一条街,等会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应该去探望一下姚斯芙。两天过去了,不知她的状态怎么样。 她拄着铁锹把,四处张望,寻觅花店、水果店一类的购物场所。结果她发现了理髮店、盲人按摩店、五金修理店,宠物店,就是没有她需要的那一类,看来要买看望患者的礼物,还是要到大路上才行。 这时,有人从宠物店中走出,肩上扛着一个大包。潘妍一看,竟是熟人。 “灯哥!”潘妍深情唿唤邢藩,周末他帮忙送姚斯芙去医院的事,她还没有当面谢过。 “原来瓜姨你还是一位爱心人士。”邢藩打量着潘妍这身可怕的装束,情真意切地赞扬着。 “你别暗戳戳地嘲笑我,今天又是被爱心的一天呢。你才是真正的热心人,要我怎么感谢你呀,请你家灯泡吃饭怎么样?”潘妍半开玩笑半是真心地邀请他。 “真没诚意呀你,明明看到我刚为灯泡买了口粮,还说要请它吃饭?” “我怎么知道那是狗粮?谁知道你是去哪里杀人越货回来,这不早不晚的,正是上班的时间段。偏你这么悠闲,在街上乱晃,我不去公安局举报你形迹可疑,就已经很善良了。”说着说着,潘妍几乎快要相信了自己的臆想,这傢伙不会是个悍匪什么的吧。 第72页 “都怪灯泡这个挑食的小妖精,临近生产,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我给它试了好多种类的狗粮,那傢伙突然爱上了这个杂牌子,我还得在上班过程中逃出来给它买粮食不说,还要被你当做变态杀人狂。” 潘妍真是佩服自己,看着邢藩用那张鬍子拉碴的脸作出委屈巴巴的神情,她竟生出几分怜惜。 一会去看阿芙的时候我真该去顺路看看眼科。 她抚平自己的鸡皮疙瘩:“灯泡什么时候生小狗呀,我还没见过萨摩耶和哈士奇的孩子呢。” “大概是下星期吧,你要是不怕血腥,它生产的过程我可以给你直播哦。”邢藩爽快地答应,然后看看手錶:“我出来挺久了,改天再和你聊,再见。” 潘妍站着不动和邢藩说了一会话,寒气自脚底向上蔓延,潘妍加快了铲雪的速度。刚刚苗进在一旁,又向她的方向推进了一大片,她实在过意不去,卖力干起活来。 “你们两个,怎么连帽子都不戴?小心感冒。” 潘妍抬起头,原来是何清圆也来到了清雪现场,左手提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杯,右手拿着手机对着她和苗进。 “哇,不要拍我呀,何姐,我穿成这个样子,丑死了。”潘妍捂着脸鬼叫道。 “放心吧,我没有拍照,我是在录像啦。”何清圆坏笑着。 “你们还不休息一会吗?我看你们这片都快清理完了。郑姐知道你们在劳动,特意让我泡了壶山楂黄芪红枣汤,快来喝口热水。”何清圆像哆啦a梦一样,变出两个纸杯来。 “我等会再休息,刚刚和一个熟人闲聊了半天,偷了一会懒,这才动了两铲子你就来了。快让苗苗歇会吧,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摆设,活几乎都是苗苗干的。”潘妍不敢贪功,勤勤恳恳地继续挥舞手中的工具。 “来,苗苗,帮姐拿着这个保温杯。”何清圆趁机抢下苗进的铁锹:“是时候给你们露一手了,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文武双全。” 苗进的武器一经失手,他便完全丧失了主动权,潘妍和何清圆一起并肩作战,很快便将工作收尾完毕。 向组织方交还了工具和那件丑马甲之后,潘妍没和何清圆苗进一起回单位。她走到人民医院,在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希望无端受此劫难的姚斯芙可以恢復得好一些。 ☆、雪天路滑适合碰瓷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可以瞧见倚在床头的姚斯芙。她看起来精神不错,白晓川坐在床边,端着一个精緻小碗,正在餵她喝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 潘妍终于放下心来,轻轻叩门。她也不想打破这温馨的场景,可是她下午得回去单位上班,不得不抓紧时间。 见到来访者是她,白晓川放下碗,惊喜地站起:“呀,是潘妍,快请进。” 他不似平时那么矜持冷静,热情地为潘妍搬椅子倒水:“我现在时不时就后怕,如果你当天没有去我家……。”他闭上眼睛,嘴角痛苦地抽动一下。 “我都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我替斯芙还有我们全家,多谢你,还有我的小表姑。” 姚斯芙看见潘妍的第一眼便红了眼眶,潘妍忙放下花,抓着她的手安慰她,心疼之余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白晓川口中的小表姑是谁。 “还谢什么呀,你回来的当天不就对我和小汀子表达感激之情了吗?再多说这些话就显得生分了是不是。” 潘妍笑着对姚斯芙继续爆料:“阿芙你都不知道,你家老白也不知是用了谁的手机,给小汀子打电话时,开口就是一句‘谢谢表姑’,然后就哽咽到说不出话。小汀子还以为是诈骗电话,差点挂断,还好她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耐心地听了半分钟,这才没把老白拉黑。你这次可真是把大家给吓坏了。” “拉黑就拉黑,反正要他也没用,关键时刻还不是得指望你们?”姚斯芙已经有力气开玩笑怼白晓川,看来是恢復得不错。 白晓川温柔地笑笑:“好好好,是我不可靠,我这就拉黑我自己,下楼去给你们买午饭。” 他低下头捧住姚斯芙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起身徵求潘妍的意见:“潘妍你也在这吃一点吧,我看这个时间,你不像是吃了饭过来的样子。”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潘妍幽幽说道:“我觉得我吃狗粮就可以吃饱了。” 她不禁责备自己,真是失策,应该找个白晓川不在的时间过来才对。 虐花人眼的始作俑者自行过滤掉了潘妍的控诉,默认她同意留下吃饭,披上外套走出门去 。 “妍妍,”姚斯芙抓着她的手,泫然欲泣:“我已经骂过孔文恽那傢伙了,你现在来骂我吧。” 潘妍最怕她这样子,“我骂你干吗?别说你正病着,就是你身体强健,一个能打我十个的时候,我也不曾怪过你呀。你也是为了我好,况且还是我主动求你帮我介绍家教,你已经很尽职尽责了,说起来,我该好好谢你才是。” “我这点小操作比起你的救命之恩,根本什么都不是。”姚斯芙轻轻摇头:“那天小汀也来我家了是吗?可惜我都没有印象了。” “是啊,我到你家的时候你就已经有些意识模煳了,后来就直接晕了过去,多亏小汀子到场后当机立断,决定背你去医院。我当时已经吓傻了,一心在家等救护车,后来才发现那车在路上出了车祸。” 第73页 潘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觉得背后有冷汗渗出:“你也是,痛得厉害了也不去医院,忍者神龟都没你坚忍。” “我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嘛,人家也是第一次生这种病,一点经验都没有。”姚斯芙病中犹不忘卖萌,极力撒娇。 潘妍都被她气笑了,想锤她却下不了手:“听你这语气很遗憾是不是,又是第一次又是经验值的,你当这是游戏里打怪升级吗?” “好啦,我错了,你就当我的麻药劲还没过,还在胡言乱语吧。” 姚斯芙乖巧认怂,然而与生俱来的老妈子性格始终无法向病魔屈服:“那你还要找新的家教吗?我这次一定擦亮眼睛,仔细查他们家祖宗八代。” “你快安心休息吧,每天这么操心,不利于病情的恢復。我已经找了一份工作,就在小汀子家对面,钱不太多,但是事少离家近。家长和我一样,都是苦逼的小公务员,兴不起什么风浪的。” 见潘妍这般回復,姚斯芙略放松了一些,随即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送我去医院的那天,好像还有别人是吧,在路上我好像有些痛得过劲了,清醒了几秒钟。隐隐约约听到有个男生和你说话来着,他是谁?同事还是朋友?” 潘妍对她这种八卦精神佩服得五体投地:“阿芙你知道吗。你的脸上写着两个字,你猜是什么?” “我脸上怎么会有字,难道是晓川在捉弄我?快把镜子拿来给我看看。”姚斯芙居然露出了迫不及待的欣喜之情,看样子把她关在病房里,还真是把她给憋坏了。 潘妍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指引她:“你抬头向上看。” 然后指着她的抬头纹:“这是不是一个‘三’字?” 又指着她嘴边那两道浅浅的纹路:“这是不是一个‘八’字?” “三和八?好哇,你趁我生病就欺负我。”姚斯芙虽在病中,却心如电转。她又顾及伤口,不敢做大幅度动作,只得哀怨地看着潘妍。 潘妍扳回一城之后,心旷神怡:“你就知足吧。我要是把这话告诉小汀子,说你不记得她,好不容易恢復了一点意识,反而记得一个陌生人,那才叫欺负你呢。” “你不要转移话题,越是逃避,越说明心中有鬼。”姚斯芙得意地微笑。 “我哪有逃避?就是在遛狗时认识的一个朋友,那天见我们两个女生背你实在太费劲,才伸出援手。” 姚斯芙眼睛一转:“仅仅是朋友?没有隐藏剧情吗?这年头,会帮助朋友的人可不多了。” “人家的人品好不行么?你说你每天都和纯洁的孩子们打交道,怎么思维方式如此世俗?” 潘妍大力谴责姚斯芙那复杂的心路歷程,说得姚斯芙连连讨饶,举手投降。直到白晓川提回丰盛的午饭,干了一上午体力劳动的她,才心满意足地鸣金收兵,大快朵颐起来。 吃饱喝足之后回到单位,睏倦之意阵阵上涌,劳动过度的手臂肌肉开始堆积乳酸。潘妍在昏昏沉沉的当口,发现苗进正捧着手机,精神亢奋地刷动屏幕。 她不禁感慨,年轻人的精力就是充沛,与此刻她这人未老体先衰的惨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天上午,又有一个年轻人被碰瓷了,就是咱们星城的事。”苗进突然开口说道。 “说来听听,”何清圆听闻是本地的事件,饶有兴致地参与进来。 “雪后路滑,一老太摔倒后,凭自己力量无法起身。一过路男子将其扶至路边,结果老太声称是该男子将其撞倒,并索要赔偿。由于事发地点非主要路口,没有监控录像可还原当时情景,双方各执一词。现警方已介入,正在调查及调节中。” 苗进读完微博的新闻之后,自己也发表了看法:“这年头的好人可真是难当,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不是各执一词吗?也许人家大妈才是正义的一方呢,现在的新闻反转太多,我对此持观望态度。”潘妍打了一个呵欠,趴在桌上。 “妍妍说得有道理,再过几天才有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何清圆也没有轻易站队。 “现场没有目击者吗?”潘妍问道。 “上午十点半,车前子路。上班的时间,僻静的路段,目前还没有发现目击者。”苗进分析着分析着,突然皱起眉:“那条路是不是离咱们扫雪的地方特别近?” “咱们扫雪的地方不是在天南星街吗?”潘妍打开手机地图,搜索之后对苗进竖起大拇指:“果然像你说的那样,这两条路是垂直交汇在一起的,咱们再向左走走就是车前子路。” 何清圆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此条新闻,同时对潘妍进行了无情的嘲笑:“哪有人用左右这种相对的概念来形容方位的?妍妍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传说中的路痴?” “讨厌,这都被你发现了。”和她们说说笑笑,潘妍清醒了一些。 “oh my god,”何清圆的一声惊嘆彻底赶走了她的瞌睡虫:“妍妍,这个当事人,这个男的,好像是那天和你说话的那个。你快来看,虽然面部被打码,可我看那身装束和他一模一样。” 第74页 潘妍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夺过何清圆的手机,邢藩那扛着狗粮的身影映入眼帘。 “可不是嘛,还真的是他。这年头的老太太,一个个的都老煳涂了吧,怎么能诬陷好人呢?”潘妍义愤填膺地痛斥道。 何清圆还保持着悬空拿手机的姿势,投来审视的目光:“刚刚是谁要再观望一阵子的,这么一会就自顾自地主观反转剧情啦?你看到事发经过了吗?难道你就是警方苦苦寻觅的那位目击证人?” 潘妍的气势立刻弱下来:“没有看到,我那会儿不是一直在努力干活呢吗?哪有空看别的地方。” “哦~”何清圆和苗进同时发出耐人寻味的,一波三折的长嘆。 “有情况,大大的情况。”何清圆笑容暧昧地看看苗进。 苗进心领神会,果断上前补刀:“当时妍姐和那位男士聊得特别开心,笑得花枝乱颤的,一定与之关系匪浅,所以肯用人格为他担保也不足为奇了。” “你们真是够了,”潘妍简直是欲哭无泪:“不要捏造事情啊,我什么时候用人格为他担保了?只是凭我对他的浅薄认识,觉得他不像是那种颠倒黑白的人而已。” 何清圆和苗进两人听了她的辩解,露出某八卦版面记者们特有的笑容。 “啊,不和你俩胡闹了,我去採访一下当事人,等我的最前沿消息吧。”潘妍跑到楼梯间拨通了邢藩的电话。 “喂,瓜姨。”邢藩懒洋洋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你还真是家财万贯呀,上次把狗当做移动的钱包我就不说什么了。现在连倒地的大妈都敢扶,敢问你是星城首富吗?”潘妍听他这不急不缓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毫不留情地展开了奚落。 “原来你也知道那件事了呀,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邢藩自嘲地笑笑:“我刚刚从公安局回来不久,看样子我要赔得倾家荡产了,到时候养不起灯泡的话,你可要记得收留它呀。” “别,您不是财大气粗吗?怎么能说这种类似託孤的话,在下每天都在温饱线上挣扎,心有余而力不足。” 邢藩沉默了片刻,潘妍听他不作声,有些后悔。这种时候应该安慰别人才对,她怎么就开启嘲讽模式了呢? “其实我还挺感动的,谢谢你愿意无条件相信我。”邢藩突然开口:“刚刚我爸妈也是,打来电话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潘妍听出他有些落寞,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想了想,说:“叔叔阿姨也是关心你,别着急,事情总会有转机,毕竟咱们问心无愧,是不是?” 潘妍试图安慰他,可惜这话说起来很是心虚,她隐隐觉得这次邢藩要破财才能消灾。 邢藩突然“嘿嘿”笑了两声,甚是诡异。 “你别这么笑好不好,怪渗人的。”潘妍的牙龈有些微微泛酸。 “我爸妈骂我是因为关心我,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呀?”邢藩悠悠问道。 潘妍心头一颤,然而她还是迅速恢復如常:“我是为这败坏的社会风气而怒。行善之人遭到污衊,作恶之人得不到惩处,久而久之,这将是对道德的一种放逐,是对文明的一种阉割……” “妍妍,你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何清圆站在走廊中唿唤她,打断她慷慨激昂的陈词。 “有人找我,先不跟你讲了,有什么新动态记得通知我。”她匆匆挂断电话,回到办公室。 何清圆笑得像是一只偷喝了葡萄酒的狐狸:“妍妍,我再问你一次,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朋友,一起遛狗的朋友,时而遇见,时而遇不见的那种。”潘妍无比坚定地答道。 “我今天看到你和苗苗卖力劳动,心中感慨,就录了一段视频,刚刚看了一遍,内容可丰富呢。比如车前子路上的一些事,不过这么宝贵的资料,要用在重要的人身上才行。” “姐姐,你人美心善,古道热肠,简直就是正义的小天使。”潘妍心中一阵狂喜,扑过去抱着何清圆不肯撒手。 “所以,当一个弱小、可怜的年轻人做了好事,还被捲入纠纷之时,你如果有证据的话,一定不会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对不对。” “那人还弱小?都快有门框高了吧。”何清圆边吐槽边将那段视频发送过来:“你不承认我也看得出来,这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平日里你哪有那么多甜言蜜语对我说。” 潘妍打开视频,在画面远端,一个小长点突然变扁,仔细放大能看出来,是一名老人滑倒在地。过了三、五秒钟之后,更大一点的小长条——也就是邢藩——走到她身边,放下肩上的狗粮袋子,低头和老人交谈几句,然后便将其扶起,走到路边。 画质并不是十分清晰,但足以让人看明白事发经过,邢藩和那名老妇人的装束打扮也和新闻报导中的一致。 所以这次邢藩大概可以沉冤得雪了,潘妍拉着何清圆,感激的话堆在胸口,一直揪着的心终于舒展开来。 ☆、过年就是要熬夜 “我爸妈想请你吃饭,不知恩人您肯不肯赏脸呀?” “你说什么?”潘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之后,果断拒绝邢藩这可怕的提议:“不用麻烦叔叔和阿姨了,这么隆重不太好吧。” 第75页 邢藩在电话里用给人洗脑的语气劝说她:“不隆重不隆重,我爸妈都已经做好打官司的准备了,结果事情在你的帮助下顺利解决。他们打算用请律师的钱拿来感谢你,顺便庆祝我逃过一劫。” 潘妍忆起曾经邢藩对她的诸多帮助,自己除了口头感激之外,从未有什么实质性的报答,不禁汗颜。如今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还了欠他的一系列人情,这顿饭说什么她都不敢应邀。 她沉住气:“在下愧不敢当,那个视频不是我拍摄的,如果你硬是要感谢的话,就去谢我的副科长吧,我改天替你引荐。” “噢,你的领导吗,带上她没问题,可是关键的人物是你。在视频里,我和那名老大妈都快跌到镜头外面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领导也不可能发现我们。追溯得更远一点,如果不是为了拍你,你们领导甚至连这段视频也不会录制吧。” 这倒是说得不错,如果她和苗进没有在那处扫雪,何清圆根本不会跑到那个路口去。不过要是按照这个逻辑向前推导,岂不是要感激抽调她出去扫雪的吴科长?再下一步就得向市文明办送锦旗了吧。 潘妍摇摇头,赶走这一连串前因后果的牵扯。 “世界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如果,按你这么说,要不是我叫住你聊天,可能你早就回去上班了,根本遇不到那个大妈。所以我才是罪魁祸首,如今我已经将功补过,咱们两个两清啦,你就省省力气,快去照顾灯泡生产吧。” 邢藩可怜兮兮地哀嘆:“你就这么嫌弃我们家这顿饭吗?我怎么觉得你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哎呀,你在胡说些什么,咱俩的革命友谊那么深厚,总是谢来谢去的,搞那些虚礼多见外呀。快别闹了,马上要过年,提前祝叔叔阿姨还有灯泡新年快乐。” 潘妍使出一招过年大法好,成功地令邢藩沉默了几秒钟。 “我都给我爸妈买好从省城过来的火车票了。”邢藩不无遗憾地说道。 “快把车票退了去,天寒地冻的,折腾二老过来,我作为你个外人都于心不忍,你就不心疼你爸妈吗?” 潘妍的话似乎深深触动了邢藩,他终于举起白旗宣告战败。 挂断他的电话之后,不知为何,潘妍心下怅然。她思来想去,将这归结为过年综合徵的提前来访。 凌汀已经放假多日,按道理来说早就可以回老家去陪她父母,然而她每天宅在家中声称绘稿。 潘妍常常见到她逗留在客厅陪阿瓜玩耍,抑或是窝在沙发里看手机,与她真正忙得天昏地暗的那段时间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潘妍没去探寻这其中的奥秘,她更关心的是今天她将一个人过年的事。 凌汀今年要将阿瓜带回家,因为她的妈妈十分想念阿瓜,虽然凌汀保证尽快回来,但是潘妍依旧痛心不已。想起她去年那段孤寂的假期,多亏有阿瓜在旁陪伴,才使得她不至于太过悽苦。 抱着这一恋恋不捨的心态,潘妍主动承包了过年之前带阿瓜出门散步的任务。在腊月二十七这天,她收到邢藩的微信,约她一起遛狗。 第二天就是凌汀带阿瓜回老家的日子,潘妍一边感嘆邢藩极会把握时机,一面欣然应约。结果见面就被邢藩手中的大小包裹惊掉了下巴。 “今天买了点年货,顺便给你带了一份,你们单位什么时候放假?回家时候把这些也带回去,省着家人再买了。” 潘妍没法告诉他,自己其实不需要年货,解释起来就像是将自己放在手术台上解剖一样难堪。她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我还以为你会派灯泡拉个雪橇,载着这些货物出门,哎,灯泡呢?” 邢藩见她四处寻找灯泡的身影,笑出声来:“别找了,我没带灯泡出门,它这几天不太舒服,可能是要生小狗了。我现在像伺候老佛爷一样,每天战战兢兢的,哪敢用它当苦力?我又没有虐狗倾向。” “你明明就有,不要抵赖,一个薄薄的记事本都要挂在小奶狗灯泡的身上。”潘妍无情地拆穿他。 “养狗千日,用狗一时嘛,萨摩耶本来就是工作犬,轻微负重奔跑会使它们感到快乐,你不懂的。”邢藩为了给去年的自己找藉口,开始大放厥词。 潘妍见他一边说话一边瞄着阿瓜,不由得警惕起来:“我不懂难道你就很懂吗?你别打阿瓜的主意哟。我特意补过课,雪纳瑞是用来捕鼠的,可没有什么负重的能力。” “你把我想得也太邪恶了吧,”邢藩从她的手中接过阿芙的牵引绳:“我只是见阿瓜今天兴致不高,有些担心它罢了。” 潘妍见他一手提着重物,一手牵狗,有心帮他拿几样所谓的年货,减轻一下他的负担,结果被他拒绝,于是她乐得轻松:“我猜阿瓜是把你和灯泡捆绑到一起了,只见你没有见到灯泡,所以有些失望吧。” “可怜的小阿瓜,再等几天吧,等灯泡出了月子,我就带它来找你玩。”邢藩慈爱地安慰阿瓜。 潘妍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狗,也需要坐月子吗?” 邢藩也愣住了:“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姑且认为它需要吧,刚刚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然后他瞧见潘妍鄙视的眼神,忙改口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灯泡,让它享受跪式服务,给它至尊vip待遇。” 第76页 正说着话,她们已经走到凌汀家小区门口,邢藩将手中的重物伸向她:“我辛辛苦苦提了一路,你这次可别说什么愧不敢当了,拿上去吧,能不能提得动?” 潘妍见状,无法推託,只得谢过他后,左手接狗,右手接货。她强行挺住身体,尽量不去向□□坠,与邢藩告别之后飞快向家走去。 “你去遛狗,怎么还随便打劫了一个生鲜超市?”听到她的敲门声之后,凌汀开门放她进来,见她已经累得像阿瓜一样喘着粗气,忙接过她手中的物件:“哦,还搬了一个腊味店回来。” 潘妍也没注意邢藩到底送了什么东西过来,好奇心战胜了身体的疲惫,她蹲在地上,同凌汀一起点货。 火腿、干贝、腊肉、盐水鸭,排骨、龙利鱼、淡菜、鲜虾,再加上青菜菌菇若干,坚果糖块少许,难怪凌汀说她出门是去打劫。 潘妍挑出一大半,推到凌汀那里:“前一阵子不是帮灯哥把老太太碰瓷的事情给解决了吗?他一直要请我吃饭,我觉得举手之劳不值得一提,就没答应他。结果他转换思路送来这些,这几样你拿回家去吧,我一个人在这也吃不了什么。” 凌汀如临大敌,连连后退:“谢了,但是我打算轻装上阵,就带个包带只狗回家。这些食品家里一定有,没必要来回倒腾,像二道贩子似的。” 潘妍知道凌汀一向最怕麻烦,但她还是决定再努力努力:“你就让我借花献佛不好吗?我在这住了一年多,李姨想来看你都变得不方便了。我把你们母女团聚的时间侵占了那么多,我总得表达一点歉意吧。” “这么说我该对你表达谢意才对。”凌汀喃喃自语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潘妍抓住她这失神的一瞬间,挑了几件礼盒装入口袋:“乖啦,我给你拿的都是干货,轻飘飘的,保证不会给你带来负担,替我向凌叔和李姨问好。” 纵使凌汀有千万种不愿,潘妍还是成功地把她连礼物带狗都送上了腊月二十八的火车。 腊月二十九,最后一个工作日结束。下班回到家后,面对着没有其他活物的屋子,潘妍深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又一个独自度过的春节。 第二天,她成功地赖床赖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将屋内彻底打扫一番,便开始准备自己的年夜饭。 今年她的感触与去年大有不同,平静稳定的生活让人的心态也变得平和起来。 她随手挑选几样食材,按照网上的食谱做出来的六菜一汤倒也像模像样。 她又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将餐桌上的食物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凌汀,以示自己的生活之充实,态度之乐观。 过了一会,凌汀有了回復,她在阿瓜面前摆了一盆狗粮,自己端着一碗白饭坐在一旁,一主一宠无限凄凉。 然而图上的背景出卖了她,她的身后是一张巨大圆桌,酒菜还未上满,但已经初具规模。在她家中至少有十几人在,潘妍还看见了她表哥薛挺的半张脸。 潘妍努力不去羡慕这一大家子的热闹春节,跑去厨房包饺子,今年她决定全程自己动手,远离速冻食品,大白菜下的菜板被她剁得咣咣作响。 待她忙完,又到了春节序曲响起的时分,她看着春晚,吃着自己做的一桌饭菜,颇有成就感。 正在此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 该不会又是钟启行那个神经病吧,去年此时的遭遇让她心有余悸。 不过我好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他了。想到这里,潘妍又鼓起了一丝勇气,看向屏幕。 邢藩发来的视频邀请正在闪动。 潘妍长出一口气,变得轻松无比,高兴地点开视频。 “我的天,这是什么?”潘妍险些将手机摔在地板上,一团红彤彤的东西在屏幕中央蠕动着,那上面似乎还附着着黏煳煳的液体。 “瓜姨,潘妍你快来看,这是灯泡的第一个娃!”邢藩在另一头叫她,声音有些激动。 潘妍抚抚胸口,由于过度惊吓而狂跳不已的心脏渐渐回復原位。 邢藩将镜头对准了躺在手术垫上的灯泡,灯泡正在温柔地舔着自己的宝宝。 得知这是小狗而不是什么异形之后,潘妍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幅度提升。 如果放在平日里,满手鲜血的邢藩一定会被她吐槽像变态杀人狂。可如今,看着他镇定地挥舞着剪刀、毛巾、暖宝宝的样子,一种古怪的崇拜感油然而生。 “你还真的将灯泡的生产过程直播给我呀,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 邢藩帮助灯泡将小狗的胎衣除净,顺便剪断脐带,然后将小狗举到镜头前:“那你愿不愿意继续收看?会不会耽误你和家人吃饭呢,会不会打扰你看春晚?” “不会不会,春晚越来越无聊,有什么好看的?你把手机架设好就去忙吧,我把手机拿到饭桌上,边看你们边吃饭。” “哎呦,你的口味好重哦。”邢藩用台湾腔嗲嗲地说道。 潘妍深以为是,但是表面不可认输:“你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行吗?自从认识你之后,我的口味就变得越来越重,哎,我好像看到第二只小狗了。” 邢藩立刻停止和她斗嘴,投入到助产士的角色中去。 潘妍也十分佩服自己,就着血肉模煳的视频,不知不觉中将饭菜消灭了大半,这放到从前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无尽的呀。 第77页 新年钟声敲响之时,灯泡已经顺利诞下三只小狗。据邢藩描述,b超显示灯泡怀有五个宝宝,他仍坐在一旁坚守,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 潘妍难耐睏倦,呵欠连天地被邢藩催着去睡觉。 “实在不好意思,我的确是撑不住了,明早再联繫你。” 她一头栽倒在床上,却突然睡不着了,事先她从未想过会度过这样一个新年,这样的精力绝对会令人永生难忘。 ☆、别人喜闻乐见的事情往往当事人痛不欲生 灯泡最终产下四只小狗,第五只由于难产而不幸夭折,邢藩在视频中的表情有些悲伤。另外的一大四小还需要他的照顾,他虽然处理得有条不紊,但是难掩疲惫。 潘妍注视着那几只睡的正香的小奶狗,被萌得心肝直颤,十分想把它们都搂进怀中。能看得出来,它们的父亲皮毛是棕红色的,不是一只阿拉斯加就是哈士奇。四只小狗没有一只长得像灯泡,为此邢藩怨念颇深。 “等灯泡把身体调养好,我就带它去做绝育。” 灯泡筋疲力尽地躺在窝里,邢藩摸着它的头,心疼地告诉潘妍:“还是你们有先见之明,早早就给阿瓜割以永治,少了好多操心的事。” 潘妍想到当时凌汀紧张的样子,不禁点头称是:“说起来还真是这样,我们阿瓜又不会生小狗,如果不绝育倒也没什么。小汀子为了不让它去祸害其它狗狗,硬是让它挨了一刀,真是有社会责任感的好青年呀。” 随后她又想起一个问题:“你要拿这些混血小狗怎么办?我听说这样的小狗性状不稳定,万一长大变丑了,你该不会嫌弃它们吧。 “放心吧,在出生之前就已经被同事亲戚们预定走了,经过我的考察,人品都没问题。我本来还想自己留下一只,只是没这个机会了。哎,我怎么听到你那边有狗叫声,是不是阿瓜回来了?“邢藩侧着头听得十分仔细。 “不可能,你大概是照顾灯泡太累,产生幻觉了吧。阿瓜至少要一星期后才会回来。”潘妍正在信心满满地反驳邢藩,客厅中传来的狗叫声却是真切而清晰,她不由得僵在镜头前。 “好像还真是阿瓜。”潘妍推门走出去,果然看到那团黑色的小身影趴在它的狗窝中。 “阿瓜你怎么了,阿瓜?难道是在老家住不惯,长途奔袭跑回家来了吗?”潘妍扑向阿瓜,抱着它狂揉狗脸。 她打算带阿瓜去瞧瞧灯泡生的小狗,刚一回头就见到凌汀站在洗手间门口,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 “嘿嘿,我当然知道它是和你一起回来的,不然它也进不了门呀。”潘妍讨好地笑着。 “可是这才大年初二,你怎么就回来了?刚刚我都没听到你开门的声音。”她产生了新的疑惑。 “别提了。”凌汀脸上浮现出痛苦神情:“连开三天批斗会,全家二十多号人排着队批判我。什么不孝顺父母,不利于国家繁荣昌盛,为人类的生存繁衍造成了巨大的阻碍……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我都快跪了。打不起我还是躲得起的,还好我行李少,拎上狗就能跑路。 看来凌汀家人又逼迫她相亲结婚了,潘妍内心里也觉得她这么孤僻不是长久之计,但是此时此刻,她可不敢往枪口上撞。 “灯泡的小狗出生了,灯哥正在和我视频,你要不要来看一眼?”稍作思考,她提出这个转移凌汀注意力的绝好办法。 该方法果然奏效,看着排成一列,爪爪搭在肩膀上睡觉的小奶狗。凌汀的心情立刻由阴转晴,就连阿瓜也一声不吭地紧盯屏幕。 两人一狗如痴如醉地围观哈摩耶,直到潘妍腹中飢饿之声隆隆响起,她们才结束今日的吸狗大业。 凌汀自告奋勇,冲去厨房做饭。潘妍心中一喜,凌汀的手艺一向不错,只是她平时鲜进厨房。如今突然起了兴致,看来可爱的动物幼崽不愧是传说中的解忧良药。 日历悄悄脱着发,已是半秃。灯泡的孩子们早已长成了大狗,邢藩将它们刚出生时的照片和现在的样子做了一组拼图,发到朋友圈中。 潘妍给他点赞的同时不禁感慨光阴流逝之无情,一转眼大半年时间已经过去,邢藩为她直播灯泡生产的情景仍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何清圆匆匆走进屋来:“你们知道隔壁单位发生的那件事情吗?”语气中颇有些神秘。 苗进激动地回应她:“我听人说了,但是不清楚细节,而且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你俩又知道了什么内幕?隔壁被督导组连窝给端了?不应该呀,他们最近的工作纪律蛮好的。”潘妍迷茫地从往事中抽身出来。 苗进刚要开口,看到她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闭口不言。 “有谣言称,隔壁单位的领导被内部人士给举报了,说他行为不端,与本单位的小女生不清不楚的。”何清圆边说边皱眉:“不过我觉得那是诽谤,隔壁那个美女那么出挑,怎么会和他那种中年大爷在一起?” 听到“美女”二字,潘妍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隔壁单位是出了名的男多女少,能称得上美女的只有一个人。 “该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美女吧,苗苗?”潘妍向苗进提问,这孩子显然是顾及她在场,刚刚把话硬是吞回肚子里。 第78页 苗进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应该是那位韩致远,我知道你们的关系挺好的,所以刚刚没敢直接告诉你。而且她的传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去年”爱家乡“竞赛那会,我就听说过一些她的风言风语。”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苗进的反应的确比较怪异,他的确是说过他知道些什么,连同吴科长,都是一副不寻常的样子。只有她自己,消息闭塞,直到现在才知道。 “是挺熟的,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去逛过街呢。”潘妍越想越觉得事情诡异:“我见过好多追求她的人,不是青年才俊,就是官富二代,要说她和她们那位土行孙领导有不正当关系,打死我我也是不相信的,除非她的脑子被殭尸给啃掉了。” “我得到的消息版本是这样的,她们单位最近在搞一次副科长竞聘。她被选中了,所以有人举报她和她们领导之间存在着钱色交易。” 听何清圆这么说,潘妍愈发觉得事情荒唐至极:“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个说法根本不成立,韩致远的亲舅舅,在省里是位实权人物,但是她很少对人提起她又这么硬的靠山。她考去隔壁单位完全是因为离家近。如果她想的话,分分钟可以借调到省里,想晋升根本用不着她的领导出力。更何况她个人能力也很出色,一年多来给她们单位取得了许多荣誉,本职工作也没落下,给她泼脏水的人怕是被地沟油染黑了心。” 何清圆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在咱们这种单位,她的背景是隐藏不住的,明知是一块硬石头,还要向上撞,举报她的人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应该不会吧,她不是那种会与人结怨的性格。人超级单纯,长得好看,工作上又那么出色,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几乎人见人爱,这种事出在她身上,我真是想不通。”潘妍把隔壁单位的人挨个想了一遍,都没有想出韩致远会得罪谁。 “我看啊,问题就出在她太优秀这件事上,”何清圆嘆一口气:“有时候锋芒太露不是一件好事。” “我看她没有所谓的锋芒呀。”潘妍觉得韩致远还算是一个温柔的人,性格也比较谦和。 “有没有锋芒不是她说了算的,要看整体的环境。隔壁单位常年低调,一潭死水。那里的人都比较保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后便安静度日。妍妍,你写过书法没,用过毛笔没?” 何清圆正在剖析隔壁单位的团体性格,突然提出这个与此事毫无关联的问题。 “我……没学过书法,但是用毛笔胡乱写过字。” “在落笔之前,人们通常会检查毛笔的笔锋,如果有过长的笔毫一般会将其择出去,否则会影响到书写的效果。” 潘妍仔细体会何清圆的话。 “何姐你是说韩致远就是那过长的笔毫,所以她就要被排挤走吗?” “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她是普通人的话,大概是这个结局,可是你也说过她的背景强劲,所以我现在很想看下一步的剧情发展了呢。”何清圆倒是没有那么悲观,隐隐流露出几分对此事的好奇。 如果当事人换做是别人,潘妍大概也会像何清圆苗进一样,当个吃瓜群众,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找一味调味品。 可如今是韩致远陷入到困境之中,她无法做到冷眼旁观。她想联繫韩致远,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且韩致远未必想让她知道此事,贸然找人出来可能会揭其伤疤。 潘妍左右为难了三、五日,韩致远突然主动找她出门,她颇有些忐忑地赴约。 来到见面的咖啡馆,看到韩致远的那一刻,潘妍就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早点出来安慰她。 韩致远在这两周之内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眼中的光芒似乎被封存到了无穷的远处,简直是由神采飞扬的探春变成了淡漠冰冷的惜春。 潘妍见她这样,心中不好受,只得强颜欢笑,在这个小角落坐下。 “潘妍,我要辞职了,上班之后遇见的人只有你一个让我有所牵挂,所以我得把这个决定先告诉你。”韩致远平静地看着潘妍,嘴角向下撇了撇。 “不用辞职这么严重的吧,我相信你,我还在我们单位的同事面前还替你澄清来着。”话一出口,潘妍便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她实在不该暴露自己已经知道那件事。只怪韩致远讲话太直白,开门见山地丢下一枚重磅炸弹,惊得她乱了分寸。 不过韩致远并没有惊讶:“我就知道这事情一定会传到你们单位去,不过我现在都要走了,也就不在乎传播范围有多广了。” “你知不知道举报的那个人是谁?”潘妍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韩致远嗤笑一声:“见你第一面就要你搭顺风车,要送你回家那位。” “常姐?”潘妍十分惊讶,压低声音小声问:“怎么会是她,我见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呀,我还以为坏人是上次和你一起参加考试的那个小花呢。” “我也不想相信是她,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韩致远说着说着,眼圈开始泛红:“举报信是从内网传到我们上级单位的投诉信箱里的,我自己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不能让人这么随意污衊我,所以请人查了一下发信人的ip,一下子就水落石出了。我找她当面对质,她是个电脑小白,不知道可以追踪ip这种事,死不承认。可是当我拿出证据的时候,她眼中那些慌乱是掩饰不了的。” 第79页 “她,她图什么呀?难道她也想当那个副科长?”潘妍还是无法相信,一直热情亲和的常姐会做这种事。 “对,就是为了一个狗屁副科长,她也报名了。” 韩致远呜呜哭出声:“她如果告诉我她很想要这个位置,我可以让给她,平时装作不在乎名利的样子,结果在背后捅我一刀,还连累了我们领导。” 潘妍气得不知道该怎么批判常姐才好,但是她想到事情的关键:“可是你把事情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吗?完全没必要辞职呀,反正她写的举报信也是捕风捉影,没有人会信的吧。” “她的确是语焉不详地捏造了几句,但是这种事情人们都喜闻乐见,下意识地去相信造谣方。我是不怕别人怎么在背后说我,只是我的心凉透了,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不想和她同在一个楼里而已。” 韩致远抽抽噎噎地表示一定要离开。 潘妍只觉得愤怒:“明明是她做了坏事,凭什么要你离开?” 韩致远刚想说话,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一下子俯下身体,向远处望了一会,丢下喝了一半的咖啡:“我有点事,先走了,改天再找你聊。”说罢便蹑手蹑脚地快步走出门去。 留下潘妍一头雾水地坐在桌边:“这叫什么事呀。” 潘妍化身丈二和尚,迷茫地望着韩致远的背影。 ☆、并非此处不留人 韩致远最终还是没能辞职成功,因为还没满5年的服务期限。于是她动用了家里的关系,调离了这个伤心之地。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潘妍正在为丁副处长写季度工作报告。何清圆一边为她找以前年度的报告作对比,一边漫不经心地提到韩致远。 “妍妍,隔壁那个美女的近况你了解吗?” “她在新单位的工作心情还不错,正在准备考研。”“她们单位今年大概命犯烂桃花,又出了一桩桃色事件。” 何清圆的话成功地令潘妍停下手中的工作。她毫无缘由地想到韩致远那天的奇怪举动。 何清圆见她一脸求知慾旺盛地看过来,继续讲下文:“一位比我大上几岁的女干部,姓常,被举报到上头,称她与上级单位的一位男士有染。这次是有真凭实据的,两人亲密地逛街、吃饭,甚至去宾馆的照片都有。男方承受不住各方压力,离婚又离职。” “那女方呢?”潘妍迫切地问道,她已经猜到了举报人是谁。 “女方好像不为所动,我今早来时还看到她若无其事地去上班呢,不过她们单位的人看她的眼神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的。” 这常姐的心理素质之强真是常人难及,不过韩致远这根装作笔毫的钢针的确没令人失望,至少没让陷害她的人全身而退,也算一解心头之恨。 “说起来,妍妍,你是不是也应该去考个研究生?不然多对不起你这名字?”何清圆在八卦状态和学术状态之间自由切换,潘妍却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何姐你快别逗了,不是我不想学习,而是学习过早地放弃了我呀。”潘妍一想到当年备考省考的艰辛,便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咱们单位现在鼓励年轻干部提升自己,要兴建高素质人才库。趁你现在未婚未育,精力充沛,赶快去撸一个学位下来。”学霸何清圆提起这种事就像带人去吃饭逛街一样稀松平常,飞速从网上下载招考通知。 “你看,是和星大合作,教学地点就在本市。周末授课,只需耽误一点休息时间,你就可以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当你拿到毕业证时,单位还可以为你报销大半学费,还在等什么?拿起纸笔,赶快报名吧!” 何清圆这通电视购物似的推销,令潘妍有些招架不住。她手忙脚乱地接过何清圆列印出来的招生简章:“那个,我回去要好好考虑一下,其实你也知道,我在给一个初中生做家教,我怕我没有时间去上课。” “你教那孩子什么科目?” “数学、英语和物理。” 何清圆抚掌笑道:“那真是太好了,考研也要考英语的,学好英语和政治就成功了一大半。专业课多做做往年真题就好。” 她见潘妍默不作声,又说道:“好歹你也收着人家的学费,总得以身作则吧。虽说弟子不必不如师,但那是在技术专业各有不同的情况下。现在同学一门语言,你还是多贤于弟子一些比较好。” “这都是哪和哪呀?”潘妍完全被何清圆的歪理邪说压制住,隐隐觉得这话中的逻辑不太对,却毫无反驳之力。 “事物之间普遍存在着联繫。”何清圆妩媚一笑:“你就去考吧,对你以后有好处的。” 潘妍被她说得有些心动,她看了看自己的存款,近一年来的省吃俭用、开源节流总算是小有成果。 付学费倒是不成问题,只是她觉得自己一直被别人推着前进,也不知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潘妍卡着报名时间的最后一天,提交了申请,选择的专业是社会学,将未来几个月的闲暇时间献祭了出去。 何清圆对此很满意,并贡献出诸多考研经验。虽说已经时隔多年,但是许多理论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 第80页 凌汀得知此事,默默竖起大拇指,为她被迫上进的精神所感动,第二天从图书馆抱回来几摞考研资料。 潘妍不敢拂其好意,只得又拿出两年前的学习劲头,沉沦学海,在其中起伏挣扎,每日痛并快乐着。 邢藩几次邀她出门遛狗,她也只能忍痛拒绝。做家教时,尹英华做学校布置的作业,她就抽空做几篇阅读理解。受其感染,尹英华的英语月考分数创下新高。 这也令潘妍大大松一口气,她生怕由于自己的分心而耽误了学生的成绩。还好尹英华争气,她领工钱的时候也能心安理得一些。 潘妍心想,等到自己考试结束之后,一定要将这段时间的疏漏统统补回来。看到她泛着精光的双眼,尹英华同学不禁抱着英语听力材料瑟瑟发抖。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单位突然贴出一张公告,号召机关干部去基层窗口歷练。 潘妍一心扑在一周之后的考试上,对周遭事物的敏感度降到最低。 “窗口很缺人吗?需要咱们过去补缺?莫非这是咱们单位的传统?可是我记得去年好像没搞这一出呀。”潘妍站在公告栏前,身后是何清圆。 