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都是皇帝了,谁还当木匠》 第1章 大明储君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慈庆宫。 \"由校,来日你若当了皇帝,可千万不能辜负奶娘。\" 在一道略微有些急促的喘息声中,朱由校强忍住脑海传来的刺痛,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在距离其不远的桌案处,一名身着得体宫裙,身材窈窕的妇人正紧张兮兮的盯着自己,眉眼间风情万种。 望着周遭陌生的环境,以及兴许是刚刚经历了剧烈运动,导致胸口不断起伏的美貌妇人,朱由校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穿越了。 \"由校?\"似乎是对眼前人的反应颇为满意,自称为\"奶娘\"的妇人装作不经意间扯了扯身上所穿的宫裙,露出肩头白皙的肌肤,嘴角涌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笑容。 什么皇长子,还不是要拜倒在她的宫裙下,对她听之任之。 在美貌妇人的刻意为之下,幽静的大殿内气氛顿时暧昧起来,只剩下朱由校粗重的呼吸声在殿内悠悠回荡。 见状,纵使朱由校头痛欲裂,也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前身\"与眼前的\"奶娘\"之间怕是存在着某种不为之人的关系。 奶娘? 倒是好新颖的身份,纵使放眼\"后世\",诸如此等身份的\"角色扮演\",也不多见。 \"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刚要说话,便觉得一阵天晕地旋,无数道记忆碎片犹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之中。 如履薄冰的父亲,温柔体贴的奶娘,咄咄逼人的李选侍,目中无人的郑贵妃,道貌岸然的百官... 原身昔日所经历的种种,如幻灯片一般,在其眼前接连放映,而这些复杂的经历也让\"原身\"的身份昭然若揭。 朱由校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了,穿越回在整个历史长河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明末,成为了被后世无数人所诟病的\"木匠皇帝\"。 而眼前故作矜持,实则搔首弄姿的美貌妇人则是大名鼎鼎的\"奉圣夫人\",客印月。 不过依着前身的记忆来看,朱由校现在还没有成为大明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 现在的大明皇帝,是他半个多月前才刚刚继位的\"父皇\"。 \"由校,听奶娘说,\"见朱由校迟迟没有反应,妖艳妇人的脸上不由得涌现了一抹急切之色,仔细瞧了瞧周遭陈设,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如今陛下龙体抱恙,你作为陛下长子,当为我大明储君。\" \"待会见了陛下,切记不要理会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他们此前何曾在意过你我受人冷落的境遇..\" \"在这宫里,只有奶娘是真心待你。\" 一语作罢,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妇人味道的客印月便是急匆匆的朝着偏殿跑去,眨眼间便是消失不见。 以她眼下的身份,自然是没有资格在此地居住,刚刚急匆匆由西三所赶至慈庆宫,也只是为了抢在赶来传旨的内侍之前,提前向朱由校叮嘱一二,以免被旁人抢了先。 一个多月前,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撒手人寰,于宫中战战兢兢十余年的\"皇太子\"朱常洛终是否极泰来,登基称帝,改元泰昌。 故此,作为朱常洛长子的朱由校,也于一夜之间,由昔日不受重视的皇孙,成为大明事实上的\"储君\",地位水涨船高。 而现在,随着泰昌皇帝朱常洛病重,作为大明储君的朱由校更是俨然成为当下大明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打着\"从龙之功\"的主意。 \"道貌岸然的文官...\"及至客印月消失不见之后,目光恍惚的朱由校不由得嗤笑一声。 此等评价,倒是颇为符合他对于明末那群蛀虫的印象。 毕竟凡是对于明末历史有所了解之人,都不会对\"误国殃民\"的东林党抱有太多好感。 \"朱由校呐,给本宫出来!\" 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还不待朱由校接受自己已然穿越的事实,便听得一道尖锐的呼喝声于大殿外响起。 闻声,朱由校的眉头便是一挑,深邃的眸子中更是涌现了一抹异色。 即便自己\"前身\"的性子一向懦弱,但也是毫无争议的大明储君,谁敢如此放肆的直呼他的名讳? \"奴婢见过选侍..\" \"选侍千岁..\" 顷刻间,朱由校的耳畔旁便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问候声,而慈庆宫厚重的宫门也在几个呼吸过后,被人粗暴的推开。 \"朱由校呐,\"来人似乎是横行霸道惯了,竟然丝毫不将朱由校这位大明储君放在眼中,即便身后跪满了宫娥内侍,却依旧没有半点收敛,反倒是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刻意而为之的意思。 \"选侍是在叫孤?\"望着眼前这趾高气扬的妇人,朱由校的眸子中不由得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厌恶之色,随即便不冷不热的回应道。 眼前这生得一副好皮囊,但却尖酸刻薄的妇人便是最得自己前身\"父亲\"宠爱的李选侍,平日里最是目中无人。 见朱由校竟然没有像之前那般主动起身行礼,且言语间没有半点敬意,李选侍的眼神便是一冷,下意识便打算训斥几句,毕竟如今的她除了对其言听计从的泰昌皇帝之外,又新寻到了一位靠山,再也不用像之前那般,只能在宫娥内侍面前逞威风。 一念至此,李选侍脸上的不满之色更甚,但回想起太医院那群御医束手无策的模样,以及自己与\"靠山\"的图谋,李选侍终是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转而不容置喙的吩咐道:\"乾清宫来了消息,陛下传旨要见你。\" \"文武百官及宗室勋贵也会一同觐见面圣。\" \"本宫对你可是有养育之恩,待会你见了陛下,别忘了替本宫请旨晋为皇后。\" 言罢,这李选侍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好似看到了自己母仪天下的模样,但却全然忽略泰昌皇帝朱常洛已是病入膏肓的事实。 嗯? 听闻眼前这尖酸刻薄的李选侍竟是要求自己主动为其请旨,晋为皇后,朱由校便是下意识的吧唧了一下嘴巴。 这女人是白痴不成?求人办事,态度居然还如此蛮横,朱由校的脸上满是鄙夷,但也借此知晓了自己\"前身\"在宫中的处境。 即便贵为大明储君,眼前这李选侍,依旧对其颐指气使,丝毫不将其放眼中。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朱由校不加掩饰的鄙夷自是没有逃过李选侍的眼睛,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于幽静的慈庆宫中炸响。 若是往常,见得生性骄横的李选侍发怒,自幼在深宫中如履薄冰,不受父祖待见的朱由校定会躬身请罪,免得招来一场无妄之灾。 但现在,朱由校明显是不打算继续惯着趾高气扬的李选侍,作势便打算出言讥讽几句,为\"前身\"出一口恶气,却不曾想殿外骤然传来一道呼喝声。 \"圣上口谕,召皇长子乾清宫觐见。\" 第2章 宫中诡谲 紫禁城。 在沿途宫娥内侍敬畏的眼神中,身形消瘦的皇长子朱由校在身前太监的引领下,脚步沉重的朝着作为大明天子权力中枢的乾清宫赶去。 尽管自己的\"前身\"自幼生长于紫禁城,但因为自己的父亲不受祖父万历皇帝的宠爱,连带着自己这位\"皇长孙\"也是遭遇了冷落,于宫中的处境可谓是如履薄冰。 在朱由校琐碎的记忆中,他踏足乾清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故而不自觉的打量着周边的一切,目光中有感慨,有茫然,也有期待... 兴许是察觉到了朱由校四处打量的目光,正在前方领路的老太监也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眼神很是复杂。 作为大明的皇长孙,皇长子,朱由校竟是连乾清宫都没有去过几次,倘若大明历代天子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望着眼前略显稚嫩的朱由校,老太监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眼下正躺在乾清宫,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朱常洛,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殿下,如今我大明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日后还望殿下抖擞精神,重振朝纲。\" \"切莫理会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 \"若有可能,待会见了陛下之后,殿下便待在乾清宫,不要回来了..\" 犹豫半晌,身着红袍的老太监终是沉不住气,操着有些沙哑的喉咙,苦口婆心的劝谏道。 随着当今陛下病入膏肓,这紫禁城内部也开始暗流涌动,不知多少魑魅魍魉正躲藏在黑暗角落,暗中谋划。 事关皇权更迭,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更别提当今天子称帝至今不过十余日的功夫,于宫中势力远不如那位宠冠后宫,掌权数十年的老妇人。 此话一出,朱由校的身形便是一滞,其身旁的小太监们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以他们的身份,可听不得这些\"机密\"。 \"公公何出此言..\" 尽管朱由校能够感受到眼前老太监身上所释放的善意与无奈,但出于求稳为主,朱由校并未轻举妄动,而是装作不解其意的追问道。 闻声,老太监便是苦笑一声,脸上的褶皱也是随之挤到了一起:\"殿下不必多心,是奴婢多嘴了...\" 倒是他有些天真了,眼前的\"皇长子\"年仅十六,此前又因为不受父祖重视的缘故,没有学习过半点\"帝王心术\",岂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但同时,老太监也是在心中笃定,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确保眼前的\"皇长子\"顺利继位,绝不让那老妇人的阴谋得逞。 想到这里,老太监佝偻的腰脊便是挺直了些许,浑浊的眸子中更是射出了些许精光。 他叫王安,乃是当今大明天子朱常洛于浅邸时的旧人,陪伴在其身旁二十余年。 按理来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按照历来的规矩,随着朱常洛登基称帝,他这位浅邸时期的旧人也会顺势掌管司礼监,担任素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秉笔。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朱常洛虽然确实将他擢升为司礼监秉笔,但同时也将那位老妇人的心腹宦官崔文升提拔为司礼监秉笔,令其掌管御药房。 好巧不巧,崔文升才刚刚正式掌管御药房没几日,正值壮年的朱常洛便因为\"夜御八女\",以至于精疲力尽,身体有恙。 值此关键时刻,掌管御药房的崔文升,便是顺理成章的向朱常洛进药,导致其身体状况与日俱下。 在这个过程中,他屡次想要阻止,却又始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望着朝夕相处了二十余年的朱常洛逐渐病入膏肓。 \"王伴伴,父皇的病,是不是有些蹊跷..\" 沉默半晌,朱由校终是朝着眼前这陪伴了朱常洛二十余年的老太监,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依着\"后世\"的记载,病入膏肓的朱常洛自知命不久矣,故而选择听信鸿胪寺丞李可灼的谗言,选择服用\"红丸\",并于服用之后的次日暴毙。 因朱常洛从患病到服用红丸离世之间的疑点颇多,故而将其称之为\"红丸案\",并与前些年发生的梃击案,与即将上演的\"移宫案\"并称为明末三大案。 此话一出,空气中的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不少,纵使头顶烈阳高照,但跪在青石砖路上的随时宦官们却是如坠冰窖,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太监王安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打量着左右。 及至确定在场内侍皆为其心腹之后,老太监王安方才上前一步,用夹杂着些许哭腔的声音回应道:\"殿下英明,老奴无能呐..\" 这满朝公卿,谁不知晓天子病得蹊跷,但老妇人宠冠后宫数十年,受过她恩惠的官员不知凡几,谁会为了行将就木的天子\"仗义执言\"? \"孤知晓了。\"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慌乱,身材消瘦的朱由校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周遭这座巍峨宫城中潜藏的杀机与冰冷。 此等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远不是史书上冰冷的几行文字能够诉说的。 \"殿下放心,有老奴在,定然护得殿下周全,不容宵小作祟。\" 见朱由校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震怒亦或者惊恐,反倒是极好的隐藏了情绪,老太监王安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作为朱常洛的心腹大伴,他可以说是看着朱由校由昔日牙牙学语的孩童,一点点长大的,对于其脾气秉性了如指掌。 正因如此,他方才不惜冒着事后被老妇人知晓,继而性命垂危的风险,偷偷提醒朱由校。 但现在来看,这位生性木讷的皇长子,远比他想象中要坚强。 至少这份临危不乱的本事,便是远超同龄时期的朱常洛。 \"走吧,别让父皇久等了。\"在眼前老太监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朱由校轻轻拍了拍其臂膀,随即便是按照脑海中琐碎的记忆,大步流星的朝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而去。 既然他有幸重回充满了遗憾和浪漫的明末,那他便将尽力弥补一切遗憾,将浪漫发挥到极致。 第3章 托孤(上) 乾清宫。 望着不远处紧闭的宫门,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中药味,身着绯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 约莫在一个月前,他作为内阁首辅,率领着六部九卿觐见病入膏肓的万历皇帝,并亲手草拟了遗诏,拥戴太子朱常洛于灵前继位。 可谁又能料到,前后不过十余天的功夫,正值壮年的朱常洛便是一病不起,且身体状况与日俱下,纵使第一时间更换了御医,却也是药石难医,无力回天。 今日早些时候,他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进入乾清宫暖阁探视大明天子。 尽管天子彼时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但其枯黄的面色以及随侍御医不着边际的话语,躲闪的眼神,均是证明着朱常洛这位登基不足一月的天子,即将撒手人寰。 自乾清宫暖阁告退之后,在宫中掌权近四十年的郑贵妃便是谴人将其偷偷叫到一旁,询问朱常洛的身后之事。 尽管那负责传话的小太监没有多说,但明里暗里却是暗示他应趁着朱常洛尚未撒手人寰之前,即刻履行万历皇帝的遗诏。 昔日万历皇帝行将就木之前,除了留下遗诏令皇太子朱常洛继位,还专门对\"未亡人\"郑贵妃做了安排,叮嘱朱常洛登基之后,将郑贵妃晋为太后,并于百年之后与自己合葬。 更令他焦头烂额的是,宫中那李选侍,居然也萌生了当\"皇后\"的野心,不顾朱常洛身体抱恙,一直在床前哭诉,丝毫不避讳他的存在。 \"皇长子到了..\" 正当方从哲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惊喜的呼喝声于耳畔旁响起。 放眼望去,皇长子朱由校正在司礼监秉笔王安的引领下,赫然出现于视线之中,身影愈发清晰。 见状,包括内阁首辅方从哲在内的大多数朝臣们都是面露喜色,忙不迭的躬身行礼,唯有几名出身\"东林\"的官员显得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私语声不断。 当今天子病重,朱由校作为其长子,进宫探视足以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皇长子身份尊贵,自当承继大统。\" \"见过殿下..\" \"殿下千岁。\" 惊喜过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便于乾清宫外的人群中响起,而被群臣目光所注视的朱由校也是缓缓行至乾清宫外的白玉阶前。 兴许是此间喧嚣声惊扰了殿中人的休息,本是紧闭的宫门突然被缓缓推开,从中走出了一名面沉似水的妇人,一脸倨傲的盯着白玉阶下的朝臣们。 这妇人瞧上去四十余岁,身着得体宫装,虽是沉默不语,但浑身上下却是散发着一股气势,令人不敢与其对视。 随着这妇人出现,乾清宫外窃窃私语的文武百官们均是不自觉的闭上了嘴巴,转而朝其躬身行礼:\"臣等见过贵妃娘娘...\" 望着眼前向自己躬身行礼的朝臣,妇人原本犀利的眼神也是为之恍惚起来,往日里执掌六宫的辉煌岁月,重新于脑海间浮现。 但片刻之后,保养极好的妇人便是恢复了镇定,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其阴柔的声音也是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陛下有旨,令皇长子朱由校及诸位卿家觐见。\" 言罢,这妇人便是扭头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瞧朱由校一眼。 ... ... 乾清宫暖阁内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腥臭味,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竟是让人隐隐有些作呕。 暖阁深处,继位不过半月有余的泰昌皇帝正气若游丝的躺在御榻之上,周遭跪满了美貌妖娆的侍妾,窸窸窣窣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御榻另一侧,则是跪着几名年岁不一的宦官,不时便低声耳语几句,脸上虽然也有忧伤之色,但怎么瞧都像是刻意而为之。 尽管朱由校一行人已是在尽量保持安静,但其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粗重的呼吸声仍是被御榻上行将就木的泰昌皇帝所察觉,有些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咳咳,是由校到了吗?\" 闻声,身着红袍的老太监王安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朱常洛的御榻前,并有些粗暴的推开了原本待在此地的内侍,主动握着朱常洛瘦骨嶙峋的右手,悲戚道:\"皇爷,殿下到了..\" 这乾清宫暖阁虽是人满为患,但真正为朱常洛感到忧伤的不过寥寥,而与其朝夕相处二十余年的老太监王安,估摸着是最为情深意切之人。 \"父皇,儿臣来了..\" 望着躺在御榻上面色枯黄的泰昌皇帝,饶是其心中对此情景早有准备,但内心仍是一软,些许晶莹也是不自觉的于眸子中涌现。 \"痴儿,近前来..\" 少许的沉默过后,朱常洛微不可闻的声音于暖阁内响起,如今的他已是虚弱到快要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听得此话,朱由校赶忙跪倒在地,眼神殷切的盯着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的泰昌皇帝,而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则是顺势起身,主动搀扶朱常洛起身,斜靠在御榻之上。 尽管王安已是足够小心翼翼,但虚弱到极点的泰昌皇帝仍是痛苦的闷哼一声,并重新闭上了眼睛,这在旁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已是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 呼。 几个呼吸过后,自觉恢复了些许气力的朱常洛重新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血脉相连的长子,毫无血色的脸上随之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痴儿,今日进学了吗?\" 谁也没有料到,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朱常洛在见到自己的长子之后,竟然没有选择托孤,而是主动关心起学业。 \"父皇,儿臣..\" 闻言,朱由校心中苦涩更甚,谁言天家无亲情,此时他便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泰昌皇帝的舐犊情深。 \"痴儿莫哭,此前是父皇冷落了你...\" 也许是为了宽慰眼前的长子,泰昌皇帝强忍住身体传来的痛楚,颤颤巍巍的伸出右手,想要抚摸朱由校的脸颊。 见状,朱由校忙是凑了上去,而朱常洛感受到手掌传来的触摸感,也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半晌,自觉恢复了些许气力的朱常洛重新睁开了眼睛,并苦笑着开口:\"痴儿,父皇时日无多,长话短说。\" \"父皇要不行了,这大明便交给你了。\" 轰! 尽管朱常洛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在暖阁众人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令人呼吸都是为之一滞。 时隔半月有余,大明的天又要变了。 第4章 托孤(下) 门窗紧闭的乾清宫暖阁内,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中药味,行将就木的泰昌皇帝简单低语几句之后,便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枯黄的脸颊上满是冷汗,其虚弱的喘气声更是令暖阁内犹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愈发压抑。 见状,身着绯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强忍住内心的悲痛,自怀中掏出绸巾,双手颤抖的为泰昌皇帝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口中不知所谓的低喃着,泪水不断于眼眸中滑落。 自古以来,每逢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派遣心腹内官会同朝廷有司官员,为自己百年之后的陵寝选址,修建皇陵。 而他王安作为朱常洛的心腹大伴,此等重任自是毫无争议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就在他短暂出宫的这几日,于宫中掌权数十年的郑贵妃便借着\"新皇登基\"的由头,向泰昌皇帝进献了八名侍姬,导致苦尽甘来的泰昌皇帝夜夜笙歌,醉情声色。 及至他于前几日返回宫中的时候,在登基大典还安然无恙的泰昌皇帝已是病弱膏肓,气若游丝。 \"咳咳,由校还在吗?\" 不多时的功夫,泰昌皇帝微弱的呼喝声重新于暖阁内响起,也令在场众人的心情愈发沉重。 \"父皇,儿臣在..\" 闻言,胸口正在剧烈起伏的皇长子朱由校赶忙点头回应,周遭低声啜泣的宫娥内侍及瘫坐在地砖上的美貌侍姬们更是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痴儿,父皇撑不住了。\" \"是父皇对不住你。\" 接连多日的腹泻,已然令身体本就虚弱的泰昌皇帝处于崩溃的边缘,此时他已无力睁开眼睛,但枯黄的脸颊上仍是涌现了一抹歉意。 在过去的十余年间,因为神宗皇帝偏爱福王朱常洵的缘故,导致他这位\"太子\"在宫中始终如履薄冰,以至于完全疏忽了眼下正跪在自己身前的长子。 他不知曾在多少辗转反侧的深夜里,忌恨万历皇帝对他厚此薄彼,但如今细细回想,他同样没有肩负起\"父亲\"应有的责任。 可偏偏,如今的大明早已不复昔日的巅峰,数不清的内忧外患正在困扰着大明。 而这些令自己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父皇,都感到焦头烂额的\"内忧外患\"即将被自己强压到自己长子的身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咎由自取。 可这世上,又哪里有后悔药,供他重新来过呐。 \"皇爷,咱们好生休养吧..\" 闻听泰昌皇帝朱常洛这不加掩饰的\"托孤\",本就在强忍悲痛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顿时捶足顿胸的嚎啕大哭起来。 苍天怜见! 自家皇爷于宫中如履薄冰十数年,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承继大统,但前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要与他阴阳两隔,实在是令他难以接受。 \"呵,你这老狗,\"深吸了一口气,泰昌皇帝勉强睁开了眼睛,颇为认真的打量着痛哭流涕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虽然资质平平,但也不是愚钝之人,自是知晓自己如今的境遇,是受了旁人算计。 放眼整个紫禁城,有能力,有动机,有胆量算计自己这位\"大明\"天子的,也唯有前不久才刚刚离去的\"郑贵妃\"了。 几个呼吸过后,饱受病痛折磨的泰昌皇帝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在殿中群臣略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朝着朱由校吩咐道:\"痴儿,王安恪谨忠贞,可计大事。\" 主少国疑! 因为自己过去的疏忽,导致眼前的长子虽是年满十五,但从未接受过半点\"帝王心术\"的教育,就连书都没有读过几年。 可偏偏,自己在继位之初,为了一举结束万历朝更迭不休的\"党争\",接连起复了多位东林官员,并将刘一璟及韩爌两位东林魁首擢升为东阁大学士,增补为阁臣,导致东林党的势力大涨。 如若无法有效对朝臣形成掣肘,只怕眼前毫无根基可言的朱由校极有可能沦为任由朝臣乃至于后宫\"郑贵妃\"摆布的傀儡,毫无皇权可言。 轰! 泰昌皇帝朱常洛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在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 \"皇爷!\" 顾不得在场朝臣或惊愕或难看的脸色,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太监涕泗横流,其沙哑的哭泣声在整个暖阁内回荡着。 他自幼进宫,因为聪敏好学,得到了彼时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的赏识,被推荐给万历皇帝,成为朱常洛的伴读。 自此,主仆二人于深宫中如履薄冰二十余年,经历无数风浪。 \"阁臣呢,都来了吗?!\"轻轻摆了摆手,泰昌皇帝将目光投向始终跪在大殿中央,而默不作声多时的朝臣们。 \"臣,方从哲,刘一璟,韩爌,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片刻的功夫,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袍声,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便于暖阁内响起,三位身着绯袍的内阁辅臣也是跪倒在朱常洛的床榻前。 \"三位爱卿,朕的情况尔等也都清楚。\" \"由校乃先帝之长孙,朕之长子,\"停顿些许,朱常洛恋恋不舍的瞧了一眼同样是泣不成声的朱由校之后,方才斩钉截铁的吩咐道:\"着晋封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太子当承继大统,还望诸位爱卿尽心辅佐。\" \"臣等遵旨。\"少许的沉默过后,三位阁臣便是异口同声的磕头行礼。 以他们三人的身份,自是清楚朱常洛的身体状况究竟糟糕到何种状况,此时见其能够清醒的留下\"遗诏\",反倒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好了,英国公留下,尔等退下吧。\" 不同于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朱常洛继位至今不过半月有余,虽是提拔了刘一璟及韩爌,但君臣之间也没有太多感情可言,故此朱常洛也懒得瞧这群道貌岸然的文官惺惺作态。 对于朱常洛的要求,刘一璟及韩爌两位阁臣并未感到太多意外,规规矩矩的起身行礼过后,便是转身离去。 而内阁首辅方从哲虽是欲言又止,但望着被病痛所折磨的泰昌皇帝,终是不忍心将\"郑贵妃\"想要履行万历皇帝遗诏的要求,告知给这位命运坎坷的可怜天子。 \"由校,你也先去歇着吧,父皇还有几句话要叮嘱英国公。\"见暗自啜泣的朱由校仍是跪在床前,朱常洛脸上便是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下意识的想要伸出右手摩挲自己长子的脸颊,却发现早已无力抬起,只得疲惫的闭上眼睛。 \"儿臣遵旨。\"气氛感染之下,朱由校也不忍心再继续打扰朱常洛的休息,默默行礼起身之后,便是脚步虚浮的朝着外间走去。 兴许是心神过于激动,及至朱由校迈出乾清宫暖阁,都没有发现身旁为其引路的太监,并非之前的司礼监秉笔王安。 第5章 试探 \"殿下,这天眼瞅着就要凉起来了,您也要注意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略有些沙哑但又充斥着些许讨好的声音于朱由校的耳畔旁响起,将其思绪自光线昏暗的乾清宫暖阁,拉回到现实之中。 闻声,魂不守舍的朱由校下意识停住脚步,并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意外发现说话之人并非之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你是何人?\" 尽管眼前的太监满脸堆笑,但生性谨慎的朱由校内心却是升起一丝警惕,不置可否的问道。 见眼前的皇长子竟是对自己没有了半点印象,太监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其眸子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冰冷。 但很快,这太监便是自报家门,主动攀起了关系:\"皇长子殿下贵人多忘事,奴婢是王公公门下的魏朝,昔日曾在殿下身前伺候...\" 也许是觉得此等关系还不够亲切,满脸假笑的魏朝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随即故作神秘的说道:\"前些年,得蒙皇长子殿下开恩,奴婢与客妈妈...\" 言罢,这魏朝便是适可而止的闭上了嘴巴,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早在前汉时期,便有怨旷无聊的宫娥内侍临时组成\"夫妻\",于深宫中搭伙共食。 久而久之,人们将这种关系称之为\"对食\"。 前些年,他为了能够更好的巴结朱由校,便主动\"请缨\"与作为朱由校奶妈的客印月对食。 只不过后来他又投靠了势力更大的靠山,这才渐渐疏离了与朱由校的关系,却不曾想朱由校早已对他没有了印象。 \"原来是魏伴伴,孤想起来了。\"刚刚魏朝眸子中转身即逝的阴冷自是没有逃过朱由校的眼睛,但因为左右四下无人,势单力薄的朱由校也不敢有所过激的反应,只得虚与委蛇的点了点头。 \"奴婢惶恐。\" 闻声,内心局促不定的魏朝便是赶忙自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同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虽说如今他攀上了郑贵妃这座靠山,但眼前木讷呆滞的皇长子眼瞅着就要承继大统,成为紫禁城的新任主人。 倘若他能够得到朱由校的信任,日后在宫中的地位定然水涨船高。 一念至此,魏朝的脸上便是涌现些许后悔之色,昔日他为了能够寻求新任靠山的信任和庇护,终日在其跟在伺候不说,并且还为表忠心,主动切断了与客印月的\"对食关系\"。 可他却没有料到,那客印月就好似为了报复他一般,转头就与一名叫做\"李进忠\"的太监组成了对食关系。 说来讽刺,那李进忠进宫二十余年,一直于典膳司籍籍无名,直至前些年使了钱财,与他攀上关系,并结拜成兄弟之后,才被他引荐给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和朱常洛身旁的随侍太监,王安。 而他也因为投靠了新任靠山,被李进忠\"偷家\"。 \"魏伴伴,说起来孤可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你了..\"相顾无言片刻,一脸呆滞的朱由校装作若无其事般叹了口气,小心试探着身旁这位其貌不扬的太监。 依着脑海中前身留下的琐碎记忆,朱由校知晓早在几年前,这魏朝便不在自己身边当值了。 要知晓,宫中内侍最是擅长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眼前这魏朝居然舍得放弃自己这位\"皇长孙\",这背后定然另有隐情。 噗通! 就像是察觉到了朱由校话语中的不满,刚刚还满脸堆笑的魏朝突然跪倒在地,扯着有些哭腔的喉咙嘶吼道:\"殿下明鉴,奴婢实在是有苦难言呐。\" \"哦?\"见魏朝如此作态,朱由校也是来了兴趣,故作生气的摆手道:\"魏伴伴受了何等委屈,孤为你做主!\" \"殿下,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奴婢确实有苦难言呐。\"伴随着清脆的叩首声,瞧上去已是年过五旬的魏朝痛哭流涕道:\"敢叫殿下知晓,前些年恰逢福王爷出京就藩,遂将奴婢派往郑贵妃宫中行走,借此为太子爷刺探消息。\" 为了以示亲近,表达自己乃是潜邸旧人的事实,魏朝刻意对眼下病弱膏肓的泰昌皇帝朱常洛以太子爷相称。 \"原来如此,当真是难为魏伴伴了。\"听闻眼前的魏朝近些年于郑贵妃门下行走,朱由校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也是泛起些许明悟,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主动伸手搀扶。 以他两世为人的见识,自是不会相信魏朝的话语,但也不会主动将其戳破,正好他也想瞧瞧魏朝接近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为太子爷办事,奴婢不敢称辛苦。\"见朱由校脸上的愁苦模样不似作假,魏朝内心便是一喜,暗道朱由校倒是好哄骗。 \"你的功劳,孤会记得。\"轻叹一口气过后,朱由校便是故作亲昵的拍了拍魏朝的臂膀,示意其起身。 有了朱由校给的台阶,跪在宫砖上的魏朝自是乐见其成,赶忙起身行礼。 毕竟这生硬的宫砖不比铺着丝绒地毯的乾清宫暖阁,只是跪了这么一小会,其膝盖便是隐隐有些酸痛。 \"为殿下做事,奴婢不敢称功劳。\"见朱由校好似接纳了自己,并逐渐放松警惕,魏朝便亦步亦趋的恭维道。 而朱由校因不知其用意,也是不置可否的敷衍着。 \"殿下,\"及至巍峨的慈庆宫近在眼前,心中有事的魏朝终是按捺不住,装作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事?\"此时的朱由校化身\"小鲜肉\",用其笨拙的演技,尽量配合着魏朝,脸上装出一副征询之色。 \"敢叫殿下知晓,奴婢久在宫中伺候,曾亲眼见识过不少朝臣拜谒贵妃娘娘。\" \"万历爷爷临终之际,曾专门留下遗诏,示意陛下尊郑贵妃太后...\" \"殿下终究是万历爷爷的长子长孙,若是有了贵妃娘娘从旁相助,朝中大臣定然不敢放肆,以免殿下重蹈正德爷爷,嘉靖爷爷的覆辙...\" 思虑良久,魏朝终是没敢直接劝谏朱由校与郑贵妃\"冰释前嫌\",而是换了个角度,装作苦口婆心的劝道。 正德皇帝朱厚照十四岁继位,嘉靖皇帝朱厚熜十五岁继位,他们二人在继位之初,均是发生过朝中大权悉数被内阁辅臣所掌控,政令不出紫禁城的尴尬境遇。 而眼下,朱由校看似即将面临同样的境遇。 \"魏伴伴的意思,孤知晓了。\"在魏朝有些惊喜的眼神中,皇长子朱由校装出一副认真思量的样子点了点头,迟疑道:\"多谢魏伴伴告知,孤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奴婢不敢..\"大喜过望之下,魏朝不顾朱由校的阻拦,执意将其送至慈庆宫门口,方才疾步转身离去。 几个呼吸过后,已然迈入殿内的朱由校缓缓转身,一脸深邃的盯着魏朝逐渐远去的背影。 瞧其离去的方向,正是朝着郑贵妃所居住的翊坤宫而去。 见状,朱由校的眼眸深处便是涌现了一抹凝重,于脑海中默默梳理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郑贵妃,好大的名头。 第6章 后宫波澜 是夜,月挂树梢。 近些时日于宫中挥斥方遒的李选侍不顾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在一众宫娥内侍的簇拥下,出人意料的应邀行至位于内廷西侧的翊坤宫。 听闻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李选侍只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满足,妖艳的面容上平添了三分光彩。 自万历十一年,郑贵妃因怀有身孕,被万历皇帝下旨册封为妃之后,这翊坤宫便成为其寝居,距今已有三十余年。 简单的寒暄过后,嘴角噙着淡笑的李选侍与郑贵妃相对而坐,内心忍不住翻腾。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贵妃,竟然会用如此和煦的态度对她,着实令她有些意想不到,以至于受宠若惊。 因为万历皇帝\"爱屋及乌\",溺爱福王的缘故,作为万历皇帝长子的朱常洛虽是被册封为\"太子\",但并不受万历皇帝和郑贵妃重视,更别提她这位以色悦人,出身寒微的小小选侍。 曾几何时,她连靠近翊坤宫的权利都没有。 兴许是怕身前的贵妇发现自己的窘态,李选侍赶忙端起身旁的茶盅,继而掩饰嘴角压抑不住的笑容。 对于李选侍的小动作,独得万历皇帝恩宠三十余年,如今已是年近六旬的郑贵妃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像从前那般出言讥讽。 半晌,见难掩得意之色的李选侍仍未平复好心情,雍容华贵的郑贵妃终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并朝着身旁侍立的内官使了个眼神。 乾清宫已然传回消息,昔日曾在其宫中当值,并于半个多月前被泰昌皇帝升为司礼监秉笔,掌管御药房的崔文升因\"办事不利\",于两个时辰前被逐出了宫中。 见郑贵妃的目光往来,身着绯袍的魏朝心神领会,赶忙直起身子,朝着外间轻轻拍手。 几个呼吸过后,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几名身材窈窕的宫娥缓缓映入众人眼帘,而其手中所捧的托盘更是光彩夺目,顷刻间便令李选侍目眩神迷,呼吸急促。 因为泰昌皇帝不受先帝待见的缘故,太子宫中的吃穿用度自是被处处克扣,纵使用\"寒酸\"二字形容也毫不为过。 而且大明天子选妃向来只在民间百姓中择取,以免出现\"外企干政\"的乱象,故此出身卑微的李选侍从未见过此等珠光宝气的金银玉饰。 \"选侍常伴皇帝左右,且为我大明开枝散叶,实在是劳苦功高,这些金银玉饰权当做本宫的些许心意..\"言罢,郑贵妃便轻轻挥手,示意双手捧着托盘的宫娥分立角落两侧。 对于郑贵妃的轻语,目光中夹杂着些许恍惚的李选侍置若罔闻,仍是在紧紧盯着托盘,口中颤抖道:\"这些金贵之物,哪里是臣妾这等身份能够使用的,皇贵妃娘娘如何使得呐...\" \"哎,选侍此言差矣,\"似乎是对李选侍的反应颇为满意,雍容华贵的郑贵妃轻笑开口:\"此物对于宫中寻常妃嫔虽是难得,但以选侍的身份,不过尔尔。\" 嗯? 听得此话,仍沉浸在珠光宝气之间的李选侍终是察觉了些许端倪,略有些不解的看向满脸含笑的郑贵妃。 她虽是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金银玉饰,但也知晓这些熠熠生辉的饰品十有八九便是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先帝历年赏赐给郑贵妃的。 而她不过身份低微的选侍,焉有资格使用这些稀罕物。 见李选侍终是缓过了神,宠冠后宫三十余年,见过了大风大浪的郑贵妃笑容不减,神色自若的轻语道:\"皇帝独宠选侍一人,昔年还令选侍抚养皇长子,此等功绩足以令选侍晋升为皇后。\" \"倘若选侍晋为皇后,母仪天下,莫说这些金银玉饰,九州之内的所有稀罕物,也任由选侍取用。\" 呼。 一阵风起,偌大的翊坤宫鸦雀无声,在场的宫娥内侍皆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而雍容华贵的郑贵妃及其身旁的绯袍太监魏朝则是满脸殷切的盯着满脸惊愕之色的李选侍。 \"贵妃娘娘说笑了,臣妾身份低微,哪里敢做这等非分之想...\"一声轻笑过后,李选侍便是故作幽怨的开口。 眼前的郑贵妃虽是道破了她的心思,但她也不会贸然承认,以免日后留下口实。 她能够在宫中立足至今,并独得朱常洛宠爱,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选侍此言差矣,皇帝原配早亡,选侍又对皇长子有养育之恩,理应晋为皇后。\"见李选侍迟迟不肯表露心迹,郑贵妃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李选侍虽然瞧上去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但无论是其手段亦或者心性,在太子宫中都无人出其右。 在太子妃郭氏病亡之后,生育了皇长子的王才人本应母凭子贵,成为太子宫中身份最稳尊贵之人,日后可母仪天下。 但李选侍却仗着朱常洛的宠爱,完全不将王才人放在眼中,甚至还暗中打压王才人,并于去年借着一件微末小事,遣人将王才人殴打致死。 如此阴狠的手段,饶是她这位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的皇贵妃都自叹不如。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在王才人含恨而死之后,李选侍仗着朱常洛的偏爱,没有受到半点惩处,反而还获得了养育朱由校的资格,成为其重要的政治资本。 \"皇贵妃娘娘谬赞了,臣妾虽是得皇帝宠爱,但这辈子命薄,实在无缘皇后宝座..\"见郑贵妃将话挑明,一向精明的李选侍也是苦涩一笑,五味杂陈的摇了摇头。 皇帝确实宠爱她不假,甚至也曾在床第间向她保证,待其承继大统,便将她晋为皇后。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获得养育皇长子朱由校的资格。 只可惜事关封后,通常是由百官向皇帝请旨,亦或者有宫中太后为其出面言说。 但她与外朝百官素无交集,宫中又没有太后为其撑腰,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呐。 \"这是哪里的话,本宫虽是幽居深宫多年,但外朝的那些大臣,多少还要给本宫些许面子...\"在李选侍有些惊喜的眼神中,雍容华贵的郑贵妃淡淡一笑,波澜不惊的声音中满是自傲。 但同时,郑贵妃又语气略显落寞的感慨道:\"先帝临终之际,倒是也给本宫专门留下了一道遗诏,命皇帝尊本宫为太后。\" \"若是本宫晋为太后,为选侍出面张罗,选侍定能如愿母仪天下,威压九州四海。\" 哗! 此话一出,李选侍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妖艳的脸颊上终是涌现了些许激动之色。 对于郑贵妃有遗诏傍身的事,她自是听泰昌皇帝向其提起过,但因为早些年沸沸扬扬的\"梃击案\"以及众人皆知的\"国本之争\",导致泰昌皇帝与郑贵妃的关系并不和睦。 故此,泰昌皇帝对于万历皇帝针对郑贵妃专门留下的遗诏并不热衷,循规蹈矩的将其交由礼部讨论之后,便没有继续过问。 但眼下,郑贵妃这番轻飘飘的言语,却是重新唤醒了李选侍渐渐冷却的野心。 倘若她对于\"母仪天下\"没有执念,又岂会大费周章的争取到抚养皇长子朱由校的资格,并且于今日早些时候专门对朱由校\"面授机宜\",令其替她请旨。 倘若泰昌皇帝龙体康健,对于将眼前郑贵妃晋为太后之事,或许她还会心存顾虑。 毕竟一旦郑贵妃晋阶为太后,纵使她如愿封后,母仪天下,但也要屈居郑贵妃之下。 但现在,泰昌皇帝已是病入膏肓,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若是在此等关键时刻将郑贵妃晋阶为太后,只待泰昌皇帝龙驭宾天,郑贵妃便顺势晋为\"太皇太后\"。 而她也能顺理成章的晋为\"皇太后\"。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大明朝虽说没有出现过\"太后干政\"的乱象,但却不止一次上演过,因皇帝年幼,太后参政的事迹。 例如宣德年间的张太后,以及先帝的生母,李太后。 一念至此,李选侍顿时计上心头,迎着郑贵妃期盼的眼神,主动附和道:\"陛下一向仁孝,对于先帝遗诏,自是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臣妾待会便去见陛下,劝说陛下即刻督促百官,履行先帝遗诏,早日尊贵妃娘娘为太后...\"言罢,李选侍便是目视雍容华贵的郑贵妃,两位各怀心事的妇人相视而笑。 一时间,偌大的翊坤宫颇有些宾主尽欢的气氛。 ... ... 约莫半炷香过后,红光满面的郑贵妃不顾李选侍的阻拦,执意将其送至殿门口,并目送着其远去,直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间。 \"那小崽子那边,怎么说?\"吧唧了一下嘴,郑贵妃骤然将目光收回,脸上再也没有半点之前的和煦随和,取而代之的则是溢于言表的阴冷。 \"启禀娘娘,奴婢亲自去见了皇长子殿下,明里暗里倒也向其点名利弊...\" \"皇长子一向胆小怯懦,又有李选侍从旁恫吓,料想是不敢违抗娘娘意志的。\" 见郑贵妃勃然变了脸色,一直从旁伺候的魏朝赶忙跪倒在地,小心斟酌着说辞。 \"哼,吾儿与朱常洛斗了十余年,最后却被那毛都没长齐的狼崽子捡了便宜..\" \"空口无凭,还是得吓唬吓唬那小崽子。\" \"另外,我听说你早些年与那小崽子的奶妈有些关系,小崽子身旁的随侍太监也是你的人?\" \"记得好生安排一下...\" 提及此事,郑贵妃的身上猛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举手投足间好似恢复到昔日执掌六宫的辉煌岁月。 \"奴婢遵旨。\"对于郑贵妃的命令,魏朝自是不敢违抗,赶忙磕头如捣蒜,但眼眸深处也是露出了一抹惊喜。 对于崔文升的位置,他可是眼馋许久了,眼下崔文升已然被皇帝逐出宫去,他终是等到了取而代之的机会。 就像是猜到魏朝心中所想一般,郑贵妃阴柔的声音猛然在其耳畔旁炸响:\"若是事情办的妥当,崔文升的位置便是你的..\"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在一阵清脆的叩首声,自诩做了妥善安排的郑贵妃缓缓朝着后殿而去,而窗柩射进来的月光,将其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第7章 李进忠 八月二十九,慈庆宫。 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传承了两百余年的紫禁城仍处于沉睡之中,但满脸疲态的皇长子朱由校已是在宫娥内侍不解的眼神中,睡眼惺忪的于床榻上起身。 而同样是一宿没有怎么睡的随侍宦官也是赶忙示意宫娥内侍,伺候朱由校洗漱。 好一番折腾过后,端坐于案牍之后的朱由校方才一边翻阅着手中的典籍,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和身旁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太监说着闲话:\"李伴伴,魏朝魏太监可是与你熟识?\" 经过一夜的梳理,朱由校已是逐渐适应了现在的身份和样貌,并依托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对于身旁侍从有了初步的认知。 例如,眼前这其貌不扬的李太监。 闻听朱由校提及此事,被称为\"李伴伴\"的太监先是一怔,随即方才略有些犹豫的点头称是:\"敢叫殿下知晓,魏太监早年间便在殿下身边当值,而后因与奴婢一见如故,这才将奴婢引荐给王公公。\" \"因此,奴婢方才有幸到殿下身边伺候...\" 提及魏朝,这李太监的神情终究有些不太自然,毕竟严格说来,这魏朝乃是其毫无争议的贵人。 不然他李进忠估计至今仍在薪火司亦或者典膳司当杂役,焉有今日的造化。 只可惜随着魏朝转投郑贵妃门下,他们二人也渐行渐远,以至于每次见面,魏朝都要对他冷嘲热讽几句。 \"原来如此,\"轻轻点头之后,朱由校眼神深邃,脸上呈现出与其年纪完全不符的成熟。 见状,李进忠脸上的异色更甚,连带着角落处的几位身着青袍的随侍宦官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因为先帝冷落\"太子\"的缘故,连带着朱由校这位长孙也不受其重视,故此朱由校早年间最大的乐趣便是游历在宫中的诸多殿宇之间。 在这个过程中,朱由校对木工之事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平日里将大多精力都是放在钻研木工之事,怎地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开始关心起他们这些下人的陈年旧事。 \"昨日孤离去之后,父皇除了召见英国公之外,还见过什么人?\"思虑良久,朱由校终是问出了其最为关切的问题。 对于泰昌皇帝单独将英国公张维贤留下奏对,朱由校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还能大概猜到泰昌皇帝的用意,无非是为了交代其身后事,保证大明皇权的顺利更迭。 毕竟似此等\"托孤\"之事,在不到一个月前,英国公张维贤才刚刚经历过一次。 见朱由校并没有像往日那般钻研木工,只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的李进忠顿感失望,但好在朱由校并没有将\"路\"堵死。 自龙体康健的泰昌皇帝因为\"夜御八女\"导致龙体欠佳,而后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之后,自觉其中事有蹊跷的李进忠便是专门与在乾清宫外当值的差人搭上了关系。 \"殿下有所不知,在英国公告退之后,乾清宫便是传出消息,将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逐出宫去,此后也没有外臣见过陛下。\" \"但昨夜亥时,选侍却是去了乾清宫,且宿在那里...\" 嗯? 本就无心阅读手中典籍内容的朱由校听闻李选侍昨夜宿在乾清宫暖阁,脸色顿时一变,知晓这妇人十有八九是要出幺蛾子了。 而满脸陪着小心的李进忠见朱由校面露不忿,顿时朝着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使了个眼神,将其余的宫娥内侍屏退。 这紫禁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备不住谁便是谁的眼线,尤其是在风声鹤唳的今天。 \"殿下,奴婢私心觉得,殿下今日开始便应宿在乾清宫中,既能尽了孝道,也能将诸多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 事关皇位更迭,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更何况朱由校眼下仅仅是\"皇长子\",并非是拥有法理傍身的\"太子\"。 \"李伴伴言之有理,孤这就去乾清宫,父皇床前伺候。\" 简单沉吟过后,朱由校便是点头称是,并做案牍后缓缓起身,而李进忠见状也是赶忙伸手搀扶,心中一阵窃喜。 普天之下,功劳之大莫过于从龙之功。 眼前的皇长子若能顺利继位,自己作为其心腹大伴,地位定然也是水涨船高,扶摇直上。 想到这里,李进忠深邃的眸子中便是涌现些许喜色,佝偻的身躯也是微微颤抖着。 望着眼前一脸忠厚,身材高大的中年太监,朱由校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颇为复杂。 如若不出意外,眼前这李进忠估摸着便是伺候自己多年,在后世史书中恶贯满盈的\"九千岁\"魏忠贤了。 究竟该如何使用这柄\"双刃剑\",他还需要好好想想。 ... ... \"呦,殿下您这是往哪去..\" 朱由校在李进忠等内侍的簇拥下,才刚刚走出慈庆宫不久,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魏朝。 对于公然\"改换门庭\"的魏朝,朱由校心中实在没有半点好感,但眼下宫中局势扑朔迷离,他也不敢随意生事,只能虚与委蛇的打了个哈哈:\"魏伴伴呐,孤正要前往乾清宫探视父皇。\" 听闻朱由校要前往乾清宫探视,魏朝脸上的笑容不减,但眸子中却涌现些许冰冷,故作遗憾道:\"殿下不巧,奴婢刚刚从乾清宫出来,正准备前来通禀殿下。\" \"皇爷昨夜又是上吐下泻,半个时辰前服了御医们开的药之后方才有所好转,眼下估摸着已经睡了。\" 事实上,朱常洛的身体经过司礼监秉笔崔文升的\"摧残\"过后,早已是到达了崩溃的边缘,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偏偏昨夜亥时,李选侍闯入乾清宫,吵着要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即刻召见内阁首辅方从哲,令其履行万历皇帝的遗诏,将郑贵妃晋为太后。 争执之中,泰昌皇帝竟是昏死过去,经过御医们的好一番折腾并服用了一颗朝鲜进贡的百年人参之后,方才醒转过来,但也是苟延残喘。 他虽然不通医术,但从泰昌皇帝枯黄的面色以及御医们支支吾吾的表现来看,也能大概揣测出泰昌皇帝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值此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让这位皇长子见到泰昌皇帝才是,不然必会徒增无数波澜。 \"父皇病重,孤哪里待得住..\" \"即便见不到父皇,孤也要在乾清宫外等候..\"朱由校大抵能猜到,眼前这魏朝估摸着便是受了郑贵妃的指派,前来阻拦自己前往乾清宫,目的无非是便是为日后的\"移宫案\"做准备。 但他既然已是提前知晓这一切,又岂能令郑贵妃如愿。 这大明朝,终究还是姓朱的。 \"殿下说的是,倒是奴婢不懂事了,那咱们这便回乾清宫..\"出乎朱由校的预料,魏朝见朱由校执意前往乾清宫探视,并未继续阻拦。 而朱由校见状,也是在李进忠等内侍的簇拥下,大步朝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而去,全然没有注意到魏朝脸上的狞笑,以及漆黑眸子中的阴冷。 第8章 危机现 日上三竿。 初升的旭日高悬于穹顶,麾下而下的阳光遍布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但朱由校等人一路而行仍是轻悄悄的,偶有路过的宫娥内侍也是不待其靠近,便远远跪倒在宫道两侧,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一直紧张护持着朱由校的中年太监李进忠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略有些迟疑的开口:\"这些奴婢们倒是愈发不懂规矩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才这么点人当值..\" 尽管皇权每一次更迭,背后都是充斥着暗流涌动,但大多数情况下,都影响不到紫禁城的宫娥内侍,例如前些时日才刚刚龙驭宾天的万历皇帝。 彼时的紫禁城虽说同样气氛冷凝,三公九卿以及在京宗室勋贵齐聚乾清宫外,但宫中的内侍们却是依旧\"一丝不苟\",哪像现在这般人烟稀少... 见李进忠提起此事,走在前方负责为朱由校引路的魏朝眼神便是一冷,心道这一向粗鄙的李进忠竟然细心至此,连这等细枝末节都被其察觉。 不过想到这本就是自己刻意而为之,魏朝心中的些许慌乱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装作不在意般开口:\"敢叫殿下知晓,近些时日宫中竟有些狗胆包天的,偷偷盗卖宫中大内之物...\" \"贵妃娘娘闻讯之后震怒,下令彻查此事,眼下宫娥内侍大多集中在西苑,待到这些人洗清嫌疑,才会被放回来...\" 轰! 魏朝的声音虽是波澜不惊,但在朱由校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其平稳的呼吸都是为之一滞。 以他两世为人的见识,自是清楚这所谓的\"贩卖大内之物\"为假,郑贵妃借此向其展示对于宫中掌控力为真。 见皇长子朱由校勃然变色,喉咙上下涌动,似是欲言又止,魏朝心中大呼痛快,但面上却是不显,继续补充道:\"殿下不知道,这些狗腿子今日敢偷盗大内禁物,明日便敢欲行不轨..\" 未等将话说完,魏朝好似终于意识到了不妥,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生硬的宫砖之上,神情急切的叩首道:\"殿下莫怪,奴婢一时口快...\" 呵,一时口快? 听闻魏朝的辩解,朱由校内心怒火更甚,他如何听不出这太监近乎于不加掩饰的威胁,郑贵妃这是在向其示威吗? \"魏伴伴忠心可鉴,何须如此?\"几个呼吸过后,面上满是惊愕之色的朱由校终是调整好了心情,示意眼前的魏朝起身,但仍不忘紧张追问道:\"不过孤还有一事不明,望魏伴伴为孤解惑。\" \"在这段时日,孤和父皇的安危,又有谁来保障?\" 见朱由校终是意识到这最为关键的问题,魏朝不由得自脸上涌现一抹得意之色,故作谦卑的拱手道:\"还望殿下放心,贵妃娘娘已将南海子的净军抽调回宫,暂时护持宫中,以确保宫中诸位贵人的安危。\"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待到魏朝将话说完,包括朱由校在内的一行人皆是面色大变,就连不苟言笑的老太监李进忠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在宫中二十余年,自是清楚这所谓的\"净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事实上,若非他在进宫之时,散尽家财,与彼时的司礼监秉笔攀上了些许关系,侥幸得以进宫当值,似他这等成年之后,自行阉割的\"阉人\"均要被发往\"净军\"当值。 净军,顾名思义便是具有些许战斗力的\"军队\",只不过其人员组成尽是些自行阉割的成年阉人,亦或者在宫中犯错,被贬谪出宫的壮年太监。 此时此刻,朱由校方才意识到在史书中被专门提及的\"移宫案\"背后究竟暗藏着何种凶险。 难怪郑贵妃以及李选侍有胆量\"挟持\"皇长子朱由校,以至于令文武百官都束手无策,只得请郑贵妃的亲侄子出面劝说,这才令听上去有些荒诞的\"移宫案\"得以顺利结束。 原来除了遍布宫内宫外的眼线之外,郑贵妃手中竟是还握着这样一支不为人知的\"军队\"。 \"殿下,您这边请..\" 半晌,见朱由校迟迟没有从震惊中醒转过来,心中窃喜的魏朝不由得轻咳一声,示意朱由校加快步伐。 在乾清宫外,还有别样的惊喜在等着这位自幼养于深宫之中,没有半点根基可言的皇长子呐。 ... ... 乾清宫外,内阁首辅方从哲眼神迷茫,近乎于有些失魂落魄的盯着上首的宫殿。 因为忧心泰昌皇帝身体,昨日他于乾清宫告退之后,并未返回宫外的府邸,而是宿在了文华门后的文渊阁,即大明\"内阁\"所在。 虽然此举严格来说有些违制,但国朝传承两百余年,名存实亡的\"规矩\"还少吗,更何况泰昌皇帝龙体抱恙,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他作为内阁首辅,留宿文渊阁,也在情理之中。 \"元辅,\"就在方从哲内心五味杂陈,担忧饱受内忧外患所困扰的大明,未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便听得一道轻微的呼喝声从其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发现是近些时日才刚刚入阁的刘一璟及韩爌两位东林魁首携手而至。 \"季晦兄,虞臣兄,\"强压住心中的忧虑,方从哲声音疲惫的朝着二人点了点头。 与他这位任职七年,饱受朝野争议的内阁首辅相比,眼前这两位东林骨干却是显得\"众望所归\",不但被陛下亲自起复,更于士林间享有莫大的声誉。 一念至此,方从哲的内心愈发酸涩,估计随着乾清宫的泰昌皇帝龙驭宾天,他这位内阁首辅的宦海生涯也将宣告结束。 \"元辅,情况好似有些不对,\"顾不上与满脸倦色的方从哲寒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神色急切的轻语道:\"今日于乾清宫外伺候的内侍们好似换了一批,皆是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不说,腰间还鼓鼓囊囊,恐怕藏有利刃。\" 闻言,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身形先是一滞,随即脸上便是涌现出不可置信之色,下意识的朝着远处内侍望去,却发现果然如身旁的刘一璟所说,于此地当值的内侍全都被换了一批。 \"放肆,她想做什么!\"片刻过后,方从哲愤怒的低吼声便于此间空地上响起,引得不远处的朝臣皆是举目望来。 方从哲作为大明首辅,心思之机敏自是不用多说,几乎眨眼间便是推断出这一切乱象的\"始作俑者\"。 放眼整个紫禁城,唯有那位掌权十数年的郑贵妃,拥有此等能力。 \"元辅,稍安勿躁..\"见方从哲已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出身东林的刘一璟及韩爌便是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不仅如此,瑞王,桂王,惠王三位殿下也到了...\" 轰! 闻听此话,方从哲只觉脑海中翁的一声,顺着刘一璟所指方向瞧去,果然瞧见了身着三位身着蟒袍的宗室藩王。 这三位年岁相同的宗室藩王,与乾清宫中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同为万历皇帝的亲子。 从法统上来讲,对于皇位的继承权仅次于皇长子朱由校以及其异母弟朱由检。 如若是寻常时候,这三位宗室藩王进宫面圣也就罢了,但偏偏眼下泰昌皇帝气若游丝,这几位王爷但凡是知晓\"避嫌\",也会老老实实待在十王府中,不见外臣,以免日后引起新皇猜忌。 但眼下,这三位宗室藩王却是明晃晃出现于百官面前,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太子呢!\"因为情绪过于紧张,方从哲下意识握住眼前刘一璟的臂膀,近乎于有些疯癫的低吼道。 他知晓,眼下宫中的形势远比其想象中严峻,不管郑贵妃此举是不是为了逼迫他履行万历皇帝的遗诏,但对于尚未继位的皇长子朱由校来说,已是产生了莫大的威胁。 \"太子到了..!\" 就在刘一璟内心如坠冰窖,暗道疏忽的时候,便听见有些欢喜的呼喝声于不远处人群中响起。 放眼望去,身着常服的朱由校正在诸多内侍的簇拥下,面沉似水的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大步而来。 \"天佑大明!\"默默于心中低吼一声过后,内阁首辅方从哲赶忙迎了上去,而阁臣刘一璟及韩爌也是大步跟在其身后。 \"殿下,事情有变..\"顾不得眼前少年人从未接受过半点帝王心术,甚至连书都没有念过几年,心中焦急万分的方从哲在用眼神屏退了想要凑过来的朝臣及内侍之后,便是急切开口。 \"元辅不必惊慌,孤一切都知晓了。\"在三位阁臣有些错愕的眼神中,一向沉默寡言,以木讷呆滞形象示人的朱由校轻轻摆了摆手,随即便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道:\"孤从今日开始,便待在这乾清宫外。\" \"这大明的天,塌不了。\" 望着眼前殿门紧闭的乾清宫,朱由校的眼神既哀伤又坚定,此刻他终于感受到紫禁城中这若有若无的杀机。 第9章 红丸案(上) \"元辅,父皇的身体到底如何了..\"沉默许久,皇长子朱由校终是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声音很是复杂。 依着他脑海中浅薄的历史知识,自己那气若游丝的父皇极有可能在今日便服下所谓的\"红丸\",以至于其一命呜呼。 但纵观历史长河,不少天子都有服用丹药的习惯,尤其是在其病入膏肓之际,更是将\"丹药\"视为救命稻草,更别提还有\"道君皇帝\"的先例在,仅凭自己一己之力怕是难以阻拦。 当然,朱由校心间或许还存在着一丝被其下意识遗忘的念头,倘若泰昌皇帝转危为安,他这位\"皇长子\"又该何时才能继位? 事关重大,纵使内阁首辅方从哲曾独相七年,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也不免为之语塞,不敢过多置喙。 倒是其身后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与韩爌在对视一眼过后,略有些犹豫的拱手道:\"敢叫殿下知晓,昨日有鸿胪寺丞李可灼上书内阁,声称有仙丹要呈献陛下...\" 听得此话,不待朱由校有所反应,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脸色顿时一白,尽管头顶热浪袭人,但额头处仍是渗出了不少冷汗。 眼下躺在乾清宫暖阁的泰昌皇帝明显是大限将至,除非有仙丹灵药,否则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但自秦皇欲求长生而不得以来,无数天子前仆后继,寻仙问道,又有谁真的求得了仙丹灵药? 一旦任由这\"仙丹\"进入泰昌皇帝的体内,自己这位内阁首辅便是难辞其咎,说不定还会背上\"弑君\"的骂名。 想到这里,内阁首辅方从哲内心便是如坠冰窖,因为年岁渐长导致有些佝偻的身躯,也不自觉开始颤抖起来。 \"孤知晓了...\"一声轻叹过后,皇长子朱由校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转而在三位阁臣不知所措的注视下,朝着不远处,默默立于白玉阶下,好似与群臣格格不入的武臣走去。 ... \"骆卿家,\"耳畔旁轻微的呼喝声将斜靠在白玉阶下,闭目养神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自假寐的状态中唤醒。 寻声望去,只见身穿蟒袍的皇长子朱由校赫然立于眼前。 \"卑职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见过殿下..\"在周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掌管锦衣卫近二十余年的骆思恭朝着眼前面容尚有些青涩的朱由校躬身见礼,声音不卑不亢。 虽说自成化皇帝之后,曾经令文武百官为之颤栗的\"厂卫\"便逐渐跌下了神坛,但锦衣卫仍是承担着护持宫禁的重任。 凡是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之人,皆是天子心腹。 \"孤以前曾听皇爷爷说过,骆卿家出身锦衣卫世家?\"因为知晓眼下正躺在乾清宫中的泰昌皇帝与眼前的骆思恭并没有太多\"君臣情谊\",朱由校索性直接搬出了前不久才刚刚龙驭宾天的万历皇帝。 \"回殿下,确有此事。\"锦衣卫官职大多世袭,骆思恭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但他波澜不惊的内心却是突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皇长子朱由校突然与他单独奏对的原因。 果不其然,在骆思恭夹杂着欣喜,叹服,惊愕等多种眼神注视下,笑容愈发和煦的皇长子缓缓问道:\"却不知骆卿家的长子在何处当值..\" 伴君如伴虎,骆思恭能够陪伴在万历皇帝身旁多年,乃至于独掌锦衣卫大权二十余年,自然不是易与之辈,瞬间便听出了朱由校的言外之意。 \"敢叫殿下知晓,犬子骆养性不才,眼下于北镇抚司当值...\"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身着斗牛服的骆思恭躬身回禀,神情很是郑重,不似刚刚那般淡然。 \"巧了,父皇自登基以来一直忘了给孤的慈庆宫指派当值千户,不若便由骆卿的长子领了这差事..\"眨了眨眼睛,朱由校面容满面的开口。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皆由天子最为信任的\"孤臣\"担任,锦衣卫也是拱卫皇室的最后一道屏障。 朱由校相信,纵使自己的祖父万历皇帝再如何宠爱郑贵妃,也不会允准其染指锦衣卫。 锦衣卫指挥使,只效忠大明天子。 \"臣骆思恭,代替犬子,谢过殿下...\"简单的沉默过后,身材高大的锦衣卫指挥使便在一片哗然声中跪倒在地,眼神坚毅的盯着眼前的朱由校。 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若不是泰昌皇帝继位不久便身体抱恙,只怕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早就顺水推舟的\"辞官回乡\"。 可眼下,即将成为这紫禁城新任主人的朱由校却是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这让骆思恭怎能不为之欣喜。 \"骆卿家何至于此..\"见到目的达成,朱由校的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释然,并主动伸手搀扶骆思恭,以示亲近。 掌管六宫数十年的郑贵妃就算能够暗中掌握\"净军\",也不可能将手伸到锦衣卫当中。 想到这里,朱由校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压在心头之上的巨石去了大半,下意识朝着老太监魏朝所在的位置望去,脸上夹杂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尽管相隔甚远,年过五旬的魏朝并不清楚朱由校及骆思恭二人间谈话的内容,但结合二人的神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此时见朱由校望来,不由得又惊又恐,也顾不上尊卑规矩,赶忙一路小跑,朝着上首的乾清宫而去。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间事报予郑贵妃和李选侍知晓。 \"对了,骆卿家,\"望着魏朝近乎于落荒而逃的背影,朱由校脸上的讥讽之色更甚,但仍不忘提醒道:\"孤这一路而行,发现宫中内侍宫娥大多去了西苑..\" \"倘若有贼人犯上作乱,父皇和孤的安危...\" 后面的话,朱由校没有说完,但他相信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担任了二十余年的骆思恭一定明白。 \"殿下放心,\"迎着朱由校似笑非笑的注视,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像是做出某种决定一般,铿锵有力的保证道:\"但凡有微臣在,绝不容宵小作祟。\" 对于郑贵妃在宫中近些时日的小动作,骆思恭自是心知肚明,但彼时的他认为自己\"致仕\"在即,所以置身事外,不愿掺和到这滩脏水中。 但眼下,作为\"大明储君\"的皇长子朱由校已是主动向其伸出了橄榄枝,骆思恭自是不会无动于衷。 这护卫紫禁城的差事,什么时候轮到那群没卵子的太监了? 第10章 红丸案(下) 晌午过后,原本烈阳正炽的日头突然昏沉下来,厚厚的云层将穹顶所笼罩,以至于朱红色的宫墙都是显得黯淡不少。 乾清宫内,刚刚于昏睡中醒来的泰昌皇帝将六部九卿及皇长子朱由校召至床榻之前。 与昨日相比,朱常洛的身体愈发糟糕,只能靠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的搀扶,勉强斜靠在塌首,再也没有半点力气。 迎着充斥于鼻腔间的中药味,皇长子朱由校领着群臣叩首行礼,静静等待着上首的天子发话。 一时间,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鸦雀无声,空气好似凝固一般,压抑和紧张的气氛弥漫在乾清宫的每一寸角落。 \"由校..\"半晌,泰昌皇帝微弱的呼喝声于床榻上响起,其浑浊的眸子也是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于人群中寻找自己长子的身影。 \"父皇..\"闻声,朱由校忙是膝行几步,抓住泰昌皇帝瘦骨嶙峋的右手,声音哽咽道:\"儿臣在..\" 兴许是感受到了朱由校手掌传来的温度,泰昌皇帝惨白的脸颊上也是涌现了些许红润。 轻轻摩挲过后,泰昌皇帝悲切的声音再度于暖阁内缓缓响起:\"诸位卿家皆是我大明肱骨,还望日后能够尽心辅佐由校..\" \"如此,朕便安心了..\" 尽管泰昌皇帝的声音近乎微不可闻,但其对于朱由校溢于言表的关切和不舍,在场群臣却是感受的清清楚楚。 皇帝托孤。 顾不上感慨泰昌皇帝的\"命运蹉跎\",内阁首辅方从哲会同在场朝臣赶忙磕头行礼:\"陛下万岁,臣等定当肝脑涂地..\" 对于耳畔旁慷慨激昂的山呼声,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泰昌皇帝无心理会,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与自己面容有三分相识的长子,眼神愈发柔和。 昨夜亥时过后,与他\"情投意合\"的李选侍突然闯宫,吵闹着要自己将其晋为皇后,并即刻召见内阁首辅,履行万历皇帝遗诏,尊封郑贵妃为太后。 尽管李选侍情深意切,声称此举是为了效仿万历年间的\"李太后\",以免太子朱由校继位之后,被朝中大臣\"架空\",但泰昌皇帝终究还留有一丝理智,没有被其说动。 不知过了多久,泰昌皇帝憔悴的声音再响:\"朕听说,有鸿胪寺丞炼有仙丹,要呈献于宫中?\" 兴许是有了苟活的希望,泰昌皇帝浑浊的眸子竟是清澈了不少,就连声音也大了许多。 闻听此话,一直在其身旁默默垂泪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猛然抬头,好似被激怒的猛虎一般,恶狠狠盯着于暖阁外垂手低头的魏朝。 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趁自己不备,暗中蛊惑天子?自古以来,凡是服用丹药之人,有几个祚译绵长的? 跪在太子朱由校身后的内阁首辅方从哲闻言也是一滞,眉眼间的怒色更甚。 这鸿胪寺丞李可灼不过区区六品官员,居然有门路私交内官,以至于上达天听?这未免有些过于荒诞。 但此刻,作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却是不敢加以置喙,难道他要亲口断绝大明天子求生的希望吗?! 犹豫再三,方从哲终是断断续续的拱手回禀:\"敢叫陛下知晓,鸿胪寺丞李可灼确有上本,声称有仙丹要献于陛下。\" \"但事关陛下龙体,臣等实不敢妄下决断..\" 一时间,沉沦宦海多年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听得此话,泰昌皇帝朱常洛勉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摆手道:\"朕已是大限将至,就算有所不靖,又与元辅何干。\" \"令李可灼将仙丹呈上来吧。\" 话已至此,方从哲就算心中有百般不愿,却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违抗天子意志。 而一直在侧耳倾听的太监魏朝,则是一路小跑,急匆匆出了乾清宫暖阁,前往宫外传旨。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身着青色官袍的鸿胪寺丞在太监魏朝的引领下,匆匆而来。 抬眼望去,只见其人年过五旬,脸颊狭长,目光清澈,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顾不上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满脸淡然的鸿胪寺丞李可灼在躬身行礼之后,便是从怀中掏出了几枚丹药,并将其随手交予凑过来的几名太医,神情很是淡然。 这明代宫中御医大多\"世袭\",医术参差不齐,但在开方下药的态度上却是出奇一致,始终以稳为主,遑论在如此关键的时刻。 故此,几名御医在装作模样的打量了一番过后,便将手中丹药还给了鸿胪寺丞李可灼,手中声称:\"丹药天授,非凡人能够揣摩...\"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泰昌皇帝断断续续的呼喝道:\"勿要犹豫不决,献药吧。\" 见状,面色阴沉似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起身接过李可灼所呈递的\"丹药\",并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泰昌皇帝服药。 霎时间,暖阁内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一般,数十双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大明天子,近乎忘记了呼吸。 片刻过后,随着一颗\"红丸\"进入泰昌皇帝体内,其剧烈的咳嗽声竟是微弱了不少,枯黄的面色好似也恢复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润,像是真的起到了效果一般。 \"众爱卿且先下去歇着吧..\" 几个呼吸过后,自诩恢复了些许气力的泰昌皇帝摆了摆手,朝着在场朝臣们扬声吩咐道。 \"臣等告退..\"见朱常洛无恙,面面相觑的朝臣便是先后行礼告退,而皇太子朱由校也在深深瞧了一眼面露得意之色的鸿胪寺丞李可灼之后,大步离开了乾清宫暖阁。 出宫之后,顾不上与周遭接踵而至的朝臣们寒暄,简单朝着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点了点头之后,朱由校便在诸多内侍的簇拥下,往慈庆宫而去。 至于自讨没趣的朝臣们大多也结伴而行,朝着宫外而去,但目光中的忧愁之色丝毫不减。 所有人都有所预感,这两日的紫禁城怕是不会平稳。 ... 及登极,贵妃进美女侍帝。未十日,帝患病。 <<罪惟录>> 第11章 暗流涌动 八月三十,慈庆宫。 伴随着紫禁城内肃穆的宫钟声,近乎于一夜未睡的皇长子朱由校在随侍宦官李进忠的簇拥下,神情略有些惊惶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老国公,不至于此..\"不待同样神色憔悴的老臣行礼,朱由校赶忙抢先一步将其搀起,声音很是迫切。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一整夜的功夫过去了,他没有收到关于乾清宫的半点消息,却是意外等来了这位此前与他少有交集,但却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大明的英国公,张维贤。 \"殿下,时间紧急,老臣长话短说。\" \"昨日晚间,鸿胪寺丞李可灼又进一颗红丸!\" 尽管张维贤并不清楚那所谓的\"红丸\"究竟是如何炼制而成,但内心也清楚这\"红丸\"压根就不是什么所谓的\"仙丹妙药\",对于人体百害而无一利,连补药都算不上。 \"什么?!父皇又进一颗红丸?\" \"孤为何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闻言,朱由校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随即便恶狠狠的瞧向身旁好似不知所措的李进忠。 昨日回到慈庆宫之后,这李进忠口口声声向其保证,已然派人看紧了乾清宫,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向其禀报,但却不曾想出现如此疏漏。 \"殿下,老奴冤枉呐..\" 扑通一声,服侍朱由校多年的李进忠便是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此时的他实在是百口莫辩。 \"殿下,此事倒怪不得李公公..\"就在朱由校内心怒火即将宣泄的时候,英国公张维贤苦涩的声音便是适时响起。 \"莫说殿下,就连老臣也是在刚刚进宫的路上,被王公公偷偷告知..\"迎着朱由校错愕的眼神,张维贤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朱由校不是蠢人,稍作思考之后便是听懂了张维贤的言外之意,但心中的怒火更甚:\"国公的意思是,乾清宫那边?\" 见朱由校意识到了如今宫内的局势,张维贤憔悴的老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点头应道:\"李选侍派人将乾清宫围的水泄不通,以免旁人打扰了陛下的休息..\" \"王公公虽是司礼监秉笔,但也使唤不动那些净军..\" 李选侍虽然\"人微言轻\",但却架不住身后站着执掌六宫数十年的郑贵妃为其撑腰。 \"好胆,当真是我朱家的好家奴..\"听闻郑贵妃竟然遣\"净军\"将乾清宫团团围住,皇长子朱由校便是怒极反笑的讥讽道。 \"还请殿下做好准备,\"无心宽慰眼前的皇长子,张维贤在左右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陛下,怕是就这两日了..\" 尽管一个月前,他才刚刚作为顾命大臣,拥戴彼时的皇太子朱常洛继位,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但如今宫中的形势却远比昔日严峻。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得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的\"预警\"之后,直奔慈庆宫而来。 尽管此举肯定会得罪后宫的郑贵妃,甚至被其嫉恨,但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也顾不了太多。 \"多谢老国公告知,由校知晓了。\"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翻腾的内心,朱由校声音复杂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他既忧心泰昌皇帝的身体,又担忧自己的处境。 兴许是瞧出了朱由校的情绪有些低沉,英国公张维贤赶忙上前一步,昂首保证道:\"还请殿下安心,但有老臣及朝中衮衮诸公在,定当护得殿下周全。\" 因为还要赶往乾清宫外候旨,张维贤也不敢在此多做耽搁,又是简单的叮嘱了几句好似有些失神的朱由校之后,便是急匆匆的朝着外间走去。 闻声,颇有些六神无主的朱由校起身相送,并目送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 英国公张维贤的\"允诺\"虽是好意,但也给朱由校重新敲响了警钟。 依着原本的历史来看,朱由校的继位虽是有些\"坎坷\",但在外朝大臣及英国公张维贤的\"据理力争之下\",终究得以顺利解决。 而从中推波助澜,妄图掌控朝政的郑贵妃及李选侍也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于深宫中风烛残年。 但借着这桩看上去有些荒诞的\"移宫案\",本就在朝野间风头正盛的\"东林党\"却是得以彻底坐大,凭借着\"从龙之功\"大肆排除异己,并美其名曰\"众正盈朝\",并导致本就充斥着内忧外患的大明,愈发风雨飘摇。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眉头便是一皱,朝着身旁早已满头大汗的李进忠吩咐道:\"去将骆养性给孤叫进来。\"他必须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臣,锦衣卫千户骆养性,见过殿下。\"不多时,一道铿锵有力的呼喝声将思绪纷飞的朱由校,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抬眼望去,只见得面容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有三分相似,年岁约在二十上下的青年正单膝跪地,一脸殷切的盯着自己。 \"骆卿家,\"望着眼前这年纪似乎并不比自己大上多少的锦衣卫千户,朱由校的神情也是有些恍惚,但很快便是重新调整好了情绪,转而一字一句的询问道:\"孤能否信任你?\" 咚咚咚! 清脆的叩首声骤然于慈庆宫正殿内响起,满脸坚毅之色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不假思索的拱手回道:\"臣骆养性,愿为殿下效忠。\" \"孤又能否信任锦衣卫?!\" 呼。 朱由校的声音虽是轻微,但在骆养性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 自成化年间,宪宗皇帝设立\"西厂\"之后,那些群卵子的太监便渐渐凌驾于他们锦衣卫之上,对他们呼之喝去,颐指气使,以至于曾经监察百官的锦衣卫渐渐成了笑话。 但现在,锦衣卫竟是有了\"卷土重来\"的可能,这让出身锦衣卫世家的骆养性,怎能不为之癫狂。 重振锦衣卫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锦衣卫上下,皆愿为殿下效死力!\"伴随着骆养性慷慨激昂的呼喝,其膝下的青砖也是微微裂开了几道缝隙,看的一旁的李进忠直咧嘴。 效死力就效死力,拿青砖表什么忠心,这可是上好的苏州青砖,造价不菲呐。 对于身旁大伴的心中所想,朱由校自是毫不知情,只是表情凝重的吩咐道:\"将信任过的锦衣卫尽数召集,随时等候孤的命令。\" \"遵令!\" 第12章 帝崩(上) 九月正朔,阴。 寅时刚过,天空尚没有大亮,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但肃穆的钟声已是回荡在皇城的每一寸角落,同时还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整个皇城,充斥着迷茫和悲戚的气氛。 听着耳畔旁经久不息的钟鸣声,默默于案牍后闭目养神的皇长子朱由校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由自主的瞧向乾清宫所在的方向。 历史的车轮终究是如约而至,病急乱投医的泰昌皇帝也没有如愿靠着\"红丸\"续命,反倒是因此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簌簌簌.. 不多时,在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中,身着红袍的李进忠缓缓推开了朱由校寝殿的房门,眉眼间夹杂着惊惶和些许兴奋。 \"殿下,宫中来了消息,陛下殡天了...\"兴许是怕朱由校瞧出自己脸上的异样,李进忠赶忙将头低垂,声音哽咽的呜呼了几声。 对此,朱由校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怔怔的推开了不远处的窗柩,一动不动的盯着远处天际线缓缓浮现的些许肚白。 赤野千里,易子而食,血色山河,狼烟滚滚,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回想起诸多史书中令人噤若寒蝉的冰冷文字,朱由校便觉得肩头似有千斤重,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日月山河尚在,但大明江山却是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 \"殿下..\" 见朱由校迟迟没有反应,心中着急的李进忠便是硬着头皮,轻声呼唤道,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些许不安。 虽说相比较之前,皇长子近几日的表现可谓是临危不乱,可圈可点,但说到头眼前的朱由校终究尚未年满十七岁。 重压之下,有此等呆滞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魏伴伴,\"正当李进忠准备出声催促的时候,皇长子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便是在其耳畔旁响起:\"将骆养性唤进来吧..\" 闻声,李进忠便是一愣,心道泰昌皇帝已是龙驭宾天,眼前的皇长子不着急前往乾清宫奉遗诏继位,却是先行召见当值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 但转念一想,作为大明权力中枢的乾清宫早在昨日便被李选侍派人团团围住。 倘若他们就这般冒失的闯过去,说不定便会\"自投罗网\"。 一念至此,李进忠便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亲自前往殿外传旨。 ... 片刻过后,待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在李进忠的引领下,匆匆迈进慈庆宫正殿的时候,皇长子朱由校正在几名内侍的帮助下,有些笨拙的穿戴着软甲,并将其藏匿于冕袍之中。 见状,伺候朱由校多年的李进忠便是下意识的与身旁呼吸骤然急促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对视了一眼,并同时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的说道:\"见过殿下..\" \"骆卿和李伴伴来了..\"闻声,朱由校深邃的眸子轻轻抬起,但没有将二人唤起,反倒是从身后内侍哆哆嗦嗦的手中接过一柄短剑,将其佩戴于腰间。 直至穿戴完毕之后,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朱由校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并好似无意般慢悠悠的说道:\"太祖高皇帝留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 \"选侍虽得父皇宠爱,但却不是本宫生母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骆养性生于锦衣卫世家,心性和见识自然远非常人,至于李进忠就更不用多说,于宫中蹉跎二十余年,岂是易与之辈。 几乎是霎时间,二人便听出了朱由校的\"言外之意\",也知晓眼前一个真正能让他们飞黄腾达的机会正摆在眼前。 \"愿为殿下效死力!\" ... ... 长安大街,英国公府。 府邸深处的官厅内灯火通明,十数位年岁各异的领兵勋贵相对而坐,迟迟不发一语。 身前桌案所摆放的烛火,将众人本就凝重的面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嗡嗡嗡.. 充斥着肃穆之感的宫钟声于耳畔旁响起,近乎于枯坐一夜的勋贵们心中顿时咯噔一声,知晓御极不足一月的泰昌皇帝已是驾崩了。 顾不上感慨,在场的勋贵赶忙整齐抬头,不由自主的望向坐于上首的英国公张维贤,目光很是殷切。 似是猜到了诸位勋贵心中所想一般,鬓发隐隐有些发白的张维贤缓缓起身,望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肃声说道:\"诸位同僚,我等勋贵与皇室休戚与共,世受国恩。\" \"如今宫中有变,本国公当即刻入宫顾命,以报陛下之恩。\" \"还望诸位坐镇京畿,以防宵小作祟。\" 言罢,年过五旬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郑重朝着在场勋贵抱拳行礼,而厅中的勋贵们也是连连点头称是,神情激动。 自\"土木堡之变\"过后,曾经与文官分庭抗礼的\"五军都督府\"便是名存实亡,而他们这些勋贵也渐渐失去了存身立命的\"兵权\",逐渐沦为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只能躺在祖宗留下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少有立功的机会。 但现在,正儿八经的\"从龙之功\"就摆在他们的眼前,焉有平白错过的道理。 见在场勋贵皆是知晓轻重,立于上首的英国公张维贤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自怀中掏出一封明黄色卷轴,扬声朝着外间吩咐道:\"来人,即刻往城外西山京营,征调一千兵勇,随本国公进宫。\" 早在三天前,他第一次随同内阁首辅方从哲等人入乾清宫探视泰昌皇帝的时候,便被其单独留下面授机宜,允他\"便宜行事\"。 ... ... 方府。 一夜未睡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听闻耳畔旁响起的钟鸣声,神情恍惚的吹灭了身前桌案近乎于干涸的油灯,窸窸窣窣的整理起身上凌乱的衣衫。 这世上果然没有\"仙丹妙药\",那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鸿胪寺丞李可灼也不过是沽誉钓名之辈,而自己作为内阁首辅,默许\"红丸\"进入泰昌皇帝体内,怕是也难逃罪责。 更令方从哲内心五味杂陈的是,因为泰昌皇帝大肆提拔东林官员的缘故,在过去几年被他好不容易勉强维持平衡的朝局,重新有了失衡的趋势。 想到这里,方从哲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些许苦笑,不由自主的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待到皇长子朱由校顺利继位之后,他这位独相七年的阁臣,或许便该告老还乡了。 第13章 帝崩(下) 灯火通明的乾清宫暖阁内,宫娥内侍均是跪倒在地,窸窸窣窣的啜泣声不绝于耳,令人心生悲戚之感。 但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宫娥内侍大多都是惺惺作态,惶恐大过哀伤,脸颊上没有半点泪痕,并且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寝殿深处,御极尚不足一月的泰昌皇帝朱常洛面色安详的躺在御塌之上,双手呈交叉状放于胸间,宛若在睡梦中一般。 不远处,魂不守舍的李选侍瘫坐在苏州方砖之上,精致的妆容早已凌乱,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在其身后,还有十余名身材窈窕的宫妃在低头流泪,但却不知是为撒手人寰的泰昌皇帝感到难过,还是为日后的处境而绝望。 与泰昌皇帝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此时也像被人抽去全部力气一般,瘫坐在泰昌皇帝的御塌旁,哆哆嗦嗦的小声哭诉着,好似在追忆往昔。 此时乾清宫正殿内最为镇定的,当属目送御医离开,默默立于角落处的老太监魏朝。 一阵微风吹过,乾清宫暖阁的烛火随风摇曳,将其本就阴沉的面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眼神很是凶狠。 天子驾崩了,且是服用了\"红丸\"之后暴毙的。 要知道,泰昌皇帝是经过他的\"引荐\",方才知晓鸿胪寺丞李可灼有仙丹献上。 虽然此事做得隐秘,但匆忙之下难免留下些许蛛丝马迹,事后经不起推敲和细查。 一旦皇太子顺利继位,彻查泰昌皇帝死因,不管鸿胪寺丞李可灼会落得何等下场,至少他这位\"引荐者\"是必死无疑。 毕竟他们这些太监可是\"天子家奴\",天子一言便可决其生死。 绝不能让太子顺利继位,至少不能令其掌握权力! 想到这里,魏朝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狠色,在周遭宫娥内侍惊恐的眼神中,大步行至李选侍身旁,压低了声音轻呼道:\"娘娘..\" 闻声,失魂落魄许久的李选侍终是缓缓抬起了头,略有些不满的斥责道:\"何事?\"皇帝骤然驾崩,着实出乎她的预料,也让她完全失去了方寸,脑海中一片空白。 在泰昌皇帝病重之后,她不止一次向太医院,过问泰昌皇帝病情,但每一次得到的答复都是:\"陛下龙体欠佳,安心休养便可痊愈\"。 正因如此,她才近乎于\"没心没肺\"的忙着和郑贵妃缓和关系,并缠着躺在床榻上的泰昌皇帝将其晋为皇后。 瞧了瞧不远处毫无反应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之后,魏朝方才硬着头皮提醒道:\"娘娘,陛下龙驭宾天,这宫中人心惶惶,您得临危不乱,主持大局呐。\" 一语点醒梦中人。 听得此话,李选侍终是反应了过来,同样是颇为忌惮的瞧了瞧不远处的王安之后,便是蹑手蹑脚的起身,拖着有些凌乱的宫裙,在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愤怒眼神中,行至角落另一侧的偏殿内。 ... 轻咳一声,屏退了殿内的宫娥内侍之后,李选侍方才压低了声音,迫不及待的询问道:\"我该怎么做?\" 财帛动人心,权势迷人眼。 虽然前后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在后宫中挥斥方遒,予取予求的感觉着实让她上瘾。 若有可能,她实在不愿意放弃这等令人神魂颠倒的感觉。 \"娘娘陪伴陛下多年,对太子有养育之恩,自当晋为太后..\"迎着李选侍错愕的眼神,老太监魏朝一字一句的说道。 嘶。 闻声,脸颊上仍挂着泪痕的李选侍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过区区选侍,连皇后都不是,这就要当太后了? 朱由校如何同意?外朝的大臣们又岂会同意? 兴许是怕李选侍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老太监魏朝随即又补充道:\"娘娘莫不是忘了,您与皇长子的生母素来不睦,甚至还..\" 后面的话,魏朝没有说完,他相信眼前这个精明的女人一定能够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果不其然,李选侍顿时面色大变,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脸上残留的些许悲戚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忌惮。 她与朱由校的生母王氏何止是不睦?简直是水火不容,她没少仗着泰昌皇帝的宠爱,欺凌王氏。 甚至就在去年,她借着一件微末小事,指使宫娥内侍,将王氏活活殴打致死。 虽说泰昌皇帝事后知晓此事之后,将动手的宫娥内侍尽数赐死,并且对外宣称王氏是染了恶疾,暴毙而死,但难保朱由校没有听到些许流言蜚语。 若是任由朱由校继位,自己莫说继续在宫中\"挥斥方遒\",怕是性命都难保呐。 想到这里,李选侍心中便是一震,窈窕的身躯也是随之颤抖起来,哆哆嗦嗦的朝着魏朝问道:\"魏伴伴,我该如何?!\" 见李选侍终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魏朝心中不免得意万分,但脸上却是不露异色,故作神秘的叮嘱道:\"主少国疑!\" 不待李选侍多想,魏朝随即又急切的补充道:\"当务之急,娘娘是应当即刻将太子召至乾清宫,为陛下守孝。\" \"后面的事,自有郑贵妃帮您...\" 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选侍在入宫之前,倒是看过几本书,对于昔日魏武帝曹操的所作所为也是有所了解。 不由自主的,李选侍便是回想起几日前她在翊坤宫面见\"郑贵妃\"的时候,郑贵妃有意无意间曾向其提起,声称皇长子年幼,当以读书进学为主,不宜分心国事的言语.. 李选侍越想越是心动,脑海中的慌乱与惊恐也渐渐消失不见,转而渐渐有了主意。 无论结果如何,都应抢在外朝的大臣之前,将朱由校控制在手中。 若是任由朱由校顺利继位,则万事休矣。 \"朱由校那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面容娇艳的李选侍便是眼神冰冷的看向满脸谄媚之色的魏朝。 \"不劳娘娘费心,奴婢这就前往慈庆宫传旨..\"一切尽在不言中,魏朝匆匆领命而去,知晓自己早已没有了半点退路,只能陪这女人一条路走到黑。 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乾清宫暖阁内,已有宫娥内侍像是得到某种指示一般,将殿内明黄色的装饰撤下,转而以素色替代。 一直默默陪伴在泰昌皇帝御塌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也在悄无声息间离去,不知所踪。 ... ... 慈庆宫外,皇长子朱由校一行人才刚刚迈出殿门不久,便是径自撞见了气喘吁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轻轻摆手,止住眼前作势便要跪倒在地的老太监,皇长子朱由校略有些意外的询问道:\"王伴伴不在父皇灵前伺候,为何在此处..\"他已是将王安脸上的泪痕尽收眼底。 \"殿下,老奴来此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告知殿下呐,\"见朱由校如此言说,老太监王安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痛苦之色,声音中也是重新出现了哭腔:\"魏朝那狗东西,似是与选侍有所图谋,殿下眼下切莫前往乾清宫呐。\" 泰昌皇帝一生命运多舛,就连龙驭宾天之后都不得安生,竟然有人不顾其尸骨未寒,妄图犯上作乱。 听得此话,太子朱由校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慌乱和意外的神色,只是默默握紧了腰间所佩戴的长剑。 见状,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便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叩首道:\"殿下,不至于此呐,此举实在是有碍您的名声呐..\" \"殿下只需等英国公等顾命大臣进宫,些许宵小自是不敢螳臂当车..\" 兴许是怕朱由校冲动之下,采取某种过激行为,从小到大亲自看着其长大的王安赶忙诉说利弊。 \"王伴伴放心,孤心中有数。\"轻轻搀起眼前的司礼监秉笔,朱由校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闻言,老太监王安先是一滞,随即便略有些错愕的盯着眼前眼眶有些黝黑,但却并无太多疲倦之色的皇长子。 虽然仅仅是两日不见,但他却猛然觉得眼前的皇长子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奴婢,见过殿下..\"就在王安沉默不语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急切的呼喝声在其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正是曾在其门下当值的太监,魏朝。 \"魏伴伴来此何意?\"摆了摆手,止住作势便打算出声的司礼监秉笔,朱由校故作不解的朝着眼前太监问道。 \"敢叫殿下知晓,陛下已是驾崩,选侍让殿下即刻前往乾清宫,为陛下守孝。\"虽然不清楚身旁的王安向眼前的皇长子透露了什么,但自知已是穷途末路的魏朝只能硬着头皮道明来意。 \"既如此,伴伴便在前方带路吧,本宫这就去为父皇守孝。\"在魏朝叩首行礼的刹那,朱由校的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杀机。 这上蹿下跳的狗奴才,该死。 \"遵旨。\"听闻朱由校如此言说,魏朝顿时如释重负,躬身于前方引路,嘴角却是涌现些许不屑。 果然不出他所料,生性怯懦的皇长子只能像往常那般唯唯诺诺,对李选侍俯首听命。 只要待其行至乾清宫,大事可成! 想到这里,魏朝便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够抢在外朝大臣进宫之前,先行将朱由校\"护送\"至乾清宫。 但很快,魏朝便从身后凌乱的脚步声中察觉了些许端倪。 回头望去,只见得朱由校身后竟是多出了不少身着飞鱼服,面容严肃的锦衣卫缇骑。 近乎于下意识的,魏朝便是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猛然察觉到些许不安,但却苦于寻不到借口脱身,只能眼睁睁望着远处巍峨宫殿的影子愈发清晰。 ... 九月正朔,帝崩于乾清宫,在位一月,年三十有九。 <<明史·光宗本纪>> 第14章 发难(上) 寅时三刻,低垂的穹顶仍是有些暗沉,乾清宫暖阁朱红色的宫门大开,下首汉白玉阶两侧跪满了宫娥内侍,彷徨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慌乱。 不远处略显空旷的广场上,数百名手持棍棒的\"净军\"一字排开,默默盯着宫门大开的乾清宫,瞧上去倒是颇有气势。 \"太子驾到!\" 不多时,一道略显沙哑的呼喝声如惊雷一般,于在场众人的耳畔旁响起,引得白玉阶旁的宫娥内侍及广场上的\"净军\"均是纷纷抬头观瞧,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殿下,还请入殿吧,\"望着不远处的数百名\"净军\",提心吊胆多时的魏朝终是恢复了些许底气,躬身行了一礼之后,便是指着门洞大开的乾清宫,催促朱由校入内。 闻言,朱由校瞧了瞧头顶宫殿的匾额之后,便在魏朝如释重负的眼神中,大步朝着里间走去。 从始至终,皇太子朱由校都没有多瞧广场的\"净军\"一眼。 \"见过太子殿下..\"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及叩首声中,皇太子朱由校面无表情的走在队伍前列,身旁分别是内侍李进忠及锦衣卫千户骆养性陪同,后方还跟着数十名神色坚毅的锦衣卫缇骑。 才刚刚行至殿内,令人隐隐有些作呕的中药味便是扑面而来,令朱由校不自觉的便加快了脚步。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面容安详宛若睡着一般的泰昌皇帝便是赫然映入朱由校的眼帘,令其扑通一声便是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的哭喊道:\"父皇..\" 见朱由校如此作态,看似失魂落魄,实则在观察其一举一动的李选侍便是不动声色的朝着魏朝使了个眼色。 自知退不可退的魏朝见状便是心神领会的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于湿冷的宫砖上起身,准备偷偷关闭乾清宫的殿门,将皇太子朱由校\"软禁\"在此。 就在此时,朱由校毫无感情的声音便是于幽静的宫殿内炸响,令心中有鬼的魏朝顿时愣在原地:\"王伴伴,这宫中究竟是谁暗中蛊惑父皇,服用丹药..\" 听得此话,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便是一愣,心道眼下宫中局势扑朔迷离,太子便要迫不及待的开始\"清算\",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但当其望着躺在御塌之上,面色枯黄的泰昌皇帝,王安便是悲从中来,一个头磕在地上,哭诉道:\"老奴无能,尚未能够缉捕真凶,但料想此人眼下正待在这大殿之内..\" 话虽如此,但双眼通红的司礼监秉笔却是恶狠狠的盯着面色大变的魏朝,好似心中早有答案。 \"如此,还愣着作甚?!\"闻言,朱由校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在魏朝惊恐不已的眼神中,猛然朝着跪在身后的锦衣卫缇骑吩咐道。 \"娘娘,娘娘救我!\"兴许是没有料到朱由校竟然会\"反客为主\",刚刚还满脸得意之色的魏朝顿时肝胆欲裂,扑通一声便是跪倒在地,并手脚并用的朝着李选侍所在的位置爬去。 见朱由校如此果决,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虽是有些意外,但悲伤的情绪中却也掺杂了些许欣慰。 至于随同朱由校一同至此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更是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在听到朱由校的命令之后,便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起身,眼神凶狠的盯着剧烈颤抖的魏朝,右手已是不自觉摸向腰间的刀鞘。 \"放肆!\"正当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候,李选侍包含愤怒和惊恐的呐喊声便于殿内炸响,娇艳的面容上满是疯癫之色。 这朱由校怎敢,居然敢当着她的面,随意发号施令,他的眼中究竟还有没有自己这位\"母妃\"。 望着已然将右手放在刀柄处的锦衣卫,李选侍的神色愈发疯癫,歇斯底里的呼喝道:\"朱由校,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这乾清宫何时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 此话一出,六神无主的魏朝及乾清宫内战战兢兢的内侍们顿时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同时还有些\"机灵\"的,急匆匆行至殿门,朝着在外间广场上等候的\"净军们\"摆了摆手。 望着李选侍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面庞,跪在地上的朱由校缓缓起身,神色愈发淡然,目光炯炯的环顾了一圈殿内众人之后,方才朗声说道:\"本宫是太祖高皇帝子孙,神宗长孙,父皇长子,大明储君。\" \"如今父皇龙驭宾天,难道本宫没有资格纠察真凶?拨乱反正?!\" 偌大的乾清宫大殿内,朱由校略显稚嫩但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宛如惊雷一般,于殿内悠悠回荡。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浑身上下猛然散发出一股气势的朱由校又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盯着满脸不可思议之色的李选侍,咄咄逼人的讥讽道:\"倒是选侍,居然敢在父皇灵前咆哮,还要阻拦本宫缉捕真凶,莫不是打算包庇这歹人!\" 轰! 许是畏惧于朱由校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一向能言善辩的李选侍竟是哑口无言,窈窕的身躯也微微颤抖着,眼中满是错愕。 这还是她印象中唯唯诺诺,甚至不敢大声讲话的朱由校吗?为何仅仅是两日不见,便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娘娘,娘娘,不要听他的,\"见李选侍沉默不语,自知走投无路的魏朝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不顾尊卑的低吼起来:\"速速将其拘往殿内的暖阁。\" 时候已是不早了,倘若再这般耽搁下去,外朝的大臣们便要进宫了,到了那时,就算\"郑贵妃\"有天大本事,他们也是回天乏术。 \"对对对,\"闻言,李选侍终是缓过了神,并气急败坏的唾骂道:\"好你个巧舌如簧的朱由校,竟敢往本宫身上泼脏水,你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所谓的礼义廉耻?\" \"你还想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一边说着,在后宫趾高气扬惯了的李选侍便是跌跌撞撞的朝着朱由校走去,作势便要拉扯。 只是未等其走出几步,便觉得脚下一沉,低头瞧去发现竟然是曾对自己巴结有加的李进忠正紧紧抱住自己的腿,并声嘶力竭的哭诉道:\"娘娘,不可啊!\" \"放肆,你这老狗!\"挣扎几下,发现依旧寸步难行的李选侍又惊又恐,不由分说的踢打着满脸坚毅之色的李进忠,并怒斥道:\"魏朝,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将朱由校拉去暖阁!\" 唯有将朱由校握在手中,她们主仆二人方才拥有与外朝大臣\"斡旋\"的机会。 第15章 发难(下) 随风摇曳的烛火中,脸上满是褶皱之色的老太监魏朝犹如鬼魅。 无论是公然\"改换门庭\",放弃朱由校,改投郑贵妃门下,还是蛊惑李选侍滋生野心,试图封后,亦或者为行将就木的泰昌皇帝\"引荐\"鸿胪寺丞李可灼,他都是毫无争议的主谋或者始作俑者。 殿中局势如此剑拔弩张,他哪里不清楚自己早已无路可退,唯一的希望便是赶在外朝那些酸儒抵达之前,将太子朱由校先行控制,随后才有希望破局。 咕噜。 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上下耸动之后,满脸疯癫之色的魏朝便是狞笑一声,不由分说的朝着朱由校所在的位置走去。 这宫中少有人知晓,自从他投靠了\"郑贵妃\"事后,便在其默许之下,领了\"净军太监\"的差事,平日里没少打磨身体,乾清宫外的那些\"净军们\",也以他马首是瞻。 魏朝心中笃定,莫说眼前的朱由校尚未成年,算是寻常糙汉,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魏朝,你这狗奴才,想要做什么!\"惊声尖叫之下,身着素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便是挡在朱由校身前,愤怒交加的盯着眼前的魏朝,心中满是悔恨。 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偏偏就被其\"忠厚老实\"的形象蒙骗,以至于将其指派到朱由校身旁伺候。 \"王公公,您老还是先歇歇吧,\"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厉呵,魏朝脸上的狞笑不减,臂膀微微用力,便是将其推倒在地,随即便恶狠狠的盯着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的朱由校,口中威胁道:\"殿下,您可是千金之体,伤了碰了,奴婢可担待不起..\" 王安摔了一个踉跄之后,顾不得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也学着李进忠的模样,猛然抱住魏朝的大腿,口中呼喝道:\"殿下,您快走..\" 但身材魁梧的魏朝远非瘦弱的李选侍可比,略作挣扎之后,便是将王安一脚踹了出去,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同时朝着大殿深处伸了伸手:\"殿下,您的当务之急是为陛下守孝,可万万耽误不得..\" 望着近在咫尺的魏朝,面色淡然的朱由校不由得心中一沉,随他一同至此的锦衣卫缇骑此时正在与殿外的\"净军\"对峙。 但因为人数相差过大的缘故,如临大敌的锦衣卫缇骑也在悄无声息的后退着,局面急转直下。 倒是立于朱由校身后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在经过最初的挣扎之后,像是做出某种决定一般,猛然侧身而出,不卑不亢的拱手道:\"魏公公,止步!\" 闻言,魏朝前进的脚步却是为之一滞,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甚至他都没有多瞧骆养性一眼。 这锦衣卫虽然号称\"天子亲军\",但早在成化年间,便是名存实亡,屈居\"东厂\"之下。 眼前这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的锦衣卫至多也就是个千户罢了,虽是有些胆识,但这可是\"皇室斗争\",岂容他从旁置喙。 望着朱由校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扭曲的脸庞,魏朝心中得意万分,眼眸深处则满是恨意。 尽管今日朱由校的诸多表现有些出乎预料,但其本质上仍是那个唯唯诺诺,只知晓沉迷木工,胆小无能的废物皇子罢了。 经过今日之恐吓,就算朱由校日后得以顺利继位,怕是也会留下诸多心理阴影。 没来由的,魏朝便是回想起昔日在内书堂读书时,了解到的\"旧唐血案\",眼中疯狂之色更甚。 同为没卵子的宦官,凭什么唐朝的太监就可掌握军权,甚至废黜皇帝,号令百官;而他们明朝的太监就只能作为\"天子家奴\",生死荣辱皆系于一念之间。 他魏朝,不甘于此! 噗! 血雾升腾而起,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在幽静的大殿内骤然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顷刻间,偌大的乾清宫大殿好似凝固一般,上一秒还在沉浸在\"旧唐血案\"中而不能自已的魏朝只觉得胸口处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下一秒,钻心的痛楚便是传遍魏朝的五脏六腑,以至于其满是褶皱的脸庞为之扭曲。 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口中却是只能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噜声,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子也逐渐为之黯淡。 \"太监,天子家奴者也。\" \"天子一言便可决其生死。\" 在魏朝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面容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泛白的朱由校,一字一句的低喃道,紧握剑柄的手指也在轻轻颤抖着。 沉默片刻,强压住心中的恐惧,朱由校猛然将右手抽回,浓郁的血雾再度升腾而起,溅在增光发亮的宫砖之上。 砰!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魏朝早已失去生机的身体重重落地,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于在场众人的鼻腔之间。 随着魏朝骤然倒地,原本还在高声唾骂的李选侍好似被人扼住喉咙一般,除却剧烈的喘息声之外,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而殿内其余蠢蠢欲动的内侍们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浑身上下如筛子般,剧烈的抖动着。 \"骆养性,还愣着作甚,还不将这试图对本宫图谋不轨的歹人拉下去,\"死一般的寂静中,朱由校气喘吁吁的声音骤然响起,为如同鬼蜮般的大殿内,重新注入些许生机。 \"遵旨!\"闻言,同样是错愕不已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终是反应了过来,赶忙指挥几名番子,将倒在血泊之中的魏朝如同拖拽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不待众人多想,朱由校又指着浑身上下剧烈颤抖着,犹如见了鬼神一般的李选侍,不置可否的吩咐道:\"选侍近些时日心力交瘁,当回宫中休养。\" 言罢,朱由校又朝着同样呆若木鸡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吩咐道:\"王伴伴,父皇的身后事便交给你了,切莫出现疏漏。\" 半晌,见殿内众人仍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心中恼怒的朱由校便是轻轻皱眉,略微提高了些许声音:\"尔等还愣着作甚!\" 此话一出,殿内不知所措的宫娥内侍纷纷如大梦初醒一般,近乎于落荒而逃一般,匆匆领命而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有些喧嚣的大殿便是人去楼空,而瘫软在地的李选侍也不复之前的咄咄逼人,竟不待李进忠的\"搀扶\",便是手脚并用的起身,头也不回的朝着乾清宫外走去,不敢在做半点停留,脑海中满是刚刚朱由校犹如杀神般的模样。 至于原本拥堵在乾清宫外的数百名\"净军\",随着魏朝的尸首被拖出,也是树倒猢狲散,眨眼间便是消失的干干净净。 而乾清宫内的朱由校,望着不远处泰昌皇帝的遗体,终是颤抖着将手中紧握多时的短剑搁置一旁,眼神略有些涣散的低喃着:\"父皇,且放心。\" \"大明的天,塌不下来。\" 乾清宫外,原本稀薄的晨雾已是被风吹散,初升的旭日将阳光映射到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 大明的天,彻底亮了。 第16章 从龙之功? 卯时,旭日东升。 巍峨的紫禁城外,入目尽是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 早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听闻肃穆宫钟声响起的文武百官们便是不约而同的齐聚于此,身上皆是穿着缟素。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众多朝臣低声讨论的话题除了已然殡天的泰昌皇帝之外,便是立于队伍前列的\"顾命大臣\"。 几日前,气若游丝的泰昌皇帝拖着病体,在乾清宫召六部九卿的同时,还钦点了十三位\"顾命大臣\"。 这其中不仅包括了三位阁臣以及英国公张维贤这等勋贵重臣,还出人意料的包括了一位官位不显的五品官员。 此人便是在朝野间颇有名望,被誉为\"东林骨干\"的户部给事中,杨涟。 ... 轻叹了一口气,无视了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年近五旬的杨涟心中五味杂陈。 不管旁人心中作何感想,至少泰昌皇帝对他是恩重如山,不顾他区区给事中的微末身份,在病重之际,将他叫至御塌之前,顾命托孤。 如此信任,纵使他粉身碎骨,也难报万分一二。 因为有着\"顾命大臣\"的这层身份,兼之他为官多年,颇有清名的缘故,杨涟虽然官位不显,但或多或少也清楚如今紫禁城中的诡谲局势。 皇位传承,向来暗流涌动,千百年来不外如是,更何况昔日那场旷日持久的\"国本之争\"可谓是人尽皆知。 杨涟十分清楚,待会进宫之后,或许会面临何等考验乃至于\"威胁\"。 但他得蒙泰昌皇帝信任,将其钦点为顾命大臣,自是不会因为些许困难便主动退缩。 无论那郑贵妃在宫中设下何等天罗地网,他都要匡扶国本,扶持太子朱常洛登基,以报泰昌皇帝的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杨涟清瘦的脸颊上便是涌现了些许视死如归,呼吸也是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 像是察觉到不远处杨涟的异样,原本正闭目养神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缓缓睁开了眼睛,并不动声色的朝着身旁的韩爌点了点头,嘴角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虽说人心隔肚皮,但以他们二人的城府,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眼下杨涟心中所想,无非是计划如何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罢了。 只可惜这杨涟虽是生性秉直,政绩斐然,但对于宫中\"郑贵妃\"的手段却是不尽了然。 如今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无论是昔日的\"梃击案\"亦或者继位不足一月,便突然病故的泰昌皇帝,都与郑贵妃脱不开关系。 以郑贵妃的手段和心性,岂会因为几句义正言辞的\"谏言\",便主动退让,任由太子安然无恙的继位? 关键时刻,还得看他们的,杨涟还是有些太过于天真了。 一念至此,曾在昔年\"国本之争\"中充当急先锋的刘一璟便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轻声询问道:\"虞臣兄,人控制起来了吗?\" 郑贵妃执掌六宫数十年,于宫内宫外的影响力都少有人能够比拟,非寻常手段,难以令其\"知难而退\"。 \"季晦兄放心,那人还是知晓轻重的,会随同我等一道进宫。\"迎着刘一璟深邃的眼神,与其年纪相仿的韩爌便是点了点头,同时不由自主的朝着队伍后方瞧去。 顺着韩爌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华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正愁眉苦脸的愣在原地,周遭居然还聚拢着不少官员,态度很是热切。 \"好,有此人在,定令那郑贵妃知难而退!\"刘一璟虽是上了年纪,但眼神尚可,仔细观瞧之下,倒也将那中年员外的面容尽收眼底,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释然,略显沙哑的声音中更是掺杂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和自信。 听闻刘一璟和韩爌的低语,同样在闭目养神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也发现了队伍后方被周遭官员簇拥着的中年员外。 \"原来如此..\"似是不敢相信此人竟然出现在此,内阁首辅方从哲竟是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仔细确认其身份之后,方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同时不动声色的瞧了瞧身旁眉眼间满是笑意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和韩爌。 这些\"东林党\"当真是手眼通天,居然将此人从南直隶寻了回来,难怪有如此底气。 方从哲过去独相七年,除了万历皇帝的信任之外,还与郑贵妃的支持脱不开干系。 故此方从哲十分清楚,执掌六宫,权势滔天的郑贵妃,心中最为在乎之人,除了在河南洛阳就藩的福王朱常洵之外,便是其娘家侄子。 而眼下居于队伍末尾,身着华服,引得周遭官员吹捧的中年员外,便是郑贵妃的娘家侄子! 倘若有此人出面,郑贵妃投鼠忌器之下,说不定真会\"知难而退\",任由太子朱由校顺利继位。 而经此变故,刘一璟和韩爌也会借着这\"从龙之功\",彻底赢得新帝的信任。 当真是好手段呐! 一声感慨过后,方从哲心中的落寞更甚,知晓无论自己愿意与否,已是真的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 队伍的另一侧,身着麒麟补服的英国公张维贤也在闭目养神,但其粗重的呼吸及手中不断捻弄的念珠,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 前两日虽是匆匆一瞥,但他也瞧见宫中内侍被裁撤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群身材魁梧的\"净军\"。 对于郑贵妃有如此手段,张维贤虽是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郑贵妃可是独得万历皇帝恩宠,执掌六宫数十年,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倒是有些差强人意。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净军\"的出现,终究是引起了英国公张维贤的重视,以至于调动京师大营的士卒。 虽说京师大营疲敝多年,疏于操练,但抽调一千精锐,应付宫中那些\"净军\"自是轻而易举。 可事到临头,英国公张维贤却不免有些迟疑,毕竟领着京营士卒冲击皇城的性质实在是有些恶劣。 \"希望不至于此吧..\" 感慨过后,英国公张维贤的瞳孔便是猛然一缩,周遭原本有些喧嚣的私语声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远处的宫门,终是被缓缓推开了些许缝隙。 第17章 新天子 吱呀。 逆着头顶的烈阳,紫禁城厚重的宫门发出一阵持续的闷响,传承了两百余年的紫禁城再一次开始了\"迎来送往\"。 眼见得宫门大开,身着缟素的官员们便是争先恐后的朝着皇城里涌去,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其中走在队伍前列的,赫然便是由内阁首辅方从哲领衔的十余位顾命大臣,其脚下官靴踩在生硬的宫砖上,发出噔噔回响。 往日里众臣最为在意的\"官仪\"在此时已是失去了意义,不少上了岁数或者身材矮小的朝臣,为了能够跟上大部队的脚步,竟是将宽大的官袍微微撩起,一路小跑前行,引得跪在宫道两侧的宫娥内侍为之侧目。 相顾无言半晌,直至越过乾清门,巍峨的乾清宫映入眼帘,混乱的队伍方才逐渐恢复了些许秩序,众臣按照官位次序,默默调整于队伍中的位置。 \"是太子殿下..\" 闻听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声,正在低头赶路的几位顾命大臣便是眉头一挑,下意识抬头望去,却是发现身着蟒袍的皇太子朱由校此时正立于白玉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姗姗来迟\"的众臣。 在朱由校身旁两侧,分别立着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表情很是肃穆。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兴许是没有料到朱由校居然能够在此等候,众臣的脸上均是或多或少的出现了些许错愕,几个呼吸过后方才如梦初醒般,躬身行礼。 在绝大多数朝臣看来,大行皇帝龙驭宾天,宫中虽不敢说乱作一团,但也绝不至于如此\"平静\",尤其此时立于白玉阶上的皇太子更是生性怯懦,理应待在大行皇帝的灵柩前痛哭流涕才是,更别提宫中的李选侍和郑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念至此,心思通达的朝臣们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下意识环顾四周,并且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怎会如此?\"瞧瞧环顾四周,发现预料中会趁机惹是生非的\"郑贵妃\"并没有露面,就连恃宠而骄的李选侍也不见了踪影之后,刘一璟,韩爌等东林骨干们便是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与大失所望的朝臣所不同,同样跪在队伍前列的英国公张维贤倒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吸了吸鼻子,只觉空气中好似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仔细观瞧,太子朱由校的蟒袍下摆处好似也沾上些许痕迹,像是未曾擦拭干净的血渍。 想到这里,英国公张维贤的心中便是一惊,望向朱由校的眼神也是愈发复杂,难道此前宫中关于朱由校的些许传闻皆是谣言? 生性怯懦,不学无术只是太子为了自保,麻痹外人的假象? 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内阁首辅方从哲,他在最初的错愕过后,也是敏锐捕捉到了朱由校蟒袍上的些许血渍,嘴角也是微不可察的上扬了些许弧度。 此时跪倒在乾清宫外的朝臣们,怕是有多半心中盼望着李选侍乃至郑贵妃节外生枝,他们好借此拥戴太子继位。 若非如此,那些东林官员岂会大费周章的将郑贵妃的娘家侄子从南直隶\"护送\"至京师。 但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这些满脑子都想着\"从龙之功\"的有心人怕是要愿望落空喽。 \"父皇龙驭宾天,诸位大臣随本宫进殿吧。\" ... 此时的乾清宫内早已缟素一片,残留的些许血渍也是被冲刷的一干二净,御极不足一月的泰昌皇帝神色安详的躺在御塌之上,令人压抑的啜泣声不绝于耳。 见状,身着缟素的朝臣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也不管与眼前的\"泰昌皇帝\"是否存在君臣情谊,皆是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面露悲戚的三跪九叩,其中诸如英国公张维贤,户部给事中杨涟等人更是眼含泪花。 叩首许久,内阁首辅方从哲终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默默起身之后,便自怀中掏出了被其小心保管的皇帝遗诏,向朱由校行礼道:\"陛下殡天,臣等悲痛万分,还请太子殿下节哀。\" 言罢,未等朱由校有所反应,方从哲又紧接着说道:\"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方从哲奉先帝遗诏,还望殿下顺承天意,遵先帝遗志,早登大宝。\" 依着大明惯例,纵使有遗诏傍身的储君,也要经历群臣三次\"劝进\",方才得以顺利继位。 但如今风雨飘扬的大明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先后经历两次皇权更迭,早已是人心惶惶,朱由校实在懒得与在场的朝臣们惺惺作态,搞这些毫无意义的\"政治作秀\"。 可规矩就是规矩,朱由校纵使心中不情不愿,也只得微微摇头,肃声道:\"父皇新丧,本宫实在难以自已。\" 也许是瞧出了朱由校脸上的犹豫之色,唯恐落于人后的东阁大学士韩爌赶忙抢先说道:\"殿下此言差矣,还望殿下以国事为重,早登大宝!\" 言罢,韩爌便重新跪倒行礼,余下反应过来的朝臣也是略显愠怒的瞥了一眼韩爌,眼神很是复杂。 这老匹夫,为了争这个从龙之功,竟是连脸都不要了,亏他还曾经在礼部任职,平日里最为重视\"规矩\"。 \"还请殿下以国事为重,早登大宝!\"尽管内心对韩爌的行为颇为\"不耻\",但在场朝臣却是没有半点犹豫,纷纷拱手劝进。 恭维天子嘛,不寒碜。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略显意外的瞧了一眼在\"东林党\"中行事作风相对温和的韩爌,对其能够洞察自己的心思颇为满意。 沉默良久,面露悲戚的朱由校终是缓缓点头,亲自将内阁首辅方从哲搀起,随即又朝着在场朝臣微微躬身,肃声道:\"还望诸位先生,日后好好教我。\" \"臣等万死不辞。\"见到目的达成,韩爌颤抖的声音难掩激动,余下朝臣也是满脸喜色。 虽然不解李选侍及郑贵妃为何没有节外生枝,导致这\"从龙之功\"的含金量大大降低,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在新帝的面前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父皇的身后事,还请首辅安排。\"微微侧身,朱由校看向内阁首辅方从哲,一脸认真的叮嘱道。 兴许是没有料到眼前的\"新天子\"依旧对自己委以重任,内阁首辅方从哲闻声先是一愣,随即方才在诸多东林官员嫉恨的眼神中躬身行礼。 此时乾清宫外的红日已是有些灼人,朱由校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脑海中思虑万千。 这一世,他定要让煌煌大明傲立于世界之巅。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第18章 天子鹰犬(上) 九月初三。 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兼之辽东尚有强敌虎视眈眈,皇太子朱由校在百官的劝进下,已在昨日于皇极殿正式继位,年号定为天启。 大行皇帝朱常洛的梓宫已是被搬到了专门负责停放皇帝灵柩的仁智殿,朱由校也得以搬进了象征着大明最高权力中枢的乾清宫。 今日风轻云淡,微风徐徐,身着常服的朱由校斜靠在宽大的龙椅之上,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奏本。 经过一夜的商讨,大明阁臣及礼部联名上奏,请谥继位不足一月的泰昌皇帝为\"光宗\"。 事关泰昌皇帝的身后事,这两日无事可做的朱由校倒是下了不少功夫,除却偏居一隅的渤海国和高丽之外,历史上仅有南宋的第三位皇帝赵惇在病故之后,庙号为光宗,史称宋光宗。 回望历史长河,宋光宗赵惇的人生轨迹倒是与朱常洛有三分相似,同样是生性有些怯懦,后宫不和,并且储君地位岌岌可危,在宫中处境如履薄冰。 自己父皇继位不足一月,秉承神宗皇帝遗诏,开内帑,补齐九边军费,废除矿税、榷税,辽饷,试图重振朝纲,最终能够落得\"光宗\"这个中谥已然算是意外之喜了。 轻叹一声,朱由校缓缓起笔,写了一个\"准\"字之后便将其搁置一旁,脸上的表情愈发深邃。 因为自己的父皇继位不足一月便龙驭宾天,故此经由朝中大臣商议,决计以今年八月之前为万历四十八年,八月至年底为泰昌元年,年关过后方为天启元年。 但依着朱由校浅薄的历史知识,在整个明末历史上都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甚至可以称为改写明朝历史的\"辽沈之战\"便发生于天启元年的春天。 自万历四十六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辽东已有多座军事重镇沦陷,上百万辽民哀鸿遍野。 甚至在去年春天,拥兵不过十万有余的建州女真竟是在萨尔浒山脚下,奇迹般战胜了大明自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精锐,史称\"萨尔浒之战\"。 即便明军在此战中伤亡惨重,以至于丧失了辽河以东的控制权,但辽东屏障沈阳城及辽阳城依旧处于朝廷的控制之中。 凭借这两座军事要塞,朝廷依旧在辽东战场享有足够的主动权,完全可以凭借着巨大的国力差距,将尚未成气候的建州女真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偏偏值此关键时刻,被万历皇帝临危受命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因受到朝中御史言官的弹劾,不得不辞官回乡,以至于被建州女真抓到可乘之机,在不到半个月内时间内接连攻克沈阳城和辽阳城。 自此之后,朝廷与建州女真在辽东战场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也逐渐走向了覆灭的深渊... \"殿,陛下..\"见朱由校面沉似水,还没适应其身份的李进忠本不愿打扰,但回想殿外求见之人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轻轻呼喝道.. 闻言,朱由校将目光自手中奏本移开,转而盯着眼前看似忠厚老实,实则于史书上鼎鼎大名的\"九千岁\",眼神很是复杂。 依着\"后世\"诸多学者的揣摩,天启朝的\"九千岁\"魏忠贤与正德朝的\"立皇帝\"刘瑾虽然皆是权势滔天,但更多时候却是扮演着\"白手套\"的角色,不过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 皇权,从始至终都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 \"何事,\"喉咙上下耸动些许,年轻天子不置可否的问道。 \"陛下,司礼监掌印王公公及御马监掌印杨公公求见..\"迎着朱由校炯炯有神的眸子,李进忠小心翼翼的拱手禀报。 随着朱由校顺利于皇极殿继位,他这位心腹伴当也是水涨船高,升任司礼监秉笔。 而此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则是升为司礼监掌印。 \"叫进来吧..\"对于前两日王安\"忠心护主\"的模样,朱由校记忆犹新,但这御马监掌印,他脑海中却是没有太多印象。 \"遵旨。\" 不多时的功夫,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两名身着红袍的太监,一前一后行至暖阁中央。 \"奴婢王安,见过陛下,\" \"奴婢杨松泉,见过陛下.\" 其中为首者自然便是名义上可以节制整个司礼监,于内侍中地位最为显赫的王安。 些许落后其半个身位的太监则是老态龙钟,发须皆白,举手投足间都是散发着些许腐朽味道。 \"起来吧,\"轻轻摆手,朱由校凝眉看向眼前的司礼监掌印,面上涌现了些许征询之色。 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某种决定一般,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躬身禀报:\"陛下,奴婢近些年精力不济,恳请陛下开恩,允准奴婢告老还乡。\" 言罢,司礼监掌印便是重新跪倒在地,脸上满是倦色。 他虽是泰昌皇帝的心腹大伴,与其相处数十年,更是亲眼瞧着朱由校长大的浅邸老人,但一朝天子,一朝臣。 有他这位司礼监掌印压在头顶,李进忠终究是不好做事。 闻声,不待朱由校有所反应,一旁的杨松泉也是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拱手道:\"敢叫陛下知晓,奴婢已是年过七旬,实在无力伺候陛下,还望陛下开恩,允准老奴还乡..\" 大明内廷十二监,各有各的差事。 其中司礼监有代替天子审批奏本之权,司礼监秉笔更是号称\"内相\",权势滔天,一向由天子心腹大伴担任。 至于御马监,虽然权势不似司礼监那般滔天,但却掌管宫中禁军权柄,并且还管理宫外诸多皇庄,草场,与户部共理财政,重要性同样不容小觑。 回想昔日在乾清宫外虎视眈眈的数百\"净军\",朱由校眼神不由得为之冰冷起来,知晓这其中纵使没有眼前的老太监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怕也是袖手旁观。 此等不辨忠奸之人,确实不宜继续留在宫中了。 \"既然杨伴伴年事已高,朕若是执意强留,倒是显得不近人情了。\"半晌,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内响起。 移宫案顺利解决,朱由校也懒得秋后算账,更何况眼前这杨松泉既然有胆子来见自己,定然是想好了说辞。 \"多谢陛下恩典,\"尽管朱由校没有将话明说,但在宫中待了近六十余年的御马监掌印哪能听不出眼前皇帝的言外之意,如释重负的同时,不忘颤抖磕头谢恩。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内廷十二监不同于外朝,宫中内侍皆为天子家奴,朱由校一言便可定其职位。 \"奴婢告退,\"见朱由校迟迟没有理会跪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深谙人心的杨松泉赶忙磕头谢恩,忙不迭朝着外间走去。 瞧其生龙活虎的脚步,与刚刚哆哆嗦嗦,风烛残年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第19章 天子鹰犬(下) \"王大伴,\"及至杨松泉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朱由校方才轻叹一声,将目光重新放在眼前司礼监掌印的身上。 \"奴婢在,\"虽是不清楚朱由校为何没有同意自己告老还乡,但王安仍是恭谨行礼。 \"你陪伴父皇多年,更是自幼看着朕长大,算是朕在这深宫之中,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人。\" \"朕,需要你。\" 迎着王安满脸不敢置信的眼神,身着常服的朱由校缓缓自案牍后起身,亲手将王安搀起之后,语气真挚的说道。 眼前这眼眶通红的老太监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与宫中那些阿谀奉承的内侍有着天壤之别。 朱由校自诩不是圣人,做不到从谏如流,身边自是需要有人从旁督促,而眼前的王安,无论是身份亦或者履历,都是担当此等重任的不二人选。 \"陛下,\"也许是没有料到朱由校竟然会如此\"推心置腹\",老太监王安一时间为之语塞,憔悴的目光中既有欣慰,也有惊喜.. \"朕幼龄即位,根基浅薄,难道王大伴忍心弃朕于不顾?\"轻轻拍了拍王安的臂膀,朱由校故作轻松的说道。 \"陛下,奴婢惶恐呐..\"王安尖锐的声音中已是夹杂些许哭腔,眼睛更是通红,不算魁梧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司礼监,大伴给朕好好管着。\"稍加宽慰了几句已是轻声啜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朱由校转而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李进忠。 依着大明两百余年的惯例,每逢新帝继位,其心腹伴当便会顺利升任司礼监秉笔,至于此前的司礼监秉笔,则是会被加封为掌印太监,以示新天子对先帝旧人的尊敬。 与此同时,官职的晋升,也象征着权利的交接,被加封为掌印太监的\"前朝老臣\"会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但眼下,天子非但好言宽慰留任司礼监掌印,甚至还明示令其监管司礼监,那自己这个司礼监秉笔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李进忠内心不免五味杂陈,脸上更是涌现了些许落寞之色。 \"李伴伴\",轻咳一声,朱由校将李进忠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他早已将这位同样陪伴自己多年的心腹大伴脸上的异样尽收眼底。 \"陛下,\"听闻朱由校点到自己的名字,自知有些失态的李进忠赶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看向神色淡然的朱由校。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作为天子家奴,无论朱由校对他做出何等安排,他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岂容他有半点怨言。 \"朕记得,李伴伴进宫之前,倒是好些拳脚功夫..\"在李进忠略显错愕的眼神中,朱由校缓缓提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让陛下见笑了,\"李进忠没有料到自己几年前的随口一言,竟是被朱由校记在心中,不由得面露讪笑。 他少时家境贫穷,在街头混迹,久而久之倒是练得一手不错的骑术,还会些许拳脚功夫。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宫中诸多瘦弱内侍中显得\"格格不入\",身材高大。 \"刚刚杨伴伴想要告老还乡的事你也听见了,\"停顿些许,朱由校不顾李进忠不敢置信的眼神,转而自顾自的吩咐道:\"御马监掌管宫中禁军,承担着守护皇城之重任,朕信不过旁人。\" \"李伴伴,将御马监掌印一职,担起来吧。\" 朱由校的声音虽是清冷,但在李进忠听来,却是掷地有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喜从其心中蔓延开来,好似有万千声音在高声欢呼。 他没有被天子放弃,天子将御马监掌印的位置赏给了他! 尽管御马监掌印的位置不如司礼监秉笔这般显赫,但对于李进忠来说,无疑是一个惊喜。 毕竟司礼监秉笔虽然有\"内相\"之称,但却要帮助天子批红,处理奏本,可偏偏他李进忠幼年不学无术,大字不认一个,实在难以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奏本。 故此,听闻自己日后非但不用面对那些冗杂的奏本,还能担任在宫中权势同样熏天的御马监掌印,李进忠内心满是欢喜,再也没有半点落寞之感。 但今日,留给李进忠的\"惊喜\"还不止于此。 \"朕记得,李伴伴入宫之前,当是姓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朱由校突然饶有兴趣的问道。 \"陛下..博闻强记..\"听闻朱由校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姓氏,李进忠稍有些平复的心情重新激动起来,但因他实在才学有限,磕磕巴巴许久,方才于脑海深处搜寻到类似的成语。 \"呵,\"见李进忠竟是将\"博闻强记\"用到了这里,朱由校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感慨自己\"用人有方\"。 \"既然已是司礼监掌印,便恢复本姓吧..\"撇了撇满脸赔笑的李进忠,朱由校便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陛下,奴婢..\"顷刻间,李进忠黝黑的脸庞便是红润起来,只觉得二十余年来的\"兢兢业业\"终是有了回报。 他不但被天子委以重任,由昔日在街头上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成为了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更是恢复了本姓。 \"李伴伴忠心耿耿,伴朕多年..\"在李进忠瞠目结舌的注视中,朱由校突然略有些恶趣味的扬声道:\"日后就叫魏忠贤吧。\" \"奴婢,谢陛下鸿恩!\" 咚咚咚! 清脆的叩首声响起,已被朱由校赐名为\"魏忠贤\"的老太监心神震动,只觉日渐腐朽的身体里好似充斥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朕便将御马监交给你了。\" \"别让朕失望。\" 轻轻摆手之后,朱由校缓缓止住脸上的笑意,一脸认真的说道。 他虽是顺利继位,但宫中仍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隐患,毕竟这大明朝死因成谜的皇帝,不胜枚举。 掌握禁军,不仅是为了肃清宫中\"魑魅魍魉\",确保自身的安危,更是他振兴大明的开始。 ... 忠贤少孤贫,好色,右手执弓,左手彀弦,射多奇中。 <<酌中志>> 第20章 风起辽东 九月十三,诸事不宜。 随着新帝继位,肆虐京畿之地数月之久的燥热天气便是一扫而空,清晨的徐徐微风中更是夹杂着一抹寒意。 十余天的时间过去,笼罩在紫禁城上方的\"阴霾\"已是渐渐散去,生活在京师的百姓们已然逐渐接受了,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大明便是接连换了三位天子的事实。 故此,京师百姓在茶余饭后所谈论的话题也不再是先帝的\"夜御八女\",而是不由自主讨论起了与传闻中\"生性怯懦\"截然不同的新天子。 紫禁城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随着时间的流逝,昔日发生在紫禁城内的诸多变故,终是渐渐传了出去,虽说其中不免夸大其词,但无形间却也帮助朱由校树立了英明果决的形象。 不少百姓都认为,大明好似终于迎来了一位好皇帝。 ... ... 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朱由校端坐于案牍之后,望着眼前如小山般的奏本,不由得皱眉苦笑。 十余天的时间过去,在茫然和兴奋的感觉渐渐褪去之后,他终于体会到了皇帝的\"辛苦\"。 每逢天不亮,司礼监便会先行自文渊阁处取来等待批示的奏本,而他便需要在两日之内做出批示,否则便会被外朝的御史言官们扣上一个\"怠政\"的帽子.. \"有无辽镇奏本..\" 轻叹一声,终是打算接受现实的年轻天子轻轻敲击着身前桌案,扭头朝着身旁躬身肃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问道。 自从改名为\"魏忠贤\"的李进忠被朱由校擢升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之后,王安便负责在朱由校身旁伺候。 \"陛下,辽东巡抚周永春奏请回乡葬母守孝..\" 见天子问起,身着红袍的王安便是完美履行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责任,有条不紊的取出了一封奏本,并双手呈递至朱由校面前。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已是逐渐适应了眼前天子的脾气秉性,知晓朱由校对辽镇战事多有关注。 \"哦?\"听闻果然有辽镇的奏本,且事关辽东巡抚周永春,朱由校顿时来了精神。 相比较动辄数千字,但内容却是枯燥乏味的奏本,朱由校宁愿多处理些事关边陲的奏本,也能借此提高对大明当下局势的认知,尤其是重兵云集的辽镇。 迫不及待接过王安递过来的奏本之后,朱由校便是赶忙将其翻开,并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是愈发深邃。 啪。 半晌,朱由校将手中奏本轻轻搁置于一旁,深邃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窗外,仿佛能够一眼千里,直达辽东。 \"大伴,周巡抚在辽东任职多年?\" 相比较大名鼎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朱由校对于\"周永春\"并不熟悉,仅仅是模糊记得曾在\"后世\"史书上见过其名讳。 \"启禀陛下,周巡抚是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初授山西洪洞知县,因政绩斐然先后升任礼部给事中,太常寺少卿,督查院左都御史,任内多次巡按辽东,并最终于万历四十六年被擢升为辽东巡抚..\"简单思索片刻过后,司礼监掌印便是小心翼翼的说道。 \"经验丰富呐..\"闻声,朱由校便是轻轻点头,但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毕竟仅从履历来看,实在难有更多了解。 但很快,朱由校便是意识到了什么,近乎于有些急切的追问道:\"萨尔浒之战过后,周巡抚仍在辽东任职?\"此时的朱由校,再也不复刚刚的淡然,眼眸中满是愕然。 在去年春天结束的萨尔浒之战中,除却由李如柏率领的右路中军因行动迟缓的原因侥幸得以幸存,余下三路大军皆是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京师,满朝皆惊,就连幽居深宫二十余年不问政事的万历皇帝也拖着病体,亲自做出批示。 战后,作为此战主帅的辽东经略杨镐当即被朝廷拘押回京,改由熊廷弼担任辽东经略一职。 按理来说,朝廷经历如此惨败,作为辽东战场彼时仅次于经略杨镐的二号人物,周永春纵使没有被论罪下狱,也免不了被罢官回乡的下场,为何仍然能够在辽东任职? \"陛下,奴婢愚钝,不敢多加置喙..\"事关重大,王安虽是司礼监掌印,却也不敢胡言乱语,遑论彼时他不过是太子朱常洛身旁的随侍宦官,自是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但不待朱由校面露失望之色,王安便从案牍另一侧,轻轻拿起了几封略显枯黄,有些褶皱的奏本,将其递至朱由校身前,轻轻道:\"陛下,这些分别是周巡抚战后自辩的折子及朝中巡按御史调查过后的折子。\" 听得此话,朱由校先是一愣,随即便面露赞赏的朝着王安点了点头,不愧是宫中老人,这心思实在是细腻。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便是略有些激动的翻开了眼前的奏本,他内心隐隐觉得自己怕是即将揭开一桩隐藏于历史长河中的\"悬案\"。 但约莫小半炷香过后,随着奏本被缓缓闭合,年轻天子朱由校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之色。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萨尔浒之战\"中作为辽东二号人物的辽东巡抚周永春竟然对经略杨镐的作战计划,公然持反对意见,甚至不止一次上书万历皇帝,诉说其中隐藏的诸多隐患,只可惜始终未能得到万历皇帝及朝中大臣的重视。 除此之外,在\"萨尔浒之战\"中,周永春虽然不赞同杨镐的作战计划,但仍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了后勤任务,保证了大军需要的粮草辎重。 正因如此,辽东巡抚周永春在\"萨尔浒之战\"结束过后没有受到朝廷的半点责罚,依旧担任辽东巡抚一职,并开始与熊廷弼搭档。 \"人才啊..\" 待到清楚了辽东巡抚周永春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依旧留任的始末过后,朱由校便是忍不住感慨,清瘦的脸颊上写满了惊喜。 因为知晓眼前天子对于辽镇的重视,司礼监掌印犹豫再三过后,终是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陛下有所不知,自熊经略到任辽东之后,已然连续两次上书朝廷,替周巡抚请功..\" \"就连先帝,\"提及前些时日才刚刚驾崩的泰昌皇帝,王安的声音也是一滞,脸上露出了些许哀伤之色,但很快又恢复镇定,眼神真挚的说道:\"就连先帝也曾专门下旨夺情,宽慰周巡抚..\" 依着大明的丁忧制度,每逢官员家中有双亲去世,必当上书朝廷,回家乡葬亲守孝。 待到孝期结束之后,方可上书朝廷,奏请重新任职。 而所谓\"夺情\",便是丁忧制度的延伸,作为一国之君的天子有权利为国家夺去臣子的孝亲之情,使臣子不必去职,以素服办公。 一般来说,有资格被天子\"夺情\"的朝臣,皆是六部九卿这等重臣。 \"既然父皇已然下旨夺情,为何周巡抚还要上书?\"听闻泰昌皇帝曾专门下旨,朱由校的脸上转而露出了些许不解。 \"或许,或许..\"迎着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眼神,司礼监掌印突然为之语塞,好半晌之后方才断断续续的的说道:\"或许与朝中近些时日的奏本有关..\" \"督查院的御史言官们近些天接连上奏,弹劾周巡抚贪恋权柄..\" 言罢,司礼监掌印便是略有些心疼的盯着案牍后好似不敢置信的年轻天子,心中很是无奈。 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万历朝可谓是纷争迭起,分属于不同党派的朝臣们更迭不休,足足持续了二十余年,始终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 先帝虽是御极不足一月,但却提拔了不少出身\"东林\"的官员,导致如今\"东林党\"风头正盛。 如若没有例外,近些时日如雪花般的奏本便是\"东林党\"的手笔,这些\"东林党\"已然不满足于在朝中挥斥方遒,开始将目光对准了九边重镇。 \"哼,倒是好手段.\"沉默半晌,大明天子朱由校终是缓过了神,他还是低估了这些东林党的底线。 为了排除异己,竟是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将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视为权力角逐的筹码。 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和愤懑,朱由校抬起御笔,默默于奏本上做出了批示:不准。 第21章 东林君子 日头西沉,已是快到了下值的时候,夕阳的余辉挥洒而下,映射在京畿之地的每一寸角落,不少官员都在寒暄道别,眉眼间颇为无奈。 因为先帝驾崩不久,各个署衙的官员们倒是不好饮酒作乐,以免被朝中风闻奏事的言官弹劾。 倒是没有官身的吏员们不用受这官场上的规矩束缚,不少人都在心底暗暗琢磨,待会下值之后,究竟是去喝两杯小酒,还是照顾一下\"老相好\"的生意,心情很是迫切。 但此刻,位于紫禁城东华门后的文渊阁内,气氛却是颇为凝重,两位身着绯袍的阁臣相对而坐,迟迟不发一语,于角落处伺候的宫娥内侍也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沉默半晌,性格相对急躁的东阁大学士韩爌终是忍不住出声说道:\"季晦兄,天子在宫中胡闹些也就罢了,但九边重镇乃是我大明之根本,不容松懈呐。\" 宫中几日前便传来消息,先帝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并没有按照惯例回乡终老,而是更进一步,升任司礼监掌印,继续留在天子身旁伺候。 至于天子在浅邸时的随侍宦官则是被天子赐名为\"魏忠贤\",升任御马监掌印,提督宫中禁军。 更要紧的是,新任的御马监掌印魏忠贤在略微熟悉了几天过后,便是马不停蹄的去了豹房,昔日武宗皇帝纵情声色之场所。 现如今,充当宫中禁军的\"腾骧四卫\"便驻扎于西苑的豹房。 天子这是想要重掌兵权呐。 \"虞臣兄,稍安勿躁..\"见到眼前的多年好友仍是如年轻时那般浮躁,同样官拜东阁大学士的刘一璟便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挥手屏退角落处的宫娥内侍之后,方才不置可否的说道:\"天子幼龄即位,宫中又有宵小作祟,天子想多些安全感,也在情理之中。\" 生性谨慎的刘一璟终究没有将矛头直接对准宫中的李选侍及昔日执掌六宫的郑贵妃,而是用\"宵小\"模糊了对象。 许是觉得如此还不足以令韩爌放下\"戒心\",刘一璟又不动声色的低语道:\"腾骧四卫名存实亡多年,天子或许过了新鲜感,便会知难而退了。\" 自土木堡之战过后,如日中天的五军都督府便是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大明军权也被收归兵部。 至于驻扎在皇城中的\"天子亲军\"腾骧四卫虽是由御马监直接调遣,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是疏于操练,废弛多年,毫无战力可言。 \"这倒是,\"听得此话,韩爌满是褶皱的脸上终是涌现了些许认同之色,但很快又急切出声:\"可周永春那边怎么说..\" \"天子也专门下旨夺情了..\"言罢,韩爌便将手中一封尚且残存着些许笔墨味道的奏本递到刘一璟眼前。 这是宫中刚刚送回来的奏本,天子驳回了辽东巡抚周永春上书请求回乡葬亲守孝的折子。 事实上,萨尔浒之战才刚刚结束不久,周永春便是收到了其母病故的消息,并为此上书朝廷,请求回乡守孝,但被万历皇帝亲自下旨\"夺情\",并好言宽慰。 现如今,朝中御史言官\"旧事重提\",其背后自然是他们东林党从中推波助澜。 \"哎,弄巧成拙呐..\" 闻声,始终不辨喜怒的刘一璟也是轻叹了一口气,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涌现了些许悔色。 他们本以为,新帝继位不久,面对着朝中御史言官如雪花般的奏本,定会焦头烂额。 再加上周永春本人也主动上书请求回乡守孝,从未见识过此等阵仗的天子定会顺水推舟的同意。 他们甚至连继任的人选都已是提前选好,准备在周永春辞官之后,将右佥都御史袁应泰推上辽东巡抚的位置。 可谁能料到,近些时日一直\"从谏如流\"的天子偏偏在此事上表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究其根本,倒也有理可循。 毕竟万历皇帝,泰昌皇帝均是先后下旨夺情,闻言宽慰周永春,当今天子又怎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如今我东林风头正盛,辽镇之事大可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刚刚还满脸急躁的韩爌竟是反过来安慰刘一璟。 他们二人虽然同为东林骨干,但刘一璟无论是年纪或资历都在其上,故此刘一璟还是毫无争议的\"次辅\"。 \"虞臣兄所言不差,我东林的当务之急,是尽快众正盈朝,匡扶朝政。\"似是惊诧韩爌竟会如此\"善解人意\",刘一璟错愕少许之后,方才缓缓点头。 虽说先帝继位之后,便是大肆提拔于\"国本之争\"中出力甚广的东林官员,但因先帝在位时日尚短,仍有不少东林官员未曾抵京,亦或者未曾来得及起复。 其中不乏诸如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这等东林大佬。 为了能够\"众正盈朝\",朝中近些时日关于起复叶向高的奏本可谓是层出不穷。 \"叶阁老远在福建福州,距离京师足有数千里之遥,且叶阁老年事已高,这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有些辛苦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次辅刘一璟突然缓缓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的韩爌。 虽然他们东林官员终日自诩为君子,但人活在世,岂能没有私心。 那叶向高早在万历三十五年便被擢升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更在一年后成为首辅,独相七年。 以叶向高的身份,若是被天子起复回京,他们二人又该如何自处? \"季晦兄所言甚是,叶阁老年事已高,还是在家中颐养天年为好。\"顷刻间,韩爌便是听懂了刘一璟的言外之意,赶忙点头称是。 如今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独相七年,任内导致辽东重镇失陷,女真坐大,实在愧对天子的信任。 更别提先帝继位不足月余便撒手人寰,方从哲同样是难辞其咎,毕竟作为内阁首辅,不能劝谏天子,任由谄媚之臣进献\"红丸\",已然算是失职。 如此种种之下,方从哲早已不配继续担任大明朝的首辅,将治理两京十三省的重任扛在肩头上。 彼此对视过后,刘一璟及韩爌均是默默点头。 一切皆在不言中。 待到方从哲去职,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便会落到刘一璟的身上,而韩爌也会顺利升任为次辅。 这大明朝,终究还得是他们\"东林君子\"来力挽狂澜。 第22章 辽东暗涌(上) 沈阳城。 自去年春天,建州女真在老酋努尔哈赤的率领下,近乎于奇迹般的于萨尔浒山脚下,战胜了大明自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精锐之后,沈阳城便成为了大明固守辽东的重要屏障。 为了能够更方便的指挥辽东战事,经略熊廷弼更是将\"经略衙门\"由辽东首府辽阳城,直接搬到了沈阳。 正值晌午,烈日当空,巍峨的沈阳城外,入目尽是排队进城的百姓以及零零散散的流民.. 近前观瞧,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虽然留着汉人的发髻,但眉眼间却与汉人有些许迥异,口中的\"官话\"也是半生不熟。 对此,于城门处值守的官兵们表情冷凝,丝毫不理会这群流民的苦苦哀求,直接拒绝了其入城的请求,甚至还挥舞着手中兵刃,将其驱散,显得不近人情。 如此一幕若是发生在除却辽镇的任何一处地方,定会召来御史言官的弹劾,但辽镇的官兵们却是习以为常,就连规规矩矩排队进城的大明百姓也没有对那群瞧上去很是可怜的流民,给予半点同情。 毕竟凡是对辽镇军事稍有了解之人都会清楚,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除却去年春天发生在辽河以东的\"萨尔浒之战\",建州女真每逢攻城掠地,必先提前使用\"反间计\",令蒙古流民提前混入城中,充当内应。 热浪灼人,沈阳城头的角楼处,除却手持弓弩,眼神警惕的盯着城外蒙古流民的士卒之外,还有一位身着常服,面色坚毅的文官,对城池外蒙古流民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置若罔闻。 \"尤总兵,怎么看?\"良久,面含忧虑之色的中年文官幽幽一叹,扭头朝着身旁身着甲胄的武将问道。 前些时日,他得到消息,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的努尔哈赤不顾朝中文武大臣的反对,舍弃辽东腹地的赫图阿拉,执意将其\"国都\"迁至兴建于山上的萨尔浒城。 相比较交通阻塞的赫图阿拉,萨尔浒城的地理位置无疑更加优越,距离辽东屏障沈阳城不过百八十里。 努尔哈赤将其\"国都\"迁徙至萨尔浒城的举动,无疑从侧面证明了其野心,这位大明昔日的\"龙虎将军\"只怕并不满足偏安一隅。 \"回禀经略,今年辽东大旱,蒙古诸部落均是遭受重创,流民日益增多,卑职粗略估计,建州的旱情怕是同样严峻。\" \"凛冬将至,估计会使建州的处境愈发不堪..\" 提及此事,被称为\"尤总兵\"的武将便是面露迟疑之色,小心翼翼的瞧了瞧身旁文官之后,方才硬着头皮说道:\"卑职斗胆猜测,怕是年关过后,女真建奴便会大举兴兵..\" 一语作罢,沈阳城楼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不少将士的脸上都是露出了些许恐惧之色,紧握兵刃的右手也是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起来。 尽管时隔一年有余,但在场的诸多将士仍是对发生在萨尔浒山脚下的那场\"血战\"记忆犹新。 自大明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精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建州女真逐个击破,鲜血浸透了土黄色的土壤,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的令人作呕。 \"尤总兵所言不差,\"与周遭面露惧色的诸将士所不同,中年文官却是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似是对武将的回答颇为满意。 \"还请经略大人放心,卑职定当加强戒备!\"尽管中年文官的语气轻松,但武将却不敢有半点懈怠,赶忙躬身行礼。 \"当心蒙古奸细,不要粗心大意..\"又是仔细观瞧了城外蒙古流民片刻,中年文官方才在城头诸多将士敬畏的眼神中,缓步离去。 放眼整个辽东,能够被称之为\"经略\"的文官自然是官拜大明兵部右侍郎,于萨尔浒之战过后,被万历皇帝钦点,临危受命担任辽东经略的熊廷弼。 ... 下了城楼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步履匆匆的进入巡抚署衙,从府邸深处的偏厅中寻到了正在埋首于公文中的辽东巡抚。 \"梦泰兄,为何事情有变?\"匆匆摆手,屏退正朝着自己抱拳行礼的几名吏员,性格火爆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声音急促的问道。 京师传回消息,与他配合默契的辽东巡抚周永春被朝中御史言官弹劾\"贪恋权柄\",极有可能因丁忧守孝离任。 但这丁忧守孝之事,早在去年夏天,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便是拖着病体,亲自做出了批示,对周永春\"夺情启用\",不必离任。 甚至前些时日才刚刚驾崩的泰昌皇帝也专门过问辽东战事,并下旨宽慰周永春。 为何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此事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飞白兄,\"闻声,瞧上去年近五旬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缓缓抬头,神色落寞的自嘲道:\"先帝殡天,太子冲龄即位,朝中东林风头正盛,自是会想方设法的借机生事..\" 这东林党想要染指辽镇军事已然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因万历皇帝\"乾纲独断\",故此东林党始终未能如愿。 \"这群小人!\"听闻果然是朝中东林官员生事,熊廷弼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义愤填膺的咒骂道。 他早在万历三十六年便曾巡按辽东,并在任上取得了不菲的政绩,但因其为人性格火爆,一向不喜眼高手低的东林官员,屡次争锋相对,最终被朝廷召回,以至于赋闲在家,平白蹉跎了近十年的光阴。 熊廷弼心中清楚,老搭档周永春丁忧去职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以那些东林党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定然会将矛头对准自己。 党争更迭不休,没人在乎国事,也没人在乎得失。 \"飞白兄勿慌,此事尚未盖棺定论,或许还有转机..\"见熊廷弼面色涨红,生怕其做出过激行为的周永春便是连忙出声安慰。 如今的辽东,在熊廷弼的运筹帷幄之下,早已逐渐摆脱了\"萨尔浒之战\"留下的阴影,纵使他丁忧去职,也不会对辽东局势造成太大影响。 他的存在,只能让辽东锦上添花。 但若是熊廷弼被罢官,才刚刚有所起色的辽东,便会瞬间陷入另一番境遇中。 \"朝中首辅尚在,定然不会让乱臣贼子胡作非为..\"像是安慰眼前的老搭档,也像是宽慰自己,人高马大的辽东经略斩钉截铁的说道,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眸却下意识的望向京师所在的方向,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外间虽是烈阳当空,但熊廷弼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只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第23章 辽东暗涌(下) 同一日。 窥伺辽东的除却北京城中的\"东林党\"之外,距离沈阳城约莫两里的一处缓坡上,十余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男子,也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城外蒙古流民的一举一动。 倘若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神色可疑的男子虽是汉人模样,但头顶却是光秃秃一片,仅在脑后留有些许头发,如同金钱鼠尾一般,很是丑陋。 仔细观望半晌,确定沈阳城防警戒,一波波衣衫褴褛的蒙古流民皆是被守城官兵驱散之后,为首的汉子终是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朝着身旁的随从们感叹道:\"看来熊蛮子早有准备,大汗的流民之策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虽说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辽东诸城便是提高了对于蒙古流民的警惕,但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严谨\"。 看样子,去年的萨尔浒之战是彻底给明廷敲响了警钟。 \"驸马大人,大汗对沈阳城势在必得,我等今次无功而返,怕是难以交差呐..\"沉吟少许,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引得为首男子也是微微皱眉。 此话倒是不假,他虽然贵为\"大金驸马\",但于国中的地位却是远远无法与大汗的子侄相提并论,毕竟他是通过\"卖主求荣\"方才换得如今的地位,实在松懈不得。 前两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正式建国称汗之后,便是派兵围困辽东重镇,抚顺。 而他李永芳作为抚顺千户守备御官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没有经过半点犹豫,便是主动选择出城投降,成为大明第一位投降建州女真的便将,并于日后迎娶了女真贝勒阿巴泰之女,成为\"大金驸马\",统率国内的\"汉军\"。 \"无妨,本驸马自有对策。\"沉吟少许,面色阴沉的李永芳渐渐隐去了眉眼间的慌乱和忌恨,转而信誓旦旦的说道。 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早在万历年间便曾巡按辽东,经验很是丰富,远非昔日的那些酒囊饭袋可比,有此等本事也在情理之中。 但今时不同往日。 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大明便是接连驾崩两位天子,新继位的小皇帝也才刚刚年满十六,听说连书都没有读过,正是主少国疑的时候。 反观他们大金,在老汗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便是无往而不利,去年还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正面击溃了明廷净军,可谓是士气正盛。 此等大好局面之下,就算早已投降他们大金的蒙古流民无法如愿混入沈阳城中,方便日后\"里应外合\"的计划,但眼前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沈阳城,仍是摇摇欲坠。 毕竟,辽东能有如今之局面,全靠熊廷弼一人之力,倘若熊廷弼去职还乡,这辽东看似平稳的局面,便会彻底崩塌。 想到这里,李永芳的脸上便是露出了残忍的笑意,眼神很是冰冷。 ... ... 萨尔浒城。 已是深夜,这座修建于山岗之上的城池早已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中的\"汗王宫\"仍是灯火通明,年过六旬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斜躺在床榻上,微微眯着眼睛,迟迟无法入睡。 半晌,心烦意乱的努尔哈赤终是猛地睁开了如鹰隼般的眸子,并小心翼翼的走下了床榻,以免惊醒身旁熟睡的枕边人。 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一国之主的努尔哈赤不仅动作小心,望向枕边妇人的眼神也十分柔和,与往日里阴狠暴戾的模样截然不同。 及至坐到距离床榻不远的案牍后,努尔哈赤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并有些颤抖的翻开了早先搁置于一旁的密信,脸上呈现出挣扎之色。 在他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他的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始终任劳任怨,并从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现自己的长子褚英非但生性残暴,心胸狭窄,甚至还\"拥兵自重\",隐隐约约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故此,他不得不忍痛将自己的长子褚英\"幽禁\",并于两年之后将其处死。 同年,努尔哈赤因自感年事已高,遂公开对外宣布将次子代善封为\"太子\",确立其继承人的身份。 而自幼跟随他南征北战的代善也没有令他失望,并没有因为被封为\"太子\"而骄傲自大,反倒是愈发勇武。 每逢战事,必定身先士卒,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因此,他在创建\"八旗\"制度之后,便令代善统率镶红旗,正红旗,权势只在自己之下。 但因为代善权柄过重,短短几年下来,嗜权如命的努尔哈赤再一次感受到了威胁,心中也不免有些动摇。 \"大汗..\"兴许是努尔哈赤愈发的呼吸声惊醒了床榻的妇人,一道娇媚的呼喝声于大殿深处响起。 \"阿巴亥,你醒了..\"闻声,望着迎面走来的美貌妇人,努尔哈赤黑瘦的脸颊上重新涌现了一抹柔情,赶忙将其揽在怀中。 尽管他与阿巴亥成婚近二十年,但感情始终如一,阿巴亥也是大金国内,为数不多能够影响其决定之人。 \"大汗,深夜不睡,莫不是有烦心事?\"女真大妃阿巴亥自十二岁嫁给努尔哈赤为妻之后,共为其诞下三子,对其脾气秉性可谓是了如指掌,深知努尔哈赤深夜不睡,意味着什么。 \"是有些..\"感受到怀中妇人的体香,努尔哈赤略带歉意的点了点头,但眼神却是渐渐冰冷起来。 \"大汗一向英明果断,何须在深夜幽叹..\"同床共枕近二十余年,阿巴亥还清楚记得,努尔哈赤上一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还要追溯到几年前,他公开宣布反叛大明,建国称汗的时候。 时隔多年,自己的丈夫再一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 想到这里,阿巴亥脸上虽是面不改色,依旧娇媚动人,但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不断回想近些时日汗国内部发生的诸事。 难道是与明廷之间的战事?可自己的丈夫一向英明伟略,更在与明廷的战事中节节取胜,岂会如此怅然? 但若不是与明廷的战事,又有何事值得自己的丈夫如此犹豫不决? 一念至此,阿巴亥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隐隐约约有些猜想.. \"代善,近些时日有些不太像话了..\"在阿巴亥有些惊骇的眼神中,努尔哈赤如金属般粗粒的嗓音便在大殿中炸响。 听得此话,阿巴亥只觉脑海中翁的一声,耳中甚至出现了些许盲音... 女真人向来有\"父死子继\"的传统,其中不仅包括了权利,财富,甚至还包括女人。 作为女真大妃的阿巴亥心中清楚,待到努尔哈赤病故之后,她这位\"继母\",也会顺势被代善收入房中。 为了能够保证自己以及膝下三个儿子日后于大金国内的地位,随着努尔哈赤年事已高,阿巴亥近两年开始有意无意的与代善拉近关系,例如派遣自己的侍女进出代善府邸.. 但这一切,皆是在努尔哈赤的默许之下,毕竟就连努尔哈赤本人都曾私下里向代善\"托孤\",令代善日后好生侍奉她这位继母.. 咕噜。 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过后,额头处隐隐有些冷汗渗出的阿巴亥便是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想要准备向自己的丈夫辩解几句。 只是还未等其开口,努尔哈赤便痛心疾首的扬声道道:\"有奴才来报,声称代善宠信继室,苛待儿子,以至于父子间离心离德..\" \"此等行径,哪里有我大金储君的样子...\" 呼。 见努尔哈赤如此言说,阿巴亥赶忙不动声色的擦了擦额头处渗出的冷汗,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暗含秋波的眸子中涌现了些许释然。 \"本汗已决定,废黜代善的太子之位..\"重重的拍了拍身前的桌案,努尔哈赤便是骤然起身,魁梧的身躯中重新涌现出不可一世的气势,眼眸中满是坚毅。 尽管努尔哈赤也知晓,自己的这番决定定然会在国内引来一番轩然大波,甚至足以影响到整个辽东的局势,但这并不足以动摇他的意志。 在汗国,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权势和地位,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第24章 女真愁云(上) 九月十六,阴。 萨尔浒城,这座修建于山岗之间的城池,在辽镇的诸多军事要塞中本是毫不起眼。 但在万历四十六年,女真老酋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并改国号为\"大金\"之后,萨尔浒城的军事地位便是陡然上升不少。 尤其是在抚顺沦陷之后,作为与其遥相呼应的萨尔浒城,更是成为了明廷于浑河以东,为数不多的军事要塞。1 只可惜随着去年萨尔浒之战的失利,这座易守难攻的城池随之落入女真人之手。 经过一年多的修缮,本就巍峨的萨尔浒城愈发兴盛,蒙古人,朝鲜人,女真人随处可见,甚至还不乏明廷商人的身影,瞧其不加掩饰的模样,竟是丝毫没有将朝廷\"严禁与女真通商\"的禁令放在心上。 白露已过,本就以苦寒见长的辽东逐渐有了些许冷意,一则于汗王宫中传出的消息更是令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 ... 人头攒动的汗王宫中,年过六旬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端坐于上首,目光睥睨的盯着跪在阴冷地砖上,叩首不已的\"太子\"代善,眼神中没有半点动容。 大殿两侧,汗国内的文武官员们无论身份高低,皆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唯恐引来大汗的注视。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与四贝勒皇太极倒是自眼眸中涌现一抹转身即逝的狡黠,心中痛快不已。 自万历四十三年,前任\"太子\"褚英于狱中被秘密处死之后,与其一母同胞的代善也即将遭受同等境遇。 \"父汗,儿臣冤枉呐,儿臣冤枉呐..\"在殿中诸臣的注视下,面容与努尔哈赤有三分相似的代善痛哭流涕,全无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代善歇斯底里的哭嚎声及磕头声在悠悠回荡,使得殿内本就压抑的气氛愈发紧张。 哭嚎的同时,跪在阴冷地砖上的代善脑中也在不断回想,自己的父汗为何突然大动肝火? 自万历四十三年,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可谓是兢兢业业,为汗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从不敢有半点懈怠,以免被其余虎视眈眈的兄弟们\"取而代之\"。 望着上首努尔哈赤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代善心中恐惧更甚,魁梧的身躯也微微颤抖着,他好似隐隐约约猜到了努尔哈赤如此震怒的原因所在,心中悔恨不已。 早在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之前,便着手于辽东腹地赫图阿拉铸城,并在接下来的十余年间不断扩建,使其规模远胜于寻常的边陲小城。 正因如此,前段时间努尔哈赤在力排众议,决定将国都迁至萨尔浒城的时候,国中的诸王贝勒均是兴致寥寥,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营建府邸之上。 反倒是他膝下的两个儿子自国内抽调汉人工匠,在崭新的萨尔浒城,将府邸修建的恢弘大气,远胜于在赫图阿拉的\"寒酸营帐\",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大金太子\"都颇为眼红。 故此,他便在自己继室的鼓动下,强行将自己儿子的府邸抢夺了过来,以至于次子硕讬负气出逃,至今不知所踪。 想到这里,代善颤抖的更加厉害,心中寒意更甚,像是察觉不到额头处传来的痛楚一般,不断的咚咚磕头。 要知道,他的同母兄长,昔日的\"大金太子\"褚英,便是因为性格暴戾,苛待宗室兄弟,方才被父汗下令废黜幽禁,被最终于狱中赐死。 大殿上首,端坐于汗位之上的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倒在大殿中央的次子,深邃的眸子中充斥着溢于言表的厌恶和愤怒。 他幼年丧母,父亲迎娶的继室对他百般刁难,为了维系生计,他不得不在年仅十九岁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幼弟,分家生活。 代善宠幸继室,虐待前妻之子的行为,无疑触及到了努尔哈赤的底线,也勾起其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痛苦回忆。 当然,最令努尔哈赤不满的,还是同时掌管镶红旗,正红旗兵权的代善,已然逐渐羽翼丰满,甚至拥有了足以威胁到他的权势。 尽管已是年过六旬,精力不值巅峰,但努尔哈赤内心深处对于权势的欲望丝毫不减,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地位。 如若寻常年景,他内心就算对羽翼渐丰的代善有所不满,也会徐徐图之,以免国内动荡,被明廷抓住时机。 但天助大金,如今的明国内部也是新老交替,主少国疑,正好给了他重新整合内部的机会,亦如昔年他不顾手足之情,直接将同母胞弟舒尔哈齐软禁致死的那一次。 望着殿中满脸绝望,没有半点气势可言的代善,努尔哈赤眼眸中的冰冷也渐渐退却。 与前几年被自己忍痛赐死的长子褚英不同,次子代善为人相对宽厚,平日里也对自己言听计从,除却虐待前妻之子之外,近些年再没有半点差错。 \"亏你代善终日里自诩英明神武,却是听信谗言,宠信妾室,苛待嫡子!\"良久,就在殿内空气宛如凝固的时候,努尔哈赤冰冷的声音终是在代善的耳畔旁炸响。 听得此话,大金太子代善就好似即将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赶忙磕头如捣蒜哭嚎道:\"父汗开恩,儿臣知错,儿臣知错呐!\" \"哼,如此心性,岂能为我大金储君?!\" \"来人,还不将这个逆子拉下去!\" 言罢,不待代善有所反应,努尔哈赤便是不置可否的吩咐道,同时自大殿深处唤来侍卫,将心神大乱的代善拉了出去。 直至此时,殿中默不作声的众人方才逐渐有了反应,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眼含窃喜,还有人如遭雷击... 距上任\"大金太子\"褚英被废五年之后,取而代之的代善同样难逃厄运,不过瞧老汗这意思,好似并不打算继续深究.. 深吸了一口气,将殿中诸臣的反应尽收眼底之后,神情阴郁的努尔哈赤便是肃声问道:\"李永芳呐!\" \"沈阳的事,如何了!\" 第25章 女真愁云(下) \"沈阳的事,如何了?!\" 鸦雀无声的大殿中,努尔哈赤毫无感情的声音犹如一记巨锤,狠狠的敲击在在场众人的心头之上。 闻声,二贝勒阿敏与三贝勒莽古尔泰先是一愣,随即便是若有若思的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四贝勒皇太极。 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是重视军功,故此李永芳这个通过卖主求荣换来的\"大金驸马\"从未被他们放在眼中。 倒是从小身材肥胖,一向喜欢阴谋诡计的皇太极对李永芳另眼相看,平日私下里走的颇近。 如今这人微言轻的李永芳居然能绕过他们,直接被父汗委以重任,背后定然是得到了皇太极的支持。 \"启禀大汗,\"在殿中诸臣的注视下,脑后留有丑陋金钱鼠尾的李永芳哆哆嗦嗦跪倒在大殿中央,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拱手回禀道:\"沈阳城熊蛮子看得严,蒙古流民怕是难以混入其中...\" 哼! 未等李永芳将话说完,努尔哈赤不满的冷哼声便是将其打断,吓得他连忙 磕头不已,口称大汗息怒。 \"当初你在本汗面前打了包票,如今无功而退,该当何罪?!\"对于耳畔旁如捣蒜般的叩首声置若罔闻,努尔哈赤眼神冰冷的问道。 事实上,在他决定废黜代善的太子之位的时候,便打消了心中对于沈阳城的图谋。 至少在他重新整顿完国内事务之前,是不会对沈阳城动兵的,但这一切,他自是不会对殿中诸人讲明。 不过今日倒是可以借助此事,间接敲打一下老八。 毕竟这李永芳手中可是管着近些年接连投降他们大金的全部\"汉军\",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个几万人,而李永芳平日里又与皇太极形影不离... \"大汗,奴才有话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永芳要叩首请罪的时候,却不曾想一向在努尔哈赤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李永芳竟是缓缓直起了身子。 \"讲!\" 见李永芳竟是\"一反常态\",上首的努尔哈赤也是一愣,在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冷眼旁观的皇太极之后,方才冷冷点头。 \"敢叫大汗知晓,\"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李永芳方才断断续续的拱手说道:\"如今明廷小皇帝年少继位,朝中大权又尽在东林酸儒手中...\" \"据奴才所知,熊廷弼早在当御史的时候,便与东林党人不和,双方矛盾无可化解...\" 哗! 此话一出,人满为患的大殿顿时一阵哗然,不少在刚刚努尔哈赤废黜代善的过程中都冷眼旁观的\"老臣\"都面露惊诧之色。 这辽东能够从去年人心惶惶,拥有如今之局面,全靠辽东经略熊廷弼一己之力。 好巧不巧,纵使他们大金远在辽东,对于东林党\"排除异己\"的本事都是有所耳闻。 倘若熊廷弼真的在东林党的攻讦之下去职还乡,辽东的局面定会\"焕然一新\",说不定这固若金汤的沈阳城也会不攻自破。 \"唔..\"见李永芳如此言说,努尔哈赤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呈现出与刚刚阴狠暴戾截然不同的深邃模样。 这李永芳的\"反间计\"倒是与提前令蒙古流民混入沈阳城中,最终\"里应外合\"的计谋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听上去更加有诱惑力.. 对于熊廷弼的本事,他可谓是了如指掌,不然也不会每每提到他的时候,便咬牙切齿的将其称之为\"熊蛮子\"... \"此言甚妙..\"半晌,努尔哈赤赞赏的点了点头,望向李永芳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 对付汉人,还得这些\"奴才们\"最有心得。 \"此事,你尽快操办。\" \"事成之后,本汗定然不吝赏赐。\" 努尔哈赤从昔日靠着父祖留下的十三副铠甲起兵,再到如今的\"大金\"之主,自是深谙用人之道,几句话便让贵为\"大金驸马\"的李永芳感激涕零。 \"行了,退下吧。\"又是简单叮嘱了几句,自感精力有些耗费的努尔哈赤便是摆了摆手,屏退殿中诸人。 如今\"太子\"代善被废,他还要好好想想如何平衡国内势力,代善手中的军权又该如何分割。 见努尔哈赤下了\"逐客令\",在场心思各异的文武官员们皆是三三两两的携伴离去,不时低语着。 如今老汗已是年过六旬,作为\"太子\"的代善又被废黜,这无疑为汗国的未来笼罩了一层阴霾。 及至出了汗宫大殿,刻意落于人后的四贝勒皇太极缓缓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身后深邃的宫殿,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得意之色。 太子代善被废,已然基本宣告其无缘汗位,二贝勒阿敏虽是功勋卓着,但却不是努尔哈赤亲子,同样无缘汗位。 换言之,如今有资格角逐汗位的,只剩下自己和三贝勒莽古尔泰,余下的兄弟要么出身卑微,要么年岁尚小,不足为虑。 想到这里,皇太极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漆黑的眸子愈发炽热。 待他日后找准时机,将终日自诩为\"大金第一勇士\"的三贝勒莽古尔泰绊倒,他的面前将再无阻碍。 这大金的汗位,早晚是他的。 ... ... 两日之后,大金太子代善被废的消息传回辽东重镇沈阳城。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无疑令近些时日颇有些步履维艰的辽东经略熊廷弼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解阴险狡诈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为何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自乱阵脚\",但熊廷弼却深知在未来几个月内,女真当无力兴兵了,而他也将拥有更多的时间\"运筹帷幄\"。 只可惜,朝中局势依旧扑朔迷离,老搭档周永春自请丁忧的折子也递上去多日,新帝仍然未曾做出回应。 