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Σ学院派百合》 第1章 来路不明的室友 “那么,您就是,丽?劳伦斯小姐……” “是。” 头发花白的舍监老师,手里捏着带有理事长金字签名的函件,拼读了一遍上面的名字,之后,表情复杂地,将目光从眼镜上方仰视着眼前的少女。 ――黑发,黑眼睛,身上穿着不知道哪个学校的制服,身材颀长,眼神茫然。身边是一个很小的拉杆箱,别无其他。 身高不到一米五的舍监老师生平最痛恨个子高的学生。她想,你们这些人,将来都是嫁人了事,为什么长得这么高,又有何用,最好都嫁不出去。 其实少女也并不是很高,大概只有一米六七的样子。 舍监清清嗓子,道: “敝校是真正的贵族学校,很少会有来路不明的转校生,绝大多数人都是一出生就已经安排了学籍……不过,既然有理事长的函件,那么就没有问题了。这就为您安排住宿。” “有劳了。” 少女鞠了一躬。 舍监老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眼神有点呆,却还是懂礼仪的。 舍监老师微微一笑,道:“恕我直言,看函件上说您是归国子女,可您的发色却和东方人没什么两样。是混血吗?请问阁下来自什么国家?两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少女没有回答。 舍监心想:其实这样没什么家底父母还要托大的学生也是每年都有的,一个月后见分晓吧。她转过身翻了翻身后的资料柜,脸上闪过一抹了微妙的笑容,嘴上道:“啊,有了。您的宿舍在三楼,这是宿舍与室友的资料。” 少女接过文件,吃力地拼读着上面的名字:“雾……江……” 舍监道:“性格可能会有点奇怪。就算这里是贵族学校,室友之间也要互相包容。” 说完,舍监似乎听见少女喃喃自语了一声“果然”。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舍监想。 “这是入住条例,请您阅毕签字。” 通常是不会有人要看的吧。 但是眼前的少女竟然将头贴近条例,吃力的阅读着。 “宠物……”她自言自语道。 “绝对不可以养宠物,这是规定。也不可以留宿外人。这是淑女们尽人皆知的事情,对吧?” “好的。” 少女签了字。 舍监一把抽走了条约,随后将古旧的房门钥匙递过去,少女伸手接过了。 舍监道:“恕我直言,像您这样孤身亲自前来注册宿舍的学生,还真的不多呢。” 见少女没什么反应,她又道: “别人都是带着司机,女仆,男仆,前呼后拥,坐着豪华轿车来的。你该不会是租车来的吧?就这样从大门走过来?这段路有点远啊。” 少女只是道了一声“是”,眼神还是很茫然。 舍监想:大概她还听不懂日语吧。 少女忽然蹲下来,把那个小小的拉杆箱打开。舍监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包装精细的一个盒子,上面似曾相识的花纹…… “这是送给您的礼物,希望能合您的口味。” 舍监惊呆了。 ――她、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这个……二十年前在某议员家大小姐的毕业舞会上尝过一次,也就是在那个舞会上遇到了那个他才单身至今……至今她连它的牌子都不知道,而这个归国子女,竟然…… 惊讶之中,舍监甚至忘了道谢。 “还有,请问这里附近哪里可以配隐形眼镜?刚才忽然发现忘记带了,所以……” 少女向舍监温柔的微笑着,日语非常流利。 送走了这个神奇的转学生,好久之后,舍监才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 这个点心盒似乎和少女随身的拉杆箱差不多大。 那她的行李都放在哪儿? *** 山田雾江,孤身一人躺在宿舍的床上。 对面的床位空着。 山田雾江已经孤身住半年了。 她并非没有室友。实在是迫不得已,她主动要求离开了之前的室友,搬进这间向西的房间。 因为房间向西,每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强烈的阳光就会射进屋子来,刺痛人的眼睛。拉上强力的遮光窗帘,屋内就是一片黑暗。故而向西的房间通常不安排学生住宿,而是用作储物间。 在这里半年,她已经习惯了。已经是二年级了,只要再忍耐两年…… “笃、笃、笃。” 敲门声? 为什么会有敲门声?像我这样的令人讨厌的人,应该没有人会来找我才对。 而且,是这个有恐怖传说的房间…… 她记得自己刚被安排搬进来的时候,同班的女生就传言之所以这里没人住,是因为有女学生在这里和外面来的男人服药殉情。 真是充满恶意的传言啊。 也许是听错了吧。 “笃、笃、笃。” 又响了。 雾江颤抖着声音从床上坐起,问:“是谁?” “丽?劳伦斯。” 停了一阵,外面的声音又说:“转校生,归国子女,喜欢胸大的女人!” 什么? “安静!”这一次是有点发怒的声音。 咦?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那声音又平静了下来。 雾江穿上拖鞋,下床,走到门口,踮起脚尖,自门上的猫眼往外看着。 一个黑发白肤的女生,个子很高,穿着不认识的制服,身边是一个拉杆箱。正透过猫眼凝视着自己。 这个女生在猫眼的另一侧,应该是看不到这里的。但是雾江深深觉得她所看的就是自己。她的心跳也更快了一些。 “这是我的入学证明。” 女生拿着有理事长金字签名的函件,举在猫眼的前面。 雾江惴惴不安的打开了门。 女生看上去很普通。但刚才那句“胸大的女人”让雾江陷入了疑惑。她看看门外,似乎并没有别人了。 “刚才在说话的是……” “山田雾江,你好,我叫丽?劳伦斯。你可以叫我丽。” “你好……” 雾江万万没有想到,即使住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还会有室友。 而且看上去还有点……漂亮。 有点西洋化的五官,颀长的身材,黑的长发,黑的眼睛,认真犀利的眼神……还有胸…… 果然,刚才那句“胸大的女人”还是让雾江有点在意。 眼前这个叫做丽的转校生低下头,正要把拉杆箱打开,突然又抬起头: “请问,你可以出去一下吗?” 啊。 雾江一下子呆住了。 她想起半年前,也有人这样和她说。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那样……那样…… “雾江?” 哎? 雾江回过神,看见丽正担心的看着自己。 “好啊,”她紧张的说,“我的东西,可能有点乱,请不要管它我会收拾。” “明明很整齐啊。我会注意的。”丽扫了一眼房间,道。 其实,雾江只是不希望自己的东西再被别人碰。 虽然那样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她站起来,默默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靠着墙深呼吸。 这里是走廊的尽头。 走廊上有女生走过,往这里看了一眼,窃窃私语。 她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 丽把拉杆箱的拉链拉出一条缝,无奈道:“出来吧。” 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从拉链中挤了出来,接着是两只后腿,空中蹬了几下,然后是前腿,用力扳着拉杆箱,用了吃奶的力气,才从箱子中拔萝卜一般弄出一个机灵的脑袋。 一只小狐狸。毛茸茸,软绵绵,眼睛像绿宝石一样明亮。三蹦两蹦,直接跳到了丽的头顶。 “都怪你要准备什么给舍监的礼物,害得箱子里面一点缝隙都没有!我都快要憋死了!” “刚才在箱子里学我说话,中气很足啊。” “不那么说,怎么和室友建立良♀好的关系?真可惜啊,好像雾江妹子的胸不是很大。”小狐狸一脸惋惜的表情。 “不要把你肮脏的思想放在我的身上,臭狐狸。”丽伸手把小狐狸从头上抓下来,扔到床上。 床上还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床板。“咚”的一声,摔得不轻。 “干什么呢!人家才不臭,每天都有喷香水!而且人家有名字,诗?绪?里,诗绪里!” “好吧,诗绪里。把床垫什么的拿出来吧。” 丽很无奈。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别忘了刚才隐形眼镜的钱是谁付的……” “反正理事会的老学究们会给你报销的。” “不行,快跪下来求我,说‘诗绪里大人,求您给我爱的床垫吧,我会和您缠缠绵绵从疼痛的血色黄昏到极乐的白色破晓,为您献上我爱的处子之身……’” “变态。” “快说快说!”诗绪里生气地跳脚。 丽把拉杆箱打开,一把拎起诗绪里的尾巴,一把从拉杆箱里拿出一本精装书。 书大约有《智慧七柱》那么厚,大32开本,沉甸甸的,封面上是烫金的古老文字,镶嵌着宝石。 “喂,你不要乱来!”诗绪里尖叫起来。 丽把那本书随意翻开一页,而那一页上没有文字,而是一副图画。 迷宫的图画。 “天助我也。”丽的唇边现出奇妙的微笑。 “居然是迷宫!不要迷宫……不要……” 说着,不顾诗绪里的挣扎,把它猛地往书页之间塞去,接着把书“砰”地合上了。 就好像一开始一样,一本紧紧合着的书,完全不像夹着任何东西。 “快放我出去!” 诗绪里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帮我把行李拿出来,不然就在迷宫里呆一辈子。” “呆一辈子就呆一辈子!哼,这里有红花绿草,还有会唱歌的大胸小仙女……” “那就呆在那儿吧。” “不要……” 诗绪里的声音忽然有点悲伤。 “我要劳丽。” 劳丽是诗绪里对“丽?劳伦斯”的专有简称。 “劳丽不要你。” “呜呜……我错了……” “听不见,你说什么?”丽故意说。 里面沉默了几秒钟,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巨大声音吼道:“我错了!死劳丽!快放我出去!呜呜……” 吼声慢慢变成了哭腔。 *** 门外的雾江好像听见房里有人在吵架。好像还有人在笑。 好奇怪,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雾江鼓起勇气,敲了敲门:“请问出什么事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啊,没什么,是我在打电话。……请进吧,已经归置好了。” 雾江转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十分整洁的床位,井井有条的桌子。衣柜门还没有关上,里面的衣服也都叠得整整齐齐。 一眼望过去,好像都在闪闪发光…… 这都是她一个人,在刚才那点时间中做到的吗? “这个狐狸毛绒……” 雾江一伸手,指着桌上。 “……怎么样?” 不知为何,室友的表情似乎有点紧张,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好逼真啊……”雾江说。 “有没有很可爱!” “诶?” 雾江迷糊了一下,不知道刚才在说话的是丽,还是别的什么人。 丽正笑着看着她。 雾江答:“嗯……有一点点可爱。咦?这本书是……” 她指着桌上那本厚重硕大的精装书。 “是祖传的。敝国文字写的《圣经》。”丽似乎还是有点紧张。 “原来如此。”雾江点了点头。 ――怪不得呢。这个新室友虽奇怪,却有点温柔。原来和“她”一样…… “咦?” 雾江无意中朝衣柜那里瞥了一眼。 一片蕾丝的布料,忽然从衣柜里滑出来,飘落…… 透明的……细长的带子…… 丽的脸霎的红了。 “抱歉!这……这不是我的,是诗绪……啊也不是,这是……啊……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里……” 她冲到衣柜的边上,把那奇怪的“布料”捡起来,塞向衣柜的深处的混沌里。 雾江冲她微笑了一下。 “我什么都没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 丽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一开始端庄的姿态。 夕阳照进来了。室内变成了美丽的粉红色。 雾江忽然想起,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 夜深人静了。 丽的“时差”还没有调整过来,故而迟迟不能入眠。邻床的雾江已经进入了平稳的呼吸。 “喂,劳丽。” 诗绪里也没有睡着。它又恢复了它小狐狸的形态,轻盈地跳到了丽的枕边。 “嗯?” “我在想,也许理事会那帮老不死的,派给了你一个不错的差事呢。”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今天好像过得很开心,不是么?话也比从前多了很多。” “那又如何?” “你要感谢我。” 诗绪里瞪着它的眼睛。只有星星微光的夜里,那双眼睛发着幽幽的绿光。 丽说:“你也要有点常识啊。我要给你定三条规矩。以后不可以当着外人的面乱动或者说话。” “好吧。” “尤其不准说什么大胸,让外人困扰。” “嗯。不过大胸真的很赞,你觉得呢?” 丽不理它,继续说:“第二是不准把你的收藏品乱丢一气,让别人心生误解。” 诗绪里歪着脑袋,道:“我觉得那条丁字裤你穿的话应该不错。” 丽揪了一下它的耳朵。 “好吧好吧。”诗绪里只好服输,“其实安娜也穿丁字裤。” “你说了禁语哦。” “我知道啦,对不起啦。第三呢?” “不准提安娜。” 第2章 坏画也要好标题 第二章坏画也要好标题 “眼镜、眼镜……” 丽一面茫然的用手沿着床头柜摸索着,一面口中念念有词。 她又开始了每天清晨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异常痛苦的事――找眼镜。 每次她找眼镜的时候,心中都在想――为什么她可以把通天塔图书馆的每一本书都放回它应该的位置,却总是记不得眼镜被她放在哪里呢? “诗绪里,趁雾江在刷牙,快帮我找一下。”她压低声音,悄悄对床上的“狐狸毛绒”说。 诗绪里不理睬她,继续伪装自己是一个很逼真的毛绒玩具。 就在这时,山田雾江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了。 丽没有办法,只好到写字桌上搜寻。她想,这次配隐形眼镜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红色的盒子,应该很好找才对。 这时,山田雾江走到了她身边,默默弯下了腰。“给你。”雾江摊开手――红色的小盒子。 “实在是太感谢了。” 丽仔细的把眼镜戴上,爽朗的神气立刻回来了。 “近视真的是很不方便呢。”雾江说。 “是我太不小心了。总是忘记把眼镜放在哪里。对了,你知道教室在什么地方吗?” “教室啊。这个,不同的年级和‘院’都是不一样的。” “原来这样。年级还好说,学院的话……好像还不清楚。” “能让我看一下你的入学函吗?” 丽从抽屉里取出那张有金字签名的入学函,递给雾江。 “这百合花的信纸……百合院的话,应该是在图书馆的西面。”雾江说。 “百合院?” “嗯。学生们会根据各自的资料,被分入三个院:家世出众的蔷薇院、智力最好的百合院和注重艺术的水仙院。虽然宿舍在一起,授课却是在不同的区域。看来劳伦斯小姐是非常聪明的人啊。” “也许因为我是转校生,所以随机分了一下吧。聪明什么的……”丽尴尬的笑着,收起了入学函。“说起来,雾江的学院是?” “水仙院。”雾江说起的时候,神色有些黯淡。 “雾江是很擅长艺术吗?” “不。我想是因为家庭的关系吧。家母……勉强算是个画家。” 丽有一点意外,因为雾江是非常平凡低调的人。不过,想起舍监那盛气凌人的态度,这里的学生应该没有等闲之辈吧。 “不过我已经不画画了。”雾江忽然笑了,笑得很勉强,“你应该还不认识路,早茶之后,我和你一起走吧。” *** 花之学院,在丽的眼中似乎是非常有历史的学校。一路上的建筑都很老旧,混合着东洋与西洋的风格,爬满了深绿的藤蔓植物。 丽的新制服已经做好,她和雾江穿着相似的制服,在细石子铺成的道路上悠闲地并肩走着。 从宿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学院中庭。中庭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组美丽的女神雕像。 “这是三女神像。”雾江说。 三位希腊风格的女神,姿态气质容貌虽然不尽相同,却都向空中同一个位置伸出一只手。 丽仔细凝视了一番,回想起希腊神话主题的艺术造型来,不禁说:“这不是美惠三女神,也不是命运三女神,这是……” “这是三位真正的大女神。赫拉,雅典娜和阿弗萝蒂特。代表花之三院。” 天后赫拉,智慧之神雅典娜和爱与美之神阿弗萝蒂特。 赫拉代表显赫家世的蔷薇院。 雅典娜代表非凡智慧的百合院。 阿弗萝蒂特代表无上之美的水仙院。 似乎有点牵强,不过也还不错。丽这样想着。 “对了,金苹果呢?说到三女神,应该就会想到金苹果吧。” 在宴席上,因为纷争女神的介入,抛下了“致最美的女神”的金苹果,从而带来了无休止的战火…… “以前那里确实是有一个纯金的苹果的,传说曾经在火灾中遗失了。不过学院每年秋天的金苹果祭还在。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原来如此。” “图书馆就在这里了。雅典娜背后的方向,就是百合院。” 丽听见图书馆,就随着雾江的目光望了一眼。 宛如神庙的宏伟建筑,建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 白色大理石的柱子,因为岁月侵蚀而变了颜色。 “图书馆很大吧。其藏书在全国的私立学校里也是首屈一指的了。”雾江笑了一下。 “好像台阶有点多……” “正面的台阶是装饰用的,从边门进去可以看到电梯。” 百合院的庭院回廊,错落地种植着不同风格的百合花,馨香袭人。 诗绪里把脑袋从丽的书包中伸出来: “丽,这里的图书馆真是村气。” “理解一下吧。毕竟这里只是下位次元的学院……” “就是很村气!什么院,还有什么三女神,啧啧。” “如果你想回无涯学海对着那群老学究,就回去啊。” “不要。” “那就别吵了。我要去画室了。” 诗绪里只好乖乖的钻回去。 丽和雾江在中庭就分别了,各自前往各自的院去上课。 虽然根据学生的背景分了三院,但是各院都没有放弃另外两个方面的教育。丽看到自己的课程表上也有音乐、美术、舞蹈的课程。 如果是文学与数学之类的课程,或者理化实验,对丽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艺术类课程就有一些困扰。线条,颜色,对她而言都是难以驾驭的东西。努力了很久,画面上始终是一团污七八糟,而且越来越糟…… 这时,一个女学生忽然凑到她的画架边上,皱起了鼻子。 “咦,这是什么东西啊?好脏!” “哪里哪里?”另外一个女学生也凑了过来,“原来是刚才数学课上很有风头的归国子女啊。这是在画什么?怪物吗?” 两人的评鉴,立刻吸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是chaos。”丽说。 “听说现在归国子女越来越多了呢。”一开始那个女学生说。 “是啊,好多人明明长着一张东方人的脸,说话却喜欢夹着洋文。”另一个女学生说。 “好恶心啊!” “就是啊!” 两人一唱一和的,令画室里的人纷纷侧目。不过也许是丽在数学课上做的太过火了,始终没有人为她插嘴。连老师也只是推了一下眼镜,只说了一句“请认真作画”,就继续视若无睹。 先前的女学生又道: “老师都说了要认真作画,还是有人不认真呢。” “居然这样浪费纸张,还有很多穷人家的小孩连热巧克力都喝不起呢!” “哎呀――好穷酸――!那他们用什么来沾吐司?” “还有吃不起吐司的人呢!” “吐司也吃不起?” 原本针对“归国子女”的冷嘲热讽,渐渐变成了两个人的对话。同气相求的两人聊得极为开心,一开始的目的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不管是怎样吵闹的议论,丽都只当做耳边的风而已。她用画笔在画面的一角写下画的标题“chaos”,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好画还是要起个好的标题啊。 书包里传来诗绪里小声嘟囔:“丽,你还真是镇定。我真想用脚踩她们的脸。” 丽笑了一下,轻声道:“随她们去吧。理事会的老学究们不会让我们在这里呆很久的。” “可是这样还是很不爽……不,简直是糟透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忽然吹过。 画室的门打开了。 “是藤原大人啊!” “藤原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周围的窃窃私语,引发了丽的注意。她终于将视线从画架转移到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人。 凛然的身影,黑色的直发。一名女性。 虽然穿着相似的学生制服,但其气质凛然,绝非泛泛之辈。 “丽,像贵族的家伙终于来了。” 诗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丽的书包里跳了出来,正专注地盯着门口的人看。 学生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那名女性吸引了去,没有人注意到诗绪里的存在。 是谁? 美术老师又推了推眼镜:“原来是藤原静同学。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连老师都变得恭敬起来了…… “请问新转学来的丽?劳伦斯是在这里上课吗?” 藤原的脸上现出非常温暖的微笑。 丽放下了画笔,自画室的角落中站了起来。 “我就是。” 教室里的人瞬间又将目光回到了丽的身上。 但是藤原依旧在和老师说话: “是转校生同伴会谈的事情,突然通知下来了,必须要我来做。虽然知道占用老师您上课的时间很是失礼,但是因为午后有急事就要出国了,所以,老师可不可以将她借给我一阵呢。” “是令尊要出国访问的事吧。晨报上已经看到了。请便吧。能够得到藤原同学的帮助,相信劳伦斯同学她很快就能融入新环境呢。” 藤原很有礼貌地躬身行礼,随后向丽投去邀请的目光。 丽想起,入学通知上确实说过转校生会有一次入学的同伴会谈,至于具体是什么,她还没有试着去了解,只凭主观想那大概是普通的聊天罢了。 这样想着,自己也就不知不觉走了过去。 “请随我去凉亭那里吧。” 第3章 或者恋爱的预感 丽跟在这名叫做“藤原静”的女生身后,一面向她所引领的方向行走着,一面悄悄观察着她的行为举止。 诗绪里说的没错。这是她这两天在这所“真正的贵族学校”里所见的,少数几个,不,唯一一个,像贵族的人。恰到好处的步速,端庄的身姿,不卑不亢的谈吐……勿论这个次元,即使在丽·劳伦斯曾在的“无涯学海”,也可谓是王女级的气质。 就在这时,丽感到身后好像有什么飞速移动的东西,“咚”的一声,落到了自己的肩头。 又是诗绪里,不甘心独自呆在画室,偷偷飞追了出来。 ——咦,它这是什么表情?这暧昧的笑容…… 丽突然想到,可能是自己方才盯着藤原静观察的样子被它看到了。 ——大概刚才看得确实太专注了,所以这死狐狸……这死狐狸…… 诗绪里果然是一副从八卦中一本满足的神色。 ——死狐狸! 丽敏捷的一把揪住诗绪里的耳朵,朝花坛的深处扔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 *** 穿过蔷薇院花园的大门,沿东方的小径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久,藤原静终于在一个小小的白色凉亭前停下了脚步。丽稍稍有点累得喘气了。 “抱歉,劳伦斯同学,让你受累了,陪我走了这么久的路。”藤原静迷人地微笑着,犹如春风般温暖。 丽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往凉亭中央看去,非常雅致的桌椅上摆着精致的茶点,这也罢了,竟然还有一名男仆打扮的中年人在一旁站立…… “因为准备的比较仓促,学院的茶点借不到,所以只好在附近一般的商店买了这些。”藤原笑了一笑。 丽看了一眼那些点心——虽然学院在下午的课间也有为学生准备茶点,但远远不如她准备的精致。 “这一位是……”丽看了一眼那男仆打扮的人。 “桥本叔从前在我家工作,现在是蔷薇院花园,对我照顾很多。” 两人坐下,默默地饮茶,气氛稍稍有一些拘谨。 藤原静忽然说:“劳伦斯同学,这所学校,你觉得怎么样?” 事实上,丽·劳伦斯也和诗绪里一样不喜欢这所学校,但是总不能照实说吧…… 藤原静就好像看出丽在发愁一般,又温柔地微笑了。 那样照顾人的微笑,真的宛如姐姐一般。 “大概你很不习惯吧,也许碰到了一些不友好的人。”藤原道,“百合院的人都是头脑出众的女性,很多人的出身可能不如蔷薇院显赫,不过,凭着优异的成绩,终于获得了入学的资格。她们彼此了解,彼此竞争。然而劳伦斯同学是空降而来,对她们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对手。也许很多人会感到威胁吧。” 藤原分析的很对。 “你打算怎么做?”藤原认真地望着她。 “任由他们去吧,我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因为我不知何时就会离开这里。” 丽说的这是实情。她本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丽曾经的归宿是无涯学海。天上天下一切大千三千世界的所有知识的圣殿,一所飘零在次元之海上方的神秘学府。这所学府所拥有的唯一图书馆——存放了所有次元的一切图书的多边形高层图书馆——的管理员中的最年轻者,便是丽·劳伦斯。 而在一次失败的革命之后,她就被放逐到了次元之海的下位世界。 “永世飘零。”无涯学海的理事会中的老学究们作出了这样的判决。 他们认为这是对只能被困在图书馆中,负责枯燥的图书寻找、登记、摆放工作的丽·劳伦斯最残酷的惩罚。对她来说,无限多的世界,永恒的旅行,一定是最为可怕的地狱深渊。 而事实恰恰相反,正因为她一直没有离开过图书馆,所以她很开心地接受了。 为什么不呢?反正她只是一个旅人,不用在意多余的人际关系,不用在意身边的环境,不用活在老学究们的压力之下。 所以什么花之三院,什么百合院……全部都随便了。 不过,藤原静并不了解丽·劳伦斯的心情。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温柔地看着丽的眼睛: “放任她们的恶意,也可以是一种处理的办法。适时地做一些符合她们期待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过,如果你真的遇到了难题,请不要勉强自己。” 丽答应了。 “你应该已经大概了解了花之三院的特点了吧?”藤原静问。 “雾江已经和我讲过了。”丽回答道。 藤原静沉默了几秒,道:“记得,一定不要招惹到黑蔷薇。” “黑蔷薇?” “是花之学院的民间组织。很神秘,却很可怕的组织,到了校方不得不采取对策的地步了。 这个对策,就是我们现在的‘同伴会谈’。这样组织的存在及其危险性,不能由校方告诉学生,因为这样的提醒几乎没有作用,而且这是声誉极好的贵族女子学校,一旦这样正式的警示外传到社会上,对学生是十分不负责任的。所以只能由高年级的学生来提醒新生。于是就欧了‘同伴会谈’对策——至今已经执行了十年了。” “听上去很聪明。不过,如果担当的高年级学生已经接触了这个组织的话……” “不愧是百合院的优秀头脑。一眼就看到了症结所在。没错。这样,就会更快的使得新生血液加入到黑蔷薇这个组织中去。不过,总算稍稍控制了事态……起码面上如此。黑蔷薇是个很诱人的民间组织。它可以为你实现很多平时没有勇气实现,只能想一想的事情。无论是学习,恋爱,甚至可以让你小富一笔。但是,只要和黑蔷薇沾上关系,都要付出代价。所以千万不可以碰它。” 如果换了别人和丽说这些,丽会以为是小说看太多了。 但是在丽的观察中,藤原静不是一个言语随意失实的人。藤原说到“代价”之时的认真眼神,仿佛要直直地看到了丽的心里似的。 不过,丽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也许没等我接触这个组织,我便从这个世界离开了吧。 花园的钟声响起,学生们下课了,三三两两出现在花园中。有些人注意到了藤原静的身影,都向丽艳羡地望了一眼,旋即悄悄跑开了。 藤原静微微笑了一下: “最重要的事情总算交代完了。我的责任也轻了一些。本来你的前三个月都应当交由我来负责,可惜我要出国去,也许……等回来了,我们可以再聊一聊。那时候,”藤原望向庭中的苹果树,“就是深秋的金苹果祭,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一整天不断的戏剧,音乐会,艺术展,茶会和舞会,没有宵禁,直到第二天的天亮。还将选出金苹果的新主人。” 听上去很热闹。虽然丽不喜欢热闹,但还是点了点头。 藤原忽然说:“说到艺术展,你似乎不太擅长绘画吧。我的室友是水仙院的,也许你们可以见个面?或许会有帮助。” 看来,刚才画室里的风波,完全被藤原看到了。 “我想这还是不用了……不管怎样努力,也还是到不了参加艺术展的程度的。”丽说。 “对了,劳伦斯同学的室友就是水仙院的吧。” 藤原好像若无其事地说着。 “你说雾江吗?她说,她已经不画了。” “这样啊。” 会谈就这样结束了。临走的时候,藤原静取一张可爱的淡红色卡片给丽。名字,和电话号码。 “如果有困难,请联系我。” 卡片交递的时候,两人的指尖忽然碰触到了。丽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今天的花似乎比昨天更香了。”藤原说。 *** 晚间的时候,雾江躺在寝室的床上看漫画。丽坐在桌边看书。忽然,丽的电话响了。 “归国子女大人吗?我是花子,秋田花子。” “花子……”好像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归国子女大人”这个称呼也是太奇怪了。 “数学课的时候,我就坐在你的身边呀!” 啊啊。 丽这才想起来:原来是那个短头发话很少的女生。电话里的声音还真是意外的爽朗。 “今天的数学课我有几个疑点,就是这个和这个……” 丽随手打开书,翻开她说的题目。 “这个啊,只要设一个z然后……”题目很简单啊。丽一边讲一边心里嘀咕。 “对了!!!” 就在丽要挂电话的时候,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把丽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听说你和金苹果大人见面了!是她负责你的同伴会谈是吗!” “什么金苹果大人……” “藤原大人啊,藤原静,是上一届的金苹果的主人,全学院最优秀的人啊。难道她没有和你讲?” “这个真没有……” 丽正想要继续讲下去,忽然听见身后床上的雾江翻了个身。电话的声音太响了么?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轻轻把门关上。 “归国子女大人觉得藤原大人怎么样?” “什么‘归国子女大人’,好奇怪啊,不要这样,叫丽就可以了。” “现在大家都是这样称呼你的呀!最早是蔷薇院的人发明的这个称呼,然后我们院也这样用了。”花子非常激动。 丽叹了口气。 “藤原大人都和你说了什么?进行到第几步了?有没有约定下一次在哪里见面?” “只是介绍了一下学校的情况,然后她就很急地赶去机场了。” “这样啊……”“果然是高冷的藤原大人。”“好没劲好没劲好没劲……” 诶?对面那边好像很吵的样子? 丽严肃地说:“秋田同学该不会是开了扬声器吧。” “糟糕——被发现了!”电话那边是秋田花子激动的声音。 然后就断线了。 丽叹了口气,默默回到写字桌的座位上,合上书本。 真是一群八卦的人,居然借口问问题打电话来,该说她们什么好呢……算了。丽转过头去,向室友道:“雾江,要一起出去走走吗……啊?” 雾江不在了。床上扣着看了一半的漫画书。 就在她在阳台上打电话的时候,雾江忽然出去了。 是有什么急事吗? 书架上一只小袋子搁在桌上,有一些食品的碎屑洒落,似乎刚动过。 袋子上写着“猫粮”。 *** 宿舍楼ix背后的路灯下面摆着一只浅浅的碟子。山田雾江默默坐在边上。她连睡衣也没有换,只拿了一碟猫粮,就这样匆忙地出来了。 “喵,喵。”她轻轻学了两声猫叫。 一阵窸窣的声音过后,几个可爱的毛球露了出来。白的,黑的,花的,朝雾江看了两眼,就一起敏捷地走过来,放心地吃着碟中的食物。 “多吃一点,乖……” 雾江轻轻说着,抚摸着最小的花猫的脖子,脸上现出人前从未有过的温柔…… 忽然,几个人的脚步声和人声近了。 “你听说了吗,那个高冷的藤原静居然去给人做同伴会谈了。” “同伴会谈?现在好像不是新生入学的时候吧。是什么人?” “听说是新来的归国子女,叫做丽·劳伦斯。也不是蔷薇院的,居然是百合院的。” “说起这个,昨天有人看到藤原静给家里打电话推迟外出的航班……难道就是为了做这个会谈?” “骗人的吧!那个丽·劳伦斯很漂亮吗?金发碧眼?” “好像是东方人的长相吧,就是白一点。” “啊,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对啊对啊。” 雾江抚摸小猫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丽·劳伦斯她被金苹果之主藤原静选中了吗。 方才听见丽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所以才拿了猫粮,落荒而逃出来。结果,还是逃不过啊。 雾江苦笑了一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雾江,总算让我找到了……” 是丽的声音。 雾江还没站起来,身上就忽然一阵温暖。一看,是自己的制服外套。 “天气有点凉了,只穿睡衣出来是不行的。”丽认真地说。 丽…… 雾江的心中忽然涌过一股冲动。她急急地站了起来。因为站得太急,眼前一阵晕眩。丽连忙伸出手要扶她。但雾江想也没想,无视了那只手,突然将丽拥抱住了。 丽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雾江居然会这样抱过来。这里是宿舍楼的背面,鲜有人至,即使不远处就有人走过,却也不会往这里看上一眼。 “丽,我好怕!” 雾江如是说着。 丽很想问她怕什么。但是她没有问。她忽然想起了安娜。从前,当搜查的军队涌进通天塔图书馆的大厅时,她也是这样,在书架的隐蔽角落里抱着安娜,说了这样的话……那时的安娜是怎样回答的呢? “不要怕。有我在。” 丽拍了拍雾江的头,轻轻说着。 “丽……对不起,刚才我没忍住……冒犯你了。” 雾江放开了她,低着头。 “人都会有软弱的时候。”丽说,“所以这个时候,只要……诗绪里!不许动!你在做什么!” “哎?” 雾江惊愕地看着丽,丽走到灯下的猫粮盆边上。 一个大尾巴的东西,正在和几只小猫凶残地撕打着。 丽弯腰下去,轻而易举地将那个大尾巴的东西捡了起来…… 咦,这个大尾巴的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 “居然和小猫抢吃的!不知羞耻!”丽揪住“大尾巴东西”的耳朵。 “都怪你把我扔出去!结果我在花坛里迷路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呜呜呜呜……” 那个东西,好像……在说话…… “分明是跟踪可爱的女孩子才迷路的吧。” “坏劳丽,不要拆穿啊,狐生已经很艰难了!” “吃货!” “虐待狂!” “吃猫食就算了,还和小猫争食,自甘堕落的大吃货!” “那你就是见了美女没了朋友次次干到哭玩坏就扔掉终极鬼畜虐待狂还从来不用润滑油!” “喂后面那串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节操呢!” “太饿了所以被我吃了!” 雾江有点看呆了。 虽然不太明白在说什么,但是,丽在……和一个小怪物吵架?而且是会说人话的小怪物……狐狸么? 突然,那两个家伙不再争吵了。 “糟糕了,丽,好像,让雾江看到了了不得的事情。”“大尾巴小怪物”说。 “好像是的。”丽严肃地点了点头,一边点头,一边盯着雾江的脸看。 “要和她解释么?……我觉得好像解释不清楚。” “我附议。” “唉,看来又要用比较麻烦的禁术了。”“大尾巴小怪物”三下两下,跳到了雾江的面前,雾江连忙伸手去接,恰好接在手心。 小怪物一面摇着尾巴,一面口中念念有词。 摇摆……摇摆…… 软软的,温热的,好像还有心在跳动……这个可爱的小东西。 咦,眼皮好像有点沉重……这是…… 好像……有点困倦…… *** 丽自睡梦中慢慢醒来。 咦,怎么胸口有点沉重? “软软的……” 啊啊啊! 胸……居然被雾江捏着…… 诗绪里你都干了什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诗绪里跳过来说,“她最后的印象就是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里面还有心跳,为了和现实世界发生对接使催眠术生效,我只好……” “所以你就连我一起也催眠了吗?” “你知道领着两个催眠的人上楼有多辛苦吗……为了保证催眠的实行,我的尾巴都要摇酸了,居然还冲我发火……嘤嘤……” 诗绪里用尾巴掩住脸作出伤心痛哭的样子。 丽从床上挣扎起来,拿起桌上那本厚而沉重的大书。 “嘤嘤……喂!你在做什么……不要!” 虽然诗绪里拼命想要逃跑,但还是被丽轻易地抓住了。 “进去吧。”丽的嘴角现出邪恶的笑容,将诗绪里往书页里塞。 “慢着!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爱过。” “不是这个!我想问,藤原和雾江,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拒绝回答。” “再加上安娜呢?” “想死死看吗?” “笨死了,答案自然是——胸大的那个。” “死吧!” 丽“砰”地一下合上了沉重的书本。 雾江依旧睡得很沉,不知在梦着什么。 第4章 黑胆汁质的少女 “那么,今天的授课就到这里了。” 数学的老师说完这句话之后,教室里立刻恢复了轻松的空气。那种公立学校里大声的吵闹不是此地的风俗,不过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彼此要好的女生们两个两个聚集起来,相约去花园茶室,或者去社团。班级里的学生不多,转眼间教室里就只剩下了丽?劳伦斯一个人。 “今天还是去图书馆吗?”诗绪里趴在数学习题集上问她。 “不,今天有别的事情要做。”丽?劳伦斯一面说着,一面把习题集从诗绪里的肚皮下面抽出来。 她记得今天好像是雾江的生日。虽然和她不是很熟悉,但是,室友一场,还是为她庆祝一下吧。 “咦,奇怪,雾江怎么还没有来呢?”诗绪里望着窗外,“往常这个时候都会来找你的呀。” 丽笑了笑。 自从那天雾江突然把她抱住,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虽然诗绪里用催眠的禁术让雾江以为那天所见到的都是一场梦,但是雾江还是有点变了。 雾江开始很粘着丽。 每天不但要一起吃饭,还要一起从宿舍走到中庭,到了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还要一起约定去图书馆,或者回去。 在图书馆里的时候,丽总是一进图书馆就扔下雾江,独自去书架附近徘徊。雾江则留在那里默默地看漫画。虽然很少交谈,但是丽可以感受到,雾江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往她这里望来。 而在房间里的时候,雾江也会望着丽的床位发呆……或者,故意在丽刷牙的时候,凑到洗手间里,站在她的身边。 想到这里,丽趴在桌上陷入了沉思,用铅笔的尾端戳了戳诗绪里的脖子,说: “诗绪里,你说,雾江她是不是……” “哈……哈哈……当然是啊,明显是!”诗绪里说,“不要戳啊我好痒哈哈哈哈哈……” “这样啊。”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果然是理事会的阴谋啊……” “对啊……啊,什么?不是啦,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诗绪里跳了起来。 “她不是无涯学海的理事会派来监督我的么?” “当然不是啊!你在想什么!” “那你说是……” “她喜欢你。喜、欢、你。” “……你想多了。”丽把脸别到一边去。 “那你害羞什么啊,快把脸转回来,你也觉得雾江她对你不错吧?” “没有的事。”丽还是不肯把脸转回来。 “哦……看来你是不肯接受自己就这么对安娜变了心……” “你又说了禁语。”丽捏了一下小狐狸的尾巴,然后把她提了起来。 “啊呵呵呵呵我今天专门把《恒河沙书》从你的包里偷偷拿了出来你拿我没办法了吧!” “你天真了。”丽冷冷说了一句之后,就把它往数学习题集里夹。 “喂!这里没有空间的!喂快停手啊我快要被你夹死了!” *** 丽拿着五寸的小蛋糕,一个人回到了她们两个人的寝室门前。 雾江一直没有出现。 丽打开门,低头一看,门口没有雾江的鞋子。打开灯,她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桌上放着一张字条。 “和家母一起出去了。周末快乐。雾江留。” 对了,今天是周末。丽这才想起来。雾江的母亲是个画家,也许平时很忙,难得能一起过生日吧,只是蛋糕就…… 丽躺在床上。 “诗绪里。” “怎么了?”诗绪里跳了出来。这是它少有的能够在屋子里自由活动的时间。 丽用被子蒙着头:“把蛋糕吃了吧。” “啊啦啦,原来是单相思啊……” 丽没有说话。其实雾江不在,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丽翻了个身,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 “诗绪里,我记得你可以变成人形的,对吗?” 诗绪里鼓着被蛋糕塞得满满的嘴巴: “可以啊,只是会有耳朵和尾巴……” “哦。” 丽又把脸蒙了起来。 “喂你刚才动了心思了对吧?你是打算让我变成谁是吧?是变成雾江?还是……禁语?” 丽没有回答。 “啊,该不会是金苹果之主的藤原静大人?那个不行啊,我还没有近距离看过她。” “我困了。” “哦。” *** 丽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浴室里面有水声。她模模糊糊看见衣帽架上挂着雾江的制服,心中知道是她回来了。 原来她没有和母亲一起过夜啊。 这时,雾江穿着睡衣的头发湿湿地回到屋子里来了。 “你醒了。” 丽点了点头。 “我看到你好像买了蛋糕……对不起,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雾江低着头说着。 “没什么……反正没有浪费。”丽瞥了一眼桌上肚子一夜之间变鼓的“毛绒狐狸”。 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尴尬。 “丽,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意……” “是什么?”丽问。 “你可以把你那个小狐狸借给我一下吗?” 是说诗绪里吗? 丽看了一眼诗绪里,诗绪里的身体依旧是一动不动,但是拼命用眼神示意丽不要答应。 丽起了坏心,转回头看向雾江,笑着道:“没问题,不过是做什么用呢?” “家母命令我必须要画画。我想,如果画可爱的东西,大概可以坚持下去吧。等我找到感觉,也可以教丽画画。” “这样,当然好啊。” 本来一动不动对诗绪里来说就很受罪了,这次还必须伪装静物,连续几个小时一动不动让雾江画,这滋味……丽想一想就莫名很开心。 “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了。”丽一面笑着一面说。 “哎?”雾江诧异地看着她。 “啊,只是在想,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雾江画画呢。就这么放在桌上么?” “嗯,这个角度的光线正好。不过……丽,你可以把你那本很厚的书横在它边上么?这样构图会比较好一点。” 丽把那本名为《恒河沙书》的精装书本搁在了诗绪里的脚边。然后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别的书。 才画了两笔,雾江就低下头去。 “丽……我……你在的话……” 丽很理解。 雾江已经很久不画了。她拿起笔的压力,丽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我在边上的话…… “好,我出去走走。” “其实是因为光线……” “没事啦,我不在意的。我正好想去图书馆呢。” *** 周六的图书馆,人丁稀少。没有了诗绪里在书架间的活蹦乱跳,图书馆显得更加安静了。 是呢,无论是在通天塔图书馆工作的时候,还是在现在,诗绪里到了图书馆就像一只得了躁郁症的兔子…… “这位小姐。” 图书管理员老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丽。 丽行了一礼。 老爷爷说:“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几乎每天都来,都在这里徘徊,却从来不坐下看书,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位子吗?” 丽尴尬地笑了笑。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丽并不是因为很喜欢看这里的书,才来图书馆的。这里最艰涩书本中的知识,对无涯学海出身的人来说都是常识。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她得了一种名叫“不把书放在该有的位置就不舒服”的……职业病。 她在无涯学海的时候,是通天塔图书馆的管理员。通天塔图书馆形如蜂巢而无限扩展,收罗了次元之海的大千三千世界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图书。如此浩瀚的图书馆的藏书目录,即是那本看上去有点厚重,但也不太厚重的《恒河沙书》。 这本有形状,却有无限页,内容无限长的书,如果不能借助诗绪里的帮助,每次翻动都注定会翻到奇怪的部分。只有诗绪里才能帮她找到准确的页数。就在和诗绪里做朋友的过程中,她知道这本书中蕴藏着一个多维的世界。 而现在离开了图书馆,这本书就不能当做藏书目录,就只能当做一个多维空间的行李箱来用了。 至于她的“不把书放在该有的位置就不舒服”的职业病,也就只能在这个狭窄的普通图书馆得到解脱……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突然,手机震动了。 “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丽仿佛得到救命稻草一般,拿起手机,往天井走去。 大概是雾江。该不会是诗绪里闯祸了吧?她低头瞥了一眼来电人。 ――不是雾江。 藤原静。 接起电话,那边的声音很温柔: “你好,这里是藤原静。” “丽?劳伦斯。” “劳伦斯同学,你还好么?我提前从国外回来了。” 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半天,才说出“欢迎回来”几个字。 “生活上还习惯吗?” “恩,还好……” “劳伦斯同学的室友,好像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吧?” “没有的事。”丽坚决否认了起来,“虽然好像朋友不太多,不过,人还是很不错的。” “这样啊。……明天,赏光一起喝杯咖啡,如何呢?” 哎? 电话那端的藤原静忽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 丽又回到了寝室的门口。 过去两个钟头了,想必雾江的画已经初具规模了吧! “我回来了。”丽说毕打开了门。 雾江…… 雾江的头发乱糟糟的。 遍地废旧的纸团。 画架上的作品,只能看到诗绪里大概的形状…… “雾江?” “啊。” 注意到丽的归来,雾江本能地一把扯下画架上的纸,迅速地团作一团,扔在地上。 又是一片空白。 “我好像……还是不行。” 雾江的样子沮丧极了。 丽拍了拍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悄悄把诗绪里塞到了雾江看不到的地方,好让诗绪里活动下身体。 雾江低着头,说: “这样的我竟然还想教丽画画……真是可笑……丽,我该怎么办?” 丽想:她是因为母亲是画家带来的压力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也许因为想要教我画画,也是让她有了不小的压力吧。 “我觉得雾江已经画得很好了。” “你根本没见过水仙院别人的画。……算了,我讨厌画画。就这样吧。丽,我们明天一起出去散散心吧,好不好?” 雾江抬起头,用热烈的眼神看着丽。 明天? 丽突然想起来,明天是和藤原静约定的日子。 “抱歉啊,虽然很想去,但是明天藤原静……” 刚说出口丽就后悔了。 雾江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样啊。看来藤原静提前回国了。” “因为她约我在前,其实,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出去玩。和她在一起总会有点紧张。” “是啊,因为是金苹果大人嘛。”雾江苦笑了一下。 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真的像诗绪里说的那样,被雾江喜欢上了…… 又是一片沉默。 雾江把画架折叠好,收在床下,颓然坐在床边。 “丽,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想要你不要去藤原那里,和我一起出去,你……会答应吗?” 丽的心中忽然有一股不那么好的预感。 “哎,你不要回答啦。”雾江笑着说,“我居然问了这么蠢的问题。我真的……” 不等她说完,丽就抄起桌上的《恒河沙书》,用书脊轻轻敲了一下雾江的头。 “啊呀……丽!你下手太重啦!” “你再这样下去,我们怎么做朋友呢?――晚上想吃点什么?” *** 夜晚。 月色很好,没有拉窗帘的夜晚。 雾江还没有入眠。她抚摸着自己额头上被丽敲过的部位。已经不痛了。 做朋友……吗…… 她转过头,看着不远前方另一张床,床上蜷卧着熟睡的丽。 乌黑的长发,和白色棉布泡泡袖的睡衣,在月光底下,看上去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白天的时候看上去好像还是一副很可以依靠的模样。到了晚上却有点像小孩子。 如果可以靠近一点…… 雾江从床上坐了起来,赤着脚,走到丽的床边,轻轻坐下。 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而丽,呼吸还是和之前一样平匀。长睫毛盖在那里。 如果可以这样并肩躺下…… 雾江轻轻爬上丽的床,并肩躺在她的身边。 如果可以……抱着…… 她侧过身体,想要伸出手,却又停住了。 默默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把被子团成一团,紧紧夹在怀中。 “藤原……静……” 第5章 酒红色的小汽车 依旧是女子宿舍的上午,寝室的浴室里传来莲蓬头的水声。是雾江在冲凉。今天她在浴室的时间格外久。丽坐在卧室的床边,穿上长袜,看了一眼钟表:和藤原静约定的时候就要到了。昨天藤原静那样认真地提出见面的要求,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只是不知雾江听说了之后竟然是那样的反应,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内情呢? 无暇多想,丽起身整理了一下短裙,把趁着雾江不在到处乱窜的诗绪里塞进小包,走到浴室门前,敲了敲门说:“我要走啦。” 没有回应。依旧是莲蓬头的水声。 丽正要离开,却忽然发现有点异常。 浴室门的下方,正慢慢向屋内渗水。 “雾江?你还好么?是地漏堵住了么?” 依旧没有回答。 诗绪里也从包里跳了出来。“怎么回事?”它问。 “不妙。” 丽尝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 没有锁门。 “我进去了哦!”丽说了一声。当然,还是没有回应。她把门打开了。 莲蓬头挂在了浴盆外,仍不甘心地喷溅着水花。 浴盆里倒着的正是雾江,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似乎十分痛苦。丽上前试探了一下——气息正常,心跳也在。昏倒的原因不明,没有可见的外伤,周围也没有可疑的迹象。她把莲蓬头关掉,一面放水,一面给雾江换了个姿势。 “诗绪里,你去把她的干净衣服找来。”丽说。 “怎么办,怎么办……” 诗绪里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一面念叨着,一面在浴盆四周绕圈圈。 “诗绪里!” “怎么办,雾江她昏倒了,她,她,啊……” 噗—— 诗绪里的鼻血飞溅出来。 “毛巾……毛巾……”诗绪里哀求地看着丽。 丽拿了自己的大毛巾来,但是没有理睬诗绪里,而是把雾江身上的水珠擦干,再将她裹好,抬到里屋的床上,给她寻找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 雾江的衣柜里,东西不多,却异常凌乱。衣服虽然干净,但都皱巴巴的。丽看见这样的衣柜,心想,真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啊,不知她这些天来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状态呢。 不能耽搁,丽迅速找到了一身一件半旧但是很干净的棉质睡衣,帮她换上,开始拨打电话。 “诗绪里,救护车电话是多少?”丽问。 诗绪里从刚才起就是两眼冒星头脑发热,根本不在状态上。 丽忽然想到,这里既然是有名的“贵族学校”,雾江的母亲又是画家,把这样的雾江送到公立的医院,会不会引起舆论呢?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丽已经知道,一般社会的行事常识,在这里往往行不通。 她想起一个人。 翻动通讯录,找到“藤原静”,拨了过去。 “你好,丽·劳伦斯。” “藤原静。有什么事么?” “藤原同学,山田雾江……就是我的室友,在浴室突然昏倒了。我想知道要怎样把她送医院,送哪家医院比较好。” 电话那端沉默了两秒,马上又是冷静的声音: “我去告诉桥本叔。你把她带到楼下,桥本叔会把她送到我家认识的医生那里。不要让别人看见。五分钟内他就会到。” “好。” 丽放下电话,一面背起雾江,一面对诗绪里说:“诗绪里,我需要一部车子,你帮我准备一下。”说着便背着昏迷的雾江出了门。 “好……的……雾江……乳……” 诗绪里依旧是头脑发热,眼冒金星。 *** 结果在桥本叔的帮助下,很顺利的把雾江送到了藤原家的私人医生那里。桥本叔说这里的医生世世代代为藤原家服务,很可以信赖。其实不用桥本叔这么说,丽也是很放心的。 和藤原静的约会,大概就这样泡汤了吧。 “劳伦斯同学。桥本叔。” 耳熟的声音。丽循声往楼下的门口看去。医馆门口停着一辆豪华轿车,车门已经被仆人拉开,穿着便服的藤原静正在一面从车中下来,一面向楼上的他们招手,看上去很是着急的模样。 “那,我先告退了。” 藤原静向桥本叔交代完一些事情,桥本叔就离开了。 “真是让人担心的孩子啊。”丽说。 藤原静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丽想,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藤原静今天要和她说的事情了吧……也许。 “要去看看她么?她已经醒了。”丽笑着提议说。 “不,不用了。……劳伦斯同学,有件事情。” 藤原静的表情,就想昨天电话里面表现的那样纠结。 “怎么了?” “我想,也许这是个好的机会。和你说那件事。”藤原静说。 “好的机会?” “对于山田雾江同学,你现在了解多少?” 这件事,和雾江有关吗…… “不是很多。” “那你有没有听过什么奇怪的谣传?” “谣传?没有。”丽警觉起来。 藤原静舒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和我想的一样。”藤原静说,“丽,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想去你们的寝室看看。” “如果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欢迎……” “但是希望你不要在。”藤原静脸上都是歉疚的表情,“我想在你的寝室,和雾江见面……但是雾江一定不会答应的。所以,只好拜托你。” 原来是这样啊。 丽明白了。起先藤原静在电话里暗示雾江不好相处云云,原来也只是试探。事实上藤原静并不是这样想的。雾江从丽那里听说藤原静的名字会那样敏感,藤原静这样直接地用“雾江”来称呼她,其理由也不难猜出了。 原来这是两个本来就相识的人。或许还不止是相识而已。 丽懂了。 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要怎么做?”丽问。 “你不用急于答应。因为你还不了解雾江。以我的私心,希望你能够了解雾江……还有我,我们两个人身上发生的事,然后,再作出决定吧。” “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我可以答应。”丽说。 丽她的确不像和旅途中的世界牵扯太多。 “这是我的一点私心。你也说过,你和她室友一场。如果你想要了解雾江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了解真实的她,而不是传闻中的她。现在她很危险……不是今天晕倒的事。最让人担心的是她的未来。一个不能作画的水仙院的学生,她的命运,你能够想到的吧?” “退学……吗。” “从花之学院被退学的学生,不管进入什么学校,都会受到校方热烈的欢迎,相应的,也同时会遭到所有学生的厌憎。出身,才华,头脑,受过的专业训练,即便长相和打扮都可以成为厌憎的理由。这不是什么礼仪课上教授的东西就能应付的事。如果被添油加醋一番,甚至会影响今后的婚姻。一些人或许会借助家庭的力量撑过去。但是雾江……她只有一个身为画家的养母而已。” 听到养母,丽有一点震惊。 “是的。雾江是被领养的。她的姓是故家的旧姓,名字是养母取的。”藤原静说,“她的详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明天来我的寝室。关于雾江的事,她了解的比我多。” 藤原静从手包中拿出一张照片。 在藤原静的身边,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中长的亚麻色头发,发尾带着有点蓬松的小卷,有点羞涩地笑着。 “我的室友,水无月伊奈。”藤原静说。 丽记住了。藤原静把照片收了起来。 “我……还不能和雾江见面。”藤原静说,“请你明天拨冗前来。我先走一步了。” 卖了好多关子。 丽闭上眼睛,想起照片上的女孩水无月伊奈的样子。 亚麻色的头发……和安娜一样。 *** 等到丽和雾江在病房里面单独相处,已经是快要傍晚时候了。 这家医馆的病房很舒适。床也不是一般医院的铁床,而是舒服的木质床,配着可调软硬度的床垫。床上摆着很多毛绒玩具,看上去似乎就是给年轻女孩子或者小孩住的病房。也许藤原静就曾经躺在这里吧。 雾江还是穿着那件丽给她找的睡衣躺在那里,气色已经有些恢复了,只是手上还扎着细细的输液管。丽看了一眼——只是普通的葡萄糖。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丽,谢谢你把我送来。” “不是什么大事。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早上不知怎么就昏倒了……什么印象都没有。还好没有淹死在浴缸里。” 能有这样的念头就好。丽想着。 “对不起,好像耽误你和藤原静见面了。”雾江的表情有点黯然。 “没有的事。”确实也没有耽误见面。 从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到漂亮的晚霞。 “如果在我们寝室的话,是被太阳晒得正热的时候呢。不过,好美。”雾江自言自语着。 “雾江。” “怎么了,丽?” “不……没什么。” 想了想,还是先不要把藤原静的请求和她说比较好。藤原静的意思,应该也是要保密吧。 “这里好多毛绒玩具啊。”雾江用没有插输液管的手拿起一只眯着眼睛的兔子毛绒,“软软的。” “雾江好像很喜欢毛绒。” “是啊,非常喜欢,不过我从小就没有这种东西。说起来,这些毛绒都没有丽的那个小狐狸看上去真实……” “诗绪里?”丽脱口而出了。诗绪里才不是看上去真实,它本来就是活的。 “诗绪里……那个小狐狸叫做诗绪里吗?丽也会给毛绒起名字,真是可爱……” 丽“也”会给毛绒起名字……那另一个会给毛绒起名字的人是谁呢?雾江说她没有这种东西,那,那一个人,应该是指藤原静吧。雾江和藤原静,果然是曾经非常要好的两个人。丽不由得为自己的推理微笑了一下。 护士来敲门了。 “请进。”丽说。雾江赶快将身体缩回被子里去。 “看来瓶子已经要空了。看上去你也恢复了精神,今晚就可以回去了。”护士小姐说。她看了一眼床上的毛绒,笑了一下,说:“可以挑喜欢的拿回去。” “真的么?”雾江显然十分开心。“是的。”“太好了!那我就拿这个小兔子……还是这个小河马呢……” 这些毛绒,大概也是藤原的东西吧。丽想。 *** 淡淡的暮色和秋蝉的声响中,桥本叔开车将丽和雾江送回了宿舍楼下。 要就这样穿着睡衣从车子里面出来,雾江有点难为情,脸都红透了。 丽说:“你偷偷喂猫的时候不是也只是穿着睡衣就溜出来的吗。” “哎,你怎么知道?” 丽心里说,我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你把那天的事当成梦罢了。 “可是……”雾江声音很小,“今天里面……什么都没穿……” 啊呀啊呀。 丽这才意识到,早上为了赶时间,只给她穿了睡衣…… “糟了刚才大概已经被医生发现了……怎么办……” “医生见过很多大场面,不会在意这点事的。” “真的吗?” “真的。” 两人这样一面小声地咬耳朵一面往楼里小心地走着。可靠的桥本叔在车边目送她们进了楼,才驶离宿舍楼下。 楼梯上面,丽在前面开路,雾江紧跟在后 “刚才那个开车的大叔好像有点眼熟。”雾江说。 “是吗?大概是大众脸吧。”丽搪塞道。 “也许吧。”雾江点了点头,忽然,脚下的拖鞋一跘,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丽见状,极为敏捷地转身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住了。 “……吓了一跳。” “是呢……哎。” 雾江突然主动地倒在丽的怀里。 那近乎肌肤之亲的柔软的感觉,让丽有点尴尬。 “如果,我今后都不能画画了,你还会对我这样好么?”雾江问。 丽起初有点疑惑,不过很快就明白雾江在说的是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幻影,藤原静的幻影。这让丽的心情放松多了。 但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藤原静是对的。她们需要见面。 “啊,对不起。”雾江主动弹开了。 “没什么。我不在意的。”丽说,“到了,我们的寝室。” *** “所以说你们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吗?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诗绪里像小孩子一样来回甩着着比它的身体大得多的枕头闹脾气。 “声音小点。车准备得怎么样了?” 经过早上的事情,丽深深地觉得,在这个次元没有车子,就像在通天塔图书馆徒手爬书架一样不便。 “已经办妥了。我找到了一本杂志,上面的广告正好有订车的电话,停在停车场了。可是我的钱……” “找理事会要。和我没关系。” “太过分了,居然对为你鞠躬尽瘁的诗绪里如此冷淡……” “好啦,趁着雾江还没回来,我们去看看车子。” 崭新的小汽车。颜色是卖弄风骚的酒红色。 “除了颜色不太好以外,别的看上去都不错。勉勉强强能开吧。” “不过你好像是无证驾驶吧。” “你去帮我办一张。” “怎么又是我!我为你忙前忙后买了这部车子你想到的居然不是先在车里和我来一发而是让我给你去搞张证!” 丽不理睬她。她在封面上画了一个复杂的星形,之后将手中的《恒河沙书》打开,赫然是空白的一页,随后她咏唱了一句咒语,在她的咒语声中,车子变成一束红光,飞向半空中,又撞入那本书里空白的一页。 与此同时,在更高的次元之中,宛如森林的通天塔图书馆的某个区域,突然伴随着一声震天巨响,几百本书从书架上掉落在地。书架之中突然凭空多出一辆酒红色的汽车,随后,就好像被书架咀嚼和消化了一样,慢慢变成一本薄薄的,封面印着酒红色汽车的书本。 “录入成功。”丽把手上的《恒河沙书》合上了,“回去吧,诗绪里。” “为什么我学不会丽的咒语。” “因为你是诗绪里呀。” 这就是发生在花之学院停车场的,微小的奇迹。 第6章 只想和丽在一起 “绕水的回廊,水栽的植物,水里的游鱼,以及水面上少女们的倒影,伴随着阵阵音乐声。这就是水仙院。 “这里的建筑,都是水仙院一代代的优秀毕业生灵感的结晶。每一届的水仙院优秀毕业生都有权利为这里增添新的设计――一段走廊,一幅壁画,一尊雕塑,当然也可以是一段录制的音乐。在这样的条件下,每个人都必须要想方设法将自己的个性与整体的环境融合起来,结果就形成了此地特殊的面貌。” 诗绪里一面在水面的荷花之间蹦蹦跳跳,一面举着那本沉重的《恒河沙书》,朗诵着这一页上的文字。 诗绪里合上书,四下一望,撅着嘴道:“看上去也不过如此嘛。说好的‘少女们的倒影’呢?有倒影就会有那个吧,那个。” “什么?”在走廊上站着的丽问。 “胖次!凉风吹过,调皮地掀起少女们的裙裾,水中立刻会倒映出的少女们的胖次!” 诗绪里刚说完,就好像故意作弄似的,一阵凉风吹过,她脚下的荷花一摇,伴随着一声尖叫,诗绪里就往水里栽去,手里的《恒河沙书》也飞到了空中…… 丽停下脚步,默默在面前摊开手,那本书就稳稳地落回了她的手中。她把书在包中放好,也不管诗绪里,只是继续往前走去。 “啊……啾!”诗绪里从水里爬上岸,打了个喷嚏,大喊道,“丽,你怎么也不来救我。” 丽转过头,朝诗绪里的方向“哼”地冷笑了一下。 “喂!不要欺负人啊!”诗绪里连蹦带跳追了过去。 这是丽第一次踏足水仙院的地面。为了和藤原静所说的水无月伊奈见面。那个有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子。 因为照片上的亚麻色头发,她已经失眠了整个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眼前耳边所浮现的,就是她被推入次元之海之前,蒲柏博士金边夹鼻眼镜上反射的光,和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说不定你会在旅途中和安娜相遇呢。” 就是因为这句话,她才在这样的流刑里抱有了一丝希望。 真的可以和安娜相遇吗。 在思索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水仙院主建筑前的花园广场。 少女们拿着画架,在这里的各个角落分散着。看样子,是写生时间呢。 诗绪里四处望了望,突然说:“喂,丽,你看,那个人的头发……” 不等诗绪里说完,丽就已经走了过去。 亚麻色。 安娜? 不……只是水无月伊奈而已。 和安娜相比,这个女孩子太白皙了,还没被不死鸟的火焰所灼烧过。手臂也太过纤细,虽然可以自由地使用画笔,却无法挥动安娜的长鞭。至于眼睛的颜色,也只是普通的东方人的棕黑色而已…… 虽然如此,丽还是在她身边找了个地方,坐在花坛的边沿,默默看着她的头发出神。 “丽?你不去打个招呼吗?”诗绪里摇着尾巴问道。 丽没有回答。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下头,将头埋在环起来的双臂里。 “这个坐姿,走光了哦,丽。” “哎?”丽猛地下意识站了起来。 周围写生的人立刻将目光集中到了丽的身上。 “嘻嘻,骗你的。”诗绪里说。 *** “原来你就是百合院的丽?劳伦斯啊。” 水无月伊奈有点羞涩地笑着。照片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丽点了点头,心想难道我很有名吗? “教美术的葛饰先生闲聊的时候说起过你,说你一定是被艺术之神抛弃了的可怜孩子。能画成那样,也是一种才华。”伊奈笑得很可爱。 哎……居然有这样的名声吗。丽无奈地笑了笑。 “第一次来水仙院,感觉怎么样?” “很漂亮。” “是啊……要想在它上面添点什么,真是越来越难了。” 就这样聊着,两人就慢慢从水仙院走回了宿舍区,来到水无月伊奈所居住的楼,又走到了宿舍的门前。 “请进吧。”水无月伊奈说。 与丽和雾江的宿舍不同,这间宿舍是一间和室。 丽?劳伦斯一眼就看到了藤原静端庄的侧影,身边放着花果的残枝,而面前是已经完成的花道作品。 “好美啊。”丽?劳伦斯赞叹道。来这里之前,她稍微读了一点花道的知识。从这作品的气势而言可谓绝佳。 藤原静感谢了她的称赞,将花供养在了佛龛前,双手合十行礼。 水无月伊奈笑道:“以藤原大人的才华,来水仙院也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似乎藤原大人的家里比较希望女儿是蔷薇院的出身。” “伊奈,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藤原大人,只要叫‘静’就可以了。” “静大人……” 藤原静无奈地微笑了。 *** 三人都坐下了,水无月伊奈说: “劳伦斯同学,请看一下这本画册吧。” 伊奈推来一本《歌川花火名作选》。 丽打开来,一页页地欣赏着。歌川花火这名画家,她此前并不熟悉。不过,画风似乎……很有特点。 “歌川先生是我的师父。在现在的画坛,应该是一等一的女性画家了。” 原来是这样。丽想着,翻开了一页,不由得“啊”地叫了出来。 画上是一名少女。画面十分残酷。少女的身体被绳索紧缚在椅子上,虽然只有背面,其痛苦可以想见。 这是一组画的第一幅,总题为《安德洛墨达与安菲特里忒》。 下一副是少女被扔入堆满了口红,眼影,粉底盒和香水瓶的浴池中。 再下一副是少女的双手被缚,匍匐在地上,头顶搁着一只尖头的高跟鞋。 …… 虽然画面带有强烈的冲击力,但冷硬的色调并没有让丽感到丝毫性的刺激。单纯的仅仅是痛苦而已。 “这是师父最受争议的一组作品。我和师父探讨过此画的主题。她说,是只有女人才会对女人如此残酷。女人的一生都生活在名为‘女人’的牢狱之中。大概是这样吧。” “这样啊……”丽若有所思。 “也就是这组画,让山田雾江陷入了苦难。” 丽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就明白了。 伊奈说:“这组画的模特,就是山田雾江,她的女儿。这一点原本无人知晓,但是后来出版商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了,以之为卖点而大作宣传。结果,在学校里也闹得沸沸扬扬。” 丽可以想象,在这样保守的贵族学校里。 伊奈说:“事实上,在老师的家中学习的时候,雾江也和我们一起上课。虽然歌川先生没有让女儿继承她的姓,但是这是害怕她被这个姓束缚着,不能发展出自己的风格。她很爱这个养女。那个时候,偶尔大家会闹着玩,互相做模特练习绘画。雾江也给我做过模特。不过,出了这件事以后,我就把画雾江的作品都烧掉了,我想这样也许对她好一点。” “我想你做的对。” “但是这也没用……起先只是另外两院认为雾江居然配合母亲画这样的作品,实在有伤风化。水仙院对于这种谣言一向是不予理睬的。但过了一个月,谣言变了。他们说……雾江和歌川先生的关系非同一般母女,雾江只是为了能够步入贵族学校,过上有钱的生活,才……这完全是歪曲事实。雾江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歌川先生收养了。而且歌川先生人品高洁,行为端正,从来没有过任何越轨之事,为人处世也都十分小心谨慎,怎么会对自己爱如珍宝的女儿下手呢! “但是还是没用了。一个月之后,雾江突然放弃了绘画。所有的课都不来了。歌川先生的现代艺术沙龙也不参加了。听先生说,她已经半年多没回过家了,一直住在学校,也不和家里联系。如果歌川先生要和她见面,必须亲自到学校来,再经由老师把她叫来才行。” 丽想起了那天和母亲一起出门过生日的雾江。 “雾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歌川先生以前说和我说过‘我的女儿也许将来会是你的劲敌呢’。可是现在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人言可畏……” 伊奈叹息起来。 丽现在已经有点明白雾江的遭遇了。 但是这些都是伊奈所知道的部分,这个故事里面,并没有藤原静的存在。 丽看向藤原静。 藤原静看着佛龛前所供的那一丛鲜花,不言不语。 *** 末了,藤原静亲自送丽出门。秋季的夜晚,已经有点凉了。 “这就是雾江的故事。”藤原静说。 “我想知道她的故事里面属于你的那一部分。”丽说。 “那个故事很简单。雾江本来是我的室友。她的作品交错了,我和她的事被理事会知道了。家父的秘书命令她搬出我的寝室。而我竟然畏惧于金苹果之主的遴选,背弃了她……只是这样而已。” “作品……交错了?” “她画过很多我的速写。足足一本。有一天月亮很好。她在我睡着之后,画了一幅我……本来的样子。” 丽立刻明白了。 “家父的秘书认为,主动提出搬离宿舍,外传难免对藤原家的声誉有损。所以希望雾江能够在期末考试中弃考,以留级的名义离开。但没想到雾江完全放弃了绘画,没有等到期末考试就被降级了。这才成为你的室友。明明……如果她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就会和我一起升入三年级的。我们还曾经一起约定出国留学,这样或许能够找到在一起的机会。结果……” 丽听着藤原静说着这些。向来高贵的藤原静,如今在她的面前竟然控制不住情绪,泪如雨下,如同一个普通人。 丽知道那并不是画的错,也不是藤原的错。如果以俗世的眼光来看,雾江离开藤原,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因为雾江是雾江,藤原静是藤原静。 但是……她们依然无法放弃对方。直到现在。 “现在的雾江很危险。如果她再这样下去,势必会遭遇退学。学院的老师都纷纷指责她不为母亲着想。然而只有我知道,放弃画,或者重新开始画,都不是她能选择的。她背负的压力太多,画笔太沉重了。我只害怕,在这样的困境里,她会去找黑蔷薇。” 丽在一开始和藤原静的谈话里,就听她说起过黑蔷薇。 ――黑蔷薇是个很诱人的民间组织。它可以为你实现很多平时没有勇气实现,只能想一想的事情。无论是学习,恋爱,甚至可以让你小富一笔。但是,只要和黑蔷薇沾上关系,都要付出代价。所以千万不可以碰它。 当时的藤原静很自然地说着这些。 然而现在的藤原静说到黑蔷薇,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恐惧。 “所以,拜托了!”藤原静说,“请你一定要帮助我们见面,然后……如果看到她想要求助黑蔷薇,请一定要阻止她!” 丽问:“我要怎样知道她想要求助黑蔷薇?” “只要把学院中庭的黑蔷薇摘下一朵,就是黑蔷薇组织联系的信号。如果你看到她想要去中庭的那个花坛,请务必要劝阻。” “我知道了。” ***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当丽回到自己的寝室时,她看见雾江正坐在书桌前发呆。 丽走近雾江身边,立刻看到了她桌上的东西――让雾江不知所措的源泉。 “雾江,这是什么?” 桌上是一串新鲜植物的花冠。 由蔷薇,百合,水仙三种植物编织点缀而成的美丽花冠,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但花朵还是勃勃有生机的样子。丽仔细拿起来一看,原来是绢做的仿真花。 边上是一张字条。 “请于金苹果祭的前夜将这花冠戴在你的头上,我将为你实现你的心愿。――黑蔷薇” “雾江,这是什么东西?”丽指着那花冠问。 雾江这才如大梦方舒一般,喃喃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今天一回来,它就出现在我的桌上了。啊,怎么已经这个时间了,天都黑了……丽,你总算回来了。怎么办?” “你已经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丽问。 雾江点了点头。 “这是‘牧羊人’的花冠。如果拥有这个花冠,就拥有在整个花之学院范围内裁决出下一届金苹果之主的权利。” 也就是神话里面帕里斯王子的角色吗。丽想。 “这花冠的出现一直很神秘。但是……黑蔷薇的条件,竟然是这个吗……丽,你想不想做金苹果的主人?” “哎?”丽大为惊讶。 “不可以吗?因为现在只有一个人对我好,所以我想把金苹果给她,难道……有错吗?” 雾江本来很激动,但说到后来,渐渐低下了头…… “怎么办,丽……现在的我过的很快活,只想和你在一起了。怎么办,如今,我也成了叛徒了。” 雾江颤抖着身体,小声啜泣着。 哎呀哎呀。怎么都哭起来了。这下真的麻烦了。丽这么想着。 第7章 摇摆不定的心意 校园里的枫树变红的时候,金苹果祭开始了。丽被学委会的老师请到办公室来,一起研究祭典场地的分配事宜。说是一起研究,在丽看来,不过是老师把自己要做的工作全部推给有能力的学生做而已。讲了大致的分配原则之后,老师就离开了。 “丽,金苹果祭是什么啊?类似无涯学海的知识节那样的吗?”诗绪里问。 “我想应该没有那么高级吧。”丽一面翻着手里的表格一面说,“这里的庆典规模要小很多。” “吓死我了。方才那个美女说要丽负责金苹果祭的场地分配……我还以为……” “什么叫那个美女啊,那是老师啦。”丽用铅笔尖戳了一下诗绪里的肚子。 “老师?我看她还要在无涯学海进修一百年吧。居然差遣搜寻者的丽?劳伦斯做这种杂鱼般的工作!”诗绪里满心的不服气。 “以前我也是杂鱼啦。” “丽才不是杂鱼呢。丽是伟大的搜寻者,了不起的革命先驱,终将载入史册……” “好啦好啦。”丽用铅笔末端的橡皮头敲了敲诗绪里的脑袋,“以前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呢?” 诗绪里只好换话题。它看看桌上一堆表格,问:“今天弄得完吗?” “如果只是简单分配下也没什么。但是既然接到了,就要做得好一些。校园里大家主要还是靠步行在走路。要尽可能减少学生步行,减少疲劳感。比较热门的活动要预留较大的空间。然后就是把限时的活动放在不管身在何处都能比较方便赶到的地点。另外听说学院祭第二天也是开放日,会有拉斐尔男校前来参观,所以还要设计一条针对访客的全天游览线。最后还要兼顾理事长的喜好,将金苹果祭最华丽的部分放在她老人家最满意的位置。嗯,大概就是这样没错了。” “听上去有点厉害。” “也没什么。总比设计进军方案容易多了。” “丽还做过那么厉害的事情吗!” “嗯,安娜不在的时候,做过几次。” “不愧是超a级政治犯!”诗绪里现出崇敬的表情。 “好啦,给我安静一小时!” “遵命,劳伦斯参谋长!” “参谋长又是什么啦?” “那丽当时的军衔是什么呢?” “军衔?没有那回事。同志们也一直是管理员小姐,管理员小姐这样的称呼啦。连‘搜寻者’都很少用。” “听上去超厉害的样子!” “大家只是习惯了而已。其实绝大多数人都记不得图书馆管理员的名字。” “唔……” “所以我暴露的比较晚。” “呃……好吧……” “所以你可以闭嘴了吧?” “遵命,管理员小姐。” “叫丽就可以拉。” “好吧劳丽。” 仅仅半个小时后,丽?劳伦斯就走出了办公室,把场地分配表与设计蓝图交给了分配工作的老师。 “咦,这么快就完成了?刚才我还在联系秋田同学帮你,她还很热心的说明天就来帮忙呢。” “嗯。” “我看看……嗯……和去年我们的方案比较接近。为什么茶道和花道表演的场馆不使用去年的凉亭而是移到了茶道教室呢?去年凉亭那里枫叶的景致很美啊。” “今年会有雨。” “唔……参观路线也请再设计一下吧。” “平面图上的红线就是。” “嗯……这样啊……” “可以一条路解决,基本不用走回头路。并且按照时间顺序遍历开幕式的中庭,茶会的蔷薇院花园,歌舞剧的天海剧院,舞会的小鹿鸣馆四个重要大馆。选择的路线也是景致比较好的。对了,这段小路虽然是近路,因为最近下雨天就会有比较严重的透水现象,所以专门避开了。” “这样啊,去年好像有利用这条路的。如果可以修缮一下的话,还是利用这条路吧。” 丽点了点头:“这样最好。” “劳伦斯同学原来也很健谈呢。” “必要的说明罢了。” “藤原静推荐的人还真好用呢。期待你加入学委会哦。”老师忽然掩着嘴笑起来。 原来……是因为藤原静的推荐吗。 丽感谢了老师的赞美,之后默默离开了学委会办公室。 百合院的花园里面,丽和秋田花子在小圆桌边上坐着饮下午茶。丽一面饮着奶茶,一面偷偷把桌上的杏仁巧克力塞到桌子下面的诗绪里嘴里,让它不要发出声音。 “所以说劳伦斯大人已经解决了吗?好帅啊!”秋田花子一脸的崇敬之情。 “嗯……”丽?劳伦斯最怕应付的就是这个人了。秋田花子……丽只是简单的和她说一下场地分配的工作已经完成,她就执意要在百合院的花园请丽吃下午茶。当初因为和藤原静一席会谈,就被她八卦了三天三夜,现在如果让她知道这又是藤原静推荐的结果,不知道她又要八卦多久…… 秋田花子捂着脸,眼睛闪闪发亮:“果然还是藤原大人最了解归国子女大人……” 丽?劳伦斯叹了口气。 原来已经知道了啊。 “说起来,丽?劳伦斯大人有意向争夺今年的金苹果吗?”秋田花子的眼睛还在闪着光。 “这个啊……” 说实话兴趣不是很大。但是那天山田雾江的话还是有点让人在意。如果说山田雾江真的打定主意要把金苹果分配过来,那么事情就会有一点麻烦――在丽?劳伦斯被传送到下一个次元之海中的学院之后,那在这个次元的金苹果得主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花之学院是丽流放的第一站,丽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停留多久。 “原来……没兴趣吗……”秋田花子叹息起来,“我一直觉得‘前后两届的金苹果得主之间的羁绊’是个不错的设定呢,尤其一方是正真正铭的大小姐,另一方是异国情调的归国子女!虽然不是金发的归国子女,但是……唉,果然还是没希望实现了吗……” 原来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妄想啊。 丽拿秋田花子彻底没了办法。 “请您一定要珍惜和藤原大人的交往啊!”秋田花子最后说。 好。好。 转眼间,金苹果祭前夜到了。学院里到处充斥着活泼的气氛。学生们这几天可以不必穿制服,只要佩戴各学院的徽章就可以。故而从前一天开始,就不断有女生穿着美丽的礼服裙或和服在走廊上散步,练习不同场合下的谈吐与仪态。 就在走廊上传来女生们欢乐笑声的同时,丽在浴盆里舒服地泡着澡。诗绪里突然顶着《恒河沙书》溜进门。 “丽打算穿什么去呢?”它摇了摇尾巴。 “上一届知识节的衣服吧。”丽答道。 “上一届知识节的衣服……”诗绪里把《恒河沙书》摊开,翻啊翻,“找到了,就是这件吧。” 书页上是一件蓝色的连衣裙的设计图,配着一条毛绒绒的围脖。 “感觉太保守了,居然是一字领,没什么亮点。不过丽既然喜欢的话就……”诗绪里说。 “露背的哦。” “啊?真的吗?”诗绪里的眼神立刻变得闪闪发光,“啊,真的!丽你真的太有品了。如果前面的领子再低一点就更好了!” 丽用浴巾裹好身体,从浴盆里出来。“雾江还没有回来么?”她问。 “对啊,不然我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的跑来找你啦。” “……” 丽想了想,大概雾江是回家取衣服了。那天送雾江去医院之前,丽也看过她的衣柜。衣服多没有好好归置。几身一模一样的制服,加上两身便服而已。 “说起来,丽,你知道吗,今天你不在的时候,雾江超热门的。” “热门?” 丽这时才忽然想起雾江那个麻烦的花冠来。该不会是牧羊人的身份被发现,这些人都为了金苹果而前来吧。 “今天有超――多美女找她搭话!啊……羡慕……”诗绪里说到“超”的时候,双臂张得很开很开,好像真的有数不清的美女似的。 “你总是‘美女’‘美女’的,同学而已,为什么要强调是美女,居心不良。” “真的是美女啊!那――么好的身材,那――么漂亮的脸……大长腿……” “……” “有人说要介绍什么有钱的公子给她认识啦,有说家里是某某女校的理事长……嗯……还有个高个子的也说要请她进学委会,我才不会告诉她学委会什么的丽都拒掉好多啦。” 丽微笑了一下。学委会如果有时间的话,倒也确实可以玩玩。但是,她心里有点不安。自己究竟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对了,还有人说,可以让她做藤原静的室友。她们以前是室友吗?” 藤原静。丽这才想起藤原静想要和雾江见面的请求。好像耽搁的太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总有一天会答应她的吧。至于雾江的事情…… “她是戴了那个花冠出门吗?”丽问。 “没有戴。明天晚上才是前夜祭啊。” “嗯……也对呢。”丽一面说,一面自下而上系上睡衣扣子。“那是有外人来过我们房间么?” “也没有。我的鼻子闻不出来。应该是没有啦。” 丽想,以雾江可悲的人际关系,她应该不会把收到花冠的事情主动告诉旁人。而宿舍里又没有别人来过。“牧羊人”的身份既然泄露了出去,那么,只可能是那个暗中捣鬼的黑蔷薇在散布了。 如果是这样,丽不禁要发问:这个人为何要这么做呢?为了给雾江增加“朋友”?雾江并不需要这样为了利益而突然涌现的所谓友情。而黑蔷薇听上去也不像慈善家。 为什么会这样呢?丽没有头绪。如果利用《恒河沙书》,应该可以很容易就知晓黑蔷薇的身份。如果当面问自然是最方便的方法。 “诗绪里,我要……” 话刚说了一半,门口就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丽不再说话。 “你要?”诗绪里歪着头。 丽无暇解释,速度把《恒河沙书》合上放回原位,又抓着诗绪里的尾巴,往枕头上一扔。 “哎哟!很痛哎!坏劳丽……” 诗绪里只是咕哝了一句,也就不再说话了。 雾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很精美的纸袋。 “是回家了吗?”丽问她。 “嗯。”雾江的脸色有点忧郁。她把手里的纸袋搁在衣柜边上,之后就进了浴室。 果然是回家准备明天的衣服去了。丽很想向她确认一下这天的经历,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雾江洗好了澡,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丽,如果我把金苹果给了别人,你会怪我吗?”雾江低着头问着,好像一个犯了错的人。 看来,还是对别人的条件之一动心了吧。丽从一开始就对金苹果没什么热情,所以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惜。但是看见这样的雾江,她还是有一点心酸。 “我无所谓啊。”丽说着。 雾江没再说话。时钟上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丽抱着书倚着床头读着。雾江依旧是戴着耳机趴着看漫画。 尴尬的气氛里,时间的流动好像特别的缓慢。 “啊啊,好烦,我要睡了。晚安。”雾江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丽合上书本,把诗绪里抱在怀里,将卧室里的灯关了,然后借着月光走上了阳台。 而另一边的雾江,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在偷偷听着丽的动作。她听见丽好像在阳台上给谁打着电话,几句话之后就回来了。管她呢,明天就是前夜祭了,只要给出金苹果,愿望就可以实现……她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忐忑不安地看着床头的那个牧羊人的花冠,心中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第8章 金苹果祭之前夜 15:00。前夜祭之前五个小时。 丽又被学委会的老师叫去了,和秋田花子一起做一些杂活。没办法,能者总要多劳,丽也已经习惯了。好在一切依然很顺利。 “劳伦斯大人会在明天的舞会上和藤原大人共舞吗?”秋田花子问道。 这……应该不可能吧。丽这么想着。 就在前一天晚上,丽决定在今晚安排雾江和藤原静的“偶然”重逢。这个计划现在只有丽和藤原静知道,顶多再加上诗绪里,连雾江都是完全蒙在鼓里的。至于丽自己和藤原静什么的,只不过是秋田花子一个人脑内的妄想吧。 不过她不敢就这么回答秋田花子,只是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请务必要和藤原大人共舞!那些百合院的叛徒说藤原大人和拉斐尔男校的学委会主席才是一对,我是不会接受的!” “百合院的叛徒?” “百合院的奥义当然就是百合,不认同百合就是百合院的罪人!” 看来这个秋田花子和诗绪里才是一对啊。丽无奈地想着。 “请劳伦斯大人一定要做百合院的功臣,逆推蔷薇院的藤原大人!” “哎?” “《凡尔赛玫瑰》的主演也是,金苹果之主的评选也是,舞后的角逐也是,就连优秀毕业生……啊啊,多少年来我们百合院的人都只有被蔷薇院压过一头的命运,请劳伦斯大人一定要在今年实现百合院的逆袭!” “百合院的战绩这么悲惨么?” “是啊,头脑好有什么用呢,花之学院到底是真正的贵族学校,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势利鬼,只知道追捧家世出众的蔷薇院……当然藤原大人是例外啦。藤原大人还是很优秀的!” 这样的风习,丽早就已经觉察到了。她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说起来,今年的牧羊人到底是谁呢?往年有谁拿到花冠的话早就第一个戴在头上了,马上就会被一群想拿金苹果的人捧上天,今年却是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啊,如果能让劳伦斯大人得到金苹果,就算奉献出我花子的身体也在所不惜……” 谁会要你的身体啊。丽想。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雾江得到花冠的事。 黑蔷薇那家伙把雾江成为牧羊人的信息究竟透露给谁,丽的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这一切都要感谢诗绪里的调查。这天早上,诗绪里就把各方金苹果竞争势力和各自条件列了一张表交到了丽的手里。 蔷薇院大小姐之一,内阁大臣的女儿坂本梨花许诺她可以出席所谓“真正上流社会”的相亲会。 这个条件,换做百合院或者水仙院的别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正如多数人所想的那样,这里的女学生的最终目的都是嫁人。来自百合院与水仙院的女生们,虽然各有傲人的天分,但经过在花之学院的“熏陶”之后,还是会渴望成为蔷薇院女生徒那样的家族的一员。但是丽觉得雾江不会接受,非但不会接受,简直没有可能。 水仙院的新秀,x国皇家美术学院校长的私生女,小泉莉莉安,许诺给雾江以全奖在该校留学的机会。 这个条件丽就有些吃不准。雾江一直活在母亲的压力之下,最近她的压力甚至大到了无法动笔的地步。如果能在这样的学校里就读,她的母亲自然会很开心,但是雾江……雾江真的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吗? 至于百合院,最有竞争力的人似乎是丽?劳伦斯自己。但是丽?劳伦斯这里并没有开出什么条件。诗绪里说,有一个叫做村上遥的女生,开出了一个很致命的条件。 这个条件是――让山田雾江,重新做回藤原静的室友。 这样的事情真的能做到吗?这个村上遥到底是何方神圣?丽本来想用《恒河沙书》查一下,但是还没来得及,就被叫到学委会了。 既然这样,不如趁机会问一下身边的秋田花子吧。好像她对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花子,你认识村上遥吗?” “你说那个村上吗?我不喜欢她。” “这样?” “她事事都喜欢学藤原大人。一只copycat。” “copycat?” “对啊,copycat。仗着自己的父亲是藤原大人父亲的秘书,总是喜欢炫耀自己用的东西和藤原大人一样,很讨厌。她还吹牛说曾经看到藤原静哭得像个小孩。谁会相信啊。算是本院我最讨厌的一个学姐了……啊,说起来,她还说金苹果没什么稀奇的,她也能拿到。真让我生气。” 藤原静父亲的秘书啊。 这么说起来,当初好像也就是藤原静父亲的秘书向雾江施压,才让雾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既然知晓别人曾经受过的伤害,又想用施舍恩惠的姿态来换取新的东西。一股厌恶感从丽的心底升上来。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对雾江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她村上遥能不能办到姑且不论,这个条件,简直就是针对山田雾江而开的。这就是所谓百合院的头脑么? 丽心底有了一丝寒意。 她忽然有点明白了黑蔷薇的目的。 黑蔷薇所做的,与其说是在实现山田雾江的愿望,不如说,是在玩弄山田雾江的人生。 这三个选项,不管她选了哪一条路,都将过上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简直太可恶了。丽这样想着。尤其是在今天,在藤原静就要和雾江见面这样重要的日子,在这明明一切都开始产生转机的时候…… “对了,劳伦斯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村上遥的?”秋田花子突然问起来。 “听说而已。” “难道是从藤原大人那里听说的吗?难道藤原大人也知道她?不会吧!” 丽又看了一下时钟。 “秋田花子……”丽说。 “在!”秋田花子一副“任君差遣”的表情。 “……我得走了。” “唔……再会。”秋田花子的表情顿时有点失落。 “再会。”丽嘴上这么说,心中暗想,总算可以离开这个难对付的秋田花子了…… “那个……劳伦斯大人!”秋田花子突然又叫起她的名字来。 “怎么了?”丽问。 “如果……后夜祭的时候……如果劳伦斯大人没能和藤原大人跳舞的话……可以……和我跳舞吗?” 什么? “啊啊啊如果感到困扰的话也没关系的!就当我是在胡说好了哈哈哈哈哈……” “嗯……也不是不可以……吧。” 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骂自己没用。这天生的不懂得拒绝别人的性格还真是麻烦啊。她再看看秋田花子,满脸的笑意十二分的天真灿烂,心想,陪她跳一次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离开了学委会的办公室,丽揪直奔水仙院而去。 必须要想办法让一切都得到好好的解决。 必须,要把山田雾江从歧路上拉回来。 像黑蔷薇那样躲在暗处玩弄别人人生的家伙,如果让那样的人得逞,一切就糟糕了。 首先……是要找到山田雾江。 她在学委会的时候偷看了一眼名单,山田雾江被分配了艺术品讲解志愿者的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应该是在水仙院的艺术馆忙碌着。 一到达艺术馆,她就直接去找了艺术展的责任老师。 “请问老师有见到山田雾江同学吗?” “山田?她好像没有来签到。平时上课都不出现,这种事情更没可能来了。” 老师一脸烦恼的表情。 “这样啊。谢谢老师。” 丽在艺术馆两层各展馆都看了一遍,确实没有雾江的踪迹。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拿出来一看,是藤原静。 藤原静打电话来,想必是为了和山田雾江见面这件事吧。 她按下接听键。 “劳伦斯,”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不自然的紧张,“你觉得晚上如果吃蛋糕的话会不会有点不自然呢?雾江很喜欢吃我家做的天使蛋糕,但是晚上吃的话,她会不会介意会发胖呢?” “蛋糕啊……” “果然……还是太夸张了吗?那,就算了。那我带点鲜花去吧!今天早上园丁说花房里的郁金香开了一些,我这就去找一个合适的花器带去,劳伦斯那里有花器么?”藤原静的语速比以前也快了很多。 “花器……吗……” 从电话的声音里面,丽可以听出,藤原静坐立不安的样子,简直就像突然被老师召见的小学生一样。 丽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雾江被自己给看丢了吗? “不行吗?”电话那端的藤原静更加紧张了。 “嗯……你可以放松一点啊。毕竟,你找的借口是来找我,太郑重了的话,不太自然吧。” 两人的计划,是在雾江在寝室的时候,藤原静借口来找丽?劳伦斯上门访问,之后,丽?劳伦斯再借口有别的事情离开,留下她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花也不行吗?”藤原静问。 “花是可以的啦。只要别太隆重的话……”丽说。 “好。雾江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雾江好像不见了。” 那边的藤原静一下子没了声音。 丽赶快解释:“不用担心,我还没有联系过她。我正打算问她在哪里,你就来电话了。” “这样啊。那你先问吧。等下我会再打电话来。”藤原静说。 挂断藤原静的电话之后,丽立刻找出山田雾江的电话,拨了过去。 “雾江,你在哪里?”她直接问。 “我在寝室。早上你走了之后,我一直没出门。” “午饭也没吃么?”丽问。 “吃了……饼干。” “哪里都别去,等着我!” 丽生怕她突然离开,打乱之前的计划。 “嗯。”雾江答应了。 丽刚挂断电话,藤原静的电话紧跟着就进来了,看来,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断的在往这里拨吧。 “原来在宿舍啊。这样就好……” “嗯,虚惊一场。她一直在寝室里,没有出门,午饭也没有好好吃。” “没吃午饭吗?那怎么行!我这就让桥本叔送便当过去,你带给她!”藤原静突然激动了起来。 “这样太麻烦你了吧。” “就说是你送给她的好了。五分钟送到你们楼下!” 五分钟后,丽刚走到宿舍楼下,桥本叔就已经拿着便当袋在那里了。 果然是藤原静口中可靠的桥本叔……丽接过便当袋,摸一摸,里面还温热着。 丽要上楼之前,桥本叔忽然叫住了她。 桥本叔说:“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越了规矩,但是,劳伦斯小姐,我还是要感谢你……不是代替我们藤原小姐,而是以我个人的身份感谢你。这一段时间来,小姐她终于又像以前那个小姐了。” 说毕他脱帽向丽致意。 丽拿着便当盒走向楼上。 她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的。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否会带来好的结局。 带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她打开了宿舍的门。 玄关果然有雾江的鞋子,和昨晚的位置一模一样。 走进屋子,她一眼就看见了雾江的背影。 雾江站在落地窗的前面。窗帘开着。 她头一次见到雾江这么美的样子。 雾江身上是白色的礼服裙,嵌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羽毛,背后还有一对小翅膀。其出众的设计感,一看就知道出自艺术家歌川花火的手笔。 雾江的头上戴着黑蔷薇送来的,牧羊人的花冠,和那裙子不知为何竟然十分的相称。 雾江站在那里。 “雾江,这是午饭,快趁热吃吧。为什么今天一直躲在这里?艺术馆的老师还问起了你。” “因为这个。” 雾江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头顶。 丽立刻明白了。 黑蔷薇的条件,是让雾江在前夜祭这天一直戴着这顶花冠,让整个学院都知道她身为“牧羊人”的身份。 其目的,就是为了让雾江陷入到种种诱惑与压力组成的罗网之中吧。 而雾江为了躲避这张罗网,就这样一整天躲在寝室里。 丽想,看来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了。雾江她是不会理会那些无聊的条件的…… 而这时,雾江开口了,无情地粉碎了丽上一秒钟头脑里的认识。 “丽,我想把金苹果……交给蔷薇院的坂本梨花。” 雾江这么说。 坂本梨花……是哪个? 诗绪里小声说:“就是许诺让雾江参加上流社会相亲会的那个啦!” 这让丽有点意外。 她原本以为,比起这个条件,还是另外两个条件对雾江更有诱惑力才对。“为什么?”丽问雾江。 “因为……”雾江的脸上现出自嘲的笑容,“我想要地位。我就是这样庸俗的一个人。丽,对不起,快来骂我吧。” 丽不会骂雾江。 丽知道,雾江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已经看到了雾江内心深处的哭诉。 被迫离开藤原静,以至于现在无法拿起画笔,一切只是因为她悲哀的出身。 不想再因为地位这样可悲的原因,而和藤原静分别。 如果拥有和藤原静相当的地位,也许终究有一天能够重逢。 就是抱着这样的悲愿,雾江才决定接受这样的条件。而做出这样决定的一刻,雾江心中感受到的耻辱,绝不会少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因为她是多么厌恶那个曾经无情践踏她的自尊的团体…… “你这样做,自然有你的道理。”丽说,“快把便当趁热吃了吧。” “丽,快骂我啊!我……我把你的金苹果卖给了别人,也卖了我自己!” “马上有客人要来,你把便当吃掉,我才好收拾桌面。” 说完,丽拿了一本小说,坐在床边开始读。 雾江终于不再说话了。她打开了便当盒。看到里面的菜色的时候,她稍稍愣了一下。“丽,这便当……” 雾江没有问下去。她拿起了筷子。 16:30。 丽已经不再看书,转而去阳台上打电话。 雾江把桌上的便当盒收拾了。 丽来到室内。 “今天要来的客人是谁?”雾江有点紧张。 还没等丽回答她,门铃就突然响了。 丽看了一眼时钟――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半小时。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去把门打开。 门口是和以前一样美丽的藤原静。手里提着的纸袋里堆满了和她一样美丽的鲜花。 只是藤原静此时的样子,比起从前,少了一分老成持重,多了一分紧张不安。 按照预定的计划,藤原静是来借口找丽?劳伦斯的。 但是她并没有和丽打招呼。她的目光,全部都聚在玄关那一边头戴花冠的女生身上了。 而头戴花冠的女生的表情和她完全相同。 同样悲欣交集的眼神,同样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心情。 最后,藤原静到底是藤原静,她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地说: “雾江,我回来了。” 她这么说着,声音就像初恋的少女一样微微颤抖着。 第9章 黑蔷薇的真面目 目睹了静与雾江相见时的情景,丽知道,这里已经没有她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那么,按照约定,我先走一步了。” 丽这样说着。 但是无论藤原,还是雾江,都没有注意到丽的话。 她们凝视着对方,随后,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咔哒。” 丽听见了仿佛时钟走动的声音。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点微妙的预感:这个世界,她能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诗绪里,把书拿来。” 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欢乐中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丽的行动。 诗绪里把《恒河沙书》顶在头上,蹦蹦跳跳走了过来。 “我们走吧。” “哎?要去下一个世界了吗?”诗绪里问。 “那还早呢,只是去水无月那里。”丽说。 不,也许不早了。丽在刚才的一瞬,突然感受到了次元之海中央港口大钟表指针的转动。 在这个世界,丽的心中没有留下任何遗憾。雾江和藤原静的事情,应该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解决。这样就够了。 “咦,要去亚麻色头发的女孩那里过夜吗?”诗绪里显得有点兴奋。 “嗯。” 丽之前答应了藤原静今晚和她交换住宿一晚的请求。藤原静说,这已经得到了室友水无月伊奈的允许。 虽然违反了来到这里时签订的入住条例,不过――丽看了一眼诗绪里――也不是第一次违反了。 她在制服外面披上有口袋的大衣,把诗绪里放在外衣的口袋里,拿上了《恒河沙书》和雨伞。 “书也要带着吗?”诗绪里问。 “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迫离开这里,所以丽决定把这本书随身带着。 外面开始下雨。雨水丝毫不能浇灭金苹果祭的气氛,也无法浇灭一些人心中的热情。 丽独自一人撑着伞走着,一个人,一把伞,一本书。 对了,还有一只狐狸。 诗绪里忽然开口了:“丽,你觉得寂寞吗?” “有你在,我怎么会寂寞呢?” 丽到达水无月伊奈的时候,水无月伊奈正在作画。 也许因为雨天的关系,天色已经全黑了。 水无月伊奈端来两杯果汁。 “这么看来,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呢。”水无月伊奈看上去有点高兴。 丽点了点头。 丽拿出了巧克力。“今晚要在这里打扰了。这是一点心意。”她说。 “好像是酒心的。”水无月伊奈面露难色。 “水无月同学不吃有酒精的东西吗?” “不是,只是……以前没有吃过。” “那么就尝尝看吧。” 水无月伊奈有点犹豫,但还是拿起了一块。“……美味。” 这次的巧克力总算不是用诗绪里的经费买的了――是学委会老师的赠礼。不过居然是酒心的,老师也太不谨慎了。丽想。 窗外的秋雨下个不停。 水无月伊奈说:“雾江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是啊。丽心中默默同意。虽然丽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但也看得出雾江之前所受的辛苦。 水无月伊奈又说:“今天一过,藤原大人也可以解脱了。” “你是说……” “从金苹果之主这个名字的阴影下。” 阴影……吗。 确实。看上去像是一轮光环,但事实上,每天被人称作“大人”,用崇敬的目光凝视着,举手投足都要十分小心,背后的压力也是可想而知了。 说到金苹果,丽忽然想到:今年那些精英的女生们施加在身为牧羊人的雾江身上的诱惑,想必在去年也曾以同样的方式施加在那一年的牧羊人的身上吧。 去年最后的得主藤原静――以她光明磊落的人品,似乎不会做什么小动作,但是,如果是她的家族势力参与到这样的争夺里,就很难说了。今年的强有力竞争者中不就有她父亲的秘书的女儿么。 但是,如果是通过不光明的手段取得了金苹果,还会被众人这样尊敬地对待吗? 丽不禁在意起来。 就像看出丽的心思那样,伊奈微微笑了一下――笑容里还是带着一点青涩――说道: “去年的牧羊人是我。” “原来是伊奈吗?” “嗯。从我的身份暴露之后,真的发生了很多丑恶的事情,躲也无处躲……” 从今年雾江担当牧羊人的情形来推想去年的话,丽可以想象得到。 “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她的室友。”伊奈说,“那个时候,守护在她身边的人是雾江。虽然我从入学开始就很在意藤原大人,但是对雾江,也没有什么嫉妒,最多只能是羡慕吧。不过其他人就很难说了……啊,说了很多无关的事情。像我这样的人,居然对藤原大人抱着那样的感情,劳伦斯同学应该会觉得很可笑吧。” 伊奈忽然这样向丽敞开心扉,丽也有点意外。但丽从伊奈的表情里面看出,伊奈此时并不快乐,于是丽赶忙说: “才没有呢,伊奈是水仙院最优秀的学生啊。” 但伊奈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又说起来: “那个时候……藤原家里的人,好像是她家里的秘书吧,来找过我,希望我能够把金苹果分配给藤原大人,也开出了相当诱人的条件。我知道这并不是藤原大人自己的愿望,但是,看到这样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感到有点抵触。我虽然谢绝了这样的要求,但是最后还是不能不把金苹果判定给藤原大人。结果,似乎让对方误会了什么,真的把他们的条件兑现给了我。我只好再拒绝一次,当时有点激动。结果好像被对方嘲笑了……” 她停了下来,喝果汁润喉咙。 丽说:“伊奈是个公正的人啊。” “不是。因为我也是为了自己把金苹果交出去的。” “为了自己?” “丽应该已经知道黑蔷薇的传说了吧。” 黑蔷薇……吗。 “在金苹果祭之前一个月,我在中庭的黑蔷薇许愿‘希望能够做藤原大人的室友’……我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因为很多人都在那里许愿过。但我想,我这样的愿望,应该没可能实现吧。谁知道,就收到了黑蔷薇的回应……” 丽已经猜到了那个回应的内容。 伊奈说:“‘如果想要实现愿望的话,就把金苹果交给她吧。’黑蔷薇在信上这么说的。” 虽然已经猜到了回应的内容,但是丽还是微微有一些震惊。 “好像就只是金苹果祭过去不久,山田雾江突然放弃了画画,拒绝来上课。很快就传说她要留级,也有说她要退学的。我那一阵每天都过着患得患失的生活,不知道是自己的愿望真的得到了回应,还是仅仅是巧合。直到舍监前来找我,问我‘你愿意做藤原静的室友吗’,我才知道,黑蔷薇真的是存在的。但是我的心中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不管我怎样讨好藤原静……尽管她也有好好对我微笑……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快乐的人了。” 停了停,水无月伊奈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 “她有时候还会问我,‘听说雾江被欺负了,真的有这样的事吗’‘雾江她有多久没去上课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有一段时间,她问过我之后,就在屋里默默无语地插花。我只能偷偷躲到阳台上掉眼泪,而回来之后,又总能看见佛龛前面供的花上的泪痕……她为雾江的事情痛苦着,而我为了什么呢?为我自己吗?我明明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又是一个被黑蔷薇玩弄了命运的人吗。 丽不禁感慨起来,这个“黑蔷薇”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操纵着呢? “现在,多亏劳伦斯同学的帮助,藤原大人总算解脱了。而我也从中自己种下的恶果中解脱了出来。劳伦斯同学应该没想到我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吧。” “自私?没有的事。伊奈才不是什么自私的人。” “你不用安慰我……” “我不是安慰你。”丽说,“你不是什么自私的人。就算你没有向黑蔷薇许愿,也会把金苹果分给藤原吧。” “……嗯。” “所以,藤原不是因为你和黑蔷薇的约定才成为金苹果的主人的。你只是顺从自己的本心,把金苹果交给了藤原静而已。” “可是,我毕竟还是利用这样的手段得到了好处,而且也确实觉得快乐。” “那你能怎么做呢?把金苹果判给别人吗?” “我不知道……也许,应该归还牧羊人的权力,让别人来分配。” “牧羊人的花冠是有人分配的吗?”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只是个新生,也没有调查过。似乎,每一年,牧羊人的花冠都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的……” 丽决定把自己的假设说给水无月伊奈听。 “也就是说,也许,向黑蔷薇许愿,就是被选为牧羊人的规则。伊奈正是因为这样的规则被黑蔷薇选中的。” “哎?”水无月伊奈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是她看着丽那坚定的眼神,心中也有一点相信她了。 “伊奈,你所做过的事情,只是因为得到了牧羊人的权力,然后,依照自己的本心,选择藤原静拥有金苹果。这一切都是你的愿望,既然和藤原家秘书开出的条件无关,当然也就和黑蔷薇的诱惑也没有关系。”丽说,“一切只是依照你的本心而已。至于雾江和藤原静痛苦的根源,也不在你的身上,只是因为她们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所以不得不臣服于这里腐朽的规则。” “你难道是说这怪她们自己?” “不,她们两个也很不容易……或许在这件事中,她们也软弱过,但不能因此责备她们。同样,也不能责备你。”丽说。 “但是,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黑蔷薇是牧羊人花冠的分配者’的基础上。这只是一个假说啊。” “一切知识都始于假说。我会证明它的。” “劳伦斯同学……”水无月的眼睛忽然有点湿,“这真的做得到吗?” “我会证明它。”丽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恒河沙书》,和鼓鼓的大衣口袋里面沉睡的诗绪里。 如果不能用演绎法,那就使用归纳法。 最极端的归纳法,就是总结从过去到未来一切事实而得出结论。这听上去也许不可能,但是,如果利用《恒河沙书》,这并不是做不到的。 但是这种超出这个次元常识的事情,还是不太适合在水无月伊奈的眼前施展……也许吧。 她看了一眼水无月伊奈。 出乎她的意料,水无月伊奈的眼神有点迷离了。 也许是刚才的健谈耗费了她太多的精神,也许,还有酒心巧克力的原因吧。水无月伊奈的脸颊红红的,眼看就要睡着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不要紧。 “诗绪里,醒醒,喂。” 诗绪里睁开惺忪的眼睛,“讨厌啦,丽,我正梦见在一个很软很软的世界里漂浮……” “帮我翻书。” “唔……又要找东西了。伊奈好像还醒着,就这样不要紧吗?” “她已经醉了。不要紧的。” “醉了?” “巧克力啊。” “这样也会醉吗?” “也许有的人会吧……不要废话啦,我们要开工了。” “好吧……” 诗绪里把书向空中抛起来。 沉甸甸的书,突然变得非常轻盈,在空中像一只蝴蝶一样飘浮着。 “蕴含着一切书本的通天塔图书馆的一切书本的《恒河沙书》,请为我彰示黑蔷薇的面目吧。。” 书页缓缓翻开了。 从书页的中间有光芒在闪耀。渐渐地,在那光芒中间,书页上本来的字消失了,另外的文字开始呈现。 丽?劳伦斯阅读着那上面的文字,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伊奈,你看吧,”丽指着书页,“黑蔷薇就是这个人……” 水无月伊奈没有回答。她倚靠着墙边,已经进入了梦乡,亚麻色的卷发温柔地遮在她的脸上。 诗绪里不干了。“搞什么啊,居然睡着了!我也要睡了!”说着空中的书“啪”的合上了,诗绪里三跳两跳,把头埋在丽的胸口,故意发出很响的鼾声。 丽无奈的把书放在一边。 既然这样的话,还是睡觉吧。看她睡得那么像的样子,心中应该已经不再痛苦了。丽想着。 她轻轻把伊奈抱起来,放在已经整理好的铺盖上,盖上了棉被,自己也换上了睡衣,关掉了灯。 “晚安,亚麻色头发的女孩。” 丽在黑夜里说。 第10章 茶点的真正滋味 美好的清晨,从悦耳的手机铃声开始。 被窝里面的丽?劳伦斯挣扎着按动了接听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阅读了《恒河沙书》的关系,她比平时要困倦得多。 “劳伦斯大人!您现在在哪里?” 这一大清早就那么有精神的声音,不用说,又是秋田花子那家伙。 我现在哪里?丽环顾四周――啊,对了,昨天是在藤原静和水无月伊奈的寝室啊。但是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呢,说出去难免又是一番很麻烦的解释。只好骗骗她了。丽清清嗓子,说:“醒来没有地方去,就出来四处走走。” “我刚才去了劳伦斯大人的宿舍,看见……啊!劳伦斯大人,您竟然和藤原大人发生到如此不知羞耻的程度了吗!” 不知羞耻的……程度……? 对了,昨天藤原静和我交换了寝室,因为山田雾江的关系,可是“不知羞耻”什么的……“你看到什么了?”丽好奇起来。 “啊,我什么都没看见!劳伦斯大人,对不起!我、我今后会和您保持距离的!” “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也许是太过紧张了,花子那端居然就这么把电话挂断了。 不过,应该也不是被吓到了。听那边的声音,她好像颇为振奋。 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既不能暴露违背了入住条例,又得让自己从麻烦中解脱出来……暂且相信花子那家伙嘴巴够严吧。 丽看了一眼钟表。9:00,果然是起得够晚啊。 还有一个小时,就是宣布金苹果之主的时间,山田雾江要在众人面前现出牧羊人身份的时候了。 水无月伊奈正穿着平日画画时穿的便装,对着画架发呆。 “伊奈,你去吗?”丽问着。 没有反应。丽又问了一遍,她才从灵魂抽离的状态回神过来: “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突然有了灵感,想先画上几笔再去。丽就自己去吧。……对不起。” “这没什么。只是,说不定金苹果得主会是你。” “那……不可能啦。”伊奈又害羞的一笑,旋即又开始沉浸在了艺术创作的状态中。 看来伊奈是不会注意到丽这里的情况了。机不可失。丽趁机把诗绪里摇醒,让它把《恒河沙书》翻开,找到了去年知识节上穿的那件礼服裙,换在了身上。 虽然是比较低调的颜色,但因为是来自无涯学海的剪裁,非常得体大方。尤其是露背的设计,让诗绪里激动得在她的背后跳来跳去。 “可惜这下就没有装我的地方了。我又要留下来看家了吗?”诗绪里遗憾地说。 丽看了看自己的狐毛围脖,说,“我把这个拿下来,你变成它,应该没有问题吧?” 诗绪里兴奋地“嗷”了一声,立刻变身成了一条长长的狐毛围脖,绕着丽的脖颈,直垂到胸前。 “胸还是太平了。”围脖嘀咕了一声。 丽伸手揪了一下围脖的毛,诗绪里痛得“嗷”了一声。正在画画的水无月伊奈回过头来,“丽,我好像听见了动物的叫声。” “大概是野猫吧。”丽?劳伦斯笑着说道。 也许为了迎接这样的日子,雨已经停了。 庄重典雅的白色音乐厅里坐满了学生。既有本校的女生,也有刚刚自拉斐尔男校来的访问学生。 在这众多的学生之中,藤原静竟然出现在山田雾江的身畔,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这让周围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并且大为惊讶。 更何况雾江头上还赫然戴着象征牧羊人的花冠。以往欺负过她的女生们都知道这下金苹果是无望了。 “下面,请今年的牧羊人出列。” 还未等山田雾江站出来,村上遥就已经得意洋洋地向周围的学生说:“是我,是我啦!” 静鼓励雾江:“去吧。” 雾江站了起来。 她的样子比平时美丽得多,两颊飘着兴奋的粉红色,嘴唇也带着淡淡的微笑。 不知道的人,也许会以为这是她母亲设计的裙子的功劳。 只有丽?劳伦斯,藤原静和水无月伊奈知道,这是因为她的心情改变了。 雾江提着裙裾,头顶花冠,迈着小碎步走上讲台,接过了主持人交来的金苹果。 金苹果上刻着:“献给今年最美的人。” 雾江深吸一口气: “我决定将金苹果交给一个我尊敬的人。因为她出现在我生命中最需要别人出现的时刻,她将是我永远的朋友。” 台下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可是在议论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想得到这个人会是谁。她们平时对于这个被冷落的女孩子敬而远之,以至于此时会是谁,完全猜不出。有人想到了今天又回到她身边的藤原静,但藤原静已经是去年的金苹果得主,以往并没有连续夺得两年金苹/果的先例。 “……劳伦斯,丽?劳伦斯!” 这个人是谁?有人在问。好像是转学生吧。有人回答。 雾江向台下的丽?劳伦斯挥着手。 “去啊,丽,快去啊。”诗绪里说。 丽只好从座位上起立,走到台上,从雾江的手里接过了金苹果。 “这是象征永远的友情的金苹果。”雾江说。 丽沉默着把苹果拿在手里,举过头顶。台下终于掌声雷动。秋田花子从一开始就在激动地鼓掌。虽然她现在还是没明白藤原大人和归国子女大人还有雾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劳伦斯小姐想必十分高兴吧。有什么想说的吗?”主持人问。 高兴? 就好像是对主持人发言的故意讽刺一样,丽不仅沉默着,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容。 从很久以前开始,丽最不擅长的就是应付这样的场合了。现在也是如此。而且,虽说已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她还是很难理解这个金苹果在其他人心中的意义。 但是,她也觉察到了,这个金苹果在她心中的意义也在悄悄发生了变化。 本来对她来说,这个金苹果,最多只能算是流放途中偶尔的小插曲。但是,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金苹果十分的沉重。从流刑开始到现在,头一次有了不舍的感觉。 她不禁想问:在我离开了之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会被她们忘记吗? 就这样想着这些问题,丽一直呆呆地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好像我们的金苹果得主不太擅长当众讲话……”主持人有点尴尬。 丽突然走近了落地话筒,打断了主持人的发言,说:“请你们不要忘记我。” 台下的学生们都惊讶地看着她。 就在方才的沉默中,丽感受到了中央港口指针的走动。在这个世界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旅途中感受到了强烈的愿望。 在众人一片惊愕之中,藤原静忽然盈盈起立,宣言式地说道:“我和她都不会忘记你的。” 秋田花子也挥起手来:“还有我还有我――” 众人稀稀拉拉地鼓起掌来。 丽向所有人鞠了一个东洋式的躬,随后,无视了惊愕的主持人,飘然走下台去。 脖子上缠绕的诗绪里牌围脖也说:“丽刚才有点帅气。” 帅气什么的,丽已经无所谓了。这样就够了。她总算找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仪式结束后,藤原忽然叫住了丽。“劳伦斯同学,我想有话和你单独谈谈。”藤原静说完,和雾江对视了一眼,雾江也微笑了一下。 “是什么事呢?” 走到一个无人的走廊尽头,丽向藤原静问道。 “关于黑蔷薇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发生了一些事,所以也想让你知道。” “嗯。确实是很令人意外呢,”丽笑了一下,“不过我应该早就能猜到的。黑蔷薇就是舍监老师这件事。” 藤原静惊讶了一下。 “舍监老师?” “难道不是么?”丽问道。藤原静明明说,她已经知道黑蔷薇的身份了。 “这样啊……原来那个人是舍监老师啊。”藤原静喃喃道,“确实,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所学校有很多宿舍,却只有一位舍监。而且,这名黑蔷薇大人竟然还可以解决宿舍调动的问题。这不是很神奇的事情吗。 不过,丽从藤原静方才的话中判断,她应该是和黑蔷薇见面了才对。丽就这个问题,又问了藤原静。 藤原静答: “确实见面了。对方把这个交给了我。” 藤原静摊开了手,里面是一枚黑色蔷薇花的胸针。 “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 丽把信接了过来。 藤原静说:“她并没有透露身份,但感觉年龄比我们大很多。她说,她也是从之前的人那里继承黑蔷薇之名的。成为黑蔷薇的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实现学生们的愿望,但并不是每件事都能带来好的结果。好在有一件很大的错误终于得到了弥补,她也可以安心离开这学校了。她希望黑蔷薇的传说可以在这所学校中继续下去……不是作为一个带来虚假幸福的阴影,而是作为一个美好的传说。所以,希望我能够继承这个身份。……她真的是舍监老师么?” 丽一面听藤原静说着,一面点头,拆开了手中的信,拿出信纸的时候,带出来一把练功房更衣室的钥匙。 钥匙? 信上说―― “你给我带的点心根本就是冒牌的。去尝尝正品的味道吧。花之学院的舍监会买不起这样的点心吗!” 丽把信重新塞进信封里。 “藤原静,叫上雾江,我们去吃点心。” “点心?” 一行三人像玩寻宝游戏一样跑到了练功房的更衣室。那里,《凡尔赛玫瑰》的演员们正在紧张的更衣。丽不管这些,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对应号码的衣柜门,里面果然有一个不同凡响的精致盒子。 “丽,为什么这里会有点心?”雾江还很迷惑。 丽说:“来,都来尝尝看吧。” 她也咬了一口。 就好像是恋爱的味道一样。 “对了,”一个学生演员说,“听说舍监老师她昨天辞职不干了。” “我也听说了!听说是结婚去了!” “结婚去了?那个老处女?” “对啊,好像对方还是个外国记者……吧……” 丽和藤原静不禁笑了起来。 “你们太狡猾了,到底在笑什么?”雾江看看丽,又看看藤原静,然后就一边笑一边闹着缠藤原静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丽仿佛已经听见了港口汽笛的声响。 “丽,丽。”诗绪里牌围脖趴在丽的耳边轻轻叫了两声。 “不要吵,诗绪里。你听见了汽笛的声音了吗?” “丽,别提什么汽笛了……你好像把书忘在藤原的寝室了。” 丽不禁大叫一声。 藤原静停止了和雾江的嬉闹,关心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先走一步!” 来不及管那盒点心,丽就冲出了更衣室,冲出了音乐厅,朝宿舍区的方向奔跑而去。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要赶在时间来到之前,拿回恒河沙书! 如果让那本书遗落在这个世界的话,迟早会带来灾难的! 到了人迹稀少的道路口。 眼前这条道路,是刚刚赶修好的近道,丽之前却忘记了把它标示在地图上,结果成了她抄近路的绝佳地点。 “诗绪里!” “明白了!” 诗绪里从围脖忽然变身成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型妖狐,四爪在草地上奔跑着。丽?劳伦斯抓住了它的尾巴,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它的后背,向宿舍楼一路疾驰。 远远地,就看见藤原在四楼的寝室的阳台门开着。 此时的宿舍区早已经空无一人,美少女们都加入到了金苹果祭的狂欢之中。 诗绪里载着丽,直接从四楼开着的玻璃阳台门跃进屋内。 《恒河沙书》静静地躺在榻榻米的中央,并没有被动过的迹象。丽赶快把它拿在手里。 “总算得救了……”巨兽化的诗绪里累得瘫倒在地,又变成了以前小巧可爱的模样,两眼晕着金星。 “多谢你了,诗绪里。” 丽环顾四周,忽然看见亚麻色头发的水无月伊奈正安静地蜷缩在被窝里面打盹。这个可爱的孩子居然没有去参加活动,就这样呆在屋子里么?仔细看她脸颊上还沾着一点点颜料。看来是沉迷作画,太过辛苦了。 好在没让她看见诗绪里刚才的样子,否则不知道会怎样惊讶呢。丽想着。 不知道水无月伊奈画了什么画呢? 出于好奇,丽往画架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 仅仅是一眼,她就再也无法将眼睛从那画面上移开。 画面上是一名女性。 仰面躺在一地蔷薇之中的女性。 修长的身材,穿着黑色与红色长裙的女性,手里握着细长的黑鞭,一侧的脸颊有被火焰灼伤的痕迹。 亚麻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瞳孔…… 丽?劳伦斯觉得自己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这,难道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annathewhipper。 画的名字,annathewhipper――在这个次元中的某种语言里,其意味正是“执鞭者安娜”。 这究竟是为什么……《恒河沙书》,请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还没等丽翻开《恒河沙书》,她突然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当――当――当―― 在次元之海中央港口巨大的钟表,时针与分针重合了。 我还不想走!丽几乎要喊出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要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偏偏看到安娜的画像! 她想要问,却不知道该向谁来问。 “劳丽!”诗绪里跳上了她的肩头,“船来了!” “我知道……可是……”丽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那幅画作。 “别管它了,拿好书,千万不要松手!” “你也抓紧我。”丽说。 一股激旋的气流突然升起,包裹住了和室中的两人,吹倒了画架,吹飞了窗帘,吹翻了藤原静供养在佛龛前的,已经枯萎的花朵,也吹动了睡梦中水无月伊奈亚麻色的头发。 屋中一切轻而薄的东西,茶桌上的报纸,书架上的书本,衣帽架上的衣服和围巾,都被气流裹挟着,绕着中心旋转,站在气流激旋中的丽渐渐看不见,只能听见诗绪里失控的尖叫声。 这样的情景只持续了短短数秒,随后,一切突然又风平浪静。窗帘不再飘动,报纸,书本,供花,衣服,也全部回到了书架上应有的位置,画架也恢复了直立。 水无月伊奈慢慢睁开了眼睛。 “好像有谁来过的样子。” 她自言自语着,起身关上了阳台门。 地上掉着丽早上丢下的真?狐皮围脖,伊奈拿起来,若有所思了一阵。 “不过,画出了好作品呢。”她看着画架上的安娜,心里这样想着。 第11章 在次元中央港口 在无限辽阔的次元之海,漂浮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浮岛。而在这中央,唯有一个岛屿被称为永远静止之岛。虽然在无限辽阔的空间里,任何一部分都可以被视为中心,任何一个浮岛都可以称为是静止的,同时也是向所有方向移动的存在。然而这个岛屿被赐予了静止之名。 因为在它的上面,存在着称为次元中央港口的建筑群。 次元之海在永夜之中漂浮,周围的灯塔,便是中央港口的日月星辰。如同珍珠一般装饰着港口天鹅绒的夜景。往返于各次元的大的,小的,奇形怪状的船只,便是这里最常见的风景。和一般常识中的港口一样,这里也存在着偷渡者,所以海关检查也是必要的。长鼻子尖耳朵的检查员仔细地盯着每一位旅人,检查他们的行李。不管是船只来自何方,将向何处,都必须要经过这座港口,获得必要的公文,方能抵达它的目的地。 船只来来往往,搭载着有能力穿越于次元间的旅行者。这些旅行者,就如同次元内部的旅人一样,同样有冒险家,商人,新闻记者,当然,也有从事军事活动的特务混杂其中。 “犯人:丽?劳伦斯。来自无涯学海。以前的工作是图书管理员。类型为p……政治犯啊。 打领带的公务员仔细地打量了一眼递交材料的黑发女性。判处多次元无期流刑的罪犯极少,因为政府要背负的成本太高。不过,如果是无涯学海那种地方作出的判决,倒是可以理解了。 “这一位是?”他指了一下被当做“危险品”而关在笼子里的诗绪里。 “勉强算是狐狸。它的手续在附录里。” “也是无涯学海的职员啊。” “是的,严格意义上说,是我的同事。不过,它没有犯罪。” “随身物品只有一本书吗?” “是的。是图书管理员工作时用的藏书目录。”丽回答道。 “可以看看吗?” “请便。” 公务员拿起了丽放在检查台上的沉甸甸的书本。单是封面上的文字就已经让他困惑不已。他随便揭开了这本书,映入眼睛的是密密麻麻的异国文字。他想看一下扉页,就试图从这一页往前翻。可是不管他怎么翻动,左边大拇指和封皮之间总是隔着好几页内文的厚度。就这样翻了几十次,他还是翻不到扉页。 不知不觉中,他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在他低头翻书的时候,丽的嘴角勾起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公务员放弃了,喃喃自语道:“这本书有点邪门。” 但是必要的登记还是需要的。 “书名?” “恒河沙书……通称。” “出版日期,出版地和版次?” “如您所见,是抄本。年代很难确定。不过,这样的书在通天塔图书馆的管理员那里是人手一本。” 公务员仔细看了一下正文的样子。这名流刑犯说的没错,确实,虽然其中的文字十分端正工整,酷似印刷上的,但其实还是用墨水在一种厚实的纸张上写成的。 “好吧,虽然这书有点古怪,但是并不在禁毁书目里,所以准许你通关了。” 公务员在文件上盖了一个戳。 “谢谢。”丽把文件折了折,夹在书里。 “上接下来一趟来船。不要想着耍花招。”对方最后一句话里带点恐吓的味道。 离开了检查站,来到了等候室。空气中混杂着烟草和淡淡酸腐的气味,有的旅人在玩纸牌,有的在侃侃而谈,有的在睡觉。 丽劳伦斯带着诗绪里和恒河沙书,走到自动贩卖机边上,买了一瓶姜汁香草热巧克力,随后挑了一个最明亮的座位坐下。 “丽,那边的黑影里,有东西在盯着我们。”诗绪里趴在丽的肩头小声说。 “嗯。” “丽不在乎吗?” “他们怕我突然逃走。如果有这样的迹象,就把我击毙。” “啊?”诗绪里吓得毛发都竖了起来。 “他们想多了。”丽的姜汁香草热巧克力已经喝完,随手把空罐朝背后一抛,恰好掉进垃圾桶的中央。“满分。”她说。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无聊的。 “丽,”诗绪里晃着尾巴,“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了,这里为什么没有钟表?普通来说都应该有钟表吧。” “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趟船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没有钟表。” “唔。”诗绪里蜷成一团。 停了一会,丽说:“其实有一个钟表。就是在船只进港出港的地方。但是,那个表的指针从未走过。” “从未走过?”诗绪里有点惊讶,“但是丽说,‘可以感到那个钟表指针的走动’什么的。” “确实可以感受得到。但是,这次来到这里,我故意又留意了一下那钟表的指针――没有动过。和上次一模一样。” “听上去很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丽说,“毕竟,这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诗绪里打了个哈欠:“这里真讨厌,死气沉沉的。还是在花之学院的时候开心。丽,为什么不查一查那个世界变成什么样了?” “不想看。相比这个,我更想知道下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丽回答道。 “讨厌,我要自己看了。”诗绪里扑到《恒河沙书》上,用它的小爪翻开了书页。 丽知道阻拦也没有用,她靠在椅背上,听着诗绪里翻书的沙沙声,说:“反正不过是被忘记了而已……” “没有哦,丽。你看,这是花之学院校史,历届金苹果获得人的名单,这一年是‘丽?劳伦斯’哦。” 丽呆了一下。 她立刻凑到诗绪里的身边,看它指的那一页。 确实,这一年金苹果之主的名字,赫然用当地的文字写着“丽?劳伦斯”这个名字。边上的备注栏上写的是“失踪”。 丽立刻把书抢到手里,久久注视着那个名字,陷入深深的沉默。 “看到这个,有没有一点高兴呢?毕竟那个时候丽最害怕被遗忘了……”诗绪里得意地看着丽。 但是丽还是没有回应她。她念动咒语,书页之中发出光来,很久之后,那光才熄灭,丽的手上又多了一本书。 ――《水无月伊奈第一本插画集》。 “丽,你该不会是想要……” 画集里面有很多画。 少女们分享画册的画。 在庭院里分享做好的茶点的画。 正坐在和室中插花的少女,和趴在床上戴着耳机翻漫画的少女…… 以及最重要的,安娜的画像…… 丽伸手想要把那一页撕下来,却因为颤动的太过厉害,始终无法撕动…… 诗绪里厉声警告道:“丽,如果你把它撕下来的话,这一页就从所有次元的文明中消失了!” 丽的手停止了动作。她重新将这本书放回了《恒河沙书》里面的世界。 诗绪里看到丽的眼睛里面似乎有泪光。 诗绪里想:没有来得及弄清这幅画的来历,就被迫离开了上一个次元,丽的心中一定是十分的痛苦不甘吧。 真是个可怜的人…… 真是个可怜的人…… “嘭。” “啊哟。”诗绪里痛叫一声――在它出神的时候,脑袋被丽用书脊敲了一下。 “为什么用那种怜悯弱者的眼神看着我?”丽问着,一张冷脸。 “我明明没有!――哎哟!你怎么又打我。” “方才险些上了你的当。――我们还是研究研究下个世界吧。” “怪我咯?”诗绪里有点不开心,“你再这样,我再也不帮你翻书了!” 丽脸上的表情变成了笑容。 总算又回到从前吵吵闹闹的日常。诗绪里也笑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页是翻过去了。 丽?劳伦斯把长发挽起来,又买了一罐番茄牛肉果汁,拿出通关手续,准备了解关于下个学院的事情。 通关手续上说,下一个被流放的学院,名为索绪尔学院。 “原来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索绪尔学院啊。我还以为仅仅是重名而已。”丽自言自语道。 诗绪里见丽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就又嘀咕起来:“讨厌啦,丽什么都知道,也不和我说。” “是你太无知了。”丽捏了一下诗绪里的耳朵。 丽在通天塔图书馆工作的时候,曾经留意过索绪尔学院所在次元流通的书籍。 她记得这个次元的书籍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但是到底是什么特点,她有些想不起来了。毕竟她经手的图书太多了…… “丽,这次居然是个魔法的世界啊!而且他们也有饲养使魔的习惯!” 诗绪里的声音打断了丽的回想。丽按照诗绪里指示的地方看去,“建议与忠告”的第九条上,确实写着可以携带非龙型的宠物以使魔的名义入境。 非龙形的宠物……吗。 丽有点想起来了。 索绪尔学院所在的国家,好像一直和龙进行着搏斗与厮杀。 具体的内容,还是等会查阅一下恒河沙书吧,如果来得及的话。 “太好了,这次总算不用躲躲藏藏了,”诗绪里松了一口气,“装玩具毛绒礼服围脖什么的早受够了!” 丽和诗绪里不一样,她不觉得有什么好。相反,她的心里有一些隐忧。 既然那个国家里的居民是和龙战斗的一族,那么接下来的旅途中,暴囗囗力是不可避免的。自己普通的身体不可能掌握他们的魔法,这趟旅途将无时无刻不被危险所笼罩着。 危险对过去的她来说本不算什么。在无涯学海的那次革命里,哪一次战斗不是以命相搏。 但是现在的她和那时不一样。 那时候的她,是依靠着革命理想,一次又一次从死亡的边缘生存下来的。许许多多的同志都是如此。安娜也是。所以那个时候,她并不怕死。她热爱这样的事业,安娜也是如此,许许多多的同志都是如此。他们早已将生命托付于理想之中,即使死去,也是在同一个理想中安息。 而现在,理想已经不在了。 失去了理想的她,终归也只是一个怕死的凡人而已吗?她这样问自己。 “丽。刚刚好起来,怎么又开始了?” 就在丽沉浸在对于生死的无聊思考中时,诗绪里敏锐地看出丽的表情有点严肃。 “是在想以前的事情吧。”诗绪里跳到她的正面,盯着她的眼睛看。 “没有。”丽说。 诗绪里还是盯着她的眼睛看。好像要看出她是说谎还是在说实话。 而丽也这样镇静地看着诗绪里的眼睛。 久久地对视,僵持。 诗绪里垂下脑袋:“好吧,我输啦。” 丽说:“想看出我说了实话还是谎话,你还要练上几十年。” 诗绪里一惊:“咦,你这么说,不就等于招认了?” 丽没有回答。 诗绪里说:“其实我也想到了,那个世界如果有龙的话,说不定可以见到安娜。” “为什么?” “因为你们革命党不是都说安娜曾经杀死龙,还把龙的牙齿拿来做了一把剑什么的……” “那是为了革命宣传编出来骗人的。”丽说。 “什、么?骗人的?” “嗯。反正革命已经失败了。”丽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而且你和我有生之年也回不了无涯学海,那就让你知道也没关系。丽这么想着。 “那那那丽?劳伦斯懂得二百七十三种语言的传闻也是骗人的吗?” “这个是真的。实际的数量比这个要多,可是我记不得了。”丽说,“不过对于图书管理员来说,也没什么稀奇。有些语言的书籍流通量比较大,经常排书架,不知不觉就……” 丽说着说着,忽然停了。 她想起来了。 “就怎么了?就怎么了?”诗绪里晃着尾巴问着。 语言……对,就是语言。 丽忽然想起了索绪尔学院所在次元的特点。 ――那特点正是语言。 那还是革命以前的年代,她在某一次图书馆藏书的抽样检查中,走进了存放索绪尔学院藏书的书库。在那里,她看见了那里的藏书。 当时眼前所见的异常景象,她至今记忆犹新。 那些书没有子分类,全部是按照字序排列的,因为他们只属于一个类别――语言类。 这个学院只收藏语言类书籍。不是单一的语言,而是大量不同的语言,虽然使用统一的文字记述,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词汇与文法――每一本书所记载的都是完全不同的语言。 明明是一所魔法学校,却有一个语言学校一样的图书馆。 那些语言丽完全看不懂。且数目之多,远大于丽所学过的语言的总数。 就算这样,那个次元应该也存在通用语吧。这样想着,丽对诗绪里说: “诗绪里,把索绪尔学院那个次元所用的通用语教材找给我,快。” 诗绪里的小爪刚摸到封面,海上就突然响起汽笛声。 一艘巨龙的骸骨做成的大船。 其他候船的人们往窗外看了一眼,又失落地低下头去,看来这不是他们等候的船。这一次上船的旅人又是只有丽和诗绪里而已。 看来是来不及翻书了。丽无奈地把书收起来,说:“先上船吧。” “我会晕船,上船了你自己找。” “好好好。” 第12章 所谓吾国即吾校 “看来又要下雨了。” 索绪尔学院建校两千八百五十三年12月12日,v字第三小队的队长,红发的莫妮卡在北部的峡谷巡逻时发出了如是的感叹。 在索绪尔学院这样的山谷之地,没有明显的四季之别,有的只是阴天和雨天。每逢下雨的日子就要特别当心。因为那是龙活动极为频繁的日子。因为天空中的乌云正是龙所吐出的气息所化。如果有雨落下来,就证明龙的气息近了。莫妮卡自从入队以来,已经见过了几次龙,每一次都是在这样阴沉欲雨的天气。 但愿我这样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吧。她这样想着。 她看看自己的同伴,每个人的脸色也都和天色一样沉重。 没有风,有的只是雨前的闷热。雨还没有落下,每个人的身上都被汗水闷得潮湿湿,黏糊糊了。因为焦虑的缘故,气氛已经有些浮躁,士气也很消沉。 今年,莫妮卡所在的这一队有不少新人。好几个人连龙的面都还没见过,只有理论的知识,如果看到了龙,只怕动都动不了,更不用说战斗了。如果这时候在巡逻中就遇见龙……千万不要有伤亡才好。 “大家聚在一起,千万不要散开!如果那东西来的话,不要出声!”她命令道。 队员们都答应了。几个新人也早就猜到了“那东西”是什么,每个人都是一脸悲壮的表情。 是的,只要不出声就好了……只要不出声,就不会被龙注意到。当下的要务,是保住每个人的性命,而不在把龙击退。莫妮卡这样想着。 莫妮卡今年十八岁。 才十八岁的她,就凭借自己的“火焰之力”,成为了今年新任的队长。之所以能这么年轻就成为队长,还是多亏了夏洛特教授的力荐。评议委员会中不少人质疑她的能力。“才十八岁,自己的语言还没有掌握清楚,就要把一队人的性命交到她手上吗!” 有的老师这么说着。 但是夏洛特老师说: “语言怎么了?我现在不也成了教授么。虽然你们不能理解她的战斗方式,但是我可以理解。因为她就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就只这么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都挡了回去。真是要好好感谢夏洛特教授啊。 为什么一定要好好掌握自己的语言,才能使用能力呢?莫妮卡到现在也不能明白。大概那些老家伙也不能明白。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已经被选为队长,就要把队长做好。 莫妮卡看了一眼前方的路。 近乎夜空的茂密的阔叶植物掩映中,一条被腐烂的枝叶填满的曲曲折折的小径通向浓雾之中的未知。 只要走到这里,应该就可以了。莫妮卡想。这是她第一次带队巡逻,按照以前做队员时记忆,差不多也就是走到这里。因为再往前就已经没有被称为校舍的建筑了。这样一来的话,只要平安返回,今天就算平安地过去了…… 啪嗒。 一滴硕大的雨滴,突然落在了莫妮卡的脸上。 她刚要抬起头,又有一滴雨水沾湿了她的红发。山谷顶端的天空已经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黑影正从浓云的那边通过,伴随着隆隆的声响。 ……来了吗? 莫妮卡不禁握紧了拳。 “队长……” 在她的身边一个新来的男生小声说着。声音在颤抖。 她立刻作了一个沉默的手势,又向那个男孩子作了一个传递讯息的手势。男生咽了一口唾沫,转身把这个手势传递更后面的其他的人。 在莫妮卡的示意下,所有人都蹲进树丛躲避危险,屏声静气,很快,就只听得到雨滴落在叶子上的声响了。 莫妮卡开始仔细观察着那个黑影。 仿佛无头无尾,无边无际的黑影,看不清鳞爪,只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从头顶经过。 从影子来看,这一次来的是个很大的家伙,绝对不是新人众多的小队可以对付的类型。看来只能等那家伙走得远一点,再派谁快跑去学院里传信了。莫妮卡想着。 就在这时。 就好像回应莫妮卡的想法一样,雨突然停了,天上的云也忽然开了。 莫妮卡的心里一惊。下了一半的雨,突然间停下来,这绝对是闻所未闻之事。 这不是她的错觉。因为四周的草木,也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她抬起头向天空望去。刺眼的阳光,正从云的罅隙里照进来,两边的云朵都被镶上了黄金的边缘,说不出的壮观奇丽。 莫妮卡几乎呆住了。 就在所有人都惊呆了的时候,一道火红色的光芒,从那罅隙中射了进来。 那是什么? 光芒从空中落下,疾如星火,掉到了更北边的方向。 莫妮卡直觉知道那不是龙。龙的样子并不是那样……那到底是什么? 每个人都想问,但都不敢发出声音。沉默的禁令还没有解除。他们只能在草丛中等待队长的命令。而队长也陷入了苦恼之中。她抬起头,看着天空上的云朵越来越开,现出背后湛蓝色的天空…… 看来是出太阳了。 学院里面现在一定已经沸腾了吧。晴天的日子就是和平的日子,索绪尔学院都会停课庆祝。但是,刚才那个可疑的光芒,还是不得不让她有所提防。 必须要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学院里面才行。 正在她想这些事的时候,天空中的云彩已经不见踪影了。 莫妮卡正要作出解散的手势,忽然间,听见了身后有人朝这里奔跑的脚步声。 “你们的,队长,在哪里?” 来的是个男生,也穿着巡逻队的制服。一边说着,一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莫妮卡认出是四小队的约翰,也是新队员。四小队的新队员比她这里的还多,该不会是巡逻中遇上了大麻烦吧。“我就是。”莫妮卡回答道。 来者立时立正,举手行礼:“报告,我们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莫妮卡有点意外。也会有可疑的人吗?忽然她想起四小队正在他们的北方巡逻,刚才的那道奇怪的光也是掉在北方不远的位置,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黑发的女性,中等个子,衣着很奇特,随身带了一只尖耳朵大尾巴的使魔,好像是狐狸。” “年龄呢?” “我们问了,她不肯说……” “看上去呢?” “呃……” 看约翰支支吾吾的样子,莫妮卡只好暗暗叹了口气。 不肯说年龄的……“可疑人”,吗。 如果是女性,不愿意说自己的年龄也属正常。 约翰赶快说:“队长正在就地审讯她,说要找别的队长来商量一下。” “好吧,带我去看看。”莫妮卡说着,转身向自己的队员命令道,“――其他人,原路返回!” “是!” 那些新人有模有样地列队回去了。 莫妮卡和约翰往第四小队的方向走过去。还没走到,远远就听见了第一小队队长安娜的火爆嗓门。 “快说!这是什么样的魔力结晶!” 不消说,是在审问那个可疑人了。魔力结晶?那东西似乎很罕见,只有精通结晶术的人才可以制作吧。莫妮卡想。 她看见四小队的队长,高个子的亚瑟正向她挥手。 “你也来看了?” “嗯……怎么说呢,想看也没有办法看啊。”亚瑟一副苦恼的表情。 “哎?”莫妮卡感觉有点不妙。她再回头看看刚才把她叫来的约翰,早已经红着脸跑得没影了。 “安娜那家伙,脾气很……你懂。” “该不会……”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你等一下把她叫过来,商量一下怎么办吧。我在这里等尼克来了拦他一下。” 尼克是二小队的队长,也是个男生。 都是男生……莫妮卡已经有点猜到了。 她往安娜站着的草丛那里走过去。 “说不说!你要是不说,我就捏下去了!” “不要……请不要那样。” 果然是女性的声音。说话中带点奇怪的口音。听语调似乎不怎么强。莫妮卡往前走了走,已经可以见到安娜叉腰站立的背影,和草丛顶上那名不明来客美丽的黑发了……看五官还是很漂亮的嘛。 等一下,安娜的手里,那是…… 衣服? 果然是莫妮卡想到的那样。她顿时明白约翰为什么支支吾吾,而亚瑟何以非常尴尬地站在远处了。 安娜那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太过分了。 谁让她是置换之力的使用人呢。 所谓置换术,就是可以将任何东西彼此之间调换位置。因为是任何东西,这种置换之力的效果就非常引人遐想了。安娜还没有入队的时候,是学院里所有老师都为之头痛的问题少女。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课桌都被恶作剧地搬到了操场上啦,才一眨眼的功夫图书馆里的藏书变成了灰啦,教导主任嘴里的烟变成了棒棒糖啦,全部都是安娜的杰作。 而且她对于这样的杰作总是相当得意,不过,自从被编入了特别组,她就收敛多了。只不过偶而还是改不了旧习,突然间脱下不听管教的新来队员的内衣,嘲笑一番平胸云云。现在…… 莫妮卡看向安娜的手里。好几件的衣服,上下内外…… 唉呀呀。 虽然莫妮卡还没走得很近,嫌犯的身体还被草丛淹没着,但只看那个“可疑人”低头不语的模样,就可以想象得到是怎样的凄惨状况了。 安娜那家伙也是,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害羞吗? 莫妮卡清清嗓子,说:“请你还是把衣服还给她吧。安娜大小姐。这是刚下完雨的天气,她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就在她说出“安娜”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看见“可疑人”突然抬起了头,往她们两人的脸上看去。 “安娜……” 那名女性这样重复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 “怎么啦?”安娜队长向那“可疑人”道,“老娘就是叫安娜,不服吗?” 那名女性没有说话。 “安娜大小姐,你之前说的‘魔力结晶’是什么东西啊?” “是这个――我从她眼睛里取出来的。”安娜说着向莫妮卡摊开另一只没有拿衣服的手。 莫妮卡很仔细地看,才看出安娜的手心有两个透明的小薄片,似乎柔软又脆弱。她又看了看跪坐在草丛里的“可疑人”的眼睛……原来那红肿不是被欺负得哭了,而是置换术的结果啊。安娜那家伙,说不定是用雨水之类的东西置换出这结晶的――真是个简单粗暴的人。莫妮卡想,但是不敢说。 “她说这是什么呢?”莫妮卡问。 “她支支吾吾的,说了个我们谁都听不懂的词。也许是她的自用语吧。那这东西就很可疑了。她一开始说她是来入学的新学生,可是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又有使魔跟着,我们怎么能掉以轻心!” 使魔?对了,说到使魔,一开始约翰来报信的时候,也说有个使魔跟在身边,可是现在好像不见了…… “依我看,还是把她的衣服给她穿上,再向夏洛特老师请示一下吧。不可以动用私刑啊。而且,这样也太……安娜难道不会觉得害羞吗?”莫妮卡说。 安娜斜了莫妮卡一眼,莫妮卡就不再说话了。 “好吧,一时兴起没忍住就……”安娜的脸上忽然有点微红。她把手里的衣服往草丛里那人的身边一扔,转身跑开了。 搞什么啊,原来也是会害羞的啊。莫妮卡想。 等莫妮卡转身回来的时候,那个“可疑人”已经把身上的衣服穿好了……勉强算是吧。 扣子扣错了,鞋带也少了一根,“可疑人”正趴地上到处摸索着…… “你看不清么?”莫妮卡问。 “嗯,那个……东西,是用来帮助看的。” 依旧是有点奇怪的口音,不过,似乎比刚才的时候好了点? 莫妮卡蹲下去,捡起地上掉落的鞋带,帮“可疑人”穿起来。 “用来帮助看的……‘魔力结晶’啊。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莫妮卡努力想让她觉得自己友好一点。 那个人摇了摇头,“不是,是光的原理。” “光系的吗?那更加厉害了!” 莫妮卡是真心的在赞叹。光之力,在索绪尔学院是非常稀有却又非常强大的能力。 “也不是……”那个人似乎很努力的想要解释清楚,最后,还是放弃了。 “好了,系好啦。”莫妮卡给鞋带打了个蝴蝶结,之后站起来,掸了掸自己身上在草丛里沾的雨水。 那个人却还没站起来,依旧在地上找着什么东西。 “还有什么没找到吗?”莫妮卡问。 “嗯。……有了。” 那个人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尖耳朵大尾巴的小动物,看上去一动不动没有生气的模样。大概就是她的使魔了。“有没有生命危险?看上去情况好像不太好……”莫妮卡担心地说。 “鼻子流血太多,昏过去了。” 本来那个人因为看不清楚,动作反应都变得有些迟钝,但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鄙夷的腔调,和一瞬间涌现的女王气场,让莫妮卡不禁微微战栗。 莫妮卡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眼睛里的魔力结晶被取了出来,安娜……也许不止安娜,他们四个队长加起来,也未必对付的了她。 她正胡思乱想着,亚瑟他们已经把夏洛特老师找来了。安娜也跟着走了回来,却是低着头的模样,大概刚刚被训斥过吧。 “教授,就是这个人!”亚瑟说。 夏洛特老师看见了“可疑人”,看上去稍微松了一口气。 难道她知道这个人吗?莫妮卡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夏洛特老师说:“你果然来了……丽。” 不速之客的脸上有些许的震惊出现了。 “同学们,不用太惊讶。”夏洛特老师说,“她是新入学的学生。早晨的时候从禁林已经预先传来了消息。” “可是,”安娜说,“这个人很奇怪啊!不仅带着使魔,还会说通用语,眼睛里有结晶,衣服也好好的穿着。” “安娜同学,”夏洛特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很在意衣服的事情?” 安娜闭嘴不再说话,脸也更红了。 夏洛特老师笑眯眯地说:“而且,也不是没有先例。” 所有人的表情一下子都严肃了起来。莫妮卡也知道她说的是谁――五百年前,从禁林里面走来的救世之人。 “好啦,巡逻的时间早就过了,大家都回学校去吧。”夏洛特老师说。 “请问,”被称为丽的人忽然说,“你们都是学生吗?” 莫妮卡说:“对呀,我们是学生,夏洛特老师是老师。” “但是你们的样子更像军人。”丽说。 夏洛特老师听到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吾国即是吾校’啊。”夏洛特老师说。 第13章 特殊的师生关系 吾校即是吾国,吾国即是吾校。 这就是索绪尔学院最基本的常识。 事实上,在索绪尔学院的通用语中,“国”是一个很古老的词,已经渐渐从人们的日常用语中消失。索绪尔学院里的人,差不多都是从这句名言里,才能略微知晓这句话的意义。 确实,在丽?劳伦斯的眼中,索绪尔学院一个国家,它已经具备了国家该有的一切功能:订立与维护法律(校规),组织军队抵御外敌,整合可以获得的资源,发放福利。只是这个国家里没有复杂的官僚体系,有的只是两种公民:老师与学生。他们各自分工,各司其职,就这样维系着整个学院的运作。 何以如此? 在丽的知识里面,类似像索绪尔学院这样“吾国即吾校”的体制,她只知道她属于的无涯学海。无涯学海,也是一个学府一样的世界。除了主管行政的理事会系统外,还有教师职工的职称评定系统,差不多就是很多世界里常见的大学的模样。 “可是,丽,这里的老师好像都没什么架子呢。”诗绪里说。 是的,无涯学海的阶级体系十分复杂,上下尊卑十分明显,越矩的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也是丽所讨厌的地方。但在索绪尔学院,这种现象并不存在。虽然只在这里呆了几个小时,丽已经感受到,在这个地方,老师的角色和别处有所不同。 也许这个地方会是个不错的地方吧。丽想。 “喂,这和你上次教的不一样啊!” 丽忽然听见了一个很失礼的声音。 她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男学生正对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大发雷霆。 看两人的服装,正是一个老师和一个学生。老师捧着一本笔记,像是正在给学生补课的样子。男学生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老师却唯唯诺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个学生,怎么和老师这样说话呢? 丽气恼极了。 尊师重道是无涯学海的铁律。即使是曾经投身革命,深深憎恶陈腐的等级制度的丽,也依然是认为应该对饱学多才,又无私授予他人的那些师长抱有尊重。不管在什么地方,丽都不能容忍一个学生居然对老师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也许是我记错了……”老者小声地说着。 “这里明显有个语法错误吧!你是老年痴呆了吗?” “不!不会的,只是不小心弄错了。只要修改一下就好了。” “刚才已经改过一次了,为什么还是施展不出来?”少年学生越来越不耐烦。 “我……我不知道。”老者说。 “垃圾。”少年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 趴在丽的肩头,诗绪里已经感受到丽的情绪有些不安定,它赶紧提醒道:“丽,你冷静一下啊,千万别冲动!” 但是没用。丽快步走到了少年的面前,一抬手,指住他的鼻子,冷冷道: “跪下,谢罪。” 诗绪里想,坏事了。才来这里几个小时,丽的个性就爆发了。不过,也是那小子倒霉,早不说晚不说,偏要在丽?劳伦斯大人的面前如此放肆。而且还是刚换上了新的隐形眼镜的,满状态的丽?劳伦斯。就活该受她的教训吧哈哈哈哈。 那狂妄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遍丽,失声笑道:“就凭你?也想来教训我?你是说什么语的?新来的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吧。” 边上头发花白的老师看见眼前的变化,表情有些紧张。他和丽说:“这位同学,谢谢你站出来。但是这是我和我学生两个人的私事。只怪我能力衰退了,不能好好的教导他……他现在比我强大很多,你还是新同学,就不要插手我们的事了。”非常恳切的模样。 诗绪里在一边听着,心里就有些受不了。 虽然她也不喜欢无涯学海森严的等级制度,但是,这个老者也太没身为教师的骨气了。 她再看看丽,也是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诗绪里知道丽不是擅长言辞的人,否则此时一定将这个学生骂个狗血淋头。 “看你也不弱嘛,”狂妄的少年笑道,“要来论辩一次看看么?” 论辩?诗绪里有点惊讶。这不是魔法的学校吗,为什么要论辩呢?而且这又正好是弱项,如果是战斗的话还好对付。 她正不知要怎么办的时候,丽忽然开口了。 “诗绪里,帮我把书翻开。” 对啊,这倒是个好主意。就算直接论辩讲不过他,配合《恒河沙书》,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吗? 不管怎么说,读着书去论辩还是太蠢了。 诗绪里刚刚把书打开,丽就小声念起了咒语。 与此同时,对面的少年也突然换了一种语言,开始大声地说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呀。”诗绪里摇着尾巴,大声说着。 旁边的老人突然面色紧张起来,喊道:“二位,小心啊。” 少年突然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只听见噼里啪啦一声,诗绪里的尾巴就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闪电劈中了。诗绪里吓得“嗷”地叫了一声,一蹦三尺高。 但是丽的脸上毫无惧色。 她一挥手,那本书就飞到了空中,摊开的空白书页处忽然有光芒闪现。 少年又用听不懂的外语说了一句话,一道闪电又从空中降落而来。 这次的闪电是直奔丽而去的。因为对付的对象是丽,所以比之前的更厉害,更强。 “丽,小心啊!”诗绪里担心地喊着。 丽说:“来吧。” 那道闪电倏忽转了向,就好像被强大的吸力召唤着,直奔空中悬浮的《恒河沙书》而去,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闪电就消失在了书里。 与此同时,在众人看不到的次元之海通天塔图书馆的某个藏书室,突然传来巨大的霹雳响声,随后,那道响声消失无踪,变成了一本薄薄的手册。 少年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你这是……什么语言?”少年问着,声音有点颤抖。 “这不是语言,只是图书编目而已。”丽说着,声音平淡如水。 “不……不可能,我的雷之力……”少年自言自语着。 方才二人起冲突的时候,已经吸引到几名学生驻足观看,把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因为丽是生面孔,那个狂妄的少年在学生中似乎又很有名气,所有人都觉得丽不可能胜过他,还有人在暗笑。现在出了结果,观看的众人都沉默了。 丽没有表情,转身向头发花白的老者鞠了一躬:“让您见笑了。” “丽!” 丽听见有人喊自己,就往那边看过去,结果,就看到红头发的莫妮卡向自己招手。――因为几个小时前那场奇妙的误会,丽和v字组的队长们已经略略有些熟悉了。 “丽,我听见这里有雷的声音,就跑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莫妮卡问着。 “不……已经结束了。”丽斜眼再去看那操纵雷电的少年――已经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也许相当一段时间内,他会成为众人的笑柄吧。 “那就好。”莫妮卡舒了口气,“看来你真的很强。我们索绪尔学院又有希望了。” 希望?丽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你们还不知道吧,”莫妮卡很激动的对周围围观的人说着,“就是这个人!几个小时前,根据禁林的预告来到学院里的新生,就是她。一诞生就带着使魔,穿着衣服,会说通用语的人。她一定是未来的元语者。” 元语者? 学生之间有了点骚动。羡慕,怀疑,嫉妒的眼光,一起向丽的身上投过来。 丽觉得有点不舒服。 虽然还不太明白“元语者”的意思,但是丽知道自己肯定不是。 而且,经过方才的战斗,她已经有点理解索绪尔学院的逻辑了…… “丽,你真的很厉害。你一定要见见那个人……”莫妮卡还在赞赏她。 “夏洛特教授来了!”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学生们就立刻立正得笔直,不再说话。果然,从人群外面挤进来两个人。 “老师,就是这里。有学生在聚众闹事。”一个女学生这样说着。女学生有铅灰色的眼睛,长相十分的娇小可爱,却对着夏洛特教授展现着过于成熟的献媚笑容,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她的身边站着的,正是几个小时前为自己解围的夏洛特教授,此时,教授的面色有些严肃。 夏洛特教授说: “有人和我说,这里有学生在欺负老师。丽,这是怎么回事?” 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解释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太适合她来做。 “你才来了几个小时,就开始欺负老师了吗?”夏洛特教授一脸忧心忡忡,“我还以为你会是我们的希望。” 有学生私底下议论起来:“告密的又是那家伙。”“是啊,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卑劣家伙……”“势利鬼马屁精。” 莫妮卡站出来,说:“老师,这不是丽的错,是雷之力的那家伙在欺负他的老师,丽正好看见了,就给了他一点教训。” 夏洛特教授闻言,松了一口气。 “用雷之力的那孩子吗?他确实是太骄傲了。”夏洛特说,“丽,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学校对你寄予很深的厚望……千万不要因为我个人的误会,对这所学校产生偏见。我们需要你――需要你的语言。”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恳切,让丽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也许还不到解释的时机吧。 这句话也让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刚才还对莫妮卡的介绍心存怀疑的人,听了教授的话,也都有七八分相信了。“这样一来的话,席勒教授岂不是……” “席勒教授!”有眼睛尖的学生突然喊了出来。 顿时,世界一片寂静。 这是比刚才夏洛特教授出现的时候更加寂静的时刻。好像连天空中的云彩都不再游走。丽?劳伦斯也感受到了这种庄严的寂静。 她看到所有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立正,敬礼。 而那个方向,正走来一个人。 黑色的人。个子很高。 黑披风,黑兜帽。看不清他的的长相,只有几缕银白色的长发在兜帽的外面随风飘扬着。 还有,就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下巴,和紧闭的苍白双唇。 ――应该是女性。 当她从丽?劳伦斯的面前经过的时候,丽感受到兜帽的下面,那人的眼睛似乎往她这里瞟了一眼。 是在看谁?看着夏洛特教授?莫妮卡?那个叫告状的女孩?抑或……自己? “丽,快敬礼呀!”莫妮卡好心提醒她。 丽这才想起来,赶紧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敬了一礼,心中有不断的疑问犹如泉涌。 目送着席勒教授越走越远,所有人总算舒了一口气。 “这是你们的校长吗?”丽向莫妮卡问着。 “不是。不过,她比校长更加重要。你一定要认识她,所有人都认识她……她就是了不起的翡德莉卡?席勒教授,索绪尔学院从古到今仅有的拥有两个名字的人。”莫妮卡兴奋地说着。 说了那么多,等于没有解释。丽还是一样的不明白。不过,也许有必要查阅一下书籍。 “看来丽对这里的规矩还不太熟悉。”夏洛特教授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说,“这样好了,找一个学生,带她了解一下学院的历史,尤其是席勒教授的事。其他的课程可以先放一放。对了,还可以借这个机会和席勒教授请教语言问题哦。” 夏洛特教授这话刚说完,那个一开始急于告状的女生铅灰色的眼睛顿时发出光来。 “让我去吧,老师!”告状的女生主动请缨。 但是夏洛特教授没有理睬她。 “莫妮卡队长,丽就交给你了。”夏洛特教授笑着说。 “保证不辜负您的期望!”红发的莫妮卡总是这样精神奕奕。 告状的女生咬了一下嘴唇,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头望着席勒教授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众人小声称赞起来:“夏洛特教授干得好。”“早看那家伙不顺眼了……” 这一切都被丽看在眼里。 要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 战斗的逻辑,元语者,有两个名字的席勒教授,或许还有这个告状的女生。 看来,今晚又要很晚才能睡了。 第14章 席勒翡德莉卡 “就算一夜不睡,也要了解这个国家”――虽然丽?劳伦斯这么打算着,但是世间之事常常不能尽如人意。索绪尔学院的管理极为严格,一到晚间9:30,所有建筑中的光源都熄灭了――那并不是电灯,而是用收集起来的光之力配合某种装置达成的效果,具体远离尚不明确。总之,她被安排在参天古树上的临时住所也是一片漆黑。计划只好暂停。第二天早上,她正要拿着《恒河沙书》去树顶平台看的时候,就被诗绪里拦下了。 “劳丽,我饿了。”诗绪里可怜巴巴地说。 丽没有办法:“要去食堂吗?” “不要。我要吃无涯学海特产的胡萝卜。” 明明是只狐狸,却要吃胡萝卜,真是令人无语的品味。丽从诗绪里摊开的《恒河沙书》里面取出了一盘切好的胡萝卜,又给自己拿出了热吐司,沾着奶茶吃。 “这样吃早饭,真的很有一家人的感觉啊。”诗绪里说。 听诗绪里这么说,丽忽然想到,在索绪尔学院里的人都没有家庭。从昨天熄灯前阅读《索绪尔学院百科辞书》得知,昨天夏洛特所说的“禁林”是他们所有人的出生之地。他们没有父母,所以没有了私有制,所有的资源都依靠学院来分配。没有了家族,那么姓氏也不存在,师生关系成为了唯一的伦理关系。那么,像之前花之学院里的家族偏见就不存在了。这是一个纯粹依靠才能与魅力的大小而定尊卑的学院。 听上去很美好。 阅读百科全书的第二个收获,是“语言”的特殊意义终于明晰了。 索绪尔学院里,每个人都可以掌握两种语言。 “通用语”与“自用语”。 所谓“通用语”,即是人们日常交流的语言,语法并不复杂,很好学习。丽已经基本掌握了。“自用语”则不一样,是索绪尔的师生与自身魔力对话的语言。在索绪尔学院的人们拥有与生俱来的魔力,有的魔力比较常见,有的则比较稀有。但是不管哪一种魔力,都需要用特定的语言与其对话方可施展。例如丽之前遭遇的“置换术”脱衣拷问,和“雷之力”的电击。 而“自用语”的作用,并不仅限于战斗而已。战斗用的语言,只是众多语言中的很少一类。索绪尔学院里分配的食物,使用的器具,御寒的衣物,容身的建筑――全部都是通过语言来构成。 在索绪尔学院里,没有存在于语言之外之物。百科全书上是这么说的。 所以,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索绪尔学院,看上去是一所魔法学院,实际上更像是,也确实是一所语言学院。已经对语言掌握的更加成熟的人成为年轻人的老师,将自己所得的东西无保留地传承下去。图书馆里海量语言类书籍的来由也可以从此得到解释了。 但是这非但不能解释昨天学生辱骂老师的那一幕,甚至更增加了丽心里的迷惑。语言成为了这所学院里唯一的技术,那么,技术的先驱者――老师――其地位应当明显比学生尊贵很多。 除非…… 丽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奶茶,说:“我去找一下莫妮卡。”从来到这里开始,丽就觉得莫妮卡是个不错的人。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可以很容易的解答自己心中的问题吧。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啊……” 莫妮卡听了丽的问题,脸上略有为难神色。 v字组今天轮休,不需要巡逻,晨间训练已经解散。莫妮卡还没有脱下训练服。红黑相间的紧身衣包裹着她,身体的肌理线条更加性感好看了。此时,一般学生也正好到了下课的时间,不少男生路过时都会偷偷看她一眼,她也通通视而不见。 “事实上,”莫妮卡向丽解释道,“即便使用的魔力种类相同,老师也未必比学生强,只是对语言更加熟悉罢了。有的学生不懂得感恩,就会欺负自己的老师,那种人最是差劲。” “那就是说,语言熟练与否,和实力强弱并无必然联系,吧。” “是的。你看的那本百科全书,大概是一百年前编写的那部吧。很多针对魔力的最新研究都没有被写进去。那就是夏洛特教授的研究了。她因此在学院里现在人气很高哦!我也是她众多粉丝中的一个。” 夏洛特教授,就是为丽?劳伦斯几次解围,又安排莫妮卡帮助丽融入学院的那名教授。丽觉得她看上去还很年轻,没想到就这样有作为了。 莫妮卡说:“她的研究,是以她自身的情况为基础的……她是不需要语言就能施展魔力的人。她说她这样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训练得来的。她是火焰之力的拥有者。在她出生的时候,先前的火焰之力拥有者在和龙的恶战中牺牲了。而她又因为一次意外,在耳部受了很重的伤,影响了她的听辨能力,很晚才通过耳蜗移植术得到良好的治疗。在那以前,她一直在练习用本能而非语言来诱导自己的火焰之力,终于,她成为了语言成绩为f,魔力评估为s的学生。后来,校方觉得她的案例很可参考,所以就把她破格提升成为了老师。”莫妮卡停了停,说,“我就是她教出来的,我们使用的魔力相同,她也没有教过我语言该如何使用,就开始教我战斗了……你听说过‘问题班’的事吗?” “还没有。”丽说。 “这样……问题班里的学生,都是我这样的‘问题学生’。” 问题学生?丽并不觉得莫妮卡有什么问题。 “啊,你一定是误会了。一般来说,这里的每个学生都可以找到和他能力相同的老师。但凡事总有例外,每一学年,都会有几个找不到老师的学生,就组成了问题研讨班,简称问题班,利用图书馆里的语言文献来研习语言。夏洛特老师是特别小组的战斗指导,也是问题班最重要的两个老师之一。她就是在那里遇见我,后来把我介绍到了v字组,又推荐我成为队长……啊,真是个好人!” 每次说起夏洛特老师的时候,莫妮卡的眼睛都发光了,四周好像也同时飘满了粉红泡泡。 “可惜她的办法目前好像只能对我一个人起作用。所以有些老家伙,啊不,有些老师,不太认同她。”莫妮卡看上去有点遗憾。 “你说‘问题班’有两个最重要的老师,那另一个是?” “元语者,翡德莉卡?席勒。”莫妮卡一瞬间从粉红泡泡中肃穆起来。 *** 索绪尔学院专家楼的高塔里,夏洛特教授正沿着古老的楼梯缓缓走上去。到底是第几次踏上这段古老的楼梯,她也已经不记得了。虽然她因为担当特别组的战斗指导,身体比一般人要强健,但一口气爬上这么高的高塔还是让她感到十分疲惫。那个人明明已经是货真价实的老教授了,新的校舍明明也建造了不少,那个人为什么还是选择住在这样高的地方――夏洛特每次来访问都有些想不通。 “教授:席勒,翡德莉卡”。 门牌上这样写着,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她鼓足了勇气,按照一长二短的节奏敲了敲门。 “我是夏洛特。”夏洛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就转动了门把手。 和以前一样,门没有上锁。她一推门,就看见了熟悉的室内陈设。一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女子的画像,看上去很有历史了,署名是“琼安的画像”。另一面墙则被等墙高的书架遮挡,摆满了从古到今的语言学著作,从手工纸到机器纸,从手抄本到机印本,有精装,有平装,出版年份前后相差四百年以上。 脚下,厚实的地毯,还是和以前一样柔软干净。看来那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怕冷。 窗户的前面,那个人正用睥睨一切的姿态,望着天空中的乌云,索绪尔山谷的边境。 那个人的样子还是一点都没变。在夏洛特还只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子时,那个人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不老的容貌带着属于古代人物的高贵和优雅,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飘扬,苍白的嘴唇从来不笑。 也许,曾经笑过? 总之,这就是房间的主人,元语者席勒。或曰翡德莉卡。席勒是索绪尔地图上一条溪水的名字。翡德莉卡是校方的赠名,其含义为“保护人”。 席勒转过身来。 “你又来了。请坐吧。”向着座位伸出一只手。 “是的,老师。”夏洛特感觉有些不自在。 “你不必叫我老师,因为你小时候我并没教你什么。” 席勒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但夏洛特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你既然来了,证明在寻找新的元语者一事上,你还没有死心。”席勒说。 “我以为昨天那个叫做丽的女生会是……但你说她不是。”夏洛特有点沮丧。 “我确实只看了她一眼,但是,她不是。”席勒说。 *** 除了自用语与通用语之外,索绪尔学院还有第三种语言:元语。 据这种语言的使用者说,元语是一切语言共同的母亲。所有的语言都可以从这种语言中找到其根源。拥有这种语言的人,可以轻易理解任何一种魔力对应的语言,从而使用之。这样的人,被称为元语者。 元语是索绪尔学院里最为稀有的语言。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只可悟而得,不可学而成。自索绪尔学院建校近三千年了,校史上记载的元语者只有两个。一个是创校者卡尔纳普,死于龙。卡尔纳普死后,索绪尔学院进入了漫长的黑暗时代,大量的语言因为使用者的死去而宣告消亡,直到另一个元语者出现――席勒教授。 这些都是丽从百科全书上所了解到的。 在那本一百年前完成的百科全书的记载中,席勒已经有四百岁。到了今天,席勒已经活了五百岁了。 莫妮卡说:“传说五百年前席勒教授从禁林中诞生的时候,已经用语言为自己制做了衣服,寻找了使魔,还为自己打造了一把锋利的武器。银白的头发也是精纯的语言之力的象征。”莫妮卡的脸上全是景仰之色,“听说她和龙交战的时候,场面也是前所未有的壮丽……” 能够同时使用所有的语言之力,场面之不可思议可想而知。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莫妮卡笑着说,“现在我们有了你。” “我?” “对啊,你不也是穿着衣服,戴着使魔,拿着武器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吗?索绪尔学院等待下一个元语者的出现已经等待了不知多少年了!每天都在担心席勒教授会不会突然死去……现在终于好了。” 丽的眉毛越蹙越深。 “可是,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丽这么说着。 莫妮卡整个人都呆了。 *** “你凭什么断言她不是元语者?”夏洛特教授发问。 她是鼓足勇气这么问的。虽然不管是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每一次对席勒教授的进攻都会以失败告终。自从她二十岁那次告白惨遭失败以后,她就决定再也不向这个人提出任何问题与要求。但是这一次,她还是不想死心。只因为元语者对于整个索绪尔学院而言,太重要了。 她等待席勒教授再次嘲笑她的无知。但是这一次,嘲笑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到来。是错觉吗?夏洛特好像看见席勒教授深邃的眼睛里有悲哀的光。 “因为,”席勒说,“新的元语者已经死了。” 第15章 禁林中的双生子 丽认真的和莫妮卡说:“我真的不是元语者。” 为了不让误会继续扩大下去,事到如今,丽也只好把自己的来历告诉莫妮卡了。如何在次元之海漫游,如何学习了索绪尔通用语,如何乘坐了龙骸骨做成的巨船,如何伴随着云开雾散从天空中坠落下来……除了她“政治犯”的身份。 “就是这样。”丽这样为自白作结道。 莫妮卡听得目瞪口呆,最后,她的眼睛里又闪出光来:“也就是说,你是外星人啦!” 外星人……这个说法好像也不太确切,不过,如果她能够理解的话,也是好的。丽这么想着。 不过莫妮卡的激动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又失望起来:“原来外星球没有用语言控制魔力的能力啊。我还以为外星人的语言会比我们更厉害。” “没有的事。非但没有你们这样的语言,连魔力也没有。” “那么丽怎么保护自己呢?不过如果人人都弱到只会说通用语的话,倒也不会受欺负了。” 人人弱到只会说通用语?明明无涯学海都是一群怪物呀喂!丽很想纠正她的误解,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种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 “那么小时候一定受了不少欺负吧。”莫妮卡一脸担心。 “不会啊,起码还有家人保护我。”丽说,“还有哥哥姐姐。” “家人?丽、小时候、就有家人了?!”莫妮卡的嘴巴长得好大好大,脸也突然变得好红,差不多要和她的头发一样红了。 “嗯?”丽一时没有明白莫妮卡为什么这么惊讶。等到注意到莫妮卡那尴尬的脸色,才突然醒悟过来:索绪尔学院的人既无父母,也无子女。故而“家人”的含义,就只是指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伴侣,和“夫妻”的含义差不多。 哎呀。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丽只好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无涯学海的伦理关系讲给莫妮卡听。结果这给莫妮卡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脸上的表情简直和看到变态差不多。 “小孩子居然是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那你们的‘禁林’做什么用?”莫妮卡问道。 “没有那东西。” “那……‘收获鱼’呢……” “那东西也不存在。” “不过没想到丽的学校里居然有那么多人都有兄弟姐妹啊。”莫妮卡感叹道,“在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从禁林的深潭里孕育出来,等成熟的差不多可以收获了,才被收获鱼送到学校里来。” “这样的话,应该没有兄弟姐妹吧。” “偶尔也会有啊。”莫妮卡说,“因为有双胞胎。对了,丽,你要不要去禁林看看?今天心情不错,说不定可以看见还没被小鱼摘下来的双胞胎哟。” 丽还没有答应下来,就被莫妮卡拉住了手臂,不得不跟着她奔跑起来。 *** “你说新的元语者已经死了?” 夏洛特不禁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惊愕的看着席勒。她多希望自己听错了,但是,席勒悲伤的表情告诉她是真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新的元语者是双子中的姐姐,那个叫做四月的女学生。” 夏洛特记得。 那对双子姐妹的事情,曾经在老师中间引发了很长时间的关注。夏洛特那时也是刚做老师不久。校方收获了双子中的一个。当时是四月份,所以为那个女孩子取了四月的学名。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四月也是一个“问题学生”,老师们的自用语没有一个和她的魔力匹配。 “我记得那孩子是老师您指导的。您那时候很关心她。她和我一样……是在老师这里长大的。”夏洛特说。 席勒没有回答,而是在书架的边上取下了挂着的一串钥匙,走到了书架边一扇上锁的门前,把钥匙插了进去,转动。 咔哒一声。 “夏洛,你来。” 夏洛特的心中微微动了一下。“夏洛”。在她小的时候,席勒也是这样叫她的名字。 那间屋子,该不会是…… 她跟着席勒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切让她不禁热泪盈眶。脑中回忆的琴弦被拨动了…… 儿童用的单人床,软绵绵的小熊,彩色识字读本,还有会唱通用语儿歌的八音盒。 她想起那时候因为她听不到声音,也就迟迟无法学会说话,故此总是被别的孩子捉弄。直到有一天一个银色长发女人来到了索绪尔学院儿童发展部,把正在被其他孩子捉弄的她抱到了高塔上的这个房间。夏洛特至今记得当时儿童发展部管理员惊恐的表情。 席勒首先教她的是索绪尔通用语。因为听不到声音,席勒就找精通工匠语的学者做了这只八音盒,让她通过触摸八音盒的震动来辨别声音,再模拟它来发声。同时还教她读唇语。终于有一天,她学会了那两个词:“老师”和“家人”。 那时候的小夏洛高兴极了,蹦蹦跳跳的跑到席勒的面前,指着她,笑着说:“老师,家人。” 结果她从席勒苍白嘴唇的唇语中看到,席勒说:“我没有家人。” 那是夏洛特人生第一次尝到心碎的滋味。 讨厌,怎么又开始想过去的事了……夏洛特恨自己的软弱多情。 她一直觉得,像席勒这样冷酷无情的人,除了对“问题学生”有兴趣以外,心中就没有任何别的温柔的情感了。但是现在,席勒悲伤着……为了另一个学生悲伤着。夏洛特不是圣人,她承认她有点嫉妒,不,相当的嫉妒。 夏洛特看见席勒在窗前小小的书桌上摆了一张小小的铅笔素描。从大斗篷和兜帽里,可以看出画的是席勒本人。署名是“四月”。在画的边上放着一只小花瓶,里面插着还没有枯萎的白色野花。夏洛特想起,自从那个学生牺牲之日起,席勒散步的时候就会时时摘这种花…… “你应该有印象吧,四月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席勒说。 我也一直很温柔啊……对你。夏洛特很想这么说,但是还是忍住了。 席勒说:“那孩子一直为自己不能领悟自用语而烦恼。我早就看出她和我一样是元语者。但是我隐瞒了。元语者的能力,只有在领悟之后才能使用,我也帮不了她,其他人更加帮不了她。结果她为了找寻失踪的同学悄悄离开了学校,在学院的边境被龙杀死了。” 那也是一起引发了不小轰动的事件。数名学生在雨夜失踪。第二天,巡逻小队在学院边境发现了学生和几条巨龙的尸体。 “你为什么不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特别小组可以好好保护她啊!” 虽然嫉妒席勒对这个学生的温柔情感,但是索绪尔学院的利益在夏洛特的心中还是第一位的。 为什么…… *** 禁林在索绪尔学院主建筑群以北二十里以外,谷地里水草丰美的深处,龙迹罕至的地方。丽跟在莫妮卡的身后钻进了一个山洞,借着莫妮卡在指尖召唤出的火焰的照明,沿着狭长黑暗的甬道一直往前走。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和暗河的流水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前面看到了光明。 是走到了山的另一边吗?不是。丽看清眼前的景物的时候,心中陡然升起赞叹之情。 一个发光的深潭。 潭并不很大,但是很深,深而清澈,而且隐隐有温热的气息。潭里发光的是一丛巨大的水生藻类,有七色的小鱼在藻丛中游来游去。这就是所谓的收获鱼,当需要送学生入学的时候,会将学生从这里沿着溪水送上岸去。 丽想伸手去摸一下那水,被莫妮卡阻拦住了。 “只可以看,不可以碰。这个水潭有卡尔纳普施加的力量在保护着。” 丽记得卡尔纳普好像就是第一个元语者,也是索绪尔学院的创立者。 “丽,你看,那里有几个还没有入学的孩子。”莫妮卡伸手指过去。 在一片光芒的深处,传来快乐的欢笑声。 一大群小小的孩子们,大多数还只是儿童的模样,赤条条地在水底玩闹着,追逐彼此。偶然有一两个少年和少女,身体已经发展成熟,但还是在水底无知地嬉闹,就像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那几个看上去已经很成熟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上岸?”丽问道。 “他们都是运气不太好的双生子中的弟弟妹妹。他们的哥哥姐姐都已经上岸了。” “为什么要留他们在这里?” “每个人只有上岸之后,学校才能知道你用什么语言。出现问题学生之后,就只好去问题班里当做问题研究,有时候一研究就是一辈子的虚度……因为双生子的语言是相同的,为了保险起见,先选一个上岸看看。如果不是问题学生,就立刻把另一个也接上岸。但是如果是问题学生的话,就可能要等哥哥姐姐学会了语言,再把弟弟妹妹接上岸来传授。这些人的运气不太好,有身为问题学生的哥哥姐姐,就只好在这里等着。” 原来如此。 忽然“哗啦”一声,一条白鱼一般的女性从水面跃出来,把两人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已经发育得相当成熟的女性,差不多相当于一般人类的二十七八岁了。但对于她本人而言,还只是“尚未出生”的年纪。 女性的长发透湿着,闪耀着潭水的光芒。因为她还是无知的未出生者,所以对于自己的赤身露体并没有什么羞耻感,相反的,非常大胆地看着闯入者丽?劳伦斯,带着白痴一般的笑容。正因为如此,看着她也不会觉得羞耻,相反的,只会为她的圣洁和天真而震撼。 女性就这样看了丽一阵,又突然潜入水底的深处。“哇,她好像很喜欢你。”莫妮卡说。 丽想,大概她能够感到我是和她不一样的人吧。 看得差不多了,两人开始慢慢往回走。 “其实他们这样在水里呆着也是件好事。有些人只有在水里的时候还很可爱,可是上岸了就是另一副嘴脸了。”莫妮卡说。 丽隐隐感到莫妮卡这话应该是有所指的。于是就问她是在说谁。莫妮卡被说中了心事,脸红了一下,说: “有个叫‘五月’的家伙。只知道揭同学短处,奉承强者。你那天在学校里和那个用雷的家伙干架的时候,她就去找夏洛特告状了嘛。” 丽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灰色眼睛的,告状的女生。原来她叫做“五月”。 “她还没上岸的时候,我还在这里看过她好几次呢。她也是双生子中的一个,姐姐不巧是个问题学生,还不幸死掉了。按说她没准一辈子都要在水底度过了。但是不知怎么居然下令让收获鱼把她送上来了。结果长成了那样恶劣性格。还不如在水里呆一辈子。” *** “所以,听说了她的死讯之后,我立刻请求把她的妹妹接上岸,办理了入学。夏洛,你今后的责任还很重。虽然你没有进入衰退期,但还是要节约使用自己的魔力,这样才能保护好学院。……请务必照顾好五月那孩子。” 席勒这么说着,回避了夏洛特提问的“为什么”。 但是夏洛特还不甘心,她一定把席勒心里的真相逼问出来。她打定了主意,故意说: “席勒,是你太享受在神坛上的感觉,不想就这样放弃身为元语者的地位吧!” 这一次,她没有叫她“老师”,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这个名字出口的时候,她的心也在痛。 她希望听见席勒的否认。 “是又如何?”席勒轻描淡写的说道。 怎么……怎么会……我一向敬重的席勒老师…… 夏洛震惊了。 席勒冷冷的看着她,摊出一只手, “这个月的魔力结晶,你还没有给我。拿来吧。” 第16章 一场缺席的审判 “禁林很美。” 和莫妮卡分别的时候,丽说。 “其实,我还有更了不得的东西……下次再给你看吧。”莫妮卡带着得意的笑容,向丽挥手告别。 还会有“更了不得的东西吗? 今日所目睹的水草深处男性与女性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游动的景象,已经足够让丽一生都无法忘却了。这天的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之中,游向生命的原始,发光的地方。 而这的结果,就是她的起床比平时更晚,不得不在“饿死了!诗绪里饿死了!”的聒噪声中起床。好在她是刚刚入学的学生,还没有被分配老师,所以也不需要赶着上课――当然,她也知道他们是无论如何无法给她分配老师的。想到这里,她舒了一口气。 真是难得惬意的早晨啊,要不要睡个回笼觉呢…… “丽,你忘了吗?今天早上要去找夏洛特做魔力评估啊!” 啊。对了,还有这件事。丽差一点忘了。她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穿衣梳洗,扔下一句“早饭你就去食堂找其他使魔一起吃吧”,就要出门去了。 “你不吃早饭了吗?”诗绪里问她,可是丽已经跑得没影了。 等丽到达“特别组指挥部”的办公室时,门已经上锁了。丽看了一眼时间――比预定的时间整整迟了一个钟头。 “你是新来的同学吧?” 丽回过头,看见一个笑眯眯的男老师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站在她身后。不知为何,丽觉得,穿白大褂戴眼镜的男性,不管笑的多纯良,总给人一种鬼畜的感觉…… “我是保健室的老师西格蒙德,也是特别组的急救指导。你就是那个叫丽的学生吧,今天来找夏洛特做魔力评估?” 丽学着之前目睹的学生们向席勒的敬礼那样,向西格蒙德行了一礼。 保健室的西格蒙德老师笑了,说: “除了对席勒教授以外,你不用对任何老师行礼。老师只是学生的服务者。” 丽感到意外:“但是我看到有学生对夏洛特行礼。” “她也算是个例外吧,因为她是特别组的战斗指导,大家要把性命托付给她战斗,所以也很尊敬她。” 原来是这样。 西格蒙德老师看了一眼时钟,说: “现在这个时间,夏洛特应该在校长那里开例会吧。如果你早一个小时来就好了。开完会大概特别组的训练也要开始了……我和她说一下,让她晚上联系你。” 丽表示了感谢。西格蒙德自言自语道:“她早上好像没有来办公室。” “这样?” “啊,没什么,也许是我记错了吧……我不记得她有来过。你不用在意。――以后还是要早点起床哦,丽同学。” 丽答应了,转身离开。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事,又折返回来: “请问……图书馆应该往哪里走呢?” *** 彼时,在地下的会议室里,校长与其他几名担当重要职务的老师围着圆桌坐着。按说正式的会议早该开始了,但是,席间总是有两个空缺的位置,让人看了不太舒服。校长抱臂倒在沙发椅中,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夏洛特怎么还没来……”大家议论起来。 “那么我们不等她了,会议正式开始。”校长说。 “可是,席勒教授也……”一个老师说。 “反正席勒教授一直不来,没有她也是一样开。”另一个老师说。 校长咳嗽了一声,让大家肃静。这时,突然有老师举手要求发言。校长只好点了点头。 “校长,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夏洛特半个小时了。她这样仗着自己年轻力盛,消遣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说这话的老师,是著名的保守派之一。他一直主张像夏洛特这样不依靠语言而使用魔力的办法只能当做特别案例处理,想要推广它根本就是一场徒劳。对于夏洛特占据了战斗指导的重要岗位,并且依靠诸多论文评为教授一事,他早就心怀不满。 “这……”校长面有难色。 “我和其他几位职称评定委员会的老师商量了,”保守派的代表老师和其他几名老教授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也都等夏洛特等得十分辛苦――“她这样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请给她处分,降低她的职称!” 其实,并非所有老师都对夏洛特怀有敌意。在座的老师起码有一半是中间派。但是保守派的代表这么发言了,中间派也不好当面表态反驳,于是就一齐看着校长的脸,等待校长的意思。 校长有点为难。 夏洛特最近确实风头很健。 最近一段时间,年轻的夏洛特立下了不少战功,并且在学生中颇得人心。校园里开始有了“老家伙都是垃圾”的说法。 这种说法本来可以一笑置之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说法关系到只有老师才知道的“某个秘密”的话。 一直以来,学校里的学生都以为,老师是由那些能够熟练使用“自语言”的人担任的。所以有很多优等生在说到梦想的时候,总会说“希望成为老师”。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吾国即吾校的关系,索绪尔学院是一所不存在“毕业”的学校。从卡尔纳普去世后的黑暗时代开始,只有处于魔力衰退期的人们才会担任老师的角色。因为他们能够用魔力直接换取生活的时间已经不多,只好担当教学。在索绪尔学院,语言就等于一切。将自己熟练的语言传授给别人,等于卖掉自己赖以生存的饭碗,来换取一口饭吃。 不是学生依赖老师而存在,而是老师依赖学生而存在。 这就是属于老师们的秘密。如果这个秘密被公开在学校中,必定会对现在已经残破不堪的师生关系带来更大的冲击。老师们为了自己的生存,必须誓死守护这个秘密。这虽然很残酷,但是比起他们这些老师,还有更悲惨的一群人。这些人因为语言比较冷门,当初学习语言的时候就付出了比常人艰辛百倍的努力,到了衰退期的时候,想要成为老师,却还招收不到学生,只能在学校里过着乞食般的生活,让衰老慢慢将自己吞噬。 说到这个,校长就想起了那个雷语言的指导老头。那个老头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英雄,曾经实现了用雷电一次击杀了五条龙的了不起的功勋,却没想到晚景极其凄凉。战斗消磨了太多他的魔力,又因为雷语言的冷门,半截身子入了土才招到学生。那个老头听说终于有学生了,激动的老泪纵横。虽然每天都被那个性格恶劣的学生折磨辱骂,他和其他老师说起此事时,仍然是一副欣慰的表情,不住的夸学生的聪明。 然而,夏洛特是个例外。 她是老师中唯一一个没有处于衰退期的。因为她可以不依赖语言而施展魔力的本领特殊。为了让这种本领传授给别人,应用于魔力消耗最快的“对龙战斗”上,她才被任命为战斗指导老师和“问题班”的负责人。夏洛特也心知老师身份的这个秘密。虽然她有按照约定,好好保守这样的秘密,但是最近“老家伙都是垃圾”的传言,似乎表明,这个秘密已经被一些学生发觉到了。如今,连校长本人都不得不正视夏洛特的存在对老人们的冲击了。 也许,授予夏洛特教职,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吧。 但是,校长心里知道,在众人的面前,他还是要维持一个校长应有的宽厚长者形象,否则万一讹传为校长默许老人们欺负年轻的老师,传到外人的耳朵里也不好听。于是,他对众老师哈哈一笑,说: “大家想要给她一个教训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这种决定,按照校规,必须职称评定委员会的老师全员通过才可以吧?