何清圆没有立刻回答她,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咱们回去慢慢研究。” “为期两年,然后返回原工作岗位,有此工作经歷者,在今后提干时,将被优先考虑。”潘妍读着读着,不禁提出异议:“真是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不相信呢?” 何清圆莞尔一笑:“只是优先考虑而已,又不是作为一个硬性指标。单位里的形势,不动时一片风平浪静,一旦有什么动静那就是瞬息万变的。跑到别的地方游荡两年,可以耽误的事情就太多了。” 听她这么说,潘妍就有点明白了:“比我想像得好一点,我还以为这种情况是当代的流放宁古塔呢。” “宁古塔是要获罪才去得成,咱们这个选择范围可就宽泛了。”何清圆边说边摇头:“咱们单位没有对应的窗口,所以大概是去政务大厅给兄弟单位帮忙,我去过那里办事。他们的业务量倒是没有很大,只是被摄像头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监控着,特别拘束。” “生存环境竟然如此艰辛。”潘妍不禁感慨:“那敢报名前往的人一定是大无畏的勇士。” “唉,看情况吧,如果没人进套,不知道领导会不会一怒之下主动撒网捕捞。至少还得派出去一个,不然不仅完不成任务,面子上也不好看。” 看潘妍惊恐地缩成一小团,何清圆不禁笑道:“你抖什么?别担心,你的编制就在咱们单位,还有那么多没编制的以及借调过来的人呢。哦,苗苗不算,他正在努力,大概年后能调进来。应该轮不到你这土生土长的人跑出去抛头露面。我说句难听的话,如果到时候派出去的人出了什么岔子,丢的也不是咱们单位的脸。” 难怪在社会新闻中出事的总是临时工,原来从源头处就开始了对风险的规避。 听了何清圆的一席话,潘妍放下心来,默默为即将出征的不知名壮士道一声珍重,接着又继续投身到考研大业中。 直到潘妍考试结束,仍没有人挺身而出,主动为领导分忧解难,大家毫无做下属的职业素养。 潘妍所在的科室尤甚,为庆祝她顺利结束考试,她主动邀请其他三人外出聚餐,也为即将过去的一年举行一个道别仪式。 下午四点四十分,单位的大部分人均已离开。邱科长先行下楼发动车辆,潘妍随着何清圆、苗进慢慢下楼。 行至二楼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屋里的电水壶似乎还在插座上插着电,忙上楼去消除安全隐患。 她拔下插头之后再次检查了屋内的各项电器,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正要锁门,苗进突然冲进来:“稍等片刻,我取一样东西。” 随后他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拆开一个快递盒,取出几桶日本产罐装鸡尾酒。 “咱们科好久没聚会了,难得今天大家兴致这么好,喝点小酒活跃一下气氛。”苗进抱着酒罐子,难得一见地露出贼兮兮的表情。 “今天说好是我请客,怎么还要你自带酒水?这可说不过去,你快把这都放回去,咱们到饭店再要也来得及。”潘妍上手抢夺,欲阻止他。 “不,我不要给饭店赚咱们酒水钱的机会,而且这个酒度数低,也不容易醉。”苗进灵活地钻出门外:“咱们快走吧,邱哥和何姐还在等着咱们呢。”然后一熘烟跑向楼梯。 潘妍只得关灯锁门,然后快步追他,刚到楼梯口,就见苗进神色凝重地站在五楼和四楼中间的平台上。 潘妍刚想问他为什么停下来,四楼走廊里便传来了谭姐的声音。 “华处,我们李华真的不行。你再和领导说说,苗进多适合呀,小孩和善,办事又稳妥,到窗口之后,咱们单位的面子上也好看。就他们老吕那驴脾气,李华过去之后非得和他吵起来不可。” 潘妍倒吸一口凉气,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和苗进站在一起,侧耳倾听。 “我听说小苗的编制好像要调进来了,这会让他离开机关有点不好。”华副处长迟疑了一会,提出异议。 “小苗家里有门路,也不差这一年两年的。到基层学习两年,回来之后履歷表上光彩,对以后的发展也是一种助力。”谭姐情真意切地劝道。 第81页 潘妍不见其人都可以想像她那副嘴脸:“这假惺惺的老太婆。” 她狠狠地对楼下小声吐槽,一旁的苗进苦笑着耸了耸肩,拉拉她的袖口,轻轻摆摆手。 见话题的当事人都如此淡定,潘妍只得忍着气,陪他一起听楼梯。盼着这两个人再点谈完,楼下邱科长和何清圆怕是要等着急了。 “而且他调出去对咱们单位也是好事,有些话你和领导都不知道,我今天是没办法了,不得不透露给你。有人说他们科室那俩小孩关系特别好,总是同进同出的,都有点过分了。 唉……”谭姐仍不肯罢休,唉声嘆气地说着惊天动地的话。 “what the f**k!”潘妍被震惊得张大嘴巴,低低骂出声,这明显说得就是她和苗进。 被泼了一头脏水的潘妍愤怒地看着苗进,只见他也一脸难以置信地望过来,摊开手无奈地小声爆了句粗口。 “啊?你是说苗进和潘妍吗?不会吧,我看那俩孩子都还挺正派的呀。”听上去华副处长受到的惊吓一点也不比她们两个小。 “那谁知道呢?毕竟他们在一个办公室,朝夕相处的,我听说苗进在张罗结婚的事呢,怎么在这个时候传出这种事?” “怎么传出来的你不知道吗?”潘妍听到谭姐痛心疾首地散播谣言,气得胃部阵阵痉挛,小声骂着。 “哎,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挺担心的。”华处长十分忧愁:“你看看隔壁单位今年出的那两档子事情,他们的脸都快被打肿了,咱们真得防范于未然。” “那咱们回我的办公室坐一会,想想明天怎么和领导说。”谭姐和华副处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直停留在楼梯上的潘妍终于被解了冻,她气唿唿地向下走,苗进跟在她身后:“妍姐,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你别乱想,谭大姐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不关你的事。”潘妍的理智回来一些:“我觉得她是对咱们科不满,之前就总是暗戳戳地使绊子,布陷阱,这次总算是让她好好地发挥了一次。” 说着话,二人走到楼下,何清圆刚好打开车门,半个身子探出来:“苗苗你是去取酒还是去酿酒?怎么现在才回来?” 苗进和潘妍对视一眼,同时挂上乖巧的笑容。 “我那个快递的包装太严密了,我拆了好久才打开。”苗进自然地扯了一个谎。 “哇,外面好冷,我要上车。”潘妍快步向何清圆走去,将话题转移开。 在饭桌上,潘妍也努力装作无事发生,只可惜效果不佳。 苗进也没能表现得尽善尽美,将虾肉丸子向碗里夹了一个又一个,高高地满出来。 这顿饭在一种隐忍的诡异气中结束,潘妍回到家中,只觉得脸颊僵硬无比,假笑了一晚上的后遗症在此刻显露出来。 她躺在床上,在心中咒骂了谭丽丽无数次,然后忧愁得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描述的职位调动,到窗口歷练一事是作者胡乱编造出来的故事,正常的单位应该不会这样安排人员的调动 ☆、总算找到了组织 刚刚吃过午饭那会,何清圆还很正常,坐在桌前按郑姐的食疗配方,勾兑着颜色骇人的蔬果饮,宛如居住在潮湿密林中的巫婆。 结果潘妍外出寄了一份快递迴来后,何清圆的眼中便闪动着愤怒的小火苗,连拉带拽地将潘妍拖出办公楼。 “你……你这倒霉孩子!做决定之前不会先和我们商量一下吗?”何清圆颤着手,指向她,气得有些失态。 潘妍知道这事情不会瞒科里的人太久,但也没想到传至何清圆处竟会如此迅速。她在午饭之前才去丁副处长那报的名。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何清圆恨不得去抢把电锯来,锯开潘妍的头壳。 在丁副处长那,潘妍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想要下到基层窗口去,多了解一下民生,拓展自己的视野,从而更好地回馈现在的岗位。 这套说辞,集假大空于一体,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但是解决了单位的一大难题。因此丁副处长对她这种觉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随后火速去大领导处汇报成果。 只可惜对面的是何清圆,她没办法敷衍,可也不能全盘托出。 “我这不是刚刚考完试嘛,自我感觉良好,也许能考得上。到时候上课时间都在周末,去窗口的话,节假日按时休息,上课方便。” 她苦心编造的藉口被何清圆狠狠戳穿:“对我还来这一套,今天中午丁处来咱们屋找你,告诉我们你主动要求去窗口。我当场被震惊得说不出话,后来苗苗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了。” 潘妍已经料到何清圆会很生气,自己之前没通过她和邱科长,直接跑去找处长一事的确做得不妥。于是她乖乖低头,虚心受训。 “你说你,好端端地替苗苗出这个头干嘛?你不知道苗苗有背景吗?你是不是傻?” 潘妍诧异地抬起头,原来何清圆是为了这个发火,那事情就好办了。 “我虽然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是苗苗家一定是有些门路的,不然他也没有办法从区里调来咱们单位。” 何清圆更加不解:“知道你还逞能?” 第82页 看来苗进是还没来得及把事情全部讲完,潘妍苦笑出声:“我也不想,难道我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吗?只是别人都为我们俩编出绯闻来了。不走我怎么办呀,要是演变成隔壁那样,我哭都没地方哭去,我以后还得找男朋友呢。” 何清圆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哪个神经病造的谣?当我和邱哥都不存在是不是?” 随后她那嘲讽的笑容渐渐褪色:“即便是为了避嫌,你也没必要这么决绝呀。现在事情被你这么一折腾,都没有回寰的余地了,我在这里干着急,一点用也没有。 潘妍见不得她露出这种忧愁的神情,忙拉她坐到街边的长椅上:“其实我这个选择是最直接的解决方式,而且出去几年又不是不回来了。上午丁处把政策给我讲得很清楚,回来之后单位的科室任我挑。到时候咱们还能在一起,我回来你别不要我就行。” 何清圆恨铁不成钢地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这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两年时间可以耽误多少事?” “你是指进步向上吗?”潘妍挠挠脖子:“要是这样的话,我留下就更没有什么意义了。就我这扶不上墙的烂泥,再多给我几年时间,在领导的眼皮下面乱晃也没用。估计把领导晃成了老花眼,我都还是这副德性。还是苗苗在这里才能有更好的前景,我何必占着茅坑不嗯嗯呢?” 何清圆不吭声,眉头紧锁,似乎还在想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是看得出来,她渐渐认同了潘妍的做法:“你啊你,都学会弃卒保车了。” 她难过地拍拍潘妍的肩膀:“最近邱哥在忙提副处的事,如果事成了可能要去别的单位做二把手。你又来这么一出,咱们科都要散架了。” 何清圆这么一说,潘妍也有些伤感。两年时间相处下来,除去最初半年的磨合时段,她对这份工作已经驾轻就熟,与科里另外三人的相处也十分融洽。 现如今,为了将别人的恶念扼杀在摇篮里,她不得不选择离开熟悉的环境,前往一个陌生的岗位,学习全新的业务知识,重新构建人际关系。 想到这些,潘妍的心中充满不舍,心理建设做了许久,不禁微微有些动摇。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告诫自己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两年时间过得飞快,何姐你别难过嘛,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来烦你啦。”她强忍着鼻酸,安慰已经泛起泪花的何清圆。 “你永远都别回来烦我才好呢。”何清圆侧过脸去擦眼角的泪水。 潘妍默默地陪她坐在寒风中,内心挣扎着。直到临近上班时间,何清圆终于接受了这件事。 她挽着潘妍的手臂,向单位的方向走去,幸灾乐祸地笑着:“你猜回去之后苗苗见到你会是什么神情?丁处用这个消息轰炸我俩的时候,我看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被何清圆一提醒,潘妍才意识到,还有一处漏洞需要填补,她瞬间疲惫地整个人垮下去。 回到办公室后,苗进刚刚挂断电话,面色愁苦,看到她的那一剎那,愧疚之意满满溢出。 潘妍见状愈发觉得无奈,这两个人简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她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说话,便被苗进给抢了先。 “妍姐,你这样,简直让我无地自容。”苗进垂头丧气地坐在椅中。 “哎呀,你别婆婆妈妈的,多大点事?都已经定下来了。”潘妍刚刚安慰何清圆已是心力交瘁,实在没力气再去疏导另一个病患。 “这事明明是冲着我来的,却连累了你,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 “干吗?你不留在这里,还想去哪里?”听到这句话,潘妍觉得必须要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消灭掉。 “我告诉你啊,小苗苗,你就在这老实地呆着,好好干,争取早日飞黄腾达,成为大领导之后罩着我们。到时候我们想迟到就迟到,想不干活就不干活,我职业末期的辉煌生涯可就全靠你了。” “瞧你那点出息,也不怕别人举报你吃空饷?”何清圆对她的美好嚮往嗤之以鼻:“苗苗,你也别联繫你家里人了,现在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你再掺和一脚反倒会出岔子。” 苗进仍是心有不甘的样子,还欲开口说些什么。潘妍只得编造奇葩的藉口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其实我选择出去是为了多接触些人,拓展交际圈子。你看我每天和你们在一起,桃花运特别差,所以换个地方换换风水,等我出去拐个男朋友,然后就回来。” 苗进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来:“那个狗粮哥不是你的男朋友吗?都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你们居然还没有在一起?我记得两个月之前,还见过你们一起遛狗来着。” 潘妍的脸瞬间像是被泼了一壶辣椒油,不知在另外两人看来如何,她自我感觉脸颊的热度烫得惊人。 “你都快自顾不暇了,还有空八卦我的感情生活?”潘妍压下内心的暗涌:“快去把你家乔唯安抚住,万一有谣言传到她那里,到时候你连婚都结不成。” 潘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不料苗进竟然当了真。 到了下班时间,她没急着回家,打算多看看这间办公室,毕竟再过半个月她就要离开这里。 第83页 她站在门口,将这间狭小拥挤的陋室保存在手机相册之中,然后恋恋不捨地走出办公楼,刚出楼门,便被出现在身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她抚着心口,吃惊地望着去而復返的苗进,以及他身边的女生。 “这是乔唯吧。”潘妍平静下来之后笑着问苗进。他曾给她和何清圆看过他们的婚纱照,乔唯有些不上相,本人比照片中好看,更加明艷一些。 乔唯显然也认识她:“妍姐,我们等你好一会了,一起去吃晚饭吧,咱们快走。” 看着热情满满的乔唯,潘妍不禁心生疑窦,该不会是谣言已经成形并且吹到人家未婚妻耳中了吧,那她把自己折腾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她正胡思乱想着,苗进摇摇头,拉过乔唯:“你没把话说清楚,搞得好像是强行掳人一样,看把妍姐给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走吧,妍姐,在这说话不方便,咱们就去隔壁商场转转,你放心,绝不会把你拐卖到深山老林中去。”苗进不由分说地走在前面,乔唯则挽上潘妍,快步跟上。 来到餐厅之后,三人坐定,苗进和乔唯对视一眼之后,突然双双低下头:“妍姐,对不起。” 一路上,潘妍一直忐忑不安,生怕乔唯误会两人的关系。她在心中已经酝酿了大篇的澄清说辞,结果还未开口,便被这两个傢伙的举动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你们这是在干吗?边上还有人呢。”潘妍压低嗓音。她们三人已经引起了传菜服务员的注意,几道好奇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射过来。 “妍姐,我知道你们单位发生的事情了。也知道你为了避嫌刻意下到基层的事,事情由他和李华争取留下来的名额而起,却把你卷了进来,我们真的很抱歉。”乔唯替她倒了一杯水。 “而且我十分清楚你们两个之间坦坦荡荡,光风霁月。他特意把我拉过来,就是想让你放心。即便有什么流言蜚语传来,我也心中有数。” 潘妍听闻此句,终于松一口气:“乔唯呀,不瞒你说,我一直担心别人无中生有,编什么花边新闻出来。” 她隔着餐桌紧紧握着乔唯的手:“我们单位有些人的口舌之可怖是你难以想像的,我就怕即便我走了,她们也会添油加醋地说出什么来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我能想像!”乔唯的脸上居然露出不堪回首的神情:“半年前有一次我们俩在逛街,路上遇见你们单位一位大姐,是姓唐还是谭的来着。那人表面上特别热情,回去之后就说我衣着暴露,不是什么好人。结果被我家亲戚听到了,传到我耳里之后简直把我气个半死。穿条短裤就算暴露?她大概是从女德班毕业的优秀学员吧。” “这件事,就是这个谭大姐挑起来的。”潘妍有种找到家人的感觉:“她造谣,说我和你家苗进每天呆在一个办公室,关系不寻常。” 乔唯怒而拍桌:“你和苗进的为人我都信得过,我们俩的社交软体都是共享密码的,两年来你们的聊天纪录都不超过三十条。谈的几乎都是工作,语气也很正常,那个恐怖阿姨真是够了,她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潘妍和乔唯作为同被谭姐摧残过的对象,不禁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携手共同吐槽谭姐,越说越气,俨然成为了同一个革命战壕里的战友。 “差不多就可以了,二位女士,饭都快被我一个人吃完了。”苗进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二人对谭姐激昂的讨伐 ☆、小白也会有所成长 与乔唯的一餐饭吃完之后,潘妍心中大石终于落地,除去后顾之忧后,整个人一身轻松。闲暇之时,她甚至对未来的单位产生了一丝嚮往和探究。 终于到了前往新单位的日子,人事科吴科长驱车带潘妍来到距原单位半小时车程的政务大厅。上至顶层之后,刚出电梯,便看到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士立在楼道口。 “吴科长,老吴。”那位大哥笑逐颜开地走上前来,热络地拉住吴科长,清癯的面容中流露出喜色:“我们正打算安排车前去接你们,你说你,怎么还亲自把人给送来了?也不给我们一个表现机会。” 吴科长呵呵笑道:“我们哪敢劳您大驾,你们在这面对群众的岗位,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你不嫌弃我来得慢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单位的潘妍,业务骨干,年轻人主动要求来窗口学习锻鍊。” 潘妍听到他又给自己烙上一道浮华的标籤,不禁汗毛倒竖,心中暗暗叫苦,她还没来得及把悄悄浮起的鸡皮疙瘩抚平,就被吴科长推到人前。 “小潘呀,这就是咱们兄弟单位服务厅的柳宗平主任,今后你可得向柳主任学习啊。” “哎,那是一定的。”潘妍迅速调整情绪,面带微笑:“柳主任您好。” “小潘你好,”柳宗平满脸堆笑:“现在像你这么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年轻干部可不多了。你来我们这帮忙,我可真是求之不得。不过现在临近年末,大家都在准备过节,来办业务的人不多。这样吧,我今天带你熟悉一下环境,然后再来上班,你看怎么样?” 第84页 潘妍含笑点头:“好的,没问题,谢谢柳主任,我听您的安排。” 吴科长见状便与他道别:“那柳主任我这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人就交给你了啊。小潘,我还得回单位,先不在这陪你了,你一会回家方便吗?” “没事的,吴哥,你不用担心我,再见。” 潘妍将吴科长送入电梯后,便随柳宗平走入办公场所。 这间大厅的面积大约一百平方米,设有八个办事窗口。虽然柳主任声称已到岁末,业务量不大,但是仍有不少前来办事的群众进进出出。 墙上的led大屏幕中滚动着办事指南,光线明暗变幻,整座大厅中充满着生活的气息,与机关办公室的清冷氛围相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潘妍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着,之前她也曾去过类似的地方,只是所处位置不同,心境也截然不同。如今作为窗口内的一员,不知会有怎样的挑战在等待着自己。 她一边想着,一边仰起头舒缓颈椎,突然与一个黑洞洞的摄像头直直对上。她当即立在原地,引路的柳主任随她的目光望过去之后,瞭然一笑:“那边还有呢。” 潘妍僵着脖颈,艰难地向天花板环望一周,只见十几个摄像头分布在四面八方,从各个角度笼罩下来。整个大厅几乎没有死角,她勐然忆起何清圆对此地的描述,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撒腿就跑的冲动。 然而两年的工作经歷已经让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长足的进步,她按捺下全身的不适感,重新挂上微笑,随柳主任走到大厅后面的一个小休息室。 这里大概是工作人员的储物室,潘妍望着房间两侧的衣架和卷柜猜测着,可喜的是,这里似乎不在监控范围之内。 这时,柳主任带了两个人走过来:“来,大家认识一下,这是潘妍,机关派下来的优秀干部,既年轻又能干,来咱们基层锻鍊两年。” 潘妍渐渐习惯了这种虚伪的吹捧,麻木地干笑着。 柳主任指着手边的年轻姑娘继续介绍:“这是我们这的副主任左樱,也是年轻有为。你们都是同龄人,沟通顺畅,年后来上班的时候,就让她先带着你熟悉业务。” 左樱是个圆脸的和气姑娘,看起来很有些可爱,她笑着向潘妍点了点头。 接着柳主任介绍另一个同事:“这是你吕哥吕柏方,咱们这的元老了,从成立这个单位起就一直在这。所有的业务没有他不懂的,有什么不会的尽管请教他。” 吕柏方闻言摇摇头:“什么元老不元老的,我这没几年就要退休的人,在这养个老而已,有事你和我说就行,别客气啊小潘。” 他说着说着,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我那边好像来人了,我先出去,你们几个接着聊吧。”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高大背影,潘妍突然想起谭丽丽提起的那位驴脾气老吕,大概就是这位鬓边斑白的吕哥,脾气是否倔强还有待观察,但是从目前的表现来看,至少是个急性子。 潘妍正揣测分析着别人的性格,突然意识到外面的人不仅是这两位,其余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柳主任打算何时为她引荐。 她正想着,柳主任先一步提起她们:“外面那些几乎都是公益岗,以后慢慢认识也不迟,要不然今天就先这样?我让小左给你打一份咱们这的业务范围和工作流程,你回家之后先自己学习一下,年后再来正式上岗。” 潘妍忙谢过柳主任,随后带着左樱提供的小册子回到家中。她仔细阅读了一下未来的工作要求,看得她一头雾水。 与自己在原单位的任务完全不同,看来只靠纸上谈兵还是远远不够的,唯有实践才能出真知。她不愿如此被动地前往一个陌生的岗位,于是她决定趁着年前这几天空闲日子,先做些准备。 虽说到了新的单位,她就是一个新人,但如果表现得太过青涩笨拙,只怕会给原单位抹黑。 我还真是有集体荣誉感呀,她极具有阿q精神地想着。 度过了一个短暂的假期之后,潘妍开始了监控器下的人生。每天八小时暴露在镜头之中。更为可怕的是,窗口还设有收音装置,也可以看做是监听器,这就意味着她将告别手机,告别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她笔直地坐在左樱的工位旁边,连唿吸都尽量放得轻而绵长,生怕被群众挑出一丝一毫的不妥之处。 不过,当左樱开始为她讲解起工作系统的各个模块之时,她就无暇顾及其他闲杂事宜,掏出小本本,下笔如飞,疯狂记录操作顺序和流程,只恨自己不能用手机全程录像。 整整一天的学习让她心中有了一点点底气,第二天上岗之后仍有些忐忑,结果她得到一个坏消息,左樱得了急性胃肠炎,请假一天。这就意味着潘妍要靠自己来完成今天的首秀。 正当她为自己加油打气之时,柳主任将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带到她的窗口。 “小刘,你就在这个窗口办业务吧,我有事先出去一会。”柳主任对潘妍比了一个外出的手势。 “哎哟,好的,谢谢柳主任,您慢走呀。” 那名姓刘的女士态度十分恭敬,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目送柳主任出门。 潘妍打起十二分精神:“您好,请坐,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她觉得自己的笑容一定特别谄媚,在从前的单位,面对大领导之时,她都不曾这样谦卑。 第85页 刘女士说明来意,是一项较为复杂的业务,需要进行多步操作。潘妍突然有些紧张,一时间脑子有些懵,滑鼠滚轮划得迅速,都没找到对应的模块。 “啧”坐在窗口外的刘女士显然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么慢?” 潘妍只得笑着道歉:“对不起,我是今天初次上岗的工作人员,操作不太熟练,给您带来的不便请您谅解。” “不熟练就练好了再上岗呀,你们没有岗前培训吗?我办过这个业务好多次,没见过像你这么磨蹭的,柳主任这是怎么给我找的人,笨手笨脚的,这不是浪费我的时间吗?” 刚刚面对柳主任时,刘女士还是温柔的小绵羊,这会摇身一变,国宝同款眼影配着雪白的粉底,使得她愈发像是一只吊睛白额勐虎,训潘妍时的气势与监狱里的管教别无二致。 看着她一张一合的血盆大口,潘妍发誓,这是她见过的最为前倨后恭的人。她的火气也被点燃,思路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 “刘女士,这项业务正常办理需要五至六分钟,刚刚是我的疏忽,耽误了您一分钟。不过您别担心,我会尽快办理,尽量不给您添麻烦。” 被她一刺激,潘妍下手有如神助,稳准狠地点入各个模块。电脑也十分争气,反应速度飞快,不卡不顿。很快潘妍就进行到最后一步——扫描要件。 “对不起,刘女士,你的材料缺少中间的一页,所以业务暂时没法办理,请您仔细查看后再进行提交。” 刘女士的材料不知为何,少了一页,而且是应该盖有印章的重要部分。她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然后眨了眨眼睛,身体贴在椅背上,大声反驳道:“怎么可能没有呢?我都是检查过后才拿来的,你又不懂业务,别乱说话。” 潘妍的心中渐渐升起疑惑,正常人听闻要件缺失,第一反应应该是查找自己的包袋,看是否是忘记拿了出来,或者是查看桌椅之下,也许纸张会不小心掉在缝隙中。刘女士的举动如此反常,实在是令人不解。 但是潘妍表面还是心平气和:“您经常来办理这项业务,自然是不会出现遗漏材料这种低级错误的,我猜这页纸是不小心掉落到这里的某个地方了。这样吧,我们这到处都是监控器,大家的每个动作都会被完整地记录下来,等一会主任回来,咱们不妨调取一下刚才的录像,好好找找您那页纸到底是掉在了哪里。” 刘女士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不接潘妍的话,四处张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很快潘妍便见到了刘女士盼来的救兵。 “柳主任!”刘女士的嗓音突然像是被蜂蜜腌渍过一样,惹得潘妍阵阵反胃。 “你们这个小美女说我的业务办不了。” 笨手笨脚的潘妍瞬间换了一重身份,成功变身别人口中的小美女,她对刘女士这套变脸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柳主任悠悠踱上前来:“这是怎么了?” 刘女士诉苦结束后,潘妍微笑着开口:“柳哥,我正想向你汇报情况呢,要件缺失,这业务一定是办不成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正在发愁,您就回来了,快给刘女士想个办法吧,免得误了她的事情。” 柳主任拿起刘女士的材料,十分惊讶:“哦,你都办理到最后一步啦?小潘你可真是好样的,学得真快。” 潘妍渐渐听出了一丝微妙的地方,看来她的表现远远超出了柳主任的预期,那么他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新手来办理这种复杂任务呢?真是耐人寻味呀。 “你这材料的确是缺东西,我看这桌上也没有,不然你再好好找一找。”柳主任皱着眉,对刘女士说道。 “啊呀,好像真的不在这里,有可能是我们同事转交给我的时候出了差错,我这就回去再打一份。”刘女士将黑锅甩在不知名的同事身上,飞快遁走。 潘妍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觉得有必要让柳主任知晓自己的态度。 “柳哥,这刘女士是不是四川人呀?”潘妍笑着问柳主任。 柳主任被她问得顿了一顿:“好像是本地人,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她一定学过川剧。”潘妍的语速放得很慢,她如愿看到柳主任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我是看她的皮肤特别好,才会这么问的。”她换回正常的语气,笑着回到工作当中。 “哈哈哈,你这孩子真逗。”柳主任哂笑着,走回休息室。 ☆、人多的地方可以长见识 转过天去,左樱撑着仍有些虚弱的身体回到岗位上,柳主任当着她和吕柏方的面,对潘妍进行了大肆的褒扬。 “这机关下来的干部就是能力出众,你们看小潘,刚学了一天就能独当一面,小刘她家的业务都办得有模有样。”随后他目光一转,看向左樱:“小左要努力啦,可别被比下去了呀。” 一开始,潘妍还厚着脸皮任其夸奖,听到这句话之后,心头警铃大作。 她立刻不顾礼貌,抢过话题:“柳哥你可别这么说,我还差得远呢,只是勉强没有给你们拖后腿而已,说到底都是小樱老师教得好,我还有好多东西得学呢。” 第86页 左樱只比她大一岁,新婚燕尔。潘妍不好尊称其为左姐,同年龄段的女生之间论起长幼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不悦,因此只得替她创造出一个暱称,也不知左樱会不会嫌这个叫法噁心。 吕柏方笑了笑,离开现场回去自己的工位,这场小型工作会议宣告结束。 左樱看起来还挺喜欢这个新的称号,她一边拉着潘妍向回走,一边向她介绍公益岗的各个员工。 说着说着她突然有些疑惑:“我前两天向你展示工作模块的时候,有讲过刘姐她家的业务吗?我怎么没有印象了?” “讲过的。”潘妍立刻答覆,随后便发现自己太过笃定,会显得有些不正常。 于是她便补充道:“好像是快下班那会,我也有些记不得了,最近我的记忆力呈断崖式下降,核桃吃到头痛都挽救不回来。” 左樱同样心有戚戚焉:“可不是,年纪一大,身体机能就全线跳水。尤其是记忆力,和十几岁的时候完全不能比。我刚刚还想和你说一件事,结果话到嘴边就想不起来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潘妍随声附和着,偷偷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是昨天下班后才意识到,左樱原计划要讲两天的课,结果却突然病倒,根本没来得及讲刘女士的那种业务。 潘妍一度担心自己无法适应新的岗位,因此在上岗之前,特意跑去隔壁区的政务大厅,来到对应的单位窗口,装作办事群众,混在人群中,潜伏了三天。 她将自己可能会面临的情况作好了充分的调查,窗口办事人员大概还以为她是明察暗访的人,倒也没人举报她连逛三天,形迹可疑。 现在看来,她真是要感激自己这一突发奇想。在那三天里,她观摩到最多的业务就是刘女士这种,因此没有在一开始就折戟沉沙。 但是她没有被一时的成功沖昏头脑,她总觉得事情有些隐隐不对。恰巧何清圆打来电话,询问她近日来的工作状况,她便把事情向何清圆全盘托出。 “傻孩子,这是人家要给你下马威呢,还好你这几年的班没白上,没掉进坑里。现在你已经够机灵的了,我总算是能把心放下一点。”何清圆像只把雏鸟踹出巢外的大鸟一般,既有些担心又有些得意。 看来自己的感觉没出错,潘妍得到何清圆的盖章认可之后并没有特别开心:“那你说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是他们单位的人,一点利益冲突都没有。他费心费力地给我挖坑是不是闲得没事做呀?” “他是闲是忙你比我清楚,我只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欢欺软怕硬。你初来乍到,别人不清楚你的底细,不了解你的性格,所以找出点事情来试探你一下。如果是个软柿子,他们就可以尽情拿捏,如果是个硬茬儿他们就绕着点。”何清圆一边哄孩子一边做科普,隔着电话,潘妍听到小叶子的稚嫩声音。 “我猜他就是这种人,今天他还挑拨我和他们副主任的关系,我尽全力抢救了一下,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只能寄希望于副主任是个明事理、不轻易被他人言语左右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傢伙每天都是笑脸迎人,见人先说一通恭维话,谁知道背后竟然是这种人。”潘妍忧伤地向何清圆吐槽。 “这么看来,你出去走一圈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嘛。多看看世间百态还是大有裨益的,咱们单位这小池子太浅,甲鱼虽多,战斗力毕竟有限。让你出门去见识一下巴西龟、鳄龟之类的兇残,你才能体会平日里安稳生活的可贵。” 潘妍被何清圆这套拐着弯骂人的话逗得乐不可支:“姐姐你的嘴太毒了,我原本还在发愁,怕他没完没了地折腾,我到时候防不胜防。结果听你这么一形容,我怕我明天见了他会笑场。” 何清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开个玩笑,你也别太紧张,他毕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空和你一个小辈斗智斗勇,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不要想太多,两年时间很快就能结束的。” “何姐你放心吧,我能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潘妍与她聊过之后,莫名地燃起了斗志。 “好,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记住,咱们不去招惹别人,可也不能被别人给欺负了,知道吗?”何清圆语重心长地教导着。 接下来的几天,柳主任并没有再生事端,他和吕柏方因工作理念的诧异产生了分歧,因而没空给潘妍添堵。不过世间的压力大多此消彼长,这时候,形形色色的办事群众们便披挂上阵,轮番发起攻击。 很久之前,潘妍便听说,在窗口工作可以尽观世间百态,如今亲临其境,才知道此言非虚。前来办理业务的人们来自各种阶层,处事方式、个人素质也各有不同。 例如眼前这位帅气小哥极具精英气质,然而一开口说话,才发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口吃达人,花费两分钟都没能说清来意。 排在其后的一位大姐急得捶胸顿足,恨不得窥入其大脑,替他表达。过了一会,那位急性子大姐有力无处使,索性弃了自己辛苦排到的号码,愤然离场。 最后潘妍被逼无奈,捧出纸笔,通过文字对话,才成功办理了这位小哥的业务。 接下来一位年迈的大爷登场,潘妍见他佩戴着助听器,心中暗叫不好。果然这位大爷耳背得令人髮指,潘妍与之大声交谈了许久,发现二人的对话内容驴唇不对马嘴,根本不能有效沟通。 第87页 刚想故技重施,用纸笔交流,结果发现这位大爷的视力也欠佳。潘妍只得冒着被投诉态度粗暴的风险,和他进行吼式交流,以嘶哑的嗓音为代价,换得大爷满意而归。 当然,在工作中遇见的人,也不全是这种需要十八般武艺齐上阵才能送走的神仙。许多人都是一点就通的伶俐人,更有些人斯文礼貌、态度和善。 潘妍的印表机一度出了故障,需要重新安装驱动,她在翻找驱动光碟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前来办业务的女孩子及时递上创可贴,并且安慰她让她不要着急。潘妍衷心希望这种小天使可以多来几次。 热火朝天地忙了一上午,潘妍起身活动僵硬的腰椎、颈椎,准备去食堂吃饭。转身一看,只见左樱面前堆着厚厚一摞材料,忙得不可开交,她的窗口外还排着两个人。 单位向来有延时办公的要求。即在正常情况下,中午十一点半下班,但如果有人在十一点二十九分前来办理业务,那么,对不起了,必须要把这个业务办完才能去吃饭。 虽然大部分人不会刻意卡在这种时间前来,但总有那么几个意外会发生,今天这个不幸的名额就落在了左樱的头上。 潘妍本想自己先行前去食堂,可是从左樱桌上堆起的小山包就可以看出这几个业务相当繁重,也许直到食堂关门的时刻,左樱都不见得能处理干净。 潘妍走到左樱工位边,低声问她:“你这还得做多久?要不然你把你手上的活分给我一部分,咱们一起办就能快一点。” 左樱温柔地笑笑,语气不急不缓,手下的操作丝毫不停歇:“没事,你先去吃饭,这项业务你办不了,只有我和主任才有权限。” 她的话音刚落,潘妍便瞧见有权限的另一个人施施然地离开工位,走出门去。 潘妍嘆了一口气,爱莫能助,她也熘了出去。 她饭前的预想果然没错,左樱直到最后都没能来食堂吃饭。 潘妍洗过碗之后,替左樱拿了一根玉米和一杯酸奶,在返回休息室的路中,正好遇见匆匆而来的左樱。 “食堂已经没有饭了,我帮你留了一点吃的,你垫垫肚子吧。”潘妍将食物递了过去。 左樱掂掂手中的玉米,感激地笑着:“多谢你了。” “不用谢我,我这是借花献佛,都是单位的东西。”潘妍一边和左樱向回走,一边好奇地问她:“我早就想说了,你的脾气真是超好诶,我才来窗口坐了一个星期,就觉得自己变得暴躁了许多。可是我看你一直很平和,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处变不惊,你是怎么做到的?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出来的?” 左樱依然笑得恬淡:“时势造人呀,环境对性格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咱们在窗口工作,就是公务员的对外代表,时刻被人盯着,不怕你犯错,就怕你不出错。我本来也是有些小脾气的,这几年几乎都被磨干净了,毕竟挣着国家的工资,就得对得起衣食父母。” “你真是想得开,我要是能有你这种觉悟就好了。”潘妍感慨着:“道理我都懂,只是有时候遇到胡搅蛮缠的祖宗,真是会被气出内伤。” “那也要忍着,哪怕气得吐血也要咽回去,不能喷在群众的脸上。”左樱一边啃玉米一边劝她:“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我听说过一个真实案例,好多年之前,一个窗口公务员,在上班的时候,被一个混混找茬辱骂。结果那人不堪受辱,跳出来用剪刀戳死了混混,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一时冲动可是害人害己呀。” 潘妍听得目瞪口呆:“在窗口工作竟然还会有这种风险?太恐怖了。” “哈哈,不要怕,你就当做是听一个故事好了。现在大家大多互相尊重,这种事情已经很少发生了。” 虽然被左樱安抚了一路,但是她的话仍给潘妍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回到工位之后,她立刻将所有的尖锐物品都收进抽屉,生怕自己一时热血上头,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心随舞动 平淡而忙碌的日子匆匆而过,工作日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做家教,周末休息日去星大的新校区听研究生课程。潘妍已经习惯了这种紧张而规律的生活。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一点钟,潘妍从星大下课回来,只见凌汀正在客厅里做健身操,累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嚯,这还是我认识的小汀子吗?我记得你是一个运动绝缘体来着,你又不需要减肥,这瞎折腾什么呢?” 玛丽海伦鲍尔斯老师素有魔鬼的称号,让一众年轻女孩们闻风丧胆,却又停不下来mark视频的手。 看着她在视频中隔空将凌汀虐得有气无力,潘妍抱着阿瓜,幸灾乐祸地躺在沙发上,边吃辣条边拉仇恨。 凌汀做完最后一组动作,一下子瘫倒在地:“前几天画稿太久,颈椎不舒服,我怕老来瘫痪,先行预防一下。” “有用吗?”潘妍也来了兴致:“我现在每天在窗口对着电脑,一动不动地坐着,恐怕到时候也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你这个要真有用的话,我就和你一起练。” “不知道,我才练了两天,其实这套动作的作用主要是塑形,我觉得最近有些驼背。你要是想练,咱们就一起,反正家里还有一张瑜伽垫。”凌汀挣扎着爬到沙发上。 第88页 “累死我了,我现在真是佩服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像一架高速小陀螺一样,居然还有精力做这些。和你一比,我简直堕落得没法看。”凌汀伸长手臂,从潘妍的手里抢过辣条。 “谢谢夸奖,起初那阵子我也觉得生不如死,后来慢慢才习惯。” 听到凌汀这样说,潘妍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行遛狗以外的娱乐了。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对目前的这种状态甘之如饴,真是可悲呀。 “那大忙人有没有时间外出调节一下生活节奏?”凌汀拿起手边的拎包,在里面翻呀翻。 “可以呀,你是有什么惊喜给我吗?”潘妍正懒洋洋地翘着腿看天花板,身上便多了两张票。 “舞剧的票?哦,这个团要来星城了呀,好巧我正想看呢。” 凌汀果然送她一份惊喜,潘妍开心地坐起身:“明天晚上,太好了,我刚好有空。这两天尹英华要参加月考,咱们明天就可以一起去啦。” “这两张票都是你的。”凌汀含含煳煳地丢过来一句话,着实令潘妍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你先别睡,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潘妍摇摇昏昏欲睡的凌汀。 “前段时间去帝都出差,刚好在国家大剧院有这场演出,我就去看了。这两张票是单位发的,我没必要再去看一遍,所以可以再找个人陪你去。” “啊,你这个服务太不到位了,时间这么紧,你让我去找谁呀?” 姚斯芙正在孕前期,潘妍轻易不敢约她去人群密集处,林如松又是个音乐白痴,这种艺术类的演出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只有凌汀最合适,可她又偏偏不肯去。 “你爱找谁找谁,随便拉个路人都行,最不济还有阿瓜呢,你抱它去。”凌汀毫不负责任地将阿瓜推上前来。 “剧院工作人员会把阿瓜逮起来,送去抓狗大队的,你就和我去嘛。”潘妍苦苦哀求着。 “阿瓜是有证的狗,能保释出来。”凌汀做完美丽芭蕾之后整个人累得不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入睡梦中。 潘妍一个人盯着两张票,她心中的某个人选唿之欲出。 啊,也不知道他对这种演出会不会有兴趣。潘妍一面纠结着。一面打开微信寻找联繫人,很快便在列表中找到了灯泡的脸。 舞剧结束时,已是明月当空,夜凉如水。潘妍和邢藩顺着人潮涌出剧院,一直走到剧院前面的小广场,四周的人口密度才降下来。 “朝闻道,夕可死矣。”邢藩与她并肩走着,感慨道。 