当然,更令熊廷弼心力憔悴的是,关于周永春丁忧之事,京师还未有定论,但东林党人已然迫不及待的展露对于辽东的野心。 如今坐镇广宁城的王化贞便于日前修书一封,声称应当趁着今年辽东大旱,蒙古流民流离失所之际,主动进攻,力求尽快收复辽东失地。 如此荒谬的言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王化贞还嫌去年\"萨尔浒之战\"的教训不够深刻。 若是换做旁人,熊廷弼早就上书朝廷,将此等狂悖之徒调离辽东,但偏偏这王化贞乃是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于东林党中的地位不容小觑,就连熊廷弼这位封疆大吏,也不能对其视而不见。 沉默不语间,熊廷弼只觉山雨欲来,泰山压顶。 辽东的局势,愈发扑朔迷离了。 ... 代善先前袭父之国,故曾立为太子,现废除太子,将使其专主之僚友、部众,尽行夺取。 <<满文老档>> 第26章 纷至沓来 九月十八,阴。 眼瞅着便要酉时,低垂的穹顶已然逐渐西沉,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立于窗柩旁,盯着外间随风摇曳的落叶,迟迟不发一语,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见状,默默立于乾清宫暖阁角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苦笑一声,小心翼翼的整理起案牍上有些凌乱的奏本,满是褶皱的脸上夹杂着些许同情。 前几日,随着天子正式下旨,驳回了辽东巡抚周永春回乡丁忧的奏本之后,天子与外朝大臣之间的\"蜜月期\"便是彻底宣告结束。 尤其是当御马监提督魏忠贤于西苑豹房大刀阔斧,整饬\"腾骧四卫\"的消息传出宫后,外朝的大臣们更是为之沸腾。 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就好似嗅到腥味的猫一般,顿时来了精神,将奏本不断送入宫中。 其中言辞最为犀利者,更是将矛头对准了继位不过十余日的天子,诸如\"拆毁豹房\",\"专心读书\",\"虚心纳谏\"等字眼,看的他这位司礼监掌印都是心惊肉跳。 \"树欲静而风不止呐..\"轻叹了一口气,朱由校将目光自远处夕阳余辉收回,转而盯着身后被重新摆放整齐的奏本,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 饶是早就知晓东林\"好斗\",但他也没有料到,这才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志在\"众正盈朝\"的东林君子们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排除异己\"。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重兵云集的辽镇,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本可谓是络绎不绝。 不过令朱由校稍有些意外的便是,任凭朝中御史言官\"挥斥方遒\",包括内阁首辅方从哲在内的三位阁臣却是无动于衷,迟迟没有下场。 对于内阁首辅方从哲\"冷眼旁观\",朱由校心中多少还有些预料,毕竟在他看来这位独相七年的三朝元老已是有些心灰意冷,只等着朝中御史言官\"弹劾\",便会顺势引咎辞职,回乡终老。 事实上,近两日朝中也确实渐渐有了弹劾内阁首辅的声音,认为其独相七年,始终碌碌无为,并间接导致了先帝殡天,实不配继续担任首辅一职。 只是因为朱由校才继位不久,首辅方从哲有\"从龙之功\"傍身,兼之朝中言官的重心皆放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故此弹劾首辅的奏本还不算太多。 只是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这两位东林大佬同样对千里之外的辽镇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却是出乎朱由校的预料。 如若说朝中御史言官的弹劾还勉强算\"小打小闹\"之外,那么昨日由通政司卿亲自呈递进宫的奏本,便是彻底令朱由校意识到明末\"党争\"的残酷。 曾于万历年间巡按辽东,后被泰昌皇帝亲自提拔为太常寺少卿的姚宗文上书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指责其从去年春天到任之后,一直停滞不前,且暗中与建州女真有书信往来,恐有通敌之嫌。 ... \"大伴,这姚宗文是父皇亲自提拔的?\" 回到案牍后,朱由校随手拿起被其刻意搁置在一旁的奏本,若有若思的朝着不远处满脸苦色的司礼监掌印说道。 \"回禀陛下,这姚宗文确实是先帝爷提拔的..\"迎着朱由校错愕的眼神,老太监王安沉重的点了点头。 虽说子不言父过,但此时他多多少少也体会到了眼前天子无奈的心情。 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万历皇帝在执政后期便常年幽居深宫,不见朝臣,导致大明官员缺额十分严重。 为了能够解决此等\"弊端\",泰昌皇帝才刚刚继位,便是迫不及待的\"拨乱反正\",大肆提拔于\"国本之争\"中出力甚多的东林官员,并对这些人委以重任。 \"那这姚宗文,也是东林官员?\"听闻姚宗文果真是由自己的\"父皇\"亲自提拔,朱由校心中虽是有些无奈,但脸上却也没有流露太多表情。 迄今为止,朝中为\"东林党\"摇旗呐喊的官员大多是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亦或者各部给事中,这等官职相对不显的官员。 但这太常寺卿,却是有资格身着绯袍的正四品官员,地位远非寻常的科道言官能够比拟。 \"敢叫陛下知晓,\"见朱由校问起姚宗文的出身,老太监王安脸上的苦色更甚,稍作犹豫之后,方才在朱由校诧异的眼神中解释道:\"这姚宗文乃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与彼时的内阁首辅沈一贯同乡,故而算作浙党,并非东林出身..\" \"不仅如此,\"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老太监王安又继续解释道:\"这姚宗文非但不是东林官员,反而与东林颇有不合...\" 言罢,见眼前的天子脸上好似露出了些许明悟,陪伴泰昌皇帝朱常洛二十余年的司礼监掌印便是小心翼翼的低语道:\"先帝提拔这姚宗文,也是担心东林势大...\" 制衡! 听到此处,朱由校哪里不清楚泰昌皇帝亲自将姚宗文擢升为太常寺卿的用意所在。 看来自己的父皇,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怯懦\",至少这手分权制衡,便颇有些帝王心术的影子。 只是很快,朱由校便从错愕中醒转过来,既然这姚宗文并非东林官员,甚至还与东林水火不容,又岂会主动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甚至还妄言熊廷弼私通建奴... 此等无稽之谈,莫说朱由校拥有上帝视角,只怕就连自己的\"前身\"也不会相信,毕竟这罪名未免有些过于荒诞。 要知晓,就连对辽东军政大权趋之若鹜的东林官员,也仅仅是弹劾熊廷弼空耗钱粮,碌碌无为,亦或者弹劾其私德不佳,从未想过为其扣上\"通敌\"这等罪名。 像是察觉到朱由校心中所想,不待朱由校出声询问,老太监王安便是主动解释道:\"姚宗文昔年奉命巡视辽东时,曾与熊经略产生间隙...\" 私怨! 听得这里,朱由校终是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但深邃的眸子中却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怒火。 事关国家安危,这姚宗文竟敢因为私怨,便随意构陷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足以印证其心中早已失去了所谓的\"责任感\"。 \"当真是大明的好臣子呐,竟敢因为个人私怨,便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一声冷笑过后,朱由校便是将眼前奏本直接扔到了地上,其怒气冲冲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乾清宫暖阁。 \"陛下息怒,\"眼看朱由校动了真火,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赶忙跪倒在地,苦口婆心的劝谏道。 虽说他一向尊敬读书人,从不在外臣面前摆\"内相\"的架子,但此时心中也不免对姚宗文生出些许埋怨。 那熊廷弼可是神宗爷爷和先帝两位大明天子钦点的\"辽东经略\",你姚宗文何等身份,竟敢在毫无根据的前提下,大放厥词。 这若是在国朝初年,光是这\"凭空捏造\",便足以令姚宗文满门抄斩。 \"陛下,这余下的奏本..\"半晌,见朱由校起伏的胸口略显缓和之后,司礼监掌印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留中不发。\"没有半点迟疑,大明天子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尽管朱由校心中也知晓自己\"留中不发\"的举动,定然会背上\"怠政\"的骂名,但女真兴兵在即,他绝不会令史书上的\"悲剧\"重演。 回想史书上那一行行令人触目惊心的文字,巡抚周永春丁忧,经略熊廷弼去职还乡,辽沈重镇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接连沦陷,数百万辽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呼。 放眼望去,窗外落叶飘零,本就低垂的穹顶愈发阴沉,瞧上去好似山雨欲来。 风,更大了。 第27章 腾骧四卫 九月二十一,秋分。 三日之前,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近些时日始终对朝中局势无动于衷的天子,终是做出了反应。 太常寺卿姚宗文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本被天子直接驳回,并且据小道消息声称,一向\"儒雅随和\"的天子在瞧见姚宗文的奏本之后雷霆大怒,甚至怒斥其枉为人臣。 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着太常寺卿姚宗文的奏本被驳回,朝中其余弹劾辽东经略的御史言官们也是\"戛然而止\",转而将重心放在了\"众正盈朝\"之上。 先是礼部侍郎孙如游上书,声称前通政司卿赵南星德高望重,一心为国,奏请天子尊崇先帝遗愿,下旨召其回京辅政。 随后又有御史言官上书,赞扬广宁巡抚王化贞坐镇辽东有功,熟知兵事,可堪大用。 总而言之,随着天子朱由校亲自下场,本就混乱的朝局愈发沸腾,千里之外的辽镇俨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不过出乎绝大多数朝臣的预料,才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年轻天子并没有因为当下复杂的朝局而焦头烂额,反倒是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簇拥下,大步出了西华门,朝着西苑而去。 修建于正德朝,令人谈之色变的\"豹房\"便藏身于西苑之中。 ... ... 阳光正好,微风徐徐。 大明天子朱由校身着甲胄,在司礼监掌印惊恐的注视下,有些笨拙的催动着胯下战马,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锦衣卫缇骑。 因为朱由校才刚刚学会骑马不久,一行人的速度并不算快,但两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一座略显破旧的宫殿也是赫然映入眼帘。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朱由校绝不会相信,作为大明权力中枢所在的紫禁城,居然也存在这等年久失修,墙皮都是有些脱落的宫殿。 \"这宫殿修建于何时,为何废弃?\"观望半晌,朱由校举起手中长鞭,遥指远处宫殿,略有些迟疑的问道。 \"启禀陛下,\"闻声,稍微落后朱由校半个身位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便是勒紧手中缰绳,一脸敬畏的说道:\"此殿修建于正德年间,武宗皇爷曾于此地检阅军队。\" 检阅军队.. 世人皆传闻,这\"豹房\"乃是武宗皇帝为了满足个人私欲,而修建的享乐之所,但依着\"后世\"不少学者的考证,豹房曾长期作为武宗皇帝处理朝政之所在。 如今亲眼瞧见这因为岁月侵蚀而破落的宫殿,朱由校脑海中对于昔日那位\"意气风发\"的武宗皇帝也不免多了几分向往。 曾亲自率兵出关,并手刃蒙古鞑子的壮年皇帝,却因为一场\"落水\"便药石难医... 如此谜团重重的历史,却被堂而皇之的记载于史书之中,这大明的水,当真是有些深呐。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诸多思绪,大明天子朱由校紧握手中缰绳,朝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疆场而去。 正德年间,雄才大略的武宗皇帝有感于中央禁军疏于操练,军备废弛,遂下旨征调精锐边军进京,与禁军\"轮换\"当值,并从中选拔精锐之士,拱卫皇城。 而这支经过层层选拔,并最终留在京师的\"禁军\",便是由大明天子直接指挥的\"腾骧四卫\"。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旌旗猎猎的校场已是清晰可见,烟尘滚滚的校场内部更是隐隐传出喊杀声。 \"奴婢魏忠贤,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校场门口,身着甲胄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魏忠贤早已等候多时,此时见朱由校亲至,赶忙跪倒在地。 在魏忠贤身后,还跪着十余位身着甲胄的武将,精瘦的脸庞上夹杂着些许好奇。 他们这些人虽然名义上是\"天子亲军\",但无论是大明天子,亦或者外朝的衮衮诸公,都早已将他们忘在脑后,任由军中士卒新老更替,却始终无人问津。 \"起来吧。\"先是瞧了瞧面色相比较半个月前,明显黝黑了不少的贴身大伴,朱由校又在诸多武将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朝其轻轻点头之后,方才唤起众人。 闻声,御马监掌印太监魏忠贤赶忙领着身后的武将领旨谢恩,随即一行人便簇拥着朱由校朝着烟尘滚滚的校场而去。 \"陛下,宣德年间,朝廷正式设立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 \"正德年间,武宗皇爷亲自下旨,重整四卫营,并将练兵的地方设在了豹房..\" 随着一行人渐渐深入,御马监掌印也小心翼翼的为朱由校介绍起\"腾骧四卫\"的前世今生,令朱由校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 此地,怎么瞧都不像是供武宗皇帝纵情声色的\"酒池肉林\",至少眼前这占地不菲的校场与周遭络绎不绝的库房,便与世间传闻中的豹房大相径庭。 \"陛下这边请..\" 因为年久失修,校场中原本用于检阅军队的\"点将台\"早已崩塌,故而魏忠贤只得用碎石夯土,临时搭建一座高台,以供朱由校检阅。 呼。 深吸了一口气,大明天子朱由校便在司礼监掌印的搀扶下,迫不及待的登上了高台。 顷刻间,校场中的数千道身影便是映入朱由校的眼帘,也令其呼吸为之一促。 此等居高临下的震撼感,非冰冷的文字能够形容,朱由校只觉自己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着。 但很快,视力不错的朱由校便是发现了些许端倪,脸上也不由得微妙起来。 且先不考虑这校场中的士卒有老有少,年岁不一等问题,这\"质量\"实在是有些参差不齐,令他大失所望。 放眼望去,除却站在前几排的士卒穿戴还算齐整,整体还算有模有样之外,余下者要么面黄肌瘦,要么连甲胄都不齐整,为数不多的\"战马\"也是瘦骨嶙峋。 仔细观瞧,这场中士卒人数,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千人,与朱由校的预期,相差甚远。 虽然早就知晓大明军备松弛,积弊多年,以至于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朱由校仍是面色铁青。 作为大明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尚且崩坏至此,余下边镇的军队,又该糟糕到何种情况。 第28章 整饬亲军 高台之上,鸦雀无声。 随行的锦衣卫缇骑及军中将校均是面面相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所有人都感受到朱由校身上散发出的不满。 一时间,众人耳畔旁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及校场中若有若无的战马嘶鸣声,在悠悠回荡。 苦笑一声,心中酸涩的御马监掌印便是跪倒在朱由校身前:\"奴婢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事实上,他继任御马监掌印太监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为了能够凑出眼前这等局面,可谓是\"求爷爷,告奶奶\",已然算是尽心办事了。 但此中艰辛,他一介\"天子家奴\",自是不能向天子言明。 \"腾骧四卫,兵册几何?\"半晌,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于高台上幽幽响起,引得魏忠贤心中咯噔一声的同时,随同至此的十余位武将也是默默跪倒在地,脸上涌现了些许异样。 \"陛下,依着宣德年间的定例,四卫营满编当为六千四百人...\"迎着朱由校愈发不善的眼神,老太监魏忠贤哆哆嗦嗦的说道。 哗! 此话一出,在场的锦衣卫缇骑及始终沉默不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愕然的盯着校场中不知所措的士卒们。 校场中的这些士卒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千人,如若依着宣德年间的编制来看,岂不是\"缺额\"高达五成? 这历年被贪墨的军饷,究竟去了哪里? 众人不敢深想,只是怔怔盯着不远处的大明天子。 见朱由校仍是没有做声,心中发苦的魏忠贤犹豫片刻,终是拱手涩声说道:\"敢叫陛下知晓,户部发饷不足五成,军中又有占役...\"此时的御马监掌印好似被人抽去全部力气,浑浊的眸子中再没有半点神采。 嗯? 听闻户部发饷不足五成,朱由校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这魏忠贤兢兢业业伺候他多年,自是不敢在如此敏感的问题上撒谎。 如此说来,这腾骧四卫破落至此,除了人尽皆知的\"废弛\"情况外,还有户部在暗中充当幕后推手? 转念一想,朱由校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恍然之色。 自土木堡之战过后,军权便被收归兵部,外朝的大臣们自是不会眼睁睁望着天子手中握有一支禁军而无动于衷。 军饷半数发放,又有勋贵\"占役\",莫说这魏忠贤接管御马监不过半月有余,就算是辽东经略熊廷弼亲至,怕是也难以有所成效。 \"起来吧,腾骧四卫有如今之模样,错不在尔等。\"幽幽一叹过后,朱由校便挥手示意魏忠贤及十余位武将起身,心中感慨不已。 自己的祖父万历皇帝或许早年间还算\"勤勉\",但后来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便渐渐无心政事,加上万历皇帝患有腿疾,不便外出。 倘若追根溯源,作为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落到此番境地,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怕是难辞其咎。 \"魏伴伴,觉得该如何整饬这腾骧四卫。\"片刻过后,朱由校便是斩钉截铁的问道,眉眼间便是坚毅之色。 眼前这支禁军将是他\"重振\"皇权的根本,他绝不会允许其继续\"蹉跎岁月\"。 \"启禀陛下,只需令户部足额发饷,兵部如实发甲,如此日日操练之下,至多一月的功夫,军中士卒样貌便可大为改观。\" 见朱由校的神情不似作假,御马监掌印与身后几位武将小心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便是试探着回应道。 可话刚出口,魏忠贤便是隐隐有些后悔,毕竟自己的这些要求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自武宗皇帝龙驭宾天之后,外朝的大臣们便开始逐步削弱天子的\"军权\",几十年的时间下来,腾骧四卫半数发放军饷,早已是心照不宣的惯例。 至于军中\"占役\"的情况,在勋贵之中,更是司空见惯之事。 天子倘若想要整饬\"腾骧四卫\",将直接触碰到朝中文官与京师勋贵的切实利益。 这对于本就处境堪忧的天子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出乎魏忠贤的预料,眼前面容有些清瘦的天子,听了他提出的条件之后,并没有知难而退,稍作沉吟之后,便主动指示:\"军中占役必须解决,老弱病残者也需要清退淘汰。\" 兴许是觉得\"空口无凭\",大明天子望着校场中那一张张或殷切,或迷茫的面庞,语气激昂的允诺道:\"户部拖欠的军饷,由朕的内帑出。\" \"勋贵占役的情况,朕去解决。\" 言罢,朱由校又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叮嘱道:\"大伴,待会回宫之后,你遣人与骆卿家知会一声,锦衣卫也要一并整饬。\" 听得此话,老太监便是下意识看向不远处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 天子口中的\"骆卿家\"自然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掌管锦衣卫二十余年,也是这骆养性的父亲。 难道天子真的决心整顿行伍?这数十年的积弊,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扭转的? 司礼监掌印心中思绪万千,眼中泛起了些许惊忧之色。 没有在意身旁心腹大伴及诸多锦衣卫缇骑脸上的异样,大明天子朱由校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盯着校场中的数千\"残兵败将\",叫人不知其心中所想。 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除了无心理会政事之外,另一个为人诟病的毛病便是\"贪财\"。 因此,纵使泰昌皇帝在登基之后,便是接连两次下旨由内帑出钱,犒赏九边重镇的将士,补齐历年所拖欠的军饷,拢共花费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但留给朱由校的内帑仍有不少\"盈余\"。 如今的大明,终归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兴许是没有朱由校的决心竟然如此之大,无论是御马监掌印,亦或者高台上的诸位武将,均是瞠目结舌,满脸的不敢置信。 直至司礼监掌印轻咳提醒之后,如梦初醒的众将校方才反应过来,其欣喜若狂的山呼声也在高台炸响:\"多谢陛下!\" 腾骧四卫颓败至此,他们这些因在各地边镇立了功,方才被选拔进京的将校着实痛心不已,但苦于人微言轻,始终无能为力。 如今听闻天子有意重镇腾骧四卫,自是满心欢喜,激动异常。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诸多校尉,也在高声呼喝,将朱由校的\"圣旨\"层层传递下去。 只片刻,人影绰绰的校场便如一阵狂风掠过,诸多早已对现实麻木的士卒脸上均是露出了错愕之色。 随即,地动山摇的欢呼声便于校场中炸响,引得在空中盘旋的几只飞鸟都是哀鸣一声,四处乱撞。 \"大明万岁,陛下万岁!\" 第29章 京中哗然(上) 酉时已过,喧嚣了一整日的京师也逐渐安静下来,青石砖板的街道上散落着不少枯叶。 文渊阁中,几位身着绯袍的阁臣在周遭宫娥内侍及吏员敬畏的眼神中,迈着从容不迫的脚步,出了署衙。 按照大明官场中不成文的规定,首辅方从哲当仁不让的走在前方,新晋的两位阁臣依次走在其身后。 及至迈出署衙之后,首辅方从哲突然缓缓止住脚步,眼神复杂的盯着身后两位并肩而行的阁臣,喉咙上下不断耸动着。 犹豫半晌,首辅终是欲言又止,一声长叹过后便是钻进了轿中,并在周遭吏员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虞臣兄留步,\"就在东阁大学士韩爌也即将躬身钻入轿中之际,略显焦躁的次辅刘一璟连忙将其拦住,声音急促的低语道:\"宫中出事了..\" 闻声,发虚皆白的韩爌便是默默止住脚步,略有些不解的问道:\"季晦兄何出此言,宫中怎么了?\" 话虽如此,但韩爌的眸子中却涌现了些许狡黠。 \"季晦兄莫不是装糊涂?\"见眼前的多年好友一脸迷茫,次辅刘一璟心中焦急更甚,不自觉的提高了些许声音:\"天子今日可是去了豹房!\" 提及此事,身着绯袍的次辅刘一璟便是痛心疾首,举手投足间颇有些\"落寞\",自觉愧对了先帝的托孤重任。 这豹房是何等存在? 那可是昔年武宗皇帝为了满足私欲,专门于宫中修建的\"酒池肉林\",并且还象征着刀兵权柄。 对于他们这些志在令大明天子\"垂拱而治\"的读书人来说,乾纲独断的武宗皇帝实在是有些\"异类\",令人闻之色变。 听得此话,韩爌眸子中精光炽热,但面上却是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义愤填膺道:\"简直荒谬!\" \"天子将其浅邸时期的心腹大伴擢升为御马监掌印也就罢了,竟然还亲自驾临豹房!\" \"如此行径,着实荒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如若不是韩爌提醒,次辅刘一璟险些忘记现任的御马监掌印,正是天子于浅邸时期的心腹宦官。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反应过来的次辅刘一璟恨恨跺了跺脚,不由自望向了乾清宫所在的方向。 他此前念及天子冲龄即位,于宫中毫无根基可言,试图重振宫中禁军也在情理之中,故而没有多事。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的一时\"纵容\",非但没有令天子将重心用于处理国政上,反倒是愈发变本加厉。 \"明日,本官便亲自进宫劝谏天子!\" 作为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次辅刘一璟心中始终感念泰昌皇帝的知遇之恩,并将泰昌皇帝生前令诸臣匡扶新帝的嘱托视为己任。 \"季晦兄不愧为我东林骨干..\"望着眼前义愤填膺的次辅刘一璟,韩爌眸子中的狡黠更甚,但脸上却是没有露出半点异色,反倒是不卑不亢的感慨道。 无心理会身旁好友的\"调侃\",心中焦急的次辅刘一璟匆匆钻入轿中,他要尽快赶回府中,为明日进宫面圣做准备。 \"呵..\"逆着头顶挥洒而下的余辉,韩爌望着\"好友\"刘一璟渐行渐远的车轿,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 与朝中那些\"争权夺利\"的东林官员所不同,这位身材矮小的刘一璟倒是真真切切配得上一句\"东林君子\",满脑子只想着秉承先帝意志,匡扶天子。 只可惜,时代变了。 如今的大明朝野,并不是光靠着\"浩然正气\"便能够立足的,还与天子的支持密不可分。 昔日的东林魁首叶向高与眼瞅着便要辞官回乡的首辅方从哲,均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对此,为官四十余载的韩爌心中有着清楚的认知。 而且与自己相识多年的\"好友\"刘一璟无论是履历亦或者在东林党中的地位,都远在自己之上,甚至还要比自己年轻几岁。 若是刘一璟始终于朝中任职,他韩爌何时才能出头?!他可不愿久居于人下。 天子年幼,正是性格叛逆之时,刘一璟又是为人古板,不懂变通之辈,君臣二人之间必将产生难以调和的矛盾。 待到刘一璟去职还乡,这大明宰辅的位置,舍他其谁? \"来人,打道回府!\"心情大好之下,韩爌只觉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心中很是畅快。 开罪了天子,刘一璟还能够在朝中待多久呢? 一年,半年,还是三个月?韩爌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 ... 像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般,天子驾临豹房,并且检阅军队的消息突然不胫而走。 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赶在夜幕降临之际,京师的大街小巷间便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传闻\"。 至于京师的各大茶楼酒肆,更是人满为患,往日里\"无所事事\"的说书先生们唾沫横飞的讲述着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每到关键之处,便会微微一笑,引得周遭听众虽是有些不满,但也只得\"慷慨解囊\"。 \"诸位是不知道,那豹房是何等场所?那可是昔日武宗皇帝修建的酒池肉林。\" \"武宗皇帝为了满足自己私欲,从全天下搜罗美女,藏匿于豹房之中,并且还在豹房驻扎军队,借此保护其安危..\" \"这军队,便是咱们大明的禁军,各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军中翘楚..\" \"据说咱们的天子今日到了豹房之后,顿时...\" 话没说完,刚刚还慷慨激昂的说书先生顿时戛然而止,瞠目结舌的盯着角落。 \"顿时什么?然后呢?\" 已然交了银子的听众们见说书先生还在\"卖关子\",顿时哄闹起来,但说书先生就像是闻所未闻一般,怔怔的立于原地。 \"没什么,没什么..\" \"诸位,这是你们的银子,小老二什么都没说...\" 片刻过后,在一片喧嚣的吵闹声中,失魂落魄的说书先生终是缓过了神,胡乱将身前的银子一推,便在周遭百姓不解的眼神中匆匆离去。 对此,在场的百姓虽是有些不解,但也只能悻悻离去,毕竟京师的茶楼酒肆何其之多,大不了换一家就是。 但在此间酒肆的角落,几名面带酒色的年轻人却是敏锐注意到了身旁另一桌食客的异样。 就在刚刚,说书先生侃侃而谈之时,其中一名食客猛然起身,将其身上所穿黑袍褪去一半,并露出腰间所佩兵刃。 无须多问,在场几位年轻人心中知晓,旁边这几名身材魁梧的食客便是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彼此对视一眼过后,心中有事的年轻公子便是匆匆拱手告别,分别在各自随从的簇拥下,急匆匆的朝着家中而去。 以他们这些人的身份,自是不会像寻常的市井百姓一般毫无见识,知晓刚刚那说书先生始终在夸大其词。 但刚刚那说书先生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是引来了他们的重视。 天子今日驾临豹房,检阅军队。 第30章 京中哗然(中) 子时,月色如钩,偌大的北京城早已静谧无声,但位于长安大街的英国公府却隐隐传来些许喧嚣声。 灯火通明的府邸内,络绎不绝的下人们屏气凝神,以免冲撞了府中的诸位勋贵。 书房上首,披着一件常服的英国公张维贤略有些无奈的盯着眼前\"不请自来\"的诸多勋贵,眼眸深处隐隐涌现些许不满。 对于这些人的来意,张维贤心中自是清楚,他虽有心置之不理,但却架不住大明勋贵传承两百余年,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他实在无法做到置身事外。 半晌,眼见到周遭勋贵都到齐了,本是有些哄闹的书房便渐渐安静下来,位置靠前的泰宁侯陈良弼便是迫不及待的起身拱手道:\"国公,大事不好呐..\" \"今日天子驾临西苑,视察豹房,检阅军队,听说天子悻悻而归呐..\" 在场众人皆为大明勋贵,消息门路自然远非民间百姓可比,也知晓\"豹房\"究竟是何等场所。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身着华服的勋贵,无论年纪老幼,脸上均是变得微妙起来,像是被撞破了心事一般。 \"国公,您得给拿个主意呐,\"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年近六旬的泰宁侯陈良弼便是朝着案牍后沉默不语的英国公张维贤急切道。 永乐年间,靖难名臣河间王张玉之子张辅屡立战功,曾三次征讨安南,并最终将安南改为\"交趾布政司\",纳入大明版图。 战后,张辅受封英国公,世袭罔替。 自此开始,在两百余年的国祚中,英国公一脉始终是大明皇室的\"左膀右臂\",深受皇室信任。 而现任的英国公张维贤更是早在万历二十六年袭爵,并于三十七年统领后府,执掌京营。 虽说前些年,英国公张维贤自感精力有限,主动向万历皇帝辞去了身上\"京营总督\"的位置,但依然没有动摇他勋贵之首的地位。 \"我大明每逢新君继位,必当驾临京营,检阅军队,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没什么大不了的...\" 迎着在场勋贵复杂的眼神,英国公张维贤轻叹了一口气,不卑不亢的回应道,声音听不出息怒。 \"哎呦国公,在场皆为勋贵,您老人家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见张维贤如此言说,书房中便是响起了一道有些不满的呼喝声。 事关自家利益,抚宁侯朱国弼也顾不上许多,扯着沙哑的嗓子便嘟囔道:\"腾骧四卫如今是何等模样,您老人家还不清楚吗?!\" 见到抚宁侯朱国弼\"出头\",刚刚说话的泰宁侯陈良弼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涌现了些许不解之色。 在英国公张维贤\"激流勇退\"之后,他便领了京营提督的差事,纵使腾骧四卫军备松弛,天子雷霆大怒,倒霉的也是他。 为何抚宁侯朱国弼瞧上去,竟然比他还要着急不少? 也许是察觉到周遭勋贵脸上的异样,抚宁侯朱国弼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些许狠辣之色,像是破罐子破摔般说道:\"天子若想要整饬腾骧四卫,必会勒令我等各自交出府中占役..\" 停顿少许,朱国弼转而继续说道:\"腾骧四卫满编不过六千余人,我等分别交出百八十人也就凑够了,没什么打紧的..\" \"但怕就怕天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宫中的腾骧四卫只是一道开胃菜,\" \"天子的最终目的,当是西山脚下拥兵四十万的京师大营。\" 哗! 好似一阵风掠过,书房中的诸多勋贵脸上均是涌现了惊怒之色,更有甚者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空气中的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不少。 正如抚宁侯朱国弼所说,他们这些勋贵眼下之所以不约而同齐聚英国公府,不就是怕天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永乐年间,京师三大营兵力登记在册共计四十万。 虽说在\"土木堡之战\"中,正值巅峰的京营遭受到灭顶之灾,但朝廷仍是花费重金,重建京师大营。 只不过随着军权被移交兵部,在外朝诸多大臣心照不宣的操纵之下,兵部和户部便逐渐削减军饷,以至于最后发饷不足五成,但饶是如此,京师三大营理论上也当有可战之兵二十万。 可如今的\"京营\"现状究竟是何等模样,在场的诸多勋贵却是心知肚明,莫说二十万可战之兵,只怕连五万兵丁都凑不出来,其中还包括不少\"老弱病残\"。 至于空缺的十五万\"兵役\",自是在百余年间的时间里,被在场的诸多勋贵瓜分一空。 对此,朝中的衮衮诸公们始终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只为借此\"削弱\"皇权。 \"诸位,\"见周遭众人沉默不语,似是瞧清楚利弊,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得寸进尺的说道:\"诸位,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呐!\" 前些天先帝殡天,他们这些勋贵坐镇京师九门,确保新帝顺利继位,天子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秋后算账\"? 抚宁侯朱国弼越想越是不忿,脖颈上的青筋都随之暴露,魁梧的身躯也是轻轻颤抖着。 \"抚宁侯,你放肆!\" 见一向在京师\"贪财好色\"的朱国弼竟敢危言耸听,嘴角始终噙着淡笑的英国公张维贤顿时变了脸色,如惊雷般的咆哮声也在书房中炸响。 这抚宁侯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真他这位英国公不存在吗?! 英国公张维贤无论是年龄还是地位都远在抚宁侯朱国弼之上,此时见其震怒,朱国弼心中纵使有所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缩了缩脖子,惺惺回到了座位。 \"国公息怒,是本侯失言了。\" 在书房中诡异的气氛中,抚宁侯朱国弼言不由衷的拱手认错,但其闪烁着异样光彩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望向周遭的勋贵。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京营积弊百余年,关于军中\"占役\"的情况,在场勋贵几乎家家有份,毕竟自\"土木堡之战\"过后,他们这些勋贵便渐渐沦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若是不利用手中所剩不多的职权捞些银子,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 第31章 京中哗然(下) 幽静的书房中,气氛很是诡谲,身着华服的勋贵均是沉默不语,而桌案上微弱的烛火,更是将这些勋贵的脸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见状,英国公张维贤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深谙人心的他,自是猜到了在场诸位勋贵心中所想。 土木堡之战过后,京师绝大多数勋贵便是逐渐沦为了\"吉祥物\",只能躺在祖宗留下的功劳簿上醉生梦死。 但人一闲下来,难免滋生出异样的心思。 为了赚取利益,无所事事的勋贵们不由自主将主意打到了西山脚下的\"京营\"上面。 毕竟有了\"土木堡之战\"的教训,大明天子再想御驾亲征无异于天方夜谭,而京师又是大明国都,负责拱卫国都的\"京营\"几乎不会有参战的机会。 就这样,靠着手中的职权,以及朝中文官的默许,曾经如日中天的\"京师三大营\"便逐渐沦为了勋贵敛财的机器。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忍不住诱惑的勋贵越来越多,以至于西山脚下的\"京营\"几乎名存实亡。 百余年的时间下来,京师勋贵早已将\"京营\"视为囊中之物,肆无忌惮的通过\"占役\",贪墨军饷。 如今天子驾临豹房,并有意整顿腾骧四卫,无异于给在场勋贵敲响了一个警钟。 半晌,英国公张维贤凝重的声音终是在书房中响起:\"诸位,今日天色已晚。\" \"明日天亮,本国公便进宫面圣...\" 其实在张维贤看来,天子对腾骧四卫现状不满,力求整顿也无不可厚非,毕竟如今的京营在诸多勋贵的肆意而为下,实在是有些乌烟瘴气。 但同时,张维贤心中也清楚,天子试图整顿行伍的行径,将会直接触碰到在场勋贵的切实利益。 稍有不慎,便会导致难以想象的恶果,导致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局势愈发不堪。 见张维贤如此言说,自觉进退两难的勋贵们顿时如释重负,眼眸中的些许惊忧之色也是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管怎么说,天子终究是大明之主,若是有英国公张维贤出面,令其\"知难而退\",当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顷刻间,书房中原本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便是瞬间消融,不少勋贵脸上都是涌现了笑意,还有人故作大方的调侃道:\"陛下幼龄即位,宫中诡谲难免心中不安,我等勋贵与皇室休戚与共,自是不可无动于衷。\" \"明日,本侯便将腾骧四卫的占役补齐..\" \"是极,是极,腾骧四卫乃宫中禁军,我等之前确实坏了规矩...\" 呼。 听得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端坐于案牍后的张维贤也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这些勋贵如此\"知趣\",倒是让他免去不少口舌,明日见了天子,多少也能交差。 至于天子是否真的有意整饬京师大营,张维贤倒是没敢多想,毕竟此事就连昔日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都不曾做到,遑论继位不过半月有余,毫无根基的新天子。 见案牍后的英国公张维贤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自己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同仇敌忾\"打破,抚宁侯心中满是不甘之色,下意识便打算出声,试图力挽狂澜。 \"腾骧四卫不过尔尔,京营..\" 在场勋贵皆知他朱国弼\"贪财好色\",但却少有人知晓,他究竟有多么\"贪财\"。 如今京营士卒相比较兵部的\"兵册\",当有十五万以上的\"占役\",而他抚宁侯府一家,便足足\"漂没\"了八万有余,占据五成以上。 财帛动人心。 此等令人垂涎欲滴的财富,他焉有拱手让出的道理。 只是还未等他将话说完,便觉得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使其不由自主的将已然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抬眼望去,此前与他私下里并无多大交集的恭顺侯吴汝胤正顺势收回右手,并缓缓让出了身后的位置。 在恭顺侯身后,正是今夜始终沉默不语的成国公,朱纯臣。 四目相对,身材有些肥胖的成国公朱纯臣脸上涌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并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 ... 成国公府。 挥手屏退周遭满脸魅色,暗送秋波的婢女之后,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举起手中酒盅,若有若思的调侃道:\"抚宁侯,刚刚可是有些着急了...\" 也许是察觉到朱纯臣话语中并无太多\"讥讽\"的意思,抚宁侯朱国弼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之后,便是拱手回应道:\"倒是让国公看了笑话,本侯实在是有苦难言...\" \"明白,明白..\"抚宁侯朱国弼贪财好色的名声,在整个京师都是出了名的,一向阴沉的朱纯臣哪能猜不到其刚刚在英国府上蹿下跳的原因所在。 \"却不知,公爷有何教我?\" 几杯美酒下肚,朱国弼的脸上已是有了三分醉意,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他此前因为\"贪财好色\"的缘故,与京中诸多勋贵的关系都称不上密切,更别提同样作为靖难功臣之后的成国公朱纯臣。 并且与始终待在京师的英国公府所不同,这成国公府在万历朝之前,都是毫无争议的\"勋贵之首\",还曾代替皇室坐镇南直隶,位高权重。 万历元年,彼时的成国公朱希忠病故,因其前后历事三朝,备受嘉靖皇帝的信任,故此在当时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坚持下,朱希忠被追封为定襄王。 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张居正病故,亲征的万历皇帝便是迫不及待的开始了\"秋后算账\",不仅推翻了张居正生前主持的诸多朝政,更是剥夺了朱希忠的王爵。 自此之后,成国公府将\"勋贵之首\"的位置拱手让出,改由英国公府取而代之。 正因如此,数十年间的时间里,成国公府与皇室的关系都不算\"融洽\",例如万历皇帝及泰昌皇帝托孤之时,都不曾将朱纯臣列为顾命大臣。 \"我等勋贵在土木堡之战过后,便是再无半点实权。\" \"天子若有心整饬京营,我等就算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瞥了一眼脸色涨红的朱国弼,端坐于上首的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不动声色的说道,但其眸子中却涌现些许狡黠。 \"大不了,便鱼死网破!\"兴许是被酒精冲昏了头脑,面色涨红的抚宁侯朱国弼竟是骤然起身,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怒斥道。 \"胡闹..\"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但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愠色。 不等朱国弼有所反应,另一侧的恭顺侯吴汝胤便是意有所指的提醒道:\"我大明两京十三省,可不单单只有京师大营..\" 嘶。 抚宁侯朱国弼平日里虽是纵情声色,但却不是蠢人,顷刻间便听懂了恭顺侯吴汝胤的言外之意,惊疑不定的眸子中也是涌现些许精芒。 南京大营! 成祖朱棣虽是迁都北京,但\"陪都\"南京却依然保留有一套行政班子,南京城外同样驻扎着一支军队,号称\"南京大营\",负责镇守南直隶。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南京城中的勋贵同样对\"南京大营\"上下其手,甚至因为天高皇帝远,勋贵贪腐的情况远比\"京营\"严重许多。 如若天子有意整顿京营,最先沉不住气的,必定是南京城中那些勋贵... \"公爷的意思,本侯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抚宁侯朱国弼脸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匆匆行礼之后,便疾步转身朝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而去。 与名存实亡的\"京营\"不同,南京大营可是肩负着护持南直隶的重任,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南直隶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令中枢投鼠忌器... 望着抚宁侯朱国弼渐行渐远的背影,官厅中的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相对而笑,随即便是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酒盅。 黑夜,隐藏了太多秘密。 第32章 利益交换(上) 九月二十二,阴。 天色尚未大亮,沉闷的宫钟声尚且回荡在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身着绯袍的次辅刘一璟已是在司礼监掌印的陪同下,步履匆匆的朝着乾清宫而去。 许是不满天子近些时日的\"荒唐行为\",一向对王安印象颇佳的刘一璟此刻也没了与王安交谈的兴趣,只是沉闷低头赶路。 对此,司礼监掌印心中虽是有些无奈,却也不敢胡言乱语,只得躬着身子,在前面引路,气氛很是压抑。 至于\"来者不善\"的次辅刘一璟此刻也无心欣赏沿途景致的景色,对于周遭宫娥内侍的问安声也是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想着待会见到天子之后,该如何劝谏天子。 ... \"阁老,\"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沙哑的呼喝声于刘一璟的耳畔旁响起,抬眼望去,只见得巍峨雄伟的乾清宫已然映入眼帘。 而在乾清宫外,大明天子朱由校身着常服,面容和煦的盯着一行人,瞧其脚下凌乱的脚印,显然已是等候多时。 见状,次辅刘一璟顿时将心中的诸多不满暂时搁置,快走几步之后,便是一撩官袍,跪倒在地,颇为激动的扬声道:\"臣刘一璟,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亲自出迎,这是先帝在位时期,他都不曾享有的待遇。 \"先生不必如此多礼。\"一语作罢,大明天子便在周遭内侍诧异的眼神中,亲自搀扶刘一璟。 \"老臣不敢。\" 不顾朱由校的阻拦,身材矮小的次辅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之后,方才飘飘起身。 \"父皇新丧,朕实在是不能自已,始终未能当面聆听先生教诲。\" \"刚好,先生今日便来了。\" 在乾清宫外诸多宫娥内侍的注视下,朱由校与次辅刘一璟,君臣二人并肩而行,共同迈入暖阁。 \"臣,实乃有要事前来。\" 双手将朱由校亲自为其递过来的茶盅搁置在一旁的桌案,次辅刘一璟便是骤然起身,在朱由校有些无奈的眼神中,肃声说道。 如若说近些时日天子\"怠政\",刘一璟勉强还算能够容忍之外,若日朱由校驾临豹房,检阅军队,无疑触碰到了刘一璟的底线。 在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心中,由武宗皇帝亲自修建的\"豹房\",始终是\"罪大恶极\"的代名词。 \"先生是为了豹房一事而来?\"未等刘一璟主动发难,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嘴角带笑,主动问道。 \"陛下所言甚是。\"见朱由校如此坦诚,刘一璟原本激昂的情绪也是为之一滞,颇有些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豹房一事,实乃朕不得已而为之。\" \"还请先生放心,朕日后定当以国事为主..\" \"日日聆听,左庶子的教诲...\" 没有半点犹豫,案牍后的大明天子缓缓起身,眼神真挚的看向下首满脸肃穆的次辅。 \"唔,\"听得此话,纵使次辅刘一璟提前准备了千言万语,此时也不免为之语塞。 天子将\"姿态\"放的如此之低,竟让他心中产生些许内疚感,怀疑自己是否矫枉过正? \"既如此,老臣便放心了。\" \"还望陛下以国事为重,切勿听信小人谗言。\"次辅刘一璟来的快,去的也快,略有些不满的扫视了一眼不远处满脸苦笑的司礼监掌印之后,便是拱手告退。 见状,朱由校赶忙自案牍后起身,亲自相送,并立于乾清宫外,目送着次辅刘一璟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次辅年过五旬,自万历二十三年\"金榜题名\"以来,便一直在朝中为官,曾与\"国本之争\"中出力甚多,屡次上书万历皇帝,请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微微眯起眼睛,朱由校脑中慢慢回想着刘一璟的履历,不由得微微感慨,当真是位好先生。 纵使\"东林\"出身,也能恪守己身,从谏如流,不似寻常东林官员那般\"斗志昂扬\",排除异己。 只可惜,因为生平从未在地方为官,满脑子只知道\"忠君爱国\"的次辅刘一璟在处理朝政的能力上着实欠佳,继而间接导致了日后的\"众正盈朝\"。 或许刘一璟的初衷,只是想帮朝廷选拔些许人才,但经过二十余年的蹉跎,\"东林党\"早已物是人非,除却寥寥几人之外,绝大多数人已是沦为被权势蒙蔽了双眼的无能之辈。 他们只想着\"党争\",只想着排除异己,身上再没有半点担当。 但是,对于次辅刚刚推荐的\"左庶子\",愈发从容不迫的朱由校,却是有了惊喜的感觉。 无他,现任詹事府左庶子,便是在明末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被后世无数人所推崇的\"帝师\"孙承宗。 或许\"帝师\"孙承宗真正的军事才能还有待商榷,毕竟后世关于由其亲自修建的\"宁锦防线\"正确与否始终争论不休。 但在朱由校与朝中东林关系日益紧张的当口,孙承宗的出现,却是能够有效减少双方之间的矛盾。 ... 大明天子朱由校才刚刚返回乾清宫暖阁,还不待批阅手中奏本,便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气喘吁吁的小太监跪倒在暖阁中央,拱手禀报道:\"启禀皇爷,英国公张维贤求见。\" 闻声,朱由校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看来自己昨日于西苑的所作所为,不仅引起了外朝文官的重视,还令京师勋贵嗅到了一丝危险。 脑中回想起明末诸多勋贵在\"甲申国难\"之中令人不齿的举动,朱由校的脸上便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 国家养士三百年。 大明朝的诸多勋贵在面对着王朝更迭之际,非但没有做到\"与国同休\",反倒是\"卖主求荣\",实在是让朱由校心中生不出半点好感。 不过末代英国公张世泽,面对着汹涌而至的\"闯军\",却是选择了慷慨就义,成为明末为数不多以身殉国的勋贵。 光凭这一点,便足以令朱由校高看\"英国公\"三分,遑论现任英国公张维贤对他和泰昌皇帝都有\"拥立之功\"。 \"请进来吧。\" 第33章 利益交换(下) \"臣张维贤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英国公张维贤身着一身麒麟补服,发须虽是隐隐有些斑白,但精神头十足,声音慷慨有力。 \"老国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正在埋首于案牍间的朱由校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便是下意识的抬起头,随即赶忙伸手于空中虚扶。 \"多谢陛下。\"拱手还礼,并朝着身旁主动来搀的司礼监掌印点头示意之后,张维贤方才缓缓落座。 \"国公今日进宫,可是有要事?\"虽说心中已大致猜到眼前张维贤的来意,但朱由校脸上却是不露分毫。 \"陛下,臣..\"望着案牍后脸色尚有些稚嫩的天子,老成持重的张维贤只觉肩头好似有千斤重,心中紧张感比昔日先帝殡天之际,还要强烈不少。 天子幼龄即位,京中世受皇恩的勋贵们非但不能鼎力相助,反而还要\"落井下石\",实在令他难以启齿。 \"国公是来当说客了?\"见张维贤满脸苦涩,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明天子朱由校也是缓缓隐去了嘴角的淡笑,转而略有些严肃的质疑道。 听得此话,张维贤哪里不清楚朱由校早已猜到其来意,故而重新跪倒在地,神色落寞的拱手道:\"老臣听闻陛下昨日驾临豹房悻悻而归,自知罪不可赦,特来请罪。\" 虽说他已于前两年卸任京营提督的位置,但京营军备废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至于隶属于御马监提督的\"腾骧四卫\"虽是天子亲军,但近些年来也被少被勋贵上下其手。 他张维贤作为当时的\"京营提督\",本就有失察之罪。 \"国公先坐,\"沉吟少许,案牍后的朱由校并未明确态度,而是朝着其身旁不知所措的司礼监掌印点了点头。 \"谢陛下,\"一声苦笑过后,张维贤重新落座,但望向朱由校的眼神中却夹杂了些许陌生。 不过十余天未见,眼前的天子竟然全无昔日\"呆滞木讷\"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反倒是隐隐有昔日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的影子。 \"国公,可是知晓如今腾骧四卫的现状?\" 及至司礼监掌印亲自为张维贤送上一杯热茶之后,朱由校方才轻轻敲击着身前的桌案,不置可否的问道。 幽静的暖阁中,朱由校轻微的声音好似一道惊雷,令张维贤捧着茶盏的双手都是一僵。 \"实话实说,不必拘礼。\"兴许是知晓眼前的老臣又要跪地请罪,朱由校赶忙抢在其开口之前,补充了一句。 \"不敢隐瞒陛下,老臣..有所耳闻。\"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的英国公张维贤迎着朱由校期待的眼神,涩然点头。 虽说腾骧四卫平日里驻扎于皇城中,但仍然躲不过京中勋贵的\"觊觎\",张维贤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朕昨日亲眼去瞧了瞧,军中在编兵丁不到兵册五成,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病残...\" \"这便是我大明的禁军?朕的禁军?\" 说到最后,朱由校的声音也不免激昂起来,但却并没有太多归罪的语气,反倒是以自嘲为主。 王朝的崩塌,从来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就连作为大明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都是这般模样,毫无战斗力可言,只怕其余边镇的情况会更加糟糕,唯有辽镇的情况会稍好一些... \"陛下息怒,老臣无能。\" 重新跪倒在地,英国公张维贤略有些复杂的盯着案牍后自言自语的天子,心中百感交集。 \"扯远了,腾骧四卫作为朕的禁军,有护持皇城之责,朕已然下了决心整饬,料想国公不会阻拦朕吧..\" 一声长叹过后,朱由校重新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并朝着眼前的英国公喃喃道。 他知晓,眼前的英国公张维贤应当是替心中其余勋贵做\"说客\"而来,但腾骧四卫不仅是他的底线,更是未来他重振皇权的关键一步,他不会有半点让步。 \"老臣不敢,腾骧四卫乃陛下亲军,自当由陛下乾纲独断..\"关于腾骧四卫军中的\"占役\",昨日京师诸勋贵已然在他府中达成共识。 听闻天子只打算整饬腾骧四卫,张维贤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但很快,张维贤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有些犹豫的拱手说道:\"敢叫陛下知晓,自嘉靖年间开始,兵部便对腾骧四卫半数发饷,至今已成惯例...\" 腾骧四卫落到如今这般境地,确实与视财如命的勋贵们脱不开关系,但外朝那群道貌岸然的文官才是关键... 半数发饷,亏他们想得出来! \"此事无妨,欠缺的军饷,朕会由内帑补齐。\"不待张维贤将话说完,朱由校便是摆手将其打断。 昨日从西苑回来之后,他便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了解过\"内帑\"的情况,知晓泰昌皇帝给他留下的\"遗产\"尚有数百万两。 \"陛下英明。\"见朱由校\"财大气粗\"的模样,英国公张维贤先是一愣,随即便无奈的耸了耸肩。 他倒是忘了,前不久才刚刚龙驭宾天的泰昌皇帝,除了\"怠政\"这个弊端外,另一个被人诟病的毛病便是\"贪财\"。 为了\"敛财\",万历皇帝甚至派出太监,前往全国各地巧设名目,收税纳税,继而导致各地百姓民不聊生。 \"老国公,朕想要知晓,如今京营可战之兵几何?\"又是随意寒暄了几句,正当英国公张维贤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便听得朱由校清冷的声音猛然在其耳畔旁炸响。 图穷匕首见! 果然被昨日那些勋贵一语成谶,天子整饬腾骧四卫或许只是一个开始,驻扎在西山脚下的京营方才是其最终目的。 盯着案牍后嘴角噙着淡笑的年轻天子,张维贤只觉呼吸都是为之一滞,心脏更是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虽说京中也不乏对天子\"忠心耿耿\"的勋贵,但绝大多数都是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没有其先祖的半点勇武。 以这些视财如命的性子,如何肯轻易打破百余年以来始终不变的惯例,将到手的利益拱手让出。 四目相对之下,英国公张维贤眼中满是惊疑。 天子,是要将天捅破呐! 第34章 底气 \"国公可知无不言,朕不会怪罪..\" 见张维贤脸色难看,迟迟不发一语,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微微一笑,看似毫不在意的说道,但目光中却涌现了些许期待。 他实在不愿意将眼前这位白发苍苍,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老臣,与外朝那些贪赃枉法,醉情声色的乱臣贼子混为一谈。 半晌,兴许是察觉到了朱由校目光中包含的深意,相比较进宫之前,竟是又憔悴了几分的英国公苦笑一声,拱手道:\"敢叫陛下知晓,如今京营可战之兵,不足五万余。\" 对于京营之现状,几乎是京中每家勋贵心照不宣之事,毕竟百余年的传承下来,各家或多或少都在军中有所\"占役\",其中就连英国公府也不能\"出淤泥而不染\"。 但张维贤心中却也清楚,他英国府一脉之所以能被历任大明天子所倚重,历经两百余年而不衰,靠的就是\"忠心耿耿\"。 若是天子当真有心整饬京营,他定然会克服艰难险阻,充当\"马先卒\"。 \"不足五万..\" 见眼前的英国公张维贤终是道出了事情,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挑了挑眉,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毕竟京营积弊多年,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不过朱由校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倒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历任大明天子每逢登基,都要检阅京营的习惯。 虽说先帝泰昌皇帝继位不久,便因为\"夜御八女\"的缘故一病不起,导致迟迟没有机会检阅军营。 但在去年辽东\"萨尔浒之战\"惨败的消息传回朝中之后,病重的万历皇帝便曾令太子朱常洛代其视察京营,借此平稳军心。 彼时,他王安作为朱常洛的贴身大伴,一同前往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观武,亲眼瞧见过士卒操练,彼时营中尚有十万余兵丁呐! 见司礼监掌印太监瞠目结舌的模样,英国公张维贤哪能不清楚其心中所想,遂苦笑一声过后,拱手回禀:\"陛下有所不知,每逢天子驾临京营之前,京中勋贵便会令府中\"占役\"重回营中当值,亦或者从民间临时招揽些民夫散勇,滥竽充数...\" \"不破不立呐,\"对于张维贤的\"开诚布公\",案牍后的朱由校很是满意,但其心情仍是颇为沉重,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瞧向窗外,逐渐凋零的黄叶。 几乎是话音刚落,张维贤急切的呼喝声便于暖阁响起:陛下,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其目光中满是惊忧之色。 与隶属于御马监提督的腾骧四卫所不同,驻扎在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在\"土木堡之变\"过后,便成为了京师勋贵中饱私囊的\"自留地\",军权也被移交兵部。 为了间接\"削弱\"皇权,朝中的衮衮诸公们不断克扣京营军饷,而心有灵犀的勋贵们也是利用职务之便,上下其手,贪墨军饷。 换句话说,天子倘若想要掌握京师大营,除却要应付那些视财如命的勋贵之外,还要对付朝中的大臣。 莫说眼前的天子继位不足月余,于朝中毫无根基,就算是昔日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又能如何? 如今大明本就风雨飘摇,辽东建奴虎视眈眈,若是中枢在\"自乱阵脚\",只怕大明危矣! \"国公多心了,朕只是有感而发。\"迎着张维贤充斥着惊忧之色的眸子,案牍后的朱由校缓缓点头。 随即,朱由校便随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封奏本,故作随意的说道:\"父皇生前,曾下旨令各地边镇抽调精锐驰援辽镇,不知国公还记得吗?\" 因为泰昌皇帝登基不久,便\"夜御八女\",导致一病不起,故而其真正\"乾纲独断\",处理朝政的时日并没有几天。 就是在这有限的几天中,泰昌皇帝遵从万历皇帝遗诏,废黜令民间百姓叫苦不迭的\"辽饷\",并开内帑,犒赏九边将士,为其补齐历年所拖欠的军饷。 除此之外,泰昌皇帝还专门下旨,督促各地精锐赶赴辽镇,抗击建奴。 \"老臣记得..\"见朱由校无故提起此事,英国公张维贤先是一愣,随即便默默点头。 依着他对朱由校的了解,这位行事作风远比其年龄要成熟许多的年轻天子,绝不会\"无的放矢\"。 \"既然如此,国公应当知晓此次自请出关,驰援辽镇的精锐都有哪些了...\"舔了舔嘴唇,朱由校眉眼间突然涌现出一抹笑意。 \"若是老臣没有记错,当是由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所率领的白杆军,以及军中老将戚金所率领的浙兵...\"深深瞧了一眼满面春风的朱由校之后,英国公张维贤略有些犹豫的回禀道。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眼前天子突然提及此事的用意。 因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各地边军对于朝廷重新征调精锐,赶赴辽镇的要求均是推三阻四,唯有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及定远名将戚金率领的\"浙兵\"响应号召。 定远名将戚金出身将门世家,与嘉靖年间百战百胜的\"戚少保\"同出一脉,由其亲自操练的浙兵虽不及昔日令倭寇闻风丧胆的\"戚家军\"那般勇武,但战力也不容小觑。 至于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更是大明奇女子,早在万历二十七年的\"播州之乱\"中便与其夫君马千乘崭露头角。 待到其夫君马千乘因受到小人构陷,病死于狱中之后,秦良玉代领夫职,以女子之身,统率全族,威震四川全境。 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秦良玉也是历史上唯一作为王朝名将被单独记载于正式列传中的巾帼英雄。 \"陛下的意思是,令白杆军和浙兵进京?\"吞咽了一口唾沫,英国公张维贤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无论是秦良玉率领的白杆军,亦或者戚金率领的\"浙兵\"都以精锐而着称,远非京师大营中那些疏于操练的游兵散勇能够比拟的。 倘若有白杆军和浙兵坐镇,整饬京营的事情大有可为。 \"不可说..\" 没有正面回答英国公张维贤的问题,朱由校只是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对于青史留名的\"忠贞侯\",他也是敬慕的很。 第35章 各方动 次日清晨。 距离紫禁城约莫三里,崇文门外有一座墙皮枯黄颓色,瞧上去毫不起眼,实则占地不菲的宅院,低调的门楣上隐隐约约还能瞧出\"山西会馆\"四个大字。 此地原为万历年间兵部左侍郎贾仁元的府邸,待其致仕之后,便将此地改造为\"山西会馆\",以供山西士子进京赶考临时歇脚之用。 数十年间,山西会馆迎来送往,见证了无数官员与士子的兴衰,实乃在京晋籍士人聚会的必要场所。 甚至有传闻,现任东阁大学士,韩爌韩阁老年轻时,也时常在此聚会,广结天下好友。 但辉煌终有落幕时,随着前些年此间会馆被一位出手阔绰的神秘富商重金购得,这座宅院便沦为了\"私宅\",高墙大院拦住了无数有心人的窥伺。 越过厚重的大门,与外间枯黄颓色的墙皮所不同,这座门楣朴实的宅院实则别有洞天,雕栏画栋,亭台楼榭,颇有些江南宅院的风格。 行至宅院深处的厢房中,几名干练的中年吏员正手忙脚乱的整理着文册,而被屏风所阻隔的单间内,一名瞧上去二十余岁,但面色有些白皙,一瞧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公子哥正不耐烦的听着身旁管家汇报。 \"小皇帝去了豹房?\"半晌,公子哥缓缓睁开了眼睛,略有些错愕的盯着身旁的中年管家,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可不是吗,听说朝中的大臣们都炸锅了,次辅刘一璟闻讯之后进了宫。\"见身旁少爷居然对此事感兴趣,中年管家脸上不由得露出谄媚笑容,低语道:\"少爷,依小人说,这小皇帝跟他那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短命父亲实在是一丘之貉...\" \"聒噪。\"未等管家将话说完,公子哥便是有些粗暴的将其打断,脸上的不耐之色更甚。 作为自幼便纵情声色的公子哥,他自是明白身旁管家的言外之意,也清楚其脸上略显淫荡的笑容意味着什么。 但以他的身份,自是清楚这令人谈之色变的\"豹房\"根本不是所谓的酒池肉林,至多也就是些腐朽破败的宫殿罢了。 \"是是是,小人失言。\"见眼前少爷来了脾气,中年文士赶忙闭嘴,恭恭敬敬的立于其身旁。 ‘‘除了此事,朝中还有何要事?’’沉吟少许,年轻公子便是不厌其烦的问道。 如若不是新帝即位,朝中百废俱兴,以他的身份,何须亲自抵京打探消息。 这京师虽好,但终不如山西老家来的畅快。 ‘‘除了此事,朝中再没有什么大事了,倒是听闻小皇帝亲自下旨,将太常寺卿姚宗文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折子给驳回了…’’中年管家一边观瞧眼前少爷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近些时日,眼前的少爷除了终日与婢女厮混外,便是偶尔过问辽东之事。 据他观察,少爷从山西带过来的心腹家丁,这几天一直在拜会京中的科道言官,其目的不言而喻… ‘‘哼!这群废物?!’’果不其然,听闻紫禁城中的天子驳回了弹劾辽东经略的奏本,年轻公子便是冷哼一声,脸上充斥着不满之色。 ‘‘韩阁老那边怎么说…’’兴许是知晓自己在这里义愤填膺没有半点意义,年轻公子哥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情,转而淡淡的询问道。 如今东林党势头正盛,他们范家虽然在山西宣府只手遮天,但若能在京师寻求更多靠山,对于日后的生意必然大有帮助。 ‘‘还在接触…’’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管家在公子哥不满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拱手回应道。 那韩爌可是朝廷重臣,每日想要拜会他的商人络绎不绝。 他们范家纵使日进斗金,在宣府呼风唤雨,却也不敢大摇大摆的亮明身份。 毕竟他们家经营的营生,可是不太经得起细查… ‘‘告诉手底下的人,不要舍不得银子。’’ ‘‘小皇帝年幼无知,朝中大权日后必定被东林党握在手中…’’ ‘‘另外,辽东那边的事也加紧盯着…’’ 言罢,也不待眼前的管家有所反应,年轻公子哥便是不耐烦的挥手将其屏退,转而看向辽东的方向,眼神忽明忽暗。 他们范家能否在宣府诸多‘‘晋商’’中脱颖而出,全看这一次了。 毕竟,这是四贝勒皇太极亲自给予他们范家的许诺。 ... 顺天府,通州。 此地距离京师不过两三日的脚程,因\"漕运通济\"而得名,地处水陆要冲的交通节点,乃是京师毫无争议的\"东大门\"。 正因如此,依托漕运而兴盛的通州商贾云集,更有无数达官显贵在此购置别院。 但若是有人提起\"李府\",当地百姓便会不由自主望向城西方向,脸上满是敬畏之色。 凡是在通州居住过一段时日的百姓都知晓,这位于城西的\"李府\"便是在万历年间官至户部尚书,并长期担任\"漕运总督\"一职的李三才,李部堂的府邸。 从万历二十七年,李三才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开始巡抚凤阳府,总督漕运,再到万历三十九年\"引咎辞职\",李部堂前后共掌管漕运十余年。 虽说李三才已然\"致仕\"多年,但因为其在\"东林党\"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李部堂仍在朝中享有不俗的影响力。 每逢当地官员上任,首当其冲的第一件事,必然是主动登门拜访李大人,若是有出身\"东林\"的官员走马上任,更会特意绕路,主动前来拜访这位\"东林大佬\"。 一个多月前,随着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龙驭宾天,前来拜访李三才的官员和富绅们络绎不绝,以至于当地官府都不得不派兵维持秩序。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随着新帝继位,于\"国本之争\"中出力甚多的东林党必当受到重用,而在\"东林党\"中地位显赫的李三才更是众望所归。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苦尽甘来的泰昌皇帝才刚刚当了不到一月的天子便撒手人寰,以至于李三才这位东林大佬并未如愿被起复。 不过尽管如此,每日仍有不少富绅豪商等候在\"李府\"门外,毕竟刘一璟及韩爌两位\"东林官员\"已是入阁,李三才被起复只是时间问题。 ‘‘李部堂留步,小人这就告退了…’’ 李府门外,几名身着华服的富绅豪商一脸激动的朝着亲自相送的李三才躬身行礼,随即便各自在下人的搀扶下钻进马车中,缓缓离去。 见状,李三才顿时隐去了嘴角看似和煦的笑容,脸色狰狞的朝着身后的管家低吼道:‘‘京师为何还没有消息!’’ ‘‘就连赵南星那个老匹夫都起复在即,老夫的那些门生故旧在干些什么?!’’ 顷刻间,李府门外的温度好似都下降了不少,周遭的家丁下人均是默默后退几步,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老爷息怒,您的身份地位终究非寻常人可比,估摸着朝中大臣们也是想循序渐进…’’ 面对着状若疯癫的李三才,深谙人心的老管家尽量完善说辞,以免触碰到眼前老人脆弱的内心。 ‘‘哼!’’听得此话,李三才难看的脸色终是缓和了不少,但仍不忘吩咐道:‘‘继续给京中写信,就说老夫等不及了!’’ 众正盈朝!这朝中东林没有他‘‘急先锋’’李三才,叫什么众正盈朝? 第36章 朝会(上) 十月正朔,晴。 随着天气渐冷,京师的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一连多日的阴雨天气也使得京师沸沸扬扬的\"喧嚣\"有所收敛。 寅时刚过,天色尚未大亮,但皇城外的青石砖板街道上已是人满为患,凡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皆是齐聚于此,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兴许是辽镇局势日益紧张,亦或者朝中关于起复\"东林\"的呼声越来越大,始终淡定从容的天子终是有些焦头烂额,于两日前正式下旨,宣布于今日举行\"天启朝\"第一次正式的朝会。 回首望向身后交头接耳的官员们,自觉今日应当便是自己参加的最后一次大朝会,站在队伍首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脸色深邃,眼神复杂。 随着詹事府左庶子孙承宗被次辅刘一璟正式引荐给天子,成为\"帝师\",朝中东林党官员就像是嗅到腥味的猫,开始不遗余力的举荐赋闲在家的\"东林官员\"。 其中关于赵南星,李三才等人的名讳被屡次提及。 在首辅方从哲身后,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二人嘴角带笑,显得心情不错。 据宫里传回的消息,天子对于\"帝师\"孙承宗尊崇有加,每日下午都会召其入宫\"授课\",颇有些\"洗心革面\"的架势。 \"我大明中兴有望呐,\"抬头看向不远处仍被晨雾所笼罩的紫禁城,次辅刘一璟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句。 只要天子肯虚心纳谏,刘一璟自诩有\"东林党\"从旁辅佐,稍有些颓败的大明便将重回巅峰,而他作为\"辅臣\"也将青史留名。 兴许是听到身旁好友的低喃,东阁大学士韩爌脸上的笑容不减,但眸子中却涌现了些许冰冷。 失策了! 本以为天子正值叛逆,次辅刘一璟当面的\"匡扶劝谏\"必会导致天子对其心生不满,从而为日后的\"君臣反目\"埋下伏笔。 只要刘一璟辞官回乡,他韩爌便可取而代之,成为执宰天下的大明首辅。 但韩爌怎么也没有料到,想象中的\"君臣不和\"非但没有爆发,天子反倒是虚心接受了由刘一璟引荐的\"帝师\"。 而凭借着\"帝师\"孙承宗这层关系,天子与朝中\"东林党\"剑拔弩张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这些天,朝中关于天子\"怠政\"及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少了。 一念至此,东阁大学士韩爌嘴角的笑容便是渐渐消失,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身旁\"好友\"。 他本就比刘一璟年长近十岁,怕是怎么也\"熬不过\"刘一璟的,若是想要\"更进一步\",还要在想些办法才是... 沉默不语间,三位大明阁臣各怀心事,心情大不相同。 ... 稍微落后三位阁臣几步远的地方,便是朝中六部尚书所站的位置,此时几位身着绯袍的尚书们四目相对,脸色皆有些不太好看。 万历年间,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朝中党争迭起,皇帝幽居深宫二十余年不问政事,以至于官员缺额的情况空前严重。 故此,截止到万历皇帝龙驭宾天之前,朝中的几位尚书大多在各自的位置上任职多年,亲身经历过朝廷党争迭起,十分清楚\"党争\"的对于国家和百姓的危害。 而现如今,在朝中风头正盛的\"东林党\"已然重新表露出\"排除异己\"的架势,这不由得令几位尚书心生警惕。 更令他们焦头烂额的是,紫禁城中的天子似乎也正在通过日日召见\"帝师\"孙承宗入宫授课的方式,表达了他对东林党的支持。 倘若东林党真的如愿\"众正盈朝\",朝中其余官员又该如何自处,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处境是否会愈加不堪? 对于此等疑问,在场几位尚书心中皆是没有答案,但其脸上不加掩饰的忧愁之色却是出卖了其内心。 就连被万历皇帝临危受命,担任辽东经略一职的熊廷弼都逃不过东林党的\"觊觎\",寻常官员焉有\"幸免\"的道理? 嗡嗡嗡。 在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中,沉闷的宫钟声突然于在场官员的耳畔旁响起,使其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并抬头看向远处巍峨的宫门。 钟楼处,厚重的宫钟轻轻晃动,朱红色的宫门则是被诸多侍卫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 见状,宫门外顿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心思各异的官员们赶忙按照官位次序,调整站位,并在内阁首辅的率领下,急不可耐的朝着皇城而去。 所有人都知晓,今日的\"朝会\"结果必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引领朝野局势的走向。 大明朝,何去何从! ... ... 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众臣便越过金水桥,远处巍峨的皇极殿赫然映入眼帘。 一个月前,太子朱由校刚刚于此地接受百官\"劝进\",正式登基称帝,成为大明的第十五位天子。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晨风,内阁首辅方从哲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脸上露出了些许纠结之色,好似在衡量着什么。 啪啪啪! 不待首辅方从哲多想,便听得身后队伍中传来了廷鞭声。 回头望去,发现几名\"大汉将军\"正不断挥舞着廷鞭维持秩序,身旁还有鸿胪寺官员在一脸严肃的训斥着喜形于色的御史言官。 来势汹汹呐。 深吸了一口气,内阁首辅方从哲的心情愈发复杂,这\"东林党\"之所以历经二十余年而不衰,便得益于牢牢掌控着\"督查院\"这个清贵的衙门。 也正是靠着这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朝中\"东林党\"才有底气排除异己,力求\"众正盈朝\"。 方从哲独相七年,自是见惯了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心中知晓待到东林党彻底于朝中立稳脚跟,将辽东经略熊廷弼弹劾辞官回乡之后,下一个要弹劾的对象,便是自己这位大明首辅了。 一时间,饶是方从哲经历过无数风浪,心中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悲戚之感。 啪啪啪。 耳畔旁再次响起的长鞭声将方从哲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令其重新迈步朝着眼前宫殿而去。 队伍中喜形于色的御史言官们经过刚刚的插曲,也不敢再闹出半点动静,皆是规规矩矩的跟着大部队而走。 不多时的功夫,一行人终是行至象征着帝国权利的皇极殿,此时殿内早已灯火通明,为此间天地平添了一丝肃穆之感。 \"肃静!\" 随着鸿胪寺卿的一声厉吼,颇有些喧嚣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文武官员按照官职高低,分列御道左右,各自盯着宫殿深处的金台。 盏茶过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只见得身穿冕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正在司礼监掌印的簇拥下,缓缓于偏殿而出,并朝着金台而去。 天子到了。 第37章 朝会(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片刻的功夫,整齐划一的山呼声便响彻大殿,殿中诸臣在内阁首辅方从哲的率领下,朝着金台之上的天子叩首行礼。 \"众位爱卿平身。\" 停滞少许,天子略显稚嫩的声音便于殿中响起,清晰无误的回荡在诸臣耳畔。 闻声,不少御史言官都面露兴奋的摇了摇头,心道天子终究还是个孩子,待会定要将其知晓,何谓\"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多谢陛下。\"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在场朝臣皆是齐声还礼,随即方才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袍声中,起身立定。 在这个过程中,年过七旬的吏部尚书周嘉谟许是上了年纪,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起身,引来些许哗然声。 万历末年,朝中党争迭起,面对着此等乱局,吏部尚书周嘉谟始终恪守本心,不为所动,努力维持着朝局的稳定。 此时见周嘉谟似乎身体抱恙,不少朝臣都是面露关切之色,但也有人幸灾乐祸,嗤笑一声。 七旬高龄,不在家纵享天伦,非要在朝中苦苦支撑,岂不是自讨苦吃? 面面相觑之下,便有人在心中琢磨着,待会是不是找机会弹劾吏部尚书周嘉谟\"贪恋权柄\"? 倘若他们东林能够将\"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握在手中,对于日后的\"众正盈朝\"定然大有裨益。 \"给天官赐座。\"及至吏部尚书周嘉谟摇摇晃晃起身之后,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便于大殿内响起。 吏部因掌管官员升迁之职,于六部中权柄最甚,故此吏部尚书素有\"天官\"之称。 \"谢陛下。\"听闻身后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吏部尚书周嘉谟满是褶皱的脸上便露出些许落寞,他自是知晓自己已然沦为东林党的\"眼中钉\"。 但如今新帝继位,他实在不愿其经历昔日\"党争迭起\"的混乱局面,故此只能咬牙支撑。 大明朝,尚有忠臣在。 ... \"众卿,可有本奏。\" 待到鸿胪寺卿例行公事般,将离京赴任官员的名单汇报完毕之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略显沙哑的声音便于大殿内响起。 听得此话,殿内群臣的精神均是一震,本就亢奋的神情中也涌现了些许认真。 刚刚鸿胪寺卿的\"例行公事\"不过是道开胃菜,接下来的奏对方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臣广东道御史张修德,有本奏。\"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名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身穿青色官袍的官员应声出列,并迎着无数道目光的注视,行至大殿中央。 \"启禀陛下,臣张修德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自到任之后,空耗钱粮无数,屡次延误战机。\" \"除此之外,熊廷弼还于辽东肆意而为,漠视我大明子民性命,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入城而不得,实乃罪大恶极。\" 言罢,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名自称为广东道御史的张修德竟还剧烈咳嗽起来,面色涨红的厉害。 此话一出,偌大的皇极殿顿时为之一凛,包括礼部左侍郎孙慎行等东林骨干在内的官员均是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前些时日,由先帝亲自提拔的太常寺卿姚宗文上书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指责其在辽东碌碌无为,恐有通敌之嫌。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姚宗文可是先帝心腹,且与\"东林\"关系素不和睦,其地位远非朝中的御史言官可比。 但谁也没有料到,一直对弹劾熊廷弼奏本留中不发的天子此次非但亲自下旨驳斥,更是认为其构陷的\"罪名\"过于荒诞,不似人臣。 可现如今,这广东道御史张修德竟然声称辽东经略熊廷弼于辽东草菅人命,如此手段实在是有些\"拙劣\"。 毕竟此事,实在经不起推敲,稍加调查便可知晓其真假。 次辅刘一璟站在队伍前列,听闻身后响起的呼喝声,眉头不由得紧皱,心中直呼荒谬。 那熊廷弼早在万历年间便曾巡按辽东,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并且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不顾麾下官员阻拦,亲自前往萨尔浒脚下,收敛阵亡将士遗骨,收拾辽东残局,岂会干出\"草芥人命\"的荒唐事。 心思通达的内阁首辅方从哲闻言则是一喜,先是面无表情的瞧了瞧面色涨红的张修德,随即便在礼部侍郎孙慎行,敛都御史张文达等人的脸上掠过。 他虽然与刘一璟,韩爌等人\"政见不合\",但多少也清楚其为人,纵使想要\"构陷\"辽东经略熊廷弼,也不会编排如此恶劣的罪名。 这张修德怎么看,都像是自作主张,亦或者受了\"有心人\"的蛊惑。 但不管怎么说,东林党人的这波\"进攻\",实在是自取其辱。 \"草菅人命?\" 正如首辅方从哲心中所想,天子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但却夹杂了些许愤怒,使其消瘦的身躯都微微抖动着。 \"事关重大,臣自不敢妄言。\"面对着天子的诘问,张修德竟没有半点惧色,反倒是从容不迫的自怀中掏出一封奏本。 \"广宁巡抚王化贞曾与臣在书信中言明,辽东经略熊廷弼按兵不动,并在辽东采取高压统治,以至于我大明百姓有家不能回,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哗! 如一阵狂风掠过,偌大的皇极殿瞬间哗然一片,殿中朝臣均是面露惊愕之色,就连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都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若是换了旁人,此等听上去十分荒谬的言论自然没有半点说服力可言,但王化贞不仅是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更曾于万历年间驻守广宁,招抚蒙古诸部,可谓是有勇有谋。 倘若王化贞也如此言说,熊廷弼于辽东草菅人命的行为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见张修德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殿中本是对此等荒谬行为嗤之以鼻的大臣也不由得迟疑起来。 难道真的确有其事? 而内阁首辅方从哲此时也不复刚刚的镇定,对着张修德怒目而视,脸上的褶皱都是挤到了一起。 春秋笔法! 熊廷弼能够被万历皇帝临危受命,除了其昔日的\"功绩\"之外,也与他的力荐离不开关系,故此二人关系颇为融洽。 正因如此,方从哲十分知晓熊廷弼于辽东奉行何种战略,更清楚这张修德口中的\"大明百姓\"并非辽东本地汉民,而是名义上效忠于朝廷的\"蒙古流民\"。 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朝廷便在辽东奉行\"以夷制夷\"的战略,招抚蒙古部落,抗击建州女真。 但后来诸多教训早已证明了蒙古人与女真人实乃\"蛇鼠一窝\",不可轻信,唯有王化贞始终坚持倚重言而无信的蒙古鞑子。 这张修德故意不提\"大明百姓\"的真实身份,而是以春秋笔法将其一笔代过,实在是\"用心良苦\"!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于皇极殿内此起彼伏,不少东林官员都是默默交换眼神,实在是人心所向呐! 但窃窃私语中,却无人注意到上首天子愈发冰冷的眼神。 第38章 朝会(下) \"陛下,臣有话说。\" 在一片哗然声中,突然有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侧身出列,拱手朝着金台上的天子大声说道。 闻声,沸沸扬扬的皇极殿瞬间安静下来,殿中诸臣皆是为之侧目,发现说话之人乃是兵部侍郎王在晋之后,方才面露恍然之色。 这王在晋乃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历任中书舍人,员外郎,官至江西布政使,并于去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晋为河道总督,加封兵部左侍郎,算是当下朝中对于辽镇最有发言权的几人之一。 \"启禀陛下,熊经略于辽东任职多年,深受当地百姓爱戴,萨尔浒之战过后,辽东军民人心惶惶,形势危急,幸得熊经略临危受命,收敛将士遗骨,整饬行伍,方才使辽东转危为安。\" \"臣兵部左侍郎王在晋,请陛下慎重考虑。\"年过五旬的王在晋因为常年在外为官兼之身材魁梧的缘故,举手投足间并没有太多\"书生气\",反倒是隐隐有些武将的影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大殿内炸响。 自建奴于赫图阿拉崛起,与辽东隔海相望的山东半岛便成为了辽镇补给的大本营,无数粮草辎重通过海运,运抵旅顺关口。 因此,去年巡按山东的时候,王在晋曾乘船亲抵辽东,真真切切瞧见了熊廷弼治下的辽东是何等模样。 见兵部左侍郎王在晋\"亲自下场\",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广东道御史张修德及诸多东林官员便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心中大呼不妙。 这王在晋任内多经兵事,又是朝中对于辽镇军事最有发言权的众臣之一,说话分量远非寻常的御史言官可比。 \"陛下,臣有异议。\"电光火石之间,皇极殿中便是响起了另一道急切的呼喝声。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百官队列中竟是又走出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待到瞧清其面容之后,瞬间引来了一片哗然声。 说话之人竟然是兵部右侍郎魏应嘉。 没有理会身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发须皆白的魏应嘉先是朝着王在晋冷哼一声,方才拱手向金台上的天子回禀道:\"启禀陛下,辽东有如今之局面,全赖陛下洪福,我大明将士拼命所致,岂是熊廷弼一人之功?!\"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白发苍苍的魏应嘉又紧接着拱手说道:\"辽镇乃我大明边陲,不容有失。\" \"熊廷弼于辽东的所作所为,必然导致当地军民百姓对我大明离心离德,辽东危矣!老臣恳请陛下圣裁!\"言罢,魏应嘉便是重重叩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见状,刚打算亲自下场的礼部侍郎孙慎行及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等东林大佬便是默默收回了脚步,心中冷笑不已。 与前些时日被天子下旨驳斥的太常寺卿姚宗文一般,这魏应嘉也与他们东林素不和睦,并且与熊廷弼\"积怨\"已久。 如今熊廷弼落到眼下\"千夫所指\"的境遇,只能怪其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随着兵部右侍郎魏应嘉亲自下场唱起了反调,殿中御史言官的气势猛然高涨,呼吸骤然急促。 正如魏应嘉所说,整饬辽东又不是熊廷弼一人之功,岂能任由其在辽东胡作非为? 霎时间,殿中便先后跪倒几名御史言官,声嘶力竭的高呼道:\"还请陛下圣裁!\" 随着殿中局势瞬间颠倒,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脸色也是愈发难看,心中第一次有了\"独木难支\"的感觉。 熊廷弼雄才大略乃是人尽皆知之事,只可惜其性格过于火爆,最是不喜朝中的\"尔虞我诈\",故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如今就算以往与熊廷弼毫无旧怨者,此时也免不了落井下石。 \"人心所向呐,\"金台上的天子望着殿中群情激奋的诸臣,不由得低喃一声,但眼神却是愈发冰冷。 如若不是他拥有上帝视角,兼之熊廷弼早就上了\"自辩\"的折子,只怕他也会被殿中群臣的假象所蒙蔽,误以为辽东经略熊廷弼真的于辽东草芥人命。 见上首的天子迟迟不发一语,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是冷冷一笑,心道熊廷弼落得今日之局面,实在是其咎由自取。 不过天子昔日对于熊廷弼的\"回护\"还历历在目,此刻便是他这位阁臣出来打个圆场,给予天子一个\"台阶\",将此事顺利解决。 如此一来,他既能在天子面前留个好印象,还能借机提高于朝中的号召力及影响力,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 心头火热之下,韩爌便打算侧身出列,却不曾被站在文官首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抢了先。 \"陛下,辽镇乃重中之重,建奴势大,岂可轻易换帅?\" \"其中是非曲折,自当派人巡察之后,再行廷议,不可草率!\" 在殿中诸臣或错愕或愤怒的眼神中,大明首辅方从哲终是侧身出列,干脆直接展露了自己的态度。 哗! 话音刚落,皇极殿内便是一片哗然,不少朝臣脸上均是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首辅方从哲于万历年间独相七年,任内导致辽镇局势日益崩塌,并且还与宫中\"郑贵妃\"关系密切。 不仅如此,先帝因\"红丸\"殡天,作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同样有失察之责。 此等局面之下,方从哲不想办法\"明哲保身\"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亲自下场维护熊廷弼,就不怕被东林党\"秋后算账\"吗? 但不管怎么说,方从哲终究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自有不少门生故旧,因此在其亲自下场之后,顷刻间便有十余位官员依次出列,朝着上首的天子拱手道:\"臣等附王侍郎议,还请陛下慎重。\" 随着首辅方从哲亲自下场,殿中看似一片倒的局势,重新有了平衡的趋势,人卑言轻的御史言官们只能无助的望向次辅刘一璟等人,希望有\"东林大佬\"亲自下场。 深吸了一口气,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恨恨的瞧了一眼跪倒在大殿中央的方从哲,心中直呼老匹夫。 早知方从哲如此不识抬举,他早就授意\"东林\"发力,令其致仕回乡,但眼下却也只能靠皇帝\"乾纲独断\"了。 被诸多御史言官殷切注视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也是不动声色的收回脚步,眼神很是复杂。 枪打出头鸟,如今局势不明,他可不会自讨苦吃。 第39章 大明肱骨 \"陛下,\"沉默良久,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于大殿角落侧身出列,拱手回禀道:\"臣詹事府左庶子,有本奏。\" 大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是被人打破,但随即便是响起了一阵私语声。 随着两位兵部侍郎及内阁首辅亲自下场,此时的\"战场\"已然不是御史言官能够掺和的,更何况詹事府在近些年早已沦为翰林官迁转之阶,乃是朝中存在感最低的衙门之一。 至于左庶子虽然名义上是天子\"讲师\",但终究是人微言轻的五品官员,岂可妄谈国事,遑论天子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在继位之前始终没有\"出阁读书\",与詹事府的翰林们可没有半点\"师生情谊\"。 但当殿中诸臣回头望去,发现说话之人竟然是近些时日炙手可热的孙承宗之后,不由得惊叹不已。 孙承宗出仕之前,便曾被大同巡抚房守士聘为\"先生\",替其教授族中子弟,并在这个过程中对于边镇多有了解,通晓北方民族和边疆国防的基本情形。 待到孙承宗于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及第之后,便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任内曾秉公主持\"梃击案\",得到了万历皇帝的称赞,而后又拥立先帝继位,力保国本不失。 毫不夸张的说,孙承宗在\"东林党\"的影响力之大,仅次于其恩师礼部侍郎孙慎行以及阁臣韩爌这等东林魁首,乃是当之无愧的东林骨干。 一时间,殿内诸臣皆是屏气凝神,死死盯着身材魁梧的左庶子,心情大不相同。 刚刚还落寞颓败的东林官员重新焕发了斗志;而首辅方从哲及其门生故旧则是脸色难看,如考丧批。 关于孙承宗这位\"东林骨干\"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他们都是有所耳闻。 天子不仅每日都召其入宫授课,并且还亲自于乾清门外等候,实在是尊崇有加。 似乎是没有听到耳畔旁此起彼伏的私语声,相貌堂堂的\"帝师\"孙承宗立于大殿中央,抬头直视大殿深处的天子,扬声道:\"启禀陛下,臣以为熊廷弼乃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不可轻举妄动。\" \"为保万无一失,朝廷当派遣干吏,巡视辽东之后,再行决断。\"言罢,年过五旬的孙承宗便跪地叩首,目光清澈且真挚。 早在朝中第一次出现裁撤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声音之后,他便在心中默默思考衡量。 他虽是东林出身,但并不代表着完全认同朝中东林官员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无故裁撤辽东经略熊廷弼。 他未曾出仕之前,便在大同巡抚麾下任职,熟知边陲行伍之事,十分清楚\"临阵换帅\"意味着什么。 如若是太平年景,熊廷弼惹了众怒,换了也就换了,朝中自有无数能臣将其取而代之。 但如今建奴势大,辽镇战事一触即发,倘若在此等紧要关头将熊廷弼裁撤,谁又能力挽狂澜? 他虽是东林出身,但更是大明臣子! 轰! 顷刻间,偌大的皇极殿内便是爆发了剧烈的惊叹声,惹得鸿胪寺卿连忙高声维持秩序。 礼部侍郎孙慎行及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的脸色也是瞬间狰狞起来,好一个铁骨铮铮的孙承宗,竟然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背叛了他们东林! 望着殿中哗然一片的群臣,始终端坐于金台之上的朱由校也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孙承宗这位铁骨铮铮的\"大明肱骨\"终究没有令他失望,并没有因为党派间的利益得失,便置大明无数百姓安危于不顾。 但很快,朱由校的目光便被殿中另一道消瘦的身影所吸引。 \"陛下,臣兵部给事中杨涟弹劾广宁巡抚王化贞捏造事实,肆意攀咬边陲重臣,恳请陛下即刻将其召回京师,令以能臣干吏替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帝师\"孙承宗身旁,\"顾命大臣\"杨涟言辞灼灼,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巡抚广宁的王化贞。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东林党与熊廷弼之间的\"间隙\"经过今日之朝会过后,非但不会就此化解,反倒会越来越深。 而广宁巡抚王化贞仗着出身东林,一向不将熊廷弼的命令放在心中,若是任由其继续坐镇广宁,日后必然会滋生事端。 与其令熊廷弼在辽东步履维艰,倒不如即刻将王化贞召回京师,改作他用,毕竟这两位边陲重臣之间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已令殿中诸臣瞠目结舌,就连首辅方从哲已是错愕不已,至于礼部侍郎孙慎行及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等人更是牙呲欲裂。 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近些年逐渐沦为东林旗帜的孙承宗及杨涟竟然会先后背叛\"东林\"。 并且更加令他们难以接受的是,如若广宁巡抚王化贞被召回京师改作他用,他们东林在辽东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席之地便会荡然无存。 内心颓败不已的同时,只听得东阁大学士韩爌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耳畔旁响起:\"启禀陛下,熊廷弼终究是边陲重臣不可轻动,既然当下争论不休,不若派遣能臣干吏即刻前往辽东巡视,日后再行廷议。\" \"至于广宁巡抚王化贞,\"稍稍停顿之后,韩爌又紧接着说道:\"陛下可待辽东之事盖棺定论之后,乾纲独断,自行决断。\" 身躯本就剧烈颤抖的礼部侍郎孙慎行听得韩爌此话,眼前顿时一黑,险些跌倒在地,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大势已去,全盘皆输。 金台上的天子缓缓起身,望着下首\"意正言辞\"的东阁大学士韩爌,嘴角不由得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难怪这位韩阁老能够在党争迭起的\"天启朝\"屹立不倒,甚至还在崇祯朝官至内阁首辅,这份\"变通\"的本事便与寻常东林官员大不相同。 不过\"顾命大臣\"杨涟的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中,既然熊廷弼能够继续留用,那么\"志大才疏\"的王化贞是说什么也不能继续留在广宁了。 \"韩卿家所言甚是。\"轻轻颔首之后,大明天子便是扭头看向身旁的司礼监掌印,朝其使了个眼神。 自知天子心中所想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不敢怠慢,赶忙高声呼喝:\"众卿可还有本奏?\" 满朝群臣,沉默不语。 \"那便散了吧。\" 一声低语过后,大明天子朱由校便在司礼监掌印的簇拥下,朝着另一侧的偏殿而去。 见状,终是反应过来的鸿胪寺卿赶忙高声呼喝:\"今日事毕!\" 而后知后觉的朝臣们正欲躬身行礼,却是发现天子消瘦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感受到殿外射进来的阳光,殿中诸臣竟是隐隐有些恍惚的感觉。 天色早已大亮了。 第40章 环环相扣 十月初五,易出行。 寅时,偌大的紫禁城尚且笼罩在初秋的薄雾中,但巍峨的宫门外已是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官员。 兴许是舟车劳顿所致,这名瞧上去不过四十余岁的中年官员竟然满脸疲态,身上所穿的官袍也有些褶皱。 他叫薛国用,乃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曾在工部观政,后历任襄垣县令,江陵知县、礼部祠祭司主事、兵部车驾司郎中等官职。 离京之后,薛国用又在辽东任职多年,曾节制开原道,辽海道,熟知行伍之事。 前些时日,他以广宁兵备的身份被天子下旨召回,令其回京述职。 想到待会便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天子,薛国用的呼吸便是为之急促起来,喉咙上下耸动,似有千言万语。 昨日傍晚时分抵京之后,他便知晓了前几日令举朝上下为之震动的\"朝会\"结果,心情不由得激动澎湃。 尽管外界对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对于似他这等在辽东常年任职的官员来说,却是深知熊廷弼对于辽东的重要性。 幼龄即位的天子并没有听信朝中谗言,胡乱猜忌辽东经略,实在是令薛国用喜不自胜,但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 他可不像自己的顶头上司,广宁巡抚王化贞那般\"势力深厚\",不仅有官至内阁首辅的叶向高作为老师,更有无数御史言官为其奔走。 天子为何会单独下旨征召自己回京? ... ... \"敢问是薛大人吗?\"正当薛国用暗自失神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 抬眼望去,只见得巍峨的宫门已是缓缓打开,一名身着红袍的内侍正领着几名小太监,毕恭毕敬的立于自己面前。 \"下官正是,不知公公..\" 缓过神来的广宁兵备薛国用不敢有半点怠慢,赶忙躬身行礼,他虽然常年在外为官,却也清楚眼前太监身上所穿的红袍意味着什么。 放眼整个紫禁城,也没有几人有资格身穿红袍。 \"奴婢司礼监掌印王安,奉圣谕迎接大人进宫..\"自报家门的同时,面色白皙的老太监王安还不忘微微侧身,避过薛国用的行礼。 他为人本就忠厚老实,向来尊重外朝的官员们,不似寻常宦官那般\"飞扬跋扈\",全然没有半点\"内相\"的架子。 更别提眼前的薛国用乃是天子亲自下旨征召的臣子,王安更不会肆意拿大。 \"竟是王公公当面..\" 听闻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老太监居然便是传说中的\"内相\",薛国用心中便是一惊,随即便郑重行礼,但心头却也有一股热流涌过。 他薛国用何德何能,竟然值得司礼监掌印亲自相迎?这在平常,可是内阁辅臣的待遇呐! \"薛大人您折煞奴婢了..\" 见眼前的文官如此\"识趣\",王安虽是连忙躬身还礼,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浓郁了几分。 礼多人不怪,千百年来不外如是。 简单寒暄了几句,司礼监掌印便是侧身伸手,亲自迎着内心颇有些忐忑的薛国用,迈入了皇城。 尽管身后这名风尘仆仆的文官与辽东经略熊廷弼及广宁巡抚王化贞这等封疆大吏相比,显得\"声名不显\",但司礼监掌印心中却不敢有半点轻视。 漫步在巍峨的宫城下,王安突然回想起几日前在\"大朝会\"中,天子在东阁大学士韩爌的建议下,决心派遣能臣干吏巡按辽东一事。 难道说,身后的文官,便是天子心中属意的\"巡按御史\"? 可转念一想,王安又觉得事有蹊跷。 毕竟薛国用本就是广宁守备,天子若有意令其\"巡按\"辽东,只需下一道圣旨便可,何须将其从千里之外的辽镇召回? 咕噜。 心思通达的司礼监掌印突然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涌现了些许错愕之色,回想起天子对于\"广宁巡抚\"耐人寻味的态度。 自从前几日的\"大朝会\"结束之后,朝中剑拔弩张的局势便有所缓解,自知觊觎\"辽东经略\"位置无望的东林官员们转而调转方向,将重心放在了广宁巡抚的位置上。 现任广宁巡抚王化贞乃是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曾在\"萨尔浒之战\"过后,成功收复笼罩蒙古部落,于当地享有不俗的影响力。 正因如此,在意识到天子或有意更换广宁巡抚之后,以次辅刘一璟为首的东林君子们便不断为右佥都御史袁应泰\"造势\",准备令其接任广宁巡抚的位置。 私心来讲,王安对于近些时日\"风头正盛\"的袁应泰倒是颇有好感,毕竟早在熊廷弼第一次担任辽东经略的时候,彼时担任河南右参政的袁应泰便因按时提供粮草物资,得到了熊廷弼的赞赏,二人之间也结下了些许情谊。 若是王化贞当真被改作他用,袁应泰倒是担任广宁巡抚的最佳人选。 但依着眼下情况来看,天子怕是更属意身后的薛国用? 兴许是二人各怀心事,彼此间并不熟络的二人皆是沉默不语,闷声朝着内廷深处的乾清宫而去,气氛很是沉闷。 \"薛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掌印缓缓停住脚步,其轻微的呼喝声也于薛国用耳畔旁响起。 闻言,心情复杂的薛国用便是缓缓抬头,顺着司礼监掌印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赫然发现一道消瘦的身影,正立于白玉阶下,含笑望着众人。 呼。 顾不得许多,胸口起伏不已的广宁兵备薛国用赶忙快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涨红的行礼道:\"臣广宁兵备薛国用,奉旨面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情跌宕起伏之下,即便是昔日建奴兵临城下,也依旧面不改色的文官此时竟是出现了些许颤音,连日以来的疲惫也是一扫而空。 \"爱卿一路辛苦。\"在薛国用愈发激动的眼神中,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缓缓向前,亲自将薛国用扶起。 \"谢陛下!\" 感受到臂膀传来的力量,薛国用的神情愈发激动,只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好似燃烧一般。 \"爱卿随朕来。\" 轻轻点头之后,嘴角噙着淡笑的大明天子便与激动不已的广宁兵备在诸多内侍敬畏的眼神中,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象征着大明权力中枢的乾清宫而去。 第41章 薛国用 待到一行人行至乾清宫暖阁之后,朱由校一边命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为眼前文官送上一杯热茗,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名在历史上被活生生\"累死\"的辽东巡抚。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随着辽东经略熊廷弼在泰昌元年不堪朝中御史言官的弹劾,被迫辞官回乡,近些时日于朝中风头正盛的袁应泰便会接替其位置,而眼前的薛国用也会顺势升任辽东巡抚。 与诸多\"眼高手低\"的东林官员所不同,薛国用曾常年在辽东任职,熟知行伍之事,秉承熊廷弼此前制定的诸多政策,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 在薛国用的努力下,辽东因经略熊廷弼去职导致人心浮动的局面,竟是有所缓解。 只可惜几个月过后,本就身体状况不佳的薛国用便因辽东日益繁忙的公务而累倒,从此大权在握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再也无人掣肘。 袁应泰早年间虽与经略熊廷弼配合默契,但却从无主政一方的经验,故此在广宁巡抚王化贞的建议下,直接推翻了熊廷弼及薛国用此前制定的诸多战略,广泛收拢蒙古流民,希望\"以夷制夷\"。 但被袁应泰寄予厚望的\"蒙古流民\"并没有如愿为大明尽忠职守,反倒是在建奴大军兵临城下之际,选择了\"落井下石\",继而导致辽沈两座辽东重镇在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先后沦陷。 自此,朝廷与建奴在辽东战场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巡抚薛国用也因为积劳成疾,于任内病逝。 轻轻敲击着眼前桌案,朱由校将复杂思绪缓缓收回,转而轻轻开口:\"薛卿家久在辽东,却不知如何看待辽东局势?\" 虽说如今辽沈等军事重镇尚在,但朱由校仍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以免重蹈\"后世\"覆辙。 \"启禀陛下,我大明于萨尔浒之战中损失惨重,虽有经略大人力挽狂澜,但眼下仍应以休养生息为主,不宜妄动刀兵。\"犹豫片刻,经验丰富的薛国用终是缓缓起身,略有些迟疑的朝着案牍的天子拱手说道。 他虽然久在辽东,但多多少少也对京师局势有所耳闻,知晓朝中不少官员终日将\"复土\"挂在口中,妄想即刻出兵越过浑河,平定女真。 眼下薛国用最担心的,便是眼前正值青春年少的天子会听信\"谗言\",错误判断辽东形势。 \"爱卿所言甚是,朕也是这般想的。\"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话语,朱由校不由得轻轻点头,眼神愈发柔和,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 据他近些时日了解,现任广宁巡抚王化贞此前并无太多在地方上为官的经验,反倒是擅长医术,且为人相对\"和善\",不似寻常东林官员那般咄咄逼人,故而与朝中其余党派官员的关系均是相对融洽。 故此在万历末年,彼时尚为右参议的王化贞方才得以镇守广宁,并以招抚蒙古部落之功,晋封为广宁巡抚。 \"陛下英明,如今建奴势大,我大明当以固守城池,整饬行伍为首任。\"见朱由校好似颇为认同自己的观点,薛国用赶忙趁热打铁的说道。 自古以来,君臣相疑,便是边镇最大的隐患之一,唯有中枢稳定,边镇主帅方才能够大施拳脚。 \"薛卿家,对蒙古诸部如何看?\"轻轻摆手,示意薛国用不必多礼,朱由校转而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近些时日于朝中争议不断的蒙古部落。 自\"隆庆和议\"之后,朝廷与蒙古诸部的关系便是缓和了不少,其中诸如\"内喀尔喀部\"更是主动归附大明。 但随着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大明与蒙古人之间本就不算牢靠的盟友关系也是宣告结束,蒙古诸部虽然没有随建州女真\"助纣为虐\",但也没有从旁相助,始终保持着作壁上观的态度。 在这个过程中,分兵驻守广宁的王化贞便是坚持\"以夷制夷\",大力招抚蒙古部落,以免其沦为女真鞑子的附庸。 但辽东经略熊廷弼则是认为蒙古鞑子与建奴乃是\"蛇鼠一窝\",不可对其委以重任,甚至不可招抚收纳,以免在战时腹背受敌。 对于是否收拢蒙古流民,朝中官员也是各执一词,各有各的说法。 现在,朱由校想听听薛国用的意见。 \"启禀陛下,\"见朱由校直接问起此事,薛国用的心中便是一沉,仔细斟酌了言辞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我大明虽然经历萨尔浒惨败,但底蕴尚在,兵多将广,自是不用对蒙古人予以重任...\" 这便是侧面表明态度了,朱由校轻轻点头,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朕听闻,广宁城中倒是有几家所谓的将门世家,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半晌,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再度于暖阁内响起,使得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心中都是为之一惊,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愕之色。 放眼历朝历代,这所谓的\"将门世家\"可都不是好词呐。 心情跌宕起伏的广宁兵备薛国用闻言也是一惊,心道天子坐镇中枢,竟然对千里之外的辽镇局势了如指掌。 这广宁城隶属于辽东指挥都司,曾是朝廷于辽东的最高军政机关驻地,也是辽东首府。 正因如此,在两百余年的国祚中,倒也先后诞生了不少世代皆有子弟在军中任职的家族,形成所谓的\"将门世家\"。 但正所谓辉煌终有落寞时,纵使世袭罔替的公侯勋贵也渐渐沦为\"吉祥物\",遑论是守土有责的边陲将士。 现如今,广宁城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将主\"当数昔日追随在辽东总兵李成梁麾下的几位旧将的后代,其中尤以\"祖家\"权势最盛。 \"回禀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辽东诸将,皆为陛下臣子。\" 沉默少许,薛国用便是声如洪钟的拱手道。 他在辽东任职多年,与这些飞扬跋扈的\"将主\"也打过不少交道,对于其脾气秉性多有了解,或许其中不乏心思不轨,乃至于幻想拥兵自重之人。 但如今大明底蕴尚在,又有熊廷弼,周永春等能臣坐镇辽东,纵然有人\"不甘寂寞\",也只能规规矩矩听从中枢调令。 \"说的不错。\"许是没有料到薛国用竟会如此作答,案牍后的天子也是微微一滞,但随即脸上便涌现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此话倒是不假,如今建奴虽是势大,但中枢仍能有效节制辽东,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门世家\"还远没有登台表演的资格。 微微眯起眼睛,朱由校自顾自看向辽东所在方向,口中念念有词:\"巡抚王化贞不堪大用,薛卿家日后莫让朕失望...\" \"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半晌,薛国用终是反应过来,赶忙一个头磕在地上,颤抖的声音中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于辽东蹉跎多年,终是时来运转,等到了一展胸中抱负的机会。 第42章 秋风落叶 十月初八,寒霜。 秋风萧瑟,北京城的街道上入目尽是枯黄的落叶,熙熙攘攘的行人皆是增添了衣衫,京畿之地已然具备了些许凉意。 夕阳西下,喧嚣的长安大街也渐渐\"安静\",广东道御史张修德跌跌撞撞的奔走着,瞧上去好似有些失魂落魄。 自从前几日的\"大朝会\"结束之后,曾经在朝野间以\"斗志昂扬\"而着称的张修德便变成了此等模样,每日\"迟到早退\"不说,精神状态也是浑浑噩噩,无心公务。 对此,无论是张修德的上官还是平日里与其交好的袍泽均是无心理会,只是偶尔在目光交错时夹杂了些许怜悯。 时至如今,天子对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信重可谓是人尽皆知,而在昔日大朝会中\"拔得头筹\"的广东道御史张修德自然功亏一篑。 所有人都知晓,张修德的仕途怕是要将止步于此了。 \"为何会这样?!\" \"我不甘呐,\"一阵风起,眼神空洞的张修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挥舞起臂膀,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而其张牙舞爪的模样也将迎面走来的几名百姓吓了一跳。 东林党明明占尽上风,但在最后紧要关头却是遭遇\"叛徒\"背叛,导致功亏一篑,熊廷弼依然稳居辽东经略的位置。 \"时不待我!\" 肆意发泄片刻,张修德终是恢复了些许理智,抬头瞧了瞧周遭面露异色的百姓之后,便是跺了跺脚,急匆匆朝着自己的宅子而去。 趁着天子还没有\"秋后算账\",他要在第一时间辞官回乡,以免落得\"流放\"的下场。 毕竟若是要严格追究起来,他这位\"广东道御史\",理应在数千里外的闽粤任职才是。 ... ... 偌大的京师中,诸如广东道张九德这般战战兢兢,乃至于上书请辞的官员不在少数,究其原因无外乎七天前的那场大朝会。 大朝会结束当日,宫中便是下旨赏赐内阁首辅方从哲,兵部左侍郎王在晋,左庶子孙承宗及兵部给事中杨涟等人。 兴许是察觉到天子的\"不满\",在大朝会结束的次日,兵部右侍郎魏应嘉便主动以\"精力有限\"为由,上书请辞。 相比较前些时日的\"留中不发\",天子这一次干脆利落的同意了这位朝廷重臣的请辞,使得本就人人自危的大明官场再度引来一番地震。 未等朝中东林对魏应嘉空出来的\"兵部侍郎\"位置展开谋划,紫禁城中的天子便亲自下旨,将前不久才被先帝起复的尚宝司司丞袁可立晋为兵部右侍郎。 四日,天子又以辽东战事吃紧的缘故,起伏光禄寺卿李邦华,令其重回京师辅政。 在万历朝,袁可立及李邦华二人均是人尽皆知的\"能臣干吏\",平生最是排斥党争。 倘若有心人仔细观瞧朱由校近些时日的一系列举动便会发现,这位年轻天子虽是对\"东林\"有所不满,但也并没有顺势将其\"赶尽杀绝\",反倒是隐隐有了扶持\"帝党\"的架势。 但只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大朝会结束的第五天,针对于朝中呼吁起复前任漕运总督李三才一事,天子命内阁会同六部九卿重新进行了票拟。 文渊阁中,先是内阁首辅方从哲率先表露态度,声称李三才掌管漕运多年,劳苦功高,但如今年事已高,未免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当以在家休养为主。 未等次辅刘一璟\"据理力争\",素有天官之称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也是点头赞成,罕见的表露了态度。 此外,于\"萨尔浒之战\"过后,紧急被万历皇帝召回京师,担任兵部尚书的黄嘉善及先后两次作为\"顾命大臣\"的刑部尚书黄克瓒也力挺首辅方从哲。 这两位\"大明肱骨\"皆是为官数十年的老臣,说话极有分量,诸如礼部侍郎孙慎行,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等东林大佬也难以望其项背。 大势所趋之下,次辅刘一璟虽然有意令李三才重回京师辅政,却也不免有些孤掌难鸣的感觉,只得将票拟结果报予天子知晓,令天子乾纲独断。 次日清晨,望眼欲穿的东林官员便等来了令他们捶胸顿足的消息,据宫中传出的消息,天子声称李老大人当以身体为重,待到身体大好之时,再将其召回京师辅政。 虽然天子并没有将话说死,但深谙人心的官员们却是知晓,曾总督漕运十余年的\"东林急先锋\"今生怕是起复无望了。 更令东林官员如考丧批的是,广宁巡抚王化贞的位置也是岌岌可危。 天子亲自于乾清宫暖阁召见了广宁兵备薛国用,命其巡按辽东,并发内帑白银五十万两,犒赏辽东将士。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薛国用所谓的\"巡按辽东\"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待其从前线回返之后,便会\"因功\"顺利升任广宁巡抚。 至于现任广宁巡抚王化贞估摸着在近几日便会主动上书请辞,并趁着朝中东林尚在的当口,重新谋求他职。 经过一番调动之后,自朱由校继位以来,便沸沸扬扬的\"辽东局势\"终是盖棺定论,前些时日呼声颇高的右佥都御史袁应泰也渐渐无人提及,仅剩下少许\"顽固\"的御史言官仍在不遗余力的为其奔走。 但诸如太常寺卿赵南星,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这等东林魁首,虽然心中同样不满,却也只能无奈接受现实。 听说,这几位老大人已是抱病在家多日。 ... ... 数日之后,当紫禁城中的\"暗流涌动\"传至几百里外的通州后,修身养性多年的李三才不由得大发雷霆,引得府中下人皆是战战兢兢。 本以为随着刘一璟及韩爌先后入阁,他这位\"东林魁首\"顺势被起复回京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届时,以他在朝中和东林党的地位,定然能够如愿入阁,继而执宰天下。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被他们东林党寄予厚望的\"泰昌皇帝\"便是龙驭宾天,新继位的天子虽然表面上对他们东林依旧倚重,但背地里却是另有图谋。 不,他绝不会就此认输,李三才双眼通红,状若疯癫。 ... 泰昌元年十月,帝以辽东战事为由,命广宁兵备薛国用巡按辽东。 <<酌中志>> 第43章 石柱土司 四川夔州府,石柱宣抚司。 南宋建炎三年,扶风人马定虎奉诏领兵入川平乱,后被封为\"石柱安抚使\",九溪十八洞。 自此,马家开始了于当地长达数百年的统治,领土东至湖北利川,南接黔江,西界丰都,北邻忠州。 国朝初年,太祖朱元璋秉承\"前元\"旧制,敕封彼时的石柱土司首领为宣抚使,隶属于夔州府管辖。 在大明两百余年的国祚中,距离中枢数千里之遥的川贵地区曾发生多次土司拥兵自重,继而起兵叛乱之事。 但在这些土司犯上作乱的过程中,石柱土司始终\"恪守己身\",并屡次奉诏平叛,逐渐成为朝廷于西南最为倚重和信重的土司家族。 万历年间,为了嘉奖石柱土司马千乘与其妻秦良玉在\"播州之乱\"中的功劳,经由彼时的四川巡抚上奏中枢,万历皇帝最终下旨,命令当地有司官员依托于石柱土司的\"老寨\",重新铸城。 ... ... 已是深夜,地处群山峻岭中的边陲小城早已是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中的\"宣抚司\"衙门仍亮有点点灯火,并不时传来些许喧嚣声。 轻轻推开古朴的署衙大门,越过空旷的庭院,行至府邸深处的宣抚司官厅便会发现,此间的陈设虽是简单朴素,但风格却与中原大相径庭,角落处的墙壁上除了悬挂着一张有些枯黄的舆图外,还挂着几柄造型独特的\"刀兵\"。 与当下大明军中最为常见的兵刃所不同,这些被摆放于角落处的\"刀兵\"在造型上更类似于在上首悬挂着弯刀的长杆,通体白色,瞧上去威风凛凛。 官厅深处的案牍后,此时正坐着一名身穿传统土家族服饰的妇人,腰间还系着一个葫芦,举手投足间尽是威势。 兴许是刚刚经历过一场争吵,这名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妇人面色竟是有些涨红,而官厅中的其余几位壮汉则是悻悻低头,不敢与其锐利的眼神对视。 \"我石柱马家向来忠心耿耿,如今天子有诏,我等焉有辞不赴任的道理。\"轻咳一声过后,老妇人眉头紧锁,颇有些愤愤不平的嚷嚷道。 闻声,官厅中一名与老妇人面容有三分相似的青年便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略有些迟疑的拱手说道:\"母亲所言不无道理,但近些年四川各地土司虎视眈眈,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 \"儿子担心我等奉诏进京之后,四川不稳呐。\" \"另外母亲年事已高,不易舟车劳顿,不若由儿子代替母亲进京面圣。\" 尽管在大明的治下,四川各地土司均是能够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但内地里却依然暗流涌动,尤其是辽镇建奴努尔哈赤公开建国称汗,并在辽东节节取胜之后,不少拥兵自重的西南土司都开始明里暗里试探朝廷的态度和底线。 这其中,尤以隶属于叙州府管辖,世代镇守永宁的宣抚使奢崇明最为嚣张,已是不止一次公开\"叫嚣\",号称四川当由他们土司自治。 不过好在他们石柱土司名声在外,尤其是麾下的\"白杆军\"更是威震西南,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虽然野心勃勃,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若是他们进京面圣,没有了掣肘的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又该如何自处,在场众人心中实在没有把握。 毕竟就凭四川各地早已废弛多年,疏于操练的官兵们,实在应付不了奢崇明麾下如狼似虎的夷兵。 见上首的妇人好似有些犹豫,官厅中另有一名年轻人趁热打铁的说道:\"姑母,兄长言之有理呐。\" \"我石柱土司于四川意义重大,实不可轻举妄动。\" \"既然天子有诏,不若由小侄率领部分族人进京面圣,姑母坐镇川中,以安民心。\" 言罢,官厅中的几名年轻人便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眼眸深处皆有异样身材涌现,唯独两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没有做声,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太自然。 以他们的年龄和见识,早已猜到身旁子侄的心中所想,无外乎忌惮女真势大,另外不想长途跋涉数千里罢了。 可他们石柱土司向来忠心耿耿,从无\"临阵脱逃\"的道理。 一时间,两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也不由得陷入了两难境地,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坐在上首案牍的妇人。 虽说如今年过五旬的秦良玉是他们二人的胞妹,但却是如今\"石柱\"之主,更是他们这些人的主心骨。 \"糊涂。\" \"皇室向来厚待我石柱马家,我等岂可推三阻四。\" 轻轻环顾一圈,将面前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之后,上首的秦良玉便是轻斥一声,略有些不满的说道。 在两百余年的国祚中,他们石柱土司每次响应朝廷征召平乱,战后皆会受到不菲的赏赐,导致族中领地相比较太祖刚刚建国之时,已然扩大了数倍不止。 如今天子有诏,她秦良玉自无推三阻四的道理,不过自己子侄所说却也有些道理,如今川中局势一触即发,她还真的不好动身。 毕竟放眼整个西南,也唯有自己勉强才能压住世代镇守永宁的宣抚使奢崇明了。 想到这里,秦良玉黝黑的脸庞上便是涌现了些许疲惫之色,自从意识到永宁土司奢崇明或有不臣之心后,她便不止一次上书成都城中的四川巡抚,建议巡抚大人加强警戒,整饬军备。 只可惜,每一次上书都是石沉大海,驻扎在成都府外的卫所官兵仍是浑浑噩噩,毫无战斗力可言。 \"兄长,\"简单沉吟过后,性格坚毅果断的秦良玉便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扭头看向身旁两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如今天子有诏,便劳烦你们两位领兵进京面圣,向天子谢罪,并阐明我等的苦衷。\" 若有可能,秦良玉真想赶赴数千里之外的辽镇,亲眼见识一番传闻中\"三头六臂\"的女真建奴。 只可惜她终究是一介女流之身,虽是掌管石柱全族,威震整个西南地区,但仍不宜\"抛头露面\",更何况如今的四川还需要她从中坐镇。 \"小妹放心。\" 见秦良玉将话说的严重,秦邦屏与秦民屏两位悍将在彼此对视一眼过后,便是郑重点头,随即便是扭头看向京师所在的方向。 他们的脑海中并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只知晓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如今天子有诏,自当进京面圣,令冲龄即位的天子知晓,大明尚有忠臣在! 第44章 客氏离宫 十月十三。 午后,大明天子朱由校正在百无聊赖的批阅着手中奏本,不时望向角落处所悬挂的舆图。 依着时间来推算,只怕奉命巡按辽东的薛国用已是到了沈阳前线,并将自己对于熊廷弼等人的支持带到了。 及至薛国用\"凯旋回朝\",自己便可顺势将其擢升为广宁巡抚,令其重回辽东。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飘忽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被其刻意搁置在一旁的奏本。 正如朝中群臣所预料的一样,坐镇广宁的王化贞自感在辽东前途无望,故而主动上书请辞。 为了安抚这位前任内阁首辅的得意门生,也为了缓和与\"东林党\"的关系,朱由校并没有急于做出批示,而是将其留中不发。 在他的一系列运筹帷幄之下,熊廷弼辽东经略的位置可谓是\"稳如泰山\",辽东巡抚周永春也被重新下旨\"夺情任用\",原本暗流涌动的辽东瞬间便安静下来。 而朝中大臣经过近些时日的\"敲打\"之后,纷纷收起了对于朱由校的\"轻视\",不再执着于\"党争\",开始规规矩矩的做事,甚至就连几位常年抱病的老臣也罕见走出了家门,开始于署衙当值。 一时间,朝野间的风气倒是焕然一新,不复昔日的死气沉沉。 \"陛下,\"正当朱由校有些昏昏欲睡,琢磨着小憩一会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身着司礼监掌印的王安蹑手蹑脚行至案牍旁,表情古怪的低语道:\"客妈妈到了...\" 嗯? 闻声,朱由校便是一愣,随即便是略有些错愕的盯着身旁的贴身大伴。 自从他于皇极殿顺利继位之后,便是将这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奶娘\"忘在脑后。 今日若不是王安提起,他不知何时才会想起。 微微眯起眼睛,朱由校的脑海中便是不由自主涌现了客印月那张风姿绰约的面庞以及其凹凸有致的身材,只觉喉咙隐隐有些干涩。 \"宣进来吧。\"半晌,在司礼监太监的提醒下,朱由校终是反应了过来,随即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是在默默揣测其来意。 ... \"奴婢客印月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半晌,客氏娇柔似水的声音便于暖阁内缓缓响起。 抬眼望去,只见三十余岁的客氏身着得体宫裙,白面红唇,正风情万种的盯着案牍后的年轻天子。 见状,朱由校便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心道这客氏果然是红颜祸水,难怪能令\"前身\"对其死心塌地。 纵使自己\"两世为人\",心头也不免有些火热。 \"不必多礼..\"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底莫名的些许\"躁动\"之后,朱由校便是不辨喜怒的点了点头。 跪倒于丝绒地毯上的客氏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之后,凹凸有致的身形便是为之一滞,风情万种的眸子中涌现些许失望之色。 她已是能够明显感觉到,案牍后的天子已然不似昔日那般,对其\"死心塌地\"。 \"谢陛下。\"一声苦笑过后,调整好心情的客氏缓缓起身,目光炯炯的盯着案牍后的朱由校。 一时间,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便是安静下来,气氛很是尴尬。 \"大伴,给客妈妈赐座。\"轻咳一声,朱由校扭头朝着身旁同样有些不太自在的司礼监掌印吩咐了一句,并在其落座之后,不置可否的问道:\"客妈妈前来,所为何事?\" 在其继位之初,朝中倒是有不少风闻奏事的言官劝他应当\"远离阉宦\",并将客氏遣送出宫。 不过随着东林官员将\"重心\"放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朝中御史言官也随之调转方向。 故此,\"无名无份\"的客印月便得以在宫中居住至今。 \"奴婢冒昧,\"似是如梦初醒一般,客氏恋恋不舍的瞧了一眼案牍后的天子之后,便是略有些迟疑的低语道:\"奴婢出身贫寒,前些年得蒙先帝恩赏,令家中幼弟于锦衣卫行走。\" \"但近些时日奴婢听闻天子或有意裁减锦衣卫,故而斗胆...\" 后面的话,客氏没有继续说,姣好的面容上涌现了些许落寞之色,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也是随之陷入沉默。 前些时日,她本以为凭借着和朱由校的昔日的\"香火情\",自己就算无法\"脱胎换骨\",像成化年间的\"万贵妃\"一般苦尽甘来,起码也能衣食无忧。 但不知是天子有意逃避,还是国事繁忙,曾与她在无数个深夜里抱团取暖的朱由校却是彻底将其脑后,她就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前朝旧妃,无人问津。 这两天,她那不成器的弟弟托人进宫,求到了她的头上,声称锦衣卫裁减在即,特来请她向天子说说情。 \"整饬锦衣卫是朕的命令。\"迎着客氏绝望的眼神,朱由校语气生硬的强调了一句,心中却是有所了然。 原来是为了此事而来,但是整饬宫中禁军乃是他存身立命的根本,更是未来重振皇权的关键,不容出现半点差错。 \"奴婢知晓了..\" 客氏能够在诸多妇人中被大明皇室选中,成为皇长子的\"奶妈\",自然不是蠢人,瞬间便听懂了朱由校的言外之意。 眼神黯淡过后,客氏便踉踉跄跄的起身,也不待身后朱由校有所反应,便是失魂落魄的朝着外间走去。 瞧其手足无措的模样,朱由校内心竟是隐隐有些不忍,喉咙处更是干涩的厉害,但心中却是在不断提醒自己,依着\"史书\"上的记载,眼前风情万种的妇人可是\"毒蝎心肠\",不仅将大明祸害的乌烟瘴气,更是令自己子嗣皆无。 及至暖阁门口处,客氏仍没有听到身后响起呼喝声,心中不由得悲痛万分,但最终仍是强挣扎着回头,涩声道:\"奴婢这就和陛下辞别了,待会便出宫回家了。\" \"还望陛下珍重。\" 言罢,客氏便是拖着长长的宫裙,在诸多宫娥内侍敬畏的眼神中渐行渐远,及至消失不见。 \"大伴,\" 不知过了多久,眼神恍惚的朱由校终是缓过神来,略有些僵硬的活动了一下脖颈之后,方才喃喃道:\"好生安置一番吧。\" 终究是十余年的养育之恩,不管是\"前身\"的羁绊,还是刚刚的\"情深意切\",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遵旨。\" 对于天子此等微末的要求,司礼监掌印自无不可,赶忙点头答应,但眉眼间却是涌现了些许释然。 不管天子此前和客氏的些许\"传闻\"是否是空穴来风,但任由其留在宫中终是有些不妥。 如今客氏能够自行离宫,倒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至于天子口中的\"好生安置\"更在情理之中,毕竟客氏终究\"养育\"天子十余年,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第45章 厂卫 自十月正朔的\"大朝会\"结束之后,从万历皇帝殡天开始,便纷纷扰扰的北京城终是渐渐恢复了平静,各个衙门署衙也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其中尤其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最为\"兢兢业业\"。 即便是前些时日东林党风头正盛,于朝中挥斥方遒之际,掌管锦衣卫多年的骆思恭也没有受到外界影响,一丝不苟的整饬着锦衣卫衙门,不敢有半点松懈。 但少有人知晓,这位在外人看来威风凛凛的\"天子爪牙\",近些时日其实也有些焦头烂额。 世人皆知大明卫所\"名存实亡\",京营将士疏于操练,但锦衣卫人浮于事的情况同样不容小觑,并且因为大明天子向来有\"蒙荫\"勋贵子弟和外戚为锦衣卫的习惯,如今锦衣卫名册上的\"千户\",怕是有一半以上都是只领军饷,不见其人的荫官。 作为\"天子爪牙\",骆思恭深知自己的荣辱皆在天子的一念之间,更何况天子已然对其膝下长子骆养性委以重任,主动释放善意,骆思恭对于天子交代的差事更不敢掉以轻心。 为了尽快令锦衣卫重振旗鼓,骆思恭近些时日强忍外朝文官的白眼,主动跑了好几次户部,追讨历年拖欠的军饷,并且还硬着头皮,前往勋贵府上阐明利害,着实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据理力争之下,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的勋贵,不少人都主动清退挂靠在其名下的\"占役\",令骆思恭心中多了些许底气。 漫步在巍峨的宫城下,望着周遭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骆思恭心中竟是隐隐有些紧张,也不知天子对于自己近些时日的\"整饬\"效果满意与否。 ... ... \"臣骆思恭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中,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略有些激动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见礼。 在迈入乾清宫暖阁的刹那,他便是看见前不久才刚刚晋为御马监提督太监的魏忠贤正与司礼监掌印太监一左一右立于天子身旁。 \"免礼罢。\" 将手中奏本搁置一旁,埋首于案牍后的朱由校缓缓抬头,声音平淡的唤起了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 刚刚客氏向其\"求情\",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距离他登基继位已是一月有余,也该过问一下锦衣卫及宫中禁军的事宜了。 毕竟在前些时日的大朝会结束之后,他与朝中东林官员的\"蜜月期\"便是宣告结束。 回想起历史上诸多死因成谜的大明皇帝,尤其是自己\"前身\"无缘无故的落水,朱由校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 \"锦衣卫整饬的如何?\"没有多余的客套,朱由校直抒胸臆,清冷的声音中不辨喜怒。 \"启禀陛下,\"闻声,骆思恭心中便是一紧,随即便赶忙拱手回禀:\"锦衣卫人浮于事,疏于操练,短时间内难以有太大改观。\" 见案牍后的朱由校面不改色,没有动怒的迹象,老成持重的锦衣卫指挥使方才继续说道:\"南北镇抚司现有缇骑共计四千余人,手下办差的人也用心不少。\" \"唔,\"对于此等结果,朱由校不置可否,但清瘦的脸颊上却涌现了些许满意之色。 登基之初,通过司礼监掌印王安及骆养性等人的介绍,他对于锦衣卫的现状也有所了解,知晓在万历皇帝的模式下,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余人。 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锦衣卫能够拥有此等规模,已然足以证明眼前老臣的\"兢兢业业\"了。 \"朕听说,你在锦衣卫裁减缺额了?\"少许,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内再度响起,而提心吊胆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由得呼吸一滞,脸上露出些许苦笑。 近些时日,他为了整饬锦衣卫,清退署衙中的老弱病残,可是将京中那些世袭罔替的勋贵得罪狠了。 同样,他最为担忧的,便是这些一向桀骜不驯的勋贵们跑到宫中告御状。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敢欺瞒陛下,\"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涩然开口:\"锦衣卫本就占役严重,荫官层出不穷,更有诸多老弱病残,极大影响军中儿郎的士气..\" 言罢,曾在万历朝鲜战场中,亲自孤军深入,为大明刺探消息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表情很是无奈。 这锦衣卫不同于驻扎在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凡是能够位列锦衣卫名册的,祖上要么是勋贵之后,要么是皇室外戚,关系错综复杂。 虽说自己在\"整饬\"行伍的过程中已然足够小心,但保不准就得罪了某位大人物,不然也不至于被天子亲自过问。 \"做的不错。\" 半晌,大明天子清冷的声音于骆思恭的耳畔旁响起,令其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之色。 他听到了什么,天子并没有责怪他\"办事不力\",反倒是予以嘉奖? 似是猜到了眼前老臣心中所想,案牍后的天子轻轻敲击着身前案牍,自顾自的说道:\"锦衣卫及腾骧四卫乃是天子亲军,朕不容任何人染指。\" \"凡是朝三暮四之人,一律将其清退!\" 说着,朱由校便扭头看向身旁的御马监掌印,表情似笑非笑,但眼眸深处却是一阵冰冷。 近些时日,他虽是没有仔细过问麾下\"厂卫\"政策行伍之事,但也曾听司礼监掌印王安\"无意间\"提起,知晓京师勋贵对此颇有怨言。 今日将御马监掌印及锦衣卫指挥使一同召至乾清宫暖阁面授机宜,也是防止二人心怀顾忌,不敢放心而为。 \"臣遵旨。\" \"奴婢遵旨。\" 顾不上心头巨震,锦衣卫指挥使赶忙一个头磕在地上,而后知后觉的御马监掌印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露喜色的叩首道。 有了天子的这句允诺,他们日后办差的过程中,也会多出不少底气。 \"是不是有勋贵,对朕整饬亲军的行为,私下里颇有言辞..\"轻轻摆手,将二人唤起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扭头看向窗外,装作无意间问道。 兴许是他的错觉,在\"东林党\"关于辽东经略的\"谋划\"中铩羽而归之后,朝中关于各地有\"盗匪\"出没的奏本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不知晓这些人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但朱由校却从中嗅到了些许阴谋的味道。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乾清宫暖阁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锦衣卫指挥使及御马监提督均是面露迟疑之色。 彼此对视一眼过后,方才在朱由校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涩然点头。 \"不敢欺瞒陛下,确有其事...\" 第46章 蛀虫(上) 十月十四,夜。 入夜后的京畿之地万籁俱寂,除却更夫有气无力的呼喝声之外,便是阴暗角落不时传来三两声犬吠声。 但此刻,位于京师西侧的抚宁侯府邸却灯火通明,隐隐约约还有丝竹管弦之声从高墙大院传出。 位于府邸深处的官厅内,正值壮年的抚宁侯朱国弼满身酒气,醉眼惺忪的盯着眼前赤裸着双脚,肆意展示着婀娜身材的舞女们,眼眸中不时涌现些许淫秽之色。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近些时日,在他的\"据理力争\"之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勋贵们也意识到了任由天子\"整饬\"行伍的危害,故此各地陆陆续续出现了\"盗匪\"出没的情况。 地方不靖,朝廷便当以各地卫所官兵镇压,而无论这个\"镇压\"的过程是长还是短,朝廷都将再无余力整饬行伍。 \"斟酒!\" 将眼前酒盅一饮而尽之后,已有三分醉意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在眼前婢女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其揽在怀中,随即便醉醺醺的说道。 \"是,\"尽管朱国弼的动作有些粗暴,但被其搂在怀中的婢女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便是蹑手蹑脚的为其斟酒,娇羞的脸上涌现些许惊喜。 阖府上下皆是知晓,自家侯爷虽是\"贪财好色\",但对于枕边人却一向出手阔绰,凡是能被其瞧上的婢女,虽不敢说能够一夜春宵过后便\"鱼跃龙门\",但至少也能获得不菲的赏赐,胜过年老色衰之后被赶出府去无数倍。 \"侯爷,您的手段实在是高明呐,\"见抚宁侯朱国弼心情不错,一旁的老管家便是凑趣的谄媚道,充斥着褶皱的脸上满是讨好之色。 他在年轻之时,便因缘际会进了抚宁侯府做事,并靠着为人机灵,逐步在府中站稳脚跟,并赢得了朱国弼的赏识,算是朱国弼的铁杆心腹。 但饶是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发现一向被外人诟病\"贪财好色\"的侯爷竟然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那些南直隶的勋贵于南京城中作威作福了两百余年,早已将南京大营当做\"囊中之物\",自是不准任何或许可能威胁到其利益的情况出现。 再一个,侯爷还不忘在前些时日\"暗流涌动\"的朝局中推波助澜,鼓吹辽镇吃紧,不宜临阵换帅。 如今东林党与天子之间的\"矛盾\"已是人尽皆知,倘若日头天子有心整饬京师大营,朝中文官定会全力阻拦。 \"呵,雕虫小技罢了。\"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恭维声,抚宁侯朱国弼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但脸上却不由得涌现些许自得,目光也不由得投向窗外,朝着南直隶的方向望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南京城的那些勋贵们于当地作威作福惯了,稍微被他恐吓一番,便对他听之任之。 只可惜世镇南京的魏国公对他的\"预警\"无动于衷,不然倘若南京大营有所\"骚动\",整个京师中枢都得为之震动。 届时紫禁城中的天子心比天高,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对了,我交代你的事,有眉目了吗?\"轻咳一声,朱国弼将目光于外间的茫茫夜色收回,转而神色深邃的盯着眼前的老管家,似有所指的追问道。 \"唔,\"闻声,老管家眼珠一转,下意识的便打算作答,但当其意识到官厅中尚有诸多婢女的时候,便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见老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样,抚宁侯朱国弼非但没有半点不满,反倒是赞赏的点了点头。 心思缜密,这便是他对眼前老管家委以重任的原因之一。 \"你们都退下。\"轻轻敲击着身前桌案,抚宁侯朱国弼便是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其脸上虽然仍残存些许酒色,但目光已是渐渐恢复往日的深邃。 呼啦一声,只片刻的功夫,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官厅便是人去楼空,只留下若有若无的香味,在殿中回荡经久不散。 \"你还愣着作甚,听不懂本侯的话吗?\" 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管家暂且不要做声,朱国弼便是将怀中婢女推起,转而有些不满的训斥道。 \"奴婢..\"也许是没有料到抚宁侯居然会将自己一并赶出,那名面容姣好的婢女不由得为之一愣,旋即方才在朱国弼冰冷的眼神中,不情不愿的走出了官厅。 \"这些奴婢,愈发不懂规矩了。\" 及至官厅的大门被轻轻关上之后,抚宁侯朱国弼便是晃了晃脖颈,不置可否的低喃道,脸上再也不复之前的\"醉情声色\"。 对于这些婢女心中所想,朱国弼可谓是一清二楚,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相反,他自认为自己比朝中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的衮衮诸公们强上不止一筹。 毕竟,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贪财好色\",也从未闹出过\"逼良为娼\"的荒唐事。 他一向习惯\"两厢情愿\",从不仗势欺人。 \"行了,赶紧说吧,事情有眉目了吗?\"自言自语片刻,朱国弼便是扭头看向神情稍显尴尬的管家,目光中也夹杂了一抹认真。 几乎所有勋贵都知晓,在他父祖几代人的\"运筹帷幄\"之下,他们抚宁侯府如今在京营中的\"占役\"至少有数万人之多,堪称勋贵之最。 为此,他朱国弼不满天子整饬行伍,倒是情有可原,但贵为成国公的朱纯臣为何同样不满天子整饬行伍? 还有恭顺侯吴汝胤又是怎么回事?此前他从未听说,这两人私底下关系密切呐。 \"启禀侯爷,\"迎着抚宁侯殷切的眼神,老管家连忙拱手回应:\"小人能力有限,对于成国公府的调查倒是没有什么进展..\" 不待抚宁侯面露失望之色,老管家又紧接着神神秘秘的说道:\"但是恭顺侯吴汝胤那边,小人倒是查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何事?!\"见眼前其貌不扬的老管家居然真的查出了些许端倪,抚宁侯朱国弼顿时来了兴趣,原本懒洋洋的身子也不由得坐直。 \"恭顺侯吴汝胤出身蒙古,祖上曾是投诚我大明的蒙古首领...\"关于恭顺侯一脉的来历,民间百姓虽是不敢高谈阔论,但在京勋贵却是人尽皆知。 毕竟祖上曾是蒙古人的恭顺侯一脉,算是大明诸多勋贵中最为特殊的一支。 \"正因如此,京师大营中的诸多蒙古士卒一向以恭顺侯吴汝胤唯首是瞻..\"兴许是事关重大,即便官厅中仅有他和面前的抚宁侯朱国弼两人,但其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放缓。 \"哦?\"见老管家如此言说,抚宁侯朱国弼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早在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前,其军中便不乏蒙古士卒,而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距离塞外更近,吸纳蒙古士卒也愈发方便。 虽说如今在京营中的蒙古士卒早已被\"汉化\"多年,除了外貌上的些许迥异之外,与寻常\"汉人\"没有半点区别,但军中若有若无的排斥,还是无法令这些蒙古士卒与其余士卒打成一片。 平日里,这些蒙古士卒也是各自抱团,特立独行。 此时经由眼前的老管家提醒,抚宁侯朱国弼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向在京中存在感颇低的恭顺侯吴汝胤,手中竟还握有这样一支\"军队\"。 \"京师曾有传闻,有人在张家口等地的商队中,见过与军中面容相似的士卒...\"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老管家的声音愈发轻微,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惊恐之色。 他知晓,自己怕是无意间发现了一桩隐藏于黑夜之中的\"秘辛。\" \"什么相似,就是同一批人..\"闻声,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嗤笑一声,不由分说的反驳道。 京营中归属于他们各自府中的\"占役\",虽然名义上是京营士卒,但实际上就是他们各自府上的\"家丁\",替商队充当护卫,走南闯北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谁家还没有几门营生。 但是很快,抚宁侯便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脸上猛然涌现了不敢置信之色,半晌之后方才断断续续的问道:\"你说在哪?\" \"张家口...\"见抚宁侯终是意识到了关键所在,老管家的声音中已是出现了些许哭腔,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侯爷会不会\"杀人灭口\",毕竟此事实在是太过于疯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顷刻间,心思通达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口中念念有词。 难怪恭顺侯吴汝胤同样不赞成天子整饬行伍,甚至态度比他还要激进... 这张家口隶属于九边重镇之中的\"宣府\",距离塞外草原不过百里之遥,恭顺侯吴汝胤居然将生意做到了塞外... 一时间,纵使被外人诟病为\"贪财好色\"的抚宁侯朱国弼也是为之语塞,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迟迟不发一语。 第47章 蛀虫(下) 同一时间,崇文门外的山西会馆,同样是气氛冷凝。 虽然年仅二十余岁,但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范三拔立于宅院深处的书房中,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迟迟不发一语。 在其身后的桌案上,还散落着几封书信,瞧其凌乱潦草的字迹,倒是充斥着\"大汗\",\"钱粮\",\"辽东\"等敏感字眼。 半晌,表情凝重的范三拔终是缓过神来,转身回到案牍后,亲手将刚刚拆开的书信扔进角落处的火盆,目视其化为灰烬。 \"少爷,可是家中出事了?\" 见范三拔激动的心情有所平复,另一侧的老管家便是近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说道。 眼前的\"范三拔\"虽是自幼便沉湎酒色,但却是正儿八经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物,寻常变故可不会令其勃然变色。 闻声,范三拔便是缓缓抬头,死死盯着眼前为他们\"范家\"效劳数十年的老管家,眼神不断变幻,像是在衡量一般。 不知怎地,走南闯北数十年,平日里自诩也经历过不少风浪的老管家一时间竟然被范三拔冰冷的眼神吓到,不敢与其对视。 \"家中倒是无事,但辽东那边已是知晓京中的变故了。\" \"建奴对熊廷弼依旧担任辽东经略十分不满...\" 轰! 幽静的书房中,范三拔沙哑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老管家的耳畔旁炸响,使其单薄的身躯都是剧烈颤抖起来,脸上的皱纹也是挤到了一起。 \"哼,装什么?\" \"旁人不知道,你这老东西还能不知道我范家背地里做的是何等营生?!\" 见眼前管家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范三拔便是微微摇头,面露鄙夷的讥讽道。 虽说早在几年前,这老管家便被自己的父亲派到了京师,专心钻营关系,不再过问府中具体事务,但范三拔坚信眼前的管家早就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少爷,噤声!\"低吼一声过后,老管家忙是朝着外间看去,确定周遭没有家丁婢女之后,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旋即,老管家便是眼神复杂的盯着坐在案牍后,似笑非笑的范三拔,心中感慨这范家父子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不装了?\"嗤笑一声过后,范三拔脸上的讥讽之色更甚,而其调侃的语气也令老管家的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老管家苦笑一声,有些无奈的开口:\"少爷,此地终究不比家中,说话还是要小心。\" \"当心隔墙有耳呐!\" 正如范三拔刚刚所说,早在他被派到京师坐镇之前,他便从些许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知晓自家府中日进斗金的原因所在。 毕竟约莫在十余年之前,自家的商队便开始借着\"互市\"的由头,深入一望无垠的塞外,并且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并且在建奴势大,辽镇愈发吃紧之后,自家的生意非但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反倒是有愈发兴旺的架势。 究其原因,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怕甚,你还能害我不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范三拔便是无所谓的说道。 自家做的营生,可是掉头的买卖,而眼前的老管家早已与他们范家\"休戚与共\",他索性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少爷,事已至此,家里如何说?\" 自顾自从角落处搬了一把座椅并落座之后,老管家便是紧接着追问道,其浑浊的眸子中也是猛然射出了一道精光。 以他的本事自是知晓,眼前的范三拔近些时日在暗中谋划何事,只可惜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并没有被朝中\"东林\"说动,仍以熊廷弼为辽东经略。 \"还能怎么说,令我速速回家,不要在京师久留。\"回想起刚刚几封书信中的内容,范三拔便是没好气的抱怨道,心中对自己的父亲也产生了些许不满。 如今大金\"太子\"代善被废,汗国继承人悬而未决,自己的父亲也萌生了当\"从龙之臣\"的野心,并将宝押到了四贝勒皇太极的身上。 为此,自己的父亲主动在四贝勒面前许下海口,声称可使用\"反间计\",趁着明国上下人心惶惶之际,将坐镇辽东多年的熊廷弼改作他用。 可谁能料到,新继位的小皇帝并没有理会朝野间的\"流言蜚语\",仍是对熊廷弼委以重任,导致他们范家成为了大金的\"笑话\"。 虽说看在过往的\"功劳\"上,他们范家还不至于在努尔哈赤面前\"失宠\",但估摸着也会酌情减少下次交易的\"份额\"。 毕竟,光是张家口一地,暗中与建州女真眉来眼去的商人便足有八家之多,他们范家只是其中之一。 \"少爷,近些时日京中的局势确实有些不对..\"吧唧了一下嘴,老管家便是顺势接茬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范三拔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下意识的抱怨,竟是有\"意外之喜\",故而赶忙追问道:\"怎么说?\" \"小人也不知道此事打不打紧,\"稍作犹豫之后,老管家便是皱着眉头,不解其意的喃喃道:\"近些天,京中勋贵私下走动很是频繁..\" \"勋贵?\"闻言,范三拔先是一愣,随即便讥讽的吐了一口唾沫:\"就那些酒囊饭袋,能谋划什么事..\" 若是朝中官员频繁走动,或许他还会在意几分,但一群无权无势的勋贵,能够谋划什么? \"少爷,话不是这么说的。\"见范三拔好似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老管家连忙摆手,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您莫不是忘了,这两年建奴鞑子国中的兵刃甲胄可是越来越多了...\" 嗯?! 范三拔不是蠢人,经过眼前的老管家\"提醒\"之后,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不敢置信之色。 甲胄不比兵刃,历朝历代都将甲胄看的极重,民间凡有私藏者,一经发现便是死罪。 他作为范家的继承人,自然也曾跟随自己的父亲,前往辽东\"觐见\"女真大汗,并受到了热情款待。 在这个过程中,他自是注意到大金国内,不少士卒的身上都穿着大明军中制式铠甲,不过他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毕竟努尔哈赤自万历四十六年,在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便是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自然能够从中缴获大量战略物资。 但此时经由眼前管家提醒,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女真人缴获的甲胄未免有些太多了... 好一群\"世袭罔替\"的大明勋贵呐! 他们范家\"心比天高\",也不过是向建奴和蒙古鞑子暗中贩卖些许粮草罢了,但大明的勋贵们却是将生意做到了\"军事物资\"上。 一时间,范三拔心底的些许\"愧疚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相比较之下,他们范家还是太\"仁慈\"了! 第48章 天子婚事(上) 十月十七,速喜。 用过早膳之后,朱由校便在司礼监掌印的陪同下,行至乾清宫深处的暖阁。 此时的案牍右侧,早已摆满了通政司刚刚呈递上来的奏本,其中内容\"紧要\"的,已然被专门挑出,特意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以供天子批阅。 望着眼前如小山般的奏本,缓缓落座的朱由校便是轻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无奈之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愈发适应自己\"皇帝\"的身份,但也发觉自己眼下的生活距离所谓的\"醒掌天下权\",竟是有渐行渐远之势。 他曾听王安念叨,昔日太祖朱元璋在位时期,每日要处理的奏本多达千本之多,精力之充沛令人咋舌。 正因如此,成祖朱棣\"靖难\"过后,便是亲手废黜了太祖朱元璋不准\"内官\"干政的祖制,开始倚重内官,替其分担政务。 除此之外,成祖朱棣还不忘令朝中大臣入职文渊阁,参与机务,并初步建立了\"内阁\"的制度。 自此,大明便的政务流程便趋近于完善,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本首先由通政司呈递进宫,司礼监呈报天子过目之后,交由内阁草拟处理意见,最后,再由司礼监报予天子批准。 \"陛下,这几本紧要些,余下不打紧的,交由司礼监处置就是了。\"兴许是猜到了朱由校心中所想,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小心翼翼的劝道。 \"都拿过来吧。\"轻轻摇头,朱由校拒绝了\"王安\"的好意,如今大明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他实在不敢有半点耽搁。 \"遵旨。\"见天子执意如此,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便不再劝,但其老脸上却是涌现了些许欣慰。 自天子继位以来,除却事关辽东的奏本之外,天子会将其留中不发,余下奏本大多能够在当日处理。 其勤勉程度虽不敢说与布衣出身的太祖相比,但却比昔日的万历皇帝胜过无数倍。 为此,朝中关于天子\"怠政\"的声音已然越来越少,纵然是最为苛刻的御史言官们,也不再\"无中生事\"。 ... \"大伴,什么时辰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终是将最后一封奏本批阅完毕,并随口朝着一旁的司礼监掌印问道,表情有些凝重。 这最后一封奏本,乃是陕西延安知府所奏,声称其治下的定边县连续三年大旱,导致今年百姓颗粒无收,粮价飙升,请朝廷酌情减免赋税。 若无这封奏本,朱由校险些忘了,明末历史上还经历了世所罕见的\"小冰河时期\",以至于全国各地灾情频发,百姓民不聊生。 虽说距离席卷并贯穿整个明末的\"农民起义\"还有几年时间,但这封来自于陕西延安府的奏本却是给朱由校彻底敲响了警钟。 大明看似平稳的水面下,却是暗流涌动。 \"回陛下,马上就午时了。\"见朱由校的心情好似有些低沉,一旁的司礼监掌印赶忙低声回应道。 言罢,还不待案牍后的朱由校有所反应,王安又赶忙低语道:\"刚刚勖勤宫的庄妃娘娘,派人来请您了..\" \"唔?\"轻轻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四肢,朱由校便于案牍后缓缓起身,行至半开的窗柩旁,朝着外间望去,脸上露出些许追思。 这勖勤宫位于紫禁城东侧,距离大明太子的\"东宫\"慈庆宫也不过半炷香的脚程。 在泰昌皇帝朱常洛登基之前,他便一直和自己的生母王才人居住于勖勤宫中。 而这\"庄妃娘娘\"因为不受自己父皇的宠爱,也是居住于勖勤宫,并奉命养育自己的幼弟,朱由检。 微微眯起眼睛,朱由校于脑海深处搜寻记忆碎片,并慢慢拼凑出\"庄妃\"的模样。 半晌,朱由校终是回忆起\"庄妃\"的模样,并微微点头感慨道:\"寡言且仁慈的好人呐。\" ... ... 蓝天白云之下,朱由校没有选择乘坐御辇,而是在诸多内侍及侍卫的簇拥下,步伐轻快的于皇城中走着。 今日微风徐徐,逆着头顶不算强烈的旭日,望着周遭的红墙金瓦,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令朱由校暂时忘却了冗杂的政务。 半晌,待朱由校一行人路过一座器宇轩昂的大殿后,朱由校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止步问道:\"大伴,李选侍可妥善安置了?\" 听得此话,司礼监掌印心中便是一惊,抬头发现身旁便是郑贵妃所居住的\"翊坤宫\"。 轻咳一声,周遭的内侍及侍卫们赶忙后退了几步,只留大明天子与司礼监站在原地。 \"启禀陛下,魏朝那..厮伏诛之后,李娘娘便迁居哕鸾宫了..\" \"按照您的吩咐,李娘娘的待遇一切从常,没有半点克扣。\" 尽管时隔一月有余,但每当王安回想起天子\"手刃\"魏朝的时候,仍是惊叹不已。 一向传闻木讷怯弱的天子,竟然也有如此杀伐果断的一面,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唔,\"闻声,朱由校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尽管这\"李选侍\"咄咄逼人,甚至想要挟持他,继而达到\"垂帘听政\"的目的,但朱由校在继位之后,并没有过于为难她。 对于像李选侍这等飞扬跋扈,趾高气扬的妇人来说,令她待在深宫中,被时间磨平其棱角,感受岁月的无情,或许便是最好的惩罚。 \"贵妃娘娘呐。\"沉默半晌,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在响,其犀利的目光也是对准了眼前巍峨的宫殿。 虽然依着史书上的记载,在\"移宫案\"结束之后,于万历年间执掌六宫的郑贵妃便是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再没有掀起过半点波澜,但朱由校仍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郑贵妃不同于\"无权无势\"的李选侍,于外朝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其背后还站着号称\"天下诸王最富\"的福王。 \"也没听说有何出格的事..\" 提起郑贵妃,王安便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御极不足一月,就撒手人寰的泰昌皇帝,微微颤抖的声音中也不免夹杂了些许恨意。 近些时日,在朱由校的授意下,他可谓是将宫中从上到下都筛选了一遍,并将昔日在乾清宫外\"示威\"的净军悉数打发到南京孝陵。 只可惜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发现半点有关郑贵妃的\"罪证\"。 \"无事便好。\"撂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朱由校便是重新迈步,朝着记忆中勖勤宫所在的方向而去。 与飞扬跋扈的李选侍和高高在上的郑贵妃相比,他更愿意与记忆中沉默寡言,却仁慈心善的\"庄妃\"相处。 第49章 天子大婚(下) \"皇上驾到..\" 巍峨的宫殿外,司礼监掌印略显尖锐的呼喝声响起。 抬眼望去,朱由校曾居住十余年的勖勤宫已是到了,早已等候在殿门外的宫娥内侍也是赶忙跪倒在地,向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行礼问安。 \"起来吧。\"轻轻点头过后,朱由校便踩在白玉阶上,大步朝着半开的殿门而去。 不多时的功夫,伴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朱由校便在诸多内侍的簇拥下,行至大殿深处。 简单适应了一下殿中有些昏暗的光线后,朱由校清瘦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讶色。 此时殿中除却充当\"主人翁\"的庄妃娘娘之外,上首居中位置还坐着万历皇帝的\"遗孀\",刚刚年满六旬的刘昭妃,身旁居然还有首辅方从哲以及次辅刘一璟两位阁臣。 \"见过昭妃娘娘,见过庄妃娘娘..\" 少许的错愕过后,朱由校便是隐去了脸上的讶色,转而微微躬身,朝着眼前满脸含笑的两位妇人行礼。 闻言,端坐在上首的刘昭妃脸上笑意更甚,赶忙摆手示意:\"皇帝有礼了。\"其身旁的李庄妃也是轻轻点头。 \"臣方从哲,刘一璟见过陛下。\"另一侧,两位阁臣也是整理衣衫,朝着朱由校躬身行礼。 \"两位先生免礼。\" 好一番折腾过后,殿中众人终是各自落座。 兴许是觉得此间气氛有些尴尬,默立于刘昭妃身后的女官赶忙朝着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们使了个眼神。 不多时的功夫,冒着些许热气,茶香四溢的香茗便被各自摆放到众人眼前。 轻轻端起茶盅过后,朱由校便是不动声色的打量起殿中众人,这李庄妃为人虽是仁慈,但向来寡言少语,平日里与自己少有交流。 唯有涉及到自己\"幼弟\"朱由检的时候,李庄妃的话才会多些。 至于端坐于上首的\"刘昭妃\",朱由校的印象则更加模糊,只是知晓其为人同样仁慈庄重,在数十年的后宫生活中,从不与人争风吃醋。 每次与自己相见之时,均是满脸和蔼,说话犹如春风拂面,很是亲切。 倒是首辅方从哲及次辅刘一璟,二人因为\"党派不同\"的缘故,虽然不至于彼此攻讦,有失体面,但也少有\"同框\"的时候。 今日这等情形,到底是所为何事? 兴许是瞧出了朱由校脸上的疑惑,端坐于正中的刘昭妃先是轻笑一声,随即便打破了殿内的沉默:\"皇帝已是亲政一月有余,再有两个月的功夫,便要年满十六了。\" 此话一出,殿内有些诡异的气氛被瞬间打破,非但沉默寡言的李庄妃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笑意,就连方从哲及两位阁臣也是微微颔首,脸上的褶子都是挤到了一起。 \"启禀陛下,如今我大明欣欣向荣,陛下正当早日大婚,早立国本,以安天下民心。\"顺着刘昭妃的话茬,另一侧的首辅方从哲便是上前一步,很是严肃的拱手道:\"今日老臣和季晦兄斗胆进宫,特请娘娘主持大局。\"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大明连续两位天子殡天,着实惹得人心惶惶,政局更迭动荡。 虽说在朱由校的\"当机立断\"之下,成功解决了宫中潜在的危机,并得以顺利继位。 但不管怎么说,主少国疑终究是一个不小的隐患,朱由校早日大婚并诞下皇嗣,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平稳人心。 \"唔,\"闻声,朱由校便是目瞪口呆,脸上露出了些许错愕之色。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被催婚。 大明阁臣本就有匡扶天子的责任,更何况方从哲及刘一璟的身上均是兼着礼部尚书的职衔,出现于此更是合情合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皇帝眼瞅着便要年满十六,不小喽..\" 一声轻笑过后,刘昭妃便是满脸慈祥的盯着面色微微有些涨红的大明天子,浑浊的眸子中也是涌现了些许感慨。 从眼前天子的脸上,她隐隐约约瞧见了自己前不久才刚刚病逝的丈夫的影子。 万历六年,彼时十八岁的她从诸多\"秀女\"中脱颖而出,被万历皇帝册封为\"昭妃\",成为陪伴在万历皇帝身旁最早的嫔妃之一,\"资历\"远胜于后来人尽皆知的\"郑贵妃\"。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距离她嫁入朱明皇室,已是过去了整整四十二个年头。 \"朕..如今政务...\"支支吾吾片刻,朱由校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满脸和蔼的两位妇人。 见状,同样是满心欢喜的司礼监掌印险些掩面失笑,自眼前天子继位以来,便是展现出与其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成熟\"。 无论是昔日继位之前,面对着妄图犯上作乱的太监魏朝;亦或者继位之后,对上朝中咄咄逼人的\"东林君子\",天子始终临危不乱。 但似眼下这等\"手足无措\"的模样,王安还是第一次从朱由校的身上看到。 见眼前天子面露羞赧,始终未曾做声的李庄妃便是含笑开口:\"两位先生已然和本宫及昭妃娘娘商议过了,决议效仿万历皇爷的旧事,由礼部及内监共同操办,大选天下秀女..\" \"皇帝觉得可好?\" 听得此话,朱由校只觉得喉咙深处发干的厉害,心中虽是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仍是\"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 \"老身定然为皇帝选个可心的..\" 朝着眼前呼吸急促的朱由校眨了眨眼睛,满头白发的刘昭妃便是含笑开口,声音很是轻快。 如今她年事已高,兼之皇室子嗣\"稀薄\",故而对于朱由校大婚的事情很是热衷。 \"全凭娘娘做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木讷点头,但内心却也不免为之热切起来。 他可是清楚记得,若是按照历史的走向,自己的结发妻子可是享有\"艳后\"之称的张嫣。 \"皇帝,\"就在朱由校颇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放眼望去,只见得仁慈庄重的李庄妃竟是有些紧张的盯着自己。 \"由检已是年满十岁了,待你大婚后,是不是便要出宫居住了...\"犹豫过后,李庄妃终是趁着气氛稍显轻松的时候,问出了心中所想。 因为朱由检的生母早逝,故此膝下无子的李庄妃便将朱由检养于膝下,二人关系等同母子。 对于沉默寡言的李庄妃来说,被其亲自抚养长大的朱由检,或许便是她在宫中唯一的寄托。 依着太祖的\"皇明祖训\",皇子年满十岁者便可封王,待其成年之后便出宫居住,并令地方着手准备就藩事宜。 前不久刚刚过完十岁生日的朱由检已是到了\"封王\"的年纪,且因为朱由校大婚在即,出于\"避嫌\"的角度考虑,极有可能提前出宫居住。 \"娘娘多虑了,由检年岁尚小,且尚未出阁读书,朕的意思是且留他在宫中多待几年。\"迎着李庄妃紧张的眼神,朱由校微微一笑,神情间没有半点扭捏。 后世的\"崇祯皇帝\"虽是有些\"刚愎自用\",但在与朱由校的关系中,却是切切实实做到了\"兄友弟恭\",并努力践行着朱由校弥留之际的嘱托:\"吾弟,当为尧舜。\" 此外,朱由校还打算日后着手解决大明日益严重的\"宗室\"问题,自是不会介意\"幼弟\"朱由检继续在宫中逗留。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闻声,李庄妃便是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一旁的刘昭妃也是连连点头,倒是次辅刘一璟微微眯起眼睛,似是若有若思。 ... ... 泰昌元年十月,礼部上书,议天子大婚。 <<国榷>> 第50章 翊坤宫 已是夕阳,巍峨的皇城中,一片赤色。 因为郑贵妃已然上了年纪的缘故,虽然眼下尚未入冬,但翊坤宫中已然提前燃起了\"地龙\",兼之门窗紧闭的缘故,殿内竟是有些燥热的感觉。 \"你说,那头小狼崽子要大婚了?\"大殿深处,正在默默捻弄着佛珠的郑贵妃听闻耳畔旁响起的低语声,猛然睁开了双眼,气势汹汹的朝着身旁太监问道。 \"首辅和次辅同时进宫,礼部也上了奏本,应当是错不了..\"兴许是被郑贵妃的气势所威慑,本就佝偻的老太监竟是又躬了躬身子,显得很是谦卑,其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涌现了些许茫然之色。 倘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等宫中老人在此定会惊呼,此时陪伴在郑贵妃身旁的老太监赫然便是昔日在泰昌皇帝继位后,晋为司礼监秉笔,并掌管\"御药房\"的崔文升。 可是早在泰昌皇帝龙驭宾天之前,这崔文升便被下旨赶回出宫去,发往南京孝陵,为何眼下又出现在翊坤宫中? \"便宜他了..\"沉默少许,郑贵妃落寞的幽叹声终是于偌大的宫殿中响起,周遭火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更是平添了些许阴森的感觉。 本以为凭借着自己在宫中和宫外的诸多布置,定然能够趁着泰昌皇帝龙驭宾天之际,将少不更事的朱由校握在手中,从而达到自己内心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可惜,她的万千图谋,在\"生性木讷\"的朱由校亲自挥剑诛杀了魏朝的那一刻,便是宣告破碎。 如今的朱由校,已然不再是昔日在宫中\"孤苦无依\",任人拿捏的落寞皇子,他已然正式登基继位,成为一国之君。 更重要的是,朱由校才刚刚继位,便是迫不及待的授意王安那条老狗,打着整饬宫禁的由头,将紫禁城的宫娥内侍里里外外的重新梳理了一遍,凡是能与自己扯上半点关系的,皆被调离京师。 如此谨慎的心性,比他那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短命父皇,不知强上多少倍。 \"娘娘您..?\"老太监崔文升伺候郑贵妃数十年,顷刻间便是听出了郑贵妃话语中的幽怨与退缩,其满是褶皱的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些许惊恐。 自家娘娘莫不是打算和天子\"和解\"? \"嗯?\"听闻身旁的老太监竟然没有像从前那般顺从,而是下意识的出声质疑,气势才刚刚有所减弱的郑贵妃便是重新挺直了腰板,眼神凶狠的盯着身旁目瞪口呆的崔文升。 \"你在教本宫做事?\"轻轻捻弄着手中佛珠,郑贵妃便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其阴冷的声音也是令身前桌案的烛火都是为之闪烁,将其面容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娘娘息怒,奴婢知错了!\"扑通一声,胸口剧烈起伏的老太监崔文升便是跪倒在地,清脆的叩首声不断于幽静的殿中响起。 不多时的功夫,崔文升的额头便是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但他却是不敢有半点迟疑,唯恐下一秒便被眼前的郑贵妃\"杖毙\"。 作为这翊坤宫的总管太监,他知道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行了,听着闹心。\"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崔文升早已是血流如注,甚至意识都渐渐模糊的时候,其耳畔旁终是响起了郑贵妃毫无感情的呼喝声。 心中大呼劫后余生的同时,崔文升仍不忘磕头谢恩:\"谢娘娘开恩..\" \"宫里还有你的人吗?\"望着眼前满脸血污的老太监,郑贵妃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厌恶之色,但其清冷的声音却是令崔文升心中为之一喜。 只要郑贵妃的\"野心\"不曾熄灭,那他便有继续存活于世的价值。 \"不敢欺瞒娘娘,王安那阉人筛的紧,将乾清宫的宫娥内侍上上下下都换了一遍...\"提及此事,崔文升沙哑的声音中也不由得涌现些许不忿。 万历年间,他仗着有郑贵妃在背后撑腰,没少在宫中扶持\"党羽\",不知多少内侍曾拜倒在他的门下。 但是随着朱由校于皇极殿登基称帝,他昔日认下的\"儿子\"和\"孙子\"们瞬间倒戈,令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也随之土崩瓦解。 停顿片刻,见郑贵妃依旧面无表情,没有对自己表达不满,崔文升方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现如今,就勖勤宫和慈庆宫那边,还有几名近些年刚入宫的小太监,肯听奴婢调遣...\" \"就这么着吧。\"听闻崔文升于宫中的\"势力\"已然被一网打尽,纵使沉稳如郑贵妃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但其终究掌管六宫数十年,心性远非常人可比,故此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情,转而不平不淡的吩咐道:\"派人给常恂送个口信,天子大婚在即,让他安生几日,别被旁人抓住把柄了。\" 对于自己儿子出京就藩之后,于封地的所作所为,郑贵妃心中其实如明镜一般。 为了\"弥补\"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万历皇帝不但将其封为\"福王\",封地定为以富庶闻名的洛阳,并且还力排众议,不顾群臣反对,赐予了大量土地及盐引,生怕福王朱常洵在封地受苦。 尽管如此,福王朱常洵仍不满足,大肆利用手中权力巧取豪夺,以至于短短几年的时间,便有了\"天下诸王最富\"的名号。 虽说在这个\"敛财\"的过程中,自己那飞扬跋扈的儿子不可避免的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甚至\"与民争利\"。 但在她看来,相比较曾经近在咫尺的\"皇位\"而言,福王朱常洵纵使\"贪财\"些又能如何,大明的宗室藩王有几个不贪财的? \"娘娘放心,\"轻轻点头,见郑贵妃好似没有多余事情要吩咐之后,披头散发的崔文升方才一瘸一拐的朝着另一侧的偏殿而去。 他的存在,还不能被外人所知晓。 及至崔文升的背景逐渐消失不见,郑贵妃方才将目光收回,并随之投向乾清宫所在的方向,面露狰狞的低吼道:\"倒是小瞧了你这头狼崽子...\" 坦率来说,她确实小看了朱由校,被其近些年来\"木讷懦弱\"的假象所蒙骗,从而在宫中乱作一团的时候\"退居幕后\",任由李选侍于宫中上蹿下跳。 只可惜,被她寄予厚望的李选侍非但未能如愿控制天子,还导致她在宫中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随之土崩瓦解。 但她可不会因此认输,毕竟这宫内宫外,不满小皇帝的,可不止她一个。 想到这里,郑贵妃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喉咙深处也不时发出不知所谓的汩汩声,使得角落处的宫娥内侍均是面面相觑。 皇贵妃娘娘,这是疯了? 第51章 福王朱常洵 十月二十。 已是深夜,整个洛阳城都是漆黑一片,静谧无声,但坐落于城池正中的\"福王府\"却是灯火通明,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于黑夜里显得格格不入,本应被地方严格执行的\"宵禁\"政策在此地等同虚设。 倘若此时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偌大的福王府内人头攒动,身着各色服饰的宫娥内侍穿行不断,手中皆是捧着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瞧其琳琅满目的菜品,竟是比皇宫大内还要丰富许多。 作为福王朱常洵日常起居的存心殿内,十余名身着素纱的妙龄女子正赤裸着双足,在角落处乐工的伴奏下,肆意展现着曼妙的舞姿和身材。 大殿深处,因为福王朱常洵身材肥胖的缘故,其端坐的王位也被刻意\"扩大\",中间铺放着上好的苏州丝绸,远远望去,竟然好似一张大床。 兴许是坐累了,福王朱常洵闷哼一声过后,便缓缓向后倒去,斜靠在身后的靠枕上,其醉醺醺的眼睛仍不忘在殿中诸多舞女的身上回荡,像是在猎人搜寻猎物一般。 半晌,见福王朱常洵的眼神仍是游离不定,且眉眼间隐隐露出些许不满之色,自知其脾气秉性的总管太监赶忙轻咳一声,在殿中诸多舞女及乐工劫后余生的眼神中吩咐道:\"散了散了,换下一批!\" 趁着这个功夫,深谙人心的老太监还不忘朝着身旁微眯着眼睛的朱常洵谄媚道:\"听说南京秦淮河畔那边近些时日有几个清倌人颇有名气,老奴明日便派人往南京走一趟...\" 听到\"秦淮河\"的字眼,肥头大耳的福王朱常洵终是有了些许表情,吧唧了一下嘴之后,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微末小事,你看着安排就是。\" 刚刚那十余名舞女便是他上个月刚刚从南京秦淮河畔重金\"赎买\"回来的,起初也令他如痴如醉。 只可惜看的次数多了,便有些乏味可陈了。 \"遵旨。\"听闻福王朱常洵轻易便将此事答应下来,老太监赶忙躬身应是,浑浊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些许喜色。 福王朱常洵自就藩洛阳以来,凭借着巧取豪夺以及各式各样的营生,可谓是\"日进斗金\",富可敌国。 明日他派人前往南京为福王\"选美\",又能趁机发上一笔横财了,高高在上的福王爷可不会在乎他向账房究竟是支取了五万两还是十万两。 \"嗯,这批人倒是没见过..\"就在身着红袍的老太监正琢磨着明日该向账房支取多少银两的时候,便听得福王朱常的调侃声在其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只见得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偌大的宫殿内重新涌入了数十名舞女及乐工。 并且与刚刚那些肆意\"卖弄风骚\"的舞女所不同,此时殿中的舞女们非但穿着更加暴露,动作更加大胆,就连角落处的乐工们也是技艺娴熟。 \"嘿,殿下有所不知..\" \"这些人都是河南教坊司的好手,奴婢费了好大劲才给王爷弄回来呐..\"眼见又有了\"立功\"的机会,老太监赶忙道出殿中舞女及乐工的来历,同时不忘眼巴巴的眨了几下眼睛,好似想要挤出眼泪一般。 \"嗯?\" \"还有人敢跟本王抢女人?\" 虽说殿中舞女及乐工均是来自教坊司,名义上本应隶属于朝廷,此时出现于福王府中已然算是\"逾矩\",但朱常洵却丝毫没有将其放在心中,反倒是将重心放在了老太监的后半句话。 \"唔,\"见自己的刻意卖弄竟是有些弄巧成拙,老太监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凑趣道:\"殿下误会了,谁又敢跟您抢女人呐..\" \"这不是娘娘来了消息,奴婢担心生事,这才费了些功夫..\" 事实上,早在朱常洵刚刚就藩洛阳的时候,便有教坊司的官员为了巴结这位宗室藩王,主动送来了不少歌姬婢女,作为其就藩的\"贺礼\"。 而这两年,洛阳府乃至于整个河南的\"教坊司\"均是沦为了福王朱常洵的\"后花园\",被其予取予夺,有司署衙均是不敢过问。 谁也不会为了一群\"戴罪之身\"的女眷们,去得罪一位宗室藩王,更何况福王朱常洵的身份比其余袭封的亲王们身份还要尊贵不少。 \"母妃来了消息?\" \"可是孤能当皇帝了?\" 顷刻间,福王朱常洵便是来了兴趣,其脸上的些许醉意瞬间一扫而空,目光炯炯的盯着面色大变的老太监。 \"殿下,噤声呐!\"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确定周遭的随侍宦官皆是其心腹之人,老太监方才心有余悸的低喃道,眸子中也露出了浓浓的惊惧之色。 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怕甚..\"见从小伺候自己长大的老太监面色大变,福王朱常洵便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但也没有继续\"嘴硬\"。 毕竟他虽是贪财好色,但也清楚刚刚的言论若是被有心人宣扬出去,继而被朝廷知晓,届时就算是他的母妃,也护不住他。 他刚刚也是一时激动,方才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见福王朱常洵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老太监也没有继续多劝,转而禀报道:\"娘娘说礼部已然上书,奏请为天子选秀,其中便包括河南,故此特意叮嘱殿下切勿生事,以免被旁人抓住把柄。\" 无趣。 听闻自己的母妃竟然为此事专门修书一封,福王朱常洵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 他还以为他能当皇帝了呢。 \"母妃也真是的,本王向来不喜欢强人多难,有什么可担心的...\"见愿望落空,朱常洵便将淫邪的目光重新投回到殿中婢女身上,同时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听得此话,一旁的老太监便是面露无奈之色,心道事情倘若真的如此,那倒好说了。 不提殿中这些教坊司的歌姬婢女,毕竟这些人都是\"戴罪之身\",无人在意其生死。 可刚刚于殿中表演的舞女和乐工们,不都是迫于福王府的名头,这才\"心甘情愿\"的入府演奏。 但将近一个月了,你福王爷何时流露出放他们出府的意愿? 除此之外,近些年被河南各地官员主动\"进献\"的婢女们,又有几人是真情实意? 更别提还有因为\"家破人亡\",走投无路而被迫进入福王府讨生活的... \"盼望别出错吧..\"一声幽叹过后,老太监便是在心中默默感慨道,明日怕是去不成南京了,他还是留在洛阳\"看管\"福王吧。 不然没有了他从旁\"掣肘\",一向无所顾忌的福王朱常洵不定会闯出多大的祸来。 望着朱常洵那张因为肥胖而近乎于有些扭曲的脸庞,老太监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历史上,发生过宗室藩王和天子抢女人的事吗? 第52章 当家难(上) 十一月正朔。 随着礼部上书,为天子大婚筹措相应事宜,自六月神宗皇帝病入膏肓开始,喧嚣了小半年的京畿之地终是渐渐安静下来。 说来也怪,前些时日如星星燎原一般,充斥于京师大街小巷之间的诸多传闻也是消失不见。 要知晓无论是天子驾临\"豹房\",被次辅刘一璟当面\"训诫\"的趣事;或者朝中御史言官唇枪舌剑,彼此攻讦的混乱局面;亦或者辽东经略熊廷弼识人不明,建奴倾巢来犯的流言蜚语,均曾闹得满城风雨,使得京师百姓人心惶惶。 有人曾说,昔日于北京城流传甚广的\"流言蜚语\"背后实则是有心人在推动,但因为此等说法不过是捕风捉影,没有半点证据兼之此等说法背后代表的含义过于重大,故而寻常百姓并不敢加以置喙,也没有在民间引起太大的反应。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广宁巡抚王化贞主动上书请辞,被朝廷改作他用;而广宁兵备薛国用因\"巡视\"辽东有功,正式被提拔为广宁巡抚之后,京师的百姓们着实\"踏实\"了不少,对于接下来的年关\"也多了些许期待之感。 毕竟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他们应当是能够过个好年了。 