我们这里还少了一个重要的人物……”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另外一张空着的席位――给席勒教授的座位。 对,就是这样。将所有的仇恨和责任,都转移到老不死的家伙身上就可以了。只有席勒教授,才是这所学校五百年的偶像,唯一不能被指责的存在。这样就好了。校长满意的想着。 有的老师小声议论。有的老师一脸泄气。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把手忽然转动了。正在干亏心事的众人全都神经紧张,一齐往门口看去―― 银发,黑衣,苍白的嘴唇――席勒。翡德莉卡?席勒。 席勒一言不发,端正的,严肃的,走向自己的位置,稳稳的坐下了。 “抱歉。昨天的魔力结晶,早晨有一些不良反应,所以来迟了。”席勒说。 “现在呢?”校长关切的问着。 在场的老师们都知道,早年捍卫索绪尔学院的战斗,早已将她的身体变成了一具没有任何魔力的空壳。元语者的超强语言天赋还在,却再也不能使用了。现在的席勒,只是依靠老师们提供的魔力结晶,强行延续寿命。一次魔力结晶的提炼带来的损耗与杀死一条五十索米长的龙相当。 这对那些魔力所余不多的老师们或许不太公平,但是,为了元语者寿命的延续,为了让索绪尔学院不再进入大量语言灭绝的黑暗时代,老师们都同意了。这种牺牲并不是无限的,只要新的元语者出现,这种无私的提供就会立即终止。而且,自从夏洛特成为老师以来,魔力结晶一直由她提供。可是魔力结晶使用的太多,席勒也会偶尔出现不良反应,据记载严重的时候可能会危及生命……那么众人的努力就化为泡影了。 听说席勒出现了不良反应,在场的老师们都关心起来。 “已经好了。”席勒说。 众人明显都舒了一口气。 那名保守派的老师见到席勒教授居然难得的出席了,顿觉天赐良机,于是赶紧发问道: “今天的会议夏洛特教授严重迟到,在场的老师一致觉得要处分她,降低她的职称评等。您同意吗?” 席勒本来正低下头随意翻看着桌上的材料,听见他这么说,就抬起头,用冷若冰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那名老师不禁打了个寒噤,心里暗暗怪自己嘴贱。边上另一名老师小声说:“你忘啦,夏洛特是在席勒家里长大的……” 席勒虽然年事已高,但耳聪目明,这句话也被她听到了。她苍白的嘴唇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说: “我也迟到了,你们也要处分我么?” 她的声音轻描淡写,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暗暗心惊。 保守派的代表老师冷汗涔涔而下。其他的老师们都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没有急着表态。 “不过,”席勒教授忽然话锋一转,“如果你们已经决定了,那就这么做吧。” 什么? 保守派老师瞪大了双眼。 席勒轻轻冷笑了一下,继续低头翻看手里的材料。 但是,她这是……同意了? 权威的心思真的好难猜测啊。有的老师想着。 校长也颇为惊讶。这才是老妖精啊!五百年的历练,果然非同凡响…… “那么,”校长清清嗓子,“宣布一项临时决议,将夏洛特的职称,由教授降为……” ――吱嘎。 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众人一齐将目光投向大门口。这里已经不会有别人来了,除非是夏洛特。 来人,果然是夏洛特。 直到会议室里充满了尴尬,席勒教授才后知后觉的转过头,往门口看过去。 夏洛特,颓唐的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无精打采,看上去连站立都很困难。 “抱歉,呃,来晚了。……头好痛。” 她说话的时候打了个嗝,会议室里顿时充满了酒气。 居然是宿醉啊。其他人心想。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她的衣服上还沾着红色酒浆的痕迹。显然是既没洗澡,也没换衣服,就这样匆匆忙忙来开会了――说不定昨天晚上醉得连衣服都没脱。 在众人嫌弃的眼神里,夏洛特踉踉跄跄的走向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去,身体无力的趴在了桌上。停了一会儿,她察觉到周围气氛异常,才抬起头,笑着说:“你们不必管我,继续吧。” 校长只好又咳嗽一声,说:“那个,将夏洛特的职称,由教授降为副教授。以上。” 本来已经趴在桌上的夏洛特听见这句话,腾的一下直起背来:“什么?” “这是职称评定委员会一直通过的决议。”校长面不改色。 “一致通过?”夏洛特激动的站了起来,却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打了一个踉跄,“你说一致通过?” “是的,”校长说,“包括在座的,德高望重的席勒教授。” 夏洛特将目光投向席勒的身上。而席勒只是如雕像般端坐着,双目直视着前方,无视了她的目光。 “好。”夏洛特对席勒点了点头,干笑了两声,“很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为何一向敬重席勒的夏洛特居然对她如此失礼。难道二人有什么隐秘的关系,终于撕破了脸? 夏洛特转向校长,说:“我既然已经受了处分,是不是今天的会就可以不参加了,校长大人?” 这下搞得校长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最后只好说:“你身体好像不太舒服……请自便吧。” 夏洛特盯了端坐的席勒一眼,转身要走。 “对了,忘了补充一点,”保守派的老师一脸得意的笑容,“鉴于只有教授级的老师才有对于特别组的指挥权,夏洛特副教授,你已经不能再指挥特别组的行动了。其实这个会,你已经不需要参加了。对了,指挥室里你那些东西,不要忘了收拾一下。” 夏洛特说:“我会记得的,不用你提醒。”之后就离开了会议室。 校长终于松了一口气。夏洛特的事情是终于解决了。不过,席勒和夏洛特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呢?算了,随她们去吧。那个老不死的一定自有打算。他这么想着,也看了一眼翡德莉卡?席勒。只见她闭着眼睛倒在沙发椅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7章 无法传达的真心 错过了魔力评估,丽无别的地方可以去,就在图书馆看了两个钟头的书到正午,才回到参天古树的临时宿舍。她刚一进门,诗绪里就扑到她的怀里,抱怨起这里的伙食: “我以为教工食堂会好吃一些,结果里面都是些什么菜嘛!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 “那你后来饿着肚子回来了?” “其实……我出来的时候经过了一下学生食堂……里面的饭菜还不错。” 这让丽有点诧异。难道在这所学校里,老师的地位竟然比学生还低? “但是我被餐厅的学生发现了!他们说这是特别组的伙食,使魔只能自己找吃的,就把我撵出来了,呜呜呜……” 没想到特别组的地位这么高。不过也难怪,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国防永远是第一位的,而特别组正是这所学校的精英军队一样的存在。为了安抚诗绪里,她只好从《恒河沙书》里取了一些切片的胡萝卜,也为自己找了一些干面包泡汤当做午饭。之后就随便翻了翻在图书馆借的几本书。 “丽为什么要借书?我可以翻《恒河沙书》给你啊,这上面的内容那本书里面都有的,不是吗?” “做了那么多年图书管理员,偶尔也想被别人服务一次嘛。”丽说。 不知不觉,中午的时间也过了。莫妮卡的训练应该也结束了吧,不如再找她谈论一下这两天得到的知识吧。丽想着。 “我又要看家了吗?”诗绪里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丽,“这几天一直闷在这里,都看不到大胸的妹子。” “你就知道大胸的妹子。”丽敲了一下诗绪里的头。说到大胸的妹子,她就又想起昨天在禁林的深潭里看到的那名“未出生”的女性来…… “丽肯定背着我看到了不少大胸,对不对?” “你说到大胸的时候总是一脸色气。其实也有让人觉得很纯洁的大胸。”丽说。 “啊――讨厌――明明就是背着诗绪里看了不少大胸嘛!讨厌讨厌讨厌……”诗绪里在桌上滚来滚去的撒娇。丽只好把耳朵堵上,说:“好啦好啦,今天就带你出门。” *** 今天的训练,夏洛特老师没有来。换了一名别的老师,说夏洛特老师的身体有点不舒服。 莫妮卡感到自己有一点不安定。她甚至觉得连风的气流也躁动不安起来,带着远方潮湿的气味。身体中的火焰也有些不听使唤。 其他人也一样,看上去比往常更加懒散。果然是夏洛特老师不在的缘故吗?明明直到昨天训练结束的时候,夏洛特老师还是一副活力四射的模样,和自己说要去探望了不起的席勒什么的。 “难道是在席勒教授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么?”莫妮卡自言自语。 “咦?夏洛特那家伙去看席勒教授了?” 插嘴的是二小队的队长尼克。果然是特别组里负责情报的尼克,永远第一时间参与到八卦中。莫妮卡实在不想搭理他。 “说起来,你不觉得夏洛特那家伙和席勒教授的关系很不一般吗?”尼克忽然说。 咦? “那家伙说起席勒教授的表情,就和你说起她差不多。”尼克笑道。 莫妮卡的脸不禁红了。 “说不定昨晚就在席勒那里住下了,啊哈哈哈哈。”尼克说。 “女孩子的事情,男生少插嘴。”莫妮卡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还是不免猜疑起来。 “对呀,你看,席勒教授好像一直没有家人吧?夏洛特也是单身。而且性格也正好互补……”尼克那家伙犹自滔滔不绝。 莫妮卡捂着耳朵:“随便你怎么讲,反正我不听。你再讲下去,我就去报告夏洛特老师。” “你才不会的,你又不是五月那家伙……”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一个没有穿训练服的女生的身影,出现在特别组的训练场边上。尼克停止了说笑,往那个方向看去。莫妮卡也停止了。 蘑菇头的短发,灰色的瞳孔――正是那个叫五月的,爱告状的女生。 真是说谁谁到。 在索绪尔学院里,举报违反校规的行为可以积累功勋点,进行某些评定的时候可以作为加成。但是一般人为了和同学的良好关系,都不会对这种事情表现得太过热衷,就算真要做也总是背着人做。 只有这个五月,每一次都做的那么显眼。 “她来做什么?”莫妮卡警惕起来。 “大概又要申请入队吧。她刚上岸没多久的时候,听说有特别组,就一直想要入队了。” “入队?就凭她?”莫妮卡不禁失笑,“我记得她好像至今还在‘问题班’呆着吧。” “你以前不也在那里呆着吗?”尼克笑道。 “话虽如此。不过多亏了夏洛特……”莫妮卡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五月的行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看见五月走向临时的指导老师,小声的说着什么,一面还用眼睛往莫妮卡身上瞟去。 该不会,又是在告密吧。 莫妮卡的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那件事被发现了吧…… 就在这时,莫妮卡看见远处一个人影在向自己挥手――是丽,带着她那个大尾巴的使魔。莫妮卡顿时觉得看见了救命的稻草,扔下了正在聊天的尼克,疾速向丽走过去。 丽关心的看着她:“你好像很严肃。出了什么事吗?” 莫妮卡悄悄把一把钥匙迅速递给了她,低声说:“丽,在图书馆北边的寄包柜,第42号上锁的格子……” “莫妮卡!” 这次是临时指导老师在喊她。莫妮卡浑身一震:“有!”跑到老师面前,敬礼。 “五月同学说你违反校规,不仅滥用队长权力擅自闯入禁林,还带了无知的新同学一起前去,有这回事吗?” 莫妮卡低下头:“确有此事。不过,她确实不知情。” 原来被举报的是这件事。莫妮卡的心中暗自庆幸。本来进入禁林就是队长的权力。昨天虽然带了丽进去,但也没有对那里造成破坏,所以应该只是警告一下……只要被发现的不是“那件事”。 “你不要高兴的太早!” 临时老师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糟了。 “五月同学说,你豢养了龙做使魔,是吗?” 此语一出,方才还只是静静热闹的学生们中,顿时爆发了大讨论。 豢养龙是索绪尔学院最大的禁忌,其罪名为叛校罪。 莫妮卡不说话。这更增加了其他人的怀疑,警觉的目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偏偏是在夏洛特不在的时候来告状,这个五月难道是算计好的吗?莫妮卡想。 一直在一旁观看的尼克忽然站出来,向五月提问:“你的证据是什么?” 五月缓步向莫妮卡走过去,向她的红发伸出她白而弱的手臂。 所有人都看着她的动作。莫妮卡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只不友好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从她的发间里摘下了一个细小的东西。 ……绿色的,亮晶晶的小鳞片,大概有细鱼鳞那么大,却在太阳下闪着五彩的光。 “是龙鳞!”临时指导老师宣布道,“而且是幼鳞!”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尼克也静悄悄的退后了。 没有人能救得了莫妮卡了。 “我宣布,”老师说,“从此时起,撤除莫妮卡在特别组v字第三小队队长的职位。开除组籍。停止其一切校内活动,直到调查结束。e字一二三小队立刻停止训练,搜查莫妮卡的住所。四小队将莫妮卡押送禁闭室。其余v字组成员,就地停止训练,回宿舍等候调查。a字一至四小队,照常巡逻。以上。” “是。” 莫妮卡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么,老师,”五月忽然说,“这一次可以积累多少功勋点呢?” 她的声音里饱含期待,灰色的眼睛也有了光彩。 “这个……”指导老师也犯难了。他从没想到一次临时指导居然会摊上这样的事,而这也是他有生之年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五月的爱告状在老师中早就非常有名,但是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有一天举报了一个叛校罪出来。 大约看出了老师的为难,五月直接问道:“我想加入特别组,不知道这点功勋点够不够呢?” “应该可以吧。待我回去后和其他老师商量一下。” “那我等老师的好消息。”五月向老师微微一笑,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 训练场的变故来得太快了,不少人都还像在做梦一样。只有丽,趁着还没有人注意到她和莫妮卡的交接,独自一人迅速赶到了图书馆,用莫妮卡给的钥匙打开了北面42号柜。里面果然有一条小绿龙,正睡得香甜。 丽想,大概这就是莫妮卡所说的,想给丽看的“更了不得的东西”吧。还真是件了不得的东西。 没时间想莫妮卡是怎么得到这条小绿龙的了。首先要把它藏起来,而最安全的地方,还是恒河沙书里面的世界。丽立刻让诗绪里摊开恒河沙书,将绿龙录入通天塔图书馆。“抱歉,请你暂时委屈一下了。”丽说着。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夏洛特老师共商对策。丽怀着这样的念头,重新来到了夏洛特老师的办公室。 这一次,门开着,但是夏洛特的座位空空如也,连平素看的书和笔记本也都不在了。旁边保健室工作的西格蒙德老师说:“她把东西都搬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心情很不好。” 一个心情不好的人会去什么地方呢。“这里哪里可以喝到酒?”丽问。 等丽看到夏洛特老师,已经是在校园商店街一家酒馆的吧台边上了。 美丽端庄又活泼开朗的夏洛特,在吧台上醉得又哭又笑,已是完全无法交谈的模样了。 “出什么事了?”丽问正在对着酒杯念念有词的酒保。 酒保停止了他酒精语的念诵,小声说:“好像是她被降职了……降的很惨。” 就在这时,夏洛特突然抬起头,一把拉住了丽的手,大声说:“老师,我愿意学火焰语了,不要让我走!” “老师,你喝醉了。我是丽。” “……原来是丽啊。丽,你快用你的元语吧!把那家伙狠狠踩在脚下!” “老师,我不会元语,也不可能会。” “……对啊。不可能。不可能……那家伙也这么说。‘我没有家人’……‘你不可能做我的家人’……” 夏洛特大哭起来。 丽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大哭。她已经有点明白她所说的那家伙是谁了。 丽拍了拍夏洛特老师的肩头:“夏洛特老师,你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昨天……算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夏洛特没有说下去。即便酒醉中还能控制自己的言语,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啊,丽这样想着。“夏洛特老师,”丽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莫妮卡因为叛校罪被抓走了。” 就好像丽说的是带有魔力的自用语一般,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果然是被五月看见了吗……”夏洛特自言自语。 丽没想到夏洛特居然知道内情。这样就好,更省略了解释的麻烦。“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丽问。 夏洛特正要回答,突然间,远处传来爆炸般的巨响。 怎么回事?丽刚想去外面望,却陡然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是大地猛地一颤。吧台一阵噼里啪啦。夏洛特搁在吧台上的酒杯掉在地上摔碎了。酒保发出痛心疾首的大叫。 是地震吗?丽正要问夏洛特,却看见夏洛特的样子立时与刚才判若两人,又重新回归那个头脑冷静的行动派。 夏洛特低声说了一声“不好”,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耳朵,让丽侧耳倾听。 混乱声,尖叫声,杂物的坠落声。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吗?丽正要问,就听见了巨大的轰鸣声。 不,应该说,是一声巨吼。 龙的吼声,在山谷间久久的回荡。丽终于听见了。 门外的天空,早已乌云密布。 第18章 塔斯基河保卫战 索绪尔学院建校两千八百五十三年十二月十四日,晚上八点整。 无关战斗人员向主教学区的紧急避难转移终于完成。丽跟着夏洛特一道暂时呆在问题班的教室避难。夏洛特本打算奔赴前线,应急疏散委员却说“问题班师生均为战斗无关人员”,强行把她疏散到了这里,不管她怎么申辩都没用。当时咆哮的夏洛特就想一只发狂的母兽,差点就要用火焰弹打爆那个所谓应急疏散委员的头。“这是席勒的意愿。”那个应急疏散委员说了这句话。夏洛特立刻泄气了,带着丽来到了这里。 无所事事的学生们只好凑在一起玩纸牌。因为他们是问题班,所以战斗中没有他们可以做的事情,只能留在这里待命。有的学生还穿着浴袍,大概是洗澡到一半就被疏散了。丽庆幸自己凑巧带了诗绪里和恒河沙书出来,事发的时候又正好在冷静的夏洛特身边,故而很容易就到达了避难所。 经过夏洛特的解释,丽已经差不多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因为处在龙的威胁下,索绪尔学院从两千多年前至今一直没有松懈过对龙的防备。在塔斯基河两岸,索绪尔学院主建筑群的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角的四棵古木上设有壁障之语,保护着教学区与住宿区。较偏远的哥德尔河则仅仅依靠南部山脉的天然屏障进行保护,是平时巡逻的重点区域。然而这一次,南部山脉因为原因不明的爆炸出现了缺口,数条龙从缺口涌入。目前,哥德尔河两岸已沦陷。南面山体塌陷,上游完全被破坏,河水断流。 “有夺回的可能性吗?”丽发问。 “这里的开发并不充分,如果立刻强行夺回,后方补给线太长,对我们很不利。山体的塌陷,可能会造成更多的龙涌入。按照以往巡逻的经验,这个区域的龙体型多数在20-30索米。但是这次山体塌陷,说不定会有50索米以上的家伙进来。”夏洛特的眉毛蹙了起来。 简单的解说。周围的几名同学也凑过来旁听。夏洛特的身上还带着浓烈的酒气,思路却非常清醒,在随身地图上叩击着。 也许因为担当战斗指导的关系,夏洛特的随身包里总是放着在战场上急需的物品。这样的危机意识实在让丽感到敬佩。 “那么就是说要以防守为主。这条河流怎么样呢?将主力压在这里,或许可以将龙阻挡在这条河流以南。”丽用手在地图上一指。哥德尔河北方的塔斯基河。河流两畔树林茂密,非常适合埋伏作战。 “正是如此。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按照惯例,特别组应该已经赶到了现场。” 夏洛特重新叠起地图。“就算是席勒在场,校长也未必会全数信任她的能力。我想他们不久就会通知我去参加进一步作战的会议。” 丽的心中仍有疑问。 “为什么席勒要你留在这里避难,你有头绪吗?” “她是要我保护一个人。……哎?”她忽然有了讶异的表情。 夏洛特发现,“问题班”的学生都目不转睛的听着夏洛特讲解――除了五月。那孩子去哪儿了? 丽看到夏洛特的表情,猜到夏洛特说的人就是五月了。“我想,也许她今天下午已经加入了特别组。利用举报莫妮卡的功勋。”丽说。 夏洛特的脸色一沉。莫妮卡的事情还悬而未决。“五月那家伙连战斗都还没学过,真是胡闹!” “夏洛特老师!” 夏洛特正说着,就听见楼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站起来,看见西格蒙德老师正在楼下对她挥手。 “真是说来就来。丽,你就留在这里,照顾一下我的班级的学生吧。”夏洛特说。 “你也去吧,丽!”诗绪里插嘴,“你怎么说也是革命家呀!” 属于索绪尔学院风格的大规模战役究竟该是什么样子,丽确实也想看一看。但她还没开口,就别夏洛特否决了。夏洛特冲出教室,直接从教室外的阳台往楼下跳去,稳稳落地,直接问西格蒙德:“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哥德尔河两岸暴雨,东南之木遭遇泥石流,已经……” “壁障破了?这样顶多只能撑两个小时了!”夏洛特激动起来。 “从这里到临时指挥部大概多久?”夏洛特一面奔跑一面问。 “来的路上花了半小时。”西格蒙德老师开始现出难色,“一来一回就是一个小时,这样的话……” “那个……”丽追出来,翻开自己的《恒河沙书》,指着“酒红色的小汽车”条目,对二人说,“你们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 索绪尔学院建校两千八百五十三年十二月十四日,晚上八点十五分。 看到一个酒红色庞然大物载着三人奔赴前线,塔斯基河沿岸前线作战的众人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 不过,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们惊愕,也没有时间留给丽来解释第二遍。 在丽还坐在汽车里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见了天空中的奇景。浓浓的黑云底下,十数条的龙一次又一次向地面压来,却在五十索米左右的高空处停住了。那里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壁障一样,经受住了龙群不断的碰撞。 而在碰撞最集中的地方,特别组懂得壁障之语与工匠语的学生正站在树木的顶端,不断的用语言激荡魔力,全力对那里进行修补。丽看出来,那就是之前所说的,因为东南之木的倒掉而出现的缺口,壁障之力现在最薄弱的地方。虽然现在还没有构成威胁,但是照这样下去,最多只能撑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要你保护问题班的学生吗。” 丽听见一个十分冷淡的声音,于是就往声音的来处看去,一个身穿黑色连帽斗篷的女人正向夏洛特走过去。 夏洛特含恨看了一眼,冷冷说:“假惺惺。五月不是在这里么?我不会再放任谁被某人的野心害死了!”说完也不再理会席勒,急急向校长那里走了过去。 丽还想跟上听下去,却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啊……你是上次的那个!是叫做……丽,对吗?” 喊丽的人,是那个叫做安娜的学生。那个一见面就把丽弄得惨兮兮的安娜。 丽那时候听见“安娜”这个名字,确实有些意外,但是抬眼一看,这名学生和安娜绝不相同,只是凑巧名字一样而已。世间重名之人本来就很多,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所以这么多天过去,丽几乎把她的事情给忘记了。 这个安娜,是v字第四小队的队长。本来因为莫妮卡的关系,v字四小队都该接受调查。但是从眼下的情形看,调查似乎已经搁置了。“莫妮卡呢?” “还在关押中。”这个安娜说,“她也糊涂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么一来,第三小队的队长,居然变成了那个新来的五月。算了,不说这件事了。其实,我叫你,是想为了上次的事情道歉。” “我早就不在意了。”丽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在意起那个叫五月的学生来。她将目光投向待命的特别组学生中,灰眼睛的五月确实在那里,静静的站在席勒教授的边上,旁观着夏洛特和其他教授正在进行的争论。席勒教授为什么会安排夏洛特特别照顾这个学生呢?夏洛特刚才的话又该怎样解释?而这个学生又为何这样热衷于和龙作战的第一线? “不行,我一定要说。”安娜还在对丽说着话,“我怕万一我战死了的话,就再也没机会……” 丽回过神,向安娜笑了笑:“不会的。索绪尔学院战无不胜。”说完,丽忽然也想试着和龙战斗一下。她背过身,悄悄指了指天上的巨龙,小声对肩头的诗绪里说:“试试看把它们都登录图书馆?” “那么大,那么粗!”诗绪里面有难色,“还那么多!” “试试看啦,汽车都能放进去。”丽说。 诗绪里没有办法,只好把恒河沙书向壁障外的龙群摊开。 丽念动咒语…… ……没有效果。 “丽,你和使魔在做什么?”安娜好奇的问着。 “没什么。”丽笑了一下,心中却在暗暗发愁。 隔着这层壁障,无法将龙群登录图书馆。同样,索绪尔学院的师生也无法使用语言对龙群进行伤害。 难道就只能在这里等壁障破裂,然后坐以待毙吗? “其实早就讨论出了一个作战方法。”安娜说道,“就是所有人撤离以后,埋伏在四周,等壁障的薄弱点完全破裂之后,再同时采取伏击。” “我们已经站在了龙的面前,还要怎样进行伏击?”丽发问。 “你果然是新来的。”安娜说,“这些龙的智力很低下,只会对语言作出攻击反应,记忆也很短暂。所以,如果我们现在停止修补,保持沉默,完全可以埋伏起来,过半个小时,龙群就忘记了我们的存在了。” “如果这样简单的话,岂不是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让它们离开了吗。”丽问。 “想得美。”安娜说,“你看到的一切人造设施,包括这壁障,和远处的房子,全部都是语言造就的,它们都有创造者注入的语言之力。即便是我们所有人保持沉默,龙还是会被索绪尔学院的环境吸引。什么用都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怎样确保这些龙在突破壁障之后仍然聚在一起,而不是四处散开?如果散开的话,就不容易伏击了吧。” “这也是夏洛特现在和其他教授争论不下的问题。哎,你去听了就知道了。我懒得和你讲。” 丽听安娜这么说,只好走过去听。 局面很僵。 夏洛特和其他的教授谁都不肯让步。但是,为了让参与战斗的其他师生安心,避免造成“指挥者都不能同心协力”的恐惧,哪一方都还没有摆出强硬的姿态。结果,战斗的时间就这样拖延着…… “那些老人留着也招不到学生,做不了老师。能够为索绪尔学院最后做一份贡献,他们也会愿意的吧。而且也不需要他们使用魔力,只要在那里说话就可以,自用语通用语都行。”一个老师说。 丽马上就明白了他们所提出的“让龙突破壁障以后依然聚集在一处进入伏击圈的方法”――让一个或者几个人当做诱饵,站在伏击圈的中央,直接的使用语言来吸引龙的攻击。 这虽然是简单有效的方法,但是,对于那负责做诱饵的人就完全没有活路了。同时被那么多龙一起围击,说不定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残酷之极。 “你们这么决定,把老师的人权当成什么了!你竟然想得出伏击的主意,依我看,最该拿去当诱饵的人就是你吧!” 显然,夏洛特已经受够了方才的争论,不禁暴怒起来。 “想出这个主意的人不是我啊……”那个老师很委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说: “如果有什么东西会说话就好了。” 是五月在说话。丽立刻注意到了。 夏洛特的眼睛一亮。“八音盒!老师,我小时候那个儿歌八音盒……” 她转过身,用热烈的目光望着席勒,但是眼中的火焰只维持了不到两秒钟就立刻熄灭了。丽想起来,席勒教授不正是夏洛特酗酒的原因么。 席勒冷冷的说: “从这里到我住的高塔,往返回来的时间,壁障早就破了。幼稚。” 说完这一句,她走到争论的两人身边,银发与黑斗篷随着她的步履吹出了风的形状。她说: “‘没有魔力的老人就是只会浪费资源的垃圾。’我知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只是嘴上不肯说罢了。既然我是‘了不起的翡德莉卡’,我就替你们说了吧――‘没有魔力的老人就是浪费资源的垃圾!’不瞒大家,今天这个伏击战术最早就是我提出的。而且此前五百年内,已经实施过不止一次了,每次都获得了成功。在成功率这一点上,你们可以相信我。” 席勒的声音,和以前一样轻描淡写。 从夏洛特此时的目光里可以看出,她对席勒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不过,没有魔力的老人真的就是只会浪费资源的垃圾吗?”说话的还是席勒,“我觉得也未必。他们虽然常年招不到学生,做不了老师,但是他们的语言,到底是属于索绪尔学院的知识财富的一部分。如果他们死了,这门语言也就从此消亡了。” “那又怎样?我们有您!元语者席勒!”人群中有人说着。 席勒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说的也对。那么,就按照原本的计划,让一个没能力的老人来做龙的诱饵吧。” 现场一片寂静。好几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了释然的表情。这其中最为释然的当属校长。他之前一直不便表态,早就憋得快要急死了。如今问题终于解决,他总算可以安心了。 “席勒教授!校长!无魔力的老人成功带来了!”一名气喘吁吁的学生从马车上跳下来。 几名老人陆陆续续从马车上下来,一字排开。有老爷爷,也有老奶奶。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十分的衰老,腰也直不起来了。 席勒迈着稳稳的步子,走到了一名老爷爷的面前,弯下腰,趴在一名老者的耳朵边上。 “老人家,您今年多大年纪了?” “啊?记不得啦。啊……这银色的头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啊?”老人说。 席勒直起身,向众人说:“这个老废物得了老年痴呆。等我们埋伏起来,他早就忘了是来做什么的了。让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老人被领走了。席勒又走到第二个老婆婆的面前。“老婆婆,你好啊。” “啊……”老婆婆眯着眼睛说,“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啊……是人吗?怎么会说话啊……” 席勒转过身,向众人说:“眼花太严重。让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看呆了。 这些没有能力的老人,或被席勒说成耳聋,或被席勒说成声带严重老化,或被席勒说成骨质疏松完全无法长时间站立,最后,全部被她一句“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赶回了马车上。 “席勒……这……”校长慌了神,“还要找别的老人吗?就快要来不及了啊!” 席勒摇了摇头:“不用找了,最合适的人选已经有了。丧失魔力只会消耗资源的废物。” “谁?”校长急切的问。 “我。” 席勒摘下兜帽,满头的银发在风中飘扬。 第19章 未能交出的祭品 “不行,绝对不行!” 对于席勒的宣言,夏洛特握紧了拳头,头一个反对。 席勒反问道:“谁提出这样的意见,谁就该自己去做诱饵――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吗?” “但是啊,席勒教授,夏洛特老师说的没错,”校长也忍不住了,“您是我们中间最不该上的人啊,您应该被保护起来才对。对吗?” 校长说完,不断将眼色递给特别组的学生们,想从他们那里寻求支持。但是那些学生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很多人都在想:为什么席勒教授要说自己是“丧失魔力只会消耗资源的废物”呢……她是我们中唯一的元语者啊!难道元语者的魔力已经…… 就在这短暂的间歇中,席勒已经将自己的斗篷系带解开,脱下了它,拿在了手里。此时已是深夜,然而借助战场的应急照明,她的一举一动还是深深留在了众人的眼睛里。在场的学生们都呆住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席勒斗篷底下的样子。那只是一个一般人类的身体,手足俱全,穿着带刺绣的衬衫和深色的长裤,款式也已经过气了。但是那衣服所包裹的身体看上去比一般的老师要健康挺拔,完全不像是五百岁的老人的身体――当然,席勒的相貌也绝非五百岁老人的相貌。 “唉,可惜是个平胸。”诗绪里又多嘴了。丽抬手在它头上敲了一下。 “特别组的各小队,按照此前的计划,前往各自的埋伏点吧。”席勒说。 从席勒脱下斗篷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几乎被决定了。没有人敢再质疑她的决定,正如没有人敢质疑她的传说一样。所以她的命令一出口,特别组的人都乖乖照着做了。 丽正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忽然注意到夏洛特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夏洛特还是紧握着双拳,不肯屈服的站在席勒的身边。 “你为什么还不走?”席勒问着夏洛特。 夏洛特说:“他们需要语言才能出招,所以要埋伏。但我不需要――我将在这里支援你。” 席勒没有理会她,而是将手中的斗篷往角落里一抛。 斗篷落下来,现出一个少女的形状。那个少女用手把斗篷取下来,认真叠好。“五月?你为什么……”夏洛特有些吃惊。 五月没有回答她。 “五月,注意观察,不要出声。”席勒说。 这种时候,出声就是死。躲在一旁的树林里偷看的丽也知道。她严重警告了诗绪里,之后默默观看着这一次的战斗。 还有十分钟。 席勒拿着一盏灯,乘上了升降机,来到了巨树的顶端。她随手将灯挂在树上,众人可以看见她银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飘扬。 五分钟。 一分钟。 嘭! 壁障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与此同时,席勒张开双臂,用其他人无法说出的语言,唱起起一首抑扬顿挫的诗歌。从它几个特殊的音节中,丽依稀辨认出这似乎是用生命之语写成。她只在书上看过生命之语,从未想过用它写成的诗行竟然可以如此的热烈奔放,充满着生之喜悦。就好像此时在她面前将被龙群撞开的并非壁障,而是天国的大门一般。 没有人会怀疑哪一条巨龙会逃过这样热烈的言语的吸引。 所以,当壁障的裂痕终于被龙群的合力击破之时,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龙群你争我抢的往里挤着,终于,一条长约三十索米的龙直接向歌唱的翡德莉卡?席勒飞涌而来。席勒没有停止诗歌的朗诵,只是身体轻疾的一跃,用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从这棵树的树顶跃到了另一颗树的顶端。 她闪过了。这是多少年的战火才能训练出的闪避能力。 学生们不敢出声,只能用手势与小队指挥交流着。“要上么?”“再等等。” 确实,现在不是一拥而上的最好时机。 另一条龙又挤了进来。与此同时,前一条龙也掉过头去,再次向银发的席勒冲刺而去。她又一次跳起来,空中转身,几乎与龙头擦肩而过。所有人都看呆了。丽已经注意到,这些龙只能够像直线冲刺那样攻击,每一次都会冲刺出大约二百索米以上的距离,掉头时又非常迟钝。如果具有极好的空间感和反应速度,确实可以一面吸引着龙的注意,一面躲避,但是……首先,这必须要有“极好的”空间感和反应速度。其次,还是要有“极好的”空间感和反应速度。 三条龙,四条龙,五条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壁障外的龙越来越少,而龙涌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夜色中已经渐渐分不清龙的头尾,原本在众人眼中甚是高大的翡德莉卡?席勒,一瞬间变成了玩具盒子里的锡兵,渺小而脆弱。 然而席勒的脸上并没有惧色。如果真如她所说,她现在已经是个丧失了所有魔力的废物,那么为何她还能如此轻快的战斗?丽感觉到她似乎在笑着――是在嘲讽一些人的无能,还是在享受战斗的乐趣? 但是这样下去,总会有撑不住的时候……小队的指挥们都茫然了,不知是否要为了席勒教授的安危一拥而上。 ――砰! 一股巨大的火焰,突然在席勒的正前方爆裂开来,几乎将整个夜空照亮。冲在最前面的那条龙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头就被焚为灰烬。翡德莉卡?席勒安然无恙。 火焰的源头,是站在树下的夏洛特。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化成了一个长3索米,直径0.5索米的火炮,炮口对着龙群,再一次发射。 ――砰!砰!砰! 凡是企图靠近席勒的龙,悉数被夏洛特杀死。夏洛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各小队又平静下来。如果是这样的作战,夏洛特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因为她是在场众人中唯一能脱离语言在静默中作战的人。伏击指挥向小队作了“再等等”的手势。至少,要等到龙群全部进入壁障……如果可以的话。 夏洛特战斗着。火焰在她每一次的轰击中爆发,绽放,变成了围绕席勒开放的花朵。因为火焰的热度,她的汗水沿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淌下,却根本没有时间去擦拭。 丽忽然对夏洛特的状况心生担心。这里的龙太多了。壁障的缺口吸引来了远方更多的龙,要清理的比之前更多。除去被夏洛特轰击而死的数条,还有近十条在天空中活动着……她暗暗示意诗绪里翻开了《恒河沙书》,心想如果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就将这些龙统统吸入图书馆…… 就在这时,夏洛特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 火焰偏了。 虽然席勒依然躲过了龙的袭击,但是那团火焰,真实的从龙的身边擦过去了。丽亲眼所见。她以为这是错觉,但是她看向不远处树下的夏洛特,此时正是脸色惨白,证明她没有看错。 ――砰! 之前那条龙突然发出哀嚎。火焰在它的心脏的位置燃烧着,没过多久就死了。 丽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这火焰的来源不是夏洛特,而莫妮卡又在关押中,那么,是谁? 就好像也察觉到了这不对劲,还活着的那些龙都瞬间停止了动作,一起向着四处张望着,寻找着攻击的源头。 就在此时,树顶的席勒向等待攻击的众人大声喊道:“壁障外面已经没有龙了,你们还在等什么?” 在她喊向众人的同时,那些龙又仿佛恍然大悟,一起向席勒教授冲过去。教授的银发已经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所有的语言响彻在塔斯基河两岸,仿佛一场盛大的交易集会。 龙群悉数倒下了。 “席勒教授!”学生们一起向树顶的高台上喊着。 *** 塔斯基河保卫战斗就这样在黎明以前结束了。因为夏洛特释放的火焰炮的关系,空气中飘着肉类焦糊的味道。 听冲上树顶救援的人说,席勒最后确实受了伤,但比想象中要轻得多。目前已经送到了西格蒙德医生的帐篷里治疗。 根据以往的经验,近期不会再有龙群袭击了――因为这一次他们实在干掉了太多。懂得壁障之语与工匠语的师生终于可以放心的进行破损壁障的抢修。而其他的师生分成了两组,一组负责休息,一组负责清扫战场。丽一想起直到最后她也没帮上什么忙,就觉得有些不甘心,于是就牵着诗绪里找负责的老师报名打扫工作。 负责的老师笑了:“你好像不是特别组的学生吧?还是去休息吧。烤龙肉不好吃。――对了,你可以去夏洛特的行军帐篷,她随身一直带着,应该已经搭好了。里面可以住两个人哦。” 丽按照老师所指示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就看见夏洛特提着灯悄悄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往学生们聚集的那边去了。她是去做什么?丽想起最后那一发来源不明的火炮。当时的夜里一片漆黑,丽没看清那炮弹的来历,莫非夏洛特有头绪么? 她决定跟过去看看。诗绪里忽然说:“劳丽,跟踪年轻漂亮身材又好的老师是不好的行为!” “别说话。” “其实啦,我也有点在意她是要去哪儿,说不定是溜进席勒的帐篷,先这样再那样……” 丽真想把这个色狐狸扔出去。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夏洛特要找的人――灯光所映照出的脸,是那个叫五月的女孩的脸,双胞胎中的妹妹。 是她。不过,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丽躲起来,屏声静气的听着。 ――你为什么要隐藏起来?元语者! ――老师您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我只是一个至今还学不会自己的语言的可怜人。对了,夏洛特老师战斗的那样卖力,一定是爱慕着席勒教授吧? ――那是我的私事……最后一记火焰炮是你释放的吧。莫妮卡被关押着。除了我们,只有懂元语言的人,才可能…… ――对了!说不定老师以前还告白过吧?想要做席勒教授的家人什么的。啊……真是羡慕啊。 ――你…… ――你一定很讨厌我吧,夏洛特老师。因为我一心只为名利地位,不惜踩着你最疼爱的学生往上爬,终于有了今天的位置。对了,还百般勾搭你最爱的翡德莉卡?席勒……那是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很大的误会。 ――误会? ――对,误会。我以为,只要积累自己的功勋,就能像您那样,获得“老师”的身份,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我错了。成为老师根本不是依靠功勋的积累,而是能力的衰退与否。我说的对吗? ――……只要你公开自己元语者的身份,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啊。 ――老师,你又误会了。元语并不能给我什么。它只会将我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远。 ――你究竟想要什么?……你!你这是又做什么! 丽听见夏洛特的惊呼不禁向两人那里张望了一眼。 夏洛特的手提灯掉落在两人的脚边。而五月竟然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夏洛特,而且将嘴唇凑近她的耳畔,悄悄说着什么。大概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五月放开了手,转身默默走开了,留下了夏洛特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第20章 计划之外的危机 “这是什么节奏!”诗绪里自言自语,“劳丽,为什么你和我不管在哪里都会碰见百合?” “你不喜欢?”丽挑了一下眉毛。 “简直超——赞!” “哼,少见多怪。╭(╯^╰)╮” “劳丽你这个性冷淡没权利这么说我!咦,等一下,刚才那个表情符是怎么回事?丽你说话从来不带表情符的啊!” “怎么了?”丽转过头来,“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啊。” 丽确实刚才什么都没说。她和诗绪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四处看了看…… “是我啦,是我!╭(╯^╰)╮” 声音的源头是《恒河沙书》。 “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劳丽!恒河沙书怎么会说话了啊啊啊!”诗绪里大叫起来。 丽托着腮想了想,说:“诗绪里,你去把它翻开看看。” 怂恿了好几遍,诗绪里终于答应了,把那本书翻开了—— 说话的是一幅插图,插图上画着绿龙。 “咦,这不是莫妮卡养的那个……”诗绪里惊讶起来,“你居然会说话?” “╭(╯^╰)╮莫妮卡想要把我培养成优秀的使魔,所以教了我心灵对话的能力。你这个臭狐狸,真的吵死了!放我出去。” “我明明每天都有喷香水!”诗绪里气得直跳。 丽伸手从书页中把那只小绿龙提了出来。小绿龙似乎被书页夹得十分难受,伸了好长时间的懒腰,又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最后才说:“你这个臭狐狸,真是没见识的乡下狐。在索绪尔学院这里,只要互相喜欢就可以成为彼此的家人,和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你你你,居然说我是乡下狐!像我这样文能提笔控萝莉,武能床上定j□j,j□j满园关不住,人见人爱数第一,你居然说我是乡下狐……等等,你那个表情符是怎么回事?看上去好高级!为什么我没有!” 丽看着他们,忍不住笑了。但是笑过之后,丽又不禁深思起来:五月真的如夏洛特所说是元语者吗?还有这只小绿龙,它的智力远远高出那些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大家伙们,对人也没有恶意,难道这就是索绪尔学院的语言的力量么? *** 天亮了。 丽从夏洛特的帐篷中醒来,却发现身边的铺位空着,只有一封信留下。 “丽:我去为莫妮卡做说客去了。帐篷就麻烦你帮我收好,你也早点回学校来。夏洛特。” 原来是这样啊。丽将书信叠好,放在口袋里。走到外面,丽才发现沿河两岸已经打扫干净,只剩下焚烧龙尸留下的灰烬。特别组的帐篷不知何时起已经全部撤走,只有一顶画着医疗标志的帐篷还在——是西格蒙德的医疗站。丽·劳伦斯想去问一问。 “西格蒙德老师,我可以进来吗?”丽·劳伦斯问。 里面似乎交谈了一阵,才听见西格蒙德的声音:“进来吧。” 丽掀开帘子,走进帐篷。浓烈的药水气味扑面而来。桌面上,染血的纱布,药用棉,绷带和镊子还没有收拾好。隔着屏风,丽依稀可以看见席勒的身影,似乎是半卧在那里,并无大碍的模样。 “西格蒙德老师,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其他人?啊,你是说特别组的学生吧。今天早上他们打扫完战场,就去疏浚哥德尔河的上游,顺带填补山上的缺口……那些学生也真辛苦了。校长他们应该已经回去了。席勒教授说她还想在这里休息一阵,所以我就在这里再留一阵。你也赶快回学校吧。” 原来是这样。“谢谢老师,那么我就告辞了。” 丽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屏风那边的人开口了——“五月也去了吗?” “是的。”西格蒙德扶了一下眼镜,“她还主动建议要带领第三小队去填补南方山上的缺口。” “不行,”席勒的声音意外的不淡定了,“必须让她回来!我亲自去……呃。” 西格蒙德老师笑了:“已经是五百岁的老人了,就不要逞强了。” “我不是开玩笑,”席勒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那个五月,必须阻止她!” 因为她是元语者吗?丽的心中也有些在意了。 西格蒙德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但是眼前的伤员又不是可以放置不管的类型,他有些发愁了。忽然,他灵光一现,回头对丽说:“丽同学,昨天那个红色的移动器……还能用吗?” “嗯……还有油,只是上山的话可能有点不方便。” “请追上他们,把五月带过来吧。这是地图。”西格蒙德交出地图,上面已经画好了红笔标记,“昨天你已经给了我和夏洛特带来很大惊喜了。我相信你的能力不止于此……” “我知道了。” *** 哥德尔河上游,特别组v字第三小队的学生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经过昨天的战斗,他们都非常的疲累。虽然短暂的休息过,但一大早又要开往哥德尔河上游山脉,这次被破坏的地区里离索绪尔学院边境最近的地方,无论谁都受不了。 “这种馊主意,只有那个急功近利的五月才会想得到。”众人想。 不满的情绪越积越多:这个五月根本连自用语都没有掌握,就依靠着举报同学的功绩进入了特别组,竟然还被提拔成为队长!席勒教授殊死战斗之时,居然还和席勒教授作出那样亲密的样子,替席勒教授拿着斗篷,想想就让人恶心。现在为了自己立功,害得队员都要跟着她带到那么远的地方…… 在这样的队长手下做事,今后真是有得罪受了。每个人的心里都这么想着。 就好像看出众人的心思那样,走在最前面的五月忽然停住了脚步,用她的灰眼睛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好像这里的场景对她来说甚是熟悉一般。 “大家都累了,就先原地休息吧。”五月下令。 与此同时。 酒红色的小汽车疾驰在山间,一路颠簸。丽手握方向盘,副驾驶上是出来放风的小绿龙与口吐白沫的诗绪里。“真的是这条路吗?”丽觉得前面的路越来越陡,不禁问起绿龙来。 “绝对没错。莫妮卡以前带我去那里散过步。居然质疑绿龙大人……╭(╯^╰)╮” “这次的灾难,该不会是你的花招吧!……呜哇!”诗绪里的脸色一灰,又在呕吐袋里狂吐起来。 “臭狐狸臭死了!说了几遍了,我和那些大家伙根本不认识……” 丽看着前面茂密的森林,知道不能再往前驾驶了,于是就把车停下来,等所有人下了车,就把车门关上,准备步行前进。 从车里飞出来,绿龙忽然说:“这里曾经死过人。” “你又知道了……呜哇!”诗绪里正想嘲讽两句,忍不住又吐了。 绿龙白了它一眼,和丽说:“有人血的气味,也有龙血的气味。一、二、三、四……大约五条龙,七个人。” “是最近么?”丽问。 “不是。”绿龙仔细闻了闻,说,“有三年以上了。……啊,不好,有人来了。” 丽赶快打开恒河沙书,让绿龙躲起来。 前方,伴随着踩着腐叶的声音,一个少女的身影出现了。窄窄的身材,蘑菇头的短发,和灰色的眼睛——五月。 “你在这里做什么?”五月问。 丽挑了一下眉毛:“我才要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的小队的人呢?” “他们只会碍手碍脚。”五月说。 丽的心中微微有些不祥的预感。 五月淡淡笑了一下。丽忽然觉得这笑容和席勒的冷笑颇有些相似。丽想:这是在嘲讽我吗? “你看你,脸色都变了。我可没有伤害他们,只是让他们解散休息。”五月说。 “席勒教授要我带你回去。”丽说明来意。 “你告诉她,我不会回去。索绪尔学院不过是一个牢笼。” 丽忽然有点明白了她的动机。于是她问五月:“你揭发同学,积累功勋,不顾一切往上爬,只是为了离开索绪尔学院,对吗?” 五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冷的说:“你的话有点多。” “对你来说,现在是天赐良机吧?你打算借着修复南部山脉缺口的机会逃离这里。但是这样的话,你的队员怎么办?被你带来这里的队员,他们的前一个队长刚刚因为叛校罪被关押,你又要将他们陷入同样的是非之地吗?元语者!” 最后的那个词,让五月的表情微微有了点变化。 “元语者又如何?”五月笑了,“元语者就该被囚禁在这里一生一世吗?我也渴望自由,渴望到外面的世界!难道这样有错吗?” “当然有错啦!”诗绪里插嘴道,“你这个脑残的中二少女!让我们伟大的革命家丽·劳伦斯好好把你教育成进步青年吧!” 诗绪里的话当然是在开玩笑,丽知道。但是丽确实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因为她很理解五月的处境。曾经,她也为类似的事情苦恼过,后来这些都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发生了改变,一切从此变得不同了……丽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或许可以改变她的想法吧。 可是,造化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就好像命运的玩笑一般,突然间,她听见山的那边传来了一声响彻天空的龙啸。 怎么还有龙在这里? “切。” 五月仰头看着那条突然出现在空中的巨龙,冷笑一声,随后发动“浮空之语”,极为轻易的跳在了树冠之上。 丽也不甘示弱。“诗绪里!”诗绪里会意,立刻又变身为华丽的巨兽,驮着丽跳跃到了另一棵树冠上。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v字各队伍人马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危险,迅速从四面八方前来增援。 “为什么还有龙?”“不清楚……这一条好像特别巨大!40索米?50?”“这么高的树她们是怎么上去的啊!”“那个使魔有点帅!是谁家的?” “——都别出声!”四小队的安娜从背后的箭囊中拿出一把箭矢,说,“这里交给我了,其他人闭嘴!” 安娜将箭矢握在手中,念诵起置换之语。 安娜的箭矢从来不需要弓。只是一瞬间的光景,龙就发出了悲鸣,痛苦的扭动着身体——那支箭直接在置换之力的作用下,插在了它的右眼上。 “呃,扎偏了……”安娜搔了搔头,又抽出一支箭。 被刺伤了眼睛的龙疯魔般的横冲直撞着。丽正要用恒河沙书将巨龙登录图书馆,脚下的树干却被龙尾猛地一扫。巨兽化的诗绪里看见大事不妙,急忙将丽叼在嘴里,跃向另外一棵树。 与此同时,五月的额上也开始冒出冷汗。除了最初的浮空之语,她没有再使用任何一种语言,只是学着席勒之前所做的那样,尽力躲避着巨龙的攻击。但是此时巨龙已经受伤,攻击也变得不那么有规律,而五月又太年轻。丽不明白,已经是性命攸关了,她怎么还要隐藏自己的能力? 好不容易站稳,丽深吸一口气,再次翻开了《恒河沙书》…… “以通天塔图书馆搜寻者之名,恒河沙书,听吾之令,将此物化为书册,登录于通天塔……” ——喀嚓。 丽手中的书本顿时溅满鲜血。 随后 飘 然 坠 落 。 “丽!” 第21章 再见了管理员 天上开始落雨。 巨兽化的妖狐嘶吼着,眼睛也变成了红色,牙齿与利爪疯狂撕咬着巨龙的尸体。它的身上沾满了鲜血,已经分不出哪些是巨龙的,哪些是它自己的。特别组的学生们只好用皮制的绳索将它控制住。绳索越勒越紧,妖狐终于动弹不得,最后,面向它主人离去的方向,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西格蒙德撑着伞,静静站在穿黑斗篷的席勒教授的身后,低声说: “让没有领悟自语言的学生前往这样危险的地带……是我的责任。” “那一个呢?”席勒问。 “也不太乐观……” 席勒没有再说话。她走上救援队搭起的升降机,缓缓升至树顶,过了一会儿,又从树顶降下。手中多了那本厚厚的书。她走近发狂妖狐,拍了拍它的头,将那本书搁在它的面前: “这是你主人的东西吧。” 《恒河沙书》,其封面已经被雨水与鲜血沾湿。 就好像这是奇异的魔力之语,妖狐哀鸣了一声,趴在地上,伴随着一阵微光慢慢缩小,终于又变成了最初的诗绪里的模样。诗绪里太累了,趴在湿润的泥土上,一动不动。席勒叹息了一声,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 就在这个时候,西格蒙德的声音在席勒背后响起: “夏洛特老师,您误会了,这件事和元语者没有关系!” 席勒听见一阵焦急的脚步,甚至连踩在水坑中都毫不在乎,咄咄逼人,越来越近。 转过身。来者――夏洛特,一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浇得透湿,头发也是。席勒看见她向自己扬起了手,但最后还是停住了。 夏洛特说:“是我太无能了,不能战胜自己对你的可笑的感情,才放任你害死了她!” 西格蒙德追上来说:“夏洛特老师,您真的误会了……” 席勒没有辩解。她低头抚摸着诗绪里的皮毛。诗绪里正在她怀里睡着。 夏洛特说:“昨天我和她谈过一次话,她最后和我说,‘珍惜自己的力量,替我好好照顾席勒’!可是你还是把她……就如对她姐姐那样!如果你早点公开她的身份,没有人会同意让她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而丽、丽也不会……” 她哭泣起来,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席勒的兜帽遮着脸,没有人看得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在通往校园的道路边上停着一辆四匹黑马拉的车子,是她来时所乘。她就这样抱着诗绪里,朝那车子走去。西格蒙德也赶快跟上去,只留下夏洛特一个人悲伤地站在原地。 *** 第二天的莫妮卡的探望时间,夏洛特把这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全数告诉了她:包括龙的来袭,塔斯基河保卫战,以及最后那个悲伤的结尾――五月到边境执行任务,丽负责叫她回来,结果在边境遇到了龙的袭击。 “为什么会这样?让没有自语言能力的人去边境执行任务,这本来就是不合常规的!” “我也这么想。我最开始怀疑是席勒……因为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五月来找过我。她一直说着席勒的事,最后,还说:‘珍惜自己的力量,替我好好照顾席勒。’我当时不太明白,结果第二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在塔斯基河保卫战的时候,席勒也是要五月站在离她很近的一个位置看她战斗。我想是不是席勒故意要让她身处险境,才……但是,西格蒙德说我弄错了。” “故意让五月身处险境?席勒没有理由这样对待她啊。”莫妮卡说。 “有的。――事到如今,不如告诉你吧――五月她可能是元语者。” “怎么会?”莫妮卡大为惊诧,“五月的头发并不像席勒那样是银色的,而且语言能力也很弱――席勒教授上岸的时候,可是伴随着一系列的神迹的啊!”拿着武器,带着使魔,还用语言为自己做了合身的衣服。 “我也有些困惑。但是这是席勒和我说的。那时候我觉得丽是元语者,但是席勒说新的元语者已经死了,就是四月。她的双胞胎妹妹五月应该也是。”夏洛特忍不住把这些都说了出来。 “这么重大的消息,她为何隐瞒不说?” 夏洛特说:“所以我觉得,也许席勒是利用五月对她的崇拜之情……害死了她。” 这是夏洛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了。前一天晚上,五月和她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戳向夏洛特心中最隐秘的感情,最后还作出了那样的拜托。夏洛特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五月深爱着席勒,而席勒利用了这一点,将能力还未成熟的五月推向危险的地方,让龙杀死了她。这样的解释,西格蒙德早就已经否认,说是因为席勒想要把五月叫回来,他才让丽去边境寻找五月。其实夏洛特的心中也不愿意接受,但是她想不出别的了。 “我觉得老师您想错了。”莫妮卡坚定的说。 “是吗?” “因为……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老师您很喜欢席勒教授吧?”莫妮卡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一副相当不甘心的样子,“因为老师对席勒教授抱有这样的感情,就觉得其他人也会喜欢上席勒教授,自然也就会觉得五月也是喜欢席勒教授,并且因为这个被席勒教授利用――其实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哎,是这样吗……” “对呀,”莫妮卡说,“虽然人人都很尊敬席勒教授,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怀着像老师您那样的感情。反正我觉得五月应该没有这样的感情。听你说的五月的口气,倒好像是她辜负了席勒教授一样……啊,老师,我是胡说的,你不要当真。” 夏洛特陷入思考:果然是我太自私了吗,居然连席勒的心情都没有注意到…… 忽然,莫妮卡笑起来:“老师千万不要当真啊!席勒教授和五月并没有什么交集。按照实情来说的话,其实是五月一直想要找机会和席勒教授说话,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不过不管怎么说,席勒教授光明磊落,绝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老师你也相信自己不会看上这样一个烂人吧?” 夏洛特被她一说,终于笑了起来。她笑自己居然幼稚到去怀疑自己一直深爱的人。 “谢谢你,莫妮卡。”夏洛特说。 “对了,你说她们两个都遇到了突袭……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 夏洛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额发也垂了下来,遮住了脸。莫妮卡看见她这表情,立刻明白了j□j分。 她故意作出轻松的语调,说:“这样啊……那学校里现在应该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吧。老师您就可以先不用为我的事情担心啦。” “……莫妮卡……对不起。” *** “……这样啊。原来最后还是放弃了啊。” “如果教授您想来看一看,也可以来。――我们先告辞了。” “我知道了。” 送走了校长和随行的老师,席勒高塔上的住所又回归了冷寂。 诗绪里呆呆的坐在窗边,看着桌上的《恒河沙书》。书本上溅洒的雨与血都消失了,又恢复了以前干净整洁的样子。 席勒对诗绪里说:“他们决定把她们两个放进禁林深潭。就在今天。” “嗯。” “想去看看吗?” “不想。” 席勒把斗篷从墙上取下来,披在身上,系好了结,又从书架上取下拴着钥匙的银链,挂在脖颈上。 “雨停了。我想去散散心。你愿意一起吗?”席勒问。 “……嗯。” 席勒把诗绪里搁在肩头,走出房门去。 雨虽然停了,天空还没有放晴。两个人一路都没有交谈。那路线是席勒走惯了的路线。从高塔出发,穿过校园,穿过原野与森林。他们一路走了很久很久。等到经过与教授同名的席勒溪畔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从校园的方向传来向牺牲的师生致敬的钟声,代表葬礼已经结束。诗绪里虽然不明白这钟声的意思,但还是缩成一团,将耳朵躲在尾巴里,不去听它。席勒看见它的样子也只能叹息。 席勒溪是一条清澈而欢快的小溪。两岸皆开满了白色的野花,没有被雨水浇坏,无忧无虑的开着。 席勒采摘了一些,拿在手上。 钟声停止了。 “丽……已经不在了吧?”诗绪里抬头发问,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 “她还在你心里。”席勒说着,用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诗绪里躺在花丛中,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层。云层很厚,看不到蓝天。 “教授,我想去看看她。”诗绪里说。 席勒把诗绪里捡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走吧。” 禁林的山洞是索绪尔学院古老的庇护所。悠长漆黑。席勒没有带照明装置,就这样在黑暗里往前走着。诗绪里只觉得自己像走向了一条通往生与死的通道,内心也慢慢变得平静。 经过了一个转弯,诗绪里看见前面有微光闪耀。随着席勒脚步的前进,那光明越来越大,最后,一个发光的水潭在两人的面前呈现出来。 水潭里,只看得到巨大的水草,和闪现其中的人类,有大有小……没有丽的踪影。诗绪里想:丽一定是已经沉进了深深的水底…… 席勒摸着诗绪里的头,说: “学院的传说是,只要能够在这里长眠,总有一天会再得到转生。” “你相信吗?”诗绪里问。 席勒沉吟了一阵,说:“五百年来,我还没有看见过……但我希望这是真的。” “所以你一直活着?” “所以我一直活着。” 诗绪里看着那幽深的潭水,心中忽然有很多话想要对丽说。 想说我再也不往你的衣柜里放奇怪的内衣了。 想说我再也不用恒河沙书看小黄图了。 想说我再也不冲你发脾气。所以你回来吧。 这些话……在这两天里,她在心中说了很多遍,但是最后忍不住脱口而出的却是…… “再见了!管理员小姐!”诗绪里喊着,“再见了!” 听见了诗绪里的呼喊,潭中游来游去的人和鱼忽然都停止了游动,一起往水面上看着。这样过了一阵,他们又一起掉过头,往潭中的深处游去。 诗绪里想:是我这样大喊大叫,被他们嫌弃了吧。“我们走吧。我感觉好多了。”诗绪里说。 席勒点了点头,向来时的路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水潭忽然起了异兆。五颜六色的收获鱼在水面剧烈的跳跃着,跳起,落下,原本宁静的深潭表面终于搅动起巨大的水花。 哗啦―― 两人回过头一看,顿时深深的震惊了。 她看见水潭边的地上有一个洁白的年轻女性的身体,伏在那儿,不住的咳嗽着。 虽然周身不着寸缕,却好像婴儿一样,只给人以宁静祥和的联想。 诗绪里心中一喜:是丽回到我的身边了吗?但当它看见那年轻女性头上的短发的时候,心情又陡然低落下来。然而,席勒教授却急切的走了过去,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五月……是五月吗?”席勒问道。 这本是个多余的问题。年轻女性的短发,容貌和浅灰的瞳色,都是属于五月的特征。她用灰色的眼睛茫然的看了看诗绪里,又看着席勒教授的眼睛,久久的,过了很久,她才发出“啊”的一声。 “席勒教授,诗绪里,”她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丽?劳伦斯啊。” 第22章 在五月的场合中 看着眼前的“五月”突然做出这样的发言,诗绪里大惊失色,连带着说话也结巴了:“你……你说你是……劳丽?” “五月”点了点头。 席勒教授说:“可是在我们的眼里,你是五月。” “我从你们的眼睛里面看见我的样子了。”她说,“所以我才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行!”诗绪里突然说,“不能相信她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是五月惹了麻烦,想要假装是丽……” “你如果不相信,可以问我问题。只有丽才知道的问题。” 诗绪里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问她:“你是什么地方来的?” 自称是丽的“五月”,看了一眼边上的席勒教授,犹豫了一阵,才说:“无涯学海。” 诗绪里指着自己,问:“我的真实面目是什么?” “五月”瞟了一眼她,答道:“书签。《恒河沙书》的书签。可以轻易将书翻到特定的一页。” “咦,我只是书签吗?”诗绪里惊诧中又有一点失望,“我还以为会是更厉害一点的东西。” “现在可以确认我是丽?劳伦斯了吧。”形似五月的年轻女性说。 诗绪里歪着头想着:从她对什么事都不热衷的眼神,与缺乏幽默感的语气,确实酷似丽?劳伦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诗绪里说。 “问吧。” “丽?劳伦斯的胸围和罩杯!啊哈哈哈这可是只有我知道的独家数据,如果你是冒牌的,一定答不上来……”“乓!”“嗷!痛痛痛……你这个暴力狂!要善待野生动物你知道吗!” 虽然她没有对诗绪里的问题作出回答,但是这一记习惯性的手刀毫无疑问来自丽?劳伦斯。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暴力,诗绪里终于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一直旁观的席勒教授开口了: “丽。不管你来自什么世界,是从禁林出生的也好,是从别的国家来的也好,千万不要再让别人知道。凭我的了解,不是所有索绪尔学院的师生都能接纳你。关于你的意识为什么会跑进五月的身体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头绪。” “真的吗?”诗绪里眼前一亮,“为什么?” “丽,那天被龙袭击的时候,在场师生中,有没有使用置换语的人?” 少女陷入了思考。 “置换语吗?我想一想……啊。有的。” 虽然记忆不是很连贯,但是丽还是想起来了。在那些前来支援学生中,表现最突出的,就是那个和安娜同名的学生。丽一落地就被她用特殊的方式审问过,后来还有过几次短暂的交谈。她的战斗方式也很特别,并不像夏洛特是用语言将魔力化为火炮直接攻击,而是用置换箭矢所在的空间的方法,将箭矢刺进巨龙的身体。也就是说,需要借助工具才能实现。 “那名学生……劳丽变成这样是不是都是因为她?居然敢对我家劳丽下手!就算叫安娜也不行!”诗绪里激动得直跳脚,丽一皱眉,一伸手把它摁在了地上。 席勒说:“我想,应该是在战斗中,因为局面比较紧张,导致她用置换语造句之时出现了严重失误,你的主人的灵魂就和五月的灵魂发生了置换。置换对象越特殊,需要的融合时间也越长。一般而言,无生命体的置换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但生命体的置换就需要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至于灵魂……大概就更长了吧。这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西格蒙德和我说你的伤势应该对生命没有妨碍,但身体却像尸体一样冰冷。” “讨厌,”诗绪里嘟囔道,“这不是坑吗。既然可以换个身体,为什么是五月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而不是一个好身材的妹子!我要退货!” 席勒教授没有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少女问:“灵魂也可以置换吗?我之前只看过普通物体的置换。”比如隐形眼镜,衣服,箭矢…… “不太确定,因为我没有听说过。不过,如果要解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在索绪尔学院,不存在言语无法解释之事。” 席勒教授没有听说过,就证明类似的事情在五百年内,亦即索绪尔学院五分之一的历史中,并没有发生过。 “用这样的身体,我是无妨的,”少女淡淡笑了一下,“时间一到,我会自动离开这个地方。可是……这身体的主人,是对席勒教授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吧。就这样换掉了……没问题吗?” 席勒教授又沉默了。她冷峻的眼睛凝视着少女的眼睛,既像在看她,又像在透过她看着什么,又像什么都不在看,只是陷入深深的思考…… “席勒教授?” “啊,抱歉。”席勒回过神来,“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你务必要答应下来。也许会让你受一些委屈。不过,作为回报,我会全力设法找出让你复原的办法。” “不要复原!”诗绪里抢先跳着说,“我要丽找个更好的身体!罩杯增加!还要有金发大波浪!唔唔……”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了。 但是席勒教授听见诗绪里这样的话,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相反,还有一些沉重。 “请你一定要隐瞒自己现在的真实身份,假装自己就是五月,暂时生活下去。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安娜。” 为了安娜? 少女的回忆突然发生了一点错乱。她差点以为,这还是在她光辉灿烂的岁月里,喃喃道:“为了安娜……” “对,就是那个害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女生。”席勒教授说。 少女淡淡的笑了,笑自己的痴愚。 席勒说:“特别组的成员如果在战斗中出现严重失误,将会对他们一生都造成你无法估量的影响。不,或许对今后所有使用置换语的人来说,这都是一场灾难。某些人会认为这是极为危险的语言,从而将这一语种的课程在索绪尔学院取消。但是,使用这种语言的人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入学……请你为了他们着想,暂时先隐瞒这件事。你的轻率将会成为他们所有人的残酷。” 这就是索绪尔学院特殊的环境里所会发生的事吧。试想,如果有杀人的语言,或者盗窃的语言,当然不能成为学校的科目。 少女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但是,我要怎样伪装自己是五月呢?我对她和她身边的人没有任何的了解。” “不需要。”席勒说着,眼神稍稍有一点忧伤,“她和她姐姐不一样,她没有朋友。所以,你也不需要了解任何事。” “但是人际交往的话……我要搬迁到她的住所吗?” “要搬的不是你,是她。”席勒教授的语气很坚定,“接下来,我将成为五月的语言导师,而五月将搬到我的住所。” *** 五月从禁林深潭复活的事情,立刻成为了学院里的大新闻。而席勒教授成为她语言导师,并且要求她搬入高塔上住所的事情,更成为了众人议论的焦点。本来死人复活的事情就已经闻所未闻,而席勒做了学生的专门导师更是奇上加奇。 “不过这也难怪嘛,那家伙五年前死掉的双胞胎姐姐不就是席勒特别指导的吗?也是问题班的学生。” “我记得以前五月好几次来教研室找过席勒啊?拦路,堵门,留字条,什么事都干过。席勒根本不鸟她。” “不鸟她?未必吧。现在的学生一点都不单纯。去年风化组有人投诉过席勒,说看见深更半夜五月和席勒两个人有说有笑往高塔那里走。” “听说这次她从禁林山洞出来,身上什么都没穿,是被席勒教授裹着斗篷抱出来的……喂,西格蒙德,你当时在场,有这回事吗?” “啊,没有的事。不要瞎传。” “是吗?我看你这小子不像在说实话啊。总之现在最不爽的应该就是夏洛特了。哈哈哈。” 这是教师休息室中的谈话。 夏洛特其实就在教师休息室的一角,这些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还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正在往茶壶里面倒开水。听见无聊的老师们的这些闲聊,手上的动作也不禁停住了,开水漫了出来也没有觉察。等到发觉的时候,桌上刚写好的教案已经被水浸湿了。夏洛特赶快把教案拿到一边,忘了是开水,手当时就被烫到了。她只是皱了皱眉,也没有作声。 西格蒙德看见她,就从沙发中起立,朝她走过去。方才聊天的老师终于注意到夏洛特,也就不再说话了。 这几天为了莫妮卡的案件,她多方的游走。绿龙的事她一开始就知晓――那只龙,正是从她们两人特训时发现的龙蛋中孵化的。莫妮卡的意思是,如果可以通过饲养这只龙,了解龙的特征和习性,甚至教会龙语言,或许能找到索绪尔学院未来的转机。她深思熟虑了很久,终于答应了,并且制定了藏匿绿龙的方案。应该说,如今出了事,她也负有责任。她无法丢下莫妮卡一人不管。但是,如果暴露太多事实,保守派很可能会产生过分的动作。 既要获得其他管理者的理解,又要,夏洛特总算得到了校长口头的答应:如果莫妮卡可以拿出这只绿龙于人无害的证据,那么就可以减轻莫妮卡的罪名。但是这样的证据怎么可能拿出来呢。 结果就在她发愁的时候,突然,五月就复活了,还有了席勒和五月的传言。她多想找到席勒的面前,亲口问问席勒“这个学生究竟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并没有这样的勇气。 她想起五月那个晚上和她最后说的那句话――要她代为照顾席勒――那句话究竟是怎样的意蕴呢? 她正这么想着,西格蒙德忽然就向她走来了。 “夏洛特,”西格蒙德眼镜后面是一双春风般微笑着的眼睛,“下课后不去喝一杯吗?你今后也不用给特别组训练了,正好闲了下来,不是么?” 又来了,这个人唉。 夏洛特清楚西格蒙德对自己的好感,而且自己也已经用各种暗示拒绝过他好多次了。但是西格蒙德从未灰心丧气。西格蒙德和自己一样,都是魔力未衰退的年轻人,只不过因为他担任校医,被人尊称为老师而已。应该说,是个有大好前途的青年。夏洛特觉得,如果让他在自己身上耽误太多的时间,未免太残忍了。 但是,难道自己不是正在做同样的事吗,将大好的青春,耽误在席勒的身上…… 如果只是喝一杯,应该也没什么吧。就算西格蒙德不来邀请,今晚大概也是在酒馆中消磨了。 “好。”夏洛特答道。 *** “你在想什么,丽?” 小狐狸晃着尾巴,向窗边的少女问道。 窗户开着。少女坐在窗台上,身上穿着连衣裙,让湿润的夜风吹着她的裙摆,眼睛望向远方。难得的晴天,有很多星星。听见诗绪里这么叫她,回过头来,淡淡的微笑着。虽然是另一种容貌,但是,这还是通天塔图书馆的管理员,丽?劳伦斯。 “我刚才想到,那句出了错的话大概是什么了,觉得很好玩。我想,那个也叫安娜的人,当时大概想说的是(*&¥(*&*&#,用诗绪里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手中之物置换于龙身体之中’。在置换语里,表示‘手’的单词就读作‘丽’,表示‘龙身体’和‘五月’的单词的发音,只有在一个音节上有差别,一个是大舌音一个是小舌音,她不小心舌头打结就说错啦。” 少女说完,低头一笑。就好像在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诗绪里打了个哈欠:“不管丽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啦。不过丽你学语言学得真快。” 少女也有点惊诧。此前的她曾经试着了解过一些自用语,光看懂其语法结构就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诗绪里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少女笑了一笑:“把书拿过来吧,给你弄点宵夜。” 诗绪里蹦蹦跳跳的跑上书架,把《恒河沙书》叼到了少女的面前。 少女抚摸着封面。或许现实中只是过了几天而已,但对她来说,已经是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就像前世和今生――或许真的是前世和今生。 “丽,诗绪里想吃棉花糖。对了,要在明火上烤过的!” “那能吃吗?” “超好吃的!人间至味!诗绪里不传之秘!反正,肯定比丽喜欢喝的奇葩果汁要好吃就对了。这两天都是和席勒一起吃教工食堂,丽难道不觉得很难吃吗?――也想改善一下生活吧?” 少女没有办法,把书扔给诗绪里:“自己翻。” 诗绪里欢呼一声,居然真找到了写着明火烤棉花糖的食谱的条目,捧到丽的面前。少女将手放在那条目上,念动咒语…… 没有反应。 没有发光,没有陷入感,有的只是普通纸张的触觉。 诗绪里和少女面面相觑。 “丽,《恒河沙书》有保修吗?” “不,诗绪里,我觉得,需要维修的……是我。” 第23章 无法逃离于此处 “需要维修的……是你?” 诗绪里看着少女,而少女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无奈的说: “好像咒语根本无法起作用了。我想大概是因为这身体的关系。” “那怎么办?”诗绪里慌了,“里面还有一部汽车啊!取不出来了吗?” “看来是的。” “小绿龙呢?” “好像也取不出来了。” 诗绪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的坐了很久,之后,委屈地说:“可是……我饿了。” 少女好像完全没听到诗绪里说的话。她焦急的翻着这本书,不停的翻着,像在找什么东西,却一无所获。最后她提住书脊的位置,用力甩动。 “丽,你在干什么?” “船票和过关文件!先前夹在书里,现在翻不到了。不管翻哪一页都是随机的内容……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其实丽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她还不想承认。 对凡人而言,《恒河沙书》就是灾难般的一本书――每一次翻动都只能翻到随机的页面,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翻出连续的两页。唯有图书管理员可以把它当成索引来使用,并利用它来将资料进行存取,但是翻动它仍然是十分费时的事。所以才有专门用来翻动指定书页的“书签”的存在――诗绪里就是众多《恒河沙书》的“书签”之一。不过,丽是有“搜寻者”称号的图书管理员。她天生就具有能轻易翻动恒河沙书的能力,天生可以仅看一本书的标题就知道它应该放在图书馆的哪个角落。只有在她想偷懒的时候,才会借助书签的力量。 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可是现在,她变得连其他管理员都不如,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凡人。 “拿过来给我瞧瞧吧。”诗绪里说。 少女沮丧地把书扔给诗绪里。诗绪里没有怎么费劲,就直接找到了夹着船票和过关文件的那一页,将东西从其中拿了出来。 诗绪里舒了一口气:“好在没有塞到书里面,否则就要被当成非法偷渡客了。” 少女点了点头,将过关文件拿在手里看了看,脸色忽然又紧张起来。 “恐怕还是不行。”少女说。 在那两张过关文件中,专门有一页,印着丽?劳伦斯被捕时拍摄的大尺寸照片。丽?劳伦斯面无表情,拿着写着“丽?劳伦斯,政治犯,革命不死”的纸板,站在身高标尺前面。照片下面印刷着一行小字: ――流刑者之相貌特征以此照片为准。如发现可疑人士请联系无涯学海政府。 诗绪里抗议起来:“他们难道就没想过犯人说不定会缺胳膊少腿长皱纹什么的吗?” “这不是缺胳膊少腿长皱纹这么简单吧?明明是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吧。” 诗绪里盯着少女的脸看了一阵,说:“其实你们还是有点像的……” “怎么可能像啊,请摸着良心说话!” 马上,两个人都变得非常沮丧。 诗绪里说:“也就是说不能就这样从这里堂堂正正的离开了吗?” “看来是的。除非换回以前的身体。” 除了今后的忧愁,还有眼下的麻烦。 在她刚刚苏醒的时候,席勒教授就预言过,在五月的场合中,她会遇到一些困难。 席勒说对了。虽然丽在五月的身体里已经待了好几天了,但是,她还是无法习惯这样的生活。更无法想象今后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最大的压力来源,还是五月糟糕的人际关系。 五月的人际关系可谓差到了极点,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首先,五月没有任何朋友。一个都没有。在准备融入新生活的时候,丽曾经看过五月留下的日记,里面没有一句是关于友情的话语。其次,五月的名声也坏到了极点。不要说学生,连老师都很少会对她有善意的表示,更多的是侧目与诅咒。席勒说,元语的神奇之处,你很快就能感受得到。不错,丽确实感受到了。因为在其他人用自以为旁人无法听懂的“自语言”诅咒五月的时候,每一字每一句,丽都可以听懂。 真是麻烦的人生啊。居然能把人际关系搞成这等程度,也是令人叹为观止了。丽想。 虽然她在花之学院里认识的山田雾江人际关系也很糟糕,但那完全不是因为她的错。而五月……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吧。问题班的教室里,五月的课桌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周围都没有同学。听说是五月自己的要求。特别组训练的时候,她的位置也在队尾,听说这也是她的要求。就连巡逻领队,也总是主动和其他学生保持距离。 这是,尽可能的在和别人保持距离吗。 就这样想着,午饭的时候就到了。这一天,挨不过诗绪里的要求,丽只好带着它一起去特别组专门食堂吃饭。大概因为特别组为了保护学校出生入死的关系,这里的伙食永远是最好的。而且听说其营养搭配也在校内饱受好评。 “丽,奶油蛋糕再来一个!”“嘘,小声点……” 有两个学生端着餐盘路过,看见这一幕,不禁面面相觑:五月什么时候也来这里吃饭了?这个大尾巴小狐狸又是什么时候成了五月的使魔? 选好了食物,少女端着餐盘走到座位上准备和诗绪里分享,没注意,一个人悄悄靠近了她的身后,猛地一撞。 哗啦―― 少女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盘中的食物洒了一地。 她回过头一看,作案人,第四小队的安娜,正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她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一撞应该是针对五月而来的。 “啊呀,”安娜夸张的敬了一礼,“撞倒了马屁精狗腿子,对不起对不起。” 周围的人吃吃的笑了起来。 少女没有发怒。她把地上一片狼藉的食物收拾进餐盘里,默默朝回收处走过去。 “太过分了!居然对你做这样的事……”诗绪里义愤填膺。 “诗绪里,别说话。”少女用沾满奶油的手在诗绪里的脑袋上蹭了蹭,“她针对的并不是我。” “有胆就把我告了呀――看你还敢来这里吃!”安娜在她身后喊着。周围一片鼓掌和叫好声。 少女转过身,看了看安娜,又看了看其他人,笑着说: “我知道你们对我曾经的作为心有怨恨。但是你们在将来的战斗中,也打算这样对待自己的同伴的吗?” “你不是我们的同伴。”有人大胆说着。 少女不想再和他们多话,直接走出了特别组餐厅。转身的时候,她似乎看见安娜的脸很红。也许是错觉吧。 “今天还是要找席勒吗?”诗绪里失望的问。 少女点了点头,朝教工餐厅走去。 就在她迈进门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一抬眼,夏洛特正从她的身边走过。 在丽用五月的眼睛看见夏洛特的时候,夏洛特也看见了她。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擦肩而过。 “恭喜你。” 丽似乎听见夏洛特这样说着。她知道,这话并不是对她说,而是对五月说的。恭喜什么?恭喜五月从死亡中苏醒过来?还是恭喜五月终于住进席勒教授的高塔? 夏洛特身后紧跟着校医西格蒙德。最近校园中确实有着夏洛特正在和西格蒙德交往的传闻。他们一个是人气颇高的年轻老师,另一个是深受爱戴的校医,虽然还有很多人预言夏洛特终归还是爱慕着席勒,但是,这两人近一段时间里确实堪称出双入对…… 丽这样想着,继续往餐厅内走着。席勒教授面前的餐盘已经空了。 “你来的太迟了。”席勒教授说。虽然这么责怪着,她依然坐在那里,并没有离去。 丽照着以前的习惯,拿了一点食物到自己的面前。依旧是清汤寡水,无可观者。难道几百年来,她一直都是忍耐着这样的伙食么?应该也是有喜欢的食物的吧。这么想着,她忽然心中有了一个念头。于是她问:“教授喜欢这里的食物吗?” “谈不上喜欢。” “这里的食物都是用料理语做的吧?如果这样的话,现在的我应该也可以做出来,明天的晚饭就由我来做吧。” 诗绪里立刻来了精神:“可以这样吗?真的可以这样吗?” “可以的。”丽和诗绪里说。 “不要浪费魔力在这种地方……”席勒教授这么说。然而丽和诗绪里期待的眼神,让她只好改口。 “好吧。不过,只是为了让你熟悉语言。只有这一次。”席勒说。 *** “你看你,今天又是喝得烂醉。马上就是校庆日了,风纪组盯的很严,你这样被他们看见了怎么行。” 西格蒙德说着,背着夏洛特慢慢上楼去。夏洛特一声不吭的趴在西格蒙德的背上,两只脚上没有穿鞋――放在敞口的手提包里,被西格蒙德拿在手中。 终于,来到了写着“夏洛特教授”的门前。“教授”二字的前面,前两天又用笔添了一个“副”字,看着极为扎眼。“到了。你的钥匙呢?” “恩……”夏洛特好像很努力的想要说点什么。西格蒙德无奈了。他摇了摇夏洛特的背包――里面没有钥匙的声音。他用脚尖把门垫掀开,果然在下面压着备用钥匙。真是个粗糙的女人啊。他想。 开门,开灯。屋里一片狼藉,好像有一个礼拜以上没有好好整理过了。难得地板还算干净。西格蒙德把沙发上的杂物扫到地上,然后把夏洛特在沙发上放好。“水……”夏洛特说。 西格蒙德为她倒了一杯水,端着杯子,慢慢帮她喝了下去。 一杯水喝完,夏洛特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还要。”又是一杯。这一杯她已经可以自己拿着杯子喝下去了。 西格蒙德环顾这凌乱的屋子,深深感觉无法再忍耐下去。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在墙上,开始整理她的房间。夏洛特朦胧着眼睛说:“你不要乱动……看上去乱,乱中有序……” “你现在是我的病人。病人就不要说话。”西格蒙德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活,又为她倒了一杯水,还拖了一条毯子给她盖上,“多喝点水,把身体里的酒精稀释了。等下如果冷了就把毯子盖上,小心着凉。” 夏洛特蜷在沙发里默默的喝水,一面觉得身体很热,就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这杯水喝完的时候,屋子里的熵终于降低到了西格蒙德可以忍耐的地步。一切东西都回归到了它该在的位置。无用的东西也都塞进了垃圾袋。各从其类。夏洛特的意识也恢复了不少。 看着大变样的房间,夏洛特忽然说:“做你的家人应该很幸福。” 西格蒙德微笑着推了一下眼镜:“看你差不多好了,我也该告辞了。”说着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外套就要离开。 “就这样走了吗?”夏洛特问。 西格蒙德回头看着夏洛特。 夏洛特金红色的长发平时总是挽在头顶,如今自由的披散着。领口的扣子也已经解开,现出里面锁骨的轮廓。肤色又因为醉酒而染上了可爱的粉红。还有j□j的双脚…… “我还是走吧。”西格蒙德将外套披在了肩上。 “呐,不做吗。”夏洛特轻轻的说着。 因为紧张,西格蒙德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用戴上听诊器,他就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眼前的夏洛特从沙发中站起来,拉住了他的领带,往她的方向牵过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她牵着的一只狗。而他心甘情愿如此。 于是他摘下了眼镜。 第24章 再也没有下次了 夏洛特命令他亲吻她。他犹豫着,生怕自己造次,只敢亲吻夏洛特金红色的头发。但是他听见夏洛特剧烈的喘息着。那并不是女人在这种程度的亲吻下应有的反应,太造作了,简直造作得有点可笑。他突然感到夏洛特的作为就像是一场阴谋――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夏洛特抓着他的手按向自己胸口的时候,他挣脱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重新戴上眼镜,认真问道。 夏洛特把头低了下去,像个闯祸被抓现行的孩子,脸颊通红,不知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羞愧。 西格蒙德又问:“你是在利用我吗?” 夏洛特突然站起来,鞋子也没有穿好,一副要夺门而逃的样子。西格蒙德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你放手!”夏洛特激动的说。 “你不走,我就放手。” “好,我不走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是在羞辱我吗?” 西格蒙德想,这应该是我想要问的问题才对。但是他并没有这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换上了温和的语气,“如果你想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把谁忘记的话,我没有异议。……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夏洛特的嘴唇紧闭,一声不响。西格蒙德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要不要做呢?”他问。 “啊?做、做什么……”夏洛特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羞辱。“催眠啊,催眠疗法。”西格蒙德说着,忍不住笑了。 “那是什么?” “会对你很好的。很多出现心理问题的老师,都会来我这里做。” 虽然夏洛特一口咬定自己绝对不会有心理问题,但是最后还是接受了西格蒙德的提议。 她按照他所说的,舒服的倚靠在沙发上,让自己的意识按照西格蒙德所说的那样行走。 西格蒙德口中说出的虽然是通用语,却让她感到非常舒服。一阵难得的放松中,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片黑暗中穿行,最后,抵达了一个有亮光的所在。 “那是什么地方?”西格蒙德问。 “一个房间。有书架,有桌子……小桌子。我坐在地板上。” “桌上有什么?” “八音盒。” “八音盒里是什么音乐?” “我听不见。我把它拿在手里。……一首儿歌。” “它是怎么唱的?” “世界上最美的是什么,是席勒溪边的白花。 世界上最高的是什么,是钟楼对面的高塔。 世界上最无私的是什么,是教授我语言的老师。 世界上最亲爱的是什么,是陪伴我一生的家人……” 这是索绪尔学院的小孩子们都会哼的儿歌。因为催眠术的关系,在夏洛特唱出这首歌的时候,她的手向前伸着,好像在触摸一件不存在的东西。而她声音的感觉也变了。就像是一个在牙牙学语的孩子,口齿也不清晰。西格蒙德想起,夏洛特小的时候是有听觉障碍的孩子,似乎是从八音盒的震动中学会说话的。 “啊,这时有人来了。是谁来了?” “老师,家人。”夏洛特说,“老师,家人。” 她重复着,泪水从眼睛中不住的涌出来。 催眠结束以后,夏洛特的情绪变得很平静。终于和西格蒙德敞开心扉。她详细的讲了她从小到大和席勒教授的相处,包括几次告白的惨烈收场。西格蒙德静静的听着。他们就这样交谈到天亮。 “我感觉好多了。”夏洛特说,“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些事。” “那么你确实被压抑太久了。” “但是,居然有别人已经知道了我曾经和席勒告白的事。也许我喜欢席勒教授这事真的很明显,但是,为什么会连我告白被拒绝的事情都会被她知道?我想不明白。难道是席勒讲出去的?她并不像这样的人。” “你说有别人知道,那个人是谁?” “五月。”夏洛特说。和龙交战结束的那天晚上,五月和她说破了她曾经告白的事,还说,希望她能够照顾席勒……如今看来真是笑话。 “五月吗……”西格蒙德陷入了思考,“不是很了解这个女孩子。风评不太好。也许是她的猜测?” “但愿吧。”夏洛特说,“最近一段时间,我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席勒的想法了。” 西格蒙德知道她所想的一定是席勒成为五月的导师一事。这件事夏洛特已经抱怨过好几次了。 “不过她的姐姐四月真是很好的女孩子啊,”西格蒙德微笑起来,“周末还经常来我的诊所帮忙,包扎伤口,清洗纱布什么的。对了,她也曾经在席勒教授那里住过吧?” “嗯。”夏洛特回想起来,笑了笑,“那时候我已经搬走了。接触不多,不过,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好到让人都不忍心嫉妒她。” “你嫉妒她?” “才不会。”夏洛特说,“夏洛特最强。火焰之力天下无敌。” “好吧,你说的没错。”西格蒙德微笑道。 *** 高塔上,厨房。 “诗绪里,诗――绪――里――” 还在五月身体里的丽扎着围裙喊道。 “怎么啦,丽?”诗绪里说完,抱着胡萝卜,用力啃了一口。 “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席勒喜欢吃卡尔纳普酱烩蘑菇?为什么我做出来看上去好恶心!” 诗绪里的腮帮子被胡萝卜塞得鼓鼓的:“塌揍素雨憨啊诶日浴……” “把东西咽了再说话!” “咕咚……她就是喜欢啊,每次去食堂都会点。” “我怎么从来没看到她点这么恶心的东西!” “好吧,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诗绪里说,“你等一下。”它蹦蹦跳跳的溜出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叼着一个厚厚的本子,蹦蹦跳跳的走了回来,“自己看。” 墨水笔的字迹,相当的悦目,只是措辞都有些陌生。 “2401年9月23日。多云。飧与琼安共,卡尔纳普酱烩蘑菇。不愧为世间第一元语者所创,嗅其味而语言之三昧已洞悉于心。人间至味莫过于此。惜乎琼安不喜。归途中遇龙数尾,与琼安共歼之。无大碍。” 2401年,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这是……席勒的日记?”丽问。 “对啊,”诗绪里晃着尾巴说,“很好看的!五百年间好多册,简直比小说还好看,记载了席勒教授跨越五百年的波澜壮阔的百合恋史!” 百合恋史什么的绝对是诗绪里的意淫,这一点丽深信不疑。“你这个臭狐狸居然偷看别人日记!”“那有什么,我还偷看别人洗澡呢……嗷!丽你怎么又打我!” 丽命令诗绪里将日记放回原位,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晚饭的时候,丽就战战兢兢的把盛着卡尔纳普酱烩蘑菇的餐盘放在了席勒的面前,还为她倒了她喜欢喝的苹果酒。诗绪里认为那种苹果酒没有任何酒味,只有一股烂苹果的味道,不知道席勒为什么会喜欢。 丽为自己准备的则是按照自己口味做的十分正常的番茄牛肉汤面,和十分不正常的巧克力胡萝卜混合果汁。 “对于饮料的品味你比席勒还差。”诗绪里说完,用尾巴末端卷起穿成一串的三明治,送到嘴里大嚼。 席勒教授一言不发的吃完了面前的晚饭,喝掉了苹果酒,闭目养神了一阵就去洗澡了。其间,没有和丽说一句感谢的话。 “酱烩蘑菇,苹果酒,每天几乎环绕绪尔学院的散步还有冷水澡……真是个奇怪的人。”诗绪里说。 非同一般的人,总会有非同一般的怪癖吧。丽想着。她没有反驳诗绪里,把桌上的餐具收拾了。等到夜更深时,丽一个人站在浴室里,看见镜子里自己陌生的形象的时候,她心中忽然萌生了想和席勒谈一谈的想法。关于自己的未来。她从浴室出来,看见席勒的书房门开着,门里传来了席勒说话的声音。 那不是索绪尔通用语,而是生命之语。 丽想起来,她所见的那次席勒和龙的激战中,席勒正是用生命之语吟诵着诗歌,吸引着龙的注意。那时候她并不能理解这种语言,而现在她能听懂她说的每一个词。 “琼安,我如果真的这样做了,确实很自私吧?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总是这样,要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但元语者不是圣人啊。 ……我懂了。就当做是为了学校的未来吧。” 席勒每说一句话,都会停下很久一段的时间。似乎是在和想象中的人交谈,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一样。琼安?丽忽然想起来,白天诗绪里给的那本日记中就记载过这个名字。客厅里那幅很大的女子画像,似乎也写着琼安的画像。从丽的了解中,席勒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家人。这个琼安,或许只是席勒年轻时候重要的友人吧。 自言自语之中,难免会牵扯到个人的秘密吧。丽觉得自己这样听下去似乎很不道德。于是她敲了敲门。 席勒的生命之语停止了。“请进。”这一次是索绪尔语。 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未来啊……” 席勒教授漫不经心的说着。少女觉得她好像根本没在听自己说的话。 今天的席勒教授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宽松的睡袍,坐在壁炉边的摇椅里,膝上盖着薄毛毯,配着满头的银发,看上去酷似一个年迈的老人。桌子上,除了放着一只插着几朵小白花的小瓶以外,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苹果酒。 “请帮我想想办法吧。”少女强调着。 “抱歉……你刚才说了什么?” 可怜的前图书管理员无语了――这个人,不仅注意力不集中,还健忘吗?丽只好再说一遍: “我如果不能回到以前的身体里,不仅不能使用《恒河沙书》,还会被当成危险的偷渡者,说不定被当场击毙都有可能――请您可怜一下我吧。” 席勒教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喂,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啊。丽打心眼里觉得和这个人连沟通都很困难。 “但相应的,元语的力量,你也已经感受到了,对吗?”席勒终于有了一点认真的眼神。 “嗯。”丽只能承认。从刚才的实验里,她已经可以很容易的理解料理语了。 “所以同为元语者,我不觉得你有吃亏的地方。元语的神奇,你马上就可以感受得到。” “但是,”丽有点着急了,“您之前答允过我,要帮我寻找复原的方法。” 席勒教授闭上眼睛,银色的睫毛轻轻垂下来: “方法不复杂,实现很困难。首先,要在你身体里的五月恢复意识。还需要那个叫安娜的学生的帮助,再次用置换之力击中你们。这其中第一条就很难实现。我几次散步的时候都去禁林深潭查看过,还没有发现你的身体。因为一代元语者卡尔纳普设下的语言之力,进到深潭中探查也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记得了吗?你的身体被龙角刺穿的事。” 席勒这么一说,丽顿时想起来了,同时,肋骨下方似乎又感受到了那一瞬的剧痛。 “可是你以前说过,我的伤势对生命并没有妨碍啊!” 席勒淡淡的笑了一下:“那是对你现在所在的五月的身体而言。你自己的身体说不定已经死了。” 少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你之前并没有和我说起过……” “这也是我这两天问了别人才知道的。”席勒说,“做好两手准备吧。对了,今天的食物吃起来不错。那是……卡尔纳普酱烩蘑菇吧?真的是很久不吃了。谢谢你。” 丽终于从席勒的口中听到了感谢的话,稍稍觉得有些欣慰。 “但是,没有下次了。”席勒说。 “嗯。”对丽来说,为席勒做这顿饭的意义,已经达到了。 “我累了。既然你的元语之力已经觉醒,那么,可否帮我一个忙?”席勒说,“第一排书架的第三本书……对,就是那本。可以为我朗读吗。” 丽踮着脚尖把那本书取了下来。五月的个子比她原本的个子低,本来伸手就能摸到的高度,现在也有一点点吃力。那本书很新,厚实的封面上写着书名:《不用很累很麻烦的方案》。作者乔满天……似乎是以前的语言学家。丽翻到扉页,上面是席勒的字迹写着“给四月。2843年9月28日。” 2843年,是十年前的事了。而四月应该就是五月的姐姐。 丽没有继续多想,就这样翻开了这本书,坐在席勒的身边朗读起来。一直读到席勒的摇椅不再晃动,完全沉入平稳的梦境中。 第25章 请叫我朗读者丽 接下来的几天里,丽总是被席勒命令朗读各种书。不管时间,地点,席勒都会要求她在身边朗读。起先只是一般的语言学通论著作,后来发展到了几种自用语的词典。虽然很不情愿,但丽还是服从了。她捧着辞书从第一个字母朗读到最后一个字母,发音与释义都要按照她要求的大声诵读出来。晨起要读,吃饭的时候要读,睡前也要读。席勒在校园中散步的时候,她也只能拿着辞书,一边读,一边跟在她的身后。 有一天醒来的时候,丽和诗绪里说:“太糟了,我又做了一个读词典的梦。” 诗绪里得意的说:“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 “其实我挺喜欢你现在这样的,至少你现在不能把我塞进书里了啊哈哈哈。” 丽盯着诗绪里看了一阵,突然说出了一句简短的话。一道电光立时朝诗绪里劈来,屋里顿时充满了烤肉的香味。 “nonodiewhyialwaystry……” 就在丽每天在朗读地狱中挣扎的时候,另一件事悄然提上了管理者们的日程――对莫妮卡叛校罪这件事的处置。在索绪尔学院中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过叛校之事,故而对于如何处置莫妮卡,多方意见争执不下,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因为没有找到她所豢养的龙的踪迹,所以主张从轻的人比较多。这对于关心莫妮卡的人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吧。这种局面大概会一直维持到审讯结束,因为绿龙的踪迹被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它正处在世界上最隐蔽,最安全的空间之中。尤其是丽失去了图书管理员的能力之后,恒河沙书里的世界就处在冬眠期,没有任何动静。 离新年还有一周的时间。如果在这之前,莫妮卡可以平安释放就好了。丽想着这些事,心不在焉的朗读着词典。这又是一个难得的晴日,席勒又在进行她每天的散步了。丽紧跟在席勒的身后,为她读着《简明风之语词典修订第五版》。 “四月,不要读了,到我身边来。” 丽听见席勒教授对自己的称呼,微微一怔。她往前看去,原野之上,席勒教授孤高的背影站在那里,正仰望远方天空中云卷云舒,丝毫没有意识到说错了话。 她走到席勒身边。席勒拿起手中的白花,轻轻别在了她的头发上。“不要再离开学校了。” “我是丽。”丽纠正她。 席勒说:“年纪大了,总是弄错。” 真的是这样吗?丽的直觉告诉她,席勒似乎是故意这样做的。 席勒说:“听说这几天你在学校里交了不少朋友?” “是的。在周围全是敌意的环境里生活,我不喜欢,也不习惯。所以我偷看了五月的日记。五月曾经造成的伤害,我代为抚平了。” “你不需要这么做。你要做的只有为我朗读。我年轻的时候,也遭受过嫉妒和猜疑。旁人的敌意再长,也只不过是元语者人生中一个小小的片段。” “那是对你而言。”丽说,“你是被众人崇拜的元语者,你的生命的延续是整个学院的责任。所以你可以享受永恒的时光……” “永恒?”席勒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远方,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你想要这永恒吗?替代我的位子,三百年,五百年。” “教授,我不是五月,也不是四月。我只是这所学校里的一个旅客,也只是暂时住在这个身体里面。” “不要让我失望。” 丽的话完全被无视了。席勒的语气让丽根本无力反驳。 “从明天起,你不用再读词典了。为我读我过去的日记吧。”席勒说,“年轻的时光真是令人怀念……” 她说完这句话,转过身,慢慢走上了归途。 *** 返回的路上,席勒从图书馆借了几本书出来,放在斗篷的下面遮着,丽没看见书名。席勒的家中藏书那么多,为什么要借书呢?丽的心里不是很明白。回到高塔之后,席勒就拿着那些书回到了书房里,将门从里面锁上了。 “丽,你的表情怎么那么严肃?今天外面出了什么事吗?”诗绪里问。 丽没有回答。忽然,书房的门开了,席勒从屋中走出来,说:“壁炉灭了。给我火柴。” “火柴昨天就用完了。――我已经学了火焰语。让我去点壁炉?” “不必了。打火石拿来。北面第二个抽屉。”丽把打火石给了她。“谢谢。”门又锁上了。 “席勒教授今天也很严肃。”诗绪里说。 丽何尝没有觉察到。直觉告诉她,席勒教授正在瞒着她做些什么,这和那几本从图书馆里借出的可疑的书会有关联吗。 总是想这样的事不好。丽看见桌上有今天新印的校报,就拿起来翻阅。 本以为头版头条会是莫妮卡的审讯一事,结果不是――是关于索绪尔学院明年的新年庆典。距离新年还有一周。 诗绪里也跳到丽的面前看着报纸。“是新年庆典而不是校庆啊。”诗绪里说。 “这里的新年就是从校庆日开始。”丽说。上次在花之学院的金苹果祭都没能好好玩到终末,这次她还是怀有不小的期待。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翻开一页的头条才是莫妮卡的审讯问题。虽然第二次审讯仍认为是有罪,但经过校医西格蒙德的游说,总算又争取到了再审的机会。下一次审讯的时间定在后天。西格蒙德医生因为工作的原因,学校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很喜欢他,作风也不像夏洛特那样惹眼。只是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呢? 就在丽沉思的时候,门铃响了。“我是夏洛特。老师在吗?” 丽放下报纸,开门迎接她进来。 “是你啊。”夏洛特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丽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只好去敲书房的门,让席勒出来。 主客都在客厅就坐了。丽在旁边用五月的身份作陪,端茶倒水。 “我已经决定和西格蒙德成为彼此的家人了。” 夏洛特开门见山。 “要举行仪式么?”席勒问。“不需要。他不是张扬的人。――其实只是为了从学校手里分一间大点的住所。我们现在的住所都太窄了。”夏洛特说。 “那么祝你们共同生活愉快。” “总比真心一直被践踏要好得多。鼓起勇气去告白,被拒绝也就罢了,还被轻易告诉别人,成为一桩笑谈……老师,您真是太残忍了,恕学生我不能奉陪到底。”夏洛特笑得有点苦涩。 “告白?”席勒有一点点惊讶,随后马上端正的颜色,“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丽已经明白她们所说的是什么事了。那天晚上,在塔斯基河旁的营地里,她亲眼目睹到的五月与夏洛特的对话。就在这时,夏洛特的手突然向她指过来―― “您能起誓吗?您从来没有将那件事告诉过她。” 夏洛特的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稍稍提高了。 “从未有过。我可以保证,并以元语者的名誉起誓:我从未将这件事外泄。” 席勒还是像高山上冰封的湖泊一样平静。 这下,轮到夏洛特用质问的眼神看向在五月身体中的丽。 但是为什么五月会知道她们两人之间的事,丽也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那是七年前吧,你二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五月她还在禁林深潭里,没有登岸,是不可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的。如果她真的对你说了什么,只能是她的猜测。”席勒说着,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丽,“五月,乱猜测别人之间的事,不是好的习惯。” 丽知道席勒是在为自己解围,于是就顺势承认这一切都是她――五月的猜测。 但是,那真的仅仅是五月的猜测吗。当时,丽也亲眼目睹了夏洛特和五月的对话。五月说话时那胜券在握的样子,丽躲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那不可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一定是五月通过某个途径,确切的获悉了发生在七年前的告白。简直无法想象这不是席勒告诉她的。 然而席勒的起誓又如此真实。 丽觉得自己的脑神经有点不够用。 这时,夏洛特打开一个丝绒小盒,搁在了茶桌上。里面是一个闪闪发光的粉红色晶体――这应该就是珍贵的魔力结晶吧。丽此前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 她说:“这个,我放在这里了。――告辞。” “今后你不用再准备这个了。珍惜自己的力量。”席勒说。 “我也正有此意。” 丽送夏洛特到门口,夏洛特的神情相当决绝,没有回头看一眼。等丽返回客厅,看见席勒回到茶桌边上,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结晶。 粉红色的结晶,里面蕴藏着一朵小小的火焰,看上去相当的美丽。 席勒深吸一口气,双目微闭,将这结晶轻轻按在自己的额头上。丽看见那结晶一时间变得光芒四射,几乎照亮了整个屋子,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熄灭。在光芒熄灭之后,而结晶也从席勒的手上消失了。 “如果她不再送结晶来,教授您会变成怎样?”丽发问。 席勒没有看向丽,而是看着客厅里悬挂的那幅女子的画像――题为“琼安的画像”的,看上去颇有年代的那一幅。 “你以后会知道的。”席勒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轻快。 丽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难道席勒的目的,是让我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第26章 传说和它的阴影 两千八百年前,有一个人类为了庇护他的同类免受龙的侵扰,试图利用元语之力建立起一片乐土,他成功了。到了五百年前,又有一个人类为了将她的同类从黑暗中解救出来,燃尽了自己的所有力量,拯救这片贫瘠的土地,她也成功了。前者是卡尔纳普,后者是席勒,或曰翡德莉卡。两者还有一些相似之处,例如,都是元语者,都拥有非同凡人的理想和意志力,在索绪尔学院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他们的传说在流传。 不过,他们两人还有一个最大的差异。卡尔纳普属于过去的时代,已战死的英雄。而翡德莉卡?席勒的传说还在延续与增长之中。 关于席勒的传说,最为人所知的是她在席勒溪登岸的故事。和凡人不同,她在深潭时就已领悟了元语之玄妙,达到了近神的智慧。她用纺织语为自己制作了衣服,用工匠语为自己锻造了武器,用爱之语呼唤了自己第一只使魔,又用索绪尔通用语向世人宣布: “吾于席勒溪登岸。吾名席勒。” 席勒溪发源于禁林深潭的一条水脉,以暗河的形式流经禁林山洞,在北部山系的阴面,在东北之树的根系拐弯而成的一道支流。传说席勒就是在那里第一次照见了自己银白的长发,知道自己拥有世间罕见的精纯语言之力。 然而这些都只是世间流传的传说。席勒的历史只有席勒本人清楚,如果不是丽?劳伦斯接受了她的要求,翻开了她的日记,才目睹了第二代元语者最初的生活。只有将传说的光环掩盖起来,在其身后的阴影处隐藏的十倍以上的故事才终于显现出来。 席勒并不是席勒最初的名字。按照当时的风俗,索绪尔学院新生学名的命名权,掌握在接引他入学的人类手中。那个有点糊涂的人类,在席勒溪捡到了被收获鱼送来的女童,将她命名为“琼安”,意为来自语言的祝福。琼安并不是生而通晓所有语言,但是极为聪慧,在接触了索绪尔通用语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就达到了可以凭借她的语言能力办理正式入学的程度。当他带着名为琼安的女童去注册学籍时,却意外的获悉:几个小时前,已经有另外一名女童以“琼安”这个名字注册了。 于是女童主动和学籍管理人说:“吾于席勒溪登岸,吾名席勒。” 这一次更名,让她结识了影响她一生的挚友――生命之语者琼安。 琼安的名字,在席勒早年的日记里大量出现。在丽的理解中,她们曾经有过一段共同生活的时光。 当时索绪尔学院所能教授的语言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是只会说通用语的文盲。龙群不分昼夜的侵扰着壁障以外的地区,而学院的师生们唯有龟缩在校舍内,用沉默躲避它们的攻击。就是在这样语言荒漠化严重的条件下,席勒展示了她身为元语者的才华。到她十四岁时,已经可以娴熟的使用所有当时留存的语言,利用她的魔力与头脑,找到了与龙群周旋的有效办法。其时,索绪尔学院尚未有特别组的编制,只有一些自发组织的师生对抗活动。某一次雷击,西南之木发生火灾,导致壁障出现破裂。所有人都觉得学院即将遭受灭顶之灾之时,席勒及其生死之交琼安站了出来。 “我们可以试试。”席勒拉着琼安的手,向着濒临崩溃的人群说着。 据说在席勒的首战之后,索绪尔学院的师生无不为之惊叹。然而席勒在日记中只记录了她对于琼安的感谢。“唯有琼安,是我可以性命相托之人。” 生命之语在治愈人这方面,于所有语言中为最强,远在一般医生所使用的草药语之上。虽然席勒也可以使用这种语言,但在战斗之时,并没有时间留给她来治愈自己。治愈的任务,从一开始就落在琼安的身上。虽然世人只称颂元语者席勒之名,然而在席勒的心中始终留着这样一名同伴的位置。在某一篇日记中,她这样写道: “今天,有人问我是否需要一名家人。我没有回答她,但我想了很久。结论是:不需要家人。因为我有琼安。” 在几次保护学校主建筑群的战斗中,席勒立下了丰功伟绩。壁障修复之后,索绪尔学院开始了对哥德尔河沿岸的开拓。其时哥德尔河两畔远比今日凶险百倍。保护开拓者的工作,亦是落在了席勒与琼安的身上。然而就在这时,事情出现了悲伤的转变。 “今天,琼安和我说,她感受到自己的魔力在衰退。我以为不可能。我和她说,我将与她并肩战斗到世上没有龙群肆虐的那天。她笑了,但笑得并不快乐。” 接下来的三天,席勒没有留下日记。三天之后,席勒重新开始日记,然而字体歪歪斜斜: “右手暂时不能动。唯有用左手执笔。听说右手前天为龙咬断了。琼安为我重生了右手之后昏倒了……我担心她说的是真的。” 接下来数天的记录非常零碎,大体是一些地形的简图,龙群的分布与作战计划。琼安的名字频频出现其间。 “我请求换下琼安。” “卡尔(军医)牺牲。琼安又来了。我很高兴,也很担心。希望她不要出事。” “琼安这两天的气色都很不错。她说绝不会成为魔力耗尽的废物。” “今天战斗过后我也很疲倦……难道我的魔力也在衰退吗?琼安还需要我来保护。”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从席勒的记载中可以看出,开拓者几度濒临弹尽粮绝的窘境。终于到了5月9日,这一天的日记,只有一行颤抖的简短字迹: “琼安离开了。” 这一页的日记似乎被什么沾湿得极为严重,墨水也洇开了,近五个世纪的时光也没有将这一页日记抚平。从那扭曲的笔迹中,丽清楚的看见了席勒当时的痛苦与悔恨。这之后日记又出现了好几天的断裂。席勒终于写了一篇较长的文字,交代了那一天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席勒和其他人被龙群所围困,早已舌敝唇焦,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达到了极限。在所有人都抱持着背水一战的觉悟之时,只有琼安总是保留着自己的能力,不肯对她所负责的伤者进行全力的救治,终于引发了其他军医的愤怒。席勒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主动带她在身边,进行一次沉默侦察。 所谓沉默侦察,即是不使用任何语言的条件下进行近距离侦查,因为不使用语言,所以就不会引发龙群的注意。 结果,因为席勒的失误,她们的行踪暴露了。也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失误,造成了致命的后果。席勒的脖颈被龙爪刺穿,钉在树干之上,喉管破裂,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鲜血飞溅而出。 那个时候,席勒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这样结束了。她最后的念头,是希望琼安可以继续沉默下去,趁机逃走。 但是琼安没有。她用平常的步速,走到席勒的身边,轻轻吻上她的嘴唇。 这是她第一次亲吻她,也是最后一次亲吻她。席勒旋即失去了意识。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身体上所受的伤害全部消失了,甚至连伤疤也没有留下。她觉得自己就像刚刚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精神焕发。之前围困她的龙群也全都离开了她,转而围聚在不远处的角落,不知在做些什么。她从树下站起来,看见那群龙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只觉得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 她看见那群龙在啃食琼安的尸体。 席勒的日记中说,在那之后,她觉得自己又失去了理性的意识。等到她的意识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她已经站在营地的门口,一回神就看见天边遍布血一样的红霞。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营地,全身也是通红的,不是夕照,而是龙的血。周围的人称她为英雄,欢呼着。而她手里一直紧握不放的,是一块足有掌心那么巨大的绿色水晶状物体――由生命之力中萃取的魔力结晶,是琼安心脏的结晶化。 “我记得她最后的眼神。她是多么骄傲的人,无法忍受日薄西山的岁月,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衰退都不会允许。就像孩子奔向玩具一样。主动奔向死亡,在离龙那么近的地方使用语言,将自己送上死路,治愈了我。 “琼安,你真是个傻女人。你看得到我写的这句话吗?他们又送给我一个名字,叫做翡德莉卡。这个名字应该送给你。你才是我的翡德莉卡。――(用生命之语写成的‘琼安,吾爱’)。” 丽看完这部分日记的时候,是又一天的黄昏时分。 诗绪里的手绢哭湿了两条。丽摸了摸它的头。 丽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席勒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但是此时,她心中还有一个问题:席勒究竟是被怎样的生命之语治愈的?从日记中看来,席勒的伤势之重,似乎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程度。至少以丽所知的范围是如此。如果连席勒当时所受的伤,都可以被生命之语挽救,那么,假若丽她能够找到自己以前的身体,或许还有救活的可能……或许吧。从存放词典的书架的最上一层,丽取下了《简明生命之语词典》和《生命之语常用词词典修订本》查阅,都没有找到足以承载这么大力量的言语。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西格蒙德忽然来访。 “席勒教授不在。一个人散步去了。”丽说。 “这样啊,那我就在这里等她一阵,方便吗?” “好。” 在为西格蒙德倒茶的时候,丽忽然想起来,西格蒙德是校医,大概会对死人复活一事有头绪,于是就向他发问了: “西格蒙德医生,生命之语可以让死掉的人复活吗?” 西格蒙德呆了一下,说:“没有听说过啊。也许古代有吧。不过,就算有这样的言语,用任何方式复活死人都是违反校规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丽想,总不能说是想要复活自己的身体吧。“我有一个朋友,前不久死了。” “你是说丽吧。真的是很可惜啊,那女孩子,才入学不久就……没想到你居然认识她。不过就算知道什么复活死人的古语也不行,因为尸体已经沉入潭中了啊。禁林深潭上方有卡尔纳普设下的机关,只有懂得元语的人才可以解开机关的密码。就算你的老师愿意为你解开它,复活死人需要的魔力的代价肯定也不是个小数目。如果你想找老师我帮忙,我绝对不会答应。索绪尔学院是个残酷的世界,不要太留恋死掉的事物啊。” “等下。老师您说,只要有元语之力,就可以解开那个机关?”丽很意外。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答案。席勒从未和她说起过。她只说过想要进入深潭搜寻丽的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 “咦,你不记得了吗。你可是席勒教授亲自从禁林深潭里抱出来的孩子啊。听说你的姐姐四月遭遇了意外,她就领着好几个人去了禁林深潭,把你打捞上来。你不知道吗?当时引发了很大的轰动呢!” 丽不是五月,确实不知道。乍一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旋即又觉得合情合理。四月就是在席勒教授这里长大的,而席勒在暗中把她当做自己的继任者在培养。既然四月不幸身故,席勒肯定会去寻找她的胞妹。只是,为什么五月之前并没有和席勒教授一起生活呢? 西格蒙德忽然笑着推了推眼镜:“说起来,席勒教授以前很不喜欢你呢。说你虽然和你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却不如她天真可爱。现在她肯做你的导师,证明总算想通了啊……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 他笑着看着他以为是五月的丽。然而丽却还在琢磨着席勒为什么要欺瞒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西格蒙德说:“其实我这次来,目的不是在于见席勒,而是想要见你。” “我?” “莫妮卡的审讯,你知道吗。马上又要再审了。这次再审如果还不通过的话,她就要被放逐出境。在索绪尔学院这样的世界,被放逐出学校,就只有一个结果。” 不用西格蒙德说,丽就明白――死。 “五月,我以前和你并不熟悉。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从同学那里听说,你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不是五月变了,是你眼前的人根本就是另一个啊。但是这是不能解释给西格蒙德听的。 “因为那条龙一直没有找到,所以现在案件的最关键还是在于你的证词。但是席勒教授不知为何一直拒绝让你出庭作证。我想她是希望保护你,不想让你背负太多压力。但是,你真的愿意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去死吗?”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做伪证吗?”丽问。 西格蒙德顿时感到有些尴尬:“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希望你能够想办法,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没有别的意思。” 丽沉思了一阵,说:“我会去作伪证的。……我会说那些都是我编造出来的,一切都是诬告。” 西格蒙德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可以对席勒保密吗?”西格蒙德说,“这是某人的要求。――她还不知道我来了,但是她说,要是我敢来这里,就要和我翻脸。唉,真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不用他说明,丽就猜到那个某人一定是夏洛特。看来夏洛特对过去那些事还是颇为介怀。“好。”丽说。 西格蒙德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诗绪里说:“西格蒙德真是个好男人,如果她真心爱他的话。可惜,现在的他,只是个可怜的男人。” “诗绪里,爱是盲目的,所以会让人做出许多常理之中不可能之事。” “类似琼安那样吗?” “大概吧。” 第27章 如果你是无罪的 12月28日晚上6:50分,索绪尔学院体育馆的中心布置成了答辩会的样子。关于前特别组v字第三小队队长莫妮卡所犯叛校罪的最终评审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而体育馆里早已座无虚席。 丽背着书包,抱着诗绪里,坐在第一排靠近过道为证人预留的位置。这是她第一次观看莫妮卡的审理,也是第一次进到体育馆里来。为了出庭作证,她必须向席勒请假。原本以为席勒还是会拒绝她的请求,她为之还准备了方案b。但是席勒却说想去就去吧。真是个猜不透的人啊。 她环顾着体育馆内。教职工专家预留座位那里,席勒留的位子空着。丽想她大概是不回来了。而西格蒙德和夏洛特早已出现。西格蒙德恰好也看见了丽,就主动过来打招呼。他一走近,就看见了诗绪里,惊讶道: “这个小狐狸,我记得好像是那个不幸的女学生的使魔,那天在席勒那里的……” “是席勒教授看它很可怜就带走了,后来就给了我。――对吧诗绪里?”丽信口瞎编着。 诗绪里还想争辩两句,就被丽摁着头点了两下。西格蒙德忍不住笑了:“看你没什么压力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你来和我说话,夏洛特不会生气吗?”丽问。 “她啊。我向她坦白了你答应作证的事。她很高兴。谢谢你。” 这时,从审理者席位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干咳。丽看过去,只见风纪组的组长正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们这边。 “那个人是学生吧?学生还这么拽。”诗绪里抱怨道。 西格蒙德无奈的笑了。在这所学校里,论实力,学生中有好几个比老师厉害。“不要小看他,”西格蒙德严肃起来,“这个人最要提防。……他有‘真实之语’,可以分辨出旁人言语的真假,如果他要动真格的,那就麻烦了。” “这样的能力,他还没有对莫妮卡使用过吗?” “没有。莫妮卡从开始评审的第一天起就保持沉默,什么都没有说过,让他很是头痛……啊,副校长来了。我得走了。” 西格蒙德离开了。 平时很少露面的副校长,这一次评审的主持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一在主持人席位上落座就抱怨起来:“这个案件早该结束了,谁知道反反复复拖到现在。现在还要征用体育馆。” 老太太的心里不太痛快。叛校罪这样大罪名的评审,最适合的主持人还是校长。只是索绪尔学院的校长太爱做好人,碰到这种麻烦事情一向躲得远远的,这件事才落到了退居数年的副校长的身上。要不是这样,她此时正裹着羊毛毯坐在温暖的壁炉前,一边喝着红茶,一边逗着心爱的花猫呢。 “多亏我们今天有了您。”风纪组长带着迷人的微笑,“校长他不喜欢作出太残酷的处置,这才让这件事一直拖到了今天。马上新年庆典也要用到体育馆,如果再这样没完没了下去,我们也不要过年了。一切听凭您的英明决断。” “新年庆典一定不可疏忽。”副校长对风纪组长的话极为满意。丽看她的样子,好像一点不在乎学生的命运,也没把叛校罪放在心上似的。 审理在副校长的宣布下开始了,一切按照程序有条不紊的。首先是对于案情的概述,和前几次评审后得出的判断。不管他们说什么,莫妮卡都始终一言不发。这在索绪尔学院的校规中是允许的。风纪组长显然也并不在意她是否会发话。他提交了证物龙鳞,那次训练代理指导老师的证词,和当时在场学生的证词,文件上都有了签名。 “风纪组认为,”风纪组长捋了一下中分的刘海,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对于学生莫妮卡叛校一案,事实清晰,证据链完整,已经无需更进一步的审理。评审早就该结束了,但因为某些人――”他瞟了一眼西格蒙德和夏洛特,继续说“――的运作,才使得我们过多的纠结于一些不必要的问题。诸如,龙的行踪,以及迟迟没有到位的五月的证词……但是这些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从莫妮卡头发上取下的龙鳞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就是铁的物证!” “我反对!”夏洛特直接站了起来,“莫妮卡始终没有认罪,事实并没有完全清楚!况且……” 她的话一出口,西格蒙德就大吃一惊,急忙捂住她的嘴,阻止她说下去。 “况且什么?”风纪组长向夏洛特挑了一下眉毛,“美丽的夏洛特老师,您该不会还想像之前的审讯中那样,说出‘况且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养龙对索绪尔学院是有害的’这样的话吧?” 被抢白了,夏洛特不甘心的咬紧了牙关。显然,被风纪委员说中了。丽叹了一口气。在来到这里以前,她仔细的看了报纸上的评审实录,不管是哪一次的评审,夏洛特都总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还说是校长亲口和她说过“如果能证明养龙是无害的,就可以为莫妮卡脱罪”。她怎么会天真到可以相信这样的话呢?那明显是校长的敷衍之词。且不说这样的证明完全不可能,一旦我方将重点转移到这个问题,就等于是间接默认了莫妮卡豢养龙为使魔的事实,首先在气势上就输掉了。 “夏洛特老师,您说莫妮卡一直没有认罪,所以事实还没有清楚,对吗?”风纪组长笑得更得意了,“那么,为什么在历次评审之中,莫妮卡始终拒绝开口呢?她是不是害怕什么东西呢?啊,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害怕我的‘真实之语’吧。只要她脱口而出的语言不能被我的真实之语转写规则来转写,那么她就确实是有罪的。光荣的主持人,尊贵的副校长大人,美丽的卡洛琳女士,我申请要求莫妮卡复述‘我没有养龙’这句话。” “反对。”西格蒙德站起身来,将夏洛特按回座位上,“校规第九条:‘索绪尔学院的师生,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有不使用语言的权利。’” 副校长的脸色有点阴沉。她巴不得这无聊的评审尽早结束,但是西格蒙德所举出的又是校规中的明文。无奈之下,她只好亲口去问被评审者:“莫妮卡,你愿意复述吗?”莫妮卡仍然沉默着,低着头,一言不发。 风纪组长微微一笑:“校规第九条的适用范围只有索绪尔学院的师生,那么如果我们现在将她开除,就不需要遵循校规第九条了……” “反对!”西格蒙德说,“校规第二十条,任何师生皆不得被无罪除名。在《索绪尔学院校规解释》中特别说明了,这一条包括任何形式的除名,包括退学,退职,强行毕业等手段,尤其指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造成恶意除名者,将处以免职降级乃至三到十年苦役的处罚。” “切,真是麻烦的校规……” “校规第一条:校规保障索绪尔师生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 风纪组长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很厉害嘛,那么你上啊!你!还有夏洛特!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敢重复吗?‘莫妮卡没有豢养龙’这句话?” 夏洛特低下了头。西格蒙德也沉默了。副校长的夹鼻眼镜折射出怀疑的目光:“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一直在干扰风纪组长的发言……可以说明一下吗?” 丽想:坏了。大概是因为评审持续的太久,今天又是最为关键的时刻,他们两个都太过心急了。现在已经引起了副校长的怀疑,如果他们两个也被牵连进去,事情就不好办了。而我也该好好想想,等一下如果被要求证言,究竟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西格蒙德却忽然现出了笑容: “看来风纪组长对于这起案件也没有足够的自信,需要借助语言的力量了。” “那又怎样?索绪尔学院的一切都是由语言的力量凝聚而成的,你敢否认吗?” “我不会否认,那也没有必要。”西格蒙德说,“关键是,你真的了解你自己的语言吗?” 风纪组长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据我了解,您上个学期的语言评估好像只拿了c吧?堂堂一个风纪组长,毫无理性判断的能力,只知道依靠自己‘真实之语’的判断,可是他的语言评估却是c!这样你就算利用‘真实之语’的转写规则来转写旁人的话语,显示出的结果真的是正确的吗?” “那又怎样?真实之语可以反映出言语真假,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人的言语只能反映他认知中的真实。”西格蒙德说,“如果说一个人从小被教育描述夜的颜色的词是‘白’,那么当他说‘夜是白的’的时候,这句话依然会被真实之语的转写判定为真。同样,如果在座诸位都认为莫妮卡是有罪的,那么他们所说出的‘莫妮卡是有罪的’,也会被真实之语判定为真。” “你想说明什么?难道、难道我不懂吗?可恶……” “文盲,给我听清楚了!”西格蒙德说,“我现在所说的话,立刻给我转写出来:‘莫妮卡是无罪的!’” 风纪组长用真实之语将这句话转写了一遍,顿时面如土色。 “结果怎么样?”副校长老太太关心地问。 “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莫妮卡是无罪的。……这怎么可能?” 第28章 像神明一样战斗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莫妮卡是无罪的。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让夏洛特来说这句话,结果也是一样。继续给我转写!――‘这场评审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再也找不到比莫妮卡更耿直善良的学生了’‘风纪组长是个文盲’‘我爱夏洛特’!” 西格蒙德的话如连珠炮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全部……全部都是真的……”风纪组长喃喃道。 当西格蒙德说到“我爱夏洛特”的时候,夏洛特整个人都惊呆了。她不敢抬头看西格蒙德的表情,而西格蒙德说完最后那句话,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脸上现出笑容,向校长鞠了一躬: “就是这样,我想说的说完了。” 一片热烈的议论在学生中爆发了――“刚才校医老师是不是表白了?”“好帅!”“西格蒙德真汉子!”“嘤嘤怎么办我觉得我失恋了!” “啊啊啊啊!”风纪组长崩溃的大喊了出来。 副校长老太太忍受不了这噪音,就想用咳嗽让大家静一静,但是咳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一怒之下重重一敲桌上的小槌:“肃静!” 体育馆里立刻静了下来。 “那个老师,嗯……”她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认清了西格蒙德座位上的席卡,说,“西格蒙德老师,你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你的意思就是说,因为真实之语只能辨认出说话者认知范围内的真实,所以你可以说出‘莫妮卡是无罪的’并被真实之语转写,但是换做已经认为莫妮卡有罪的人来说这句话,那么这句话就不能在真实之语的转写下成立。所以,无论是验证你,还是夏洛特,或者风纪组长的话,都不足以证明这个事实。” 老太太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西格蒙德心生钦佩,微笑着说:“您说的没错。” “那么,我们就传讯证人吧。”老太太的眼镜微微反光,“今天的审理比过去多了一名证人……好像是叫做五月?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西格蒙德的额上冒出了汗。丽知道他为何这么紧张――因为他刚才表现得太过夸张了,太过注重获得同学们的支持,结果不小心把副校长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风纪组长的真实之语上。这下,不管丽说什么,副校长都会要求风纪组长进行转写。不,也许不用副校长要求,单看风纪组长那跃跃欲试的劲头,就可以猜到会怎样了。 “请重要证人五月到证人席来。”记录员说。 在记录员说出“五月”这个名字的时候,被评审人席位上的莫妮卡立刻抬起头。散乱的红头发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多日的沉默,已经把她变憔悴了不少。那双眼睛却闪着灼灼的光。她很激动。但是她什么话都不可以说。 丽就这样站在了证人席上。 “因为这是证人第一次作证,所以,请证人详细陈述证言,之后由风纪组长发问便可。” “不用,”大概因为面对的人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学生,风纪组长又恢复了自信,得意地说,“只要她说一句,我转写一句,真相自然就清楚了。” 果然是这样啊。丽深呼吸了一次,之后说:“我同意。开始吧。” 风纪组长伸了个懒腰,拿出纸笔来准备记录。 在刚才坐在边上的时候,丽已经想好了此次要说的话。如果是这么说,应该就可以避开麻烦的真实之语了。她清了清嗓子,说: “我并没有目击莫妮卡与幼龙相处的情景。” 此语一出,就好像在体育馆里炸开了一个巨型的火焰之语一般。众人议论纷纷自不必说。夏洛特和西格蒙德也不禁紧张起来。只有诗绪里还是安然自得的在丽离开的座位上打滚。 “她说的是真的吗?”副校长问。 “是真的。这算是翻供吗?”风纪组长也深深的惊讶了。 “为了自己的私利而陷害同学是不对的,尤其当此事事关人命时……”丽说,“所以今天,我站到了这里,想要修补五月曾经犯下的过错。” 在丽的立场上,她是她,五月是五月,所以在她的话中五月和我并不是一个人。所以她这句话又被判定为真了。但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尤其是莫妮卡的脸上,既没有消沉,也没有激动,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丽咳嗽了两声,继续说:“我希望你们能够释放莫妮卡。因为我知道她是无辜的。” “那条龙呢?你不是在她头发上取下了鳞片吗?”风纪组长问。 “我没有从她头发上取下鳞片。”丽说。这句话,也是真的,因为取下鳞片的是五月。而在其他人的耳中,这句话被解读成了“被当成证物的鳞片,是五月故意造成的假相”。 风纪组长颓丧的缩在座位上。 “那龙……” “所谓莫妮卡所豢养的龙在这片大陆上并不存在。”因为它现在身处恒河沙书里的另外一个世界――通天塔图书馆的某一个书架上。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风纪组长突然眼睛一亮,从座位上弹跳了起来:“逮捕她!” 丽,夏洛特,西格蒙德和诗绪里都吃了一惊――刚才这句话出了错吗?没可能出错的。丽十分确信。 风纪组长得意的说:“真是完美无缺的翻供。但是,你似乎忘了你自己吧?光荣的主持人,我申请以诬告罪对五月进行调查!” 不是伪证,而是诬告罪啊……倒也是呢,如果自己这么做了,肯定会被以诬告罪处理的。丽无奈的笑了笑。 “随便吧,先把这个案子结束了。”老太太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清清嗓子,向众人道:“我宣布,前特别组v字第三小队队长莫妮卡无罪释放。” 与此同时,几个戴着风纪组袖标的学生朝证人席上的丽?劳伦斯走来。丽也准备就这样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但是就在这时,一声轰然的巨响,体育馆整个震动了,无数尘土飞扬,石砾与屋梁从房顶剥落。 是天塌下来了吗?丽抬头看去。 体育馆的顶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一只鲜红的眼睛,大概直径有一索米的,巨大的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 那是龙的眼睛! 体育馆里霎那间一片死寂,随后变成了更剧烈的骚动。这里的大多数学生从来没有见过龙,更不可能见到龙趴在体育馆的外面。“安静!安静!”副校长用力敲着槌子,“想活命就不要出声!特别组的学生呢?” 根本没有人理会她。先前准备捉拿丽的风纪组成员也都已经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丽趁机从证人席上跳下,奔向自己原先的座位,把正惊慌失措的诗绪里往书包里一塞,就要往外跑。 “这只龙死了!它的眼睛在流血!”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这么叫了一声。 丽抬起头往上看去――没错,龙的瞳孔已经散开了。血水正沿着眼睑慢慢流淌着,满溢,穿过了体育馆屋顶的缝隙,滴落在地上。而龙,一动不动。 是谁杀死了这条龙?丽的心中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不可能,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魔力,怎么可能再与龙交战呢?穿过骚动的人群,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丽冲出了体育馆,看见了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只消一眼,她就发现,在保护着索绪尔学院的四个壁障之中,离这里最近的东北之壁障不知从何时起消失无踪――不是被打破,而是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乌云和龙的嘶吼。地上是一截一截的龙的尸体,平时整齐的校舍,此时看上去就像纸片做的房子一样,被砸穿了屋顶,压倒了围墙。那条龙的上半身就砸在体育馆的正上方。而空中还有另一条龙闻到了语言的气味,在云层上方盘旋着。 到底是谁?丽正想着,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鸣啸。抬起头极目望去,空中有蓝色的巨大鸟翼飞过。龙身紧随其后。好像它们在玩一场游戏。“诗绪里,去看看!”话音刚落,巨大的妖狐就载着丽向高处的屋顶腾跃而去。丽说出浮空之语,和诗绪里一道飘向云层的上方。 丽看见了。那只空中的飞禽犹如凤凰一般美丽壮观。全身散发着美丽的蓝绿色光焰。丽立刻辨识出这是生命之语的颜色。而在那飞禽的脚爪上,一个黑色斗篷里的人坐在那里,手握一把比她身体还要长的薄刃,银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着,哼着《欢乐之诗》。 “席勒教授!”丽喊着她。方才还对巨鸟紧追不舍的龙听见丽的声音顿时掉转了目标。就在它转身的时机,它太长的身体从空中转了个弯,席勒的手一挥,薄刃顿时刺入了龙鳞的缝隙间。龙一边惨叫,一边激烈的挣扎,蓝色的巨鸟也跟着摇晃,而银发女人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手中的武器。在龙身的挣扎中,薄刃将龙的身体划出一道曲曲折折的裂口,当龙终于停止挣扎,向地面坠落的时候,它的身体也被利刃劈为两半。龙血四溅,灰白色的墙面顿时被染成了红色。 即便是曾经在战火中锤炼出过人意志的丽,看到这一幕也有些胆战心惊。她有些分不清了,这眼前的银发女子到底是学院的保护神,还是带来死亡的恶魔?相比之下,在塔斯基河保卫战中席勒的表现根本就像小孩子在玩闹,不用说使魔,连武器都没拿。她想起来那时候席勒将斗篷丢给五月,让她看仔细――也就是说,那只是一次教学,而这一次才是动真格了吗? “你终于来了。都看清了吗?”席勒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拨至一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丽心想,她一定又是拿我当成五月了,甚至可能是四月。这难道还是一场教学吗?突然她想起了凭空消失的东北之壁障,急忙问:“东北之木到底怎么了?” 席勒看了她一眼,说:“小心。” 诗绪里带着丽猛地闪开。又有龙自远方被语言的气息吸引而来。这一次是两条。丽选择了自己的对手,在离它最近的地方使用了雷之语最强力的雷击。而另外一边,席勒也在蓝色飞鸟的配合下,将手中的薄刃刺进了另一条龙的心脏。 然而丽的心中并没有丝毫的轻松。因为壁障已经不在了,龙群只会越来越多。照这样下去就算特别组前来增援,战力也是远远不够。这里是校园最核心的部分,有大量没有战斗力的师生在这里需要壁障的保护。――难道这是有预谋的行为吗?她看着席勒教授的嘴边微微的笑了一下。 “四月,去创造你的传说吧。”席勒扔下这一句,和使魔一起向再次袭来的龙群冲去。 “什么?”丽骑在妖狐的背上,向席勒追了过去。 利刃飞舞,龙血四溅。“做出选择吧。”席勒看了她一眼,“在这里等死,或者去东北之木那里,保护整个学校。”龙的尸体伴随着惨叫坠落。 丽心中顿时全部明白了。她知道了壁障消失的原因,也知道了席勒所说的话的含义。“开什么玩笑!我是丽?劳伦斯,必定会离开这个世界。我可没空陪你们玩。” “是吗。”席勒说,“那你能放下他们么?” 她手中的长剑一挥,指向地面。丽往那里看去――很多人正在那里看着她们二人在天空中的战斗。其中有不少熟悉的脸孔。虽然只是短暂的相识,但是…… 现在的情形下,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选项。“你只有一条路。去东北之木那里吧。我累了。” 丽坐在妖狐的背上,掉头向东北之木的方向奔去。在她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又有龙群自远方而来。银发的女子吹了一声口哨,那些龙群就向她包围而去。 丽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那个方向。 第29章 属于五月的传说 已经够久了。翡德莉卡?席勒如是想着。我和你已经分别得够久了。琼安。虽然很对不起那对姐妹,也很对不起这个异界来的旅人。但是总算可以相聚了。我和你。 在高空上,在云层上,飞鸟的尖喙啄着龙的眼睛,蓝色的翅膀渐渐被血浸染。它并不知道这样的搏斗已经没有意义,而席勒知道。于是她最后一次轻轻拍了拍忠实的使魔,抓住了龙角的末端,跳到了龙的头顶。 “已经够了。迦楼罗。已经够了。谢谢你。”席勒说。 飞鸟领悟了,眼角划过一滴泪水,化身为一道淡淡的烟尘消失在风中。 于是,翡德莉卡?席勒以敌为坐骑。她坐在这条龙的头顶,紧抓住龙角,坐等另一只龙向自己俯冲而来,就在要撞上的一刻突然起身,从这只龙的头顶跳到了那只龙的头顶,如是反复,看着它们不断的追缠,厮斗。 那么,到底是哪个大家伙会为我卸下五百年的使命呢?席勒想着,抬头往东北方看去。那里有一条相当大的家伙,红色的,顶着长而锋利的独角,看上去颇为聪明,不用多余的迂回就直接向她这里飞来。她感到相当的满意。她觉得时间又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哥德尔河畔的那个夜晚,身边是寂静的丛林,久雨不晴的闷热着。她松开了手中的利刃,向那只巨龙张开了双臂。 便宜你啦。席勒想着。 轰隆巨响。 突如其来的浓烈的烟味,让席勒忍不住弯腰咳嗽。 “搞什么啊!没战斗力的老太太就该滚到后面去!让专业的来!” 听见了熟悉的喊声,席勒心中微微一动,睁开眼睛。浓烟散去了,一只华而不实的战斗用浮空仪在她面前闪闪发亮。坐在上面的那人有一头美丽的金红色头发。她向席勒伸出手来。于是席勒下意识的握住了她的手,结果立刻就被她连拖带拽的拉进了浮空仪之中。那个人还在大声喊着什么,但那些说话声全部被她释放的一连串火炮声掩盖了。看她那相当的气急败坏的模样,一定没有一句是好听的话。 随后,特别组的其他师生也乘坐着使魔前来增援。他们看到席勒教授已经平安无事坐在夏洛特的身边,顿时士气高昂。 这时,某个主修壁障语的学生靠近了,冲夏洛特喊话道:“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壁障怎么全没了!” “问她!我怎么知道!”夏洛特的火气还是很大,随手又发射了一发火炮。那学生从来没见过夏洛特发火,抖了抖。 席勒说:“马上就有了。不要冲动。” 就在这时,他们的下方传来喊声:“天放晴了!天放晴了!”席勒抬头一看,从东北方,一道壁障正慢慢向头顶蔓延。这道壁障除了懂得壁障语的人是看不见的。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天空正慢慢变得晴朗。晴朗就是胜利的证明。席勒的心中突然涌起复杂的情绪。 后面的战斗就像瓮中捉鳖一样容易。于是夏洛特就带着席勒先行降落,将后续的战斗交给了特别组的学生们。西格蒙德已经在那里迎接她们,问她们战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但是她们两人就像商量好了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忽然,她们听见一声轰然巨响,原来是被锁在壁障里的一条龙因为受伤掉在了地上。地面上的师生立刻围了上去对它一顿群殴。连学料理语的学生都冲上来把刚烤好的蛋糕扣在了龙的头上。 “太残忍了。”席勒忍不住摇头叹息道。 啪! 猝不及防,夏洛特给了席勒一记响亮的耳光。西格蒙德大吃一惊:“夏洛特,你冷静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夏洛特勾住了席勒的脖子放声大哭。他只好无奈的笑了笑,吹着口哨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夏洛特哭着说,“你那么想壮烈的死在天上是吗!难道我就那么讨厌吗!” “不是……”席勒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看着夏洛特痛苦的样子,她说不出口。她要怎样说出口,说这一切都是席勒的策划,东北之木的壁障也是她所解除,而一切只为了迫使那个新的元语者建立她的传说,而自己则最好死在和龙的搏斗里,从此告别她的天命,顺便和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爱人重逢…… 若把这些算计全部告诉从小就没心机的夏洛特,实在是太残酷了。 “我早就想问你了。魔力结晶的事,为什么不让我再给你!我伤心了好几天……每天都在伤心……” 因为那时觉得已经没必要了啊。但是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她的夏洛会哭。她一直以为她的夏洛是不会哭的。 “夏洛。”席勒摸着她的头发,“别哭了。我不走了。”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许死!你就算被龙吞了下去,我也把你从龙的肚子里拽出来!记住了吗!” “……嗯。” “五月回来了!”有学生忽然喊了起来。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被牵引了过去。他们惊异的看见,五月的头发有一部分变成了和席勒一样的颜色,在天空之下闪着特异的光泽。 此前不少人亲眼看见了五月在天空中利用多种语言战斗的情景,心中已经有了五月是元语者的猜测。而现在,突然改变的发色,让所有人对这一点深信不疑。那么,重启了东北之木的壁障的人无疑也是她――传说那是卡尔纳普所设下的机关,只有懂得元语之人方能解开的密码。 就是这个人将取代席勒教授吗?她真的能做到吗? 在众人或惊异或疑惑的目光中,少女走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字条,肩上趴着正沉睡的小狐狸,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直接走到了席勒的面前。她没有理会其他人,直接对席勒教授说: “席勒教授,我去了图书馆。他们说,是你借走了初版《生命之语大辞典》上下两册……那天你问我要打火石,就是为了烧掉它吧。” “请留下吧。”席勒说着,用手指向身边的众人,“就当为了他们,留下吧。” “那你之后要怎样呢?”少女问着,“你还是想去琼安那边吗?” 席勒没有回答。夏洛特感到气氛有点异样,连忙问:“你们说的是什么?”“夏洛,我需要和她单独谈谈。”席勒扔下这句话后,就带着少女离开了人群。其他人想跟过去偷听,被夏洛特拦住了。 这是校舍的僻静角落,除了她们两个,没有其他人了。 少女问:“你不喜欢那个五月,觉得我要比她优秀,可靠,善良,所以才想要将错就错,就这样留下我,是吗?” 席勒的表情依旧冷淡,但心中却微微有些震惊。她的打算完全被眼前这个人看透了。也许这就是懂得同一种语言的人之间才会有的默契。她看着少女突然冒出来的银发,不由得心生感慨――她确实如她所想的那样觉醒了。 不过,她说的不完全对。席勒想。曾经,我也对五月有过希望,希望像培养四月那样,将她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元语者。但是五月一直令她失望。这种失望大概从她潜入深潭之中,见到五月的第一次对视就开始了。隔着深潭之水她望见的那双眼睛,并不是一双未出生者应有的单纯无知的眼睛。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只有在岸上才会有的杂念。从那个时候起,席勒便失望了。她决定不把这个孩子留在自己的身边抚养,而是让她住在学生宿舍,接受其他问题班学生们一样的教育。 因为五月上岸较晚,又没有受过大人的保护,席勒担心这会给五月的觉醒带来困难。没想到五月表现出了过人的聪明,虽然元语之力迟迟没有觉醒,却以极快的速度掌握了索绪尔通用语,在和她一样高的学生对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犯过小孩子才会犯的错误。而在坏的一面里,她对于权力的渴望也增长到了令席勒惊讶的程度。席勒几次试着和五月讨论过将来,五月说将来要做老师,因为老师可以做这所学校的管理人。这样几次之后,席勒终于忍不住告诉了她老师全部都处于魔力衰退期的秘密,希望能打消她的杂念。结果,五月的目标立刻由做老师变成了加入特别组。因为不能参加战斗,她只有通过揭发告密来积累功勋。席勒厌恶她这样,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关怀她。该有的分歧总归要去面对。席勒严肃的责问她为何要如此。五月却笑了。 “呐,在这所学校里面,毕业是不存在的,对吧?所以,如果没有权力,就不可能离开这里,不是么?” “离开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是吗?我可是听说席勒教授曾经去过山谷以外的地方呢。” 确实有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 “……而且因为校方的请求,此后永远被禁止离开了吧。直到新的元语者可以取代你为止。这样的学院难道不是一座语言建成的囚笼吗?你难道就没有过类似的想法吗?” 当时五月表情相当得意。席勒无法忍受这样的挑衅,直接说: “你就是那个人。”她说,“你就是下一代的元语者。所以,从现在起,打消你无聊的想法吧。像你姐姐那样,做个有担当的人给我看看。” 席勒说这样的话,本来就是为了打击一下这颗自负的心灵。结果五月听了这句话真的哭了。那是席勒第一次看见这个势利又冷酷的女孩子哭,而席勒她自己也被触动了。这么多年来,她也一直被类似的悲伤折磨着,那种被学校的前途束缚而无法和琼安团聚的悲伤。而对五月而言,她对于权力的渴望,只是来自于她想要离开的工具。但是,她所寻找的工具从一开始就在她手上,而那工具却并不能帮她实现她的愿望。 那次摊牌过后,席勒觉得五月似乎乖了很多。她开始主动找席勒讨论语言的问题。席勒建议她能够和她的姐姐一样,隐瞒自己是元语者的秘密,这样可以让她背负的担子暂时轻一些。她也照办了。虽然她还是没有放弃成为特别组的一员。大概这就是她的天性,不能在一朝一夕改变。但是只要让她学的东西多一点,或许就可以了解自己的天命吧。席勒想着。 结果五月还是逃了。并且,因为非常离奇的理由,被龙“杀”了。身体仍在,语言也在,只有意识变成了另一个人。 席勒感到了背叛。 那么,就让现在这个人替代她吧。席勒想。尽管席勒知晓复活的语句,只要懂得生命之语的人肯冒触犯校规的风险,复活栖息着另一个意识的身体并不太难。但是她也不想做了。如果可以让人复活,她宁可在几年前复活同样被龙袭击的四月。她真的宁可如此。 只要元语者在索绪尔学院中长存…… “……所以,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词典已毁,从此,你就替代她,也替代我,保护这所学校吧。这所学校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元语者的痛苦了。” 讲完了五月的故事之后,席勒向眼前的少女行礼。 在这所学校中,真正有资格被人行礼的老师只有席勒教授一人而已。但现在,尊贵的第二代元语者正在向眼前的少女行礼。 少女沉默了。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席勒教授,你弄错了一件事。” 女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席勒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学生正向着自己走来,方才的话就是她所说。少女有黑色的长发,面相有些陌生。席勒想了很久才记起,这个女生才是眼前的少女的本来面目。可是这一副身体不是已经长眠在禁林深潭之中了吗? “我才是丽?劳伦斯。”长发的女生说。 席勒的脸上第一次显出惊讶的表情。她再次看回前蘑菇头的少女,声音微微颤抖:“那么你是五月?” 长长的刘海终于遮不住了少女的泪水,沿着脸颊滑成了泪光两行: “我不是。” 第30章 终有一天会相逢 丽把睡着的小狐狸从那个少女的肩头拿下来,抱在自己的怀里,对席勒说: “一直以来,您都搞错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您误以为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留在这里。这要怪我没有向您好好解释。不过,这个错误,相比另一个简直不值一提……”她转向那个少女,“要我来告诉她吗?” “我来说。” 少女擦干了眼泪,振作起来。 “教授,我是四月,也是你认识的五月……一直以来都是同一个人。” 席勒凝视着眼前的人,过了一阵之后,又和以前一样淡淡的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多了一点释然: “原来如此……” *** 天空中的激战很快就成了被翻过的一页。学生和老师们都投入了打扫校园的工作,烧毁龙的尸体,修复损坏的校舍,把到处飞溅的脏东西擦洗干净,包括激愤之下扣在龙脸上的蛋糕什么的。虽说离过年还有两三天的时候,师生这样一起齐心合力做事情,居然有了一些过年的气氛。 夏洛特虽然手里也拿了一块抹布,却并没有干活,只是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发呆。现在她从理性上已经没那么排斥这个学生了。毕竟那个五月不仅在法庭上努力回护了莫妮卡,而且也展示出了身为新一代元语者的能力。不过,从感性上,对这个年轻的学生,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意……果然还是嫉妒她能住在席勒的家里吗。 “想什么呢?”西格蒙德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哈哈,还是很有活力的嘛。给你。”西格蒙德扔给夏洛特一听啤酒,自己的手上也有一听。 夏洛特一皱眉:“不会是故意摇晃了之后才给我的吧。”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坏的人吗?……算了,说正经的。我有个有意思的发现,一直想给你看来着。喏,就是这个。” 西格蒙德递过去一张图片,图片的逼真程度和照片相似。上面画的是禁林的深潭,水面正上方飘着奇妙的白影,不知是在进入水中,还是要从水中出来。 “啊,不愧是影写语,好逼真啊!这两年这样的东西很少见了呢。” “这不是重点。你看图。” “早就看过啦。不就是禁林深潭的灵异照片吗。有的时候深潭里的那些孩子会出现特殊的活跃情况。”“看仔细一点。有日期呢。” 夏洛特往下看了一眼:2848年5月1日,禁林深潭。这个日期似乎有点耳熟…… 看见夏洛特的表情,西格蒙德从文件袋中又抽出一份校报给她:“看看这个,应该想起来了吧。” 这恰好是2848年5月2日的报纸。头版大字新闻,一些属于学生的随身物品在南部山脉边境被发现。据分析,这些随身物品属于四个男生和三名女生,都是此前不久先后失踪的学生。三名女生的名字为:米娅,汉娜,以及……四月。 “原来是那个事件。”夏洛特喃喃自语。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算了。”西格蒙德缓和了表情,耸了耸肩,“总之是个有趣的事情,所以想和你分享一下。” 夏洛特撅着嘴:“没劲的很。我去找席勒老师去了。” “随便你。” *** 五月即是四月。让丽开始注意到这个事实的,还是夏洛特的告白被泄事件。 也就是五月挑破了夏洛特曾经向席勒告白被拒绝的事实,导致夏洛特一直对席勒怀有小小怨言的事件。因为告白发生在夏洛特二十岁的时候,也就是五月登岸之前,所以五月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必然是从席勒那里得知。 但是席勒否认自己向外人说过此事,说这应该只是五月的猜测。丽却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她确实知道这件事的话,那么她是通过何种途径得知这些事的呢?通过查看席勒过去的日记,她发现,在她告白的时候,席勒的家中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生活着。那就是五月的双胞胎姐姐四月。于是丽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五月,就是过去的四月。 这看上去是极为不可能之事。但是,如果连交换灵魂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的话,为什么这样的事就不可以发生呢?如果四月通过某种手法进入了深潭,以五月的身份“重生”的话。 “五月和我交换了。就像我和丽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样。五年前,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为什么?”席勒皱起了眉。 “因为她想救我……是我害死了她!” 四月,也就是后来的五月,终于说起了五年前发生的一切。 她是打算逃出学校的。 所有人都以为,一直很优秀也很听话的四月,绝对不会做出深夜溜出学校的事。官方的解释是,四月这样的好学生,应该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同学,才步入险境导致遇难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她才是一场叛逃行为的主谋。 这无疑是对席勒的背叛,也是对整个索绪尔学院的背叛。 席勒很早就告诉过她,她具有元语者的身份,将来将肩负整个学院。但是她并不孤单,因为她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有时候她会悄悄一个人到水潭的边上,看妹妹在水潭之中无忧无虑的游着。虽然姐妹之间隔着卡尔纳普设下的机关,她却觉得她们的心灵相通。那是不需要语言的,最原始的对话。想必在水潭之中,她们也是这样交谈的吧。 她也很想问席勒教授:为什么不把我妹妹也带上岸来呢?如果能够一起作伴有多好。但是,当她被当成“问题班的双胞胎”被讨论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所学院中的规矩:如果出现问题双胞胎的话,只有当双胞胎中的一个发展成熟,另一个才有登岸的可能。这规矩在四月这里比其他人更为绝望。因为元语不能学习,只能领悟。为了促使她尽快领悟,从学会了怎么阅读开始,席勒就给她找了大量的语言类著作来阅读。但是,很多年过去了,虽然四月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自用语,但是她还是没有“顿悟”的迹象。她的头发永远是那样乌黑明亮。 而席勒有些着急了。 ――会不会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所以,魔力的强度也变弱了呢? 这只是席勒的一句无心之语,却让四月倍受打击。她想:也许妹妹比我优秀得多,更能胜任元语者的职责。为什么被领上岸的人是我呢?若我能够离开这所学校,让老师把妹妹从深潭里领出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旦开始萌芽,就长得不可收拾。起先,她只是出于想要让妹妹到陆地上来,才想要离开这所学校。渐渐地,“离开学校”取代了最初的愿望,深植在她心中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学校?为什么席勒老师在这所学校中呆了长达五百年之久?她看了席勒的日记――那本来是席勒为了促使她领悟才交给她看的日记,在她看来,却成为了一个元语者被学校束缚了五百年,而不能与爱人在死亡中重逢的悲伤故事。 对,这一切都很奇怪。四月这样想。为什么我和妹妹就必须彼此分离?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山谷?为什么龙要袭击我们?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依靠语言才能生存? 对啊。如果不像现在这样依靠着语言,也许我们也能创造出辉煌的文明。谁知道呢?因为根本没有人看过山谷外面的样子,更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人类。 这些想法在四月的心中越长越大。表面上她仍然是和以前一样可爱而愚钝的女孩子,但是在她的内心,“作为元语者为学院奉献一生”的想法已经动摇了。她悄悄在校园的张贴栏上匿名写下了自己的想法,并因此和其他六名学生秘密结社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逃离索绪尔学院。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开始行动之前,她又去了一次禁林深潭,和那里的妹妹作了告别。 ――对不起,今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这里看你了。不过,我会找到把大家从学校里解救出来的方法的!在那以前,学校的未来就交托给你了。 结果,命运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走到边境的时候,七人中有人后悔了,想要回到学校去。有的人坚持要一起离开。结果他们就这样在边境争吵起来,四月很想阻止他们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吵架,却是徒劳――激烈的争吵声,很快就惊扰到了逡巡的龙群。几乎还没有反映过来,就有人被咬掉了脑袋。顿时所有人的情绪都失控了。一切就只剩下了逃命,但那也只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四月施展着她生疏的语言能力,想要拼死一搏,但是没用。她被龙角刺进了身体,甩到了空中。 在空中飘浮的时候,在她悔恨自己的无用和弱小,并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完结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世界一片光明。那是一股无法名状的语言之力,是未经由语词就被施展的力量。她的世界很快降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浸泡在大量透明的温暖液体中,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席勒教授,您真要这样做吗?姐姐已经死了,妹妹的话,还是留在深潭里会比较快乐吧…… 她这才恍惚中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而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则是在五年以后再次遭遇了同样的“置换之力”的时候。 ――现在是几月? ――呃,五月。 ――那她的名字就叫五月吧。 ………… “你为什么要隐瞒?”席勒问道。 “我要怎么告诉你?”少女说,“你一直拿我们当做两个人!” “我确实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是元语者,在告诉你你的使命的那次,你还哭了。我一直以为那是你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元语者的事。” “我流泪是因为那时你说‘希望你和你姐姐一样’!” “……对不起。” 席勒是真心真意在道歉,为她的偏见和疏忽,为没有好好关爱这个学生。 “呐,怎么办呢,补偿我吧。”少女勉强挂起微笑,带着顽皮的表情。 “只要是席勒力所能为之事。” “嗯……果然我还是想离开这所学校,到外面的世界看看。而你,不可以再寻死了。好好和夏洛特生活下去。” 听见这样的要求,席勒挑了一下眉毛。 少女认真起来:“你再这样下去,西格蒙德老师就要被你耽误一辈子了。” 席勒一脸茫然:“西格蒙德?那是谁。” 少女先是一愣,随后微微笑了:“就是校医啊。他还给你包扎过呢。――看来你真的是老糊涂啦。” “你姐姐才不会像你这样说话。……啊,抱歉。” 师生之间相视一笑。气氛也终于轻松了起来。 就在她们和解的时候,丽?劳伦斯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感受着久违的翻动《恒河沙书》的感觉。现在的她,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想翻到哪页,就翻到哪页,可以看完一整本不缺页的漫画,也可以完整的读一首诗。她想起了席勒吟诵的《欢乐之诗》,将它在书中找了出来,字句依然熟悉,意思也可以理解,但她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读出来,感受它的力量――再也不能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原本以为要来的麻烦全都没有来。五月和身边的人相处的不错,大家只觉得她好像变得比前一阵更沉默了一点。那是当然的,因为她还不太适应。她之前在评审中翻供的事情,因为她在战斗中的卓越表现,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比较麻烦的是丽这边。“又一个在禁林深潭复生的奇迹”――这就是第二天报纸的标题。每天都有很多灵异爱好者要围堵这起事件的当事人,好在莫妮卡做了丽的贴身保镖,勉强换得安宁。但是莫妮卡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她觉得两人都遭逢了极大的变故,那就是同病相怜了,结果就把丽给死死黏住了,又是抱又是亲又是倾吐衷肠,让丽的心情非常复杂。 至于这场无聊换身闹剧的始作俑者安娜,虽说好几次试着想找丽说话,结果因为上述的原因,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索绪尔学院建校两千八百五十三年的最后一天。校园里充满了节日的气氛。而丽的心中有一种预感――她就要和这样的生活说再见了。 既然如此,就更没有不参加跨年庆典的道理了。经过了这么多事,不好好放松一下就要回到那个无聊的港口,确实说不过去呢。这样想着,就带着书和诗绪里,来到了跨年庆典的现场,拿了几杯看上去像果汁的饮料,胡乱兑在一起,端到一旁。谁知跨年庆典不禁酒,那些像果汁的饮料都是有酒精的,诗绪里抱着杯子,只喝了一口就醉倒了。丽只好把诗绪里往书里一塞,又随意翻着书,一边随意看看,一边听学生轮流上台献唱,表白,说笑话。 莫妮卡第一个认出了她,红色大马尾一甩一甩的跑来了: “丽,别看书了,和我跳舞吧!” 丽面有难色。她其实不是很精于此道。但是如果是本地风格的舞蹈,好像比无涯学海的简单不少,或许可以一试……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熟悉的黑色与银色。 是翡德莉卡?席勒。她终于不再披她的黑斗篷,而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样式相当古雅――也许这裙子真的是文物也说不定。她穿裙子的身姿引起了不少人的惊叹,而她却这样泰然自若的朝着丽走来。 “既然教授来找你了我就撤啦,再见!”莫妮卡一溜烟的跑了。丽只好无奈的笑笑,转而向席勒问好。 “您穿了裙子,真令人意外啊。” “和某人打了个无聊的赌,结果输了。” 丽看席勒的语气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似的。想必夏洛特一定相当的懊丧吧。她又问:“五月来了吗?我似乎没有见到她。” “早上校长同意让她外出山谷调查了。正在整理行李,明天就要出发。” 太好了。丽这么想着。 席勒忽然开口了: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令人复活的言语,你是如何知道的?即便我也无法立刻想起那句话。而词典已经被我烧毁了。” “因为有它。诗绪里太笨了,累得都睡着了才翻到那一页。” 丽把《恒河沙书》展示给席勒看。席勒只翻了三页,就明白了这本书的奥秘,将它还给丽,称赞道:“果然是了不起的书。看来,这就是我曾听说的那本书了。” 听见后面那句话,丽不禁睁大了眼睛:“您说――曾听说过这本书?” “那时我刚刚开始执教。主要工作便是整理一些失传的语言。我身边有一个名叫阿奎那的帮手。” “阿奎那……安娜?阿奎那吗?” “安娜?不,只有阿奎那。她是相当得力的助手,和我合作整理了不少语言,还号称一些语言是出自她的创造。她有时候也会说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每编写完一部辞书,她都要感叹:‘啊,恒河沙书又变厚了。’我就问她什么是恒河沙书,听她的描述,大约就是你手里的这本书了。” “那,她人呢?”丽焦急起来。 “不知所踪。对了,她还做过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她用鞭子杀死了一条相当长的龙,而且将那条龙的骨头做成了一把长刀。在我的剑折断之后,她就将那把刀送给我了。” 丽想起了。就是那天席勒教授在天上用的那把长刀。 她不禁又回想起了革命时代的日子。 ――为了革命宣传的话……就说丽懂得五百种语言,怎么样? ――这也太多了,稍微减少点好了……那你呢? ――嗯……我曾经杀死过龙哦!还用它的骨头做了一把这――么长的武器。就这么说吧! ――那把武器呢? ――被我送人了,哈哈哈。 ――……果然又是骗人的。安娜从来不说实话。 ――是吗?那么这句怎么样?“丽,我爱你。” ――请不要开这样无聊的玩笑啦。 原来那件事是真的。杀死龙,做武器,都是真的。 丽拼命忍住自己情绪,不让它爆发出来。 身边,新年的十二点钟声马上就要响了。所有人都在一同倒数计时,钟表上的时间,用各自的自语言呐喊出来。 “就要敲钟了。”丽说着,想借此平复激动的心情。 “敲钟……好啊。五百多年了,遇到这样的时刻,还是忍不住会激动呢。” 于是她们两人都望着时钟。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当―― 新年的钟声在学院中回荡着。带着喜乐与祥和。 “老师!”盛装的夏洛特分开人群朝席勒走来,“敲钟的时候也不和我在一起!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呢?” “啊,是丽啦。” “丽?”夏洛特一脸迷惘,“丽是谁?” 席勒转过身,看到方才的座位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空杯子,和一张空白的纸片。 她拿起那张纸――纸张的质地,和方才摸过的那本书相同,边上还有撕扯的痕迹。看来,是从刚才那本书上撕下来的。 果然,类似的事情又重演了吗。席勒想起当年阿奎那失踪的时候,除了自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还记得这个人的存在。这张纸片和那把刀,都是她们留给她的见证吧。 “喂,你告诉我呀,丽是谁?唔……” 夏洛特无法再问下去。 因为翡德莉卡已经吻住了她的嘴唇。 第31章 书店老板的委托 “好好改造,别再犯罪了。” “好的。谢谢您。” 在次元中央港口的老地方,丽?劳伦斯从办事员那里拿回了盖好章的文件,接着就是去等船了。等候室旁边新出现了装修良好的咖啡馆,丽?劳伦斯就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饮料,一边学习下个世界要用到的语言,一边等待船来的消息。 “请问,是丽?劳伦斯小姐吗?” 丽抬起头,看见一名中年的陌生男子出现了。男子的身材有些发福,头顶也有些微秃,手里拿着手杖与一字胡,留着一字胡,不过看他相当考究的服装,精致的领结和单片夹鼻眼镜,一副文化人的模样,也不是什么可疑的角色。 “您认识我?” “我当然认得您!您就是通天塔图书馆的资深管理员劳伦斯小姐啊。而且令尊也是非常了不起的学者啊,我前两天才拜读过令尊有关萨福共和国时期女诗人作品甄辨的专著,真是相当有趣的文献学著作,鞭辟入里,以小见大……” 原来父亲又出书了啊。丽想着。 对丽来说,这样的称赞相当耳熟。看来这个人,大概和无涯学海有些关系。当初在无涯学海工作的时候,丽也经常听别人这样称赞自己的父亲。不过,自从她参与革命,与家庭告别之后,这样的称赞就几乎听不到了。大约所有人都拿她当成那个声名显赫的学者家庭中的害群之马了。出于礼貌,丽还是表达了感谢。 “您太客气了!您正在进行的旅行也相当了不起啊。如果您什么时候打算写一本自传的话,请一定要交给我们八郎书店出版!对了,这是我的名片。”男子恭恭敬敬的把名片递来。 刚才还在丽的肩头打盹的诗绪里忽然醒了过来,将头伸近那张名片,读着名片上的名字:“八郎书店,约翰内斯?陈……原来你这个大叔居然是店长啊!” “正是在下。”书店老板至始至终脸上都挂着和气的微笑。 八郎书店,一所由陈氏家族经营,拥有千年历史,相当厉害的一家书店。除了贩售书籍以外,它更为人所知的还是在出版方面。在丽图书管理员的生涯中,经手过不少由八郎书店出版的书籍。同时,无涯学海的不少学者也喜欢将自己的著作交由八郎书店付梓。这其中就包括丽的父亲。 据丽所知,八郎书店最早也只是下位次元中的一家普通书店,偶尔也出版一些书籍。到了第几代时,原八郎书店所在的次元发生了战争,店长将书店搬迁到上位次元避难,经过千年的经营,如今它已经是上位次元中首屈一指的出版商了。 书店老板突然叫住自己,是为了约稿吗? “如果是要我自传的话,实在是难以胜任,”丽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在下是戴罪之身,有颇多身不由己之处,恐怕……” 书店老板听见丽这么说,笑得更和气了:“不急,不急。劳伦斯小姐接下来是要去什么地方呢?” 丽看了一眼手里还没来得及细读的文件,说:“应该就是桃李公国国立大学没错了。” 书店老板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叹息起来:“桃李公国啊……” “看您的表情,难道这所学校有什么问题吗?” 书店老板说:“想必您也知道,八郎书店历代老板,一直以来都有收集各下位次元被埋没的优秀著作,在上位次元里出版印行的怪癖。呃,也许这个怪癖,影响到了通天塔图书馆书籍的流通量……啊呀,同行是冤家啊,都是我这张嘴不好,说到这话题上了。” 丽笑了。书店老板说的有些夸张,不过,这也是一件事实。因为书店老板所收集的著作,每一本都可以在图书馆中找到。在他将这些书出版贩售之后,图书馆里的流通就会减少不少。丽曾经有一些同事就抱持着“已经有图书馆了,书店真是多事”这样的观点,不过丽是不赞同的。“您说的严重了,图书馆不会怨您抢了生意的,因为图书馆是非盈利机构。况且现在,图书馆的利益已经和我无关了。” “您能这样理解我们的生意,真是太感谢了。……那我就说了。桃李国是个相当有文化底蕴的国家。前代老板也出版过不少从这个国家里诞生的著作。但是到了我这一代,情势有所变化。最近一段时间,我提出了好几次访问申请,都被港口驳回了。听说理由是他们国家正在革命。” “革命?丽,你不是最擅长革命了吗!”诗绪里立刻激动了起来。 “好像是叫‘第二次学界革命’吧。不仅外面的人很难进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想从旅行家和收藏家手里收购著作吧,收上来的也都是几百年前的著作,根本买不到新书。可以说是完全在闭关锁国中的状态吧。” 丽想:第二次学界革命啊。听上去相当振奋人心的样子,只是不知道第一次学界革命是什么样。 书店老板感慨万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去图书馆复印一本他们的新书来出版啊……” “复印?复印整书的话好像侵权了……”丽皱起眉头。 “玩笑,玩笑。”书店老板哈哈道,“其实,敝书店的理想呢,如果能够找到当地作家刚刚完成而未印刷的手稿,最好不过。” 丽能理解他的心情。如果可以直接拿到手稿出版,就等于为通天塔图书馆增加了一本新书,既不会引起图书馆方面的反对,也免去了版权上的疑虑。只是一般情况下,下位次元的出版商早就将他们能遇到的作家搜罗一空,要找到有价值的沧海遗珠,实在是难上加难。 “大叔我还是真羡慕你啊,可以在这样敏感的时期,自由进入桃李公国。真好啊――” 丽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中刚刚换到的材料。果然,里面明确写着:该国家正处于外交敏感时期,已为访问者安排了可以方便行动的下位次元身份。但是也请访问者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尊重当地风俗,慎勿卷入政治风波。 为什么一场名为“第二次学界革命”的运动会变成政治风波呢。丽暂且按下自己心中的疑惑,向约翰内斯?陈老板道:“其实您叫住我,是为了让我帮您留意当地的学界动向吧。” “啊呀,被发现了。不愧是劳伦斯家族的小姐,真是聪明绝顶。”约翰内斯?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诗绪里看了一眼书店老板的头顶,得意道:“聪明绝顶?我家小姐的头发浓密着呢!才不会像你那样……” 书店老板先是呆了一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又笑了。丽训斥了诗绪里两句,又向老板道了歉,之后说: “我身为无涯学海的人,没有拒绝为图书馆增加一本书的理由。但是,既然他们国家正在革命,此举可能会有一些危险。而且,我这一去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到港口来,与老板您联系恐怕也有困难。” 书店老板笑得更开心了:“这是一打十二枚跨次元信封,是我们向下位次元的作家收取稿件,邮寄稿费用的,这一批先送给您使用。” 跨次元信封,是下位次元与上位次元沟通交流的重大发明。只要双方在次元邮局注册了邮政地址,就可以利用这种的信封进行极为方便的通信。方法是将写好的信件与附件装入信封中封好,并且在信封上写上对方的地址,就可以进行方便的通信了。唯一的缺点是信封价格极为高昂,连丽都没有使用过。 书店老板捻了一下胡须,说:“如果这一次能够成功和桃李公国的作者签约的话,我们还将支付您相应的中间费用,至于金额多少,请您一定放心,只会比您预想的多。” 诗绪里立刻两眼放光:“够买带超梦幻震荡模式的有栖川琉璃香100%仿真限量定制版doll吗!” “那是什么东西?”丽斜了一眼诗绪里,“你又用恒河沙书偷看了奇怪的购物杂志是不是?”“管理员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书店老板呵呵笑道:“嗯,如果只是那种程度的doll,完全没有问题。” “万岁!我们答应了!”诗绪里大声欢呼,看见丽和书店老板的表情,觉得苗头有点不对,重新把身体缩成了一小团。 丽叹了口气,道:“我以后会注意好好管教它的。您的委托,我并不知道能不能按期完成,不过,会尽力去做的。” “这是桃李公国作家的出版计划。这是我们近期的新书目录。您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向我们订购。” “感谢。如果不能完成,我会将跨次元信封的价格补偿给您。” “不必。”书店老板突然压低了声音,“那只是向革命家表示敬意而已。” 听见书店老板说“革命家”,丽微微有些惊异。但是书店老板并没有说更多的话,就只是向她眨了一下眼睛,离开了。 丽留在咖啡厅的座位上,将封皮写着《桃李公国作家出版计划》的册子翻开阅读。 ――能够写出反映国家风土人情的作品……最好具有争议性……的……美少女天才作家? “丽连这个都不懂吗,”诗绪里说,“商业出版要的就是话题啊。在革命风潮中摇摇欲坠的女性文学之星,听上去就可以大卖。” “革命风潮中摇摇欲坠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美少女?这是性别歧视吧。”丽说。 虽然这么说,丽的心情也有一些隐隐的期待。在这样一个动荡中的国家,真的会有书店老板想要寻找的人选吗?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的话,她又会写出怎样的东西呢? 第32章 这里永远是春天 “我们现在正在通过的是桃李湾跨海大桥。跨海大桥横亘桃李湾两端,全长21公里,沟通了繁荣的经济中心白华市与历史悠久的首府玄都城,上层是公路,下层是铁路。是第一座由我国人民自主设计、建造的跨海大桥。大桥的建成是金莫莫大公的功劳,也是桃李公国桥梁技术的骄傲。在金莫莫大公的英明领导下,在花好月圆思想的鞭策下,桃李公国不仅已经成为了帝国麾下最强的公国,而且确定无疑的将为全人类的幸福作出更大的贡献……” 又是这样令人头皮发麻的解说词。 进行解说的,是坐在丽身边的一个二十七八岁穿着白色军装的女性。女性的眉目很清秀,但是没有化妆,头发树成了很高的发髻,藏在玫红色的贝雷帽里。及膝裙下是透明丝袜包裹的纤细双腿,制服的纽扣闪闪发亮。明明是看上去相当有英气的一个人,却没想到是个让人如此难以忍受的话匣子。 自从丽?劳伦斯带着诗绪里坐上这辆迎接她的加长轿车,这个女人就一刻都没有停下过对金莫莫大公和“花好月圆思想”的赞美之词。港口的建设是金莫莫大公的功劳,桃李高速通路是金莫莫大公的功劳,桃李湾跨海大桥是金莫莫大公的功劳,就连他们所乘的这辆轿车,也确定无疑是金莫莫大公的功劳没错――因为金莫莫大公亲自参观了桃李汽车厂,用自己的聪明智慧组装了桃李公国的第一辆汽车,此后汽车厂里所有的汽车都是金莫莫大公和那辆汽车生下的车子车孙。和此前帝国进口的汽车不同,桃李公国汽车厂所生产的每一辆车打出了流水线起就灌输了花好月圆思想。 女人的声音简直就像电视台新闻的播报员一样――不,甚至比那还夸张――简直就像那些一年365天都在特价促销的商店里的大喇叭播放的“全场清仓,一件不留,绝对的低价,绝对的物有所值”的广告一样,字正腔圆。要中气十足面不改色的扯出这样的荒唐言,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呐。丽想。 “请问……” 丽打断了身边滔滔不绝的女人: “我在桃李公国国立学院入学后,是否也要学习‘花好月圆思想’?” 那个女人的表情立刻凝结住了。在女人窘得说不出话的时候,丽注意到,前座的男司机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目光带着森森的寒意。女人打了个寒噤,赶紧高声道: “当然!桃李公国国立学院的一草一木都是汲取了‘花好月圆思想’的精华长大的!您只要在学院中生活,学习,成长,就能在一代伟人了不起的思想中浸淫!我们很愿意帮助您进步!” 女人的身体都僵硬了,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又尖又细。她战战兢兢的说完这些话之后,后视镜中司机锐利的目光也跟着消失了。 真是个奇怪的国家啊。丽这样想着。她决定不再问多余的问题了,转而看着窗外的风景。 不管女人的解说如何华而不实,凭良心说,这所大桥确实又高又宏伟。让丽觉得很不能理解的是,一路驶来,这座十分宽敞、悠长的大桥上,除了他们所乘坐的这辆车以外,再没有看到任何车辆,更不用说行人了。难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大家都不上街了吗? 但是,为了避免刚才那样紧张的气氛,丽决定把这个问题藏在心里了。从刚才司机的目光里,丽看到了非常不吉祥的东西。她悄悄又看了一眼边上的女人。经过刚才的一番风波,女人的话匣子不知是关上了,还是坏了,总之,没再说话,就那样用呆滞无神的目光看着裙子边缘露出的自己的膝盖发呆。 沉默的轿车下了跨海大桥,沿着宽阔平整的公路一路开进了玄都城的中心。丽的视野立刻被红白色的海洋给占据了。无尽绵延的桃花与李花,沿着道路,沿着河流,开满了整座城市。建筑物的外表面也粉刷成红白相间的样子,整齐划一的在笔直的道路两旁陈列着。丽简直怀疑他们要把地面和天空也都涂满这两种颜色了。 就在这耀眼夺目得有些单调的画卷之中,车辆驶进了写着“桃李公国国立学院”的大门。学校的校舍比起刚才一路所见的建筑要古老不少,但也被刷上了红白两色的崭新涂层。校园的路边也是一样开满了桃花与李花,招蜂引蝶。偶然出现的学生身上也穿着和丽身边的女人一样的红白色军装制服。唯一不同的是学校里的围墙――不管哪一段都层层叠叠贴满了红红白白的纸片,似乎还写着很大的字。车开得很快,丽看不清楚,但觉风一吹过,粘得不太牢的纸片们纷纷迎风招展,煞是好看。 终于,车子在特别豪华的一座建筑前停下了,上面写着“帝国留学生宿舍”。下车的时候,丽扶了一下司机伸来的手,虽然隔着手套,她仍然感到那只手异常的冰冷。 女人又赞颂了一番这座帝国留学生宿舍的历史,与其在“花好月圆思想”中的地位,不过,比起她之前在车里的解说,已经简短得多了。末了,她递给丽自己的名片。 “因为您是帝国来的贵客,请随意的在校园中生活,不一定要参加本国学生们参加的活动。我就是这所学校的教师。如果有任何需要,不管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或者思想上的,都请随时拨打我的电话。”她说。 丽看了一眼她递来的名片。女人之前只自我介绍姓李,现在丽才知道她的全名叫做李新生。名片上的职务只写了“教师”,并未写所属系所,这也让丽相当奇怪。 她向女人和司机道谢。临别的时候,司机忽然和她说: “劳伦斯殿下,您是从帝国来的,可以不受学校的束缚,但也请您尊重我们的文化与思想。” 丽用一个带有外交辞令色彩的微笑作为回答。 劳伦斯殿下……吗。 走进“帝国留学生宿舍”的大门,丽找了一张沙发椅坐下,从恒河沙书中取出次元中央港口为她准备的这个下位世界中的身份证明――帝国介绍信,飞快的扫了一眼。 港口的工作人员说,因为这个国家正在闹革命,所以要有一个方便行动的身份。 而这个所谓方便行动的身份,就是帝国的公主,名字依旧是丽?劳伦斯。这么童话风格的身份,真的合适吗?丽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扮演得好这样的角色。 怎么办呢…… “放……我……出……去……” 恒河沙书里传来了诗绪里气若游丝的声音。丽这才想起诗绪里,连忙把它从书的夹缝中提出来。 诗绪里趴在书页上,有气无力道:“我都快要憋死了……” “多亏刚才我藏得快,不然在港口的时候你就被他们发现了。” “哼!明明丽光顾回味美腿制服御姐陪伴的时光,根本就忘记了我的死活……咦?咦咦咦咦咦咦!这一次居所华丽度有点高啊!” 还没等丽反驳“美腿制服御姐”什么的,诗绪里的注意力就被这一次的“家”给吸引去了。 其实在丽走进这里的时候,她也是相当意外的。 和外面世界红白相间的鲜艳风格不同,这个居所的色彩要内敛不少。水晶灯饰的分量恰到好处,墙面镶板的花纹也相当典雅。装饰用的绘画与雕塑看上去也不像廉价的仿品。 “啊!啊啊啊!” 隔壁的房间里传来诗绪里的尖叫。丽追过去一看,原来是可以供十八人同时食用的宴会餐厅,餐桌与餐椅看上去也颇有年代了。 这真的是留学生宿舍,而不是私人公馆之类的地方吗? “丽!快看!这边这边!” 一排华丽的书架,边上是一张三角大钢琴。陈列柜里还有小提琴、长笛等乐器。丽在钢琴那里按了几个音,发现内部的弦已经松了已经多年没有人调过了。……为什么留学生宿舍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也许学校的室内乐团会借这里排练?”诗绪里猜测。 不可能。这些东西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丽和诗绪里走上楼去,就是卧室的楼层了。她原本以为会遇见别的留学生,却发现整个宿舍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万岁!”诗绪里欢呼道,“想住哪间住哪间!” “没那么好的事吧。”丽说。 果然,如她所想,大多数的房间都被反锁上了,只有一间卧室的门开着。不过这间卧室一点都不让人失望。尤其是那张软绵绵带顶篷的大床,诗绪里看到就两眼发光,直接一纵身扑了上去,身体立刻陷得起不来了。 “天堂啊!天堂!”诗绪里说,“在这张床上……那简直是什么体位都没问题啊!可以3p?不,甚至4p5p都没有问题啊!丽!你快打电话!” “打什么电话?” 诗绪里坏笑一声,道:“你忘了吗?我在书里都听见了!