潘妍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干吗?你要杀身成仁,捨生取义了不成?”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信仰的人一定很幸福。” 潘妍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你幸福吗?” 邢藩轻笑出来:“我既幸福又迷茫。” “其实我也是啦,浑浑噩噩的。如果说别人的信念是镜面反射的一束光,那我的就是漫反射出来乱七八糟的光条。虽然一时无法理顺清楚,但我知道,我这么拼死拼活地挣扎,总是为了些什么的。”潘妍说着说着,突然有些晕头转向,把自己也绕了进去。 邢藩见她陷入到苦恼中,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因为有漫反射的存在,我们才能看清世间万物,所以煳涂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行至路灯下,潘妍看着昏黄灯光留在邢藩脸上的阴影,心脏一缩一缩地,激动不已。 运载氧气的血红蛋白纷纷效仿罢工的法国人,蹦跳着、奔腾着,如同身处里约热内卢的狂欢节上一样,载歌载舞,驰骋于身体的每一条血管里。万泾归宗之后,倾泻而出。 她静静地仰起脸,注视着他,突然十分想哭。 邢藩也看着她,不言不语,睫毛随着唿吸的翕动轻柔地上下起伏。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不就是没帮你妈妈刷碗吗?你至于气成这样?演出都结束了,还是一副死人脸!” 一个尖利的女声划破夜空,声音来源地距潘妍她们不远也不近。 潘妍被吓了一跳,邢藩也没好到哪去,慌张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脑勺撞在电线桿上,“哎唷”痛叫出声。适才的旖旎空气四下逃散,消失地无影无踪。 见他狼狈的样子,潘妍忍不住笑着问他:“怎么样,痛不痛,会不会失忆?我是你的债主你还记得吗?你欠我帝都三环一套房。” “本来有点失忆的迹象,结果你这一狮子大开口,吓得我不敢有任何闪失。” “你这么精明我就放心了,我……”潘妍本想继续调侃下去,却被眼前出现的两个人惊得语言系统当场死机。 钟启行本在低头疾行,走到潘妍前两米处不得不抬起头,见到潘妍的脸之后,他也愣在当场,这时他身后的女生追上他:“你终于肯停下来了,你怎么不把我扔在马路上呢?” 原来刚才没刷碗的人就是她,潘妍暗忖着,同时打量起面前的女生。 她应该就是钱潜,假如这两年中钟启行没有再度噼腿的话。 “哟,好久不见了。”钟启行反应甚快,一把搂住那个女生,笑得如同好朋友重逢一样自然。 第89页 “妍妍,你们也是来看舞剧的吗?”他亲昵地寒暄着,同时将邢藩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随后笑意更深了。 听到“妍妍”二字之时,那女生目光一暗,悄悄伸出手,狠狠掐在钟启行的腰际。 可怕的钟启行好像没有痛觉一样,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假笑弧度。 这次潘妍可以确定那女生的身份了:“这就是钱潜吧,两年多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呢,果然和你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呀。” 她脸上笑得灿烂,心中已经将钱潜和自己比较了八百个来回,钱潜的眼睛没有自己的大,鼻樑没有自己的高,但是身材比她好,比她白,比她富。 算了,败就败吧,至少她不用帮钟启行的妈妈洗碗,潘妍乐观地想着,心中舒坦了许多。 “你也是呀,看你身边有别人做护花使者,我也就放心了。”钟启行笑着对她说,眼睛却盯着邢藩。 潘妍被他这话难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这时只见邢藩突然变矮了一截。 “你干什么?”她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声音,质问蹲在她脚边的邢藩。 “妍妍,你下次出门换双其他的鞋子好不好,这双鞋的鞋带总是散开。”邢藩抬起脸,极尽缱绻地看着她,大声扯谎。然后飞快地拆散了她的鞋带,重新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潘妍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暗暗期盼路灯的光芒可以遮掩一下这种不正常的肤色。 邢藩站起身之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搭在潘妍的肩上,无比自然,潘妍觉得这会她的耳朵和脖子也烫得厉害,路灯已经救不了她了。 钟启行脸上完美的面具不见一丝裂痕:“对了,妍妍,下个月六号是我和钱潜的婚礼,你一定要带着身边这位朋友一起来喝喜酒呀。” “哈,哈,哈。”潘妍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厚颜无耻,面不改色地恭喜他:“那真是要祝二位白头到老。这个红包我准备了两年多,终于可以送出手了,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愿。” “那好,我回去之后把请柬发给你,二位请务必到场。”钱潜在钟启行身后重重地咳嗽数声,但他置若罔闻,微笑着和潘妍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与钱潜一起腻腻歪歪地走远。 潘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难过,但是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轻松了许多,突然想起身边的人,忙转过身去。 邢藩歪着头:“前男友?” “哇,这都被你发现了!”潘妍夸张地叫着:“这么大的秘密都被你给发现了,看来我得杀人灭口了。” “别,做掉我的话,谁去给你撑场子呀?你一个人势单力孤,到时候想抢婚都没法实施。” 邢藩开启了奇葩的想像,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了下来,换上义愤填膺的表情:“你的前男友真是精打细算,他是不是想多收我那份红包?” “你还真的打算去呀?”潘妍见他越说越不靠谱,不得不打断他。 邢藩眨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说得也是,没名没分的,我怎么去呢?” 潘妍心中早已死去多年的小鹿突然诈尸:“你想要名分?”她听到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 “嗯,端佑康颐恭钦瓜姨夫,你看怎么样?” 邢藩笑容满满地看着她。潘妍突然发现自己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家在省城,是个医生,年纪比自己大四岁。 “你说的那个叫谥号,你,你是单身人士吧……” 她明白此刻说这话很煞风景,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一定要问清楚。 “哦?”邢藩听到她的话,微微有些吃惊,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认真地开口:“本人未婚未育,有房有车有贷,身体健康,试用期间发现问题可以退货。包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数量有限,预购从速。” 潘妍决定相信他不会撒谎,从之前对他的了解来看,他的确也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她放下心来,心情也明媚许多:“要不要买你来做瓜姨夫我说了不算,还得问过阿瓜的意见才行。” “这个好办,我现在就将灯泡打包送到瓜亲王的府上,瓜亲王他老人家一高兴,一定会成全我们俩。” “你这种卖狗求荣的人呀,我替灯泡鄙视你。”潘妍笑着揉他后脑上撞出来的包。 “不,我是卖狗求妍。”邢藩将她拥入怀中,她的内心一片柔软,期待这一刻仿佛已经期待了二十几年。 ☆、变身吧,瓜比特的小精灵 凌汀向来心态平和,鲜有惆怅、暴躁等负面情绪,被父母、家人逼迫相亲之时除外,在林如松聒噪吵闹之时亦除外。 “我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林如松暴跳如雷,像是一只被塞进玻璃瓶中的瞎眼蜜蜂,四处乱转。行动时衣物发出的摩擦声音与那首名曲——《野蜂飞舞》的节奏一样明快。 “你坐下休息一会,晃得我头晕。”凌汀抱着阿瓜,十分烦恼。 林如松本在漫无目的地做着无规则运动,听到这话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冲到凌汀面前。 “你为什么要去参加那对狗男女的婚礼?连红包都封好了,你有闲钱去捐助山区儿童不好吗?去给楼下要饭的乞丐买一个月的早饭不可以吗?” 第90页 凌汀被她吵得太阳穴阵阵刺痛:“你别对着我的耳朵喊,阿瓜都被你吓到了。” 用阿瓜做挡箭牌还是很有效的,林如松果然闭口不言,但是手上却停不下来。大红色的请柬被她捏攥在手里,甩来甩去,皱皱巴巴的,惨不忍睹。 凌汀将请柬抢回手中,见林如松仍是气鼓鼓的,只得无奈地开口:“我最后和你说一次,钱潜她爸是我们单位的副校长,是我的领导,我不可能因为讨厌他的女婿就不去参加人家女儿的婚礼。而且钟启行也要留校工作了,算是我的同事,你不要闹,我去露个面就走。” 林如松努力深唿吸了几次,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可是妍妍怎么办?她如果知道钟启行要结婚会不会很难过?然后知道你去参加婚礼会不会觉得被好朋友背叛?连气带怒地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可怎么办?她会不会想不开?” 林如松越说越惊恐,瞪着大眼睛,扑上来抓着凌汀的手就不肯松开。 “控制一下你那溢出的想像力。”凌汀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林如松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妍妍知道这件事,她前几天遇到了钟启行,钟启行亲口邀请她去参加婚礼。” “这个王八蛋还有完没完???” 凌汀的话还没说完,林如松就如同见了明火的炸药,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叉着腰大骂钟启行。 “妍妍原本很淡定,但是她回来之后见你这么激动,再想起伤心往事来怎么办?到时候我可不管你。”凌汀实在忍无可忍,只得谎报军情,请潘妍提前出场。其实现在时间还早,潘妍至少还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林如松的怒火被硬生生捻灭,她恨恨地坐下:“那是妍妍宽容,连他这种挑衅都能忍。我憋屈了两年,就等着看渣男人财两失的打脸剧情,这下可好,他们修成正果了!这口气我真是咽不下。” 林如松说着说着,嘴角突然出现一抹诡异的微笑。 凌汀心道不好,趁其不备,开口问她:“你在酝酿什么鬼主意?你是不是想去举报钱潜她爸藉机敛财?” 林如松闻言,哭丧着脸转过头去,奸计被识破后仍死鸭子嘴硬地反驳:“我才没像你说的那么想呢。” “婚礼是男方举办的,钟启行的父母不是公职人员。办婚宴收礼金都是正当合法的,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凌汀正色警告她。 林如松低下头:“我知道了,我不就是气不过骂上几句吗?过过嘴瘾而已。再说了我最近又要上班又要发文章,累得很,哪有空去管别人的事……” 见她这么快便屈服认软,凌汀反而觉得不安,下周那场婚礼,她本想去坐坐就离开,现在也不知能不能如人所愿。 钟启行和钱潜的婚礼是在六月份,当天,晴空万里烈日炎炎。 凌汀坐在婚宴现场,头顶的中央空调释放出森森冷气,吹得她寒毛直竖。 她的左眼皮跳个不停,于是她一边揉眼睛,一边祈祷,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然而今天大概是漫天神佛们集体旷工的日子,她清楚地看到林如松出现在礼宾台前,身后跟着的人居然是姚斯芙。 凌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林如松也看见了她,勐地一缩脖子,拉着姚斯芙便钻进厅内,混入人群之中。 这时凌汀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打开一看,发现是林如松打来的。 于是她快步走出门外,找到一个相对僻静的楼梯间,接通电话之后,痛斥林如松:“行啊,小松你真是厉害了,你把阿芙带来干什么?她是个孕妇,如果有了什么闪失谁来负责?是你是我还是妍妍?” 电话另一头十分嘈杂,但是明显听得出,林如松没敢立刻接话。 “小汀你别生气,是我自己要来的,和小松没关系。”姚斯芙拿着电话大声回应:“你不用担心,五个月已经很稳定了,不要紧的。我俩坐一会就走,也别来找我们,咱们几个就当做不认识。” 随后姚斯芙果断地挂断电话,留下凌汀一人,对着电话中的忙音,气得七窍生烟。 婚宴厅中人来人往,新郎新娘也已经来到现场,站在门口处听策划者安排流程。背景音乐是一首十分喜庆的歌曲,锣鼓喧天,吵得凌汀心中无比烦躁。 林如松和姚斯芙坐在距她五桌远的位置,二人一直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林如松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口渴,举着杯子到处找水喝。桌上的饮品大多为碳酸饮料,她便起身向别的桌子寻去。 姚斯芙则极为专注地看着厅中的舞台,那眼神看得凌汀阵阵心惊。她无比期盼婚礼可以迅速开始,等新人们登场,灯光变暗之时,她就可以趁机将这两个傢伙拖出场去。 凌汀正在规划出逃路线,突然一声极刺耳的声音穿透她的耳膜,与她同在一桌的同事们也纷纷捂住耳朵。 背景音乐戛然而止,音箱里传来电流的嘶嘶响声。凌汀紧张地搜寻着,只见林如松与一个服务员撞在一起,手中的矿泉水浇在播放音乐的音箱上,她正在和策划方道歉。 凌汀被吓得灵魂几欲出窍,生怕她被人撞伤,随后便想起,有孕在身的是姚斯芙而不是林如松,因而松了一口气。正想跋山涉水去营救她,只见她掏出钱包数钱,似乎是要赔偿刚刚造成的损失。 第91页 这是什么计策?凌汀有些看不懂林如松的举动,停住脚步,打算观望片刻。 这时凌汀听见台上传来清嗓子的声音,她勐然回头,姚斯芙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舞台中央,笑容甜美,腰上别着随身麦克风,显然是有备而来。 婚宴上的宾客们大概是把她当成了被请来表演节目的演员,还送给她几个稀稀拉拉的掌声 。 凌汀眼前一黑,只恨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带她们离开,如今唯有期待姚斯芙别玩得太过火,否则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潘妍看着五十米开外的豪华大酒店,做了一个月的心里建设突然有些摇摇欲坠,她将这归结为被人放鸽子之后产生的连锁负面效应。 邢藩坚持要陪她来做一次散财童子,潘妍反对多次均没有成效,只得带上现男友来参加前男友的婚礼,结果刚刚转正不足两个星期的现男友却迟迟不肯露面。 莫非我还要再被人甩上一次? 潘妍立在路边,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 她看看表,离婚礼开始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如果五分钟内邢藩再不出现,她就自己一人独闯这龙潭虎穴。 这时,从老虎山洞口,蛟龙塘水面出现三个人影,一黑一黄一红,朝着她这个方向飘来,好似凭空浮起一面饱和度偏低的比利时国旗。 潘妍瞪大眼睛,居然是熟人。 只见凌汀黑着脸走在最前方,林如松和姚斯芙像两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跟在凌老爷的身后,两个人时不时地对视一眼,面色很是悽苦。 “妍妍!”林如松眼尖,如同孙行者见到观世音一样激动,小跑着来到潘妍面前。 如果是凌汀一个人出现在此,潘妍完全不会感到惊讶,可是她们三个齐刷刷地亮相,事情就很诡异了。 “你怎么会在这,难道你也有熟人在这家酒店办婚礼?”望着酒店门口的多个大红充气拱门,潘妍主动为林如松寻找理由。 林如松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到身后凌汀发出一声冷哼,她立刻变得萎靡起来,极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凌汀左牵黄,右擎苍,把姚斯芙和林如松推到潘妍面前:“怎么不说话了?刚刚的表演欲不是很强吗?来呀,请继续你们的表演!” 姚斯芙疯狂给潘妍使眼色求救,被凌汀犀利地扫了一眼之后,灰熘熘地低下头。 潘妍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她的首要任务是尽快让凌汀消气,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小汀汀,你怎么不高兴呀,是谁惹你生气啦?我去帮你教育她。”潘妍讨好地上前为凌汀揉肩捶背。 “你说还能有谁?”凌汀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柔声问道。 这个笑法真是太反常了,潘妍在硕大的太阳下竟生出了一股寒意。 “你们俩不会是把人家婚宴的桌子给掀了吧?” 见林姚二人双双摇头,潘妍只得向更惊悚的方向猜测:“你们借我的名义去抢亲啦?” “没有没有,我们哪有那个胆量。”姚斯芙赔笑说道。 “没胆量?”凌汀幽幽接过话头:“我看你站在舞台中央的时候,颱风可好得很,气场强大。想必那些在红馆、小巨蛋开演唱会的天皇巨星们也不过如此。” “小汀子还是你来说吧,告诉我她俩到底做了什么,我好决定一会是否进去。别是她俩打砸抢烧,挠花了新人的脸,我怕他们把怒火发泄在我的身上。”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潘妍决定尽早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松同志学会了碰瓷,用一瓶矿泉水浇废了婚庆公司的音响。姚老师为了救场,不顾有孕在身,随身自带麦克风,为全场宾客们献歌一曲,收穫粉丝无数。”凌汀缓缓道来,听得潘妍内心阵阵抽搐。 “阿芙唱了个什么?《算你狠》,《分手快乐》,还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潘妍胡乱猜测着,同时发自内心地佩服姚斯芙的行动力。 凌汀看了一眼姚斯芙:“她用特别轻快的调子唱了一曲《卡斯特梅的雨季》。” 说罢,凌汀竟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潘妍反应了片刻,也被姚斯芙这奇思妙想笑弯了腰:“阿芙,你真坏。” 林如松的封印立刻自动解封,她指着凌汀,怪叫道:“你看,你也觉得很解气是不是?刚刚还装作正义的使者,把我俩训得抬不起头来。” “我是怪你连个招唿都不打,就把阿芙带到那里去。万一有人气不过,把她踢下舞台,她动了胎气怎么办?”凌汀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可是仍对此事耿耿于怀。 “放心啦,这首歌这么冷门,大部分人都听不懂含义的,我看台下的反响很好嘛。”姚斯芙有些小得意地打着保票。 “怎么听不懂?只要看过《权力的游戏》,就明白这曲子的恶意,我眼瞧着新郎新娘的脸气成了两朵西蓝花。”凌汀一边吐槽一边忍着笑意。 “所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呀,没有破坏婚礼,还成功地噁心到了那对狗男女。而且小汀你放心,我们都没有和你说话,也不会牵连到你。”林如松神清气爽地畅谈事情结果。 “你以为钟启行不认识你和阿芙吗?不过也无所谓,他不仁在先。”凌汀伸了一个懒腰:“找个地方吃饭吧,我饿。” 第92页 林如松一拍额头:“糟了,我约了人吃饭的,快到时间了,我先走一步。” 姚斯芙也表示要回家陪爸妈一起用餐,于是两个人携着胜利的喜悦,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消失在茫茫人海。 潘妍权衡了一秒钟,果断决定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我来这还给钟启行准备了一个红包,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走,小汀子,咱们俩找个地方吃大餐去,我先给灯哥打个电话。” 潘妍话音刚落,就听到邢藩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站在她对面的凌汀瞬间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见了哥斯拉一样:“灯……灯哥?” 虽然邢藩在这个时间、地点出现很不合适,但凌汀也不该如此震惊。潘妍疑惑地回头,结果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去整容了吗?”当潘妍的语言能力恢復之后,她毫不掩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没有啊。”邢藩好似从扶桑或高丽归来,周身气质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打量着自己的一身正装:“我就是颳了个鬍子,去剪了个头髮而已。那个理髮师像绣花一样,精雕细琢的,差点赶不及过来。” “你,其实不用做这么多准备的。”潘妍盯着他的脸,颇有些言不由衷。 “来给你撑场子,总得严肃对待才行。”邢藩正色道。 “你怎么不早说,场子已经被人给砸了。”凌汀已经恢復正常:“我还有事,先走了二位。” 潘妍忙叫住她:“别走呀,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的吗?” “我已经不做灯泡好多年。”凌汀笑道,随后靠近她的耳朵:“你这个审美,真是二十年不变,见到这种斯文败类型的就沦陷了,加油。” “餵。”潘妍被她调侃得面红耳赤,伸着手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心中一个小声音暗暗叫道:才不是这么沦陷的呢,当他还是一颗钢丝球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瓜妈这是被我给吓到了吗?怎么头也不回地就跑了?”邢藩站在她身边,摸着下巴,没有鬍子之后,他似乎很不习惯。 “她没事,就是想把空间留给咱们。”潘妍和邢藩确定关系的时间较短,还没来得及告诉凌汀,看来今晚回家之后得向青天大老爷招供喽。 “砸场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已经有义士出手惩治那傢伙了,咱们没必要再去趟这摊浑水,我用省下来的红包请你们吃饭,咱们边走边说。” 再见了钟先生,潘妍难掩心中喜悦,拉着邢藩远离这个地方,远离那段过往,远离钟启行给她带来的一切忧伤。 ☆、41 “我早就看出来,你俩有一腿。”凌汀身下是软绵绵的布艺沙发,硬生生被她坐出了老佛爷的气场。 狗仗人势的阿瓜在她膝上坐得笔挺,它的主人话音刚落,它便“嗷嗷”叫了两声,像极了挑拨是非的奸妃。 潘妍乖乖交代情况:“我们只是在一起了,一腿两腿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呢。” “我就是说句开场白而已,没有知晓你们感情细节的需要,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不健康的思想?”凌汀笑她,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垮下来。 “好啊,你这个坏人,我还以为你怪我没有及时把这件事告诉你呢。”潘妍也放松心情,扑上去抢阿瓜入怀。 凌汀顺水推舟地将阿瓜塞给她:“你谈你的恋爱,干吗要告诉我?而且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每次你遛狗回来,都笑得春心荡漾的,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有那么明显吗?”潘妍仔细回忆过去两年来的经歷,似乎还真是像凌汀描述的那样,和邢藩一起遛狗的时候的确比较开心。 “仔细想一想,你俩的名字还挺般配,你中有他,他中有你的。” 听凌汀这么一说,潘妍才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我一度还以为你受到钟启行的刺激之后,审美发生了巨大的偏移。结果中午那会看到灯哥的真正面容,才知道原来你还是从前的那个你。” “我才不是那么浅薄的人。”潘妍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你今天回过头,看见他的那会,眼睛都在放绿光,还不承认。”凌汀毫不掩饰对她的鄙夷之情:“对了,我们阿瓜的媒人红包你打算什么时候交出来?” “有道理呀。”潘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果不是阿瓜,我们可能都不会见面,多亏了花痴瓜的助攻。阿瓜,你今年的零食我全包了!” 阿瓜听到零食二字十分欣喜,用湿漉漉的舌头轻轻舔着潘妍的手掌。 “放开我们瓜比特,你是打算把它给餵成肥胖症吗?零食什么的,绝对不能多吃。”凌汀对阿瓜的饮食控制得极为严格,当即打碎阿瓜的美梦。 “对不起了阿瓜,你亲妈开了口我也没办法。”潘妍安慰受了挫的阿瓜,给它顺着毛:“不如这样,我把灯泡给你请过来,它也做了绝育,你们两个结成对食一定是极好的。” 凌汀终于不堪忍受她的臆想:“你刚刚把人拐到手就开始肖想人家的狗?贪婪是魔鬼,我劝你克制。还什么对食?全是封建残余思想,到衙门当了几年的差,官僚主义倒是学了个透彻。” 第93页 “冤枉呀,我们这种小喽啰,只能称作刀笔吏、计算机吏,官僚二字万万不敢当。”潘妍苦笑着,一想到明天上班后即将遇到的各色办事群众,便在心中哀号不已。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天,潘妍正坐在窗口,操作最新上线的系统,只听到“砰”的一声,那位坐在她对面的中年妇女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像是有人按下了静音键一样,整座大厅里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潘妍将尖叫的冲动扼杀在脑海里,急忙唿唤柳主任,同时走到窗口外。 排队办业务的人们已经将当事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讨论病因。 “这里有医生在吗?”潘妍一声问话使得围观群众齐齐后退一步,她立刻拨打急救电话。 除了正在办理业务的几位同事,其他人也大惊失色地冲出来。 “千万别在咱们这里出事。”柳主任脸色煞白,比倒在地上的大姐还要虚弱三分。 “小潘,你找找,看她的身上带药没?”吕柏方是个心脑血管病患,大概是见过类似的场景,相对镇定许多。 潘妍忙在这位妇女的衣袋和手包里翻找,最后在一串钥匙上发现一个可疑的小瓶子,她打开瓶盖,倒出几粒白色的小药片。 “什么味也没有,好像不是速效救心丸。”她着急地将药递给吕柏方。 吕柏方掏出老花镜,把药捏在手中看了看:“是硝酸甘油,让她含一片,放在舌头下。” 柳宗平忙拦住潘妍:“老吕,这药可不能乱吃,吃死了人,这责任算是谁的?再说咱们也不确定这人生的是什么病,万一是中暑呢?” 吕柏方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这屋里空调开到二十五度,室外不过二十八度,中个屁的暑?吃死了人我偿命,你别在这墨迹,小潘把药给我!” “老吕你看你发什么火,别再把自己给气犯病了,小潘快点给这位大姐找一件衣服盖上,别让上头挑出什么毛病来,说咱们照顾不周。”眼看着吕柏方把药给病人餵下,柳宗平只得指挥潘妍照顾病人。如果不是不能随意移动病人的话,恐怕他得让潘妍给人铺出豌豆公主专用的舒适床铺。 过了几分钟,那大姐悠悠醒转,但仍是无力起身。这时急救人员也来到现场,将大姐送上救护车,柳主任作为陪同人员也一起前往医院。半小时后,他传回病人已无生命危险的消息,潘妍等人才放下心来。 忙完这鸡飞狗跳的一下午,潘妍决定要约邢藩吃个晚饭压压惊。不巧电梯出了故障,暂停使用,她与吕柏方一同走楼梯下楼。 “吕哥你真是镇静,你都不知道,今天把我吓坏了,现在还有点没缓过来。” 吕柏方嘿嘿一笑:“久病成医,她要是别的病,我也不敢给她乱吃药。” 这时只听身后“哎哟”一声传来,潘妍头也不敢回地抓着吕柏方跑下四五级台阶,来到三楼和二楼的平台处才敢回头看。 一个头髮花白的老人跌坐在台阶上,痛苦地捂住脚踝。 总算不是什么地震火灾之类的大事。潘妍松一口气,向楼上走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直遇到这种事?她开始怀疑,今天是不是不宜出行。 她走到老大爷身边,刚想扶起他,却被吕柏方拦住。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潘妍不禁狐疑起来。 吕柏方四处看了看,似乎是在寻找摄像头,然而楼梯上并没有这类器材。 潘妍突然想起邢藩遇到的碰瓷事件,一时犹豫不决。扶还是不扶?这是个问题。 “你靠边一点,小李,我来。”吕柏方没有迟疑太久,上前扶起那大爷。 “老哥你没事吧?”吕柏方亲切地问道。 突然变成了小李的潘妍终于如梦初醒:“张哥,咱们送这位大爷去医院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滑了一跤,老胳膊老腿的还好,谢谢老弟。”那位大爷站立一会,发现可以自由行动,谢过吕柏方和潘妍之后,便扶着楼梯扶手,缓缓下楼。 “咱俩今天算是遇见一个好人,以后你身边要是没人的话,遇到这样的事可得慎重。”做了好事的吕柏方对刚才的大爷赞不绝口,同时不忘教育潘妍。 “吕哥,你刚刚是怕那大爷讹诈我吗?”潘妍有些不理解他的行为。 “对呀,你还年轻,不知道,有些事你是好心,但是这份好心不见得能用在一个好人的身上。” 潘妍更奇怪了:“那你自己怎么敢去扶他呢?” “我比他年纪也小不了几岁,他要是敢讹诈我,我就也往地上一躺,装作心脏病发作,看的时候谁能讹得过谁?”吕柏方狡黠地笑着,眼角的皱纹深得可以养鱼。 “哈哈哈,您这以暴制暴的方法真好,就是太有局限性,一般人想学还学不来呢。”潘妍哈哈大笑,欢乐地与吕柏方走到门外。 她在市中心与邢藩碰头,对他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两段惊险故事。 “姜还是老的辣。”邢藩自称想起往事后心有余悸,为吕柏方大哥献上崇高的敬意。 “这附近有家甜品店的姜汁撞奶很不错,你想不想吃?”他突然话锋一转,来到饮食上。 第94页 潘妍很欣赏他这种民以食为天的精神追求:“我也知道他家,好像就在马路对面。” 她朝记忆中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了店铺的招牌。 她挽着邢藩刚要走过去,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甜品店中推门而出。 巧的是林如松在出门的那个瞬间正好同她四目相对,隔着不算太宽的马路,潘妍可以看到她惊喜的神情。 潘妍看看身边的邢藩,心知今天逃脱不了一番审讯。林如松可不像凌汀那么好打发,怕是会将邢藩家的祖坟都刨出来。 这时她听到邢藩发出一声低低的嘆息:“怎么会遇见她了呢。” 潘妍心生疑窦,难道林如松和邢藩是认识的?她看着路的对面,林如松的表情也由惊喜变成了惊讶。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她看到林如松用极夸张的口型隔老远问道。 邢藩突然拉着她拔腿就走,如同见到了洪水勐兽一般。潘妍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强行停在路边:“你怎么了?干吗像落荒而逃一样?” “对面有我的一个同事,目前不太方便看到她。”邢藩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 潘妍从未见他如此愁苦过,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全部流回心脏之中,坠着它不断下落。 “你和林如松是同事?”潘妍低声问道。 “对呀,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工作单位,怎么你也认识她?”邢藩的表情慢慢恢復正常。 “你该不会真是一个心理医生吧?”潘妍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邢藩微笑道:“准确来讲,我是精神科医生,难道你一直以为我是在骗你的吗?” “所以你们是饭搭子对吗?”潘妍见林如松欲穿过马路来找她们,无奈有一个三十秒的红灯挡在眼前,林如松面色不佳地站在路对面,不耐烦地用脚打着拍子。 邢藩奇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完了,他就是那个和林如松关系匪浅的心理医生,刚刚他还在说不方便见到林如松,一定是和她有什么感情纠葛。 好不容易摆脱了渣男钟启行,难道又要遇见一个新的渣男?潘妍觉得牵扯到好朋友感情世界中的自己也变得渣起来。 可是我之前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潘妍委屈得无以復加,不禁攥紧了邢藩的手。 “你这是干吗?为什么突然哭起来了?”邢藩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得手足无措,笨拙地帮她擦眼泪。 透过模煳的泪水,潘妍看见林如松正在穿过马路,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 “你别动,再让我握一会你的手。”潘妍贪婪地看着邢藩的脸。 自从钟启行的婚礼之后,他的造型一直很清爽,可是潘妍却开始怀念当初他一脸鬍子时候的糙汉模样。当她用目光将邢藩描摹一遍之后,她狠下心来,甩开他的手。 “林如松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伤害到她,你也是,记清楚这一点。”潘妍不敢看邢藩的眼睛,低声抛下一句解释,转身大步离开。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邢藩一把将她拉回来,力气大得惊人。 “你是不是想歪了?”邢藩抓着她的肩膀,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其与他对视。 “姓邢的你胆子肥了是不是?谁给你的勇气当街耍流氓?”林如松冲过来,强行将二人分来。 看着泪光盈盈的潘妍,林如松立刻爆炸:“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当着你的面阉了他,物理阉割还是化学阉割随你选!” “我不是,我没有。”邢藩百口莫辩:“妍妍,你倒是说句话呀。” “呸,妍妍也是你叫的?臭流氓!亏我一直想把妍妍介绍给你,现在你出局了,有多远滚多远!” 林如松骂着骂着突然反应过来:“慢着,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潘妍正在忧伤着,耳朵也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把我介绍给他?你不是喜欢他吗?还是说你有另一个心理医生饭搭子?” 林如松吃惊得嘴巴都合不拢,邢藩也一脸扭曲地看着潘妍。 “我到底是做了什 么,给 你造成这 种错 觉,觉得我喜 欢他?”林如松像是某部抗日神剧的男主角一样,一字一顿地问着。 邢藩在一旁翻了一个大白眼:“这里人多,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妍妍你这场误会可闹大了。” 林如松的几句大喊大叫招来许多围观群众,有好事者已经掏出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直播。 “打扰大家了,我们正在拍摄一个毕业短片,请大家不要拍照。”邢藩挡在人前,潘妍和林如松两人抱头鼠窜,逃进甜品店中。 “你们认识了两年多,最近已经在一起了?”林如松听完邢藩的描述,十分失落:“我白努力那么久了,做个媒可真不容易,居然连阿瓜都比我强。可是你俩看见我为什么要逃跑?” “还不是你,之前言语那么暧昧,动不动就提起你的饭搭子,几次三番要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还以为你暗恋他呢。”潘妍虚惊一场之后,全部身心放松下来,不由得开始数落林如松。 “你的感觉什么时候准过?”林如松一句话就将潘妍怼得哑口无言。 第95页 “是他先打算逃走的。”潘妍将炮火转移到邢藩身上:“他当时一副负心汉找了小三,不敢见正室的样子,怎么能让我不往歪处想?” 林如松眯起眼,看向邢藩。 “那是因为她动不动就要把她的一个好朋友介绍给我,吹得天花乱坠的,特别不真实,然而我早就心有所属了。今天她撞见咱们两个在一起,如果这个人不是你的话,她绝对会啰嗦一大堆来折磨我。所以我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邢藩特别理所当然地对潘妍解释道。 “所以整件事情就是由于我们之间信息不共享,闹出来的乌龙喽?”潘妍终于理顺了事情的真相,失而復得的幸福感笼罩周身。 “以后不要轻易甩开我的手,别动不动就放弃我,好不好?”邢藩伸手拉住她。 潘妍回忆这几分钟之间从地狱到天堂的感受,悲喜交加。在即将失去他的一剎那,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自拔,她反握住邢藩的手,轻轻点头。 “你们两个,真是噁心死了。”林如松在一旁,咬牙切齿地狂抚跳出来的鸡皮疙瘩。 ☆、成为房奴也不易 在大厅晕倒的大姐病癒出院后,送来锦旗一面,上书“感谢党和政府,感谢人民公僕” 柳主任令人将锦旗挂在办公区背面的巨大白墙中央,每日端详多次,每次立于墙下之时,均是喜不自胜,比咕噜爱魔戒爱得更加深沉。 “你别怪他喜形于色,在咱们这种服务性质的单位上班,不出错就是万幸,这种表彰简直是百年不遇。”左樱倒是很能理解柳主任的行为。 “那他也不至于让人天天扫墙吧。” 今天轮到小朱小杨做值日,自从锦旗上墙之后,打扫卫生的人便多了一项任务。此刻二人正高举红彤彤的鸡毛掸子,拂去锦旗及其周围的浮灰。 潘妍还是觉得柳主任对这些外物看得过重,如果有一天,他抱着那面旗,喊出“my precious”,她都不会意外。 “没办法,只能怪咱们北方气候干燥,扬沙多,尘土重,家里略通通风便是满地的灰。何况咱们单位就在路边,这锦旗本身也是吸灰的材质。” 左樱的尘土说让潘妍对家中的扫地机器人心生怜爱,虽然凌汀总是嫌弃它智障,但它还是极大程度地解放了她们两个懒人的双手。 “你现在还住在你同学家吗?”左樱刚刚提到家里的卫生,便随口问潘妍。 “是啊,我都在她家住了两年多了。”今天经由左樱提醒,潘妍才发现自己已经赖在凌汀家那么久。 “实在是房价勐于虎,我怕是得再熬上几年才能买个窝。”潘妍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我老公他们单位在城北正在做一个项目。虽说位置有些偏远,不过未来的地铁会延建到小区门口,你感不感兴趣?” 潘妍的眼前瞬间闪过各种美好画面,可是再想一想银行卡余额,心中刚刚升起的梦想肥皂泡还没来得及膨胀,便一下子破灭。 “我倒真是想,奈何囊中羞涩。”潘妍苦笑道:“而且你老公单位的项目那么抢手,我想买个超小户型一个人住,估计也是抢不到的吧。” “我们昨天还聊到这件事,目前地铁顺延的事情还不是公开的消息,所以五十平的小户型大概出二十万的首付就可以拿下来。” 左樱的话不断地诱惑着潘妍,只是潘妍现在手中只有十万,即便算上公积金也是远远不够。 “真是有些难度,早知买房这么艰难,当初我就不该留在星城。随便考个十八线小地方,没准现在我都有房有车了呢。” 一想到这,潘妍不由得怪自己当初充满了爬藤植物的思想,一心想着钟启行家出首付,二人一起还房贷。结果大树拔出根来跑路了,自己这根藤蔓摔在地上,直到现在都没能真正站起来。 “你现在已经在星城扎根了,就不要再说那些假如,你再考虑考虑,这个价钱过一阵子就会涨起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左樱的话给潘妍敲了一记警钟:房价不等人,在星城这种较大城市,任何妄图与房价赛跑的行为都是在作死。 房子是一定要买的,虽说邢藩声称他有房,但是没走到结婚那一步,一切都是虚幻。 潘妍发自内心地愿意相信自己不会再将感情错付他人,不过凡事总有万一,还是有不动产证在手,心中才会安稳。 “而且你同学的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吧,这几年没准也会结婚,到时候可能会比较被动。“左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推销员,不断补刀。 潘妍并不担心这个,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凌汀在未来几年结婚的概率和邢藩噼腿的概率差不多。但是左樱一席话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危机感。 “我回去好好想一想,你说得我动心了。” 潘妍觉得自己刚刚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没多久,又陷入到新的苦恼之中, 人生果然是一场修行,是无数个忧愁的叠加,开怀只是暂时的,唯有烦恼永留存。 潘妍还没来得及为钱财的事情烦恼太久,她所在的大厅便迎来了每个季度一次的办事高峰期。她每日从早忙到晚,接连一个星期都被剥夺了午休时间。 第96页 身边的每位同事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向来不怎么插手业务的柳主任都亲自下场操练起来。 这日清晨一开张,叫号机的滴滴声便不绝于耳。潘妍望着自己窗口前面排起的长龙,认命地坐在电脑前,抬臂架肘,伸出滑鼠手,开始了另一种键盘侠的征程。 “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慢走,下一位。” 她极力保持着热情,招唿下一位办事群众。此时已经临近中午,胃酸疯狂地攻击着胃黏膜。她忙里偷闲地喝上一口水,试图将这种难熬的感觉稀释一下,一抬眼便发现了队伍最后方的一座大山。 她差点将水喷到电脑屏幕上。 牛总频频抬手看表,唉声嘆气地矗立在大厅中,他似乎感应到了潘妍的眼神,慢慢抬起头来。 “哦……”牛总的嘴巴张成一个圆形,随后便露出欣喜的笑容。 眼看他要喊出潘妍的名字,潘妍忙对他使眼色,终于将他走上前打招唿的念头打消掉。 潘妍被他吓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牛总和许姐待她不薄,如今来到她的地盘上办事,她本该尽心尽力才是。可是真的要她为牛总行个方便,让他插个队来办理,她也做不出这事来,而且愤怒的群众们也不会同意。 这该如何是好?按目前的情况来看,等排到牛总的时候,至少是一个小时之后。牛总的腿受过伤,不能久站,而大厅等候区的沙发上早已人满为患。 潘妍正在发愁,印表机中打出的回执居然一半黑一半白。 还是这印表机懂我。她暗喜道,取出“暂停办公”的公告牌。 “这台印表机没有墨了,我去换一个硒鼓,请您稍等片刻。”潘妍找到一个极为正当的理由,安抚住正在等待办理业务的年轻姑娘,拿着手机走进休息室,拨通了牛总的电话。 “喂,小潘,你怎么还跑了呢?” 接通电话之后,牛总那洪亮的声音传来,潘妍对此甚是怀念。 “我跑出来给你打电话呀,我看你至少要排队一个小时以上,担心你的腿受不了,你这个事情很着急吗?” “倒也不算着急,就是今天正好路过这里,就顺便上来看看能不能办。哎,你怎么到这来了呢?你当初考得不是那个有关部门吗,难道是我记错了?”牛总说着说着,陷入了疑惑之中。 “我只是暂时借调到这里而已,先不说这些,你要是不急的话,就把办事用的材料留给我。不过我上班的时间可能没空处理,今天下班之后或者明早上班之前,我给你办好,然后你明天过来取就可以了。” 牛总犹豫着:“这么着不好吧,让你领导看到你给人开后门会不会影响你进步?” 潘妍被他逗笑了,她爬上椅子,取下柜子顶部的备用硒鼓:“这算哪门子的后门?