去岁的这个时候,朝廷上下还沉浸在\"萨尔浒之战\"的阴影中,无数辽东难民逃离山海关,直奔京师而来,着实冲淡了\"年关\"的喜庆。 ... ... 如渐渐安稳的北京城,曾经剑拔弩张的朝野也是\"偃旗息鼓\",朝廷有司官员均是兢兢业业起来。 出乎绝大多数人的预料,天子虽是将东林骨干王化贞调离辽东,但却并没有顺势\"赶尽杀绝\",反倒是对\"东林党\"展现出了耐人寻味的态度。 经由吏部尚书周嘉谟举荐,天子下旨将素有\"东林骨干\"之称的兵部给事中杨涟晋升为太常寺丞,并令左庶子孙承宗代掌詹事府。 与此同时,隶属于首辅方从哲麾下的\"方党\"官员针对于东林党官员发起的\"攻势\"也被天子驳回,着实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但震惊之余,却也有不少官员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天子此举的\"深意\",天子既不打算倚重东林党,也不打算令\"方党\"独大,天子这是在有意维持朝野间的平衡。 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曾因\"性格懦弱\"而被诟病的天子便是顺利适应了其新的身份,并且所展现出来的\"帝王心术\"丝毫不亚于御极多年的帝王。 为此,不少官员都忍不住在私底下议论,当今天子倒是颇有些史书中\"中兴之主\"的影子,或许真能够带领眼下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间的大明走出困局。 ... 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朱由校无心理会眼前通政司刚刚呈递进宫的奏本,只是紧皱着眉头,表情凝重的听着眼前老臣的\"唠叨\"。 李汝华,万历八年进士,初授兖州推官,历任工部给事中,左都御史,江西巡抚等职,常年于地方任职。 因其在地方任职的时候,对于\"税收\"颇有建树,故而在被召回京师之后,万历皇帝特令其代掌户部,后因功晋为尚书,至今已有十余年的时间。 \"卿家的意思,朕清楚了..\"言罢,朱由校便是有些茫然的看向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待得到其肯定的眼神之后,方才不解的朝着眼前老臣问道:\"但父皇昔日在世的时候,不是刚刚开过内帑,为九边将士发饷吗?\" 不提两个月前才刚刚撒手人寰的泰昌皇帝,就说前些时日广宁秉笔薛国用奉命\"巡按\"辽东的时候,他才刚刚从内帑中拿出了不少银两,用以犒赏军队。 这才过去多久,就又要发饷了? 兴许是觉得天子的语气隐隐有些不善,年过七旬的户部尚书李汝华不敢怠慢,赶忙拱手回禀道:\"启禀陛下,自神宗年间开始,各地卫所便是逐年欠饷,至于官兵们疏于操练..\" \"至于辽镇,因为建州女真势大的缘故,近两年军费更是连年上涨,先帝开内帑发饷,也不过是补齐去年所拖欠的军饷罢了..\" 呼。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一时间鸦雀无声,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先是目瞪口呆片刻,随即便下意识看向辽镇所在的方向。 难怪女真老酋能够轻而易举于辽镇起事,并在接下来数年的时间里\"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 原来早在万历朝,九边重镇的将士们就已然无法按时发放军饷。 趁着朱由校为之恍惚的时候,户部尚书李汝华又赶忙自怀中抽出早已准备多时的奏本,将其双手呈递:\"陛下,此乃兵部及户部历年核查九边重镇的军册以及对应发放的军饷,还望天子明鉴。\" 闻听此话,思绪纷飞的大明天子终是缓过了神,而一旁的司礼监掌印也是赶忙将奏本接过,并将其递到朱由校的手中。 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之后,朱由校便是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但其本就凝重的脸色却随之愈发难看。 九边重镇,除却局势日益紧张的辽镇在万历四十六年之后,能够按照兵册上的七成发饷,余下边镇均是半数发饷,其中距离京师最近的宣府镇及大同镇更是按照兵册上的三成发饷。 望着手中奏本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朱由校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大明当下面临的局势,远比其想象中严峻。 \"据老臣私下所知,陛下前些时日整饬宫中禁军,从内帑中拨银为其发饷的消息,近些时日流传甚广。\" \"眼下年关将近,若是边关将士饷银不继,老臣只担心厚此薄彼之下,会有人趁机生事...\" 提及此事,户部尚书李汝华脸上便是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苍老的声音中也涌现些许愤慨。 自古以来,每逢新帝继位,通常都会\"大赦天下\",并发饷犒赏军队,此乃新君收拢民心,树立\"皇权\"的惯用手段。 但不知怎地,天子\"整饬\"腾骧四卫,并为其补发军饷的消息,在些许有心人的推动下,竟是愈发离谱起来。 有人甚至声称,天子非但从内帑中拨银为\"腾骧四卫\"发饷,还将其历年所拖欠的军饷一次性补齐。 九边将士常年于边关镇守,本就条件艰苦,加上时常被拖欠军饷,心中难免对中枢产生些许怨气。 若是再赶上年节,骤然听闻于京中\"养尊处优\"的天子亲军突然被补齐历年所拖欠的军饷,而自己却毫无所得,定然心中愤懑。 此等情况下,倘若有人从旁\"蛊惑\",恐怕顷刻间便会惹得军中\"哗变\",地方骚乱。 无需户部尚书继续\"危言耸听\",年轻天子已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清瘦的脸庞上写满了凝重之色。 第53章 当家难(下) \"部堂可有良策教朕?\"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终是于偌大的暖阁内悠悠响起,打破了此间有些压抑的气氛。 李汝华早年在地方为官的时候,便对地方经济和赋税颇有建树,后因\"政绩斐然\"被召回京师之后,又在户部为官多年,对于朝廷财政的盈亏及地方边镇虚实多有了解。 面对着此等\"焦头烂额\"的局面,或许会有些许不同的对策。 迎着案牍后天子殷切的注视,白发苍苍的户部尚书面露难色,沉吟少许之后,终是涩然摇头,并拱手道:\"老臣无能,恳请陛下再开内帑。\" 作为在户部任职多年的老臣,李汝华深知如今大明的财政情况有多么糟糕,他此前针对于缓解朝廷财政枯竭的诸多对策也因为得不到万历皇帝的重视而功亏一篑。 现如今,最为能够简单有效解决财政困局的,便是天子的\"私房钱\"。 \"唔,\"对于眼前老臣的回答,朱由校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大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彻底扭转的,但九边重镇\"欠饷\"却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否则极有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恶果。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眉头便是挤到了一起,身旁的司礼监掌印的眸子中也是涌现些许心疼。 他虽然不如外朝的那些大臣\"博学\",但也清楚九边重镇的士卒欠饷对中枢意味着什么... 兴许是知晓觊觎天子的\"私房钱\"并非长久之计,仍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表情愈发涩然的户部尚书终是拱手犹豫道:\"如今国库空虚,不若重开辽饷?\" 万历四十六年,女真老酋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并攻城掠地,烧杀劫掠,导致辽东百姓民不聊生。 为了应付穷凶极恶的建奴,自知边镇连年欠饷的万历皇帝专门下令于全国征收\"辽饷\",三年间共征收税银五百余万两。 但因为\"辽饷\"对民间百姓造成强烈负担的缘故,泰昌皇帝刚刚继位便是\"拨乱反正\",下令停止征收辽饷。 \"不可,此乃竭泽而渔之法!\"没有半点犹豫,案牍后的天子便是果断摇头,在户部尚书既欣慰又纠结的眼神中,否决了重开辽饷的提议。 虽说距离\"小冰河\"正式登台表演尚有几年时间,但大明各府县已是陆续出现了灾情的奏本,尤其是陕西延安府因为连年大旱的缘故,百姓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倘若此时重开辽饷,能否顺利解决辽镇局势尚未可知,但却一定能够加速大明的\"内忧\"。 \"爱卿的建议,朕会认真考虑,\"见眼前老臣满脸惆怅之色,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赶忙闻声宽慰。 \"如今时局艰难,朕也只能劳烦爱卿多操劳些日子..\" 早在万历年间,户部尚书李汝华便因为身体不适,屡次向万历皇帝递交辞呈,但因为其为人正直,乃是朝中少有不结党,不营私的官员,故而万历皇帝始终未曾批准他的辞呈。 就这样,户部尚书李汝华便拖着病体,强打精神继续为大明操劳,并在\"萨尔浒之战\"过后,想方设法筹措钱粮,从而为辽东经略熊廷弼稳定局势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可这一拖,便是拖到了现在。 \"陛下言重了...\"李汝华年过七旬,与无数人打过交道,自是敏锐感觉到案牍后的天子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其坚如磐石的内心也不由得为之一软。 只可惜他岁数真的太大了,兼之精力有限,面对着朝廷日渐枯竭的财政,逐渐有了无计可施的感觉。 或许,他该退位让贤了。 想到这里,李汝华心中便是一动,前些时日被天子晋升为太仆寺卿的毕自严便对\"财政\"之道颇有建树,曾于万历年间针对朝廷税收屡次上书,其中诸多观点令自己都是叹为观止。 倘若自己辞官回乡,比自己年轻二十余岁的毕自严或许便是接管户部的不二人选。 \"内帑的事情,且容朕再考虑一番。\"内帑终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并且事关九边重镇,朱由校也不会妄下决断。 听得此话,自感精力已然有些不济的户部尚书便是赶忙起身,哆哆嗦嗦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行礼。 见状,不等朱由校吩咐,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眼疾手快的\"蹿到\"李汝华身旁,搀住其摇摇欲坠的身躯。 \"大伴,你替朕送李部堂出宫。\"朝着司礼监掌印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之后,朱由校关切的声音便是在暖阁内响起。 \"多谢陛下。\" 白发苍苍的老臣勉强行礼谢恩之后,便是在身旁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朝着外间走去。 望着其佝偻的背影,朱由校心中实在是感慨万千。 如今的大明早已千疮百孔,有人对其不闻不问,漠视其逐渐衰退而无动于衷;更有甚者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也有人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对其缝缝补补,试图拯救大明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 ... ... \"陛下,\"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掌印小心翼翼的呼喝声终是在朱由校的耳畔旁响起。 闻声,立于窗柩旁的大明天子缓缓将目光自窗外枯黄落叶收回,转而投向身后的心腹大伴,平日里始终挂在嘴角的淡笑也是随之消失不见。 \"大伴,树欲静而风不止呐..\"迎着王安略显惊忧的眼神,年轻天子轻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 咕噜。 尽管朱由校的话语显得\"含糊其辞\",但作为其心腹大伴的王安却是明白了其言外之意,同时感受到了天子话语中浓浓的不满,眸子中的惊忧之色更甚。 \"陛下,京师勋贵终究不比旁人,\"环顾四周,确定周遭宫娥内侍皆是其亲自筛选的心腹,断然没有\"走漏风声\"的可能之后,司礼监掌印方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还是要慎重呐!\" 尽管他也不清楚京中勋贵为何突然充当\"推手\",大肆宣扬天子整饬腾骧四卫,并一次性为其补齐历年所拖欠的军饷。 但想来无非是为了挑拨天子与寻常士卒之间的矛盾。 \"朕知道。\"轻轻点头过后,朱由校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枯黄落叶。 这世上,总有人不甘\"寂寞\"呐。 第54章 各有图谋(上) 十一月初三,经由内廷\"廷议\",紫禁城中的天子终是同意了户部尚书李汝华所请,自\"内帑\"拨发百万两白银,为九边将士发饷。 消息传出,京师震动。 似忧国忧民者,自是对天子的此番举动\"大加赞赏\",认为此举必然能够极大树立朝廷威信,稳固九边局势。 毕竟这个年头,寻常士卒心中并无太多\"忠义之心\",朝廷能够按时发饷,反倒更容易令他们\"感恩戴德\"。 但同样,也有不少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天子乃是在惺惺作态,收买人心,压根不懂得\"恩威并施\"。 京城好事者,还以军备废弛多年的\"京营\"举例,暗讽天子一叶障目,粉饰太平。 众说纷纭之下,两世为人的朱由校倒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众口难调\"的滋味。 不过外间的流言蜚语没有令朱由校产生半点动摇,反倒是令其心中愈发笃定。 从他继位不久,暗流涌动的京师背后,便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并与他针锋相对。 时至如今,关于这双无形大手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 ... \"公爷,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一年才能从京营中捞几个子,天子为何就一直跟咱们过不去呐。\" 成国公府的正堂内,略有三分醉意的抚宁侯朱国弼借着酒劲,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对于紫禁城中天子的不满。 这段时间以来,宫中御马监提督魏忠贤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借着整饬宫中禁军的由头,几乎将他们勋贵在\"腾骧四卫\"和锦衣卫中的\"占役\"尽数屏退,还连带着追讨了不少欠饷。 虽说这些银两相比较他们勋贵近些年所贪墨的军饷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但明明已经到手的利益,谁又愿意拱手让出。 \"可不是吗,天子动辄便发内帑,拨银百万两犒赏九边军镇的那群泥腿子们,却还惦记咱们这点私房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闻言,正堂内一名同样是有些许醉意的勋贵便是理所当然的附和道,瞧其身上所穿服饰的补子,居然也是世袭罔替的\"侯爵\"。 \"两位,慎言。\"仰头将手中酒盅一饮而尽,并与左手旁的恭顺侯吴汝胤交换了一个眼神,始终默不作声的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会心一笑,打起了圆场。 但瞧其满面春风的模样,显然是对抚宁侯等人的言辞颇为认同。 \"国公,为防夜长梦多,我等终究不能坐以待毙呐。\"面色涨红的抚宁侯朱国弼并没有理会成国公朱纯臣的\"善意\",而是在其略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咄咄逼人\"的怂恿道。 近些时日,他虽然依旧未能查到眼前成国公的\"罪证\",但也从些许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成国公朱纯臣与恭顺侯吴汝胤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勾当。 而且极大可能,这勾当便是这两位世袭罔替的勋贵,利用手中权柄,监守自盗,将京营士卒军需物资暗中售卖至塞外。 \"嗯?\" 原本嘴角噙着些许笑意的成国公朱纯臣听得一向对其\"言听计从\"的抚宁侯朱国弼居然如此言说,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也是深邃起来。 至于另一侧,一直对怀中婢女上下其手的恭顺侯吴汝胤也是猛然挺直腰背,右手不自觉的朝着被其搁置在不远处的兵刃摸去。 他虽然自幼在大明长大,但骨子里仍残存着些许蒙古人的\"血性\"。 事关重大,倘若这抚宁侯朱国弼胆敢\"胡言乱语\",他便会令其血溅当场。 \"没别的,本侯父祖几代人方才攒下了这偌大家业,本侯实在不愿将其拱手让人。\"感受到正堂内骤然变换的气氛,抚宁侯朱国弼的脸上也不由得涌现些许紧张,但仍是梗着脖子,故作镇定的朝着案牍后的朱纯臣说道,根本不多瞧恭顺侯吴汝胤一眼。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对峙片刻,官厅内另一名勋贵虽是察觉到正堂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但仍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打了个酒嗝之后,方才迷迷糊糊的问道。 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恭顺侯吴汝胤暂且不要轻举妄动,成国公朱纯臣意味深长的开口:\"京营乃是我等勋贵存身立命根本,自是要握在我等手中。\" 他虽是不清楚眼前的抚宁侯朱国弼查到了什么,但瞧其\"视死如归\"的模样,显然是对他暗中的\"生意\"有所察觉。 \"愿听国公调遣。\"深吸了一口气,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微微眯起眼睛,同样是意有所指的说道。 呼。 如一阵狂风掠过,原本如冰雪般冷凝的正堂瞬间消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是随之舒缓许多。 \"嘿,我说您老两位,在这说什么呢,听得我云里雾里的?\"不待成国公朱纯臣和抚宁侯朱国弼继续做声,官厅中的临淮侯李弘济便是不满的拍了拍桌子,酒气熏天的嚷嚷道。 酒喝的好好的,怎么话题突然莫名其妙起来了? \"没事,喝你的!\"望着眼前好似不明真相的临淮侯李弘济,上首案牍后的成国公朱纯臣便是微微一笑,随即举起手中酒盅,朝着抚宁侯朱国弼点头示意。 四目相对,二人同时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抚宁侯朱国弼有不愿令天子整饬京营的原因,成国公朱纯臣也有难言的苦衷。 两位各怀鬼胎的勋贵,在眼神交汇的刹那,便是达成了共识。 \"要我说,天子是有点过分了,一边想方设法的从咱们手中夺权,同时还将徐光启那鸟人从通州叫了回来。\" \"本侯估摸着,天子这是打算将腾骧四卫交给徐光启操练了..\"像是没有察觉到朱纯臣及朱国弼二人脸上的异样一般,年过四旬的临淮侯李弘济吧唧了一下嘴,舒服的打了个酒嗝,便是愤愤不平的说道。 \"谁?!\"话音刚落,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二人便是异口同声的惊诧道,稍有平复的心情再度激动了起来。 说起这徐光启,纵然放眼整个大明官场,也是一个十足的\"异类\"。 放着大明的\"佛教\"和\"道教\"不尊,居然信起了所谓的\"天主教\",与一群红发蓝眼的\"鸟人\"打的火热。 除此之外,徐光启放着清贵的\"翰林\"不做,有事没事便跑到城外,与终日背朝黄土的\"庄稼汉\"们同吃同住,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尽管如此\"异类\",但徐光启却是大明朝少有的\"能臣\",对于行伍之道颇有了解。 去年\"萨尔浒之战\"的战报传回京师之后,时任詹事府官员的徐光启便多次上书请求练兵,并在奏本中提出了诸多真知灼见的内容。 正因如此,万历皇帝方才不顾徐光启为人诟病的诸多\"毛病\",力排众议将其擢升为河南道御史,令其于通州练兵。 天子将徐光启召回京师,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近乎于下意识的,在场几位勋贵心底便是冒出此等念头。 第55章 各有图谋(下) \"徐光启啊,还能是谁?\"对于耳畔旁明显尖锐了不少的呼喝声,临淮侯李弘济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唯有其眸子中露出些许狡黠。 追溯历史,他临淮侯一脉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祖上李文忠可是太祖朱元璋的亲外甥,因功被封为\"曹国公\",并准世袭罔替。 在李文忠病逝之后,其子李景隆继承了其爵位,并依旧在洪武朝及建文朝担任要职。 但随着成祖朱棣靖难成功,曾主动打开南京城门投降的曹国公李景隆很快便被\"卸磨杀驴\",被成祖皇帝以\"涉嫌谋反\"的罪名圈禁在家,并废黜其身上一切官职及爵位。 自此,曹国公李文忠的后代便由昔日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沦落为无权无势的庶民,直至嘉靖年间方才被重新授予\"临淮侯\"的爵位。 尽管由无权无势的庶民重新成为世袭罔替的勋贵,但他李弘济的父祖并没有因此满足,反倒是拼命都想要恢复国朝初年的\"曹国公\"爵位。 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之下,恢复\"曹国公\"爵位也逐渐成为了李弘济心底的执念。 只可惜在\"土木堡之战\"过后,大明便是几乎再没有正儿八经的因为\"军功\"封赏过勋贵了。 临淮侯李弘济早已意识到,若是想要恢复\"曹国公\"的爵位,必须得用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手段。 无独有偶,天子整饬腾骧四卫一事,便令他从中看到了些许机会。 \"呵,临淮侯今日怕不是单纯来喝酒的吧?\"在场的成国公朱纯臣及抚宁侯朱国弼均不是蠢人,少许的错愕过后,便是恢复了镇定,意有所指的朝着同样不再装醉的临淮侯李弘济低语道。 \"本侯心中所想,诸位一清二楚。\" \"你我皆有各自的苦衷和图谋。\" \"事成之后,京营军权便尽在尔等手中掌控了,本侯绝不染指半分。\" 直接推翻了眼前的桌案,临淮侯李弘济便是骤然起身,在恭顺侯吴汝胤有些不善的眼神中,居高临下的朝着几人低吼道。 接连两位大明天子殡天已然令他意识到,单靠所谓的\"从龙之功\",根本不可能令他临淮侯一脉重新恢复\"曹国公\"的爵位。 为此,他必须立有更加显赫的\"功绩\",例如率兵勤王,拯救天子于危难之际,才能触碰父祖几代人心心念念的\"国公\"爵位。 听得此话,成国公朱纯臣及抚宁侯朱国弼二人的脸色便是阴沉下来,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恶狠狠的盯着面色如常的临淮侯李弘济。 迄今为止,他们二人虽然不满天子整饬腾骧四卫,并忌惮其日后顺势整饬京营而采取了诸多应对措施,但至多也就是在暗中散播谣言,令天子心怀忌惮罢了。 但依着眼前临淮侯的言外之意,分明是打算逼迫他们冒着事后败露的风险,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暗中蛊惑士卒哗变,将天子置于危难之际。 届时,再由眼前的临淮侯李弘济\"率兵勤王\",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来,天子在惊吓之下,确实有极大可能不敢继续整饬京营,或者不敢亲力亲为,但他们所承担的风险未免有些太大了。 凭什么风险全让他们担了,好处却让眼前这看似道貌岸然,实则偏执疯狂的临淮侯一人给占了。 像是猜到眼前几位勋贵心中所想,临淮侯不待其做声,便是自顾自的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并若有所思的低喃道:\"听说徐光启在通州待了半年多的时间,手底下也招募了两三千兵勇,估摸着这两天就到京师了。\" \"这些兵勇虽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但因为缺少兵刃甲胄的缘故,战力倒是无法于京营中的老卒乃至于勋贵府中的私兵相比。\" 徐光启的名头,在场几位勋贵均是有所耳闻,此时听闻其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内,便是操练了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在场勋贵十分清楚,这数千突如其来的兵勇,对于当下京师暗流涌动的局势意味着什么。 在抚宁侯朱国弼父祖几代人的努力下,其府中在京营的\"占役\"足有数万,更有数量不菲的士卒与侯府沾亲带故。 而恭顺侯吴汝胤因为其出身\"蒙古\"的缘故,于暗中将京营中的蒙古士卒收服,麾下势力同样不容小觑。 正因如此,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方才有底气对天子整饬\"腾骧四卫\"的举动感到不满,并暗中采取各种各样的小手段,阻碍天子日后将矛头对准京营。 而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采取更为\"激进\"的手段,也是自诩靠着麾下势力,就算天子手中握有\"腾骧四卫\",他们也足以在暗中抗衡,从而令天子想要重掌京营的念头付之东流。 但若是天子除了宫中的\"腾骧四卫\"之外,又多了数千经过半年操练的兵勇,那局势对于他们而言,便是急转直下了。 他们府中的私兵,用来耀武扬威或者对付些青皮无赖自是绰绰有余,但对上训练有序的\"官兵\",却是显得有些不太够看了。 \"要我说,这数千兵勇也算不了什么,\"兴许是觉得刚才的言论还不足以令眼前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成国公朱纯臣彻底下定决心,脸上毫无醉意的临淮侯李弘济又自顾自的说道:\"真正的麻烦,还是响应朝廷号召,主动前往辽镇平乱的白杆军和浙兵。\" \"这长途跋涉的,倘若他们走累了,于京师歇歇脚,也在情理之中..\" 在抚宁侯朱国弼及成国公朱纯臣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临淮侯李弘济终是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不管天子日后整饬京营与否,说实话都对他没有太大影响,大不了他就抱着\"临淮侯\"的爵位终老,将恢复\"曹国公\"爵位的执念留给自己的儿子。 但若是任由天子重掌京营军权,眼前的几位勋贵的好日子估摸着也到头了。 于京营\"占役\"最甚的抚宁侯朱国弼自是不用多说,主动补齐历年所贪墨的军饷之后,说不定还能保住身上爵位。 至于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 他虽然不清楚二人为何同样不愿天子整饬京营,但瞧其呼吸急促的模样,估摸着也是由难言之隐,并且这后果肯定比面临着被\"夺爵\"的抚宁侯朱国弼还要严重许多。 咕噜。 不知过了多久,吞咽口水的声音终是于正堂内响起,抚宁侯朱国弼不顾酸疼僵硬的脖颈,下意识瞧向同样目瞪口呆的成国公朱纯臣。 若是依着临淮侯李弘济所说,留给他们二人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第56章 番薯阁老(上) 十一月初五。 天光才刚刚大亮,身着红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一路小跑,踩在湿漉漉的宫砖上,朝着宫门所在的方向跑去。 见状,沿途路过的宫娥内侍赶忙诚惶诚恐的退至宫道两侧,但狐疑的眼神却是不由自主的朝着老太监渐行渐远的背影望去。 王公公虽然为人和善,从不曾刁难他们这些下人,但其终究是司礼监掌印,大明\"内相\",平日行事多以\"沉稳\"的面目示人,似眼下这等急切的模样,却不知所谓何事。 小半柱香过后,在身后内侍气喘吁吁的呼喝中,年过五旬的司礼监掌印终是行至宫门附近,并无视了周遭毕恭毕敬的侍卫,迫不及待的朝着外间打量着。 \"公公,在那边..\"少许,便有胆大的侍卫上前一步,手指着宫门外另一侧方向,小心翼翼的朝着面露急切之色的司礼监掌印说道。 这皇宫大内终究不比京师的茶楼酒肆,可不是寻常百姓有胆量靠近的,故而此时皇城外的行人寥寥无几,兼之老太监脸上的急切表情几乎不加掩饰,一瞧便是为了寻人而来。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这侍卫方才大胆上前搭话。 闻声,心中焦急的司礼监掌印便是下意识抬头望去,果然在侍卫手指的方向发现了一名身材消瘦,身着红袍的官员。 顿时,老太监满是褶皱的脸上便是露出一抹喜色。 \"做的不错。\"匆匆撂下一句话后,老太监便在身后诸多内侍的簇拥下,步履匆匆的朝着不远处正立于皇城脚下的红袍官员而去。 ... ... \"敢问可是徐大人当面?\" 就在徐光启于原地徘徊,脑海中不断思考天子为何突然将自己于通州召回,并且还要单独奏对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一道略显沙哑的呼喝声。 \"下官徐光启。\"待到徐光启意识到刚刚说话之人乃是眼前身着绯袍的老太监之后,便赶忙躬身行礼。 他年少成名,不满二十岁的时候便名闻乡里,并考中秀才,但直到年过四旬,方才得以进士及第,可谓是饱尝人间冷暖,自是不会在这些\"人情世故\"中出现纰漏。 \"徐大人折煞奴婢了..\" 见状,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赶忙侧身躲过,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真挚了许多。 他性格虽是淡然,为人和善,但对于骨子里便\"趾高气扬\",瞧不起他们这些太监的文官,同样尊敬不来。 \"徐大人,可别让陛下久等了,您且随奴婢来..\"简单寒暄了片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在徐光启受宠若惊的眼神中,亲自从前方引路,引领着这位昨日晚间才刚刚抵京的文官,迈进了巍峨的皇城中。 ... 无心欣赏沿途久违的景致,望着眼前司礼监掌印的背影,近些天星夜兼程的徐光启眼眸深处的疑惑之色更甚。 平心而论,他虽是\"翰林\"出身,勉强也可归咎为\"东林党\",但因为信奉天主教以及毫无官架子,终日与农户百姓厮混在一起的缘故,于朝野间的人缘并不算好。 不仅如此,他虽然身上还兼着\"詹事府\"的差事,但与前不久刚刚龙驭宾天的先帝却没有半点\"师生情谊\",不然也不会在通州练兵的时候屡屡碰壁。 想到此事,徐光启便是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脸上也随之涌现了些许愤懑之色。 他好歹也是万历皇帝钦点的\"河南道御史\",奉圣谕练兵,但户部及兵部却一直以各种各样的由头,拖欠军饷及器械,使其招募的数千兵勇,至今未能穿戴齐整。 远远望去,全然没有半点\"官兵\"的样子,反倒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山贼乱匪\"。 如若不是他日前突然接到圣谕,令其回京面圣,只怕饶是其意志坚定,也会在诸多掣肘下心灰意冷,继而辞官回乡。 \"徐大人,咱们这就到了..\"思绪纷飞间,司礼监掌印的低语声重新在徐光启的耳畔旁响起。 抬头一看,只见得一座巍峨宫殿赫然映入眼帘,上书匾额书写\"乾清宫\",瞧上去恢弘大气。 \"有劳王公公。\"微微拱手,朝着身旁太监点头示意过后,徐光启便是自顾自整理起身上凌乱的衣衫,而司礼监掌印也是提着略有些宽大的袖袍,先行向暖阁中的朱由校回禀。 ... ... \"臣詹事府少詹事徐光启,奉旨面圣。\" \"吾皇万岁万万岁。\" 乾清宫暖阁内,得到召见的徐光启跪倒在苏州地毯之上,声音慷慨洪亮。 相比较被万历皇帝临时授予的\"巡按御史\",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方才是其正式的官职。 话音刚落,年轻天子略显激动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徐先生免礼平身。\" \"赐座。\" 闻声,早有准备的司礼监掌印赶忙从随侍宦官的手中接过座椅,亲自将其放置在暖阁中央,示意诚惶诚恐的徐光启落座。 \"谢陛下。\"听闻案牍后年轻天子对于自己的称呼,徐光启心中的紧张稍有缓解,但眸子中的狐疑却是愈发浓郁。 严格来说,他虽是詹事府官员,但却也担不起天子的这句\"先生\",毕竟他可从来没有与眼前略显稚嫩的天子打过交道。 趁着徐光启落座的功夫,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则是满脸激动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甘薯阁老\"。 依着历史上的记载,眼前的徐光启可是这个时代罕见的\"全能型人才\",不仅精通历法,善于理政,并且还会铸炮,对于火器之道颇有心得,培养了大名鼎鼎的火炮专家孙元化。 此外,徐光启还深谙\"食为民生根本\"的道理,一生撰写了多本有关农政的书籍,大力推行播种甘薯,土豆。 徐光启试图凭借着这些亩产远胜于寻常粮食的农作物,挽救大明于水火之间。 单从这个角度考虑,眼前年近六旬,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徐光启,对于大明的重要性,胜过外朝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衮衮诸公们,不知道多少倍。 当然,更令朱由校敬佩的,还是眼前文官的胆识与气节。 据他近些时日通过东厂和锦衣卫所了解,眼前的文官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便主动请缨练兵,并在通州的时候,与招募的兵勇同吃同住,且在朝廷饷银不足的情况下,自掏腰包为士卒发饷。 为此,徐光启已然散尽家财。 此等高风亮节,与京师肆意克扣军饷的勋贵们,形成了强烈对比。 第57章 番薯阁老(下) 半晌。 内心忐忑不安的徐光启见迟迟等不来天子问询,终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打量起案牍后的天子。 四目相对,满脸激动的朱由校方才醒转过来,不由得主动出声:\"朕听说,徐先生于通州练兵的时候,还不忘耕种番薯?\" 此话一出,徐光启脸上的表情便是一僵,心道天子这是在责备他\"玩物丧志\"吗? 顾不得多想,徐光启赶忙拱手,为自己拱手辩解:\"敢叫陛下知晓,微臣为了练兵已然散尽家财,种植番薯也只是为了糊口,不得已而为之..\" 番薯这东西早在万历年间便曾传入大明,虽然亩产远胜于寻常农作物,但因为其口感相比较传统粟米略有不足,兼之大量服用也会导致胀气等缘故,始终未曾在民间得以大面积耕种。 不过对于将全部家财用以练兵的徐光启来说,物美价廉的\"番薯\"倒是其最佳选择。 瞧徐光启略显急切的模样,朱由校便大概猜到其心中所想,知晓眼前这位老先生怕是误会了什么,故而含笑开口:\"先生不要误会,朕没有别的意思。\" 旋即,不待徐光启心弦放松,年轻天子便是紧接着追问道:\"敢问先生,这番薯收成可好?\" 本以为是君臣间的\"调侃\",却不曾想案牍后的天子竟然问的如此细致,徐光启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看样子,天子对于这\"农耕\"一事还颇为上心。 \"收成应当数倍于寻常稻米..\"迎着天子殷切的眼神,老成持重的徐光启没有半点犹豫,便是拱手答道。 哗! 话音刚落,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便是哗然一片,平日里循规蹈矩的宫娥内侍皆是瞠目结舌,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就连司礼监掌印也是目瞪口呆,眼巴巴的望着身材瘦弱的徐光启。 皇宫里的宫娥内侍大多出身贫寒,走投无路之下,这才进入皇宫\"苟且\",故而他们十分清楚,这番薯收成数倍于寻常稻米意味着什么。 倘若昔日他们家中种有这所谓的\"番薯\",或许他们的亲人便不会因为饥饿而死,他们也不用挥刀自宫,一边忍受身体上的残疾,一边在宫中提心吊胆的度日。 无视了角落处急促的呼吸声,年轻天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但仍不忘\"咄咄逼人\"的追问:\"民间可有耕种?\" 随着话题愈发深入,徐光启也渐渐意识到眼前天子不似玩笑,接下来的奏对或许便是对他的\"考究\"。 思索片刻,徐光启拱手正色道:\"启禀陛下,番薯等物虽是产量不菲,但仅在福建,广东等地多有耕种。\" \"至于北方,却是少有人愿意耕种..\" 提及此事,徐光启的老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无奈之色,这些年他虽然不遗余力的于北方推广\"番薯\",但受限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却是收效甚微。 反倒是南方沿海省份,听说种植番薯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这是为何?!\"闻言,朱由校便是一愣,他自是知晓这所谓的\"番薯\"本就是由东南沿海商人自海外传回大明,当地百姓有所种植也在情理之中。 但北方为何却无人愿意耕种? \"启禀陛下,南方气候适宜,且雨水颇多,本就适合耕种粮食...\"半晌过后,徐光启无奈且疲惫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响起,但瞧其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见状,案牍后的朱由校赶忙点头示意:\"徐先生大可直言不讳,不必心怀顾忌。\"若是能够在大明广泛种植\"番薯\",或许困扰大明许久的粮食危机便可以顺利解决。 \"除了自然条件之外,还有便是这番薯因为产量过大,导致价格低廉,因此也就卖不上价..\" 在朱由校不解的眼神中,精明干练的徐光启突然说出一番听上去自相矛盾的话语,让人云里雾里。 见身旁天子好似仍然没有意识到其中关键,已是反应过来的司礼监掌印便是轻咳一声,小心翼翼的低语道:\"陛下,一条鞭法..\" 轰!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低语,年轻天子终是恍然大悟,意识到民间百姓不愿意耕种这\"番薯\"的原因所在。 自万历年间,由内阁首辅张居正主持变法之后,朝廷便将原本针对于民间百姓的农税变成了只收钱,不收粮,俗称一条鞭法。 此举虽是在一定程度上,减免了贪官污吏从中贪墨的可能,并为百姓带来了便利,提高了朝廷的税收,但对于价格低廉的\"番薯\"而言,却是犹如枷锁。 毕竟番薯本就不似粟米,北方百姓食之不惯,兼之其价格低廉,无法变现交税的缘故,民间百姓种植的热情自是不高。 如今市面上所见的\"番薯\",大多都是衣食无忧的富绅豪商或者官员,为了偶尔改善口味,示意家中租户所种。 \"不提其他,还请徐先生如实告知,这番薯在北方,能否耕种?!\"只片刻,朱由校的面色便是恢复如常,转而殷切的盯着眼前文官。 朝廷赋税一事,他早晚能够寻到解决的办法,但若是番薯受限于自然条件,无法于北方耕种,那才是真正无解的难题。 \"臣近些时日于通州练兵时,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倒是积累了不少经验,也寻了些办法。\" \"若是陛下支持,微臣愿意一试。\" 此时的徐光启已然意识到天子突然将他从通州召回,或许并不是像外间传闻那般,瞧上了他\"练兵\"的本事,而是因为这平平无奇的\"番薯\"。 \"好好好,徐先生有大才!\" 听闻眼前的徐光启能够解决耕种番薯所面临的自然难题,案牍后的朱由校顿时眉开眼笑,只觉压在自己心头上多日的巨石也是松动了不少。 虽然继位不过两月有余,但他却深感肩上扛着的\"两京十三省\"有多么沉重,实在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朕待会便跟内阁知会一声,暂且委屈徐先生一段时日,先任工部郎中?\"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朱由校脸上的笑容稍缓,随即便有些愧疚的朝着眼前老臣说道。 詹事府的差事虽是\"清贵\",但眼前老臣却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官员,至于工部郎中,却只是五品官职。 \"陛下鸿恩!\"反应过来的徐光启赶忙躬身行礼,清瘦的老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喜色。 这六部可是朝廷中枢,权势比素有\"清水衙门\"之称的翰林院不知强上多少,更何况瞧天子这情深意切的架势,摆明是打算日后对其予以重用,他又怎会有半点不满?! \"朝廷赋税乃是国家支柱,朕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朕的皇庄,却是朕说的算..\"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伴,将魏忠贤给朕叫过来!\" 御马监提督,除了掌握宫中禁军之外,还能掌管天下各地草场,皇庄以及由专人经营的\"皇店\"。 朱由校若是想在皇庄耕种\"番薯\",谁也不会有半点意见。 \"慢着,\"及至司礼监掌印的背影即将消失不见,年轻天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将其唤住,随即便扭头看向眼前的文官,询问道:\"徐先生,朕听手底下的人说,徐先生于通州练兵的时候,麾下招募了数千兵勇?\" 听得此话,正不知何时开口的徐光启不由得如释重负,赶忙拱手称是:\"陛下英明,微臣虽是练兵无果,但终招募有两千余兵勇,却不知如何安置。\" 他在通州半年有余,虽然受限于各种各样的条件,未能筹措到应有的军饷及器械,但这些兵勇终究经过一段时日的操练,若是就此放弃,令其回归乡里,实在是可惜了... \"编入京营!\"没有丝毫的犹豫,年轻天子便是有些兴奋的呼喝道。 不愧是\"大明之光\",这数千突如其来的兵勇,倒是给了他\"未雨绸缪\"的机会。 \"遵旨。\" ... ... 光启宽仁果毅,淡泊逢好,尝曰:\"富国必以本业,强国必以正兵。\" <<明史·徐光启传>> 第58章 满桂(上) 次日清晨。 因为早些时候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些许寒意,青石砖板的街道上也是湿漉漉的。 距离京师约莫半个时辰脚程的西山脚下,隔着老远倒是能瞧见几面颓色的明黄色军旗于空中摇曳,但偌大的校场中却是没有几个人影,更听不见士卒操练的声音。 早在建国之初,太祖朱元璋便是正式设立京师大营,其中包括三千营及五军营,后又添设\"神机营\"。 京师三大营作为帝国最为精锐的军队,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更是由大明天子亲自掌握的\"亲军\"。 只可惜在\"土木堡之战\"中,因为\"瓦剌留学生\"的乾纲独断,如日中天的\"京营\"遭受到了灭顶之灾,十数万大明精锐损伤殆尽。 此后,朝廷虽然下旨重建京营,但却再难以恢复往日的规模,负责拱卫皇城的京营也渐渐沦为了京中\"勋贵\"中饱私囊的工具。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因不满朝廷于边境的\"互市\",遂亲率大军,扣边犯境,以至于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 在俺答汗退兵之后,终日躲在深宫中修仙问道的嘉靖皇帝便是亲自下旨,将\"三千营\"改名为神枢营,并将京营中为数不多的精锐老卒尽数编入其中,试图令京营\"起死回生\"。 此后,神枢营制度几经变更,但大多沿袭嘉靖年间的旧例,只可惜如今的神枢营在经过短暂的\"回光返照\"之后.. \"只剩个空壳喽..\"营地外,身着甲胄的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轻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低喃道。 依着嘉靖年间的旧例,他麾下的神枢营左掖应有在册兵丁六千人,可实际上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人。 而这,已然算是他\"兢兢业业\"的结果了。 他是宣府人氏,祖籍山东兖州,虽然早在青年时期便投身行伍,更在十余年的戎马生涯中斩获不少功勋,与蒙古鞑子和建奴均是打过不少交道。 但因其性格执拗,不愿阿附上官的缘故,始终未得重用,年近三十,才刚刚当上一名小旗。 不过终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萨尔浒之战\"惨败过后,辽东经略杨镐于狱中向朝廷\"举荐\"低级军将,其中便包括他满桂。 靠着这层关系,他方才由喜峰口参将,调任神枢营左掖武臣,名义上也算是\"天子亲军\"了。 昨日傍晚时分,被营中其余将官所排挤的他接到通知,要求他于今日\"接收\"数千由通州而来的兵勇。 军中好事者在知晓此事之后,皆是嗤笑不已,准备瞧满桂的笑话。 毕竟京营贪腐成风,上至世袭罔替的勋贵老爷,下至平平无奇的\"小旗\",凡是手中有些许权利的,皆是竭尽所能的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唯独这身材魁梧的\"满桂\"是个异类,任由上官\"威逼利诱\"却始终恪守其身,说什么也不肯克扣麾下士卒军饷。 但如今,满桂麾下平白多了数千张嘴,倒要瞧瞧他日后该如何自处。 ... ... \"将主,人到了..\"就在满桂忧心忡忡,琢磨着日后该如何解决麾下士卒军饷的时候,便听得亲兵的低语声从耳畔旁响起。 抬头望去,只见得一名身着绯袍的文官,正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大步而行。 不敢多想,身着甲胄的满桂赶忙快走两步,主动迎了上去并拱手行礼:\"敢问可是徐光启大人当面。\" \"卑职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见过大人。\" 被几名内侍所簇拥的文官自然便是昨日于乾清宫暖阁面圣的徐光启,见眼前武将向自己行礼,倒也没有拿大,赶忙拱手还礼:\"满将军客气了。\" \"卑职不敢。\"闻声,满桂面上不显,但心中却不免对眼前文官平添了些许好感。 自土木堡之战过后,大明便渐渐如前宋一般,有了\"文贵武轻\"的趋势,更别提自己不过是正五品的武将,地位远不如眼前文官。 \"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正当满桂打算与眼前文官简单寒暄几句,侧面打听\"兵勇\"的情况的时候,便听得一道略有些狐疑的声音在空地上响起。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在几名内侍身后,赫然走出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虽然身着常服,但其沙哑的声音及面白无须的样貌,却是间接道出了其身份。 自知此人极有可能便是宫中大裆的满桂不敢怠慢,赶忙欠了欠身,表示尊敬。 而一旁的徐光启此时也反应过来,主动介绍道:\"这位便是御马监提督魏公公。\" 御马监提督!天子心腹! 顷刻间,满桂的心中便是冒出此等念头,但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慢,抱拳行礼:\"卑职见过魏公公。\"其身后的亲兵校尉,也是有模有样的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 \"没想到本来就是由满将军接收徐大人所练兵丁,倒是省去咱家不少功夫。\"出乎满桂的预料,眼前的天子心腹居然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倨傲\",反倒是亲切的朝其点了点头,令他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徐大人,咱家还要赶回宫中向天子回禀,就不陪您了。\"没有在意眼前武将脸上的异样,身着常服的御马监提督魏忠贤赶忙自脸上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朝着眼前文官热切道。 他虽然昨日才刚刚在乾清宫暖阁,与眼前的文官初次见面,但却十分清楚眼前文官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 毕竟,除却方从哲及刘一璟两位阁臣外,又有几人能被天子尊称一声\"先生\"? 并且陪伴在朱由校身旁多年的他,一瞧便知晓天子对于这徐光启的尊敬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惺惺作态。 \"魏公公客气了。\"闻言,身着红袍的徐光启便是微微欠身,向这位天子心腹表达了尊敬,在场的士卒们也是纷纷躬身相送。 但令神枢营武将满桂怎么都没有料到的是,于宫中权势仅次于司礼监掌印的魏忠贤居然在转身离开之前,再一次向其点头示意。 近乎于下意识的,身材魁梧的满桂便是打了个寒颤,这来自一名太监的\"善意\"实在是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第59章 满桂(下) 也许是心思并不在此,身着红袍的徐光启并没有察觉到身旁武将脸上的异样,只是怔怔盯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发呆。 见状,神枢营武臣满桂也不敢打扰,只是朝着身后几名校尉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先行去营外点验士卒。 不多时的功夫,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偌大的校场中随即便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呼喝声。 听得这般动静,于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满桂也不禁微微有些诧异,他本来并没有对徐光启带来的数千\"乡勇\"报以太大希望。 毕竟大明朝的文官,有一个算一个,除却被临危受命的辽东经略以及寥寥几名干臣外,又有几人是\"知兵\"的。 既不知兵,又谈何练兵? 可是单听校场中传来的动静,似乎还不错? \"都是些通州本地的淳朴百姓,还望满将军日后善待这些儿郎..\"此时的徐光启也在校场中传出的喊杀声中恢复思绪,一脸认真的朝着身旁的武将拱手道。 \"还请大人放心。\"闻声,满桂便是不由自主的挺直腰背,点头正色道,心中对于徐光启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望着眼前武将信誓旦旦的模样,徐光启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便含笑不语,微微摇头。 倒是他想多了,眼前这身材魁梧的汉子,可是天子指名道姓的武将,自是不会干出克扣军饷,欺压袍泽的荒唐事。 \"啧..\"满桂性格虽是火爆,但却也察觉到了眼前文官的欲言又止,再联想到刚刚御马监提督无故对其释放的\"善意\",心中不解更甚。 深吸了一口气,满桂也不顾与眼前的徐光启文武殊途,且此前毫不相识,壮着胆子轻呼道:\"徐大人..\" \"满将军有事?\"正打算重新于脑海中默默梳理这两日经历的徐光启闻声便是扭头朝着身旁的武将看去。 \"卑职冒昧,\"先是抱拳行礼过后,满桂终是忍不住问道:\"还请大人为卑职解惑,刚刚御马监魏公公是何意思?\" \"什么叫本来就由卑职接收..\"一边观察着眼前文官的表情,满桂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听得此话,身着红袍的徐光启也意识到其中好似存在着些许\"误会\",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桂之后,方才在武将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解释道:\"刚刚本官离宫之前,天子再三叮嘱,要将本官手中的兵勇交到满将军手中...\" \"魏公公亲自至此,也是怕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天子? 待听完徐光启的解释之后,一向在生死面前都能淡然处之的满桂罕见的失态,哆哆嗦嗦的望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他满桂何德何能,居然能够上达天听,被天子亲自过问? 可是震惊之余,满桂心中也满是疑惑,他虽然自诩在军中兢兢业业,颇得麾下士卒拥戴,但他终究不过是正五品的左掖武臣,天子又从何处知晓的他这位\"无名小卒\"? \"满将军用心做事就是。\" \"天子必不会亏待我等。\"见身旁武将激动的心情稍有平复,徐光启便是善解人意的\"宽慰\"道,其心中也渐渐有了些许明悟, 虽然不清楚紫禁城中的天子为何会\"偏爱\"眼前这面色黝黑的魁梧壮汉,但从眼下的形势来瞧,这满桂只怕也会和自己一样,成为天子心腹。 想到这里,徐光启的老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激动之色。 说实话,这\"圣眷\"确实来的莫名其妙,昨日于暖阁的奏对结束之后,刚刚的魏公公便是亲自陪他去了趟御马监,商议来年于皇庄耕种番薯一事。 除此之外,天子竟是还隐隐流露出令自己掌管\"军器局\"的,全权负责为大明研制火器的意愿。 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和倚重,实在是令他感激涕零,昨日回到临时下榻的住所后,激动的他几乎一宿未睡。 刚刚在来的路上,听魏公公的言外之意,或许天子还会专门在京师为其赐下一座宅子。 虽然前后相处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但他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天子对他的尊敬之情。 待会与眼前的武将交接完毕之后,他便要第一时间赶回城中,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商议派专人赶往香山澳,采买火炮的事宜。 ... 不知过了多久,在原地陷入沉思的一文一武终是被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所惊醒。 抬眼望去,只见得负责点验士卒的几名校尉已然回返,但瞧其脸色却是隐隐有些不太自然。 见状,不知所以然的满桂不由得微微有些不满,他性格向来火爆,最是不喜麾下士卒扭捏,故而不满道:\"赶紧说,什么事!\" 话刚出口,满桂的瞳孔便是一缩,他猛然意识到校场中的士卒乃是身旁文官一手操练的。 心直口快之下,自己也没有多想,没有考虑到徐光启在场,估摸着眼前几名心腹如此扭捏的样子,也是考虑到徐光启的面子。 不待满桂出言\"着补\",便见得几名校尉在对视一眼过后,便是异口同声的拱手道:\"启禀将主,通州兵实到两千有余,除却身无甲胄兵刃之外,行伍军阵操练的倒是有模有样...\" \"有模有样?\"下意识的重复过后,满桂的黑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不敢置信之色,倒是身旁的徐光启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己也清楚,相比较\"练兵\",其实自己更为擅长\"种地\",甚至就连铸炮也颇有心得。 唯独这\"练兵\"是对着兵书\"照本宣科\",心中着实没有半点底气。 可不同于有些\"心虚\"的徐光启,此时的满桂却深知自己心腹口中的\"有模有样\"意味着什么。 因为京营废弛,士卒疏于操练的缘故,由其亲自率领的两千余士卒,估摸着便是整个京师大营最为精锐的存在。 正因如此,自己手底下的心腹们可是眼高于顶,向来瞧不起营中终日里仗着上官庇护,或许勋贵沾亲带故的游兵散勇们。 这些由眼前文官一手操练出来的通州兵,能够当的上一句\"有模有样\",已然足以人另眼旁观了。 \"满将军,\"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徐光启赶忙挑起话题,扬声道:\"陛下知晓京营军饷有限,日后会专门从内帑拨饷,为军中将士所用。\" 言罢,不待满桂及在场的几位校尉有所反应,徐光启便是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的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满将军已是简在帝心,切莫误了陛下的差事。\" 说完后,徐光启便是踮起脚,轻轻拍了拍眼前武将的臂膀,随即在周遭将士敬畏的眼神中快步离去。 天子对他委以重任,他自然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他还要尽快将采买火炮的事定下来。 毕竟这眼瞅着就要入冬了,明年开春之后,建奴是必定来犯的。 \"将主..\" 及至徐光启走远之后,终是有校尉反应了过来,其兴奋又压抑的低吼声也在此间空地上响起。 刚刚徐光启的声音虽是轻微的,但却没有瞒过他们的耳朵。 自家将主简在帝心,这是泼天的富贵呐! \"告诉手底下的兄弟们,校场集合。\" \"操练!\" 缓缓将目光自紫禁城的方向收回,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的满桂便是大声嚷嚷道。 此时他只觉体内的血液好似在燃烧一般,脑海中不断有声音在重复:皇恩浩荡! ... ... 满桂,蒙古人,幼入中国,家宣府。稍长,便骑射。 <<罪惟录>> 第60章 天子羽林 十一月初八。 深秋的太液池波光粼粼,池水中倒映着周遭宫殿的影子,配合着周遭枯黄的落叶,倒是有些萧瑟落寞之感。 但在西苑深处的校场中,曾经名存实亡的\"腾骧四卫\"却是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机\"。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 不多时的功夫,地动山摇的呼喝声便席卷着军阵移动卷起的烟尘,打破了校场中的宁静。 近些时日刚刚修缮完成的高台上,大明天子朱由校身着甲胄,腰间配着长剑,面带赞赏的盯着校场中表情亢奋的数千士卒。 相比较其继位之初,军中的老弱病残均是在发放足够路费之后清退,余下疏于操练的兵丁也被遣散,仅留下少许正直朴实的兵丁。 为了填补这些游兵散勇的空缺,经由朱由校允准,御马监提督魏忠贤陆陆续续从周边几个府县招募了数千良家子,编入\"腾骧四卫\"。 在朱由校的支持下,这些新编入伍的士卒们甲胄齐全,精神面貌也比刚刚入伍时的\"面黄肌瘦\"强上数倍不止,举手投足间也颇有些气势。 约莫两炷香过后,在校场中诸多校尉的高声厉呵下,校场中凌乱的脚步声渐渐停滞,诸多气喘吁吁的士卒们眼神狂热的望向高台上的天子。 \"尔等为天子亲军!\" \"朕以尔等为荣!\" 在校场中数千张狂热面孔的注视下,同样是情难自抑的大明天子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并将其举过头顶,逆着刺眼的阳光,用尽全身力气的咆哮着。 听得此话,在高台上陪同朱由校一同演武的几位军将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激动之色,其魁梧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粗重的喘息声中,御马监提督魏忠贤最先反应过来,朝着脚下的校场嘶吼道:\"天子以尔等为荣!\" 闻声,只觉心中一腔热血上涌的将校们终是反应了过来,同样是异口同声的重复道:\"天子以尔等为荣!\" 哗! 原本在校尉约束下,已是渐渐安静下来的军阵如狂风掠过,瞬间便嘈杂起来,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也是随之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 演武结束之后,大明天子朱由校在诸多内侍及将校的簇拥下,行至一座距离校场不远,但废弃多年,近些时日才刚刚被修缮打扫的庭院内。 为了方便军中诸将在此议事,院内的正堂内除了摆放有沙盘,还悬挂着一张大明的疆域图。 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舆图上有几处用红笔重点标注的地方,其中尤以位于舆图右侧的\"奴儿干都司\"最为明显。 轻轻摆手,示意眼前诸将自行落座,大明天子便是含笑开口,问向坐在下首左侧首位的武将:\"满将军,觉得刚刚的儿郎如何?\" 闻声,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便是骤然起身,不假思索的拱手道:\"启禀陛下,刚刚那些儿郎行伍操练虽然有些青涩,但已然颇具成效。\" \"料想假以时日,那些儿郎定然不会辜负天子亲军的名号。\"言罢,身材魁梧的满桂便是重重点头,神情很是认真。 刚刚校场中的数千士卒虽然尚无法与其麾下的精锐老卒相提并论,但考虑到距离其入伍不过刚刚两个多月的时间,已然十分不易。 听得此话,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更甚,扭头看向右侧武将,颔首道:\"黄将军练兵有方。\" 话音刚落,被朱由校称为\"黄将军\"的武将便是骤然起身,不卑不亢的抱拳回禀:\"陛下言重,卑职本分!\"其黝黑的脸颊上,也涌现些许激动。 黄得功,辽东开原卫人,因亲眼目睹建奴于辽东烧杀劫掠,愤而从军,后因作战勇敢,得到上官赏识,被调回京师听命。 两个月前,御马监掌印魏忠贤奉圣谕整饬腾骧四卫,并授意由他统领,全权负责练兵一事。 轻轻点头,朱由校将目光重新投向满脸激动的神枢营武臣满桂,涩声道:\"满将军,这京营情况真的萎靡不堪?\" 虽说他对于京营军备废弛的情况早有耳闻,但满桂亲口向其描述的情况,仍是令他目瞪口呆。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隐去眉眼间的激动和喜色,身材高大的满桂拱手道:\"不敢欺瞒陛下,算上前日徐大人交付于卑职的通州兵,卑职手中方才有五千余兵丁,距离六千兵额,仍有不足。\" \"至于其余营头的士卒,相比较兵册上的编额,怕是连三成都凑不出来...\" 京营废弛乃是人尽皆知之事,遑论在场武将皆是军中老人,对于满桂这般听上去\"匪夷所思\"的言论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 但天子时隔两月有余,突然驾临豹房官兵,并单独召见他们这些军将,莫不是真要如传闻中一般,打算整饬京营了? 想到这里,在场几位武将便是多多少少露出了些许异色,似是想要\"劝谏\"天子。 毕竟自成化皇帝开始,历任大明天子登基之后,都有整饬京营的习惯,可除却正德皇帝之外,又有哪位又成功了? 即便整饬京营成功,曾经亲自领兵上阵厮杀的正德皇帝也在一场莫名其妙的\"落水\"过后,无子而终。 说来讽刺,沉迷修仙的嘉靖皇帝和因为\"国本之争\"导致躲在深宫中不问政事的万历皇帝反倒是分别御极四十余年,寿终正寝。 \"陛下,三思而后行呐。\"良久的沉默过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颤颤巍巍的声音于正堂内缓缓响起。 在场众人皆为天子心腹,他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顾忌,兼之他终日陪伴在朱由校身旁,自是清楚其心中所想。 可京中勋贵不比各地被朝廷当做\"养猪\"一般圈禁的宗室藩王,他们于京师传承两百余年,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且手中握有兵权。 稍有不慎,便会导致一连串的恶果。 \"大伴,时不待我呐。\" 在周遭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年轻天子一声轻叹过后,发出了一句令众人有些摸不到头脑的感叹。 若是他所料不差,待到明年开春过后,休养多时的建奴便会迫切露出爪牙,重新于辽东掀起战事。 到了那时,他再想要整饬京营,定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麻烦,说不定便会对边镇产生不可挽回的影响。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此话虽然有些偏颇,但在朱由校看来,却是不无道理。 唯有手中握有足够兵权,他才能杜绝各地将门\"拥兵自重\"的情况,并保证政令和朝廷法度井然有序的运行。 众人说话间,窗外的光线突然阴暗下来,使得在场众人的心情愈发沉重。 乌云蔽日,大雨将至。 第61章 京营(上) 十一月初十,易出行。 辰时刚过,身着甲胄的大明天子便在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身骑高头大马,于西华门而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位于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而去。 昨日晌午时分,紫禁城中传出消息:继位两月有余的天子,终是要承袭惯例,驾临京营,检阅军队。 兴许是前几日刚刚从神枢营武官满桂口中得知了\"京营\"现状,锦衣卫指挥使及御马监掌印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不时便眼神交错,低语几句。 这京营可不比驻扎在豹房中的\"腾骧四卫\",自\"土木堡之战\"过后便一蹶不振,沦为了勋贵敛财的工具,早已是败絮其中。 昔日嘉靖皇帝在\"庚戌之变\"过后,虽是知耻而后勇,试图励精图治,重振京营,但受限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仍是不了了之,使得京营废弛的情况进一步加剧。 想到这里,心中知晓朱由校真正图谋的御马监掌印便是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满是褶皱的老脸上露出了一抹惊忧之色。 依着他对京中勋贵的了解,就凭其视财如命的性子,定然不会甘心将兵权拱手让出。 倘若逼得狠了,难保这些勋贵们在狗急跳墙之下,做出某些疯狂的举动。 天子近些时日的动作,还是有些着急了。 .. .. 西山脚下的校场外,早已得到通知的勋贵们已是在此等候多时,只不过除却英国公张维贤,泰宁侯陈良弼,惠安伯张庆臻等少数几人外,余下勋贵的脸色均是有些不太好看,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不绝于耳。 倘若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站在人群深处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不知是不是有些着凉,其魁梧的身躯竟在微微颤抖着,保养极好的面容上也充斥着若有若无的愤恨。 \"世伯,您身体不适,向宫中告个假就是了,何必要来受这份罪,天子又不会怪罪您老人家..\" 见得身体一向不好的泰宁侯陈良弼突然轻咳不止,心思通达的临淮侯李弘济便是蹑手蹑脚的凑上前去,故作关心的说道。 万历年间,英国公张维贤因自感精力不济,主动辞去其身上\"京营总督\"的差事后,便是由泰宁侯陈良弼代掌京营。 闻声,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勋贵们均是缓缓停住了交谈,朝着满脸病容的陈良弼说道:\"说的是呐,侯爷您老人家上了岁数,待在府中休养就是了..\" \"身体为主呐世伯。\" \"天子也真是的,这天寒地冻的,非要折腾咱们...\"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关切声和问候声不绝于耳。 \"咳咳,让诸位见笑了..\" \"老喽,不中用了。\" 强忍住喉咙深处传来的痒意,满脸倦容的泰宁侯陈良弼朝着四周神色各异的勋贵们点了点头,面色涨红的自嘲道,并没有理会人群中似无心的\"挑拨\"。 以他的城府,自是知晓刚刚的关切和问候,可没有几句是诚心实意的,无外乎是这些人精们想趁机挑拨,令自己对天子产生些许不满。 毕竟因为天子要驾临京营检阅军队的缘故,在场勋贵皆是被迫穿戴起沉重的甲胄。 或许对于寻常士卒来说,能够拥有一副属于自己的甲胄,乃是其梦寐以求之事。 但对于自幼锦衣玉食的勋贵而言,身上沉甸甸的甲胄无异于极大的负担,令人叫苦不迭。 \"哎,天子年富力强,不懂得我等苦衷也就罢了,偏偏还想一出是一出。\" \"视察行伍可是大事,哪有临时起意的,至少也要提前几天通知我等才是。\" 见泰宁侯陈良弼\"不上当\",临淮侯李弘济便在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但面上却依旧不显,暗中调动着周遭勋贵的情绪。 此话一出,在场的勋贵先是一滞,随即便是默默点头,一股不满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在他们这些人的\"运筹帷幄\"之下,兵册四十余万的京营早已是\"败絮其中\",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下几万人。 倘若天子提前几天通知检阅京营,他们也好有应对的时间,无论是临时招募些青壮撑撑场面,亦或者将分布在城外农庄的\"家丁\"召回,多少也能应付过去。 毕竟在过去的百余年间,他们的父祖便是这般\"搪塞\"天子的。 但天子\"临时起意\",却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能临时从市井中寻了些青皮无赖滥竽充数。 眼见得周遭勋贵均是面露不忿,情绪也逐渐高涨,始终默不作声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深深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临淮侯李弘济。 这临淮侯一脉于嘉靖年间才刚刚复爵,于京营染指的兵权极其有限,远远无法与\"财大气粗\"的抚宁侯朱国弼等人相比。 但这临淮侯李弘济,为何突然开始上蹿下跳了? \"我大明向来有新君继位,便视察京营的习惯。\" \"料想天子此次也是例行公事,没什么打紧的,诸位不必紧张。\" 眼见得此间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地位超然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说道,但其余光却是上下打量着人群深处的抚宁侯朱国弼。 昔日听闻天子整饬腾骧四卫后,京中勋贵中当数抚宁侯的反应最为激烈,生怕天子将矛头对准京营。 但今日,抚宁侯朱国弼为何却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反应? \"公爷说的是..\" 兴许是张维贤的\"宽慰\"起了作用,亦或者是有恃无恐,诸多勋贵脸上的不满和愤懑渐渐消失,但眼眸深处却依旧充斥着警惕。 不管怎么说,天子视察京营,终究是一个不小的隐患,心照不宣之下,诸位勋贵只觉如鲠在喉。 \"来了..\" 小半柱香过后,便有眼尖的勋贵远远瞧见远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道黑影,并伴有若有若无的震动感。 见状,在场众人便是默默调整着站位,还有人从地上捡起刚刚拆卸的头盔,并手忙脚乱的将其重新穿戴。 \"天子驾到!\" 不多时的功夫,在数十名锦衣卫缇骑簇拥下,大明天子朱由校便是纵马行至近前,并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在场勋贵。 \"参见陛下。\"顾不得惊叹天子何时学会的马上功夫,在场勋贵便在英国公张维贤的率领下,躬身见礼。 但不知是不是地形空旷的缘故,本应整齐划一的山呼声却是显得\"有气无力\",使得朱由校身后的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掌印两位大裆皱眉不已,眼眸中充斥着不满。 \"诸位卿家免礼。\"轻轻点头示意过后,身着甲胄的年轻天子便是翻身下马,丝毫没有在意眼前勋贵的\"失礼\"。 \"陛下,请。\"简单寒暄了几句后,英国公张维贤便是一指众人身后的校场,率先引领着年轻天子朝着里间而去,身旁还跟着泰宁侯陈良弼,惠安伯张庆臻等几名勋贵。 从始至终,年轻天子都没有在余下勋贵的身上停留。 兴许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临淮侯李弘济不由得嗤笑一声,讥讽道:\"幸进佞臣!\" 大明的天子都忘了,他们临淮侯一脉,方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临淮侯,当心祸从口出。\"几个呼吸过后,终是有勋贵反应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其臂膀之后,便是大步朝着里间的校场而去。 他虽然也对天子突然整饬京营的行为和刚刚的\"冷落\"感到不满,但也不至于如此\"愤愤不平\"。 见状,余下愣在原地的勋贵们也是纷纷迈步,略过面色隐晦不定的李弘济,朝着远处天子的背影追去。 倒是有几名与临淮侯李弘济交好的勋贵,在其身边短暂停留,并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临淮侯,谨言慎行呐。\"但其离去的脚步,依旧急促。 就在临淮侯李弘济已然逐渐平复好心情,准备迈步朝着校场而去的时候,便觉得一双强而有力的右手突然拍了拍其臂膀。 \"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回头望去,成国公朱纯臣,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三位\"盟友\",赫然立于其身后。 第62章 京营(下) 明朝初年,京师大营先后隶属于大都督府及五军都督府,在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勋,乃是大明最为精锐的军队。 因为京营身负拱卫皇城的重任,其在西山脚下的营地前后延绵十余里不止,中间的校场更是号称可以容纳二十余万京营将士同时操练。 在英国公等人的陪同下,大明天子缓缓穿过戒备森严的箭楼哨位,终是行至周遭旌旗烈烈的校场。 相比较朱由校初次驾临豹房时,临时用碎石夯土搭建而成的高台,京营校场中的\"观武台\"虽然满是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但终究没有被废弃。 深吸一口气,简单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之后,朱由校便在司礼监掌印的搀扶下,缓缓登上高台,将偌大的校场尽收眼底。 俗话说,人到一万,无边无沿。 此时立于校场中,密密麻麻如蚁群般的士卒何止数万,虽然在阵中校尉的约束下默不作声,但朱由校仍觉得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见状,略微落后朱由校半个身位的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便是面露关切之色,而司礼监掌印早就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轻轻搀住朱由校的腰背。 十余万人带来的冲击感,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适应的。 \"朕无碍。\"轻轻摆了摆手,呼吸趋近平稳的朱由校便在身后勋贵窸窸窣窣的私语中行至高台中央,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脚下的军阵。 见状,人群中的抚宁侯朱国弼瞳孔不由得为之一缩,他本以为自幼养育深宫中的天子初次见识此等阵仗定然会手脚发软,却不曾这么快便恢复如常。 还好他早有准备。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之后,抚宁侯朱国弼便是不动声色的朝着立于阶梯处的校尉们比划了一个手势。 对于抚宁侯手上的小动作,与其并肩而立的成国公朱纯臣自是瞧得一清二楚,其淡然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杀!\" \"杀!\" \"杀!\" 不多时的功夫,就在年轻天子还在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场中军阵的时候,便听得校场中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喊杀声。 顷刻间,于空中盘旋的几只飞鸟便哀鸣一声,随即振臂远飞,而高台上的几名内侍也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脸色苍白无比。 \"陛下!\" 反应过来的王安等人也是惊呼一声,赶忙搀住同样是明显吓了一跳的年轻天子。 至于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等老臣,则是将愤怒的眼神投向身后的勋贵们。 刚刚校场中的\"动静\",定然是这些勋贵的手笔。 \"朕无碍。\"受惊之后的朱由校脸色也是不太好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打量着校场中的将士们。 目之所及处,除却立于校场左侧的数千士卒还算\"有模有样\",身材魁梧不说,兵刃甲胄也算齐整,余下的士卒要么衣衫褴褛,要么面黄肌瘦,一瞧便是被临时拉来,滥竽充数之用。 \"神机营呢?\" \"朕为何没有瞧见?\" 半晌,朱由校将阴沉的目光自校场收回,转而问向身旁的英国公张维贤,声音不辨喜怒。 神机营,作为掌管火器的精锐之师,传说是在永乐年间,为了应付猖獗的蒙古骑兵,由成祖朱棣专门设置的。 但眼下,朱由校除却在军阵前列,发现了几门铁锈斑斑的\"火炮\"之外,竟是再没有瞧见半点火器的影子。 \"陛下有所不知,\"闻言,英国公张维贤的脸上便是露出些许古怪之色,但仍是拱手肃声道:\"神机营的驻地并不在此..\" \"唔,开始操练吧。\"瞧张维贤欲言又止的模样,朱由校也没有多问,只是脸色愈发阴沉。 \"为陛下演武!\" 随着锦衣卫校尉及传讯兵层层传递,校场中的\"骚乱\"终是得以结束,并逐渐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山呼声。 少许,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及周遭校尉的呼喝声中,校场中的士卒笨拙的变换着军阵,使其本就不算严谨的阵型愈发混乱,甚至险些出现踩踏。 一时间,喊杀声,唾骂声,脚步声,长鞭声不绝于耳,本应肃穆森严的校场,竟是如长安大街喧嚣的市集一般,混乱不堪。 \"今日京营士卒,实到几何。\"深吸了一口气,大失所望的朱由校将目光自校场中的士卒移开,转而投向身旁同样脸色阴沉的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 朱由校虽是没有接触过太多的行伍军事,但眼下校场中如流民一般的\"士卒\"莫说与军中老卒相比,就连\"腾骧四卫\"刚刚招募的那些青壮都远远不如。 \"回禀陛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代掌京营的泰宁侯陈良弼先是与身旁张维贤交换了一个眼神,待得到其肯定回答之后,方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今日京营士卒,除却各处戍卫外,实到十万有余...\" 京营满编四十万,虽说在\"土木堡之战\"过后,户部和兵部便渐渐以各种各样的由头拖欠军饷,至于按照兵册的半数发饷,但京营也当有士卒二十万。 只可惜在诸多勋贵及军中将校的\"运筹帷幄\"之下,京营士卒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万人。 此时校场中多出来的\"士卒\",自然是京中勋贵于市井或乡野间,临时招募的青皮无赖及庄户百姓。 \"呵,差了一半呐。\"闻声,朱由校也没有戳破校场中士卒的虚实,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感慨道。 此话一出,窸窸窣窣私语声不断的勋贵们便是身形一滞,随即脸色便是有些隐晦不定,眼神也隐隐有些不满。 这京营积弊百余年,落得如今这般境地,早已是心照不宣的既定事实,但年轻天子却是直接点破问题关键所在,着实令人难堪。 \"陛下,话不能这么说呐。\"近乎于下意识的,便有勋贵出声辩解:\"兵部和户部克扣军饷,我等也是束手无策呐。\" 此时校场中的四五万\"士卒\"虽说是临时招募而来,但前后也花了几百两银子,这可是他们\"自掏腰包\"的。 但瞧天子这架势,好似仍不满意,甚至还出言讥讽他们。 \"陛下明鉴,户部不发饷,我等实在是无力为继。\"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是心中有愧的勋贵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先后出声。 瞧其面红耳赤的模样,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诸位卿家所言甚是,是朕考虑不周。\"正当抚宁侯朱国弼心中暗喜,腹诽天子自讨苦吃的时候,便听得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在其耳畔旁炸响。 旋即,不待周遭的勋贵们有所反应,年轻天子便摆了摆手,斩钉截铁的说道:\"朕会传旨兵部及御马监,重新对京营士卒登记造册,并核查营中士卒虚实。\" \"凡老弱病残或劣迹斑斑者,一律清退,按照宫中禁军的标准发放路费。\" \"京营所缺军饷,朕也会由内帑补齐。\" \"十日之后,朕会再来。\" 言罢,身着甲胄的朱由校便是径自朝着后方的阶梯而去,再也没有多瞧一眼周遭呆若木鸡的勋贵。 京营萎靡至此,他实在没有心情与这些\"大明蛀虫们\"虚与委蛇。 乌云蔽日,大雨将至,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第63章 谋划 \"坏了..\" \"何至于此..\" \"京营事关重大,岂可如此草率呐。\"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的背影已是消失于远处天际线,高台上愣在原地的勋贵们方才反应了过来,随即便不敢置信的低喃道。 大明历来有新君继位,便视察京营的习惯,但更多时候都是走个形式,并不会干涉京营的具体事务。 就算有新君\"心血来潮\",想要整饬京营,至多也就是新鲜两天,便会不了了之。 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继位不过两月的新天子竟然有如此魄力,不惜\"自掏腰包\",也要整饬京营,清退军中的老弱病残及\"占役\"。 这压根就没有给他们留下回旋的余地呐。 \"诸位,切莫自误。\"幽幽一叹过后,心中同样感叹天子心性竟然如此果决的泰宁侯陈良弼便是朝着周遭面色隐晦不定的勋贵们警告道。 他虽是\"代掌\"京营,但如今的大明本就贪腐成风,户部及兵部均是不闻不问,故而他也难以阻止周遭勋贵仗着手中权柄\"中饱私囊\"。 同为世袭罔替的勋贵,他自是知晓此时这些勋贵心中在进行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不要给祖宗蒙羞..\"几个呼吸过后,英国公张维贤沙哑的声音也是在高台之上响起,只不过与心神憔悴的泰宁侯陈良弼不同,张维贤浑浊的眸子中隐隐还涌现了些许异色。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近些年愈发觉得自己身体不佳,为此方才主动请辞\"京营提督\",安心于府中休养,调理身体。 但令他有些难以接受的是,自幼被他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却在患上一场风寒过后,落下了病根。 宫里太医们的言辞虽是有些模糊,但他也大概清楚了,自己长子的身体状况恐怕还不如自己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此等情况下,为了英国公府的传承与\"圣眷\",他便要早做打算,毕竟自己的长孙尚且年幼,还需要时间培养和沉淀。 如今天子有意整饬京营,对于他英国公府来说,或许便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想到这里,英国公张维贤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些许惆怅。 回想几十年前,彼时的京营虽然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弊端,但军备废弛情况远没有眼下这般严重,甚至还拥有着不俗的战斗力,军中将校也能认真操练。 只可惜随着旷日持久的\"国本之争\",万历皇帝幽居深宫,不再过问政事的缘故,原本还有所忌惮的勋贵们好似脱缰野马,开始肆无忌惮的贪墨军饷。 对于京营逐渐没落的过程,英国公张维贤实在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诸位好自为之..\"又是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句在场的周遭勋贵之后,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这两位风烛残年的老臣便是一前一后的走下了高台,全然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呼喝声。 年轻时他们不愿意得罪人,选择了袖手旁观;但如今,他们却是不打算作壁上观了。 京营,乃是天子亲军,而不是京中勋贵中饱私囊的工具。 ... ... 月挂树梢,成国公府。 位于府邸深处的偏厅内,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及美酒佳肴被摆放于桌案上,但几位面若冰霜的勋贵却是看也不看一眼,甚至就连平日里最爱的歌姬婢女也懒得理会,好似心事重重。 \"尔等全下去!\"半晌,面色阴冷的临淮侯李弘济在冷哼一声过后,便是\"越庖代庖\"的朝着偏厅内几位不知所措的歌姬婢女摆了摆手。 闻声,提心吊胆多时的婢女们顿时如蒙大赦,齐声附和过后,便是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表情很是急切。 她们实在是受不了偏厅内近乎于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成国公,如今这等情况,咱们是忍还是不忍,您给个痛快话。\"因为知晓坐在上首的朱纯臣方才是真正的\"主心骨\",临淮侯李弘济便是不假思索的问道,炯炯有神的目光中也夹杂着一抹紧张。 倘若朱纯臣面对着天子今日在观武台上的\"最后通牒\"选择\"息事宁人\",那他便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从此再不觊觎\"曹国公\"的爵位。 但若是成国公朱纯臣不打算\"束手就擒\",那他们就得好好谋划一番了,毕竟瞧天子今日的架势,寻常手段可不会令其知难而退。 \"核查兵册,老弱病残,劣迹斑斑者,一律清退..\"闻声,身材有些肥胖的成国公朱纯臣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脑海中回忆着天子今日离开观武台前,下的最后通牒。 虽说心中有七成把握,只要他主动清退府中\"占役\",天子定然不会追究他成国公此前贪墨军饷的行为,可他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早在他利用手中权柄,私自兜售京营军械物资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没有了半点退路。 京营的事,实在经不起细查呐。 \"抚宁侯,你的意思呢?\"良久,一脸阴霾的成国公朱纯臣终是恢复了些许神志,转而看向另一侧的抚宁侯朱国弼。 时至如今,众人早已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我抚宁侯在几代先祖的努力下,方有了如今的家业。\" \"本侯,可不能令祖宗蒙羞..\"仰头将眼前酒盅一饮而尽之后,抚宁侯朱国弼便是面色狰狞的低吼道。 如若他愿意放弃手中利益,早在天子整饬腾骧四卫之初,便会予以配合,何至于\"为虎作伥\",与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暗怀鬼胎的成国公朱纯臣走到一起。 似是对于抚宁侯朱国弼的答案早有预料,成国公朱纯臣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色,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后,便斩钉截铁的说道:\"既如此,我等便应联合其余勋贵,并主动放出风去。\" \"天子不是打算清退我等府中的占役吗,我等便蛊惑京营中的丑丘八们,让他们前去讨饷..\" 言罢,朱纯臣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一抹嘲弄的笑容,但其眼眸深处却是冰冷无比,没有半点喜色。 既然天子\"财大气粗\",那他便要让其知晓\"世道险恶\"。 在京中勋贵的压迫下,京营中的士卒们大多沦为了各家府上的\"家丁\",仅剩下少许将校及其麾下兵丁能够领到被层层克扣的军饷。 除此之外,军中还有数千\"老弱病残\",这些人虽是得不到应有的军饷,但赖在军中起码还能混得一口饭吃。 若是天子将这些人\"清退\",必会将其逼上绝路,些许所谓的\"路费\"可不会令其满足。 故此,这些老弱病残自是不愿意天子整饬京营,心中难免产生些许不满的情绪。 届时,他们只需要躲在暗中稍加蛊惑,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引导一场\"哗变\"。 事情只要闹大,无论小皇帝会不会被吓到,那些胆小如鼠的文官们都不会坐视天子继续\"肆意而为\",定然会予以阻止。 \"此计甚妙。\"见成国公朱纯臣胸有成竹,早有应对之策,面露不忿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轻轻颔首,不由自主的感叹道。 他抚宁侯府于京营的影响力可不是寻常勋贵能够比拟的,似是这等暗中蛊惑,在京营中散播谣言的伎俩,实在是手到擒来之事。 \"恭顺侯,你那边也要做好准备。\" 没有理会状若疯癫的抚宁侯朱国弼,成国公朱纯臣转而将目光投向始终与其共同进退的吴汝胤。 如今京营中的蒙古士卒大多投靠了吴汝胤,如若事不可为,还需要\"逼迫\"那些老弱病残一把。 哗变嘛,终究还得是见点血。 \"公爷放心。\" 沉默少许,眼神炙热的恭顺侯吴汝胤便是重重点了点头。 这一次,就要让紫禁城中的小皇帝知晓,这京营究竟是谁说的算的! 第64章 勋贵手段 近乎于同一时间,位于紫禁城内廷的乾清宫暖阁内也是灯火通明,角落处熊熊燃烧的火盆不仅驱散了令人心悸的黑夜,更为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暖阁内,增添了些许暖意。 \"回禀陛下,今日京营观武过后,在场勋贵虽是各自回家,但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以及临淮侯李弘济三人却是在入夜之后,相聚于成国公府..\" 暖阁内,年过六旬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面容严肃,低声朝着案牍后的天子汇报着京师勋贵动向。 他本就在锦衣卫掌权二十余年,麾下门生故旧无数,前些时日在天子的支持下,稍加整饬,便令锦衣卫的状况大为改观。 如今京师锦衣卫虽不敢说像前些年的万历朝鲜战场一般,能够深入敌后为朝廷刺探军情,但私下盯梢京师勋贵,掌握其动向却是不难。 \"乱臣贼子!\" 锦衣卫指挥使话音刚落,护持朱由校多年,如今奉命掌管御马监的魏忠贤便是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天子今日在观武台上已是将\"诚意\"释放的淋漓尽致,只要这些勋贵主动清退府中占役,便对其此前的行径既往不咎。 但即便如此,这些勋贵居然还敢私下串联,这是打算沆瀣一气,违抗天子意志吗? 想到这里,御马监提督太监的眼神便是一冷,胸口也是随之微微起伏。 今日朱由校于京营观武的时候,他与司礼监掌印一同随侍在侧,故此将校场中士卒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清楚记得,立于校场前列的士卒们阵型原本还算森严,并无太多交头接耳的现象,但就在天子上前仔细观瞧的时候,却是突然爆发了冲天的喊杀声,令不少初此见识此等阵仗的内侍都是瘫坐在地。 仗着近些时日一直整饬\"腾骧四卫\"的缘故,他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露出太多丑态,但心中也被吓了一跳。 并且在经过最初的错愕过后,他便是意识到这冲天的喊杀声分明是由勋贵们搞出的小把戏,其目的也无非是为了给予天子一个\"下马威\"。 并且除了站在校场前列,明显是得了勋贵或将校授意的士卒外,位置稍微靠后的士卒要么瘦骨嶙峋,要么衣衫褴褛,一瞧便是被临时招募而来的\"流民百姓\",用于滥竽充数。 \"呵,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那些勋贵靠着京营,每年能够从中贪墨的军饷何止数十万两,自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对于抚宁侯等人的反应,朱由校心中早有预料,脸上也没有太多惊怒之色,反倒是主动宽慰起身旁的心腹伴当。 \"陛下,\"见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好似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老成持重的锦衣卫指挥使稍有犹豫,旋即便是眼神坚毅的拱手道:\"敢叫陛下知晓,抚宁侯府于京营占役最甚,五军营不少校尉武臣都与其沾亲带故,实不可轻视..\" \"此外恭顺侯吴汝胤因出身蒙古的缘故,包括神枢营在内的诸多蒙古士卒们,除却满将军等两三人之外,平日里皆是对恭顺侯吴汝胤唯命是从..\" 一语作罢,刚刚气氛还算融洽的乾清宫暖阁瞬间鸦雀无声,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宫中大裆目瞪口呆,而卸去甲胄,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也是眉头紧锁,呼吸急促。 土木堡之战过后,京中勋贵虽是无法像之前那般呼风唤雨,赖以存身立命的军权也被移交兵部,但仗着祖上余荫以及各式各样的小手段,于朝野间存在感颇低的勋贵们实则仍对京营拥有不俗的影响力。 他们或许无法光明正大的\"调兵\",但私底下搞些小动作却是不难。 \"骆卿家的意思是,这些勋贵会因为不舍军中利益,故而犯上作乱?\"几个呼吸过后,年轻天子终是逐渐恢复了神志,转而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在他看来,自己整饬京营所面临的阻力,无外乎就来自两个方向,要么是军中校尉搪塞,不肯认真整饬京营;要么是朝中文官左言他顾,仍以军饷欠缺为借口,为其整饬京营施加阻力。 朱由校觉得,在这个过程中,京中勋贵纵然心中不满,至多也就是针对于这两种情况\"上蹿下跳\"。 但对于这两种情况,他已然准备好了相应的对策,自信可以保证整饬京营顺利进行。 但眼下听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劝谏\"过后,朱由校方才意识到,京中勋贵手中竟然还握有如此之多的\"能量\"。 \"回陛下,犯上作乱他们自是不敢..\"迎着案牍后天子急切的眼神,锦衣卫指挥使先是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随后便有些迟疑的拱手道:\"但京营积弊多年,除却沦为各家勋贵府上的家丁之外,还有数千无法自力更生的老弱病残。\" \"这些老弱病残待在军中虽是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军饷,但起码能填饱肚子,不至于忍冻挨饿。\" \"天子整饬京营,这些老弱病残心中定然惴惴不安,倘若再有心怀不轨之人暗中蛊惑...\" 瞧着案牍后年轻天子铁青的脸色,深谙人心的锦衣卫指挥使适时闭上了嘴巴,没有进一步\"刺激\"天子。 事实上,京营情况远比他所说的严重,毕竟军中除却数千名行动不便的老弱病残外,还有上万名无依无靠的\"乡巴佬\"。 这些在各地边军,因表现出色或立有战功被选拔进京的士卒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没有投靠到勋贵门下,于军中毫无\"靠山\"可言。 其中幸运者,遇到诸如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这等体恤下属,不肯克扣军饷的上官,一年到头还能领到些许军饷,多多少少有个盼头。 但若是遇到视财如命的上官,便彻底沦为了\"饿兵\",心中对于朝廷难免产生些许怨气。 眼下天子整饬京营在即,如若有人于军中散播谣言,谁也无法保证这些\"饿兵\"是否会铤而走险,行不轨之事.. \"放肆,乱臣贼子焉敢如此行事!\" 片刻过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愤怒的嘶吼声终是于暖阁内炸响,使得桌案上的烛火都是微微有些摇曳,将沉默不语的天子的脸色映衬的隐晦不定。 他虽然不通行伍,但此时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若是任由京中勋贵在军中散播谣言,只怕一场令人闻之色变的\"兵变\"便是避不可免。 \"朕知晓了,骆卿家辛苦了。\" 出乎暖阁中所有人的预料,案牍后的天子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竟是渐渐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并没有像想象中的\"大动干戈\"。 或许在朱由校的潜意识里,早在他过问\"白杆军\"及\"浙兵\"奉旨援辽路线的时候,心中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骆卿家,朕还有一事不解,还请卿家为朕解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旁欲言又止的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心腹大伴暂且稍安勿躁,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将目光投向眼前见多识广的锦衣卫指挥使,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狐疑。 \"老臣不敢..\"闻言,锦衣卫指挥使赶忙躬身回禀,但眼眸深处却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不安,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天子的问题。 \"抚宁侯府一脉染指京营百年,每年从中贪墨的军饷何止二三十万两,故此抚宁侯朱国弼不愿整饬京营,也算事出有因..\"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顾眼前锦衣卫指挥使愈发凝重的脸色,案牍的天子侃侃而谈:\"恭顺侯吴汝胤,麾下聚拢了军中绝大多数的蒙古士卒,也能从中获利匪浅,朕也勉强可以理解..\" \"但朕实在是不解,\"说到这里,朱由校的声音稍滞,并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柩,疑惑道:\"据朕所知,临淮侯府于京营并无太多牵连,为何也涉事其中。\" \"还有成国公朱纯臣,他可是大明的国公呐...\" 言罢,整个乾清宫暖阁的温度降至冰点,包括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大裆在内的所有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只觉毛骨悚然。 正如天子所说,临淮侯李弘济和成国公朱纯臣,实在是没有动机反对天子整饬京营。 但依着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的禀报,临淮侯李弘济或许在此事中扮演了\"上蹿下跳\"的角色,负责将抚宁侯朱国弼和恭顺侯吴汝胤串联到一起。 至于世袭罔替的成国公朱纯臣,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老臣愚钝...\" 半晌,锦衣卫指挥使微微颤抖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响起,其原本挺拔的身躯竟是瞬间佝偻,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力气一般,瞧上去好似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事关重大,他实在是不敢胡言乱语,毕竟此事背后极有可能还牵扯到朝中文官,甚至宗室藩王... \"无碍,卿家好生办差吧。\" 对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回答,朱由校不置可否,脸上也没有露出失望之色,但眼眸中的狐疑和不解却是愈发浓郁。 以成国公朱纯臣的权势和地位,京营贪墨的那点军饷实在是不值一提,完全不足以令朱纯臣如此\"铤而走险\",与抚宁侯朱国弼等人沆瀣一气。 此事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第65章 山雨欲来(上) 次日清晨。 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京营驻地上方,但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已是身披甲胄,领着几名心腹校尉,开始于营地梭巡。 他因为性格火爆,说话耿直的缘故,向来不被上官所喜,虽说在\"萨尔浒之战\"过后,被兵部左侍郎杨镐于狱中举荐,但在关系错综复杂的京营中,本就不善于人际交往的满桂反倒不如昔日在边军时痛快,处处受到上官和袍泽排挤。 但就在他心灰意冷,甚至打算随波逐流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却是突然转动。 先是在宫中权势仅次于\"内相\"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公公亲自陪同詹事府徐大人前来交接通州兵,示意此乃天子亲自交代之事,并声称会专门由内廷拨饷,解决满桂的后顾之忧。 旋即次日清晨,天子便令他于豹房觐见,并随同检阅宫中禁军,举手投足间俨然将他当做心腹武臣对待。 天子如此礼遇,自是令满桂心神激荡,每日天不亮便亲自梭巡营地,整饬行伍。 如若放在平常,纵然以满桂在军中的威望,如此严苛的操练也会在军中引起不少怨言。 但如今神枢营左掖的将士们皆是知晓,自家将主圣眷正浓,简在帝心,自是不会在此等细枝末节上计较太多。 再加上有着\"足额足饷\"的许诺,操练起来也是认真许多。 ... 未等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于营地梭巡太久,便见得几名昨夜负责值守的心腹兵丁簇拥着一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壮汉迎面而来。 见状,满桂眉头便是一皱,有些不满的训斥道:\"放肆,军营重地,岂容身份不明者随意走动?\"亏自己平日里终日自诩\"治军有方\",眼前一幕实在是令他对眼前的几名心腹怒其不争。 \"将主息怒,\"闻听耳畔旁响起的训斥,正在低头赶路的几名兵丁便是脚步一滞,随即赶忙拱手回禀:\"这位是锦衣卫李千户..\" 如若不是来人出示了锦衣卫腰牌,且声称奉圣谕而来,他们焉敢不经请示,便私自带人进营。 \"李千户?\"闻声,满桂没有继续与眼前的心腹计较,只是皱眉看向眼前全身上下笼罩着黑袍的壮汉。 作为行伍出身的武将,他对于这些锦衣卫缇骑一向没有太多好感,毕竟这京营中便有不少走了锦衣卫关系,而塞进来的士卒。 \"在下锦衣卫千户李若琏,见过满将军。\"迎着满桂审视的眼神,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的\"李千户\"掀开斗篷,露出其黝黑的脸庞,并扬声道:\"卑职奉御马监魏公公之命前来。\" 李若琏,顺天府上林苑番育署人,自幼习武并略通文墨,因武举屡试不中,遂投身锦衣卫,瞧上去三十出头。 待到眼前锦衣卫千户自报家门之后,满桂脸上的戒备及不满稍有收敛,倒是其身后的心腹校尉们眼神彼此交汇,呼吸急促。 这御马监提督可是毫无争议的宫中大裆,天子心腹,自家将主若是能够得到其赏识和提携,对于日后的仕途定然大有裨益。 \"不知魏公公有何事要交代卑职,\"尽管这李若琏自报家门,但满桂仍是一丝不苟的查验过其腰牌之后,方才公事公办的询问道。 兴许是骨子里的\"骄傲\"在作祟,满桂潜意识里,并不太愿意与锦衣卫缇骑及宫中大裆有太多牵连。 \"锦衣卫收到密奏,昨夜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人齐聚成国公府,及至天色放亮前才各自散去。\" \"其商议内容,或与京营有关,还望满将军留意,认真戒备。\"对于眼前武将若有若无的疏远,同样身材魁梧的李若琏并不在意,只是认真履行着御马监魏公公交代下来的差事。 随着武举屡试不中,他也渐渐熄灭了心中关于\"决战疆场,马革裹尸\"的野望,转而将全部精力用于锦衣卫。 \"此外,这是魏公公专门叮嘱要卑职亲手交给满将军之物,\"未等眼前武将有所反应,锦衣卫千户李若琏便从怀中掏出一封卷轴,待满桂双手接过之后,又认真叮嘱了一句:\"此物只能满将军一人观瞧,绝不可被外人瞧见。\" 言罢,李若琏便是拱手作别,毫不犹豫的朝着来时方向而去,只留下满桂及其心腹愣在原地,表情皆是有些凝重。 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这二人对于京营的影响力自是不用多说,在如此敏感的当口,却依旧深夜齐聚成国公府.. 难道这些世袭罔替的勋贵们,真要借机生事不成? ... ... 五军营驻地。 逆着头顶刚刚升起不久的日头,几名身着甲胄的武将罕见的没有\"前呼后拥\",而是在周遭士卒敬畏的眼神中,不约而同的位于行至营地正中的营帐。 见营帐中人到的差不多了,坐在首位的武将便是摆了摆手,屏退帐中亲兵,神色冷凝的朝着在场众人说道:\"诸位,侯爷的意思,尔等都清楚了吧..\"其沙哑的声音中不掺杂一丝感情,听上去很是凄厉。 \"将主放心,我等自是知晓轻重。\"面面相觑片刻,营帐中便有武将起身拱手道,眉眼间隐隐充斥着些许兴奋。 以他们这些人在军中的权势和地位,暗中散播些流言蜚语,并在必要关头蛊惑些\"倒霉蛋\"哗变实在是易如反掌,没有丝毫难度可言。 旁人不说,至少他的父祖生前便不止一次干过此事,每一次都能在事后获得不菲的收益。 \"我等时间有限,务必让京营诸将士尽快知晓天子有意裁减京营,并着重强调朝廷连年欠饷...\" 尽管朝廷拨下来的军饷大多进了他们这些人和背后勋贵的腰包,但上首武将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异色,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将主放心,此事兄弟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出不了差错。\"每逢朝廷有官员试图整饬京营,他们便会暗中使些手段,闹上一闹,从而令整饬京营之事不了了之。 闻声,上首武将的表情有所缓解,但仍不忘叮嘱道:\"神枢营那边,也要小心看着才是,千万别出了差错。\" 与之前的\"众志一心\"所不同,如今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实在是个异类,虽是出身蒙古,但却故作清高,从来不与他们这些人有所来往。 听说近些时日好像还进宫,得了天子的召见,倒是神气的很。 \"将主放心,如若满桂敢从中生事,末将就斩了他!\"话音刚落,便有武将自角落处起身,眉眼间满是不屑。 \"就是,将主放心,满桂那蛮子,自有我等对付。\" \"不过是个外来户,平日里在那些丘八面前摆摆威风也就罢了..\" 旋即,营帐中便是响起了各式各样的附和声,使得营帐中的气氛很是热切。 见状,坐在上首的武将终是彻底放下心来,并率先举起桌案上摆放的酒盅,朝着众人点头示意之后,方才将其一饮而尽。 刚刚说话的几人皆是神枢营武臣,若是有他们从旁掣肘,料想满桂仅凭一己之力,定然难以扭转局势,误不了侯爷的安排。 谈笑间,外间已是天光大亮,但低垂的穹顶仍是被乌云所笼罩,瞧上去好似大雨将至。 第66章 山雨欲来(中) 南直隶,金陵城。 战国时期,楚威王欲借长江天堑为屏障以图谋天下,继而下令于石头城筑金陵邑,因此得名金陵。 东吴黄龙元年,东吴大帝孙权建元称帝,并以金陵城为国都,自此金陵城开始崛起,并逐渐成为中国历史上的政治中心。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作为历史上多个南方割据政权的国都,金陵城虽是屡经战火动荡,但始终屹立不倒,并在多位君主的修缮下,使其规模愈发壮丽巍峨。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金陵城始终是中国乃至世界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其城市格局对于周边国家的国都产生了深厚的影响。 国朝初年,太祖朱元璋于金陵城建国称帝,并将其改名正式为\"南京\",作为大明王朝的国都。 靖难之役过后,大明的政治核心虽是随同成祖驻地一同北迁,但南京城作为大明的\"陪都\",仍然在国朝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城池巍峨程度丝毫不亚于京师。 ... 天色已晚,日头逐渐西沉,南京城门外的士卒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其内容也无非是家长里短亦或者道听途说的风闻趣事。 唏律律.. 正当话题逐渐热切,诸多士卒呼吸也是渐渐急促的时候,便听得远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战马疾驰的声音。 闻声,斜靠在城门外的士卒们便与官道两侧的行商百姓们共同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的功夫,在周遭众人的注视下,一位风尘仆仆的骑士便是纵马行至城门附近,并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感慨道:\"终于到了,还好没误了差事..\" 本是对来人身份有所顾忌的守城士卒在意识到眼前这风尘仆仆的骑士并非南京本地人氏之后,眉眼间便是隐隐涌现些许不屑。 哪里来的\"北蛮子\",居然敢在南京城外撒野。 只是还不待为首的守城士卒上前盘问,高居于战马之上,气喘吁吁的骑士便于怀中掏出一枚堪合,在众人面前随意晃了晃:\"成国公府谴使拜会魏国公府!\" 轰! 骑士的声音虽是轻微,但在周遭士卒听来,却是好似惊雷一般。 顾不得许多,为首士卒瞬间便隐去了眉眼间的不屑,转而下意识的擦了擦手,毕恭毕敬的接过骑士递过来的堪合,只是简单观瞧片刻,便是小心翼翼的将其还给战马上的骑士,脸上再也没有半点倨傲神色。 \"快,快让路!\" 早在骑士自报家门的时候,便有\"机灵\"的守城士卒自发的开始维持城门秩序,并卖力的挥舞着手中长鞭,驱散着周遭看热闹的行商百姓。 见状,战马上的骑士不由得露出一抹满意神色,在将堪合收回之后,也不顾周遭士卒的\"寒暄\",便是握紧手中缰绳,径自朝着城门而去。 他可是成国公府的\"门客\",就凭这些守城士卒的身份,还没资格与他攀谈。 \"呸,狗仗人势!\" 及至骑士的背影已然消失不见,城门外的士卒们方才反应了过来,随即便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但不满归不满,城门外的士卒们却是不敢有太多怨言,毕竟无论是成国公府,还是魏国公府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存在。 尤其是后者,自从太祖朱元璋建国称帝开始,魏国公便是大明当之无愧的勋贵之首。 纵使经历了\"靖难之役\",但魏国公府的地位依旧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仍然得以坐镇南直隶。 甚至因为\"天高皇帝远\"的缘故,世代镇守南直隶并监管南京大营的魏国公俨然成为了南京城的\"土皇帝\"。 在这南直隶,魏国公的命令可是比天子的\"圣旨\"还要好使。 见到没有\"热闹\"可看,原本拥挤在官道两侧的行商百姓们便是渐渐散去,南京城门外也恢复了之前的秩序,但在场的士卒们却是没有了攀谈的兴致,反倒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身后魏国公府所在的位置,心中百感交集。 倘若他们能够与魏国公府搭上半点关系,便不用干这毫无油水可言的差事喽... ... ... 作为大明开国勋贵之首,魏国公府自然坐落于南京城中最为核心的位置,府中随处可见前朝古物,奢华程度纵使比之皇宫大内,也是丝毫不让。 府邸深处的偏厅内,当代魏国公徐弘基身着一身轻便的常服,表情似笑非笑的盯着厅中翩翩起舞的歌姬们,修长的手指不时伴着角落处响起的丝竹管乐声,轻轻打着节拍。 虽说早在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他便子承父业,顺利袭爵魏国公,并于日后担任南京守备,节制南京大营,但他却并不喜欢\"舞刀弄枪\",一年到头都去不了几次城外的军营,反倒是颇为\"热衷风雅\",府上养着不少歌姬乐手。 半晌,随着悦耳的丝竹管乐声渐渐停滞,魏国公徐宏基苍白的面容上终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并扬声道:\"这曲不错,赏。\" 此话一出,偏厅内惴惴不安的歌姬乐手们顿时如释重负,随即便是忙不迭的叩首谢恩,而魏国公徐宏基则是笑容满面的享受着眼前乐手歌姬对其的恭维。 直至众人先后退出之后,徐宏基方才隐去了嘴角的笑容,并随手拿起了刚刚被他搁置在一旁的信件,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同为大明勋贵,他魏国公府虽然远在南京,与京师的勋贵并无太多来往,但逢年过节的,却也会互致书信,彼此问候。 故此,徐宏基倒是一眼便瞧出了手中这书信乃是成国公朱纯臣亲笔所书,只是这内容却令他有些嗤之以鼻。 与前些时日,抚宁侯朱国弼亲自所书的书信内容大多相同,这成国公朱纯臣于信件中言说,幼龄即位的天子野心勃勃,在整饬宫中禁军之后仍不收手,已然将主意打到了京师大营的身上。 同时,朱纯臣还不忘在信件中\"危言耸听\",声称天子在整饬京营之后,或许便会紧接着整饬南京大营,届时南京所有勋贵均无法置身事外。 对于成国公朱纯臣的言外之意,深谙人心的魏国公徐宏基了如指掌。 无非是希望他能够在南京城外的军营中搞出些\"动静\",从而令小皇帝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呵,一惊一乍..\" 嗤笑一声过后,魏国公徐宏基便是随手将信件扔至角落处的火盆,目视其化为灰烬。 天子想要整饬南京大营?真是天大的笑话。 且不说这圣旨能否到得了南直隶,就算那小皇帝不知天高地厚,京师那些文官也不会坐视其\"胡作非为\"而无动于衷。 不过是自幼被养于深宫中,侥幸白捡了皇位的幸运儿罢了,也敢对南直隶指指点点? 心中嗤之以鼻的同时,魏国公徐宏基对于成国公朱纯臣等人也隐隐有些不屑。 当真是靠着\"靖难之役\"方才骤然富贵的幸进之臣,就此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值当京师那些勋贵人人自危? 小孩子嘛,不听话的时候,吓唬吓唬也就好了。 望着外间逐渐被黑夜所笼罩的庭院以及突然亮起的灯火,魏国公徐宏基心中突然火热,随即止住了作势要朝着后宅迈去的步伐,转而朗声吩咐道:\"吩咐下去,本公要夜游秦淮河。\" 听说小皇帝要大婚了,由礼部和内监共同操办,于全国各地选取\"秀女\",却不知这些家世清白的\"秀女\"和秦淮河畔的清倌人相比,谁在姿色上更胜一筹? \"公爷,夜游秦淮河!\" 见魏国公徐宏基突然来了兴致,一直默默跟在其身后的老管家赶忙朝着外间招呼一声。 这阖府上下数百人,自是有人负责安排一切。 不一会的时候,及至魏国公徐宏基在众人的簇拥下,行至府邸正门的时候,一架奢华的马车已然稳稳停靠在街道上,四周还有数十名身着各不相同的随从,有的人腰间还系有棍棒。 望着眼前众人敬畏的眼神,魏国公徐宏基心情大好,全然将刚刚书信的内容忘于脑后,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悠悠回荡。 天子可怜呐,一个毫无自由可言的可怜虫,又能玩些什么呐? 第67章 山雨欲来(下) 四川,永宁宣抚司。 洪武四年,太祖朱元璋派遣征虏将军傅友德率兵征蜀,永宁土司禄肇闻讯率部主动归附,被朝廷册封为\"永宁宣抚使\",并于洪武十三年筑城,修建永宁宣抚司衙门。 自四川叙州府向西而行不过百余里,越过宜宾县便是\"永宁宣抚司\"的辖地。 作为如今四川境内势力最大的土司之一,永宁土司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南诏时期,先后臣服于多个中原王朝。 在归附朝廷之后,历任永宁宣抚使屡次响应朝廷征召出兵平乱,并在这个过程中得以迅速扩大势力。 相比较国朝初年,如今永宁宣抚司的辖地扩大了数倍不止,并且早在百十年前便驱逐了朝廷设置的\"流官\",现任永宁宣抚使名为奢崇明。 ... ... 坐落于城池深处的宣抚司衙门内,年逾五旬的宣抚使奢崇明满脸兴奋的坐于上首,粗短的手指急切的翻阅着手中书信,呼吸很是急促。 此时官厅中另有一名瞧上去二十余岁,面容与奢崇明有三分相似的男子,眉眼间也充斥着殷切。 \"阿爹,消息可是属实?\"不多时,见奢崇明将书信阅读完毕,年轻男子便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并上前将书信自奢崇明手中接过。 \"属实!\" \"不过那秦良玉也算有些本事,居然足足瞒了半个多月,方才不慎走漏风声..\"吧唧了一下嘴,皮肤黝黑的奢崇明便是咧嘴狞笑道。 放眼四川全境,除却石柱土司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能够令自己予以重视之外,余下的土司皆是些望风而动的墙头草,难堪大用。 至于明廷早已名存实亡的卫所更是不值一提,属于他们夷人的机会即将涌现。 \"阿爹,当真是天助我也!\" \"京师小皇帝居然令秦良玉率兵进京,这等于将四川拱手让于我永宁奢氏啊!\" 不多时的功夫,奢崇明长子奢寅兴奋的声音也是在官厅内炸响,其本就不算俊俏的脸庞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扭曲。 \"明廷确是气数将尽了..\"闻言,奢崇明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深邃的眸子中猛然涌现一道精光。 如今四川官兵疏于操练不堪大用,余下土司又尽是些墙头草,倘若自己聚众造反,定然能够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 届时,莫说这四川全境,就算这大明江山,他奢崇明也有机会染指。 \"阿爹,事不宜迟,我等应即刻召集族中儿郎,趁早拿下宜宾县城,随即顺江而下,攻破成都府!\"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奢寅便是状若疯癫的嘶吼道。 成都府,对于云贵两省的所有土司而言具有莫大的诱惑力,乃是他们这些夷人心心念念的梦想之地。 \"稍安勿躁,\"尽管奢崇明心中同样躁动不已,但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终是在奢寅不解的眼神中摆了摆手。 \"如今我永宁儿郎分布各地,光是令其返回族中便需要一段时日,并且凛冬将至,并非兴兵的好时机。\"微微眯着眼睛,奢崇明自顾自话,既像是宽慰自己,也像是提点自己的长子。 \"唔,阿爹说的是。\"奢寅作为奢崇明自幼便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虽然并无太多谋略,但也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粗鄙不堪,自是知晓轻重缓急。 沉吟许久,身材魁梧的奢崇明突然起身,缓缓行至官厅角落处,死死盯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幅有些发黄的疆域图。 见状,奢寅赶忙拿起桌案上的烛火,行至自己父亲身旁,同样是仔细观瞧着。 \"四川卫所官兵虽是腐败不堪,但大明终究传承两百余年,难保除了石柱土司之外,还有人心存敬畏,不肯附庸我等。\" \"故此,我等首战必须告捷,方才能拉拢那些左右观望的土司。\"轻轻摩挲着眼前发黄的舆图,奢崇明眼神坚定的分析着。 四川境内的官兵们虽是不值一提,但各地土司麾下的狼兵却是不容忽视,他必须慎重考虑。 此外,四川作为西南腹地,朝廷对其重视程度怕是丝毫不亚于数千里之外的辽镇,若是知晓有土司叛乱,一定会征调周边几省兵力,用以平乱。 想到这里,奢崇明的眼神便是一冷,随即将目光投向与四川接壤的贵州行省。 贵州因为地势险峻,且没有平原的缘故,境内势力远比四川复杂,诸多土司皆是拥兵自重,素有不臣之心。 其中水西土司安氏不仅与他奢氏素有姻亲关系,更是整个西南腹地都赫赫有名的大土司,历来被朝廷所忌惮。 现任水西宣慰使名为\"安位\",因其年幼的缘故,族中大权尽皆落入族长大长老安邦彦之手。 倘若安邦彦愿与自己遥相呼应,莫说这四川全境,就算是整个西南也大有可为。 \"事关重大,你即刻动身,亲自去水西走一趟,与水西大长老当面商议,顺便见见你姑母。\"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奢崇明将目光自眼前的舆图移开,转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朝着自己的长子吩咐道。 按照辈分,现任水西宣慰同知的安邦彦应当是自己的子侄辈,但二人皆为各自族中掌权者,自是同辈相交,并不在意世俗的伦理尊卑。 另外,现任水西宣慰使安位的母亲奢社辉还是自己的堂妹,对于双方日后的结盟定然能够起到水到渠成的作用。 \"阿爹放心,儿子明日便动身。\"如若放在平常时分,自幼没吃过什么苦的奢寅自是不肯在如今这个季节前往水西,毕竟四川和贵州本就道路险峻,入冬之后更是平添了几分危险。 但考虑到谋反成功之后的巨大收益,奢寅却是突然觉得些许风险压根不值一提。 倘若自己的阿爹能够推翻明廷的统治,按照汉人的说法,自己作为永宁的继承人,应当便是\"太子\"了吧! 静谧无声的永宁宣抚司衙门内,父子二人各怀心事,粗狂放肆的笑声于黑夜里显得极为刺耳。 第68章 一触即发(上) 十一月十八。 虽说早在几个月前,万历皇帝尚且在世的时候,朝廷为缓解辽镇焦灼的局势,便不止一次的下令征调各地边军入京,但近些时日京师的市井间却莫名其妙出现了不少匪夷所思的\"谣言\"。 说来也奇怪,这些\"谣言\"内容大多与各地边军有关,其中有传言称辽东经略熊廷弼曾公开表露\"以辽人治辽东\"的态度,朝廷不易派遣外地兵丁赶赴辽东;还有人说四川各土司拥兵自重,朝廷应即刻\"劝返\"奉旨援辽的白杆军,以保后方无虐;甚至还有人声称于东南沿海地区发现了\"倭寇\"的踪迹,朝廷应即刻下令东南省份戒严,并令\"浙兵\"回返。 尽管这些谣言听上去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勉强也能说得过去,但其发酵的速度却是异常迅速,不仅民间百姓议论纷纷,就连在朝的官员都是面带忧色,甚至还有御史言官为此专门上书。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自幼养育深宫中的年轻天子并没有因为地方上的\"风吹草动\"便自乱阵脚,仍是每日向兵部过问整饬京营的进展。 迫于天子及兵部尚书黄嘉善等人施加的压力,在京勋贵虽是不满,却也只得不情不愿的配合兵部吏员,核查兵册,逐一点验。 如今,距离天子昔日在观武台向京师勋贵许诺的期限,只剩下三日。 ... 乾清宫暖阁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负手而立,默默望着案牍后的天子,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 随着整饬京营的进展愈发深入,京师勋贵于京营的势力也逐渐披露,饶是以骆思恭的见识,都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放眼整个京营,上至武臣将校,下至寻常校尉,除却极少数的\"乡巴佬\"之外,其余人等均是与京师勋贵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勋贵那边,还没有动静?\"良久,年轻天子缓缓手中奏本搁置于一旁,语气淡然的朝着身旁早已等候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问道。 闻声,骆思恭不敢有半点怠慢,赶忙拱手道:\"回禀陛下,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近些时日均是闭门不出,京营有关事务也尽皆交由府中下人处理,并无太多异样..\" \"倒是京营将校动作频繁,不少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将校们均是回到了营中当值,出入也有亲兵跟随,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 未等锦衣卫指挥使将话说完,司礼监掌印愤怒的呼喝声便于暖阁中炸响:\"兵变!他们想兵变!\" 许是心情过于激动,老太监面色涨红,单薄的身躯也在剧烈颤抖着,呼吸声很是沉重。 \"还有吗?\"轻轻摆手,示意心腹大伴不必过于激动之后,年轻天子便是面色如常的追问道。 京师勋贵好歹是掌权多年,倘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除此之外,\"小心翼翼的观瞧了一眼案牍后天子的脸色,确定其并无异样之后,锦衣卫指挥使断断续续的声音方才于暖阁中响起:\"近些时日,抚宁侯等人虽是闭门不出,但勋贵间却是悄然流传,声称陛下或会效仿前汉,于勋贵间实行推恩之法..\"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本就怒火中烧的司礼监掌印愈发气愤,而面沉似水的御马监提督也难掩怒色,阴冷的眸子中毫无感情。 \"推恩之法?\"闻声,年轻天子先是一愣,旋即便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有点意思..\" 看来抚宁侯等人也知晓仅凭其一己之力,难以掀起太大的风浪,亦或者事后不好收场,故而妄图用此等谣言拉拢其余勋贵。 不过这也从侧面佐证了抚宁侯等人确实不打算\"善罢甘休\"。 \"继续盯着吧。\" 终究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仅凭现有的证据,纵使朱由校贵为大明天子,也不好轻举妄动。 \"遵旨。\"见年轻天子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苦涩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躬身应道,全然没有注意到天子眼眸深处转身即逝的杀意。 及至退出乾清宫暖阁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额头上竟是隐隐渗出了些许冷汗。 就在刚刚,他竟是从朱由校身上体会到了,昔日万历皇帝都不曾拥有的威势。 ... ... \"宫中禁军可是妥善安置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清冷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响起,其明亮的眸子猛然看向身旁的御马监提督:\"若是勋贵犯上作乱,大伴可有信心将其拿下!\" 从始至终,志在收回京营军权的朱由校都没打算与京师勋贵\"握手言和\",而他之所以一直坐视勋贵在暗中上蹿下跳而无动于衷也是为了以雷霆手段,直接解决后顾之忧。 \"还请陛下放心。\"闻声,身材高大的御马监提督太监便是斩钉截铁的应声道。 实话实说,如若仅凭东厂番子亦或者锦衣卫缇骑,对付勋贵府中那些逞凶斗狠的亲兵自然是没有太多胜算。 但在天子继位以来,曾经军备废弛的腾骧四卫已是今非昔比,军中士卒非但兵刃甲胄齐全,且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整饬,原本青涩的士卒们也具备了一定的军事素养。 虽说距离辽镇精锐仍是相差甚远,但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又占着\"大义\"的名分,扑杀京师勋贵府上的数百亲兵当是问题不大。 更何况,除却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乃至于成国公朱纯臣等少数几名心怀不轨的勋贵外,其余人等最多也就是私底下发发牢骚,并无太多过激的行为,料想也不会\"助纣为虐\"。 \"陛下,若是京营哗变,奴婢担心乱军会冲击皇城,惊扰宫中的贵人。\"不待朱由校有所反应,御马监提督便是紧接着说道,眉眼间也是涌现了一抹忧色。 自成祖迁都以来,这皇城的戍卫便由锦衣卫缇骑及\"腾骧四卫\"拱卫,至于听上去威风凛凛的\"大汉将军\"们则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实在指望不上。 \"无妨,承天门高耸,又有护城河所隔,纵使有被乱臣贼子所蛊惑的愚昧士卒至此,也威胁不到皇城。\"沉吟片刻过后,年轻天子便是含笑开口,但眉眼间却也涌现了一抹认真。 京师勋贵传承两百余年不止,谁也不知晓他们还准备了哪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尤其是这紫禁城本就\"处处漏风\",毫无秘密可言,历史上可是发生过不少匪夷所思的\"悬案\"。 可事到临头,也不允朱由校退缩,毕竟如今的大明已是病入膏肓,他必须尽快掌握军权,树立朝廷威信。 否则一旦辽镇战事不利,亦或者西南乱局呈现,他再想撼动这些桀骜不驯的勋贵,便是难上加难了。 第69章 一触即发(下) 深夜,鼓打三更。 理应于府中进入梦乡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两位勋贵竟是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的瞒过了府外盯梢的锦衣卫,并且得以进入成国公府,被主人翁朱纯臣接近了书房中。 书房中,临淮侯李弘济已然等待多时。 简单寒暄了几句过后,抚宁侯朱国弼便是急不可耐的抱怨道:\"我等好歹也是世袭罔替的勋贵,居然像做贼一般,出入都要小心翼翼,当真是奇耻大辱!\" 闻声,一旁的临淮侯李弘济便是含笑开口宽慰道:\"暂且忍耐两日,事成之后,这些锦衣卫番子也要听从我等号令。\" 话虽如此,但临淮侯的眸子中也是充斥着怒火及不满,为了瞒过府外盯梢的锦衣卫,他不仅乔装打扮,并且还躲进了\"粪车\"中,如此才得以顺利出府。 尽管已是梳洗多次,但临淮侯李弘济总觉得自己身上仍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臭味,令他烦不胜烦。 \"小皇帝确实有些过了..\"回想起近些时日府外不加掩饰的锦衣卫,成国公朱纯臣的脸色也是阴沉下来。 嘉靖年间,彼时成国公的幼弟朱希孝还曾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并且长达十余年的时间,深受锦衣卫上下爱戴。 但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他成国公府却沦为了锦衣卫盯梢的对象,这还是\"靖难之役\"过后的头一回。 \"公爷,南直隶那边可有回音?\"未等朱纯臣感慨昔日家族的兴衰历史,便听得抚宁侯朱国弼急切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放眼望去,只见得几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正死死盯着自己。 \"石沉大海..\"犹豫片刻,朱纯臣终是缓缓摇头,在几人错愕的眼神中喃喃道。 其实对于此等结果,朱纯臣心中早有预料,毕竟魏国公府远在南直隶,地位超然,平日里与他们这些\"靖难功臣\"少有来往。 听说就算是与魏国公府同处一脉的定国公府,也仅仅是在年节时分,方才互相派遣子侄走动。 毕竟两百余年的时间过去,双方间稀薄的血缘关系早就可以忽略不计。 \"哼,目光短浅!\"闻听魏国公徐宏基不肯守望相助,抚宁侯朱国弼便愤愤不平的捶了捶身旁桌案。 早在天子第一次整饬\"腾骧四卫\"的时候,他便曾就此事传书南直隶几位相熟的勋贵,希望引起他们的重视,其中便包括了魏国公徐宏基。 只可惜任凭他\"巧舌如簧\",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南直隶除了有些许\"乱匪\"出没之外,负责拱卫南直隶的南京大营始终巍然不动。 \"罢了罢了,魏国公府世镇南京,距离中枢千里之遥,自是高枕无忧。\"眼见得身旁几位勋贵的情绪有些低落,临淮侯李弘济便是轻咳一声,赶忙打起了圆场。 说实在的,天子如此咄咄逼人,就算坐拥南京大营的魏国公徐宏基肯遥相呼应,短时间内也难以影响到中枢。 此事,终究还得靠他们自己。 \"军中都准备好了吗?\"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临淮侯李弘济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过后,成国公朱纯臣便是略显紧张的追问道。 终究是与天子对抗,事事都要做到万无一失,方才不至于阴沟翻船。 \"如今营中已是谣言漫天,那些老弱病残和乡巴佬们终日提心吊胆,听说还有不少人在兵部吏员前来点验时泪流满面,跪求小皇帝给予其一条生路。\"提及此事,抚宁侯朱国弼的脸上便是露出些许讥讽之色,声音中也满是嘲弄。 倘若小皇帝知晓\"徐徐图之\",或许他暗中散播的谣言还不会闹得如此人尽皆知,但随着兵部吏员进驻京营,开始认真核查兵册,点验兵丁,军中士卒眼见为实之下,自是对天子\"裁减京营\"的谣言深信不疑。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还要感谢那小皇帝呐。 \"如若事不可为,还要逼他们一把。\"闻言,成国公朱纯臣虽是轻轻点头,但仍不忘仔细叮嘱。 军中那些看似人高马大的\"丘八\"们实在是属兔子的,逆来顺受惯了,除非有人逼他们一把,否则事到临头,还不知会作何抉择。 \"我已然安排妥当了。\"迎着朱纯臣殷切的眼神,抚宁侯朱国弼沉闷的点了点头,并随手将身旁桌案摆放的酒盅一饮而尽。 不知怎地,平日里嗜酒如命的他此时却体会不到酒精的半点醇香,只觉喉咙仍是干渴的厉害。 兴许是意识到抚宁侯朱国弼的情绪有些低沉,成国公朱纯臣也没有过多言语,转而看向另一侧的恭顺侯,向其投去了征询的眼神。 相比较中途加入的抚宁侯朱国弼以及临淮侯李弘济,他内心更相信与其休戚与共的恭顺侯吴汝胤。 毕竟他们二人所经营的营生但凡走漏半点风声,便是抄家灭族的下场,身上\"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将泯灭于历史长河中。 \"公爷放心。\"不待成国公朱纯臣出声,自知其心中所想的恭顺侯吴汝胤便是沉闷的点了点头。 神枢营及五军营中的蒙古士卒早已得到他的授意,一旦军中生乱,便会趁乱而起,裹挟士卒哗变,继而威逼承天门讨饷。 事情闹大,他们这些掌权勋贵便可顺理成章的出面收拾残局,说不定还能顺便混个救驾之功。 \"陛下,这可是你逼我们的..\"同样是沉闷点头过后,朱纯臣便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柩,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喃喃自语。 只盼望紫禁城中的小皇帝能够在事发后知难而退吧,否则就不是所谓的\"军中哗变\"了,而是一场因乱而起的政变,毕竟这宫里宫外,对于天子不满的,大有人在。 好巧不巧,这大明死因成谜的皇帝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又有几人还记得当年的真相呢? 幽静的书房中,几位各怀心事的勋贵们沉默不语,唯有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第70章 军中哗变 十月十九,戌时。 及至太阳离去之前,今日负责当值的勋贵及兵部派来点验兵册的吏员便一同离开了京师大营,只留下众多忧心忡忡的士卒。 这些天来,营中可谓是谣言漫天,兵部吏员兢兢业业的点验兵册,就连一向桀骜不驯的勋贵们和将校们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使得营中的气氛很是低沉。 毕竟除却早已投靠了军中将校或者勋贵的兵丁之外,军中还有不少寻常士卒需要靠着这份微薄军饷来养家糊口。 在他们的念想中,倘若天子裁减京营,他们这些毫无根基可言的普通士卒必然是第一批被\"请退\"的对象。 因此,近些天来军营中的气氛着实有些诡谲,就算是平日里仗着有勋贵撑腰,趾高气扬的\"关系户们\"也不敢过于跳脱,以免刺激到这些寻常士卒敏锐的神经。 对于军营中的种种乱象,不少将校虽是心中焦急,却苦于有心无力,只能愈发认真的巡视军营,以免军中营啸。 ... ... 篝火处处的神枢营地中,身着甲胄的左掖武臣满桂躬身自营帐中钻出,先是朝着守候在附近的亲兵们招呼了一声,旋即便是亲自巡视起军营。 因为他以身作则,从不克扣麾下将士军饷的缘故,故此由他率领的神枢营左掖气氛还算和谐,始终没有闹出半点乱子。 但临近的神枢营右掖近两天却是接连发生有士卒情绪崩溃,继而大声喧哗之事,虽然事情得以被顺利解决,没有进一步引发骚乱,但却给满桂敲响了警钟,令他不敢有半点懈怠,每晚都坚持要亲自巡视营地。 \"将主,朝廷莫不是真打算裁减京营?\"望着周遭一切如常的营地,终是有将校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略有些迟疑的朝着身材魁梧的满桂问道。 京师大营理应登记在册四十万,但经过近些天的点验核查,勉勉强强也才登记了不到十万,这其中究竟存在着多大的水分,纵使他这等\"粗鄙\"的武官也是一清二楚。 \"估摸是了..\"闻声,身材魁梧的满桂脚步先是一滞,随即便沉闷的点了点头。 在过去的几天里,名义上提督京营,却常年抱病在京的泰宁陈良弼几乎日日待在京营中,陪同兵部吏员点验兵册。 除了这位京营提督之外,于京营威望甚高的英国公张维贤也是亲自来了京营几次,配合兵部点验,这些举动可是真真切切被众人瞧在眼中的。 \"哎..\" 虽说心中早有答案,但当在场将校听闻满桂给予的回答之后,心中仍是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在满桂的身先士卒下,他们神枢营左掖几乎从未发生过克扣士卒的情况,故此儿郎们也能认真操练,算是当下京营中最为精锐的部分。 纵使天子真的有意裁减京营,他们也有足够的自信留在军中,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机会一飞冲天,得到天子的赏识。 但是军营中还有不少\"势单力薄\"的苦哈哈指着这份微薄的军饷养家糊口,倘若天子裁减京营,岂不是将他们逼上绝路? \"多说无益,我等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天子定然不会辜负我等。\" 沉默良久,同样心情沉重的满桂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话语中满是对朱由校的拥护。 他可不相信,天子冒着不惜得罪满朝公卿及京师勋贵也要整饬京营的目的,是为了针对军营中的这些苦哈哈。 \"将主说的是,我等自是能明白天子苦衷。\" \"老子早就瞧那些眼高于顶的关系户不顺眼了,这下终于要轮到他们滚蛋了..\" \"这京营早就该管管了。\" 片刻后,各式各样的附和声便于满桂的耳畔旁响起,不少人的脸上均是露出了一抹释然,眼中的无奈和不甘迅速消失。 这京营落到如今这般境地,除却朝廷疏于管理之外,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便是京师勋贵。 在京师勋贵的肆意而为下,曾经令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京师大营变得乌烟瘴气,凡是与其沾亲带故者,均能在军营中混得一官半职,肆意克扣麾下士卒军饷,惹得天怒人怨。 当今天子既然有心整饬京营,必然是意识到导致京营乱象的根本,乃是这些为非作歹的勋贵们。 其裁减京营的目的,也是为了将京营中的\"蛀虫\"尽数剔除,不然也不会在考察的标准上专门增加了一条\"劣迹斑斑者\"一律清退。 众人越想越觉得有理,脚步不自觉便加快了几分,簇拥着满桂朝着远处营门而去。 依着满桂立下的规矩,他们这些将校也要身先士卒,于营门值守个把时辰。 但在一阵释然的话语声中,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满桂却是眉头紧锁,眼神很是警惕。 截止到目前,京营中虽是流言漫天,但终究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这可不像那些勋贵的性子,难道是他杞人忧天? 想到这里,满桂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他突然回想起今日白天巡查营地的时候,偶然瞧见了几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关系户\"。 这些眼高于顶的关系户们,仗着身后有勋贵撑腰,除却发饷的时候,会来营中露个面,平日里断然不会踏足京营一步。 嘶。 顷刻间,不寒而栗的满桂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身后刚刚被其巡视完的营地。 这些\"关系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今日来,定然是另有图谋! 咚咚咚! 就好像是猜到了满桂心中所想一般,原本静谧无声的营地中突然鼓声大作,随即点点灯火便驱散了茫茫的黑夜,并以惊人的速度汇聚成了一条火龙。 \"皇帝不仁,要置我等于死地,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朝廷欠饷多年,还要将我等逼上绝路!\" \"兄弟们,为了一家老小,咱们也不能忍气吞声!\" \"找皇帝要个说法去!\" 只片刻的功夫,火光冲天的营地中便是响起了冲天的呐喊声,其中甚至还掺杂着若有若无的惨叫声。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簇拥在满桂身旁的将士们面色大变,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悠悠回荡。 神枢营,啸营了。 第71章 乱上加乱(上) 顷刻间,面色大变的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便是反应了过来,顾不上额头上骤然渗出的冷汗,满桂便是抽出了腰间佩戴的长刀,朝着身旁不知所措的亲兵丝毫道:\"速速派人关闭营门,不准任何人走脱!\" 此时满桂等人所处位置距离神枢营门已然不远,兼之今夜于营门附近值守的兵丁皆是其心腹亲兵,故此满桂经过短暂的思考过后便是做出了决断,并不待身旁将校有所反应,便身先士卒的朝着营地深处火光冲天的方向而去。 \"封锁营门,尔等随我保护将主!\" 及至满桂已然走出十余步远,终是有副将反应了过来,着急忙慌的指派了两名士卒之后,便急切的朝着满桂背影追去。 冲天的火光中,众多早已进入梦乡,后被战鼓声吵醒的士卒们有些迷茫的走出营帐,旋即便被眼前一幕所震惊。 原本营地深处的空地上,已然被人用碎石滚木临时堆砌了一座高台,此时正有人在状若疯癫的咆哮着。 \"尔等放肆!\" 正当神枢营士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气喘吁吁的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终是率兵赶到,气急败坏的咒骂道。 他万万想不到,在自己治下的神枢营左掖,居然也出现了\"啸营\"的情况。 因为周遭人满为患,兼之尚有些距离的缘故,满桂一时间也瞧不出高台上\"乱军\"的样貌,但想来无非是勋贵提前策划的\"内应\"。 随着满桂赶到,众多不知所措的官兵们纷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不约而同的让出了一条路。 见状,满桂紧张的心情稍有缓解,但仍高声朝着周遭咆哮道:\"尔等速速回营,切莫自误!\" 自古以来,这军中哗变都是\"由点及面\",越早能够将源头镇压,越容易平息兵变。 \"巴图鲁,尔等莫不是打算犯上作乱?!\"随着围堵在高台附近的士卒们渐渐散去,满桂也终于瞧见了高台上\"乱兵\"的模样。 毫无疑问,这场\"兵变\"的源头便是眼前这蒙古人,平日里仗着恭顺侯吴汝胤的关系,一向眼高于顶,素来与他不和。 咣! 顾不上许多,身材高大的满桂在一声怒吼过后,便是挥舞起手中长刀,率先发难。 许是没有料到满桂竟然如此\"果断\",原本立于高台上,一脸凶相的蒙古人赶忙侧身躲避,却依旧躲闪不及,臂膀上挨了重重一击。 感受到臂膀处传来的痛楚,巴图鲁心中凶性大发,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挥刀来攻,神色很是疯癫。 见状,经验丰富的满桂不退反进,简单缠斗了片刻过后,锋利的刀刃便是划过其脖颈,激起一片血雾。 随着死尸倒地,原本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也是戛然而止,几名立于高台附近的乱军士卒不敢置信的盯着满脸血污的满桂,如同见到了鬼神。 \"擂鼓聚将,传令神枢营各武臣将官在安置好麾下士卒过后,速去营门处集合\"顾不上清缴余下的士卒,满桂赶忙登上高台,朝着周遭心腹亲兵们吩咐道:\"凡有犯上作乱者,杀无赦!\" 闻声,在场的亲兵们便是一愣,眼下神枢营各处火光冲天,军中士卒人心惶惶,自家将主不派人安抚也就罢了,还要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万一弄巧成拙又该如何? 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却是令在场亲兵们下意识的躬身领命,随即便各自匆匆离去。 至于原本围堵在附近的士卒们也在各自将校的要求下,重新返回了营帐。 前后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原本乱作一团的营地便是渐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遍地狼藉以及几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 趁着这个功夫,满桂又是急匆匆领兵朝着营门所在的方向而去,沿途不忘嘱咐不知所措的士卒们点燃火把,照亮营地,杜绝\"乱兵\"卷土重来的可能。 半炷香过后,随着紧闭的营门映入眼帘,满桂紧绷的心弦终是松动些许,朝着周遭如临大敌的亲兵们点头示意过后,满桂便是皱眉,透过营门的缝隙,仔细打量着对面五军营的情况。 但只是一眼,便令满桂的心跌到了谷底,魁梧的身躯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目之所及之处,五军营地内火光冲天,喧嚣的战鼓声及哗然声不绝于耳,本应被紧紧关闭的营门早已门洞大开,不时乱有手握着兵刃的乱兵,在放肆的狞笑声消失于黑夜之间。 瞧他们离去的方向,分明是朝着京师而去。 \"乱臣贼子..!\" 心中焦急的满桂恨不得即刻便领兵赶赴对面平乱,但心中残存的理智却是告诉他,倘若他真的领兵离去,不提能否如愿平定五军营的骚乱,只怕身后的神枢营也会再起波澜。 \"回禀将主,\"左右为难之际,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几名气喘吁吁的亲兵已然回返:\"各位武臣到了!\"在稍远些的地方,正有几名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武将领着各自亲卫,朝着营门而来。 闻言,满桂心中大定,黝黑的眸子中也是泛起了一抹喜色,若是后方安稳,他便能放心领兵赶赴五军营平乱。 \"诸位武臣听令,\"在周遭将校狐疑且茫然的眼神中,满桂猛然自怀中摸出一封明黄色卷轴,表情很是严肃。 这神枢营大概可分为五个部分,除却由他率领的左掖之外,还有右掖,中军,左哨及右哨。 如若不是天子早有准备,提前给予他怀中\"中旨\",至此人心惶惶之际,他还真没有把握说服眼前的几位将校。 见状,几位武臣先是一愣,旋即便是神色各异的拱手行礼,心道这满桂果然是\"简在帝心\",居然提前领了中旨。 \"如若京营不靖,令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暂代京营事。\"事关重大,满桂也懒得去计较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将\"中旨\"上紧要的内容大声宣读。 旋即,满桂又将中旨交予眼前众位武臣传阅,并仔细观察其脸上表情。 据满桂所了解,在场的这几位武臣当中,至少有两人与京师勋贵关系密切... 第72章 乱上加乱(下) \"末将谨遵圣上旨意。\"不多时的功夫,便有一位身材魁梧的武将在阅读完手中圣旨后,朝着满桂拱手行礼。 闻声,满桂便是朝其点头示意,眼神很是柔和。 他因为不喜溜须拍马,兼之瞧不惯其余将校克扣麾下士卒的行径,一向被军中其余将校所排斥,但眼前这名叫周遇吉的中军武臣却是他在军营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由周遇吉率领的神枢营中军,也是京营中为数不多勉强还具备些许战斗力的营头,士卒约莫在两三千上下。 关于令满桂代掌京营的中旨内容并不冗杂,故而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众位武臣便是传阅完毕。 但除却中军武臣周遇吉以及右掖武臣在少许的犹豫过后表示遵令外,左哨及右哨两位武臣却是面面相觑,迟迟不发一语。 \"满将军,这圣旨怕是有些不对吧,\"未等满桂发难,两位面色隐晦不定的武臣在经过简单的眼神交流后,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面上些许难色。 \"天子有令,我等自是不敢置喙,\"兴许是感受到满桂愈发不善的眼神,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的左哨武臣便是赶忙开口:\"但这圣旨并未经过阁臣及兵部的签发,是不是有待商榷..\" \"满将军,我等没有别的意思,\"迟迟不曾做声的右哨武臣也是赶忙点头称是:\"如今营中哗变,我等是不是派人向兵部请示一番..\" 胡搅蛮缠! 望着眼前故作为难的两位武臣,满桂心中便是一阵火起,心道这两人果然收了京师勋贵的好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去请示兵部? 等到一系列繁琐手续走完,只怕天光都大亮了,一切都晚了。 \"周将军,李将军!\" 没有理会胡搅蛮缠的两位武臣,身材高大的满桂直接看向中军武臣周遇吉及右掖武臣,扬声道:\"劳烦李将军坐镇营门,看守大营。\" \"周将军率军梭巡,凡有犯上作乱者,格杀勿论!\"满桂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左哨及右哨两位武臣,话里话外的威胁不言而喻。 此话一出,左哨及右哨两位武臣的脸色便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他们没想到满桂竟然如此\"桀骜\",直接无视了他们的要求,直接以上官的身份发号施令。 \"遵令!\" 没有丝毫的犹豫,神枢营中军武臣周遇吉便是肃声领命,眼神中满是狂热,另一侧的右掖武臣在经过短暂的犹豫后,同样点头称是。 他虽然不愿意掺和到勋贵和天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但瞧满桂这咄咄逼人的模样,怕是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拼上一把。 \"左掖将士,随同本将赶赴五军营平乱!\"绕过面色隐晦不定的左哨及右哨两位武臣,代掌京营的满桂便是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他麾下的神枢营左掖本就有两千余将士,前些时日又接收了两千余通州兵,兵力早已超过五千。 \"谨遵将主吩咐!\"火光冲天中,满脸狂热之色的将士们纷纷齐声高呼,唯有左掖及右掖两位武臣及其麾下亲兵面色阴晴不定,紧握兵刃的右手终是无力垂下。 此时五军营地中的喊杀声及哭喊声愈发凄厉,越来越多的乱兵趁机出营,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 ... 半炷香过后,被战鼓声所吸引,匆匆于营门附近集结的数千神枢营左掖士卒披甲执刃,目光坚定的望着眼前的将主满桂。 \"诸位袍泽,五军营哗变,本将奉陛下圣谕,代掌京营大权,\"环顾四周,满桂左手持刀,右手将明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起,不容置疑的吩咐道:\"犯上作乱者,格杀勿论!\" 火光冲天中,满桂粗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其身后的亲兵将校也是眼神凌厉,仔细观瞧着在场将士的表情。 此时但凡有人露出异色,便是见血封喉了。 哗! 听闻自家将主代掌京营,在场将士顿时一阵哗然,表情大不相同,但在周遭校尉的约束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渐渐安静下来,眼眸中的些许迷茫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殷切。 奉旨行事四个字,足以免去他们所有的后顾之忧。 \"谨慎将令!\" \"平乱!平乱!\" 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诸位将校领着麾下将士推开营门,手持火把,列阵朝着不远处的五军营地而去。 此时五军营早已乱作一团,有人趁乱生事,有人高声呼啸,不时便能见到散落一地的火盆及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 表情严肃的满桂亲自操刀,在斩杀了几名不开眼的乱兵之后,便是顺利控制了五军营洞开的营门,并朗声朝着周围将士吩咐道:\"各位把司,分领五百兵丁,肃清营中骚乱。\" \"凡遇抵抗者,皆可先斩后报!\"仔细观瞧了一下火光冲天的五军营地,满桂便是下达了军令。 虽说此时营门已被控制,但营地中的骚乱还要趁早解决,以免人心惶惶之下,酿成更大的祸乱。 \"遵令!\" 躬身领命之后,几位在神枢营左掖中身份兵权仅次于满桂的把司便是分别领着数百士卒,眼神坚毅的朝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方向而去,表情很是兴奋。 就凭五军营这些疏于操练,如同散沙的游兵散勇,碰上己方阵型严谨的队伍,无异于以卵击石。 今晚过后,自己莫不是要连升两级,诸位把司的心情很是激动。 ... 前后不过是半炷香的过后,五军营地中便是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及呼喝声,空气中也充斥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但亲自坐镇营门的满桂面容却依旧冷肃,只是怔怔望着外间的茫茫夜色。 虽说他已然在最短时间内解决神枢营的骚乱,并率兵接管五军营,但在这个当口中,仍有不少乱兵趁乱溜出了营中,朝着京师所在的方向赶去。 \"圣天子在上..\" 望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满桂忍不住低喃道,坚毅的面容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惊忧之色。 这些勋贵计划如此缜密,定然还有更大的图谋,可眼下五军营骚乱未平,他实不敢轻举妄动。 只盼望天子无虞吧。 第73章 夜未央(上) 黑夜中,北京城早已被关闭多时的城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突然被由内而外打开了一道缝隙,旋即一抹火光便从缝隙射出,驱散了黑夜的同时,还朝着远处挥洒而去。 一片死寂中,这抹黑夜中的火光就好似汪洋中的灯塔,吸引着于黑夜中迷失方向的旅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点点灯火同时亮起,旋即以星星燎原的趋势,于黑夜中汇聚成一条火龙,朝着京师深入而去,声势骇人。 兴许是有人刻意引导,这条声势骇人的火龙竟是径自朝着紫禁城奉天门所在的方向而去,隐隐约约间还能听到歇斯底里的嘶吼:\"兄弟们,我等天天操练,却从无军饷,天下间哪里有这般憋屈的事..\" \"我等一身伤病,朝廷却是打算卸磨杀驴,不给我等活路!\" \"朝廷不仁,我等实不能坐以待毙!\" 慷慨激昂的咆哮过后,不少本是盲目跟从之人只觉血气上涌,不自觉挥舞起手中长刀,喉咙深处发出各式各样的嘶吼声,好似山林间的野兽。 一时间,本是幽静的街道上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呼喝声,着实惊醒了不少早已进入梦乡的京师百姓。 兴许是察觉到街道上这群\"不速之客\"来者不善,除却街道尽头不时传来三两声犬吠外,余下百姓皆是战战兢兢的躲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外出查看。 \"今夜,朝廷必须给我等一个说法!\" 瞧着周遭人群的情绪高涨,一直在暗中引导的几名士卒便是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之色,但仍是紧接着说道:\"皇帝不给我等军饷,那我等就自行去讨要!\" \"今夜见不到皇帝的面,誓不罢休!\" 呼! 好似一阵风起,人影绰绰的街道上顿时响起一片呼啸声,本就癫狂的士卒们愈发亢奋,下意识的跟随人群,朝着远处而去,但却少有人注意到,一直在暗中引导的士卒皆是些军中将校的亲兵,平日里最是趾高气扬。 倘若此时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此时拥堵在街道上的乱军怕不是得有四五千人之多,其中不少人的甲胄上还沾着若有若无的血渍,在为首兵丁的引领下,如同丧失理智的狼群,恶狠狠的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巍峨的奉天门终是于茫茫黑夜间露出了些许轮廓。 见状,不少盲目跟从的士卒心中便是一凛,下意识朝着周遭的队伍望去,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之色。 刚刚在军营的时候,他们的上官只说带着他们去兵部讨饷,但为何眼下却到了紫禁城外? 最初的癫狂褪去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浓浓的惊恐和错愕。 回想今夜发生的种种,不少士卒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知晓自己怕是无形之间卷入了一场阴谋。 顾不得许多,确定四下无人注意之后,这些士卒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虽然他们的上官曾向他们许诺法不责众,但他们依旧清楚深夜扣阙意味着什么,更别提他们手中皆是握着兵刃。 这是有人要造反呐! ... ... 奉天门高耸的城楼上,身着甲胄的御马监掌印魏忠贤及锦衣卫指挥使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 果然被天子一语成谶。 近些时日在京营乃至于京师闹得满城风雨的谣言皆是出自京师勋贵之手,受其蛊惑的京营将士们也是\"不负众望\"的哗变了。 望着脚下躲在黑暗角落处,肆意打量着城楼的乱军士卒,魏忠贤的老脸上满是戾气。 \"凡有胆敢靠近城门者,即刻射杀,不必请示!\"片刻过后,老太监愤怒的嘶吼声便于城楼处炸响。 借着头顶的皎洁月色,视力不错的魏忠贤竟是从城外乱军的队伍中发现了\"弓弩\"这等大杀器。 城外这些乱糟糟的人群哪里有半点盲目跟从的样子,分明是有备而来。 \"公公放心。\" 片刻过后,高耸的奉天门城楼上便是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应和声,平日里疏于操练的大汉将军们哪里见过此等阵仗,此时能够勉强保持镇定已是十分不易。 至于由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亲自率领的缇骑虽然瞧上去还算有模有样,但其微微颤抖的身躯以及因为过去用力,导致发白的手指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 尽管自己所在的奉天门城楼距离不远处的乱军还有一条护城河所隔,但这满打满算不过两丈来宽的筒子河在早已丧失了理智的乱军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不过在嘈杂的喧嚣声中,倒也有些许心思细腻的侍卫及内侍察觉到了些许端倪,近些时日呼声甚广,理应在第一时间出现于此的\"腾骧四卫们\"却是全然不见了踪影。 难不成那些瞧上去人高马大的\"禁军们\"比他们还要不堪,只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此等念头一经浮现,便是迅速发酵,并以惊人的速度在人群中传播。 就连作为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都是主动躲了起来,他们又何必打生打死,待会万一真的打起来了,至多呼喝几声,对得起上月才刚刚领过的俸禄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将命丢在这里。 毕竟城外这些乱军手中明晃晃的兵刃,以及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的劲弩,实在是吓人的很。 对于身旁侍卫的心中所想,御马监提督太监自是毫不知情,否则他即便是拼着\"内讧\"的风险,也要将这些狂悖之徒当场格杀。 \"速速派人将此间详情报予天子知晓,务必请天子待在乾清宫中,不要随意走动。\"抬头打量了一下头顶的月色,满脸褶皱的老太监便是忧心忡忡的叮嘱道。 城外这些乱军叛兵虽是来势汹汹,但至多也就趁着夜色,逞凶个把时辰,明日天亮之后,笼罩在京师上方的阴霾便会尽数散去。 至于本应在知晓京师生乱后,便第一时间率领府中亲兵前来救驾的勋贵们,早已被老太监忘于脑后。 一群吃里扒外的蛀虫,与朝中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们实在是一丘之貉。 ... 元年十一月,京营哗变,兵临奉天门。 <<国榷>> 第74章 夜未央(中) 灯火通明的乾清宫暖阁,气氛犹如冰雪般冷凝。 下月才要年满十六的朱由校,并没有像外人所想象的不知所措,而是默默立于半开的窗柩旁,望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自从两炷香前,奉天门值守侍卫来报,声称京师街道上有火光出现后,朱由校便不顾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反对,执意换上了一阵甲胄,并下旨令掌管\"腾骧四卫\"的黄得功按计划行事,旋即便一直待在窗柩旁沉思。 勋贵不甘束手就擒,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就连今夜的\"哗变\",他也有些\"默许\"的意思。 毕竟他想快刀斩乱麻的收复京营军权,乃是他和京师勋贵心照不宣之事,仅靠些寻常手段,是断然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虽然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距离奉天门尚有一段距离,但若有若无的喧嚣声已然顺着风声传入了宫中,不少从未见识过此等阵仗的宫娥内侍惶恐不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慌乱的味道。 宫中早已乱作一团,但他却始终没有派人安抚,只是默默待在乾清宫中,如同看客一般,漠视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陛下,\"不多时,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司礼监掌印略显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暖阁内响起:\"魏公公派人禀报,声称奉天门外的乱军约有五六千人...\" \"呵,倒是大手笔..\"轻轻讥讽了一句,准备多时的大明天子便在周遭内侍惊愕的眼神中吩咐道:\"随朕去奉天门瞧一瞧..\" \"陛下,万万不可啊..\" 扑通一声,老太监王安便是跪倒在地,满脸惊恐的摇头道:\"刀剑无眼,陛下岂可以身犯险?\" 乱局兵临城下,换做旁人尚且避之不及,怎地眼前的天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万一真有些不长眼的,伤到碰到了眼前的天子,这好不容易才逐渐走上正轨的大明,又将瞬间崩塌。 更何况,奉天门高耸,又有护城河所隔,城外乱军虽有数千人之多,但在没有攻城器械的前提下,想要进入皇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等那些叛军吵闹够了,自会主动散去,话本和戏文里的\"哗变\"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虽说任由乱军在城内作乱也会引来不小的麻烦,但与朱由校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朕是这大明之主,岂可临阵脱逃?\" 不由分说的摆了摆手,年轻天子便是迈着坚定的步伐,径自朝着外间的茫茫夜色而去。 望着朱由校渐行渐远的背影,司礼监掌印只觉心神一凛,早已波澜不惊的内心也是涌现了些许豪情! 咬了咬牙,司礼监掌印便是急匆匆的朝着朱由校的背影追去。 黑夜之中,朱由校的背影挺拔且矫健。 ... ...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 \"外面的人都在说,有乱军打进来了..\" 位于内廷偏西的翊坤宫内,大太监崔文升在接到禀报之后,便是手脚并用的爬进了郑贵妃的寝殿,哆哆嗦嗦的禀报着,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一抹哭腔。 他万万想不到,在他的有生之年,居然能够碰上叛军兵临皇城脚下这等荒唐事。 难不成,这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大明,便将在今夜宣告覆灭? 寝殿深处,同样是心事忡忡,迟迟未曾睡去的郑贵妃听闻耳畔旁骤然炸响的呼喝声也是被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了一抹慌乱之色。 但她终究是昔日掌管六宫的郑贵妃,经历过无数风浪,顷刻间便是镇定下来,不轻不重的朝着如死狗一般,瘫软在地的崔文升训斥道:\"哭嚎个什么劲,叛军打到哪了?\" 她可不相信,就凭几千名血气上涌,盲目跟从的乱军士卒,就能越过护城河,打进皇城中? \"听说是打到奉天门外了..\"经历了最初的惊恐过后,老太监崔文升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漏洞,迎着郑贵妃不满的眼神,迟疑道:\"人数足有数千人之多呐..\" \"不过是些盲目跟从的叛军罢了,就将你吓成这样?!\"听闻叛军仅仅是兵临城下,郑贵妃眼眸中先是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失望,旋即便是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好歹也是跟在她身边十多年的老人,却被些许风吹草动吓成这样。 \"娘娘教训的是..\"在郑贵妃的训斥声中,老太监崔文升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面红耳赤的点了点头。 \"行了,待会记得安抚一下宫中,天塌不下来。\" \"吵吵闹闹的,惹得本宫心烦。\"瞧着崔文升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郑贵妃心中突然涌现了一抹厌恶,声音中也夹杂了些许不耐烦。 崔文升在宫中摸爬滚打数十年,自是轻而易举的便察觉到眼前老妇人情绪的变化,故而说话更是小心:\"娘娘教训的是,奴婢这就是训斥他们..\" 言罢,老太监崔文升便是弯着腰,蹑手蹑脚的朝着外间走去,以免自己的脚步声引起郑贵妃不满。 \"慢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当崔文升已然行至殿门附近的时候,郑贵妃尖锐的声音再度于幽静的宫殿中响起。 闻声,老太监崔文升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浑浊的眸子中充斥着些许抗拒和惊恐。 他隐隐约约间,似是猜到了郑贵妃突然将其唤住的原因所在。 果不其然,在老太监崔文升躲闪的眼神中,郑贵妃如鬼魅般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那头狼崽子,是什么反应?\" \"回禀娘娘,陛下..去了奉天门..\"尽管心中不愿,但崔文升实在没有勇气违抗郑贵妃的意愿。 毕竟似他这等本就不该存活于世间之人,随时有可能在明日清晨,被人发现溺死于宫中的某口水井中。 \"居然去了奉天门?\"喃喃自语片刻,宫殿中便是响起了郑贵妃状若疯癫的狞笑声。 若是朱由校那头狼崽子,安安稳稳待在乾清宫中,她还真拿他没有太大办法。 但朱由校居然去了奉天门,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你还愣在这作甚,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吗?\"片刻过后,自言自语的郑贵妃终是意识到老太监崔文升仍立于原地不知所措,遂不满的训斥道,狰狞的脸上也是泛起了一抹狠辣之色。 这老狗,莫不是想要违抗她的命令? \"奴婢遵旨。\"感受到郑贵妃身上猛然散发出的杀意,崔文升再不敢有半点犹豫,赶忙朝着外间走去,心中很是苦涩。 \"记得做漂亮些,不要留下破绽..\" 身后如鬼魅般的声音再响,令崔文升本就凌乱的步伐为之一滞,险些跌倒在地。 \"居然去了奉天门呐,\" \"这刀剑,可是不长眼睛...\" 幽静的宫殿中,郑贵妃如神经质般的低喃声为本就诡谲的黑夜,又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惊险。 第75章 夜未央(下) 喧嚣的紫禁城,随着朱由校的一声令下,不知所措的宫娥内侍终是找到了主心骨,令人心悸的黑夜也被点点火光所照亮。 冲天的火光中,皇城中弥漫的不安和惊恐迅速流失,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及若有若无的闷哼声在朱由校等人耳畔旁响起。 及至到了奉天城门,没有理会周遭面色大变的侍卫们,年轻天子径自看向为首的御马监提督及锦衣卫指挥使,冷凝道:\"乱兵因何喧哗..\" 尽管心中对于京师勋贵的伎俩早有预料,但当朱由校真真切切,居高临下的瞧见城外乱乱糟糟的人群,以及在头顶夜色映衬下,闪烁着寒芒的兵刃劲弩,心中仍是咯噔一声。 \"说是为讨饷而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如临大敌的御马监提督便是脸色难看的说道。 自古以来,凡是军中哗变啸营,大多都是以\"讨饷\"为幌子,从而掩饰背后始作俑者的野心。 \"还请陛下退居乾清宫暖阁,\"不等表情凝重的朱由校有所反应,老成持重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眉头紧锁的拱手回禀:\"承天门高耸,城外乱兵不过游兵散勇,待到天亮之后,便会自行散去..\" 此时如鬼魅般,回荡在京师各个角落上的乱兵叛军可不是手无寸铁的流民百姓,这些士卒在有心人的蛊惑下,早已血气上涌,士卒的律法尊卑,早已无法约束他们。 倘若待会局势进一步焦灼,说不定便有失去理智的乱军冲击皇城。 迎着锦衣卫指挥使关切的眼神,年轻天子轻轻颔首,但却没有多余表示,只是目光平静的盯着城外愈发喧嚣的人群。 虽然相隔甚远,但他依旧能够瞧见有几名躲在阴暗角落的士卒,正在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其内容大多也是与\"讨饷\"有关。 望着这些状若疯癫的士卒,朱由校心中酸涩,也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会在今晚遭受无妄之灾。 倘若他就此返回宫中,城外士卒亢奋情绪无处发泄下,定会更加疯狂的肆虐京师百姓。 \"让人喊话,就说朕不会裁减京营,整饬兵册也仅仅是为了清退军中占役,令他们即刻散去,不要自误。\" 沉吟片刻,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便在巍峨的奉天门城楼上响起,其略显稚嫩的面容也是阴晴不定,眼神炽热。 本应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们却因为迟迟拿不到应有的军饷,继而在\"有心人\"的蛊惑下,兵临紫禁城。 对此,朱由校既无奈又心痛。 闻声,御马监提督及锦衣卫指挥使先是一愣,旋即便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天子终究是大明之主,一言九鼎之下,或许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毕竟刚刚乱糟糟的人群中,便有不少人吵着\"面圣\",还有几人冲着奉天门痛哭流涕,声泪俱下。 \"陛下有旨,众将士即刻返回军营,切莫自误!\" \"核查兵册乃是为了清退军中占役,众将士不要受奸人所蛊惑。\" 在百十名锦衣卫缇骑及东厂番子的异口同声下,巍峨的奉天门城楼处顷刻间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瞬间便压过了城外乱军的喧嚣及呼喝。 此话一出,城外乱糟糟的人群就好似被狂风掠过,瞬间鸦雀无声,不少神色疯癫的士卒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天子居然真的到了?并且声称核查兵册只是为了清退军中占役,而非上官口中的\"裁减京营\"? 面面相觑之下,乱军的气势便是消减了许多,更有些\"后知后觉\"的士卒不顾身后将校的低吼,径自将手中兵刃一丢,便是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哭嚎道:\"陛下,我等冤枉呐..\" \"我等在边镇为国尽忠职守多年,但军中已然半年多没有发过军饷了,家中老小全指望小人的这点军饷,还望陛下明鉴呐!\" 声嘶力竭的哀嚎过后,便是清脆的叩首声,数十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好似做错了事的婴孩一般,在奉天门城楼众人复杂的眼神中,痛哭流涕。 闻听此话,朱由校心中本就激昂的杀意再也无从控制,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司礼监掌印,声音颤抖的咆哮道:\"众将士,朕不会亏待尔等,日后定然会给予尔等一个交代!\" \"但现在,尔等当即刻回营,切莫铸成大错!\" 幽静的黑夜中,年轻天子愤怒的嘶吼声好似一道惊雷,猛地在奉天门城楼炸响,清晰无误的传入城外士卒的耳中。 尽管在上官无数次的推诿下,诸多士卒早已对朝廷失望透顶,但当朱由校因为过于激动,而导致有些破音的怒吼声于黑夜中响起的刹那,仍有不少朴实的士卒选择了相信朱由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用尽全身力气,向隐藏在黑夜之中,瞧不太真切面容的年轻天子叩首行礼之后,率先\"迷途知返\"的士卒们便是毫不犹豫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及至众人走远,终是有一直躲在黑暗角落,上蹿下跳的将校们反应了过来,其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响起:\"都给老子回来,这是假的!\" \"天子被奸臣所惑,这是在哄骗尔等,明日天亮之后便会秋后算账!\" \"为了家中老幼,我等别无选择,只能清君侧!\" 咻咻咻! 几乎是话音刚落,箭矢的破空声便于黑夜中响起,一直在默默观瞧着城外乱军举动的锦衣卫指挥使近乎于下意识的,一把推开面色大变的年轻天子,并随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放眼望去,一柄箭矢径赫然插在锦衣卫指挥使的臂膀处,空气中也是涌现了刺鼻的血腥味。 \"放肆!\" 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尖锐的呼喝声响起,城楼处的侍卫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人争先恐后的将朱由校搀起,也有人弯弓拉箭,躲在城垛后,等候着天子的命令。 诡谲的黑夜中,一场针对大明天子的阴谋已然逐渐浮出水面。 第76章 平乱(上) 望着身旁面色惨白,紧咬牙关的锦衣卫指挥使,年轻天子只觉大脑充血,单薄的身躯随之剧烈颤抖着。 若非锦衣卫指挥使眼疾手快,只怕眼下倒在血泊之中的,便是他了。 \"陛下,臣无大碍..\"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发狠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周遭侍卫惊慌的眼神中,猛然将插在臂膀处的箭矢拔出。 因为骆思恭身着甲胄,兼之城外乱军力道不足的缘故,这枚于黑夜间闪烁着寒芒的箭矢仅仅刺穿皮肉,并未伤及根本。 眼见得鲜血渗透衣甲,从旁呆滞许久,几乎被吓破心神的司礼监掌印终是反应了过来,用掺杂着些许哭腔的声音朝着城外鸦雀无声的乱军咆哮道:\"乱臣贼子,胆敢行刺天子!\" 哗! 奉天门外,本就惴惴不安的乱军们顿时哗然一片,原本充斥于眉眼间的疯癫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溢于言表的茫然和不安。 他们这些人心中或许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希望借着\"法不责众\"的由头,将近些年心中对朝廷积攒的诸多怨气好生发泄一番。 但平心而论,他们从未想过行刺天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近乎于下意识的,心中如掀起滔天骇浪的士卒们便是不由分说的丢下了手中兵刃,希望借此洗脱自身的嫌疑,还有人则是愤怒的环顾四周,似是想要将躲藏在黑暗角落,行刺天子的\"罪魁祸首\"揪出。 此时此刻,纵然是最为\"粗鄙\"的士卒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怕是从早些时候的\"营啸\"开始,便一步步陷入了有心人的阴谋中,沦为其手中棋子。 奉天门角落处,心有余悸的朱由校伸手自司礼监掌印手中接过仍在滴滴冒着鲜血的箭头,眼神愈发冰冷,心中杀意沸腾。 呼。 吐了口气,朱由校终是慢慢平复好内心,不置可否的朝着城外乱军嘶吼道:\"即刻回营!朕定然既往不咎,不要执迷不悟!\" 待会他便要对京中勋贵动手,倘若再将城外乱军逼得无路可走,局面便会愈发不可收拾。 幽静的黑夜中,人头攒动的奉天门外,只剩下大明天子愤怒的嘶吼声在夜空中回荡,显得掷地有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不少茫然从众的士卒听闻天子似是不打算追究\"谋逆\"之事,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释然之色,赶忙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呼喝着,全然没有之前的疯癫模样。 山呼过后,这些自知陷入了某种阴谋的士卒们不敢久待,也顾不上捡起地上的兵刃,眨眼间便是消失在夜色之中,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刚刚还有些乱糟糟的乱军便是各自散去,纵然有人不甘声势浩大的\"哗变\"以如此草率的结局收尾,但在大势所趋之下,也只得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混在人群中,匆匆离去。 奉天门城楼处,如临大敌的侍卫们眼见一触即发的\"政变\"如此轻易便被朱由校顺利解决,顿感心中血气上涌,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眼神狂热的山呼着。 黑夜间,好似有某种信仰,于在场的侍卫心中生根发芽。 ... \"陛下,陛下,不好了..\" 就在城头众人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一道惊慌失措的呼喝声,重新刺破了黑夜的宁静。 放眼望去,只见得几名身着蓝袍的小内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舞足蹈的哭嚎着。 闻声,朱由校心中便是一紧,下意识朝着外间望去,发现奉天门外除了遍地狼藉之外,再没有半点乱军的踪迹,方才将目光对准了眼前的小太监们,凝眉问道:\"发生何事?\" 他就知道,京师勋贵的手段绝不止于此。 \"陛下,宫中,宫中走水了..\"迎着朱由校的审视,几名满脸惊惶的小太监,便是哆哆嗦嗦的说道。 与此同时,巍峨的皇城中适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哭喊声,同时隐约可见几条火龙,于黑夜中涌现。 \"陛下,是三大殿..\"眼尖的司礼监掌印瞬间认出了火龙所在的位置,脸色铁青的朝着朱由校低喃道。 所谓\"三大殿\"便是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以南京故宫为蓝本,于紫禁城修建的三座大殿,分别为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 其中奉天殿于嘉靖四十一年改称皇极殿,乃是大明天子日常处理政务,接受百官朝拜的地点所在。 前些时日,朱由校便是在皇极殿接受百官劝进,正式继位。 尽管\"三大殿\"在紫禁城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但追溯其历史却是颇为\"坎坷\"。 早在永乐十八年,紫禁城刚刚竣工不足三月,三大殿便因为遭受雷击起火,火势蔓延至奉天殿,并在随后的两百余年间屡次发生火灾。 万历二十五年,紫禁城再一次发生火灾,并导致三大殿被夷为平地,迄今为止仍没有完全重建。 在这个\"君权天授\"的时代,皇宫的每一次起火都可以与\"天子失德\"联系在一起。 历史上的成祖皇帝,武宗皇帝,嘉靖皇帝,万历皇帝便曾不止一次因为皇宫失火而下\"罪己诏\"。 毫无疑问,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势必会在未来一段时日,将朱由校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与刚才奉天门外的骚乱相比,这场大火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派人去救火!\"在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中,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奉天门城楼炸响。 此时的朱由校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若刚刚不是他临危不乱,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了奉天门外的骚乱,自己必将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境地。 \"遵旨。\"听闻朱由校的呼喝声,在场的侍卫们纷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不待上官吩咐,便是眼神坚毅的四散而去。 \"魏伴伴,骆卿家,\"轻轻唤住同样是作势便要离去的两位心腹,年轻天子突然眼神冰冷,意味深长的低喃道:\"这场火,怕是不简单呐..\" ... 六月戊寅,三殿灾。火起归极门,延皇极等殿,文昭、武成二阁,周遭廊房,一时俱烬。 《明史》 第77章 平乱(下) 同一时间,位于城西的成国公同样灯火通明,穿戴整齐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簇拥着成国公朱纯臣立于庭院中央,眉眼间充斥着疯狂之色。 此时偌大的庭院中充斥着甲胄齐全的\"家丁\",瞧上去倒是有模有样,不时有狞笑声响起,空气中的气氛很是紧张。 早在小半个时辰前,于幕后主导一切的朱国弼等人便知晓了驻扎在西山脚下京师大营哗变的消息,更知晓有不少士卒趁乱溜出营地,前往奉天门外\"讨饷\"的情况。 对于此等听上去令人不寒而栗的\"讨饷\",抚宁侯等人没有半点意外,反倒是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毕竟今夜兵临奉天门外的数千\"乱兵\"距离他们想象中的规模相差甚远,究其原因无外乎神枢营左掖武臣从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但不管怎么说,暗中酝酿许久的\"计划\"终是得以顺利进行,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只觉近些时日以来的担惊受怕终是有了回报,脸上满是笑意。 如若他们所料不差,只怕紫禁城中的小皇帝早就焦头烂额,眼巴巴的等着勋贵领兵\"救驾\"了。 \"今夜过后,年幼无知的小皇帝应当便会被吓破胆子,再也不敢染指京营兵权了..\"望着头顶皎洁的月色,按耐不住心中激动之情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下意识的朝着身旁的恭顺侯吴汝胤低喃道。 土木堡之战过后,如日中天的五军都督府虽是名存实亡,但京师大营的军权仍是被他们勋贵牢牢握在手中,不容外人染指。 即便是昔日武德充沛的正德皇帝又能如何?还不是落水而亡,无子而终,将皇位拱手让人? \"只可很其余勋贵瞻前顾后,不肯与我等休戚与共..\"闻言,恭顺侯吴汝胤轻轻颔首,但眼眸深处却涌现些许不忿。 近些天以来,虽然有不少勋贵对天子裁减京营的举动颇为不满,但却迟迟不肯表明态度,否则今夜的北京城还要热闹数倍不止。 \"行了,差不多了,当心玩火自焚..\"不多时的功夫,成国公朱纯臣阴冷的声音便在二人耳畔旁响起,其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远处夜空中涌现的些许光亮,神情很是严肃。 与执掌六宫数十年的郑贵妃\"结盟\",纵然是他这位\"胆大心细\"的成国公也要小心翼翼,唯恐阴沟翻船。 望着远处夜空中的些许光亮,抚宁侯朱国弼瞬间意识到身旁的成国公除了暗中\"蛊惑\"士卒哗变的同时,还准备了其余后手。 心中感慨朱纯臣\"老谋深算\"的同时,抚宁侯也是默默的挪动了几下脚步,下意识与其保持了一定距离。 \"派人给临淮侯送个信,该咱们救驾去了..\"随手从身旁亲兵手中接过一柄长刀将其系于腰间之后,身材有些肥胖的朱纯臣便是自顾自的朝着府邸正门而去。 虽说今夜哗变的人数与计划中相差甚远,但终究是数千名走投无路的\"乱兵\",若是小皇帝不知好歹,不断激化矛盾,以至于局势失控,继而伤到那小皇帝,那便有些不好收场了。 \"对对对,兄弟们,随本侯前往奉天门外救驾!\" 一声狞笑过后,早已迫不及待多时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招呼着院落中的亲兵,径自跟在成国公朱纯臣的身后,而恭顺侯吴汝胤虽是没有过多言语,但其矫健的步伐却同样令其麾下亲兵呼吸急促。 自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京营中的蒙古士卒便受到他们恭顺侯府的庇护。 两百余年间的传承中,双方早已密不可分。 砰砰砰! 及至三位勋贵领着麾下数百名状若疯癫的亲兵行至前院,准备前往奉天门外\"救驾\"的时候,便听得眼前紧闭的府门响起了剧烈的撞击声,同时还伴有整齐划一的呼喝声。 好似狂风掠过,在场士卒的脸上均是露出了一抹惊疑之色,身上骇人的气势也是随之一滞,下意识看向为首的三位勋贵。 \"列阵!\" 相比较呆若木鸡的抚宁侯朱国弼及不知所措的成国公朱纯臣,倒是出身蒙古,平日里颇爱舞刀弄枪的恭顺侯吴汝胤率先反应过来,赶忙如临大敌般朝着身旁的亲兵们咆哮道。 \"列阵!\"兴许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人头攒动的院落中顿时响起了亲兵们冲天的呐喊声,瞬间盖过了门后传来的撞击声及呼喝声,但其凌乱的脚步及哆哆嗦嗦的右手,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 砰砰砰! 小半炷香过后,在剧烈的撞击声中,厚重的府门终是不堪重负,激起漫天烟尘。 与此同时,一群甲胄齐整的士卒们也是踩着整齐的步伐,在为首武将的率领下,于夜色中走出。 \"嘿,人挺齐全..\"望着眼前这群穿戴整齐的\"家丁\",为首武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只是微微摇头,面带不屑的讥讽道。 他便是提督\"腾骧四卫\"的参将黄得功,因为作战勇敢,被军中袍泽称之为\"黄闯子\"。 今夜他奉圣谕,率领四卫营将士扑杀试图犯上作乱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等勋贵。 \"放肆,尔等竟敢擅闯勋贵府邸?\"尽管知晓眼前军将来势汹汹,但抚宁侯朱国弼仍是自欺欺人的训斥道,同时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试图令周遭亲兵们先行动手。 只可惜在心神不定的情况下,朱国弼麾下的亲兵们并没有领略到其用意,只是瞠目结舌的盯着眼前的四卫营将士们。 \"奉圣谕,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犯上作乱,等同谋逆。\" \"跪地请降者,免死。\" 毫无感情的低吼过后,黄得功便在眼前三位勋贵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摆了摆手。 顷刻间,漫天箭雨便于其身后倾斜而下,使得涌在前列的\"家丁们\"直接倒在了血泊之中。 \"跪地请降者,免死。\" 黄得功又一次重复了天子的圣谕过后,终是有肝胆欲裂的士卒们反应了过来,赶在箭雨射来之前,跪倒在地。 但在一阵喧嚣声中,也有悍勇的士卒被空气中的血腥味激的血气上涌,直接举刀来砍,还有人则是趁势不妙,直接朝着府邸后方逃去。 只片刻的功夫,原本还算\"厚实\"的军阵便一哄而散,只剩下几名状若疯癫的\"亲兵\",护持着如坠冰窖的三位勋贵,妄图做最后的抵抗。 \"负隅顽抗者,死。\" 见院落中仍有人\"执迷不悟\",黄得功冰冷的眸子中随即涌现了一抹戾气,其高举的右手再度重重落下。 咻咻咻! 在令人心悸的破空声中,新一轮箭雨重新宣泄而下,令得挡在三位勋贵身前的亲兵们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我等乃是国之勋贵,岂容尔等乱臣贼子折辱!\" 兴许是知晓求生无望,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在对视一眼过后,便抽出腰间的长刀,打算自刎,唯有抚宁侯朱国弼仍在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但其状若疯癫的模样在黄得功看来却是格外可笑。 \"两位,蛊惑士卒哗变等同谋逆,这就么一死了之,未免有些太容易了吧。\"未等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有所动作,眼疾手快的黄得功便是上前一步,将其手中长刀挑落,并且满脸不屑的说道。 早知晓这些勋贵及其麾下亲兵如此不堪,他说什么也不会将天子置于危难之间。 \"平乱。\"听闻眼前府邸中喧嚣声大作,并有点点火光冲天而起,黄得功便是面无表情的朝着周遭士卒吩咐道。 今夜这场由眼前勋贵自导自演的\"闹剧\",该宣告结束了。 第78章 京中事(上) 次日清晨。 天光已然大亮,但本应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空气中还残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街道尽头,偶尔还传来些许微弱的哭声。 及至小半个时辰过后,伴随着萦绕在紫禁城上方的宫钟声,早已准备多时的五城兵马司及锦衣卫北镇抚司终是\"倾巢而出\",其中还有不少面容冷凝,甲胄齐全的京营士卒。 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表情各不相同的番子及士卒们先是于巍峨的奉天门外集合,旋即在校尉的率领下,各自离去。 瞧其如临大敌的模样,好似肩负着某种重任。 ... 尽管昨夜发生在奉天门外的\"哗变\"最终得以有惊无险的顺利解决,但并非所有士卒都听从朱由校的劝告,乖乖回到了京营驻地,仍有不少心怀鬼胎的游兵散勇,借着茫茫夜色,发泄其心中兽欲。 其中便包括了隶属于临淮侯府,平日里充当李弘济亲随的青皮张三。 作为土生土长的京畿人氏,不学无术的张三自幼游手好闲,闲来时还喜欢赌上几把。 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张三便将家里的积蓄挥霍一空,还背上了巨额的赌债,街里街坊皆是对其敬而远之。 按理来说,似张三这等青皮无赖,被债主活活逼死,亦或者因为饥寒交迫而冻死在街道理应才是其最终归宿,但命运偏偏与其开了一个玩笑。 万历末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辽镇局势骤然紧张,朝廷继而下令募兵。 自知走投无路的张三在得知朝廷募兵的消息之后便是把心一横,准备投身行伍。 简单接受了十天半月的军事训练之后,张三便被派往辽东听命,并在一次小规模战役中,机缘巧合般斩杀了一名女真岗哨。 因为惯于来事,张三毫不犹豫的将这份\"军功\"让给了自己的上司,从而成功被调回京师。 自此,张三便由昔日落魄不堪的青皮无赖,摇身一变成为自辽东归来的\"老兵\",并凭借着这层身份被临淮侯李弘济的管家看中,继而成为侯府亲随,重新过上了\"吃喝不愁\"的神仙日子。 