那个御姐让你有‘需要’就打电话找她……” “喂,说什么呐。” “咦,这种情况下不是要吐槽‘我是个女人啊找女人做什么’吗?劳丽果然有问题!” “……” “安娜要是一直不出现,你的生理需求怎么解决?啊,在这软绵绵的大床上,诗绪里也好想变身为人,解决劳丽的需求!啊,身为劳丽驱使的卑微书签,怎能有如此僭越的念头?” “……你继续意淫吧,我去洗澡了。” 丽说罢,从恒河沙书中取出浴巾浴袍等物,换上拖鞋,走进浴室。 “――啊!劳丽去洗澡了!怎么办,诗绪里的初夜难道就这样交代了吗?――要乖乖的哦,诗绪里,要乖乖的才不会痛。――啊,主人……那里、那里不可以啊……” 小狐狸沉迷在一人分饰两角的角色扮演中无法自拔,不一会就鼻血一喷,昏过去了。 第33章 天然呆加冒失鬼 直到第二天的早晨到来,舍监之类的人物也是一直都没有现身,但是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厨房里也有新鲜的食材随时可以取用。尽管心中还有不少疑惑,丽?劳伦斯还是带着诗绪里在这座宛如私人豪宅的帝国留学生宿舍里住下了。到了早晨,丽利用厨房里的食材做了一顿和这所住宅勉强可以相配的早饭,和诗绪里两个人分享了。 “丽,我总觉得这是一场骗局。” 诗绪里一边抱着汤匙搅动着碗中的玉米浓汤,一边说着。 “怎讲?” “这么大的屋子,在我们来之前应该没有人住过吧?但是屋子打扫过了,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可是那个给我们打扫屋子准备食材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这一点,丽早就注意到了。“所以呢?” “在阴森又豪华的古宅里,一名应邀前来的年轻女性快乐的在这里生活着,却对周围的危险一无所知――不觉得这个主题很熟悉吗?说不定这里有一个神秘男k正一边利用随处可见的隐蔽摄像头窥看你的生活,一边策划一场对羔羊的驯养……他的目标究竟是劳丽还是诗绪里呢?” 诗绪里说着,脸上又泛起了谜一般的红晕。 丽斜了它一眼:“你又在用恒河沙书看奇怪的小说了吧。” 丽知道这些当然只是诗绪里风格的妄想。不过,从昨天那个怪怪的女老师和司机的表现中看,这个国家现在似乎对所谓的“帝国”并不怎么友好。只是这一次的“帝国留学生”又有一个奇怪的公主身份,将其置之不管也不是个办法,那么就只好在保证其衣食住行不受委屈的基础上,尽量减少接触吧。 边想边吃,盘中的食物空了。丽将餐具放下,起身:“我吃完了。” “咦,丽好狡猾!居然趁我说话的时间……你是急着要出门吗?” “嗯。” “一起一起!我也想要观光校园!” “诗绪里的存在,不符合这个世界的常识。” “我可以变成毛绒!好像抱着毛绒出门有点奇怪……或者像以前那样变成丽的围脖!好像季节不太合适……啊,有了!”诗绪里眨了眨眼睛,“我变成丽的头饰怎么样?” *** 丽在校园里漫步着,头上戴着诗绪里变成的发夹。 因为不明原因,丽还没有拿到学生课程表,所以,今天的丽,主要还是想要参观一下校园风光,然后就是去图书馆逛逛。她事先打电话给昨天那个李老师,问清了图书馆的位置。李老师说可以陪她一起去,丽婉言谢绝了。 没有了喋喋不休的“花好月圆思想”,桃花与李花也顺眼了很多。但是不知为何,她刚在校园里走了一阵,脸上就有些微热,眼睛也有一点发痒。看着道旁盛放的桃花和李花,丽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花粉过敏症状吗?在花之学院她并无这样的毛病。也许是这里的植物太单调的缘故吧。 在桃花和李花的背后,丽看到了那些贴满了红白纸片的围墙。昨天她就已经注意到这奇特的景观。如果是一般学校,应该就是社团与校园活动的宣传吧。但现在明显不是一般时期。于是她决定走近看一眼。 于是她走近了最大的一张海报。 海报上是一个女性的坐像,却已经被黑墨涂抹得不像样子。头上添了两个犄角,身体被画成了骷髅架子,背后也多了一堆蛾子似的翅膀。在海报的边上,用同样的墨色写着大字――“阮卿卿有毒!” 只有仔细看,才能看清那名女性原本穿的是高开叉的长旗袍,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眼角眉梢带着媚。海报的下方印着“音乐剧:鸳鸯镜”,主演之一正是“阮卿卿”,想必就是这海报上的女性了。 看了这张海报,再看边上贴的纸片,只消扫一眼,就会发现阮卿卿三个字出现率非常之高。 丽想找个学生打听一下这件事的原委,但是此时,学生们都不知到哪里去了。此时的校园里非常安静。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上课的时候,所以路上才很少有行人吧。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丽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女生正沿着围墙的方向跑来。 她身上穿的也是这里流行的军装风格的制服,白色的上衣和短裙,红色的贝雷帽。只是头发没有像昨天的李老师那样挽起,而是梳成一对麻花辫。她往前跑着,那对麻花辫也随着她的跑动左右乱摆,视线却好像怕被谁跟踪似的左顾右盼,结果脚步也有些歪斜了,一不留神,扑通栽了个跟头,趴倒在丽前面不远的地方。 这副样子,该说是天然呆呢,还是冒失鬼呢。丽走上前去,向她伸出一只手:“没摔伤吧?” 女生抬起头,久久的看着眼前的人,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东西,一脸的惊讶表情。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红白的花瓣到处飞扬,连带着墙壁上贴满的红白纸片也哗啦啦响着。 女生的脸突然变得比桃花还红,垂下头去。虽然她还是扶着丽的手站起身来了,但是视线始终回避着丽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啊,丝袜破掉了,你的。”丽说。 女生“哎”了一声,看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那里不仅丝袜破了,皮肤也有轻微的擦伤。 “是不是去找校医涂点药比较好呢?”丽问。 女生还是不回答,一副不敢抬头的模样。 丽看了一眼她的胸前,胸牌写着“白小棠”。“白小棠……是吗?” 丽刚说出名字,那个女生就一声不响的跑了,头也不回,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差评。”诗绪里的声音从丽的头顶传来。 “什么差评?” “丽的搭讪技巧。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 丽并非有意要搭讪,只是看着这个叫做白小棠的女孩子冒冒失失的样子,忍不住想要同情一下罢了。她想起那个女生似乎盯着自己看了很久。大概因为丽的服装和这里的学生不一样,才引发了那个女生的警觉,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 算了,只是个小插曲。丽想。图书馆正好也在那个女生的身影消失的方向。于是她就带着诗绪里朝那里走去。 “又要去图书馆?我还没有逛够呢。想看书的话,好好在家看恒河沙书不就可以了吗?”诗绪里有些不快活。 确实,利用恒河沙书可以看到世间所有的书。无论的是传世文献,还是已经失落的古代书籍。只要是曾经存在过的书都可以轻易的看到。但是丽还是深深的珍爱着图书馆这种地方,并且乐此不疲。 桃李公国国立学院的图书馆,从外面看,是一座红色的老建筑。其他的许多建筑也是红色,但是多半是新漆成的。而这座建筑则是外墙砖本身的颜色,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变成了好看的胭脂色,内敛中有一点沧桑,让丽觉得顺眼不少。果然,不管是怎样的地方,图书馆永远是最好的建筑啊。丽这样想着,走了进去。 馆内相当安静。服务台的老师也不在,只摆着一个访客登记用的册子。丽想要填写,却没找到可以用的笔。她翻了翻前面的记录,惊讶的发现最新一条也是在两年前写下的了。 也许是只有外校的人来参观才会填写它吧,丽只好这么想。她看了一眼馆内导航图,一楼是自习室兼阅览室,二楼是文科书库,三楼以上是理科书库。丽决定先去二楼,或许会偶遇对文学有兴趣的年轻人,顺带就把八郎书店老板的委托也完成掉。 结果,楼梯不通。一根麻绳把楼梯拦住了,插着一个禁止通行的标志。至于为什么,什么说明也没有。 没办法,只好去阅览室了。 阅览室值班的老师看见了丽,也是一副大为惊讶的表情。而且,相比之下这个老师脸上的表情更接近恐慌。丽虽然还是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把“帝国开具的介绍信”交给了值班老师,言明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帝国的公主殿下……请随意的取阅吧。” 值班老师看上去安定了不少,但是眼睛还是不住的往丽的脸上看,尤其往她的头顶看。丽还是有点捉摸不透,就问:“我头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值班老师的脸突然也红了,随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低头看着手里一本题为《论花好月圆》的书。 丽穿过阅读区,往书架的方向走去。阅读区全部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人。这里的学生就这么不爱看书吗? 她走到书架的面前,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厚实的精装书,烫金的题签,频频闪现的,全部都是“花好月圆”四个字。这是社会科学区。 到了文学区,平装书籍多了起来。除了各种版本的《金莫莫大公散文全编》《金莫莫大公小故事》《金莫莫大公诗词》之外,所剩寥寥无几。就算这样,相比刚才那些哲学区的书,这些书可谓饱经借阅,不少因为辗转太多,封面破旧,用牛皮纸包了书皮,书名就只好用钢笔写在书脊上。 就在丽感慨这个国家独特的“文化”的时候,一个白色的人影在书架的缝隙间出现。 白制服,麻花辫。是刚才那个慌慌张张的女生没错。走的那么急,居然是要到这样无趣的图书馆里吗。 为了以示友好,丽走到那个女生的身边,生硬的说:“你好啊,又见面了……白小棠。” 叫做白小棠的女生刚刚在书架上放下一本书,突然听见有人叫她,急忙把手缩回来,一动都不敢动。 丽觉得大概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就说:“我叫丽?劳伦斯,呃,来自帝国的公主……”帝国的公主听上去虽然愚蠢,不过次元流刑者和政治犯也好不到哪里去。 和刚才害羞的表情不同,此时的白小棠看上去简直就是如临大敌般恐慌。她没理睬丽?劳伦斯,颤抖着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用牛皮纸包着的《金莫莫大公三十个你不得不听的故事》,僵硬的离开了这个书架,穿过阅读区,到了值班老师那里,用轻轻的声音问:“我可以借这本书,来改造自己的思想吗……” “金莫莫大公说了,一切渴望进步的行为我们都应该赞成。请登记吧。”值班老师把登记本甩给她。 “谢谢老师,谢谢领袖。” 白小棠在本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就默默拿着那本《金莫莫大公三十个你不得不听的故事》离开了。 丽听见这样的对话,忍不住觉得有些遗憾,又想看看那个女生刚刚放下的是什么,于是就从书架上拿了下来。牛皮纸的封面上写着《桃李湾大桥的诞生》……是纪实文学吗?于是就把封面翻开了。 ……不,这不是纪实文学。甚至连书都不是。 牛皮纸的掩盖下,是一本厚厚的记事本,百分之八十都已经被字填满。钢笔的字迹隽秀端正,纸面却有淡淡的污渍,隐隐让人觉得有一丝丝的不自然。这是她的东西吗?丽翻了翻笔记本的开头和结尾,均没有留下署名。不管这是谁的东西,包着《桃李湾大桥的诞生》的包书纸,放在这样的地方,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就在这时,丽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阅览室的门被粗鲁的撞开了。 一队穿着军装的学生闯了进来,和其他人稍有不同的是,他们人人都戴着白底红花的胸章,十分显眼。为首的是一个短发的女生,个子高高的,制服搭配的也不是裙装而是裤装,看上去就像男孩子一样干练。撞开门的人也是她。 “桃李公国国立学院学术监察队,奉上峰命令,突击搜查!”她喊。 第34章 记事本里的秘密 突如其来的搜查,让丽直觉感到这和她手上的记事本有点关系。然而在她过往的人生之中,类似的情况她已经不知遇见过多少次了。就在白底红花胸章的学术监察队触及她所在的这排书架的几秒钟之内,丽的拇指与食指同时找到了恒河沙书的空白页与《桃李湾大桥的诞生》条目页,同时完成了藏匿图书与提取副本的动作。 紧密的搜查开始了。每本书都被野蛮的翻开一遍,扔到了图书上架车上。绝大多数都是带有牛皮纸封面的书。丽更确信自己藏起来的记事本就是他们所搜查的目标了。 半小时过去。“报告队长,未发现违禁物品。” 被称为队长的短发女生闻言,直接大步走到值班老师面前,用力一拍桌子喝道:“借阅记录!” 值班老师连忙将之前白小棠登记过的本子交给她。 “怎么乱七八糟的?日期也没有标清楚。你怎么给人登记的!对得起金莫莫大公吗!” “有的学生写的匆忙,忘记了……” 边上有个队员忍不住小声和队长说:“队长,太凶了吧,我们这次的目的只是找违禁小说啊。” “你懂什么!”队长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一回头,无意中看见了在一旁看书的丽?劳伦斯。 她的目光再也不能移开。并不是饱含爱意的目光,而是像猎犬看到了兔子那样。迈着进攻者的步伐,队长走到了丽的旁边,一劈手将她头上的发夹摘了下来。“奇装异服!” 丽看见她手上拿的发夹,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诗绪里提出变发夹时那么得意,以及为什么白小棠和值班老师盯着自己看――因为这发夹上居然有一对狐狸耳朵!这当然是诗绪里动的手脚。对诗绪里式的恶趣,丽一向敬谢不敏。一想到自己顶着一对狐狸耳朵在校园里招摇过市的情景,丽就皱起眉头,在心里暗暗骂着诗绪里。 “衣服也很时髦嘛。”队长眯着眼睛,从头到脚扫了丽一眼,“这是要干嘛?拍电影么,小骚狐狸?” “请阁下讲话文明一点。” “文明?对于你这种害虫不需要讲文明。思想腐化,学术堕落……” “啊,队长,”图书馆的值班老师说,“她是帝国留学生。” 听见帝国留学生这几个字,女队长又重新把丽打量了一遍,意味深长的说:“你要想在这个国家生存下去的话,最好别太出格。” 随后,她把狐狸耳朵的发夹往书桌上一掷,大声说:“收队!” *** 晚上,帝国留学生宿舍的卧室。 “拽什么拽啊!明明只是个学生!却和那个李老师一样,都是讨厌的气味!又没有那么好的身材……还把我摔得痛死了……” 丽正在灯下给八郎书店的店长约翰内斯?陈通信。听见诗绪里这样抱怨,她就停下笔,摸了摸诗绪里的头。 她要怎样向诗绪里解释学术监察队的权力呢?连她自己,都有点难以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所学校的“学界革命”,和她之前所想完全不同。她查阅了阅览室里的报纸,在前年春天的报纸上看到了这一段话: “我们的事业,就应该像桃李一样常开不败,遍布公国大江南北。然而,现在有一小撮人混进丛林里,鬼鬼祟祟的从事着有害的研究,歌颂花谢水流,枯萎了健康的桃李花。他们是帝国腐朽学术的奴隶,是摧残桃李花的害虫!对奴隶,让我们打直他们的腰板。对害虫,让我们把它们扑杀!” 这就是“第二次学界革命”的真相。 大量的学术著作被打上了“帝国色彩”的标签,禁的禁,毁的毁。不仅学术界,连文艺界也被波及。除了团体舞以外的一切娱乐都被停止了。苦情小说与爱情诗全部绝迹。 作为这个国家的重要学府,桃李公国国立学院首当其冲。之前,丽还以为他们是忙于工作而没能及时将课程表交给她,而现在她知道了,这不是工作人员的疏忽,而是因为所谓教学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当学生和老师都不再在他们的岗位上,学校的教学工作就只能归零。在名为“打直腰板,扑杀害虫”的运动中,一批又一批的老师被开除了教职,轻者去接受所谓的“花好月圆思想再教育”,重者不知所踪。同时,“学术监察队”也成立了。这是全部由学生组成的组织,在校园中进行着名为“学术自查”,实为异端清查的工作。在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清查之下,图书馆的藏书就只剩下了丽在阅览室里看到的那些了。 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啊。 ――台灯的温柔的黄色灯光下,摆着那本藏匿于牛皮纸封面之下的记事本。 经丽的初步判断,记事本上写着的乃是一篇小说。而且是诗绪里最喜欢的百合小说。两个主角一个是成名已久的交际花,另一个是普通的穷学生。然而,凭良心说,写得很差。丽只看了两段就看不下去了。文笔已经很一般,人物和情节就更差得多了。看得出,作者缺乏起码的经验。这也难怪,因为在这样的国家里,交际花只能出现在想象中,根本不能捕捉到真正的属于交际花的一颦一笑。小说唯一可取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字迹清秀”,但是纸面又有不少墨水沾污的痕迹。 有这样清秀的字迹,应该是一个爱干净的人,为什么纸面会被墨水沾污呢? 丽看着那些缺少笔锋的字迹。唯一的解答,已经在心中生成了。 ――写这篇小说的人,是个左撇子。 白天的时候,丽向跌倒的白小棠伸出右手,白小棠是用左手扶着她的手站起来的。不过,这还并不足以作为左撇子的证明。因为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也可能是出于方便去用左手抓住对方的右手。要想凭这个就下定结论,似乎还为时过早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这算是在这国家中唯一有价值的收获了。她摘抄了一段记事本上的小说,又写了一封说明这里情况的书信,一起放进了跨次元信封。 这样就算完成了委托的第一步了吧。丽稍微松了一口气。看一眼表,已是晚上十一点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诗绪里,睡觉啦。……诗绪里?” “嘘!要滚床单了!”诗绪里不知何时已经抱着那本记事本,聚精会神的看着了。 丽皱了一下眉:“那种小说有什么好的……”但还是凑过去瞄了一眼。 ……就这样,在月光下面,她们互相凝视着,脱下了彼此白天的伪装。现在她们是两个人,两个原始的人,安静的相对坐在沙滩上,听着海浪死在沙滩上的声音…… 到这里还算正常吧。丽想。 ……“我要你做我孩子的母亲。”她说。“但是,我年纪还小,并不能为你生孩子啊。”另一个她悲伤的说。“没有关系。”她热烈的亲吻着她,一边亲吻,一边将她揽入怀中。就在她沉迷在亲吻中的时候,她忽然从自己火热的肚脐里挤出了一枚粉红色的蛋,将它轻轻的放进了她的肚脐里。“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并不明白她的意思,“难道你要将你宝贵的蛋交给我……”“等到你长大,再还给我吧。它一定能被你孵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嗯!”女学生回答着,眼睛里含着泪花。于是,这两人心满意足的并肩躺下,互相拥抱着,期待着腹中新生命的萌芽…… 且不说一堆她她她她绕得人头晕,“这啥啊?粉红色的蛋是什么东西?”诗绪里忍不住道 “好啦,赶快洗洗睡了。”丽已经端起了刷牙杯。 “啊,我知道了!”诗绪里灵光一闪,“这个国家是靠粉红色的蛋来繁衍下一代的。嗯,一定是这样没错。索绪尔学院的人不就是在水中诞生的吗?” 丽鄙夷的看了它一眼:“别闹了,只不过是个幼稚作者写的幼稚文而已。”就像作者根本不了解交际花,估计对于那方面的事情也一无所知吧。而且小孩子是从粉红色的蛋里面孵出来什么的……简直就是老奶奶,不,应该是奇怪的老爷爷才会编出来的谎话吧。 多么可怜的作者啊。 “但是我觉得很好看啊……”诗绪里歪着头说。 居然能接受这样的设定,智商也就和粉红色的蛋差不多了。丽想。 “肚脐啊……”诗绪里思索着,忽然脸上泛起谜之红晕,“这样的话,好想去舔一舔妹子们的肚脐啊……而且这里的妹子都是质量很高的军装娘……” 这家伙遨游在妄想的海洋之中,眼看就要沉没了。 “亲爱的劳丽!借我一下你的肚脐,演习一下吧!”诗绪里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节操捡起来,睡啦。” “肚脐。” “别闹,睡觉!” “肚脐……肚脐……” “再吵明天把你送到学术监察队队长那里去!” “诗绪里不喜欢队长。” “那就睡啦。” “好……” 第35章 献给安娜的蔷薇 白昼是愚人的故事,惟有夜晚才是学者的王国。 浩瀚的星空覆盖着海洋环抱的国度,这就是属于无涯学海的永恒之夜。虽是夜晚,然而群星亦足以照明。 在无涯学海中心最高的建筑物――通天塔图书馆之外,层层叠叠的树篱环绕,向四周延展开去。这就是图书馆外著名的深绿色迷宫。没有准确的地图在手,想要找到准确的出口难比登天。因为深绿色迷宫共有三十三个出口,通向无涯学海其他的三十三个区域,稍有疏忽,轻则南辕北辙,重则迷路,受到所有同行的耻笑。 然而此时,一个手执提灯的年轻人正在这复杂的树篱迷宫里穿行着。他显然是一个走迷宫的新手,因为在他的手里还紧紧的捏着一张地图,在他行进的过程中,时不时要停下脚步,用手里的提灯照着看一眼,做点标记。 啊,应该是这个方向没错了。 出口的灯光终于不再被树篱遮挡着了。一幅星光与灯火照耀下的花园美景,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他此行的目的,也在那里――开满了蔷薇花的庭院里,静静的镶嵌着一个高贵女性的侧影。 年轻人很欣喜。 “埃莉斯琳娜大人。”他行了一礼,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奉命为您带来了流刑者的消息。” 这是年轻人第一次看见埃莉斯琳娜大人的真容。她是理事会十二位最德高望重的大教授之一,也是最神秘的一个。因为她从不出席任何决议。此前发生的那次极为轰动的叛变,她也没有投票。年轻人和其他很多人一样,以为在眼前的会是一个冷漠无情的老太太。现在他知道他错了。因为埃莉斯琳娜大人不但毫无老态,而且,正用宁静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你走错路了。”她说。 年轻人的脸红了:“您说中了。中间我有几次不小心走到了岔路上,还好发现及时,总算见到您了。” “你不应该见我,而是应该到通天塔图书馆去。” “为何?”年轻人有些惊讶,“我正是从那里来的啊。难道,您的意思是我不该穿过树篱来见您吗?” 埃莉斯琳娜笑了。 她的手中拿着一把金剪刀,在年轻人到来之前,她正在用这把剪刀修整着一人高的蔷薇的枝叶。 “八郎书店收到了丽?劳伦斯的来信――您是想说这个吧。”埃莉斯琳娜说,“如果你能一路顺利,按时而至,那时的我还对此事并不知晓。但是现在,您已经来迟了。我正打算到那里去办些私事。如果你不曾前来的话,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在那里相遇了。” “您竟然已经全部知道了吗?”年轻人更加讶异,连自己此时的发言是何等失礼都忘记了。因为他所带来的这条消息,明明是在他出发之前才刚刚由信使传到图书馆。从他所来之处到埃莉斯琳娜的花园也只有一条道路,在奉命前来的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任何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也就是说,依照常理,惟有通过他之口,埃莉斯琳娜才能知道这条消息。然而,埃莉斯琳娜不仅已经知晓了这条消息,还知道他前来的路上居然走入岔路,差点迷失。这如果传出去,那就太不好听了…… “放心,”埃莉斯琳娜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可以先回去了。” 年轻人的心思又被她看出来了。他感激的向她又行了一礼,双眼中对埃莉斯琳娜的崇拜之情又增添了几分,随后向树篱的方向退下了。 在年轻人走后,埃莉斯琳娜自言自语道: “那个年轻人就是新来的图书管理员吧。‘比起丽?劳伦斯差远了。’想来你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吧。因为如果是她的话,不管是怎样复杂的迷宫,都能够简单的找到出口。――真真正正的‘搜寻者’呐。” 埃莉斯琳娜的目光里闪过一些怀念。 “不过,她现在似乎遇到了麻烦呢。”埃莉斯琳娜说着,“如果她不能发现这一次旅行的关键所在,不知这一次的次元将把她困住多久呢?五年?十年?……或者更久也说不定吧。――你会怎样期待呢?是希望她早一点离开,还是在那里久久的留下去?” 一只红蝶自花墙那边拍翼而来,在她身边一朵盛开的白蔷薇花上停留了一阵,然后飞向了埃莉斯琳娜的身边。埃莉斯琳娜伸出手,那只蝴蝶就停在她残留着馨香的指尖,过了一会儿,又飞走了。 “这是你的答案么,安娜?” 她将手伸向那枝蝴蝶停留过的蔷薇的花茎。手指感受到了来自花茎的刺痛,她微微一皱眉,但随后还是笑着,用金剪刀轻轻将那朵白色的蔷薇剪下了。又将花上的刺小心的剪去了。 “……果然只栽一种花的花园,还是留不住这些蝴蝶啊……” 埃莉斯琳娜拿着这朵蔷薇,绕过身边的花墙,来到了庭院的另外一个区域。比起她之前所在的庭院,此处的景色更像一副美丽的画。台阶之下,一地深红蔷薇花瓣的中央,躺着一具美丽的玩偶。 玩偶有着亚麻色的头发,穿着黑色与红色交织的长裙,一侧的脸颊上有火焰灼伤的痕迹,眼睛微闭,睫毛无规则的颤抖着。 ――呼吸还在。 因为这一息尚存,可以作为她身为人类的证明,她就还不能被称为一具玩偶,依照世间的法律,拥有着身为人类的自由。 但是,也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埃莉斯琳娜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坐了下来,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痕,但“玩偶”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埃莉斯琳娜看到她的手中依然拿着鞭子的手柄。埃莉斯琳娜笑了笑,试着将那鞭子从她的手中取下来,但是它纹丝不动。镶嵌着三颗宝石的华丽护手扣在她的手指上。于是埃莉斯琳娜不再动那条鞭子。她将“玩偶”脸颊一侧的亚麻色头发轻轻地撩起来,把刚才修剪好的白色蔷薇插在她的发间,用将她的亚麻色长发轻轻拨到了脸颊上,遮住了那里火焰灼伤的痕迹。 顿时,“玩偶”的样子变得柔和了。 就像这朵开满的白蔷薇一样,甜美又宁静。 埃莉斯琳娜微笑着坐在一旁,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你的梦里,也会有这样的蔷薇么,安娜?” *** 丽?劳伦斯做了这样一个梦。 应该是参加革命以前的事吧。她提着一盏灯,在通天塔图书馆里检查藏书,从一个书架走到另一个书架。忽然,她面前的地上出现了一堆散落的大开本图书。抬起头,那排本该放着这些书的那层,安娜正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是睡着了吗?还是……死掉了? 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走到了安娜的身边,弯腰用灯光照她的脸。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一把将她朝自己拉过来。 丽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突如其来的一拉让她的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直接趴在了安娜的身上。手里的灯也差点翻到了。她们两个就这样呆在书架的间隙中,心脏贴得很近,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那时候的丽早已猜测安娜正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在无涯学海中也有这样的传言。现在已经不需要去向安娜确认了,因为就在不远的地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毫无疑问,他们的目标只有自己身边这个可疑的人了。 一束光从远处穿过书架的缝隙,就照在她们身边不远的地方。 不在这里。远处的声音说。脚步声离开了。 然而她们还是这样紧紧的贴着,四目相对,在书架的空位里散发着女性身体的香气。 明天就是知识节了。安娜如是说着。呼吸的温热气流拂过丽的脸。 知识节。 想到知识节,丽的心里轻轻痛了一下。 也就是这轻轻一痛,让她猛然警醒起来。 她这时才突然注意到,这里的安娜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衣缝处还带着蔷薇花的馨香。 安娜从来不穿白色。眼前这人,毫无疑问是旁人的伪装。 “你是谁?” 这话刚要问出口,梦境就戛然而止了。 丽?劳伦斯睁开双眼,一片漆黑,一无所知,唯有太阳穴微微的痛着。拉亮台灯的开关,微黄的光线照亮了整间屋子――桃李公国国立学院帝国留学生宿舍的卧室。时钟显示是早上四点。诗绪里还在枕边睡着,背上盖着小手帕,嘴边流着口水。 知识节,究竟是怎样的含义? 丽?劳伦斯从床上坐起,一边琢磨着梦中“安娜”的话语,一边穿上拖鞋,向浴室走去。 “嗯?……” 诗绪里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随后转过小脑袋,脸朝钟表看了一阵,突然忍不住起床气大爆发:“丽,这才四点啊喂!” 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 “诗绪里,把脸转过去。” 第36章 花好月圆补习班 “小气鬼,你又没什么料的。” “别废话,闭上眼睛。” 虽然诗绪里嘴上抗议着,但还是照着做了。可是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出现什么更衣的动静。诗绪里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 果然,想象中不该看的东西全都没有看到。丽早在浴室里就换好了干净的睡衣,用长毛巾裹住了长发,只是在鬼鬼祟祟的在桌灯下翻着恒河沙书,样子似乎还有点紧张…… “丽,你在看什么?”诗绪里憋不住,只好问了。 “没什么。你怎么转过来了?快转回去。”丽居然有些恼羞成怒的趋势了。 诗绪里当然不肯罢休:“啊,原来丽也会有见不得人的事?一定和某个不能说的人有关。对吗?” 说时迟,那时快,诗绪里三跳两跳就蹦到了丽的肩头,又从肩头跳到了书页上。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唔……有日期,是日记吗?” 那是丽写的日记。那个梦醒来之后,丽就想仔细的检查一下过去知识节的日记,弄清梦境中那个所谓的安娜到底说的是什么含义。可惜,到底还是给诗绪里发现了。 “‘为何我的心会为她而颤抖’,哎,这个是丽的字体吧。这么肉麻的句子真的是你写的吗?” 丽的脸一红,把恒河沙书猛的合上了。 然而,并没有出现诗绪里那熟悉的哀求声,相反,是一阵小狐得志的坏笑。丽忍不住问:“有什么好笑的。” “嘿嘿,我笑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太天真了!这样一来我不就被关在丽笔下的世界里了吗?” 丽不作声。她方才一紧张,居然做了这样的事。从前为了保密起见,她才把日记存放在恒河沙书之中一个只有她知道的页码。正常的搜寻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找到那一页的。结果这次居然亲手把诗绪里放了进去…… 诗绪里的声音,不断的从恒河沙书里传出来。 “啊!这是哪一年的知识节?为什么我没有印象?……”“到底还是无涯学海的妹子质量高啊……”“……咦,美人!美人的背影已经谋杀了我!求看一眼这边!……啊,闹了半天原来是丽……这么多年胸部居然一点起色都没有啊,真可怜。” 恒河沙书世界之外的丽·劳伦斯脸上乌云密布。 忽然,诗绪里自言自语的声音又来了: “咦,说起来那个时候,我有没有追随丽·劳伦斯呢?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 听见诗绪里的话,丽脸上的乌云消失了,反而忽然变得有些忧愁。 “诗绪里,你真的……算了。”她把那一页重新翻开,念动了咒语,一道光在书页上漂浮,打开了通往恒河沙书世界的通道,“你现在出来好不好?” “不要。我要蹲守美女。” “诗绪里!”丽有点生气,但也觉得自己太严厉了,马上又换了温柔的声音,“听我的,出来吧。” 诗绪里听了她的话,从书页中央的光明中爬了出来。 “丽,你怎么了?……我刚才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诗绪里耷拉着尾巴,竖起一只耳朵,认真的看着丽。 “没什么。”丽掩饰着,将书合起来,放在了书架上。 “啊,糟了,”诗绪里说,“忘记记住刚才的页码了!不过身为狐狸好歹也算犬科动物,鼻子是很灵的,只要用心去找就一定可以找到……” “不准去看。”丽说。 诗绪里认真的观察着丽的表情。丽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并不是在为她日记里写的秘密心虚。那么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反正,总而言之,是诗绪里不能明白的东西就对了。 “好,丽说不让看,不看就是了。”诗绪里说。 “那么,转过去。”丽再次命令道。 “讨厌啊,又来!”但是身为丽的随从,诗绪里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服从了她的命令。 这一次从诗绪里的身后真的传来了衣料的窸窣声。 *** “没想到丽居然也变成了军装娘啊。” 红与白掩映的校园大道上,丽·劳伦斯穿着和其他学生一样的仿军装制服在路上走着。说话的声音,是从她贝雷帽上的小徽章传来的。小徽章上刻着一对狐耳。 突然作出这样的打扮,还是因为几天前那次和学术监察队的遭遇。女队长最后丢下的那一句话,让她不得不在意起来: “在这个国家,要是想生存下去,就别太出格。” 经过索绪尔学院的遭遇,丽已经知道自己的流放绝不是安全无忧的旅行度假。而现在这个所在也并不见得比索绪尔学院好多少。仔细反省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作为以后,丽觉得自己确实是太出格了,从衣食住行到行事风格,而这一切的根源,恐怕还是帝国留学生与所谓“公主”的双重身份。照这样下去,轻者,被遣返到那个神秘的帝国,重者假公主的身份破灭而被当成冒名的间谍。后者当然是deadend,而前者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所以,为了顺利渡过难关,熬到被传送回次元中央港口的那一刻,丽·劳伦斯决定在这段时间里好好融入这个国家,做个普通的学生。 于是她联系了可以满足她需要的话匣子李老师,请求她为自己购置一身流行的军装制服,同时安排她参加一些学生们喜欢的活动。 当时李老师有些为难,说要请示一下上级。等到丽再次回到宿舍时,就看到了摆放在门口的干净制服,和一封邀请她去参加“花好月圆思想补习班”的便签。 便签上说:上级非常欢迎丽·劳伦斯去学习大公的伟大思想。但是考虑到丽对于思想可能还不太熟悉,所以才先把她安排在补习班,以后再安排她去高级的研讨班。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同学的资质将比较平凡。希望能够得到来自帝国的谅解。 于是,丽换上了李老师准备的衣服,前去补习班上课。 走到粉刷着“花好月圆,千秋万年”的一间校舍,丽看见李老师就在那里门口站着。她正想去打个招呼,却看见那里还站着一个人——是曾经驾驶汽车接丽到学校的司机。丽想起曾经从后视镜里射来的司机的冷冷目光,自动的警觉了起来,就没有出声。今天那里的气氛也有一些异常。丽看见李老师一直低着头,听着司机的说教。过了一会儿,司机的身体趁机往李老师的方向挪动了一步,李老师只好后退,退得贴在了墙上。李老师的眼神有点慌乱了。 丽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她直接大步走上前去,说:“老师好。” 司机看见丽·劳伦斯突然出现,便盯了李老师一眼,转身走了。 丽打量着这个老师。她此时一点也不像当初滔滔不绝话匣子,反而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您是被骚扰了么?”丽关心道。 “不、你在说什么。身为学生,不要乱讲。……快进去上课吧。”说完她就神色慌张的进了教室。 帽子上的徽章悄悄说:“丽又做了件好事,赞美!” “这不算什么。在无涯学海,骚扰是严重的罪行,一旦罪行得到确认,将会遭到十分极端的惩罚。” “唔……” “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是没用的。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丽没有回答它,走进了教室去。大部分的桌椅都空着,只有寥寥七个人,三女四男。“既然白小棠今天病还没有好,丽·劳伦斯,你就坐在她的座位上吧。” 在学生们的议论里,丽走向了自己的位子。原来白小棠也是这个补习班的成员,而且居然生病了。这确实出乎丽的意料。她本来还打算找机会就那个记事本的事情和她讨论一下,但是一直没能和她重逢。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就去找她探病好了…… 补习班的内容枯燥乏味,而李老师却始终慷慨激昂的讲着。其他的几名学生基本都在记事本上认真的写着什么。丽没有准备纸和笔,只能假装自己在听。李老师只好时不时趁其他人低头记笔记的工夫无奈地看她一眼。等到一个黑板上都写满了板书,李老师说: “现在大家交换笔记,互相学习监督彼此的学习情况吧,也可以把自己想了解的对方的事写在本子上。哦,丽·劳伦斯同学好像还没有准备笔记本,下次也请准备一个。嗯……今天你就随意看看吧。” 话语刚落,教室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点紧张。李老师也觉察到了,遂问:“大家有意见么?” 一片安静。 “那么,开始吧。” 就像闪电一般的速度,学生中有六个人迅速的互相交换了笔记本,只有一个男生坐在原地不动,非但不动,双手还搁在脑后,脚搁在桌角,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李老师提高了声音:“裴俊同学,既然你还没找到交换的对象,就请把笔记交给丽·劳伦斯吧。” 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将日记直接朝丽·劳伦斯不客气的扔了过去。 丽打开一看,稍稍惊讶了。 这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某个物理问题的证明。翻过来是随手画的四格漫画,有点意思,不知是不是原创的人物。 记事本的最后一行,写着一句话: “作者x已经十天没有更新了。弃坑了么?” 第37章 她不是一个病人 课程结束之后,丽叫住了那个叫裴俊的男生借一步说话。男生白了她一眼,但还是跟着她到了大树的底下。丽开门见山就说起了阅览室里藏匿的记事本。 男生也打量了一遍丽:“把小说藏起来的人是你?” 丽没有回答。她还不确定这个男生的立场。不过,从刚才丽看见的他的笔记内容来看,应该不在学术监察队那边。 “其实你承认也无所谓。”男生说,“你是帝国的公主,在这个国家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但愿能一直如此吧。” 丽感受到了这个男生身上对自己的敌意和桃李公国的官方不同。他没有把自己当做腐朽帝国文化的大使,相反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嫉妒。不过,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直接问:“白小棠是左撇子么?” “当然不是!她一直是用右手的。……你该不会想说她会是作者吧?” 丽又问:“从那天起白小棠一直病着吗?她在什么地方?” 男生正想回答,忽然又有点赌气。“我凭什么将信息透露给你这样的凡人?”他嘲讽道,“告诉了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带我去你的国家?” 说出最后这句以后,男生也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不作声了。虽然有点愤世嫉俗,毕竟只是个学生。丽的心中暗暗觉得有点好笑。 “臭小子!你以为你不说丽就不知道了吗?她只是懒得去查而已!” 诗绪里的声音从丽头顶的帽子传来。 “啊呀,看来有人忍不住了。”丽轻轻的拍了拍手,“诗绪里,不要突然出声,会吓到人家。” 既然已经不能再藏下去,诗绪里干脆又从徽章又变成了诗绪里,一边上蹿下跳,一边说:“丽,好好教训这个张狂的小子!” 丽说:“那倒不必了。白小棠的事情我会亲自去找她。谢谢你,裴俊。你帮了大忙。”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裴俊看看丽,又看看诗绪里,像是在琢磨诗绪里到底是怎样高科技的产物。 诗绪里清清嗓子,道:“永恒的反对派,伟大的革命党,了不起的冒险家,毕生致力于支援弱势群体,关爱青少年的图书管理员的忠实不二的随从,诗绪里参上!”说完,还摆了一个魔法少女系动画里常见的登场姿势。 当然,裴俊问的并不是诗绪里。他无视了诗绪里的表演,完全把它当成了一个帝国科技制作的小丑,两眼紧紧的盯着丽的脸。诗绪里不甘心了,弹簧似的跳动着以示存在。丽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别闹了诗绪里,我们走吧。” “好吧,我认输。”裴俊说,“白小棠现在应该就在校医院三楼。” “多谢。三楼哪个病房?” “……三楼走廊上。” *** 是怎样的校医院会把生病的学生放在走廊上呢?从丽?劳伦斯走进校医院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了答案。沿着走廊全都摆满了病床,空气中漂浮着奇怪的气味,让人怀疑是否有毒素在空气里扩散。 丽抓到一个行色匆匆的护士:“请问,这里有叫做白小棠的学生吗?” “这么多人,我哪记得名字。自己找去吧,喏,床上都写着名字呐。” 丽看护士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就任由她走远,自己到病床边查看。那些床上的人大多数捂着脏兮兮的被子,看不到脸也看不到脚,只有几根管子从被子底下伸出来。丽只能读着床尾卡片上的字。有姓邓的,有姓舒的,有姓傅的,有姓王的,有姓言的。就是没看到姓白的。 又一个护士走到了一张病床的边上,揭开棉被看了看,就把棉被又捂了回去,随手拔掉了几根管子:“这边的可以清理了。” 诗绪里躲在丽的身后,怯怯的缩成一团:“丽,我不喜欢这里。” “没事,再找找。”丽说。 白小棠……白小棠……白小棠……啊。 走廊尽头有一张临时的病床,白小棠正坐在那里。她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制服,麻花辫也有点散了,脸上没什么血色,肩膀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单薄。 “白小棠,你还好么?” 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善一点。 白小棠听见有人喊她,就茫然的转过头来,定定的看了丽一阵子,才“啊”了一声。 “你就是那天……那个人!” 白小棠的表情相当的惊恐。她双手抓紧身上盖的被子,往上提着,好像要立刻躲避到被子里去似的。 “不要怕,我没有恶意。”丽赶紧说,“听说你病了,我就来看看你。” 白小棠看着丽的眼睛。丽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很大,很好看。过了一阵她的目光垂下来,丽才发现她的睫毛也很长。 “我已经躲起来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 白小棠说着说着,泪水居然簌簌的掉落在棉被上。丽看着那脏兮兮的棉被,微微皱起了眉。 丽想,白小棠突然哭起来,一定是因为那个记事本。秘密被别人发现,而且那个人还找上门来――这个白小棠大概一辈子就只做过这么一件亏心事吧。这么一来,作者应该就是她没错了。 于是丽掏出了手绢,递给了她:“用这个擦擦吧。” 白小棠看着丽递来的手绢发了一阵呆,又抬起头,确认了丽友善的表情,才把手帕接了过来。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打破坚冰的一瞬”吧。丽想。 等到白小棠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丽才问她:“那么,那些小说,都是你写的吗?” “……嗯。”很轻很轻,不过也足以让丽听得很清楚了。 “哦?……那么你是左撇子吗?” “啊,不是!”白小棠急忙否认,拼命的摇着头,但是她慌乱的眼神和涨红的脸已经出卖了她自己。丽觉得她实在是太好玩了,于是就换了严厉的仿佛能洞彻一切的目光,盯着她看。 过去和安娜一起参加革命,必要的时候,安娜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来去拷问情报的。丽自觉模仿得并不算到位。她记得安娜的那个眼神严厉中还带着一点嘲讽的笑意,好像在说“想作死就试试看啊”的那种眼神。 (而且直到永眠之前,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眼神……) 虽然丽只能学到安娜三四成的功力,对付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学生还是绰绰有余了。“是的。”白小棠轻轻的承认了。丽又追问:“你是什么?”“我是……左撇子。” 啊,原来拷问别人是这么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啊。丽想。“丽这个变态。”诗绪里忍不住嘀咕道。 诗绪里的话被白小棠听见了。她忍不住四处看着,寻找声音的来源。丽斜了诗绪里一眼,随手把它摁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去,咳嗽一声,问到:“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是左撇子?左撇子又没有错。” 这是丽非常不能理解的地方。 “我从小就被教着要用右手做事。用左手的话,就会被大人训斥。” “但是你用左手岂不是会更顺手?” “我想也许我不是左撇子,只是小时候大人用右手的时候,在我看来在左边,所以就忍不住想要用左手去模仿他们……” 白小棠胡乱找着借口。 丽走到床尾,看着上面的名牌,说:“这是你填的吧?” “嗯。” “唔,看来是用右手写的字呢。”丽说,“难看死了。” 白小棠将身体蜷缩起来不说话。 “明明左手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要用右手?还说自己是小时候模仿大人……有这样颠倒是非的吗?照你说的,那个女学生和交际花的恋爱,也只是在过家家了?” “不是的!……你说话声音太大了,求求你小声一点。”白小棠乞求道。她四处看着,生怕有人朝这里看过来。 “那你说是什么样?依我看,那个女学生就是天生幼稚,受了交际花的骗,还要替她怀孕生小孩……” 丽嘴上说着这些,想起白小棠写的粉红色的蛋,心中忍不住就想要笑,但是还是强迫自己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女人怎么可能真心爱上女人?她就是个白痴,被别人玩了一把,还搭上了未婚怀孕的名声,啊,真是个蠢女人。” “不是这样的!”白小棠忍不住也激动起来。 丽不再说话了。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白小棠,而白小棠用倔强的眼神看着她。 “她爱她。”白小棠说。 “大声一点,我听不见。” “她爱她!” 就仿佛受到了严重的侮辱那样,女学生几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大声的说着。虽然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在颤抖,但是眼睛却有不屈的光闪着。那明明是因为委屈而出现的泪水,却像被包在灯笼里的小小火焰,虽然明知不可能冲出这束缚,但仍然竭尽一生,不屈不挠的发出光与热。此时她已完全不在乎周围走过的人看她的眼神,从内心也不再将自己的写作视为有违天理的事。 丽松了一口气,认可的微笑了。因为她已经看到,眼前的这名女性已经开始朝向她心中的要求靠拢了。“是呐,”丽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呢,爱上一个人。所以使用左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任何一种认为左撇子必须要被‘纠正’过来的思想,才是大大的有问题。” 白小棠没有回答她,而是重新低下头,缩成一团,抱着被子哭泣着。看来方才那一声大喊,让她把所有的坚强都用光了。 丽想,是我刚才太严厉了吗?她看了那被子一眼,还是觉得那被子太脏了,就又抽出一条手绢递给了她。 “谢谢……” 丽换上了柔和的声调:“为什么想要写那样的小说?” 白小棠停止了哭泣,擦了擦眼泪。 丽继续追问:“那应该是禁止的吧?连左撇子都不能容忍的地方,怎么可能容忍你写的那种小说呢。为什么想要写它?” 第38章 那就这么说定了〔倒V〕 白小棠没有回答。 “丽,对女孩子还是要温柔一点才好!你看你,都把她吓哭好几次了!” 书包里的恒河沙书中传来了诗绪里细细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白小棠呆呆的坐着,像是在想事情,并没有留心这声音。 看着白小棠的样子,丽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漂浮在悠久的次元之海里的,她和安娜初次相遇的碎片。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见习管理员,戴一副黑色大框架的眼镜,视野只有眼前的一小块,所以在旁人的眼中,也是一个经常走神的,有点迟钝的女性。虽然天生具有罕见的搜寻者能力,但是找书的速度还是很慢,为此总是受到同事的笑话,总是派遣她在图书馆流通处值班。 但是有一天,那个亚麻色头发,脸的一侧有灼伤痕迹的女性来了。她一路沐浴着旁人羡慕与嫉妒的目光,穿过通天塔图书馆的底楼大厅,出现在流通处的柜台,来到了丽?劳伦斯的面前。丽?劳伦斯隐约听别人说什么“执鞭者”“最接近‘光’的人”。丽?劳伦斯顿觉压力重重。 亚麻色头发的女性,手里轻轻松松的拿着一叠厚厚的研究著作,重重搁在流通柜台上,抽出背后的教鞭,话也不说,就用鞭穗在书背上轻轻敲了一下,算是示意。丽低着头,不敢看她脸上的表情,将这些书的归还日期一条条登记到记录本上。 这是一个相当尴尬的时刻。虽然丽明知对方的年龄和自己相仿,或许大不了几岁,但是对方带来的压迫感却并不亚于理事会十二大教授之一。这其中的原因,丽觉得,大概是因为此人手中的教鞭吧。 自从取消体罚制度以来,教鞭这种东西在无涯学海已经很少见了。不如说,无涯学海现在是一个没有武力的学府。整个无涯学海除了少数可以进出“光之轮”执行多次元教学任务的大教授――其中包括劳伦斯的父亲――以外,其他人都不准拥有这样的东西。 教鞭――非常美丽的东西,说它是艺术品都不为过。明明只是一个教鞭,却带有夸张的护手,镶嵌着美丽的宝石,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能折射出美丽的光彩。这已经暗示它是一件武器――可以依照需要变得坚硬与柔软,名义上是作为教学的指示,实际上却可以用来体罚,当然,这在无涯学海是禁止的。 安娜?阿奎那,助教。这就是登记册上显示的此人的信息。助教和见习图书管理员属于同一层级,也就是说,她们两人在这学校里的地位应该是一样的。为什么这样的人会被授予教鞭呢?不过既然是同一层级,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丽正这么想着,就听见了一阵奇怪的笑声: “丽?劳伦斯?你居然是丽?劳伦斯?” 丽抬起头,头一次看见那名女性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居然像火焰一样的红,隐隐有光彩在跃动。 “你怎么戴着这样的眼镜啊,和你一点都不相配。”安娜说。 乍一听似乎是嘲笑的话语。但是她脸上友善笑容却彰示了她并无恶意。 因为出生在传统的学者家庭,丽从来没有想过要戴隐形眼镜这种事。在她的家族里,近视是遗传的。以无涯学海的科技水平,本来可以轻松解决近视的难题,但是身为文科教授的父亲却固执的认为眼镜是学者不可或缺的东西,正如韵脚之于诗行。失去韵脚的诗行失去了起码的气质,同样,失去了眼镜的学者,也将没有什么说服力了。 丽并没有采纳这名陌生助教的建议。结果在知识节的那天,她收到了来自安娜的礼物――满满一盒隐形眼镜。还有配套的清洗药水,眼镜盒等等。 她把它退回给安娜。 “如果戴这个的话,家父会生气的。” “不想让令尊生气,所以宁可让我生气吗?――既然敢惹我生气,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不是的……” 丽还没有把话说完,就看见安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了教鞭。教鞭尾部的红色鞭穗挽了一个花,朝她的额头上抽了过来。 “啊。”丽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但是那个教鞭并没有落到她的头上,而是轻轻的,在额头上,点了一下。“哎?” “就是这个声音。噢呵呵呵。” 这是何等变态的笑声啊。打从那时候起,丽就认定了这个人是个变态。不过,不知为何,她还是把隐形眼镜戴上了。虽然挨了父亲的痛斥,不过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事实证明安娜确实是对的。丽发觉到嘲笑自己的人变少了。 “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哦。” 安娜总是这样教训她。 美丽的绿色树篱迷宫中,安娜总是站在看似离她很近,事实上却相去甚远的地方,看着她在树篱里盲目的走着,就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这样才不行吧,我已经是管理员了可是你仍然是助教。为什么就不肯在职称评定上用心呢?虽然这么想着,丽却不敢说出口。费了很大的力气,她终于走到了安娜的身边。 也许正因为安娜是唯一一个可以前往不同次元进行知识管理的助教,所以才如此的不思进取吧。明明才是一个助教,就获得了大教授才能获得的权力,至于为什么一直是个助教,估计只有她那奇怪的性格可以解释得通了吧。 她们一起坐在埃莉斯琳娜大教授的花园喷水池畔的秋千上。大教授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是个谈话的好场所。 “你要变强。”安娜认真的说,“就算赶不上大教授,起码,也要像我一样的强。” “但是我比较喜欢就这样与世无争的活着啊。而且安娜明明只是助教吧!” “来,对我说一句强硬一点的话试试看啊。‘不想活的话,就让僵尸咬破你的脑袋去死吧!’” “……不要擅自把我和你这种人相提并论!僵尸又是什么东西?” “那么试试这句――‘不思进取!变成丽一样的废物真是活该!’” “你说谁是废物?” 看见丽气恼却又必须保持端庄的样子,安娜又一次得意的笑了。闹了一阵,安娜伸了个懒腰。阳光的颜色,就是安娜亚麻色头发的颜色。 “那时候的你,到底是谁呢……” 坐在秋千上面,丽亲耳听见安娜这样自言自语着。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今日丽?劳伦斯对白小棠所做的一切,也就像当年安娜对她所做的那样。如果不是当年的安娜唤起了她对于自身与无涯学海的认识,就不会有今日的她。而白小棠现在所最需要的也就是认识自己存在的意义。那就是用她天真的故事来照亮这个在看不见的阴影下变得灰暗的世界。只是,如果丽?劳伦斯达成了目的,成功将白小棠培养成了像样的作家,白小棠也就不得不按照和八郎书店的约定离开这个世界,前往更高层的次元去进行写作。如果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又将变成什么样子呢?它还会迎来新的勇敢的写作者吗? “那个……” 白小棠终于开口了。丽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关于写作的原因,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白小棠说。 “我不可能一直等下去。我在这里的时间不多。” 丽还是努力装作冷酷的样子。她所想说的是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而白小棠则以为丽只是普通的留学生,早晚会回国。 “等我写出厉害的作品,就会告诉你的。”白小棠说。 丽从她的眼神,已经看出她有了答案,而非简单的拖延之词。 “已经我说过,我不可能就这么傻等着。”丽说,“在你写出厉害的作品之前,我会每天鞭策你,拿只有帝国才能看到的书给你看。你如果想要偷懒,可不要怪我无情。” 听见可以看见帝国才有的书,白小棠的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去:“万一被发现的话,丽会不会被牵连?” “这才是我此行的目的。”丽用认真的眼神看着白小棠。 “可是,我……啊!血!” 就在不知不觉的谈话中,一个吊瓶已经打空。血液顺着细细的输液管倒流上去,把白小棠吓得脸色苍白,惊叫起来。丽见状,直接一把拉过她的手,把针头从皮下抽出来,让她按好创口。 “吓死我了……”白小棠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丽的嘴角勾起笑容:“有胆量写作并传播违禁的百合恋爱小说,却没胆量看到自己的血吗?” “那个……百合是什么?” 白小棠费解的看着丽,犹如她在说的是外星语。 丽这才想起这个国家里“百合”并没有那种含义。“嗯,以后会解释给你,不要在意。”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丽的心里却在纳闷:这个国家用什么来指代那样的小说类型呢? “那么我们说定了哦。” 白小棠忽然用羞涩的眼神看着丽,脸颊上飘着淡淡的桃红色。 丽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点麻烦来临的预感。 这个女孩子……该不会……对我…… 哎呀。但愿是我多心了吧。丽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啦。 2014年1月28日:此章为倒v章节。 第39章 熊孩子出没注意〔倒V〕 自从得到了丽的承诺,白小棠很快康复了。有了白小棠这个“学生”,丽和诗绪里的生活也变得没那么无聊了。尤其热情的是诗绪里。纸上谈兵多年,它如今终于可以亲自投身于培养未来百合大手的伟大事业了。它立刻利用了恒河沙书,开具出了一份长长的参考书单,拜托丽一定要交托到白小棠的手里。丽扫了一眼,眉毛就皱了起来:“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相信诗绪里绝对没错的!特意选择了《玛利亚在盯着》和《糖果炸弹》这样的名作哦,都是女性作家的作品,很适合她学习的!” “但是为什么还有川端康橙的《古嘟》啦,这个应该算是纯文学吧?” “怎么说也是诺贝露文学奖作家的大作,当然要推荐啦。后面还有整整一系列呢……” “沙士梨的《威尼斯顾客》又是怎么回事?虽是名作,但是这个明显是bg吧?” “鲍西亚小姐怎么说也是后世tomboy的源头啊,而且鲍西亚x倪莉莎这个cp也是很有人气的!” 可是这一条下面就是整个系列的《亲吻那一大捧花》剧本,不管怎么想都是对沙士梨大人的冒犯吧。丽拿着记号笔,趁诗绪里不注意,把不合适的东西通通抹掉,从恒河沙书中选了一些比较合适的读物提取出来,转译成白小棠能够看懂的语言,骗她说这是从帝国邮寄来的帝国作家作品。白小棠很感激,并且对帝国的人才辈出表示了极大的惊叹。 在教导白小棠的过程中,丽也渐渐了解了这所学校里正在发生的事。那天在医院的走廊里躺着的病患没有一个普通人。说他们是这所学校乃至这个国家里最出众的头脑都不为过。因为不肯“改造”自己的思想,或者在j□j中被摧毁了身体与精神,或者主动走上了自杀的道路。其中有几个还是同一个补习班的学生的父母。比如裴俊的父亲就是物理学家,母亲是漫画家。在革命刚开始的时候母亲就悬梁自尽了,而在去年父亲也被曾经指导的学生活活打死。 白小棠说:“其实他是因为父母的关系才必须进补习班的。论头脑的话,他应该是我们中最好的一个吧。” 那个有点桀骜不驯的男生居然是物理学家和漫画家的儿子,怪不得会喜欢物理和漫画。丽想。 那么白小棠的父母呢? 白小棠说,她的父母都是农学专家,参加了永不凋谢的桃花与李花的研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调到了最高科学所,所以她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那应该是很光荣而有功的事啊,为何你还在补习班学习呢?” “我不知道。一直没有消息。如果不是照片还在,都快要忘记了他们的长相了。” 明明是一件悲伤的事情,白小棠的脸上却带着微笑。 只有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一定是在她的父母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被隐瞒起来了。在这样的国家里抹杀一两个人的存在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如今的学校根本不是过去那个优秀的学府,它的存在只是为了给这些年轻的心灵提供制度化管理而已。学校里的课程除了思想课还是思想课,一切的院系社团活动也已经不存在,只有没完没了的批判与学习,没完没了的红白贴报和游街,没完没了的文斗和武斗…… 桃花与李花的正常花期早该过去,它们还是在校园里不知颓败的开放着。起先丽以为这样的景观堪称名胜,现在则觉得它们只是恐怖的代言罢了。在这个感觉不到四季交替的国家里,每一天都变得像一种煎熬。某一天,当丽随手撕下日历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国家停留的时间比以前更久。 她陷入了新的担忧。 就在她的担忧与等待中,不知不觉,夏天来了。 *** 花好月圆思想补习班教室。暑假前的最后一次补习班课程。 “那么,请大家自由讨论暑假的学习计划……” 李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好几个学生已经主动把桌子拼到了一起。因为大家都是思想落后的学生,所以早早的建立了比一般学生更为坚固的友情。丽和白小棠也跟着把桌子拼了过去,不过她们并不主动说话。只有裴俊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座位,两眼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看着这些热心暑假而无心学术的学生,李老师一声哀愁叹息,默默转身擦掉黑板上的字迹。 “依我看还是集训最棒了。” “集训的主题呢?” “阅览室里的神秘小说研讨会!怎么样?” 丽立刻集中了注意力,白小棠先她一步开口了:“这不行的吧……毕竟,毕竟……” 丽紧张起来。万一秘密泄露就不好了。 “咦,小棠也看了?” “她怎么可能没有看,我是很清楚的哦,她最近上课的笔记句式都和小说有点像了。” “你还说她呢,你自己也是啊……” 丽松了一口气。她偷偷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李老师,李老师还在哀愁的擦着黑板。已经是第三遍了。不过,她似乎并没在听学生们的讨论,不知她在想什么心事。 “不过那个神秘的作者最近真的越写越好了。不觉得吗?” 丽也感觉到了。她把白小棠的作品寄给八郎书店的老板约翰内斯?陈看过了。陈越来越满意白小棠的文笔,迫不及待要把合约寄来。想到白小棠的进步如此神速,丽自己也相当的得意。 “也许是受了名师指点吧。” 众人纷纷回头,看见说话的人是裴俊。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丽一眼。 就在学生们迷惑不解之时,教室门忽然被不友好的撞开了。 “突击检查!” 高亢而有爆发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丽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本能的联想起了那个人。没错,就是那次在阅览室里遭遇的学术监察队队长。一看,果然是她。 在丽的旁边,白小棠正瑟瑟发抖。丽立即拉住了她的手,希望她能镇定下来。同时另一只手将白小棠书包里刚刚完成的小说悄悄抽出来,塞进了自己书包里的恒河沙书。 “所有人!把课程笔记交上来,立刻!” 只是要检查课程笔记吗?丽舒了一口气,将笔记交了上去,同时有点担心那个笔记上全是漫画和物理题的男生。但看他的表情丝毫不在意,看来是包里也有应付检查的另外一本笔记在。倒是台上的李老师脸上毫无血色,简直是随时都可能昏倒的模样。 她的样子让丽想起了那一次被她阻止的骚扰行为。丽就往门口瞧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一个男人的侧影。不用细看,她就知道是同一个犯人。丽已经猜到了原因:想必是李老师又拒绝了那个男人的骚扰,那个男人就向学术监察队通报了不利于她的事情,佐为威胁。 队长将桌上收缴的本子仔细的翻了一遍,之后大声说:“笔记没有任何问题。” 男人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李老师不敢看门口,只好向队长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谢谢朱队长。” “谢?我不过是秉公办事而已。”队长眉毛一挑,“话说回来,李老师,你的衣着是怎么回事?制服胸口的扣子都要掉了!衬衫领口的扣子,怎么也没有扣牢?你知道你鞠躬的时候是什么样吗!身为花好月圆思想的教导者,竟然穿成这样!这是对你身上的制服极大的侮辱!” 男生们窃笑起来。这一切只能怪李老师的身材太好,统一尺码的女式制服确实会显得十分局促。“这……”李老师羞红了脸。 “立刻跟我去后勤总务处申领一套我这样的裤装制服!知道了吗?”“好……” 队长离开了,老师也离开了,男人的身影也不见了。这一场突然搜查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没有老师在场,学生们的讨论更加热闹。 “明明也是学生,居然这样趾高气扬!” “可惜啊,以后看不到美丽的李老师了……”有的男生相当遗憾。 “李老师是对我们最好的!那个该死的队长就是上峰的走狗!”“就是!” 丽想,真的是这样的吗?刚才那个队长确实是当众严厉的训斥了这个老师的衣着,但是对于现在李老师的境遇来说,如果穿着裤装制服,或许真的会打消那个男人骚扰的念头……或许吧。 不过,教室里的学生们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转眼间,话题又回到了暑假集训的事情上,白小棠总算松了一口气。现在讨论的热点变成了去哪里集训。 “博物馆怎么样?”“博物馆已经空啦,而且根本没有住的地方啊。”“如果我爸爸还在的话,倒是可以去我爸爸的实验室,他的学生以前都住在那里……”“对了,你家有海边别墅的吧?”“别提了,已经查封几百年了。”“好惨。”“哈,反正他们在的时候也一次都没去住过。随便啦。” 就在这时,裴俊带着胜券在握的表情,站了起来: “就去丽?劳伦斯公主的宿舍如何!不仅离得近,还是治外法权地。” 丽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微微有些惊讶。 “帝国留学生宿舍吗?听说那里超豪华!” “对啊,又宽敞又明亮,还有很多房间,算是历史相当悠久的建筑了吧。” “等一下!”丽赶紧说,“真正能使用的卧室也就只有一间而已……” “一个人一间卧室!好羡慕!”“对啊,我们都住的集体宿舍!”“帝国公主就是好啊……” 丽已经不知该怎么否决了。如果李老师听到他们竟然要去帝国留学生宿舍来集训,一定会疯掉吧。 “到时候,你可要毫无保留的告诉我啊,”裴俊走到丽的身边,给了她一个微笑,“关于p型反重力轴的一切……” 他弯下腰,趴在丽耳边:“还有作者x。” 丽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在窃窃私语什么?”白小棠天真的问。 裴俊向所有人笑道:“她已经同意了。” 大家互相击掌喝彩。 为了和大家和平相处,看来只好洗好脖子准备迎接这帮熊孩子的到来了。丽悲观地想着。 第40章 神秘小说研究会〔倒V〕 7月16日,为期两周的集训就这样开始了。早上八点,同学们还没来,丽?劳伦斯已经在帝国留学生宿舍的厨房里准备起来了。与往日的装束不同,这一次她扎着围裙,戴着袖套和手套,头上也系了一条喀秋莎发带,让长发不要到处乱飘。但是这样装扮的她并没有在准备食物,而是在努力用扳手敲打着水管,发出铿、铿、铿的巨响。 “再敲下去水管会爆炸的,丽!” 无视了诗绪里的大声抗议,丽边鼓捣着,边察看一本由世界第一犯罪公司编写的《优秀市民100则》里“如何让水表走得慢”的条目。过了不多时,这一罪恶工程就在丽的手里宣告竣工了。丽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水哗哗的流入盆内,水表就几乎一点都不走动了。丽心满意足的舒了一口气,将水龙头关上。 接下来是电表。丽把手擦干,从恒河沙书中取出了电工工具箱,夹着那本罪恶的手册,提了一个小板凳就走到了楼梯间的电表那里,仔细查看着。 不出所料,依旧是很老式的电表,相当好改造。丽信心十足。可是刚等她用电笔检测了一遍电表,就听见厨房那里传来了诗绪里的呼救声。她只好扔下手里的东西,奔了过去。结果看见水龙头大开着,诗绪里正在装满了水的水槽里一边尖叫一边乱扑腾着。丽只好把它从水槽里提了出来,再用力把它身上的水甩干。 “记着节约用水。” 扔下这句话,丽再次回到电表的面前。诗绪里不甘寂寞,一蹦一跳的跟在她的身后,说:“改造水表不就是为了要随便用水吗?” “我一直以来都是主张节约的好人。” “那么改造水电表又是为什么?” “为了迷惑记录水电用量的人。” “不懂。” “诗绪里,你记不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你说过‘说不定这个房子里有谁在暗处盯着我们’。你的话启发了我。” “咦,我说过这么睿智的话吗?” “虽然笨蛋也是会偶尔说出真理,但是笨蛋依然是笨蛋。” “讨厌。” “总之我用了点小心思,在屋里到处都留了一些记号。结果就发现这个屋子的水表电表和燃气表都被人动过。此人应该只是为了记录水电燃气表走动的数字。日期大概是每月的15号左右。” “每月的15号……昨天就是15号啊!难道昨天房子被人闯入过……是谁这么大胆,竟敢闯进诗绪里和主人的温柔乡!” “不知道。” “唉……”诗绪里叹了一声,“我还以为我们这里用水用电都是不要钱的。” “确实不要钱。” “那为什么还要改造水电表?随便用不就行了吗,也不用担心赤字……” “诗绪里果然是笨蛋啊。你想,这个建筑马上要迎来那么多住客,水表和电表的数字势必发生极大的异常。到时候我们这里正在发生集训的情况就立刻暴露了。一群思想落后的学生在帝国留学生宿舍里集训,一旦暴露,大家的命运将会如何?” 丽嘴上作着这些说明,手却没有停下。两根被剪断的导线尽头小心的接在了一起,然后被绝缘胶带一层层裹起来。 诗绪里用它的脑袋努力把刚才丽说的话消化了一遍,忽然又说:“就算这样,万一那些暗处的坏人突击检查的话……对啊,不是有人一直给厨房送食材的吗!他们万一闯入怎么办?类似于,‘诗绪里正和四名军装娘在厨房里做着难为情的事,突然之间门被粗暴的打开了’之类的……” 丽瞟了一眼诗绪里的脸:“你到底把这次集训想成什么了?” 诗绪里一歪头:“难道不是探♀讨当红手抄百合小说作家白小棠的著作吗?” “首先白小棠的著作里根本没有你想的那种东西。然后你说的这个情况也不可能发生。你去看看厨房后面的储藏室就知道了。” 诗绪里蹦蹦跳跳的跑去了储藏室。丽也终于可以安静一阵了。不消多时,电表改造安全完成。她重新拉起电闸,室内的空调几乎同时发出了滴滴的声响。接下来就是看约翰内斯?陈那边的回信了。她正准备上楼查看一眼,就看见诗绪里一路小跑奔了过来: “劳丽!为什么厨房的新鲜蔬菜只剩下一点点了?全是罐头和泡菜!诗绪里讨厌吃泡菜……” 正是如此。暑假来了,负责给帝国留学生宿舍提供生活必需品的职工似乎也放假了。他们临走的时候在储藏室里堆满了只有在远洋客轮上才会见到的食物。看来暑假的这两个月里他们都不会露面了。不过因为集训的人很多,如果不依靠恒河沙书里的存粮,只靠这么点食物还是不行的。 “啊啊,讨厌泡菜!要是可以早点离开这里就好了。” “诗绪里不是很喜欢军装娘吗?” “军装娘当然很赞啦,但是这个国家也太奇怪了吧,知了已经叫成那样了,桃花还开着……说起来,丽难道不觉得我们在这个学校呆的太久了一点吗?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过暑假吧。” 其实八郎书店的约翰内斯?陈也已经来信催促了好多次,希望丽能够尽快离开这里,顺便将白小棠带到港口来。但是丽始终没有摸清流放的规则。为了了解这一规则,她早就询问过无所不知的《恒河沙书》,上面的文字是这样呈示的: 1.丽?劳伦斯的流放永不止息。 2.丽?劳伦斯无法主动选择流放地(学院)。 3.每当■■■■■■■,丽?劳伦斯将必须离开当前的流放地(学院),强制返回次元中央港口。 第三条中最关键的讯息被黑色笔逐字遮掩住了。丽心里明白,只有无涯学海理事会的十二大教授有权对图书馆的藏书进行这样的改造。想必其中的保守派早就猜到她会来这么一手,所以预先发起了动作。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让丽在有生之年完成超豪华的旅行,而是希望她能够被哪个世界永远的困住,永远不要给他们造成麻烦。 在前两个学院里,她曾有过“离开的时间近了”的感觉。但是在桃李公国国立学院,类似的预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切变得那样漫长无止境,就像这里永不凋零的花树一样……莫非二者有什么联系么。在上次给八郎书店的书信里,她已经委托了约翰内斯?陈帮自己调查此事。按照他的习惯,回信应该已经来了。丽走进书房,果然一眼看见一只发光的信封正躺在台灯下。她正要将信拿起来阅读,楼下的门铃响了,她只好放下信到楼下去迎接客人。 门口是补习班的女班长和她的妹妹。如果丽没有记错的话,班长好像是叫做孙宜月,妹妹应该是叫做孙宜花。 “打扰了。”孙宜月认真的鞠了一躬,同时奉上了手里用蓝印花布裹得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里面可是我们姐妹半个月的菜票和粮票,千万别弄丢了!”妹妹毫不客气的嘱咐着。 丽仔细的收下了,并且道谢了。“道谢的该是我和妹妹才是。”“太过客气了,”丽说,“你们是来的最早的两个了。” “姐姐是班长,当然要早到一些啦。”“宜花,别这样……其实,实到的人数可能会比预想的少一些。” 丽懂得,学生时代的集体活动,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说好要来,结果没来。“没有关系,床位本来就有点紧张。大家只要暑假过得开心就好了,在哪里都一样。”丽说。 “不是的。郭小强很想来,但是他的母亲绝食被发现了,必须连续写两个礼拜针对他母亲的批判文章。” 宜月将眉毛蹙了起来:“宜花,这种事情就不要到处说了,郭小强也很伤心的……” 门口的气氛一下子变沉重了。 就在这时,一个男生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咦,这么快就冷场了吗?看来我们两个多虑了啊,金兄。” 另一个小个子男生道:“哎?怎么说?” “好不容易弄了这一箱棒冰给大家降温,现在呢,还是放在这里化掉算了。”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相声来。丽忘记了这个逗哏的大名,只记得他外号叫做眼镜陈。而那个小个子的捧哏名叫金黎明。他们两个一同推着一辆自行车,已经来到了宿舍楼的前面。在自行车后座上放着一个棉被包裹的大箱子,看上去相当沉重。 宜花的眼睛一亮:“箱子里是棒冰吗?” “听说这里有冰箱,所以就拿来了。”金黎明说着,和眼镜陈两人一高一低的把棒冰抬进了屋内。等到棒冰全部放入冰箱之后,白小棠和裴俊也一前一后的到了。 孙宜月拿出手册,将人数统计了一遍,说:“其他的人都已经向我请了假。现在在场的七人,就是此次集训的全部成员了。那么,我们全体立正,感谢伟大领袖金大公……” “姐姐,这种时候还要什么繁文缛节啊。让我来宣布――‘神秘小说研究会第一次集训’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上午更新的,但是果然还是不太现实。慢慢调整吧。暂时定为每晚八点半更新。 回家之后,写小说就像打游击一样纠结,总是要躲开长辈们怀疑的目光。更新也有了一点青黄不接的征兆。转眼要过年了,走亲访友三大姑八大姨,地主家需要一点存文啊。 第41章 相思相望不相闻〔倒V〕 这一次集训,号称是研究阅览室里的神秘小说,但所谓研讨只持续到了晚饭的时候。晚饭过后就变成了对帝国留学生宿舍的探险。丽?劳伦斯不忍看到自己的领地遭到践踏,故而悄悄离开人群,登上卧室的阳台。蝉声依旧。盛开的桃花与李花美得妖异,在这月光之下,喧嚣的夏夜里。 丽的手里拿着书店老板的回信,借着阳台上明亮的月光,一字一句都能看得很清楚: 搜寻者丽?劳伦斯大人台鉴: 阁下所挂怀的流放规则一事,在下已派人多方打听。理事会众人皆讳莫如深。唯有埃莉斯琳娜大教授声称已将讯息传递给您,“奉劝你转告她,让她好好回想一下吧,在梦境中飘过的白色蔷薇”。原话如此,在下不敢有所隐瞒。 另外随信附上作者合约一纸,若阁下能劝说白小棠签署此约,在下定当感激不尽,犬马以报。 八郎书店约翰内斯?陈顿首再拜。 丽往信封里又看了一眼,果然有一张印着烫金花纹的合约,质地相当厚实。如果白小棠肯签署这份合约,那么,就算丽不得不一辈子羁留这个国家,八郎书店还可以凭着书店业务的名义,将白小棠的身份提升到八郎书店所在的上位次元,只是手续办理时间很长,又要排队,比直接被丽带到港口要麻烦不少。 看来,连书店的老板都已经对眼下的情况不抱什么希望了。想到这里,丽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或许正是眼下这样的落魄处境,才是那些老家伙们所期待的吧。 埃莉斯琳娜,这个名字在无涯学海是如雷贯耳的存在。那是一位与世无争的大教授,其爱好为照顾蔷薇花园。梦境中飘过的白色蔷薇,这个提示让丽想起了那次梦见安娜的经历。那是丽被流放以来第一次梦见如此具体的安娜的形象。梦中的安娜穿着她根本不会穿的白色长裙,裙摆带着来自花园的芳香气味。而且,还将丽拉至书架的隔间上,悄悄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话呢?糟糕,有一点点记不清了。 “劳伦斯……” 是白小棠的声音。不知何时起已在丽身后很近的地方了。丽转过身,看见白小棠正站在她的身后。因为已经放了暑假,今天的白小棠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色雪纺裙,一瞬间,她的身影和丽梦境中的安娜重叠了。 不过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丽立刻又恢复了往日在白小棠面前的状态。 “是你啊,小棠。为何不去和他们一起玩?” “听他们讨论我的小说,很难为情……” 丽没有责怪她。虽然,有不少文章认为作家要想写出畅销的作品,必须要多和读者接触。但是丽并不这么认为。因为这颗年轻的心灵实在太过敏感,她前进的方向又太容易被别人无心的议论所左右。 “不想去就不去吧。”丽说,“下午他们所说的话,你也别太当真。” “那么你觉得我写得好不好?” “你看你,太过在乎别人的评价了。” “可是我和你有约定的啊!” 约定? 丽方才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返回次元中央港口,对于白小棠所说的“约定”一时间毫无头绪。及至见到白小棠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丽才想起来:白小棠以前说过,等她能够写出厉害的作品,就会告诉她开始写作的原因。 “别哭。”丽温声道,“我都记得。你可以把它告诉我了――如果你愿意的话。” 丽一直很好奇白小棠为何会写那些故事。 据她的了解,三年前,桃李公国颁布了《促进生育法案》,其中同性间的恋爱与肉体关系因为“有碍人口增长”而被明文禁止。违背此条法案者将被判处终身苦役。虽然从白小棠的第一部小说里可以看出,白小棠对于人类如何产生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正确的认识。即便如此,她也必定知晓在这样的世间,女人和女人的恋爱是不被容许的存在。 除非她也在心底的某处深爱着谁。 “因为它。” 丽这才注意到,从刚才见面的时候开始,白小棠就一直拿着一个看上去有点分量的手提包。现在她把手提包打开了,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唱碟机。 外层的涂漆已经有些磨损,上盖也有一点松动。但是从它亮着的液晶屏幕看来,性能依旧良好。 白小棠把一只耳机递给了丽?劳伦斯,自己则戴上了另外一只,随后按下了播放键。 袅袅的音乐从耳机中徐徐传来。随后丽听见了一阵歌声――宛如水底的藻类一般,太容易使人沉溺其中。 “从那时候起我就认定了,她就是我的初恋。” 白小棠说。 “在听到这歌声以前,我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说她是有毒的。当我听了它以后,我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毒药,即使你知道它很危险,但还是忍不住要去喝下它。” 丽说:“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 白小棠呆了一下:“你觉得它不好么?” “不,”丽说,“我只是不认为这歌声是有毒的。惟有相信你之所爱才有资格谈爱。” “我相信。” 白小棠按下了“终止”键,将碟片从唱碟机里取了出来,交给丽看。 《鸳鸯镜》,女主演的名字叫阮卿。碟片上印着旗袍女子的坐相,与丽?劳伦斯在那张被恶意涂改的海报上看到的相同。 “但是他们都不相信。”白小棠说,“他们把她说得像毒蛇一样,说了她许多坏话,这张碟片本来也该销毁……” “毒蛇怎么会唱出那样好听的歌呢?”丽说,“不如我们把它拿到楼下,让大家听一听吧。” 白小棠以为丽在演示一场魔法。 她原本以为唱碟机只能用耳机来听,结果丽却将它接上室内音箱,顿时就像校园广播一样,声音充满了整个宿舍楼,只是播放出来的不再是激情澎湃的宣传口号,而是响遏行云的歌声。 正在楼下餐厅里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学生们听到这歌声,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眼镜陈第一个说:“原来丽?劳伦斯殿下这里还有这么好听的音乐!这是来自帝国的音乐吗?” “不,”丽瞧了白小棠一眼,说,“就和图书馆里的神秘小说一样,它是属于你们国家的。” 于是在阮卿《鸳鸯镜》的背景音乐下,其他人拉着丽和白小棠加入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白小棠刚一入座,宜花就神秘兮兮的和她说:“你知道吗,刚才裴俊向神秘小说的作者告白了!哎,你为什么脸红了?” 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真心话大冒险里经常发生的那样,“一上桌就中招”的魔咒立刻在丽身上生效了。宜花就问她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丽选了大冒险。 宜花用认真的眼神看着她:“丽一定是个经常说谎的家伙!” 宜花指定的大冒险内容是――找到李老师,成为集训的第八个人。 “这不难。给我几分钟。你们先继续玩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丽走到玄关的电话旁边,按照李老师从前给她的电话拨了过去。 “……是的,请您立刻来一趟。” 丽挂掉电话,回到了座位边上。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所有人都离开了餐桌,朝门口围了过去。 李新生老师显然也没有料到居然有这么多人来迎接她。她急匆匆的出门了,也没有好好打扮,身上穿着那天被勒令换上的裤装制服,却依旧十分动人。 学生们一起鼓起掌来。 李老师本来想要对这些学生责怪两句,说出口的语气却像嗔怪一样:“你们怎么可以在这里……” 班长先上前行了一礼:“我们都很想念您。您也住在这里吧。” “那怎么行!……啊,这音乐是……” 音箱里面,小提琴的声音正袅袅飘出来。听到这旋律,李老师的样子微微起了变化。她脸上渐渐飘起了像醉酒一般的红晕,脚下的步伐也忽然变得轻快了。就好像受到那音乐的感召似的,她向前轻快的走着。 与此同时,阮卿那如烟如梦的嗓音渐渐飘了出来: “好花为谁红?好酒为谁浓?如今半面鸳鸯镜,照尽了笑容,照不尽愁容……” “阮老师!阮老师!”李老师仿佛在梦中一般微笑着,向歌声的源头――餐厅走去。 学生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跟在老师的后面。丽走在最后。她确认外面没有别人之后,将大门紧紧锁上了才跟去。 “阮老师,您在这里吗!我总算找到您了,阮……” 李老师的声音戛然停住了。 她终于看清,那歌声的源头不过是一对音箱而已。 仿佛发条骤断的机关小人,李老师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学生们都站在她的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得到她的后背那里在颤抖。 “……阮卿!”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的章节顺序总算慢慢恢复正常啦。 第42章 为谁说梦到如今〔倒V〕 李老师失神的跪坐在地的时候,丽和其他的学生们站在一起,默默的看着她。忽然间,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拉住了丽的衣角。是白小棠。白小棠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安静的看着,但是丽可以感受得到,白小棠的心跳的很快,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丽明白那东西。她轻轻的拍了拍白小棠的肩膀,随后去冰箱那边倒了一杯果汁,递给了跪倒在地的李老师。 “谢谢。”“不客气。” 班长站了出来,向老师请求道:“老师,请您留下来和我们一起集训吧。” “那怎么行!你们也不能呆在这里。在这里,你们的思想会很容易被帝国同化的!我真的是白教你们了……你们……所有人必须立刻回家去!”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李老师先是一怔,随后脸上带着哀愁的微笑,点了点头:“对……你们都已经没有家了。” “老师,不要走了,和我们讲一讲她的事吧。” *** 阮卿不是老师。她大学没毕业就已成为职业演员,直到被“打倒”也没带过徒弟。所谓“阮老师”,只是旧时对文艺从业者的尊称罢了。 不过,也不完全是。她念书的时候曾是这所学校音乐剧社的台柱。音乐剧是桃李公国那时最流行的文艺,其剧社自然是国立学院的第一社团,每年学院都会将政府的资金中取出不少来赞助社团活动,社员更是卧虎藏龙。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阮卿还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从那时候起,后辈们都爱开玩笑的叫她“阮老师”。 人人都爱“阮老师”。相比那些一见到学姐就会不知所措的学弟们,学妹们会更加无所顾忌的表现出对她的疯狂热爱。阮卿用过的东西总会莫名其妙的丢失――唇膏、粉扑、假发与丝袜,乃至她仔细批注过的剧本。但是阮卿的演出服永远最为干净整洁。只因为每次使用之后,学妹们都会争抢将它带回去洗熨的机会。舞台之上,阮卿站在聚光灯打出圆形光圈里的时候,在布景的缝隙间总能看见几双有活力的眼睛。 阮卿唱得好,演得真,但她并不热爱这一行。比起音乐,她似乎更喜欢抽烟,喝酒,打麻将。但是谁在乎呢?这个世界对天才总是宽容。更何况她的牙齿总是那样白,身上总是那样香,打麻将也从来不输――因为社团的后辈们总会想尽办法输给她。阮卿爱抽的淡型“凉州词”,学妹们几乎人手一包。但是谁若敢模仿阮卿拿烟的手型,以及吐烟时的一低眉,那就有得罪受。有时让指导老师知道了,过问起来,得到的回应也是众口一词:全是后辈学妹们的自发行为,与阮卿无关。 就算学妹们不说,老师也不敢动她。论实力,“阮老师”比真正的老师要高出一大截。 但是也有人不服她。例如比她低一个年级的后辈李艳歌。 如果说阮卿是水,李艳歌就是火。 李艳歌热爱音乐剧,品学兼优。她是真的怀着一腔热血来到了音乐剧社,论长相与实力都足以让其他社员敬畏――如果不是因为有阮卿的话。 她第一次走进音乐剧社的活动室,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她是来报名的,带着中学戏剧社参加全国大赛的获奖证书,自信满满的推开了活动室的大门。结果一推开门就看见阮卿在后辈的环绕下砌着长城。她像电影海报里的女明星那样危坐着,手上丢着牌,齿间先轻咬着左边学妹递来的香烟,再去凑右边学妹递来的打火机。还有一个学妹在她身后挥着剧本为她扇凉风。 这一幕给李艳歌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她本视为神圣之物,如今就像麻将牌一样被阮卿在手里恣意摆弄着。从目睹这一幕起,李艳歌就以成为阮卿的克星为目标。 结果每一次都会迎来火被水浇灭的结局。失败后,总是饱受其他社员的嘲笑。 李艳歌总是女主角的b角。只要阮卿在,她就是永远的b角。虽然老师私底下也曾经劝说过她: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去饰演别的角色,不必非做b角不可。但她不甘心。她更加刻苦的练习,甚至为此耽搁了学业。老师警告她:再不好好念书,一味沉迷社团活动,就必须重修。她只好恳求导师一定要让她再演最后一部戏。只要恩怨一了结,她就立刻退社。 试戏的前一天,她头一次主动找了阮卿。她打算把她对音乐剧的热情和对她的执念全都和盘托出。但是一见面,阮卿就好像看出了她的来意,淡淡一笑,说: “那个角色还是你来演吧。” 李艳歌断然拒绝了这样的谦让。她想要的是水与火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而非怜悯同情。结果第二天,当她抱着决斗的心情来到社团时,却被告知阮卿已经退社了。 “你知道朱洧白吗?就是那个有名的剧作家。不知他怎么认识了阮卿,要她去做《鸳鸯镜》的女主角了。” 指导老师这么说着。 李艳歌再去找到阮卿的宿舍,却发现那里也已经人去楼空。阮卿她不但退了社,还退了学。几个月后,李艳歌买了最后一排的票去看《鸳鸯镜》的首演。谢幕的时候,朱洧白向阮卿提出求婚。这时公众才知道他已经悄悄和元配妻子离婚。阮卿答应了。所有人都说这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 《鸳鸯镜》,《浮碧记》,《返生香》,《凤楼春》……阮卿主演的音乐剧一部接着一部,有些还翻拍了电影,声名鹊起。李艳歌则一直念到了博士毕业,因为成绩优异,留在了国立学院哲学系。 “然后,第二次学界革命爆发了。朱洧白投水自杀,阮卿下落不明,李艳歌改名李新生,写了几篇研究花好月圆思想的论文,成功保住了一条命,做了你们思想补习班的老师。” 李老师讲完了故事,从口袋中拿出一包淡型“凉州词”,抽出一支。手上的姿势异常好看。她抬头看了一眼丽:“你这里有火么?” *** “讲点开心点的事吧。”李老师改换了轻松的口气,“就讲讲过去的国立学院好了……你们想听点什么呢?” “除了音乐剧,以前还有什么好玩的大活动吗?”宜花问。 “从前啊,好像很少有全校规模的大活动。好像大家都是以系为单位在组织活动吧。现在咱们已经没有系了。” “这样啊。” “啊。还是有的。合唱大赛啊,合唱大赛,一年一度。差不多离大赛还有半年的时候,每个系就组织起各自的合唱团了。由老师来担任指挥,在由一架钢琴一把小提琴来伴奏,其他学生来参加合唱。有时候还会自己作曲。这个应该就是学校里最大的活动了。” 文静端庄的班长宜月感叹道:“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是吗?那时的学生倒不这么想,只觉得不胜其烦。” 忽然,一直沉默的眼镜陈推了一下眼镜,插嘴提问:“您说要钢琴和小提琴来伴奏……要是这个系里没有人会钢琴和小提琴呢?” “这个问题有趣。不过,原则上是不允许的。钢琴和小提琴必须要有。如果没有,就会被取消参赛资格。毕竟这是相当于校庆的活动,每个系都会很重视。” 那真的是合唱大赛吗……明明是钢琴小提琴大赛吧。 “依靠出色的伴奏而夺冠的例子也是有的。”李老师认真的说。 “那门槛也太高了……” 丽想:每一种校庆都是根植于自己的校园文化,有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特色和繁文缛节也是在所难免。 好比花之学院的金苹果祭,看似是为了选出学院最优秀的学生,选用的道具却是引发特洛伊战争的争端之源金苹果,真是相当讽刺。 再比如索绪尔学院的新年,居然要各组师生代表全副武装列队由校长检阅,与其说是校庆,不如说更像国庆。 再比如无涯学海的知识节,号称“合法腐败”,每一届都极尽奢侈之能事,堪称无涯学海腐朽现状的代言。 然而,就算是革命党人丽?劳伦斯在流放的途中也会偶尔回想起在无涯学海的知识节。只要到了那一天,所有外派教学研究的学海之人都会回来,不管他们之前飘零在次元之海哪一个碎片,都会准时身着盛装出现。安娜?阿奎那也是如此。这恐怕知识节的魅力所在,不管革命党如何反对,依旧经久不衰。 等一下。 知识节……金苹果祭……索绪尔新年……索绪尔学院上空回响的钟声…… 在前两次的旅途中,她不都恰好是在校庆活动的尾声被遣返回来吗。 这应该就是埃莉斯琳娜伪装成安娜的模样,潜入她的梦境,冒着被巡察发现的危险提示她“知识节”的用意了。此时,在丽?劳伦斯心中,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已经产生。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恒河沙书里第三条规则上覆盖的墨块下面究竟是什么。 ――每当校庆式结束之时,丽?劳伦斯将必须离开当前的流放地(学院),强制返回次元中央港口。 墨块的下面,是“校庆式结束之时”,丽的心中这样坚信着。 “李老师,您可记得合唱大赛是在每年什么时候?” 李老师微笑起来:“记得。每年春天结束,花树开始凋谢的时候,所以合唱大赛的官方叫法是‘散花歌会’。啊,看来是因为名字不好的关系,才被取消了吧。” 原来如此。 如果相当于校庆一样的散花歌会照常进行的话,丽刚到这个国家不久就是它该举行的时候了。可是这里的花如今已经不会凋谢,散花歌会也不复存在了。受到“花好月圆”思想的影响,散花歌会被停办。正因这样,才导致丽?劳伦斯在这里羁留了这么久。 这就是被理事会所遮蔽的真相。如果没有及时发现这一点,或许丽真的会在这里被困到永远。如今既然知道了这一条,她就可以预先知道自己将在这个世界里停留多久,进而计划好自己的每一分钟,并且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和大家好好的道别了。 “感谢您,埃莉斯琳娜大人。您所送来的白蔷薇,我确实的收到了。” 丽在心中向远在无涯学海的大教授致谢。 第43章 帝国宿舍大论辩〔倒V〕 迷宫出口的钥匙已经握在了丽?劳伦斯的手上。 “李老师,我们一起恢复散花歌会吧。” 丽冷不丁的发言,让学生们都为之一怔。李老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停了片刻,才微笑着说:“我们的丽?劳伦斯同学真是个思维活跃的人……” “老师,我并不是开玩笑,”丽说,“恢复散花歌会吧,我们大家一起。就当纪念这个学院辉煌的曾经。即使你心里不说,你至今也仍然热爱着音乐,看到散花歌会就此停办,心中也一直觉得遗憾吧。” 李老师紧张起来,急忙反驳:“请不要乱加推断,劳伦斯同学!你只是一个外国人……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是怎样的世界!” “‘怎样的世界’?”丽扬了一下背后的长发,“看看你说的话――‘怎样的世界’?果然,李新生老师,伟大领袖的思想并没有让你有一丝一毫的进步。你好像对现在这个世界相当的不满嘛。李新生,李新生,真是个好名字!在花好月圆思想的指导下获得了灵与肉的‘新生’……哈哈。” 笑了两声,丽又凝重了表情,直接盯着李老师的眼睛: “李艳歌!……你真的都忘了吗?――当年为了成为一名出色的歌者,多少次的练习,苦修,被阮卿压过一头时的不甘……想想当初,你真的是因为获得了那个角色才退社的吗?难道不觉得自己像个被同情的孩子,随后立刻又被抛弃了吗?明明是那么优秀的歌者,却永远只能抱着可怜的自尊呆在幕布的阴影里……你心中一直渴望着复仇吧!心里想着:‘总有一天,让那家伙尝尝败北的滋味。’但是现在呢,舞台的幕布已经没有了!李艳歌!你难道真的甘心,看着所谓的‘革命’把属于你的舞台给拆毁吗?” “不要说了!”李老师双手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那种渴望,早在她离开的时候就没有了!这个国家爱怎样都行!我……” “你也是怎样都行吗?那么,那个男人,也是怎样都行吗?” 李老师的脸陡然通红:“你、你说什么?” “名义上是学校的司机,事实上哪会有司机与老师形影不离,他不过是上峰派来监视你是否有叛变之意的人罢了。但是老师也知道,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他只不过一直在找你的麻烦,想伺机从你这里得到点什么吧!” 李老师低着头默不作声。孙宜月也没有说话。身为班长,她和李老师接触的次数最多,对这样的情况已经有所察觉。金黎明看则会眼镜陈,眼镜陈只是咳嗽两声,没有说话。裴俊依旧坐在角落看书。白小棠虽然涉世不深,但是看见局面如此紧张,也就说不出话来了。独有粗线条的宜花看看丽,又看看老师,一脸好奇,不停的问:“男人?什么男人?” “没什么。”正在看书的裴俊忽然抬起头,“丽,你说的有点过分了。就算你是帝国来的公主,李老师毕竟是老师。” 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于激烈了。虽然她也是教育从业者,但是目前只不过是个学生而已。当着学生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戳师长心中的痛处,确实相当的不合适。更何况,她自己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想要离开这个国家而已。 这样的自己,也真的是相当的可笑呢。 “对不起。” 丽按照这个国家现在的风俗,向李老师敬了军礼。随后,她又补充道: “请您务必帮我这个忙。还有大家……拜托了。我必须看到这个合唱。只有看到合唱……我才能回国。” 李老师没有立刻回答她。她还没有从被丽戳穿的事情中走出来。气氛变得非常的尴尬。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丽看到合唱才能回国。但是丽刚才的表现如此激烈,让大家的心中有一点点被动摇到了。 就在这时,宜花忍不住发问了: “丽,你就那么想离开我们吗?……你不喜欢我们吗?” 宜月赶快说:“不能这么说。宜花。” “她明明是说想要回国,那就是讨厌这里啊,难道不是吗?” “宜花,难道你真心喜欢我们的国家么?我们的父母都被……” 虽然宜月已经吞下了后面半句话,但是这句话还是勾起了大家的伤心事。众人都沉默了。 李老师闭着眼睛,内心似乎正在进行一场痛苦的搏杀,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说:“不行!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我们答应合唱,难道你能说服这学院里的其他人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除非你把这个国家掀翻了……” 丽又一次笑了。她早就猜到,如果要恢复散花歌会,这个问题早晚会被提出来。关于这个问题,她早就有了答案: “如果掀翻这个国家有用,那么我就把这个国家掀翻给你看。” “你……你在说什么啊……” “……但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也没有意义。”丽说,“其实恢复散花歌会并没有您想的那么难。” 众人的表情刚刚缓和下来,又布满了一层疑惑。 “刚才您说过,散花歌会是在花谢的时候举行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散花歌会本身并没有特定的举行日期,只是在这一年花凋零的季节,故而每年都有所不同?” “的确如此。”李老师点头。 “然后,就是散花歌会一向是以系为单位参赛的。如果是李艳歌老师当时参加合唱的话,应该就是代表哲学系参赛吧。但是,您也说了,现在的国立学院里所有的系别都不存在了,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在场这些人组成一个合唱团,依旧是无法参赛的。除非我们成为一个系。” “一点不错。所以如果劳伦斯同学要举行散花歌会的话,还要恢复系别,你这种念头还是打消的好……哎?” 李老师突然不再说话了。 “看来,李老师也已经注意到那个破绽了――这所学校既然已经没有‘系’,那么,我们只要从现在起成立一个‘系’就行了。嗯……叫什么名字呢……就叫做‘图书馆系’好了!从现在起,在场的大家都属于桃李公国国立学院图书馆系,也是目前桃李公国国立学院唯一的系,这样就具备了参赛的资格了,同样,散花歌会既然有了参赛院系,当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举行了!” 李老师忍不住说:“这只是诡辩!图书馆系什么的……这种系从来都没听说过!根本不会有人承认的!” 丽笑了一下:“有的哦,图书馆系。” 李老师没有办法继续反驳下去,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的同学们:“那么……大家同意合唱吗?” 班长宜月发话了: “我们这次集训在劳伦斯同学这里打扰那么久,本来就应该好好回报她。既然她那么喜欢合唱……我们就试一试吧!” “是啊,本来还以为要大干一场,吓了一跳,现在一听说这么简单,不拒绝也不行了呢。” “图书馆系……毕业后干什么的?开图书馆吗?” “……” 局面出乎丽预料的顺利。除了继续看书不发话的裴俊以外,其他人都纷纷表示赞同。丽连忙向大家道谢。 李老师也没想到这些学生居然如此大胆。她喃喃自语道:“胡闹……太胡闹了……不管同学们怎么说,我是绝对不会配合你们的!” 丽注视着李老师的脸,说:“‘那个人’恐怕不会这么想。” 李老师以为丽是说那个骚扰她的司机,她低下头说:“不用你替我担心。你只要回国就是了。我自有办法……” “我说的不是他。”丽说,“我指的是阮卿。” “阮卿?”李老师抬起头,脸上不知不觉微微红了,随后眼神又黯然下去,“别开玩笑了。她应该已经死了。失踪了这么久。” “你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吧。刚才是谁一进门的时候,就大喊着‘阮老师’?对了,这好像是她的后辈们对她的爱称吧?没想到你身为对手,也会忍不住用这样的称呼来说她的名字呢。” “……开什么玩笑!还不是因为你们放了那盘录音……” “应该还活着。她。” “啊?” “合唱团没有老师指挥似乎还是不能参赛啊。如果我能把她找到的话,您愿意为我们的合唱指挥吗?以李艳歌老师的名义。” 李老师嘴上反复说着“那怎么可能”,但是,丽方才步步紧逼的话语已经让她大为动摇了。后果渐渐变得不重要了。她只是想着“阮卿还活着”这一个问题……真的可以相信这个有点奇怪的帝国留学生吗? 什么一切来自帝国的信息都是欺骗。 什么只有桃李公国才是最幸福的国家。 什么只有金莫莫大公的话才是真实。花好月圆思想更是唯一的真实。 什么团结一心,早日超越帝国文明…… 一时间,这些的宣传与指示在李艳歌的心中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如果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她真心实意的,宁愿选择相信这个留学生…… “谢谢你”这三个字出口的时候,李艳歌的心里想: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原来我就这样容易的,被来自帝国的诱惑给“污染”了呐。而且,居然是为了阮卿…… 就在李艳歌为自己的转变而惊愕的时候,长发的留学生已经走上前来拥抱她。有那么一瞬间,李艳歌感到这个留学生并非一名普通的学生。在这名留学生的面前,李艳歌居然感受到了当年在导师面前才会感受到的压力――来自更广袤的知识空间的压力。她感到这名学生本应站在比她要高得多的位置上,但又像同事一般亲切。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谢谢您。……我会一直记得您对我的帮助。今晚,我从您这里获知的所有。” 丽?劳伦斯如是说道。 *** 这样一来,在离开以前,就只剩下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书店老板的委托了。自从李老师到来之后,大家就不再玩真心话大冒险,而是分成了两组:李老师,孙家姊妹和眼镜陈四个人聚在一起打牌,其他人则分散着,各自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丽?劳伦斯看了白小棠一眼。白小棠独自一人坐在餐桌边上,像是在听音箱里飘出来的歌声,又像在沉思。丽默默的走到了她身边站着。她看到白小棠的气色已经不再像李老师讲阮卿的故事的时候那样苍白,但是依旧沉默。丽想,今天一定是她第一次听说阮卿的事吧。知道了阮卿是这样一个人,白小棠她还会像以前那样继续迷恋着她吗? 就在这时,出乎丽的意料,白小棠小声对她开口了: “丽,这个世界上值得留恋的事情真多啊。” 这听上去简直像是开导悲观厌世的人的话语。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丽以前不是说过吗?要训练我成为合格的作家,然后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到帝国去避难。我以前觉得帝国真是个好地方,有那么多了不起的书籍,如果去那里的话应该不错。但是今天听了李老师的故事,我发现我还是舍不得这个国家。这个学校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李老师却还是一直守在这里。为什么我一看到这个国家变成了这副样子就要离开它呢?明明我的老师,同学,父母都留在这里,还有很多出色的艺术家,我却要抛弃他们,独自到外国去享乐……这样的我真是太狠心了!丽,对不起,我恐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白小棠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得到。但是丽听得出这轻轻声音里的决心。你的父母说不定已经遭遇不测――这样和白小棠说的话,或许可以动摇她的想法,但是这样也太残忍了。 那份八郎书店老板寄来的金边合约,大概也不再有给白小棠看的必要了。丽并没有犯愁,相反,好像卸下了一付重担。 “不去也没有关系,”丽说,“不管怎样,都不要放弃写作。” “我不会放弃的。” 夜深了,大家也都累了。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男生们将唯一可以使用的大床让给了四个女生和李老师,至于他们自己,或者主动申请去睡客厅的沙发,或者说在客厅打地铺就好。丽?劳伦斯在一楼的尽头发现了一个带淋浴间的洗手间,正好也缓解了二楼浴室的压力。事情就这么成了,男生们都下了楼。女生们边排队等着洗澡,边坐在大床上快乐的聊天。丽就悄悄走到了书桌边,起草给八郎书店的复信,将白小棠的选择告诉老板。写着写着,她忽然听见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丽……丽……” 啊,是诗绪里。之前她觉得会说话的小狐狸太过惹眼,就把诗绪里随手夹到了恒河沙书里,搁在了书架上。结果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丽就把这件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趁着没人注意,丽赶快把书夹带上阳台,将它从书里翻了出来。 诗绪里一出来就放声大哭:“丽这个坏人光顾和小姑娘们聊天……我都快饿死了呜呜呜……” 丽的心里也十分抱歉。她从书中取出准备好的一碟点心,拿到了诗绪里的面前。诗绪里一边抱怨“已经饿到没食欲了”,一边讲食物拼命往肚子里塞。丽就趁着它吃的时候将今天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给它听。包括来了哪些男生和女生,李老师又怎么被她找来,阮卿和李老师的故事,以及最大的发现――强制遣返回中央港口的条件。 讲到如何说服李老师一节,丽忽然感到有一些惊讶。她本来是一点都不擅长当众发言的人,今天竟然在众人面前说服了李老师……这真是不可思议。难道,真的就像火场中的人总会爆发出比平素强大的体力那样,自己身处绝境的时候也会比平素雄辩不少吗。 还是说,在这样漫长的学院旅途中,自己身上的才能也隐约发生了变化? ………… 等丽讲完了这些遭遇,诗绪里也吃完了。小爪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诗绪里说: “……也就是说,今晚有四个美女睡在丽的床上咯?丽终于可以实现5p大计了吗?” 丽用恒河沙书轻轻的拍了一下它的头:“这不是重点啦。”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丽将迎来非常不平静的一晚呢(笑) 第44章 密室里的失踪者 八郎书店的回信来了。与其说是一封商务函件,不如说是一封悲伤的情书。在出版商的眼中,作者就等于是情人。那么,八郎书店这样上位世界出版界的巨鳄,那就是唐·璜一般的存在,桃花遍地,风流无匹。可是这一次好不容易可以订立婚书,金屋藏娇,却突然遭到对方的拒绝,这不仅在近百年内绝无仅有,即使在八郎书店的千年历史中也是极为罕见的。这无疑给了这一代老板约翰内斯·陈一记重击。他写了一封痛哭流涕的信给丽·劳伦斯,表示如果事情真的无法挽回,他也愿意尊重白小棠的选择,但他还是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引起了她的不悦,而最后的最后他又说,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谢上苍让这样一位纯洁无邪的作者曾经出现在八郎书店的生命之中。若白小棠来生仍为作者,他还是希望能够在茫茫人海之中得到她的青眼。 丽和诗绪里看这封信笑了好久,然后随手把它扔到了字纸篓里。这真是个没有办法挽回的悲剧,谁让读者才是作者的初恋呢。 现在的丽·劳伦斯一心投入到散花歌会的筹备之中。客厅里贴的集训海报早已涂改过了,“神秘小说研究会”上面用记号笔画了一个大叉,旁边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着“图书馆系散花歌会合唱团”,一看就是宜花的手笔。既然已经投入了十分的热情,调好了楼下那架钢琴之后,众人就开始在楼下嘻嘻哈哈的练习起丽所选的歌曲来。 如果经验丰富的李老师加入这排练,他们当然可以事半功倍。但是,李老师说什么都不肯参加他们的排练。丽也没有勉强她。毕竟她能够容忍这群学生在这里胡闹,其实已经是作出了很大的牺牲。丽想:一定要兑现她给李老师的承诺,那就是找到阮卿。其实关于阮卿身在何处丽也已经有了眉目,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如果“那个人”肯亲自把阮卿带来,那就再好不过了。丽的心里这么想着。 还有一个人也没有参加他们的排练。那就是不太合群的裴俊。当初商定要搞散花歌会的时候他就没有表态,现在没有参加也符合他一贯的行径。他向丽借了储藏室的一个隔间,在里面搭了一个试验台,之后就不知在里面忙些什么,很少和大家交谈。偶尔他会借眼睛陈的自行车到外面走一圈,再带一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回来。有时甚至整夜不归。这样持续了几天,虽然大家嘴上不说,心中都有了点怀疑。 不过,丽并不担心他会背叛自己所有人。以她的经验判断,裴俊只是在背着众人忙一些自己的工作。之前他曾经和丽说过,他要通过在这里举行集训以了解一个叫做“p型反重力轴”的物件,丽查阅了恒河沙书里的资料,得知这是属于帝国的一种独有尖端技术,用于大到飞行器小到微型机器人的很多领域。在这所神秘的帝国留学生宿舍的储藏室里确实留有很多桃李公国政府认为危险的东西。大概他真的在这其中得到了什么启发吧。她就这样放任裴俊在这间房子里神出鬼没着。 所以,出事的时候,谁都没有立刻察觉。 最先发现裴俊失踪的是金黎明。那天正好是棒冰票的兑换日,他和眼镜陈最早运来的那一箱棒冰已告罄,他就打算再拉一箱过来。但是眼镜陈一早就回到自己宿舍去取换洗衣服,他只好去找裴俊这个仅剩的男生来帮忙。结果发现实验室的门被从里面紧锁着,怎么敲门都没有回应。 “劳伦斯,你有储藏间的钥匙吗?” “没有那东西。怎么了?” 丽确实没有那扇门的钥匙。好在那扇门很少会从内侧锁上,所以也不影响使用。 金黎明把情况原原本本的和丽说了一遍。丽感到有些不寻常,就亲自去敲门,发现里面不仅没有回应,连别的动静都一概听不到。看来必须要进去看看了。但这个储藏间的门有一点厚度,金黎明的个子又瘦小,用肩膀撞了两下都没有开。事不宜迟,丽就想去楼梯下面的杂物柜找一个可以开锁的工具。刚走过去就碰见孙宜月一反常态,急急忙忙的从楼上走下来。 “你们见到裴俊了吗?” 金黎明赶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丽就没有用心去听,只顾低头打开杂物柜。这时她才发现里面存放的多数工具都被裴俊事先搬进了储藏间大门内的领域。找来找去,能用的就只有一根球棒了。丽把它扛在肩上,直接朝储藏室门口走去。就在这时,李老师去门口取了今天的报纸走进来,看见背着球棒一脸严肃的丽,大吃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丽回到厨房后面的储藏间,紧握球棒,深吸一口气,对着喇叭锁上方20公分的位置,用力一挥。 房门应声而开。 里面没人。 用来当做试验台的桌子还摆在那里,但是表面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除了从内侧紧锁的房门以外,储藏室内和外连通的空间就只有一扇窄小的气窗了。这扇气窗直通室外,紧贴天花板,离地约两米半,窗体大约不到一米宽,四十公分高。下面就是一堵白墙,直接地面,既无梯子,也没有叠起来的桌椅。 “他不在这里。”丽说。 这样的局面有点不寻常。她这么想着,但是没说出口。 “我正要说这件事!”孙宜月跑过来,“刚才白小棠说裴俊他可能叛逃了,我才想来问一问……” 李老师听见了,脸上陡然失了血色,声音也微微颤抖了: “她……是认真的吗?叛逃……那可不是小事!是要连坐的!” 又是叛逃吗。丽想起自己在索绪尔学院的时候听过的那个叛逃的故事。名为四月的少女为了逃避身为元语者被囚禁的命运,导致她的双胞姊妹为了她而牺牲。但是在桃李公国,对于叛逃罪者的处罚附带连坐,这意味着他所做的事将百倍偿还在其亲友身上,他所有留在国内的家人都将送入深山里的集中营,到死都要经受非人的折磨。裴俊的父母已经去世,这连坐就将施与他的老师与同学。 “那家伙……那家伙!可恶……” 金黎明的脸涨得通红,一拳向墙上打去,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痛。 在这所帝国留学生宿舍里难得的和平,此时已经出现了裂痕。不信任的种子开始萌发了。 “别担心。”丽说。 “怎么可能不担心!我……我还不想死啊!可恶……”金黎明一边说着,一边用头在墙上撞着。其他人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也都怀着同样的心思,气氛压抑得的都快要让人窒息了。 “确实不用担心。不要忘了,这里是帝国留学生宿舍,享有治外法权。”丽说,“只要你们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听见丽这句话,室内的气压才稍稍正常了一些。 治外法权,是在场众人皆知的一道免死金牌。而帝国在桃李公国的治外法权,又与一般外交场合的治外法权稍有不同。帝国的国民在桃李公国如果涉嫌犯罪,桃李公国的司法机构无权对他的行为进行干涉,必须移交给帝国的司法机构处置。当桃李公国的国民在本国涉嫌犯罪,只要身处帝国在桃李公国的指定势力范围之内,那么就犹如身处外国一般,桃李公国的军方也不能擅闯这一地区对他们进行搜查,除非得到引渡许可。因为桃李公国是帝国的附属公国,近年来第二次学界革命的发生已经引发了帝国的很多不满,这更增添了桃李公国的警方获得引渡许可的难度。基本上只要能够来到治外法权地就可以免于桃李公国警方的搜捕。 这么看来,裴俊提议来这里举行集训,绝对是对于叛逃一事早有所图。这家伙真的是扔了一个极大的包袱给我啊。丽想。 但是,这一点点治外法权又能维持多久呢?真的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了吗?从丽这些天所观察到的看来,桃李公国与帝国的关系已经相当紧张,绝非一般公国与帝国的关系了。这片土地也并非永久的避风港。 “就算这样……眼镜陈他还没回来啊……” 金黎明刚说完,门铃就叮咚响了。众人一看,眼镜陈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脚边除了有一大包衣服,还有一箱棒冰。 “你们怎么都这么严肃?一个个脸上都结了冰似的。看来我又多虑啦。”他推了一下眼镜,说着从前说过的冷笑话。 *** “原来是这样。这么看来,我们要做好在这里躲一辈子的准备了?”眼镜陈问。 大家都没有回答,一起看着李老师。而李老师则看着丽。她本来就缺少应付危机的天赋,如今突然发生的变故更是让她不知所措了,居然将希望寄托在这个留学生的身上……但是她也隐约觉得,这个学生或许比她想象的更要可靠的多。 但是,丽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给出回应。丽·劳伦斯抬起头,看着孙宜月: “宜月,你刚才说到裴俊可能叛逃的时候,说是听白小棠讲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她只说了这一句,别的什么都不肯说。”宜月说,“宜花正在楼上陪着她。你自己去问问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文收跳到了一个整数,不知为何很想写点什么。那句“谁让读者才是作者的初恋呢”其实就是我的心声。真的很感谢有你们一直看我的文。大家的评论我每一条都认真看过。不一定每条都会回复,就在这里把我心中的欢喜告诉大家吧。 想我和网签约也有些年头了,眼看五年约就要到期,写的作品却不多。昨天和作者朋友说我这篇文算是衰年变法,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大言不惭脸皮够厚。我知道在网的环境下写轻小说未必讨喜,加上我本人经验也不足,但还是强为犬耕,不知不觉写了十几万字。问人一生能写几篇文?东洋有个词叫做“一期一会”,就是把每一次的相逢都当做是人生中仅有的一次来对待。我也愿意用这份心情把这篇文写下去,将其他都交给天命,云淡风轻。 顺带小小的晒一下《枕上欢》的定制封面,群里的小伙伴们应该都已经看过了,发在这里给没进群的小伙伴赏鉴赏鉴。 再次谢谢这么长时间里大家一直陪伴着啰嗦的我。 ps:评论里的广告姬啊,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第45章 仿佛梦中的相遇〔倒V〕 “……我们下楼去吧?姐姐要担心了……” 丽刚走到卧室的门口,就听见宜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敲了门打了招呼,丽走进去,看见白小棠坐在床边上,宜花正烦恼的看着她。想必照顾人也是宜花很不擅长的事情吧。丽和她说:“你先下楼吧。我来陪她。” 宜花离开了,走的路上一步三回头。她也是相当的担心白小棠的情况。等她完全走下了楼,白小棠还是一言不发。丽看着敞开的卧室门,就走过去将门关上了。就在这时,她听见了白小棠微弱的声音: “丽,对不起。我不想写小说了。” 丽的心中一沉,随后,有一种叫做歉意的东西慢慢涌了出来。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这几天她对白小棠的关心确实大大不如从前。或许是因为终于放下了八郎书店交代的任务,又多了散花歌会的事情,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书给白小棠看了。而且因为这一阵大家都在一起生活,人多眼杂,白小棠的创作停滞,丽也因此没怎么和她讨论她的小说。 如果让诗绪里看到白小棠此时坐在床边的孤单的背影,肯定又要对丽一阵埋怨,说丽不懂得照顾女孩子。想到这里,丽就走了过去,坐到了刚才宜花的位子上。 “确定不写了?”“……嗯。” 并没有给明确的回答,只是一声平凡的“嗯”,丽的心里已经有数了。于是她就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裴俊是怎么回事?” “他走之前找了我。他说他知道我就是那些小说的作者,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我没答应他。” 丽想起来了。在这里的第一天,学生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宜花说过“裴俊刚才向神秘小说的作者告白了”。这么看来,他那时居然是动真格的。真是出乎意料。 “为什么没答应呢?” “丽要带我去帝国我都没有同意,为什么他提出来,我就要跟他走呢?……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白小棠的头抬了一下,又低了下去。 “那时你说你是因为舍不得你在这里的读者。但是现在,你又说要放弃写小说。” “就算我舍不得他们又能怎样呢?这个国家已经完了。只要是想走的人都会走的!哪怕是我的读者也是一样……”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走了吧?” 白小棠默不作声。 “起来。” “哎?” “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丽走到了书桌的边上,把一直好好摆放在那里的恒河沙书拿了下来。 *** 酒红色的小汽车在空旷的机动车道上行驶着,一路上惹来无数人的注目。丽丝毫不管这些。她的眼中只有路况和恒河沙书上的图。 白小棠惴惴不安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一眼身边的小狐狸,又看一眼压在导航仪上方那本厚厚的书,再看看挡风玻璃的一角――那里贴着一张沉睡的女人的画像,看那歪七扭八的线条,似乎是用铅笔描下来的。a?n?n?a,安娜? “那是丽的暗恋对象哦。嘿嘿嘿。” 白小棠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身边的小狐狸正笑眯眯的看着她。难道刚才这话是狐狸说的?白小棠一下子糊涂了。 “到了。” 丽冷不丁说了这一句,就把车猛的停了下来。因为惯性的作用,没有系安全带的诗绪里直接飞了出去,以一个夸张的姿态贴到了挡风玻璃上。 眼前是玄都城的老城区。过去是有钱人家的大宅院,自从革命开始后,原本的主人都被赶跑,宅院全都被瓜分,重新分配了给好几个小家庭一起住。眼下正是午饭的时候,每个院子里公用的水龙头边上都是好几个主妇在洗菜洗碗,热闹非凡。 丽捧着恒河沙书,按照那张图上标示的方向走在前面。白小棠只能紧跟着她。为什么丽要带自己到这里来,白小棠不明白。烟囱里面冒的白气,地上横流的污水,每一样看上去都那么熟悉,但又那么陌生。自从父母离开以后,她就一直在学校里过集体生活,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感觉了。而学校又不可能让她永远的住下去。明年她就要升入三年级,说不定就要和今年的学长和学姐们一样,被派到偏远地区去“推进革命,改进思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就在白小棠胡思乱想之时,走在前面的丽停下了脚步。白小棠她这才意识到周围的光线忽然变得昏暗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跟在丽的身后走进了一间房屋里。 屋里只有一个短发的陌生女人。女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年纪,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藤椅上,手上夹着香烟,姿势相当的迷人。让人奇怪的是,看见屋里忽然进了陌生人,她不但没有表现出一点惊讶,反而带着微笑: “好,好。这样就是三缺一了。我们等弦儿回来。” 白小棠有些不知所措,丽却接过了话:“我们不是来找您打麻将的,只是来看看您。” 女人困惑的看看丽,又看看白小棠:“不是弦儿叫你们来的?” “不是的。打扰您了。这是送给您的礼物。”丽说完,把一个果篮放在了矮小的茶几上――她是什么时候带上这果篮的,白小棠一点都不记得了。 白小棠打量着这名女性:五官秀丽,容光焕发,身体微微有点发福了,显得身上衣服又旧又小,打了好几处补丁,却很干净。唯一让人有点在意的是她的眼神,有点迷离飘忽,好像是在幻觉中的模样。 看着女人那异常优美的拿香烟的手势,白小棠的心中忽然起了一个猜测……但她多么希望那不是真的。 “经纪人,经纪人!”女人忽然大声喊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回应她的喊声似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靠近了,接着门被用力推开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来者大声质问着。 此人正是国立学院学术监察队的女队长朱一江。 白小棠紧张极了,丽却很镇定:“我们只是来看望您的继母,朱洧白的妻子,阮卿老师。” 女队长的眉毛一皱:“这里不欢迎你们。请离开!” “好的,告辞了。” *** 丽和白小棠又回到了小汽车里。白小棠在副驾驶座上,丽负责开车。 “她就是阮卿?”白小棠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嗯。她已经疯了,朱一江把她藏了起来。啊,这么看来朱一江的本名应该是朱弦吧。” “你早就知道……她就是朱……的继母?” “恩。” 最先怀疑到这一点的是诗绪里。诗绪里说朱的身上有和李老师一样的气味。那其实是指衣服的烟味。但朱一江本人并不抽烟。等到,听了李老师讲的往事,丽才知道那是淡型“凉州词”的气味。果然不愧是犬科动物啊,诗绪里同学。 丽从眼角看了看小棠:“有什么感想?” “……” “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见到阮卿的真面目了哟。” “啊?” “裴俊叛逃一旦事发,我们谁都别想离开帝国留学生宿舍一步了。” “……写小说果然没用。” “谁知道呢。……啊,到了。” 丽将小汽车停在了宿舍的门口。 “很残酷,对吧。再美的人,也会被摧折成那个样子。” “所以我才说写小说没用,因为这个国家根本不需要小说啊。这根本不是一个恋爱的国家……它需要的是……” 丽很明白她的心情。这个国家需要的不是恋爱,而是革命――对于现在正在进行的革命的革命。 “恋爱就是革命。” 恋爱就是恋爱,怎么会是革命? “这么说吧。我们不说小说的事情,只说离开这里。假使你没有在写小说,阮卿也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会选择离开这里吗?跟着我,或者跟着裴俊,随便谁――你愿意吗?” 白小棠默不作声的思考着,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大概……不会。” “那么你想。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想留下。不对……” “我来告诉你吧。因为有人需要你。”丽说。 这是丽在革命年代中学到的东西。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刻,多数人所做选择时只会看自己的利益。但也有不少人总是为了响应他人的需要而行动着。对于后一种人来说,相比来自外界的回报,他们更喜欢满足他人时内心获得的成就感。从白小棠选择留下的那一刻起,丽就知道她是这一种人。 这种人并非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因为他们也很容易被煽动,被洗脑,误以为自己代表着正义和真理。事实上他们本可以成为白小棠这样的好人……也许他们本来也是好人。 “振作起来吧。”丽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小说,我们也不会在这里集训。” “那不过是裴俊强行要求的,还给丽增加了很多麻烦……而且现在不是变成合唱的集训了吗?” “不对,我很感谢这次集训。――而且更早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小说,我们根本连集训的念头都不会出现。你也知道,这个国家现在需要的不是服从,不是沉默,而是反叛。你的小说就是反叛的根源。” “小说成为反叛的根源……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若是和平年代,你这样的小说每天就能诞生出几十万上百万字,一点都不稀奇。” 白小棠显然被这个数据惊倒了:“有那么多吗?” “当然有。说不定还会有人为了这样的小说专门这个建个网站呢。……啊抱歉,我忘了桃李公国没有网络这种东西――总之,和平年代的创作法比你现在要有效率的多,内容也丰富的多,文笔在你之上的也绝对不少,但那是不一样的。高楼广厦中的一杯酒,和沙漠戈壁里的一壶水,你觉得哪一个更可贵?” 白小棠的脸微微红了:“不要那样夸我……我还没那么厉害。” “你确实没那么厉害。” “这么直白?”白小棠一副失望的表情,“算了。我继续写下去。” 丽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好啊。” “但是,你可以帮我改变这个国家吗?”白小棠一只手按着胸口,认真的说,“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做到吧!就当是给我的报酬……不,就当是我的请求!” 丽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将破解密室失踪的原因。 天堂君说要送我《傅科摆》做新年礼物,我说不用啦,你送我一本你写的小说就好啦。 她的那几个世纪大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上…… 第46章 这能算做推理吗〔倒V〕 回到宿舍之后,李老师问她们这么敏感的时期她们到底去了哪里,白小棠差点就讲了出来,好在被丽打了个岔,蒙混过去了。 仓促的吃完午饭,丽带着诗绪里,拿着手电筒和放大镜,潜入了储藏间仔细调查裴俊到底是如何从密室里消失。 抛开为什么这里会成为一间密室不谈,其实裴俊最大的难题,在于如何穿过国境,踏上帝国的领土。 据丽所知,为了防止国民叛逃,桃李公国政府在通往帝国的主要道路上都设置了重重关卡。港口的检查更是不胜其烦。至于其他陆地上的国境线上更是设置了高压电铁丝网的屏障,据说铁丝网下还埋藏了大量的地雷。不管怎么想,叛逃对于一个形单影只的学生来说都太困难了。 “他说他把自己的成果想办法送到了帝国去。最近他联系到了帝国的科学家。那边说,只要他可以穿过国境,他们就可以派人在国境那边接应他。具体他是怎样穿过国境线,我也不知道。” 当时的白小棠是这么和丽解释的。 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从密室中消失。丽用手电仔细查看着房屋每一个缝隙,一边搜索,一边和诗绪里说: “诗绪里,你知道吗,密室有哪几种情况?” “哪几种情况?一般都是自杀,或者利用机巧的机械结构来他杀吧?” “你说的是密室中发现了尸体的情况。这一次是密室中失踪,比那个更为困难。” “喔。” “但是就算困难,也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根本没有失踪。二是根本不是密室。根本没有失踪的情况嘛,就是失踪者就躲在这里的某个角落里,我们没有发现他。至于根本不是密室的情况,就是指通过某种方式不破坏门锁而从这里离开咯――比如裴俊变成了原子形态,从组成这座房子的原子的缝隙间飘了出去,再在某地组成了一个新的裴俊。” “这种恐怕只有在无涯学海才可能发生吧。” “一点不错。不过,也许不用变成原子形态也可以做到呢。” 丽这么说着,仰头看着屋子里唯一的气窗。 虽说可以从这里钻到外面,但是气窗下方并未留下梯子柜子桌子方便攀爬的东西,窗户边沿也没有发现绳索之类的痕迹。如果裴俊真的从这里爬了出去,多多少少应该留下这类东西才是。 “看来只可能是第一种情况了。”丽的脸上飘过一些失望。 “我说,丽,这种事情不是翻一下恒河沙书就可以有答案了吗?为什么要玩侦探游戏,还让我像条狗一样的趴在这里闻来闻去啊!……咦,好像有点什么,嗅嗅……丽,你快来!” 丽走到了诗绪里所呆的地方。那是靠近内墙边的一块地板砖。丽轻轻的叩了叩――下面果然是空的。 “裴少爷,我们要下来啦!”诗绪里故意大喊起来。 “嘘,别让外面的人听见了。”丽说完就把地砖撬开了。完全没费什么力气。地砖缺口的正下方果然出现了梯子。从梯子上走下来,就是一条悠长的地道。 诗绪里得意起来:“我就说嘛这么古的建筑怎么可能没有地道一类的东西。”其实它根本就没有说过。但是丽也无心去反驳了。用手电筒确认安全之后,她就沿着地道前行起来,不久就到达了一个开阔的空间。 出乎她的意料,此地并没有一个人,而更加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里所藏的东西。 一座科学的宝库――这么说来毫不夸张。不仅有各种远远领先于桃李公国水平的仪器设备,还有许多用帝国语言写成的书籍。从上面所蒙的灰尘的情况看来,不久前它们都被人翻动过。那个人应该是裴俊。 “丽,这里有东西被拿走过了!”诗绪里突然大叫起来。 果然,一个空荡荡的架子摆在那儿。架子前的标签上写着的正是“p型反重力轴”。 没想到这里真的有裴俊所说的这种东西。只是,从这一个空架子里根本看不出它本来应有的大小。难道是被裴俊拿走的吗?带着这样的疑虑,丽翻开了恒河沙书,搜寻了一阵,没用多久,传说中的p型反重力轴的图纸就原原本本的呈现在丽所翻开的书页上了。 “看上去好小。”诗绪里说。 “从这个支架的大小来看,应该是这种中等型号的吧。大概就是这本书这么大,大概两百年前发明出来的……现在那个帝国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出比这个还小的了。喏,就是这种,只要缝制在一般的衣服上,就可以让人漂浮起来了。” “不禁想象了一下漂浮在空中彼此交缠的少女们……” “……这种事情默默在心里想就可以了。” “哦。” “所以应该是情况二吧,根本不是密室。” “啊?” “裴俊借助反重力轴所制造的微型浮空器,让自己的身体漂浮了起来,然后就从气窗里飘了出去,完。这样,就既不需要绳索悬挂,也不需要踩着什么梯子了。” “喂,这算哪门子推理!这和墙上有个洞,裴俊从那里穿了出去完全一样吧?根本是犯规吧!” “唔?可是我根本不是侦探啊,这又不是推理小说。” “为什么一定要利用浮空器?” “你还记得吗,这个国家的国境线附近布满了地雷和铁丝网。只要有浮空器,就可以趁着夜色从空中逾越这些障碍,到达国境那一边咯。” “但是浮空器只要在国境线边上开一下就好啦,为什么要从屋里的气窗飘出去?比打开大门直接走出去,怎么想还是钻气窗更麻烦啊!”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还不熟练吧。” 丽将手电筒照向这个地下室的天花板。那里有很多脚印和摩擦的痕迹。 “这些应该是他试用浮空器时留下的痕迹吧。看上去真是相当笨拙……不过他这种类型的男生,身体素质肯定非常差。所以我猜测他应该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浮空器,一时又难以关掉,所以就这么直接飘了出去吧。当然,也可能是他有意这么做的。储藏室的气窗外面没有正对着任何建筑物的窗户,行人也比较少,从那里用浮空器直接跑到天空中躲避旁人的视线,要比起从帝国宿舍大门出来,冒着不知道被什么人撞见的风险打开浮空器安全得多。” “好吧,算你说的有理……你真的变了很多,这一路上。” 诗绪里换了一个温柔的语调。 丽关掉了手电筒,说: “这一路略失望啊。我本以为会在这里发现rh型时空隧道之类的东西。” rh型时空隧道,就是无涯学海外出教学研究的教授们用来进行时空跃迁的紧急通道。 “哈?那么高级的东西,除了无涯学海,没有哪里会有了吧!” “但是小说上经常会说啊,有什么人从未来穿越到古代,或者从古代突然到了现代什么的。肯定是因为rh型时空隧道吧……诗绪里,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错了吗?” 丽看着诗绪里,后者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丽,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你好像比旅行之前变了许多。” “怎么了?” “诗绪里现在收回那句话。丽,你果然还是个书呆,大书呆!” “我姑且认为这是夸奖的话吧。” “心理素质好过头了吧!” 就在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了“滴滴”的一声响。 两人一同向声音的源头看去。 那里摆着一张老式的计算机,发出声音的是连在一旁的打印机。此时,正自动发出“嘶嘶”的声响,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一张写满了文字的文件,正在从打印机的里面缓缓的吐出来。 *** “引渡文件?!” 李老师震惊的看着丽。她以为是帝国决定将他们这群连坐犯由帝国宿舍引渡给桃李公国处置。等到她仔细看了丽手里的东西,才发现这只是虚惊一场。 引渡文件是由帝国签署,针对裴俊及其家人。只要有这份文件,就可以通过合法的手段,经由正常的外交关系和平进入帝国了。 根据这份东西的附件,可以知道事情的大概。原来,裴俊从储藏室里发现了这台可以通过帝国卫星连接上免费公开网络的计算机,于是就使用它和帝国那里取得了联系,向帝国科学所网站上的邮箱地址传递了他的理论物理论文,并且附带讲了这里科学家受到迫害的事实。原本帝国政府同意他通过偷渡的方法来避难的,但是经由仔细研究之后,他们还是感觉这样的风险实在太大,于是就打算通过正常的外交手段将他引渡过去。却没想到裴俊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帝国的人还真是天真啊。”李老师感叹道。诚然,桃李公国才不会管这种引渡文件。他们只会将它当成里通外国――哪怕是帝国――的证据而已。谁若有了这种文件在手,才是糟糕透了。 “只是他们这样一来,万一得不到回信,帝国主动和桃李公国发起交涉,裴俊的事情就提前暴露了。”丽说,“我估算了一下。以裴俊乘载的浮空器的速度明晚才会穿过国境。但是引渡文件既然已经寄到这里,大概第二个工作日就要通知所附属的公国――也就是明天白天……约八个小时的时间差。” 关键的人员明晚才能到达,交涉却可能在明天白天就发生。怎么看都是来不及的。 “唉。” 李老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叹息。 “如果您允许,我立刻去给他们复信吧,好好说明这些情况,让他们不要通知桃李公国政府。” “全部拜托你了。”李老师忧心忡忡的说,“网络什么的……我们实在是一点都不懂啊。这台计算机既然是在这里发现的,就交给丽来处理吧。” 这正中丽的下怀。 其实,比起那个浮空器的支架,那台可以连接免费公开卫星网络的计算机才是让丽所预期的东西。 从白小棠说裴俊已经和帝国取得联系的时候起,丽就很在意他是怎么和帝国取得联系的。她猜裴俊一定是在这屋子里突然获得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通讯手段。所以从开始调查储藏室的时候,她就期待着通讯手段的发现了。 这样封闭如铁屋的国家里,一台这样的计算机,哪怕再老旧,也足以成为一扇明亮的窗子。只要有了这台计算机,很多不可能的事情就可以成为可能。 就在丽得到了李老师的准许打算去好好回复邮件的时候,一阵激烈的打门声突然响起。 打门声太响,震得屋顶的灰尘都要掉落了,惊扰了整个屋子的和平。屋里正在进行的合唱排练也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有尖锐的警笛声正由远及近的靠近。 不必说年轻的学生们,李老师就紧张得不知所措。她走到门口的猫眼看了一眼,就吓得两条腿一步都挪不了。 “是……学术监察队……队长……”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走向穷途末路的众人。 第47章 宿舍是一座围城〔倒V〕 “离开门口!”丽警告道。她心中却想:她来做什么? 以帝国留学生宿舍大门的质量,被突破是十分容易的。如果那个姓朱的女队长打算硬闯,门口是第一个危险区域。 难道祸事这就来了吗?比说好的也早太多了吧!李老师想。 丽当机立断:“诗绪里!从窗户溜出去看看!” 下一个瞬间,李老师亲眼看着丽所穿的连衣裙上的狐狸图案突然由二维平面变成了三维物体,连蹦带跳的跑到了窗边,灵巧的打开了窗子插销,溜到了窗外。她不禁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魔术? 与此同时,排练的男生和女生们也从琴房慌里慌张的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外面是谁啊?”“警笛声好可怕……” 白小棠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警笛声越来越近。 “快开门!拜托了!”外面的人大声喊道。丽听出那声音里有一点不安。不安? 与此同时,诗绪里从窗外跳了进来,激动的说: “是那个队长!她还背着一个人!没带武器!旁面也没人!” 刚刚从琴房里面出来的学生惊呆了,都在想着一个问题:“咦,那会说话的是什么?是狐狸吗?” “开门!”丽命令道。 李老师立刻将门开开了。朱队长背着一个人立刻冲了进来。紧接着门紧锁上了。差不多她们刚走进来,一排警车整整齐齐的在帝国留学生宿舍门口停下了。所有的警察一起掏出了枪。 “趴下!所有人离开门口!”丽说。 年轻的队长立刻趴倒。她背上的人也跟着倒在了地上。李老师也跟着趴在了地上。 门上立刻被呼啸的子弹戳出了几个洞,墙上添了几个弹痕。 无人中弹。 李老师发抖着抬起头,恰看见面前也趴着一个人。 虽然也是趴在那里,却一点也不狼狈。听见枪声停止了,那个人就在地板上转了个身,脸上带着梦幻一样的笑容,一双水杏眼看看天花板,看看屋里的家具,最后,目光停在了李老师的脸上。 李老师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瞬间,她觉得方才的子弹并未就这样落空,而是直接击中了自己的心脏。头顶的天花板也要摇摇欲坠…… “是你?阮老师……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枪声只响了一次。几分钟后,外面传来了收队的哨声。从窗外看去,警车正整齐有序的撤退至距离宿舍大门一百米远的地方,一字排开,再无动作。 朱一江翻了个身,从地板上坐起,轻轻舔了舔嘴角因为方才突然趴下而造成的擦伤,笑了一声。“他们不敢再开枪的。”她说,“再开枪的话,就违背了《白华和平条约》,将被视为侵略行为。” 丽皱了一下眉:“为什么他们会追你们?” 丽只是普通的提问,殊不知此言陡然引发了朱一江的怒火。她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手向丽的脸上挥去。当然,她挥空了。丽的闪避能力还是不错的。 “还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来了!我们过得好好的,好不容易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结果邻居发现她了,革命警察也来了,我就只能带着她往这里逃,结果险些被打死……”她回过头,看一眼睁大眼睛看着躺在地毯上傻笑的阮卿,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哀愁,随后闭上眼睛,用力捶了一下墙壁,“可恶!要不是因为这里有治外法权,我根本不会来!” “看来你和你继母感情不错。”丽平静的说。 “……我才不会承认她!但我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哈,要是她当时和爸爸殉情的时候直接淹死就好了!啊……为什么是她活了下来!为什么不是朱洧白那个人渣!……哈哈……结果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女大学生的样子,天天问我社团什么时候活动啊,为什么没有后辈来找她打麻将啊……要是那个人渣看见她现在的样子,才不会娶她!” 朱一江的声音渐渐嘶哑了。 “弦儿,你的声音怎么了?”阮卿躺在地上问,脸上的表情好像她正躺在很舒服的大床上。 “没什么。你快起来吧。别在那里让人笑话。”朱一江说。 阮卿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她虽然人发福了,眼神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水一般从这个人身上,流到那个人身上,“都是生面孔。剧社收人真是越来越不仔细了,”她看看小个子的金黎明,“就这样身高?”又看看孙宜花,“就这样长相?” “我长相怎么啦?”孙宜花叉着腰,怒目圆睁。 “性格好泼辣啊。” 阮卿的两指间夹着并不存在的香烟。她仰头吸了一口,然后作了一个朝孙宜花脸上吐烟的动作。所有人都看到一个隐形的烟圈在空中慢慢扩散开来,消失不见。另外又有一种东西,随着那个不存在的烟圈的扩散,渐渐充满了整个房子。 李老师也躺在地毯上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她一直凝视着阮卿的样子,不知不觉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就好像心灵感应似的,在她流泪的时候,阮卿忽然转了个身,坐在了李艳歌的身边,一边看着她,一边伸手擦掉她的眼泪,眉眼含笑: “艳歌,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样。受了什么委屈?” “讨厌……我才不要你同情!这次的女主角我当定了。” “比比看啊,临时演员。” “怕你吗!我每天都在刻苦的练习……” 好花,为谁红? 好酒,为谁浓? 如今半面鸳鸯镜, 照尽了笑容, 照不尽愁容。 ………… 她们两个的声音飘在一起,如袅袅的烟雾,在这屋子里萦绕着。在她们唱歌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只是静静的环绕在她们的身边,像在自然博物馆里看两只漂亮的蝴蝶标本相拥死去。 唱到低音的部分,李老师的声音哽咽了,随后忍不住咳嗽起来。 阮卿笑道: “嘻,明明就是个临时演员,还要学别人抽烟。把嗓子抽坏了吧?” 她伸出手,用她微圆的指尖捻着李老师额前的刘海玩弄起来。 李老师忍住了眼泪,笑着说: “我多么羡慕你啊,阮卿!我也想活在革命以前的时候啊!” *** 一直到晚饭时分,帝国宿舍门外的那排警车还在。 按理说,李老师终于见到了阮卿,应该兑现为众人指挥合唱的诺言了。但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众人已经没有了排练合唱的心思。钢琴就那样闲在那里。歌谱散落一地,也没有人去拾它。 然而,晚饭还是要吃的。丽和白小棠今晚值班。丽将碗橱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餐桌上。 今天餐具的套数,从7又增加到了9。 自从裴俊失踪以后,她就已经预感到围城的局面早晚会形成,故而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存粮的状况。结果因为这两个来避难的人,围城的局面提前降临,根本没有时间再做物资的储备。而人数的增加又意味着存粮会更快的吃完。 “诗绪里,储藏室的存粮还剩下多少?”她低声问道。 “那一堆泡菜加罐头,加上才去城里兑的米面蔬菜,还有棒冰……大概只能吃三天了。对了,孙家姊妹给的粮票还没有兑现。” 既然已经无法离开这里,那么那个已经不能兑了。“图书馆里的呢?虽然是咱们两个的零食,也算上吧。” “呃……” “该不会是已经吃光了吧?” “……是的。”诗绪里双爪合十,“是我不好!平时总是偷吃……劳伦斯大人饶命。” “怪不得觉得你越来越重了。”丽嫌弃的说。 事到如今,只有动用那个办法了。但是那样真的好吗?丽在心里犹豫着。 她抬头看了一眼白小棠,却发现白小棠也正一脸担心的看着她。丽一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马上就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果然,白小棠对她说:“如果你还不肯动手的话,我就要动手了。” “你在说什么啊。”丽将话岔开了,心中却担心起她话里的意思来。 晚饭按照老时间开饭了。除了阮卿时不时哼着歌儿,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就只有刀叉与盘碟偶然碰撞的声音。盘中食物将半的时候,白小棠忽然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看着她。 “诸位。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大家。对不起。其实,我就是图书馆里神秘小说的作者。” 丽继续低头吃着盘里的东西。其他的人都抬头看着白小棠,有的惊讶,有的欢喜,有的疑惑。 第48章 最后的治外法权〔倒V〕 白小棠继续说:“我想,现在的情况,不必说大家也都知道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我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今天做饭的是我和丽。储藏室我刚看过--最多只够三天的粮食。这一点我想前几天做过饭的人也都心里有数。” 没人作声。连阮卿也没有再哼她的小调。 “很不甘心吧?‘这都怪裴俊逃走了’‘一切都是监察队长的错,为什么要窝藏她的继母还逃到这里来’……但是他们真的错了吗?”白小棠说,“既然某些人弄出了学界革命,我们为什么就要任由自己他们逼上绝路?受其所害的人那么多,他们的亲友也不少吧?为什么宁可忍气吞声,扭曲自己的思想,也不想团结一心反抗起来,把这场革命给革命掉?这根本就是太荒唐了!……大家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我今天抽空写了一篇东西。希望你们能帮我把它抄录出来,传递出去。你们大家都已经看过我写的小说,但我还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让他们也能够想清楚这个国家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这是我们手里仅有的稻草了!如果三天之内,有人看到了这些小说,愿意支援我们,还给我们送来粮食的话,我们就得救了。如果三个月之内,有人愿意和我们团结一心,把这场革命给革命掉的话,这个国家就得救了。所以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今天就来找我领取纸盒笔,帮我抄录这篇东西的副本吧--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白小棠的呼吸变得很急促,脸也微微红了。 到底能不能劝服大家呢?白小棠想着。 “白小棠你太坏了!居然一直瞒着我……呜呜。” “要重新认识白小棠了!” “没办法呢,既然是神秘作者的委托,也只好答应了。” 白小棠舒了一口气。很好,如果就可以这样继续下去…… “……太天真了!” 说这话的人是朱一江。 “就凭一篇文章,就让别人给你送来粮食?”她冷笑一声,“天方夜谭!你以为外面站着的是什么?那可不是学术监察队,是荷枪实弹的警察!现在外面已经是高级戒备状态,一般市民只要靠近就会被当成内奸,当场击杀!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一篇文章送命。再说了,你要怎么把文章送出去?做成纸飞机飞出去吗?” “还不是你招来的!”宜花激动的站了起来,“要不是你自作主张带着继母过来,怎么会惹来那么多警察!” 李老师哀愁的皱起眉来: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宜花坐下吧。白小棠,你也坐下。我多少算是这里的老师,必须对你们的生命负责。小棠,你的想法还是太冒险了。我不能答应。” 白小棠伤心的坐了下来。学生们也对老师这一决定有着些许不满。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沉默的丽?劳伦斯站了起来。 “如果能按照白小棠说的来办的话,倒也不错。在我的经验里,革命经常会用文章作为宣传工具。李老师,我倒有一个可靠的使者。不太容易被发现,而且很聪明。完全可以将宣传用的文章散布出去。” 一直躲在桌子底下偷吃的诗绪里还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丽给卖出去。 “诗绪里,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吧。”说完,丽踢了诗绪里一脚。 小狐狸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刚爬上桌面,就看到所有人正齐刷刷的看着自己。丽的脸上更是带着一副阴谋得逞的贼笑。 “原来就是它呀!”“好可爱!”“软……” 在场的不少人已经在之前的骚动中见过诗绪里,却是第一次听到它的名字。丽身边坐的宜月更是大胆的伸出手去,轻轻摸了一下诗绪里的尾巴。诗绪里吓了一跳,飞速窜到了丽的脖子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的会说话!”“这就是所谓的帝国高科技吧!” 丽轻轻咳了一声,众人才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听她讲话。 “但是,有一个事实我必须让大家知道:凭我们在座的各位,要想发动一场革命的革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们没有枪炮,没有军队,连钱也没有。唯一有的东西,就是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取缔的,被治外法权所保护的一块帝国的土地。土地上所有的一切东西,钢琴也好,书本也好,哪怕此时你们身边的一桌一椅,全部都是帝国文化的风格。假设你们在手无寸铁的条件下还是发动了革命,请问这场革命的正当性从何而来?桃李公国的当权者们随随便便就可以说,你们是因为被帝国文化洗脑了,才会在自己的国家作乱――你们认为这样的革命可能成功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李老师问。 “这场第二次学界革命需要的不是一场针对它的革命,而是镇压!” 丽说出“镇压”这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诧异了。毕竟,“镇压革命”听上去无论如何都是贬义的吧。 “当然,这是从桃李公国的角度来说,”丽说,“如果以帝国的角度来看,不过是平定它所下属的公国的叛乱而已。” “你说我们国家在叛乱?” “没错。”丽说,“主动切断与外国的联系,将自己的外交闭锁起来,在国内对帝国之人采取隔离政策,对于本国公民则施以妖魔化帝国文化的宣传,同时大兴对于金莫莫大公的个人崇拜,铲除持异见者――这怎么看都是叛乱的前兆吧。但是因为帝国对于桃李公国一贯的放任自治政策,才导致了这个问题越来越大,终于长成了一颗毒瘤,也就是今天的第二次学界革命。” 眼镜陈已经听明白了:“于是,丽所说的‘镇压’是……借助帝国之手……” “对,这是我所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这当然会触犯到你们国家的主权。也许桃李公国将因为这一次镇压而消失。赞同这个意见的虽然可以成为帝国的功臣,却将成为背叛桃李公国的罪人。我身为帝国之人,不能擅自为你们作出决定。请你们来选择吧。” “换在从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答应!可是现在……唉!”朱一江说。 “我不知道,好像很难决定。”金黎明说,“我本来还想通过了补习班的升级考试,升到了普通班,今后做公务员的。突然变成这样的话……” “所以,我们来一场无记名的投票吧。因为这次的决议事关重大,只有当所有人都赞同将消息透露给帝国,从而让帝国来镇压‘第二次学界革命’,我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朱一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你能保证获得帝国政府的信任?帝国政府真的会听你说的,乖乖出兵?” 宜花说:“她可是帝国的公主啊,公主的话应该有办法的吧。” 宜月说:“可是据我所知,帝国的皇室女性对于政治都没什么干涉力……” 丽向朱一江点了点头:“我有办法让他们相信。我将给他们看确实的证据。” “怎样叫做确实的证据?” “接下来三天里,桃李公国所有的报刊与政府文件。” 朱一江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这种东西你怎么可能搞得到!且不说政府文件,桃李公国的报刊,你应该根本不能接触到吧!你……难道你是帝国派来我国的间谍吗?故意将我们陷在这里,好让我们出卖自己的国家!” “你多心了。”丽说,“我只是出于普世精神的考量才向你们提出建议。如果你们不同意背叛可笑的金莫莫大公,你们尽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等死,也算是为国献身了。” 朱一江冷笑一声:“这种国家,我才不会为它献身!只是你实在太可疑了。” “你很聪明,我确实是一个可疑的人。”丽说,“还有,你们大家不要忘记我之前的请求――恢复散花歌会。李老师,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你将为我们指挥散花歌会。不要忘记。我的要求是,后天,也就是今年的8月1日,散花歌会必须如期举行。” 朱一江第一次听说“散花歌会”的事情。“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唱什么歌!到底是帝国的人,耽于享乐。” 然而,丽那带有超强压迫感的话语让李老师根本无法拒绝。“好的。”李老师答应了。 *** 晚饭后,无记名投票开始了,直到午夜十二点结束。丽给每个人都发了空白信封和信纸,让大家写好自己的决定后放进阁楼前的纸箱那里。丽自己则带着诗绪里走到了储藏室下面直通的那个秘密的地下室。在那里,她翻开了恒河沙书,选取了几页内容,将它们传输到了那台可以与外界通信的计算机里。在邮件中,她只声称这是一本她发现的神秘书册,希望提交给帝国的研究所。邮件匿名。万事俱备,只差按下“发送”键了。 “这样真的好吗?将恒河沙书的存在透露给下位次元的人们知道……而且丽所复印的内容和你刚才和大家说的不一样吧?这一份明明是松竹公国的日报啊,那一页,根本连文章都不是,完全就是莫名其妙的几何图案啊!还有其他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是要如此。”丽说,“其实,我说谎了。” “你说谎了?……难道《恒河沙书》根本看不到你之前声称的东西?” “即使给帝国政府看桃李公国的政府文件和新闻报纸,他们也未必会出兵。诗绪里,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桃李公国的马路上连汽车都少有,而帝国的技术已经可以研究出p型反重力轴了。帝国有这样一个科技落后,又没有什么像样特产的国家做自己的附属国,单就人道主义援助的花费,每年就不知要给帝国增加多少的财政负担。这样一个国家若是独立了,帝国等于卸下了一副重担啊!” “那,丽印这些奇怪的东西给他们,难道他们就会出手了?” “这可不是随便印的东西,每一样都经过我仔细的挑选。这张《松竹日报》是明天才会出版的。这张诗绪里眼中的奇怪几何图案,是帝国总理大臣情妇背上的纹身。还有这一张――是古代著名海盗留下的藏宝图,已经失落很久了。” “丽的意思是……” “这样一本神奇的书,无论谁都会想要得到吧?《恒河沙书》就是我抛出的香饵。他们一定会抵不住这本书的诱惑,就算捏造桃李公国反叛的证据,也会前来侵略的。” “你不怕他们直接要求公主殿下带书返回帝国吗?而且他们和桃李公国的军队不一样,可以无视治外法权,直接来这里搜查啊!” “我又没有署名,他们怎么会知道是我写的?并且,他们一旦复信,我将发出第二封邮件,声称已将此书献给金莫莫大公。” “丽,以前没发现你居然这么阴险狡诈……” “这叫做足智多谋,注意措辞。啊,十二点快到了,该去找一下白小棠,然后就是确定投票结果了。” 第49章 攻陷帝国宿舍〔倒V〕 大厅里的老爷钟敲起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丽带着诗绪里走出了自己的大房间,慢慢踏上台阶,走向楼梯尽头那存放着所有人的意见的纸箱。 她走上台阶的时候,访客们也都自发聚在了台阶的下面,凝望着图书管理员潇洒而庄严的背影。 他们中间没有白小棠。丽知道她不会在那儿。就在刚才,她和白小棠单独进行了一次小小的谈话。在那一次谈话里,丽向她透露了更多的秘密内容,并且抛给了她一个难题。想必此时,白小棠的心灵正在为那个难题苦恼着吧。不过,只要白小棠能够达成丽所开具的条件,所有的好人就都可以获得幸福了。 台阶下的人们并不知道丽的打算。他们都翘首等待着纸箱中的结果。 纸箱被打开了。丽就这样坐在最高的台阶上,将里面的九个信封放在大家可以看到的地方,手指灵巧的拆开一个又一个信封,将上面的结果念出来。这时,她才想起,刚才和白小棠谈话时忘了问白小棠到底作出的是怎样的选择。 第一个到第八个信封里的字条都写着“同意”。当丽把第九个信封打开的时候,念诵停顿了。 台阶下的人都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沫。 信封里的纸张上,是用白小棠的左手写出的字迹。端正流畅,一气呵成。 在这以前,白小棠只有在写小说的时候才会使用自己的左手。现在的白小棠终于不再隐藏自己了。 丽的唇边勾起微笑。 她看了一眼台阶下面的人们。他们不知道丽的念诵为什么停顿了,都以为这张纸上的内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脸上的表情也就跟着紧张起来。 “同意。――全票通过。” 丽说。 *** 8月1日上午11:00。 桃李公国国务大臣黄文新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因为他的起床气还没有平复,就必须乘坐自己的加长专车前往正在动乱的桃李公国国立学院,对闹事的师生进行劝服工作。 黄文新大臣打心底厌弃年轻人。尽管在台面上,他们都把年轻人吹得像花一样鲜妍,月一样明亮,但是身为金莫莫大公最重要的代言人,他对于“表面文章”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过知根知底了。所有金莫莫大公形诸文字的内容――训话,讲演,论文,日记,书信,小故事――不过是他领导的几个秘书团体共同炮制出的东西罢了。有些东西是事实,而绝大多数的内容都是他们的瞎编乱造。在他看来,这个国家的年轻人居然能被这样的东西煽动,简直是愚蠢之极。然而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又必须将这些吹捧年轻心灵的文章全部背个烂熟。正如俗话所说的,要想扯一个合格的谎,先要把自己给骗过去。 但是今天早上,一个急电把他从漂亮下属身上的美梦里拽了起来。来电的人是外交大臣的秘书。他以前见过那个秘书几次,是个胸大而无脑的角色,满脑子都是对金莫莫大公的狂热崇拜,桃李公国的外交被搞得一团糟,那个女人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那个秘书说,国立学院帝国留学生宿舍窝藏了我国的重要罪犯――某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女演员,和她的不知是继子还是继女的亲属。后者还是国立学院学术监察队的队长,应该是被自己的继母蛊惑才做出了叛国的行为。类似的故事,他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从花好月圆运动开始以来,总有一些人想要试图叛逃到治外法权地躲避制裁。如果是躲到海港或者空港之类的地方还有点麻烦。居然躲在学校的留学生宿舍里,不知犯人是怎么想出这样愚蠢的主意的。这点问题还要打电话给他,外交大臣的班子实在是愚蠢得可以。他忍不住就在电话里咆哮起来了: “围起来!听见了吗,围起来!不过是一间宿舍而已,外交大臣还对付不了吗?” “已经派警察包围了两天了。但是今天又有了新的情况。帝国方面来了消息,质问‘花好月圆运动’的目的,措辞极不友好,大大的冒犯了金莫莫大公的威严,实在是不自量力!据我们的秘报,这其中的真相乃是与一本书有关。” “一本书?”国务大臣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指挥编写的那些金莫莫大公的相关著作来。 “那本书现在就在出事的留学生宿舍内,其内容极为特殊。我方费尽心思也只窃取到帝国研究所的一些二手资讯而已。怎么说呢,虽然赶不上金莫莫大公的著作,但也相当不可思议……” 在对方详细说明之后,国务大臣的睡意就完全消失了。 在很久以前,他也听说过这样的传说。那是一本无始无终的书,拥有无限多的页数,囊括了世间所有形诸于书的可能。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事。没想到这样一本书居然出现在桃李公国的国土上。只要能利用这本书中含有的知识,吾国将走向前所未有的繁荣吧。可是帝国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更早一步得到了这部书的资讯,虽然不知是经由什么渠道,但想必也觊觎着这部书。那么帝国这次突然来过问花好月圆运动,其动机就并不单纯了。 这样一部书理应在他的手上作参考,没想到居然落在了只知盲从却又偏偏自以为是的年轻人手中!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偏偏又是一群j□j分子。想到这里,国务大臣黄文新就更增添了恼火。 “大人,我们到了。” 黄文新走下轿车,就看到一排井然有序的警车正围在帝国留学生宿舍的门前。他一眼就看出其中不乏国土安全省的人。学术监察省的人倒是一个都没有来。作为国内第一学府的国立学院,其学术监察队出了这么大的事,学术监察省想必已经焦头烂额了,正在进行内部清洗吧。 “情况怎么样?” “回大人。围困已经接近72小时,里面还是没有主动投降的迹象。” 黄文新问:“以国土安全省的能耐,这里面也应该布下了窃听系统吧?” “除了六月中旬时因为雷雨有过短暂的失灵以外,其他时候工作良好。我们已经调集了近三个月的录音资料。”袖子上绣有国土安全省徽记的人说毕轻轻拍了拍他身边的那部警车。黄文新透过车窗一眼看到里面有几个头戴硕大耳机的人坐着。 “大人您的身份地位最为尊贵,是距离领袖金大公最近的人,如果大人向他们进行劝导,或许还有投降的可能。” 黄文新的理智并不相信这种事,不过高帽子戴得很舒服,他还是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喇叭,清了清嗓子。 “学生们,老师们。我是国务大臣黄文新。你们都是年轻的心灵,是这个国家里像桃李一样的希望。看到你们选择在这片不属于你们的土地上躲避在阳光底下,我非常的痛心!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的朋友,他们如果知道你们背弃了伟大的真理,该会有多伤心啊!不管你们以前犯过什么错,你们还有很长的年岁可以改正,伟大领袖都可以原谅你们,你们依旧可以和以前一样,做老师,做学生,不要再让你们的家人流泪……” 这些当然是谎话,他却说的和真话一样,就好像他确实像父母一样爱着这里面的年轻人,只差当场痛哭流涕。对于自己这点小才能,黄文新相当得意。 但是,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 一把椅子从二楼破窗而出,正砸在他的面前。还好左右护卫及时,没有让国务大臣受伤。 也在几乎同时,车里有一通电话来了。“大人,找您的……” “鸣枪警告!”黄文新恼羞成怒,紧接着掩住了自己的耳朵。 一阵空枪响。震落了树上的花瓣。 枪声过后,秘书才将车中设置的内线电话听筒交到黄文新的手中。黄文新静静的听完,将电话放下了,他的手却因为兴奋几乎不能将电话听筒好好放回原位。 “大人,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嗯?没有的事。《白华市和平条约》刚刚被撕毁了。从刚才起,桃李公国将不再是附属于帝国的国家。” 周围的人听到这句话,先是本能的“啊”了一声,随后全都变成一脸的肃穆,齐声喊道: “英明神武的金大公万岁!” 国务大臣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笑容: “因为两国已经开战,帝国宿舍已经不再是治外法权地,而是敌国的领土了。如果能成功取得那本书,将是这场战争中决定性的胜利!若真能办到,那是功不可没。” 此语一出,谁还会去抢国务大臣的功劳。在场的官员们都立刻换上了同样的笑脸,纷纷表示一切听国务大臣的安排。 三小时后。下午2:00。一部分警车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支军队,不仅有人,有枪,还有火炮。 要对付的只是一小撮手无寸铁的老师和学生,每个人对于胜利的获得都是深信不疑。一切就只等强行突破的命令下达。 就在这时,一直静默的存放窃听系统的警车有了异常。车窗里探出了监听员的脑袋,挥动着手里刚摘下的耳机,说: “他们宣布正式举行一场活动……似乎叫做‘散花歌会’!” 耳机听筒中传来的女性的声音清晰有力: “首先登场的是,本届散花歌会唯一一支合唱队:图书馆系合唱队。歌曲:《花谢时刻》。指挥:李艳歌老师。钢琴:丽?劳伦斯。小提琴:朱弦。” 无需他进一步解释,外面的人紧跟着也听到了。歌声,只属于合唱的歌声,此时此刻正从宿舍大楼里面传出来。 那是只有不到十个人组成的相当蹩脚的合唱。唯一可取的恐怕就只有小提琴与钢琴的伴奏而已。帝国宿舍门口的听众们并不知道那些声音出自谁。他们不需要知道。 东风吹过的春天 转眼将要变成昨天 终于迎来了花谢的时候 在夏日到来之前 花谢是对悲伤的告别 美丽鲜花源自少女的泪泉 花谢是对匮乏的告别 过了春天还有金色的秋天 花谢是对谎言的告别 将这真实的花瓣点在你的眉间 花谢是对遗忘的告别 永不凋零的花只在爱人的墓前 花信之风不仅吹在春天 或许明年今日我们仍能两手相牵 在这桃李盛放之国 不需要太多哀愁的语言 纵使曾经彼此伤害也应感谢 你我曾相遇在这绝美的时间 “要听完吗?” “不必了。开炮吧。直接把这座房子轰飞,夺回神秘之书!” 一声令下,五座火炮的引信被点燃,火花沿着引信钻进了炮筒,震天的轰鸣接连从炮筒中飞出,盖过了房屋中传出的歌声。 桃李的花瓣被这巨响震撼,瞬间化作一场红白交织的花雨。壮烈凄美。这是这所国家近十年来未曾见过的绝景。 硝烟四起。 “大臣,您怎么了?” “啊……没什么,太可惜了,那些年轻人,太可惜了!呜呜……” 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泪水,国务大臣偷偷看向帝国宿舍大楼。 浓烟渐渐散去,火焰四窜。残垣断壁之间,一架三角钢琴正熊熊燃烧着。 没有人。 歌声……还在。 “为什么……” 当钢琴上的火焰被扑灭之后,灭火的士兵发出了惊讶的大喊声。 在钢琴的内部他们发现了一部唱碟机,连着音箱。歌声断断续续,而碟片仍在旋转。 第50章 书店老板的报答〔倒V〕 次元中心港口。 前无涯学海通天塔图书馆管理员,通称“搜寻者”,永世流放的p型罪犯丽?劳伦斯戴着遮阳帽,坐在户外观光平台的长椅上。 从这里可以看到次元之海。近乎无限透明的蓝色海洋蔓延到天际,而天空则是海洋的倒影。海面上的灯塔,恰照亮着天空中最璀璨的浮岛。 在丽的身边,一个吧台可以拿取自助饮料。但她并没有去拿。还有一个卖艺人用手中的“吉祥林”弹着一曲小调。她也没有在听。 一对情侣走了过来,就坐在了她所坐的长椅另一端卿卿我我。众人都纷纷让开了。她却依旧坐在那里,没有走避。 小狐狸卧在她的膝上。她低着头,用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它。 但她也并不是在享受着和诗绪里在一起的平静时光。 她在等一个人。 就在这时,“吉祥林”上流淌出来的音乐变了。丽抱起小狐狸,站了起来。卖艺人向左边努了努嘴,丽就朝那里走了过去。 从眼角的余光里,她敏锐的注意到有便衣巡察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又看向别处去了。 好险。 终于,在平台拐角无人处,她见到了来接头的书店老板约翰内斯?陈。 “证件都办好了?” “办好了。”约翰内斯?陈将怀里的纸袋递给她,抱怨道,“我这次可是她冒了上绞架的风险!” 纸袋之中,是陈老板为偷渡者与罪犯们准备的假的id。 偷渡者们,就是帝国留学生宿舍里的桃李公国公民,而罪犯指的是丽。如果只是为下位次元的偷渡者提供假id,其罪过尚轻。但是为了丽这样的严重罪犯提供假id以逃避刑罚,其中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故而陈老板所说的“上绞架的风险”,特指的还是丽的这一份。 丽当然是懂的。她感激的笑了笑:“多谢老板给了我我最想要的东西。不过,恭喜八郎书店又把一名写作者收入彀中。” “唉,谁让男人总是忘不掉拒绝他的女人。对了,她和她的朋友们人在哪里?……我一直没有见到他们啊,你可别骗我。” “我是不会骗你的。” 丽从随身的提包中取出了恒河沙书,翻开了一页。一张照片。照片上面正是合唱的情景。唯一一点特殊的地方,伴奏的钢琴虽然敞着,旁边却没有人。 丽念起了咒语。 一片光明汇聚,而后散开,照片上的人们就出现在了丽的身边。 他们并未到过这里。看到了透明的次元之海,每个人都十分的诧异。 除了白小棠。 在其他人张望着周围的景象并发出欢呼的时候,白小棠向丽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地方了吧。” “是的。” “这里比我原先的世界要辽阔的多。” “其实也狭窄得多。”丽说。 书店老板热情的凑了上来: “啊,这一位美人就是白小棠吧,总算见到面了!” 白小棠点了点头。她的手中之前一直捏着一叠稿纸,因为在手中捏得太久,都被捏的有些皱了,此时她也没做什么说明,就低下头递到了他鼻子底下。 “啊,这是……” “是我让她写的东西。你可以拿去当做出版的她的第一本书……不过,不是小说。” 三天前。 丽在统计众人的投票以前,先叩响了自己卧室的房门。那时,白小棠正闷闷不乐的趴在书桌上,身边散着一堆写满了字的稿纸。见到丽来了,白小棠就将文章递给了她。丽仔细的读完了文章,提了一点建议。白小棠想马上修改,丽却阻拦了她。丽说: “刚才,我给了大家一个选择题,让大家选择是否要让帝国来镇压第二次学界革命……” 她还没说完,白小棠就低下了头。“你是对的。你的办法比我想到的要成熟的多。其实我……最后也……” 看白小棠的表情就知道她不得不同意让帝国来镇压第二次学界革命。这对她而言是无可奈何的抉择。如果她有力量,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住这片土地身为公国的名义的。但是…… 丽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听我说完吧。我这次来找你,是想也给你一道选择题。” “给我?” “我将会帮你实现守护这个国家的愿望。但是它的代价是你必须从这个国家离开。直到永远。” 白小棠茫然的眨着眼睛:“你是说还要带我出国吗?”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将指导你写一本书。这本书将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战争依旧会发生。但是它既不会毁于第二次学界革命,又不会毁于帝国之手……这本书将在这个国家流传很久,然而这个国家里却没有留给你的位置。” “你是说……我会死吗?” 丽微微笑了一下:“害怕么?” “不。我觉得很值得。但是就算这样,你所说的书,我真能写出来吗?我们只有不到七十二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样的书确实存在的。” 丽一只手捧着恒河沙书,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它的封面上。 “它告诉我,这本书就在它的里面,在接下来的时空段落之中。” 白小棠也轻轻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一个很可爱的弧度。“从很久以前起,我就想写一个能让所有好人都得到幸福的故事。” …… 那个时候,白小棠还以为自己会死。 但是她并没有死,她只是和其他人一起,被丽带往了另外一个世界。不过,死亡也就是前往另外一个世界而已,不是么? 她看着丽,想说些什么,嘴唇上却落下了丽的白皙的食指――“安静”的手势。 “如果是感谢我的话,还是算了吧。我不是慈善家。”丽说。 白小棠问:“我该怎样在这里活下去?” 丽说:“拿好你的id,过你想过的生活。对了,书店老板可能会强迫你写一些东西。请尽情的拖稿,别太在意他。” 书店老板本来正在翻着白小棠递给他的书稿,听到这句话,立刻抬起了头:“图书管理员小姐,您这是什么话。就算同行是冤家,也不能互相拆台啊。我可从来没有劝别人借书不还过呐!” 丽笑了笑。 “不过,”书店老板说,“她写的这本书真的很神奇……《棠之书》……这种文体,这是预言书吧?” “没错。我是让她以神秘主义为原则,参考了众多宗教的先知预言书,怎样让人看不懂就怎样写。” “有副本留在桃李公国吗?” “相当多。书成之后,我将它复制了七本,每本又拆为七个部分,每个部分都写着‘如闻见此书,为人宣讲抄录,广为流布,福报甚多’的字眼。想必现在这本书已经在桃李公国被封为圣书了吧。” “也会被列为j□j吧?”书店老板兴奋得胡子一抖一抖。 “是啊。一本被视为圣书的j□j……这其中的价值可是不小吧?足够偿还你办理的那些假id了吧。” “太值得了,不能更值得了,简直就是清仓特卖。” “在这本书的指引下,桃李公国将诞生新的宗教。这场桃李公国和帝国的战争,一定会以桃李公国的败北告终。白小棠是会成为‘先知’呢,还是会成为‘神’呢……他们应该想不到,他们尊奉的女神白小棠正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度假吧。” 白小棠害羞的笑了笑。 但是丽却笑不出来。她看了一眼白小棠,说: “就算你获得了这个世界的id,或许还可以像这里的其他公民一样拥有合法旅行的机会……你今后也绝对不可以在踏足那个地方了。” “我知道,你说过。‘先知’与‘神’必须永远离开受他影响的人群。” “是的。这是为了你与那个国家共同的利益。请你务必记得。” 在平台另一侧的角落里,尴尬的沉默正在三名女性之间持续着。 “哇!那是海豚吗!”“应该是吧……这样的海里也会有海豚吗?”“拍照!你带了相机吗?快拍照!”“宜花!小心一点!”“啊啊啊啊啊!” 这样正在进行的欢呼声和她们三人是无缘的。 海浪推在沙滩上,一波又一波,不断的死去在她们可以看见的地方。 阮卿终于不再用虚假的烟来欺骗自己。她又点了一支烟,这已经是第三支了。 在她点燃这支烟的时候,李艳歌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一定要在这支烟燃尽之前,向她问出那个问题:你那时,真的是疯了吗? 答案其实在李艳歌的心中已经很清楚了。阮卿此时笃定的眼神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测。但是她要怎样问出那个问题呢?毕竟继女就在身边……那个继女虽然背负着身为学术监察队长的罪孽,早已算不上一个好人,却冒着极大的风险,照顾了这个疯掉的继母――这个她曾经深深恨过的人那么多年。 说起来,朱一江,或者说朱弦,到底为什么要照顾自己的继母呢……是为了赎罪吗?用照顾自己曾经深深憎恨过的人来惩罚自己……只是这样而已吗? 李艳歌不能明白。 阮卿手里的烟又要抽完了。 李艳歌下定决心:“阮老师……” 阮卿回眸看着她,朱唇一启,飘出一朵云雾,立刻被海边的风吹散了。 本来已经溜到李艳歌嘴边的问题顿时又说不出口了。 这时候,朱弦向她转过头来。 “李老师,你不必再问。”学术监察队长的目光还是和以前一样坚定而锐利,“从前有个人叫阮卿,她疯了。现在恢复了。你只要这样相信就好了。” 李艳歌呆立了一阵,随后笑了: “对,你说得对。” 就在这个时候,先前在玩闹的学生忽然凑了过来。宜花大声喊道:“李老师,你们看到海豚了吗?居然是五颜六色的!” “都说了那不一定是海豚啦……” 凝滞的空气一瞬间就被赶得跑光光。 为什么在那样的环境里,只有这些学生可以等得到奇迹?李艳歌忽然明白了其中的答案。 “……阮老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她换了一个轻松的语调问。 阮卿不在抽烟,她将烟熄了,愉快的吐出两个字: “减肥。” *** 书店老板事先给所有人订好的船来了。所有人重新聚在了一起,排成了十分松散的队伍等待登船。丽将书店老板交给她的牛皮纸袋打开,准备将里面的id一一发放到众人的手中。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一如往昔。但是,手还是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书店老板给办理的这些假id,并不能算是假id。它的制造程序完全符合系统规定,与真id无异。真id里有的东西,这些假id里也都有。要蒙骗过非人类的系统应是毫无问题。得到了id的众人就不会被当成偷渡者。丽也将获得一个无罪的公民身份了,不再是被流放的丽?劳伦斯了。 马上就可以过上新的生活了。这场看不到止境的旅途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尽头。虽然免不了要过一阵四处漂流东躲西藏的日子,但是只要可以成功从流放中脱离,总有一天可以聚集起新的力量,发动一场新的革命,总有一天…… 取得了无罪的新身份,安顿下来以后,就马上想方设法与其他的同志取得联系吧。不仅要取得人力与资金,还要解开诗绪里身上的封印…… 丽的心中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希望。 “对了,劳伦斯小姐,”书店老板说,“你拜托我查的那件事已经有眉目了。” “啊,是关于帝国留学生宿舍地下室的事情吧。那个我已经有数了。根据不太完整的记载,帝国留学生宿舍似乎是帝国政府在第一次学界革命后的复兴行动中设置的研究据点吧。能住在那里真是我此次旅行的幸运之处啊。” “确实如您所说。不过,我获悉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 “是吗?” “无涯学海的大教授们一直都在各个次元碎片中调查研究――关于这一点您肯定比我要了解得多。事实上第一次学界革命后的复兴行动里曾经有无涯学海的人插手过。” 丽一边听书店老板讲述着,一边伸手从纸袋里面拿出id,放进其他人摊开的手里。大家互相看着id上写着的假名,互相嘲笑着,羡慕着,乱成一团。 “而且根据记录,那个地方的工作者曾经发生过一次重大失误。一个rh紧急通道被遗忘在了那里。某一次次元碎片清查中发现了这个遗漏,rh紧急通道被紧急回收了。如果那个通道没有被回收掉,你们大家本可以更方便的返回这里……咦,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丽只是想起了自己和诗绪里在地下暗室的对话。诗绪里现在正舒服的睡着。听到书店老板说那里真的曾经遗留过一个rh紧急通道,它一定会惊讶得合不上嘴巴。“犯了这么大的失误,想必那名大教授也受了不小的处分吧。”丽随口说着。其他人的id都已经发完了。丽将手伸进牛皮纸袋,准备取出属于自己的一张,却不经意间碰触到了纸袋的底部。 “大教授?不,那个人不是什么大教授……虽然处分也不小,听说是原本内定的升级就这样被取消了……” 咦? 丽往牛皮纸袋的内部看去,里面确实空空如也,而且纸袋上也没有破洞。 丽的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响。 九个人。 丽突然想起来,这里是九个人。当初书店老板死乞白赖的书信轰炸,希望丽能够帮他重获白小棠的青眼,丽不得已才提出了偷渡计划。那个时候帝国留学生宿舍里还有八个人。但是之后裴俊离开,又多了朱弦和阮卿…… 也就是说,id确实是少准备了一个。 学生们并不知道纸袋里的状况。他们聚在一起互相开着名字的玩笑。宜花回过头,笑着问:“丽,你的假名是什么?” 丽怔在原地,没有回答。 “劳伦斯小姐,劳伦斯小姐?你还好吗?”书店老板担心的看着她。 丽呆呆的看着书店老板。 “劳伦斯小姐……那个遗漏了rh紧急通道的人,就是你的同志,也就是你们革命的首倡者。” 啊。 “安娜……” 丽喃喃自语着。 一瞬间,无数的可能性从丽的头脑中飘过。无可追寻。最后变成了唇边的一个名字。 安娜。a?n?n?a。 她的自言自语被白小棠听见了。这唤起了白小棠的记忆。她曾在丽的小汽车里见过安娜这个名字。小狐狸说安娜是丽的暗恋对象。她那时候还没太相信。但是丽现在脸上的表情似乎正印证着小狐狸的话…… 白小棠忽然感到有一点不安。 “对。”书店老板说,“此人正是勇敢的安娜?阿奎那小姐。她当年本来是可以参加讲师评定的,因为这件事又被降为助教……哎?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眼睁睁的看着丽将牛皮纸袋撕破了。 “里面没有我的id。” 丽淡淡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比起之前的每一次都更沉重, “陈老板,谢谢您的好意。我决定回去服刑。” “没有您的id?让我数一数……一二三四……啊,居然真的少了一个!真是太抱歉了……我这就去为您补办!”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丽?劳伦斯带着装着诗绪里与恒河沙书的手提包,扔下众人,走到了通道的另一端,从“停止登船”的分割线下钻了过去。 白小棠想要喊住她,被书店老板阻止了。因为丽已经走到了服务中心,正向那里的工作人员吐露自己的身份。紧跟着,一个警卫陪同着她,或者说紧盯着她,一同向法务中心走了过去。 “如果让别人知道你们是一起的,你们大家都会被怀疑!”陈老板警告道。 众人不再作声了。白小棠只能哀愁地回头望向丽的身影消失的方向,耳边是无情的汽笛声和海涛声。 那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写了那么多故事,却始终没有写过丽的故事。过去没有写过,今后或许也不再有这样的机会。灵感和命运一样,就像这海面上的船不知要开往哪一个方向,不知何时会相遇,也不知何时会分离。 直到最后,她连说出那样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再见了,我的朋友。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的故事太沉重了,都有点和我们治愈的主题不符了呢,接下来讲一个轻松点的故事。 第51章 考试别忘带铅笔〔倒V〕 “只有通过期末升级考试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校庆。” ――这恐怕是这所看似平凡的学校里唯一稍有不平凡之处。 校园里能够传授的只是生存之道,校庆式里才能结识你的同伴。每一年的“优秀市民培养中心”的迎新式上,新生们都会听到这样的告诫。 如果自己不能生存,就根本没有权力让别人将后背交给你。 这里的每个人都这样相信着,努力着。 *** 今天是露露参加升级考试的日子。 其实她三个月前就已经可以参加考试了。但是当她去银行取钱来交纳升级考试报名费的时候,非常不巧的碰到了银行抢劫案。劫匪用来示威的子弹居然打伤了她,直接就把她送进了医院。 如此飞来横祸,学校却没给她补考的机会,她只好再等三个月,到了今天再重新来过。 真是不讲情面的学校啊。露露每每想及那次倒霉的遭遇都觉得相当可惜。不过现在可不是为了上回的坏运气惋惜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通过升级考试。没有比升级考试更重要的事了。一个月以前她就准备好了报名费用,并且在上周成功交纳了。起码,今年是不会再遇到“为了报名考试结果遇上抢银行”的倒霉事件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露露她终于平安无事的坐在了被香烟搞得乌烟瘴气的考场里,等待着考试的开始。她的座位在靠窗的地方,光线很好,压力不大,还可以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搞一些小动作。铅笔,橡皮……该准备的工具已经一应俱全。就等全力作答了。然而监考老师还没出现,不少人都焦虑地抖着脚左顾右盼。露露同样无事可做,她环顾四周,观察起身边的考生来。大多数她不曾见过,应该都是其他班的学生。忽然,她无意间和前排的一个剃了莫希干头,头顶还有刺青的男性对视了。 出于礼貌,她就对那个男性“嗨”了一声。 但那个男性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疯子。” 什么人嘛这是!露露“切”了一声,无力的趴在了桌上。 在亲自来到这里以前,她从来没想过考场的气氛居然可以这么压抑。早知如此,就多向艾莉卡请教一下了。露露想着。 艾莉卡是她在优秀市民培养中心里认识的最好的朋友,也是这里相当出色的学员。今天她也要参加升级考试,不过被安排在了另外的考场。在这所自由得过了头的学校里,人人都谈不上“品学兼优”,说艾莉卡相当出色似乎也没什么说服力。但是艾莉卡确实是天才……所以今天的考试艾莉卡她一定可以顺利通过吧。 除了艾莉卡以外,还有谁可以通过呢?露露不敢保证自己能办得到。至于其他人呢?她环视这个考场,似乎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啊,有了。 当她将目光移向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黑色直发与黑色眼睛,疑似带有东方血统的长相。如果她的个子再高一点,大概很适合做模特儿吧。 露露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丽?劳伦斯。从第一天听说的时候起,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奇怪。不是丽丽娅也不是丽卡,而是单独的一个丽。听艾莉卡说这个名字在东方是十分普通的。也许吧。 就是这个丽?劳伦斯。既漂亮,又聪明。如果是她的话,通过区区一场升级考试应该也没问题。她的课程作业答案经常被拿去当做范本,理科实验也总是完成得又快又好。枪法也不弱,不像那些书呆子。啊,简直不知道她的弱点在哪里。不知道她和艾莉卡比起来谁更强一些呢,露露心想。 不过,今天的丽?劳伦斯小姐看上去有一些不太对劲。她看上去完全没什么精神,表情动作也有些迟钝。 “喂!这是我的座位!你的应该在那边吧?” “啊,对不起……” 天哪,劳伦斯小姐她居然连座位都认错了吗?露露无奈的摇了摇头。因为紧张吗?紧张得过头了吧。不过,她真的是那种会紧张得乱了阵脚的人吗。看来还是艾莉卡更优秀一些吧。露露心想。 丽?劳伦斯小姐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就在露露的右手边,靠近教室中心的部分。 说起来,露露记得劳伦斯小姐从前上课的时候总是随身带着一只长得很像狐狸的宠物。“优秀市民培养中心”的管理很是松散,只要宠物训练有素,不惹麻烦,就完全可以带到学校来。但是今天她却是孤身一人。为什么呢?怕被宠物干扰到答题思路吗? 就在这时,丽?劳伦斯向她转过头来。 “同学你好,请问你带了铅笔吗?” 啊,居然连铅笔都没有带吗?“请用吧。” 丽?劳伦斯接过了铅笔。 “对了,劳伦斯小姐,”露露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互相认识,等一下就麻烦你多多帮忙了!” “啊?你是……” 丽的眼神相当茫然。 “我是露露啊。露露?索尔达。” “喔……” 果然她今天有点怪怪的呐。 就在这时,讲台的方向传来一声干咳。不知何时起,监考老师已经拿着考卷,站立在讲台上了。 考卷发下来了。 题目好难。 和艾莉卡所说的一样,尽是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平时上课时都是轻轻带过的,根本不会细讲。简直让人怀疑是为了存心刁难而出的考卷――也许本来就是为了存心刁难。 毕竟“优秀市民培养中心”,是为了培养出当今世界最大黑手党“优秀市民公司”的干部才建立的学校。 “无法从学校中毕业,就无权发展我们的事业。”入学宣传时似乎就是这么说的。露露对于黑手党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因为出生在优秀市民公司注资的孤儿院里才不得不参加这样的考试。在一般市民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培训公司里接受教育了。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学了五国语言,掌握了制作炸药,开挖掘车,撬保险箱等一般市民根本不会去学的奇怪技术。 不过在露露自己看来,自己和其他的学生也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上课做实验,写回家作业与论文,时不时参加一两场考试而已。艾莉卡却说她把事情总是想得太简单,到现在都对组织没有深刻的认识,将来走上社会一定会吃亏的。 艾莉卡还说,他们这些培养中心里出来的成员常被称为组织中的“学院派”,如果不能从这里顺利毕业,在组织中就会因为实战经验不足而饱受冷眼,相当容易被除名。好比露露所遭遇的那次银行劫案,犯案劫匪就是“优秀市民培养中心”的学姐,因为连续数年未能毕业,最后只好退学,组织又不肯收留她,欠了一身高利贷,穷途末路,只好抢银行。 露露说:“我才不会沦落到抢银行。” 可是翻过考卷一看,今天的作文题居然就是抢银行相关。 “请策划一场银行劫案,使用尽可能少的物品和尽可能少的人。” 上课的时候老师从来没有讲过抢银行。她唯一一次亲历的银行劫案又是如此失败。没有经历过成功,怎么会知道成功的样子?露露发了愁。 这个时候,不如就参考一下优等生的答卷吧。露露趁老师们不注意,就将目光向丽?劳伦斯的试卷上面瞟去。 结果,什么都瞟不到。丽?劳伦斯的身体离试卷太近,手臂将试卷遮了个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她在写什么。 啊,真是个自私的人!亏我还将铅笔借给你呢。露露心想。 不过仔细一看,她在做的那道题,似乎是……第一页的连线题? 那道题很难吗?难道有什么陷阱吗?露露的心中犯了疑惑,将考卷重新翻回了第一页。 “连线题:请仔细辨认下列照片中的人物。他们哪些是国会议员?并将他们的照片与他们的名字相连。” 虽然照片有点模糊,不过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一些明显的特征。应该没问题吧。露露心想。 “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没有写到作文的同学要抓紧了。”老师说。 算了,不想劳伦斯小姐的事情了。露露直接动手写了作文。 虽然写得乱七八糟,但是勉勉强强算是赶在交卷时间到来之前完成。至于能不能通过,就只能看上帝的意思。她蹦蹦跳跳的交了考卷,之后,回过头看丽?劳伦斯的情况。 丽?劳伦斯正一言不发的坐在原位。 “考得怎么样?”露露笑着问。 “啊……不太好。”丽将铅笔还给了她,“考卷都看不清。” “看不清?”露露相当意外。 “是的。今天早上找不到隐形眼镜了,诗绪里又睡懒觉怎么叫都叫不醒……真是麻烦透顶。” 原来,她走错位子,对人冷漠,考试的时候又离考卷那么近,都是因为看不清……露露突然有想要大笑出来的冲动,但是考虑到丽现在应该也是烦恼之极,只好拼命忍住。 “没事,等三个月再战嘛。说不定我会陪你一起呢。” “说的也是。”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起写一个新故事,叫做《千年回廊》,不会很长。和这篇文穿插着更新。 网最近出了故障。昨天一整天手机都不能访问。今天似乎恢复了,但是chrome又不能正常访问了。可以用ie看。 第52章 论作弊的合法性〔倒V〕 电梯内的指示屏上的字符就跳到了b3。接着是“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了。丽带着诗绪里从电梯里走出来。刚踏足电梯外,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枪声。 那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危险,而是因为这栋摩天大楼的b3层本身就是优秀市民培养中心的射击练习场所在地。 时间已是距离上次升级考试快要三个月了。那一次不幸的考试,丽果然还是没能通过。不过拜那次考试所赐,她和露露?索尔达结识了。露露?索尔达,孤儿,从小在优秀市民公司下属的孤儿院里长大,开朗,乐天,没什么心机,头脑却一点也不差。这样一个阳光的女孩子居然是黑手党培训机构里的学员,不管怎么想都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诗绪里也对露露的评价颇高,当然,绝对不是因为露露的品质,只是因为她很可爱罢了。 今天来到射击练习场,其实也是受到了露露的邀请。露露说,新一轮的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培训中心的气氛太压抑,所以想趁着周末没有课的时候带丽来放松一下。为了放松而来射击?丽很难理解这样的念头。除了特别的射击课以外,丽绝对不会想着踏足这个地方。相比这边,她当然更喜欢楼上十层的阅览室――虽然那里也没多少书就是了。 不过如此阳光直率的邀请,丽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加上诗绪里一直在边上念叨“打枪的美少女多帅气”,丽就带着诗绪里一起来了。“就算这里可以允许宠物进出,你也绝对不可以说话。”丽是这么警告的。诗绪里咽着口水答应了。 结果还是失算了。刚走到射击场的边上,诗绪里就“啊――”的尖叫了出来。 其实,不仅是诗绪里,连丽都惊呆了。 长长的耳朵头饰,性感的露背装,网眼丝袜包裹的修长双腿踩着细长后跟的高跟鞋,曲线美好的臀部上面还有一个粉白毛茸茸的毛球尾巴…… 这不是标准的兔女郎吗! 虽然已经知晓优秀市民培养中心的风气一向有些邪门,但是兔女郎出现在射击练习场还是太冲击丽的世界观了。兔女郎来这里做什么?这又不是球类运动,什么时候也开始流行吉祥物了? 丽的心中涌出了无限的问题。 兔女郎听见了尖叫,回头向她这里望过来,甜甜一笑,高高的挥起手来。 居然是露露! 她不转过来还好,一转过来更颠覆了丽的认识。因为紧身的低胸装近乎炫耀地显露着露露的乳量。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丽赶紧捂住了诗绪里的嘴巴,将第二波尖叫直接扼杀在了摇篮中。 “丽,快来,到这边来。” 虽然露露的动作和神态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然,但是丽盯着她的低胸装,还是觉得她们的友情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平常心,平常心,丽默默对自己说。“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了?” “被吓到了吧?”露露说,“因为等下还要去打工,来不及回去换衣服,所以就直接穿着工作服来啦。放心,只是在酒吧门口发发宣传单,绝对不是什么少儿不宜的项目。” 丽对于打工做兔女郎并没有什么偏见,可是,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将制服放在包里,到了工作地点再更换的吗?居然就这么穿着上街……丽一想到一个年轻有活力的兔女郎和一群人挤地铁的盛况,心底就有点担忧。 “呀!丽的小狐狸怎么今天一直盯着人家的胸看,好色!”露露伸手朝着诗绪里的眼睛作了一个遮挡的动作。 “它就是这样,别管它就好。” “好在是个小狐狸,如果是个男人,我一定饶不了他。乓!” 说完,兔女郎露露抄起一把改装练习用瓦尔特p99,朝着空中的移动靶就是一击。诗绪里吓得缩成一团。“10分!”露露大喊起来。 ――看来,自己对露露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丽想。 “明明打偏了。” 一个冷淡的女声从露露的背后响起。 丽这才注意到,之前一直有一名金发的女性站在露露的背后。 “讨厌啦,艾莉卡,你总是拆我台。”露露笑着说。 “危险的东西还是慎重为好。” 艾莉卡。 从露露的口中,丽经常可以听到这个名字。但是见面还是头一次。此前她只知道她是隔壁班的学员,是和露露一同入学的。 这名陌生的女性个子十分高挑,虽然没有穿高跟鞋,个头却比穿了高跟鞋的露露还要高一些。头发是惹眼的金色波浪,长及腰际。如果不是因为露露的打扮太过犯规,她才是这练习场上最吸引人的美人。 停止了和露露的交谈,她举起一把优雅的sigp210,瞄准着50米外的目标,扣下扳机。 正中靶心。 丽觉得诗绪里说的没错:射击中的女性确实带有一种危险而有神性的魅力。 “excellent!艾莉卡最帅了!”露露旁若无人的做着一些夸张的姿势,样子就像啦啦队少女一样。 金发的女性放下了手枪,伸手将她露露的兔耳朵稍微折下来了一点点,好像摆弄花草似的,之后才走到丽的面前,伸出右手,自报家门: “艾莉卡?柯里昂。” “丽?劳伦斯。” 丽握住了她的手,惊讶的发现,和她冷淡的语调不同,那只手温暖而有力,让人从心底生出信任感。 出于友好,丽说:“露露她一直把你的事情挂在嘴边。” “让你见笑了。”艾莉卡说。 “听说你和露露同期入学,那么今年应该已经是a级生了吧。” “不,我和你们一样,都是b级生。”艾莉卡说。 露露笑着说:“我们三个可以成为厄运三人组了!艾莉卡的考运也是一直差到了极点,总是差一分合格。还不给查考卷!结果每次都便宜了那群差劲的家伙。我看到他们得意洋洋向艾莉卡炫耀的样子就不爽!” 露露的表情相当惋惜,但艾莉卡只是淡淡一笑:“也许是上天想要让我和你一起参加校庆式吧。” “但是这次考试艾莉卡肯定可以通过的吧?总不可能一直运气差。” “谁知道呢,说不定等你通过了我也就通过了。” “那你恐怕要等很久。” “我不在乎。” 丽觉得她们的话有点奇妙,似乎别有内情。不过她没深入想,也没有追问下去。 三个人愉快的聊起天来,时间就飞一样的过去了。露露提出帮大家买果汁,艾莉卡大方的掏出了钞票,露露毫不客气的拿下,蹦蹦跳跳的走远了。看那背影真的像一只得了多动症的兔子。 这只多动症的兔子走了以后,原地的气氛就多了一丝丝尴尬。冷艳美人艾莉卡没有继续射击,就这么站在那儿。丽也只好站着不说话。 忽然,艾莉卡开口了: “看样子,你并不担心自己的考试?” “或许吧,目前还没有找到担心的理由。”丽说。 如果不是因为诗绪里那家伙睡懒觉,从三个月前起,就应该已经高枕无忧了。丽是这么想的。 “听露露说,你似乎相当的优秀。但是,这不是平凡的考试。平时的课程再用心也未必可以通过。” 此话怎讲? “‘优秀’的学生们总是拘泥于规定的限制,以为只用凭借着自己的知识,不用依靠别的东西就可以通过,但是事实上这场考试并不是一场单纯的知识竞赛。反倒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学生,因为自己的实力本来就弱,所以会往旁门左道花心思……” “你是说作弊吗?” 因为无涯学海出身的关系,丽从来十分厌恶作弊。艾莉卡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心思,却还是付之淡淡一笑,继续说: “为什么要用‘作弊’这个词呢?通过不公平的手段来取得卷面更好的成绩,这确实可以算作弊。但是如果作弊手段本身也是考试的范围之一呢?――看着这里形形j□j三教九流的学员,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在这个地方,知识并不是唯一的能力。虽然也很重要。” “只要写出漂亮的卷面,不就可以获得理所应当的好成绩了吗?”丽反问道。 艾莉卡沉默了。丽接着说: “不管对方采用什么手段,只要我写出无可挑剔的卷面,对方就绝对不会有可乘之机。就好像子弹击中靶心一样。有的人可以偷偷从二十米的地方射击,谎称自己是从五十米的地方射中的。但是对于本来就能从五十米的位置射中的人而言,根本无需考虑这样的小聪明。” “我明白你的意思。”艾莉卡笑着说,“不过,如果你改变了想法,可以联系我。” 说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丽?劳伦斯。 名片上面很简单,只写着名字和手机号,没有任何头衔,也没有住址。 为什么要联系她?“你帮别人作弊?”丽盯着艾莉卡。 “只是替考而已。把我的考卷写上别人的名字,别人的考卷写上我的。事实上不少升级考试合格者的考卷都是出自在下的手笔。从e到d,d到c,c到b,b到a。今后可能还会有a到s的吧。” 丽震惊了。 这就是她一直考不过的真相吗? “因为每次只能替一个人考试,所以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向我竞标价格。我很贵。” 这简直太荒唐了。 丽正想再说些什么,恰好瞧见露露拿着三杯果汁,在电梯门口向她们高高的挥手。 *** 从射击场回租住屋,丽和诗绪里沉默了一路。等到丽站到租住屋的门口,掏出钥匙要开门的时候,她忽然说: “诗绪里,我决定了。” “咦,丽决定了什么?” “既然作弊是允许的,那么这次考试,我要祭出我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咦!难道是说……” “没错……我必须击败那个艾莉卡。用10分的成绩。”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的cp很明确吧。 因为网大抽,点击已经跌的不能看了,本来还想冲击一下季榜的。可惜啊。 第53章 猫与神秘的假面〔倒V〕 “铃……” 宁静的早晨就这样被响个不停的闹钟给打破。 丽?劳伦斯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闭着眼睛乱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闹钟的开关,轻轻按了一下,随后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丽,别睡啦,要收考卷啦!”小狐狸大叫道。 丽就像听到了指令的机器人一样,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诗绪里立刻嘻嘻嘻地坏笑起来。丽不解地看着坏笑的诗绪里,足足的思索了三秒钟,才“啊”的一声回过神来。 原来,升级考试早在一周前就结束了。 “居然敢骗我。哼哼。” “丽女王饶命,人家难得有机会成功骗你一次嘛。而且今天是查成绩的日子,丽难道就不关心自己的成绩吗?” 诗绪里说的没错,今天是出成绩的日子。 其实,在丽看来,特意跑这一趟查看成绩已经没必要了。因为在考试到来的前一天,丽打开了恒河沙书,提前查看了考卷的参考答案。丽的记忆力一点都不差,正式的考试就等于是参考答案的照抄。 换做从前,丽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她纯粹是被艾莉卡的做法给激怒了。 她头一次见到有人干作弊替考居然能干得那么理直气壮。 这可是为了黑手党培养核心成员的机构啊。虽然这个培养目的见不得光,但是既然这里被无涯学海承认为一所学校,自然具有教育圣地的神圣性。艾莉卡的理由简单而言就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在这所学校里作弊的能力也可以视为被考察的内容之一,所以合法。但是,就这样放任那些为了一己之前程而欺瞒组织的无知者溜进黑手党的核心层真的好吗?这里所实施的教育的意义又何在呢?总之,丽无法接受艾莉卡的观点。 “真期待等下艾莉卡脸上的表情啊。”丽坐在小餐桌的边上,悠闲的端起一杯奶茶。 “但是,就算丽比她更有道理,丽也没有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败她啊。打败她的只是恒河沙书而已。”诗绪里说。 “……你说的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惜那种程度的题目就算我亲自上阵也未必会难住我。” “其实丽只是想找个借口利用恒河沙书爽一爽吧。” 丽没理睬诗绪里。诗绪里得意洋洋的扬起了尾巴。 慢节奏的早饭过后,就是丽带着诗绪里和恒河沙书出门、乘地铁、平安抵达。因为丽今天出门比较迟,恰好撞到黑手党成员上班高峰,电梯里相当拥挤。好不容易电梯到了丽的楼层,以为终于可以踏出电梯透透气了,可是电梯门一开,狭窄的走廊里面却是挤满了人,丽险些不能从电梯中走出。 怎么会这样?按照丽过去的经验,看成绩的日子不该聚集如此多的人。因为大多数人都是看一眼招贴板,说一句“啊,怎么又没过啊”就沮丧地离开了。极少有人会选择在这里逗留。今天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奇哉怪事。 “莫非是丽的答案太过标准,引发了民愤?”诗绪里小声揣测道。 “别乱讲。” 虽然嘴上这么说,丽心里却相当在意。她一面说着“借过”“劳驾”,一面一步步在密集的人群间朝着招贴板的方向挪动着。 眼下虽然已经入秋,炎热的天气却还没结束,浓烈的汗味和烟味熏得人都快要窒息了,耳边还有嗡嗡嗡的议论声,让丽的心中更有了不祥的预感。 就是这时,丽听见身边有人嘟囔了一句:“还往前挤什么啊。反正都被剃了光头。” 剃光头? 在丽的边上,一个耳朵上穿了三个环,脖子上有刺青的女人咬着牙,恨恨的踩灭脚下的烟蒂。 “不可饶恕……”女人说,“不可饶恕!一群狗娘养的。说什么试卷被‘假面神偷’偷了,还不给重试机会。‘假面神偷’会来偷试卷?以为我们的报名费都是喂狗的吗?” 此语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太蹊跷了!一定要重试!”“必须重试!” 试卷……被偷了? 丽挤到招贴板的面前,果然看到成绩单上一大片的零分,只有三个人有成绩,看来是试卷没有失窃的幸运者。虽然试卷没有失窃,卷面分数也是相当的凄惨,可是在结果一栏中却赫然写着“p”……这就算是通过了? 当然,丽也毫无悬念的加入了剃光头大军。同时被剃了光头的还有艾莉卡和露露。 成绩最下面一行“备注”栏上说:“存放考卷的保险箱失窃,凡是未留下考卷者一概零分处理。” 考卷失窃成这副样子,居然还不发动复试,不管怎么说都太荒谬了。 就在这时,丽感到自己的右臂上方被人轻轻的戳了一下,一回头就看见了露露在对着她笑。 “换个地方说话吧。”露露说。 *** 离开了是非之地,丽跟着露露到了摩天大厦相邻街区的一家名为“mireille&kirika”的咖啡馆。那家店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墙上的常春藤在炎热的天气里绿得让人很舒服。门口的小黑板写着“今日半价:鲜奶油泡沫卡布奇诺”。推开门的瞬间,头顶的南部铁器风铃发出了令人愉快的响声,一只黑色的猫从左边往右边灵巧的窜过去了。 丽环顾这家不太大的咖啡店,客人并不多。有并肩坐在一起迟迟不说话的老人和女学生,还有孤身守着一杯不冒热气的咖啡对着笔记本电脑码字的成熟女性。 真是个安静美好的地方啊。丽正盘算着该坐在哪里,露露却径直朝着窗边那排座位的尽头连蹦带跳地走了过去。 那里坐着金发的艾莉卡。边上摆了一个空着的果汁杯。看样子,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阵了。 艾莉卡的出现,让丽的感觉变得有点复杂。为了和艾莉卡一决胜负,她甚至不惜动用了恒河沙书。可是结果呢?丽的情况自不必说。从通过考试的那三人低得离谱的成绩来看,那些考卷也绝非出自艾莉卡之手。她们两个都莫名其妙的成了输家。 露露极自然的坐到了艾莉卡的身边,不仅贴的很近,还将头依偎在了艾莉卡的肩膀上。丽只好坐在了她们两人的对面,无奈地看她们两个人腻在一起。 艾莉卡温柔的一笑,将饮料单朝丽这边推了过来,问她:“想点些什么?” “就点今日半价的那个好了。” 尽管丽的饮料品味一向很离谱。当无法满足她奇怪的愿望的时候,她的选择立刻会变得随便很多。 艾莉卡说:“有些假正经的人总是不屑于点半价的咖啡。看来你不是那种人。事实上鲜奶油泡沫卡布奇诺可以算是这家店的招牌了。” 丽还没来得及回应她,露露先不高兴起来了:“劳伦斯小姐可不是那种人。” 艾莉卡冲丽抱歉的笑笑:“我这个人比较直率。对不起。今天的饮料我请客了。” 丽很清楚她方才那话不是直率,绝对是故意的,不过也不打算和她计较了。 服务员来了。 “鲜奶油泡沫卡布奇诺两杯,大份的黑森林蛋糕冰激凌香蕉船一个。” 咦,居然不问露露要什么饮料吗?丽心里困惑着,看见露露开心的表情,顿时明白了那个大份的黑森林蛋糕冰激凌香蕉船是艾莉卡点给露露的。等到三人点的东西送至桌上,丽才知道所谓的“大份”……其分量足以击垮一个女生整个月的节食成果。 露露却没有丝毫自寻烦恼的倾向。她毫不客气地将巨大的冰激凌香蕉船拖到自己的面前,握着小匙,愉快的享用起来。而艾莉卡看见她吃的这样心满意足,嘴角也勾起了一丝微笑。 如此自甘堕落却又可以如此苗条,又如此地幸福着……简直是人神共愤啊,露露?索尔达小姐。 “劳伦斯小姐,我们来说说考卷失窃的事情吧。”艾莉卡说。 丽正有此意。她说:“我听有人说这次的试卷窃案是‘假面神偷’干的。” 自从刚才在大楼里听到“假面神偷”这个词,丽就在意起来。因为进入了黑手党开设的培训机构,丽专门了解过这个社会的犯罪史。“假面神偷”可谓近百年犯罪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性别不明,年龄不明,虽然不是每次都能得手,但是从未被捕。他喜欢以艺术品为盗窃目标。凡是他盗窃过的东西,不出多久就会在黑市上出现,却无从追溯其源头。唯一的线索是作案之地总会留下一张特别的假面。当他得手时就是一张笑脸,若是失手便是一张哭脸。曾经有警方的人认为他与“某黑手党组织”有所关联。理由是“只有那个组织才有可能把艺术品的来源洗得那么干净”。但是,一向只以艺术品为目标的假面神偷,居然会朝优秀市民公司考生的考卷下手,怎么想都有点离谱。 “据他们说,在被撬开的保险箱里有一张笑脸假面。”艾莉卡说。 “只因为一张笑脸假面,就认为是假面神偷做的吗?”丽反问道。 “谁知道呢。――不管犯案者是不是假面神偷,总之是黑吃黑,见不得光。以培养中心一贯的作风来看,既然已经公布了成绩,就不可能重考。” “学员的身份可能会就此泄露,公司不怕遭到犯罪者的敲诈吗?”丽提出了自己的考虑。 艾莉卡淡淡一笑:“说不定那个假面神偷和你一样,以为这是一棵摇钱树。但是如果连这个都怕,公司也就不能称作当今世界第一的黑手党了。” 丽觉得自己好像又在不知不觉间被艾莉卡胜了一把。 在她们交谈的时候,露露一直埋头享用着自己的巨型冰激凌香蕉船。这时,她停止了进食,说:“假面神偷也是相当了不起了,居然撬得开公司特制的保险箱。这次让他白白便宜了那三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下次要是他再来一趟,能凑巧留下我们三个的考卷就好了。或者让他帮我们把考卷的答案偷出来也不错啊。” 说到考卷答案,丽的心中又涌上了些许无奈。只有通过考试,才能获得校庆式的请柬。丽已经为了这请柬苦苦奋斗了六个月,要是再失利的话恐怕就只好等明年了。 “露露,冰激凌要化了。”艾莉卡说。 “啊啊!看我把它一口气吃掉!” 不知道为什么,丽觉得艾莉卡似乎有些不开心,尤其是在露露称赞假面神偷的时候――是错觉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起就要入v了。会更新三章。从11点起更新第一章。 编辑说会有倒v部分,所以还没有补全前面部分的读者如果不想重复购买的话请记得补看一下。 第54章 兔子不是好惹的 第二次考试过后的头一个周末,露露忽然打电话邀请丽来她打工的酒吧玩。 “就当是为了酒吧接头的模拟练习如何?”露露的声音活力十足。 “你就直接说是拿了零分心情不好,很想玩乐,不就好了嘛。”丽说。 “丽说话还是好直接啊,不过我就是喜欢丽这样直接的性格,和艾莉卡好像!对了,今晚艾莉卡也会来!” 我才不要像你的艾莉卡。丽心里这样想着。不过自从上次集体零分事件以后,露露就变得很爱玩乐,而且还喜欢让丽也加入到她和艾莉卡的小活动中。比如一起去楼顶花园吃午饭,一起散步去地铁站。更离谱的是周四的时候,露露说买东西抽奖抽中了一张游乐园的参观票就要过期了,独自一个人去没有意思,一定要她们两个人每人自掏腰包各买一张票。三个人挤在一间摩天轮小房子里,简直就像初中女生一样。 真是搞不懂露露的心思。 “诗绪里,去酒吧要穿什么衣服?” “这个要看是什么样的酒吧啦。安静的还是闹的……” “就是露露打工的酒吧。” 诗绪里那句“那你就也穿成兔女郎就好了嘛”还没说完,就被丽用恒河沙书轻轻的拍了一下头。 “透视装!” 又被拍了一下头。 “吊袜带!” 第三次。 “可是我看片子里的女人都是那么穿的嘛!”诗绪里委屈的说。 “算了,早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问你……” 最后的最后,到了约定的时间,丽就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不顾身边诗绪里“你这个样子活像个阿宅!负分!”的喊声,准时出现在了“野猫的银河”酒吧的门口。隔着一条马路就看见了露露。兔女郎露露在门口焦急的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看的人就柳眉一竖瞪过去。终于看见丽来了,她蹦蹦跳跳到丽的身边来,给了一个大拥抱,搞得丽怪难为情的。 “在这里经常会撞见同学。虽然有点贵,但是只要报露露的名字就可以打八折哦。” 被同学看到自己工作中的打扮难道不会觉得尴尬吗?这还真是个敬业的人啊。 虽然这里用兔女郎在门口发宣传单招徕顾客,里面倒并没有什么不良娱乐项目。只有中央舞台上一个爵士女歌手痴狂的高吼着丽听不太懂的歌词。其他人都是自顾自的玩着,就连露露顶着长耳朵走进场内也没有吸引到多少目光。 看来诗绪里要大失所望了。 到了吧台前,丽一眼就认出了惹眼的金发背影。 露露当然也看见了。“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我已经和老板说了,让他帮我们留一个卡座了呀。” “这里就很好了。”艾莉卡的蓝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变得更加深邃迷人。 也许艾莉卡是不想让露露欠老板人情吧。丽的心中这么想着。 露露只好在她的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了。丽又坐在了露露的边上。三个人就这么僵着。露露突然转过头来:“丽,我来和你玩个游戏!” 丽提起了一点兴趣。“什么游戏?” “很简单的,叫做‘这是什么’的游戏。” “这是露露。”露露将手指比成一个“v”字。 “唔。”因为是兔女郎,所以是v字的手势吗。倒是很好理解的。 接着,露露用大拇指和食指比成一个“l”说:“这是丽。” “然后是这个,看好了……这是艾莉卡。”露露只伸出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横了过来,比成了一个“e”的形状。 “嗯。” “最后是这个,”露露将双手的拇指和食指顶在一起,比划成一个“a”字,说,“这是安娜。” 安娜?“为什么会有安娜?”丽怀疑的看着露露。 “只是规则而已啦。不要在意细节。” “好吧。” “规则就是这样。看明白了吗?” “大概明白了。” “那么,正式进入提问时间!”露露将手指比成了一个“l”的形状,“这是什么?” 这有什么难度吗?“我。”丽答道。 “错啦!” “哎?l不是我吗?” “总之就是错了!不信你问艾莉卡。” 丽狐疑的看向艾莉卡,只见艾莉卡的样子,似乎是……在笑? “那么试试这个?”露露将双手拼成了一个字母“a”。 “这是安娜。”丽说。 “正确!” 虽然露露宣布了她赢了,但是丽却赢得一头雾水:为什么l是我就是错的,但是a是安娜就是对的? “这个呢?”露露比划出“e”的手势给丽看。 “艾莉卡。对吧?” “恭喜你,答错了。” 丽一脸怀疑的看着她:“该不会是你随口胡说的吧?” “露露才不会胡说呢。”露露嘟着嘴,“不信你去问艾莉卡。” 艾莉卡点了点头,说:“你确实答错了。” “要不然就让我们两个玩给丽看吧!”“好啊。”艾莉卡爽快的答应了。 “这是什么?”露露比出了一个“v”的手势。“这是兔子。”艾莉卡说。 “艾莉卡真是的!” “但是我答对了啊。”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艾莉卡的声音忽然变得魅惑起来。露露的脸也微微红了一下,小声说:“那就算你答对好了……” 丽忍不住插嘴了:“v字不是‘露露’吗?” “不对不对,”露露一面笑着,摇着头,头顶的两个长耳朵也跟着摇晃起来,“艾莉卡说的才是正确的。” 这下丽彻底糊涂了。 艾莉卡说:“其实真的是有规则的。露露,不如我们再演示一遍给她看吧。” “不行,艾莉卡就是多看了一遍就猜出来了,如果再给丽演一遍,她肯定也会看穿的!” 两个人又互相开起玩笑来。言语中重现着露露第一次给艾莉卡玩这个游戏的情景,言语中时不时蹦出几个人名,每一个对丽来说都是陌生的。不知为什么,丽忽然感受到了隔膜正在形成。看到这两个人默契的样子,再想到刚才规则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安娜”,丽就觉得简直糟糕透了。 就在这个时候,艾莉卡敏锐的看出丽突然变得沉默,于是就给露露丢了一个眼色。露露会意,就又朝丽转了过去:“丽要不要来点喝的东西?不喝点什么的话,酒保大人会不开心的哦!” 丽看了看吧台上方写的字,尽是一些只看名字完全猜不出是什么内容的东西。 “要不要试试‘尸王脑浆大喷泉’?”露露又换上了恶作剧的笑脸。 “好啊。” “哎?丽你确定要喝这个吗?” “嗯,边上不是写着‘本城特色’嘛。” 露露尴尬的笑了:“虽然是本城特色没错……但是……一般是当做惩罚饮料的啊,而且听名字就很可怕,不是吗?” 丽扫了一眼边上小字写的原料,坚定的点了点头:“就这个。” 很快,满满一大杯“尸王脑浆大喷泉”就摆在了丽的面前。 “小兔子露露!” 三个人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打扮吊儿郎当的男人带着一脸的醉意站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好像是这次通过考试的人。”露露小声和丽解释。艾莉卡也同时皱起了眉。男人毫不客气的走了过来,直接将手搭在了露露的裸背上面。露露厌烦的甩开了。 “别这样嘛,等我到了s级,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就凭你?”露露瞪了他一眼,“这一回不过是你的狗屎运。” 男人的鼻孔里嗤出两股不屑的气流:“狗屎运?你以为那是狗屎运?你可知为了收买那老妖婆老子花了多少钱?” 三个人都是一怔。 丽想:“老妖婆”,不正是大家给主考老师起的绰号么?假面神偷这样的都市传说,可不会是被钱能随随便便收买的角色。 考卷不是被偷的,而是被主考老师收受贿赂后一手炮制出的事件。这绝不是小新闻。 “算了,多说无益。”男人斜了一下眼睛,“女人只要依靠男人就好了,出来混什么组织?等我做了公司的皇帝,你就是皇后。怎么样呀,我的露露小甜心?” 看着男人恬不知耻的样子,露露就要站起来叫老板,艾莉卡却忽然挥挥手制止了她,反而冲那男人微微一笑: “不知你收买老妖婆花了多少钱?” “多少钱?”男人眯着眼睛笑起来,“反正比艾莉卡?柯里昂小姐要便宜得多。你每次只能帮一个,我却一次帮了我们弟兄三个。” “艾莉卡,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比你便宜得多?”露露担心的问着。 艾莉卡沉默不语。 原来艾莉卡替考的事情一直瞒着露露。丽早就这样猜测着,但是今天才终于得到证实。 男人虽然有些醉了,观察力却不弱。“艾莉卡,看来你有事瞒着你朋友?”艾莉卡依旧不作回答,男人索性放大了胆子,直接走到了露露和丽的中间,对着露露不怀好意的笑着,随手就端起了丽面前的杯子…… 哎,那是我的。丽正准备制止那男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大概是那男人打算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要借酒壮胆,那杯“尸王脑浆喷泉”被男人闷了一大口。丽正想着“看来只好问酒保再点一杯了”的时候,就听见“咕咚”的一声,男人已经双手撑地趴在地上了。他的脸色发青,脸颊涨得像个蟾蜍,眼珠简直要迸裂出来,简直就好像刚才喝下的并不是特制鸡尾酒,而是变身蟾蜍药水一样。 附近的人听到异动,也纷纷转过头来。“怎么回事?”“不知道。” 在周围人的议论和嘲笑之中,男人挣扎着从地面上站了起来,飞速朝洗手间的方向落荒而逃。露露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觉得这饮料挺好喝的啊。”丽歪着头说。 “丽这个怪胎!” 这时候,艾莉卡忽站了起来。望着男人逃走的方向,她对另两人说:“我去一下洗手间。先失陪了。”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等13:00放出第二更。 第55章 未完成的摇摆舞 “啊?可是摇摆舞比赛就要开始了啊!我想要今天的奖品。” “和丽一起跳吧。” “那好吧。丽,来跟我去跳舞吧!”说完不管丽同意与否,就拽着丽就离开了吧台。 舞台上,爵士女歌手已经走了下去,换了一个主持人上台: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时刻,我们迎来了本周的摇摆舞比赛时间!今晚的胜出者就可以将‘假面神偷的笑脸面具’带回家!” 客人们鼓起掌来。“对的!我就是想要那个面具!”露露激动的说。 “那么,谁会是我们今晚的第一个挑战者呢?” 趁着其他人还在迟疑的时候,露露第一个举起手,高喊道:“我!” “啊,原来是美丽的兔女郎小姐!”主持人眼睛一亮,“请问你的男伴是……” “她!”不等主持人说完,露露抓住丽的手腕,高高的举了起来。 全场同时向丽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下解释清自己和露露的关系比让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可是露露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主持人哈哈笑了笑:“原来也是一位美丽的小姐!好的,只要你们跳得好,奖品就是你们的!” “这样不合适吧,艾莉卡会不会高兴?”丽低声说。 “我和你和艾莉卡都是好朋友啊,为什么她会不高兴?哎,不要废话了,快把鞋脱了。” 虽然丽不太明白为什么跳摇摆舞要脱鞋,但还是按照露露要求的做了,心中却不断打起了问号:是这样吗?竟然是这样吗?丽想起一直在自己面前甜甜蜜蜜的艾莉卡和露露……居然到现在还只是“好朋友”而已吗? 不过既然如此,索性就豁出去了吧。丽既然这么决定了,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她和露露一起在台上有节奏的跳起来了。虽说丽于舞蹈之道并不十分精通,好在没有出什么差错。露露却跳得相当投入,头顶的长耳朵跟着她的摇摆一晃一晃。 就在一曲将半的时候,丽忽然看见艾莉卡分开人群朝舞台这里走来。但是她是从露露背后的方向接近的,露露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艾莉卡灵巧的跃上了舞台,台下一片欢呼。露露刚刚有一些犹疑,下一秒就被艾莉卡从背后抱住了。 伴奏的音乐停止了。 “艾莉卡?你怎么……” 趁着露露惊诧的时候,丽就主动和艾莉卡交换了位置,穿上了鞋子,走下了舞台。 中止的音乐重新响起了,只是换了和小兔子一同起舞的人。 露露闻见艾莉卡身上似乎有奇怪的酒味,但是她来不及想太多。因为她的心跳得比小兔子更快。但是,在艾莉卡的配合下,她几乎找不到方寸大乱的理由。 一曲终了。台下爆发出比之前更为热烈的喝彩声。露露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长跑似的剧烈喘息着,脸颊又红又热。她不敢抬头看艾莉卡的表情,只看见艾莉卡的胸也和她一样剧烈的一起一伏,好像正酝酿着什么话,但是什么话都没说。露露真希望她不要说出来。她的心里很乱,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被艾莉卡手牵手带下了舞台,连鞋子都忘了重新穿上。 丽向她们迎了过来。 “丽,你刚才怎么突然走了?还有艾莉卡,你为什么突然出现?我刚才真的傻掉了!”露露的脸还是很红。 她很想听丽的回答,但是,丽的表情却很严肃。 “你们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了吗?--那个男的出事了。”丽说完认真的看着艾莉卡,“刚才你去了洗手间吧,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想让他付出一点代价。”艾莉卡轻描淡写地说着。 丽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生命的代价吗?黑手党不是杀人狂!” 听见丽的话,艾莉卡终于变得认真起来,双手环抱在胸前,和丽对视着。 露露睁大了眼睛:“那个人……他死了吗?” “不是我做的。”艾莉卡看着丽的眼睛,认真的说着,“我只是揍了他一顿,专门避开了要害。” “丽,你要相信艾莉卡,她绝对不是杀人狂。”露露说。 丽松了一口气。 “我也觉得不是你做的。”丽说,“因为我听见有人说厕所的隔间里遗留了一张笑脸的面具,墙上还写着血字,‘冒名者死’。” “有意思。” 艾莉卡的嘴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 结果,虽然露露和艾莉卡的组合获得了周末摇摆舞大赛的第一名,露露却没能如愿以偿的获得奖励。因为警方的到来打断了摇摆舞大赛的进程,而且用作奖励的假面就是摆在凶案现场的那一张,被警方当成证物收缴了上去。当然,警方绝对是不会知道这起命案里和假面神偷之间的隐秘内情,自然也不会知道“冒名者死”的确切含义。据说因为男子死得太过凄惨,所以新闻媒体也没有大肆宣传――也许是被优秀市民公司利用某种手段给控制下去了吧。最后形诸报端的只是社会版角落一则不到一百字的简讯而已。 狭窄而整洁的出租屋内,诗绪里放下了报纸,说:“名侦探丽小姐,你当时也在现场吧,你怎么看?” “首先纠正一点,我不是名侦探。然后,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应该继续关注下去的案件。底下可能有很黑暗的东西。” “很黑暗的东西?丽现在已经是黑手党的一员了,居然还会怕黑吗?” “说不定就是‘优秀市民公司’的成员作案。”丽说。 “何以见得?” “就说这起命案吧。如果只从命案现场来看的话,就只是一团乱麻。但是如果从假面神偷入手,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该不会是想和那些无聊的记者一样,也认为假面神偷是‘优秀市民公司’的成员吧?”诗绪里歪着头说。 “这种说法并不准确,不过依然有可能性。”丽说,“假面神偷犯下的罪案从一百年前就已经开始,而‘优秀市民公司’只是历史还不超过五十年的新兴黑手党。我们很难想象一个神偷到了一百多岁依然身手矫健,还是将‘假面神偷’视为一个不断传承的称号比较合理。 “虽说关于假面神偷暂无命案的记载,但是,如果假面神偷只是一个传承中的称号,那么到了今天,假面神偷的继承者自甘堕落和‘优秀市民公司’勾搭成奸。那么,一反常态,犯下杀人罪行也是有可能的。” “哎?勾搭成奸什么的……” “啊,”丽突然回过神,“这么说自己的公司似乎不太好呢。罪过罪过。” “不是啦。勾搭成奸莫名的有点萌……说不定假面神偷是个性感的御姐!” “正义观何在?对于杀人犯无论如何不可以用‘萌’这个词,记住了吗!” “好……”诗绪里弱弱的说。 唉,真是发愁。丽捡起地上被诗绪里翻得一团乱的报纸,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了屋子的角落里,接着戴上了耳机。虽然耳机中不断的飘来威尔第《茶花女》的经典唱段,丽的脑中还是不由自主地重新爬梳起这个事件来。 从现场留下的“冒名者死”与笑脸面具来看,作案动机很明确:那个学员冒了假面神偷之名,为了自己的利益串通老师策划了考卷失窃案。这激怒了凶手,所以犯下案件。 但是会被激怒的人就只有假面神偷本尊吗?会不会还有其他人? 其他的学员可能会被激怒。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却遭遇了这样的不公平,一定是怒不可遏。 艾莉卡。靠作弊牟利的专家。但是艾莉卡并不像会为之杀人的类型,她说只是痛揍了对方一顿,样子很诚恳。丽也决定相信她。 然后就是……组织本身。 这是丽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培养中心的学员通过了升级考试,就离组织的核心更近了一步。但是这样的学员却在通过金钱贿赂在腐蚀着组织的规则。组织既然不能打破成规,将已下达的升级命令撤回,那么就采取严厉的手段除掉此人,兼实现杀一儆百的效果……这不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经和假面神偷有所勾结,那么,借用假面神偷的名义,将命案的凶手推给一个幻影,完全说得通。 但是,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在此前丽担心学员资料可能会因为试卷失窃而有泄露风险的时时候,艾莉卡曾经说过:“如果连这个都怕,公司也就不能称作当今世界第一的黑手党了。” 没错,世界第一的黑手党,用得着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准a级学员而动用“假面神偷”的名义吗?这就和假面神偷去偷窃考卷一样不合常理。 丽决定再去“野猫的银河”酒吧看一眼。 “还说自己不是名侦探,明明这种事情只要查一下恒河沙书就可以了嘛。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诗绪里抱怨道。 *** “原来是露露的朋友啊。”“野猫的银河”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男子,笑得很温柔,“真不巧,还没到她上班的时间。你愿意在这里等等她么?” “好吧。” “看你的样子,应该不常来酒吧?” “确实如此,今天只是第二次来。上次来的时候发生了事件……” “唉,因为事件的关系,最近的生意似乎更好了,每天都会来不少‘假面神偷’的崇拜者……大众真是冷酷啊。” 谁说不是呢。丽的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那么,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老板笑眯眯的说。 “什么游戏?” “这是一个叫做‘这是什么’的游戏。玩过吗?” 丽很想说玩过了,但是上次玩得莫名其妙,根本没搞明白其中的奥秘。所以她决定再仔细看一遍。“没有。那是什么?”她说。 “看好了。”老板清清嗓子,用手比划了一个“l”型,“这是爱(love)。” 咦,怎么和露露说的有点不一样?丽歪了一下头。 然后,老板将手比划成了“v”字,“这是胜利(victory)。” 这个也有些不一样。接下来该是e了吧…… 出乎丽的意料,老板直接将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拼成了一个a字,说:“这是安娜。好了,这就是规则了。那么……” “等一下!”丽打断了老板,“e呢?” “e?”老板诧异的看了丽一眼,之后微微笑了一下,“原来你玩过这个游戏。” 丽只好承认自己在上回来的时候“被露露玩过一次”,但是目前还没有明白其中的奥秘。 “这其实是本地酒吧的经典游戏。确实,有时候会根据在场的客人的姓名或者桌上的东西而加入e啊o啊这类的字母,不过,不管这个游戏怎么改变,只有代表安娜的手势一直存在,而且一直是代表‘安娜’这个名字。起码从我刚懂得逛酒吧的年纪就是如此了。至于为什么,没人知道。或许是为了纪念这个恶作剧的发明者吧。” 游戏的发明者…… 如果这个游戏,是安娜发明的…… “可是我还是没有看懂。”丽说。 “说不定有一天就突然领悟了吧。”酒吧老板依旧和蔼地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章。15:00更新第三章。 第56章 假面神偷的来电 “你听说了那件事了吗?” “哪件事?” “就是那件事啦,那件……” 酒吧惨案过后的第一个周一,“老妖婆”收受贿赂,故意弄丢升级考试试卷的传言已经在培养中心不胫而走。 “……那么,a、b、c、d四家银行,哪一家更有可能成为国税局审查的对象?有没有人知道?” 被称为“老妖婆”的k女士依旧和以前一样担当着经济课的主讲。名为经济课,教的内容无非是如何逃税,洗钱,高利贷与金融诈骗罢了。虽然被传言缠身,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果然修为非比寻常啊,丽想。 “别讲什么国税局审查了,老妖婆,说说你是怎么撬开保险柜的吧!”一个学员说。 顿时满堂哄笑。 k女士将粉笔丢在桌上。 “组织已经作出的决定就不会再更改。谁要是连这个都不懂,就给我回去从e级读起!” k女士的气势非同一般,教室里的反对派们顿时没了声音。就在大家以为授课将要继续的时候,k女士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就连一声抱歉都没有说,就拉开了教室门,直接走了出去。 “搞什么啊,老妖婆!”之前站起来带头起哄的学员说。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k女士还是没有出现。丽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电话有这么长吗?就算因为“优秀市民培养中心”的气氛相当宽松,上课接打手机皆是惯例,但是,也不该让学生在这里等啊。 ――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这个想法突然从丽的头脑中飞过。 凶手既然杀害了行贿的考生,那么,对于受贿的主考老师恐怕也不会轻易饶过。丽对于坏人一向没什么同情心,黑吃黑的事情不管造成多少死伤她都不在乎。但是…… 她和后排的露露快速交换了一个眼色,决定如果k女士再不出现,她们就出去看看。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拉开了。k女士站在门口。丽刚稍稍放了心,却忽然发现k女士神色有异――之前理直气壮的表情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则是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甚至还有一点哆嗦。 “是你们干的吗!” 她一出口便是这样一句话。学员们根本听不懂。丽也是一头雾水。 “那个所谓的假面神偷就是你们中的谁吧?”k女士声嘶力竭。 丽看了看教室里这帮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这帮人最多也是小混混以上,大盗贼未满的角色,将来能不能升入s级都堪忧,怎么可能会是都市传说呢? “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丽问。 k女士吞咽了一口口水,随后低着头说:“我的七岁女儿被绑架了――被自称是假面神偷的家伙。” 丽之前只听说k女士离异多年,没想到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假面神偷去似乎也没有干过诱拐儿童的事吧?最近居然频频打破自己的惯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教室里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k女士呆住了。 那是幸灾乐祸的掌声。起初只是几个人鼓掌,随后,掌声雷动,还有恶作剧的欢呼声。k女士恨恨的咬着牙,拿起桌上的包,走出了教室。 丽正在心中盘算着,肩膀就被橡皮头打了一下,回头一看,露露用大拇指指了指上方。丽点了点头,就和她一起离开座位,走进了电梯,按了顶楼的按钮。 “我刚才发了短信给艾莉卡,她也会到楼顶花园等我们。”露露说。 又是三个人的时光啊。丽苦笑了一下。 艾莉卡又是早就到了。她总是到的最早。今天她的金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披散着,而是堆成了一个发髻,身上也穿着一件风衣,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冷艳潇洒。 “厄运三人组集合完毕。”露露笑着说,之后笑容消失了,“不过,今天似乎有人运气比我们还差。艾莉卡,我们怎么办?袖手旁观?” “露露怎么看?”艾莉卡问。 “我恨老妖婆了。每个周末拼命打工才攒出的考试报名费,随随便便就给剃了光头。但是……啊,为什么是她家的女儿?那个七岁的小女孩又和我没有仇!恨死了恨死了恨死了……” “刚才还笑的那么开心,现在就气得直跺脚,真是一只喜怒无常的兔子。”艾莉卡说。 “我才不是兔子!丽怎么看?” “如果是耶稣基督碰到这种事情,大概就会说:‘你们有谁没作弊过的,尽可以幸灾乐祸吧。’大概全班,不,全校都不会有人站出来吧。我虽然不认同基督教的看法,但是,” “k女士现在应该四面楚歌了吧。”丽说,“组织一定不会帮她。她又不能报警。” “没错。”露露点了点头。 “所以我打算去k女士那里看看情况。”丽说。 “其实我也想去……但是怕你们说我这个人滥好人。”露露不好意思的笑着。 在丽和露露交谈的时候,艾莉卡一直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明明问露露怎么看的人也是她,但她似乎完全没有在听。等丽和露露终于达成了一致,艾莉卡才转过头,说: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露露说,“你不是每次都和我一起的吗?” “今天不行――我有别的事情要办。” 她说完这句话,就往楼顶花园的出口走去。当她从丽的面前走过的时候,风吹起了她风衣的下摆,在那一个瞬间,丽看见那里有一个凸起物闪着光……是枪吗?丽记得学员是不被允许佩枪的,除非在校庆式上得到搭档以后。艾莉卡的枪到底是怎么来的? 丽正想开口问什么,艾莉卡就突然转过头,用冷冷的蓝眼睛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就像在说:“敢开口就毙了你哦。” 丽只好什么都没说。 “我们也走吧,露露。”丽说,“我想k女士现在应该还在我们学校。” *** k女士确实还在中心。丽和露露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办公室里找到了她。差不多就是在她们找到k女士的同时,自称是“假面神偷”的人发起了第二次联系。k女士当然迫不及待的提出要听自己女儿的声音。但是对方的意识一点不弱: “你是打算从女儿的话里判断我所在的环境吧?学校的那点把戏骗不了我。” 随后,电话断了。 “我记得这好像是情报课中教过的内容。”丽说。 “哎?真的有教过吗?” “有的。”丽十分确定。她的记忆力一向出众。 “也就是说犯人就是学员了!” 明明都是黑手党的成员,却管假面神偷叫做“犯人”,听上去真是有点怪异呢。 “那么就出发吧!到每个班都问个清楚!谁缺勤了,谁旷课了……”露露精神百倍。 k女士忽然拿起桌上的表格,向她们两个递了过去。 “这是……”露露还有些困惑。 丽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 今天早上全体b级学员的出勤记录。 丽不禁心中一惊。 培养中心从不考勤,却在暗地里安置了这种东西。 k女士既然明知有这种东西,那么应该很清楚受贿和舞弊的事情绝对逃不过组织的眼睛,为什么还要受贿呢? 难道真的像艾莉卡从前所宣称的那样,作弊是允许的……行贿也是允许的? 丽的心中又飘过许多问号。 也许就是因为从不考勤的关系,缺勤的人相当多。到底这些人中哪一个才是犯人? 这时,k女士发话了。 “居然这样和我作对,应该是自以为上次成绩会不错的学生。如果可以将这份名单和上一次升级考试的试卷成绩作对比就好了。可惜那些考卷我看都没看。红笔圈出的几个,是在事后曾经找我抗议过的学生的名字……可惜还是太多了。” 就是无从下手的意思吗。 丽可以通过查询恒河沙书直接知道对方是谁,但是,那实在有悖一般常识…… 就在她发愁的时候,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假面神偷上电视了!” k女士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用遥控器打开了办公室中唯一的一台电视。 “……就在刚才,我台接到了第二通自称是‘假面神偷’者打来的电话。对方委托我台读出这样一句话――‘如?果?不?想?让?花?凋?谢?就?说?出?来?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经分析,此电话与几个小时前我台所接到的预告电话应该出自同一人。几个小时前,此人曾经声称将揭露本世纪最大的黑手党团体的真相。因为此人的来电地址尚难以追寻,真相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接下来是谈话时间。今天我们邀请了假面神偷研究专家a先生……” 主持人的样子不像在做社会新闻,反而像在做娱乐新闻。也许娱乐新闻本来就和社会新闻在某种程度上有相通之处吧。 “让我背叛组织?太天真了。”k女士说。 “可是你销毁了试卷,已经等于在背叛组织了啊。”露露提醒道。 “那不一样。”k女士说。 “恕我没明白其中的差别。”露露说。 就在这时,电视机的画面突然从滔滔不绝的a先生又切回了主持人。他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激动的捏着手中的稿件: “啊!抱歉打断a先生的讲话,就在刚才,另一名自称是‘假面神偷’的人打点话来到了本台!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冒名者死。原句奉还。’难道之前的假面神偷都是假的吗?这才是真的假面神偷吗?……事情的进展真的是越来越让人关注了!” 第57章 屋顶上的生死场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凝滞。 “……又有热线电话打进来了!”电视的画面又切回了主持人,“就在刚才,第三名声称是假面神偷的人出现了!他说他才是真正的假面神偷……等等?刚才那是第四个?……第五个……哎?是假的吗?好的。咳咳……我台忠告电视机前的市民朋友们,请不要用恶作剧来干扰警方正常的搜查工作!” 丽有点看不下去了。 “露露,我去一下洗手间。” 丽已经决定借口离开,以方便查询恒河沙书。眼下这样复杂的乱麻,不如就用恒河沙书这把快刀斩个清楚。 “是吗?我和你一起去!”露露的眼睛闪亮亮。 “啊,不是的,我还要去买点晚饭吃的东西。等下就回来看看事情进展。” “正好啊,我也没有吃晚饭呢!”露露说“k老师,您要一起吗?” “我吃不下。你们也别来了。”k女士简短的说。 “那就由我和丽帮您随便带一些啦!” k女士没有回答。丽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接受了露露陪在身边的事实。 在两个人从洗手间出来,乘上电梯,准备前往摩天大厦地下的便利店。此时不是电梯运行的高峰期,电梯间里面只有她们两人。露露忽然问丽: “你说,k女士家的小孩真的会死吗?” 丽看了一眼露露,发现这个刚才还充满阳光与干劲的人正低着头,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犯人真的是这里的学员吗?他……真的打算杀人吗?”露露既像在问丽,又像在自言自语。 丽心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她还想说:犯人决定向公众对自己所在的黑手党进行所谓的“揭发”的时候起,恐怕就已经豁出去了吧,但这样的话说起来很容易,而露露真的接受吗?丽不知道。 如果露露下一次考运好转,通过了b级到a级的升级考试,到了校庆式的那天,她就将获得属于她的枪支与同伴。但是露露真的能承受得起组织中的黑暗面吗。丽想起了艾莉卡来。那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刻意的把替人考试的事情瞒着露露。说不定艾莉卡的心里也有些敬畏露露的正直吧。丽是这么想的。 “抱歉,好像说了奇怪的话。”露露冲丽灿烂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早就有了觉悟了。” 这句话刚说完,电梯的门就开了。k女士办公室的楼层到了。夕阳从走廊尽头摩天楼落地窗的方向照了进来。露露拿着充当晚饭的食物,迎着夕阳的方向,轻快地走在前面。 趁着这个时候,丽将包中的恒河沙书取了出来,默默在心中念道: “蕴含着一切书本的通天塔图书馆的一切书本的《恒河沙书》,请为我彰示k女士的女儿现在身处的地方吧。” 书本摊开了,轻盈的在她手上漂浮着。书页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张开,迅速地翻动着…… 她所需要的地址,已经在纸张上浮现了。 露露在前面走了一阵,忽然觉察到身后已经没有了脚步声,于是就停下来,转身道:“丽,你走得太?慢?啦!……咦,你该不会在走路的时候也要?”她注意到了丽手中那本厚厚的书。 丽合上了书本。 “翁贝托街,82号。”丽说,“犯人的位置。” 露露将信将疑地看了丽一眼。 “相信我。”丽说,“这个地址应该不会错。以后再向你解释。” “要上报组织么?” “你来决定吧。” “我先告诉艾莉卡。” 露露掏出了手机,翻到艾莉卡的号码,拨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电话迟迟没有接通。露露的表情有了一些紧张。 “不会出事的,放心。”丽说。 拨号音停止了。 “你好。” 丽也听见了,那是她们两人所熟悉的艾莉卡的声音。 “艾莉卡,你在哪里?我们知道犯人的地点了!……丽,是什么地方?” “翁贝托街82号。”丽说。 “……对!翁贝托街82号!我们一起去把小女孩救出来吧!”露露对电话里说。 “嗯。” 出乎露露的预料,艾莉卡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艾莉卡?”露露疑惑地问着。 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了清晰的枪声。 “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艾莉卡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平静。 “你在哪儿?快告诉我!”露露的脸色变了。丽也隐约有了危机降临的预感。 “露露。如果我按照你说的那样,救出了那个小女孩,我可以得到奖励吗?” “别说什么奖励了!你到底在哪里?快告诉我!” “嘘。快答应我。” 艾莉卡的声音变得很温柔。 露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地说: “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过,你现在不准说。等好好你回来,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再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你想要的。所以千万不要出事!” “一言为定。” 电话断了。 丽伸出手,想要拍拍露露的肩膀。可是还没碰到,露露就扑通一声瘫到了地上。 刚才的那通电话让露露透支了自己所有的从容镇定。丽不觉得她软弱――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丽把露露扶了起来。“谢谢。”露露小声说。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要去那个地方看看么?”丽问她。 “不要。艾莉卡一开始就打算孤身战斗。她从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一定会活着回来。如果我去了,只会增加她的顾虑。”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不过也确实是只有露露才会说出的回答。 “不过,还是很担心。”露露顿时愁眉苦脸起来,“真在意她的情况……” “那么就去看电视吧。既然艾莉卡已经出马,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那边的消息的。”丽说。 *** 夜晚降临。办公室里飘荡着晚饭的余味。电视机的前面,k女士,露露和丽全都危坐着,一心关注着电视里所谓的假面神偷事件的新进展――说是新进展,其实就是毫无进展。 就在刚才,公司摩天大厦的电梯动得频繁了起来,楼顶的直升飞机停机坪也传来了起飞的响动。猜测到可能组织就要采取行动,k女士主动要求要到现场一看,遭到了断然的拒绝。多闹无益。 电视机里,主持人突然又激动起来: “就在刚才!翁贝托街附近有居民报警说听到了枪声!我们的记者已经第一时间跟随警方赶赴了现场,现在让我们来一起看一下此时此刻那边的画面。” 丽看了一下时钟:距离露露从电话里听到枪声已经过去整整一小时了。这个国家的出警速度实在堪忧啊。 电视机的画面里,记者正好站在夜幕笼罩的翁贝托街82的教堂前面。 “就在刚才有居民举报这里有枪响,警方已经在这里部署了充足的警力……”记者脸上没有一点积极性,说话也有气无力,一副晚饭没吃的样子。 “真是一群税金小偷。”露露说。 可是,露露的话音刚落,从屏幕的右方的角落里,建筑的房顶,一个白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在屏幕的左边消失了。 “哎,刚刚那个是……” 主持人惊讶地脱口而出。 然而记者面对着镜头,并不知道他身后的情况,依旧神色木然地说着: “……虽然如此,目前还没有观察到进一步的动静。这不禁让我们怀疑这次报警是否有报假警的可能性……啊?后面?” 大概是摄像师提醒了她吧。记者回过头望了又望,但是那个白色身影已经消失了很久,当然什么都没能望见。于是记者继续转回来,对着镜头说:“……鉴于之前频频发生的假冒假面神偷的电话,这里发生的事情也许也是无聊人士的恶作剧吧……” 话说到一半,还是屏幕画面的右上角,又有一个相似的人影出现了。白色的衣服在黑夜中可以看得很清楚。而更清楚的是此人脸上的银白色面具,一个开口向上的弧度――是笑脸。 假面神偷的笑脸面具。 也就是这时,从画面外直接伸进来了一只粗壮的手,劈手夺下了无能记者的麦克风。看来是负责拍摄的大叔终于不能忍受了。 “假面神偷出现了!出现了两个!”电视里传来了大叔的咆哮声。与此同时镜头被高高的抬了起来,直接对准教堂的屋顶,拉近。 电视机的屏幕上,终于定格在一个假面神偷的大特写。接着,镜头又移动到另一个方向,拉近,是另外一个同样装束的人,同样的白色衣服,同样的面具。 “激动人心的时刻!在翁贝托街82号出现两个假面神偷!”主持人大喊大叫起来。 画面及时的切换到了警方的行动。两队警察有序地冲上了教堂的台阶。同时警哨声大作。伴随着偶尔的鸣枪示警。 也就是同时,后出现的那个假面神偷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前面的那一个走去,而前面的那一个向后一步步退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楼的边缘。持枪的假面神偷嘴里说着什么话,随后,高高地举起了枪。 一声枪响。 白色的人影从教堂的顶端飘然坠落,随后是清晰的水花声。 “掉下来了!” 画面跟着拿个坠落的人影移动到了地面,留在教堂外待命的警力立刻向河边扑了过去。随后,电视机画面又切向屋顶。教堂的屋顶也被一群持枪的警察占领。 但是那里已经不再有什么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大年三十。网出了红包活动。赵愁城在网写文五年,总共收入三百块人民币,拿出三分之一来搞活动好了。 在本章送花留评的前十个小伙伴,每个小伙伴送红包一个,聊表心意。 如果抢不到上面这十个红包也不用遗憾。我还准备了十个红包发给写长评写得好的小伙伴们。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爱护。 第58章 艾莉卡所想要的 摩天大厦的教员办公室里,丽、露露和k女士密切关注着媒体每一字每一句的报道。新闻中说,坠河的假面神偷a是一名男性,虽然试图凫水逃走,但因为腿部中弹,没游出去多远就被捕获,身份尚未确认。假面神偷b已经逃逸,警方正在全力搜捕中。但是人质呢?新闻报道只说了警方仔细搜索了那个地方,却没有任何发现人质的消息。 k女士无力地瘫在沙发上。陷入烦恼的人却并不只有她一个。因为艾莉卡的命运也是未知数。自从露露傍晚时候打的那通电话以后,艾莉卡已经音讯全无。警方也没有在现场发现年轻女性的踪迹。 屋里一片沉寂。时钟敲了九下。她们几个光顾着看电视,听见这钟声,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在全黑的室内坐了很久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的!”露露突然和丽说,“艾莉卡扮成了假面神偷的样子,真正的假面神偷被她打败了……一定是这样的。” 但是丽在心里却并不能认同露露的猜测。 从新闻直播的画面上来看,被追逐得掉进河流的假面神偷a虽然身手也很矫健,但是若将其称为真正的假面神偷的身手,似乎太有欠考量。以那样的本事,就想要突破各大美术馆、博物馆、收藏家的私人宅邸里一重又一重的高科技安保设施,无异天方夜谭。那个被追逐的假面神偷――被抓获的男性――定是冒名者无疑了。 那么另一个假面神偷呢?会是真货吗? 丽想起了之前新闻报道。电视台接到了许多自称是“假面神偷”的人打来的电话。在第一通号称要揭露公司内幕的电话过后,很快又来了第二通电话。那通电话和后来的很多电话一样,被警方当成了无聊市民的恶作剧了。但是那通电话的内容“‘冒名者死’,原句奉还”却让丽不得不有点在意。这显然是在声称他才是真的假面神偷,而且是针对行贿学员遇害一案的凶手来说的。这名第二来电者的意思很明显――酒吧洗手间中的凶案并非他所犯。如果那个电话的来电者,就是今晚出现的假面神偷b的话,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是真货了。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他……会是艾莉卡吗? 黄昏时候电话里的枪声,已经彰显了早在露露告诉艾莉卡“翁贝托街82号”时候,艾莉卡就已经身处险境之中。听露露说艾莉卡在电话里似乎很从容,听说了凶手所在地之后也没有表现出额外的惊讶。那么,事件发生的时候,她极有可能为了追踪凶手,到达了翁贝托街82号的附近,当时正发生着小小的激战。 没错。艾莉卡?柯里昂就是假面神偷本人。丽的心中已经得出了结论。几个小时前,艾莉卡和她们在屋顶花园分别之后,就带着她的爱枪去追讨玷污假面神偷之名的人去了。 叱咤百年的都市传说就在自己的身边,听上去确实有些不符常识。但是,在黑手党培训学校这样不符常识的地方出现了都市传说的本尊,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之后,丽想到了第三个问题。 露露是当时和艾莉卡亲自通话的人,却没有看透艾莉卡的身份吗? 虽说关心则乱,当局者迷,但是露露一直不笨。她居然作出那样的判断,认为掉入河中的是真的假面神偷,而站在屋顶的是假扮成假面神偷的艾莉卡。艾莉卡如果不是假面神偷,为什么还要穿成那个样子?此时的露露宁可抹黑掉自己心中的偶像级犯罪者,也不愿意接受艾莉卡是假面神偷的事实……露露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丽不明白。 露露焦灼的又掏出了手机。丽知道她又要拨艾莉卡的号码了。此前的数次拨号,所听到的都只是关机的提示。而这一次,听筒里终于传来了拨号音。 嘀的一声,通了。 “艾莉卡!你还好吗?”露露迫不及待地大声说着。 “你把门打开。” “哎?” “按我说的做,把门打开。” 露露回头看了一眼丽和k女士,之后站起来,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打开了门。 那里没有人。但是在地板上一个鲜艳的东西吸引了露露的注意。那是有一只发卡,正是六七岁女孩所戴的大小,上面缀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崭新崭新的。 发卡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小女孩已经送回她家里了。这个发卡就拿给k女士让她提前安心一下吧。”艾莉卡说。 “艾莉卡,你又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露露的眼泪因为喜悦和担忧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睛里打转了。 “我当然是在安全的地方。你又要哭了吗?我完成了你给的任务,你还没给我奖励呢,不许赖账啊。” “你想要什么?” “你。” 艾莉卡的声音很低很轻,当然只有在通话的露露能听得见,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但是即便如此,露露还是一瞬间害羞了,心虚地往丽的脸上看着,生怕她听见了艾莉卡的话。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只是朋友……” 露露结结巴巴的说着,但是,她却感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红,好像有火在烧一样,心也跳得砰砰快。 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自己和艾莉卡不就是好朋友而已吗? “答应的事情是不可以反悔的,露露。明天还要正常上学,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就不陪你和丽一起去地铁站了。晚安。” 电话断了。 露露拿着电话呆呆地站在原地。“怎么了?”丽关心地问她。 *** 夜幕降临。霓虹灯招牌闪烁的繁华商业步行街上满地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露露独自坐在长椅上,等去排队买冰激凌的艾莉卡回来。 露露有一点坐立不安。距离翁贝托街82号的事件已经过去六天了。在外人看来,这六天里的露露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依旧和以前一样和她的两个好朋友一有机会就黏在一起。露露自己却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只是她始终不想承认。 直到昨天在地铁站分别的时候,艾莉卡突然和露露说:明天酒吧那边的打工就不要去了,穿漂亮点,和我约会。 露露才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露露心虚地看着丽的反应,丽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这让露露的心跳得很快,但并没有讨厌的感觉,反而让她有一点点惊讶于自己的心情了。 但是,和艾莉卡约会……露露全无概念。她长了这么大,根本就没有约会过,更别提和同性去约会了。同性……艾莉卡会对自己有那样的想法吗? 就在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里,在这个热闹晴朗的周六,露露被艾莉卡牵着,逛了游乐园,看了电影,最后还在本城最高建筑上的旋转餐厅里吃了晚饭。她真的太紧张了,以至于此时此刻既想不起电影的内容,也想不起晚饭的菜单。 迄今为止,所有的流程都和恋爱中的男女一样。 “我回来了。” 听见艾莉卡的声音,露露下意识的抬起头露出微笑。但是刚一看到艾莉卡幽蓝深邃的眼睛,她就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和艾莉卡约会,紧张得重新地下了头,“嗯”了一声,僵硬地接过艾莉卡手里的巨型冰激凌甜筒。看着甜筒上面五彩斑斓的冰激凌球,露露发起来呆。 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啊。露露想。 起码在认识劳伦斯小姐以前,她们两个就经常这样独处…… “再不吃要化了。”艾莉卡说。 露露这才恍然回神,对着最上方粉红色的草莓味球咬了一大口。艾莉卡也就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今天玩得开心么?”艾莉卡低声问。 “唔……嗯。”露露的嘴巴被冰激凌填满了,胡乱的敷衍着。要说真的开不开心,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说,有点奇妙吧。 “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吧。” “啊?” 艾莉卡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我们说好的,你要听我的。不可以反悔。” 说完,她盯着露露唇边的奶油痕迹看了两秒钟,掏出手绢,温柔地为她擦了擦干净。这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一些无聊路人的注意。露露心里由冰激凌带来的短暂平静立刻荡然无存。 “吃完了就走吧。”艾莉卡说。 这下露露连冰激凌的甜味都尝不出来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把冰激凌吃掉,怎么坐进了此前看也没有看过的艾莉卡的车子,又怎么被艾莉卡带进了豪华酒店,怎样带着灼热的双颊从大堂服务生那波澜不惊的标准微笑底下走过,被艾莉卡牵进了电梯,牵过来走廊,牵进了客房里。 艾莉卡走到音箱的边上,按下播放键,露露喜欢的爵士小调就温柔地充满了整个房间。 外间的桌上摆着还未打开的红酒和酒杯。露露不敢细看上面的标签。回过头可以看到里面的卧室。在回头以前,她还抱着一点可笑的希冀,但是,那里只有一张柔软的大床。床的中央早已摆了一大捧洁白的花。有艾莉卡喜欢的百合,还有露露喜欢的马蹄莲,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直到这时,露露才明白,原来,艾莉卡她真的不是在说笑。她是真的想要她啊…… 露露她曾经想象过自己的美好夜晚应该是什么模样,甚至还在喝多了的时候和艾莉卡交流过这个话题。没想到那些戏言都被艾莉卡记得清清楚楚。现在眼前的情景都和她梦想的一样,但是对象居然是艾莉卡……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不过,还是和之前一样,似乎并没有讨厌的感觉,只是觉得太过奇妙了,一点都不真实。 “要不要喝点酒,放松一下心情?”艾莉卡拿起了酒瓶,自然大方地问着她。 看着艾莉卡这样平静而娴熟的样子,再想想自己的不知所措,露露的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点点不平衡,甚至赌气起来。“一般来说,应该,那个……先洗澡吧?对吧?” 艾莉卡被露露的话弄得愣了一下,之后说:“嗯……也好。浴室在那里,我教你怎么用。” “我知道的!” 话刚出口,露露就为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然后深深地懊悔起来。但是艾莉卡只是笑了一下:“好。那你去吧。有困难再叫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二到了。这是只属于女性的日子,有点中国的母亲节的意味。 好的百合稍微贵一点。白马蹄莲却很便宜。但是白得很好看,很干净。高中的时候曾有过这么一枝马蹄莲,一块钱买的,在寝室的床边开了好多天。至今还依稀记得它的样子。 第59章 一个美好的夜晚 艾莉卡说的不错,宾馆的浴具确实有些特殊。露露钻研了好久才弄清用法。等到洗完澡就已经不知过去多少分钟,露露擦干了身体,突然想到自己今天出门时候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当然也不可能随身带着换洗内衣。虽然这里有浴袍提供,但是没有内衣的话还是太奇怪了,简直好像真的要做那种事情一样…… 但是……看艾莉卡的样子,也许不做是不行了吧? 想到这个,露露又懊悔了起来。刚才为什么要逞英雄,说先洗澡,现在真的是骑虎难下了。穿上浴袍,吹干头发之后,她几乎是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闭着眼睛,转动了浴室的门把手。 “我洗好了……” 话到这里就中断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难道要说“该你了”吗? “嗯。我刚才在楼下的温泉洗过了。” 露露虽然闭着眼睛,却听出了艾莉卡的声音有点懒散。于是她睁开了一只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忍不住又睁开了一只。 跪在那张大床的上面,艾莉卡正回着头,做着一个特殊的姿势。露露思考了一秒钟,才看出来艾莉卡是在越过右肩看着自己右侧的后背。艾莉卡的身上像是穿且仅穿了一件宽大得有点像男式的衬衫,为了方便看后背的情况,她胸前的扣子却解开了,右边的袖子也已经褪下,整个上身像绷紧的弦。露露知道从现在自己的位置挪上两三步就会看见艾莉卡右边的胸脯了,若是那样真的尴尬极了。但是艾莉卡就是这样,一副被露露看到也无所谓的样子。 “你在瞧什么?”露露忍不住问。 “啊。”艾莉卡回过头来,“露露,帮我到外面找一下我的军刀好吗?就在我的包里。刚才太着急了。” 军刀?虽然不太明白她要拿来做什么,露露还是按照艾莉卡所说的走到了外间,拉开了她的手提包,将手伸进了手提包的深处。心里却想:为什么艾莉卡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自己面前解开衬衫的扣子? 就在这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表面光滑,带有一个微妙的弧度。露露将它拿出来一看,顿时呆住了。 那是一张笑脸的假面。 假面的嘴部的裂口,正对着她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啊,我知道了。”露露自言自语,“这应该是艾莉卡那天假扮了假面神偷之后,就一直将它放在手提包里,没有及时取出来……” 但是她心里却在想:这样真的可以吗? 艾莉卡的多功能军刀就放在假面的后面。虽然心中充满了矛盾,露露还是把它拿给了卧室的艾莉卡。 “谢谢。” 艾莉卡的手里拿着一张有弹性的硅胶薄膜。她用剪刀将它剪下了一片,吁了一口气,然后又回过头,拿着那片薄膜,再次看向自己的右侧后背。 露露的心中“咯噔”了一声,忍不住也往她右侧的后背看了过去。结果,就稍稍感到惊讶了。 那里果然有一道伤痕。 “我来帮你吧。”露露说着就坐在了她的身边。 艾莉卡点了点头,转了个身,将后背对着露露。“别用力把它拉长。普通地贴上就好。”艾莉卡说。 “我用过这个东西。你忘了?我被流弹打到过。”露露说。 “我不会忘的。虽然很想忘掉。”艾莉卡说。 露露说的是几个月前的银行抢劫案。伤口平复了之后还是留下了难看的疤痕,医生就给了她这种硅胶的去疤贴膜。只是和艾莉卡用的这种有点不一样。她用的那种比较厚,也不太透明。艾莉卡用的这种却是几乎透明的,只是贴上之后完全看不出疤痕。 “怎么来的?”露露问。 伤痕很新,表面刚刚平复。像是前些天才留下的。那么,应该就是在翁贝托街的激战中留下的吧……艾莉卡居然受伤了。 “只是被子弹轻微擦伤了。没有被打中。冒牌货的枪法还是差远了。” 露露沉默不语。 “对不起,露露。一直没有机会坦率的告诉你。” 艾莉卡的声音又低又温柔。 大概艾莉卡是故意将军刀和面具放在一起,再让自己去拿的吧。露露的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知道她对自己设了一个小小的圈套,露露的心情却是平和。她这时候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真实的想法。她之前那样不想承认艾莉卡就是真正的假面神偷,并不是对假面神偷这个都市传说由喜欢变成了讨厌,只是单纯不喜欢艾莉卡有事瞒着自己。 “有什么感想吗?”艾莉卡问她。 “感想……有点高兴。” “高兴?” “对啊。假面神偷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很值得高兴啦。”露露笑着。 但是艾莉卡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朋友’?”艾莉卡的蓝眼睛忽然有了一些忧郁,“我不要做‘朋友’。” 其实露露心知肚明。 朋友是不会约会,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你可能不记得了吧,你第一次和我聊起假面神偷时候的样子。在那前一天,我刚从罗浮宫博物馆偷出了镇馆之宝,闹得沸沸扬扬。”艾莉卡说,“你说,假面神偷很帅,很潇洒,很了不起,那样戒备森严的地方居然也能得手。你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还在痛――这里。” 艾莉卡亮出了自己的左肩,用手指着那边。 因为后来处理得很妥当,伤痕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是露露还是可以从那痕迹中看出来,那是一发直接打进了左肩的子弹。 “后来东西被追回了。也好。那东西太著名了,反而不好处理。等于白白中了一枪。”艾莉卡说。 露露看见了她左乳下方也有一处淡淡的伤痕。“这个呢?”她的声音都有一点发颤了。 “一个中国元朝的青花瓷瓶。那件东西有点大,离开的时候不甚方便。不过,并没造成什么危险,离心脏还很远。” 露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在那个伤痕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这边两处是剑伤。在日本的时候,有一个精通剑道的警察一直喜欢追踪我。我和他在东京都静嘉堂的楼顶交了一次手。后来他辞了职。听说之后就去北海道钓鱼去了――是个很有意思的警察。” “他败了?” “算是吧。不过东西我也没拿,留了一张哭脸给他们。” 在艾莉卡说话的过程中,她已经将衬衫脱了下来。 露露看着艾莉卡的身体,久久没有说话。 “很难看吧?”艾莉卡说。 “没有……”露露说,“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艾莉卡的身体。 “看到这些伤痕,顿时就对假面神偷没兴趣了吧?世人总将假面神偷说得刀枪不入,大概从来不会知道她也会受伤,也会一个人躲在小房间里给自己取子弹,乃至全身痛得只能在地下医生的手术台上j□j的时候吧。”艾莉卡问。 “不是的。”露露说,“对我来说,艾莉卡就是假面神偷,真的太好了。” 她将唇凑到艾莉卡的左肩,轻轻吻着艾莉卡身上淡淡的旧伤痕。她听见了艾莉卡轻柔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下一秒,自己就被艾莉卡的双臂紧紧抱住了。 假面神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要偷艺术品?假面神偷和公司是不是有什么大关系?这些问题都不必问了。 因为露露已经不想求根问底。 艾莉卡就是假面神偷。她喜欢的人和崇拜的人,一直以来就是同一个人。这样就足够了。 更进一步地说,她对艾莉卡的爱情或许从来和假面神偷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从露露一心要拉着丽强行参与她们的小游戏起,她对于艾莉卡的感情就已经没有友情那样单纯――只是潜意识里想逃避自己对艾莉卡的感情。不过感情不是用来逃避的,该追上的东西早晚会追上。如果艾莉卡不是假面神偷,她依然早晚会爱上她。 昏黄的灯光里,艾莉卡倚靠在床头。露露轻轻地趴在她的身上,吻遍了她身上所有的旧伤痕。露露忘了是在哪里看到的说法,说女人的身体就像一本书。有的是娱乐杂志,有的是童话故事,有的是j□j。艾莉卡的身体却是两本书。一本她喜欢着,另一本她崇拜着。如今终于在露露的眼前合订成为了一本……一本名为爱的书。 露露轻柔地吻着。由上到下,再由下到上。艾莉卡也解开了露露的浴袍衣带。看到露露的浴袍底下什么都没有,艾莉卡先是呆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露露也笑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她们就这样j□j着抱在一起亲吻。 世界上最甜的甜食,露露终于尝到了。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她们谁都不记得是到了几点钟才相拥入梦。可以确定的是,她们不再是朋友了。不再只是朋友而已。 “早安,艾莉卡。” “早安,露露。” 艾莉卡将食指弯起来,在露露的鼻尖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长评送红包的活动还在继续呐,愁城准备的十个长评红包都是475点一个的,你们真的不要吗……不要吗……不要吗……t_t 第60章 我不需要有同伴 幽暗的和室中,白发苍苍的意大利老人穿着一身中式的白褂与白裤,闭目默坐参禅。 就在这时,纸隔被拉开了。 “柯里昂阁下。这是您要的本季度由b级升到a级的名单与资料。” 老人睁开了眼睛: “放在那里吧。” 停了一会儿,老人说:“你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已经没什么了。属下这就告退。” “直说无妨。” “那个……恕我直言,本季通过的艾莉卡?柯里昂,就是您的孙女吧。” “是的。” “那真的恭喜您了。” 但是老人的脸上并没有喜悦的表情。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参加a级考试了。”老人说。 来者感到了一丝尴尬。 “那么,令孙真是坚韧不拔……” 这并不是敷衍之词。这个人回想起自己的升级考试之途,简直就是一场血路。且不论高昂的考试费用,学员之间的勾心斗角直接引发了考试当天的恶性投毒事件。幸好他当时小心谨慎, 才没有中毒而死。 “她早就该通过了。”老人皱着眉说。 “那是那是。”下属在老人的面前只有附和的份。 老人没有更多的解释。他知道,眼前这名属下一定是将他的话理解为他对孙女的严厉要求了。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叛逆寡言的金发姑娘除了是柯里昂家的孙女之外,还是“假面神偷”的 继承人,并且像业余爱好一样孜孜不倦做着代考升级考试这样的事情呢。 老人也不知孙女究竟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做着这样的生意。因为艾莉卡是他孙辈里的唯一一个女孩。老人平时热心于培养家族的男性的继承人,和这唯一的孙辈沟通得还是太少了。一出 生就成为了某合法公司的大小姐,艾莉卡从小就不缺钱花。她继承她母亲一系的“假面怪盗”,也只是出于她因婚隐退的母亲的要求。为什么会收取高额的费用,帮其他学员替考,老人也想 不通。 也许答案就在这几张纸之中。 “本季通过的三人都是女学员。公司里都在传说女性的时代来临了。”下属说。 老人没有给予评价,拿起那几张纸,看了起来。 三人的成绩都相当优异。成绩最高的是艾莉卡?柯里昂,他捉摸不透的孙女。照片上的孙女比上次见面的时候似乎又成熟了一些。尽管温暖的金发和冰冷的蓝眼睛一如往昔――和她的奶 奶有点像。老人微微笑了笑,将它搁在了一边。 第二张的人名是……丽?劳伦斯。 好像外国人的人名。长相也有点像东方人。 记录上表明这是她第三次参考。第一次是考卷未完成,原因不明。第二次是碰见了考官收受贿赂参与舞弊的事件。而这一次的成绩只比艾莉卡低一点点。但是也相当的了不起了。有一条 额外扣分原因是……携带的宠物扰乱了考场秩序。 老人皱了一下眉,接着看向第三张。 露露?索尔达。优秀市民福利院出身。看到表格上黏贴的一寸照的时候,老人问:“为什么是这样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低胸的紧身衣,头上是一对兔耳,背景是酒吧门口的霓虹灯。 “听说她的生活比较清苦,这张是她打工的店的老板帮她拍的工作证照片。请您放心,她的品行绝无问题。” 老人看起了下面的备注记录。第四次参加考试……和艾莉卡一样啊。 第一次是缺考。第二次的成绩惨不忍睹。第三次同样是碰见了考官舞弊的事件,被耽搁了。本次成绩也不太理想,只能说是勉强低空飞过的程度。 出于好奇,老人又看了看她之前的成绩记录。忽然发现她每一次的升级都与艾莉卡同步,每一次都是如此。 “莱昂,我问你。当初你e级的同学里面有谁和你一道s级毕业的吗?” 虽然不明白老人的用意,那名叫莱昂的下属还是老实回答道:“回阁下,一个都没有。” “是啊……本该如此。” 老人笑了一笑。他终于发现了孙女的秘密。 “莱昂,准备两把枪吧。” “只要两把吗?” “艾莉卡应该还是喜欢她母亲给她的那一把。这是给另外那两个人的。校庆式就要到了吧。她们也该选出自己托付后背的同伴了。” 老人已经知道了孙女的答案。 “说到这个,柯里昂阁下,今年参加校庆式的人数是13人,是个奇数。” “奇数?” “怀疑是系统出错了,居然容许了奇数人数的通过。要再补进一人吗?”莱昂问。 老人看了一眼那个叫丽?劳伦斯的女性学员的照片。 那个学员有一双孤独的黑眼睛。 “不必了。就这么办吧。”老人说。 *** “呐呐,听说了吗,今年的人数是奇数啊。” “怎么会这样呢?以前的人数不是都控制为偶数个的吗?” “谁知道呢……如果不快点找到自己的同伴,只怕就要落单了!” 在摩天大厦第三十九层改建的校庆式会场里回荡着这样的对话。 丽坐在一把孤零零的椅子上,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手里捧着一本刚刚买的《玫瑰的名字》随意地翻阅着。 “丽,你怎么还在这里看书?不去找自己的同伴吗?” 露露三步两步从不远处跳到了丽的面前。沉稳的艾莉卡跟在她的身后。 丽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了看露露,又看了看艾莉卡,敏锐地发现了她们脖子上戴着可以嵌合的一对小挂坠。露露被她看得有点心虚,嘴上却强硬地说:“看什么看!我、我反正要和 艾莉卡成为‘同伴’了。可是你怎么办?今天如果下手晚了,就只能一个人了!” 艾莉卡则是拿出了手机,在屏幕上划了两下,递给了丽。 “这是我收集的今年参加校庆式的所有人的资料。包括身高体重,专业特长,兴趣爱好,工作履历……除了露露以外,你都可以尽情挑选。找找看吧。有几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怎么搞得和相亲一样。丽觉得有点怪怪的。 “谢谢你们。但是同伴……我想我大概不需要吧。” “不需要同伴?”露露惊诧了,“丽,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在校庆式里得到自己的同伴才拼死修炼的啊!” 艾莉卡也认真地看着她。 “我真的不需要同伴。你们是为了参加考试,而我只是为了参加校庆式。”丽说,“你们两个还不明白吗,一个人所需求的东西,未必要与旁人相同。” “我当然明白……可是……” 露露还是有一点不甘心,但是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露露,算了。”艾莉卡摸了摸她的头,“她有她的选择和坚持。” “而且,”丽回过头,看着会场中那些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讪着的学员们,“我可不认为这样匆忙草率地找了一个同伴会比落单好到哪儿去。” “说的也对……” 就在丽说这句话的时候,会场的某地正印证着她的说法。三个因为恐惧落单而拼命找同伴的新晋学员此时正因为“a勾搭了b而后又勾搭了c当做备胎,结果事情败露”的事情而闹得不可开 交,互相揭发着对方的老底。 “不管你将来的同伴是谁,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对吧,艾莉卡?”露露说。 只是恐怕不再有并肩作战的机会了。丽这么想着。校庆式一结束,我就将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在离开这里之前,还有最后的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想到这里,丽合上手中的书,主动开口了。 “关于上次‘这是什么’的游戏,我好像有头绪了。能再玩一次吗,我想验证一下我的答案。” 露露看了一眼艾莉卡,艾莉卡点了点头;“就陪她玩玩看吧。” “好吧。”露露说,“还是老规则。需要我再举一遍例子吗?” “不需要了。”丽说。 “很有干劲的样子嘛!不过我不会轻易就让你看破的。来,这是什么?” 露露的手做出了一个“l”的手势。 “这是我。”丽说。 露露撅着嘴,没说话。 “我说错了吗?”丽问。 “算你对了吧。一定是误打误撞才对的。喏,这是什么?” 露露比划了一个“e”字。 “这是她。”丽指了一下艾莉卡。 丽已经明白了这个游戏真正的规则。决定对错的并不是回答中的人名,而是回答中的“这是”。 换言之,对于刚才那个问题,回答“艾莉卡”或者“是艾莉卡”都是错的。只要回答里面出现了“这是”,就是正确的回答。不论是“这是艾莉卡”还是“这是她”,甚至“这是假面神偷” “这是e”都是规则所允许的答案。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一旦发现了答案,就发现没什么神奇。 “……又被你猜对了!一定又是巧合!” “不是巧合,我已经看懂了。” “不行不行,我要用大绝招了。――这是什么?” 出现了,那个手势。 丽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露露的双手呈现的是字母a,也就是代表安娜的手势。 安娜,这个讯息是你所留下的吗,还是无涯学海的其他人给我的路标?它的意义为何? “咦,怎么不说话了?”露露笑着问,“是忘记规则了吗?” 丽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旁边饮料吧台的边上,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润了润喉咙,回头向露露说,“我没有忘――这是安娜。” 露露呆呆地看着丽,很久都没有说话。 “怎么,我答错了吗?”丽微笑着问她。 “不是的,你答对了……但是你为什么哭了?”露露一脸担心的表情。 丽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确实摸到了又湿又滑的泪水。 对啊,我为什么哭了……为什么会有眼泪?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会场的天花板上用文艺复兴风格的笔触和色彩,画着希腊英雄的传说。奥德修斯,那名在对特洛伊的战斗中九死一生的英雄,为了回到妻子珀涅罗珀的身边,逃离仙 女的诱惑,杀死独眼巨人,最后终于到达故乡的故事。 虽然仰着头,泪水还是不断地涌出来,最后连绘画都模糊了。 安娜,为什么你永远跑在我之前,躲在我想不到的地方? 如果我早来一步,或者你晚到一步,你我就不会在这里彼此错过了,对吗。 或许你和我将一道坐在“野猫的银河”里,你来给我玩这个叫做“这是什么”的游戏,捉弄我,笑话我,如同在树篱迷宫的时候一样,你走在前面,然后跑回来嘲笑迷路的我。 如果能那样的话,我将是多么的幸福! 为什么是现在这样…… 如果可以,我宁可选择和你一样沉睡在永无止境的长夜里啊! *** 轴对称的美丽花园中,各式各样的百合花正盛开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穿着便服闲庭信步。就在这时,名为莱昂的属下忽然穿过花园疾步而来。老人停下了脚步。 “柯里昂阁下。今年的校庆式圆满落幕了。” “知道了。” “但是有一名学员无故失踪了,还带走了配发的枪支……” 老人并没听他说下去。他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个难以捉摸却又令他自豪的高个子孙女艾莉卡正穿过花园向他走来,不一会儿就到了他的身边。她将佩带的手枪在手心掉了个儿, 主动递给了莱昂,由莱昂将弹匣拆了下来,妥善保管。 老人看了一眼那把枪。并不是之前他给孙女配置的sigp210,而是sigsauerp226。 “你的同伴怎么样?”老人问道。 “是个值得信赖的女孩。”艾莉卡说,“我和她交换了枪。” 原来如此。老人点了点头。“不要宠坏她。” “我不会。” “听说有一名a级生失踪了?” “是的。现场的椅子多了一把。但是我们都无法想起他的名字,名单上也没有出现。”艾莉卡说。 “此事已经交托给彼特拉克了。需要加紧调查速度吗?”莱昂插嘴道。 “如果查不出头绪,就不必查了。”老人说,“只是一把枪的事而已。艾莉卡,下次带你的同伴来见见我吧。她叫什么名字?” “露露?索尔达。” “露露?索尔达。真是个好名字啊。”老人的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很多读者不喜欢现在这个书名,所以赵愁城想请大家发表一下意见吧,好给我作个参考。如果有自己觉得合适的书名也请说说看吧。 第61章 迟来一步的世界 2月3日。晴。 昨天晚上我抵达了这里。遗憾的是我来得太迟了。这个地方已经完全毁灭,虽然大街上还可以看到文明的踪影,但是那也仅仅是作为第四次科技革命的遗迹而存在。 现在我是在位于嘉富空十字街84号的安全据点写这本旅行日记。从现在起,我将必须保持记旅行日记的习惯。一是为了记录每一天的日期,以免自己在近乎静止的时间之流中感到绝望。二是为了正在看这本日记的你。如果你看到这本日记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希望这本日记可以作为失败的经验给你作为参考。 因为不能确定你是否能够看懂我使用的文字,在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我已附上无涯标准语西格玛型字母表。如果在你发现这本日记时它是位于一个蓝色的旅行包内,那么你可以看看里面是否有《非复杂无涯标准语常用词词典》。相信其中丰富的插图能为你的阅读提供帮助。 (以下为一副红蓝铅笔绘成的背包示意图,线条清晰,用鲜明的红色铅笔勾出了词典的轮廓,标示词典所在的位置。) 我抵达这里的时候是2月2日的深夜,我降落在城市西北方的高速路入口上。从那里看过去,整个城市都沐浴在繁星般的灯光之下。但是高速路上并没有车辆与行人。那时我天真的认为这是一座有宵禁的城市。 有宵禁就会有巡逻,我觉得有必要先找一个借宿的地方。在陌生的地方深夜徒步行走不是好主意。在还没有完全进城的地方,我找到了最近的一家亮着灯的加油站,想要给我的交通工具加满油,顺带打听哪里可以借宿。可是,当我拿下油枪的时候,却发现加油站的油箱已经完全空了,没有一滴油。 加油站办公室的灯光亮着,门却从里面上了锁。我去敲门,没有回应。但是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我从窗户里看到里面有人在活动的气息。 “真是太失礼了,就算不营业了也应该和顾客打个招呼吧。” 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结果我做了多余的事情――我用刚刚学的本地语里的粗话,对着那扇门骂了两句,就打算驶离这里。但是我错了。我刚转过身,就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窗玻璃碎了。从那碎口中,我终于看见了里面的人的面目。 那是我在这座城第一次见到活尸。 之所以立刻判断出是活尸,是因为那绝对不是人类。因为腐烂而被粘液包裹着的手,散发着恶臭,向我的方向竭力伸展,迟钝地挥舞着。 它的姿势看上去很扭曲,因为它整个的身体都在往碎裂的玻璃窗上挤压着,就好像试图从这扇门中挤出来似的。它的面部已经腐烂,眼球少了一颗,头顶不知怎么竟然破了,一些地方已经可以看到骨头。头发却没有烂掉,湿哒哒黏糊糊地粘在脸上糊成一片。 因为它的身体被嵌了许多玻璃碎片,我判断它应该没有痛觉。这确实符合我所知道的活尸的特征。我的话既然可以引来它的注意,那么它或许具有听觉。这一点在我后来与活尸的接触中被证实了。所以如果你遇到活尸,请务必注意此点。 活尸的动作协调性很差,所以我一开始以为它是绝不可能从那狭窄的窗口挤出来。但我又错了。那条手臂以极为扭曲的形状,竭力向我这里伸展,抓挠。最后甚至从本体上撕裂了下来。断掉的手臂就像离开水的鱼类一样在地上不断地扑腾。被粘液覆盖的表面不一会就沾满了灰尘。 如果我没快点逃走的话,活尸大概会从那扇窗户里出来,以将自己分解成一块一块的方式。 油箱里面还有余油,借助那一点余量,我逃离了加油站。逃离很容易,因为活尸移动得很慢。不必要的杀戮只是浪费我的体力。 逃出一千米后,我决定使用rh紧急通道。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它故障了。也许是因为润滑剂不足,通道的入口始终无法顺利打开,警示红灯一直亮着。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我根本无法对其进行维修。接下来脱出的方法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完成这一次的使命――调查研究这个世界的文明程度,评估灾变发生的原因,并写作分析报告――之后等待自动离开的时机。 于是我必须前往城市之中。既然如此,首要的任务是在城市中建立一个安全据点。针对本地活尸的特性,一个好的安全据点必须具备如下三个条件: 1.没有活尸。 2.有能源供应与食物补给,能够保证短则三天,长则半年的生存。 3.隔音,隔音,还是隔音。活尸对声音有所反应,只有隔音良好才可以防止被发现。 4.方便自卫与撤离。 首先,学校、写字楼与工厂是第一批被排除的。在正常的世界里,数这三种地方的人口都相当密集,以学校为最甚。想必也是活尸大量聚集的地方。 同样医院也在被排除之列。医院极有可能是最早出现活尸的地区。可以考虑找医院去补充药品,但是决不可以对它的安全性抱有希冀。 大型超市是必须要去一趟的。因为有充足的食物――如果没有被乱民抢光的话。但是那里的人口密度也不容忽视。说不定现在它的货架和货车上都爬满了活尸呢。 大饭店里同样人口密度过高。小饭馆敞开性太强,不利防守。警察局消防局与邮局作为公共事业机构,想必早已被乱民攻占,现在一定已经成为了空壳。至于监狱……还是不要想了。 民居的话,高层公寓因为太难撤离,绝对不在考虑之列。中小型别墅倒是值得一探。但是排查民居实在很难,不宜抱有太大的希冀。 最后我想到了一种地方。 ――书店。 没错,就是书店。 书店通常是单出口的商店。为了安静总会在建筑时特别考虑到隔音效果。在活尸满地走的情况下,躲在隔音好的书店中,安全性就有了一定的保障。 因为书店里面只有书,除了当做燃料烧了取暖以外也没有别的用途,灾变发生之时基本不会遇到乱民的洗劫。最重要的是,书店总是座落在地租便宜的偏僻闾巷,顾客稀少,店内出现活尸的可能性就很低。这样被一般人嫌弃的地方,简直是天然的安全据点。 按照惯例,书店外百米之内必有咖啡馆,找起食物来也不会太麻烦。 于是我找到了嘉富空十字街82号旧书店。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因生意不佳,本店准备转型,改卖中小学教学辅导书。望新老顾客继续支持。” 会光顾旧书店的人和买中小学教学辅导书的人绝对不是一批人。店主实在是太天真了。我是这么想的。当然,店主不在店里。于是我就不客气了。门锁很老旧,一撬就开。打开电灯,整个店就被照亮了。看来尽管生意不佳,电力还有供应。在灯光之下,我确定了,这家店里确实没有活尸的痕迹。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这里的隔音效果不差,窗子也小,而且水和电都有供应。最让我惊喜的是,店里还挂着咖啡与华夫饼干的价目表――这是一家带有咖啡和饼干供应的书店,从一扇内门进去就是厨房,有面粉,鸡蛋,奶粉和充足的咖啡。全部都是很干净的。 这样一来,我就暂时不需要寻找应急的食物了。我用书架将被撬开的门堵上。除了门以外,房屋还有几扇带有百叶窗的窗子,看上去坚固又安全。有一扇上面嵌有排气扇,大概是这个安全据点唯一的弱点了。不过活尸要想从排气扇的缝隙中进来也实属不易。 这家店还有文具售卖。我就是从文具区找到了笔记本和笔,开始写这本旅行日记。 我准备了两个笔记本。封面一红一白。现在记录的是在红色笔记本上,记录我在这个世界里挣扎着生存的过程。当我需要用到白色笔记本的时候,相信我的境遇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写旅行日记能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却又让我沉迷在这样机械的劳动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写了这么多字。但是我停不下来。一旦停止,恐惧就会将我吞噬下去。只有在不断的书写可以提醒我去主动思考,而非一味的恐惧。 今夜相信是平静的一夜,我计划着多看几本书,了解一下这里的文明水平。从明天起,我要寻找下一个安全据点,并且着手搜寻幸存者。听本地人讲述这场灾难发生的过程,总比我自己亲自去寻找要容易得多。 虽然本地人也未必能够知道真相,因为在这种大型灾难的面前,政府总是对民众说谎。不是吗。 真遗憾我是孤身一人…… ――摘自《安娜?阿奎那的旅行日记》,无涯学海助教安娜?阿奎那著。 作者有话要说:新篇章突入。看上去似乎很恐怖的故事背景?其实是个很温情的故事。 第62章 别轻易让人留宿 “呀――!别过来……别……别过来!” 向日葵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 明明距离物资车只有五十米的距离,马上就可以领到今日的新鲜食物返回避难点了。为什么突然踩到香蕉皮跌倒了?而且,为什么这里还有没有完全丧失行动力的怪物存在? 不是说这里已经没有活尸了吗……新闻上说的……那条新闻才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吧! 扭曲的怪物正以缓慢的速度向她晃晃悠悠地走来。她完全有充足的时间逃走,但是双脚却因为恐惧完全使不上力气,连站起来也做不到,更不用说转身跑开了。 被咬了就会死!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向日葵想起了赤瞳女神的传说。 距离大量男性人类变为活尸的生物灾变已经发生一个半月了。灾难开始的时候,整个城市都被恐怖的气息笼罩。然而短短半个月后,那个传说就突然出现了,改变了整座城市的空气。 赤瞳女神――据说是拥有亚麻色头发,红色眼睛,驾驶一部重型摩托的异乡女性――出没在这座城市中,挥舞着长鞭一路将活尸击为碎块,救助身处危难的人们。 那一时期,几乎所有的幸存者都声称自己被赤瞳女神救助过。有人还声称曾经坐在重型摩托的后座上搂抱过女神的腰身。她说“女神的身材真的很好,但是我不会嫉妒……凡人怎么会嫉妒女神呢!” 到了差不多一周前,夏天的到来加速了活尸的腐烂,大量的活尸失去了行动力。从那时起,“赤瞳女神”就销声匿迹了。卫星电视传输来的关于赤瞳女神的新闻也只是对以前的传说添油加醋的炒冷饭而已。 向日葵只在录像中看过她的踪影,从没有亲眼见过她。 如果说那传说是真的的话,为什么她现在还不出现呢! 果然……也是政府骗人的谎言吗…… 向日葵陷入了绝望。 什么政府,什么赤瞳女神,什么活尸已经丧失了行动力……全部都是假的!只有死亡与恐怖才是唯一的真实!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在灰色的混凝土森林之中,向日葵看见了一抹夺目的红色,听见了一声干脆利落的枪响。 活尸倒地了。 红色,并不是人眼睛的颜色。它越来越近,变成了一辆小汽车的形状,一个刹车音,在车门正对向日葵的位置停下了。 车门锁打开了。 “能起来吗?快上来!” 向日葵看了一眼身边仍然在蠕动的活尸,心中一阵恶心,撑着地面就爬上了后座,关上了车门。 她看着驾驶座上的人。虽是女性,却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发髻,用两根筷子固定住。从前方后视镜的反射里还可以看到此人的眼睛是黑颜色,并不是传说中的赤瞳女神。 仪表盘上面放着一把样式很古旧的手枪。不知道是 “那怪物怎么还在动。”那人也看了一眼地上的活尸,嫌弃地说着。 向日葵咬了咬嘴唇,吐出三个字:“碾碎它。” “必须要这么做吗?” “听说‘赤瞳女神’就是这么做的……碾碎它,它就不会动了,要不了几天就会腐烂掉。否则身体的各个部分还会继续动下去……” “好的,那就听你的。” 女性回答得很干脆。 她将方向盘打了个急转,向日葵的胃里不停的翻腾。 “丽你转的太急了!我要从窗户飞出去了!”一个声音说。 “系好安全带!”黑眼睛的女性说。 “我没那么高啊啊啊啊啊!”还是先前的声音。这是谁的声音?向日葵好奇地往声音传来的副驾驶的位置看了看――那里没有人啊。 车轮对准地上的活尸,碾压过去,又打了一个急转,碾压回来。车厢不停地颠簸着,里面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轮胎碾过尸体的软绵绵的感觉。等到车子终于驶到了一边,确认地上的那摊东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气氛就一下子变得沉默而诡异了。 “不知道这个人生前是做什么的……”向日葵喃喃道。 “那不是人。”黑眼睛的女性说,“它已经死了。仅仅是一个被致命微生物入侵的怪物而已。” 那个人的语气干脆而决绝,不容一丝的质疑。向日葵觉得仅仅是在她身后坐着,似乎就能感受到力量了。 “……嗯。” “抱歉,你的菜篮好像也给轧坏了……”黑眼睛的女性不好意思地向她回过头来。 怪物残余物的边上,是一起被碾轧变形的菜篮。向日葵这才又想起自己是来物资车取食物和水的。刚才跌倒的时候,菜篮遗留在原地,结果就被轧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关系,我就去物资车那里用手拿一下好了……” “你说的物资车在哪里?拿好了就放在我车上,我再送你回去。” 这个人不知道物资车的位置吗?向日葵感到有一点点惊讶。“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啊,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 先前尖叫过的声音突然又出现了。向日葵正诧异着,一只软软的小狐狸就从前排两个座位的缝隙间钻了出来,跳到了她的膝盖上,吓得她大叫了一声。 “你好,我叫诗绪里。擅长翻书,尤其是h出版物,情趣用品收藏家,爱好是c以上的罩杯。” 向日葵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揉了揉眼睛。 “这不是梦。小姐,三围多少?虚报数据的话我是会看穿的哦。” 这是什么问题啊!向日葵脸一红,“啪”地挥了它一巴掌,直接把诗绪里扇飞了,诗绪里整个都垂直地贴在了车窗上。 “看你刚才胆子那么小原来还挺有力气……”诗绪里一面嘟囔着,一面从车窗上慢慢滑下来。 “咎由自取。” 前排的高个子女性冷冷地发话了。不过她的表情似乎是……在偷笑? 向日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下手有点重了,赶忙向前排的女性道歉。 “你不用道歉,是它活该。”那名女性说,“前面那个就是物资车了吧?” 她们一同找到了物资车。女性走下了车子,将向日葵所需要的食材全都搬进了汽车的后备箱。 “这些食物是安全的吗?”那个人问道。 “是的。都是从未受灾变污染的地区运来的。车是无人驾驶的车,进出都会经受过仔细的消毒……以确保不会将灾难传送到外地去。” “这样啊。那这些食材可以随便取用吗?” “本来就是随便取的,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 “你拿了好多啊。没问题吗?” “因为避难点的人都等着吃呢。” “但你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七岁……” “是啊,不可以吗?” 虽然向日葵很感激她救了自己,但是,她的问题也太多了!从她上车开始,就已经向她提了几十个问题了。包括灾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活尸有什么特征啊,她已经给问得有点烦了。 “那我也拿一点好了。” “随便拿。根本吃不完。听说运出去后也是销毁……”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那名女性从车里拿出了一本很厚的书。 书? 那名女性将书被摊开了,嘴里念念有词。片刻之后,物资车里的食材全部都被光芒所淹没,如同流水一般涌进了那本中。 喂喂,这也太不符合常识了吧! 转眼之间,物资车已然空了。车门缓缓自动关上,随后,发动机开始工作,车辆缓慢沿着街道驶远。 书都合上了,向日葵的嘴巴还是惊讶得合不上。直到那个人按了两下喇叭提醒她上车,她才缓过神钻进车里。 一路无话。等到车子抵达了向日葵暂住的由高级别墅改造而成的避难点,向日葵才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道:“它叫诗绪里……那你叫什么名字?” “丽?劳伦斯。” “如果你没有地方住,也可以来和我们一起住。” 自称叫做丽?劳伦斯的黑发女性看了看别墅的环境,似乎兴趣不大。她说:“请问这里有什么学校吗?” “学校?你不会想去那种地方的。现在那里臭得像鱼市……不,比鱼市还臭。”向日葵说。 “这样啊。” “怎么样,要留下来吗?” 向日葵询问地看着眼前的女性。但是那名女性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并没有给她回应。 “不愿意就算了。”向日葵有一点赌气,“反正以你的能耐应该也没什么危险。” 向日葵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偷偷看着这个外来者的反应。 “唔。” 又是敷衍般的回答。 向日葵想,这个叫做丽?劳伦斯的人到底是异乡来客,根本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受到邀请到底意味着什么吧。 虽然现在人和人的关系比起灾变刚开始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但是人和人还是缺少基本的信赖。要同意一个在外游荡的外人入住自己的避难点,绝对不是邀请别人来自家做客那么简单。 “好吧,你不答应也行。碰到危险的话,就只要喊‘赤瞳女神救我’就好了!” “什么女神?” 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疑惑。 “政府捏造的传说人物而已。” “眼睛……是红色的?” “对。据说头发是亚麻色,脸上还有伤疤――反正我没有亲眼见过。总之就是看上去凶巴巴的那种人了。那么,再见啦。愿你每次醒来都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向日葵说完了这些,正准备转身回到屋里,肩膀却突然被抓住了。这吓了她一大跳。 “喂!不要从背后突然抓住别人的肩膀!很可怕的啊……” “她的名字,你知道吗?” 痛死了。那个人的手紧紧地抓着向日葵的肩。而且因为不明的原因颤抖着。 “我怎么会知道,那根本是不存在的人……” “她存在!”那个人非常肯定地断言道。 “好吧。我们这里确实也有很多她的狂热粉丝。你说她存在,她就存在吧。不过,你抓得我很痛。” “啊,抱歉。” 手松开了。 向日葵搞不懂眼前的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一分钟前她还不知道赤瞳女神到底是什么,现在却来断言赤瞳女神是存在的。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啊。 “我……可以借住在你们这里吗。” 那个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了。 可是此时的向日葵已经不太想留下她了。这个陌生人虽然不坏,情绪起伏却是如此无常。 但是她有枪,有车子,似乎还懂神奇的法术…… “我不会在这里打扰很久。只要得知了足够的她的消息,我就会离开。”那名女性说着。 向日葵的心里还在犹豫着,那个人突然深深地鞠了一躬。“拜托了!” “喂,别这样啊……我答应了还不行吗。”向日葵紧张地说。 她刚说完,原本一直趴在女性肩头的小狐狸突然洋洋自得不怀好意地笑了。 一瞬间,向日葵懂得了“后悔莫及”的真正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改标题的事情,具体可能要等到2月7日编辑上班以后再和编辑商量了。 昨天有人申请入群,但是没有写入群理由,因为担心是广告姬所以我就拒掉了。如果是误拒的话,请再申请一次吧,在理由的地方写一下看的哪篇文。 顺带宣传一下群号103225887。 第63章 没有人知道安娜 丽?劳伦斯走进了那栋私人小别墅改造的避难点,来到了客厅里。大概因为她是个陌生人吧,她的出现引来了不少人敌意的目光。她自己也觉察到了。 不过,她也发现这里有一些不对劲。那就是客厅里的人,无论站着的,坐着的,全部都是女性。一个男性都没有。 “向日葵,你怎么带了外人进来?”有人问道。 丽这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是向日葵。 那个女孩的表情有点尴尬:“她……是外地来的,对赤瞳女神的传说很有兴趣。等她了解清楚,就会离开的。对吧?劳……伦斯小姐?” “外地?我们这种地方,会有外地的人乐意来吗?” “这个……” 丽看出向日葵在犯难。但是,这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和他们解释清楚的事情。与其解释之后引发无限的麻烦,倒不如不要解释比较好。 “向日葵她说的没错。我是来了解赤瞳女神的传说的。等到弄清楚,我就会离开。” 没错,说到这样的程度就够了。 “你没有被活尸袭击过?”有人质疑。 “没有。”丽说,“我是今天刚抵达这里的。外面的活尸基本都失去行动力了。” “话虽如此,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怎么相信?除非你把衣服脱了,让我们大家看一看。” 说这话的是一个大概只有十岁,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丽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单纯善良的普通孩子,反而带有纯粹的邪恶。她的话一出口,就引发了周围人的一片哄笑。想必他们也只是拿这话当成童言无忌吧。 丽沉默不语。 “怎么,不肯么?那就请出去吧。” “那个……”向日葵说,“她有车。” “有车又怎样?我们也有车。”有人不满道。 “那只是一辆三轮车啊!她有小汽车。有了小汽车,每次拿物资都会方便很多,不是吗!”向日葵说。 “死丫头闭嘴!” 小汽车让其他人稍稍动了心。马上就有两个人溜出了门外。“嗬!看上去还很新嘛!呃,这底盘下面沾的是什么啊,好臭!” “只要她肯脱下衣服让我们看看,我们就留下她。不然还是请她滚出去。当然,她能不能带走她的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个中年女性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天才的提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是她的笑容立刻就凝固了。因为,丽手中的sigsauerp226正指着她的鼻尖。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掏出枪来的? 中年女性当场吓得失禁了。 “你这个死丫头!你可没说她有枪!”先前叫向日葵闭嘴的人大骂道。 “我正要说呢!是你让我不要说下去的!”向日葵也怒了。 屋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丽,不要激动啊!事情可以慢慢商量的……”诗绪里趴在丽的耳边,小声提醒道。 “如果不是因为安娜的事,我才不会进这间屋子!”丽低声说。 “求你……不要杀我……我还有两个女儿……呜呜……” 刚才还在精明盘算着丽的汽车的中年女性,此时已经像小孩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两个女儿!你还有两个女儿!我呢!” 丽大声地喊着, “我一直以来都是孤单的一个人!什么家庭,什么朋友……我永远都不能陪伴他们!你们知道我是费了多少辛苦才找到这个世界的吗!” “丽,注意身后。”诗绪里小声说。 丽反手向后方开了一枪,接着神速转了回来,将枪口对准了失禁的中年女性。刚才在她身后准备拿着球棒偷袭的某人被那颗擦肩而过的子弹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球棒也吓脱了手,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好远。 “我只想知道‘赤瞳女神’到底是什么来历,现在还在不在这里。除此以外,你们有几个女儿,怎么生活,怎么打劫外来者的东西再把他们赶出去,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丽这样说着。 “我们惹不起你,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告诉你你想要的消息。”有人跪在地上说。 “我不想听假话。”丽说,“你们这里有谁见过她?举起手来” 大客厅中大概聚集着二十个人。稀稀拉拉的举起了四五只手。 “咦,你不是说自己也见过她么?怎么不举手……” “唔……”被问话的人的表情有点尴尬。丽冲那人“嗯?”了一声之后,举起的手又多了两三只。 丽将枪口对着离她最近的那一个人。 “你说你见过那个什么……赤瞳女神?” “是的,见过。” “她长什么样子?” “嗯……亚麻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脸上……有疤痕。” “疤痕在脸上的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是吗?我怎么记得应该是在右边。” “啊不对,是右边,右边。”那个人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不住地打着哆嗦。 “到一边去吧。”丽说。 那个人战战兢兢地走开了。 丽又走到了下一个人的面前。 “你说疤痕是在什么地方?” “右边。很确定,是右边!”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在左边。” “呃……” “说谎的人,走远点。” “哦,好的……” 那个人也只好乖乖地离开了。 问了所有的人之后,丽收起了手枪。她看见向日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你一定觉得赤瞳女神是不存在的吧,向日葵小姐?” 向日葵说:“本来就是嘛,连疤痕在左边还是右边都说不清楚……” “但我相信她是存在的。”丽说,“不过我大概已经不需要在这里打扰了。再会。” “好吧。”向日葵有点遗憾地说着。 丽收起了手枪,离开了这栋私人别墅的大门。 没有人敢出来送她。她刚离开,大门就重重关上了,犹如送走了一个不祥的神仙。 丽走到门口,准备开车离开,却发现自己酒红色的小汽车已经容貌全非。好好的车窗玻璃上全是往下淌的鸡蛋液,沾着烂生菜叶和剩饭。有两个小女孩正躲在远远的地方冲她作着鬼脸,然后一溜烟地跑掉了。 丽没有生气。她从车里找到了几块抹布,用刚刚从物资车那里取的饮用水浸湿了,自己拿了一块擦车窗,另一块递给了诗绪里,让它去擦车顶。 “真的就打算这么走了吗?”诗绪里一边问着,一边高高地撅着屁股,用上肢推着抹布,蹬着下肢从车顶这边跑到那边。 “嗯。毕竟从这些人的嘴里问不出什么可靠的消息来。” “但是,我们没有住的地方啊……” “我可以自己去找。”丽说,“不知安娜那家伙是怎么在这里生存下来的……但我相信,我现在的实力不会比她差。总之,我不要和那些人类住在一起--绝不!” “我倒觉得丽也有错。毕竟大家都是女人,脱下衣服给她们看看又害羞什么嘛……” “你说我是害羞吗?” “难道不是吗。丽总是抱着不知所谓的矜持……” “诗绪里,你知道人为什么要制作出衣服和鞋子吗?” “不是因为偷吃了禁果以后,看到□的身体会觉得羞愧吗?”诗绪里歪着脑袋问。 “一看你就是看宗教故事看太多了。哪里是因为什么羞愧--那是因为原始的世界太过危险,有毒蛇啊,虫子啊,许许多多致命的毒物。正是衣服和鞋子这些屏障,才给脆弱的人类带来了保护……” “……却给欲求的满足带来了障碍。” “不要乱插嘴。”丽用沾满蛋液的手在诗绪里的头顶抹了抹,“现在这个世界和原始社会也差不多。城市毁灭了,人又变得脆弱了,回到了穴居一样的时代,只是食物不像那个时候那样短缺,仍旧会从外面送进来而已。在这样的环境里,要脱下保护你性命的衣服和鞋子,说什么不脱就不提供庇护,只有傻瓜才会相信。更何况,我的外衣口袋里就放着武器。” “喔……但是我还是觉得丽这样有点不对。” “嗯?” “其实丽根本用不着去问他们安娜的消息啊。”诗绪里说,“你不是有恒河沙书的嘛,自己问问看安娜在哪里,肯定比他们能告诉你的东西要准确得多。” “好吧,你自己看。” 丽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了恒河沙书,找到了应有的页数,递到了诗绪里的面前。 “呜哇--这是什么东西啊!大熊猫?还是斑马?” 整整一页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墨块,遮天蔽日,完全看不出原本写的是什么,反倒有点像一幅动物主题的黑白抽象画。 “就是这么一回事。” “安娜居然是这样的一个敏感词吗?不知道和丽有关的资讯又是什么样的……” “最可笑的是,理事会那些人把重要不重要的信息都列入了涂黑范围,更加混淆视听了。你看,这一条写的是对安娜的处刑。你应该记得的吧?” “记得!永世安眠,对吧?” “嗯。永世安眠的安娜,和永世飘零的丽,这样的处刑在无涯学海应该是尽人皆知的吧。” “听上去真是一对怨侣……”诗绪里小声嘀咕道。 “但是你看这里,这样人尽皆知的条目竟然也被涂黑了。” “果然如此!” “所以理事会那群人真的很狡猾。居然对神圣的图书馆藏书都做了这样的手脚,实在是过分之极。” “没错!……但是这样一来,安娜的消息就……唉……” “别为我的事情叹气了。诗绪里,上车,我们走吧。”丽拉开了车门。 “不继续擦了?” “再擦也擦不出什么了,除非用高压水龙头来冲。过一会儿天就黑了,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住的地方才行。” “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改回了老标题,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谢谢! 第64章 美食 爱与祈祷 “丽,起来啦!” “嗯……有点困……”丽在睡袋里面蜷缩着,睡眼朦胧地翻了个身。 “诗绪里给你做了早饭!” 丽果然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立刻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高高的办公桌上,摆着诗绪里准备的早饭。 以诗绪里的程度所能准备的早饭,只是把昨天物资车发的罐头鱼夹在了发干的麦面包里而已。 “好差的口味。” “你知道准备早饭对于一个不算尾巴身长就只有三十厘米的小狐狸来说有多难吗?居然连一句鼓励的话都不说……诗绪里好伤心……” “……对不起啦。” 丽坐到了办公桌的边上,拿起食物,慢慢吃掉。 这是诗绪里第一次为她准备早饭。她会好好记得这个时刻的。 就在他们两个吃饭的时候,身边一圈所围绕的显示荧屏仍然在发光,反映着她们所身处的这栋建筑物各个角落的情况。 整齐摆满货物的货架,空无一人的收银台…… 没错,众多荧屏上映出的是一栋大型超市。而这个房间是它的监控室。 这就是丽在昨天天黑以前找到的落脚点。她起初只是在路边发现了这家超市,就想忍着熏天臭气冒险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补给的东西。发现卷帘大被撬开过的时候,她一度有些失望,谁知,就在满地看不出形状的腐烂活尸之外,她找到了这间空无一人的干净监控室。 最重要的是监控室里的监控设备运行十分良好。 虽然超市这样的建筑是敞开式的,在活尸横行的时候绝不是一个好所在。但是超市监控室就不一样了。它的位置比较幽深,通常位智力低的活尸不会轻易发现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从监控室中可以及时看到所有出入口的情况,提前拟定逃脱计划。 暂时还找不到更好的避难点,丽决定先住在这里了。监控室里有办公桌办公椅和沙发。至于卧具,诗绪里强烈要求要一张真正的床,但是超市家具区的床都已经被先前十分活跃的活尸啃得不成样,看上去极为恶心。最后只好从户外用品区拿了两只睡袋,将就着过了一夜。 “那么,今天的目标是?” “寻找安娜。” “咦,不是找学校吗?” “昨天那个叫做向日葵的女孩说的话,你应该还记得的吧。那里如今可不是一个什么好所在。” 说到这里,丽想到校园中原熙熙和乐的师生突然面目非,并且互相啃咬的景象,就觉得相当倒胃口。 “好啦,你直接说你很想很想见安娜不就行了嘛。我肯定会支持你的。不过,话虽如此,安娜真的在这里吗?她现在……不是应该永远沉睡在无涯学海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 安娜在光芒的沐浴中渐渐闭上眼睛,不管怎么呼唤都无法醒来,就这样成为了如人偶般的生命体……如此这般的场景至今仍然频繁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 安娜沉睡了――这是丽所确知的真实,不管怎样都不会改变的真实。 但是,如果安娜确实地长眠在遥远的彼方,称为“无涯学海”的某处,那么此地的“赤瞳女神”又会是谁呢? 亚麻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瞳,以及脸上的伤疤…… 丽想不出除了安娜,这样的语言还会用来描述谁。 “也许安娜的意念仍然可以在各个次元之间飞动……吧。”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对,就好像是做梦一样――丽这么想着――就算她沉睡着,梦境却可以不通过理事会的审查而任意驰骋。那个安娜,是天生具有次元跃迁之力的执鞭者安娜,就算是沉睡的**,恐怕也无法拘束住她在次元之海的碎片间飞动的意念吧…… ――说不定,还有捕梦者埃莉斯琳娜大教授在暗中帮助…… “你说我说的对吗,诗绪里?”丽说。 “不管怎么说,你自己有信心就好。” “我相当有信心。” 话虽如此,丽其实并不知道该怎样找起。大概还是要从‘赤瞳女神’的传说入手。 既然她是被尊为女神的人物的话…… “去地的宗教场所看看吧。”丽说。 “咦?丽可是昨天才刚刚嘲笑过我‘宗教故事看得太多’,今天就要主动求神拜佛,这样真的好吗?” “只是去看看而已。” 丽站了起来,随手拎起了外出的背包,到门口换鞋,准备出门。诗绪里也就伶俐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小轿车已经在前一天用消防水泵的水管冲洗过了,现在看上去就像新的一样。丽坐进车,摊开城的地图,设法图上标示的寺院方向前进。 说到宗教问题,丽的宗教背景有一些复杂。无涯学海主张宗教自由。她父亲的家庭在位次元的时候是以基督教为信仰的。但是在升级至上位次元以后,整个家族就从基督教的背景脱离出来,转而成为了至无涯学海最流行的带有宗教性质的组织“知识之光协会”里最荣耀的家族了。 然而丽的母亲的家族,却保留了过去在位世界的佛教信仰,还将这种信仰带到了无涯学海,也许是佛教里无限的观念与上位次元的现实相当接近,在无涯学海也有不少人受丽的母亲的家族影响,成为了佛教信徒。 果家里时常为此产生争执。父亲坚称知识之光才是真理。母亲则说知识之光协会的“法”也只是万法之一,并非唯一的法。父亲却说那只是位次元的卑微信仰。最后,他们谁都无法驳倒谁,只好离婚了。 真是两个无聊的人。丽至今也是这样认为。在她在工作之余,看了大量通天塔图馆宗教分类的藏之后,她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不可知论的倾向。神也好,佛也好,不过是属于次元之海里漂浮的位次元碎片具备的世界观设定的一部分。那么无涯学海的“知识之光”呢,或许从更辽阔、更上位的次元――如果这种次元存在的话――看来,也无非就是无涯学海的世界观设定的一部分。 神不是不死不灭的。世间存在着大量已经消亡的宗教,它们的典籍依旧保存在通天塔图馆里积满尘埃的角落里。但是,它们的神却由于缺少信徒而永远消失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忧伤的。因为新的神也在不断的诞生。眼的“赤瞳女神”就是最好的例。 如果给赤瞳女神足够的时间,再在这个世界作出一番事业,她大概也会成为这里了不起的神明吧。 转动方向盘,驶入了狭窄的巷道。 “丽,小心!”诗绪里突然大叫起来。 在车的正前方,巷道尽头,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名柔弱的少女。 绝对不是活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丽能的一个急刹车。 少女平安无事。只有诗绪里又从座位上飞了起来,重重地甩到了挡风玻璃上,两眼乱冒金星。 丽急忙离开车,向依然站在车前方的少女走去。 “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少女说。 也就是这个时候,丽才将这名少女的样看清楚。 少女的那副样,不管谁注意到,都会印象深刻吧。 ――头部和左手都被绷带缠了好几圈,左眼更是被遮在绷带面,让人不禁担心那只眼睛是否还有重见光明的可能性。 ……看上去真的是经历过相当不幸的人啊。不过,从露在绷带外面的部分来看,她曾经也是一个相当可爱的美少女。 “不要担心,我没有感染。” 少女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就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这些伤也从未给她带来任何痛楚一样。 “你住在这附近么?我送送你吧。这里一个人走实在是太危险了,你的眼睛又不方便。就当是我的赔罪吧。” “不用了。我就住在这里。” 少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遥指了一前方。丽回过头一看,是黄颜色围墙的院落,正门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 ――观月寺。 那正是丽此行的目的地。 “你也是要来这里祈祷的吧。”少女问。 诗绪里大吃一惊,忍不住说:“被看出来了?” 不过狐狸会说话的事实,并没给少女带来什么惊讶。 “来吧。”她说就往寺院的方向走去。丽收好小汽车之后,也跟上了她的脚步,走到了寺院的里面。 到底哪一个更为奇异呢,是现代化的高楼民居中间夹着的矮小寺院,还是居住在寺院中的绷带少女? 不过,眼最为要紧的还是寻找赤瞳女神的消息。 “请问……” 还没走到佛堂的前面,丽就开口了。 少女停了脚步,转过身,用仅有的一只右眼看着丽。 “关于‘赤瞳女神’的消息,你听说过多少?”丽问。 “你不是来找赤瞳女神祈祷的吗?”少女反过来问道。 找赤瞳女神祈祷?丽立刻提起了注意力:“你是说……她就在这里?” “是。你不是来见她的吗?”少女问。 丽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快了。“没错。我就是来见她的。” “那么来吧。” 少女已经走进了佛堂,在供桌右边的椅上坐了。 丽抬头看着面前。 那是一尊泥塑的杨柳观音像。虽然是宗教雕塑,风格却相当写实,美好的身体包裹在单薄的白衣之,一双玉足好像就要从莲台上走去。但是…… “赤瞳女神在哪里?”丽问。 “这就是。”少女简短地说。 “这明明是杨柳观音。” “这就是赤瞳女神。” 少女的态度,让丽感觉自己被愚弄了。她忍不住道: “她的眼睛明明不是红色的。比起来赤瞳女神,它和你我更像一些,不是么?” 少女沉默了。 丽看了一眼面前的供桌。那上面摆着各种水果和干净的饮用水,好多都是新鲜的。于是她又说: “这些东西,是来祷告的信徒留的吧?你把杨柳观音说成赤瞳女神,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东西吗?” 少女却说: “你对你的赤瞳女神还没有足够的信念。等你真的需要祈祷的时候再来吧。” 就在她们对话的时候,又有两名女性来到了佛堂的门口,等待进来烧香祈祷。丽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继续长待去,就从佛堂里面退了出去。 走到佛堂外,丽回过头往佛堂里面望去。那两名女性都并排跪在观音像的面前,其中一名女性虔诚地说: “多亏赤瞳女神保佑,让我的女儿脱离了危险……今天特来还愿……” 说着,就从身边的女性手里拿过两个鱼肉罐头,膝行向前,亲手摆在了观音像的前面,接着挪回了原地,叩了三次头,然后起身到少女面前拿起纸笔写了一些东西。 大概是登记供品之类的吧。丽觉得没必要再看去了。她拖着一步三回头的诗绪里,离开了这间神奇的赤瞳女神道场。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抱歉今天的更新来得有些迟了。然后因为这一篇很重要,所以会有点长,也许比索绪尔那一篇还长。希望大家可以喜欢吧。 第65章 走向沉没的太阳 离开了观月寺,丽和诗绪里一行又重新回到了她们暂时寄身的超级市场。才走到超级市场的楼下,丽就感到周围的环境有一些异常。因为超级市场入口的水泥地上竟然停放着一辆三轮车,丽记得原本那里应该空空荡荡,没什么东西才对。 难道是有人来过了? 丽抓着诗绪里的尾巴就往楼梯上方奔去。还没推开监控室的大门,就看到门锁被人粗暴地撬过了,监控室里面就像菜市场一样的热闹,时不时还传来快乐的笑声。 丽皱起了眉,直接推开了门。 她看到了一群熟悉的人类。 没错,那七八个人,都是她在那个私人别墅改造的避难点里见过的女人们。成年人们正开心的聊着八卦,桌上、沙发上到处四散着拆开的薯片、饼干包装,地上还有打翻的啤酒罐。显然这些都是从超市食品区里拿来的。两个才五岁大的小女孩趴在监控设备的控制台上,随便乱按着面板上的按钮。一个本来暗着的荧屏突然亮起了,两个小女孩拍着手,高声欢呼尖叫着。 大概是小孩子们的尖叫打扰了大人们的闲聊,一个大人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将手中喝了一半的啤酒罐向小孩头上扔过去。小孩灵活的躲开了。一整罐的啤酒泼在了面板上。电流嘶啦嘶啦两声,荧屏就熄掉了一半。 “阿姨,孩子不懂事,教训两句就算了,别扔罐子砸她啊。” 说这话的人是向日葵。丽看到了她。向日葵穿着围裙,手里在收拾众人用过的一次性餐具。那个被劝说的妇女更加不耐烦了,直接伸手就朝向日葵的胸口推了一下:“脏兮兮的丫头,干好你的活就行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少女向日葵猝不及防,直接被这一推推得后退了几步,腰部重重撞在了办公桌的角上。疼痛让她咬紧了牙,微微弯下腰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视线终于和门口的来客丽?劳伦斯对上了。“啊,是你……” 丽没有回答她,直接阔步走进了房间的中央,冷冷说道: “这里是我的地盘,请你们出去。” 那些本地人看到她突然来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了,随后又堆起笑容。为首的一个化了浓妆,脖子上戴了一串又一串货架上抢来的廉价首饰的妇人说: “这个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外地人吧?我们上次留你住,你不肯,姐妹几个放心不下,就让那丫头看看你,”――她看了一眼向日葵,接着说――“这不,还带了点衣服给你!” 她的瞟了一眼墙角。丽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看到了一堆脏兮兮的旧衣服。丽这才注意到她们所有人全都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无疑是从超市的服装区里拿来的。 “你们穿了这里的衣服,还吃了这里的东西?” “我们打算煮火锅呢,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不必了。”丽说,“拿着你们的脏衣服,带着你们的锅,从这里滚出去!” “滚出去?”那个女人脸上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丽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因为不知何时起,那些人的手中都已经抄起了家伙,就好像早就准备好迎接她的到来似的。有高尔夫球棒,也有棒球球棒。转过身,还有两个人,一个拿着电钻,一个拿着电锯,只差按下开关了。 想必都是超市里刚刚搜罗来的好武器。 虽然自己身上带着枪,却不能保证这些子弹足够一次打败这么多的人。 “你好好感谢那个臭丫头吧,”带头的妇人说,“要不是那个臭丫头发现你住在这么好的地方,我们也不会来给你这份大礼。” 她这话刚说了一半,向日葵睁大了眼睛,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看到众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最后还是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本来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人宣告道,“怎么样,是你自己离开,还是让我们送你出去?” 从那人开口说话开始,小狐狸诗绪里浑身的毛气得直竖。等她说完,诗绪里几乎都要狂暴,丽拍了拍它的头,又对着那人作了一个无涯学海的标准微笑。 “你说的没错。这里交给你们了,我会离开。愿你们在这里生活得愉快。” “慢着,你那辆好看的小汽车呢?”那人眯着眼睛问。 “小汽车?” “别装了,你不是有一辆好看的四轮小车吗?她说的。” 那人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坐着的向日葵。 向日葵始终不敢抬头。 丽这才知道,原来她们还一直惦记着她的小汽车。 但是那辆小汽车绝对不能交给她们。因为那辆车的挡风玻璃的一角,贴着她费了很大力气才临摹下来的,安娜的画像。 那一张水无月伊奈在梦醒之后所绘制的,安娜倒在一地蔷薇中,深深沉睡的模样。 “不存在那辆车。”丽镇定地说着。 “是吗?向日葵,过来!” 这是这个人第一次主动叫向日葵的名字。向日葵极不情愿的一步步往前挪了几步。可是才刚刚接近一点,就被其他人又是拉又是推的,硬是推到了为首那人面前。 不好。 丽这才注意到那个带头妇人的手中一直藏着一把锋利的裁纸刀。之前丽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旁若无人在聊天的普通妇人,并未注意到她身边也有凶器。等丽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个妇人已经将裁纸刀贴上了向日葵的喉管了。 向日葵吓得直瑟瑟发抖。 “你说,是不是看到她有一辆颜色骚红骚红的小汽车?” “……是。” “那,你想不想活命?”妖艳的妇人用刚刚染了红指甲的指尖在少女的脸颊上抚了一抚。 “想……” 少女的声音哆嗦着,就像抚她脸的那只手是寒冰做成的。 “要是想活命,就亲口和她说,求她把小汽车留下。” “……” “快说!” 薄薄的刀刃在少女的脖颈上动了一动。少女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慢慢的说,一个字一个字的讲清楚。” “求你……把小汽车……留下……” 少女十分不情愿,又近乎哀求的眼神,让丽在那一瞬间动摇了。 “你把她放开。”丽说。 “交了车,我才放过她。”有人从旁边插嘴道。 丽知道没有办法了。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向日葵和那个女人,带着诗绪里走到了众人包围之外,从包中取出了厚厚的《恒河沙书》。 带头的女人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过身去,以为她要变卦,手里的裁纸刀又晃了晃,也不管丽的背影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你不想要她活命了吗?”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刮起一阵没有来由的气流爆旋。 塑料膜,食品袋,用过的吸管,没吃完的薯片……全都被这旋风带动了,在墙上地上乱飞乱撞。 那股气流太强了,让其他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唯有脚下一步步躲闪。 然后,是一阵喀拉拉的巨响。没法睁开眼看的众人只觉得脚下的木地板陡然一沉。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丽早已走出了监控室。 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监控室的中央,会议用环形办公桌的上面,此时正压着一个庞然大物。 ――丽心爱的酒红色的小汽车。 饱经沧桑的车身被丽仔细擦拭得崭新明亮。而那碾压过各个次元的马路的四个轮子稳稳地落在办公桌上,强化玻璃制作的台面经受不住车身的重量,被压得碎裂了。 这超现实的景象,让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全都惊呆了。她们都忘记了得到车的喜悦,大张着嘴,木头人一样的站在那里。 半晌,才有一个弱弱的声音说: “那个……我们怎样才能把它从这里开出去?” 因为失去了小汽车,丽和诗绪里只能徒步沿着肮脏的街道走着。丽走在前,诗绪里跟在后。 夕阳将一人一狐的影子拉长在荒凉的街道上。 诗绪里一直气鼓鼓的,没有说话。丽知道,诗绪里除了为那群鸠占鹊巢的家伙生气,一定还在心里偷偷埋怨着她。毕竟那是诗绪里曾经精心挑选的小汽车啊。 看来只好给诗绪里准备点好吃的作为补偿,让它不要再生气了。丽想着。 “请等一等!” 从她们的身后传来了喊声。丽转过身,看见名为向日葵的少女正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过来。 诗绪里看清来者是向日葵,就一改从前见到美少女时的习性,将头转到一侧,不想理她。 “你怎么来了?”丽问。 她看到向日葵的身后背着一个很长的包裹,包裹上面写着“便携睡袋”。 “我想你们……应该需要、睡的……东西,就……拿来了……” 向日葵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但是眼睛却很真诚。 丽知道,这个女孩一定是瞒过旁人才把睡袋带出来的,其他人才没这么好心。这个看上去弱弱的女孩背着这样重的东西一路跑过来,想必很是辛苦吧。“谢谢,累坏了吧。”她说完就接过了睡袋。 “才不会。向日葵很有力气!”向日葵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诗绪里斜眼看了一眼向日葵,气鼓鼓地反问道:“我的呢?”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也会需要一个……也许你可以和劳伦斯小姐挤一挤?”向日葵抱歉的笑了笑。 “哼。”诗绪里又将头转到一边去了。 “其实我还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向日葵对丽说,“她们那些人其实也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坏。只是这个世界真的很残酷,她们也是被迫成为那个样子的。不这样就活不下去……” “那么谁来管我的死活?”丽打断了她。 “这……对不起。” “等一下你还是要回去,继续和她们一起生活下去吗?” “大概是吧。”向日葵说。 “那么,再见吧。”丽说完,就转回了身体,沿着之前的方向继续前行。诗绪里也紧跟在她的身后。 才走出了两三步,丽又听见了向日葵焦灼的喊声: “这样的世界,你打算去哪儿?” 丽回过头,看着一脸担心的少女,冷冷说: “我一向不允许自己犯下同样的错误。你懂吗?” “我懂。我不该跟她们说你有小汽车,不该跟踪你到超市,更不该告诉她们你的位置……对不起,我不再问了。” “知道就好。”丽说完,重新将睡袋背在肩上。 感觉到丽再也不会和自己有所交集,向日葵内疚地低下了头。 “……我会继续寻找‘赤瞳女神’。如果她不在,我就去找一所学校。” 意外的回答。 向日葵惊讶的抬起头来。 她只看到一人,一狐,沿着荒凉的接到继续走着,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前面是夕阳的方向,已成为遗迹的城市后面,如血的太阳正慢慢沉没。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微博上一直在刷屏的话题有两个,迪斯尼百合大片frozen和百合网闹心大片坏外婆。 第66章 赤瞳女神的使者 ——安娜,为什么…… 丽夹着厚重的恒河沙书,沿着螺旋楼梯向上急急而奔。四足踩着蓝色火焰的妖狐紧随在她身后。 她必须找到安娜。 ——安娜! 丽喊着她的名字,将指挥室的门推开了。 在众人的围观下,安娜正在沙盘上海港的位置摆下一只小小的船。 ——为什么要放弃!恒河沙书上还有没被填满的地方,这证明我们还有机会,为什么要逃! 丽一进门就情绪失控地大声喊着。全然不管在这间指挥室里还有其他的人。 丽只看见安娜朝自己回过头,用手轻轻抚了一下亚麻色的卷发,温柔一笑。 一枚订婚戒指在安娜的手指上闪着光。 ………… 丽从梦中醒来。 这一次又是有关安娜的梦境。和那次被埃莉斯琳娜所干预的梦境不同,这次的梦是真实的过去……她所知道的过去。 那是她们的革命正式宣告失败的那天。 为了能够让其他的同志安全逃离无涯学海,安娜擅自接受了军事教授格雷厄姆家长子彼普的求婚,以此为交易换取了从次元中央港口来的船只。 格雷厄姆家是无涯学海有名的花花公子家族。彼普这名长子也很好的延续了他们家的家风。在讲究忠诚的无涯学海,彼普对外公开的女伴几乎每到一届知识节都会变上一次。至于打着“红颜知己”的名义风流颠倒的人就更加不在少数。 因为这样的人际关系,不管遇到怎样的政治风波,格雷厄姆家在无涯学海几百年来一直是坚定不移的中间派。每一派的男性领导者身边都有一个傻女人恨透了他们家的男人,但是两派又不得不出于利益拉拢这个了不起的军事家族。 当丽听说了那个订婚戒指的来历之后,完全无法接受安娜会选择这样的牺牲。 “才不是牺牲。他爱我。你绝对可以相信他对我的承诺。”安娜这么说着。 承诺确实不假。船确实来了,也确实带上了不少革命同志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只隐瞒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上船的那些人,全部已在暗中倒戈了。 安娜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挽救的只是一群革命的叛徒而已。 当丽和安娜在次元中央港口登岸之时,彼普·格雷厄姆出现在平台上,向她们挥了挥手。安娜不知道那是他和叛徒们约定好的信号,就向他也挥了挥手。一瞬间,“同志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和安娜拉开,控制住了手脚,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强行推开,越推越远。 “我们还会再相见的!”港口的风中飘来安娜的喊声。 ——再次见到安娜,就是在理事会审讯法庭上的时候了。 丽不想再回忆了。 她起坐四顾,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木结构的建筑,称不上坚固。南边的大门开着,有阳光照进来……已经是中午了。 她是在这里的地铺上过夜的。失去了超市监控室的据点和唯一的交通工具之后,她就一直游荡着,寻找可以住的地方。最后找到的是这样一个地方吗?她有点记不清了。 诗绪里不在身边。 头很痛。 她决定走出房间去看看。 门槛外面是一个陌生的庭院。庭中是浅浅的草地,中有水井,有石头砌的路,还有两棵高大的树。一棵是娑罗树,另一棵是贝叶树。 “这叫做觉悟之庭。” 丽循着说话声望去,惊讶地发现,发话的人正是刚见过不久的那个绷带少女。 少女坐在树下的蒲团上面。 “昨晚你的宠物把你背来了。好像是累坏了吧,现在还在睡。” 诗绪里闭着眼睛将头枕在她的膝上,想必睡得很舒服吧。 原来这里是观月寺。 “你就在这里等我醒来?”丽问。 “并不。我在工作。……啊,完成了。” 丽这才注意到,少女的右手一直拈着针,一面和她说话,一面缝补着一件单衣。她身边的草地上则叠着好多件缝补好的旧衣。不一会儿,刚刚完成的这件也已经折叠整齐,放在了那一叠旧衣的上方。 大概有七八件吧。只用一只手做针线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她竟然完成了这么多。 但是她是从哪儿找到了这么多需要衣服的衣服?丽不禁有点好奇。 就在这时,小狐狸将脑袋在少女的膝上蹭了蹭,慢慢睁开了眼睛。它一看见丽,就立刻欢呼着窜进她怀里。 “你总算醒了!”小狐狸说,“昨天半夜你直接昏倒在路边,我只好把你背到这里了。” 丽感激地揉了揉诗绪里的肚子。 “好了,既然你们见面了,我就到前面去看一看。”少女说毕,拿着那一叠缝补好的衣服,站了起来。 少女口中的“前面”,指的是供奉杨柳观音的那一间佛堂。不过,这个少女似乎倾向于称它是赤瞳女神。 “我也想去看看。”丽说。 少女点头答应了。 佛堂朝南的大门还关着,幽暗的世界里,观音低眉的神态娴静而祥和。少女从后门走进佛堂,将正门左右推开,阳光立刻洒进了整件屋子,一瞬间让丽有了神圣的错觉。 几个信徒已经早早聚在门前。看到佛堂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她们纷纷双手合十,对着塑像顶礼膜拜。 丽的视线逐一扫过门前的那些人。和上次见到的那些信徒不同,今天的信徒都是老弱病残之人。 虔诚的祈祷过后,少女将桌上的供奉的吃食和刚才她缝补好的衣服分发到了她们的手里: “这是赤瞳女神给你们的赏赐。” 那些人感激的称颂着赤瞳女神的名字,收下了食物和衣服,又磕了一遍头。 丽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等到那些信徒都离开了,少女说:“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人了。” 她正要将佛堂的门重新关上,忽然,一只枯瘦的手按在了门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是一个小女孩,大概只有十岁大。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很明亮。 “赤瞳女神会救我的妹妹吗?她今天早上被活尸袭击了,我只能把她藏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说完,她就流下了眼泪。方才眼睛里的光华只是因为含着泪水。 “你把她藏在什么地方了?”少女问。 “我家外面的报刊亭里。” “你家又在哪里?” 女孩说了一个地址,少女小声重复了一遍,闭上了右眼,把那个地址牢牢记住了。 “赤瞳女神会去救她么?如果她被人发现的话,她们会把她杀掉的。” 人被活尸袭击,极有可能变为活尸。灾难过后的人们为了减少风险,极有可能会把被袭击的同伴抛弃,甚至杀死。 但是,人变为活尸,应该是没有办法逆转的事。 “你的心愿我会好好替你向她传达的。”少女说。 “太好了。这是我献给赤瞳女神的宝石。” 那并不是什么宝贝。小女孩手心捧着的只是一块圆圆的绿色玻璃,一看就是从城市的废墟中拣出来的。但是从小女孩脸上的表情来看,这大概就是她唯一的宝物了。 少女伸出了能活动的右手,将绿色的玻璃拿了起来,对着阳光看着。 “真美。” 小女孩开心的笑了。“那我就等赤瞳女神来救我的妹妹了!” “但有一条,你回去以后,绝对不可以守在你妹妹的身边,不可以靠近她。” “……好吧!” 虽然小女孩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随后也跑到了观音像的面前,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磕了头。 小女孩走远以后,少女将那块绿色的玻璃放在了供桌上,关上了佛堂的正门。佛堂中的一切又回到了幽暗之中。 丽终于忍不住了。 “她在什么地方?” “谁?” “当然是赤瞳女神,你方才说你可以联系到她。” “她在这里。” 少女用右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还在这里。” 她又指了一下丽的胸前。 “那么,赤瞳女神还是不存在的人物了?”丽追问道,“你打算让一个不存在的人物,去救那个小女孩的妹妹?” 少女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拿起之前用来包裹衣服的包袱皮,就从佛堂的后门离开了。 “食物是其他信徒给的供品,那些衣服又是从哪里来的?”丽追上去问。 少女还是没有回答。她在前面走着,丽在后面跟着,这样一前一后穿过了觉悟之庭,重新回到了一开始丽醒来的房间里。 少女从橱里拿了三个干净的茶杯,倒了三杯茶,两杯摆在了茶桌上,还有一杯搁在了地上,诗绪里的面前。 “那个小女孩的妹妹,你打算怎么办?”丽又问道。 “你已经问了五个问题了。似乎不是为客之道。”少女说,“吃茶吧。” 少女的态度让丽有点生气。但是她也知道,她毕竟是被少女收留的异乡人,是没有理由发火的……于是她只好端起一杯,喝了一口。 心中纷乱的思绪,让她无法好好品尝茶的味道。不过,喝茶这个动作还是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 她忽然想,也许问得更委婉一些,少女会好好回答她心里的疑惑吧。 “你叫什么名字?”丽问她。 信徒的口中称颂的只有赤瞳女神,从未提起过少女的名字。 “夕颜。”少女说。 和向日葵一样,又是花的名字。也许用花的名字起名是这里的风俗吧。丽想。 不过,相比向日葵,夕颜实在是一种薄命又易残损的花朵…… 丽忽然觉得眼皮有点沉重。 似乎……有点困倦。 诗绪里……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诗绪里,却发现诗绪里早已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身边的茶杯已经空了。 原来茶里……有安眠药啊…… “好好睡一觉吧。”名叫夕颜的绷带少女拿起了茶杯托盘,盈盈站了起来,右眼因为微笑弯成了一个可爱的弧度。 这是丽在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听说群里的噗噗姑娘和阿凉姑娘都弹得一手好钢琴。好羡慕会弹钢琴的姑娘们。愁城很早就因为意志薄弱把钢琴给放弃了。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可以坚持下来就好了。这样,在面试的时候,别人问“哎赵愁城,你有什么特长啊?”的时候,就可以回答“我会弹钢琴”,而不用回答“我头发特长”“我宅家时间特长”“我写了五部性取向有点特殊的小说,特长”了。 这么一想,自己的人生真是……╮(╯_╰)╭ 第67章 末世的环保主义 嘴里叼着城镇地图,单手握着自行车把手,缠着绷带的少女夕颜在城市的废墟中骑行。 只有一只眼睛,一只手,她的骑行变得很困难。但是她必须前进,朝着南城区,这座城市里曾经人口最密集的城区,也是灾后最危险的城区。同时也是那个向赤瞳女神求助的小女孩居住的地方。 正是因为这里的怪物特别多的缘故,在这个灾难已经发生了一个月,大量活尸已经渐渐因为腐烂而失去行动力的时候,还会有活尸袭击人的事情发生。 那个小女孩居住的街道本是一条宽阔繁忙的马路,如今已经被连续追尾的汽车堵死了。无法在马路上骑行,夕颜从自行车上翻下来,一边推着车,一边寻找着小女孩所说的门牌号。 就在这时,一股浓烟被风吹来。浓烟的源头是路边有几个人在生火,焚烧着一些东西。和其他地区的灾民一样,这些人穿的破破烂烂,被火光照亮的脸上带着绝望。没有人注意到夕颜这个陌生人的出现。 火堆所正对的马路对面一个红顶的小房子,就是小女孩所说的废弃报刊亭了。 借着马路上追尾车辆残骸的掩护,夕颜将车锁在了其他人视线不能及的地方,之后拿起车筐里放的医药箱,走到了报刊亭的外面。 “我要进去了。”她说。 里面依旧安安静静的。 这是一个好预兆。证明这里面的小女孩还没有“恶化”成为只会盲目攻击声音来源的怪物。治疗成功的可能性又多了几分。 她将门拉开了。 里面的小女孩看上去大概只有七岁,蜷缩在破烂的棉被里面。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只是个小女孩,却过早地懂得了这个世界的残酷――被活尸袭击了就一定得死,剩下的只是死于恶疾,还是在此之前死于其他人类的区别。 “不要害怕,我是赤瞳女神的使者。”夕颜说。 小女孩的眼睛里闪现了一些希望:“你是姐姐找来救我的人!” “不过我也要看了你的伤势,才能确定你是否有救。”――夕颜打开了医药箱,拿出了两种颜色一模一样,只有标签上的字有所不同的注射用药――“如果你的伤势不重,左边这种药可以把你救活。如果没用的话,右边的这种药可以让你睡着……永远。” 女孩子的眼神有些害怕。 “不会很痛的吧?两种……” “据说只有打针的时候会有一点痛。” 女孩子点头接受了这样的条件。 “伤在哪里?”夕颜问。 小女孩转过头,给她看自己的右耳。那只耳朵被很不专业的手法包扎过。伤口和包扎的布料粘在了一起。夕颜将它解开的时候,瞧见了小女孩忍着疼痛的表情,不禁动容。 那只耳朵被严重咬伤了。 “我还有救吗?”小女孩问。 “应该没有问题。试试吧。” 因为夕颜只有右手可以动,所以需要小女孩的帮忙。确认夕颜拿取的确实是左边的药瓶中的药液,小女孩才肯放下心来合作,让她把里面的药物注入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用过的注射器被夕颜放到了医药箱底层。然后夕颜又手牙并用,将小女孩的耳朵重新包扎了一次。虽然是单手完成的,样子却还勉强可看。 “睡一会吧。大概要几个小时才会有效果。”夕颜说。 “我不想睡。” 小女孩很硬气。 “只是普通的睡觉,醒来就是新的一天了。” “旁边大楼的后面埋了好多被袭击过的大人,就是睡觉的时候,被其他人给……” 小女孩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了。她一直用提防的眼神看着夕颜。夕颜明白,这就是因为她盒子里的另外一种药剂。 给小女孩留下了食物,饮用水,和消炎药后,夕颜离开了废弃的报刊亭。她把自行车锁打开,却并没有立刻沿原路返回,而是望了一眼身边的大楼,推着车子,沿着小路,绕到了那栋大楼的后面。 小女孩口中说的掩埋了大人尸体的地方就这样出现在了夕颜的面前。 事实上,那样简单粗暴的处置方式并不能叫做“掩埋”,称为“抛弃”反而更为合适。 大概是为了防止尸体再产生更大的变化,每具尸体都是身首分离的状态。即便是亲历过大灾难,并从信徒中听说了许多悲惨遭遇,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的夕颜,一想到那些人并不是死于恶疾,而是死于自己的同类之手的时候,还是会隐隐觉得有些恐怖。 比较新的无头尸体大概有七具。据小女孩说他们是在睡梦中遭到杀害的,身上的衣服却并没有脱下――时刻穿着衣服,以体面地逃命与体面地死去,几乎成为了本地人的常识。这正合了夕颜的心意。她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的边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死者说: “阿姨,人死如灯灭。但是你喜欢的这件衣服还可以温暖更多的人。所以对不起了。请您原谅我吧。” 然后她开始动手将无头死者的外衣脱下来。那是一件拉链外套,只消把拉链拉开做到了。 然后她走到了第二具尸体面前。同样祷祝了一遍之后,她开始工作了。第二具尸体穿着一件高腰两排扣的外衣。因为死亡还不超过三天,尸僵还没有完全缓解,解扣子会有一些麻烦。她掏出了一把小剪刀,将几颗关系重大的扣子剪掉,然后将尸体翻转到背面,费了一些力气,才把这件衣服剥下。 第三具背面朝上的尸体穿着一件长袖的厚面料连衣长裙。夕颜有一些发愁,因为她必须将长裙从背后的中央剪开才能把它从已经僵硬的人体身上脱下。她将剪刀从裙子下摆中央沿着人体的中线开始往上剪,那也正好是裙子原本缝合的针脚所在。这样等缝补起来就不会显得太突兀,只是会比原本瘦一些。 但是,当剪刀运行到一半的位置,夕颜突然发现这件连衣长裙才是这具尸体身上唯一的衣物。想到这具尸体可能要暴尸荒野,她就无法再动手了。 于是,她放下剪刀,再次跪在无头尸体的边上,双手合十,低头祷告道: “赤瞳女神,如果你曾经在我身上带来奇迹的话,请再次降临在这里,拯救这个依旧处于混乱无序的世界吧!”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阵轰鸣从身后靠近。 那是重型摩托车才有的,发动机的轰鸣声。 是女神回来了吗? 她转过头,想看个清楚,却被突然吹来的一阵风沙迷住了眼睛。 慢慢睁开眼,在夕颜视野中出现的那名包裹在黑色紧身衣中的女性摩托骑手,正是与赤瞳女神一模一样的帅气身姿――或许比过去还更加帅气一些。 是祈求应验了吗? “您终于回来了……” 夕颜不禁脱口而出。 骑着重型摩托的女性从摩托车背上下来,将头顶的安全帽摘下,甩了甩她的长发。 ……那不是赤瞳女神。 安全帽下面分明是一头黑色的直发,在风中飘动着。 “终于抓住你了,哼哼!” 小狐狸诗绪里的脑袋从骑手的背后出现了。 那个人是丽?劳伦斯。 不会错的。虽然穿着性感又叛逆的黑色紧身衣,但是安全帽底下的东方脸孔依然带着优等生专属的气场。 夕颜呆住了。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丽皱着眉说。 她指的当然是夕颜在她和诗绪里两人的茶水中下了安眠药的事。 *** “原来是这样。” 倚靠着重型摩托车,听完了夕颜的叙述,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隐瞒自己持有特效药什么的……虽然听上去有点自私,不过这也是为了你自己的生命安全。我也不好责备你什么。这个城市里的人都疯了,见到好东西都要抢……” 丽说着这些话,想起了自己失去的小汽车,心情就有些黯然。 “不管怎么说,我给你们下药都是不对的。我道歉。” 夕颜说的很诚恳。 “绷带系少女的道歉我就收下啦!”诗绪里的脸上又变成了笑眯眯的表情。这时,它忽然瞄见了夕颜身边的那堆衣服,迟钝了两秒,脸色微微变了: “夕颜,你身边这堆衣服……难道你分给信徒的那些衣服都是从死人的身上剥下来的……” “我会按照赤瞳女神的建议仔细清洗,用药物浸泡消毒,再用开水烫过三次的。” 这个事实太过有冲击性,诗绪里几乎要昏倒了。 “赤瞳女神?你……真的见过她?” 丽捕捉到了她刚才话里的关键信息。 “是的。”夕颜说,“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得到那么多的药物……包括特效药。” 这一句简单的话,在丽的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立刻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了夕颜的右腕,就好像怕她突然逃走一样。 夕颜也被丽突然的反应惊呆了,随后小声说: “那个……见过赤瞳女神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座城市里很多人都见过她……” “很多人?她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她……” 看见丽嘴角凄苦的笑容,夕颜顿时明白了。 “原来如此……” 夕颜的脸上又出现了赤瞳女神的使者专属的笑容。 “……其实她们也并不算说谎。赤瞳女神存在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有感触吧……” “别和我说那些虚文,”丽打断了她的说教,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她的右腕,“你到底是在哪里见到她的,请告诉我!她在我这里不是什么‘赤瞳女神’,她叫安娜,安娜?阿奎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噗噗的浅水炸弹。愁城会努力把这个故事写好回报你。 然后谢谢每一章都留评的亲们,还有更多默默买v深藏功与名的霸王们,我也感谢你们的支持。 前面几章的有话说里已经说过这次的故事背景虽然有一点点变态,不过总体而言是个温情的故事。本篇的两个副角向日葵和夕颜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向日葵个人有一些封存的痛苦回忆,因为成长的环境不太健康所以见到丽的时候就会想着打丽的小汽车的注意,不过整体而言是个即使在困境中也不会谋财害命的好孩子。而夕颜的遭遇则更加悲惨一些,从她身上的绷带大家应该也可以猜到一二吧……她的故事和这个世界中的安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这一次的故事里最重要的还是安娜和丽的会面了。 第68章 安娜给出的选择 丽已经不能再忍了。 她已在次元之海的碎片里各种各样的学校里耽搁了不知多少岁月。如果不是因为随身带着恒河沙书的话,每次经过中央港口攒下的那些批文早已超出了她能拿得动的重量。 那些碎片中的学院可以分为两类,“有安娜的学院”和“无安娜的学院”。每到一个新的世界,她都期待这个世界里可以发现安娜的踪迹。但是到了事情真正如她所愿的时候,那个踪迹又让她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从文明古国的哲人书院,到宇宙飞船上的军事学校,安娜总是将痕迹留在丽最为始料不及之处,好像艺术家故意在作品上签名一样,不管是遥远地外星球的表面,还是竹简中后世失落的一卷。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透过那些痕迹看到安娜恶作剧的笑意。 不公平吗?有时候会这样觉得。 “你说她叫做安娜……你和她认识很久了?”夕颜问。 “是的。” “姐妹?还是朋友?”夕颜好奇的问道。 “是同志。”丽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些怀念。 “这样啊……这倒是没有想到……” 夕颜顿时一副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的模样。感到她的理解可能出现了偏差,丽赶紧补充道:“啊,只是革命的那种。请不要多想。” 她的话刚说出口,诗绪里就立刻跳出来表示反对。气氛一下子变得相当尴尬。等到诗绪里不再纠缠丽和安娜究竟属于哪一种“同志”,丽和夕颜早已连对视都做不到了,只好默契地把视线越过无头尸体乱葬场,投向远方。 但是话题终归要继续的。 丽鼓足勇气,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其实在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对一件事情有点在意了。”丽停顿了一下,“你对我说‘我没有感染’――你的伤其实是被那些怪物弄出来的吧。” 夕颜点了点头。她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右眼,好像很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样子。丽正打算道歉,夕颜却忽然抬起头,用很轻松的口气承认了:“没错。我没有感染完全是依靠着赤瞳女神的奇迹。” 她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忽然间,身后传来了大喊声。 她们两个一起回过头。 居民楼的方向,一个本地的居民正拿着扫帚朝着她们两人示威地挥舞着。 夕颜立刻拾起地上的医药箱和叠好的衣物,就要去推自己的自行车,却被一个安全帽扣在了头上。回头一看,丽已经骑上了重型摩托车。她夺下了她手里的一堆东西挂在摩托车的车头两侧,拍了拍后座,说:“上来。” “自行车……” “不要了。” 远处的本地居民已经集合了,正在朝她们跑来。夕颜当机立断,将自行车扔到一边,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一骑绝尘离开了这个地方。 *** 重型摩托车一路开到了观月寺的大门里面。 “车子不错,哪里来的?”夕颜摘下安全帽问。 “从活尸□夺过来的,你信么?”丽说。 夕颜笑了。 “丽以前才不会说这样下流的话!”诗绪里突然道。 “很下流吗?比起你那些要文明多了吧。” “我可以那么说,丽就绝对不可以!”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很大!因为丽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夕颜忍不住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唔……无运动细胞,整天宅家不出门,每天就知道看书看书看书……” “她?”夕颜转过头,看了一眼穿着黑色紧身装束的丽,然后摇了摇头,“你说的是别人吧。” “真的呢!不信,你看她随身就带着书……你看!” 夕颜又转过头,惊讶的看见丽真的拉开了上衣的拉链,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与此同时,她表情也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好像真的要开始读书一样。 当然,丽不是读书,只是将摩托存放在藏书目录恒河沙书里而已。 只是夕颜完全看呆了。 “今晚打算吃什么菜?我一并取出来。”丽说。 “香积厨还有食材……”夕颜惊魂未定,连连摆手。 诗绪里和丽相视一笑。然后三人,不,两人一狐一起回到了屋内坐下。夕颜给丽和诗绪里倒了茶。这一次是完全可以放心饮用的茶水了。 “现在和我好好说一说吧,安娜的事情。”丽说。 “正有此意。”夕颜说。 墙上的旧挂历上写着今天不是信徒的参拜日。她们有充足的时间在一起聊。 “遇见赤瞳女神……” “安娜?阿奎那。”丽重复道,“请不要再称她为女神了。” “好吧――我遇见安娜?阿奎那大人,是今年2月5日的事。”夕颜说。 按照丽的习惯,夕颜也使用了安娜的本名来称呼她。只是这个名字在她口中还有些别别扭扭。出于敬意,夕颜还是在名字的最后附加了“大人”。丽也没有反对。 “很抱歉再打次打断。请问现在是几月几日?” 少女远远看了一眼墙上的旧挂历:“如果我记录没错的话,应该是3月12日。” “……也就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请继续吧。” “一个月以前,这座城市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在逃离学校的路途中,我被那些人形的怪物抓住了。在学校的时候,我的体育成绩很好。但是我根本无法从它们嘴里挣脱。” 夕颜说的是“它们”。活尸不是一个,而是一整群。 夕颜把她的右手轻轻覆盖在绷带包裹的左眼上面,“这些部分,被吃掉了。”然后她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前臂,“这里也是。” “怎么会遇到的……” “我是和老师同学一起逃命的。我们这一队人大概有九个。同学们怕极了,理所应当的将最大的权力习惯性的交到了老师的手里。那个老师为了确认我们中间没有被袭击受伤的人,逼迫我们把衣服脱下来。不论男女。其他人都照做了,只有我没做。” 和丽那次遇到的状况一样。只有脱下衣服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脱下衣服就离死不远了。 “那是个中午。那个人实在是愚蠢之极,居然把我们带进了一条死胡同。活尸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其实死胡同的围墙并不高,墙根还摆着一些可以垫脚的杂物,只要踩在上面就可以翻墙过去了。但是好多人吓得腿软,战斗站不住,更不用说逃走了。” “确实会如此。”丽说。 “于是那个人说:‘夕颜,你的体育成绩似乎不错吧。’” “他要你帮大家翻墙逃走?”丽问。 夕颜摇了摇头,眼睛一瞬间引燃了火焰: “如果是那样也就罢了。他问完那句话,就突然把我朝着活尸推了一把。” 夕颜叙述的声音微微颤抖了。 “我根本没想过他会这样做。所以就摔倒了。我立刻想爬起来,但是那些怪物已经朝我扑了过来。我一直在挣扎,但是活尸的力气太大了。它们全数向我扑来,咬我的身体。好疼。我的左眼立刻就看不见了。但是我的右眼还可以看见。我看见他一溜烟的跑远了,跑得飞快,根本不顾他身后的那群学生……” 那简直是人渣。丽想。 “……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变成怪物,追上他,让他也尝一尝这样的痛苦。” 说到这里,夕颜忽然笑了一声。丽想,她大概是笑这个愿望没有实现吧。 “结果她出现了――赤瞳,啊,安娜?阿奎那大人。” 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只是一个影子。和你今天的样子一模一样,骑着那样的摩托出现在胡同口,背对着正午的太阳,只看得出是一个黑影,就这样朝我的方向来了。我一瞬间以为她是死神。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人已经看到这里有活尸在吃人还会凑上来……我闭着眼睛等死。 “谁知那些怪物全都被她给干掉了。一个不留。就像后来的传说里面说的那样,赤瞳女神挥舞着一条可以伸缩的长鞭,长鞭所到之处,活尸的身体应声而碎。 “然后,她握着鞭子朝我走过来。我满身都是血,还有活尸身体里流出来的黑乎乎的内脏。我以为她会趁着我还没变化,给我来一个了断。因为其他人都是这样对待被活尸袭击的人的……但是她是这么和我说的: “‘选择吧。变成活尸,把你爱的人和恨的人全都咬成你的同类。或者用你这副残缺不全的身体,做我的使者,活在这残酷的世间。’” 这确实是安娜会作出的发言。丽在心里说。 夕颜没有缠绷带的右眼流下了一行眼泪。 “……我……选择了后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有话说好像没啥可说的。 就这样吧。 2014年2月11日10:40:25: 谢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和我同甘共苦的读者们。谢谢微博上给我点赞的人。 缘分尽了而分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世间因一句不经心的话而分手的傻情侣难道还少么?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通知:请互相转告网唯一新地址为]好啦,出门吃烤肉去啦~ 第69章 地图上的小绿点 “她掏出了针筒和药物,给我注射了一针。我慢慢的不痛了,开始做梦。梦里一切还是过去的样。我依旧在我的母校藤高,为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努力着,希望和网球社的朋友们考到同一所大学。可是等到醒来的时候,左边的眼眶里面已经没有了东西,左手也不能再使用。当时,我就躺在这里――” 她指了一丽早上醒来的位置,说道。 “而她,就坐在那个地方――“她又指了一门口说,”就在那里,面对着东方,亚麻色的头发沐浴在早晨的微光里。也许……她就在那个地方守护了我一整夜。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离我很近的地方,看上去疲累又安静。但是我一生中从没有哪个时候感受过比那时更深的荣耀。” 诗绪里看了一眼丽,那表情就像在说“是不是嫉妒了”。 嫉妒?怎么会。 丽一点也不嫉妒。因为安娜就是那样一个人。 就好像她的眼中从来没有自己一样,她总是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对别人施以部的温柔。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于是,丽没有理由不相信夕颜确实和安娜接触过。相比在向日葵的避难点的那些人嘴里的安娜,夕颜所说的安娜太真实了。 但是,安娜究竟是如何从沉睡的枷锁中挣脱的呢?难道真的像丽之前大胆猜想的那样:这个世界里的安娜并不是实在的安娜,而是安娜的意识?但是,以意识的形态穿梭到次元碎片中,还与碎片中的人与物发生实在的交互,诸如击杀活尸,打针,包扎伤口之类,根是有史以来闻所未闻之事。 看来要想解开这个谜团,唯有找到安娜一途。丽想。“现在她又在哪里?” “我不知道。等到我伤势好转,她给我留了足够的药物,就离开了。” 竟然是这样。仅有的线索又断了吗…… “不过,她给我留了一封信。” 信? 丽的眼睛一亮。 “请问信上写了什么?” “虽说是信,但是那并不是寻常的文字……” “如果可以的话,请拿给我看一吧。” 夕颜答应了。在夕颜离开去拿信的短短时间里,丽心中反复猜度着信函的内容:不是寻常的文字……难道是用无涯学海的文字写成的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会是她留给我的吗? 丽的心中忽然有些恐惧。她害怕这封信又要和以前所经过的那些世界一样,只是她留的信号而已,而她和安娜又将错过…… 夕颜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淡绿色的信封,坐回了原位,将里面的一叠信笺小心的抽了出来。 奇怪的是,那些信笺看上去像是中学女生写情时才用的,带有花哨的纹样。这并不像安娜的风格。丽的心中有一些疑惑了……也许是她当时找不到适合的纸张吧。丽这样想着。 信笺在桌上铺展开。 和丽想的不一样,信并不是用无涯学海的文字写成的。 有点花哨的彩色信笺上面,是用彩色铅笔画的简笔示意图。最上面的一张画着几种特殊药物使用方法图解,边上只有一些地文字写成的简短注解,已使观者了然于胸。 原来“并不是寻常的文字”居然是个意思。 看来安娜还没有掌握这个地区的文字。语言能力所不足的地方,就用绘画的能力来弥补,这也确实像她会做出来的事。一股久违的感觉从丽的心里冒了出来。 但是,当她将最上面的一页拿开,去看后面的几页时,眉头也同时皱起了。 那几页纸面上有严重的脏污,根看不清上面画的是什么内容。只有周边几个纵横交错的线条可以勉强看得出它原应该是像地图一样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丽问夕颜。 “是我保管不善的错。奇怪的是我也不知这些是什么时候弄上的污渍――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来由的污渍…… “丽,会不会是理事会那些家伙们动的手脚?” 诗绪里说着。 丽也是这样想的。 只要藉由别的恒河沙目录,翻找到需要的一页,以无涯学海十二大教授的名义将上面呈现的安娜的手迹涂抹掉,就可以同时涂抹在这一手迹的原上,将这里应该呈现的内容加以封印。 这原是为了拯救一些误入歧途的次元碎片的文明而采取的措施。当某些文明的思想或者技术走到了以他们的水平所不该走到的地方,从而可能会迎来劫难的时候,就可以由十二大教授进行投票表决,获取通过之后,便能以超越的力量抹去次元碎片中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以求让这个文明得以更好的留存。 这来就是一种饱受争议的措施。没想到,在革命失败以后,这样一个措施还被保守派用于政治的目的之上了。 既然严重到了需要劳驾到理事会的十二大教授出手表决加以抹杀的程度,看来安娜在这上面所绘的地图在此次的旅行中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不,甚至可能在安娜留的痕迹里,这这张地图是价值最大的一件。 可恶……这些图上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那帮老学究真该死!”诗绪里气愤地跳了起来。 看看诗绪里的反应,又看了看丽脸上苦恼的表情,夕颜虽然对其中的内情并不理解,但也对这张被弄脏的信笺的重要性明白了几分。她抿了抿嘴唇,伸出手,指着被污渍覆盖的地图的一角,柔声说: “这里曾经有一个绿点,表示的方位应该就是这间观月寺。” 听见夕颜的话,丽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她几秒钟,随后手肘撑在桌上,朝着夕颜倾斜了上身: “你见过这张地图被弄脏之前的样!那么你还能回想起来吗?” “这……我记忆力太差了,地图上的点有些多。”夕颜有点尴尬地笑了。 丽沮丧地低了头。 “所以,我一看到这张地图,就把那些绿点都好好的抄来了。” 啊。 丽重新抬起了头。 “为什么不早说啊,真的急死我了!”诗绪里抱怨道。 夕颜笑了:“我还以为你们刚才都看到了呢。喏。就在这里。” 顺着夕颜的指尖,丽看见了一张叠得好好的城交通地图。 这张地图是和那封信一起被夕颜拿来的。但是丽的注意力之前都在那封信上,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这一章交通图。两人将交通图展开一看,果然上面有不少用绿色笔标示的点和圈。 这真是喜出望外的消息。 绿色是生机的颜色。丽猜测有绿点地方要么是安娜迄今为止找到的安据点,要么是有幸存者活动的区域。“你去看过那些地方吗?” “离这里比较近的三个地方我曾经去看过,没有找到她。别处的还没有,因为太远了……我想,如果你想要得到她的消息,只要在这些地方搜寻一,应该就会有收获,所以就拿来了。怎么样,你要不要拿去找找看?” “或许不必。” 丽的回答让夕颜有点意外。 丽放了地图,从包中取出了恒河沙,翻开它,手指快速的从口拂过。没用多时,她就翻到了和夕颜标注过的地图一模一样的一页。 看到页上的地图里面有和自己抄写的笔迹相同的圆点,这轮到夕颜感到无比的惊奇了。 这样就省却了抄写地图副的麻烦。 “接来,就只用按照这些点所标示的地方,一个一个的找过去了。”丽说。 “需要我帮忙吗?”夕颜问。 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墙上的旧挂历。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家道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明天后天都是信徒们会来参拜的日吧?” 夕颜默认了。 “你一定可以找到她的。”夕颜的右眼里传递着坚定的信念。 丽从这名身体残缺不的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仿佛古代宗教的巫祝一样的气息。也许安娜真的没有看错人吧。丽想。但是事情真的会如她所祝愿的那样继续吗,毕竟安娜离开夕颜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她究竟是会真正和安娜相遇,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追逐着安娜的幻影……她一点都不知道。 “但愿如你所想的那样。”丽说。 *** 果,搜寻了两天,跑遍了这座城市的东北与西南,丽依旧是一无所获。 走在荒凉的大街上,丽渐渐感到了希望正在一点一点的破灭。 店,糖果屋,植物园,无人工厂,地防空洞,烂尾多年的大楼,…… 那些绿色点确实如丽之前所猜想的那样,部都是安点。但是,已经搜寻了六个点,她还是没有发现安娜的踪影。 更让她烦恼的是,她不得不和当地的幸存者进行交涉,以获得安娜的信息。末日的到来让每个幸存者都变得自私起来。就在刚刚离开的那家烂尾大楼里,她刚和那里的幸存者提起“赤瞳女神”的事情,当地人就立刻惊慌起来,抄起了家伙就要把她赶出去。对于他们是否见过安娜,何时见过,丝毫不愿意提起。 联想到自己失去超市监控室和小汽车的经历,丽猜想,或许在安娜和这些惊魂未定的幸存者之间也发生过类似的故事吧。 接来地图上没去过的绿色点就只剩最后一个了――位于城市北面的公墓。 “为什么会是公墓?”诗绪里疑惑地问。 丽也不知道。 “安娜那个家伙,总是会喜欢那些神秘的东西……也许会对墓地感兴趣吧。” 这是她仅有的最后一丝希望了。她必须要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在今天束之前赶上了更新。 过了一个年,地主家的存粮都吃干净了,接来可怎么办呐> 第70章 不再是孤身一人 公墓高大的铁栅栏门紧锁着。诗绪里还在发愁,丽就从外套的口袋中取出了型发夹,将长发在脑后固定成一个发髻,随后两手抓紧了铁门,手脚并用,不多时就爬到了铁栅栏门顶端,然后轻轻跳到了地上。“诗绪里,别发呆,快翻进来。” “人家可是很苗条的。”诗绪里一边嘟囔着,一边从两根铁条之间钻了进来。 “诗绪里,你听过狐狸和葡萄的故事吗?” “没听过,那是什么故事?” 丽莞尔一笑,道:“等记得少吃点葡萄。” “哪里有葡萄?哪里有葡萄?”诗绪里立刻东张西望起来。 丽和诗绪里沿着道路行走着,四处张望着安娜的踪影。 这里并没有葡萄,只有郁郁松柏环绕在墓地的四周,划分着不同的区块。一些埋没在草地上新生的矮矮春草之中的墓碑,刻着先死者的名姓,整齐地排列着。 有的墓碑前面摆放着干枯的花束,一看就已经在那里放置了不知多少天,大约今后也不会有管理员前来收拾。到了夏天,那些细软的小草恐怕就会疯长起来,将这里的墓碑遮盖了吧。 风起了。 “墓园和人心一样,一旦失去了打扫的人,就会长满荒草。” 丽的心里微微一动。 她转过身,却只看到了一尊带有灰色天使形状雕塑的中央喷泉。 喷泉已经干涸了,只有天使的眼睛还在空洞地望着天空。 “是雕塑在说话吗?” 诗绪里害怕得毛发都竖了起来。 雕塑不会说话。说话的只能是躲在雕塑后面的人。 雕塑的正后方,走出了一个人…… ……那正是丽已经期盼了千百回的身影。 “和她的见面会是怎样?见面的时候所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 ――在丽的脑海中,已经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但是每一次的设想都不能比这一次更真实。 于是,曾经所预想的话,也没有如期的跳到自己的唇间。 她就是那样远远地看着自己所期待的那个人。 她有着比自己稍矮一点的个,亚麻色的长卷发,和红色的眼睛。 a?n?n?a。 “安娜。” 丽终于准确无误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 灰色天使的表情还是和之前一样漠然。只有喷泉停了喷水,水面的波纹十分平静。 丽看着安娜。安娜也在那里看着丽。 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动。既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甚至连握手也没有。只是这样久久地对视着。好像就要对视到世间的尽头。 这是安娜,这确实是安娜。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虽还不能确认那到底是安娜的意识体还是安娜整的人,但是这些在丽看来都不重要了。 “啊,我知道了!” 只要能够在这里看着她,就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你是看到传单才来入学的吧。” 安娜……就这样在我的眼前…… “同学?” 丽猛然回过神。 她这才注意到了安娜正挑起一根眉毛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点微微的不耐烦。 同学?这是……在叫我吗? 丽转身看了看身边,并无旁人。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啊!你是看了宣传单才来的吧?” “宣传单?” 安娜在胸前轻快地拍了一双手,重新又挂起了喜悦的表情。 那确实是安娜的微笑没错,看上去很有魅力,却又莫名会让人觉得有点危险的笑容。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安娜清了清嗓,大声宣告道: “根据出身于宇宙第一学府的了不起的安娜大教授的推理,你只有看到宣传单,才可能知道我的名字是‘安娜’。嘛……虽说你的年龄貌似大了一些,不过呢,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收你来做学生的。来,大声地告诉我吧!你的名字是?” “……” 丽低着头。 “大声一点啦,根听不到。”安娜又有些不耐烦了。 “……开什么玩笑。” 丽用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 诗绪里注意到了丽的情绪变化:“丽……你冷静一点……”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丽直接快步闪到了安娜的面前,“扑通――哗啦”两声,直接将她推进了喷 泉的水池之中。而自己也和她一起掉进了水池里。 水池里的水并不深。丽在水池中站稳了,就用力将摔倒在池中的安娜从水池中拉了上来。安娜不断地咳嗽着,总算将口鼻中呛入的清水部了个干净,刚刚缓过了气,就忍不住大声责骂起来: “喂!你搞什么啊!我都湿透了……放开我啊!” 丽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摁在了灰色天使雕像的基座上。 就在扑倒她的那一刻,丽确认了眼前之人乃是一个确实存在的人。并不是什么意识体,而是连**和意识都在一起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些地方有点古怪…… 冰凉的池水浸透了两人的衣服。丽和安娜靠得非常近,近到她的呼吸都可以触碰到她的鼻尖了。 察觉到气氛的异常,被控制的亚麻色头发的女性终于停止了失控的大喊大叫,转而紧张小心地打量着近在眼前的人。 “你……想要做什么?不知道对大教授这样做是极为失礼的吗,嗯?” 安娜高高地仰起头,故意作出一个上级对级命令的表情如是说道。 明明是虚张声势,却是一副一正经的表情。丽在心里这样想着。 “先别说话。看着我的眼睛。”丽命令道。 安娜咬了一嘴唇,乖乖地停止了说话。 丽伸出手来,轻轻撩起了安娜脸上被池水沾湿的亚麻色头发。 安娜顿时又叫起来: “你这个人!怎么可以不经别人允许就看人家那里,喂!” ……脸颊上灼伤的痕迹比她印象中的还要淡上许多。 原来是这样。 那个瞬间,丽觉得自己触及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丽记得安娜曾经说过,自己的脸是在千万次挥动教鞭的时候所产生的知识之光的火花而灼伤的。因为生来就具备着引燃知识之光的能力,她才很早就被给予了许多人奋斗一生才能获得的教鞭。 而这里的安娜的脸上,那个痕迹又淡又小。 这所意味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安娜,并非她所一直认识的那一个。而是在她和安娜认识以前,漫游在这个次元碎片之中,履行着助教职责的安娜。 此时她的言谈举止还满是新鲜人的孩气。对于助教的生涯似乎还抱着美好的幻想。 一个随随便便就相信他人,帮助他人,没有经历过革命与背叛的安娜……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幼稚?”丽问安娜。 “我、我可是来自遥远国度的大教授哦!有我的教鞭为证呢!这可是做了大教授才会被赏赐的东西!” “大教授?我怎么觉得你好弱,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助教吧?” “胡……胡说!我已经站上讲台许多次了!我教过的学生比你家的人都多!” 眼看自己的谎言被突然戳穿了,安娜的脸一瞬间变得红红的,说话也变得巴了。 “真――是这样的吗?” “笑什么笑,一点都不好笑……我的教鞭是真家伙!你把我的手放开,我这就拿给你看!” “……” “你……你怎么了?” 安娜仰起头来,看见眼前的人的眼睛里正慢慢盈满泪水,然后,突然把自己抱住了。 这个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家伙……居然要哭了? 说实话,安娜很讨厌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尤其是两个人身上湿透的衣服贴在一起的感觉。 她来应该再次喊叫出来的――但是她没有喊叫。 墓地平时就不会有什么人,何况是在怪物横行的末世。即使喊叫,也不会有什么人听见。 但是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在她和这个人相见的瞬间,她恍惚中感到她们两人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因缘。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绵延不绝纠缠的缘分……从两个遥远的彼端,经历曲折,最后终于连接在了同一个点上,不知是Σ,还是∞。 正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才让她没有喊出来,而是这样任由这个陌生人拥抱在怀。 “喂……就算我是助教,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她忍不住问道。 其实她心中来所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是在问出口的一瞬间就突然变了样。 不过让她高兴的是,眼前的陌生人微微颔首了。 “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丽?劳伦斯。” 陌生人眼泪落,滴在了高高仰起头的她的巴上。 丽?劳伦斯。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真的是个很好的名字。 安娜的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终于。” 安娜默默在心里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此部作品的世界观了。写到这里,才有了一种进入正篇的感觉。 :祝贺索契冬奥会中国队得到首金。祝贺李坚柔。希望大家新年都会像她一样,厚积薄发,幸运级。 第71章 安娜爱吃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个结构在句子里的这个位置出现的话呢,就需要在中间加上这个……” 安娜用粉笔在小黑板上面画了画,托着腮想了想,又涂抹了一遍,重新转过头来,看着“教室”里唯一的学生。 外面正下着雨。屋檐下停着两辆重型摩托,一辆是学生的,一辆是老师的。 这里本来是公墓管理人的办公室,反正已经人去楼空,就这样被安娜拿了过来,当成了她的教室。黑板本来是用来记录公墓的值班表的,现在就成为了这间教室里面最重要的教学用具。 “喏,这样应该可以明白吧,劳伦斯同学?……丽·劳伦斯?” “报告老师,我好好听着呐。” 但是……这也认真的太过头了吧。 只要是在安娜上课的时候,这个“新学生”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看,脸上还时不时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让她忍不住有些心慌。 联想起之前在喷水池那边的种种,安娜开始怀疑自己招收了这名“学生”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到底自己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收了她呢,明明连她的底细一点都不清楚。不过,已经是这样的世界了,大概谁都不想谈自己的过去吧…… “既然你好好听着的话,那就来解答一下这道题吧。”安娜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选择题。 听见她的这句话,唯一的学生终于第一次将目光从安娜的脸上移开了。她只看了一眼,就轻轻地说:“a。” 这么快吗? 安娜难以置信。她又转过头来,仔细看了看自己写下来的这道题。 看上去只是一道简单的文法选择题,却牵扯了许多问题,诸如格的变化,谦敬用法,惯用表达。