我现在直接把事情给你办了那才叫徇私。要是我们这有真皮沙发按摩椅让你休息,你等得久一点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条件不允许,你就别废话了。你向左看,看到一个蓝色的门没有?过来把资料从门缝里递给我,小心一点,别让人给发现了。” 拿到牛总的材料之后,潘妍把它放在自己的柜子里,拎着硒鼓,沖回到座位上。还好那位姑娘并未等着急,但是潘妍仍觉得多耽误了她两分钟时间,办理业务之时,态度更温柔了几分。 这十几天漫长得惊人,潘妍一向认为自己是个精力充沛的人,两星期下来,也是苦不堪言。每日回家直奔床铺,倒头就睡,沾枕即着,连尹英华的家教课程都被她推掉了好几节。 唯一的收穫就是减去了两千克体重,勉强降回了两位数。为此她还兴奋了一分钟。随后便回归到左樱给她提出的难题上,这房子到底是买还是不买? 潘妍也有想过退而求其次,找一户价格相对较低的房入手,然而她查看了全市的房价之后,恨不得站在天台上大骂这变态的价位。 就她手头这点存款来看,恐怕只能买到城乡结合部的四十平老破小,物业弃管,居住人员复杂,周围设施奇缺。这种房子买入之后恐怕再无甩出之日。 以她的经济条件来说,买房子的事情,十年之内估计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这么看来,左樱提供的房源,反而是最合理的那个。 “还剩最后三套。”左樱每天都会为她播报房源信息,让她既是心痒又是心焦。 潘妍走在下班路上,越想越是心乱如麻。邢藩最近外出进修,两人均是如工蚁一般忙碌。她每日抽出一点时间与他聊天,也尽是报喜不报忧,万万没有用这种事打扰他的心思。 这时,一缕金光突然打在她的脸上,闪得她睁不开眼,她忙快走几步,走出金光笼罩的范围。 潘妍定睛一看,原来是道路对面的一面金色牌匾反射了西坠斜阳的光芒。匾额左侧是一枚巨大的圆形方孔钱,右侧是公司的名称。 “小额贷款”几个字映入眼帘,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潘妍,她缓缓地穿过马路,走到那间公司的门口。 “资金有困难,请选择我们。”“你还在为创业烦恼吗?我们让你的苦恼不復存在!” 海报上的光头大叔像财神爷一样,手捧金砖珠玉,笑得雍容,潘妍像是被这笑容蛊惑了似的,竟迈不开腿,呆呆地站在门前。 第97页 “傻站着干吗呢你?” 肩膀上突然一重,潘妍“嗷”地一声尖叫出来,她甩开肩上那只手,跳到一米开外。 林如松捂着耳朵,皱着眉瞪她:“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才受刺激了呢。不对,刺激我的就是你!”潘妍仍有些惊魂未定,说起话来也有些语无伦次。 “你在这干吗?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林如松凝视匾额片刻,然后神色大变。 “你疯啦?你居然打算借高利贷?”林如松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都干什么了?平时省吃俭用的,也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呀,你不会是得罪道上的人了吧?” “我没有这个想法,你想多了。”潘妍狼狈地说着谎话。 “还说没有?我看你都快掉到那个钱眼里去了。”林如松不买帐,指着牌匾不依不饶:“你要是没有那个打算,刚才怎么会那么专注?我碰你一下你就像见了鬼似的。” “走了走了,我不看了还不行吗?”潘妍话刚出口便后悔不已,这就相当于告诉林如松,自己刚才已经动了借贷的心。 “你到底是怎么了,虽说贷款公司是合法机构,但是本质我不说你也清楚。利息那么高你都跃跃欲试的,你很缺钱吗?难道你去赌博了?” 潘妍忙堵住林如松的嘴,防止她说出什么更加骇人听闻的假设。 “我是大大的良民,绝不会去作奸犯科,您老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林如松不为所动,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潘妍,神似猫头鹰。 “哎呀,我败给你了。我打算买个房,手头钱不够。”潘妍破罐子破摔,索性将左樱的话全部转述给林如松。 “噢,那个小区,这个价位,的确可以试一试。”林如松的情绪缓和下来:“钱的缺口很大吗?你打算买多大的房子?” “我只能买个小户型,一室一厅我自己住也就够用了,大概还差十万。” 林如松低头思考了一会,突然暴起,抓着潘妍,找出她的钱包,仔细查看她的银行卡,然后转身就走。 “小松,你干什么?”潘妍怕路人将林如松当做是拦路抢匪,只好小声叫她,一路紧随其后。 林如松走进一家银行,取出自己的银行卡,飞快地向潘妍的卡中转帐了五万元钱,动作之迅速,令潘妍看花了眼。 “不是,小松,你别这样,我……”潘妍被震得连话都说不流利。林如松将钱包递给她,她实在无法要这笔钱,只得节节后退。 “你都肯借高利贷了,为什么不肯借我的?”林如松不容反驳地将钱包塞进她的手里:“算利息太麻烦,每年请我吃两次大餐就行。”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跑出银行,留下潘妍一人既是感动又是羞愧地站在自动提款机前。 “妹子,你用不用这台机器?我急着取钱。” 前来取钱的一位大哥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耐烦地询问道。 潘妍连声道歉,让开位置,拎着沉甸甸的银行卡向外走去。 回到家中,凌汀早已恭候多时:“听说您已经负债纍纍,站在小额贷款公司门口,望着人家的金银财宝,便迈不开步子了?” 林如松这傢伙真是嘴快,还添油加醋地编了这么多内容,也许现在姚斯芙也得到了不同版本的故事。潘妍只得澄清谣言:“没有的事儿,小松就是爱夸大其词,说得好像我马上就要变身抢匪了一样。” 凌汀笑了笑,抬起手扔给她一张卡。潘妍手忙脚乱地接在手里。 “拿着你的三万块房租,密码是这屋子的门牌号。” 潘妍刚刚拿稳银行卡,听到凌汀的话不由得愣住,无法动弹。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甩别人一脸钱的感觉果然很爽。”凌汀很是享受这种一掷千金的豪气,回味无穷地转动着手腕。 “你们,一个一个的,可真是。”潘妍有些哽咽,现在这种时刻,再说拒绝的话可就矫情了。可是感激的话就在嘴边,她也说不出,只怕会同眼泪一起出现。 “先说好,这算是向你借的,和房租什么的没关系,而且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呀。”潘妍吸吸鼻子,笑着问凌汀。 “早就想了,每天看到你我就心烦。”凌汀煞有其事地说着。 “得了吧,你每天都躲在书房里,哪有空看我?”潘妍果断回击。 凌汀转转眼珠,想了想:“你别说,还真是这样,那你就再住几年,让阿瓜替我多看你几眼。” 二人笑着坐到沙发上吃西瓜。 “你那房子是期房还是现房,什么时候交钥匙,还差多少钱?我虽然没有小松那么财大气粗,两三万还是拿得出的。” 潘妍忙谢过凌汀的好意:“我还有公积金可以用呢,应该是够用了,那个房子正在建设中,所以还得求你收留我哎呀。” “可以,灯哥没意见我就没有意见。”凌汀一本正经地将邢藩牵扯进来。潘妍好气又好笑,这时她接到姚斯芙打来的电话。 “不不不,阿芙,我这边已经凑得差不多了,不用麻烦,你快好好养胎……” 第98页 ☆、上辈子欠的债 听闻潘妍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加入房奴大军之后,左樱甚是欣慰。恰逢今天是星期五,她兴致颇高地决定明天陪潘妍前去看房。 潘妍有些雀跃,又有些担忧,她总觉得自己这样孤注一掷地投入全部身家有些过于草率。 哦,不对,不仅是倾家荡产,她还将身负数万元的债务,一想到无钱傍身的日子,她便生出重重忧虑。 算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竭力稳住心神。此刻她正坐在公交车上,如果继续恍惚下去,怕是会重蹈覆辙,再次错过下车的车站。 回家的路上有些堵车,安全抵达凌汀家楼下后,潘妍掏出门禁卡的同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她随手点亮屏幕,当看清楚消息来源之时,她只想穿越到这一秒之前的任意时刻。哪怕是停留在工作时间,让她不眠不休地为人民服务,她也甘之如饴。 她一下子没有了回家的心情,转身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不想理会发来消息的人。 然而张秀华女士锲而不捨地每隔一分钟发来一条微信,五分钟过后,潘妍终于不堪忍受这种钝刀子割肉的绵延痛楚,用拆弹时才有的视死如归的心态,打开与张秀华的对话界面。 “我得了尿毒症。” 潘妍被这短短几个字震得眼前一片漆黑,生理上的短暂头晕缓解之后,她觉得心如死灰,再也燃不起对未来的希望。 她一看到张秀华给她发来信息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料现实比她的想像更残酷。 “我需要做透析。” “小杰刚刚毕业,才上班半个月。” “你看你工作了这么久,一定有积蓄。听说你还住在凌汀家里,就算手头紧,也可以让她接济你。” “妈妈的病全靠你了。” 一条条信息刷下来,潘妍已经丧失了悲愤的能力,哪怕张秀华已经无耻地把主意打到凌汀身上,她也不想反驳,只能麻木地看着张秀华发来的医院诊断报告单。 她突然开始怀疑,张秀华可能拥有某种高科技手段,可以实时监控到她的存款余额。 否则的话,怎么能每当她攒下些积蓄的时候,张女士就要闹出个大事小情来敲她的骨、吸她的髓呢? 都说子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可潘妍觉得到了她这,这句话完全反了过来,自己上辈子一定对张秀华女士和潘玉国先生做尽了恶事,今生才会被他们虐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事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如果她坚持不回微信,不接电话,她真怕张秀华找到她的单位去闹。 “你需要多少钱来透析?” 潘妍发出这条信息之后,梦想中的房子便插着小翅膀依依不捨地越飞越远,她捏着左樱拿给她的房产宣传单,忧伤得几欲窒息。 “每年也就三、四万吧。” 张秀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为潘妍套上了一具无限期的枷锁。 “每年”两个字尤为可怖,潘妍本打算一次性提供一些支援,可张女士一开始就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我手里没那么多钱,暂时只能拿出两万。”潘妍作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因此有所保留。 张秀华没有立刻回覆信息,怕是对她的讨价还价有所不满。 “那也只好这样了,少点就少点,剩下的我就得舍下老脸去向别人借了。” 潘妍好生疑惑,张秀华女士是怎么将日子过得如此拮据的?她也是每个月有收入、有医保和社保的人,难道养男孩子格外费钱吗? 潘妍强忍着对潘杰的嫉妒,问来了张秀华的银行卡号,她实在不想回老家去看张女士哭穷,打算第二天转帐过去。 她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起身上楼。回到家后天色已晚,凌汀外出遛狗未归。她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灯,整个人渐渐被黑暗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一秒钟之后,室内亮起柔和的光。 “吓我一跳,你怎么不开灯?又在搞什么地球一小时之类的活动吗?” 凌汀口中说着受到惊吓,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她换鞋进门之后,一边给阿瓜擦脚,一边问她。 给阿瓜擦完脚后,凌汀终于发现潘妍的脸色不对:“你有些不对劲,房子被抢光了吗?” 提到房子,潘妍的心又坠下几分:“没有被抢光,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打起精神来,取出自己的房租卡,递给凌汀:“这钱你先收回去吧,多谢你,还有小松,她那份我明天再找时间给她。” 凌汀本是在轻松地与她开玩笑,见她如此落寞,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出了什么事?我猜不是工作就是感情,莫非是你家里人?”凌汀大胆提出猜想,同时高速分析她的面部表情。 “看来是家里。”凌汀慢吞吞地道出答案。 “没有的事。”潘妍妄图垂死挣扎。 “刚刚你听到我那第三个选项的时候,脸都拉长了,好像还轻蔑地笑了一下。” 潘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轻蔑一笑”,她只知道自己正在内心深处委委屈屈地泪流成河。 第99页 “我妈告诉我,她得了尿毒症。” 凌汀立刻撇下阿瓜,坐到潘妍身边:“她不会要你给她捐肾吧?” “什么?不不,没有这么血腥。”凌汀的话令潘妍觉得后腰处又麻又痒。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肾脏,虽然她也不知道手放的位置对不对。 “她就是要我出钱而已。”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么一来,我也就不用想买房的事情了,每年给她汇去两、三万,如果不做兼职的话,估计连这些钱都拿不出来。” “你要是拿不出钱来就好了,我也不用被你这一身的圣母病气得头痛。“凌汀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你的英文名字是叫玛利亚吗?” “你别这么说,至少她是生我的人。”如果可以选择,潘妍一千个一万个不想成为张秀华女士的孩子,然而血脉亲缘这种东西是斩不断、除不掉的。 “生而不养,对自己的小孩随意作践,她这个母亲当得可真是轻松。床上种下一枚卵,痛苦了九个月,然后就能收穫一台自动提款机。人们都说养儿防老,我看要养女才能防老,哼哼,不对,是生下你就能防老。” 凌汀言辞犀利,对她们母女二人展开无差别攻击。这让潘妍心中很是难过,但她知道凌汀是为她不值,因此低头默不作声,任其嘲讽。 凌汀见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似乎被激怒了,越发不依不饶起来:“从你上小学之后,她给过你一毛钱吗?你家里老人生病的时候她出过医疗费吗?去世的时候她出过丧葬费吗?你姥爷去世时,我和阿芙去你家看你,一边哭一边赌咒发誓,说以后绝对不会养她的那个人是谁?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几句话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吧?” 凌汀描述的场景,潘妍此生都不敢忘记,然而当年在悲痛至极的情况下放出的狠话,要操作起来实在有些难度。 她想像了一下,如果张秀华只剩下一口气,等着她的钱来救命,她是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那你要我怎么办?在旁边冷眼看她肾衰竭而死吗?” 潘妍心中也很是纠结。脑海中两个小人再次跳出来,一个声称凌汀说得对,想想当年她是怎么对你的。另一个则苦苦哀求:那可是你的亲妈呀。 两个小人都格外倔强,拉锯似的吵得潘妍心焦,于是她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提高起来。 凌汀冷笑一声,对她的质问不屑一顾:“你那几个钱就那么重要?而且她会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我怎么不相信呢?只有你,从小缺爱过度,如今她找到你,让你有一种久违的被重视的感觉对不对?你以为不断给她花钱看病她就会感激你?就会疼爱你?我猜她向你要钱的时候也是理直气壮的吧,你有感觉到她对你的一丝感情吗?” “你够了!别再说了!”潘妍飞速站起,打断凌汀的话:“我不需要她感激我,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我只是没法做到像你一样冷漠无情!” 大声喊出这几句话之后,潘妍不禁愣住,其实凌汀的那几句话句句戳进她的心窝里,让她根本无法反驳,只能气急败坏地对凌汀展开人身攻击。 她悔恨不已,缓缓坐下,一边流泪一边向凌汀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口不择言,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才发现我冷漠无情?”凌汀倒是没有更生气,挑着眉毛问她。 见她捂住脸哭泣,凌汀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对不起,我也太激动了一点,不管怎样,不该那么说你的家人。” 潘妍听到“家人”二字,哭得更凶了:“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狠下心不去管她。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想我的姥姥姥爷还不想那么快见到她。”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 凌汀将纸巾递给她:“我姑姑告诉我,你妈妈在家拥有不下四处房产,有住宅有商铺,都是她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潘妍的确不清楚张秀华有多少资产,因而像听天书一样听凌汀为她科普。 “我就知道你肯定对此一无所知。”凌汀摇摇头:“老家房价虽然不高,但是一套房子至少也值三、四十万。她得了尿毒症的确很可怜,可是她守着自己的房子一毛不拔,却来搜刮你那点血汗钱,你说这像话吗?” 凌汀家亲戚众多,消息来源广泛,她不会拿这种事来骗人,潘妍听完她的讲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张秀华女士愈发失望。 “她的钱,大概都给我弟弟留着呢吧,她偏心偏得简直无力回天,需要百十来个容嬷嬷不停地用针扎才能保持不偏出体外。” 见她的情绪好了一些,恢復了讲笑话的能力,凌汀也不打算继续掺和此事:“我已经尽了告知义务,你自己做决定吧,你先把房租收好,也许还用得上。” 凌汀起身去书房,留潘妍一个人在沙发上沉思。她抱着头,一动不动,直到电话铃声打破夜空的寂静。 ☆、幸好有人帮忙还 “姐,咱妈向你要钱了是不是?我刚刚看到她给你发了一张银行卡的卡号。”电话的另一头,潘杰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连这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我?潘妍忧伤地陷入遐想中。潘杰又叫了她几声,她才把心思转到眼下这场对话中来。 第100页 “对,她是给我发了微信,我已经告诉她,明天会给她转帐。怎么了,她的病情出现变化,急着用钱吗?” 潘杰那边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潘妍没着急,耐心地等他开口提出各种要求。 经由凌汀提醒,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坏情况就是捐肾。这可有些难办,只能寄希望于即便是母女,也不见得可以配型成功。她极力将张女士的房产抛至脑后,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见招拆招。 “姐,你别为这事发愁了,你也不用寄钱回来。” 潘妍蓄力许久,结果潘杰的一句话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形中卸掉的力化作重重疑问。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得了尿毒症,还要向别人借钱,这是借到钱了吗?” 潘杰支支吾吾许久,好像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一样,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会询问潘妍的工作是否顺利,一会又向她诉苦,说张秀华不喜欢他的女朋友。 “你到底说不说不需要我出钱的原因,怎么总是东拉西扯的?哦,有些事不方便告诉我这个外人是不是?”潘妍被他绕得头晕脑胀,只得小小刺激他一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潘杰急忙澄清:“我实话告诉你吧,咱妈的确得了肾病,不过没有那么严重,还不需要透析,急性肾炎用药物疗法就可以维持。” “可是我看到她的诊断书了呀。” 潘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翻出一小时之前看到的图片,仔细查看几遍才发现玄机:诊断书上没有姓名,根本不能证明病人是张秀华。 只不过当时她收到巨大冲击,先入为主地相信了张秀华的话,根本没去核对这其中的细节。 受到欺骗的潘妍本该很生气才对,可她此刻却感到解脱和愉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欢欣。 “我猜她是借了病友的诊断书,拍来吓唬你的。”潘杰谨慎地猜想。 “可是她毕竟还是生病了,她一直吵着说没钱看病,你贸贸然地跑来说不用我出钱,她能同意吗?家里的事情,你做的了主吗?”潘妍觉得自己还是别高兴得太早,潘杰很有可能是没和张秀华沟通过,直接打来电话先斩后奏。 “姐,我知道咱们一直对你不怎么样,你这些年应该挺辛苦的。” 听到潘杰的话,潘妍登时鼻子一酸。她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甲,将滴在指甲上的泪水涂满指尖。 “一生病就找你要钱这事的确是咱妈考虑得不周全,你放心,我会和她讲清楚。她这个人就是喜欢哭穷,你别放在心上。”潘杰毫不替他妈妈遮掩,倒是很真诚。 “你放心,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宽,但凡我心思细腻一些,早就在家门外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潘妍自嘲地笑笑。 潘杰也跟着尴尬地笑了两声:“钱的事你不用管,卖一套房子应该能撑上好几年,你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潘妍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感情很复杂,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那对龙凤胎弟妹是她这些年来受到的苦难的来源,是他们抢走了父母的关爱。然而潘杰频频向她示好,这让她爱也痛苦,恨也为难。 她试着将语气放得温情一点:“那多谢你为我着想,她现在是病人,心情不会太好,你就尽量多劝着一些,同时保重自己的身体,别累垮了。” 潘杰爽快答应,然后挂断电话去做张秀华的工作。 也不知他能不能成功,张秀华面对潘妍的时候可是心如铁石,所以就要看她在金钱和儿子之间如何选择了。 潘妍带着这个问题入睡,整个夜里都在做意义不明的怪梦,什么从高处坠落,被人追杀,高考考场上大脑一片空白,四处寻找洗手间等等,一切表示焦虑的梦被她做了个全套。 第二天上午,潘妍忐忑地等到十点钟,张秀华一直没有与她联繫,看来是潘杰的劝说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她决定立刻约上左樱去购房,万一张秀华过几天反悔,再向她讨要医药费就糟了,她手里没有了闲钱,张秀华也拿她没办法。 自从她听说张秀华的病情并不严重,而且有足够的资金来治疗,她便全无心理负担。因此她果断携带各种证件,前去售楼处,核定了开发商的五证,签购了订房合同。 缴纳首付之后,潘妍又变成了赤贫阶级,邢藩刚好从外地进修回来,她便前去火车站接他。 左樱的家与火车站是两个方向,因此潘妍无法像去时那样蹭左樱的车。在公交车上摇晃了近一个小时之后,她终于抵达火车站,此时邢藩已经站在车站外等了十五分钟。 “我出门一个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邢藩围着她转了一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我灯哥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潘妍沾沾自喜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和小腿,她看到邢藩投来不满的目光,忙改口道:“我是为你消得人憔悴嘛。” “胡说。”邢藩一脸严肃地反驳:“那你看到我的时候怎么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连拥抱都没有一个。” 潘妍被他逗笑了:“你这是在撒娇吗?好吧,你站远些,然后不要动,等我向你奔跑过去怎么样?” 邢藩也不再故作深沉:“算啦,我想了想那个场景,还是挺惊悚的。” 第101页 他又恢復成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搂着潘妍,两个人向计程车载客区走去。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没去做家教吗?” 潘妍略一思考,将自己已经变成负债纍纍的穷光蛋一事和盘托出。她也不知道能和邢藩走到哪一步,但是这种事情隐瞒起来总是不太好的。 听完她的描述,邢藩对这笔投资表示贊同。 “那块地我也听说过,未来挺有发展前景的。过两年把房子一出手,就是一大笔收益,眼光不错。” “哪有那么好出手,地铁什么时候开通都是未知数。再说我买房是为了自住,卖房什么的还没考虑过。” 邢藩同情地看着她:“莫非是瓜妈终于不堪忍受你的搅扰,一怒之下将你扫地出门啦?” 凌汀虽然性格孤僻,但也不是活在真空中,还没达到厌烦人类的境界。而且潘妍自认为在家中的存在感不强,大概与阿瓜相当。而且她既不用餵食,又不需要遛弯,应该不会碍了凌汀的眼。因此十分坚定地反驳邢藩的假想。 “我这等人见人爱的中年少女最有眼色了,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全能的小当家,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完美地伪装成墙上的壁画,怎么可能被人嫌弃?是我自己觉得在别人家里住了太久,是时候搬出来了。” 邢藩对她的自吹自擂持放纵态度:“你那套房子还要一年才能交钥匙吧,这期间你该何去何从呢?小可怜要不要我收留你?” “都说了,我没有被她赶出来啦。”潘妍抓狂地捏着他的肱二头肌:“再说,我住你那里和住她家有什么区别嘛,都不是我自己的房子。” 邢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可以把名字加在我家的房产证上呀,她家的证上会有你的名字吗?你看,这就是区别。” 自从邢藩转型之后,他的脸上便再无遮挡,潘妍不敢再像从前一样,肆意盯着他的眼睛和他说话。 可是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她立刻抬起头红着脸看向他。 然后邢藩的脸颊上也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他自己也觉察到了异样,讪笑道:“嘿嘿,真是失策,把脸颳得太干净就是有利有弊,没有鬍子护体,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所以你要来保护我哟。”他故作娇羞地抛了个媚眼,随后半边脸抽搐得像是过了电一样,可能是动作幅度太大,面部肌肉抽筋了。 “小汀子骗我去她家住就是用的这一招,你的演技和她完全没法比,而且你这体型不适合扮柔弱,快收了你的神通吧。” 潘妍一边鄙视他的拙劣演技,一边好笑地伸出手为他揉脸,却被他抓着手按在脸上。 “我刚刚的提议是认真的。”邢藩的脸已经不抽筋了,然而他走向另一个极端,顶着一张面瘫脸,深情凝视潘妍。 “我,我为了交首付,还欠了好多外债呢。”潘妍被他盯得无处安放自己的四肢,磕磕巴巴地强调着自己的可悲现状。 “然后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家情况特别复杂,爸妈在我小时候离婚了,各自带着我的弟妹生活。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他们几乎没有给过我正面的影响,全靠我姥姥姥爷把我带大。我妈妈最近生病,一直惦记着从我这挖钱,我爸和她是同一类人,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听你描述,你爸妈人还挺好的,但是他们不会希望惹上这么讨厌的亲家的。” 将自己的家庭摆在檯面上,潘妍有种将心剖出来的痛苦,可是这些更不能隐瞒。 邢藩半晌没有开口,可能是被这么可怕的情况震慑住了,他缓缓放下潘妍的手。 潘妍不愿相信他会因为这种事和她分手,但她的心脏随着自己的手一起轻轻下落。 算了,长痛不如短痛,还好她还没有沦陷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她绞着手指,按捺住胸口不断上涌的酸楚。 “可怜的娃。”邢藩上前一步,抱住她:“难怪你遇到事情第一反应就是逃避,就像上次,你以为我和老林有瓜葛,连事情都不问问清楚,抬腿就想跑。” “没办法,总是被放弃,慢慢就变成现在这德性了。”她窝在邢藩怀中,低落的心情有所好转。 “所以你就想,与其等着被人抛弃,还不如自己抢占先机,主动甩了别人来得干脆。”邢藩摸摸她的头髮:“所以上天註定你要和我在一起呀,交给我吧,保管不出两年,就把你这毛病连根拔除。” 潘妍已经不再将邢藩视作变态近一年,但是对他这精神科医生的身份总是认识模煳。 “你要干什么?把我抓去医院然后灌小药片吗?”她想像中的精神科上空阴云密布、雷电交加,都怪火云邪神的住处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 “你这想像力太丰富了一点。”邢藩对她这发散性思维不屑一顾:“医院,你说到医院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是和医院相关的,哎呀,怎么突然记不起来了。” “你是不是得回医院报导?还是你在外地的医院还有未完成的事情?”潘妍也帮他提出各种思路。 “应该不是我的事。”邢藩踱了几步,然后如梦初醒:“我们灯泡还寄养在宠物医院呢,也不知道它现在状态怎么样。” 第102页 “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主人真是灯泡的悲哀,可怜的灯泡没准正在宠物医院嗷嗷痛哭呢。”潘妍一边批评他一边拦下一辆计程车。 “哎,美色误人呀,怪我重色轻狗了。” “你别贫了,灯泡怕是等得你寝食难安,咱们快上车。”潘妍笑着将他推进车内,二人一同去接灯泡回家。 ☆、灯泡比它的主人可爱多了 到达宠物医院之后,邢藩一度十分气愤,他坚持要将灯泡的名字改作阿斗。 灯泡在肖医生的照料下,精神状态良好,神气活现,狗毛洁白蓬松,看起来比平常的体型还大了一圈。 邢藩进门后深情唿唤爱宠,结果灯泡偎依在帅哥医生的怀中不肯挪窝。 邢藩将寄宿费结清之后,再次叫灯泡出门,灯泡转身叼起一个网球放在肖医生手中,示意玩抛接游戏。 邢藩忍无可忍,强行为灯泡套上牵引背带。灯泡意识到自己这次是非走不可,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肖医生,喉咙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甚是可怜。 “我怎么变成强抢民狗的恶霸了?”邢藩郁闷地拉着灯泡向外走,顺便感受了一下雪橇犬的强健体格:“瞧你这副乐不思蜀的样子,快跟我回家!” 在旁欣赏了全场好戏的潘妍挺身而出:“灯泡,我们回去找阿瓜,它一定特别想跟你玩。” 灯泡歪了歪头,吐出舌头沉思了两秒钟,又变回了那只听话乖巧的傻白甜小狗,不再留恋肖医生的美色。邢藩喜出望外,忙趁机将它带出医院。 “阿瓜竟然战胜了肖医生!关键时刻才知道谁才是灯泡的真爱。”潘妍真情实感地为阿瓜感到骄傲。 “狗大不中留呀,”邢藩痛心疾首地戳着灯泡的耳朵:“难道我还不够帅吗?非赖着人家肖医生,你说你丢不丢人?” “我孰与城西肖公美?” 潘妍正津津有味地听邢藩数落灯泡,不料他竟突然转头向她提出问题。 潘妍立刻抬头望天,生硬地转移话题:“今晚的月色好美呀。” 一对母子从她的身边走过,身高不到一米的小男孩疑惑地向他的母亲提问:“妈妈,现在明明是白天,那个阿姨为什么说今晚的月色?” 潘妍丢脸丢到了学龄前儿童的面前,大为羞愧,拉着邢藩跑出那对母子的视线范围。灯泡随着他们狂奔,兴奋得停不下来,当它尽兴之后,潘妍和邢藩差点累成狗。 邢藩渐渐喘匀气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日本文学学得不错嘛。” “你想多了,我才不知道什么夏目漱石之类的人呢。”潘妍深沉地无视他的洋洋自得:“我想说的是,城西肖公美甚,汝实不及也。不信你去问问你家灯泡,它可是你一把屎一把尿亲自养大的小狗,小动物的直觉最能说明问题。” 邢藩嫌弃地看看灯泡,灯泡被他看得瑟瑟发抖,躲到潘妍身后。 “瞎了它的狗眼,这狗我不要了,一会收拾收拾,把它送到瓜亲王府上,换个媳妇回来。”狗贩子邢藩上线,一脸邪恶地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哦?听你的意思,是觊觎瓜妈很久了吧,不惜搭上自己的亲闺女也要把人请回来,这是何等的情深意重呀。” “不,瓜妈不食人间烟火,我绝对养不活她。还是换瓜姨比较划算,温柔体贴,知情识趣,与本人心有灵犀,实乃居家旅行之必备贤妻。”邢藩将周星驰的神采学了个九成,扮演一个假药贩子什么的分分钟手到擒来。 潘妍也笑着配合他:“那么,要在哪里才能领购呢?” “就在我身边呀。”邢藩搂住她。 从这个角度,潘妍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可以看清他眼角的每一道笑纹,连嘴唇上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然而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像是有一股外力驱使着二人不断靠近。虽然她对此并不反感,可是现在两人这种贴近程度完全是不正常的。 “灯泡,你这个神经病狗子,快放开我们。”她听到邢藩呵斥灯泡。 潘妍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的感觉一点没错。 灯泡不知何时,把他们两个当成了一根木柱,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又一圈。牵引绳被它扯出几米长,两个人几乎被它给缠成了木乃伊。 灯泡似乎玩上了瘾,不理会主人的指令,像一头被蒙上眼的驴,继续拉着空磨。 邢藩和潘妍只得手动解绑,一人控制住灯泡,不让它继续为非作歹,另一人将牵引绳一圈一圈地从二人身上松开。 邢藩每解开一圈绳子,就需要从潘妍的背后换一次手,解了几圈之后,潘妍有种吃亏吃大了的感觉。 因此她强烈要求更换角色,由自己来做解绳子发起者。 换过角色之后,在一次又一次拥抱着邢藩的过程中,她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她的手臂明显要比邢藩的短上一截,解绳的时候,两人需要靠得更近。 难怪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邢藩像是看女流氓一样地看着她。现在她有苦说不出,只得加快速度,努力将二人分开。 “啊哈哈,总算是结束了,灯泡这傢伙在外面野了一个月,都学坏了,你以后可得对它严加管教。” 第103页 潘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所有牵引绳都收回到手柄之中。她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觉得脸颊上被一个软软的东西轻触了一下。 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到底是该先尖叫呢?还是进行反击啃回去呢? 还没等她考虑清楚,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尖叫,打破这片旖旎。 “邢医生,你在干什么?“一个年轻女子,手推一辆电动车,站在十米开外的人行道上,对她们怒目而视。 那个女子的打扮很不合时节。现在正值初秋,天高云淡,艷阳高照,秋老虎刚刚下山,正是兇残霸道的时候,人们大多身着短款衣物。 可那个女孩,上身是一件高领长袖针织衫,黑色的裤脚收在同色长筒皮靴之中,手上还戴着一副蕾丝手套。 经歷过林如松事件之后,潘妍已经变得沉稳许多。她小声问邢藩:“这位哥特女孩又是哪位?也是你的同事吗?你的饭搭子真多呀。” 邢藩吞了一口口水,看起来十分紧张:“她不是我的同事,是我以前的病人。” “不是吧。”潘妍现在已经习惯了邢藩的职业,但仍是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后退一大步。 邢藩哀怨地看着她。 潘妍转念想起邢藩以前对她的请求,渐渐鼓起勇气,主动牵起他的手,然后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邢藩紧紧攥住。 那女子见到这一画面,突然将手里的电动车摔向路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来,恶狠狠地将邢藩和潘妍的手分开。 “邢医生,她是谁?你就是为了她才不爱我的吗?你这两年多消失不见,就是和她私奔了对不对?”那女子颇有些歇斯底里。 “不是不是,小李你冷静一点。”邢藩吓得说话都不敢大声,极力将潘妍向自己的身后藏。 “还说不是私奔,你看你这么护着这个狐狸精!不就是长得好看吗?她会比我更爱你吗?她对你会比我对你更好吗?”小李气得颤着声,抖着手,指向潘妍。 第一次被冠上狐狸精这个称号,潘妍的心中居然升起一股暗喜。自己的容貌得到了同性的肯定,虽然这个同性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正常,但是不可谓不成功。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高兴的好时机,她从邢藩的身后探出头来:“妹子你认错人了,狐狸精不长我这个样子。” “你快别撩她。”邢藩急忙回头阻止她。 “这两年你明明就在星城,哪也没去呀,为什么她说你消失了?” “我留了鬍子,戴上眼镜,她就不喜欢我了,就说我消失了。”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那你为什么最近又敢恢復真面目了呢,还有……” “我以为过去了两年,她会忘记我。亲爱的,你先少说两句,回去后我再和你解释。”邢藩不由分说地打断她的疑问,然后转向小李,笑得既小心又谨慎。 “小李,你怎么一个人出门了,你妈妈呢?” “我妈妈死了呀。”小李轻快地说道。 她的眼睛下方一片乌黑,站在远处的时候,潘妍还以为她是化了烟燻妆,走到近处才看出来,原来是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她从前总是拦着我,不让我来找你。幸好昨天她死了,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干扰我们,邢医生你高兴不高兴?”小李一脸梦幻地问道。 邢藩护着潘妍缓缓后退:“呵呵,呵呵,小李,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根本配不上你。今天这么热,你应该回家好好休息。” 小李的脸色阴晴不定,一会青一会白,看得潘妍阵阵心惊。 她总算是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小李应该是邢藩从前的病人,对他心存爱慕,为此邢藩还想办法躲了她两年,当初鬍子拉碴的造型大概也是拜这姑娘所赐。 “你个庸医!”潘妍在邢藩身后埋怨他:“你不是会给人灌药吗?怎么把人灌成这样?病还没治好就把人给放出来了。” “是我学艺不精。”邢藩飞速反省自己:“她最初的状况没有这么糟糕,病情恶化之后,我就让她转移到专门的医院去了,谁知道是哪个不靠谱的放她出门。” 他正说着,小李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他的衣领:“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不要自卑,我这就带你去给我妈上坟!” 她这个揪衣领的动作激怒了灯泡,大概是从狗的角度来看,会认为她是在袭击主人的咽喉。 忠心护主的灯泡在几个人的脚边低声咆哮,潘妍第一次见它露出如此野性的一面,不由得对它刮目相看。邢藩更是感动,将它的牵引绳拉得更紧了一些。 小李大概丧失了恐惧的能力,目露凶光,狠狠踹了灯泡一脚。灯泡被吓坏了,色厉内荏地一边尖叫一边退缩。潘妍忙弯下腰,将它搂入怀中。 小李踢狗没有问过主人,因此得到了狗主人的愤怒驱逐:“小李,你不要闹,这个时候你该回家去吃药。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小李似乎被这话刺激到了,她抬手拦住二人一狗的去路。 她那双大而空洞的眼睛瞬间涌上泪水,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脖颈上的血管迅速凸起。 她刚刚出现的时候,神情还比较有迷惑性,而现在,这副神经质的样子已经让她无法藏匿于人群之中。周围的路人均看出她的异常,纷纷绕开这一路段。 第104页 “你一定要这样作践我们之间的爱情吗?”她含泪问道。 邢藩冷酷决绝地粉碎她的幻想:“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爱情,不止爱情,亲情、友情什么的也一概没有。咱们就是简单的医患关系,请你不要在我女朋友面前诋毁我的名誉。” 小李像是被石化了一般,全身上下只有眼泪在脸上缓缓流淌,她这副模样让身为情敌的潘妍也觉得心酸不已。 “闺女,我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一个老妇人匆匆从远处跑来,她经过那辆被扔在路边的电动车时,心疼地看了几眼。 然而只是几眼,她没有停留,径直跑到小李身边,拉着她的手又是笑又是哭。 “王阿姨?”邢藩像是见了鬼一样叫起来。 那位矮墩墩的老阿姨迷茫地抬起头,注视了邢藩许久,终于认出他来:“哎呀,邢医生,怎么会在这遇见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看到地上明显的人影,邢藩终于镇静下来:“王阿姨,刚刚小李说您,说您去世了,我信以为真来着。” 王阿姨擦擦眼角的泪水:“她的病情一直没什么起色,说话总是这样,我都被她说死了好几次。谁让我一直管着她呢?她大概巴不得我早点死吧。” 王阿姨长吁短嘆地牵着女儿向电动车的方向走去,也许精神病人在潜意识里也能体会到母女情深,自她妈妈出现之后,小李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此刻正顺从地随母亲离开。 邢藩示意潘妍带着灯泡先走,他追上王阿姨:“我认为您还是应该让她入院治疗,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我担心您自己应付不来,住院后会有专业的医护人员来分担您的压力。” 当精神科医生还真是有风险,潘妍心中默默感慨着。 她曾认为邢藩过于随遇而安,在综合性医院的发展明显不如专业性病院,他却泰然处之。知道了他这番遭遇之后,潘妍终于理解了他的选择。 “妍妍!小心!” 她正走着,突然听到邢藩撕心裂肺的喊声。 潘妍回过头去,看到小李骑着电动车,披头散髮、状似恶鬼地向她冲过来。 邢藩伸手去拉那电动车,然而差了一点点距离。 真奇怪,一台电动车的速度怎么会如此之快?这一刻,潘妍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躯体似乎发生了分离。眼见着电动车来到自己的鼻子底下,她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完全不知道躲闪。 这时,她觉得腰部传来一股大力,她整个人被撞倒在路边的草坪上,膝盖处传来一阵剧痛。 我要死了吗? 