昨夜晚间,他才刚刚进入梦乡不久,便听得帐外鼓声大作,同时还伴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及呼喝声,曾在辽东待过一段时间的张三知晓,这是啸营了。 果不其然,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便陆陆续续有情绪高涨的士卒在校尉的率领下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简单思考过后,张三随手拿起腰刀,趁着左右无人注意,一同溜出了营地。 只不过与志在前往奉天门外\"讨饷\"的袍泽所不同,心思机灵的张三另有谋划。 平日里仗着背靠临淮侯府的缘故,张三可谓是吃穿不愁,早已看不上那份微薄的军饷,自然也不会与军中那群苦哈哈\"共情\"。 他趁乱出营,实则另有所求。 ... 漫步在冷清的街道上,张三微微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回忆起昨晚的畅快,只觉心头重新涌现了一抹火热。 \"呸,不就是喝了你几碗酒吗,何至于冷嘲热讽,死了活该!\"回想起酒肆掌柜临死前的惨状,张三突然猥琐又不屑的狞笑起来。 仗着临淮侯亲随的身份,张三平日里在京师小酒肆一向是\"白吃白喝\",直至在某一日碰上昨晚惨死在其刀下的酒肆掌柜。 纵然他亮出了临淮侯亲随这等身份,但那掌柜的依旧不依不饶,最终令他在周遭食客的嘘声中,不情不愿的掏了酒钱。 自此之后,张三便是将那酒肆掌柜记恨在心,却苦于迟迟找不到机会报复。 但在昨夜,趁着京师一片混乱的当口,他终是得偿所愿,将酒肆掌柜乱刀砍死,发泄了心中怨气。 想到这里,张三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惬意,脚下步伐也是不自觉加快,但当其越过坊市,发现不远处有几名手持兵刃的士卒正在朝其迎面走来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站住,干什么的?\"发现形迹可疑的张三之后,几名面容冷凝的锦衣卫番子赶忙围了上来,其腰间的绣春刀也是微微出鞘。 \"官..官爷,\"如坠冰窖的张三不敢有半点耽搁,赶忙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小人是进城给家中老母抓药的,昨夜晚了便没有回去..\" \"这不天亮,就着急回家..\" 一边说着,张三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兜,将其卷开之后,露出其中枝干状的\"药材\"。 因为知晓天亮之后,朝廷必然会派人在城中筛查,故而张三并未随身携带兵刃,并且专门从酒肆中寻了些树干枝芽充当\"药材\",料想眼前这群锦衣卫番子也分不清其中虚实。 只要能够顺利溜出城去,昨夜发生的一切便将沦为历史的尘埃,无人能够从中发现真相。 砰! 正当张三心中暗自感慨自己心思缜密的时候,便觉得胸口处传来闷响,随即便是剧痛传来。 \"还愣着作甚,尔等闻不见其身上的酒精味?还有这明显不合身的衣衫?\"眼见得周遭番子惊疑不定,为首的锦衣卫便是眉头紧皱的训斥道。 \"另外,这是药材?尔等没见过枯黄落叶的树杈?\" 指挥使大人虽是将锦衣卫中的\"占役\"清退,但新招募的这些\"新兵蛋子\"却是连血都没见过的雏,能力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听得此话,正欲为自己辩解的张三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没有了狡辩的心思。 昨夜他虽是仗着手中兵刃,顺利将与他素有间隙的酒肆掌柜顺利砍死,但却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些许血渍。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能从酒肆中翻箱倒柜,寻到了一件掌柜酒肆的衣衫。 可张三怎么也没有料到,如此微末的细节都没有逃过眼前锦衣卫的眼睛。 \"不愧是李千户,果然好眼力呐,\"闻声,后知后觉的锦衣卫番子终是反应了过来,一边在张三不甘的眼神中将其束缚,一边讨好的恭维道。 听说这位李千户本有意武举,因屡次不中方才投身锦衣卫,近些时日更是得到了天子的青睐,日后极有可能接替指挥使大人,执掌锦衣卫。 \"快点干活..\"轻轻摆手,无视了属下的恭维,李若琏面无表情的呼喝道。 他虽然不清楚天子为何对自己另眼相看,但既然天子厚爱,他自是要尽心做事,以免辜负天子的信任。 他实在是受够了\"屡试不中\"的心酸滋味。 第79章 京中事(中) 笼罩在清晨薄雾中的翊坤宫,一片朦胧。 巍峨的大殿中,战战兢兢的宫娥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喘,只是待在角落处,默默交换着狐疑乃至于惶恐的眼神。 自当今天子继位以来,精神状态便日渐憔悴的皇贵妃娘娘,或许真的疯了。 \"咯咯咯咯..\" \"三大殿起火,这是老天都不认你呐..\" 又是一声阴冷,令人不寒而栗的狞笑声于宫殿深处响起,已有胆小些的宫娥内侍面色惨白,却依旧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早在天光大亮之前,彻夜未眠的皇贵妃娘娘及总管太监崔公公便是专门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 当然,因为皇贵妃娘娘口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内容,也没人敢自讨没趣的上前打扰。 宫殿深处,角落处原本在熊熊燃烧的火盆已是熄灭多时,唯有桌案处还立有几只忽明忽暗的烛火,将郑贵妃扭曲的面容映衬的愈发狰狞。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一向保养极好,极为重视自身样貌的郑贵妃竟是披头散发,眼中满是血丝,瞧上去很是可怖。 在其不远处,曾在翊坤宫乃至整个紫禁城都声名赫赫的大太监崔文升如一团烂泥,瘫软在阴冷的地砖上,眼神涣散的盯着远处,叫人不知其心中所想。 \"火怎么就灭了呢..\" 盯着不远处紧闭的殿门,状若疯癫的郑贵妃念念有词:\"为什么没有烧到奉天门,为什么没有打进来..\" 她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但朱由校那头狼崽子为何毫发无伤? 昨夜宫中防备空虚,外有数千走投无路的乱兵叛军,内有燃起大火的三大殿,本应将朱由校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但为何又被其化险为夷? \"御马监办事!\" \"都别动!\" \"全都给咱家围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气急败坏的呼喝声猛然打破了翊坤宫的寂静,殿内诸多宫娥内侍好似受惊一般,哆哆嗦嗦望着紧闭的殿门。 \"呵,终于来了..\"似是等待许久,失魂落魄的郑贵妃猛然恢复了些许精神,犹如被激怒的雄狮一般,恶狠狠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至于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多时的大太监崔文升则愈发不堪,不管不顾的朝着殿门方向叩首,宫殿间已然隐隐传出些许尿骚味。 半晌,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在诸多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有些粗暴的推开了紧闭多时的殿门,并映入郑贵妃的眼帘。 \"王安?你这条老狗..\"兴许是没有料到来人居然是曾对自己唯唯诺诺,乃至于卑躬屈膝的王安,郑贵妃先是一愣,旋即便是神经质般的尖叫道。 曾几何时,莫说眼前的王安,就算是作为神宗长子的朱常洛又能如何?还不是要规规矩矩的向她躬身行礼。 \"皇..贵妃娘娘..\"也许是为了刻意折辱眼前状若疯癫的妇人,一向在宫中以\"仁善\"着称的司礼监掌印刻意在\"皇\"字停留片刻,方才果断道出其身份。 望着眼前曾经执掌六宫大权,如今却如疯魔一般的郑贵妃,王安的老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但其声音却是格外寒冷。 虽然昨夜那场大火来的蹊跷,但追根溯源之下,还是被他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这源头,自然是指向翊坤宫。 \"奉圣谕,\"厌恶的瞧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前磕头如捣蒜的崔文升之后,司礼监掌印清冷的声音再度于翊坤宫中响起。 \"皇贵妃郑氏勾结勋贵阉竖试图谋害天子,\"提及此事,司礼监掌印的眼中一片冰冷。 当今天子仁爱,看在大局为重的份上,本不愿追究郑贵妃昔日教唆李选侍,试图囚禁储君,继而掌握朝廷大权的罪行。 但偏偏郑贵妃不知悔改,不仅暗中与京师勋贵有所来往,默许京营士卒哗变,甚至还勾结阉竖,试图通过纵火的方式,弑杀天子,实在是罪大恶极。 \"即日起迁居哕鸾宫,了却余生,再不准与外朝有所往来。\"在郑贵妃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司礼监掌印毫无感情的宣布了朱由校的决定。 自万历十年,郑贵妃通过选秀入宫,并被万历皇帝册封为九嫔之一开始,这翊坤宫便成为了郑贵妃的寝宫。 放眼整个万历朝,翊坤宫于后宫中的地位及存在感,甚至还要胜过由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供应陈设远非寻常宫殿可比。 至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口中的哕鸾宫,则是大明历来宫妃的养老场所,前不久李选侍便曾迁居于此。 \"放肆,本宫可是神宗皇帝亲手册封的皇贵妃,有遗诏傍身,尔等焉敢如此?\"闻听朱由校居然打算令自己迁居哕鸾宫,失魂落魄的郑贵妃顿时疯癫起来。 一边说着,郑贵妃居然真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封明黄色的卷轴,将其视若珍宝的拿起手中。 对她来说,朱由校令其迁居哕鸾宫,并不准与外界有所往来的\"惩罚\",甚至比杀了她还要令她难受,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万历爷,可不知道您勾结阉竖,谋害大明天子,\"望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妇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为所动,脸上的厌恶愈发浓郁。 \"至于这遗诏,\"停顿片刻,司礼监掌印突然上前一步,死死盯着郑贵妃的面容,一字一句的低吼道:\"它也只是个遗诏。\" \"万历爷爷,已经不在了!\" \"时代已经变了,皇贵妃娘娘..\" 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之后,司礼监掌印便是转身朝着殿外而去,全然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尖叫声及哭喊声。 一朝天子一朝臣,属于郑贵妃的辉煌岁月,早就该结束了。 第80章 京中事(下) 晌午过后,天空已然完全放晴,但乾清宫暖阁内仍是一片阴霾,气氛如冰雪般冷凝。 昨夜乱军兵临奉天门外,宫中人心惶惶之下,有不少心思不轨的内侍趁着左右无人之际,偷盗大内之物,宫中各处正在紧锣密鼓的统计损失。 除此之外,昨夜无故燃起的大火也被初步查明源头,乃是由几名小内侍\"无意\"打翻烛火所致。 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亲自过问下,经过\"大记忆恢复术\"洗礼的小内侍们很快供认不讳,承认是受了翊坤宫总管太监崔文升的指示。 \"宫中可都收拾妥当了?\"半晌,年轻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悠悠响起。 运筹帷幄多日,京师勋贵在其\"推波助澜\"下,终是露出了爪牙,而他也趁此机会将抚宁侯朱国弼等暗藏祸心的勋贵拿下,从而方便日后执掌京营军权。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手眼通天的勋贵们竟然还将手伸到了紫禁城中,在局势最为关键的时候,于宫中纵火。 如若不是他临危不乱,借着\"皇帝\"的名头,顺利解决了奉天门外的骚乱,只怕局势真有可能失控。 \"启禀陛下,凡是调查过后,发现手脚不干净的,奴婢都解决了..\"闻声,提督御马监的魏忠贤便是上前一步,肃声回禀,神色却是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无论是前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明明被先帝下令发配南京孝陵,但却秘密重返紫禁城;亦或者宫中仍有人妄图弑君,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安都应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魏忠贤深知,天子一向信重这位与先帝历经风雨数十年的老太监,故而不敢妄加谈论。 \"大伴,翊坤宫那边?\"轻轻颔首过后,朱由校便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身旁面露愧色的司礼监掌印。 \"还请皇爷放心,奴婢已然安排妥当。\"自知此前办事不利的王安不敢有半点怠慢,赶忙躬身回禀。 心神激荡之下,其佝偻的身躯也是微微颤抖着。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竟是险些将朱由校置于危难之际。 \"如此甚好。\"轻轻敲击了几下眼前的桌案过后,年轻天子转而看向另一侧的锦衣卫指挥使。 昨夜那场大火虽然来势汹汹,但因为处置得当,仅有几座宫殿受损,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相比较之下,北京城的情况方才是他最为在乎的。 \"回禀陛下,\"自知朱由校心中所想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稍作犹豫之后,便是拱手回禀:\"经由神枢营武臣满将军确认,昨夜子时过后,陆陆续续有四千余名士卒归营..\" \"截止晌午之前,五城兵马司及锦衣卫共扑杀数百名乱军,余下不知所踪者也在紧急追寻其踪迹..\" 呼。 听闻昨夜共有四千余士卒归营,朱由校紧绷多时的心弦终是得以放松片刻,乱军人数远比他想象中要少。 \"锦衣卫出面,由朕的内帑出钱,务必好生安置遭受此等无妄之灾的百姓们..\" \"至于抓到的那些乱军,从重处理...\"年轻天子微微眯起眼睛,声音憔悴的吩咐道。 说来说去,还是他的计划不够缜密,方才给予这些乱军祸乱京师百姓的机会。 \"臣遵旨。\"没有半点犹豫,身着飞鱼服的骆思恭便是躬身应是。 昨夜天子已然在奉天门城楼上有言在先,许诺城外士卒即刻回应便对其既往不咎,但这些执迷不悟的士卒竟敢趁着夜色祸乱百姓,落得\"从重处理\"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内阁及兵部,怎么说?\" 沉吟许久,朱由校缓缓睁开了眼睛,并看向仍有些\"后怕\"的司礼监掌印,清冷的声音中涌现了些许愠怒。 京营数千士卒哗变,从中推波助澜的勋贵们固然是罪魁祸首,但外朝的官员们也是难辞其咎。 曾经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京营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若说勋贵与兵部官员之间没有利益往来,朱由校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回禀陛下,三位阁臣上书皆是上书请求彻查京营士卒哗变之事,另外兵部尚书黄嘉善上书乞骸骨..\" 提及正事,愤愤不平的司礼监掌印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将几封特意被其搁置于一旁的奏本,递到了朱由校的眼前。 \"彻查?彻查有什么用?\"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朱由校便略过三位阁臣的奏本,直接翻开了兵部尚书黄嘉善的奏本。 这黄嘉善乃是万历五年的进士,曾长期于西北边镇任职,并于万历三十九年,率军击退鞑靼部,取得了振奋朝野的\"三边大捷\"。 萨尔浒之战过后,黄嘉善被万历皇帝紧急召至京师,担任兵部尚书一职,如今已是年过七旬。 平心而论,对于昨夜发生在奉天门外的\"哗乱\",兵部尚书黄嘉善虽是应当负有失察的责任,但还不至于承担全部罪责。 不过大明积弊至此,朱由校急需扶持属于自己的\"帝党\",似黄嘉善这等三朝老臣,虽是功勋卓着,对大明也算忠心耿耿,但因为年事已高,兼之默守陈规的缘故,确实不适合继续待在中枢,遑论是兵部尚书这等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紧要位置。 \"先驳回吧..\"随手将奏本交还给司礼监掌印之后,年轻天子便是轻轻吩咐道。 对于这些常年在地方任职,并将一生都奉献给大明的能臣干吏,朱由校心中满是敬意,自然是要给予其应有的体面。 最起码,三请三让的戏码还是要演上一演的。 待司礼监掌印双手收回奏本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轻咳一声,在得到朱由校的允许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拱手道:\"敢叫陛下知晓,今一大早,兵部的一位郎中及两位员外郎便被发现于家中自缢,还有一位员外郎在当值的路上,不慎失足掉入河中,溺水而亡...\" \"据说黄部堂得知此事后,当场昏厥...\" 哗! 顷刻间,乾清宫暖阁内便是哗然一片,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大裆均是怒目而视,就连早有准备的朱由校也是呆滞片刻,清澈的眸子中满是愤怒。 这大明兵部共设四个清吏司,分别由四位正五品的郎中监管,其中武选司负责考核兵部官员及地方边镇武将的军功,职能等同于吏部。 职方司负责掌管舆图,镇戍、简练、征讨之事,职能类似于后世的\"智囊团\",武库司及车架司则是分别掌管军中器械及粮草辎重。 四个清吏司相辅相成,乃是兵部以及大明不可或缺的重要拼图。 \"呵,先这样吧..\"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呼吸骤然急促的朱由校便无可奈何的嗤笑道。 朱由校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如今四位兵部郎中同时亡故,这是摆明了要\"息事宁人\"。 \"皇爷英明。\" 见朱由校似乎并不打算进一步深究,同样是提心吊胆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赶忙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相比较此事背后涉及到的诸多势力,昨夜暴露的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不过是冰山一角。 倘若天子执意追查到底,说不定便会引来边镇动荡,导致中枢不稳,毕竟兵部统率天下军马大权,可不是京师勋贵能够比拟的。 大明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第81章 京营提督(上) 目送着锦衣卫指挥使远去以后,表情凝重的天子缓缓收回目光,转而盯着眼前案牍上摆放的奏本一阵出神。 昨夜奉天门外的骚乱,反倒是愈发坚定了朱由校整饬京营的决心。 唯有保证手中握有一支精锐禁军,他方才有底气应付以后来自于四面八方的诸多‘‘磨难’’。 ‘‘昨夜神枢营有人表现不错?’’少许,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再响,其消瘦的脸颊上也涌现了些许柔和。 ‘‘回禀陛下,神枢营右掖武臣周遇吉有勇有谋,与满将军共同扑杀京营骚乱,约束士卒…’’闻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不假思索的说道,沙哑的声音中满是释然。 多亏天子有先见之明,提前委任神枢营左掖武臣满桂代掌京营,方才令京营骚乱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 但饶是如此,仍有不少京营将校在这个过程中作壁上观,甚至还有人‘‘阴奉阳违’’,例如神枢营的左哨及右哨两位武官,居然趁着满桂领兵前往五军营平乱的当口,试图继续蛊惑士卒,幸被留守的周遇吉发现,后果断处置。 ‘‘传旨兵部,擢升满桂为神枢营参将,周遇吉为五军营参将。’’ 轻轻敲击身前桌案片刻,年轻天子便是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无论是在与女真鞑子作战中力竭而亡的满桂,亦或者固守宁武关,宁死不退的周遇吉,都是值得朱由校绝对信任的大明肱骨。 这一点,历史早已替他证明。 ‘‘遵旨…’’对于此等结果早有预料的司礼监掌印赶忙点头称是。 虽说兵部及京师勋贵一向把持着京营武将的晋升渠道,对于京营每一位武官的任命都是谨而慎之,但昨夜发生了如此大的骚乱,料想心中有愧的文官及勋贵们定然不敢有太多反应,以免引火烧身。 毕竟成国公朱纯臣等勋贵犯下的可是刺王杀架的谋逆大罪,谁敢在此等敏感的当口与天子作对? … 昨晚彻夜未眠的朱由校在用过午膳及处理了少许政务之后,终是感受到了一丝疲惫,不知不觉间便趴在案牍上假寐起来。 见状,默默立于其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老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心疼之色,不动声色的朝着暖阁中的宫婢内侍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行离去,以免惊扰天子。 他深知,年轻天子身上承担了怎么样的压力。 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在向王安点头示意过后,也是蹑手蹑脚的自行离去。 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勋贵虽是被束手就擒,但昨夜那场‘‘骚乱’’背后尚有诸多隐情等着他去摸索。 例如,贵为成国公的朱纯臣为何会莫名其妙的涉事其中? 簌簌簌… 不知过了多久,幽灵的乾清宫暖阁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使得同样在闭眼假寐的老太监骤然睁开了眼睛,满是褶皱的脸上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愠怒与不满。 谁人这般不懂规矩,居然敢打扰天子休息?真当他王安这位司礼监掌印没有半点脾气吗? 吱吖。 殿门开启,脚步声愈发急促,眉头紧锁的老太监强忍心中的怒气,赶在来人做声之前提前发难:‘‘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是这般不懂规矩!’’ ‘‘公公息怒,’’一瞧王安那张阴沉私水的老脸,来人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知晓自己怕是犯了忌讳,但回想起昔日天子的吩咐,只得硬着头皮,在王安愈发不善的眼神中辩解道:‘‘石柱秦将军到了…奴婢实不敢擅做决断,特来报予公公知晓…’’ 石柱秦将军? 闻言,司礼监掌印的气势表示一滞,脸上露出了些许狐疑之色。 恍惚间,他倒是模糊记得天子曾在他耳畔旁提起过这个名字,但眼下天子才刚刚入睡不久,难道就要因此将其唤醒? ‘‘速速请进来。’’正当老太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听得朱由校急促且略显激动的声音在暖阁内响起。 回首望去,年轻天子已然从睡梦中醒来。 … \"臣石柱同知秦邦屏,奉旨见驾。\" 在朱由校望眼欲穿的眼神中,只见得一名面容黝黑,身材魁梧的军将终是迈着沉稳的步伐,在几名小内侍的簇拥下,迈入乾清宫暖阁,其底气十足却又夹杂着浓郁川中口音的官话也是在幽静的暖阁内炸响。 在这军将身后,还有几位同样是武将模样的汉子,年岁各不相同。 \"爱卿免礼平身!\"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一向沉稳的年轻天子竟是不自觉于案牍后起身,并伸手于空中虚抚,脸上满是惊喜。 盼星星盼月亮,他终是等来了自己的\"忠臣良将\"。 \"谢陛下,\"眼见得不远处的年轻天子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飞扬跋扈\",并且态度很是和善,提心吊胆多时的秦邦屏终是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他这一路上,可是听说了不少有关天子的\"传闻\",什么刻薄寡恩,什么宠信阉宦,什么任人唯亲,皆是些不好的传闻,令他这位本就不善于交际的军将很是紧张。 \"秦将军一路辛苦,朕终是将尔等盼来了,\"面对着在整个明末历史,都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石柱秦家,朱由校只觉压在肩头的担子瞬间松动了不少,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从辽镇的女真鞑子开始,到后来的西南土司叛乱,包括最后肆虐川中的\"大西军\",二十余年的时间里,石柱土司秦家及其麾下狼兵几乎从未缺席主战场,可谓是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真真切切配得上\"满门忠烈\"。 眼前这魁梧军将在史书上的名声虽然不似后来的满桂,曹文诏,周遇吉那般人尽皆知,却也是以行动证明了何为\"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在原本的历史上,秦邦屏及其麾下白杆军于浑河之战中面对着数倍于己的女真铁骑死战不退,力竭而亡。 \"陛下厚爱,臣惶恐。\"如今年近五旬的秦邦屏虽然并未与朝廷打过太多交道,更别提进京面圣,但此时也能明显感觉到眼前天子释放的\"善意\",心中同样激动万分。 瞧着天子\"求贤若渴\"的模样,从旁伺候的司礼监掌印不由得多瞧了秦邦屏几眼,将其面容牢牢记于脑海之中。 依着他对朱由校的了解,只怕这位\"石柱同知\"很快便要一飞冲天,与神枢营的满桂,周遇吉等人一样,成为天子心腹。 轻轻摆手,示意秦邦屏不必起身,旋即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笑容满面的打量起随同秦邦屏一同迈入暖阁的几位汉子。 惊喜过后,朱由校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流芳百世的\"忠贞侯\"秦良玉好似并不在此。 第82章 京营提督(下) \"咳咳,秦将军,\"随着乾清宫暖阁内的气氛愈发诡谲,案牍后的天子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不知秦夫人何在?\" 对于历史上唯一作为王侯将相被单独立传的\"忠贞侯\",朱由校实在是敬仰的很。 \"敢叫陛下知晓,\"听闻朱由校问起秦良玉,身材高大的秦邦屏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慌乱。 自从石柱宣抚使马千乘病故之后,因长子马祥麟年幼的缘故,秦良玉便以巾帼之身,承袭了自己丈夫宣抚使的职位。 但秦良玉作为石柱宣抚使,在响应朝廷号召的同时,今次却没有亲自进京面圣,难免会落人口舌,甚至引起天子猜忌。 这也是秦邦屏等人一路上,最为担心的问题。 \"小妹收到朝廷诏书之后,本打算亲自进京面圣,但因地方不稳,唯恐有宵小趁机作祟,故而小妹未能亲自进京面圣。\"迎着上首天子的注视,秦邦屏眼神真挚的回禀道。 土司云集的川贵地区不比朝廷南北直隶,随着地方卫所的不断废弛,朝廷的掌控力与日俱减,只能逐渐倚重当地土司,但这也导致了诸多心怀不轨的土司借机逐渐拥有了拥兵自重的\"本钱\"。 可眼前的年轻天子真的会选择相信自己吗?秦邦屏心中实在是没有半点把握。 毕竟朝廷中枢对各地土司的态度本就游离不定,更别提还有辽镇建州女真的前车之鉴。 曾几何时,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也是发誓效忠大明的\"龙虎将军\",并且屡次前往京师,觐见万历皇帝。 但最后努尔哈赤不还是公开叛明,成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吗? \"川中不稳?\"出乎秦邦屏等人的预料,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并没有因为秦良玉未能亲自进京面圣而震怒,反倒是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发生在天启元年,并最终席卷整个川贵地区的\"奢安之乱\"虽然在崇祯年间得以顺利解决,但这场前后耗时十余年的战争,也彻底耗尽了大明王朝的生机,从而加速了明朝的覆灭。 \"微臣失言,还请陛下见谅。\"尽管心中知晓永宁宣抚使奢崇明野心勃勃,来日必会祸乱川中,但这终究是他们秦家人私底下的猜测,并没有实际性的证据,秦邦屏脸上的苦涩更甚。 自己的一时冲动,极有可能给天子留下\"随意构陷\"同僚的印象。 与他们石柱秦家一样,世代居住于永年的奢崇明家族也是通过万历年间的\"播州之乱\"赢得了朝廷的信任,并在接下来的十数年间将势力扩大了数倍有余。 如今放眼川中,朝廷最为倚重的土司便是他们石柱秦家与永宁奢家。 \"秦将军不必心有顾忌,对于川中局势,朕也有所耳闻,\"兴许是瞧出了秦邦屏脸上的为难,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先是轻轻摆手,旋即便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听得此话,面上满是纠结之色的秦邦屏先是一愣,随即便下意识看向立于天子身旁的两位心腹大裆,心中嘀咕不停。 外人都说作为\"天子耳目\"的东厂及锦衣卫早已名存实亡,但瞧天子这高深莫测的模样,分明是早已收到了些许风声,并非对川中诡谲的局势一无所知。 \"臣不敢隐瞒陛下,\"犹豫片刻,秦邦屏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拱手朝着案牍后的天子禀报道:\"自辽镇战事吃紧,川贵土司各怀鬼胎,其中尤以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最为逾越,私下里与各地土司走动不断,并暗中召集麾下族人。\" \"微臣斗狠猜测,奢崇明或有不臣之心。\" 哗!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一片哗然,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大裆也是脸色大变,呼吸急促。 日益紧张的辽镇局势已然令朝廷焦头烂额,倘若作为朝廷腹地的西南再起战乱,朝廷必将分身乏术,进退两难。 \"奢崇明..\"似是察觉不到暖阁内骤然紧张的局势,年轻天子脸上没有露出半点讶色,只是轻轻敲击着身前桌案,于脑海中默默回忆着几乎凭一己之力,祸乱西南十余年的永宁土司。 依着他浅薄的历史知识,这位一向桀骜不驯的永宁宣抚使在得知建州女真攻克了沈阳及辽阳等多座军事重镇,彻底于辽镇站稳脚跟之后,便迫不及待的竖起了反旗,自号为\"梁王\",试图占据整个四川。 因为四川各地卫所疏于操练多年,兼之事发突然,早有准备的奢崇明在起事之初可谓是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险些一蹴而就的拿下川中重镇,成都府。 就在朝廷闻讯,于周边几省征调军马,准备在最短时间内镇压\"梁王\"的时候,于贵州传承千年的水西土司也在族中大长老安邦彦的率领下响应奢崇明的号召,共同向朝廷宣战。 自此,这场波及云贵川三省,历时十余年的战事正式拉开了序幕,史书将其称之为\"奢安之乱\"。 \"秦将军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缓缓响起。 \"微臣惶恐。\"见天子好似相信了自己的话语,心中惊疑不定的秦邦屏赶忙起身行礼,口称不敢。 \"料想秦将军,应该知晓京师昨夜发生的事了吧?\"朱由校并没有继续对西南局势\"高谈阔论\",而是突然话锋一转,清瘦的脸颊上也涌现了些许恼怒。 \"回陛下,臣已知晓。\"似是没有预料到眼前天子竟然如此\"天马行空\",上一秒还在关心西南局势,下一秒便将话题带回到京师,身材魁梧的秦邦屏错愕片刻,方才反应了过来。 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因为奉旨进京,他这一路上都是顺顺利利,沿途各官府皆是不敢为难,甚至还主动为大军提供粮草辎重。 谁能想到在抵达京师的前一晚,一向名存实亡的京营竟是发生了如此变故。 \"京营军纪涣散,士卒疏于操练,军中勋贵将校实在难堪大任,朕有心令秦将军提督京营..\" \"却不知秦将军意下如何?\" 一语作罢,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鸦雀无声,只剩下秦邦屏粗重的呼喝声在众人耳畔旁回荡。 这一路上,秦邦屏虽然曾短暂拥有过,天子念在他们石柱秦家忠心耿耿的份上,或许会对他委以重任的念头,但重心皆是放在了千里之外的辽镇,从未想过能够留在京师,更别说提督京营。 \"臣定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少许的沉默过后,秦邦屏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便在暖阁内炸响。 虽说他在数千里之外的四川,都曾听闻过京营\"名存实亡\"的事实,更知晓整饬京营将会面临怎样的压力和掣肘。 但对于投身行伍多年的秦邦屏来说,他们秦家深受皇恩多年,为君分忧本就是本分,岂有知难而退的道理。 \"朕会替秦将军撑腰。\" 望着满脸坚毅,没有半点犹豫神情的秦邦屏,朱由校的表情愈发和善,心中感慨不已。 放眼朝野,有资格担任\"京营提督\"的朝臣不在少数,但如秦邦屏这等忠心耿耿,毫无私念,且与诸多势力毫无来往的\"帝党\"却是寥寥无几。 自\"穿越\"以来,朱由校便着手染指军权,如今终是借着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勋贵谋反的由头,掌握了部分军权,并将京营诸将皆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之人,真真正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班底。 一念至此,朱由校只觉两月以来遭受的重重压力及质疑,不过尔尔。 ... ... 在秦邦屏出宫不久,赶在太阳落山之前,紫禁城中便是传出消息,以泰宁侯陈良弼年老体衰,监管不利的由头,直接免去了其\"总督京营戎政\"的差事,转而由军中名将秦邦屏担任。 随同其一并进京的两千余白杆军也被编入京营,充任秦邦屏这位总督京营戎政的\"标营\"。 消息传出,整个京师哗然一片。 据好事者私下描述,有不少勋贵接到消息之后面如死灰,甚至还有人当场昏厥。 所有人都知晓,京师勋贵在京营只手遮天,克扣军饷的\"神仙日子\"已成过往云烟。 自正德皇帝之后,又一位大明天子将\"京营\"握在手中。 第83章 勋贵服软 十一月二十一,立冬。 距离发生在奉天门外的\"骚乱\"已是过去两日有余,笼罩在京师上方的\"阴霾\"也逐渐散去,仅有街道尽头零星尚未洗涤干净的血渍在无声证明着,此地曾发生过一场祸乱。 通过这场暗流涌动的\"骚乱\",继位不过两月有余的年轻天子终是有惊无险的收回了京营军权,并令姗姗来迟的\"白杆军\"主帅秦邦屏入主京营。 除此之外,一直在宫中上蹿下跳的\"皇贵妃\"郑氏也被迁居哕鸾宫,伺候其多年的秉笔太监崔文升则被斩首示众。 通过一番运筹帷幄,朱由校终是彻底站稳了脚跟,不再如之前那般,好似\"无根浮萍\",毫无安全感可言。 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今日早早醒来的朱由校相比较平日,额外多吃了些吃食,看的司礼监掌印眉开眼笑,心情畅快无比。 自家这位新天子,无论是城府亦或者心性,都远比同龄人成熟,唯独这身板实在是单薄了些。 来年天子便要选秀大婚,每日除了处理冗杂的政务外,还肩负着绵延皇嗣的重任。 \"还是要与太医院知会一声,给天子寻个强身健体的法子。\"望着大快朵颐的朱由校,老太监王安口中念念有词。 对于身旁贴身大伴的心中所想,朱由校自是毫不知情,随意用过早膳之后,便领着众人行至位于乾清宫西侧的\"南书房\"。 在朱由校的授意下,这间空间更大的\"南书房\"专门摆放了沙盘舆图,方便朱由校与大臣议事。 前日秦邦屏入宫面圣的时候,曾向朱由校言明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或有不臣之心。 对此,朱由校虽是没有第一时间表露态度,但却将其牢牢记在心中,毕竟这场在原本历史上肆虐西南大地十余年之久的\"奢安之乱\"可谓是耗尽了大明最后一丝元气。 如若西南后方无虞,或许辽镇局势尚有挽救的可能。 放眼望去,篇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已然被人用红笔着重标注了几个地方,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自然便是位于辽东的\"奴儿干都司\"。 除此之外,便是位于大明西南腹地的\"川贵地区\"。 万历十八年,从唐朝开始,于四川播州地区传承了七百余年的杨氏家族开始展露不臣之心,屡次与朝廷产生摩擦。 万历二十四年,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公开叛明,并以绝对优势击溃了毫无准备的卫所官兵,极大程度上动摇了朝廷于西南地区的统治。 随后两年间,朝廷与杨应龙之间互有胜负,但因随后爆发的朝鲜之役,朝廷将重心转移,故而给予杨应龙迅速壮大的机会。 万历二十八年正月,痛定思痛的万历皇帝决定彻底平定\"播州之乱\",遂征调四川,湖广,贵州三省人马,并号令川贵土司随同作战。 在绝对兵力的优势下,播州土司杨应龙最终兵败身亡,结束了其家族于播州地区长达七百余年的统治。 在这个过程中,石柱土司马千承及妻秦良玉以及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出力甚广,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战后,朝廷将播州改土归流,分别划分为\"遵义府\"归属四川管辖,\"平越府\"归属贵州管辖。 仗着这份功劳,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在接下来的十余年间不断招兵买马,肆意扩张麾下势力,从而顺利接替昔日的杨应龙,成为四川境内首屈一指的大土司。 \"陛下,\"司礼监掌印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幽静的南书房响起,打断了朱由校的沉思。 \"英国公及泰宁侯到了..\" 提及这两位\"国之栋梁\"的名讳,饶是好脾气如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脸上也不免涌现了些许愤懑。 前几日京营哗变,乱兵于奉天门外\"讨饷\"的时候,这两位勋贵可是作壁上观,就算其\"有心无力\",但坐视京营哗变却是不争的事实。 毫不夸张的说,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二人的\"按兵不动\",彻底败光了王安心中对他们因\"拥立之功\"产生的诸多好感。 \"宣进来吧。\"简单沉吟过后,面色淡然的年轻天子便是点头称是。 对于这两位勋贵主动进宫求见,朱由校心中并无太多意外,毕竟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临淮侯李弘济以及成国公朱纯臣四人眼下正关押于锦衣卫的北镇抚司。 这些自幼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点皮肉之苦的勋贵除却恭顺侯吴汝胤还算有些\"骨气\"外,几乎是没有半点迟疑,便主动承认了其蛊惑京营士卒哗变的事实。 除此之外,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关照下\",这些勋贵还额外交代了不少令人瞠目结舌的\"秘辛\"。 ... \"臣张维贤,陈良弼,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南书房紧闭的殿门被轻轻推开,两位面容憔悴的勋贵缓缓迈入堂中。 \"起来吧。\"沉默片刻,年轻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在空荡的南书房中悠悠响起。 相比较作为大明天子日常寝宫所在的暖阁,如今这空旷的南书房及角落处悬挂的刀兵,倒是平添了一分肃杀之气。 咚咚咚! 清脆的叩首声响起,两位年过六旬的老臣均是没有顺势起身,对视一眼过后,泰宁侯陈良弼便是率先拱手道:\"京营哗变,惊扰天子,臣等难辞其咎,特请天子降罪。\"言罢,又是一阵清脆的叩首声响起。 他陈良弼作为\"京营提督\",无论有何难处,对于前两日的\"哗变\"都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其身旁的英国公张维贤也是满脸苦涩。 自正德皇帝之后,历任大明天子便逐渐倚重京师勋贵执掌京营,初衷自然是为了避免士卒萎靡,但隐隐约约间也不乏与文官对抗的意思。 只可惜,自幼锦衣玉食的勋贵们早已没有了其先祖的半分勇武,实在难堪大任。 \"抚宁侯朱国弼,恭顺吴汝胤等人该作何处理?\"眼见得眼前两位勋臣并没有像想象中\"苦苦哀求\",反倒是干脆利落的躬身认罪,朱由校心中的不满也有所削减,转而不动声色的问道。 \"蛊惑士卒哗变,惊扰圣驾,等同谋逆大罪,自是罪无可赦!\"待到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响起,英国公张维贤便是毫不犹豫的拱手道。 话音未落,白发苍苍的英国公张维贤又继续道:\"京营积弊日久,为恢复军纪,整饬行伍,除却清退军中占役外,还应清退各府荫官。\" 唔?见英国公张维贤如此言说,默不作声的司礼监掌印眼神存疑,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相比较空领饷不操练的\"占役\",这些出自各位勋贵府上的荫官方才是京营废弛的罪魁祸首。 正因勋贵掌握了京营将校的晋升渠道,这才使得承担着护持京畿之地重任的京营变得乌烟瘴气。 眼下这些勋贵竟然舍得主动将\"荫官\"吐出,倒是不小的手笔。 \"英国公有心了。\"沉思片刻,面沉似水的年轻天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清冷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眼前这两位勋臣之所以没有在京营事发后第一时间进宫请罪,十有八九便是在与其余勋贵协调利益。 不过仅凭如此,便想令自己将此事揭过,未免有些太过于简单。 北镇抚司中,自知活命无果的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可是开始胡乱攀咬了。 \"启禀陛下,\"见眼前的天子仍然没有\"松口\"的意思,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二人在对视一眼过后,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如今我大明时局艰难,还请陛下允我等勋贵,与陛下皇庄同例,一并课税。\" 以武立国的大明虽然不似前宋,号称\"赵与士大夫共天下\",但却也为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提供了诸多\"特权\",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土地免税。\" 作为与国同休的勋贵们,自然也拥有此等特权,麾下田产均是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但作为大明天子私产的\"皇庄\"在名义上却是需要向户部缴纳赋税。 故此,相比较清除军中\"荫官\",勋贵主动课税方才是真正的大手笔,虽说京师勋贵所占俸禄与田地远远无法与大明的宗室藩王相比,但此举却为朱由校日后\"整饬\"宗室藩王开了个好头。 并且据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近两日的调查,京师其余勋贵虽然同样\"劣迹斑斑\",但与前日的京营\"哗变\"却无太大关系,朱由校也不好始终揪着不放。 \"国事艰辛,国公此举确实雪中送炭..\"轻轻点头,朱由校平淡如水的声音终是有了一丝感情。 \"微臣不敢。\"心中忐忑不安的英国公张维贤闻言赶忙是躬身行礼,浑浊的眸子中却是涌现了些许释然。 他知晓,有了天子的这句\"允诺\",于前日深夜作壁上观的勋贵们怕是逃过一劫了。 虽说主动课税难免有些肉疼,但最好过被北镇抚司狱中的抚宁侯朱国弼等人胡乱攀咬。 对于这笔账,他们心中可是算的清清楚楚。 第84章 疑问 \"两位爱卿留步..\" 就在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心满意足,齐齐躬身行礼,准备告退的时候,默不作声多时的朱由校像是后知后觉一般,猛然唤住了二人。 \"陛下,\"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两位勋臣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涌现了一抹狐疑之色。 难道说天子对于之前的\"条件\"仍不满意,亦或者狱中的抚宁侯朱国弼等人胡乱攀咬,牵扯到了自己? \"锦衣卫日前来报,成国公朱纯臣于北镇抚司自缢身亡..\"迎着两位勋臣狐疑的眼神,年轻天子不动声色的低喃道,但其轻微的声音却好似惊雷一般,在二人耳畔旁炸响,瞬间在心间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 贵为成国公的朱纯臣涉事谋逆,本就匪夷所思,而后居然于戒备森严的北镇抚司\"自缢\"身亡,更是叫人不敢相信。 锦衣卫下设南北镇抚司,分别负责锦衣卫的军纪法纪以及处理由天子钦点的案件。 换句话说,凡是由北镇抚司亲自过问的\"案件\"必然事关重大,遑论成国公朱纯臣等人涉嫌蛊惑士卒,刺王杀驾。 此等情况下,成国公等勋贵更应被严加看管,岂会发生自缢身亡的情况? 像是没有发觉眼前两位勋臣脸上的惊疑一般,于案牍后缓缓起身的天子旋即又自顾自的说道:\"除成国公朱纯臣外,恭顺侯吴汝胤也服毒自尽..\" 轰! 此话一出,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只觉眼前一黑,本就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险些跌倒在地。 他们听到了什么? 成国公朱纯臣于北镇抚司自缢身亡,恭顺侯吴汝胤服毒自尽? 如此显而易见的\"杀人灭口\",让两位袭爵多年的勋臣都是如坠冰窖,一张老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朕已命骆思恭严查此事。\"经过一夜的休整,朱由校已然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 锦衣卫人浮于事,骆思恭又上了年纪,精力有限的情况下,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也并非不可思议之事。 震怒过后,朱由校最为在乎的,已然不是这两位勋贵被何人\"灭口\",转而追究起这两位勋贵被灭口的原因。 结合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前日发生在奉天门外的\"骚乱\"实乃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抚宁侯朱国弼三人一手策划,临淮侯李弘济仅仅是从中浑水摸鱼,并未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至于幽居紫禁城的郑贵妃也仅仅是指使心腹太监崔文升趁乱于皇极殿附近放火,试图火上浇油。 事情败露之后,崔文升在第一时间被问罪处死,于后宫挥斥方遒多年的郑贵妃也被迁往哕鸾宫\"幽禁\"。 故此,郑贵妃断然没有能力,也没有动机将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两位勋贵\"灭口\"。 \"两位爱卿觉得,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二人如此不满朕整饬京营的原因何在?\"轻叹一声过后,朱由校不置可否的声音于两位心神大乱的勋臣耳畔旁响起。 此话一出,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两位勋臣粗重的呼吸便是一滞,转而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 正如天子所说,朱纯臣贵为成国公,麾下生意不知凡几,根本瞧不上京营的三瓜两枣。 至于恭顺侯吴汝胤,应当也不至于为了每年从京营获取的些许军饷,便想着\"刺王杀驾\"。 毕竟挂靠在他们二人府下的\"占役\",怕是加起来都不如抚宁侯朱国弼麾下\"占役\"的一成。 \"老臣愚钝,不敢胡言乱语..\"尽管意识到这场\"哗变\"的背后另有隐情,但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实在想不出这两位勋臣的动机。 \"疑点重重呐,\"对于二人的回答,朱由校并不意外,轻轻颔首过后便是下意识朝着外间北镇抚司所在的方向望去。 在成国公朱纯臣及恭顺侯吴汝胤\"伏诛\"之后,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便被紧急保护起来,由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及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亲自审问。 在\"大记忆恢复术\"的帮助下,抚宁侯朱国弼干脆利落的承认了自己因不舍每年从军营贪墨的军饷,并担心天子日后\"卸磨杀驴\",故此蛊惑士卒哗变的事实。 但对于\"刺王杀驾\"之事,抚宁侯朱国弼却是一口咬死与他无关,着重强调他从未有过此等念头,只想着通过士卒哗变,前往奉天门外\"讨饷\",令天子知难而退。 至于临淮侯李弘济,从始至终只扮演着\"攒客\"的身份,更没有能力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为了印证抚宁侯朱国弼的说法,骆思恭及魏忠贤二人接连提审了多位涉事其中的军营将校。 据他们所说,抚宁侯确实没有下达过此等大逆不道的军令。 倘若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与此事无关,那么恭顺侯吴汝胤乃至于成国公朱纯臣的嫌疑无疑便大了起来,尤其是二人已然伏诛,死无对证的前提下。 \"承蒙万历皇爷信任,老臣常年奉旨提督京营,故而成国公朱纯臣自三十九年袭爵之后便是深居简出,身上也没什么兼着什么差事...\" 英国公张维贤眉头紧皱,于脑海中慢慢拼凑有关成国公朱纯臣的琐碎片段。 \"倒是恭顺侯吴汝胤,老臣与其打过几次交道。\"另一旁的泰宁侯陈良弼顺势接过话茬,回忆着与恭顺侯吴汝胤为数不多的交际。 见天子望来,泰宁侯陈良弼赶忙拱手回禀:\"前两年,恭顺侯府中的下人于永定门外与五城兵马司的差役发生了些许摩擦。\" \"因为事情闹大,本侯闻讯之后,便是不轻不重的训斥了恭顺侯几句..\"虽说已然时隔两年,但陈良弼仍对此事记忆犹新。 毕竟他身上虽然兼着\"京营提督\"的差事,但二人同为世袭罔替的勋贵,平日里也是同辈相交,吴汝胤并不一定会卖他面子。 可出乎他的预料,事后吴汝胤的态度很是\"诚恳\",弄得陈良弼都有些手足无措。 \"哦?五城兵马司的差役居然敢拦恭顺侯府的马车?\"听闻此事,朱由校顿时来了兴趣,赶忙追问道。 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们可都是人精,莫说恭顺侯吴汝胤这等世袭罔替的勋贵,就连与勋贵沾亲带故的富绅豪商都不敢得罪,怎会产生摩擦? 见天子好奇,泰宁侯陈良弼不敢隐瞒,继续补充细节:\"本侯起初也颇为好奇,故而多问了几句。\" \"据当事的五城兵马司差役所说,那次恭顺侯府的车队颇为庞大,他因一时好奇,便多说了几句,却不曾恭顺侯府的下人直接拳脚相向,将其打倒在地。\" \"够霸道的..\"朱由校轻轻颔首,不置可否的感叹了一句。 京师勋贵或许相比较朝中大臣,不过是一群失意的\"吉祥物\",但对于京师百姓或者寻常士卒来说,仍是不可逾越的大山,其府中下人自是趾高气扬。 \"不过那受伤的五城兵马司差役因一时吃痛,倒也来了三分火气,直接掀开了其中一辆马车的盖板,却不曾想尽是明晃晃的白银..\"提及此事,泰宁侯陈良弼仍是感慨万千。 没有半点意外,那支车队中的\"家丁\"尽是些在兵部登记造册的京营士卒,却沦为了恭顺侯府的下人,替其走南闯北。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事情闹大之后,出面过问。 毕竟京营废弛,军中士卒沦为各家勋贵府上\"家丁\"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终究是好说不好听。 \"整支车队都是白银?\"心思细腻的朱由校迅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老臣也是在事后知晓,故而并不清楚其中细节..\"经过朱由校的提醒,泰宁侯陈良弼好似也意识到事有蹊跷,沙哑的声音中充满着遗憾。 \"敢叫陛下知晓,\"不等朱由校面露失望之色,一旁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主动补充道:\"恭顺侯吴汝胤因为出身蒙古的缘故,倒是有不少旅蒙商人与其关系密切,一年到头孝敬不断。\" \"为此,不少勋贵都是眼红的很。\" 嘶。 英国公话音刚落,偌大的南书房中便是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刚刚还淡然如水的年轻天子满脸凝重,司礼监掌印太监瞠目结舌,就连泰宁侯陈良弼也是双拳紧握,呼吸急促。 \"大伴,快去查!\"近乎于下意识的,年轻天子的低吼声便于众人耳畔旁炸响。 \"遵旨。\"深深瞧了一眼\"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英国公张维贤之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急匆匆离去。 旅蒙商人! 在英国公张维贤\"无意\"的提醒下,年轻天子茅塞顿开,只觉困扰他许久的难题终是有了答案。 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逼迫蒙元皇室\"北狩\"之后,双方便为此展开了长达两百余年的对峙。 这期间,任凭蒙古部落内部互相倾轧,但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攻中原\",甚至先后多次兵临北京城下。 隆庆年间,朝廷在吸取了此前的诸多教训后,决定册封土默特部俺答汗为顺义王,并且通过\"互市\"的手段来遏制蒙古部落。 因此,生性逐利的\"旅蒙商人\"便应运而上,他们大多世代居住于边塞,本就与塞外的蒙古部落打过不少交道。 在有了朝廷的\"支持\"后更是如鱼得水,源源不断的物资通过这些\"旅蒙商人\"运抵至塞外,并借此赚取了大量的利益。 后世人尽皆知的\"八大晋商\"便是通过此等方式发家。 毫无疑问,恭顺侯吴汝胤与这些旅蒙商人之间一定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他终于触碰到了真相。 \"两位爱卿放心,京营哗变之事便就此揭过..\"半晌,冷静过后的朱由校望着眼前如临大敌的两位勋贵,赶忙许诺道。 罪魁祸首已然伏诛,他也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甚至还有\"意外之喜\",自是不会揪住不放。 \"多谢陛下。\" 躬身行礼过后,两位勋臣便是朝着外间走去。 尽管头顶艳阳高照,但两位年过六旬的老臣却是不寒而栗,他们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所打湿。 第85章 天子亲军 十一月二十三,诸事不宜。 沉闷的宫钟声尚且在紫禁城上方悠悠回荡,穿戴整齐的大明天子已然在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纵马而出,直奔位于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而去。 与此前的\"放肆浪荡\"所不同,今日的京师大营很是肃静,除却在空中猎猎作响的旌旗及偶尔的战马嘶鸣外,再没有其余杂音。 校场中,诸位领兵将校勋贵已然等候多时,眼神敬畏的盯着由远及近的大明天子,再不敢有半点轻视。 短短几日的时间里,朱由校这位冲龄即位的天子彻底扭转了人们心中对其\"木讷孱弱\"的认知。 放眼国朝历史,除却布衣出身,亲手创建了偌大帝国的太祖,屡次北征漠北的成祖皇帝和\"不似人君\"的武宗皇帝之外,还有几人能够面对数千叛乱临危不乱? 依着近些时日京师的些许传闻来看,坐镇紫禁城的天子早已对抚宁侯等勋贵私下里的勾当有所耳闻,但却始终按兵不动,甚至以身犯险。 这是何等的魄力? 迎着周遭勋贵将校殷切的眼神,眼神坚毅的天子缓缓登上高台,凝神观瞧着下首的京营士卒们。 一阵风起,校场四周的旌旗随风摇曳,将士们皆是努力挺直腰板,精神面貌与前些时日的\"无精打采\"无异于天差地别。 见状,心中满意的朱由校轻轻颔首,尽管校场中的\"军阵\"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但气势却是不减反增。 \"启禀陛下,除各处戍卫外,京营将士实到十万有余。\"半晌,身着甲胄的新任京营提督秦邦屏纵马自军阵而出,径直高台近前,面容激动的朝着上首天子拱手回禀。 由地方土司晋为执掌京师大营的总督,饶是沉稳如秦邦屏,也不免心神激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朱由校微微有些恍惚的心神被拉回现实,眼神狂热的京营将士们也是在各自校尉的率领下单膝跪地,地动山摇的呼喝声随之在此间天地炸响。 顷刻间,远处山林间便是响起了鸟兽的哀鸣声,更有不少勋贵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今日过后,校场中的将士们便要重新恢复\"天子亲军\"的名头了。 \"尔等皆为我大明儿郎,当保家卫国。\"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因为过于激动而略显颤抖的声音自高台上响起。 旋即,周遭的锦衣卫侍卫及传讯兵便是高声复诵,整齐划一的声音回荡在校场的每一寸角落。 此时校场中央,跪伏着千余名双手被捆绑的乱兵,大多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眼神涣散。 此时听得周遭响起的呼喝声,心中顿感不安,开始不顾一切的挣扎着,早已被堵住的口中也是发着不知所谓的呜呜声。 他们这些人,皆是在前几日的\"哗变\"中趁乱生事,犯下了诸多罪行,而在北镇抚司提审完毕的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此刻也如提线木偶一般,跪倒在乱军之间。 \"众将士,当忠于大明,遵守律法。\"迟疑片刻,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再度被传讯兵复诵,于校场中炸响。 此话一出,跪倒在校场中央的乱军们愈发不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对于自己昔日犯下的罪行,此时双手被束缚的乱军们心知肚明,但当死亡即将降临之际,仍是恐惧不已。 \"深夜出营者,逐出京营。\" \"趁乱袭扰百姓者,斩!\" 终于,在校场中央千余名乱军绝望的眼神中,大明天子朱由校宣布了最终的决定。 哗! 如同狂风掠过,偌大的校场顿时哗然一片,不少立于军阵中的校尉也是面露愕然之色。 从古至今,似军中哗变这等情况,向来都是\"法不责众\",至多将首恶绳之以法,以免动摇军心。 \"行刑。\" 不待跪倒在校场中央的乱军们\"骚乱\",高台之上的朱由校便是强忍心中的不适,面色发白的挥手下令。 \"遵旨!\"尽管早有准备,但京营总督秦邦屏也是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肃然领命。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响起,随同秦邦屏一同进京的白杆军将士们在周遭京营士卒异样的眼神中行至乱军之后,将手中兵刃高高举起。 望着远处明晃晃的兵刃,于高台上观武的勋贵们只觉如坠冰窖,脖颈处更是隐隐冒着凉气,赶忙将视线自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二人的身上移开。 噗噗噗! 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刺鼻的血腥味迅速弥漫于空气中,伴随着升腾而起的血雾,一名名剧烈挣扎的乱军栽倒于血泊之中。 对于眼前如地狱一般的景象,就连常年在四川各地征战,见惯了刀兵的白杆军士卒都隐隐有些不适,遑论疏于操练多年的京营士卒。 只片刻,空气中除却刺鼻的血腥味之外,便多了一股呕吐物的恶臭味,还有人腿脚发软,跌倒在地。 京营士卒尚且如此,自幼便养尊处优的勋贵们则更加不堪。 除却英国公张维贤,泰宁侯陈良弼等几位上了岁数,勉强还能保持镇定的勋臣之外,其余人等皆是瘫软在地,口中低喃不已。 放眼望去,曾与他们把酒言欢的抚宁侯朱国弼及临淮侯李弘济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其狰狞的面容更是加剧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深吸了一口气,同样是脚下发软的大明天子强忍住不断翻腾的胃酸,朗声道:\"有过则罚,有功则赏。\" \"今日过后,京营将士足额发放军饷。\" 言罢,朱由校便是朝着高台另一侧的锦衣卫指挥使点了点头,旋即便有数十名锦衣卫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力的抬着箱子,行至军阵前列。 砰! 箱子落地,盖板掀开,白花花的银两于头顶烈阳的映射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咕噜。 不知是由谁带头,吞咽口水的声音于蔚然的军阵中此起彼伏,此时已然没有人理会倒在血泊之中的千余名尸首,只是目瞪口呆的盯着高台之上的天子。 他们之间的绝大多数人,至少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未曾见过军饷,更别提是没有被军中将校层层克扣的足额军饷。 \"发饷吧。\" 在校场中无数双眼眸殷切的注视下,逆着阳光的大明天子缓缓点头,其清冷的声音清晰无误的传递至每一位士卒的耳中。 \"万岁..\" \"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望着高台上那道消瘦且看不清具体面容的身影,蔚然的军阵中先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声,随即像是一道滔天巨浪,向高台席卷而来吗,声势震天动地。 听闻扑面而来的呼喝声,高台之上的年轻天子轻轻颔首,并将腰间佩戴的长剑高高举起,心中豪情万丈。 这便是他的军队,天子亲军。 第86章 端倪现 崇文门外,山西会馆。 已是十一月下旬,枯黄的落叶随风摇曳,缓缓落于青石砖板的街道上,为门楣朴实的山西会馆平添了一丝萧瑟之感。 自万历末年,这座在京晋籍士人聚会的必要场所沦为私人宅邸后,曾经的辉煌便渐渐褪去,除却偶尔路过的行商百姓会好奇的打量几眼外,再没有过迎来送往,于京师的存在感与日俱减。 但今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山西会馆厚重的木门被粗暴的推开,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在府中下人的簇拥下,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此时人迹罕至的街道上,赫然停靠着几架马车,周遭还有数十名人高马大的骑士,虽然皆是寻常百姓装扮,但其警惕的眼神及手中的老茧,仍是在默默诉说着其神秘的过往。 \"范甲,范乙,尔等率人先行一步,务必将此封书信亲手交予家主或者少爷。\"因为在场骑士皆是自家老爷的心腹亲信,一向谨慎的老管家说话间也没有太多顾忌,赶忙自怀中掏出一封笔墨未干的书信,将其交给了为首的骑士。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以阴沉面容示人的老管家竟是有些破音,其单薄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明明是寒冬天气,这老管家的额头处竟是隐隐有冷汗渗出。 \"管家放心,我等知晓轻重。\"瞧眼前管家这着急忙慌的模样,高居于马上的骑士眼神便是一凛,旋即重重点头,并将管家递过来的书信收入怀中。 \"路上若是遇到盘查,切记不要在亮出恭顺侯府与成国公府的牌子。\"事关重大,虽然知晓眼前的骑士心细如发,但老管家仍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我等明白。\"迎着老管家殷切的眼神,被称为\"范甲\"的骑士舔了舔嘴唇之后沉声回应,看来形势比他想象中还要紧张。 \"如若事不可为,尔等应该知晓该如何吧?\"及至骑士离去之前,老管家犹豫半晌,终是面露不忍的低喃道。 \"唔,\"也许是没有料到怀中书信竟然如此重要,几名骑士皆是为之一愣,呆滞片刻之后,方才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我等定然以死报家主的知遇之恩。\"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自幼被\"范家\"收养的孤儿,平日里在府中的吃穿用度胜过府中寻常下人数倍不止,脑海中早已被灌输了替\"范家\"赴汤蹈火的念想。 \"不至于此,\"心中得到满意答案的老管家轻轻摆手,故作轻松的安抚道:\"或许只是老朽杞人忧天。\" 眼前这些\"骑士\"的家眷老小皆在山西老家,料想他们也不敢背叛\"范家\",毕竟自家老爷的手段,在场这些人可是心知肚明。 \"一路顺风。\"随着十余名骑士的背影渐行渐远,老管家也渐渐隐去了脸上的笑容,转而若有若思的低喃着。 他实在是没有料到,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暗中谋划多日的\"哗变\"竟然无疾而终,京师小皇帝非但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反而还顺势掌握了京营军权。 虽说随着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的\"畏罪自尽\",朝廷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发现他们\"范家\"的存在,至多就是顺藤摸瓜,发现些许狗胆包天的\"旅蒙商人\"。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 一阵微风吹过,令心中有鬼的范府管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随即朝着后方下人们嚷嚷道:\"快,快点,手脚麻利些,不要耽搁时间。\" 京师局势愈发扑朔迷离,他还是先回山西老家,避避风头吧。 ... ... 紫禁城暖阁。 自前两日于京营归来后,现任兵部尚书黄嘉善再一次上了\"乞骸骨\"的奏本,言辞很是殷切。 除了这位为国操持多年的老臣外,风烛残年的户部尚书李汝华也以\"办事不利\"为由头,奏请辞官回乡。 无一例外,一向\"谦逊\"的天子亲自下旨挽留,好生宽慰这两位将一生都奉献给大明的老臣。 但包括两位当事人在内的所有朝臣都知晓,天子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毕竟随着天子羽翼日渐丰满,腐朽沉闷的朝堂必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牌。 \"陛下,骆指挥使到了..\"就在朱由校埋首案牍,眉头紧锁的批阅着来自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本时,便听得司礼监掌印的轻呼声从其耳畔旁响起。 \"宣进来吧。\"轻轻点头过后,朱由校将辽东经略的奏本搁置于一旁,脸上露出了些许纠结。 总督辽镇军马大权的熊廷弼主动上书,请求回京述职。 坦率来说,朱由校确实想亲眼瞧瞧这位一度\"挽大夏于将倾\"的辽东经略,但又怕建州女真趁虚而入。 毕竟历史的车轮早已倾斜,虎视眈眈的建州女真随时有可能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发动那场对明金双方皆具有重大意义的\"辽沈之战\"。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叩见陛下。\" 不多时的功夫,身着斗牛服的骆思恭在司礼监掌印的引领下,大步迈进暖阁,跪倒在御案前。 \"免礼平身。\"轻轻摆手过后,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抹激动。 自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束手就擒之后,他便将调查其中隐情的任务交给了骆思恭。 此时锦衣卫指挥使主动进宫,莫不是事情有了进展? 迎着朱由校期待的眼神,执掌锦衣卫多年的骆思恭拱手回禀:\"微臣奉旨调查京师勋贵谋逆一案,现已初有眉目,特来报予天子知晓。\" \"讲。\"年轻天子的声音难掩激动。 \"微臣仔细调查了恭顺侯府及成国公府近年来的书信及商队往来,发现与恭顺侯吴汝胤交好的旅蒙商人虽是分布各地,但其商队最终目的地却是异常统一。\"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同样是心情跌宕起伏的朱由校顾不上理会身旁的司礼监掌印,近乎于有些狰狞的低吼道:\"哪里?\" \"山西宣府镇,张家口堡。\"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内,锦衣卫指挥使略显迟疑的声音略显鬼魅,但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却早已望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柩,口中念念有词。 \"八大晋商..\" 第87章 张家口堡 自永定门而出,一路纵马向西而行不过四百余里便是号称京师门户的\"宣府镇\"。 宣府镇东起居庸关,西抵西洋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位置极其险要。 永乐年间,为提防漠北蒙古南下,朝廷遂在历朝历代的基础上继续加强边地防务,并最终使宣府镇成为\"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的边陲重镇。 正统年间,因\"土木堡之战\"的缘故,作为扼守京师的宣府镇遭受到战火的洗礼,受损严重。 临危受命的景泰帝在派兵收复丢失的边陲关隘后,便着手修缮宣府镇,并于宣府镇外扩建军事要塞,其中便包括了以\"武城\"之誉而雄冠北疆的张家口堡。 关于张家口堡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宣德年间,因其险峻的地理位置,一度成为长城防线上的重要军事要塞,并享有\"武城\"的美誉。 并且因张家口堡靠近塞外,城中除却戍边的将士外,还吸引了不少商人自发前来,并于此地定居。 久而久之,张家口堡人口兴盛,其军事地位也逐渐被商业贸易所取代。 嘉靖三十年,朝廷摒弃以往通过\"朝贡\"方式与蒙古部落之间进行的贸易,转而正式设立\"贡市\",其地点便设立在商业兴盛的张家口堡。 此后数十年间,朝廷与蒙古部落之间的\"互市\"虽然时有变动,但却丝毫没有动摇张家口堡的地位,每日都有大量商队由此深入塞外,一夜暴富;也有人就此一去不回,只将一具枯骨,留在无垠的塞外。 日月交替间,巍峨宏伟的张家口堡见证了无数\"旅蒙商人\"的崛起与落寞,但早在国朝初年便于此地繁衍生息的几个家族却好似置身事外,从未受到半点影响。 其中,尤以坐落于城池西侧的\"范家\"声势最为煊赫,其规制明显逾越的府邸更是几乎将城池西北角连成一片。 据城中好事者说,张家口堡官员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主动前往拜会\"范家\",有时就连宣府镇的\"老爷们\"都会屈尊前来。 但对于\"范家\"声势为何如此煊赫,以至于令城中官员都是小心翼翼,好事的百姓们却是讳莫如深,不敢多谈,只是旁敲侧击的提醒这范家在张家口足足传承了两百余年,现任家主范永斗已是第七代掌门人。 传说这位自幼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范永斗早些年也曾念过书,但因为屡次不中,迟迟没有考取功名,便将全部精力用于商贾之事上。 彼时的范家虽然在张家口堡大名鼎鼎,但还远没有达到如今这般煊赫的程度。 可随着范永斗掌权,范家的声势便开始与日俱增,将生意遍布山西全境及关外,尤其是在辽镇局势日渐紧张之后,范家更是如日中天。 可与外人想象的\"志得意满\"所不同,近几日的范永斗可谓是如坠冰窖,提心吊胆。 ... ...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呐..\" 位于范府深处的书房中,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范永斗状若疯癫,手中拿着一封有些褶皱的书信,眼神涣散的低喃着。 整整十余年的谋划,他付出了无数心血与银钱,好不容易才与京师勋贵和关外女真同时搭上了关系,眼瞅着便要因此\"一飞冲天\",却不曾想美梦幻灭。 此时此刻,范永斗已然不想计较京师那群视财如命的勋贵们是如何在同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阴沟翻船,被自幼养于深宫中的小皇帝一网打尽,他只忧心该如何应付咄咄逼人的女真鞑子。 此前他自告奋勇,希望利用在京师散播谣言的方式,将熊廷弼调离辽东,并在四贝勒皇太极面前许下海口。 可最后,熊廷弼辽东经略的位置不仅稳如泰山,反倒是只会纸上谈兵,与其素来不和的广宁巡抚王化贞被调离辽东,改以经验丰富的老臣薛国勇接替。 虽说在四贝勒皇太极的说和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并没有过多的苛责自己,但仰其鼻息而存在的范永斗却是诚惶诚恐。 他深知,早在他主动与建州女真接触的那一日,他的身家性命便与建州女真密不可分。 可现在,还不待他\"戴罪立功\",数百里外的京师却是再度传来噩耗,实在是令范永斗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须知,他范家之所以能够在张家口堡的诸多\"旅蒙商人\"中脱颖而出,甚至凌驾于其余几家同样与建州女真\"互通有无的晋商,不就是仗着唯有他范永斗方才能够向建州女真提供最为急缺的兵刃器械吗? 倘若这条路子被斩断,就算他们范家能够正常向建州女真提供粮草辎重,又有什么特殊的? \"父亲不必过于惊慌,我看这火烧不到咱们范家。\"不知什么时候,身着华服的范三拔缓缓迈进了幽静的书房中,颇为轻松的朝着自己父亲说道,因沉迷酒色而导致白皙的面容上并无太多忧虑。 \"怎么说?\"心神大乱的范永斗闻言赶忙追问道。 自己的这个长子虽是终日沉迷酒色,但在商贾一道却是完全继承了自己的天分,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姑且不说咱们范家明面上的营生干干净净,与那些旅蒙商人的交易都是在塞外进行。\" \"就算锦衣卫的番子们顺藤摸瓜,查到了那些旅蒙商人的头上,又能如何?他们还敢继续查下去吗?\"提及此事,范三拔便是冷笑一声,脸上充斥着浓浓的鄙夷之色。 他们介休范家世代居住于张家口堡,两百余年的时间里一直与蒙古鞑子做生意,心中自然没有太多对于\"大明\"的归属感,与蒙古鞑子乃至于建州女真\"互通有无\"也算情有可原。 可那些旅蒙商人背后的\"东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还不是一样\"利令智昏\",主动挖起了大明的墙角。 \"就算事情真的闹大了,我范家又有何惧?\"见自己的父亲好似仍有话说,范三拔便是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两百余年的传承下来,他们范家于张家口堡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只需稍微用些手段,便可令中枢投鼠忌器,毕竟他们这些商人在某种意义上可是足以决定边镇稳定与否的。 弘治年间,为了减免不必要的开支,朝廷便决定取缔\"折中法\",改以折色银向九边将士们发放军饷。 但九边重镇军队庞大,仅靠当地难以\"自给自足\",故而向九边重镇输送粮草的重任便被分担到各地商人的身上。 现如今,他们范家便与城中的其余七家晋商,共同肩负着向宣府镇\"输送粮草\"的重任。 这其中可是大有文章。 \"说是这么说,只可惜我范家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势力了..\"一声幽叹过后,范永斗满脸忧色的惆怅道。 火器军械方才是他们范家于大金的立足根本,若是失去此等进项,定然会逐渐泯然众人。 \"这有何难?\"嗤笑一声过后,心中早有对策的范三拔便是自顾自的说道:\"近些年草原上旱情不断,蒙古部落无以为继之下,自会选择扣边犯境。\" \"只要一打仗,这军中军械火器损失多少,不还是您老人家说的算吗?\" 言罢,范三拔便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自顾自的朝着外间走去。 这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将校们,上上下下早已被他们范家用银子喂透了。 倘若真的有蒙古鞑子犯边,从中浑水摸鱼自是在简单不过。 \"嘿,老喽,老喽。\"望着自己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茅塞顿开的范永斗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还真是他鼠目寸光,自欺欺人了,满脑子刚想着名存实亡的京营,却忽略了同样军备松弛的宣府镇。 第88章 再起波澜 十一月二十六,月色如钩。 入夜之后的紫禁城万籁俱寂,宫门早已落锁多时,但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却在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手续后,重新迈进了皇城中。 奉天门内,早已接到禀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已是等候多时,眼见得骆思恭大步朝着自己走来,不由得主动迎了上去,并且低声道:\"指挥使深夜叩阙,所为何事?\" 司礼监掌印作为天子大伴,同时还兼着提督东厂的差事,理应是骆思恭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顶头上司,但面对着王安的问询,骆思恭在犹豫片刻,却是没有选择如实告知,而是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涩声道:\"还请王公公见谅..\" 闻言,对朱由校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倒没有因此动怒,只是深深瞧了一眼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旋即便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他虽然与骆思恭共事不久,但也清楚这位指挥使心思细腻,为人稳重,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不然焉能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 眼下这骆思恭不惜深夜叩阙,也要进宫面圣,定然有要事禀报,并且极有可能与那些谋逆的勋贵有关。 \"多谢公公理解。\" 一声低喃过后,骆思恭便是加快脚步,跟在司礼监掌印的身后,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但其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微微有些恍惚。 早在洪武年间,被太祖高皇帝分封于大明各地的宗室藩王们便多有不法行为,似巧取豪夺,欺压百姓等行径常有发生。 成祖朱棣靖难之后,朝廷虽是进一步加强了对宗室藩王的看管,但对于其在地方上的\"暴行\"却是采取了作壁上观的态度,除非惹得天怒人怨,朝廷才会过问,否则一般都是不予理睬。 毕竟,这些宗室藩王表现的越不堪,对朝廷中枢的威胁越小,朝廷自是不会多管闲事。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宗室藩王于地方肆意而为,草芥人命终究是在间接啃食大明国本,锦衣卫常有关注。 可骆思恭怎么都没有料到,如今居然有与国同休的宗室藩王直接啃食大明国本,视朝廷三番五次强调的律法如废纸。 ... ... \"免礼平身。\" 不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叩首问安,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便于幽静的暖阁内响起。 \"爱卿深夜叩阙所为何事?\" 借着桌案上的烛火,朱由校敏锐观瞧到眼前心腹隐晦不定的脸色,心中不免涌现了些许紧张。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迎着朱由校略显紧张的注视,骆思恭并未即刻回禀,而是表情凝重的环顾左右。 咕噜。 话音刚落,司礼监掌印便是吞咽了一口唾沫,满是褶皱的老脸上露出些许错愕之色。 刚刚在来的路上,他便问过骆思恭深夜叩阙的原因,却不曾在见到天子之后,骆思恭仍然心存顾忌。 \"大伴,\"同样是始料未及的天子在错愕片刻过后,便是朝着身旁的王安轻轻点了点头,同时不自觉挺直了腰板,脸上涌现了一抹认真。 几个呼吸过后,在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中,乾清宫暖阁人去楼空,只剩下大明天子朱由校及老太监王安,目光炯炯的盯着如临大敌的锦衣卫指挥使。 \"敢叫陛下知晓,臣近些时日梳理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谋逆一案,又有新的发现。\" \"臣在恭顺侯吴汝胤府中发现了大量与旅蒙商人往来的书信,其中内容虽是平平无奇,但却时常提及大同。\" 一边说着,骆思恭便从怀中掏出几封皱皱巴巴的书信,从其微微有些发黄的信纸来看,估摸着已是有了一段时间。 \"哪?!\"心情过于激动之下,朱由校的声音竟是微微颤抖,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早已目瞪口呆多时。 \"大同镇。\"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的气氛瞬间如冰雪般冷凝,年轻天子略显稚嫩的面容上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狰狞。 与作为\"京师门户\"的宣府镇一般,大同镇同样毗邻塞外,甚至地理位置更加险峻,故而被称之为\"九边重镇之首\"。 无独有偶,大同镇与宣府镇外的张家口堡同为朝廷首批允准与蒙古部落\"互市\"地点所在,也曾吸引了大量商人驻扎。 除此之外,大同镇还是代王的封地。 \"好好好,不愧是我大明的栋梁..\"年轻天子怒极反笑,其沙哑的声音在幽静的黑夜中犹如鬼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随着大明国力日渐衰落,辽镇建奴冉冉升起,生性逐利的商人们暗怀鬼胎,以至于铤而走险,向蒙古鞑子走私粮草辎重,多多少少也算\"情有可原\"。 但朱由校怎么都没有料到,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谋逆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到了与国同休的宗室藩王。 虽然骆思恭没有将话明说,但朱由校却是明白其言外之意,不然骆思恭也不会深夜叩阙。 身份尊贵的代王,极有可能涉事其中。 \"可有证据?\"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强压心中沸腾的杀意,不置可否的追问道。 事关宗室藩王,在没有切实证据下,就算他这位大明天子也不好轻举妄动,尤其是他前不久才刚刚得罪了\"勋贵\",倒是不好大动干戈,以免引来朝野动荡。 \"回禀陛下,尚没有其余发现..\"沉默少许,锦衣卫指挥使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 恭顺侯做事极其谨慎,他没有从其府上发现半点可疑的账目及书信。 \"不过成国公府那边,臣倒是查到了些许端倪...\"犹豫片刻,骆思恭便在朱由校意外的眼神中拱手回禀。 迄今为止,成国公朱纯臣为何会与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人共同谋划士卒哗变,从而阻止朱由校整饬京营始终是个谜。 毕竟,抚宁侯朱国弼的动机显而易见,乃是不舍军中占役的军饷,如今恭顺侯吴汝胤的动机也水落石出,十有八九是通过麾下蒙古士卒向旅蒙商人倒卖走私,只剩下了成国公朱纯臣。 \"臣审问了成国公府上的家丁婢女,据其中一些人回忆,恭顺侯曾向朱纯臣赠予一名侍妾..\" \"据说这侍妾音容相貌与我大明子民迥异,口音与草原上的蒙古鞑子有三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女真鞑子! 未等骆思恭将话说完,朱由校便已然判断出这侍妾的身份,心中怒火中烧。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成国公朱纯臣居然真的与女真鞑子有所勾连。 \"查!\" \"给朕查!\" 静谧的乾清宫暖阁内,年轻天子愤怒的嘶吼声如惊雷一般在锦衣卫指挥使的耳畔旁炸响。 朱由校知晓,他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89章 代世子 山西,大同府。 自洪武二年,开平王常遇春领兵攻克大同,并于永乐七年设立大同镇,这座地处黄土高原东北,扼守北方门户的军事重镇便毫无争议的成为了\"九边重镇之首\",并且享有\"大同士马甲天下\"的美誉。 洪武二十五年,太祖将十三子朱桂封为代王,封地定位大同,遂下令以南京故宫为蓝本,在辽金两朝西京国子监的基础上兴建\"代王府\"。 在十余万工匠百姓的努力下,经过四年多的修建,占地超过三百余亩的代王府宣告竣工,其规模仅逊色于当时的南京故宫,堪称藩王之最。 自此之后,代王家族便在大同城繁衍生息,至今已有两百余年。 子时已过,大同城已是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府城正中的\"代王府\"仍亮有点点灯火,并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丝竹管乐之声,引得偶尔路过的\"更夫\"腹诽不已。 现任的代王朱鼐钧年近七旬,早些年便因为身体不佳,命代世子朱鼎渭监管王府,却不想今日居然有心情听歌赏曲了? 越过端礼正门,作为历任代王日常起居所在的\"长春宫\"热闹非凡,入目皆是身着宫裙,赤裸脚踝,露出纤纤玉指的歌姬舞女,角落处还有不少身着统一服饰的乐工。 因为长春宫早已点起\"地龙\"的缘故,殿中歌姬舞女虽然衣着暴露,但并不觉得寒冷,只是伴随着悦耳的节拍,肆意伸展着身体,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紧张。 大殿深处,于万历十四五年成功受封\"代世子\"的朱鼎渭志得意满的端坐于上首王位,眉眼间满是惬意。 作为现任代王朱鼐钧的庶长子,他忍辱负重十数年,终是活生生熬死了自己出身更为高贵的弟弟,并以长子的身份顺利受封\"代世子\"。 而他则顺势上奏朝廷,以朱鼐钧身体欠佳,精力有限的缘故,请求暂理代王府。 种种因素之下,朝廷竟是在没有过问朱鼐钧意愿的前提下,便直接同意了他这个近乎于有些逾越的要求,使他顺利执掌了代王府大权。 现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他朱鼎渭才是代王府乃至整个大同的\"无冕之王\"。 至于自己的父王?不过是待在深宫中等死,无人问津的可怜虫罢了。 \"跳的倒是不错,可惜人有些看腻了,乏味可陈了。\"一曲终了,端坐于上首王位的代世子朱鼎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朝着身旁的心腹太监说道。 随着他顺利执掌代王府大权,身旁这位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的老太监也水涨船高,成为了代王府的新任总管太监。 \"殿下说的是,听说教坊司那边来了些新人,老奴明日便为殿下寻来。\"见朱鼎渭的话语间隐隐有些不满,其身旁的心腹太监便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虽说\"大同婆姨\"的艳名几乎能够与秦淮河畔的歌姬们相提并论,但这些\"胭脂俗粉\"相比较教坊司亲手调教出来的歌姬舞女,还是略有不足。 \"唔,这些琐事,你看着安排就是。\"代世子朱鼎渭不置可否,微微眯着眼睛,阴冷的眸子于殿中歌姬舞女的身上掠过,琢磨着待会令谁侍寝。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 瞧朱鼎渭如此神态,其身旁的老太监心中便是一动,旋即挤眉弄眼的说道:\"今个早些时候,城中有商贾前来拜会殿下,并给殿下进献了两名蒙古女子..\"他竟是忘了,身旁的\"代世子\"最是喜欢这些颇具异族风情的女子。 \"哦?怎么不早提醒孤?\"闻声,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导致面容白皙的朱鼎渭果然来了兴趣,不轻不重的埋怨了一句。 早些年,朝廷与蒙古部落关系还算\"融洽\"的时候,扼守塞外咽喉的大同城中常有蒙古人出没,贵为代王府世子的朱鼎渭自然而然便体会到了\"异族风情\"的乐趣。 但随着建州女真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辽镇战事吃紧,导致朝廷关闭了与蒙古部落的\"互市\"之后,双方的关系便是骤然紧张。 细细想来,距离他上一次体会\"异族风情\"的乐趣怕不是过去了半年之久? \"还请殿下见谅,是老奴疏忽了..\"熟知朱鼎渭脾气秉性的老太监不敢争辩,赶忙是满脸讪笑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朝廷关闭互市,还真是令孤少了许多乐趣..\"因为有了心仪的目标,朱鼎渭也懒得与殿中的这群\"莺莺燕燕\"计较,索性直接挥手将其屏退,并颇为不满的抱怨道。 倘若朝廷没有关闭互市,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蒙古女子找不到?更别提府中还因此损失了大量\"进项\"。 不过好在他代王府终究在大同传承了两百余年,暗中搞些小动作倒是不难,不至于\"颗粒无收\"。 \"殿下说的是呢,\"老太监一边搀扶朱鼎渭于王位上起身,一边讨好似的说道:\"京师小皇帝肆意而为,早晚要惹得天怒人怨..\" \"听说都有士卒打到奉天门外讨饷了..\" 万历年间,因为神宗皇帝偏爱次子朱常洵,迟迟不肯册封长子朱常洛为太子的缘故,从而闹出了人尽皆知的\"国本之争\"。 受\"国本之争\"的影响,作为朱鼐钧长子的朱鼎渭也迟迟没有被朝廷册封为\"代世子\"。 因此,朱鼎渭心中对于朝廷满是怨气,私下里可是没少发牢骚。 \"闹得这么大?\" 话音未落,代世子朱鼎渭便是止住了脚步,不敢置信的看向身旁的老太监。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听到呢? \"可不嘛,\"见朱鼎渭来了兴趣,老太监便是谄媚的说道:\"那小皇帝也是真的心狠手辣,直接为首的勋贵都处死了。\" \"有勋贵涉事其中?都有谁?\"朱鼎渭的神情愈发紧张,沙哑的声音已是微微有些颤抖。 \"有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老太监此时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朱鼎渭已是面色大变,额头处隐隐有冷汗渗出。 \"哦对,恭顺侯吴汝胤及成国公朱纯臣在进入北镇抚司的当夜便分别自缢和服毒自尽,倒是留了具全尸..\"后知后觉的老太监终是察觉到身旁朱鼎渭的异样,沙哑的声音不免有些迟疑.. 呼.. 听到最后,面色狰狞的朱鼎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好似心中巨石落地,但其眼眸深处却仍隐隐闪过些许不安和惊恐。 京师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他居然一无所知! \"往京师多派些人,日后京师无论发生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向孤汇报。\"在老太监不解的眼神中,好似\"劫后余生\"一般的朱鼎渭不置可否的吩咐道,声音很是坚决。 \"奴婢遵旨。\"虽是心中不解一向对中枢不满的朱鼎渭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但老太监却不敢有半点不满。 \"另外,跟城中的商队知会一声,近些时日都停一停,不要放出去了。\"沉吟许久,心中做出了最终决断的朱鼎渭略显肉疼的吩咐道。 朝廷虽是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便关闭了\"互市\",并且三令五申不准向蒙古部落\"互通有无\",但在他的默许之下,大同城中仍有部分商队来往于关内和塞外草原,为代王府源源不断的赚取利益。 闻言,老太监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心道一向沉稳的朱鼎渭为何如此谨慎?难不成锦衣卫那些番子还敢顺藤摸瓜,查到他们代王府身上? 再说了,不就是私底下贩卖些粮草布匹等物,有什么打紧的,朝廷又不是不知道,不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不过想归想,老太监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赶忙点头应是:\"奴婢遵命。\" 没有理会满脸狐疑的老太监,面色阴沉的代世子不由自主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望去,口中念念有词:\"会连累到孤吗?\" 第90章 尚书之争 已是腊月,北京城的\"年关\"气氛愈发浓郁,朝野上的纷争及前不久奉天门外的\"哗变\"均是从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消失。 越来越多的百姓忙于准备年货,走亲访友;北京城外的城墙下,也陆陆续续出现因饥寒交迫而死的流民乞丐。 为此,五城兵马司及城中心善的高门大户,已然开始设厂施粥,为这个凛冬注入一丝温暖。 往常这个时候,纵使最为敬业的官员也会有所懈怠,不可避免的拜访同乡故旧,为来年的\"升迁\"做准备。 但就在几天前,一则自宣府而来的消息却是令京师的官员们重新紧张起来,尤其是近些时日深陷舆论风波的兵部署衙更是人满为患,来往吏员皆是表情凝重。 宣府镇巡抚及兵备道联名上奏,关外蒙古内喀尔喀部厉兵秣马,蠢蠢欲动,恐有异动。 此等突如其来的消息,对于年关将至的北京城而言,好似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巨石,瞬间便引起了万千涟漪。 难道辽镇战事尚未解决,关外蒙古又要再起波澜? ... 乾清宫暖阁内,三位心事忡忡的阁臣相对而坐,吏部天官周嘉谟陪坐下首,皆是表情凝重的望着案牍后的年轻天子。 两天前,在经过好一番拉扯后,为国操持数十年,劳苦功高的兵部尚书黄嘉善终是得以辞官回乡,将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位置让了出来。 按理来说,如此重要的位置,对于无时无刻不想着\"众正盈朝\"的东林党来说本应是志在必得,但应天子整饬京营在先,谁也不愿意轻易涉事其中。 故此,按照历来的规矩,在首辅方从哲的主持下,朝廷内的六部九卿针对于兵部尚书的人选,进行了一次公正的\"廷议\",并将廷议结果报予朱由校知晓,由其做出最后的决定。 现如今,经过廷议过后,有资格担任兵部尚书的官员共有三人,除却由朱由校亲手提拔,并擢升为兵部左侍郎的王在晋之外,还有前任贵州巡抚,曾平定苗乱的张鹤鸣以及前宣大总督,于朝野间威望甚高的崔景荣。 相比较之下,兵部左侍郎王在晋的资历最浅,且并无太多政绩,本不应与张鹤鸣及崔景荣二人一并竞选,但深谙朱由校心思的首辅方从哲最终力排众议,执意将王在晋的名字放了进去。 \"陛下,如今辽镇战事吃紧,关外蒙古也有不臣之心,还望陛下尽早决断,以安民心。\" 轻咳一声过后,身着绯袍的首辅方从哲便是缓缓起身,其略显憔悴的声音也在暖阁内响起。 近些时日,来自于\"东林党\"的进攻虽是偃旗息鼓,但各地接连不断的灾情以及日益紧张的辽镇局势却是令他焦头烂额,实在是心力憔悴。 不过越是这样,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便愈发引人瞩目,其一举一动都将牵扯到无数人的神经,实在马虎不得。 \"元辅的意思呢?\"斟酌片刻,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暖阁内响起,其深邃的眸子缓缓在眼前四位朝臣的身上掠过,仔细观察着其神色。 话音刚落,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瞧天子这意思,好似依然信重方从哲。 难道说,前些时日奉天门外的哗变以及宫中无故燃起的那场大火,还没有令天子对方从哲这位曾受郑贵妃提携的内阁首辅心生间隙吗? \"启禀陛下,\"内阁首辅方从哲也没有料到眼前天子对自己的态度竟然依旧和煦,激动的声音不免微微有些颤抖:\"事关重大,老臣恳请陛下乾纲独断。\" 言罢,未等暖阁众人有所反应,这位在万历朝独相七年的内阁首辅便自顾自的说道:\"不过张大人虽是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多年,功勋卓着,但毕竟年近七旬,唯恐其精力有限。\" 此话一出,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的脸色便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就连作壁上观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也是苦笑摇头。 若要说年纪,他可比张鹤鸣还要年长五岁... 不过方从哲这般听上去有些\"牵强\"的理由却是令案牍后的天子轻轻颔首,眼神柔和。 据他所了解,这张鹤鸣虽然并非东林出身,但私下里却与赵南星,李三才等人关系匪浅,甚至王化贞昔日担任广宁巡抚的时候,便是由张鹤鸣作保。 更关键的是,张鹤鸣与辽东经略熊廷弼素来不和,积怨颇深,此乃朝中人尽皆知之事。 熊廷弼乃是辽东关键,他绝不会自乱阵脚,故此与其屡有争执的张鹤鸣自然不适合就任兵部尚书。 不过前京营总督戎政,后就任宣大总督的崔景荣倒是令朱由校心中泛起了异样的心思。 \"如今辽镇局势紧张,军务繁忙,确实耗费心神..\"沉吟半晌,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再度于暖阁内悠悠响起,令得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两位东林大佬眼神一滞。 天子这话,便是将与他们东林关系匪浅的张鹤鸣排除在外了。 \"既如此,便令兵部左侍郎王在晋代掌京营吧,不知几位爱卿意下如何?\"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之后,朱由校便是趁热打铁的说道,其目光径自看向吏部尚书周嘉谟。 现如今,他倒是颇为好奇这位吏部天官的态度。 \"陛下圣明。\"迎着朱由校殷切的注视,年过七旬的吏部尚书周嘉谟缓缓起身,眼神坚毅的拱手道。 万历年间,朝廷党争不断,各党派彼此倾轧,他这位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几乎等同虚设,全靠着首辅方从哲的支持,方才勉强维系着朝堂的运转。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自是不愿意见到东林党一家独大。 只不过却可惜了与自己相交莫逆的崔景荣,这可是位难能可贵的干臣呐。 \"传旨,令前任宣大总督崔景荣进宫见朕。\"不待暖阁内众人接受兵部尚书既定的事实,年轻天子斩钉截铁的声音便在暖阁内悠悠响起。 顷刻间,吏部尚书周嘉谟略显浑浊的眸子中便涌现了些许光亮。 吾皇圣明呐! 第91章 王在晋 晌午过后,身着绯袍的兵部左侍郎王在晋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引领下,踌躇满志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他是南直隶应天府人氏,先于万历十三年中举,后在万历二十年进士及第,继而以中书舍人的官职,开始了自己的仕途生涯。 因其政绩斐然,并且不喜朝中\"党争\",始终恪守己身的缘故,很快便被排挤出京,历任福建兴泉兵备道,湖广参议,浙江布政使,江西布政使等官职,对于行伍之事颇有建树。 几个月前,他被苦尽甘来的\"泰昌皇帝\"召回京师,准备担任河道总督一职。 只是当其接到圣旨,快马加鞭赶回京师之后,对其颇为赏识的泰昌皇帝已然龙驭殡天,且朝中诸多显赫位置已被东林官员所占据。 就在他觉得命运坎坷,或许不久便会因为\"党争\"压力迫而辞官的时候,幼龄即位的新天子却是力排众议,将其擢升为兵部左侍郎,并将整饬京营的重任交付于他,现如今更是通过\"廷议\",令其执掌兵部。 此等始料未及的境遇,纵使沉稳如王在晋,也不免心神激荡,呼吸急促。 ... ... \"爱卿免礼平身。\" 四季如春的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面容和煦的朝着眼前略显惶恐的臣子摆了摆手,并示意角落处的随侍宦官送上一杯热茗。 眼瞅着便要年关了,京师的寒意愈发逼人,尽管眼前的王在晋相比较朝中的衮衮诸公们已是年轻了不少,但也是年近六旬的文官,轻易马虎不得。 \"谢陛下。\"心中忐忑的王在晋双手接过尚有些温热的茶盏之后,激动的心情终是平复了些许。 \"这两日,京师风雨飘摇,关外蒙古蠢蠢欲动,不知爱卿如何看呐。\"待新任兵部尚书饮了一口热茗,呼吸略显平稳后,朱由校便是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相比较后世人尽皆知的\"满清\",他对于关外蠢蠢欲动的蒙古部落实在是一头雾水。 同时,朱由校心中也隐隐有些猜忌。 宣府镇外的蒙古鞑子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在他顺藤摸瓜,将注意力转移至张家口堡的时候,蒙古鞑子开始厉兵秣马,蠢蠢欲动。 这时机,未免有些太过于巧合了。 瞧朱由校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便是流露出些许愕然,他没有料到天子对人浮于事,军备废弛的京营不闻不问,反倒是率先关心起关外蒙古。 沉吟少许,于心中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便开始了他与朱由校的第一次奏对:\"启禀陛下,依微臣愚见,关外蒙古狼子野心,朝廷不可不防,但也不用风声鹤唳。\" 嗯? 听得此话,朱由校的反应还算淡然,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变化,但其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大裆却是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饱含深意的瞧了瞧王在晋这位新晋的兵部尚书。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北狩草原的蒙古鞑子便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纵然在\"隆庆和议\"之后,双方关系有所改善,但边境依然常有摩擦。 王在晋的这番言论,倒是有些极端呐。 毕竟,在萨尔浒之战过后,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才刚刚率领着其麾下的察哈尔部劫掠广宁呢。 也正是通过这一战,临危不乱的王化贞方才得以坐稳广宁巡抚的位置,使无数东林党人为之欢欣雀跃。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言论有些不负责任,不待朱由校开口征询,兵部尚书王在晋便继续进言:\"自隆庆和议之后,与我大明接壤的蒙古诸部便先后归属,其中由以内喀尔喀部最为恭谨。\" \"即便建州女真于辽镇如日中天,内喀尔喀部依然奉我大明为正朔。\" \"故此微臣斗胆猜测,关外蒙古蠢蠢欲动的消息不过是空穴来风,亦或者有心人刻意捏造的虚假传闻。\" 说到最后,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便是泛起些许惊怒,声音也变得认真起来,不似刚刚那般随和。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这番言论若是流传出去,将会在朝堂上引来何等的轩然大波。 倘若处理不好,说不定他便会成为国朝以来,任期最短的兵部尚书。 但对于大明现状痛心疾首的他,仍是选择了\"铤而走险\"。 万历四十七年,他以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山东,并在这个过程中惊骇的发现山东各地卫所大多名存实亡。 本应保家卫国的将士为了生计,不得不沦为军中将校的\"家丁\",亦或者背朝黄土的庄稼汉,替军中将校耕种田亩。 更有甚者,甚至暗中倒卖军中器械,使历朝历代视为\"底线\"的甲胄铠甲流入民间。 山东的情况尚且如此恶劣,料想与塞外草原接壤的宣府镇只怕会更加不堪。 \"爱卿整饬京营多日,料想也从中发现了诸多弊端吧。\"片刻过后,幽静的暖阁中响起了朱由校不置可否的感慨声。 此话一出,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色便是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魁梧的身躯也开始微微颤抖着。 在整饬京营的过程中,他何止是发现了京营的\"弊端\",简直是触目惊心,令他如坠冰窖。 本应堆放于京营库房中的甲胄器械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群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一瞧便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 调查的越仔细,王在晋心中的荒诞之感越甚,甚至一度令他生出了知难而退的心思。 这些破铜烂铁的背后,绝不仅仅是些利欲熏心的军中将校及京中勋贵,极有可能涉及到朝中大臣,乃至于地方边镇。 相比较昔日发生在奉天门外的\"哗变\",这些不翼而飞的军械甲胄,才是真真正正足以动摇中枢的\"隐患\"。 \"宣府及大同终究是京师门户,不可掉以轻心,朕有心整饬一二。\"没有继续为难眼前的兵部尚书,朱由校转而换了一个话题,似是若有所思的低喃着。 \"陛下圣明。\"没有半点犹豫,兵部尚书点头应是:\"但宣府及大同事务繁杂,军备废弛多年,却不知由谁坐镇?\"王在晋平稳的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担忧。 京师勋贵或涉嫌与关外蒙古\"互通有无\"的消息虽说不至于人尽皆知,但也瞒不过京师的有心人。 如此局面之下,恐怕不见得有人愿意去趟这趟浑水呐。 \"不若起复前任宣大总督崔景荣?\"沉默片刻,案牍后的朱由校自身旁抽出一封奏本,在王在晋有些愕然的眼神中,吐出了一个略有些陌生的名字。 这奏本上所记载的内容,便是有关于崔景荣的生平简历,其中详细记载了崔景荣于万历四十三年就任宣大总督,并于次年离任的前因后果。 崔景荣曾主持朝廷大军平定\"播州之乱\",而坐镇陕西三镇,任内对关外蒙古恩威并施,使朝廷仅在宁夏镇,便通过\"互市\"的方式获得了十余万两税收。 \"陛下圣明。\"几个呼吸后,兵部尚书王在晋颔首表示同意,眼中的惊疑之色有所缓解。 他虽然从未与崔景荣共事,但也曾听闻这位的\"丰功伟绩\",并知晓其为人,乃是万历朝少有的\"中立派\"。 天子将这样一位在军中乃至于朝野间威望甚高的三朝老臣重新调往宣大,无疑从侧面证明了,天子对当地边镇将校乃至于官员的不信任及怀疑。 \"眼下我大明时局艰难,就劳烦爱卿多费些心神了,一切有朕。\"不待王在晋多想,年轻天子略显歉意的关切声便从其耳畔旁响起。 兵部下辖四个清吏司,其中分别对应不同职责的郎中及员外郎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亡故,势必会给王在晋整饬兵部,整饬京营的过程平添不少难度。 \"陛下言重,微臣职责所在。\"反应过来的兵部尚书赶忙起身行礼,心头很是火热。 有了天子的这句允诺,他日后整饬京营乃至于兵部的时候,便不用束手束脚,左右为难。 至于边镇不法的将校官员们,自然由眼前的天子\"乾纲独断\",他可不是朝中那些瞻前顾后的腐朽老臣。 中枢的威严,不容挑衅。 ... 泰昌元年腊月,升左侍郎王在晋为兵部尚书。 <<酌中志>> 第92章 女真驸马 腊月初五,年关将至。 塞外蒙古蠢蠢欲动的消息虽是令京师风雨飘摇,以至于人心惶惶,但自幼生活于宣府的百姓们却是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仍是循规蹈矩的生活着。 毕竟这野心勃勃的蒙古鞑子,哪年不闹上两三次?至多由城中的老爷们出面请人\"说和\"一番,也就偃旗息鼓了。 但在距离宣府城不过十余里的张家口堡,城中不少心思细腻的百姓商户却隐隐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从几天前开始,城中便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生面孔,其中还有不少人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之中。 偶尔有所交谈的时候,这些神秘的黑袍人大多也是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且态度蛮横,令人不敢与其纠缠。 这样一群形迹可疑的神秘人,按理来说应当得到朝廷的重视,但随着这些人大步迈进靠近城西的\"范府\"之后,城中的流言蜚语却是瞬间消失。 范府的贵客,可不是他们敢私下议论的。 ... ... \"范家主,这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距离交货的日子可是没几天了..\" 范府深处的书房内,一名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年的中年人,语气不善的盯着眼前满脸赔笑的范永斗父子,其阴冷的眸子中不时便涌现点点寒芒。 \"驸马爷息怒,\"闻言,在整个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都大名鼎鼎的范永斗赶忙出声辩解:\"奴才已经打点好一切,不日便有商队借道蒙古,将汗国所需的粮草辎重运抵萨尔浒。\" 提及此事,范永斗的脸上便隐隐涌现了些许得意之色。 朝廷虽是早在前两年便下令关闭了\"互市\",但作为地头蛇的他自然有法子应对,近些时日宣府镇外蒙古鞑子蠢蠢欲动的消息便是他的手笔。 只不过蒙古鞑子蠢蠢欲动扣边犯境为假,隶属于他范府的商队借道蒙古,向辽镇建奴走私粮草为真。 \"唔,不愧是介休范家。\"听闻眼前的范永斗居然已经安排好一切,坐于书房上首处,被称为\"驸马\"的中年男子脸上先是流露出一抹意外神色,旋即便轻轻颔首,但眼神依旧冰冷,毫无感情。 自大汗努尔哈赤于建国称汗以来,靠着攻城掠地,倒也从开原,铁岭,清河等军事重镇缴获了大量粮草,从而令汗国内的勇士们吃喝不愁。 尤其是被大汗亲口称为\"天命在金\"的萨尔浒之战,丢盔卸甲的官兵更是为汗国提供了足够汗国勇士挥霍一年有余的粮草及大量军械辎重。 但因为他们汗国内的勇士们不擅耕种,兼之去年冬天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白灾\",汗国内储藏的粮食便逐渐被挥霍一空,全靠着张家口堡的这些商人们,方才勉强坚持了下来。 \"驸马爷,\"望着上首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年人,范永斗稍作犹豫之后,终是拱手回禀:\"近些时日倒是有个情况,想要报予驸马爷知晓。 他虽然与眼前的\"驸马爷\"同为四贝勒皇太极心腹,但眼前这\"驸马\"乃是明朝最先投降大金的军将,帮助大金不费一兵一卒的拿下了抚顺,被大汗努尔哈赤委以重任,而后又迎娶了宗室之女,地位可不是他这等商贾能够比拟的。 见上首\"驸马爷\"的目光望来,范永斗赶忙拱手回禀:\"京师前些时日有消息传回,小皇帝整饬京营,只怕从中发现了京营虚实。\" \"此外,大同那边也有消息传回,城中商队被禁止出关..\" \"奴才私底下想着,汗国是不是在辽镇虚张声势一番,如此才方便我等日后行事。\" 言罢,范永斗便是微微躬身,毕恭毕敬的望着上首的\"驸马爷\",但内心却也隐隐有些紧张。 自老汗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以来,可谓是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战争的阴霾迅速笼罩了辽东大地。 但在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关键胜利过后,在范永斗念想中,本应乘胜追击的大金却是出其不意的选择了鸣金收兵。 一年多的时间里,努尔哈赤除了曾短暂派兵越过浑河,观察明军动向外,再没有其余动作。 而局势趋于平稳的辽镇,无疑为范永斗等人暗中筹措粮草走私,平添了不少难度。 \"小皇帝好胆!\"正当范永斗内心腹诽不已的时候,便听得\"驸马爷\"愤怒的咆哮声于幽静的书房中响起:\"焉敢如此行事?!\" 他叫李永芳,曾任抚顺游击将军,面对着兵临城下的建州女真,最终选择了率众投降,并迎娶宗室之女,成为了\"大金驸马\"。 正因如此,他迫切希望大金能够君临天下,改朝换代,从而洗刷身上被万人唾弃的\"汉奸\"骂名。 此时听闻京师小皇帝整饬京营,深知其中深浅的李永芳不由得暴跳如雷,毕竟在双方对峙期间,名存实亡的京营便是他们汗国获取甲胄的唯一途径。 \"范家主可有办法?!\"深吸了一口气,逐渐镇定下来的李永芳转而看向眼前的范永斗。 他不是蠢人,自然是听懂了范永斗的言外之意。 \"还请驸马爷安心,小皇帝就算整饬京营,但手也伸不到这宣府镇,奴才日后自有办法为汗国筹措粮草辎重。\"闻声,范永斗便是眉开眼笑的拱手道。 他们介休范家在这宣府镇传承了两百余年,纵然用手眼通天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上至巡抚,下至兵备道,甚至就连看管城门的小卒,哪个没收过他们范家的好处? 就算小皇帝顺着京师勋贵顺藤摸瓜查到了旅蒙商人那些头上,甚至发现了他们\"范家\"的存在,又能如何? 如今他们范家以及城中其余几个家族,可是掌握着宣府镇边军的\"经济命脉\",谁敢乱来? 更要紧的是,他们范家早在国朝初年,便与塞外蒙古进行贸易,双方关系很是密切。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令蒙古鞑子\"兵临城下\",届时倒要看看朝廷该如何收场。 这些蒙古鞑子,才是他们范家能够于张家口堡立足百余年并且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至于近些年于辽东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好好好,不愧是范家主。\"深深瞧了一眼满脸赔笑,其貌不扬的范永斗之后,李永芳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四贝勒那边,我自会为你请功。\" 如今大贝勒代善的\"太子\"之位被废,汗国继承人位置空悬,倘若他能够帮助四贝勒为汗国多筹措些粮草辎重,必会令四贝勒皇太极于国内的地位水涨船高。 瞧了瞧立于书房角落,始终沉默不语,好似闷闷不乐的范三拔之后,面色阴沉的李永芳便是微微一笑,在其惊喜的眼神中低喃道:\"前些时日,朝鲜国王派使臣觐见大汗,并进献了几名朝鲜侍妾。\" \"大汗年事已高,又有大妃相伴左右,便将这些侍妾赐给了四贝勒。\" \"念及范家主的功劳,本驸马临行之际,四贝勒特意叮嘱,让其中二人带到宣府,交予三拔公子处置。\" 话音未落,李永芳又神神秘秘的补充了一句:\"听说这两名朝鲜侍妾曾经可是朝鲜国王的枕边人呐..\" 呼。 此话一出,幽静的书房中气氛顿时热切起来,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范三拔满脸淫秽之色,就连其身旁的范永斗也是眼神炽热,琢磨着待会要不要\"上阵父子兵\"。 \"多谢四贝勒,多谢驸马爷!\"心满意足的范三拔一改之前的意兴阑珊,满脸堆笑。 朝鲜国王的侍妾,光是随便想想,就足以令人热血沸腾。 第93章 宣大总督(上) 同一时间,位于内廷的乾清宫暖阁气氛同样热切,司礼监掌印太监几个不轻不重的小玩笑过后,迅速消除了朱由校与眼前老臣之间的陌生感及距离感。 谈笑间,面容尚有些稚嫩的朱由校便与眼前在家致仕数年之久的老臣建立了初步的信任。 \"朕听闻爱卿曾在总督李化龙麾下,共同指挥朝廷五路大军,并在短时间内平定播州之乱,实在是有勇有谋呐。\"寒暄过后,朱由校转而问起正事。 近些时日,他仔细了解过崔景荣于地方上的功绩,意外发现其早在二十余年前,便展露过在军事上的天分。 战后,总督李化龙向中枢连上三道奏本,表彰崔景荣的功劳。 自此之后,崔景荣便在朝野间崭露头角,并历任宁夏巡抚,三边总督,宣大总督等职。 \"回禀陛下,彼时播州土司杨应龙素有不臣之心,彼时四川各卫所早有准备,兼之儿郎们英勇奋战,方才得以解决播州之乱。\"听闻眼前天子提及自己的\"出道战\",如今已年过六旬的崔景荣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追忆之色,但口中却是十分谦虚。 彼时他作为巡按御史,在大将刘綎军中听命,并根据战局变化,建议总督李化龙征召当地土司随同作战,最终令播州之乱顺利结束。 \"爱卿劳苦功高..\"轻轻颔首过后,朱由校随手拿起了一封早已准备多时的内容,并示意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将其呈递给崔景荣。 \"爱卿曾任宣大总督,料想对两地边镇情况有所了解。\" \"近些时日,宣府兵备道上奏,声称关外蒙古蠢蠢欲动,不知爱卿如何看待。\" 尽管朱由校内心十分倾向兵部尚书王在晋关于塞外蒙古鞑子的言论,但他也想听听崔景荣的意见。 毕竟说来说去,他们对于宣大两地的了解仅限于朝廷军报,自是不如崔景荣这位曾亲临边镇的宣大总督。 听得此话,崔景荣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旋即迅速自司礼监掌印的手中接过奏本。 在辽镇建奴崛起之前,塞外蒙古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并且时常趁着年关将至的当口入关劫掠,着实令生活在当地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呼。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崔景荣终是将目光自眼前的奏本移开,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奏本内容并不复杂,但经验丰富的崔景荣却瞬间从中发现了些许漏洞,原本平稳的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胸口更是微微起伏。 \"老臣失礼,敢问这奏本是何人所呈递?\"因为手中奏本乃是司礼监抄录过后的\"副本\",并未署名,因而崔景荣也不知晓手中这奏本从何而来。 \"宣府巡抚及兵备道联名上奏。\"瞧崔景荣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朱由校心中不由得一动,难道这奏本内容有假? \"巡抚及兵备道联名上奏?\"听闻手中这奏本居然是出自宣府镇最高文武官员之手,崔景荣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眼神也逐渐变得凶狠起来。 \"爱卿大可直言不讳。\"为了打消崔景荣心中的疑虑,朱由校赶忙打了保票,眉眼间隐隐泛起些许期待。 与此同时,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朝着周遭的随侍宦官及宫娥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告退。 事关塞外蒙古与边镇,谨慎些总是好事。 \"敢叫陛下知晓,\"及至众人离去之后,表情凝重的崔景荣便是缓缓起身:\"依着老臣所了解,内喀尔喀部西接察哈尔,北邻科尔沁,东边又与建州女真所接壤。\" \"纵使内喀尔喀部真的背弃与我大明的盟约,扣边犯境,也应当是一路南下劫掠广宁,而不是舍近求远突袭千里之外的宣府镇。\" 此话一出,整个乾清宫暖阁内鸦雀无声,大明天子与身旁的司礼监掌印面面相觑,满脸愕然。 因为蒙古鞑子居无定所,时常受战乱或天气所影响举部迁徙的缘故,除却长期在边镇任职的官员之外,少有人能够具体明确这些蒙古部落的领地位置。 故此,即便是前些时日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没有发现这封奏本的漏洞所在。 兴许是怕眼前天子不信,同样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老臣赶忙又补充了一句:\"萨尔浒之战过后,女真老酋连克开原及铁岭两座重镇,从而切断了我朝与内喀尔喀部的联系。\" \"为此,内喀尔喀部众领主擂鼓聚将,集结数万人试图夺回铁岭..\" 话音未落,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不等身旁的朱由校吩咐,便是自顾自的离开了暖阁,表情很是慌张。 \"爱卿的意思是,这奏本内容是编撰的?\"没有理会匆匆离去的司礼监掌印,朱由校转而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凝重的望着眼前的老臣。 早在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前,意识到辽镇局势或将失衡的朝廷便曾试图通过扶持叶赫女真及海西女真的方式,阻止建州女真崛起。 但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由女真各部组成的联军非但未能如愿击溃建州女真,反倒是被努尔哈赤用计逐个击破。 自此,建州女真便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开始了统一女真诸部的过程。 \"臣不敢妄言,但这内容确实匪夷所思..\"望着年轻天子因为紧张而略显扭曲的脸庞,老成持重的崔景荣满脸坚决。 \"陛下..\"说话间,气喘吁吁的司礼监掌印去而复返,手中攥着几封略显发黄的奏本,迫不及待的将其递至朱由校手中,口中念念有词:\"崔大人所言不差,内喀尔喀部确实曾于去年夏天,率众伏击后金军队..\" 轰! 事实胜于雄辩。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气氛瞬间如冰雪般冷凝,司礼监掌印及崔景荣均是屏气凝神,表情复杂的望着案牍后面色隐晦不定的天子。 宣府镇巡抚及兵备道沆瀣一气,胡乱捏造蒙古鞑子扣边的事实,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第94章 宣大总督(下) \"好好好,当真是我大明的好臣子..\"片刻过后,朱由校怒极反笑,将手中奏本重重的摔于案牍之上。 豁然开朗之后,他多少也猜到了这些地方官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的原因所在。 无非是知晓朝廷倚重内喀尔喀部牵制建州女真,故此借此强调边镇局势紧张,从而令中枢投鼠忌器罢了。 无需多问,这定然是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晋商的手笔。 \"陛下息怒,或许其中有所误会..\"眼见得天子发怒,发须皆白的崔景荣便是小心翼翼的劝道。 他赋闲在家多年,虽是对前些时日发生在奉天门外的哗变有所耳闻,但并不清楚其背后的诸多隐情。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怒,朱由校转而凝神问道:\"爱卿曾在宣大任职,却不知可用之兵几何?\" \"陛下..\"听得此话,崔景荣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满是褶皱的脸上也涌现了些许犹豫。 \"实话实说。\"朱由校的声音虽是不大,但却不容置疑。 他迫切想要知晓,宣府镇及大同镇是否也如原本历史上的辽东将校一般,已然出现了将校\"拥兵自重\"的情况。 \"回禀陛下,臣于万历四十三年就任宣大总督,并驻大同。\" \"彼时宣大两地兵册应有十六万战兵,但据老臣粗略调查,只怕积年累月的积弊下,士卒人数怕是不足兵册的三成,且多集中于大同镇。\" 嘶。 话音未落,满脸惊愕之色的司礼监掌印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案牍后的朱由校也是脸色铁青,眼神闪烁。 这宣府镇及大同镇乃是\"京师门户\",扼守塞外咽喉要道,真真切切承担着抵御蒙古鞑子进犯的重担。 但饶是如此,两镇戍卫的兵丁竟然不及兵册上的三成?其中\"亏空\"莫不是比京营还要严重? \"陛下息怒..\"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满脸惆怅之色的崔景荣跪倒在地,心中五味杂陈。 此等\"骇人\"的真相,对于眼前志在中兴大明的天子来说,定然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地方边镇积弊多年,地方官员欺上瞒下,军中将校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早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必须壮士扼腕,尽快做出改变。 \"边镇萎靡至此,非爱卿一人之过。\"良久,面色铁青的朱由校终是平复好了心情,有些无奈的长叹道。 \"臣惶恐。\"心中同样惆怅的崔景荣躬身行礼,眉眼间涌现着些许追忆。 万历四十三年,彼时的女真老酋虽然尚未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但朝廷早已察觉到努尔哈赤的不臣之心。 为了维系京师的稳定,同时加强与塞外蒙古的联系,经由内阁首辅方从哲提议,万历皇帝升任崔景荣为宣大总督,整饬军阵。 到任之后,崔景荣便是马不停蹄的针对两镇边军疏于操练且人浮于事的情况做出改变,一边向中枢请饷,补齐朝廷历年拖欠的军饷,一边重新招募士卒,试图令\"病入膏肓\"的宣府镇及大同镇重新换发生机。 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崔景荣整饬行伍的手段越来越强硬,他也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军中将校及诸多势力的利益。 一时间,朝中谣言四起,而崔景荣也在几个月后便被召回京师,虎头蛇尾般结束了宣大总督的任期。 彼时京中隐隐有些传闻,声称令崔景荣卸任的最大推手乃是在大同府传承了两百余年的代王。 时隔多年,对于当时的纷纷扰扰,崔景荣早已释怀,但宣府镇及大同镇军备废弛,将校粗鄙的情况仍然深深刻在其脑海中,经久不衰。 \"爱卿年事已过,朕本不应因为这些琐事劳烦爱卿,但如今我大明时局艰难,朕也只能厚着脸皮,请爱卿重回宣大。\"就在崔景荣内心思绪万千的时候,便听得朱由校略显歉意的低喃声从其耳畔旁响起。 抬头望去,正巧对上年轻天子那双清澈且真挚的眸子。 \"陛下厚爱!\" \"老臣惶恐。\" 反应过来的崔景荣不顾身旁司礼监掌印的搀扶,颤颤巍巍跪倒在地,且声音颤抖的叩首道。 \"朕虽有心整饬宣大,但也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故此爱卿到任之后倒是不必急于求成,以免弄巧成拙。\"在崔景荣有些惊喜的眼神中,案牍后的朱由校轻轻颔首,声音亲切。 九边军镇连年欠饷,国朝初年的屯田早已名存实亡,兼之军中将校\"世袭罔替\",故此这边镇整饬起来的难度怕是要比京营难上数倍不止。 对此,朱由校心中有着清楚的认知。 \"多谢陛下!\"见朱由校如此\"善解人意\",老成持重的崔景荣先是一愣,随即便重新跪倒在地,沙哑的声音已是有些颤抖。 事实上,前些年他刚刚就任宣大总督的时候,便意识到边镇问题之严重,并且事无巨细,尽数报予万历皇帝知晓。 只可惜彼时朝廷的注意力尽皆放在辽镇的建奴身上,并无太多人在意崔景荣的苦衷,相反作为朝野间的\"中立派\",崔景荣还受到了不少攻讦。 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势单力薄\"的崔景荣只能选择直接触碰军中将校的利益,试图力挽狂澜。 但他终究是低估了军中将校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不得不黯然回京。 此后,随着女真建奴于辽镇崛起,朝廷再无精力理会宣府及大同。 \"前些时日,朕整饬京营,顺藤摸瓜之后发现,大同及宣府两地或有旅蒙商人私下通敌,与塞外蒙古互通有无。\" \"爱卿到任之后,倒是可以暗中搜集证据。\" \"朕已命锦衣卫彻查此案。\" 就在崔景荣以为今日\"奏对\"已然结束,准备起身行礼告退的时候,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在其耳畔旁炸响。 顷刻间,崔景荣满是褶皱的老脸便是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单薄的身躯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他才离开宣大几年?城中竟然有旅蒙商人不顾朝廷三令九申,私下与蒙古\"互通有无\"。 但很快,崔景荣浑浊的眸子中便涌现了些许光亮,急促的呼吸也是为之一滞。 他似乎明白了当时他在宣大整饬行伍的时候,为何遭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 乱臣贼子! 第95章 高枕无忧? 腊月初八,主祭祀。 尽管天气不佳,低垂的穹顶乌云密布,湿润的空气中充斥着若有若无的蒙蒙细雨,但随着张家口堡的城门开启,仍有不少百姓携家带口前往城外祭祖。 年关将至,本就以富庶见长的张家口堡愈发喧嚣,城中青石砖板街道上尽是熙熙攘攘的贩夫走卒,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每年的这个时候,随着城墙脚下陆陆续续出现因饥寒交迫而死的流民乞丐之后,城中以\"范家\"为首的豪商们便会共同出资,于城外设厂施粥,赈济灾民。 但今年不知何故,于张家口堡乃至整个宣府镇都声名显赫的范永斗,范大财主却是好似将此事完全忘在了脑后,并且几乎将城池西北角连成一片的府邸大门紧闭,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除此之外,范府外还出现不少手持棍棒,于周遭默默梭巡的家丁,凡有百姓靠近,便会遭其驱逐,态度很是蛮横。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城中其余几家富绅豪商也是这般作态,不仅无故将府中\"安保措施\"提高了数倍不止,甚至连城中平稳的粮价,也在近些天逐渐呈现了上涨的趋势。 对此,张家口堡城中的兵备道衙门却是不闻不问,好似一无所知。 ... ... \"父亲,何至于这般风声鹤唳?\" 范府深处的书房中,脸上残存着一抹红润的范三拔狞笑着将眼前酒盅一饮而尽之后,略有些不解的朝着自己父亲问道。 他这两天虽是闭门不出,终日与李永芳带来的那两名\"朝鲜侍妾\"厮混,但对于城中剑拔弩张的局势也有所耳闻,更清楚这一切的背后,定然是自己父亲的手笔。 \"风声鹤唳?\"望着眼前长子那张,因男欢女爱过后而略显涨红的脸庞,范永斗眉头不由得一皱,心中涌现些许不满。 大同城中的代世子视财如命且胆大包天,就连他都下令城中旅蒙商人暂且行事,足以侧面印证事情的严重性。 不管朝廷是否会顺藤摸瓜一查到底,他提前做好安排,终究是有备无患。 \"李永芳那汉奸,还没走?\"犹豫片刻,范永斗终是没有将心中担忧告知自己的长子,转而换了一个话题。 自李永芳不战而降,主动将抚顺献给了努尔哈赤之后,朝廷便是将其列为头号\"汉奸\",开出的赏格仅次于老酋努尔哈赤。 财帛动人心。 这张家口堡虽然早已处于他们城中几位豪商的控制之中,但因为人多眼杂的缘故,每次李永芳都要乔装打扮之后才敢进城,并且至多停留个两三日,便匆匆返回辽东,以免走漏风声。 可这一次,李永芳却是迟迟没有表露出离开的意思。 \"不仅没走,儿子瞧其模样,怕是打算常住了。\"提及此事,范三拔因沉迷酒色而导致有些病态白皙的脸上也呈现些许不满。 以他们范家的财力,自是不在乎李永芳每天花天酒地,醉情声色,但李永芳却时常在酒醉之后喧宾夺主,对他们父子\"颐指气使\"。 碍于这李永芳乃是\"大金驸马\",他们也不好发作,只能强忍不满,赔着笑脸。 \"罢了,在忍些时日吧。\"闻声,范永斗便是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无可奈何的说道。 依着他所了解的情况,大汗努尔哈赤虽然并不信重他们汉人,甚至在辽东采取\"高压\"统治,但为了\"千金买马骨\",仍是对李永芳这个\"汉奸\"委以重任。 除了令其迎娶宗室之女外,还将投降大金的官兵尽数交由李永芳统率。 换句话说,酒醉之后丑态百出的李永芳,手中可是实打实的握着军权,麾下\"汉军\"保守估计也得有个数万人。 正因如此,四贝勒皇太极方才向李永芳投去了\"橄榄枝\",并将其视为铁杆心腹。 他们范家虽然被大汗努尔哈赤奉为\"座上宾\",但却并非不可替代,地位自是无法与李永芳相比。 \"对了,交代你的事情,可是办妥了?\"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范永斗突然一改之前的随意模样,转而满脸严肃的追问道。 见状,范三拔也是来了精神,在范永斗满意的眼神中点了点头:\"还请父亲放心,儿子已然派人与韩阁老的长子搭上了关系...\" 他们范家之所以能够在张家口堡传承两百余年,始终经久不衰的原因,除了是舍得花银子,将这宣府镇的文官武将们都用银子喂透了。 另一个关键的原因,便是善于见风使舵。 万历年间,朝廷党争更迭不休,他们范家遂奉行\"广撒网\"的对策,大肆结交朝中官员,从而成功\"逼走了\"在朝中毫无根基,试图整饬宣大行伍的崔景荣。 现如今,大明皇权更迭,新天子踌躇满志,他们范家自是要重新在京中寻找新的靠山。 好巧不巧,现任东阁大学士的韩爌韩阁老,便是他们山西蒲州人。 \"做得好。\"轻轻点头,范永斗脸上的紧张之色稍有缓解,阴霾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京师。 作为国朝初年便在张家口以经商为生的商贾世家,他们范家早在建州女真尚未于辽东崛起之前,便主动与其搭上了关系,双方之间早已密不可分。 近些年,他们范家的声势愈发煊赫,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生意上的对头,被他们范家借着蒙古鞑子和女真鞑子的手给灭了。 现如今,建州女真在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后,已是在辽东彻底站稳了脚跟,反观明廷内部却是内忧不断。 在某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范永斗心中突然萌生了某种野望,大明这艘锈迹斑斑的巨轮或许已然不堪重负,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沉没于历史的长河... 一念至此,范永斗略显迷茫的眸子便是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坚定,胸口起伏不止。 如若京师的小皇帝能够\"逆天改命\",他们范家便是循规蹈矩的富绅豪商;但若是山河破碎,江山易主,他们范家便是大金的\"从龙之臣\"。 靠着祖祖辈辈的余荫,在这场朝廷与大金的角逐中,他们范家早已立于不败之地,高枕无忧。 第96章 东林韩爌 北京城。 天色已晚,日头西沉,官拜东阁大学士的韩爌韩阁老在周遭诸多吏员随从敬畏的眼神中缓缓迈出署衙。 在与相识的几位同僚点头示意过后,韩阁老便是躬身钻轿中,正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韩爌作为当朝大学士,其轿夫自然是经过层层选拔,故而尽管光线有些混乱,但几名轿夫的脚步依旧齐整,坐于轿中的韩爌并无太多晃动摇曳之感。 趁着这个难得的\"闲暇时光\",年近六旬的韩爌缓缓闭上了眼睛,于脑海中梳理着近些时日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的朝局。 随着兵部尚书黄嘉善告老还乡,转而由兵部左侍郎王在晋取而代之,一向自诩为目光长远的韩爌突然有些惊恐的意识到,自天子继位以来,朝野间的纷纷扰扰皆在天子的控制之中。 天子继位之初,他们东林曾以辽东巡抚周永春的\"夺情\"作为突破点,试图凭借着往常惯用的\"舆论\"攻势,令熊廷弼不堪重负,继而主动辞官回乡。 但随着彼时尚为兵部左侍郎王在晋以及内阁首辅方从哲的亲自下场,原本板上钉钉之事突然变得扑朔迷离。 最终,在\"帝师\"孙承宗以及同为东林骨干的杨涟据理力争之下,令辽东经略熊廷弼辞官回乡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未等他们东林在这次失利中喘过气来,来自于天子的\"反击\"便是接踵而至。 曾担任漕运总督近二十年,于朝野间威名甚重的李三才被天子下旨宽慰,令其以身体为重,回京辅政之日遥遥无期。 除此之外,在广宁兵备道薛国用巡视辽东之后,广宁巡抚王化贞自感仕途渺茫,遂主动上书,离开了辽东。 辽东风波才刚刚结束,驻扎于西山脚下,承担着守卫京畿重担的京营却又再起波澜。 天子借着整饬腾骧四卫为由头,试图重掌京营军权,并于某天深夜导致了京营哗变,数千乱军前往奉天门外讨饷。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幼被养育深宫中,从未见识过此等阵仗的天子即将\"知难而退\"之后,却是等来了一则令他们如坠冰窖的消息。 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蛊惑士卒哗变,涉嫌刺王杀驾,已被锦衣卫缉捕。 在这个过程中,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顺藤摸瓜,发现了隐藏于京师勋贵背后谋逆的真相。 尽管迄今为止,锦衣卫及天子均没有对此事表露态度,但结合近些时日京中的流言蜚语以及蛛丝马迹,韩爌隐隐得出了一个令其不寒而栗的结论。 京师勋贵极有可能与地方边镇所勾结,暗中与蒙古鞑子乃至辽东建奴\"互通有无\",此事背后说不定还有在朝官员乃至于地方藩王涉事其中。 分析至此,涉事藩王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除却世代镇守大同府,手眼通天的代王之外,谁人还能拥有这般大的胆子和能力。 紫禁城中,对此事缄默不语的天子,便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 \"老爷,咱们到了..\"不知过了多久,轿帘外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喝,将心乱如麻的韩爌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闻声,韩爌深吸了一口气,隐去了脸上的迷茫和错愕,在轿夫的搀扶下,脚步沉重的钻出了轿子。 巍峨的府邸外,如今已是年过三旬,面容与韩爌有三分相似的长子韩立早已等候多时。 见自己的父亲落脚,韩立赶忙主动迎了上去,躬身问候:\"父亲..\" \"你我父子,不必如此。\"望着自己的长子,韩爌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挤出了一抹笑容,略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 在这个动辄十六七岁便娶妻生子的年代,他直到二十七岁的时候,才与自己的发妻诞下长子。 故而对于眼前的韩立,韩爌可谓是倾注了无数心血。 只可惜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并没有继承自己身上读书的天赋,反倒是精于算计,尤其擅长商贾之事。 也正是靠着自己长子的帮助,他才能够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街,拥有眼前这座气派巍峨的府邸。 与他相比,首辅方从哲及次辅刘一璟都是\"借住\",待其离任之后,便要将府邸交回朝廷。 \"父亲,今日有人来拜会儿子,出手颇为阔绰..\"行至府邸深处的书房中,韩立屏退周遭伺候的下人婢女,亲手为韩爌端来一杯热茗,并若有所思的低喃着。 \"哦?\"随手接过茶盏之后,韩爌便低头埋首案牍,准备继续批阅公文,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长子脸上的异样。 以他东阁大学士的身份,这天底下想要巴结他的商人不知凡几,纵使出手阔绰些,也没什么打紧的。 \"是从咱们山西老家来的..\"见韩爌并没有理会自己,韩立稍作犹豫之后,又重新补充了一句。 \"老家的?\"话音未落,韩爌便是猛然抬头,深邃的眸子中精光涌现。 虽然只是三言两句,但他却敏锐捕捉到其中问题关键,并联想到了近些时日暗流涌动的朝局。 在如此敏感的关头上,居然有山西老家的商人拜会自己,并且还能够被自己长子称之为\"出手阔绰\".. 这事,不一般呐。 \"来人并没有自报家门,只说其幕后东家,是咱们山西人,仰慕父亲许久。\"不待韩爌发问,韩立便是主动开口。 \"儿子与他闲聊多时,见他始终不肯表明来意,便寻了个由头,准备起身送客。\"在韩爌的注视下,韩立眉头紧皱,努力回想着种种细节。 \"见儿子面露不耐,那人倒也知趣,规规矩矩的行礼过后,便在管家的引领下,自行出府。\"说到这里,韩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将声音提高了些许:\"儿子记得那人曾在闲聊中感慨,多亏今年边镇稳定,辽镇建奴及塞外蒙古均还算安生。\" \"不然稍微闹出些动静,这粮价也会水涨船高,从而令百姓们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言罢,面色大变的韩立便是不敢置信的盯着案牍后,同样瞠目结舌的韩爌,心中好似掀起了滔天骇浪。 难不成来人口中的东家,竟然有能力影响到边镇的稳定? \"让朝廷投鼠忌器吗?\"作为执宰天下的阁臣,韩爌心中所想自然不是其长子可以比拟。 顷刻间,韩爌便推敲出了今日来人的真正用意,冰冷的眸子中满是算计。 他是不是能用此事,做些文章? 第97章 神机营 腊月初十,易出行。 京师年关的喜庆气氛愈发浓郁,街头巷尾不时便有烟花爆竹声响起,各个有司衙门也从\"蒙古鞑子蠢蠢欲动\"的阴霾中走出,谈笑间满是对来年的期待。 但对于才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来说,近些时日接踵而至的一连串变故却是令他有些焦头烂额。 如今各地卫所人浮于事,军备废弛,且连年欠饷,太祖引以为傲的\"屯田制度\"也名存实亡,他这位兵部尚书的一举一动都将牵扯到无数人的神经。 年关将至,虽说在户部尚书李汝华的请求下,天子最终同意由内帑拨饷,为九边军阵发饷,但发饷的背后却也大有文章。 早在嘉靖年间,为了杜绝军中将校欺上瞒下,克扣士卒军饷,每逢朝廷发饷,便会由户部及兵部共同操办,派遣能臣干吏亲往边镇,仔细核查兵册之后,再行发饷。 尤其是京营士卒于奉天门外讨饷的事情历历在目,兵部尚书王在晋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事无巨细,必将亲自过问。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王在晋的额头上便是多出了几缕头发。 今日,他还要与前些时日由天子亲自起复的佥都御史李邦华,以及英国公张维贤等勋贵,共同检阅曾令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神机营\"。 作为永乐七年,由成祖朱棣亲自下旨创建的\"火器军队\",神机营曾在成祖北征漠北的战事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甚至令以骑射见长的蒙古骑兵望风而溃,乃是皇帝手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 只可惜,享有赫赫威名的神机营因为\"瓦剌留学生\"的离谱操作,最终于\"土木堡之战\"中伤亡殆尽。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朝廷虽然于战后专门拨款,重新招募士卒,试图重组神枢营及五军营,但却唯独忽略了\"神机营\"。 此后数十年间,早已名存实亡的\"神机营\"驻地屡次变迁,最终于嘉靖年间迁徙至南海子。 ... ... 南海子又称南苑,乃是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在前元原有猎场的基础上,专门扩建的皇家苑囿,并建有校场,以供皇帝检阅军队。 南苑深处,因为年久失修导致颓色破败的校场辕门处,提前接到命令的京营总督秦邦屏及其麾下的满桂,周遇吉等人已是等候多时,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耐人寻味。 其中尤以见多识广的京营总督秦邦屏脸色最为难看,身后校场中这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游兵散勇\"简直颠覆了他对官兵的认知。 纵使流离失所,随时有可能因饥寒交迫而亡的流民乞丐也不过如此了吧? 兴许是察觉到秦邦屏这位军中宿将溢于言表的怒火与不甘,另一侧的英国公张维贤与泰宁侯陈良弼也失去了攀谈的兴致,皆是沉默不语的盯着远处天际线,气氛很是凝重。 良久,随着耳畔旁响起若有若无的喧嚣声,秦邦屏冰冷如雪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表情,轻轻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 \"臣等,参见陛下。\" 不多时的功夫,由四卫营参将黄得功率领的缇骑们便簇拥着大明天子朱由校行至校场辕门附近,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也随之响起。 \"免礼平身。\"面容和煦的朱由校一边在黄得功的搀扶下翻身下马,一边朝着眼前的军将们点头示意。 相比较朝野间动辄便侃侃而谈的朝臣们,他更愿意与眼前这群不善言辞的军将们相处。 伴随着清脆的盔甲碰撞声,辕门附近的数十名将士缓缓响起,并簇拥着朱由校朝校场深处而去。 兴许是兴致正浓的缘故,一向观察细微的朱由校竟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诸多心腹脸上略显僵硬的笑容。 因为早在昨日晌午,宫中便传出天子要检阅神机营的消息,故而寒酸破旧的校场中倒是有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勉强够四五人站立,居高临下的俯瞰校场。 只是未等朱由校登上高台,其急促的脚步便是一滞,始终挂着淡笑的脸颊上也随之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 视力不错的他,已然将校场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这是神机营?\"沉默半晌,心中五味杂陈的朱由校终是在周遭将校及勋贵的注视下,眼神恍惚的低喃着。 与他第一次检阅京营时相比,眼前校场中将士们的情况更加不堪,甚至糟糕数倍不止。 彼时的京营虽然人浮于事,士卒常年疏于操练,但多多少少还有些\"官兵\"的模样。 可此时校场中的千余名士卒衣衫褴褛不说,其枯瘦的脸上也充斥着麻木和绝望。 虽是大白天,头顶艳阳高照,朱由校却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臣等有罪,还请陛下息怒..\" 一声苦笑过后,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两位勋贵便是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不敢与朱由校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对视。 新任的兵部尚书王在晋及佥都御史李邦华也是屏气凝神,默默跪倒在地。 神机营萎靡至此,绝非勋贵\"一己之力\",乃是多方面因素所导致的。 究其原因,历任大明天子都有登基之后检阅京营的惯例,故此驻扎于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多多少少还保留了一丝\"体面\"。 但对于驻扎在南苑深处,无人问津的神机营将士们,军中将校及勋贵则是肆无忌惮的分润着军饷。 \"尔等当然有罪!\" 面对着惶恐不已的英国公张维贤及泰宁侯陈良弼,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朱由校也罕见的发起了脾气,其如惊雷般的怒吼声猛然在高台附近炸响。 如若不是亲眼瞧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曾经令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神机营竟是落魄至此。 \"将神机营迁回西山脚下,由朕的内帑出钱,为将士们补齐军饷。\" \"朕要令神机营重新焕发生机。\"愤怒过后,朱由校终究还是逐渐恢复了冷静,但其毫无感情的声音却是证明着这位年轻天子的不满和心痛。 \"遵旨。\"一直陪伴左右的司礼监掌印自是不敢在此时违抗朱由校的命令,遑论他在瞧见校场中这些士卒的样貌之后,心中也是一酸。 \"散了吧。\"大失所望的朱由校再也没有了继续观武的兴致,甚至不敢与校场中满脸麻木的士卒们对视。 或许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千余名士卒。 本应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却沦落至此,实在是令人感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及至朱由校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佥都御史李邦华的心中便是一动,脸上也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 神机营从国朝初年开始,便秉持着\"神机营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军中大量使用火器火铳。 倘若天子有心整饬神机营,还应在\"火器\"之道上费些功夫。 恰好,他的同窗好友,曾经官至顺天府丞的毕懋康便是颇为擅长此道。 顾不得多想,李邦华匆匆与身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及英国公张维贤等勋贵打过招呼之后,便是迫不及待的离开了校场。 万历四十六年,毕懋康因为\"丁忧\"去职,至今还在家中赋闲,未得朝廷起复。 他要尽快修书一封,邀请自己的好友抵京。 第98章 搅风搅雨 同一日,距离京师千里之遥的辽东镇,气氛同样冷凝。 巍峨的沈阳城头,身着绯袍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在麾下文武官员的簇拥下,表情凝重的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有若无的黑影。 约莫半个多时辰前,被他布置于浑河附近,密切观瞧建奴动向的\"夜不收\"突然快马来报,声称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萨尔浒山脚下擂鼓聚将,气势熏天。 接到禀报的熊廷弼不敢怠慢,赶忙下令沈阳戒严,并派心腹大将尤世功赶赴奉集堡,扼守浑河要塞。 自\"萨尔浒之战\"过后,浑河以东的土地便是尽数沦为建州女真的囊中之物,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更是力排众议,将其国都迁徙至地势险峻的\"萨尔浒城\",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为了应付咄咄逼人的建州女真,熊廷弼在经过一番谋略过后,决定以沈阳城为重心,构建一条贯穿辽阳城至奉集堡的防线,三者彼此成掎角之势,守望相助。 低垂的穹顶下,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寒风,远处天际线的黑影由远及近,气势愈发骇人。 果然是建奴兴兵。 凛冬的辽镇本就萧瑟,周遭融化的冰雪更是令道路泥泞难走,故而即便是以骑射见长的女真八旗,此时也不由自主放慢了行军的脚步。 但城外密密麻麻,好似遮天蔽日的女真军阵,却是给予了沈阳城头众人更大的压力。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好似道道惊雷,于天地间炸响,令人如坠冰窖。 \"飞白兄,此事必有蹊跷。\"人满为患的城头上,勉强还能保持镇定的除了辽东经略熊廷弼之外,便是在辽东任职多年的巡抚周永春。 此时这位有勇有谋的文官眉头紧皱,犀利的目光中隐隐透露着一丝不解,仔细打量着远处军阵中猎猎作响的五色旗帜。 近些年,建州女真虽然于辽东站稳脚跟,但除却战时,其国内的鞑子们却是分布于辽东各地,从而维系其统治。 唯有努尔哈赤决心攻城掠地之前,才会下令擂鼓聚将,召集分布于辽东各地的女真勇士。 这个过程,前后至少要耽搁两三日的功夫,就算努尔哈赤的动作再\"隐秘\",他们多多少少也能提前感受到些许风吹草动。 可今日,建州女真却是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率军越过浑河,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说的是啊,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女真鞑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我沈阳城高池深,倘若这些女真鞑子近前攻城,定叫其有来无回!\" 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也逐渐冷静下来,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城外建州女真无故兴兵的动机,表情不一而足。 \"这不是女真精锐。\"随着辽东经略熊廷弼缓缓开口,其身旁窸窸窣窣的私语声瞬间消失。 \"贺将军,可曾瞧出些许端倪..\"朝着身旁若有若思的老搭档周永春点了点头之后,熊廷弼便是扭头看向另一侧的魁梧军将,如释重负的声音中夹杂了些许考究。 闻言,被称为\"贺将军\"的武将便是大步上前,行至城垛附近,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瞧着远处遮天蔽日,但行动却愈发迟缓的军阵。 \"经略大人勿怪,卑职实在是眼拙..\"几个呼吸过后,毫无发现的\"贺将军\"无奈摇头,黝黑的脸庞上涌现了些许狐疑。 将眼前心腹的表情尽收眼底,熊廷弼心中微微一叹,旋即在其错愕的眼神中解释道:\"不过是些虚张声势的游兵散勇罢了。\" 眼前这军将名为贺世贤,陕西榆林卫人,曾在\"萨尔浒之战\"中,跟在辽东总兵李如柏麾下攻打女真,战后留于辽东听命。 就在今年夏天,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趁着熊廷弼立足未稳之时,曾亲自率兵攻打沈阳,并由\"太子\"代善领兵攻打奉集堡。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建州女真,总兵贺世贤毫无惧色,在熊廷弼的指挥下,于沈阳城东二十里正面击溃了桀骜不驯的\"女真八旗\",令努尔哈赤不得不领兵后撤十五里。 但可惜贺世贤勇则勇矣,胸中谋略实在是不足,且嗜酒如命,故而熊廷弼虽然爱惜,但却不敢令其独当一面。 \"游兵散勇?\"听了熊廷弼的解释过后,贺世贤脸上的狐疑之色更甚,但却始终未能从城外如蚁群般的军阵中发现半点端倪,只能向熊廷弼投去求助的眼神。 \"孟泰兄,还是你来给贺将军解释吧。\"熊廷弼有心树立周永春在辽东诸文武官员心中的地位,故而含笑开口。 近些时日,他已然接连上书多次,请求趁着年关的时候回京面圣,届时辽东军政大权便将由周永春代掌。 \"贺将军可能大概瞧出城外建奴的人数?\"迎着贺世贤殷切的眼神,周永春镇定自若的反问道。 \"这有何难?\"咧嘴狞笑过后,贺世贤便扭头仔细打量起城外\"建奴\"的人数。 凡是投身行伍多年的将校均能通过\"望气\"的功夫判断敌军虚实,并大概估算出人数,从而制定谋略。 贺世贤虽然不善谋略,但通过\"望气\"判断城外建奴人数,却是易如反掌。 \"距离太远,卑职瞧不太真切,但料想至多不过两万人..\"沉默少许,贺世贤有些迟疑的开口,其黝黑的脸庞上已然涌现了些许恍然。 \"区区两万兵力,就敢犯我沈阳城?倘若努尔哈赤真的如此昏聩,我等何至于龟缩于这沈阳城中?\"一旁的辽东经略熊廷弼顺势接过话茬,神色很是轻松。 如若他所料不差,只怕远处来势汹汹的\"建奴\"还不是老酋麾下的女真八旗,而是近些年陆续投降女真的\"汉军\"。 \"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沈阳城头上便是响起了如释重负的哄笑声,诸多文武官员皆是不复刚刚如临大敌的模样。 但很快,新的疑问便在众人心头升起。 既然努尔哈赤不会昏聩到驱兵两万攻打沈阳城,那城外这些虚张声势的\"建奴\"又是所为何来? 这天寒地冻的,纵使女真人自幼茹毛饮血,只怕也不会好受吧。 \"速速派人,将此间消息报予京师知晓。\"对于身旁文武官员心中所想,熟知京师局势的熊廷弼虽然隐隐有了答案,但却并没有宣之于口,而是表情凝重的向身后亲兵吩咐道。 辽镇有他坐镇,自是无虞;但宣府及大同乃京师门户,稍有些风吹草动便朝野间的官员们乱作一团。 如此情况下,紫禁城中的天子还能从容面对吗? 轻叹了一口气,熊廷弼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所在的方向,目光中满是忧虑。 第99章 孰轻孰重 腊月十四,阴。 不过是几天的功夫,辽镇扣边的消息便随着八百里加急的驿马抵达了京师。 顷刻间,充斥着年关喜庆气氛的京师便笼罩了一层阴霾,不仅街头巷尾流言漫天,就连朝野间也是议论纷纷,本就焦头烂额的兵部官员们更是如坠冰窖,只觉泰山压顶。 兴许是有人从背后推波助澜,前些时日由宣府巡抚及兵备道联名签署的奏本也被重新翻了出来,使京师的局势愈发紧张。 人心惶惶之下,内阁首辅方从哲领衔两位阁臣以及朝中六部九卿觐见大明天子,希望从中寻找破局之法。 ... ... 虽然是大白天,但因为窗外小雨淅沥,且没有点燃宫灯的缘故,乾清宫暖阁内的光线竟是有些昏暗,坐于案牍后的年轻天子面沉似水。 下首处,三位阁臣及身着绯袍的六部堂官们对面而坐,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指挥着随侍宦官为在场的衮衮诸公们送上一杯热茗之后,便是将暖阁内的宫娥内侍尽皆屏退,使得暖阁内的气氛愈发冷凝。 一声轻叹过后,身着常服的朱由校缓缓挺直腰板,将辽东经略熊廷弼亲手书写的奏本抽出,并交由身旁的司礼监掌印,示意在场朝臣传阅。 事实上,关于奏本的内容,在场朝臣早已心知肚明,匆匆一瞥过后,便是将其重新交还到司礼监掌印的手中。 \"建奴女真于沈阳城外虚张声势,诸位爱卿觉得女真老酋此举,意欲何为?\"言罢,朱由校便是将目光投向辽东,清瘦的脸颊上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 若是他所料不差,只怕宣府镇的\"晋商们\"已然嗅到了一丝不妙,故而在宣府及大同镇蒙受战争阴影的同时,还将手伸到了辽东。 不愧是在\"满清\"入关之后被册封为\"皇商\"的八大晋商,这份嗅觉当真敏锐,诸多反制的手段也是可圈可点。 这是要让朝廷投鼠忌器呐。 \"陛下,辽镇建奴不过虚张声势,但塞外蒙古却是狼子野心,切不可掉以轻心。\"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率先起身,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回荡。 大明立国两百余年,蒙古鞑子对于中枢的威胁始终存在,方从哲作为内阁首辅,自是不敢小觑。 至于一向对朝廷恭谨的\"内喀尔喀部\"为何突然虎视眈眈,首辅方从哲虽是心存疑惑,但也没有多想。 闻言,案牍后的朱由校默默颔首,并没有表露态度。 迄今为止,除却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以及走马上任的宣大总督崔景荣之外,即便是由朱由校亲自提拔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不清楚昔日宣府巡抚及兵备道共同署名的奏本中存在着何等猫腻。 \"兵部的意思呢?\"少许的沉默过后,朱由校转而扭头看向兵部尚书王在晋,目光中隐隐掺杂着些许忧虑。 地方边镇的反弹力度出乎他的预料,但却也坚定了朱由校\"快刀斩乱麻\"的决心。 眼下辽镇建奴还算\"安稳\",西南腹地的土司们虽是拥兵自重,但碍于朝廷多年的继位,倒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此等局面下,已然是他解决地方边镇的最佳时机。 \"启禀陛下,\"在暖阁内诸多朝臣的注视下,表情凝重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缓缓起身:\"宣大乃京师门户,扼守塞外咽喉,决计不容有失。\" 如今辽镇建奴已成气候,倘若塞外蒙古趁虚而入,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明而言,将是滔天祸事。 涉及九边重镇,即便沉稳如王在晋,也难免有些迟疑。 听得此话,朱由校面无表情的脸上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赞许,但心中随即便涌现了些许无力感。 大同及宣府积弊多年,军中将校沆瀣一气,其中宣府镇的文武官员们怕是早被张家口堡的富绅豪商们用银子喂透了,倘若朝廷真的\"大动干戈\",只要来自地方边镇的\"反弹\"便会愈发强烈。 如若想要扭转此等局面,必须当以雷霆手段解决。 \"陛下,老臣有话说。\"就在朱由校低头陷入沉思之际,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呼喝声将其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抬眼望去,发现东阁大学士韩爌已然从颤颤巍巍的座位上起身。 \"阁老?\"朱由校的声音低沉且坚定。 \"回禀陛下,边镇积弊多年早已尾大不掉,如今年关将至,且辽镇建奴虎视眈眈,朝廷怕是不宜大动干戈。\" \"老臣私心以为,朝廷既以崔景荣为宣大总督,或可从长计议,以免边镇生乱...\" 言罢,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鸦雀无声,首辅方从哲及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均是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 韩爌的话语虽是隐晦,但沉沦官场多年的他们自是能够明白其言外之意。 为了对付辽镇的建奴,朝廷已是拿出了全部的\"家底\",实在没有多余的兵力对付塞外蒙古。 如今辽镇及宣大同时有敌情呈现,倘若朝廷在这个当口上继续\"整饬\"行伍,谁也不敢保证边镇局势是否会进一步恶化。 韩爌韩阁老的话语虽是有些刺耳,但却是最为符合当下局势的中庸对策。 \"阁老言之有理。\"年轻天子轻轻颔首,但眼神却愈发冰冷,他讨厌这种左右为难的感觉。 时至如今,朱由校早已意识到,如今边镇暗流涌动的背后,已然不仅仅局限于张家口堡的诸多通敌晋商,而是大同及宣府镇有恃无恐的文武官员们。 这些已然失去敬畏之心的\"乱臣贼子\"正在不断试探着朝廷的底线。 \"传令宣府及大同,密切注视塞外蒙古部落的动向,以防不靖。\"半晌,朱由校如惊雷般的声音终是在暖阁内炸响,使得众人心头为之一震。 对此,兵部尚书王在晋心中虽是有千言万语,但瞧着朱由校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面庞之后,终是沉默不语。 相比较千里之外的辽镇,作为京师门户的宣府及大同镇才是重中之重。 第100章 布局 午后的紫禁城大雨滂沱,狂风四起,道道惊雷震耳欲聋。 暖阁内,脸色铁青的朱由校于窗柩旁负手而立,穹顶间闪烁的雷电将其面容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臣京营总督秦邦屏,奉旨见驾。\"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暖阁内近乎于窒息的沉默终被打破。 抬眼望去,全身湿漉漉的京营总督秦邦屏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引领下,已然阔步迈入暖阁,其身后还跟着多位军将,雨水顺着甲胄滴到了众人脚下的丝绒地毯之上。 \"免礼平身。\"闻声,眼神微微有些恍惚,沉默不语多时的天子终是有了反应,朝着眼前的诸多军将点头示意。 \"前些时日京中勋贵蛊惑士卒哗变,朕顺藤摸瓜发现此事还涉及宣府及大同镇的富绅豪商。\" \"现如今,宣府镇官商勾结,捏造蒙古鞑子扣边犯境的消息,试图令朝廷投鼠忌器。\"深吸了一口气,年轻天子将案牍上的几封奏本重重摔落于地,并在几位武将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陈述着不为人知的事实。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朱由校清瘦的脸颊竟是显得有些扭曲,而其愤怒的咆哮声更是令人呼吸急促。 \"还请陛下吩咐。\" 话音刚落,暖阁中的魁梧军将们便是不约而同的单膝跪地,其整齐的呼喝声也是随之响起。 虽说众人心中隐隐有些直觉,天子突然令他们冒雨进宫,定然是有要事发生,但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棘手\"。 九边重镇,地方官员及富绅豪商沆瀣一气,蒙古鞑子,其中的任意字眼,都足以令朝野动荡,遑论三者相结合。 \"京营及四卫营可调用的骑兵几何?\"没有半点迟疑,像是早已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的朱由校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如若他在此次\"博弈\"中退缩,日后来自边镇的\"威胁\"定会愈发咄咄逼人。 此话一出,暖阁内本就冷凝的气氛愈发紧张,诸军将耳畔旁只剩下年轻天子不容置疑的咆哮声在悠悠回荡。 \"回禀陛下,\"不待胸口起伏不止的京营总督秦邦屏做声,另一侧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便是迫不及待的躬身回禀:\"除却宫中当值的戍卫外,四位营共有铁骑两千余人..\" 作为朱由校最早整饬的\"亲军\",腾骧四卫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操练,精神面貌早已焕然一新。 并且因为腾骧四卫的\"军饷\"是由朱由校内帑直接拨付,就连王在晋这位兵部尚书都不清楚四卫营的虚实。 \"做得好。\"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由校便将目光看向眼前的京营总督。 \"回禀陛下,\"迎着朱由校殷切的眼神,身材魁梧的秦邦屏拱手抱拳:\"京营现有精骑三千余..\" 未等将话说完,京营总督的气势便是一滞,并且缓缓低下头颅,似觉得有负天子信任。 毕竟在他就任京营总督之前,五军营及神枢营拼拼凑凑倒也能凑出五六千人的骑兵。 但在他的坚持下,军中劣马及桀骜不驯的士卒被尽数淘汰,导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京营铁骑的人数不增反减。 \"爱卿劳苦功高。\"对于秦邦屏近些时日于京营中的所作所为,朱由校自是有所耳闻,但他并不认为此举有何不妥,相反还十分赞同。 \"臣惶恐。\" 随着天子开口,秦邦屏原本紧绷的心弦顿时放松了不少,周遭军将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以满将军之见,京师骑兵几日可到宣府张家口堡。\"自案牍后走出,轻轻摆了摆眼前军将的臂膀之后,朱由校便是径自朝着如今已升为神枢营参将的满桂说道。 满桂世代居住于宣府,对于此事自然最有发言权。 嘶。 话音刚落,暖阁内的军将们好似狂风掠过,均是不约而同的吸了口凉气,脸上的表情愈发惊愕。 天子在如此敏感的当口,准备自京师派兵前往宣府,其用意已然不言而喻。 \"敢叫陛下知晓,宣府镇张家口堡距离京师约莫四百余里。\"在身旁诸位同僚的注视下,祖上出身蒙古的满桂不由自主看向宣府所在的方向,脸上露出若有若思的神色:\"若是星夜兼程,至多两三日便可抵达。\" \"但若是掩人耳目,或是需要七八日的功夫,还需提前准备粮草辎重,至少也要用上两天的功夫。\"提及此事,秦邦屏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就在说话的当口,他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天子命他们\"突袭\"宣府镇,究竟有没有内阁的批示及兵部的调令。 如若只是天子的\"一意孤行\",在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领兵出京的行为便是\"矫诏\"。 但望着天子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庞,一向循规蹈矩的秦邦屏终是没有托之于口。 天子信重他,令他担任京营总督,他自是要用实际行动,回馈天子的这份信任。 但提前准备粮草,却是必要之事。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宣府镇虽然距离京师不过四百余里,但沿途所需粮草辎重的数目也不容小觑。 更重要的是,天子既然有心以雷霆手段解决边镇隐患,定然会选择掩人耳目,暗中进行。 如此一来,粮草辎重便需要他们提前准备。 \"既如此,便有劳爱卿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朝着眼前的秦邦屏点了点头。 旋即,朱由校便在秦邦屏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中吩咐道:\"为防打草惊蛇,秦爱卿当留守京师。\" \"至于这宣府镇,便交由黄将军了。\"言罢,朱由校便扭头看向暖阁另一侧的黄得功。 在率兵镇压了试图犯上作乱的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之后,黄得功便因功正式晋为四卫营参将。 \"愿为陛下效死。\"闻言,黄得功便是单膝跪地,面色涨红的呼喝道。 兴许是没有料到天子竟然将此事交付黄得功,出身宣府的满桂不由得满脸愕然,下意识的想要争辩几句。 近些时日,他虽然与黄得功惺惺相惜,私下里相处颇为融洽,但行军打仗这事,可不讲究\"私情\"。 \"满将军,\"望着满桂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不已的脸庞,朱由校不由得微微摇头,含笑开口。 \"末将在!\"伴随着清脆的叩首声,满桂单膝跪地,眼神殷切。 \"张家口堡那边,朕就交给你了。\" \"朕待会便令锦衣卫先行出发,尔等届时伺机而动,听命行事。\"在一片急促的呼吸声中,朱由校猛然提高了声音,眼神冷若寒冰,没有一丝感情。 轰! 窗外雷声大作,雨水愈发大了。 第101章 八大晋商(上) 腊月十八,寒风呼啸,扼守塞外咽喉的张家口堡一片萧瑟。 自漫天的黄沙中一路向北而行不过百余里,便是被当地人称为\"野狐岭\"的要塞,另一侧便是一望无垠的塞外草原。 随着辽镇建奴崛起,朝廷下令关闭\"互市\"之后,原本于野狐岭附近游牧的蒙古部落便是各自迁徙,曾经热闹喧嚣的边陲要塞,逐渐杳无人烟。 但倘若是有人近前仔细观瞧便会发现,自张家口堡到野狐岭的沿途中,依旧充斥着凌乱的脚印及车辙印,且直通塞外草原。 ... 兴许是因为近些时日天气不佳,本应于堡城附近当值的城门士卒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座门洞大开的堡城孤零零的立于旷野中,不远处,还有若隐若现的军营将其环绕。 堡城中,青石砖板的街道上行人寥寥且脚步急促,纵容是神经最为大条之人,也隐隐约约察觉到近些时日宣府镇的局势有些\"剑拔弩张\",故此少有人敢在如此\"风声鹤唳\"的时候随意走动。 人心惶惶之下,就连在宣府镇如日中天的\"范府\"也是大门紧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但与外人想象中的乱作一团所不同,范府空旷的庭院中,反倒是一副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前些时日随同\"大金驸马\"李永芳一同潜入张家口堡的数十名壮汉早已褪去了终日穿戴的黑袍,露出了光秃秃的头顶,样貌与周遭神情紧张的家丁婢女多有不同。 如此一幕,若是被外人瞧见定会惹来轩然大波,这些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魁梧壮汉分明就是于辽镇如日中天的女真建奴。 但在戒备森严的范府,诸多心中惊恐的家丁婢女只当没看见,小心翼翼的将珍馐美味摆放在众人面前,不敢有半点怠慢。 尽管如此,大快朵颐的建奴们仍然不加掩饰对于周遭下人的鄙视,眉眼间满是不屑,肆无忌惮的狞笑声不绝于耳。 汉人如此孱弱,实在不配拥有这大好江山。 ... 与热闹喧嚣的庭院所不同,位于范府深处的书房内气氛很是凝重,大金驸马李永芳斜靠在上首,微微眯着眼睛,冷冰冰的注视着眼前好似不知所措的范永斗。 \"驸马爷,您好端端的,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望着李永芳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范永斗心中虽是有所猜测,但仍是硬着头皮,故作无辜的拱手道。 \"呵,\"一声嗤笑过后,李永芳的面容愈发狰狞,似是而非的提醒道:\"范东家是在跟本驸马装糊涂不成?\" \"我怎么瞧,这动静有些不对呐..\" 话音未落,一股寒风便是顺着半开的窗柩吹进了书房中,令范永斗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驸马爷,是不是有些误会?\"顾不得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范永斗强行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心神忐忑的说道:\"紫禁城的小皇帝不是已经下令宣大戒严,密切关注塞外蒙古鞑子的动向...\" 也许是为了说服眼前的李永芳,亦或者说服自己,范永斗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喃喃道:\"朝中韩阁老的长子都是收了我范家的礼,朝廷应当不会大动干戈才是... 话虽如此,但范永斗的脸上却也涌现了一抹惊骇,本以为凭借着自家对张家口堡的\"掌控\",纵使京师小皇帝从京师勋贵身上顺藤摸瓜,发现些许端倪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局势却是隐隐有些许诡谲。 啪! 就在范永斗内心五味杂陈的时候,便见得大金驸马李永芳拍案而起,其愤怒的咆哮声也是在书房中炸响。 \"范永斗,你好大的胆子,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尔等晋商莫不是真以为我大金于明国无人?\" 此话一出,范永斗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咄咄逼人的李永芳。 与此同时,书房中紧闭的房门也被人粗暴的推开,几名手持兵刃的女真建奴不由分说便是将范永斗及手足无措的范三拔踹倒在地,眼神冰冷的吓人。 \"京师小皇帝早在半个月前便起复前宣大总督崔景荣,令其重回大同,整饬行伍。\" \"如此紧要之事,尔等为何瞒而不报!\"状若疯癫的李永芳一改往日阴沉似水的模样,脖颈处青筋暴露,面色涨红。 \"驸马爷息怒..\" \"驸马爷息怒啊。\"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凉意,与建州女真打了多年交道的范永斗第一次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感觉,豆大的汗珠于额头上滑落。 身后的这些鞑子们,是真的杀人不眨眼呐。 \"尔等莫不是想要背叛我大金?!\"没有理会哀嚎不断的范永斗,李永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愤怒的咆哮着。 他李永芳可是\"大金驸马\",在明廷开出的赏格中,仅次于老汗努尔哈赤,故此他有些怀疑,眼前这范永斗\"知情不报\",是不是打着卖主求荣的盘算。 \"奴才岂敢,驸马明鉴呐!\"范永斗挣扎的愈发厉害,他深知倘若自己无法给予眼前李永芳一个满意的答复,极有可能身首异处。 如此紧要的关头,已然指望不上城外早已被他们范家几代人用银子喂透的将校们。 更何况,就凭那群疏于操练的官兵,在得知李永芳等人的身份后,敢不敢率兵来救还是一个未知数。 \"敢叫驸马知晓,昔日崔景荣便曾担任宣大总督一职,奴才之所以瞒而不报,便是有信心令其再度悻悻而归。\" \"还请驸马爷给奴才一点时间,奴才实在舍不得这偌大的家业呐..\" 幽静的书房中,范永斗凄厉的哭嚎声犹如鬼魅,听上去很是渗人,但李永芳却是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他昔日能够做到抚顺游击,并且在投降努尔哈赤之后依然被委以重任,自然不是蠢人。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大概猜到了范永斗心中所想。 边镇与朝廷\"打擂\",他这位大金驸马见势不对,大可一走了之,但范永斗等晋商祖祖辈辈居住于此,自是不愿因为些许风吹草动便\"背井离乡\"。 \"范家主可不要心存侥幸,小心阴沟翻船。\" \"趁着尚有些时间,范家主还是尽快筹措粮草,随本驸马一同回辽东去吧。\" \"大汗那边,少不了你的前程。\" 轻轻摆手,屏退了书房中的几名鞑子,李永芳便在范永斗\"劫后余生\"的眼神中吩咐道。 不管这范永斗是否真的有办法令宣大总督崔景荣\"悻悻而归\",他都不会心存侥幸。 如今汗国内的存粮即将告罄,倘若范永斗等人能够留守张家口堡继续为汗国筹措粮草自是最好不过。 但若是事不可为,也应当尽早决断。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待在张家口堡等死。 第102章 八大晋商(下) \"来人。\" 在李永芳离去之后,刚刚还痛哭流涕的范永斗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一般,顿时恢复了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并朝着外间招呼了一声。 与此同时,脸上残存着些许惊恐之色的范三拔也是挣扎着起身,似乎不愿被外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老爷。\" 不多时的功夫,房门重新被人推开,一名瞧上去已是有些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小心翼翼的迈入房中,朝着眼前的范永斗躬身行礼,其余光则是不断打量着周遭的狼藉。 来人正是前些时日见势不妙,打点细软于\"山西会馆\"返回张家口堡的范府管家。 尽管早就知晓自家与塞外蒙古乃至于辽东建奴有染,但老管家也没有料到,范永斗与辽镇建奴的牵扯竟然如此之深。 李永芳虽是明廷通缉的\"汉奸\",但在辽东可是\"大金驸马\",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的\"孙女婿\",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更别提府中前院还有数十名桀骜不驯的建奴鞑子。 \"速速派人将城中其余东家尽数请回府中,就说我有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与他们一同商议。\"望着北京城所在的方向,范永斗一脸坚决的吩咐道。 国朝初年,随着朝廷边军迁徙至张家口堡并以经商为生的商贾不知凡几,但在两百余年的传承中,仅有八个家族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并且得以经久不衰。 时至如今,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百姓们,都习惯将这八个家族称之为\"八大晋商\",其中为首者便是与建奴牵扯最甚的范家。 \"我这就去。\"面对着脸色隐晦不定的范永斗,老管家不敢有半点迟疑,赶忙朝着外间而去,只留下范永斗父子望着北京城的方向,面面相觑。 ... ... 老管家的动作很快,不过是两炷香的功夫,范府的庭院中便是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并朝着后院的书房而来。 \"范兄,可是大汗有新的指示?\" 迫不及待的推开书房大门之后,便有人朝着坐于案牍后的范永斗嚷嚷道,脸上的表情很是急切。 早在大同城的旅蒙商人被勒令禁止出城的时候,他们这些嗅觉灵敏的\"晋商\"便察觉到了些许端倪,故而杜撰出\"蒙古蠢蠢欲动\"的假消息。 除此之外,在他们的默许下,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粮价也呈现了上涨的趋势。 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他们稍微在边镇搞出点动静,中枢便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自幼被养育深宫中的小皇帝居然一反常态,对边镇的\"异样\"视而不见,并且还起复了前任宣大总督崔景荣。 这一连串的\"反常\",令他们这些自诩手眼通天的晋商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都闭嘴!\"听得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一直沉默不语的范永斗突然翻脸,咄咄逼人的训斥道:\"尔等慌什么?!\" \"这张家口堡早就不姓朱了,你们怕什么?!\"兴许是不满眼前\"盟友\"的自乱阵脚,范永斗的情绪显得极为激动,脖颈处青筋暴露,与往常淡然自若的模样截然不同。 话音未落,书房中的豪商们气势便是一滞,旋即便在范永斗的怒视下各自落座,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顷刻间,刚刚还喧嚣嘈杂的书房便是鸦雀无声,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在悠悠回荡。 经由范永斗的提醒,他们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张家口堡在他们父祖数辈人的努力下,早就不姓\"朱\"了。 他们这些人,才是脚下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 \"料想诸位刚刚进府的时候,也在前院瞧见了那些女真鞑子,\"眼见得众人的情绪已然得到控制,范永斗便是舒缓了语气,缓缓开口。 对此,书房中的豪商们皆是默默颔首,并没有太多反应。 毕竟眼前的范永斗早在女真建奴未曾于辽东崛起之前,便主动送上了橄榄枝,与女真建奴的关系远比他们密切。 每当辽镇来人,必会宿在范永斗府上,以示亲近。 \"明人不说二话,驸马爷刚刚找过我了。\"在场豪商的根基皆是在张家口堡,故而范永斗也没有多卖关子,索性直截了当的说道:\"驸马爷担忧我等步了恭顺侯吴汝胤等人的后尘,要我等随他回辽东...\" \"那怎么行?!\"未等范永斗将话说完,便有人拍案而起,声音尖锐的嘶吼道:\"我等祖祖辈辈世代居住于此,若是去了辽东,岂不是无根浮萍?!\" \"说的不错,辽镇万万去不得。\" \"范兄切不可分不清轻重呐。\" 只片刻的功夫,幽静的书房中便是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咆哮声,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富绅豪商们好似闹市的泼妇一般,愤怒的嘶吼着。 见状,一直在留心观察众人反应的范永斗便是轻轻颔首,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释然。 \"我也是这么想的..\"轻轻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早已想好对策的范永斗便是自顾自的低喃着:\"我等在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错综复杂的关系,方才是我等的存身立命根本。\" \"若是抛家舍业的去了辽东,我等便没有了半点价值。\"沉沦商海数十年,范永斗对于自身存在的价值,有着十分清楚的认知。 \"如今朝廷咄咄逼人,我等若不想抄家灭族,别只能奋起反抗,谁也指望不上!\"眼见得书房内众人情绪调动的差不多了,范永斗便是冷冷一笑,语气阴森的呼喝着。 \"不错,崔景荣那老匹夫重回宣大,日后必然对我等不利。\" \"如今这个关头,谁也指望不上,我等只能自救!\" 在场的富绅豪商们能够将生意做到草原乃至于辽镇,其心性自然远非常人可比,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判断出了自身面临的境遇,并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与国朝初年相比,商人的地位及权势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这些人手中可谓是掌握着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经济命脉\"。 呼喝过后,状若疯癫的富绅豪商们便是各自安静下来,目光炯炯的望向北京城所在的方向,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这一次,便要让紫禁城的小皇帝知晓,这宣府镇究竟还姓不姓朱。 第103章 风起云涌(上) 腊月二十,小雨。 从前天晌午开始,依托塞外边镇而兴盛的\"张家口堡\"好似被狂风掠过,城中各大商户纷纷歇业,剑拔弩张的气氛迅速于城中弥漫。 起初,世代生活于此的行商百姓们虽然心有疑虑,却也没有太过于重视,毕竟此等阵仗在前些年或多或少也曾经历过。 但是随着关系到民生根本的粮店也宣告\"闭市\",张家口堡的城中百姓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峻,并开始后知后觉的哄抢粮食。 只可惜这张家口堡的粮店大多都被\"八大晋商\"所把持,纵然偶尔有几家\"漏网之鱼\",在大势所趋之下也选择了\"闭市\"。 年关将至,本就是各家各户采买的高峰期,但张家口堡的突然\"闭市\",无疑在城中百姓的心头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无可奈何之下,些许心思机灵的百姓们迅速接受了现实,并准备前往身后的\"宣府镇\"采买粮食。 虽说宣府镇平日里的粮价,相比较张家口堡要贵上不到一成,但在如此敏感的当口,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毕竟,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可当这些百姓从宣府镇返回之后,却未等如愿带回赖以生计的粮食,反倒是带回了一则令城中百姓如坠冰窖的消息。 与张家口堡一样,作为扼守京师门户的宣府镇府城,居然也发生了\"闭市\"的现象,城中粮店纷纷歇业。 虽说因为事发突然,城中的\"黑市\"上倒也有人在兜售粮食,但其价格已然足足上涨了两倍有余,远非他们这些民间百姓能够负担。 时至如今,纵然是神经最为大条的百姓也意识到城中商户无故\"闭市\"的背后定然另有隐情,且极有可能与数百里外的京师有关系。 神仙斗法,凡人遭殃。 不管城中的\"东家们\"与朝廷之间存在着何等\"间隙\",但他们这些百姓却是遭受到了无妄之灾。 毕竟,家里的存粮可是不多了... ... ... 就在昨日太阳落山之前,一支由数十辆马车组成的\"商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堡城,径自朝着城外\"野狐岭\"的方向而去,周遭还有城中各商户拼凑而成的百十名家丁,声势很是骇人。 有意思的是,本应于城门外值守的兵丁们先是对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选择了视而不见,随即便迅速关闭了城门,彻底切断了堡城与外间的联系。 而从前日晌午开始,张家口堡城中的商户们无故\"闭市\"之后,位于城池西侧的范府便是一改前些时日的冷清,变得人满为患,城中其余有头有脸的富绅豪商们皆是齐聚于此。 哄笑声,狞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不少人的脸上都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疯狂,全无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与\"放浪形骸\"的庭院所不同,位于范府深处的书房内倒是安静了不少,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大金驸马李永芳坐于案牍之后,其嘴角处中夹杂着一抹嘲弄。 \"诸位东家不愧是这张家口堡的地头蛇,如此手段实在是令本驸马自愧不如。\" \"佩服佩服。\" 良久,李永芳阴冷的声音于偌大的书房中悠悠响起,言辞之中满是对在场富绅豪商的赞赏。 但若是有细心人观瞧便会发现,李永芳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笑意,嘴角处若有若无的笑容也显得极为僵硬。 \"驸马爷谬赞。\"尽管知晓眼前这李永芳称赞为假,讥讽为真,但作为主人翁的范永斗仍是硬着头皮起身,拱手恭维道:\"这都是奴才们该做的。\" 百十年的传承下来,这张家口堡九成以上的商户们都与他们在场这些富绅豪商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其中作为民生根本的\"粮店\"更是被他们牢牢掌控,仅有两三家隶属于某位藩王或京中大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故此,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们只是一声令下,便令往日安静祥和的边塞小城陷入了\"瘫痪\"的状态。 \"好啊,大金若是得知诸位东家的壮举,定然喜不自胜。\"望着眼前谄笑的范永斗,李永芳微微眯起了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在场这些晋商们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举手投足间却是可以影响到无数军民百姓的生计。 此等杀人于无形的本事,令他这位大金驸马都是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未等范永斗做声,内心深处早已对\"大金\"忠心耿耿的李永芳便是意有所指的说道:\"单单是商户闭市,怕是还不足以令朝廷投鼠忌器吧?\" \"本驸马觉得,诸位东家的本事,应当也不至于此吧?\" 言罢,李永芳便是眼神冰冷的盯着眼前呼吸急促的范永斗,同时不动声色的抚摸起被其搁置在一旁的兵刃,脸上的威胁几乎溢于言表。 一时间,书房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原本立于书房角落处作壁上观的\"鞑子\"们也是默默上前一步,眼神警惕的盯着在场的富绅豪商。 \"还请驸马爷放心,奴才知晓该怎么做。\"对峙片刻,被数十双眼睛所注视着的范永斗终是隐去了眼眸中的不满,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声音很是酸涩。 回想多年前,彼时的努尔哈赤尚未在赫图阿拉建国称汗,麾下势力也不似这般\"兵强马壮\"。 那时候,他每次押送货物前往辽东,作为建州女真首领的努尔哈赤必当领着麾下心腹,于赫图阿拉城外五里亲自迎接,并将他奉为上宾。 酒过三巡之后,二人甚至不止一次的打算磕头结拜,后因他跟努尔哈赤的年纪相差过大方才无奈作罢。 那时候,莫说似李永芳这等靠着\"卖主求荣\"方才成为皇亲国戚的驸马,就算是昔日的女真\"太子\"代善也要对他以礼相待,至于这李永芳的\"老丈人\",努尔哈赤第七子的阿巴泰,更是连跟他上前攀谈的资格都没有。 可风水轮流转,短短几年的时间,双方的身份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范东家是聪明人,废话本驸马就不多说了。\" \"本驸马等着尔等的好消息。\" 见范永斗\"服软\",李永芳的眸子中便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惬意,旋即便是朝着角落处的鞑子们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走出了书房。 