安娜自己也是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么一道文法题。而这个学生只看了一眼,就说出了答案。是正确答案吗?安娜自己也迷茫了。她对着题目想了又想,才确信这个答案一点没错。 本来是想拿来戏弄一下对方的题目,没想到反而是自己给陷进去了。安娜还是不死心,问道:“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大概是因为语感吧。” 那个“学生”又在看自己了,而且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其实,老师,我觉得您教导的方式非常有问题。” 那名女性如是说着。 “有问题?” “是的。问题在于您对卡噗空语的理解。您并不是从卡噗空语的内部去理解它,而是将它翻译成了您所熟悉的另一种语言,然后再套用那种语言对于语法规则的表达里来理解卡噗空语。简单来说,您对于卡噗空语的掌握并不到家。” 真是毫不客气的批评。 安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说的一点都没错。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学会了卡噗空语。每次开口之前都要在脑海中经过两次转译,而且至今都不能端正地书写它。凭她这样的半吊子的外国人建一个学校教导这里的当地人来学习他们的母语,这确实太过异想天开了。 既然这样的话…… “你来做语言课的老师吧!”安娜突然说。 让一个本地人来做语言课老师,显然比自己来做老师要好得多。安娜觉得自己的想法真的是太天才了。 “那么,你来做学生?” “当然也是老师。” “学生呢?” “它!” 安娜伸出手指了一下桌上正在打盹的诗绪里。 感受到外界突如其来的威胁,诗绪里从睡梦中睁开了双眼,看了看安娜,又看了看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唉……” 让一只狐狸来做唯一的学生,两个人来做老师,到底还是太过奇怪了。 “还是我去另外招一些学生来吧。嗯,就这么决定了!丽·劳伦斯,从明天起你也是学院的教授之一了。下课,放学!” 急匆匆说完这句话,安娜的心中感到了无限的轻松。 本来以为开办学校过当教授的瘾还挺不错的……一切都是那个学生的错。这绝对不是自己经验不足。不管是怎样的老师被那样的眼神盯着都会难免心慌意乱吧。 想到这里,她从一叠教案的底下把自己设计的招生宣传单抽了出来。 鲜艳的颜色填充着富有设计感的字体,常春藤的枝蔓环绕着号召力十足的口号。 明明设计的也不是很难看嘛,为什么就是招不到学生呢…… “‘学费只要一包p〇cky,带上你的亲朋好友,一起接受安娜·阿奎那教授爱的调·教吧……’” 刚刚荣升教授的丽·劳伦斯小姐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的身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宣传单上的内容。 喂!不要读出来呀! 安娜的脸一下子红了。 “——太差了。”丽·劳伦斯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 “什么太差了?” “且不说现在的年景去哪里找p〇cky当学费——这广告语的品味简直和诗绪里差不多。” “……” “砍掉重写。”简单而不容置疑的判决。 安娜不服气了。 “你说我找不到学生,我偏要找给你看!今天天黑之前一定找到学生来,你就在这里等着!” 她真的抓起了桌上的车钥匙,说走就走了。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屋子里就只剩下丽和她的小狐狸诗绪里了。 诗绪里叹着气摇着尾巴: “一直撑到这里终于见了面,正经的事情一件也不做,偏要陪着她像小学生一样闹脾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你的身份呢,丽?” “你去替我看看她吧。” “你不亲自追出去看看吗?” 丽没有回答它的问题。 “唉,好吧。”诗绪里说,“不管你是怎么打算的,我真心希望你可以和她在这里幸福地生活下去。” *** 丽就这样在管理员办公室里静静地等。太安静的环境里人容易生出睡意,她也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朦胧中听见了爪子挠门的声音,立即醒了过来,走到门口,把紧锁的门打开了。 从门口进来的是一只巨大的妖狐,刚走进门,妖狐的肚子“咕……”的响了一声,顿时起了一阵烟雾,它又变成了袖珍形态的诗绪里。与此同时,本来躺在它的背上静静闭着眼睛的安娜也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丽急忙凑过去查看安娜的情况。好在安娜平匀的呼吸和毫无损伤的身体立刻将她的疑虑打消了。 “摩托车藏在安全的地方了。”诗绪里说。 “车是不要紧的,只要人没有事就好。” “怎么没有事,我都快要饿扁了。快给我点吃的东西!” 丽从恒河沙书里面拿出了一碗温热的红豆粥,是几个小时前做好的。诗绪里也不管那是什么,就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丽则把安娜抱了起来,平放在地铺上。 “她这一路还顺利吗?”丽问。 “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可能顺利啦。这附近几个街区都差不多跑遍了,没一个人相信她,都说世界末日都来了还办什么学校……差点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安娜不是赤瞳女神吗?”丽吃了一惊。 “你看她的样子,像赤瞳女神吗?” 就在这时,睡着的安娜忽然伸了个懒腰。 “嗯……有香味……” 她梦呓一样地说着,然后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等到她将手放下的时候,面前已经摆着盛好的粥。和诗绪里喝的那碗不一样,这一碗是白色的,里面还漂浮着半透明的白色糯米小圆子。 “趁热吃掉吧。” 安娜拿起了小勺子,尝了一口。 “嗯……美味……” 这是当然的。丽早就知道这是安娜喜欢吃的东西。当初在无人物资车里发现了这样罕见的食材,丽就觉得这是她和安娜即将遇见的好预兆。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转眼之间,安娜已经将碗中的糯米小圆子全数吃掉了,连嘴边还沾着糯米都浑然不觉。 “有没有觉得被治愈了?”丽微笑着拿出了手绢,擦了擦她的嘴角。 “没想到你还很会做吃的……”安娜微微红着脸,小声自言自语道。 “你没想到的东西还有很多。”丽说。 比如你在无涯学海的工作,并不是一件轻松有趣的工作。 比如大教授绝非你现在认为的那样和蔼可亲。 比如,你和我的未来…… “对了,粥里那种又软又有弹性的东西……叫什么?” 安娜好奇地看着丽的眼睛。 丽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原来这竟然是安娜第一次吃到它。 世间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这是一种东方的小吃。”丽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着,“叫做酒酿圆子。” 安娜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我得告辞了,已经十点了。”丽强作笑颜,“诗绪里,别吃了,我们回观月寺去吧。”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安娜拉住了衣角。 “不要丢下我。”安娜低头说恳求道,亚麻色的长发遮住了脸,“墓地的晚上一个人很可怕……留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今天是十九年一遇的情人节与元宵节的重叠。【通知:网唯一新地址为]问人生能有几个十九年,怎能不好好珍惜。节日快乐,丽。节日快乐,安娜。 第72章 留宿然后离开 在安娜说出那句话以后,丽就再也不能往前再走出半步。 她看了一眼诗绪里,而诗绪里也正看着她,摊开了双手,作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决定权完全在丽自己的手里。 如果不论脸上的那块伤疤,这个安娜的长相和她思念的那个人完全一模一样。但是,这样的一个安娜,和她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充满理想与干劲的革命家相差太远了。 但是,不能否认,这一个也是安娜。只不过是在她们相遇以前的那一个。若不是因为抵达了这个次元碎片,丽也从来不会想到过,世上还曾经存在过一个这样的安娜:虽然创造了不少传奇,甚至成为了一些人心中的“赤瞳女神”,但是归根到底只是一个经验不足的新手小助教,怀抱着天真的理想,偶尔也会感到害怕。 “既然害怕,为何还要住在这样的地方呢?”丽问她。 “只有这里最安全了。这里的人都早早的死了,不可能再变成活尸。” “就算这样,你应该发现了不止一处适合居住的地方吧,为什么偏偏呆在这里?” 听了这句话,安娜用一种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的眼神看了眼前的人一眼,不过她显然还是心虚了,并没真的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来。 “因为……其他地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嗯,就是这样。” 丽知道安娜所说的并非实话。安娜一直是一个爱逞强的人,受了委屈,也总是隐瞒在心中。现在如此,过去也是如此。在她寻访那些地方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了,大概安娜和当地人之间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正如发生在丽身上的相同。 窗外一片黑暗,雨还在下着。隐隐有轻雷。 “我知道了。……我会留下。”丽说。 安娜笑了。 那天晚上丽失眠了。她倚靠着有窗户的墙,坐在地上,看着安娜宁静的睡脸,听了一夜的雨声。直到第二天的早晨,阳光从云层里漏泄出来,冲散了这座城市里凄凉的雨意,丽才悄悄走出管理人办公室,发动了自己的摩托车。 “就这样走了吗?”诗绪里有一些不甘心,“你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她的啊!” 丽没有回答诗绪里。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梳理自己的心情。在安娜睡着的时候,她多少次想要亲吻她的额头,但都拼命地忍住了。她们本来不应是属于同一个时空位面的人……为什么自己会被流放到这样的世界和安娜相遇,究竟是有人刻意在暗中有所安排,还是仅仅是骰子滚出的随机数字?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可以束缚她的学院。唯一正在运行的,就只有安娜的学院――一所没有学生,没有像样的校舍,没有既定规则的学院。 丽也感受到了,这时的安娜对丽也依旧很友善。既然是在草创期间的学院,那么,只要不举行校庆式,按照规则,她可以永远在这里留下,一直留到时间的彼岸,和安娜一起……只要她愿意。 但是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人类究竟能撑多久,丽也无从知晓。 摩托车的噪音在城市中雷电一样地跑过。经过昨夜雨水的冲刷,路上的尸骸又**了一些。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瘟疫可能马上就要爆发。到时候受难的人,也就不止丽和安娜而已了。 就在这时,丽忽然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猛地刹住了车子。诗绪里不提防差点又被甩了出去。它正要抱怨,丽却先一步开口了: “诗绪里,你知道安娜她被派来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任务目的吗?” “既然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她从来没和我们说过啊。” 丽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些不安。不过,她还是再次发动了自己的摩托。 她和诗绪里回到观月寺门口的时候,正碰上夕颜将寺门打开,迎接来祈祷的信徒们。夕颜也看见丽回来了,微微笑了一笑,脸上带着倦容。看来她昨晚也没有睡好。 丽觉得有一些对不住她。没有知会她一声,就在安娜那里留宿了。于是就主动去帮她的忙。送走了信徒,夕颜重新将门关上,这才言归正传。 “昨天没有出什么事情吧,安娜那边……” 夕颜现在也渐渐习惯了安娜这个名字。不过,为了不破坏赤瞳女神的神秘感,她还没有将这个名字告诉信徒们,只是私下和丽这样称呼她。 “还好。只是她逞强想要去招学生,昨天淋了点雨,不过并没受凉,睡得很安稳。” “没有生病就太好了。对了,说到她想要办学校的事……我可以去吗?” 夕颜停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说: “我本来就是高中学生,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灾难,我还正在藤高接受着高中教育。而且,我也很想再和她见上一面啊。当然,要是她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就当是我一点点非分的想法吧。” “我想应该没什么不方便的。”夕颜这种迫切想见到恩人的心情,丽非常理解,“如果安娜听说你愿意做她的学生的话,她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但是,为什么她会想要办一所学校呢?” “我也不太能明白。不过,似乎这也确实是她这样的人所会想到的事吧。” “真羡慕你,这样的了解她。” “不……” 丽将视线投向“觉悟之庭”,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应该说,直到这些天和她接触下来,我才发现过去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就在她们两个人快乐地聊着安娜的事情的时候,有一双光着的脚正一瘸一拐地朝观月寺的方向走来。长途的跋涉让这双脚都磨破了皮,但是那双脚还是忍痛走着,最后终于停在了观月寺的门口,叩响了门。 “我去开门。”丽和夕颜说。 门打开的瞬间,她一愣,门外的人也一愣。 “你怎么来了?” 丽的声音冷冷的。 不愉快的回忆又浮上了她的心头。 门外的人是向日葵。 她的身上脏兮兮的,一双手似乎也比过去粗糙多了。看到丽的出现,她负罪地低下了头: “我听说拜一拜赤瞳女神,就可以消灾解厄,所以……” “这里不欢迎你们。回去吧。” 这时,还留在屋里的夕颜察觉到门口的异常,于是也就亲自出来了。看到向日葵,她以为是新来的信徒,于是说: “今天的参拜时间已经过了,如果想来的话,明天请早一些吧。” “但是……” 向日葵咬着嘴唇,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没有什么但是。”丽依旧是那句话,“这里只是一间寺庙。寺庙有寺庙的规矩,请回吧。” “丽,她似乎有苦衷。”夕颜说,“进来说吧。” 毕竟夕颜才是这里的主人,丽就没有坚持阻拦,但也无意跟向日葵过去,就拿了一把扫帚,假装去打扫着雨j□j院,悄悄听着她们的对话。 原来和向日葵一起的那些人在这两天相继病倒了,原因不明。症状是皮肤上大片灰色的斑块,食欲不振,上吐下泻,有时容易昏睡,有时又容易暴躁。而在向日葵的身上目前还没有出现这样的症状。她听说了观月寺的事,就想跑来求助。 出现瘟疫是丽之前就想到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在了现实之中。 夕颜耐心的听她说完了情况,之后说:“建议你还是不要回去了。那里已经不安全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想办法为你找到住的地方。” “其实,”向日葵说,“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救救大家。” 丽完全听不下去了。她拿着扫帚走到庭院里更远的角落去。向日葵看到她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郁闷地低下了头。自从看到丽在门里出现,她的表情就绝望得像一个死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夕颜说,“只是你说的这种疾病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大概需要找比我更懂的人来看一看才行……” “她们有救吗?”向日葵的眼睛里面终于涌出了一线希望。 “或许吧。” 夕颜望了一眼在院子的角落默默扫地的丽,心想,还是暂时不说为好。 “你暂时就不要回去了,先在这里住下吧。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帮你想办法。”夕颜说。 这时,诗绪里也默不作声的溜出了屋子,跑到了丽的身边,用小爪子拉了一下丽的裤脚,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懂。诗绪里,你的意思我都懂……” 果然,过了不多时,夕颜就穿过了庭院,走到了丽的面前: “你看,这件事,必须要见一见安娜才行……你可以带我去吗?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几天都没有准时的更新。【通知:网唯一新地址为】明天中午11点准时更新下一章。 第73章 绝望中的愚人们 丽放了手中的扫帚,看了一眼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向日葵: “你真的决定要帮她们?” 向日葵抬起眼睛,看了丽一眼,有垂目光,点了点头。(更新更快ne) “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也没有理由反对。不过,我希望你不会日后为了自己的选择后悔。”丽说转向夕颜,“跟我走吧。” 她们到达公墓的时候,安娜正在办公室的窗前做着危险的实验。她被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吸引了,一看到车上坐着的是丽,就继续低头做她的实验。直到丽停好了车,和夕颜一起去敲门,她才慢吞吞的把门打开了。 “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离开了?”安娜责问道。 丽正张嘴打算回答,谁知安娜就突然张开双臂,用一个很可爱的姿势抱住了她,什么话都不再说了。那个瞬间丽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突然停跳了一。安娜的头顶一根不温驯的头发微微翘着,近在眼前。淡淡的馨香就这样在鼻尖慢慢飘散着。这是她第一次在安娜的面前感受到被人依赖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明明在过去,唯有安娜才是那个强大的,让她不得不依赖和仰望的人物…… 不管怎么说,这个突然的拥抱意味着丽没必要再去为自己的离开作解释了。丽从安娜手臂的环抱里抽出了自己的右臂,轻轻摸了摸安娜的头发。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显然闪到了一旁站着的夕颜。夕颜她只能将右眼无所适从地瞧向别的地方。丽猛然想起还有旁人在场,这才想到此次前来的使命。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要怎样心平气和地讲出来。 “咦,这个人是谁?有点眼熟……”安娜已经注意到了夕颜的存在。她松开了丽,托着巴,歪着头想着,“……这是你找来的学生吗?” 丽苦笑起来。虽然也不能算她说错,但是…… “您忘记了我吗?”夕颜的眼神有一点点幽怨。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你是夕颜呀。”安娜优雅地笑着说,“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 夕颜大为感动,接着倾吐了一番离愁别绪。虽然她不再对安娜使用“赤瞳女神”这个称呼,但看安娜的眼神还是与看着女神无异。 “为什么您留了一封信就一去不回了?夕颜一直很担心您的安危……若不是劳伦斯小姐根据地图上的标示找到了这里……” 夕颜的是安娜留的地图简笔画,安娜却好像不得要领的样。于是夕颜尝试性地补充道: “就是画着绿点的那张。” “原来地图在你那里……” “那地图有什么问题吗?”丽问道。 “地图并没有问题。”安娜回头看了丽一眼,“我还以为你是看了我的宣传单才来的。” 当然不是。丽在心里说。不过,安娜刚才那句话还是让她稍微有一点点的在意…… 不过,这里并没给她留太多思考的时间。夕颜已经和安娜说明起了此行的目的。丽不想插嘴,也无从插嘴,就这样呆在一边看她们两个人沟通。 在她们交谈的过程中,安娜的眼神渐渐认真起来,拥抱丽的时候的小鸟依人消失了,反而带着一股正在聆听骑士汇报前线战况的王者威仪。末了,她总道: “若想弄清楚病因,我需要利用一地科学院的设施。” 说这句话,她向丽摊开了一只手:“地图。” 夕颜将随身携带的自己誊写的城绿点地图拿了出来,交到了她的手中。谁知安娜一拿起地图,方才的王者之气就消失了,她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额角的汗都要流来,还是不得要领。最后还是丽看不去了,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 “是这里啦。” 安娜充满感激和信赖地看了丽一眼。 丽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难道说,这个时候的安娜……是路痴? “其实这张地图的原件,是你不小心塞进给夕颜的信里的吧。”丽小声问道。 安娜被说中了心事,脸微微红了一,不过还是老实地“嗯”了一声。 果然如此。 “那么,这么长时间一个人住在公墓这里……也是因为没了地图,所以不敢出门?” “好啦,丽,别再追问去了。”诗绪里叹了一声,道,“我才不会告诉你,那天她出去找学生,就是迷路了才回不来的,最后晕倒在地,只好让我把她带回来。” 安娜不作声,既不肯承认,也没有否认。而一旁的夕颜沉浸在重见女神的喜悦之中,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讨论内容。 最后,安娜说:“大家都各自准备一。首先要准备两名肯合作的患者。至于我,就先去城科学院那边看一看。也许我们不得不在那边住上好多天。地图先借我用一吧。……你们要不要抄一个副?” “不必了,我已经记住路线了。诗绪里,你就和她一起吧。……得她又找不到路。”丽说。 “明白。” 回到观月寺,向日葵听说赤瞳女神肯出手帮助,一直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丽看见她这个样,心中就一直堵着一团无明火。 但是准备安娜所要求的患者,就意味着又要回到那群人的中间。担心夕颜会遇到危险,丽还是决定与她和向日葵同行。三个人挤在一辆摩托车上,向超市的方向奔去,一路无话。 “她们在什么地方?”夕颜问。 “监控室里已经不能住了,现在大概在哺乳室吧。” 哺乳室。是超市入口设置的,方便给小孩喂奶的女性。 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出入口,视野又因为要保护**,所以受到了很大的遮蔽,绕过遮蔽就直接是广袤的空间,无所逃遁――万一活尸体来袭,那里可不是一个好的藏身之所。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活尸大规模爆发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了吧。 三人刚走进超市的大楼就闻见一股刺鼻的异味。显然是腐烂中的活尸散发出来的。屋里到处都是苍蝇乱飞。三人立刻捂住了口鼻。 “她们都不打扫一的吗?”夕颜天生很爱干净,忍不住就抱怨起来。 “打扫的人……只有我一个。”向日葵说,“请往这边来吧。” 动扶梯已经停运很久。三人就这样到达了动扶梯顶端的哺乳室门口。还没走进去,向日葵就说: “请在这里等一,我先进去和她们说一声。” 丽根就不想走进去。她望向超市里的一排排货架。蔬菜与肉制品区已经变成了垃圾场。冷藏食品这里已经被扫荡得差不多了。想来这些人住在这里,还真是衣食无忧啊…… 哺乳室里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向日葵走出来了: “可以进去了。” 丽看见向日葵的额角上又鼓了一个包。没想到生了病的人居然还那么有活力。丽紧跟在夕颜的身边,毕竟她的身体不太方便,丽很担心她会有什么闪失。 “哼,赤瞳女神,骗人的东西……” 丽一眼就认出来了,说话的就是当初把裁纸刀架在向日葵脖上的那个人。她并没有看见门口的三个人,只是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里有一半都已经变成了灰色,相当异常。至于其他人,多半都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躺在地上哼唧。有一个人正趴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上去已经没有了气息。 丽不想管这些是非,就将自己的背包搁在了地上,从里面取出了预先准备的简易担架,一切只等夕颜和那些人谈判毕。 夕颜一点都不畏惧。她往前走了一部,说出的话也像在传达女神的话语一样,温柔而虔诚: “请问,你们可以提供两个患者给我们研究病情吗?” “研究?” 那个人终于注意到了夕颜的存在。其他人也将视线投在了这个左眼与左手被绷带包裹住的少女身上。 “是的。只有这样才可以救大家。”夕颜说。 那个人哈哈笑了两声,接着,换上了讽刺的语调: “你就是赤瞳女神的使者?如果赤瞳女神真的存在的话,为什么在你伤成这个样的时候没去救你呢?” “妈妈,赤瞳女神是存在的!”一个声音很稚嫩的小女孩说。 “闭嘴!” “她确实救过我。我能够意识清醒地站在这里就是她带来的奇迹。”夕颜说着,声音平和而冷静,“所以,她也会同样来救你们。” “奇迹?我也曾经见过奇迹。有人从一里变出了汽车。你信吗?” 没有等夕颜搭腔,丽就走上前来,拍了拍夕颜的肩,然后说: “我相信。” 女人看了一眼丽,之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恐惧。 “你……竟然是你!” “没错,就是我。”丽说,“我的车呢?” “还在楼上停着,已经报废了。你不会想再把它拿回去的,因为……哈哈哈。” 女人笑得得意而癫狂。她皮肤上灰色的区域似乎又增加了一些。丽警觉起来,往夕颜的方向又靠近了一些。 就在这时,她们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嚎,震惊了她们的耳膜。回过头去,方才两个挨得很近的人里,在上面的那一个正死死地咬着在面那一个的脖,血花飞溅。在上面的那个人还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夕颜当即叫了出来: “她变成怪物了!” “怪物”是夕颜口中活尸的代称。丽当即立断,从腰间拔出手枪,干净利落地将弹送进了那个家伙的头。脑浆飞出来的时候她感到一阵反胃,但还是忍住了。 明明已经不是人,长得却和人那么像。这让丽感到极为不痛快。 但是已经迟了。被咬的那个人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四肢极不自然地挥舞着,好像在肌肉和肌肉之间正发生着剧烈的争斗。夕颜急忙去翻医药箱,颤抖着手将特效药吸进针管里,勇敢地冲到了那个被咬的人的身边,将针头扎进了她的身体。 “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个人咆哮起来,用肩膀将夕颜撞开。针管也跟着飞了出去。 夕颜不想辩解。她用一只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向日葵连忙跑到她身边,将她搀扶了起来。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那个撞飞夕颜的家伙抱着痛苦挣扎的女人。用力捂住她脖颈处的伤口虽然如此,那里飞出来的鲜血还是溅了她满身满脸。 丽注意到血的颜色不对。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针管――针尖已经撞歪了,但是药液还在。丽走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让我试试吧。要是她感染了,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这句话产生了很大的作用。那个人立刻安静了来,给丽挪了一个位置。丽将药液推进了伤者的身体。 但是,和夕颜之前的情况不同,被咬伤的人还在挣扎,而且挣扎比之前更加痛苦,口中还不断地吐着白沫。丽正在想着对策,突然,腰间的手枪被人夺走了。 “你害死了她!我要你偿命!” 枪口正对着丽。 “我没有。”丽冷静地说。 “你有!你有!你就是有!” 几乎疯狂的人在屋里乱开了三枪。流弹打中了一个躺在地上打鼾的人,那个人立刻就没有了呼吸。 任由她这样乱开枪,死的人会更多,丽瞅准了时机,扳住了那人的手腕,施展了在军事学校学习的擒拿术,出其不意地将枪夺了来,还在那人的小腹上用膝盖狠狠顶了一。 “对不起……对不起……” 向日葵像机械人一样不断地向丽鞠躬道歉。丽懒得理睬她,回头和夕颜说:“我们走!” “但是安娜交代的事情还没有成啊!” “这些人已经没救了。走吧。”丽拾起她一开始放在地上的背包,却惊讶地发现那个包不自然地变轻了。 丽回头看了看屋内,这伙人的头领,那个将刀架在向日葵脖上的人不知何时趁乱溜走了。 她当机立断打开了包。 包里明显被人翻动过。最重要的恒河沙已经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刚听读者说在别裙看到有人说ga“看文案和《屋顶上的百合灵》好像啊”。个人觉得这个可能是因为百合+校园+很多副,偶尔劳伦斯小姐也会接到牵线搭桥的任务支线。不过ga的萌点(?)在于世界观,包括总体的世界观与各次元碎片的世界观,虽然总体世界观已被基友喷得没边了(就算被喷也绝对要努力写去)。 顺带说那个游戏愁城没打穿,因为愁城忙于更新根没时间打啊(突然觉得自己好惨a)……不过听基友说是很好的游戏就对了,不是高中党的话可以去玩一。 第74章 恒河沙书的暴走 恒河沙如果落入一般人的手中,将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放放影fangfdy)但是此人究竟拿着恒河沙往何方去了? ——奇迹?我也曾经见过奇迹。有人从一里变出了汽车。你信吗? 丽突然想起了那人之前的发言。犯人如此惦记那辆车的事情,现在恒河沙既已入手,想必会试试能不能用将小汽车拿走。事不宜迟,于是丽就拿着手枪向监控室的方向奔去。 犯人并不知道利用恒河沙将物品作为籍登录图馆是图管理员的特权。所以丽并不担心会遭到滥用。她只担心一件事,就是那个人发现自己不能使用恒河沙以后,会迁怒于,给页造成损毁。 页的消失,会导致某一段文字或图案或相应的籍从通天塔图馆中被删除掉,亦即在所有的次元碎片的知识系统中都不能够得到承认。这是图管理员的常识,也是诗绪里曾经告诫过丽的事。 不过,真的破坏了恒河沙的话,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就算是丽,也没有真正试过去破坏这恒河沙,所以她也不知道破坏这种行为在恒河沙的身上是否可能。 丽曾经撕一页恒河沙的白页给席勒教授留作纪念,但是恒河沙的白页来就有无限多页,丽的行为只是在无穷大中减去了1,并不会对无穷大构成破坏。 理事会十二大教授曾经利用他们的特权从恒河沙上抹杀了和安娜的革命有关的信息,但是,这样的措施必须通过严格的投票表决,显然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这么看来,说不定恒河沙并不是什么好破坏的东西。 ……但愿如此吧。 丽撞开了监控室的大门。 犯人果然捧着恒河沙站在那里。前面就是小汽车,还是和之前一样停在办公会议桌上。 正如犯人之前所说,小汽车已经被糟蹋得满是脏污,挡风玻璃也碎裂了。大概是这些人发现不能将它从监控室中取出来,于是就恼羞成怒,将怒火撒在了它的身上。虽然如此,如果好好修理一番的话,也还是可以继续使用的。 “喂!进去!进去啊!” 犯人朝小汽车摊开了页,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没用的。”丽说。 犯人没有听见丽的话,而是将重新摊平在自己的面前,反复检查页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将还给我。”丽又命令了一遍。 “啰嗦!”犯人吼了一声,接着就被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了,一双眼睛贪婪地扫过上的每一行,接着翻页,却苦恼地发现页上的内容并不是连续的……连页码也不是连续的。她的拇指和食指指尖似乎只是夹了通常一页纸的厚度,却没想到其中又分出了好几页。于是她努力地在那几页上捻着手指,希望能够捻出和刚才看过的那一页相邻的页码来。 “没用的。”丽说,“还给我吧。” 犯人没有听见丽的话。因为她马上发现了某页上有更吸引她的东西,她充满血丝的眼球再也不能转到别的方向。在丽的方向看不到那页上的内容。丽也不想知道上面究竟是什么内容。 “丽!不好了,快来!” 外面传来了夕颜的喊声。是超市外面的水泥地上。没时间了,丽只好决定将夺来。但是如果用蛮力的话,或许会伤到这…… “把放。”丽了最后通牒,“如果你继续看去的话,会被这吞噬掉。” “这是我的!”犯人不耐烦地喊了起来,“走开!” 与此同时,犯人又翻动了页。但是就是这时,像是为了印证丽刚才的那句话一样,从被翻开的那一页之中忽然闪现了一片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后面的整个屋。犯人被刺得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沐浴在奇异的光芒之中。 这是连丽都从未遇到过也从未听说过的情景——恒河沙居然主动在吞噬它的阅读者。丽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想要将夺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当她的触及到恒河沙的封面时,光芒也宣告熄灭,犯人已经不见踪影。 “丽,快一点!” 夕颜又在喊第二遍了。来不及考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丽将自己的小汽车重新收回了恒河沙内部的空间,接着快速从安楼梯离开了这栋建筑。 夕颜,向日葵正在停放摩托车的水泥地上等着她。一同在那里的还有两个躺在担架上的生病的小女孩。 “要怎么离开?”夕颜问。 ——五个人,其中两个是病患,却只有一辆摩托车。 丽原的计划是让所有的人都进到这恒河沙里来。但是刚才恒河沙脱离管理员控制自行吞噬读者的一幕给她的内心产生了不小的冲击。汽车是死物,无妨再放进中世界,但是人…… “那些病人……自己变成了活尸……互相吃……”向日葵语无伦次地说着。 当断则断。丽将手覆在自己多年来使用的工具上,决定再相信它一次。 “你们站得近一点。——要准备去一个神奇的地方了。”她对众人说。 众人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丽将自己的手枪交到了夕颜的手里。 “如果在看到什么奇怪的家伙想要伤害你们……就不要客气地使用吧。”丽说。 夕颜虽然还不太明白丽的意思,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保护好大家的。” 遵从“搜寻者”的直觉,丽准确地找到了白页的位置,将翻开了。 夜晚降临。丽的摩托车终于如期抵达科学院。看到了科学院的楼前停放着另一辆摩托车,丽的心就放了几分。 “劳丽!你回来了!” 听见了摩托车的引擎声,诗绪里第一个大喊着丽的名字冲了出来,不断地绕着她转圈圈。 “安娜呢?” 丽刚刚问出这个问题,亚麻色头发的娇小女性就已经站在了实验楼的门口。 “其他人呢……为何没有与你同行?”安娜的眼神充满了危机感。 “不用担心,都被我藏起来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丽心中实在有些担心。她耐心地翻着一页又一页,终于找到了藏着那四个人的那一页。 接来丽所做的事情让安娜看呆了。 虽然在这以前她曾经喝过丽存放在中保温的酒酿小圆,但是那时她的注意力都被那碗热腾腾的点心所吸引了,从未注意过它究竟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你是……无涯学海的图馆管理员?”安娜问。 这一次,她用的是无涯学海的语言来发问的。 丽知道无法再继续隐瞒去了。 “准确的说,是‘前’图馆管理员。” 同样的语言。 “为什么你离开了无涯学海,来到了这里?” “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丽尽量闪烁其词。这让安娜的眉心蹙得更深。 “那个……你们在说什么?我们都听不懂……” 夕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丽和安娜这才注意到还有四个人在场。于是这个问题就被暂且按了。丽、安娜、夕颜和向日葵四个人将那两个患病的小女孩带进了实验室里安置,接着,安娜去检查那两个小女孩的身体,丽则去准备晚饭,夕颜和向日葵去给她打手。 丽将今晚要吃的粮食蔬菜和肉类从里取出来。因为已经游历过中世界的关系,夕颜和向日葵似乎都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奇妙的设定了。厨房里充斥着“这么多食物……我们六个人真的能吃得掉吗?”这样日常感十足的话题,这反而让丽有一些不习惯了。 “那个……”丽忍不住问,“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大家都在一起,好像漂浮在一个纯白的地方。” “一个漆黑的地方,没有光亮。” 夕颜和向日葵几乎是同时开口的,但是她们的答案截然相反。她们互相看了一眼,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劳伦斯小姐应该没有去过里的世界吧。”夕颜说。 确实如此。不过,丽关心着另外一个让她有点不安的问题…… “你说大家都在一起,”丽说,“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只有我们四个,什么奇怪的人都没看到。”夕颜说着,疑惑地皱起了眉,“劳伦斯小姐……当时为什么要将手枪交给我呢?当时你的表情好紧张,让我也跟着出了好多汗。” 那个人……不见了? 丽放了切菜刀,拿起恒河沙,用比平时更慢的速度让指尖从口上轻轻滑过。 没有。没有。没有。 不管哪一页,都找不到那个被吞噬的人的踪影。 丽一直以来都是将恒河沙视为自己管理员生涯中一件得力的工具。但是现在,她的认识整个都受到了冲击。竟然主动把人吞了去……是在愤怒于那个读者的轻率吗?如果自己,或者其他的图馆管理员一直使用恒河沙的话,会不会迟早有一天也会迎来这样的命运呢…… “劳伦斯小姐……是在找什么呢?”向日葵担心地看着丽。 “大概是又想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还没有拿出来吧。”夕颜看着实验室的方向,微笑着说,“等她们痊愈了,让她们也来做安娜大人的学生吧。安娜大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丽合上了恒河沙,听见了让她眩晕的耳鸣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少女存粮中…… ellenage出柜演讲让我着实感动了一把。虽然看过的她的影不多,但是真的很喜欢她《水果硬糖》里演的那个凶猛的萝莉by呀。 第75章 安娜的脱出计划 “劳伦斯小姐的厨艺真好啊。” “当然!主人她曾经在中国学过厨艺!还担当了校庆宴上主菜的制作!” “哎?她居然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吗?” 晚饭的餐桌上,诗绪里得意洋洋地讲着丽的冒险故事,时不时在餐桌上面手舞足蹈。向日葵是第一次听闻,惊讶不已。夕颜已经听过了部分,但还是安静地微笑着听着。只有安娜从一开始就说“这种漫游我已经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装作毫无兴趣的样子,但是是不是还是会偷偷往诗绪里的方向一眼。 白天在超市里经历的事情就这样在美食与奇闻中放下了。 但是作为主厨的丽却没有任何食欲。恒河沙书永远放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现在也和往常一样放在她的膝上。以往没有食欲的时候,她就会看上一两页来消愁解闷。但是现在,只要她下意识地向这本书伸出手,触碰到它的封面,她就会想到白天那个人被书本里的光芒吞噬的情景。 今后还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地使用它么,丽不确定。 如果诗绪里没有被封印住的话…… “我今天胃口不太好。你们先吃吧。”丽说,“我到外面走走。” 安娜只是抬起视线看了她一眼。 夕颜担忧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用担心。”丽说。 “对了,”诗绪里向丽转过头,讲故事的兴奋劲头还没有消退,“你出去的时候顺路把门口的摩托车存到书里吧。” 听见“书”,丽不由得皱起了眉: “就停在那里吧。” “放在外面不安全的吧!还是停进书里面的好,搁在外面万一又下雨的话……” “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决定怎么处理。” 丽说出这句话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太强硬了。果然,诗绪里也受到了丽的负面情绪的影响,先是一脸惊愕,接着变成了委屈。 “诗绪里最讨厌劳丽了!” “对不起。” 丽说完这句话就拉开了门,向屋外的庭院走去。 方才的欢乐气氛转眼就变成了过眼烟云。 “我吃好了。” 安娜将餐具归置在一起,跟在丽的后面离开了座位。 春夜微凉。丽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秋千是作为灾变以前的科学院给这里的研究者们提供的户外活动设施才被树立在这里的,而现在,除了丽她们以外,不会再有什么人来荡了。一个人荡秋千没有意思,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恒河沙书依旧平放在她的膝上,保持着合起来的状态。 安娜朝她走了过去,在离她五步以外的地方站住了: “是那本书出了什么问题吗?--我记得应该是叫做‘恒河沙书’吧。” 不愧是安娜,虽然还不成熟,但是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丽在心中这样默默想着。 看见丽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安娜继续说道: “我见过这本书几次,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那些管理员都会用到这本藏书目录,连带着她们闪光的书签一起。不过,你这本书似乎没有书签的样子。” 丽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安娜也顺着她的眼睛看了过去。诗绪里正偷偷从屋子里溜出来,往丽的方向张望着,察觉自己被发现了,就迅速地溜了回去。 “我明白了。那就是你的书签吧……很关心你呢。”安娜的唇边浮现一丝笑意,但是眼睛却看着丽,带着一点责备的气息。 一瞬间,丽产生了熟悉的那个安娜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错觉。 “你在暗暗责备我吧――因为我刚才对它的态度。”丽说。 “啊?” 方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女王气场顿时因为安娜发出的这个声音而崩坏了。 安娜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没有的事……我很尊敬你啊。” 尊敬? 这下轮到丽惊讶了。 安娜顿时乱了阵脚,自言自语道:“啊不小心说出来了,怎么办……”她偷偷看了一眼丽,又偷偷看向别的地方…… 这算是什么啊,她这种少女初恋一样的反应……丽不禁苦恼了起来。 “嘛,是这样……刚才听兰草和樱草说了你的壮举……对于你的武力,我还是挺佩服的。嗯。” “那不算什么,不过是一群病弱的人类而已。”安娜,你是能杀死一条街的活尸,乃至几十索米的巨龙的存在啊。 “哎呀,尊敬就是尊敬你了,为什么还要我说出来!”安娜有一点点焦躁了,之后又嘟起嘴,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卡噗空语啊,方向感啊,什么的……” ――果然,是因为逞强不想承认自己的弱项,才有意称赞丽的武力。这确实很像安娜的性格。不过,过去的安娜小姐,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所熟悉的那个安娜背起地图来可是一点不弱呢。 想起往事,丽的脸上浮现了一点浅浅的笑容。 “啊,你笑了!”安娜的表情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只是笑了一下而已啊。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丽说。 “作为报答,速速向吾回报究竟发生了何事吧,吾所信赖的劳伦斯?” 安娜一边微笑着,一边以谈心一样的姿态,坐到了和她并肩的另一个秋千上。 从眼下的局势看来,必须要给这个爱求根问底的人一点回答,否则她是不会罢休的了。丽是这样想的。 “既然你一眼就认出了这本书是恒河沙书,那么对于它的功能,你应该已经有所了解了吧。” “‘恒河沙书:通天塔图书馆藏书目录,其本身亦是藏书的总和,是存取藏书的工具。’为了应付助教年考曾经背诵过。” “没错。其实,不仅是次元中已有的书本资料――只要拥有采编权,也可以将实物当成‘藏书’存入书本之中,当做图书馆收藏的一部分。我自己就时常这样做。虽说这也属于滥用私权,但是因为通天塔图书馆的容量是无限的,这种程度的滥用并不会给图书馆造成实质上的损害。” “咦,等一下,也就是说……这本书的里面可以通向通天塔图书馆?也就是……无涯学海?” “理论上是如此。不过,我自己并没有进去探索过……” “太好了!”安娜的眼睛放出光来,“我要进去!” “?” “我要进去啊!我要返回无涯学海!”安娜激动地从秋千上离开了,“其实我来到这个世界完全是头头们的决策失误造成,rh紧急通道又出现故障无法维修,预定的调研条件又难以完成,我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呢!这下真的太好了……” 丽这才第一次知道安娜是被迫暂留在这个次元的。 但是,听到安娜异想天开的想法,丽大感震惊。 以前丽也曾经幻想过,如果能够遇到其他的图书馆管理员,把自己存到那个人的恒河沙书里,倒不失为重返无涯学海的一个好方法。但是这个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因为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内容决定了她们绝对不可能离开无涯学海半步。除了犯了事的丽以外。 如果安娜想要进入恒河沙书所连通的通天塔图书馆的世界,似乎也没有什么困难……问题在于这之后。如果现在的安娜到达了那个世界,那个世界说不定就会有两个安娜,一个是此时在这里和自己聊天的新人助教安娜,另一个是革命失败,被判处永远沉睡的安娜。 如果两个安娜在上位次元相遇,次元跳跃的悖论就会出现。这是极为危险的状况,恐怕次元中央港口是不会坐视这样的现象不管的。通过次元中央港口与rh紧急通道以外的手段进行次元跳跃,本来就视同偷渡行为。如果造成了悖论的话,说不定会对其中的一员从物质层面上进行抹杀…… 想到这里,丽就担忧地握紧了拳头。 这样的担忧,要怎样对安娜进行解释?现在的这个安娜还不知道自己在上位次元的命运,如果把她的命运告诉她,也许未来就会发生很大的改变,革命也好,现在的丽也好…… “……要不要做做看?试试看嘛。大家都是飘零在外的同事,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难道不是吗?” 有星星的夜色衬托中,安娜的眼睛闪闪亮,让丽的思维更加混乱了。不管怎样,先拒绝她再解释吧。丽这样决定了。“不行。”丽说。 “好过分!为什么啊!” “理由有两个,”丽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凑够两个理由,但是一开口就摆出自己有两个理由的话,在气势上就胜了一筹,哪怕虚张声势也好,“理由一:通天塔图书馆的容量无限大,书库无限多,你这样的外行,又是路痴,走进去绝对会迷路,没走到楼梯口就要饿死在里面。” 被丽戳中了软肋,安娜又不开心地嘟起了嘴,看上去相当孩子气。 但是,虽然这条理由有效地打击了安娜,丽的心中却想:如果上天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就算冒着在图书馆里饿死的风险,我也要试一试。只是上天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留给我就对了。 “这不构成为理由,我会好好学着看地图的。……你的‘理由二’呢?” 真是个嘴硬的人啊。 “第二嘛……” 丽沉思片刻,决心把那件压在自己心头的事情说出来: “恒河沙书似乎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是今天的更新。 上周把sigma的世界观讲给了基友,基友推荐了steins;gate,这两天抽空看完了动画版,虽然是有一点点后宫倾向的bg番,但是故事很不错。顺带证实了sigma的世界观远远没有它那么复杂和先进。 第76章 不再用恒河沙书 为了打消安娜的念头,丽将白天在超市的监控室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娜。 因为整个过程只有她一个人目睹,她本来打算将这件事当成自己心中的一个秘密。不过,其实在安娜离开了屋子,向自己走来的,问起这本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的时候起,在她的心里,两个安娜的影子就叠在一起了。 就这样将她当成自己的同志把困难和盘托出,应该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丽是这么想的。 “也就是说,你在担心‘如果继续使用恒河沙书,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对吧?” “正是如此。” “既然这样的话,不用它不就好了吗?”安娜微笑着说。 ?! 不再使用恒河沙书……丽以前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一步。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图书馆,但是,藏书目录这种东西,本来就只是在图书馆工作时候的工具而已吧?现在你既然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工作的工具时常拿在手里使用呢……真是喜欢自虐的人啊。啊,对不起……我不该对尊敬的人说这样的话。” 丽优雅地报以微笑,表示自己不在乎。 其实在安娜说丽在自虐的时候,她的脸上又出现了女王般睥睨一切的眼神,让丽反而有一些怀念…… 安娜说的没错。丽觉得自己有些时候确实不太聪明。 流放的命令下达之后,她听说流放者可以选一本书带在身边,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恒河沙书。因为带上了恒河沙书就等于带上了通天塔图书馆里的所有书,以及一个方便随时存取的宝箱。听说这个申请得到了通过,她还曾经窃喜过。 但是现在,经过安娜一针见血的点拨,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有些幼稚。――她视若珍宝带在身边的,只不过是一件工作时使用的工具而已。 而且,还是一件她自己都无法全面了解、充满未知的机关。说不定其中还包含着什么陷阱……要不然为何她提出要携带恒河沙书的时候,那些保守派从未表示过反对意见呢? 丽觉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如果不放心的话,就不要再使用它了。”安娜说。 丽懂得安娜的意思。 就好像后来的安娜曾经告诫过的那样。不信赖的人,也不要依靠。 但是,安娜,为什么这样的你会依靠彼普?格雷厄姆,导致了如此大规模的背叛……难道你竟然信赖着那个轻佻的男子? “怎么了?你的眼神……”安娜皱着眉,疑惑地看着丽。 丽猛然醒悟过来了――现在这个安娜,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更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作怎样的选择。 “摩托车可以就这么停在外面,物资可以每天从城外开来的无人物资车上取新鲜的。至于病人们嘛,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就不需要再委屈她们呆在你那本狭小的书里了。凭我的能力,她们过不了几天就会康复,活蹦乱跳,一点都不需要担心了。 “综上所述,你完全不需要再使用你那本书,起码现在如此。至于我的事情……就继续听天由命吧。” 话题就这样在这个有点令人沮丧的事实上结束了。 …… “呐,丽,你有什么尊敬的人吗?” 在埃莉斯琳娜所拥有的蔷薇庭院里,安娜和丽并肩坐在秋千上,安娜忽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丽歪着头思索了一阵,说: “值得尊敬的人有很多啊,比如‘捕梦者’埃莉斯琳娜大教授。……其实我也有一点尊敬你哦。” “咦,我是丽尊敬的人吗?”安娜一脸惊愕。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其实,怎么说呢,不知道该说是尊敬好,还是信赖好……感觉稍稍有点复杂。对了,安娜呢?” “我啊……” 安娜的红色瞳孔望着远方,脸上浮现了怀念一般的笑容。 “我尊敬的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在很近很近的地方。” “是旅途中认识的人吗?”丽翻起了膝上的藏书目录,“不知道书上有没有记载……可以介绍给我认识吗?” “嗯,我想你早晚有一天会认识她的。” 安娜摘下一朵白色的蔷薇,递到了她的手中。 …… 丽醒来了。 梦中所见是封存在她内心中的一段过去的记忆。几乎要被她忘却了。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段记忆发生在距离革命两个知识节以前。 那个时候安娜说的她所尊敬的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丽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昨天…… ――我很尊敬你啊。 昨晚的安娜正是这样清楚地对她说的。 难道那个人,就是……现在的丽? 想到这里,丽忍不住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摇醒了旁边正在沉睡中的诗绪里,将这件事实讲给它听。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没别的事我就继续睡了。”诗绪里说。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自己尊敬的人尊敬着。丽的心情说不出的激动。她穿上拖鞋,准备为众人准备食物,结果一推开餐厅的门就闻见了扑鼻的麦香。安娜、夕颜、向日葵,以及新来的两姐妹樱草和兰草正围着一块白板有说有笑。看样子两个病人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夕颜看见丽进来了,就打招呼让她过来看看。 白板上面画着一张表格,明显是课程表的模样。上面一排是周一到周日,左边一排写着时间,从每天的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课程有“卡噗空语”“无涯标准语”“初等数学”“理科入门”“活尸社会学”“对活尸用基本格斗术”……旁边写着丽和安娜的名字。 “活尸社会学与基本格斗术就由我来负责,其他课程由劳伦斯大教授来负责,有没有问题?”安娜握着她那把华丽的教鞭问道。 “没有问题!”仅有的四名学生一起说着。 “等一下!”丽忍不住开口了,“为什么一共有六门课,我需要负责四门,而你只负责两门?” “能者多劳,有什么意见吗?”安娜笑着说。 “这样的话,你是承认自己无能了吗?” 安娜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红了: “才不是呢!我负责的‘活尸社会学’和‘对活尸用基本格斗术’都是攸关性命的重要课程。能否把这两门课教好,是培养出好学生,重振卡噗空城的关键!” “其实是你自己的语言能力低下吧――最后一句话是病句哦。”丽一脸腹黑的微笑。 安娜的脸颊涨得更红了。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大家的控制。 樱草、兰草立刻伸出双手捂住了耳朵。夕颜只能捂住自己右边的耳朵,于是向日葵伸出手帮她捂住了左边的那一只。夕颜感谢地看了她一眼。 唇枪舌剑在小小的餐厅里不断擦出火花。 “语言能力有什么用!活尸又听不懂!” “语言能力的高低反映了逻辑水平的高低,这点道理难道阿奎那大教授不懂吗?” “区区一个没有教学权的图书馆管理员居然也敢对本校的教学方针发号施令吗?” “分明一介助教却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妄称大教授,你还真是给无涯学海增光添彩啊……” “她们是闹了矛盾吗?”五岁的兰草偷偷用口型问七岁的姐姐樱草。 “不知道呢,”樱草用口型回答道,“也许是感情太好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丽和安娜都累得坐在椅子上喘气。白板上“理科入门”这门课边上的“劳伦斯教授”终于打了个叉,变成了“阿奎那教授”。 事情就这样成了。 “接下来就是要解决教科书了。”安娜说。 听见“书”,四名学生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丽。丽还不明白个中缘由,樱草就开口了: “小狐狸和我们说过了哟。姐姐那本书里面有好多好多东西呢!咦,姐姐你今天怎么没有带……” 丽的心往下一沉。就在这时,安娜站出来道: “不要在称她为姐姐了,从现在起你们都要称她为老师,称呼我也是同样。” “好的,老师们……” “樱草说的那本书已经不能再使用了。这次的教材需要我和丽从头编写。虽然有点艰巨,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找到一些素材。丽,我们走吧。” 一个小时后,丽和安娜就站在了位于嘉富空十字街82号的书店门前。安娜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街的对面,凝视着这家店的招牌。丽正要走进去,忽然听见安娜说: “这里其实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第一个藏身之处。” 丽静静地听着她说着。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是调查这里正在发生的灾变,估算它对文明的影响,完成一份报告和相应对策给无涯学海。但是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此间灾变的严重程度。没有任何还在运行的科研机构可以协助我,以至于基本的调查都无法进行。 “报告显然无法完成,rh紧急通道也故障了。我刚踏上这片土地就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我想,也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回到无涯学海了。你可能很难想象吧。最初当我用这教鞭杀死活尸的时候,我还会时常担心自己杀死的到底是活尸还是人,晚上还会做噩梦,但是到后来,我已经完全麻木了…… “在我最初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有这间书店给了我最初的庇护。但是,我很孤独。” 安娜从怀中取出了一本黑色封面的记事本: “于是那个时候,我在这个地方写下了我的第一篇旅行日记。我许下了愿望:当这本黑色的记事本写满以后,我的生活或许就会发生巨变。就在不断的写日记的时候,我对这个世界居然产生了感情。想建立一所学校的念头也是在写日记的时候冒出来的。――也就在昨天,这本黑色封皮的日记写满了。” 安娜微妙的沉默了一秒,突然伸直了手臂,将这个记事本强行塞进了丽的怀中: “这个送给你。”安娜不敢看丽的眼睛,但丽从她颤抖的睫毛和急促的呼吸看出她突然变得相当紧张,“当然这只是借给你保管!才没有别的意思,不准你乱想也不准告诉别人……你也绝对不准看,这是阿奎那大教授的命令,明白吗!” “明白。” 拉开了背包,丽将它放在了恒河沙书本来该在的位置。 “不过如果你想偷偷看一眼的话……我也无权阻止你……” “安心好了,我不会看的。” “哎?真的不看吗?”安娜的脸上飘过了些许失望。 “嗯,不看。你说不要我看,我就不看了。” “那么,我就准许你可以偷偷的看一两页好了,但是看完之后绝对不准和我讨论!明白吗?” 看见安娜紧张不安的样子,丽觉得,就算不看这本日记,她也差不多能猜出日记里面的内容了。毕竟现在这个安娜在丽的眼中就像一个初恋中的小女孩,而且还是有点别别扭扭的那一种。 “遵命。”丽微笑着回答。 安娜就好像放下重担一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们进去找找看有哪些要用的书吧。”她抢先走在了丽的前面,拉开了书店的门,若无其事的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充满紧张地偷偷回头望了丽一眼。发现丽正望着她,她又快速的跑到一边,溜到书架前去了。 电线杆上两只乌鸦看了丽一眼,然后啊啊的朝远处的房屋深处飞走了。 丽抬头望着被混凝土丛林隔开的狭窄天空,情不自禁向天上的云伸出手去。 那个时候,她在心中暗暗作了一个决定: 她要在这个次元碎片里和安娜相守下去。 就算这个次元碎片活尸横行也好,这个安娜没有革命的记忆也好。这一次和安娜的相遇,是她经历了那么多世界之后首次和真实具体的安娜相见,或许也将是漫漫次元之海中她和安娜相遇的唯一可能。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绝对不能再和安娜擦肩而过了。就算赌上性命,她也要在这里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骗你的啦。 第77章 时间旅行的困境 春去夏来。安娜的学院也进行了三个月的授课。一切都变得像样起来了。不仅利用收集到的材料将实验室改造成了方便上课的环境,还在实验室的二楼为大家开辟了专属的卧室。 以安娜和丽两个人的才能来教导那四名学生,虽说有些大材小用,但是每天过得都很快乐。大家都最喜欢安娜的格斗课,最不喜欢丽的无涯标准语课。为此安娜经常在丽面前炫耀,丽也无从反驳。 这一天是兰草的生日。晚饭的时候,丽特别为兰草做了一个奶油蛋糕。吹灭蛋糕上的生日蜡烛之后,大家问兰草许了什么愿望,兰草天真地说:“希望自己的年龄早点追上姐姐!” 其他人呆了一秒,接着爆发出一阵哈哈笑声。 “想追上我?那是绝对没可能的!”樱草捏了捏妹妹的脸。 “但是昨天兰草五岁,樱草七岁,今天兰草六岁,樱草还是七岁,只要继续努力,兰草就可以追上姐姐了啊!” “我也会过生日的啊,你永远追不上的,兰草就是个大笨蛋!” 姐妹两个都到了活泼的年龄,时不时就会为一点小事不分场合地追着闹着。为了避免实验室里再度一团糟,丽给安娜丢了一个眼色,要她岔开了话题。安娜领会了,于是咳嗽了两声,说: “只要再过大半年时间,我们这所学校也就有一岁了呢。――到时候大家办一个什么样的庆祝活动好呢?” 不好。 丽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虽然只是闹着玩的学校,但是毕竟是一所学校。如果参加校庆的话,自己就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了…… 但是其他人已经欢乐地谈论起来了…… “举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吧,大家一起去观月寺祈祷……”夕颜说。 “玩具晚会!”樱草说。 “不要,要糖果晚会!”兰草说。 “向日葵呢?”安娜问一直默不作声的向日葵。向日葵用小得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想吃劳伦斯老师做的超豪华大餐……” 这个主意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拥护。大家一齐将目光投向丽?劳伦斯。 丽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冷静啊,冷静!毕竟离校庆还有很长时间……”诗绪里早就注意到丽的情绪变化,此时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这所学校不需要有校庆。”丽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 听到她的话,众人都惊呆了。 “丽!你冷静一点。”诗绪里忍不住低声道。 “啊……也对。”安娜笑着说,“学校才刚刚走上正轨,再过几年……劳伦斯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丽沉默着。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担心地看着她。一秒钟,两秒钟……丽终于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看上去相当勉强。不过,所有人的脸上也都露出了笑容。 兰草的生日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四个大个子将两姐妹哄上了床,才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床上。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是丽失眠了。 这三个月来,她一直没有告诉安娜自己的来历,而安娜竟然也从来没有问过。 丽一直暗自庆幸这一点。 据她的观察,安娜似乎对于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信心,所以才如此热心于学校的事业,一副打算为教书育人拯救文明奉献终身的模样。 如果安娜知道丽是因为一场失败的革命才被流放到这个世界,并且革命的领导者竟然是自己,那么她就会知道,这个地方绝非她一生的终点,就会想方设法离开这里……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难题迟早要面对。 只要举行校庆式的念头还在大家的脑中停留着,丽就有被迫离开这个世界的危险。 想到这里,丽不甘心地攥紧了身上盖的薄被。 “你还没睡。” 是诗绪里的声音。 丽看见一双幽幽的眼睛在黑夜里和自己对视着。 “丽,你该不会是想打算……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吧?” 丽沉默不语。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很伤心……但是你明明知道的吧,这是不可能的。”诗绪里说。 “游历了这么多学校,这是我第一次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请不要妨碍我。” “真的会那样吗?”诗绪里严肃地问。 丽哑口无言。 诗绪里说的没错。丽知道,安娜绝不可能在这个世界留下。 她和安娜在无涯学海的那场失败的革命,就是安娜终将离开这座城市的最好证明。 不仅如此,这里的安娜和她曾经熟知的那个安娜身上有太多的因果联系。 梦中,丽时常忆起自己和安娜在次元中央港口被捕的那一幕。人群从四面八方推着她们两个,安娜和她说: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安娜所说的再次相见,无疑指的就是在这里――在这座濒临毁灭的卡噗空城,安娜的过去,丽的未来。 这是终将别离的相见。 “放弃吧。”诗绪里叹息道。 丽不愿意放弃。 翌日的第一堂课是“对活尸格斗术”。夏日炎炎,丽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呆呆地看着安娜在不远的地方指导她们的四个学生。 安娜注意到丽坐在那里不动,表情有些寂寞,于是就解散了学生,来到了丽的身边。 “你今天怎么没有看书?”安娜问。 “都看完了。”丽说。 相比起恒河沙书来,一般的书本还是太简短了。 “要不要去一趟市民图书馆?” “不是很想去……再说吧。”丽现在只想就这样呆在安娜的身边。 “这样……” “安娜,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没等丽把话说完,安娜的脸就突然红了。她把头转到了一边,语无伦次起来: “啊,那个,我才没有!我只是……” “不是那个问题。”丽说。 安娜以为丽要问的那个问题,丽早已有了答案,所以无需再问。当然,这一点安娜是不知道的。安娜闭着嘴,安静了下来。 “你离开这个次元碎片的条件,是写出卡噗空城的灾变评估与文明复兴的可行性报告,对吧。” 安娜点了点头。 “只要报告一完成,你就会自动离开这里,也离开我们……对吧。” 安娜又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 安娜一头雾水。 “其实,”丽说,“这里也不错。虽然条件恶劣了点,但是人际关系比起无涯学海更加单纯,你也可以尽情实现你当‘大教授’的梦想……” “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我会因为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而情绪低落,所以才来安慰我吧?”安娜笑着说。 不是这样的…… “关于这点,你完全不用为我担心。来到这所科学院以后,我发现这座城市的科学水平比我想象中高,设备相当齐全,报告的完成只是时间问题。你来到这里又是因为什么任务呢?――也早点完成了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无涯学海再会了。”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无涯学海呢?”丽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就在这里,难道不好吗?” “话虽如此……” 安娜决定换一个话题。 “丽好像很不喜欢无涯学海的样子。” 其实,那不是用简单的“不喜欢”就能概括的一种感情。 但是就这样解释给现在的安娜来听,或许还是有些困难吧。 “我并不讨厌无涯学海,反而有点喜欢。”安娜说,“大教授们都很亲切,对我也很有期待……每次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会很对我说很多鼓励的话。‘这个地区文明的未来就看你的表现了!’――类似这样的。虽然他们都是一群愚钝的老学究,手下人办事效率也很低下,这次居然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但都是很好的人。” 丽看了安娜一眼,很想道破真相,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丽如果是图书馆管理员的话,为什么还会讨厌那个地方呢?每天接触的都是恢宏壮观的通天塔图书馆――整个无涯学海最单纯的地方……为什么会讨厌呢?” ――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在旅途中得知了无涯学海的保守派这些年究竟在做些什么,并且把它告诉了我,我收集了证据之后,又告诉了其他人……但是我又要如何把它告诉现在的你呢? “不过,”安娜换了一种轻快的语气,“最近一段时间,确实一点写报告的心情都没有。就感觉好像被一种叫做‘一旦写出报告,就必须要和什么东西告别了’的预感烦恼着。一想到这个就会有点难过。” 丽惊讶地转过头看着安娜。 “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暧昧的原因!只是觉得扔下这些好不容易招到的学生一个人跑掉未免太不负责任。嗯,一定只是这样而已。你千万不要多想。” 当然不会多想。其实只要有安娜这样的一句话就够了。 “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吗?”丽问。 “什么事?” “在你报告完成以前,绝对不要举行校庆式。”丽说。 “可是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参加校庆式了……” “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你。但是为什么……”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 丽此时的状态好像刚刚结束三千米长跑的人一样,似乎很疲惫,又似乎很轻松。安娜一点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就在这时,夕颜朝秋千这里奔了过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两位老师,”夕颜说,“向日葵她说想要回去看看邻居们。” 第78章 灾难与偿还之理 如果不是向日葵亲口说出来,其他人永远都想不到那些把她当奴隶一样驱使的人竟然是她的邻居。 向日葵本来住在一个小康家庭。父母亲都是勤劳友善之人,父亲是公司职员,虽然工作很忙碌,但薪水足以照顾全家人的饮食了。母亲是普通的家庭妇女,而她是一个平庸的女高中生,每天和母亲一起吃了晚饭之后就在自己的房间中呆着,或者写作业,或者上网,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的发呆,等父亲回来。 这是走读生的幸运。因为住家距离学校较近,她才得以享受这样宁静的家庭生活,远离是非纷杂的女生宿舍和略带霉味的公共浴室。 ――但是这只是体面与自欺的说法而已。 事情的真相是,父亲在事业上受到了排挤,在她初中的最后那年沦落至一个听上去似乎是平调,实则大不如前的新岗位上。从那时候起,他父亲的收入扣除买新房时候的贷款和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以后就所剩无几,难以再支付高级私立寄宿制女子高中的高昂学费了。 在向日葵要升入高中的前后,家中一直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父母都尽量在她面前谈起她升学的话题,但是事实基本已是板上钉钉一样不容更改,向日葵也心知肚明。最后向日葵主动和家人说: “我不想去私立了,寄宿制没有意思。” “说不定有奖学金呢。” “有也不去了。” 母亲立刻顺水推舟起来,说这样也好,我们家附近的那所公立也不错,升学率也很高,还可以每天在家吃饭,一家人每天都可以在一起……父亲则是久久地沉默,大概是在恨自己的无用吧。向日葵心知这并非父亲的错。不管怎么说,事情就这样成了。 左邻右舍不少家庭中也有女儿,有一些还是向日葵的初中同学,上私立的却不在少数。自从升入高中以后,向日葵就和那些人彻底疏远了,但是对于邻居家的大人们却熟悉了起来。早上她在门口挥别母亲的时候,时不时会瞥见正在浇花的邻家的主妇们羡慕的眼光。 而邻家的主妇们有时也将向日葵当成了自家女儿的化身,时不时在周五的早上给她一些新烤的花式饼干尝尝,听到了肯定的评价,再用同样的配方利用午后的闲暇多烤一些,等待自家的亲女儿从学校回来,趁热吃掉。 这样普通而略带温情的邻里关系,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全部改变了。 那天是公务员考试的日子。向日葵就读的公立学校被抽中作为考场,所以所有学生都得到了一天假期。向日葵呆在家中,哪里也没有去。五点钟的时候,她在屋里上网,母亲在外间开着电视准备做饭。突然,向日葵听见客厅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不锈钢碗摔在地的声音,连忙跑出去看。 客厅的地板上四处流淌着刚刚搅匀的蛋液与面粉的混合物,而母亲已经不见踪影。她看了一眼电视,里面正是一段紧急插播的新闻,宣布某种急性流行病正在发生,要市民不要恐慌,呆在家中紧闭门窗,切勿出门。而画面的背景里最显眼的那一栋大楼正是父亲工作的写字楼。 她首先的反应是拨打家人的手机,但是根本无法接通。因为突然涌入的大量拨号超越了信号基站的负荷。这也正是她母亲突然离开家的原因。恐慌之下向日葵只好向邻家主妇求援。 阿姨。向日葵说。我爸爸的公司似乎出事了,妈妈去门去了,电话打不通…… 但是邻居根本无暇顾及她。在向日葵讲述自己遭遇的时候,邻居阿姨正拼命地拨打着电话。打自己丈夫的电话,打自己两个在私立寄宿学校的一儿一女的电话。在这样的仓促之中,她能让向日葵进门已经是很不错了。 发现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之后,左邻右舍绝望的主妇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起来。但是负面情绪永远是女人堆里散布最快的东西。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让事情越来越糟。 在私立学校的消息还没传来的时候,她们担心着自家的孩子,也可怜着虽然因为上了公立学校放假在家性命暂时无忧,却同时失去了父母的向日葵。 不过,对向日葵的关怀,只存在于向日葵的母亲从车站回来以前。 向日葵的母亲说:谢谢你们照顾我女儿。 聚在一起的邻家主妇们问她:找到你老公了吗?有没有听到什么城里的消息? 她母亲摇摇头,说没有发现消息。家里的车被老公上班的时候开走了,出租车也根本打不到,走到地铁站,发现地铁早就停运了。 向日葵的母亲带回来的情报都是众人早已从新闻直播里面得知的内容。但是有一点事情发生变化了。那就是对向日葵的同情不知不觉就转为了对她母亲的隐隐嫉妒。没有人愿意再继续搭理她们娘俩。 差不多晚上七点的时候,精神濒临崩溃的主妇们才聚在一起凑合分享了晚饭。向日葵和母亲也分到了一份,但是母亲什么都没吃,看上去十分疲惫,脸色也不好。母亲说看到有很多人在设法出城,问她要不要也离开家算了,趁着公路还没封――家里还有一辆园艺用的小三轮车停在后院里。 在她母亲和她商量的时候,有几个人陆陆续续走了,估计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思吧。 向日葵答应了。她们就离开了其他人,悄悄回自己家收拾行李。向日葵忽然看见了母亲手指上贴着一张新鲜的创可贴,就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将手缩进套袖里,说是准备晚饭的时候切到了手。向日葵哦了一声,回到厨房去拿点路上可能会吃到的食物,却发现厨房的料理台上干干净净,案板和刀都好端端挂在原来的位置,蔬菜在水槽的盆里浸着。 就在同时,她听见母亲在客厅跌倒了。她急忙跑出去,只看见母亲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在她挣扎的过程中,创可贴脱落在地板上,底下覆盖的伤口裂开来。那是一个环形如齿印一样的伤口。她趴在母亲的边上,问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别过来……” 这是母亲的意识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向日葵拿起整理了一半的背包就往院子里跑去,扔上了园艺用的三轮车,然后就折回去拉住了母亲的胳膊,准备把母亲也抬上车,但是母亲的口齿已经含混不清,只有头还在拼命地摇,好像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症状。 向日葵只好跑到邻居家求援。但是她刚跑出门,她的母亲的身体就好像活动的木偶一样,虽不协调,但竟然就那样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出了她家的大门。 向日葵看过不少恐怖故事。她有些明白了这座城市里正爆发的流行病究竟是什么。从她的母亲被咬伤手指的时候起,她大概就注定要失去她的母亲。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之后,那个长相酷似她母亲的怪物又陆续将几名邻居主妇和路人咬成了她的同类。她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将那些怪物和那个长相酷似她母亲的怪物消灭。用的是不知谁家收藏的汽油,泼过去然后点着,非常效率。 差不多也就在同时,新闻播出了它最后的一个画面:在那所向日葵没有去成的私立女子高中,美女记者被一个穿着制服的活尸拖出了画面,然后是她久久的惨叫声,红色在镜头上蔓延开来,然后震荡跌倒,一切归于黑色,信号中断。 主妇们停止了悲伤。她们扒光了向日葵身上所有的衣服,共同确认了她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伤痕之后,才准许她穿上衣服,留在她们的身边,作为她们共同驱使的奴隶,或者家畜。 没什么不公平的,要怨就怨你的母亲吧,这是她欠下的债。银行职员的妻子说。 向日葵接受了这样的命运。灾难最严重的那段时候她没有逃走,因为在那些人的身边她尚且还可以活下去。女人们的绝望是极为可怕的东西。失去了丈夫与几乎全部的子女之后,女人们回归了原始的野性,就像原始人一样,掠夺过这个地区,又掠夺到那个地区。在这个过程中也死了不少人。向日葵虽然每一次都负责断后,但是最后竟然奇迹般的存活了。 那么后来灾难的危害已经不那么大的时候,为何还要留在那群人的身边?这个问题的答案连向日葵自己也很难说清。也许正如银行职员的妻子所说,她要为母亲还债。也许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她天生就是贱骨头,能够忍受他人的暴行支配她的肉体,并且愿意选择这样的支配。 而现在,她又打算回去看看她的邻居们。 那边的情况她也很清楚。她跟着丽和夕颜离开那里的时候,那里留下的所有人都已处在发狂的状态,要么就是被发狂的人残忍地咬死。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们是因为什么才出现了类似活尸的症状,但是,一旦发狂就已经没有救。 更何况,时间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就算当时有救,此时也绝对不再有任何的指望。现在的天气那么热,那些人化身的活尸估计也烂得看不出形状了。 向日葵说自己只是想看看那些人最后的结局。 “丽,你觉得呢?”安娜问。 丽看了向日葵一眼。她曾经打心里鄙夷这个懦弱的家伙。听完了她的遭遇之后,丽依旧对向日葵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恶感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随便吧。反正我是不会陪你去的。下午我必须去图书馆一趟。”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么我去吧。”安娜忽然说,“先说好,我不认同你口口声声说的‘偿还’,所以也不会同情你在那些人手底下的遭遇。” “我也没有要老师您同情我的打算。”向日葵低着头说。 “把头抬起来吧。”安娜说,“身体要站得挺拔一些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功能。” 看着安娜竟然答应和向日葵一起去,丽就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绝了。她开始担心安娜会不会遇上危险。她的担心被安娜看出来了。安娜走进了房子,过一会儿拿了两部一模一样的微型对讲机出来,递给她一部,然后扬了扬自己手里拿着的另一部: “这样应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各自有什么发现,就立刻通知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枕上欢》正在征订中。购买需要用币。因为是协议的快印公司负责印刷、装订、包装、邮寄,所以是没有签名的……老鸨说如果数量比较多的话她可以帮忙寄签名版,但是仅限江浙沪。 第79章 次元碎片清扫者 “为什么不抱住她?刚才就应该拉住她的手,抱住她,然后用力亲她啊!” 诗绪里又开始了对丽的例行恋爱教育。 “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喔,我知道了,丽是害怕被她拒绝?安心啦,既然革命年代她没有拒绝你,那么这个她也不会拒绝你啊,毕都是一个灵魂嘛。”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咦,难道不是曾经连这样的事和那样的事都做过了吗?” “喂喂。注意点。虽说我已经决定不再用恒河沙书了,把你夹在教案册里的力气还是有的。” 诗绪里终于乖乖闭嘴了。 到底那些传言是怎么妖魔化我和她的关系的啊。丽叹了口气。 自从安娜跟着向日葵两个人离开开始,诗绪里的教育就一刻都没有停过。其实丽的心中也隐隐有一些悔意。这种悔意来自直觉里的不安。这废墟一样的城市对于弱小的她们几个就像是夜晚黑色的大海一样危险。更何况安娜要去的地方是出现过流行病的那座超市…… 诗绪里忽然咧开嘴微妙地笑了笑,随后掏出了奇怪的方形盒说: “心里后悔也没用。等她一从那个地方回来,就立刻推倒她吧!这是我珍藏多年从未拆封的梦幻阿尔法波超高速震荡三件套,今晚就支援给你了!” “快把你那奇怪的收藏品藏起来,不要满脑子都是推倒!刚才那句‘等她一从那个地方回来,就……’的句型是怎么回事?听上去有点像死亡旗啊……” “就是因为丽总是这么拘谨才导致收藏到现在才只有六百多,明明人家都拼死卖萌了……” 一人一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到了卡噗空市立图书馆的大门前,突然,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那是一座看上去相当有历史的建筑,和整个城市的建筑风格都不太符合。石柱与宗教雕塑竖在大门的两旁,颇有古代神庙的余韵。如果不是因为大门上用卡噗空文书写的“图书馆”这个词,丽和诗绪里都怀疑自己走错了。 就在大门的边上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有关这所图书馆历史的说明。丽和诗绪里耐心的看了一遍。 “原来是宗教建筑改建的啊。”丽说。 图书馆门口的地面很干净,没有多少活尸的踪迹,看来,不管是什么年代,什么地方,市立图书馆永远是门可罗雀的公共设施……只有夏天除外,因为有冷气供应。 丽打开了大门,然后和诗绪里一起走了进去。 窗口都镶嵌着彩色玻璃拼贴画,阳光透过它,在地上投下了斑斓的影子。室内还有壁画的宗教人物,相当有艺术感。丽不禁感叹这真的是相当美丽的建筑,只是,不太适合做公立图书馆,因为不够明亮。用作私人的藏倒是不错。不知道这种宗教是如何在城中衰落,才使得这里被改建成了图书馆。 但是,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对劲…… “诗绪里感到好像有点危险的气息。” “没错。这里……太干净了。” 和预想的不一样,她们已经走到了这里,还是没有看到任何活尸或活人的踪迹。 如果说图书馆的门口干干净净,尚且可以被解释为民众对书籍的热情不高,但是图书馆里多少会有工作人员的存在吧。 “难道说,受到灾难的影响,他们都去避难了?”诗绪里问。 丽觉得不是。 她慢慢走向中央流通部的服务台。 和她以前习惯工作的通天塔图书馆一样,这里也是在底楼进行通借通还的图书馆,服务台就在底楼中央最显眼的地方。不同的是,工作人员是通过立体投影的操作界面进行图书的流通操作。确实与这座城市的科技程度相符。 因为城中始终未曾断电,立体投影界面还开启着。界面上是一堆凌乱的资讯,还有任意出现的随机文字序列,边上的桌上有一只碎掉的咖啡杯,打翻的咖啡印迹,飞溅的血迹…… 丽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情景。 “这里有书曾经流通过!”诗绪里突然对着边上另外一个立体投影界面叫起来。 “这是图书馆,有书流通过是很自然的事情啊。” “但是时间是……刚才!” 丽大吃一惊。立刻凑到了诗绪里的边上,查看荧屏上呈现的借阅记录。 有书流通,就证明这里除了她和诗绪里,还来过其他人。 “这座城市还有别的幸存者”――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丽到现在也只是探索了城市的局部地区而已。而且在探索过程之中,她确实也发现了不少幸存者的踪迹。 她所惊讶的是,这幸存者居然会来利用借阅系统来借书看。 如果是想要看书的话,自己去书库去取不就好了吗?毕竟这是一所死寂的图书馆,旧有的规则已经完全失效了。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遵守着正常世界的规则…… “《文明的黄昏》、《普通物理学教程》、《精神病院的诞生》、《近代名家文选》、《卡噗空交通全图第九版》、《卡噗空语小词典》……” 相当奇怪的借阅内容。 最奇之处,就是……这份借阅名单里的书目,和丽所寻求的书单产生了微妙的雷同。 除了编写教材并不需要《交通全图》和《小词典》。 这两份东西,前者像是外地人才会需要的东西,而后者就是一本小学生级别的工具书。 借阅时间是……五分钟前。 差不多就是丽和诗绪里刚刚到达图书馆门口的时候。 不知不觉,丽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如果是丽和安娜这样的外来者,对卡噗空城一无所知的话,通过阅读了这份书单上的内容,就会很迅速的对这座城的文明程度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我想明白了。”丽说。 因为担忧和恐惧,她微微有些紧张。 “你想明白了什么?”诗绪里问。 “这个闯入的人……不太懂得卡噗空语,也不太了解这里。那么……也许这个人和我与安娜一样,都是外来者。而且,很有可能,也是一名次元碎片的旅行者。这样,就有好的情况,和坏的情况两种。” “好的情况是?” “调查研究的学者,或者次元游弋商人。” “那么坏的情况呢……” “‘清扫者’。”丽说。 清扫者。 职责是回收次元碎片中不该遗落的东西,尽量消除不应该存在的次元跃迁与旅行悖论。比如,那个安娜曾经为丽遗落在桃李公国帝国宿舍地下室里的rh紧急通道。 或者更严重的,将发生了严重错误而导致毁灭的次元碎片,或者文明已经走入绝路的次元碎片,予以彻底的清扫。 而卡噗空城这个次元碎片,无疑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文明毁灭,只是没想到,清扫者居然这就来了…… “诗绪里,一起出去看看。” “哎?” 诗绪里还没回过神,丽已经离开了流通台,迅速跑到了图书馆门外。 没错,就在他们两个谁都没觉察的时候,城市空气变得清新了。 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了任何活尸的残骸,喜欢逐臭的害虫也都已经散去。所有的道路都变得像刚刚铺好一样干净。因为灾难而造成的城市车辆大追尾还在,只是车里车外已经不再有任何血腥的东西。 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空城。 清扫者居然就这样来了…… 就在丽和诗绪里为突然干净下来的城市感到震惊的时候,她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了高跟鞋的声响。 尖锐的鞋跟,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叩击着,好像是死神的脚步声。 这样的脚步声,丽以前也曾经听过一次。 那个时候,她和安娜两个人紧紧贴在通天塔图书馆的书架间隙间,世界静得就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和令人毛发倒竖的高跟鞋声响。 要回头吗? 如果是革命年代的丽,或许没有回头的勇气。因为一切和“清扫者”的正面冲撞都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但是现在的丽不同了。 她已经是一个失败者。让她牵挂的革命已经不存在了。甚至连恒河沙书她都已经放弃使用。 她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人。 于是她转过了头,勇敢地看着正从大理石楼梯上缓缓走下的人。 墨绿色的长旗袍,长得触及脚面,侧面却开着不太保守的高衩,过分骄傲地露出腿部的完美曲线。 纤纤的手指上握着一杆紫檀木镶玳瑁的烟斗,正是与这一身装扮相符合的装饰品。 发髻堆在她的脑后,微微向一侧斜欹着,如同她的眼神,高傲之中带着些许的蔑视。 这就是“清扫者”高阳薤露。 无涯学海理事会十二大教授的候补之一。纯正的东方美人。 “久违了,搜寻者。” 她吐出一口烟雾,傲慢地俯视着图书馆门口的流刑犯。 第80章 搜寻者对清扫者 丽看了一眼高阳薤露手中的烟斗,说: “现在的教授都喜欢在图书馆的走廊里吸烟吗?” 诗绪里担心地望了一眼丽。 并不是诗绪里害怕丽会惹怒这名看上去就有些不友好的家伙。而是因为丽一向是善于忍耐的性格,此时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恰证明了眼前敌人之强,足以波动丽的情绪。 关于高阳薤露的事迹,诗绪里也曾经听闻过一二。传说曾经辉煌一时的几个次元碎片就是在她的烟斗一挥之下化成了灰烬,惟有在通天塔图书馆的书架上才能偶然间寻觅到它曾经存在的踪迹。 而丽扔出的这一句话,也正像那些闪耀的次元碎片一样,在高阳薤露的面前化为灰烬,轻轻飘散而去了。 高阳薤露眼中的高傲依然还在,但是唇边却带着典雅的笑容: “是我的疏忽,没能预先告诉你――此间的书本已经被我清扫干净了,已无失火之虞。若是你不喜欢这产自拉普达的紫罗兰与佛手柑的香气的话……愿你能原谅我的冒失。” 她的话说得圆转,声音也带有举重若轻的随意。反观丽此时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在功力上还是逊了一筹。 但是她方才的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却让丽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你清扫了这里的藏书?” “没错。” 高阳薤露再次胜券在握地笑了。 “我不是守口如瓶的那一派,不妨就告诉你我此行的任务吧。――对这个次元碎片进行彻底的清扫。” 彻底的……清扫…… 丽的心中陡然一凉。 “为什么理事会会作出这样的决定?”丽问道。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只是奉命行事。” 丽觉得眼前的人有什么在瞒着自己。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努力用自己能作出的最凌厉的眼神凝视着高阳薤露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眼睛。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收获到。 女人本身就是一个谜团,高阳薤露既然是女人中最有女人味的那种,其身上的谜团也就最为难解。 突然间,一个闪念如流星般在丽的头脑中划过。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丽用平静的语调问眼前的人: “无涯学海的一切还好吗?” “托你的福,那里正享受着宁静和平的永夜。” “说到无涯学海,就想到知识节……知识节举行到多少届了?”丽问道。 ――丽所关心的正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无涯学海与这里分属不同的舞台,其中的时间流动也截然不同。 在永远是长夜的无涯学海中,知识节的届数就如同纪年单位一样,是时间流逝的重要标志之一。 虽然她们会离开上位次元来到这些碎片中旅行,但是在旅行结束之后,她们依旧会回到属于她们自己的时间序列中去。 也就是说,这里就像是天空中的一朵云朵,而她们几个旅行者就好比一朵云中栖息的雨滴。就算曾经在这里肩并着肩,在离开云层以后,她们也将洒入一条河流的不同位置,有的在河流的上游,有的在河流的下游,相隔千里。安娜去向理事会汇报她在这里的发现,丽回到中央港口继续她的流刑。 而高阳薤露呢?她又将回到什么地方? 直觉告诉她,高阳薤露说不定是从对丽来说更远的时间点赶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必然知道无涯学海未来的资讯。 她等待着清扫者的回答。 她的这点心思已经被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看破了。 高阳薤露的脸上并没有一点点局促不安。那支长长的烟斗依然在她的手中拿得很稳,很稳。 “我并不觉得现在是闲聊叙旧的好时机。”她说,“你难道不该联系一下你的安娜么?我来图书馆的这一路上,可是清理了相当多的地区呢。” 她故意着重了“相当多”这三个字。 丽的脸色顿时大变。 清扫者用来凝视安娜的依旧是从高处俯视她的眼神。 真是个狡诈的女人。丽按下了安娜在离开的时候交给她的对讲机的通话键。在心里恨恨地想着。明明知道她在耍花招,却又无法让自己逃离她的掌控。 等待着,等待着,信号终于接通了,丽却好像已经等待了一万年之久。那一边的安娜还没有开口,丽就抢先一步喊道: “你还好吗?” “不太好……我们刚刚赶到那个街区……路上……人……” 信号有点断断续续的。“不太好”是丽唯一接收到的有效资讯。她的心一下子凉了。 “别再去那里了!”丽大喊道,“赶快回去!回到安全的地方!” “你怎么了?……很快的,马上就……哎?这是……” 通话中,安娜的声音突然变了。 “你看到了什么吗?”丽紧张起来。 “超市不见了……” 安娜的这句话刚刚说完,通话就突然中断了。 超市不见了。这是安娜的最后一句话。丽拼命想要再次接通通话,但是屏幕上只显示着“无信号”。 “安娜……” 丽一瞬间感到天旋地转。 而在她的眼前,薤露刚刚端起烟斗抽了一口,吐出了一团朦胧的云雾,在室内散开成一片馨香。 “刚才你通话的时候我觉得有些无聊,所以就又清扫了一些地方,”她的声音就如春风一般温暖,“怎么不通话了?她还好么?” “你是把安娜清扫掉了吗!”丽厉声问。 薤露不慌不忙地又吸了一口云雾,缓缓吐了出来。 “优雅。搜寻者小姐,注意优雅。” “安娜她究竟怎样了?回答我!” 薤露微笑道:“要是我的清扫对于本属上位次元的造物也能起作用的话,十二大教授恐怕早就命令我把你和安娜都清扫掉了。” 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并非松了一口气,而是叹了一口气。 传说玩弄人心是清扫者最喜欢的消遣,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但是,”薤露的话锋一转,“除了你们之外,这个次元碎片的所有终将由我奉命收拾干净。想必你也看到了,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损坏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科技也好。道德也好。唯一的办法就是清扫干净。物也一样。人也一样。――放心,不包括你们两个。清扫结束以后,你依旧会继续你的旅途。” “那么安娜呢?” “她也是一样。” “其他人呢?” “全部清扫干净。” 薤露的声音突然由温暖的春风变成了萧飒的秋风。 也就是说,夕颜,向日葵,樱草和兰草,还有观月寺里的参拜者们,全部都…… “恕我不能答应。”丽说。 薤露盯着丽的眼睛。而丽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理事会的理由我很清楚。他们一定是判断这个次元碎片的文明出现了问题,所以才命令你前来清扫。这些我都懂。但是,这个判断并不该由他们得出,而是应该由这个次元碎片里的居民得出。仅仅为了让一切归于有序,就清理掉整个次元碎片,包括这里的居民在内……请恕我无法认同。” 丽说完这句话,薤露忽然拍了两下手。 “精彩的发言,不愧是失败革命家的回答。”她说,“但是,你好像忘记了,清理这个次元碎片就是我此行的使命,若是不能完成它我就无法回去。恐怕你我注定将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我也是这样想的。” 在这三言两语之间,一场超越时间的战斗即将展开。 在丽看来,这场战斗意义重大,因为它是曾经那场失败的革命的延续。在那一场革命里,她无法改变她和安娜共处的那个世界,但是现在,她必须站出来保护这一个世界。 她有胜算吗? 站在这个浑身上下都是谜团的清扫者高阳薤露面前,身经百战的丽不禁有些慌张。 这个高阳薤露极有可能是从那条名为“上位次元时间轴”的河流中更远的地方抵达这里的。这就注定她掌握着自己所不具备的经验,这其中当然也可能包括丽接下来的一连串遭遇。也许,在这场争斗开始之前,她就已经从丽接下来的遭遇中获悉了这次争斗的胜负。 “心慌了吗?胆怯了吗?”高阳薤露依旧是稳操胜券的笑容。 丽在心里想,如果我也能获知自己的未来就好了。如果可以得知自己的未来,丽现在就不会被高阳薤露的笑容所掌控。 或许恒河沙书中有未被涂黑的记载,但是,自恒河沙书那一次暴走以后,她就接受了安娜的建议将那本书已经被她藏在科学院的角落中,现在就算想冒险一观也无法做到。 就在这时,诗绪里突然朝丽开口了: “丽!你还记得吗?安娜的记录!” 安娜的记录?这和安娜有什么关系? 无涯学海最优秀的助教,拥有和大教授等同的教鞭。 拥有非凡的武力与胆识,曾经杀死过巨龙。 革命以前的工作经历堪称完美,每一项被派给的任务都在她手中得到漂亮的收束…… 等一下。 丽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就是这一条――“革命以前的工作经历堪称完美,每一项被派给的任务都在她手中得到漂亮的收束。” 这并不是出自革命宣传,而是从无涯学海的官方工作记录得出的结论。 在这辉煌的工作经历之中,必然包括着发生在卡噗空城的这一次调查研究。 她的调查研究只有当这个次元碎片还存在的时候才有意义。现在的安娜还没有完成那份指定的报告,而丽所了解的安娜的记录证明了安娜必定是在完成了报告之后,才顺利离开这座城市的。 也就是说,她的报告写作并未因为高阳薤露的清扫而中断。 换言之,起码在安娜回到无涯学海之前,这个次元碎片都好好地存在在那里。 ……这就是丽所获悉的未来。 想到这里,曾经的革命家、“搜寻者”丽顿时在十二大教授候补、“清扫者”高阳薤露面前充满了自信。 第81章 无法说出的话语 “我理解你的使命。但是,我只是一个被无涯学海抛弃的人。就算我是戴罪之身,此间只是茫茫次元之海中一个小小的次元碎片……――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丽周围的空气发生了变化。高阳薤露也察觉到了,但是她毫不在意。 “看来我们的图书馆管理员在次元之海飘零的时间还不够久,”高阳薤露轻轻地笑了笑,“从前我清扫别的次元碎片的时候也曾经遇见过你这样的新手。你们对于因果的判断还是太过武断了。你以为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从这里离开。证据就是安娜完成了她的报告。我说的没错吧?” 在此人的面前,丽感到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就像她是一个透明人,所有的心思都用文字写在脑中一样。 “你只知道安娜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工作记录,但是你似乎忘记了一点――这一次的报告真的是由她亲自完成的吗。说不定那份报告出自我的手笔,接着我又在把你们从这个次元碎片扫出去之前将报告以她的名义递交给无涯学海――这样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而且与你得知的事实并不矛盾。从你我的立场上来看,安娜的未来绝非一个确定的事实,恰证明了这个次元碎片的走向依然不确定。” 丽完全没想过,薤露居然还藏有这么一招。 “不太漂亮的论述,让前革命家见笑了。”薤露说完,又将烟斗的尖嘴移近了自己的红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算你来自与我相对的未来,其实也只是知道关于我的命运的一部分表象,而我真正的未来并在你我的立场上也没有被确定下来,不是吗?” 薤露没有给她正面的回答。是丽恰好触及了问题的关键,还是薤露她觉得这个反问太无力呢,丽无从知道。 “我给你一周的时间。”薤露说,“这并非我对你们的宽容,而是给我自己留下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完成她需要的报告。至于你……你也可以选择在碎片完全消失之前按照你的规则离开这个碎片。你也知道在茫茫大海之中和她相遇十分不易吧,所以,好好珍惜这一周的时间,别辜负了我对你们的恩惠。” 说完这句话,她旗袍上的那只银凤凰一晃,她便转过了身,慢悠悠地沿着楼梯回到了楼上,留下丽一个人站在图书馆底楼大厅的中央。 彼时,夕阳的光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板上照成一片绚烂的颜色,也将丽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长。 “诗绪里,我们走吧。” 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和清扫者浪费时间了。再在这里呆上一分钟也是多余。不管安娜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必须要快点赶到安娜的身边。 “要去超市那里吗?” “不。回科学院吧。如果她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应该也会返回那里。” 丽说的确实没错。她和诗绪里刚刚回到了科学院,就看到安娜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向日葵正在院子里收起白天洗晒的衣服,看到丽回来了,主动说:“安娜老师很担心你。” 丽向她道了谢,走进了屋中。 安娜正毫无坐相地横趴在沙发上,盯着旁边茶几上一只用来喝水的烧杯发呆,忽然从烧杯壁的反光中见丽走来了,就猛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端正了坐姿,抓起桌上的日记本,摊开来,装作是在沉思的模样。 丽看着沙发上的安娜,感觉就像是过去的自己在照着镜子。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阵安娜的模样,丽才唤了她的名字,问她超市那边的情况。 话题一旦转到了眼下最关键的事情上,气氛立刻变了。安娜的红色眼睛瞬间理性起来: “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块地。我问向日葵她是不是记错了,但她说自己绝对没有记错――你还记得它在地图上的位置吗?” 安娜在桌上摊开了地图,认真地看着丽。丽低下头用笔尖准确的指出了超市的位置。在这张地图的面前丽觉得自己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只是那时候,拿着提灯照亮恒河沙书上的地图的人是丽,而在那里指点解说的人是安娜。 若薤露是认真的,她们两个能继续在一起的时间正在这宁静如水的场景中急速缩短。 “好奇怪啊。”安娜瞧着地图上丽指示的那个地方,歪了一下头。“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了。房子,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地。” “安娜……” 是时候了。 丽决定将事情的真相完整地告诉她――关于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真相。 控制自己,尽量不去看安娜那双赤色的眼睛。如果看过去的话,自己的内心就会发生动摇…… “……你认识高阳薤露吗?”丽问安娜。 “你是说薤露姐吗?” 安娜的眼神忽然亮了。 “你每天闷在图书馆可能不知道吧,她在我们助教圈里面很有人气。气质高贵,身材又好,很早就做了副教授,相当了不起。只是过了那么久还没。听说似乎是性格太过耿直,结果得罪了大教授里面的什么人,才身上压了那么重的教学任务,每次职称评定都因为飘零在外错过了,还很少有休假的机会。” 这和丽所认识的那个高阳薤露截然不同。 丽也是头一次知道,高阳薤露竟然还有过这样被后辈们崇拜的时期。而且,安娜说起她的口气,让丽忍不住有一点点嫉妒了…… “关于她性格太过耿直的那件事,有什么具体的说法吗?”丽问道。 “听说是大教授中的某人曾经在次元碎片里犯下过严重失误,就以职称评定的赞成票为筹码,命令她将那个失误消去。结果她以‘这样的小失误并不足以造成毁灭’为理由,华丽地无视了那个大教授的要求。” “但是,既然做出过这样的事情,完全宣扬出来也好,为君子隐也好。这样藏头去尾地张扬出来似乎也不太恰当吧。” “你误会了,薤露姐她从来没有张扬过。是那个大教授自己在知识节上喝醉了,不小心说漏嘴,才被旁人知道的。” “那么,传闻中肯定也包括了那个大教授的姓名了吧。他叫什么名字呢。”丽问。 “这……你在为难我。” “这里只是次元碎片中的一个,又不是无涯学海。” “那么……好吧。你不准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就算我想讲出去,只怕也没有机会吧。丽心里一瞬间飘过了这个悲哀的念头。 “我不会说出去。”丽这样向安娜保证道。 “是乔?朽木先生。” “这样啊。” 丽原本期待安娜会说出一个保守派的名字,这样可以作为日后握在自己手中的一个有力把柄,没想到居然又是一个中间派…… 看来先入为主真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从我开始讲薤露姐的事情的时候开始,丽就有点失望?” 观察力真敏锐啊。 但是事情一下子变得有点棘手。在这时的安娜的心中高阳薤露还是个女神般的人物。既要把事情告诉安娜,又要以安娜可以接受的方式的话…… “……”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 “丽,难道那间失踪的超市……”安娜停顿了一下,“是薤露姐的杰作?” 到底还是被她猜出来了。 丽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呢……我的报告还没有提交上去,理事会已经决定打扫这个地方了吗?这也太仓促了。不行,我要快点将报告完成,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听见最后那一句话,不安的感觉又瞬间把丽给包围住了。 “先不要急着写。”丽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为什么?”安娜不解地看着丽,“难道你要看着这个世界就这样消失吗?”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丽的脑中激起了剧烈的回响。 只要安娜写了这份报告,她们就要再度投身于近乎永别的分离。本来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丽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好好告诉她这个事实。 明明知道这份报告是注定要写出来的,不管是出自安娜的亲笔,还是出自薤露的代笔,这份报告的诞生都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但是丽就是如此贪心,如此软弱。 不想和安娜分开。哪怕薤露给的时间只有七天,她也希望这份报告的完成是最后一天。 不想再次沉没在名为“等待”的漩涡之中,卷入海底…… 必须打消她完成报告的念头。 仅仅是一闪念的功夫,丽当即狠下了心,换上了一副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面孔: “就凭你这点本事,真能完成它吗?你掌握的卡噗空城的资料根本就不完整!” 安娜呆了一下,之后抓了抓自己亚麻色的头发,有点烦恼地笑了笑: “哎呀,那都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现在勉强也可以完成吧,稍微灌灌水……” “……连卡噗空语都说得一塌糊涂!”丽的表情更加严厉,“到现在变位都一直弄错!” (――我想要和你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这个就不用担心啦,报告只要用无涯标准语写作就可以了呀,轻轻松松~” “你这样嘻嘻哈哈的态度成什么样子?……你是我见过的最一塌糊涂的助教!胆小,路痴……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绝对完成不了报告!” (――我想把失败的教训全部教给你!然后再由你交给幼稚的我……) “丽今天说的话好奇怪啊。” 安娜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尴尬。 她终于察觉到了丽的样子有一些异常。 “所以,报告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丽依旧是严肃着一张脸,那副样子比大教授还要不近人情。 “凭什么,那是我的工作……” “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我去过了图书馆。所有的书都被你的薤露姐消除了――所有的书。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里已经找不到你可以用来写作报告的资料了。” 安娜惊讶了。 “全部交给我吧。”丽说,“你只要看着我替你完成就好。” “我不同意!这明明是我的工作,而且你也没有参考资料啊!我起码还有以前写的旅行日记,只要参考旅行日记的话……” “你已经将旅行日记交给我了。” 经丽一说,安娜这才突然想起这个事实。 “而且,”丽走到书架上,将一个锁住的盒子拿了下来,“我还有整个市民图书馆的藏书,乃至整个通天塔图书馆的馆藏。” 那个盒子里锁着的是她封存起来的恒河沙书。 丽轻轻吹了一口气,薄薄的浮灰在日光灯下起舞。 “――综上所述,交给我吧。” (――所以在那以前,你只要由我保护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尽量11点更新吧。 第82章 恋爱专家诗绪里 丽拿着存放恒河沙书的盒子离开了。 在她拿起这个盒子,到走到房间门口的那段路程里,安娜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丽。好几次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话,但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话: “既然你那么想写,就写写看吧!业余的管理员!” 但是丽的脚步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慢下来。她走出了房间,然后将房门掩上了。 安娜的眼神微微黯了。 在距离科学院一万零五百一十三米的市中心,一栋摩天大楼正在慢慢消失。 *** 丽蜷身于黑暗之中。 这是她和安娜发生分歧的第二天的夜晚。从那时候起,她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和人说过话。也没有吃东西和睡眠。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报告的写作。 连续的工作让她的身体陷入了极端的疲惫状态。她需要休息,需要一场高效率的睡眠,让自己的身体快点恢复起来。但是,她做不到。 即使像现在这样蜷身于黑暗之中,头脑依旧亢奋。休息的意义丝毫没能实现。 窗外很亮。有星星闪烁。微光照在书桌之上,照亮了存放恒河沙书的盒子。上面的锁依然坚固。 丽并未如她所宣称的那样翻动恒河沙书。她也没有翻动安娜留下的日记。唯一翻动的是刻印在她记忆中的书册,那些因为编写教科书而仔细阅读过的、存放在书店中的那些书册。虽然大多数是一些肤浅的通俗读物,但是用来撑起社会概论这一部分也已经足够了。丽是这样想的。 到底,自己只是依靠了虚张声势吓住安娜而已。 安娜…… 丽一想到安娜,就将身体蜷得更紧了。 就在白天,安娜从这里搬走了。在丽埋头整理报告提纲的时候,安娜推开了门,将她的东西一一装进了包裹。 那是丽在写作中唯一一次分心的时候。她的笔尖没有停下,视线也没有离开稿纸,但是她清楚地听见了身后发生的动静。 她清楚地感觉到,在安娜拿起包裹离开之前,曾经停下了脚步,在门口站立了很久。也许事实上只有几秒。但是时间的流速神奇地变慢了。笔尖和纸面的摩擦声也变慢了。两个人的呼吸也都变慢了。窗外鸣禽的交谈声也仿佛向无限延长,之后,骤然停顿。 安娜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丽依然没有停笔。 五分钟后,她听见窗外的楼下夕颜在说话。然后,安娜和向日葵与樱草兰草姊妹道别。似乎有谁在楼下喊了丽的名字,但是丽没有回答。摩托的引擎声渐渐远了小了。 丽知道安娜搬到了夕颜主持的观月寺去了。 于是现在,这间房间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身体,在六月初的夏夜里感到孤独和寒冷。 就在这个时候,门忽然自己打开了。 丽敏感地往门口看去。走廊上的灯亮着。正好照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正是她熟悉的,那个刚刚离去不久的人的身影。 “丽,我回来了。” ……安娜的声音。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是诗绪里说的吗?” “对。诗绪里很担心你,所以就全都告诉我了。我很感谢它。它这样善解人意,智勇双全,博学多识,堪称狐狸界中最优秀的书签,书签界中最优秀的狐狸!” “你说什么啊,诗绪里那家伙……” “所以……我决定不再逃避对你的感情了!我已经决定了,在分别之前将我自己的身体作为我在这世间能准备的礼物献给你。是疼爱也好,是惩罚也好,请你尽情的享用吧!我那早已沉溺在欲求之中的身体,花蜜早已充盈……” ……喂喂。 丽感到有点偏头痛。 “诗绪里啊,你玩够了没有。” “啊呀,被识破了。果然是热情度还不够吗……下次我会好好改进的。” “根本不是热情度的问题吧。赶快给我变回来。” “不用开灯吗?会终身遗憾的哦,因为诗绪里专门在乳量方面进行了加强!虽然安娜本来的素质就已经很可观了……” “不需要。快给我变回来。” 诗绪里叹息了一声,门口的女性瞬间变成了一只小狐狸,三蹦两蹦,就跳到了丽的床上。 “言归正传吧。你就这样放安娜走了?” “嗯。” “但是这不就和你的愿望相悖了吗。” “没有办法。” 渴望将安娜尽量多留在自己的身边一些时候,所以才提出替她来写报告。谁知却起到了反面的效果,反而将安娜推得离自己更远。 为何会变成这样…… 丽强迫自己一刻不停地工作,因为一停下来会被这个问题缠绕得透不过气。 “不过……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丽。” “嗯?” “薤露来到这个地方执行任务,这件事情本身就有点奇怪。” 丽耐心地听着诗绪里的分析。 “其实也没什么分析,只是一点猜测。高阳薤露和理事会的那些家伙们走得那么近,所以这一次清扫会不会是那些人的阴谋呢。专门让她在丽和安娜现在都正好在这个次元碎片里的时间来执行清扫,这件事情太可疑了。” 为了向次元碎片中的人隐瞒上位次元的存在,也为了减少工作中的干扰,理事会在安排任务的时候通常会尽量避免让一个碎片中同时出现过多的教授们。这一次确实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丽这两天里太过在意安娜的去留,反而把这么明显的异常给忽视掉了。 “诗绪里的想法呢?” “要问智勇双全的诗绪里的高见嘛,那就是――理事会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好好说狐话,别卖关子。” “也许他们是想要干预在安娜离开之后发生的革命吧。” “但是革命已经失败了。不管他们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革命发生并失败的事实。而且,一场没能成功的革命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干预的地方。” “说的也是。” “应该也不是因为报告……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他们两个又相对沉默了几秒。 忽然,诗绪里的眼睛亮了。 “丽。” “?” “干脆把革命的事情告诉她怎么样呢?就告诉她,你是来自未来的人,将来会和她一起领导一场革命,但是革命失败了,她现在在沉睡,而你一旦到了举行校庆式的时候就会离开。你是她可以信赖的同志,也是她唯一的爱人……” “……最后那句删掉。” “好吧。去掉最后这句,你同意了?” “不同意。” “到底还是因为你不够自信吧。” “怎么会,我只是不想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革命开始之后,安娜就要在东躲西藏之中度日。丽真的很想守护她的平静岁月,哪怕只剩下短短六天。 “你这个样子真是何苦……” 诗绪里的话刚刚说到一半,丽就听见门口有响动,嘘了一声,示意诗绪里不要出声。 “谁在那儿!”丽向门口喊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突然被发现,门口的人立刻跑远了。丽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到门口查看,却发现那个人早已离开了走廊,顺着楼梯跑到了楼下。 “丽,衣服还没换!”诗绪里冲丽喊道。 丽这才意识到身上还穿着睡衣。但是顾不得许多了。她就这样沿着楼梯飞奔下楼,却看见那个人已经跑到了门口,而且已经骑上了另一部摩托,驶出了科学院的大门。 “可恶的小偷,把我们的车骑走了!丽,我这就带你追上去!我要变身!哼,小偷,等着瞧吧!”诗绪里跳着脚朝着远方大喊道。 丽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却没什么反应。刚才车灯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那个“小偷”的脸。 而在另一边,诗绪里已经自作主张妖狐化了,焦急地示意丽快点骑上来。 穿着睡衣的丽就这样坐在了妖狐的背上。 “去观月寺。”丽说。 虽然不明白目的地为什么是观月寺,但是,妖狐状态的诗绪里还是带着丽前往了那里。失去了满地活尸遗迹的城市看上去普通多了,只是街道太过安静空旷而已。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观月寺就出现在面前。 大门边的路灯上锁着两辆摩托车。一辆是安娜的,一辆是丽的。 没等丽从诗绪里背上跳下来,诗绪里就自作主张恢复了原型。它飞速地抬起头朝丽的睡衣底下看了一眼,然后坏笑起来。 原本以为丽会飞起一脚将自己踹开,谁知道丽只是从它身边默默的走开,扔下了两个字: “……别闹。” 她走到观月寺的大门边。大门没有上锁,房屋的门也开着。安娜和向日葵都站在门口,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正隔着门槛说着什么。 丽朝她们走了过去。 安娜和向日葵的交谈停止了。向日葵走进了屋子。安娜望着丽。 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丽就知道安娜已经什么都了解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丽?” 说完这句话,安娜就朝丽走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现在才更新,今天接到一个有点让我开心的通知结果就忘了把写好的文贴出来了…… 好了,总之让我再没事偷着乐一阵吧! 第83章 革命开始的地方 那天晚上,丽和安娜在静室之中进行了一次难得的促膝长谈。 她们交谈的内容是无涯学海的过去与将来。 无涯学海是属于上位次元的学术研究机构。从丽正式在那里获得职位的时候就是如此。那是一所没有学生的学校,故而对于教学的艺术并不太重视,所有的重心都转移到了学术研究。 被研究的对象,就是上位次元可以观测到的次元之海。 那并不是一个连续的次元,而是众多次元碎片组成的的海洋。各个碎片之中的世界观与时间轴都自成一体不相干涉。 那些碎片里的景象各种各样,在丽的旅行中有时会遇到相同的国家与文明。一个巴比伦是繁荣富庶的古代城邦制农业国,另一个巴比伦是以率先引领“电子花魁派”艺术的建筑美学而著称的第四次产业革命后期国。它们都位于两条河流的中央,是当时世界建筑学最为昌明的几个国家之一,有着反对禁欲的宗教文化。 两个巴比伦的文明都运转十分良好,但是,它们绝非一条连续的历史上的不同分期,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前一个巴比伦修建了高塔,凿开了天堂拱顶却一无所得,其统治者的权威受到质疑,正陷入空前的危机。但是后一个巴比伦对这段历史全不知晓。“天堂拱顶?有这一段历史吗?”那里的居民笑了,“我们的高塔就在那里。喏,前年刚造好的。”丽顺着居民的指示,看见一座民用星际车站高耸入云。 这是很久以前丽就在书本上了解到的。她早就知道了次元之海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自书本定义的层面。但是再多的书本知识都抵不上这一次亲眼见证给她带来的冲击。凝缩在书本中只是寥寥几行的描述,所映射的却是无数个文明的起承转合。太多的细节都在文字与图像的凝缩中丢失了。当那些丰富的细节将她整个环抱之时,她才感受到了次元之海的壮丽。 单一世界观的探究就已经是可以让学者穷尽一生的事业,当研究对象扩大到一个无穷尽的次元之海,学者面对的就是无限的可能性。 但是在无涯学海的学术研究带有一种悲壮感。这种悲壮感来自于最中央的通天塔图书馆。这个图书馆拥有和巴比伦的高塔一样的名字,却没有人知道图书馆从何而来,因何而建,里面的书又都是怎样的来历。从它出现在它里面存放的典籍起,它就叫做通天塔图书馆。因为它是一切图书的总和,这就注定学者们奋斗了一生,其最后大概也只是在印证通天塔图书馆中早已存在的某段真理。好在以常人的体力根本不能探索通天塔图书馆的所有角落,让学者们还保留着对于学术的热情。 然而,下位世界一些细小的偏差,经常会导致文明的覆灭。曾经灿烂的火花熄灭了。学者探索的脚步无法跟上世界改变的速度。他们全力地追逐着时间的脚步,最后却只能望着那些碎片一个接一个黯淡下去。于是,审查次元碎片的文明成为了理事会的一项重要工作。一旦发现濒临覆灭的文明,就要立刻进行上报。从此这个碎片将被从学术研究范围中剔除,避免后来学者的劳动化为无用。 听着丽讲述的这些事实,安娜的身体不禁往前倾斜。等到丽讲到教授的使命一节时,安娜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在这以前,安娜只是单纯地按照上级的要求进行着着自己的工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报告可以影响到这个次元碎片在学术上的地位。 “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对那些碎片进行清扫呢,文明灭绝的次元碎片难道就没有再度复苏的可能性了吗。” “据说清扫已经‘死亡’的碎片,收集它的残余能量,可以用来补充知识之光。”丽说。 安娜看了一眼自己手边放着的教鞭。那里面就有知识之光在流动。它是无涯学海的特产。通天塔图书馆亦是靠它维系。围绕着它甚至还成立了知识之光协会这样的宗教组织。 “我还以为,只要我们创造新知就可以让它得到保持……” “据说清扫次元碎片的效率要高得多。” 安娜沉默不语。 “不要难过。你一定在想,‘清扫者’来了,是不是因为你没能及时提交报告,才使得这里必须被毁灭掉,所以才这样难过……我说的对吗?”丽问道。 安娜抬起她亚麻色的长睫毛看了一眼丽,然后小心地点了点头。 “你的报告确实被提交了。虽然可能真实作者方面有些疑问。” “那么是我的报告写得不好,所以他们仍然决定派遣薤露姐来……” “不是因为你的报告。她从比我更远的时间轴来——所以我觉得她有别的目的。也许和那场革命有关。” 在丽的旅途中她曾经多次回忆起那场革命。她变得越强大,那场革命在她的眼中就越发显得错误百出,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如果不失败,简直就是天理难容……但是,此时和安娜说起那场革命,封存多年的激情又再度在她的心中复苏了。 “为了建立学术界更好的秩序,由你牵头,我们一起进行的那一场革命。” “目的是……” “消除学术禁区。”丽说。 听见革命,安娜还想向丽打听更多。但是丽并不打算回答她更多。 “那场革命已经注定失败了。”丽说。 “这样啊……不管我怎样挣扎,最后都会失败,对吗。” 虽然是沮丧的话语,安娜的脸上却带着温暖的笑容。 于是安娜不再问那场革命的事。话题变成了丽在旅途中的见闻。丽一开始也不想回答,但是,一旦想起无涯学海的那一个永世长眠中的安娜,丽就心软了。 这也许是她唯一一次可以将这些故事讲给安娜听的机会。 无法和安娜一同继续这无止境的旅行,能够传达一些经验也是好的。丽依次讲起了她的故事,从花之学院与索绪尔学院开始。 有些故事或许有趣,有些故事却有些乏味。安娜起初还是坐在蒲团上听丽讲,后来就变成和丽躺在同一张地铺上,再后来,她将自己的头靠在了丽的旁边,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 丽后悔自己没有如安娜那样好好写旅行日记。如果写了的话,她就可以拿给安娜,让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慢慢地看了。 “累了就睡吧。”丽轻轻说。 安娜像喝醉的人一样摇了摇头:“我不困。” “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还有六天时间呢。”丽说。 丽刚说完这句话,窗外的世界就忽然亮了起来。丽这才意识到,这一个夜晚已经结束了。她们剩下的日子不是六天,是五天。 而就算有六天的时间,也远远不够她讲完她的经历。 她看了一眼安娜。长而微卷的睫毛已经盖住了红色眼睛。可爱的小鼻子正平稳地翕动着。于是丽站起来,拿了毛毯给安娜盖上,接着轻轻把屏风拉来,挡住从门窗外面射来的光线。做完这一切,她才把房门打开,准备回到科学院去拿一些东西。 在打开房门的时候,有软绵绵的一团小东西沿着敞开的门缝滑倒了。是诗绪里。它本来贴着门缝睡着,开门的动静并没让它醒来,依旧舒服地打着呼,只是姿势由趴着变成了仰面躺着。看来,当丽和安娜在屋里交谈的时候,诗绪里一直趴在门口偷听。大概是丽和安娜的对话实在太无聊了,它忍不住就睡着了吧。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诗绪里那样贪睡。院子里,夕颜和向日葵已经在劳动了。一个在整理庭院中的植物,另一个则在井边取水。 看见丽从屋里走出来,她们两个相视笑了一下。这让丽一瞬间有些费解。 “老师早。”她们说。夕颜又格外问了一句:“安娜老师呢?” “她睡了,大概要晚点才能醒。”丽说。 结果她们两个又是相视一笑。 “你们到底在笑什么?”丽问。 此语一出,她们两个笑得更欢了。 唉,女高中生的心思真是奇怪。丽不再问她们了。她走到了向日葵的面前,换了个话题: “昨天晚上……” “对不起,老师。我以为听见了安娜老师的声音,所以就起来看了看,结果听见了不该听的东西……” 丽这才突然想起了昨晚一开始诗绪里扮成安娜的样子说的那些话,顿时大窘。 “你听到了些什么?”丽急忙问道。 “前面的都没有听懂……”向日葵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丽这才想起那天她和诗绪里是用无涯标准语交流,向日葵她们还有很多单词都没有学过。 “……只听懂最后您说您不想打扰安娜老师平静的生活……我从没想过老师您是这样深情的一个人!” ——咦,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 “请您千万不要误会!”夕颜用她的右手按在心脏的位置说,“虽然我深深地崇拜着安娜老师……但是她只是因为和您闹别扭无处可去才来观月寺的。——我相信她只有在您的身边才是幸福的!” 只有最后那句话,猝不及防给丽的心来了一记重创。 虽然无时无刻不在竭力澄清着自己和安娜的关系,但是听见夕颜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 “听见老师您好像误会了,所以我立刻就去观月寺告诉了安娜老师……” “……不会怪我们多事吧?……” “……一定要幸福……” 再多的祝福都没有用了。丽想。和安娜的别离是命中注定的事。她们两个热烈的祝愿终将变成苍白的话语。 说不定那个时候,这座城市的命运也将跟着一起宣告终结。 还有五天。在这五天里,丽必须做出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向日葵,夕颜,樱草和兰草…… 稍等。 丽这时才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樱草与兰草还留在科学院。 昨天晚上,她急匆匆就和诗绪里赶到观月寺来了,原本以为很快就会回来,结果不知不觉就在这里呆了那么久。高阳薤露的魅影还在为了收集报告用的资料而在这座城市里游荡,她却把樱草和兰草单独丟在了充满了有毒药品和危险设备的科学院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买v支持,谢谢大家扔雷给我。今后会继续坚持写文的。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比较忙所以更新都不太准时,希望大家可以谅解>< 最后,看了这个frozen的小剪辑觉得很有趣: 第84章 寻找樱草与兰草 “樱草!兰草!” 丽的喊声在科学院里回荡。 蝉声一起响了,像是对她的回答。 她在走廊上奔跑着,疯了一样地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没有。没有。不管那一扇门的后面都没有那对小姐妹的身影。 雪上加霜的是,当她走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还发现了另一个悲剧:那份刚刚完成了第一部分的报告,本来放在桌上,此时也不翼而飞了。那是她拼命压榨自己的脑力,用一整天的时间完成的心血。 瘫倒在樱草和兰草房间里的沙发上,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丽!” 身后传来安娜的声音。丽回头一看,安娜正领着向日葵和夕颜走进来。 “安娜……对不起……” 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发现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安娜皱着眉,认真地看着丽。她并没有怪她没有好好照顾两姐妹,而是怪她没有和自己商量。这让丽多少感到有些温暖。――不管是什么时候,安娜依旧是那个安娜,那个值得她信赖的同伴。丽居然差点忘记了。 “虽然说我还没把握能够领导革命,但是,也别看轻我啊!” 丽看见安娜冷静的眼神,真的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点太看清她了。 安娜立刻迅速部署起为数不多的人手来: “向日葵,夕颜,仔细检查这里,看看有没有可疑的毛发与脚印。尤其注意门口和窗台的位置。不要挪动现在的家具的方向。丽的话……就先休息一阵吧。你的眼睛里面都是血丝。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听见最后那句,丽内疚的心里忽然感到了一缕温暖。她正想向安娜再次道谢,却看见安娜已经背转身去,亲自到两姐妹常常做游戏的地毯的边上仔细寻找两姐妹失踪的线索。 那边的地毯上凌乱地散落着她们几个人给两姐妹做的小玩具。用一截小木头雕刻的小手枪,碎布片缝贴成的小布偶,还有形状各异的彩色积木。有几块还堆成了房子的形状。一切就好像不久以前还有小孩子们在这里玩耍过似的。 忽然,安娜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是什么?” 她弯下腰,从积木堆的边上拾起了一张识字卡片。卡片的背面还写着字。“好像是恐吓信。” 沮丧的丽顿时来了精神。“让我看看。”安娜将卡片交到了她的手里。丽将上面一行有点歪斜的卡噗空文读了出来: “‘想要找她们的话就来这里见面吧。’……下面是时间和地点。‘下午六点,春花田十字街360号’。” 丽拿着这张卡片反复看了看,上面并没有留下更多的字迹。也就是说,这就是全部了。如果说这就是恐吓信的话,似乎措辞还不够严厉。但是似乎也找不到别的词语来称呼它。 “是薤露姐留下的吧。”安娜说,“也许她觉察到了你可能会和我接触,就想找我们来商谈接下来该怎么办。薤露姐那么好的人不会想伤害我们的。她是会与理事会因为理念不合而起冲突的优秀学者,若是助其为虐的话也太不合常理了。” 丽对此不置可否。 虽然她觉得确实有薤露找上门的可能性,但是,已经约好的日期,似乎没有提前的必要。 而且,以薤露这样以自己的上位次元为骄傲的性格,居然会挟持两个下位次元的小女孩做人质,想想也有一点可笑。 况且还有一个最明显的违和之处。如果是薤露姐留下给她们看的卡片,为什么会用卡噗空文书写呢,用无涯学海的官方语言不是更好么。 “薤露姐在什么地方?”安娜急切地问。 “在图书馆,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高阳薤露……” 丽还没把话说完,夕颜就突然走了进来,指着走廊的墙壁说墙脚的地方有了发现。丽和安娜都走过去查看,结果看到墙脚有一些古怪的尘埃。不是一般的尘土,有些像植物燃烧后的灰烬。安娜俯身拾起了一小撮。入手虽已冷却,却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紫罗兰和佛手柑的香气。”安娜说,“是薤露姐没错。” 因为无涯学海大面积禁烟,所以高阳薤露的烟管里常年放着的都只是几种香草的复合物,并无烟草,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紫罗兰和佛手柑。只有在通天塔图书馆这样严禁明火的地方她才会将烟熄灭。这是她在无涯学海里很有名气的特征。因为丽不久以前在图书馆刚刚近距离闻过她身边萦绕的这种气味,这下,她也无话可反驳安娜之前的判断了。 “你上次见她,是在什么地方?我有点忘记了。”安娜问丽。 “市立图书馆。如果无意外的话,她应该还在那里写报告。” “报告?她要写什么报告?”安娜一脸茫然。 丽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和安娜说过那次和高阳薤露见面的细节。她只好快速将报告的逻辑又向安娜重新说明了一遍。同时仔细查看安娜的表情变化。看样子,安娜还是不太能接受和“薤露姐”为敌的现实。不过,当丽说到七天之约,与刚刚完成了开头的报告无故失踪的时候,安娜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什么七天的约定。”安娜说。 “现在只有五天了。”丽说,“你留在这里,我去图书馆和她交涉好了。” 安娜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要求。丽想,也许是所剩无几的时间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我要去市立图书馆。”安娜的表情相当的认真。 “那么我和你一起去。” “你得留在这里等她们俩。卡片上写的地点不是图书馆,说不定她们被关到其他的地方自己跑回来了呢,总要有人接应一下。” “这里还有向日葵和夕颜在呢。就让我和你……” “我不想再失去她们了!”安娜打断了丽。 ――可是,我也不想失去你。 你还有和我再次相见的机会,而我却可能永远都没有和你再次相见的机会了。 这句话藏在丽的心里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有武器呢,等我回来。” 安娜说完了这一句,将教鞭从自己的背后取下,给丽展示护手上面镶嵌的宝石。趁着丽看着那些宝石发呆的时候,她就重新将教鞭放回背后,迅速跑出了房间。 “安娜!” 丽大喊着她的名字追出来,可是安娜已经骑上了门口的摩托,扔下一句“照顾好她们”,就驶远了。 丽从来没觉得夏天正午的阳光如此令人头晕目眩。她向安娜的背影不自觉地伸出手去,一直到她消失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了,她还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她一定会回来的。放心吧。”诗绪里说。 丽这才想起诗绪里的存在。它是刚才跟着安娜一起来的,刚才一直静静看着丽和安娜说话,直到现在才插上嘴。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丽说。 “安娜她也一定知道的,所以,放心吧。”诗绪里说着,就坐在了丽的身边,跟着丽一起望着安娜消失的方向。 沉默。 “那个……” 听见夕颜的声音,丽和诗绪里一起扭过头望着门口。夕颜和向日葵正站在那里,向日葵好像有点害羞地低着头,而夕颜的表情也有点紧张,说话都有点结巴。 “其实是某个人有一点想法,想让我代为传达,”夕颜说,“诗绪里,你千万不要生气!” “直接说吧,”丽说,“如果它敢生气,我就给它好看。”诗绪里瞟了丽一眼,哼了一声。 “她说,诗绪里是狐狸,属于犬科动物,那么鼻子应该很不错,为什么不让它来闻闻看呢,说不定会发现带走樱草和兰草的家伙的线索……” 丽想,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刚才过于紧张,居然连诗绪里这么得力的助手的存在都给忘掉了。换做平时丽绝不会这样,大概就是俗话说的关心则乱吧。 但是没等夕颜说完,诗绪里就气愤地跳了起来:“居然把尊贵的诗绪里大人当成区区警犬之流!是谁这么大胆!” “啊,不是我!只是某个人……”夕颜用余光向向日葵瞟去。 向日葵急忙和夕颜说:“千万不要说出我的名字!” 丽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你吗,劳丽!居然出卖队友……只有你知道我的鼻子好……” 唉,诗绪里这个笨蛋。丽在心里无奈地感叹道。 “你就去闻闻看吧。”丽劝道。 “不闻!” 诗绪里昂首阔步走回了房间里,嘴上否决着,鼻子尖却不自觉地翕动起来。过了一会儿,就变成了东闻闻,西嗅嗅的模样,从房间的这里又窜到了那里,从一楼又沿着楼梯窜上了二楼。 “有什么发现吗?”丽跟在后面问。 “除了紫罗兰和佛手柑以外……” “?” “还闻到了性感的美女的味道。”诗绪里不自觉地淌下了口水。 丽不客气地在诗绪里的头上敲了一记。 “好痛痛痛……好吧。还有一群男女老少的气味。又多又杂” “一群?” 丽有些惊讶。 “那个性感的美女,带着浓郁的紫罗兰和佛手柑香味的,应该就是高阳薤露吧,从走廊的楼梯上来,依次走了好几个房间,最后进入了丽的房间,就没继续逛下去,直接离开了。” 是高阳薤露,到丽的书房里去拿走了丽写的文稿。丽已经了然于心了。“那么那群男女老少呢?” “就是他们那群人带走了樱草和兰草。”诗绪里说。 丽又将玩具堆里留下的那张重要的卡片递到了诗绪里的鼻子前,让它嗅了嗅。 “没错,这张卡片上有樱草和兰草的气味!”诗绪里说,“但是有一点奇怪……这上面只有她们两个的气味。”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被编编钦点上了明星作家秀,这下,想告别百合界都不行了呢>< 第85章 请别叫我执鞭者 诗绪里的鼻子证明了带走樱草和兰草的人并不是薤露。然而安娜已经向着市立图书馆走远了。两边的街景也因为清扫者的施法而发生了一些变化,好在道路还没变过。安娜骑在摩托上,背后教鞭的鞭穗随风飘扬。水泥路面被阳光炙烤得近乎白色,反射着强烈的太阳光。 ――那个人啊,就是执鞭者安娜啊。 ――看上去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在引擎声的隙缝里,安娜隐约好像听见了这样的议论。什么嘛,明明是行驶在无人的大街上。只要是在无涯学海,她就会被这样的议论声包围着。 一定没问题。只要拿着教鞭,就绝对不会输给旁人。安娜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才走到今天的。 绝对不能输给她。 安娜用力摇了摇头,就像这样做了就可以甩开耳边奇怪的幻听一样。市立图书馆就在前面不远的位置了。 *** 科学院里的几人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思冥想。 “要把安娜叫回来吗?既然已经知道弄错了的话。”诗绪里说。 “没事,她应该可以应付得了。毕竟,她是执鞭者安娜啊。” 夕颜和向日葵听不懂丽和诗绪里的话。诗绪里就激动地向她们解释道: “从来没有哪个人可以把教鞭使用得那样好。‘执鞭者安娜’,这个称号听上去就很帅气吧?” “即使没有教鞭,她依然是优秀的老师。”向日葵说。 夕颜没有说话,默默回忆起了安娜从尸群中把绝望的自己救出来的情景…… “没错。”丽说,“只要是亲历过革命的人都会明白‘执鞭者’的真正含义――是她荣耀了教鞭,而不是教鞭荣耀了她。――所以她绝对不会有事的。诗绪里,留在这里保护她们两个。我要出门一趟。”她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卡片晃了晃。 丽才不会等到下午六点。她绝对要赶在对方约定的时间前面到达。 *** “我从未想过会与你为敌,薤露姐。” 安娜虽然这样说着,手里却握紧了教鞭。这里是上一次丽曾经站立过的位置――市立图书馆的中央大厅。这里的一切已经大不一样了。清扫者高阳薤露按照自己的趣味重新打扫了这里。一切现代化的东西都已经被打扫干净:办证台,检索机,自助借阅机,写着读者须知的电子板……全部都成为了过往。只有彩色玻璃窗折射出来的光影依旧绚烂。 “了不起的革命家居然亲自移驾来到了这里。此真乃我之荣幸。” 高阳薤露墨绿色旗袍上的银丝凤凰冷冷地注视着安娜。 “为什么这样生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率先拿出武器的人不是你么?‘执鞭者’。”薤露反诘道。 虽然薤露依然是手执烟斗,高贵端庄的模样,当她称呼安娜为“执鞭者”时,脸上还是飘过了一些轻蔑。 然而在安娜听来,这个称呼无比刺耳。 “执鞭者”,尽管听上去相当霸气,但是,这并不是一个美称,而是蔑称。 丽的“搜寻者”,埃莉斯琳娜的“捕梦者”,高阳薤露的“清扫者”都是取自她们所身怀的异能。无涯学海并非人人皆是身怀异能之士,这样的通称就不是人人都有的。这样的通称就像勋章一样,标示着她们与众不同的才能。 但是“执鞭者”这个名字和异能无关。 在安娜刚刚在无涯学海谋得一席教职,开始出任助教的时候,“她目前的才能足以驱使教鞭”“她的未来足以改变无涯学海”的言论就在无涯学海传开了。就因为这个捕风捉影的传言,安娜被理事会破格授予了教鞭,而且还是比其他人的教鞭都要华丽的一杆。 “请拿好它,为无涯学海的未来努力吧。” 依照教授职称授予仪式的惯例,安娜婉谢了三次,而理事会首席蒲柏大教授要求了三次。但是,和那些按照规定理应获得教授职称与教鞭的学者们不同,安娜是发自真心的不敢接受它。然而没有人可以更改理事会的决定。流言如她所预测的那样到来了。 “执鞭者”这个称呼从此诞生了,成为她生活中最大的负累。 从拿到教鞭的时候起,安娜就告诫自己,既不可自傲,也不可被旁人的言论影响。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因为提前完成了任务是教鞭的功劳,任务出现延误是安娜自己无能,这就是旁人口中的执鞭者安娜。她无法避免地被旁人的议论影响到了:没有变得骄纵,反而陷入了深深的自卑之中。因为由于教鞭的力量,她从来没有失败过。这让她失去了对自己的能力的基本判断,连强大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教鞭都分不清了。 有些人会因为自卑而变得沉默寡言,安娜则相反,因为自卑,她迫切的想要从别人那里证实自己的力量。她变得多话,变得积极,但是在旁人的眼中这都成了嚣张的证据。于是她被别人的情绪垃圾污染得更深。她气恼这爱受污染的自己。 所以高阳薤露违抗大教授命令的传说让她心生崇拜。 那个人,即使一再牺牲掉职称评定的机会,也不服从于大教授的无理要求,哪怕这样做了自己会成为旁人口中的愚者,受尽上级的白眼,她依然我行我素。如果自己也能像她那样强大就好了。安娜从前经常这样想着。 但是现在,眼前楼梯上的高阳薤露却和其他人一样,用“执鞭者”称呼着自己。 直到这时,安娜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因为曾经得罪过上级的关系,眼前这个高阳薤露在无涯学海的职称依然是副教授。 即使肩负着“清扫者”的盛名,薤露也只是一名无权使用教鞭的副教授而已。 薤露她也不是圣人,她和其他人一样嫉妒着安娜。而且这嫉妒只可能比其他人来得更深。因为薤露的实力之强,更胜过无涯学海中的许多教授,所遭到的不公也尤为强烈。 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然被自己崇拜的薤露姐深深嫉妒着…… 安娜笑了。 笑自己的天真,也笑自己的痴愚。 她将教鞭扔在了地上。 随后,高高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作出了投降的姿势。 薤露的红唇微启,露出了一丝讶异。 “这样的话,我就不是执鞭者了!”安娜大声说。 “你扔下这教鞭是什么意思?”薤露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眉眼中有了一些愠怒,“你是羞辱我吗?是同情我吗?捡起来!” “我只想和你好好的谈谈。”安娜说。 薤露没有回答。两个人就这样倔强地对视着。 其实安娜有点想哭。她知道,自己在心中为薤露姐竖立的神柱已经倒了。但是她不能哭。如果她哭了,就输了。于是她拼命忍住眼泪,用质问的眼神盯着薤露。 最后,是薤露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对视,将目光主动移到一边。 “你把那东西捡起来!我不想看见那东西。”薤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你是来要她写的报告的吧……给你!” 她的手一扬,一叠稿纸从楼梯上方飞出,在空中散落,如蝴蝶,如落花,落在了安娜的脚边。 “拿了文稿就走吧!”薤露说,“说到头来,你也只是一个要靠别人替你完成报告的无能助教而已……” 安娜并没有弯腰去捡地上的稿纸。 薤露说:“你还在等什么?你就是为这个东西来的吧。” “还有两个人。”安娜说。 “人?……你的好搭档丢了?” “两个女孩。一个七岁,一个六岁。大的叫樱草,小的叫兰草。” “喔?”薤露的嘴角勾起了一缕恶作剧一样的笑容,“她们去哪里了呢……大概已经化作尘埃了吧。” 她的手指灵巧地一转,烟斗就画了一个圈。 “我嫌她们太吵了,我就随手清扫了。你要是早点来,或许还能赶得上救她们。咦,执鞭者,你脸上的表情真有趣。” 说完她抿起了嘴,微笑地看着安娜。 *** 春花田街。 原本以为会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场所,没想到却是以数码商店、漫画吧、音像店和女仆咖啡屋为特色的一条街。虽然已经没有了顾客,但是还是可以从残留的建筑物中推想出曾经繁华的旧日景象。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隐藏在一条小巷中的360号――一家电玩城。 因为这是一座不断电的城市,灾难爆发的时候这里还在营业,所以即使灾难已经过去很久了,依然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电玩设备的喧闹声。 以及,人声。 “只要吃了这种药就会恢复了,老奶奶您一定要打起精神哦。” “谢谢你啊,小妹妹。” 那是……樱草的声音。 丽惊讶极了。 她推开门,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用枯瘦的手抚摸着樱草的头顶。而在更里面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男女老少,有的在盯着煮饭的电炉,有的正围在一起听兰草唱歌。 丽的出现引起了他们所有人的注意。 “丽老师,您来了!”兰草扔下了围观的人群,朝丽飞跑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高阳薤露笑着从楼梯上朝安娜走下来,一边走着,一边说着挑衅的话语: “很不甘心吧?想为她们报仇吧?喏,你的教鞭就在你的身边。你现在很想把它捡起来,把我抽成两半吧?――但是这样一来,你就又违背了你刚才说的话。对吧,‘执鞭者’?但是那又如何呢!自己弱一点也无所谓,只要依赖自己的教鞭就可以了!……反正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也根本不会有别人知道!捡起你的教鞭,动手吧!” 第86章 如果可以不革命 薤露的话犹如暴风骤雨一样向安娜袭来。 但是安娜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上横的那杆教鞭她看都不看一眼。 “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要激怒我吧。” 赤红色的眼睛里没有怒意,只有同情。 从薤露异乎寻常的反应之中,她已经猜出那对姐妹并不在这里。那些用来激怒她的话语实在是太过浮夸,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薤露应有的模样。如果现在动手的话,应该就是正中她下怀了。 但是,她这样全力要激怒自己,所为者何? “薤露姐,告诉我吧,你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阻止那场我还没有见过的革命吗?” “我只是执行上级的命令。”薤露说,“看来,你已经了解自己的未来了。但是现在的你仍然是无涯学海的一员,和某些人不一样。你也打算干预同事的工作吗?来吧。” “看来丽已经先我一步做出选择了。”安娜说,“我相信她,毫无保留。但是今天,我不会与你战斗。因为那没有意义。我将誓死守护我的学校,即便这已经被你清扫成一个一无所有的次元。” 说完这句话,安娜就捡起了自己的教鞭和地上散落的文稿,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 “守护……开什么玩笑,明明是连彼此都无法守护的两个人。” 自言自语过后,薤露的笑声却是苦涩。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 这样从薤露的身边全身而退,没有给安娜带来丝毫的放松感。 那对小姐妹的下落依然成谜。而且,她的心结也还没有解开。 就算这一次可以扔下教鞭,那么下一次呢?直觉告诉她,下一次和高阳薤露相见,也许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过,现在不是为将来烦恼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寻找那对小姐妹。猜测那对姐妹没有落入薤露的手中之后,安娜就决定去别处寻找。首先的一个地点,当然是那张神秘的卡片上留下的地点。不知为何,纸片上面的那个地址在她的脑中变得无比清晰。而且她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地方。这是以前很少有过的事。不用多时她也站在了那家电玩城的门前,将门推开了。 看见丽的身影在门后出现的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吹过了一阵清凉的微风。 丽抬起头,带着笑容看着她,然后把旁边的小姐妹叫来了,让她安心。 “这是怎么一回事?”安娜迷惑了。 丽看了一眼小姐妹:“自己去说吧。” 樱草赶快拉着兰草的手,朝着安娜行礼谢罪。 “其实那张卡片是我写的。”樱草吐了一下舌头说。 “你写的?” “是的。早上的时候,我和妹妹发现丽老师不在了,就打算自己弄点早饭吃。结果,这里的几个叔叔阿姨找到学校来了,问我们这里有没有药,因为他们的同伴生了病。我就和妹妹拿了医药箱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害怕你们找不到我们,所以就留下了字条。” “为什么要留下那么让人误解的字条?你知道我和丽老师有多担心吗!而且就不能等我们回来了再说吗?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 “哎,安娜……” 丽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时看了看周围的男女老少们,抱歉地笑了笑,希望他们可以谅解。他们倒是并不太在乎安娜的措辞,反而说: “这两个女孩子很懂事呢!” “你们两位老师把她们教得真好。” 这是丽和安娜第一次受到校外人士的肯定。丽起初只是把这件事当成对安娜的陪伴来做,故而对于别人如何看也从未放在心上。不过等到亲耳听见别人夸奖,心情还是有了一些不一样。安娜则是高兴极了。“你们这里也有学生吗?不如也来我们这里上学,如何?” “你们学校有名字吗?”有人问。 安娜被问住了。她还从来没有给学校起过名字。那些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到了安娜的脸上。安娜和丽她们两个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兰草曾经说过“我们的学校都是一个红色眼睛的老师当家,黑头发的老师什么事都听她的”,还没等安娜刚走进这间屋子,就已经建立起了一校之主的威信了。 从众人的眼神里,安娜只解读出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所学校的命名权归她了。 那么,叫什么好呢?安娜的脑中一瞬间飘过了很多个起名方案。比如“女神的守护者们”啦“红黑学院”啦,还没等她继续想下去,就被丽拉住了她的手。 “‘安娜的学院’。” 真是个简单明了的名字。但是安娜稍稍有一点不满了。她看了一眼丽说:“明明也是你的学院啊。” “想到在这样的衰世建立一所学院,是你的功劳。安娜,你就不要推辞了。” 安娜稍稍有一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忽然,她灵机一动,向周围的人说: “说起来,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很多事情都可以恢复起来了呢。除了学校,还有医院啊,社区啊……我们明天就四处去找找看这座城市还有没有别的幸存者吧!现在外面已经不危险了,活尸们都不见了嘛。” 但是,安娜的话并没有收到她预想的效果。 那些人听见了她的话,并未表现出赞成,也没有反对。他们都像听天书一样看着安娜的脸。 安娜也被他们看得糊涂了。 一名四十几岁的女性忍不住开口道: “那个……从你们来到这里就时不时会说‘活尸’、‘活尸’的……那是什么?” “喔,是那个吧。”一个二十几岁的男性说,“那边的机器里面好像有这样的游戏。‘菌类大战僵尸’什么的……” “这样啊……原来是喜欢打游戏的人会用的词啊。现在的年轻人的流行语真的越来越难懂了。” 周围的人看安娜的眼神也忽然有了一些变化,从刚才的饱含期待,变成了略带怀疑。有几个人小声嘀咕:这样两个爱打游戏的年轻女性,真的能办一所像样的学校吗。看来还是人家小女孩自己比较早熟懂事吧。一定是这样的…… 安娜忍不住了: “你们忘了吗!这里前不久街上活尸肆虐的景象!那么多人死亡,那么多人受伤……你们都忘了吗?” 不管她怎么说,那些人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有的人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安娜还没有察觉,丽却已经明白了。 “别说了,安娜。”丽对着安娜作了一个手势,让她不要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丽赶快对其他人说:“请不要在意她的话。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一面将安娜推出了屋子。 虽然依旧无法理解,那些人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毕竟,无法理解的事情就不去思考,是这世上多数人的生存之道。 “那些人难道没有经历过灾难吗?”安娜忍不住说,“居然有这样的人……居然有这样的人!” “并非如此。是记忆被清扫了。这个次元里已经没有人记得那场灾难。”丽说。 安娜呆住了。 高阳薤露的“清扫”,并非仅仅存在于实物的层面。 清扫,不仅消灭了“实体”,还清扫了“记忆”。 “这算什么!我那样拼死为了这些人们的幸福而战斗,最后却被薤露姐弄得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她只要挥挥烟斗,就解决了我之前那样努力都不能解决的灾难。我那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安娜伸出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她差点要哭了。 “人生在世,拼命努力,却最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事有很多。” 听见丽这么说,安娜抬起头,偷偷看了丽一眼。 丽双眼凝望着远方鲜艳的商店招牌。眼前的这件事唤起了她关于过去的回忆。 “你曾经也遇过这样的事?”安娜好奇地问。 “我应该和你讲过吧,我在各个世界旅行的事。”丽说。 安娜点了点头。 “在离开那里以后,那些我曾经留下的痕迹有时会消失,有时会留下。但是,不管是消失还是留下,都不会也不能为曾经做过的事后悔。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让我难以接受的事情的话,我想,就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场我们发动的失败的革命吗。” “我记得。” “再过二十年――甚至可能要不了那么久?――不会有人再记得它。因为在通天塔图书馆里,关于它的记载,全部以‘妨碍学术研究’的理由被涂黑了。为了反对学术禁区而革命,如果失败就会被封印到学术禁区之中,这是我早就想到的结果。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以讹传讹之后,我们的革命会被说后人成什么样。……也许只是一个以卵击石的神话吧。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了丽的话,安娜沉思了片刻,忽然说: “丽,你觉得,已经知道结果的事,还有必要去做吗?” 安娜的问题,丽听得很明白。 她的问题翻译过来,就是:如果那是一场注定失败的革命的话,我还有理由去发动它吗? 你肯定会发动它,因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存在于此,就是你发动了那场革命的最好证明。 但是仅仅这样回答安娜,还是不够的。 “就像通天塔图书馆带来的永恒悲剧,”丽说,“学者们经过苦思冥想发明出的新知,其实早已存在于通天塔图书馆里的某个角落。但是,当这本书的书名被知晓以前,你是无法‘找到’这本书的。事物不能形诸语言,等于不存在于认知之中。书本无法在通天塔图书馆中被人找到,也就等于不存在于世间。” “但是,你可以找到吧。”安娜说,“你是‘搜寻者’,是可以偷看答案的人啊。那个时候你应该也偷看过革命的结果吧,但是你还是坚持参加了革命……” “没有看过。” “哎?” 那个时候,安娜需要丽来对外宣称已经从恒河沙书中预先偷看到她们的革命成功了。所以才获得了铺天盖地的拥护者。而事实是丽根本没有勇气去向恒河沙书问一个答案。因为她太害怕失败了。 想到这里,丽突然想起了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 那个不管怎么看都是时刻充满了自信的革命家安娜,会不会已经预先知道了革命的结果呢。 不像。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即使那个安娜让她不管怎么都无法捉摸透,但是,以那么大的牺牲,来发动一场注定失败革命,不管怎么说都有些不合情理。 “也许,”丽自言自语道,“可以回避我们未来的命运。……也许革命可以不被发动!” “也许?” “安娜,等你回到无涯学海以后,不要革命!”丽说,“等时机还不成熟,等我和你都变得足够强……在这以前,千万不要革命!” ……也许,这就是改变命运的方法。 她抓住了安娜的肩膀,激动地说。 突然变得急切与认真的丽把安娜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明白了丽的意思。 “好。”安娜微笑了,“我答应你。” 第87章 两个人的小时光 经过了这件事,安娜和丽之间最后的隔阂也消失了。带着两姐妹重新回到了科学院之后,安娜和丽在一起开诚布公地讨论了一下关于卡噗空城文明研究报告的撰写思路。丽也将自己凭借记忆收集的材料交到了安娜的手中。之后,安娜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排除一切杂念,进行报告的写作。 晚上十点,丽看见安娜房间的门缝还有亮光,就去实验室煮了一杯热牛奶,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安娜说。 丽推开了门。眼前的安娜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她的身体整个离开了座位,漂浮在空中,亚麻色的长发也美丽地散开了,全身都沐浴在光芒里,让她看上去像一个发光的精灵,又像纯洁的蒲公英。 她身上的光芒来自那杆精致华丽的教鞭。教鞭横在她的前方,鞭穗正对着她心脏的位置,好像随时会夺取她脆弱的生命。 与此同时,桌上的鹅毛笔正将安娜的意念形诸文字,在纸上飞速地自动书写着一串流畅的字体,亦即报告的内容。 丽将手中的牛奶放在了桌上。 “谢谢你。”安娜说。 她身上的光芒慢慢熄灭了,人也缓缓从悬浮的状态慢慢下降,直到稳稳落在椅子上。因为长时间被光照射,她的脸颊和露在衣服外的肩膀和手臂都变成了可爱的粉红色。虽然人仍然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但还是忍不住喘息。 丽看她实在是累得杯子都拿不动了,就把牛奶杯端到了她的唇边。 “这样怎么行!给我一根吸管吧。”安娜有一点不好意思。 丽没有理她,倾斜了杯身就要往她的嘴里倒。为了避免牛奶洒得满身都是,安娜只好乖乖喝了几大口,之后说:“万一让学生看见的话……”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她们都睡了。喏,还要吗?” “不要了。感觉自己好像小孩子。” “安娜就是小孩子。”丽用宠爱的眼神看着她。 “我才不是……” 虽然嘴上反抗着,但是从她脸上有点羞涩的表情看来,她已经默许了丽的这份关怀。 “今天的进度如何?” “进展神速。按照丽给我的思路,现在就只剩下结论了。”安娜说着,表情里有一点小小的得意。 “这才一个下午,就只剩下了结论?那么你之前为什么写得那么慢……” “所以说是丽给的思路的功劳啊!有了那样的思路,写起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安娜忍不住笑了,丽也看着她笑了笑。 “不过,我可从来没写过这样的报告呢。”安娜说,“丽这个想法还真的是大胆……” “因为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是受到你的影响,才想到了这个念头。” “我的?我是这么坏的一个人吗?” “怎么能说坏呢,应该说是一个很讲策略的人吧。” “被你这么一说,负罪感就减轻了不少,还有一点得意。” “先说好,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了。万一被抓住的话……” “难道后来我被抓住过吗?” “嗯……貌似没有。” 丽传授给安娜的思路,说出来有些离经叛道。 说白了,就是“学术造假”。 不是剽窃抄袭,也不是虚构实验数据,而是从头到尾捏造一篇关于卡噗空城的报告。 在这份报告里没有任何真实性可言。卡噗空城被描绘为一个并未面临任何危机的地区。既没有活尸也没有流行病。论文中还附入了影像资料和调查问卷来作为证据,相当具有说服力。 “我都觉得我可以做小说家了!其实,这也算不上学术造假,起码相?当有创造性。等我们离开以后,没有任何人会记得这场灾难,真实也就不存在了。如果一定说发生过什么灾难的话,那就是‘人口锐减’吧……”安娜喝完了牛奶,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不,造假就是造假。丽想。但是为了这里居民的存亡,这是最好的选择。与其对着不知是不是别有所图的理事会浪费唇舌,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倒不如将希望放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里。 “……至于薤露姐那边,就看你如何应付了。”安娜说。 丽点了点头。 “对了,”安娜脸上轻松的表情忽然消失了,“如果我不举行那场革命,你会变成什么样?我们还会见到吗?” “当然可以见到,欢迎到通天塔图书馆来找我。图书馆西南方向的灯火亮起,就是我轮休的时候。其他时候我都在图书馆那里值班。” 丽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来玩弄了一下安娜的亚麻色长发。 “你不要骗我。”安娜说,“虽然我读书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确实读过一些时空旅行理论的书。人的选择总会改变未来走向,如果我决定不按照它应该的发展去行事的话,在因果原则的作用下,现在这个你就会因为我的决定而消失。或者,我会走到一个平行世界中去,而在那个地方留下的你和现在的你也不是同一个人了……这样的话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你保证?” “我保证。……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暂时不去想革命的事情,不管是你,还是我,还是其他卷入革命的人,都会比现在更加幸福。” “那么,我不走了!”安娜说,“按照丽说的,只要阻止薤露的清扫,我不提交报告,你不参加校庆式,我就可以和丽永远留在这个地方,享受永久的时间,在这个次元碎片里面隐居起来……” “别说傻话!” 安娜被丽的大声责备吓了一跳。 她看见丽的表情顿时充满了悲伤。 “如果这样的话,同志们的牺牲就都没有意义了,我的寻找也没有意义了!一切都归零了!你作为助教,我作为图书馆管理员,为知识之光的燃烧奉献终生,把违禁的学术思想和文明灭绝的次元碎片都作为无涯学海的燃料吧!” 安娜胆怯地看着突然发怒的丽,插不上一句话。她看见丽的眼神非常痛苦,里面有很多她不能理解的东西。 “对不起……”看见了安娜有点畏惧的眼神,丽终于冷静了下来,随后,摸了摸她的头。 “你必须回到无涯学海去。找到那时的我,把我锻炼成现在这个样子……不,那还不够。要比现在更强大数倍。这一次不能再有任何失败了!当然,一切都是你的决定。如果你对消除学术禁区一点兴趣都没有,就把它告诉那时的我吧。我想,如果是安娜的选择的话,那时的我也会理解的。” 但是,丽心里知道。关于未来,安娜也许是对的。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现,就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安娜的选择开创了一个美好的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丽和安娜终于成功改变了无涯学海。而在这个世界中,自己继续进行着寂寞无聊的旅行。 而另一种,就是安娜的选择直接作用于眼下这个世界里,而因为因果循环的作用,此时的自己将永远消失。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坏结局啊。 但是,这是为了另一个自己和安娜不再重蹈覆辙,为了一些同志们不再白白牺牲,一些同志们不再陷入背叛与被背叛的修罗场。 这也是必要的牺牲。 如果恒河沙书出了问题,就暂时不去使用。这里的安娜曾经教给她的。那么,如果革命出了问题,就暂时不去进行它好了。这是丽想到的解决方法。 既然这是安娜的革命,那么,一切全交给她来决定吧。 “丽……为什么我没和你在一起?”安娜忽然问。 “你是说……” “革命失败之后你为什么就开始旅行了……是逃亡吗?既然你和我的关系那么重要,为什么这一次我没有和你在一起?……难道我死了……” 看见安娜杞人忧天的模样,丽忍不住笑了。 “无涯学海是不会终结人的生命的。虽然看上去像个国家,但是本质上也只是一所研究机构而已。” “……这样吗。但是你之前也说‘牺牲’‘牺牲’的……” “那是指学术的生命。”丽说,“一些同志被开除出校,一些同志被流放了,还有一些被封印起来……也难怪你不知道,毕竟在此以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规模的公开处分了。” “那我呢?”安娜担心地看着丽。 安娜和丽所受的处置,是所有处罚中最重的两种。 “你不需要知道。”丽说,“因为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你可以摆脱那个命运了。” 只要是丽打定主意不说的事情,天神也别想把她的嘴撬开。安娜早已获得了这个经验,所以只好放弃了打听。 “对不起,今天又无缘无故对你发了脾气。我的错。”丽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你不会怪我吧?” “有一点想怪你。不过,因为我太喜欢丽了,所以这点念头就忽略不计了。” 安娜撒娇似的趴在了写字桌上,歪过头看着丽,表情有点调皮。 “时候也不早了。今天你累坏了,早点睡吧。” “今晚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吗?还有接下来的每晚……不准比我早起,不要再让我睁开眼睛发现你不见了。” “好。” 作者有话要说:起这一章标题的时候脑中反映出的第一句是“为有牺牲多壮志” 还好没用…… 第88章 约定的日子到了 约定的日子到了。高阳薤露穿着她的旗袍,拿着她的烟斗,如约来到了科学院。 其时,丽正在实验室里,在小黑板边上为学生们讲解无涯标准语中的几个难点。在她面前坐着十余名学生,全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讲解。高阳薤露粗粗地扫了一眼教室――没有见到安娜。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丽也看到了她,于是宣布下课,让夕颜领那些学生到观月寺去,随后离开了小黑板,到达了高阳薤露所在的教室外面。 “换个地方谈吧。”丽说。 换的地方是科学院里的会议室。丽打开空调,拉开窗帘,屋里顿时变得凉爽而明亮。每个座位上设置的先进数码设备,证明了这里曾经有一群智慧的头脑在这里共同探讨过科学问题。但是现在,这里只有丽和薤露两个人。 “你来迟了。”丽说,“安娜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离开了。” 薤露表示不能相信她的说辞。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比你更希望这是假的。”丽说,“回去吧。不要再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了。” 薤露看了一眼丽,走出了会议室。丽依旧不动声色地留在原地。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她又重新回到了会议室。 “不得不承认,你有点厉害。”薤露说,“为了营造她已经离开的假想,你就把她的餐具,她的拖鞋,她的衣服全部给收起来。没有清扫之能,你居然能把她的痕迹隐藏得这样干净。在下佩服。” 对于薤露的话,丽并没有立刻作出回应。她只是走到了窗边,望着远方,久久地沉默着。 看见丽的反应,高阳薤露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难道,她真的……”她自言自语道。 “是的。我已经说了一遍了。” 窗玻璃的反光里,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管你信与不信,她已经走了。”丽说。 *** “这不可能!” 高阳薤露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激动地甩了一下手中的烟斗。她曾经狠狠地用“执鞭者”这个名称羞辱过安娜。表面上是在泄愤,实际上也是她的策略。她想,如果安娜意气用事,一直逗留到这个世界的终末,来和薤露来一场“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那么那个时候,她就可以狠狠击败这个安娜,以推进自己代为提交报告,成功清扫这个碎片的计划了。 但是,安娜竟然毫不在乎这样的羞辱,也不想着和她一决胜负,就这么离开了? 薤露想起在安娜与丽叛乱的时候,自己也曾经临危受命,前去阻拦安娜率领的叛军的进攻,结果输了。但是,那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的安娜。这里的安娜,明明是个弱小的新人助教,居然面对那样的羞辱丝毫不为所动,连较量一番的愿望都没有。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安娜离开之前,提交了可以保住这个次元碎片的报告。你已经失去了清扫次元碎片的权力。所以,离开吧。” 听了丽的发言,薤露反而笑了: “你好像犯了一个逻辑错误。” “嗯?”丽转过了身。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的交谈吗,为什么我计划替代安娜来写作一份有关这个世界的报告……” “为了……”丽皱着眉思索了数秒,突然恍然大悟,“啊!怎么是这样……” 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神情,兼醒悟、惊讶、悔恨而有之。薤露一边玩着手里的烟斗,一边得意地笑着,玩味着丽脸上的表情。 “看来,你想起来了呢。”她说,“这场竞赛的缘起,是你从‘安娜的任务从未失败过’,得出了‘只要安娜还没有完成她的任务――写作报告,这个次元碎片的世界就不会毁灭’的结论。而我的驳论是,报告的作者未必是本人,所以我可以写作一份报告,以安娜的名义,来替她完成任务。只要安娜的任务完成,清扫的工作就可以进行了。 “事实上,在整个论证之中,报告的内容从来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报告的提交与否。在这个次元碎片的时间轴上,报告的提交之日,就是世界毁灭的开始。其实我来自无涯学海时间轴上更遥远的时间点,早已观测到安娜提交的报告成功帮帮助这个次元碎片度过劫难的事实。理事会作出让我来清扫这个碎片的命令,与安娜的那份报告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次元碎片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前,都是一直存在的。因此,就算你们让我来替她写,老学究们读了这份报告,也一样会对这里的文明情况作出积极正面的结论。即使我写一份负面的报告,这个命运也不会被打破。 “真遗憾,你从一开始就被我绕昏了头,居然怂恿安娜和我来报告的竞赛……其实,你应该做的是在打败我之前留住安娜,而留住安娜的最好方法,就是全力阻挠我完成冒名的报告。可是你不但对自己的文稿疏于管理,大大加速了我写作的进程,还让安娜提交了报告,率先离开了这个世界。真是太愚蠢了!” 高阳薤露流畅地说完了整个论证。 她感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完整而充满自信地发表过自己的观点了。作为无涯学海中万年评不上教授的副教授,多数的学术会议中,她都只有匆匆读完自己的论文,然后等待那些大教授们随意批评的份。那些人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论文,基本都是在会议开始前五分钟才拿到了叠起来足足有两三寸厚的论文集,趁着她读论文的时候随意翻一下摘要和参考文献,就开始趾高气扬地说教了。 眼前这个管理员小姐,大概是她这些年来少有遇到的认真听众了。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薤露唇边勾起了笑容,“如果你喜欢我这番论断,想要拿去改编成论文,我一点意见也没有。毕竟,你差一点就赢过了我。真是遗憾啊。” 说了这么多,抽口烟来放松一下吧。高阳薤露想。 她将镶金的玳瑁烟斗嘴伸进了鲜艳欲滴的红唇之间,正要深深一吸…… 就在此时。 一记猝不及防的重击,突然狠狠地落在了她的后背中央。 这记重击让她骤然失去身体平衡,整个人往正前方飞了出去。她倒下之前,烟斗嘴还含在她的两齿之间。等到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嘴里已经满是鲜血。 是谁! 她气愤地抬起头来,从玻璃窗的反光中,看见了一束耀眼的光芒。 那是知识之光,教授的象征――教鞭――的内置能源。 但是拿着它的人并不是教授,而是之前丽已经宣称离开的助教安娜。 “来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吧,清扫者。”安娜说。 薤露她立刻知道自己被丽欺骗了。 没有时间留给薤露惊异,安娜第二波的攻势再次袭来。薤露穿着高跟鞋不便迅速起立,索性就挥动了手中的烟斗,目标是安娜的脚下。 清扫者的术法的效率相当惊人。安娜的脚下的地面被消除了,立刻出现了一道深达十尺的深渊。安娜立刻将手中的教鞭变换了形态,变成了一条细长的鞭索,卷上了会议室正上方两盏吊灯中的一盏,身体随着惯性,荡到了另外一边,然后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清扫者的烟斗扣下了扳机。 那正是丽从黑手党的学校获得的那一把枪。曾经交给学生用来自卫,后来又转交给了安娜。 对于呼啸而来的子弹,薤露毫无惧色。趁着刚才安娜忙于应付脚下沟壑的时机,她已经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虽然脚踝仍然在痛。她对着子弹轻轻吐了一口烟雾,那颗子弹就消失了。连带着枪也消失了。 “看来这把枪也是下位次元的造物呢,真是遗憾。” 这句话实际上是在宣告,安娜能依赖的武器就只有教鞭了。 清扫者已经把扭转了一开始因为仓促应战而造成的颓势。她的烟斗所指之处尽数化为灰烬。墙壁、屋顶、地面被她凿出一个又一个孔洞。安娜只能凭借知识之光赋予的过人体力在室内躲避。 “安娜,快到屋子外面去!这房子已经千疮百孔了!”丽说。 丽的话音刚落,安娜头顶的一盏吊灯就突然掉了下来。好在安娜躲得快,一个箭步跃出了墙壁上的孔洞,到达了室外的草地上。 “没用的。”薤露说。 薤露采取的是一种以攻为守的策略。安娜竭尽全力想要击落她手中的武器,但是每一次都被薤露用清扫给化解了。安娜站在树上,树就被清扫。站在草地上,草地就出现一个深坑。到后来,安娜甚至无法靠近薤露的身体…… 丽一直静静看着安娜的苦斗。看着她四处流窜,看着她失去落脚点,在知识之光突然闪烁的间隙坠入陡峭的坑底。 在安娜吃力地从坑底往上爬的期间,薤露舒服地吸了一口烟雾,回过头向丽微微一笑:“管理员小姐,你不来帮她一把么?” 丽没有回答她。 在没有丽的帮助下和清扫者进行决斗,是安娜向她提出的愿望。虽然这不是必须满足的愿望,但是,丽已经看出安娜的心中似乎有一个心结。 安娜的一只手已经攀上了深坑的边沿。 “即使有教鞭在手,弱者依旧是弱者。归根到底,你以前的强大也只是因为有教鞭而已。” 薤露说完,轻轻抚了一下方才的激战在旗袍上留下的褶皱,然后稳稳朝深坑的边上走去。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陡然窜上的软鞭缠住了薤露的腰,将她猛地拽进了坑里。随后安娜的手也从深坑的边缘松开了。 丽大吃一惊,急忙跑到了深坑的边上。 这个坑大约有一百米深。软鞭将安娜和薤露缠在一起,沿着陡峭的坑壁向下滚去。 “安娜!”丽大喊一声,就要纵身跳下去。就在这时,一声妖狐长啸,已经改变了形态的诗绪里从丽手中一直拿着的恒河沙书里窜了出来,跃进深坑,叼住了两个人腰间缠绕的鞭子,一甩头,向空中奋力抛去。两名被捆在一起的女性就这样被扔到了地面上。 “诗绪里!你没事吧!”丽趴在深坑边上喊道。 只见一阵粉红色的雾气过后,一个狐狸脸的大气球从坑底悠悠地飘了上来,然后又变成了小小的诗绪里。 “丽真是的,都不给我出场的机会!”诗绪里抱怨道。 “怕你演穿帮了骗不过她。”丽说。 “被你说的,好像你们的计划成功了似的……” 丽无暇再和诗绪里说话,转而去看那边两人的情况。因为安娜的体力消耗得很严重,长长的软鞭又变回了教鞭原本的模样,横在两个人的中间。薤露的烟斗则被甩落在远远的科学院大门的台阶下面了。两个人都努力地挣扎着,从那里爬起来。 “诗绪里,去把它叼回来!”丽说。 诗绪里嗷了一声,箭一样地冲到台阶下,叼起薤露的烟斗,扭头就往回跑。 “好样的诗绪里!”丽大喊道。 谁知道,事情总是会出人意料。 诗绪里叼着烟斗直直跑到了薤露的面前,将它放在了薤露的脚边,然后就蹲在地上,一边对着薤露的大腿流口水,一边摇尾巴。 “谢谢啦。”薤露拿起了烟斗,微笑着摸了摸诗绪里的头。 “嗷呜!” 诗绪里这个色狐狸! 丽恨不得立时飞起一脚将诗绪里踢到天边。 躺在地上的安娜正要向教鞭伸出手去,教鞭却被一只高跟鞋踩住了。 她抬起头,看见薤露正在抽烟。 “没有教鞭,你就连‘执鞭者’都不是。真是可怜虫。”薤露说。 安娜的两眼盯着尘埃里的教鞭,沉默不语。 “不是这样的,安娜!”丽提高了声音,“你不要相信她!你是无涯学海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教鞭持有者……” “多嘴多舌。”薤露说,“她只是一个拿到了教鞭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弱者而已。” 她朝安娜的身上吐了一口芬芳的烟雾。 安娜惊叫一声,急忙将身体蜷成了一团,两手紧紧地护住了自己的胸前。 安娜很爱漂亮,不喜欢穿助教的制服。所以,她身上穿的衣服,也只是下位次元的造物。 两眼含着泪水,脸颊涨得通红,双手仍然拼命掩护着自己的身体。在赤日炎炎下因为惊惧与羞耻而瑟缩着,好像这不是夏天,而是寒冷的冬天。 丽不忍心再看下去。 “胜负已经分晓了。接下来,就是提交我这份报告,然后好~好地把这里打扫个干净。至于她,就交给你了。” 薤露回过头,调皮而充满恶意地对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小心地拔下了自己的一根发簪,转动了头顶的发簪尾部的珍珠,就将珍珠取了下来,从发簪的内部抽出了一张卷得极细、薄如蝉翼的东方信笺。而发簪的尖端是可以书写的笔尖。薤露的纤纤玉指捏着精巧的发簪,在信笺的右下角流畅地签署了安娜的名字,然后在空中一挥,信笺就消失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将发簪重新戴回头上…… “就是此时!” 安娜的声音突然响起。 薤露脸色大变,但她的双手正在整理发髻,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安娜伸手夺下了薤露挂在腰间的烟斗。与此同时,丽摊开了恒河沙书的空白页,其间耀眼的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你……你这是……” 还没等薤露一句话说完,她的身体就发生了变化,由人形化为一道墨绿色的光,飞入恒河沙书的空白页之中。墨绿色的光刚一消失,丽就猛地将书合上了。 蝉声依旧。夏日的树影依旧。 丽和安娜两人俱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诗绪里已经从屋里拖了一件浴袍出来。丽将它披在安娜的身上,然后就脸染红霞不再说话。安娜低头系好腰带,也不说话。 这个次元碎片之中,已经不再有高阳薤露这个人了。只有黄金的烟斗还留在安娜的手里。 “结束了。”丽说。 “嗯,结束了。我也要走了。”安娜说。 “我知道。”丽说。 丽和安娜对薤露的作战计划,并不是假装安娜已经离开,然后由安娜进行偷袭。 甚至连“丽和安娜误解了报告竞赛的意义”这一环,也是那一场戏的一部分,为得是让薤露从一开始就产生轻敌的心态,而将丽和安娜两人的真计划隐藏得更深。 从一开始,她们就打算让薤露以为自己胜过了安娜,放松警惕,为了在安娜面前炫耀她的胜利,而当着她们两人的面在报告上签下名字。而签完名的时候,就是她被胜利冲昏头脑,防范最弱的时候。 既然报告已经经由薤露之手提交,安娜就要离开了。 “好可惜啊,那份学术作假的报告没有派上用场。”安娜说。 那是属于安娜和丽的第二套方案。不过已经用不上了。 “丽还说我会骗人,明明丽那么会骗人,演得那样像……” “我还曾经考试作弊呢。”说的还是在黑手党的学院的那一次。 “作弊?!”安娜一脸不可思议。 丽笑了。忽然间,丽想起了在“野猫的银河”玩的那个游戏。 “呐,安娜,最后,和你玩一个游戏吧。”丽说。 安娜的眼睛亮了一下。 丽的单手比划成一个l形。“这是丽。” 双手形成a形。“这是安娜。” 然后是两根手指。“这是……”丽停顿了一下,说,“这是两个人。” 再然后,丽将双手合十。“这是在一起。”丽说。 安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这是什么?”丽比划了一个l形。 “丽。” “错了。” “咦,为什么错了?” 来不及解释了。“这个呢?”丽作出了a形的手势。 “这是安娜!” “正确。那么这个呢?”丽将双手合在一起。 “这是……在一起?”安娜歪着头说。 “嗯,我就说安娜很聪明。答对了。” 丽微笑地说着。她自己知道,只要稍微松一下弦,她的情绪就会立刻崩溃。 “为什么?我对得莫名其妙!”安娜说,“一定丽又是在骗人了,答对没答对都是乱讲的!” “我没有骗你。” ――我永远不会骗你。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聚拢了大量的云朵,将两个人头顶都覆盖了起来。 “看来时间来不及了……糟了衣服还没换!算了。总之,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游戏的答案哦!” 穿着浴袍的安娜说完,匆匆拥抱了一下丽,然后就捡起地上的教鞭,向着云朵伸出手去。 从厚厚的云层间,七彩的光芒射向四方,在无数微尘组成的世界里照出了数道丁达尔现象的光柱。与此同时,飓风从安娜的脚下升起,即将把她带离这个世界…… 其实,这就是永别了,你所见到的我将不再是我。这个捉弄人的游戏的答案,也许只有你去寻找了。 但是你将走向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的未来。 丽抬起头,望着这个不成熟的安娜漂浮在七彩的光芒之中,越升越高。 诗绪里忍不住也变身成一个大气球,跟着安娜往上飘,可是没飘多久就憋不住气,从天上掉了下来,只能懊恼地坐在地上仰望。 风停了。她走了。云层还很厚很厚。 突然,有什么金色的光芒从半空中一闪,像流星一般正坠落下来。 是什么东西? 她急忙骑上了摩托车,诗绪里也跟着跳上了她的肩头,一起向那道光芒的方向追去。厚厚的云层带来了夏季雨的气息。遥远的天边已经有了几声轻雷。诗绪里和丽追过了两条街,三条巷,终于停止在了一处幽静公园。 一个细长的物件,安静地躺在一丛茂盛的紫阳花正上方。 “是烟斗!”诗绪里抢先大叫起来。 ――高阳薤露遗落的紫檀烟斗。坠落的时候,惊落了一地的花瓣。 方才天空中那一痕金色的闪光,就是烟斗身上镶金的反光。 这杆烟斗被安娜收缴之后一直握在手里,大概是快要上船了突然发现烟斗还在身上吧。 丽走近了花丛,将它拾了起来。 “想用它弥补你弄丢我爱枪的伤痛,好像还不太够呢,安娜。” 这时,丽忽然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湿湿的。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抬起头,举目所见是漫天的乌云。 “原来是下雨了啊。”她笑着说。 直到这时,第一滴雨水才落在她的脸上。 第一次和安娜见面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通天塔图书馆忙碌的流通大厅,那一天,亚麻色头发,脸一侧有灼伤的女性来了,满脸的自负与冷漠,手里拿着一叠厚重的研究著作,重重搁在流通台上。突然,她笑了。毫无预兆地,笑了。 ――丽?劳伦斯?你居然是丽?劳伦斯? ――你怎么戴着这样的眼镜啊,和你一点都不相配。 原来是这样。 丽的心里突然充满了不安。 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棉柔加长版。女生节快乐。 第89章 趁年华尚未朽去 丽等待着消逝。在校庆礼花响起的时候。 在这以前,她成功找到了这个世界的一千名幸存者,帮助他们制定了新世界的秩序。学院的事情也顺利交接到了新老师的手中。 然后,在礼花升上天空以后,她带着诗绪里悄悄离开了,走进了安娜的房间,锁上了门。 她看着这个房间里面的一切。熟悉的桌椅,熟悉的床。安娜曾经躺在那里静静入眠,曾经漂浮在那里,将知识之光燃烧成拯救世界的文字。 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不会有谁还记得安娜这个人。不会记得安娜这个名字曾经属于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曾经为这个世界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赤瞳女神。 但是这个名字仍然会作为校名的一部分,在一段短暂的时空中被记起。 而且,那一个安娜已经走向了全新的未来。只要她不那么急于发动革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她乖乖的,按照丽说的做。 (……不,她并没有。丽,你只是一个在重蹈覆辙的凡人。) 如果能够像丽所期待的那样发展的话,她的消逝将在她到达次元港口的时候到来。丽等待着消逝。消逝证明一切都会被改写,这将是最好的结局。 (……但愿如此。) 在飓风之中,丽努力睁着眼睛。强烈的风吹让她流出了眼泪,但是她的心里没有悲伤和恐惧。 她准备见证自己的终末。 光,出现了…… …… …… 她看见一片纯白的世界。 这就是消逝以后的世界吗?飘在这里的是我的灵魂吗? ……有点奇妙。 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似乎想多了。 诗绪里身体的温热还在。它毛茸茸的身体蜷成一团,缩在丽的怀中。手臂和身体之间夹着恒河沙书。但是好像感觉不到重量。二者都是。 最先出现的是声音。遥远的汽笛声,从很近很近的地方传来。然后是海浪的声音。 然后,光消失了。 突然的黑暗让她陷入失明。一切如墨水漆黑。 好在,只是暂时性的……星光和灯塔最先在永夜之中显露出来。过了很久很久,缩小的瞳孔才放大到合适的大小,让她可以看清近处的甲板上的一切,与远方被灯塔照亮的神秘海面。 