潘妍的脑海深处闪过无数念头:刚刚邢藩吻她脸颊的时候,她应该礼尚往来的;房子也不该买,还不如把钱拿去给张秀华治病呢;小松和小汀子的钱也没来得及还;再见了我的阿瓜,还有我的阿芙,似乎好久没有看到她了呢。 何清圆、左樱、苗进等人的面庞飞速从眼前驰过,她甚至还看到了钟启行。 “灯泡!”她又听到邢藩一声痛苦的嘶吼,然后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她彻底丧失了意识。 ☆、怎么就离不开医院了呢 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潘妍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她费力睁开眼,看到邢藩正坐在病床边发呆。 她缓缓抬起手臂和双腿,仔细查看,发现到处是擦伤,但无大碍。 当她确认自己的每一个肢体末梢都算完好,并且可以自由活动之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妍妍你醒了。”邢藩的反应慢了好几拍,关切地凑过来扶她坐起,靠在床头。 很好,嵴椎和腰椎都没有问题,可是既然她一切都正常,为什么还会留在医院里呢? “难道是内伤?”她抓着邢藩,悲戚开口。 林如松曾给她讲过许多可怕的医疗病例,其中就有这么一件:某人发生车祸之后,外表看起来仅有些皮外伤,未发生骨折等状况。那人直接回家正常生活,半天过后,因脾脏破裂、失血过多而死。 潘妍从未发现自己是个如此惜命之人,她现在轻易不敢移动躯体,生怕震盪到体内脆弱的器官。 邢藩刚要开口说话,便见凌汀匆匆走入病房,他忙站起身。 “不用担心,我刚从宠物医院回来,灯泡右侧后腿骨折,其他都好,肖医生正在照顾它。” 邢藩听完凌汀的描述,面色有所缓和。 “你可真是厉害,居然还要小狗来搭救。”凌汀来到潘妍的病床前,看到她四肢健全,便放下心来,尽情嘲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潘妍只记得小李骑着电动车沖向她,剩下的事情一概不知,只得询问现场目击者邢藩。 “是我不好,说话刺激到了小李,她突然跨上电动车要去撞你。灯泡在你身边,将你扑倒在草坪上,结果它自己被车撞到。我给肖医生打了电话,让他接灯泡回去治疗,同时送你来医院。” “他还不放心灯泡,所以拜託我在来医院看你之前,先去看看灯泡的情况。”凌汀补充道。 原来是灯泡救了她,潘妍掀开被子准备下床。邢藩忙拉住她:“你别乱动,现在还有几项身体检查结果没出来,小心为妙。” “我的灯泡小天使怎么会这么可爱,我平时也没有对它特别好,没想到它居然如此爱我。”总是听闻忠犬救主的故事,今天潘妍成为传闻中的主人公,不禁大为感动。 第105页 “爱屋及乌,而且宠物的性格和主人的品质也是息息相关的。”邢藩也很是飘飘然。 “你们好好地走在路上,为什么会被那个小李用车撞?”凌汀将已经漂浮在空中的二人拉回地面。 邢藩立刻低下头,见他不好开口,潘妍只得拖着不知残缺在哪的躯体,向凌汀解释:“这个说来话长,简言之就是有人爱屋却恨乌的故事……” 凌汀听罢故事,语气难得地温柔了几分:“你们够倒霉。连这种游离在法律之外的终极武器都遇得到。那么肇事者呢?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吗?” “对呀,小李她人呢?”潘妍也想到这个问题:“她受到这么大的刺激,疯疯癫癫的,会不会对路人造成威胁?” “我报了警,警察帮她妈妈把她带回家了。”邢藩心有余悸地回忆着。 “哦,那就好。”潘妍真怕这样一位病患在街上恃证行兇,这得祸害多少人呀。 “你们两位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凌汀目光犀利地看着潘妍。 “可她是个精神病人,有免罪金牌,还能怎么办?”潘妍恨不得自己也去驱车撞小李一次,然而大背景如此,她也没有办法。 “她没瘫痪,没失忆,又没瞎。如果她下次再跑出来袭击你该怎么办?” 见潘妍被问得哑口无言,凌汀嗤笑一声,又问邢藩:“灯泡也被连累了,你还有几只狗可以用来挡车?如果这事还有下次怎么办,让我家阿瓜挺身而出吗?以阿瓜的体型怕是蚍蜉撼树,我不看好它。” 邢藩痛苦地皱着眉头,显然也是无法给出合理的回答。 潘妍想起他从前的策略:“我看那姑娘的脑子不太机灵,要不然我去烫个头髮,改变一下装束,也许她就认不出我来了。” “那要不要再给灯泡修个毛,染个色?或者削个脸假装它是北极狐?”凌汀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淡淡发问。 萨摩耶都长一个样,潘妍在心中默默回答,不过她没敢说出口。她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不入流。 看着默不作声的两个人,凌汀站直身体,像转笔一样转着手机:“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达心而懦。” 潘妍被她损得抬不起头,这时只见邢藩“噌”地站起来。 “你要干什么?邢藩,冷静一点。”潘妍不知邢藩如此激动,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只好将他对小李的劝告送还给他。 “我去想想办法,把她弄到她该去的地方,争取让她在那里安度余生。”邢藩目光坚毅,神色凛然地走出病房。 “还好他不像你一样无药可救。”凌汀对邢藩的表现还算满意,随口点评着。 这时门口一个声音传来——“妍妍,你怎么样?我听小松说你被精神病患者袭击了,你有没有事啊?” “阿芙?”潘妍和凌汀齐齐叫出声。 凌汀冲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姚斯芙已经进入孕后期,具体的月份潘妍也没记清楚,只见她的腹部高高隆起,行动较平时迟缓许多。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跑来干什么?小松就是口无遮拦,怎么什么事情都藏不住?”潘妍急得恨不得亲自下床去搀扶她,只是膝盖处还包着大块的纱布,略一弯曲便像撕裂皮肤一样,钻心疼痛。 姚斯芙看到潘妍的惨状,差点哭出来。她现在变得比以前更加多愁善感,只怕是孕激素使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我今天正好来做产检,刚刚去看小松,她告诉我你受了伤,所以我就来看看你。” 凌汀将姚斯芙安置在床尾:“你和谁一起来的?白晓川呢?” “晓川替我取报告去了,一会回来。” 姚斯芙回答了自己的事情之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潘妍的身上:“真是无妄之灾,你到底伤在哪里?需要住院吗?” 这可问倒了潘妍,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住院治疗的必要。 “我真的不是很清楚,外表上看着几乎没事,至于有没有脑震盪和其他内伤,我也和你一样,在等检查报告。” 为潘妍送来报告的是林如松,她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头髮有些乱,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散,似乎是和谁刚刚吵过一架似的。 潘妍接过厚厚一叠诊断书,与凌汀和姚斯芙一起仔细翻阅,查看各种指标。 “我好像什么也没看出来。” 潘妍记得自己去年体检的时候,白细胞值还有些偏高,可是今天这套单子里的内容单薄得要命,任何信息都没有。 “看不出来就对了,因为你压根就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被吓晕了而已,受了一点外伤,过几天就好了。瞧你那点出息,没用透顶。” 林如松的语气有些不太好,因此潘妍万般相信她的话。如果自己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林如松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态度。 “妍妍你这次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从精神病患的手中逃过此劫,真是太幸运了。”姚斯芙听闻此消息,精神也松懈下来。 “精神病患?是那个小李吗?我早就对老邢说过,让他活动一下,做掉那个疯女人。他就是妇人之仁,早早听我的,何苦连累到你以及他的狗?真是没用的东西!” 第106页 林如松咬牙切齿地说道,手中的原子笔被她硬生生地掰成两截。 潘妍见她气得不轻,有变身杀人犯的前兆,轻声安抚她:“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没事吗?我看你是带着气过来的,该不是和邢藩吵的架吧?” “他?我只是接了他一个电话,直到现在都没看到他本人,这场架留着以后再吵,我是被一伙病人给气的,简直是胡搅蛮缠……” “她在这呢,她躲到别人的病房来了。”门外一个女高音嚷道。 “服了,居然追到这里来?”林如松将原子笔的残骸狠狠向地上一摔,挽起衣袖就走到门外。 “谁躲着了?我操作规范,剂量准确无误,我怕什么?”她扯着嗓子和门口的中年女人飈高音。 “哎,你小声一点,别喊哑了嗓子,快进屋去。”门外居然传来薛挺的声音。 “你表哥?他一个牙医怎么会在这?”潘妍疑惑地问凌汀。 凌汀审视着门外露出半个后脑勺的薛挺:“我算是看出来了,有小松的地方就有他。我认为今年小松很有可能出现在我家的年夜饭桌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关心这些八卦。”姚斯芙急得站起身来:“我看这几个人像是医闹,千万别发生冲突。” 凌汀忙拉住她:“你坐好了别乱动,我去门口看看情况。” 林如松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像是强压着火气:“我给的麻药剂量没问题,患者甦醒的时间较长,但是也在正常范围内。” 为首的女子咄咄逼人:“别人都说拍拍脸就清醒,凭什么到我老公这就得连掐带打?好不容易醒了,还是迷迷煳煳的,不就是忘记给你塞红包了吗?可你也不能滥用手里的权力啊,小小年纪就这么利慾薰心,老了得变成多大一条蛀虫呀?” 凌汀一直抚着林如松的背,示意她冷静:“这位女士,人和人的体质是有差异的,别人是这样,您先生未必如此。他的状况我并不了解,但是听您说他也醒过来了,正在恢復期,我想他现在正需要您的关心和照顾,您就别再动气了,气坏身体可不好。” 见凌汀没穿白大褂,不是医务工作者,对方的敌意降低不少:“这个妹子还算可以交流,来,你给我们评评理。我老公醒得比别人慢,恢復得不如别人好,还不许我有所质疑吗?这个医生像是打发乞丐一样,随便敷衍我,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林如松怒道:“谁把你当成乞丐了?” 凌汀狠狠拧她一把,总算是让她闭了嘴。 “你看看她这态度!再说我老公,在科研机构工作,大脑就是身上最重要的部件,他醒来之后我发现他的记忆力发生明显的下降,这算是麻醉剂后遗症吧,你说她作为麻醉医生该不该负这个责任?” 林如松忍无可忍,挣脱凌汀的束缚:“你别乱咬人行吗?你老公记忆力下降就是我的麻醉剂有问题?你怎么不说他是提前患了老年痴呆症呢?” 林如松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对方,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女人一齐冲上了推搡她,口中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凌汀和薛挺竭力护住几欲发狂的林如松,拼命将她拉回到潘妍的病房。 那几个女人越战越勇,有人从过路患者的手中抢来了一个热水瓶。 潘妍坐在床上观战,眼见那水瓶向林如松的脸上飞去,吓得她大声尖叫起来,不顾膝盖的疼痛,翻身下床。 本就站在床脚的姚斯芙更是心急地跑向门口。 这时只听见凌汀大喊一声:“哥!” 薛挺发出一声痛唿,他在关键时刻用背替林如松挡下了这一击,林如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的白大褂后面全是暖水瓶内胆的玻璃碎片,还好那瓶中没有水,否则他非常容易变成重度烫伤患者。 那几个施暴者也惊呆了,慢慢后退,打算作鸟兽散。 凌汀手快,她一手扶着薛挺,另一只手死死揪住为首的女子:“妍妍,快报警!” 潘妍忙撑着病腿,挪回到床边,翻出包中手机,拨打110。 林如松也反应过来,叫着几个过路的医生一起扣下行兇者。她眼睛红红地看着薛挺,那一暖水瓶下去,似乎把她给砸傻了。 过了不知多久,医院保安匆匆赶来,警察同志也来到现场,将冲突双方带回警局。薛挺则被叫去做伤情鑑定。 刚刚聚在门口的人群“唿啦啦”散了个干净,凌汀擦擦头上的汗:“你们啊,每一个让人省心的。” 这句话的尾音还未飘远,潘妍便听到凌汀惊恐的叫声:“阿芙!” 姚斯芙本站在门口,此时却靠着墙缓缓倒下,她的裙子上满是鲜血。 ☆、总算硬气一次 十八章林如松的泪水如同乞拉朋齐的雨,倾盆而下。她本人也变成了被水浸透的炮仗,不声不响地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潘妍知道,这事情不能硬怪在林如松的头上,可还是忍不住生她的气。 如果不是她和患者发生冲突,姚斯芙也不至于被惊吓到提前半个月生产。眼下孩子倒是平安坠地,是个六斤重的小女孩,各项生命指标都很正常,已经住进了专护病房。 第107页 可是姚斯芙却出现了骇人的产后大出血症状,人在手术室中,生死未卜。潘妍不顾双膝疼痛,也守在手术室外。看着白晓川平静到极致的面庞,她不由得心惊肉跳。 凌汀在走廊中极缓慢地来回踱步。她这一天为灯泡、潘妍、林如松、薛挺以及姚斯芙操碎了心。 潘妍担心她劳累过度,几次叫她过来一起坐,可她总是安稳不到几分钟就得起身走动,拉也拉不住。 这次她从远处踱回之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白晓川的妈妈来到手术室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忧心忡忡。她在姚斯芙妈妈的身边坐下:“亲家母,孩子已经安顿好了,她爷爷和姥爷正在病房守着呢,你说斯芙这……唉……” 说着说着,她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抬手拭泪。 姚斯芙的母亲一向极会保养,五十多岁的人,平日里看上去像是四十出头。可她现在的样子已经和她的同龄人们没有差别。一夕之间憔悴得让人触目惊心。 潘妍终于理解凌汀为什么要不停乱晃,她坐在一旁,几乎要被姚斯芙家人们的悲痛淹没。 可怜的姚斯芙一生顺遂,可没想到她却为了生儿育女一事经歷了两次生命危险。 想到这,潘妍不禁在心中怨起白晓川来。虽然这是一种毫无理由的迁怒,可她就是忍不住,因为脑中会出现各种可怕的场景,一时间,她觉得像凌汀一样保持单身也挺好的。 她忍着痛站起身,打算和凌汀一起活动。这时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熄灭,她心中一凉,立刻转变方向,走向那门口。 走廊中的人们也齐齐抬头,然后迅速向门靠拢。 白晓川沖在她的前面,几乎跌进主刀医生的怀中,瘦瘦弱弱的王医生被他撞回到手术室中。 “对不起,医生,我媳妇她……”白晓川紧张地道着歉,扶着门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王医生用手腕上方扶扶滑落的眼镜,表示对他这种慌乱的病人家属已经习以为常。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失血过多,一定要静养。” 白晓川捂住脸,无力地靠在墙上。 王医生一闪身,护士们将姚斯芙推出手术室。看着生命气息微弱的姚斯芙,林如松终于哭出声来:“阿芙,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一定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轻易发火,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 潘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将小声抽泣的林如松拉到自己身边:“别哭了,阿芙已经没事了,你快擦擦脸,小汀子你带纸巾了没?” 凌汀正在为长辈们分发纸巾,暂时没时间理会这边,潘妍只得起身去她手里拿,这时只见白晓川拦住王医生。 “医生,咱们医院可以做结扎手术吗?” 王医生瞪圆了眼:“你想什么呢?你媳妇刚从鬼门关回来,你就想折腾她?” 潘妍刚想谴责白晓川狼心狗肺,就见他打断王医生的话。 “我是说我去做手术。” 王医生的态度立刻发生转变:“我这是产科,你这个事情,不归我管的呀,这样,我带你去找李医生。” 这次轮到白晓川的妈妈瞪圆了眼,她红着眼圈,期期艾艾地将白晓川拉到一边:“别冲动啊孩子,你还真的打算让咱们家断……” 潘妍和林如松两人竖起耳朵偷听母子之间的对话。 “有个女儿就够了,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我还不如死了的好。”白晓川拉着姚斯芙的手,随着护士一起去病房,他妈妈苦恼地跟在后面。 “我的天,白晓川果然够硬气,我听他妈妈的意思,还想要他们生个男孩出来。”潘妍第一次见到主动要求做这种手术的男同胞,对白晓川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等他真的做了手术再去敬佩他也不迟。”林如松一边吸鼻子一边说道。 凌汀走过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咱们去病房看阿芙一眼,然后就回家,我今天经歷的糟心事比上半年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还要多还要乱,实在是扛不住了。” 当晚潘妍回到家后,接到邢藩打来的电话,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姚斯芙遇到的险情,惊得邢藩连连倒吸凉气。 “要不然咱们也别生了,我上专业课的时候知道女性妊娠有风险,但是身边很少有这种事例,我平时也很少去妇产科那栋楼。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能理解姚斯芙她老公的。” 潘妍没想到邢藩会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她还以为医生对这方面的事情会有比较强的心理承受能力,看来也是和不同的科室有关。 “你怕什么,我都没怕呢。”潘妍说着说着,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谁要和你生孩子呀?把你抢到手的风险可要比生育风险大得多。没准还有一个连的患者暗恋你,她们正在刺杀我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地飞奔呢。” “这个真没有,小李这样的不□□就她一个。”邢藩在电话中苦笑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争取在你养伤阶段处理好这件事。” 潘妍本在和他开玩笑,不料竟得到他严肃的回答,她反而担心起来:“强制把人送去精神病医院好像是违法的,你千万要量力而行。” 第108页 邢藩保证他不会违反《精神卫生法》,潘妍一方面放心不下,另一方面又觉得无计可施。 面对精神病患这类群体真是让人进退两难,伤害不得,惩治不得。她和邢藩工作得好好的,总不能捲铺盖跑到外地去。她在养伤的一个星期里无所事事地躺在家,每日为此事忧愁。 当她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之时,邢藩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她妈妈同意送她去住院啦?”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潘妍仍有些不敢相信:“你没有违法乱纪、威逼利诱吧?” “违法乱纪倒是没有,威逼利诱什么的,就要看你如何定义了。” 潘妍顿时紧张起来。 邢藩坐在凌汀家的客厅里,膝上坐着阿瓜,他老实交代全部过程:“我回去之后研究了一下小李的社会关系,发现她的亲哥哥在省城工作,而我的表姐是他的顶头上司。我通过表姐给她哥哥施加了一点压力,她哥同意接她去省城常住。” “有这么简单?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用这个办法,偏要遮掩面目生活了那么久?”潘妍觉得小李的哥哥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妥协才对。 “我又找了位律师,提供了专业医疗机构的证明。由于她主动攻击他人并造成一定的伤害,我打算起诉她的监护人。” 潘妍还是没理顺这其间的关系:“可她的监护人应该是她的母亲吧,难道她哥哥是个孝子?” 邢藩有些不敢看她:“她妈妈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她哥哥就会变成她的监护人。” 这就解释得通了,小李的哥哥既担心事业受挫,又担心吃官司,所以只能出钱供妹妹住院,不放她外出伤害别人。 “我总觉得对两个病人赶尽杀绝不太好,可是实在是没办法,总不能咱俩逃离星城,浪迹天涯去吧。”虽然问题得到了极大程度的解决,可是邢藩似乎还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潘妍也认为小李的妈妈很可怜,摊上这样一个女儿,本人的身体又不好。然而她摸着膝盖上的血痂,觉得自己更可怜,什么坏事也没做,仅仅是谈了个恋爱,就引来一场血光之灾。 “你这么做就对了,把她送到医院去是对她本人负责,更是对无辜群众负责。以她的精神状态,在外游荡有可能再次伤人害己。”凌汀正忙着玩手机游戏,头也不抬地称赞道。 “汀姐你这段时间辛苦了,感谢你既照顾灯泡又帮我照顾潘妍。”邢藩无耻地装嫩,凌汀的年纪比他和潘妍都小,他一口一个汀姐,叫着毫不脸红,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好说,好说,毕竟一个是阿瓜的心上狗,另一个是阿瓜的小保姆,适当呵护一下是应该的。” 不愧是薛挺的表妹,凌汀也有一身顺竹竿向上爬的功力。 潘妍正在心底偷笑,就听到凌汀提到她的猴表哥:“我听薛挺说,白晓川果然去做了那个手术,把他妈妈气得哭了好几天。” “哇,真的勇士,敢于直面父亲的怒火,敢于正视母亲的泪眼。”潘妍为白晓川的孤勇鼓掌。姚斯芙几次三番入院,连她都心疼得要命,更何况是白晓川呢。 “我得从专业的角度说一句,那个手术是可逆的,你不要这么一脸悲壮。”邢藩忍不住插嘴道。 潘妍和凌汀对视一眼,然后对邢藩露出邪恶的笑容。 邢藩的悔恨之情溢于言表:“那个,我是詹姆斯的球迷,勇士什么的,一场都没有看过。我先走了,灯泡还在医院等我呢,再见。” “他骗你的,他知道你不看篮球,扯谎扯得一点逻辑都没有。” 凌汀无情地戳穿他的敷衍假话,潘妍不明所以地左看一下右看一眼。 邢藩向凌汀拱手求饶,他放下阿瓜,跑到玄关,穿鞋出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 “你真是太猥琐了,看把人家灯哥给吓得,我去画幅图洗涤一下我的心灵。”凌汀鄙视地看了看潘妍,起身回屋。 潘妍陷入到自省和反思之中,究竟是什么污染了她纯洁的心灵?是地沟油的清香还是汽车尾气的芬芳? “混蛋小汀子,你给我回来!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猥的琐,凭什么把黑锅甩给我一个人背?” 终于跳出思维陷阱的潘妍哭着喊着声讨凌汀,结果只得到了阿瓜的小声反驳。 她只得安抚跳着脚轻叫个不停的阿瓜:“你们啊,一个两个的,就只会欺负我……” ☆、有人勐于监控器 小李和她的妈妈坐火车离开的那天,潘妍的膝伤已经痊癒。经由一番乔装打扮,她同邢藩偷偷摸摸地蹲守在火车站内,直至那对母女的身影消失在站台上,她那颗悬着的心才平稳落下。 “也不知道她到了省城之后会不会再跑回来?可千万要对得起咱俩这两张作废了的车票呀。”潘妍摘掉墨镜和棒球帽,仍是心有余悸。 邢藩却是胸有成竹:“放心,我有好几个同学在那所医院,他们会帮我看着她。” 潘妍衷心希望邢藩的同学们长相不要过于出众,否则要是被小李纠缠上的话,她和邢藩的罪过可就大了。但是现在远隔几百公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她沉浸在摆脱阴云的喜悦之中。 第109页 这种喜悦直到她销假回去上班的那天,都一直伴随着她。 在等电梯的时候,她遇见了左樱。 “妍妍,你恢復得怎么样了?”左樱热情地和她打招唿:“现在的电动车真是可怕,横冲直撞,无人监管。去年我姐姐也被车刮伤过,留了好长的一道伤疤。” 潘妍不好讲自己是被患病情敌故意撞到,因此接上左樱的话题,同她一起谴责在大街小巷玩漂移的电动车骑士。 谈笑中,她们等到了电梯,电梯上行仅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然而在此期间,左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到达本单位楼层后,左樱飞快冲到电梯门外,站在通风处弯腰干呕。 潘妍拿出随身携带的湿巾,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知道你有点晕车,这怎么又添上了晕电梯的毛病?” 左樱折腾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她脸色苍白地摆摆手,居然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她将手掌放在小腹处。 “噢,哇哦,我懂了,是我想像的那样吧?恭喜恭喜!”潘妍见她微笑着点点头,真心为她高兴,同时搀扶她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几个月了呀?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来。” 左樱用湿巾擦擦嘴,笑着回答:“刚刚两个多月,当然看不出来呀,哎哟,折腾死我了。从上个星期开始。我每天都要晨吐,搞得我现在几乎都不敢吃早饭。” “那能行吗?不吃早饭你怎么能撑得住?”潘妍扶着她慢慢向屋里走去。 “没办法,吃了就吐,也许过一阵子就没有这种反应了,这几天我吐啊吐的,都习惯了。”左樱很乐观,一如平常地来到工位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在接下来的几天,潘妍变得比左樱还要小心,与她同行的时候,自动自觉地护在她身前,恨不得手举“迴避”、“肃静”两块仪仗,让所有人远离左樱才好。 “你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我哪有那么娇气?”左樱笑着埋怨她。 潘妍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可是她见过姚斯芙的两次鬼门关之旅。从那之后,她见到孕妇就会下意识地用心呵护,左樱又是一向与她交好,所以关照起来更是理直气壮。 这一日清晨,大厅里人声鼎沸。办事群众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齐在这个时间段前来办理业务。潘妍自入座之后,手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滑鼠。 直至十点半,大厅里的人口密度才有所下降。 左樱抽空起身去取列印用纸,路过潘妍的身后之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在潘妍的椅子边。 “没事。”她无视潘妍惊恐的眼神:“办完这笔业务之后,我得去休息一会,眼前有点发黑。” 潘妍忙着办业务,看她回到座位上继续办公,心中着急却没有办法帮忙。 柳主任接待完一位群众后刚要起身,后面的人便冲到窗口:“怎么一到我这就不办了呢?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柳主任忙安抚她:“姑娘,我得去个洗手间,请你体谅一下我这老头子。这么着,你到我旁边的窗口去办,她那边就剩一个人,马上办完,然后就到你。哎哟,我是真的撑不住了。” “小左你快帮我一个忙。” 左樱刚刚摆上“暂离岗位”的公告牌,就被柳主任叫住。 “你办完手头上的业务了吧,抓紧时间给这位红裙子姑娘办一下。不行,我真的得离开一会。” 柳主任匆匆交代左樱几句,挂上牌子后飞快遁走。 潘妍对这老傢伙滑不熘手的功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再看看左樱,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左樱无奈地回到工位上,端起水杯。潘妍惊讶地看到她的手都在颤抖。 “你又没吃早餐吧,低血糖了是不是?你这是什么业务?我来帮你办。” “不行啊,这个业务你帮不了我,谢谢啦。对了妍妍,你有吃的吗?”左樱小声问道。 “有巧克力和士力架,在我外套的口袋里。”潘妍刚想拿给她,一位大姐便在窗口外坐下:“同志,我谘询个事情。” “你忙你的,我自己动手拿了呀。” 左樱见潘妍事务缠身,便探身从她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小条糖果,背过身飞快咽下。然后像gg之中的主角一样,精神饱满地笑着为那红裙姑娘办理业务。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左樱都没有再出现头晕眼花的状况。 “难怪大家都说孕妇的口味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现在出去说你是山西人也一定会有人相信。” 左樱抱着醋瓶子,向她的碗里不断添醋,看得潘妍阵阵胃痛。 左樱嗅了嗅醋瓶:“这米醋根本就没味道。” 潘妍被酸味熏得头晕脑胀,默默对她竖起大拇指。 “不过你说得对,我的口味的确变化很大,从前我几乎是不吃甜味食物的。今天上午在你那拿了一条士力架之后,居然觉得那是人间美味。以后我在单位也要准备一些糖果,必要的时候真是有用。” 左樱可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她取来糖罐子,又向碗里加了三大勺糖。 潘妍用干净筷子夹了一筷左樱的凉拌面条,在左樱鼓励的目光中英勇咽下。 第110页 又酸又甜又咸,潘妍被齁得五官皱在一起,用半杯水才沖淡口中这股浓郁的味道。再看看左樱,这傢伙连汤带面,吃得津津有味。 真可怕,潘妍的扁桃体正在发出无声的控诉。她当下做出决定,再也不要去挑战孕妇自行调制的食物。 下午上班之后,大厅里面仅有零星几人。 “真是忙的时候忙死,闲的时候又闲得发慌。” 潘妍无聊地和左樱说着话,左樱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柳主任便来到她的身边。 “小左,你被人投诉了。” 看到柳主任的表情,潘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而且柳主任也不是会拿这事开玩笑的人,她收起笑意。 左樱也是一脸的不解,不似平常那么淡定:“柳哥是谁投诉我?投诉的原因是什么?” “投诉人是匿名的,我也不知道是谁,那人说你在办公时间吃零食。”柳主任的语气十分严厉,这让潘妍觉得十分不舒服。 “小樱当时是低血糖发作,我看她的手都在抖,随时可能会晕倒,就给了她一块糖,这也算作一个事?”潘妍在心中默默回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不知是谁,也不问问事情原委,就玩投诉这一出。 左樱认错态度良好,她轻轻对潘妍摆摆手:“柳哥,这事的确是我的疏忽,不过我当时的状态不好,眼前发黑,如果不补充能量,恐怕连业务都办不了。” 吕柏方正好路过,停下来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他粗声粗气地帮左樱说话:“就是,多大点事?也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地折腾?再说小左一个孕妇,这也算是带病坚持上岗,你跟那个投诉的人好好解释一下,认真道个歉,让她理解一下吧。” 柳宗平不耐烦地对吕柏方解释:“你还以为是小事?现在不是人家到我这来投诉,是跑到咱们上级部门去举报,人家还录制了视频。我要是能把这事情给平下来,我还找小左干什么?” “连视频都录下来了呀?还真是有备而来。”吕柏方冷哼一声,掏出电话,不知拨给了谁。 过了一会,他的手机提示音响起。他从微信中找出一段别人发给他的小视频,几个人凑在一起,头挤着头观摩这段十几秒钟的短视频。 “这个角度,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女生拍摄的,就是柳哥你带过来的那个小姑娘。” 潘妍辨认出作品的拍摄者,气愤不已。她主要是生柳宗平的气,如果不是他将那个女生引到左樱的窗口,不让左樱去休息,那姑娘也不会注意到左樱的动作。毕竟左樱吃东西的速度极快,几乎没有耽误手里的工作。 柳宗平皱着眉头:“会是她吗?这么拍根本看不出距离。” 吕柏方一拍桌子:“她有视频,咱们也有监控,调出来看看不就清楚了?” 说罢,他便雷厉风行地跑到监控的电脑前,调出左樱窗口的录像。 “可不是吗,你们看看,就是她。这小姑娘真贼呀,还知道把手机放在包里拍,就露出一个摄像头来。”吕柏方怒道。 左樱摇摇头:“不能怪人家,毕竟是我吃东西不对在先,而且人家也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三年来我都没做过违规的事情,偏这一次就被人给拍下来了,这就是命啊。” 见她沮丧,柳宗平也不好太认真地批评她:“小左呀,你看你,饿了就挂上牌子,出去吃完了再回来,不就结了吗?你看现在的事情,上头一直追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復。” 潘妍被他给气笑了:“柳哥你是失忆了吗?小樱本来要出去吃东西补充体力的,可是你有事外出,硬是把她给叫回来了。而且当时你匆匆离岗的时候,那小姑娘就带着一股火气,要是小樱再跑出去,那姑娘还不得当场就发怒吗?” “就是的,这会放马后炮又有什么用?你还不如把咱们的难处好好向上头解释一下,小左身体情况特殊,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嘛。” 柳宗平瞪了吕柏方一眼,吕柏方不客气地回瞪过去,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地僵持了一会,双双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左樱看起来有些忧愁:“我担心那个姑娘会把这视频散播到网上,到时候引起群众们愤怒就不好了。” 潘妍也担心这种情况:“所以得跟上头说明情况,和那小姑娘好好沟通一下,咱们做得不对就好好认错,希望她能够体谅咱们。这事情其实都怪我,要是我没有带零食到单位来,你就不会被拍到了。” 潘妍觉得自己也是这个错误中的重要一环,悔恨不已。 左樱苦笑一下:“别人正在把责任拼命向我的身上推,你倒好,还往自己的身上揽。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好心,我又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左樱幽幽地看了一眼柳宗平,然后低下头,接着处理手头的业务。 看她这样子,潘妍替她着急的同时,也在替她不平。踏踏实实认真做事的人,反而做的多错的多,还要被使奸耍滑的人批评,真是令人唏嘘。 ☆、对形势的估计有误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左樱被投诉一事一直无人提起。看来柳主任还是十分顾全大局的,大概是他动用了一些能量,将事情压了下来。 “老柳总算是干了一回人事。”吕柏方难得地在背后夸他一句。 第111页 潘妍正在休息室中换鞋,听闻此言,本想偷笑,一不小心竟笑出了声。吕柏方得意地看她一眼,然后喜滋滋地走到外面。 左樱却不像他们二人一样乐观,孕激素将她从前的理智淡定杀了个丢盔弃甲。 “我总觉得这事情没完。”她忧心忡忡地对潘妍说道。 “都过去一个星期了,你放心吧。”潘妍觉得她在孕期,难免会情感细腻,胡思乱想,因此努力劝慰她。 “你不懂,有些事情厚积薄发。”左樱神情肃穆,手撑着衣架,一身白色风衣还没换下来,像极了车田正美老师画笔下的雅典娜。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与女神只差一顶紫色假髮的左樱喃喃自语着。 潘妍实在受不了她这般疑神疑鬼地吓唬自己,强行转变话题,故意说了几个错误的育儿方法,终于引来左樱开口反驳。 听她认真地将中外专家学者的育婴理论讲了个遍,潘妍才放下心来,一边掏耳朵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应她。 前天左樱讲了孕期营养补充,昨天讲的是产期护理。通过左老师的小讲座,潘妍已经了解到了许多可以应用到未来的知识。按照这个进度,本周之内,她大概可以学到叛逆期青少年的心理疏导。 漫漫人生几十年,半个月之内就能从细胞分析到弥留阶段,难怪人们常说人生苦短。 潘妍希望左樱的孕期综合徵可以尽快退散,距她生产还有小半年,如果她一直这样每日惶恐不安,潘妍真是不知该如何宽慰下去,现在她就有一点黔驴技穷了。 潘妍换好平底鞋,正要出门,迎面撞上柳主任。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人,那两人神情肃穆,看上去来者不善。 “小潘,你先出去外面办公吧,我们找小左有话要谈。”柳主任开口便是要遣走潘妍。 潘妍看了左樱一眼,左樱本有些紧张,但是她很快平静下来,冷漠地看着柳主任一行人。 潘妍在柳主任眼神的逼视下,不情愿地挪出休息室,好在她的工位与休息室的距离最近。趁着这天早上没什么人来办业务的空闲,她竖着耳朵探听那几个人谈话的内容。 “不巧赶上督导组”,“影响很坏”,“全地区通报”,“记入档案”等语句断断续续入耳。 潘妍越听越觉得不妙,她抬手招来吕柏方,半个大厅里的工作人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休息室,正在为群众办理业务的小朱和小杨也难免分心,时不时地向这边看上一眼。 休息室的门本是虚掩着,突然有人推开门走出来,柳宗平低声下气地送那两人离开,吕柏方在他的背后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小樱,他们怎么说?”潘妍匆匆跑进休息室。 左樱微笑着站起:“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在下次开会的时候当着整个机构的人做检讨吗?豁出去脸不要,有什么大不了的?” 潘妍被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吓得心惊肉跳。吕柏方按捺不住,冲上前问道:“那老柳呢?他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他没帮你辩解几句?” “驭下无方这种责任有什么好辩解的?”左樱大概是被气得狠了,胸口急促地起伏着,说话都有些逻辑不通畅了。可她还是那副矜持内敛的做派,就连愤怒的样子都那么温和。 潘妍却控制不住自己,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明明是他把业务推给你才作出的祸,现在却甩得一手好锅,有他这么当领导的吗?小樱你就是太实在,那天就不应该帮他的忙,当着他的面晕倒在地就对了,看他还怎么使唤你干这干那的?” 左樱晃了晃身体,然后竟真如潘妍假想的那样,缓缓瘫倒。 潘妍魂飞魄散地呆立在原地,反而是吕柏方眼疾手快,及时上前,将左樱拎到沙发上。 “我的天吶,我这个乌鸦嘴!” 潘妍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掏出电话,飞快拨打120。 “你们都躲在屋里干什么呢?还不出来干活?”柳主任送走了那两个上级单位的人,回到办公区域,看着多个空着的工位,恼怒地沖休息室方向喊道。 “小左晕倒了,我去楼下看看救护车什么时候能到。”吕柏方看都没看柳主任一眼,径直走过他的身边。 潘妍瞪柳宗平一眼,走到办公区,将自己以及左樱、吕柏方的“暂停办理业务”公告牌挂出来,然后就回到休息室陪在左樱身边,把门一关,将柳宗平锁在门外。 救护车很快到来,潘妍陪左樱上车。到达医院之后,护士们将左樱移到急诊室,潘妍在帮忙移动左樱的时候,不小心瞧见病床上的暗红血迹,心叫不好。 她等在急诊室外,与闻讯前来的左樱家属汇合,简要地说了一些事情经过之后,左樱就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人被送至病房。 左樱清醒之后,听闻噩耗,一言不发地直直望着天花板,她的另一半忧郁地握着她的手,既愤怒又痛心。 左樱的婆婆情绪激动,坚持要到单位讨个说法,被左樱的公公死死拦住。 潘妍来到左樱的病床前,看着她失落的样子,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她。草草劝了几句之后便落荒而逃,直奔邢藩的办公室。 邢藩恰巧有空闲,见她突然到访,微微有些意外:“妍妍,你怎么在工作时间外出,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第112页 “你说我是不是藏红花成的精啊?”潘妍垂头丧气地坐在病人用的小沙发上。 邢藩被她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煳涂,但他还是掏出眼镜,摆出医生工作时应有的状态,顺着潘妍的话向下说。 “这位朋友,建国之后不能成精,这么多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还给老师了吗?” 潘妍抬头,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邢藩立刻举手投降:“好好好,你是小妖精,可以了吧。不过不是红花精,是甘蔗精、甜菜精、甜槭精。” 潘妍被他的求生欲逗得发笑:“藏红花和红花不是同一种药材,亏你还是医生呢。” 邢藩向她抛来一个媚眼:“我又不是学中医出身,而且那两种花不都是通经活血的吗?效果差不多。说来说去,你就是嫌弃我了,不惜旷工也要跑出来责备我。” 见他撒娇,潘妍便是有再多的自责和自我怀疑也得先放在一边。 “我哪有责怪你?你明明那么可爱,我怎么捨得。”潘妍柔声哄道。 邢藩对此很是受用,一秒钟满血恢復:“咱们的角色怎么调换过来了?你进门的时候似乎很有些苦恼,本来是想安慰你的,你看看你,又抢我的戏份。” 对他这种倒打一耙的行为,潘妍早已习以为常,她迅速进入角色:“我最近几次来医院,不是朋友宫外孕就是同学大出血。” “这两个病患不都是姚斯芙吗?” “哎呀,你不要打断我。今天,我的同事因为受到处分而急火攻心,气到晕厥。到了医院,发现她有先兆性流产的症状。四个月左右的胎儿没能保住。你说,我的身边怎么总是出这样的事情?” 邢藩苦着脸看着她:“你居然还是这种体质?” 潘妍自嘲地笑笑:“我以前也没发现,估计是这两年才修炼成功的。我这体质,到了宫斗剧当中,绝对受各大打胎队长的青睐。不想让谁的孩子出生,就把我派过去,当那人的朋友就可以了。” “那你当年考公务员的时候可报错岗位了,计生委需要你!”邢藩坐在办公桌后,净出馊主意。 潘妍对这不切实际的马后炮嗤之以鼻:“去年就已经全面开发二胎政策了,你是想让我下岗吗?” “下岗了有人养你就是。”邢藩笑笑,然后回到正题上:“你哪个同事出事了?” “左樱。” “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你说她被人投诉了。可那不是事出有因吗?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潘妍一提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因为我们那个柳主任!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事,左樱就是太负责任了,本来就不舒服,还强撑着替他办完业务。省里的督导组正好在星城,好巧不巧的,这事就被他们给知道了,现在死咬着左樱不放,要拿她做反面典型。” 邢藩摇摇头:“这左樱真是倒霉,不过也不该动这么大的气才是,我记得你说过,她的脾气不是特别好吗?”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这脾气好的人,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起来,恐怖程度就是常人的好几倍。