在李永芳走后,书房中的富绅豪商们也失去了攀谈的兴致,脸色隐晦不定的盯着外间,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们都不是蠢人,自是明白李永芳的言外之意。 这位曾经在辽镇边军服役的\"大金驸马\",要求他们将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的\"恐慌\"气氛蔓延至边军之中。 毕竟时至如今,他们这些人近乎于掌握了宣府镇边军五成以上的粮草供应。 李永芳这是打算让宣府镇彻底乱起来,不给他们留半点退路! 第104章 风起云涌(中) 同一时间。 宣府镇府城中一座客栈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正立于二楼的楼台,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张家口堡\",迟迟沉默不语。 早在几天前,因为负责为腾骧四卫及京营铁骑筹措粮草并打探情况,指挥使便亲自领着十余名得力的番子,在乔装打扮之后混入了城中,故而亲身经历了从两天前开始的\"闭市\"。 因为城中各大商户纷纷闭市的缘故,这作为京师门户的宣府镇也不可避免的开始\"风起云涌\"。 事情发生之初,城中些许不明真相的粮店们并无太多反应,城中粮价也还算平稳。 但就在太阳落山之前,城中所有的粮店掌柜及其幕后的东家,就好似意识到什么似的,不顾城中百姓苦苦哀求,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闭市\"。 对此,宣府城中的巡抚衙门及兵备道衙门皆是选择了熟视无睹,没有半点反应。 骆思恭知晓,这是张家口堡的\"晋商们\"出手了。 ... \"可是查清楚了?\"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将骆思恭的思绪转而拉回到现实中,一双饱经风霜的眸子也随之朝着来人的面容望去。 \"不出大人所料,这张家口堡已然城门紧闭,四处戒严了。\"曾因屡次武举不中,而愤而投身锦衣卫的千户李若琏在骆思恭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昔日奉天门外哗变,他因搜捕\"乱军\"有功,被骆思恭瞧中,终日待在身边,此次奉命随行至宣府。 但根据锦衣卫内部的些许传闻,他李若琏之所以被骆思恭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瞧中,乃是受了\"贵人\"提携。 但这\"贵人\"究竟姓甚名谁,诸多传闻中却是没有提及。 \"呵,好手段呐。\"对于此等结果,骆思恭心中早有预料,并无太多意外的神色,但深邃的眸子中却是充斥着浓浓的愤怒和不满。 这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们与当地官员及军中将校沆瀣一气,不顾朝廷律法,暗中与蒙古鞑子甚至辽镇建奴\"互通有无\"已然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如今竟然还敢囤货居奇,扰乱民生,实在是万死难赎其罪。 \"城中粮食可还足够?\"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心情之后,骆思恭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虽说他早在几天前便奉命提前来宣府镇为后续的骑兵们筹措粮草,但因为怕打草惊蛇,骆思恭等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收购粮草,只能暗中进行。 \"依着卑职的了解,各家商店都有不少存粮,但人心惶惶之下,城中的粮价足足上涨了两倍有余。\"迟疑片刻,李若涟终是拧眉道。 与张家口堡的\"垄断\"所不同,宣府镇终究是九边重镇,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即便是以范永斗等晋商祖辈数代人的努力,也不过勉强掌控了城中半数左右的粮店,仍有十数家粮店归属于各大势力,按理说也足以维系城中百姓日常所需。 只可惜人心惶惶之下,粮价飞速上涨,令得城中其余粮店掌管及其背后的东家们生出了\"囤货居奇\"的态度。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些人从城中诸多无故闭市的商户身上嗅到了什么,并最终选择了\"作壁上观\"。 \"乱臣贼子。\"不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做声,露台上便有其余锦衣卫番子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一群视财如命的商人,居然敢\"助纣为虐\",当真是不想活了。 \"城中百姓可有骚动?\"没有理会耳畔旁的\"牢骚\",骆思恭转而凝眉朝着眼前的李若涟问道。 宣府镇乃是京师门户,切切实实关系到中枢的稳定,是断然不能出现乱子的。 \"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倒是没有太大乱子出现。\"短暂思考片刻之后,李若涟便是拱手回禀:\"多亏是年关将至,百姓家中多多少少有些存粮。\" \"至少三五天内,是出不了乱子的。\"许是怕骆思恭不信,李若涟又补充了一句。 话虽如此,但李若涟的眸子中却仍充斥着浓浓的惊忧,并不由自主的朝着城中兵备道衙门所在的方向望去。 城中商户\"闭市\",百姓虽是乱作一团,但他最为担心的,反倒是驻扎在城外的边军们... 这些常年疏于操练,军旗涣散,以至于逐渐对中枢失去敬畏之心的游兵散勇们,才是真正的隐患。 \"你们几个火速前往大同,持本指挥使手令,将此间情况如实报予总督大人知晓,并筹措粮草。\"未等李若涟胡思乱想太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铿锵有力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闻声,露台上几名锦衣卫番子伸手接过骆思恭递过来的手令之后,便是脚步匆匆的离去。 这号称\"九边重镇之首\"的大同城虽然与宣府镇同为京师门户,但因其有代王府坐镇的缘故,城池规模及富庶程度均是远远高于宣府镇。 朝廷历任宣大总督也是常驻大同。 \"指挥使大人,卑职实在是担心城外边军哗乱..\"犹豫片刻,李若涟终是将心中最为担忧的\"隐患\"告知眼前的骆思恭。 尽管距离奉天门外的\"讨饷\"已然过去将近一个月,但李若涟仍是对其心有余悸。 彼时那群乱兵仅仅是受了军中将校和勋贵蛊惑,便敢趁着夜色前往奉天门外\"讨饷\",而如今宣府镇的边军们可是正儿八经面临着\"挨饿\"的情况。 张家口堡的晋商们足足掌握了宣府镇边军五成以上的粮草供应,他们只需暗中稍微有些手段,便会在军中引起轩然大波。 而一群失去理智的\"饿兵\"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事已至此,我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于李若涟心中的担忧,深谙人心的骆思恭早有猜想,只不过始终未曾宣之于口。 但依着时间来推算,奉圣谕出京\"剿匪\"的骑兵们纵使为了掩人耳目,路上耽搁些许时日,但估摸着也快到了。 等这些\"天子亲军\"抵达宣府镇,围绕在众人头顶的乌云便会随风而散。 第105章 风起云涌(下) 大同城。 相比较数百里外人心惶惶的宣府镇,这座号称\"九边重镇之首\"的巍峨城池仍是傲然屹立于帝国边陲,城内行商走卒熙熙攘攘,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尽管穹顶低垂,狂风呼啸,头顶还飘有绵绵细雨,但代世子朱鼎渭仍是在府中诸多内侍宫娥狐疑的眼神中,执拗的登上高楼露台,眺望远方。 偌大的楼台上,除了面色惨白的代世子朱鼎渭之外,便是与他休戚与共数十年,一同长大的代王府总管太监。 兴许是狂风大作的缘故,因为常年沉湎酒色,导致身体有些单薄的代世子竟是忍不住颤抖着,口中喃喃自语,神情很是惶恐。 \"殿下,城中贵人们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了..\"沉默良久,另一侧身着绯袍的总管太监终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低喃道。 自从恭顺侯吴汝胤等勋贵伏诛的消息传回大同之后,生性谨慎的代世子朱鼎渭便下令停掉府中一切\"灰色\"生意,并禁止旅蒙商人出城。 时间长了,这些旅蒙商人背后的诸多势力难免有些怨言,其中甚至不乏与眼前代世子朱鼎渭同属\"代藩\"的几位宗室郡王。 \"鼠目寸光!\"像是被人戳到了痛点一般,原本沉默不语的代世子朱鼎渭突然激动起来,冲着宣府镇所在的方向,不断挥舞着手臂,模样很是疯癫。 \"他们知道什么?!\" \"宣府镇已经乱起来了,那些晋商们开始与朝廷打擂了!\" \"要不了几天,宣府镇外的边军也要乱起来!\" 在老太监有些惊恐的眼神中,好似失去理智的代世子朱鼎渭突然道出了诸多在外间足以掀起滔天骇浪的\"真相\"。 受朱鼎渭情绪的感染,其身旁的老太监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凝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本来依着他的念想,不管张家口堡那些晋商们在宣府镇闹出多大的动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难道还能波及代王府? 他就不相信,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在得罪了勋贵之后,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问罪他们代王府? 但是瞧眼前朱鼎渭的反应,他还是低估了此事的严重性。 \"小皇帝或许不敢拿代王府怎样,\"朱鼎渭与总管太监彼此相处数十年,顷刻间便是猜到了自己心腹大伴的心中所想,故而哆哆嗦嗦的颤抖道:\"但孤尚未袭爵,老东西的膝下也不止孤一个儿子。\" 噼里啪啦。 随着狂风呼啸,头顶的绵绵细雨突然稠密起来,使得露台上的朱鼎渭及老太监愈发狼狈。 诚然,虽说朱鼎渭因为年纪最长,兼之手段过人的缘故,一直牢牢掌控着代王府的大权,令余下的几个弟弟皆是不敢有半点野心。 在外人看来,他们代王府倒是颇有些\"兄友弟恭\"的意思。 但若是宣府镇的事情闹大,继而波及到大同城,自己这位\"有实无名\"的代王,定然逃脱不过朝廷的罪责。 \"殿..殿下,那咱们怎么办?\"在朱鼎渭的分析下,老太监终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满脸惊恐的追问道。 若是连朱鼎渭这位太祖高皇帝子孙都无法逃脱朝廷的罪责,他就更没有幸存的道理。 他好不容易才成为了代王府的总管太监,体会到了权利的滋味,他还不想死。 \"崔景荣那老匹夫在作甚?!\"沉默少许,代世子朱鼎渭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满脸疯狂的咆哮道。 \"崔总督除了在就任当天,于城中的衙门短暂停留了半日,旋即便待在军营中。\" \"咱们的人,实在接触不到...\" 听闻朱鼎渭发问,老太监便是不假思索的回禀道,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憎恨。 崔景荣赶赴大同城走马上任的当天,他便代表代世子朱鼎渭,亲自赶赴城门口迎接,并准备送上一份大礼。 但面对着他们代王府主动释放的善意,崔景荣这老匹夫却是选择了视而不理,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给咱们的人传话,让他们在军中制造哗乱,越乱越好。\"尽管朱鼎渭心中隐隐有些直觉,怕是朝廷已然知晓了宣府镇\"骚乱\"背后的真相,并为此采取了对策,但朱鼎渭还是心存侥幸。 他实在不甘心坐以待毙。 如若京师并未提前收到关于宣府镇\"骚乱\"的风吹草动,也没有半点准备,待到宣府镇边军哗变,必会令朝廷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届时,作为\"九边重镇之首\"的大同边军再乱起来,他在暗中使些手段,十有八九能够将责任推到崔景荣的头上。 关于自家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以及与城中旅蒙商人乃至张家口堡晋商错综复杂的关系,朱鼎渭也早已想好了对策。 世人皆知,他不过是\"代世子\",这代王府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代王\"。 想到这里,自认为算无遗漏的朱鼎渭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朝着宣府镇的方向微微颔首,神情不似刚刚那般激动。 \"殿下,此事怕是有些难度呐。\"就在朱鼎渭心中窃喜的时候,一旁的老太监便是为其泼上了一盆冷水。 自成祖朱棣靖难之后,朝廷便是加紧了对于宗室藩王的管束,接连剥夺其政治权利及军权。 朝廷最为忌讳的,便是宗室藩王私下与军中将校有所往来,故而纵使代王府于大同镇传承两百余年,于城外军营的影响力也极其有限。 反倒是城中的旅蒙商人及张家口堡的晋商们,与城外边军将校关系密切。 边军哗乱,可不是靠喊两句口号,就能够成功的.. \"废物!\"闻听此话,朱鼎渭白皙的脸上猛然涌现了一抹病态的潮红,径自将身旁的老太监踹倒在地,并居高临下的咆哮道:\"孤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见得倒在露台上的老太监仍是不解其意,朱鼎渭顿时火冒三丈,但残存的理智仍是令其压低了声音,在老太监惊恐的眼神中吩咐道:\"那崔景荣可是宣大总督,只要这老匹夫一死,边军不就乱起来了?!\" 轰! 惊雷响起,穹顶间的电闪将朱鼎渭的面容映衬的隐晦不定。 雨也越来越大了。 第106章 铤而走险 夜色降临,大同城似一张巨幕落下,隐去了万家灯火,但距离府城约莫十里外的军营中,却有几抹鬼鬼祟祟的光亮驱散了黑夜。 自建国开始,大同镇便享有\"大同士马甲天下\"的美誉,巅峰时期驻军多达十余万,乃是扼守塞外草原的咽喉要道。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同镇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军备废弛,连年欠饷等情况,军中贪墨的情况比之驻扎在京师西山脚下的\"京营\"有过之而无不及。 故此,本应在军中严格执行的\"规矩\"也名存实亡,偌大的军营中除却辕门附近,有几名昏昏欲睡的岗哨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再无人于营地中梭巡。 越过一顶顶星罗棋布的帐篷及营房,这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径自朝着位于中军的营帐而去。 借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可以隐约看清,这几道于黑夜间涌现的\"不速之客\"赫然穿着破旧的鸳鸯战袍,手中还紧握着腰刀,表情很是凶狠。 而在不远处,立于明黄色日月军旗之下的营帐,便是宣大总督崔景荣日常起居所在。 ... ... 尽管夜色已深,但宣大总督崔景荣仍未就寝,而是披着一件长袍,立于营帐深处的桌案前,就着微弱的灯火,孜孜不倦的批阅着公文。 相比较前些年,如今大同镇边军的情况更加不堪,本应在库房中储存的甲胄兵刃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则是些锈迹斑斑的\"老古董\"。 更令崔景荣触目惊心的是,军中绝大部分士卒都沦为了赤裸裸的\"兵痞\",眼中只有趾高气扬的将校,而无朝廷。 自己这位\"宣大总督\",对于军中的士卒而言,并无太多约束力。 至于军中沆瀣一气的将校们就更加不将自己这位\"封疆大吏\"放在眼中,甚至连表面上的\"恭谨\"都不愿意伪装,终日在军中吃喝赌钱,将偌大的军营祸害的乌烟瘴气。 但令崔景荣稍有慰藉的便是,昔日曾受他举荐,并于前两年成为大同总兵的杨肇基并未\"随波逐流\",而是竭尽所能的恪守己身,整饬行伍,使其麾下标营仍保持着不俗的战斗力。 \"总督大人,难道我等就眼睁睁望着宣府的那群乱臣贼子搅风搅雨而无动于衷吗?\"沉默少许,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于营帐中悠悠响起。 闻声,正在埋首于公文中的宣大总督崔景荣缓缓抬头,眼神复杂的盯着眼前满脸不忿,身材魁梧的军将。 此人便是武举出身,后在军中历练多年,便因功升至大同总兵的杨肇基,也是崔景荣能够在大同立足的底气。 \"勿慌,天子早有应对。\"迎着杨肇基殷切的眼神,崔景荣犹豫再三,终是吐露了些许\"真相\"。 早在两天前,他便是收到了自京师而来的\"中旨\",故而对今日发生于宣府镇的骚乱并不意外。 虽说他内心深处并不赞成天子的\"铤而走险\",但依着眼下的局势来看,却也不得不感叹天子的\"未卜先知\"。 张家口堡的晋商们果然\"铤而走险\",开始利用在当地的影响力,搅风搅雨,试图引起边镇骚乱。 若是他所料不差,张家口堡那些晋商们的目标还远不止于此,怕是这由\"互市\"引起的骚乱,很快便将蔓延至城外的边军。 想到这里,崔景荣心中便是一动,随即略有些紧张的看向杨肇基,急切道:\"军中可是都安排妥当了?\" 虽说依着锦衣卫及杨肇基的调查,大同城中的代王府与军中将校并无太多牵连,但难保有将校意识从近些时日的\"风声鹤唳\"嗅到些许危机,继而狗急跳墙。 若是大同镇也乱起来,那局势便将彻底失控。 \"还请总督大人放心,\"说起正事,大同总兵杨肇基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认真,朗声道:\"卑职早已吩咐下去,保证出不了乱子。\"其黝黑的脸庞上充斥着浓浓的自信。 就凭军中那些疏于操练的乌合之众,对上自己麾下的标营,无异于以卵击石。 \"做得好。\"见杨肇基如此言说,崔景荣也是放下心来,有些浑浊的眸子中满是满意。 崔景荣终究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又处理了些许公文之后,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倦容。 见状,大同总兵杨肇基便是打算起身告辞,只不过还未等其走出营帐,便听得外间静谧的黑夜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有些急切的呼喝:\"什么人?!\"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骤然响起,并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顾不得瞠目结舌的宣大总督杨肇基,反应过来的杨肇基眼神骤然一冷,随即便抽出了腰间长刀,直愣愣的冲出了营帐。 ... 借着营帐的篝火,几名状若疯癫,手持兵刃的士卒赫然映入杨肇基的眼帘,而在营帐附近,已然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哀嚎连连。 为了杜绝营中将校铤而走险,他听从崔景荣的建议,将麾下标营将士悉数分布在营地各地,从而方便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居然有人敢趁着夜色冲击崔景荣所在的营帐。 \"犯上作乱者,杀无赦。\"耳畔旁的惨叫声及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杨肇基眼神愈发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好似催命符一般,令营帐外的乱军士卒愈发疯癫。 因为不清楚远处茫茫夜色间还藏有何等危机,身材魁梧的杨肇基始终没有亲自上场厮杀,而是不动如山的立于营帐前,眼神警惕的盯着四周。 但双拳终究是难敌四手,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乱军士卒便在漫天箭雨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间动静早已引起杨肇基麾下标营将士的注意,并在第一时间赶来支援。 \"呵,居然是行刺本官吗?\" 正当杨肇基紧绷的心弦稍有放松的时候,宣大总督崔景荣的低喃声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摆了摆手,止住周遭作势便打算行礼的将士们,崔景荣目光炯炯的盯着大同城所在的方向。 有人坐不住了。 第107章 宣府乱(上) 腊月二十一,宣府镇。 天色尚未大亮,低垂的穹顶仍被黑色幕布所笼罩,但喧嚣的呼喝声却是打破了此间天地的静谧。 \"兄弟们,营中断粮了,我等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老子可不愿意饿肚子!\" \"抢粮去!\" 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便于偌大的军营中响彻,不少处于睡梦中的士卒们也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所惊醒,一脸茫然的盯着营地中状若疯癫的袍泽们。 许是早有预谋,营地中这群状若疯癫的士卒们并未刻意扩大\"骚乱\",短暂的聒噪过后,便是在身后诸多异样眼神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营地,朝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而去。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这群看上去失去了理智的乱军士卒们竟是选择了\"舍近求远\",无视了距离更近的张家口堡,直扑宣府镇而去。 ... ... 日头升起,驻扎在张家口堡附近的\"万全右卫\"同样气氛冷凝,几名身材魁梧的将校面色涨红,呼吸急促,手中的兵刃早已出鞘。 眼见得周遭士卒的情绪逐渐趋于平稳,眼神中的癫狂也渐渐褪去,为首的将校不由得上前一步,气急败坏的咆哮道:\"李辅臣,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本将?!\" 他可是军中的\"游击\",莫说眼前这毫无根基的大头兵,就算是张家口堡中的\"贵人们\"都要对他以礼相待。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是这样一名从不被他放在眼中的大头兵,竟是领着数十名\"狗腿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范游击,您可是军中老人了,无诏不得出营的规矩,您应该比我清楚吧?\"望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将校,被称为\"李辅臣\"的大头兵冷冷一笑,毫不示弱的讥讽道,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你放肆!\"听得此话,身穿文山甲的\"范游击\"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顿时暴跳如雷,血红的双眸好似能够喷出火焰,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但却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李辅臣\"。 \"范游击,您可省省吧,别白费力气了。\" \"您要是能够拿出诏令,小人立马让开道路,不敢有半点废话。\" \"无诏出营可是大罪,小人可不敢担这个责任。\" 面对着顶头上司的威胁,身穿红色鸳鸯战袍的李辅臣毫无惧色,一双狭长的眸子反倒是有些挑衅的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将校们。 他叫李辅臣,大同府人氏,祖上曾给大同官宦人家做仆佣,后跟随自己的姐夫于前两年投身行伍,被编入\"万全右卫\"。 但因这\"万全右卫\"上至游击将军,下至寻常士卒,皆与张家口堡的富绅豪商们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似他们这些\"外来户\"在军中非但享受不到诸多\"特权\",反倒是处处遭到打压。 久而久之,心胸本就不算宽广的李辅臣自然而然便怨恨上了军中\"结党营私\"的将校们。 约莫小半炷香之前,正在辕门附近当值的李辅臣突然听闻营地躁动,随即便发现军中的\"范游击\"领着数百名士卒,气势汹汹的朝着辕门方向而来。 见状,心思机灵的李辅臣便壮着胆子,领着几名当值的岗哨,拦住了范游击等人的去路。 他平日里嗜赌如命,今日便打算豪赌一次。 反正他在这\"万全右卫\"也没有出头之日,倒不如趁机拼上一次。 若是成了,自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若是输了,大不了认命就是。 \"你他娘别废话!\" \"军中都快断粮了,老子是去给你们抢粮的!\" \"你想饿死,其余的兄弟们还不想饿死呢!\" 眼见得无法说服李辅臣让路,为首的范游击便是眼珠一转,转而换了一个思路,大声嚷嚷道。 事实上,他也想趁机将眼前的\"刺头\"一举拿下,只可惜这李辅臣天生神力,武艺精湛,就算是他都难以招架,甚至军中好事者还给李辅臣起了一个\"活吕布\"的绰号。 除此之外,这李辅臣虽然年纪不大,但却为人豪爽,于军中人缘颇佳,此时闻讯赶来的士卒们,也有不少人聚拢在李辅臣身后,形成对峙之势。 \"抢粮?去哪抢?!\" \"军中为何缺粮,你范游击当真不知道吗?!\"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范游击\",李辅臣不退反进,黝黑的面庞上满是鄙夷,丝毫没有将眼前的顶头上司放在眼中。 哗! 此话一出,围堵在辕门附近的人群顿时一阵哗然,原本跟随在\"范游击\"身后的士卒们也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迷茫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惊疑。 他们作为\"范游击\"的心腹亲兵,自是对\"范游击\"的来历一清二楚,平日里可是没少仗着\"范游击\"的名头在张家口堡城中吃卡拿要。 尽管范游击从未公开承认,但军中老卒都知晓,范游击与张家口堡的\"范家\"同出一族。 甚至\"范游击\"还曾在一次酒后表示,现任范家家主范永斗还要称呼他一声表兄。 可放眼张家口堡乃至于宣府镇,有能力左右军中粮食供应的商人,也仅有张家口堡的范永斗等人了。 难道说近些时日军中\"缺粮\"的情况是张家口堡城中晋商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而他们这些不明真相的士卒,便是范永斗等人手中的棋子? \"兄弟们切勿轻信小人的谗言,莫忘了昔日京营乱军的前车之鉴..\"眼见得周遭的士卒皆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活吕布\"李辅臣便是上前一步,趁热打铁的嚷嚷道。 事到如今,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一时冲动之下,怕是无形间卷入了张家口堡晋商与朝廷的\"打擂\"当中。 但事已至此,他已然没有了半点退路。 \"你放肆!\" 感受到周遭士卒情绪的变换,\"范游击\"又气又急,竟是挥舞着手中长刀,作势便朝着李辅臣砍去,脸上满是疯狂。 只要解决了眼前的李辅臣,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拦住他的去路。 噗!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伴随着升腾而起的血雾,范游击只觉脖颈处一凉,旋即便是无力的栽倒在地,眼神中满是惊愕。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范游击终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李辅臣\"活吕布\"的绰号并非浪得虚名。 \"兄弟们且先各自回营,朝廷绝不会对我等不闻不问!\" 望着周遭瞠目结舌的袍泽们,脸上残留着些许血渍的李辅臣赶忙呼喝道,但黝黑的脸庞上却是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慌乱。 若是朝廷此次无法将张家口堡的\"晋商们\"一网打尽,就算事后不追究其\"以下犯上\"的罪责,那些心狠手辣的商人们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想到这里,在军中享有\"活吕布\"绰号的李辅臣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且不由自主的望向宣府所在的方向。 希望朝廷不会令他失望吧。 第108章 宣府镇(下) 宣府城。 一处酒楼露台处,十数名乔装打扮的锦衣卫簇拥着为首的骆思恭,面沉似水的盯着脚下街道上乱作一团的百姓们。 早在小半个时辰前,随着一群披甲执刃,状若疯癫的乱军士卒涌入,宣府这座富庶喧嚣的边陲要塞便是陷入了混乱和疯狂。 与想象中的早有预谋如出一辙,这群\"不速之客\"涌入宣府城之后,便是直扑城中各大粮店,一副迫于生存,不得已而为之的样子。 果然如天子的设想一般,这群躲藏在暗处的晋商们不但随意闭市,哄抬粮价,以至于宣府镇百姓人心惶惶,甚至还暗中蛊惑士卒抢粮,试图令宣府镇边军哗乱。 此等\"本事\",就算是昔日的京师勋贵们也要望尘莫及。 但耐人寻味的是,隶属于张家口堡城中\"八大晋商\"的粮店们均是没有受到洗劫,反倒是在传闻中幕后东家手眼通天,甚至背靠大同\"代王府\"的粮店们损失惨重。 尽管知晓被这群乱军士卒抢走的粮食,是自己日后求生的希望,但在明晃晃的兵刃威慑下,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只能眼睁睁望着这群乱军潇洒离去。 到了后来,近些时日在城中地位水涨船高的\"粮店掌柜们\"甚至也瘫软在街道上哭天喊地,口中不断咒骂着什么。 但从始至终,负责维持城中秩序的差役以及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均不曾露面,对城中乱象不闻不问。 \"大人,出事了..\" 正当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眼神冰冷,目送着\"满载而归\"的乱军士卒渐行渐远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有些急切的呼喝声在其耳畔旁炸响。 顺着身旁锦衣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远处街道上,赫然有几名面露淫邪之色的乱军士卒拖着一名妇人朝着街巷深处而去,不远处的血泊中还倒着一名汉子。 \"这群杂碎!\" 只一眼,见多识广的骆思恭便是怒上心头,右手不自觉摸向腰间佩戴的长刀。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对于紫禁城中新天子的脾气秉性也有所了解。 天子或许会容忍他对于刚刚那群乱军\"洗劫\"粮店的行为无动于衷,但却不会允许他漠视乱军劫掠百姓而无动于衷。 没有丝毫的迟疑,已然年过六旬的骆思恭便在周遭属下欲言又止的注视下,率先走下了露台。 ... ... 刘三是宣府本地人氏,仗着油嘴滑舌,为人机灵,刚投身行伍便得了顶头上司的赏识,并因此终日跟在其身后溜须拍马,逐渐成为其心腹。 这两日,随着宣府镇的局势日益紧张,甚至军中都出现了\"缺粮\"的声音,刘三也曾就此事问过自己的顶头上司,但得到的却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 \"贵人们在和朝廷打擂,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话虽如此,但在今日清晨,随着军中躁动,刘三还是不顾自家将主的\"忠告\",拉上几名相熟的袍泽,混在了大队伍中,溜进了宣府城中。 刘三想的很清楚,靠着自家将主的\"庇护\",他虽是免去了操练之苦,并且吃喝不愁,但一年到头却是见不到几个铜钱。 故此,刘三便动起了歪脑筋。 对于宣府城中的大户人家,刘三不敢前去\"打扰\",且先不论人家背景深厚,光是看家护院的家丁们便不是他手中这几柄长刀能够吓唬住的。 怀揣着此等念头,刘三及其相熟的袍泽入城之后便是直奔城西的坊市,靠着手中明晃晃的兵刃,倒也有惊无险的获得了不少\"意外之财\"。 但是在即将\"功成身退\"之前,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六三,却是无意间瞧见了躲在角落处瑟瑟发抖的酒铺老板娘,并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而原本跟在刘三身旁的乱军士卒在发现其异样之后,也是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站住,干什么的?!\" 正当刘三等人准备拖着剧烈挣扎的妇人,朝不远处的酒肆而去的时候,便听得清冷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放眼望去,只见来人发须皆白,瞧上去已是上了年纪,但微微颤抖的身躯及涨红的脸色,却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老人身后,还有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眼神很是凌厉。 刘三等人虽是不学无术,但终究在军中混迹多年,瞬间便意识到来者不善,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的长刀,躲闪的目光同时朝着左右梭巡,像是打算呼唤同伴。 \"锦衣卫,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在几名乱军士卒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为首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眼神冰冷,面无表情的自报家门,随即便是将高举的右手重重落下。 见状,几名乱军士卒顿时肝胆欲裂,有人作势便朝着后方坊市逃窜,也有人抽出腰间长刀试图负隅顽抗,反应不一而足。 但似刘三这等常年疏于操练,只会耀武扬威的游兵散勇如何能够跟骆思恭亲自选拔的锦衣卫精锐比拟。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在一阵惨叫声中,刚刚还趾高气扬的乱军士卒便悉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但这些乱军临死前的挣扎,却也引来了城中分布在其余街道的乱军士卒的注意,喊杀声不绝于耳。 就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眉头紧锁,于脑海中默默思考对策的时候,便听得战马疾驰声于耳畔旁炸响。 抬头望去,只见得两名风尘仆仆的骑士正径自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其中一人隐隐约约倒是与自己的心腹属下李若涟有些相似。 唏律律! 自幼习武的李若涟拍马扬鞭,有条不紊的勒紧缰绳,并在骆思恭有些殷切的眼神中禀报道:\"启禀大人,奉旨出京平叛的铁骑到了,还请大人吩咐。\"一边说着,李若涟便将身旁的骑士引荐给骆思恭。 其实不用李若涟介绍,骆思恭已然认出来人便是掌管四卫营的黄得功,双方曾打过不少交道。 \"还请黄总兵即刻领兵赶往城外军营约束士卒,以防不靖。\"卸下戒备的骆思恭声如洪钟,神情很是激动。 宣府镇的喧嚣,终是要宣告结束了。 第109章 出事了? 尽管晌午已过,但因张家口堡城中诸多商户近些时日接连\"闭市\"的缘故,宽敞的街道上很是冷清,偶尔才有零星几名行商走卒经过,使得这座依托军事要塞而兴起的堡城愈发诡谲神秘。 位于城西的\"范府\"内,城内有头有脸的富绅豪商们皆是齐聚于此,气氛很是火热。 尽管心中自诩,凭借着众人在宣府镇的影响力,朝廷定然不敢与他们\"撕破脸皮\",但终究是与朝廷对垒,众人心中或多或少仍是存着些许紧张。 不过随着诸多计划有条不紊的实施,这些紧张情绪也成为了过往云烟。 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莫不是以为他们晋商如同北京城众的那些勋贵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宣府镇人心惶惶,边军动荡,倒是要瞧瞧朝廷该如何收场! \"范兄,此事若是谋划得当,我等说不定还能顺势将代王那老儿,赶出宣府镇。\"兴许是酒喝的多了些,一名身穿锦袍,面色涨红的中年人神情亢奋的嚷嚷道,眉眼间满是疯狂。 以他们在场八家晋商的势力和背景,莫说在这张家口堡,就算是放眼整个宣府镇,用\"手眼通天\"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但无独有偶,在这宣府镇,偏偏还真有一片\"天\",压在他们的头顶。 早在洪武年间,代王家族便开始坐镇大同府,身份尊贵的同时,府中生意遍布山西全境。 事实上,他们这些晋商在依托塞外蒙古发迹的同时,也离不开代王府的\"提携\"。 毕竟若无代王他老人家点头,放眼整个山西,谁又能将手伸到塞外,以至于攒下这万贯家财。 \"哎,不可不可。\" \"代王终究是宗室亲王,不好轻易得罪。\" \"宣府镇给他留些铺子,也没什么打紧的。\" 话音刚落,人满为患的书房中便是响起了反对的声音,有人含笑表示反对。 大树底下好乘凉。 若是彻底开罪了大同府的代王,他们虽是不怕代王\"落井下石\",但多多少少也会平添不少麻烦。 商人嘛,最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为了些许蝇头小利惹来代王府的报复,不划算。 \"这些都是小事,宣府镇赚钱的营生都被你我垄断,不过是几个粮铺,不值一提。\"眼见得书房中的商贾们对此事各执一词,并且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时候,便有人适时起身,当起了\"和事佬\"。 见得此人出面,书房众人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皆是默默收回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神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此人名叫王登库,乃是在场诸多富绅豪商中,权势仅次于范永斗之人,平日里最是\"谨言慎行\",轻易不会展露态度。 随着王登库出面,坐于书房深处的范永斗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意外神色,并随之默默挺直了腰背。 他知晓,王登库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便随意出声。 果不其然,就像是猜到范永斗心中所想一般,王登库接下来的言语瞬间令气氛火热的书房如冰雪般冷静,诸多情绪高涨的富绅豪商也面露不敢置信之色。 \"范兄,我手底下的家丁回禀,今日天亮之后,咱们这宣府镇的诸多军营均是或多或少的出了些许乱子。\" \"唯独这万全右卫营门紧闭,好似无事发生。\" \"小弟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呐。\" 哗! 顷刻间,偌大的书房中顿时哗然一片,不少富绅豪商在面面相觑的同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这范家之所以能够凌驾他们这些人之上,除了最早与辽东建奴做生意,有建州女真为其撑腰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早在百十年前,彼时的范家家主便做出了一个深谋远虑的决定,染指军权。 为了能够有朝一日\"拥兵自重\",彼时的范家家主大力扶持族中子弟投身行伍,并为这些子弟提供了远超寻常族人能够拥有的待遇。 也正是在军中范家子弟的\"里应外合\"之下,他们在场的晋商们方才在诸多机缘巧合之下,如愿掌控了宣府镇五成以上的粮草供应。 但现在王登库竟是声称,驻扎在张家口堡附近的\"万全右卫\"营门紧闭,无动于衷? 这分明不合常理呐。 \"此言当真?!\" 范永斗不是蠢人,瞬间便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骤然于案牍后起身,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坊间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如今执掌万全右卫的\"范游击\"确实是他的本家族兄。 也正是有着这层关系,他才没有过多留意万全右卫的情况。 \"小弟焉敢在此事上嚼舌头?\"见范永斗毫不知情的样子,王登库心中也是咯噔一声,旋即便是迫不及待的摇头道。 这事,可玩笑不得。 \"放肆,喝酒误事!\"范永斗终究是见惯大风大浪之人,眼见得书房内的气氛愈发冷凝,在场富绅豪商的表情也变得不安,便赶忙寻了个借口,自圆其说。 若是寻常时候,莫说万全右卫营门紧闭无动于衷,就算其营内血流如河,众人也不会过于放在心中。 但偏偏,如今宣府镇局势如此诡谲,这万全右卫\"无动于衷\"的情况便显得有些可疑了。 许是觉得此等说法还无法令众人安心,范永斗很快便保证道:\"还请诸位放心,范某这就去见守备大人,调城外边军入城。\" 这张家口堡作为朝廷昔日钦点的\"互市\"所在,城外驻扎的军队自是不止\"万全右卫\"一支,虽说其余的边军也是人浮于事,常年疏于操练,毫无战力可言,但多多少少也能给予众人些许安全感。 \"范兄此言正是。\" \"确实是要稳妥些。\" \"这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档子事..\" 听闻范永斗打算调边军入城,书房中诸多富绅豪商不安的心情终是有所缓解,但口中仍是念念有词,嘟囔不断。 看得出来,万全右卫反常的举动,已然给予了他们莫大的压力。 第110章 血夜(上) 子时已过,深邃的黑夜笼罩在张家口堡的每一寸角落,盘根错杂的街道上空空如也,时间仿佛为之静止。 但若是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近乎于将城西连成一片的范府却是人头攒动,前院内不时传来放肆且粗狂的狞笑声,与周遭静谧的黑夜显得格格不入。 今日晌午过后,随着城中兵备道大人的一纸调令,驻扎在张家口堡外的千余名边军便以\"调防\"为由头,入驻张家口堡城,并且接管城防。 但这千余名边军在入城之后,除了少部分人被派遣至城门附近,加强警戒之外,余下的士卒尽数簇拥在范府周围,像极了看家护院的\"家丁\"。 随着夜幕降临,这群披甲执刃的\"官兵\"甚至还被迎入范家府中大快朵颐,气氛好不热闹。 但与前院放浪形骸的官兵们所不同,大金驸马李永芳却是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范永斗。 \"范东家,何故扰了本驸马的清梦?\" 此时夜色已深,书房中也仅有几支微弱的烛火在提供着光亮,故此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李永芳犹如鬼魅,其冰冷的声音更是平添了些许紧张感。 望着眼前满脸赔笑,不断作揖的范永斗,李永芳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默默抿着单薄的嘴唇,等候着眼前晋商的答复。 自从他\"不战而降\",将抚顺献给努尔哈赤,并且开始为大金冲锋陷阵以来,便曾无数次于深夜间辗转反侧,睡眠质量极差。 纵使好不容易入睡,也经常梦到自己的父祖,怒斥他数典忘祖,投靠建州女真,不配为人。 兼之近些时日他身处宣府镇,李永芳的精神状态愈发不佳,今日好不容易在小酌之后顺利入睡,却是突然被心腹亲兵唤醒,声称范永斗有要事相商。 他已然笃定,如若眼前的范永斗无法给予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就是拼着事后被大汗责罚,也要给予眼前这晋商一个教训。 反正由京师勋贵兜售军械这条路子已经断了,范永斗在国内的地位,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驸马爷明鉴,驸马爷明鉴,小人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 迎着李永芳愈发不善的眼神,范永斗只得苦笑一声,缓缓道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小人按照您的吩咐,一边命令商户闭市,一边于军中散播谣言,试图在军中引发混乱。\" \"今日天亮之后,宣府镇诸多军营均是有士卒哗变,唯独这万全右卫按兵不动,小人实在是放心不下,迟迟无法入睡,这才斗胆扰了驸马爷的清梦。\" 事情重大,范永斗也不敢在含糊其辞,简明扼要的概述了今日宣府镇的诸多情况,神情很是惊恐。 起初的时候,李永芳脸上并无太多表情,甚至心中对范永斗的不满及怨气也在默默削减,毕竟他深知宣府镇边军哗乱意味着什么。 如今明廷重兵云集辽镇,宣府镇自乱阵脚,定会为他们汗国分担不少压力。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这范永斗已然立下了大功。 但是当李永芳听到驻扎在张家口堡附近的\"万全右卫\"无动于衷,并未按计划行事的时候,顿时暴跳如雷,胡乱抄起手边的笔筒便朝范永斗扔去,歇斯底里的咆哮道:\"放肆!\" \"你这狗奴才,如此大事,为何不提前报予本驸马知晓!\" 虽说他自从投靠了大金之后,便再也不将这些疏于操练,只会耀武扬威的卫所官兵放在眼里,但眼下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些许风吹草动都应打起十二分警惕,遑论是如此大事?! \"驸马爷息怒,驸马爷息怒..\"面对着骤然发难的李永芳,自知理亏的范永斗也不敢争辩,赶忙磕头认错,试图尽快平息眼前\"女真驸马\"的愤怒。 \"废物,废物!\"李永芳终究不是昔日小小的游击将军,在投降了女真之后,他跟在努尔哈赤麾下南征北战,见惯了生死搏杀,心性远非范永斗这等商人可比,故此在简单发泄了心中不满之后,李永芳便是转而追问道:\"宣府镇可有异样发生?!\" 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要脑清\"万全右卫\"的按兵不动究竟是一次意外,还是朝廷的\"预谋\"。 \"敢叫驸马爷知晓,今日天光大亮之后,各处军营便有满载而归的士卒们陆陆续续归营,仅有部分士卒未曾回返,想来是兴致太高所致..\" 望着余怒未消的李永芳,范永斗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言辞,理所当然的脑补出了乱军士卒未能按时归营的原因。 毕竟面对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百姓,手中有刀剑傍身,且\"穷\"怕了的边军士卒们,难保会在兴奋之下,做出些许出格之事。 这在历朝历代的\"哗乱\"中,都是司空见惯之事,不足以小题大做。 正如范永斗心中所想,李永芳在听说绝大部分乱军士卒悉数归营之后,铁青的脸色也是缓和了不少,心中同样未将那些\"不知所踪\"的乱军士卒当回事。 在他们大金,每逢大汗领兵攻城掠地,都会在破城之后,出现士卒\"不知所踪\"的情况。 久而久之,大汗也习以为常,甚至还默许国内士卒在破城之后随意\"打猎\",作为对国内勇士的犒赏。 \"万全右卫那边呢?你没派人去查?\"既然宣府镇一切正常,问题的关键便会到了距离张家口堡不远的万全右卫。 \"小人哪敢含糊,\"见李永芳逐渐恢复平静,范永斗不顾身上传来的痛楚,赶忙手脚并用的起身,并上前回禀道:\"小人第一时间便派了家中管家前去查问,得到的答复是说军中主将因为昨晚多喝了几杯酒,睡过了时辰..\" \"在醒来之后,担心胡乱派人哗乱会扰乱我等的计划,便干脆约束麾下将校,关闭营门。\" 对于这个听上去好似颇有道理的答复,生性谨慎的范永斗不置可否,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他的那位本家族兄虽然嗜酒如命,但也不至于在如此关键的当口喝酒误事,而他又因为担心\"自投罗网\",不敢亲自前往万全右卫查验虚实。 \"唔,\"见范永斗如此言说,李永芳脸上也呈现出一副与往日狰狞疯癫截然不同的深邃模样,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谨慎些终究出不了差错。\"半晌,李永芳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不容置疑的朝着眼前的范永斗吩咐道:\"明日天亮之后,你便与我返回辽东,先在辽东小住些日子。\" 早在张家口戒严之前,他便勒令城中八大晋商将早已准备好的粮草辎重运往辽东,已然算是圆满完成了大汗交代下来的任务。 而近些时日之所以迟迟不曾离去,也是希望亲眼瞧见宣府镇自乱阵脚,顺势从中浑水摸鱼。 既然如今这宣府镇的风声越来越紧张,他自是要以稳为主,绝不可心存侥幸。 \"奴才遵旨..\"相比较前些时日的不情不愿,范永斗这一次倒是很快便做出了决断,脸上甚至隐隐有些急切。 瞧得出来,宣府镇近些时日风声鹤唳的局势着实给予了这位\"八大晋商之首\"不小的压力。 \"行了,下去准备吧。\" 事情解决之后,原本精神亢奋的李永芳竟是罕见的感受到了一丝倦意,故而一边朝着范永斗摆了摆手,一边起身朝着书房大门而去。 只是还未等李永芳走出太远,书房外便是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呼喝着。 顷刻间,大金驸马李永芳与范永斗便是对视了一眼,心中咯噔一声。 而当书房大门被人粗暴推开,气喘吁吁的范府家丁闯入之后,其惊慌失措的声音更是让李永芳及范永斗让人如坠冰窖,浑身颤抖。 \"老爷,不好了,城中的守备衙门突然亮灯了!\" 第111章 血夜(众) 两炷香前。 万籁俱寂的张家口堡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几道黑影,手持着篝火,径自奔着位于堡城核心的守备衙门而去。 也许是来人身份不凡,于守备衙门附近来回梭巡的兵丁在发现这些不速之客之后并未将其擒拿,而是惊疑不定的引入府中,表情很是惊慌。 守备衙门的官厅中,披着一件长袍的刘守备全无睡意,手中不断把玩着一枚制作精良的腰背,态度很是倨傲。 \"居然是骆大人当面,卑职有失远迎..\" 沉默少许,刘守备尖锐的声音于偌大的官厅中响起,但其黝黑的脸庞上却是没有半点敬意,甚至还端坐于上首,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见状,身着黑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挥手止住身后作势便要发难的番子,脸上涌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讥笑。 尽管在洪武朝过后,曾经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便逐渐跌下了神坛,但寻常官员也不敢怠慢,遑论\"人微言轻\"的武将。 但眼前这区区五品的守备武将,竟敢在自己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面前放肆,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难道说,这些边镇将校自持手中握有刀兵,便逐渐对中枢失去了敬畏之心,甚至无视朝廷律法? 亦或者眼前这刘守备笃定其背后的金主能够令其\"化险为夷\",方才如此桀骜不驯? 骆思恭心中杀意翻涌,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本官听说,城中的兵备道今日下令征调边军入城了?\"简单环顾了官厅周围陈设,无视角落处士卒兵刃出鞘的威胁,见多识广的骆思恭便是冷冷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 张家口堡作为毗邻塞外的军事堡城,城中同时存在着守备衙门及兵备道衙门,分别对应着拱卫堡城,以及护持边陲的重任。 换句话说,城中兵备道衙门可直接驱使宣府镇边军,而守备衙门能够调动的军马则极其有限。 不过他能够在这鱼龙混杂的张家口堡立足自有他的过人之处,麾下千八百名披甲执刃的心腹亲兵便是他最大的底气。 \"此乃我宣府镇军务,下官应当不用向骆大人汇报吧..\"提及此事,瞧上去年纪约莫五十余岁的刘守备脸上也涌现一抹转瞬即逝的惊慌,但很快便是故作镇定的回应道。 作为这张家口堡的千户守备,他对于城中晋商私下里的勾当自是一清二楚,甚至也曾为其暗中提供便利,收取贿赂。 但若提及与城中晋商关系最为密切之人,当属城中的兵备道,双方早已沆瀣一气,密不可分。 难道眼前这锦衣卫指挥使深夜前来,是发现了些许端倪? 想到这里,刘守备略显油腻的老脸上便涌现了些许狠辣,粗短的手指不自觉敲击着身前桌案,好似在做着某种权衡。 虽说他与城中的兵备道在某种程度上是\"竞争关系\",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守备府上上下下皆是他的心腹亲兵,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将眼前这群\"孤军深入\"的锦衣卫尽皆拿下。 事后就算朝廷追究下来,自有人替他分担一切。 反正在这宣府镇,尤其是张家口堡,朝廷的\"权威\"早就名存实亡。 \"两炷香之后,朝廷会有三千铁骑入城,刘守备率兵平乱有功,可不要自误..\" 正当刘守备心中即将做出决断的时候,耳畔旁突然响起了一道令其呼吸骤然急促的声音。 \"呵,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言乱语,这宣府镇何来三千铁骑?\"近乎于下意识的,刘守备便是摇头嘲讽道。 \"就算确有其事,本官为何提前没有收到..\"未等将话说完,刘守备好似被人扼住喉咙一般,瞬间闭上了嘴巴,脸上充斥着不敢置信之色。 实话实说,如今这宣府镇风声鹤唳,局势剑拔弩张,若说朝廷对此一无所知,他打心眼里不相信。 如今作为\"天子鹰犬\"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然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三千铁骑或许也并非天方夜谭? 官厅内原本收到自家将主暗示,蠢蠢欲动多时随时准备一拥而上的士卒们听闻将有三千铁骑入城,也全然不负刚刚的趾高气扬,只是茫然无措的盯着战战兢兢,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的刘守备。 嘶。 倒吸了一口凉气,逐渐平稳心神的刘守备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信誓旦旦的说道:\"张家口堡可是军事要塞,若无兵部及总督大人的调令,谁也不能于深夜随意开门。\"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刘守备已然认清了自身的处境,作为这\"张家口堡\"的地头蛇,他说什么也不能将堡城拱手让人。 对于眼前这刘守备歇斯底里的反应,骆思恭早有预料,不慌不忙的自怀中掏出一封卷轴,冷冷道:\"兵部的调令,总督大人的堪合样样不差..\" \"刘守备率兵随同朝廷大军平乱有功,可不要自误..\"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表情愈发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好似惊雷,猛地于官厅中炸响。 虽说依着手中的情报来看,眼前这大汗淋漓的刘守备也是\"罪恶多端\",私下里没少参与城中晋商的龌龊事,但其手中终究掌握着\"开城门\"的权利,骆思恭还是主动释放善意。 至于城中的兵备道,早已没有了\"争取\"的价值。 \"平乱有功..\"刘守备能够在张家口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生存,自然不是蠢人,顷刻间便听懂了骆思恭的\"许诺\",脸上呈现了一副挣扎之色,口中念念有词。 蓄谋已久的三千铁骑,兵部的调令,宣大总督的堪合,还有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 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惊天骇浪,铺天盖地的朝着刘守备砸来,令其如坠冰窖,难以呼吸。 若是眼前这锦衣卫指挥使所言非虚,就算自己\"负隅顽抗\",仅凭自己麾下千八百名游兵散勇以及早些时候进城的边军们,哪里是三千铁骑的对手? 可若是选择\"临阵倒戈\",谁又能保证朝廷不会\"秋后算账\"? 毕竟近些年,他可是结结实实收了城中晋商不少银子,暗中为其提供了诸多便利... 瞧眼前刘守备隐晦不定的面色,深谙人心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大概猜到了其心中所想。 眼前这武将守备与城中晋商关系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如今这等局面还迟迟拿不定主意,无非担心朝廷事后\"翻脸\"。 一念至此,骆思恭便是含笑开口:\"本官听闻,这张家口堡城中可是潜藏着不少建奴及奸细,刘守备若是能将其擒获,可是大功一件..\" \"此前种种,也无非是刘守备无奈之下的虚与委蛇罢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策反\"眼前的武将,切莫耽误了大军进城的时辰,至于眼前这武将,暂且放过又有何妨。 骆思恭的声音虽是低沉,但官厅内的气氛却是一肃,原本大汗淋漓的刘守备也猛然抬头,惊恐的眸子中夹杂着一抹惊喜。 他虽是不通文墨的武夫,却也瞬间听懂了眼前锦衣卫指挥使的言外之意。 死频道不死道友! 这笔买卖,做了。 第112章 血夜(下) \"还请骆大人稍待,下官营中或许还有些心思不轨的奸细逆贼,下官这就派人前去清理。\"不多时的功夫,刘守备谄媚的声音便于官厅中响起。 他既然已决定\"临阵倒戈\",便要抓紧时间划清与城中乱臣贼子的界限,并尽量清除以往的罪证。 天亮之后,他便是平乱有功的边陲将校。 \"守备大人自便..\"迎着刘守备略显忐忑的注视,面色冷凝的锦衣卫指挥使微微颔首,但仍不忘叮嘱道:\"切莫耽误了大军进城的时机..\" 两害取其轻。 眼下这刘守备还有些许存在价值,城中的边军还要人应付,姑且让他苟活些许时日也没什么打紧的。 \"还请骆大人放心。\"见眼前的锦衣卫高官如此\"善解人意\",刘守备脸上的谄媚之色更甚,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也逐渐趋于平稳。 有些急切的摆了摆手,陈列于官厅角落的心腹亲兵们便是面色狰狞的朝着外间而去,手中紧握的兵刃早已出鞘。 刚刚刘守备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交易\"他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只要他们能够在城外朝廷铁骑赶来之前,先行将城中\"叛军\"及富绅豪商捉拿归案,朝廷非但不会追究他们此前的\"罪行\",反而会予以赏赐。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对于自己麾下的心腹亲兵能否顺利控制局势,约束城中的边军,则完全不在刘守备的考虑之中。 毕竟在他看来,边军那些疏于操练,只会耀武扬威的游兵散勇们,压根不是自己麾下精锐的对手。 至于城中富绅豪商安插在自己富商的\"内应\"更是不值一提。 往常忌惮这些晋商身后的庞大势力以及其手中的钱粮,自己尚可选择\"视而不见\",但如今这等关头,却是不容他心慈手软了。 \"事成之后,还请骆大人替卑职多美言几句..\" \"卑职早就看不惯城中富绅豪商的种种行径了,但在这张家口堡,实在是有苦难言..\" 迅速适应了\"新身份\"的刘守备毕恭毕敬的将骆思恭引入上首落座,口中恭维不断。 \"好说..\"轻轻抿了一口尚有些温热的香茗之后,骆思恭含笑开口,并朝其点头示意。 顷刻间,官厅内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便是瞬间消融,如临大敌的锦衣卫缇骑们也是各自放松下来,瞧上去倒是有些宾主尽欢的意思。 与此同时,外间的茫茫夜色中也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及喊杀声,骤然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但官厅内众人好似闻所未闻,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不过就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起身,准备亲自前往城门处迎接待会便要进城的朝廷铁骑的时候,异变突生。 \"将主,将主,出事了..\"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名脸上满是血污的官兵跌跌撞撞闯进了官厅,气喘吁吁的呼喝道:\"有人诈死骗过了兄弟们,而后趁乱跑了出去..\" 啪! 茶盏落地的声音响起,锦衣卫高官怒目而视,身上汹涌而出的气势近乎令人窒息,而其身旁的刘守备则呆若木鸡,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之色,只是不断在喉咙深处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 \"骆..骆大人,卑职冤枉,卑职冤枉呐..\"几个呼吸过后,刘守备终是恢复了些许神志,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声音中已然出现了些许哭腔。 \"废物!\"怒从心头起的骆思恭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直接一脚将眼前的刘守备踹倒在地。 他倒是不怀疑眼前的刘守备是有意而为之,但有心算无心之下,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能让人跑了。 \"告诉你手底下的人,别藏着掖着了,赶紧去将范府给本官围了!\"尽管心中的杀意已然压制不住,但残存的理智仍是令骆思恭勉强保持着清醒,其咬牙切齿的声音也在刘守备的耳畔旁炸响。 \"下官遵旨,下官遵旨..\"闻听此话,失魂落魄的刘守备好似如蒙大赦,也不顾身上的酸痛,胡乱起身之后,便是跌跌撞撞的朝着外间跑去。 若是再让城中的晋商走脱,他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慢着!\" 就在刘守备的背影即将消失不见的时候,老谋深算的骆思恭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忙将其唤住。 \"这张家口堡城门处,都是你的人吗?!\" 眼下这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料想已然引起城中晋商的注意,再加上范府周遭有边军梭巡,只怕双方对峙的功夫,城中晋商便可逃之夭夭了。 \"还请骆大人放心,都是卑职..\"刘守备下意识的便打算开口,但很快就是为之一滞,脸色瞬间煞白,惊恐的低喃道:\"今日晌午过后,城中边军借口接管城防,将卑职的人给撤了..\" 如此情况下,刘守备就算再昏聩,也意识到城中晋商们怕是早已嗅到了些许危机,并为此提前做好了应对之策。 可笑他在今夜之前,都自认为与城中晋商们休戚与共... \"派人去开城门,迎接朝廷大军进城,其余人等赶赴范府,凡遇执迷不悟者,先斩后奏!\" 虽说将城中晋商一网打尽的可能性已然不大,但骆思恭还是打算尝试一番。 毕竟这城中的不法商人何止范永斗一人,事出突然之下,总会有些漏网之鱼。 \"骆大人,不若卑职亲自领兵去西城门,追捕乱臣贼子!\"闻言,急于洗刷自己身上嫌疑的刘守备便是不假思索的急切道,其眉眼间满是紧张。 早在数天前,他便无意间得知范府中藏着一条\"大鱼\",极有可能是辽东建奴的重要人物。 倘若他能够将其生擒,定然能够弥补之前的差错。 \"听命行事!\"对于身旁的武将的\"请缨\",指挥使骆思恭不予理会,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望向城西方向。 此次奉命出京平乱的铁骑们虽说大多数都是些未曾见过血的新兵蛋子,但人数占优之下,应当足以拦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建奴鞑子了吧? 月光之下,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负手而立,表情凝重。 第113章 缉捕 皎洁月光下的张家口堡城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动地,于睡梦中被惊醒的商贾百姓们皆是瑟瑟发抖,透过自家门板的缝隙,小心翼翼的观瞧着血流成河的街道。 随着守备府的\"内应\"走脱,城中的兵备道衙门及富绅豪商们均是快速做出了反应。 身着各式甲胄的兵丁及护院家丁源源不断的涌入街道上,与如临大敌的刘守备及其背后亲兵形成对峙之势。 \"乱臣贼子,竟敢放上作乱?!\" 面对着眼前街道上汹涌而至的数百\"乱军\",本因\"内应\"走脱而惴惴不安的刘守备好似脱胎换骨,义正言辞的朝着眼前的\"乱军\"嚷嚷道,有些狼狈的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不待对面相熟的将校们作答,刘守备便是高举双手,朝着身后的心腹亲兵们嚷嚷道:\"儿郎们,本将奉圣谕平乱,随本将冲杀!\" 虽说今日早些时候,城中兵备道在收了范家的银子之后,调了千八百名边军入城,但心中发狠的刘守备自诩,就凭这些疏于操练的游兵散勇,断然不是自己麾下精锐的对手。 此等局面下,自己斩杀的\"乱军\"越多,越能在事后洗刷自己\"通风报信\"的嫌疑,甚至说不定还能凭此功绩一飞冲天。 \"杀!\" 精神亢奋之下,身披甲胄的刘守备竟是不顾身旁亲兵的阻拦,身先士卒的冲杀出去。 顷刻间,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便是在街道上响起,空气中的血腥味骤然浓郁。 对此,身着黑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及其身旁缇骑皆是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瞧着街道上这群彼此间曾亲密无间的士卒\"自相残杀\"。 ...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随着刘守备的\"英勇发挥\",本就气势占优的守备府官兵们顺利击溃了仓皇集结的边军及各家护院家丁。 一时间,抱着残肢断臂倒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者,双手高举跪地请降者,见势不妙溜之大吉者不知凡几。 \"慢着,别理会那些人。\" 眼见得血气上涌的刘守备正欲打算率兵追击逃之夭夭的乱军,一直冷眼旁观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眉头一皱,将其唤住。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赶往范府,力求将范永斗等不法晋商拦在城中,至于那些逃之夭夭的乱军士卒,待会自有京营铁骑对付。 \"谨遵大人令。\" 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刘守备并没有因为杀戮而失去理智,在闻声之后便是赶忙约束士卒,护持着骆思恭,步履急促的朝着城西范府而去。 ... 及至骆思恭等一行人行至范府之后,赫然见到一条火龙于黑夜中闪烁,曾经戒备森严的范府已然门洞大开,门前赫然有十余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于府邸深处传来。 \"派人将范府围了!\"生性谨慎的骆思恭一把拉住作势便打算进府的刘守备,表情严肃的吩咐道。 不管怎么说,这范氏家族都是盘踞张家口堡两百余年的地头蛇,谁也不知道他们藏有何等后手,是否会趁着官兵涌入府邸之际,通过侧门地道密室等方式逃之夭夭。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对此可是经验丰富。 \"大人言之有理。\"闻声,刘守备赶忙不紧不慢的恭维了一句,旋即朝着身后的心腹亲兵耳语了几句。 几个呼吸过后,呼吸急促面色亢奋的官兵们便是各自散去,眨眼间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见状,始终淡然处之的骆思恭也是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扭头朝着身旁的缇骑呼喝道:\"锦衣卫,随本官平乱!\" 言罢,已然年过六旬,青春早已不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率先迈进了火光冲天的范府。 尽管他的脚步已然不复年轻时那般矫健,但仍是努力挺直腰背。 望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府邸,骆思恭本是浑浊的眸子也是随之射出了一道精光,嘴唇干涩不已。 恍惚之间,他竟是重新体会到年轻时以身犯险,深入朝鲜战场,为大军刺探军情的峥嵘岁月。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令人热血沸腾的感觉。 \"保护大人!\"一声尖锐的呼喝过后,率先反应过来的刘守备竟是抢在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缇骑之前,眼疾手快的跟在骆思恭身后,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作为张家口堡地头蛇的他,心中十分清楚,与辽东建奴关系密切的范府长期蓄养着十余名货真价实的女真鞑子。 在加上前段时间,驾临范府的女真大人物,以及其身旁的随从,如今范府中的女真建奴怕不是有数十人之多? 回想起那些凶神恶煞的女真建奴,刘守备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茹毛欣血,犹如野人一般的女真鞑子,可不是骆思恭这等行将就木的老人能够对付的。 范府深处,身着各式服饰的家丁婢女们惊慌失措,有人躲在屋檐脚下,望着不远处的血泊惊声尖叫,有人趁乱发难,肆意发泄着往日心中积攒的不满,还有人怀揣着细软,不管不顾的朝着外间闯去。 见状,骆思恭不由分说,手起刀落便将两名慌不择路的家丁砍倒,扯着嗓子嘶吼道:\"锦衣卫办事,跪地请降者免死。\" 呼。 如一阵狂风掠过,鱼贯而入的官兵们瞬间便控制住了范府内的局势,主动家丁婢女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唯命是从的跪倒在地,不敢有半点反应。 简单环顾一圈,目标明确的骆思恭便与刘守备领着身后亲兵,脚步急促的往后院而去。 也许是事发突然,错过了最佳逃跑时机,范府深处的庭院中竟是瘫坐着几名失魂落魄的中年人。 瞧其身上所穿的服饰,纵然不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富绅豪商,也是在这范府举足轻重之人。 \"范永斗呢?!\"顾不上许多,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骆思恭不待周遭士卒一拥而上,便是率先诘问道。 \"小人也不知道啊..\"瘫软在范府书房处的几名中年人虽是不清楚来人身份,但也清楚自己未来的处境怕是凶多吉少,哆哆嗦嗦的声音也不免出现了些许哭腔。 噗! 伴随着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血雾升腾而起,刚刚说话之人栽倒于血泊之中,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废物!\"知晓范永斗已然逃窜之后,骆思恭便是手起刀落,直接将其斩杀,眼神很是凶狠。 对于这等数典忘祖,通敌卖国之辈,骆思恭甚至懒得审问,但仍不忘警告身旁的刘守备:\"管好你的人,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拿。\" 听得此话,刘守备心中涌现的些许贪念瞬间被浇灭,转而惶恐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血腥刺激下,他竟是险些忘了,自己还是\"戴罪之身\".. 第114章 神兵天降(上) \"快开城门!\" 伴随着一声急不可耐的低吼,张家口堡西城门在几名官兵有些迟疑的操持下,缓缓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顷刻间,点点火光便顺着这道缝隙传出,驱散了外间的黑夜。 \"快些,再快些,本老爷重重有赏..\"急切的怒吼声再响,令今夜于西城门当值的官兵们下意识回头望去。 借着周遭的火把及头顶的皎洁月色,这几名面露迟疑之色的官兵赫然发现说话之人居然是在城中享有赫赫威名的范永斗,而他们的顶头上司也高居于战马之上,往日凶神恶煞的脸上充斥着惊恐,并不时回头朝着内城望去。 趁着开城门的功夫,另有一位身着甲胄的武将,朝着身旁的范永斗急切道:\"范家主,本官的家眷皆在这堡城中,是否让本官..\" \"荒谬!\"未等这武将把话说完,一道愤怒的咆哮声便是将其打断。 许是知晓说话之人身份不凡,亦或者对于自身的处境有着清楚认知,这武将的脸上虽然涌现了一抹不满之色,但却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发作,而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如今城中喊杀声震天动地,往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刘守备\"突然临阵倒戈,足以证明着朝廷已然注意到了他们这些人私下里通敌卖国的行径。 如此局势下,他这位张家口堡兵备道便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了,说不定等到了辽东,怕是还不如身旁这些凶神恶煞的女真鞑子重要。 \"李大人,本驸马便是李永芳,也曾当过明国的官,相信你也曾听过我的名讳。\"就在张家口堡守备内心五味杂陈的时候,便见刚刚对其怒目而斥之人再度做声。 闻声,张家口堡兵备道心中便是一惊,对于大名鼎鼎的李永芳他自是有所耳闻。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近些时日于辽东而来的大人物,便是这位被明廷通缉的头号汉奸。 \"见过李..驸马。\"犹豫片刻,身着甲胄的兵备道终是选择了抱拳行礼,但其称呼却是颇为别扭。 \"我国大汗求贤若渴,以你的本事到了辽东,我国大汗定然不吝赏赐。\" \"说不定地位都不会低于本驸马。\" 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大金驸马李永芳似乎对于眼下岌岌可危的处境并不以为意,甚至还有闲心宽慰眼前失魂落魄的武将。 \"奴..奴才不敢..\"面对着大金驸马李永芳的招揽,在生死存亡之下,张家口堡兵备道迅速做出了决断,甚至不自觉改变了称呼,眉眼间涌现了一抹狂热。 在这一刹那,他早已忘记了自己尚且留在堡城中的妻儿,心中满是对于未来在辽东生活的向往。 随着女真建奴于辽东逐渐站稳脚跟,关于\"汉奸\"李永芳事迹也逐渐广为人知。 前些年的李永芳不过是抚顺城中微不足道的游击,城中守备尽皆战死之后,方才于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城中大权,并于最终选择了不战而降。 可投降大金之后的李永芳非但没有受到\"清算\",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大金驸马,身份贵不可言。 \"好说,好说..\"一瞧眼前武将喜不自胜的模样,李永芳便是大概猜到其心中所想,嘴角也是涌现了一抹讥笑。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当口\"拉拢\"眼前的武将,一是担心这武将忧心城中家眷,导致优柔寡断之下无法下定决心与他们一同逃亡辽东,平白耽搁时间。 另一个方面便是这张家口堡终究是明廷关隘,这武将又久在张家口堡任职,对于明廷于宣府镇的驻军情况多有了解,日后说不定便能为他们汗国提供意想不到的帮助。 \"门开了!\" 又是几个呼吸过后,伴随着城门刺耳的吱呀声,原本微弱的缝隙终是被扩大到能够容纳众人依次通过的程度。 见状,大金驸马李永芳便是毫不犹豫的拍马扬鞭,率先冲杀出去,其身后的女真鞑子紧随其后,纵马疾驰。 在这些女真鞑子身后,则是以范永斗为首的几名晋商,他们的脸上虽然也有不舍之色,但在听到身后若有若无的喊杀声之后,便是不假思索的勒紧手中缰绳,催促着胯下战马。 至于已然沉浸在辽东大好前程而不能自拔的张家口兵备道,仅仅是在回头瞧了瞧身后乱作一团的街道,便是头也不回的出了城池。 至于拥堵在城门附近的官兵们在对视一眼过后,也有大部分选择了追随自己的将主而去,还有少部分或许是\"故土难离\",最终选择了调头回返。 ... 在出城之后,大金李永芳足足纵马狂奔了四五里,直至身后城池的轮廓若隐若现之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逐渐放缓战马的速度,并扭头朝着跟过来的人群呼喝道:\"兄弟们,待到辽东之后,本驸马亲自设宴,款待诸位..\" 如今这支由他率领的队伍,除了披头散发的女真鞑子之外,还有数十名范府披甲执刃的家丁。 至于选择一同出逃的边军们,因为胯下没有战马的缘故,已然被众人甩在身后,仅有微弱的呼喝声于黑夜间次第响起。 \"多谢驸马爷..\" 凡是能够被范永斗瞧中并成为护院的\"家丁\",大多数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对于身后的张家口堡并无太多流连,反倒是因为逃出生天,神情兴奋。 闻听耳畔旁传来的呼喝声,大金驸马李永芳轻轻颔首,似是心情不错,但其冰冷的眸子却在身后失魂落魄的范永斗等人掠过。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亏范永斗口口声声向他保证,宣府镇已是人心惶惶,就连边军都焦躁不安,朝廷定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可到头来呢? 明明在自己的家门口,他们这些人就像是过街老鼠,趁着夜色仓皇出逃。 如若不是知晓范永斗等人断然没有\"临阵倒戈\"的可能,李永芳几乎要怀疑,今夜的一切,是专门针对自己的阴谋。 毕竟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太过于突然,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大金驸马都产生了些许恍惚。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他们终是顺利逃出了堡城。 一念至此,李永芳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狞笑,不自觉的朝着身后若隐若现的城池望去。 明廷设下天罗地网又如何?他李永芳不还是跑出来了? 但就在李永芳收回目光,准备发表一番\"感慨\"的时候,却是猛然发现前方静谧无声的黑夜间猛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并层层叠叠汇聚成了一条火龙。 唏律律! 近乎于下意识的,战马之上的众人便是勒紧手中缰绳,瞠目结舌的望着远处火龙之下密密麻麻的黑影。 也许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一名鞑子竟是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咆哮道:\"明狗?!\" 第115章 神兵天降(下) 月色如钩。 凛冽寒风之下,由神枢营参将满桂亲自率领的五百铁骑犹如嗷嗷待哺的狼群,于张家口堡塞外等候多时。 为了能够掩人耳目,他们这群人在出京之后便是昼伏夜出,短短三百余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五六日,并于今日早些时候抵达宣府镇。 按照朱由校的吩咐,满桂在派人与宣府镇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取得联系之后,便亲自领兵绕路潜伏至张家口堡外,准备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将城中的晋商及女真建奴一网打尽。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计划虽是除了些许波澜,令这些晋商们提前收到消息,继而溜出了堡城。 但兜兜转转,还是被自己等到了。 ... \"驸马,是明狗..\" 就在双方对峙之际,越来越多的女真建奴发现了远处\"不速之客\"的身份,又惊又恐的嘶吼道,下意识于队伍中寻找着李永芳的位置。 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是重视尊卑身份,这李永芳虽然是靠卖主求荣登上高位,但在周遭女真鞑子心中,仍是其主心骨。 \"慌什么,都别乱!\"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恐,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李永芳故作镇定的咆哮道,一双惊疑不定的眸子死死打量着眼前巍然不动的军阵。 借着他们手中的火把及头顶的皎洁月色可以隐约看清,远处好似神兵天降出现的官兵们约莫有四五百人,且均为披甲执刃的骑兵,战马的嘶鸣声于黑夜间听来格外刺耳。 \"这不是宣府镇边军..\" 曾在辽镇服役的李永芳顷刻间便意识到眼前这支骑兵的不同,并且斩钉截铁的喃喃道,眼中的惊愕之色更甚。 如今明廷卫所官兵名存实亡,边镇将校贪腐成风,士卒人浮于事,眼前这支装备精良的骑兵断然不是宣府镇能够凑出来的。 难不成眼前这支骑兵,是由重兵云集的辽镇回返? 想到这里,李永芳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冷汗瞬间便浸透了贴身的衣衫。 若是他所料不差,辽东经略熊廷弼那老匹夫怕是早就撕破了自家汗国大军于沈阳城外\"耀武扬威\"的虚实,并将眼前这支精锐骑兵派回宣府镇。 呼。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安的情绪迅速于队伍中弥漫,诸多女真建奴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再也不复刚刚的趾高气扬。 至于晋商范永斗等人更是面如死灰,犹如被人抽去了全部精神一般,失魂落魄的低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鼓点声犹如惊雷,骤然于黑夜中炸响,远处按兵不动多时的官兵们在为首将校的率领下,纷纷催动着胯下战马,率先发起了冲击。 见状,又惊又恐的女真建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顾为首的大金驸马李永芳尚未下令,便不管不顾的冲杀出去,并歇斯底里的咆哮道:\"杀明狗!\" \"大金勇士,天下无敌!\" 自大汗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他们女真勇士便是辽东大地的主宰,曾数次于正面战场击溃人数占优的官兵。 故此这群穷途末路的女真鞑子坚信,纵使眼前的官兵们比他们多上数倍不止,但他们仍能够\"以弱胜强\"。 \"杀!\" 面对着女真鞑子的殊死一搏,由满桂率领的官兵们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予以回应。 在大金驸马李永芳有些惊恐的注视下,数百名来势汹汹的官兵顷刻间便将数十名状若疯癫的女真建奴围住... \"大明万胜,有我无敌!\" \"杀鞑子!\" 道道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这支披甲执刃的骑兵犹如自地狱走出来的魔神,有条不紊的维持着阵型,并逐一绞杀着负隅顽抗的女真建奴。 随着战场局势一落千丈,身着甲胄的张家口堡兵备道也是反应了过来,下意识身旁拽了拽呆若木鸡的李永芳,迫不及待的咆哮道:\"驸马爷,快跑..\" 这些趾高气扬的女真建奴与他麾下游手好闲的士卒一样,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无视了身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大金驸马李永芳眼神呆滞,不敢置信的盯着场中一切,好似全然忘记了自身的处境。 见状,平日里自诩对李永芳忠心耿耿的心腹亲兵再也无法强装镇定,直接抛下了剧烈颤抖的\"大金驸马\",扭头朝着后身逃窜。 与此同时,场中的女真建奴也先后于战马坠落,并倒在了血泊之中,空气中的血腥味犹如实质。 \"假的,这是假的..\"望着眼前越来越近,浑身上下均被鲜血浸透的官兵们,身躯剧烈颤抖的终是恢复了些许心神,下意识的想要逃窜,却发现颤抖的双手甚至已然无法握紧缰绳... ... ... \"嘿,还是条大鱼。\"望着眼前满脸绝望之色,缓缓倒在血泊之中的李永芳,身材高大的满桂略有些诧异的感慨道。 他倒是没有料到,大名鼎鼎的\"大金驸马\"李永芳居然如此轻易的便死在自己手里。 但反应过来之后,满桂便是不屑的摇了摇头,朝着早已失去生机的尸首吐了几口唾沫。 好端端的,非要去给女真人当狗。 \"打扫战场,不要让任何一名漏网之鱼走脱。\"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伤口之后,满桂便是朝着身旁的亲兵们叮嘱道。 刚刚他们与女真建奴厮杀的时候,应当有不少人见势不妙,选择了逃之夭夭。 对于这群数典忘祖的汉奸,满桂脸上充斥着溢于言表的厌恶。 \"将主放心,都安排妥当了。\"闻言,便有路过的士卒满脸兴奋的应道,同时近乎于炫耀似,露出了腰间披头散发的头颅。 在辽镇建奴崛起之后,万历皇帝便屡次提升军中对于女真建奴的赏格,并将其提升到与蒙古鞑子同一水平的高度。 今夜在张家口堡外,他们可是斩杀了数十名货真价实的女真鞑子,同时还有李永芳这条\"大鱼\"。 纵然是在重兵云集的辽镇,如此战果也值得被大书特书。 第116章 秋后算账(上) 近乎于同一时间,就在神枢营参将满桂率兵打扫战场,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带人于张家口堡来回梭巡的时候,远在数百里外的大同镇也是气氛冷凝。 约莫在小半个时辰前,紧闭多时的大同城门突然被缓缓开启,一群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士卒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涌入了府城之中。 点点灯火之下,这群面容冷凝的士卒们并未在城中游离分散,而是目的明确的朝着府城正中的\"代王府\"而去,沿途惊呆了无数于睡梦中醒来的商贾百姓。 巍峨的王府中,战战兢兢的宫娥内侍均是被赶到了一座偏殿统一看管,百余名刀刃出鞘的甲士们正来回梭巡,表情很是凶狠。 行至王府内廷深处,历任代王日常所居的长春宫中,昔日不可一世的代世子朱鼎渭披头散发,不敢置信的盯着殿中的\"不速之客\",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正剧烈颤抖着,表情很是惊恐。 \"咳咳..\"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所打破。 放眼望去,已是年过七旬的现任代王朱鼐钧正在一名老太监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迈进了大殿。 \"崔大人..\" \"杨总兵..\" 在殿中众人各式各样眼神的注视下,老代王旁若无人的行至大殿中央,朝着殿中的\"不速之客\"微微点头示意,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见状,宣大总督崔景荣与身旁的心腹爱将杨肇基对视一眼过后,便是不约而同的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父王..\"随着代王朱鼐钧露面,本是脸色惨白,瘫坐在上首王位的代世子朱鼎渭好似即将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块浮木一般,顿时激动起来,情不自禁的呼喝着在记忆中已是有些陌生的称呼。 \"逆子,闭嘴。\"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动静,老代王朱鼐钧的脸上涌现了一抹溢于言表的厌恶之色,头也不回的训斥道。 听得此话,于府中大权在握的代世子眉头便是一皱,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但当其狭长的眸子瞥见殿中\"不速之客\"之后,终是缩了缩脖子,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敢问这位公公,如何称呼..\"再次朝着眼前的宣大总督及大同总兵点头示意之后,代王朱鼐钧便将目光放在眼前身着红袍,其貌不扬的老太监身上。 他知晓,眼前这不苟言笑的老太监,才是宣大总督崔景荣等人无故出现于长春宫的关键。 身后不打笑脸人,遑论是身份尊贵的宗室亲王。 在代王朱鼐钧及代世子朱鼎渭父子二人异样眼神的注视下,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太监终是自报家门:\"奴婢御马监提督魏忠贤,见过殿下..\" 轰! 未等魏忠贤将话说完,代世子朱鼎渭便觉得眼前一黑,本就剧烈颤抖的身躯险些于王位滑落。 这御马监提督太监可是宫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的大裆,乃是当之无愧的天子心腹,轻易不离紫禁城寸步。 近乎于下意识的,做贼心虚的代世子朱鼎渭便是隐约猜到了殿中这老太监的来意。 \"前些时日,京师勋贵蛊惑士卒哗变,试图犯上作乱之事,殿下应当有所耳闻吧..\" 迎着代王朱鼐钧若有若思的注视,身材高大的魏忠贤操着有些沙哑的喉咙,一字一句的说道。 因为宫殿静谧无声的缘故,老太监低沉的声音也清晰无误的传入了代世子朱鼎渭的耳中,令其脸色愈发惨白。 \"本王知晓..\"沉默半晌,老成持重的代王朱鼐钧轻轻颔首,浑浊的眸子中随之涌现了些许光亮。 \"东厂和锦衣卫顺藤摸瓜,从这些勋贵的身上挖出了一桩通敌卖国的走私案,事关塞外蒙古及辽镇建奴。\" \"涉案人员包括张家口堡的晋商以及大同城中的旅蒙商人..\" 嘶。 老太监话音刚落,宣大总督崔景荣及大同总兵杨肇基便是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肌肉随之微微颤抖着。 当着代王朱鼐钧的面,毫不避讳的提及此事,魏忠贤这是要将天捅破呐! \"竟有此事?\"出乎殿中众人的预料,老代王朱鼐钧既没有着急辩解,也没有表示震惊,而是转身朝着身后王位望去,原本佝偻的身躯瞬间挺直了不少。 见状,老太监魏忠贤的脸上倒是饶有兴趣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道今日便要亲眼瞧见\"父子反目\"的戏码了? \"父王,儿臣冤枉呐..\" \"儿臣平日里是收了些城中商人的孝敬,但绝不敢通敌卖国呐..\" 兴许是感觉到朱鼐钧扑面而来的压力,早已不知所措的代世子朱鼎渭跌跌撞撞便是走下了王位,用夹杂着些许哭腔的声音辩解道。 他可不是蠢人,这通敌卖国等同谋逆,此等大罪就算是他贵为代王府的继承人也无法淡然处之。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奴婢还没说呢,殿下怎么就不打自招了..\"未等代王做声,老太监魏忠贤先是摇了摇头,随即便是不冷不热的讥讽道。 望着眼前失魂落魄,好似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的朱鼎渭,魏忠贤脸上满是鄙夷。 同为太祖高皇帝子孙,幼龄即位的天子兢兢业业,试图挽救大明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但也有人肆意妄为,不断啃食着大明国本。 \"孤招什么了?你难道听不懂吗,孤说孤没有通敌卖国!\"许是魏忠贤脸上那不加掩饰的鄙夷刺激到了朱鼎渭脆弱的神经,这位披头散发的代世子顿时暴跳如雷,状若疯癫的咆哮道。 \"世子确定吗?\"面对着歇斯底里的代世子朱鼎渭,老太监魏忠贤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惧色,反倒是上前一步,有些挑衅的说道。 朱鼎渭当然不确定。 他虽然从未主动与辽镇建奴接触,但却与城中旅蒙商人关系密切,每年都能从这些商人身上收受大量\"孝敬\"。 对于这些旅蒙商人私下里的营生,代世子朱鼎渭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从未选择过问。 朱鼎渭甚至知晓,就在这大同城中,有不少旅蒙商人,名义上是将货物运往了塞外,实际上是借道蒙古,最终抵达辽东。 但念在城中商人的\"孝敬\"上,视财如命的代世子朱鼎渭一次次选择了视而不见... 第117章 秋后算账(下) \"父王,儿臣真的是冤枉的..\" \"儿臣是太祖高皇帝子孙,岂会做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灯光昏暗的长春宫中,面色惨白的代世子朱鼎渭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但其脸上的不安和惊慌却是愈发浓郁。 \"敢问魏公公,可有证据?\"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身披长袍的老代王朱鼐钧不置可否的朝着眼前不卑不亢的老太监问道,同时有些厌恶的推开了瘫软在自己脚下的长子。 听闻此话,老太监便是理所当然的点头道:\"证据自然是有的,不然奴婢焉敢打扰代王殿下的清梦..\" 以他在宫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寻常琐事可不值得他亲自出面。 身后有天子撑腰的魏忠贤并不打算继续与失魂落魄的代世子朱鼎渭做些无谓的口舌之争,索性直接了当的说道:\"奴婢也不瞒王爷,就在咱们说话的当口,朝廷的铁骑已然抵达张家口城外。\" \"估摸着这个时候,城中的晋商们都归案了..\" 言罢,老太监魏忠贤便是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眼前瞧上去垂垂老矣,实则精神抖擞的代王朱鼐钧,全然没有理会面色大变的代世子朱鼎渭。 近些时日,依着东厂及锦衣卫的调查,自幼袭爵的代王朱鼐钧虽是因身体原因及老年丧子等多重打击之下,导致心灰意冷,于前几年将府中大权拱手让给了自己的长子朱鼎渭。 但大同旅蒙商人及张家口堡晋商通敌卖国的这条\"产业链\"可不是短短几年内便能够形成的。 或许以成国公朱纯臣为首的京师勋贵借着职务之便,由旅蒙商人牵线搭桥,将京营士卒所用军械物资以次充好,暗中售卖至辽东建奴是近些年方才出现的情况。 但若是说眼前的代王朱鼐钧对大同城中旅蒙商人借着\"互市\"的由头,与塞外蒙古部落暗中贸易之事一无所知的话,便有些自欺欺人了。 \"父王,儿臣真的是冤枉呐,儿臣与张家口堡的那些晋商互不相识,儿臣冤枉呐..\"就在长春宫的气氛趋于冰冷的时候,代世子朱鼎渭如杀猪般的哭嚎声再度响起,令得殿中众人均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就算是宣大总督崔景荣及大同总兵杨肇基这两位\"局外人\",也能够敏锐的感受到,眼前这丑态百出的代世子朱鼎渭十有八九与\"通敌案\"脱不开关系。 但隐隐约约间,彼此对峙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及沉默不语的代王朱鼐钧,又是怎么回事? \"子不教,父之过..\" \"本王无能,膝下竟是出了如此狗胆包天的逆子,实在是愧对天子..\" 不知过了多久,在代世子朱鼎渭歇斯底里的哭嚎声中,迟迟不发一语的老代王朱鼐钧终是有了反应,其浑浊的眸子骤然涌现了些许光亮,死死盯着眼前若有所思的老太监,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话音刚落,代表天子而来的老太监魏忠贤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一般,不置可否的拱手道:\"王爷言重了..\" \"但法不容情,通敌卖国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天子虽不忍苛责宗室,却也只能按律行事..\" 呼。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阵凛风顺着半开的窗柩,吹进了长春宫中,使得角落处摆放的火盆以及桌案上的烛火均是为之摇晃,代王朱鼐钧的脸色也是随之阴晴不定。 事实上,早在朱鼐钧于睡梦中醒来,被贴身太监告知宣大总督崔景荣及大同总兵杨肇基携手深夜进府的时候,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朱鼐钧便隐隐有了些许预感。 这两年他虽是\"修身养性\",对于府中大小事务不闻不问,甚至将象征着代王权利的\"长春宫\"都让给了自己长子居住,但并未如外人所想的\"自顾不暇\"。 事实上,作为自幼袭爵的老代王朱鼐钧,其手段远非常人能够想象,朱鼐钧仍以属于自己的方式,暗中控制着代王府。 在这个过程中,他自是发现了自己长子朱鼎渭利欲熏心之下,竟在城中旅蒙商人的一步步引导下,将代王府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发扬光大\",直接做到了辽东。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考虑,代王朱鼐钧始终未曾出面加以干涉,只是默默注视着自己长子的一举一动。 这位年过七旬的宗室藩王,或许早就料到了事情终究会有败露的一天... \"魏公公,本王自知法不容情,但犬子终究身份不凡,是不是可劳烦天子通融一番...\"像是察觉不到殿中愈发诡谲的情绪,老代王朱鼐钧略有些迟疑的说道。 听得此话,本是瘫软在地,像是已然接受\"现实\"的代世子朱鼎渭猛然来了精神,满脸兴奋的盯着朱鼐钧。 虎毒尚且不食子。 自己虽然自幼与父王关系生疏,甚至还在掌权之后\"软禁\"了自己的父王,但在生死存亡之下,自己的父王还是愿意伸以援手。 另一边,老太监魏忠贤则是瞬间隐去了嘴角的假笑,眼神冰冷的盯着眼前的代王。 他本以为这朱鼐钧应当是个聪明人,但看来却是他有些想多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毕竟这位代王朱鼐钧的身上,也不干净... \"犬子终究是太祖高皇帝子孙,尽量还是体面些,魏公公您觉得呐?\" \"不然事情闹大了,朝廷的颜面多少都要受到些影响..\" 就在魏忠贤下定决心,即将发难的时候,老代王沙哑的声音便于长春宫中再度响起。 顷刻间,魏忠贤的气势为之一滞,宫殿内的空气也好似窒息一般。 \"代王不愧是宗室栋梁,考虑周全呐..\"反应过来的魏忠贤先是深深瞧了一眼代王朱鼐钧,随即便冷冰冰的点头道。 言罢,也不待殿中代世子朱鼎渭有何反应,在魏忠贤的眼神示意下,始终默默立于宫殿角落处的东厂番子们便是一拥而上,将不断挣扎的代世子朱鼎渭拖出了宫殿。 在朱鼎渭离去之后,长春宫的空气中隐隐出现了些许尿骚味。 \"但不管怎么说,代王爷您,终究是有失察之责!\"待到宫殿大门被重新关闭之后,一直对朱鼐钧不卑不亢的魏忠贤猛然挺直了腰板,近乎于有些咄咄逼人的训斥道。 \"本王知罪..\"同样心中有愧的代王朱鼐钧压根顾不上自己长子朱鼎渭的死活,毫不犹豫的向魏忠贤低头。 他知晓,此时的魏忠贤乃是代表着紫禁城中的天子向他训话,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将直接决定着他个人的命运,甚至代王府的命运。 这桩通敌案,可不会因为自己长子的\"伏诛\"便画上句号。 他这位货真价实的代王,也要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就是不知晓紫禁城的天子会如何处置自己。 \"主动上书请罪,削去代王之位,罚没代王府于宣府镇的所有铺子及田亩。\"迎着朱鼎渭略有些忐忑的眼神,老太监魏忠贤缓缓给出了条件。 事实上,若非朱由校继位时日尚短,且接连得罪了朝中东林及京师勋贵,并且顾虑到宗室藩王通敌影响过于恶劣,代王朱鼐钧应当是与代世子朱鼐钧一样的下场。 \"陛下鸿恩..\"听闻天子仅仅是削去自己的代王之位,并没有将自己发配到\"凤阳高墙\"终老,提心吊胆的老代王朱鼐钧顿时松了一口气,面朝紫禁城的方向高呼万岁,颤抖的声音中隐隐还夹杂着些许殷切。 好死不如赖活着。 以他的身份,就算是被削去代王之位,在这代王府中依旧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甚至等他亡故之后,自己其余的儿子袭爵之后,说不定还能向朝廷请奏,恢复他的王爵身份。 此等旧例,在历史上曾发生多次。 相反,若是天子表面上对他\"从轻发落\",实际将他发往中都凤阳囚禁,以他的年龄和身体情况,怕是没等走到凤阳,便因为车马劳顿的缘故病逝。 即便侥幸活着到了凤阳,也是生不如死。 这凤阳高墙或许对于食不果腹的低阶宗室们而言是一种解脱,但对于他们这等常年身居高位的宗室亲王,则是\"人间炼狱\",谈之色变。 \"代王爷,日后好自为之吧..\"不轻不重的敲打了朱鼐钧一句之后,魏忠贤朝着不远处的崔景荣及杨肇基点头示意之后,便是大步离开了长春宫。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过问代世子朱鼎渭的情况。 反正朱鼎渭不想体面,自然有的是人帮他体面。 ... 元年腊月,代世子鼎渭暴毙而亡。 <<熹宗实录>> 第118章 通敌案(上) 腊月二十五。 还有几日便是年关,京畿之地的喜庆气氛愈发浓郁,街道上行人攘攘,尤其是各大茶楼酒肆,更是人满为患,往日里无所事事的说书先生们俨然成为京师当下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唾沫横飞的侃侃而谈。 随着山西大同代王的请罪折子被呈递进京,发生于宣府镇的\"通敌案\"也逐渐真相大白,闻者皆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前些时日,京师勋贵蛊惑士卒兵临奉天门外讨饷已然足够\"骇人听闻\",但就在几百里外的宣府镇,当地官员及晋商沆瀣一气,暗中向辽镇建奴走私。 当朝廷察觉到端倪的时候,这些手眼通天的晋商们居然还试图通过商户闭市,及边军哗变的方式,与朝廷对抗。 不过在天子的\"当机立断\"之下,这场或许会危及宣府镇乃至中枢的阴谋被直接戳破,城中晋商被一网打尽。 奉命出京的将士们还在张家口堡擒获了大名鼎鼎的\"李永芳\",神枢营将士们将这个数典忘祖的汉奸当场格杀。 除此之外,坐镇大同府两百余年的代王朱鼐钧及宣大总督崔景荣同时上书请罪,声称负有\"失察之责\"。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护短\"的大明天子竟是当机立断的同意了代王朱鼐钧的请求,将其废为\"庶人\",并罚没若干田产商铺;对于\"外臣\"崔景荣则是好言宽慰,将其留任。 事情闹大之后,北京城中的说书先生们好似嗅到腥味的猫,瞬间兴奋起来,大肆分析着这桩\"通敌案\"的前因后果,着实引来不少人的追捧。 但令京师所有百姓乃至朝中绝大部分官员都没有料到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辽镇也适时送上一份\"军报\"。 坐镇沈阳的辽东经略亲自上书,声称前些时日于沈阳城外陈兵的\"建奴大军\"突然强攻沈阳,后因战事不顺,无奈鸣金收兵,狼狈退回浑河以东。 辽东军民百姓士气大振。 这则由辽东经略亲笔手书的军报,无疑进一步坐实了宣府镇当地官员与富绅豪商沆瀣一气,通敌卖国的罪行。 而现如今,京师百姓最为津津乐道之事,便是这\"通敌案\"的善后事宜。 ... ... 乾清宫暖阁,为了照顾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善解人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特意命人于角落处摆放了几个火盆,此时正发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纵然如此,身着绯袍的朝臣们也没有半点燥热之感,反倒是屏气凝神,额头处不时有冷汗渗出。 不远处的案牍后,面沉似水的大明天子朱由校默默批阅着手中奏本,其额头的每一次皱起,都会令暖阁的气氛冷凝许多。 \"锦衣卫及大理寺已然将事情查的都差不多了?\"良久,朱由校终是将目光自手中的奏本收回,转而朝着眼前等待多时的朝臣们问道。 \"回禀陛下,\"闻言,暖阁内便有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文官于座位上起身,目光炯炯的拱手道:\"几名不法晋商已然招供,被人赃并获的张家口堡的兵备道对其罪行也是供认不讳..\" 他叫左光斗,乃是东林出身,相比较挥斥方遒的次辅刘一璟以及阁臣韩爌,他这位大理寺丞平日里的存在感颇低,今日因奉圣谕审理\"通敌案\"方才有资格于暖阁内听政。 停顿少许,见案牍后的天子并没有太大反应,大理寺丞左光斗方才不假思索的回禀道:\"据那些晋商招供,其通敌卖国的行为可以追溯至万历年间,历任宣府镇巡抚均是难辞其咎..\" \"好胆,\"听闻张家口堡晋商的走私行为竟然能够追溯至十余年前,乃至于更早,朱由校顿时拍案而起,略有些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虽说他心中对此等结果早有预料,但当结果水落石出的时候,依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陛下息怒,\"见朱由校发怒,朝中绯袍官员们顿时跪倒一片,诚惶诚恐的请罪道,其中尤以东阁大学士韩爌眼中的惊恐最甚。 在宣府镇\"通敌案\"事发之前,便有自称来自张家口堡的商人公然拜会了他的长子,并出手阔绰的送上了孝敬。 而他也在权衡利弊之后,劝谏天子应当以辽镇局势为主,不宜在蒙古部落蠢蠢欲动之下,再行整饬宣府镇。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幼养于深宫的天子好似未卜先知一般,提前自京师派遣了数千铁骑,将张家口堡的晋商及不法官员们人赃并获。 以锦衣卫番子的手段,怕是已然摸清了张家口堡晋商此前曾向自己\"行贿\"的情况。 一念至此,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是面如死灰,只觉上首天子愈发高深莫测,随时有可能向他发难。 \"涉事官员,该如何惩处,尔等可有章程?\"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重新于暖阁内响起,其犀利的眼神在每一位官员的身上掠过。 与此同时,朱由校修长的手指还不忘轻轻敲击着身旁桌案上摆放的一封奏本,似是意有所指。 跪在前排的阁臣们知晓,这奏本便是大同代王自请辞去\"亲王\"爵位的奏本,而天子眼下的这个小动作究竟有何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趁着这个功夫,对朱由校忠心耿耿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也自随侍宦官的手中接过一杯香茗,小心翼翼的将其放置于朱由校面前,口中低喃道:\"陛下息怒,气大伤身呐..\" 也正是这个低头的动作,令司礼监掌印无意间发现了天子眼眸深处转瞬即逝的狡黠。 回望数月以来的种种,无论是东林党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咄咄逼人;还是京师勋贵铤而走险,乱军士卒于奉天门外讨饷;亦或者张家口堡晋商通敌卖国,自家这位幼龄即位的天子就好似未卜先知一般,每一件事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嘶。 想到这里,老太监王安便是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曾想正好对上了朱由校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第119章 通敌案(下) \"回禀陛下,\"不知过了多久,内阁首辅方从哲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于暖阁内幽幽响起:\"兹事体大,张家口堡城中晋商当尽皆斩首,以儆效尤。\" \"巡抚解经邦虽任职不久,但不辨真相,听信谗言,负有失察之责,当去职;涉事兵备道及军中将校均交由三法司,依法处置。\" 这桩沸沸扬扬的\"通敌案\",不仅起源于京师勋贵,甚至还波及到了宗室藩王,其中还有无数官员涉事其中,追查起来难度极大。 毕竟依着锦衣卫提供的证词来看,张家口堡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们,早在朝廷尚未与蒙古土默特部达成\"隆庆和议\",正式设定\"互市\"之前,便开始与塞外蒙古部落眉来眼去,私下兜售粮草物资。 这场时间线跨越数十年的\"通敌案\"若是严格追查,只怕规模和影响丝毫不亚于国朝初年的\"洪武三大案\"。 但如今的大明已然不复巅峰,外有辽镇建奴虎视眈眈,内有流民百姓苦不堪言。 此等情况下,朝廷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严格审理这场骇人听闻的\"通敌案\"。 听闻内阁首辅方从哲虽是言辞灼灼,但话里话外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吏部天官周嘉谟便是轻轻颔首,浑浊的眸子中涌现一抹柔和。 万历年间党争四起,但张家口堡的晋商们依然能够\"瞒天过海\"的向蒙古鞑子走私粮草,足以印证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的关系有多错综复杂。 在某些时候,适可而止反倒是最为恰当的解决方式。 \"就这么办吧。\"简单思考过后,案牍后过后的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清瘦的脸颊上隐隐涌现了一抹愤慨。 很显然,他知晓如此草率的结案,定会产生不少漏网之鱼,但考虑到好不容易才趋近稳定的朝局,首辅的建议已然是最为妥当之举。 \"回禀陛下,\"就在乾清宫暖阁冷凝气氛迅速缓解的时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户部尚书李汝华却是出其不意的缓缓起身。 瞧其摇摇欲坠的模样,一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赶忙伸手搀扶。 朝着王在晋点头示意之后,户部尚书李汝华便在暖阁内诸多臣工若有所思的眼神中缓缓开口:\"张家口堡晋商通敌卖国,罪大恶极,此乃锦衣卫钦办的大案,老臣本不该多言..\" \"但如今我大明财政枯竭,辽镇军费连年增长,河南陕西等地天灾频出,太仓库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粮..\" \"老臣无能,斗胆恳请陛下,锦衣卫自宣府镇晋商抄家所得,是不是给太仓库分润些许...\" 言罢,白发苍苍的户部尚书便是以头伏地,脸上满是憔悴之色,吓得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不待朱由校的吩咐,便是快走两步,将这位哆哆嗦嗦的老臣搀起。 依着历来的规矩,似锦衣卫及东厂联合办案的时候,无论是抄家所得亦或者涉案财物均不用通过户部,直接充入天子内帑。 起初的时候,户部尚书李汝华并没有将主意打到张家口堡晋商的身上,毕竟在他的念想中,此前他三番两次奏请朱由校开内帑,犒赏九边将士,已然算是失去了为人臣子的本份。 毕竟终日惦记着天子的\"私房钱\",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但当李汝华听闻张家口的这些晋商于当地传承两百余年,身家怕是丝毫不亚于南直隶那些富可敌国的\"盐商\"的时候,毫无波澜的内心瞬间泛起了无数涟漪。 什么名声,什么规矩,什么臣子本份,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的银两? 若是能够在\"卸任\"之前,为户部多筹措些银两,哪怕是年关之后便\"致仕回乡\",他也心甘情愿。 \"唔,\"见户部尚书李汝华可怜巴巴的模样,朱由校心中也是有些不忍,转头看向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 事实上,他之所以在以雷霆手段解决了京师勋贵,且边镇或有异动的情况下仍不收敛,近乎于执拗般的想要解决张家口堡晋商,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有感于朝廷财政枯竭。 而这些身价不菲的晋商们,恰好能够为朝廷枯竭的财政注入一抹生机。 \"禀陛下,\"见朱由校的目光望来,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上前一步,在暖阁内诸多文官的注视下抱拳道:\"锦衣卫自张家口堡八家不法晋商的府邸中共搜查出白银七百余万两,上好良田一万两千亩,宣府镇各地商铺地契及古董字画若干。\" \"另有女真建奴的两百余万两白条..\" 哗! 未等锦衣卫指挥使将话说完,暖阁内便是哗然一片,包括内阁首辅方从哲在内的三位阁臣以及兵部尚书王在晋等人均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盯着侃侃而谈的骆思恭。 大明财政在经过万历初年张居正\"一条鞭法\"的改革之后,曾一度呈现中兴之象,但随着张居正的撒手人寰,以及万历皇帝的\"苛政\",大明每年在抛去留于地方的\"秋粮\"以及地方驻军日常所需,仅有四五百万白银被押送入京,充入户部。 换句话说,大明每年的税收在抛去地方日常所需之后,可供中枢花费的税银仅有四百余万两。 可现如今,锦衣卫竟是通过抄家,自张家口堡的晋商家中抄得白银七百余万两?这岂不是相当于朝廷财政一年半的结余? \"陛下,\"财帛动人心,如此恐怖的数字,令内阁首辅方从哲都有些坐不住了,下意识准备起身,向案牍后的天子进言。 朝廷如今百废俱兴,正是用钱的时候呐! 未等首辅将话说完,朱由校便是伸手将其打断,言简意赅的说道:\"内帑留下一百万,剩下的都交由户部。\" 深知如今大明处境的朱由校,并没有在这笔钱粮的归属上做太多犹豫,直接在暖阁诸臣惊喜的眼神中将其中的绝大部分留给了户部。 事实上,朱由校也知晓大明如今贪腐成风,行政效率极为低下,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或许可以通过雷霆手段,将注入张家口堡晋商这等蛀虫直接解决,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大明持续了百余年甚至两百年的\"旧疾\"治愈。 \"陛下英明。\" 只片刻的功夫,人满为患的暖阁内便是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山呼声,暖阁内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瞬间消融。 但案牍的年轻天子仅仅是在几炷香之后,便缓缓隐去了嘴角的笑容,转而朝着辽东所在的方向望去。 相比较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这些数典忘祖的晋商们实在是不值一提,他真正要对付的敌人还在辽东虎视眈眈。 建奴这头蠢蠢欲动的野兽,估计已然等不及要露出爪牙了。 第120章 辽东阴云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形制规格与大明传统宫殿迥异的\"汗王宫\"中,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气急败坏的摔砸着手中的茶盏。 在汗王宫中,大金的文武官员及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们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只是默默盯着上首怒火中烧的大汗。 兴许是用力过猛,尚有些温热的茶水竟是溅到了站在前排首位的\"大贝勒\"代善脸上,但这位昔日的大金太子仅仅是咧了咧嘴,便恢复了笔直的站姿,不敢有半点怨言。 但在代善身后,自幼性格火爆,平日里以\"大金第一勇士\"自称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却是满脸怨气,脖颈处青筋暴露,恶狠狠的盯着北京城所在的方向。 而另一侧的四贝勒皇太极,也是十分罕见的隐去了终日挂在嘴角的淡笑,眉眼间似有无奈,也有惋惜,同时还有一抹惊骇。 与他们大金关系密切的张家口堡晋商被朝廷一网打尽,连带着他们大金数十名勇士及驸马李永芳也沦为官兵的刀下亡魂。 自老汗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起兵以来,他们大金还从未阵亡过身材如此之高的武将。 而在这几位和硕贝勒身后,作为努尔哈赤第七子的阿巴泰也是脸色铁青,呼吸急促。 虽说他从未打心眼里接受过\"卖主求荣\"的李永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永芳也是迫于努尔哈赤的命令。 但不管怎么说,那李永芳都是货真价实的\"抚顺额驸\",是他女儿的夫婿,但却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在张家口堡城外,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如若不是知晓自己\"人微言轻\",地位远不如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等人,阿巴泰早就愤慨出声,提议兴兵明廷,替李永芳报仇。 汗王宫深处的高台之上,年过六旬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将眼前文武官员及子侄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心情始终难以平复。 事实上,对于李永芳的生死,桀骜不驯的努尔哈赤并不太在乎,他连自己的嫡长子褚英及亲弟弟舒尔哈齐都能幽禁致死,又岂会为李永芳感到伤心。 他真正在乎的,还是张家口堡,被明廷铁骑一网打尽的晋商们。 那范永斗,可是早在他起兵反明之前,便主动慕名来投效的商人,这些年明里暗里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粮草,也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除此之外,范永斗等人还利用自身于明廷的关系,替他们大金打探情报,掌握明廷内部虚实,重要性远非寻常人可比。 更重要的是,就在这两年,那范永斗居然打通了京师勋贵的路子,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向他们大金提供甲胄和兵刃。 也正是靠着这些源源不断走私而来的甲胄兵刃,他才能够步步蚕食明廷于辽东的根基,并野心勃勃的展望沈阳城。 可现如今,随着范永斗等人的伏诛,他们大金也随之失去了一个重要臂膀。 努尔哈赤能够由昔日的寄人篱下,一跃成为统一女真诸部的女真大汗,其心性自然非常人可比。 不过是小半柱香的功夫,努尔哈赤便调整好情绪,有条不紊的追问道:\"阿敏,前些时日是由你领兵越过浑河,进犯沈阳,可曾趁机探明城中虚实?\" 昔日为了配合李永芳于宣府镇行事,为他们大金多筹措些粮草,他特命自己的侄子,女真二贝勒阿敏领着驻扎在萨尔浒山脚下的女真鞑子会同此前投降他们大金的\"汉军\",浩浩荡荡的越过浑河,兵临沈阳城下,伪装成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 在这个过程中,在他的授意之下,阿敏也曾尝试性发起进攻。 \"回禀大汗,\"听闻努尔哈赤点到自己的名字,与汗国内地位颇为特殊的二贝勒阿敏便是自人群中出列,略有些迟疑的拱手回禀道:\"熊蛮子龟缩于沈阳城中拒不应战,且辽阳方向,奉集堡方向的官兵们蠢蠢欲动。\" \"小侄在亲自领兵佯攻一番之后,便率兵退回了浑河。\" 阿敏作为舒尔哈齐的次子,在舒尔哈齐试图发生政变,后被努尔哈赤软禁之后,并没有受到父亲和长兄的株连,反倒是自幼被努尔哈赤养于膝下,与前任大金太子褚英及代善等人一同长大,感情深厚。 长大之后,阿敏便跟在努尔哈赤身旁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并得以在努尔哈赤建国之后,在四大和硕贝勒中排列第二,地位仅次于代善,深受努尔哈赤的喜爱。 不过饶是如此,在面对着踌躇满志的努尔哈赤,阿敏仍是不敢有半点放肆,脸上甚至涌现了一抹惊恐,似乎是在担忧努尔哈赤责怪他\"办事不利\"。 不过好在努尔哈赤也知晓那熊廷弼的厉害,并没有过多反应,则是不满的冷哼一声,便挥手示意阿敏起身。 见状,阿敏如蒙大赦,规规矩矩行礼之后便迫不及待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心情跌宕起伏。 \"往沈阳城派流民内应的事呢?\"在阿敏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努尔哈赤便是旧事重提,朝着四贝勒皇太极问道。 如今汗国内存储的粮草即将告罄,国内勇士们也休整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是时候吹响战争的号角,将战火继续蔓延了。 \"回禀父汗,熊蛮子将城门看的极紧,不仅拒绝蒙古流民进城,就连包衣奴才们也无法混入城中...\"迎着努尔哈赤如鹰隼般的眸子,心中忐忑的四贝勒皇太极欲言又止的回禀道,声音很是微弱。 关于令蒙古流民混入城中,并于关键时刻\"临阵倒戈\",一直是他最为擅长之事,并且屡次获得奇效。 但这一次对上辽东经略熊廷弼,却令他有些束手无策。 \"哼,废物就是废物,说什么大话..\"听闻皇太极办事不利,未等上首的努尔哈赤有所反应,一旁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便是忍不住出声讥讽道。 这皇太极身材肥胖不说,自幼不喜欢舞刀弄枪,偏偏对汉人那一套推崇备至,最是喜欢用些反间计,哪里有半点女真勇士的模样。 \"无碍,起来吧。\"出乎莽古尔泰的预料,表情阴郁的努尔哈赤并未训斥办事不利的皇太极,反倒是挥手示意其起身,态度比之刚刚的二贝勒阿敏还要温和。 这一幕落在殿中文武官员的眼中,顿时在心中掀起无数涟漪。 回想大汗前不久才刚刚废黜的\"太子\"代善,如今这等和煦的态度,却是有些耐人寻味呐... 第121章 福王震怒 河南,洛阳城。 作为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福王朱常洵无论是大婚耗费,亦或者是出京就藩的待遇,都远超寻常宗室亲王。 为了给福王朱常洵营建王府,一向贪财吝啬的万历皇帝自掏腰包,于内帑额外拨银三十万两,耗时数年方才修建完成。 竣工之后的福王府几乎占据了洛阳城将近一半的面积,城中诸多署衙也是为王府让步,重新选址搬迁。 放眼洛阳城乃至整个河南布政司,作为神宗皇帝亲子的福王朱常洵都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有司官员皆是对其敬而远之,不敢轻易得罪。 但是随着新帝继位,于六宫执掌数十年岁月的郑贵妃跌下神坛,河南官员对福王朱常洵的态度便逐渐变得暧昧起来,不再如往常那般听之任之。 尤其是前段时日,听闻天子在奉天门外哗变之后,令郑贵妃迁居仁寿宫养老,正式搬离了居住数十年之久的翊坤宫之后,前来拜会福王的官员便是越来越少,甚至连不少消息灵通的商人们都主动减少了来往。 这人情冷暖的明显变化,令原本脾气还算\"温和\"的福王朱常洵也随之暴戾起来,连带着王府上下都是阴云蔽日,气氛凝重。 ... ... 夜色已深,但始终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朱常洵索性披着一件长袍,百无聊赖的于床榻起身,召集府中的乐手婢女,无所事事的欣赏起早已有些视觉疲劳的歌舞。 在朱常洵身旁,睡眼惺忪的老太监躬身而立,努力克制着汹涌的睡意,不时与身旁福王说着三两句闲话。 眼下朱常洵心情不佳,就算他这位王府太监也不敢轻易怠慢了。 兴许是宫殿内的气氛过于冷凝,宫殿中几名舞女在过于紧张之下,早已烂熟于心的动作竟是出现了差错,在一声惊呼中跌倒在地。 顷刻间,悦耳的丝竹管乐之声便是戛然而止,大汗淋漓的乐手及婢女们顾不得许多,赶忙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望着上首的福王朱常洵。 \"换了换了,都看过多少遍了,没意思!\"见状,福王朱常洵倒是罕见的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在众人如释重负的眼神中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的瘫软在身后的王位。 \"殿下,奴婢日后定会派人严加管教这群宫娥舞女..\"随着宫殿中的乐手婢女们鱼贯而出,一旁的老太监便是强行自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一抹谄笑,主动上前保证道。 \"这都是小事..\"闻听身旁心腹太监的低语,心不在焉的福王朱常洵只是点了点头,并无太大的反应,其因为肥胖而显得狭小的眼睛,略有些茫然的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 对于福王朱常洵心情如此低沉的原因,终日陪伴在其身旁的老太监自是一清二楚,不由得轻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的开口劝谏道:\"殿下宽心,那代王朱鼐钧被废为庶人乃是其咎由自取..\" \"您可是神宗皇帝亲子,地位非同寻常,纵然是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也不敢冒犯您...\" 自从两三天前,现任代王朱鼐钧因\"失察\"之责,被天子废为\"庶人\"的消息传回河南洛阳之后,一向桀骜不驯的福王朱常洵便是有些茶饭不思,心事重重。 而河南有司官员耐人寻味的态度,更是狠狠刺激到了福王本就敏感和脆弱的内心。 \"不敢冒犯本王?\"闻声,福王朱常洵好似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瞬间激动起来,脸上的肥肉因为过于激动都是在微微颤抖,盯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不断咆哮着。 但很快,福王朱常洵身上的气势便是为之一滞,转而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喃着:\"可是连本王的母妃都不是小皇帝的对手..\" \"母妃说得对,这朱由校是头会吃人的狼崽子呐..\" 言罢,福王朱常洵炯炯有神的眸子中便涌现了些许惊怒,同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他的母妃曾经执掌六宫数十年,不知有多少官员曾受过他母妃的提携,并且他的父亲在临终之际,还给自己母妃亲笔手书了一封遗诏傍身。 可尽管如此,自己的母妃依旧不是那小皇帝的对手,被迫狼狈搬出了坤宁宫,虽是侥幸保全了性命,但却也间接断绝了他当\"皇帝\"的可能。 \"王爷不必介意,代王被废为庶人是其通敌卖国,咎由自取..\" \"咱们福王府一向循规蹈矩,出不了差错..\" 沉默少许,同样是心情有些沉重的老太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近乎于自我安慰般朝着魂不守舍的福王朱常洵劝谏道。 事实上,贵为宗室藩王的朱常洵远比市井间的商贾百姓们更清楚\"通敌案\"的详细情况。 世人皆知年逾七旬的代王朱鼐钧因年老昏聩,未能及时发现城中旅蒙商人与辽镇建奴\"互通有无\",故而被天子下令废为庶人;但却少有人知晓,突然在王府因\"暴毙\"而亡的代世子朱鼎渭。 紫禁城中的新天子在同时得罪了众正盈朝的\"东林党\"以及盘根错杂的京师勋贵之后,依然选择对\"宗室\"痛下杀手。 为此,大明遍布全国各地的宗室藩王们皆是为之震动。 因为这件事,朱常洵自出京就藩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些许危机感。 毕竟他虽然不似大同代王,私下里做着\"走私\"的营生,但近些年他仗着有万历皇帝和郑贵妃撑腰,可是没少\"贪赃枉法\",闹得不少商贾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身首异处。 若是事情闹大了,这些\"罪证\"同样足以令他焦头烂额。 \"近些时日,暂且规矩些..\" \"但本王早晚要让那小皇帝跌个跟头..\"半晌,福王朱常洵阴冷的声音于静谧的宫殿中炸响,其脸上的惊怒与不安早已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憎恶与疯狂。 言罢,未等身旁的老太监有所反应,福王朱常洵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有些疯癫的狞笑道:\"那小皇帝不是要选秀吗?本王也要选秀!\" \"这洛阳府乃至于河南全境的秀女,都让本王先过过眼再说..\" 此话一出,老太监的呼吸便是一促,浑浊的眸子也涌现了些许惊恐,手脚冰冷的盯着眼前的福王。 福王这是要和皇帝抢女人呐! 第122章 宗室们(上) 同一时间,远在数百里外的山东兖州府。 月色如钩,凛冽的寒风席卷在府城的每一寸角落,但贵为\"鲁王府\"主人的朱寿鋐仍未入睡。 噗嗤。 静谧的王府中突然亮起点点烛火,年过六旬的鲁王朱寿鋐在贴身太监的簇拥下,步履蹒跚的登上了王府的高台,表情悲戚的望着外间空无一人的街道,迟迟不发一语。 此时的兖州府城万籁俱寂,仅有角落处不时响起两三声犬吠,勉强为这座陷入沉睡的城池注入一丝生机。 \"王爷,您的身子骨弱,吹不得这夜风,还是下去歇着吧..\"沉默良久,年岁与鲁王朱寿鋐相仿的老太监终是开口,略有些心疼的劝道。 \"无碍..\"闻言,白发苍苍的鲁王朱寿鋐略有些吃力的摆了摆手,并没有接受自己贴身太监的善意。 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来这高台吹吹冷风,亲眼瞧瞧生活在府城中百姓的真实情况。 \"城外粥厂可都准备妥当了?\"过了片刻,始终盯着外间茫茫夜色在发呆的鲁王朱寿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声音急切的追问道。 \"王爷放心,奴婢已然都安排妥当了..\"闻言,一旁的老太监便是不假思索的点头应道,脸上隐隐涌现了些许不忍。 与大明遍布各地,行为举止多有不法的宗室藩王所不同,世代居住于山东兖州的\"鲁藩\"可谓是颇为特殊的一支。 除却第一代鲁王,作为太祖朱元璋第十子的朱檀因沉迷酒色,且执着于修仙问道,最终因服金石药过度,年仅二十而薨之外,后续几位鲁王皆是身体健康长寿,且性格醇和,深受兖州百姓及官员的爱戴,时常受到朝廷的嘉奖。 而现任鲁王在年轻时,因长兄早逝,且膝下无子之后,意外承袭了\"鲁王\"爵位之后更是一心向善,恪守己身并严加管束鲁藩宗室,万历皇帝曾先后三次亲自下旨表彰鲁王朱寿鋐,声称其为宗室翘楚。 但不知是不是意外承袭了鲁王爵位,导致耗尽了\"气运\"的缘故,身体康健的朱寿鋐却始终无法孕育子嗣。 为了能够弥补\"气运\",颇有些迷信的鲁王朱寿鋐在听取了佛门高僧的建议下,愈发向善,时常向地方捐献钱粮,建设地方。 每逢天灾人祸,贵为鲁藩之主的朱寿鋐更是\"身先士卒\",号召兖州境内的富绅豪商们慷慨解囊,赈济百姓。 可不管鲁王朱寿鋐如何努力,其妻妾始终未能为其孕育子嗣,反倒是其同母弟朱寿镛子嗣兴旺。 随着时间的流逝,上了年纪的鲁王朱寿镛也逐渐接受了\"膝下无子\"的事实,但其赈济百姓的习惯却是坚持了下来。 \"哎,百姓们流离失所,是宗室的责任,更是朝廷的责任呐..\"因为周遭四下无人的缘故,一向循规蹈矩的鲁王朱寿镛话语间也隐隐涌现了些许对朝廷的不满。 他虽是贵为宗室藩王,府中钱粮无数,但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为了不引起中枢的猜忌,纵使想要赈济百姓,也时常要瞻前顾后,不能随心所欲。 反观绝大多数宗室,仗着手中的权利,肆意贪赃枉法,令得百姓流离失所,居无定所。 例如前些年就藩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大婚及修建王府所花费用远远超过旧例也就罢了,偏偏万历皇帝为了弥补这位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儿子,大手一挥便是许诺了足足四万顷的良田。 其数目之大,甚至吓得福王朱常洵本人都上书请辞。 后经过百官斡旋,万历皇帝终是不情不愿的将赏赐福王朱常洵的良田降到两万顷,并督促河南有司官员从速办理。 为了能够凑足这两万顷良田,河南有司官员们可谓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并上奏万历皇帝同意,于山东,山西,湖广三省额外筹措,终是凑够了应有之数目。 对于这位视财如命的福王朱常洵,鲁王朱寿镛可谓是\"深恶痛绝\",却又无能为力。 \"王爷,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设厂施粥,赈济百姓呐..\" \"听说曲阜那边,又来了不少流民..\"眼见得鲁王朱寿镛的情绪愈发激动,一旁的老太监便是适时将其打断,并将话题代到了\"设厂施粥\"之事上。 他知晓,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如今最为在乎之事,便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多赈济些百姓。 说来也可笑,这山东自古以来便号称孔孟之乡,尤其是在曲阜居住的孔家人更是被赋予各种各样的特权,成为天下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信仰\"。 可即便如此,这个传承了千余年的家族,面对着性命垂危的流民百姓,却一次又一次选择了\"袖手旁观\"。 更令鲁王朱寿镛焦头烂额的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无意间从山东各地逃难至兖州府的流民百姓口中得知,曾在万历年间沸沸扬扬的\"白莲教\"好似死灰复燃。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这\"白莲教\"始终屡禁不绝,时不时便有心怀不轨之人打着\"白莲降世\"的名号收纳信众,试图犯上作乱,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在知晓此事之后,他第一时间将白莲教\"死灰复燃\"的情况报予兖州知府,但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不甘心的他又亲自上书朝廷,试图引起朝廷的重视,可彼时的万历皇帝已然病入膏肓,自是不会有人在乎他这位藩王的上奏。 就这样,鲁王朱寿镛只能眼睁睁望着在过去一年因饥寒交迫而沦为流民的百姓越来越多,却又无法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得到官府的允许下,设厂施粥。 \"哎,这吃人的世道呐..\"在一声无可奈何的感慨过后,呼吸急促的老鲁王终是颤颤巍巍的起身,并在身旁老太监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朝着王府深处而去。 随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于黑夜中本就不算炽热的烛火也是随之熄灭,黑夜再度成为此间天地的主旋律。 第123章 宗室们(中) 陕西,延安府。 卯时三刻,一抹晨曦于远处的天际线上缓缓升起,驱散了万籁俱寂的黑夜。 随着城门附近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于城墙脚下瑟瑟发抖了一夜的流民百姓们互相搀扶着起身,有些僵硬的活动着早已麻木的四肢。 尽管年关将至,但在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脸上却是瞧不出丝毫喜悦,其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继而导致面黄肌瘦的脸颊上充斥着令人心悸的麻木,眉眼间没有半点感情波动。 \"老三,起来喽..\" \"千万别耽误了时辰..\" 好半晌,有几名饥肠辘辘的流民迈着有些虚浮的步伐,行至一处破烂草席,声音虚弱的呼唤着自己的同伴。 约莫从十余年前开始,这陕西大地便是天灾不断,导致粮价日益飙升,但官府那些视财如命的官吏们却是对此不闻不问,甚至还利用职权的便利,屡次贪墨朝廷的赈灾款。 久而久之,无力承担赋税的百姓们在走投无路之下,被迫背井离乡,沦为流民百姓,艰难度日。 而这延安府,因为过去十余年连年遭灾的原因,境内百姓民生最是艰难,几乎每年冬天都有一批人被活活冻死在府城脚下。 也许是为了编撰政绩,亦或者为了哄骗朝廷的\"赈灾粮\",原本对流民百姓不闻不问的\"官老爷们\"终是有了一丝触动,于前两年开始下令于延安府外设厂施粥。 虽说这所谓的\"稀粥\"除了汤水之外,满打满算也不过能瞧见几个米粒以及零星几片不知是何等植物的根茎,但却是无数流民百姓赖以生存的希望。 \"老三,怎么还不醒?\"见蜷缩在破烂草席中的同伴迟迟没有回应,立于原地的几名汉子便是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原本麻木的眼神中终是有了一丝感情。 对于此等情况,他们这些背井离乡的流民百姓早已见过无数次。 \"哎,走了好,省得受罪了..\"见同伴仍是没有回应,几名流民中年龄最长的汉子便是轻叹一声,他们又失去了一位相熟的同伴。 低头感慨了一番过后,几人便准备朝着远处粥厂而去,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虽是无法果腹,但却是他们能否撑过今日的关键。 至于明日又该如何?则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中,毕竟有太多同伴在深夜入睡之后一觉不醒.. \"二哥,慢些走,等等我..\"就在几人即将动身的时候,破烂的草席中突然传来了一道有气无力的呼喝声。 片刻之后,一位瞧上去三十余岁,衣衫褴褛的男子微微眯着眼睛,有些痛苦的于地上起身。 在外人看来在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对于这男子来说却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令他枯槁的身躯都是微微颤抖着。 \"阿爸,我饿..\"在这男子起身之后,另一道微不可闻的呼喝声于草席中传出,令男子早已麻木的眼神短暂的出现了些许柔和。 \"乖,阿爸去给你讨些吃食..\"深吸了一口气,男子动作笨拙却又认真的为孩童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草席,旋即便步履蹒跚的朝着不远处的同伴而去。 见老三\"死而复生\",几位同样气若游丝的汉子虽是心中高兴,但并没有太多的动作。 毕竟他们实在是太虚弱了,多余的动作只会平白消耗身体中残存的气力,加速他们的衰亡。 ... 小半个时辰过后,气若游丝的\"老三\"等人终是排到了队伍的前列,望着近在咫尺的\"稀粥\",饥肠辘辘声不绝于耳。 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随同老三而来的同伴们皆是领到了清澈见底的\"稀粥\",并迫不及待的将其一饮而尽,枯瘦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满足和意犹未尽的表情。 \"你怎地不懂规矩?\"见眼前的流民领到一碗稀粥之后,仍是迟迟不肯挪动脚步,负责施粥的汉子便是趾高气扬的问道,眼神中满是鄙夷。 对于眼前这等\"痴心妄想\"的流民百姓他早已见怪不怪,心肠坚硬如铁。 \"爷,小人还有一个儿子,躺在城墙下没能过来,您开开恩,多给小人半碗稀粥吧..\"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质问声,\"老三\"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可怜巴巴的哀求道。 闻声,负责施粥的汉子虽是没有言语,但却朝后方摆了摆手,眼中的鄙夷之色更甚。 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 早在延安府开始设厂施粥,城中的知府老爷便是定下了规矩,青年壮汉每日早晚可分别领到一碗稀粥,老弱及妇孺则可领到半碗。 但前提条件,则是领取\"稀粥\"之人必须排队亲自领取。 除此之外,不管编撰出何等令人动容的理由,均是不予理会。 \"爷,求您开开恩呐,小人的儿子实在是太虚弱了,走不过来。\" \"他就在那城墙脚下,您看看他呐..\"眼见得几名壮汉正气势汹汹的朝着自己走来,跪倒在地的\"老三\"便是磕头如捣蒜,毫不犹豫的消耗着身体中所剩不多的气力。 昨日傍晚,他的儿子便因为过于虚弱未能亲自领取半碗稀粥,若是他再不能多筹措些吃食,自己多日未曾进食的儿子根本撑不过今日。 ...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后,空手而归的\"老三\"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延安府城脚下,属于他们父子二人的角落。 望着眼前的破烂草席,早已哭干了泪水的\"老三\"干嚎一声,不知所措的瘫软在地。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风起,破烂草席也被吹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草席下孩童毫无血色的面容。 近乎于下意识的,老三便打算为自己的儿子重新裹紧草席,但当其枯瘦手指无意间掠过孩童鼻尖的时候,手臂却是为之一僵。 \"痴儿,你等等为父..\"也许是对于此等结果早有预料,老三竟是出其的平静,一丝不苟的将草席重新盖住自己儿子之后,便是斜靠在一旁,缓缓闭上了眼睛。 寒风虽是刺骨,但了无牵挂的老三却是顺利进入了梦乡,嘴角处也出现了一抹压抑不住的笑容。 在梦里,他不再是有姓无名,幼年时期还能靠着自己父亲微薄的俸禄度日,长大之后便只能靠着乞讨为生的流民百姓。 在梦里,他再也不用为了一口清汤寡水的\"稀粥\"对人卑躬屈膝,也不用忍冻挨饿。 在梦里,他恢复了自己\"宗室\"的身份,虽然仅仅是爵位最低的奉国中尉,但也是上了宗室玉牒,能够按时领到俸禄的皇族。 在梦里,他姓朱,也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不叫朱老三。 第124章 宗室们(下) 腊月二十九。 明日便是一年中最为热闹且重要的\"年关\",京师的大街小巷间随处可见烟花爆竹的碎片,孩童们欢声笑语,气氛很是祥和。 得益于朱由校近些时日的\"运筹帷幄\",生活在皇城脚下的百姓们已然渐渐走出了短短一月之内,大明接连更换了三位天子的阴霾,也遗忘了来自于塞外蒙古的威胁。 即便是作为朝廷心腹大患的\"女真建奴\",也因为前几日于沈阳城外的\"无功而退\",令京师百姓看到了\"复土\"的希望。 自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朝廷于辽东屡战屡败,无数辽民哀鸿遍野,着实冲淡了年关的喜庆。 但现在,随着新天子近些时日所展现出来的雷霆手段,几乎所有百姓都在盼望着来年,大明这艘锈迹斑斑的巨轮能够在朱由校这位新船长的率领下,重新回到应有的航道,早日恢复辽东故土,重现宪宗皇帝的\"成化犁廷\"。 ... ... 早在\"小年\"的时候,作为大明权力中枢所在的紫禁城便是张灯结彩,一向躲在后宫深居简出的刘太妃以及沉默寡言的李庄妃亲自出面,操持宫内迎接\"年关\"的一切事宜,并犒赏宫中的宫娥内侍。 不少宫中老人都在私底下感慨,这紫禁城上一次这般热闹,怕是还要追溯到万历年大婚的时候。 清晨时分,大明天子朱由校在向刘太妃及李庄妃先后\"请安\"过后,便是回到了乾清宫暖阁,孜孜不倦的批阅着奏本。 但与往常所不同,今日由通政司呈递上来的奏本多以\"贺表\"为主,其内容也是千篇一律,皆是些味同嚼蜡的吉祥话,并无太多意义。 简单翻阅了几本之后,朱由校便是将桌案上的奏本推到一旁,转而朝着身旁的厂卫问道:\"差事办的如何了?\" 随着\"通敌案\"真相大白,且世代坐镇山西大同的代王被朱由校废为\"庶人\",分封于大明各地的宗室藩王们均是借着\"年关\"的由头,向中枢呈递贺表,并送上了一份不菲的贺礼。 其态度,远比几个月前,朱由校御极称帝的时候要殷切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在代王朱鼐钧被废为庶人之后,就藩于山西太原的晋王以及坐镇山西潞州的沈王便是不约而同的上了\"请罪\"折子,诚惶诚恐的表示此前也曾收受\"旅蒙商人\"的孝敬,并借着朝廷时局艰难的由头,分别向朝廷进献了五千余顷的土地。 其数目,与朝廷查抄罚没代王府的土地,大致相同。 \"回禀陛下,臣已着手复建各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缇骑们也已经上路..\"闻声,身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不假思索的点头应道。 虽说明日便是\"正旦\",朝廷的有司官员们即将迎来为期五天的休沐,但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自当特殊对待。 话音未落,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便是不甘示弱的拱手道:\"还望陛下放心,东厂番子们也准备妥当,随时等候陛下的命令。\" 事实上,随着朱由校授意将\"腾骧四卫\"交由黄得功统率,魏忠贤也逐渐精力放在了\"东厂\"的事务上。 魏忠贤心中也承认,相比较整饬行伍,终日顶着大太阳操练,他更喜欢查案办案,享受令人恐惧的感觉。 \"做得好..\"轻轻点头表示赞赏之后,朱由校便将目光移至山西所在的方向,嘴角处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 他的这些亲戚们,还真是吹硬不吃软... 过了片刻,朱由校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将目光收回,不置可否的朝着神情谦卑的锦衣卫指挥使问道:\"朕听说,有宗室饥寒交迫而死?\" 事实上,早在万历年间,关于低阶宗室食不果腹,被活生生饿死的传闻便屡见不鲜,但一向\"爱面子\"的万历皇帝始终不闻不问,权当做无事发生。 朱由校突然提起此事,着实将骆思恭吓了一跳,瞳孔更是为之一缩。 默默于心中整理了一番说辞之后,锦衣卫指挥使小心翼翼的说道:\"不敢欺瞒陛下,是延安府传回来的消息..\" \"当地官员在收敛尸首的时候从其身上发现了宗室令牌,但核查之后发现并没有登记在册..\" 依着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每逢大明宗室诞生,当由宗藩\"族长\"报予朝廷,朝廷在知晓之后,授意礼部赐下名讳及爵位,并于宗室玉牒登记造册。 如此一套完整的手续过后,这名\"宗室\"方才拥有属于自己的爵位,并且能够按时领到应有的俸禄。 但从嘉靖年间开始,为了缓解日益增长的宗室俸禄对于朝廷财政的压力,朝廷便逐渐开始加强对低阶宗室的\"监管\"。 有些低阶宗室终其一生,也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及宗室玉牒,更不用说领取俸禄。 同时,这些低阶宗室因为没有身份,甚至不能够通过\"耕种\"自给自足,只能在消耗完家中所剩不多的余粮之后沦为流民百姓,继而自生自灭。 \"没有登记造册?\"仗着两世为人的经验,朱由校迅速听懂了眼前锦衣卫指挥使的言外之意,脸上也是露出了嘲弄的神色。 若是当真以\"祖制\"来衡量,没有登记造册的宗室们至少在明面上不算\"皇族\"。 但凡是知晓些许内情者,便知晓这不过是朝廷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 \"可怜呐..\"就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心中忐忑的时候,便听得年轻天子若有若思的感慨声从暖阁内炸响:\"尽管时隔多年,但朕还清晰记得,福王叔就藩的时候可是轰动朝野呐..\" \"民间不是有传闻说,河南洛阳富于大内嘛..\" \"朕还以为我大明宗室皆是富庶如此,却不曾想有人食不果腹,因饥寒交迫而死...\" 年轻天子的声音虽是波澜不惊,但却令锦衣卫指挥使及司礼监掌印太监面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难道说天子在将山西大同代王废为庶人之后,还打算对河南洛阳福王动手? 要知晓这福王可是万历皇帝亲子,更是朱由校货真价实的\"皇叔\",地位非同寻常。 \"朕只是随便说说,爱卿不必在意...\"瞧着眼前骆思恭如临大敌的模样,朱由校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但眉眼间却是没有半点笑意。 \"臣惶恐..\"骆思恭能够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其心思自然异于常人,自是不会被天子的\"假象\"所蒙骗。 毕竟天子在知晓陕西延安府有宗室因饥寒交迫而死之后,既没有雷霆大怒,也没有追究当地官员的责任,而是出其不意的提起了\"洛阳富于大内\"的福王。 这态度,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呐... 第125章 天启元年(上) 正月初一,大吉。 天色虽是尚未完全大亮,但京师最为热闹的长安大街上早已人满为患,眉眼间满是喜悦的百姓们将街道两侧的坊市挤得满满当当。 树梢上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夹杂着昨夜烟花爆竹的碎片,瞧上去非但没有半点凌乱之感,反倒是平添了几分喜庆的味道。 炊烟袅袅,伴随着升腾而起的热气,各式各样的吃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吸引着往来的游客。 叫卖着,吆喝着,呼喝着此起彼伏。 尽管不少老人都说,今年的凛冬要更冷些,但对于自幼生活于京畿之地的绝大多数百姓来说,其内心却是滚烫的。 在新天子的\"运筹帷幄\"之下,朝廷迅速走出了接连两位大明天子殡天的阴霾,并稳定了人心惶惶的朝局。 在这个过程中,新天子还以雷霆手段破获了令人骇然的\"通敌案\",极大程度的提升了朝廷的威严。 同时,在数千乱军士卒兵临奉天门外\"讨饷\"的危急时刻,自幼养育深宫中的新天子也没有半点退缩,而是主动迎难而上,并最终化险为夷。 基于以上种种,诸多朴实的百姓们不由自主的期盼起来年,盼望着朝廷能够多打几个胜仗,尽快收复辽东故土。 ... ... 晌午过后,人头攒动的长安大街突然出现了一对颇为引人注意的\"组合\",其中为首者乃是一名身高约莫六尺的年轻后生,眉眼间隐隐还有些青涩,瞧上去至多也就十六七岁。 尽管这后生穿着朴素,腰间也没有太多装饰,其但腰背却是笔直,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势,令不少路过的妇人婶子不由自主的多瞅了几眼。 还有些大胆的妇人,更是主动投去一个\"媚眼\",引得街道上不少汉子们都是眼红不已。 在年轻后生身旁,还有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身着一件青黑的长袍,微微落后半个身位,时不时低头附和两句。 如此\"怪异\"的组合,迅速便引起了街道上些许\"有心人\"的注意,并有意无意的朝其涌去。 毕竟瞧年轻后生那左顾右盼,满脸兴奋的模样,一瞧便是乡下有些余财,初次进京的小年轻,似这等无权无势的\"傻老帽\",是他们最愿意下手的对象。 \"受累,受累,让一下..\"简单交换过眼神过后,便有混迹于人群中的\"青皮无赖\"朝着这对年龄相差较大的\"组合\"涌去,其中为首者满脸亢奋,眼神狡黠。 通常来说,似这等\"初出茅庐\"的小年轻,钱财皆会交由其贴身的老管家保管。 虽说长安大街上行人如织,但在这伙青皮无赖的刻意而为下,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其为首者便是挤到了身着长袍的老管家附近,清清楚楚的瞧见了管家怀中的钱袋。 只是当这名混迹于市井间十余年间的\"青皮\"才刚刚伸出右手,其脸上的狞笑便是为之一僵,眉眼间瞬间涌现了一抹惊惧。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汉子魁梧的身躯都是为之一颤,豆大的汗珠于额头处浮现。 深吸了一口气,这名经验丰富的\"青皮\"没有半点犹豫,迅速收回了右手,并在同伴不解的眼神中,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就在他刚刚靠近\"老管家\"准备动手的时候,赫然从其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同时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生活在京师脚下的百姓们大多见多识广,尤其是这些善于看人下菜碟的青皮无赖更是经验丰富。 只是一个呼吸,这心怀不轨的青皮便判断出这\"老管家\"的身份,这哪里是乡下财主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这分明是没了子孙根的\"内官\"。 至于其身旁其貌不扬的年轻后生,怕不是哪家宗室子弟,趁着年关的时候,进京觐见天子。 \"点子太硬,快走...\" 电光火石之间,这\"艺高人胆大\"的青皮便是回到了同伴身旁,一脸急切的低吼道,眉眼间满是恐惧之色,与刚刚的贪婪从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见老大如此言说,余下的青皮无赖虽是不解其意,但也只得作罢,不情不愿的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但只是几个呼吸过后,这些青皮无赖便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有些惊恐的吞咽着唾沫。 不知何时,在他们的左右两侧突然出现了十余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腰间鼓鼓好似藏着利刃,此时正眼神不善的盯着他们。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几名鼻青脸肿的青皮无赖于街道尽头的胡同中钻了出来,步履蹒跚的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自此之后,京畿之地便少了几名青皮无赖,多了几名背朝黄土的庄稼汉。 ... ... \"大伴,这年关着实热闹呐..\"混迹于人流之中,一副寻常读书人打扮的年轻天子丝毫没有在意刚刚的\"插曲\",兴致勃勃的朝着身旁的心腹大伴低喃道。 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朱由校的眉眼间满是笑意,只觉数月以来所承受的压力及不解顿时一扫而空。 \"皇..少爷说的是,\"也许是不适应这有些拗口的称呼,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声音也是为之一滞,随即满是褶皱的老脸上同样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诚心实意的感慨道:\"未来会更好的..\" 虽说他与泰昌皇帝休戚与共二十余年,但最近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也是由衷的感觉到,身旁的新天子比其\"早逝\"的父皇倒是要英明许多。 \"一定会更好的,\"半晌,年轻天子轻声低语道,历史的齿轮早在几个月前便发生了转动,他定要让大明江山幽而复明。 随着人流挪动片刻,朱由校转而凝重吩咐道:\"开春之后,徐先生的差事可千万得上点心,万万不能耽误了。\" \"大伴可在宫中挑选几人,专门负责此事。\"许是怕老太监王安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朱由校又微微加重了语气,补充道:\"这可是大事。\" 今日宫钟声响起的刹那,他便是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年号\"天启\",而席卷整个明末,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小冰河时期\"也即将走上历史舞台,并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陛下要早做准备。 第126章 天启元年(下) \"少爷,这天色也不早了,我等是不是该回宫了...\" 小半个时辰过后,望着眼前依旧汹涌如潮的人群,老太监王安犹豫半晌,终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朝着身旁的朱由校低喃道,打断了安静祥和的闲暇时光。 虽说在出宫之前,东厂及锦衣卫已然提前在路途两侧做好了妥善的安排,身后还有\"四卫营\"主将黄得功领着十余名亲兵亦步亦趋的保护,但这人山人海的长安大街终究不比大内,难免存在些许隐患呐。 \"且先不急..\"闻言,朱由校脸上的笑容不减,抬头瞧了瞧头顶的日头之后便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自\"穿越\"以来,他难得有如此闲暇的时光,自是不愿尽早回宫,百无聊赖的翻阅着百官千篇一律的奏本。 他更愿意待在这行人如织的长安大街,感受令人心神祥和的\"烟火气\"。 见劝说无果,老太监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朝着后方亦步亦趋的壮汉瞧去,待得到壮汉肯定的眼神之后,方才缓解了些许紧张。 \"朕听说,最近这段时日,京师的茶楼酒肆可是热闹的很,且去瞧瞧..\"不多时的功夫,被诸多锦衣卫缇骑隐隐约约簇拥在人群中间的朱由校便是发起了\"新大陆\",清澈的眸子中也是射出了一道精光。 这紫禁城作为大明权利中枢所在,一向号称\"没有不透风的墙\",兼之从太祖朱元璋开始,便没有\"因言获罪\"的先例,故而大明的风气很是自由,些许公开的朝局政务也能被民间百姓摆在明面上讨论。 闻言,王安心中虽是发苦,但脸上却不见丝毫异样,规规矩矩的跟在朱由校身后,朝着其所指的茶楼而去。 与此同时,街道两旁的坊市中也是走出了十余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抢先一步进入了茶楼之中。 待到朱由校及身旁的王安大步迈入茶楼之后,马上便有机灵的\"茶博士\"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态度很是殷切。 毕竟二人的年龄相差较大,且王安始终落后朱由校半个身位,不敢有半点逾越,一瞧便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簇拥着家中\"初出茅庐\"的小少爷。 此等\"破绽\",对于察言观色的\"茶博士\"而言,实在是太明显不过。 随手打赏了身旁茶博士些许散碎银两之后,老太监王安便是簇拥着朱由校径自朝着二楼而去。 这一楼大厅牛鬼神蛇混杂,着实有些混乱,万一有些不知好歹的\"青皮\"说些龌龊话脏了天子的耳朵,可就不美了。 行至二楼,并缓缓落座之后,只见得一名瞧上去四十余岁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的慷慨激昂,不时引得周围茶客的喝彩搭茬,气氛很是热闹。 \"诸位宾客怕是有所不知,如今圣天子在上,我大明中兴有望,但在数千里之外的陕西,却有宗室被活生生的冻死..\" \"听说还是一对父子呐,实在是可怜的很..\"提及此事,说书先生激昂的声音中也微微出现了些许动容,满脸感慨。 \"这种事自古有之,大过年的,你这老头便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了..\"片刻过后,二楼另一处雅间便有人略带不满的呼喝道。 若是放在前些年,众人或许还会借着此事暗暗讽刺幽居深宫不出,对宗室刻薄寡恩的万历皇帝。 但最近几个月新天子的所作所为,京师的百姓们可是切切实实瞧在眼中,自是没有人闲来无趣的\"落井下石\"。 \"是是是,这位贵人说的是..\"见周遭食客对于宗室被饿死的\"趣闻\"不感兴趣,这名经验丰富的说书先生便是迅速调整好了情绪,转而重新换了一个话题。 \"要说咱们大明这些宗室着实命运多舛,有人因饥寒交迫,冻死在城墙脚下无人问津;有人富可敌国,日进斗金,日复一日的过着神仙日子..\" 依着过往的经验来看,市井间的百姓们对于贪赃枉法的宗室藩王最是\"义愤填膺\",但对其事迹也最是感兴趣,乃是经久不衰的谈资。 \"你这老头当真敢胡言乱语,我大明天子富有四海,哪个藩王敢号称富可敌国,比咱们天子还要富裕?\"很快,便有食客对说书先生的言论表示了反对,但其声音中却并无太多质疑,反倒是隐隐约约充斥着些许迫切。 \"嘿,这位看官怕是有所不知了吧,咱们河南洛阳的福王爷可是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 \"光是当年就藩的时候,万历皇帝便为其筹措了整整两万顷的良田,如今小十年过去了,谁知晓这福王究竟攒下了多大的家业?!\" \"要我说,这福王虽是年龄不大,但用一句富可敌国来形容,却是丝毫不为过...\" 说书先生的声音极有磁性,配合着独特的节奏,很快便令茶楼众人呼吸急促,眼神火热。 若是依着这说书先生所说,这福王朱常洵莫不是过着神仙日子,比天子还要快活? \"除了富可敌国之外,这福王爷艳福还不浅呐..\"很快,说书先生充满磁性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将众人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教坊司的名头诸位应该都听过,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有司,但对于人家福王爷来说,简直如同自家的后花园...\" \"近些年,不知多少教坊司的歌姬舞女们进了福王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呼。 此话一出,茶楼气氛愈发燥热,不少尚未成家的汉子们都是口干舌燥,眼神炽热,下意识望向河南所在的方向,脸上满是向往。 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呐! \"不过近些时日,听说福王爷对教坊司的胭脂俗粉们有些看腻了..\"像是察觉不到周遭悄然变换的气氛,居于正中的说书先生仍在侃侃而谈。 \"前些时日,礼部正式下令,为咱们的新天子选取天下秀女,\"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这说书先生便在众人殷切的注视下,神神秘秘的说道:\"这福王爷听说以后也是不甘示弱,也有模有样的在河南搞起了选秀..\" \"凡是适龄的秀女,都要先行送至福王府..\" 啪! 茶盏落地的声音响起,正如痴如醉的\"茶博士\"听闻身后传来的动静,心中不由得一惊,赶忙转身观瞧。 但目之所及处,年轻后生的背影早已渐行渐远,隐隐约约间只能模糊听道一声愤怒的咆哮声:\"查!\" 过年了。 第127章 经略进京(上) 正月初五。 今日便是朝廷规定沐休的最后期限,京师长安大街上人潮汹涌,不少官员都在乔装打扮之后,陪伴着家人外出游玩,享受着最后的闲暇时光。 相比较之下,作为大明权力中枢的紫禁城却是异常冷清,巍峨的奉天门周围仅有负责值守的兵丁在来回梭巡,少有行人路过。 但在晌午过后,却有一位身材孔武有力,一副读书人打扮的中年员外逆着人流,朝着人迹罕至的皇城方向而去,身旁还跟着几名家丁。 倘若有人细细观瞧便会发现,这中年员外虽是读书人打扮,但面容却是黝黑,好似常年风吹日晒所致,眉眼间还隐隐充斥着些许风霜之色。 稍微落后其半个身位,不时便窃窃私语几句的\"家丁\"也是眼神警惕,皮肤黝黑,与京师富绅豪商府中耀武扬威的\"下人们\"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这京师,还是比辽东暖和呐..\"望着街道两侧忙忙碌碌的身影,中年员外不由自主的感慨道。 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本就以\"苦寒\"见长,加上近些年气候隐隐有些诡异,条件着实有些艰苦。 \"经略说的是,这京师可真热闹呐..\"也许是此前从未见过眼前如此热闹的景象,很快便有一名\"家丁\"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其内心对于京师的和平祥和充满了羡慕。 自从建州女真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逐步于辽东崛起并击溃了女真诸部的联军之后,辽镇局势便是日益紧张,战争的阴影随之笼罩在辽东大地。 待到后来,随着努尔哈赤正式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无数辽民百姓流离失所,辽东大地更是血流成河,边镇将士们前仆后继,却始终难以阻挡建州女真的铁骑。 \"呵,别急,如今我大明圣天子在上,建州女真支棱不了多久了..\"听闻身后亲兵传来的感慨声,中年员外先是轻轻颔首,随即便面朝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发自内心的肯定道。 他就是辽东经略熊廷弼,随着围困沈阳城的女真大军无功而退,他接连多次上书请求回京面圣述职的奏本终是得到了天子的允准。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除却因地方不靖等原因,朝廷临时委任的总督或巡抚之外,他还是第一位能够在任内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 昨日抵达京师之后,他通过锦衣卫及东厂的\"军报\",第一次详细知晓了\"通敌案\"的前因后果,心中在义愤填膺的同时却又充满了激动。 他麾下的将士们为了后方的稳定,为了收复辽东故土舍生忘死,与建州女真所缠斗;但在后方,却有诸如范永斗这等数典忘祖的汉奸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给建奴当狗,暗中啃食着大明的国本。 不过多亏了天子乾纲独断,以雷霆手段将张家口堡八大晋商一网打尽,此举对于不善成产的建奴而言,无异于断掉了一根臂膀。 反观他们辽东将士,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精神面貌大有改观,与昔日的\"残兵败将\"不可同日而语。 再加上先帝及天子又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接连发内帑犒赏九边将士,如今辽镇将士们上下一心,士气高昂,时刻为开春之后的\"大战\"所准备着。 \"经略,差不多了,别耽误了时辰..\"耳畔旁响起的轻呼声将熊廷弼于沉思中唤醒。 抬头瞧了瞧头顶的日头,这位在万历皇帝病榻前被临危受命的辽东经略便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 ... 巍峨的皇城脚下,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已是等候多时,身后还跟着不少随侍宦官及大内侍卫。 \"敢问可是熊经略当面?\"远远瞧见熊廷弼等人大步朝着宫门所在方向而来的时候,司礼监掌印便是主动迎了上去,略有些激动的问道。 虽说昔日万历皇帝在世的时候,被其视为\"大明肱骨\"的熊廷弼曾多次入宫觐见,但他彼时仅仅是太子朱常洛身旁的贴身大伴,自是无缘得见这位劳苦功高的封疆大吏。 \"下官正是..\"熊廷弼虽是为人孤傲,长期于辽东任职,且不善于婀娜奉承,但也清楚眼前老太监身上的绯袍意味着什么,自是不敢托大。 \"熊大人一路辛苦,奴婢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奉圣谕在此等候您多时了..\"听闻眼前这中年员外便是大名鼎鼎的辽东经略,王安脸上的笑意更甚,神情很是激动。 他自幼进宫,因为深受陈矩及冯保两位宫中大裆的影响,一向敬重读书人,尤其是似熊廷弼这等为大明呕心沥血的能臣干吏。 更别提他终日陪伴在朱由校身旁,曾亲眼在无数个深夜里,瞧见天子因辽镇战事而难以入眠,深知熊廷弼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许是觉得刚刚的说辞有些\"俗套\",不足以表达心中对于熊廷弼的敬重,王安这位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天子的司礼监掌印竟是微微躬身,在熊廷弼受宠若惊的眼神中呼喝道:\"熊大人劳苦功高,一路辛苦..\" \"熊大人劳苦功高,一路辛苦..\"话音未落,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便于王安身后响起,诸多内侍及侍卫的脸上也是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对于熊廷弼这位在万历皇帝病榻前临危受命的封疆大吏,他们也是敬慕已久,却始终无缘得见。 \"王公公言重了,下官惶恐..\"些许的错愕过后,熊廷弼便是赶忙避开了司礼监掌印的礼节,但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却隐隐出现了些许颤抖。 在接到圣旨,赶往京师的路上,他内心也曾因为不知晓天子的态度而忐忑不已,甚至有些不安。 毕竟天子继位时日虽是尚短,但对于\"党争\"的厌恶及不满却是人尽皆知,这些时日先后被天子起复并委以重任的朝臣们皆是不结党不营私的\"中立派\",反观他熊廷弼因为出身湖广武昌府的缘故,早早就被扣上了\"楚党\"的帽子。 但此刻,随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亲自出迎,以及其表现出来的亲切态度,却是瞬间令熊廷弼心中的担忧化为泡影。 此时的他,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天子。 第128章 经略进京(下) \"臣,熊廷弼,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一抹烈阳射入巍峨的宫殿,心情激动的辽东经略在司礼监掌印的引领下跪倒在暖阁中央,诚心实意的叩首道。 \"熊卿家,免礼平身。\"片刻之后,同样是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暖阁内响起,同时还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寻声望去,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已是行至近前。 饶是熊廷弼曾深受万历皇帝的信任,甚至在其病榻前被委以重任,但此时心中也不免有一股热流涌过,呼吸愈发急促。 \"谢陛下。\"一声清脆的叩首声过后,熊廷弼作势便打算起身,却不曾身旁的天子连连摆手,亲自将其搀起,口中感慨道:\"熊卿家坐镇辽东,收拾残局,实乃我大明的肱骨..\" 闻听此话,熊廷弼心中暖意更甚,这位见惯了生死存亡的封疆大吏,深邃的眸子中竟是隐隐泛起了些许晶莹。 此时此刻,这位封疆大吏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 ... \"爱卿久在辽东,却不知如今局势如何?\"待到熊廷弼落座之后,同样回到案牍后的朱由校顾不上客套,便是直截了当的追问道。 此话一出,原本有些喧嚣的乾清宫暖阁瞬间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早在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前,战争的阴影便是笼罩在辽东大地的上方,朝廷几乎屡战屡败,损兵折将。 待到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之后,其麾下的女真大军更是攻城掠地,接连攻克了多座辽东重镇。 如若说此前的过往还能归咎于准备不足,那么去年集结了九边精锐的\"萨尔浒之战\"则是彻底给朝廷敲响了警钟。 \"敢问陛下,觉得这辽东几年可平?\"不知过了多久,辽东经略沙哑的声音终是在暖阁内响起。 出乎众人的预料,本应对辽东局烂熟于心的熊廷弼并未即刻作答,反而是\"喧宾夺主\"的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闻声,眼神殷切的朱由校便是一愣,随即便眼神真挚的摇了摇头,轻语道:\"朕不知晓..\" 他虽是拥有一定的上帝视角,但这战场本就瞬息万变,似他这等坐镇中枢,从未亲临战场之人,焉敢大放厥词? 见眼前的天子如此言说,原本已是想好了一套说辞的熊廷弼也是随之面露意外神色。 看样子市井中的些许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眼前天子的政治手段及帝王心术,远比其年纪要成熟许多。 深吸了一口气,熊廷弼不由自主的看向辽东,语气凝重的回禀道:\"敢叫陛下知晓,辽镇建奴上马为兵,下马为民,且族中无论老幼皆以骑射见长,气候已成..\" 停顿少许,见案牍后的天子并无异样,熊廷弼随即表述道:\"辽东气候严寒,建奴不善生产,我大明可以辽沈为根基,稳扎稳打,逐步蚕食建州女真。\" \"如此至多十年,建奴便可不攻自破..\"言罢,熊廷弼便将目光收回,略有些试探性的看向天子。 他知晓,他的这番言论若是宣扬出去,必然会引起一番轩然大波,毕竟谁能想到他提出的法子居然是靠着大明强盛的国力\"熬死\"建奴。 闻言,朱由校略作思考之后,便是摇头表示否定:\"建奴虽是不善生产,但却可通过劫掠蒙古壮大己身,此举不妥..\" 尽管依着上帝视角来看,努尔哈赤穷极一生,也仅仅是想要称霸辽东,从未谋生过入主中原的野心。 但他的接班人,眼下在大金国内尚且不算炙手可热的四贝勒皇太极却是雄才大略,手段非凡。 皇太极才刚刚继位,便不顾其国内的动荡,直接力排众议的出征蒙古诸部并越过鸭绿江,征讨朝鲜,切断了朝廷于辽东的重要臂膀。 更要紧的是,朝廷虽是靠着倾尽国库所营建的\"宁锦防线\"将女真建奴拦在辽西走廊,但却挡不住皇太极率兵借道蒙古,直接袭扰京城,突袭关内。 故此,熊廷弼这个法子虽然听上去稳妥,但实际上却是破绽百出。 见眼前天子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提议,熊廷弼脸上没有半点失望的神色,甚至还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朝中有人以辽东日益增长的军费为借口,主张在辽东\"无为而治\",希望靠着辽东当地恶劣的气候条件,令建奴不攻自破。 \"回禀陛下,\"经过短暂的接触,熊廷弼已然意识到眼前的天子并非对于行伍之事一窍不通,索性直截了当的说道:\"女真建奴连年征战,战力不可小觑,昔日的萨尔浒之战便是最好的教训。\" \"微臣斗胆,我大明当下可以固守辽东城池为主,日后在徐徐图之..\" 虽说他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令人心惶惶的辽镇将士们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且重新拥有了高昂的士气。 但熊廷弼心中却是知晓,以辽镇现有将士的操练情况,在大规模的野战中没有半点优势,胜算寥寥。 此等情况下,最为忌讳的便是朝廷\"急功近利\",强行要求辽镇将士决战,以求速战速决,收复辽东故土。 \"经略老成持重,朕没有意见..\"简单沉吟片刻,案牍后的天子便是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他虽然内心也渴望早日平定建州女真,但也知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臣,曾听闻京营练有数千铁骑,可堪大用?\"就在朱由校盯着辽东方向,微微有些恍惚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熊廷弼的低语声。 抬眼望去,只见得熊廷弼正眼神殷切的盯着自己,神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朕日后会给熊廷弼额外筹措粮饷,操练精锐铁骑..\"几个呼吸过后,朱由校便是含笑开口,他自是听出了熊廷弼的言外之意。 \"陛下英明!\"闻言,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大喜过望的呼喝道。 无论是昔日的蒙古鞑子,亦或者如今在辽东趾高气扬的女真建奴皆以骑射见长,行动迅速。 倘若朝廷想要于正面野战击溃女真建奴,势必需要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 就在辽东经略熊廷弼心满意足,准备起身告退的时候,忽听得天子略有些迟疑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建奴困于辽东,朝廷或可以水师牵制?\" 对于此等战略,朝廷多有争论,故而熊廷弼也不感意外,稍作沉吟之后便是挥手禀报道:\"若有水师从旁相助,对于辽东战局自是大有裨益,但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见效..\" 事实上,熊廷弼不是没想过\"另辟蹊径\",绕过重兵云集的浑河,直接乘船抵达女真腹地。 只可惜国朝传承至今,曾经在永乐朝,令东亚诸国为之臣服的大明水师早已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为数不多的些许战船也仅仅存于东南沿岸一带。 再加上鸭绿江对岸的朝鲜一向\"摇摆不定\",故此通过水师牵制女真建奴的战略始终无法得以顺利进行。 \"朕知晓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校起身,亲自将熊廷弼送出暖阁。 望着这位封疆大吏渐行渐远的背影,年轻天子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一个大胆的想法于脑海中缓缓萌生。 第129章 王恭厂(上) 正月初六。 百官们正式结束了为期五天的沐休,天启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也在皇极殿中顺利进行。 相比较朱由校继位不久,彼时百官在大朝会上针对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争执不断\",这一次的大朝会显得异常顺利。 熊廷弼作为于辽镇回返的封疆大吏,于皇极殿中做了详细的\"述职\",得到了首辅方从哲,兵部尚书王在晋等人的力挺。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作为东林出身的\"阁臣\"韩爌,居然也\"不顾前嫌\"的对熊廷弼表达了支持,着实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散朝之后,朱由校并没有着急处理近些时日堆积的奏本,而是将其交予\"文渊阁\",由阁臣们先行负责。 至于朱由校本人,则是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及诸多缇骑的簇拥下,自西华门而出,朝着位于城西的\"王恭厂\"而去。 昔日他在南海子检阅\"神机营\"的时候败兴而归,被其提拔为敛都御史的李邦华于次日便针对此事专门草拟了一封篇幅达数千字的奏本。 昨日晚些时候,李邦华便通过司礼监将消息送入宫中,声称已是将\"王恭厂\"整饬完毕,特请天子莅临。 ... 太祖于南京建国称帝的时候,于未来几十年间令蒙古鞑子闻声丧胆的\"神机营\"虽是还没有大放异彩,但太祖仍专门下旨于南京专门下旨营建\"军器局\",负责为大军生产火器及兵刃甲胄,直接受兵部及工部统率。 成祖靖难之后,下令迁都北京,决心以\"天子\"守国门,为了应付依旧猖獗的蒙古鞑子,成祖下旨在京师同样设立了\"军器局\",并在原有的基础上,屡次予以扩建扩建。 随着时间的流逝,军器局逐渐将重心趋于为大军营造兵刃甲胄,而制造火器的匠人们则搬入位于北京城西南隅的\"王恭厂\",依旧归于工部管辖。 时至如今,王恭厂已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火药库\"。 ... \"臣李邦华,徐光启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大明天子朱由校翻身下马,早已等候多时的李邦华及徐光启便是主动迎了上来,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也是随之响起。 在这两位官员身后,还有百十名衣着朴素的工匠,在周遭吏员的约束下,有些笨拙的跪倒在地,望向朱由校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激动。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何曾有大明天子亲自莅临这脏兮兮的王恭厂。 \"免礼平身。\"闻言,正在举目打量四周陈设的朱由校便是缓缓收回了目光,嘴角含笑的唤起了眼前的两位心腹。 \"徐先生也在..\"简单与眼前的李邦华寒暄了几句之后,朱由校便略有些意外的朝着\"大明之光\"揶揄道。 毕竟在他的念想中,被其寄予厚望的徐光启此时应当为来年开春的\"农政\"而焦头烂额,却不曾出现在这脏兮兮的王恭厂。 \"臣惶恐..\"兴许是知晓眼前的天子并没有太多恶意,徐光启也是主动解释起了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微臣前段时日奉旨采买火炮,今日听闻陛下莅临王恭厂,故而斗胆前来...\" 听闻此话,朱由校先是一愣,随即便面露恍然之色,昔日徐光启于乾清宫暖阁面圣的时候,便曾有意无意的提及如今大明军中火炮质量参差不齐,并且自请为朝廷采买火炮。 只不过彼时的朱由校正忙于应付咄咄逼人的勋贵,没几日便将此事忘于脑后。 \"先生可是给朕带来了好消息?\"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年轻天子便是兴致勃勃的追问道。 他竟是忘了,眼前的\"大明之光\"在原有的历史上不仅大力推行\"农政\",力求通过播种番薯等物来解决困扰大明的粮食危机;还致力于精研火炮质量,并培养出了孙元化等多位火炮专家,乃是当之无愧的全能型人才。 \"回禀陛下,臣已通过昔日好友,于澳门招募了一批佛郎机炮手,并采买了六门火炮,相信不日便能抵达京师。\"迎着朱由校殷切的眼神,徐光启略有些忐忑的回应道。 自始皇统一六国以来,历代中原王朝便以\"天下之主\"而自居,对于外邦一视同仁,皆为蛮夷。 贵为大明之主的天子,是否会理解自己的\"擅作主张\",接受蛮夷的火炮,徐光启心中实在是没有太大的把握。 不过很快,眼前天子欣喜若狂的呼喝声便打破了徐光启的担忧:\"好好好,徐先生有大功!\" 拥有上帝视角的朱由校虽是不清楚如今大明工匠铸炮的技艺达到何种程度,但也知晓在大海的另一端,被大明称之为\"红夷\"的荷兰人及葡萄牙等国家已是开启了大航海时代,造船及铸炮等技艺高速发展。 同时,他也不是朝中那些终日抱着\"祖制\"说话的老古董,深谙后世\"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道理。 倘若大明工匠能够通过这些火炮取长补短,不断提升现有铸炮的水平,只怕辽东那群还停留在\"骑射\"的野猪皮们,很快便会感受到被火炮支配的恐惧。 皇权,只在火炮范围之内! 也许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平辽\"的希望,一向镇定自若的朱由校竟是用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的功夫,方才勉强平复好心情,并在李邦华及徐光启的介绍下,不置可否的视察着储藏了大量火药,被民间百姓私底下称之为\"火药厂\"的王恭厂。 \"陛下,这位便是曾官至顺天府丞的毕兄..\"待到众人行至一处厢房的时候,徐光启便主动指着路边负手而立的一位\"工匠\",朝着朱由校介绍道。 与此同时,被徐光启专门介绍的工匠便主动上前一步,在朱由校期待的眼神中叩首道:\"臣毕懋康,叩见陛下。\" 许是怕朱由校意识不到毕懋康的\"重要性\",一旁的李邦华赶忙介绍道:\"陛下,毕大人平日里最是擅长火器之道,前两年因丁忧回乡守孝。\" 毕懋康! 望着眼前其貌不扬,一副\"工匠\"打扮的中年人,朱由校眼神很是火热,这毕懋康可是赫赫有名的火器专家,其改进的\"燧发枪\"放眼历史长河,也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第130章 王恭厂(下) \"毕先生的大名,朕可是久仰了..\"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不断翻涌的内心,身着长袍的朱由校略有些激动的朝着眼前精瘦干练的毕懋康点头道。 听得此话,一身工匠打扮的毕懋康赶忙躬身行礼:\"臣惶恐..\"但神色间却隐隐有些不太自然。 他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与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广宁巡抚薛国用等人同科,但仕途经历却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看不惯朝中的\"乌烟瘴气\"兼之不喜阿谀奉承,他虽是政绩卓越,却始终不得重用。 心灰意冷之下,他便将精力逐渐倾斜于钻研\"火器\",为此曾引来不少御史言官的非议。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的这种行为着实有些\"离经叛道\",压根不符合为官之道。 正因如此,他方才与酷爱西学,甚至公然\"皈依\"天主教的徐光启相交莫逆。 \"毕先生,对我大明现有之火器,有何见解?\"欣喜若狂的朱由校并没有察觉到毕懋康眼眸中转身即逝的落寞,而是兴冲冲的追问道。 术业有专攻。 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工匠\"在原本历史上,面临着\"众叛亲离\",诸多不利的因素下,尚且能够克服困难,完成改进\"燧发枪\"的壮举。 这一世,有了他的支持,毕懋康的成就,必然能够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回禀陛下,\"听闻天子提及正事,心中思绪万千的毕懋康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稍作思考之后,便在朱由校期待的眼神中正色道:\"如今我大明匠人制度腐朽,工匠积极性有限,兼之朝野贪腐成风,军器质量参差不齐,故而我大明将士并不热衷火器火铳,反倒是有些避之不及...\" 毕懋康曾任广西按察使,陕西巡按,山东巡盐御史等职,对于当地边军的情况多有了解,甚至还曾不止一次的亲眼瞧见过军中火铳火炮炸膛的情况。 起初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这些火炮质量如此参差不齐,是工匠们出了问题,毕竟大明工匠也秉持着\"父死子继\"的制度。 代代传承之下,或许冶炼中的些许步骤出现了差错,也在情理之中。 但当毕懋康亲自将精力投注于钻研火器的时候,却是有些意外的发现,大明的工匠们或许技艺还停留在百余年前的水平,始终未有进步,但还不至于所营造出来的火器达到令军中士卒避之不及的程度。 真正的问题,来自于火炮的\"源头\",原因与市井中近些年脍炙人口的那句调侃:\"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大致相同。 在各级官员的层层剥削下,真正被用于研制火炮的银两少之又少,而工匠们制造的火炮数量又有明确数额。 故此,为了完成上官交代的任务,这些毫无积极性可言的工匠们便选择了粗制滥造,不断削减成本,导致军中火器的质量越来越低。 据毕懋康所了解,驻扎在陕西等地的边军们,宁肯使用几十年前生产的\"老古董\",也不肯使用朝廷近些年\"研制\"的火炮。 但火器火炮终究不似可以随身携带的兵刃甲胄,光是平日里的\"保养\"便需要额外花费一笔银两,兼之受限于下雨阴天等恶劣天气,火器火炮使用的条件颇为苛刻。 因此,如今大明军中火器火铳的普及率甚至还不如国朝初年。 对于眼前毕懋康直言不讳的揭露了朝廷的\"腐朽\",朱由校的眼中非但没有半点不满,反倒是充满了欣慰。 这才是如今大明真正需要的\"能臣干吏\"。 \"爱卿真知灼见。\"迎着毕懋康及徐光启等人略有些不安的注视,朱由校心事重重的感慨道。 这王恭厂虽然摆脱了\"军器局\",由工部直接统率,但仍与兵部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那些毫无底线的官员们,都能够做出\"以次充好\",将历年淘汰的甲胄兵刃充入库房的荒唐事,克扣研制火炮的银两并不让人意外。 \"这王恭厂的总管太监呐?\"过了片刻,年轻天子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朝着身旁脸色铁青的司礼监掌印低声询问道。 早在王恭厂营建之初,朝廷为了便于管理,便专门为其在北京内选址,并派工部主事看管。 此后,考虑到王恭厂的重要性,内廷又专门在王恭厂增设\"总管太监\",与工部主事分庭抗礼。 \"回禀陛下,这王恭厂的总管太监一职,已是虚设多年了..\"提及此事,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脸色愈发难看。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这王恭厂对于某些人而言,可是源源不断的\"摇钱树\",自是不容有外人染指。 兼之万历皇帝常年躲在后宫不问政事,故而这王恭厂总管太监一职已然虚设多年了。 换言之,内廷对于王恭厂早已失去了掌控力。 \"唔..\"对于王安的解释,早有预料的朱由校并不意外,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便随着毕懋康等人继续往王恭厂的深处而去。 越往里,空气中的火药味愈发浓郁,甚至隐隐有些令人作呕,各式各样的零件随处可见。 甚至朱由校能够清楚的看到些许厢房半敞着大门,门上悬挂的铜锁早已因为风吹日晒而发黄褪色。 \"这王恭厂,平日里可有闲杂人来往?\"不多时的功夫,朱由校大概将王恭厂巡视了一圈,转而郑重其事的问道。 对于发生于天启年间的\"王恭厂大爆炸\",后世的学者们众说纷纭,有人将其归咎为某种自然现象,有人坚持阴谋论。 但不可否认的是,储藏了无数火药的\"王恭厂\"在剧烈爆炸之后便夷为平地,并波及到了紫禁城。 彼时朱由校膝下仅存的子嗣朱慈炅因惊吓过度而死,朱由校被人则是因眼疾手快,逃到了一座偏殿的案牍后,侥幸逃过了一劫。 除此之外,王恭厂内部储存的大量火药也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付之一炬,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各地边军的火器供应,对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不敢欺瞒陛下,\"许是没有料到天子竟然提出了如此刁钻的\"问题\",对于王恭厂事务多有了解的李邦华在于毕懋康对视了一眼过后,方才有些迟疑的拱手道:\"王恭厂现有工匠百余人,每日还有诸多有司吏员往来于此,人员颇为冗杂..\" 事实上,王恭厂的情况远比李邦华所叙述的要复杂许多,除却各部有司吏员之外,时不时还有百姓商贾往来于此,管理起来很是麻烦。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李邦华近些时日没少发愁,可始终没能想到良策。 \"朕会授意东厂及兵仗局,重新于北京城外选址,将王恭厂整体搬迁!\"提及此事的时候,朱由校的声音隐隐有些急切,言语中充斥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对于在后世众说纷纭的\"天启大爆炸\",朱由校虽然并不赞成所谓的\"阴谋论\",但内心也隐隐倾向于人为。 这王恭厂就是一个赤裸裸的\"火药桶\",但管理却又如此疏漏,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陛下英明。\"闻听此话,李邦华及身旁的毕懋康便是不约而同的躬身应是,眉眼间也是涌现了一抹喜色。 以他们的本事,自是早已意识到王恭厂的隐患所在,但苦于人微言轻,始终无法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毕先生且先委屈些,于徐先生一样,先在工部行走可好..\"朱由校虽是有心对大名鼎鼎毕懋康委以重任,但眼下其寸功未立,却是不好骤然将其提拔。 \"微臣遵旨..\"对于朱由校的安排,已然对官场心生厌倦的毕懋康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相比较朝野间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他更愿意与身后勤劳朴实的打交道,更愿意将时间和精力用于钻研火炮。 至少在这些冷冰冰的火器身上,他能感受到自身存在的价值,更能看到大明复兴的希望。 第131章 符祥县 河南省开封府,祥符县。 早在隋唐时期,坐落于大运河中枢地区的开封府便为商业及交通运输的中心,五代时期曾有多个政权于此地建都。 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将开封府命名为\"东京\",并在原有的基础上屡次予以扩建。 时至如今,开封府虽然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政治地位,但其富庶程度及政治地位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而祥符县作为开封府的治所,更是车水马龙,行商走卒络绎不绝,城内还有自国朝初年便开始传承的\"周藩\"坐镇,可谓是繁华无比。 但从年关开始,在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知县老爷却是颇有些焦头烂额,全然无心理会冗杂的政务,终日待在书房中,不知所想。 ... ... \"人可是打发走了?\"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立于案牍后的祥符县令便是迫不及待的朝着来人追问道,眉眼间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放心,小人已是安排妥当,\"面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作为幕僚的中年文士不敢有丝毫轻视,赶忙躬身回禀。 呼。 听得此话,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精瘦干练模样的祥符县令便是长舒了一口气,好似心中巨石落地。 不入官场者,焉知官场深浅。 在市井间的商贾百姓看来,他这位县令大人位高权重,高不可攀;但在某些大人物眼中,他这位县令不过是呼之即来的小人物。 至少在那些世袭罔替的宗室亲王眼中,他这位祥符县令不过尔尔。 \"大人,\"尽管心中知晓眼前的县令心情不佳,但作为其高薪聘请的幕僚,中年文士仍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小人今日虽是将那李公公打发走了,但他却给小人下达了最后期限..\" \"小人觉得,那福王怕是听到了某些市井传闻,铁了心要瞧一瞧那张氏女了..