无数次元碎片漂浮在海面上,如小岛,如蚕茧,如水晶球中的圣诞小屋。 这是……次元之海。 船只到岸了。 港口的灯光还是和离开的时候一样。正上方悬挂的巨大的钟表,其指针只比她上次离开的时候走动了五分钟。 诗绪里将头从她怀里探出来,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蹭了又蹭。 “真是奇怪的钟。”诗绪里说。 丽没有说话,抱着它快步离开了船,踏上了陆地。 “薤露怎么办?要不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放出来?”诗绪里又问。 丽的心思完全不在被囚禁的薤露身上。 她风风火火地走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人面前,直接揪住了他的领带: “告诉我!目前无涯学海十二大教授的名字!” 那人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妻子和孩子,似乎是在家庭旅行的模样。一家三口都被丽突然的举动给吓到了。而那个男子直接吓得结巴了。相比之下,女人在面临危机的时候反而胆子大了一些。她将孩子护在自己的怀里,壮足了胆子,说: “……那种事怎么知道啊!我们又不是那个国家的人!那么小的学究之国……” 男人吓得腿都软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狂点头。 丽还是没有放手。 “那里是否有过一个叫安娜?阿奎那的助教?” 革命是那样大的事情,就算是他们或许也会知道吧。丽是这样期待的。 “那是谁!根本没有听说过!”女人愠怒了,“我、我要喊人了!警察!” 其实不用她喊,就在他们的身后,两个便衣侦探早就死死盯着这个危险人物的一举一动了。丽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于是放开了男人的领带,向他道了歉,然后按照应该的流程,将诗绪里装入了危险品笼子,然后提着它快步往检查站走去。 她的心里却是轻松的。 那些人不认识安娜,也不知道革命。太好了。安娜真的按照她说的做了。那场失败的革命终于被阻止了。 打领带的公务员还是那一个。丽将已经厚如词典的海关材料老老实实递了过去。 “姓名:丽?劳伦斯……”公务员说。 往常他会读出上面印刷的内容:“来自无涯学海。类型为p。旅行的原因是流放……”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难道说因为未来成功发生了改变,革命没有发生,所以材料上面印刷的东西也变化了,她也不再是犯人了?丽有点后悔没有预先偷偷看一眼那张纸上的内容。托安娜的福,这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啊。 “有人有一封信要给你。”公务员忽然说。 信? 一个黄色的信封从公务员那里过渡到了丽的手中。 信封上没有多余的字样,只有一行字。 “给来自卡噗空城的丽?劳伦斯。”笼子里的诗绪里读了出来,“这是安娜的字!” 诗绪里的欢呼声惹来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丽向公务员借了一把拆信刀,面带微笑地将信封小心地拆开,然后取出了里面的一张信笺。 “这是……” 她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信笺上的文字狂乱潦草,就算不读其中的内容,单单触目就足以惊心。丽从未见过安娜写出这样的字迹,但是从信封封口处加盖的火漆刻印来看,这只能是安娜留下的。 大概是因为察觉到丽打算读信,排在队伍后面的旅客发出了不耐烦的咳嗽声。丽迅速地向公务员道了谢,离开了队列,让后面的人先来办理手续,自己则坐到了一旁的等候座位上去读书信的内容。 “丽:见信如晤。我是安娜。我不知道自从我离开之后你又在那个世界停留了多久,是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在我这里,知识节已经举办到了第五千四百九十一届。我先说一件事:对不起,我错了。 “我没按照你说的去做。革命失败了。虽然现在还没有真正失败,但是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它必定已经失败了。我已经尽我所能去培养你了,还在自以为最合适的时机发动了革命。结果我错了。发现一切都是重蹈覆辙时已经太迟。原谅我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昨天夜里有三个人被捕。送信人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彼普?格雷厄姆大概已经背叛我了。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必须进行一场失败的革命才会让你遇到我。而你也必须经历一场失败的革命才能成为我遇到的那个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留下这封信给你,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再遇到我,jiu再也不要试着改变我们的过去了,没有。不对,明明已经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对不起。还有,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彼普,但是恨也没有意义。安娜” 信读完了。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强行插到了窗口的前面: “告诉我!这封信是谁在什么时候寄放在这里的!” 窗口后面的公务员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着。丽又大声问了一遍。那人有些不耐烦了,把丽的材料直接塞到了她手里,让她去等着登船。丽不愿意离开。旅客们渐渐有了意见。 “让我来告诉你吧。” 丽转过头,看见穿白裙的埃莉斯琳娜正站在她的身后,正微笑着看着她。旁边随行的男青年显然是被埃莉斯琳娜的发言吓到了。 她们在咖啡厅坐下了。跟随埃莉斯琳娜的男青年在一旁垂手站立,面无表情。 “这封信是在你们被捕以前匆忙写下的。直到这封信被搜出来为止,她一直将这封信带在身边。”埃莉斯琳娜说,“受审的时候,她曾经恳求将这封信留在次元中央港口,一开始他们以为其中会有危险的内容,拒绝了她的请求。她反而一脸无所谓地说:‘这样也好,反正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我们拆开了这封信查看,发现其中的内容令人费解,遂决定将这封信留在那里。” “你们将这封信留在那里,就只是为了弄明白其中的内容?” “这正是我们这样的人做得出来的事情,不是吗。” 丽无法反驳。为了弄明白一件事情,就为革命党传递信件,确实是只有无涯学海的人会做到的事。 “其实,安娜已经足够优秀了。”埃莉斯琳娜说。 “安娜的优秀不需要大教授的承认来证明。”丽说。 “你对于我们还是有成见。”埃莉斯琳娜还是微笑着。 “我说的是事实。”如果让安娜知道自己的实力居然受到大教授的怜悯,也许会觉得是一种羞辱吧。丽是这样想的。 “好吧。我同意。”埃莉斯琳娜将目光转向桌上阖着的恒河沙书,说,“这里面好像放了什么不该放进去的东西。” 书里面藏着清扫者高阳薤露。 “你一直在监视我?”丽警惕起来,将手放在书本的封面上。她不介意在这里动武。 “你一直很好奇吧,高阳薤露执行的那个任务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和你与安娜有关。其实,二者没有关系。她这次的任务是为了弥补她曾经犯下的错误。” “错误?” “你还记得那件事吧。某个大教授将不该留下的东西留在了次元碎片里。他要求高阳薤露代他回收那件东西以掩盖过失,结果被她拒绝了。当时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高阳薤露也因此获得了不小的名气。” 丽记得。安娜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成为了高阳薤露的崇拜者之一。 “那样东西就是席卷了卡噗空城的神秘病毒。整个文明因为她的那次拒绝差点就被毁灭掉了。卡噗空城的问题被注意到的时候,我们就派出了安娜去进行调查。结果收到的报告与事实不符。这其中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想必你很清楚吧。直到你和安娜的革命失败,安娜这封信被我们获得,卡噗空城的事情才被真正注意起来。于是我们派让清扫者自己去解决犯下的错误。” “真的是这样的吗?在我的记忆里,高阳薤露反抗大教授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是卡噗空城的灾难肆虐时间只有三个月。” “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比从未离开过无涯学海的我体会更深。下位次元的时间流动相对上位次元只是一场幻觉。自己好好想想看吧。”埃莉斯琳娜说。 丽想起了港口的钟表,顿时明白了。 “依你刚才的话,清扫者她现在应该不在无涯学海了。”丽说,“需要我现在就把她放出来么?” “这还是免了,”埃莉斯琳娜笑着说,“万一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在这里打起来,岂不是丢尽了无涯学海的颜面。――告诉我页码,我去拜托其他拥有恒河沙书的图书馆员工将她提取出来。” 丽将页码抄了一张便条给她。不得不说埃莉斯琳娜是一名很有人情味的长者。 “如果她早一点告诉我她的目的,也许我们会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我也就没必要把她夹在书里了。”丽说。 “没有办法,不管是谁,曾经引以为豪的事情突然被证明是一场错误,不管是谁都会羞于提起吧。” 海上,丽的船正在靠岸。埃莉斯琳娜和她相互告别之后就要离开了。这时,丽忽然想起那件让她无法忘怀的事,鼓起叫住了大教授: “埃莉斯琳娜大人,关于恒河沙书的那次暴走……” 她只说了这半句,埃莉斯琳娜就已经明白了她的问题。 “这一点,我爱莫能助。”她说,“因为恒河沙书是所有人都无法解释的存在,也是我们研究的终极之一。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们离开了。 “丽,这么可怕的东西……你还打算继续用它么?” “好像不用也不行呢。”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用它了,但在对付高阳薤露的最后还是使用了。就好像安娜,明明已经答应了等到时机成熟才革命,可是最后还是没有等到正确的时候。这些也许都是命运的一部分吧。 “太好了!”诗绪里高兴地嚎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诗绪里是恒河沙书的书签啊,是使用恒河沙书的重要工具,如果丽不再用这本书,诗绪里也就没有意义了。” “本来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嘛。因为我是搜寻者啊。” “丽好薄情!” “而且诗绪里不是工具哦,是奴隶。” “奴隶也是工具的一种!” “算你正确了,走吧。” 第90章 眼见者未必为实 眼见者未必为实。 就好比同样长度的两道直线。一道画在更长的线的旁边,一道画在较短的线的一侧果不是亲自测量的话,总会让人觉得短线旁边的那一根比较长吧。 再好比相貌堂堂的人做了坏事,“看上去完全不像会作出这样事情的人”--人们总是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且感到一丝丝的惋惜。 因为人乃是主观的生物。 但是如果连眼睛都不相信的话,还能相信什么呢。 *** “同学,请问可以借我点钱么?十块钱就好。” 丽和诗绪里同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身后。 石砖铺成的坡道,两旁栽种着被秋色染红的枫树。眼前的那个女学生,长相很干净,谈吐也很有礼貌,只是一头齐肩的短发居然是翠绿色的,在红色的枫树间非常显眼。她正看着丽。向丽提出请求的人就是她。 丽想起来了,这是同班的同学。名字好像是竹青。因为名如其人,所以丽印象尤其深刻。 “未明高中”,这所从建筑风格到教学风格都相当保守的学校,其校规却比想象中宽松不少,对于学生染发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制,把头发染成鸡毛掸子的大有人在。 对于染发,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对。只是那些染发多数有些难看。眼前的这个叫做竹青的女学生却有些不同。她的皮肤特别白皙,五官也很漂亮,绿色的头发反而显得清新可爱。 虽然丽和平时的接触不多,但是就竹青平时的表现看来,是一个非常低调而循规蹈矩的人。为什么这样的人要把头发染成这样出挑的颜色呢。丽稍微有点意外。 不过,借钱的话,丽也是有的。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零钱袋。 这里用的钱币主要是一种圆形的铜币,正面刻着面值,背面则是一盏灯的浮雕。丽的零钱袋里有零零碎碎几十枚,只是,她从来都没有动用过。 因为丽除了拥有这些零钱以外,还拥有一枚花朵形状的“优秀学生”徽章,一直佩戴在制服的衣领上。这些都是她在由次元中央港口前往未明高中以前随着入境材料一起得到的东西。凭借着衣领上的徽章,她在校内一切的活动都是免费的,包括学费、住宿费,甚至教材和餐饮的费用也在内。 既然一切免费,那袋零钱还有什么意义呢?她以前一直不能理解,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意义就是可以“借给别人”。 她将2元的硬币数了五枚在手里,就向名为竹青的女生递过去。 但是竹青并没有接过。她正向远方挥着手。丽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坡道的上方,看见那里站着另外一个女生,看见她朝自己挥手,也就跟着朝这里挥了挥手。 丽想起来了。山坡的那边就是许愿树的所在。这两个女生,大概是要去放飞许愿灯的吧。 眼下,未明高中的许愿节到了。 节日的气氛,放飞的许愿灯,还有围绕篝火的圆圈舞。 不过很可惜,这样的节日,并不是丽所期待的校庆式。真正的校庆式只有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才会到来。 事实上,许愿节召开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未明高中的出勤率又下降了。 丽刚刚来到自己的班级的时候,班里的学生还时常是满座。但是到了现在,学期过了四分之三,班级里就只有稀稀拉拉五六个学生出席了。其他的班级里的情况,丽虽然不甚了解,但是自己所见的情况来猜度,估计也不会相差太多。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太过“自由”了。 学校也真是无能,就这样举行了一个“许愿节”,表面上的目的是在期末到来以前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其实只是想吸引那些缺勤许久的学生们重返课堂而已。 丽想,比起举办这样没有意义的活动,或许还是写信给他们的家长让他们管一管效果来得更加立竿见影吧。但是,学校似乎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热情…… 竹青从丽的手中接过了钱,然后走到了旁边的小商店,向那里的阿姨买了一盏折叠起来的许愿灯,然后就朝坡道上面的少女跑去了。 山坡上面传来了少女们交谈的声音。 “怎么浪费钱买这个呀……为什么不叫上我呢。” “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呀。” 丽望着她们两个的身影消失在了坡道的那头。 “丽,我们也去放许愿灯吧。”诗绪里怂恿着。 丽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也走到了小商店。 许愿灯边上的标价牌上写着“10元”。不过,和其他的商品一样,对持有优秀学生徽章的丽是免费的。所以没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手。 坡道的那边,是一棵巨大的榕树。 原本并不是一棵树,而是两棵。因为长得太近,在争夺阳光玉露的过程中渐渐谁也离不开谁,从此合成了一棵。虽然已经融为一体,但是仔细辨认的话,依然可以看出树干上两股互相交错的纹理,好像诉说着不太寻常的故事。 枝叶如撑开的巨大伞盖,将整个圆形广场都覆盖在了它的下面。枝叶下方幽暗的阴影里站着年轻的学生与老师。有的是来放灯的人,有的仅仅是来看热闹而已。 这时,丽忽然看见了一抹绿色。 那是竹青的头发的颜色。 竹青,和她的同伴,两个人正在试着将灯笼的骨架撑开。灯笼的身上已经写了很多字。丽看见的这一面上写着粉红色的“考试通过”,不知道其他几面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方才因为离得很远,丽没有看清山坡上竹青的同伴是谁。现在她终于可以看清了,不由得感到有些惊讶。 她也是丽的同班同学。一个名叫素秋的女生。待人和善,学习优异。每到下课的时候,她的座位边上都会被提问的学生们围作一团。而她似乎从来不觉得烦恼,总是耐心地解答着,好像从来不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似的。 她的可爱,不仅学生知晓,连老师也时不时会加以利用。每当课堂上众人昏昏欲睡的时候,老师就会把她叫起来,让她来解答一些问题。当她的声音在教室里面响起的时候,无精打采的学生就顿时来了精神。老师的授课也就可以继续下去了。 虽然同为优秀学生,丽对于素秋的了解并不比其他的学生更多。原来和竹青是朋友啊…… “相爱的少女一同放飞寄托希望的灯火,真是校园中最动人的浪漫啊……” 诗绪里又开始乱抒情了。 丽拎起了它的尾巴,默默离开了人群,把它扔在了地上。 “神啊!你为何抛弃我!为何将诗绪里残忍放逐出百合的伊甸!” “你的声音太大了。”丽皱着眉说,“而且你说‘相爱’也太唐突了,不管怎么看,都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而已吧。万一让她们两个听见,我还怎么在她们面前做人。” “唔……” 诗绪里乖乖地正坐,不再说多余的话,默默看着远处的竹青和素秋。 那两个人,原本就是像挚友一样交谈着,同时凝视对方的眼睛,然后又躲开彼此的目光,然后笑着。 忽然,竹青说了什么,然后,素秋脸上的笑容停止了。 她们头顶的树枝上栖息的飞鸟拍着翅膀飞远。 “难道是告白了吗?!”诗绪里的眼睛亮了。 但是,又不像告白应该有的样子。 因为她们两个人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尴尬与紧张。一切都是原本应该有的模样。素秋小心地拉着灯笼最上面的两个角,而竹青微微弯腰,划一根火柴点燃了灯盏。然后,竹青也将自己的双手拉住了灯笼的另外两个角,两个人平静地看着那盏灯。 过了一会儿,她们同时松开了手,灯笼就缓缓往空中飘了起来。 丽微微皱起了眉。 “在树的下面放灯,会挂在树上的吧。又有明火,会不会引发火灾呢……”她说。 “别说煞风景的话,安静些嘛,享受这宁静的百合气氛……”诗绪里说。 然而,就算想要安静,也是做不到的。 不知道哪个班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围成一个圈玩歌词接龙。旁边不远的地方四个玩牌正玩得火热。校园广播的时间也到了,回声几次叠加之后,播音员在说什么就完全听不清了。原本抒情的歌曲也变成了噪音。忽然,一个不知道那根弦搭错的人站在许愿树下大声对着树木喊话。然后,马上又有好几个人跟着他喊。 ――好吵。 “诗绪里,把咱们的灯放了,就走吧。” 诗绪里答应了。“但是写什么愿望呢?” “随便写写吧。” “太轻率了,galgame里面许下的愿望往往和最后的结局有重要的关系,如果出了be的话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哦。” “……” “所以认真点吧,管理员小姐!许下的愿望最后都会实现的!” “这么好的事?” “嗯嗯。”诗绪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丽拿出了彩笔,不假思索地写下了一行字――“世界和平”。 “呃……想个稍微实际点的嘛。这个也太……” 丽想了想,将灯笼翻了个面,写下了“诗绪里”三个字,之后琢磨了片刻,又划掉了。 “为什么!”诗绪里抗议起来。 “本来想写‘诗绪里变正经’的,后来想想还是‘世界和平’比较实际。”丽面无表情地说。 “……你就不能写写‘遇见安娜并且白头到老’之类的吗?” 丽没有回答诗绪里,而是默默将灯笼组装起来了。诗绪里忍不住内心冲动,用前爪将笔杆抱起来,想在灯笼上面补充点什么,但是因为个子太小,总是不能将笔杆抬到应该有的高度,最后只能在灯笼靠下的部位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x号。 “这是什么?‘诗绪里文’吗?”丽笑着调侃道。 诗绪里将头转到了一边,什么话都不说。 丽点亮了灯笼,过了一会儿,放开了手。灯笼越升越高,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被枝干拦住,反而像枝干根本不存在一样,轻松穿过了树冠的阻隔,飞入了高空。 “大概这个灯笼有些高科技吧。”诗绪里望着灯笼说。 “她们两个已经走了。” 听见丽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诗绪里困惑地看着丽。及至沿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才明白她指的是竹青和素秋。这两个女学生两个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丽,你怎么忽然那么关心她们两个?果然你也觉得她们两个有什么吧。” 诗绪里只说对了一半。丽的关心不是没有原因的。但是,非是诗绪里所说的那样的原因。 因为就在刚才,风吹起素秋肩膀前面的栗色卷发的霎那,丽才第一次注意到,素秋的胸口也佩戴着花朵形的优秀学生徽章。 和丽一模一样的徽章。 作者有话要说:新故事。 第91章 不合格的教育者 上课时间已经到了,教室里还没有开始正式上课,因为讲台上空空的――老师没到。 今天的教室里只有两个半学生。丽和素秋,诗绪里勉强算是半个。 竹青也没有来。以前竹青也是全勤记录的保持者。但是这次,没有。 难道真的是诗绪里猜测的那样,竹青向素秋表白遭受拒绝,于是就加入了翘课党了?丽看着素秋,发现素秋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好像在望着黑板发呆。她面前的书本摊开的那页上也不是今天要讲授的内容。 重新想一想诗绪里所说的“表白被拒”……丽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看来学校试图以“许愿节”来刺激学生出勤率的计划完全落空了。丽想。按照原计划,再过四分之一学期就是期末考试了。但是,如果只有这么两个学生的话…… 诗绪里趴在窗台上面晒太阳。“没想到那个素秋还真是爱学习。教室里就只剩下你们两个全勤狂魔了。”诗绪里懒洋洋地说。 “素秋也是有徽章的优秀学生。”丽说。 “……这样啊!所以那个时候素秋才怪竹青买灯的时候没有叫上她。如果是她来买,那盏灯就免费了。” “咦你也听到她们的对话了?”丽还以为那时的诗绪里心里只想着放灯的事。 “那当然,诗绪里大人一向耳聪目明!不过没想到同一个班级里居然有两个优秀学生,这就要负担两个学生的花销了……这所学校还真是财大气粗。” “又不是所有的优秀学生都和我一样养着一只特别能吃的宠物。……啊,老师来了。” 紫进来了。 紫是负责这个班级的教师,女性,二十七岁,上身罩一件深紫色长衣,宽袍大袖的,下面压着一条浅色的百褶长裙。长发总是盘成发髻,大概因为讲授古文的关系,身上透着一股冷美人的气质。 “紫”应该不是真名。这所学校里面,老师用的皆不是真名。就连学生的名字似乎也都是化名。 丽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老师的性格有点冷冷的。最开始,紫还是一个爱笑的教育从业者,但是她讲课的技巧实在有待提高,教室里的人也跟着越来越少。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紫授课的热情也就跟着越来越低。到最近几次,紫除了授课的需要,就很少说话,也不再对学生展露笑颜了。 今天的紫,比之前丽所见到的更加冷淡。从拉开教室门,到走上讲台,她的目光一次都没有落在学生的身上,即便教室里只有两个学生,而且还是有徽章的“优秀学生”。 她站在那里,没有说“上课”,也没有说“早上好”。 “――竹青退学了。” 这是紫今天的开场白。 丽看了看素秋,发现素秋没有对这个消息表现出任何惊讶。她只是带着满满的忧愁朝着竹青的座位望了一眼。丽回想起许愿树下的素秋和竹青,有点明白其中的缘故了。 “这次的期末测验取消了。”紫说。 ……什么? 紫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缺课到五次以上就被视为准退学生。除了你们两个和竹青,班上其他同学都是准退学生。而今天,竹青也退学了。所以,这次的期末测验,取消了。” 听见紫这么说,丽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么校庆式呢?” “没有期末测验,就没有校庆式了。”紫说,“你为什么会在意校庆式?” “但是还有我和素秋啊!就算为了我们两个,也不举行测验吗?” 丽看了一眼素秋,希望她能够附和自己的要求。但是素秋还是静静地坐在原位,什么话都不说。 “那有什么意义呢,你们都是有徽章的‘优秀学生’。”紫老师冷漠地看着丽,“举行只有‘优秀学生’参加的期末测验没有任何意义。下个学期,你们只要做好‘优秀学生’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就不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这是什么道理。学生们都跑光了,不去反省教学技术和学校制度,却要怪在‘优秀学生’的身上吗。丽想要说更多,但是诗绪里拉了拉她的衣角。 “和她争论也没用的,”诗绪里说,“这是校规的一部分。丽还记得吗?” 丽想起来了。 入境以前,她在研读作为入境手续附件的《未明高中校规》的时候,曾经看过这样的条文。“班级中除了优秀学生以外,其他人均为准退学或正式退学状态时,当前学期立即结束,不举行期末测验与校庆式。”当初她还和诗绪里笑着说怎么可能全班都退学。没想到居然真的让她给遇上了。 她只好重新坐了回去,垂下头来,想念着安娜。 想也无用。 就算现在立刻离开这个世界,回到上位次元,等待着她的依旧是沉睡的安娜,和继续被流放的命运。 安娜那封信里已经对她暗示过,革命以前的安娜再也没有和革命以后的丽相遇过。如果只是这样盲目地游荡下去,未来看不到任何出口。丽的未来也是,安娜的未来也是。 就在这时,丽听见了紫的一声低低的自言自语。 “原本以为竹青那么努力,说不定可以及格的……” 丽抬起头,却看见紫已经拉开教室门,走了出去。 素秋也收拾了自己的背包,静静地朝着丽行了一礼,离开了教室。 这个学期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期末考。没有考卷。没有校庆式。 就好像刮开了彩券的兑奖区,不仅没有中奖,连一句“谢谢您”都没有。 对,就是这样的感觉。 *** 诗绪里坐在丽的膝上。丽坐在枫树下的长椅上。 诗绪里知道,对于这一次的旅途,丽一点兴趣都没有。校园毫无活力。讲授的知识都是丽早就已经熟稔于心的内容。想了又想,诗绪里扭过头,和丽说:“想开点,至少还有美少女……” 丽没有回答。 她仰起头,望着古朴的教学楼。从一层望到六层。 忽然,从枫树枝叶的间隙里,她看见了一个有长长黑发的女人的影子。 长发的女人就站在教学楼顶的天台边缘。她个子很高。这让她在她身处的环境里显得更加危险。天台有风。躁动的空气在她的衣袖和裙子下面鼓动着。将她的长头发往脚下悬空的方向拉扯。虽然看不太清,但是丽感觉女人的视线在遥远的地方汇聚。丽沿着她望的方向朝远方望去,却发现自己最远只能看到校园的围墙。 “那不是紫老师吗!” 诗绪里的惊叫唤回了丽的意识。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又看了一眼房顶的女人。没错,那个人是紫。深紫色的长罩衣,和下面的百褶裙。她将挽起的发髻放下来了,所以丽刚才没有辨认出她。 “紫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她的右脚迈过了天台的矮栏杆。 然后,是左脚。 丽和诗绪里立刻同时从长椅上跳了起来。诗绪里尖啸着变化了形态,让丽跳上了它的后背,随后驮着她冲上了教学楼的楼梯。 在奔赴楼顶的时候,丽回想起紫的种种片断,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对紫抱持着误解。 和丽的常识不同,紫并不喜欢丽和素秋。她只会对一般的学生展露笑容。至于丽和素秋,她只有在需要活跃班级气氛的时候才会让素秋来回答问题,对于丽则几乎不加理睬。素秋回答上来的时候,她也不会展现一丝一毫的喜悦。长期以来,丽还以为紫的性格特别冷漠,却从来没想过冷漠是长期抑郁的结果。并且这种抑郁竟然严重到了要自我了断的地步。 “自我了断也就罢了,居然选在教学楼!如果让学生们看见怎么办!”丽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诗绪里没有回答丽。它已经竭尽全力在奔跑。视野在跃动中歪斜。二楼、三楼、四楼。终于看到了,通往楼顶天台的门开着,外面的白色亮光越来越近了…… 一个人影突然挡在门口。光骤然暗了。 诗绪里猛地刹住了脚步,但是它背上驮着的图书管理员却在惯性的作用下飞了出去,直接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天台的门口。 要来不及了。丽顾不上摔倒的疼痛,迅速从那个人身上爬起来,奔向天台。“紫!” 天台上面空无一人。只有风在回旋。而在丽的身后,被撞倒的人站了起来。 “丽同学,你为什么……你的宠物……” 丽转过身来,看见紫一脸惊愕地站在那里。她原本散开的长发乱了,狼狈得一点不像一个教育者应该有的模样。 “没办法了,让我催眠她吧。”诗绪里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无奈地说着。 *** 解决了屋顶风波,丽和诗绪里从校舍往宿舍区走着。 “居然没有跳。当初白跑那么快了。唉,睡着的人真重。” “没跳下去当然是好事。别抱怨啦。”丽嘴里这么说着,回想起当时站在围栏外的紫还是心有余悸。大概是紫又觉得害怕,所以就没跳下去吧。好在如此。 不知不觉,许愿树又出现在两人的面前。首先是树冠从坡道的尽头露出来,然后是树枝,还有树干。 素秋站在树下。像在等待着谁,又像谁都没在等。如果不是风吹动了她的头发和裙摆,她看上去完全不似一个实在的人,而是照相馆背后的布景。 没有实感。 “那个青菜不在了呢。好可怜。”诗绪里说。 “是竹青――你连名字都没说对。” 她既然站在这里,一定是在想念那个叫做竹青的学生了。 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和她打招呼,她就忽然将脸转了过来,说:“你好。” “你好。”丽只好这样回答她。 “我记得许愿节那天你也在。是你借钱给她的。” 丽点了点头。 素秋拿出零钱袋。 “不用还了。”丽说。 “我会忘的。” “真的不用还了。” 素秋不再坚持。 素秋忽然说:“虽然同为‘优秀学生’,但是你和我不一样。我能感觉得到。” 丽等待她作出进一步的说明。 “我只是老师拿来利用的工具。除了你,其他的‘优秀学生’都是如此。我们都是工具。” 这样充满怨恨的话语,却被素秋说得异常平静。即便如此,丽也深深震惊了。 “你不该这么说紫。她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今天因为竹青退学的事情,她相当抑郁。”抑郁得想要跳楼――丽想了想,没有说出后面这半句。 “我不是说紫老师。和她没有关系。这所学校就是这样。”素秋说,“我们还是谈学习吧。” 随便又聊了两句以后,丽和素秋道别。短暂的假期开始了。 然后就是新的学期。 教室里重新坐满了学生的新学期。 第92章 她什么都没有问 “素秋同学,这道题目我怎么算出来和正确答案有点不一样……”“嗯……方法正确了,这一步有计算错误。”“啊,真的!” “素秋同学,你的课堂笔记可以借我看看吗?”“请拿去吧。”“太好了!谢谢!” “素秋,可以……叫你‘小秋’吗?”“怎样都行。我不介意。”“好羡慕啊……我也想这么叫她……”“小秋!”“混蛋,那明明是我想出来的专用称呼!”“都放开她让我来!”“……不要挤啊!” 虽然说是新学期,课程却是上一学期的重复。新的只有班上的人,还有从头再来的新鲜空气。校风依旧自由。个别新来的人已经开始学着作出目空一切的姿态,假装毫不经意地炫耀着他们五颜六色的头发和闪瞎眼的耳环了。 “大家互相交朋友,一起努力度过期末吧。”紫是这样对新来的学生们说的。大概教室里终于满座的缘故,紫的脸上也没有了阴云,看上去比之前要开朗得多。 那些初来乍到的同班同学似乎相当喜欢这所学校。诚然,这所远离城市喧嚣、静静座落在小山坡上的小学校非常美丽。没有污染,没有噪音。尤其让他们感兴趣的,还是有着一头栗色卷发,温柔可爱的素秋。 起初是一个大胆的学生看见了她的徽章,就来找她搭讪。周围的人发现这个戴徽章的学生相当易处,没有一点自满的习气,个性也很谦虚,于是就有更多的人来找她说话。第一天还没结束,素秋就已经成为班里最大的焦点了。 “同是有徽章的学生,为什么人气值的差距这么大呢。”诗绪里小声唧咕道。 丽看了一眼被男生们环绕着的素秋。正常的人突然被还不太熟悉的同学们包围着总会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吧。也有一些人天生渴望被围观,围观的人越多就越兴奋。但是素秋属于更为少数的哪一类。他们既不会紧张怯场,也不会自我膨胀到忘乎所以,只是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情。她不是在作秀。如果一定要做一个形容,她就像把解答其他人的疑问当成必须办到的义务。 我们都是工具。素秋曾经在许愿树下这样对丽说。那时候丽不太理解她的话。在丽的认知里,学习是人类可以做的少数几样可以体现自由意志的事情之一。但是过人的成绩既非目的,也非回报,只是回报数据化的不完全表现。所以为了成绩而自卑或者自负,全都是不必要的情感波动。那些因为自己成绩优异,就把自己当作高人一等的存在的人,当然是十分可笑的。可是像素秋那样难道就是正确的吗。如果是出于友爱帮助同学,当然是值得称赞的行为。但是,素秋是将自己当做工具,将这样的行为视为义务。 在丽看来,她背负了不该她背负的东西。丽想起了这所学校的规定。一切花销都由学校提供。如果只有优秀学生参加,就不举行考试。这样的规定总让丽觉得有一点似曾相识,好像类似的模式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忽然,诗绪里说:“上个学期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吧。那个时候竹青找她找得最勤。” “嗯。” “大概竹青离开了让她觉得难过,所以她这一回更加努力想留住班上的同学……看她这次劲头十足的样子,大概这一次真的会有很多学生坚持到最后。这样期末考顺利举行的话,丽也可以毕业了。” “如果真能这样的话,紫应该也会很高兴吧。……哎?” 丽的眼神变化了。 “怎么了,丽?” “诗绪里,你看那个人。” 在那群围着素秋的男生和女生中间,有一个不和谐的存在。 是个看上去很干净的少年,五官长得很好看,让丽感到微微有些熟悉。头发没有烫染,身体没有刺青,穿环挂链更是没有。就是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人,穿着干净的制服。一个平凡得有点让人怜惜的少年。 他显然也是想来找素秋搭话的。但是和其他男生不一样,这个少年好像很不习惯往人群前面挤。只要有人突然朝他靠过来,他就立刻往旁边退却。那个样子就像是对和其他人的身体接触有天然的抵触情绪。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比他晚来的人都已经和素秋说上话了,他还是站在那里,只能呆呆地看着素秋。 “感觉有点像女孩子,他。好像是叫做‘雪纳瑞’吧。”诗绪里感叹道。 丽翻了一遍班级名单,忍不住笑了,就把名单卷了卷,在诗绪里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接着才把少年的名字指给诗绪里看。 少年的名字叫雪青。根本不是雪纳瑞。 仔细看的话,会觉得长得和竹青有点像。尤其名单上的这张照片。会不会有什么亲缘关系? 上课的时间到了。人群恋恋不舍地散去。这一堂课是讨论课,为了方便讨论,学生们都和自己同组的成员坐在一起。丽也就因此调换到了教室的中央地带。忽然,有个女生用笔戳了戳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纸团,说:“给素秋。” 丽还没来得及阻止,诗绪里就一个爪子就把纸团抢了过来,自说自话地拆开看了。于是丽也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你还记得竹青吗? 丽抬起头,往雪青的方向看了一眼,而雪青恰好也朝着这里看过来。一个对视,雪青的脸顿时红了。现在是上课时间,又当着全班人的面,丽不好多问,就悄悄让诗绪里把纸团带到素秋的座位。她看见素秋读了字条,微微皱起了眉,好像在拼命回想什么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写了回复,让诗绪里送回去。拿到纸团的雪青摊开看上面的内容,微微张开了嘴,脸色也变得非常苍白。 诗绪里回来了。丽看见诗绪里的表情,就知道它一定偷看了素秋的回复。 “好奇怪。”诗绪里自言自语道。 “哪里奇怪?”丽问。 “丽,假如这里突然出现一个和安娜有关系的人,就算你不想暴露自己来自无涯学海的身份,也肯定会试着打听一下的吧?” “是的。” “所以奇怪的地方就来了。就算竹青退学了,素秋也应该不会对她不闻不问吧?一个假期过去了,忽然有一个人出现,名字和竹青很像,又是一副对竹青的事情心知肚明的模样,就算素秋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竹青的关系,也应该去打听一下竹青的现状吧?” 想到刚才雪青拿到纸条后的表情,丽就有些明白诗绪里的意思了。 “结果,”诗绪里说,“她什么都没有问!” 诗绪里说,素秋是这么写的。她不知道竹青是谁,不过如果他在学习上有困难,尽可以来问她――然后就没了。 “真是薄情的人啊。”诗绪里感叹道。 “结论下得太早了。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纸条会被你这个不守规矩的信使看到,才故意这么写。所谓欢迎雪青来问问题,就是找机会单独聊一聊的邀请吧。” “啊,我怎么这么笨,根本没想到这一层……是不是你以前和安娜也经常传这样的纸条?” 丽只是笑了笑,没有作出明确回答。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安娜的每一封信,都必须经过一双双眼睛的检阅。所以每一封的措辞都必须经过十分仔细的推敲,话里有话是最基本的特征,重要的信息含有两次以上加密的密码,有的则隐藏于每一行的开头一个字母。不过,这一次的字条只是出自学生的笔下……可能我想得太深了。丽这样想着。 不管素秋的用意如何,很显然,雪青的理解和丽一样。讨论课一结束,少年就鼓起了勇气,强行挤开了围在素秋座位边上的人,走到了素秋的桌边。 “你真的不记得她了吗?她是我的姐姐。”雪青说。 大概因为焦虑吧,雪青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尖细。 “我已经说过了,”素秋看上去也有些紧张说,“如果你有问题的话……” “我有问题。”他说,“我们单独谈吧。” 素秋想要拿桌上的笔记。“不用笔记。”雪青说。素秋就没有拿。 在其他男生震惊和怨恨的目光中,素秋沉默地跟着雪青走出了教室。有几个大胆的男生悄悄跟在后面。诗绪里也想溜出去围观,但是被丽给拖住了尾巴。 “不要去。”丽说。 诗绪里有点嫉妒地朝着尾随在那两人后的男生们看了一眼,才不情愿地缩回了丽的身边。 雪青和素秋并没有离开太远。他们就站在楼下的枫树下,从丽靠窗的座位正好可以看见。诗绪里就趴在窗台上,偷偷看那两人的动向。丽轻轻笑了一下,拿起上节课看了一半的《剪刀男》继续阅读起来。只要发现这个次元的课程不够有趣,丽就会去图书馆借点小说来看。 “丽,你快看!” 诗绪里又开始一惊一乍的了。丽嘴里说着“不要偷看别人的事”,目光却还是紧锁在小说里的连环犯罪上。好在诗绪里也被窗外的事情给牢牢吸引住了,并未坚持让丽加入它不够道德的行为,而是不断地作着解说: “雪青往前走了一步!素秋后退了!雪青又进了一步!素秋又后退了!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后方就是花坛了……她坐在了花坛上……他抓住了她的肩膀!” 诗绪里就像是在解说一场激烈的球赛。而丽坐在一旁,淡定地翻着手里的书。这本书在她手里已经不剩几页了。 “啊。” 丽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凶手,竟然是…… “我知道了!” 诗绪里突然大叫起来。 教室里的人刷的将目光聚集在了诗绪里的身上。 “那个狐狸宠物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优秀学生’的东西嘛……” 丽也终于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了,有点迷惑地看着诗绪里。 诗绪里得意地笑了一下。 “我们都弄错了,他是女的!”诗绪里大声说,“雪青是女生!怎么样,诗绪里是名侦探吧?” 教室内外一瞬安静了,一瞬之后又恢复了喧哗。“搞什么啊。”“真是无聊的玩具。”“嘛,管他是男是女。”他们手里被打断的事情都陆续恢复了。聊天的聊天,围观的围观,没有人再在意教室窗边小狐狸的动静。 丽合上了手里的小说。 “既然你说雪青是女生,那么让我听听你的道理吧,诗绪里。” 作者有话要说:那本让丽情不自禁“啊”出来的《剪刀男》确实挺有趣的。 第93章 妄想侦探诗绪里 诗绪里的脸顿时憋得通红,过了好久,才挤出两个字:“直觉!” “只依靠直觉的话是不能做侦探的哦。” “那么好吧。不仅雪青是女生,而且,因为雪青长得和竹青很像,所以,就是竹青假扮的!”诗绪里说。 丽示意诗绪里继续说下去。 诗绪里说: “说到底,丽认为雪青是男生,只是因为看见他是短发,还穿着制服裤子,才这样认为的吧?但是,这所学校里面没有一条规定说女生不准留短发,或者不准穿和男生一样的制服。所以,只靠雪青的外观得出的结论,真的可靠吗?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偏见,觉得女生就应该打扮得‘像个女生的样子’,如果不那样就是心理病态。但是,什么才是女生的样子?既然她是女生,她穿成什么样,女生就可以是什么样。……啊,我好像扯得太远了。” 丽含笑听诗绪里激动地说完了这番话,之后说:“我以前倒没看出你这个人这么开明。” “咦,会吗?”诗绪里歪了一下脑袋。 “对啊,因为诗绪里一直很好色。我以为你会像某些人那样,以为‘只有穿裙子留长发的才算女人’呢。” “理论归理论,兴趣归兴趣嘛。” “不能知行合一吗?从明天起,把你收藏的丁字裤都变成平角裤,不,还是秋裤更好一些。那个一比一的有栖川琉璃香也剪成板寸吧!” “……绝对不行!” 诗绪里将犬齿一亮,摆出一副防卫的姿态。等到看见丽脸上的笑容,诗绪里才知道丽是在戏耍自己。它的脸上依然气恼着,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 “好啦,言归正传,”丽收起了微笑,“就算你说的再多,看看这个吧――你可以推翻这个证据吗?” 她将班级名单再次摊开在了诗绪里的面前,纤长的手指在雪青的资料上敲了敲,那里清楚写着“性别:男”。 诗绪里怔住了。 “如果没有的话,还是算了。”丽将班级名单重新卷了起来。 “我有!”诗绪里还是不想认输。 “嗯?说来听听。”丽拿起茶杯。看见诗绪里支支吾吾的样子,她笑了一下,喝了一口茶。就在这时,诗绪里的眼睛忽然亮了。 “别这样嘛,听我说!我想起来了!”诗绪里说,“竹青退学,到雪青出现,中间经过了一段假期对吧?那么,在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诗绪里卖了个关子,见到丽依旧只顾着喝茶不买账的样子,就有点沮丧。不过,它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结论说了出来: “――她做了变性手术。” 丽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怎么了,丽?你是歧视变性人吗?”诗绪里盯着丽看。 “不,我只是觉得诗绪里你的想象力略丰富。” 丽刚说完,就看见素秋推开了教室门,行色匆匆,重新坐回她的座位。 到底他们两个人聊了什么?丽正好奇着,就听见有人敲了敲窗户。她转过头,看见雪青正隔着窗对她说着什么,看口型,是请她到外面来。 “竹青曾经从你这里借了十块钱。她说,如果我见到你的话,就替她还给你。” 雪青的手里递来了一张十元的纸币。丽看了一眼,并没有接。 “我用不着。”因为徽章的特殊待遇,丽在这里的花销为零。 雪青并没有把钱收回的意思。 “下次再遇到那样的情况,你还可以借给他。就像你帮助我姐姐那样。” 很有说服力的答案。丽只好把纸币收下了。 “冒昧地问一句,令姐为什么退学了?”丽问。 “……谁知道呢。”雪青低了头,有些吞吞吐吐的。 丽猜测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意说。 “对了,”雪青说,“我姐姐退学以后,素秋有说什么吗?……她有没有什么,比如说,‘特别’的表现?” 丽实话告诉了他:她和素秋并不熟悉。不过那天过后,说好的期末测试并没有举行,而是被取消了。她曾经看见素秋一个人站在许愿树下面。 “这样。我还以为你们都是优秀学生,或许会对彼此的了解更多一些。嗯,我只是替我姐姐问的。不,其实我也不是替我姐姐问,只是自己有一些好奇。――请不要让素秋知道我问过这些。” 丽答应他了。 这次简单的会面很快就结束了。雪青有事要往别处去,丽就和诗绪里一起回了教室。 经过这次近距离的接触,诗绪里再没重提雪青是个女生,或者雪青是竹青做了变性手术之类的论调。因为雪青的身高在那里。竹青的身高和丽相仿,而雪青的个子却比丽高了一些。就算是变性手术,也不可能改变人的身高。 “大概雪青是个姐控吧。”走进教室的时候,诗绪里这样说道。 *** 紫的抑郁仅仅好转了一个月。开学的那天永远是出勤率的历史最高点,但是在那之后,数据就开始无可避免的下滑。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不见,一个月之后,教室里就有了十个以上的空缺。这一次紫来点名,连续点了三个人都没有到,她就将名单搁在一旁,不再点名了。 “出勤率又下滑了呢。老师我真是没用啊。” 紫在讲台上这样说着。虽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温柔可亲,但是,她周围却散发着一股不安定的气息,使丽想起那天目睹的,站在天台护栏外面,好像下一秒就要自我了断的紫。 按照常理,教育者应该尽量避免在学生面前自己没用。一个已经不能对自己的能力信服的人,要如何让他人听从她的指导,提升自己的能力呢。但是,紫居然这样做了。或许紫确实缺少做教育者的素质吧。 不过,就算紫是失败的,这所学校也太自由了。就这样完全放着学生不管,厌学情绪是一定会增长。自从登陆到这所学校,丽还从来没离开过校园。如果每所学校都是这个样子的话,外面的大街上一定有不少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社会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丽正这样想着,忽然,一个学生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开教室门,走了出去。 “喂,你在做什么?请回到座位上!”紫喊道。 紫震惊了。丽也震惊了。这样的事在此前的授课中是从未发生过的。紫已经喊出了命令,但是那个擅离座位的学生就像是丝毫没有听见紫的声音似的,刚离开教室就没了人影。接着,另外一个学生也起身离席了。临出门之前,那个学生突然回头,多说了一句: “反正,你们也只是想要赚钱吧。学费反正已经交了,随便对付对付就好。” 满座静悄悄的。紫的脸苍白得像个死人。虽然如此,她还是坚持将课上完了。她脸上疲倦的颜色更深了。更疲倦的恐怕是她的内心。一下课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教室。 教室很快空了。 “回去吧,丽。”诗绪里说。 丽继续低头在纸上写着字。 “丽,你在写什么?……咦,‘班级春游企划书’……你想要组织春游?” 丽笑了笑,将企划书的反面折成了一个心形,看上去就好像一封情书一样。 “我没有那样的权力啊。这个班级没有班委,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就算是举行春游,也不是我该做的。”丽说。 “啊!”诗绪里大叫了一声,眼睛瞪得特别大,“你该不会是要把这个送给紫吧!这封情书!” “是‘企划书’。不要乱讲。” 丽只是想让紫去找一个私下里和学生们沟通的机会,顺带提升一下班级的整合度。开学这么久了,好多人连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全。总要培养下感情。要想让高中生们短时间建立起联系,春游一定是个好主意。 “丽给别人写了情书!安娜在哭泣了!” “都说了不是情书……笑什么笑,一点都不好笑。” 玩笑归玩笑,诗绪里最后还是跟着丽乖乖走到了教室们的办公楼。 丽拿着那份小狐狸口中的“情书”,在众多房间之中找到了写着“紫”的房间,从门下的缝中塞了进去。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整件事办得非常顺利。不知道紫会如何回应自己的建议,姑且耐心观望吧。 “如果采纳的话,诗绪里是不是终于可以离开学校出去玩了?丽是出主意的人,又是优秀学生,当然会被任命为春游的钦差大臣。啊,女高中生围绕的拥挤巴士,阳光草地上快乐的野餐,以及事后图书馆管理员对旅费的小小贪污……真是太美好了!” 刚才还在叫嚣着“情书”“情书”的诗绪里,转眼就变成了春游的第一个支持者。 “话先说在前头,春游这种事情我没兴趣。我只要呆在学校里就够了。这场春游又不是为了我而举行的。而且,企划书根本没署名。” “啊……怎么这样……” 诗绪里失望到了极点。 “诗绪里,你知道吗,”丽说,“以前有人曾经这么说过:要想建立一个好的制度,就要把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头脑聚集在一起,当他们确定了将要建立的制度以后,让他们同时死去,然后分别在这个制度里以弱势群体的身份重生。当他们再次回到天堂以后,再共同聚集在一起,商议一下修正之前的制度的方法……” “听不懂。请说人话。” “切蛋糕的人只能拿最后一块。” “还是听不懂。” “为了达到公平,提出一个好点子的人,绝对不能享受这个好点子中的利益。” “唔听上去很有道理……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班级春游和社会制度根本是不一样的概念吧!” “嘘!”丽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它噤声。 诗绪里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它意识到丽的表情好像有点严肃,于是也就学着丽,竖起了它毛茸茸的耳朵倾听。 果然,在办公楼外的转角处,有人的声音。 那个转角过去,有一个风景很美的喷水池。若是在这个地方交谈,应该是情人间的话语,旁人很难听到才对。 但是,他们都听见了,从那里传来的男生的声音。激动的,无法控制的…… “竹青的事,你一点都不想关心吗?你们曾经那么好……” 是雪青的声音。诗绪里想要溜过去看看,丽拽住了它的尾巴。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如果你有问题,你可以来问我。但是,如果是你家庭中的事,恕我……” 不出意料,是素秋,文弱而温柔的声音,冷静得有点可怕。 “这就是我的问题。你是她心里面最亲密的人啊。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你也不必再顾虑什么。我只想来替她来问一个答案。这就是我的问题。” 雪青坚持着。 素秋的声音沉默了。看样子是在回避什么,又像在考虑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素秋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了。 “如果你一定想要答案的话,我就告诉你实话吧。”素秋说,“她的事,我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2014年3月19日15时:小小修改了一下措辞,使之更加流畅。 第94章 约会在下午三点 这就是素秋的回答。 “所以说,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学习方面的。”素秋又说。 “……真是薄情啊。连曾经是朋友都不愿意承认吗?” 雪青的声音说完这句就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渐行渐远的足音。诗绪里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声音会不会被当事人听到,就将自己的看法脱口而出了: “她和竹青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分手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雪青作为竹青的弟弟,必然更加了解吧。丽想。不管怎样,这不是她和诗绪里应该关心的事。“回去吧。”丽这样和诗绪里说道。 *** “这周六打算在东街红茶馆举行一次校外聚会,好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请大家检查一下邮件。”周五授课结束的时候,紫在讲台上这样说。 来了。丽在心里这样想着。看来是上次那份匿名的企划书起了作用。不过,原定在森林公园的春游变成了红茶馆的聚会,这样的效果真的会好吗?如果只是老师和学生们坐在一起喝茶的话,和在学校里的感觉也差不多。究竟意义何在呢。 不过,要想知道这次聚会具体的细节,还是回去看邮件再说吧。这样想着,丽就收拾好了随身物品准备起身离开。就在这时,她看见雪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素秋的身边。 他的这个举动除了引发了男生们的危机感之外,还额外牵动了不少女生的目光。似乎在这个次元碎片的文化之中,高大斯文略微有些弱气的男生似乎很招人喜欢。 “你会去吗,素秋?”直白的问题。 “我不去。”素秋说。 男生们失望了。 “那么好,我也不去。”雪青说。 女生们也失望了。 丽没有在教室里停留太久。 回到住所,输入密码,打开信箱,里面躺着两三只花花绿绿的信封。清点了一遍,寄信人都是班上的同学。没有以紫或者教师名义寄来的信。看信封上的日期,有一封还是今天寄出的。 诗绪里叹息道:“同学们的信都很准时,老师的信却送得那么慢。紫那个人一直看上去飘忽不定的,该不会把这件事忘记了吧。” 同学们的信――确实,偶尔会收到同学们的信。像今天这样。校内信箱传递的很快,却从来不见邮递员的踪影。同学们的信件以请教问题为主,大概是把丽当成和素秋一样把答疑解惑当成天职的“优秀学生”了吧。不过,图书馆管理员的积习难除,碰到别人请教问题,她还是总是会忍不住回答。偶尔也会有搭讪和牢骚,高中生的年纪里常有的心理状态,通常都被丽直接无视掉了。至于充满恶意的匿名信,丽只收到过一次,不过她通过其中的蛛丝马迹找到了寄信人,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教训了他一顿。 不知道素秋会不会收到饱含恶意的匿名信呢……这样可爱的人,大概不会有吧。 总之,其他杂七杂八的信有不少,说好的聚会通知没有寄来。 虽然如诗绪里所说,紫这个人有点飘忽不定,但是,难得举行一次这样的活动,信还没寄就下了通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难道被漏掉了? 保险起见,先向其他人打听一下细节吧。丽来到了临近寝室的门口。这所学校的学生宿舍都是单人间,这一扇寝室门上用颜料随意画着看不出什么形状的涂鸦。在这以前,丽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邻居。真不知道里面会走出来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带着这样的想法,丽敲响了门。 没有人回应。 “因为是周五,所以一下课就回家去了吧。”诗绪里说,“对了,名单上不是有紫的电话号码吗?打电话问一下?” “很好的建议,但是我没有电话。” 为什么一直没有装电话呢。电话不方便的话,手机也可以买一支……算了。现在再想这些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如此,可以打听消息的对象就只剩下一个。 ――素秋。 虽然了解有限,丽依稀有着曾经在周末见过素秋坐在图书馆里的记忆。看来是周末留校党啊。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没想太多,丽就按照学生名单上写的素秋的住址去了,敲了敲门,却发现里面也还是没有人。 “看来这是天意了。只是学生聚会的话,不去也没什么。” “别这样啊,丽。说不定她又是在图书馆呢?去找找看吧!” “难得你这样积极,其实是你想念她这样的理想型了吧。” “……才没有!” 好在素秋的左邻右舍也都空着,没有人听到。 “先等等消息,如果明天还是收不到信,再去问一问吧。” “为什么丽收不到通知也能这么淡定啊……” “因为不去也没什么啊。”丽微笑了。 第二天的早晨,信还是没来。丽决定去找素秋。时下是早春,寒意料峭。不用穿制服的周末,丽在牛角扣大衣之上额外又围了一条带有白色波点的蓝围巾。“这样看是不是更像高中生一点?”丽问诗绪里。 “就算你打扮得像,也没人看见。”诗绪里说。 它说的一点不错。走出宿舍,放眼四望,是看不见人的校园。道路两边才盛开不久玉兰花被昨晚的冷雨浇下了花瓣,静静散落地上,没有人践踏它。这样脆弱的美好,恐怕只有这样的早晨才能看到了。 素秋依然不在房间。或许和那次一样早早就坐在图书馆里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丽走进了曾经与素秋相遇的图书馆。 素秋果然在。 虽然已经是周末了,依然穿着学校的制服,端正地坐在空空荡荡的图书馆的角落里面,不知在看什么书。看见丽的时候,她表现出了一些惊讶。听丽说完了来意,她说: “昨天到现在,我还没开过信箱。” “红茶馆的聚会,不打算去么?” “这个……” 素秋沉默了一阵,像是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措辞。最后,她用和往昔一样平和的语调说:“我回去看一下信箱,再把时间和地点写信给你。” “虽然很感谢,但是紫说过,聚会是在今天。如果这样的话,可能会来不及。” “这样。”素秋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没办法了呢。……跟我回去看看吧。” 丽跟着素秋离开了图书馆,往宿舍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丽忽然感觉到素秋大概是那种只要不主动向她提问,就会一直沉默下去的类型。简直就像只有在被人询问的时候,才会得到存在的意义。像极了过去的自己。丽觉得自己需要对这样的素秋说点什么,但是,还没等她酝酿好措辞,二人就已经站立在素秋住所的门前了。 “我来开信箱。”她说。 她走到了信箱的前面,输入了密码。 好快。 手指的飞动如同闪电一样。 “密码验证成功――” 伴随着这样的语音提示,信箱门自动打开了。这只信箱已经被塞满得太久,花花绿绿的信件们不满于近乎24小时的幽囚,将信箱门合力推开。然而打开信箱的人却还没作好借助它们的准备,结果,直接掉到了地上。 好多……比丽收到的信件数量要多上两倍,不,甚至更多。 素秋赶快弯腰下去,用身体去遮挡丽的视线,不让她看那些信封。但是,这已经来不及了。丽已经看到了。 之前丽也猜想过,素秋或者雪青这样班级乃至年级里面外形出众的人大概会收到不少情书吧。但是,那些信封明显不是情书。没有情书会用黑色的信封,或者在信封上用鲜红的字体写着威胁的话语。 是恐吓信。不,甚至连恐吓信都不如……是最低级、最差劲的,用邮件散播的精神毒素。 素秋躬着身子,有点惊慌失措地整理着那些信件。丽往前走了两步,将手搁在她的肩头。 “对不起,让你看到了人性的丑恶。你应该不太收到这样的东西的吧。”素秋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 收到过一次,但是妥善解决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为什么不向老师讲出来?”丽有点不快地发问。 “不是什么大事。”素秋说。 既然当事人都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丽就没有了说教的必要。素秋将信件拾成了很厚的一叠,抱在怀里,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来坐坐吧。”她说。 门口的脚垫已经磨得很旧了,备用拖鞋也有好几双,看来是经常有人来访的样子。照顾丽坐下,端上茶水以后,素秋就埋头检查起刚才的那堆信件。她拿了一把锋利的拆信刀,依次划开信封,展开信纸。她的动作依旧很快,阅读的速度更快。看来,收到一大堆信对她而言是常有的事。 丽坐在她旁边,时而看看那堆信,时而瞧一下屋里的陈设。诗绪里则不安分地在各种家具上跳来跳去。 素秋的房间和丽一样,有床,有桌,有书架,有衣柜,还有两把椅子。但是,在陈设上花的心思比丽更多。她的桌椅都用淡粉色的花边装饰起来,书架上的书本笔记本也都依照彩虹的光谱排列起来,让人感觉是个精神生活很丰富的人。 书桌上的一个相框引起了丽的注意。画面上是一棵大树,两名女性。一个穿着长裙,坐在树下看书,看上去像是大学生。另外一个看上去年纪要小一些,光着脚坐在树上,玩着手里的弓箭玩具。因为相框的玻璃表面有反光,看不太清面容。 相框上写着“家,甜蜜的家”。 大概是她的姐妹们吧。丽想。 就在这时,素秋说:“完成了。”她指的是信件都整理完毕。 匿名的恶意信件很快就捡出了一大堆,旁边较少的一堆是提问的信件,两个较大的信封是订阅的校内报刊,还有一封是寄信人写错了地址,准备退回邮局。 还是没有紫的信。 “紫该不会全都忘了寄出来吧?说不定全班都没有收到!”诗绪里说。 “并非如此。” 素秋从那叠私人信件中抽出了一张信纸。丽扫了一眼署名,是雪青。 “起码,他收到了。”素秋低着头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哀愁。 信上说: “我会让我姐姐替我参加聚会。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下午三点,红茶馆见。” 雪青的姐姐,就是竹青。下午四点,应该就是聚会的时间了。至于地点红茶馆,紫说过是在东街,或许不会距离学校太远。如果查一下地图的话,大概很方便就能找到吧。 下午三点……丽看了一下时钟,此时还没有到中午,算上出门的准备,时间还算充裕。 “太过分了,居然唯独忘记寄给我们两个。”丽说。 “不,也许是觉得没有寄给我们的必要,所以根本没有寄。”素秋说。 “哎?” 丽和诗绪里都惊讶了。 “按照规定,优秀学生是不能离开学校的。如果不是因为雪青这封信,我们都不可能知道聚会的时间和地点……因为没有意义。”素秋说。 丽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丽是直接在这所学校里降落,之后就一直宅在校园里,还没有动过离开校园的心思,故而对这条规定完全不知晓。“我记得成文的校规上并没有这一条。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学校不就变成你我的监狱了吗?” “就算成文的校规上面没有,事实就是如此。劝你也不要太拘泥于聚会这件事了吧。毕竟,大多数的人没等到毕业就不见了,和他们有再多的联系又能怎样呢。” 素秋说完,看见丽的茶碗空了,就拿了过来,给她添茶。 但是丽伸手按住了茶碗。素秋不得不停止了动作,抬起头,看着丽的眼睛。 而丽也看着她的眼睛。 “其实你看到学生变少了,心里也会难过吧。”丽说。 素秋沉默了。 “不能离开学校啊……既然没有明文规定,那么也不是一定要遵守。我是一定要去参加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丽笑着说。 素秋还是一动不动。 “这样吧。我问你,”丽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你……真的不记得竹青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许多天都没有更新,因为这段时间杂事比较多,恰巧又患了感冒,今天会多更新一些内容作为补偿。 感冒还是没完全好,努力撑过去吧。 赵愁城,2014年3月26日 第95章 许愿树下的历史 “移情是一个精神分析的术语,指在精神分析的治疗过程中,因为对自己产生了新的认识,导致来访者对分析者产生的特殊情感。不过,当我们用移情这个词来形容某种修辞手法的时候,其意义有所不同。它指的是审美主体将自己的主观情感施加到了对象身上。比如看到同样的满月,一些人会因为自己和爱人的团聚感到快乐,一些人会因为自己孤身一人而想到传说中孤独的月神,写作者有意识的在没有情感的外物上附加了自己的主管感情,就是移情。请注意它与拟人修辞的区别……” 紫站在讲台上捧着教案读着,刻意避免着和同学的眼神接触,讲到了重要的地方,也没有转身在黑板上写两笔的意思,就只是这样一直站着,读着。 ――比以前更加枯燥了。 这是红茶馆聚会之后第一个周一的文学课,也是早上的第一堂课。 和丽的预期相反,出席的人数根本没有因为聚会的举行而得到有效的保持,反而比上周少了一半。照这个速度下去,不用等到学期中,班级就会和去年一样,陷入取消期末考试的窘境。 聚会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想必是聚会期间发生了什么本来不该发生的事。 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丽不知道。虽然经过了很多波折终于得知了聚会的具体时间,但是她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参加。因为在她这里,发生了更加不能解释的事件…… 就在她陷入思考的时候,面前的光线忽然被一道阴影给遮住了。她抬起头,看见雪青正站在她的座位边上。原来已经下课了。 “可不可以和我去一趟许愿树呢。” 是说许愿树吗。 丽的眼前一下飘过了当初那个少女的影像。从她的背后追赶过来,气喘吁吁的,只为了借十块钱…… 他们的相貌相似,说的话也相同。 关于这一对神秘的姐弟竹青和雪青的事,丽忽然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你该不会又要说,是你姐姐要你这样做的吧。” “请不要取笑我了……” 少年一下变得有点紧张。丽觉得如果再说下去,他大概就要被吓跑了,于是就不再拿他开玩笑。 “我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我们现在过去的话,下节课就赶不上了。你确定吗?” “嗯。”少年的眼神很坚决。 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诗绪里也想要跟过去,但是被丽给阻拦住了。她掏出一张便笺纸,弯腰趴在桌上写了两句话给诗绪里看,然后和雪青一同离开了教室。 丽说的没错。仅仅依靠下课后的短暂时间,根本来不及走到许愿树的楼下。他们二人刚刚走上那条通往许愿树的长长的斜坡道,上课铃就在他们的身后响起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一次的铃声似乎比过去要漫长一些。也许是受到了山间回声的影响。在铃声响起的过程中,雪青的表情看上去相当紧张。好像要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眉毛紧紧地锁着。 铃声刚刚停止,他就说了这样的话: “丽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觉得我的姐姐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丽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他却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似的,赶快将视线转到了别处。 “怎样的一个人啊……接触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但是,你敢于借钱给她,证明,你对她还是很信任的吧?……对吗?毕竟这所学校里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见踪影……” 雪青的样子很急切。不像在问什么,而像在确认什么。 丽有点怜悯地对他一笑。 “……对不起。”他向丽道歉了。 “就是在这里,我们第一次说话的地方。”丽忽然开口说道。 “哎?” 雪青呆了一下。好像秘密被发现似的。 “上一次就是在这里,竹青朝我跑过来,向我借了钱,买许愿灯。”丽说完,指了一下面前的小店。 见丽这么说,雪青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记错了吧。”他望着后方,伸出手来指了一下,“是在前面那一家,卖东西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 他说到一半,自己突然意识到了有些地方不太对。他心虚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丽,却看见丽正含着微笑看着他,那个样子就像是温柔的老师看着声称“回家作业被怪物吃掉了”的小学生一样。 “请不要乱想,其实,当初买灯的这段细节,我姐姐和我说的很详细……” 雪青他极力想要掩饰,但是,丽却还是含着笑意看着他。这让他更加方寸大乱。 他的心里也知道,就算真的有一个姐姐和弟弟分享过自己在校园里的快乐的记忆,也不会详细到在哪家店哪个路口都清清楚楚的――更何况听者还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在你走了之后,她还返回过这里。”丽说。 “在我走了以后?” 说话间,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斜坡路的顶端,茂盛的许愿树就在眼前了。 “你看过图书馆里的那本校史吗?”丽忽然说。 雪青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许愿树这里,最早是一棵樱花树,那时候的许愿节也是在春天,考试就在春夏之交。因为樱花的花期太短,且考试的时候花瓣已经纷落一地,太过伤感,所以就改成了一棵银杏。但是银杏值得观赏的时候,也就只有深秋叶子变黄的时候,再冷一些的时候就会飘零,于是从前年起改成了榕树。榕树毕竟是常绿植物嘛,又可以生长得很壮观,足以当做一处地标了。改成榕树以后,得到的评价也不错,就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丽说起这件事的表情,就像已经在这个学校混了几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了一样。 “唔……” 雪青很困惑,不知道她用意何在。 “只有三年的时间,就长成了这样大一棵树,难道不是很神奇吗。”丽说。 “如果是通常的情况下,大概是有些神奇吧,但是……” 没有等雪青说完,丽就打断了雪青的话。“你走了以后,我看到她在这棵树下。” “是昨天,还是前天?”雪青有些疑惑。 “都不是。”丽说,“我说的是你退学以后的事。” “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其实我叫你到这里来,也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事实上,并不完全知道。 诗绪里一开始的猜测确实是正确的。雪青和竹青确实是同一个人。在意识的层面。但是,竹青是如何变为雪青,一名正在发育期的少女如何变成了一名少年,而且,只有面貌相似,身高却比之前更高。这其中的玄机,丽还暂时没有弄清楚。这当然不是诗绪里所说的变性手术所能做到的事。 不过,当丽得知学校里这棵许愿树的历史的时候,她就有了一个有些出格的假设。如果许愿树可以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一棵种类完全不同,但是树龄却得到保持的新树,那么,换作人的话…… 难道是这里的科学技术已经取得了如此巨大的突破了吗。 而且,很可能,这个世界的秘密不仅如此。丽已经意识到,这个次元碎片从目前观测到的情况来看是一个“有限空间”。至于到底为何会如此,丽还没能得出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结论。 姑且放下这些不提,只说这两人的事情的话,丽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在周六那天,她问素秋,是否记得竹青的事情,素秋给出的回答出乎丽的意料。现在的丽还需要多想一想,才能把这件事以雪青可以接受的方式告诉他…… 两人已经走到树下了。雪青在树下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雪青说:“我好像犯了一个错误。” 过了一会儿,他说: “人为了喜欢的人,改变了他的样子。结果绕了很大一圈之后,反而被那个人讨厌。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也许,如果她真的在意我,那么,在我还是竹青的时候,她应该就会在意我。既然你都已经觉察了,想必她也已经觉察。她已经那样明白地告诉了我,她把过去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了,而我竟然还盯着她不放,我真是愚蠢……” 雪青用手撑在身后的草坪上,仰头望着许愿树的枝叶,轻轻地笑着。 绿色的树枝上垂下了细细的气根,像是一些忧郁的触手,努力地拥抱着永眠的大地。有些古老的气根,因为长得离主干很近,随着主干生长得越来越粗,它也就跟着成为了主干的一部分。 “如果这样在树下坐着,一百年,两百年,会不会被埋进榕树的树干里呢。”雪青笑着说。 “事情没那么简单。”丽忽然说。 她觉得,现在,有必要把周六的那件事讲给雪青听了。 “周六的那天,我去找了素秋,我问了她,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你的事。我的意思是说,‘竹青’的事。她的回答是――” 少年屏住了呼吸。万籁俱寂,只有丽的声音。 “‘为什么你们都来问我记不记得竹青,那个时候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年睁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真的不记得?” “应该就是这样。她和我说,她只记得这个学期的事情。在这以前的事情她都忘记了。” 丽起初以为,自己或许是一个例外。因为没有经过自我介绍,素秋就表现出了认识自己的样子。但是,当丽说起上个学期的许愿节,以及期末考试被取消的事情时,素秋就开始茫然了。丽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素秋就背过身去,请她不要再问。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是这里的学生,没有忘记自己家人的照片,也没有忘记已经掌握的知识。她可以准确说出班上同学和老师的名字,但是,唯独记不得过去的老师、同学,以及有他们在内的记忆。和竹青一起放飞的灯,之后竹青的退学,被取消的期末考试,在许愿树下和丽的相遇,她也都全部忘记了。 丽和紫,她都是作为“新的同学和老师”出现在她的记忆里的。 少年起初还有些不肯相信,之后也慢慢有些相信了。他问: “是她生了什么病吗?还是头部遭遇了重创?” “她不知道,但是我猜测,她的失忆症是周期性的。” 刚才走在路上的时候,丽想起了一件旧事。那就是竹青刚刚退学的时候,她和素秋在这棵许愿树下相遇了。像是在回忆竹青的素秋见到了路过的丽,执意要接过竹青欠下的债务,将用来买许愿灯的十块钱还给她。 ――我会忘记的。 那个时候的素秋是这样说的。 当时丽以为她所说的“忘记”是指随着时间推移的自然现象,但是现在看来,那个“忘记”,极有可能是指这种特殊的失忆。这足以证明,那个时候的素秋对自己的失忆已经有所觉察。而且很有可能她在此之前也经历过这种失忆的情况。 不过,丽并没有将这些解释给雪青听。 “至于上周六的聚会,”丽说,“她也并不是不想和你见面,才没有参加――而是她不能。” “不能?” “她和我,我们这些‘优秀学生’,全都不能离开这所学校。” “怎么会……难道不是只要走出校门就可以了……” “起初我也不相信,但是后来证实了,这……是事实。” 丽说着说着,表情也渐渐变得有些阴沉。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周六下午的一些片断。 不管是东西南北哪个方向的校门都是紧锁的,不,与其说是紧锁,不如说是铸死的。因为大门上不存在任何可以用钥匙开启的地方,简直无法知道它是怎么被锁上的。情急之下,丽让素秋戴好了头盔,坐在她的摩托车后座上,而她强行驾驶着摩托车撞向校门…… 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车是完好的,门也是完好的。身体在痛,但是身体上没有伤痕。然后,报警器响了。 那个时候,丽才知道素秋说的没错。这真的是优秀学生不能离开的学校,一座真正的监牢。 第96章 久违的一次见面 “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我绝对无法相信!” “那么你就去和素秋见一面吧。也许由她说出来会比我说的更加可信。” 丽说完就调转回头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等一等!……现在还没下课!我们是逃课出来的啊。” “难道还要等到下课吗?”丽说,“既然已经想到了,那么就去吧,反正这堂课的内容你还是竹青的时候就学过了吧?” 雪青不再说话,只好跟着丽走了过去。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教室的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是数学课,几个学生正在做课堂练习,还有几个学生呆呆的坐在那里,像是在开小差。 “要敲门吧?是不是要喊报告?”少年小声问。 丽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她用力地将门拉开了,大喊了一声:“素秋,出来!” 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乖学生,在丽的这一声大喊之下都纷纷停下了笔,往门口看去。 数学老师火冒三丈: “已经上课二十分钟了!不想上课索性就不要来!……咦?……你是,优秀学生?” 他忽然注意到了丽胸口的徽章。 “优秀学生又怎样?”丽反问道,“有人规定过优秀学生不能旷课吗?素秋,出来!” 学生们开始议论纷纷了。 “这是优秀学生之间的约架吗?” “我记得雪青一直对素秋纠缠不清的,怎么现在又缠上丽了?这下好看了……” “也就是说……修罗场吗?” “两个都是优秀学生,眼光啊,啧啧。” 有人开始窃笑。 素秋原本是奋笔疾书的乖学生中的一员,即使在丽站在门口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但是当丽第二次喊出她的名字之后,整个教室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丽同学,请不要这样……” “出来!”丽继续坚持着。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装死。素秋缓缓站了起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了书包,然后拿起书包,向老师行了一礼,匆匆逃到了教室外。 两个“优秀学生”,一个在旷课,另外一个在上课的中途半端离开了教室,这在学校里是相当罕见的景象,值得学生们骚乱好一阵了。不管怎么说,这堂课就这样毁掉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素秋有点担心地问。 还没等丽作出说明,少年却率先开口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他说。 *** 雪青要给素秋看的东西,是一本相册。 每一页的上面,都记载着当他还是竹青的时候和素秋的记忆。第一次在入学式上见面成为朋友,第一次在紫的带领下进行校园参观,早春的猜谜大会,图书馆雕塑前面的鬼脸,还有许愿节,在榕树底下,说出了别离的话语。 “有没有想起来点什么?哪怕一点点也可以啊。” 被雪青这样一问,素秋却突然哭了。 “我真是没用,为什么唯独只有我会忘记……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把她给忘了,你的姐姐一定会恨我吧!” 雪青赶快安慰她。 “我的姐姐怎么会恨你呢……” 在他的嘴里,竹青依然只是“姐姐”。他始终没能告诉她,他就是照片上的另外一名少女――只是现在变成了少年。 “既然不能想起来,那么,就索性制造点新的记忆吧。”雪青说,“我们两个一起再走一遍吧?就这样,按照照片上拍下来的,走遍校园的每个角落……” 丽默默的走到了一旁去,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那两个人,独自思考着这个世界。 她还是没有想通,一名正在发育期的少女,为何会突然变成了男性。以及,一棵生长良好的樱树,如何先是变成了银杏,后来又变成了榕树。 很久以前在索绪尔学院亲历的置换语,或许可以对这个现象做一个很好的解答,但是,丽并不认为,在现在这个地方,依然有这样的力量存在。起码,教科书上面没有交代,图书馆里面的书本上也没有记载这样的力量。 这个问题还有一些连带的问题,比如,为什么雪青这样轻松地就融入了自己的新角色……假使是丽自己突然变成了男性,恐怕也会感到相当严重的困扰吧。 这样的问题直接去问雪青大概就能够得到很好的解答。但是,最好的询问时机已经错过了。看样子,在素秋的面前,雪青一定要把自己的秘密就这样瞒下去,好好地扮演着一个关心着姐姐的弟弟的形象。要想从他那里得到解答,估计要等到素秋离开以后吧。 就在这时,诗绪里忽然从档案馆的方向溜出来了,嘴里叼着好几页纸。刚一见到丽,它就充满兴奋地将那几页纸丢在地上,说: “丽,你真的太英明了!你说的一点没错。上上学期的时候,紫的班级也是全班退学,那个时候素秋是班上唯一的优秀学生,也是坚持到最后的学生。她也是没能顺利参加期末考。” 果然如此。 “其他班级里的优秀学生呢?有没有出现过失忆的情况?”丽问道。 “他们都顺利升学了,没有出现失忆的现象。……不过,三年前也有过一个班级,出现了全班退学的状况。” “那个班级的优秀学生呢?”丽问。 “在第二个学期刚刚开始不久就退学了。……对了!这是你要的几页档案……说起来这些事情丽只要查一下恒河沙书就好了吧?还让我千里迢迢去偷档案。” “只不过是想给你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嘛。” 丽将诗绪里带来的几页纸拿了过来。 是三张一模一样的表格,记载的都是学生素秋的个人信息,只是它们分属不同的三个学期。 “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内容,为什么要偷三张?只偷一张不就好了吗?”诗绪里说。 丽神秘地笑了一笑:“诗绪里,你一直说自己耳聪目明,来找找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吧?” “有什么嘛,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姓名素秋,性别女,年龄17岁,责任教师紫……” “正是看上去完全一样,有时候反而不合理。” 诗绪里的眼珠盯着三张表格转了一阵,之后“啊”地叫了出来。 这三章表格的填写时间跨度在一年以上,然而素秋在“年龄”一栏填写的始终是“17岁”。 这绝对是不正常的现象。 “永远十七岁啊,真好呐,听说死人的年龄是不会增长的……”丽故意感慨道。 “丽,别说了……”诗绪里忍不住说。 但是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是在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中经常会有的吗?优秀的学生遭受同学的霸凌虐待,怀着怨恨自杀,从此徘徊在校园之中,成为了地缚灵,只要试图离开教室就会受到外力阻挠,有她在的班级都不能顺利毕业……而且,偶尔还会发生非正常死亡现象哦。” “别说了!”诗绪里惊声尖叫起来,引起了旁边正在看着照片怀旧的两个人的注意。 “出什么事了?”雪青问。 “没没没没没什么!你们聊你们聊……” 诗绪里吓得声音都发抖了。 “小狐狸,你是叫做诗绪里吗?以前就觉得你很可爱……” 这次是素秋在说话了。 诗绪里僵硬地转过身,看到素秋缺少血色的苍白脸孔,吓得窜到了身后的灌木丛中。 方才丽的那番话,诗绪里它完完全全地相信了。 它想起了被饱含恶意的信件塞满的,素秋的信箱。 想起了周六的时候,丽计划带着素秋骑着摩托车冲出校园,却无法撞开大门。 还有,这个诡异的班级,诡异的全班退学,诡异的超低出勤率,连紫都变得很诡异――竟然站在天台护栏的外面,一副想要跳下去的样子……难道不是受到了地缚灵的影响吗? 而且,其他的班级都是只有一名优秀学生,唯独这个班级有两名,这难道不是非常不寻常的现象吗。这么说起来,丽好像就看过一部类似的小说!一个班级不寻常的有两名班导,结果,其中一个班导是早已死去的怨灵……和现在的情况太相似了! 坏了坏了,以前自己还觉得素秋是百年一遇的萌妹子……完完全全被欺骗了啊! 不行不行,居然还悠哉悠哉地呆在灌木丛里面……必须赶快和丽一起想方设法离开这个诡异的学校! “诗绪里,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丽的声音冷不防从诗绪里的头顶传来。 “素秋……走了吗?”诗绪里的声音有点瑟瑟发抖。 “你不见了之后,她就和雪青一起去参观校园去了,说想制造点新的回忆什么的。” “咦,你就这样放任她走了吗?万一她把雪青给吃掉……” “吃掉?”丽微微皱起了眉,“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咦,难道不是你说的吗?说她是地缚灵什么的……” “我只是说有地缚灵的传说,又没有说素秋就是地缚灵。而且,就算是地缚灵,又不会吃人。”丽说。 诗绪里呆呆地看着丽。“如果她不是地缚灵的话……那她是什么?座敷童子?” 它原本以为丽会很快给出一个答案。但是,没想到的是,丽居然托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丽,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丽说,“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难道是两个人?” “我也曾经考虑过两个人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曾经两度失忆的话,那么,是两个人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不要扯远,说认真的。难道她是外星人?” “你觉得外星人会被一所学校控制吗?” “那么就只能是机器人了。”诗绪里说。 它以为自己这么说了之后,丽她一定会继续用反问把自己反驳回去。但是,丽这一次什么都没说。 “真的是机器人?”诗绪里惊讶了。 “还不太确定。不过,素秋不是人类,这一点,完全可以确定。而且,不仅仅她,其他的优秀学生应该都不是人类。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其他学生更好地学习。他们也是这所学校的员工的一部分,学校理所应当地要承担他们所有的花销。所以素秋才那样以帮助学生为天职。只有优秀学生留下的话,就没有了举行考试的必要。那次紫没有举行考试,也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全部都不是人类?” “对。”丽说,“包括我。我也不是人类。” 第97章 秘密因人而异 图书馆的前面的人像雕塑是诞生于百年前的名作家的坐像。这个名作家的生年不满六十,笔力却很老道,传说他曾经几度被提名诺贝露文学奖,但是他全都义正词严的拒绝了。是后来的作家都纷纷效仿他,才导致他的国人直到近百年后才第一次拿了诺贝露文学奖呢,还是因为他的国人近百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拿到诺贝露文学奖,才一再编出了这样的传说呢,无从考证。不过,抛开诺贝露文学奖不题,他留下的作品里称得上文学的实在寥寥无几。短篇小说集只有两本半,要长篇小说则是一篇没有。大量的作品是他和别人对骂的实录,管你是什么著名学者,大学校长,一概皆骂,骂得文采飞扬,字字珠玑,被骂的人因为被他这样厉害的作家骂过,生前已是尴尬,死后更落不着好。他骂人的那些文章,和他极为稀有的短篇小说一起,被选入了中学的课本,要求学生们背诵,免得今后吃亏。 雪青和素秋站在了那尊雕像的前面。雪青拿出了相机。 “真的一定要拍那样的照片吗?有点难为情。”素秋小声说。 “真的哟。” “那么,好吧。” 素秋勉强算是接受下来了。 她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建议的人。 相册里的那张照片上,两个少女的脸看上去相当滑稽。那时的两个人感情相当好,所以,只要有对方陪伴着,即使做出这样的表情也不会害羞。但是现在,想要重现这张照片就太难了。素秋失去了关于竹青的记忆,只要稍一想起就会觉得痛苦。而竹青失去的东西更甚于她。 想要恢复以前的样子,恐怕是做不到了吧。两个人在心里的某处都这样想着。 雪青对着素秋举起了镜头。 “哎,不行,还是办不到。”素秋有点无奈地浅笑着。 “这样好了。你先拿相机拍我,好不好?”雪青提议道。 “好是好,但是你只是她的弟弟啊。其实这样的事你也不必替她来……” 素秋的话刚刚一出口,气氛就变掉了。察觉到这一点,她立刻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你不用担心我。”雪青说,“让我来陪你是姐姐的意思。好啦,来试着拍拍看吧。” 雪青将相机递到少女的手中,脸上的笑容很温暖。就是这样的少年的笑容,在校园里得到了不少同学的倾心。 不管是什么样的高中女生,看到这样的笑容,都会陷入恋爱的粉红泡泡之中吧。 素秋按照雪青的话做了。她拿好了相机,退后三步,对着雪青举起了镜头。刚从取景框里看见雪青用手去勾雕像的下巴,对着这个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无辜名作家丢了一个调戏的眼神,素秋就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不要笑,手会抖的。”雪青说。 咔嚓―― “好啦,换我来拍你。” 雪青把相机从素秋的手里拿了过来。 要摆什么姿势呢,素秋开始犯难了。 “你就坐在他怀里吧。”雪青说。 “但是,这样不会把雕像压坏吗?” “不会的。他很关心女学生的,所以你坐在他怀里他应该会很高兴。” “雪青同学你啊,稍微有点……不正经呢。” 方才还有些僵硬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 到最后素秋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姿势,就只是笔直地站在雕像的边上,让雪青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了照片,素秋也凑到了雪青的身边,看自己被拍成了什么效果。 “好像我有点太严肃了。” “你看,如果你这样坐在他膝盖上,效果就会好很多……这样,头靠在这个地方,腿就搭在这里……” “……好难为情。” “但是照片就是这样拍才有趣啊。你看我这张。” “饶了我吧。”素秋的嘴上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是在笑。 雪青突然沉默了,就这样默默欣赏着素秋的笑容。素秋也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变了,于是也收起了笑容,将目光望向远处,校园参观的最后一站,许愿树的方向。 “雪青。” “嗯?” “你说你是替你的姐姐来的……为什么她不亲自来看我呢?” 素秋的模样看上去有点寂寞。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给眼前少年的内心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我会告诉她的,让她亲自来见你。不是在校园中,而是在校外……一定有那么一天的。” 雪青这样说。 “但是我不能离开学校。”素秋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走不出围墙。” “走不出围墙?”雪青的眉毛皱了起来。 “难道丽没有和你说过吗。周六的时候,她为了离开学校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最后她甚至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摩托车载着我去撞了校门。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个……” 雪青的表情一下变得又疑惑,又紧张。 “从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了。丽和我说,你们这些优秀学生不能离开学校,但是这怎么可能!难道这学校不是……” *** 丽和诗绪里一起,再次朝着许愿树的方向走去。这是丽今天第二次爬这条长长的坡道了。本来不想来第二遍的,但是,如果雪青和素秋按照相册里的顺序来游览校园,那么最后一站就是许愿树下。她已经和雪青约好了,等他们参观完校园,就在这里会合。 走在路上,诗绪里忍不住说: “丽,你说素秋不是人,我尚且可以接受,但是如果丽也不是人的话……” 听了诗绪里的问题,丽微微一笑,就好像她早就已经知道诗绪里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似的。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样进入其他世界的吗。”丽说。 “记得啊。去次元中央港口,然后坐船嘛。” “我不是说那个。我的意思是,怎样融入新的世界。” “啊,你说这个啊。他们经常会给我们安排好一个身份嘛。最爽的还是在桃李公国的那一次嘛,竟然是什么帝国来的公主,啧啧。” “对啊。所以这一次,他们给我安排的身份是‘优秀学生’。” “喔……等等,‘优秀学生’也能算是一个身份?” “对。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优秀学生也是这个学校的员工的一部分,其作用是帮助学生们更好地学习。之所以给我这个身份,我想,是因为它相当便利,餐饮住宿花销全都在校园内免费解决,能够帮无涯学海节省了不少因为货币超额兑换而造成的损失吧。” 但是,诗绪里的疑惑还是没有得到完全的解释。 “如果优秀学生都不是人……那么他们为什么也可以进行餐饮的花销?如果是机器人的话,应该是喝汽油吧?但是校园餐厅依旧卖食物和饮料给你……” “这也是我暂时无法明白的事情。所以需要和素秋问个清楚……啊,我们又到了。” 他们两个用目光在树下搜寻。 果然,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个子不太高的成年女性,深紫色的宽袍大袖,和浅色的百褶长裙,被树下的微风吹得鼓鼓的。 同样被风吹动的,还有她散开的长发,和散不开的忧郁气质。 紫老师……为什么在这里? 丽喊着紫的名字,就这样直接朝她跑去。在丽跑过去的时候,她看见紫的手里正拿着什么发光的东西。 紫警觉地回过头,看到了丽,拿东西的手就不自觉的松开了。那件东西并没有像丽所预想的那样掉落在地,而是缓缓的上声,漂浮,不一会儿就到了她们头顶摸不到的地方。 那是许愿节的时候才会流行的许愿灯。 就在这时,雪青和素秋也经由另外一条路来到了树下。 素秋的脸色比起之前更加苍白,而雪青则是一脸急切的表情东张西望。丽喊了他一声,他终于看到了丽和紫所在的方向。 “紫老师!你在这里太好了,我正有问题要问你。素秋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 紫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面有难色。 “恐怕是这所学校的机密吧。”丽说。 “告诉我吧,老师!丽,难道你也知道什么吗?” 紫还是不肯说。于是,丽让雪青冷静一下,自己则转向紫,说: “紫,我看见了你许愿灯上写的字了,是‘面试成功’――你是打算要辞职吗?” 辞职? 诗绪里、雪青和素秋全都惊愕地看着紫。 “让你看到了啊。那,就没办法了。” 紫有点无奈地笑了笑。 “我当老师大概还是不够资格吧。更何况,这种全息网校的教育形式,根本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可以轻易接受的事物。” 雪青的表情有些惋惜: “这样。老师您,还真是不容易啊。” “等一下!”诗绪里跳了起来,“你说,这是……网校?” 听了诗绪里的话,紫脸上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丽和诗绪里听到网校之后的表情。 “全息网校教育模式,又名模拟校园。……对了,你们只是模拟优秀学生,难怪会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唉我真是老糊涂了……” “老糊涂了?您不是还很年轻吗?”丽说。 “开什么玩笑啊。”紫笑着说,“我已经六十岁了。” 作者有话要说:井喷一万字终于完成啦。 第98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六十岁的紫是在两年前一次偶然的上网浏览中找到这份工作的。 两年前,紫刚刚提前退休,打算享受安静的晚年生活,共同生活了四十年的丈夫就在车祸中去世了。那个时候,紫第一次感受到了年老带来的孤寂。她当初和丈夫结婚的时候就约定了不生小孩,当时身边的人都说她早晚会后悔。他们的理由是:女人的寿命比男人长,要是再没有小孩的陪伴,什么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 现在,她真的变成了孑然一身了,身边反而听不到了这样的声音。当年劝她的人不少已经先她作古。而现在身边的那些人,不知是对她突然生出了同情,就不再提这件事了呢,还是因为压根漠不关心。事到如今,紫反而希望他们能够出来笑她两句,然后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和他们说,自己虽然孤单,但是并不为当初的选择后悔。但是现在因为眼前已经不再有谁来听她的想法,结果就是,连她最初的那个想法都开始跟着动摇了。 相熟的医生帮她检查完身体,之后告诉她,她很健康,如果想要让心理也保持健康,不妨找点事做。 结果,紫就给自己找了一份教育者的工作。 选择这份工作,只是因为这份工作完全没有年龄和性别的要求,而且可以在家中工作。她在联系对方的时候,还在忐忑是不是招聘信息上忘了写。谁知那边听说她是个老年人之后反而很高兴。 “您这样的人正是我们所需要的。”那边的人说。 从开始找工作,到正式上岗,她都没有见过自己的雇主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家教育机构在地图上的位置。按照被设计好的形象进入了这所学校,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培训,适应了这个“身体”以后,她就开始在一个虚拟的学校中担任老师了。学生当然是见不到的,至于同事,只有在一开始他们到她家为她安装设备的时候和她见过一面,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偶有电话联系而已。 在这个虚拟的学校里,衰老的身体完全不存在了。学校根据她提供的年轻时候的照片制作出了她的形象,照镜子的时候就会感受到自己恢复青春的错觉。如果需要到五楼的教室去,她可以一口气爬上去,而不用再为自己的心肺功能担心。站在讲台上教学,感觉和在现实中完全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只有脑在劳动,身体并不会感到疲劳。 而且,摘下设备躺在床上,她发现她的失眠症也不见了。 简直就像梦一样。 她怀疑过这是不是一场骗局,不过,一个月后银行账户上面突然增加的数字稍稍打消了她的疑虑。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 素秋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学生。 她礼貌,优雅,成绩优异,而且,和学生们相处得不错。 只要是做过老师的人,都会知道,若是想克服对好性格优等生的偏爱,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看见她上课的时候认真的样子,就会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这么看来,其实自己也没有怎么落伍。紫这样乐观地想着。 就算学生渐渐流失,不见踪影,只要素秋还在那里认真地听着,紫就能相信自己的力量,坚持把课讲下去。直到教室里渐渐不剩下什么人了,直到教室里只剩下素秋,她也依旧讲着。 毕竟自己的班上,还有一个优秀学生…… 该决定期末考的日子了。 ――不要出考卷了。准备下学期吧。电话那端的男人这样指示道。 ――为什么?明明还有一个孩子,得让她好好考一次试啊…… ――没有必要。她不是人类,只是用来帮助学习的人工智能而已。 就是在那个时候起,紫才恍然发觉,自己执教的这个地方,和现实生活中的学校有怎样的不同。 她对于自己的这些学生们没有一点的了解。因此,也就谈不上因材施教……什么都谈不上。关于素秋的完整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家庭成员,甚至还有家人都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但是这些资料都是假造的。 那么,其他的学生呢? 在这样的一所学校里,她要怎样才能知道,在台下听讲的那些人,到底是人类,还是机器呢? 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冲动之下,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发在了一个有名的匿名讨论版上。怀着一种近乎报复的心情。但是,按下发送的那一秒过后她就后悔了。这样真的好吗? 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这件新闻始终没有见诸报端。大概已经是学期的结末,根本不会学生去关心这件事。或许,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是,她是个老人,写不出抓人眼球的标题,所以从送出的那一刻起,她的发言就注定被埋没在了网络的汪洋大海里。 ……如果能一直这样的话。 新的学期开始了。紫决定不再去讨好素秋。一个上年纪的人讨好一个人工智能,多么可笑啊。但是,正因为知道素秋是个人工智能程序,她反而对素秋更加在意了。素秋多么像一个人类啊。会在该微笑的时候微笑,会在该沉默的时候沉默。散学以后她甚至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校园里面散散步,在图书馆里占一个位子,坐下静静地看书。 简直实在太精致了,像奉茶童子一样,因为做得太像人,反而让人觉得恐怖。 头发染得翠绿的竹青出现了。网校推出了染发的增值服务,追求时髦的学生就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竹青也是其中的一个。看见那个竹青居然和这个素秋成为了好朋友的时候,紫多么想写一封信告诉竹青,却又无法这样做――素秋是人工智能程序,也就是这所学校的一部分,也许,紫写给其他人的书信,都会被素秋以某种方式看到。这样,她应该就会知道自己对学校的“背叛”了吧。 某一天,紫沿着黄昏的斜坡道要到许愿树的方向去,忽然看见了孤身一人的素秋。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少女背对着斜阳,变成一个逆光黑影。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过身走掉了。 紫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她的不安很快应验了。校方打电话给她,问她是不是泄露了关于素秋的秘密。那篇写在匿名讨论版上的文章被揭发了。揭发者是某名素秋的狂热粉丝的家人。那个狂热粉丝因为好奇素秋的真实身份而去搜索了素秋的信息,结果看到了那篇文章。他本来心脏就不好,看到那篇文章之后竟然心脏病发作死在了医院里。他的家人发现了他的浏览记录,于是就和校方进行了交涉,声称这是诈骗,要追究学校的责任。 因为害怕惹上麻烦,紫急忙否认自己曾经做过这些事。校方也没有进一步追究。素秋表面上依旧是光鲜的优秀学生,但是暗地里却已经在学生中的某个小圈子间被怨恨起来了。紫在电话里听自己的同事们说,素秋这个虚拟账户名下的信箱,每天每天都会收到写着恶毒攻击的信件。 “就算是个人工智能,感觉还是有点可怜啊。她们和一般的人工智能不太一样,给人的感觉太像人了。之前就有一个人工智能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崩溃了,数据错乱到无法修复的程度,只好就那么删除了。哎,学校花了那么大价钱才买下来的……”同事说。 紫感觉自己好像犯了罪。 “要不要先蒙混一下其他学生呢,就说‘那样的传说是传言,素秋只是个普通的学生’之类的,如何呢?” “也没有必要吧,让人觉得欲盖弥彰似的。反正你这个学期没准又要从头来过。程序毕竟是程序啊,实在不行,还可以重置记忆。你啊,就想方设法降低退学率吧。别太依赖这些‘优秀学生’了。” 依赖素秋,那是不可能的。自从得知素秋是个人工智能的时候起,紫就不再依赖她了。 但是,她也失去了面对学生们的自信。她现在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授课水平确实太差了。更让她恐惧的是,自己分明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居然还用一个虚假的皮囊,装着年轻貌美的模样,对着面前这些年轻人进行说教……如果这个秘密突然有一天被拆穿的话,她大概也会像素秋一样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吧。 素秋是个程序,就算那些信件再不堪入目,也只是信件,不会伤害她太多,最不济也可以被重置记忆。而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从前,她很喜欢在“学校里”的感觉,感觉就像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衰老过。但是现在,她只有将纸本的合同看上一遍,才会在合同的压力下,迫使自己的身体和全息设备相连接。 最后一个学生退学了。 她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风吹着她的衣裙,风吹着她的身体。她看着自己的手,没有一丝的皱纹,皮肤细腻光滑,就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但是,这真的是她的灵魂能够栖息的地方吗…… 风很强,只要再吹得猛烈一些,她就会从这个天台上飘落下去。 她并没有寻死的愿望。但是,在这所学校里,就连自杀都无法做到。 以为获得了更自由的身体,事实上却是被扔在了看不见的牢笼里。 以为获得了更纯粹更真实的感情,事实上却是心灵被另一种幻像所蒙蔽的结果。 ……辞职吧。 如果下个学期还依旧如此的话,就辞职吧。紫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以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不该有的身手,轻松爬到了天台的围栏里面,走下楼梯,和另外一个试用中的人工智能程序,丽,狭路相逢了。 *** 许愿树下。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紫和丽说。 “我是知道的。”素秋说,“他们不知道。”她指的是丽和诗绪里。 “事情就是这样。我这个人,真是没办法呢。已经这样一把年纪了,还出来作怪……虚拟的世界,毕竟不是真实的啊。” 不是那样。丽在心里说。 “不是那样。看不见的东西,并不是假的。” 出乎丽的预料,说这句话的人是雪青。 听见雪青的话,素秋的脸上首先出现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又美丽地哀愁起来。丽不禁感叹人工智能竟然精密到了这样的程度。 “就算是老年人又怎样?就算是人工智能又怎样?付出的感情是真实的,大家之间的关系也是真实的。如此足矣。” 雪青说到这里,低头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去年我突然病倒了,家人只好帮我紧急退学。他们以为是这种全息设备不利于我的健康,等我出院了,还是坚决拒绝让我返校,还藏起了我的社保卡。可是我还是偷偷用弟弟的社保卡注册账号,来参加紫老师的班。紫老师,不要惊讶,我就是去年差一点坚持到最后的竹青。紫老师,你想过吗?为什么别的老师的班级里都没有人退学,只有您的班级里退学率这样高?为什么您那样辛苦地组织了见面会,但是没有人去……您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的目标是拿满小红花。但愿可以实现吧。 第99章 你是不能替代的 `p`jjwxc`p``p`jjwxc`p`“是因为我讲的不够好吧。同学们都厌烦了。” 紫的语气,非常的不甘心。 “不是这样。您是非常优秀的老师。起码在我们的圈子里,您非常的有名。您也许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但是,跟不上时代的人,不止有您。您大概想不到吧,我们这些学生和您是一样的……如果不相信的话,请看一下这张照片吧。” 少年将一张照片递到了紫的面前。紫看到那张照片之后,眼神里就多了几分迷惑。当她的眼睛看向照片旁边附注的文字之后,就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这张照片的年代……” “对,是五十年前的照片了……那时候的我,也是个年轻的女高中生呢。边上是我的弟弟,和‘雪青’长得很像吧?可惜去年去世了。不仅我,班上的很多人和您一样,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 “但是你以前把头发染成绿色……” “老年人就没有了追求个性的权利了吗?既然可以为了好看而把头发染成黑色,为什么就不能染成其他的颜色呢?顺带一提,你还记得去年班上那个把头发染了六种颜色的小哥儿吗,他当时是我们中间年纪最大的,好像是属马的吧,比我还大五岁。”“少年”露出了阳光的笑容。 “后来呢?他为什么也退学了?” “胰腺癌。” “这样啊……” 气氛变得有些严肃了。 “已经忘了一开始是怎么传出来的了,也许是谁的孙辈是这里的学生,偶然之中发现了吧。您知道‘friendbook’吗?” “好像听说过……是个社交网站吧?年轻的时候似乎很有名……它还在吗?” “没错。想想也有五十年历史了吧。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去全息交互网站,friendbook这种时代的东西基本上已经变成了老年人交友的网站了。老师您在网上很有名气哦。他们都说,未明网校有一名非常优秀的老师,很有旧时代教育者的风范。我起初也是不相信,等到见到之后,才知道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大家都只以为您是个有旧时代风范的年轻教育者,所以谁都没敢和您自曝年龄,当然,也就都没想过您现实中竟然是这样的年纪。我们这些学生觉得自己能用全息设备冒充中学生听课,已经是相当的新潮了,没想到您走得比我们更远,居然在这样新潮的学校里工作。要是知道了,才不会失望,反而会钦佩您呢……” “过奖了。……没想到friendbook还在,我都已经几十年都没有去过了。” “这是真的,您如果账号还在的话,可以去登陆看看。您出名的这件事在去年似乎被校方注意到了。从那时候起学校就有意把超龄学员都聚在了紫老师的班上。当然,偶尔也有几个年轻人。不过话说回来,真让我惊讶呢,好像老师您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你们年纪比我还大,为什么还要来上网络高中?” “那么请问老师您为什么要来教学呢?” “因为……” 紫只说了一个“因为”就没再说下去。 她已经明白了。 她是为了给自己晚年的人生寻找一些乐趣才选择了这所学校。这些上了年纪的学生们,当然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就算这样我还是让你们失望了吧。人越来越少,大家也不活跃。” “没有办法,身体渐渐不济,大脑也有点跟不上,好几个都是相当不情愿地退学的。” “但是,还有学生上课到一半就拂袖而去……他们一定是很生气吧。” “哎,大家都是老人,您应该也知道吧,老人也是有脾气的嘛。因为上了年纪,容易固执,还爱把家里和小辈们不开心的情绪发泄到别的地方。上次那位老兄,就是因为他儿子的婚事不顺遂,才在紫老师的课上作出了那样失礼的举动,事后他和我聊过,说自己特别的后悔……其实大家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学什么知识,仅仅是为了找一找青春的回忆。就算因为年纪大了没法专心听讲,但是心还在努力坚持着。不过,其他人好像也和老师您一样呢,对自己衰老的脸都不太自信,一听老师您突然说要聚会,全都吓得像三岁小孩一样,怕起生来了,甚至还有几个就落荒而逃了。连我也是。明明都鼓足勇气打算去和素秋见个面了,一听说她居然不去,我突然发现自己虽然有勇气见素秋,却没有勇气去见紫老师。――因为紫老师是大家心中共同的女神啊。” “请别再说了……” 紫的声音有一点哽咽。 “我已经决定要换工作了,找了一家乡下学校去面试。他们太缺老师,所以没有年龄要求。但是我也不知道在那样的乡下地方身体能坚持多久……” “……那真是遗憾啊。本来,我还想介绍一个新工作给紫老师呢。” “新工作?” “我的侄子,也就是‘雪青’的儿子,继承了我的公司,最近打算开一家专门针对老年人的全息网校呢。如果有您去给那里的老师做培训的话,大概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在许愿树下,雪青,也就是竹青,向紫详细地说明了办学的计划。最后还交换了联系方式。等她们完全讲完,太阳也西斜了。一行人背对着斜阳,慢慢沿着坡道走下来。走着走着,“少年”突然将脸转了回来,微笑地看着素秋: “最让我吃惊的,还是素秋的事。我从来没想过,素秋居然会是人工智能。如果只是说丽是人工智能的话,我还可以想象得到。” 素秋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凭什么啊!”诗绪里不开心了,“丽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你啊。”少年笑着说,“一般想想,这所学校里面随身带着会说话的宠物的,也就只有丽小姐了吧。”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诗绪里烦恼地抗议着。 丽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她竟然会以人工智能程序的身份来游历这座校园,这也是之前从来没有遇过的事情。 “请问……” 素秋忽然开口了。 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一点怯怯的。 “被当成人工智能是很讨厌的事吗?人工智能,是不好的吗?” 丽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人工智能不该有的东西。 惶惑,还有,不自信。这是人类才会有的情感。丽再一次为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折服了。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对于这样的人工智能的使用,应该已经跨进了人类伦理道德的边缘地区。如果这样的话,对素秋记忆的一次次抹杀,真的就像远古时代里将写错的字从木片上削去那样简单吗。 雪青走到了素秋的面前,拉住了她的手。 素秋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了嘴唇。 “当然不是。”雪青说,“素秋是不能替代的。别的人工智能不能替代你。人类也不能替代你。素秋在我的心里,是唯一的。” 听了这句话,素秋露出了美丽的笑颜。 *** “就这样,再一次,印证了充满智慧的诗绪里的预言,曾经迷失的少女们迎来了美好的结局。” 站在茶几上的诗绪里说完,将尖尖的嘴巴伸进了咖啡杯,安逸地舔着上面的奶油泡沫。 浸没在永不停歇的钢琴声中,这里是次元中央港口的咖啡馆。诗绪里在靠窗的那张桌上坐着。在它面前的并不是图书馆管理员,而是看上去像封面女郎一样的时尚美人。诗绪里讲着,她用笔在本子上记录着。在诗绪里讲完的同时,她在那段话的结尾画了一个句号。 “你写的好快!”诗绪里惊叹道。 “只记了要点,等到回去再誊录整理。只有这样的草稿的话,是绝对不能发表的。” “但是这样手不会酸吗?去买一台电脑怎么样?”诗绪里说,“现在有很便携的电脑,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能录入了呢。” “以前的习惯,改不掉了。而且还要学。那时在桃李公国,电脑是非常稀有的东西,系统也很落后。” “桃李公国?难道,你是……白……” 诗绪里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美人。但是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捕捉出那张脸和当初那个胆小又单纯的女孩相似的地方,她就已经戴上了太阳眼镜,把脸部遮住了。 从她的反应看来,这个美人确实是白小棠没错。难怪刚才在码头上一见面就和丽非常熟悉地打起招呼来……回想起来,在桃李公国的那一次别离过后,丽又出席了多少次各种各样的校庆式?这样漫长的时光,把一个有点青涩的女孩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成熟大方的模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这样想了,诗绪里还打算多问候几句,却看见她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丽那边的事情也差不多要搞定了。谢谢你提供的这些素材,诗绪里。这封信替我交给她,应该可以当做刚才那个故事的补充吧。” 将一只信封放在了桌上,拿起了桌上的记事本和笔,她就离开了座位,往咖啡馆的另外一个出口走去了。 “不等她回来么?”u诗绪里大声问。 白小棠没有回头,只是举起一只手,轻轻扬了扬,作为别离的问候。 诗绪里还想多挽留两句,但是刚才喊的那一声已经吸引到了周围不少的目光,它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眼睁睁看着白小棠溶进了窗外的夜色中。 “发什么呆呢?” 尾巴被轻轻拽了一下,诗绪里迅速地转过头,看见丽正坐在她的身边。 “她走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就是白小棠!”诗绪里的表情有点落寞。 “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呢,从她跟我打招呼起,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啊。” “我怎么可能发现啊!变化那么大……”诗绪里的脸顿时变得很红。 “咦,诗绪里不是号称耳聪目明吗?我可是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哦。”丽微笑着说。 诗绪里转过头,不再看丽,而是用脚爪将桌上的那只信封递到了丽的面前。 “……她给你的信。” 丽有点疑惑地将信封拆开了。 她原本以为会看见桃李公国的语言,或者是无涯标准语,但是,都不是。里面的东西甚至不是信笺,而是一张新闻剪报,还配着照片。所用的语言,就是她在刚刚离开过的世界使用过的那一种。 丽读着这则新闻报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轻轻地笑了一下。但是那个笑容,比诗绪里刚才喝的咖啡还要苦涩。 “丽,你笑什么?上面写的是什么?”诗绪里担心道。 “没什么。船来了,我们走吧。” 她将剪报夹在了恒河沙书里。 新闻的标题是《更合格的教育者?!聚焦首位人工智能教师在未明网校的第一天!》 但是诗绪里看不懂标题,它只看懂了照片。 照片上面,是拿着华丽教鞭,神采奕奕的安娜小姐。`p`jjwxc`p``p`jjwxc`p` 作者有话要说:百章了,好开心,因为是头一次连载到百章。这个世界的故事也就这样结束了。下个学校的主角是诗绪里。 ps:定了《枕上欢》的同学应该都已经收到了吧。感觉定制印刷改良之后背胶倒是粘得挺牢,《枕上欢》也不厚,无散架之虞。真心希望今后的定制可以由作者自己来排版,有衬线的字体相比之下还是会舒服很多。 第100章 黑与白的艺术品 ――黑与白的艺术品。 这里,诗绪里所想说的不是围棋,不是大熊猫,不是太极图。 而是女仆装。 在诗绪里的观念中,只有黑白或蓝白的配色才是女仆装的正统,在这其中又以黑白为胜。女仆,不是模特,不是演员,不是换衣娃娃,所以当然不需要鲜艳的颜色与浓艳的装饰。简单的黑与白,不管是怎样华丽的客厅,都可以恰到好处地融入,毫不突兀。 而女仆之美,更在女仆装之上。 女仆,与大小姐,同样是美的。 大小姐之美,有其高贵的地位作为依托,不管怎样灿烂夺目都不为过。女仆的美则是一种内敛之美,只有在服务中才被允许绽放出来,却又不能绽放得无所忌惮。 想到这里,诗绪里就想要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说大小姐之美是钻石,那么女仆之美就是黑珍珠。 为什么诗绪里会突然会想到这些奇妙的理论? 那是因为,此时此刻走在诗绪里前面的这名女仆领班,就恰好符合诗绪里心中对于女仆所有的要求与幻想。谨严,友善,不多话,亦不会让人觉得无趣。紧跟在这样优秀的女仆领班身后,诗绪里也只能以它所不太习惯的、从容而不散漫的姿态,在城堡内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行进。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 这座她们置身其中的建筑物,外表看上去是一座古老的城堡,从内部看也是如此。不起眼的转角处偶尔会看到空置的艺术品陈列桌,大概那里曾经摆放过什么东西,后来终于被败家子给卖掉了,最后连同这座城堡也不得不沦为女仆学校。 等一下,怎么能用“沦为”这种词呢?女仆学校,那就是女仆的天堂啊!对吧,丽? 诗绪里将视野移到右方,用眼神习惯性地寻求着主人的戏弄。 “丽……” 已经不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见习女仆的影像。 诗绪里停下了脚步。 交叉绑带的围裙带着白色的荷叶边,胸口的缎带花样是代表实习生的粉红色条纹,头顶还有一对毛茸茸的兽耳。她本来应该寸步不离地跟随在领班的身后,此时却心有灵犀似的,和诗绪里一起停下了脚步,往自己的左方望去。 诗绪里看着她。 她也看着诗绪里。 这是……一见钟情吗? 前面,后面,没有其他人,就只有她一个。 太好了!诗绪里色心一动,嘴角就笑了起来。 只是它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仆也对着它流露出了色兮兮的眼神! 等一下!可爱的女仆小姐,这和你的扮相一点也不相称啊!诗绪里差点就要叫喊了出来。但是它马上发现,那个女仆小姐也和它一样,震惊地张开了嘴…… “诗绪里,请快一点。不要对着镜子做鬼脸。” 领班女仆转过头来,用严厉的眼神扫了诗绪里一眼。远处有两三个见习女仆听见了领班的声音,全都掩嘴偷笑起来。 这是……镜子? 诗绪里朝右边的女仆小姐伸出手去,看见女仆小姐也正伸出手过来…… ……真的是镜子。 对哦。诗绪里这才突然回想起来。这一次,它被迫变成了人的形态,变成了“她”。她又留恋地往镜中的女性看了一眼。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十六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正常人类女性。除了头顶一对狐狸耳朵还是无法遁形。不过既然是女仆,所以就算头顶有一对毛茸茸的动物耳朵也不算太惹眼? 丽不再在身边,这一次的学校诗绪里只能靠自己了。 接下来将怎么发展,她一点都不明白。 *** 事情变成这样,还得从青年作家白小棠留下的那张莫名其妙的剪报页说起。 对。就是那篇新闻,让诗绪里早已习以为常的丽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刚刚在船上找到了座位,丽就把很久没有阅读过的恒河沙书取了出来,阅读起来。 这不太寻常。诗绪里记得,丽最后一次使用恒河沙书还是在安娜和高阳薤露交战的时候。在那之后,她虽然偶尔还在把恒河沙书当成行李箱在使用,但是再也没当成一本书去读过。 如果当初读了恒河沙书里的资料的话,大概很早就会发现未明高中是一所网校,上个世界也会少掉很多麻烦。但是,诗绪里宁愿丽不去读它。 它不想失去丽。 因为那一次书吞人的事件。 虽然平时依旧和丽开着玩笑,但是,那次可怕的事件也深深刻在诗绪里的心里。恒河沙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书签――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一点也不明白。 它想起丽好像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和你说这些也是没用的。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诗绪里心里又突然冒出了讨厌的感觉。 丽还在那里看书。 说起来,这一次,好像已经看了半小时了吧…… 诗绪里担心起来。 “哎,你还是别看了。”它说。 丽没有抬头,不知是在读书,还是在想事情。 诗绪里将脑袋凑过去看她在读些什么。 “咦?” 诗绪里呆了一下。 “这不就是那则新闻吗?” 书页的中央,就是那张安娜的照片。文章内容和排版,都和那则新闻一模一样。连大小都相同。 这也难怪,因为所有的出版物都可以在恒河沙书中找到对应的页数。但是有必要对着这一页看那么久吗? 诗绪里还想盯着书上的内容找找其中的玄机,那一页就被丽翻过去了。诗绪里有点不服,于是就自顾自地从行李中找出了白小棠留下的那个信封,直接将那页复印剪报取出来观察。 新闻的内容,诗绪里还是看不懂,但是,它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那页纸四周靠近边缘的地方,有着四方形的痕迹 如果是用传统复印机做的复印件的话,复印件四周就会留下原件的边缘阴影。但是,这个痕迹比较宽,不像是报纸的厚度,而像是……书? “这不是原件的复印件,而是从另一本恒河沙书上复印下来的……” 诗绪里一不留神就大声叫了出来。 恒河沙书并不只有丽这一本。作为通天塔图书馆的藏书目录,很多图书馆管理员都拥有它,在底楼大厅中央也摆着一本,供临时查阅。也就是说,白小棠是从别人的恒河沙书上看到了这一页,把它拷贝了下来。 诗绪里的叫声让船里的其他旅客都将目光聚在它的身上,却没有改变丽的目光。她仍然低头读着那本书,而且阅读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她不是在调查下个世界的资讯,也不是在看一本吸引人的小说。她机械地翻着书页。眼前这一页与下一页的内容根本不是连续的。 诗绪里从来没有见过丽变成这个样子。 是因为安娜的事吗。 “如果多停留几天,说不定就可以和安娜再次遇见了。”――这个时候的丽一定是这么想的。诗绪里以前听丽透露过,安娜留过一封信,说她们不会再见面了。丽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他人的事一样。她装着一副已经放下的样子,安然地接受着流放的命运,也确实在别的学校里平安渡过校庆式,连诗绪里都差点以为她真的放下了。 但是,等到擦肩而过的证据摆在面前,她伪装的坚强就突然好像失去了鲸骨支撑的裙子一样,完全地垮下来了。 想到这里,诗绪里忽然有了一个有点不安的想法。 “丽……你该不会是,想要被这本书吞下去吧?” 诗绪里小心翼翼地问道。丽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依旧机械地翻着书。于是它又问了一遍。 “这样是不行的……那个被吞噬的女人完全消失了不是吗。就算你真的能透过这种方法抵达它连接的通天塔图书馆内部,那时的你也只是一本书啊。只是一本书的话,只要理事会的那群人抬抬手,你的存在就会被抹杀掉……” 丽还是没有回应。就在这时,汽笛响了,船上开始播放终点抵达的音乐。 “罗西女仆学院就要到了。罗西女仆学院就要到了。请各位旅客带好自己的随身行李,准备下船。” 身边穿女仆装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有的是主人送着自家的女仆前来培训,也有送姐妹来的,也有孤身一人的旅客已经换上了女仆装。当然也有人只是把头带拿出来比划了一下,就害羞地放回行李中,穿着便服下船。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丽终于将书合上了。 最后残留的一丝斗志,已经从她的眼睛中消失了。 诗绪里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后来让它后悔万分的决定。 它决定来个恶作剧。 它跳上了桌面,将那本丽还没来得及拿起的恒河沙书叼在嘴上,冲出了船舱。 不给你看了。想看的话,就来追我啊。诗绪里的心里这样想着。 它的方法确实起到了效果。丽终于清醒了。 “诗绪里!不要下船!到我的怀里来!” 诗绪里没有回头。只要让丽摸到恒河沙书,她一定会重新掉进深渊。抱着这样的心思,它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叼着书从这个旅客的肩头跳到那个旅客的头顶,撒开四腿往前跑去,留下一路的尖叫,和丽越来越远的喊声。 船漂浮在空中。 迷雾中的城堡,已经在前面显现…… “来追我啊!”它回头喊着。 但是,它刚刚把嘴张开,恒河沙书就顺着惯性飞了出去,坠入了无边的迷雾之中…… 糟了。 它本能地朝那本书跳跃过去,却不但没有追上它,反而也掉出了船……掉到了女仆学院的城堡的门口。 它孤身一狐,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 它等着丽出现。 其他的旅客陆陆续续都来了,只有丽还是没有出现。 为什么?船呢? 它仰望蓝天,却看不到船的踪影。 “好像有个人没能下船呢。” 哎? 诗绪里听见远远有人这么说着。 “好像是她的狗把她的船票叼没影了,她身上又没有带补票的钱,只好跟着船回去。” 这说的是……丽? “所以我才讨厌狗啊,又胡来又吵闹。真讨厌。” 诗绪里终于忍不住了,冲那三人的背影喊道:“我不是狗!我是狐狸!――狐!狸!” 一个大问题摆在了诗绪里的面前。 ――船票和其他重要文件全都夹在那本恒河沙书里面。那本书又因为诗绪里的自作主张,掉到了这所学校里不知道什么地方。丽被迫遣送回港口……这该怎么办才好? *** “你是有主人的吧。” 女仆领班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诗绪里一眼。 诗绪里立刻端正了态度: “是的。……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往旁边看。不过,你的主人似乎没有送你过来呢。” 唉。诗绪里心情又低落起来。 要想回去,首先要找到失落的恒河沙书。城堡内部禁止宠物,为了能够好好地搜寻恒河沙书的踪迹,它只好发动下下策,变成女仆冒充转学生(其实内心早已迫不及待了)。本以为多少会受到些阻力,但是没想到一说出自己是无涯学海来的,对面的人就推了一下眼镜说:“啊,好像是说今天要送来一个转学生。本来说是叫做丽的,没想到居然叫做诗绪里啊……” 听见这句话,诗绪里稍微想象了一下丽穿着女仆装的模样……真不知道决定流放地点的有关人士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恶意。丽的自尊心那样强,说不定会为了拒穿女仆装大闹一场? 啊,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自从来到了这所学校,诗绪里第一次感到一丝丝庆幸。 事情就这样成了。还领到了崭新的女仆装。现在还被领班小姐带着熟悉城堡的结构。不知不觉中,城堡参观已经进入到了尾声,她正跟着领班去熟悉这里的宿舍区,参观的最后一站。 “刚刚来的话,大概会感到有些孤独吧。好在这里的宿舍都是两人间,希望你能尽快适应起来。现在短假刚刚结束,你是少有的插班生,所以这一次我带你来参观。下一次我可就没有这样的耐性了。”女仆领班笑着说。 室友! 诗绪里的眼睛亮了一下。 多年以来,她一直梦想有自己的室友,没想到居然有实现的一天! “但是不太好相处呢,那孩子。” “那孩子?” “你的室友啊。” 诗绪里感到一阵晴天霹雳。 凭什么我要和那种人做室友啊? 诗绪里正抱怨着,领班已经在一扇门前停下。诗绪里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寝室了。敲门没有人回应,领班取出了总钥匙。 “――因为你们都是兽耳系的。” 门开了。 靠窗那一张软软的床上,一个戴着眼罩的女孩子正穿着女仆装躺在那里午睡。 她的头顶有一对软绵绵的猫耳。 那个瞬间,诗绪里觉得,世界的花都开了。 领班很快就走了。为了避免吵到这个据说很难相处,但看上去十分软萌的猫耳女仆,诗绪里用它前所未有的轻柔动作,好好整理了预先放在空床铺对面桌上的生活用品,然后就去浴室洗了个澡。 诗绪里在这里洗澡,而外面的床上还有个猫耳女仆躺在床上,微闭着眼帘等着她……想到这里,诗绪里觉得浴室里也飘着那个猫耳女仆的香气。 简直是……太幸福了! 对不起了,革命家丽小姐,这一次的室友我就替你收下了! 诗绪里关掉莲蓬头,用浴巾裹住身体,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卧室中。 眼前全是那对可爱的猫耳。 那猫耳的做工实在是太精细了,还是萌度可杀人的折耳造型,以一个温柔的角度伏贴在头发上,不仅外侧的猫毛非常整齐,内部还有着两撮可爱的小白毛…… 手突然不受控制了!就这样直直地向那对耳朵伸去!是恶魔附身吗?啊,反正她睡得这样香,就算碰一下也不会有感觉……的吧? 诗绪里咽了一下口水。 ……摸到了!咦?……是错觉吗? 诗绪里惊讶了。 这对猫耳……竟然有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卖安利#前两天在微博上卖了《医龙》的安利,今天决定卖同一个作者画的《幽丽塔》的安利。 悬疑推理类的题材,虽然号称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但是基本上除了书名和几个人名相同以外,已经和原作没啥关系了。 内容嘛,讲的就是一事无成的猎奇小说爱好者,失去了女神,却意外结识了一生的好基友,于是愉快地开始了充满变态猎奇的寻宝大冒险xd 重点是!每一话都有神转!没错,每一话的最后一页都会高能反应。所以一旦看了开头就根本停不下来,为了避免剧透,有兴趣的人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应该没有百合。据说马上就要完结。 附几张封面图增加安利效果xd 单行本封面,第一卷和第二卷,图片来自豆瓣。 第101章 野猫不必有名字 诗绪里触电似地将手缩了回去。 毫无疑问,这对猫耳,正是眼前这名室友的身体的一部分。凭刚才的触感,诗绪里可以百分之百确认。 文艺作品里,长一对猫耳没什么,但是如果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人长了一对猫耳的话……这也太恐怖啦! 畸形?寄生?还是妖精? 诗绪里吓得双手抱头后退三步。 ……等一下。 诗绪里伸手捏了捏自己头顶的狐耳,眨了眨眼睛。 对啊,自己不正是这种突破常识的存在吗。也许,这个猫耳女仆也是……书签? 诗绪里歪了一下脑袋,继续仔细观察着那对不寻常的猫耳。 刚才,耳朵好像……动了一下。 诗绪里紧张起来。是错觉吗…… “嗯……” 猫耳女仆舒展自己的身体,伸了一个相当高难度的懒腰,然后才坐起来,把眼罩推到了额上,露出了朦胧的睡眼。 诗绪里正准备自我介绍,结果,被猫耳女仆一个哈欠扰乱了步调。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更厉害的家伙要住进来呢。”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在小瞧我吗? 不过,想起之前领班的嘱咐,诗绪里强行忍住了心中的不愉快。美丽的领班姐姐看上去很温柔,但是那一句“下一次我可就没有这样的耐性”让人莫名感到了某种压迫感。也许是个不太好说话的家伙呢。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和室友闹矛盾为好…… “我叫诗绪里。请问你的名字是?” “哦。叫我野猫就可以了。” “‘野猫’……就是流浪猫的那个野猫吗?” “嗯。”盥洗间里飘来了野猫小姐的声音。 诗绪里心想,这样的命名方式也太随意了。应该不是真名吧,但是,就算是假名……会有人给自己家的女仆起这样的名字吗? 而且那对猫耳,还是让人有点在意…… “那个……野猫小姐……” 盥洗室里吐掉漱口水的声音。“咝……怎么了?” 咝……?算了先不问这个。“请问您的名字……是写作‘野猫’的那个野猫吗?”诗绪里问。 “都说了你叫我野猫就可以了。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但是,一般来说,登记户籍的话……” “我没有户籍。” “喔……”诗绪里似懂非懂的样子。 “女仆学校是职业培训不是基础教育,不需要户籍也可以来的。而且这里是享誉整个次元之海的女仆学校,就算学生有户籍,他们也没办法去一一核查啊。” 唔……好像是很有道理。诗绪里想。但是没有户籍就入学的话,岂不是逃犯也可以…… 等一下。 刚才她好像确实说了吧……“次元之海”……应该没有听错。 诗绪里猛地来了精神,冲到了盥洗间里去。 “喂!你干嘛进来!我正在……” “你刚才说了次元之海对吧!” “说了又怎样……你为什么不敲门?一点礼貌都没有。” “为什么要敲门?你又没锁门。……先别管这些,快回答我!” “我为什么要锁门?明明你来之前我都是一个人住的,是你突然闯进了我的地盘……赶快出去!不准再看!” “有什么稀奇的啦,我又不是没见过,看一眼又怎样,又不会少块肉。” “把你的爪子离我手肘远一点!” “体毛意外的浓密呢……” “出去!” 门被“砰”的一声从里面关上了,然后是挂上保险链的声音。 不就是修个眉毛,用得着这么凶巴巴的吗……诗绪里有点不服气。不知过了多久,野猫小姐才慢悠悠地出了盥洗室,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将修眉刀插在了梳妆盒里。 “其实眉毛浓点也挺好的……” 诗绪里话音刚落,就觉得脖颈上一凉。修眉刀的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而刀柄握在野猫的手里。 好、好快的身法…… “女英雄饶命。” 野猫挑了一下眉毛,又瞬移回了自己原先在的位置。 太不可思议了,刚才那一手……确实是瞬移吧?诗绪里记得自己貌似没有眨眼睛的样子。 “你是从上位次元来的?”诗绪里试探性地问道。 “嗯。我只回答三个问题,这是第一个。” 野猫的脸上一副唯我独尊的表情。 领班说的一点没错,这真是个一点也不好相处的家伙。 “为什么只能问三个啊?” “因为我高兴。好,第二个问题也已经回答了。” 啊?这就用掉了第二个问题吗?诗绪里差点把心里想的这句话脱口而出,还好忍住了,否则第三个提问机会也要交代。 “咦,你的脸变得好红啊。……大脑神经元的数目不足,想不出问题了?只剩最后一个机会了哦。没关系,慢慢想吧,我可以慢慢等。” 诗绪里一点也不想接她的话茬,生怕一不小心又着了她的道,把最后的机会浪费掉。虽说心里不服气,但是野猫既然是这样难以相处的一个人,没准真的会只回答三个问题,之后就再也不理人。第三个问题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行。 在诗绪里苦思冥想的功夫,野猫哼着一首歌,拿出指甲油小心翼翼地涂了起来。小小的刷子轻盈地在指甲上扫过,留下了鲜亮的颜色,光可鉴人。她在这个角度看一看,再从那个角度看一看,然后满意地笑了。 女仆不是有很多家务要做的吗。涂了指甲油还怎么工作呢,真的可以被允许吗。就好比通天塔图书馆的书签基本没有人抽烟…… 忽然,诗绪里灵光一现。 “那个……” 听见诗绪里开口了,野猫将头往后仰着,用一个倒挂的怪异角度看着诗绪里。下折的猫耳也动了一动。诗绪里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如果野猫她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一个猫耳女仆……不过,那也仅限不说话的时候而已。 平复了心情,诗绪里终于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你刚才说,本来以为室友会是个更厉害的家伙……你想说的‘更厉害的家伙’,该不会是指丽?劳伦斯吧?” 三秒沉默。 “当然不是。你这个问题很无聊。” 野猫将拧好瓶盖的指甲油丢回梳妆盒。 不对。诗绪里感受到了。就在丽的名字被说出来的瞬间,气氛微妙地改变了。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攻受逆转? 野猫的犹豫已经说明了一切。 转学生到来,野猫作为室友肯定会被预先通知过。那个时候,女仆学院里的人都还以为将要转入的人是丽?劳伦斯。如果野猫她对于丽?劳伦斯毫无了解的话,以她的性格,对于诗绪里刚才的那个问题一定会作出类似于“丽?劳伦斯是哪根葱?”这样的回答。 但是她没有。 她的犹豫,等于承认她听过这个名字。 丽的名字在无涯学海人尽皆知,但是对于无涯学海以外的、上位次元的其他居民来说,她根本不算是什么名人。无涯学海作为一个纯粹的学究之国,和外界的联系非常有限。如果说野猫认识丽?劳伦斯,并且把她当成一个“厉害的家伙”,那么,她必定是来自于无涯学海,而她那特殊的外形更证明了…… “其实你也是书签吧。”诗绪里说。 野猫依旧背对着诗绪里。“你的三个提问机会已经用完了。” 开始逃避回答了。诗绪里感受到了扳回一城的快感。好,就这样乘胜追击吧,一鼓作气击溃她,把她的秘密暴露出来……“这不是提问。我只是在陈述自己的观点。若是写在纸面上,那句话的结尾是句号而不是问号。” “那么请你不要出声地陈述。我要睡觉了。晚安。” “什么?又要睡?”现在才下午三点啊! 完全不顾诗绪里惊讶的表情,野猫走到自己的床边,用桀骜不驯的眼神看了诗绪里一眼,接着将刚才推到额上的眼罩拉下遮住眼睛,躺平。 *** “嗯,确实很像野猫的风格呢。” 趁着午间休息的时间,领班小姐来过问诗绪里生活有没有困难,和室友相处的如何。诗绪里就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胸中的苦水全都倒给了领班小姐听。听诗绪里陈述了入住当天的遭遇,领班小姐微微地笑着颔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惊讶的反而是诗绪里。因为领班小姐竟然也用“野猫”这个名字来称呼那个猫耳女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名字放在日常生活中多么突兀。 “她是睡神吗!我睡觉以前她一直在睡,早上醒来,她还是在睡……”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了。每天都在旷课,今天也是。不过,因为学校的定位是职业培训而不是基础教育,既然她已经交了学费,学校也就不能劝她退学。‘昼伏夜出才是野猫的习性’‘我的一天从下午三点开始’什么的,总是挂在嘴边呢。” “但是她下午三点的时候也在睡!” “有时候确实会这样。该说是自由过度呢,还是逃避现实呢。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作为女仆不应该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挑三拣四,想要调换室友绝对不可能。” 诗绪里猜的一点没错,领班小姐果然是硬派的作风。但是,真要和这个人一直住下去,诗绪里实在是无法想象。 “难道她一开始就没有室友吗?”诗绪里问。 “不。你是第八个。之前的人都退学了。” 诗绪里心中一寒。 “野猫她是无涯学海出身吗?” “这就不知道了。学校对学员的出身从来都不过问的。” 诗绪里有一点失望。 “不过,她应该不是从无涯学海报名入学的。因为近百年来我们第一次从无涯学海那里收到报名表,就是写着‘丽?劳伦斯’这个名字的那一张。不知道什么原因入学的变成了你。不过,这是你们的内政,我就不多过问了。” 野猫竟然不是从无涯学海报名的。这有点出乎诗绪里的意料――难道是我判断失误了吗……不可能,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野猫这个名字,应该是她的主人取的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野猫小姐的主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既然不能从你身上入手,就从你的主人开始调查。你既然是书签,那么,你一定有主人的,而且一定也是图书馆管理员! “很遗憾,她没有主人。” ?! 诗绪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领班小姐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虽然偶然也会有女仆在报名表上隐瞒自己已有的雇佣关系的例子,但是,依我看来,她大概真的没有主人。因为她总是自称是不需要主人的野猫,还说,希望我们用野猫来称呼她,但是野猫也不是名字,因为野猫不需要名字。” 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幼稚,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啊。诗绪里想。 “但是,应该还是有的吧,如果没有主人催促的话,以她的性格,为什么要来念女仆学院呢……” “我以前也这样想过。但是,只要和她深入接触一下你就会明白了……” “明白什么?” “诗绪里,你觉得,一个女仆最重要的是什么呢?”领班小姐问。 尽管诗绪里曾经出于个人的恶趣味在女仆课题上做过不少研究,但是,领班小姐提出的这一个问题,她还是第一次思考。 “大概就是得体的打扮,谦卑的言行,再有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 诗绪里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你说的这些都很重要。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女仆之心’。”领班小姐说。 “女仆之心”…… “听上去很玄妙不着边际吧。”领班微笑了,“但是在现代社会,女仆代表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服务业的一种。所以,就和其他的职业一样,一个人要想表现出众,既需要磨练技术,还需要深入地去理解这个职业。因为学习能力的差异,有些人可能一两个月就会掌握迎宾待客做家务的要领,有些人可能需要两三年,但是,三年后、五年后,能否成为可靠的女仆,依靠的还是‘女仆之心’这种东西。好好领悟吧。” “就算你说现在要我好好领悟,我也……” 诗绪里刚说了一句,看到领班小姐的眼神有了变化,连忙说:“我会好好努力的。” “那孩子,没有这种东西。” 领班小姐说着,将目光移到了远方,盯着什么在看。诗绪里沿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竟然看到野猫正站在不远的山茶花丛的边上。 诗绪里看了一眼时钟――正午十二点。这应该是野猫在睡觉的时间吧?为什么野猫她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想到这里,诗绪里就想和她打个招呼。可是一声午安还没说出口,野猫就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不见了踪影。 第102章 失而复得得复失 野猫的事情太复杂,先放在一边不去想它,当务之急是把失落的恒河沙书找到。抱着这样的心情,诗绪里告别了领班小姐,到了没人的地方,悄悄趴在地上,用自己灵敏的鼻子去寻找那本失落的恒河沙书上附着的丽的气息。 虽然很淡,但是依然可以感受的到,淡淡的,丽的长发间的馨香,混合着奶油和面粉的香味。看来书是掉在了甜品教室的房顶上。不是什么麻烦的所在,真的是太幸运了。接下来,就只要轻灵地跳上栅栏,跳上树干,再跳上屋檐,让微风抚过自己的皮毛…… ……等一下。 现在这副身体似乎不太适合这么做。诗绪里向校工借来了梯子,爬到了房顶。经过一番努力,鞋掉了一只,身上也沾了不少灰土,总算见到了恒河沙书。 摸到封皮的时候,诗绪里的眼睛微微有点湿润了。 ――劳丽,我好想你啊。 稍稍整理了复杂的心情,诗绪里哼着歌,带着恒河沙书回到了宿舍。一推门就看见野猫戴着眼罩头朝床尾躺在床上――她不知何时已经先诗绪里一步回到宿舍了。 诗绪里决定不去理她,径直将恒河沙书锁在了自己的衣柜底部。 “主人不在身边,心情还这么好啊?” 诗绪里听见呆了一下,回头一看,野猫的半张脸依旧被眼罩遮着,好心情就顿时跑没了: “你果然和我一样是书签。――你又是哪个管理员的手下?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书签?我才不是那么无聊的东西……我是流浪的野猫,是自由的,和你不一样。一旦得到主人,就永远只能做书签了。” 说完,野猫额外看了一眼诗绪里的裙子。诗绪里知道自己的白围裙因为爬了房顶而沾满了灰土,现在看上去脏兮兮,放在这干净的房间里面分外扎眼。 “我去浴室了。” 对话终结。 虽然身体已经从那个野猫的边上逃开,她的声音却还残留在脑子里。 一旦得到主人,就永远只能做书签了…… 自己是怎么成为书签的呢?成为书签前自己是什么?诗绪里完全不记得。 从很久以前,诗绪里的记忆就像是被突然抽走了一部分似的。莫说跟随丽的因果,就连第一次遇见丽是什么时候,她都没了印象。 按照原则,应该是在革命以前。为了革命东奔西走的丽,应该不会有多余的时间来训导自己的书签。至于革命失败以后就更加不可能。但是,为什么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不想了。 脱下手套,脱下长袜,解开缎带,脱掉长裙。 打开莲蓬头。 听着水流下来的声音,心中的噪音终于安静了。 “喂,书签,和我讲讲她的事吧。” 又是野猫的声音。 这浴室门的隔音效果,真是讨厌啊。 “没什么好说的。” “别这样……我是认真的想要听呢。一个书签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该不会是,你也渴望自由,扔下主人跑出来了?” 虽然隔着墙壁,诗绪里听出了说这话时野猫唇边的笑意。 “不要乱讲,我才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家伙!” “哎呀,竟然这样这样重视你的主人。负责任呐……看来你一定也没什么朋友吧,其他的书签朋友。” 诗绪里不想再接她的话。 野猫她猜得很对。漫长的旅行中,诗绪里唯一的朋友就是丽了,如果管理员和书签的关系也可以称为朋友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旅行的关系,本可以认识更多的朋友吧……只怪丽摊上了那样麻烦的刑罚。 不过也许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也交不到朋友吧。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诗绪里强行按了下去。不好。不知不觉中,就被野猫那家伙牵着鼻子走了。如果再和她交谈下去,说不定就会被她吸到她的那一边去……一片黑漆漆的领域。 “和她第一次见面是什么地方?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戴着什么样的眼镜?那天的天气怎么样,温度呢,湿度呢?” 一连串的问题。 诗绪里都闭着嘴应对。只要不理她,她自然会安静下来―― “大概你不是不想说,而是想不起来吧。可怜的孩子。连第一次见面的场合都想不起来,看来你对自己的主人也没有怎么重视嘛。还是说那段回忆其实是非常痛苦的记忆,所以就被你主动给忘掉了呢?” 一瞬间,诗绪里觉得浴室的墙壁变成了透明的,连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透明的,只有内心无法遁逃。 阵脚已乱……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让我来告诉你吧。你是被抛弃了啊,可怜的孩子。” “不是,我只是因为不小心……” “起因大概是你不小心,但是,为什么你已经在这里滞留了三天三夜,她还是没能来接你呢?这三天的时间都足够船只往返好几个来回了。” 大概丽有别的难处吧。因为她不是自由人,是犯人啊。“你有没有主人,怎么会懂我和她的事?不要妄加揣测了。” “好吧,就算我不懂。但是,你对她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只是个书签吧。书签对于他们这些管理员来说,唯一作用就是翻找恒河沙书。但是丽是‘搜寻者’,如果她想找到书上的哪页,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找到。” 也就是说,我根本是……不必要的? 诗绪里陷入了迷惑。 不对,她需要我的力量。曾经也有过那样的情况,她因为意外失去了力量,最后只好依靠我来翻书寻找答案……没错,有那么一次! 但是,也只有一次而已。 而且那一次,究其原因,还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不过,就算如此,丽她依然对我…… “就算如此,她依然对你很好。你的愿望只要不太过分,她都会尽量满足。有的时候还会摸你的脖子和尾巴,挠你的肚子。但是,这只是人类对宠物的同情而已。宠物,就是不能用来吃,也不能用来剥皮,毫无用处,但是依然会喂它食物的东西。” 不能用来吃,也不能用来剥皮,毫无用处,但是依然会喂它食物的东西…… 这真的是我和丽的关系吗? “猫和犬本来好好地在自然界中生活着,突然就被人豢养,变成宠物了。但是猫本来是不需要主人的,就算有主人,也永远只会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春天来了就会寻找自由,从家猫变成野猫。但是犬就不一样了。一旦拥有了主人又被抛弃的话,就会孤苦伶仃地死在街头的哦。如果没记错的话,狐狸应该是犬科吧?” 诗绪里关掉了莲蓬头。 “你说的猫科还是犬科,根本不是它们固有的习性,只是人类加在动物身上的妄想罢了。再说,我们连动物也不是,我们是书签吧?” “什么都不记得的臭狐狸,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呐,如果你那么想要主人,再认一个不就行了?反正传说的狐仙都是靠着魅惑男人活下去的,不如,我来做你的主人吧?” “想做我的主人,再等一百年吧!” “我可以等哦。反正我们是更上位次元的造物,寿命很长。” 真是恬不知耻的家伙。 诗绪里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从浴室里走出来,大声说: “让你这样的野猫做我的主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你就去死啊?反正早晚会死的。” 野猫的瞳孔眯成了一道细缝。 “我有我的计划,我一定可以回到港口,找到她。”诗绪里说。 “哦?你这个从来没有流浪过的家伙,知道怎么坐船吗?你知道怎么在人群中混上船吗?知道怎么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觅食吗?” 野猫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就好像在说这些事情她都已经轻车熟路了。 “不需要这些。我有更方便的方法。” 既然自己已经代替丽在这所女仆学校入学了,那么,如果可以顺利参加这所女仆学校的校庆式,或许可以用之前的方式结束掉这一次的旅程。 有关校庆式的资讯,就查一下恒河沙书吧……恒河沙书对人有点危险,对书签或许是安全的。 这些都是她刚才在莲蓬头下想起的对策。 她打开了衣柜锁,伸手到底部去寻找恒河沙书…… 没有。 手已经摸到了衣柜最内侧的壁板,但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只是洗个澡的功夫就…… 诗绪里转过头,盯着这个屋子里唯一的嫌疑人。 “你动了我的衣柜吧?” “衣柜是上了锁的哦。你刚才不是才把锁打开吗?” 野猫的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容。 “少装了,只可能是你拿走了。你这个会瞬移的小偷。那是丽的东西,快还给我!” “如果你可以抓住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野猫的话噎住了。 因为她完全没有想到,诗绪里的右手的手指突然穿破了女仆的白手套,变成了锋利的兽爪,眼睛也变成了红色。那只爪并没有去试图拿住她,而是,直接从她的腹部,穿透进去…… 爪上没有染上一点血迹。 “把书还给我!”诗绪里的声音变成了嘶吼。 “哎呀,原来只要是有关主人的事情就会变成这样呢……” “无主的流猫,少对别人的事情说三道四!” 诗绪里的那只爪从野猫的身体中,掏出了完好无缺的恒河沙书。被取出了恒河沙书的猫耳女仆身体立刻恢复原状了。 总算找回来了…… “你该不会是想要查校庆的事情吧?别费心死了,你参加不了的。”野猫说。 “为什么?” “要有主人陪同才能参加。那个校庆。” 野猫的双眼望向窗外,表情突然变得很寂寞。 第103章 女仆之中的王者 “野猫她说的没错,那个活动确实只对主仆组合开放……如果你说的校庆是指这里一年一度的罗西女仆节的话。” 听了诗绪里的问题,领班小姐笑眯眯。 简直是一记必杀。 本以为那可能是野猫为了让自己痛苦而说的谎话,才怀着一线希望去向领班小姐求证,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下,丽不在身边的话,这样的聚会就与自己无缘了。 领班小姐也真是,可以把血淋淋的真相笑眯眯地说出来……人类的世界真是残酷啊。诗绪里想。 “看来,你们的交流没什么障碍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好好相处吧。” 领班依然挂着谜样的微笑。真是残酷的人类啊。诗绪里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把丽的书险些被那个野猫偷掉的事情说出去比较好。 “‘校庆’吗……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罗西女仆节呢。” 领班忽然垂下目光,用温柔的笑意注视着杯中的红茶,好像在回忆什么。 诗绪里有点好奇: “您也参加过这个节日吗?……啊,抱歉抱歉,如果您一直在这里工作的话,大概……” 大概领班小姐没有主人吧。 不小心说了多余的话。诗绪里后悔起来。 “我有的哦,主人。” 领班微微一笑。 呃,好尴尬。“对不起。” “主人就是雇佣者,我在这里工作,我的雇主就是学校啊。看来你还是不太理解我们这个行业呢。” 原来是这样。看来,还是岔开话题比较好了。诗绪里想。刚才领班那句“第一次听说”让诗绪里稍微有点在意。“这个活动难道不是被当做校庆的吗?” “也不能那么说。因为并不是全校范围的人都可以参加的活动,说是‘校庆’的话稍微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因为规格很高,所以当做校庆来说也不错。毕竟所谓校庆只是把学校展现给外界的手段。这场校庆本来就只是为了学校向雇主们争取赞助,不知不觉又有了方便雇主们互相交流情报的功能。像我们这样能够把来自各地的学生们聚在一起的学校实在很罕见,学校当然要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确保利益。” “但是,您的雇主不是学校吗?这样议论自己的雇主……真的好吗?” “只是想帮助新来的学生尽快了解这里。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吗?” “嗯……没有。” 和丽一起旅行的时候,确实遇到过几次“并非所有人都能参加的校庆”。诗绪里一直将这样的情况当做是理事会的刻意安排,是为了困住丽和自己而作出的卑劣行为。不过细想起来,就算是提供基础教育的学校,到了校庆的那天也是绝非所有人都能乐在其中。 为了雇主们的校庆啊…… “如果诗绪里也想参加的话,就要有良好的身心准备才行。看上去,你已经完全融入这所学校了。从下午起就来正式上课吧。” *** “啊要迟到了……” 诗绪里在走廊上飞速地奔向甜品教室。她在罗西要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甜品制作,结果竟然午睡过了头。不过,温柔的女仆们的老师也是个温柔的人,大概和领班小姐一样喜欢笑眯眯,应该不会动怒的吧…… 距离甜品教室还有好几步的时候,她就闻见了教室里飘来的香甜气味。 啊,梦幻一般的课程:美丽的女仆们分成两列,用她们或灵巧或笨拙的双手作出美味的食物:酥脆的蔓越莓饼干,松软的黑森林蛋糕,还有浪漫的、仅仅在三百六十五天中的一天才出现的――巧克力…… 简直是天堂啊! ――这些仅仅是诗绪里在走进教室前脑中的想象。 走进门,看清了这教室,她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一排排金属制的案台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每两个案台中间都夹着一个更加冷硬的水槽。如果不是因为案台上放着的食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理科实验室。 案台的旁边,教室里的女仆们戴着口罩,完全没有交谈。虽无交流,手中的动作却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个人用好的材料刚刚放下,另一个人就跟着拿起来,绝对不会同时对同一个牛奶罐伸出手去。不如说,娴熟得有些过了头,反而让人有了冷酷的感觉。 诗绪里叹了口气。也对呢,这是为了大家的饭碗而设立的职业培训类学校,甜品教室当然和专业的烹饪学校差不多…… “你迟了。” 甜品老师,一名中年的女性,从眼镜的上边缘盯着她说。与此同时,其他的学生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迟到的狐耳女仆身上。 “对不起……” “自己找案台使用吧。” 感觉她好像已经不想再多搭理我了……诗绪里有点沮丧。好在事先已经预习过今天的内容,就算没有老师指导也能应付。似乎是做焦糖布丁,不算太复杂。而且现在操作步骤也好好地写在面前的黑板上。不用看黑板诗绪里也记得,第一步,应该是把焦糖熬成糖浆吧…… 诗绪里伸手去拿糖罐。 老师突然叫住了她。“那个迟到的,你的学号是?” 诗绪里说了自己的名字。难道是要记录考勤吗?早知这样就绝对不会迟到了…… 老师翻了一下名单,之后严肃地说:“你戴口罩了吗?洗手了吗?就这样伸手去拿桌上的东西?” 糟了,原来是这样。诗绪里紧张地扫了一眼教室里的其他人,这才发现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不仅戴着口罩,系着围裙,有的人还穿着厨房工作服。 “忘带的话,就去旁边领一副消毒手套,在一旁给其他人打蛋吧。”老师说。 诗绪里照做了。 才上课第一天就闹了这样的局面。诗绪里原以为会被其他人嘲笑。但是并没有。大家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工作了。 ――啊,糟了。鸡蛋壳萝到碗里了。趁着没人看见,赶快捞出来……蛋液黏糊糊…… “诗绪里,你不用做了,今天就在一边看吧。” 已经被看到了啊…… 诗绪里默默摘下手套,退到一旁。 “怎么搞的?”老师关怀地问道。 “对不起……其实是第一次做。” “但是资料上说你曾经参加过许多专业的培训,其中还包括专门的烹饪学校。原本还打算给你这一门课的免修权呢。” 诗绪里立刻知道老师们手中的资料还是丽的那一份。“中间出了点差错。”诗绪里说。 “这样啊。” 说真的,诗绪里的心情有点难过。丽真的太优秀了。以前都是丽准备吃的给自己,头一次动手才发现自己和她的差距。也许野猫说的没错吧,自己只是被当成宠物被丽豢养着…… 对了,野猫她人呢?那个家伙总是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大概今天也在翘课吧…… 诗绪里的目光扫过了整个教室,忽然,被一个人的动作吸引了。 她正在给做好的布丁脱模。这是非常精细小心的工作,她却只用小匙轻轻一划,布丁就完整地从模具里跳到了盘中,完全没有一点损伤。 黑板上写的这堂课的要求,是先由一人份的做起,然后逐渐扩大到同时做四个、八个,乃至更多。此时别人才刚刚将八人份布丁送入烤箱,她就已经在做最后的脱模工作了。咦,不是已经做了八个了吗?……第九个?第十个?……竟然做了十二个! 也就是说,足足比别人的动作快了一倍…… 好厉害。 她离开了案台,摘下口罩,脱下帽子,露出一对桀骜不驯的猫耳。 诗绪里目瞪口呆。 “老师,我完成了。”野猫说。 老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嗯,很快。里面有气泡吗?” “这么想知道的话,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吗?”野猫挑了一下眉毛。 如果是别人做的话,也许真的会想吃吃看。但是,如果是这个人的话…… 老师竟然真的拿了一个! 别啊,会中毒的! “非常完美。其他人也来尝尝吧。”老师说。 唉。 诗绪里叹了一口气。 但是,没有用。野猫做的布丁,不消多时就被抢了个空。 旁边的女仆学生们已经在议论起来了。 “野猫她怎么那么优秀!平时都不出现,一出现就这样拿手……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会赶上传说中的灯小姐呢。” “她?没有可能啦,一个没有女仆之心的人,怎么会赶上灯小姐。那可是会对主人的命令不折不扣地执行,并且精通于‘空间属性魔法’的传说人物啊!” “不过,灯小姐她那样能算是女仆吗……连一个固定的主人都没有……” “当然算啦,她留下的手记还是镇校之宝呢。到了校庆式就可以展出了呐……说起来,那本手记听说只有女仆们才能看,连她们的主人都没有权力看到呢。” 女仆学生们议论的声音很响,诗绪里很担心会被野猫听去。但是野猫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也许是“空间属性魔法”什么的听上去太过荒诞了吧…… “虽然你完成的很完美,今后还是不要翘课为好。”老师对野猫说。 “甜品课我从来不翘的。因为很香啊。” 野猫笑了一下。 第104章 猫是善变的动物 诗绪里全身疲惫地躺在床上。 在罗西女仆学院的三天课程就这样过去了。好在除了最初的甜品制作课,其他课程都还应付得比较顺利。只是不管她怎么努力,都赶不上野猫的表现……这件事先放下不提。她现在挂心的只有两件事,一件事怎样回到丽身边,另一件事还是怎样回到丽身边。 没有主人,就不能参加校庆式。但是,可不可以临时找个主人冒充一下呢?这是为了能够离开这里的权宜之计,丽她应该也可以原谅的吧。 就这么做吧。 诗绪里转过头,问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的猫耳女仆: “你知道哪里可以把自己雇出去吗?临时的那种。” 果然没有回应。诗绪里真想骂自己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商量。不过,仔细一看,野猫这一次竟然不在睡觉,而是躺在床上看着书。 看书的认真样子居然和丽有点像。书的名字是……《最强女仆灯小姐的一生》? 灯小姐……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似的。诗绪里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么多天来诗绪里的小心灵一直饱受野猫的恶意冲击,今天这样难得的反击机会焉能错过。 “找到了人生榜样,打算做家猫吗?”诗绪里说。 出乎诗绪里的预料,这一次,野猫只是轻哼了一声。难道这一次居然被诗绪里说中了吗? 不管怎样,从野猫这里是得不到答案了。诗绪里只好再去找领班小姐。 “短时间的雇佣关系吗?”领班小姐有点惊讶。 “不可以吗?那个传说中的灯小姐,不是也没有固定的主人……”诗绪里有点担心。 “原来是听说了灯小姐的事情啊。”领班小姐露出了释然的微笑,“看你最近一直都是很受挫折的模样,还以为你和自己的主人闹了矛盾。”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那都是因为野猫那家伙…… 领班小姐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今天来问这个问题的孩子有点多呢。” 咦,会吗?还有谁会怀着同样的问题呢…… “学校原则上不会干涉学生身处怎样的雇佣关系。我也不反对大家改换雇主,或者同时受雇于多个人。毕竟服务者不是奴隶。但是你要有良好的思想准备,如果答应了对方要好好服务,却脚踏两条船,导致没办法良好地完成工作的话……” “我绝对会好好做的。”毕竟,这是藉由参加校庆式而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了。 “看来你有特殊的理由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诗绪里好像看到领班小姐轻轻叹息了一声。 “但是,以你现在的水平,完全不可能。――时间不早了,缝纫课要开始了,快去准备吧。” *** 离开领班小姐,走在去缝纫室的路上,诗绪里的心情糟到了极点。 完全不可能被雇佣……这真是无情的判决啊。回想在丽身边的时候,自己似乎也是她很得力的助手……吧? 就算丽是个不需要书签的管理员,但是自己至少还可以用身体去保护她啊,比如在索绪尔学院那次――虽然最后也还是让她受了伤;也曾经试着用身体去治愈她,比如在卡噗空城的时候――虽然马上就被她识破并且打飞了。 不管怎么想,都只能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好吧,我承认我输了!”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这句话大喊出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走廊上的女仆们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交相议论起来。 “真是个奇怪的人呐……难怪会和那个翘课大王野猫分到一起住。” 不要把我和她混为一谈啊!诗绪里差点要开口申辩了。 “说到这个,你听说了吗?那个野猫居然去问领班小姐怎样可以获得短期雇佣关系呢……” 咦?领班小姐说的问了同样问题的“孩子”……竟然是野猫? “怎么可能!”另一个声音说。 对,怎么可能!诗绪里也想这么说。 等一下。 如果她真的这样问了…… 诗绪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不由得振奋起来。 她随手抓住了身边的一个人: “帮我请假吧!我翘课了!” 说完,她就飞快地奔回了自己的住所,完全无视了领班小姐“优雅的女仆怎么可以在走廊上奔跑”的惊慌喊叫。 *** “让我做你的主人?” 躺在床上的野猫听完诗绪里的话,慵懒地将眼罩拉了下来。 “没错!”诗绪里说。 无意间听说野猫居然也在问临时雇佣关系的事,让诗绪里看见了事情的转圜。如果野猫的目标也是校庆式,那么她们两个正好可以凑成一对主仆。自己不妨和野猫合作一回。虽然要做那家伙的女仆,让诗绪里非常不甘心,但是这是目前看来最简洁明快的方法了。短暂的主仆关系可以带来双赢的结果,野猫她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她是那个处处都要踩别人一脚的野猫。 但是,诗绪里她猜错了。 “――我拒绝。” 高贵冷艳的视线很快就在眼罩的后面消失了。 诗绪里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她的话,急忙道: “不对呀,你之前不是还说过,要做我的主人的吗?” “我的心情变了,猫就是这样善变,这样水性杨花。” 竟然给自己一族贴标签贴得这样爽快?快向自己的同类道歉啊!诗绪里忍住没这么喊,默默在心里感叹:野猫,果然不是凡狐可以揣度的…… “为什么?你今天找领班小姐,难道不是为了得到参加校庆的资格吗?” 诗绪里还试着想要挣扎一下。 “哦?没想到你这样关注我的行动,已经到了跟踪狂的地步了。可钦可敬。” 野猫拍了拍手,随手摘掉了眼罩,眯着眼睛看着诗绪里。 被她这样看着,诗绪里觉得满身的不舒服。 “――其实我很想帮你,”野猫说,“但是我的要求一点都不低,看你目前的素质,恐怕还是满足不了我的需要吧?” 听她的语气,似乎还可以商量。但是野猫的话一定有陷阱在。 “你……想怎样?”诗绪里问。 野猫得意地微笑了。她不再躺着,而是坐了起来,爬到了床边,在诗绪里的面前停下了,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下巴。 “你啊,要像那个传说中的灯小姐一样,心灵和肉体都要服从我。” 她凑得太近了,鼻端的温热气息都碰到了诗绪里的脸。 诗绪里紧张地将脸转到一边: “你……女仆又不是奴隶!” “那就免谈。”野猫说,“对你这样的蠢狐狸,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也可以反过来,”诗绪里说,“让我来做你的主人啊。” 这下轮到野猫呆住了。 她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诗绪里看了一阵,好像诗绪里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这样的眼神持续了六七秒,之后哈哈笑声爆发出来。 “你真的是傻子吗?就凭你这只蠢狐狸?做我的主人?” “你也需要参加校庆,我也需要参加校庆,所以我们只要凑出一个主仆组合就额可以了。比起做女仆来说,或许做主人需要的智商更少一些吧。每个人都应该做适合自己能力的事情,不对吗?”诗绪里说。 诗绪里当然不是真心想承认自己的智商不足,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是争一口气而已。先前提出由自己来扮演野猫的女仆,对她来说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现在就算谈崩了,也要立时把自己的自尊给争取回来。 但是不知为何,听了诗绪里这句话之后,野猫的样子忽然变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也没有了嘲弄的表情,又变成了她们刚认识的时候,诗绪里面前那个安安静静的猫耳娘。 “蠢狐狸!” 扔下这句话,她就重新倒回床上了,而且这一次是趴在床上,将头深深埋在枕头里面,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但是她也没有哭泣,只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这算是什么反应啊?诗绪里弄不懂。 难道是这句话触动了她的什么过往吗。可是,就算是自己这句话触动了野猫什么往事,那也不能算是自己的错吧?明明刚才一直是自己受到的奚落更多。现在怎么感觉好像是自己在欺负她。 自从认识野猫以后,诗绪里总觉得自己的人际交往的常识每分每秒都在受到挑战。 她早就习惯了,真的已经习惯了。 但是她还不想认输。 “让你做我的主人,我还不如去死。”诗绪里小声唧咕道。 谁知,野猫突然把埋在枕头里面的脸抬起来,大声说: “让你做我的主人,我还不如死九遍!” 九遍? “因为猫有九条命。” 野猫小声补充了这一句,就好像在解答诗绪里没说出口的疑惑一样。之后又一声不吭地将脸埋在了枕头里。 第105章 请为我折只狐狸 以下位次元标准计时法来看,已经临近退休的次元中央港口行李安全检查队长克里斯小姐已经注意那名黑发男青年三天之久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男青年是在三天前进入她的监视视线的。他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还是一名年轻俊美的旅行者,风尘仆仆,随身携带一只半旧的行李箱,从罗西女仆学院出发的那艘船舰上走下。克里斯小姐注意起他,是因为他身上穿着的,是刚刚宣告独立的次元之海“十三舰队”的制服。 “十三舰队”,成员全是男性,且相貌俊美,因而在民众中拥有颇高知名度乃至享有男模舰队之称。它的独立,是最近发生在次元之海的一件大事。整个过程中次元之海十三舰队与总指挥部没有发生过任何交火,于是在民众中并没有引发太多的恐慌。但是有流言说,十三舰队的手中一直握有足以摧毁整个次元中央港口的武器,因此,总指挥部与十三舰队的权力交接仪式才完成得无比和平。 但是那身制服并不完全是克里斯小姐注意这名青年的理由。 那身制服上的军衔位置上并未附着军衔,而是贴着明显的仿制品标签,胸前还带有隶属总指挥部的编号,可见是总指挥部游客中心的纪念品。虽然乍一看很容易弄错,但是只要仿制标签还在衣服上连着,穿这件衣服就不能被当做冒充舰队成员的的行为。自从十三舰队独立以后,纵使这身制服非常热销,今后恐怕也要从货架上撤下了,这一身大概会变成珍稀的绝版货吧。克里斯小姐自从入职以来,在这里见过许多穿着这身制服的游客,但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名男青年与这身制服合衬的程度。无论是独处时俊秀挺拔的仪态,还是和女□□谈时那种充满安全感的微笑,简直和十三舰队那群花瓶们一模一样。难道他在军队中服过役,或者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吗。 更可疑的是,这名青年将自己的帽子压得很低,让克里斯不得不在意。 港口入口的身份安全监察员没怎么多看这名青年的脸就将id还给了他。这让克里斯有些不满。 她拦在了同行的面前,叫了他的名字。 “你看清刚才那个人是谁了吗?”她厉声问。 “好像是叫做兰斯洛特吧……一条船上那么多名字我怎么记得住。” “他进入入口排队时专门扫了一眼所有人,然后才选了你这一队,你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不满地嘟囔道:“你管我的工作做什么,你只要顾着他的行李就好。” 男人就是这样,不喜欢看比自己好看的男人的脸,哪怕一秒钟。克里斯无语,默默走回行李检查站,却发现男青年的行李早就从自动检查机中安全通过,并且被取走了――这一回,她也错过了查验此人身份的大好机会。 克里斯立刻去了监控室调查了隐形定点录像记录的画面,用五倍速的速度检视了一遍。 画面上显示这名青年拿着行李,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之后,有什么人快步追上了他,两人交谈了一句话,之后青年扔下了那个人,继续往洗手间走去。 隐形定点拍摄并无记录声音的功能。单纯从口型上无法判断他们使用的是什么语言,自然也无法判断内容。 她暂停了播放,将定格的画面放大,再放大。 男青年帽子下面的脸精致而依旧陌生,但是她认出了那个半路追上青年的人。 那是个大名人,无涯学海著名军事家族,彼普?格雷厄姆教授。 因为无涯学海号称是永远中立国,在这样的国家里出现军事世家,乍一听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事实上,格雷厄姆家族的家学传统并非纸上谈兵。纵观历史,只要上位次元的格局出现了变化,必定与格雷厄姆家族有所关联。 他们家族现在主持局面的长子彼普,是他们家族里最年轻的一代,刚刚因为在十三舰队独立事件里的卓越实践成果而名声大震,成为了无涯学海最年轻的教授。他曾经有过准备结婚的传闻,却至今保持单身,原因不明。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和刚才那个默默无闻的青年人搭话? 发现这个情况,克里斯立即向上级进行了汇报。 “我们已经问过格雷厄姆先生了。他说,看到那名叫做兰斯洛特的青年穿着十三舰队的制服,于是就问候了一句,并无其他。” 克里斯表示不能信服。 “如果你还有怀疑,可以亲自去查那个人的id。还是说你只是想要找机会和那个小哥搭话?” 上级看着克里斯的眼神,就像在说“老处女”一样。 克里斯感到挫折。 她就是因为没有和陌生男性搭话的勇气,才不得不做最为无聊的行李检查工作。 事情就这样搁置了。 两个小时之后,那名青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观景平台去往登船口的通道上,变成了一名折纸艺人。如此便经过了三天的时光。 *** 以下位次元标准计时法来看,相貌平平、入职未久的无涯学海通天塔图书馆管理员铃小姐正在次元中央港口度过她休假的第一天。 对于铃小姐而言,这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休假,但她的心情却并不如想象中的愉快。 在迎来工作的第一个休假以前,她关于自己的第一次休假有过很多美好的想象。也许她应该前往云端之国,低头看飞鸟从自己脚下五百尺之外的地方翩然飞过;或者去到永恒瀑布的尽头,看无尽的水资源跌落到视力的极限以外。 结果就在铃小姐提交了休假申请之后没两天,就发生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把她所有的幻想全部粉碎了:和她搭档的书签不见了。 铃小姐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原本要和她一起旅行的同事。同事失望的眼神,她立刻就读懂了: 为什么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这个时候失踪呢? 为什么是现在,铃小姐也不知道。她也不想把事情变成这样。但是,书签也是有自由意志的存在,离开应该也有书签自己的理由。 铃真想听一听,究竟是怎样的理由,让她的书签敢于突然背叛了她……虽然它平时也不是很听话。 她根本不知道到哪里才能听到这个理由――如果不是因为和埃莉斯琳娜大教授偶遇了的话。 “买一张去罗西女仆学院的船票吧。”埃莉斯琳娜这样和她说。 但是一向神秘的大教授并没有给出理由。铃知道这位大教授有捕梦的能力,故而能探知到旁人无法探知的讯息,那么她究竟是从谁的梦里获得了这样的讯息呢…… 总而言之,最后,铃小姐握着那张船票,踏上了寻找书签的道路。 她向玻璃窗里的工作人员递上了自己的id。 工作人员飞快地扫了一眼。 “孙铃小姐?”“是我。”她说。 “您的旅行理由是?” 铃小姐踌躇片刻,换了一个或许对方更容易接受的答案: “我去找猫。它自己走丢了。” “猫?”工作人员忍不住笑了,“它是什么毛色的?” “毛色……它……也许看上去更像人。” 听见这样的回答,工作人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怀疑的神色。 *** “妈妈,我要看折纸纸。” “好吧,只许看不许买。” 中产阶级的夫人无奈地牵着自己的儿子走向靠近登船通道的那个摊位。 “晚上好,夫人。”坐在小板凳上的青年问候道,“晚上好,小友。请问你想要折什么?” “我们只是看看,什么都不会买……” 就在这时,青年抬起了头。他那张被帽檐遮住的俊美的面孔终于被灯光照亮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夫人的心动摇了: “……或许,也可以买一个?” “想要什么?”青年注视那个孩子。男孩子躲过了他的目光,看着远方的灯塔。 “喜欢灯塔是吗?那么就折一座吧――” 色纸已经被青年捏在指尖。修长的十指熟稔地动作着。只用片刻功夫,一座灯塔便在他的指尖建成了。 “给你。” “我不要灯塔。”男孩子撅着嘴说,“我想要小动物。” 这下男孩子的妈妈有点不高兴了:“不要不懂事,大哥哥都折了好半天了。” “不要!我就要小动物!”男孩子闹起来。周围人开始将目光聚过来了。 然而青年并没有生气。 “请问你想要什么动物,小少爷?不管你想要什么动物,只要加上‘请’,我都可以为你折出来。” “真的吗?” 男孩子怀疑地看着青年。 “真的。” 青年的眼睛笑得弯成了两道温暖的弧线。看见这样的笑容,男孩子忽然有点害羞了。他低下头,看着折纸青年的手指,小声说: “‘请’为我折只狐狸……大哥哥。” 但是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了。色纸就在青年的手里,但是他的手指并没有动。男孩子抬起头,看见青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可以吗?……狐狸,不能折吗?” “啊。”青年突然回过神来,“可以。” “不需要胶水和剪刀什么的吗?” “不需要。喏,好了。” 这次比折灯塔的那一次更快,而且更加栩栩如生,连毛色的浅淡都用色纸的正反面区分了出来。男孩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教我教我!刚才你折得太快了,我没看清!”男孩子说。 孩子的母亲有些着急了。她很害怕孩子的任性会延误他们的旅程。于是她连忙把钱币放在青年人的桌上,又将纸狐狸抓起来,塞到了儿子的手里,说: “乔治,我们该走了。船不一会儿就来了――而且也不能耽误人家的生意啊。” 孩子十分失落地看了青年一眼。 “下次吧,小少爷,”青年优雅地扶了一下自己的帽檐,依然带着笑意,“如果今后还有缘相见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游客的尖叫声。一个穿着安全检查员制服的女人正从观景平台的方向朝这里飞奔: “站住!” 她冲登船通道的方向跑来,前面的人群纷纷为她让开了路。不一会儿,她距离登船通道就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了,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一片惊呼。 有别的安全检查员走了过来,扶起了她: “克里斯队长,您不要紧吧?” 正在看热闹的游客们面面相觑。 “到底她是在追谁?” “不知道……” 在折纸摊位的夫人和男孩子也不禁看呆了。 等到他们转过身,才发现刚才那个爱微笑的英俊青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在他们的身后了。 *** 铃回头朝喧闹的源头张望着。 她听见了尖叫声,就想回过头去看个究竟。结果只看到远处有一个安全检查员趴在台阶上,似乎是摔倒的,不知道受伤的情况严重不严重。但是并没有看到狂奔的可疑人物。 铃并非双耳不闻窗外事,虽然每天都在通天塔图书馆里,她也知道最近的政局似乎不太安定。目前为止还很和平,不过她还是深深希望没有什么危险的人混进港口来…… “小姐,请出示您的票。” “哦哦,好的。” 铃开始翻找自己的包。她想,刚才应该将票直接拿在手上的…… “请问,你是……十三舰队的人吗?” 听见“十三舰队”,铃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女检查员正在和一个英俊的青年搭讪。青年穿着军装的制服,正是那种最近一段时间里经常在报纸上看到的。而周围很多女性的目光也被他吸引过去了…… “并不是,这是仿制品。” “和你很衬呢!” 就在这时,铃听见负责查票的男检查员发出了不屑的哼声。铃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是要检票的。不过男检察员的那一声哼,似乎也并不是因为她找车票的动作太慢。 奇怪,到哪里去了……不能让后面的游客等太久……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为什么找不到票?铃急得满头都是汗。 “终于追上你了!穿这么单薄到了海上会着凉的。” 铃的身体整个都僵住了。 有谁把一件风衣披在了她的身上。这衣服……是刚才那个人身上的制服? 是谁? 她想扭头去看一眼,却发现自己连扭头的力气都没了!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抵着她的后背中央,是……枪吗?。 更过分的是,那个人亲吻着她的耳垂……太恐怖了……除了父母和几个要好的女性朋友,从来没有人亲吻过她,更不用说耳垂这样的地方。没想到这样的感觉这么恐怖,又恐怖又恶心,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她想要求救,却发现周围人都齐刷刷地投射来的嫉妒或责备的目光……她要怎样才能向那些人求救?不要说求救了,连身体都无法动弹! 此时的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伸手将两张票交到检查员的手中,然后微笑着朝检查员挥手,而检查员根本就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登船的台阶已经在脚下了,那个陌生人正挟持着她一步步僵硬地走上台阶。明明两个人的距离贴得那么近,铃却不知怎么的,连扭过头看犯人一眼都做不到…… 铃为自己的没用刚到绝望。 “这名小姐有什么问题吗?”在通道尽头迎接他们的乘务员关切道。 “她似乎有点头晕。我们可以靠窗坐下吗?”那个人说。“可以的,本船非对号入座。需要叫船医来看一下吗?”“谢谢,我想暂时还不用。” 那个人说完就强行扶着她到了靠窗的位置,把她按在了座位上。自己则坐到了她的对面,摘下了帽子,露出了黑色的短发。 原来这个人有一张和自己的家族很相似的东方脸孔。铃忽然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想起来了。 三大本合订的《无涯学海时报》,收录了一千人的《优秀图书馆人名录》,两卷本论文集《探寻:更好的学术》…… 那是一本本,一页页,送进涂黑机的那些书报。 “劳伦斯……” 铃她终于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您,就是那个被流放的……劳伦斯先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吧,稳定而持久的更新。今年的七夕和丽一起过了! 第106章 留下名字的权利 铃说出自己的猜测的那个时候,并没考虑太多,完全是脱口而出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之后她才想到大事不妙。 不管是不是劳伦斯先生,眼前这个人可是敢于在防备森严的次元中央港口劫持人质的罪犯啊!说错了倒也没什么,万一说对了,他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但是,真的是“劳伦斯先生”吗……铃她隐隐感觉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折纸青年“劳伦斯先生”并没有急于回答她,而是一边微笑着注视着铃,一边摘下领带。然后,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的那颗扣子…… 气氛忽然变得暧昧起来。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铃有点害怕,声音也变得很小很小。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里,根本没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看不懂吗?我在解扣子。” “这里是公共场合……” “你的意思是说,要等我们到了目的地吗?”青年也压低了声音,“一个私密的房间,拉上窗帘,只有我们两个人……” 太恶心了!铃几乎要哭出来了。“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了!”她说。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发生作用的关系,才解开了三颗扣子,青年就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然后将领口故意敞得非常开,露出了凸出的锁骨。 这到底在做什么,简直太□□了!铃干脆闭上了眼睛。 “不要闭眼睛嘛,难得我把扣子都解开了。”那个人说。 “不要!” “那……摸一下也行。” 摸? 铃刚偷偷把一只眼睛睁开,右手就被青年抓住了。 “放开我!”她哭叫道。她才不想摸,逃犯那又罪恶肮脏的身体…… 但是对方腕力很强,她根本无法挣脱,就像之前被劫持上船的时候那样。紧握的拳头就这样被强行摊开了,然后被拉到了那个人的领口那里…… 铃几乎要崩溃。难道是要我摸他的胸肌?简直是大变态!就算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也没用! 但是她想错了,对方只是握着她的手,去碰了自己的下巴和脖子。 很光滑,好像丝绸一样,好像胡须剃得很干净。脖子……咦? 那个人的脖子,如果作为“劳伦斯先生”来说,好像也太平了一些…… 对面的那个人的表情依旧像是在看一场好戏,不过这一次露出了宽容的笑容。 原来…… 铃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对不起!” 她这一声道歉惊天动地,终于把周围昏昏欲睡的乘客都惊动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 铃的失仪引发的骚动终于平息了。 劳伦斯小姐重新扣好了扣字,叫了两杯冰红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给了铃。 从这个举动来看,铃觉得这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有点太爱开玩笑了。这样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逃犯呢? 啜饮着吸管里的冰红茶,铃很想问问劳伦斯小姐。她隐约记得这个劳伦斯似乎是做过什么惊人之举,但是记不起来她具体是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了。但是铃不敢问。 就在这时候,劳伦斯小姐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从港口离开,对吗。” 发现自己的心思被猜到了,铃点了点头。 劳伦斯小姐说:“我在办事大厅里注意到你和工作人员的争论――你应该是无涯学海的图书管理员吧?” 铃立刻想起来了不久之前关于野猫“看起来像人”的谈话。那件事在办事大厅里引发了不少的喧闹,大概就是那时太过显眼,才被劳伦斯小姐盯上的吧。当时觉得众目睽睽之下简直羞愧欲死,现在回想,和刚才的那件事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人生,真是变幻无常啊。 