而且左樱不是气上头处分她,她不是那种逃避责任的人,她是被柳主任的态度给气到了。这么多天过去,柳主任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估计心中只想着怎么把责任全推在左樱的身上。亏得平日里左樱那么听他的话,还总是加班帮他干活。” “真是人心险恶,这种人成为领导真是可怕,你们单位里真是水深火热。” 邢藩连用三个“真是”来表达失望,潘妍想了想,不能让他产生这种以偏概全的想法。 “当然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种德性,他这级别也算不上领导,大部分领导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但是向上走,总是要丢弃许多。退一万步讲,不当领导的话,想要过得如鱼得水,就不能一味地当好人,真是让人苦恼呀。” 邢藩附身过来,用手臂将她圈在沙发里:“于是你就产生了困惑,既想恪守本心,又不想像左樱那样,隐忍付出却惨做背锅侠。” “是啊,我现在的感受可能就是兔死狐悲吧,我该怎么办?”潘妍伸出手搂住邢藩的脖颈,手指尖拂过他耳后柔软的碎发。 邢藩看向办公室门口,房门关得紧紧,他飞快偷来一吻。 “那能怎么办呢?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总之要在适当的时候,让别人看到自己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否则像左樱这样,一再退让,受伤的可是自己。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别让我担心,我的小糖精。” 潘妍听着他给自己提出的建议,十分感动,听到“糖精”二字,瞬间从柔情蜜意中拔脚而出。 “喂,怎么从纯天然的变成了人工合成的?你是在影射什么吗?我的脸可是原装无加工的。”她轻轻捏住邢藩的脸,左右摇晃。 “当然是天然的了,我刚刚已经检验过,绝对没有假体啊,玻尿酸什么的。”邢藩点点自己的嘴唇,坏笑道。 看着他邪恶的笑容,潘妍笑着推开他:“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我真是看走了眼,上了你这个大骗子的当。”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失忆了呢?一开始你明明以为我是个变态神经病,我还没刮鬍子之前你就爱上我了,还摸人家的头。亲爱的,你的品味还真是特别。” 第113页 听他忆起往事,潘妍早已发热的两颊愈发烫得厉害:“我出来一上午,该回去了。” 邢藩看看时间:“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了,你再等十五分钟,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二人一起吃午饭的次数十分有限,潘妍很想答应他,可她接到一条微信,是何清圆发来的。看完这条信息,她决定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 “不了,我回去吃。” “你们单位的伙食那么好吗?比我还要秀色可餐?”邢藩委委屈屈地说道。 “别乱撒娇,也别滥用成语。我得回去了,毕竟这个单位的饭,吃一次少一次。” 潘妍甩给他一记飞吻,匆匆跑出门去。 ☆、有聚有散 左樱出院之后也没来上班,两个星期过去了,潘妍担心她的心理状态,便在下班之后给她拨去电话。 “妍妍,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也要告诉你的,我向上头递交了辞职信,今天刚刚交给人事。” 潘妍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小樱,我没听错吧,你不干了?” “对,你没听错,我实在是不想再见到柳宗平那张老脸了。你和吕哥都对我很好,我很有些捨不得,但是生病在家的这段时间,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潘妍知道左樱家境优渥,的确不需要靠这份死工资来养家餬口。但真没有想过她竟然如此决绝,看来丧子之痛对她的打击真是很大。 左樱从电话中听到她的嘆气声,轻笑起来:“你别为我惋惜,也不用为我担心,我的精神状态好得很。”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潘妍被她这看似正常的态度吓得声音发颤。 “怎么我越解释你越是害怕呢?”左樱的语调很轻快:“这样吧,我现在还有些懒得出门。等春节过后,我养好身体,就找你出来逛街。” 听到左樱有心情外出,并预约了时间,潘妍悬着的心缓缓落下。 “你就这么交了辞职信,人也不露面,老柳能答应吗?”潘妍又想到一重。 “辞职的事情他管不着,就算上头不放我走也无所谓。我长期不在岗,他们直接开除我就可以。”左樱毫不在意地说着。 “你没必要和上头这么强硬呀,开除总是不太好的,会对你以后有影响的。”潘妍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总之,我去意已决,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就行,过程怎样,我不在乎。”左樱顿了顿:“妍妍,上班这么多年,我终于意识到,在工作中,温和良善是最大的陋习。” “小樱你要干什么?你这台词好像是黑化了的女主。”潘妍脑海中浮现出左樱化了浓厚眼妆,烈焰红唇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感触有些多罢了。有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一开始就强硬些,别人也不至于欺我至此。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我这血淋淋的例子你可要记住了啊。” 潘妍总觉得左樱平静的语气中隐隐藏着一丝疯狂。她试着劝左樱想开些。左樱也很配合地和她聊起了娱乐八卦,直至聊天结束都没再谈过工作方面的事。 然而,这让她更担心了。 第二天,潘妍坐在窗口,很有些心不在焉。外面下着暴雪,几乎没有人外出,大厅里空空荡荡。 她发了一会呆,将面前的小册子翻开新的一页。 “小潘,你看什么呢?没有业务也不能太放松,也不怕被摄像头拍下来。”柳主任见她翻书,匆匆走过来。 潘妍举起书的封皮让他看:“我在学习十九大会议精神,咱们虽然是业务岗,但是政治学习也不能落下。我这书不怕摄像头拍,哪怕让我拎着书在所有的摄像头下面转一圈,上头也说不出什么,您说是不是?” 自从左樱住院之后,柳主任对待潘妍和吕柏方的态度就格外矛盾,一会拉拢,一会挑刺,整个一精分患者。 此刻,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古怪神色。 “小潘,政治学习是不能落下,不过眼下这业务上的工作更棘手,咱们得分个轻重缓急。” “哦?在这一年,我对自己这块的业务掌握得还算熟练,对办事群众也算负责,好像没出现什么棘手的事情呀。”潘妍不太清楚他这话的用意,因此小心作答。 柳主任清了清嗓子:“小潘,你不能自满,学无止境对不对?你看小左打算辞职,虽然审批手续还没办,但是这个人咱们肯定是留不住了,那么她手里的那些业务,必然得分给大家。” 潘妍听到这话,抿嘴一笑,故意不接他的话,看他如何开这个口。 柳主任停了一停,没得到他想要的反应,并不气馁,继续刚才的话:“你看咱们这一屋子人,所有人的资质都不如你。而且你和小左的关系最好,她在私下里也会耐心指导你。所以啊,她手上一些重要的业务,我只放心交给你。” 潘妍放下书册:“让左樱教我倒是没问题,我开口问她,她也不会有所保留。但是我这人没那么聪明,得花一星期学习业务,再用一星期熟悉业务,然后时间就到了。对咱们服务厅没什么实际的意义,您还是找别人比较好。” “什么叫没实际的意义?什么叫时间就到了?”柳主任说着说着皱起眉头,他勐然醒悟:“你要回你原来的单位了?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还有,你不是要在这留两年吗?这才刚刚一年不到。” 第114页 潘妍无辜地摊手:“我也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当初派我来的时候,说是在此两到三年。如今急着要我回去,大概是我们单位缺人了吧。您说像我这样的小喽啰,还不是领导指哪我打哪,我哪有自主权呀。” “行,行,那你好好看书吧。”柳主任当机立断,转身就走,多一个眼神都没给潘妍。 潘妍也想站好最后一班岗,但是她做目前的这套业务也可以很好地为人民服务呀。所以她毫无负罪感,继续在红色小本本中遨游。 转过一天去,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吕柏方端着餐盘,来到潘妍对面,坐在平时左樱的位置上。 潘妍知道他这是对自己有话要说。 “老柳让你接手小左的业务,你拒绝了是吧?” 潘妍点点头,吕柏方嘿嘿笑着。 “我说呢,他在吃饭之前去找我,想让我接那份活,还把我一顿吹捧。” 潘妍知道柳宗平一定会将活甩给别人,可她万万没想到他连吕柏方都想使唤。 她放下筷子:“我真是低估了他,他怎么好意思请你出山呢。不过他倒是没在吹捧你,吕哥你的确业务出众嘛,我听左樱说她还是你带出来的学生呢。” “哼哼,你马上就要调回原单位了,我这老眼昏花、疾病缠身的,过了年就得请病假,再熬一年就退休了。当牛做马一辈子,到老了我也要当一次老油条,逍遥一年。”吕柏方的眼中尽是憧憬和嚮往。 潘妍听闻柳宗平没能将活成功推出去,心情大好:“吕哥你这说得就不对了,哪有你这么勤勉的老油条?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你就是一定海神针,有你坐镇,我们的心里就不慌,就不用担心有解决不了的任务。说实话,我和左樱每每看到你戴个老花镜,把脸贴在电脑上办公,都心疼你。” 得到潘妍真心实意的夸赞的吕柏方摆摆手,微笑道:“小潘,你和小左这俩小孩都是好孩子,我也不怕和你实话实说。干活咱们不怕,就算从早干到晚也不会把人累死。” 他拍拍心口:“关键是这办公的环境,还有干活的心情。我老吕当了一辈子科员,没觉得有多吃亏。你不当领导,也就没有领导那么多烦心事。但是事情有利就有弊,你一直在最底层,好多事都受到别人的辖制,遇上个没才没德的,这就闹心了。” 潘妍的目光不由得转向柳宗平,他正在和小朱小杨同桌吃饭,并没注意到她和吕柏方。 “我看他要对软柿子下手,左樱那些业务只有两项是需要权限的,其他的他应该很快能分配下去。剩下的那两项在咱们俩这碰了钉子,怕是要砸在他手里了。” 吕柏方对她的分析表示贊同:“活该,谁让他把小左给气辞职了?小左一个人的工作量相当于咱们三个人的。不对,老柳的活太少,不用算进来。小左一人干两个人的活还任劳任怨,被他给气跑了,到时候有他后悔的。” 提到这件事,潘妍的胃又被气得痛起来,还好她已经吃了八分饱,索性放下碗筷。 “谁说不是呢?如果刚知道左樱被投诉那会,他就诚恳一点,放下身段,哄哄左樱。以小樱的性格,没准会主动将过错全揽在身上。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作检讨她也不会怕。又怎么会出现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吕柏方眉头一紧:“你说老柳看现在缺人,会不会向小左服个软,然后把她骗回来干活?以他那拈轻怕重的劲,让他干几天活他就受不了了。小左可得坚持住呀,别再往火坑里跳了。” 潘妍理解吕柏方的忧心,但是和左樱通过电话之后,她已经清楚地了解到左樱的想法。她是绝对不会原谅柳宗平的,如果她还没有流产,柳宗平请她回来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然而世上没有如果,让柳宗平去自作自受吧。 吃完午饭没多久,柳宗平就正式得到吴科长的电话通知,要求潘妍在本周末回原单位。 “吴科长你们可真是着急呀,让小潘在我们这过个年都不行吗?同事一场,相处一年,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我们大家都捨不得。” 柳宗平当着潘妍的面接听吴科长的电话,客套话说得情真意切,丝毫不脸红。 自从左樱出事,潘妍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知道自己要调回本单位之后,她更是不肯受其欺压,明着和吕柏方站在同一边。柳宗平一定在暗地里气得牙痒痒。 如今他大反常态,夸大潘妍的重要性,不愿放她离开的原因潘妍也心知肚明。下星期就是一月末,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一个业务小高峰。 潘妍虽然不及左樱这个劳动模范能干,但是办起业务来也是又快又好。柳宗平宁可看着讨厌的人在他眼皮下晃,也不愿意干活。他这种自虐精神,潘妍倒也佩服得很。 潘妍从未向本单位提出过调回申请,如今却如此急迫地召唤她回去,想必事出有因。何清圆之前发来的信息也是语焉不详的,怕是回去之后也不得安生。 不过那又能怎样呢,吕哥说得对,干活不可怕,布置工作的领导和合作的同事才是重点。现在她在此处已经没有了牵挂,回去正好。 一想到回去之后,就可以和何清圆、苗进一起累并快乐着,潘妍就难掩激动之情,心中雀跃着,对周末的到来无比期待。 第115页 ☆、到扶贫大军中去 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话套在当下的场景也同样适用。 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办公楼在此矗立二十多年,外观一直不曾有所改变。周遭建筑大多是近年来拆迁后重建的居民楼,潘妍站在单位楼下,看着楼内外进进出出的陌生面孔,恍若隔世。 她本想直接上楼回原来的办公室,但是钥匙已经在两年前就交还给科里,她思索片刻,来到二楼的人事科。 人事科的门大敞着,里面的人却换了几位,曾经负责教育培训的路姐大概是退休了。潘妍正想着真是物是人非,吴科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潘呀,你可回来啦。” “哎,吴哥。”她回头亲热地叫道。 “你这一年不在,是不是连单位的门都找不到了?小何科长可是天天念叨着你呀。”吴科长还是老样子,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髮际线却是倒退了两厘米。 看到许久未见的同事,潘妍突然有些激动:“单位的门我记不得了,但是你们科的门我可不敢忘,这不一回来我就来你这报导了吗。” 吴科长呵呵笑着:“我这就把你从哪里来的再送回哪里去,领导们不在家,等他们回来了,你再去汇报去年的工作情况。来吧,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小何。” 潘妍开心地跟在吴科长身后,上到四楼,来到一个陌生的科室。 她很纳闷,吴科长不是说回原科室么,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只见何清圆突然从门口跳出来。 “妍妍!” “何姐!” 二人夸张地抱在一起,吴科长被迫后退一步。 “小何,人我可给你送回来了,下次别再哭着堵我办公室的门,哭着喊着要我去政务大厅要人了啊。” “谢啦,吴哥快回去忙你的工作吧,拜拜。”何清圆从潘妍的肩膀上探出头来,赶吴科长走。 何清圆这是明目张胆的过河拆桥行为,然而吴科长敢气不敢怒,苦笑着下楼。 “你们俩,差不多就可以了,注意一点影响。”苗进也笑着站在门口,然而他笑着笑着,有些看不下去了:“咱们几个上个月还一起吃过饭的,你们不要摆出这种亲生姐妹失散多年,久别重逢的架势好不好?”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心境就不一样,表达出的情感也大不相同,和你这理工男说不清楚。”何清圆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都是苗副科长不好,堵在门口,分明是不想让我进屋。”潘妍顺势拉苗进下水。 苗进大吃一惊,飞速归位,作小可怜状:“妍姐,你变了。出去一年,你都被人带坏了,都学会欺负人了。何姐你可得保护我。” “好了不闹了,妍妍你快进屋来。”何清圆将潘妍领进新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从前是一个小会议室,比其他的屋子略宽敞一些,但是屋里摆放着五套办公桌椅,因此没比从前的办公条件好到哪去。 “咱们怎么搬家了?这两套桌椅是谁用的?我记得你俩去年是和赵姐、付姐一起办公的吧。” “两位大姐最近都退休了,正好今年新招录的公务员人数较多,所以拨给咱们两个人。”何清圆让潘妍向从前一样,坐在她的对面。 潘妍对本科室的工作量有一定的了解,自从邱科长升职调走之后,何清圆和苗进带着两位临退休的老同志工作。以他们俩的性格,绝对会尊老爱幼,期间一定十分辛苦。她刚想表达最这两个人的敬佩,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咱们科是把别的科室给吞併了吗?” 何清圆看看她:“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领导给咱们科拨来这么多新人?以咱们科的业务量,配上五个年轻人干活,其他的科室没有意见吗?” 潘妍犹记得三年前她刚入职的时候,她和苗进这两个大好的劳动力在别的科门口经过,那些科长们的眼睛都在放红光。 现在大领导居然这么慷慨,难道是快退休了,想颠覆一下过去的模式? “咱们上次吃饭的时候,你没讲过这个事吗,何姐?”苗进难以置信地问何清圆。 “啊?我以为你讲了呢。”何清圆顿足以示遗憾。 她和苗进齐齐站到潘妍面前,神情肃穆。 “妍妍,组织将崭新的歷史使命赋予我们,有一项艰巨的任务即将展开,那就是:扶贫!” 潘妍呆立片刻,抓起大衣:“同志们,我要回政务大厅去了,不要太想念我,再见!” “呵呵呵,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苗苗,把门守好!” 何清圆怪笑着夺下潘妍的行装,苗进配合地拦在门口。 “越是美丽的女人越会骗人,金庸先生诚不欺吾!”潘妍仰天长嘆,她的垂死挣扎被何清圆按住。 “我看见洪姝和齐子盛上楼来了,你们俩快整理一下形象,别吓到新人。”苗进从门口发来警报。 何清圆替潘妍理理衣领:“不和你闹了,这两个新人刚来一星期,我对他们也不算了解,咱们共同认识一下他们。” 她的话音刚落,两个年轻人便一前一后地走进门来,男帅女靓,颇为养眼。 第116页 “这个,是?”走在前面的男生看着潘妍,问题脱口而出。 “小齐,小洪,你们来了。这是潘妍,你们叫潘姐就行,她去年代表咱们单位,在政务大厅的窗口工作。如今任务期满,调回原单位。” 两个新人向潘妍打过招唿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座位。 虽说潘妍对这两个孩子有一定的好奇心,但是她眼下最关注的事情是自己的工作方向,最好还是负责原来的业务。 何清圆十分贴心:“妍妍,你原来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这几天快到年末,文件少,正好给你时间让你找回原来的工作思路。 潘妍开心地献上飞吻一个,随后她便发现那个又高又壮的男生齐子盛正在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她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别人在,行事不可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而且自己作为参加工作较早的人,更是不能举止轻浮,否则这两个小孩没准会在心里怎么吐槽呢。 于是她换上严肃面孔,打开电脑,心无旁骛地开始办公。 何清圆接到一个电话后,在办公室中央拍拍手:“大家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我刚接到通知,有关扶贫的一些细节已经确定下来了。” 众人都看着何清圆,潘妍用余光瞧见洪姝从抽屉中飞快掏出小本本。 “科长,”齐子盛举手:“扶贫不是扶贫办的事情吗?把咱们都派出去的话还要他们干什么?而且咱们不是有自己的一摊活吗?” 潘妍悄悄拿出手机,给苗进发信息:这孩子怎么这么有质疑精神?他这么耿直你们都了解吗? 苗进很快回覆:慢慢你就习惯了 潘妍见他见怪不怪,便收好手机,专心听何清圆答疑解惑。 “扶贫工作是国家近年来的重大举措,在咱们星城已经开展了几年,扶贫办的工作人员任务繁重,各大政府机关轮流派人帮忙。今年轮到咱们单位,领导要咱们在保证本职工作圆满完成的基础上,全力配合扶贫办同志们的工作。” 齐子盛大概还有话说,但他顿了顿,忍住了开口的欲望,于是何清圆继续向下说。 “前期调研工作早就完成了,咱们单位分到的是虾爬子村二组。按一对一精准扶贫的要求,咱们科负责五户人家,帮扶手册下午就发下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么重要的节日前夕,咱们怕是会有动作的吧。”苗进似乎陷入了回忆:“乔唯去年也去扶贫过,她从前总是盼着过节,就想休几天假。结果去年变成了怕过节,咱们可得计划周详才行。” 齐子盛又插嘴道:“扶贫扶贫,出钱让他们过好节,过好日子不就行了吗?” 何清圆微微笑着:“要是所有的事情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扶贫容易扶志难呀。” 潘妍在过去的一年里,身在政务大厅,也算是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领略了世间百态,对何清圆的话深以为是。 从前她认为面对枯燥的材料是一桩苦差事,现在她终于意识到当年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数字和文字就算再无趣,再晦涩,那毕竟也是死物,比面对人的工作要轻松多了。人心难测且不可控,更何况是在贫困中浸润久了的人心。 贫苦有可能激起人们奋发向上的心,迫使他们走出困境;贫苦也可能压得人沉沦,破罐子破摔,一辈子在泥淖中挣扎。 在没有接触贫困户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可能是潘妍和苗进脸上的神情太过愁苦,何清圆将齐子盛的观点驳回之后,不得不宽慰她俩。 “你俩别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遇见世纪难题似的。领导们肯定会拿出一个具体的实施方案,咱们听指挥,照着做就是了。” “没问题,我们听你指挥,不想这些没有的了。”苗进比潘妍更早恢復乐观,对何清圆表示出极大的信任。 这次潘妍没将齐子盛眼中的光芒认错。当他听到“领导们的完备方案”之时,脸上的不屑神情展露无遗。 真是人如其名,年轻气盛呀。潘妍默默感慨,再看看洪姝,眉目如画的小姑娘低着头,看着自己小本本上的笔记。 午间吃饭的时候,潘妍惊喜地发现自己曾经的位置没有人用,她欢快地入座,同对面的何清圆表达内心的喜悦:“我还以为我这个地方早就被人给占了呢。” “哈哈,你错了,你走之后,郑姐坐在这里,然后她去年年底退休,这里就又空下来了。”何清圆笑着答道。 “我发现我不在这一年,咱们单位有好多人退休。” “是啊,陆陆续续退了十一个人,谭姐也退了。”何清圆说话之时,神情愉悦,还特意在人名上加了重音。 潘妍想起和谭姐那几次不愉快的接触,再想想她现在已经不在单位,突然觉得从前那些事情有些不值得一提。 “我看新人也来了不少,对了,咱们科那两个小孩都挺有意思。” 何清圆笑而不语。 潘妍见她神情,便知道她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 “男生话多,女生话少,他俩要是可以中和一下就好了。”何清圆悠悠说道。 “那个男孩应该是一直挺顺遂的吧?”潘妍委婉地问道。 第117页 “家里有矿,嘴里有槓。” 何清圆这八字真言逗得潘妍放下饭碗,闷声发笑。 “好好吃饭,别笑了。”何清圆见她笑成这样,无奈地为她递上纸巾。 ☆、缘分不是一点点 腊月二十七的下午,何清圆和苗进各开一辆车,载着科室全体人员前往虾爬子村。 此村距离市区不远,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延展地带,从单位出发,只需大概一小时的车程。 “离市区这么近,这里会有贫困户吗?” 路边的白瓷砖面瓦房不断向后退去,零星还有二层小楼平地突起。因此不仅齐子盛有此疑问,潘妍也心存好奇。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无论在何处,都有先富后富之分。贫富差距这种东西,上至国家层面,下至村屯队组,无处不在。 齐子盛的问题也得到了答覆。潘妍一行人与该村的驻村干部接头之后,这位小范同志便将她们引至村东头。 “这几户人家离得挺近,你们以后来开展工作也会方便一些。”小范看上去和潘妍的年纪差不多大,然而他的眼神中满是疲惫。 他正要带大家进入第一户人家,突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 “什么?省里的督导组要来检查?您问我的迎检材料是吗,上周市里来检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小范本在盘点他手中的一系列表格,突然僵在原地。 “材料标准有变化,需要改动是吧?那行吧,我回去重做,现在我正陪着新来的帮扶干部们走访群众,忙完我就回去。” 小范挂断电话,看着瞪大眼睛的潘妍等人,有气无力地笑笑:“别见怪,常态,常态,咱们先到这个王大爷的家里去。” 为了不耽误小范的迎检工作,何清圆下令:今天先来了解情况,认清贫困户的家门,将过年所需要的生活物资发放到位即可。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探访了这几户人家,与人寒暄的事情主要由小范和何清圆负责。潘妍等人作为苦力,搬米抬面,忙得不亦乐乎。 “你起来,把东西给我。”齐子盛夺过洪姝手中的豆油,将她赶到一旁,然后吭哧吭哧地将东西扛进陈奶奶的小屋。 “女生就是没有用,碍手碍脚的。” 他从屋中走出来,不满地看着洪姝,顺便把辛辛苦苦将自己当做小工蚁使唤的潘妍也骂了进去。 “潘姐,我说的不是你。”齐子盛还特意回头补充道。 潘妍停住脚步,和苗进面面相觑。 “这孩子一直就这样吗?”她忍不住问苗进。 苗进疯狂摇头:“我也就比你多认识他一个星期,不过我家乔唯和他们是同学,好像他以前比现在这会要好一点。” 这时齐子盛扛着大米,又开始了下一趟往返。苗进很有危机感地快步走向他的车:“我也不能在这和你聊天了,我怕他说咱们所有人都是碍手碍脚的。” 连苗进都被逼到这种程度,潘妍不免觉得好笑。 一个细细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潘妍姐,你们别生气,他这人就这样,没坏心思的。” 潘妍回头一看,竟然是一直少言寡语的洪姝。 洪姝竟然能开口维护齐子盛,真是奇事一桩。 “我们是高中同学,从前他不总是这样,可能是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洪姝见潘妍的表情有异,又加上一句解释。 潘妍更奇怪了,这两人平时的交流淡漠得很,洪姝要是没有主动告知,她还真看不出来他们是老同学。 也对,刚刚苗进说过他们和乔唯是同学,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潘妍笑着拍拍洪姝的肩膀:“没事的,你别多想,咱俩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对,他不是说我碍手碍脚吗?那我就到他面前碍手碍脚给他看。”洪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却是很轻快。 现在的孩子们真是惹不起惹不起,潘妍看着洪姝跑出去的背影,为齐子盛掬一把同情泪。 花费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们终于将物品分发完毕。小范同志与她们匆匆道别,赶回去准备新一轮的迎检材料,而她们卸下两车货物之后,打道回府。 “过年之前咱们应该是不用来了,可是年后的事才是重头戏。” 在回去的路上,何清圆一边开车,一边不忘考虑后续的工作安排,她那修长的手指不断轻轻敲击方向盘,看起来很有些苦恼。 “我听说帮扶干部要有一个和贫困户同吃同住的活动,这个要求对咱们起效吗?”潘妍想起在大厅时候的见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我也是怕这个。”何清圆忧愁地按了一下方向盘的喇叭。 “一切皆有可能,如果过段日子真要咱们到户入住在,咱们可得注意安全,两两一组。实在不行就带着工作去村里做。” 说着说着,她便有些不淡定:“啊,好烦。” 潘妍忙分散她的注意力:“何姐,还没发生的事情,就先别把它当做一回事。眼看就要过年了,咱们要开开心心的啊。” “妍妍你说得对,大过年的不想烦心事。对了,你今年不是要到狗粮哥的家里去过年吗?见家长的礼物都准备好了没?”何清圆果然从善如流,从工作问题飞速转移到潘妍的感情生活。 第118页 潘妍刚要回答,就从后视镜中看到洪姝探究的眼神。何清圆也看见了,立刻笑得眉飞色舞。 “是他们给我男朋友起的外号啦。” 潘妍向洪姝解释过后,埋怨何清圆:“都是你和苗苗,人家有名字,偏不好好叫。看把小姝吓得,以为我找了一个什么人呀?” 何清圆忍不住笑意:“对不起,别怪我们,谁让你家老邢的初次登场那么震撼呢?给我俩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潘妍想着前年邢藩那次惊险的被碰瓷经歷,仍是心有余悸。不过眼下何清圆提到的事情才是最令她闻风丧胆的事。 邢藩在一个星期之前,提出一个惊悚的想法:他打算携礼物去拜见潘妍的家人。 潘妍想都没想,将这个提议一口回绝。 邢藩委屈巴巴地撒娇卖萌,各种手段用了个遍。潘妍依旧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如果有可能,潘妍希望这辈子都别让邢藩见到自己的父母才好。一则父母市侩无情,给她丢脸;二则是怕邢藩也被那对铁公鸡和水蛭精缠上。 她自己一个人受折磨也就够了,她恨不得将邢藩藏在手心里,不想让他受到那两个人的伤害。 邢藩见她死活不肯松口,有些生气。毁人青春、骗人感情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说得好像是潘妍负心薄倖,翻脸不认人一样。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邢藩不再强求与未来的岳父岳母见面。但是要求潘妍随他去省城过年,也就是去见他的父母。 潘妍百般无奈下,只得妥协。虽然答应了邢藩,也买好了火车票,但是她心中的不安无处诉说。不知道邢藩的父母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这桩女方主观故意隐瞒她的家长的婚事。 带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潘妍于腊月二十九的下午,和邢藩一起,坐上开往省城的高铁。 直到坐在座位上,潘妍仍觉得事情的演变有种不真实感。火车正在站台停靠,没有启动,她没话找话地和邢藩聊天。 “灯泡留在宠物医院寄宿真的没有问题吗?我听说肖医生出了点意外,至今卧床昏迷不醒。换了别的医生照顾它,灯泡会不会不适应?” 邢藩将二人的小件行李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放心吧,灯泡的适应能力强着呢,至少比你强,不至于换一个地方就坐立不安的。” 潘妍听到他又在嫌弃自己不淡定,白了他一眼:“是啊,我是没有灯泡沉稳,趁现在火车还没发车,我这就去把它换过来,你带它回家怎么样?” “灯泡哪能跟你比,我爸妈想见的是你又不是它。”邢藩坐稳之后轻声安慰她:“别紧张,我爸妈没有那么强的控制欲,我结不结婚他们都随我心意。这回我给他们带回去一个美貌与智慧集于一身的乖儿媳,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挑三拣四的?” 潘妍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不过紧张的心情的确是平復了一些。她刚想开口问他父母的性格和喜好,身边就出现一位熟人。 “郑姐?你也坐车去省城吗?” 自从潘妍离开单位,前去政务大厅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郑姐,没想到今天会在火车上遇见她。潘妍惊喜地发现,她退休之后的精神状态很好,看上去仍是容光焕发的。 郑姐见到她亦是一喜,刚要开口说话,却瞧向了邢藩搭在潘妍肩膀上的手。 “郑姨?”邢藩站起身来,接过郑姐手中的行李。 郑姐有些吃惊:“你们俩这是?你们认识?” 潘妍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去。倒是邢藩,放好行李之后,大大方方地将她搂入怀中。 “这是我女朋友潘妍,呀,我差点忘了,不用我介绍,你们两位是不是在同一个单位来着?” 郑姐在他们身边坐下,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们。 “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呀,认识多久了?” 邢藩想了想:“认识不到三年,去年在一起的。” 潘妍突然意识到郑姐问这几句话的缘由。 “郑姐,该不会,当年你……” “对呀,我当年想让你认识的那个医生就是小邢藩。你当时去见了老谭介绍的哪一位,我就没再提这事。” 郑姐的眼中闪动着光芒,激动得不得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的,你俩还是在一起了。这就是缘分呀,别人制造障碍,阻拦都拦不住。” 郑姐无限感慨着缘分的奇妙,潘妍也开始相信世上有命中注定这一说法,她欣喜地看着邢藩。 “您二位这是怎么了,好像恨不得相拥而泣似的,有什么好故事也讲给我听听好不好?” 邢藩一头雾水,一会看看郑姐,一会看看潘妍,最终还是由郑姐为他讲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原来还有这段小波折。”邢藩听完故事,心满意足,像是一只吃饱了的大猫。 “别笑了,好傻呀。” 趁着郑姐去洗手间的空档,潘妍阻止他的傻笑行为。 “好,我不笑,不过那个谭姐介绍的是哪一位呢?”邢藩果然立刻收敛笑容,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 潘妍自食苦果,肠子都悔青了:“你还是继续笑吧。” “嗯?”邢藩歪过头看她。 第119页 “那人你没见过,就是一个变态,是个真正的神经病,和你完全不能比。” “一开始还有人以为我是变态杀人狂来着。”邢藩故作忧伤,低头哀怨地玩自己的手指头。 “别胡说,你这么一身正气的七尺男儿,哪个瞎了眼的会那么以为?你千万别拦着我,我非得收拾她不可!”潘妍伪装失忆,坚决不承认那个人就是她。 “还是不要去了,无论是你收拾别人,还是被别人收拾,我都捨不得。”邢藩很懂见好就收的道理,不再扮作吃醋的样子,握着她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她。 潘妍受不了他这眼神,一巴掌煳住他的脸,但是抑制不住自己嘴角的上扬。 ☆、回幸福家,回家幸福 潘妍站在上升的电梯里,有种大脑缺氧的感觉。 “你爸妈习惯别人叫他们伯父伯母还是叔叔阿姨?”她紧张地问邢藩。 邢藩好笑地摸摸她的头顶:“我也不知道,只要别叫错了辈分,随便你叫他们什么都可以。” 说着,他便拉起潘妍走出电梯,来到家门口,掏出钥匙。 还没等他将钥匙靠近锁孔,房门就由内而外敞开。 潘妍一个不留神就被邢藩移到身前,她慌忙换上笑脸:“阿,阿姨好。”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窜到她的脚下。她强作镇定,将惊叫扼在喉咙中,温温柔柔地向面前的中年妇女问好。 邢藩的妈妈显然是见过潘妍的照片,热络地拉她进门:“潘妍快进屋,把大衣拿给我,我帮你挂在衣架上。二狗子,别挡着门口,让你嫂子和你哥进来。” 潘妍这才低头看清楚,腿边的活物原来是一只毛髮蓬松的大狗。这狗子长得怪怪的,一眼看不出品种,像是个串串。不过它一直乖巧地摇着尾巴,甚是讨喜。 她换鞋进屋之后,被邢藩的妈妈拉到沙发上坐下,邢藩的爸爸从厨房中探出头来。 “潘妍到了呀,和你晏姨在客厅坐一会,我这边正炒着菜,一时离不开灶台。” 邢藩将大袋物品放到茶几上:“妈,这是潘妍给你们二老买的礼物。” “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这么破费干吗?”晏阿姨嗔怪道。 “这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点心意,您别嫌我们买回来占地方就好。”潘妍也笑着应答。 邢藩妈妈很有亲和力,和她说过几句话之后,潘妍的紧张情绪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 这时,二狗子和邢藩腻歪够了,颠颠地跑到潘妍的脚下,躺倒翻身,敞开肚皮求抚摸。 “你看这狗长得像谁?”邢藩问她。 潘妍刚想和他开玩笑,随即意识到还有长辈在场,不可以太放肆,一句“我看像你”被她吞入腹中。 她伸手挠这大狗的肚皮,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该不会是灯泡两年前生下的小狗吧?” 邢藩笑着点点头。 “真是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我最开始还没认出来呢。阿姨,这狗的名字是谁给它取的呀,太有意思了。” 潘妍感慨着狗大十八变,同时觉得这狗的呆傻气质和灯泡如出一辙,与它这个接地气的名字十分相配。 邢藩的妈妈笑眯眯地撸着狗尾巴:“是我取的,因为它在咱们家排行第二。” “噢,那大狗子就是……”潘妍受到晏阿姨的影响,也变得放松起来。 她和晏阿姨对视两秒,然后齐齐看向邢藩,两个人捧腹大笑。 邢藩无奈地躺平任嘲:“它哪是排行第二?它是这个家里的王中王,我的地位早就被它给压过去了。” 他又转向晏阿姨,开始诉苦:“我本想着这次带妍妍回家,她能够站在我这边,帮我在你们二老面前争一争宠。结果没想到她这么没有立场,瞬间被你拉拢过去,这个家我算是没法呆了。” 说完之后,他便垂头丧气地跑进厨房,去给他爸爸打下手去了。 “让他们爷俩忙去,咱们一边看电视一边玩狗。”晏阿姨端来零食筐,放在二人中间。 潘妍本来也想去厨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晏阿姨的这番盛情实在是难以推辞。于是她也抱着晏阿姨塞过来的零食筒,矜持地小口吃起来。 其间她帮助晏阿姨通关了两个手机小游戏,到男朋友家的第一个下午堪称堕落。 “饭快好了。”邢藩从厨房中走出来宣告道。 潘妍忙手脚利落地将吃零食产生的垃圾收拾干净,然后不顾晏阿姨阻拦,跑到厨房去帮忙端菜。 菜已上桌,长相与邢藩颇为相似的邢爸爸清了清嗓子:“小潘,这顿饭,我和你晏姨早在两年前就想请你,当时你不同意出席,我们觉得特别遗憾。没想到今年你能过来,还是以家人的身份,这顿饭吃起来就更舒心了。今天时间紧迫,我简单地做了一点,明天中午我们在饭店订了一桌,到时候咱们大家再好好吃。” 望着荤素搭配,山珍和海味齐舞的八菜一汤,潘妍实在过意不去。 “叔叔您忙了一下午,真是辛苦了。您这简单做一点就这么丰盛,我好羡慕晏姨的口福呀。而且最关键的是,晏姨吃了这么多年的美食,身材还能保持得这么好,这真的是一种天赋,别人学都学不来。” 第120页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妈?”邢藩自豪地说,然后他看了看桌上另外两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老伴?不看看这是谁的老婆婆?” 潘妍被这话羞红了脸,晏姨一边笑一边掰开一个螃蟹递给她。 其乐融融地吃完一顿饭,四个人一齐将碗碟收进厨房。邢藩勤劳得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停都停不下来,坚持留下洗碗。 潘妍好说歹说,从晏阿姨的手中逃脱,钻进厨房,和邢藩一起在水槽边并肩作战。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都说了,我爸妈很喜欢你,你完全不用紧张。”邢藩将碗碟刷得叮噹响,得意地向潘妍邀功。 “哎,你爸妈人真好,我要是有这样的爸妈就好了。” 潘妍自认为心态还不错,生长在那样畸形的家庭中,心灵都没有变得扭曲阴暗。如果她要是生长在邢藩的家中,她的性格一定会更加阳光,更加温暖。 “喂,过分了你,霸占了我和我的狗还不算完,如今还觊觎我爸妈?”邢藩侧着身撞她一下。 “反正,他们要是没意见的话,早晚也是我的爸妈。”潘妍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满是憧憬,同时还带着一点小忐忑。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邢藩的眼睛亮起来,煞是好看。 潘妍有意再逗逗他:“我答应什么了?哦,对了,我答应要帮晏姨通关新游戏的。你先忙吧,我去客厅了。” “喂,一到说正事的时候,你就像是脚下抹了油一样,跑得比谁都快。”邢藩被盘子和碗绊住,无法离开水槽,只得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大吐苦水。 潘妍在邢藩家呆了六天,见了他家一众亲友,吃胖了三斤。 临走时,她怀里揣着红包,身上披着晏阿姨给她买的新衣,手腕上还套了两个金镯子。要不是还得赶回去上班,她简直不想离开,有爸妈疼爱的小孩真是幸福。 她在回去的路上不停地向邢藩表达对他的羡慕,倾诉对他家的嚮往。 起初,邢藩还美滋滋地将这些话照单全收,一个小时之后,他已经被折磨得苦不堪言。他匆忙将潘妍送到楼下,藉口要去接灯泡回家,忙不迭地逃跑了。 潘妍还沉浸在幸福之中。回到家中,打开房门,她发现凌汀已经从老家归来,此刻正在沙发上静坐。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潘妍换好衣服鞋子,提出的问题却迟迟得不到回答。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看向凌汀。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茶几上的手机,仿佛在等待什么重要启示一样。 潘妍慢慢走过去,整个屋子里没有什么异常的迹象,除了躲在窝里默不作声的阿瓜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你帮我听一听,电话那头还有人说话吗?”凌汀突然极小声地请她帮忙。 潘妍更奇怪了,但她还是勇敢地走过去,拿起电话,放在耳边。 “没人说话呀,好像已经挂断了。”她将手机递给凌汀。 凌汀将电话放在耳边听了听,突然勐地站起身,抡圆了手臂,用力地将手机砸向沙发对面的电视墙。 手机撞在墙上,将白墙划出了一道明显的痕,然后弹到电视柜的柜脚上,最后飞进阿瓜的窝里,吓得阿瓜惊恐地连声尖叫。 潘妍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冲过去,一手拾起电话,一手抚摸阿瓜。 “你到底是怎么了,发什么疯?”她蹲在狗窝边,压低声音质问凌汀。刚刚凌汀暴起发作,把她也吓得心脏狂跳不止。 “是不是我顺了他们的心意,随便找个男的结婚生孩子,她们就能放过我?她们是要逼死我吗?” 凌汀双目通红,向地上又摔了两个沙发垫,然后伏到沙发背上,大哭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事,潘妍嘆一口气,抱着阿瓜坐到凌汀身边,摸着她的后背,轻轻给她顺气。 “今年过年回家,家里人又逼你找对象了是不是?” 凌汀转过头来,拿起手机,点亮屏幕。这个手机的质量非常好,歷经大劫之后还可以照常使用。 她翻出一张照片,递到潘妍的面前。 图中的男子集黑、糙、胖、秃、老五毒于一体,看身材也不像是很高的样子。 潘妍忍不住吐槽道:“这大爷是谁呀?长得还算年轻,不到五十吧?” “我的相亲对象,与你同岁。”凌汀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 看到这张照片,再看看凌汀的神情,潘妍又是气愤又是心疼。 “这是谁介绍给你的?哪怕再有钱再有内秀,可是看起来也太挫了吧?” “有个屁的内秀?我强忍着噁心,和他见了一面,粗鄙浅薄,腹中空空,言之无物。” 潘妍一听这话,怒火中烧:“那介绍人是什么意思?故意坑人吗?” “她要是故意想坑我也就算了,关键她不是。她作为我的亲人,完全不了解对方,只是觉得我年纪大了,该找个“踏实”的人,把这辈子交代出去。就是这样,家里人打着爱我的旗号,对我进行情感绑架,我稍有反抗,她们就会说我伤了她们的心。