\" 砰! 话音未落,祥符县令便是愤然起身,重重的捶打着眼前的桌案,不算大的眼睛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愤怒和不满。 这福王朱常洵莫不是在洛阳飞扬跋扈惯了,还真以为能够在河南肆意而为,居然跑到数百里外的祥符县来\"抢人\"? \"大人,\"小心翼翼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中年文士硬着头皮回禀道:\"福王虽是跋扈嚣张,但却也管不到我等..\" \"这开封府,可不是他的封地..\" 言罢,这中年文士便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祥符县令,眉眼间隐隐有些不解。 按理来说,这福王朱常洵就算身份尊贵,却也至多在洛阳府胡作非为罢了,还无法将手伸到这开封府,遑论还是公然\"威胁\"朝廷有司官员,默许其掠夺良家妇女。 这件事稍微走漏些许风声,便是杀头的罪过。 尤其是如今御极四十余年的万历皇帝已然龙驭宾天,执掌六宫的郑贵妃也\"主动\"迁居仁寿宫养老。 紫禁城的新天子,可不会惯着这位胡所非为的\"皇叔\"。 \"呱噪..\"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劝谏声,本就心情不佳的祥符县令愈发暴躁,心中的难言之隐令其如鲠在喉,发作不得。 \"张国纪那边,如何说..\"良久,在中年文士诧异的眼神中,逐渐平稳好情绪的祥符县令转而意有所指的追问道。 若有可能,他又何尝愿意屈服于福王朱常洵的\"淫威\",可他昔日为了\"进步\",早已投靠郑贵妃门下,双方早已割舍不开。 \"自然是不愿意的..\"在祥符县令失望的眼神中,中年文士轻轻摇头,眼眸中的异样更甚。 那张国纪虽是其貌不扬,但其长女张嫣却是这祥符县少有的美人,身材出落的窈窕端丽,绝世无双。 与此同时,张国纪还是有功名傍身的秀才,在这祥符县小有名气,听说与其交好的同窗故友已有人入朝为官,寻常富绅豪商就算觊觎张嫣的美貌,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试问此等情况下,那张国纪焉何会同意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的长女送入洛阳福王府? 放眼整个河南布政司,谁不知晓洛阳福王府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有几人能够从中全身而退的? \"哼,不知好歹!\"听闻张国纪并不同意将张嫣送入洛阳福王府,平日里在祥符县官声不错的县令便是怒不可遏的咆哮道。 地方豪绅或宗室藩王当街强抢民女,甚至\"逼良为娼\"虽然听上去令人气愤不已,但却是自古有之,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偏偏这张国纪不同于寻常小门小户的百姓,其家族以诗书传家,祖上曾出过多位官员,勉强也能被称之为\"门第\"。 最要紧的是,这张国纪乃是在学道衙门登记造册的\"秀才\",不可随意打杀。 \"你待会便去见那李公公,就说本官爱莫能助..\"思来想去,年过五旬的祥符县令终是决定袖手旁观,颤抖的声音中隐隐夹杂着些许决然。 他不想失去来之不易的官位,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落得满门抄斩。 虽说自己的决定,势必会在日后惹来福王如狂风骤雨般的报复,但至多也就是令自己丢了这官身,沦为庶民罢了,自己的家眷尚且可以保全。 但若是这里面的\"龌龊事\"被人捅了出去,福王朱常洵纵然贵为\"皇叔\",怕是也难逃罪责。 而自己这位祥符县令,定然会沦为最后的\"背锅侠\",承担一切罪责,从而消除来自于天子的怒火。 \"大人英明..\"见摇摆不定的祥符县令终是下定决心,一旁的中年员外便是迫不及待的附和道。 紫禁城的天子虽是年纪不大,但其继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却是有目共睹,先是毫不犹豫的诛杀了试图犯上作乱的勋贵,而后又以雷霆手段扑杀了在宣府镇盘踞多年的\"晋商\",并将身份尊贵的代王废为庶人。 如此手段和心性,全然不符合大明历任天子\"护短\"的作风。 得罪了洛阳福王尚且还有斡旋的余地,但若是得罪了紫禁城的天子,才是真正的将路走窄了.. 谁又敢保证,一向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对于福王如此僭越的行为毫不知情? 他近两日可是无意间听到过县衙中的差役们闲聊,言及近些时日的祥符县突然涌入了不少生面孔,还都是些孔武有力,操着一口京畿口音的汉子们... 第132章 秀女张嫣(上) 祥符县偏东的一座宅邸内。 这宅院虽然不似城中的高门大户那般巍峨气派,但布置的却也是娴静清雅,一瞧便是书香门第。 位于宅院后方的书房内,一名瞧上去三十余岁,身着儒袍的男子面红耳赤,一脸憎恶的盯着手中书信,随即便是毫不犹豫的将其丢至于角落处摆放的火盆中,眼睁睁望着其化为灰烬。 \"奇耻大辱!\"中年男子将身前桌案拍的梆梆作响,眉眼间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颇有些疯癫的望向洛阳所在的方向。 自己膝下的长女虽是出落的沉鱼落雁,乃是这祥符县有名的美人,但平日里却是极少出门,除却自己的同窗好友之外,少有人曾见过女儿的花容月貌。 市井间的些许传闻,也不过是民间百姓在茶余饭后的夸夸其谈罢了。 但这洛阳府距离开封祥符足有数百里之遥,妻妾成群的洛阳福王纵使有心\"选秀\",又如何会得知自己长女的名讳。 可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在得知此事之后,为了巴结福王朱常洵,竟是丝毫不顾读书人的风骨,选择了\"卖友求荣\",甚至还以语重心长的口吻,劝自己\"慎重考虑\",以免惹得福王震怒。 更令他怒不可遏的是,就连他平日里颇为敬重的县令大人居然也三番五次的派遣其幕僚充当\"说客\",全然不顾平日里的情谊。 甚至就在昨日晚些时候,替城中县令充当说客的幕僚临走之前,还曾略有些不满的威胁道,声称在洛阳福王府当值的内官已然到了祥符,随时有可能上门要人。 若是事情闹大了,双方皆是不好收场。 张国纪虽是没有出仕为官,但也清楚大明中枢对于宗室藩王一向\"包容\",除却涉及谋逆等大罪之外,中枢一向放任不管,甚至乐见其成。 莫说他仅仅是考取了秀才功名,就算是他中了举人,也难以与高高在上的福王府对抗。 \"老爷,老爷,不好了..\"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张国纪内心五味杂陈,不知所措的时候,便听得书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砰! 不多时的功夫,书房紧闭的房门便被人粗暴的推开,逆着骤然射入书房中的光线,赫然走进了一位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中年人。 瞧其面白无须的模样以及身上所穿的服饰,此人想来便是昨日说客临行之际口中的福王府内官。 受限于双方身份的巨大差距,虽然仅仅是一个眼神,张国纪心中的万千思绪便是一滞,只觉喉咙处干涩的厉害,茫然无助的盯着来人。 没有理会眼前脸色铁青的张国纪,喧宾夺主的中年太监随意打量了一番书房的陈设之后,便是轻轻颔首:\"还是个书香门第,这出身便胜过那些胭脂俗粉无数了...\" 言罢,也不待书房众人有所反应,这老太监随即又斩钉截铁的说道:\"张秀才,福王听说你膝下长女待字闺中,特命咱家前来相请。\" 对于这等事,老太监可谓是轻驾就熟了,语气很是从容淡然,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折子,好似胜券在握般炫耀道:\"张秀才年少成名,但近些年却是屡试不中,着实有些可惜了..\" \"福王爷最是敬重似尔等这些怀才不遇的才子们,特地从学道衙门处要来了一封信函..\" \"以张秀才的学问,再有这学道衙门的举荐,料想明年定能如愿中举..\" 说完之后,这老太监便是旁若无人的将手中信函放置于书房深处的案牍,随即便是大摇大摆的朝着外间而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瞧张国纪一眼。 但当老太监的身影即将消失不见的时候,其阴冷的声音却是悠悠响起,令人不寒而栗:\"张秀才可是体面人,不同于城外那些破落户们,可千万别不识抬举,自甘下贱..\" 冷哼过后,老太监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但其毫不掩饰的\"威胁\"却依旧在张国纪耳畔旁回荡。 是啊,他是有功名傍身的秀才,享有包括见官不拜在内的诸多特权,家中生活也还算富裕,不似城外那些饥寒交迫的流民百姓,了无牵挂。 可那洛阳福王朱常洵非但年纪与自己相同,其残酷暴戾的名声更是人尽皆知,自己焉能亲手将长女推入火坑? 心中悲戚之下,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张国纪便是跌坐于书房角落,忍不住的放声大哭。 这世道,不公呐! ...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长衫早已被泪水打湿的张国纪忽然听得耳畔旁重新响起了脚步声,令其惊疑不定的抬起了头。 难道说福王改变了主意,事情出现了转机? 但当张国纪发现来人乃是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之后,心中刚刚涌现起的些许希望便是跌到了谷底。 呵,福王这是怕是他反悔,直接派人\"护送\"他上路吗? \"福王桀骜不驯,残暴不仁,张氏女若是进了王府,定然命不久矣,你甘心吗?\" 在张国纪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为首的汉子略有些不忍的摇了摇头,随即便是眼神坚毅的问道。 \"你,你们不是福王的人?\"张国纪虽是心乱如麻,但也迅速意识到眼前的\"不速之客\"并非隶属于福王府麾下。 \"回答我,你甘心吗?\"没有理会张国纪脸上的异样,为首的汉子重新问道,只是加重了语气。 \"不甘,我不甘!\"这一次,张国纪没有再犹豫,歇斯底里的嘶吼道,似乎是想要近些时日遭遇的委屈和不甘,尽皆发泄出来。 见状,书房中的汉子们便是不置可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 \"福王势大,你心中就算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若是不想你长女跳入火坑,唯有参加官府选秀,才能置身事外..\"在张国纪复杂的眼神中,为首的汉子声音平淡的为其分析局势,并给予了一个办法。 倘若眼前的张国纪\"识趣\",他们自是会从中推波助澜;但若是眼前的张国纪不知进退,那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如若不是担心在洛阳府行事打草惊蛇,他们何至于舍近求远? 这河南省共有八府一州,即便眼前的张国纪不配合,他们耐心些,总能寻到新的\"苦主\"。 想要坐实福王的罪责,光是靠一条\"逼良为娼\"还远远不够。 第133章 秀女张嫣(下) \"爹爹,\"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略有些颤抖的呼喝声将心乱如麻的张国纪重新唤醒。 放眼望去,自己温顺文雅的长女张嫣不知何时已然行至书房,此时正眼含泪珠的盯着自己。 而在稍远些,不知是何来历,突然闯入书房中的\"不速之客\"也没有离去,皆是默默盯着张国纪,但眉眼间却也夹杂着一抹惊艳。 饶是他们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免为张嫣的容貌而惊叹,同时不由自主的收起了心中对于张国纪的轻视。 他们皆是前些时日奉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命令,先行出京的锦衣卫。 此次负责的差事,便是在河南寻找饱受洛阳福王欺压的\"苦主\",罪证越确凿越好。 好巧不巧,在洛阳横行霸道惯了的福王朱常洵居然也敢效仿天子\"选秀\",他们几人闻讯之后,便是捕风捉影般追到了符祥县。 眼前这少女若是进了福王府,以福王朱常洵那辣手摧花的性子,定然是凶多吉少。 但若是参加官府选秀,非但能够保全己身,还能坐实福王朱常洵试图抢\"秀女\"的罪行。 宗室藩王染指\"秀女\",这罪名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至少比所谓的\"草芥人命\"或者\"逼良为娼\"要严重许多。 本以为这无计可施的张国纪及其麾下长女张嫣不过是帮助他们扳倒福王的\"工具人\",但以眼前少女的花容月貌,若是真的参加官府选秀,当有极大可能脱颖而出。 到了那时,眼前这对楚楚可怜的父女可就贵不可言了... \"爹爹,福王势大,非你我父女能够抗衡的..\" \"女儿已经决定了,待会便去参加官府选秀..\"深吸了一口气,未施粉黛的张嫣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朝着眼前的张国纪劝道。 那福王朱常洵残暴不仁的名声,即便是似她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女都有所耳闻。 数百里外的洛阳福王府对她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相比较之下,皇宫大内反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宝珠..\"望着眼前一向善解人意的长女,张国纪一时为之语塞,单薄的身躯颤抖不已。 官府选秀乃是礼部及司礼监共同操办的事宜,纵然福王朱常洵身份尊贵,却也不敢在此事上横生波澜。 以自己长女的样貌,又有\"书生门第\"的加持,通过海选自是问题不大,但他也不愿自幼被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去皇宫受苦。 \"几位大哥,只怕不是我符祥县人氏吧..\"轻轻拍了拍自己父亲的臂膀,年仅十四岁的张嫣便是缓缓起身,朝着书房角落处的几名锦衣卫轻轻躬身,声音婉转动听。 \"我等皆为京师锦衣卫..\"在知晓眼前少女决心选秀之后,几名深谙人事的锦衣卫便是欠了欠身,抱拳道。 姑且不论眼前这少女能否在万千\"秀女\"中脱颖而出,结个善缘终是出不了差错的。 \"锦衣卫..\"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眼神迷茫的张国纪也逐渐恢复了理智,惊疑不定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是蠢人,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意识到眼前锦衣卫突然找上他们父女的用意所在。 \"小女子待会便去府衙报名选秀,不知几位大哥还有何叮嘱?\"与身旁呼吸骤然急促的张国纪所不同,张嫣对于眼前不速之客的身份并无太多意外,神情间也没有太大变化。 \"姑娘言重了,\"彼此对视一眼过后,终是为首的锦衣卫上前一步,硬着头皮拱手道:\"若是张先生方便的话,这学道衙门的信函...\" 听得此话,后知后觉的张国纪终是反应了过来,赶忙将其塞倒了为首的锦衣卫手中。 随后,许是怕\"罪证\"不够,这张国纪又赶忙回到案牍后,胡乱翻找出了几封未曾被他焚毁的书信,一并交予锦衣卫。 \"祝愿张姑娘一切顺利..\"见事情办妥,几名锦衣卫也不多待,朝着张国纪及其身旁的张嫣点头行礼过后,便是迫不及待的朝着外间而去。 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间事报予京师知晓。 虽说这洛阳福王朱常洵派内官\"请人\"以及张嫣报名官府选秀当中存在着一个时间差的问题。 但无论是自家的指挥使大人,亦或者紫禁城中的天子都不会在意这些细节问题。 福王要倒霉了。 ... ... 在几名锦衣卫离去之后,张嫣简单的收拾了一番过后,便在张国纪的陪伴下行至符祥县衙。 因为张国纪的身份颇为特殊,故此才刚刚行至县衙门口,于后宅休息的符祥县令便是收到了消息,急匆匆的赶出来迎接,以为张国纪突然想通了,态度很是殷切。 他虽是决定对此事袖手旁观,但也不愿轻易得罪数百里外的洛阳福王。 但当符祥县令知晓,张国纪是陪伴着长女来参加选秀的,其态度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不管怎么说,选秀乃是礼部和司礼监共同操持的\"国策\",他这位人微言轻的县令可无法阻止。 派人通禀了一声负责\"选秀\"的礼部官员及宫中内官之后,自知仕途黯淡的符祥县令便是灰溜溜回到了县衙后宅,心中迫切盼望着张嫣落选。 毕竟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不太光彩,摇摆不定也是官场大忌,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当礼部官员及司礼监内官瞧见张嫣的第一眼,便是对其赞不绝口,直接将其留置于官府,等待几日之后,与河南各府脱颖而出的秀女一并送往京中,等候进一步甄选。 赶在太阳落山之际,自河南洛阳而来,专门替福王\"选秀\"的李公公也得知了张嫣报名选秀之事,并且为之大动肝火。 仗着身后有福王撑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太监竟是斗胆请求周王府出面,将这张嫣\"桃代李僵\",随意选取一人冒名顶替。 面对着这老太监的请求,开封周王府的回答也很直接,直接将其乱棍打出,全然不给数百里外的福王半点面子。 开封周王府乃是从国朝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遭遇羞辱的李公公不敢报复,也没有能力报复,随即便将目光对准了张国纪。 只是当福王府的家丁趁着夜色闯入张国纪府邸的时候,却是发现宅邸早已人去楼空。 璀璨的夜空下,嚣张跋扈的老太监目瞪口呆,一股不祥的征兆于心头涌现。 第134章 告御状? 正月十二。 日头已是隐隐有些西沉,巍峨的永定门外行人如织,挑着各式各样扁担的行商走卒们正抓紧最后的时间,离开身后的大明中枢。 但在不远处的官道上,却有两名满脸风霜之色的中年人与周遭的百姓们背道而驰,步履蹒跚的朝着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而去,眼神很是坚定。 尽管二人的神色有些狼狈,但见多识广的百姓们却无人敢上前打扰,更不敢出言讥讽。 毕竟无论是二人身上所穿的长衫,亦或者腰间悬挂的配饰,都在侧面证明着其读书人的身份。 永定城门附近,正准备下值的守城士卒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远处形色可疑的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便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兵刃。 国朝虽然不似前宋,号称\"赵与士大夫\"共天下,但也给予了读书人诸多特权。 自诩风雅的读书人们更是眼高于顶,岂会闹得如此狼狈的模样?莫不是有人招摇撞骗? 想到这里,守城士卒的眼神愈发警惕。 \"站住,什么人?\"也许是日夜兼程的赶路已然耗费了全部气力,狼狈不堪的两名中年人竟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守城士卒如临大敌的模样,直至耳畔旁响起尖锐的质问声,方才逐渐缓过了些许心神。 \"我等乃是河南士子..\"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其中一位中年人赶忙自怀中掏出证明身份的\"牙牌\"及路引。 言罢,其同伴也是忙不迭自怀中掏出堪合,交由眼前的兵丁查阅。 确定眼前二人身份无误之后,为首的兵丁方才朝着身旁如临大敌的同僚们点了点头,眼中的警惕迅速消融。 \"两位先生,何故如此狼狈?\"犹豫半晌,见多识广的士卒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眉眼间隐隐有些不解。 刚刚的\"牙牌\"可是证明了眼前两位神色有些狼狈,衣衫也尽是泥渍的中年人并非\"屡试不中\"的\"童生\",而是正儿八经的\"秀才\"。 若是再进一步,便可称之为\"举人老爷\",拥有出仕的资格了。 即便如此,以二人的身份在河南当地也应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知县老爷的座上宾,出入皆有仆从伺候,理应不至于如此落魄才是。 瞧二人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即便比之昔日自辽镇逃难而来的流民百姓也不遑多让。 \"说来话长..\"朝着眼前兵丁苦笑一声,两名中年人便是默默收回了牙牌,步伐坚定的朝着眼前的城池而去,并没有解释太多。 他们二人的遭遇,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二人便缓缓迈入了北京城,但其坚毅的眼神中却也出现了些许茫然。 临行之际,那些锦衣卫只告诉他们尽快离开河南,去京师\"告御状\",以免遭到福王的报复。 但到了京师之后,该当如何,二人却是一头雾水。 ... ... \"张国纪,李恂?\"正当二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得耳畔旁响起了如同惊雷的呼喝声。 \"正是学生..\"闻声,两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脸上便是一喜,赶忙朝着来人躬身应是。 他们二人皆是河南人氏,从未来过这京畿之地,眼前这壮汉既然能够一语道破他们的身份,必然是京师锦衣卫。 \"且先找个客栈住下吧..\"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李若涟朝着二人轻轻颔首,作势便打算转身离去。 既然这二人成功到达京师,天子交代的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半。 \"大人且慢,\"一声呼喝过后,被称之为\"李恂\"的中年人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的哽咽道:\"还请大人告知,学生何时才能鸣冤?!\" 闻听此话,一路上与李恂结伴而行的张国纪心中便是一叹,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不忍。 他张国纪虽然也遭受洛阳福王朱常洵的逼迫,但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的掌上明珠张嫣却是通过\"选秀\"逃过一劫,不日便能在京师参加最后的甄选。 反观这与他年纪相仿的李恂,虽然远在卫辉府,依旧没能逃过洛阳福王的\"魔爪\",可怜其幼女年仅十三,被掳入福王府中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丢掉了性命。 就连伤痕累累的尸首,也是耗尽家产之后,方才于王府太监的手中\"赎回\"。 \"锦衣卫会依律办事..\"若是平常时候,李若涟自是不会将身后的中年人放在眼中,坚硬如石的内心更不会泛起半点波澜。 但这李恂的遭遇实在是过于可怜,兼之其惨死的幼女与自己膝下的女儿年纪相仿,故此李若涟方才似是而非的答道。 以他的身份,能够给予此等模棱两可的答案已然算是\"仁至义尽\"。 咚咚咚! 未能李若涟离去,便听得身后清脆的叩首声响起,那李恂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还请大人恕罪,学生自知人微言轻,不敢耽误大人办事..\" \"但还请大人念在小人报仇心切的份上,为小人指一条明路!\" 在结伴而行的路上,李恂及张国纪早已知晓了彼此的遭遇,也对日后抵达京师的所作所为有过些许畅想。 在他们二人看来,这锦衣卫或许会秉公执法,但福王终究是当今天子的\"皇叔\",以大明皇室向来\"护短\"的性子,不见得真的能够追究到底。 毕竟对于宗室藩王而言,草芥人命对他们而言,似乎是最微不足道的罪名,压根不值一提。 若是想要让福王朱常洵\"血债血偿\",必须将事情闹大,不能光靠锦衣卫一己之力。 \"明日下值之后,大理寺丞左光斗会从此经过..\"犹豫片刻,李若涟终是在身后李恂及张国纪喜出望外的眼神中,手指着远处一条街道,不辨喜怒的说道。 言罢,已然因功升为锦衣卫北镇抚使的李若涟便是头也不回的消失于人群之中。 若非可怜李恂的遭遇,一向谨言慎行的他绝不会多此一举。 毕竟事情一旦闹大,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第135章 东林君臣 次日申时。 因为天子今日并没有于皇极殿召开\"大朝会\"的缘故,故而眼瞅着日头西沉,于府衙当值的官员们便三三两两,彼此散去。 偶尔在街道上碰见相识的袍泽,便免不了一顿热情的寒暄,毕竟在这大明朝为官,尤其是\"京官\",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倚重\"政绩\",而是靠的\"人情世故\"。 但在诸多热情的寒暄中,官至吏部给事中的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却像是异类,除却少数同窗好友拍了拍二人肩头之外,再无人上前攀谈。 对于前者,因为在昔日\"大朝会\"中,公然背刺东林,力挺辽东经略熊廷弼,已由昔日炙手可热的\"东林骨干\"被刻上了叛徒的烙印。 至于与杨涟交好的大理寺丞左光斗则是因为在审理\"通敌案\"中刚正不阿,顺藤摸瓜般揪出了诸多早已致仕的老臣,同样是得到了朝臣的\"孤立\"。 现如今,即便是有官员在暗地里钦佩这两位\"东林君子\"的为人品格,却也不敢贸然上前结交,毕竟紫禁城中的年轻天子至今未曾流露对于这两位\"东林君子\"的真正态度。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啊..\"望着周遭窃窃私语的袍泽们,大理寺丞左光斗似是被狂风掠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意有所指的低喃道.. 曾几何时,他与身旁的杨涟乃是东林党中炙手可热的旗帜,被视作东林魁首叶向高,赵南星等人的接班人,地位仅次于位列宰辅的两位阁臣。 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二人便是众叛亲离,落到如今这般被人敬而远之的境地。 其中的人情冷暖,实在是让人五味杂陈。 \"是有些冷,\"闻听耳畔旁传来的呼喝声,吏部给事中杨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同时紧了紧身上有些褶皱的官袍。 他虽然曾为东林党旗帜,更被先帝委以重任,担任顾命大臣,但其为人向来清廉,且出身寒门,自是没有多余的钱粮添置过冬的衣物。 天气冷,他的心也冷。 曾经的东林党志在\"匡扶朝政\",但经过万历年间彼此倾轧的\"党争\",朝中已有不少官员渐渐忘却了初心,他们开始争权夺利,排除异己,例如前段时日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争论。 若是放在东林党成立之初,以熊廷弼在辽东的所作所为,纵使其出身\"楚党\",他们东林党也会不计前嫌的力挺他坐镇辽东。 可时至如今,他不过是出于为国考虑的初衷,做出了对边镇最为正确的决定,便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实在是有些讽刺。 两位境遇相同的东林君子一边心事重重的漫步,一边于脑海中梳理着署衙中尚未解决的公务。 因为在朝野间受到\"孤立\"的缘故,他们在署衙中被排挤的愈发厉害,诸多本应有吏员从旁辅佐的公务也只得亲力亲为。 不知不觉间,二人便是走到了街道尽头,即将各分左右之时,却不曾想有两道黑影于不远处的坊市中骤然蹿了出来,神情颇为激动。 \"尔等何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身材相对而言更为魁梧些的吏部给事中杨涟便上前一步,凝眉问道。 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他倒是注意到眼前这两道黑影年纪相仿,约莫在三十余岁,且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心中的警惕稍稍退却。 闻声,早已等待多时的李恂便迫不及待的拱手道:\"启禀大人,学生李恂乃是河南卫辉府人氏,因幼女被洛阳福王所害,走投无路之下,特来请大人做主。\" 言罢,早已泪流满面的李恂便是跪倒在地,沉闷的叩首声于青石砖板街道上咚咚响起,令杨涟及身旁的左光斗心中不由得一沉。 \"你先起来,\"眼见得周遭已有好事的百姓渐渐凑了过来,杨涟便是摆手示意眼前的中年人起身,同时抬眼瞧向另一旁的张国纪,面露征询之色。 虽然这自称为\"李恂\"的男子瞧上去情深意切,但见多识广的杨涟仍没有轻易相信。 如今他和左光斗的处境可谓是步履维艰,谁能保证眼前这男子不是他们的政敌有意而为之? 为官者,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呐。 \"学生张国纪,乃河南开封府符祥县人氏,同样状告洛阳福王..\"迎着杨涟质询的眼神,境遇相比较身旁李恂强上不少的张国纪便是毫不犹豫的拱手道。 他虽然迫于洛阳福王的淫威,不得不趁着夜色出逃,但至少他的长女借着\"选秀\"之名逃过一劫。 反观身旁的李恂,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长大,却被残暴不仁的福王虐待致死。 洛阳福王.. 听闻眼前二人皆是为状告洛阳福王而来,心中波澜万千的杨涟便不动声色的与身旁左光斗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一个,一个在考核官员政绩的吏部当差,另一个则干脆就是负责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丞。 眼前这两名苦主,倒是找对了人。 \"你的女儿,也被福王所害?\"沉吟少许,杨涟便是面无表情的朝着眼前的张国纪追问道。 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这名自称为\"张国纪\"的男子似乎不如身旁的李恂悲戚,这其中莫不是存在着些许猫腻? \"大人明鉴,小人乃是开封符祥县的秀才,洛阳福王听闻小女生得花容月貌,便命符祥县令充当说客,威胁学生将小女送往洛阳。\" \"因小人有功名傍身,兼之在符祥本地略有些名望,符祥县令也不敢逼迫过甚,故而学生倒也拖延了几日。\" \"但最后,洛阳福王府内官亲至,小女走投无路之下,便到官府参加选秀,当场被宫中负责选秀的公公瞧中,不日便将与河南其余秀女共同抵达京师,参加最后的甄选..\" 深吸了一口气,张国纪用最简短的语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随即便是目光炯炯的盯着面色凝重的杨涟及左光斗。 他虽然不知晓眼前这二人谁才是昨日那锦衣卫口中的\"大理寺丞\",但也知晓轻重缓急,没有率先发问。 \"涉及到了秀女?\"听闻眼前张国纪的女儿已然成功在诸多秀女中脱颖而出,并且不日便将抵达京师参加最后的\"甄选\",杨涟及左光斗的脸色明显认真了许多。 草芥人命,逼良为娼,虽然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对于身份尊贵的宗室藩王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 现如今,杨涟与身旁的左光斗已然基本相信了眼前二人的说辞,但心中却还存在着最后一个疑问。 这京中官员不知凡几,眼前这两人明显是初次进京,为何偏偏拦住了他们?且瞧其等待多时的模样,分明是有备而来。 想到这里,杨涟及左光斗眼中重新泛起了些许怀疑。 \"两位大人明鉴,学生二人进京申冤,乃是受了锦衣卫的提点..\"像是猜出了眼前两位官员心中所想,正跪倒在一旁默默啜泣的李恂便是突然回禀道。 听得此话,一旁的张国纪也是连连颔首,同时自怀中掏出了一枚精致的令牌,将其主动递到杨涟手中,急切道:\"昨日学生进京之后,那锦衣卫的大人便将学生带到此处,声称大理寺丞左光斗大人下值之后,会从此地经过...\" \"锦衣卫?\"听闻此事的背后居然还有锦衣卫在谋划,杨涟及左光斗先是一滞,随即便面色古怪的对视了一眼。 既然锦衣卫已然掌握了福王不法的罪证,为何又要多此一举的让他们二人知晓? 难道说,锦衣卫是想将此事闹大? \"不,是天子..\"心有灵犀的左光斗很快便猜出了身旁好友的心中所想,不敢置信的低喃道。 光是一个福王,还不值得天子如此大动干戈,天子这分明是想要对整个宗室下手。 \"昨日那锦衣卫大人自称叫李若涟,说两位大人听到其名讳之后,便能证明学生二人所言非虚了..\"就在杨涟及左光斗心中掀起滔天骇浪的时候,对面的张国纪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嘶。 近乎于下意识的,二人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骇然。 他们虽是外臣,但也知晓这李若涟乃是由天子钦点的北镇抚使,朝野间更是有些传闻,声称这李若涟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接班人。 这事,大了。 第136章 起风了(上)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因为前些时日才刚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的缘故,青石砖板的街道上尚且累积着不少未曾融化的积雪,而街道两旁的树梢上更是白雪皑皑,会同着大红色的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这个年关是热闹且满足的,尤其是在各大茶楼酒肆慷慨激昂的说书先生们。 大明虽然风气开放,从不因言获罪,但至多也就是讨论些朝廷时局,对于宗室藩王们的\"风闻趣事\"则是尺度有限。 通常而言,涉及宗室藩王草芥人命的话题,至多也就持续个两三日,便会有五城兵马司或者顺天府的差役上前\"提醒\",毕竟中枢虽是对宗室藩王放任自流,但也不愿影响过于恶劣,惹得天怒人怨。 可偏偏今年却是有些不同寻常,从年关开始,他们便以当下炙手可热的\"通敌案\"为引子,话题逐渐偏移至在洛阳骄奢暴虐的福王朱常洵。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五城兵马司及顺天府的差役们却始终不为所动,任由他们唾沫横飞,慷慨激昂。 甚至每每谈论至洛阳福王朱常洵桀骜不驯,横征暴敛的时候,均会有不起眼的汉子出手打赏,使这个话题经久不衰,也让福王朱常洵种种不法的行为深入人心。 借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京师的这些说书先生们也从热情高涨的百姓手中赚取了不少银两,收益远超历年的这个时候。 渐渐的,随着关于福王朱常洵的\"风闻趣事\"越来越多,终是有些许政治嗅觉敏感的官员从中察觉到了些许端倪,继而脸色大变。 难道说,在执掌六宫数十年的郑贵妃迁居仁寿宫之后,就藩于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也将黯然退场吗? 这福王朱常洵可是神宗皇帝亲子,当今天子的\"皇叔\",地位远非昔日因\"失察\"而被朝廷废为庶人的代王可比。 天子如此\"薄情\",就不怕宗室震动,背上一个刻薄寡恩的骂名吗? 怀揣着各种各样的念想,后知后觉的官员们纷纷将目光投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天子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 ... 乾清宫暖阁内,身着长袍的新天子朱由校在用过午膳过后,便着手翻阅起眼前桌案上堆积的奏本。 今日虽是元宵节,但朝廷官员早已结束了休沐,有司署衙也陆陆续续恢复了原本应有的秩序。 大明这艘锈迹斑斑的巨轮,重新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航行。 \"熊廷弼请饷百万两?\"轻轻将手中奏本搁置,年轻天子若有所思的朝着身旁内官问道,脸上表情淡然,叫人瞧不出息怒。 听闻天子问话,司礼监掌印太监赶忙拱手回禀道:\"户部尚书李大人直接以国库空虚为由,驳斥了熊大人的奏本;倒是首辅及次辅两位阁臣犹豫不定,特请天子乾纲独断。\" 提及此事,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眼中也隐隐泛起了些许不舍及迟疑,似是知晓这笔饷银,十有八九最终还是要由天子的内帑而出。 \"建州女真野心勃勃,辽镇乃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朕昔日也曾亲口答应熊廷弼,倒也不好失信于人。\" \"这笔款子,由内帑出了吧。\" 果不其然,短暂的沉吟过后,大明天子便是不急不缓的说道,清瘦的脸颊上并无太多异样的神情。 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今的大明还没有分崩离析,铁骨铮铮的熊廷弼也不是十余年后听调不听宣的\"辽东将门\",朱由校自是不会有太多迟疑。 更何况听了熊廷弼的\"言传身教\"之后,他也意识到仅凭大明现有之兵力,或许凭借着坚城利炮,以及守望相助的战略,能够力保辽沈不失,将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牢牢锁死在浑河以东。 但若是想要平定女真,收复辽东故土,还需要训练出一支能够在正面战场抗衡的精锐铁骑。 因为建州女真恐怖的机动能力以及悍不畏死的精神,曾有人将其描述为\"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但与之相对应的是\"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建州女真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固然在平定女真诸部的过程中积攒了宝贵的战场经验,但依旧更改不了血肉之躯的事实。 几十年前,辽东总兵李成梁仅凭麾下的精锐铁骑,便能令塞外蒙古及女真诸部为之臣服,仰其鼻息而存在。 几十年后,朱由校坚信,只要熊廷弼力保辽沈不失,朝廷在辽东战场依旧占有主动性,在朝廷源源不断的倾注下,用不了几年时间,大明便能重新昔日之辉煌。 毕竟相比较在辽沈失陷之后,大明举倾国之力铸造的\"宁锦防线\",操练这支精锐铁骑的花费便显得无足轻重。 呼。 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动,朱由校重新翻阅起手中奏本,当发现署名是大理寺丞左光斗之后,不由得微微一笑,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奏本的字数虽是不多,但内容却触目惊心,字字如刀。 大理寺丞左光斗毫不犹豫的撕开了大明宗室的\"伪装\",直接以昔日在陕西延安府因饥寒交迫而死的父子为例,声称底层宗室苦不堪言,当在嘉靖年间出台的\"宗室条例\"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 与此同时,左光斗还在奏本上提及洛阳福王朱常洵草菅人命,抢夺\"秀女\",视朝廷律法如儿戏,当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看到最后,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更甚,丝毫没有因弹劾宗室,触碰到了\"皇家颜面\"而不满,反倒是连连颔首。 这个左光斗,不愧是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东林君子\",倒是与争权夺利的赵南星,孙慎行以及贪生怕死的钱谦益等人大相径庭。 他本以为在锦衣卫的\"暗示\"下,这左光斗至多也就将矛头对准在洛阳草芥人命的福王,但没想到这左光斗居然\"善解人意\"的要改革宗室条例,倒是一个妙人.. 将左光斗的奏本专门放于另一侧,朱由校转而凝眉观瞧起下一份奏本,心中泛起了些许期待。 据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回禀,吏部给事中杨涟与大理寺丞左光斗一并接下了张国纪及李恂的\"状纸\"。 第137章 起风了(下) 几个呼吸过后,当朱由校发现手中奏本署名为吏部给事中杨涟之后,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同时聚精会神的翻阅起手中这封明显冗杂许多的奏本。 他倒是要瞧瞧,这位铁骨铮铮的\"东林君子\"能够带给他怎样的惊喜。 眼见得朱由校如此郑重其事,从旁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屏退了暖阁内的宫娥内侍。 虽说这乾清宫暖阁的宫娥内侍都是经过了他的层层筛选,但事关宗室亲王,谨慎些总是好的。 呼。 相比较左光斗的\"言简意赅\",这封来自于吏部给事中杨涟的奏本,朱由校足足用了半柱香的功夫方才批阅完毕,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这杨涟果然不愧是以\"直谏\"而闻名朝野,居然丝毫不顾及皇室颜面,于奏本中详细描述了洛阳福王朱常洵的种种恶行以及低阶宗室苦不堪言的现状。 虽说早在万历年间,朝廷便针对嘉靖年间的\"宗室条例\"进行了一系列的修改,例如放松了对于宗室的\"束缚\",允准其参加科考,务农,经商。 但相比较而言,有资格务农或经商的宗室不过沧海一粟,绝大部分低阶宗室都苦于没有\"牙牌\",只能随波逐流,苦不堪言。 为了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无所顾忌的杨涟居然效仿前汉的晁错,力荐于宗室间施行\"推恩\"。 要知晓,朱由校刚刚继位的时候,抚宁侯朱国弼等勋贵因为不满他染指兵权的行为,便曾在暗中散播谣言,声称要在宗室间施行推恩之策,着实惹得人心惶惶。 这杨涟,还真是\"胆大妄为\"。 毕竟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即便是诸如犯上作乱的宁王,草菅人命的尹王,至多也就是废除封爵,但隶属于宁藩和尹藩的郡王们依旧得以保存,代代传承。 倘若朝廷真的在宗室间颁布\"推恩\"之策,势必会在宗室间引发巨大的震动,极有可能危及中枢。 \"陛下,慎重呐..\" 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暖阁内悠悠响起,令其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 \"老奴自知人微言轻,不敢妄论朝政,但陛下根基尚浅,不可树敌太多呐..\"司礼监掌印太监满脸苦涩,浑浊的眸子中充斥着惊忧。 虽说经过两百余年的传承,如今大明的宗室藩王早已不负国朝初年的盛况,决然难以重现昔日的\"靖难\",但这推恩之策对于宗室而言,实在是过于敏感。 再加上如今大明内忧外患不断,辽镇建奴虎视眈眈,塞外蒙古蠢蠢欲动,这些宗室藩王们只需在地方稍微闹出些动静,瞬间便会加重大明的负担。 此时得罪遍布全天下的宗室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呐。 \"大伴勿慌,朕心中有数。\"良久,朱由校略有些疲惫的感叹声于暖阁内悠悠响起。 他没有料到,仅仅是一封尚未批红的奏本,便令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如临大敌。 可以想象,这奏本的内容若是被宗室们所知晓,将会惹来怎样的轩然大波。 紧握着手中奏本,年轻天子盯着不远处半开的窗柩,迟迟不发一语。 ... ... 紫禁城中没有不通风的墙。 经过一夜的发酵,大理寺丞左光斗及吏部给事中杨涟的奏本内容终是闹得人尽皆知,瞬间便成为了朝野间最为炙手可热的话题。 不少官员闻讯之后,竟是冒着被东林憎恨的风险,朝着这两位\"东林君子\"深施一礼。 为国为民者,永远值得人们尊重。 但也有不少官员,对左光斗及杨涟的行为嗤之以鼻,认为二人的奏本不过是在哗众取宠。 毕竟这大明朝立国两百余年了,无论是靖难成功的成祖皇帝,亦或者御极四十余年的嘉靖皇帝,都不敢冒着得罪天下宗室的风险,实行这推恩之策。 如今的天子年仅十六,登基尚且不到半年,即便是诛杀了几名试图犯上作乱的勋贵,并将\"失察\"的大同代王废为庶人,但也绝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得罪整个宗室。 不过在众说纷纭之下,迁居仁寿宫的郑贵妃却是有些坐不住了,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朱由校,朱由校那头狼崽子,还没有将弹劾常恂的奏本驳回?!\"幽静的宫殿中,披头散发的郑贵妃全然不复昔日的雍容华贵,好似市井间的泼妇,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听闻眼前妇人对于天子大不敬的称谓,宫殿中的宫娥内侍均是心惊肉跳,却又不敢争辩。 自从迁居仁寿宫之后,曾经高高在上的郑贵妃便是跌下了神坛,连带着他们这些从旁伺候的宫娥内侍们也是受到了\"冷落\",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怨气。 \"还请娘娘宽心,\"半晌,待到郑贵妃有些累了,一名与其年纪相仿的女官便是上前一步,闻言宽慰道:\"或许昨日是元宵灯会的缘故,天子无心政事,这才没有第一时间驳斥左光斗及杨涟..\" 自从大太监崔文升便处死之后,这仁寿宫的大权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话虽如此,但这女官眉眼间却隐隐涌现些许不以为然,好似对郑贵妃的大动干戈颇为不解。 若是那左光斗及杨涟单独弹劾远在洛阳的福王朱常洵,郑贵妃有此反应还在情理之中。 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左光斗及杨涟二人居然将矛头对准了整个宗室,这可是天大的笑话。 \"你懂什么?!\"不待女官多想,郑贵妃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便在其耳畔旁炸响:\"那朱由校凉薄心性,哪里有半点心慈手软?!\" \"山西大同的代王是怎么被废的?正值壮年的代世子又是怎么因病暴毙的?\" 听得此话,陪伴郑贵妃多年的女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 难道紫禁城的天子真的不顾及\"皇家亲情\",因为些许微末小事,便对福王赶尽杀绝? 要知晓,福王朱常洵在封地的所作所为,相比较历史上\"横征暴敛\"的藩王们,实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快派人给常恂送信,让他赶紧上书给天子请罪,不要自作聪明..\"深知自己儿子脾气秉性的郑贵妃赶忙呼喝道。 当今天子吃软不吃硬,如若及时上书请罪,或许事情尚有转机;但若是自作聪明,执迷不悟,除非神宗皇帝复生,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是,娘娘。\"见郑贵妃把话说的严重,跪在地上的女官不敢争辩,赶忙急匆匆的离开了仁寿宫。 隐晦不定的烛火下,郑贵妃原本精致白皙的面容也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望着洛阳府所在的方向,这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时隔数十年,再一次体会到了后悔的滋味。 若是在泰昌皇帝殡天之后,她没有选择蛊惑李选侍,也没有在乱军士卒哗变的当天,命人纵火焚烧皇极殿,而是老老实实的搬到仁寿宫养老,许多事情是不是就能避免了... 第138章 杨涟面圣 正月十八。 距离吏部给事中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呈奏那封在朝野间引起漫天非议的奏本已是过去了整整三天。 天色才刚刚大亮,司礼监内官便接到禀报,声称吏部给事中杨涟于宫外求见。 \"臣吏部给事中杨涟叩见陛下。\" \"陛下,圣躬金安。\"文官铿锵有力却又斗志昂扬的声音于张灯结彩的乾清宫内幽幽响起,打破了此间安静祥和的气氛。 \"爱卿不必多礼。\"一声呼喝过后,身着长袍的朱由校便于案牍后缓缓起身,亲自行至几个月前才刚刚担任了\"顾命大臣\",享有从龙之功的杨涟面前,并将其搀起。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还是朱由校自继位以来,第一次与铁骨铮铮的杨涟单独奏对。 \"谢陛下.\"感受到臂膀处传来的力量,年近六旬的吏部给事中杨涟缓缓起身,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因为昔日\"举荐\"辽东经略熊廷弼有功,杨涟由兵部给事中平调至吏部给事中,官职虽是没有升迁,手中职权却是更甚。 不知是不是近两日被奏本带来的影响所困扰,杨涟此时的精神状态有些疲惫,但眼神却依旧坚毅。 \"启禀陛下,臣三日前曾上奏宗室事,如今三日已过,陛下仍未朱批..\"缓缓落座之后,身着青色官袍的杨涟便是不假思索的拱手道,全然不顾司礼监掌印微微摇头的\"暗示\"。 依着大明旧例,凡有臣子上奏,无论中枢同意与否,都要在五日之内做出批示,不过此等\"旧例\"早已被世代所淘汰,无人较真。 即便是昔日朝野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众说纷纭的时候,也没有人因为朱由校\"留中不发\"而专门觐见。 眼前的这个杨涟不愧是以\"直谏\"而闻名朝野,行事作风着实独具一格。 \"事关重大,朕不敢轻举妄动..\"随手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使了个眼神,待其屏退了周遭的宫娥内侍之后,朱由校便是语重心长的叹息道。 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室宗亲都是国家大事,稍有些不慎便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陛下,正因为兹事体大,才要严加处置。\" \"时至如今,宗室俸禄早已令朝廷财政不堪重负,若是再不予以整饬,我大明将入不敷出,民不聊生。\"眼见得朱由校迟迟不肯表露态度,且言语间犹豫不定,心直口快的杨涟便是提高了些许声音,意正言辞的激昂道。 放眼历朝历代,虽说宗室皇亲均是地位超然,但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未出现过似大明这等令人触目惊心的宗室负担。 遥望两汉时期,因为发生过吕氏掌权,以及七国之乱等缘故,汉朝刘氏宗室人口并不算庞大,并未对朝廷产生过多负担。 至于曹魏以及后续的两晋时期,因为战乱不断,政权更迭不休,各个国家存在时日过短等缘故,同样不曾出现宗室俸禄影响国家财政的情况。 及至唐高祖李渊于长安建国称帝,纷争了数百年的中原大地终是趋于平静,李唐宗室也得以膨胀。 只是好景不长,随着\"武周代唐\",大量李唐宗室得到诛杀,刚刚萌生宗室快速扩张的萌芽便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两宋交接之际,又发生过骇人听闻的\"靖康耻\",导致赵宋宗室遭遇屠杀,同样未能对朝廷产生负担。 反观太祖朱元璋建国称帝之后,四子燕王朱棣虽是\"靖难\"成功,承袭了大明皇位,但此后两百余年间大明始终有惊无险,导致国朝初年还算稀少的宗室人口得到了飞速增长。 到了万历年间,光是在宗室玉牒登记造册的宗室们人口便超过了十万余人,这些宗室光是每年从朝廷领到的俸禄,便足足占据了太仓库三成以上的税收。 换句话说,曾经巩固大明社稷的宗室们已然沦为了吸血虫,前仆后继的啃食着大明国本。 许是怕朱由校意识不到宗室的\"危害\",吏部给事中杨涟又紧接着拱手道:\"如今我大明低阶宗室食不果腹,苦不堪言,但各地藩王们却是横征暴敛,欺男霸女,令当地百姓深恶痛绝,乃是国之大害。\" \"据臣所知,福王朱常洵远在河南洛阳,却能对数百里外的开封府符祥县令发号施令。\" \"藩王如此肆无忌惮,陛下不可轻视呐!\" 言罢,吏部给事中杨涟便是一撩身上略有些颓色的官袍,跪倒在暖阁中央,眼神真挚的盯着案牍后的朱由校。 呼。 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疾言厉色的文官,朱由校内心不由得有些动容,不愧是青史留名的\"东林君子\",此等魄力和决心,胜过朝中那些碌碌无能之辈不知凡几。 要知晓,弹劾这些宗室藩王不同于弹劾大明天子。 依着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享有风闻奏事之权的御史言官们就算是惹得天子震怒,至多也就是一顿廷仗了事。 甚至这些遭受了廷仗的言官们,还能为此博得一个\"忠直\"的名声。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少御史言官们都对此趋之若鹜,不惜冒犯皇帝,也要\"青史留名\"。 但反观弹劾宗室藩王,却是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风险,轻则升迁无望,重则家破人亡。 久而久之,谁也不愿意触这些宗室藩王们的霉头,这也导致了宗室藩王们愈发放肆,桀骜不驯。 \"宗室乃是我大明根基,不可轻举妄动..\"良久,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响起。 闻声,跪在暖阁中央的杨涟气势便是一滞,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但心中承载的良知及抱负,却不允许他就此放弃。 \"陛下,\"近乎于下意识的,杨涟便打算做最后的挣扎,只是未等其将话说完,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轻轻摆手,将其打断。 \"推恩之策影响深远,不可贸然行事。\" \"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宗室爵位不是丹书铁券..\"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年轻天子声音幽幽,但对于内心忐忑的吏部给事中杨涟而言,却是犹如仙乐,令其心神为之一震。 无视了眼前呼吸急促的肱骨老臣,案牍后的年轻天子继续自言自语:\"国库入不敷出,宗室俸禄连年拖欠,但朕的皇庄却是免予赋税,朕实在是心中有愧呐。\" 轰! 此话一出,杨涟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声音颤抖的叩首道:\"吾皇声明!\" 天子的这番言论虽是似乎与他上奏的内容毫不相干,但却在另一个角度给予了他答案。 早在年关之前,紫禁城中便是传出谕旨,从天启元年开始,大明隶属于御马监管辖的皇庄,皇店,马场均要一并课税。 贵为大明之主的天子尚且如此,各地富可敌国的宗室藩王们焉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第139章 接踵而至 自乾清宫暖阁告退之后,斗志昂扬的吏部给事中杨涟便是马不停蹄的去了大理寺丞左光斗的府邸,直至夜半时分,才由左光斗亲自送出府邸。 据当时路过的更夫所说,这两位志同道合的东林君子满面荣光,好似全然没有受到近些时日朝局非议的影响。 次日清晨,天光才刚刚大亮,吏部给事中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便是分别拜访了朝中交好的袍泽,同样是商议到夜半时分,方才告辞而去。 在这种诡谲气氛的影响下,接下来的几日内,朝廷有司衙门应有的秩序都是受到了些许影响,不少官员都是无心办差,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大明首辅方从哲。 ... \"老爷,河南御史于府外求见..\"巍峨气派的方府后院,一道小心翼翼的呼喝声于书房外响起,将心烦意乱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唤醒。 \"河南御史?\"闻声,首辅方从哲微微皱眉,于脑海中拼凑关于这御史的琐碎记忆。 \"不见。\"半晌,确定自己与这河南御史毫无交集之后,方从哲便是毫不犹豫的朝着书房外吩咐道,言辞很是坚定。 作为大明内阁首辅,每日想要拜会他的官员不知凡几,但自己的管家也并非不知进退之人,绝不会随便通禀。 若是他所料不差,这河南御史乃是替人充当说客,手持拜帖而来。 果不其然,方从哲的话音刚落,书房外小心翼翼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老爷,来人手持福王府的拜帖..\" 哼。 闷哼的冷哼过后,书房紧闭多时的房门被缓缓打开,神色疲惫的首辅方从哲从中而出,表情很是深邃。 就在前几日,从乾清宫暖阁告退之后便是毫无动作的吏部给事中杨涟终是露出了其犀利的爪牙。 这位向来以\"直谏\"而闻名朝野的东林君子,直接弹劾开封府符祥县令,声称其在任内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沦为藩王走狗。 话里话外,矛头直指就藩于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未等紫禁城中的天子有所反应,大理寺丞左光斗以及其余几位铁骨铮铮的御史言官联名上奏,声称大明低阶宗室苦不堪言,请在嘉靖朝\"宗藩条例\"的基础上予以整饬。 霎时间,整个朝野为之沸腾,各式各样的说法此起彼伏。 但人心惶惶之下,终是有待在京师的宗室嗅到了危机,并第一时间来拜见首辅方从哲,希望这位曾在万历年间独相七年的阁臣能够在未来的\"廷议\"中驳斥左光斗等人近乎于荒诞的行径。 这两日,山西太原晋王,山东济南的德王以及山东青州的衡王也是派人来见。 \"不见,就说老夫抱病在床,不能见客。\"面朝着洛阳所在的方向沉吟半晌,首辅方从哲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虽说他在万历末年能够独相七年,其中与郑贵妃的支持脱不开关系,但如今这等局势,他避嫌尚且来不及,又岂会自讨没趣。 \"是,老爷。\"见方从哲心意已决,老管家低头应下之后,便准备转身离去,将来人打发了,但很快方从哲的呼喝声便令其停住了脚步。 \"慢着。\" \"给五城兵马司知会一声,让他们近些时日多派些人手,维持杨大人及左大人府邸外的秩序..\" \"好歹也是朝廷有司官员,岂容市井间的宵小欺凌?!\"提及此事,方从哲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不满。 近几日,许是有人在背后撑腰,京师的青皮无赖们竟是聚集在杨涟及左光斗等官员府外叫嚣,而负责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却是对此不闻不问,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小人明白。\"再次确定方从哲没有多余的事情要交代之后,老管家方才步履匆匆的朝着前院而去,心中却也隐隐有些明悟。 瞧自家老爷的态度,分明是不打算掺和进这滩\"脏水\",甚至打算站在杨涟等人这一边。 老爷就不怕事后惹来宗室藩王的报复吗? 对于方从哲的决定,老管家不敢腹诽,匆匆行至府外,将方从哲身体有恙的消息告知后,便在那河南御史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关闭了府门。 ... 与此同时,乾清宫暖阁内的朱由校也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天色才刚刚大亮,于宫中沉默寡言的李庄妃便派人将他唤去慈庆宫,紧张兮兮的询问关于这\"宗室条例\"之事,话里话外满是对朱由检的爱护,担心朱由校\"手足相残\"。 待到闹清李庄妃的用意之后,朱由校不由得有些无奈,眼前这性格仁善的\"庶母\"究竟是听到了何等荒谬的传闻,才会觉得他会刻薄自己的幼弟。 再三确定朱由校不会\"刻薄寡恩\"之后,沉默寡言的李庄妃好似如释重负一般,将躲在角落处不知所措的朱由检唤至近前,温声细语道:\"切莫听了小人的谗言,耽误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望着眼前与自己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幼弟,朱由校缓缓隐去了嘴角的笑容,不置可否的问道:\"吾弟,是听到了什么吗?\" 闻声,李庄妃也是惊呼一声,这位在宫中不争权,不夺利,性格仁善的妇人也终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略有些紧张的盯着年幼无知的朱由检。 \"回禀皇兄,是先生教的。\" \"先生说,宗室乃我大明肱骨,不可刻薄寡恩。\" 沉默少许之后,年仅九岁的朱由检便是操着略有些稚嫩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道。 对于此等结果,朱由校早有预料,脸上也没有露出太多异色,又是陪着李庄妃说了几句家常话之后,方才领着司礼监掌印回到了自己的乾清宫暖阁。 ... \"大伴,\"轻轻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万千思绪隐去,朱由校转而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吩咐道:\"去查查,由检近些时日都接触过谁?\" 自他继位以来,受繁杂的政务所影响,倒是疏忽了对于自己幼弟的看管。 \"奴婢遵旨。\"对于有人胆敢胡言乱语,甚至离间天家亲情的行为,老太监王安同样是义愤填膺,沉闷应是之后便急匆匆的离开了暖阁。 目送着王安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转而将目光收回,在其案牍的左手边,赫然摆放着十余封奏本。 这些,皆是近几日科道言官及锦衣卫缇骑上奏,有关各地宗室藩王不法的折子。 其内容,令人触目惊心。 第140章 法不责众? 洛阳城。 夜色已深,但近些时日身处舆论核心的福王朱常洵仍未就寝,其半躺半坐在特制的王位上,表情疯癫的看着由大明各地寄过来的书信,怀中还有一名娇小的婢女在其怀中瑟瑟发抖,不敢有半点反抗。 \"王爷,咱们是不是有些太过于高调了..\"犹豫片刻,一向对福王朱常洵毕恭毕敬的老太监,微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低声道。 皇贵妃娘娘明明在书信上写的清清楚楚,要福王朱常洵即刻上书请罪,不要执迷不悟,但福王爷却是对娘娘的警告嗤之以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不仅如此,当福王爷得知杨链等人试图将矛头对准整个宗室的时候,更是第一时间联络各地诸王,为朝廷施加压力。 恍惚之间,老太监竟是隐隐有些大祸临头的感觉。 \"聒噪,\"对于身旁贴身太监的劝谏,福王朱常洵毫不在意,满是肥肉的脸庞为之扭曲,面朝着京师所在的方向,信誓旦旦的说道:\"即便是昔日的武宗皇帝,尚且不敢对宗室下手。\" \"朱由校这头小狼崽子,当真不知晓天高地厚。\" 言罢,福王朱常洵便是对怀中的婢女上下其手,惹得其惊叫连连。 \"话虽如此,但奴婢听说,开封周王府,山东兖州鲁王府皆是在第一时间上了请罪的折子,声称看管本支宗室不力,自请削减俸禄..\"望着眼前愈发得意的福王朱常洵,老太监欲言又止数次,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那开封周王,山东兖州鲁王均是自国朝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麾下宗室不计其数,地位不同凡响。 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宗室藩王,在如此敏感的当口上,非但没有与自家王爷同仇敌忾,反倒是主动上了请罪的折子。 这其中的深意,怕是有些耐人寻味呐。 \"哼,鼠目寸光..\"听闻有宗室\"自甘堕落\",朱常洵便是冷哼一声,脸上的肥肉也是随之挤到了一起,眼中满是不屑。 这周藩及鲁藩因为传承时日最久,其麾下宗室的数量也是远胜其余藩支,故而近些年周藩及鲁藩落魄宗室因饥寒交迫而死的事情常有发生。 估摸着这两位宗室藩王也是担心朝廷\"秋后算账\",这才第一时间主动请罪,表明其态度。 \"不用管他们,继续派人煽风点火,本王倒是要瞧瞧那小皇帝该如何收场。\" \"不知好歹的东西,居然敢状告本王!\" 提及此事,朱常洵的脸上便是涌现了浓浓的怨恨之色,冰冷的声音中不掺杂任何感情。 不过是弄死个把\"黔首\",又不是聚众造反,那小皇帝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奴婢遵旨..\"见福王朱常洵态度坚决,其身旁的老太监不敢再劝,只得忧心忡忡的领命而去。 此事闹到最后,真的会如福王爷所说的那样,法不责众吗?紫禁城中的天子又是否真的会迫于宗室的压力,惩戒提议革新宗室条例的吏部给事中杨链及大理寺丞左光斗? 想到这里,这老太监眼中的忧愁之色更甚,毕竟与他们福王府关系密切的河南御史可是连首辅方从哲的面都没有见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国纪跟李恂,又是如何孑然一身的顺利抵达京师,并见到了杨链及左光斗? 令人心悸的黑夜里,福王府依旧歌舞升平,但空气中却是弥漫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 ... 自洛阳府而出,一路向东而行,不过数百里,便是有\"八朝古都\"美誉的开封府。 同样的时间,位于开封府城正中的周王府同样灯火通明,年过四旬的周王世子朱恭枵百无聊赖的坐于府中高台,听着远处街道尽头偶尔响起的三两声犬吠,神情很是恍惚。 \"殿下,夜深了,您还是早点歇着吧..\"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小心翼翼的呼喝声在朱恭枵的耳畔旁响起,将其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是刘大伴啊,\"朝着来人点了点头,朱恭枵不置可否的询问道:\"父王可安歇了?\" \"王爷早早就睡下了..\"闻声,身着绯袍的\"刘大伴\"规规矩矩的回应道。 现任周王朱肃溱身体不好,故而早早便将府中大权交予眼前的\"周王世子\",生活作息极为规律。 但与山西大同代王府的\"父子相疑\"所不同,周王朱肃溱与世子朱恭枵却是真真正正的\"父子情深\"。 \"哎,孤可真羡慕父王呐..\"良久,周王世子朱恭枵便是轻轻一叹,意有所指的喃喃道。 因为太祖朱元璋曾于洪武年间颁布诏令,藩王无诏不得出城,故而宗室藩王在享有超然地位的同时,人身自由也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限制。 在朱恭枵的记忆中,他除却在孩童时期,曾跟着自己的父王\"乔装打扮\"之后,短暂溜出了开封府城,草草见识了些城外的风景之后,便是再没有迈出过开封府城一步。 为了排解\"寂寞\",周王朱肃溱在二十余年前便开始尊崇佛教,平日里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王府后院的\"佛堂\"中度过。 反观他朱恭枵,许是没有\"慧根\",始终对那些晦涩难懂的佛经提不起半点兴趣,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待在这高台,眺望开封府城百姓的一举一动。 \"刘大伴,孤什么时候才能出城去看看呐..\"半晌,周王世子朱恭枵又是感叹了一句,神色很是落寞。 他真想亲眼去瞧瞧城外的风景,更想效仿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行走天下。 \"殿下..会有机会的..\"犹豫半晌,自幼便进周王府当差的刘太监终是不忍戳破朱恭枵的美梦,声音低沉的应和道。 \"如今我大明百废待兴,天子的行事作风又与众不同,或许日后会有转机..\"提及紫禁城中的天子,老太监的表情也是有些古怪。 \"希望吧。\"落寞的点了点头之后,周王世子朱恭枵便恋恋不舍的将目光自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收回,转而有些萧瑟的返回了王府深处的宫殿。 对于近些时日争论不休的\"宗室条例\",他内心并无太多抵触,甚至隐隐还有些期待,毕竟这或许是他此生能恢复\"自由\"的唯一机会。 正因如此,他方才没有理会在宗室间\"上蹿下跳\"的福王朱常洵,更没有随波逐流的随同他们一并上书中枢。 法不责众?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昔日暗中蛊惑京营士卒哗变的勋贵们便是这般想的。 第141章 选秀(上) 正月二十二。 从昨日晚间开始,便陆陆续续有雪花自低垂的穹顶飘落,覆盖在街道及坊市间尚未融化的积雪之上。 银装素裹之下,北京城这座饱经历史沧桑的都城更是平添了些许韵味,城池的节奏很是平和。 不知是不是因为穹顶中仍有雪花飘落的缘故,京师青石砖板街道上却是行人寥寥,往日里高朋满座的茶楼酒肆也是门可罗雀,再无往日的喧嚣。 但在位于紫禁城西侧的慈庆宫中,此刻却是人声鼎沸,身着各式服饰的宫娥内侍络绎不绝,分列垂花门两侧。 ... 慈庆宫上首处,以神宗皇帝遗孀刘昭妃为首的诸多太妃们满面春风,不时盯着宫殿内的\"莺莺燕燕\"私语两句,眉眼间满是笑意。 这沉闷的紫禁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而在诸多太妃的另一侧,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表情似无奈,似害羞,似期待,全然不复往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历时两个多月,从大明两京十三省各府县选拔而来的数千\"秀女\"在经过层层筛选之后,已然淘汰至不足千余人。 依着过往的规矩,这千余名秀女将在宫中生活半月,期间有经验丰富的内侍及女官考察她们的音容样貌,生活习性以及为人处世,并随时进行淘汰。 直至在半个月后,从千余名秀女中选出最后三人,成为此次朝廷选秀的\"胜出者\",而贵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也将在这三名秀女中选择自己的中宫皇后,余下两名秀女则自动成为妃嫔。 也许是神宗皇帝遗孀刘昭妃深知孤身一人在皇宫中蹉跎数十年光阴是何等枯燥的感觉,不愿后来人重蹈她的覆辙,故而刘昭妃在征询了朱由校的意见之后,此次\"选秀\"的规矩便进行了小小的改动。 今日,千余名自全国各地脱颖而出的秀女们将会按照顺序,由内侍及女官引领,依次行至慈宁宫大殿,供大明天子朱由校\"选美\"。 ... 清晨一大早,来自于河南开封府符祥县的秀女张嫣便在宫中女官的引领下,行至慈宁宫偏殿的一处厢房内,等候待会的甄选。 与她一同待在这屋子里的,还有其余九名来自于河南各府县的秀女。 日上三竿,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心中忐忑不已的张嫣等人终于是等来了手捧书册的宦官及女官。 望着来人略显严肃的面庞,在场的秀女们内心不由得一紧,按照前些时日宫中嬷嬷教授的规矩,朝着眼前的宦官低头作揖:\"见过公公..\" \"不敢..\"闻声,瞧上去不苟言笑的宦官微微侧身,避开了在场秀女的礼节,同时朝着身旁的女官点了点头。 虽说今日\"选秀\"乃是由天子乾纲独断,但诸如身体有残缺或天生伴有\"狐臭\"者,还是要被直接淘汰,以免日后坏了天子的兴致。 因为早已知晓选拔的步骤,张嫣等秀女虽是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但也不敢有太多反应,任由几名上了年纪的女官对她们\"上下其手\",好一番检查过后方才回到之前的位置。 见没有特殊情况发生,始终不苟言笑的老太监终是有了一丝表情,轻轻点头之后,操着略有些沙哑的喉咙呼喝道:\"诸位秀女随咱家来吧..\" \"多谢公公..\"又是整齐划一的行礼过后,面色红润娇羞却又有些激动的秀女们纷纷跟在宦官身后,朝着慈宁宫大殿而去,清澈的眸子中均是涌现了些许释然。 事实上,她们这些秀女因为在之前的\"选拔\"过程中接触到了些许不为人知的\"内幕\",故而对于刚刚的\"望闻问切\"颇为忐忑。 虽说大明天子\"选秀\"向来在民间百姓中选取,从而试图在根本上杜绝\"外戚\"干政的可能,但在这个过程中手握\"淘汰\"大权的宦官女官们却成为了香饽饽。 早在正统年间,便有富绅豪商为了\"一步登天\",提前对接受选拔的秀女们进行\"下注\",替其向宫中内侍及女官行贿,继而保证秀女能够顺利通过一轮轮的筛选。 正因如此,此次选秀因为神宗皇帝遗孀刘昭妃的\"突发奇想\",使得之前掌握选秀淘汰大权的宫中内侍和女官们失去了一条财路。 估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近些时日她们所接触的内侍及女官皆是有些不苟言笑,态度很是冰冷。 ... \"叩见陛下..\" \"叩见昭妃娘娘..\" \"叩见庄妃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内侍略有些尖锐的声音终是于慈宁宫大殿内响起,后知后觉的秀女们也是收敛心神,依次向高台上的大明天子及诸位后妃行礼问安。 \"回禀陛下,此乃卫辉府获嘉县王氏..\"负责带队的宦官列于大殿角落,手捧书册,朗声介绍着殿内秀女的出身。 被点到名字的\"王氏\"也是强忍心中激动,微微向前一步,单独朝着宫殿深处作揖,一双美目略有些期待的盯着高台上的消瘦身影,似乎是想得到些许回应。 \"此乃彰德府安阳县刘氏..\"停顿少许,见上首的高台处始终没有声音传来,宦官波澜不惊的声音便是再度在宫殿内响起。 闻声,卫辉府王氏虽是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放肆,只得满脸失望的退回队伍,而被点到名字的\"刘氏\"则是满脸期待的向前。 ... \"此乃开封府符祥县张氏..\"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上首的朱由校有些审美疲劳的时候,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顿时令其呼吸为之一滞,原本放松的身躯也是不由得坐直,微微向前倾斜,似是想要仔细瞧瞧下首秀女的样貌。 对于身旁年轻天子的异样,满脸慈祥的刘昭妃及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等人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满脸笑容。 近乎于下意识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打算朝着下首宫殿角落处的内侍使个眼神,但当其意识到这太监根本没有抬头,只是死死盯着手中书册的时候,心中也不免有了些许火气。 没有眼力见的东西! \"近前来..\"轻咳一声,朝着身旁刘太妃等人躬身行礼之后,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上前一步,其沙哑但却铿锵有力的声音也是在慈宁宫内悠悠响起。 第142章 选秀(下) \"近前来..\" 耳畔旁突如其来的呼喝声,令心灰意冷,准备躬身退回队伍中的张嫣不由得一愣,随即便是下意识的望向远处高台。 与身旁莺莺燕燕的秀女们所不同,张嫣因为其父张国纪乃是读书人出身,自幼在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历朝历代幽深枯燥,尔虞我诈的后宫生活并没有太多期待感。 事实上,如若不是洛阳福王府咄咄逼人,他们父女走投无路之下,她是决然不会报名参加选秀的。 但同样,张嫣也知晓自己在决定参加选秀之后,便是彻底开罪了权势滔天的福王朱常洵。 倘若她于宫中落选,或许等待她的,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近前来..\"正愣神的功夫,略显沙哑的呼喝声再度于幽静的宫殿内响起,也将张嫣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眺望四周,角落处的宫娥内侍皆是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而身后的秀女们更是满脸艳羡,眼神复杂。 \"开封府符祥县张氏,叩见陛下,叩见昭妃娘娘,叩见庄妃娘娘..\"缓缓神的张嫣缓缓上前,口中唇齿轻启,婉转动听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 也许是从未被如此之多的目光所注视,身材高挑的张嫣呼吸急促,面色红润,心中如小鹿乱撞,再也不敢抬头观瞧不远处高台上的年轻男子。 \"眉如青山黛,眼似秋波横..\"望着下首秀女张嫣不知所措的模样,一向寡言少语的李庄妃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扭头看向身旁的刘昭妃,笑盈盈的说道:\"是个妙人呐..\" \"男才女貌..\"闻言,正襟危坐的刘昭妃便是含笑点头,望向张嫣的眼神愈发柔和,心中很是感慨。 依着身旁天子的表现来看,明显是瞧中了这符祥县的张氏女;但若是依着往昔的惯例,这张氏女能否在重重筛选中脱颖而出还尚未可知呐。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自己一时的\"突发奇想\",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张氏女可有闺名..\"眼见得身旁一向云淡风轻的朱由校仍是眼神飘忽,迟迟不发一句,作为此间宫殿主人翁的刘昭妃便是微微一笑,开始过问具体情况。 与此同时,立于宫殿角落捧着书册照本宣科的内侍终是反应了过来,挥手示意宫殿内的秀女们先行告退。 \"民女张嫣,小名宝珠..\"面对着上首满脸慈祥的老妇人,心中忐忑的张嫣终是慢慢镇定下来,其婉转的声音也是随之在宫殿内悠悠响起。 \"多大了..\"话音刚落,另一侧的李庄妃同样是含笑开口,眼前这少女无论是容貌亦或者身材都极为出众,难怪天子一眼便瞧上了。 \"民女十四..\"亲切的家长里短,让张嫣的心情愈发放松,同时也敢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打量起上首高台处的雍容妇人们。 通过刚刚内侍的介绍以及近些时日在宫中的了解,她也知晓了刚刚问话的\"昭妃娘娘\"乃是神宗皇帝遗孀;而\"庄妃娘娘\"则是泰昌皇帝的遗孀。 至于同为神宗皇帝遗孀,甚至身份更为高贵些的皇贵妃娘娘却是没有出现在此处。 不过这倒也是一件好事,毕竟那皇贵妃娘娘可是福王朱常洵的母妃呐! \"可识字?\"半晌,思绪为之恍惚的朱由校终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其略有些干涩的声音也是在宫殿中响起。 如若没有同名同姓者,眼前这少女便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懿安皇后\",同时也在中国历史上享有\"五大艳后之一\"的艳名。 而其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尽态极妍的模样,也让他思绪为之恍惚。 \"家父乃是读书人,民女倒是识得几个字..\"沉吟少许,张嫣壮着胆子,迎着上首天子殷切的注视,略有些忐忑的回应道。 不远处这消瘦的身影便是大明的天子吗?他会为自己撑腰吗? \"还是书香门第呐..\"听闻张嫣\"自报家门\",一旁的刘昭妃及李庄妃便是眼睛一亮,心中愈发满意。 听闻\"书香门第\",心中原本如小鹿乱撞的张嫣顿时为之一紧,秀丽的脸庞上也随之浮现了些许痛楚。 深吸了一口气,在殿内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年仅十四的少女缓缓下拜,哭泣道:\"敢叫陛下知晓,民女乃是开封符祥人氏,家父张国纪曾于年轻时得中秀才,但洛阳福王竟指示符祥县令对我父女施压,甚至还派内官威逼..\" \"小女实在走投无路,还请陛下做主..\" 清脆的叩首声之后,偌大的慈宁宫气氛为之一紧,众人耳畔旁只剩下张嫣悲戚的哭泣声在悠悠回荡。 \"放肆!\"角落处手捧书册的宦官听闻张嫣居然敢当庭状告藩王,不由得又惊又恐,赶忙高声训斥;而高台上刘昭妃及李庄妃脸上的笑容也是为之一僵,眼神颇为犀利。 她们这些先帝嫔妃们虽说待在深宫中不问政事,但近些时日外朝关于整饬\"宗藩条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她们多多少少也知晓些许\"内情\"。 吏部给事中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之所以上书整饬宗室条例,除了有感于低阶宗室穷困潦倒,民不聊生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接下了两名读书人的\"状纸\"。 据悉,这状纸内容直指远在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 听闻耳畔旁气急败坏的训斥声,以及感受到殿内悄然变换的气氛,心中本就忐忑的张嫣愈发慌乱,但仍是强打精神,如泣如诉的盯着上首的天子。 现如今,她唯一的希望,便是目光与她对视的天子。 此时高台上的朱由校已是完全反应了过来,眼神坚定的于座位上起身,并在身旁内侍欲言又止的注视下,缓缓行至少女身旁,在其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低喃道:\"莫哭,朕为你撑腰。\" 得罪宗室又如何,刻薄寡恩又如何? 这是他的皇后,岂容旁人欺辱? 第143章 盖棺定论 正月二十五。 随着时间的流逝,街道尽头及树梢上的皑皑白雪已是开始渐渐融化,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的京师百姓及朝野官员而言,近些天的温度变化实在赶不上朝中局势来的精彩。 在京师茶楼酒肆,诸多说书先生不遗余力的\"宣传下\",有关于洛阳福王朱常洵桀骜不驯,草菅人命的\"过往经历\"早已人尽皆知。 而有关于河南世子当街状告福王朱常洵,以及大明各地藩王联名上书\"请罪\",更是将福王朱常洵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两日,也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言说前几日当街拦下吏部给事中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的河南开封府秀才张国纪即将\"一步登天\",其麾下长女在宫中千余名秀女中脱颖而出,当场被天子瞧中,点为皇后。 神宗皇帝遗孀刘昭妃及泰昌皇帝李庄妃对这知书达理的张氏女也是满意至极,已然命礼部有司官员教授礼仪,为开春之后的\"大婚\"做准备。 一片哗然中,朝野间的官员及市井间的百姓们方才惊恐的意识到,闹到最后,这洛阳福王居然是和天子抢女人? 据悉,迁居仁寿宫的皇贵妃娘娘闻讯之后险些昏厥,屡次想要面见天子\"求情\",却始终遭到拒绝。 更要紧的是,在昔日开封符祥世子张国纪及洛阳士子李恂当街状告福王朱常洵的事情闹大之后,洛阳福王依旧不知收敛,甚至还利用其\"皇叔\"的身份,于宗室间推波助澜,威逼朝廷惩处吏部给事中杨涟以及大理寺丞左光斗。 因为这一劲爆的话题,原本有些门可罗雀的茶楼酒肆们再度热切起来,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们慷慨激昂,开始肆无忌惮的叙述福王朱常洵的\"罪行\",竟然丝毫不担心事后招惹报复。 而在议论纷纷中,对于宗室桀骜不驯\"喜闻乐见\"的京师百姓们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传闻中性情凉薄,刻薄寡恩的天子又该如何处置一向\"逍遥法外\"的福王朱常洵呢? ... ... 乾清宫暖阁内,入目皆是绯袍。 今日虽然并非\"大朝会\"的日子,但朝野间的六部九卿们却是齐聚一堂,还有不少身着青色官袍的文官们陪列末席。 瞧其身上的\"补子\"及义愤填膺的模样,想来便是风闻奏事的御史及六道言官们。 案牍后,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迟迟不发一句,清瘦的脸颊上毫无表情,叫人猜不透其喜怒。 但暖阁内角落旁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盆声,却是加重了在场臣工心中的负担及紧张。 虽说大明朝臣向来与宗室藩王不对付,但从太祖朱元璋开始,大明天子便有厚待宗室藩王的惯例。 除却事关谋逆外,似贪赃枉法,草芥人命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通常不会拿到朝野间讨论。 但是对于眼前天子如此\"大动干戈\",将六部九卿及阁臣们尽数召集,在场的臣工们却又有些理解。 毕竟自国朝以来,何时发生过宗室藩王敢与天子抢女人的事情?而且还是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 心有灵犀之下,已然无人在意究竟是\"福王抢人\"在先,还是河南符祥县张嫣报名参加\"选秀\"在先。 天子迟迟不发一语的表现,已然足以证明其心中态度。 \"启禀陛下,\"不知过了多久,暖阁内的沉默终是被一道铿锵有力的呼喝所打破。 寻声望去,身着青色官袍的吏部给事中杨涟于座位上缓缓起身,行至暖阁中央,眼神坚毅的拱手道:\"洛阳福王草芥人命,贪赃枉法,臣请陛下勿念私情,从重处置!\"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 吏部给事中杨涟依旧弹劾身份尊贵的福王朱常洵。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勿念私情。\" 话音未落,大理寺丞左光斗以及几名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便一同起身回禀,直接将暖阁内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对于吏部给事中杨涟口中的\"从重处置\",在场的朝臣心中并无太多意外,但在暗中钦佩杨涟\"刚正不阿\"的同时,也在期待上首天子的反应。 这从重处置,究竟要多重? \"元辅的意思呢?\"沉吟半晌,年轻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响起,使得在场群臣的目光瞬间便放在了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身上。 在场之人谁不知晓,昔日方从哲能够于万历末年\"独相七年\",其中可少不了郑贵妃的支持。 \"回禀陛下,\"面对着天子的\"发难\",首辅方从哲心中苦笑,但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情,赶忙起身回禀:\"臣一介外臣,不敢轻言宗室事,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言罢,未等案牍后的朱由校有所反应,首辅方从哲便是\"大公无私\"的补充了一句:\"但我大明传承久矣,各地宗室藩王对于中枢的敬畏之心日益削减,臣请陛下勿念私情,从重处置。\"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年轻天子不置可否,轻轻颔首过后便将目光转移至身前案牍所摆放的奏本,并无太多表情,倒是与首辅方从哲并列而坐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依着他对于天子的了解,他心中几乎有十足的把握,倘若方从哲刚刚言语中流露出半点对于福王朱常洵的偏袒,或者说是\"息事宁人\"。 怕是用不了半个月的功夫,方从哲这位历经三朝的辅臣,便会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主动引咎辞职。 届时,他韩爌也能借此更进一步。 \"回禀陛下,\"沉默不语间,默默立于暖阁角落的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倒是主动上前一步,在身后诸多群臣诧异眼神的注视下,表情恭谨的回禀道:\"河南开封周王,山东兖州鲁王再度上书,声称国朝传承至今,宗室不靖之事频出,还请陛下命有司整饬宗室条例...\" 呼。 一阵风起,角落处噼里啪啦燃烧的火苗忽明忽暗,而在场朝臣的面色也是隐晦不定。 本以为前些时日,在宗室藩王\"众志成城\"之下,开封周王及兖州鲁王能够主动上书请罪,自请削减俸禄已然算是\"宗室翘楚\",但却没想到这二人居然还能继续\"拨乱反正\"? 这是摆明了要将事闹大,彻底不给福王退路呐。 \"福王朱常洵无视国法,草菅人命,着废为庶人,即刻押往凤阳府,交由宗人府看管。\"沉默半晌,年轻天子忽然将手中奏本胡乱扔至一旁,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一般,表情严肃的吩咐道。 说完后,也不待在场群臣有所反应,瞧上去\"怒气冲冲\"的天子便是骤然于案牍后起身,眨眼间便是消失在众臣的视线里。 \"恭送陛下..\"及至几个呼吸之后,暖阁内方才响起朝臣们后知后觉的呼喝声。 但此时,却无人注意到御马监提督太监眼眸中转瞬即逝的狡黠以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骤然急促的呼吸。 福王朱常洵身材肥胖,步履维艰。 从河南洛阳府,到中都凤阳府,这一道可不好走呐... 第144章 宗室条例 河南洛阳府。 幽静的长春宫内,身材肥胖的福王朱常洵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其狭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再无往日的嚣张跋扈。 \"尔等何人,竟敢擅闯福王府,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沉默半晌,身着绯袍的总管太监终是恢复了些许心神,在殿中缇骑不善的眼神中,哆哆嗦嗦的上前几步,气急败坏的质问道。 \"锦衣卫北镇抚使李若涟奉旨行事..\"闻声,长春宫中为首的锦衣卫便是嗤笑一声,在福王朱常洵及其身旁内侍愈发惊骇的眼神中自报家门,同时自怀中摸出一封明黄色的卷轴,交由身旁陪同至此的洛阳当地有司官员查阅。 这福王朱常洵不愧是昔日神宗皇帝最为宠爱的三子,这福王府的规制除了略逊于天子所在的紫禁城之外,奢华程度竟是不遑多让,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锦衣卫督抚使都叹为观止。 \"福王朱常洵桀骜不驯,贪赃枉法,草芥人命,着废为庶人,押往中都凤阳府,交由宗人府看管..\"在诸多锦衣缇骑及东厂番子环顾周遭大殿陈设的时候,几名同样面色惨白的河南有司官员也是肝胆欲裂的小声复诵着手中圣旨的内容... \"矫诏,这是矫诏!\" \"本王要亲自上书天子,控诉尔等矫诏!\" 殿中官员的复诵声虽是轻微,但却没有瞒过福王朱常洵的耳朵,这位自幼锦衣玉食,曾与大明皇位擦肩而过的\"皇子\"瞬间便暴跳如雷,手指着殿中淡然自若的李若涟等人,气急败坏的咒骂道,神情很是疯癫。 但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位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亲王额头上已然渗出了冷汗,其眼眸深处也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惊恐。 至于平日里与其\"沆瀣一气\"的总管太监可是面如死灰,直接瘫软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 \"福王,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 \"你想令整个福王府为你陪葬吗?!\"对于眼前福王朱常洵状若疯癫的反应,北镇抚使李若涟并无太多意外,但嘴角处却是涌现了一抹讥笑。 事到如今,这福王朱常洵居然还没有认清形势,难怪昔日无缘大明皇位。 \"你,你什么意思?!\"像是被吓到一般,刚刚还气势滔天的福王朱常洵顿时一滞,随即哆哆嗦嗦的问道。 \"天子仁慈,顾念亲情,福王可不要执迷不悟..\"迎着福王朱常洵憎恶的眼神,李若涟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开口。 与此同时,紧闭的殿门便被缓缓推开,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几名穿着打扮好似是戏剧演员的汉子被锦衣卫押送进殿。 在这些人身后,还有几名锦衣卫郑重其事的怀抱着一件样式颜色好似\"龙袍\"的服饰,缓缓立于北镇抚使李若涟的身后。 随着这件\"龙袍\"露面,福王朱常洵好似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直接瘫软在身后为其特质的\"王位上\",近乎于疯癫的咆哮道:\"莫须有..莫须有..\" 只不过话虽如此,但朱常洵却不再敢继续争辩,毕竟这殿中的\"龙袍\"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逾越大罪。 殿中这\"龙袍\"虽说与皇宫大内无数能工巧匠耗时数年方才编织出的龙袍相比仍有许多不足,但比之民间戏台常用的\"龙袍\"却又精致了不少,乃是他专门命人打造的。 自就藩以来,为了发泄心中无缘皇位的\"愤懑\",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身着这龙袍,甚至还曾公然\"披挂上阵\",会同王府中的乐工歌姬,于戏文中过一把\"皇帝\"的瘾。 见福王朱常洵好似逐渐接受了现实,北镇抚司李若涟便是转身朝着外间走去,心中感慨万千。 本以为这福王在宗室间\"上蹿下跳\",还会藏有些许后手,却不曾想竟然还不如张家口堡中的那些晋商们,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大明的藩王们还真是被宠坏了,真以为一句所谓的\"宗室\"便可令中枢投鼠忌器? 当今天子,可不是朝中那群墨守陈规的老古董。 ... ... 乾清宫暖阁内,大明天子朱由校风轻云淡的居于案牍后,不置可否的批阅着手中奏本。 自从福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传出去后,沸沸扬扬的京师瞬间便\"冷静\"了不少,原本终日徘徊在宫门外,等候觐见天子的宗室们均是不见了踪影;围堵在吏部给事中杨涟以及大理寺丞左光斗等官员府邸外的青皮无赖们也是逃之夭夭。 福王朱常洵被废的消息就好似某种政治信号,在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里,朱由校已是接连收到多起来自于各府县有关于宗室不靖的奏本。 与此同时,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三位阁臣,在结合吏部给事中杨涟的奏本基础上,会同垂垂老矣的宗人府\"宗令\",正式草拟了一封新的\"宗室条例\",交由朱由校批阅。 沉默少许,将手中奏本内容尽收眼底之后,朱由校终是在身旁司礼监掌印的手中接过御笔,于奏本末尾批示了一个\"允\"字。 旋即,这封\"沉甸甸\"的奏本便由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亲自护送,交还至西华门外的文渊阁。 次日清晨,一份全新的\"宗室条例\"便由六科颁布,并以星星燎原的速度迅速传播京师的大街小巷以及两京十三省。 其中最为重要的内容,便是朝廷正式废黜了宗室享有两百余年的诸多\"特权\",其中便包括了令地方官员最为头疼的\"刑罚统一\"。 依着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宗室子弟若是违反律法,除宗人府外,有司官员均无权审问。 但在这份新的宗藩条例当中,天子朱由校正式允准\"刑罚统一\",宗室违反律法者,地方署衙可直接审理,事后报予宗人府备案即可。 除此之外,宗室也被正式赋予科举,务农,经商等权利,不再享有诸多限制,但宗室无论身份高低,经商或务农均需要按照朝廷律法一并课税,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们也不可置身事外。 至于底层穷困潦倒,但苦于没有身份玉牒,无法享有\"户籍\"的宗室们也可由地方署衙在征询宗室本人的前提下,出具\"堪合\",可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但爵位不可再继续传承,日后也不再享有朝廷俸禄。 当然,对于宗室藩王们最为渴望的\"自由\",朱由校在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也做出了一定\"让步\"。 这份新的宗室条例规定,凡宗室藩王对于朝廷做出\"贡献\"者,皆可允其出城自由行走,在封地府县内皆不再加以限制。 但若是想要离开封地,仍需提前报予朝廷允准。 当然,何谓对朝廷做出\"贡献\",完全取决于大明天子的态度。 而首批获此\"殊荣\"的宗室藩王便是昔日主动向朝廷上书请罪的河南开封周王府以及山东兖州鲁王府。 ... 这份新的宗藩条例一经颁布,迅速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大明为之震动,各地宗室的反应不一而足。 有人于深夜里辗转反侧,咒骂朝廷\"有违祖制\",愤慨天子性情凉薄,刻薄寡恩;但也有宗室痛哭流涕,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不断叩首。 在这世上蹉跎多年,他们终是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名字\"和\"身份\",能够摆脱\"流民黑户\"的身份。 至于同时与他们失之交臂的宗室爵位和所谓的\"俸禄\",则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与此同时,平日里饱受宗室欺凌的市井百姓们也将雪花般的状纸送进了署衙中,一时间竟是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 第145章 大婚 二月初八,大吉。 天色尚未大亮,才刚刚进入梦乡不久的大明天子朱由校便被司礼监掌印太监轻轻唤醒,睡眼惺忪的任由鱼贯而入的宫娥内侍对其\"上下其手\",耳畔旁不时响起欢声笑语,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气氛。 约莫在五日之前,随着天子大婚的日期临近,整个北京城便是张灯结彩,才刚刚摘去不久的大红灯笼便重新悬挂在树梢之上,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们兢兢业业的手持着随处可见的烟花爆竹碎片。 而一系列繁琐的仪式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的勋贵及礼部官员接连两日陪同天子前往城外祭祖,随即精疲力尽的天子又强打精神召见阁臣,商议\"大赦天下\"的事宜。 如此足足折腾了多日,天子大婚之日终是在万众期待之下,如约而至。 \"奴婢给皇爷道喜..\"望着眼前似睡似醒的天子,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心中感慨万千,本是有些浑浊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些许光亮。 曾几何时,因泰昌皇帝朱常洛不受神宗皇帝重视,而导致受到牵连,只能懦弱待在深宫中无人问津的皇孙已然成为大明天子,并且即将大婚。 回想过去十余年间发生的种种,颇有些多愁善感的老太监便是有些哽咽,沙哑的声音中甚至出现了些许哭腔。 但很快,王安便是意识到今日乃是天子大婚,自己的\"多愁善感\"怕是有些煞风景,故而赶忙将眼角的泪花擦拭,笑盈盈的盯着不远处的天子。 \"大伴,替朕赏..\"尽管思绪仍是有些恍惚,但朱由校仍是强忍不断袭来的困意,语气坚定的吩咐道,其声音隐隐也有些激动。 \"遵旨。\" 朱由校向来厚待宫中内侍,这所谓的\"赏钱\"虽然仅仅是一个添头,但仍令暖阁内的宫娥内侍心中一暖。 ... 半晌,终于穿戴完毕的朱由校也摆脱了困意,并带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前往慈宁宫刘昭妃的住所,拜见先皇后妃。 为了尽量减少繁琐的步骤,泰昌皇帝的遗孀李昭妃也提前从自己的寝宫赶至慈庆宫,接受朱由校的拜见。 望着眼前面容清瘦,身材挺拔的年轻天子,几位慈祥的老妇人脸上满是欣慰。 待朱由校起身之后,更有几位年岁大致相同的少女自角落处涌了出来,口中不断呼喝\"皇兄\",为殿中平添了一份喜庆的气氛。 但在另一侧,面容与朱由校有三分相似的幼弟朱由检却是不发一句,明明是九岁的孩童,脸色却有些隐晦不定,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与殿中的太妃们寒暄片刻,朱由校又在身旁内侍的催促下,马不停蹄的赶往\"三大殿\"之首的皇极殿。 在这座被视为大明权力中枢的宫殿中,以内阁首辅方从哲为首的群臣们早已等待多时,青石砖道上也铺满了由江南进贡的红毡。 在鸿胪寺官员的指挥下,随着朱由校的身影出现,殿中顿时鼓乐齐鸣,山呼海啸。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啪。 长鞭声响起,在鼓乐声中,在京的宗室皇亲会同勋贵们共同迈入皇极殿,朝着上首玄台上的天子恭贺。 此时殿中众臣望向天子的眼神已是大为不同,回想过去几个月所发生的种种,谁也不敢再小觑这位自幼被养于深宫中的天子。 今日过后,已然登基称帝,并且\"亲政\"数月的天子即将享有\"大婚\"的加成,即将对皇权拥有更为牢固的掌控力。 天下万民,对于高台上的天子,也将增加一分认同。 \"众卿平身。\"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略显激动的声音于偌大的皇极殿内悠悠响起,而角落处悦耳动听的鼓乐声也是随之适时停止。 \"多谢陛下..\" 又是整齐划一的海啸过后,殿中心思各不相同的朝臣们便是依次起身,望向提前数日便被钦定的\"迎亲使者\"。 按照往昔惯例,负责替天子大婚迎亲的\"使者\"多由朝中肱骨老臣担任,以示皇室对于朝臣的尊重。 例如朝野间的三位阁臣,亦或者劳苦功高的吏部尚书周嘉谟。 这其中,又当数次辅刘一璟的呼声最高,毕竟这位老大人迄今为止膝下共有七子四女,实在是多子多福。 但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与勋贵和宗室之间的关系,经由朱由校乾纲独断,此次迎亲的主使居然是神宗皇帝五子,于\"十王府\"中蹉跎十余年岁月的瑞王朱常浩;副使则是英国公张维贤。 \"劳烦皇叔..\" 沉默少许,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于皇极殿内悠悠响起,而早有准备的瑞王朱常浩也是赶忙上前跪倒:\"臣朱常浩接旨..\" 起身过后,瑞王朱常浩便与副使张维贤昂首阔步迈出了皇极殿,眉眼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天子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实在是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皇极殿外,负责迎亲的队伍已然准备妥当,待到为首的瑞王朱常浩迈出皇极殿,便是井然有序的跟在其身后,浩浩荡荡的朝着长安大街而去。 ... ... 月挂树梢。 经过了整整一日的奔波,喧嚣吵闹终是渐渐散去,大明天子朱由校也身着喜服,步履有些急促的迈入了中宫皇后所在的坤宁宫。 随风摇曳的烛火下,已然在床榻上呆坐多时的皇后张嫣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其内心顿时如小鹿乱撞,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下一秒,头顶所覆盖的红纱便被朱由校手中所持的玉如意掀开。 兴许是环境衬托,尽管已然不止一次目睹张嫣的芳容,但大明天子朱由校仍是有些口干舌燥,眼神痴迷。 这便是他亲自选出来的中宫皇后,他的结发妻子。 \"宝珠..\" 伴随着一声自喉咙深处响起的低吼,床榻两侧的幔帐随之被缓缓放下,寝宫内的烛火也被轻轻吹灭。 夜深了。 第146章 建州事 二月春分。 向来以苦寒见长的辽东也逐渐有了些许暖意,沉淀许久的积雪也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无数辽民百姓欢欣雀跃的走出家中,庆幸自己成功熬过了这个凛冬。 但对于辽东浑河以东的统治者,已然正式建国称汗的努尔哈赤而言,过去的这个冬天却是让他有些铭心刻骨。 前后不过数月的功夫,自投降之后便对他们大金忠心耿耿,屡立战功的\"驸马\"李永芳便在宣府镇张家口外阵亡。 与李永芳一同覆灭的,还有近些年通过\"走私\"秘密向他们大金提供了无数粮草辎重以及兵刃甲胄的八大晋商。 在失去了以范永斗为首的\"重要盟友\"之后,他们大金的勇士为了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几乎是将国内的存粮挥霍一空。 依着如今的局势来看,倘若他们大金再继续\"按兵不动\",怕是用不了两三年的功夫,他们大金内部便会因为粮食危机而自乱阵脚。 就在昨日,已有随同他厉兵秣马二十余年的老部下向他谏言,如若汗国短时间内不打算向明国\"宣战\",不若将聚拢在萨尔浒山脚下的儿郎们驱散,令其\"自给自足\"。 毕竟他们大金的勇士们一向是上马为兵,下马为民,条件虽是艰苦些,但总能寻到求生之法。 与此同时,在自己正式下旨废黜了大贝勒代善的\"太子\"之位后,国内的局势也随之暗流涌动起来。 原本在代善的威慑下,对于汗位压根生不出半点觊觎之心的三贝勒莽古尔泰逐渐开始蠢蠢欲动,屡次在府中饮酒设宴,邀请国内的文武朝臣,其笼络朝臣的意图实在是过于明显。 除此之外,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四贝勒皇太极也没有\"自甘堕落\",在驸马李永芳阵亡之后,皇太极便是马不停蹄的找上了同为汉人的\"佟养性\"。 与山西张家口堡的范永斗一样,这佟养性也是商贾出身,世代居住于辽东抚顺,曾在他们大金攻城掠地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前两年,他下旨将三子阿拜之女嫁予佟养性,使其成为继李永芳之后,第二位\"汉人额驸\"。 凭借着这层身份,佟养性虽是商贾出身,不曾投身行伍,但麾下也聚拢了一批\"汉军\"。 在李永芳阵亡的消息传回国内之后,佟养性俨然成为了下一任汉军统领的不二人选。 对此,深谙人心及平衡之道的努尔哈赤十分清楚,自己那个看上去其貌不扬,身材肥胖的八儿子皇太极,心中也潜藏着对于汗位的渴望。 咚咚咚! 就在努尔哈赤心中为辽东局势略有些烦躁的时候,便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其耳畔旁响起。 顷刻间,努尔哈赤黑瘦的脸颊上便是涌现了一抹阴霾,犀利的眼神也是变得不善,恶狠狠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倒是要瞧瞧,究竟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奴才,竟敢在汗王宫中不经通禀随意走动? \"大汗,\"半晌,一名瞧上去六十余岁,身材魁梧的武将急匆匆闯入大殿,脸上涌现了一抹喜色。 \"何事?\"见来人乃是与自己并肩作战数十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额亦都,努尔哈赤脸上的阴霾稍缓,但语气仍是充斥着些许不满。 若非他知晓国内随同他起兵征战的悍将们大多身体抱恙,时日无多,只怕他早就在立国之初便开始\"清洗\"。 以他对权柄的狂热,决不允许在这汗国内出现能够威胁到他地位之人。 昔日被他幽禁致死的亲弟弟舒尔哈齐以及膝下嫡长子褚英便是最好的证明。 \"大汗,大喜事。\"行至近前,同样年过六旬的额亦都恭敬行礼,口中急切道:\"科尔沁部那边松口了..\" \"哦?怎么说?\"见眼前武将的神色,努尔哈赤心中也是随之一动,着急忙慌的追问道。 这科尔沁部曾是昔日参与\"围剿\"他们建州女真的一份子,甚至屡战屡胜,后因他们建州女真始终衰而不败,双方遂化干戈为玉帛,彼此通婚联谊。 现如今,蒙古科尔沁部已然成为他们大金在辽东战场最为重要的\"盟友\"之一。 \"科尔沁部汗王奥巴派人来见,声称愿与我大金共进退,兴兵明国..\"额亦都的老脸上难掩喜色,声音更是微微有些颤抖。 自万历四十二年,努尔哈赤迎娶科尔沁贝勒明安之女开始,双方虽是屡有联姻,但受限于明国强横的实力,以及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威慑,科尔沁部始终不能\"倾巢而出\",多以从旁摇旗呐喊为主。 额亦都虽是跟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数十年,乃是大金国内不可多得的悍将,但战略眼光却极其有限。 他只想着大金来日出兵明国的时候,将会得到科尔沁部的鼎力相助,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努尔哈赤的神色先是一喜,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大金以武立国,国内儿郎的性命都极其宝贵,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科尔沁部的鼎力相助确实称得上\"雪中送炭\"。 但科尔沁部突然决定兴兵明国,极有可能是受迫于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威胁下,孤注一掷的决定。 换句话说,他的大金极有可能在日后同时对上势力庞大的明国及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统率的察哈尔部,后方腹地还有蛇鼠一窝的朝鲜从旁虎视眈眈。 这辽东局势,对他们大金而言,可是有些不妙了。 没有绝佳的机会,想要重现昔日的\"辉煌\"怕是有些困难了,但国内局势又是暗流涌动,他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来压制膝下诸子心中的野心。 \"将老八给本汗唤来..\"沉吟半晌,努尔哈赤便在身旁额亦都略有些诧异的眼神中,朝着角落处的侍卫呼喝道。 在去年的\"萨尔浒之战\"中,与他们大金隔江相望的朝鲜人也曾派兵出战,后被他们大金俘虏。 为了确保后方无虞,他并没有像对待明国士兵一样,对犹如游兵散勇的朝鲜士卒下令处决。 但事到如今,在他们大金和明国之间摇摆不定的朝鲜也该做出选择了。 待到开春,辽东冰雪融化之际,便是他们大金勇士兴讨明国之时。 第147章 登莱巡抚 同一日,与气氛凝重的汗王宫所不同,乾清宫暖阁内却是气氛祥和。 刚刚大婚不久的年轻天子在老臣受宠若惊的眼神中亲自为其送上一杯热茶,口中闻言道:\"袁卿家实乃国之干臣呐。\" 此时坐于暖阁中央,身着绯色官袍,瞧上去约莫五六十岁,不怒自威的朝臣便是由朱由校亲自从尚宝司司丞的位置上擢升为兵部右侍郎的袁可立。 关于从辽东整饬水师,以精兵袭扰女真腹地的战略方针早在辽东经略熊廷弼回京述职的时候,他便曾提起过。 旋即,经由内阁首辅方从哲,兵部尚书王在晋,以及户部尚书李汝华等人的商议,此事基本被确定。 但关键是这\"封疆大吏\"的人选以及具体战略的确定。 可朱由校怎么也没有料到,他尚还没有召集朝臣\"廷议\",也没有向外朝流露态度,作为兵部右侍郎的袁可立便主动毛遂自荐,找上门来。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听闻耳畔旁天子的赞许,仕途经历堪称十分丰富的袁可立便是躬身予以回应,但眉眼间却也涌现了些许迟疑。 时至今日,纵然是政治嗅觉最为愚笨的朝臣也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当今天子对于\"东林\"耐人寻味的态度。 早在万历朝,随着\"东林书院\"桃李满天下,东林党便逐渐领悟了\"舆论\"的力量,并将督查院牢牢握在手中,在科道言官之间也享有不俗的影响力。 但到了天启朝,次辅刘一璟,阁臣韩爌虽然依旧身居高位,但天子自登基以来,便是习惯针对于具体国政,于乾清宫暖阁内召集重臣议政。 久而久之,便是间接削弱了朝中督查院及科道言官的参与感,导致东林党在朝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减。 可偏偏他袁可立也曾在\"东林书院\"求学,并因长期在南直隶任职,且得罪浙党领袖沈一贯的前提下,早已被冠上了\"东林党\"的帽子。 眼前的天子是否会放下心中对于东林党的\"成见\",允他前往登莱,一展胸中之抱负?袁可立心中实在没有过多的把握。 对于袁可立的心中忧虑,朱由校自是毫不知情,此时他正在仔细端详着眼前朝臣,心中满是感慨。 或许相比较在朝中挥斥方遒的衮衮诸公们,眼前这因为得罪了浙党领袖沈一贯便赋闲在家二十余年的袁可立显得有些\"默默不闻\",但相较于浩荡的明末岁月而言,袁可立的名字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笔。 在原本的历史上,心忧国家的袁可立在辽沈及广宁重镇先后沦陷的情况下,不顾个人安危,主动自请出京,前往登莱整饬水师。 在袁可立的运筹帷幄之下,原本岌岌可危的辽东局势迅速得到了缓解,并且协助驻扎在海外孤岛的毛文龙将女真腹地搅得腥风血雨。 一时间,屡败屡战的辽东竟是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只可惜好景不长,受限于彼时明廷内部尔虞我诈的\"党争\",出身东林的袁可立很快便被改作他用,后续的几任登莱巡抚虽然同样忧国忧民,但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却始终无法替代袁可立的作用。 在\"甲申国变\",满清入主中原之后,为了发泄心中对于袁可立的憎恨,满清遂下令对袁可立进行\"封杀\",试图抹去袁可立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全部痕迹。 终满清一朝,袁可立的名字都是一个禁忌,令人不敢提及。 ... \"袁卿家,对辽东局势如何看待?\"半晌,朱由校终是平复好略有些激动的内心,故作镇定的朝着眼前老臣问道。 听得此话,忧国忧民的袁可立心中便是一定,赶忙拱手回禀:\"启禀陛下,辽东战线狭长,经略熊廷弼虽是雄才大略,凭借坚城利炮与女真对峙,将建州女真牢牢困死在浑河以东,但蒙古鞑子一向摇摆不定,女真建奴既有可能连同蒙古鞑子,绕道广宁,切断我大明补给线。\" 说到激昂处,袁可立这位年近六旬的文官竟是隐隐有些武将的气势,引得暖阁内的宫娥内侍均是为之侧目。 见案牍后的天子轻轻颔首,袁可立\"乘胜追击\",补充道:\"建奴不善水战,登莱水战政策完毕之后,完全可与辽东正面战场遥相呼应,令建州女真疲于奔命。\" 他口中的\"登莱\"便是如今隶属于山东布政司管辖的登州及莱州,位于山东省边陲,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 关于袁可立话语中提及的战略,原本历史上的\"战绩\"已是证明一切,朱由校自然不会有过多置喙,脸上的表情愈发满意。 这袁可立的个人能力,已然足以令他无视朝野间的\"平衡\",直接对其委以重任了。 \"爱卿整饬登莱,需要粮草几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若如今的大明依旧财政紧张,他即便拥有上帝视角,深知登莱镇对于辽东战局意味着什么,但也要瞻前顾后,无法肆意任由眼前的老臣整饬。 但好在通过罚没张家口堡的晋商,朝廷获得了大量钱粮,极大缓解了户部尚书李汝华的燃眉之急。 无独有偶,在前些时日将福王朱常洵废为庶人之后,朝廷也通过这位号称\"诸王最富\"的藩王身上收获了数百万两白银。 同时朝廷还将福王朱常洵近些年通过巧取豪夺,侵占而来的三万余顷土地尽数收回中枢。 此时距离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阳仅仅过去了八年,但其麾下的土地却是足足扩张了一万余顷。 换言之,如今的朱由校可谓是\"财大气粗\",拥有足够的底气支撑袁可立在辽东战场大展宏图。 \"臣请饷银百万两,操练精锐士卒两万,同时造设船厂,打造战船,整饬水师。\"迟疑片刻过后,袁可立终是将心中粗略估计的数字缓缓道出。 嘶。 顷刻间,乾清宫暖阁内便是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眼中满是不解,这百万军饷可不是小数字,拥兵二十余万的辽镇军费才刚刚花费多少? 案牍后的朱由校也被这庞大的数字吓了一跳,但震惊过后便是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百万两虽多,但无论是朝廷的太仓库亦或者他的内帑均可以应付,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登莱巡抚\"终究是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且事关辽镇军事,朱由校实不敢掉以轻心。 故而同样是犹豫片刻过后,朱由校便缓缓开口:\"爱卿乃国之巩固,朕本不该多此一举,但五军营总兵周遇吉投身行伍多年,经验丰富,或许对爱卿整饬登莱大有裨益。\" 随着\"羽翼\"丰满,朱由校也开始着手于边镇扶持属于自己的\"帝党\",而首当其冲的当属于出身京营,曾在原本历史上\"慷慨殉国\"的武将们。 听闻朱由校的话语,袁可立先是一愣,随即便点头应是,脸上并无太多异色。 他本以为天子会安排\"内官\"监军,却没想到仅仅是派遣了一名武将,这倒是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他一介文官,只想着保家卫国,不似边陲拥兵自重的武将们,心中暗怀鬼胎,自是不在乎天子的安排。 \"朕即刻便督促内阁及兵部,妥善办理爱卿所需的一切事宜。\"此时的朱由校,越看袁可立越满意。 若非知晓袁可立不喜朝中的\"尔虞我诈\",且登莱镇事宜乃是重中之重,他险些萌生了将袁可立当做日后辅臣培养的念头。 \"臣遵旨。\"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同样是激动万分的兵部右侍郎袁可立规规矩矩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行礼之后,便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亲自护送下,朝着外间而去。 谁言天子不喜东林,继而\"厚此薄彼\"?皆是谬论! 目送着袁可立逐渐远去,朱由校转而将目光投向窗柩外树梢上趋于融化的积雪,眼神很是复杂。 冰雪即将融化,战争的号角即将打响。 恍惚之间,他已然听到了女真八旗的狞笑声... 第148章 军器局搬迁 二月十五,易出行。 卯时刚过,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紫禁城上方,但巍峨的西华门已是在沉闷的钟声中缓缓开启,数十名锦衣卫缇骑簇拥着为首的天子,在周遭兵丁差役敬畏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沿着平整的官道,一路向西而行约莫五十余里,越过大片田亩及树林之后,众人终是行至隶属于太行山脉的西山脚下。 若是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这蜿蜒崎岖的西山宛如一条巨蟒,紧紧缠绕着京畿之地。 因此,历朝历代常有人将这盘根错节的山脉称之为\"神京右臂\"。 深吸了一口气,疾驰个把时辰的大明天子朱由校勒紧缰绳,略微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四肢过后,便继续纵马朝着近在咫尺的山脉而去。 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一座三面环山的峡谷便是赫然映入众人眼帘,期间还有一条潺潺小溪川流而过,环境很是宜人。 山谷处,昨夜便接到旨意的锦衣卫幡子们已然在此等候多时。 而在稍远些的地方,一座座箭楼岗哨也是拔地而起,周围各有不少神情冷凝的兵丁在来回梭巡。 瞧其身上的穿着,赫然是驻守在西山脚下的京营士卒。 \"这环境倒是颇为惬意..\"简单打量了一番过后,身着甲胄的朱由校便是面露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李邦华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干臣,距离他上次在\"王恭厂\"悻悻而归满打满算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座崭新的\"军器局\"便是展现雏形。 这钱花的值! \"李大人没辜负陛下的厚望..\"对于朱由校情绪的变化,其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自是感受的清清楚楚,故而赶忙轻笑附和道。 实话实说,他不过一介阉人,虽然内心尊敬外朝官员,也曾在\"内书堂\"念过几年书,但对于军国大事皆是一窍不通。 他的心中,其实只有一个原则:谁让天子满意,谁便是好官。 \"确实没辜负..\"心情大好的朱由校拍马扬鞭,行至山谷内的一座缓坡,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山谷内的具体情况。 许是因为\"足额足饷\"兼之果腹的许诺,这延绵数里不绝的山谷中,目之所及处皆是埋头苦干的民夫,许多地基已见雏形,土坡也被平整了不少。 \"这军器局,从修缮完成,再到投入生产,还需要多久?\"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豪气万丈的朱由校便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未来,将有无数兵刃甲胄以及火器由此地打造而成,并被源源不断的运往大明各地。 他将在根本上杜绝昔日,京师勋贵利用手中权柄,将军中器械\"以旧换新\"的情况。 \"回禀陛下,依着工部的估计,怕是还需要两三个月..\" \"但奴婢听李大人及徐大人私下商议,怕是至少也要到夏天了..\"闻言,陪同朱由校至此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不假思索的应声道,神色隐隐有些不太自然。 依着天子的规划,不但名存实亡的\"军器局\"将搬迁至此,位于北京城西的\"王恭厂\"也将搬迁至此,就连宫中的\"兵仗局\"也将搬到此地,与之合并。 眼前这新建的\"军器局\"相比较往昔,规模扩大了何止十倍?能有如此快捷的效率,已然颇为不易。 甚至这还是建立在军器局位于西山脚下,周遭皆是陈年巨木,工部可以就地取材的前提下。 不仅如此,工部还动用了神宗皇帝及泰昌皇帝原本用于\"修缮\"紫禁城三大殿的木材。 如若不是他\"据理力争\",身旁的年轻天子甚至打算延缓先帝\"寿宫\"的营建,专心整饬这军器局。 \"唔..\"听到身旁贴身大伴的回答后,饶是心中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但朱由校的脸上仍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些许遗憾。 辽东战事一触即发,被他寄予厚望的\"军器局\"怕是赶不上了。 \"日后除了工部有司官员之外,宫中也应派遣内官,坐镇这军器局..\"似是想起什么,朱由校突然脸色凝重的朝着王安吩咐道。 曾肩负着为大明边军打造军械甲胄的\"军器局\"之所以名存实亡,除了有司官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工匠热情有限之外,还与中枢的疏于管理密切相关。 这军器局事关大明能否在未来重现往日之辉煌,朱由校自是要给予十二分的重视。 \"还请陛下放心,奴婢早已安排妥当。\"闻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躬身应道。 昔日朱由校在\"王恭厂\"悻悻而归之后,他便专门在宫中择取了几名办事妥当,性格稳妥的宦官,终日待在身边,以供朱由校调遣。 \"大伴有心了..\"听闻身旁太监早有应对,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眸子中满是对于王安的赞赏。 相比较\"心狠手辣\"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王安虽是性格仁善,行事作风也颇有些\"不懂变通\",但对自己,对大明确实是忠心耿耿,毫无私心,且办事极为妥当。 \"奴婢本分而已..\"相比较外臣,作为天子家奴的王安似乎更愿意接受朱由校的\"贴己话\",眉开眼笑之下,脸上的褶皱都是挤到了一起。 \"臣李邦华,徐光启,毕懋康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主仆二人说话间,身着官袍的李邦华便与徐光启,毕懋康等人一同行至缓坡之上,朝着朱由校躬身见礼。 \"爱卿免礼平身。\"望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心腹们,朱由校的眼神愈发柔和,赶忙挥手示意。 不过是一打眼,他便是敏锐注意到了李邦华眼中的血丝,徐光启憔悴的面容,毕懋康褶皱的衣衫以及额头上未曾擦拭干净的污渍。 这大明破破烂烂,但总有些人在负重前行,为其缝缝补补。 \"军器局已见雏形,爱卿劳苦功高。\"未等几位朝臣做声,心中满意的朱由校便是率先开口,赞许李邦华的功绩。 \"微臣本分..\"虽然仅仅是一道轻飘飘的话语,但人至中年的李邦华却鼻尖一酸,心中好似有暖流涌过,只觉连日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为了尽快修建这军器局,他一方面要与工部有司官员斡旋,又要与户部官员斗智斗勇,事无巨细皆要亲自过问。 为此,着实得罪了朝中不少试图从中\"分一杯羹\"的官员。 \"爱卿的功劳,朕会记得。\"轻轻拍了拍李邦华的臂膀,朝其表示赞许之后,朱由校便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徐光启。 这军器局固然是大明重现往日之辉煌的希望,但由徐光启主导的农政才是大明之根基。 似是猜到了朱由校心中所想,不等年轻天子发问,徐光启便是面色一紧,郑重其事的回禀道:\"敢叫陛下知晓,除却陛下分布于各地的皇庄以及朝廷在山西罚没的田地之外,京师城外官道一路至此两侧的田地中均有番薯试种。\" 这番薯虽是亩产丰富,但经济价值却是低廉,若非天子专门自内帑中拨出一笔饷银,替佃户们垫付,怕是番薯播种的规模远远达不到现有的程度。 \"好好好,爱卿大才。\"听得此话,朱由校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清冷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眼神很是清澈。 阳光射下,山谷内熙熙攘攘,年轻天子雄心万丈。 大明,当兴。 第149章 辽东将门 二月下旬的辽东虽然寒风依旧凛冽,但道路上堆积的冰雪已然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沉睡了数月之久的辽东半岛,即将彻底\"复苏\"。 在建州女真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并将其国都由兴建于山林间的\"赫图阿拉\"迁徙至萨尔浒城之后,距离沈阳城约莫五百余里的广宁城便成为了大明辽东战场的后勤补给基地。 广宁城在下辖锦州及宁远军卫的同时,还牢牢守着辽西走廊,城池规模及战略地位丝毫不亚于由辽东经略熊廷弼亲自坐镇的沈阳城。 也正因为广宁在辽东战场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昔日出身东林党的广宁巡抚王化贞方才有底气与辽东经略熊廷弼\"叫板\"。 但前些时日巡抚王化贞的突然离任,却令广宁城中的军民百姓有些始料未及,城中的\"将门世家\"对此更是义愤填膺。 毕竟这王化贞\"志大才疏\",对于城中妄图拥兵自重的将校而言,乃是最好不过的\"傀儡\"。 相比较之下,新任的广宁巡抚薛国用老成持重,投身行伍多年,才刚刚走马上任,便是马不停蹄的下令整饬军卫,其\"夺权\"的意图,在这广宁城中,几乎人尽皆知。 ... 日头偏西,身着甲胄的游击将军祖大寿闷闷不乐的自身后巡抚署衙而出,径自朝着不远处的\"祖宅\"而去。 早在洪武六年,他们祖氏先祖便曾奉命领兵驻守辽东,后被授予定辽中卫的官职,世袭罔替。 经过两百余年的传承,他们祖家早已是这广宁城中首屈一指的将门世家,上任家主祖承训曾官至辽东副总兵,乃是\"宁远伯\"李成梁的左膀右臂,在其麾下任职二十余年。 随着李成梁受朝中御史弹劾,不得不引咎辞职,辽东副总兵祖承训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将府中权柄交由其长子祖大寿。 \"大爷回来了..\"离得老远,便有徘徊在\"祖府\"附近的家丁部曲们便瞧见了身材魁梧的祖大寿,身后府邸的大门也被缓缓开启。 作为这广宁城中的\"地头蛇\",祖府的占地规模比之离任辽东巡抚所在的署衙还要大上数倍不止。 阔步迈入府邸,入目便是亭台楼榭,雕梁画栋,令人仿佛置身于四季如春的江南水乡,而不是以苦寒见长的辽东。 \"兄长..\"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正在官厅内闭目养神的一名壮汉便是缓缓起身,朝着眼前脸色铁青的堂兄颔首道。 \"大乐来了..\"闻声,思绪稍有些恍惚的祖大寿先是一愣,随即便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堂弟落座,脸上的阴霾有所缓解。 自己这个堂弟来的正是时候,刚好为他出谋划策.. \"兄长愁眉苦展,可是那薛国用又在指手画脚?\"虽然身上仅仅担着个\"把总\"的差事,但面容与祖大寿有些许相似的祖大乐却是全然不将辽东巡抚薛国用放在眼中,言语中毫无敬意。 \"不错,还是老一套,言说女真建奴兴兵在即,要我等加紧城防,以免蒙古内应混入城中..\"如此浅薄的道理,以他祖大寿的本事,岂会不清楚其中厉害?哪里用得着三番两次的召集城中文武官员议事? 在他看来,这薛国用分明是借机彰显其\"辽东巡抚\"的存在感,为日后\"夺权\"打下基础。 \"宁远及锦州情况可好..\"彼此相顾无言半晌,祖大寿突然话锋一转,眼神犀利的询问道。 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功成身退\"的时候,作为其左膀右臂的祖承训便是继承了李成梁于辽东的全部\"政治遗产\",其中便包括了令无数女真人及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辽东铁骑\"。 万历年间,辽东总兵李成梁于辽东站稳脚跟之后,便肆意挪用军饷,甚至私收商税,从中获取了大笔钱粮。 靠着\"以战养战\",李成梁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便是训练出了一支精锐骑兵,时人称之为\"辽东铁骑\"。 为了达到拥兵自重的目的,李成梁对\"辽东铁骑\"可谓是呕心沥血,麾下士卒皆是甲胄齐整,并且还能领到十倍于朝廷应有俸禄的军饷。 靠着丰厚的奖赏,这万余名辽东铁骑很快便沦为李成梁个人的\"私兵\",助其称霸辽东。 岁月荏苒,在数十年的时间里,辽东铁骑也先后多次经历了\"更新换代\",而其中绝大多数都在李成梁离开之后,被充入锦州卫及宁远卫,归属他们祖家统率。 换言之,他祖大寿虽然在前任广宁巡抚王化贞的举荐下,方才晋升为\"中军游击\",但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号令数千铁骑。 \"还请大兄放心,军中情况一切都好..\" 祖大乐自幼跟在祖大寿身旁长大,此时自是清楚自己堂兄的言外之意,故而赶忙回应道,但黝黑的脸颊上却也流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惊忧。 \"有话直说!\"祖大乐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自是没有瞒过祖大寿的眼睛,令其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些许声音,一股骇人的气势也是随之涌出。 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乃是他们祖家在辽东立足的根本,绝对不容有失。 \"敢叫大兄知晓,自小皇帝登基以来,朝廷已是接连多次拨发军饷,替辽镇将士补齐历年拖欠军饷。\" \"长此以往,小弟只怕人心浮动呐..\" 沉默半晌,祖大乐终是将心中忧虑缓缓道出,铿锵有力的声音中也掺杂着一抹幽怨。 京师小皇帝虽是年龄不大,但政治手段却是颇为成熟,不仅知晓一视同仁的道理,直接将整个辽镇将士的军饷补齐,并且还专门从派遣内官,会同户部及兵部一同发饷。 如此一来,便是彻底断绝了他们祖家从中\"上下其手\"的机会。 须知,那锦州卫及宁远卫的\"辽东铁骑\"之所以对他们祖家唯命是从,除了他们祖家自身的影响力之外,还与\"足额足饷\"脱不开干系。 前些年,绝大多数辽镇将士的军饷都被拖欠,反观驻扎在宁远及锦州的\"辽东铁骑\",却是由他们祖家\"自掏腰包\",为其补齐军饷。 其待遇虽然无法与辉煌时期相比,但也胜过寻常将士无数。 两相对比之下,硕果仅存的辽东铁骑自是对他们\"祖家\"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但若是朝廷自此开始足额发饷,他们祖家便毫无\"优势\"可言了。 \"莫慌,女真鞑子兴兵在即..\" \"我祖家,可没有这么好拿捏..\" 在祖大乐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祖大寿突然冷冷一笑,随即便是不由自主的望向赫图阿拉所在的方向,阴寒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如若太平年景,他祖大寿自是不敢\"拥兵自重\";但如今辽东局势暗流涌动,女真建奴虎视眈眈,塞外蒙古蠢蠢欲动,形势比之昔日李成梁在位时期还要复杂数倍不止。 辽东将门,不甘寂寞。 第150章 有备无患 二月二十三,易出行。 京师的年关气氛已然逐渐淡去,各个有司署衙均是恢复了应有的秩序,有关于天子\"秉公执法\",将洛阳福王朱常洵废为庶人的趣闻也逐渐从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消失。 大明这艘巨轮经过短暂的休整,重新开始了航行。 天色尚未大亮,恢弘的玄武城门便被五城兵马司差役缓缓推开,大明天子朱由校再一次\"乔装打扮\",领着数十名锦衣卫缇骑,在周遭士卒敬畏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随着气候渐暖,对于辽镇局势稍有了解之人,都逐渐嗅到了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紧张味道。 而广宁巡抚薛国用及辽东经略熊廷弼几乎日日都有新的奏本经由通政司被呈递进宫,前者汇报大军物资准备情况;后者则是叙述女真国内兵马调动频繁,浑河以东烟尘漫天。 如此明显的\"征兆\"瞬间便引起了朝中衮衮诸公们的重视,兵部尚书王在晋及户部尚书李汝华皆是如临大敌,不断于署衙召开会议,预演各种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但因户部尚书李汝华终究上了年纪,且精力有限的缘故,在其被迫\"缺席\"的情况下,作为户部左侍郎的毕自严则是\"挺身而出\",负责主持户部政务。 明眼人都知晓,待户部尚书李汝华功成身退之后,这名由天子亲自擢升的户部侍郎,便是下一任户部尚书的人选。 兴许是知晓\"大势所趋\",朝中东林虽然不满天子信重武人,终日于城外军营厮混,但却也不敢\"消极怠工\",只能眼睁睁望着天子于军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却又无能为力。 ... \"大明万胜!\" \"向前!\" 西山脚下旌旗猎猎的校场中,地动山摇的喊杀声震天动地,引得远处山林间鸟兽哀鸣,声势非凡。 早已修缮完毕的观武台上,大明天子朱由校一身甲胄,满脸欣慰的望向朝中士气高昂的将士们,其身后还有诸多武将作陪。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在朱由校将贪赃枉法的勋贵以及中饱私囊的将校尽数于京营剔除之后,曾经名存实亡的\"中央军\"迅速焕发了新的生机。 尤其是在\"足额足饷\"的诱惑下,在诸多\"占役\"被驱散后,一度呈现\"人丁凋零\"的京营迅速于北直隶诸多府县招募了足够多的青壮,并且投入训练之中。 如今驻扎在西山脚下的京营士卒虽然依旧不足兵册编制上的五成,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余万人,但无论是士卒的精神样貌亦或者战斗力均不可同日而语。 至少除了眉眼间些许未曾褪去的青涩之外,谁也瞧不出眼前这群披甲执刃的士卒们,在几个月前还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 依着满桂,黄得功等武将的说法,眼前校场中的士卒们虽不敢说与辽镇精锐相比,但比之驻扎在全国各地,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却是强上不少。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尚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战场经验仍有些匮乏。 \"秦总督练兵有方,朕深感欣慰。\"待到校场中的演武结束后,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的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朝着气喘吁吁,疾步朝着自己走来的京营总督秦良玉赞赏道。 同时,朱由校还不忘多瞧了几眼亦步亦趋跟在秦良玉身后的马祥麟,眼中光彩更甚。 作为秦良玉和其丈夫马千乘的长子,马祥麟自幼便开始习武,并且分别继承了父母的勇武及谋略。 因为马祥麟惯使一杆亮银色长枪,昔日在四川的时候,便有了\"小马超\"的绰号。 \"陛下谬赞,微臣本分。\" 面对朱由校的赞赏,京营总督秦良玉不卑不亢,坚毅的眼神下,并无太多感情波动。 不远处校场中的士卒们之所以能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脱胎换骨\",除了她兢兢业业,将全部精力付诸于京营的原因外,还与朱由校的鼎力支持脱不开关系。 试问在如今贪腐成风的大明,有哪支军队在保证麾下士卒披甲执刃的同时,还能够做到\"足额足饷\"? 望着眼前恪守臣子本分的秦良玉,朱由校心中满意更甚,稍作沉吟之后,便是扬声道:\"周将军已然随袁卿赶赴登莱整饬行伍,五军营群龙无首..\" \"日后,五军营武臣的差事便由瑞征担着吧..\" 闻言,京营总督秦良玉便是一愣,随即下意识的便打算出声,却不曾眼前的天子对于她的反应早有预料,直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朕相信尔等。\" \"臣,叩谢陛下。\"几个呼吸过后,与朱由校年纪相仿的马祥麟终是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便是跪倒在地,微微颤抖的声音中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激动。 相比较这观武台上的满桂,黄得功等人,他马祥麟可谓是寸功未立,但天子依旧将号称\"京营之最\"的五军营交到了他的手上,这是何等的信任。 心神激荡之下,马祥麟恨不得即刻便纵马扬鞭赶赴辽镇,借此回报天子的信任。 \"日后用心办差就是..\"微微一笑过后,朱由校便点头示意眼前的马祥麟起身。 这京营不仅是他在朝中\"大刀阔斧\"改革的底气所在,更是他日后振兴皇权的根基,势必要牢牢握在手中。 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朱由校突然朝着另一侧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吩咐道:\"待会回宫的时候,自营中点齐一支人马,交由孙将军统率。\" 朱由校口中的\"孙将军\"名为孙应元,乃是腾骧四卫中地位仅次于黄得功的武将,在\"奉天门讨饷\"事情发生之后,便终日坐镇紫禁城,以保皇城无虞。 \"陛下,可是宫中有变?\"听闻朱由校如此安排,身材魁梧的黄得功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随即有些紧张的追问道,其余的武将们也是面露关切之色。 按理来说,以腾骧四卫的兵力,护持紫禁城应当是绰绰有余,但天子无故增派人手,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近乎于下意识的,政治嗅觉颇为敏感的黄得功便于脑海中联想到了前些时日被废为庶人的福王朱常洵。 其母妃于万历朝执掌六宫数十年,门下党羽不计其数,虽然如今已迁居仁寿宫养老。 但谁又敢保证,这紫禁城中没有其残存的死忠? \"不必惊慌..\"眼见得周遭的心腹武将们均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大明天子朱由校便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微微温暖的同时,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辽东所在的方向,语气一改之前的随和淡然:\"辽镇局势一触即发,朕担心辽东将门按兵不动,还请黄将军和满将军做好准备...\" 自宣府张家口堡归来之后,在朱由校的授意之下,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及武臣孙应元便将腾骧四卫的骑兵及京营中的骑兵整合到一起,归属黄得功统率。 虽说相比较原本历史上的\"自乱阵脚\",朱由校自诩这次已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但以祖大寿为首的辽东将门世家终究是个不容忽视的隐患。 为此,朱由校也不得不早做打算,有备无患。 \"臣等遵旨。\"听闻天子提及千里之外的辽镇,黄得功及满桂先是对视一眼,随即便是异口同声的躬身应是,眉眼间满是激动。 全然不似寻常武将那般,对于辽镇建奴,闻之色变。 相比较在这西山脚下\"蹉跎岁月\",他们更向往冲锋陷阵,马上搏杀的峥嵘岁月。 马革裹尸,军功封侯,方才是身为武将的毕生追求。 第151章 各方角逐(上) 辽东,沈阳城。 春寒料峭之际,距离京师千里之遥的辽东终是有了一丝暖意,因积雪融化而导致泥泞不堪的道路也在慢慢平整。 因为风轻云淡,站在巍峨的沈阳城头,几乎能够清楚的瞧见驻扎在浑河以东,不断纵马疾驰的女真岗哨。 为了提防建州女真突然兴兵,驻扎于奉集堡的官兵们如临大敌,一辆辆装载各式各样物资的马车被运抵这座近些年方才修缮竣工的堡城之中。 与此同时,辽东经略熊廷弼运筹帷幄,不断于后方征调人马,倾尽全力维系由奉集堡,沈阳城,辽阳城三座军事重镇所构成的防线。 早在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正式建国称汗之前,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便保持着几乎每年都发动一次大规模战争的恐怖频率,令明廷损兵折将无数。 但在去年,建州女真在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后,除了曾在奉集堡附近,试探性的发起过几次小规模进攻之后,却是再没有阻止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究其原因,怕是与大金\"太子\"代善被废脱不开干系。 不过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却是为辽东经略熊廷弼间接提供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在过去的几个时间里,他非但争取到了紫禁城中新天子的支持,继续于辽东留任,甚至就连与他配合默契的老搭档周永春也被\"夺情\"留任。 除此之外,在万历年间仗着背后有东林党撑腰,一向与他针锋相对的广宁巡抚王化贞也被改作他用。 取而代之的薛国用虽然与他此前并无太多交集,但至少不会像广宁巡抚王化贞那般\"拖后腿\"。 更令熊廷弼深感欣慰的是,据广宁城中传回的消息,这位由天子亲自擢升的广宁巡抚才刚刚走马上任不久,便开始着手与城中的将门世家\"夺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因为昔日养寇自重的辽东总兵李成梁,这些世代居住于辽东的将门世家也纷纷萌生了\"拥兵自重\"的野心。 对于这些在军中影响力深远的将门世家,熊廷弼也是深恶痛绝,但苦于辽镇建奴虎视眈眈,他又分身乏术,他只能对其不闻不问。 在过去的几年间,双方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但随着广宁巡抚薛国用走马上任,这份\"默契\"却是被瞬间打破,着实给了熊廷弼一份惊喜。 毕竟昔日王化贞在任广宁的时候,为了与他分庭抗礼,对于城中将门世家可谓是百般笼络,毫无底线。 ... 晌午,头顶烈阳高悬。 位于经略衙门深处的官厅,身着各式官袍的文武官员及手捧文册资料的吏员们进进出出,表情很是凝重。 但在官厅不远处的屋檐下,却立着一位身着身材魁梧,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精瘦干练的中年武将。 尽管已然等候多时,但这武将却没有半点不耐之色,只是微微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人来人往的经略衙门,等候着经略熊廷弼的召见。 \"毛将军,经略大人有请。\"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有一位吏员自官厅中走出,神色隐隐有些诧异。 如今辽镇局势一触即发,经略熊廷弼更是焦头烂额,除却有要事禀报,寻常参将都无缘迈进署衙,遑论眼前这瞧上去很是脸生的游击将军。 \"有劳了。\"闻声,魁梧军将面无表情的脸上均是露出了一抹喜色,轻轻活动了几下略有些僵硬的四肢之后,便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不远处的官厅而去。 作为辽东经略熊廷弼日常处理政务所在,官厅内人头攒动,文官吏员皆是埋首于案牍后,神情严肃的处理着手中政务,仅有少数人注意到身材魁梧的军将,但仅仅是瞥了一眼之后,便又继续操持。 见状,魁梧军将毫不怯场,径自行至官厅中央,朝着案牍后的文官躬身行礼道:\"广宁游击毛文龙,拜见经略大人。\" 听闻耳畔旁传来的声音,正埋首于案牍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随即便缓缓抬头,打量着眼前的武将,目光隐隐有些审视。 刚刚那封令他都有些为之动容的公文,便是眼前这瞧上去其貌不扬的武将所书? \"毛将军久在辽东?\"尽管眼前这广宁游击十有八九与昔日的广宁巡抚王化贞有所瓜葛,但胸怀坦荡的熊廷弼却并没有加以针对,沉吟少许之后,便是主动询问道。 \"回禀经略大人,卑职于万历三十一年承袭海州卫百户,至今已有十七年..\"闻言,饱经风霜的毛文龙便是不卑不亢的回应道。 他虽是杭州府人氏,家境富庶,但自幼不喜科举,反倒酷爱舞刀弄枪,于青年时期承袭了伯父海州卫百户的官职之后,更是如鱼得水,任职期间与建州女真打了无数交道。 \"唔..\"听闻眼前军将乃是军中老人,并非想象中溜须拍马,靠着阿谀奉承巴结东林党方才获取军职的\"幸进之辈\",熊廷弼的神情愈发缓和,心中些许芥蒂也是随之消失。 \"毛将军自请出海,深入女真腹地,袭扰女真建奴?!\"说话间,辽东经略熊廷弼重新拿起被其专门搁置在一旁的公文,神情严肃的追问道。 昔日他进京面圣的时候,天子便曾表述过整饬水师,利用建奴不善水战的弊端,对其两面夹击的战略意图。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朝廷才刚刚正式委任了\"登莱巡抚\",眼前这名为毛文龙的游击将军便不畏生死的自请出海。 \"卑职愚见..\"话虽如此,但毛文龙黑瘦的脸颊上却隐隐涌现了一抹自信,似是对自己的\"奇思妙想\"颇为满意。 如今辽镇重兵云集,他虽是在辽东投身行伍多年,但始终不能一展胸中之抱负,再加上前两年曾在广宁巡抚王化贞麾下任职,只怕未来更难出头。 故此,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曾于年少时放出\"不封侯,不罢休\"豪言的毛文龙决定深入敌后,另辟蹊径。 \"毛将军需要本官做什么?\"见眼前武将神情不似作假,熊廷弼终是收起了心中最后一丝轻视,转而关心道。 倘若眼前这毛文龙真的能够沿江而下,说不定真能够在未来起到牵制建奴的重要作用。 话音刚落,毛文龙便是不假思索的应声道:\"几艘战船,以及足够卑职麾下将士三月所需的粮草。\" 他虽然不是这辽东人氏,但因曾在海州卫任职的缘故,对于辽东的地形地貌多有了解,他甚至还曾乘船抵达过与辽东一江之隔的朝鲜。 在他的计划中,他最终的落脚地便是朝鲜门户义州或者茫茫大海之中的某座孤岛。 \"毛将军麾下将士几何?\"尽管知晓眼前的武将应该并非孟浪之辈,但熊廷弼仍是忍不住追问道。 依着大明兵册,从五品的游击将军麾下当统率三千将士,但朝廷连年欠饷之下,这个数字早就大打折扣。 即便是在辽镇,麾下将士相比较兵册有个三成,都可以称得上一句\"练兵有方\"了。 但相比较全民皆兵的女真建奴,区区九百将士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 \"敢叫经略大人知晓,卑职麾下将士两千有余..\"提及此事,毛文龙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同时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 寻常将校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但他毛文龙却是不屑于此,甚至还不止一次\"自掏腰包\",接济麾下将士。 为此,他几乎散尽家财。 \"本官待会便命人为毛将军提供粮草,毛将军可由觉华岛出发..\"深深瞧了一眼毛文龙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郑重其事的允诺道。 未等眼前的军将有所反应,熊廷弼稍作犹豫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登莱巡抚袁大人已是走马上任,倘若战事不利,毛将军或可退守孤岛,等待支援..\" 相比较名存实亡的卫所,大明水师更加不堪,如今辽东仅剩下几艘万历年间的\"老古董\",如若眼前这毛文龙真的遭遇建奴主力,他实在难以伸手援救。 \"卑职多谢大人。\"听闻眼前经略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关切,见惯人情冷暖的毛文龙心中也是为之一暖。 规规矩矩的行礼过后,毛文龙便在熊廷弼复杂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此时经略衙门的官厅中,所有文官吏员们均是停下了手中动作,望着毛文龙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满是敬意。 他们知晓,这位魁梧军将的未来,怕是凶多吉少。 第152章 各方角逐(下) 朝鲜,汉城。 早在战国时期,与辽东一江之隔的朝鲜半岛上便曾出现政权,史书将其称之为\"古朝鲜\",此后千余年间曾先后出现\"新罗\",\"高丽\"等政权。 洪武二十一年,高丽大将李成桂在奉命征讨辽东的过程中突然发动兵变,回师高丽王都,一举掌握高丽军政大权。 洪武二十六年,李成桂接受百官拥戴,正式登基称王,并在第一时间派遣使臣报予明廷知晓,并由太祖朱元璋赐下国号\"朝鲜\"。 自此,李成桂建立朝鲜王朝,并定都汉城。 此后两百余年的时间里,朝鲜王朝始终作为明廷的\"附属国\"而存在,奉明廷为正朔。 万历年间,野心勃勃的日本权臣丰田秀吉在统一日本之后,为了日后\"征服\"大明,便以借道为由头,侵略朝鲜。 也许是事发突然,也许是朝鲜承平日久,军队毫无战斗力可言,在丰田秀吉指挥下的日本军队竟然仅仅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攻破朝鲜国都汉城,逼迫彼时的朝鲜国王李昖仓皇出逃。 值此\"国破家亡\"之际,作为朝鲜宗主国的大明没有选择袖手旁观,于第一时间派遣大军渡江作战,并最终击退日本军队,帮助朝鲜复国,史称\"万历朝鲜战役\"。 经此一役,上至朝鲜国君,下至民间百姓,更是对作为宗主国的大明\"死心塌地\"。 但因彼时明廷内部正经历\"国本之争\",万历皇帝宠爱次子朱常洵,始终不肯册封长子朱常洛为太子的缘故,明廷对于朝鲜国君迫于舆论压力,请求将其次子光海君\"李珲\"册封为王世子的请求也视而不见,导致光海君李珲于朝鲜国内的地位颇为尴尬。 再加上大明帮助朝鲜\"复国\"之后,朝鲜国君李昖突然诞下嫡子,因为日本来势汹汹,而被临时册封为\"世子\"的光海君李珲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基于此,光海君李珲虽然在万历三十六年,因其父李昖突然\"暴毙\",有惊无险的承袭了朝鲜王位,但心中早已埋下了对大明仇恨的种子。 万历末年,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早就对大明不满的朝鲜国君李珲瞬间背弃朝鲜坚持了两百余年的\"国策\",主动派遣使臣与\"大金\"来往。 萨尔浒之战爆发前,万历皇帝虽下旨命令朝鲜随同作战,但光海君李珲却是对此命令嗤之以鼻。 后因国内舆论压力过大,兼之朝臣义愤填膺,光海君李珲这才不情不愿的派遣了一万余朝鲜士卒,象征性的渡江作战。 在\"萨尔浒之战\"结束后,光海君李珲又迫不及待的派遣使臣出使\"大金\",向努尔哈赤阐述其出兵,乃是\"迫不得已\"。 为此,光海君李珲在国内民心尽失,就连曾对其忠心耿耿的朝臣们也是与其渐行渐远。 ... \"王上,王上,出事了..\"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略有些急促的呼喝声于光海君李珲下榻的德寿宫外响起,使得宫殿外昏昏欲睡的宫娥内侍均是为之一惊。 片刻后,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袍声,点点灯火随之亮起,映衬出远处来人的面容及其背后亦步亦趋的侍卫。 见状,德寿宫外提心吊胆的宫娥内侍顿时如释重负,但随即眉眼间便涌现了一抹狐疑。 究竟是何人,居然惊动了朝中权势熏天的左议政,甚至不惜深夜闯宫。 \"外殿何人喧哗..\"就在宫娥内侍跪倒一片,朝着来人行礼的时候,黑漆漆的德寿宫中也传出了一道略有些惊慌的声音。 尽管声音有些微弱,但仍能听得出来有些颤抖,只怕这声音主人也是因外间动静而从睡梦中惊醒。 \"王上,老臣李廷龟..\" 听闻宫殿中传出的声音,气喘吁吁的文官赶忙拱手回应,神情很是急切,似乎根本不怕被宫殿主人怪罪。 \"是李卿家啊..\"待到外间老臣\"自报家门\",宫殿主人的声音明显放松了不少。 约莫小半炷香的功夫,德寿宫紧闭的殿门终是被几名婢女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 此时殿内早已灯光大亮。 \"李卿家,何事发生?\"轻轻摆手,屏退殿内的宫娥内侍之后,身披一件常服的光海君李珲便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神情同样有些急切。 眼前这李廷龟不仅对他忠心耿耿,还是朝野间为数不多能够明白其\"心意\"之人。 毕竟随着他逐渐开始奉行\"不背明,不怒金\"的中立外交政策,越来越多的朝臣对他产生不满。 唯独眼前这李廷龟,始终对他忠心耿耿,并曾秘密代表他先后数次访问建州女真,乃是他的绝对心腹。 下意识环顾宫殿四周,确定无人在场之后,这年逾六旬的李廷龟方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后金国汗派人来见..\" \"何事?\"闻听努尔哈赤破天荒的主动派遣使臣,光海君李珲先是一愣,旋即便紧张兮兮的追问道。 他虽然心中满是对明廷的仇恨,但也清楚与建州女真牵扯过深无异于与虎谋皮。 那群自深山老林之间走出来的\"野猪皮\"乃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蛮夷。 \"后金国汗决议开春之后向明国兴兵,要求我等袖手旁观..\"提及此事,李廷龟的脸上也涌现了些许迟疑。 明国辽东经略熊廷弼自上任以来,便曾不止一次派人出使他们朝鲜,态度很是强硬。 如若辽东建奴真的在开春过后倾巢而出,而他们朝鲜又对此袖手旁观,无论此战孰胜孰负,只怕明国事后都不会善罢甘休呐。 更何况,即便明国无力他顾,国内后知后觉的大臣们也绝不会自甘\"堕落\"。 两百余年的熏陶下,国内士子对于明国的\"憧憬\"几乎达到了一种令人癫狂的程度。 听闻后金国汗努尔哈赤仅仅是要求他们朝鲜袖手旁观,本是提心吊胆的光海君李珲顿时如释重负。 稍作沉吟之后,光海君李珲便是微微一笑,望着不远处半开的窗柩,自说自话:\"李卿家,孤这两日身体有恙,未来这段时日怕是难以处理朝政,只能待在深宫休养了..\" \"这..\"以李廷龟的本事,自是明白眼前朝鲜国王的言外之意,但念及此事过后的舆论压力,其脸上的迟疑之色更甚。 \"我朝鲜国弱民穷,料想天朝上国自是能够明白孤的苦衷..\"没有在意眼前老臣脸上的异样,光海君李珲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发出了神经质般的笑声。 国内朝臣皆以给大明当狗为荣,但他李珲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更何况,如今的大明早已不复昔日之巅峰,建州女真又在辽东如日中天,谁敢保证明国能够重现昔日的\"成化犁廷\"? 他也是为了朝鲜的大局考虑! 幽静的宫殿中,朝鲜国王李珲与左议政李廷龟君臣二人面面相觑,眼眸深处皆是涌动着异样的神采。 第153章 肃清后患 辽东,镇北关。 此地曾为海西女真驻地,自明朝中叶,各部开始南迁后,海西女真逐渐分为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叶赫四部,故而又称扈伦四部。 在努尔哈赤率领着建州女真崛起之前,游牧于叶赫河畔的叶赫部始终牢牢占据着辽东女真霸主的地位。 但随着万历二十一年,努尔哈赤率领着建州女真于古勒山击溃了以叶赫女真为首的九部联军之后,双方实力开始失衡。 此后二十余年间,努尔哈赤率兵先后击溃并吞并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仅剩下叶赫部于镇北关苟延残喘。 但就在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在奇迹般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后,靠着明廷庇护,苟延残喘多时的叶赫部也终是迎来了灭顶之灾。 在女真八旗悍不畏死的攻势下,叶赫部西城贝勒金台石自焚而死,东城贝勒布扬古及其弟布尔杭古出降,叶赫部臣民被编入建州,努尔哈赤一举解决了困扰其三十余年的心腹大患。 可好景不长,因为努尔哈赤出尔反尔,在布扬古投降之后直接将其缢杀的缘故,其弟布尔杭古被编入由女真\"太子\"代善率领的镶红旗不久,很快便领着麾下的些许死忠,背叛了建州女真,趁夜色回到了叶赫老城。 而这个小插曲,也在日后间接导致了代善被努尔哈赤废黜大金太子之位。 ... 日头升起,为此间天地注入了一丝生机,但辽东凛冽的寒风却吹不散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 抬眼望去,眼前的叶赫老城,目之所及处尽是狼藉,无数尸首倒在血泊之中,耳畔旁回荡着妇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及疯癫的狞笑声。 对此,纵马立于叶赫老城之外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反倒是有些贪婪的吸了吸鼻子,似乎格外享受这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代善当真是废物,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让这群奴才们给跑了..\"半晌,身材魁梧的莽古尔泰终是逐渐恢复了思绪,盯着不远处火光冲天的城池,一脸不屑的肃声道。 虽然在去年秋天,作为努尔哈赤事实上\"嫡长子\"的代善已然被正式废黜了太子的地位,但依旧是四大贝勒之首,地位不可动摇。 但是对于野心勃勃的三贝勒莽古尔泰而言,父汗努尔哈赤的这一举动,却让他瞬间看到了希望。 他们女真人虽然不似孱弱的汉人那般讲究\"身份尊卑,长幼有序\",但内部同样有着一套森严的规矩。 论年龄,他作为努尔哈赤膝下的第五个儿子,仅比大贝勒代善小上三岁;论军功,除却陪同父汗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数十年的开国五大臣以及代善之外,还有谁能够胜过他莽古尔泰? 至于年龄及军功皆在他其上的二贝勒阿敏,因为出身的缘故,天然无缘大金汗位,对于莽古尔泰而言,自然也称不上威胁。 也正是出于对\"汗位\"的渴望,他方才在他们大金与明国的决战来临之际,自告奋勇的领兵赶至镇北关,将叶赫部\"余孽\"荡平,继而向努尔哈赤证明自己的价值。 \"旗主说的是,\"闻言,簇拥在莽古尔泰身旁的女真将校们皆是发出了肆意的哄笑声,神情同样颇为激动。 大汗努尔哈赤立国之后,便将他们身旁的莽古尔泰封为\"和硕贝勒\",统领正蓝旗。 他们这些人,均是受莽古尔泰直接统率。 \"派人将这叶赫老城给本贝勒毁了,投降的青壮及妇孺尽皆处死,只留孩童带回国内。\"许是觉得\"屠城\"有些过分,莽古尔泰突然拍马扬鞭,朝着身旁的将校吩咐道。 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为重视军功,大贝勒代善虽是被废黜了\"太子\"之位,但其手中依旧握有镶红及正红两旗人马,军权仅次于老汗努尔哈赤。 除此之外,莽古尔泰虽然桀骜不驯,平日里皆是以\"大金第一勇士\"自居,但内心也清楚自己麾下的正蓝旗即便与二贝勒阿敏统率的镶蓝旗都是有所不足,遑论被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建国之本的\"红黄勇士\"。 他若是想在日后染指梦寐以求的\"汗位\",除了要得到努尔哈赤的支持之外,还要拥有足够服众的军功以及军权。 为此,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机会\"补充兵源\"。 \"旗主放心。\"对于莽古尔泰的这个决定,周遭的将校们脸上均是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 毕竟他们建州女真能够拥有如今这般气候,与老汗的\"海纳百川\"可是密切相关。 \"儿郎们伤亡如何..\"喘息片刻,莽古尔泰终是问及心中最为关心的问题,其狰狞的面容上也是泛起了些许紧张。 他们大金终究不似明廷那般\"兵源充足\",即便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吞并与扩张,在不考虑那些\"汉人包衣\"的情况下,他麾下的正蓝旗勇士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千余人。 倘若因扫荡这叶赫部\"余孽\"伤亡过大,纵使努尔哈赤不会苛责于他,也会间接影响他在国内的地位。 \"还请旗主放心,因为谋划得当,儿郎们几乎毫发无伤。\"闻听莽古尔泰发问,周遭的将校便是满脸兴奋的回应道。 这叶赫部在他们大金的围剿之下早就元气大伤,虽然有些许\"余孽\"在布尔杭古的率领下逃之夭夭,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数百人。 尤其是眼前的叶赫老城满目疮痍,他们又趁着夜色发起突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再次攻破这叶赫城。 \"好,做的好。\"听得此话,莽古尔泰脸上便是一喜,随即便不由自主的望向远方。 他之所以大动干戈,亲自领兵来镇北关围剿这数百叶赫余孽,除了是想借机扩大军功,提升麾下儿郎士气之外,还是奉了努尔哈赤之令,顺道将驻扎于铁岭,开原等地的\"汉人包衣\"尽数带回萨尔浒城。 如今辽东局势一触即发,估摸着待他率兵回到萨尔浒城,早已迫不及待多时的父汗便会下令越过浑河,兴兵明国。 对于富饶的沈阳城,他们大金已是觊觎多年了。 逆着头顶的烈阳,莽古尔泰满脸疯癫,死死盯着远处沈阳城所在的方向,呼吸很是急促。 相比较身后这满目疮痍的叶赫城,远处巍峨富饶的沈阳城,才是他莽古尔泰将代善取而代之的主战场。 第154章 蓄势待发 二月的最后一天,辽东大地暖意更甚。 巍峨的沈阳城头,一身常服的辽东经略熊廷弼面容冷凝,死死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有若无的黑影,迟迟不发一语。 在其身后,辽东一众文武官员也是表情凝重,眼神警惕。 时隔一年有余,在取得了\"萨尔浒之战\"胜利,逐渐于辽东站稳脚跟的建州女真终是再一次露出了其爪牙。 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 \"回禀经略大人,\"犹豫片刻,身材魁梧的辽东总兵贺世贤上前一步,于周围袍泽及同僚愈发骇然的眼神中拱手道:\"军中夜不收回禀,女真建奴以二贝勒阿敏为先锋,现以越过浑河,驻扎在抚顺废墟。\"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告天\"誓师\"之后,便决定趁着抚顺召开\"马市\",边防空虚之际,率众突袭抚顺,将这座承担着明廷与蒙古诸部\"互市\"重任的城池攻克。 而抚顺的陷落,也宣告着明廷与建州女真之间的战事彻底打响。 嘶。 听闻建奴居然是以二贝勒阿敏为先锋,顿时便有胆小的文官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惊恐之色。 在\"萨尔浒之战\"中,这阿敏凭借着先后击溃朝廷西路军及北路军,并且击杀总兵刘綎的战绩,名声大噪。 \"女真来势汹汹,我辽东文武当谨而慎之,不可轻敌冒进。\"像是没有听到耳畔旁此起彼伏的私语声一般,辽东经略熊廷弼面色不改,朝着眼前的贺世贤吩咐道。 经过一年多的休整,熊廷弼对他亲手构建的\"防线\"拥有足够的自信,莫说如今仅有女真二贝勒阿敏越过浑河,就算是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举倾国之力,倾巢而出,他也有足够的底气御敌于城外。 \"我等谨遵经略大人命令..\"随着熊廷弼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纷纷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不约而同的点头应是。 顷刻间,由建奴兴兵而带来的些许危机感,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战将起,务必保证城中安稳,如若有人趁乱生事,不必迟疑,先斩后奏。\"半晌,经略熊廷弼的声音再响。 尽管自他上任以来,便是屡屡强调对于进城百姓身份的督查,更是近乎于力排众议,严禁接纳蒙古流民。 但事到如今,熊廷弼内心也隐隐有些担忧。 毕竟以流民混入城中,继而趁乱生事乃是建州女真惯用的伎俩,谁也不敢保证这沈阳城中是否藏有\"数典忘祖\"之辈,一心想要给女真建奴当狗。 \"还请经略大人放心,卑职已是做好了妥善的安排。\"话音刚落,另一侧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沉声应是。 熊廷弼贵为辽东经略,自是不可能事无巨细,亲自过问,似是这等\"细枝末节\"通常由他负责。 听闻自己老搭档口中对自己的称呼,经略熊廷弼先是一愣,随即便轻轻点头,心中似有一道热流涌过。 他自是知晓,自己的老搭档是在\"以身作则\",于两军交战之前再次强调他的威信及地位。 深吸了一口气,经略熊廷弼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如今大明圣天子在位,辽东将校皆是悍不畏死,他倒是要瞧瞧,曾经仰仗他们大明鼻息而存在的建州女真,究竟有什么本事。 蓝天白云之下,经略熊廷弼豪情万丈,耳畔旁只剩下将校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若有若无的喧嚣声在悠悠回荡。 ... ... 抚顺城。 因为此地距离他们大金的\"龙兴之地\"赫图阿拉尚有些距离,故而前两年老汗努尔哈赤在率兵破城,将城中物资抢夺一空之后,便是放火将其付之一炬。 时至如今,曾经在辽东承担着\"互市\"重任,以富庶见长的城池仅剩下了些许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上不时还能见到昔日焚烧的痕迹。 在二贝勒阿敏的一声令下,充当先锋军的镶蓝旗建奴们便井然有序的就地扎营,以防明军趁他们大军渡河的时候发起突袭。 兴许是知晓大战在即,尽管条件有些艰苦,但训练有素的建奴们仍是没有半点怨气,一丝不苟的履行着旗主阿敏的军令。 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一顶顶颜色规制大不相同的营帐便是拔地而起,与周遭漆黑的城池废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待到大军扎营完毕,第一时间派人回禀国内的老汗之后,二贝勒阿敏便是率领着麾下亲兵,会同镶蓝旗的几名牛录额真,自营地中纵马而出,行至不远处的一处缓坡上,不置可否的打量着远处清晰可见的沈阳城以及右侧巍然不动的奉集堡。 尽管知晓凭借着麾下军马拿下不远处的城池无异于痴人说梦,但阿敏的脸上仍是露出了一抹贪婪之色。 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阿敏便是恢复如常,强行压住了内心的渴望。 虽说他自幼被努尔哈赤亲自养育膝下,并未受到父亲舒尔哈齐及长兄谋反未遂的波及。 但阿敏心中却是十分清楚,尽管他功勋卓着,备受努尔哈赤的信任,于汗国内地位仅次于大贝勒代善,但他却永远无缘女真汗位。 对于这一点,表面上暴戾冲动,实则内心细腻的阿敏心中有着清楚的认知。 故此,内心不甘久居于人下的阿敏早早便将主意打到了与他们大金隔江相望的朝鲜,梦想日后能够将其取而代之。 \"旗主,是否由奴才领着麾下的儿郎们,先去探探沈阳城的虚实?\"正当阿敏的思绪为之恍惚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桀骜不驯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一名身材魁梧的牛录额真正满脸亢奋的盯着自己,余下将校也是蠢蠢欲动,呼吸急促。 \"你若是嫌命太长了,本旗主自不会拦你..\"一声冷笑过后,阿敏便是阴森森的说道,目光中满是失望和愤怒。 他的麾下,怎么会有如此愚蠢之人? 那沈阳城可是明廷在辽东的核心所在,无论是规模亦或者驻军人数,都超过他们铁岭,开原等城池数倍不止。 城内坐镇的经略熊廷弼更是老汗努尔哈赤为数不多心怀忌惮的明国大臣,倘若仅凭他们镶蓝旗一己之力便能踏平沈阳城,他还在汗国内蛰伏作甚? 他早就率兵强渡鸭绿江,将那朝鲜国君取而代之了。 \"奴才失言,旗主息怒..\"在场将校皆是追随阿敏多年的心腹属下,自是明白眼前的阿敏已然动了真火,赶忙熄灭了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 \"给大汗报信吧,别总想着当出头鸟..\"微微摇头之后,阿敏便将目光移至后方的萨尔浒城,眼神很是复杂。 他何时才能不用\"寄居人下\",成为一国之主呢? 第155章 建奴兴兵 同一时间,就在二贝勒阿敏率兵于抚顺废墟安营扎寨的时候,毛遂自荐前往镇北关扫荡叶赫\"余孽\"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已然率兵回到了萨尔浒城,此时正立于汗王宫中央,接受努尔哈赤的表彰。 虽然努尔哈赤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在莽古尔泰听来,仍是如仙乐一般,令其心神为之激荡,恨不得即刻领兵赶赴沈阳城,替大金开疆扩土。 毕竟自从他因一时冲动,手刃了自己的生母之后,父汗努尔哈赤已是许久不曾这般与他和颜悦色的说话,更别提当众表彰。 不远处文武官员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更是令莽古尔泰洋洋得意,全然没有注意到上首努尔哈赤毫无表情的双眸。 待到汇报完毕,志得意满的莽古尔泰便是躬身退回队列,同时主动向不远处的代善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挑衅。 见状,代善仅仅是冷冷一笑,随即便将目光移开,丝毫没有将莽古尔泰的挑衅放在心上。 \"老八,\"傲然立于宫殿上首的努尔哈赤自是将代善和莽古尔泰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深谙平衡之道的他却是没有将其戳破,而是在环顾了一圈殿内众臣之后,将目光投向默不作声多时的四贝勒皇太极。 自己这个自幼身材肥胖,主动接触汉人文化的儿子虽然不似代善,莽古尔泰那般雄武,但心思却最为细腻,屡次替他出谋划策,多有建树。 尤其是在昔日的\"萨尔浒之战\"中,多亏了皇太极临危不乱的指挥,这才令他们大金\"以弱胜强\",彻底于辽东站稳脚跟。 至于前些年,以蒙古流民充当内应,先行混入明廷城池或者威逼利诱,笼络明廷军将的办法也多出自皇太极之手。 时至今日,努尔哈赤对于皇太极愈发倚重。 \"父汗,\"听闻努尔哈赤点到自己的声音,四贝勒皇太极便在一片窃窃私语中,面无表情的行至大殿中央,朝着上首的努尔哈赤躬身行礼。 随着大贝勒代善被废黜\"太子\"之外,他的内心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对于\"汗位\"的渴望。 但深谙人心的皇太极知晓,以努尔哈赤对于权势的热衷,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他的地位。 故此,皇太极除了私下里向\"汉人额驸\"佟养性释放善意之外,对于国内文武大臣投来的\"橄榄枝\"尽数置之不理,以免引来努尔哈赤的猜忌。 \"科尔沁部的儿郎们可是准备妥当?\"半晌,努尔哈赤粗粒的声音于汗殿内炸响,令得殿内众人心神皆是为之一震。 尤其是站在队伍首位的大贝勒代善面上虽是不显,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深深的忌惮。 在他们建州女真称霸辽东的过程中,为了缓和与\"海西女真\"的关系,努尔哈赤曾替他们这些年长的儿子,先后迎娶多位来自于叶赫部,哈达部,辉发部及其余女真部落的女子。 及至皇太极长大成人之后,海西女真的扈伦四部仅剩下\"叶赫部\"在苟延残喘,余下女真三部皆是败亡于他们建州女真的铁蹄之下,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 再加上彼时蒙古科尔沁部\"弃暗投明\",主动与他们大金结盟,皇太极便在机缘巧合之下,迎娶了科尔沁部贝勒莽古斯之女。 也正是靠着背后势力强横的\"外戚\",毫无军功傍身的皇太极方才坐稳了\"和硕贝勒\"的交椅。 后知后觉之下,大贝勒代善方才有些惊恐的意识到,其貌不扬且毫无军功傍身的皇太极居然已然成长到足以对他产生威胁的程度。 至于刚刚才出尽出头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不过是有勇无谋的莽夫罢了,成不了大气候。 \"启禀父汗,科尔沁部已然准备妥当,不日便将赶至萨尔浒山,随同我大军作战。\"提及此事,皇太极便是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肥胖的脸颊上也涌现了一抹自得。 虽说那科尔沁部于漠南草原上的实力不算出众,远远无法与传承久远的\"内喀尔喀部\"或者蒙古大汗亲率的察哈尔部相提并论,但却胜在对他们大金\"唯命是从\"。 此役他们大金本就倾巢而出,若是再有科尔沁部骑兵从旁相助,定然能够一蹴而就的拿下沈阳城。 \"既如此,尔等即刻召集麾下牛录,准备粮草辎重,随同本汗亲征沈阳!\"重重的拍了拍身下汗位,身材魁梧的努尔哈赤骤然起身,如鹰隼般的眸子望向沈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自萨尔浒之战过后,国内骁勇善战的勇士们已然蛰伏了一年有余;大贝勒代善于军中的势力也被他予以打散。 是时候让战争的阴影再次笼罩于辽东大地,让孱弱的明人回忆起被他们女真勇士支配的恐惧了。 \"大汗英明!\" 只片刻的功夫,人满为患的汗王宫内便是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呼喝声,诸多文武大臣皆是兴奋点头,心中思绪各不相同。 在过去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们在大汗努尔哈赤的率领下无往而不利,没有人在意死亡和失败。 如今,他们脑海中只剩下明国富饶的土地,取之不尽的粮食,用之不竭的金银以及唯唯诺诺的汉人奴才。 \"命汉军统领佟养性率兵一同出战。\"正当殿内群臣热情高涨的时候,努尔哈赤如惊雷般的声音便在殿内炸响,其眼神意味深长。 \"是,大汗!\"些许的错愕过后,殿中终是响起了略有些凌乱的呼喝声,但不少人的脸上都是充斥着些许狐疑,似是对努尔哈赤的此番决定有些不解。 毕竟从他们大金立国开始,历年投降的\"汉人包衣\"便多是作为\"守军\"而存在,谁也不曾指望过这些贪生怕死的\"汉人包衣\"冲锋陷阵。 但在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中,四贝勒皇太极的呼吸却是为之一促,心中更是咯噔一声,下意识望向不远处一脸高深莫测模样的努尔哈赤。 父汗令汉人包衣随军出征,究竟是出于战争的角落考虑,还是为了敲打他? 第156章 调兵遣将 三月初三。 早在天色尚未大亮的时候,朝中六部九卿便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率领下,大步越过金水桥,行至位于内廷的乾清宫。 气氛冷凝的暖阁中,兵部尚书王在晋眉头紧皱,盯着身前的舆图迟迟不发一语,另一侧代替户部尚书李汝华出席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面红耳赤,好似刚刚经历过一番争吵。 至于身着绯袍,并肩而坐的三位阁臣也是摒弃了往日私下里的\"成见\",不时交头接耳几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辽东经略熊廷弼八百里急奏,女真二贝勒阿敏已然越过浑河,于抚顺废墟安营扎寨,建州女真蠢蠢欲动,辽东大战一触即发。 \"李如柏可动身了?\"不知过了多久,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是被天子朱由校清冷的声音所打破。 但其言语的内容,却是让在场朝臣的心情愈发复杂,尤其是首辅方从哲,更是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好似回忆起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回禀陛下,昨日李..大人出宫之后便是打点行囊,并于太阳落山之前,在锦衣卫缇骑和京营士卒的护送下出了京师,怕是不日便将抵达广宁城。\"闻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但其脸上同样是涌现了些许纠结之色。 李如柏,辽东铁岭卫人氏,乃是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次子,历任密云游击,黄花岭参将,蓟镇总兵等职,风头一时无两,更是当之无愧的\"将门子弟\"。 万历末年,因辽东局势吃紧,朝中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已是六旬高龄,赋闲在家二十余年的李如柏被临时启用为\"辽东总兵\",并参与了\"萨尔浒之战\"。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朝廷集结了九边精锐所在的大军非但未能对建州女真\"犁庭扫穴\",反倒是被其逐个击破,唯有奉命统率中路军的李如柏及其麾下将士得以保全,退守沈阳。 消息传回北京,万历皇帝震怒,辽东经略杨镐引咎辞职,总兵李如柏也被朝中御史弹劾,回京待命。 可就在昨日,近两年来饱受非议的李如柏却是突然被案牍后的天子于乾清宫暖阁单独召见,仅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场。 据宫中传出的消息,这场突如其来的奏对足足出席了两三个时辰,待到李如柏躬身退出乾清宫暖阁之后,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将泪流满面,不顾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阻拦,跪在白玉阶下,山呼万岁不止。 旋即不久,紫禁城中便是传出旨意,以辽东战事吃紧为由头,紧急起复前任辽东总兵李如柏,命其坐镇广宁城,戴罪立功。 \"唔,速度倒是不慢。\"听闻李如柏昨日晚间便动身,不日便将抵达广宁城,年轻天子淡然如水的脸庞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声音轻松了许多。 虽说无论是朝野间,亦或者\"后世\",有关于李如柏的纷争都是更迭不休,但在朱由校看来,受限于诸多因素,李如柏于\"萨尔浒之战\"中的表现还算情有可原。 但此次朱由校突然起复李如柏,令其坐镇广宁城戴罪立功,并不是同情其\"遭遇\",而是考虑其辽东李氏的身份。 诚然,其父李成梁在坐镇辽东的时候,曾表现出拥兵自重的野心,甚至为了\"养虎为患\",一度漠视建州女真崛起而无动于衷。 但放眼辽东,无论是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还是蠢蠢欲动的蒙古鞑子,亦或者心怀不轨的辽东将校,辽东李氏的名头仍然拥有不俗的影响力。 朱由校命李如柏坐镇广宁城,也是担忧广宁巡抚薛国用根基尚浅,难以约束城中桀骜不驯的将校,继而影响到辽沈战事。 \"陛下,广宁巡抚薛国用上奏,声称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派遣使臣索取岁赏..\"未等暖阁内冷凝的气氛有所缓和,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缓缓起身,声音沉重的禀报道。 听得此话,在其身旁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脸色愈发难看,口中不断重复着诸如\"趁火打劫\"等字眼。 而以内阁首辅方从哲为首的三位阁臣也是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案牍后的天子。 虽说经过了两百余年的\"内讧\",曾经如日中天的蒙古铁骑已然不复昔日之辉煌,但历任蒙古大汗仍然在蒙古人心中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并且得以在时间长河中屹立不倒。 时至如今,在现任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励精图治之下,其治下的察哈尔部迅速崛起壮大,成为漠南草原上首屈一指的大部落。 但因建州女真的迅速崛起,明廷也逐渐采取了\"以夷制夷\"的战略方式,以\"岁赏\"的方式拉拢蒙古部落,遏制建州女真。 其中,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所率领的察哈尔部,便是朝廷于辽东最为重要的盟友之一。 而蒙古科尔沁部之所以\"弃暗投明\",主动与建州女真结盟,除了双方领地彼此接壤之外,便是迫于察哈尔部的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呵,好手段..\" 听闻一向见风使舵的蒙古部落趁虚而入,年轻天子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惊讶或震怒,只是嗤笑一声,好似对此结果早有预料。 在原本的历史上,广宁巡抚王化贞便曾寄希望于实力雄厚的察哈尔部,希望凭借着高额的\"岁赏\",换取察哈尔部的鼎力相助。 但当建州女真倾巢而出,围困广宁城的时候,被其寄予厚望的蒙古铁骑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宣府,大同可有异动?\"轻轻摆手,示意眼前的兵部尚书落座,朱由校便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司礼监掌印,直接将话题由千里之外的辽镇转移至拱卫京师的宣大。 \"敢叫陛下知晓,锦衣卫及东厂并未发现端倪..\"迟疑少许,认真思索了一番之后,司礼监掌印方才认真的说道。 \"内阁也未收到有关于宣大的军报。\"见天子的目光望来,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赶忙拱手回禀。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脸上的鄙夷之色更甚,同时不由自主的看向辽东。 这林丹巴图尔果然是在\"虚张声势\",趁着建州女真兴兵的当口,向朝廷索要岁赏。 \"传令宣大总督崔景荣,令其整饬行伍,以防不靖。\"简单的沉吟过后,年轻天子便是有条不紊的吩咐道。 蒙古大汗的\"趁火打劫\"不过是个小插曲,对于辽东局势全然起不到半点影响。 虽然有辽东经略熊廷弼坐镇的沈阳城方才是此次战役之核心,但朱由校的心中却是隐隐有些直觉,近几十年来一直被辽东将校牢牢把持的广宁城方才是此次破城之关键。 例如,广宁城中的\"地头蛇\",祖家。 第157章 兵临城下(上) 三月初十,诸事不宜。 天光刚刚大亮,稀薄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密密麻麻如蚁群般的建州女真已是越过浑河,兵临沈阳城外。 放眼望去,原本空旷开阔的平原上,入目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建奴放肆的狞笑声与战马焦躁的嘶鸣声,充斥于此间天地。 在女真老酋努尔哈赤的号令下,平日里分布于辽东各地的建奴们纷纷在牛录额真的率领下,于萨尔浒山脚下集合,并于昨日晚间强渡浑河。 在这个过程中,驻扎于奉集堡的明军虽然曾试图趁着女真立足未稳之际发起冲锋,但受限于女真二贝勒阿敏所率领的先锋军,只得在小规模的袭扰过后,眼睁睁望着趾高气扬的建奴们催动着其胯下战马越过浑河,开辟新的战场。 得益于昔日的\"萨尔浒之战\"以及张家口堡那群\"汉奸们\"的帮助,曾经茹毛欣血的女真人在兵刃及甲胄上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升。 虽然规格,形制或者颜色依旧参差不齐,但防御性能终究比昔日以动物皮毛制成的\"皮甲\"要强上数倍不止。 放眼望去,气势熏天。 而在这群女真建奴的衬托下,本是如一头庞然大物,屹立于辽东大地的沈阳城居然也有些\"渺小\",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 ... 女真军阵前列,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努尔哈赤拍马扬鞭,在身后无数建奴狂热的眼神中缓缓向前,目光睥睨的打量着眼前巍峨恢弘的军事重镇。 曾几何时,他就好似一条丧家之犬,卸去了全身的傲骨与戾气,苦苦奢求驻扎在沈阳城中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垂怜\",允其能够在女真诸部彼此倾轧的斗争中苟活。 十数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又一次莅临沈阳城,但他已不再是昔日自深山老林之中走出来的\"丧家之犬\";明廷也不复昔日之巅峰。 眼前这座令他梦寐以求的军事重镇,即将拜倒于他身后无数女真勇士的铁蹄之下。 稍微落后努尔哈赤几个身位,同样是满脸兴奋的女真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等人也在窃窃私语,获悉沈阳城的虚实。 \"兄长,明廷熊蛮子胆小如鼠,紧闭城门多日,并提前于城外挖掘壕沟深堑,料想当是做足了准备..\"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高居于战马之上的阿敏便是表情凝重的朝着身旁的代善低喃道。 尽管努尔哈赤已然率领国内勇士倾巢而出,但不知怎地,非但没有给予阿敏半点安全感,反倒是令他愈发不安。 当明廷不再\"好高骛远\"的选择与他们大金于正面野战,而是凭借着坚城利炮固守,他们大金真的还能延续百战百胜,无往而不利的神话吗? \"那又如何?!\"闻声,还不待大贝勒代善有所反应,努尔哈赤略毫无感情的声音便在众人的耳畔旁炸响。 \"父汗..\"见努尔哈赤的目光望来,代善先是不动声色的朝着阿敏摇了摇头,旋即便是纵马向前,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好似全然没有因为些许微不足道的\"琐事\"被废黜太子之位,而心怀不满。 \"代善,依你之见,我大金多久能够拿下这城池..?\"轻轻摆手,将代善唤至身前之后,努尔哈赤便是不辨喜怒的询问道。 此役充任先锋的二贝勒阿敏已是派人探明,沈阳城外沟壑纵横交错,壕沟内更是插遍了木桩。 瞧得出来,沈阳城中的明军已是做足了准备。 \"父汗,\"闻言,骁勇善战的代善心中便是一紧,暗道官兵准备如此充足,他们大金一蹴而就拿下这沈阳城的可能性怕是不大呐。 如此明显的道理,经验丰富的努尔哈赤岂会不知晓? \"城中官兵严阵以待多时,我大金怕是要做好长久打算,不可急于求成..\"简单的沉吟过后,女真大贝勒便是在努尔哈赤耐人寻味的眼神中缓缓回应道。 他们大金本就不善攻城,兼之眼前这沈阳城又有辽东经略熊廷弼亲自坐镇,即便骄傲如他,也不敢许下\"豪言壮志\"。 \"唔,\"深深瞧了一眼身旁不卑不亢的次子之后,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冷哼一声,心道这代善经过自己的\"敲打\"之后倒是谨慎了不少。 倘若代善敢当着众人夸下海口,他日后便有了发难的由头,从而将代善手中掌握的军权分给自己的幼子。 回想起自己妖娆风韵的大妃阿巴亥以及与自己生育的幼子,努尔哈赤如鹰隼般的眸子中便是涌现了些许柔情。 自己终究是上了年纪,而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等人又分别有军功或外戚作为其在国内立足的屏障,身后各有一群\"死忠\"效忠。 不管是为了心中的豪情壮志亦或者是为了给自己的幼子\"铺路\",他都不能安于现状,势必要率领着建州女真继续奏响战歌。 \"传我号令,\"一声低吼过后,被无数道目光所注视的努尔哈赤猛然抽出腰间长刀,歇斯底里的咆哮道:\"明日清晨,大军攻城!\" \"此役,军功翻倍!\" 虽说沈阳城的官兵们早有准备,但他也提前想好了应对之策,不然何至于抽调国内\"汉人包衣\",并且派人出使朝鲜? 再加上于镇北关附近苟延残喘的叶赫部余孽已是被荡平,他们大金再无后顾之忧。 他将有足够的时间,与沈阳城中的熊廷弼较量一番。 \"大汗英明!\" 短暂的沉默过后,如野兽般的嘶吼声便在沈阳城外炸响,早已迫不及待的建奴们纷纷抽出腰间兵刃,肆意的发泄着激动的情绪。 尽管距离远处巍峨恢弘的沈阳城尚有些距离,但面红耳赤,心神激荡的女真建奴们仿佛已然见到城破之后的景象。 他们终将征服眼前的城池,并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微微眯起了眼睛,踌躇满志的眺望着眼前城池。 建州女真,终将征服这天地间的一切! 第158章 兵临城下(中) 沈阳城头,猎猎作响的旌旗之下,辽东经略熊廷弼也在一众文武官员的簇拥下,凝眉打量着远处森严有序的军阵。 尽管相隔甚远,但建奴军阵中一面随风摇曳的黑色大纛仍是清晰无误的映入众人眼帘。 凡是对于辽镇有所了解之人,都清楚这面刺着\"海东青\",瞧上去张牙舞爪的黑色大纛意味着什么:亲手率领着建州女真于深山老林之间崛起,并且建国称汗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亲自到了。 与沈阳城头窸窸窣窣的私语声所不同,城外铺天盖地的建奴军阵中除却战马的嘶吼声之外,竟是再无一丝杂音。 领头的女真建奴们更是甲胄齐整,气势熏天,令得不少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文官及将士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眉眼间满是惊疑之色。 \"经略,瞧建奴这架势,怕是倾巢而出了..\"半晌,如临大敌的辽东总兵贺世贤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在熊廷弼耳畔旁低喃道。 虽说女真建奴号称全民皆兵,但抛去国内妇孺老幼,被编入八旗的\"青壮\"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十万人,其中还包括了不少建奴近些年收纳的蒙古流民。 人马过万,无边无岸。 此时屹立于沈阳城外的女真建奴们何止数万,尽管相隔甚远,但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仍是能够清晰感觉到,顺着风声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只可惜朝鲜及蒙古蛇鼠一窝,不能为我大明所用呐..\"闻言,特意换上一身甲胄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轻轻颔首,清冷的声音中满是遗憾。 女真建奴倾巢而出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算不得什么\"惊喜\",但努尔哈赤如此厉兵秣马,定会导致其国内空隙,边防形同虚设。 倘若与建奴隔江相望的朝鲜或者蠢蠢欲动的蒙古鞑子能够顺势起兵,必然可以趁虚而入,直捣女真腹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经略不必放在心上..\"许是觉得城头气氛有些压抑,一旁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微微一笑,适时开口。 朝廷为遏制女真建奴,擢升兵部左侍郎袁可立为\"登莱巡抚\",令其赶赴山东半岛,整饬行伍并操练水师的消息早已在前段时间传至辽东。 相比较瞻前顾后的朝鲜及蒙古鞑子,被天子寄予厚望的\"登莱镇\"方才是他们辽东军的左膀右臂。 假以时日,登莱军必然能够在辽东战场拥有一席之地,甚至改写辽东战果。 对此,无论是经略熊廷弼亦或者巡抚周永春,心中皆是有着清楚的认知。 \"传本官军令,城中文武官员及将校各司其职,密切注视城外建奴动向,不得有误。\"抬头瞧了瞧头顶稍有些暗沉的日头,经验丰富的熊廷弼便是朗声下令,同时一脸严肃的盯着身旁跃跃欲试的辽东总兵贺世贤,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早在女真建奴刚刚越过浑河之时,接到奉集堡城中官兵急奏的贺世贤便曾主动请缨,希望趁着女真建奴立足未稳之时,率兵突袭。 倘若建奴此次兴兵仍以\"试探\"为主,熊廷弼大概率不会拒绝贺世贤的请求,但建奴此役明摆着是倾巢而出,就凭城中那些硕果仅存的千八百名骑兵,对上来势汹汹的女真八旗,无异于以卵击石。 \"卑职遵旨..\"许是理解了熊廷弼的言外之意,身材魁梧的贺世贤虽是有些沮丧,但仍一丝不苟的点头应是。 至于一向对熊廷弼言听计从的辽东总兵尤世功就更不用多说,从始至终都在兢兢业业的履行着自己的责任。 \"再将城中能用的火炮清点一遍,以防后患..\"望着城外严阵以待的建奴军阵们,经略熊廷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有些急促的朝着身旁将校吩咐道。 依着近些时日他通过建奴\"内应\"获取的情报,女真老酋努尔哈赤除了在萨尔浒山脚下擂鼓聚将,召集分布于各地的女真建奴们,还顺势抓获了不少\"老弱病残\".. 