劳伦斯小姐说:“我以前也在那里工作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你入职不久吧?” “这次是我第一次休假。”铃想起劳伦斯小姐的名字在图书馆人名录上出现过……但是被涂黑了。 “抱歉,因为我的事毁了你的休假。” 看着她的眼神,铃心里觉得她还是挺真诚的,于是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 “这么看来,那件事一定在你入职以前了――就是无涯学海学术革命的事。那不知道现在无涯学海对那次革命的通称是什么……‘一次螳臂当车的暴动’吗……” 说到这里,劳伦斯低头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那场革命……我和我的同志,为了改变僵死的局面,赌上了我们的生命,前途,甚至婚姻和爱情……最后,失败了。等待我的就是‘流放’的刑罚。没办法再回无涯学海,只能这样到处漂流。这次我决定逃跑。” “‘逃跑’……” “有一笔钱被人欠得太久,是该要回来的时候了。”她笑着说。 铃听不太懂她的话,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不必烦恼,如果我万一被抓住了,你只要说自己从来不知情就好。我会亲自向他们说,你是被我劫持的,而我也从未向你道明过我的身份。――不过,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大概要过很久很久,他们才会发现我已经不受控制的事了。” 然而铃依然无法安心,“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你所讲的‘革命’这件事……我根本没有听说过。” *** 丽并没有因此而动摇。 “根本没有听说过革命”这个情况,丽也曾经猜想过。她也曾在港口向人问起那场革命的事情,别人也说,没有听说过什么革命。 那个刚刚入职的图书管理员说:“我记得在实习期的一件最……机械的工作,就是把那些印有你的姓名的书报送进涂黑机去涂黑。我按照他们说的做了,但是没人告诉我原因,书报的内容也是禁止讨论的,因为怕惹麻烦,我就从来没有读过……” 丽看见她朝自己稍含歉疚地笑了笑。然而,丽的心中却更加忧郁。 虽说是之前猜想过的情形,但是,心中所料想与亲耳听到时的心情,果然还是有着天大的差别。 事实只要被抹黑,就可以被当成不存在。 她要记住此时的忧郁。那些被夺走的时光,等她回到无涯学海,一定要让那些老家伙们好好偿还。一定。 “不过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图书馆新人说,“你应该是革命家,因为你有带枪啊。” 丽听她这么说,就从口袋中拿出一把枪,指着自己的脑袋。看见图书馆新人露出了意料之中的惊骇表情,她就笑着扣下了扳机。 没有枪响。一朵玫瑰花,从枪口绽放了出来。 “魔术枪,和这身衣服一起捡到的。”她收起了枪。 图书馆新人很惊讶。丽却没有进行进一步的解释。 那一切都是在顷刻间决定的。在发现自己失去了下船的资格之后,她迅速观察分析了自己的处境,然后就看到前排客人的座位上遗留了一只行李箱。 她突然记起来了,在旅途的中间,前排的座位似乎一直空着。但是上船的时候,前排的客人是一名穿着制服的男性,而下船的时候,前排站起身来的是一名背影看上去非常清纯的女性。 而且在旅途中有一次,她去洗手间,却发现最近的那个男女混用的单人洗手间始终锁着门,让她不得不前往稍远的那一个。 这么看来,前面的人很可能为了混进女仆学院,进行了一次将制服换成女仆装的变装,之后就一直躲在洗手间里。那么这个箱子绝非被“遗落”的,而是被“抛弃”的。里面就放着一身男装。她悄悄打开看了一眼,果然如她所料。此外还有一把枪,和一张真伪不明的id。 于是她作出了重大的决定:换上这件衣服,躲进洗手间,然后和那艘船一起强行返回港口,再借机脱逃。 这是千载难逢的脱离无涯学海控制的机会。若那群老学究们一直得不到她的消息,就会以为她仍然羁留那个学校里――因为下位次元的时间与上位不同,他们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异常。这比起之前委托八郎书店的老板伪造id的方法更加完美。 至于成功脱逃之后的计划么,首先当然不能在港口滞留太久,得买张票到别处避一避再回来。虽然她现在身无分文,不过港口赚小钱的方法本来就很多。只要筹一点钱,买一张票,再想方设法混上船。至于买什么票,她记得港口出售着一种“盟国单程票”。只要有这种票,就可以去id发放国的盟国观光一趟。这种票一直都是逃犯的首选,只是价格稍微有点昂贵。唯一的风险是这身制服太过惹眼,很容易被人盯着看,这样就会露馅。必须要想个办法,让检票人不想多看自己第二眼。根据过往的经验,港口检票人通常是男性,一般来说男性不想多看第二眼的人……风流的英俊公子哥儿?这个主意不错。但愿检票人他不太特殊。 但是,这样做等于抛弃了诗绪里和恒河沙书。恒河沙书失落到别的世界固然非常危险的事,不过只要有诗绪里在,应该可以好好找到那本危险的书,将它保护起来,不落入外人之手。 再见了,诗绪里。等到尘埃落定,我再去找机会回去接你。丽这样决定了。 在洗手间里摊开那件衣服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陌生男性气味让丽一瞬间感觉自己要晕船了。她立刻将其中的贴身内衣扔掉了。此外还有一根长长的布条,大概是那人用来隐藏腹部赘肉的,丽觉得正好可以用在自己的胸上……或许用不着那么长。 枪是玩具枪,这样也好,否则在行李安全检查的时候她会非常困扰。至于id…… “兰斯洛特……” 她记得这好像是哪本书里面的英雄的名字。 真好,一个留下了名字的英雄。 丽觉得自己或许一直都做不了英雄。但是这一次,她必须取回自己留下名字的权利。 对了,名字。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聊了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面前的图书馆新人。 “孙铃,孙是姓,不过大家好像都喜欢叫我铃小姐。” “丽?劳伦斯。”丽向铃小姐伸出了手,“我的母亲也是东方出身,我们很有缘呢。” 铃小姐听见她这么说就露出了笑容,好像已经把之前受到的惊吓全都忘了。 丽也渐渐安了心。就这样慢慢建立起信任关系,让她把自己的秘密保留得更久一些吧。 不过,说到这个,眼下还有一个问题: “你知道这趟船是去哪里的吗?我买的是‘盟国单程票’,上船的时候并没认真看。” 当初,丽为了不露馅而买了两张这样的票,一有机会就去和她的“目标”――那时候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就在心里称为“目标”――装作是恋人关系,强行与之同行了。整个过程就像在走在悬崖边上一样,她根本没有,也不敢刻意去看船的目的地。 铃并没问丽为什么不知道终点,大概是她觉得丽这样的问题有什么异常之处。 铃说:“是一个叫做罗西女仆学院的地方。” 丽顿时一惊。 为什么是罗西? 虽然这样说不定可以和诗绪里重逢,但是这样的巧合让她不禁脊背发凉。 “怎么了?” 回过神时,铃正在对面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难道你不想在通天塔图书馆继续工作了吗?”丽努力用平静而带些责备的语气问着,掩饰着自己方才的震惊,和提问的真正目的。 “唉,其实,和我搭档的书签丢了……埃莉斯琳娜大教授主动指点我,说在这里可能会有它的踪迹。” 埃莉斯琳娜……! 丽记得自己一直受她帮助,同时也一直心有疑惑。虽然在她的帮助下难题相继解决,但是丽总是有一种无形之中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而现在那种感觉比此前任何时候都更为真实、更为强烈。 难道……这一次旅途,仍然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吗?就是因为在算计之中,所以在次元中央港口折纸卖艺时才那么顺利,既没有被驱逐,也没有人前来纠缠问话。 ……等一下。 丽突然想起来――并非没有人来问话。 她想起来了曾经把她叫住的彼普?格雷厄姆。 他喊出来的音频比正常的时候更高,应是非常。那个时候丽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暴露了。因为她刚转过身,看见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在摸领带。从丽的经验里,那是他处于戒备的状态才会有的特殊习惯。但是在他离开的时候就似乎已经把疑虑放下了,还掏了掏耳朵。 当时丽只是对他的小动作做出了这些简单的分析,如今回头看来,当时的格雷厄姆根本不知道丽?劳伦斯将可能被遣返回港口来。就算埃莉斯琳娜真的有所预知,她也没有透露给其他人,尤其是丽的敌人们。 但愿这次夺回一切的机会还没从手上溜走吧。丽这么想道。然后举手,为自己和铃小姐点了两份蓝莓芝士蛋糕。 作者有话要说:两朵小红花到手,耶。 第107章 点心时间的陷阱 孤身走到黑暗的走廊尽头,诗绪里深呼吸,伸出手来,倾尽勇气叩响了门扉。 “请进吧。” 领班小姐将手中饮了一半的红茶杯收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今天也很准时呢,诗绪里。看来你真的是认真起来了。”领班小姐说。 “谢谢夸奖……请继续像昨天那样,指导我客厅女仆的礼仪吧。” 诗绪里躬身行礼。 领班小姐迈着文雅的步伐,走到诗绪里的面前,打量了诗绪里一遍,然后说: “其实你,是希望拉近和我的关系,让我破格同意你参加罗西女仆节吧?” ――被戳穿了啊。 领班小姐说的一点没错。为了取得能够参加罗西女仆节的资格,诗绪里这些天一有机会就会来找领班小姐,恳求她的指导。但是这并不是因为诗绪里多么好学,而是因为她听别人说,领班小姐也是女仆节入场资格认定的决定人之一。诗绪里想:就算暂时找不到一同入场的主人,如果可以求领班小姐网开一面的话…… “对、对不起!” 诗绪里赶忙又行了一礼,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仿佛看着罗西女仆节的大门正在缓缓关上,而丽的身影也渐渐远去了。这该如何是好,如果被领班小姐讨厌了的话…… 不过,领班小姐似乎并没有生气。 “腿又错了,你。” 诗绪里听见她这么说,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腿――方才太过紧张,又把该后撤的腿留在了前面,把该留在前面的腿给后撤了。这下,诗绪里的脸更红了。 领班小姐说: “我明白你有不得不参加女仆节的理由。所以,你想让我训练你,也并不完全是虚情假意。不用紧张。” 领班小姐真是天使啊!诗绪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接下来,又是一盆凉水: “……但是今天不行。” “为什么?”诗绪里不能理解。 “因为,”领班小姐抬起她那只戴着蕾丝白手套的手,向半敞着的门轻轻一指,“有人正在那里等你呢。”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个躲在门外的人影紧张得肩膀缩了一下。 诗绪里看见了荷叶边的裙摆。 门外是一个女仆小姐……会是谁呢?为我而来的人…… 诗绪里心里的疑惑,渐渐转变成为了期待。 “外面的学员,请进来吧。”领班小姐说。 学员……那个人也是这里的学员吗? 听见了领班小姐的话,那个人就挪动了自己的脚步,但是仍然背对着门内的方向。 干净而蓬松的裙子,饱满的蝴蝶结,顶着喀秋莎发带的,黑色长发…… 好美丽的长发,就像丽一样。 等一下……耳朵? 发带的两旁,确实是一对黑色的耳朵。诗绪里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也就是与此同时,那名女仆小姐转过身来了…… “野猫?!” 诗绪里瞬间忘了礼仪,惊叫出来。 没错,眼前站着的,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野猫小姐。 “你来这里做什么?”诗绪里没好气地说。 谁知她话音刚落,野猫的眼圈就霎地红了: “你怎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我只是想请你回去点评一下我刚做的点心……” 那家伙,竟然发出了呜咽声! 诗绪里顿时懵了。为什么忽然开始向我示好……难道那个性格恶劣的家伙也有温柔的一面吗? “这几天,”野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一下课就到领班小姐这里来,也不和我说话……上次是我不好,这次你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做好朋友吧?” 这这这、简直太不真实了! 诗绪里如堕入五里雾中。 “哎呀,”领班小姐微笑着发话了,“既然她都专门找来了,不好好和室友相处是不行的。诗绪里,你就跟她回去吧。” “但是……唉……好吧。”诗绪里垂头叹了口气。 “嘻。” 咦?刚才那个瞬间……野猫似乎阴笑了一下? “不不不不我不要去!领班小姐,她她他、一定会吃了我,洗净切碎,塞进烤箱,做成狐狸馅面包的!” 诗绪里一边大叫,一边往领班小姐的身后躲去。 “胡闹!” 领班小姐随手扣住了诗绪里的手腕,诗绪里就顿时全身都使不上力气了,于是领班小姐就像牵着一只小鸡一样,把诗绪里交到了野猫的手中。诗绪里以前从来没发现领班小姐居然有这样的怪力……这是中国功夫吗? “好好享受点心时间吧。” 领班小姐和她们说了这句话之后,从不知哪里取出了刚才喝了一半的红茶杯。 希望之门,缓缓地关上了。 *** 诗绪里被迫跟着野猫回了宿舍里。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诗绪里躲在床的一角,向野猫质问道。 谁知野猫真的拿来了一个装点心的超大号瓷盘,就这么放在了床上。 “我说得很明白了,吃点心啊。”野猫冷冷道。 诗绪里很硬气地将头扭到一旁表示拒绝,却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 除了上次她已经做过的鸡蛋布丁,还有榛仁曲奇,焦糖玛奇朵纸杯蛋糕,一闻就知道是蔓越莓的松饼,不知什么馅儿的泡芙,各种颜色的玛卡珑…… 诗绪里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不得不承认,野猫那家伙在做点心这件事上真的有点本事。 “我、我才不要吃!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 诗绪里继续逞英雄。 “我只是说‘吃点心’,又没有说是给你吃的。” 野猫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哈?诗绪里顿时又搞不懂了。 野猫却懒得进行进一步的解释。她拿着小茶匙伸向了布丁,但是并没用茶匙直接舀着吃,而是用茶匙托住了布丁,抬起来,然后微微张开嘴唇……滋溜。 布丁消失了。这么轻率就吃了下去,简直就是对布丁的亵渎啊啊! 然后,野猫又去拿泡芙。刚拿起来的时候,她“啊呀”叫了一声: “怎么办,不小心捏破掉了。” 指尖已经沾上了奶油。她看上去很惊惶的样子,立刻换了一只手去拿,但是奶油流得更厉害了。没有办法,野猫用嘴巴去叼那只泡芙……噗滋。 看着从裂缝中全部涌出来的奶油,诗绪里的心在滴血! 当野猫将魔爪伸向最后的玛卡珑的时候,诗绪里终于忍不住说:“停!” “怎么了?”野猫问道。 “你的吃法根本不正确!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布丁怎么可以一口吞?吃泡芙的时候怎么可以把泡芙里的奶油挤出来?” 野猫冷笑着哼了一声: “我自己做的点心,我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然后就拿起玛卡珑,准备扭成两半。 “停下!”诗绪里哀求道,“求求你别这么吃了!玛卡珑就是少女的酥胸啊,你怎么能做如此残忍的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野猫就抽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摊开在了诗绪里的面前。 “这是什么?”诗绪里看见一堆书面语就头痛。 “君子协议。你我都参加罗西女仆节。你做女仆的时候,我是你的主人。我做女仆的时候,你是我的主人。怎样,你我都不算吃亏吧?” “谁要签这种无聊的协定……” “马上就是报名的最后期限了。签不签?” “不签!” 野猫晃了一晃手里捏着的玛卡珑。 “好吧,我签。”诗绪里服了输。 野猫满意地一笑,将玛卡珑整个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直到女仆节到来之前,诗绪里都在思索一个问题:明明野猫拒绝和自己合作,为什么忽然又同意了呢?这样出尔反尔,难道不是很丢面子的事情吗? 诗绪里知道,如果拿这个问题直接去问野猫,一定得不到答案――以野猫的性格绝对会如此。但是诗绪里她又觉得,野猫的心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知的内容。 野猫她,不仅知道丽的事情,还知道诗绪里损失过部分的记忆――甚至似乎比诗绪里知道的更多。嘲弄诗绪里和丽之间的关系,抢夺恒河沙书,几乎做尽了所有诗绪里讨厌的事情……却又让诗绪里对她恨不起来。 因为她做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对大人权威的反抗一样。 究竟她的心里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甜品课上,诗绪里一边搅着蛋清,一边看着野猫预热烤箱。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诗绪里发觉自己的蛋清搅得越来越好了。她简直要赞美自己…… “喂,狐狸。” 只有野猫会这样叫诗绪里。诗绪里连忙抬起头,却看见野猫正一只手按在烤箱上,两眼望着窗外。是自己听错了吗?她刚要低下头,就听见野猫又说了一句话: “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你和丽?劳伦斯小姐。” “我们?该说是主仆呢,还是饲主和宠物呢……都有点像,又都有点不像。到底该怎么说好呢……”诗绪里边往蛋液里洒砂糖边想着合适的表达。 “……够了。”野猫忽然打断了诗绪里的话,“谢谢你。” 诗绪里想看看野猫的表情,但是野猫依然望着窗外,诗绪里根本看不到。 还是说,她是故意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的诗绪里还不知道,她朝思暮想的丽已经在前往这里的路上了……和野猫的主人一起。 第108章 何为旅行的意义 洗手间的隔间里,诗绪里正在更衣。脱下她这些天穿惯了的女仆装,放在行李箱里,再从行李箱中偷偷拿出正装换上。 因为,马上就是女仆节的入场式了。 其实对于擅长幻术的诗绪里而言,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只用给自己伪装出一身衣服就好。但是野猫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这样做,又不肯告诉她理由。诗绪里猜想,也许是野猫做不到吧…… 不过,有一件事让诗绪里有点意外。虽然她们约好互为主仆,但是野猫却要求入场的时候自己穿着女仆装,而诗绪里穿正装。明明野猫那家伙有一颗不羁的心,为什么忽然又主动扮起女仆来了呢? “果然在下所料不错,诗绪里小姐。您确实和野猫扮成主仆出席了。” 诗绪里惊回头,看见领班小姐正微笑着,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迷人文雅。 “啊……对不起……”诗绪里心虚地低下头去。 “不用道歉,你这样也是对规则的合理利用。只要下次穿上女仆装的时候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就好了。不过,”领班小姐抚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野猫她居然会主动担任女仆……倒是让我觉得有点意外呢……” “其实,不瞒您说,我和她达成的是……‘互为主仆’的协议。” “互为主仆?”领班小姐有点好奇。 “就是说,她先扮成我的女仆,我扮成她的主人。轮到我上场的时候,我再扮成她的女仆。这样我们两个都不会吃亏。” 领班小姐一边听,一边点头,之后说: “虽然听上去很合理,但是恕我直言,这恐怕……有点困难。” 诗绪里有点惊讶了:“是禁止这么做吗?” “不,只是……大概您觉得,罗西女仆节就像运动会一样,是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进行的吧?但是事实上,罗西女仆节更看重其节庆的意义,所谓比赛,也只是根据大家在快乐的节庆中展现出来的综合能力进行评定而已。换句话说,虽然打分表上列着仪态、谈吐、饮食供给等不同的打分项目,形式上它却只是一场晚会。如果您与她互为主仆,就等于两个人的表现时间加起来就只有一场晚会的长度,这对于取得优胜是很不利的。” 诗绪里从来不知道这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过她猜,野猫那家伙或许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主动提出要当女仆了。其实诗绪里只是想要一个在女仆节上出席的机会而已,能不能参赛,名次如何,对她一点都不重要。 但是野猫那家伙却很看重…… “请问,”诗绪里说,“这个比赛优胜的奖品是……” “您是问这个。那是一本灯小姐留下的书。” 大概因为诗绪里现在的身份是主人,领班小姐一直用尊称,让诗绪里很不习惯。 不过既然奖品和灯小姐有关,诗绪里记得野猫似乎对灯小姐的事情非常在意,一切似乎就都可以解释了,但又有不可以解释的地方。“如果是书的话,去通天塔、不、去图书馆里借不也是同样吗?如果是最强女仆灯小姐的书,这里的图书馆里应该有很多吧?” ……差点说漏嘴了。 “那是只有这里才有的书。只有这里才有一本,而且优胜者获得的也只是借阅权,而非拥有权。” “那本书里面究竟记载着怎样的内容呢?”让野猫不惜放下自尊做女仆……难道连通天塔图书馆里面都没有吗? “据说其中包含着灯小姐空间属性魔法的秘密。” 空间属性魔法……以前就听过这个词,但是诗绪里不能理解。 “您恐怕还不能理解吧,毕竟您来此地未久。那么请允许在下为您献丑。”领班小姐说,“――请您向我要求一样东西吧。您现在是主人的身份,可以向我提出要求――什么东西都可以。” 咦?什么东西都可以吗?诗绪里眼前一亮。“那我要跳……啊不、遥控型的……按摩器!” 领班小姐露出了圣洁的微笑。 诗绪里瞬间后悔了。 天哪,我对着高贵的领班小姐说出了什么羞耻的东西啊!诗绪里顿时无地自容起来。 “好,请您使用。” 领班小姐将一个神秘的紫色天鹅绒袋子交到了诗绪里的手中,脸上没有一点害羞的神色。而诗绪里在摸到那个袋子的瞬间感受到了内容物的形状,连当场打开它的勇气都没了。 “使用什么的……还是算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哈哈,哈哈。” 诗绪里擦了擦汗。突然,她领悟了―― ――这不就是恒河沙书吗! 她顿时回想起野猫曾经试图夺取她的恒河沙书…… “失陪了,我、我得去找野猫问个清楚……” “恭送您大驾。” 领班小姐对着诗绪里的背影恭谨地施礼。 *** 诗绪里赶到会场门口,才发现入场式已经开始了。主人和女仆们都在会场门口的休闲区等待工作人员接待他们入场,一边等待一面享用着点心。主人们都是高雅的绅士与小姐们,有须发皆白的长者,也有未成年的少女,都是衣着华贵。绝大多数都是一主一仆,偶尔也有主人带着两名以上女仆前来的,看上去十分富有的样子。 诗绪里和他们比起来衣着太过寒酸,故而也不敢凑上前,只能远远用她优秀的视力在人群中搜寻。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野猫的踪影……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她到底去哪里了? “终于找到你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欣悦的女声……不是野猫。不过诗绪里她还是回头望了望。 那是个看上去有点青涩的年轻的女子,和丽一样有东方人的黑发黑眸,容貌虽不算出众,但是看上去是那种既温柔又有点容易害羞的类型。在诗绪里转过身的瞬间,她的神色紧张起来,脸颊霎地红了。 “啊,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因为看到您的耳朵……没想到这里也有有这样的耳朵的人。啊对不起!您一定不喜欢被人这么说……” 年轻女子连忙行礼道歉。 诗绪里当然不会因为耳朵的事情生气。她只关心一件事,“你说到了耳朵,你也是找有一对兽耳的人吗?”诗绪里急切地问。 “是的,她叫做‘野猫’……很奇怪的名字是吧。咦?奇怪,我和另外一个人一同前往这里的,不过她去哪里了……糟了,我丢下她一个人走了!我必须得回去找她……” 年轻女子絮絮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诗绪里叫道。 年轻停住了脚步。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诗绪里说,“我也在找野猫,我们之前约好在这里见……” 诗绪里的“面”字还没说出口,就突然觉得身边有一个影子“唰”地出现了,同时自己的手被牢牢抓住,下一个瞬间里,她一回神,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会场之内了。 而抓着自己的手的人就是如假包换的野猫。 “你这是在做什么?刚才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应该在门口等待入场吧?” “不要理那个女人。”野猫似乎很不开心,“她那样的冒失鬼只会带来麻烦。” “但是她一直在找你!啊,我知道了,她是你的旧情人――”诗绪里故意笑眯眯道。 “是又怎样?反正你这样的书签是不会懂的。”野猫说,“我们已经进来了,如果你想出去就出去吧,但我是不会出去的。” 居然开始威胁人了。诗绪里想起领班小姐交代的评分规则――看来野猫这次是绝对没办法优胜了。 “她是你作为书签的……主人?”“不是!才不是!” 虽然野猫这样极力反对,但是诗绪里和野猫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早已经发现了,野猫说“是”的东西,答案一定是“不是”;野猫说“不是”,答案反而是“是”――真是像绕口令一样啊。 这么看来,那个年轻的女子确实是野猫的主人了。 就在此时,诗绪里忽然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让我猜猜你来到这里做女仆的理由吧!”诗绪里说,“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女仆节最后的奖品,也就是那本有空间属性魔法的书……恒河沙书,对吗?” 说出后半句话的时候,诗绪里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丽附身了,气势十足。 听见诗绪里的话,野猫先是一惊,然后不甘心地冷笑了一声: “不过是偶然做一次主人狐假虎威,连气势都不一样了呢。……对不起,你猜错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知道我已经猜对了。你既然来找恒河沙书,还想抢夺我的那一本,证明你们的那本已经丢了吧?那么外面那个人,就是失去了恒河沙书之后又继而失去了你,连受打击,只好来这里寻找你寻求帮助的你的主人,当然,也是通天塔图书馆的众多图书管理员之一。” 野猫闷声不响。见她这个样子,诗绪里就恨不得说她更多: “你……真是太不负责任了!竟然扔下自己的主人一个人来到这里……你知道书签对于主人有多么重要吗?你的主人又不是丽那样生有异能的天才,她如果失去了你们两个的恒河沙书,尚且可以借助别人的恒河沙书工作,但是失去了你,她就会在迷宫一般无尽头的书架间迷失方向的!” 野猫轻轻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我们两个’的恒河沙书?无尽头的书架?说得好听!” 她忽然放大了声音: “天才很了不起是吗?有恒河沙书很了不起是吗?所以就算什么都不懂,也可以训斥别人了吗?你为什么不看看你自己?你、诗绪里、不是也扔下自己的主人了吗?” “……丽她已经不是图书管理员了!”诗绪里争辩道。 “那,你作为书签,为什么还跟随着她?”野猫反问道。 诗绪里呆住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野猫。 丽已经不是图书管理员了……为何我还跟随着她? 不,以丽“搜寻者”的天才,她甚至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书签……我的存在又是什么意义? 她只记得,流放开始的时候,她已经跟随着丽了。 她知道丽是个失败的革命家,她很崇拜、很崇拜丽,跟着丽踏上流放的道路,丽没有旅行经费,都要从她的账户上支取……但是她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自己的账户上面会有那么多钱,好像用也用不完。 记忆……那块缺失的记忆里面,到底存放着什么?难道是旅行太久已经忘记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诗绪里又一次感到了迷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跪坐在地上。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她的女仆野猫。 野猫最后说: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书签……有什么理由对别人说三道四!” 诗绪里呆在那里,全部的精神都在拼命回想着过去的事情,并没听见野猫最后这句话,当然也没注意到野猫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独自向着贴满华丽装饰的墙壁默默饮泣。 作者有话要说:“您的小伙伴丽?劳伦斯正在掉线中。” 第109章 请替我向她致谢 礼堂前喷泉广场的长椅上,丽坐在那里打盹。忽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铃小姐正朝她奔跑过来。 “还是没找到吗?”丽一边轻轻按摩着自己的额角,缓解着因为疲劳产生的头痛,一边随口问道。在港口和船上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早已把她的身体折磨得疲惫不堪了。 “没、没有。”铃一边喘息,一边擦汗,“不过已经确认她确实在这里了。我想,她大概是去参加一个叫女仆节的活动了。虽然好像不太像她的性格,埃莉斯琳娜大人的话果然不会错的――” “先坐下吧。”丽说完挪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铃按她说的坐下了,身体却有点僵硬。 丽看看出了她的紧张,就笑说:“因为我是流放犯,所以很害怕我吗?” 铃连忙摇头。真是个善良的人啊,丽想。 *** 丽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从铃这段时间迟钝又胆小的表现看来,丽认为此人确实是学院的新人,还未形成自己的立场,当然更没可能是保守派的附庸。让丽比较在意的,反而是她和埃莉斯琳娜的关系,以及埃莉斯琳娜对于革命这件事真正的立场。 “你一定和埃莉斯琳娜大教授很熟悉吧?”丽尽量温柔地问。 “我怎么会和她很熟悉呢,她是大教授。就算大教授和小图书管理员是平等的,她也是德高望重的人呀,我只是个新人。这次野猫在这里的事也是她主动告诉我的。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丽听见“大教授和小图书管理员是平等的”这句话,不禁又含笑摇起头来――她真是个天真的人啊。 看来从铃这里是没办法得到更多的信息了。丽再次陷入了思考。 不离开无涯学海而观测其他世界的唯一方法,是通过通天塔图书馆里无穷数量的馆藏。但是如果是埃莉斯琳娜的话还可以动用到另外一种方法,那就是用她的捕梦之能,窥探、进入其他人的梦境。她曾经对丽做过这样的事情,现在依然在做,证据就是她知道铃的书签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丽即将奔赴这个地方,丽实在想不出,堂堂埃莉斯琳娜大教授有什么理由去关心这样一所学院学生的情形。唯一的解释,是她为了掌握丽的行踪而偷窥了诗绪里的梦境。 丽的梦境,诗绪里的梦境,这些是埃莉斯琳娜掌握丽的行踪的两大入口。这次逃离,最大的困难就在埃莉斯琳娜的身上。但是现在既然不能知道埃莉斯琳娜对革命的想法,那么,就只能让她再也找不到自己。 这件事,丽早已在心中作出了决定。 “那个,我们不进去看看的话,没问题吗……好像里面马上就要开始了。”铃小姐有点担心地说。 “铃小姐。” 丽换了一种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后辈。 铃也认真地等着前辈说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恐怕不能陪你去找你的书签了。” “咦,为什么?您刚才不是说,您也需要在这里找一样东西……”铃很困惑。 “不……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不如说,如果找到了,反而会非常麻烦。” “你的意思,我不明白。不过,大概你有你的难处吧。但是,”铃忽然加重了语气,“虽然我入职不久,工作也经常出错,但是我觉得图书馆真的是个非常棒的地方,无涯学海也是。……请你不要去破坏它!” 停顿了一下,好像在酝酿决心似的,之后她说: “否则……我就去告诉埃莉斯琳娜大教授!” 这算是威胁吗?丽只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如果无涯学海是个不错的地方,那么当年那些为人事关系与学术禁区所囿,一世不得志的学者们,还有沉睡的安娜……他们又该得到怎样的报答? 丽从长椅上起立,向铃行了一礼,说:“很抱歉那时劫持了你。” 听见丽这么说,铃突然变得非常羞涩。大概是又想起当时丽从背后抱住她的事了。 “最后,”丽说,“如果你回到了无涯学海,请替我告诉埃莉斯琳娜――她将再也找不到我了。” 铃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盯着丽的脸,之后又垂下目光,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两秒之后,她突然也站起身来,朝着礼堂的方向跑远了。简直就像从丽的身边仓皇逃离一样。 目送图书馆新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之后,丽从怀中取出了之前利用捡到的假id购买的返程票,用指甲刮开了上面的涂层,然后朝着之前船只降落的位置走去。只要返程票上的涂层刮开,不用太多时间,就会有返回次元之海的船前来接她。 不让埃莉斯琳娜找到自己,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不再做梦。这个方法过去曾经在革命年代需要特别保密的时候短时期使用过。需要停止长时间的睡眠,改为短时间的打盹,每次打盹前将注意力集中在无意义的抽象图案上,还要配合服用一些药物。对于身体和精神都是非常严重的摧残。 现在的诗绪里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一个,如果让现在的诗绪里还跟着自己受这样的折磨――那就太可怜了。 当年那些跟随安娜和她的那群同志几乎全部都已获罪,或者被囚禁,或者被驱逐。但是那些都是他们的选择还来的结果。丽虽然感到痛心,却从未后悔。只有诗绪里……她希望至少诗绪里她可以得到幸福的生活…… *** 礼堂之中,庆典接近尾声,最优秀的女仆已经选出。有些不耐烦的人已经走了,只有优胜者还在捧着奖杯和书,响应着别人合影的请求,那个人并不是野猫,也不是诗绪里。 诗绪里和野猫两个书签并肩坐在黑暗的角落,闷闷不乐地看着人群,好像一切的喧哗都和她们两个没有关系。 诗绪里想了想,决定率先打破这沉默。她说: “对不起,大概那个时候我不该和你争吵。我刚才去领班小姐那里看了评分表,第二名就是你。他们好像还把我们叫做‘兽耳组’……如果一开始我们的争吵没被别人看见的话,或许你就会……” 野猫打断了诗绪里的话:“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了就算了吧。” 诗绪里知道野猫非常惋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你和你主人的那一本……” 诗绪里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人群哗然,淹没了她的声音。 “男人!这个女仆是个男人!”一个人指着优胜者大喊道。 “天大的丑闻!” 局面顿时大乱。人们将优胜者团团围住,哗声四起。诗绪里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清楚,但是转眼间事件的中心已经被人墙埋没。起哄的大多是一些年轻的小贵族。上了年纪的绅士淑女们不肯移驾上前,继续呆在原本的座位上皱眉摇头。 “肃静!肃静!”中年女校长站出来维持秩序了。随后她问:“你,为什么假扮女仆?你的真名是什么?” “兰、兰斯洛特……我只是想收集罗西学员的女仆制服……呜……”已经被人群拉扯得衣冠不整的前女仆垂头丧气道。 评审团的人们也开始交头接耳了。 “太好了!野猫,”诗绪里很开心地说,“这样一来,你就是优胜了!” 野猫将脸转到一侧:“不过就是优胜,有什么稀罕的……” “真的是这样吗?” 一个声音猝不及防从她们的背后响起。野猫和诗绪里急忙转过头,看见领班小姐正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朝她这里走来。 “如果这样的话,这本书就不授予你了。”领班小姐说。 “那刚才的颁奖……” “刚才经我们讨论,已经撤消了。根据打分表,应该授予你。――你今天表现的非常好。” 之前的优胜者已经被赶出了场地。沈小爱的人听见了领班小姐的发言,纷纷围了过来,想看看这个新的优胜者长什么模样。有人带头喊出了“猫耳最强”,其他年轻的主人跟着发出了欢呼声。 但是野猫的脸上并没有喜色。 野猫说:“其实我本来想借着得奖的机会,将这本书偷走的。把这么重要的书交给这样的我,真的可以吗?” 听见野猫竟然就这样直接讲了出来,诗绪里有点惊慌,想要制止她,却也来不及了。 然而领班小姐依旧沉稳。 “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因为外面有人还在等你――已经等了很久了。” 野猫惊讶的往门口看了一眼,只见礼堂的内门正缓缓打开,门口站着久候的图书馆新人,铃小姐。 但是在这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久别重逢的呼喊和拥抱。野猫向铃小姐行了一礼,而铃小姐也向她回了一礼,此外不再有多余的话语。 “我可以让她看看这本书吗?”野猫向领班小姐问道。 “当然可以。”领班小姐说。 野猫拿着那本书,朝门口的铃小姐走去。 她说:“我这次不告而别,其实是为了让你能看看这本书。嫌弃你没用啊没经验啊长得不够高啊脸不够漂亮什么的……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抱歉。” 诗绪里在旁边听得一头冷汗――你这不是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吗? 铃小姐摇了摇头,对野猫说:“我不管什么书。难得的假期被你毁掉了,你要赔我一次旅行。”野猫那一大段话都被她忽略过去了,不知是不放在心上,还是已经习惯了野猫这样的说话方式呢。 野猫双手一抱,说:“明明是你自己愿意来找我的,和我无关。” 铃小姐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想看看吗?珍贵的恒河沙书就在这里。离开之前是要还给人家的。”野猫晃了晃手里的书。 “恒河沙书?”铃惊愕道。 “恒河沙书?”领班小姐也跟着惊愕了。 野猫没有理会她们,直接翻开了那本书。诗绪里也凑上前鉴定。 “咦……奇怪……” 出乎野猫和诗绪里的意料。这本书不仅每一页上的内容相当连续,所用文字整齐统一,而且,是罗西这里的通用语言…… ……这根本就不是恒河沙书啊! “抱歉打断一下,”领班小姐有点尴尬地说,“我不太懂你们说的恒河沙书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本书……其实是我写的《空间属性魔法指南》。” “你写的……”诗绪里思索片刻,之后惊呼一声,“原来你就是罗西史上最强的女仆‘灯小姐’?” “是的,灯是我以前做女仆时候的名字,自从来到罗西执教,大家都喜欢叫我领班小姐。” 领班小姐一脸抱歉的笑意。 听到灯小姐就在眼前,野猫并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她把那本书朝领班小姐怀里一塞,然后拉住铃的手,说:“走了,我们回家。” “咦?你不要找你的偶像签个名什么的吗?”诗绪里叫道。 野猫回过头道:“我是因为对恒河沙书感兴趣才来的。对于灯小姐是谁我没有一点兴趣。” 诗绪里同情地看了一眼领班小姐,却见领班小姐依旧保持着文雅的微笑。 “欢迎你们再来罗西学习。” “永远不会有了!诗绪里,你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做什么?跟我们一起回港口了!” “咦?为什么我也要跟着……”诗绪里不明白原因,但还是跟在野猫身后离开了校庆的会场。 她们三人一起站在一开始降落的空地上。 “不回去收拾行李了吗?”诗绪里问野猫。 “不要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野猫说完,转头和铃说:“――把票拿出来吧。” 铃翻了半天自己的手提包,终于摸出了一张返程票,交到了野猫的手里。野猫又取出了自己的票,然后问诗绪里:“你的呢?” 诗绪里说:“我没有票。我都是被夹在书里旅行的……” 野猫用瞧逃票犯的眼神鄙夷地看了一眼诗绪里。倒是铃不能理解诗绪里所说的话。诗绪里就从怀里拿出了恒河沙书给铃看。 野猫斜斜瞧了一眼那本书,说:“我之前已经看过了,是真货。” 铃如获至宝地翻开那本书,眼睛简直要放出光来。“啊,不可以看太久的,可能会被吸进去……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诗绪里说。 “因为书上加了咒印。”野猫说。 诗绪里不能理解野猫的意思。铃也一样不能理解。她把书还到了诗绪里的手中。 野猫说:“再说下去就是禁止内容了。总之,铃是没见过恒河沙书的。她是新来的,对过去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托了你的主人的福。” 因为丽?劳伦斯吗?诗绪里不是太懂。不过她觉得野猫的态度忽然变得没之前那么差了。 “如果你还能见到你的主人,就替我感谢她吧。”野猫说,“因为她书签和管理员才能够有平等相处的机会,小人物和大教授也能发出平等的声音。之前说了那么多奚落你的话,其实是我太羡慕你,能够追随那样一名优秀的主人。我本以为得到恒河沙书就能让铃变得和劳伦斯小姐一样优秀,等看到那本书我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 野猫的话还没说完,罗西古堡的钟声就突然响起,标志着庆典的结束。与此同时,飓风吹起,诗绪里同将她们两个人硬生生吹开,被卷入飓风之中。 野猫惊讶地看着在狂风中慢慢恢复狐狸原形的诗绪里。 “不应该是这样啊,”野猫说,“我们的船票明明还没有刮开!” “这风是来接我的。”诗绪里大声说,“再见了……” 风不愿意让诗绪里好好的告别。诗绪里很快被飓风卷走,随后,罗西的天空又恢复了无边的湛蓝。 野猫和铃抬头凝望着悠远的天空。 “她是劳伦斯小姐的书签?”铃说。 野猫点了点头。 “我来的路上已经见到了劳伦斯小姐。为什么劳伦斯小姐不来带她一起走呢?” “我也不能理解。”野猫说,“或许不久之后就要有大事要发生了……在无涯学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见。 第110章 这里是中央港口 远方的汽笛声,又一次震撼了次元之海永恒的夜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每当这个时候,即便是在等候区内早已昏昏欲睡的旅人,在这个时候也都一起睁开了眼睛。或者侧耳倾听,或者询问他人,探知船是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往什么地方去,之后不慌不忙地赶赴出口。也有特意奔赴此地接引来客的人们,站在出口的外面翘首企盼着。 诗绪里是在出口的那一侧等候的人。她已经在中央港口找丽找了三天三夜,又在这边等丽等了三天三夜。在这段时间内,她已经看见超过一百艘形态各异的船来来去去。但是没有一艘船的舷梯上走下过丽的身影。 她以为,那个时候丽没能下船,应该会回到港口等待她回来,却没想到她不在这里。利用恒河沙书查看这些天无涯学海的新闻,似乎也没有流放犯脱离监视逃走的消息。 难道她又去了别的地方吗?但是她并没有自由人的id,又能去哪里呢…… 她还有好多问题要去问丽。 在旅途开始以前,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枚书签呢?为什么丽这样优秀的人,会需要她这样一枚书签的存在呢? 直觉告诉诗绪里,在丽那里一定有这些问题的答案。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她才隐瞒至今…… “劳丽,快来啊。” 诗绪里在心里说着。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很久很久都没用“劳丽”这个称呼呼唤过丽了。每当诗绪里这样和丽撒娇,丽都用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渐渐她也就减少了这个称呼。 早知道有分别的这天,当初就应该多这样叫她几声的。诗绪里想。 就在这时,到港广播的声音响起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次元中央港口的到港广播变成分两遍播放。一遍是用港口通用语,另一遍是用它始发地的语言。诗绪里一直听不太懂港口通用语,但是始发地的语言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无涯学海标准语。 这段漫长的旅途,长到或许堪比下位次元人类的几生几世,无涯学海标准语的语音变化却非常稀微。大概因为那里的人都非常长寿的关系,如今的标准语除了音调有些许高化,听上去稍显活泼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诗绪里不禁想起了她和丽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 就在这时,从离船通道上走过一个身穿白裙的瘦高女性。她看见了诗绪里,而诗绪里也看见了她,立刻认出了此人正是大教授埃莉斯琳娜。 “你是诗绪里吧?”埃莉斯琳娜气度优雅地说道。 诗绪里紧张地回礼――她在无涯学海的时候通常都以书签的形态出现,甚少以人形的面目示人。被埃莉斯琳娜认出来这件事本身很不寻常,诗绪里很想询问,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 埃莉斯琳娜却似乎已经预知到了她心中的疑问,提前解答道:“因为你在梦境之中便是这个样子。” 诗绪里想起来了,埃莉斯琳娜是有“捕梦者”之称的人。说实话,她在梦中是怎样的形象,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恭喜你们离开了罗西。看样子经过了很多波折呢。” 诗绪里迟疑片刻,才明白过来“你们”的含义。她本来想和埃莉斯琳娜说一说丽的事情,突然又犹豫了。丽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或许真的是借机逃离了无涯学海的监视。她绝对不能把这个讯息告诉埃莉斯琳娜。 倒是埃莉斯琳娜发话了: “诗绪里,你……有兴趣回母校吗?” 诗绪里不明白为何埃莉斯琳娜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和你的主人不一样,你并不是戴罪之身。你跟着她游历了那么多学院,想必积累了一般助教都不曾积累过的宝贵经验,如果你愿意回来为母校服务的话,这对于母校而言将是一笔可贵的财富。” “但是……” 诗绪里首先想到的还是丽的事――但是她不能说出来。 “你不用担心你的主人。”埃莉斯琳娜说,“以她搜寻者的能为,就算带了一本恒河沙书在身上,也不需要你陪着她一起旅行。” 大教授的语言就像有一股魔力一般,诗绪里想要拒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你不必急于回答我。”埃莉斯琳娜说,“我会设法联系你的。如果你有了答案,再告诉我吧。” 说完她便往办事大厅的地方走去了。看见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看不到了,诗绪里才终于大胆地松了一口气。她想,看样子,接下来要仔细盘算一下要如何巧妙地回绝埃莉斯琳娜。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咦,你的身上,没有人血的味道呢?” 诗绪里回过头,看见有一名青年男子和一名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她的身后的位置。少女穿着如同玩偶一样华丽的和服,却坐在轮椅上,不知身体是否有什么不方便之处。而推着轮椅的青年男子看上去像是她的仆从或者管家。两个人的肤色都是一样的苍白,即使是在夜晚里依然白得异常。 看着他们的模样,再想到那个“人血的味道”,让诗绪里不禁不寒而栗。 虽然在永夜之中偶有吸血鬼的传说,但是这里似乎并不是适合吸血鬼登场的舞台…… “这么看来,你一定是‘书签’了。”苍白的少女说,“能让埃莉斯琳娜重视的书签,恐怕就只有跟随在麻烦人物身边的那一个了。她的名字。好像是……” “诗绪里。”管家一样的男子提词道。 少女满意地像日本人一样点了点头。 诗绪里不禁有点想要退缩了……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诗绪里,我忽然想起了一些消息要告诉你。”少女说,“这只是一些传闻……” “抱歉我并不想听。” 诗绪里说完就要转头离开。 “请留步。”少女诡异地笑了一下,“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兴趣的。因为,这是攸关你身份的……重大的事情。” 远方的汽笛声,又一次震撼了次元之海永恒的夜空。 每当这个时候,即便是在等候区内早已昏昏欲睡的旅人,在这个时候也都一起睁开了眼睛。或者侧耳倾听,或者询问他人,探知船是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往什么地方去,之后不慌不忙地赶赴出口。也有特意奔赴此地接引来客的人们,站在出口的外面翘首企盼着。 诗绪里是在出口的那一侧等候的人。她已经在中央港口找丽找了三天三夜,又在这边等丽等了三天三夜。在这段时间内,她已经看见超过一百艘形态各异的船来来去去。但是没有一艘船的舷梯上走下过丽的身影。 她以为,那个时候丽没能下船,应该会回到港口等待她回来,却没想到她不在这里。利用恒河沙书查看这些天无涯学海的新闻,似乎也没有流放犯脱离监视逃走的消息。 难道她又去了别的地方吗?但是她并没有自由人的id,又能去哪里呢…… 她还有好多问题要去问丽。 在旅途开始以前,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枚书签呢?为什么丽这样优秀的人,会需要她这样一枚书签的存在呢? 直觉告诉诗绪里,在丽那里一定有这些问题的答案。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她才隐瞒至今…… “劳丽,快来啊。” 诗绪里在心里说着。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很久很久都没用“劳丽”这个称呼呼唤过丽了。每当诗绪里这样和丽撒娇,丽都用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渐渐她也就减少了这个称呼。 早知道有分别的这天,当初就应该多这样叫她几声的。诗绪里想。 就在这时,到港广播的声音响起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次元中央港口的到港广播变成分两遍播放。一遍是用港口通用语,另一遍是用它始发地的语言。诗绪里一直听不太懂港口通用语,但是始发地的语言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无涯学海标准语。 这段漫长的旅途,长到或许堪比下位次元人类的几生几世,无涯学海标准语的语音变化却非常稀微。大概因为那里的人都非常长寿的关系,如今的标准语除了音调有些许高化,听上去稍显活泼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诗绪里不禁想起了她和丽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 就在这时,从离船通道上走过一个身穿白裙的瘦高女性。她看见了诗绪里,而诗绪里也看见了她,立刻认出了此人正是大教授埃莉斯琳娜。 “你是诗绪里吧?”埃莉斯琳娜气度优雅地说道。 诗绪里紧张地回礼――她在无涯学海的时候通常都以书签的形态出现,甚少以人形的面目示人。被埃莉斯琳娜认出来这件事本身很不寻常,诗绪里很想询问,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 埃莉斯琳娜却似乎已经预知到了她心中的疑问,提前解答道:“因为你在梦境之中便是这个样子。” 诗绪里想起来了,埃莉斯琳娜是有“捕梦者”之称的人。说实话,她在梦中是怎样的形象,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第111章 首席贵客的身份 那天晚上,诗绪里终于见到了丽?劳伦斯。并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境中。 是在一片夜晚的森林,林中有溪水流过。溪流上有萤火。在梦里,诗绪里是小狐狸的样子,可以自由地在丰美的草丛中奔跑跳跃。 倘若沿着溪水往下游走,可以看到一片开阔的湖面,湖上有更多的萤火,玩到天明都不会厌倦。 然而逆着溪流往上走,将看到非常荒凉凄清的所在,但是那里将会有它想见的人在等待着它。 于是它决定往上走。草木变得稀疏,风的温度也越来越寒冷。不知不觉就走出了森林,眼前只剩下了荒凉的乱石丛。但是诗绪里不愿意停下来。因为它的心里有一个预感,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它最想见的人了。 终于,在力气快要用尽的时候,它看见前图书管理员沐浴着月光,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她的头上戴着细碎的雏菊编织成的花环,身上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和长长的黑发一起,被夜晚的风吹拂着。 “丽,你不冷么?”诗绪里问。 她回过头,看见了诗绪里,于是就摇了摇头作为回答。然后朝诗绪里伸出手去,让它顺着她的手臂爬上她的肩膀,再跳到她的膝上。 “我们一起回去吧,劳丽。”诗绪里换了撒娇的语气说。 丽往溪水的上游看了一眼,并不说话。诗绪里觉得她似乎在望着一个非常遥不可及的东西。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是你要到那里去?” 丽点了点头。诗绪里觉得她隐瞒着一些伤心的事情,于是心情也跟着有一些难过了。 就在这时,一阵疾风吹起。诗绪里往来时的路望了一眼,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森林。它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次元中央港口,而丽此时,应该是下落不明……这里,是梦境。 它有些着急起来。 “丽,你现在究竟在哪里?你又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了吗?……难道我……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为了监视你才诞生的?” ……为什么要问她呢?这只是梦境,是我想象中的丽啊。想到这里,诗绪里的心中一痛。 “为什么要问呢……明明你……根本就不是真实的……” 诗绪里垂下头,自言自语着。 而就在这时,一枝红色的蔷薇花忽然伸到了诗绪里的面前。诗绪里抬起头,发现丽正望着自己。 “若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就到无涯学海来吧。你醒来以后,我的使者会来找你……” 这嗓音,并不是丽的,这是……埃莉斯琳娜的声音! 诗绪里猛然从梦中惊醒了。 醒来之后,她的耳中还回响着埃莉斯琳娜最后的话语。 “……她将带着这朵鲜花前来。” 诗绪里后悔莫及。 梦境中是人防备最弱的时候,书签也不例外。结果一不小心,就让埃莉斯琳娜得知了丽已经离开的消息。甚至很可能在这以前,她早已经知道了。在次元中央港口的那次偶遇,她所说的话也只是在装糊涂而已……但是即便是如此,自己也太不小心了,说不定远方的那个前图书管理员,将因为自己这个不小心而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糟透了。 *** “请问……您是否见过这样一个人?大概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头上有一对狐狸一样的尖尖的耳朵?” 诗绪里突然听见远处有人这么问。听声音有点耳熟,是一名女性。 她的听力非常优秀,视力也不差。循着声音的踪迹,她悄悄望过去。 “……您在说笑吧,小姐。”――港口工作人员常有的腔调。 “那么……大概这么大、这么大的狐狸呢?”那名女性仍然不肯放弃。 诗绪里终于找到了说话的人。 虽然戴着墨镜,依然看得出是一名美女。墨镜的形状诗绪里非常眼熟,但就是一直想不起来。 重要的是,她的胸前正别着一朵红色的蔷薇花。 她就是埃莉斯琳娜口中的“使者”! 诗绪里顿时极度紧张。 “您一定会注意到的,因为她真的很特别,是头上有狐狸耳朵的人……或者是狐狸。”墨镜美人说。 “抱歉,我暂时没空陪您找您的宠物。马上要有一名首席贵客光临港口,就要搭乘下一趟船前来。请您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美女不再说话了。她忧郁地摘下了墨镜,从口袋中取出丝帕擦拭着。也就在那个时候,诗绪里看清了她的脸。 ――是白小棠。 诗绪里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副墨镜的了。就是在次元中央港口,戴着墨镜的白小棠坐在她的对面,听她讲述丽的事情,整理成文稿。 这么说起来,丽就是收到了她送来的剪报,才突然变得低落的。那张剪报,诗绪里至今不明白究竟对丽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如果白小棠和埃莉斯琳娜有所联系,那么那件事说不定也和埃莉斯琳娜脱不了干系。 既然这样,自己还能继续相信她们吗?诗绪里的内心陷入了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白小棠忽然朝诗绪里的方向转过身来。诗绪里无处躲避,就这么直接落入她的视野之中了! “啊!你一定是诗绪里了!” 白小棠欣喜地喊出来。诗绪里却猛然转身夺路而逃。才跑了没两步就看到了用港口通用文字写成的“禁止通行”的标语,挂在一排上锁的的护栏门上。跨越栏杆太过麻烦,诗绪里直接变为狐狸的原型,从栏杆的缝隙间钻了过去。有游客偶然目睹了这一幕人变狐的奇景,尖叫起来。 大惊小怪。诗绪里想。但是,自己为什么要逃走呢?如果埃莉斯琳娜在梦中说的是真的,那么跟着白小棠离开的话,一切就都能得到解答了。 可是在无涯学海那里并没有丽,那个地方,并不是自己的归宿…… 所以,还是逃跑吧。 就这样不知逃了多久,一直逃到诗绪里发现自己的周围已经安静下来才停下。至于白小棠,早就已经被甩得找不到了。 它环顾自己的周围,这才发现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建筑依然是港口的建筑风格,道路却是陌生的。虽然和丽已经来过港口好几次,它却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这里明明紧邻着中央港口的休憩区,却如此安静,诗绪里不禁觉得有点诡异。 它想要找个港口工作人员问问这里是哪里,结果到处伸长了脖子看,依然找不到人。只有墙上挂着标语,后面跟着一个请勿逆行的图标。诗绪里的港口语本来就学得不好,只好努力拼读着那些文字: “特别的……这两个词看不懂……通道。” 诗绪里只好放弃去理解那些文字,开始观察这里的情形。这条道路没有旅人,灯光也非常昏暗。道路两边有很多玻璃门,有几扇玻璃门门被门后的灯光照亮,可以看出来这些门是通往商店和咖啡馆的,却不见有人从那里出入。有几扇门背后也同样是黑暗。诗绪里跑去推了其中一扇门一下――似乎是锁着的。一抬头才发现,那些门的上方都有一盏红灯亮着。 除了这些灯光之外,这条昏暗的道路还有一种亮光。那亮光是从道路最前方照来。忽明,忽暗。那是海边灯塔的光明,光束照过来时,整个通道就会短暂的亮起,之后就重新陷入昏暗。 诗绪里有觉得有点害怕了。要原路返回吗?可是原路返回的话,说不定就和白小棠撞个正着。也许还是往前走比较好,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到海边再另想办法……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这条通道的正上方突然由远及近亮起了一排白色的灯光,玻璃门上的红灯也依次变成了绿色。 甚至,还有不知哪里的扩音器传来了轻柔的音乐声。 诗绪里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通道的尽头,大海的方向,有一个人影正缓缓走进来。脚步沉着,稳健,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是人,还是鬼? 诗绪里突然想起了刚才工作人员的话,“马上有一位首席贵客将要光临港口”。看来那个神秘的“首席贵客”,极有可能就是眼前的那个人。 沿着悠长的通道,那个人慢慢走来,诗绪里视力虽是绝佳,却还是很难看清那人的样子。等到那人再近一些,诗绪里才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这个人身着黑衣。黑色的披风,连着黑色的兜帽,简直就如同死神一般,带着让诗绪里似曾相识的凛然气息。终于,那人走到了诗绪里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诗绪里几乎要停止呼吸了。 因为她看见了那个人满头的银发,和一直以来都不曾衰老过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情似河水奔向前,却被顽岩横阻拦。急流虽被两边隔,深知日后总团圆。” 第112章 诗意田园的美景 诗绪里万万没想到元语者席勒还记得它。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而更没想到的是,席勒竟然会离开索绪尔学院,出现在上位次元。 自从那次分别之后,自己经历了多少时间?而席勒又经历了多少时间? 诗绪里觉得自己需要问候一下这个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果讲港口语她能够听得懂吗?正在它犯愁的时候,席勒开口说话了: “你是来迎接我的吗,小狐狸?” 诗绪里惊呆了,因为席勒所说的乃是无涯学海标准语,且用的是公认最典雅的口音。 “我吗?我并不是来迎接,我……啊,我是路过……” 诗绪里语无伦次起来。 “这样啊。” 席勒扔下了诗绪里,继续往前行走。 “请等一下!” 诗绪里向她的背影喊道。听到她的喊声,席勒也就立刻停下了脚步。 那个时候,诗绪里忽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自己的遭遇与想法早已被元语者看穿。她只是等待着,等待它向她求援……也许这将是它最后的机会。 “带我走吧!”诗绪里喊了出来,“不管你为什么在这里,不管你要到哪里去……请带我一起走吧!” 刚说出口,诗绪里就忍不住哭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怦怦快。它埋怨自己,为什么要作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也不想想这将给席勒带来多么大的困扰…… 但是席勒返回到了它的身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单手捏住了诗绪里的后颈,提得诗绪里双脚离地,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背后的兜帽里,之后沿着一开始的方向继续前行。 “席勒席勒,你来了这里,那索绪尔学院怎么办?那里应该不能没有你吧。” “五月从远方回来了。” “那,夏洛特呢?她还好吗?我好想念她……为什么她这次没有一起来?” “她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 “没关系。” “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无涯学海。(.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们,给了我一份教职。” “咦?为什么……” “等等再聊吧。我有点累了。” *** 数日后。 无涯学海中央的树篱迷宫的出口处,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啊,总算是出来了。当年造的这片树篱还真是不方便啊……如果不是因为历史悠久的关系,恐怕我的导师早就把它拆掉了。请您看,前面就是通天塔图书馆了。和刚才我们经过的劳伦斯祈愿堂遥相呼应。这条中轴线上都是无涯学海的古迹。这一座通天塔图书馆虽然名字叫图书馆,看上去也非常雄伟,但是事实上在使用的就只有外围的七层副楼,出自我的导师安藤十先生之手。您看,他所设计的风格就和中央高耸入云的塔身很不一样吧?不过就算没有安藤先生的改建,通天塔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在你呆过的下位次元应该没有这么高的建筑吧。” 青年的名字叫做迈克尔?德菲尔,是无涯学海的青年助教,不过仍然在新晋大教授安藤十的指导之下作着建筑学的研究。今天他的任务却有些不同――“带领新来的翡德莉卡?席勒参观校园”。上一次有人从下位次元来到无涯学海,已经是好几届知识节之前的事了。如今无涯学海的人谈起下位次元总是带着一种天生的傲慢。迈克尔也不例外。他听说这项任务的时候,虽然不是太想去,但是一想到如果不去,就要继续呆在那个不苟言笑的导师安藤十身边,神经一刻不得放松……他还是选择去了。 结果没想到,这个人比他的导师更难对付。从来不主动说话,也没有表情。即使是现在也是如此。好像通天塔立刻塌下来都不会让她感到震惊。 “请问,您在听吗?”青年有些不悦了,“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讲解呐!” “请您见谅。我有点累了,思维也迟钝了。”席勒说。 迈克尔背转过身去,一边往前走,用古代北部无涯学海语-β低声唧咕道:“长得那么年轻,装什么老年人。如果是老年人就应该好好在下位次元的家里呆着嘛,偏偏跑到上位次元来……作死啊……”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了古代北部无涯学海语-β的回答: “吾是应邀前来。” 迈克尔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因为他清楚地辨别出了这正是那个银发的席勒说的话。个从下位世界来的人,竟然会说这么冷僻的语言吗…… 席勒又换回了无涯标准语,说:“刚才,您的浊咽擦音不小心发成声门塞音了。” “您教训的对。”迈克尔说完,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带路,再也不敢造次。 席勒看着这个叫做迈克尔的青年。 她心底对这个青年有一些抱歉。因为刚才走树篱迷宫的时候,她确实没有去听他的讲解,而是在思考别的事情。 那就是这个无涯学海,和她所了解的那一个,并不一样。 在索绪尔学院的时候,那个红瞳的阿奎那曾经和她说过,无涯学海是一座封闭,腐朽的学院,没有学生,只有学者。同时,也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地方。阿奎那所说起的恒河沙书,席勒在丽的手上见到了。丽从那本书上撕下的空白书页她一直好好留存着,几乎要遗忘了。在夏洛特去世以后,她整理夏洛特的遗物时发现了那页纸,于是就根据阿奎那在索绪尔图书馆里留下的资料,总结出了无涯标准语的语音和文字系统,之后用它的文字在白页上写下了一句问候的话语。 那只是她在余命所剩无几之时且以永日的作为。却没有料到因此收到了无涯学海郑重的邀请。正好在那时五月也从远方回来了。索绪尔学院已经不再需要她。她虽然对无涯学海并无好感,但还是决定赴约了。 在从港口前往无涯学海的路上,诗绪里主动和她讲了许多无涯学海的事,尤其反复提到丽参加革命,并且失败的事情,并且对丽的遭遇寄予了深深的同情。对丽的同情有多深,对于无涯学海理事会的怨恨就有多深。但是,诗绪里的那些表述无一例外都是模式化的。席勒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一点,却始终没有道破。直到最后,诗绪里抱着红酒杯喝醉了,说出了那个它自己也刚刚得知不久的事――它是革命结束后才被创造出来的,这些记忆全部都不真实,而它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方便埃莉斯琳娜大教授利用她特有的捕梦之能,对丽进行监视和控制…… 方才在树篱中走过的时候,席勒一直在反覆思考着这些事实。阿奎那是一个充满活力、正义感和责任心的人。丽也是同样。席勒没有理由不去信任她们对于无涯学海的判断。可是当她亲眼看见这所学校,看见在这里工作的人,不协调感油然而生。那么这其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诗绪里现在在身边,或许可以让它见见这名青年,好好的聊上一聊吧。可是诗绪里一听说要参观校园,就说自己不想看见埃莉斯琳娜,还说自己有别的事情要做,绝对不愿意参观校园。席勒无奈之下只好放它自由活动。现在她只好试着替代诗绪里,问出心中的疑惑了。 “迈克尔。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迈克尔的态度比之前谦逊好了许多。席勒对这样的变化非常满意。她说:“请问,无涯学海这里曾经发生过革命吗?” “革命?”迈克尔皱眉思考了片刻,说,“我明白了,您是想说很久以前的那场暴动吧。那……可不能算是革命啊。后来被平定下去了,什么都没留下。通天塔里面或许有一些秘密,不过现在也看不到了。” 他所说的,与诗绪里所说过的一样。 “那么,你还记得那起暴动的情形吗?” “怎么能说记得呢?”迈克尔笑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如果您这么有兴趣,可以去问历史系的大教授希罗多德。不过这个时间他大概在上课吧……” 上课? 席勒微微有点在意了。 阿奎那曾经说过,这里是一所没有学生的学院,而诗绪里也曾表达过这样的意思…… “这里是招收学生的吗?”席勒问。 “当然!学院哪里有不招生的道理。无涯学海是上位次元最权威的学府了,其教育学专业的历史更为悠久,以孔氏家族的家学传承最为闻名。您如此了解无涯学海的语言,对于历史却一点都不知道吗?” 迈克尔的最后这句话并不是挑衅,更多的是讶异。 席勒没有多话。语言……只是她那微不足道的天赋罢了。 如果一切真的如同这名青年所说,那么阿奎那和丽所说的那个学院,又是哪里呢? “请您为我带路吧,我需要见一下您所说的希罗多德大教授。”席勒说。 迈克尔为难地搔了搔脑袋: “就算您这么说……他上课总是不知道要上到什么时候停。好不容易下了课,社会学系的米歇尔大人就拦住他,和他争个不停……虽然您是客人,我们理应对您谦让,但是米歇尔大人非常狡猾,一旦开始争辩,周围的人全都会被吸引过去。您也许要等很久。” “没关系。” “但是您年事已高……恐怕……” “我很健康。请为我引见希罗多德大教授。” 元语者天生的威严让青年再也无法拒绝。 “那么,好吧……其实我也挺想见见米歇尔大人的。那么我们就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他们两人身后不远处传来。 “――不必了。” 迈克尔转过头,顿时大为惊讶:“艾思提斯大人!您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 被迈克尔称为艾思提斯大人的,是一名浓眉虬髯长相颇有威仪的中年男性。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法学院的艾思提斯。此事重要,我不得不亲自前来……翡德莉卡?席勒女士,您的宠物方才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席勒立刻明白他所说的是诗绪里。 “它并非我的宠物,只是与我同行。”席勒说,“而且我眼下有重要的事要做。我需要去见历史系的希罗多德。” 艾思提斯听她说着这些,一边听一边捻着自己的胡须。等席勒讲完,他也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说: “很遗憾,事情正是与希罗多德有关。” 他盯着席勒的眼睛,目光如炬。 “――您的宠物,方才在摘星楼天文台,对希罗多德大教授进行了袭击。”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码得好顺畅啊,连我都不相信自己了。原来我也有不卡的时候。 今天是天海女王的生日,遥祝女王大人生日快乐,佳人相见一千年。 第113章 曾在心中的约定 法学系的艾思提斯教授向席勒和作陪的青年助教传达希罗多德受到攻击的时候,他锐利的眼睛一直观察着这个名为席勒的客人的神色变化,希望捕捉到她慌乱的神色。 不过席勒的表现让他有点失望。 她不仅没有像平常人那样阵脚大乱急于脱开关系,也没有像阴谋家那样急于和被害人见面以确认事情的结果,反而说“我希望可以到现场去看一看”。 于是艾思提斯认定她也是一个平凡人,犯了普通年轻人听说事件发生之后都会犯的病――侦探狂。 那么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能为吧。艾思提斯转身引领着他们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进了树篱迷宫。 这一次走的是不同的路线。位于终点的就是先前艾思提斯所说的摘星楼天文台,座落在无涯学海正东面。虽然名为摘星楼,高度却远不及通天塔,然而好在精致,且面向大海,视野开阔。不过留给新来的人玩赏这座建筑的时间并不多。他们直接就乘上云梯,去往上层。 从云梯出口到案发现场的道路被负责维持秩序的学生和老师们阻断了。艾思提斯道明了身份,他们便让开了一条路,让席勒等人走近了。地上有几个点做了标记,大概可以看出是标示的凶手与被害人的位置与可能的行动路径。在那边上,一个光头戴着眼镜的老师正坐在那里,手却悄悄搭在旁边一个男青年的膝盖上。看到席勒进来,他就站了起来,说: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元语者’吗?我一直是赞成您来的。您的能力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在他人的话语中被建构出来的,我一直深感好奇。” 负责带路的青年助教立刻压低声音对席勒说:“这个就是社会学的马克斯?米歇尔。”说完,用怨恨的眼神盯了一眼那个有点离经叛道的大教授。 大教授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 席勒向他问候了一声,无意介入教师的道德问题,之后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标记,向艾思提斯说:“希罗多德大教授和犯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是吗。” 米歇尔当然发现自己被故意忽视了。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恼怒,却也没打算回答。倒是他身边的学生模样的男青年主动回答说: “希罗多德大教授已经被保护起来了。那只狐狸正在被关押着。您是它的主人吗?” 席勒一边听他说,一边继续观察着这里。最后她走到了一张桌子边上,拿起了桌上的一把钥匙,向艾思提斯说: “就是因为这把钥匙,您才找到我的,对吗。” 艾思提斯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把钥匙是席勒在无涯学海的临时住所的钥匙。只要稍微调查一下便可以知晓。事实上他们获得的线索也就只有那么一条。因为“犯狐”始终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结果就是调查到现在他们连“犯狐”到底是什么生物都不清楚。 艾思提斯心想:原本以为可以从这个叫席勒的神秘人身上套出点什么,但是不知道那个人是有意还是无心,始终没有透露出一点消息。不过好在最后的办法已经在执行之中,那就是搜查“犯狐”的住地。但是这是违规的搜查,必须要先确保席勒不会突然返回才能做到。如果她愿意在这里多逗留一阵,不那么急着返回,那就最好了―― 这时,席勒说:“我希望能够和犯人见面。你们也可以在场。” 艾思提斯立刻笑了,亲自为她带路。 *** 昏暗闭塞的房间里,一头狂暴的妖狐。尽管被铁链拘束着四肢,却仍然不甘心地挣扎和嘶吼着。当席勒一行人靠近的时候,它变得更加暴躁了。 席勒曾经见过诗绪里的这个模样,故而并不震惊。但是周围的学生显然都被惊骇到了。有胆小的学生不敢看这景象,却又因为担任着看守的职责,只好背过脸去,双手合十向着墙壁祈祷着。至于老师们,艾思提斯一直皱着眉,米歇尔却依然谈笑自若的和男学生们对话,好像只把妖狐的喊声当成普通蚊虫的哼鸣。 “米歇尔大教授胆子真大。怪不得安藤先生也忌惮他三分。”青年助教的迈克?德菲尔自言自语道。 “你当时不在现场,没看见那景象,”之前陪伴在米歇尔身边的男学生说,“这头妖狐就是他击败捉拿的。那样子实在是太帅了,从没见过哪个教授像他那样……” 迈克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不过他们很快就停止了交谈,因为一个同样大胆的人就在眼前。那就是席勒。 席勒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银发,像是为了让妖狐看清自己的样子。之后她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摸了摸妖狐的头,同时嘴里发出了其他人都听不懂的声音。 狐狸顿时安静了下来,之后颓然倒在了地上。它的身体缩小了,慢慢变成了一个亚麻色头发的人形,并无衣着。之后又慢慢变成了不太惹眼的深棕色。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太累了,所以睡着了。 席勒皱了一下眉,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了它的身体。 “原形是人类?”艾思提斯说。 “并不是。”席勒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它的耳朵,“只是变成了人的形状。” “那么您依然是这妖物的主人,妖物是禁止带到无涯学海的,论律应当处死,而豢养者该被驱逐出境――” “它是‘书签’,是无涯学海出身,并不是外来妖物。它的主人也并不是我。或许它有它的原因。” “既然是书签,那么它就是无涯学海特有的永生者。为何会跟随在您一个外来者的身边?” “在我抵达中央港口的时候,它变成了狐狸的模样,主动要求与我同行,我便答应了。这其中有何不妥之处吗?” 艾思提斯听到这里,提出了异议:“我记得书签并不具备变化形体的能力。他们天性友善,在图书馆中负责书的排放与领取,是图书管理员的好搭档,外形与人也很接近,但是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能变成怪物,更不用说袭击人了。正因为如此,无涯学海的法律才给予了他们和人类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包括自由。” 但是席勒依然坚持诗绪里是一名普通的书签,而且另有主人在。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艾思提斯说。 席勒沉默不语。 “如果她是书签,那么我们将按照无涯学海的法律,以故意伤害的罪名向理事会提起处分请求……”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艾思提斯,请听我一言。” 席勒回过头,这才发现在刚才争论的工夫里,已经有新的人出现在了这个房间。那是一名老者,留着长长的白胡子,一看就是德高望重之人,只是手臂缠绕着绷带,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连站也站不稳,只能倚着门框,说: “初次见面,我是希罗多德。原谅我伤重不便行礼。” 席勒向他点头致意。学生们则手忙脚乱地为他找来了座位。 希罗多德说: “据我所知,在通天塔图书馆的主体还没有被废弃之前,书签都有着超乎寻常的强大力量。不过这一切后来都成为了往事。只有一枚流浪在外的书签,如果还存活于世的话,它至今仍然保留着不该拥有的强大能力。那就是前图书管理员丽?劳伦斯的书签,名字似乎叫做诗绪里。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席勒说:“那正是它的名字。” “但是这需要证明。”艾思提斯说,“如果可以证明它有无涯学海的出身,并且不曾被驱逐出境,就是故意伤害。如果不能证明,那么很遗憾……只能处死她。” 诗绪里生死一线。 席勒说:“我会找到证明的。请释放它。” 就在这时,诗绪里像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似的,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片刻的迷惘过后,她看见自己的手脚都被铁环拘束住,且身上只有一件席勒的披风,立刻大吃一惊,之后赶快运用妖狐之力,在自己的身体上变出了衣装。 “说出你的名字吧。”艾思提斯说。 “诗绪里。”诗绪里小声说。 艾思提斯和米歇尔对望了一眼。米歇尔依然耸耸肩,不置一词。于是艾思提斯继续问:“有谁可以证明吗?” “丽……但是她不在了……对了,埃莉斯琳娜!” 听见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诗绪里茫然地看着其他人,之后用求助的眼神望着席勒。 “埃莉斯琳娜大人在数日前提交了退休申请。目前正在休假中。” 诗绪里发愁起来。其实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并不是很想说出埃莉斯琳娜这个名字的。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又想起来了,那两个在港口见到的人―― “还有两个人,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找到。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个吸血鬼,像是一个大小姐和他的管家,应该也是无涯学海的。我曾经和他们见过面。” 艾思提斯和米歇尔又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找不到吗?”诗绪里忧心忡忡地问着。 青年助教迈克说:“一点困难都没有。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你认识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且非常凑巧,或者说非常不巧,这两人也同样是休假未回。” 诗绪里垂头丧气。在这无涯学海,还有什么人可以证明自己呢,它怎么也想不出来。 艾思提斯说:“算了。这件事先放一放,不如说说你为什么要袭击希罗多德大教授吧。” 诗绪里说:“我早就听说历史是关于过去的学问,所以想去找历史系的教授请教一下我的事情。如果是写历史的人,大概会知道一些过去的事吧。结果在门口,听见他和那个光头说――” 米歇尔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但他仍然不怒,哈哈笑了。艾思提斯瞪他一眼,之后继续问诗绪里: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革命者是人,不是神,所以当革命成功之后便容易沦为欲望的奴隶,无一例外。丽?劳伦斯和安娜?阿奎那当年发起的暴动当年失败了……真是无涯学海的幸运……” 大教授们顿时都沉默了。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然后又互相摇头。 “我当时在门外听着,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自从丽那次受重伤之后,我就在心中和自己约定,除了我自己,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丽,即使是名誉也不行。他们又没有经过那样的年代,怎么会知道当年的辛酸?结果就做下不可挽回的事……其实我连自己是不是真实的经历过那个年代,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我的记忆也都是被捏造出来的吧……对不起!” 诗绪里低下头大哭起来。 席勒拍了拍她的肩,之后回过头向艾思提斯问道:“现在你还需要证人吗?” “暂时不需要了。”艾思提斯说,“我会亲自好好调查这件事的。” “对了,”诗绪里忽然抬起头,“我想起一个证人!但是不知她是否还在无涯学海……如果不需要就算了。” “请说吧。”艾思提斯说。 “她叫做高阳薤露。在卡噗空城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 对于诗绪里而言,那真是一段颇为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战斗。 米歇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高阳薤露……虽然是很美的名字,但是我好像不是很清楚这个人。是男是女?” 艾思提斯说:“连米歇尔大人都不认得,我就更没可能认得了。” “我记得这个名字。” 希罗多德微微一笑: “她这个人,曾经给我的历史研究带来很大的麻烦呢。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清扫者’高阳薤露。” 诗绪里的眼睛一亮:“对,正是她!请把她请出来吧。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证实我和丽的关系……” “非常遗憾,这恐怕难以办到。”希罗多德说。 席勒皱了一下眉:“难道她过世了?” “不,还没那么糟,但也差不多,”希罗多德一边回想,一边说,“她失踪了。在去一个叫‘卡噗空城’的地方执行任务的时候。” 第114章 为你写作的童话 诗绪里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高阳薤露……竟然没有返回无涯学海。难道她还在恒河沙书里面?这和之前埃莉斯琳娜所说的不一样…… “如果不能证明,会怎样?我会死吗?” 她缩在披风中可怜兮兮的模样,无论是谁看到了都难免动容。 艾思提斯正要说什么,希罗多德就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阻止了他。希罗多德说: “我受的伤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弄伤了自己。” 艾思提斯立刻变了脸色,郑重其辞道: “希罗多德大教授,请您记得您的权威身份,像您这样包庇他人,这是不符合规定的!” “艾思提斯,我的兄弟。你和我一样,都没有经历过图书管理员和书签情同主仆的那个年代。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书签的主人对他们的书签究竟意味着什么。挑衅了他们之间的羁绊的我,受这点伤也是应该的教训吧。” 艾思提斯陷入了沉默。席勒向诗绪里伸出了手,说:“我们回去吧。” 她们的离开被大教授们默许了。在树篱迷宫里走着走着,诗绪里突然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又变回了一只软软的小狐狸,趴在地上走不动了。席勒就把它捡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兜帽里面。 过了一会儿,诗绪里说:“劳丽她……应该还好吧。” 席勒没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诗绪里说:“你说,如果她回到这里……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席勒还是没回答。 然后就是一路的沉默,一直到了席勒居住的村落,走到了她们的房门口。席勒取出钥匙开了门,之后说: “把你们旅行的故事讲给我听吧。” 诗绪里抬起了它的小脑袋。 “如果我讲给你听的话,你会帮我思考一下答案吗?她的事情……” “暂时还是不能。不过,如果不知道足够的信息,是完全不可能得出答案的。” ***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个普通的下午,诗绪里意料之外的访客――野猫和铃――来到了席勒的住所。 是席勒把她们找来的。看见诗绪里居然是一只小狐狸的模样,铃吓了一跳。倒是野猫瞥了一眼铃,轻轻哼了一声,说:“少见多怪。” “难道你可以变成这个样子吗?”铃说。 野猫将头扭到一边:“法律已经规定书签与人类平等,我为什么要这样自降身份?” 诗绪里说:“其实你明明就是做不到嘛……喂!不要拉我的尾巴!” 席勒安静的坐在窗边,看着她们打闹,然后将目光投向橱柜的上方。 那上面摆着两张画像,一张是琼安的,另一张是夏洛特的。都是她们最美丽的时候的模样。 她微微闭上眼睛,心想:偶尔房间里这样吵闹一点也不错…… “席勒!” 是诗绪里的喊声,席勒缓缓睁开眼睛。 “她们说想要看丽的恒河沙书,你放在哪里了?” 席勒默默指了一下书架的最上层。 “快,快帮我拿下来。”诗绪里说。 席勒冷冷地瞥了它一眼。连野猫和铃都被那视线吓得不敢出声。诗绪里赶忙趴下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最后是铃主动走到了书架的边上,把丽的恒河沙书取下来了。 翻开那本书的时候,野猫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如果不是诗绪里把书及时合上,只怕她的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其实你就是为了来看这本书才来的吧!”诗绪里相当不满。 野猫哼了一声,铃在一旁无奈地赔笑脸。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喜欢别人的恒河沙书?想看的话自己回去看嘛!”诗绪里说。 “咦,这么说来你同意我拿回去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唧嘻嘻嘻。” “喂快放手啊!我说的是你回去看你家主人的那一本啦!” 铃和野猫正想说什么,席勒却在一旁发话了: “看来你还不明白啊,诗绪里。――这所无涯学海里面,既没有通天塔图书馆,也没有恒河沙书了。当然,作为附属规则的,书签和主人的羁绊,也已经不存在了。” 诗绪里惊讶地看着席勒,又惊讶地看着野猫和铃。 铃无奈地笑着说:“是的,就是她所说的那样――我和野猫她一直是平等的搭档关系,共同负责南19区,离开了对方就没办法工作……论资历的话,她是我的前辈啦,只是她好像很不甘心,一直都想找一本恒河沙书,然后取回自己的力量。” 野猫“哼”了一声:“谁说的。我可是非常的享受做自由民的乐趣。诗绪里,这种快乐你是不会懂的吧?” 野猫以为诗绪里会像之前一样反击回来。 但是诗绪里没有。它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 “诗绪里,你……你还好吧?”野猫后悔起来。 “嗯。没什么啊……其实,我也不太懂啊,书签的事情……丽也不在身边了,通天塔也没了,这里的规则又变得和我印象中不一样……反正也没关系啦,只要大家过得开心就好。” 说完,蜷成一团,用自己大大的尾巴围住了自己的身体。 “你别这样呀!我、我其实……很……很羡慕你可以这样小小的!” 野猫几乎是拼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之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脸变得通红。 但是诗绪里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蜷成一团。 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好像起到反效果了呢……” 诗绪里摇了摇头,说:“我很好。只是突然觉得……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了……” 野猫忽然严肃了起来。她说: “变成在罗西的那个样子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铃,你也跟着一起来。现在,立刻,马上。” 诗绪里迷茫地看着野猫,不过还是按照她说的做了,变成了她们认识的时候的那个少女。野猫立刻拖住了她的手,把她强行拽出了屋子。铃赶忙向席勒行了一礼,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才离去。 路上小心。席勒对着空空的屋子说着。 *** 走出了树篱迷宫,野猫、诗绪里和铃终于站在通天塔的门口。 那是和诗绪里印象中非常不一样的门,因为它开在环绕着旧通天塔建起的新外馆上,带有现代艺术的气息。安藤十的杰作。 “这里就是新图书馆。我们书签们叫它外馆。”野猫说,“一起进去吧。” 宽敞明亮的四方形房间里,灯火通明,一排排木制的深色书架整齐地排成两列,中间则是几张桌子,有学生在那里坐着看书。 “这是我和铃平时工作的地方。”野猫向诗绪里介绍道,之后说,“铃,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吗,书签眼里的外馆究竟是什么样子……让她告诉你吧。” 诗绪里已经惊呆了。 这个地方,和她在下位次元见到的大学图书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这太普通了。”诗绪里低声说。 “没错。普通,平庸,甚至乏味。这就是现在的外馆。原来的通天塔,比这里壮观多了,也美丽多了。铃,我们成为书签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恒河沙书,为了让人们能够更好地利用通天塔。可是现在,我们全部都变成了凡人,工作在这平庸的图书馆里。那样,我们为何还要在这里工作?” 野猫的声音惹得周围的学生投来了抗议的眼光。 诗绪里沉默着。 野猫继续说:“没错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一直,一直这样想。自从不再能从恒河沙书上得到力量,我就变得无力了。尤其是在我的主人退休之后,我几乎觉得自己没办法继续工作下去了。再加上看见了铃之后,我就在想,如果我是劳伦斯的书签就好了。至少,我还可以保持着书签的力量。至少,丽?劳伦斯不会像书签那样没用。” 铃的表情忽然有点难过。诗绪里连忙说:“请不要这么说,丽她有时候也很……” “请听我说完,”野猫说,“你还记得上次分别的时候我和你说的话吗?” “你好像说,你很感谢丽……” “嗯。”野猫放低了声音,“这部分涉及到一些禁止讨论的内容……不过,是好的禁止。” 诗绪里有点不开心了:“‘好的禁止’……丽曾经说过,人们划定学术禁区的时候,总会用好的禁止的名目蒙骗过去。全部都是谎言……” “请相信我。这个禁止确实是好的。革命失败了,但是事实上,也成功了。总之,书签们很喜欢在这个简陋的图书馆里工作” “这太矛盾了!如果你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你为什么会去罗西找恒河沙书!还抢夺丽的那一本!”诗绪里说。 “咳咳……这很难用语言说清。应该说是执念吧,听说恒河沙书的消息就忍不住会去找……不过我确实爱上这样的新生活,和这所新学校了。只有在这里工作过你才会知道。所以,你愿不愿意来这里工作试试看?” 诗绪里睁大了眼睛。 “还有,我要给你看一本书。跟我来。” 诗绪里和铃跟着野猫穿过了书库,到了一个像办公室的地方。这种房间在过去是没有的。诗绪里惊讶地发现,其中一张桌子上写着“野猫”的名字――野猫她,竟然也拥有自己的办公桌吗…… 诗绪里又往窗外望去。那是一道环形的天井,对面就是通天塔了。塔身比印象中更加古老,一到三层的窗户也都已经遮了起来,看来确实是被封锁了……这个全次元之海藏书的副本存储地、或者说、起源…… “啊,终于找到了。” 她把书交给了诗绪里。 书名是《为你写作的童话》,作者是白小棠。 *** 曾经有千年历史,后来在上位次元变为永恒的八郎书店总店,此时此刻正沐浴在雨水之中。 落雨的黄昏,书店的顾客就会变得非常稀少,但是也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访客,这是已经白发苍苍的店主约翰内斯?陈从多年经营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他希望能遇到一些落魄的小说家,或者是有志于学术道路的年轻学生,从而创造出一段佳话,为出版界带来更多的生气。在他经营期间,八郎书店已经创造了许多佳话。但是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件遗憾没有圆满。 不过,此时已经是黄昏将尽的时候了。连店员都已经下班回家。恐怕今天,还是和过去一样…… 这个时候,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门被推开了。 约翰内斯?陈抬起头,看见了一名短发的女性正将雨伞插在了门口的雨伞架上,然后向他的柜台走了过来。 他终于看清了这名客人。 “晚上好,陈老板。”她说。 “是你啊。恭喜你自由了,劳伦斯小姐。”约翰内斯?陈笑着眯起了圆眼镜后面的双眼,“不知为什么,您走进来的时候,我还觉得您是令尊当年牵着的那个小女孩。等你走近了,我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老了。现在是短发啊……短发也不错呢。” 丽并没有寒暄的心思。她开门见山道: “我来找一本很久以前寄放在这里的书。”说完,将手里的一张纸条递给了他。 约翰内斯?陈换上了一副近视镜,看清了上面的字,又换回了老花镜:“年纪大啦,时间又久,找起来可能会比较慢。请稍等。” “那么我自己去找吧。” 丽说着就要往仓库里面走,但是被陈老板拦住了。 “何必这么急呢。里面很乱的。”陈老板说,“你还是在这里等着吧。放心,我不会出卖你。哦对了。这本书最近挺流行的,可以看看解闷。人生有时也需要歇歇脚啊。” 他拿了一本《为你写作的童话》,笑着交到了丽的手中。 “我不喜欢看童话。”丽说。 “是吗?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就和当年的令尊一模一样。” 书店老板故意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到了作用,丽皱了一下眉,之后向这本书伸出了手。 书店老板笑着给丽倒了一杯热红茶,然后走进仓库,轻轻掩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盂兰盆节,本来打算去寺里拜拜的,但是昨天睡得很晚,太累了就没去。真是遗憾啊。 第115章 你不知道的美味 第一个故事:《你不知道的美味》。(.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航船如同残断的芦苇一样在汹涌的大海上随波漂流。乌云密布的天穹上劈过闪电,就好像有一把斧子从外面劈了过来,震出裂纹,也把海面的局势震得更为难以捉摸。船长忧心地走上了船头,望着这篇随时可能将他们吞噬的大海。即使撑过这一场暴风雨,未来仍然是凶险万分,因为刚刚从大副那里得到了消息,食物将在三日之内用罄,接下来就是断水。虽然已经将所有盛水的器具都抬上了甲板,准备在大雨降下之时贮存一些雨水,但这对于漫长的旅途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 而船长现在最忧心的还是船员们的精神状况。日益减少的伙食,一些船员们已经隐约察觉到了食物的短缺,开始产生了不好的传言。而船长对这件事却无可奈何。因为他们此行正是为了给他们国家最华丽的都城里居住的那位公主殿下寻找她可能会喜欢的食材。本来是为了寻找食材而来,此时却为食材不得不在这里挨饿,乃至等死。大概人类的命运注定要受到上天的捉弄吧。 就在电闪雷鸣的间隙,海风忽然送来了一阵琴声。这让船长忽然想起了船上还有一名诗人。诗人并不是他的手下,只是喜爱旅行才与他们同行。他不会操纵船,只会弹奏五声琴,也会唱一些民歌,此外还能写诗和剧本,自称在他们出发的那个港口非常著名。虽然船员们很喜欢诗人他弹奏的五声琴,却并不喜欢他咏唱的歌谣,更没看过他写的短剧,所以在船员的心中,诗人除了吃饭和弹琴,就什么都不会做。在船长还没做船长的时候,曾经遇过食物短缺,暴动的船员们合谋将没用的人扔下大海以减少食物消耗的事情。如果这一幕在这一次的航行中重演,那么处境最危险的,无疑是只会吃饭和弹琴的诗人了。 于是船长决定去船舱里看一看诗人的情况。可是船舱里的景象让他大感意外,诗人正和其他船员们一起围成了一个圈,兴致奕奕地讨论着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的表情。于是船长也好奇地坐下来,听他们的聊天。 “我所见过的至高的美味,还是沙漠之国公主殿下生日时的那只烤骆驼。”曾经身为丞相侍从的大副说,“选用易经成年了一年,却始终没有享受过阴阳交合乐趣的雄骆驼,将它的身体埋在沙漠中最热的一片沙丘下,只有头还露在外面。之后让雌骆驼依次从它的面前经过,有生育过的,未生育过的,正在产乳的,还有远未成年的。让它们在附近的绿洲快乐的嬉戏,在他的视线能看到的地方悠闲地饮水,夜晚便离开。白天的沙漠比多情的处子的胸口更热,晚上的沙漠却比如无情的娼妓身上的绸缎还要冷。这样经过一天一夜,沙丘中埋着的雄骆驼便完全熟了,无论是里面还是外面。这样烹饪成的雄骆驼的内脏是有剧毒的,稍有不慎毒素便会渗入肌肉之中,所以必须要由专业的厨师才能将它解体,并让从附庸国抓来的奴隶试味。厨师只有毒死过四十三名奴隶,才能练就这样高深的技巧。沙漠之国的公主在食用了骆驼肉之后收藏了一副骆驼的肝脏,之后又用这肝脏毒死了自己负心的情人。只可惜吾国的公主认为这样的烹饪太过残忍,不肯采用,否则我们早就不必在海上漂流至今。” 在大副讲他的故事的时候,每个人都听得极为认真。有的船员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口水早就流到了地上,汇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洼。在他讲完的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激赏起来,但是饥饿感也更加强烈了,甚至还激发了懊悔的情绪。船长不禁皱起了眉。他说,他也有一个故事。于是船员们催促他快点讲起来。船长说: “我所见过的至高的美味,是我母亲在我首次出海回来之后为我烤制的奶油酥饼。”船长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她使用的面粉是村庄里唯一一间磨坊里磨出来的面粉,听母亲说,那是一年当中白昼最长的一天,阳光炎热,风也是暖的。早上母亲将燕麦和小麦送到那里,晚上便磨好了,于是那天阳光的温度也磨进了面粉之中。烤炉是自我爷爷的爷爷的时候起便用石头在墙上砌出来的,母亲将未烤制的松饼送进烤炉,在椅子上坐了一阵,便被炎热的阳光照得昏昏欲睡。她做了一个美梦,醒过来,松饼的香味便恰到好处地飘了出来。于是那天母亲的美梦也被烤进了松饼里。我回到家时,松饼还是温热的。我在世界各地旅行,从来没有哪个地方的松饼那样好吃。母亲后来也做过几次松饼,但是再也没有那一次那样好吃。后来我娶了妻子,有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儿子第一次出海回来,终于从妻子的手中再次吃到了这种滋味。我将这种滋味的秘密献给国王,国王却既不肯让王后殿下受烟熏火燎之苦,也不愿放公主殿下外出历险。如果他愿意,恐怕我们也没了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倘若这一次你们心灰意冷死在海上,你们的妻子便从此不会放任你们的儿子在外面历险,你们的儿子也就无缘尝到这种连公主殿下都尝不到的滋味了。” 船长的故事引起了船员们的深思。每个人都为自己忽视工作沉溺在闲聊中感到羞愧。只有诗人依旧带着一脸天真的笑容,拨弄着自己的琴弦。船长不禁讨厌起这个无用的诗人了。在其他人都离开之后,他主动走到了诗人的身边,问诗人,难道你还见识过比这更美味的东西吗? “确实有这样的东西,它叫做恶魔之果,”诗人说,“但是它并非用来食用,而是用来调味。恶魔树上生长着数不尽数的果实,每一种的味道都不相同,于是恶魔树便是世间所有滋味的总和。在这无尽数量的果实之中,又有一种果实味道尤其特别,它本身就涵盖了所有果实的滋味,这便是恶魔之果。任何失败的厨师做出的料理,只要用恶魔之果轻轻一蘸,便会发挥出它应该有的最佳的滋味。若是松饼,便会成为天下最好吃的松饼。若是剧毒,就会成为世间最烈性的毒药。然而它的本身却不能吃,而拥有它的人也将再也得不到料理的快乐,却又无法放弃它。这就是恶魔之果。” 船长并不相信诗人的话。诗人看出了船长的怀疑,就拿起五声琴弹起歌来。在他一首歌弹奏结束的时候,陆地在海平面的尽头出现了。在他弹完第二曲之后,船只便平安地停靠在海湾上。 那是一座有村落的岛屿。饥肠辘辘的船员们立刻向村民们寻求食物。无知的村民们捧出的鱼肉和贝类做成的晚餐非常粗陋,却让船员们感觉到了无比的美味。起初他们认为是饥饿所致,但是三日之后,饥饿的美食魔法已经失效,食物的滋味依然好吃得令人难以置信。船员们试着捕鱼来烹饪,却始终无法达到这样的滋味。船长想起了诗人说的故事,便偷偷观看村民们烹饪料理的过程,这才发现他们每家每户厨房的房顶上都停着一种五色羽毛的飞鸟,而厨房灶台边本该放盐罐的位置都放着一种黑色的果实,只要把果实在汤锅中蘸一下,世间最可口的食物便完成了。 船长认为这就是诗人所说的恶魔之果了。他想要向诗人求证,然而诗人正在忙于和村里最美丽的姑娘恋爱,到处都找不到诗人的踪迹。于是船长表达了希望购买这种果实的愿望,他们愿意用随船的茶叶与丝绸交换。村民们表示非常为难。他们说,这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因为只有岛上一种特殊的鸟类五色鸟可以找到恶魔之果,而这种机会一生中只有一次。一旦找到恶魔之果的位置,它们就会成长为恶魔之果的守护者,一生被恶魔之果所束缚。唯有恶魔之果被吃掉,它们才能重获自由。自从最后的那只雏鸟飞走以后,这个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新生的五色鸟了。于是船长请求向村民交易他们已经拥有的恶魔之果,却遭到了严厉的拒绝。当船长打算再次请求的时候,村民们谢绝再提供食物给他们,所有的村民都是如此。 自从品尝过了恶魔之果创造的美味,船员们吃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再有滋味了。有人试图去偷窃村民的恶魔之果,结果遭到了厨房顶上五色鸟的猛烈袭击,受了重伤,不久就在感染和对美味的渴求中死去了。曾经担任丞相侍从的大副失去了理智,带领所有船员将村子包围起来,要求他们交出恶魔之果与五色鸟,否则就要每天杀掉一名村子里的村民。船长忽然发现,在恶魔之果的诱惑下,自己已经无法再控制船员们的行为,甚至忍不住想要放任他们胡作非为。这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却又无能为力。 村民们不肯这么做,于是第一天,一名老人死了。第二天,一个小孩的母亲死了。第三天,村民们全部闭门不出,只有村子里最美丽的姑娘为了和诗人幽会,出现在了水井的边上,被丧失了理智的船员们擒住了。 面对着大副黑色的枪口,姑娘终于流下了比海水更咸的泪水。泪水太咸就会把爱情的滋味变得苦涩。于是爱笑的诗人叹息了。他拿出了自己的五声琴,弹奏了所有人都没听过的一曲。弹着弹着,他的背后忽然张开了美丽的羽翼,琴弦的五种声音变成了他羽翼的五种颜色。当五色的光谱完成之时,琴声停止了,那对羽翼带着他飞到了村外森林里最高的那棵树上,盘旋良久,最后取下了一棵黑色的果实。 取下那颗果实的瞬间,他重新又变回了平凡的诗人,从高高的树上坠落下来,落在了茂密的芭蕉林中,并没有摔死。 船员们带着诗人和恶魔之果离开了小岛,留下了哭泣的姑娘。离开小岛的诗人变得不饮不食,不弹不唱,每天坐在厨房里,看着那颗黑色的恶魔之果。船员们看着诗人的模样,就失去了所有的胃口。也有人说,是因为没有了五声琴的伴奏,食物就变得平庸而没有滋味了。只有船长知道真正的缘由。船员们商议将诗人蒙上眼睛绑住双腿扔进大海,就像海盗处死船员那样。他们也确实这样做了。但是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诗人又出现在了厨房里,用一成不变的目光盯着盘中的果实。 船员们对这样的异变感到非常恐惧,却又不愿意把果实抛弃。就这样在恐惧的折磨中,他们到了港口,又换上了马车,到了都城。变成了哑巴的诗人也与他们同行。即将进城的时候,船长望见了远方的磨坊,回想起了母亲的松饼的滋味,便不由自主跳下了马车,离开了自己的属下。在那个瞬间,他忽然又能够嗅到集市上烤肉的香气了――虽然比起在村庄尝到的恶魔之果调味过的饭菜,似乎并不那么美味。船长离开了马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大副决定代替船长进城领赏,除了和其他船员同等的财富赏赐之外,还额外包括一座城堡与城下的千顷良田。一个时辰之后,盛着恶魔之果的银盘就端到了贪恋美食的公主的面前不远的位置。 当公主的纤纤玉指拈起已经被摘下一个月,却仍然湿润爆满的恶魔之果的那个瞬间,大副和其他船员们都感受到了无比的懊悔。他们恨不得立时将公主碎尸万段,或者诗人会像岛上村民厨房顶上的五色鸟那样杀了公主。但是他们很快意识到,是他们自愿交出这果实的。诗人作为恶魔之果的守护鸟,没有任何理由去抗拒主人的决定。 公主将恶魔之果吞了下去,还没有细细咀嚼就立时毙命了。大副与船员们也顿时恢复了清醒。 国王大怒:“统统杀掉!” 大副与船员们全部血溅当场。只有诗人的手中又出现了五声琴。他的眼睛会转动了,模样也有了生气。他轻轻撩拨了一下琴弦,背后又出现了美丽的羽翼,五色的光华渐渐消失,变成了一对纯白的翅膀。当刽子手的大斧朝诗人劈去的时候,诗人飞到了空中,飞出了宫殿。 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诗人的消息。大概他现在还在哪家酒馆里,弹奏着他的五声琴,听别人讲述着“你不知道的美味”的故事吧。 第116章 盛老爷家的名画 第二个故事:《盛老爷家的名画》。 江城这个地方,夏夜的蚊子特别多。或许是因为潮湿的关系吧。 不过江城的居民并不在乎这些,支起蚊帐便可早早歇息了。可是旅人们就要辛苦不少。因为江城并没有客栈,旅人们都是投宿在设在江边常驻的那艘三层楼的大船上,而夏天水边的蚊子尤其多,蚊帐又易坏,还总是不够用。于是日落以后,好心的船家索性把用来观景的顶层的四面全部用破掉的帐纱封住,彻夜点灯。无法入眠的客人们便可以到最顶层来坐着,一边打着漏网之蚊,一边饮酒,借以渡过夏季短暂的夜晚。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江城的夜景总是非常好看。黝黑的江水上下,映着许多明亮的灯火,还可以看见帐纱上男人和女人闲话的影子,他们打蚊子的动作,看起来也就仿佛是神仙在拍手一样了。于是水里的影子也拍起手来。等到人醉了,灯熄了,天也就明了。 虽说船上人的活动在江边看起来颇像神仙游戏,若真的上船去听他们闲话的内容,就会发现那些一点都不超凡脱俗,反而以惊世骇俗的市井杂闻为多。反正坐在一起的都是走南闯北的旅客,今日相聚,明日便不知要分开去到哪里,就算所说的故事三分是实,七分为虚,只要听者愉悦,言者爽快,便也不会计较许多。 这一夜,客船的顶层来了一位新客人,是这天黄昏时候才来入住的青年。他自言是从无忧城来的商人,今日刚到江城。他入座之后,还没饮店家的酒,便嫌店家的酒不好,要打发手下出去买酒,请船上所有失眠的人畅饮。 船上女掌柜的笑了笑,说:“且慢,船家自有珍藏。”言毕,弯腰到了柜台底下,抱了一坛酒出来。刚一打开盖子,迷人的香气就醉沉了半条江的鱼群。 顶层的客人们都十分欢喜,纷纷感谢女掌柜的慷慨。只有商人稍稍有点不悦。不过才饮了一碗酒,他脸上的不悦就立即消失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因为是商人,见识比一般人更广,讲的故事也更为有趣。他讲了许多无忧城的风物,那里民风淳朴,民生繁荣,虽说街市不及江城繁华,却也像是一处桃源乐土,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有人问这位商人:你来到江城行商,是要买些什么东西回去? 商人说:我不是来买的,是来卖一幅画的。卖完我便回去了。 众人一听就都笑了。 因为走南闯北的人都知道,只有最最不智慧的商人,才会去往江城这里卖画,江城的历史上出过许多宫廷画师,以顾家和陆家最为著名。这两家世代相传,如今都有子孙在皇家画院当值,家中七岁小儿画的两笔练习稿都能在外省卖出匪夷所思的价钱。而这个无忧城来的商人竟然打算来这里卖画,实在是太令人笑掉大牙了。 于是人们就问,你带来的这幅画,莫非是什么古代名家的真迹? 商人却说:画上并无署名,距今也只有百年历史,不算是什么古代真迹。 于是众人都觉得商人是在说醉话,要么就是所有人都醉了。因为女掌柜端来的这碗酒实在是太香醇,半个时辰前就不再能听到蚊子的哼声。连那些蚊子都已经醉倒在席上打盹,何况这个商人呢。 等众人笑过了,商人便慢慢解释道: 我带的这幅画并非寻常的画。它是当年无忧城一户姓盛人家的祠堂中央的挂画。 盛家在时,世代以酿酒为业,因此发了家。百年前盛氏祠堂落成之际,一名衣衫褴褛的老画师忽然登门拜访,请求为他们的祠堂作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开门的家人见他破衣烂衫,想必没有什么本事,是以穷困潦倒,就要将他赶出去。谁知盛家的当家主母是信神仙的,远远瞧见那老人相貌不凡,便迎了进来,奉上金钱,还嘱咐下人好好招待。 老画师独自一人在祠堂的静室中画了三天三夜,在画完的那天悄悄离开了。盛家主人打开画轴一看,画上虽然有山有水,还有亭台楼阁,可是搜遍了整幅画的每个角落,竟然一个人物都没有。 盛家主人勃然大怒,说那老头是个骗子,亲自去到官府报案,请求捉拿老画师。官老爷是个有文化的人,他说,这绘画的功力也算不错,不如就挂在本府的堂上吧。谁知第二天,这幅画竟然从官府里不翼而飞。再一看,那画正挂在盛家祠堂的正中央。众人又惊又怕。忽然一个眼尖的看见画上一角的渺渺云烟之间忽然多了点什么,仔细看竟然是盛家刚刚过世的老太爷,倒骑着一头白鹿往天上去。盛家的主人这才知道那老画师绝非凡人。当时正是夏季,盛家主人命人把一些蟠桃供奉在了画像前,第二天就看见画前供奉的桃子消失了,画上的老太爷笑眯眯的,怀中多了一个桃子。 自那以后的一百年间,盛家有人出生就有人死去,画上的人也就跟着越来越多。供奉上一盆鲜花,山谷间便多出了一树桃花,烧化一叠纸钱,卧房里便多出一口宝箱。画上的人们生活越来越好,他们全都居住在老画师绘画的亭台楼阁上,云山缥缈间。年老的吟诗,年少的饮酒,如神仙一样生活着。外人听说了,都说是盛家行善积德的福报。 然而家族总是有兴有衰,三十年前,盛家的子弟不善经营,又遇上天灾,田里粮食歉收,几乎破产。于是众人向祠堂列祖列宗祷告,第二日,祠堂上竟然平白无故多出许多银钱。盛家借此终于渡过了难关。由此可见,在这世上,神仙确实是有的,死后世界与现世也是相通的。后来盛家绝嗣,终于没落,此画辗转由商人购得,正打算把这幅画卖掉。 众人纷纷以为不信,便要商人将这幅画拿出来看个究竟。商人倒也不拒绝。他将随身的包袱打开来,里面果然有一个有些古旧的卷轴。众人慌忙收拾了一张空桌子,让商人将画展开一观。谁知画上景致竟然与商人所说分毫不差,有青山绿水,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只是画上的树木都已凋零,人们也全都是愁眉苦脸。台阶下面某个小孩拿着弹弓偷偷瞄准着老人的后脊背,假山后面的山洞中,两个赤条条的男女正勾在一起偷情。至于卧房里面的钱箱,早已经大敞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众人大惊失色,问商人其中缘故。商人说:“此乃盛氏败亡之象。”于是众人纷纷摇头叹息,又饮了一坛酒。 酒过三巡,东方的启明星现了。商人问众人,可有谁愿意出资买下此画。众人虽然爱这画的故事,却无一人肯出商人开出的价钱,于是商人悻悻然准备离去。就在这时,他被女掌柜叫住了: “客官,听奴一言。客官许是被妄人所骗。此画,并非盛氏祠堂中供奉之物,乃是赝品。” 商人颇为恼怒,认为女掌柜是有意破坏他的生意。女掌柜却说: “客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十年前盛家人刚刚得到那口银箱便遭遇了强盗,只好破财消灾,过得更加不如从前。屋漏偏逢连夜雨,银箱的事传了出去,这幅画又被城中新起的豪强盯上了。豪强设计要夺走这幅画,好让自己也能过上画中神仙一样的日子。盛家人不愿祖宗所居落入旁人之手,却又畏惧豪强,生怕若有违逆,便提前做了画中之鬼。 “而在这之前,盛家曾有一个家生小僮,名为盛安,与盛家小小姐同岁。他家世代为盛家看守祠堂,盛安自小便在祠堂长大,小小姐来找他玩,他便和小小姐一道在祠堂中游戏。有人曾经看过他们游戏,常常是跑到画前,拿一些小孩吃的糖果供奉着,再与画中人交谈,不知在谈些什么。不知不觉到了该避嫌的年纪,盛安与小小姐有了私情,终于瞒不下去,给盛家的大人逐出了盛府,凑巧被豪强家买去了。 “这个盛安大概是在豪强家听说了画要被夺的事情吧,到了要把画交给豪强的前一夜,他悄悄一个人翻墙回来,并没去找小小姐,而是溜到了祠堂里,对着画上的祖宗们祝祷了一番,祖宗们便从画上含笑飞去。他就用蜡烛把画像点着,不一会儿就化作了灰烬,消散在了祠堂的黑夜之中。画既然已经不存,盛家也就躲过了这一劫。” 商人依然不相信女掌柜的话,反问道:“那盛家后来如何了?若真的躲过这一劫,为何无忧城中今日不见盛家的踪影?你又不是盛安,又如何知道那天暗夜里焚画的事情?” “大势已去,就算躲过那劫,依然没免去败亡的命运。不过盛家的小姐与盛安生有一女,至今仍在人间,便是奴家。你方才饮的美酒,便是如假包换的盛氏家传手艺。” 据说那商人依然不相信老板娘的话,四处寻找着卖家。不过他那轴画的画面太过不祥,终于是没有卖出去,或许确实是赝品吧。至今江城的边上还流传着无忧城里盛老爷家名画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在无忧城里恐怕是听不到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些字句,看上去通顺多了。 第117章 放逐自己的国王 第三个故事:《大女巫与哀愁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从前有一位了不起的大女巫。她可以在寒冬让枯死的树木瞬间开出鲜花,也可以在炎夏让千顷湖面一眨眼变成冰原。大女巫很宅很宅,她一个人隐居在遥远的海边的高塔上,塔尖正对着天穹正北最亮的明星。 虽然大女巫的住处远离尘世,但是每天都有人为着各色各样的问题来造访她。就算她足不出户,依然能借此知道世界各地正在发生的事情。哪里又在燃起战火,哪里又在爆发瘟疫与饥荒,哪里的骑士又为了名誉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哪里又发现了海盗的宝藏。久之,这些事情渐渐让她对凡人产生了厌倦的情绪。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向来访者说:“啊!难道人类就是这样不知餍足的生灵吗?难道就没有一位贤王能够统治一片乐土,让子民们能够快乐而自由地生活吗?” 来访者先是有点惊讶,然后忍不住微笑了。他说:“看来,尊敬的大女巫,您一定还不知道哀愁王的存在吧。他的国家就在极北之地,离这里不远。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在那里生活。” 大女巫非常怀疑来访者的言语。但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向其他来访者询问那个哀愁王的国土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过,有一点渐渐被她发现了,那就是从来没有哪个哀愁王治下的子民前来向她交易什么。大女巫放出自己的乌鸦和黑猫,想去得知那个国家真实的情况。 诚实的乌鸦说:“啊,我尊敬的主人,那个国家的人民都非常快乐,哀愁王想必是一名了不起的贤王。” 爱怀疑的黑猫说:“啊,我尊敬的主人,那个国家的人民连什么是忧愁都不知道,想必是邪恶的哀愁王控制了他们的思想。” 大女巫既不相信乌鸦,也不相信黑猫,她决定去哀愁王的国土上亲眼看一看。 离开了高塔的大女巫只花半天时间就走到了哀愁王被大雪覆盖的领地。诚如那人所说,这里的人们虽然过着平常的生活,却无欲无求,因此非常快乐。她忍不住让自己的黑猫抓住了一个路边的居民,向他问道: “为什么这样一个快乐的国家,国王却叫做哀愁王呢?” 前两个居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第三个被问的人是个白胡子的老者。他说:“国王的王后为了保护国家而杀死了为害一方的恶龙,却也因此身中诅咒,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自从国王失去了最珍爱的王后,他就得到了哀愁王这个名字。在那以前人们都叫他贤明王。不过就算他整天愁眉苦脸,人们还是非常尊敬他。” 大女巫转了转眼珠,决定去和哀愁王见上一面,检验他是否真的如同传说中的那样贤明。她拜托王宫的守卫向国王上书,自荐担任王室首席巫师的职位,希望能够有机会面见传说中的贤王。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哀愁王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在哀愁王的王宫中,大女巫与王座上的哀愁王相见了。 哀愁王比大女巫想象中要年轻英俊许多,但正如传说的那样,他看上去整个人都要被哀愁淹没了,好像他只要一声叹息,整个国家的树木都会瞬间凋零。 大女巫向哀愁王行礼,之后将自己上书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哀愁王说: “很可惜,敝国的王室没有聘请巫师的传统。不过还是请你说一说自己的能为吧。” 大女巫说:“您一定会雇用我的,因为我的巫术能实现您的愿望。” “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什么愿望需要借助巫术的力量来实现。” “真的是这样吗?难道您不想让您的疆域比现在扩大一百倍,从白雪皑皑的山头向南延伸到赤日炎炎的海滨?” “扩张疆域靠的是王道,而不是立竿见影的法术。你所许给我的国土将在春回大地之顷随冰雪消融,或者更早,在黄昏降临时就与太阳一道沉入海底。” “难道您不想永掌权柄,让世人全部都拜伏在您的王座之下?” “我的王座是子民的赐物,倘若子民永远拜伏在王座之下,两眼便望不到前行的路。” “您不想让您的子民永远拥有您这样一位贤王?我可以给您永恒的生命,只要您交出您现在的姓名。(.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你所要求的恐怕并非我的姓名,而是我一直珍视的名誉与信仰。” “我还可以炼制魔药让您心爱的王后复活,只要您交出您一只眼睛作为材料。” “是左眼还是右眼?你只是用失去克制的爱情来蒙蔽我的心眼。” “那么,我不求您身上的物件,您只要赏赐珍珠和象牙给我,我便能用它们为您制作一个新王后。她的模样与死去的王后完全相同,即使是她们并肩站在您面前,您也难以辨别出她们中究竟哪一个是巫术的造物。” “倘若心中怀着真实的爱情,为何要向伪物寻求肉体的安慰呢?” 大女巫终于无计可施。她长叹一声,向国王提出告辞。 “与你谈话很有意思。”哀愁王说,“你远道而来十分不易,不如留在吾国盘桓几日吧。” 和大女巫谈话之后的那天夜里,哀愁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见到了死去的王后。醒来之后,侍从向他汇报: “今天早上,小王子和小公主说了怨恨母亲的话。他们说都是因为您太爱他们的母亲,才在他们的面前失去了笑容。” 哀愁王知道这是大女巫的花招,不过他的决心并没有丝毫的动摇。因为他知道大女巫是因为无聊才盯上了他,只要等她再次回到她的高塔里,一切就会恢复原状。他并不在乎。 于是他仍然像往常一样,走到人民中去,倾听人民的心声。在广场的中央,他听到一个演说家正在对公众发表演说: “自从我们的国王失去了王后,他就变得刻板而保守。王后杀死了恶龙,也杀死了吾国称霸天下的可能。这样一个感情用事的国王,怎么能称做贤王呢?” 哀愁王心知这仍然是大女巫的计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陷入了沉思。他离开广场,前往王后的墓地。那是他心中的哀愁无法纾解时唯一的去处。 这天的墓园还是和往常一样安静。在道路的旁边,他看见一个小木匠正在一面擦汗,一面把木板钉成棺材。为了保险起见,他向那小木匠询问,有没有一个戴着尖尖帽子的女巫来过。木匠并没认出国王的身份,用非常粗野的语气说根本没看到有这样的人经过。于是国王放了心。他采了一束白色的野花放在了王后的墓碑前,之后就向小木匠询问他的工作。 小木匠说:“我家祖祖辈辈为王室制作棺木。我的爷爷说,制作贤明王者的棺木让他悲伤,我的父亲说,制作昏庸王者的棺木让他快乐。更糟糕的是很少有国王永远贤明。最初的贤王,最后很可能变成国家的蛀虫。只要这个国家的王者有生有死,人们就只能跟着他们的生死忽喜忽乐。” 哀愁王陷入了沉默。他把自己关在王宫中思考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早上,他集合了所有的大臣,讨论了一个上午,通过了新的法典。在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他让侍从传令到国宾馆,把正在睡懒觉的大女巫从床上拽到了王座前。 大女巫说:“尊敬的贤明王,您有什么事吗?” “你在王国中所使的那些小把戏一点不错。被哀愁侵蚀的我,早已不适合去领导这个国度走向光明的未来。对过去的执着更让我不能永远保持一个王者应有的冷静的判断。更重要的是,在我百年之后,这个国家的走向将无法得到保证――所以,我想向您请求一件东西。” 大女巫喜道:“您是终于想通了吗?那么,您是想要无边的疆域,永远的权柄,永恒的生命,还是逝去的爱人?” “都不是。”国王说,“我所请求的东西乃是――遗忘。” “遗忘?” 这个答案远远出乎大女巫的意料。 她说:“您是要遗忘死去的王后吗?” “不,那只会让我的子民觉得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情人。” “那您是要遗忘自己的野心吗?” “不,那只会把我变成一个出世的宗教信徒。” “那么,您究竟是想要遗忘什么?” “我想要遗忘的是我拥有的王座。”国王说,“既然我已经不再适合这里,那么不如就把王座从我手中交出。换而言之,我将亲自将我自己放逐。” “那么您是否需要一位新王?贵国的王子与公主尚且年幼……” “就在你到来之前,我已与诸位大臣完善了吾国的法律制度,即便这个国家已经不再有王,依然可以按照现有的轨迹运转动作。” “哦?是吗?”大女巫怀疑地看着国王,“那么……倘若有人要破坏这法律呢?” “若事情变成你所说的那样,不管我身在何处,都将不计一切代价返回这里,将国家导正到应有的轨道。” 大女巫沉默片刻,之后说: “智慧的王,您的旅途将注定充满艰辛。作为代偿,我将附赠给您永恒的生命。这并不是我的恩惠,而是诅咒。在漫长到永无尽头的旅途中,您将在旅途中一次次记起又遗忘自己从何而来,记起又遗忘自己旅行的初衷。” “纵使如此,我的国家将在这一遍遍的反复中变得日益完美成熟。” “即使这个国家到最后将没有人再记得你的牺牲,遗忘了你,也遗忘了曾经为它的和平献出生命的你的王后――你仍然要这样做吗?” 哀愁王的眼神异常地坚定。他脱去了自己的王冠,王袍,交出了权杖,离开了王座。大女巫伸出了手,对着王者念诵了她所准备的咒语。 “姑且让我看看您和您智慧的结晶能够行走多久吧。”大女巫说。 大女巫的巫术当然不是假的。巫术结束之后,哀愁王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离开了王宫,踏上了他充满别离和哀愁的旅程。如今他的国家依然安宁,但是只有极少数的人还记得他。说不定他自己也已经如大女巫所说的那样遗忘自己旅行的初衷了。如果你见到了他,请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不知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他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哀愁王和大女巫的第一次对话参考了霹雳天启中宗喀尔和死神的对答。 今年似乎没有天闻角川了,太遗憾了,本来打算用sigma去战一下的。 白小棠的三个童话讲完了,并非无意义的插话。暂时不明白寓意不要紧,后面会交代的。 第118章 多谢你了安娜 “啊,找到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仓库里传来了书店老板的声音。丽也就将注意力从书本中移了出来。不一会儿,书店老板从仓库中走了出来,把一本刚刚被擦拭干净的厚面的书册交到了丽的手中。 丽拿到那本书册,脸上飘过了一些怀念的表情。 “哦对了,还有这个,我想您应该用得上吧。比起当年,这东西已经降价不少了。” 约翰内斯?陈拿出了一叠次元信封。 “谢谢您的慷慨。” 她把信封随手夹在了刚才那本厚面书册里,解开风衣,将书册放进怀中。然后转过身,将那本用来消遣的《为你写作的童话》放回原位。 接下来,就只剩下离开这家书店了。 这时,约翰内斯?陈笑眯眯地发问了: “关于那本童话书,您有什么感想?” 丽?劳伦斯停下了脚步。 她说: “第一个故事里的恶魔之果与恶魔之树,使我联想到了恒河沙书与通天塔图书馆的关系。恶魔之树拥有所有滋味的果实,而恶魔之果又是所有滋味的总和。正如通天塔图书馆里收藏了上下次元所有的图书,而恒河沙书的书页又是无始无终,包含了古往今来所有书页的内容。二者似乎非常相似呢。” “是吗。”书店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应该是巧合吧,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影射,故事中的五色鸟……又该怎样解释呢?” “容我冒失一句,您是早有觉察,还是只是想从我的口中得出确证?” “哎呀。您太多心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书店老板,对于无涯学海这样高级学府的事情,我是一无所知呢。” 听了书店老板的话,丽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连笑容也没有。书店老板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并不是那么使人信服,于是只好向丽笑着。 “还是告诉你吧。”丽说,“让我确信这个故事写得就是通天塔图书馆的,正是故事中的五色鸟。[.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因为,它的命运,和书签太相似了。” “书签?”书店老板低头看了一眼柜台上摆放的一排排用作赠品和纪念物的书签,“啊!你是说那个叫做诗绪里的小狐狸吧。说到这个,我还奇怪呢,为什么这一次它没有跟着你一起来。” 听见诗绪里的名字,丽沉默了片刻,才说: “诗绪里在成为书签以前……不,每一枚书签在成为书签以前,都是书本之中的生物。古往今来的书本之中描绘的生灵,九尾狐、猫妖、奥丁的乌鸦、停不下来的红舞鞋……它们经历了漫长的时间,逃出了书本的束缚,在通天塔图书馆之中穿梭着。之所以馆员不能随意进出图书馆的书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它们就是书签?” “并不是……它们并没有特定的名字。我们一般称它们为图书馆的守护神。它们中的大多数对人类并不友好。当它们被驯化,或者用别的手段让它们强行屈服,它们就会在图书馆里按照人的命令去寻找恒河沙书。一旦找到,就由图书馆的守护者变成了恒河沙书的守护者――也就是我们图书馆人所说的‘书签’。从那以后,它们就失去自由。” “原来是这样。听上去确实和五色鸟有一些相似呢。” “啊,并不止如此。其实,除了我以外的图书馆人,大多数都要借助书签的力量才能翻动恒河沙书,取得图书。换句话说,我们依赖书签的程度,比起那个村子的村民依赖五色鸟要深得多。至少,那个村子的人不需要利用五色鸟来调味。” “确实如此。不过,你们也有比他们好一些的地方。恶魔之果吃下去会当场死亡,至少看恒河沙书并不会死……” “不。并不排除这种危险性。”丽说。 “咦?”书店老板很诧异,“但是你似乎一直很爱看那本书啊……对了,你有恒河沙书在身边,根本不需要从我这里拿那本童话书――我应该把书名告诉你,你直接就可以用你的法宝嘛。把书交到你手里的我真是多此一举了。唉,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丽不想说自己已经失去了恒河沙书的事,也不想过多地解释自己的发言。 直接阅读恒河沙书确实有危险性,但是之前几乎没有人提及。因为除丽以外,图书管理员的操作不得不依赖书签的帮忙,翻动藏书目录也是其中的一项。而这也就成为了操作规范中的一条。丽一直以为这是其他人不像她这样身负异能的关系,如果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因为贪看恒河沙书而失踪的女人的话…… 白小棠对于恒河沙书的了解,似乎已经和她一样深,甚至可能比她更深了。 她究竟是怎样得知这件的事情的呢? “如果童话背后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是了不得呐……你说的这一点,就连专业的书评人都没有看出来,如果不是亲口问了你,恐怕我也是一直蒙在鼓里。对了,你旅行了这么久,想必见识了许多我们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像你这样博学的人,倘若这次革命又失败了,遇上牢狱之灾,从此在监牢里默默无闻,那也就太可惜了。你理应要让把你的知识共享给读者们才对。不如这样如何,等到你革命结束,不管胜利也好,失败也好,你都来为我们写书评吧,我们的酬劳是很丰厚的,而且敝书店有港口特许,签约作者是可以不用交稿费税的……” 书店老板不住地怂恿着,让丽有一些听不下去了。她摆一摆手,说: “恕我才能有限。再者说了,虽然这一个故事好像可以和图书馆的事对照起来,后面两个故事就很难捉摸了。也许,一切都只是我胡思乱想吧。告辞了,老板。” 外面的雨还没停。 她拿起了雨伞,在台阶下面,抖了抖上面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水珠,再撑开在头顶。 就在这时,突然,远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哨音。 丽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书店老板,发现书店老板还是一副笑面虎的面容。 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丽恨恨地想。 丽本能地将雨伞“啪”地合起来,握紧伞身当做防身武器,沿着哨音的反方向顺着街道狂奔。 我真是太天真了。丽想。在书店老板找书找了那么久的时候,她就应该有所警觉。恐怕这帮搜查员就是他在那时联系来的。再后来书店老板拉着她讨论童话故事的内容,明显就是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最后还说什么写书评……简直就是笑话!看来,革命确实已经过去太久了,自己连这点起码的危险嗅觉都丧失殆尽了。不过,至少自己还有逃命的经验。在这一次次的旅行当中所积累的经验…… 恒河沙书不在,诗绪里不在,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她溜进身边的一家大型百货,跟着标志拐入剧院,之后又从剧院的后台,戴上一顶不太夸张的假发,当做临时的变装。 突然,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肩。她回头一看,一个浓妆艳抹的小丑正看着她的脸。 “咦,这么快就戴上了假发?过会儿就该你上场了,西蒙!” 丽点了点头。之后推开门,顺着演员休息室外的狭窄走廊快速走到了连通的剧院二号厅,换上了另外一套装扮,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前面就是她下船的地方了,一个小小的码头――上位次元的国家,通常是有这样的码头供船只停靠的。 虽然搜查员已经出动,但是很奇特的是这个关键的地方并未戒严,只是多了两个抽查身份的检查员。毕竟这里不是无涯学海,纵使是无涯学海要求港口通知各国码头展开搜查,如果他们要消极怠工,无涯学海也是无能为力吧。 丽取出一本预先准备好的假id,刮开了返程船票,轻轻松松地登了船。船只飞入次元之海的万丈波涛的时候,她还是没看到那些吹哨子的搜查员出现。 “似乎我并不足以引发你们的兴趣呢。――你们一定会后悔。” 丽找了一个舒适的位子坐下,从怀中拿出了书店老板帮她找到的那本厚面书册。 准确说来,这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印刷术,而是一册写本。 她在这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个写本的存在。因为它诞生在安娜的手中。在无涯学海大革命的初期,安娜曾经说过,万一革命失败,她们两人将会准备一个厚面记事本,收集所有她能了解到的同志们的下落,被关押在哪里,被流放在哪里,被开除院籍之后生活在哪里……她尽可能作出完整的记录,寄放在她们所信赖的八郎书店中。 但是很可惜,丽似乎并没有来得及制作这样一本书册。不过,她得到了安娜制作这本书册的消息。 关于这本书册的消息,正是写在白小棠交给她的那一页剪报上。丽翻开了恒河沙书,比对了它和报纸原文的差异,发现有几个字被墨水描过,字体略有不同。 而那些字符串起来,便是八郎书店中这个写本存放的位置。 虽然不知道白小棠究竟是如何从安娜的手中拿到这页报纸的……但是这是安娜跨越了悠久的时间,第二次为她传递了讯息。 而且,她终于又可以看到安娜的亲笔字迹了。 竟然不是赝品,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大概书店老板是害怕如果丽发现写本是假的,就会心生疑虑提前逃跑吧。打开来,每一页每一行,确实是安娜的手迹。 其内容并未进行加密,恐怕是时间有些来不及。不少地址还经过了多次修订,而修订的笔迹,确实无疑也是安娜留下的。 起初还是利用教鞭的力量,进行快速流畅的书写。后来她大概是被逮捕了吧,失去了教鞭,只能用普通的墨水笔。 有一些字体不自然地向右倾斜着……是用左手写成的吗?她的右手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受伤了? 抚摸着那些浓淡不一的墨迹,丽一瞬间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但是如今的丽,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用来怀旧和感伤。接下来,她将试着去解救和游说这些同志们了。不知经过了这悠久的时间,大家如今还好吗。 多谢你了,安娜。 作者有话要说:丽:约翰内斯?陈,你怎么能出卖我呢!人和人之间基本的信任都没啦! 约翰内斯?陈:真的不是我出卖你啊,一切都是作者大大的坏主意…… 第119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 无涯学海新通天塔图书馆,s号书库。 “s97.13a,s97.13a……” 少女形态的诗绪里念念有词。 此时,她推着一车沉重的书本,在书架间穿行着,双眼扫视者书架上镶嵌的铭牌。 如今的她,早已是和当年的丽一样的图书管理员了,胸口佩戴着写着自己名字的工作证。不过,和当初的丽不一样,她的主要工作是图书上架。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她还是有些记不住各个书架大概的位置。 “啊,有了。” 她的双眼放出光来。 终于找到了,编号为s97.13a的书架。她伸手把倒伏的图书重新扶正,腾出了一个空间,再将图书上架车最上面的那本书摆在了书架上。 这样就好。她心满意足地想着。 “慢死了。”一个声音说。 诗绪里转过头,看见野猫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再看野猫的车子,早已空了。 “我才刚刚做了没多久嘛。再说了,我又不像你,对这种工作完全不熟悉。” 诗绪里有点泄气。 “不熟悉?难道你革命以前不是做这个的吗?” 野猫把自己的图书上架车用脚轻轻踢到一边,一只手撑在书架上,盯着诗绪里的眼睛看。 诗绪里一开始还看着野猫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脸就红了,吞了一口口水,挪开了目光。 结果野猫也有点不自在了。 “喂,你、你脸红什么啊!”野猫忍不住有点恼火。 “我以为你要亲过来了……” “你这个色狐狸,我――” 才说了一半,野猫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书库里好像显得太响了,赶紧把说了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们两个并排靠着,靠着书架,都默不作声了。 “喂。” 最后还是野猫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刚才说的那个,还是记忆的事情吧?失忆的事情。” “也许那个叫真纪的吸血鬼说得对。我根本不是失忆――而是在革命之后才被制造出来的。所以我根本不记得,书签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从记忆开始的时候,我就跟在丽的身边了。使命就只是让某个人透过我监视丽而已。说到底,原来我是那样无聊的东西……” 诗绪里说完便转过身,趴在书架上,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中。 野猫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从远处靠近了。 “喂,喂。有人来了。” 野猫小声叫了叫诗绪里,又用小指戳了戳诗绪里的肩膀。诗绪里连忙抬起头来。 “哟?失忆少女在这里偷偷躲起来伤心吗?算啦,反正离开了主人你也就和我们一样了。” 那个人说完这句话便走远了。 诗绪里拿起车上的书,继续往书架上摆放。 野猫说:“别太在意那家伙的话,他们这么说其实都是――” “――是嫉妒我。你说过好几遍了。” “是啊,因为和我们不一样。就连我也嫉妒你嫉妒得发狂呢。” 野猫说完,轻轻弹了一下诗绪里的额头。 “但是说真的……这里适合你们,但是,也许并不适合我。”诗绪里说,“我并不属于这里。因为我没有经历过过被图书管理员驱使着被迫工作的生活,所以也不知道现在工作的乐趣所在。……对不起。” 诗绪里低下了头。 没错。诗绪里想。就是这样。 当初野猫确实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了解、融入新的生活,才介绍了这份工作给自己。当初的埃莉斯琳娜说要在无涯学海为自己找一个容身之处,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但是她们似乎都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对于诗绪里而言,并不存在什么需要被破除的“旧的生活”。它所拥有的,是“和丽在一起旅行的生活”。 可是那种生活恐怕已经回不去了。 不管怎样努力学习上架员的工作规则,不管怎样努力地推着上架车在干净明亮的新馆中奔跑,哪怕是参加图书馆人的联谊,认识各种穿着露肩或者露背晚礼服的可爱的图书馆员们……诗绪里永远感觉着,自己和其他的书签之间,有着一道无法突破的隔膜。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野猫忽然开口了。 “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野猫说,“是我不该自作主张的把你介绍到这里。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吧。没有被封印恒河沙书的你……没有渡过艰难岁月的你……我早就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却还是要把你拽入这平庸的生活――明明我自己也很想摆脱它。” “……” “如果不想做的话,就辞职吧!真的。其实按照现在的法律,书签完全可以去寻找除了上架员以外的工作。或者到别处旅行也可以,到别的国家定居也可以。只不过大家都在图书馆里面呆太久了,根本不懂得外面的世界的规则,所以即使获得了自由,也只能在这里……我也是同样。” 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野猫流露出了不甘心的眼神。 诗绪里也清楚地看到了。 “怎么会呢!”诗绪里说,“在罗西的时候,你难道不是过得很好吗?外语比我说得好,做的点心也好吃……” “你、你在说什么啊!那可不是做给你吃的……” “我又没说你是做给我吃的。――你今天一直有点奇怪呢,野猫小姐。”诗绪里歪着头看着她。 野猫正犹豫着用怎样的措辞回击过去,忽然看见书架间走道的尽头,铃正扶着满满的一车书向她挥手。因为野猫一直没回来,书就堆得太高了,随时会倒下来,铃看上去相当困扰的样子。 “其实还有这个家伙,我一直放心不下。虽然她并不是我的‘主人’,但是,作为搭档,我还是不能扔下她――至少要把她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人才行。”野猫说。 诗绪里有点惊讶地看着野猫。 她很奇怪,野猫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有责任心了? “真羡慕你啊,你的主人不在身边。”野猫说,“如果那个时候,我的主人也能早点消失就好了。” 说完她就扔下了诗绪里,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去帮铃的忙了。 但是她最后的这两句话让诗绪里有一点费解。 诗绪里从来不觉得丽的存在是一个麻烦。准确说来,丽不在了才是麻烦。可是,野猫似乎一直很讨厌“主人”这样的东西。 难道是野猫的主人和野猫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 “今年知识节有什么打算吗?” “知识节?” “对啊你看,等这盏灯灭掉,再过两盏灯,马上,正西边的灯就亮起来了。等那盏灯亮起来,知识节就来了。” “对哦我都忘记了,因为没有昼夜交替,连节日都不知道了……” 学生们两句无关紧要的交谈,忽然传入了诗绪里的耳朵。 诗绪里往那两个学生在窗边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树篱迷宫外围的一圈如星光一般的灯光。那是在无涯学海用来表示时光幻觉的唯一标识。 诗绪里忽然想起来了,很久以前,丽曾经翻着恒河沙书,找出她以前在知识节上穿过的裙子。好像是一件露背的礼服裙,确实在她身上看来非常美丽……那是第几届知识节的事情呢?算了,不管是第几届知识节,那时一定还没有诗绪里。这么说来,虽然诗绪里是无涯学海出身,这一届知识节,竟然是她人生中所经历的第一届。 “啊啊,就要亮了!” 图书馆里的学生们都纷纷离开了座位,凑到了窗边。 诗绪里也忍不住放下了手边的工作,跟着他们走到了落地窗所在的位置。 “还有两盏!……一盏!……五!四!三!二!一!” 学生们忘记了图书馆中应该保持安静的规定,齐声在窗口大喊着。 如果是在过去没有学生的无涯学海里,应该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的吧…… “砰!” 正西方的灯光亮起了,闪烁了两下,之后,所有的灯火同时全部点燃。 也就是同时,一道焰火一样的光束从码头的方向突然飙升,打入夜空的中央,之后绽放成了一丛星星,纷然洒落,把天空照得仿佛白昼。 学生们欢呼得更厉害了。甚至有学生率先沿着走廊冲到了图书馆外的圆形广场上。之后更多的学生跟着他们一起冲了下去。不多时,图书馆二楼书库的窗前已经不再剩下什么人。与此同时,更多的礼花声在码头那里响起了。 广场上,学生们拥抱,跳舞,接吻。有的学生甚至将啤酒桶也带来了。知识节的期间是不禁酒的,是无涯学海少有的可以痛快饮酒的日子。 诗绪里站在窗口,望着学生们狂欢的身影。接着将视线投入了码头的方向。 咦? 不知何时,在那个方向夜空的阴影下竟然停泊着一只陌生的船。 而且,从刚刚开始,就只听得到礼花声,却看不到焰火升起。 突然,长期的旅行磨砺出的直觉,让诗绪里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声音,并不是礼花的声响。刚才港口升起的那一道焰火,也并不是庆祝知识节开幕的焰火。 那是…… 也就是这个时候,无涯学海的境内突然回响起了广播声。 “请同学们注意。请同学们注意。立刻停止知识节庆祝,前往附近的建筑物避难。立刻停止知识节庆祝,前往附近的建筑物避难!除军事系与法学系外一切非战斗人员立即撤离!” 果然如此。 “野猫!” 诗绪里冲进了书库,抓住了正在教育铃小姐的野猫的手。她们两个刚才一直在书库里,根本没有留心外面的骚动。 “发生了什么事?”野猫问。 “丽?劳伦斯她……好像回来了!” 诗绪里大喊着。 书库里,所有的书签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齐刷刷地盯着诗绪里。 “丽?劳伦斯,她,回来了!” 诗绪里张开双臂,向所有人大喊道。 书库中,一切变得无比安静。 只有广播还在重复着: “请同学们注意。请同学们注意。立刻停止知识节庆祝,前往附近的建筑物避难。立刻停止知识节庆祝,前往附近的建筑物避难!除军事系与法学系外一切非战斗人员立即撤离!再说一遍!请同学们注意。立刻停止知识节庆祝,前往附近的建筑物避难。立刻停止知识节庆祝,前往附近的建筑物避难!除军事系与法学系外一切非战斗人员立即撤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留点言吧,随便说点啥都行…… 第120章 如果这次成功了 “啊――那个女人的想法还真是奇怪啊。居然赶在节日的时候来进攻。” 凌乱堆着沙盘与地图的船舱中,唯一的坐具是一张沙发。沙发上面,一名金发的少年正叼着草茎,枕在一名深红色头发少女的膝上发出了刚才的那句牢骚。而少女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好像不管坐多久都不会疲倦似的。听见少年的牢骚,少女歪了一下脑袋,似乎很难理解对方的话: “‘那个女人’,是谁?深红九号不懂。” “就是丽?劳伦斯啊。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作风比我更浮夸的人,真是让我越发兴奋起来了。” “原来‘那个女人’就是‘丽?劳伦斯’。深红九号懂了。检查开始:词条‘丽?劳伦斯’等于‘尊敬的将军’,‘革命家’,‘老不死的’,‘飘浪者’,‘偏执狂’,‘死了老婆的’和‘那个女人’。检查结束。确认请说‘是’。” “喂,‘那个女人’不是特指某个人,只是一般的代词称谓!不必一次性把我和你私下说的话全都重复出来吧?万一让海蒂那家伙听见……” “深红九号无法理解。请回答‘是’或者‘否’。” “‘否’啦当然是‘否’!为什么你只对学习我平时的牢骚这么热心……” “深红九号无法理解。您的话语中出现了‘牢骚’,可以我可以将方才这句话当做一般的牢骚话来理解吗?” “……败给你了。‘是’。” “那么继续刚才的问题,‘是’或者‘否’。” “请当做‘代词称谓’来理解!” “好的。啊,系统监测到海蒂小姐靠近了。” 金发的少年一听到这句话便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时,房门开了,一个栗色卷发的长腿美人正站在门口,一脸严肃。 “你对劳伦斯将军的那些不敬的话,我都听到了哦,彦。” “唉,美女总是没有幽默感啊,一个深红已经够我受了,连海蒂都拿我当小孩子看。” “深红九号叫做深红九号,不是深红。” 红发的少女机械地说着。 “打扰了你们两个,对、不、起、啦。”海蒂斜了一眼“深红九号”说,“就算你再喜欢她,她也是不能拿来战斗的。就把她和克里姆希尔德号一起留在这里吧。” “我除了喜欢她,还喜欢你。不像海蒂你眼中就只有劳伦斯。” 海蒂不再理睬少年,默默走到了一旁,拔掉了深红九号的插头。深红九号立刻沉默了。 船舱中顿时静得只能听见老式日光灯中细细的电流声,和船舱外面次元之海的波涛声了。 “如果这次革命成功的话,和我约会吧?”叫做彦的少年吐掉了草茎,笑着看着海蒂。 “带着深红九号一起约会?” “当然不会!”彦笑了一下,“毕竟在和深红九号结婚以前,我还是希望和真正的女孩子约会一次啊……” 船舱内,海蒂白了彦一眼,拿起桌上的海图,轻轻一卷,再一叠,海图便缩小成了一枚戒指。她将地图戴在手上,说:“码头已经拿下,你也该下船了。” “好的,让我再收拾一下东西,了不起的海蒂舰长。” 在海蒂?阿尔戈和司徒彦交谈的时候,丽?劳伦斯正站在门外,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 进门的时候,海蒂问她要不要一起进去,但是丽说自己还是愿意在门外等着。她很希望能够给这两个年轻人一些交谈的时间。因为这不是小说,一旦下船,直到战斗结束,都不会再有时间给他们说一些私人话题了。 这次返回无涯学海,海蒂和彦是她仅有的两名同志。拿到安娜留下的那本名册的时候,丽曾经一度以为凭借她的力量,至少可以集结到30人,结果最后,算上她自己,也仅仅只有三人。 但是她忘记了,她在外面流浪得太久了。 尽管上下位次元并没有共享同一根时间轴,但是在下位次元她不断游历无数个学院的同时,上位次元经历的时光也足以沧海桑田了。据说就连十二大教授的格局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其中只有埃莉斯琳娜的名字还没有变动,不过也已经跌到了最后一位。拜捕梦者力量所赐,她长期置身于不受时间影响的梦境中,至今都没有衰老,不过听说她已经提交了退休申请,大概等到这一届知识节过去以后,她也要从十二人的序列中离开了。至于十二人序列中的其他人,大多数是在上一次革命失败后从下位次元聘请的。 无涯学海理事会尚且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就更不用说那些被驱逐的同志们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们中的一些人选择永远离开无涯学海,找了远离学术界的工作,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养育了子女,享受着和平的的晚年。丽虽然找到了他们,但是实在不忍心去改变他们的生活,此外还担心他们的头脑已经不如当年那样灵活,到了最后甚至没有主动找他们谈话。另外还有一些被留在无涯学海的人,但是若在行动以前就以书面的形式贸然联系他们,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于是一切只能等来到无涯学海再说。 我真是太善良了,或者说,太软弱了。每次放过一个幸福的家庭,丽都会忍不住这样嘲笑自己――但是,就算她真的狠了心,向那些已经苍老得只剩下一点点年轻时候的痕迹的脸孔说明自己的来意,用假设的美好图景去煽动他们离开自己的家人……她真的拥有这样的权力吗? 结果就是她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站在故人的门前却不敢叩门的懦弱,以及仅有两名同志的这一次的革命军。 那两个人,海蒂?阿尔戈,还有公输彦,都不是她当年的同志。海蒂是一位离开了无涯学海的同志的女儿。偶然的契机,她在家中的窗前看见丽站在门口的雪地里犹豫不决,就主动追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至于彦,是海蒂叫来的青梅竹马,似乎是喜欢海蒂才加入的,但是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喜欢海蒂多一些,还是喜欢他的老式机器人“深红九号”多一些。 虽然只有两个人,这一次的队伍却并不弱。 首先是海蒂?阿尔戈。她强烈要求加入革命军的时候,曾经自我介绍是具有前往无涯学海进修资质的航海家,而后来的事实也确实印证了她此言不虚。这也难怪,因为她的父亲过去也是一名以次元之海研究而著称的海洋学者。她的父亲将当年革命军的战舰之一克里姆希尔德号重新改造,赠给她作为成年礼。而且这艘战舰已经成功由战舰洗白成为民用舰,还获得了入港许可。自从认识了海蒂,丽就再也不必冒险通过次元中央港口开展活动了。 再说公输彦,虽然他与当年的革命军没有亲属关系,但是他的母亲是次元之海著名的军火商凯特,过去曾是无涯学海格雷厄姆家族长期的竞争对手。不过在新武器的研发这方面,他可谓是资质平平,而且有很多不好的公子哥习惯。丽之所以能够容忍他,还是因为他手中掌握着的“巨型深红”和“量产型深红”――前者帮助丽?劳伦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港口,而后者则是这次进攻计划中的主要战力。 虽然海蒂和彦提供给他的助力远胜千军万马,但是,丽的心中却对他们有着很深的愧疚。 将与当年毫无关系的人物卷入这场争斗,是她极力避免的事。深红系列最适合的战斗方式是无差别杀戮,手握深红而奉行和平主义,无疑是在舍近求远。她制定了一套绝对不会伤害到一般无涯学海成员的战斗计划,为此必须对深红加以改造,耗费了她大量的心血,也让公输彦非常的不耐烦。等到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制定周详,丽才发现,自己亏欠最多,却一直没有想过要怎样去保护好的,竟然是身边这两个年轻人。 她能够给他们的,就只有在战斗开始之前,稍稍放慢脚步,给他们留下一点平静的时间。 她在门外听见他们讨论着战斗结束后的计划,不禁想起了当年的情景。大家在一起畅想:如果革命成功之后,他们将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有的人说,革命过后,大家都平等了,自己也要去竞选十二大教授试试看。也有人说,要好好休息休息,抱着轻松的心态出国旅行,好好放松过后再回来。也有人说早就厌倦了学术界,打算辞职,到乡下定居。 然后,安娜就说了那一番让她印象深刻的话,而那个大致的意思,她也在桃李公国转述给白小棠听过,成为了日后白小棠留下一本启示之书便离开故国,而非留在故国成为新兴宗教的教祖的动机。 安娜说:若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弱者的理想制度,制定者们必须在制度完成之后同时死去,之后随机转生成为这个新世界里的各种各样的人,重新体验了新世界的一生之后,再把他们所有的英灵聚到一起,一起商量这个制度有无值得修改之处。如是反复,终有一天能够达到大同。当然,这是理想的情况,现实中是无法实现的。但是,倘若革命者就这样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既得利益者……难道就不会重复当年的老路了吗? 安娜只是抛出了这个问题,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直到最后,丽都没有从她口中听说她当初的计划。现在,“革命过后怎么办”这个问题又重新摆在了丽的眼前。 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换做安娜,她又会怎么做? 丽思考着这个问题,离开船舱,走下舷梯,走到了克里姆希尔德号的外部。 外面还依旧是节日的夜晚。 站在无涯学海的码头上,戎装的丽?劳伦斯面向着通天塔图书馆的方向,双目微闭侧耳倾听着。 她听见了歌唱,还有欢呼。那是从通天塔下的广场发出来的声音,穿透了层层树篱迷宫,传到了她所在的位置。看来是那些许久未曾经历过战火的人们把码头守卫放出的遇袭信号弹当成了宣告知识节开幕的礼花,方才的枪弹与火光自然也被当成码头的焰火表演了。 正和她所预想的一模一样。 不过,没想到,原来无涯学海也可以这样热闹啊。丽这样想着,微微笑了一下。 “劳伦斯将军,可以向其他人下达进入的命令了吗?”海蒂问着,两只眼睛充满了崇拜之情。 丽?劳伦斯微微点头道:“进入。还有,把克里姆希尔德号收起来。” “现在就收起来吗?万一这次进攻失败的话……” “没有退路了。”丽?劳伦斯说,“现在立刻集结所有战力。” “遵命!是我不该怀疑将军您的能力!”海蒂连忙合十道歉。然后她轻灵地转了个身,向船头挥手大喊:“下船啦――” 话音刚落,克里姆希尔德号的一块壁板便应声缓缓落下。与此同时,外形酷似深红九号,却又更加简单粗糙的“量产型深红”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样从船中涌了出来。那景象如果是密集恐惧症患者看到恐怕会寒毛倒竖。但是海蒂显然并没有这样的症状,而丽一直双眼望着通天塔的方向。 就在量产型深红在码头集结的时候,巨大的人形兵器“巨型深红”也开始展开了动作。它向船舱的窗口伸出了手,彦就打开窗子,跳到了它的手上。在他被巨型深红放到地面上以前,他一直凝望着无涯学海内部的情形。 “作战开始。” 丽说完这句话,甩了一□后的披风,迈着坚定的步伐向通天塔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g当然是多多益善。 第121章 今天将成为历史 人群在楼梯上流动。是避难的学生们。节日的热情才刚刚在他们的燃起,瞬间便熄灭变成了恐惧。不过无涯学海毕竟是次元之海的最高学府,在年轻教师们的指导下,学生们尽管惊魂未定,仍然保持着均匀的速度,井然有序地撤离着,渐渐在楼梯上汇成了一道向上涌动的河流。这是在无涯学海西方尼古拉实验中心的情景,在同一时间的其他的建筑物中也正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然而在这向上涌动的河流之中,却有一个不和谐音正在逆流而下。这个人就是银发的翡德莉卡?席勒。尽管是逆流而行,她的步速仍然比往常快了一些,但是表情依旧沉稳,没有丝毫的焦躁不安。有几个负责引导学生的青年助教们立刻注意到了她,以为她是外来进修人员听不懂无涯学海标准语,于是就用港口通用语向她喊话,命令她退回去。但是席勒既不回答他们,也不停下脚步,依旧向前面走着。当经过语音实验室附近的时候,她终于被熟悉的助教认出来了。 “席勒教授,您是要去哪里?外面正在战斗,您不是战斗人员,请和学生们一起往高处撤退吧!” 青年助教一边和她说着,一边沿着和她相同的方向往前走。 “我可以战斗。请放心。”席勒说着,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头纯净的银色长发。那名青年顿时看呆了,不知不觉中就被席勒远远甩在后面了。 走出实验中心的席勒,并没有急于去寻找无涯学海战斗者的队伍。她站在实验中心的大门口,用一个睥睨天下的眼神望着码头的方向。那里正传来巨大的噪音,让她想起索绪尔周围的龙啸。 说到龙啸,她想起了五月,想起了当年那场与丽和诗绪里结缘的战斗。不知诗绪里那边的情况如何。她正这么想着,就看见一头散发着荧荧光焰的妖狐正踩着树篱的顶端自夜空中飞跃而来,到了席勒的面前,它便恢复了原本小小的样子,跳到了席勒的肩膀上。 “是丽!一定是丽回来了!”诗绪里说。 席勒在心中也这样认同着。因为方才在校园中放送的那段广播里并没有说出这一次入侵者的名字。丽?劳伦斯这个名字在无涯学海是不能说出的禁忌,早已从无涯学海的记录中被涂抹掉,成为了被人广为遗忘的名字。如此气势汹汹的入侵,无涯学海里的学者们何等厉害,此时此刻一定已经调查清楚了来者的身份,但是广播中还是不曾说出姓名――这么看来,来访者只有可能是丽?劳伦斯。 “她一定需要我的帮忙。”诗绪里急切地说,“席勒,恒河沙书还在你的房间里面吧?我们快回去拿吧,然后交给她!她一定会需要这本书的!” 席勒用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靠左的位置: “书,我已带在这里了――再看一阵吧。” “她说的一点没错。再等一阵吧。”一个声音说。 诗绪里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穿着考究的男子,正拄着手杖,和席勒一样观望着码头那里的动静。诗绪里不认识那个人,就悄悄去问席勒。席勒便向那个人问好: “孔尚铎教授,您不打算上前线去支援吗?不管怎么说,您也是理事会的成员啊。” 理事会的成员……这个人竟然是十二大教授之一吗?又姓孔……诗绪里突然想起来了,她好像曾经听野猫说起过,孔氏家族是无涯学海历史最为悠久的几个家族之一,世代都有人留在无涯学海工作,以教育学为家学传承。看来这个孔尚铎应该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了。但是诗绪里观察他的样子,除了手中那根手杖之外,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作战武器的东西了。而那根手杖看上去又十分普通,看样子连稍微强力一点的打击都经受不了。 诗绪里这么想的时候,已经用质疑的眼神把孔尚铎教授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了。等到发现他脸上和蔼的笑意,诗绪里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似乎不太符合礼数。不过孔尚铎教授似乎也并不太计较。他对席勒说: “以孔某人的能为,恐怕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者说,我也需要避嫌――我与这位远道而来的稀客的母亲,有五服之内的亲戚关系。” 诗绪里虽然听不懂什么是五服,但是亲戚关系还是听得懂的。这个人和丽居然有亲戚关系? 似乎是看出了诗绪里的疑虑,孔尚铎进一步解释说: “在下的祖姑,也就是家严的姑母,便是劳伦斯小姐的母亲。不过她研究的领域的并非教育学,而是宗教学。” “原来是这样啊。”诗绪里说,“她老人家还康健吗?” 席勒意味深长地看了诗绪里一眼。 孔尚铎说:“她和劳伦斯小姐的父亲离婚之后辞职离开了无涯学海。如果她还继续留在无涯学海搞学术,便可以享受很长很长的寿命。但是……非常可惜。一旦从无涯学海辞职或者退休,身体将不再受到知识之光的保护,将会受到所在次元碎片时间流速的影响。而这对于长期处在时间停止状态的学者来说,将是致命的。不久以后,她就在下位次元的时间轴的影响下,过早地去世了。” 诗绪里听得鼻子有点酸酸的。她从来没听丽说起过这件事。她只大概知道丽在革命以前好像和父亲的关系很糟…… “至今想起,依然觉得非常令人遗憾。”孔尚铎说,“如果她愿意再忍耐一阵,便可以按照她的心意去做研究了。” 席勒听到这里,提出了异议:“她母亲的过世,应该也是丽?劳伦斯小姐参与第一次暴动的契机吧。如果没有那次暴动,恐怕当初限制她母亲的学术的环境也不会改变。” 孔尚铎笑而不答,不过看他的表情,显然是认同了席勒这样的说法。 “那,丽的父亲,您的祖姑父呢?”诗绪里问。 孔尚铎说:“在丽发起的上一次暴动期间去世了。”看见诗绪里震惊的表情,他说:“那并不是丽的错。那种事,本来就是有代价的。更何况她的父亲是当时的宗教领袖。想必丽?劳伦斯小姐心中也很清楚。而且,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还是放眼当下吧。” 诗绪里说:“这一次,丽绝对不会失败的,如今的她早已经今非昔比了。” 席勒没有说话。倒是孔尚铎一直在笑。 “你笑什么?”诗绪里的尾巴炸了毛,“你瞧不起我可以,但是不可以瞧不起她。” “没有,没有。”孔尚铎终于不再笑了,“你知道她这一次来,身边带着多少人吗?” 时序丽想了想,说,“少说也有百十人吧,丽说过,她当年的同志遍布次元之海……”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筹集遍布次元之海的同志,你不觉得太快了一点吗?” 诗绪里很想反驳,却又找不到理由。 孔尚铎说:“虽然我还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她身边的人,应该不会超过这个数字。” 他伸出了一只手掌。 “不超过五个?这、这么少吗?”诗绪里大惊。 孔尚铎点了点头,之后说: “她能够避开港口的审查,乘船来到这里,那么她的队伍中必然是有一个擅长航海的人。很可能与当年暴动中那个叫做克里斯托弗?阿尔戈的海洋学家有关。此外,这一次的队伍能够以少胜多轻松拿下码头,看来这几个人中还有和军火商凯特有关的人。如果动用了‘深红’系列的话,这一次的战斗恐怕会非常残酷吧。” 席勒发问了:“您所说的‘深红’系列,是武器么?” “是军火商凯特手中掌握的一个杀伤力非常强的人形武器系列。早年的产品还是很有以人为本的美学思想,后来就渐渐趣味大失了,变成了一切只遵从工具理性的兵器。” 席勒沉思片刻,道: “恕我直言,丽?劳伦斯的性格,不像是会使用这种兵器的人。” “这确实不是一般人敢于动用的武器。因为,如果率先使用这种兵器造成人类死亡,依照次元之海的现行法规,任何人都可以不问缘由,当场将使用者击毙。” 诗绪里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丽绝对不会用这种武器的!……她有更厉害的武器!” “是吗?我倒是觉得,如果她真正能够毫无顾虑地动用‘深红’系列,拿下这所学院……不,甚至整个港口,都不是问题。根本没有人会有将她杀死的能力。据不可靠消息说,上一次十三舰队的和平独立,正是因为掌握着大量‘量产型深红’的缘故。” 诗绪里想了想,又说:“可是,若如你说的那样,丽也可以用这些什么‘深红’作为筹码,逼迫革命成功啊!” “那么,她若这么做了――将打算得到怎样的结果呢?”孔尚铎问。 “当然是建立一个平等、开放,没有学术禁区的学院。” “如今的无涯学海就是这样。她根本不需要卷土重来。” “你骗人!丽上一次的革命难道不是被你们这些阴谋家给抹杀掉了吗?你还口口声声说那是‘暴动’……” “那是有原因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方忽然传来了一股奇特的巨响。孔尚铎立刻奔上了实验中心的台阶,从怀中取出小型望远镜,朝远处看了一眼,之后说:“果然是量产型深红!数量真多啊。无涯学海是不是将迎来末日,就取决于劳伦斯小姐的一念之间了。” 他说得十分轻松,好像和他本人并没什么关系的样子。 席勒皱起了眉: “没有办法对付这种武器吗?” “如果‘清扫者’高阳薤露还在的话,大概就是挥一挥烟斗的事情吧。可惜她已经下落不明很多年了。” 诗绪里的心中忽然一慌。它悄悄地看了看席勒的胸口――风衣下面的口袋里藏着一本恒河沙书,而恒河沙书的深深深深处,藏着高阳薤露。 “吵死了。” 在他们身后实验中心的大门口,一个冷冷的女声响起。 诗绪里一眼就认出来她:“你……你们……你们是吸血鬼!” 走出来的确实是吸血鬼真纪与塞列欧斯。 “不要让我听到其他女人的名字。高阳薤露?什么无名之辈。塞列欧斯,将我的箱子拿上,我要去会一会他们。” “遵命,真纪小姐。”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树篱迷宫的深处去了。 “不用担心他们。”孔尚铎对席勒和诗绪里说,“作为理事会中排位第四和第七的两人,就算不一定能获胜,起码也还能全身而退。” 理事会,又是理事会。诗绪里想。 忽然,诗绪里想起了一些事,对孔尚铎说: “你刚才说丽上一次的革命被抹杀是有原因的,那是什么原因?还有,我其实根本不相信你。如果你真的是理事会的成员,丽有你这样厉害的亲戚,为什么还被流放了这么久,一直不能回来呢?” 听了诗绪里的问题,孔尚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反而是看上去非常为难的样子。这让诗绪里有点歉疚了。它想悄悄看一眼席勒的表情,席勒也一脸无可奈何地笑着看着它。于是诗绪里考虑要不要向这名大教授道个歉,就在这时,孔尚铎终于开口了: “因为……就算连我,也不能动摇流放丽?劳伦斯的那个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勿忘初心。 第122章 这里还会变好吗 诗绪里还打算继续追问,但是孔尚铎看起来并没有配合它的意思。席勒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安抚它的情绪。 这时,一阵特殊的噪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孔尚铎又重新取出了小型望远镜。 席勒问:“是怎么回事?” 孔尚铎说:“奇怪,树篱迷宫正在被摧毁……啊,我明白了。” 席勒也明白了。 “太乱来了。”席勒简短地评价着。 那噪音是丽?劳伦斯在利用量产型深红破坏树篱迷宫。 树篱迷宫地形复杂,平时行走其中哪怕直线距离只有五步都很难发现对方的踪迹,更不用说是在战斗中了。若是在那里开战,无疑非常适合量产型深红这样的小型兵器。但是若是这样,要想不让量产型深红造成人员伤亡几乎是不可能的。真正希望清扫战场障碍物的,应该是无涯学海一方才对。 孔尚铎说:“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道主义者,竟然让量产型深红去负责砍树这样的工作。看来她这一场是必输无疑了。” 小狐狸很生气,就要和他争辩起来,被席勒阻止了。席勒说:“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是在称赞她。” 小狐狸将信将疑地看了席勒一眼,又看了看孔尚铎,最后小声说:“我想去那边看丽。” 这个时间走进树篱迷宫是极为危险的,非常容易被正在工作的量产型深红误伤。但是席勒看见它的眼神,心中一软,就带着它一起向孔教授道了别。 就在席勒和诗绪里前往树篱迷宫的同时,数以千计的量产型深红正在朝着无辜的树篱挥舞着它们的手臂。这些人形兵器拥有模拟少女微笑模样的温柔面孔,手臂却是锋利的黑刃。在树篱迷宫靠近码头的方向,一小片战场已经被清理了出来。军事系与法学系的战斗人员还在准备当中,但是真正的战斗早已毫不留情地在理事会大教授与革命领袖之间展开。 并且,胜负已分。 “你真的没让我失望,丽?劳伦斯小姐。” 马克思?米歇尔带着笑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握着他华丽的教鞭,倒下在星光照耀的草地上。 丽?劳伦斯缓缓走近他,弯下腰,注视着米歇尔安详的脸。 “这还是我这次重返无涯学海之后第一次听见我的名字。海蒂,带他去治疗吧。” 说完,她拾起了米歇尔的教鞭,缓步朝着通天塔图书馆前行。 在战场四周,全副武装的师生们面面相觑。 “你们看清她的武器了吗?” “好像是长枪?” “不对,明明是剑……” 当丽?劳伦斯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全部停止了议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丽?劳伦斯没有任何的表示,沿着这条通路继续往前行进。海蒂、彦与巨型深红跟随在后。 突然之间,一个影子疾速地从她身后冲刺过来。 “居然敢伤害米歇尔教授,去死吧!” 那是一名男学生,手里拿着一把剑。剑是随处可见的练习用剑,并未开锋,然而来势汹汹。未等到丽出手,走在最后面的巨型深红便转过身,一把将男学生抓在了手中。 “不要伤害他。”丽说,“放在安全的地方吧。” 巨型深红会意,将男学生放在了旁边一棵高高的榕树的树冠上。男学生仍然不甘心地大叫着,但是下面的人已经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了。 丽?劳伦斯一边走过,一边高声对两边的人说: “我只是为了取回我失去的物件。降者活,战者……” “……死?”有人大胆地问,脸上颇为不屑一顾。 “不,我无意伤害任何人的性命,因为那对我来说太过容易。我只想要取回我失去的物件――沉睡的安娜,和我们两个、我们当年所有人的姓名。”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就在这时,人群的后面,传来一个骄傲的女声,伴随着轻轻的拍手声响。 “真是比我想象中更加精彩呢。” 迅速分开的人群,露出了坐在轮椅上的吸血鬼真纪,以及她身后的塞列欧斯。 “手套。”真纪对塞列欧斯说。 塞列欧斯立刻打开了画着红色十字的箱子,取出一副白色丝绸手套为真纪戴上。 “刀。” 十把明晃晃的柳叶刀立刻出现在她的手中。 丽微笑了。 “我还以为吸血鬼是害怕十字架的。”丽说。 真纪笑了:“没有想到最渊博的图书管理员小姐,也会有如此肤浅的见解,真是令我失望。” “当然是玩笑,”丽说,“不过,我很健康,似乎并不需要手术呢。” 海蒂低声和丽说:“这两人看上去非常难缠,就交给彦和我吧。请您快点去做您要做的事。” 粗略估算了敌我实力之后,丽点头同意了。海蒂取出了腰间的双枪,灵活地向塞列欧斯手中的盒子开了枪,说:“音乐系的大教授,竟然沦为医学系的执事,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那是在下个人的业余爱好,正如您之于劳伦斯小姐的爱好一样。若您有意与在下共舞一曲,在下亦是乐意之至。” 海蒂的脸微微红了。 趁着塞列欧斯离开真纪的身边,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丽抽出了米歇尔的教鞭。(.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教鞭上面还残存着没有消散的解构之力。丽很轻松地驱使了它,用它破坏了真纪所乘坐的轮椅,趁着真纪反应的时间,飞快地从塞列欧斯与真纪的中间越过了。 “真纪小姐!”塞列欧斯大喊了一声,海蒂的子弹便贴着他的脸颊划过了。 然而真纪并没有如众人所想象的那样跌倒。她双脚稳稳站在地上,回身抛出了一把柳叶刀,刺穿了丽的披风,却于她的身体毫发无伤。真纪一脸懊丧。 “原来你的两脚不残啊。”彦说。 “要你管。”真纪合上自己的箱子,就要朝丽的方向追过去,却不料被巨型深红抓住了腰带结,缓缓提离了地面。 “穿和服的,你好像看错方向了呢,你的对手是我。”彦对着空中的真纪笑眯眯地说着。似乎是丽终于给他留下了和海蒂单独相处的机会,让他很是开心呢。 丽知道,凭借着那两人的战斗能力,就算不能将对手击败,应该还能拖上好一阵。这样将他们两人留在码头附近,海蒂又掌握着克里姆希尔德号,对这两人的撤离也有好处。 明明口口声声说不去思考撤离的事,还是忍不住为他们两人留下了后路。想起自己的自相矛盾,丽就忍不住想要笑话自己。 无涯学海的先头部队早已不战而退,没用多时,丽就已经见不到了学生和青年教师们的踪影。前方不久就是正在清理中的树篱迷宫。当丽走过的时候,所有的量产型深红一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过头看着丽,辨认出此人是它们的领袖之后,它们一起收起了右手的钢刃,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微笑抬起了右手,作出了敬礼的姿势。 彦这个人真是多事,根本不需要这样多余的动作。丽想着。 就在这时,丽忽然感觉到量产型深红们的表情有了异样。似乎是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干扰电波,它们身上的信号灯开始出现了奇怪的闪烁。紧接着,那些量产型深红抬起的右手突然又伸出了钢刃,而它们的身体还维持着敬礼的姿态,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内,全数扑倒在地了! “果真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呢。丽,你又对十分厉害的兵器做了不应该的改装。” 迷宫的道路中,走出了一个男人。 丽记得这张脸。这张脸和她记忆深处的那张脸相比,已经变得成熟了不少。记忆中还是有为青年的模样,如今也已经接近中年了。不过就在前些时日的旅程中,丽还曾经见过这张脸,在次元中央港口那里…… “有句话当时我没有说,就是因为想留到此刻再说――短发也很适合你,我的少年。” 彼普?格雷厄姆笑着,朝丽走近了。他每靠近丽一步,在他身边就会多出几具因为手中突然出现刀刃、刺坏头部控制器而陷入沉默的人形兵器。眨眼间已经是尸横遍野。 忽然丽已经有些明白了,这残酷的场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说: “让三名大教授在前面与我们交战,却放任量产型深红在后面清扫树篱――这些都是你的计谋吧。” “不愧是安娜的智囊,你说对了。”彼普说,“这个想法也是突如其来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如果深红系列落入人道主义家丽?劳伦斯小姐的手中,会变成怎样的样子呢?以你的原则,一定不会将它们用到杀戮上。想来想去,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破坏建筑。那么这一批量产型深红的程序必定已经进行过改写,相应的也会出现此前产品都不会遇到的逻辑冲突。于是我就观察了一下它们的习性,顺带放他们稍稍进入了一下无涯学海的腹地,结果……果然收获了让人意外的惊喜:除了会对建筑进行破坏之外,面对敌人的时候会亮出刀刃进行恐吓,但并不会开启战斗模式;而面对你的时候,它们会作出无聊的敬礼动作呢。然后我就想,如果让它们敬礼的时候,突然亮出刀刃来……那就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彼普的笑容越来越得意了。 他所说的内容,丽在目睹刚才那猎奇的一幕时便已经想到。她主动后退了数步,拉开了自己与彼普的距离。 “你再退也没用了,方才那些已经毁了。还有一些已经深入腹地的量产型深红,你想看看它们现在的模样么?” 彼普说完,看丽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就哈哈笑了两声,直接抬头向夜空喊道: “军事系教授彼普?格雷厄姆,请求教学幻灯。三号机。” 一阵短暂的信号音过后,空中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屏幕,实时呈现着埃莉斯琳娜花园外的景象。 丽只看了一眼,便深深地震惊了。 因为熟悉的花园中,量产型深红正在与一些身份不明的少女们激烈地交战着,遍地都是尸体。那是上一次革命中也不曾见过的残酷景象。 “放心好了,那些并不是人类,而是和量产型深红同样的人形兵器。当然了,全部是格雷厄姆家族的作品。你所设计的逻辑虽然本身存在着无聊的冲突,但是并没有伤害到真正的人类。要不要我将画面放大一些?” “不!” 丽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些人形兵器,实在长得太像个人了…… 亚麻色的头发,手中的教鞭形武器……甚至连脸上的伤痕也那么相似。 就战斗力而言,比起深红,它们多数是处在下风。近身格斗,鞭型的武器毕竟不及刀刃,反应时间也不够快。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被黑色钢刃切割开的,没有血液的身体…… 丽的心口在痛。 “对不起,我忘记说明了,这个造型也是按照我的趣味来设计的……看着昔日的同志在与自己的友军兵戈相见,你的心中一定相当不好受吧。” 彼普?格雷厄姆故意作出了抱歉的笑容。然而他的心中,正期待看见丽更加挫败的模样。 “这出闹剧,真的不够好笑呢。” 丽说着,便从身后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把剑刃,起初只有大约二尺长,之后就在丽的手中慢慢伸展,最后变得比她的身体还更长一些,样式正是仿自当年安娜在索绪尔学院用龙骨制造的那一把。 “打算在这里消灭我么?你会被港口以故意杀人罪提起诉讼呢。”彼普说着挥手关掉了空中的教学幻灯,脱下了自己执教时穿的长袍,取出了自己的教鞭。 “留神了。”丽说。 一阵狂风,卷着满地的碎叶,吹过无涯学海的大地。 再次变成威风凛凛的妖狐的诗绪里,载着银发的席勒,在尚未被完全消灭的树篱迷宫顶端跳跃着。 跃到最高点的时候,席勒往下方看了一眼,所见皆是状态萎靡,准备撤退的无涯学海师生们。走了这么久,依然看不到任何的武装。 “这里,还会变好吗?”诗绪里忽然冷不丁问道。虽然心中深深思念着丽,但是诗绪里还是知道,丽现在所做的一切正在破坏这里宁静的生活。正如逐渐被毁灭的树篱迷宫。难道这样的摧毁,就是丽所想要的结果吗? 席勒抚摸着诗绪里脖颈上的皮毛。 这些时日的调查,她早已经看出,无涯学海理事会高层的知情人们正在一起隐瞒着什么。但是她觉得,在得出结论以前,或许并不适合解释给诗绪里听。 想到这里,席勒说:“诗绪里,稍停一下,先不要到前线去。” 诗绪里按照她所说的停下了脚步。 “如果你是丽,回到无涯学海,首先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恐怕是通天塔图书馆吧。毕竟那是充满回忆的地方。” “缅怀回忆是战斗结束后才想做的事。我想知道的,是她进入无涯学海之后,首先会想去的地点。比如,曾经的同志被关押的所在……” 诗绪里立刻明白了。 “你是想问安娜的位置吧。”诗绪里说,“在我们刚刚开始旅行的时候,丽曾经看过一幅奇特的画像。画上的人是安娜,躺在埃莉斯琳娜的蔷薇花园。” “去那里。”席勒说。 作者有话要说:比较长的一章。 123 一场惭愧一场空 ?蔷薇花园的四周区域,量产型深红与酷似安娜的人形兵器的搏杀已经告一段落。两方都已经化作碎片,手脚混杂在一起,既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也分辨不出谁该和谁组装在一起。至于景致,是彻彻底底的破坏了。 但是在庭院的中央,依旧还保持着过去的景象。无数红色与白色的蔷薇花生长茂盛,拥抱着中央日夜涌动的大理石喷泉。 坐在喷泉边上的埃莉斯琳娜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虽然在其他人的眼中,她是无涯学海理事会里的一个不老的传说,但是她自己却是一清二楚知道着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纵使可以在别人的梦境中保持着青春的模样,只要揽镜自照,她还是能清楚认见自己的皱纹——并不在脸上,而是在思想上。她开始容易遗忘一些事,一些细节,一些在进入花园前许下而离开了花园便忘却的约定。那些事都逐一跑入了她思想的皱纹中。她曾经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等到某个人回来的那天,后来就渐渐不再抱着那样的期望了。某个人一直没有返回,这对于无涯学海是一件好事。她用这个理由安慰过自己多次,而最近一段时间,似乎这样的安慰也变得不那么有用了。因为她开始担心等到那个人返回的那天,她是否还能按照约定的那样,守住某个秘密——更何况如今连这个秘密也都有些模糊了。 而现在,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喷泉后面,隔着花丛的那一边,安娜依旧睡着。她的模样从入睡之后起就一点也没有发生过变化,就如同传说中的睡美人一样,青春永远停留在了入睡的那一刻。就连花园四周的激斗,也没有将她从永恒的长眠中惊醒。 “你从前可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呐,安娜。” 埃莉斯琳娜不知第几遍重复了这句话,然后抬起头,向通天塔图书馆远望。她不禁又回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神话般的年代。那时除了书签以外的所有人都被禁止进入通天塔图书馆的书库,但是埃莉斯琳娜凭借捕梦之能,曾在书签的梦境中窥看过它们工作时的景象。巫女、妖狐还有水仙,用它们散发着微光的身体在漆黑的书架之间飞动,取下或者放回学者们要求的书本,传递到图书管理员的手中。那虽然是梦境,但是又比一般的梦境来得更加真实,更加斑斓。 “不过,美丽的背后往往是残酷的,对吗,安娜。”埃莉斯琳娜自言自语道。 她闭上眼睛,准备再次进入谁的梦境。就在这时,她听见花丛之外传来了陌生的脚步声,于是本能地伸手去拿自己的金剪刀。 “您不必如此慌张。” 未修剪的蔷薇花丛背后,出现了一人一狐,是席勒和诗绪里。发话的是席勒。而诗绪里似乎有想要躲避埃莉斯琳娜的意思。它还是小小的模样,趴在席勒的肩膀上面。 “你说的没错,你我曾经在梦中相见多次。” 那是在席勒藉由恒河沙书残页向无涯学海传递了信号后,埃莉斯琳娜曾经代表无涯学海,在梦中与席勒进行过简单的会晤。那个时候她所借用的是琼安的形体,结果立刻就被席勒识破了。 “不知您听到之前的广播没有,”席勒说,“她已经到达了码头,我相信她很快就会到您这里来。” 埃莉斯琳娜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经听到了广播。其实就算没有广播,人形兵器的厮杀也正发生在不远处,宣告着战争的存在。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埃莉斯琳娜说:“你是希望我作出逃跑的打算,还是希望我能够成为她的助力呢?” 席勒说:“两者皆非。我也无意去探问无涯学海在上一次革命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将这些解释给她听。” 诗绪里明白她们二人对话里的“她”指的就是丽·劳伦斯。“席勒,绝对不可以信任她。” 埃莉斯琳娜听见了诗绪里的话,微微一笑,从喷泉边上站了起来。 “虽然你拒绝和白小棠一起来,但是你还是到这里来了。”她说。 诗绪里低下头:“白小棠,果然是你的使者……” 埃莉斯琳娜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诗绪里突然想起了野猫给她看过的那本童话故事。野猫说,第一个故事,就是书签的故事……白小棠怎么会知道书签的事呢,连诗绪里自己都不知道。“那本叫做,也是你教她去写的吧?”她问埃莉斯琳娜。 “怎么说呢……你喜欢那些故事吗?”埃莉斯琳娜微笑着说。她笑起来的时候,周身会散发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质。 诗绪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有点不甘心地低着头,小声说:“那种无聊的故事,我随便翻翻就放下了。” 席勒摸了摸诗绪里的头。而埃莉斯琳娜向席勒走近了。 “其实我也有意答应你的请求。”埃莉斯琳娜说,“但是,这需要你先来答应我一件事。” “愿意洗耳恭听。” “在这次知识节上,竞争理事会的空席。”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要求。埃莉斯琳娜的表情十分恳切。诗绪里回头望了望席勒,结果发现席勒竟然面有难色。 诗绪里有一些不明白了:理事会成员这个荣誉,难道不是人人都想得到的吗?以席勒的能力,去竞争一下难道不是当然的事吗?这也算是条件?会不会其中有什么陷阱,所以才让席勒感到为难呢…… 席勒也有自己的考虑。 如今的无涯学海理事会十二大教授其实只有十人。第一序列为空缺,接着是史学的希罗多德,接着又是空缺。然后是艺术系的“执事爱好者”塞列欧斯,理学的莱昂纳多·德·拉格朗日,建筑学的“建造者”安藤十,医学的“窥伺者”真纪,社会学的“解构者”马克思·米歇尔,经济学的洛德·瑟尔福多,法学的艾思提斯,教育学的孔尚铎,和位列最后同时也是在理事会中占据一席之地最久的——园艺学的埃莉斯琳娜。 虽然理事会的席位每次知识节都会重新评定,但是目前的空缺已经清楚地证明这种评定一直秉承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作为初来乍到的席勒,暂时还拿不出足以向学院证明自己的能力的成就。 不过,从刚才埃莉斯琳娜的话语中来看,她似乎并不在意竞争最终的结果,只是要求席勒去参与这件事。 “只要提交申请就可以了吧。”席勒说。 埃莉斯琳娜颔首。 “答应您不难。但是,我还是希望您知道,我并没有将自己永远奉献给无涯学海的打算。不过既然答应您去申请,我会展示出我真正的实力,此外一切听凭天命。” 埃莉斯琳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那么按照约定,我会将一直以来隐瞒的事情告诉丽·劳伦斯听。” “不预先告诉我们吗?”诗绪里稍稍有点不满。 “那么你也要负责保守这个秘密了。对于作为永生者的书签来说,保守秘密似乎太困难了一些。”埃莉斯琳娜说到这里,看见了诗绪里不快的表情,又是微微一笑,“不过,你好像很有自信的样子……那么你也一起来听吧。” 诗绪里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到埃莉斯琳娜向天空挥了一下手。 “申请教学广播。十二号线。”埃莉斯琳娜说。 此时此刻,码头的战斗已经结束。结果是一胜一败。海蒂败在了塞列欧斯手上,而真纪负于彦所控制的巨型深红。关键时刻,塞列欧斯因为担心真纪的安危,主动向彦提出请求,愿意用休战来交换真纪的平安。 “你这个傻瓜,大傻瓜!”这是真纪被巨型深红放在地面上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不知道是对她的护花使者塞列欧斯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不过大家都知道,怕寂寞无聊的真纪小姐这一次是真的玩够了。 而在通往蔷薇庭院的树篱迷宫间,丽和彼普的战斗仍然在胶着之中。在战斗的过程中,彼普数次计划向后方撤退。这并不是他的实力不及丽,而是战术手段——为了将丽引到更多的量产型深红的身边。但是丽用更密集的缠斗,将他的企图破解掉了。 彼普说:“这样实在是非常不智,因为就耐力来说,男性总是优于女性的。更何况……你已经好几夜都不曾合眼了吧?” 丽的心中暗暗一惊。且不论男女耐力的优劣,就后面这点,彼普所说的一点不错。为了不让无涯学海从埃莉斯琳娜那里提前获知自己的实力与计划,丽一直服用着抑制做梦的药物,而相应的代价就是无法得到充足的休息。其实在彼普说这句话之前,她就已经觉得而很勉强了。听见彼普道破了自己心中的担忧,丽不由得心情有所动摇,手上挥剑的动作便稍稍慢了几分,几乎就要落于下风了。 不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又想到:从两人交战开始,就一直没有过任何对话。此时彼普忽然开始用语言来撩拨她,想必也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万万不可中他的计策。想到这里,她决定孤注一掷,将十分的力量全部用在了剑上,向彼普斩去。 但是这一剑还是慢了一些,被彼普用教鞭的手柄格挡住了。两人同时被震飞了三步。 “你的剑意不够坚定,因为你还不想杀人。”彼普说。 而丽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能大口地喘着气,但是双眼依然盯着彼普的脸。 见丽停手了,彼普并没有继续攻击。他走到了丽的身边,用两个手指夹住了她手中长剑的剑刃,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就将它从丽的手中抽了出来。 “就是这样的眼神。”彼普说,“当初听说安娜要与我订婚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眼神。你一定至今还在恨我,将革命的失败和安娜的沉睡都算在我的身上吧。” 彼普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一些惆怅。 丽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 “你背叛了她。”丽说。 “我背叛了她,也背叛了我自己。代价就是,在她离开以后,我就永远沉溺在自我厌弃的深渊之中。