像这次,我说这个相亲对象不适合我,她们就不分青红皂白,打来电话指责我。我连辩解都不能辩,还不能挂断电话,我真是委屈死了。” 第121页 说着说着,凌汀哭泣的声音变大起来:“我是长得不美,家境一般,各方面条件都不算太好。可是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根本没有婚姻需求,她们为什么要用这种人来羞辱我?” 潘妍这几年见到的人多了,对这种介绍人也略有了解。在这种婚姻卫士的眼中,只要是性别不同,那么两个人就是天作之合。完全不顾男女双方志趣是否相投,三观是否有冲突了,撮合两人的方式特别简单粗暴。 凌汀本来就对婚恋关系毫无兴趣,还不幸遇到这种介绍人,所以也怪不得她会如此恼怒。 “小汀子你别乱想。你看你,长得不错,工作稳定,有一技之长可以赚外快,自带房产,家庭和睦,父母身体健康。各方面综合起来,在婚恋市场上不比别人差的。你只是不喜欢和别人共同生活而已。你家里人的出发点是好的,她们也盼着你幸福,就是太着急了,没注意说话方式,但绝对不会是羞辱你。”潘妍极力劝说着凌汀,盼她能够尽快消气。 可凌汀俨然是钻进了牛角尖。她伸手抹一把眼泪,边哭边说:“她们就是见不得我一个人逍遥地过日子,在她们眼中,哪怕我去给别人当二奶做小三,也比我现在这样高尚,结了婚离了婚再復婚的人都比我有责任感。反正我在她们的眼中一文不值,眼看着快三十岁了,有个不残不傻的男的肯要我就不错了。可是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不要那些讨厌的人进入到我的世界里来!” 凌汀已经是气得浑身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潘妍抱着阿瓜满屋子乱转,急得不知怎样劝她才好。 “别说傻话了,哪有人会那么想,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气自己的,你这是在给自己添堵。你喝口水歇一会。”潘妍为凌汀倒了一杯蜂蜜水,可是她一直哭个不停,根本没时间喝水。 “唉,你哭吧,发泄出来也好,看你的样子是忍了好久了。” 阿瓜现在已经从惊吓中恢復过来,它挣扎着从潘妍的怀中跳出来,把头埋进凌汀的胸口。 凌汀抱着阿瓜,又哭了一会,渐渐平静下来。 见她现在是可以交流的状态,潘妍抓着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小汀子,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有能力去过你想要的人生。我相信你会按照自己的规划,活得很幸福。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在你身后做不算太坚强的后盾。” 凌汀用纸巾擦擦眼泪:“我刚才太激动了,谢谢你安慰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当然啊,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今天一下子这么无助,让人看着心里难受。还有啊,你把阿瓜也吓坏了。” “别人的指指点点我根本不在意,只有家人的不理解才会令我痛苦。可是我不能为了满足她们的心愿而搭上自己的人生,毕竟人生道路漫长,被一个自己不爱、甚至讨厌的人束缚住那就太可怕了。”凌汀的眼神很是坚定,让潘妍看着有些心惊。 她小心翼翼地提出不同意见:“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你现在正值最好的年华,也许感觉不到孤寂,那么当你老了,疾病缠身的时候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的感受?” 凌汀不屑地笑笑:“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变老的那天?” “呸呸呸,别瞎说。”潘妍又试着问她:“那你就坚定地不找对象了吗?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凌汀思索片刻:“帅过彦祖,富如□□,才华胜子建,忧国忧民似杜甫。” 潘妍被她的无耻要求惊呆了:“大白天的,醒一醒,别做梦了。” 凌汀神情无比自然,仿佛刚才提出那个奇葩择偶观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就是那么一说,实际上我真要找男朋友的话,我希望他是个生活习惯与我相近、消费主张和我相同、兴趣爱好和我有很大重合、三观不与我相悖的人,这样就可以了。” “那你还是去找你的彦祖、□□去吧。”潘妍无力地站起身。 “不怪我做白日梦了吗?” 潘妍回过头,真情实感地鄙视她:“你个大自恋狂!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潜质?我告诉您吧,你要找的另一半,和你一样,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宅着呢。按照你们的运行轨迹,这辈子怕是不会有交集了!” “既然你都帮我定性了,那我就只能愉快地孤独终老了。”凌汀端过那杯蜂蜜水,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潘妍见她情绪好转,放下心来,准备回屋收拾从省城带回来的东西。 她正往屋里走,突发奇想,回头问凌汀:“小汀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暗恋我,所以才不婚得如此坚决?” “哈哈哈,你的想像力是被谁给开了光?”凌汀终于露出正常状态下的笑容:“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才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自恋狂。我自恋得还算隐晦,要达到你这么明目张胆且大言不惭的程度,我这神功还得修炼五十年。” 行了,凌汀这次是真正满血復活了,嘲讽技能满格。 潘妍舍名声取义气,终于劝得凌汀重回自信状态,心中满是成就感。自己开心的时候也希望身边的人高兴,这个假期总算是有个完美的收尾了。 第122页 ☆、扶贫初体验 春节假期过后,一切工作都陆陆续续地步入正轨,精准扶贫的任务也被何清圆提上具体的工作日程。 按照单位下发的文件要求:扶贫干部需要做到每日打电话,了解基本情况;每周实地探访,解决帮扶对象的生活困难;每月总结工作进展,形成文字材料向上级汇报。 看着扶贫文件上的“五个坚持、六个精准、五个一批”,潘妍的头都大了:“何姐,这个指示会不会太宏观了一些?我读了半天,都没看懂咱们具体需要做什么。这生态补偿、社会保障哪是咱们这个层面能做的事情呀?” 何清圆手握方向盘:“我也没做过这方面工作,不过还好咱们有小范同志。他都驻村两年了,帮扶经验丰富,会指点咱们的。” 潘妍不习惯坐在行驶中的车内阅读文件,只看了一会就眼花得厉害。 她抬头望向车外,昨夜刚下了一场雪,路边屋瓦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亮。她只能向苗进同志学习,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 小憩过后,她们已经到达村口。何清圆艰难地驾车左突右闪,躲过外出散步的大妈两位,避开游荡在自家大门口的中华田园犬三条,最终安全地停靠在王大爷家门前。 潘妍下车后,一时不察,踏入雪堆当中。她挣扎了几下,勉强没有整个人扑进去。 费了好大力气将脚□□之后,潘妍才顾得上观察四周的环境。 王大爷家门前的积雪已经被扫至道路两侧,路中间还被铺上了一层防滑的煤渣。煤渣一直延伸到他家的院内,直至王大爷居住的小屋门口。 王大爷年过七十,中年丧子、前年丧偶,又患有腿疾。他在这半天之内根本无法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帮他处理好了这一切。 潘妍心中正盘算着,远处走来一个裹在老式军大衣里的人。等那人走近,她发现是小范。 “何科长,你们来啦。” “你怎么这身装扮?”何清圆奇道。 小范手里抱着一摞文件袋,呵呵笑着:“上午帮王大爷和陈奶奶扫雪,穿成这样方便干活。而且这衣服不怕脏,不穿的时候随便扔在哪里都行。” 何清圆面露愧色:“按理说这几户人家归我们单位,那些活也应该由我们来做。可是我居然一点都没意识到大爷大妈们会有这种需求,还得麻烦你亲自动手,我真是汗颜呀。” 小范带她们走进小院:“嗨,别这么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你们能来帮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最初来这里的时候,该怎么工作也抓不到头绪。两年下来,才慢慢摸到一点门道。” 一行四人踏上煤渣小路,走到小屋门口。苗进抢先一步,帮大家掀起蓝布棉门帘。 “大爷,我是小范。我们方便进来吗?”小范轻声问道。 屋里传来几声咳嗽,然后王大爷沉闷的声音响起:“快进来,等我穿鞋下地。” 何清圆请小范先进屋:“上次来的时候太匆忙,这次我一定得好好向你请教经验。” “没问题,咱们共同学习。”小范迈进屋里,然后身体诡异地扭向右侧。 “大家进门时小心一点,别撞到左边的物品上。”他提醒道。 王大爷的小屋构造十分简单,进门是一条走廊,右侧的墙上开了一个小门,里面就是王大爷起居的地方。 走廊并不算长,到尽头之后右转便是逼仄的厨房。做饭的同时还可以烧炕。 整间小屋的面积不超过二十平方米。由于王大爷生活贫苦,因此家具甚少,也不知小范进门的时候躲避的是什么东西。 潘妍跟在何清圆身后,进入门里她才看清,狭窄的走廊左侧堆满了各种废品。色彩斑斓的易拉罐、矿泉水瓶,残破的纸箱排列得整整齐齐。 “上次来送米面油的时候有这些杂物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潘妍小声问苗进,谁知小范好像长了顺风耳一样,特意从屋里跑到走廊上回答她这个问题。 “王大爷一直想靠自己生活,所以总是出门到村里捡些垃圾,攒起来卖到废品站。上次你们过来的前一天,我刚刚帮他卖掉一批,最近攒的这些又可以再卖一次了。” “可他卖这些废品也赚不了多少钱,我记得他家有一小块地,可是他的身体又不好,怕是也没法自己种地吧。”苗进同样压低声音,三个人聚在走廊上,像是在召开秘密会议一样。 凌汀家所在的小区里中老年人居多,潘妍经常可以看到他们在小区的垃圾桶里挑挑拣拣,将别人辛苦打包好的垃圾拆散,扔得到处都是,给物业公司的清洁人员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些老年人大多颇具身家。 潘妍曾见过一位白髮老奶奶佝偻着身体,以整个人不惜跌进垃圾桶的姿势掏着塑料瓶。 后来凌汀告诉她,那个奶奶家住二百多平的大房子,儿孙满堂,个个孝顺,恨不得把她当做老太君一样供起来。但她还是坚持不懈地外出捡垃圾。 从那之后,潘妍对这些富贵拾荒者们就心存不满,总觉得那些真正需要靠捡废品为生的人们就少了好些资源,就像今天看到的王大爷一样。 她突然有种冲动,想收集全小区的废品,然后都给王大爷送过来,不过她飞快地打消了这个幼稚的念头。 第123页 因为她们一行人正是为了帮助他而来,希望通过她们的努力,可以让王大爷的生活条件得到真正的改善。 “你们三位,在干吗呢?” 何清圆在屋里等待许久,迟迟不见另外几人的身影,于是探出门来召唤她们。 潘妍等人应声进屋。屋内的温度还可以,小范脱去了他的军大衣,她和何清圆陪王大爷坐在炕沿上。这副火炕太过狭小,坐不下五个人,因此苗进和小范只好站在地上。 “大爷,我们今天过来看您,带了些东西,但也不知道您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您要是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向我们提出来,我们一定尽力解决。”何清圆柔声问他。 王大爷看了看小范,然后又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突然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脏手帕。 “活到这个份上,让一群小孩为我操心,我真是丢人啊。我怎么不跟着我的老婆子一起死了呢?” 老人浑浊的双眼中滚出泪来。可能是苦了太久,泪水反而没有那么多。眼泪在他脸上的沟壑里淌过,便深深地留在了那些褶皱当中。 潘妍等人吓得手足无措,她慌忙地翻找纸巾,苗进冲上来想要扶住大爷,手却僵在半空。 最无助的当属何清圆,用一段诚意满满的话惹哭别人,潘妍猜测,在何清圆三十多年的人生中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她看起来都快哭出来了。 还是小范熟悉王大爷的性格,他淡定地拍拍苗进:“没事,你别紧张。” 然后他请潘妍和他交换位置,坐到王大爷的身边。 “大爷,我知道你要强,不愿意让人看轻你。但是我们也就是来陪你聊聊天,让你解解闷,看到力所能及的活,就随手帮你干了。小何她们又不了解你的脾气,得问问你才能知道你的喜好。你看你这一激动,她们都不敢和你搭话了。那以后怎么和你相处啊,连蒙带猜吗?” 王大爷听了小范的劝解之后,情绪慢慢有所好转,他侧过身,擤了擤鼻子,然后看向神色惶恐的何清圆。 “唉,姑娘,我吓到你了吧,对不住啦,大爷平时不这样。你们也不用把我当成残疾人那么照顾,时不时过来看看我就行。看着你们啊,就当作是看到我自己的孩子了。” 他这话说得潘妍鼻头一酸。有人想要子女相伴却早就丧失这个机会,而有些人,明明女儿就在身旁却弃之如敝履,真是另一种形式的损不足而奉有余。 何清圆默不作声,点头答应。 这时候小范一拍大腿:“光顾着和大家说话,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他从文件袋中掏出几张表格:“大爷,最近又新下发了几套表格,有些表我自己就能填,有的得你帮我。” 潘妍好奇地凑过去,《扶贫健康统计表》、《扶贫救助申请表》等一系列表格跳进眼中。有些表格的题目看上去很相似,却不是同一个类别。 何清圆轻轻对她做了一个手势,两个人一起帮王大爷打扫室内卫生。苗进则跑出去联繫废品收购站,帮王大爷将废品卖出去。 小范开始向王大爷提问:“大爷,你有什么已经确诊了的疾病吗?” 王大爷想了想:“胃病、白内障、类风湿性关节炎,好像是叫这个吧。” 小范翻出另一张附表,在密密麻麻的疾病名称中寻找着疾病代码。 “啊,找到了。”他着实找了好久,才发现了正确的代码。潘妍在火炕上擦炕板,随便瞟了几眼代码表便觉得心慌气短,她们没有分到太多的表格类工作真是幸运。 这张表格需要填写的项目特别专业。小范一会查着疾病的二级名称,一会打电话询问别人该怎么填写救治种类,额上慢慢渗出汗珠来。 “唉,这人民医院的级别和类别我又怎么知道,这项留着回去之后再填吧。”小范自言自语道。 听到这话,潘妍放下手中正在拆的被罩:“范哥,你稍等一会,我在人民医院有熟人,也许我能帮你问到。” “真的吗?那太好了,帮我试着问问吧,我这么回去,问我的同事们,他们也不一定会知道。”小范欣喜地答道。 潘妍将电话拨给邢藩。听完了她的问题,邢藩那边陷入了沉默。 “你可真是难到我了,我平时也没关注过这些呀。”过了好一会,邢藩才苦恼地发声。 “你稍等一等,我去问问我们同事,回头再联繫。”邢藩挂断电话,去请求支援。 潘妍则跟着何清圆去打扫厨房,不知不觉中,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她们决定给王大爷做一顿晚饭。 又过了一会,邢藩问到了答案。潘妍则回到屋里转告给小范。 小范刚刚填好表格,便接到一个电话:“我这边没完事,办公室还有一篇材料没写呢。唉,是这样啊,咱妈没事吧?我知道了,行,我去。” 他说了几句之后挂断电话,脸上带着歉意:“我女儿感冒发高烧,得去医院输液。前几天都是我媳妇带她去的,今天我岳母摔了一跤,我媳妇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先走一会。大爷这边就拜託你们几位多多照顾了,他那个火炕还得再添两次柴。” “行,你放心,快回去吧。” 与潘妍匆匆道别之后,小范披上军大衣,捧着文件袋匆匆离开。 第124页 他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苗进回来。苗进被外面的寒风吹得脸颊通红。 “范哥这就回去啦,不像他的作风呀?”他一边搓手一边问潘妍。 “他女儿发烧好几天,带孩子去医院了。” “真是够辛苦的,我听说他女儿才四岁。”苗进皱了皱眉。 潘妍点点头嘆口气:“谁说不是呢?” 早就听闻乡村基层的任务繁重,再加上扶贫,这工作量可想而知。然而亲眼见到小范这番辛苦忙碌,她才有了发自内心的佩服,被徵调来帮忙扶贫产生的不情不愿也退散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刚刚写了洪姝和齐子盛的故事,大家有没有兴趣来看一下呢,请戳作者专栏——《我的槓精男友》 ☆、修成正果 邢藩最近总是很忙,电话几乎不离手,吃一个晚饭的时间里,他就跑进跑出地折腾了三、四次。 潘妍实在看不下去了,抓紧时间吃完饭:“你快忙你的,我吃完了,这就撤退,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你。” 她放下碗筷,起身离开。邢藩立刻举手投降:“亲爱的别生气,是我不对。难得你回家里吃一次晚饭,我这就把手机调成静音。” 灯泡见她向门口走去,还以为会出去遛弯,激动地叼着牵引背带跑到她身边。 “你也知道我难得过来一次。”潘妍面上仍是不开心,但并未真生气。听到“回家里”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中甚至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她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重回餐桌。 灯泡仍不放弃,继续蹲在潘妍腿边奋力摇尾巴。 “这就对啦,你看我精心准备的晚餐,努力营造的氛围。你这么一走了之,我会很失落的。” 邢藩大言不惭地吹捧这一餐,潘妍对他的脸大如盆表示绝望。 “你还好意思说?我今天来之前还期待会有一个烛光晚餐什么的,结果你自己看。” 潘妍手向上一扬,直指餐厅上方可以亮瞎人眼的led灯,那灯正兢兢业业地发光发热,将一切有可能出现的暧昧气息赶尽杀绝。 “再看看你选择的菜式,好吃是好吃,可是,你瞧瞧我的脸!” 邢藩亲自下厨,做了水煮肉片和酸菜鱼。味道是真不错。但是他在做菜的时候,心思不知飘去了哪里,放调料时手抖了几抖,导致这两道菜都辣气沖天。吃得二人是涕泪横流,用掉的半包抽取式纸巾可以作证。 真是的,亏她在来之前还特意化了一个淡妆,现在妆全花了,她指着自己被泪水晕染开的眼线悲愤地控诉着。 然而邢藩这个大直男瞪大双眼,在她的脸上查看半天,没发现饭前与餐后的妆容差别,却替她翻出了一根掉入眼中的睫毛。 潘妍气得低下头,结果看到灯泡眨着自带眼线的大眼睛,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胃更痛了。 邢藩慢慢绕过餐桌:“我本来是打算请你去一家西餐厅的。可是想到有些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来,会有一种道德绑架的嫌疑。我怕你说我胁迫你,所以选择留在家里。” 潘妍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邢藩突然从背后变出一个魔方,迅速地在手里扭了几圈,然后单膝跪地。 潘妍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心脏疯狂跳动,几乎快从口中钻出来:“你,你不会吧?” 邢藩扣开魔方顶部的一个格子:“妍妍,嫁给我吧。” 潘妍激动地向魔方中心部分看过去,结果居然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你别告诉我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她突然意识到今天的日期,为了确定这个日子,她忙掏出手机。打开日历一看,果真如此。 “为了给我过一个愚人节,你还真是煞费苦心,这做戏做了一全套呀。你说实话,这个晚餐也是你故意搞成这样的吧?”潘妍有些心酸,但还是保持着风度,用开玩笑的口吻问他。 “什么愚人节?已经到四月份了吗?不对,不该是这样。” 邢藩也发现了手中道具的异样,他把魔方举到眼前,仔细找了找,又拿到耳边用力地摇了摇。 “我明明放到这里了,到哪去了?”他焦急地将魔方拆成了小碎块。 “你真的不是在戏弄我?”潘妍狐疑地问他。 邢藩迟迟没有作出回答,眼睛频繁地眨动,似乎是在苦苦回忆着什么。 “啊,我知道了。” 他一跃而起,扑向灯泡的狗窝,翻找了半天,扔出网球、绒毛玩具无数。最终从狗窝深处掏出一个同样规格的魔方。 他打开魔方,自己先看了一眼,然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灯泡啊灯泡,你差点害死我。”邢藩轻轻敲了灯泡一记,小心翼翼地捧着魔方再次来到潘妍面前。 “这个魔方戒指盒是买一送一的,多出来的那个我随手丢给了灯泡,也不知道这傢伙是什么时候把真傢伙给偷走了。妍妍真是对不起,气氛都被我破坏得差不多了。” “原本也没什么气氛嘛。”潘妍吐槽道。 “那你还愿意嫁给我吗?”邢藩可怜兮兮地再次跪倒在地,双手奉上求婚信物。 第125页 虽然受了一些小惊吓,但是至少结果还是好的。潘妍一边想着,一边拿出闪亮的戒指,戴到自己的无名指上。 大小正合适,而且这个款式还是很好看的。潘妍美滋滋地对着灯,前后左右从不同的角度看着自己的戒指。 “你也太不矜持了。怎么都不等我来帮你戴,虽然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很高兴,可是多少给我留点仪式感好不好?”邢藩大概是跪得累了,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潘妍像gg片里的女主角一样大秀特秀那枚戒指。 “你还委屈起来了?”潘妍现在心情大好,也不介意他闹这点小别扭,便将戒指取下来递给他。 “呀,还是亲手给爱人戴上戒指,才能体会到幸福和美好。”邢藩小心翼翼地用戒指将潘妍套牢,握着她的手,对着戒指左看右看,甚是满意。 “我最近在联繫拍摄婚纱照的影楼,以及婚宴场所。我列出了几家有档期的店,由你来选,看看哪一家你比较喜欢?” 邢藩欣赏过戴在潘妍手上的戒指之后,马上打开平板电脑,进入汇报模式。 潘妍被他的行动力惊呆了:“你这几天总在打电话,就是为了忙这些吗?你可真有自信,我要是不肯答应和你结婚,携晏姨送我的金镯子潜逃了怎么办?” “因为我就知道我那美丽可爱的女朋友是不会令我失望的。”邢藩正义凛然地说道。 “你那美丽可爱的女朋友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吗?”潘妍接过电脑,开始不断划动屏幕。 “晚啦,我在饭菜里下了蛊,吃了这顿饭,就是我的人,你永远别想逃出我的魔掌。”邢藩将她揽入怀中,二人坐在沙发里,一家一家地查看起来。 精挑细选之后,潘妍敲定了某家影楼,邢藩选中了省城的一处酒店。二人商议了领取结婚证的日期,整件事情就这样被敲定下来。 邢藩兴高采烈地向他的父母宣告这一系列计划。他的喜悦潘妍看在眼里,而她的心中却升起一阵无名的惶恐。 她对邢藩说她要出门遛狗,便牵着灯泡在外游荡,正好遇见同样被阿瓜领着瞎晃的凌汀。 “小汀子,我可能快要迈入婚姻的牢笼之中了。” “这不是你一直所嚮往的吗?”凌汀完全不能理解她这患得患失的心情。 “我的确是一直想要一个家,可是当这个家的大门向我敞开之时,不知怎么的,我好害怕。结婚之后万一和我想像的不一样可怎么办?你看看我爸妈,把家给折腾成那个样子。”潘妍想起自己的原生家庭,开始深深地怀疑起自己的婚姻经营能力来。 凌汀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爸妈的折腾属性又没有写进基因里,不会遗传给你的。你这只是婚前恐惧症而已,一咬牙就挺过去了。” “你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没有这种烦恼,还一咬牙就挺过去,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 潘妍觉得和凌汀谈这些困扰根本没有用,她没有这种经歷,是不会理解的。也许应该去找姚斯芙?可是姚斯芙当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和她家白晓川捆绑到了一起,好像也没有什么共通性。 “你现在还没搭伙,就担心散伙,那你干脆不要结婚好了。反正你自己也买了房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像我一样,多潇洒。” “那可不行!”潘妍想都没想,当即反驳。 凌汀笑了:“你看,这种瞬间的反应最能表达你内心的真实需求,你还在这矫情什么呀,赶快领你的证去吧。” 潘妍止步不前,一下一下地踢着路边的花坛大理石。 “既然你选择穿大棉袄过冬,就得接受走在路上束手束脚的感觉。哎?不对,你怕的不是这个,你担心棉袄的质量不好,内容物本该是棉花,结果是蒲苇的绒毛?你是在怀疑灯哥表里不一吗?不过我看他不像是那种人。” 凌汀分析来分析去,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潘妍连忙制止她,怕她的思维发散开来,变得无边无际。 “你别瞎猜了,就当我是在矫情吧。”潘妍忧愁地被灯泡和阿瓜带着,漫无目的地瞎逛。 凌汀见状摇摇头,也不再试图去开导她,同平常一样,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两个人一路无话地将灯泡送回家。 过了半个月之后,春回大地,天气转暖,繁花盛开。近年来雾霾兴起,但是十几年前春天常见的沙尘暴几乎销声匿迹。如此晴朗的天气,最是适合拍摄婚纱照的外景部分了。 潘妍不懂,为什么邢藩一个男人,在这种事上的兴趣要比她还要强烈。 明明在照片中,他就是个人形背景板,但他仍然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拉着她在海边的礁石上吹了半天的海风,又陪她去植物园的树林里cos精灵。 饶是这么折腾,一天下来,外景也没有拍完。第二天,潘妍又被迫早早爬起,来到近郊某场地,拍摄骑马的场景。 “难得的一个不用加班,不用扶贫,不用上课的周末啊!我怎么感觉和你拍照比这三样加起来还要累!” 邢藩对那匹拍摄活道具宠爱有加,正在搂着它和它卿卿我我。潘妍则半死不活地抱住他的腰,挂在他身上。 听到她的抱怨,邢藩不以为然,继续餵栗色小马吃红艷艷的苹果。 第126页 “今天你虽然感到身体很疲惫,但是当成片做出来之后,你会得到精神上的满足。乖啊,再坚持一会。” 他那最后一句话明明是对马说的,语气都变得轻柔了许多。不过潘妍也没力气指责他,她趴在他的背上,阳光洒在身上,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对了,这里离你扶贫的那个村好像挺近的,你要不要带我去看看你的帮扶对象们,让我看看你们的工作环境怎么样?” “我才不要。”潘妍迷迷煳煳地哼道:“我的研究生开题报告还没写呢,我们导师性子急,再拖下去,她非得让我延期毕业不可。而且尹英华快要中考了,我最近忙着结婚的事情,都没怎么管她,我得去看看她……” “那两个小孩!干什么的?离远一点,离远一点。” 工作人员的一声暴喝惊得潘妍困意全消,邢藩手里的大半个苹果也掉在地上,他弯腰将苹果捡起来。 不远处,两个瘦弱的女孩手提小筐,怯生生地站在田地里。 大一点的女孩挡在前面,她沉寂了片刻,鼓起勇气:“为什么要赶我俩走?这块地本来就是我们村的,又不是你家的,你们不是我们村的人。” 潘妍听这孩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她本想揉揉眼睛,将人看得清楚一点。但是一想到脸上还化着浓妆,已经抬起的手便不得不放下。 她向那两个孩子走去,邢藩见状,撇下他今天刚刚认识的爱马,跟在她的身后。 “果然是你们俩。大云,二云,你们怎么跑到这来了?” 这两个孩子是潘妍她们的帮扶对象,姓乌。乌大哥和乌大嫂家中有几亩薄地,两人也算得上是壮年劳动力,奈何乌老太太爱孙心切,一直生到第四个孩子才遂其心愿。 他们家之前攒下的那点家底被罚了个干净,也算是超生致贫的典型。 大云今年十四岁,刚上初中,如果不是有九年义务教育的硬性要求,她怕是早就辍学在家了。不过她读着书也不得安生,家务和弟妹都是分配给她的任务。她在家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会跟着几个小尾巴。今天也是一样,带了十岁大的二云出门。 大云也认出了潘妍:“阿姨好,我和妹妹出门挖点野菜,可是这个叔叔说我们惊到了马,他该不会让我们赔钱吧?” 看到大云战战兢兢的样子,潘妍有点心疼她:“没事的,那个叔叔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大云将二云从自己的背后拖出来,让她和潘妍打招唿。可那孩子站在人前,不说话,眼睛看的人也不是潘妍,而是邢藩。确切地说,是邢藩手中的半个苹果。 “你别看了。”大云见妹妹渴望的神情表露得太明显,羞愤地将她拉回身后。 潘妍忙给邢藩使眼色,邢藩收到指示,行动迅速,飞快地从小马主人那里买来了几斤大红苹果。 “我看你们的野菜也挖了不少,现在回家去吧。这离你们家太远,我送你们回去,顺便瞧瞧你家里人。”潘妍将那袋子苹果递给大云,这孩子低头不断向后缩,倒是二云伸出手接了下来。大云看了妹妹一眼,然后嘆口气转过头去。 按照邢藩原来的打算,他俩至少还要再拍上一个小时。如今被大云二云扰乱了计划,他很有些遗憾。他恋恋不捨地告别了小马,开车载着两个孩子,在潘妍的人工导航下送她们回家。 ☆、没有王位也要有继承人 邢藩将车停到乌家小院门口,潘妍为两个孩子打开车门。二云提着苹果袋子跳下车,进院之后并不回屋,而是跑向院角的小仓库。 看她在那个疑似危房的建筑中钻来钻去,潘妍有些担心她的安全,刚要叫她回来,大云便拉拉她的衣角。 “阿姨你别生她的气,她不像我。我是家里的老大,从前没有这么穷的时候,我还过了几年好日子,她们几个小孩子就可怜了。” 大云像是个小大人一样,分析家里的情况,把潘妍和邢藩说得一愣一愣,不明白她这番话和二云的举动有什么关系。 这时,二云从仓库中蹬蹬蹬跑出来,潘妍看到她手里的塑胶袋,心下瞭然。 里面的苹果少了近一半,看来是被二云给藏起来了,难怪大云要她别生气。 潘妍看了看剩下的苹果,还有七、八个。乌家一共七口人,还分得过来,所以笑笑没说话,就当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个爱吃独食的孩子。”邢藩贴近她的耳朵,小声说道。 她正想附和一句,脑子中有一个念头突然如闪电一般划过。 “别这么说,可能她也是无奈之举。” 潘妍见到乌奶奶颤颤巍巍地从屋中迎出来,小声反驳邢藩的话,带着大云快步走上前去。 “潘同志,是你呀。”乌老太太刚在门口站定,就被冲出来的一个小男孩撞得失去了平衡。邢藩眼疾手快,及时迈出一步,扶住老太太。 潘妍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如果帮扶对象在她眼皮底下出事,那她的责任可就大了。而且今天她来探望乌家,还是个人行为,不是单位的工作安排,到时候解释起来更为麻烦。 乌老太太晃了几晃,稳住身体。她慈爱地伸手抚摸小男孩的头顶:“雷雷你以后可慢点跑,要是摔到哪里,可让奶奶怎么活呀。你三姐呢?她死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都不看好你。” 第127页 雷雷这孩子,潘妍见过的次数不多,他似乎有些怕见生人。帮扶队伍里的人他一概不理,潘妍几乎都没听他开口讲过话。 “三云子!三云子!小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乌老太太扯着嗓子喊她孙女。 大云见状忙拿着苹果上前:“奶,这是潘阿姨还有这位叔叔给咱家拿来的水果。” 乌老太太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然后绽开笑容,接过苹果邀请潘妍二人进屋。 潘妍本打算将大云二云送回家之后就离开。可是眼下她却改变了主意,拉着邢藩走进乌家的堂屋。 乌老太太拿出一个苹果递给雷雷,然后就将剩下的锁进了柜子。 “还有这种操作?”邢藩面无表情地看着潘妍,也没有控制自己的音量。 潘妍笑笑:“我就说你不要先给别人下定论。” 大云、二云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小姐妹俩就着弟弟“咔哧咔哧”啃苹果的声音,蹲在地上择野菜。 乌老太太看看菜量,不太满意:“就挖了这么一点,怎么够咱们一大家子吃的?” 潘妍听到这话,觉得不对:“大娘,你别怪她俩,是我非要带她们回家的。你们中午就吃这个吗?没有别的菜了?” “这时候,青黄不接,也没什么可吃的。这个就行,蘸酱吃下饭。”乌老太太不以为然地说道。 潘妍明明记得,上周她带洪姝和齐子盛来过,给他们带了不少粮食蔬菜,还给了几百元钱。也不知道他们把钱用到什么地方了,一大家子人居然要靠野菜度日。 她和邢藩都很无奈,邢藩认命地回到车上翻了翻,找到几包榨菜和滷蛋。 乌老太太收下了这些下饭菜之后,又开始召唤三云:“三云子,出来和你姐姐学做饭,别一天天好吃懒做。” 千唿万唤始出来的三云抱着书本站在门口:“我正在写作业,没空做饭。” “瞎说,你刚上一年级,有什么作业?你就是欠揍,弟弟也不带,活也不干,又懒又馋,等你爸回来,我让他收拾你。” 乌老太太气势汹汹地骂着三云,听得邢藩阵阵皱眉。潘妍却早就预料到了。 潘妍正想上前安抚,只见三云倔强地梗着脖子,仰头反驳:“我才没有又懒又馋,弟弟才是。他从来不干活,每天除了玩就是吃东西,你怎么不骂他?只会骂姐姐和我,你只会骂女孩!”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句?你弟弟才六岁!” “我六岁的时候你也让我擦桌子扫地来着。”三云不甘示弱地和她奶奶对着吵。 乌老太太被三云气得直跳脚,显然是被戳中了心事,她操起扫帚就奔向三云。 大云和二云放下手中的活,死死拉住她们的奶奶。潘妍也侧身挡在三云面前,唯恐老太太战斗力太强,冲破防线。 只有邢藩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对三云竖起大拇指。三云则一脸大无畏的神情,丝毫不退缩,手中端着的课本仿佛是《独立宣言》一样。 屋里乱作一团,这时,屋外有声音响起:“谁把苹果放到仓房里了?也不怕被耗子给吃了。” 正拉着奶奶的二云瞬间小脸憋得通红,潘妍担心地看着她。 “乌宝山,你快来管管你闺女,她这是要气死你老娘我啊 !”乌老太太总算是盼来了帮手,连哭带嚎地叫她儿子进屋。 乌家的主人进到屋里,他是个瘦巴巴的中年人。看到屋里还有别人在,他先是一愣,然后很快认出潘妍来。 “小潘同志,你今天怎么来了?这是你们带来的苹果吗?”乌大哥手提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塑胶袋问道。 自从他进屋之后,二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手上的袋子,潘妍见她可怜,便伸手从乌大哥手中拿过口袋。 “是我的带来的,另外还有一袋,已经被大娘给收起来了。我刚刚看到仓库,有点好奇,就进去瞧了瞧,把手里的东西就落在仓库里了。还好你及时赶到,我这就帮你们洗水果去,咱们大家一起吃。” 潘妍不顾乌大哥的阻拦,带着三个小姑娘来到厨房,洗好苹果之后,给她们每人都挑了一个大的。 看着失而復得的苹果,二云很是感激,眼圈红红地向潘妍小声道谢。 三云也很高兴,不再是一副怼天怼地的模样。 “潘阿姨,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我和大姐二姐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苹果。” 这其实就是市面上中等价位的普通苹果而已,潘妍心中有些难受。她擦干手,摸摸三云的头:“阿姨可以给你们送一年、两年的东西,却管不了你们一辈子。只有好好学习,努力走出这个家,才会过上好日子。” 三个孩子站成排,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茫然惊恐,有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回去的路上,邢藩不禁感慨:“真是没想到,现在都快到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了,在大城市郊区的村镇上,居然还有人有这么浓厚的封建传统思想。那个小女孩将来会是个人物。哎,妍妍你们之前去走访的时候,他家就是这个样子吗?我看你一点都不惊讶。” 潘妍摇摇头:“他家我就去过两次,当时是工作日,那几个女孩子都在上学,没有今天这种冲突。不过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种事情多了,只有你这种成长经歷一帆风顺的小仙男才会这么单纯。” 第128页 “你就会变着法子损我,什么小仙男?别把我说得好像不知人间疾苦一样。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真实的案例罢了。” “我就在想啊,假如我爸妈当年不离婚的话,恐怕我就要过上一二三云的生活了。而我不像大云那么豁达,没有二云的忍耐力,更没有三云的反抗意识,也许撑不住就自暴自弃学坏堕落了。你也就见不到现在的我了。” 趁着等红灯的机会,邢藩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脸:“这么说来,你还得感谢他们二老当年把你託付给外公外婆喽?所以,要不要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你妈妈的病情还挺稳定的是吗?” “我在内心深处默默感激他们就可以了。至于病人,还是在家静养比较好。”潘妍仔细想了想,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她还是不愿让那两个糟心的人在婚礼上出现。 她怕邢藩不死心,还要劝她和家人和解,决定闭目养神,不再接这个话题。结果在临合眼的前一刻发现邢藩正在偷笑。 “好啊,你这个坏人,在给我布陷阱是吗?” “哈哈,别闹,正开车呢。” 邢藩预订的室外婚礼场地十分抢手,最开始的日期排到了一年之后。可巧潘妍她们在和工作人员交涉事项的时候,有一对情侣临近婚期,家中出了变故,取消了酒席预约。于是这个空缺被她和邢藩抓住机会,填补了上去。 能够名正言顺地插队固然令人欣喜,然而凡事有利就有弊,留给她们准备各项事宜的时间就被压缩得很有限。 婚礼日期定在七月中旬,眼下已经到了六月末,潘妍觉得好像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忙得焦头烂额。可是邢藩仍不放过她,又提出了新花样。 “你说,咱们让灯泡和阿瓜给咱们递戒指上台怎么样?” 潘妍一听这话,差点呕血三升:“亲爱的,咱们别异想天开了好不好。且不说宾客们有没有意见,这两个傢伙一个倔一个傻,你让它们给你递戒指,它们就能乖乖听话?你当它们是军犬呀还是警犬?” “不会的,到时候让人牵着它们上台就行,而且它们两个哪有你说得那么顽劣不堪?”邢藩又开始盲目乐观。 “就算你要用小狗的话,折腾人家阿瓜干吗?还得把它从星城带到省城去,你直接用二狗子不就好了?” 虽然灯泡也得坐车过去,但是它一向喜欢坐车兜风,从星城到省城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对它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换成阿瓜的话,潘妍就不太确定了。它只去过隔壁市,也不知道它到时候会不会晕车。 “二狗子实在上不得台面,平时遛狗的时候都不敢带它去人多的地方。那傢伙是人来疯,放它进婚宴现场,我怕它控制不住自己。你去问问凌汀,看她方不方便将阿瓜带过去。” “你不用问她,我替她回答——不方便。” 邢藩忧郁地看着潘妍,逼得潘妍节节败退。 “我去问,我去问还不行吗?事先告诉你,别抱太大希望,小汀子可不像我这么意志不坚定。哪怕我求她一年,她也不会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潘妍回到家后,将这个不合理的请求讲给凌汀。 凌汀果然露出笑容:“你们俩真是够了,我亲自上阵做你的伴娘,我表哥是你们的伴郎,我的好朋友做你们的庆典主持人以及贴身化妆师。” “小松和阿芙也是我的好朋友嘛。”潘妍小声嘀咕着,随后她看到凌汀投来威胁的眼神。 “您继续,您继续,我不该打断您”潘妍赔笑道。 “现在你们又看上了我的狗,这到底是谁的婚礼?”凌汀总结过后,提出的质问掷地有声。 潘妍羞愧地低下头,这么算起来,她和邢藩还真是有点过分,好像两个资本家一样,不停地压榨着凌汀的剩余价值。 “不过,这事想想还是挺有趣的。” 潘妍正在自责中,突然听到凌汀这句话,她勐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凌汀的眼中尽是憧憬。 “小汀子,你该不会是被气得开始说反话了吧?” “没有,我还挺想看阿瓜穿件西服正装的。不行,它太黑了,还是让它反串穿婚纱比较好。让灯泡穿西装,你有没有灯泡的身长尺寸?我出资来给它们俩置办服装。” “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正常。”潘妍看着直接进入操办阶段的凌汀,有点不敢接受这个事实。真看不出来,这傢伙还有这种喜好。 “别废话,快打电话问老邢,我这就去某宝上看看。” 潘妍无法反抗,不得不向邢藩报告了这个喜讯。邢藩得到了凌汀的支持,想法愈发天马行空起来,在电话里和凌汀谈得热火朝天。 “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我疯了。”被迫接受这个事实的潘妍喃喃自语道。 ☆、礼成 托漫天神佛的福,潘妍的婚礼没有出现纰漏,也没有节外生枝。顺利举办,圆满结束,着实令人感动。因此她对上苍感激不尽。 她一度担心过婚礼当天的天气情况,也曾害怕灯泡、阿瓜两狗大闹婚宴现场。 在婚礼的前一晚,她还做了一个噩梦,当主持人林如松宣告新人交换戒指的时刻,小刘从天而降,把邢藩拖上小电驴之后便扬长而去。婚宴现场的宾客们纷纷喝彩鼓掌,为这对冲破世俗陈规的狗男女叫好。 第129页 气得她凌晨三点从梦中惊醒,然后就再也没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为她化妆的化妆师姚斯芙一边数落她,一边用遮瑕霜在她的眼周涂了一层又一层。 所幸她之前的种种担忧都是自寻烦恼,她和邢藩已经从省城回到星城。 由于两个人的工作都比较忙。没有请到婚假,蜜月旅行被迫推迟。因此她们决定在近期举办一场答谢宴,邀请在星城的朋友同事们前来参加。 本单位的同事们自然是要请的,那么之前在政务大厅结识的人该怎么办呢?潘妍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和其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交集,这种礼尚往来的事情还是别用来打扰他们比较好。她考虑了一天,决定只邀请左樱一人。 还没等她抽出时间来联繫左樱,左樱便给她打来电话。 “妍妍,你不厚道呀,怎么连结婚都不告诉我一声,我这还是从洪姝那里得到的消息呢。” 潘妍连连赔罪:“抱歉了小樱,我的婚礼地点在省城,就没有折腾咱们星城本地的同事。本想等到办答谢宴的时候再通知你们,刚要给你打电话就被你给抢先了。哎?原来你认识洪姝呀。” “对啊,她是我的小学妹,我们一直都有联繫。” “哈哈,这世界真小,我觉得我身边的人都可以自动连结成网了。” 左樱轻笑着,听起来她赋闲在家过得很滋润。 “对了,给你提个小建议,咱们说完话之后,你记得主动给吕哥打个电话请她参加答谢。他上午还问我知不知道你结婚的事情呢,你可别伤了老同志的心。” 潘妍听完左樱一席话,深深觉得自己对这些同事们还是不够了解。她匆匆结束和左樱的通话,飞快拨给吕柏方。 饶是她先声夺人,一开口就诚挚地提出邀请,吕柏方大哥还是闹了一些小情绪。潘妍摆事实讲道理,连蒙带骗地哄了他半天,终于让吕哥开开心心地答应出席。 潘妍这边刚刚确定下来答谢宴的宾客人数,那边的扶贫工作组便接到新的要求。 由于某村贫困户家的小孩子在暑假期间外出野浴,不幸遇难。上头要求帮扶队伍做好假期的安全教育工作,要让孩子们度过一个安全健康,有教育意义的暑假。 潘妍她们负责的贫困户中,只有乌家和陈家有青少年儿童,共有五个孩子,年龄从六岁到十五岁不等。 “咱们这是花着卖保险的力气,干着保安和保姆的活。”齐子盛一边开车,一边吐槽。 他似乎对小孩子们深恶痛绝,自身也散发着闲娃勿近的气场,每次去乌家,都会把雷雷吓得躲在他奶奶的身后。 潘妍故意吓唬他:“小齐,我劝你别轻易开口预言,万一不幸被你言中,让咱们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那几个孩子,我看你怎么办?” 齐子盛果然脸上变色,他强作镇定:“没关系,咱们只有乌家那一个男孩。我和苗哥对付个五岁的孩子根本不在话下,就是苦了潘妍姐你,四个女孩够你受的。” 潘妍见他死死硬撑的样子,十分想笑:“我那四个女孩都是乖巧听话型的,可是小雷雷呢?哎呀,我就不说什么了。” 苗进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哈哈大笑:“妍姐你别恐吓他,我看你再讲几句,小齐就要恐婚恐育了。” “哈哈,我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个小屁孩吗?”齐子盛干笑道。 他口中说着无所畏惧,然而当潘妍一行人抵达乌家,得知雷雷和乌老太太到邻省走亲戚的消息之后,齐子盛的紧张状态瞬间消散,简直是肉眼可见。 少了一个最不可控的因素,潘妍和苗进也很欣慰。但她们仍不敢掉以轻心,要来了这一老一小在外地的联繫方式,以便时刻了解这两个人的实时动态。 潘妍拉过大云,仔细叮嘱了她一番,又给姐妹三人留下一摞书报杂志,才放心离开,前往隔壁陈家。 陈家常年只有一老一小在家:祖母和孙女。据说家里大人犯了事,在监狱服刑,因此潘妍等人对这家的照顾也更加细緻,探访次数也更加频繁。 陈奶奶见她们进院,乐得合不拢嘴:“哎呦,前天小何和小洪刚来过,今天你们也过来了。快坐会,大热的天,我给你们倒水喝。” 潘妍忙扶住她:“奶奶你别忙了,我们也不是外人。对了,小玉呢,她在家吗?上头让我们多多关注学生们在假期的人身安全,小玉虽然是大孩子了,也得多加注意才是。” 陈奶奶迟疑了一会:“小玉去前院帮黄大嫂子看孩子去了。” 潘妍好生纳闷,小玉是个勤奋努力的孩子,一边照顾奶奶,一边用功读书。九月份开学,她就该读初三了。按她的性格,即便是放假在家,也会抱着书本预习功课。这会居然会跑去帮别人带孩子,可真是有点不像她。 苗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陈奶奶:“您家最近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们。” “没什么事情,就是还黄大嫂子一个人情。”陈奶奶低头不敢与她们对视,就连齐子盛这愣头青都看出来她不对劲。 “陈奶奶,你们是缺钱了吧?你们把扶贫款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齐子盛颇有些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第130页 苗进和潘妍本该阻止他,但他们心中也有疑惑。陈奶奶的脸在他们的注视下慢慢胀红。 “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我不向你追究钱的事,可是你不能拿着这些到处去张贴……” “你别管我的事。” 潘妍等人听到争吵声,齐齐向门口望去,只见小玉扯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衣袖,又是着急又是愤怒。 “你还想再进监狱吗?爸!” 小玉一声大吼,让潘妍明白了这个中年人的身份。苗进和齐子盛正要去门口帮小玉的忙,听到这话也愣在半路。 小玉拖着她爸爸进门,一抬头看到院子中多出的几个人,眼中瞬间流露出一股绝望的神色。 陈奶奶忙过去打圆场:“小玉啊,这些叔叔阿姨来看你了,快来陪着说说话。” 说完之后她伸手拉拉自己的儿子,示意他和自己走。 小玉的爸爸一甩衣袖,手中的几张传单洒到地上。潘妍离得近,便弯腰帮忙拾起。 莲花宝座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潘妍一愣,随即小时候的恐怖记忆浮上心头,她惊讶地抬起眼,正好与小玉的爸爸四目相对。他阴着脸,从潘妍手中抢过传单,顺手还把她推倒在地上,一转身进了屋。 “潘阿姨!” “妍姐!” 小玉和苗进一起跑过来将她扶起。 “陈永富,你这个混蛋玩意,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个东西!”陈奶奶气得直抹眼泪。 “我好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标语。”苗进望着陈永富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你一点都没看错。”潘妍没好气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转向小玉:“他就是因为信那个才被关进去的吧?” “不仅信,还疯狂传播,我妈妈喝农药自杀都没能让他回心转意。李xx这个王八蛋,把我们一家拆散了,都他么的毁了!” 一向温和礼貌的小玉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将院子中晒着热水的水盆统统踢翻在地。 潘妍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小玉才好。如果自己的家人是这种狂热分子,想来她也会疯的。 “小玉,他是什么时候出狱的?”苗进问道。 “昨天,一出来就开工了,印了好几口袋的宣传画。执着吧?虔诚吧?我上学要用的钱都被他花光了。”小玉仰头流着泪,气愤地回答。 “我艹,那都是国家拨下来的扶贫的钱,哪能用来干这个?”齐子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开始痛骂陈永富。 “不是不是,还有一部分钱是前几天小何科长给小玉买学习资料的钱。可不全是国家的钱啊。”陈奶奶急忙澄清道。 “可是……唉……”苗进欲言又止,很是为难地看看潘妍,潘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面面相觑。 还好小玉没有让大家忧愁太久,她掏出陈奶奶的老年机——这手机还是苗进送给老人家的——开始拨打电话。 “喂,是公安局吗?我要举报有人非法印刷反动读物,并且试图传播,地点是在虾爬子村……” 潘妍被这孩子大义灭亲的觉悟和行动力惊呆了。 小玉一边小声说话一边走到院子门口,将大门上了锁。 她放下电话:“叔叔阿姨们对不起,请你们稍等一会,我怕他逃走,再去祸害其他人。你们在这帮我和奶奶守着他,等警察来了以后,也请你们帮忙做个证人。” 潘妍和苗进默默点头答应,就连齐子盛也没多嘴说话。 陈奶奶在一旁老泪纵横:“作孽呀,真是作孽呀。”她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小玉走过去抱着她:“奶奶,你别可怜他,他这人已经改不了了。监狱都没能改造他,咱俩也没法感化他,不能让他把咱俩今后的日子给毁了……” 不久之后,派出所的警察便带着陈永富离开了陈家小院,那傢伙直到上警车的那一刻,口中还大声叫着“那啥大法好” 。简直是无药可救。 潘妍等人终于可以离开,临走之前,苗进担心小玉的学费问题,提出要帮她申请一部分资金。 结果被小玉断然拒绝,她坚持要在假期做兼职带孩子来赚钱。苗进拗不过她,只好再三嘱咐她注意安全。 在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很沉默。“蟹脚害人”这四个字在潘妍的心中升起,久久不能消散。 ☆、叫小樱的不是萌神就是狠角色 虽说小玉的遭遇令人感慨,但是潘妍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替她烦恼。旁人的日子,不便入戏太深,不仅于当事人无益,对自己更是一种灵魂上的折磨。 “妍妍,你发什么呆,这几位好像是你的同事吧,快去打招唿。” 邢藩站在她的身边,面带笑容地向来人问好,同时轻轻敲她的后背。 潘妍这才意识到,这是在答谢宴的门口。她忙收起一脸呆滞,迎着单位的几位科长走上前去,笑着接受大家的祝福。 经由婚宴的洗礼,面对这种场合,潘妍已经可以做到从容淡定,她和邢藩端着泛着酒气的纯净水挨桌敬去。 只是可怜了替他们端托盘的凌汀,她被托盘里故意洒入的白酒熏得反应迟钝,宴会一结束,她便匆匆忙忙离场,连午饭都没有胃口吃。 第131页 潘妍本想跟着去瞧瞧她,可是还有几个家住外地的大学同学等着去车站,潘妍只能请林如松送凌汀回家。 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潘妍仍在担心凌汀。就在她急匆匆赶向公交车站的时候,她却在路边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小樱,你怎么还没回家,还想回去和我再吃一场吗?” 潘妍今天忙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左樱是什么时候从答谢宴上离开的。但是这都下午三点钟了,左樱不回家,却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真是令人奇怪。 “天气好呀,我想晒晒太阳。” 潘妍抬头看天,八月初的骄阳能让人脱一层皮,她刚刚奔波了一大圈,全靠遮阳伞以及路边的树荫救命。她惊讶地看看左樱,那傢伙居然是一脸幸福的表情。 “你是多久没到室外来了,居然这么渴望阳光?”潘妍走得累了,索性也在左樱身边坐下,落座之后却被她手里的东西吓了一跳。 “好好的,你拿水果刀干吗?”潘妍盯着左樱看了好一会,确定她的情绪十分稳定,一切表现和平时没有两样,才敢开口问她。 “拿水果刀自然是为了吃水果了。”左樱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在潘妍的眼前晃了晃。 潘妍咽了一口口水,她十分确定自己不是被苹果诱出了馋虫,而是被左樱这看似平常的态度吓得提心弔胆。 潘妍环顾四周,这里是火车站附近,很是繁华,不是商场就是写字楼,还有一家幼儿园。 等等,幼儿园? “小樱,无论你心里怎么难过,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千万要冷静,好不好?”潘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时刻关注着左樱的每一个动作,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报復社会。 “我知道你一定想歪了,你的想像力一向丰富,不过我哪有那么丧心病狂?”左樱一手抛着苹果,一手像转笔一样转着未出鞘的小水果刀,一点都没有嗜血杀人狂的气息。 然而潘妍不敢信她,现在是三点多,再过一会就是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左樱要是没什么想法,怎么可能选择这个时段,跑到离家好几公里外的地方来吸汽车尾气呢? 左樱看到潘妍的身体仍是绷得紧紧,笑着指指脚下:“我还穿着高跟鞋呢,行动不便。你放心好了,如果我有什么异常举动,你随时都可以把我按下来。” “什么?你真的会有所举动吗?”潘妍选择性过滤掉了左樱话中的安抚信息:“小樱,你听我一句劝。你现在的生活是好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你千万要珍惜,千万别做傻事。别放弃这么幸福的生活,你想想你老公,想想你爸妈,他们都那么爱你。” “你的话越说越奇怪。妍妍,你去扶贫之后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悲天悯人了呢?” 左樱正说着,马路对面突然响起悠扬的音乐声,原来是到了幼儿园放学的时间。许多家长们从路边停着的车中走出来,挤到幼儿园的大门口,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潘妍一时分了心,当她回过神来,看向左樱的时候,只见那把小水果刀已经出鞘,此时正搭在苹果上。而她本人的目光却是盯着幼儿园的门口,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你放心,我就坐在这,哪里也不去。” 潘妍听到左樱轻快的声音传来,好像她正在海边的沙滩上度假一样悠闲。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别让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左樱突然坐直了身体。 潘妍只恨自己没有随身携带胶水,将二人牢牢粘在一起,哪里敢离开她。 她的目标到底是谁?潘妍紧张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结果发现一个身穿粉红色蓬蓬连衣裙的小女孩。那孩子大概四五岁大,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乳燕投林一般地扑到一名中老年妇女的怀中。 那位大姐看着十分眼熟,潘妍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她牵着小女孩的手,神色慌张地向四处张望着,看到左樱之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左樱笑着向那女人挥了挥苹果,然后低下头开始给苹果削皮。 那女人如同见了恶鬼一样,掏出电话,一边拨号,一边拉着小女孩迅速走远。 “啊,我想起来她是谁了!”潘妍终于如梦初醒:“这不是柳宗平老兄的爱人吗?那个小孩子是他的孙女吧?” 左樱微微一笑,点点头,刚要说话,包里的电话便响起来。她拿出手机一看,笑容更加灿烂了。她将手机拿给潘妍看,果不其然,是柳宗平打来的。 左樱接通电话,保持沉默。几秒钟之后,电话另一头的柳宗平便沉不住气,气急败坏地吼着,声音极大,潘妍在旁听得清清楚楚。 “左樱,我警告你,你不要惹事情,小心我让你在星城待不下去!” “柳哥,你的话我可听不懂。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威胁我?你已经把我赶出单位了,现在还想把我赶出星城是吗?” 左樱削苹果的技术不太好。果肉被她削得坑坑洼洼的。 “你别在那给我装傻,你是盯上我们了是吧?换了两个幼儿园你都找得到。对小孩下手你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沖我来呀!” 左樱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我盯着谁了?对谁下手了?你要指控我也得有证据吧。我无非是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每天在街上乱逛而已。偶遇几次你的家人就把你给紧张成这个样子。您这有点像是被害妄想症,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第132页 柳宗平在电话那头气得直喘粗气:“每天带着一把刀在路上瞎晃,在学校门口逗留,你这种人就是破坏社会安定团结的危险分子!” “您可别污衊我,我只不过是去超市购物,逛累了就在路边歇歇脚。水果刀又不是管制刀具,超市里可以卖,我就可以买。而且我也没有每天都携带刀具上街,就这一次不巧被你太太瞧见了。可我是今天刚刚买来的,超市小票我还留着呢,您这么冤枉我,我可真是寒心呀。” 柳宗平那头久久没有传来声音。 左樱等了半天,遗憾地挂断电话:“既然前领导有指示,那我就从善如流,以后不带水果刀出门就是。妍妍,你也别再为我担心了。” 潘妍算是看清楚了左樱的心理战术,对她的担忧瞬间消散:“小樱,你真是太狠了。”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我不会做伤害自己、伤害别人、危害社会的事情。”左樱将苹果一分为二,分给潘妍半个。 潘妍嚼着苹果,略有些同情柳宗平。不过转念一想,谁让这老哥做事不厚道呢?活该受些心理摧残。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既然做了亏心事,那么就该过上几天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 “你打算这么吓他到什么时候?”潘妍问道。 左樱抬头望天:“不瞒你说,我之前一直想让他给我道歉。可是后来一想,道歉也没有用,我那几个月的孕吐终究是白白受苦了,所以就干脆让他也难过起来。不过现在看到他提心弔胆的样子,我也没有多高兴,这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从今天开始,这老傢伙就正式滚出我的生活。” “谢天谢地,你终于放下了。” 自打左樱出事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就此事表态。潘妍大大松了一口气。刚刚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害怕以后要在监狱里才能见到左樱了。 她们俩在路边吃完苹果,潘妍将左樱送回家。然后她又匆匆赶去凌汀那,确认她一切都好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回到自己的小窝。回去之后她和邢藩只说了几句话,就迷迷煳煳地昏睡过去,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第二天,潘妍来到单位,正准备收拾行装去虾爬子村探访贫困户。这时何清圆接到一个电话,结束通话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煞是精彩。 “妍妍,你把东西放下吧,今天咱们不去娄家了。” “怎么了?他家又说不用咱们帮忙?”潘妍不解地把入秋的衣物放到一边。 这户姓娄的人家是两个残疾人,一个是视力障碍,另一个则是行动不便,平日里极少对扶贫组提出要求。 据说当初把他们列为扶贫对象的时候,那对中年夫妻还强烈推託来着,只是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劳动能力,没有经济来源,任何人看到他们的情况都会将其列入其中。 那两人似乎格外安贫乐道,潘妍她们扶贫之时也特别幸福。无论怎样行事,那两个人都满意都配合,简直是佛系贫困户的典范。 不过潘妍她们也不会因为帮扶对象好说话就降低标准,仍保持着每周两次的探访频率,虽然有些时候仅是在他们家中坐几分钟,但这也是表达心意的一种形式。眼下娄大哥他们拒绝接受帮助,反让人感到有些失落。 “嘿,要是都像他家这样该多好,老乌家就不行,那老太太的事太多。”齐子盛在一旁插话,神色很是痛苦。 前阵子他去帮忙照看雷雷,被乌老太太追着骂了一下午。 “那是因为你看孩子的方法太粗暴了,怎么能把人家孩子拴在鞦韆上盪了一个小时呢?”洪姝无情地揭露齐子盛的罪行。 齐子盛差点跳起来,十分激动:“他磨着我给他做鞦韆,我做了两个小时才做好,只让他玩一个小时怎么了?” 洪姝不理他,坐在电脑前开始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何清圆越过气得抓狂的齐子盛,走到潘妍身边,小声说道:“娄家夫妻两个被警察给逮捕了。” “什么什么?他俩犯了什么罪?”齐子盛捕捉到这条重要的信息,立刻将与洪姝吵架的事情抛到脑后。 潘妍和何清圆好笑地看着他。 “他们参与藏毒、贩毒。重量不小,可以判死刑的那种。” 何清圆的话让潘妍惊掉了下巴。事实上不仅仅是她,齐子盛长大了嘴巴,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样。洪姝手中的铅笔“啪”地掉到了地上。 “太魔幻了,我从没想过咱们身边会有毒品这种东西存在。”潘妍梦游一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毒品藏在哪里了?” “就在他们家的鸡窝下方,有个地窖。” “我记得我有一次要帮他们打扫鸡窝,娄大嫂拖着一条瘸腿硬生生地把我给拦下来了,原来是内有干坤啊。”潘妍仍有些不敢相信这一事实。自己居然曾经离毒品那么近,想一想都毛骨悚然。 “难怪他们对扶贫下发的财物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刚听小范说,他们已经从事犯罪活动四五年了,是他们弟弟给牵的线,真是深藏不露呀。”何清圆也很有些恍惚,似是在回忆过去反常的事情。 潘妍一直以为自己生活的环境很安全,从网上看到的新闻毕竟隔了一根网线,好像是另一个次元发生的事情。 第133页 经过最近几次的事情她才发现,生活远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简单。 现在看来,自己曾经遇到的各种小困难简直是不值得一提,真是要时刻保持一颗感恩的心才对。 感谢那些在明里暗里,为她提供帮助,为她遮风挡雨的人,看似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 ☆、两道槓,新希望 潘妍直到九月份才有时间休婚假,盼望了许久的假期真正到来之后,她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和邢藩外出游玩倒是省心,可她总觉得提不起精神,每日昏昏沉沉的,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强撑着身体,陪邢藩东奔西跑。 后来还是邢藩看出她的状态不对,提前结束了行程,打道回府。回到家后,他给医院的同事们打了许多谘询电话,然后于某一日神秘兮兮地将一个长条小盒子放在洗手间里。 潘妍手握验孕棒,看着两道槓,心中百感交集,谈不上惊喜,但也没有恐慌。 “这东西准不准?要不要再去医院做个b超,正好今早还没吃早饭呢。” 她向陷入红色警戒状态的邢藩提出建议,邢藩二话没说,立刻载着她直奔医院。 在等待结果的时候,邢藩一直有些忐忑不安。 “唉,我真不该给你买感冒药,哪知道怀孕初期的症状和感冒那么像。” 潘妍被他烦得肝火旺盛:“我和你说过八百次了,那颗药卡在我的嗓子处,咽不下去,我就把药吐出来了。咱们结婚之后,我连维生素都没敢乱补过,更别说其他的药了。” “可是药还是沾到喉咙了。” “灯哥你够了,那药是胶囊,胶囊还没化开就被我吐出来了,根本没有侵入我身体的机会好吗?你有点职业医生的素养行不行?” 潘妍受够了他的神经质:“我去找小松,看她有没有空,你在这等结果吧。” “别,别,我还是跟在你身边吧。一会报告单出来之后,我让他们给我打电话。” 看着化身狗皮膏药的邢藩,潘妍认命地挽起他,去等电梯。 “旧社会都说母凭子贵,我看你的封建思想就很浓厚么。我现在真是疑似怀孕,你对我的态度就和从前大不相同。真是让我怀疑,你到底是看重我,还是看重孩子。”潘妍酸熘熘地打击邢藩。 “瞧你说的,你们两个现在是一体的,我关心其中之一就是关心全部。而且我当然更看重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你嘛,至于那小傢伙,不过是个胚胎而已,孰轻孰重不是很明显吗?” 邢藩口中义正言辞,眼睛却盯着潘妍的小腹,不肯移开,颇为打脸。 不过看在他还算会说话的份上,潘妍便宽宏大量地不和他计较这些细节,来到林如松的办公室。 林如松像是刚从手术台下来,疲惫不堪的样子。她见潘妍进来,精神一振:“妍妍,你的蜜月旅行这么快就结束了?怎么回来这么早?你来这干什么?” “来做个身体检查。”潘妍折腾了一上午,有点累,便在林如松的椅子上坐下。 林如松直接质问邢藩:“你是怎么照顾你老婆的?出门半个月而已,就到做检查的地步,今后这半辈子可怎么办?” “你这不分青红皂白就发作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邢藩对着她得意地笑:“妍妍可能怀孕了,过来做个检查有什么不对吗?” 林如松恍然大悟,诚恳道歉:“对不起,老邢,是我错怪你了,结果出来了没?” “还没,我们上来找你说说话。”邢藩答道。 “那你还不去等报告单?就知道瞎晃,当心领导抓你回去值班。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邢藩被气笑了:“我就觉得轻易道歉不像你的为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不过不劳烦你费心。出了结果小强会第一时间拿给我,我得留在妍妍身边,防着你。” “防着我?我和妍妍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个地下室里陪着大体老师聊天呢,你防着我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这是对我人格的极大侮辱。”林如松怒极反驳道。 “他是怕你说他的坏话。”潘妍笑道。 正当几人说笑之时,薛挺敲门进屋。 “你的体检报告,昨天你休息,小强就送到我那里去了。”薛挺将一个薄本子递给林如松。 潘妍和邢藩同时发出意味深长的感嘆。 “回去安你们的胎去。”林如松拆开报告,随手翻开一页,啐道。 薛挺闻言上前祝贺他们:“二位要升级啦?真是恭喜你们。” “低调低调,看着症状有点像,检查结果还没出。”邢藩一脸笑容,掩饰都掩饰不住。 潘妍也笑着凑上去:“别光顾着恭喜我们,你们俩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呢?小汀子说她盼着当姑妈呢。” 薛挺苦着脸:“她还要深造,说暂时没时间置办这些劳神费力的事情。” “深造也不影响结婚嘛,只是短时间内不能考虑下一代的事情,小松你就别耽搁了。小松?” 潘妍隔着一张桌子向林如松喊话,可是她像是被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潘妍发现她的神色不对,心下一凛,绕到她身边。 第134页 林如松突然流下泪来,吓得屋里所有人都向前迈了一步。潘妍伸手拦住焦急的薛挺,轻声问林如松:“小松,你怎么了?说句话好不好?” 林如松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将体检报告上的一段话指给潘妍看。 医学术语潘妍不大看得懂,可是“乳腺”、“肿瘤”这几个字她还是能理解的,当即心便凉了半截。 “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潘妍小心翼翼地问林如松。 薛挺一听这话,立刻抢过体检报告,看了几眼,然后一下子颓然地靠到墙上。 “可能需要切除。”林如松怔怔地开口,整个人的灵魂像是被吸走了一样。 潘妍不知该怎样安慰她才好,但愿不要有生命危险。可是;林如松正值大好年华,怎么会得这种病呢?真是造化弄人。 这时薛挺深吸一口气,将体检报告塞进邢藩的手里,走到林如松面前,拥她入怀。 “不用怕,一个小手术而已,我陪着你。”他说着说着,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可是我不想做手术。”林如松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委委屈屈地窝在薛挺的怀里闷声哭泣,看得潘妍阵阵心酸。 “生命最重要,咱们还是到李老师那边做个全面的检查吧,听听专家的意见。即便真要去切除也不怕,反正你本来就平,做完手术也看不出来。” 林如松原本哭得稀里哗啦的,听到薛挺的最后一句话,脸色立刻一变,一边哭一边伸手在薛挺的肋下狠狠一掐。 “哎哟,我错了,疼疼疼。”薛挺哀嚎着。 林如松见他疼得狠了,伸出小手,在他痛处轻轻揉着。 “亲爱的,咱们以后改改脾气好不好?别动不动就生气发火,这个病和人的情绪有很大关系。”薛挺趁此机会,柔声劝道。 在潘妍的印象中,爱生闷气的人才会得乳腺癌。像林如松这种,有火当场就发泄的人应该会好一些才对,现在竟也如此,看来人真是要时刻保持乐观向上的心态才行。 林如松看样子将这劝告听进了心里,不断点头。 这时邢藩突然“咦”了一声,然后拎着体检报告单来到潘妍的身边:“妍妍,你看这里。” 潘妍定睛一看,真是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地看着邢藩,又看看那对抱在一处悲戚不已的苦命鸳鸯。 “咳咳”邢藩清清嗓子:“林如松同志,请问您什么时候变成了四十岁的男士,你的身份是造假的吗?” 林如松忽地抬起头,双眼红肿得像兔子一般:“你胡说什么呢?妍妍你怎么不管管他?” 薛挺瞪大了眼睛,一秒钟之后夹着林如松来到邢藩身边,抢过体检报告单,和林如松一起从头仔细翻看。 “你这煳涂精,你怎么把别人的报告单给我拿过来了?”林如松跳出薛挺的怀抱,破涕而笑,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 薛挺也露出劫后余生的欣慰笑容:“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不过我冤枉呀,这是小强拿给我的。” “那也得怪你,都不仔细看看就拿给我,害我流了这么多眼泪。”林如松捶他的后背。 薛挺忙笑着躲开她:“刚刚还说不生气,做个温柔的淑女呢,这会怎么就变卦了?” “我才没有这么说。” “可是我说的时候你一直点头来着,我就当你同意了,现在可别赖帐啊。”薛挺见林如松意图反悔,哭丧着脸,悔恨当时没有拍下视频留下证据。 “咱们结婚吧。”林如松打断他的血泪控诉。 “啊?你说什么?”薛挺呆立在当场。 虚惊一场这四个字真是世上最能令人感到幸福的词语之一,歷经大悲之后又面临大喜,薛挺有点一时没反应过来。 “走吧,不然咱们一家都得改名叫灯泡了。”邢藩贴近潘妍,耳语道。 潘妍贴心地为屋里的两个人关好门,然后随邢藩向电梯走去。 “别说是薛挺,就连我都被吓得不轻,这个小强真是太不靠谱了。”邢藩将潘妍带回他的办公室,对小强展开无情的批判。 这个小强潘妍只知其名,从未见过本人,只知道是个女孩子。给女孩子起这么男性化的名字,她的父母也算是够有想法。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潘妍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们这样算不算是侵犯了别人的隐私权?那个叫林如松的大哥会不会去告你们?” “虽然这只是一个意外,但是你说得对,得赶快把人家的报告单送回去,重新封好,也许还能补救。”邢藩忙给那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打电话,过了好长时间那两人才接起来。 “没事了。”邢藩尽了提醒义务,潘妍也放下心来。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结果邢藩刚坐好就弹了起来。 “我刚刚说让谁给咱们送报告单来着?” “好像是小强吧。” “我的天,我还是去楼下等结果吧。”邢藩一跃而起,沖向门外。 “这个小强不会就是那个小强吧?”潘妍向他的背影喊道。 “就是她!” 潘妍栽倒在沙发里,笑得爬不起来。 第135页 ☆、瓜熟蒂落 几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潘妍的腹部已经悄悄隆起,即便是隔着厚重的大衣也可以看得出她是一名孕妇,坐地铁,坐公交车的时候,有一些好心人还会给她让座。 她肚子里的娃还蛮贴心的,没给她添太多负担。她没有像左樱当时那样吐得昏天暗地,除了食量大增,酷爱酸辣粉之外,没觉得自己和从前有太大的变化。 可是她身边的人个个待她不同往常,从爱人到同事,个个对她呵护备至,就连灯泡都绕着她走。 两天前她出门,遇见凌汀带着阿瓜外出熘达。许久不曾见到她的阿瓜起初很是激动,离老远便蹦跳着,想要扑到她的怀里。然而它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像一只猫一样轻轻蹭了蹭她的脚。 潘妍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凌汀在一旁也很是激动,感嘆自己教狗有方。 这天,临近岁末,苗进外出学习。何清圆要带着齐子盛和洪姝去探访贫困户,临出发之前突然接到单位的通知。上头抽调她去市里参加某项重要的活动。 工作计划被打乱的何清圆很是烦恼。 潘妍见状,主动为其分忧:“何姐,你快去忙吧,我和小姝她俩一起去一趟二柱子他家。” “不行,你别去,天寒地冻的,别摔了碰了。”何清圆拒绝得很是坚决。 “是啊,妍姐,你就留在单位吧。我们俩过去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洪姝也在一旁劝她。 她这么一说,潘妍反而更加不放心了。 二柱子是虾爬子村出了名的老大难,四十多岁的单身汉一枚,好吃懒做,挑事主力,找茬能手。他仗着体弱多病耍无赖,各位扶贫干部都拿他没办法。 潘妍她们每次去他家探访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斗智斗勇。用齐子盛的话来说,他宁可照看十个雷雷,也不愿看那二柱子一眼。 如今让这两个孩子去他家,一个文弱,一个火爆,潘妍真怕他俩吃亏。这一点何清圆显然也想到了,她开始有些动摇。 齐子盛老大不情愿地看了看何清圆:“没事,何姐,你放心去吧。潘妍姐,你也别折腾了。你要是跟了我们去,我们心思肯定都不自觉地全放在你身上,就没办法对付二柱子了。” 齐子盛极其违心地道出这番话,说完之后,脸上的痛苦表情表露得一览无余。 “行了,何姐,我就当出去转一圈透透气,没事的。你们是把我当成温室里的花朵了吗?放心好了,我身体好着呢,而且我也会小心照顾自己。你快去吧,我们一会就出发。” 潘妍笑着将何清圆送出门,市里那边的活动催得很紧,何清圆不得不动身出发。 “妍妍,你就坐在车里别乱动,到他家之后把东西放下就赶快回来,听到没有?”何清圆一边向楼梯方向走去,一边回头叮嘱她。 潘妍表示心中有数,她穿好外套,和两个年轻人一起前往二柱子家。 二柱子的小屋狭小阴暗,现在是冬天,不便开窗通风,屋里有种臭袜子和酒嗝混在一起的可怕气味。 潘妍一进屋就被呛得头晕脑胀,差一点找到了孕吐的感觉。 齐子盛不由分说地将房门大敞开,手持一张新床单,不断将室内的浊气赶出门外,相当于人工给二柱子的房间换气。 结果这引发了二柱子的不满,他放下酒瓶子,红着眼珠子磕磕巴巴地骂齐子盛。 “小,小兔崽子,你爹我,我攒的这点热气全都被你这孙子给放走了,呃。” 齐子盛恨不得把床单甩到二柱子的脸上,被潘妍一个眼神压下来。他气唿唿地将床单挥舞得频率更快,幅度更大了。 “嗨呀,这个妹子。三个月不见,原来的小细腰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是被哪个小畜生给糟蹋了呀?” 二柱子不怀好意地看着潘妍的腰,说出来的话,简直是对新华字典中那些字的侮辱。 齐子盛扔下床单,手指着二柱子的鼻尖,厉声道:“你说什么呢?你给我再说一遍?” 潘妍伸手拦住齐子盛,稳了稳情绪,张口开骂:“我看你才是被糟蹋了吧,是挨了东院倔驴的窝心脚还是被西街野狗的狗屎煳了脸?一张嘴就不说人话,快滚到炕上蹲着去,小心话说多了口舌生疮。” 潘妍曾见过前院的黄大嫂子训二柱子,大嫂子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二柱子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屁都不敢放一个。当时的场景给潘妍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对付这种无赖泼皮就是得摆出泼妇的架势来。可惜潘妍骂人的词彙量有限,想像力也不够丰富,说来说去都没有什么有杀伤力的话。 不过二柱子看起来像是被她给镇住了,竟乖乖地脱鞋爬上了炕。 洪姝和齐子盛两个人的四只眼几乎要滚出眼眶,她俩看着潘妍,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样。 潘妍被她俩看得有点发毛,轻轻咳嗽一声:“你俩也别发呆了,把东西搬进来,床单被罩给他换好新的。咱们早点干完活,早点回单位。” 洪姝先反应过来,拉着齐子盛去车上搬东西。潘妍站在门口,好像是监工一样,不过监视的对象不是洪姝二人,而是歪倒在炕上的二柱子。 二柱子又从被窝里掏出一个酒瓶子,喝了几口之后,吵着说自己的电饭锅坏掉了,要求潘妍她们给他买个新的。 第136页 齐子盛拦下正要打开某宝的潘妍,自告奋勇地借来螺丝刀等工具,有模有样地给二柱子修起电饭锅来。 潘妍在旁啧啧称奇:“你这富二代的兴趣爱好怎么和别人不一样,这么接地气?” 齐子盛甚是得意:“姐,你这就小瞧我了,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洪姝“啊”的一声轻叫。 潘妍迅速抬头看向正在为二柱子换床单的洪姝,只见她一脸不知所措地捂着臀部,从炕上跳下地来。 潘妍忙抓着她查看,其他还好,只是浅色的裤子上多了一个灰黑色的手掌印。 洪姝还处在很懵的状态,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是遭到了咸猪手的骚扰。 看着她迷茫的样子,潘妍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齐子盛倒是很快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艹!”他火冒三丈地跳起来,把手里的螺丝刀向二柱子身上甩去。一击未中后,他挽起衣袖就要冲上去。 潘妍狠狠地踩他一脚,阻了他一步,同时小声在洪姝耳边说:“快出去喊人,知道该喊谁吧。” 洪姝眨了眨眼睛,转身向门外跑去:“来人啊,打人了!” 二柱子坐在炕沿处,对着洪姝的背影喊道:“别瞎说,我不就是摸了你一下子吗?哪打你了啊?” 潘妍走上前去,伸手甩了他一耳光。 二柱子愣住了,随后张牙舞爪地扑向潘妍;“小兔崽子,你敢打我?” 齐子盛站在潘妍身前,伸手将二柱子牵制住,顺便回头称赞潘妍:“姐,打得好。” 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齐子盛一时分心,二柱子的右手挣脱出来,打在潘妍的肩上,潘妍顺势慢慢躺在米袋子上。 洪姝带人进屋后看到倒地的潘妍,大惊失色地冲过来,声音悽厉:“妍姐,你没事吧?你可别吓唬我呀。” 潘妍抓住她的手,一边慢慢闭上眼装晕,一边轻轻捏捏她的手指。 洪姝这孩子的反应十分之迅速,顿时开始抽抽噎噎地哭泣:“柱子哥,你骚扰我也就算了,我就当吃点亏。可是你怎么连潘妍姐都打?她可是个孕妇啊,她要是出点什么事,你让我们怎么和领导交代,怎么和她家姐夫交代?呜呜呜……” 以黄大嫂子、陈奶奶、乌老太太为代表的一群中老年妇女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纷纷义愤填膺地痛骂二柱子。 “二柱子,你还是不是个人?灌了点尿汤连孕妇你都敢碰?” “畜生啊,畜生,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我们也忍你,没想到你现在都开始打人了!” “我就碰了她一下子,她自己就倒下了。”其间还夹杂着二柱子无力的辩解声。 不明真相的齐子盛沖开人群:“快叫救护车!”他心急火燎地沖洪姝喊道。 这实心眼的孩子大概是把没拦住二柱子的错算在自己的帐上了。不过眼下也没有时间和他串供,潘妍便将戏继续演下去,躺在救护车上回到了市区。 潘妍本想让这事成为她和洪姝的秘密,可是何清圆为了此事十分自责,于是潘妍只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啊。”何清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气得敲了敲潘妍的额头。 “哎呀,这不是都没事了吗,我一向惜命,怎么可能做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对了,上头决定怎么处理这件事?” 何清圆的嘴角微微翘起:“已经和咱们无关了,今后他也不在咱们单位的帮扶范围之内。” 潘妍最初只是气不过他对洪姝动手动脚,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反应,真是令人喜出望外。 “那你可不可以看在我变相为单位做了贡献的份上,不要在生气了吧。”潘妍讨好地摇摇何清圆的手。 何清圆轻轻摸摸潘妍的肚子:“看在我未来大外甥、或者是外甥女的面子上,就先放过你这次。以后可不许再冒险了啊,我大外甥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都唯你是问。” “哈哈,小孩子出生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头髮的,你这个威胁可以作废了。”潘妍笑道。 何清圆忙为她科普:“你记得要补充营养。我家小叶子出生的时候就长了头髮的,我记得我当时吃了许多坚果,你也不妨试试。” 潘妍听从何清圆的建议,本身她的胃口就很棒,在遵循医嘱的基础上该吃的吃,该补的补。可是几个月下来,体重的增长速度比其他同期的孕妇要慢上不少。 “这可怎么办?宝贝的体重会不会偏轻呢,看我的肚子,别人都说像是七个月的。” 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潘妍摸着自己的肚子,十分忧愁。 邢藩翻看着她的孕检报告。 “亲爱的,你又在焦虑了,胎儿的体重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这是属于皮薄馅大的类型,从外表上看不出来而已。” “那我是顺产还是剖腹产呢?要是顺产会不会像阿芙那样大出血?要是剖腹产会不会像乔唯那样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 临近生产,潘妍每天都有新的烦恼。 邢藩无奈地看看她:“这个就得由医生来决定了。目前看上去,咱们的大宝贝有些胎位不正,脐带还有些绕在脖子上,可能会让你剖腹产。” 第137页 潘妍对剖腹产的术后恢復过程表示恐惧,听说要用上止痛泵,还得按压肚皮。 邢藩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说,如果剖腹产的话,你想把孩子的生日定在哪一天?” 潘妍掐指一算,没算出来。她不得不拿出手机翻看日历。 邢藩也凑过来:“你生日的那天怎么样?” 潘妍不是没有这个想法,日期其实很合适,但是她有些顾虑。 “这样好吗?我觉得我的命,不太好,有点坎坷。” 邢藩卧倒在她的身边,耳朵贴上来,仔细听着孩子的胎心。 “坎坷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你的每一段经歷叠加起来,才铸成现在这个你。更何况你对未来就这么没有信心吗?对我们的未来,对咱们全家的未来?” 潘妍被这壶鸡汤灌得有些想哭。灯泡也走到沙发边上,把尖嘴巴搭在她的肚子上,眼睛亮晶晶的。 “喂,darling,考虑好了没有,王主任可是不好约的,虽然我是内部人士,也得提前几天预约。“邢藩的头枕在她的腿上,抬眼望着她。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 “太好了,就在你三十岁的生日那天,让你的生活开启一个新的篇章。” 潘妍对邢藩的计算能力表示质疑:“学医不需要考数学吗?人家明明是九零后啊。” “咱们这边说的是虚岁嘛,你就将就一下。古人云,三十而立,他们一定也是按照虚岁来算的。”邢藩无耻地杜撰着。 “我真是服了你这胡编乱造的能力……” 二零一九年五月十五日,潘妍在手术台的无影灯下,昏昏欲睡,她好像看到了过世的外公外婆。头髮乌黑、面容青春的二老笼罩在一片白光当中,笑着对她挥手。 潘妍很是不舍,但她主动转身告别二老,因为医生和护士们正在她的腰部下方忙活着。 她听到打屁股的声音,随后婴儿嘹亮的哭声传入耳中,护士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可是她没有听清。 医生正在为她缝合伤口,虽然不痛,但是她能感受到手术线穿过皮肉并且勒紧的一系列过程,那种滋味十分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推出手术室。有人抓着她的手,好像是邢藩,但她懒得睁大眼睛将人看得更清楚些 “咱们的女儿很健康。”她听到邢藩激动的声音。 她被移到病床上,手悬到床外。 突然她触碰到一团温软的物体,是女儿的小手。 潘妍轻轻摸着女儿的手背,终于找回了通往现实世界的道路。 她努力抬起头,寻找邢藩。 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潘妍对他们两个人笑笑,然后沉入到黑甜乡。 在梦里,日子依旧平静,有工作,有朋友,有家。她按着预想的轨迹,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也许这不是最美丽最奇幻的梦,但却是最舒适最享受的梦,也许这不是最成功最圆满的梦,但却是最安全最踏实的梦。 她曾经一度被噩梦纠缠,在其中挣扎沉沦。但幸运的是,不断有人在她的耳边呢喃,将她的意识唤醒,鼓励她走出了梦魇。 也许未来的日子是美梦和噩梦并存的日子,但是潘妍明白,她要学着做自己的造梦师。要有将噩梦改造成美梦的能力,要有将美梦一直持续下去的能力。 三十岁,孔子知礼而立。 三十岁,她知理而立。 总算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成了人生中第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感谢各位看文章的小天使,还有收藏这篇文章、给我留言的小可爱们,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