无涯学海已经不再是我能够安心居住的归宿。我前往别的国家,甚至前往下位次元,拼命介入各种各样的战争与政治纠纷,就是为了忘记那些过去的事……一次一次接受知识之光的照耀,结果就是我被知识之光诅咒了,得到了这张年轻的脸……” 彼普突然撩起了自己的长发,丽惊愕地看见了和安娜相似的伤痕。 她想起安娜确实说过,她脸上的伤痕就是长时间沐浴在教鞭所散发的知识之光中才被灼伤的。 但是丽很快冷静了下来。 “说了这么多,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丽反问道。 “你说的一点没错。事到如今,全部是我应得的结果。我并不奢求你们的原谅,不管是她还是你。” 说到这里,彼普自嘲地笑了。顿了一顿,他又说: “真佩服你,忘记了那么多重要的事,却还是没忘记她——也许刚才死在你的剑下会是一个不错的了断。” 听了他的话,丽淡淡一笑: “我忘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忘记。革命,牺牲,图书馆中被涂黑的真相,我全部都清楚地记得。不要说想要死在我的剑下——你还不配让我得到‘杀人犯’这个名字。” 彼普只是笑着,并没有回答她。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了广播声。 “现提议理事会就‘向革命军请求停战’一事进行公开表决。” 停战……这也确实是丽所意料之中的结果。看来,码头那边的战争应该是胜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之后,又是同样的声音响起: “表决已通过。接下来播放第二条广播。园艺学埃莉斯琳娜大教授请求与前图书管理员丽·劳伦斯小姐会面。” 埃莉斯琳娜……! 这正是在今日的无涯学海里丽迫切想要见到的几个人之一。 但是,前面的区域还有大量正在工作的量产型深红。若是彼普跟着自己走过去,那些人形兵器恐怕都会在一瞬间毁掉。 “你去吧,我没有跟踪美女的习惯。”彼普说着将剑重新递给了丽,背靠着树篱坐下,好像在表明自己的心志。 丽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剑,以艰难的步伐向前方迈进。当她走过量产型深红身边的同时,那些深红立刻停止了工作,收起手中的刀刃,向她敬礼。 确实不再有惨剧发生了。彼普倚靠着被砍削了一半的树篱,凝视着丽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之后,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陷入睡眠。 其实,他也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休息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愿你幸福。 这一章的标题其实是“一场[忄麽][忄羅](音同抹裸)一场空”,但是似乎那两个字在123言情会识别不出来,就换成了同义的“惭愧”,似乎就平仄而言还更和谐一些(场是平声字)。166阅读网 124 切念至今的场所 ?那是,存在于椭圆形边框之中的记忆。 即是说,是丽·劳伦斯还未摘下眼镜时的记忆。明明是两个正圆形组成的眼镜,戴在鼻梁上,看过去的世界却只有一个椭圆形的边框。 那时她刚刚下班回家,从图书馆回到自家院墙的大门口,看见几个搬运工抱着家里的白色大钢琴离开她家的房子。那是她母亲所珍爱的陪嫁,也是她在父亲的督促下,在上面学会演奏所有知识之光协会的赞美诗的地方,如今正被搬运工们粗暴地抬着,穿过大门,走下了楼梯,到了她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努了努嘴,示意她让路,她才发现自己看呆了,连忙朝边上让了一步。 走到家里的客厅里,她看见父亲正在阴沉着脸,整理桌上刚刚签过字的文件。 她问父亲,母亲是否不会再回来了。 父亲开始回答她。那是非常漫长的回答,充满了因为不再有人可以倾泻而积累了一整天的抱怨。抱怨她母亲的无理取闹冥顽不灵;抱怨她母亲来自下位次元的卑微宗教信仰;抱怨因为这一次的离婚与协会的规定相冲突,导致他在协会中的前途受到影响;最后甚至抱怨女儿不能子承父业,只能做一名平凡的图书馆人……这些都是她已经在家中听了几百遍了。而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听着,直到她的父亲口干舌燥起身去倒茶,才离开父亲的身边。 只要长辈还在开口对小辈说话,小辈就必须站在那里聆听,不得反驳。这是劳伦斯家族的家规,而丽的父亲是积极的奉行者。在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深谙和父亲的这条相处之道。在理事会确立知识之光崇拜在无涯学海宗教学研究的正统地位之后的那段时间,丽的父母不断在家中因为她母亲的信仰而争吵着,丽因为不能确定父母是否是吵给自己看,所以她只能在那里听着。在钢琴从家中搬走的那天起,家中的争吵终于停止了。与此同时,丽也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死去了。 于是前往通天塔图书馆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休馆时灯光全黑的图书馆在夜空中矗立,像是用墨笔从上往下的一划。她走进了大厅,在自己平时坐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默默享受着只有一个人的时间。忽然,她看见远处有什么亮了。一个头顶蜡烛,口含铁钉的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站在书库的门口她招手。 她立刻认出那个女人并非人类,而是图书馆的造物。来吧。女人和她说。 丽拿上了自己带来的手电筒,朝那个方向过去了。 那是在图书馆章程上只有书签才被准许通过的门,因为人类一旦踏入便极易迷失在里面。但是这对丽来说,走图书馆书库这种程度的迷宫并不构成困难。而且,进入这扇门对她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才走到半路,手电筒的能源便已经不足。一切只靠着那个领路的书签头顶的蜡烛照明。书签在前面走着,什么话都不说,而她也什么都没有问。一路上不断有书签从书架间探出脑袋窥看,用书签们的语言交谈着: 是人类。又来了一个被迷惑的人类。 哈,好像还是个图书管理员呢。 终于,那个书签停下了脚步,用听上去口音非常怪异的标准语说:你还记得我们走了多远吗? 不记得了。丽如实说。 书签露出了笑容: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小管理员。 丽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一瞬间,周围所有书签全部用书签的语言吵闹起来。 混账,为什么是搜寻者! 难怪她一点都不怕! 它们以为丽听不懂它们的对话,在那里互相埋怨着彼此的无用。丽知道这次绝非善意的邀请,而是书签向人类蓄意的报复……可惜失败了。看着它们滑稽可爱的样子,丽不知不觉就忘记了白天的烦恼。等到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已经笑起来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执鞭者! 书签们一瞬间全部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全部溜走,躲藏在了书架的缝隙之中,只剩下一双双眼睛还在朝外面窥看。 丽向来时的路望去,看见一个年纪似乎与自己相若的女性正在朝这里走过来。 是她前不久刚刚见过的人。有一头夸张的亚麻色卷发拿着华丽的教鞭,前来借书,却突然笑了起来,奚落了自己的眼镜…… “你为什么进来?这里非常危险!” “因为看见你走了进来,觉得很好奇所以就跟了过来,结果好像变得太害怕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你能帮我带路吗?” 她手上的教鞭闪着光。 那个时候丽看见她手中的教鞭,一度她错当成了骄傲的教授,心中非常不愉快,但还是借着她手中教鞭的光芒,把她领出了书库。 “那些书签没有为难你吧。” “书签?什么书签?” “就是书库里的妖怪们。” “妖怪?这里有妖怪吗?我一个都没有见到……快带我去看吧!” 丽当然果断地拒绝了。让一个普通人进入书库可不是开玩笑的。但是这个人为何会跟着自己,那时的丽并不十分明白。 “其实我是想把这个给你。白天的时候不是问了你眼睛的度数嘛……这是隐形眼镜。你戴这个应该会帅气很多。” 帅气? 丽觉得,这是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词。 “我为什么要收下你的东西?”她反问。 “为了我们的将来。” 真是无聊的回答啊。不过,丽忍不住从她的手中接了过来。 “以后不要再随便跟着我了。这对于教授来说是很*份的事。” “但是我并不是教授啊,我只是助教。论地位与你相当。再者说了,为什么教授就不能和图书管理员说话了?” 助教? 丽突然想起来,之前她来借书的时候周围人议论纷纷,其中确实隐约有过“执鞭助教”这个陌生的词。究竟指的是什么?丽并不太明白。 等到丽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执鞭助教…… 丽仔细调查了一下这个人,得到的结果让她感到万分惊讶。 她的名字叫做安娜。安娜·阿奎那。 以助教的资历,便获得了教鞭这样象征教授身份的教学道具,之后便为了完成理事会的各种各样的任务,漫游在次元之海上漂浮的各种世界当中。简直就是传奇故事中才有的天才,和长期在图书馆中消磨时光的丽是截然相反的类型。但是似乎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对无涯学海的处世规则一无所知,至今都没有得到过正式的教职。 不过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安娜·阿奎那……在许多年前,是作为弃婴而被一个叫做阿奎那的理学副教授在码头发现,因此才得到了她现在的姓氏。 她的出身一直是个谜团。有人说可能是无涯学海某个人的私生子,也有人说她根本就是阿奎那副教授用禁术制造的人造人。总而言之,众说纷纭。自从她得到教鞭之后,谣言变得越来越离谱。而四处漫游的安娜,根本就没有心思,也没有机会理会那些谣传。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对我产生兴趣呢。作为图书管理员的丽·劳伦斯心中一点也不明白。 *** “真美啊。” 安娜看着在两格书架中间沉睡的妖狐说。 简直是鬼使神差。丽想。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丽带着她,再一次悄悄来到了通天塔图书馆上层的书库内部。只要和安娜在一起,一路上的书签都会纷纷走避。是因为害怕她手上发光的教鞭吗? 最后,没有躲走的,只有她们在某两个书架间遇到的那只通体散发着妖氛的巨狐。 丽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只狐狸了。上次见到它的时候,也是丽因为心情不佳而在书库里散步的时候。那时它醒着,盯着丽看了很久才离去。 “这是通天塔的守护者。”丽向安娜解释道。 “是吗,看上去很威风的样子。它有名字吗?” “目前还没有……就让它在这里吧。我们离开。” “咦,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 只要丽发现这只妖狐的事情让图书馆的上层管理者知道,它就要和其他图书馆的造物一样,无法逃脱变成“书签”的命运,失去作为守护者的自由了。虽然丽只要这么做了,就可以获得属于自己的那本恒河沙书,但是如果这一切是要以守护者的自由为代价,恒河沙书在她的心里就变得不是那么想要了。 不过这些事情,若是解释给安娜听还是为时过早。 “作为回报,我也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安娜说。 安娜她并没有食言。刚刚离开了书库,安娜就拖着她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完全不顾这个时候丽应该在大厅里工作。她们两个一前一后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个盛开着蔷薇,有喷泉、溪水和秋千的地方。穿着白色长裙的大教授亦是十分和蔼。 “这是园艺系的大教授负责管理的蔷薇庭院。”安娜说。 丽听说过这里,但是只在小时候跟随母亲来过一两次。自从丽成为了图书馆的一员,便不再妄想到这种地方来玩了。如果是处在学者们的服务者地位的图书馆人擅自跑来这里的话,恐怕会被人瞧不起吧。 安娜坐到了秋千的长椅上。“来呀。”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向丽招呼着。 真是个麻烦的人啊。但是丽还是按照她说的做了。 “真是没想到,可以和了不起的丽·劳伦斯小姐坐在一起。”安娜一边说,一边低头笑着。 但是那个时候,丽以为她这句话是在开玩笑。 “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在这里一睡不醒。”安娜说,“若是在这里睡着的话,大概也会做很美的梦吧。” “这种花太香了,你会睡不着的。”丽说。 “久了就不觉得了。” 如今,走在前往埃莉斯琳娜的花园的丽·劳伦斯,不禁想起了这些往事。此时的安娜,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睡在蔷薇庭院的某处。远离着争吵是非,永远地沉睡了。而同样是在此时,已经好多个夜晚不曾安睡又连番战斗的丽·劳伦斯,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 好在在倒下之前,她看见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虽然外围的景致已经完全被人形兵器破坏了。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正含笑向她走来的那个人是埃莉斯琳娜。边上的人……银发的……难道是索绪尔学院的席勒? 还有诗绪里,正向自己跑过来…… “你终于来了。” 埃莉斯琳娜向她伸出了手。丽看见那只手,陡然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飘忽了。但是她仍然怀疑自己可不可以接受对方的手。 “我要见安娜。”丽说。她甚至没有力气将安娜的姓氏说出来。 “随我来。”埃莉斯琳娜说。 但是丽并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园艺系本来就没有战力,何况我已是一个老人。看在安娜的份上,你也不能信任我吗?” 后面这句话起到了作用。丽终于点了点头。于是大教授转身引路,经过花丛时还顺手折下了一朵开得正饱满的蔷薇花,用手中的金剪刀细细修剪着。丽一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既不至于失了攻击距离,也能恰到好处地隐藏自己脸上的倦意。 “就在前面了。”埃莉斯琳娜说着,抬起手便是一指。 丽顺着她的示意看了过去。 安娜,就如同她所预言过的那样,安详地躺在那里。和水无月的画上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情绪,丽情不自禁向前多走了两步。紧接着,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大教授飘然转过身,强行给了丽一个深深的拥抱。 “你,你在做什么?”诗绪里惊呼道。 诗绪里还未说完,丽就缓缓地倒在了埃莉斯琳娜的怀中。 “她太累了。”埃莉斯琳娜说着,将手中的蔷薇轻轻别在了丽的耳边。“晚安,好孩子。我会在梦中与你相见。”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深觉体力大不如前。好在也快要完结了,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本文123言情独家发表——听说加上这句话就会有不明真相在别处看转载的小伙伴来支持正版了,不知道有没有用,姑且试一试吧。166阅读网 125 已不需要再隐瞒 ?一阵纯白色的喧嚣——这是丽刚刚恢复意识时感受到的。慢慢的,喧嚣渐渐分成了三种声音: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广播声,还有更多的,人们说话的声音。她倾听着,却难以分辨他们在说些什么。 终于,纯白色渐渐退去,视野的中央出现了三盏排成一排、散发着冷冷白光的小吊灯,正挂在天花板上——是港口大厅里最为常见的那种。 难道,我又来到了港口了吗? “你终于睡醒了!” 听见这句话,丽惊得连忙将视线从天花板上移了下来。她万万没想到,安娜竟然就在她的面前,像以前一样,把脸凑在离她很近很近的位置,抬着头,笑着看着她。 ——安娜,我…… 丽正打算和安娜说点什么,却又被安娜抢了先: “站着都能睡着,还仰着头,害得总有旁边的人以为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跟着你抬头往天上看呢。正好,我们的队伍也快要排到了,来。” 丽这才注意到,自己和安娜正是在某个办事窗口前排着队。这个办事窗口她很熟悉,主要是校验大家的随身行李,但是…… 她正打算思考下去,手却被安娜拉住了,眼看就要被她拉到窗口的前面去。 “等一下!”丽忍不住叫了出来。 安娜停住了脚步,看着丽的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丽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安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真的睡糊涂了。”安娜说,“革命结束了,我们现在正要好好出国放松一下。” 放松? 革命……究竟是哪一次革命?丽印象里自己此时此刻明明应该在无涯学海才对……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一个安娜——长相确实与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神态也没有任何的不和谐之处,应该不是什么人假扮的。确认了这一点之后,丽将自己的视线再次向下移,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而脚边是一个塞得满满的拉杆箱。 丽思索了片刻,指了一下拉杆箱,说:“我想看一下,可以吗?” 还没等安娜回应,丽就听见了一声咳嗽响,打断了她们两人的对话。一看,是窗口后面的工作人员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好的,马上就来!” 安娜应了这么一句,就扔下了丽,拿着文件袋快步走到了窗口,交到了里面工作人员的手中。丽也只好跟了上去。趁着工作人员打开文件袋的功夫,安娜趴在窗口,歪着脑袋,用她像石榴石一样的眼瞳盯着丽,一边看一边笑,还伸出手来玩她的刘海。弄得丽都一些不知所措了。 工作人员看了看她们两个的眼神,好奇说:“你们是姐妹吗?长得并不太像。打算出国做什么?” 丽正要回答,手臂却被安娜勾住了。 “我们是恋人哦!正准备私奔!”安娜认真地对工作人员说。她说得很响,身后一米线外的人也听到了,有的人甚至鼓起掌来。 丽的脸顿时刷地一下全红了。过了好几秒,她才说: “你在说什么啊,我……和你……别人都听见了!” 听见自己语无伦次的话,丽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慌乱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安娜转过头瞧着丽,脸上带着一副“就是要别人听见”的表情。 工作人员笑着解开了文件袋的绳索,然后将里面的几份文件拿了出来。看到那些文件的瞬间,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就凝滞了。丽也突然认出了文件上表格的样式,心中猛地一沉。 工作人员自言自语道: “类型为p……居然是流放犯啊。你们两个还真是不走运。” 丽再看看安娜,结果发现安娜好像也变了情绪,安静地趴在窗口,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安娜……”丽试着叫了她一声。 “啊。” 安娜回过神来,看见丽正瞧着自己,脸上顿时又挂起了笑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们两个……?” 难道我们两个是被流放的吗……我们,两个人? 但是她刚打算说出后面的话,突然感到一阵头痛,仿佛脑中嵌着蔷薇花的刺。 这是梦境! 是为了欺骗而制造的梦境吗?可是安娜的样子看上去太真实了。那么,她为什么又在这里?文件袋里的两份文件又是怎么回事?被流放的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安娜所受的刑罚应该是永远沉睡才对,为什么两个人一起被流放了…… “放心吧!”安娜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了起来,“我们现在是两个人,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什么样的困难都不再是困难了,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走——” 丽静静地打量着安娜:她的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脸色却有些微白。丽果断主动拉住了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正紧紧攥着一个拳头。她把她的手指和手心分开,轻轻一摸——手冰凉,手心也全是汗。 竟然紧张到这种地步…… 一瞬间,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看了一眼她们唯一的那一个行李箱,说: “安娜,我的恒河沙书呢?” 在丽的印象中,自己要被赶出无涯学海时,某个大教授曾问她,要不要带一本书作为路上的消遣。而那个时候,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恒河沙书。 那一本恒河沙书对她而言意义重大,因为它是以图书馆里那只华丽的妖狐的自由为代价换来的。 在自己和安娜被捕期间,无涯学海展开了一场大审讯,将所有与革命有干系的人统统加以处理。书库里的书签们曾为丽提供了极大的帮助,自然也难逃一劫。为了保护书签们的安危,那只妖狐主动站了出来,声称自己是书签们的领导者,当然也就是主犯。它所得到的惩罚,就是前往通天塔的深处寻找恒河沙书,化为书签,永失自由。其他的书签也就因为它的牺牲而免去了一劫。——但是,丽和那只妖狐仅仅有三面之缘而已,而它所变成的书签,就是跟随自己遍历了次元之海的诗绪里。 不管这个梦境是过去的回忆,还是将来的预兆,或者是大教授的恶作剧,只要找到那本书,找到诗绪里,一切就真假自明了——丽在心中这样计划着。 但是安娜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你的恒河沙书……丽,你一直都是用的别人的恒河沙书啊。他们根本不同意让我们把恒河沙书带出无涯学海。” 怎么会这样?“诗绪里的那一本呢?” “你是说那只狐狸吧。它还没有从书库的深处回来。不过,既然是图书馆里的生物,一定是不会迷路的吧。——也许我们以后回到港口,会听到它的消息。别担心。” 安娜的回答,在丽的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丽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并不存在于她自己的记忆之中。 在那次革命失败以后,自己带着恒河沙书和诗绪里永世飘零,而安娜陷入沉睡……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深信不疑的。那么,眼前发生的事情,为何和记忆有着如此大的差异? 难道说这个梦境是在实现自己心中的渴望吗?但是似乎又没有那么简单。 正在丽反复思考的时候,窗口那里,她们两人的流放文件已经盖好章了。 “怎么了,丽?你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了。到那边去坐坐吧?” 安娜说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丽,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尽管看上去有点勉强。 革命的失败,到底还是在她的心中留下了阴影。 丽跟着安娜到等候大厅找了两个紧邻的座位坐下了。丽想:需要把自己发现的异常告诉她吗?但是,即使告诉她又会如何呢?这仅仅是一个梦境而已,即使告诉安娜,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就在丽的心中还在挣扎的时候,安娜忽然将头靠在了丽的肩膀上。丽的心中一动。 “丽,让我来告诉你两个秘密吧。”安娜说。 安娜会有什么秘密呢? “第一个秘密或许听上去很离奇,我……也许和未来的丽见过面呢。不过那个时候的丽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次元之海中旅行。现在我们竟然能这样肩并肩地倚靠在这里,虽然革命失败了,但是……说不定我们的未来也被改变了。这,应该是一个奇迹吧?” ……! “第二个秘密……你知道‘执鞭者’这个名字背后真正的力量吗?” 丽强忍住听见第一个秘密之后心中的激动,故作镇定地说:“不就是天生可以驱使教鞭的意思吗,安娜一直很优秀啊。” “并不是。它只是一个借口,让我可以一直飘零在国外,最好远离无涯学海,也远离通天塔图书馆。你应该也听到了吧,书签们对我的另外一个称呼,用它们的语言所说的。我后来查了词典,才明白那个词的意思。” 丽想起来了。 她用书签们的古老语言,说出了那个词——“封印者”。 “没错,就是这个……我反复思考着,为什么我会得到教鞭。明明只要是个普通人只要拿到教鞭就可以自由地驱使知识之光,为什么是我?直到那一天,我第一次走进通天塔图书馆,你说那些书签全部都躲起来了,我才突然明白过来——或许我身上有什么在无涯学海被视为禁忌的东西。” “是什么?”丽问。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既然我们已经被流放了,那些老学究们应该也可以安心了吧……对了,”安娜突然离开了丽的肩头,又笑了,“你想喝点什么?我去买。” 丽还在思索着安娜方才的话,于是随意说:“一般的红茶就好。” “你的爱好怎么还是这样普通,天下的自动贩卖机,数港口这里的饮料品种最多最全。要是我,就一定要买点奇怪的。” “比如说?” “嗯……姜汁香草热巧克力?” 说完这句话,安娜就转过身,一蹦一跳地走远,一直走到了丽所看不见的地方。 丽静静坐在原地等待着。 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 她看见海面上升起新的烟,挂着五个国家旗帜的军舰入了港,又离港而去。港口的人们议论纷纷,记者们举着摄像机和话筒四处奔走,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大厅里变得一片混乱。 她等着自己的那罐红茶。还有安娜的那罐姜汁香草热巧克力。 她等着。 但是,安娜再也没有出现过。 *** 丽睁开了眼睛,发现席勒、埃莉斯琳娜和诗绪里正环绕着自己,一双双眼睛皆是包含关切。而自己,正仰面躺在蔷薇花丛的中央。 “我想喝水。”丽说。 埃莉斯琳娜递了一杯水给她。 “看样子,你想起来了?”埃莉斯琳娜问道。 丽点了点头。“只有一部分。……在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安娜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埃莉斯琳娜说:“就在你们革命失败之后,无涯学海爆发了战乱。” “那些军舰……” “对,就是你在梦中看到的那些。五个国家的军队联合起来,对无涯学海展开了进攻,一切都是因为恒河沙书的作用,在革命中变得广为人知了。” “因为我……年少轻狂,过多地使用了它,结果反而让世人知晓了它的神奇,起了贪念……” “即使不是因为你,这一天也是迟早的事。”埃莉斯琳娜安慰丽道,“他们借口恒河沙书可以吞灭整个次元浮岛,属于极具危险的物品,要对无涯学海实施制裁。其实,是想夺取通天塔图书馆和恒河沙书的拥有权。理事会在之前处置革命党时,错误株连了大量优秀的学者。面对着五国联军,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足以组织起一支像样的抵抗力量。基本上,就是大势已去了。……但是,在那个时候,安娜突然回来了。” 丽的心中一痛:“安娜她……” “她确实非常敏锐。当时侵略军的第一支舰队到达港口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端倪,悄悄跟随那支舰队潜行回到了故国。踏上故土之后,她就实施了自己的退敌计划。” 丽自言自语着: “盛安……烧毁了……盛老爷家的画……” “你果然看了白小棠写的那个故事。是的……她趁着休馆的时机,将所有正在使用的恒河沙书收集在一起,扔进了书库,之后,关上了书库的大门……使用了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封印之力。被无涯学海视为禁忌,从而以执鞭助教的名义,一次次将她赶往外国的封印之力。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种力量该如何使用。它太强了,最后反噬了使用者自身,导致她永远沉睡。而图书馆也再也无法使用。消息传出之后,五国联军师出无名,很快就退兵了。” 诗绪里连连叹息。席勒沉默了。而丽握紧了拳头。“为什么不去阻止她!你们就这样利用她的牺牲吗?”丽说。 “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当时的理事会得知安娜进入通天塔的消息后,担心她要趁机作乱,就派了一个人去试着阻止她一切的行为。” 埃莉斯琳娜说着,从旁边的花丛上摘下了一朵枯萎的蔷薇。 “是你?” “不是我。是清扫者高阳薤露。那个时候,高阳薤露明明有机会阻止她的行为,却在最后关头心思动摇,输给了她。这就牵扯到诗绪里的事情。” 诗绪里大感好奇,用尾巴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我吗?” 丽回忆起那个在卡噗空城见过的副教授:“难怪那个时候她对安娜的事情有着超乎常理的执着。诗绪里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受命调查高阳薤露和安娜在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此窥看了她的梦境。在高阳薤露终于追上安娜的时候,通天塔的大门已经在缓缓合上了。在那里,安娜和她打了一个赌。安娜说,即使现在这扇门将要封上,依然会为未来留下一册恒河沙书。高阳薤露并不相信她的话,于是赌约成立了。在大门即将封上的瞬间,已经变成书签的守护者,也就是现在的诗绪里,带着恒河沙书,从门缝中跃了出来。安娜赌胜的奖励,就是拜托高阳薤露将这本恒河沙书交给你。” “我……做过这样的事吗?”诗绪里很惊诧,“但是我为什么会进到书库里去呢?到底是……” 它还想继续追问,忽然看见了丽痛苦的神情,就不再说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忘记这样重要的事?” 丽不断地追问着。似是在发问,又似在痛悔。 埃莉斯琳娜恻然起立,走到了沉睡的安娜的身边,从她相扣的指缝间抽取了一朵蔷薇。 “因为在那之后,伴随着书库大门的关闭,无涯学海诞生了改革。而你也做出了抉择。你将你包涵记忆的梦寄放在我这里,说终有一日会向我索取。现在是将它交给你的时候了。席勒教授,还有诗绪里,你们都是这个场景的见证。请你们记得——” 她说完这句话,就将那朵蔷薇交到了丽的手中。 丽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 诗绪里和席勒目不转睛地见证着这一切。而埃莉斯琳娜拿出了一把梳子,坐在旁边梳理着自己长长的金发。等到金发差不多梳理完毕的时候,丽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她流下了眼泪。 而埃莉斯琳娜走到了她的正前方,稍稍提起了自己的裙子,向她行了无比郑重的一礼: “恭迎您回归,教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继续。166阅读网 126 成非王侯败非寇 ?诗绪里看了看坐在花丛中,抱着安娜的身体,一言不发的丽,又看了看正低头向丽行礼的埃莉斯琳娜,心中茫然。 “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它问席勒。 席勒点了点头,她说: “看来,在阿奎那献出自己,保住了无涯学海的和平之后,荣耀就悉数归于劳伦斯小姐了。恐怕还有无涯学海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她并没有享受这些荣耀,而是选择离开这里。她的流放,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这就是刚刚孔教授所说的,他即使身为大教授之一,也无法改变这个决定的缘由吧……” “自己的意愿?为什么丽会流放自己?” 诗绪里不能明白。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它对自己的事情都已经放弃弄明白了。 “教宗。” 埃莉斯琳娜再次开口了。 “您曾经说过,您离开学院,是为了继承阿奎那小姐的遗志,在各种各样的学院里磨砺自己,以追求更加合理的学院。所以希望遗忘自己过去的功绩,也希望被世人所遗忘。相应的,我也不得告诉您这一切。若是告诉了您,我就要遵守约定,从理事会辞职。” 她停顿了片刻,观察丽的神色。 丽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低着头,让安娜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抚摸着她的长发。只是,已经不再流泪了。 埃莉斯琳娜继续说: “但是,请恕我直言,事情的发展似乎脱离了您的预期。您遗忘了自己的功绩、权力、荣誉,也遗忘了您一手建立的、无涯学海的新制度,连安娜·阿奎那小姐封印通天塔的事情似乎都忘记了,却唯独没有遗忘……您对阿奎那小姐的执念……” 见丽依然没有反应,她又说: “所以我不得不告诉您,为了今日无涯学海的和平,也为了您的健康……请原谅我按照约定,向您提出辞职。”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印鉴,向前走了两步,放在了丽的脚边。 但是那枚印鉴,丽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就在这时,有什么人远远地朝花园这里奔来了。 席勒认出了他——这是语言学这边的青年讲师。 “埃莉斯琳娜大教授,终于找到您了。啊,席勒教授,您怎么也在这里?……咦,这位是……” 埃莉斯琳娜回过头,说: “我已经不是大教授了。就在刚才,我向首席提出了辞职。” “首席?”青年一头雾水。 “是的,首席。”埃莉斯琳娜重复道,“你眼前的这一位小姐,就是知识之光协会的教宗,也是理事会的首席,劳伦斯小姐。这一位席勒教授,是我将要在这次知识节上推荐的替补。” “恭喜席勒教授……但是理事会首席不是一直空缺吗?……而且教宗不是您吗?”青年人一脸疑惑。 “我只是暂时的代理。” 席勒若有所思。“原来首席的位置并非空缺,而是被隐去了。我明白了。”“咦,你明白了什么?”诗绪里好奇地看着席勒。 但是青年人的疑惑还是没有消除,不过,他还是向丽行了礼。 丽微微点了点头,作为回礼。 青年说: “埃莉斯琳娜大人,劳伦斯……大人。关于向侵略军讲和的事,是否要派人前去商谈?如果需要的话,我想大胆自荐,您看,行吗?” 他虽然称呼了埃莉斯琳娜和丽两个人,但是最后发问的时候,还是看着埃莉斯琳娜。对于丽这张陌生的脸,他还是太不习惯了。 埃莉斯琳娜询问丽的意见。 “不必了。”丽说,“让他们原地解散吧……让革命军。” “原地解散?这、这真的可以吗?” 青年人惊得目瞪口呆。毕竟,就算是我方的首领,发话让敌军就地解散也太过离奇了一些,更何况这个首领是今天才第一次听说的…… 席勒有一些疑虑。 “如此,似乎不妥。”她说,“你的友军还不了解这里发生的事。就算让他带一些证明你的信物去,也会让他们担心你是否受到了胁迫。” 青年人听得更加糊涂了。 “让诗绪里跟他去。”丽说。 “我?”诗绪里用尾巴尖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那您呢?”埃莉斯琳娜有些担忧,“您……不打算向师生们进行说明吗。” 丽又重新低下头,看着安娜的脸,说: “我要解开图书馆的封印。让力量重新回到安娜的身上。” 一座皆惊。 “这绝对不行!”埃莉斯琳娜第一个说,“且不说这根本是做不到的事情——解开的话,您和她当初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让学者们享受短暂的自信之后,重新回到‘一切的研究都只是验证通天塔图书馆,一切的发表都只是为了提升地位’的宿命之中吗?” “只要利用安娜的教鞭,应该就可以做到了吧。因为教鞭上总是残存着使用者的力量,安娜既然可以用他的力量将通天塔的大门关上,那么应该也可以用同样的力量打开,不是么?” 埃莉斯琳娜锁眉长叹。 席勒开口了: “即使您这样做,她也不一定会醒来。” “值得一试,不是吗?” “您这么做,会毁掉这里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一切……” “但是,让安娜醒来,就是我这次回来最为重要的目的啊!什么首席,什么教宗……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憎恶知识之光协会,憎恶理事会……我憎恶从安娜那里得到的一切!” 终于掀起了波澜。 自丽得知真相以后她那如同止水一般的情绪,在此时此刻,终于。 “丽,你冷静呀……” 诗绪里担心地说。 但是丽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了。她已经将自己的手,叠上了安娜紧握着教鞭的手。 “没有用的。”埃莉斯琳娜神色淡然,“为了让她以一个放松的姿态休息,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但是丽并没有听她的劝告。她伸出了手,去扭动安娜的手指。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直紧扣在教鞭上的指尖,被丽轻易地扳开了。就像是有意要将教鞭交付在丽的手中一样。 丽望了一眼远方的通天塔。 “我要去了,安娜……对不起。” 丽说完这句话,就要起身离开。 但是她没有站起来。 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拉住了。 是安娜的手。微微抬了起来,抓住了丽的手腕。 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诗绪里更是发出了惊呼。只有刚来的那个年轻讲师还不明所以。 “安娜?” 丽试着低声呼唤了一声。 安娜,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丽注意到,安娜赤色的眼瞳消失了,变成了像湖水一样的绿色。里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丽?” 她呼唤着丽的名字。 丽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双手不住地颤抖。此时的她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倾诉衷肠的语词。当然,也不需要去找了。 只要能这样相互凝视着。 “为什么剪了短发?”安娜微微蹙起了眉,“头发是女孩子的生命啊。” “会再长起来的。”丽一瞬间已经泪流不止,“会再长起来的。” 她哭着把安娜拥到怀中。 抱着安娜的时候,她才发现安娜的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娇小,却没有任何活力。 她也不知道安娜究竟为什么突然恢复了意识,也许这就是母亲面对愤怒的父亲时所说的——纵使你看不到因果,因果始终在那里,难以捉摸。 不管究竟何如,安娜终于醒来了,就在这里,就在此时此刻。 *** 得到诗绪里带来的消息之后,理事会全员在花园齐聚了。社会学系的马克思·米歇尔的伤已经痊愈,而真纪也换了一张新轮椅坐着。他们中间有好几人是第一次得知丽的事情,都想知道这个从未露过面,连名字都鲜被提及,又在无涯学海闹出了这么大动静的“老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诗绪里跑到了真纪的面前: “请允许我借用一下您的轮椅,真纪大教授——反正你的双脚很健康。您看,安娜小姐现在很虚弱。” 真纪显然有些不乐意,但是碍于它和教宗的关系,还是不得不遵从了。总算报了在港口被她欺骗的旧怨,诗绪里顿时觉得十分得意。 “你……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真纪有一些恼怒,“你到底有多少下流的收藏,我全都一清二楚!” 这是她身为“窥伺者”的异能,可以看到人的疾病所在,却也可以看清人的内心。 殊不知诗绪里一点都没有被她恐吓住。 “没有关系呀,反正丽她早就非常清楚了。”诗绪里说完,还对着她晃了晃自己的屁股。 “你……” 真纪的脸顿时变得一片绯红。 丽把安娜尽量温柔地抱了起来。众人看出了她的疲惫,出于担心要提出帮她一把,但是都被她拒绝了,亲手把安娜轻轻放在了真纪的轮椅上。 “理事会的临时会议结束,接下来,您要去祈愿堂宣告教宗回归了。”埃莉斯琳娜说。 丽和轮椅上的安娜相视一笑。 其他人都不明白她们到底在笑什么。 丽说: “祈愿堂不必去了。——我打算辞去教宗的职务。当然,首席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啥话想说……166阅读网 127 为你离开的理由 ?众人听见丽说要辞职,一时间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有惊讶的,有沉默的,也有终于松了口气的。 丽说: “因为我的任性妄为,给无涯学海带来了如此大的麻烦,我深感歉意。这两个职务,本来就非我所能胜任。首席的设立,是当时无涯学海的学者对我的错爱。至于继任教宗,则是因为家父的原因,亦非我之实力所致。更何况革命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的我就算勉强接任,也难以服众。” 目前第三顺位的希罗多德教授听毕,说: “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那么,首席的位置,我们将在此次知识节中评选。” “那么下一任教宗又将由谁来担当?”埃莉斯琳娜问。 “你。” 丽微笑地看着埃莉斯琳娜。 “我?”埃莉斯琳娜有些意外,“您……不怪我?” “怪你什么?若不是你及时告诉我,我恐怕就要铸下大错了。或许,你应该早些告诉我才对。——你这些年本来就是协会实际的管理者,放眼如今的无涯学海,恐怕没有谁对协会的了解在你之上了。交给你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多谢教宗抬爱。” “交接仪式改天再进行吧。安娜似乎很累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要推着轮椅上的安娜离开。 而这时,埃莉斯琳娜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一等!”她叫住了丽,“您交出了您所拥有的一切权力——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怀着同样的问题。 丽·劳伦斯淡淡笑了一笑,走到了席勒的面前,伸出了右手。席勒会意,取出恒河沙书还给了她。 丽向众人展示了手中的书,翻开了数页给大家观看。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这本书,全都表现出了赞叹的表情。诗绪里也很得意。只有真纪一副“这有什么意思”的模样,装作不屑的样子,将头转到一边,却还是用眼角偷偷瞄着。 “这目前剩下的唯一一本恒河沙书,已经不适合再放在现在的无涯学海了。为了不让它被任何图谋不轨的人所利用,我将带着这本书离开,继续我之前的旅途。——安娜,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安娜点了点头。她的眼睛就算变成了湖水绿,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丽。 “那可是相当大一笔花销呢。”经济系的洛德·瑟尔福多大教授笑了,“不过,这笔花销是值得的。” “以前你们也算支付了不少了。”丽笑着说,“对了,诗绪里,快去把你这些年来积累的账单和理事会结算一下。” “恕我直言,”真纪冷冷道,“以安娜小姐的目前健康状况,恐怕并不适合旅行吧。” “请您放心。”丽说,“我会安心照顾她,直到她身体恢复健康——绝对不会被那位执事先生对您的照顾比下去。” 真纪立刻害羞起来,低下了头。 理事会成员们进行了临时的决议,一致通过了丽辞职与旅行的提案,之后便就地解散了。埃莉斯琳娜也去侍弄她的花草。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丽,安娜,席勒和诗绪里。 安娜说:“真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过来,你的样子变了,但还是那个你。” “我的感触却不同,”丽说,“过去的我从来不知道你隐瞒我的那些事情,如今终于知道,我竟然受了你那么多恩惠……” “你是在怨恨我吗?”安娜开玩笑道。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怨恨你呢?”丽说,“我只是在想,过去的我一直追逐着你高大的影子,却没想过你真正的身体……” “你果然又在嘲笑我的身高了!”安娜又笑了。 丽顿时百口莫辩。 不管是什么时候,安娜总是比她雄辩很多。 “那些也都是你教给我的。为了未来,舍弃掉自己的存在——你当初举行校庆仪式,离开卡噗空城,难道不也是打算牺牲自己,改变未来,换得革命的成功吗,所以在那个时候在港口面对着侵略舰队的旗帜,我毫不犹豫就把通天塔封印了。指导了我的人也是你啊。” 安娜说着,声音越来越轻,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丽看出她是太累才睡着的,于是就不再叫醒她,默默摊开了恒河沙书,从里面取出了一条过去存放的波斯风厚毯子,裹在了安娜的身上。 好久没有感受过了,指尖从恒河沙书的书页上划过的感觉…… 与此同时,诗绪里坐在席勒的肩上,和席勒一道看着这两人的背影。 “太好了。她们两个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诗绪里说。 席勒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诗绪里看着元语者此时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平时高深莫测的学者的身影竟然是如此孤独。她先是失去了琼安,又失去了夏洛特,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度过漫长的寿命。 它曾经见过席勒求死的战斗,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再这么做了。 诗绪里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来到无涯学海。她说: “若是来到这里,便会获得比一般人更长的寿命。这样,世间总有一个人还记得索绪尔学院的事情。” 她说的“事情”的外延,应该也包括琼安和夏洛特在内。丽那么多次在绝望的深渊中挣扎的时候,恐怕也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才终于撑过去的吧。 丽真是了不起……为了安娜…… “阿奎那小姐,真是比我所认为的更加了不起啊。” 席勒忽然低语了这样一句。 诗绪里好奇地看着席勒,问她何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曾经目睹过孤身一人被流放的丽·劳伦斯。所以在那次革命失败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和丽一起被流放,一定是又喜悦,又不安。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命运得到改变了吗?可是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侵略的舰队驶向无涯学海的方向……如果她选择离开丽,回来拯救无涯学海,那么丽恐怕将沿着宿命的安排,开始孤独的旅程。若是她选择留下,或许就有改变这种宿命的可能。若是一般人,恐怕都会选择留下来试着挑战宿命吧。但是,阿奎那小姐却选择了前者。” 席勒停顿了片刻,接着说: “有时候,遵从宿命,比反抗宿命更需要勇气。尤其是当你知道,宿命将你指向一个悲伤的结局……” 她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 诗绪里听不太懂席勒的话。它继续望着她们二人的方向,随意地晃着自己的尾巴。 “啊。” 远处传来了丽的一声轻呼。 诗绪里连忙跳了过去,看见丽正扶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大梦方初的模样,和刚才那个沉着稳重的教宗相比,简直是截然两人。 “怎么了丽?要帮助吗?”诗绪里紧张地问。 “我刚想起来一件事。那个失踪的高阳薤露……” 诗绪里也突然想起来了,“啊——”地尖叫了出来。 “她还在书里!” 他们两个一起大喊出来。 没错,那个时候丽是拜托埃莉斯琳娜让其他的图书管理员将她取出来……但是那时候这种事情除了丽已经没有人有可能办到了。 “被夹在里面这么久一定夹成纸片儿了吧!”诗绪里抓狂道。 丽则镇定多了。 她摊开书,将恒河沙书整个翻了一遍,终于说:“找到了!” 书页上是穿着旗袍的高阳薤露的画像,她身上仍然穿着绣着凤凰的旗袍,只是她的手里没了烟斗——她的烟斗被丽拾获之后,就存放在了恒河沙书世界中别的地方。她的双手向前推着不存在的壁障,一副“快放我出去”的绝望表情。 席勒远远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到底在紧张什么。轮椅上,安娜还在睡着,美梦丝毫没有被她们的惊呼打扰到。这一次,丽再也不用担心她醒不来了。 *** 因为知识节而张灯结彩的新图书馆里,只有书库是唯一和节日气氛绝缘的地点。 少女形态的诗绪里垂头丧气地推着上架车在书架间穿行。 “喂,诗绪里,听说,你们解决了一个失踪案?” 听见身后有人这么喊自己,诗绪里连忙回过头,还没看清来者是谁,一大群书签呼啦啦一下子把她的视野给填满了。 “没想到你这个失忆症还有点本事嘛!” “拿到奖金了吗?要请客啊!” “那个失踪人口长什么样?漂亮吗?” 问题太多,诗绪里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答起了。 这个时候,诗绪里的兽耳被一只手拎住了。 “抱歉各位,这个小狐狸被我先借走了!” 是野猫的声音。诗绪里纳闷了:那个家伙个子明明没自己高,怎么会这样轻松就揪住自己的耳朵?回头一看,野猫果然踮起了自己的脚尖。她正想说两句什么,野猫就已经拖着她往书库外走去了。 踮着脚还走那么稳当,果然是个猫啊。 终于平安到了图书馆外面的走廊上,野猫说: “她们没恶意。她们那么说,是……” “——是在嫉妒我。你说过很多次了。” “不对。现在不一样了。她们是羡慕你。她们现在,真的是在拿你当自己人看待了。” 诗绪里沉默着。 “你在想什么?”野猫微微蹙着眉问。 诗绪里说: “我在想……辞职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离完结越来越近了……166阅读网 128 往不可谏来可追 ?野猫听见诗绪里的话,嘴角一翘,一脸不屑: “你的主人辞职了,你也要辞职?果然是‘物似主人形’啊。哎,所以说,要想让还被恒河沙书束缚着的书签,明白自由的好处,果然没那么容易啊。” 说完,她不再看着诗绪里,而是转过身,面向楼下灯火通明的广场伸了个懒腰。 在胳膊抬起的瞬间,她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点点寂寞。 不过,寂寞只是暂时的。她马上就想开了:她们认识的时候,小狐狸就是一个旅人的身份,而她也是同样。现在的局面,只不过是她留在原地,而小狐狸继续旅行而已。很简单,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没错,我就是这样豁达的性格。野猫心想。 “其实是因为我突然觉得我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学……” 诗绪里试着解释着。 “我懂,我懂,哈哈。”野猫尽可能让自己笑得不太生硬。 诗绪里见她笑了,也跟着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没想到你这个家伙有时候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嘛。”她说。 “那是当然!我这个优点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啊,也太迟钝了一点吧。” 野猫嘴里这样说着,却把头转到了一旁,不去看诗绪里的表情。 “你愿意跟我一起吗?”诗绪里说。 野猫心中微微一动,偷偷瞄了一眼诗绪里,却发现诗绪里一脸自信,就好像觉得野猫一定会答应一样。 但是,野猫知道,辞掉工作,和诗绪里一起跟随她的主人旅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她和诗绪里的主人根本不熟悉,也没打算熟悉。而且,次元旅行的费用高昂,她根本支付不起。 “没可能啦。我热爱图书馆工作!而且我那个搭档嘛,她的业务还是……你懂的。我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啊,对吧。” 只要这样说就好了,用孙铃的蹩脚工作能力掩饰掉……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你和我一起辞职。”诗绪里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了一纸契约,交到了野猫的手里。 野猫纳闷地接过来,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转为惊讶: “你打算参加入学试验?” 她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诗绪里说: “虽然是主要针对外国人开设的短期班级,但是好像也没有明文反对本国居民来报名。我觉得我也可以参加看看。” 原来是这样。野猫舒了一口气:“你倒是很好学嘛,以前没看出来。” 诗绪里不服:“在罗西的时候我比你上进多了!” 谁知野猫突然重新开启了嘲讽模式: “但是成绩还是不如我,哈哈哈。” 于是猫科和犬科又互掐了一阵子。 等到两个书签重新恢复平静了,野猫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那个问题: “你在这里进修,你的主人怎么办?……她该不会,嗯,要过‘很久很久’才离开这里吧?” 诗绪里有点不开心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讨厌劳丽吗?” “才没有,我讨厌的是你。她要是早点离开,我就可以早点看不见你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诗绪里就把自己的脸凑近了野猫的脸,左看看,右看看。 “看什么?” “看你有没有说反话。我发现和你交流一直有一些困难,总是时不时要把你的话往相反的方向理解才能得到其中真意。” 野猫顿时红了脸: “我才没说反话!” “那么大概要让你失望了,劳丽好像要在这里留上很久很久,”诗绪里说,“她这段时候一直陪在安娜身边寸步不离,大概安娜还很虚弱,离不开她吧。她还问我借了钱,这几天一直在看无涯学海的房产广告,似乎是准备买房子的样子。看来,她是准备长期照顾安娜了,毕竟我们现在都住在席勒家,不太方便吧。” 野猫暗地松了一口气。不过,她马上又注意到了一个新重点: “你借钱给她?你那么有钱?” “其实我在陪丽一起旅行的时候,悄悄把理事会的流放资金拿去在每个下位次元碎片都做了一些投资。” 投资!野猫头一次对诗绪里的头脑产生了敬佩之情——不管是怎样的投资,因为各个次元时间流速的差异,在经历了这么多次的次元跃迁之后,收益都会相当可观。 但是,用流放经费投资……这好像是犯法的吧?野猫也不是十分懂,就不再继续追问了。 诗绪里继续得意洋洋地夸耀: “不搞投资的话,我哪里有钱买那些限量纪念版的模型?而且若不是有我,劳丽她怎么能够那么无忧无虑的更换装备,怎么能够一直打扮如此光鲜,怎么能够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睡什么睡什么……” “睡什么?”野猫惊呆了。 “我说的是睡觉的床。你看,你又想歪了。”诗绪里狡猾地笑了笑。 野猫忽然有点不乐。并不是因为自己反过来被诗绪里戏耍的缘故。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原因的话,还是因为丽的话题。诗绪里总是三句话离不开她的主人,连自己也时常会被她带偏。诗绪里和主人真的那样要好吗?有主人真的那么好吗?难道自己也和其他的书签一样,对诗绪里羡慕……甚至是嫉妒吗?实在是无法忍受……忍无可忍! “喂,死狐狸。”野猫终于忍不住了,“等到丽带着安娜继续开始旅行……你会跟她一起走吗?” 讨厌,为什么突然问出来了?野猫打心眼里嫌弃自己的没用,连忙把脸转到远方,假装自己在看远处的灯火,偷偷瞄一眼诗绪里,却发现诗绪里竟然陷入了沉思。第二波挫败感不知不觉又在野猫的心底酝酿起来了…… “这个问题啊……毕竟她是我的主人。” 这就是诗绪里的答案了?野猫心中觉得这答案简直就像掺水的牛奶一样无味。 “不过……”诗绪里说,“如果她非要让我和她一起走……我希望那一刻能晚点到来。” 这是……舍不得这里的意思吗? 野猫又有一些心动了。真是讨厌,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因为这个死狐狸的回答而波动呢……今天已经好几次了…… 诗绪里突然用双手挠起自己的头发,一副快要抓狂的模样: “因为我刚刚才订了配有高速旋转三所攻模式的豪华珍藏版超·仿真lena酱充气人偶啊!刚刚出门前才下单!地址写的是席勒家!万一我不在的时候寄过来被她拆开包装看见了里面的东西的话我这辈子都没脸回无涯学海了!……咦野猫你为什么表情有点难看?……哎呦!你为什么踢了我一脚?你这样仇富是不对的!” 就在她们两个再次撕打成一团的时候,突然间,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 她们两个停下了动作,往巨响的方向看去。 一道光束飞上天空,然后,炸裂成了一朵分外灿烂的烟花。 这烟花当然不会再是码头警报的信号了。因为它散开的时候,空中浮现了几个字。 “翡德莉卡·席勒。” “这是什么意思?”诗绪里问野猫。 野猫说:“这应该是在公示新当选的理事会成员的名字。” 诗绪里跳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席勒被选上了?什么时候举行的选举?我都还没有投票……” 野猫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肯定是当成废纸扔掉了。” 诗绪里一脸懊恼。 看出了诗绪里的沮丧,野猫悄悄说: “按照往年惯例,她现在应该在致辞。如果你现在赶去缪斯音乐厅,应该还能见到她,向她祝贺一下。” 诗绪里立刻来了精神,准备出发了。它跳上了走廊的扶手栏杆准备出发,却发现野猫并没有挪动的意思。 “你不去吗?”诗绪里问。 “我讨厌繁文缛节。”野猫高贵冷艳地望着远方。 “那我去去就回!” 诗绪里说完这句话,就从新图书馆的四楼跳了下去。 野猫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书库。 *** 野猫说的一点没错。虽然缪斯音乐厅距离通天塔并不近,不过因为树篱迷宫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破坏掉的关系,路上并没花掉诗绪里太多的时间。在冲进缪斯音乐厅主厅的瞬间,诗绪里恰看见席勒穿着隆重的礼服从台上走下。在华丽灯光的照射下,席勒纯净的银发看上去分外耀眼,博得了全场年轻人的关注和欢呼。而长者多是在称赞她淡泊的眼神,仿佛获此殊荣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其他人一般。有些人把这归功于无涯学海的教化。只有诗绪里知道,这就是席勒一直以来的性格了。 诗绪里沿着观众席的走道奔下,朝席勒迎了过去。 “祝贺你啊,席勒!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当选的!” 听见这个突然闯入的狐耳少女对席勒这样熟络的称呼,四周的人都惊呆了。好在这已经是台下,并没引起太大范围内的骚动。 席勒看见诗绪里,脸上闪过了一丝困惑,不过还是向她道了谢。她从口袋取出了一个丝绒小盒: “我出门的时候,劳伦斯小姐嘱托我将这个交给你。” “咦,这么急吗?”诗绪里费解地接过了小盒子,一边用力打开一边说,“如果是要给我的话,回去给也可以啊……” 席勒沉默不语,静静看着诗绪里手中的小盒。 里面是一串四把钥匙,分两种样式,各是一新一旧,新的那两把似乎是才配好不久的。 另外还有一张字条,写着街道与门牌号。 诗绪里皱起了眉:“这是做什么用的?弄得好像寻宝游戏一样。” 席勒说:“她没有作说明,只说若见到你,就交给你。” 诗绪里觉得更加神秘了。 “我那么等我下班了就回去找她问问看。谢啦!” 诗绪里正准备冲席勒笑笑,忽然注意到席勒的神情像在考虑着什么。这让诗绪里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有隐情,不得不在意起来。 “你在想什么?”她问。 席勒低声说:“方才我离开的时候,她和安娜两个在收拾行李。” 诗绪里眼睛一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道: “终于要搬家了吗?看来她总算买到房子了。那这样就清楚了,这一定是新家的房门钥匙……” “不像搬家。”席勒认真地凝视着诗绪里,“应该是在做出远门的打算。” 诗绪里脸上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里被喜欢的作者订阅了呢。作者大大,你看到我的表白了吗? 我的小号有在追你的文,千万别坑呀! 我还想寄一本请您斧正……166阅读网 129 昔日故人的来信 ?不好的预感。诗绪里来不及细想,和席勒匆匆道别之后就往她们的住所奔去。打开席勒家的大门,她惊讶地发现正如席勒之前所说,没有丽,丽的东西也没了,包括恒河沙书。安娜也是不在。 不行。诗绪里想。我不能如此惊慌。要冷静。 她立刻想起了刚才丽让席勒转交给她的那个盒子,里面的纸条上有一个地址——说不定丽会在那里——而这是诗绪里最后的希望了。 如今无涯学海时常会有新生到来,为了方便他们的生活,校园内增设了许多路牌,加上诗绪里本来追踪气味的能力就高于一般人,所以没有费上太大波折,就找到了纸条上记载的街道。这是居民区的街道,又老,又安静。道旁的枫树比别处高大不少,民宿的风格也是典雅到了极致。如今无涯学海主体的建筑风格经由建筑系安藤十教授所擅长的“安藤流”的改造,以新图书馆为代表,全部变得简约、明亮、不事雕琢,而这条街的整体风格是前安藤时代的,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个知识节的洗礼了。若是看腻了新图书馆那样风格的人,乍一看到这样一条街,一定会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滋养。 但是诗绪里无心仔细欣赏这条街。她马上按照字条上写的门牌号,找到了一所精致的民宿。 大门的金属牌上写着“劳伦斯”。但从新旧程度看来,它明显不是刚刚才挂出来的,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了。不过透过大门的栏杆可以看到院落刚刚经过洒扫,杂草虽有一些,却也并不太多。 “这应该是丽的故家。”诗绪里想着。 院门没有落锁。诗绪里按照惯例喊了两声丽的名字,没等回应就急急忙忙推开了大门,冲了进去,用小盒子里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将所有的房间都转了一遍。 房子里有很多书,有好几种乐器,甚至有一间专门用来向知识之光祈愿用的房间——唯独没有安娜和丽。当然,也没有恒河沙书的踪影。 但是房屋明显被认真清洁过,虽然感觉不到太多人的气息,但是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能源也在供给,简直是连包都不用拎就可以入住了。诗绪里甚至在桌上发现了刚刚发刊的学报。 “丽,你到底是什么用意?……快点告诉我啊!”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走了?安娜的身体不要紧么?丽……不好好和大家道个别难道不要紧么? 诗绪里很想问,却没有人可以让她问。 看来,只能去港口碰一下运气了。最坏的情况就是丽和安娜真的打算一走了之,若是这样,港口就是必经之地。现在买票已经来不及,只能碰碰运气,看码头有没有人碰巧要上船。 就在要离开的时候,诗绪里瞥到了学报下面压着的一封信。 信?是丽留下的信吗? 事不宜迟,诗绪里决定边走边读。她边跑边撕开了信封。看见抬头的称谓,她才发现,这封信并不是丽写给自己的——因为抬头写的是“劳伦斯小姐”。 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好,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读了下去: 劳伦斯小姐: 来信收到。首先感谢您耐心地读了我的书中的三个故事,又将自己对第一个故事的理解传达给了书店的陈老板。那一篇书评,是我目前为止读的所有书评里面最为感动的一篇。“原来我的写作并非白费功夫,原来一切都有好好传达到我最想要传达的人那里”——我的心情被极大地鼓舞了。听说无涯学海的事情已经平安解决,阿奎那小姐也恢复了意识,我由衷地为您感到高兴,相信您一定已经了解了后面两个故事的含义。当然,与其说是我由衷地感到高兴,不如说是我在替我的外祖母感到高兴。 说到这里您大概已经明白了,当然,也许借助恒河沙书的力量,您早已明白了——我并不是当初跟随您学习写作的那个白小棠,而是她的外孙女。我这一次的回信,主要就是为了向您坦白此事。我的曾外祖母直到去世都非常感念您曾经对她的帮助,若不是您,她恐怕无法将自己的作品传播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不过,她还是无法忘记故国,故而她晚年用掉了所有的积蓄,回到了桃李公国,渴望改变那里,如您一样。不过桃李公国后来被帝国取缔了,变成了帝国的一个郡。而家里也再没从那个国家获得关于外祖母一星半点的消息。我的外祖母的革命史,并不像您那样幸运…… 您恐怕会认为,我能够得知您的这些事情,全都是埃莉斯琳娜违背了和您的诺言,将当初的事情告诉了我。请您千万不要这么想。在学习家族在上位次元的历史的时候,借助外祖母留下的日记,我对您的事有了一些了解,好奇也因此产生了——请您不要将这视为跟踪狂一样的行为,而把它当成一个普通人对传奇人物的仰慕吧。无涯学海已是开放的学府,我试图前往通天塔图书馆查阅有关您的资料,至于发现了什么,想必您十分清楚——如同外祖母所说的桃李公国的书籍一样,充满被涂黑的痕迹。若不是埃莉斯琳娜大教授与我偶遇,我恐怕就会一直误认为现在的无涯学海和外祖母的故国一样,是一个没有自由的所在。埃莉斯琳娜大教授一直都是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并且提供了一些线索给我。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我才继承了外祖母的名义,写作了那一本童话故事集,当然,也是为了诗绪里、阿奎那小姐和您。 昨天与书店老板见了面,他说,要我转告您,他并不是有意要背叛您,实在是对于从前误导了您而感到愧疚。当初外祖母的事上他碍于您订下的规则而欺骗了您,如今希望您可以少绕一些弯路早点回到无涯学海,才报了警。对您那天逃跑的身手,他由衷地感到佩服。 纸短情长,书之不及,很快我们就会有见面的机会了。知识节过后八郎书店为我在无涯学海安排了一次签售,希望我们可以在那里相见。 永远仰慕您的白小棠 读完信的时候,诗绪里已经站在了无涯学海的码头。被破坏的灯塔才刚刚修好了一半,海面上仍是黑魆魆的。 码头上站着两个人影。 诗绪里刚刚露出欢欣的表情,陡然间就变成了失望。 并非安娜和丽,而是刚刚结束了对无涯学海知识节的观摩,准备回国的丽的革命军同伴——海蒂和彦。 就在小狐狸万分沮丧的时候,海蒂发现了她。 “哟,小狐狸!你的主人呢?想搭便船么?” 她用手中的望远镜远远指了一下深水区停泊的克里姆希尔德号,对诗绪里如是说着。 *** 一转眼,克里姆希尔德号就抵达了次元中央港口。为了方便非法潜入港口,诗绪里提前恢复了小狐狸的模样,准备下船了。 “为什么要到港口呢,白白浪费了好多能源。”在甲板上晒星光的彦百无聊赖地说着。 海蒂懒得再理会他,和诗绪里挥手道别。 “你来港口是要做什么?”海蒂问道。 “找丽。” 说完诗绪里就跳下舷梯不见了踪影,留下海蒂望着港口主建筑的方向若有所思。 *** 溜过关卡,混过人群,诗绪里追寻着丽和安娜两人身上的香气,到处寻找着丽的踪影。 它先是在丽每次合验公文的地方嗅到了两人的气味。气味不太浓烈,看来很快就办好手续离开了。犯人和一般旅客的差距大概就在于此吧。当中还遇到了一点小险情,若不是诗绪里它逃得快,差点被当成生物入侵的威胁给抓起来。 它又去了丽喜欢去的那家禁止宠物入内的咖啡厅。停留着她们两人气味的沙发椅上如今已经坐着一对情侣,或者是新婚夫妇,正在甜蜜地分着吃同一块樱桃黑森林蛋糕。在被服务员当成宠物赶出店面之前,它早早地离开了那里。 接着它又找到了自动贩卖机。安娜指尖的气味停留在红茶的按键上。数量则是……两罐。诗绪里早就觉得,丽就是因为总是喜欢喝那些奇奇怪怪的饮料才会影响了发育。以安娜那样的上等身材,一看就是非常注重饮食健康,现在看来果然和红茶的气质非常相称。真希望丽可以被她带的好一点啊——诗绪里刚刚开始这么想,一股哀伤的情绪就突然涌上心头。不对不对。它赶紧摇摇头。我得把丽找回来…… 它又循着香气找了许多地方:港口纪念品商店,一件十三舰队的仿真制服,残留着丽的洗发水的味道,而试衣间里则有着她们两个人暖暖的体香;天台顶上飘着安娜裙摆的气味,曾经丽帮助桃李公国的人偷渡的地方,如今也已经被拉手风琴的卖艺人占领;靠近登船通道的地方,一个小孩捏着两个纸折成的小人玩耍着,其中一个还萦绕着还带着安娜指尖的芳馨,另外一个则是丽的。 这时,诗绪里听见一阵广播声,抬起了头,望着眼前将要出发的船,才发现自己竟然追到了这个位置。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它才看见,在星光璀璨的天幕之下,丽和安娜正并肩站在船头,两个人都背朝着港口,两眼望着无涯学海的方向,像是在默默怀念。 最糟糕的猜测竟然成真了,这两个人一直在骗它不算,如今更是不留下一句话就要私奔!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什么! “劳丽!”诗绪里急忙喊了出来,“别走!快下来!” 丽回过头,立刻找到了诗绪里的方向,随即向诗绪里展露出了笑颜。 安娜也转了过来,向诗绪里挥手致意。 “不要走!如果一定要走的话,带着我一起吧!” 丽仍然在微笑着,一边微笑,一边向诗绪里摆手。 不要这样笑啊!难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这样我都无法像以前那样强行要求你了……哪怕你现在立刻把我夹在那本书里惩罚我也好…… 但是此时的诗绪里心中,一个理性的声音告诉它,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因为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个人。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算好,默默去行动,最后才向你揭开她究竟做了怎样的安排。 有时候很讨厌,但是,这就是丽的本色。 然而此时此刻,明知一切已经徒劳无功,诗绪里仍然竭尽全力,最后一次大喊着: “劳丽!不要走!你为何要抛弃我?为何要不告而别?我不要钥匙……我不要钥匙……我要留在你身边啊!带我走!……你还欠我一大笔钱呢!” 就在这时,一阵微咸的海风突然吹来。 丽张开了口,向诗绪里喊话。她的话卷进了海风,一字一句飘进了诗绪里的耳朵: “你自由了!” 诗绪里双眼一涩,两行泪水瞬间流淌了下来。 你自由了! 泪水的模糊中,诗绪里望见丽和安娜乘坐的客船张满了帆,向次元之海未知的深处慢慢驶去。如同一段难忘的冒险正在慢慢驶离了它的人生。这一次别离,也正如过去每一次所经历的那样,发生在这一次校庆结束的时候。只是这一次,离开的是她们,留下的是这个名为“自由”的可恨的东西。直到再也看不见了那艘船的影子,诗绪里才突然记起,那封白小棠的信不知何时被它弄丢了,本来打算转交给丽,再为私拆的事情向她道歉。不过这样也好,丽总归会回来取这封信的。总有一天,她们大家还会再见面。 总有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如您所见,这个故事的本体部分终于讲完了。感谢大家陪伴丽和诗绪里度过了这样的旅程。 史诗里常有这样的两种英雄,一种人是英勇型,战死在异国,如里的阿基里斯,一怒倾城,再怒倾国,最后死于神明指引的箭矢下;另一种人是智谋型,在取得胜利之后回到了故乡,如里的奥德修斯,使用木马计攻下特洛伊城后仍然经历了一系列的冒险,回到家从求婚者和侍女(误)的手中抢回了自己的妻子。 其实也脱胎于这样的母题,只不过她们移动的轨迹与那两位史诗英雄恰好相反。这么说好像有点大言不惭,因为我的笔力比起史诗来说还是差远了。事实上这样的,或者说流浪汉(我的一个朋友就是这样批评的),而且有一些可能会贻笑大方的小讽刺与小捏他。其实丽就是堂吉诃德,为了虚妄的风车旅行着,战斗着。安娜就是“托波索之达辛妮娅”。那么诗绪里是什么呢,是桑丘还是驴子?还是两者皆非? 一笑。 还是说史诗的事吧。关于史诗文本里对英雄的评价,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史诗对阿基里斯这样的悲剧英雄评价好过奥德修斯,称前者拥有“永不凋谢的声名”,而后者仅仅是“不朽的声名”,在古希腊语的语境中,前者的赞誉程度远高于后者,是只为阿基里斯一人独享的特殊荣誉。这和吾国欣赏智谋英雄的传统很不一样。无独有偶,中提到悲剧英雄恩奇都的声名时,使用了近似“不凋谢的”这样的表述,是一个和生命息息相关的表述。扯这些看上去有点枯燥的学术话题,其实我是想说,在丽沉默地抱着安娜的那个时刻,如果安娜就这样永远沉眠下去,再也不会醒来,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结局。但是这样对她们两个人都太残忍了。最后我选择了一种折衷的方式,就是让她们共同背负起带来厄运的宝物,永远旅行下去。这样一来,她们就是永远不会回到故乡的英雄,她们的声名或许会在人群中枯萎,但是起码在这篇文本中,她们再也不会凋谢了。 虽然在写文的过程中有过许多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终于是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接下来会有几篇外传,明天的外传是,讲的是大家曾经一度很关心的、索绪尔学院禁林深潭里那个已经成熟的未出生者的故事。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本文的外传。 下一篇文是武侠文,自认为是一篇有点不一样的武侠文,非常的欢乐。 具体是什么设定,大家点这里看看我放出来的预告大概就有一个概念了。如果看着还算顺眼,请不要忘了收藏一下。存稿需要一些时间,大概12月29日开始连载。 在开始武侠文的连载之前,还会有一些自娱娱人的短篇,希望大家喜欢。166阅读网 130 优昙之子(1) ?那个有一头银发却梳着高马尾、高高瘦瘦、脖子上挂着一把银色钥匙的漂亮女人从远方回到索绪尔的时候,正是山谷里一年中最湿冷多雨的季节。气压很低,没有风,云亦不动,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天。而就在她踏进山谷的那只脚落地的那一刻,天放晴了。云层裂开了一道隙缝,自动退却到山头的那边,阳光洒满了整座山谷。 沿着山路,她一步步地走进山谷的深处。在她的面前,枯死的树干发出了新芽,拦路的荆棘自动弯下了腰。她的脚步轻而快,她的目标是位于北方的校舍建筑群。 “席勒?” 一声惊愕的呼喊。 她朝那个方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一个眼睛小小的、巡逻队员打扮的小男生正瞪大了眼镜看着她。 “不、你不是席勒。”小男生恐惧地倒退了两步,“你是谁?为什么……会有银发?”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了。 “席勒……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凝望着北方,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男生依然恐惧地望着她,揣测她究竟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喂,小子。”她朝那个小男生微笑了,“带我去你们的领队老师——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个笑容相当有魅力,情窦未开的小男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 这就是一百年以后,名为五月的新元语者重新踏上索绪尔的土地时的遭遇。那个迎接她的小男生并不知道这个成年人的身份,只是为她和著名的翡德莉卡·席勒一样有一头银发这件事感到十分诧异。仅仅三个小时之后,五月的名字就传遍了整个索绪尔,被视为这片土地时隔五百多年后终于迎来的,新的救赎。 *** 为了安全而设立在地下的会议室内,职称评定委员会的人正围着团团坐着,校长坐在这一端,而五月坐在另一端。 五月她环视了一圈会议室,发现都是些陌生的脸孔,过了一百年物是人非本来也很正常,只是有一个人不应该不在…… “席勒呢?”她问。 校长只好如实相告:“席勒教授就在昨天失踪了。” “就在昨天?”五月反问。 “确实如此。”校长秘书说,“从昨天到刚才,我们都在组织队员搜寻席勒教授的踪迹。方才发现您的那个巡逻队员就是奉命去搜寻席勒教授的。不过既然找到了您,或许就……” 听见最后那句,五月的眼神陡然严厉起来: “不可以放弃,一定要找到席勒!” 被元语者的权威所震慑,其他人只好点头称是。 校长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秘书在旁边把手中的文稿递到校长的手中。校长连忙强作镇定,振作起来: “那么,让我们开始今天的议程。今天的议程是对于破格提拔五月小姐为教授一事进行表决。有没有人反对?” 没有一个人举手。 “很好,那么,就这一议题进行表决,关于破格提拔五月小姐……”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五月就忽然起身,朝着会议室的大门走去,竟是要离开了。一座皆惊。 校长也惊呆了:“五月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 五月并不转身,只是用眼角往身后一瞥:“按往例,这样的投票我应该回避罢?” 校长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脸上却还要赔笑: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您是元语者啊,我们肯定不会投反对票,您只要在这里等一下,一下就好。” 但是五月并没有坐回原座的意思。 “我该去安顿安顿,好好洗个澡,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她说。 “咦?”秘书立刻慌乱起来,“但是您的住所还尚未安排妥当……” 校长闻言嫌弃地看了一眼秘书。秘书连忙低头向校长道歉。而就在这时,五月轻轻一笑,打断了他们。 “不用了。我在这里有家。” 五月一面说着,一面抚摸了一下挂在胸前细链上的那把银色的钥匙,之后向身后的人挥了挥手,随手扭开了会议室的门把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因为这里没有她想见的那个人。她迫切地需要见到席勒,立刻,马上。沿着在梦境中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道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高塔最上层那扇熟悉的门外,下意识地敲了门。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席勒失踪的这件事——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推开房门,里面一切如旧,只有墙上的两个画框空了,一个写着“琼安”,一个写着“夏洛特”。穿过客厅,就是她自己的那扇房间,地上已经不再堆着玩具,想必是被收拾到旁边的玩具箱里了。只有柜子上还摆着一个小小的画框,画框里面的席勒正用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望着她,旁边是稚嫩的笔触写着的“家人”。 五月将那个画框面朝下扣在了柜子上,又将行囊丢在一边,接着单手解下了发带,一头的银发就披散了下来。她一边走向浴室,一边将身上的衣服解开,随手扔了一地。最后,坐进了浴盆,打开了水阀。 当她缓缓潜入水底,让她的银发漂浮在水面的时候,她又回忆起自己的身体浸泡在禁林深潭之中的感觉。她在回忆中沉浸了很久,好像周围的水中就漂浮着深潭里的植物,人体,还有最后把她从水潭中拉出来的,那双白色的手。 那双手…… 五月猛地从浴盆里坐了起来。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阴天,没有月光。浴室对面,就是席勒的房间,有一盏长明灯席勒似乎忘了熄了,一缕微光从那里透了出来。 这个时候,她的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 第二天的上午,高塔上的住所来了一名访客,正是校长的秘书,名叫奈乐,是被五月叫来做客。 奈乐紧张地环顾着这个房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她的印象中,席勒的房间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却一点也认不出了。家具的摆放位置完全换过了,桌椅沙发还在,书架却不知被移到了哪里,最重要的是——经常拉起来的窗帘不见了。阳光直接就照进了屋里,明亮得让她有一点不习惯。 更让她觉得不习惯的,是五月此时的打扮。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袍,银发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束起来。按说这样的发式应该与席勒过去有些相像,但是为什么会有一股妖艳的气氛呢…… 五月看出了她的异样,微微地笑了笑:“请坐吧。旧窗帘的颜色给客厅使用似乎太深了,我正打算换两幅颜色浅一些的。” 奈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说: “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五月随手为她倒了茶,之后说: “我想做新衣服。” 五月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随便,奈乐以为自己听错了: “新衣服?” 她来的时候就猜测,新元语者这次叫她来,一定是要命令她去准备一些学者会需要的东西,比如语法词典、文具、或者目前的教师学生名录之类的。她想过很多类似的东西,唯独没有想过,居然是衣服这样的东西…… 回想她听过的席勒的传说,那个人不仅衣服,连武器都是自己用语言造出来的啊!而这个人居然让自己去帮她准备衣服……这个人是真货吗? “怎么,有困难吗?”五月问道。 奈乐连忙摇头。 五月饮了一口给自己倒的茶,然后放下了茶杯: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不过,元语者的力量,本不该浪费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我毕竟已是年过百岁之人,又不像当年的席勒那样,身边有人甘愿为她提供魔力的结晶……” 奈乐听到这里,微微有些不舒服——关于五月所说的这件事,知情者中也有一些人有所不满,但是平时还是为了席勒的威仪,尽量避免去主动谈及这件事。而眼前这个新元语者,竟然毫不顾忌,就这样把席勒的秘密讲了出来,就算席勒已经失踪,这也太…… 不过奈乐并不打算因为这件事就和这个新元语者闹得不愉快。她施展了多年来做秘书的技巧,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不知您打算做什么样的衣服?是礼服,常服,还是战斗服?” 五月直接拿起桌上的速写本,交到了奈乐的手中。“就是这个。”五月说着,伸手在本子上敲了敲。 那是一件样式和席勒的连帽斗篷完全一样的衣服。宽大得可以遮住一个人全部的身体,帽子如果戴上根本看不出相貌。 只是,在旁边的备注栏,用通用语写着“白色”。 “请务必用白色。”五月说。 奈乐露出了为难的笑容; “这个……恐怕会……受人非议……吧?” “我想你们有一件事大概没有明白。”五月说着,撩了一下自己耳边垂下的长发,用她摄人心魄的眼神看了一眼奈乐,“我并不打算成为席勒的复制品。席勒已经做过的事,我没必要去重复。我要做的,是席勒所没有做过的事。”166阅读网 131 优昙之子(2) ?五月的话并非虚言。短短半个月后,整个索绪尔的老师与学生们都发现了五月与席勒的不同。 她既很少在山谷中散步,也很少将自己锁在书斋中。而这,几乎要占据掉席勒一天中超过一半的时间。 此外,依照传统,元语者有两项重要的工作。而这两样,五月都没有“好好地”完成。 其中之一,是帮助那些有语言障碍、或者听觉障碍的年轻人,乃至稀有乃至灭绝自用语的使用者——也就是特别班的学生们——激活他们的语言能力。学校对于元语者最大的期待本来就在于此。但是五月并没有像校方所期待的那样行动。相比和那些学生们在一起,五月更喜欢和老师们交流。她带来了一种她带来的小本子上记载的教学法,教给那些老师们,让他们去按照这样的方法教学,然后默默观察他们的成果,然后再将老师们聚在一起讨论。 元语者的另一项传统工作,是整理稀有自用语语种语词语法词典。但是这一项工作在五月那里的进度为0。非但如此,她连编写词典的文具都没有申领过。相反,她总是把这些工作介绍给那些还在活跃的稀有自用语语种的使用者,哪怕他们还是学生,刚刚从特别班里学会这门语言不久。 更让校方感到不解的地方是——她的作风如此特殊,如此胡闹,竟然还在特别班的学生和老师中都获得了好评。渐渐的,不仅特别班的老师,连一般老师甚至战斗指导老师都去找五月商讨学生教育方法的问题了。而学生们也很喜欢她纯白色的着装风格。“衣服总是一尘不染的,而且她从来不戴帽子,就让阳光照在她的银发上。感觉……像天神一样,又纯洁又神圣的样子。” 半个月后,人们开始不再对她使用“新元语者”这个称呼,而是改口称她为“五月教授”。这标志着她已经不再仅仅是席勒的代替者、或者继任者,而是一个拥有自己风格特色的、索绪尔学院的一员。人们对她充满仰慕,同时又倍感亲切。 有一天,战斗指导老师在和她探讨如何作战指导的事情时,说起了一件事: “不知您是否知道已故夏洛特教授的研究成果——就是越过能指、直接抵达所指的表达方式。目前这种方法仅能使用在火语者的身上,但是已经在对龙战斗中大大提高了攻击效率。如果您愿意改良它的话……” 不等他说完,五月就打断了他: “抱歉,这并非我所擅长的领域。而且,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更重要的事?那是什么?”战斗指导老师根本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事能够比保卫学校更加重要。 五月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作为保密。不过,一个月后,这件事立刻就不是秘密了。 *** 又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奈乐不顾脚上的高跟鞋,急匆匆冲进了校长家。 “五月教授发表了演说!”她紧张地说,“校长,这怎么办才好?” 校长正整个人趴在高级工匠语打磨的精致玻璃大鱼缸上,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的使魔——一群美丽的观赏鱼,一边看一边咧着嘴笑着。听见奈乐的话,他心不在焉地说: “唔……就让她演说吧。” “但是大事不好了,她说要改变禁林深潭的规矩。” “唔。”校长依旧沉迷在他可爱的使魔的游动之中,时不时还将嘴唇贴上鱼缸,仿佛要和那些小生物们接吻。 “校长!” 奈乐终于受不了,直接大喊起来。 校长这才回过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毛发稀疏的头顶: “那个,刚才说到哪儿了?五月教授她……” “五月说,要把禁林深潭里面的‘成年儿’打捞上来。”奈乐尽量清晰地说道。 校长立时眼睛瞪得溜圆: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那些大多数都是些语言灭绝的家伙,如果打捞上来,怎么教他们说话?怎么安排他们工作?难道我们这么多人‘口干舌燥’地辛勤劳动,就是为了白白供给他们吃喝,直到老死吗?……” 一想到五月这一个多月来积攒下的人望,校长不知不觉陷入了混乱和恐慌。但是校长毕竟是校长,看见奈乐的脸,他立刻镇定了下来: “奈乐,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批评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奈乐顿时呆了。“我?阻止她?”她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只是个小秘书,她可是教授!” “小秘书就不能纠正教授的错误了吗?我不在场的时候,你身为我的秘书,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替我分忧的意识吗?” 校长用一副教育者和领导人的眼光审视着自己的小秘书。 结果到最后,奈乐无缘无故受了一阵训导,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校长家,还额外肩负了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阻止五月无法无天的计划。 这真是无妄之灾啊。奈乐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摊了这样一个上司呢? 她不禁想起了席勒教授。席勒教授在的时候,虽然席勒不太经常参加例会,校长每次例会上的行为举止却都比现在收敛得多。不仅现在这一个校长如此,听说从前历代的校长都很害怕席勒。席勒才仅仅离开了一个月,校长就被变成了这幅德行。不单得空就往家里跑,再不在校区里出现,工作上的失误也乱推给别人,甚至连寻找席勒的计划都让他给叫停了……同样是元语者,现在这个五月为什么就没有那样的威慑力呢? 奈乐又重新琢磨起这件不可能的任务来。不管这个任务到底能不能解决掉,姑且先去拜访一下五月教授,做出点在做事的姿态吧,这样万一校长过问起来,自己也好有个交代。 想着想着,自己就来到了高塔最高处的那扇门前。门上的名牌已经更换成了写着“五月”的长期门牌,新得闪闪发亮。 “请进吧。门没有上锁。” 奈乐还未敲响门,里面的五月已经发话了。 奈乐只好走了进去。房间比上次奈乐看到的更明亮了一些,而五月还和上次她来的时候一样,穿着白睡袍,像是刚刚洗浴过的样子,正坐在窗口的桌边一个人下龙棋。她一面盯着手里捏着的那个红色的龙形棋子,将它放在棋盘上,一面说: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知道你来了吧。会不会是用了‘预知语’之类的……” 还没等她说完,奈乐就打断了她: “你只不过是从窗口看到了我吧。下棋还真不专心呢,五月教授。” 五月听见她这么说,就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了。 “我并非在下棋,而是在复盘。不过,你说得对。请坐吧。” 她指的是自己面前、棋盘对面的那个位子。 奈乐有点不服气地直接坐下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的——为了我刚才的那场演说吧。”五月说着,笑着玩弄自己的发梢,“可惜你来得太晚了。若是早来一个钟头,便可以看到那些拥护我的人从这里离开的场面。那么多人一起下楼,几乎把这座古塔的楼梯都震塌了。” “以前的规矩必定有它的道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一旦离开了禁林深潭,将要如何在索绪尔生存?” “我会辨别出他们的语言能力,然后让老师们教导他们语言。” 奈乐说:“如果找不到呢?就算是席勒,也是遇到过教不好的学生的。” “是吗?”五月将手肘支在了桌面上,托着腮,看着奈乐的眼睛,“她还有过这样的失败经历?” 奈乐顿时窘迫起来。因为那根本就是她信口胡说的。“一、一定有过!毕竟她活了六百岁,教过那么多学生。”她胡乱搪塞道。 五月故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唔……听上去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对吧?”奈乐依旧强撑着气势,“如果遇到那样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建言校长建立一个福利基金,专门为这些人养老,同时,这笔钱也可以用来保障那些失去语言能力的教师们退休后的生活。” “基金?”奈乐呆住了,“那、是什么玩意?” “啊,我忘记了。索绪尔还是一个生活物资依靠分配的国家……抱歉抱歉。”五月笑了一下。奈乐看见她笑起来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脸上有点热热的。为了掩饰住自己的异常,她赶紧继续反驳: “不管基金是什么东西,你所说的那些,在索绪尔过去从来都没有过,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如果可以有的话,席勒教授早就去做了。像她那样的人物,都没有尝试过把禁林深潭里面的‘成年儿’打捞上来,一定有她的道理。” 五月又是微微一笑:“我想,那应该是因为她能力不足吧。” 席勒教授怎么可能能力不足。奈乐想。但是自己刚刚才说席勒也有教不好的学生,如果此时把反驳的话说出来,未免进退失据了。她只好沉默着,什么都不说,闷闷地喝了五月给她倒的茶,就离开了。 五月站在窗边,看着奈乐走出高塔的样子,微微流露出了伤感的眼神。 五月想。看来现在只有自己还记得那件事了——席勒将她两次从深潭中带出来的那件事,那件让她之后近百年都要以“五月”这个名字活下去的事。席勒确实做过那样违反禁令的事情,做了两次。 然而,奈乐说的对。席勒她明明有能力,为什么她不去废除掉这个不合理的命令呢? 五月将视线移到棋盘上,挪动了一枚蓝色的棋子: “将军。”166阅读网 132 优昙之子(3) ?听奈乐讲完五月那边的情况,校长摆了摆手,说:“就算她有一万种道理,不行就是不行。” 这等于是废话一句,奈乐心里暗暗骂着。不过还是要请教一下校长的计划。 “不是说都交给你了吗。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她接近禁林深潭。分派一些学生去跟踪五月,万一发现她要做什么不利的事,立刻向我汇报。怎么样,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帮了你大忙了?” 奈乐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办法。她先后让两个学生去盯着五月的行动,第一个学生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奈乐再次看到那个学生的时候,只见那个学生像刚破壳的小鸭子跟着母鸭一样牢牢跟在五月的身边,满脸都是崇拜的神情。于是她只好派出第二个学生。第二个学生回来说了句“我认为五月教授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不会再为你工作了”,然后一转身就跑得远远的。 监督五月教授的作战完全破产了。 奈乐一计不成,又有了一计。离开了校长那边,她就立刻向担任战斗指导的玛雅打了招呼: “因为天气原因,最近巨龙活动非常频繁,可能会危机禁林。如果可以,请派人去把守。哦对了,如果五月教授去支援的话……请告知我,我会去帮助她。” 玛雅有点疑虑地看了奈乐一眼。 “我是生命之语的使用者,本来就应该担负保护元语者的任务。”奈乐说。 “不,您误会了,我并不是质疑您和五月教授的交际。” 玛雅确实不怀疑这个,身为战斗者的敏锐,让玛雅察觉到奈乐最近一段时间里对五月的关注异于往常,应该是肩负着什么特殊的任务。她疑虑的是:一直拒绝犯险的五月教授真的会前往禁林深潭吗? 奈乐立刻冷了脸:“我和她才没什么交际……真的!” 玛雅“噗”一声笑了,之后抬手在奈乐的肩上轻轻捶了一记: “你这个样子啊,真是欲盖弥彰。下次来我这里好好训练一下,也变得可靠一点。我们的元语者大人的性命。” 奈乐知道再辩解也是无用,只好叹了口气,默默接受被误解的命运。 而在另一边,五月也在自己的房间中展开着相应的动作。 桌上摆着三份她准备好的文件,一薄二厚。薄的那份是修改收获鱼法令的申请。厚的两册,一册是她最近几场讲演中积攒下来的讲演稿,另一册很有历史,纸已严重泛黄,边缘却没有卷曲——是席勒所编写的通用语教程的抄本。 只有这些还不够。她拉开了抽屉,拿出了里面用龙牙做的匕首。此外,她或许还需要一件衣服,一件不害怕弄湿的衣服…… 就在这时,外面的叩门声响了。五月离开房间,穿过客厅,去为客人开了门。 这个小客人,就是一开始是被校长的那个小秘书派来监视五月的那个。五月发现她戴着v字小队的袖标,长着一头红发,觉得实在有些眼熟,就走去和她交谈,结果发现她也叫做莫妮卡。于是五月就上前亲切地和她讲了讲自己当初那个同学的事迹。不出半个小时,这个莫妮卡就变成五月教授彻头彻尾的拥趸了。 现在,小莫妮卡按照她们约定的时间来了,正是为了帮五月带路,前往禁林深潭。 “什么时候出发?”小莫妮卡兴高采烈地问。 “现在。” 五月说毕回里屋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手上又额外多出了一盏手灯。 她们出发的时候已是黄昏,正是巡逻小队换班的时间,也是查问最松懈的时间。她们两人没遇到什么障碍,顺顺当当地出了教学区,到了森林外,看见河流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五月拿起手灯,轻轻说了一句火语,便点亮了。 莫妮卡崇敬地望着五月。“没想到火语说起来这么动听!” “你听懂了?”五月微笑着问道。 “当然,火语是我的自用语啊。只是……从来没人系统地教过我。他们说我肯定是要做战斗人员的,所以不需要学会火语,只要学会百年前夏洛特发明的方法,直接调动自己的禀赋就可以了。” 听见夏洛特的名字,五月的心情稍稍有点低落。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小莫妮卡一脸后悔,“我忘记五月教授是百年前就存在的人了……您一定认识夏洛特吧,她也是您的老师?” 五月望着远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小莫妮卡非常费解地看着她。 “沿着河流往那个方向走,就是墓地了吧。”五月伸手一指。 “喔,是的!不过现在去世的人已经不再埋在那里了……您要去看看吗?据说都是百年前的墓地……” 五月摇了摇头。她想:有时间再来祭拜吧,我那从未谋面的,妹妹的墓碑……虽然写着我的名字…… “继续往前走吧。事不宜迟。”她说。 森林比五月记忆中的更加茂密,道路也和百年前的走向有了很大不同。她找一名向导确实是明智的。夜晚的森林,阴森森有些可怕,唯一的一盏手灯照亮了眼前的光,却显得周围更加黑暗了。 至于小莫妮卡,之前还有说有笑的,渐渐就不再出声了。五月猜测,她应该也是吓坏了。作为一个低年级的巡逻队员,她应该很少有机会轮到晚间的巡逻任务,这样只有两个人前来更应该是破天荒第一次吧。想到这里,五月觉得有些歉疚。既然自己带了她来,就要让她打起精神,开开心心地来,开开心心地回去,这才算是身为长者该有的、负责的态度。 她说:“莫妮卡,我来教你说火语吧。” “咦?”小莫妮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算你已经掌握了那种方法,如果不会自己的自用语,人生会缺少许多乐趣的。” “但是若是火语的话……这片森林会不会被我们点着?” “没有关系,我先从元音开始教你。”五月一时间又仿佛化身成了亲近和蔼的老师。这是她第一次在索绪尔亲自教导学生,不知不觉地,就这样开始了。 等到火语的七十二个元音字母全部教完,她们差不多也就来到了禁林之外。还没靠近,五月就突然停止了教学,拉住了正准备继续一边背字母表,一边前行的小莫妮卡。 小莫妮卡这才醒悟过来,发觉前面有火光。 “有人值夜,是巡逻的学生。”五月说。 确实如此,有几个高年级学生坐在一起聊天,全都穿着战斗服。 小莫妮卡顿时万分沮丧: “这下惨了,进不去了。抱歉,我以为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人的。对不起让您白跑了一趟……” 五月却似乎并不在意。 她将手灯熄灭掉,拉着小莫妮卡的手,走到了那些从禁林中缓缓流淌出的溪水的边上,轻轻一指,说:“有这个就可以了。” 那就是被称为收获鱼的,只有索绪尔才有的奇异物种。它们并不太多,在暗夜中闪着微光,偶尔有一条,偶尔有两条,深夜里看去,好像就是在黑暗中流动的宝石。 “这才不算什么,里面更加漂亮呢。”小莫妮卡颇不以为然,“里面有好多好多这样的鱼,游起来就像流星雨一样,把整个山洞都照亮了。有时候还可以看到人呢。” 五月听了,只是笑了一笑,弯下腰,摘下了黑手套,将手伸到了微微有点温度的水中,轻轻对水流诉说着。 这一次,是小莫妮卡听不懂的语言。她正想问五月说了什么,就只见那两条正往禁林外方向游动的小鱼忽然掉转了方向,朝着禁林的深处奋力逆流游去。 看着小鱼游远了,五月就拉着莫妮卡一起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然后低下头,轻轻按摩着自己因为走了太久的路而变得有些酸痛的脚踝。 “您和收获鱼说了什么?”小莫妮卡问。 五月望了望远方,竖起了一根食指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禁林的方向,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由远到近,越来越明晰,渐渐地,连和她们近在咫尺的队员都在议论起来了。 而他们议论的内容,是同样的一句话。 “有人从禁林深潭里出来了。” 小莫妮卡立刻用不思议的眼神望着五月:“你……该不会让它们送了一个人出来吧?” 而五月依旧笑而不语。 远处的学生们议论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杂。五花八门地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清了。 与此同时,禁林的深处,一条银白色的光带,正沿着溪水的走向铺展开来。那是收获鱼组成的大道路,为了托起它们此前很少托起过的重物,这一次的光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亮,就好像是一条流淌在地上的银河,照得两岸都如同白昼一般。 当那银白色的光带蔓延到她们面前的时候,小莫妮卡只好遮住眼睛。等到她感到光芒终于远去了才睁开。 刚刚睁开眼睛,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她们来时的方向,一群脚步声正在靠近。小莫妮卡惊恐地回过头,看见了战斗指导的玛雅老师正拖着校长的秘书奈乐朝这里奔跑过来。166阅读网 133 优昙之子(4) ?闪光的收获鱼沿着河水退去,独有五月带来的手灯还依旧亮着。 借着那亮光,小莫妮卡、奈乐和玛雅三人同时都看到了那一幕。湿漉漉的草地上面,有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正面部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如何。 奈乐对地上的那个人说:“五月教授,您没事吧……咦,你不是五月教授!” 她改了口,是因为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坐着的那个人,才是有着一头银发的五月。那么地上的这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又是…… 奈乐知道自己来迟了。 她只要看着五月,就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发火的*,为了避免当场和元语者发生冲突,她恨恨地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低头去看地上的那个人。 从斗篷遮掩不住的身体曲线来看,应该是一名女性。而且,身材不错。 忽然,就好像觉察到了视线似的,那个身体动了一动,然后发出了一声婴儿般的哼声,翻了个身。 她一转过身来,奈乐顿时大窘。因为她这才注意到,那件白斗篷是这个人身上唯一的衣服。她赶紧再把视线移开,恰看见小莫妮卡早已经将脸遮了起来。“咦,你早就知道?为何不早点报告?”奈乐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努力拿出身为成年人的气势来。这一手还是从校长那里学来的。 “我怎么说得出口呀!”小莫妮卡非常委屈,“五月教授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的那个场面……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啊!” 在她们互相责备的时候,那个多出来的女性已经坐了起来,用她清澈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忽而露出了纯洁的微笑,伸手指着她们,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凑到了五月的边上,嘴里发出“啊”的声音。 五月微微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帮她把不小心有点松的斗篷重新系紧,遮住了她的身体。一边系,一边温柔地说“你这样会着凉的。” 那名女性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看着五月的脸笑着。 玛雅毕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战斗指导老师。她只是用责备的眼神盯了一眼违反规定逃脱夜禁的小莫妮卡,之后就面不改色,大步走到了五月的面前,向五月说明了奈乐之前告知她“一旦发现五月的踪迹,就前来支援”的事,接着,她说: “我从瞭望台看到有人过来,就来了这里。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她和你们一样,是刚才被收获鱼送来的。” “这是不可能的!以为内一直以来,收获鱼只会送来它能托起来的分量,比如,不超过三个月大的婴儿!” 裹在白斗篷里的女性突然颤抖了一下,往五月的怀中躲去。 “她确实是个婴儿。你惊吓到她了。” 玛雅依旧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五月,反复地摇着头。 奈乐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只好走上前去,亲口和玛雅为利用了她而道歉。“其实是我想要阻止她去禁林深潭打捞成年婴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可以说服一大群收获鱼把人送过来……” 玛雅一脸无奈。 她不打算责怪奈乐,但也没有在这里继续和元语者僵持的打算。 奈乐已经勉强恢复了镇定,再次拿出了气势,对五月说:“我会向校长报告的。” “请便。” 五月说着,用手轻轻抚着白斗篷里的人的后背,眼睛却看着奈乐的眼睛。 奈乐突然感觉内心非常不安,就好像这双眼睛里有着望不见底的深渊,正引诱她陷进去一样。每次和五月交锋,最后总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已经有些搞不懂自己了。 见到气氛不对,玛雅及时开口道:“既然人已经出来了,总不能再把她扔回水潭去。五月教授,这里与校舍距离很远,她似乎还不太会走路,您是否需要一部拖车?那边的营地大概会有一辆。” “若是您愿意帮忙的话。” “这自然。请稍等。”玛雅说完就往禁林的方向去了。小莫妮卡也紧跟着自己的指导老师一道去了,大概是很想从这段太过冲击的记忆中逃走吧。于是溪边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五月和奈乐,还有那名裹在白斗篷里的女性——已经在五月的怀里睡着了,平稳地呼吸着。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奈乐和五月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五月说:“做她的保护人,抚养她,直到她可以工作。” “也许她会一直没有工作的能力。就算她能学会自用语,那门自用语也不一定有用处。到时候,她会失去在索绪尔的容身之地。” “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会一直照顾她,直到福利法案推出的那天。” 听到这里,奈乐终于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情绪了。 她说:“你会被其他人非议的!你看她的身体,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已经成年的人吧。说什么做她的保护人……开什么玩笑,在索绪尔,只要是成年人就不可能拥有保护人了!” 能拥有的社会关系,只能是…… 五月说:“那么,我就以‘家人’的身份去照顾她。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吧。” 啪。 手灯的光映照在五月清秀的脸上,清晰地照出了五个奈乐留下的手指印。 而另外一边,奈乐的胸脯正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 “‘家人’?”奈乐厉声反问道,“你对她根本就没有感情!你只是想利用她来证明你比席勒优秀,而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个无知的婴儿,就这样被你欺骗了!是个骗子,还大言不惭说要做她的家人……你知道在索绪尔家人意味着什么吗?不许你侮辱这个称谓!” 奈乐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她的手在痛,心也在痛。 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历代元语者的传说故事,尤以席勒的故事为让她最为感动。从得知自己掌握的自语是“生命之语”的时刻起,她就对元语者暗暗充满了恋慕之心。但是席勒永远是高不可攀的,她也从未想过高攀。这样的情怀她从不和人说起。唯有一起长大的玛雅喜欢拿这个和她开玩笑。 她恋慕历代的元语者,因为在她的心中,其他人都是为了生存而使用语言,唯有元语者是为了把一生奉献给索绪尔而生。绝不是为了私人的名利与情感。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彻底粉碎了她少女时代的那个梦。表面上优雅亲切,充满了对弱势群体的关怀,实际上只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只是为了达成比养育她的那个人更高的名声。 于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挥了这个人一掌。这无疑失礼之极,但是,激怒她就激怒她吧,奈乐心想,反正自己已经不再抱任何的幻想了…… 可是,五月并没有被她激怒。 仔细看去,五月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不用这样激动吧,奈乐小姐。”她说,“你居然会这样生气,难道……你想做我的‘家人’?” “我……我才不会!” 奈乐心中气恼极了,下意识又要举手,却转眼间,那只抬起的手就被五月牢牢抓住了。 她出手动作迅疾非常,依然坐在石上,手臂以下动都没动,膝上,那个女性依然甜美地睡着。 奈乐整个人都懵了。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五月的反应那样快,方才明明可以躲过自己的那一掌,但是她竟然没有躲……这是为什么? 这个疑惑还没在奈乐的心中得出结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她惊慌失措——五月把握住了她的指尖的那只手,缓缓移到了自己的唇前,闭上眼睛,垂下睫毛,用温热的嘴唇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顿时,一股悚然的感觉从奈乐的指尖一直传到了头顶,又奔腾而下,一直通到了她的脚趾……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双腿在颤抖。她的喉咙说不出任何话语。她的眼前只剩下了五月藏着深渊的眼睛。而自己,已经朝着那个深渊掉进去了,再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光亮。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她说了什么我不懂的语言吗,用她元语者的力量,控制了我的身体……这些纷繁复杂的想法困扰着她的大脑,让她的思维陷入了极端的混乱中。在这混乱之下,她甚至没有意识到玛雅的靠近。 玛雅来了,身后是一辆拖车。 “五月教授,车子我找来了。咦?”她忽然注意到了奈乐的异常,“奈乐,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是发烧了?” 奈乐依然困在感官的漩涡之中,没有及时回答儿时挚友的发问。 五月说:“大概是觉得今晚的事情太过不可思议,过一会儿就会好了。——话说回来,玛雅老师,您能帮我把这个孩子抬起来吗?她好像在我膝上睡着了。”配合着这样的话语,她很自然地作出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困扰表情。 玛雅怀疑地看了五月一眼,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看在您是五月教授的份上,我就再帮您一次。但是,今天诱骗我可爱的学生给你带路的事情,你可别忘了。” 五月带着歉意,优雅地一笑:“感谢您的雅量。” 作者有话要说:这或许也算是修罗场吧。166阅读网 134 优昙之子(5) ?一步,两步,三步。高塔顶端的家里,五月正双手扶着那个收获鱼送来的女性的手,一步一步退着,让她往前迈步。明明只是窗边到咖啡桌的几步路,却足足走了十分钟之久。 “接下来,我要放手了。”五月说完,松开了手,向后快速退了几步,站到了沙发的边上。 发现一直扶持着自己的双手不见了,学步的女性一时慌了神,不知不觉就向前快速移动了双脚。发现自己可以这样直立走动,她突然停住了,然后惊喜地回过头,看着原来的地方。 “很好,你终于做到了。”五月的脸上带着疲倦的微笑。 她刚刚说完,那个才学会走路的女性就笑着向她飞扑了过来。五月没来得及躲避,直接就被她压倒在了沙发上,用力勾着她的脖子,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无奈地笑了笑。才刚刚过了一夜,她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个身体是个成熟的女性,心智与行为却是不懂事的孩子的存在。早上刚刚给这个大孩子找了两件合适的衣服,她就觉得身体不舒服,擅自挣脱了下来。好在这是在家中,若是在外面发生这样的事的话,不知会被怎样看待…… 五月正这么想着,忽然感觉哪里有一点湿湿的。 唉,真是麻烦啊。 半小时后。 “记得了吗,如果肚子有不舒服的感觉,立刻到刚才那个房间里去,知道吗。”五月说。 紧紧裹在浴巾里的人坐在床边,害羞地点了点头。 五月叹了口气,转向衣柜继续寻找着衣服。她这次回来,带的衣服并不多,如果再找不到的话…… 她正想着,忽然间,指尖触到了柔滑的丝绸。有这样的衣服吗?她轻轻抽了出来,忽然发现这是一件她熟悉无比的丝绸衬衫裙,圆圆的领口飘着美丽的丝带结。 白色,微微有一点泛黄,但是过了许多年还是那么平整,手感也很柔和。只有古代优秀的纺织语者裁制成的才会做到这样的效果。 ……拿去穿吧,可能会暂时有点大。 席勒的话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了。 没错。这本来是席勒的衣物,后来给了她,才会出现在她的衣柜里面。 五月将那件衬衫贴在自己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原来,我还穿过这一件衣服啊…… 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她忽然觉得拿这件衣服给那个女人穿或许不错。如果席勒在这里,大概也会同意的吧。 这么决定之后,她就拿着这件衬衫转了过去,却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因为那个女人竟然坐在她的床上,低着头,用指尖玩着自己洁白无瑕的身体,眼神早已沉醉。至于浴巾,早就已经掉落在一边。 “这样不行!” 五月急忙走到窗边,将窗帘猛地拉上,然后回到床边,把她的手拿到一边。 突然从快乐中惊醒的女人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让五月这样生气。她的眼神陷入了慌乱,嘴唇颤抖地张开,想说话,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啊”的声音,过一会儿就放弃了挣扎,流下了眼泪。 这个时候,五月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对她做了很残忍的事情。 也许这样的事情,对长期生活在一无所有的水潭里的她,是平时生活中唯一的乐趣所在。但是现在,自己却被她强行带到了岸上,让她去过索绪尔学院的人的生活,却把她往日唯一的快乐夺走了…… ——我到底在对她做什么?她对我来说又是什么? 五月望着那个女人不知所措的纯洁眼神,突然想起了昨晚脸上热热的那一掌。那个时候她自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可以照顾好水潭里的居民,还以为自己在牺牲自己的生活做这一切,现在看来,实在是太自负了…… “已经上了岸,总不能再让她回到水潭里”——昨晚的玛雅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说的没错。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样一条路,就必须走到终点。 没有回头的路了。 这样决定了,五月拿出了那件丝绸的衬衫裙,还有一身干净的内衣。 “来,穿上这个吧。” 女人看见内衣,顿时露出了害怕的表情,拼命摇着头。五月也就不再勉强她,只把衬衫裙拿在手里,帮她穿上。女人碰到了衬衫裙的材质,就忽然安静了下来,很乖地让五月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依次从袖管放进去,再扣上胸前十几颗小圆扣子。大概因为是旧衣服的关系,又是丝绸,这一次她完全没有抵触的情绪。 “胸口的扣子有点紧呢。”五月盯着她的胸口看了一阵,不自觉就伸出了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她的胸脯,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下面是没有内衣的,脸上顿时烧了起来,正要道歉,抬头却看到了女人纯洁的笑脸。 五月顿时为自己的多虑感到羞愧了。 但是她想了想,还是说:“如果下次有谁故意碰你的身体脖子以下的部分,你必须作出生气的样子,逃走,然后及时告诉我。记住了吗?” 女人的表情很迷惑,但是还是很乖地点了点头。 五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拿出了之前准备的彩色字母卡片,重新回到了床边坐下。 “我要教你说话了。”五月说。 女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端正地在床上坐好。 “在这之前,先要给你取一个名字。叫什么名字好呢……” 五月闭上眼睛,细想着可以用来给她当做名字的事物。自己是在四月出生,在五月重生,所以从前叫做四月,后来叫做五月。席勒是在席勒溪登岸,所以才叫做席勒。而她呢,该叫什么才好? 在一片黑暗之中,一道曲折的亮光正由远及近地延伸过来。那是成百上千的收获鱼正在一起逆流而上,它们汇聚的光华照亮了夜晚的森林,宛如白昼…… “——白夜。” 五月睁开了眼睛。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白夜’?” 女人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张开手臂,勾住了五月的脖子,撒娇着。 “好了,白夜,不要闹了……嗯?” 五月温柔地看着刚刚得到名字的女人,后者正用指尖指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爱意。 “你指着我,是想问我的名字吗?” 拼命点头。 “五月。五月,是我的名字。” 女人张开了她湿润的嘴唇,努力想要发出这个声音,但是试了许多次都不成功。 五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背,作为安慰: “这个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慢慢就会学会的。” ***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已经在水下发育成熟的关系,白夜学习东西的速度比一般早早登岸的孩子更快。元音全部学一遍就会了,很快就进入了辅音的阶段。 也就在这时,十点钟的钟声响了。这标志着索绪尔学院上午的休息时间到了。教学区的方向热闹起来。地下不见天日的校长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已经出门去透风晒太阳,独有奈乐正陷入无端的烦恼之中,趴在桌上不住地叹气。 “在想什么呢?” 奈乐回过头,看见玛雅正含笑站在办公室门口,马上露出了笑容,随后又沉下脸去,故意说:“今天你怎么没去五月教授那里呀。” “我总不能天天去烦她吧,她也是很忙的。更何况,她今天根本没来。” 听见这样的回答,奈乐的表情更加不高兴。 “而且,”玛雅走了进来,贴到奈乐的耳朵边,悄悄道,“我的奈乐小公主好像并不喜欢我和她的心上人走得太近。” 奈乐顿时爆发了:“谁会让那种人做心上人!性格自私,道德败坏,天性风流……” “咦,五月教授是那样的人吗?”玛雅摸着下巴蹙起眉,“我怎么听说的都是相反的……喂,你该不会瞒着我和她交往了,之后又被甩了吧?” “只有浑身散发着腐臭的六眼飞龙才会和她那样的家伙交往!” 玛雅“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奈乐气鼓鼓地将脸转到一边:“你笑什么,一点都不好笑。” 玛雅拍了拍她的肩:“没有……我在高兴。本来我还以为今天一定会被拒绝呢。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奈乐不解地看着玛雅,而后者拖了一张椅子坐到了她的身旁,然后就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表格,在桌上摊开了,说:“这个你总归有印象吧。” 面向索绪尔成年师生的新居申请评分表。“当然记得,我做的嘛,前两天的新政策。” “只要以‘家人’名义联合申请,就可以得到当前两人居住面积之和1.5倍的新居,还带有洗手间和厨房。” “对啊,这个还是我的提案。结果最后通过的时候校长提都没提我的名,亏还得了那么多好评……”奈乐抱怨着。 玛雅看了一眼奈乐,然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点羞涩地说:“奈乐,你……不觉得你现在住的宿舍窄了点吗?”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又没有家人。玛雅不是也一样吗。”奈乐说。 “所以,咱们俩……”玛雅的眼神顿时鲜活起来,试图用言语诱导奈乐说下去。 “所以咱们俩的运气还真差啊。” 玛雅眼睛里的色彩一下子消失了,无奈地笑了笑:“啊,你说得对。我的运气真是差啊。” 气氛一时凝滞了。 奈乐继续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玛雅则仰头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排气扇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奈乐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坐直了。 玛雅也跟着来了精神,一脸激动地看着奈乐:“你觉得怎么样?” 奈乐转过头,看着玛雅:“什么你觉得怎么样,你还没说你到底要来做什么呢。刚刚你说什么来着?什么什么一定被拒绝?” 玛雅叹了口气,转到一边:“别提了,已经被拒绝了。” “什么嘛!以我们多年的交情你还想隐瞒什么?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啊。” “没有啦,晚安。”玛雅继续背对着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顺带把手往身后一伸,直接抽走了那张表。 “喂,别走呀……” 奈乐说着,伸手去抓玛雅的手,结果没抓住她的手,反而抓住了那张表的一角。 也就在这时,奈乐才注意到了表格的下半部分。“玛雅……你……在上面签了字?” 玛雅松开了手。 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脸太红了,她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低下了头说:“没有,只是写着玩……反正也没有人愿意做我的家人。”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奈乐自言自语了两句,接着就为自己的迟钝笑了起来,才笑了两声,忽然又不笑了。 玛雅还是不敢回头,努力笑着说:“本来想利用新规则骗个大点的房子住,结果,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变成‘家人’什么的……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并没有。我签。” 玛雅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哎?” 玛雅回过头,却看见奈乐已经趴在桌上,头埋在臂弯里。 虽然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却听见了她混着鼻音的声音: “玛雅真是的,心里想的事情都从来不告诉我……” 意料之外的进展,让玛雅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你不是也一样吗,高兴得都不敢抬头看着我了。” “你先回去吧。” “嗯?怎么了?”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脸……你先回去吧。表格就放在我这里,反正最后也是要送到这里来。” “好的!晚上一起去河边散步吧。” “嗯。” 门关上了。 奈乐立刻抬起头,仰头望着天花板。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她的泪水早已经流了满脸。166阅读网 135 优昙之子(6) ?放下了最后一张卡片,五月抬起头看了一眼床头的挂钟: “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啊……我去准备午饭。” 说完她就下了床,正要走,衣袖就被拽住了。回过头,白夜的一双眼睛正眷眷不舍地看着她。 五月笑了,决定开她一个玩笑: “被胸比我还大的女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还真是不习惯啊。” 白夜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脸就微微红了,用手遮住,好像做了错事一样。 五月取出一本彩色童话书,放到了白夜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恶作剧地玩弄了一下这个大孩子的金发: “你就在这里读这本书吧。这是我小时候常看的。” 大概是头皮被摩挲得很舒服吧,白夜微笑着,像个小猫一样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五月离开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之后就倚靠在门边,闭上眼睛,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虽说照顾白夜是非常累的事,绝对不比照顾小孩子轻松多少,但是看着她的心智一点点成熟起来也很有乐趣,更何况白夜她异常聪慧,才仅仅过了一个上午,她就学会了通用语所有的拼读法,还顺带将卧室里的物品的名字也都学会了。如果这样的话,她学会自用语应该也不花费太久。等那一天来到,大概就是别离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五月突然觉得好笑——她发现自己的心里竟然冒出了一些感伤的情绪。明明只是打算拿她做一个试验品的……她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厨房,拉开食品柜检查里面的存货。 五月想:必须要为她做一些有利大脑发育的食物…… 而在另外一边,白夜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翻看那本彩色童话书。过一会儿觉得胸口压得不舒服了,就转过身来,将书高高举起来看,手举得酸了就再翻过来……不知不觉,就在床的这一端,滚到了那一端。 她看得入了迷。 书里的故事,是第一代元语者、银发的卡尔纳普将语言教给众人,之后率领众人斩杀恶龙,建立索绪尔学院的传说。 “银发的……” 她自言自语着,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画上那个英俊男子的长发。 看到恶龙作乱,四处破坏房屋、拆散家庭的时候,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看到卡尔纳普杀死恶龙,众人相聚欢庆的时候,她又有一些失落,往后快速翻了几页。 她看到卡尔纳普恋爱了。 那个人是个金发的少女,是第一个向卡尔纳普学习语言的学生。白夜拿起自己的发尾看了一眼,然后心猛烈地怦怦跳了起来。虽然慌张,虽然不安,她还是盯着那一页看了好久,才翻到下一页。结果,在下一页上,少女和英雄在森林里亲吻了,成为了彼此的家人。 白夜将书放下,坐起来,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然后她从床上跳下,光着脚就跑出了卧室,跑到了厨房。 厨房里正飘满了焦糊的味道,五月正在料理台边上翻看着菜谱。 白夜鼓足勇气:“那个……” 五月抬起头,笑了: “怎么不穿拖鞋就跑出来了?” “白夜……想见五月,特别的!” 就这样非常率直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那么,你来为我读菜谱吧。一边看一边做好像总是有点来不及……”五月说。 白夜点头。 她跑到了五月的旁边,拿起了五月的菜谱,每读一句,五月就按照她说的去做,白夜就观察着,一开始还读得很慢,后来就读得很流畅了。 “啊,不是盐,是糖!” 在五月拿起一个罐子的时候,白夜紧张地叫了出来。 五月仔细看了一眼罐子上的标签,确实如白夜所说。她眼睛里闪现了一丝惊奇:“这么多调料,你这么快就都认识了?” 白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更浓烈的焦糊味飘了出来。 ……又搞砸了。 白夜一脸难过的表情。 “白夜不好。”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没用了……号称无所不能的元语者却……咦?” 说到这里,五月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两分钟后,虽然焦糊的味道还是在屋里久久没有散去。餐厅的长餐桌两端却各摆上了一盘用烹饪语调制成的烤白金鱼配奶汁烩饭。 因为过去非常爱惜能力的关系,五月很少使用自己掌握的各种杂语,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烹饪语,就竟然调制成了这样完美的食物。坐在餐桌边上,她忍不住稍稍有了一丝得意的心情。 但是白夜却迟迟不肯入座。她瞧瞧五月那一盘,再看看自己的那一盘,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是这两盘菜做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吗?五月想了一阵,突然明白了:问题并不在菜色——白夜是觉得她们两个坐得太远了。过去自己和席勒同桌进餐的时候,餐盘的位置就是这么摆的,所以自己这一次想也没想就这样摆上了桌。但是白夜现在内心还是个依恋他人的孩子,更何况,白夜还不太会用餐具。 于是五月她将白夜的座位挪到了自己的左边。 白夜学着五月的样子,拿起了刀和叉,方向却是相反的。她并没意识到,依旧笨拙地在鱼鱼肉上比划着。 五月微微笑了笑:“交给我吧。” 说完,她从白夜手里抽出了刀叉,把她盘中的鱼肉全部细细切好,又将银餐匙交到她手中,教她用法。五月做这些事的时候,白夜一直在边上乖乖听着,看着,一开始有些好奇,后来就渐渐转变成了倾慕之意。只是五月并没觉察到这些,看见白夜会用餐匙了,而且吃得很开心的模样,便安心一笑,转而低头享用起自己的那一份。 盘中美食稍有点凉了,五月用午餐的心情却从来没有这样舒畅满足过。吃完了午饭,她擦拭了一下嘴唇,正要思考接下来该做点什么的时候,忽然,左边的脸颊被什么东西轻巧地碰了一下,温热的,柔软的。 ——是白夜在亲吻她的脸。 那个时候五月有点惊讶,更多的是疑惑,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想要问白夜为何要这样做,却不能再问出口来。因为白夜立刻转而去吻她的嘴唇。 五月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亲吻。她本能地回应了她。既不同于昨晚在丛林中对奈乐的恶作剧,也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不负责任的情感游戏,而是一百年来都不曾被消灭的孤单灵魂在那个时候突然得到了回响。和白夜那种从图画书上学来的、用嘴唇碰一碰的小孩子的亲吻不一样,五月的亲吻是成年人才有的,认真而炽烈,仿佛火语结成的巨大能量,积蓄,爆发,将白夜一吻的纯洁轰至粉碎。她甚至把她强行抱到了自己的怀中,用手在她的长发下面恣意摩挲着,用身体去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甚至,几乎要毫不犹豫地把她就这么抱到自己的床上。 但是五月没有那么做。 理智在最紧要的关头回到了五月的身上。伴随而来的还有深深的罪恶感——白夜只是一个孩子。尽管身体十分诱人,内里毕竟是个孩子。她亲吻自己,因为她没有别人可以亲吻,自己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人类,也是她认识这世界唯一的通道,或许在她的眼中无所不能,或许,就像神一样。但是五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神,只是一个比一般人稍微特殊一点点的,凡人而已。她的良识让她不能无所顾忌。 她把白夜放回了她原来的餐椅上,自己则坐回了自己的那一张。白夜的呼吸还没有平复,脸颊因为方才激烈的亲吻而憋得通红,意识却已经恢复了,正用有点委屈的眼神看着五月的脸,红润欲滴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好像在渴望那些因为过早终结而没有得到的那些。 可是,不行。那些绝对不能给她,至少在现在是这样。 为了不再受到这纯洁的诱惑,五月决绝地离开了座位,背向白夜走到了窗边,望着高塔下面的风景。 这是难得的晴日,午后的索绪尔学院正笼罩在一片灿烂的阳光里。近处有人在嬉闹,远处丛林的颜色变得更加鲜亮了。 “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去南区看一看,再去森林里面散散心?”五月望着远方,忽然提议道。 这应该是个好主意。五月这样认为。如果是在外面的人群中行走,理智的作用就会更强烈一些。 只是并不知道白夜是否会同意。 她回过头来,看见白夜正灿烂地冲自己笑着。 “好!”白夜说。 有这么值得高兴吗?五月并不是太明白,究竟是“南区”还是“森林”让她欢喜……这两个词应该都还没有教过她。也许只是小孩子喜欢新鲜的东西吧。不过话说回来,白夜又和真正的小孩子不一样,非常的乖,还很少反抗自己的建议。 只是白夜只穿着一件衬衫裙就出门,毕竟还是不太好。五月把她带到了里屋,翻出了一条自己在国外冒险时和当地人交换的披肩,将它在白夜的身上松松地缠绕了两圈,刚好遮住了她的胸部。白夜低下头看了看,就又露出了自卑的表情。五月悄悄在她耳边说:“长得那么好看,可不能让别人随便看到。”说完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白夜这才明白自己的身体并非令人憎厌的东西,立刻脸颊羞得通红,扑到了五月的怀里。166阅读网 136 优昙之子(7) ?白夜还是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脚走出这么长的路。毕竟她早上才刚刚学会走路。她紧紧拉着五月的手,一会儿跑到路的这边,一会儿跑到路的那边,五月也只能跟着她跑来跑去。她时而还在路的中央转着圈,引起了周围不少人驻足观看。每到那个时候,五月就用手蒙住她的眼睛,横抱着她走出人群,留给外人一个任人遐想的背影。 南区商业街的样子和五月记忆里的大不一样了。她回想起自己上一次来,还是席勒带她来这里的书店为她选购各种各样字典和颜料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五月,个子也才刚刚比柜台高那么一丁点儿,恰好可以看见柜台底下藏着的两个小服务生说悄悄话。真的是十分令人怀念的时候啊…… 正这样回想着,白夜忽然松开了她的手,拐进了路边一家招牌鲜艳的酒馆里面。 五月感觉不妙,立刻追上去,一把抓住了白夜的手腕: “这里不行!” 白夜有点惊慌地回过头。酒馆里的几个酒客都笑了。 一个说:“怎么不行?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另一个认出了五月的身份:“没想到您是禁酒主义者啊,那我可不能继续支持您了……” 五月只好松开了白夜的手,向周围的人说: “我并不反对饮酒,你们请随意喝吧,她不善饮酒。——酒保,”她转头道,“请给她拿点果汁,要甜一点的,她喜欢甜的。我就不必了。” 酒保微笑着点了点头。 沙发座已经坐满,五月在中央的长桌上找到两个面对面的位置,就和白夜坐下了。不一会儿,酒保就把一杯五色斑斓的果汁摆在了白夜的面前。白夜好奇地盯着看。当酒保把一根吸管插进杯中的时候,白夜还惊讶了一下。 周围的酒客都笑了。 “美女,是第一次来吧?”之前起哄最起劲的一个酒客说。 白夜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里的饮料还不算最好,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白夜有点不知所措。 五月已经有点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白夜,喝完饮料,我们就走了。” “教授,”那个人端了一杯酒在手中,连人带椅朝五月靠近了,把酒送到五月的面前,“行行好,帮我和这个大美女介绍一下?下次我让全家都投您的票……” 他说话的时候,五月一直在笑。刚一说完,五月立刻就换上了一张极为冰冷的脸。 “这是不可能的。”五月说着。然后,她抓起了一直在对面看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脸上满是迷惑的白夜的手,“她是我的家人。”五月说。 此言一出,酒馆中所有人都惊呆了,就好像他们同时看见了两只大眼龙一样。 紧接着,就是满室哀鸣—— “好不容易来了个美女,居然是有家人的人了!呜呜……” “你这算什么!五月教授是我的女神啊!女神居然有家人了呜呜呜……” “连五月教授这样的工作狂都能有家人……为什么我还是一个人……呜呜……” 虽然嘴上这样说,大多数都是在起哄。五月并没放在心上。倒是白夜看着周围人夸张的反应,越发糊涂了——明明刚才都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变得哭的哭,笑的笑? 不过白夜很清楚地听见了,就在刚才,五月称自己为“家人”……白夜想起那本画册上卡尔纳普与金发少女亲吻的插画,心里就变得暖暖的。 “是的,”白夜微笑着说,“白夜是五月的家人!” 结果这句话对酒馆里的人造成了二次伤害。好多人敲着空杯子说要再来一杯借酒浇愁。酒保笑得很开心,因为看样子今天可以多卖掉几杯了。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说:“五月教授,您好啊。” 是一个男子,正拿着一个小口袋,微笑着朝五月挪了过来。此前他一直在她们旁边不远的角落里喝酒。 五月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这可是个风云人物。他的本职是个商人,因为经常利用自己的花言巧语向人兜售假货而在索绪尔学院恶名昭彰。现在他走来,多半又是想卖什么东西给自己吧。五月决定不理睬此人。 商人也注意到了五月的态度。不过他并没因此感到挫折。他把手伸进了口袋,轻轻一掏,摸出了两枚闪闪发亮的玫瑰色戒指来。 “教授,您有这样一位高贵又可爱的家人,怎么能不为了她戴上这爱的证明呢?”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上却并没有把戒指拿给五月看的意思。他的眼睛一直在往白夜的脸上瞟,而白夜确实对他手中这对发亮的东西产生了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立刻绽开了笑容,将戒指往白夜的面前凑。 “尊贵的小姐,您看,这是现今在索绪尔非常流行的首饰,很漂亮吧?和您白皙的手指非常相称呢。更神奇的是它上面附着的的魔力——只要戴上它的家人们,就算生命逝去了,在来生也会相见,再次结为家人的。带有这样功效的戒指是很稀有的喔,别的商人那里都没有,在我这里也是最后一对了。只要五十枚银币,很公道吧?” “‘逝去’?那是什么意思?” 白夜迷茫地看着商人的脸。 商人以为白夜会像一般女人一样习惯性地讲价,却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只好尴尬笑道:“哎呀……要说这个的意思嘛……真是伤脑筋了呢……” 他正在搜肠刮肚,五月却已经站了起来。 “白夜,我们走,”五月说,“不要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 白夜的表情有所犹豫。 “五十枚太贵的话,四十也行!三十?” 五月根本不理睬他。店里其他的顾客纷纷嗤嗤地笑了起来。 “……二十五!最低了!已经是亏本的价钱了!”商人急了眼。 这时,五月终于把钱袋拿了出来。商人看见钱袋,眼睛都直了。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因为五月只是不耐烦地将用来支付白夜那杯果汁价钱的数枚钱币随手在桌上摊成一行,接着就拉住了白夜的手腕,走出了酒馆,扔下羞赧的商人和一室的哄堂大笑。 五月大步流星地往北面走着,手里紧紧握着白夜的手。白夜望望她,又回头望望酒馆,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的步伐没有五月大,但是还是拼命追赶着她的速度,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五月这才意识到问题,停下了脚步。再看看周围,已经不再是商店街的景象了。 “抱歉,我刚才好像走太快了……” 白夜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但是表情还是有一些失落。 五月猜测她大概是喜欢那对闪亮的戒指,心中忽然有点愧疚。其实五十枚银币对五月来说并不算多,只是那个商人的作为让她讨厌。“那人是个有名的奸商。那只是普通的戒指而已,转世只是一个传说。起码一百年前我从来没听说过。如果你喜欢,给我十天时间,我用工匠语给你做一对。” 白夜听不懂“奸商”,也听不懂“工匠语”,但是她听懂了五月是要送东西给自己,立刻露出了笑容,但是随后又失落起来。 “他说到‘逝去’……什么是‘逝去’?”白夜问。 五月的表情稍稍释然了——原来白夜是在烦恼这个问题。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即使使用词典上的定义,亦很难让白夜理解它的含义。五月思索片刻,说:“一起去森林吧。那里有一个地方。” 她的计划是带白夜去看索绪尔学院的“墓地”。 上一次小莫妮卡带她去森林,那条道路的其中一条岔路就通向墓地。当时她就向小莫妮卡问起过这件事,但因为当时另有要事要办,又是夜禁时间,所以就把拜谒墓地的事情暂且放下了。现在还是下午,离夜禁还很早,是森林可以自由出入的时间。禁林深潭一般人不能闯入,若要解释什么是生死,那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场合。 白夜并不知道她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她听见要去森林,就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虽然她刚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双腿此时已经非常酸痛了,但还是跟着五月努力前行。五月看出她的疲倦,就拉着她在道路边停下来休息。等到有使魔拉着守墓人的车子经过,就走上前去,请求守墓人载她们两个一程。守墓人表示愿意帮忙。她们就愉快地上了车。 三头牛头马身的使魔拉着车子在密林中疾奔。白夜靠在五月的肩上,时而看着她的侧脸发呆,时而有点调皮地亲吻着她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就望着两边飞速后退的树木,欢快地哼起了一支从来没有人听过,也没有歌词的小调。 守墓人看见了白夜的样子,不禁就有些好奇:“去墓地还这么开心?” 白夜不解地看着守墓人。 五月拍了拍白夜的肩头,对守墓人解释说:“要扫墓的人是我。她什么都不知道。” 守墓人依然觉得白夜的反应有点难以理解,不过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个有点特殊的乘客。 车子很快在一大片空地边上停下了。放眼过去是鳞次栉比的墓碑,每一个都很小很小。仔细看过去,上面只写着很简单的几个文字,大多数只有名字,额外带有生卒年的就很少很少,更不要说铭文这种在索绪尔以外的地方很常见的东西了。 守墓人说:“如果是五月教授的朋友的话,应该是百年以前的人吧?您得靠东边、草比较高的那一片地方找找。” 五月向他道了谢,他便离开了。 “这些石头是什么?这些名字的主人呢?”白夜问。 “他们都不在了,这些石头是他们的纪念物。学院设立了这样一个场所,让大家用来回忆过去”五月说。 “他们不在了……是去哪里了?”白夜又问。 “在我们来的那个地方。”五月说。 白夜回头望了望商业街的方向。 “不是商业街,是禁林深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条溪水吗?那条溪水通往一个很深的水潭。我们都在那里诞生,等到我们不会说话、不会呼吸也不会动了,就会被重新投入那里。” “……就是‘逝去’,吗。” 白夜说毕,无声地流下了泪水。守墓人的使魔看见了她流泪的样子,也跟着低下头来,发出了沉沉的哀鸣。。 五月轻轻把白夜抱住了。 “传说,被重新投入那里的人,还会有机会再次被那些闪光的小鱼送上岸的。”五月微笑着说,“就算逝去了,也不是没有重新见面的机会。” “真的吗?” “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很好看,不过也把我虐惨了。166阅读网 137 优昙之子(8) ?其实对于这个传说,五月她自己也不是非常相信,只是希望这个故事能够给白夜带来一点点安慰。 但是,即使是活了六百年的席勒,都再也没遇到过那个牺牲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换取她性命的那个人……六百年过去了,席勒她还会抱着这样的希望吗?也许早就破灭了吧。 五月也曾经在某一段时间里,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怀着简单的希望。 那个时候,她希望那个因为自己的任性才死去的妹妹能够复活。 如果妹妹可以复活的话,她就不用忍受无尽的自责,和比自责更加漫长的孤独了。甚至,如果她的妹妹愿意留在索绪尔的话,她就可以实现她离开山谷的梦想了。 这固然是非常自私的动机,但是却无比强烈,无比真实,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的反省中,她的想法渐渐成熟了。“双生子只能依次登岸”——如果没有这个陋俗,她就不会活得那么孤独了,如果她活得不那么孤独,或许就不会有离开索绪尔的想法,如果她没有离开索绪尔的想法,妹妹就不会为了自己而死。妹妹既然可以在水下用置换语救自己一命,证明双生子之间有着某种特别强烈的羁绊存在。水下的妹妹不仅有知觉,有意识,而且她的元语之力比岸上的自己觉醒得更早。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旧俗的荒谬吗。 转世? 草地中深陷的墓碑,难道还不能说明转世传说的荒谬吗。 五月的心中早已不再对传说抱任何希望了。 妹妹是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其他人也是。关键是活着的人接下来要怎样生存下去。 哪怕只是因为自私也好,哪怕只是因为后悔也好,她作为双子之一,既然回到了索绪尔,就必须改变这个陋俗,扭转其他双子的命运。 像自己,像白夜这样的双子的命运。 她要找到妹妹的墓碑,向她的灵魂起誓…… 想到这里,她又低下头,往草丛中间寻找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一度使用的那个名字。 ——“四月”。 五月看看周围,努力回忆着百年前一些零散的记忆。 写着“四月”的那个墓碑是席勒亲手树立的。五月站在边上,看着恩师用铁锹一下、一下掀动着泥土。夕阳把席勒的银发照成了金发,也照亮了席勒额上的汗珠。 那个记忆中的墓碑,究竟是在哪里呢…… 突然间,一声惊呼。白夜的惊呼。 五月丝毫没有思索,就朝着白夜的位置冲了过去。 白夜直直地站在那里,伸手向前指着一块墓碑,脸色苍白如纸。 “为什么?” 白夜问五月。 五月朝那块墓碑看去,是那一块写着“五月”的墓碑,已经有了风化的痕迹,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是席勒树立的那一块。 ——看来是席勒又重新修改过了上面的文字。 “别害怕。”五月搂过白夜的肩膀,“这里面有一个很长的故事。” 她把当年的事情向白夜复述了一遍。白夜听完了,似懂非懂。五月就让她到溪水边上寻找发光的石头去,自己则在妹妹的墓碑边上陷入沉思。 守墓人忽然走过来了,神色有点慌张。见到五月的面,看看那她面前那块墓碑,又看看远处玩耍的白夜,心中就有了数,不过为了保险,还是问道: “刚才听到那位小姐喊了一声,不要紧吧?” “不要紧。”五月说,“她只是看到这块墓碑上写着我的名字,所以非常惊讶。” 守墓人露出了有一些为难的表情: “原来您是找这一块。席勒教授在时就很经常来看这块墓碑。我一直不知这到底是谁的名字。听说了新元语者的名字,我还吓了一跳……您和席勒教授早就认识?这块墓碑……莫非她以为您已经死在远方了吗?” 五月笑而不答。守墓人决定换个话题: “说到这个,最近有几个人向墓地管委会提出了建议,说希望能在这里树立一个席勒教授的墓碑,或者雕像。虽然这种事情做起来很容易,但是席勒教授只是行踪不明,如果她突然回来的话……您看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这确实是个问题。 之前在城里的时候,五月听说,对席勒教授的搜索已经被叫停了——再寻找下去也是无益。 “听大家的意见吧。我会建议校长他们在全校范围内搞一次投票的。”五月说。 “但是,大家都说要听您的意见。好多人说,只有元语者才能理解元语者。” 真的是这样吗? 五月听见这样的传言,忍不住就想笑。 如果这传言是真实的话,席勒应该早就觉察到她对她的心意了。 不过这个时候,一个想法又浮现在五月的心头:也许席勒早已觉察到了,所以才选在自己返回索绪尔的前夕离开离开。 很显然,席勒她并不是没有觉察,只是一直在逃避着五月对她的好意。 回忆着过去的种种,五月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守墓人也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变化,渐渐紧张起来。 “您该不会和席勒教授有什么仇怨吧?” 咦?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吗?五月刚刚有一些意外,忽然看见面前那块墓碑,就在心中悄悄微笑了。 看来,守墓人是将席勒树立写着“五月”的墓碑的这个行为,当成席勒对远游在外的五月的诅咒了…… “没有任何仇怨,”五月笑着说,“她是我的恩师。” 守墓人的表情大为缓和。 “那,席勒教授的纪念碑的事……” “既然大家都说想要做的话,就做吧。”五月说,“要比这一块更大,更结实,更不容易损坏。等到席勒回来,也就知道我没有辜负了她当年的好意。” 五月指着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块墓碑说。 守墓人的表情又难看起来了。果然两代元语者间还是有着不可消解的仇怨啊,守墓人想。 *** 差不多与此同时,南区商业街的小酒馆里面,五月和白夜坐过的位置上,玛雅和奈乐两个人正别别扭扭地坐着。奈乐在喝酒,玛雅看着她喝,一杯又一杯,终于看不下去。 “别再喝了。”玛雅说。 奈乐看了玛雅一眼,道:“给我一个不喝的理由。” “你先给我一个喝酒的理由。你以前从来不会喝得这么快这么凶。” “为了庆祝我们以家人的名义,成功骗到了学校的房子。这一杯敬给新规定。” 玛雅无可奈何地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和奈乐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敬新规定。”说完,陪着奈乐饮了下去。 “还要敬我们终于成为了家人。”奈乐说。 虽然听上去就像是附带上去的一样,但是玛雅还是露出了微笑。她不再劝奈乐不要再喝,主动帮她把酒杯添满,之后又碰了一下。 “二位既然刚刚成为家人,要不要看看这件东西?” 还是那个商人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 正在洗杯子的酒保抬起头来,看了又在推销那对“神奇的”戒指的商人一眼,就又笑而不语地低下头。 “最后一对了,好好考虑考虑吧!”商人说完,用力拍了拍玛雅的肩膀。 邻桌的酒客哈哈笑了:“五月教授看不上的东西,你也好意思再推销一遍啊?” “咦?”玛雅大感好奇,“五月教授有家人了吗?” “有了,刚才就在你的位置上坐着呢,是个生面孔,金发美人儿……” 金发美人儿? 玛雅的脑中一瞬间飘过了那个被众多收获鱼从深潭中送出来的女性的模样。 她正想追问下去,本来被戒指稍稍勾起一点兴趣的奈乐却已经没有了继续在这里坐下去的兴致。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拉着玛雅的手,说:“我们走。” “但是很好看啊,这个戒指的色泽。”玛雅看着商人掌心的戒指说,“你戴着一定很漂亮。就算这个戒指没有任何魔力,也是很不错的饰品了。” “我才不要……” 奈乐还想拒绝,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玛雅已经把钱袋拿了出来,和那个信用破产的商人开心地称兄道弟起来。 林间的小路上。 奈乐在前面快步走着,突然回过头,忿然道: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戴它!” 玛雅说:“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十一遍了。” 奈乐低头不说话,脚下仍然不肯放慢了步速。玛雅看出她心思很乱,却不知为什么乱,不过仍然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心谨慎地跟在奈乐的身后,说: “不想戴就不戴嘛。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逼你戴它呀。我知道你不想这么草率就和我成了家人。所以以后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给你充足的理由,让你把它戴上的。” “我绝对不戴!”奈乐第十二次回过头说。 沉默。 奈乐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她停下了脚步,等玛雅走到自己的身边来,才和她并肩行走。 “玛雅,”奈乐说,“抛开新规定的事情不谈……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吧。” 玛雅默默点了点头。 “为什么?”奈乐问。 “因为你是生命之语的使用者啊,我负责输出,你正好负责治疗。”玛雅笑着说。 奈乐撇撇嘴:“这可不是个好答案。” 玛雅笑了。 “你啊,”玛雅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遇到龙的事吗……” 玛雅刚说了一个开头,奈乐就突然停下了脚步。 奈乐停下,并不是因为玛雅所说的内容,而是因为奈乐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墓地。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奈乐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只是心里有点不快活,然后就沿着路一直往北走去了,如此而已。 而这么做的结果是——她的面前,不太远的地方,正站着两个人。 五月,和一个守墓人模样的人。 奈乐停下了,玛雅也跟着停下了。 那两个人正在交谈,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五月依旧是那种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的样子,淡淡地微笑着,听着守墓人的话,在沉默的间隙偶然说上一两句,那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席勒,却又比她多了不少亲切的朝气。而另外一边的守墓人虽然说话较多,望着五月的眼睛里却始终充满了崇敬,仿佛他才是倾听者,而五月是讲述者。 奈乐想去听上一听他们聊的内容,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似的,始终没有上前。 玛雅晃了晃奈乐的手:“在想什么?” 她正要多和奈乐说两句,忽然就感觉到温暖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恭喜你们两个。”五月微笑着说。 玛雅也笑了,心想: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元语者啊。她又看看奈乐。 奈乐没有笑。166阅读网 138 优昙之子(9) ?奈乐和玛雅说:“我有点想和五月教授单独说两句话,可以吗?” 玛雅点了点头,于是停下了脚步。五月见奈乐看着自己走来,便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就在白夜的耳边说:“去摘些花来吧。那是玛雅老师,你可以去和她打个招呼,把花送给她。”说完,朝奈乐身后的玛雅微笑着点头致意。 白夜朝玛雅走去,朝溪水边的花丛走去。 这本来就是适合摘花的日子。索绪尔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溪流本来是银色。到了午后,因为映出了澄澈的天空,变成了浅蓝色。两岸皆是白色的花朵。细小的花瓣环绕着鹅黄色的花心。长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起舞,仿佛它们生而能舞,恰好能跟上天地之间神秘的乐曲,那乐曲只有它们才能听到。 但白夜没有摘那些花。她在玛雅身边坐了下来,盯着那些花看,看了很久。 玛雅看着她。 玛雅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人有一张陌生的面孔。 玛雅记得,五月教授是一个人回到索绪尔的,而回归索绪尔后,也就一直过着独居的生活。那么这名女性又是谁?如果是五月教授所亲近的人的话,那应该早就出了名了,怎么会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呢? 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五月和她说话的态度,就像对小孩子说话一样。 玛雅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夜。” 玛雅虽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但也发现了,白夜说话的语调和一般人有所不同。 于是她又问:“五月教授是你的老师吗?你学的什么语?” 白夜茫然地看着她。 玛雅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这是一名智力略有缺陷的女性。 这样的学生在特别班里也很常见。一直是保持着刚登岸后不久的智力,无论怎样教育也难参加学校的正常工作。永远只能被照顾。 一旦谁被认定为这样的学生,特别班就必须停止对他们的教育——毕竟资源有限,不能让他们在特别班呆上一辈子。有很多学生离开特别班后就不知到底去了哪里。 也许一向关心弱势群体的五月教授还和他们保持着联系吧。既然五月教授这样重视她这样的人,那我也要好好爱护她才对。——玛雅这么认为。 于是,玛雅试着和白夜沟通道: “五月教授要你把花送给我呢。花呢?” 白夜看着玛雅,微笑着说: “我已经在心里送给你了。” 玛雅有点惊异。 她发现白夜的确是个有些特别的人。 我还是喜欢你。 别再说我不了解你……人连了解自己都做不到,那为什么一定要了解自己喜欢的人呢。 可是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我已经答应了玛雅。 你既然是元语者,那你应该是智慧的。告诉我该怎么做吧,怎样才能控制住我自己的想法,我的老师! ………… 五月听着奈乐诉说着这些,眼睛始终没有眨一下。但是,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的眼神。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奈乐慢慢哭出来,然后稍微移动了脚步,确保不远处的那两人不会注意到奈乐的表情。如果玛雅注意到奈乐的这些话,将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五月知道奈乐从不考虑这些。 这是很多人都会犯的错误。放任自己的话语,明知话语可能变为利刃,还是任由它们朝着对自己怀有善意的人刺出去。 就连五月也曾经刺伤过很多人……这是索绪尔的人都已忘记的往事,现在只有五月还记得了。 喜欢是一种自私的感情。成为彼此的家人则是完全不一样的事。如果不能管束自己的话语,喜欢将永远只能是喜欢而已。如果明知如此却还要那样任性,倒也没什么不好。 但这样就不是真正的喜欢。因为“只是喜欢而已”,并不是喜欢的终点。 只能算作自我满足吧。 可是这些道理,五月只能在心里默默说。没办法告诉奈乐,只能让奈乐自己明白。明白这些道理需要一个契机。比如,一个外界的闯入者,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战争,一条打破屋顶的巨龙…… 真是可惜,那样的契机,总是会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五月叹息了。 奈乐擦干了眼泪。 她笑了笑,说:“这道题的答案,老师是不肯给我了吧。” 五月依旧平静地看着她,说:“你已经不是做学生的人了。有些答案,你该自己去找。” “如果我放弃这场考试呢?”奈乐说,“如果我去告诉玛雅……我还有补考的机会吗?” 五月说:“不。你注定不及格了。不是所有考试都有补考的机会的。” 五月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 她必须不能有任何感情。 任何同情的眼神,温柔的话语,都会给奈乐带来不必要的希望。而那是五月不想看到的。 奈乐退后了一步,过了很久,才说:“你真残忍。” 五月说:“我一向残忍。见过太多外面世界的我已经厌倦了做任何人的伴侣。我在外面游历时候,不管枕边人是谁,我总比他们更早醒来,备好早饭就离开。这样便可免于一些无聊的挽留与纠缠。但你太单纯。这样的你,我连碰也不会碰。错不在你,而在我。” 奈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五月,摇头说: “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可能是那样的人。你只是为了打消我的念头,诋毁你自己……” “也许很多人觉得这并不是诋毁。人生在世,不过就是求一个温饱。被温暖地抱过之后,还有一顿温暖的早饭。我的口碑一向很好呢。” “你……说谎。对,你一定在说谎!索绪尔的元语者,怎么会把元语之力浪费在准备早饭这样的事情上……” “当然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双手——我的手很灵巧呢,起码要胜过我说情话的能力。” 五月的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 但奈乐看见了那表情,却好像看见了非常骇人的东西似的,情不自禁后退了三步。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五月说,“我和你注定是不一样的人。你渴望的幸福我无力给你。那样我们都会痛苦的……” 奈乐打断她:“你又在骗人……你就是个骗子!” “……不对,比起你,更痛苦的是我。”五月依旧自顾自说着,“我是为了自私才拒绝你的。对不起。” “骗子……” 奈乐捂着耳朵,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五月的心情却有些轻松。 因为奈乐已经不再看自己了。这证明这些话已经在发挥作用,虽然奈乐还是难免地受到了一些伤害,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平复的吧。只要她再得到一个契机,就会知道,究竟要怎样做,才可以和值得做家人的人好好生活下去。 在奈乐看不到的地方,五月望着天空,微笑了一下。晚风徐来,夕阳西坠,明灭于乱山之中。今天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玛雅大声的叫喊。 喊声回荡在墓地之中。 ——她喊的是……“白夜”! 奈乐回过神时,五月已像白色的飞鸟一样,朝玛雅那边奔了过去。 奈乐有些不明白了。 她从来没看见过五月教授飞奔的样子。 五月平日走路步速比一般人要快,但意态稳健而悠闲,极少奔跑,更不会飞奔。就好像即便是巨龙像她俯冲过来,她也只会迈着悠闲的步履闪避过去。 但她现在在飞奔,方向是那个叫做白夜的女性…… 奈乐有些恍惚。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一步步也朝着河边走去了。 她看见五月紧抱着那个裹在大披肩中的女性,大声呼喊着,说着各种各样复杂的语言……一句都听不懂。 五月会这样惊慌失措吗? 她走得更近了一些。现在她可以看到五月抱着白夜身体的双手在颤抖。玛雅在旁边,劝说她要镇静,但是似乎完全没有效果。 就在刚才,白夜的身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摔了一跤吗?她的身上并没有泥土。是掉进了溪流里?她的衣服也是干燥的。 玛雅和五月说:“她忽然说她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于是就躺在这里。等我转身看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 “西里尔!” 五月大喊了一声。 远处的天空中立刻传来了响动,像是拍翅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出现了一只巨大而优美的绿色的龙,在五月的面前温驯地停下,收敛了翅膀。 奈乐看呆了。 她听说古代的索绪尔人都会饲养一些使魔,但是因为要消耗很多能力,所以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做。而且饲养龙作为使魔,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思议的…… 抱着白夜,五月矫健地跃上了龙背,喊道:“回高塔去!” 就这个瞬间,包裹白夜的披肩轻轻落了下来。奈乐看见了白夜的脸。她这才知道了五月惊慌的原因。 ——在白夜的脸上,出现了不该有的皱纹。166阅读网 139 优昙之子(10) ?寂静的保健室里,白夜正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 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一切似乎都与平时的保健室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在她的周身环绕着一层乳白色雾气。雾气极淡,仿佛稍微一阵风就会把它吹散。 “老师……” 她喃喃念着。 这是在她恢复意识之后说出的第一个词,之后发出的所有语音,都只是对这个词的重复。 但是五月并不在她的身边。这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了任何人。 难道自己已经被无情的抛弃了?——白夜绝没有这样想。 她相信五月一定会来看她,一定。她还有最重要的话没有和她说,所以她必须努力等待下去,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为何擅自解放成年婴?这符合道德吗?” “身为教育者,本来就要时常行走在认识的边缘。” “难道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 “我拒绝回答此问题。” “造成的后果,谁来承担?” “我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 “所有的罪责?哪怕是杀人之罪吗?” “请救救她……拜托了。” 门被人拉开了。 床上的白夜转过头,虚弱地望着五月。 五月也望着她。白夜想要起坐,五月却摇了摇头,伸出手,穿过那迷雾,握住了白夜的手。 那层迷雾很薄,很淡,却是五月利用精纯的工匠语和生命之语,以最快的速度凝结而成,塑造出了类似于禁林深潭的环境。就是这层薄薄的雾气,维系着白夜犹如朝露的生命。白夜的容貌,也暂时停止在了三十几岁的模样。 但这已经是五月能做的所有事。这两股语言之力也仅仅是权宜之计,并不能护持生命的花朵永不凋零。 白夜的衰老死去,仅仅是时间问题。 “老师,你像我的妹妹,现在。” 五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她现在的年龄,看上去比她还要年长。“你照了镜子?” 白夜转过头,望了一眼玻璃窗。 窗户上映照着她们两人的身形,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五月这时才发现,她们两个的相貌确实有一点相似,看上去真的像一对姐妹。 “我曾经有一个姐姐。” 白夜听着,望着五月的眼睛。 “不对,我才是那个姐姐……我被她,被那个妹妹保护了。被还在深潭里,未曾登岸的她。所以我知道在深潭中等待的感觉。也知道深潭中的孩子们是有意识的,也有他们的哀和乐,也会想保护他们重要的人……只不过在得到语言,看到这世界之后,他们就将那些记忆忘掉了。” “这就是老师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五月沉默了很久,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刚才……在那边……如果老师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理解。” “我不想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五月这样简短作答,没有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她还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和他们消磨,和白夜的时间却已不多。 她希望白夜最后的时间是快乐的。 “那么老师也不需要告诉我。” 白夜微笑着。 “我和老师心意相通。” 五月点了一下头。 窗外的远方,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警钟声。 刚才还晴朗无比的天空,忽然出现了滚滚乌云。 “……是巨龙吗?” “……全体师生进入一级戒备!” 隔壁的房间也骚动起来。五月坐在床边,没动。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五月也没有起立,依旧坐着。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终于停止了。 白夜焦急地皱起了眉:“老师,你不去吗?” 五月微笑:“我要去哪里?”她看着窗外,“就算世界毁灭,我也只会守在这里。” “他们需要您……” 五月将手指搁在白夜的唇上,不让她说下去。 “那不是龙。我熟悉龙的气息。安心休息吧,我哪里也不会去。” 就好像为了印证她的预言一样,她的话音刚落,大地猛地一震,然后警钟声便停下了。 过了许久,叩门声再次响起。 “五月教授,您能开一下门吗。” “不能。我不想和理事会浪费时间。” “不是理事会……有人想要见您。” “明天再见。” “她们是坐在龙骨里来的。” 白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龙骨?” 门打开了。 除了敲门的秘书,门外还站着两个人,奈乐和玛雅。奈乐低着头,玛雅轻轻拍着她的肩。见到门开了,她们两个看上去都有些紧张。 然后她们往边上让开了。 门口对面的等候沙发上,坐着两名女性。 一个人是黑色的短发,天青色平裁的旗袍,文质彬彬地坐在那里,手里正随意翻看着一本大书。看上去就像是学校里的老师,长相却显然不是本地的人。 五月觉得这个人的样子非常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岁月隔得太久了? 另一个人是亚麻色的长发,如烟如瀑,虽然看年龄也像是老师的年纪了,但个性未免太活泼了些——她不是坐着,而是倒立着躺在沙发上,脑袋仰在座垫的边缘,裹在黑丝袜里的修长双腿穿着尖头的高跟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两只手高举着一个东西,忘我地狂按着。 那东西五月曾在国外见过,是叫做“掌机”的玩意。 她的衣服也不像个老师,因为露在外面的部分好像有点多。 “啊~又死掉了!” 玩掌机的人懊恼地踢着双腿。 “安娜,注意形象。你的头发又快掉到地板上了。”看书的那名女性无奈地劝导着。 “好啦好啦丽,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我们……” 丽? 五月对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玩掌机的那名女性就势一个后空翻,稳稳站在了地上,然后一转身,往后一靠,便并排坐在了短发的女人身边。 秘书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那个……打扰二位……” 两个人一起抬头盯着秘书看。 五月这才注意到,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女人,脸上有一点灼烧般的伤痕。 这让她想起了一个历史中出现过的人……但那个人竟会是这样的吗? “是阿奎那小姐吗?” 五月脱口而出。 安娜呆了半晌,忽然得意道:“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人记得我!果然我是值得名垂青史的大人物,我……” 丽盯了她一眼,安娜不说话了,朝她吐了一下舌头。 五月突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在了安娜的面前。 “请您救一救里面的那个人吧。如果是传说中的您,一定能够做到。” 秘书呆住了。 奈乐和玛雅也呆住了。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那个骄傲的五月教授,居然会毫不迟疑地恳求他人。 安娜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 “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她说。 “也就是说,二位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家,知道了我面临的麻烦,特意前来提供帮助?” 屏退了外人,三人在茶几四周坐定,五月听了丽和安娜的自我介绍后,作出了这样的发问。 “并不全是这样。”丽说,“我们两个,也有我们的麻烦,需要在这里才能解决。” “只要能让白夜恢复正常,”五月说,“不管二位面临怎样的麻烦,需要我提供怎样的帮助,我都会立刻答应,绝无犹豫。” 丽和安娜互相看了一眼。安娜还眯起眼睛,调皮地笑了一下。 丽的表情却很严肃。 她转向五月,慢慢道: “五月教授,我觉得你有一个误会。——白夜身上发生的事,并非异常,而是必然的结果。” “必然……?” “她的身体早该衰老了。但禁林深潭的环境保护了她,她也适应了那里的环境。一旦离开那里,她就会迅速衰老下去——这是无法改变的必然。”丽沉声说明道。 安娜怕她说得还不够明白,于是解释道:“就好比埋藏地下几千年的陶罐,突然挖出来,不做保护的话,不用过多久就会因为水分流失而碎裂的。” 她说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容。 五月的心却被刺痛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强行让她登岸才造成的?” 安娜道:“可以这么说。” “已经没有了……恢复的可能?” “没有办法。即便让她再回到禁林深潭环境中,也没有用了。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在飞速衰老,只有同时让她进入休眠状态,才可能将一切停止。但是如果一直休眠下去,又与死去并没有什么分别了……除非有让时间倒流的办法……但是我们两个的经验已经证明,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五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阴沉。 她的头低了下去,久久的,一句话也没说。 “安娜……”丽的眉心皱了起来,“你的话太伤人了。” “这有什么办法嘛,”安娜笑着冲丽眨了眨眼,“这是事实呀。如果不让她明白她到底犯下了怎样无法挽回的大错,怎么让她接受我们的方案?” 五月霍然抬起头:“你们有办法?” 丽慢慢点了点头,说:“办法有一个,是安娜的主意。也许算不上办法,而且,有些趁人之危……” 安娜说:“你就说给她听一听吧。毕竟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隐瞒不告诉她也不应该——毕竟你们也曾经是同学嘛……而且还是进入过对方身体的关系。” 她的嘴边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丽的眉心皱得更深,却低下了头,过了很久,才小声道:“真是不正经。” 进入对方的……身体? 五月突然想了起来——她想起了所有的事。在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从天而降的学生,骑着一只巨大的妖兽与龙作战,后来,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意外,她们身体里的灵魂发生了交换……后来虽然成功换了回来,这个学生也离奇地失踪了,再也没了下文。 这件事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五月虽然可以依靠元语者的特质得以长寿,这一位,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她与阿奎那是同样的人吗? 五月的心中冒出许多的疑问。但现在并没有给这些疑问寻找解答的时间了。“请说吧,你们的方法。” “我们的方法很简单。”丽说,“既然不能让白夜的身体回到过去,那么只要让她身上的变化停止,她的生命依然可以留住。” “我已经在这样努力了。”五月望了一眼虚掩的门,好像看到了门那边躺在迷雾中的白夜,“但那只是暂时的。” “我有一个办法——让她的生命保持现状,延续下去,直到永远的办法。” 说到“直到永远”的时候,丽的眼神忽然有一些伤感。 安娜插嘴说:“但是这个方法会让你们分别。” 丽看她一眼,补充道:“更糟的是——会让她忘记你,忘记掉你们之间发生的事。” 安娜接着说:“却可以让她获得永远的生命……永远,永远的生命。” 五月沉默很久,开口道: “你们的说法得不到任何证明。你们来的地方,我也是一无所知。我没有任何相信你们的理由,即便我答应了你们,因为我要和她分别,可能也无法亲眼见证,你们所许诺的是否会得到实现……” “那么,你的答案是……?” 丽丝毫不为所动,静静等着答复。 五月说:“这件事不该由我决定,你们应该直接去问她。” 她指了一下那扇虚掩的门。 安娜看了看那扇门,道:“她才出生没有几天哎!” “虽然我现在仍然是她的监护人,但是,我相信她已经有了决定命运的能力。” “但你应该有你的愿望吧。”安娜目光犀利,“即便是父母,也会有想要子女做的事——你虽不是她的父母,却是她的‘家人’。” 五月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饮了一口,低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想法,但是,你们不要让她知道。” “没想到五月的答案居然是这个。”安娜低声道。 “很意外么?我倒觉得,这是很像她会给出的答案。”丽说。 “她是这样冷酷的人吗?” “不,这并不能说冷酷……” 丽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们已一前一后走进了那间屋子,也看见了那片乳白色的迷雾,和躺在迷雾中的人。 安娜见到那迷雾便来了精神,不知从哪里取出了相机,从不同角度连照了几十张相片,准备当做今后研究的素材。 丽只能叹一声。 白夜看见了她们,先是有点惊讶,然后就是微笑。“老师还没来吗?”她问。 “还没有。”安娜收起了相机,“正因为她还没来,所以我可以偷偷问你几个问题。” “偷偷……?” “呃,也不是偷偷。总而言之就是,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永远活下去,但是这样一来,你必须要和五月老师分别,而且呢,可能会把她的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你愿意吗?” 白夜闭上眼睛想了想,之后慢慢睁开,说:“要我做什么吗?” “你会成为恒河沙书的书签。”丽说,“由下位次元的索绪尔人,变为上位次元的造物。这样你的寿命就不会再受到下位次元的时间流速影响。” 白夜说:“上位次元的……造物?” 安娜说:“丽,照你这样解释,永远解释不清的。” 丽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来换个简单的说明吧。” 安娜点了点头,然后朝白夜微微一笑:“你见过使魔吗?” 白夜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西里尔!” 丽向安娜解释道:“就是当年被我夹在书里的那条小绿龙后来的名字。” 安娜点了点头,接着说:“为了延续你的生命,这个大姐姐会把你变成她的使魔。成为她的使魔之后,你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忘记你现在的所有记忆。” 白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悲伤。 她想了很久,之后说:“五月老师怎么说?” 安娜笑眯眯地说:“她希望你能够自己做决定。” 她实在不忍心说出事实。 五月的答案其实是——拒绝。 白夜说:“我答应你们。” 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就流出了眼泪。 安娜松了口气,回头朝丽笑了笑:“总算搞定啦。现在动手吧。” 丽突然说:“我反对。” 安娜一脸惊讶。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丽说,“她是因为不想成为五月的负担,才答应了我们的建议的。” 安娜说:“我当然明白。但是一个人最重要还是要活着。” 丽反驳道:“失去所有记忆的那个人,还是过去的那个人吗?” 一个人活着的经验,全部都保存在记忆中。 他爱的人,他爱的事,对音乐的品味,对食物的要求,也全部都在记忆里面。 失去记忆的人,可以毫无愧疚地爱上他人,因为他在失去了记忆的同时,也失去了曾经的他。 换言之,从失去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可以算作一个新的人。 就算你是他过去的爱人,你也不能怪他,不能骂他,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已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说的没错,但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理解五月教授的想法。”安娜忍不住说了出来,“只因为代价是失去两人之间的缘分,就希望对方放弃活下去的机会……这样的想法太无情了!” 她说完突然后悔起来,一转头,就看到白夜那惨白的脸色。 “对不起……” 道歉也来不及了。 丽只能在旁边叹气。这已经不知是她今天第几次叹气。 从很久以前,安娜就是个个性很强的人。那时丽的眼里只有安娜。但是经历过漫长的旅途之后,丽忽然发现,离开革命的年代之后的安娜,不知为何,反而返老还童,孩子气起来。 不过这也是她可爱的一面吧。丽想。 “白夜小姐,你不用太在意她的话,也不用太在意五月教授的话。”丽说,“既然接受条件是你的真心,那么我们就会尊重你的意思。” 白夜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们都误会她了。” “她”指的当然是五月。 “虽然她没有说,但我已看出来——她想和我分享她余下的生命。”白夜指了指周身缭绕的迷雾,“因为这些,老师也在快速的死掉。……我懂她。但我不想让她死。” 安娜说:“但是……” 丽看着安娜,说:“没有‘但是’了。对于成为书签的后果,白夜想得比你更多。” 安娜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白夜又开口道:“在那之前,我想得到戒指。” “戒指?” 丽和安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立刻被人们围堵住了。 他们都已经听说了丽和安娜的来历,充满了好奇。 丽分开人群,走到了五月的面前:“白夜说,她想得到戒指。——是什么戒指?” 五月脸色微变。她想起了在小酒馆的那次推销。但那已经被她错过…… “我们有戒指!” 玛雅拉着奈乐的手,用力分开人群,终于挤了过来,在众人面前打开了手中小小的盒子。 看见那一对玫瑰色的戒指,五月一时失语。 这正是在酒馆里她和白夜看到的那一对。 现在它们出现在玛雅的手里,显然是玛雅买下,作为向奈乐表达真心的礼物。 但是现在玛雅却将它们递到了五月的手中。 很久,五月才说:“我不能要。” 玛雅说:“你必须收下——因为这是奈乐的意思。” 五月转过头,看着奈乐。 而奈乐也正扬着脑袋,倔强地看着她。 一切都结束了。 五月说:“我会好好报答二位。” 她用斗篷裹了装着戒指的盒子,推开了房间的门。 其他人紧跟着她,涌了进去。 玫瑰色的戒指,戴在了两个人的小指上。 “我是老师的家人了?” “是的。” “老师也是我的家人?” “对。” 白夜流了泪。 在这一瞬间,她所有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丽问道。 “谢谢你,”白夜握着五月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世上,老师……虽然很短暂,但我很快乐。” 屋里之前还议论纷纷的人们,一霎都安静了。 因为白夜这一句话已经证明了,他们之前对五月的批评指责,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多么的不合事实,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罢了。 五月轻轻抚着她的头,微笑地看着她。 屋子里已经有人在抽泣。 因为这并不是治疗前的鼓励,而是临终的诀别。 “开始吧。”白夜转过头,对丽说。 丽翻开恒河沙书,念诵起来。 “我以无涯学海通天塔图书馆管理员、‘搜寻者’丽之名义,将汝制作为这本恒河沙书的书签,赋予汝浏览翻阅本书的全部权限,赠汝永恒之生命……” 书页中飞出无数金色的羽毛,落在白夜的身上,将她笼罩在一片光华之中。这光华绽放了很久,很久,终于散去。 白夜在五月的怀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双和以前一样纯洁无暇的眼睛,看着这个拥抱着自己的人,渐渐生出了困惑。 “我是谁?”她问。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五月的回答。 五月向白夜微笑道:“你从前叫做白夜。今后依然可以用这个名字。” 白夜说:“你是我的主人么?” 五月摇了摇头,抬起手,指了一下丽。 但白夜却并没有看向丽的方向。 “戒指。”白夜说。 五月那只做出指示的手,小指上戴着玫瑰色的戒指。 白夜伸出了自己的手,看见那里也戴着一枚,脸上现出了些微惊奇之色。 她的眉心皱了起来,好像想要想出二者之间的联系,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呢?”她喃喃自问起来,“我总觉得你我似曾相识,搜寻脑海却是一无所获……你是谁?我又是谁?” 周围的人都惊异了。 因为她的语言比之前还要流利,不仅句子比过去更长,还可以熟练运用那些高深的词。 简直就像是同样的躯壳内,跑进了一个新的人! 她真的还是之前的那个白夜吗? “还是她。”安娜向身旁的人解释说,“只是她在成为书签的同时,也具备了书签的能力——语言能力对于检索恒河沙书来说,当然是必不可少的。” 丽点了点头。 但她们看到五月还是松开了她的怀抱。 “五月教授……” 周围人有的惊讶,有的惋惜。 但他们很快发现,五月还坐在那里,并没有离开,而且脸上还带着微笑。 “白夜小姐。” 正端详自己双手的白夜抬起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五月。 “能和你认识一下吗?”五月伸出了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我是索绪尔学院的五月教授。” “书签白夜。”白夜微笑着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 她伸出的那只手,也是戴着玫瑰色戒指的那一只。 “结果还是把书签留在了下位次元啊。这次真是白跑了一趟。” 飞翔的龙骨船舱中,安娜懊恼地趴在桌上,两只眼睛望着窗外不断闪动的风景。 丽微笑着说:“若是留她下来,你一定又要乱翻我的书。” 安娜坐直身子,道:“原来早就被你看出来了……真是没有意思。” 她轻轻打了一下丽按在恒河沙书上的手背。 丽低头笑了笑,轻轻回拍了过去。安娜又拍回。两个人的手就这样孩子气地互相拍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轻轻握在了一起。 安娜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是不是也想过呢,如果我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你又该怎么办?” “只要重新再认识一遍就好。” 安娜笑了,眼睛越发闪亮。“我以前一直不明白,让自己和无涯学海隔离的方法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最麻烦的一种……” “现在知道了?” “嗯。” “那你说说看啊。” “因为总有一天会相遇。”安娜说。 “对,就是这样。”丽的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 “那么她们两个,也会再次相爱了?” “一定会的。” 《sigma学院派百合》外传《优昙之子》,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