面对着严防死守的沈阳城,老谋深算的努尔哈赤却依然选择带上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经略放心..\"听闻熊廷弼的呼喝声,一旁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但其清冷的声音却也微微有些不忍,好似已然预料了来日沈阳城外血流成河的模样。 \"诸君,女真建奴毫无人性,我等身负国恨家仇。\" \"此役,血战到底!\" 扯了扯嗓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在周遭文武官员诧异的眼神中,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自建州女真崛起以来,无数世代生活于此的辽民遭遇杀身之祸,凡是心中稍有些许血性的士卒们,内心无时无刻不想着收复辽东故土,重现成化年间的\"犁庭扫穴\"。 尤其是在场士卒经过一年多的休整,无论是士气亦或者精神面貌,都与昔日的\"残军败将\"大为不同。 此时听闻熊廷弼的咆哮,城头的将士们皆是下意识握紧手中兵刃,原本游离不定的眼神也是坚毅了不少。 顷刻间,沈阳城头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便被打破。 感受到周遭士卒的情绪变化,经略熊廷弼与老搭档周永春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旋即便是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经过近些时日的调兵遣将,如今的沈阳城用一句\"兵多将广\"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值此情况下,只要保证军中儿郎的士气,除非城外的女真老酋突然\"点石成兵\"的本事,否则定然难以越过重兵把守的沈阳城。 当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沈阳城外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鸣金声,与城中官兵对峙多时的建奴骑兵们纷纷在身旁将校的呵斥下调转马头,有条不紊的后撤。 许是为了防止沈阳城中的骑兵们\"趁虚而入\",在大军缓缓后撤的过程中,居然还有数千名甲胄齐整的\"红甲骑兵\"从旁掠阵,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见状,熊廷弼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本以为随着\"大金太子\"代善失势,其麾下的\"红甲骑兵\"也应当被\"化整为零\"。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建奴内部的形势怕是比他想象中要强上数倍不止。 \"有备而来呐,\"默默于心中暗叹一声,并确定城外建奴开始安营扎寨,不会于今日发起攻势后,经略熊廷弼便是在数名亲兵的簇拥下离开了城头。 空气中的窒息感,愈发浓郁。 第159章 兵临城下(下) 同一日,虎山长城。 此地位于辽东半岛的最东端,位于鸭绿江畔,与对岸的朝鲜不过一江之隔,乃是万里长城的起始点。 万历元年,彼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为了遏制建州女真,在得到朝廷的允许后,驱使民夫士卒于鸭绿江畔修筑宽甸六堡。 因为宽甸六堡险峻的地理位置,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曾将宽甸六堡称之为\"八百里新疆\",乃是辽东扼守建州女真的咽喉要塞。 只可惜随着辽镇局势崩坏,于万历三十四年被紧急起复的李成梁出于\"大局\"考虑,以\"地孤悬难守\"为由,下令摧毁了堡城,并迁徙附近居民百姓于内地。 自此,曾被建州女真视为\"禁忌\"的宽甸六堡便是成为了女真人的囊中之物,再也不复昔日之辉煌。 ... 因为风吹日晒而早已枯黄褪色的城墙脚下,满脸风霜之色的广宁游击毛文龙微微眯起眼睛,满脸不屑的盯着江对岸,如临大敌的朝鲜士卒们。 自从昔日于沈阳城经略府与经略熊廷弼辞别之后,他便领着麾下士卒于觉华岛乘船逆海而下,一路上昼伏夜出,走走停停,终是于昨日抵达了朝鲜昌城。 可笑城中胆小如鼠的朝鲜官员以及毫无斗志的朝鲜士卒,在没有确定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的前提下,便是主动开城\"投降\",不做任何抵抗。 不仅如此,当得知他们这群人乃是来自于天朝上国的\"官兵\"之后,城中朝鲜官员顿时大惊失色,神情极不自然,旋即在他的一番\"虚张声势\"之下,早已与建奴\"暗通款曲\"的朝鲜官员们便主动献上了大军所需的粮草物资,不敢有半点迟疑。 除此之外,当得知建奴倾巢而出,兵临由经略熊廷弼坐镇的沈阳城之后,两面三刀的朝鲜官员们在一顿叽里呱啦之后,便是主动请缨,希望能够\"戴罪立功\"。 也不知是不是女真建奴近些年于辽东如日中天导致骄狂自大,完全不考虑后方腹地,亦或者私下里早已与朝鲜达成某种协议的缘故,这宽甸六堡明明地势险峻,对朝鲜仅有一江之隔,但却仅有十余名外强中干的建奴于此地驻防。 昨日晚间,他在朝鲜官员的帮助下,领着麾下标营的数十名亲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疏于防范的建奴鞑子于睡梦中绞杀。 \"将主,儿郎们已是准备妥当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自毛文龙的耳畔旁响起,也将其目光自将对岸朝鲜士卒的身上收回。 循声望去,几名同样满脸风霜之色的魁梧军将已是行至毛文龙近前,黝黑的面庞上满是激动。 虽说他们这群军将追随毛文龙\"孤军深入\"的初衷乃是为了另辟蹊径,于关键时刻袭扰女真建奴。 但当他们得知女真建奴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已是倾巢而出,兵临沈阳城外的时候,心中野心却不可避免的迅速燃烧滋生。 试问,还有比眼下这等时刻,更容易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留下部分弟兄及物资留守宽甸堡..\"深吸了一口气,投身行伍近二十载的毛文龙便是略有些激动的吩咐道。 他久在辽东,之所以选择于对岸的昌城登陆,除了知晓朝鲜\"外强中干\",有心教训一番这群两面三刀的朝鲜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为了杜绝腹背受敌。 倘若他们进展不利,遇到建奴大军,随时可以后退至此,乘坐战船扬长而去。 \"将军放心,卑职已然安排妥当。\"听闻毛文龙的吩咐后,便有一名瞧上去成熟干练的军将点头应是。 这宽甸六堡虽然于万历年间被总兵李成梁下令捣毁,只剩下了焚烧过后的断壁残垣,完全失去了昔日的战略意义,但在建奴近些年的修缮下,倒是也能勉强容纳百余名将士驻守。 而这些负责掠阵的将士们,完全可以死死遏制住对岸朝鲜士卒的一切野心,令其动弹不得。 \"既如此,那便动身罢..\"满意的点了点头,身材魁梧的毛文龙便是缓缓起身,并有些笨拙的活动着早已僵硬的四肢。 \"将主稍待。\"在毛文龙略有些不解的眼神中,刚刚说话的军将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旋即便是急促离去。 不过是盏茶的功夫,魁梧军将便是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十余名士卒,手中各自捧着一副枯黄发旧,大小形制颜色各不相同,且发着一股恶臭的甲胄。 见状,毛文龙先是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旋即便是自顾自的脱卸起身上所穿的文山甲,动作没有半点犹豫。 虽说相比较官兵所穿戴的甲胄,这十几副早已不知经历了多少任主人的\"甲胄\"并无太多防护效果可言,但却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大军负责探路的\"岗哨\"起到隐瞒身份的作用。 \"走吧。\"好一番折腾过后,在场的将士们终是穿戴完毕,并在毛文龙的率领下,迫不及待的朝着远处而去。 依着毛文龙自身的经验以及鸭绿江对岸朝鲜官员兢兢业业的\"指认\",他们一路向西而行不过两百余里,便是一座被建奴称之为\"牛毛寨\"的村寨。 这牛毛寨名字虽是平平无奇,但因为深处女真腹地的缘故,聚拢了一大批昔年随同努尔哈赤作战的\"老弱病残\",且承担着蓄养战马的重任。 除此之外,沿着牛毛寨继续向西而行不过百八十里,便是在女真人心目中享有重要意义,被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龙兴之地\"的兴京城,赫图阿拉。 如今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已是亲自领兵出征沈阳,并且将女真国都由冗杂的赫图阿拉迁徙至萨尔浒城,料想这\"龙兴之地\"定然防备空虚。 倘若自己能够率兵将其攻破,以当今天子对于辽东所表现出来的重视程度,究竟会给自己封赏个什么官职? 大权在握的参将?亦或者节制一镇的总兵? 蓝天白云之下,年过四旬的广宁游击毛文龙雄心万丈,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数百里外,便是他扬名天下的战场。 第160章 驱民攻城(上) 三月十一,主杀戮。 旭日东升,沈阳城外星罗棋布的村寨早已人去楼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密密麻麻如黑色蚁群般的军阵。 咚咚咚! 在无数飞鸟哀鸣的嘶吼中,城外军阵中沉闷的战鼓声好似巨锤,狠狠的敲击在沈阳城头文武将士的心头之上。 尽管对建奴震天动地的声势早有预期,但此时城外如狼群一般,冷冷窥伺着沈阳城的女真建奴们,仍是带给众人莫大的压力。 时隔一年有余,桀骜不驯的建州女真再一次露出了其爪牙。 也许是为了\"先声夺人\",从建奴推开营帐于空地上集结,再到大军缓缓逼近沈阳城,平日里以\"齐射\"见长的女真建奴们竟是足足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 一阵风起,各式各样的旗帜于黑色军阵中猎猎作响,其中尤以刺着\"海东青\"的黑色大纛最为抢眼。 唏律律.. 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战鼓声终是消失不见,城外遮天蔽日的黑色洪流也在距离沈阳城约莫两里左右的地方,缓缓停住了脚步。 顷刻间,空气仿佛凝固,天地间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及战马嘶鸣声。 \"列阵!\" 对峙片刻,伴随着一道悠长的号角声,傲然立于战马之上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将手中高举的长刀重重落下,目光睥睨的吩咐道。 此话一出,森然的女真军阵顿时一分为二,数以百计的攻城云梯及盾车被千余名\"汉人包衣\"依次运抵至军阵前方。 女真人虽是以武立国,国内不事生产,缺少能够打造兵刃甲胄的能工巧匠,但是似制造云梯这等简单的攻城器械,却依旧手到擒来。 见状,立于沈阳城头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眼神便是一冷,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心道这努尔哈赤果然是有备而来,倾巢而出。 如若仅仅是数百架粗制滥造的攻城云梯,以他的本事,自是不会大惊小怪。 真正令他如临大敌的,还是于建奴军中缓缓而行,好似庞然大物一般的\"盾车\"。 早在万历年间巡按辽东的时候,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的熊廷弼曾针对建州女真的作战方式做过仔细的研究。 女真人虽是生长于深山老林之间,以骑射见长,此前从未有过攻城掠地的经验,但因为努尔哈赤曾为大明龙虎将军的缘故,对于官兵应付蒙古骑兵的作战手段很是了解。 故此,努尔哈赤在决心\"背叛\"大明之后,便是效仿明廷的\"车营\",专门下令打造可阻挡官兵火炮且自由行进的\"盾车\"。 这些经过层层加固的\"盾车\"不仅可以有效阻挡来自于官兵火器的伤害,而且当盾车被推至城墙脚下的时候,躲藏于其中的建奴们还可顺势攀登夺城。 除此之外,这些盾车通常搭配建奴的重装骑兵一同登场,对于改写战局通常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故此,这些针对明军士卒作战方式而被专门打造的盾车,也被戏称为女真攻城的三大法宝之一。 尽管知晓城外建奴此番作态是表明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但为了缓和城头上紧张的气氛,经验丰富的经略熊廷弼仍是轻笑一声,故作镇定的讥讽道:\"看来女真人也知晓我沈阳城高池深,不敢与我等对峙太久..\" 听得此话,城头的文武官员们心中先是一动,旋即惨白的脸色便纷纷恢复了些许血色。 前年的那场\"萨尔浒之战\",朝廷之所以一败涂地,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中枢\"急于求生\",在大四路军没有完全准备妥当的情况下,不断要求辽东军与建奴决战,这才给了建奴可乘之机,继而逐一击溃官兵。 倘若城外的这群建奴们依旧想复刻前年的局势,力求速战速战,无异于痴心妄想。 毕竟为了这场双方皆是心照不宣的战争,他们可是做足了准备,即便在完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困守孤城\",城中物资也足够军民百姓足足挥霍半年有余。 反观城外来势汹汹,看似不可一世的建奴们,又能在城外嚣张多久呢? 去年冬天的那场令人触目惊心的\"白灾\",可是冻死了无数牲畜呐。 \"大人英明,如今我沈阳城兵多将广,定要叫城外这些建奴们知晓我大明的厉害..\"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沈阳城头上便是响起了如释重负的呼喝声,辽东总兵尤世功更是面带笑容,语气轻松。 迄今为止,建奴内部抛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万人,就算有心怀不轨的蒙古鞑子从旁助阵,又如何能与他们大明相提并论? 呜呜呜! 正谈笑间,城外如蚁群般的黑色军阵中突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更伴有建州女真冲天的喊杀声,瞬间便令众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放眼望去,早已等待多时的建奴们已然开始躁动,立于军阵前方的\"盾车\"们更是有了冲锋的迹象。 但在好一番喧嚣过后,城外女真建奴却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拥而上\",反倒是有数千步卒在周遭女真鞑子肆意的狞笑声中,哭天喊地的行至军阵前方。 \"这群毫无人性的杂碎!\" 尽管相隔甚远,但歇斯底里的哭嚎声依然顺着风声,飘至沈阳城头,再加上其衣衫褴褛的模样。 这群\"步卒\"的身份早已呼之欲出,这分明就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辽民百姓。 此时此刻,努尔哈赤舍弃了其麾下骁勇善战的女真八旗,而是将这群流民百姓威逼至前线,其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粗重的呼吸声中,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及将士们早已牙眦欲裂,心情沉重。 ... 沈阳城外,努尔哈赤听闻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非但没有半点不适,反倒是一脸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汉人常言\"死得其所\",如今他们大金攻城在即,便让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奴才们,替大金尽一份力吧。 \"冲锋!\"霎时间,努尔哈赤猛然睁开如鹰隼般的双眸,状若疯癫的朝着身旁将校们吩咐道。 他倒是要瞧瞧,沈阳城中的\"熊蛮子\"究竟该如何应对他们大金的第一轮攻势! 第161章 驱民攻城(下) 咚咚咚!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数千名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在身旁建奴的催促下,哭天喊地的朝着巍峨的沈阳城而来,手中各自捧着碎石夯土,用以填补沈阳城外的壕沟。 \"前进,前进!\" 眼见得有流民百姓脚步停滞,便有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女真将校挥舞起手中长刀,状若疯癫的将其斩杀,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响起。 对于眼前这群如蝼蚁般的流民百姓,女真将校的眼眸中没有半点同情及不忍,反倒是不断拍马扬鞭,催促队伍前进。 听闻身后响起的惨叫声及空气中骤然浓郁的血腥味,步履蹒跚的流民百姓虽是心中肝胆欲裂,但也只得一瘸一拐的朝着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壕沟而去。 呜呜呜.. \"官爷,我们是被逼的..\" \"阿娘,我想回家..\" 随着时间的流逝,终是有步履蹒跚的流民即将抵达沈阳城外纵横交错的壕沟,其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也是随之飘向沈阳城头。 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虽是不通行伍之事,但也清楚自身已是沦为\"炮灰\"。 沈阳城头的官员们,绝不会眼睁睁望着他们将城外纵横交错的沟壑填平而无动于衷... ... ... \"经略大人,\"眼见得城外建奴驱民攻城,沈阳城头上严阵以待的文武官员们便是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的看向立于城垛后的熊廷弼,眼神很是复杂。 此时沈阳城外的流民百姓何止数千,凭借此其身上所携带的碎石夯土怕是只需要两三个来回,便可将城外的壕沟填平。 届时,沈阳城外将再无沟壑,于不远处督战的女真鞑子们可如履平地般抵达沈阳城外。 \"这群杂碎..\"不待经略熊廷弼做声,性格暴躁的辽东总兵贺世贤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兵刃,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城外建奴们距离沈阳城尚有段距离,如若他领兵出城\"接应\",或许可在女真建奴赶到之前,将城外流民百姓尽数接入城中。 \"放炮!\"深吸了一口气,辽东经略熊廷弼清冷的声音便是在城头上炸响,其清瘦的脸颊上也是随之涌现了一抹不忍。 \"遵令!\" 相比较\"愤愤不平\"的贺世贤,另一侧的尤世功闻听此话后,便不假思索的点头应是,同时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虽说他同样不忍城外流民百姓的遭遇,但更清楚慈不掌兵的道理,如若经略熊廷弼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任由城外流民百姓填平壕沟,无疑是将沈阳城中十数万军民百姓置于危难之间。 \"放炮!\" 在总兵尤世功的咆哮下,早已在沈阳城头准备多时的炮手们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轰轰轰!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伴随着一股升腾而起的黑烟,震耳欲聋的火炮声顿时于沈阳城头炸响,专门被经略熊廷弼收集至此的火炮们肆无忌惮的宣泄着自身的能量。 只一瞬间,城外铺天盖地的流民百姓便如风吹麦浪一般,无力的栽倒于血泊之中,城外土壤瞬间便被殷红的鲜血所浸透。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耳欲聋的火炮声,慌不择路的流民百姓,曾经安静祥和的平原,瞬间沦为了人间炼狱。 见得城外血流成河的末日景象,莫说\"纸上谈兵\"的文官,就连诸如辽东总兵尤世功及贺世贤这等经验丰富的军中老将都隐隐有些骇然,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说慈不掌兵,这\"文官\"有时候狠起来,比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武将胜过无数倍。 \"且慢些..\"望着不远处巍然不动的建奴军阵,辽东经略熊廷弼突然心中一动,随即便摆了摆手,朝着身旁的尤世功耳语了几句。 闻声,尤世功先是一愣,旋即仔细瞧了瞧城外黑烟弥漫的战场以及更远处的女真建奴们便是重重点头,疾步离开。 咻咻咻! 随着各级将校层层下令,沈阳城头震耳欲聋的火炮声终是渐渐停滞,取而代之的则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但很快,便有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意识到端倪所在。 这些闪烁着寒芒的箭矢虽然瞧上去铺天盖地,但细细观瞧之下便会发现其方向多集中于沈阳城的左右两侧,但在正面方向,却是刻意空出了一个能够同时容纳两三人通行的\"漏洞\"。 因为战场尚且被浓郁的黑烟所笼罩,远处的建奴们尚没有这个\"漏洞\",仍是在原地冷眼旁观,全然没有将这群流民百姓的生死放在眼中。 \"快跑!\" 不知过了多久,及至战场中的黑烟逐渐消散,终是有大难不死的流民百姓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城头官兵们刻意制造的\"漏洞\"。 顾不得许多,这些心思细腻的流民百姓不由分说的将手中碎石夯土以及同伴尸首推进身前的壕沟,并不管不顾的踩踏着前进。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百姓冲破黑色的硝烟以及城头箭雨的\"封锁\",抵达沈阳城脚下。 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些\"求生心切\"的百姓们不待行至被城头官兵特意空出的\"漏洞\",便想要通过手中的碎石夯土以及周遭躺在血泊之中的尸首通过纵横交错的沟壑。 对于这些慌不择路者,沈阳城头的官兵们虽是心有不忍,但仍在身后将校的呵斥下,无情将其斩杀。 也许是没有料到沈阳城头的官员们会突然\"心慈手软\",亦或者视线被浓郁的黑烟所阻隔,待到稍远些的女真建奴们意识到问题所在,想要发起冲锋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苟活的数百名百姓已是逃至沈阳城脚下,并在总兵尤世功的\"监督\"下,借着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的城门,涌入城中。 轰轰轰! 不待气急败坏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下令冲锋,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便是再度于沈阳城头上响起,坑坑洼洼的大坑及弹片溅起的沙石,瞬间便抹去了努尔哈赤眼眸中的戾气。 这沈阳城,远比自己想象中要难啃许多呐。 第162章 汉人降军(上) \"父汗,明狗城头火炮凶猛,怕是还要在费些功夫..\" 黑色大纛之下,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纵马行至努尔哈赤身旁,目光睥睨的呼喝道。 尽管眼前尸山血海的战场好似人间炼狱,但生性暴戾的莽古尔泰却是对此没有半点不适,甚至还贪婪的吸了吸鼻子,似是格外享受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可还有汉民百姓,让他们继续探路..\"闻言,努尔哈赤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眼神依旧冰冷。 虽说刚刚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已然帮助他们大金勇士探明了沈阳城头的火炮落点,并消耗了城中部分火药箭矢,但依旧不是令大军冲锋的最佳时机。 \"父汗,\"未等立于努尔哈赤身旁的镶黄旗将校领命而去,不远处的四贝勒皇太极便是纵马而至,在努尔哈赤有些不满的眼神中涩声说道:\"汉人百姓已是消耗殆尽,继续搜罗怕是会过犹不及..\" 关于将国内汉民百姓当做炮灰这件事上,他和桀骜不驯的努尔哈赤一向意见分歧。 在他看来,他们国内的大金勇士虽是战力彪悍,但人口相比较动辄百万不止的辽东汉民,仍是相形见绌。 随着他们大金的领土范围越来越大,国内满打满算不过十万有余的勇士们已是有些捉襟见肘。 无论是出于维系他们大金统治的角度考虑,亦或者为了\"扩大兵源\",改变对待国内汉人的态度都是迫在眉睫之事。 只可惜,努尔哈赤对于自己的\"建议\"始终嗤之以鼻。 \"难道你想让我大金勇士白白丧命不成?!\"听闻眼前的皇太极\"旧事重提\",平日里习惯\"乾纲独断\"的努尔哈赤便是眼神一冷,气急败坏的咒骂道。 \"儿子不敢,\"面对着努尔哈赤劈头盖脸的臭骂,皇太极脸上不敢有半点不满,只是躬身认罪。 待到努尔哈赤的情绪略微平复之后,皇太极方才小心翼翼的拱手道:\"儿子愚见,不若令国内的汉人包衣们尝试一番...\" 说来也怪,这些历年来先后投降他们大金的\"汉人包衣\"们在明国军中当值的时候,面对着他们大金皆是望风而溃,毫无战力可言。 但当投降了他们大金之后,却是变得\"悍不畏死\"起来,无论是对上以骑射见长的蒙古鞑子,亦或者\"自相残杀\",其表现出来的勇武即便比之他们女真勇士,也是不遑多让。 \"准了..\"见皇太极如此演说,逐渐恢复理智的努尔哈赤先是一愣,随即便眼神复杂的点了点头。 在他眼中,国内这群替他们大金流过血的汉人包衣和降军们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汉民百姓并无太多不同,都是他们大金勇士呼之即来的奴才。 相比较之下,自己身后的女真勇士们方才是他们大金得以在辽东立国并且与明廷对峙的根基所在。 既然刚刚那群汉民打光了,那便换一群奴才就是了。 反正等他们大金攻破眼前的沈阳城,他们大金又能重新收拢一批悍不畏死的\"奴才\"。 \"遵令。\" 随着女真建奴的层层下令,不过盏茶的功夫,建奴巍然的军阵便是再次缓缓移动。 只不过相比较刚刚的\"人仰马翻\",这一次军阵的变换倒是显得有模有样,上万名士卒迈着有些凌乱的步伐,缓缓行至军阵前列。 倘若此时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士卒手中人人皆是握着明晃晃的兵刃,偶尔还能看见穿着甲胄的将校混迹于其中。 但与披头散发,犹如野兽般的女真建奴所不同,这群士卒大多是汉人模样,也不像身后的建奴一般,留着丑陋的\"金钱鼠尾\",阵中将校的咆哮声也是夹杂着辽东口音的\"官话\"... ... ...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再度响起,令沈阳城头不少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文官们,将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黑影已是在沈阳城外集结完毕,此时就好似一群等待捕食的饿狼,在冷冷的窥伺着猎物。 \"这群狗娘养的,难道忘了自己的祖宗了吗?!\"沈阳城头,即便沉稳如尤世功,也忍不住咬牙切齿的咆哮道。 城外那群建奴之所以能够在辽东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其中少不了\"汉奸\"从旁助纣为虐。 似是心有所感,被诸多将校簇拥在中间的经略熊廷弼与巡抚周永春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便是趁着\"抚顺\"召开马市,防备空虚之际,血洗了这座军事重镇,彻底展露其野心。 消息传回北京,躲在深宫多年的万历皇帝震怒,下旨于九边重镇抽调精锐,力求\"毕其功于一役\",复刻成化年间的\"犁庭扫穴\",将建州女真彻底抹杀。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几位投身行伍数十年的悍将们均是分别向万历皇帝提出了各自的建议。 其中于\"萨尔浒之战\"中担任东路军主将的刘綎认为辽镇人浮于事,军队训练不精,不若等川军精锐集结,配备火器甲胄,再行出兵。 南路军主帅李如柏更是直言不讳,认为建州女真所盘旋的疆域不过\"穷乡僻壤\",只需扼守萨尔浒山,坚壁清野之下,不出数年的时间,便可令不事生产的建州女真自相残杀,不攻自破。 事实上,于\"萨尔浒之战\"中担任四路主帅的军将们对于建州女真均是有着明确的认知,其各自的意见也各有独到之处。 只可惜彼时的明廷君臣急于求生,不顾大军尚未准备妥当,便是强行逼迫大军兴兵,从而给了建州女真可乘之机。 自此,努尔哈赤及其麾下的建州女真便于辽东站稳脚跟,无论是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亦或者生性逐利的商人们皆是主动\"归附\",方才令建州女真有了如今这般气候。 如若万历皇帝尚在,亲眼瞧见城外这群\"助纣为虐\"的汉奸们,不知该作何感想。 第163章 汉人降军(下) \"放炮!\"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经略熊廷弼便恢复了理智,将心中的百感交集忘于脑后,转而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虽说此前朝廷的\"军器局\"早已名存实亡,生产出来的火器质量参差不齐,时常发生炸膛的情况。 但因为辽镇建奴势大,京师那群\"贪官污吏们\"倒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故此交付于辽镇的火炮在质量上还算有保证。 更何况在刚刚双方对峙的时候,经验丰富的炮手们便不断以冷水替炮管降温,故此在熊廷弼的一声令下,震耳欲聋的火炮声顿时于沈阳城头炸响。 几乎是顷刻间,城外如蚁群般的黑色军阵便是人仰马翻,十数名汉人降军倒在了血泊之中,抱着残肢断臂,歇斯底里的哀嚎着。 对此,其周遭的\"袍泽们\"仅仅是稍作犹豫,便在后方将校的催促下,脚步急促的朝着不远处的壕沟而去。 说来讽刺,这群曾接受过军事训练的\"降军们\"昔日面对着女真建奴的时候唯唯诺诺,望风而溃,但面对着昔日旧主,却纷纷展现出了超高的军事素养。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便各自分散,刻意避开了火炮落点,急促的脚步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轰轰轰! 又一轮枪炮声响起,沈阳城外的坑坑洼洼愈发明显,但不少经验丰富的\"降军\"却好似闻所未闻一般,眼神坚毅的朝着近在咫尺的壕沟而去。 只需填平眼前的壕沟,他们身后的建奴大军便可一拥而上,届时眼前这座瞧上去高不可攀的沈阳城弹指可破。 \"弓弩手!\" 眼见得城外降军们已然完全洞悉了城头火炮的\"弊端\",经略熊廷弼的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一抹焦急,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 现如今,大明军中应用的火炮多以轻便的\"虎蹲炮\"为主,至于造价更高的\"佛朗机炮\"虽是在威力及射程上都远胜于虎蹲炮,但却过于笨重,效率颇为低下。 一念至此,熊廷弼便是忍不住紧握双拳,下意识瞧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昔日他前往紫禁城述职的时候,天子曾向他告知,已派遣能臣干吏前往\"澳门\"采买火炮,并招募炮手。 据说,这些被当地葡萄牙人称之为\"红夷大炮\"的重型火炮无论是射程或者威力,都远胜于大明现有之火炮。 倘若沈阳城配备有这所谓的\"红夷大炮\",城外建奴焉敢如此肆无忌惮? 咻咻咻! 正当经略熊廷弼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箭矢破空声便在其耳畔旁炸响,无数在头顶烈阳映射下闪烁着寒芒的箭矢径直朝着城外降军的要害之处射去。 霎时间,稍有些停滞的惨叫声便是再度于沈阳城外响起,脚下土地愈发殷红的同时,不少降军慌乱之下,直接栽倒于眼前的沟壑中。 密密麻麻的箭雨中,终是有悍勇的降军仗着眼疾手快,踩在同伴的尸首上,眼神狂热的行至沈阳城脚下。 于此同时,傲然立于建奴军阵前列多时的攻城云梯及\"盾车\"也终于在沈阳城头众人难看的脸色中缓缓推进,如同黑色洋流,席卷而来。 \"冲过去!\" \"兄弟们,冲过去!\" 眼见得已然有\"袍泽\"冲破封锁,狂奔至沈阳城脚下,于后方督战的将校们顿时来了精神,也不待身后的建奴催促,便是主动率兵冲锋,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悍不畏死的架势。 \"巨石,滚木..\"随着建奴的攻城云梯及盾车越来越近,经略熊廷弼也是忍不住朝着身旁的尤世功等将校吩咐道。 在城外降军前仆后继的攻势下,原本纵横交错的沟壑居然被他们硬生生用碎石夯土及阵亡将士的尸首,堆筑出一条可供众人通过的小路。 \"遵令。\" 伴随着城头将校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原本立于城垛之后的炮手们纷纷起身,将位置让给身后的袍泽。 城外的降军们已然越过火炮射程,甚至突破了经略特意挖掘的沟壑,射击频率有限的火炮已然可以退出战场了。 \"冲!\" \"冲上去!\" 就在辽东经略熊廷弼调兵遣将的时候,越过城外沟壑的降军们也是纷纷以碎石夯土堆砌在沈阳城脚下,铸就向上攀爬的缓坡。 除此之外,数以百计的攻城云梯也被余下的降军们运抵至沈阳城脚下,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也许是耳畔旁歇斯底里的喊杀声激发了心中仅存的血性,些许降军将校仗着身上穿有甲胄,直接踩在攻城云梯之上,一脸凶狠的向上攀登,引来一阵欢呼。 但很快,还不待这些自诩\"天神下凡\"的降军们攀登至沈阳城头,其脚下的云梯便被推倒,或者天降巨石,将其砸倒,化作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即便有些许\"幸运儿\"趁着沈阳城头将士手忙脚乱之下,成功攀登至城头,也难逃\"炮灰\"的命运。 不过是一露面的功夫,数杆闪烁着寒芒的长枪便朝其面门刺来,直接令其于城头跌落。 在这样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杀\"之下,沈阳城外的降军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又是小半炷香的功夫,状若疯癫的降军们好似终于接受了现实,不再执着于\"一蹴而就\",而是躲在盾车或阵亡袍泽身后,朝着沈阳城头弯弓射箭。 虽说凭借着地形优势,沈阳城头的官兵们享有绝对的主动权,但在彼此拉扯下,城头还是难免出现了伤亡。 对此,城头的官员们虽是心中焦急,但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不断指挥着后方的兵丁,将受伤将士拉下去医治。 倒是身材魁梧的贺世贤屡次欲言又止,似是想要领兵出城野战,但当其瞧见城外西北方向,不知何时于军阵中缓缓驶出数千名女真建奴之后,顿时熄灭了心中的野望。 瞧这些建奴军中猎猎作响的旌旗,分明是由女真大贝勒代善亲自率领的红旗精锐。 在骤然急促的呼喝声中,辽东经略熊廷弼面色依旧不变,仍是死死盯着城外黑色大纛所在的位置。 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究竟在酝酿什么,难道真打算坐视场中的降军们白白送死而无动于衷? 第164章 内应 日头升起。 随着时间的流逝,本就处于劣势的降军们伤亡愈发惨重,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充斥于天地之间,但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主子\"却始终立于原地,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场中的一举一动。 \"父汗,不若由儿子率兵冲锋?\"黑色大纛之下,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迟疑片刻之后,终是有些不解的看向身旁眼神冷凝的父汗。 虽说场中这群汉人降军在他眼中如蝼蚁,与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奴才们并无太多不同,但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在沈阳城外,未免有些太过于可惜。 现如今,沈阳城外的沟壑已被填平,周遭大金勇士们士气正旺,再配合专门打造的盾车,未尝不能一蹴而就的拿下沈阳城。 \"聒噪。\"闻声,努尔哈赤面不改色,但其沙哑的声音却是出卖了其躁动的内心。 看得出来,这位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女真大汗,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般镇定。 见状,同样有心劝谏努尔哈赤的四贝勒皇太极也是心中一动,默默将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凝神观瞧着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 他有些不解,自己以蒙古流民混入城中的计划明明在熊廷弼的严防死守之下宣告结束,为何自己英明果断的父汗仍是如此\"固执\"? 难道沈阳城中的百姓们还能临阵倒戈不成?! 想到这里,皇太极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脸上也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下意识的看向身旁一脸高深莫测的父汗。 难道说,最先沦为炮灰,而后混入沈阳城中的数百流民百姓当中,便有他们大金的\"内应\"? 似是察觉到了皇太极的情绪变化,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努尔哈赤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若熊廷弼以为杜绝蒙古流民进城,平日里加强城防警戒,便能杜绝一切隐患,那便有些小瞧他努尔哈赤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及至沈阳城外的降军们已然伤亡殆尽之际,沈阳城头上方终是在皇太极等人望眼欲穿的注视下,升起几道棕黄色的烟雾。 见状,心弦紧绷多时的努尔哈赤顿时如释重负,一脸桀骜的看向身旁满脸惊愕的子侄将校们,心中得意万分。 \"传本汗令,命余下的降军们一拥而上。\" 深知战机稍纵即逝的努尔哈赤没有半点犹豫,声如洪钟的朝着身旁欣喜若狂的将校们呼喝道。 但不知为何,努尔哈赤仍是没有命令国内最为精锐的八旗勇士们纵马冲锋,而是继续以降军接应沈阳城外的残兵败将。 在稍远些的地方,提前领兵掠阵的大贝勒代善好似未卜先知一般,提前指挥麾下建奴让开了一条道路,并且不断挥舞长刀,高声呼啸,为擦肩而过的降军们造势。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喊杀声渐渐停滞的沈阳城外便是再度万马齐鸣,急促的鼓点声再度奏响。 听闻身后响起的动静,沈阳城外本来已是濒临绝望的降军们顿时如蒙大赦,只觉早已筋疲力尽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气力。 其中激动者,眼眸处更是隐隐有晶莹在闪烁。 援军到了,他们没有被大汗放弃! ... \"经略,出事了!\"就当沈阳城头众人不解城外建奴为何突然发起冲锋的时候,接到禀报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面色难看的低语道:\"是刚刚那群被接入城中的流民百姓...\" \"忘恩负义!\"饶是熊廷弼深谙人心险恶,但当其听闻城中骚乱乃是由刚刚那群流民百姓而引起的时候,仍是不免愤愤不平的咒骂道,全然没有昔日的淡定自若。 不过好在开战之前,为了杜绝城中商户在人心惶惶之下\"临阵倒戈\",他提前于城中布置了妥善的安排,纵然事发突然,但也称不上慌乱。 \"贺将军,即刻领兵平定城中骚乱。\" \"犯上作乱者,先斩后奏!\"不待同样满脸愤懑的贺世贤主动请缨,熊廷弼便是不假思索的吩咐道。 他努力想要挽救自己的同胞于水火之中,但却架不住有人天生便想给女真建奴当狗! \"放炮!\"就在熊廷弼朗声下令的时候,总兵尤世功掷地有声的咆哮声也于城头上炸响。 虽说这群突然加入战场的降军们准备愈发充分,早已探明了火炮落点,并且大多穿有一定防御作用的皮甲,但火炮飞溅的弹片及沙石仍能有效阻拦其冲锋的脚步。 此时沈阳城外最先冲锋的降军已是近乎死伤殆尽,只要将城外的骚乱尽快解决,不至于引发一连串的骚乱,料想以女真大汗努尔哈赤阴险狡诈的性子,绝不至于\"殊死一搏\"。 ... 果不其然,在小半个时辰过后,及至笼罩在沈阳城头的棕黄色烟雾渐渐消失于穹顶间,沈阳城巍峨的城门仍是没有半点异样,密切注视着场中一举一动的努尔哈赤便是有些沮丧的晃了晃身子,眼神愈发冰冷。 他计划的如此缜密,最终还是功败垂成吗? \"鸣金收兵吧..\"深吸了一口气,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努尔哈赤便是平复好情绪,朝着身旁的皇太极吩咐道。 此时沈阳城外降军的伤亡何止千百,沈阳城中被他寄予厚望的\"流民百姓\"也没有在城中引起过多的骚乱,继续无谓的伤亡已是没有任何意义。 \"遵令。\" 一声令下过后,刺耳的鸣金声便于沈阳城外响起,同时还伴随着悠长的号角声。 闻听此等动静,才刚刚焕发些许斗志的降军们顿时精神一震,也不再奢望踏平眼前近在咫尺的城池,纷纷如丧家之犬一般,朝着来时的方向逃窜。 其中最为激动者,甚至舍弃了手中的兵刃,生怕下一秒便被沈阳城头射来的箭矢夺去性命。 与此同时,女真大贝勒代善不退反进,领兵继续前进,虎视眈眈的盯着被战火所笼罩的沈阳城,眉眼间满是期待。 如若沈阳城中的官兵们胆敢出城追击,他定要叫这些官兵们知晓他们大金勇士的厉害。 只可惜,及至浑身上下皆被鲜血浸透的降军们尽数退回军中,沈阳城中的官兵也没有见得半点异动,其紧闭的城门就好似天堑,牢牢阻隔着女真建奴的一切野望。 \"回营吧。\"深深瞧了一眼远处的城池之后,立于中军大纛之下的努尔哈赤便是调转马头,略有些沉闷的缓缓而行。 虽说对于今日战果,他心中早有准备,也没指望大军兵临沈阳城的第一日便能征服眼前这座军事要塞,但今日发生的种种,仍是为其敲响了警钟。 呼。 一阵风起,空气中的血腥味犹如实质。 第165章 退军之后 \"经略,鞑子退军了..\" 也许是不敢相信上一秒还气势熏天的降军们突然无功而退,及至沈阳城外象征着女真大汗的黑色大纛缓缓开始移动,人潮涌动的沈阳城头方才爆发了冲天的欢呼声。 不少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士卒们纷纷瘫软在阴冷的城砖上,大口的呼吸着充斥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借此恢复早已挥霍一空的体力,眉眼间满是劫后余生的惊喜,而总兵贺世贤更是兴奋的挥舞双拳,借此抒发着心中的万千情绪。 在昔日的萨尔浒之战中,他作为辽东副总兵,于南路军主帅李如柏麾下听命。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南路军并未与建州女真正面交锋,甚至还因为军心涣散,导致在撤退路上发生踩踏事件,将士伤亡数百。 \"萨尔浒之战\"结束后,主帅李如柏引咎辞职,回京听候发落,而他作为辽东副总兵也饱受争议,朝中御史言官纷纷为他扣上了\"畏敌如虎\"的帽子。 正当他以为此生都难以摆脱此等骂名的时候,经略熊廷弼却是被临危受命,并不计前嫌的对他委以重任。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屡次主动请缨,希望能够证明自己。 今日一战,虽说参战主力皆是些数典忘祖的汉奸,建奴女真始终于后方压阵,并未亲临战场,但他压抑许久的愤懑仍是得以发泄一空。 他等待这个机会,实在是太久了;外界的纷纷扰扰,着实让他心力憔悴。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武将者,当以马上觅封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作为毕生荣耀,并非所有人都是似李永芳那等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 \"不要放松警惕,将受伤将士妥善安置..\"望着城外如潮水般退去的建奴大军,经略熊廷弼内心也是欢欣鼓舞,但表面上仍是强装镇定,有条不紊的吩咐道。 虽然今日仅仅是打退了建奴的一次攻城,左右不了辽东战局,但对于沈阳城中人心惶惶的军民百姓而言,却是意义非凡。 尤其是城头上这些精疲力尽的将士们。 曾几何时,除却少数精锐之外,绝大多数疏于操练的辽镇将士们对于骁勇善战的建州女真皆是\"望风而溃\"。 久而久之,甚至还出现了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谣言。 对此,包括熊廷弼在内的一众辽东文武官员皆是嗤之以鼻,但苦于手中权柄及来自于朝廷的\"支援\"有限,始终没有办法扭转此等局面。 不过事实胜于雄辩。 今日兵临沈阳城外的女真建奴们何止数万,还不是畏惧于城头的炮火,不敢轻易下场,只让数典忘祖的降军们白白送死? 假以时日,待到建奴军中的降军们伤亡殆尽,倒是要瞧瞧努尔哈赤舍不舍得令其视若珍宝的女真建奴攻城。 倘若那努尔哈赤\"执迷不悟\",他们说不定便能借此良机重创趾高气扬的建州女真。 \"可惜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不在此地..\"虽说心中知晓,以辽东军现有之战力,纵使野战骑兵尽数集中于此,也难以出城与建州女真野战,但剧烈喘息的总兵贺世贤仍是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在前年的\"萨尔浒之战\"中,因为南路军主帅李如柏乃是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次子的缘故,虽是赋闲在家二十余年,但仍在辽东军中享有莫大的号召力。 只是一声令下,驻扎在宁远卫及锦州卫,硕果仅存的\"辽东铁骑\"便是纷纷响应,被李如柏编入南路大军。 对此,驻扎在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虽是心有不甘,却也只得俯首听命,于李如柏麾下听命。 也正因为有着这层渊源,心高气傲的贺世贤方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吃穿用度皆是由将门世家供应,几乎沦为其\"家丁\"的精锐骑兵。 对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卒,即便骄傲如他,也要承认这些老卒确实比沈阳城中的新兵蛋子们胜过无数倍,即便比之女真骑兵,也是不遑多让。 只可惜在李如柏引咎辞职之后,这些\"大难不死\"的骑兵便再度返回锦州卫及宁远卫当值,兵权重新落入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手中。 听得此话,辽东经略熊廷弼心中便是一动,不由自主回想起昔日与紫禁城暖阁,跟天子的那场奏对。 虽然天子并没有过于明显的展露态度,但他仍是敏锐察觉到天子对于广宁城中将门世家所流露出来的不满。 更重要的是,天子对于他请饷操练骑兵一事鼎力支持,甚至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专门于内廷拨发钱粮。 只要后方中枢稳定,熊廷弼心中有足够的把握,不出数年,他便能以城中士卒为班底,训练出一支丝毫不亚于昔日\"辽东铁骑\"的精锐骑兵。 甚至就连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在巡抚薛国用的谋划之下,也早晚向朝廷投诚,不复昔日的嚣张气焰及超然地位。 \"鞑子走远了,派人出城打扫战场吧..\"轻轻拍了拍眼前武将的臂膀,经略熊廷弼便是朝着不远处的周永春招了招手。 虽说沈阳城外阵亡的叛军多是些数典忘祖的汉奸,几乎没有真鞑子,但收割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军功。 更重要的是,城外先前挖好的沟壑需要重新清理一番,城门附近堆砌的碎石夯土也需要将其捣毁,以免被女真人白白占了便宜。 以熊廷弼对于建州女真的了解,掌握主动权的努尔哈赤极有可能于明日卷土重来。 \"还请经略大人放心,\"躬身应是之后,两位辽东的最高行政长官便在城头将士敬畏的眼神中,并肩而行,步伐坚定的下了城楼,直奔城中经略府而去。 今日建奴大军虽是无功而退,但萦绕在沈阳城上方的乌云并未散去,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态势。 毕竟刚刚那群降军悍不畏死的模样,便足以从侧面印证出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对于沈阳城势在必得的决心。 为此,他们必须做好妥善的安排,这场围绕沈阳城展开的战事,才刚刚开启。 第166章 围点打援(上) 夜色如幕。 距离沈阳城约莫五里外的女真大营中篝火处处,一队队建奴正在牛录额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于营外梭巡。 虽说今日攻伐沈阳城不利,对他们大金忠心耿耿的汉人降军伤亡惨重,但此等\"小挫\"丝毫没有动摇女真建奴对于沈阳城势在必得的决心。 偌大的营地中,气氛很是高涨。 但与情绪高涨的建奴所不同,立于黑色大纛之下的汗帐内,气氛却是颇有些诡谲。 汗国内领兵的将校及一众贝勒们齐聚于此,皆是默不作声的啃食着手中的吃食,火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更是加重了汗帐内的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性格暴戾的莽古尔泰终是受不了汗帐内愈发压抑的气氛,忍不住抱怨道:\"父汗,不过是一场小挫罢了,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今日早些时候,大军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之后,努尔哈赤便将他们这群人召集至汗帐内\"议事\",却又始终不发一语,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冷冷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感,实在是令他难以忍受。 \"小挫?\"闻声,脸颊狭长的努尔哈赤便是嗤笑一声,其阴冷的声音也令莽古尔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尽管如此,但一心想要在努尔哈赤面前\"证明自己\"的莽古尔泰仍是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硬着头皮拱手道:\"父汗,今日那群奴才们虽是伤亡惨重,但明狗提前挖掘的壕沟已然基本失去了作用,城头火炮更是不堪大用..\" \"如若我大金勇士一拥...\" \"你莫不是想要我大金为你陪葬?!\"未等莽古尔泰将话说完,努尔哈赤便是有些粗暴的将其打断,脸上满是愤怒。 有勇无谋的莽夫!真当这沈阳城是昔日其余女真诸部居住的边陲小城吗? \"儿子不敢..\"见努尔哈赤动了真火,即便桀骜不驯如莽古尔泰也是没了脾气,赶忙放低了声音,悻悻坐回到之前的位置。 至于帐中其余的女真将校们更是缩了缩脖子,眼眸深处满是惊恐。 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已然建国称汗的努尔哈赤完全不似年轻时那般\"和蔼可亲\",反倒是愈发暴戾,喜怒无常。 他们这些将校每次面见努尔哈赤的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言语稍有些不妥,下一秒便会刀剑加身,倒在血泊之中。 \"尔等对今日战局,有何看法..\"冷哼一声,努尔哈赤便将失望的眼神自莽古尔泰身上移开,转而不置可否的追问道。 就在今日,汉人降军于沈阳城外死伤惨重,无功而退的时候,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虽说他内心对沈阳城充满了渴望,但更清楚他们大金勇士是奔着\"劫掠\"而来的。 以沈阳城官兵今日所表现出来的士气及阵势,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即便他们大金不惜代价,强行攻伐沈阳城,以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本事和心性,决然会在城池告破之际,将城中物资付之一炬。 如此一来,他纵使能够如愿入主这沈阳城,所获得也不过是一座千疮百孔的城池罢了。 此战,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还是要想个办法,从明狗内部瓦解其斗志和军心,从而为他们大金的勇士争取机会。 \"启禀父汗,\"半晌,就在努尔哈赤眼神愈发冰冷的时候,帐内的沉闷终是被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所打破。 放眼望去,身材魁梧的四贝勒皇太极已然有些吃力的起身,欲言又止的说道:\"儿子愚见,倘若我大金勇士不惜代价,拿下眼前这沈阳城自是不在话下..\" 听得此话,努尔哈赤的呼吸便是为之一促,旋即便是深深瞧了一眼正在自说自话的皇太极。 看样子,自己这个自幼工于心计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居然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看不透。 他们大金即便能攻破这沈阳城,又该如何在损失惨重的前提下,守住官兵后续源源不断的攻势?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不等努尔哈赤出言训斥,皇太极又紧接着说道:\"我大金不若分出部分儿郎,绕过明廷边墙,直奔辽西广宁..\" \"如此一来,我大金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此话一出,账内有些压抑的气氛瞬间便被打破,不少将校的脸上均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而位置最为靠前的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更是不自觉挺直腰板,魁梧的身躯中猛然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 见状,一向与皇太极水火不容的三贝勒莽古尔泰虽是依旧不解其意,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以免惹了众怒。 可他微微张开的嘴巴以及茫然的眼神,却是出卖了其内心。 这广宁城乃是仅次于沈阳城及辽阳城的军事重镇,牢牢扼守着辽西走廊,并且还承担着为前线战场储存辎重的重任,岂是一路兵马就能够拿下的? 莽古尔泰越想越是糊涂,他不明白如此\"拙劣\"的伎俩为何能够引得帐中众人如此大的反应? \"父汗,老八这计策大有可为呐..\"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大贝勒代善便是一脸兴奋的嚷嚷道。 即便是他们女真人,也知晓驻扎在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与辽东经略熊廷弼不是一条心。 双方之间的关系,甚至隐隐还有些剑拔弩张。 为此,辽东经略熊廷弼甚至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以及回禀朝廷的奏本中提及:\"辽人不可信\"。 以广宁城中那些将门世家\"拥兵自重\"的野心,待见到他们大金勇士兵临城下,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出兵救援,无形之间便将沈阳城置于\"孤立难援\"的境地。 除此之外,此举还能极大程度的动摇沈阳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和斗志,为他们大金日后的\"攻城\"打下良好基础。 甚至若是谋划得当,说不定驻扎在辽阳城以及奉集堡中的官兵们还会盲目出兵来救.. 更重要的是,驻扎在辽阳城及奉集堡中的官兵们皆是些行动迟缓的步卒,于正面战场对上他们大金无异于\"以卵击石\"。 届时,无论这沈阳城能否落入他们大金的囊中,他们都可借此收获源源不断的兵刃粮草。 \"不错,好一个围点打援..\"片刻过后,努尔哈赤如金属般粗粝的声音也是在汗帐内响起,言语间毫不吝啬对于皇太极的夸奖:\"老八这计策提的好..\" \"老五,明日你便领兵去往广宁..\"不待三贝勒莽古尔泰心中吃味,努尔哈赤不容拒绝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炸响。 他倒是要瞧瞧,沈阳城中的熊廷弼该如何应对他们大金赤裸裸的\"阳谋\"。 待到沈阳城中的粮草耗尽,亦或者辽阳城及奉集堡的官兵盲目来救的时候,熊廷弼还能否淡然处之?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狠厉的狞笑,眉眼间满是疯狂。 第167章 围点打援(下) 次日清晨,寒风凛冽。 尽管头顶日头高高升起,但春寒料峭的辽东尚有些寒意,沈阳城外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更是令沈阳城头的文武官员们如坠冰窖,呼吸急促。 约莫在小半个时辰之前,驻扎于沈阳城外的女真剑奴们便是推开了营帐,于牛录额真的呵斥下排列军阵。 见状,如临大敌的辽东经略熊廷弼顿时下令城中将士严阵以待,以应付来势汹汹的建奴。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群气势熏天的建奴骑兵们在集结完毕之后,并没有向沈阳城发起攻势,而是趾高气扬的催动着胯下战马,越过巍峨的沈阳城,朝着辽西走廊所在的方向扬长而去。 尽管这群\"孤军深入\"的建奴骑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之数,但声嘶力竭的呼喝声中,配合着战马疾驰溅起的漫天烟尘,仍是给予沈阳城头众人莫大的压力。 ... ... \"经略,城外这些建奴实在是有些狡猾..\"望着远处天际线上渐行渐远的黑影们,内心翻腾倒海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忍不住咒骂道。 昨日的这个时候,城外建奴还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漠视数千汉人降军前仆后继而无动于衷;但仅仅只是过了一夜的功夫,这群建奴便是改变了策略,居然知晓分兵袭扰.. \"呵,估摸着是奔广宁城去的..\" 稍作思考之后,熊廷弼便是眼神冰冷的低喃道,大致猜到了城外建奴突然分兵的用意所在。 此话一出,沈阳城头的气氛愈发凝重,不少文官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惊恐之色,唯有少数武将仍是不解其意,心中腹诽不已。 这广宁城乃是辽西重镇,就凭刚刚那几千建奴便想要\"建功\"无异于痴心妄想。 更何况广宁城距离沈阳城约莫三百余里,途中还要路过蒙古鞑子的辖地,这群孤军深入的建奴随时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遇。 女真老酋努尔哈赤究竟在想些什么? \"广宁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应不至于按兵不动吧..\"闻言,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略有些犹豫的低语道,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虽说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一向桀骜不驯,在\"萨尔浒之战\"过后,更是隐隐表现出\"听调不听宣\"的架势,但如今建奴大军兵临沈阳城外,以广宁城中的兵力,会同驻扎在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纵然无法令刚刚那群孤军深入的建奴全军覆没,也可以将其击溃,保证后方稳定才是。 \"呵,孟泰兄,如若城外建奴仅围困我沈阳一地,广宁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或许还会有所忌惮,不好见死不救..\" \"但如今建奴骑兵袭扰广宁,刚好给了那群将门世家按兵不动的借口呐,\"见自己的老搭档仍是心存侥幸,辽东经略熊廷弼便忍不住苦笑道,眼神中满是鄙视。 倘若广宁城中的那群将门世家真的如表面上那般\"忠心耿耿\",驻扎在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们,怕是在建州女真蠢蠢欲动的第一时间,便被派遣至沈阳城,听候调遣。 \"乱臣贼子呐!\"巡抚周永春于辽东任职多年,与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打过无数交道,自是知晓这群人的脾气秉性,故此在意识到自身处境之后,便忍不住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虽说朝廷早已将\"纸上谈兵\"的王化贞调离广宁,转而命薛国用将其取而代之,但薛国用终究根基尚浅,加上广宁下辖的诸多卫所历来被城中将门世家所统率,只怕广宁巡抚薛国用也难以驱使那群桀骜不驯的将校。 \"城中粮草可还充足?\"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老搭档不必过于介怀,熊廷弼便转而关心起城中物资问题。 事实上,城外女真建奴对沈阳城采取\"围而不攻\"的架势,反倒是让他有些如释重负。 毕竟城外的建奴可谓是倾巢而出,如若那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不惜代价的命令其麾下建奴强攻,谁也不敢妄言这沈阳城能够屹立不倒。 反观,若是城中粮草充足,国仇家恨之下,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也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待到城外建奴的粮草耗尽,这群来势汹汹的鞑子们便会无功而退。 \"还请经略大人放心,即便后续辎重得不到保证,城中粮草也足够军民百姓数月所需..\"稍作沉吟之后,总兵尤世功的声音便于沈阳城头响起。 早在年关之前,经略熊廷弼便下令于辽东各地筹措粮草,用以应付这场对朝廷及建奴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战争。 前些时日,经略进京向天子述职的时候,又顺势从京师筹措了部分粮草,故而沈阳城中的粮草倒是不缺。 相比较之下,城中火铳,箭矢,巨石滚木及散发着恶臭的\"金汁\"等各种用于守城的物资,反倒会因为得不到补充,日益减少。 呼。 深吸了一口气,熊廷弼将目光投向远处军阵的黑色大纛,心道这女真老酋努尔哈赤果然是善于\"攻心\"。 昨日那群衣衫褴褛,被他于战前放入城中的流民百姓便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经略,不若由卑职领兵突出重围,前往奉集堡戚将军处求援?!\"就在熊廷弼眉头紧皱,思索破局之法的时候,总兵贺世贤粗重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相比较后方的广宁城及辽阳城,同样重兵云集的奉集堡距离沈阳城不过四十余里。 若是谋划得当,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够领着城中硕果仅存的骑兵越过城外建奴的封锁。 届时,沈阳城和奉集堡的官兵们里应外合之下,未尝不能击溃这群自视甚高的女真建奴.. \"呵,还不到时候..\"一声苦笑过后,熊廷弼便是轻轻摇头,并没有苛责这魁梧武将的\"自以为是\"。 奉集堡作为固守沈阳城的犄角之一,城中本就驻扎有万余名精锐老卒,再加上前些时日,军中老将戚金奉旨率领浙兵驰援辽镇,如今奉集堡中当有近两万名士卒。 凭借着精心修筑的碉堡,城中士卒自保当绰绰有余。 但这近两万名行动迟缓的步卒又该如何在女真人的围剿之下越过浑河,并且兵临沈阳城? 或许,城外的建奴们正巴不得驻扎在奉集堡等地的官兵们来援助沈阳城... 沉默不语间,沈阳城头的气氛愈发压抑,众人只是怔怔盯着城外气势熏天的建奴,心中思绪各不相同。 第168章 困守孤城(上) 三月十四,广宁城。 随着日头高高升起,身着甲胄的广宁游击祖大寿在例行公事般,于城头巡视一番过后,便在诸多将士敬畏的眼神中,大步迈回了位于城池正中的府邸。 在诸多貌美婢女的伺候下,祖大寿志得意满的卸去身上沉重的甲胄,优哉游哉的行至正堂中央。 自幼与他一同长大,样貌也有些许相近的本家堂弟祖大乐已然在此等候多时。 \"大兄,\"听闻耳畔旁响起脚步声,心急如焚的祖大乐便是猛然抬头,发现来人正是祖大寿之后,赶忙起身急切道:\"巡抚大人又派人来催了,还请大兄拿个主意吧。\" 自从昨日清晨,军中夜不收突然回禀发现女真建奴的踪迹之后,广宁城便是紧急戒严。 但因事发突然,仍有不少分布于广宁城外诸多村寨中的百姓们来不及撤离,沦为了建奴的刀下亡魂。 曾经人烟稠密的村寨已是化作人间炼狱,冲天的火光足足持续了一个昼夜,入目皆是焦土。 \"慌什么,城中可有骚乱发生?\"眼见得自己的堂弟如此沉不住气,祖大寿便是没好气的训斥道。 他们祖家好歹于辽东立足两百余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焉能因为城外数千建奴便自乱阵脚。 \"大兄教训的是,\"许是多年养成的积压,祖大乐下意识的低头认错,旋即方才在祖大乐满意的眼神中,不置可否的回应道:\"除却些许商户外,城中还算井然有序。\" \"就是巡抚大人已然接连多次派人催促,要求我等出兵了..\"话说到最后,祖大乐仍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他不是祖家\"嫡系\",脑子中也没有那般多弯弯绕绕,更没有拥兵自重的念头。 他只知晓,以他们祖家在辽东的势力,随时可以召集驻扎在宁远卫及锦州卫的铁骑,将广宁城外数千\"孤军深入\"的女真鞑子给剿了。 \"派人回禀督抚大人,就说尚未探明城外建奴虚实,为保城中军民百姓无虞,我等不宜轻举妄动。\" \"待到时机成熟,我祖家自会出兵,驰援沈阳。\"嗤笑一声过后,位卑权重的祖大寿便是微微眯起眼睛,不平不淡的说道,好似全然没有将\"孤立无援\"的沈阳城,以及昨日惨死在城外建奴铁蹄之下的辽民百姓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祖大乐便是一滞,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兄长如此\"冷血\",全然不顾全大局,并无视巡抚薛国用的命令。 \"兄长,弟弟亲眼瞧见了,城外领兵的建奴乃是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错愕过后,祖大乐仍是不死心的挣扎道。 自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以来,莫说似莽古尔泰这等位高权重的和硕贝勒,就连隶属于旗主麾下的牛录额真,都不曾出现过阵斩的情况。 倘若他们能够将城外建奴全歼,并且生擒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这该是何等的滔天之功? 届时,纵使朝廷忌惮他们祖家于辽东的势力,但碍于大局考虑,估摸着也会封赏眼前的堂兄\"广宁总兵\"一职,说不定他能捞个副总兵当当。 听闻居然是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领兵亲至,祖大寿的脸上也是露出一抹心动之色,下意识的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这莽古尔泰的分量,可不是寻常建奴能够比拟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莽古尔泰在女真国内的身份,可是相当于他们大明的皇子了。 但很快,随着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祖大寿在祖大乐有些失望的眼神中,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建奴以齐射见长,且士气正旺。\" \"我等纵然调兵遣将,也不见得能够追得上。\" \"更何况,即便是打赢了,我祖家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辽东总兵的官职固然令人垂涎,但对于他们祖家而言,却是并没有太多实际性的好处。 当然,若是城中的巡抚大人允诺他们祖家数十万两饷银,待到沈阳城外的女真建奴人困马乏之际,他倒是也能领兵出城。 \"这..\"兴许是没有料到自己兄长的态度竟是如此坚决,祖大乐不由得怔怔道:\"事后朝廷若是怪罪下来该当如何..\" 如若城中巡抚还是那眼高手低,贪生怕死的王化贞也就罢了,他们随意寻些由头便能将其搪塞过去。 可新任广宁巡抚薛国用老成持重,岂会轻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对于自己堂弟的低喃,踌躇满志的祖大寿只是冷冷一笑,全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不提他们祖家于辽东扎根二百余年,名下田产商铺遍布整个辽东,稍有些风吹草动都可令得辽镇风声鹤唳,光是驻扎在宁远卫及锦州卫的数千铁骑,便足以令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如若不是在\"萨尔浒之战\"惨败过后,经略熊廷弼临危受命,且继续于各地抽调精锐驰援辽镇,这辽镇早就是他们祖家说的算了。 如今建奴来势汹汹,沈阳城岌岌可危,但他们广宁不也一样进退两难吗?谁敢保证广宁城外的数千建奴不是在\"示敌以弱\",引诱他们主动出城野战? 作为广宁游击,他有必要,也有责任护持城中的军民百姓。 至于朝廷战后是否会追究?祖大寿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甚。 此役过后,辽东经略熊廷弼就算大难不死,力保沈阳城不失,其麾下的辽东军也会伤亡殆尽,朝廷焉敢对付手握重兵的自己? \"不过我祖家世受皇恩,倒也不好袖手旁观,\"恍惚之间,祖大寿猛然回想起紫禁城中杀伐果断的年轻天子,其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 斟酌半晌,祖大寿终是迟疑道:\"派遣精锐铁骑突围,给经略大人送封书信,言说我等正在集结军备,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便会出兵驰援沈阳。\" \"对了,\"不待祖大乐点头应是,祖大寿又眼神冰冷的吩咐道:\"还是要请巡抚大人上奏朝廷,我广宁军兵困马乏,急需粮草军械,不然怕是难以驰援沈阳...\" \"弟弟知道了..\" ... 半个时辰过后,数十名精锐铁骑自广宁城疾驰而出,直奔沈阳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但不知城外建奴是疏于防范,亦或者有意为之,竟是眼睁睁望着这十余名精锐铁骑扬长而去。 第169章 困守孤城(下) 同一日,距离沈阳城不过四十余里的奉集堡。 作为辽东经略熊廷弼为应对建州女真,亲手构建的军事枢纽,奉集堡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经过多次扩建与修缮,乃是辽东首屈一指的军事堡城,城垣规模丝毫不亚于寻常城池。 但随着军中老将戚金率领浙兵驰援辽镇,并奉经略之命驻扎于奉集堡中,这座堡城仍是不可避免的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再加上前两日建州女真倾巢而出,兵临沈阳城下,堡城中更是嘈杂不堪,令人不安的感觉迅速于空气中蔓延。 此等情况下,饶是经验丰富的戚金也难免有些焦虑,但却苦于束手无策,只能忧心忡忡的立于城头,满脸凝重的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的黑影。 得益于经略熊廷弼的高瞻远瞩,早在一年以前,便将朝廷交付于辽镇的火器火铳优先装备于奉集堡。 再加上这\"奉集堡\"背靠黄山,易守难攻,饶是此役建州女真倾巢而出,依然选择了对众人坐镇的奉集堡\"视而不见\",直奔沈阳而去。 但碍于城中士卒皆是些行动迟缓的步伐,再加上通讯断绝的缘故,戚金也不敢贸然出城迎战,以免腹背受敌,继而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童将军,难道我等就要眼睁睁望着建奴围城而无动于衷吗,\"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心中焦虑不安的戚金下意识回头张望,声音急切的朝着来人嚷嚷道。 虽说经略熊廷弼亲手构建了以沈阳城为核心,辽阳城及奉集堡为辅助的防线,用以遏制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 但为数不多的野战精锐皆是驻扎在沈阳城及奉集堡,反观那辽阳城中的可战之兵寥寥无几,大多是些近两年招募的新兵蛋子。 守城或许无虞,但驰援沈阳城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说话间,一名瞧上去与戚金年纪相仿,约莫六十余岁,但生得孔武有力,满脸坚毅之色的老将已然行至角楼处,与戚金并肩而立。 \"戚将军,\"稍作沉默后,这老将便是迎着戚金迫切的眼神缓缓说道:\"经略给我等的命令,乃是坚守为主。\"其声音低沉坚决,充满了力量。 \"如今建奴才刚刚兵临沈阳城外,我等便自乱阵脚,岂不是正中建奴下怀?!\" 对于在军中威望甚重的戚金,他心中也是多有尊重,可这辽镇不比南直隶,城中的儿郎们拿什么去应对眼下士气正旺的建奴鞑子? 呼。 听得此话,戚金便是长舒了一口气,旋即便是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朝着眼前的军将拱了拱手。 与他相比,眼前的童仲揆可是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便于第一时间率兵赶赴辽镇,对于建奴的了解远在他之上。 \"沈阳城兵多将广,又有经略大人坐镇,料想短时间内当安然无恙..\"许是知晓眼前的老将心情不佳,坐镇这奉集堡一年有余的童仲揆便是勉强一笑,故作镇定的宽慰道。 他是南直隶松江府人氏,早年间得中武举之后便投身行伍,历任都指挥,掌管四川都司。 萨尔浒之战过后,他主动响应朝廷征召,率领麾下川军精锐赶赴辽镇,并被经略熊廷弼委以重任,奉命镇守奉集堡。 \"童将军说的是,\"闻言,年过六旬的戚金苦笑点头,但脸上的愁容依旧不减。 他投身行伍数十年,如此浅显的道理自是清楚,但如今建奴倾巢而出,他们却只能困守孤城且无能为力,实在是有些憋屈。 \"只可惜蒙古鞑子不肯诚心归附我大明,不然只需万余名精锐铁骑,便可血洗赫图阿拉,犁庭扫穴。\" 观望半晌,身材魁梧的戚金再度开口,声音中满是落魄,其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的黑影。 前些时日,建奴大军趁着夜色强渡浑河的时候,他也曾领兵试图阻击,后发现双方实力悬殊,方才被迫退守奉集堡。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却也敏锐发现,在建奴军中,好似还有蒙古鞑子从旁助纣为虐,使得辽东局势愈发雪上加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戚金的言论,于川中任职多年的童仲揆可谓是深有感触。 因为云贵川三省远离中枢,兼之自古以来便被当地土司所把持的缘故,自大明开国以来,土司叛乱的情况便屡见不鲜。 童仲揆于四川任职的十数年间,便曾先后多次率兵平乱,剿灭试图犯上作乱的土司。 其中最出名者,当数昔日盘踞播州,仅凭一己之力便与朝廷大军对峙许久的杨应龙。 但事实上,除了杨应龙之外,近些年还有许多不被外人所熟知的土司首领们,不断挑衅着大明的尊严。 只是相比较之下,分布于云贵川的土司们更像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不似由努尔哈赤率领的建州女真,居然在重重困难之下,统一了女真诸部,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童将军,我等不若趁着夜色,将远处的那群鞑子给剿了?以解沈阳城的燃眉之急?\"兴许是知晓,短时间内驰援沈阳城无望,心中焦急的戚金很快便有了新的想法。 如今建奴主力尽数齐聚于沈阳城外,仅留下少数鞑子于后方遏制他们奉集堡。 虽说如今堡城中尽是些行动迟缓的步卒,但若是谋划得当,未尝没有得手的机会? 再顶不济,吓一下女真鞑子也是好的。 望着戚金那双充满了渴望的眸子,一向循规蹈矩的童仲揆终是不忍拒绝,但仍是谨慎的补充道:\"此事还需要好好谋划,至少要等到远处鞑子放松警惕之后,我等再行出兵..\" 此时距离建奴大军越过浑河,兵临沈阳城下满打满算也没过去几天,建奴大军士气正旺,并不利于他们\"袭营\"。 相反,倘若他们因为这次铤而走险的举动导致堡城中的野战精锐们伤亡过大,只怕会引来一系列的后患,必须谨而慎之。 \"童将军说的是..\"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戚金满脸郑重的回应道。 他虽是心系沈阳城,但也知晓轻重,绝不会盲目出兵,以免因为一念之差,导致辽东局势进一步失衡。 第170章 建奴围城 三月十八,诸事不宜,距离女真建奴越过浑河,兵临沈阳城下,已是过去了整整七日。 在最开始的几天里,来势汹汹的建奴除却在兵临沈阳城的次日,曾以抓捕而来的流民百姓及汉人降军充任炮灰,试图凭借混入城中的\"内应\",一举拿下沈阳城之外,便是再没有其余动作。 但从昨日清晨开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充任先锋的女真二贝勒阿敏因一时疏忽,放任十余名自广宁方向而来的\"援军\"混入沈阳城中,导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震怒的缘故,双方对峙数日的局面被瞬间打破。 在老酋努尔哈赤的亲自指挥下,其国内的汉人降军及蒙古鞑子们前仆后继的朝着沈阳城发起了冲锋,悍不畏死的攻势从清晨持续到太阳落山方才宣告结束。 不仅如此,眼下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稀薄的晨雾还在浑河升腾而起,密密麻麻好似狼群般的建奴们已然走出营地,于沈阳城外集结,冷冷的窥伺着满是污浊的城池。 ... \"飞白兄,昨日那些骑兵如何言说?\"入目皆是血腥狼藉的沈阳城头,忧心忡忡的辽东巡抚周永春终是忍不住朝着身旁的熊廷弼问道。 昨日清晨,那十余名自广宁而来的骑兵才刚刚入城,便被经略大人下令\"监管\",就连他这位辽东巡抚都不清楚这十余名骑兵的来意。 \"广宁来的,\"闻听耳畔旁响起的低语声,辽东经略熊廷弼面不改色,仍是在仔细观瞧着城外军阵,声音中充满了不屑:\"那祖大寿声称广宁城外建奴来势汹汹,城外情况不明。\" \"为稳妥起见,城中骑兵及物资暂时无力驰援深夜..\" 虽说早在万历年间,女真建奴尚未完全崛起之前,他便已然看透了这些辽东将门世家的真实面目。 但建奴倾巢,沈阳城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后方的将门世家们居然还在打着拥兵自重的主意,属实出乎熊廷弼的预料。 \"放肆!\"听得此话,一向好脾气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也不由得大怒道:\"即便不考虑宁远卫及锦州卫的铁骑,广宁城中的骑兵们也有数千不止?\" \"围困广宁城的鞑子才有多少?!\" \"这祖大寿焉敢如此桀骜,就不怕朝廷事后怪罪吗?!\" 巡抚周永春久在辽东,与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打了不少交道,对于其麾下兵力也多有了解,自是知晓这听上去并无太多破绽的言论不过是说辞罢了。 歇斯底里的咆哮过后,身着绯袍的周永春突然有些惊恐的瞧了瞧城外密密麻麻的女真建奴,脑海中泛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只觉天旋地转,在一片惊呼声中直接跌倒在地。 \"经略,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们不会早已暗中和城外的建奴们...\"在身旁士卒的搀扶下,周永春勉强起身,声音哆哆嗦嗦的追问道。 广宁城尚未有消息的时候,沈阳城外的建奴便按兵不动;如今广宁以\"形势不明\"为托辞,暂且按兵不动,沈阳城外的建奴们便开始不管不顾的攻城? 这一切的背后,莫不是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听闻自己老搭档哆哆嗦嗦的私语声,眼神坚毅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是一怔,面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但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熊廷弼竟缓缓摇头,操着有些沙哑的喉咙沉吟道:\"应该不至于此..\"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虽说建州女真在崛起的过程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巧合,但老酋努尔哈赤作用却是不容忽视。 时至如今,纵然是朝野间那群眼高于顶的\"东林党们\"也不敢小觑努尔哈赤这位有勇有谋的女真大汗。 如今建奴分兵广宁,刚好给了广宁城中本就暗怀鬼胎的将门世家们按兵不动的由头,使得沈阳城成为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城。 如此一来,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些许影响,反倒是城外的建奴们状若疯癫,斗志昂扬。 此外,不管此役沈阳城的结果如何,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若紫禁城的天子\"顾念大局\",令祖大寿等人\"戴罪立功\",便会导致辽东军民的士气进一步衰落,为辽东埋下隐患;若是天子\"震怒\",不管不顾的惩处这些拥兵自重的将门世家,极有可能导致辽东局势进一步失衡,继而被建奴抓住可乘之机。 但无论是哪个结果,对于野心勃勃的建奴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好歹毒的心机..\"巡抚周永春不是蠢人,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便是理清了全部头绪,同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若众人坐镇的沈阳城失陷,城外的努尔哈赤很有可能\"一举两得\",拥有更大的收获。 \"无碍,这群左右逢源的将门世家也并非丧心病狂..\"在巡抚周永春略有些错愕的眼神中,经略熊廷弼突然微微一笑,眼神冰冷的讥讽道。 不待周永春发问,熊廷弼便是主动解释道:\"那祖大寿说了,已然向朝廷求援,待到时机合适,便会主动率兵来援,希望等再坚守些时日..\" 说来说去,什么\"广宁城外形势不明\",\"出于大局考虑\"等说法,无非就是出兵的\"筹码\"不够罢了。 这些将门世家在\"坐地起价\"的同时,其实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以免天子在震怒之下,不惜代价的将他们铲除。 想来,这也是广宁巡抚薛国用从中发挥了作用,不然以广宁城中那些将门世家拥兵自重的性子,怕是压根不会派遣骑兵前来沈阳城告知此事,大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擂鼓聚将,命令将士们各司其职..\"眼瞅着城外建奴军阵已然开始前进,沉闷的号角声也是随之响起,经略熊廷弼便是不假思索的下令道。 不管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作何抉择,他的当务之急,便是尽量阻挡城外建奴的攻势。 至于沈阳城是否会因为祖大寿等将校的按兵不动而\"陷入孤城\"则完全不在熊廷弼的考虑之中。 以当今天子的性子,怎会眼睁睁望着广宁城的那些将门世家\"坐地起价\"而无动于衷? 第171章 慑之以兵(上) 三月二十二,北京城。 不过寅时,昨夜喝得酩酊大醉的富绅豪商们才刚刚于龟公老鸨的换松下,步履蹒跚的走出令人食髓知味的\"烟花之地\",青石砖板的街道上也陆陆续续出现了早起食客的身影。 这座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大明国都,即将开始新一日的迎来送往。 尽管近几日建奴倾巢而出,辽镇战事吃紧,但沉闷的宫钟声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于紫禁城照常响起。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巍峨的永定城门在十余名兵丁的推动下,由内而外的缓缓打开。 见状,已于官道附近等候多时的贩夫走卒和百姓们纷纷收拾好随身携带的包袱,在士卒的引领下,朝着雄伟的城池而去。 但不知是不是刚刚于睡梦中醒来的缘故,今日与城门附近当值的兵丁们纵使碰见相识的百姓亦或者邻里乡亲,也全无往日的\"热情\",至多心不在焉的打了招呼,便再无太多的反应,令得不少百姓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心中腹诽不已。 \"这二狗,今日犯了什么病,竟是这般冷淡?..\" 在各式各样的私语声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日头高高升起,驱散了空气中仅存的一丝寒意。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远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唏律律! 闻声,无论是心不在焉的兵丁士卒,亦或者心中腹诽不已的行商百姓均是下意识的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在万众期待眼神的注视下,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赫然于远处官道上出现,映入众人的视线。 顷刻间,烟尘漫天。 \"快,快散开!\" 只一愣神的功夫,守城兵丁急不可耐的声音便于人群中炸响,原本胡乱分散的兵丁们就好似早有准备一般,迅速朝着官道附近集结而来,同时用手中兵刃驱赶着慌不择路的百姓们。 因为事发突然,不少妇孺怀中抱着的婴孩被突如其来的呼喝声所吓到,继而不知所谓的嚎啕大哭。 但身材魁梧的汉子,却无暇顾及身旁妻子的抱怨,以及惊魂不定的孩童,只是怔怔盯着官道上由远及近的汉子们,脸上充斥着惊疑之色。 近些时日,随着建奴倾巢而出,并且兵临沈阳城外,京师的气氛瞬间为之一紧。 虽然无论是官府,亦或者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们均是没有过多提及这场发生在千里之外的战事,但早已经历过万历年间诸多\"噩耗\"的百姓们,仍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现如今,时隔多日,辽东终是有消息传回了吗?沈阳城现在究竟是何等形势?朝廷究竟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面面相觑之下,在场行商百姓的心情愈发紧张。 与周遭提心吊胆的行商百姓一样,在场的守城兵丁们同样是\"如临大敌\",满脸的凝重。 他们这些守城兵丁隶属于城中的\"五城兵马司\",其中绝大多数是\"子承父业\",世世代代于北京城当值,但也有部分于地方边镇从军,后因伤残或是立了些许军功,回到京师吃口皇粮的边军老卒。 其中,便包括了曾在辽镇从军的老卒们。 也正是通过这些曾在辽镇从军的老卒们,在场的兵丁们方才知晓了些许不为人知的\"隐情\"。 原来重兵云集的辽镇并不似大家伙想象中那般\"上下一心\",世代居住于辽东的将门世家早就有了\"拥兵自重\"的野心。 昔日的辽东总兵李成梁,便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辽东八百里加急,闲人闪避!\"几个呼吸过后,随着战马的嘶鸣声,满脸风霜之色的骑士们终是勒紧手中缰绳,缓缓止住了胯下疾驰的战马。 其中为首者,一边说着令人闻之色变的字眼,一边自怀中掏出堪合,交由眼前的兵丁们查阅。 \"快放行!\"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当得知眼前的骑士们果然是自辽东而来,主动凑过来的守城士卒们心中仍是咯噔一声,旋即便是各分左右,让出了一条道路。 尽管在场的不少百姓及兵丁都写满了惊疑,但望着气喘吁吁的骑士们,终是欲言又止,默默注视着其背影逐渐消失于深邃的城池中。 ... 在几名骑士入城之后不久,辽东有八百里加急军情传递至京的消息便如星星燎原一般,迅速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本就兢兢业业的有司官员们更是如临大敌。 其中,甚至还有几位抱病在家的官员在闻讯之后,不顾郎中的嘱托,强行拖着病体,赶至署衙。 至于有资格于乾清宫暖阁面圣的六部尚书及三公九卿们更是在闻讯之后的第一时间,自发赶往紫禁城外等候,等待着天子的接见。 ... ... \"诸位爱卿,大可畅所欲言,不必有所忌惮..\" 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朱由校面无表情的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清冷的声音不辨喜怒。 在他身前,以内阁首辅方从哲为首的六部九卿们齐聚于此,此时正在紧张的传阅着尚有些温热的奏本。 与绝大多数市井百姓想象中所不同,这封\"沉甸甸\"的奏本并非由自沈阳而来,反倒是坐镇广宁的巡抚薛国用亲笔所书。 但其内容,却是一样的令人触目惊心。 据薛国用在奏本中所陈述的内容,盘踞在浑河以西的女真建奴在老酋努尔哈赤的率领下于三月初十,正式兵临沈阳城外,距今已有十余天。 此外,女真建奴还不忘横跨大明边墙,袭扰重镇广宁,使得沈阳城音讯断绝,当然,最要紧的,当数广宁城中那些将门世家耐人寻味的态度。 依着广宁巡抚薛国用所说,城中游击祖大寿以\"形势尚不明确\"为由头,屡次无视他的命令,拒绝率兵援助沈阳。 这辽东的局势,已是剑拔弩张。 第172章 慑之以兵(中) \"回禀陛下,建奴轻敌袭扰广宁实乃取死之道..\" \"微臣愚见,应下旨敦促广宁府,命锦州卫及宁远卫出兵,以解沈阳之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内阁次辅刘一璟满脸凝重的拱手回禀,眉眼间满是惊怒。 不过半月的功夫,作为辽东与建州交锋屏障的沈阳被围;广宁重镇被建奴袭扰,辽东局势竟然崩坏至此。 但在惊怒的同时,次辅心中也不免涌现了些许不解。 昔日\"东林君子\"王化贞出任广宁巡抚的时候,辽东形势可是一片大好,城中将校更是以王化贞唯首是瞻,莫敢不从。 但现如今,城中将校居然有了\"拥兵自重\"的趋势?这究竟是新任广宁巡抚薛国用太过无能,还是昔日王化贞\"狂妄自大\",欺上瞒下所致? \"次辅所言甚是,广宁乃辽东重镇,区区数千建奴,实在不足挂齿,\"话音刚落,吏部尚书周嘉谟便是点头附和,但其言语中却是掺杂着一抹迟疑:\"只怕情报有误,贸然兴兵之下,将广宁置于危难之间呐..\" 这广宁城可是承载着辽镇军民百姓半数以上的粮草辎重,乃是当之无愧的\"大本营\"。 如若广宁有失,那辽镇才是真的岌岌可危,经略熊廷弼亲手构建的防线也将荡然无存。 \"天官此言差矣,\"眼见得暖阁内不少同僚都是轻轻颔首,似是对吏部天官此等老成持重之语颇为认同,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起身反驳道:\"广宁乃辽东重镇,下辖宁远及锦州万余铁骑,城中还有数万士卒,岂会如此不堪?!\" 纵然女真建奴倾巢而出,又有蒙古鞑子及汉人降军从旁相助,但也决然无法同时对广宁及沈阳兴兵。 数千建奴袭扰广宁,分明就是努尔哈赤为了孤立沈阳城中军民百姓故而为为之。 如此拙劣的\"反间计\",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 作为主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乃是在场朝臣们,对于辽镇战事最有发言权的干臣之一。 见王在晋态度坚决,本来还在担心广宁有失,不敢轻举妄动的朝臣们皆是微微点头,眼中的惊疑稍稍退却。 \"既如此,便言辞敦促广宁府出兵沈阳?\"眼见得暖阁内的气氛隐隐有些冰冷,一向在朝中扮演\"和事老\"角色的阁臣韩爌便是缓缓起身,略有些不太确定的看向案牍后的天子。 经过将近半年的沉淀,再加上有了\"大婚\"的加持,如今的年轻天子全然不复昔日刚刚继位时,手足无措的模样。 举手投足之间,年仅十六岁的天子,倒是隐隐有昔日御极四十八年,万历皇帝的影子,令在场朝臣不敢小觑。 \"朕记得,户部在年关过后,刚刚向广宁交付了一批物资?\"迎着暖阁内众臣的注视,案牍后的天子缓缓开口,脸上充斥着肃杀。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闻言,户部左侍郎王在晋便是不假思索的起身称是,深邃的眸子中充斥着不满。 因为户部尚书李汝华身体抱恙的缘故,向辽镇输送物资的事宜全权由他负责。 \"好啊,\"闻言,朱由校便是嗤笑一声,眼神愈发冰冷。 广宁城重兵云集,粮草充足,且下辖锦州卫及宁远卫的骑兵,城中祖大寿还敢以\"物资欠缺\"为由头,拒不执行出兵的命令,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李如柏呢?朕为何没有听到他的名字?\"未等做出决断,朱由校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猛然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问道,同时再度拿起案牍上的奏本。 听得此话,暖阁内的朝臣们方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旋即便是重新传阅起手中奏本。 如若不是天子提及,他们几乎险些将这位于辽东形象深远的\"将门虎子\"忘于脑后。 难道说,被天子紧急起复的李如柏依旧不知悔改,漠视祖大寿等心怀不轨的将校倒行逆施而无动于衷? \"回禀陛下,\"听闻天子的咆哮声,同样是后知后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满脸惊恐,断断续续的回禀道:\"李总兵于三月初三当日出京,三月初八抵达山海关,料想应该早就到了广宁才是..\" 这山海关距离广宁城不过五六百里,纵然是以寻常百姓的脚力也足以赶到广宁,遑论是终日渴望着\"戴罪立功\"的李如柏? 司礼监掌印略显尖锐的声音才刚刚于暖阁内响起,众臣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隐隐泛起某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依着时间来推算,李如柏若是路上没有出现差错,按时抵达广宁的时候,刚好与女真建奴倾巢而出,并且袭扰广宁的时间紧相吻合。 难道说,这位饱受争议的\"将门虎子\"已然命丧建奴之手?亦或者祖大寿提前收到消息,趁着战火纷飞之际,将这位\"广宁总兵\"藏了起来? \"呵,好大的胆子呐..\" \"这是在与朕打擂呐,\"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的朱由校只觉豁然开朗,目光径自看向广宁城所在的方向。 刚刚他又确定了一遍,广宁巡抚薛国用的奏本中,通篇未提到\"李如柏\"三个字眼,足以说明这位身兼重任的广宁总兵未能按时\"走马上任\"。 \"袁卿家那边怎么说?几日可到辽南?\"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强压住心中的不满,不辨喜怒的追问道。 登莱巡抚袁可立已然走马上任多日,并在获悉女真国内风声鹤唳的第一时间,便动用战船先行向旅顺输送物资,以防不靖。 依着时间来推算,由登莱巡抚袁可立亲自率领的\"辎重队\"应当已然抵达辽南,或许可从侧面缓解辽东局势。 \"回禀陛下,\"见天子发问,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赶忙起身回禀:\"依着登莱袁大人日前所呈递的奏报,如今袁大人应该已然抵达辽南盖州附近,距离辽阳城不远矣。\" \"但辽南将士固守城池尚且有些吃力,并无太多出城野战的能力,怕是难以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虽说建奴将绝大多数兵力集中于沈阳城外,但为了避免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估计也会分出部分兵力,牵制辽阳城。 除非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否则辽阳城中的将校们怕是不会贸然出城野战,以免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说到最后,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说来说去,天子提前布置的诸多后手均是无法起到立刻改变战局的作用,唯有广宁府的骑兵们才能破局。 估计那广宁城中的祖大寿也是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方才如此有恃无恐! 第173章 慑之以兵(下) 春寒料峭之际,天气说变就变。 就在乾清宫暖阁内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时候,半开的窗柩外也是传来了低沉的风声,低垂的穹顶更是乌云密布,瞧上去颇有些风雨欲来的趋势。 登莱新建,战船不堪大用,恐怕无法漂洋过海直扑女真腹地,令建州女真疲于奔命;至于驻扎在辽南盖州附近的官兵们虽是人数众多,但却缺乏野战精锐,同样无法雪中送炭,驰援沈阳。 此等局面下,好似唯有广宁府的骑兵们方才能够令沈阳城\"转危为安\",甚至令来势汹汹的建州女真铩羽而归。 但辽东将门本就桀骜不驯,朝廷一旦向他们妥协,势必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届时,这群拥兵自重的将校们便愈发难以应付,说不定还会出现\"听调不听宣\"的局面。 昔日辽东李成梁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呐。 一念至此,暖阁内的气氛便愈发诡谲,不少朝臣都忍不住紧握双拳,眼神游离不定,似是有些不甘。 案牍后,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迟迟不发一语,面色隐晦不定,好似在权衡着利弊,在场的朝臣们也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唯有兵部尚书王在晋眼神变换,欲言又止。 半晌,经过好一番挣扎过后,不甘心助长辽东将校嚣张气焰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终是在身旁同僚诧异的眼神中缓缓起身,语气沉重的拱手道:\"启禀陛下,如今建奴来势汹汹,关外蒙古蠢蠢欲动..\" \"为保京师无虞,微臣斗胆谏言,当提前整饬山海关行伍..\" 此话一出,内阁首辅方从哲以及吏部天官周嘉谟等人骤然瞪大了双眼,呼吸骤然急促。 他们大多都曾于地方任职多年,再于中枢担任要职,瞬间便明白了这王在晋的言外之意。 如今广宁城中将校\"拥兵自重\",一副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但兵部尚书却突然提议整饬山海关,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但此举会不会弄巧成拙,刺激到广宁城中将校那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导致辽东局势瞬间崩坏? 暖阁内的朝臣们面色惊疑不定,唯有案牍后的天子面色依旧清冷,但清澈的眸子中却是涌现道道寒芒。 这山海关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牢牢扼守着辽西走廊,乃是京畿之地抵御关外游牧民族的最后一道屏障。 历史上,即便天骄如\"成吉思汗\",也未能领兵越过地形狭窄的辽西走廊,兵临彼时尚为\"金朝国都\"的\"燕京\"城下,而是率领着麾下精锐,克服重重阻碍,翻越\"燕山山脉\",兵临\"燕京城\"外,并最终完成了灭国的壮举。 \"首辅的意思呢?\"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响起,令得众臣心中为之一颤。 \"回禀陛下,山海关乃是京畿咽喉,王本兵所言甚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坐于首位的首辅方从哲便是起身附议。 作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他必须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与天子站在统一战线,以免天子产生些许误会。 毕竟那辽东将门如此桀骜不驯,说他们在中枢毫无\"靠山\",怕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天子专门就此事询问自己,直接将次辅刘一璟及阁臣韩爌冷落在一旁,便足以说明一些事了。 \"既如此,便命赵率教代行山海关总兵一职,整饬行伍..\"只片刻的功夫,年轻天子不容置疑的声音便于暖阁内响起,引得些许哗然。 这赵率教乃是河北蓟阳人氏,万历年间得中武进士,投身行伍数十年,乃是与戚金,童仲揆等人齐名的军中老将。 萨尔浒之战过后,彼时已然赋闲在家的赵率教主动响应朝廷号召,率领府中\"家丁\"随叔祖赵梦麟出征,深受经略熊廷弼的赏识与尊敬。 可不知何故,对于这份功勋卓着的老将,辽东经略熊廷弼并没有留其在前线任职,反倒是出人预料的将其\"贬往\"山海关任职。 彼时辽东多有传闻,声称赵率教这位老将因性情古板,不懂变通,与经略熊廷弼多有分歧,这才被\"发配\"至山海关坐镇。 但现在,听闻天子骤然提及赵率教的名讳,暖阁内心思细腻的朝臣们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难不成昔日经略熊廷弼令赵率教坐镇山海关乃是有意而为之? 或许辽东经略熊廷弼早有预见到广宁城中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门世家有朝一日,会趁着辽东局势紧张的时候\"拥兵自重\",故而提前做好了应对? 毕竟这赵率教乃是军中老人,对朝廷忠心耿耿,且常年于陕西任职,与辽东的这些将校们没有半点瓜葛。 \"陛下英明,\"就在众臣想入非非的时候,兵部尚书王在晋略显激动的声音便于暖阁内响起。 事实上,他虽然同样不甘心向辽东将门\"妥协\",但内心对于出兵整饬山海关的举动也是颇为忐忑,并无十足的把握。 毕竟若是放在寻常时候尚还好说一些,如今建奴兵临沈阳城外,广宁城中将校按兵不动,朝廷却突然下令整饬山海关行伍,其用意未免有些过于明显。 谁也不敢保证,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在意识到朝廷如此强硬的态度后,是主动\"知难而退\",还是\"殊死一搏\"? 如若广宁有失,辽东的局势便将彻底失衡,朝廷再无主动权可言,天子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些许\"威信\"也将一扫而空。 \"陛下英明,\"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反应过来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忙不迭的表达着自己对于朱由校的支持。 余下的朝臣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在天子的\"乾纲独断\"之下,也是纷纷出声附和,但心中却是不约而同的冒出了一个疑问。 近些年,随着辽镇局势不断紧张,大明各地边镇的精锐均是抽调一空,怕是短时间内没有余力驰援辽镇,整饬山海关。 说来说去,怕是只能自京中出兵了? 就凭军中那些满打满算操练不过半年的\"新兵蛋子\",真的能够担此大任吗? 面面相觑之下,众臣的心情愈发紧张。 第174章 京营出京 三月二十三,小雨。 天光微微大亮,一身戎装的大明天子朱由校便不顾穹顶挥洒而下的雨水,催动着胯下的战马,踩在湿漉漉的青石砖板街道上,直奔位于西山脚下的京营而去。 昨日乾清宫内阁廷议已是决定,命军中老将赵率教代掌山海关,整饬行伍,圣旨已于昨日出京。 但深谙人心的朱由校知晓,仅靠着\"虚张声势\"还无法令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知难而退。 他必须采取更为直接的手段,来回应辽东将门世家的\"挑衅。\" ... ... \"杀!\" \"大明万胜!\"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空旷的校场中,数万京营将士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直冲云霄,令得此间天地为之变色。 在京营总督秦良玉以及其余将校的努力下,校场中士卒的精神面貌比之上个月的时候,又有了极大程度的提升,摆放于军阵前列的\"火器\"也越来越多,其黑漆漆的炮管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在朱由校的坚持下,已然名存实亡多年的\"神机营\"被重新编入了京营的行伍中,但其兵源却被削减至万余人,不如国朝初年那般\"冗杂\"。 尽管如此,在装备了诸多火器火铳的神机营依旧完成了翻天覆地的蜕变,将士们的面容也是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许多,不似昔日在南海子的时候,那般面黄肌瘦。 \"为陛下效死!\" 约莫两三柱香的功夫,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作为收尾,令人热血澎湃的\"演武\"终是宣告结束,身材魁梧的四卫营参将黄得功及神枢营武臣满桂也分别纵马行至高台之下,等候着天子的指示。 \"诸位将士勇武,朕以尔等为荣!\"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校场中数万双眼睛殷切的注视,大明天子豪情万丈的激昂道。 就在几个月前,此时校场中绝大部分的士卒还是些背朝黄土的庄稼汉,对于朝廷并无太多的归属感,甚至充斥着排斥和厌恶。 但现在,尽管相隔甚远,但他也能清晰无误的感受到校场中将士扑面而来的狂热与激动。 \"众将士,天子以我等为荣!\"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朱由校的言论便在诸多传讯兵及将校同样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迅速蔓延至校场的每一个角落。 这年头,投身行伍虽然不至于似前宋那般令人\"闻之色变\",但也绝称不上什么光彩之事。 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投身行伍都是青壮们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 但自从天子登基以来,迅速以雷霆手段铲除了于军中贪赃枉法的勋贵及将校,并且勒令兵部检验兵册,使得京营死气沉沉的气氛焕然一新。 更重要的是,天子还专门于内帑拨银,保证了京营将士的\"足额足饷\",彻底赢得了京营将士的拥戴。 现如今,京营将士每逢沐休,回到家中的时候,必会有闻风而来的\"媒婆\"主动上门张罗婚事。 整个北直隶都知晓,这京营将士乃是天子的心腹亲军,地位不同凡响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闻高台上的天子居然以他们这些\"丘八\"为荣,本就心潮澎湃的将士们愈发激动,均是异口同声的嘶吼着,借此发泄心中的激动。 闻声,不待眼神愈发柔和的天子做声,随侍在侧的司礼监掌印便是眼疾手快的朝着不远处的东厂番子们使了个眼神。 依着天子的吩咐,京营每月都要进行一次演武,并且还对当众对平日里认真操练,表现优越者予以鼓励。 这所谓的\"鼓励\",自然便是实打实的军饷。 \"黄将军,满将军,军中儿郎们可是准备妥当了?\"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自行安排\"发饷\"一事,朱由校便凝眉朝着气喘吁吁,迎面而来的黄得功及满桂追问道。 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拥兵自重,光是靠着\"怀柔\"及\"虚张声势\"可吓不到他们,必须要慑之以兵! 而此等重任,自是责无旁贷的落到了京营将士的肩头上。 \"还请陛下放心,京营上下,尽皆愿为陛下效死!\"彼此对视了一眼,身材魁梧的黄得功及满桂便是单膝跪地,眼神坚毅的回禀道。 自从建奴兵临沈阳城外的消息传回京师后,京营将士们皆是同仇敌忾,不止一次的自请出兵,以报天子的\"知遇之恩\"。 放眼整个大明,他们京营将士的吃穿用度皆是首屈一指,即便是重兵云集的辽镇也稍逊风骚。 如今辽东形势岌岌可危,广宁城将校\"目无君上\",已然到了他们回馈天子这份信任的时候了。 尤其是,京营的诸多铁骑中,有不少曾奉旨出京,赶赴山西宣府镇平乱,事后均是收到了不菲的赏赐。 其中于张家口堡外,擒杀大金驸马李永芳以及女真建奴的京营铁骑们更是加官进爵,羡煞了无数袍泽。 故此,当听闻天子或有意令京营将士赶赴辽镇的时候,诸多将士们非但没有半点退缩,反倒是热情高涨的主动报名,令黄得功等将校都是感慨不已。 \"粮草辎重已然准备完毕,尔等出京与赵率教于山海关会和之后,便直扑广宁城。\"周围皆是自己的心腹将校,朱由校毫不犹豫的直抒胸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着与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委曲求全\",更不会向他们妥协。 自他继位以来,便被他倾注了无数心血与资源的京营将士,便是他敢与广宁城将校博弈的\"底气\"。 \"臣等遵旨!\"在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中,黄得功及满桂两位悍将满脸坚决的躬身领命,眉眼间没有半点迟疑及畏惧。 虽说京营东拼西凑的数千铁骑仅有少数儿郎真真正正见过血,野战经验也称不上丰富,十有八九不是建奴的对手。 但天子皇恩浩荡,前方纵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当纵马前行。 \"休整两个时辰,晌午过后便出京吧。\"轻轻拍了拍眼前武将的臂膀,朱由校便将目光投向辽东。 虽说如今建奴倾巢而出,辽东风雨飘摇,但局势却比明末动荡之际强上数倍不止。 他倒是要瞧瞧,大势所趋之下,广宁城的那些将门世家是否还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拥兵自重。 第175章 作何抉择? 三月二十七,广宁府。 虽说正是春寒料峭之际,但一向以苦寒见长的辽东却是有了一丝暖意,头顶阳光正炽,无形间便驱散了建奴围城的阴影。 虽说建奴来势汹汹,但得益于城中游击将军祖大寿的高瞻远瞩,城中并未出现半点骚乱。 除却城门依旧紧闭,兼之每日都有士卒于城头严阵以待之外,广宁城竟然毫无\"战时\"的紧张气氛可言。 与此同时,自沈阳城绕道而来的建奴们除却曾在兵临广宁城的次日,象征性的朝着城池发起了几轮冲锋之后,便是再无动作,至多于城外叫嚣片刻,旋即便是回到数里外的军营。 为此,按兵不动的祖大寿着实赢得了不少城中军民百姓的拥戴;反观态度坚决,不断要求出兵的广宁巡抚薛国用则是饱受争议。 众说纷纭之下,些许知晓\"内情\"的百姓们却忍不住腹诽,连他们都能瞧出来广宁城外的数千建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出身将门世家的祖大寿焉能瞧不清楚状况? 在祖大寿的乾纲独断之下,这广宁城倒是\"高枕无忧\"了,但数百里外的沈阳城呢? 须知,此时驻扎在广宁城外的建奴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之数,以广宁城中的兵力,再配合上宁远卫及锦州卫的铁骑,只需祖大寿一声令下,城外的建奴便要哀鸿遍野。 纵使无法全歼城外建奴,也能令建奴知难而退,继而缓解沈阳城所面临的压力。 这祖大寿分明就是拥兵自重,扯什么\"为大局着想\"。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这广宁城的气氛却是颇为安详,丝毫没有战时的人心惶惶。 世事如常之下,几乎已经有人忘记,数百里外的沈阳城正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 ... 祖府。 气势恢宏的官厅内,于广宁城乃至于整个辽东都地位显赫的祖大寿脸色铁青,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好似刚刚发过脾气一般,官厅的空地上还散落着精美茶盏的碎片。 而在官厅角落,十余名身材窈窕的婢女们比屏气凝神,妖娆的面容上充斥着不解。 这才一大早,平日里态度颇为随和的祖大寿便是雷霆大怒,其状若疯癫的模样,吓得她们这些婢女战战兢兢,如坠冰窖。 \"小皇帝的人已然动身了?!\"沉默少许,坐于上首的祖大寿便是面沉似水的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掺杂着些许惊恐。 \"大兄说的是,\"话音刚落,同样脸色有些难看的祖大乐便轻轻点头,声音沉重的低喃道:\"眼瞅着就要到山海关了..\" 依着时间来推算,那劳什子四卫营参将及神枢营武臣可是日行百里不止,须知其麾下尚有数千骑兵跟随。 此等速度,可不是寻常\"新兵蛋子\"能够做到的。 啪! 听闻京营骑兵不日便将抵达山海关,祖大寿心中便是一抽,随即便心烦意乱的将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盏砸到地上。 整饬山海关?亏那小皇帝说得出口! 若是朝廷当真想要整饬山海关,至多从京中抽调些精锐也就罢了,派遣数千骑兵是想要干什么?而且日行百里不止? \"大兄,据京师传回来的消息,这数千骑兵甲胄齐整,行进间颇有些气势,\"犹豫少许,见祖大寿迟迟没有表态,祖大乐又继续补充道:\"后续还有万余名京营精锐携带火器火铳赶赴山海关..\" 嘶。 听得此话,见多识广的祖大寿终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惨白的脸颊上写满了惶恐。 他本以为自己\"兵强马壮\",即便朝廷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心思,看在辽东大局的份上,也不有所动作,以免投鼠忌器。 但朝廷此次的反应为何如此迅速,并且态度这般强硬? 他曾不止一次从自己父亲或者军中老人口中得知,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在任的时候,随便在辽东闹出些动静,朝廷便是息事宁人,不敢轻举妄动。 为何到了他掌权的时候,明明辽东局势愈发诡谲,但朝廷却不按常理出牌了? \"别慌,别慌,不要自乱阵脚,\"眼见得身前堂弟以及闻讯而来的几名心腹将校均是面露惊恐之色,作为众人主心骨的\"祖大寿\"便是故作镇定的安慰道,随即又自说自话:\"我等为大局着想,又没有做错什么,\" \"朝廷能拿我等如何?!\" 听得此话,祖大乐脸上的表情愈发古怪,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兄长,莫忘了城外那边..\" 嗯?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祖大寿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猛然瞪大了双眼,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如若不是自己的堂弟提醒,他险些忘了,这辽东将门世家真正的\"代言人\",被朝廷临危受命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眼下还被囚禁于距离广宁城不过二十余里的一处庄子中。 近些时日,他之所以按兵不动,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希望嫁祸于城外的建奴。 \"城外的事情都处理了吗?\"稍作沉吟过后,祖大寿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现如今,这广宁总兵李如柏倒是成为了最大的\"漏洞\"。 \"尽数解决了,应当没有露出破绽..\"犹豫少许过后,祖大乐便是心有不忍的喃喃道。 昔日劫持李如柏一行人的\"流民\"皆是对他们祖家忠心耿耿的心腹部曲,就这般被灭口,着实有些冷酷无情了。 \"如此便好,\"与心情五味杂陈的堂弟所不同,祖大寿的脸上满是释然,眼神不断变幻,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虽然在李成梁,祖承训等人的耳濡目染之下,他确确实实曾萌生过\"拥兵自重\"的野心,但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要\"背叛\"大明。 他可不愿做数典忘祖的汉奸,像昔日的李永芳一般,背负着万千骂名的同时,还得给女真人赔着笑脸。 更何况他祖家世代坐镇辽东,与建州女真之间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断然没有\"改换门庭\"的可能。 \"传我军令,即刻擂鼓聚将,召集宁远卫及锦州卫的骑兵,将城外的鞑子给本将剿了!\"终究是手握重兵的边陲军将,心性远非常人可比。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祖大寿便是做出了取舍,一脸坚决的朝着在场的心腹们吩咐道。 天子的态度异常坚决,京营铁骑又是来势汹汹,倘若他还敢\"执迷不悟\",只怕一顶\"谋反\"的帽子便会直接扣到他的头上。 届时,就算这广宁城的兵丁们多受他们祖家恩惠,但也不见得有人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与中枢作对。 \"遵令!\"听闻祖大寿的命令,在场的将校们也是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纷纷脚步急促的朝着外间而去。 与其继续待在广宁城中无动于衷,漠视城外的建奴嚣张跋扈,倒不如赶在朝廷大军来临之前,先行将城外的建奴歼灭。 事后追究起来,他多多少少也能有些说辞。 至于被囚禁在城外的\"广宁总兵\"李如柏,不过是群走投无路的辽东流民的疯狂之举罢了,与他祖大寿有何干系? 气氛冷凝的官厅内,祖大寿眼神冰冷,迟迟不发一语。 ... ... 晌午过后,广宁城中鼓声大作,棕黄色的狼烟充斥于低垂的穹顶之间,引得广宁城外的建奴们躁动不已。 随后两日的时间内,广宁府烟尘四起,锦州卫及宁远卫不断有骑兵朝着广宁所在的方向疾驰,一副兵荒马乱的模样。 及至万余名铁骑齐聚于广宁城外,由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的建奴大军早已望风而逃,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日,由四卫营参将黄得功及神枢营武臣满桂率领的数千铁骑已然越过山海关,直奔广宁城而来。 第176章 死局 三月二十八,阴。 天光尚未大亮,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便被耳畔旁的战鼓声及喧嚣声所吵醒,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兵刃,惊慌失措的朝着城外瞧去。 建奴大军围困沈阳城已然半月有余,城外肥沃的土壤早已被鲜血浸透,呈现异样的黑红色。 空气中回荡着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金汁\"挥发过后的恶臭味,两种气味交织在一起,直令人作呕。 但此刻,沈阳城头的将士们却是对于空气中的恶臭习以为常,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反倒是趁着城外建奴尚未发起攻势之前,面无表情的咀嚼着尚且散发着热气的吃食,快速补充着体力。 得益于城中粮草充足,沈阳城中的诸多将士们方才在\"后继无援\"的情况下,接连多次击溃女真人悍不畏死的攻势。 但时至如今,沈阳城头发挥神勇的\"火炮\"大多已然沦为了废铜烂铁,城外纵横交错的壕沟更是在前几日的战事中,被建奴以碎石土块等物填平,使得建奴大军可以如履平地般抵达沈阳城外。 \"尤将军,建奴城外可是要再度攻城?!\"就在沈阳城头一片死寂的时候,接到禀报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与巡抚周永春携手而来,脸上写满了惊惶。 兴许是意识到沈阳城物资充足的缘故,约莫在十余天前,城外的建奴大军便在努尔哈赤的指挥下,悍不畏死般朝着沈阳城发起了冲锋。 最初的时候,因为\"冲锋\"主力大多由数典忘祖的汉奸以\"两面三刀\"的蒙古鞑子组成,沈阳城中的将士们仗着地形优势,倒也是有惊无险的打退了女真人多次攻势。 可是从前天开始,攻城的主力便赫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建奴,导致城中将士伤亡惨重。 难道说,在接连持续了两日高强度的攻势过后,城外建奴依旧不知疲倦,还要在今天发起冲锋? \"经略大人稍安勿躁,依卑职愚见,城外建奴不似要攻城的架势..\"在经略熊廷弼等人略有些诧异的眼神中,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辽东总兵尤世功微微眯着眼睛,略有些迟疑的禀报道。 起初的时候,他也以为建奴是要卷土重来,继续朝着沈阳城发起冲锋。 但当他仔细观瞧城外建奴的军阵之后却是有些意外的发现,如狼群般的建奴们虽是躁动不已,但并没有要排列成军的迹象。 \"经略,瞧那边..\"正当城头众人对城外建奴无故喧嚣的举动感到不解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于城头上炸响。 顾不上多想,众人赶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得一名身材单薄的文官正哆哆嗦嗦的指着远处天际线,脸上写满了惊恐。 嘶。 只片刻的功夫,倒吸凉气的声音便于沈阳城头次第响起,就连见多识广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忍不住后退两步,脸上写满了不甘。 他们沈阳城孤立无援也就罢了,为何城外建奴还有援军中途加入?这些助纣为虐的蒙古鞑子! \"不对,不是蒙古人,是从广宁而来的建奴..\"相比较沈阳城头乱作一团的文官们,经验丰富的尤世功在经过最初的错愕过后,便是迅速分析起远处天际线上密密麻麻骑兵的身份。 这广宁府的边墙虽然确确实实与漠南草原所接壤,但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大多已然西迁,再没有成气候的部落于附近游牧。 果不其然,当熊廷弼等人急不可耐的朝着城外望去的时候,赫然发现一面张牙舞爪的旌旗于军阵中涌现。 \"是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及其麾下的正蓝旗..\"顷刻间,与建奴打了无数交道的熊廷弼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弦不似最初那般紧张。 \"这群鞑子突然回返,莫不是广宁有失?!\"很快,沈阳城头便是响起了令人如坠冰窖的声音。 这广宁城可是辽东重镇,承载着无数辎重,如若广宁有失,那他们便将陷入真正的绝境之中。 \"不太像,\"仔细观瞧片刻,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却在近些时日凭借着自身悍不畏死的表现,逐渐成为城中诸多将士\"主心骨\"的辽东总兵尤世功便缓缓摇头,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广宁城兵多将广,这数千建奴又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拿什么威胁广宁?\"尽管内心对广宁城中将校\"按兵不动\"的举动充斥着不满,但尤世功也要承认,广宁城可不是一块好啃的石头。 \"尤将军所言不差,这些建奴可不像满载而归的样子,\"闻言,一旁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顺势接过话茬,眼神炯炯的喃喃道。 呼! 像一阵狂风掠过,刚刚气氛还有些低沉的沈阳城头瞬间热切起来,不少在仔细倾听的将士们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写满了惊喜。 既然城外的建奴并非满载而归,那便是落荒而逃?! \"是广宁城出兵了?!\"深吸了一口气,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急不可耐的追问道,脸上同样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惊喜。 如若广宁城出兵,他们在点燃狼烟,会同驻扎在奉集堡中的精锐老卒,说不定便能给予女真建奴重创! \"也不太像,\"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与同样表情凝重的辽东总兵尤世功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经略熊廷弼便在周遭将士有些愕然的眼神中缓缓摇了摇头。 城外这些建奴虽然确实有些狼狈而归的样子,但他至少在肉眼上,没有发现建奴人数出现明显的减员。 虽然不解这些袭扰广宁的骑兵为何\"无功而退\",但至少可以证明,这些建奴并非被广宁城骑兵击溃,狼狈逃回沈阳城.. 至少,广宁城中的骑兵们没有与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的正蓝旗建奴发生大规模交战,否则城外建奴大军绝不至于如此\"镇定\"。 \"注意警戒,不要放松警惕..\"一声苦笑过后,闹清楚其中前因后果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有些无奈的拍了拍身前武将的臂膀,心情很是复杂。 他也没有料到,这辽东局势竟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好消息,袭扰广宁城的建奴们已然回返沈阳,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再也没有了\"按兵不动\"的借口。 坏消息,广宁城中的援军不知何时才能抵达。 烈阳高照,但挥洒而下的阳光却是无法驱散沈阳城头的冰冷... 第177章 范文程献计(上) 残阳如血。 日头西沉,沈阳城外低垂的穹顶间乌云密布,密密麻麻如蚁群般的建奴终是如潮水般退去,返回了后方延绵数里不绝的营地。 尽管围困沈阳城已有半月有余,原本厚实的\"军阵\"也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但因为建奴森严的军纪,营地中的气氛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一队队建奴骑兵在牛录额真的呵斥下纵马而出,目光冷凝的梭巡着营地,继而将所有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 越过栅栏及壕壑构成的营寨边墙,近些时日子沈阳城周边数里砍伐而来的木头,有些凌乱的堆砌在辕门附近。 虽说在过去的十余天里,局势始终僵持不下,但营中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源源不断的木头被运抵至此,并被制成各式各样的攻城器械。 所有的建奴都相信,在英明神武的大汗率领下,他们必将克服层层险阻,有惊无险的攻破沈阳城。 但就在今日晌午过后,随着三贝勒莽古尔泰率兵于广宁城回返,营中热火朝天的模样顿时戛然而止。 虽说三贝勒莽古尔泰及其麾下的正蓝旗勇士们并没有出现伤亡的迹象,但其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是让寻常建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一点,从大汗努尔哈赤突然命令军中岗哨,将\"戒严\"范围扩大至沈阳城周边二十余里的举动,便可推敲出些许端倪。 \"大汗有令,诸将即刻于汗帐议事!\" \"大汗有令,诸将即刻于汗帐议事!\" 正当营地中建奴想入非非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略显急促的呼喝声,引得众人纷纷下意识的回头观望着。 不多时的功夫,营地中便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众多神情严肃的武将们急不可耐的朝着营地正中的汗帐而去,脸上均是充斥着或多或少的惊疑。 也许是错觉,本应于空中猎猎作响的黑色大纛竟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而栩栩如生的\"海东青\"也全无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 ... ... \"父汗,儿子求见..\" 戒备森严的汗帐外,饱经风霜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在周遭侍卫各式各样眼神的注视下,略有些迟疑的呼喝着。 他知晓,自己于广宁城外\"无功而退\"极有可能打乱了自己父汗的部署,待会少不了一顿臭骂。 \"滚进来!\" 果不其然,莽古尔泰的话音刚落,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便于汗帐中炸响。 闻声,莽古尔泰的心中便是一紧,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甲胄之后,方才推开了紧闭的帘门,迈步进入汗帐。 \"拜见父汗..\"行至帐中,不待适应帐中略有些灰暗的光线,莽古尔泰便是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行礼道。 此时他的余光已是注意到,以大贝勒代善为首的领兵贝勒们及八旗将校们均是齐聚于此。 \"你为何无故从广宁城外回返。\" \"本汗需要一个解释。\" 人满为患的营帐中,努尔哈赤的声音如金属般粗粒,其不掺杂一丝感情的质问声更是令莽古尔泰内心如坠冰窖。 他知晓,自己的父汗,怕是动了真怒。 \"还请父汗息怒,\"迎着努尔哈赤冰冷的眼神,莽古尔泰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为自己辩解着:\"儿臣奉命沿边墙围困广宁城,血洗城外村寨,城中明狗胆小如鼠,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听得此话,上首的努尔哈赤便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略有些浑浊的眸子中涌现些许鄙夷。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与沈阳城中的熊廷弼不是一条心,居然被莽古尔泰的数千铁骑便吓得龟缩于城池中。 但几个呼吸过后,努尔哈赤便是恢复如常,波澜不惊的声音中依旧充斥着令人心悸的压迫力:\"接着说。\" \"但就在两日前,广宁城中突然鼓声大作,城中将校燃起狼烟,似是在调集兵马。\" \"此外,儿子手底下的奴才们也于义州河畔,探明官兵有调集兵马的迹象..\" \"事关重大,儿子不敢掉以轻心,这才下令撤军,与父汗合兵一处。\" 及至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将前因后果托盘而出,刚刚还有些躁动的汗帐瞬间鸦雀无声,气氛骤然降至冰点,即便沉稳如努尔哈赤,脸上也是难看的吓人。 至于大贝勒代善等人,更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这广宁城中的将校们为何突然换了性子? 更要紧的是,如若广宁城的骑兵们倾巢而出,再会同奉集堡,辽阳等地的官兵们,他们大军极有可能于沈阳城外铩羽而归,元气大伤。 \"还请父汗放心,\"似是猜到了汗帐中众人心中所想,心中本是惴惴不安的莽古尔泰很快便扬起脖子,略有些兴奋的低喃道:\"儿子已然派手底下的奴才们确认过了..\" \"广宁城的明狗们仅仅尾随我等三十余里,便鸣金收兵,回广宁去了,不像是要驰援沈阳的样子..\" 嗯? 原本眉头紧皱,内心颇有些进退两难的努尔哈赤听闻莽古尔泰的言语顿时面露诧异之色,似是不解广宁将校如此举动的原因所在。 \"大汗,奴才有话说,\"正当汗帐内的气氛有些诡谲,努尔哈赤迟迟不发一语的时候,汗帐内便是响起了一道略有些怯懦的声音。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瞧上去二十余岁的\"汉人包衣\"小心翼翼的自汗帐角落处挪动脚步,并在周遭众人异样的眼神中,跪倒在汗帐中央。 \"你是何人?!\"见得眼前的\"汉人包衣\"一副读书人打扮的模样,努尔哈赤的眸子中便是涌现了些许厌恶,声音也是变得不耐烦起来。 相比较投降他们大金之后,便悍不畏死,忠心耿耿的汉人降军,他最为看不起这些汉人秀才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 \"奴才范文程,隶属于大贝勒代善镶红旗下..\"迎着努尔哈赤阴冷的注视,内心忐忑不已的范文程便是故作镇定的回应道,冷汗已然打湿了脊背。 他乃是辽东沈阳人氏,因为家世渊博的缘故,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曾为沈阳县学生员。 万历四十六年的时候,努尔哈赤领兵攻破抚顺,他也被迫裹挟至赫图阿拉,被编入由女真大贝勒代善统领的镶红旗下为奴。 本以为,凭借着胸中才干,自己纵使身处异国,也能大放异彩,但令范文程没有想到的是,在过去的两年间,他始终不得重视,甚至饱受寻常建奴的欺凌和侮辱。 刚刚他在营地中听闻大汗努尔哈赤召集诸将议事,便铤而走险的跟在镶红旗的佐领身后,混入了汗帐中。 范文程心中知晓,他现在和努尔哈赤进行的奏对,极有可能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 第178章 范文程献计(下) 人满为患的汗帐中,一众桀骜不驯的将校们均是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跪在汗帐中央,瞧上去孱弱不堪的范文程。 而立于武将首位的大贝勒代善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将这狗胆包天的狗奴才格杀。 自己父汗不喜汉人,尤其讨厌夸夸其谈的\"读书人\",更是国内人尽皆知之事,但偏偏,这范文程居然敢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毛遂自荐\",当真是不知死活。 如若这范文程乃是其余旗主麾下的奴才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他镶红旗麾下的奴才。 若是范文程惹得父汗真怒,他代善也要跟着吃瓜落。 一时间,于战场中悍不畏死的女真大贝勒代善突然有了欲哭无泪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无妄之灾\"。 \"你想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努尔哈赤毫无感情的声音终是于汗帐内响起,其阴冷的眸子狠狠注视着跪在眼前的范文程。 区区一个汉人,也敢在他们女真人面前大放厥词? \"奴才斗胆,\"见努尔哈赤终是松口,因为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压力,导致身躯在剧烈颤抖的范文程顿时如释重负,规规矩矩的一个头磕在地上,方才小心翼翼的拱手道:\"我大金虽是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但连日以来的攻城主力皆是汉人降军或者蒙古鞑子。\" \"我大金勇士伤亡却是不大..\" \"反观沈阳城中的火炮大多已然炸膛,城外堆砌的夯土更是可直抵城头,我大金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范文程是个聪明人,自他被掠夺至赫图阿拉之后,心中便是有着清楚的认知。 以他的才学,即便是寒窗苦读十数载,也不见得能够进士及第,继而外放为官。 更何况,他在抚顺城破之后,沦为女真人的\"阶下囚\",纵使朝廷有一日能够收复故土,平定建州女真,他也将彻底无缘仕途。 相反,如今大金初立,百废俱兴,以他的才学,完全可以在女真国内大放异彩。 故此,在沦为\"阶下囚\"不到十天之后,范文程便是彻底改变了心态,一门心思的想要在大金国内出人头地。 \"接着说,\"听闻范文程略显颤抖的言语,努尔哈赤脸上的厌恶及不满稍稍退却,但声音依旧不辨喜怒。 \"刚刚三贝勒莽古尔泰言明,广宁城中的将校们仅仅是追赶了三十余里便鸣金收兵。\" \"奴才私底下想着,或许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担心朝廷事后追责,这才浅尝辄止的表演了一番。\" \"不然广宁骑兵早就尾随三贝勒,兵临沈阳城外..\"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身材瘦弱的范文程不自觉的便提高了声音,白皙的脸颊上充斥着易语言表达的兴奋。 他自幼在辽东长大,对于这些拥兵自重的将校心中所想,自是在清楚不过,对他们惯用的脊梁,也是一清二楚。 \"继续说!\"几个呼吸过后,努尔哈赤略显急促的声音于汗帐内响起,令得帐中将校眼神不由得为之一凛。 此时已有心细的将校注意到,原本随意端坐在上首位置的大汗已是下意识的停止了腰背,平日里淡然如水的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急切。 看样子,这汉人奴才刚刚的言论,是说到大汗的心坎里来了。 听闻努尔哈赤的呼喝声,范文程就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一般,神情愈发兴奋,声音也是越来越激昂:\"如今三贝勒领兵回返,广宁城的骑兵们却迟迟不至。\" \"两相对比之下,沈阳城中本就人心惶惶的将士们,士气必然会进一步衰落。\" \"如此,只要我大金勇士齐心协力,定然能够在明狗援军来临之前,彻底攻破沈阳城!\" 说到最后,范文程已是有些颤音,整个营帐内都回荡着他的呼喝声。 \"说得好!\"话音刚落,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便是一脸狂热的拍了拍身下的汗位,并且踌躇满志的起身,眼神中满是对范文程的赞赏和鼓励。 在三贝勒莽古尔泰领兵回返之初,他只想着此举会彻底打乱他的计划,令沈阳城中的将士们重新赢得喘息之机。 但听了范文程的分析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属于他们大金的机会,才刚刚开始。 此时聚集在汗帐内的将校们要么是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数十年的军中悍将,要么是自幼跟在他身旁,被其悉心教育的子侄们,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意识到范文程听上去或许有些疯狂的言论,其实具备极大的可行性。 有些时候,相信会有援军来救,比从始至终都知晓,没有援军来救,更让人绝望。 \"范文程?!\"振臂高呼高呼片刻,努尔哈赤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仍跪在汗帐中央的汉人奴才。 \"奴才在..\"感受到周遭将校情绪的变换,自知自己\"死里逃生\"的范文程不敢有半点怠慢,一个头磕在地上,规规矩矩的回应道。 \"你很不错。\" \"日后可在汗帐中议事。\"惊喜之下,一向对汉人秉持着排斥态度的努尔哈赤直接对范文程委以重任,允其在汗帐内议事。 要知晓,除却范文程之外,目前有资格在汗帐内议事的,唯有昔日于张家口堡城外\"殉国\"的李永芳,以及同样迎娶了宗室之女的佟养性。 \"奴才,谢大汗恩典!\"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刚刚还在慷慨激昂的范文程竟是足足愣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反应了过来,声嘶力竭的呼喝道。 而范文程的这番\"表演\",也让努尔哈赤愈发满意,暗道这些汉人们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听闻努尔哈赤对于范文程的嘉奖,本是有些提心吊胆的大贝勒代善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望向范文程的眼神很是柔和。 论军功,放眼整个汗国,除了父汗努尔哈赤之外,谁人能够胜过他代善? 倘若日后他能够得到这范文程的辅佐,正与他渐行渐远的\"汗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一念至此,大贝勒代善的呼吸便是为之一促,心中琢磨着待会定要令人将这范文程叫来一见。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镶红旗麾下的奴才们,居然还有如此人才? 汗帐另一侧,始终沉默不语的四贝勒皇太极此时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其貌不扬的范文程,心中感慨不已。 他虽是自幼聪敏,他论起对汉人的了解,还得是汉人自己呐。 日后,倒是多留心留心这范文程了。 第179章 殊死一搏(上) 四月初一,宜破土。 天色微微放晴,稀薄的晨雾于浑河水中升腾而起,继而被头顶缓缓升起的烈阳所驱散。 偌大的辽东,一片暖意。 手忙脚乱的吃光了尚且冒着热气的吃食之后,已有多日不曾洗漱,盔甲的血渍已然隐隐有些发臭趋势的将士们便急不可耐的握紧手中兵刃,于不远处将校急促的呼喝声中,立于城垛之后,眼神不自觉的方向城外不断集结的女真军阵。 在沈阳城外五里,犹如蚁群般的建奴们正推开营帐外的栅栏,井然有序的在空地上集结着。 放眼望去,这道黑色的污浊,带给人巨大的视觉冲击感,令人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尽管相隔甚远,但沈阳城头的将士们仍是嗅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唏律律! 巍然的军阵中,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催动着胯下战马,在周遭数十名将校的簇拥下,面无表情的行至一处缓坡,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早已千疮百孔的沈阳城。 在国内汉人降军及蒙古鞑子前仆后继的攻势下,纵使这沈阳城乃是辽东第一重镇,其牢固的城墙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塌陷,城外更是堆积了大量以血肉之躯铸就的夯土。 除此之外,曾经立于城垛之后,在头顶烈阳映射下,散发着寒芒的火炮们也大多因炸膛退出了战场。 如今摆在他们大金面前的,是一座城中将士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落魄城池。 望着眼前这\"瑟瑟发抖\"的城池,努尔哈赤心中豪情万丈,不由自主的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 昔日\"萨尔浒之战\"中,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迫于明廷的压力,派遣了以都元帅姜弘立为首的万余名士卒随同作战,后被他们大金俘虏。 彼时国内有人建议,将这万余名朝鲜士卒尽皆处死,从而给朝鲜人敲响警钟。 但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否决了此等建议,下令赦免了这万余名朝鲜将士,将其悉数编入国内八旗,以免与朝鲜交恶,继而腹背受敌。 现如今,在他的\"建议\"之下,朝鲜国王李珲下令坚壁清野,封锁了朝鲜与他们大金接壤的边境,从根本杜绝了明廷趁虚而入的可能。 除此之外,于草原上野心勃勃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慑于他们大金的威势,不得不率众西迁,并且间接将科尔沁部绑到了他们大金的战车之上。 现如今,他们大金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但除却广宁城中的将门世家曾象征性的出兵驱散了围困广宁的莽古尔泰之外,再也没有人理会陷入绝境的沈阳城。 而事实,也正如那范文程所预料的一般,广宁城中的骑兵们迟迟没有动静,眼前这气势恢宏的沈阳城已然沦为了一座孤城。 微微眯起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之后,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于周遭将校狂热的眼神中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呼喝道:\"传我军令,大军攻城!\" \"城破之后,军功翻倍,许任意打猎!\" 经过两日的休整,国内的勇士们重新恢复了高涨的士气;反倒是沈阳城中的明狗们见援军迟迟不至,必会愈发绝望。 此消彼长之下,他们大金必然能够水到渠成般,拿下眼前的城池! \"呜呜呜!\" \"杀!\" \"大汗万岁!\" 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终是刺破了尚未完全消散的晨雾。 杀戮,成为此间天地的主旋律! \"儿郎们,随本贝勒杀!\" 作为努尔哈赤钦点的\"先锋\",二贝勒阿敏当仁不让的纵马而出,手中明晃晃的长刀格外刺眼。 在阿敏身后,十余位状若疯癫的镶蓝旗将校们也是紧随其后,自喉咙深处发着不似人声的咆哮,眼神很是狂热。 \"呼哈!\" \"冲!\" 片刻过后,数千铁骑便于森然的军阵中疾驰而出,同时还伴有数量不菲的汉人降军及朝鲜士卒,手中捧着近些时日紧急赶制而成的攻城云梯及盾车,神情同样疯狂,瞧不出半点畏惧。 听闻耳畔旁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立于黑色大纛之下的努尔哈赤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眉眼间的满意之色更甚。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怕是等不到天黑,眼前的这座城池,便要易主喽! ... ... \"鞑子来了!\" \"快放箭!\" 望着城外愈来愈近的建奴们,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沈阳城头终是响起了尖锐的吼叫声。 在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尽管沈阳城物资充足,但赖以守城的巨石滚木等物也是消耗殆尽,被经略熊廷弼寄予厚望的火炮们更是大多沦为了破铜烂铁。 除此之外,就连弓弩手所用的箭矢也是所剩不多,坚持不了几日。 经验丰富的将士们知晓,胜利的天平正在逐渐朝着女真人所倾斜,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呜呜呜! 未能沈阳城头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女真人独有的号角声便于沈阳城外响起。 尽管众人已是有了心理准备,但这号角的豪迈苍凉之感,仍是令人心神为之一凛。 他们深知,这号角声意味着什么。 在过去的十余天里,城外的建奴们虽然也曾三番两次的发起攻势,但攻城主力多是数典忘祖的汉奸们以及两面三刀的蒙古鞑子。 被努尔哈赤视为建国之本的建奴们,伤亡不过寥寥。 但是当耳畔旁响起悲凉的号角声,辽东经略熊廷弼及巡抚周永春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眉眼间满是绝望。 城外的建奴们,要开始殊死一搏了。 \"放箭!\" \"长枪手准备!\" 终究是经验丰富的军将,就在包括熊廷弼在内的一众文官们心生绝望的时候,总兵尤世功铿锵有力的声音便于沈阳城头响起,给予了诸多将士们一丝底气。 另一边,手臂处缠着绷带的总兵贺世贤也不断挥舞着手中长刀,咬牙切齿的盯着城外纷涌而至的建奴们。 城外的夯土已是堆砌的一人多高,以女真建奴的身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可攀登而上,故此当弓弩手难以阻拦城外建奴脚步的时候,最为血腥的肉搏战便将上演。 \"众将士,随本官拒敌!\" 兴许是知晓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经略熊廷弼不顾身旁亲兵的阻拦,有些吃力的抬起一块巨石,便是步履蹒跚的行至城垛处,并将其恶狠狠的砸了下去,瞬间城外便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眼见得总兵大人从容不迫,代天巡狩的经略大人也亲自上阵,沈阳城头本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将士们均是渐渐镇定下来,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兵刃,口中呼喝不断。 \"杀鞑子!\" 第180章 殊死一搏(中) 呜呜呜! 伴随着愈发凄厉的号角声,状若疯癫的女真建奴们距离沈阳城越来越近,一些眼神不错的将士们甚至能够清楚瞧见城外建奴脸上的狰狞。 在二贝勒阿敏的身先士卒之下,数千女真建奴终是催动着其胯下战马,行至沈阳城外。 无需将校吩咐,经验丰富的女真鞑子们眼疾手快的翻身下马,并踩在早已敦实的夯土上,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着。 在过去的十余天里,他们以辽东流民百姓为诱饵,早已探明了这沈阳城中的虚实。 除却虚张声势的几声炮响之外,沈阳城中的明狗们只剩下投掷巨石及滚木,来阻拦他们悍不畏死的攻势。 除此之外,明狗们再没有多余的手段,已是彻底的黔驴技穷。 咻咻咻! 就在女真建奴手脚并用向上攀爬的时候,无数道闪烁着寒芒的箭矢顿时倾斜而下,将不少猝不及防的鞑子当场射杀。 见状,躲在盾车后督战的二贝勒阿敏便是牙呲欲裂,心道这沈阳城中的明狗们好生狡猾,居然还有箭矢? \"停止攻城!弓弩手射杀!\" 只片刻的功夫,二贝勒阿敏便是迅速调整了战略,其歇斯底里的怒吼声也于血肉横飞的战场中响起。 他们大金勇士的性命比之汉人降军或者朝鲜士卒的性命宝贵了何止十倍,岂能如此浪费? \"射箭!\" \"快射箭!\" 听闻身后响起的怒吼声,同样是意识到处境有些危险的建奴们迅速做出了反应,毫不犹豫的以身旁阵亡袍泽的尸首作为盾牌,并不假思索的予以还击。 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们时常自诩\"骑射\"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领,可他们女真建奴同样不弱分毫。 咻咻咻! 各式各样的咆哮声中,陆续赶至沈阳城头外的女真建奴们纷纷弯弓射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压制住了沈阳城头将士们的攻势,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闻声,二贝勒阿敏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还以为这沈阳城中的官兵们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一碰就碎! \"尔等,冲上去!\" 随着后续抬着云梯及盾车的汉人降军及朝鲜士卒陆续赶到,二贝勒阿敏便是不由分说的命令道。 虽说沈阳城头的攻势减缓,但与生俱来的谨慎,仍是令他选择了小心行事,没有轻举妄动。 \"奴才遵旨!\" 许是觉得沈阳城破在即,陆续加入战场的汉人降军们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是充斥着疯狂及狂热。 桀骜不驯的女真人虽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投诚的汉人,但大汗努尔哈赤却也一视同仁的设置了相应的军功制度。 只要他们立有足够的功勋,同样能够享受到梦寐以求的权势。 更要紧的是,有了军功傍身之后,他们便再也不用像现在这般,以性命相搏。 一念至此,眼神狂热的汉人降军们动作愈发急切,毫不迟疑的越过周遭的建奴们,迫不及待的踩在夯土之上,手脚并用的朝着沈阳城头攀登,全然没有注意到沈阳城头的惨叫声愈发微弱。 随着越来越多的汉人降军擦肩而过,女真二贝勒阿敏也不由得挥了挥手,示意正在不断弯弓射箭的建奴们暂缓攻势,以免误伤。 就这样,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怀揣着各种各样心思的汉人降军及朝鲜士卒攀登至沈阳城头,留给城外的建奴们一个背影。 \"明狗逃了!\" 眼见得这些奴才们如此轻易的攀登至沈阳城头,正默默观瞧着局势的建奴们先是一愣,随即便躁动起来,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燃烧一般。 \"杀!\" \"冲上去!\" 心神激荡之下,状若疯癫的建奴们全然不顾身后将校的阻拦,在二贝勒阿敏欲言又止的注视下,肆无忌惮的攀爬着。 而原本躲在盾车之后,不断弯弓射箭的建奴们也唯恐落于人后,纷纷将手中弓弩一丢,随意在地上寻了一柄兵刃,便是面色狰狞的朝着沈阳城头而去。 路上碰见\"不知好歹\"的汉人奴才或者朝鲜士卒,便会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将其斩杀。 就这样,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便有数百建奴陆陆续续攀登至沈阳城头,于后方督战的努尔哈赤等人更是仰天长啸。 原来这沈阳城如此外强中干,不过是一轮试探性的冲锋,便有将士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压力望风而溃了? 要知晓,他们大金国内最为精锐的红旗勇士和黄旗勇士还始终没有上阵呐! 可不同于后方满心欢喜的努尔哈赤等人,于沈阳城外督战的二贝勒阿敏眼神却是愈发冰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距离最初的汉人奴才们登上沈阳城头已是过去了半柱香的功夫,就连他麾下也有数百镶蓝旗勇士登上了城头,但沈阳城角楼附近,那面随风摇曳的日月军旗为何始终屹立不倒? 这沈阳城头未免有些太过于安静了吧.. \"啊!\" 许是为了印证阿敏心中所想,看似千疮百孔的沈阳城头处,突然有一名建奴失足跌下,脸上满是惊恐。 但在周遭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中,这名建奴的尖叫声几乎微不可闻,并没有引起城外建奴们的注意。 正愣神的功夫,又是十余名建奴同时登上了沈阳城头,但想象中肆无忌惮的呼喝声及咆哮声依旧迟迟未曾响起,就连其身影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在他们军纪森严的大金国内,几乎是不可能发生之事。 \"放肆!\" \"停止攻城!\" \"继续射箭!\" 几个呼吸过后,经验丰富的阿敏终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又惊又恐的朝着身旁的女真鞑子们咆哮道。 但可惜,在周遭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早已状若疯癫的女真建奴们全然没有察觉到阿敏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仍是前仆后继的朝着沈阳城发起冲锋。 及至小半柱香过后,随着攻城的建奴始终杳无音讯,看似悍不畏死的建奴们方才后知后觉般停住了脚步,二贝勒阿敏早已沙哑的咆哮声也是在他们耳畔旁炸响。 官兵居然耍诈?! 又惊又恐之下,幸存的建奴们赶忙握紧手中弓弩,不由分说的朝着头顶的沈阳城射去。 余下的汉人降军及朝鲜士卒也是有学有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当铺天盖地的箭矢越过沈阳城头,城外的喧嚣声也渐渐停滞,始终毫无动静的城头处终是响起了久违的惨叫声。 \"射箭!\" \"给本贝勒射箭!\" 自知中了官兵\"诱敌深入\"伎俩的二贝勒阿敏又气又急,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眼神中满是戾气和疯狂。 待到城破之后,他定要沈阳城血流成河,以报城中明狗对他的羞辱! 第181章 殊死一搏(下) 沈阳城外,遍地狼藉。 张牙舞爪的黑色大纛之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略有些颓丧的耸了耸肩,眼神愈发冰冷。 他心中有些不解,明明千疮百孔的沈阳城为何始屹立不倒? 距离二贝勒阿敏亲自率兵冲锋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国内的建奴勇士们甚至一度攀登至沈阳城头,令他以为胜券在握。 可事实证明,这一切不过是沈阳城中的熊蛮子为了诱敌深入制造的假象,凡是攀登至沈阳城头的汉人奴才及镶蓝旗勇士们均会在第一时间,惨死在官兵的长枪之下。 早已沾染着血色的日月军旗依旧在空中猎猎作响,令人不厌其烦。 \"擂鼓聚将,将阿敏撤下来吧。\" 仔细观望半晌,确定沈阳城外的局势再度陷入了僵持的状态之后,努尔哈赤便是面无表情的朝着身后的将校们吩咐道。 阿敏自幼被他亲自养育膝下,在他有意的扶持下,阿敏于汗国内的势力仅次于大贝勒代善。 同时,因为阿敏乃是舒尔哈齐之子,天然无缘女真汗位的缘故,阿敏在努尔哈赤心中,还有着平衡国内诸多势力,尤其是压制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等人的作用。 故此,眼见得阿敏麾下的镶蓝旗勇士伤亡逐渐增多,努尔哈赤便忍不住重新调兵遣将。 \"父汗,不若由儿子亲自领兵?!\" 眼见得传讯兵逐渐远去,稍微努尔哈赤半个身位的大贝勒阿敏便是忍不住主动请缨。 如今沈阳城中的官兵们已是强弩之末,反观他麾下的儿郎们养精蓄锐多时,此时一拥而上,说不定便能一蹴而就,拿下这座令他们大金垂涎不已的沈阳城。 而他代善,也能凭借着这份滔天之功,再度树立于汗国内无可动摇的威信。 除此之外,因为阿敏自幼被努尔哈赤养育膝下,且二人年纪相仿的缘故,代善与阿敏之间也积累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在代善眼中,天然无缘汗位的阿敏,还是他未来角逐汗位的重要盟友,他自是不会眼睁睁望着阿敏陷入苦战而无动于衷。 \"再等等,还不至于此。\"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声音,努尔哈赤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犹豫,但稍作思考之后,仍是摇头否决。 早在他起兵平定女真诸部的过程中,便将麾下军队初步分为了黑旗,红旗,白旗三部分,待到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便是正式创建了八旗制度,并予以完善。 其中,作为大金的缔造者,汗国内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努尔哈赤亲领镶黄旗及正黄旗,共计六十五个牛录,乃是国内最为精锐的军队,通常作为压轴出场。 除了两黄旗之外,在嫡长子褚英病故之后,代善作为努尔哈赤事实上的\"嫡次子\",被册封为\"太子\",并掌管镶红旗及正红旗,精锐程度仅次于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 通常情况下,努尔哈赤都不舍得将红黄勇士用以攻城,令他们白白送死。 见努尔哈赤如此言说,代善心中虽是有些困惑,但终没有继续做声,只是目光冰冷的望着接替二贝勒阿敏继续攻城的莽古尔泰。 自从他被废黜了\"太子\"之位后,这莽古尔泰便再也不掩饰其内心对于女真汗位的渴望,处处都想表现自己。 只是这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沈阳城,真的有那么容易被攻破吗?! 咚咚咚! 正当心思各异的父子二人沉默不语的时候,森然的军阵中再度响起了急促的鼓点声,前两日于广宁城外悻悻而归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一马当先,领着身后的正蓝旗勇士,继续朝着千疮百孔的沈阳城发起了冲锋。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三贝勒莽古尔泰及其麾下的正蓝旗建奴们竟是完全摒弃了二贝勒阿敏\"稳扎稳打\"的战略,仗着有甲胄护身的缘故,居然纵马驶到沈阳城下,便开始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 瞧那架势,居然是打算亲自上阵厮杀。 见状,一直在默默观瞧场中局势的努尔哈赤不由得冷哼一声:\"莽夫!\" 虽然这莽古尔泰终日以\"大金第一勇士\"自居,但那不过是莽古尔泰的一面之词罢了。 不提旁人,光是作为努尔哈赤亲军的\"白甲巴牙喇\",便足以将莽古尔泰制得服服帖帖。 这战场中刀剑无眼,莽古尔泰贵为他们大金的三贝勒,却非要逞那匹夫之勇,实在是令他失望透顶。 如若莽古尔泰有个闪失,瞬间便会令其麾下的建奴们群龙无首,继而令城中的官兵们抓住可乘之机。 听闻努尔哈赤对莽古尔泰的评价,大贝勒代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暗窃喜。 可笑那莽古尔泰还以为有资格角逐汗位,却不知晓父汗早已对他失望透顶。 \"老八,你准备一番。\" \"如若老五久攻不下,你率兵顶替他。\" 半晌,就在代善心中洋洋得意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努尔哈赤的声音,瞬间令其嘴角的淡笑为之一僵。 这沈阳城在他们大金十余天的围困及二贝勒阿敏的强攻下早已是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告破。 但努尔哈赤却是突然命令四贝勒皇太极率领着其麾下的正白旗准备接应亲自领兵上阵厮杀的莽古尔泰。 这是明摆着,要将攻破沈阳城的军功,送给皇太极呐! 一念至此,代善的瞳孔便是为之一缩,旋即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同样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太极。 不管父汗此举是不是为了遏制他,至少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皇太极已然拥有了足以威胁到他的能力。 看样子,在三贝勒莽古尔泰正式被排除出汗位继承人之后,父汗又给自己重新找了一个竞争对手。 \"贝勒英武!\" \"保护贝勒爷!\" \"杀明狗!\" 正想入非非的时候,代善的思绪便被耳畔旁骤然响起的欢呼所打断,令他赶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得在诸多女真建奴的护持下,三贝勒莽古尔泰居然迎着头顶铺天盖地的箭雨,有惊无险的登上了沈阳城头... 第182章 功亏一篑(上) 沈阳城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肉搏战愈发惨烈,官兵们以血肉之躯铸就的防线正渐渐有了崩溃的趋势。 青石灰色的城墙上,入目尽是残肢断臂以及浓郁的血渍,原本因建奴大兵压境而心惊胆颤的官兵们全然不复昔日战战兢兢的模样,略有些扭曲的脸庞上满是疯狂。 他们知晓,这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战争,沈阳城中十数万辽民百姓的希望,悉数寄托于他们的身上。 明黄色日月军旗之下,辽东经略熊廷弼手持沾染着鲜血的长剑,手指因为过于用力,早已微微泛白,其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城头。 尽管他为了应付野心勃勃的女真鞑子,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并临时决定\"诱敌深入\",以\"空城计\"作为诱饵,引诱建奴攀登至城头,随即因地制宜,以长枪兵抵御建奴,但仍是低估了建奴悍不畏死的决心。 在女真二贝勒阿敏无功而退之后,建奴的攻势非但没有半点停歇,反倒愈发激烈,甚至那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居然身先士卒的亲自上阵厮杀,使得周遭建奴的士气大振。 如若不是辽东总兵悍不畏死,以命相搏,用一条胳膊为代价,拦住了气势熏天的莽古尔泰,只怕自己头顶摇摇欲坠的明黄色军旗都要莽古尔泰斩断。 熊廷弼知晓,局势发展至此,于空中猎猎作响的旌旗便是周遭士卒心目中最后的信仰。 如若这日月军旗倒塌,众人脚下的沈阳城也将宣告易主。 可建奴围城半月有余,城中儿郎们早已是筋疲力尽,反观城外的建奴们养精蓄锐多时,今日又接连派遣主力,于战场上享有绝对的主动权。 难道今日,自己便要葬身于一片火海之中了吗?! 恍惚之间,熊廷弼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紫禁城中年轻天子的模样,心中为之一苦。 从万历皇帝开始,大明接连三代天子皆是对他信任有加,而他却是辜负了这份信任... 想到这里,熊廷弼心中便是一动,随即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剑,似是想要\"以死殉国\",但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却将他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儿郎们,跟这些狗娘养的鞑子拼了..\" \"谁也不准当孬种!\" 寻声望去,左臂经过了简单包扎的辽东总兵贺世贤已然重新披挂上阵,满脸疯狂的朝着苦苦支撑的官兵们呼喝道。 兴许是冤家路窄,原本经过一番缠斗后,导致有些气喘吁吁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猛然发现了身穿文山甲的贺世贤,随即便不顾身旁牛录额真的阻拦,又惊又恐的咆哮道:\"都给本贝勒上!\" \"将这些明狗,撕碎!\" 在刚刚的生死搏杀中,他虽是凭借着身旁亲兵的保护,成功砍断了贺世贤的一条臂膀,但其右腿则是挨了一刀,此时已有鲜血渗透铠甲,令他吃痛不已。 \"遵令!\"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命令声,一向\"循规蹈矩\"的女真建奴们便是下意识的呼喝声,随即朝着莽古尔泰手指的武将杀去。 但如此一来,百十名建奴以性命为代价,好不容易在沈阳城头开辟的\"阵地\"却是被瞬间破坏,后方在角楼处随时等候接应的官兵们赶忙眼疾手快的添补上了缺口。 见状,不少正蓝旗的牛录额真们顿时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情不愿的跟在莽古尔泰身旁,以防这位\"和硕贝勒\"有所闪失。 \"杀鞑子!\" 见披头散发的莽古尔泰迎面而来,身受重伤的辽东总兵贺世贤不退反进,以实际行动感染着周遭官兵们的情绪,稍远些的尤世功也在麾下亲兵的保护下,朝着此地杀来! \"保护大人!\" 无需辽东经略熊廷弼吩咐,早有视死如归的官兵们自发拦在贺世贤的身前,不断压榨着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与一向趾高气扬的建奴们厮杀在一起。 \"大明万胜!\"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逐渐西沉的日头下,大明官兵们的咆哮声慷慨激昂,在城外建奴大军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挡住了城头建奴一次又一次的攻势。 ... ... 沈阳城外两里。 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纵马立于缓坡之上,黑瘦的脸颊上毫无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气势,令得周遭的将校们皆是不敢轻举妄动。 \"老五这个蠢货!\"终于,努尔哈赤如惊雷般的咆哮声于诸多将校的耳畔旁炸响,使得缓坡上的空气重新开始流通。 他刚刚瞧得真切,在莽古尔泰亲自领兵上阵厮杀之后,本就不值一提的官兵们瞬间呈现了崩盘的架势,他们大金距离入主大金几乎一步之遥。 但就在半炷香之前,沈阳城头的莽古尔泰不知何故,居然不等后方建奴汇合,重新向那面摇摇欲坠的旌旗发起了冲锋,导致他们大金勇士好不容易在沈阳城头站稳的\"阵地\"重新溃散。 \"父汗息怒!\" \"大汗息怒!\" 眼见得努尔哈赤动了真火,同样纵马立于缓坡之上的四贝勒皇太极以及诸多女真将校们便是面色一紧,小心翼翼的劝谏道。 事实上,对于三贝勒莽古尔泰如此\"冒进\"的行为,他们心中也是充满了不满,这可是令他们建州女真历代祖先,魂牵梦萦的沈阳城啊! 轻轻摆了摆手,对于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毫不理会,女真大汗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早已是千疮百孔的沈阳城,迟迟不发一语,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见状,众人也不敢过多言语,只得重新将目光投向沈阳城,期盼三贝勒莽古尔泰能够以一己之力,重新扭转战场的局势。 但很显然,作为年过六旬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心中对于沈阳城的渴望超过了周遭武将数倍不止。 仅仅盏茶功夫过后,努尔哈赤不容置疑的声音便在缓坡上响起:\"老八,带着你的人,顶上去!\" 话音刚落,还不待诸将有所反应,四贝勒皇太极略显急促的声音便在缓坡上响起:\"儿子领命!\" 旋即,拍马扬鞭声响起,四贝勒皇太极纵马而去,身后还有十余名正白旗的将校紧紧跟随。 见状,默默立于努尔哈赤身旁的大贝勒代善瞳孔便是一缩,随即下意识方向身旁同样是面露诧异的二贝勒阿敏。 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汗这是摆明了要将攻破沈阳城的军功送给皇太极呐! 第183章 功亏一篑(中) 沈阳城外,女真四贝勒莽古尔泰纵马而立,一脸贪婪的望着眼前千疮百孔的城池。 曾几何时,眼前这座高不可攀的沈阳城乃是他心目中的\"圣城\",似他们这等游牧于深山老林之间的女真人只得从远处瞻仰,不得入城内观瞧。 但风水轮流转,随着他们大金于辽东站稳脚跟,诸如铁岭,开原,萨尔浒等军事要塞先后臣服于他们大金勇士的铁蹄之下。 现如今,这沈阳城也将落入他们大金的囊中。 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皇太极强压住心中跃跃欲试的冲动,转而仔细观瞧着沈阳城头的一举一动,默默等候着进场的时机。 那莽古尔泰虽是桀骜不驯,但拼杀起来确是悍不畏死,时常能够率领其麾下死忠扭转局势。 倘若莽古尔泰能够重新于沈阳城头站稳脚跟,他便可从容不迫的领兵上前接应;否则骤然鸣金收兵,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使得攻势减缓的正蓝旗鞑子们心生退意,继而将莽古尔泰置于危难之际。 自己的父汗虽是默许他们兄弟间彼此攻讦竞争,但即便权势如大贝勒代善,也不敢\"手足相残\",触犯努尔哈赤的底线。 \"兄长,三贝勒怕是顶不住了..\"正当皇太极微微有些失神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道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声音。 说话之人名为济尔哈朗,与二贝勒阿敏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舒尔哈齐\"病逝\"之后,被努尔哈赤亲自接到身旁抚养,视为己出。 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济尔哈朗自幼跟在皇太极身旁,对其言听计从,乃是皇太极身旁最为信任和重要的\"臂膀\"。 闻声,皇太极不敢大意,赶忙举目朝着沈阳城头望去,至于早有准备的正白旗将校们则是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缰绳,默默等候着皇太极的命令。 此时沈阳城头的战事愈发焦灼,趋近于力竭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未能复刻\"反败为胜\"的戏码,反倒是在越战越勇的官兵们围剿之下节节败退,眼瞅着就要被官兵们重新抢回沈阳城头的主权。 \"莽古尔泰无能,坏我大事!\" 一声咒骂过后,皇太极便是不顾头顶逐渐密集的箭雨,脸色疯癫的纵马上前,余下的将校们也是紧随其后。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悠长的号角声便于沈阳城外响起,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无心恋战,趁着身旁尚有些心腹亲兵为其抵挡来自官兵的攻势,便是眼疾手快的寻了处夯土,从沈阳城头翻了下来。 其余在城外准备接应以及作势要上阵厮杀的正蓝旗鞑子们也是如蒙大赦,赶忙将正面战场让出,神色狼狈的朝着后方军阵撤退。 原本森然严苛的军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小半柱香过后,随着正蓝旗建奴们如潮水般褪去,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是有惊无险的回到后方,早已等候多时的皇太极便是有些笨拙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作势便打算重新进攻。 只是令周遭所有鞑子都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待皇太极发号施令,身后的军阵中便是传来了刺耳的鸣金声... 这一次,是命令皇太极等人撤兵。 ... ... 半炷香前。 黑色大纛之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建奴,脸上的肌肉因为过于愤怒,微微的抽搐着。 \"你说什么,尔等自西边发现了明狗的迹象?\" 他们建奴大军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今日更是派遣了八旗勇士亲自上阵,眼瞅着就要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眼前这狗奴才却突然惊慌失措的回禀,声称于西边发现了明狗的踪迹。 \"还请父汗稍待,儿子这边领兵去剿了他们..\"不待跪在地上的建奴回话,尚未擦拭干净脸上血污的莽古尔泰便是不假思索的请命道。 刚刚他距离率兵攻破沈阳城只差一步之遥,却因为一时的\"冲动\"导致局势急速恶化,以至于他和麾下的正蓝旗勇士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四贝勒皇太极取代。 如今有官兵主动送上门,他自是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混账!\" \"三贝勒,不可!\" 几乎是在莽古尔泰话音刚落,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便于缓坡上炸响。 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前些时日刚刚得到努尔哈赤赏识的\"文官\"范文程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范先生,有何高见。\"也许是为了表示对于范文程的重视,亦或者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范文程完全威胁不到他在国内的权势和地位,一向自视甚高的努尔哈赤居然破天荒的对范文程以礼相待。 \"还请三贝勒稍待,\"规规矩矩的躬身谢过努尔哈赤并朝着莽古尔泰摇了摇头之后,范文程便是一脸严肃的看向跪在众人眼前的建奴,声音低沉的询问道:\"何等在何地发现官兵踪迹..\" 作为土生土长的辽东人,范文程虽然并无太多行伍经验,但是对于辽东地形以及官兵驻扎的主要城池和堡寨了然如胸,可以最快的判断出这些官兵的虚实。 \"奴才等人奉大汗之命驻守辽河东岸,明狗眼下距离此地怕是不足三十里...\"听闻范文程发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建奴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前两日,莽古尔泰率兵自广宁城外回返,虽然努尔哈赤表面上听从了范文程的建议,并没有太过于焦虑,但生性谨慎的他,仍是在辽河东岸布置了诸多岗哨,以防官兵有铁骑趁虚而入。 现如今,他的未雨绸缪,却是收获了奇效。 \"辽河东岸?\"听闻辽河一带居然有官兵出现的踪影,范文程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惊疑之色。 这辽河贯穿辽东半岛,左右两侧分别是重镇广宁以及辽东\"心脏\"沈阳城,地理位置极其险峻。 更重要的是,辽河左岸毗邻明廷的西平堡以及镇武堡,乃是扼守广宁重镇的重要屏障。 如若官兵已然越过辽河,极有可能是驻守在这两地的官兵们出兵了,甚至还有广宁城的军马。 霎时间,尽管今日阳光尚好,但范文程仍是有些通体发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第184章 功亏一篑(下) \"还在遮遮掩掩什么?!\"就在范文程冥思苦想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般的咆哮声。 抬眼望去,努尔哈赤一脚将跪倒在地上的建奴踹倒在地,阴霾的脸上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周遭的女真将校们也是对跪在地上的建奴怒目而视,显然都是发现了其躲闪的眼神以及话语中的漏洞。 \"回禀大汗,奴才瞧着,官兵身后怕是有骑兵压阵,声势很是浩荡..\"剧痛之下,建奴岗哨再不敢做半点隐瞒,也顾不得事后会不会被追究\"玩忽职守\"的罪行,赶忙哆哆嗦嗦的回应道。 事实上,努尔哈赤交代给他们的任务,是驻扎在辽河东岸,随时注意河畔对岸官兵的动向。 但因为于辽东横行霸道惯了,坚信望风而溃的官兵们不敢随意出兵驰援沈阳,这些本应驻扎在辽河东岸的建奴们便是自作主张的撤退到了后方的一处\"村寨\"中,心安理得的收割着村中无辜百姓的性命及财富,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官兵的踪迹。 \"什么,还有骑兵?!\"这一次,轮到三贝勒莽古尔泰失声尖叫,一旁的女真大贝勒代善也是脸色铁青,喉咙深处发出不知所谓的呱呱声。 而面沉似水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动作更为直接,确定眼前的建奴事无巨细,尽数禀报之后,便在其惊恐的眼神中,手起刀落的将其当场格杀。 噗! 血雾升腾而起,随着建奴栽倒于血泊之中,尚有些余温的鲜血直接溅到了范文程的脸颊之上,险些令其心脏骤停。 \"范先生?\"在果断处决了\"玩忽职守\"的建奴岗哨之后,努尔哈赤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便是映入了范文程的眼帘之中。 嘶。 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渍,心中仍有些惊魂不定的范文程便是赶忙拱手回应:\"回禀大汗,官兵于辽河西岸分别建有西平堡,振武堡两座堡寨,分别有数量不菲的官兵驻扎,类似于我大军昔日兵发沈阳时途径的奉集堡。\" 闻言,努尔哈赤轻轻颔首,如鹰隼般的眸子中涌现了些许凝重,不自觉握紧了手中兵刃。 他昔年曾是明廷的\"龙虎将军\",对于拱卫广宁城的镇武堡及西平堡自是有所耳闻,尤其是那奉集堡,作为背靠黄山,毗邻浑河的军事要塞,实在是易守难攻,令他不厌其烦。 \"如若光是如此,倒也就罢了,\"范文程已然决心投靠大金,十分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在努尔哈赤欣慰的眼神中,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这西平堡及镇武堡虽是拱卫广宁城的屏障,但朝廷为了遏制广宁城中将校,这两地的武将皆是自外地抽调,与广宁城中的将校们不是一条心。\" \"如今我大金围困沈阳半月有余,通讯断绝之下,驻扎在这两处堡寨的官兵们或许是自作主张,想要驰援沈阳..\" \"但这两座堡寨所能容纳的官兵极其有限,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人,以我大金勇士的实力,\"说到这里,深谙人心的范文程还不忘向努尔哈赤献媚一番:\"谈笑间便可令其伤亡殆尽..\" \"但奴才只怕,\"不待三贝勒莽古尔泰及诸多女真将校面露得意之色,对大金\"忠心耿耿\"的范文程便是话锋一转,满脸凝重的低喃道:\"官兵阵中若是有骑兵压阵,只怕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出兵了..\" \"如此一来,负责掠阵的官兵们,就绝不可能仅有镇武堡及西平堡两地的万余人..\" 呼。 一阵风起,缓坡之上的女真将校们皆是脸色一变,即便桀骜不驯如莽古尔泰也是目瞪口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的意思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沉默少许,大贝勒代善略显颤抖的声音于缓坡上响起,问出了在场所有将校最为关心的问题。 \"只怕还不止于此..\"闻声,范文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瞬间难看了不少,下意识看向沈阳城头。 \"据奴才观察,即便是三贝勒刚刚亲自领兵攻城,形势最为危险的时候,这沈阳城都未燃起任何颜色的狼烟..\" 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开始,大明军中对于\"狼烟\"的运用便是拥有一套详细且严格的规则。 例如求援时会燃起何种颜色狼烟,城破之际燃起何种颜色狼烟,皆是有着固定的标准。 但沈阳城迄今为止,城中始终未燃起各种颜色狼烟,即便考虑到城中经略熊廷弼决心\"困守孤城\",理应也应燃起想象着城池即将告破的狼烟,继而向其余堡寨中的官兵们示警。 但现在,一向拥兵自重的广宁将校们却在完全可以作壁上观的情况下倾巢而出,其中定然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故。 \"范先生的意思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并非为了虚张声势而来?\"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二贝勒阿敏便是想到了其中关键,神情严肃的追问道。 即便广宁城将校们倾巢而出,以他们大金的实力,即便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麾下儿郎们的状态不再巅峰,但只要红旗勇士与黄旗勇士尚在,便仍有从容不迫应对的实力和底气。 毕竟以他们大金对于官兵的了解,或许有个别将校悍不畏死,但绝大多数将校都是胆小如鼠,一击而溃。 他们大金只需派遣一支精锐,令官兵吃些苦头,便可令其知难而退,从而继续强攻沈阳城。 但若是广宁城的将校们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真正正为了救援沈阳而来,他们便要认真思考其中利弊和得失了。 毕竟,他们八旗勇士的性命实在是太宝贵了,根本经不起毫无意义的\"浪费\"。 \"回禀大汗,奴才斗胆猜测,\"先是朝着二贝勒阿敏轻轻摇头,旋即自认为理清头绪的范文程便是扭头看向努尔哈赤,在其错愕的眼神中回禀道:\"这些野心勃勃的将校们突然一改本性,极有可能是受到或者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而这种威胁,极有可能来自于紫禁城的小皇帝..\" \"奴才怀疑,那小皇帝怕是派遣大军出京向广宁城的将校们兴师问罪了..\" 此话一出,喧嚣声大作,各式各样的呼喝及怒吼不绝于耳,即便是桀骜不驯如在场的将校们,再听闻明廷再一次派遣大军驰援辽镇的时候,依旧有些手足无措。 相比较之下,明廷实在是太强大了。 \"鸣金收兵,让老八回来!\" \"大军后撤五里!\" \"全军戒严!\" 一片混乱中,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不容置疑的低吼声于缓坡上响起,随即又接连发出了一系列指令,但其眼中却是充斥着浓浓的不甘。 功亏一篑! 第185章 援军至 血肉横飞的沈阳城头,早已是筋疲力尽的将士们惊愕的盯着上一秒还在与他们生死相搏,下一秒便如潮水般褪去的女真建奴们,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及至几个呼吸过后,随着沈阳城刺耳的鸣金声大作,诸多后知后觉的将校们方才状若疯癫的呼喝着。 \"鞑子跑!..\" \"鞑子退军了!..\" 因为高强度的厮杀,这些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将士们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望着建奴慌不择路的撤军,却也无力追杀,至多有气无力的扣动着弓弦,借此发现心中的诸多情绪。 \"竟然退军了?!\"立于角楼附近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自是注意到了无功而退的建奴们,其精瘦的脸颊上也是充斥着狂喜和错愕。 但在庆幸劫后余生的同时,心思细腻的熊廷弼却也不免涌现了些许狐疑,下意识紧握着手中兵刃,眼神骇然的朝着参差不齐的城垛而去。 刚刚的局势虽是僵持不下,但女真主力精锐养精蓄锐多时,岂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无功而退? 莫不是城外的建奴老酋又在酝酿着某种阴谋?! 一念至此,辽东经略熊廷弼顾不上与城头上喜极而泣的官兵们,自顾自的朝着入目尽是残肢断臂的沈阳城外望去。 另一侧,身负重伤的辽东总兵尤世功以及贺世贤也是一瘸一拐的至此,立于熊廷弼身旁左右两侧,脸色同样凝重。 但当辽东一众文武官员发现城外密密麻麻的女真大军居然真的开始缓缓移动,象征着女真大汗所在的黑色大纛也正在有条不紊的后撤时,瞳孔顿时为之一缩,下意识的握紧双拳。 城外的这些建奴们居然是真的撤军了,并非\"弄虚作假\",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真切切的鸣金收兵。 难道是,今日女真建奴在攻城的时候伤亡过大,努尔哈赤有些承受不住这损失,故而无奈鸣金收兵? 但若是如此,努尔哈赤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四贝勒皇太极派遣至沈阳城下,摆出一副车轮战的架势。 \"鞑子退军了!\" \"老子活下来了!\" \"狗娘养的建奴!\" 就在经略熊廷弼等人心中不解城外建奴大军为何无故退军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诸多将校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声及啜泣声。 放眼望去,诸多士卒的表现各不相同,有人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近乎于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有人直接瘫坐在血泊之中,抱着相识袍泽的尸首痛哭流涕;也有人眼神恍惚,一言不发的盯着城外如小山般的建奴尸首。 自努尔哈赤率领着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之后,朝廷便将女真人的赏格提升到了最高的一档。 今日建奴于沈阳城外至少伤亡数千,如此丰硕的\"战果\"直接打破了朝廷历年来的记录,足够城中士卒每人都能分到一笔不菲的赏赐。 至于今日作战勇猛,死战不退的将士们更是被专人记录在案,待到战事结束之后,由朝廷专门予以赏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今日我沈阳城得以幸存,城外建奴大概率要无功而退,灰溜溜的撤回萨尔浒城喽..\"剧烈的喘息片刻,左臂包着厚厚一层绷带的贺世贤便一脸兴奋的拍了拍身前早已是摇摇欲坠的城垛,语气很是轻松。 战事开启之初,建奴以流民百姓为\"炮灰\",对沈阳城发起试探性的攻势,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化解;前些时日,建奴又以汉人降军,朝鲜士卒会同蒙古鞑子为主力,试图攻破沈阳,同样被城中将士们解决。 今日,女真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轮番上阵,可沈阳城依旧有惊无险的得以幸存。 胜利的天平,已然开始向他们沈阳城倾斜了。 \"贺将军所言不差,那努尔哈赤可不舍得令他麾下的红黄勇士白白送死..\"闻言,同样如释重负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便是含笑点头,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倘若城外那努尔哈赤在\"果决\"些,从清晨开始便派遣其国内最为精锐的红黄鞑子轮番上阵,沈阳城头这些心力憔悴的将士们还真不一定能够招架的住。 只可惜,杀伐果断了一辈子的努尔哈赤,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优柔寡断\"了一次,被他们沈阳城从中觅得了一丝生机。 \"原来如此..\"约莫小半柱香过后,一直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城外建奴为何无故退军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突然目瞪口呆的盯着远处天际线上若有若无的黑影,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难怪牢牢占据着战场主动权的建奴会无故大军,原来是早已被沈阳城中军民百姓放弃的\"援军\"到了。 不过说起来,这\"援军\"的架势瞧上去可不小呐。 ... ... 沈阳城外,逆着头顶逐渐西沉的日头,一道黑色洋流缓缓于天际线上涌现,瞬间便成为了此间天地的主角。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之下,年过六旬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纵马而行,眼眸中精芒四射,率领着身后万余名铁骑,踩着夕阳的余辉,呼吸急促的朝着沈阳城而去。 时隔一年有余,他终于又一次踏上了辽东的土地,也终于有机会,以实际行动来一雪前耻。 也许是感受到主将的情绪变化,周遭由辽东各地,被临时抽调而来的骑兵们皆是沉默不语,默默催动着胯下战马,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凌乱和嘈杂,军纪很是森严。 在这支骑兵身前,还有数万名甲胄齐整的官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喊着嘹亮的口号,直奔千疮百孔的沈阳城而去。 \"总兵大人,建奴刚刚退军,阵型尚未齐整,可需卑职率兵冲锋?!\"冲天的喊杀声中,全身上下笼罩在盔甲中的广宁游击祖大寿纵马行至李如柏身旁,一脸肃穆的抱拳轻视。 闻声,身材魁梧的李如柏便将目光自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挪开,转而看向眼前其貌不扬的武将,嘴角处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嗤笑。 三月初,他被紫禁城中的天子临危受命,擢升为\"广宁总兵\",令他即刻赶赴广宁,节制广宁府下辖的全部军马。 可就在他星夜疾驰的越过山海关,即将抵达广宁城的时候,却突然受到了\"鞑子\"的突袭,将他和身旁的十余名亲随软禁在一处庄子中。 虽说那群突然出现的\"鞑子\"皆是一副女真人打扮,脑后也留着丑陋的金钱鼠尾,但久在辽东的李如柏还是一眼瞧破了这些\"鞑子\"为了混淆视听搞出的小把戏,也大概猜出了这些\"鞑子\"为何而来。 原因无它,无外乎在广宁城\"位卑权重\"的广宁游击祖大寿不甘将兵权拱手让出罢了。 看来在他们李家没落之后,这在广宁世代传承的祖家依旧不甘寂寞,仍做着\"拥兵自重\"的美梦。 只是正当他思考该如何脱身的时候,负责看管他们的\"鞑子\"却是一去不归,甚至还\"粗心大意\"的给他们留下了几匹战马。 待他惊疑不定的抵达广宁城之后,方才知晓紫禁城中的天子听闻辽东战局僵持不下,派遣神枢营武臣满桂及四卫营参将黄得功率领数千铁骑会同京营精锐一同出关。 而他之所以被\"释放\",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祖大寿感受到了朝廷所施加的压力,在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抉择。 \"建奴主力尚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可与之缠斗。\"轻轻摇了摇头,广宁总兵李如柏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面色如常的吩咐道。 关于眼前这祖大寿的所作所为,待到辽东战事结束之后,紫禁城中的天子自有定论。 如今的他,只想着一雪前耻,心中的些许芥蒂和成见,也能暂时搁置不提。 \"卑职领命。\"听闻眼前的李如柏不准他率众冲锋,广宁游击祖大寿心中发苦,但脸上却是瞧不出半点反应,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便是纵马退到了另一侧。 自从知晓黄得功及满桂率领着数千铁骑出京,气势汹汹直奔广宁城而来的时候,他便第一时间下令将李如柏\"释放\",并且擂鼓聚将,将簇拥在广宁城外的建奴们驱散。 但因为心中仍存着些许侥幸,他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选择了按兵不动,等候着朝廷援军的到来。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历经建奴围困半月有余,这沈阳城依旧屹立不倒.. 望着祖大寿渐行渐远的背影,傲然立于战马之上的李如柏便是下意识的与身旁左右两侧的黄得功及满桂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切皆在不言中。 辽东将门世家拥兵自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喽。 第186章 军议(上) 夜幕降临,人满为患的女真营地中一片死寂。 与前些时日的亢奋激动所不同,如今营地中的建奴们皆是沉默不语,默默啃食着手中吃食,偶尔有人目光交错,便是发现对方脸上溢于言表的不解。 在他们大金勇士的围攻之下,高不可攀的沈阳城已是摇摇欲坠,今日在太阳落山之前,更是距离破城只差一步之遥。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英明果断的大汗却是突然下令鸣金收兵,使他们大金错失了一蹴而就拿下沈阳城的良机。 一念至此,不少鞑子脸上都是涌现了悔恨之色,就算沈阳城中的官兵们等来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援军\",大汗应当也不至于如此忌惮吧? 今日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虽是先后领兵攻伐沈阳,导致麾下士卒多多少少出现了些许损伤,但由四贝勒皇太极率领的正白旗以及大汗长孙杜度率领的镶白旗依旧编制完整。 至于大贝勒代善率领的两红旗以及老汗节制的两黄旗,更是他们大金立国之本,即便官兵数量数倍于己,也有一战之力! 他们就不相信,一向胆小如鼠的官兵们敢与他们大金死战到底!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中,沈阳城孤立无援,尚且与他们大金打的难舍难分,今日又有了\"援军\"加入,只怕这仗会更加难打了。 不过纵使心中腹诽不已,但众多鞑子却不敢将其宣之于口,只是不由自主的望向在空中随风摇曳的黑色大纛。 那里,便是老汗努尔哈赤的营帐所在。 ... ... \"都说说吧,我大金该何去何从..\" 半晌,努尔哈赤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汗帐内炸响,如一击巨锤,狠狠的敲击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而桌案上忽明忽暗的烛火,更是将努尔哈赤本就阴晴不定的脸色映衬的愈发恐怖,瞧上去很是狰狞。 \"父汗,\"闻声,三贝勒莽古尔泰便是有些不安的晃了晃身子,只觉自己口干舌燥。 在努尔哈赤知晓官兵援军将至,且来势汹汹,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之后,他便是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异样的注视,就连平日里对他忠心耿耿的正蓝旗将校,眼神中也掺杂了一丝埋怨和愤怒。 经由心腹亲兵\"指点迷津\"之后,莽古尔泰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冲动\"究竟犯下了何等大错。 他们大金距离心心念念的沈阳城明明只差一步之遥,却因为他的冲动暴戾,导致诸多儿郎们好不容易拼出来的些许优势荡然无存,令官兵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聒噪!\"莽古尔泰才刚刚开口,上首的努尔哈赤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瞬间激动起来,其暴戾的模样令莽古尔泰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再不敢做半点争辩。 \"皇太极!\"未等帐中众人喘息片刻,努尔哈赤阴戾的声音便于汗帐中重新炸响。 听闻努尔哈赤点到自己的名字,皇太极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面上却强装镇定,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之后,方才抬头直视自己父汗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 \"你怎么看?!\"局势恶化至此,饶是沉稳如努尔哈赤,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平日里多有谋略的儿子。 \"回禀父汗,\"自从回到营地之后,皇太极便不断于心中思索对策,多多少少有了些许头绪,此时被努尔哈赤突然问起,自是不至于语无伦次。 稍作犹豫之后,皇太极便拱手回禀:\"沈阳城被我大军围困半月之久,城中早已是兵困马乏,纵有援军赶到,却也无法扭转局势。\" \"相反,沈阳城中的物资,还会因为这些援军的到来,加快消耗殆尽的速度。\" \"我大金,仍然能够以逸待劳!\" 此话一出,汗帐内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便是迅速消融,不少人脸上都是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就连冷酷无情的努尔哈赤也是瞳孔一抽,全然没有料到皇太极竟会有如此言论。 但仔细斟酌过后,努尔哈赤又觉得皇太极的这番言论颇有道理,毕竟他刚刚可是瞧得真切,驰援沈阳城的官兵们虽是来势汹汹,但军中并未发现携带辎重粮草的民夫青壮。 这些援军的到来,虽然能够极大程度上缓解沈阳城所面临的危局,却也会加速沈阳城中物资的消耗。 待到沈阳城中粮草耗尽之时,他们大金依旧能够兵不血刃的入主这座令他们建州女真魂牵梦萦的军事重镇。 \"老八这话倒是..\"简单思索过后,努尔哈赤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却不曾想其话语突然被人打断。 \"回禀大汗,奴才有话说..\"就在汗帐内气氛愈发高涨,不少女真将校脸上都是露出了狞笑的时候,一道略微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便于汗帐角落处响起,令不少人的呼吸为之一促。 放眼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近些时日崭露头角,颇受大汗努尔哈赤赏识的汉人,范文程。 \"范先生,有何高见呐?!\"尽管对范文程突然打断自己说话颇为不满,但努尔哈赤仍是耐着性子,不置可否的看向范文程。 \"还请大汗恕罪,\"经过近些时日的\"相处\",范文程自是知晓身旁的女真人最是重视尊卑规矩,自己刚刚的\"抢话\"明显是坏了规矩,故而赶忙跪倒在地,磕头请罪。 \"不至于此..\"见眼前的范文程如此\"识趣\",努尔哈赤心中的不满顿时消失,嘴角处也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这些奴才们,就是懂事! \"敢叫大汗知晓,四贝勒确实真知灼见,乃老谋深算之言,\"起身过后,范文程先是朝着不远处的皇太极抱拳行礼,不动声色的恭维了一番,旋即方才话锋一转,在周遭众人有些惊愕的眼神中,铿锵有力的回应道:\"但奴才想问。\" \"如若明廷继续调兵遣将,我大金该当如何?!\" 第187章 军议(中) \"如若明廷继续调兵遣将,我大金该当如何?!\" 人头攒动的汗帐内,范文程的话语掷地有声,瞬间便令上首的努尔哈赤以及四贝勒皇太极变了脸色,心中才刚刚燃起的些许雄心壮志再度消失不见。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汗帐内火热的气氛也是随之冷淡下来,仅剩下少许生性暴戾的将校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当然的喃喃道:\"这还用想?围点打援可是我大金最为擅长的..\" 今日沈阳城外发生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如若不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又有骑兵掠阵,他们大金的勇士们早就一拥而上,将这群\"孤军深入\"的官兵蚕食。 似是听到了耳畔旁的喃喃声,范文程随即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若是奉集堡,辽阳城的官兵们同时出动呢?!\" 此话一出,汗帐内鸦雀无声,即便桀骜不驯如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是目瞪口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范文程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咄咄逼人的追问道:\"若是辽南一带的官兵们也出动呢?!\" 迄今为止,他们大金虽是如日中天,于正面战场将官兵们打的丢盔弃甲,但疆域仅限于浑河以东。 对于更为富饶的辽南,努尔哈赤始终未有机会染指,只能眼巴巴的望着辽阳城而有心无力。 \"在过去两百余年间,朝鲜始终奉明廷为正朔,如若辽东战局僵持不下,谁敢保证朝鲜会不会临阵倒戈?!\" \"除此之外,奴才可不相信,那些两面三刀的蒙古鞑子是真心归附我大金!\"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范文程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上首努尔哈赤愈发阴沉的脸色,仍是在侃侃而谈。 \"够了!\"也许是被戳中\"软肋\",汗帐深处的努尔哈赤不由得大吼一声,气急败坏的止住了慷慨激昂的范文程。 如若说范文程口中的\"明廷调兵遣将\"还仅仅是令他升起了些许警惕之外,那么关于朝鲜及蒙古鞑子的言论,则是彻底给他敲响了警钟。 深谙人心的努尔哈赤知晓,与他们大金一江之隔的朝鲜国王不过是迫于他们女真铁骑的威势,这才\"故作糊涂\"的对他们大金倾巢而出的行径视而不见。 但若是战事僵持久了,朝鲜国内那群腐儒们闹腾起来,就算那朝鲜国君不愿与他们大金交恶,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也会出兵袭扰他们大金腹地。 至于\"趋炎附势\"的蒙古鞑子就更不用多说,努尔哈赤心中十分清楚科尔沁部与他们大金结盟的根本原因所在。 若非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步步相逼\",科尔沁部是决然不会与他们大金结盟的。 但同样,一旦他们大金露出颓势,科尔沁部便会毫不犹豫的\"改换门庭\",寻求其他部落的庇护。 在部落的生死存亡面前,所谓的\"联姻\"关系就显得极为可笑。 \"大汗息怒!\"见努尔哈赤似是动了真火,范文程也不敢继续挑衅这位女真大汗的尊严,赶忙跪倒在地。 \"你的意思是,我大金该班师回国了?!\"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努尔哈赤便是面色狰狞的咆哮道,眸子中满是失望和愤怒。 亏他还以为眼前这汉人\"懂事\",却不曾想如此没有眼力见。 即便他们大金继续在沈阳城外逗留\"凶多吉少\",这范文程也完全可以当面向他告知,而不是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侃侃而谈。 现如今,摆在他这位女真大汗的面前,怕是只有退军一条路了。 此事宣扬出去,他这位女真大汗的尊严何在?! \"非也..\"迎着努尔哈赤鹰隼般的眸子,范文程在周遭将校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摇了摇头,一脸癫狂的拱手道:\"奴才以为,我大金非但不能退军。\" \"还要主动出兵!\" 嗯?! 见范文程如此言论,努尔哈赤脸上的肌肉不由得为之一僵,本涌至喉咙深处的训斥也是随之咽到了肚子里。 他听到了什么? 眼前这汉人奴才在经过一番慷慨激昂之后,非但不建议他们大金班师回国,反倒是要主动出兵? 出兵?往哪里出兵?继续攻打沈阳城吗?! 一时间,即便见多识广如努尔哈赤,也不免有了些许匪夷所思的感觉,眼神很是迟疑。 但在汗帐的另一侧,迟迟不发一语的四贝勒皇太极脸上却是露出了深思之色,眼神不断变换,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随即,四贝勒皇太极肥胖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喜色,其略微颤抖的声音也是在汗帐内响起:\"父汗,范先生言之有理呐!\" \"我大金完全可以主动出兵呐!\" 兴许是过于激动,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四贝勒皇太极竟是微微颤抖着,脸上的肥肉都是挤到了一起,而其哆嗦的声音令努尔哈赤更是摸不到头脑。 \"说明白点!\"思来想去,始终不理解其中问题所在的努尔哈赤索性选择了破罐子破摔,直接了当的朝着范文程追问道。 \"回禀大汗,今日沈阳城外的官兵们,我等瞧得清清楚,应当是自广宁方向而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范文程便是满脸狂热的回应道。 \"继续..\"闻听此话,努尔哈赤微微眯起了双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明廷既然能驰援沈阳,我大金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在周遭将校紧张的注视下,范文程满脸疯癫的咆哮道,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心中豪情万丈。 呼! 此话一出,人满为患的汗帐内好似一阵狂风掠过,诸位桀骜不驯的将校脸上均是涌现了一抹骇然! 这范文程,不愧是被大汗看重的奴才,有点东西呐! 既然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驰援沈阳,料想城中防守定然空虚,他们大金完全可以顺势趁虚而入。 如此一来,虽是与他们大金梦寐以求的沈阳城失之交臂,但却能从广宁城满载而归!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粗重的呼吸声中,诸多将校们眼神狂热,不由自主的看向汗帐深处同样情难自抑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 第188章 军议(下) 入夜后的沈阳城,灯火通明,略有些拥挤的街道上入目尽是熙熙攘攘的辽民百姓,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释然。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城中经略熊廷弼亲自出迎,将远道而来的\"广宁总兵\"李如柏及其麾下的将士们亲自接入了城中。 这些援军的到来,无异于为沈阳城中惴惴不安的百姓们打入一针强心剂,令他们紧绷了半月有余的心弦,终是得以轻松片刻。 也许是知晓笼罩在辽东穹顶的阴霾尚未完全褪去,纵有沈阳本土人氏于今日的战事中以身殉国,其家属亲眷也没有哭天喊地,只是强忍悲伤,默默的收敛着阵亡亲人的尸首,以免动摇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 而全权负责沈阳后勤的巡抚周永春也在第一时间,派遣衙门的吏员,将应有的抚恤送至阵亡士卒的家中,尽量缓解这些家庭失去亲人的痛楚。 故此,尽管远处的街道上仍是不时飘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啜泣,但沈阳城中紧张的气氛仍是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 孤军奋战了半月有余的沈阳将士们,第一次真切实际的看到了令城外建奴退军的希望。 ... ... 位于沈阳城正中的经略衙门内,梳洗完毕的熊廷弼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大步迈入官厅之中。 在其下首左右两侧,则是分别以周永春为首的沈阳文武以及\"雪中送炭\"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等将校们。 因为今日成功吓退了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的女真建奴们,官厅中的气氛很是轻松,不少相熟的同僚都在互相寒暄。 就连因\"萨尔浒之战\"饱受争议的李如柏也受到了追捧,曾与其并肩作战的周永春正笑容满脸的与其说着闲话。 至于奉圣谕,率领铁骑出京的神枢营武臣满桂及四卫营参将黄得功就更不用多说,诸多辽东将校皆是热情的与其寒暄着。 饶是他们这些将校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却也知晓辽东能够有如今这般局面,可是与紫禁城中的天子脱不开关系。 而满桂及黄得功两位武将奉旨出京驰援辽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象征着\"代天巡狩\",众人焉能冷落了这两位天子的心腹爱将。 但在一片谈笑声中,陪坐于官厅角落的祖大寿却是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游离不定,心中百感交集。 往常时候,他虽是与在场的文武官员们并无太多交集,更谈不上私下里的交情,但看在他手中兵权的份上,似这等场合,从来没有人敢冷落于他,更别提像眼下这般无人问津。 可祖大寿也知晓,他之所以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全是他\"自作自受\",甚至眼下他之所以还能陪坐于此,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对于他之前的\"按兵不动\"以及\"见死不救\",北京城那边可是尚没有做出定论呐。 \"诸位将军,今日建奴虽退,但我沈阳之危尚未解除,却不知诸位将军有何高见呐,\"眼见得众人寒暄的差不多了,坐在上首案牍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便是轻咳一声,略有些严肃的问道。 听得此话,官厅众人皆是下意识的止住了谈笑,转而将重心放到了沈阳城外的建奴们。 如若不是经略提醒,他们中间的些许人竟是险些忘了,沈阳城外的建奴只是暂时鸣金收兵,还没有狼狈退回浑河以东呐。 \"回禀经略大人,\"闻言,于在场诸将威望最高的广宁总兵李如柏便是缓缓起身,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上首的熊廷弼。 经历了\"萨尔浒之战\"的挫折以及过去一年多的\"非议\",作为昔日\"辽东王\"李成梁次子的李如柏,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心高气傲。 如今,他只想抓住一切机会,证明他李家人没有孬种。 \"女真建奴一向以骑射见长,最是擅长倚强凌弱,如今我等齐聚沈阳,以努尔哈赤那阴险狡诈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在权衡利弊之后,率兵撤回浑河东岸。\" 李如柏如今六十有七,比女真老酋努尔哈赤还要年长几岁,双方年轻时曾打了不少交道。 只不过彼时的努尔哈赤不过是仰仗大明鼻息而存在的蛮夷土司,对他们几兄弟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的努尔哈赤已然一跃成为了\"女真大汗\",更是野心勃勃的向朝廷露出了其爪牙。 反观他李如柏,已然没有资格与努尔哈赤相提并论了。 \"李总兵的意思是,城外的建奴们会知难而退?\"沉默半晌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若有所思的声音便于官厅中响起。 尽管他对李如柏在\"萨尔浒之战\"中的表现失望透顶,尤其是对养虎为患,继而导致辽东局势失衡的李成梁抱有极大的成见,认为其乃是辽东崩溃的罪魁祸首,百死难辞其咎。 但李如柏终究在今日率兵驰援沈阳,保住了城中数十万军民百姓的性命,熊廷弼也不好对其针锋相对。 更何况,李如柏还是天子亲自擢升的\"广宁总兵\"。 \"女真建奴之所以悍不畏死,除了连年征战,族中风气彪悍之外,还与努尔哈赤定下的赏格密切相关。\" \"每逢取胜,都会允准寻常建奴在城破之后任意打猎,借此激发建奴的斗志和兽欲。\" \"但如今我沈阳坚守半月有余,城中军民百姓均是上下一心,以努尔哈赤那权衡利弊的性子,定然不肯与我等殊死一搏。\" \"否则,今日攻城的就不是阿敏,莽古尔泰等人,而是由代善领着红黄勇士,亲自上阵。\" 迎着官厅中诸多文武官员的注视,身材魁梧的李如柏侃侃而谈,引得不少人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些许释然。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广宁游击祖大寿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这辽东的局势越平稳,他的处境越危险,除非他能够立下奇功,平息紫禁城中天子的愤怒。 \"李总兵,言之有理..\" 一番思索过后,辽东经略熊廷弼轻轻颔首,但心中仍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城外建奴倾巢而出,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第189章 奇兵(上) 同一时间,距离沈阳城约莫五百余里的女真腹地。 借着头顶皎洁的月光,隐约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赫然出现了不少鬼鬼祟祟的黑影,眼神狂热的盯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堡寨。 密林间,广宁游击毛文龙盘腿坐在一处参天大树之下,故作镇定的听着身旁亲兵的汇报。 \"回禀将主,卑职等人今日混迹于人群中,远远观瞧了这建奴口中的牛毛寨..\" 说着,这名身材魁梧的士卒便不由自主的看向远处静谧无声的黑夜,眉眼间满是兴奋。 尽管视线不佳,但凭借着头顶的圆月,他仍是能够勉强瞧出藏匿于黑夜间的堡寨轮廓。 \"继续说。\"不待周遭的将士们喧哗,广宁游击毛文龙波澜不惊的声音是缓缓响起。 自从昔日越过鸭绿江之后,他们一行人便是昼伏夜出,走走停停,终是顺利抵达了被建奴称之为\"牛毛寨\"的腹地。 \"据卑职等人观察,那些朝鲜人倒是没有骗咱们,不算那些妇孺的话,于此地居住的建奴多是些老弱病残,满打满算也不过几百人。\" 此话一出,周遭将士虽是碍于严苛的军纪以及自身处境不敢大声喧哗,但呼吸却是明显的急促起来,眼中的迫切更甚。 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今日早些时候都曾远远观瞧过那座所谓的\"牛毛寨\",其规模虽是无法与巍峨的城池相比,但也胜过寻常村寨数倍不止,寨子中居然只居住了数百建奴? 要知晓,自家将主虽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令麾下将士一并随行,但此时驻扎于密林间的弟兄们少说也得有个千五百人。 以他们的兵力,完全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眼前的建奴堡寨。 \"还有呢?\"不同于周遭明显兴奋起来的将士们,作为众人\"主心骨\"的毛文龙则是显得镇定许多,脸上仍是没有露出太多表情。 建奴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全族上下拢共才多少人?其中青壮,又皆跟随努尔哈赤征讨沈阳。 这座牛毛寨,能够有数百名货真价实的鞑子生存,已然算是一处重要的寨子了。 甚至这些鞑子能够在此居住,也是出于看护周遭几处马场的缘故,毕竟在努尔哈赤迁都萨尔浒城之后,往年无缘在赫图阿拉居住的鞑子们,纷纷举家迁往女真的龙兴之地。 \"还有就是..\"提及此事,刚刚说话的士卒明显犹豫起来,在周遭士卒的催促下,方才略有些愤愤不平的咒骂道:\"这牛毛寨除了那数百名老弱病残的鞑子之外,还有数百名汉奸驻扎,白日里分布在城门附近,晚上则进入寨子休息。\" 言罢,这士卒脸上便是涌现了浓浓的不解之色,周遭的将士们也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兵刃,眼神各不相同。 自努尔哈赤于辽东崛起,百万辽民为之哀嚎,尤其是这辽东腹地的辽民百姓,纵使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这些早先被建奴俘虏的官兵们,大多都是辽东本地人氏,却依然不顾国恨家仇,安安心心的给建奴当起了看门狗? 如若平日里碍于女真势大,担心被闻讯赶来的建奴斩杀也就罢了。 如今努尔哈赤领兵倾巢而出,周遭的青壮皆是被抽调一空,这数百人完全可以团结起来,血洗了牛毛寨之后扬长而去。 届时,往林子里一钻,或者绕道朝鲜返回大明,非但能够一举洗刷往日的\"罪责\",还能成为大明的功臣。 可这些人,丝毫没有\"拨乱反正\"的迹象呐。 \"人各有志..\" 轻轻摆了摆手,广宁游击毛文龙面不改色的嘟囔了一句,并没有太过于计较这些。 其中的是非曲折,谁又能够说的清呢? 但不管那些汉奸心中作何感想,他在辽东蹉跎了十余年,始终不能出人头地,如今历经千辛万苦,终是趁着努尔哈赤倾巢而出的当口,率领着麾下的儿郎们抵达了牛毛寨。 自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以来,朝廷于辽东屡战屡败,接连丢失了多座城池,战火蔓延的范围不断扩大。 只要明日他能够顺利夺城,便是近些年来,首次能够将战火肆虐到女真腹地之人。 这份功勋,就算是手握重兵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难以比肩。 一念至此,毛文龙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导致黝黑的脸颊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狠辣,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吩咐下去..\" \"让儿郎们好好休息个把时辰。\" \"待到明日天亮之后,我等便杀进去!\" 临行之前,他们虽是携带了足够的粮食,但因为担心走漏风声,始终昼伏夜出,走走停停,导致比原计划中晚了好几日抵达这牛毛寨。 因此,儿郎们随身携带的粮食已然所剩无几,必须尽快得到补充,否则即便女真人没有他们的踪迹,他们也会因为饿肚子,自乱阵脚。 \"将主英明!\" 听闻毛文龙下令,周遭的将士们便是压低了声音,异口同声的低喃道,眼神坚毅的吓人。 他们这些将士追随毛文龙多年,却始终不得重用,心中自是积累了一定的怨气。 待到明日天亮之后,便要让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以及沈阳城中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知晓他们的本事! 建奴腹地,他们打进来了! 听闻耳畔旁此起彼伏的私语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广宁游击毛文龙心中豪情万丈,目光不自觉投向远处的茫茫夜色。 他知晓,出了林子之后,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是身旁心腹将士们心心念念的\"牛毛寨\"。 但依着朝鲜人的供述以及毛文龙的了解,自牛毛寨而出,朝着西北的方向不过百余里,便是被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龙兴之地\"的赫图阿拉,也是如今大多数鞑子的聚集地。 虽说知晓仅凭麾下的军马,一蹴而就的拿下赫图阿拉无异于痴心妄想,但他还是想亲眼去赫图阿拉城外瞧一瞧。 毕竟\"血洗牛毛寨\"跟\"打到赫图阿拉城外\"可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件事。 第190章 奇兵(中) 次日清晨。 天光才微微大亮,始终处于假寐状态的毛文龙便在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放眼望去,千五百名身着各式颜色甲胄的官兵们正在默默咀嚼着难以下咽的干粮,眼神格外坚毅。 随着笼罩在头顶的稀薄晨雾渐渐散去,牛毛寨城门附近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准备排队进城的百姓身影。 而昨日向毛文龙汇报的士卒便是心有余悸的感慨道:\"女真人估计做梦也想不到,我等会打到他家门口..\" 若非生活在牛毛寨中的建奴们承担着牧马的重任,只怕他们身后这处枝叶繁茂的密林早已被砍伐一空,而他们也将无所遁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对此,毛文龙也是心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们自从越过鸭绿江,正式踏上了女真腹地之后,除却偶尔遇到眼神麻木的辽民百姓之外,几乎就没有碰见过女真的岗哨。 那生性谨慎的努尔哈赤就好像与隔江相望的朝鲜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居然没有半点防备,任由他们长驱直入。 须知,每逢建奴行军打仗的时候,其军中岗哨外出探路十余里都是常有之事,有时甚至能够达到二十里。 \"好像要开门了..\"正当毛文龙心中暗自感慨建奴咎由自取的时候,耳畔旁传来的呼喝声瞬间令其绷直了身体,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兵刃。 放眼望去,原本等候在牛毛寨城门附近的百姓们不知何故,肉眼可见的\"躁动\"了起来,其中甚至还有几名老人不断拍打着城门,口中还念念有词。 但因为相隔甚远,毛文龙等人听不太真切具体内容。 \"坏了,该不是我等暴露了吧..\"也不是谁,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于密林间响起,瞬间在毛文龙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 惊骇之下,不少士卒下意识的便要朝着远处堡寨冲去,但受限于平日里认真的操练,终是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惊疑不定的盯着沉默不语的毛文龙。 事实上,毛文龙也被吓了一跳,怀疑他们已然暴露,那几名不断拍打城门的百姓,就是在给城中的鞑子们通风报信。 但在惊愕过后,毛文龙便是敏锐的注意到,牛毛寨城门处的百姓们虽是仍在大声喧哗,但却无人将目光投向他们所在的密林间,应当不至于暴露才是。 就像是为了印证毛文龙心中所想一般,在万众期待之下,牛毛寨的城门终是被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从中走出了十余名打着哈欠的\"建奴\"。 \"狗日的,闹半天这是睡过头了?!\"少许的错愕过后,便有官兵没好气的嘟囔道,眼眸中的警惕和不安瞬间隐去。 \"儿郎们,\"深吸了一口气,广宁游击毛文龙猛然抓紧手中长枪,随即便是在万众期待的眼神中,率先于密林间冲了冲去。 \"杀鞑子!\" 顷刻间,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便于密林间响起,惊飞了于空中盘旋的飞鸟。 ... ... 兴许是宿醉尚未清醒,亦或者牛毛寨承平日久,及至千百名状若疯癫的官兵们在毛文龙的率领下于密林间冲杀而出,牛毛寨附近哈欠连天的\"建奴们\"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反倒是周遭等候进城的百姓们在惊声尖叫之下四散而逃。 \"敌袭!\" \"是明狗!\" 随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愈发浓郁,终是有后知后觉的\"建奴\"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的朝着身后堡寨跑去,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这牛毛寨位于女真腹地,前有赫图阿拉充当屏障,后有波涛汹涌的鸭绿江依为天堑,眼前这些神兵天降的官兵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难道说,率领着国内勇士倾巢而出的大汗战事不利,这才让眼前的官兵们溜了过来? 一念至此,本就无心恋战的\"建奴\"顿时肝胆俱裂,也不顾城头将校的呼喊,便是不管不问的朝着身后城池跑去。 纵有少数悍勇的,下意识举起手中兵刃反抗,也很快被来势汹汹的官兵们当场格杀。 \"大明游击将军毛文龙在此,反抗者,死!\" 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身着文山甲的毛文龙在身旁亲兵的护持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涌至牛毛寨的城门附近。 因为浑身上下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缘故,此时披头散发的毛文龙好似自地狱中走出来的魔神,令得牛毛寨中闻讯赶来集合的\"建奴\"们顿时呆滞当场。 \"儿郎们,杀鞑子!\" 望着眼前这群呆若木鸡,明明是汉人样貌,却留着金钱鼠尾的\"建奴\",毛文龙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狞笑一声,便是举刀主动杀了过去。 \"杀!\" 听闻主将下令,本是有所犹豫的官兵们顿时卸下了心中的包袱,不过是几个照面的功夫,便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及哀嚎声中,将拥堵在城门附近的\"建奴\"们尽数斩杀。 \"儿郎们,进城!\"感受着空气中骤然浓郁的血腥味,毛文龙眼中的狠辣不增反减,越过周遭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眼神坚毅的朝着牛毛寨而去。 与此同时,血气早已上涌的官兵们也是双眼通红的涌入了城中,眼中再也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和不安。 \"阿爹,儿子给您报仇了!\" \"鞑子都该死!\" \"娘,小妹,小弟,你们看到了吗?!\" 鸡飞狗跳的堡城中,随同毛文龙至此的将士们情绪已是达到了顶点,不顾耳畔旁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将跪倒在街道两侧的\"建奴\"尽数斩杀。 在官兵们的扑杀之下,平日里驻扎在牛毛寨,负责牧马的数百名\"真鞑子\"终是姗姗来迟,跟早已杀红了眼的官兵们在街道上相遇。 \"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无需将校吩咐,便有迫不及待的官兵主动杀了上去,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在街道上炸响。 虽说在以讹传讹的\"传说\"中,女真建奴皆是自深山老林之间走出来的\"野人\",各个都是三头六臂,空手白刃之下便能与猛兽搏杀。 但事实上,这些匆忙集结至此的数百建奴满打满算也不过坚持了半柱香的功夫,便被精神亢奋的官兵们斩杀殆尽。 毕竟,身强力壮的建奴早已随同努尔哈赤倾巢而出,兵临沈阳城外,于国内留守的建奴都是些老弱病残。 再加上事发突然,于牛毛寨留守的建奴们自是没有太多战斗力可言。 第191章 奇兵(下) \"除却妇孺之外,余下建奴尽数斩杀。\" 漫步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广宁游击毛文龙不假思索的朝着身旁的亲兵吩咐道,眼中的狂热和激动已是渐渐退却。 虽然事发突然,他们又在进城之后第一时间封锁了城门,但谁也不敢保证是否有漏网之鱼。 \"给手底下的兄弟们说一声,除了随身携带的粮食之外,不要贪恋那些黄白之物....\"听闻远处街道上若有若无的哄抢声,毛文龙便是眉头一皱,有些没好气的训斥道。 若是往常时候,对于麾下将士的\"劫掠\"行为他就算心中不喜,却也不会\"多管闲事\",毕竟这年头,当兵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牛毛寨距离赫图阿拉满打满算不过百余里,加上寨子中尽是马圈,他们完全可以仗着兵贵神速,努尔哈赤分心乏术之下,直扑赫图阿拉。 更何况,就牛毛寨这等穷乡僻壤,那些鞑子家中能有什么值得抢的?估摸着翻箱倒柜之下,也寻不出几两银子,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将主放心!\"听闻毛文龙下令,其身旁的几名将校虽是有些迟疑,但积威之下,仍旧点头称是。 许是察觉到身旁将校的情绪变化,毛文龙心中虽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反倒是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提醒道:\"赫图阿拉..\"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同于平平无奇的牛毛寨,那赫图阿拉可是人尽皆知的\"兴京城\",曾被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龙兴之地\",乃是建州女真正儿八经的老巢。 倘若他们能够将其踏平,此等滔天之功可不是些许散碎银两能够比拟的。 想到这里,稍有些情绪的将校们瞬间激动起来,脸上充斥着不可思议之色的同时,喉咙还不断耸动着。 他们本以为,追随毛文龙至此,将牛毛寨荡平,已然可以\"班师\"了,却没想到自家将主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 其最终的目标,居然是百里之外的赫图阿拉。 \"集合!\" \"都集合!\" \"快点给老子集合!\"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几名将校急不可耐的咆哮声便于血流成河的街道上响起,使得躲藏在家中瑟瑟发抖的辽民百姓愈发惊恐。 ... 在眼前千五百名将士略有些茫然的眼神中,广宁游击毛文龙言简意赅的将众人召集于此的用意托盘而出。 顷刻间,稍有些嘈杂的队伍中便是鸦雀无声,诸多将士们皆是瞠目结舌的盯着表情严肃的毛文龙。 随后不久,几乎没有受到半点损伤的官兵们便在毛文龙的率领下,催动着自城中马圈寻觅的战马,朝着赫图阿拉的方向扬长而去,只留下城中面面相觑的辽民百姓以及数百名倒在血泊之中的建奴鞑子。 在毛文龙等官兵们离去半炷香之后,牛毛寨中再度响起了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平日里饱受建奴欺压的辽民百姓们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心中的怨气及不满。 有些事,刚刚那群官兵们不做,但并不代表着他们不能做。 一个时辰过后,平日里饱受欺凌的辽民百姓们举家带口的离开了熊熊燃烧的牛毛寨。 今日过后,辽东再没有\"牛毛寨\"。 ... ... 仗着胯下的战马,广宁游击毛文龙及其麾下的将士们终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传说中的赫图阿拉。 也许是牛毛寨有\"漏网之鱼\"通风报信,亦或者毛文龙等人在赶路的过程中被建奴岗哨提前发现了踪迹,早有数百名如临大敌的建奴于城头处等候,表情很是紧张。 望着眼前城门紧闭的城池,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毛文龙一脸不屑的吐出了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朝着城头处为首的建奴挑衅着。 \"将主,这些鞑子也不过如此呐!\"赫图阿拉城外,一名副将微微眯起眼睛,朝着身旁的毛文龙低喃道。 什么三头六臂,什么悍不畏死,还不是一样要龟缩于城池中,不敢主动出城迎战。 \"将主,让儿郎们休整一夜,明日咱们便试着攻城?!\"今日发生的种种,在场的将士们早已卸去了心中对建奴的忌惮和恐惧,其中尤以前些时日投奔毛文龙的耿仲明最为兴奋。 \"你若想死,本将不会拦你..\"闻言,毛文龙将目光自不远处的城池中收回,转而面无表情的低喃道。 虽说眼前的这\"兴京城\"莫说与辽东重镇沈阳相比,就算跟大明寻常府城相比也是相形见绌,但也远非后方的\"牛毛寨\"可比。 他们奔波了整整一日,儿郎们早已筋疲力尽,且轻车简从之下,并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拿什么攻城? 更何况,这赫图阿拉距离沈阳也不过几日的路程,建奴大军随时有可能杀回,哪里有时间给他们在此耽搁? \"卑职失言..\"见毛文龙的语气有些严厉,满脸嬉笑的耿仲明心中便是一惊,旋即闭口不言。 \"赫图阿拉,呵..\"沉吟半晌,生性混不吝的毛文龙便是嗤笑一声,旋即纵马疾驰,围绕着赫图阿拉不断挑衅。 \"城里的鞑子们记住了,爷爷是广宁游击毛文龙..\" 其余的将士们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狞笑一声,纷纷效仿着自家将校的样子,自报家门,并围着赫图阿拉疾驰。 一时间,赫图阿拉城外漫天烟尘,各式各样的叫骂声及喊杀声直冲云霄。 如此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气喘吁吁的将士们方才催动着胯下的战马,于身后建奴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从始至终,赫图阿拉城中的鞑子们都没有半点反应,更别提主动出城厮杀。 ... 小半个时辰过后,及至官兵们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多时,赫图阿拉紧闭的城门方才被打开了一道缝隙,从中驶出了几名鞑子。 这几名鞑子先是心有余悸的瞧了瞧官兵们离去的方向,随即方才在城头上将校的催促下拍马扬鞭,朝着沈阳的方向而去。 这仗,不能再打了。 第192章 无功而退(上) 四月初三,宜破土。 咚咚咚!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休整了三日的建奴们纷纷于营地中鱼贯而出,逆着头顶的烈阳,于沈阳城外集结。 黑色大纛之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纵马而立,志得意满的盯着眼前千疮百孔的城池,仿佛能够一瞬千里,将沈阳城头诸多文武官员绝望的表情尽收眼底。 自从昔日强攻沈阳无果之后,努尔哈赤便决定听取范文程的建议,放弃此前对沈阳城\"围点打援\"的态度,准备反其道而行之,派遣精锐突袭广宁。 但出于稳妥起见,生性谨慎的努尔哈赤并没有当即出兵,而是不顾范文程的阻拦,先行派遣轻骑前往广宁城外刺探军情。 昨日晚间,军中岗哨回返,言明随着广宁城中的将校们倾巢而出,广宁城已然沦为了一座空城,仅有数千名官兵把守。 今日,便是大贝勒代善领兵攻伐广宁城的日子,至于这重兵云集的沈阳城,则是交由努尔哈赤亲自坐镇。 尽管与官兵相比,本就不算充足的兵力会因此一分为二,但努尔哈赤笃定,凭借着他们大金国内最为精锐的两黄旗勇士,会同从旁虎视眈眈的科尔沁骑兵,足以将官兵们死死困在沈阳城中,动弹不得。 ... \"代善,\"冷哼一声,努尔哈赤将目光自不远处的沈阳城收回,转而看向身旁的次子,表情很是复杂。 虽说他也不愿继续助长代善于国内的威势,但这一战事关他们大金命运,莽古尔泰等人均是难当大任。 除了骁勇善战的代善之外,他别无选择。 \"父汗,\"像是没有听出努尔哈赤言语中的不满,身着甲胄的代善默默的纵马上前。 \"此战事关我大金国运。\" \"许胜不许负..\"微微眯起眼睛,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朝着曾被自己视为\"接班人\"的次子叮嘱着。 他们大金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却始终未曾取得半点战果,尤其是随着二贝勒阿敏及三贝勒莽古尔泰强攻沈阳无果,军中已是渐渐出现了些许怨言。 如若代善此行不能如愿攻破广宁城,非但意味着他们大金此前的努力将前功尽弃,明廷也将重新抢回于辽东战场的主动性。 \"还请父汗放心。\"深吸了一口气,大贝勒代善便在周遭将校各式各样的眼神中,重重点头。 直至如今,他已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努尔哈赤对于他的疏远和不满,对于自己的处境更是有着清楚的认知。 如若他继续\"随波逐流\",他这位昔日的\"大金太子\"将彻底无缘女真大汗之位。 但好在,困兽犹斗的沈阳城,给予了他最后的机会。 只要他能够领兵攻破广宁城,凭借着此等军功,必能令近些时日遭受的争议一扫而空,顺势稳固于军中的地位。 届时,就算父汗偏心皇太极,靠着军中将校的支持,他也能够傲然立于不败之地。 \"如此甚好..\"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之后,努尔哈赤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千疮百孔的沈阳城。 若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能够入主眼前的辽东重镇,彻底将疆域扩大到浑河以东。 只可惜,前几日的教训,令他彻底熄灭了心中对于沈阳城的野望,只能眼睁睁望着城头上那面随风摇曳的日月军旗而无动于衷。 见努尔哈赤将目光移开,同样被诸多将校殷切注视着的女真大贝勒代善便是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准备纵马奔向广宁城。 依着老汗的计划,由他率领麾下的两红旗以及二贝勒阿敏的镶蓝旗勇士,强攻广宁。 唏律律! 未等大贝勒代善及其麾下将校纵马而行,便听得身后军阵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同时伴随着嘈杂的喧嚣声,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该死的奴才,竟敢于军中打马!\"眼见得努尔哈赤面沉似水,便有眼疾手快的将校怒吼一声,示意身后的亲兵们将在军中疾驰的鞑子拦住。 \"慢着..\" \"让他过来..\" 不知怎地,在瞧见远处骑士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容之后,努尔哈赤心中便是隐隐泛起了些许不安。 至于近些时日颇受他重视的范文程心中更是咯噔一声,一股强烈的不安于心间涌现。 他们大金虽说前几日强攻沈阳无果,但仍是牢牢占据着辽东战场的主动权,只要确保后方无虐,他们大金仍可从容不迫的强攻广宁。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必须建立在后方无虐。 是两面三刀的朝鲜人?还是蛇鼠一窝的蒙古鞑子?心乱如麻之下,范文程的呼吸骤然急促。 \"启禀大汗,大事不好了。\" 不多时的功夫,便有一名风尘仆仆的鞑子纵马行至缓坡附近,并且声嘶力竭的朝着为首的努尔哈赤呼喝道。 \"噤声!\"不待努尔哈赤有所反应,反应过来的范文程便是主动上前一步,在那名鞑子有些不解的眼神中,一脸凶狠的吩咐道。 旋即,其警惕的目光便是不动声色的在周遭女真将校的身上掠过。 \"尔等先行退下。\"相比较面露愠色的努尔哈赤,不远处的四贝勒皇太极倒是瞬间理解了范文程的用意,不容置疑的朝着周遭的将校们吩咐道。 \"遵令。\"闻声,诸多女真将校便是将目光投向为首的努尔哈赤,见其微微颔首之后,方才不情不愿的拱手告退。 但在与范文程擦肩而过的时候,仍不忘冷哼一声,表达其心中的不满。 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狗罢了,侥幸得了大汗的赏识,就敢对他们发号施令? \"说吧,怎么了。\"待到诸多将校离去之后,后知后觉的努尔哈赤顾不上理会身旁的范文程,赶忙一脸急促的询问道。 \"回禀大汗,老寨急奏。\" \"日前明廷的广宁游击毛文龙率兵血洗牛毛寨,并兵临赫图阿拉!\" 噗! 话音未落,已是年过六旬的努尔哈赤便觉得喉咙一痒,随即一口鲜血便是自喉咙深处喷涌而出。 他们大金于正面战场陷入了僵持也就罢了,后方腹地也受到了官兵的突袭? 这仗,还怎么打?! 第193章 无功而退(中) \"经略大人,城外的鞑子这是要舍近求远,谋求广宁城呐..\" 气氛如冰雪般冷凝的沈阳城头上,甲胄在身的广宁总兵李如柏眉头紧锁,声音冷凝的朝着身旁的熊廷弼低喃道。 在场文武皆是知兵之人,自是轻而易举便瞧出了城外建奴在停滞数日之后,突然\"躁动\"的原因所在。 \"估计是要动真格的了..\"闻言,表情同样严肃的辽东经略便是如临大敌的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及不安。 前几日,广宁城中的将校们迫于来自于朝廷的压力,不得已在李如柏的率领下倾巢而出,并在局势最为焦灼的时候抵达沈阳城外,逼迫建奴大军不得不铩羽而归,但此举却是间接导致了广宁一带防守空虚。 听闻不远处两位文武官员的低语,于人群中毫无起眼的广宁游击祖大寿脸色愈发惨白,只觉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在自己的心头之上。 他们祖家于辽东传承两百余年,名下的铺子,田产,庄子虽是遍布辽东各地,但最为\"精锐\"的部分却是悉数集中于广宁一带。 如若城外的鞑子们绕过重兵云集的沈阳城,直扑自己的\"老巢\",只怕自己家族世代人累积的\"心血\"会瞬间崩坏。 至此,即便是朝廷日后不会追究他\"按兵不动\"的罪责,他也难以维系家族往日于辽东的超然地位。 近乎于下意识的,广宁游击毛文龙便想要主动请缨,趁着城外建奴军阵尚有些混乱的时候,领兵冲杀出去,将其拦在沈阳城外。 如今沈阳城中可谓是\"兵强马壮\",除却他从广宁府带来的骑兵之外,还有天子从京师派来的精锐们,完全可以与城外的建奴一决高下。 只是当他瞧见辽东经略熊廷弼那双深邃的眸子之后,顿时熄灭了心中的\"小九九\",再不敢胡言乱语。 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一举一动都将从大局考虑,岂会在乎祖大寿个人的荣辱得失? \"大人,那咱们...?\"见经略熊廷弼始终沉默不语,其身旁的辽东总兵贺世贤便忍不住出声询问道,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焦虑。 那广宁城坐落于辽河以西,地理位置很是险峻,并且还是辽东战场名副其实的\"大本营\"。 无数自大明各地筹措的粮草辎重在入关之后,均是先行押送至广宁城,随后方才分拨至各地。 倘若建奴将广宁攻破,得到城中的粮草辎重,本就如日中天的建奴们必会愈发骇人,从而直接打破辽东战场的平衡。 \"慌什么,稍安勿躁..\"见贺世贤又犯了沉不住气的老毛病,熊廷弼便是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 试管总打,尽管他也能瞧得出来,城外建奴并非在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打算分兵突袭广宁,但也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草率行事。 谁敢保证,生性狡诈的努尔哈赤,是不是故意示敌以弱,将其麾下精锐埋伏在赶赴广宁的必经之路,严阵以待的等待着沈阳城中的官兵们\"自投罗网\"? \"经略,快瞧建奴那黑色大纛..\"正当沈阳城头的一众文武沉默不语,为广宁城的未来而担心的时候,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呼喝声便于城头上炸响。 闻声,正微微眯着眼睛,思考对策的辽东经略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随即赶忙举目朝着远处望去。 难道事情有变? 可是当熊廷弼将眸子投向城外建奴黑色军阵的时候,却是瞧见了令其瞠目结舌的一幕。 原本于沈阳城外耀武扬威,作势要重新突袭广宁的建奴们纷纷调转了方向,催动着胯下战马,朝着后方大军疾驰而去。 至于建奴军中,自天亮时分,便一动不动的黑色大纛居然也有了移动的趋势,隐约间可见得不少将校模样的建奴在军中拍马扬鞭,好似在呼喝着什么。 因为距离过远的缘故,众人倒是听不清这些建奴高声呼喝的内容,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如蚁群般的建奴大军便是肉眼可见的重新\"躁动\"起来,并朝着浑河的方向扬长而去,引起了漫天烟尘。 见状,沈阳城头包括经略熊廷弼在内的诸多文武官员均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明明在半炷香以前,牢牢掌握着战场主动性的女真建奴还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并作势要分兵突袭广宁,引得众人忧心忡忡。 但现在,嚣张跋扈的建奴们却是如潮水般退去,并且隐隐还有些慌不择路的样子... \"经略?!\" 不知过了多久,及至城外建奴大军的身影几乎消失不见,鸦雀无声的沈阳城头上方才有将校错愕的声音响起。 \"不要放松警惕,继续保持警戒!\"半晌,心中百感交集的经略熊廷弼凝眉朝着身旁神情各不相同的将校们吩咐道。 他虽是不解城外建奴为何突然\"无功而退\",但心中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不免也有些侥幸。 自从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他被万历皇帝临危受命,擢升为辽东经略以来,他便着手整饬行伍,亲手构建了以奉集堡,辽阳城,沈阳城为核心的防线。 可在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以骑射见长的女真鞑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以逸待劳\"的想法究竟有多可笑。 如若要想收复辽东故土,平定建州女真,仅靠着龟缩于城池,不断消耗建奴的有生力量无异于痴人说梦。 辽镇,或者说朝廷,必须有一支精锐骑兵,方才拥有与建州女真角逐的资本。 \"遵令!\"重重的点头过后,仍因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有些恍惚的总兵贺世贤便急匆匆的领兵而去。 此时,熊廷弼的耳畔旁也响起了官兵们各式各样的呼喝声,压抑了半月之久的官兵们肆无忌惮的发泄着情绪。 有人歇斯底里,有人手舞足蹈,也有人喜极而泣,但更多的人则是默默擦拭着手中兵刃,眼神坚毅的望着建奴离去的方向。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鏖战,他们这些辽东士卒,与女真建奴之间的仇恨又加重了几分。 ... 元年三月,建奴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 <<国榷>> 第194章 无功而退(下) 蓝天白云之下,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心不在焉的催动着胯下战马,不时回头张望两眼轮廓愈发模糊的沈阳城。 他有些不太明白,不就是有一伙狗胆包天的官兵,趁着他们大金倾巢而出的时候,深入他们女真腹地,血洗了一座寨子,并且于赫图阿拉城外耀武扬威了一番吗,何至于令父汗这般大惊小怪? 说实在的,国内的青壮们皆是随同他们出征沈阳,于国内留守的族人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胆小如鼠之人。 在他心中,这些\"累赘\"的性命并不比那些卑躬屈膝的汉人奴才,强上多少。 只要赫图阿拉不丢,就算伤亡再大几倍也影响不到大局,他们大金还能省下不少\"口粮\"。 许是察觉到女真三贝勒的心情有些不佳,亦或者同样对老汗\"无功而退\"的举动有些不满,绝大多数建奴都是默默低头赶路,全然不复昔日出征时的\"意气风发\",军中的气氛很是压抑。 \"萨尔浒城,可有异样?\"像是没有察觉到周遭建奴低沉的心情一般,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女真大汗努尔哈赤面无表情的朝着身旁的皇太极询问道,言语间丝毫没有流露出对沈阳城的不舍和惋惜。 \"回禀父汗,\"闻言,精神高度集中的四贝勒皇太极便是不假思索的拱手道:\"儿子详细问过那奴才了,城中一切都好,那伙不知从何而来的官兵,仅仅在赫图阿拉城外逗留了片刻便扬长而去..\" 言罢,皇太极的眉眼间也是涌现了一抹惊骇,不自觉的瞧向赫图阿拉所在的方向。 作为他们大金的\"龙兴之地\",这赫图阿拉不仅坐落于山岗之间,地势十分险峻,并且周遭分布着诸多堡寨,断绝了一切形迹可疑之人靠近老寨的可能。 但偏偏,因为父汗决议征讨沈阳,故而将分布于国内各地的青壮们抽调一空,导致分布在赫图阿拉周边的堡寨们\"人去楼空\",继而被这群官兵们抓住了可乘之机。 在最初的惊骇过后,皇太极的心中也涌现了浓浓的狐疑,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这群官兵出现于赫图阿拉城外的时机,未免有些太巧了。 \"你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不辨喜怒的呼喝声于皇太极的耳畔旁炸响,猛然将其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得努尔哈赤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回禀父汗,\"略微于心中整理了一番说辞之后,女真四贝勒皇太极便是规规矩矩的回禀道:\"儿子在想,这些官兵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意外..\" 嘶.. 此话一出,周遭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心中同样狐疑的将校们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贝勒这话,可是有些\"诛心\"呐。 作为新兴的\"政权\",他们大金内部虽说同样存在着暗流涌动的\"斗争\",但在事关明廷的时候,却是保持着高度的统一。 可听四贝勒的言外之意,分明是怀疑他们大金内部出了叛徒。 从某种角度考虑,这件事的性质,甚至比他们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还要恶劣许多。 \"无需疑神疑鬼,当是一次意外..\"轻轻的吧唧了一下嘴之后,在诸多女真将校略有些紧张的注视下,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便是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眼神很是冷凝。 在知晓有官兵血洗牛毛寨,并且于赫图阿拉城外耀武扬威之后,生性谨慎的他第一时间,便怀疑国内出了\"细作\",但又很快释然。 毕竟沈阳城中的岗哨们又不是傻子,稍加留意便会知晓他在萨尔浒山脚下调兵遣将的举动。 现如今,他更为在意的,反倒是这些官兵们究竟是如何出现在他们大金腹地,并且血洗了牛毛寨。 \"既然是一次意外,又何必大惊小怪?\"见努尔哈赤如此言说,一直在默默偷听的莽古尔泰便忍不住嘟囔道,眼中的不解之色更甚。 既然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们已然扬长而去,他们又何必在牢牢占据着战场主动权的情况下无功而退? \"你是在质疑本汗的决定?!\"尽管莽古尔泰已是刻意降低了声音,但仍没有瞒过努尔哈赤的耳朵,其冷若冰霜的咆哮声也是随之炸响。 \"儿子不敢,,\"闻言,莽古尔泰先是一愣,旋即便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没有理会一脸讨好的儿子,努尔哈赤的声音愈发高昂。 噗通! 见努尔哈赤好似动了真怒,三贝勒莽古尔泰赶忙翻身下马,一脸惊恐的盯着面沉似水的努尔哈赤。 他不过是一句下意识的嘟囔,努尔哈赤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哼,本汗还没死呢。\" \"这汗国,还轮不到你当家做主!\"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表情严肃的努尔哈赤方才在莽古尔泰磕头如捣蒜的认错声中扬长而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及至努尔哈赤走远之后,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女真将校们方才满脸苦涩的抬头,眼神很是恍惚。 刚刚努尔哈赤那顿批头臭脸的臭骂,与其说是在训斥莽古尔泰,倒不如说是在\"指桑骂槐\"。 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整理了情绪之后,心思各异的将校们纷纷拍马扬鞭,朝着努尔哈赤的背影追去。 \"赫图阿拉..\" 半晌,思绪微微有些恍惚的四贝勒皇太极也是眯起了眼睛,一脸若有所思的低喃道:\"区区些许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们自是不值得父汗如此大动干戈..\" \"但赫图阿拉城中可是有大妃及多尔衮等人..\" \"父汗与大妃感情深厚,自是无心恋战呐..\" 说到最后,四贝勒皇太极好似想清楚其中前因后果一般,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并且勒紧手中缰绳,催动着胯下战马扬长而去,只留下满脸错愕的莽古尔泰了立于原地。 \"大妃阿巴亥?还有多尔衮那头小崽子..\"充满着怨恨的低喃声中,莽古尔泰的面容已然有些扭曲。 难怪父汗无心恋战,原来是担忧那对母子呐.. 第195章 捷报至(上) 四月初七,清明已过。 因为女真建奴倾巢而出,辽东局势剑拔弩张的缘故,北京城的气氛很是压抑,城中茶楼酒肆的生意皆是有些冷清。 在这种紧张气氛的影响下,就连两天前的\"清明\",也没有多少富绅豪商选择携家带口的出城踏青,至于在署衙当值的官员们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松懈,默默等候着辽镇的消息。 一日之计在于晨。 天光即将大亮,自北京城外各地而来的行商走卒们已然携带着随身的行李,于巍峨的永定门外等候。 熙熙攘攘的人群旁,还有些许心思机灵的小贩正推着热气腾腾的吃食原地兜售,为\"死气沉沉\"的队伍注入了一丝生机。 嗡嗡嗡! 约莫盏茶的功夫,沉闷的宫钟声便于北京城的上方悠悠响起,使得城门外等候在官道两侧的行商百姓们均是精神一震,旋即便是拿好随身携带的包袱,眼神殷切的盯着正被由内而外缓缓推开的永定城门。 \"都退后!规规矩矩的排队!\" 城门大开,十余名守城士卒踩在尚有些湿润的城砖上,一脸不耐烦的嚷嚷道,眉眼间皆是有些不满。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饶是他们终日强调秩序,但每日都有些不长脑子的,亦或者仗着身强力壮,肆意插队的莽撞人。 \"退退退!\" 闻听耳畔旁传来的呵斥声,刚打算拥挤上前的几名\"青皮\"便是悻悻的退回了队伍,口中不住的嘟囔着:\"不就是条看门狗罢了,神气什么..\"眼神很是不忿。 尽管心中腹诽不已,但这几名一脸凶神恶煞的\"青皮\"却是不敢继续顶撞,毕竟千里之外的沈阳城始终\"音讯断绝\",谁也不敢在如此敏感的当口上放肆。 近些天,已是有好几名不识趣的\"狗腿子\"仗着身后的富绅豪商亦或者高官显贵与城门处的兵丁们发生了争执。 但这些狗腿子却是无一例外的被押送至五城兵马司,其赖以嚣张的\"靠山\"从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闲人闪避!\" 正当永定门外的人群逐渐恢复秩序的时候,远处官道上便是响起了一道急切的呼喝声,引得城门外的百姓纷纷举目望去,而满脸不耐烦的守城士卒们也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兵刃,主动朝着视线中由远及近的骑士迎了上去。 他们倒是要瞧瞧,究竟谁敢在天子脚下放肆? \"辽镇八百里加急,闲人闪避!\" 随着官道上的骑士身影愈发清晰,其略显沙哑的声音也是清晰无误的传入了众人的耳畔当中。 顷刻间,眼中刚刚涌现了些许戾气的士卒们便是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转而目瞪口呆的盯着官道上风尘仆仆的骑士。 \"都闪开,都闪开!\"几个呼吸过后,为首的兵丁终是反应了过来,赶忙挥舞起手中兵刃,将闻声主动凑上来的百姓们赶到官道两侧,呼吸很是急促。 时隔半月有余,千里之外的辽镇终是有消息传回来了,这场牵挂了无数大明百姓神经的战事到底是谁打赢了? 究竟是倾巢而出的建州女真攻克了重兵云集的沈阳城;亦或者辽东经略熊廷弼力挽狂澜,逼退了来势汹汹的女真鞑子?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中,官道两侧的行商走卒们均是屏气凝神,默默注视着官道上不断拍马扬鞭的骑士。 \"吁!\"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一名满脸风霜之色的骑士便在诸多百姓及士卒殷切的注视下,于永定门外停下了战马疾驰的步伐。 \"这位兄弟,快歇歇..\" 不待马上的骑士发声,便有推着小车于城门外兜售吃食的商贩捧着一碗热茶迎面而来。 见状,守城的兵丁们也没有阻拦,直接挥手将其放了过来,为首的士卒则是表情凝重的检查着骑士递过来的堪合。 \"这位兄弟,辽东...?\" 待到骑士将热茶一饮而尽之后,为首的兵丁方才问出了周遭百姓心中当下最为关心的问题。 一向为人沉稳的他,声音已是微微有些颤抖,就连脸上的肌肉都是挤到了一起。 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称汗以来,朝廷于辽东可谓是屡战屡败,先后丢失了多座辽东重镇,百万辽民为之哀嚎。 这些迫于战乱,\"背井离乡\"的辽民百姓有相当一部分逃难至京师,甚至此时人群中便有不少来自于辽东的百姓。 听闻眼前这骑士乃是自辽东而来,身躯皆是激动到颤抖。 \"辽东大捷!\" \"女真建奴强攻沈阳半月无果,最终无功而退!\" \"这一仗,咱们大明打赢了!\" 也许是激动的心情无处发泄,这名满脸风霜之色的骑士竟是不顾军中的\"规矩\",毫不避讳的将来自于千里之外的\"喜讯\"公布于众。 哗! 只一瞬间,鸦雀无声的人群中便是爆发了冲天的欢呼声,朝廷终于打赢了! 顾不上与周遭纷涌而至的百姓及袍泽们寒暄太多,收回堪合的骑士草草拱了拱手,便是纵马朝着眼前的城池而去。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则振奋人心的喜讯报予通政司知晓。 ... 如星星燎原一般,不过盏茶的功夫,朝廷于辽镇取得大捷的消息便是迅速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街头巷尾皆是响起了大明百姓的欢呼声及烟花爆竹的噼里啪啦声。 压抑了半月之久的百姓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发泄着心中积攒的怨气及担忧。 而原本生意冷清的茶楼酒肆再度人满为患,出手阔绰的富绅豪商们第一时间派遣府中下人,前往通政司署衙外等候,打探消息。 至于自辽东逃难而来的百姓们,则是朝着辽东的方向痛哭流涕,缅怀失去亲人的同时,还不忘高呼天子万岁。 随着朝廷于辽东屡战屡败,他们已是渐渐熄灭了重回故土的\"希望\",但这则突如其来的喜讯,却是将其冰冷的心重新唤醒。 或许在天子的运筹帷幄之下,他们此生还能重新回到那片令他们心心念念的黑土地。 第196章 捷报至(下) \"陛下,陛下,大喜呐!\" 巍峨的乾清宫外,司礼监掌印太监脚步匆匆,满脸喜悦的踩在白玉阶梯之上,朝着眼前的宫殿而去。 在其怀中,揣着一封由通政司刚刚呈递进宫的军报。 也许是嫌身上宽大的袖袍有些碍事,身材相对矮小的掌印太监索性将袖袍撩起,一路小跑向上。 见状,周遭的宫娥内侍在忙不迭躬身行礼的同时,心中却也不免有些狐疑。 虽说王公公为人和善,从不为难他们这些下人,但其终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平日里也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居然令王安这位大裆,如此失态? \"陛下,大喜呐!\" \"奴婢给陛下贺喜!\" \"熊经略打赢了!鞑子退军了!\" 眼瞅着乾清宫暖阁近在咫尺,额头处已是隐隐渗出些许冷汗的老太监顾不得身上凌乱的衣衫,颇有些莽撞的直接闯了进去,并不待案牍后的天子出声,便是眼疾手快的将怀中奏本主动递了过去。 嘶。 尽管心中对于此等结果早有准备,但听闻千里之外的辽镇终是有捷报传回,身着常服的朱由校仍是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略有些颤抖的接过了尚存着些许温热的奏本。 依着\"后世\"的经验来看,朱由校怕是比朝野间的任何一人,都清楚这一场发生于千里之外的战事对于大明国运将会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 现如今,听闻倾巢而出的建奴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提心吊胆了半月有余的朱由校也是得以如释重负。 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校迫不及待的翻开了手中奏本,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迅速扫视着奏本的内容,挂在嘴角的笑容愈发浓郁。 \"好!\" \"不愧是熊廷弼!果然没有辜负朕的厚望!\" 只片刻的功夫,满心欢喜的大明天子便是拍案而起,其充斥着狂喜的声音也是随之在乾清宫暖阁内响起。 这熊廷弼不愧被称之为\"明末的遗憾\",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硬生生扛住了女真建奴半月有余的攻势,并成功支撑到了援军赶到。 此战过后,铩羽而归的建奴至少在未来一年的时间里,无力继续进犯沈阳了。 \"启禀陛下,登莱巡抚袁大人也有捷报呈递..\"还未等朱由校从狂喜的状态中醒转过来,同样是眉开眼笑的司礼监掌印便是不慌不忙的自怀中掏出了另一奉奏本,在朱由校诧异的眼神中,将其搁置于案牍上。 事实上,作为朱由校的贴身大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对于袁可立这位登莱巡抚印象深刻,十分清楚这位其貌不扬的文官在天子心中究竟享有何等重要的位置。 但越是如此,王安越清楚这位袁大人接手的\"烂摊子\"究竟有多糟糕。 山东承平多年,各地卫所官兵皆是疏于操练,尤其是靠近海岸线的登州的卫所更是\"名存实亡\"。 这位袁大人就算是有天大本事,也不至于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便成功整饬了登莱,甚至左右了辽东战局。 \"袁卿家?\"闻言,朱由校脸上的笑容稍稍黯淡,脸上则是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虽说在建州女真围困沈阳之处,登莱巡抚袁可立便是身先士卒,亲自乘船押送物资至辽南旅顺。 但以朱由校对辽南局势的了解,分布于辽南各地的官兵们固守城池尚有些乏力,自是不可能正面与建奴野战,继而分担沈阳战场的压力。 正如朱由校心中所猜想的一般,待其翻开了登莱巡抚袁可立亲笔所书的奏本之后,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 尽管历史的车轮已是偏离了原有的痕迹,但在明末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海外天子\"毛文龙仍是顺利的崭露头角。 这名雄才大略的军将居然提前领着麾下的千余百名士卒自觉华岛登船,一路顺海而下,于鸭绿江畔的朝鲜登陆,并最终血洗了牛毛寨,甚至于赫图阿拉城外耀武扬威,逼得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不得不领兵回救。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女真人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胆大心思的广宁游击毛文龙至少要占到五成以上的功劳。 \"大伴,\"就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心中嘀咕不已,琢磨着登莱巡抚袁大人究竟是如何重创建奴的时候,年轻天子略显急切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奴婢在。\" \"即刻传旨内阁,令有关署衙即刻核查战果,户部提前着手准备封赏及士卒阵亡的抚恤之事。\" \"关于此战封赏及阵亡士卒的名册,兵部及户部核查无误之后,朕要亲自过问。\" 闻声,司礼监掌印太监不敢怠慢,赶忙躬身应是,心中默默将辽东经略熊廷弼,登莱巡抚袁可立等人的重要性重新提高了一个台阶。 依着大明历来的规矩,每逢边镇报捷,中枢都会派遣能臣干吏,对战果进行仔细的核查,确认无误之后,方才着手准备封赏及善后的事宜。 但眼下听天子的意思,分明是对辽东经略熊廷弼及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奏本内容深信不疑,力求在第一时间对有关将士进行封赏。 而天子选择亲自过问,估计是吸取了昔日京师勋贵\"欺上瞒下\"的教训,生怕有人从中做手脚呐。 \"行了,收拾一下吧。\" \"估摸着待会群臣们便要进宫了。\" 心情大好之下,朱由校也无心处理繁重的政务,索性行至窗柩旁,凝神看向辽东。 辽镇取得大捷,这样的事自然是瞒不过朝中大臣,估计进宫\"恭贺\"的朝臣们已然在路上了。 趁着这段时间,他也要好好整理一番思绪。 毕竟这场仗虽是有惊无险的打赢了,但也暴露出了诸多令人触目惊心的隐患,例如广宁城中拥兵自重的祖家.. 这广宁游击祖大寿于广宁城中按兵不动多时,险些将沈阳城逼至绝境,可不是一句\"唯恐广宁有失\"便能简单搪塞过去的... 第197章 辽东事(上) 文渊阁。 身着绯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面色红润的疾步走出了官厅,在周遭差役吏员敬畏的眼神中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暖阁而去,耳畔旁不时响起热切的问候声。 对此,心情大好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不时点头回应,惹得默默于宫路两侧行礼的内侍们都是有些受宠若惊。 作为亲眼见证了辽镇局势日渐崩坏的阁臣,方从哲近些年可谓是承担了无数非议,朝中甚至有御史言官将建州女真坐大的罪责直接扣在了他的份上,着实令他有苦难言。 万历末年,天子幽居深宫不问政事,朝中各党派彼此攻讦,辽镇将校拥兵自重,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内阁首辅\"又能改变什么? 甚至若非他不计前嫌,力挺赋闲在家的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如今辽东的局势或许会愈发崩坏。 现如今,辽东经略熊廷弼力挽狂澜,面对着倾巢而出的建州女真,力保沈阳不丢,令女真老酋努尔哈赤无功而退,朝廷在辽镇取得了数年以来的第一次\"大捷\"。 而他方从哲作为力挺熊廷弼的内阁首辅,借此便能洗刷往日被强加在身上的诸多\"莫须有\"的指责。 一想到这里,内阁首辅方从哲心中便是微微有些泛酸,不自觉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 ...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乾清宫暖阁内,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于朱由校的耳畔旁响起,将望着窗外出神的天子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放眼望去,诸多身着绯袍的朝臣们已然齐聚于此,此时正一脸殷切的盯着自己。 \"朕安。\" \"诸位卿家免礼。\" 轻轻摆手,示意在场的诸多朝臣们各自起身,尚沉浸在辽东局势的大明天子便是缓缓落座于案牍之后。 在其手边,摆放着两封分别由辽东经略熊廷弼及登莱巡抚袁可立亲笔所书的奏本。 \"诸位卿家应当都有所耳闻了。\" \"我大明,打赢了!\" 在诸多朝臣激动的眼神中,大明天子满脸春风的点了点头,给予众人一个肯定的回答。 \"臣等,为陛下贺!\" \"为大明贺喜!\" 没有丝毫的迟疑,才刚刚落座的朝臣们便是依次起身,在内阁首辅方从哲的率领下躬身行礼,面上皆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兴奋和激动。 在大是大非面前,即便是出身东林的次辅刘一璟及阁臣韩爌也能保持绝对的\"公正\"。 \"诸位爱卿,还是先瞧瞧这两封奏本吧..\"几个呼吸过后,朱由校脸上的笑容不减,转而轻轻推了推身前桌案上的奏本。 辽东经略熊婷力挽狂澜,令女真鞑子铩羽而归固然令人欣慰,但其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却也不容小觑。 闻声,内阁首辅方从哲不疑有他,赶忙伸手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手中接过奏本,开始一目十行的审阅着其中内容。 虽说在通政使将奏本传递进宫的第一时间,他便是知晓了朝廷于辽镇取得大捷的消息,但对于其中内情却是一头雾水。 \"唔..\"奏本内容并不复杂,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方从哲便是从头到尾的审阅完毕,并顺手交由身旁的次辅刘一璟传阅,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如若辽东经略熊廷弼与登莱巡抚所言无误,朝廷取得这次大捷的背后,倒是存在了一定的运气成分... 呼。 约莫盏茶功夫,待到乾清宫暖阁内的朝臣们将奏本依次传阅完毕之后,其嘴角的笑容皆是或多或少的有所收敛,深邃的眸子中也泛起了一抹凝重。 看样子,辽东风平浪静的背后,实则潜藏着诸多暗流涌动呐.. \"诸位爱卿,如何看?\"轻轻敲击了身前桌案片刻,大明天子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便于暖阁内悠悠响起。 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广宁游击祖大寿的所作所为,已然有些触碰到中枢的底线了.. 若非他运筹帷幄,在擢升李如柏为广宁总兵的同时,还将神枢营武臣满桂及四卫营参将黄得功一并派遣出京,只怕广宁游击祖大寿还在按兵不动呐。 \"回禀陛下,\"出乎朱由校的预料,率先作答的并非是内阁首辅方从哲,也不是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而是\"圆滑\"的东林阁臣韩爌。 \"广宁将校于辽东传承百余年不止,于军中的影响力深远,我大明才刚刚取得大捷,实在不宜自乱阵脚呐..\" 言罢,也不待案牍后的朱由校有所反应,瞧上去心事忡忡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便缓缓落座,眼神很是复杂。 自辽东总兵李成梁迫于朝中非议,不得不引咎辞职之后,作为其左膀右臂的副总兵祖承训便是继承了其全部的\"政治遗产\"。 现如今,这份\"政治遗产\"又被转接到祖大寿的身上,使其一跃成为辽东将门之首。 眼下辽东好不容易才取得了一场振奋人心的大捷,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如若朝廷选择在这个当口,对广宁游击祖大寿突然发难,势必会导致辽东战局再起波澜。 甚至若是谋划不当,走漏了风声,将手握重兵的祖大寿\"逼反\",这个代价就有些惨重了。 \"阁老所言差矣,\"阁臣韩爌语重心长的声音尚在暖阁内悠悠回荡,眼神坚毅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骤然起身,不甘示弱的反驳道。 \"若非祖大寿见死不救,辽东局势也不会这般危急。\" \"如若沈阳有失,祖大寿纵万死难辞其咎!\"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王在晋的胸口竟是不断起伏着,其声音也是颤抖的厉害。 作为兵部尚书,他乃是在场的朝臣中,对辽镇战事最有发言权的朝臣之一。 建奴重兵围困沈阳,仅以少许兵力深入腹地,袭扰广宁,但龟缩于广宁城中的祖大寿依然对巡抚薛国用的命令充耳不闻,执意按兵不动,导致建奴大军肆无忌惮的强攻沈阳。 仅这条\"延误战机\"的罪名,便可问罪祖大寿! 第198章 辽东事(中) \"话虽如此,但祖大寿终究不是寻常将校可比..\" \"若是将其逼得狠了,只怕有适得其反的风险呐..\" 就当阁臣韩爌面红耳赤,下意识想要出声反驳的时候,一道略有些迟疑的声音便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也引起了朱由校的主意。 放眼望去,说话之人居然是一向寡言少语的詹事府左庶子,孙承宗。 对于这位深受天子信任和尊敬的\"帝师\",心中不忿的王在晋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反倒是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方才不置可否的接话道:\"孙大人多虑了..\" \"今时不同往日,祖大寿就算不甘束手就擒,却也有心无力,何必瞻前顾后?\"斩钉截铁的声音中,兵部尚书王在晋脸上满是对祖大寿的不屑和厌恶。 若是放在万历年间,天子不问政事,朝中又因为党争而乌烟瘴气的时候,似祖大寿这等边陲将校或许还存在着拥兵自重的可能。 但如今圣天子在位,倾巢而出的女真鞑子又刚刚无功而退,短时间内再无兴兵来犯的可能,正是整饬行伍的最佳时机。 \"是臣考虑不周了..\"闻声,老成持重的左庶子孙承宗便是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请罪。 生性谨慎的他只想着求稳,尽量保持辽东现有的局势,以免此前付出的诸多努力前功尽弃。 但听了王在晋的分析之后,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担忧,究竟有多么可笑。 与王在晋这位兵部尚书相比,自己对辽东的态度还是过于\"保守了\"。 \"先生言重了..\"案牍后的朱由校自是不会因为孙承宗的\"谨慎\"便怪罪于他,赶忙温言宽慰道。 事实上,就算是刚刚更为\"保守\"的东阁大学士韩爌,朱由校也不曾怀疑他的私心。 毕竟祖家世代居住于辽东,乃是广宁城中毫无争议的\"地头蛇\",并且握有辽东七成以上的骑兵,确实不好轻举妄动。 \"陛下,不若下旨斥责祖大寿延误战机,但念其驰援沈阳有功,功过相抵之下不奖不罚,令其于经略麾下听命。\" \"广宁锦州一带的军马,改由广宁总兵李如柏统率..\"不多时,吏部尚书周嘉谟略显沙哑的声音便于暖阁内响起。 这位年逾七旬的老臣,仍在为大明兢兢业业,燃烧着生命中所剩不多的光辉。 此话一出,气氛稍有些剑拔弩张的乾清宫暖阁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似刚刚那般咄咄逼人。 他虽然对于出身将门世家的\"广宁总兵\"李如柏同样没有半点好感,但俗话说两害取其轻。 如今年逾六旬的李如柏早已褪去了年轻时的戾气和峥嵘,也没有了拥兵自重的精力和底气。 相比较之下,吏部天官的这番言论倒是最为稳重的\"折中\"之法。 \"首辅的意思呢?\"稍作沉吟之后,朱由校便将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内阁首辅,声音依旧清冷。 \"天官老成持重,臣没有意见。\"虽说天子迟迟没有展露态度,但深谙人心的方从哲早已明白了天子心中的真实想法,故而在闻声之后便不假思索的回禀道。 至于户部侍郎毕自严,代掌\"大理寺\"的左光斗以及因整饬\"宗藩条例\"有功被擢升为吏部给事中杨涟等\"帝党\"更是异口同声的呼喝道:\"臣附议..\" 随着气势熏天的\"东林党\"在朝野间节节败退,原本\"势单力薄\"的帝党们已然渐渐拥有了一席之地。 大势所趋之下,即便东阁大学士韩爌忧心天子如此\"霸道\"会导致辽东局势失衡,却也无力反驳,只得不情不愿的躬身应是,心道天子的威势愈发足了。 可令在场所有朝臣没有想的是,案牍后的天子并没有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反倒是出其不意的说道:\"日前熊卿家曾向朕请饷,于辽镇选拔精锐操练野战精锐..\" \"李总兵终究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不若将锦州宁远等地的骑兵合兵一处,统一交由满桂等人统率,于熊卿家麾下听命..\" 尽管朱由校也相信,经历了岁月洗礼的李如柏早已\"洗心革面\",不似年轻时那般飞扬跋扈,应不至于\"拥兵自重\",但李家于辽东行伍的影响力甚至超过祖家,朱由校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另一方面,朱由校此举也是为了从根本上杜绝边陲将校\"听调不听宣\"的局面。 他必须要将这支尚在萌芽之中的精锐骑兵,牢牢握在手中,以免重蹈原本历史上的覆辙。 \"陛下英明..\"不知过了多久,兵部尚书王在晋错愕的声音终是打破了乾清宫暖阁内的沉默,其眼神很是复杂。 在整饬了京营之后,天子终是将手伸到了千里之外的辽镇。 在场之人谁不知晓,神枢营武臣满桂乃是天子亲自提拔的心腹武将,并且与辽镇当地的诸多势力毫无牵连,只听从朱由校一人的命令。 按理来说,作为\"文官集团\"的一员,他理应义正言辞的拒绝天子这一\"无理\"的要求,以免皇权过甚,重现正德年间的旧事。 但当其瞧向天子那双不容置疑的眸子后,涌至喉咙处的千言万语便是被重新咽了回去。 天子对他可是有知遇之恩呐! \"既如此,大伴便替朕拟旨,\"见兵部尚书王在晋\"松口\",神情严肃的朱由校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趁热打铁的吩咐道。 及至内阁首辅方从哲以及吏部尚书周嘉谟等朝臣反应过来的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已然开始了\"奋笔疾书\"。 见状,诸位朝臣们纷纷露出了一抹苦笑,天子这是早有预谋呐。 自古以来,天子提升皇权及自身威严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亲征大婚以及战功。 这场发生在千里之外的战事,天子虽是没有亲自参与,但上至经略熊廷弼,下至驰援辽镇的李如柏等将校均是天子亲自提拔之人。 无形之间,天子便立于了\"不败之地\"。 第199章 辽东事(下) \"沈阳事了,接下来该议议另一件事了..\" 就在乾清宫暖阁内众臣以为今日的\"重头戏\"随着天子顺利染指辽东军权而告一段落的时候,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再度于耳畔旁缓缓响起,引得众人精神为之一震,其中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侍郎毕自严等人更是面露不解之色。 有关辽东将士的封赏及抚恤自有章程,最为棘手的\"广宁将校\"也找到了妥善的解决方式。 除此之外,还有何事值得天子亲自过问。 \"陛下说的是,登莱巡抚为广宁游击毛文龙请封一事?\"终究是内阁首辅,及至周遭同僚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心思细腻的方从哲已是反应了过来,若有所思的回禀道。 除了辽东经略熊廷弼亲笔所书的奏本之外,刚刚天子还让他们传阅了另一封奏本。 \"不错。\" \"广宁游击毛文龙深入敌后,突袭牛毛寨,为正面战场分担压力,功不可没。\"闻声,朱由校便是面露赞赏的朝着内阁首辅方从哲点了点头。 尽管后世对于方从哲这位在万历年间独相七年的阁臣争议颇大,但在朱由校看来,方从哲远没有传闻中那般\"昏庸\",甚至谋略才干皆是异于常人,远胜于几年后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东林阁臣\"们。 \"毛文龙确实功不可没,兵部或可将其升为副总兵,归属经略衙门统率..\"趁着天子与内阁首辅奏对的当口,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赶忙扭头,与身旁老成持重的吏部尚书周嘉谟简单的交谈了几句。 按理来说,以毛文龙过往的从军经历及此次斩获的建奴鞑子\"首级\"来看,至多也就是将其擢升为实权参将。 但王在晋及周嘉谟考虑到此战对于朝廷而言意义重大,而毛文龙又切实从中发挥出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才直接跳过参将,提议将其擢升为副总兵。 在五军都督府及各地卫所名存实亡的今天,副总兵一职已然是大明军中仅次于总兵的二号人物了。 即便桀骜不驯如祖承训,作为李成梁的左膀右臂,也不过是副总兵的官衔。 这份封赏对毛文龙而言,完全可以配得上其斩获的功勋。 \"此等小事诸位爱卿商议即可,这不是朕在意的重点,\"出乎王在晋等人的预料,面色平淡的朱由校并没有在毛文龙的封赏问题上纠结太久,反倒是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令几位阁臣神情皆是有些不太自然的话题。 \"建奴围困沈阳将近一月之久,鸭绿江畔的朝鲜却始终不为所动,众位爱卿是否觉得有些不妥..\" 呼。 幽静的暖阁内,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如一记巨锤狠狠敲击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自朝鲜太祖李成桂\"拨乱反正\"立国以来,朝鲜便一直作为大明的宗主国而存在,似朝鲜王位更迭这等大事都需要得到朝廷的允许,新君方才拥有政治的合法性。 再加上前些年的\"万历朝鲜战争\",纵使说大明是朝鲜的\"再生父母\"也毫不为过。 从这个角度出发,朝鲜在过去一个月时间里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确实令人不满。 难不成,心高气傲的天子是打算对朝鲜兴师问罪? 沉默不语间,暖阁内的诸多朝臣们面面相觑,心情复杂。 如今的大明,可经不起折腾了.. \"朕没有别的意思,\"眼瞅着内阁首辅方从哲,吏部尚书周嘉谟等重臣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复杂起来,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轻咳一声,赶忙出声解释。 \"如今建奴势大,朕自是不会无中生事。\" \"但朝鲜地理位置险峻,与建州女真隔江相望,我大明也不可掉以轻心呐..\" 听得此话,颤颤巍巍的吏部尚书周嘉谟铁青的脸色终是缓和了不少,似是对天子的\"善解人意\"颇为欣慰。 但很快,兵部尚书王在晋略有些凝重的话语,便是令周嘉谟的心弦重新紧张了起来:\"陛下的意思是,朝鲜会助纣为虐?\" 朝鲜现任国王,光海君李珲早在做世子的时候,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大明心怀怨恨。 待到继位之后,更是毫不掩饰对于朝廷的疏远和不满。 萨尔浒之战前夕,若非迫于国内群臣施加的压力,光海君李珲压根不会派兵渡江随同大明作战。 此时听闻天子突然提及朝鲜,兵部尚书王在晋顿时紧张起来。 \"短时间内或许不至于此..\"沉吟半晌之后,年轻天子方才略有些迟疑的低喃道。 \"陛下的意思是?!\"对于辽东局势颇为了解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此时已然多多少少猜到了心中所想,眉眼间也涌现了一抹敬佩之色。 天子坐镇中枢,却依然能够通过奏本上冰冷的文字做出最为正确的判断,着实令人叹服。 \"令毛文龙及其下辖士卒于海外孤岛开镇建军,牵扯建奴!\"大明天子声如洪钟,脸上满是肃杀之色。 尽管在原本的历史上,随着辽东局势日渐崩坏,原本对大明忠心耿耿的毛文龙也逐渐动摇,以至于生出了\"海外天子\"的野心,甚至还曾与皇太极互通书信,但其往昔取得的功绩却是不容抹杀。 尤其是此役毛文龙率兵突袭牛毛寨,逼迫建奴大军无功而退的行为,更是令朱由校看到了袭扰建奴后方的重要性,也坚定了他\"扶持\"毛文龙的想法。 除此之外,毛文龙这支海外孤军,也可视为悬在朝鲜头顶的一柄利剑,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在场的朝臣们或许不如兵部尚书王在晋对于辽东局势了如指掌,但也听出了天子的言外之意。 结合天子刚刚的\"危言耸听\",只怕令广宁游击毛文龙于海外开镇建军,不仅仅是为了牵制建奴,还有威慑朝鲜的意思。 既然是\"威慑\",远离中枢的毛文龙便会免不了袭扰朝鲜,恐怕这也是天子当众商议的用意所在。 这是要提前给他们打上预防针呐!以免日后朝鲜派遣使臣哭诉的时候,他们产生动摇。 \"吾皇圣明!\"这一次,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瞧上去有些\"古板\"的次辅刘一璟,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也是将周遭袍泽略有些凌乱的思绪唤醒。 俗话说国家养士三百年。 大明\"庇佑\"了朝鲜两百余年,更是曾出兵帮助其复国,如今也到了朝鲜\"反哺\"大明的时候了。 事实上,对于那些表面上谦卑恭敬,内心狂妄自大的朝鲜人,刘一璟也是厌恶的很。 \"那就这么定了吧..\"闻言,大明天子便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旋即下意识瞧向辽东所在的方向。 女真建奴倾巢而出,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非但没有如愿破城,反倒是死伤惨重,最终无功而退。 如此\"惨烈\"的战果,饶是以努尔哈赤在大金的地位,只怕也会受到些许非议吧。 第200章 老酋受挫? 四月初十,距离京师千里之遥的萨尔浒城一片死寂,城中军民百姓皆是战战兢兢,眉眼间满是惊恐之色。 自从万历四十六年,老汗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他们\"大金\"便是无往而不利,威震整个辽东。 但面对着\"势单力薄\"的沈阳城,英明伟岸的老汗居然铩羽而归?并且损伤颇为惨重呐。 要知晓,他们大金此次可是\"倾巢而出\",更有数量不菲的汉人降军以及蒙古科尔沁部随军。 除此之外,一向对明廷唯首是瞻的\"朝鲜人\"也按兵不动,免去了他们大金的后顾之忧。 回忆往昔,即便是老汗年轻时,以一己之力对抗女真十三部联军的时候,也不曾遭遇如此大挫,尽管此役于沈阳城外折损的士卒多以汉人降军和蒙古鞑子为主。 人心惶惶之下,萨尔浒城的大街小巷间便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流言蜚语。 虽然这些流言蜚语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字里行间却是隐隐提及他们大金之所以于沈阳城外铩羽而归,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牛毛寨遭袭,官兵于赫图阿拉城外耀武扬威.. 好巧不巧,就在他们大金倾巢而出,兵发沈阳之际,深受老汗宠爱的大妃\"阿巴亥\"携带幼子多尔衮,回到了赫图阿拉小住.. 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必然的联系,众人不得而知,但他们大金在依旧牢牢占据主动权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鸣金收兵,却是不争的事实。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于汗国内默默无闻的多尔衮及大妃阿巴亥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俨然成为了他们大金此次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的罪魁祸首。 但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大权在握的努尔哈赤就好像闻所未闻一般,迟迟没有做出半点回应。 ... ... \"现已查明,深入我大金腹地,血洗牛毛寨的官兵乃是自鸭绿江对岸的朝鲜而来。\" \"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人满为患的汗王宫中,努尔哈赤端坐于上首汗位,充斥着肃杀与狠辣的声音于宫殿内悠悠回荡,瞧不出半点颓势。 听闻此话,殿内的诸多官员们心中便是一动,不自觉与近些时日于城中流传甚广的\"谣言\"联系在一起,心道这些传闻果然并非空穴来风。 年过六旬的老汗因为心念后方,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算兴兵攻伐朝鲜? 这是明摆着要为大妃阿巴亥及幼子多尔衮出气呐! 兴许是觉得老汗此举背后牵扯到了国内汗位传承,汗王宫内的朝臣们虽是面面相觑,但却始终无人敢率先做声,只是不约而同的瞧向站在队伍首列的大贝勒代善等人。 \"范先生,你的意思呢?\"高居于汗位之上的努尔哈赤将殿中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目光愈发凛冽。 看来已经有人觉得他老了,提不动刀了。 \"回禀大汗,\"听闻努尔哈赤点到自己的名字,前些时日才刚刚崭露头角的范文程便是不假思索的沉声应道,并且于队伍中侧身出列。 \"朝鲜两面三刀,放任官兵深入我大金腹地,并且知情不报,确实当予以责罚。\" 见范文程如此言说,努尔哈赤脸上虽是并无太多表情,但望向范文程的眼神却是愈发柔和。 他们大金才刚刚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正是迫切需要一个\"出气包\",令国内儿郎们发泄心中怨气。 值此情况下,国弱民穷的朝鲜便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可笑殿中的朝臣们,或是鼠目寸光,或是为了一己之私,居然敢无动于衷,迟迟不肯表露态度。 \"回禀父汗,\"几个呼吸过后,在努尔哈赤冰冷的眼神中,身材肥胖的四贝勒皇太极侧身出列,小心翼翼的回禀道:\"朝鲜助纣为虐,我大金确实当对其兴师问罪。\" \"但儿郎们刚刚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不若暂且休整一段时日?\" 相对于\"底蕴\"深厚的明廷,承平多年,与他们大金隔江相望的朝鲜自是不值一提。 但眼下正值春耕时节,国内存粮本就所剩不多,若是再厉兵秣马,征讨毫无油水的朝鲜,只怕他们大金的处境会愈发艰难。 一语作罢,汗王宫内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瞬间消融,窸窸窣窣的私语声随之于殿内响起。 \"大汗,四贝勒言之有理呐。\" \"回禀大汗,明国大军尚在辽沈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越过浑河,兵临萨尔浒山脚下,我大金切不可自乱阵脚呐。\" 随着殿内不断响起热切的附和声,一向与皇太极互相瞧不上眼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是不屑的批了撇嘴。 这个老八,靠着长了一张利嘴,在正面战场毫无斩获的情况下,依旧聚拢了一批死忠。 相比较之下,他因\"轻敌冒进\",导致大军强攻沈阳无果,麾下儿郎们死伤惨重不说,他本人也受到了努尔哈赤严厉的责罚。 但念及龟缩于穷乡僻壤的朝鲜确实无法与富饶的明廷相比,莽古尔泰也没有出言讥讽,只是冷哼一声,便将阴冷的眸子移开。 \"既然如此,那便暂且将此事搁置..\" \"让儿郎们歇息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汗王宫内悠悠响起,引得不少面露惊忧之色的大臣们纷纷如释重负,高呼大汗英明。 但在地动山摇的呼喝声中,却无人注意到努尔哈赤眸子中转瞬即逝的阴霾及狠辣。 在他亲手废黜了大贝勒代善的\"太子\"之位后,为了平衡国内诸多势力,他确实有心扶持老八皇太极,并为此采取了诸多举措。 但这并不是,皇太极胆敢与他\"顶撞\"的底气。 回想起萨尔浒城中近些时日流传甚广的流言蜚语,努尔哈赤眸子中的狠辣更甚。 看来大贝勒代善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有些人高兴的太早了,他还没有老呐。 在汗国,没有人能够挑衅他的尊严。 第201章 范文程进谏 砰! 待到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们如潮水般退去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努尔哈赤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直接将眼前的桌案踹倒。 平常的时候,他倒是没有留意到,这个不善言辞的老八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聚拢了如此之多的\"心腹\"。 这是在挑战他的底线呐! \"来人!\" 近乎于下意识的,心中杀意无从发泄的努尔哈赤便打算以最为激进的手段,对羽翼日渐丰满的皇太极予以警告。 他既然能够废黜\"太子\"代善,自然也能够废黜\"四贝勒\"皇太极。 在大金,只有他努尔哈赤才是至高无上的。 \"主子息怒..\"不待努尔哈赤充斥着肃杀之气的金属之音于汗殿内响起,范文程小心翼翼的呼喝声便在其耳畔旁炸响。 嗯? 闻声,努尔哈赤身上的气势便是一僵,旋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冰冷的眼神中不掺杂着一丝感情。 心神激荡之下,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手无缚之力的汉人奴才居然没有离开大殿。 \"何事?!\"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努尔哈赤居高临下的质问道。 若非知晓眼前的汉人奴才确实有几分本事,这范文程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近些年,凡是见过他努尔哈赤\"失态\"的人,都死了。 \"奴婢斗胆劝谏大汗,\"迎着努尔哈赤阴冷的注视,小腿隐隐有些发颤的范文程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回禀道。 \"朝鲜虽是弹丸小国,但其地理位置却是颇为重要,奴婢斗胆劝谏大汗,当以大局考虑,当心过犹不及...\" \"放肆!\" 未等范文程讲话说完,努尔哈赤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便是随之响起,其身上猛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使得默默立于大殿角落的婢女们均是跪倒在地,一脸惊恐的盯着上首的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没有料到,眼前这范文程居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是恃才傲物,觉得自己不敢杀他吗?! \"大汗息怒!\"兴许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以及努尔哈赤身上溢于言表的杀意,范文程顿时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原本平稳的声音也是微微有些颤抖:\"奴才是为我大金考虑,还请大汗明鉴!\" \"说清楚。\"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努尔哈赤斜靠在身后的汗位上,脖颈处青筋暴露。 对于眼前这汉人奴才,他已是足够容忍。 \"敢叫大汗知晓,那明廷游击毛文龙虽是已然撤兵,但其终究是个隐患,我大金不可不防。\" 范文程知晓,如若他接下来的言论无法让努尔哈赤知晓,等待着他的,将是最为严厉的惩罚,故此声音颤抖的很是厉害。 \"说下去..\"听闻范文程提及明廷的广宁游击毛文龙,努尔哈赤的眸子中便是猛然泛起了一道精光。 因为忧心明廷会\"犁庭扫穴\",故而在他领兵功伐沈阳之际,特意令大妃阿巴亥携带着他们的幼子多尔衮和多铎回到老寨赫图阿拉居住。 可谁曾想,他的\"未雨绸缪\"却在阴差阳错之下,险些将阿巴亥等人置于危难之际。 胆小如鼠的官兵们犹如神兵天降一般,自鸭绿江对岸的朝鲜登陆,继而深入他们大金腹地。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受到半点风声。 \"奴婢觉得,在毛文龙那贼人建功之后,明廷定然会对他委以重任,以便日后继续袭扰我大金腹地。\" \"故此,奴婢斗胆猜测,毛文龙等贼人极有可能长久逗留..\" 努尔哈赤征战多年,行伍经验十分丰富,瞬间便听出了言外之意,眼神也是变得凛冽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朝鲜会收留那毛文龙?!\" 倘若如此,功伐朝鲜更是势在必行了。 \"大汗此言差矣,\"出乎努尔哈赤的预料,一脸坚毅之色的范文程缓缓摇了摇头,旋即拱手回禀道:\"朝鲜国君李珲一向厌恶明廷,但迫于群臣压力,又不得不与其虚与委蛇。\" \"故而奴才觉得,我大金或可陈兵鸭绿江畔,给予朝鲜压力,勒令朝鲜不准收留明廷毛文龙,以免引火烧身。\" \"如此一来,在失去了朝鲜的庇护之后,毛文龙等贼人对我大金的威胁便是不值一提。\" \"相反,倘若我大金强攻朝鲜,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将朝鲜彻底逼至明廷的战车之上。\" 一语作罢,范文程惨白的脸颊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眉眼间的惊慌之色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相信,经验丰富的努尔哈赤定然能够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既然现任朝鲜国王李珲对明廷的态度耐人寻味,他们大金便不可自断其臂,以免腹背受敌。 相反,如若朝鲜始终按兵不动,他们大金便永远没有后顾之忧,可将全部精力用于正面战场。 \"有些道理..\"一声低喃过后,努尔哈赤便是不由自主看向朝鲜所在的方向,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这范文程的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事实上,他们大金的勇士之所以\"悍不畏死\",除了风气如此之外,还与战后丰厚的奖赏密切相关。 与富饶的明廷相比,毫无油水可言的朝鲜对于国内的儿郎们而言,确实没有太大的诱惑力。 但朝鲜放任毛文龙等贼人深入他们大金腹地,知情不报,必须要受到惩罚。 \"范先生的意思,本汗知晓了。\"沉吟许久之后,彻底冷静下来的努尔哈赤在范文程惊喜的眼神中朝其点了点头。 \"本汗记得手底下的奴才们提过,范先生身边还没有人伺候..\" \"这倒是本汗的不是了..\" 说话间,努尔哈赤便朝着大殿角落的婢女们摆了摆手,不容置疑的吩咐道:\"尔等速速去通禀大妃,寻些机灵懂事的婢女,送至范先生的府上。\" 对于这些拉拢人心的手段,掌权多年的努尔哈赤早已轻架就熟。 \"多谢大汗,奴才惶恐!\"见努尔哈赤被自己说服,范文程脸上也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虽然家世显赫,自幼锦衣玉食,但这一切在努尔哈赤功伐抚顺的那一日,便是化为了过往云烟。 实话实说,对于前些年纸醉金迷的生活,范文程也是颇为想念。 \"依范先生之见,我大金当由何人挂帅,问罪朝鲜?\"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范文程起身,努尔哈赤便是一脸和煦的追问道。 他虽然子嗣众多,但真正能够被委以重任的,不过寥寥几人。 但时至如今,无论是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甚至四贝勒皇太极均是令他有些不满。 更何况,在他的潜意识当中,他也不想再继续提高这几人在国内的\"威望\"。 毕竟在幼子多尔衮诞生之后,对于汗国下一任大汗,他心中便是有了新的人选。 \"自然是二贝勒阿敏,最为合适..\"似是猜到了努尔哈赤心中所想一般,范文程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是拱手回禀。 听得此话,上首的努尔哈赤先是一愣,旋即便是哈哈大笑,再也不复刚刚的疯癫模样。 这范文程,是个妙人呐。 第202章 阿敏的野心 月色如钩。 因为在汗国内地位仅次于大贝勒代善的缘故,二贝勒阿敏在大金迁都萨尔浒城之后,当即分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比昔日在赫图阿拉,冗杂的\"蒙古包\"不知强上多少倍。 因为强攻沈阳无果,且麾下儿郎们受到了一定程度伤亡的缘故,二贝勒阿敏的心情着实有些低沉。 即便夜色已深,仍在官厅内自饮自酌,不时朝着头顶皎洁的月色长吁短叹一番,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二贝勒,这是有心事呐?\"静谧的夜色中,一道略微有些戏谑的呼喝声骤然于阿敏的耳畔旁响起,令得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但当阿敏瞧见说话之人后,脸上的些许戾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主动起身,朝着来人拱手道:\"兄长..\" 放眼整个大金,能够被二贝勒阿敏如此称呼的,唯有在汗国内地位仅次于努尔哈赤的大贝勒代善。 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阿敏自幼与代善一同长大,彼此间积攒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尤其是在万历三十七年,其父舒尔哈齐因为\"谋反\"被努尔哈赤处死,代善和彼时尚在的\"太子\"褚英不顾努尔哈赤震怒,执意为阿敏求情之后,阿敏更是对代善言听计从,平日里以兄弟相称。 \"被父汗训斥后,不高兴了?\"轻轻摆手,将周遭伺候的奴才们屏退,代善伸手接过阿敏递过来的酒盅,将其一饮而尽之后,方才不紧不慢的调侃道。 \"兄长言重了,叔汗乃是我大金之主,小侄岂敢有所怨言..\"因为四下无人的缘故,阿敏说起来话也不用有太多顾忌。 \"不过是瞧不上老八那人畜无害的模样了..\" \"兄长没注意?今天叔汗的脸色可是难看的吓人..\" 因为与代善关系密切的缘故,二贝勒阿敏自然而然的便对三贝勒莽古尔泰及四贝勒皇太极等人颇有微词。 \"呵,老八太自以为是了..\"闻言,大贝勒代善便是冷冷一笑,似有所指的讥讽道。 曾几何时,他贵为大金\"太子\",努尔哈赤亲口承认的\"继承人\",尚且不敢与国内的文官们有所联系,更别提像老八皇太极这般\"呼风唤雨\"。 这个老八,已有取死之道。 \"兄长说的是,\"再度为代善斟上一杯酒之后,二贝勒阿敏便是心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大汗努尔哈赤嗜权如命,岂容他人的风头压过自己? 须知,即便是作为努尔哈赤\"嫡长子\"的褚英,尚且逃不过被大汗幽禁至死的命运。 倘若这皇太极依旧执迷不悟,肆无忌惮拉拢国内文官,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迎来大汗狂风骤雨的\"报复\"。 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阿敏也颇为羡慕皇太极。 毕竟作为努尔哈赤亲子,皇太极至少有角逐女真汗位的资格;不像他,纵使军功卓越,却也一辈子无缘女真汗位。 \"父汗雄才大略,心中自有谋断,这些细微小事,无需我等操心。\"像是没有察觉到身旁阿敏低沉的情绪一般,大贝勒代善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低喃道,但其眸子中却是涌现了一抹浓浓的不甘和怨恨。 作为努尔哈赤的嫡次子,他仅仅因为些许\"莫须有\"的罪名,便被努尔哈赤废黜了\"太子\"之位;反观那皇太极,在父汗的默许之下,在毫无军功傍身的情况下,已然能够与他分庭抗礼。 \"对了,刚刚汗王宫中有旨意传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代善突然朝着身旁自饮自酌,心情低下的阿敏呼喝道。 \"大汗有何交代?\"闻声,阿敏下意识的回应道,但脸上仍是没有太多表情。 争到最后,这汗国早晚要落到代善或者皇太极等人的手中,他这辈子都将无缘女真汗位。 \"父汗将爱密禅处死了..\"闻言,代善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嘴角处也涌现了一抹冷笑。 \"谁?\"酒盅落地的声音响起,二贝勒阿敏一脸不可思议的追问道。 这爱密禅的名字虽然听上去有些拗口,但确是他们大金国内为数不多的\"文官\",其家族世代居住于觉尔察,以地为氏。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每逢他们大金需要派遣使臣出使其余女真部落或蒙古部落的时候,必以爱密禅为首。 如此德高望重之人,岂会突然被大汗处死? \"何故..\"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怒,阿敏转而朝着身旁的堂兄问道。 \"说是私藏东珠..\"对于此等匪夷所思的罪名,代善的眸子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屑。 以爱密禅在他们大金的地位,莫说无需\"私藏\"东珠,即便是真的坐视了罪行,又有何妨? 只怕这爱密禅还有其余不为人知的罪行,这才招惹来了杀身之祸。 \"与老八有关?\"阿敏虽然平日里一副冲动暴戾的模样,但内心实则十分细腻,顷刻间便是意识到了其中的\"端倪\",转而一脸惊愕的低喃道。 细细想来,爱密禅乃是他们大金国内首屈一指的文官,四贝勒皇太极平日里又是最为推崇汉人的那套东西,私下里与爱密禅有所联系也在情理之中。 \"八九不离十..\"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大贝勒代善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自己的这个父汗,当真是杀伐果断。 皇太极前脚刚刚\"崭露头角\",后脚便赐死爱密禅,敲山震虎。 \"对了,父汗有意令你率兵征讨朝鲜..\"不待二贝勒阿敏接受爱密禅以\"莫须有\"罪名被赐死的显示,大贝勒风轻云淡的声音便是在耳畔炸响。 \"征讨朝鲜?!\" 闻听此话,二贝勒阿敏略有些迷茫的眸子瞬间炽热起来,平稳的呼吸也是随之急促起来,瞬间便将爱密禅的死讯忘于脑后。 与自己的前程相比,这爱密禅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提前准备一番吧..\"轻轻拍了拍身边堂弟的臂膀,大贝勒代善便是心事忡忡的离开了官厅。 父汗这一手敲山震虎,不仅是在警告四贝勒皇太极,同时也在敲打包括他在内的其余子嗣。 日后,他必须要谨而慎行了.. \"攻伐朝鲜?\"不知过了多久,及至大贝勒代善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阿敏微微颤抖的声音方才于官厅炸响,黝黑的脸庞上满是疯癫之色。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因并非努尔哈赤亲子的缘故,天然与女真汗位无缘。故此,他早就将主意打到了国弱民穷的朝鲜之上。 有生之年,他或许能够入主朝鲜,过一把朝鲜国王的瘾呐! ... 次日清晨,彻夜难眠的女真二贝勒阿敏被老汗努尔哈赤再度命令为\"先锋\",令其率领麾下的镶蓝旗精锐讨伐鸭绿江对岸的朝鲜。 与此同时,皇太极的府上也传出消息,声称四贝勒皇太极偶感风寒,于府中闭门谢客。 如狂风掠过,大金国内一片肃然,众臣皆是为之噤声。 第203章 惊变(上) 四月十八,节在谷雨。 自从清明过后,京畿之地的雨水便是渐渐多了起来,也浇灭了笼罩在北京头的阴霾乌云。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关于辽镇战事的诸多细节也被逐一揭露,其中辽东总兵贺世贤,尤世功等人俨然成为了大明当下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其生平事迹也通过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广为传唱。 尤其是率兵深入敌后,血洗建奴牛毛寨的广宁游击毛文龙更是人尽皆知,就连国子监那群儒生们也被毛文龙的英勇所震撼,为其填文赋诗。 除了大明的军民百姓因为辽东大捷的缘故心神激荡之外,就连于草原上虎视眈眈的蒙古鞑子们也大为震动。 据小道消息声称,除却与女真鞑子\"休戚与共\"的科尔沁部以及蒙古大汗亲自率领的察哈尔部之外,余下的蒙古部落均是通过各种方式,向朝廷释放了善意,其中曾归附女真鞑子的\"喀喇沁部\"更是计划派遣使臣,商讨重新恢复\"互市\"一事。 为此,本就因\"辽东大捷\"而欢欣鼓舞的北京城,再度\"躁动\"起来。 ... ... 不过巳时,突然有一名瞧上去是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在周遭下人的簇拥下,踩着尚有些水渍的青石砖板,出现于巍峨的朝阳门外。 早在隋唐时期,京杭大运河便成为了贯通北京与南方各省的交通命脉,而作为距离通州码头最近的朝阳门,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 无论是离京南下,进京朝觐的官员,或者往来于各地的行商走卒们都要在此驻足。 但与城门外行色匆匆的行商走卒所不同,这名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富商并没有即刻离去,反倒是气定神闲的盯着不远处官道的尽头,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见状,于官道两侧默默排队等候进城的外地百姓们不免议论纷纷,眉眼间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在辽镇战事吃紧之后,紫禁城中的天子便是专门下达过旨意,要求整饬城门秩序,寻常人可不敢在城门附近逗留。 偶尔有些不信邪的,皆是被守城士卒押送至五城兵马司,于牢狱中狠狠吃了几天苦头之后,方才被放了出来。 看样子,这瞧上去其貌不扬的富绅及其身旁的下人们也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眼见得这富家翁及其身旁下人们始终立于城门附近,导致官道两侧的队伍秩序略有些混乱的时候,便有守城士卒握紧手中兵刃,一脸凶神恶煞的走了过来。 但令诸多百姓始料未及的是,还未等这些守城士卒近前,这富绅身旁的下人们便是主动上前一步,并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 只一眼,这些守城士卒脸上的狞笑便是为之一僵,转而换上了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便是主动告退。 而这戏剧性的一幕,不由得令官道两侧的百姓们愈发狐疑,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不绝于耳。 看样子,这位老者的来头不小呐。 ... ... \"时辰估摸着差不多了吧?\"不知过了多久,在诸多百姓敬畏的眼神中,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的朝着身旁的下人们询问道。 \"回公公,估摸着至多再有几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闻言,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按理来说,以王安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纵然今日要进京面圣的官员乃是宣大总督崔景荣,也不至于亲自出迎。 但王公公本就尊崇这些为大明尽心尽力的读书人,再加上天子同样对宣大总督崔景荣颇为礼遇,这才领着他们提前于朝阳门外等候。 \"好..\"轻轻颔首过后,负责代替天子亲自出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便是默默的整理起身上略有些凌乱的衣衫。 虽说这宣大局势不似辽镇这般剑拔弩张,但因宣大乃是京师门户,并且肩负着抵御蒙古鞑子的重任,重要性同样不容小觑。 尤其是作为朱由校的心腹大伴,王安比绝大多数的官员,都清楚如今辽镇看似平静的局势背后,究竟潜藏着何等的暗流涌动。 前些时日,在建州女真强攻沈阳的战事中,态度一向游离不定的蒙古科尔沁部正式派兵作战。 这无疑证明着,蒙古科尔沁部已是正式被建州女真捆在了同一架战车之上,再也不似之前那般若即若离。 当然,为了振奋人心,以免引起百姓恐慌,由通政司草拟的邸报,刻意隐去了蒙古科尔沁部随同建奴作战的事实。 不过这依旧不能影响,蒙古鞑子在辽镇战事中,举足轻重的作用。 \"公公,人来了..\"正当王安眼神恍惚,为辽东局势微微有些失神的功夫,一道略有些急促的呼喝声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放眼望去,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官道上猛然出现了一辆马车,周遭还有数十名人高马大的骑士。 \"来呀,随咱家接一接崔总督..\"一声呼喝过后,司礼监掌印太监便是亲自迎了上去,脸上满是笑容。 兴许是知晓来人乃是为迎接自己一行人而来,在马夫的长鞭之下,低调朴实的马车缓缓停下,从车厢中钻出了一名瞧上去约莫六十余岁的文官。 \"崔总督一路辛苦..\"无需身旁的侍卫们介绍身份,曾与崔景荣有过几面之缘的王安便是主动打起了招呼。 闻声,刚刚在下人搀扶下钻出车厢的宣大总督崔景荣也是一愣,旋即赶忙躬身还礼:\"竟然是王公公当面..\"声音颤抖的很是厉害。 饶是知晓自己仅此奉旨回京面圣述职,应当会礼遇\"礼遇\",但崔景荣也没有料到,于朝阳门外迎接自己的,居然是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出迎,几乎就等于天子亲至呐。 这是何等的皇恩浩荡! \"崔大人,陛下可是时常念叨您,对您思念的紧呐,\"虽然与眼前的崔景荣不过几面之缘,但王安却是知晓这位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在天子心目中享有重要的地位。 这位将一生心血都奉献给大明的宣大总督,可不是昔日\"眼高手低\"的东林官员可比呐。 闻声,宣大总督崔景荣愈发激动,作势便打算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行礼,却不曾想身后的官道上再度传来了战马疾驰的声音。 \"闲人闪避!\" \"快让路!\" 回首望去,只见得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正不断催动着胯下战马,神情很是急切。 见状,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宣大总督崔景荣心中皆是咯噔一声,也没有了继续寒暄的兴致,赶忙在周遭百姓敬畏的眼神中,朝着门洞大开的北京城疾驰而去。 他们要在第一时间进宫面圣。 第204章 惊变(下) 晌午过后,乾清宫暖阁内,入目尽是绯袍。 凡是有资格于暖阁内列席听政的朝臣皆是齐聚于此,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 辽东经略熊廷弼上奏,建州女真在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之后,竟是厉兵秣马,由二贝勒阿敏领兵,陈兵鸭绿江畔,一副兴师问罪的迹象。 这朝鲜国弱民穷,国内士卒的战斗力甚至还不如大明常年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不然也不至于在昔日的\"万历朝鲜战争\",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便被来势汹汹的日本军队,攻破了朝鲜国都。 尽管建奴此次形势动作的目标并非是大明,但乾清宫暖阁内的朝臣们仍是心情沉重。 毕竟他们前段时间,刚刚在天子的主持下,商议了朝廷日后对朝鲜的态度,以及令被擢升为副总兵的毛文龙驻守海外的计划。 如若朝鲜迫于建奴施加的压力,彻底切断与他们大明的联系,只怕令毛文龙于海外驻军的计划也将胎死腹中。 这女真老酋居然如此狡诈? \"诸位爱卿,该觉得如何应对呐..\"半晌,大明天子朱由校略显沉重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响起。 与往常风轻云淡的模样所不同,此时朱由校也是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清澈的眸子中满是凝重和惊疑。 不管是巧合还是意外,努尔哈赤的这番举动,极有可能重新改写辽东战场的局势。 闻言,位置靠前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皱了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是他所料不差,努尔哈赤如此\"穷兵黩武\",无非是因为在国内威望受损的情况下,选择另辟蹊径,重新树立个人威严。 虽说此举会进一步加剧女真国内的矛盾,使其国内捉襟见肘的\"缺粮\"情况愈发严峻,但朝鲜终究是他们大明附庸,并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遏制女真的作用。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大明都不好见死不救。 可怎么救,由谁去救,又需要仔细商榷,以免重蹈\"萨尔浒之战\"的覆辙。 \"陛下,不知辽镇军马,可否出兵萨尔浒?\"犹豫片刻,\"帝师\"孙承宗率先打破了暖阁内的沉默。 在他看来,朝廷刚刚取得了一场大捷,辽东士卒可谓是士气正弘,再加上李如柏等将校亲临沈阳,大明或可拥有反攻的可能。 闻声,案牍后的朱由校不置可否,嘴角却是为之一抽,心道这位在历史上提出\"宁锦防线\"的先生虽是对大明忠心耿耿,但有些时候却是有些太过于\"天真\"。 \"孙大人此言差矣,\"像是猜到了朱由校心中所想一般,闻听孙承宗如此\"激进\",兵部尚书王在晋再也坐不住了,赶忙起身回禀:\"辽东虽是取得大捷,但沈阳残破,儿郎们短时间内当无主动兴兵的可能。\" \"更何况,谁敢保证这是不是建奴有意而为之,诱骗我大明儿郎孤军深入,重现昔日萨尔浒之战的情形..\" 说到最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不自觉的提高了些许声音,脸色也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涨红。 若非知晓眼前的孙承宗为人正直,平日里颇得天子敬重,只怕他的言辞会更加犀利。 辽东经略熊廷弼的部署本就是以稳为主,通过大明庞大的国力,不断蚕食建州女真。 日前建奴虽然于沈阳城外铩羽而归,但这并不意味着辽镇的官兵们已然拥有了与建奴野战的实力。 相反,这一战反倒是凸显了官兵的不足以及诸多弊端。 就凭沈阳城中那些被辽东经略熊廷弼刚刚招募成军不过一年多的新兵蛋子,如何能够与骁勇善战的女真鞑子相提并论? \"唔..\"见兵部尚书王在晋如此言说,帝师孙承宗也是面红耳赤,悻悻的坐回到之前的位置。 他因为身材魁梧的缘故,自幼喜好舞文弄枪,颇为热衷行伍之事。 成年之后因为曾在大同巡抚房守士麾下做过幕僚的缘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时常与边兵一起攀登关隘边垒,访问要塞,从此通晓北方民族和边疆国防的基本情形。 但听了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分析\"之后,他方才有些惊愕的认识到,自己对于辽镇的了解皆是建立在冰冷的文字之上。 换句话说,他一直都在\"纸上谈兵\"。 \"既如此,不若令登莱镇整军备战,命毛文龙所部伺机而动?!\"眼见得暖阁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次辅刘一璟便是轻咳一声,主动打起了圆场,但其深邃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一抹狡黠。 虽说天子属意将崭露头角的毛文龙擢升为副总兵的官衔,但关于毛文龙的\"归属\"却始终悬而未决。 按理来说,毛文龙此前为广宁游击,纵使升迁,也当为广宁副总兵,依旧隶属经略熊廷弼麾下听命。 但因为毛文龙所部驻扎海外,辎重补给全仰仗于登莱镇,故而左都御史张问达便提议将毛文龙擢升为登莱副总兵。 毕竟,从某种角度而言,登莱巡抚袁可立也算对毛文龙有知遇之恩了。 不过次辅刘一璟心中却是清楚,敛都御史张问达此举可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另有深意。 其一,自然是因为辽东经略熊廷弼与他们\"东林党\"有怨,众人自是不愿熊廷弼麾下再添一位骁将。 其二,便是因为这毛文龙出身杭州府,勉强可算作\"南人\",此前得到了广宁巡抚王化贞的赏识之后,方才得以被授予广宁游击一职,天然与他们东林党搭上了关系。 如若这毛文龙能够于辽东坐大,他们东林党照样能够在辽东拥有一席之地。 \"也只能这样了..\"闻言,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以大明现有的实力来看,想要出兵萨尔浒城,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便传旨辽东和登莱,令他们伺机而动吧..\"见眼前的朝臣们均是没有太好的办法,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在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之后,无可奈何的吩咐道。 建奴的这一举动,还真是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第205章 议互市 \"辽东事了,接下来再议一议宣大之事吧..\"少许的沉默过后,朱由校便将身前桌案上的一封奏本交予身旁的司礼监掌印,示意令暖阁内群臣传阅。 说起来,这宣大虽是京师门户,距离辽镇千里之遥,但局势同样与辽镇密切相关。 至少在\"沈阳大捷\"之前,曾因为\"隆庆和议\",臣服于他们大明的诸多蒙古部落或多或少的均是生出了异样的心思,虽是不至于像科尔沁部那般助纣为虐,但也免不得与建州女真眉来眼去。 而这一切,还是建立在努尔哈赤对漠南草原尚未生出觊觎之心,将全部精力放在辽东战场的前提下。 若是按照原有的历史走向,待到努尔哈赤病故,新继位的皇太极便是马不停蹄的着手攻伐朝鲜及蒙古诸部,将这两个不稳定的因素,彻底困在了他们大金的战车之上。 也正是在解决了大金的后顾之忧之后,野心勃勃的皇太极方才出人意料的酝酿了改写明末历史走向的\"己巳之变\",将战场由辽镇转移至关宁,彻底打破了大明与建奴之间的平衡。 如今局势尚未恶化至此,朱由校必须要妥善处置与这些蒙古部落的关系,以免重蹈\"前世\"的覆辙。 \"喀喇沁部请求与我大明恢复互市?\"轻轻将手中奏本交由身旁的同僚传阅,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不敢置信的低喃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宣大总督崔景荣。 他本以为,天子命这位封疆大吏回京述职,是为了过问宣大局势,以及行伍之事,却不曾想其中还藏着此等\"隐情\"。 难道说,这便是所谓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曾作为他们大明附庸的朝鲜近些年态度愈发游离不定,随时有可能彻底倒向建奴;反观与建奴关系密切的蒙古鞑子倒是\"改换门庭\",主动与他们大明接触。 一时间,饶是内阁首辅方从哲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荒诞之感。 早在秦汉时期,边陲之地便出现了所谓\"互市\"的雏形,此后千百年的时间里,\"互市\"一直是中原王朝控制边陲蛮夷的重要手段。 历史上,不知曾有多少部落因为与中原王朝的\"互市\"而崛起;也有数之不尽的部落,因为被中原王朝切断了贸易,继而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即便桀骜不驯如努尔哈赤,在其崛起之初,也是靠着辽东总兵李成梁赐予他独家专营的敕书,方才得以在辽东立足。 正因为\"互市\"涉及到了外人难以企及的财富,才会自然而然的衍生了屡禁不绝的\"走私\"行为。 几个月前,才刚刚被天子下令查抄的\"八大晋商\"不就是靠着因地制宜,向草原上的蒙古鞑子及辽镇建奴走私,方才得以聚拢了大量财富。 而建奴女真,也靠着自范永斗等晋商手中获得的粮草辎重,不断发展壮大。 故而,当获悉蒙古喀喇沁部请求与大明恢复互市的时候,朱由校并无太多意外之感。 毕竟早在万历年间,这气候便是诡谲不变,导致粮食减产,大明的百姓们和草原上的蒙古鞑子皆是深受其害。 蒙古喀喇沁部求情与大明互市,从而获得赖以生存的粮食,也在情理之中。 但很快,生性谨慎的朱由校便是意识到了其中问题所在。 努尔哈赤虽然不似其继承人皇太极那般对蒙古部落\"严防死守\",但也绝不会眼睁睁望着喀喇沁部倒向他们大明而无动于衷。 更何况,以蒙古鞑子见风使舵的性子,岂会如此轻易的改换门庭? 毕竟建州女真虽然于沈阳城外铩羽而归,但仍牢牢掌握着辽东战场的主动性,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近乎于下意识的,朱由校便想起几个月前,彼时的宣府镇巡抚及兵备道联名上奏,声称内喀尔喀部蠢蠢欲动,或有进犯宣府的嫌疑。 虽然手中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朱由校仍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可若是对蒙古部落主动释放的\"善意\"视而不见,导致大明\"离心离德\",又有些得不偿失。 故此在思来想去,朱由校索性将宣大总督崔景荣召回京师述职,想要当面听一听他的意见。 他虽然不指望这些两面三刀的蒙古鞑子能够帮助他们抗衡于辽东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但只需要做到\"按兵不动\",便会省去无数麻烦。 相反,若是如历史上一般,任由建州女真统一漠南草原,大明想要平定建州女真的难度便会大上数倍不止。 \"回禀陛下,辽镇战事乃我朝头等大事。\" \"如若于辽镇局势有益,微臣赞成这互市..\" 半晌,在乾清宫暖阁内所有朝臣为喀喇沁部请求恢复互市一事而想入非非的时候,户部侍郎毕自严便是毫不犹豫的起身,一脸严肃的拱手称是。 迄今为止,女真建奴虽然于辽东如日中天,但在草原上并非没有敌手,至少由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亲自率领的察哈尔部便是其心腹大患。 此外,势力深厚的内喀尔喀部同样不容小觑。 或许正是忌惮于这些蒙古部落的实力,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才始终没有兵发草原,仅仅是以联姻的方式,将疆域与他们大金接壤的科尔沁部绑到了同一架战车之上。 只可惜,随着抚顺,开原,铁岭等重镇先后沦陷,这些蒙古部落也被迫失去了与明廷互市的机会,也中断了与朝廷之间的联系。 至于辽东重镇广宁,虽然在历史上同样肩负着\"互市\"的重任,但因为辽东战事吃紧的缘故,也被迫关闭。 与此同时,因万历皇帝不满蒙古诸部按兵不动,不肯主动讨伐建州女真,随之一同\"闭市\"的,还有山西的大同镇,宣府镇以及太原镇。 也正因如此,张家口堡的那些晋商们方才不顾朝廷三令五申的禁令,执意进行\"走私\"。 毕竟这其中涉及的利益和财富,足以令生性逐利的商人们无视世间的一切法律。 第206章 祸福难料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面色冷凝,面朝着宣大所在的方向微微失神,周遭的朝臣们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敢出声打扰。 表面上看,通过\"互市\"拉拢漠南蒙古诸部,继而削弱辽东建奴的举措对于大明而言,自然是百害而无一利。 但这些与大明对峙了两百余年,始终不曾熄灭入主中原野心的蒙古鞑子真的会因为建奴的一次小挫,便真心归附吗? 要知晓,如日中天的建奴虽然于沈阳城外铩羽而归,但国内的八旗勇士们并未伤筋动骨,甚至还有余力征讨鸭绿江畔的朝鲜人。 这喀喇沁部主动向他们大明请求恢复\"互市\",就不怕在日后招来建奴的报复吗? 更何况,即便是这喀喇沁部迫于族中日益紧张的粮食危机,真心归附大明,一旦建奴和科尔沁部腾出手来,对其兴师问罪,只怕这喀喇沁部又会瞬间倒戈。 届时,朝廷非但无法通过借此缓解辽东局势,反倒是会进一步削弱朝廷的威严。 \"爱卿觉得,重开互市,这地点应该选在何处?\"思虑良久,朱由校凝神看向面容坚毅的户部侍郎毕自严。 自毕自严被他擢升为户部左侍郎以来,便是帮助着垂垂老矣的尚书李汝华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其一系列强而有力的整饬下,大明已渐渐枯竭的财政重新焕入了新的生机。 现如今,举朝上下皆是知晓,待到尚书李汝华告老还乡,由天子亲自提拔的毕自严便将顺理成章的入主户部。 \"启禀陛下,\"闻声,不待户部侍郎毕自严有所反应,奉旨回京述职的宣大总督崔景荣便是缓缓起身,朝着案牍后的朱由校回禀道:\"喀喇沁部历史悠久,祖上曾为北元皇室的钦察侍卫亲军,驻地距离宣府张家口不足百里..\" 作为代天巡狩的宣大总督,崔景荣算是朝中对于涉及蒙古部落诸多问题最有发言权的几人之一。 此时\"抢答\"也是为了让暖阁内的朝臣们对于喀喇沁部的势力及游牧范围进行简单的了解,也方便户部侍郎毕自严回复朱由校。 听得此话,正欲起身作答的毕自严先是一愣,旋即便向崔景荣投去感激的眼神。 既然知晓这喀喇沁部在草原上大概的游牧位置,关于\"互市\"的地点所在便能进一步缩小范围,同时也可佐证喀喇沁部是否真的打算归附朝廷。 \"敢叫陛下知晓,\"稍作犹豫之后,户部侍郎毕自严缓缓起身,并在朱由校果然如此的眼神中拱手道:\"若是重开互市,或以张家口堡为最佳选择..\" 尽管毕自严也知晓,素有\"武城\"之美誉的张家口堡在几个月前才刚刚发生过一场骇人听闻的\"通敌案\",但张家口堡的地理位置却是得天独厚,乃是朝廷与塞外蒙古部落开展\"互市\"的首选。 \"昔日范永斗等晋商,私下与塞外蒙古互通有无,其中便包括这喀喇沁部吧..\"少许的沉默过后,案牍后的大明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有些不满的冷哼道。 如若这喀喇沁部的驻地与宣府张家口堡接壤,那么范永斗等晋商向蒙古走私的行径必然瞒不过这喀喇沁部的眼睛。 甚至,这喀喇沁部极有可能在幕后为范永斗等晋商充当\"保护伞\",这才能够令其麾下商队安然无恙的横穿漠南草原,并最终抵达辽东半岛。 嘶.. 许是没有料到天子的思维竟如此敏锐,暖阁内的朝臣们均是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宣大总督崔景荣的眼眶也是为之一缩。 若非天子提醒,他还真没有意识到其中还掺杂着此等不为人知的隐情。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考虑,喀喇沁部既然能够为昔日的山西晋商提供庇护,令其麾下商队安然无恙的横穿漠南草原,并抵达千里之外的辽东,足以说明喀喇沁部与建州女真之间的关系颇为和睦,至少称不上\"敌对\"。 此等情况下,蒙古喀喇沁部突然归附他们大明,并请求恢复\"互市\",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既如此,这互市说什么也不能开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蒙古鞑子果然阴险..\" \"本官就知晓这蒙古鞑子不安好心..\" 顷刻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便于暖阁内响起,也令宣大总督崔景荣的脸色有些难看。 作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他在没有将事实调查清楚的情况下,便贸然回禀中枢,并且险些\"引狼入室\",已然算是极大的失职了。 \"老臣失察,还请陛下降罪。\"噗通一声,身着绯袍的崔景荣便是跪倒在地,一脸悔恨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叩首道。 万历末年,他第一次就任宣大总督的时候,因忙于整饬行伍,故而忽略了城中看似规规矩矩的晋商们,继而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些商人私下里与塞外蒙古和女真建奴互通有无的罪行;现如今,他更是险些被喀喇沁部欺骗,着实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何至于此,\"案牍后的朱由校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老臣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赶忙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摆了摆手,示意将老臣搀起。 陈年旧事早已是过往云烟,何必太过于在意其中细节。 如若这喀喇沁部真心\"悔过\",诚心诚意归附他们大明,朱由校自是不会斤斤计较。 只不过从现实角度出发,眼下这喀喇沁部真心归附的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爱卿重回宣大之后,可继续派人与这喀喇沁部虚与委蛇,但不要放松警惕。\" \"尤其是宣府镇那边..\" 回想起昔日的\"通敌案\",朱由校仍是心有余悸,不自觉的便提高了些许声音。 堂堂九边重镇,居然险些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掌控,以至于闹出了\"闭市\"这等荒唐事。 若非他拥有上帝视角,提前自京中派遣骑兵镇压,说不定朝廷迫于边镇\"哗变\"的压力,还真有可能向这群晋商们妥协。 \"还请陛下放心。\" \"自通敌案之后,老臣便是亲自坐镇宣府,以大同总兵杨肇基坐镇大同,定然不容宵小作祟。\" 提及此事,崔景荣的面色也是严肃了许多,很显然对于几个月前的\"通敌案\"也给这位见多识广的老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既如此,便散了吧..\" 闹到最后,在市井百姓口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蒙古归附\"不过是喀喇沁部在单方面的虚张声势,饶是沉稳如朱由校,也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辽东局势,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呐。 第207章 东林事(上) 四月二十,诸事不宜。 自从朝廷于千里之外的辽镇取得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师之后,本就繁华躁动的京师便愈发喧嚣,尤其是茶楼酒肆和饭铺坊市,更是人满为患。 无论是慷慨激昂的说书先生,亦或者终日报国心切的儒生世子们,皆是唾沫横飞,对辽东战事发表着自己的见解,内容颇有些天花乱坠。 自万历四十六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曾经傲立于世界之巅的大明已是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 而造成此等\"盛况\"的原因,除了辽东大捷振奋人心之外,还与战事结束之后,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密切相关。 首先,朝廷并没有理会于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的,有关于蒙古喀喇沁部主动归附大明,请求\"互市\"的传闻。 相反,紫禁城中传出旨意,对整饬宣大行伍的总督崔景荣予以嘉奖,并专门自户部拨银,用于宣大后续招募新兵。 朝廷这一反常的举动,顿时令自幼生活在皇城脚下的百姓们意识到了一丝端倪,并且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只怕这蒙古喀喇沁部主动归附,与几个月前彼时的宣府巡抚上奏,蒙古内喀尔喀部或清朝来犯的消息如出一辙,乃是有心人的杜撰,空穴来风。 此外,在时隔多天之后,有关于辽东诸将校的封赏也终于由通政司,广发天下。 出乎绝大多数人的预料,之前被市井百姓热议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并未继续加官进爵,一向\"大方\"的天子仅仅是下旨将熊廷弼的结发妻子封为\"诰命夫人\"。 于关键时刻率兵驰援沈阳的广宁游击祖大寿也被朝廷忽略,仅仅是令其在沈阳城听命,归属熊廷弼统率。 反倒是同为广宁游击的毛文龙,因为深入敌后,率兵血洗牛毛寨的功绩,直接跳出参将,被实授为\"副总兵\",并且得以在海外开镇建军。 值得一提的是,这毛文龙也被\"改换门庭\",晋封为登莱副总兵,隶属于登莱巡抚袁可立管辖。 除了这两位辽东宿将,奉天子之命驰援辽镇的神枢营武臣满桂,也因为\"沈阳大捷\"的缘故得以留在辽东,晋升为副总兵,一跃成为了祖大寿等人的顶头上司。 更令京师百姓津津乐道的是,朝廷以广宁总兵李如柏精力有限为由,直接将驻扎在锦州,宁远等地的军马调往沈阳前线,归属辽东经略熊廷弼亲自统率。 相比较之下,前些时日率领麾下浙兵驰援辽镇的总兵戚金撤回关内,坐镇京营便显得无足轻重。 不过还未等京师百姓参悟这一系列人员升迁背后的深意,一则由蓟镇传回的奏本便是令京师重新为之躁动起来,尤其是不甘寂寞的\"东林\"更是如考丧批,精神涣散。 现任蓟辽总督文球以年老体衰为由,上书天子,请求致仕。 与朝野间侃侃而谈,纸上谈兵的\"东林君子\"所不同,这文球乃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历任户部主事,山东济南知府,陕西兵备道副使,山西参政,大同巡抚等职,乃是名副其实的\"干臣\"。 在广宁巡抚王化贞迫于朝野间的压力,不得不\"引咎辞职\"之后,官拜蓟镇总督的文球便是东林党于边镇的唯一\"臂膀\"。 倘若文球辞官还乡,梦想着\"众正盈朝\"的东林党官员们将彻底失去来自于边镇的支持。 兴许是知晓文球的去留事关东林党的未来,本在\"大朝会\"失利之后低调了不少的东林党们瞬间发起了反击。 礼部侍郎孙慎行在蛰伏数月之后,再度将獠牙对准了内阁首辅方从哲,直接\"旧事重提\",请求重审昔日的\"红丸案\"。 在这篇挥挥洒洒长多达数千字的奏本中,礼部侍郎孙慎行直指首辅方从哲的过失,认为其作为内阁首辅,却不能履行\"匡扶天子\"的责任,任由李可灼进献\"红丸\",继而导致泰昌皇帝毙命,应当负有同等责任,实不配继续位列朝廷宰辅。 无独有偶,就在礼部侍郎孙慎行率先向内阁首辅方从哲发难的当天,于士林间享有\"东林三君子\"之称的邹元标低调抵京。 这邹元标早在万历五年便得以进士及第,后因忠言忠直谏,抨击时弊,改革朝政,触怒了万历皇帝,被迫赋闲在家三十余年。 泰昌皇帝生前,曾下旨起复邹元标为大理寺卿,如今这位与顾宪成、赵南星齐名的东林大佬入京辅政,瞬间便让意志消沉的\"东林官员们\"看到了卷土重来的希望。 一时间,或乔装打扮,或光明正大,前往拜会邹元标的官员们不知凡几,甚至五城兵马司都不得不派出差役,负责维持秩序。 对于朝野间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京师的百姓们也是议论纷纷。 虽说他们世代生活于天子脚下,平日里也算见多识广,深谙所谓\"党争\"实则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但这次\"攻讦\"着实有些特殊。 其一,自然是其中内容涉及先帝,乃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皇家秘辛;其二,便是朝中大佬亲自上阵。 即便是放眼历史长河,由礼部侍郎直接向内阁首辅发难的例子,也是颇为罕见。 据宫中传出的消息说,在礼部侍郎孙大人上书弹劾首辅之后,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便是奋笔疾书,纷纷一并上奏。 除此之外,本因\"辽东大捷\",盛赞经略熊廷弼以及辽东诸将校的国子监士子以及各书院的监生们也是一改之前的态度,颇有些群情激奋的架势。 总而言之,本在天子运筹帷幄之下,逐渐变得风平浪静的朝野局势因为蓟镇总督文球的一封致仕奏本,瞬间便泛起了无数涟漪。 各式各样的声音中,诸多\"吃瓜群众\"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心中嘀咕不已。 在天子的乾纲独断之下,摇摇欲坠的大明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丝\"中兴\"的迹象,眼下却是再度陷入了泥潭之中。 也不知紫禁城的天子会如何面对这来势汹汹的\"风暴\"。 第208章 东林事(下) 兴许是有人从暗中\"推波助澜\",天色才刚刚大亮,群情激奋的士子们便自发的围在当朝首辅方从哲的府邸外,义愤填膺的来回梭巡着,口中不时重复着诸如\"昏聩\",\"无能\"等字眼。 为了防止局势进一步失控,顺天府尹在第一时间命令五城兵马司,派遣差役于首辅的府邸外等候,与来势汹汹的士卒们彼此对峙。 因为今日乃是朝廷沐休的日子,及至太阳高高升起,方府大门依旧紧闭,全然没有要开门见客的样子。 见状,自讨了一个没趣的士子们便是三三两两的散去,见剩下几名固执的士子,在周遭差役不善的眼神中,旁若无人的立于街道上。 ... 迈入方府,越过雕栏画栋,亭台楼榭,行至位于后宅的花园中,身着常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正微微眯着眼睛,略有些意外的盯着眼前突然来访的\"帝师\"孙承宗。 \"元辅,\"沉吟半晌,被天子官拜詹事府左庶子的孙承宗将手中尚且冒着些许热气的香茗搁置于一旁,略有些凝重的低喃道:\"礼部侍郎孙慎行咄咄逼人,朝中御史义愤填膺..\" \"此事怕是不好收场呐..\" 本来辽镇刚刚取得大捷,方从哲作为朝廷首辅,昔日又曾力挺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一职,应当风头正盛才是。 可因为蓟镇总督文球的突然去职,朝中东林党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奋起反击,继而将眼前的首辅方从哲重新推到了风口浪尖。 \"老夫确实愧对先帝鸿恩..\"闻言,方从哲脸上的肌肉便是一颤,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登基尚不足月余,便含恨而终的先帝。 倘若当时他态度在坚决些,或者暗中将李可灼进献的\"红丸\"调包,或许事情便能迎来新的转机。 \"哎,\"见方从哲如此言说,一旁的孙承宗也是为之默然,眼神游离不定。 他虽然不曾于先帝病入膏肓的时候随侍在侧,但后来也通过朝野间的\"传闻\"了解到昔日的真相。 彼时的鸿胪寺丞李可灼私交内官,绕过朝中大臣,直接向气若游丝的泰昌皇帝进献\"红丸\"。 作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纵然知晓此举不妥,但也无法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直接断绝泰昌皇帝求生的希望。 总而言之,当鸿胪寺丞李可灼的名字被传入泰昌皇帝耳中的那一刻,首辅方从哲便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估计也正是知晓方从哲的难处,紫禁城中自己那位乾纲独断的\"学生\"方才没有在继位之后,对首辅方从哲兴师问罪,反倒是令其留任至今。 \"邹元标已然奉行先帝遗愿,正式前往大理寺就职,出任大理寺卿一职了..\"就在内阁首辅方从哲沉默不语的时候,孙承宗忧心忡忡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令其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 自己虽然与眼前的孙承宗同朝为官多年,但在当今天子继位之前,私下里从未产生过任何交集。 更何况,从某种角度衡量,眼前的\"帝师\"孙承宗可是出身东林,而他则是毫无争议的\"方党\"领袖。 这位深受天子尊敬和信任的\"帝师\"突然来访,并且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稚绳兄,有话直说吧..\"沉吟少许,内阁首辅方从哲幽幽一叹,脸上涌现了一抹颓败之色,他猛然猜到了一种可能。 莫不是朝中的东林觉得\"胜券在握\",这在由相对\"中立\"的帝师孙承宗充当说客,劝他激流勇退? 虽说早在万历皇帝撒手人寰之际,见惯了官场冷暖的方从哲便萌生了致仕回乡的心思。 但如今大明正值欣欣向荣之际,辽东又在他的支持下,取得了近年来前所未有的\"大捷\",形势一片大好。 就这样令他\"激流勇退\",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呐。 \"东林党一向咄咄逼人,只怕用不了多久,关于起复赵南星,李三才等人的奏本便会被重新摆在天子的案牍上了..\"像是没有瞧见首辅脸上的异样一般,帝师孙承宗不自觉降低了声音,若有所思的低喃道。 此话一出,首辅方从哲的呼吸便是一滞,脸上的颓色更甚,饶是他曾在万历朝独相七年,但面对着\"众志成城\"的东林党,仍是有些势单力薄之感。 先帝因为服用\"红丸\"而驾崩一事,始终是他心中不曾隐去的阴霾,也曾令他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 但他怎么都没有料到,看上去\"偃旗息鼓\"半年之久的东林党居然因为蓟镇总督文球的致仕而突然发难。 毫无防备之下,他实在是有些心力憔悴。 \"元辅乃我大明栋梁,绝不可自暴自弃呐..\"深谙人心的孙承宗如何感受不到身旁首辅身上溢于言表的落寞和颓败,故而赶忙拱手进言。 他虽然是\"东林\"出身,但因为厌恶彼此攻讦的党争,一向不被朝中其余东林所喜。 及至当今天子继位,经由次辅刘一璟举荐,他方才得以被官拜詹事府左庶子,负责平日里向天子讲学。 正因如此,他格外珍惜大明当下来之不易的\"平衡\",不想形势一片大好的局面,再度被野心勃勃的\"东林\"所打破。 故而,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选择冒着被朝中\"东林\"排挤的风险,私下来见方从哲,希望这位内阁首辅能够\"贪恋权位\",而不是按照官场上的\"潜规则\",一旦受到言官弹劾,便主动辞官回乡,从而换取在士林间的名声。 \"稚绳兄,这是天子的意思?\"微微恍惚过后,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不可思议的看向身旁同僚,沙哑的声音已是有些颤抖。 若是能够得到天子的\"支持\",他自是不会自暴自弃。 \"下官只代表自己,\"在方从哲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中,帝师孙承宗缓缓摇了摇头。 他今日来见方从哲,只是出于公心,为国考虑,不愿大明朝野再度变得乌烟瘴气。 但瞧着方从哲那张大失所望的脸庞,孙承宗心中不由得一动,犹豫再三之后,终是旁敲侧击的提醒道:\"下官在给天子讲学的时候,曾听天子无意间提及元辅于万历年间的旧事..\" \"天子对于元辅的所作所为,颇为赞赏..\" 一语作罢,也不待眼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有所反应,身材魁梧的帝师孙承宗便是不辞而别,大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只留下满脸迷茫的方从哲于原地凌乱。 作为\"当事人\",他自是知晓孙承宗口中的\"旧事\"指的是他在万历末年,为了保住官位,不顾士林间的非议,主动结交郑贵妃,继而得到了万历皇帝的支持。 难道说时隔数年,他又要抛弃文官应有的\"风骨\",再一次向大明天子唯命是从了吗? 只是如此一来,后世的史书又该如何评价他? 呼。 一阵风起,将内阁首辅方从哲的发髻吹乱,面容也是隐晦不定,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第209章 洪承畴 两日后。 随着天子将礼部侍郎孙慎行弹劾内阁首辅于\"红丸案\"中失职的奏本留中不发,朝中的御史言官们就好似嗅到了腥味的猫一般,肆无忌惮的弹劾着前些时日才刚刚主持取得了\"辽东大捷\"的内阁首辅。 一时间,无数道奏本如雪花般送入宫中,以至于颇有些洛阳纸贵的架势,使得诸多署衙的正常运行都是受到了影响。 但对于朝野间的暗流涌动,紫禁城中的天子就好似毫不知情一般,始终没有做出半点反应。 就连奉先帝遗愿,回京辅政的大理寺卿邹元标主动进宫面圣,想要前往乾清宫暖阁谢恩,也未能如愿见到年轻天子的面。 消息一经传出,朝野再度沸腾,天子的这番举动好像证明着内阁首辅圣眷仍旧? 可外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印象中,本应因复杂朝局而\"焦头烂额\"的天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倒是神采奕奕的立于暖阁的窗柩旁,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 ... 巍峨的皇城中,身材魁梧的洪承畴正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心事忡忡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他是福建泉州人氏,虽然幼时曾在私塾读书,但因为家境贫寒的缘故,很快便辍学务农。 幸得彼时家族主脉的族人资助,这才得以继续学业,并于万历四十四年,以二十四岁的年纪进士及第,赐同进士出身,于刑部行走。 因为政绩斐然,加上朝廷于万历四十六年遭遇了\"萨尔浒之战\"的惨痛教训,洪承畴便主动请缨,前往兵部就职。 在兵部的两年多时间里,他自是不可避免的发现了京师勋贵与兵部之间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勾当\"。 为此,他不止一次想要向朝廷告发,但因为人微言轻的缘故,始终无法将奏本呈递至紫禁城,就连彼时的兵部尚书黄克瓒也在一声长叹过后,以\"洁身自好\"四个字结束了简单的奏对。 或许是因为得到了兵部尚书的\"庇护\",署衙内其余自甘堕落的袍泽们虽然依旧与他针锋相对,但始终未曾采取激进的手段进行报复。 而他也因为\"洁身自好\"得以在天子处理京师勋贵蛊惑士卒的哗变的案子中\"置身事外\"。 尽管已然漫步于巍峨的皇城脚下,但自幼性格沉稳的洪承畴仍是不免有些荒谬之感。 他虽然自诩\"有勇有谋\",但相比较朝野间挥斥方遒的衮衮诸公们,仍是有些相形见绌。 似他这等人微言轻的兵部郎中,纵然有些才干,又是如何被高高在上的天子所知晓,甚至还要对他委以重任? 虽说那叙州府位于帝国的西南边陲,距离朝廷中枢足有数千里之遥,并且自己将要担任的,还是\"入阁无望\"的浊官,但终究是正四品的知府。 可回想起署衙中同僚幸灾乐祸的眼神,洪承畴眼神仍是有些复杂,心中百感交集。 由前途一片光明的正五品\"京官\",摇身一变为入阁无望的正四品知府,这怎么看都像是明升暗降呐。 但当洪承畴略有些迷茫的眸子瞧见身旁身着绯袍的内侍,却又不免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洪承畴何德何能,居然劳烦堂堂\"内相\",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亲自相迎。 要知晓,这可是朝中大臣或者封疆大吏方才享有的待遇呐。 就在洪承畴内心百感交集,眼神狐疑的朝着乾清宫暖阁而去的时候,其身旁的内侍们也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身旁的文官,脸上同样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好奇。 这洪承畴虽然瞧上去仪表堂堂,一副能文能武的样子,但终究不过是正五品的兵部郎中。 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以来,除却翰林院那些清贵的\"翰林\"之外,恐怕没有几人能够以五品官员的身份,单独于乾清宫暖阁内面圣吧。 \"洪大人,您小心脚下..\"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呼喝声于洪承畴的耳畔旁响起,将其微微有些失神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 放眼望去,只见得亲自于前方引路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已是缓缓停住了脚步,一脸关切的说道。 自清明过后,京师的雨水便是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昨夜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此时青石砖板的公路上尚残存着未曾清扫干净的水渍。 \"多谢公公提醒..\"闻声,年仅二十八岁的洪承畴便是赶忙躬身还礼,并忙不迭将宽大的袖袍微微向上撩起。 他本就对天子突然命他于乾清宫暖阁内奏对惊疑不定,自是不敢在君前失仪。 \"洪大人客气了,\"见状,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微微摆手,主动释放了自己的善意。 随着陪伴在朱由校身旁的时间越来越久,老太监王安也渐渐总结出了些许规律。 当今天子虽然不似先帝那般\"怠政\",但也对天不亮便要起床准备的\"朝会\"深恶痛绝。 故而每逢通政司有重要奏本呈递进宫,或者文渊阁意见分歧的时候,天子便会专门于乾清宫暖阁内,召见几位朝臣议事。 而凡是有资格于乾清宫暖阁内单独面圣的朝臣,无一例外皆是天子心腹,或者被委以重任。 例如辽东经略熊廷弼,现任兵部尚书王在晋,京营提督秦良玉,宣大总督崔景荣等人。 现如今,这份名单上,怕是还要加上这位即将被外放至四川担任叙州知府的洪承畴了。 因为双方皆是怀着交好的心思,本是有些尴尬的气氛瞬间便热切了不少,洪承畴也不似刚刚那般紧张,眼神敬畏的朝着作为大明权力中枢的乾清宫而去。 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待到众人越过高大的乾清门,巍峨的乾清宫便是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见状,也不待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提醒,心神激荡的兵部郎中洪承畴便是下意识的整理起身上略有些凌乱的衣衫,旋即在老太监王安欣慰的眼神中跪倒在地,朝着乾清宫的方向高呼万岁。 如若朝中大臣皆是如此\"忠心\",国朝何至于萎靡至此.. 没来由的,老太监王安心中便是冒出了此等念头。 第210章 临危受命 \"臣洪承畴,奉旨面圣,吾皇圣躬金安。\" 在暖阁内诸多宫娥内侍好奇的注视下,身材魁梧的兵部郎中缓缓迈步于暖阁中央,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也是随之在众人耳畔旁悠悠响起。 闻声,正埋首于案牍的朱由校便是下意识的抬起头,略有些失神的打量着眼前仪表堂堂的洪承畴,眼神很是复杂。 纵观明末清初的历史,曾被崇祯帝官拜三边总督和蓟辽总督,最终投降建州女真的洪承畴都是绕不开的话题人物。 据说在知晓洪承畴投降建奴之后,他诸多同窗好友都是义正言辞的表示:在投降女真之后,曾为大明赴汤蹈火,竭心尽力回报崇祯皇帝知遇之恩的洪承畴便死了;此后替满清总督南方诸省,主持进攻南明永历政权的乃是建奴的\"阿达哈哈番\"。 但不管怎么说,在那段风云变幻的历史中,洪承畴都是毫无争议的风云人物,与诸多昏庸无能的平庸之辈形成了强烈对比。 后世的诸多学者,也曾给予洪承畴高度评价,甚至还有人将其与辽东经略熊廷弼相提并论。 认为凭借其在围剿农民军以及此后招抚南方诸省中表现出来的才干,若是提前十年展露头角,或许辽东战局尚有转机,病入膏肓的大明也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只可惜随着\"松锦之战\"的功亏一篑,洪承畴主动开城投降,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大明便是彻底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臣,洪承畴叩见陛下,\"见案牍后的天子迟迟没有反应,后背已是隐隐渗出些许冷汗的文官便壮着胆子重新叩首,立于朱由校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轻咳一声,轻轻提醒着呼吸急促的天子。 \"朕安。\" \"爱卿平身。\"反应过来的朱由校赶忙点头示意,示意眼前尚且显得有些\"青涩\"的洪承畴起身。 \"爱卿可是心中疑惑?\"许是瞧出了眼前文官脸上转瞬即逝的狐疑,待到洪承畴落座之后,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微微一笑,直抒胸臆的问道。 \"陛下洪恩,微臣岂敢妄言,\"闻声,洪承畴心中便是一惊,但仍勉强保持着镇定,心道这天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跳脱\",说起话来也是天马行空。 俗话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莫说天子有意将其外放出京,令其担任正四品的知府,就算是将其贬为庶人,他在面前也不敢有半点怨言呐。 \"京营积弊多年,朝中诸多官员皆是涉事其中,但爱卿却能洁身自好,独善其中,着实令朕敬佩呐。\"迎着洪承畴愈发惊愕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自顾自的低喃道。 尽管朱由校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其这番听上去好似不着边际的话语,却是令洪承畴不安的内心渐渐平静。 天子果然是因为此事,对他另眼相看。 一念至此,洪承畴的脸上便是不免涌现了些许激动之色,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只觉过去两年间曾遭受的排挤和冷嘲热讽均是不值一提。 因为他不肯与署衙那些贪赃枉法的同僚们\"同流合污\",平日里不知遭受了不少冷眼和非议。 现如今,这一切都值得了。 \"此乃臣的本分。\"几个呼吸过后,终是反应过来的洪承畴跪倒在暖阁中央,声音已是有些颤抖。 \"爱卿久在兵部,对于各地行伍的情况应当有所了解吧..\"轻轻摆手,示意洪承畴自行起身之后,朱由校便是面不改色的说道。 听得此话,洪承畴先是一愣,旋即略有些迷离的眼神便是随之坚毅起来,微微有些涨红的脸颊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自得之色。 术业有专攻。 如若天子询问他该如何治理地方,或许他还有些\"青涩\",但若是问及行伍之事... \"启禀陛下,\"稍作沉吟之后,洪承畴便是拱手回禀:\"我大明传承两百余年,地方积弊严重,屯田制度早已名存实亡,故而各地卫所官兵们出于生计,大多疏于操练,成为了背朝黄土的庄稼汉..\" 嘶。 待到洪承畴把话说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洪承畴倒是敢说,不仅点出了各地卫所名存实亡的现状,还不忘道出原因所在。 光是这份胆识,便胜过那些遮遮掩掩的地方官数倍不止。 \"爱卿所言不差,我大明的卫所官兵们疏于操练,反倒是各地土司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呐..\"对于洪承畴的回答,朱由校深以为是,脸上涌现出了浓浓的忌惮。 现如今在辽东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昔日不也仅仅是辽东诸多\"土司\"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吗。 \"爱卿对西南土司如何看待?\"未等洪承畴接话,朱由校便是紧接着询问道,眼神骤然犀利起来。 他倒是要瞧瞧,这位曾在明末历史上搅风搅雨的洪承畴,究竟能不能瞧得出来,大明潜藏在水面之下的隐患。 \"西南土司大多传承久远,势力盘根错节,恐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风险,不可轻动..\"近乎于下意识的,洪承畴便是拱手回禀。 但未等其将话说完,便瞧见了案牍后天子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知晓天子这是在对自己进行\"考究\"了。 再联想到自己无故被天子擢升为\"叙州知府\",洪承畴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脸上涌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情。 难道说辽镇局势尚未平定,西南大地再起狼烟? \"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上奏,愿效仿白杆军,率兵援辽,为国出力..\"迎着洪承畴惊疑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缓缓低头,给予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并随手将案牍上一封奏本交予眼前的臣子。 永宁宣抚司位于川中腹地,距离京师三千里不止,这奏本乃是四川巡抚徐可求代为上奏。 依着时间来算,彼时的四川巡抚及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应当尚且不知晓辽东战事的结果。 \"永宁奢氏..\"简单翻阅了手中奏本之后,眼神坚毅的洪承畴便是若有所思的低喃道,神情很是严肃。 事关重大,他纵使心中有所想法,也不敢妄言。 第211章 尽在掌握 \"爱卿大可直言不讳..\" 小半炷香过后,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洪承畴的耳畔旁响起,将其飘至三千里外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见案牍后的天子神情和蔼,欲言又止的洪承畴斟酌再三之后,终是拱手回禀道:\"敢叫陛下知晓,土司畏威而不怀德。\" \"我国朝传承两百余年,对于各地土司的威慑力早已大不如前,再加上有辽镇建奴的前车之鉴在,只怕各地土司皆是蠢蠢欲动...\" \"这世上,诸如石柱秦家这等忠心耿耿的土司,终究是少数。\" 提及如今在京营担任总督的\"石柱宣抚使\"秦邦屏,洪承畴的脸上满是敬意。 毫不夸张的说,自\"播州之乱\"过后,川中能够承平至今,对大明忠心耿耿的秦良玉家族至少要从中占据三成以上的功劳。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内的气氛便是一冷,不少内侍的脸上都是露出了惊骇之色。 依着这位洪大人的说法,主动请缨率兵援辽的\"永宁宣抚使\"乃是一名心怀不轨的反贼? \"爱卿于兵部磨练多年,日后到了叙州府,便可好生施展一番,不要辜负朕的厚望。\"轻轻点头之后,朱由校便是一脸满意的叮嘱道。 既然眼前这洪承畴也能够意识到这些于当地犹如\"土皇帝\"的蛮夷土司们并非诚心援辽,那他便可彻底放下心来了。 \"臣,定当为陛下效死。\"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的洪承畴终于意识到天子为何无故将其发配至数千里之外的西南,担任一名在外人看来仕途黯淡的浊官,原来其中还藏着此等深意。 看来在秦邦屏率领麾下白杆军进京\"勤王\"之后,于四川当地再也无人掣肘的永宁奢氏终是不甘寂寞了。 尽管知晓这一去祸福难料,但洪承畴仍是没有半点迟疑,反倒是满脸激动,恨不得即刻走马上任。 自进士及第以来,他实在是看腻了那些冰冷的卷宗,也受够了官场上的人情冷暖。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如今天子对他委以重任,他势必要尽心尽力,以报天子的知遇之恩。 ... ... \"出宫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令正在闭目养神的朱由校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置可否的朝着来人问道。 \"回陛下,洪大人言称这就打点行装,明日便启程赴任..\"面对着事无巨细,皆要亲自过问的年轻天子,老太监王安的脸上也不免泛起了一抹心疼之色。 外间朝野议论纷纷,但天子却早已将目光投向三千里外的西南大地,并且提前开始了布局。 \"孙先生去见过元辅了?\"缓缓歇靠在身后的鎏金龙椅之上,身着常服的朱由校盯着不远处半开的窗柩,声音疲惫的追问道。 蓟镇总督文球的奏本不仅是令首辅方从哲始料未及,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尽管在\"后世\",通过冰冷的文字,朱由校对于东林党彼此攻讦的行径也有着粗略的了解。 但直至亲身体验之后,朱由校方才意识到,这群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东林党\"官员究竟有多好斗。 \"确实是私下里见过,但两位先生之间说了什么,手底下的番子们却是不知晓了..\"闻言,司礼监掌印太监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但眼眸中同样有些不解。 显然,他也不清楚出身\"东林\"的帝师孙承宗,为何会突然去面见身处舆论核心的首辅方从哲。 \"蓟镇总督文球,是真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吗?\"稍作沉吟之后,朱由校便转而关心起另一个问题。 他虽然同样不清楚孙承宗私下里去面见方从哲的用意所在,但结合他近些时日对孙承宗的了解,以及近几次在乾清宫暖阁奏对中,孙承宗颇有些\"想当然\"的言论,朱由校也能大概揣测出这位先生的动机。 若是他所料不差,对于党争深恶痛绝的孙承宗主动去见方从哲,估计是劝其\"抗争到底\",以免好不容易才逐渐清明的朝局再度被东林党祸害的乌烟瘴气。 \"回禀陛下,文大人确实年老体衰,万历年间便曾屡次上书乞骸骨..\"对于朱由校的心中所想,老太监王安自是毫不知情,赶忙将他知晓的,有关于蓟镇总督文球的事情托盘而出。 蓟镇总督文球虽然在万历二十三年才刚刚出仕,\"资历\"算不上深厚,但如今已是年过八旬,算是典型的\"大器晚成\"。 萨尔浒之战过后,朝中大臣廷议,声称必须以重臣坐镇京师门户,故而这重任便落到了常年在边陲任职的文球身上。 \"唔,那便准了吧..\" \"老大人一心为国,该有的封赏皆要安排妥善..\"一声轻叹过后,朱由校便在司礼监掌印略有些惊诧的眼神中,缓缓拿起御笔,于奏本末尾批阅了一个\"准\"字。 按照规矩,似蓟镇总督这等封疆大吏,一旦出现空缺,必需要通过\"廷议\"决定。 但眼下首辅方从哲正饱受争议,东林党士气如虹,如若天子在此时召开廷议,商议蓟镇总督的人选,势必会令东林党杀红眼,力求重新在边镇拥有\"得力干将\"。 届时,本就饱受争议的内阁首辅处境便会愈发艰难。 难不成天子真的是对首辅有所不满,这才想要赶尽杀绝? \"尽快处理吧,\"像是没有察觉到司礼监掌印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一般,案牍后的朱由校轻轻催促道。 闻声,老太监王安再不敢耽搁,赶忙疾步朝着外间而去,而面色如常的天子仍是在紧紧盯着窗外。 所谓党争,自古有之。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从万历年间开始,却是渐渐失去其本应存在的意义。 近些天,东林党率先向内阁首辅方从哲发难,并且谋求蓟镇总督一职;那么为了维系自身的威严,首辅方从哲无论对蓟镇总督这个位置有无兴趣,都不会令其落入东林党的手中。 这便是大明的\"党争\",单纯为了争而争。 现如今,辽东局势剑拔弩张,西南土司蠢蠢欲动,小冰河又即将登上历史舞台,朱由校实在没有时间欣赏朝野间的诸公们轮番表演。 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解决\"党争\"。 第212章 步步紧逼 次日清晨,紫禁城中传出消息,天子正式批准了蓟镇总督文球因\"年老体衰\"请求致仕的奏本,并专门下旨宽慰。 消息传出,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局愈发诡谲,诸多出身东林的官员们就好似嗅到腥味的猫一般,开始蠢蠢欲动。 在广宁巡抚王化贞因故离职之后,蓟镇总督已是他们东林党在边陲仅剩下的\"臂膀\",绝对不容有失,令这个位置落入旁人之手。 相比较之下,天子擢升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兵部郎中洪承畴为叙州知府这一举动,便显得无关轻重,并未在朝中引起太大的反应。 甚至就连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也显得\"兴味索然\",因为其全部精力悉数集中在礼部侍郎孙慎行最近呈递进宫的奏本之上。 ... ... \"几位爱卿且先看看这奏本吧,\"幽静的乾清宫暖阁内,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略微微眯着眼睛将手中奏本交予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不置可否的沉吟道:\"礼部孙爱卿上奏,奏请瑞王,惠王,桂王三位皇叔出京就藩..\" 言罢,朱由校深邃的眸子中便是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恼怒,并不自觉看向了不远处的次辅刘一璟及韩爌两位阁臣。 饶是他就知晓东林党必然\"不甘寂寞\",但也没有料到,在孙慎行这位\"东林急先锋\"率先以\"红丸案\"向首辅方从哲发难之后,其后续的手段也是接踵而至。 昔日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除却中途早夭的子嗣之外,共有五位皇子活到成年。 除却长子泰昌皇帝朱常洛,余下三位皇子虽然与大名鼎鼎的\"福王\"朱常洵同为受封为王,但却始终未能如愿出京就藩,而是一直居住在冗杂的十王府中,距今已有整整二十年。 依着皇明祖训的规矩,大明皇子在封王之后,当即刻前往封地就藩,以免中枢动荡,威胁储君。 但也许是万历皇帝\"厚此薄彼\",对于这三位皇子不够重视,亦或者彼时朝臣仍对福王朱常洵就藩的\"惨痛教训\"心有余悸,瑞王朱常浩等人便一直在京师居住,未能前往封地就藩。 随着时间的流逝,朱常浩等人也逐渐成为了宗室间的\"透明人\",就连他们本人都不再奢望出京就藩一事。 可礼部侍郎孙慎行的这封奏本,却是打破了双方之间保持多年的\"默契\",直接将朱由校推上了风口浪尖。 \"启禀陛下,\"沉默半晌之后,脸色铁青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缓缓起身,声音复杂的低喃道:\"三位王爷居京多年,确实是有些不合规矩..\" \"但太仓库,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粮了..\"说到最后,首辅方从哲的憔悴的声音已是微不可闻,往日精明干练的眸子中充斥着浓浓的疲惫。 他知晓,礼部侍郎孙慎行请奏宗室亲王就藩的奏本明面上是朝着天子发难,实际却是针对的他这位内阁首辅。 如若他反对瑞王等人出京就藩,朝中东林党便会以\"办事不力\"为由,对他展开攻讦,继而令他辞官回乡;倘若他硬着头皮,同意瑞王等人出京就藩,来自于士林间的舆论压力也会令他引咎辞职。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户部那边怎么说..\"闻言,案牍后的天子轻轻颔首,清瘦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是将其炯炯有神的眸子投向在朝中地位与日俱增的毕自严。 \"启禀陛下,太仓库确实捉襟见肘..\"作为朱由校亲手提拔的\"帝党\",毕自严自是不会与天子唱反调,更何况如今大明财政的情况确实不尽人意。 如若不是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早就效仿曾令大明起死回生的张居正,着手对大明的税制进行改革。 终日指望天子的那点\"私房钱\",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次辅的意思呢?!\"轻轻敲击了身前桌案片刻,朱由校终是将目光投向数次欲言又止的次辅刘一璟,眼神很是复杂。 实话实说,自他继位以来,刘一璟这位出身东林的次辅,从未展现过\"众正盈朝\"的野心,甚至还主动向他引荐了\"帝师\"孙承宗。 平日处理朝政的时候也是兢兢业业,从未因\"政见不同\",便与朝中大臣产生争执。 即便是昔日在有关于熊廷弼是否继续担任辽东经略这一问题上,刘一璟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并不似孙慎行,张问达那般特立独行。 闻言,在暖阁内诸多朝臣复杂眼神注视下的次辅刘一璟便是缓缓起身,声音微弱却又坚定的回禀道:\"陛下虽然已是大婚,但国本未定。\" \"为我大明国祚考虑,三位王爷不宜就藩。\"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的气氛便是一紧,内阁首辅方从哲猛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盯着身材相对矮小的次辅。 而一旁的东阁大学士韩爌则是微不可察的眨了眨眼睛,浑浊的眸子中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似是有些幸灾乐祸。 倒是案牍后的朱由校微微一愣,旋即方才反应了过来,一脸复杂的摇了摇头,心道次辅刘一璟还真敢说。 从身份上来说,于十王府中居住二十年,至今尚未就藩的瑞王朱常浩等人可是他的\"皇叔\"。 自成祖朱棣\"奉天靖难\"过后,\"皇叔\"这个字眼对于历任大明天子而言,便是敏感的很呐。 次辅刘一璟的言外之意,无外乎他的膝下尚未有子嗣诞生,未免大明后继无人,作为\"皇叔\"的朱常浩等人当继续在京师居住。 平心而论,刘一璟的这个说法不但会令君王不适,而且还有些牵强。 毕竟他的膝下虽然无子,但紫禁城中还住着他的\"异母弟\"朱由检。 即便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明皇位也轮不到朱常浩等\"皇叔\",而是当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由朱由检承继大统。 不过次辅刘一璟这等有些牵强的理由,仍是令朱由校看到了这位先生的态度,原本有些复杂的眼神也是随之柔和起来。 虽然同为\"东林\",其中亦有差距。 \"既然次辅也如此言说,那便廷议吧..\"片刻过后,天子似是有些无奈的声音便于暖阁内幽幽响起。 党争,必须要解决了。 第213章 视察军器局(上) 四月二十五。 匆匆用过早膳之后,大明天子朱由校便在诸多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踩着尚有些湿润的青石砖道,往京师大营所在的方向扬长而去。 相比较两个月前,自京师至西山约莫五十余里的官道两侧可谓是\"生机勃勃\",稻黄色的麦田及榆木葱葱的田林令人心神激荡,夹杂着些许清香气息的空气更是扑面而来。 见状,近些时日饱受朝中诡谲气氛困扰的朱由校也是心情大好,眉眼间的疲惫和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在经历了大半个时辰的疾驰过后,被誉为\"神京右臂\"的西山山脉赫然映入众人眼帘,其山脚下被群山所环绕的峡谷便是众人此行的目的地。 闻听耳畔旁有战马疾驰的声音响起,正手握兵刃于山谷处来回梭巡的兵丁们先是一愣,旋即便是如临大敌的聚拢在一起,表情冷凝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箭楼处弓弩手们皆是不自觉的拉紧了弓弦。 \"圣驾在此..\" \"众人不得放肆..\" 也许是怕有不长眼的士卒冲撞了天子,身材魁梧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抢先一步,拍马行至峡谷附近,朝着周遭如临大敌的将士们呼喝道。 虽说早在几个月前,魏忠贤便逐渐将精力用于\"整饬\"东厂,将四卫营的大事小情交由参将黄得功负责,但平日里也会陪同朱由校前往京营\"观武\",故而绝大多数京营士卒都认得这位宫中大裆。 此时见魏忠贤露面,峡谷处如临大敌的士卒们纷纷退至道路两侧,眼神狂热的望着由远及近的人群,心中很是激动。 因为身后峡谷便是搬迁之后的\"军器局\",故而出于安全角度的考虑,负责此地的戍卫并不是锦衣卫的番子们,也不是五城兵马司的差役,而是由京营士卒负责。 时隔将近两个月,天子再一次驾临\"军器局\",而他们也能就近一睹天子的\"真容\"。 在未来至少两个月的时间里,此事都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谈资\"。 \"京营戍卫,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随着身着甲胄的大明天子于峡谷入口处勒紧缰绳并翻身下马,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便于此间天地响起,瞬间便引得远处山林间鸟兽齐鸣。 \"朕安。\" \"众将士平身!\" 闻言,大明天子朱由校也是难掩心中激动之情,于空中轻轻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简单与为首的武将寒暄了几句片刻之后,气质愈发沉凝的大明天子朱由校便领着诸多锦衣卫缇骑,大步朝着峡谷而去。 而早已接到禀报的毕懋康,徐光启等人也是匆匆迎了出来,衣冠不整的同时脸上也涌现了一抹错愕。 虽说他们这些人\"位卑权轻\",但对于京师近些时日剑拔弩张的局势也是有所耳闻,却不曾想天子突然驾临军器局。 \"臣等叩见陛下..\" 尽管心中错愕不已,但毕懋康等人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还不待朱由校有所反应,便是跪倒在地,齐声行礼。 \"诸位爱卿平身。\"见状,朱由校赶忙摆手将其唤起,眼神愈发柔和。 放眼大明朝野,无论是\"气势高涨\"的东林党,亦或者\"节节败退\"的方党,都是深谙圣人之道,奉四书五经为经典,且常年于京师为官,并无太多于地方为官的经验,导致无论是财政,亦或者军事都不慎擅长。 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对大明忠心耿耿,但却颇有些\"纸上谈兵\"的帝师孙承宗。 反观眼前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毕懋康及徐光启,因为常年于地方任职,且长于实务,方才是当下大明最为需要的\"干臣\"。 \"如今我大明正值多事之秋,还望诸位爱卿尽心竭力..\"漫步在溪水潺潺的峡谷中,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朱由校突然缓缓停住脚步,一脸意味深长的朝着眼前的毕懋康及徐光启叮嘱道。 闻声,这两位干臣先是一愣,旋即憔悴的脸庞上便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原本平稳的呼吸也是随之急促起来。 在\"辽东大捷\"之后,由他们二人负责采买的\"红夷大炮\"终是被姗姗来迟,被运抵至京师,其中还有几门由锦衣卫亲自押送,发往辽东。 为此,坊间已是隐隐有些传闻,声称天子或许因为\"采买\"之功对他们二人论功行赏。 此时听闻天子这不加掩饰的\"暗示\",饶是二人平日里为人沉稳,一心沉醉\"实务\",对于官职并未那般热衷,心中也难掩激动。 \"朕听闻,徐卿家的学生也到了京师?\"望着峡谷深处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厢房以及略有些紧张但却精神奕奕的工匠们,大明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轻松的朝着徐光启询问道。 \"回陛下,确有此事,\"闻言,徐光启便是躬身应是,旋即朝着不远处的人群摆了摆手,召来了一位瞧上去四十上下的中年工匠。 这军器局虽是由京营士卒负责戍卫,但平日里也有内官及锦衣卫至此巡察,故而对于天子知晓自己门生抵京的消息,徐光启并不感到意外。 \"学生孙元化,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因为知晓君臣有别,这名一副工匠打扮的中年人并未像徐光启等人行至朱由校身前,而是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一脸激动的朝着面前的天子叩首行礼。 他虽然早在万历四十年便于家乡中举,但此后屡试不中,遂渐渐熄灭了科考之心,转而将全部精力用于自幼便深感兴趣的火器之道,并拜徐光启为师,学习火器和数学。 前些时日,他于家乡收到徐光启的书信,邀他进京\"整饬\"军器局,遂毫不犹豫的打点细软,带着近些年整理的书籍,孑身一人赶赴京师。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前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作为大明之主的天子便是亲自驾临军器局,甚至还知晓了他的存在? 要知晓,即便是他昔日官至刑部给事中的祖父,只怕都不曾如此近距离的与天子奏对。 第214章 视察军器局(下) \"免礼平身吧。\" 对于孙元化这等以实际行动在青史留名的\"人才\",朱由校一向是极为敬重的,但碍于双方身份的巨大差距,朱由校也不好表现的过于\"热衷\",但其眸子中仍是涌现着浓浓的欣赏。 在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似孙元化这等已有功名傍身,却对科考心灰意冷,转而以实际行动\"报国\"的读书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由澳门采买的红夷大炮,已是妥善安置了?!\"一番小插曲过后,大明天子朱由校便在军器局诸多臣工的簇拥下,大步朝着峡谷深入而去。 听得此话,毕懋康及徐光启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知晓了天子今日突然驾临此地的用意所在。 因为有心在圣驾面前提携自己的门生,徐光启并未作答,而是扭头看向微微落后几个身位的孙元化。 \"回禀陛下,已是妥善安置了。\"得到\"暗示\"的孙元化顾不上感谢自己恩师及毕懋康的\"大方\",赶忙快走了几步,毕恭毕敬的应道。 兴许是提及自己此生最为擅长的火炮,孙元化这位一副工匠模样打扮的秀才公,不自觉便挺直了腰板,但眉眼间却隐隐闪过些许不安。 这几门自澳门采买而来的西洋火炮,无论是从射程或者威力的角度来衡量,均胜过大明现有火炮数倍不止。 此等情况下,他已是从中嗅到了些许危机所在。 \"且去瞧瞧吧..\" 对于大明军中当下广泛使用的火炮,朱由校近些时日也有所了解,多少清楚其弊端所在,故此心中对于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红夷大炮\"也不免涌现了些许好奇和期待。 ... 阳光正炽,峡谷深处的河畔旁,十余名激动不已的炮手及工匠已是在此等候多时,几门青黑色的火炮正在头顶烈阳的映射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还请陛下止步..\" 兴许是怕惊扰了身旁的天子,及至众人距离火炮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孙元化便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狐疑的眼神中,略有些紧张的拦住了众人。 闻声,朱由校先是一愣,旋即便是心有所感的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听从孙元化的指挥。 见得天子如此\"善解人意\",本打算详细解释其中缘由的孙元化顿时如释重负,旋即便匆匆朝着河畔处跑去,并略显急促的嚷嚷道:\"装填弹药!\" 一声令下,早已做好准备的炮手们赶忙装填火药并调整炮口,再三确定准备完毕之后,方才在孙元化的命令下,略有些颤抖的点燃了引信。 轰轰轰! 几乎是霎那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便于山谷间响起,原本河畔对岸的空地上顿时被炸出了几个大坑,砂石飞溅,烟尘漫天。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簇拥朱由校前来的锦衣卫缇骑及内侍们仍是目瞪口呆,其中几名胆小的内侍更是双腿一软,直愣愣的瘫软在地,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至于身着甲胄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虽然不至于\"大惊失色\",但瞳孔也是猛然一缩,心道这西洋火炮竟然如此厉害。 片刻过后,随着浓郁的黑烟渐渐散去,反应过来的毕懋康便是主动开始了介绍:\"敢叫陛下知晓,这西洋人的大炮重达千斤,如若保养得当,最大射程可达四里,最是克制建奴骑兵..\" 现如今,大明军中最为常见的虎蹲炮及佛朗机炮,射程最大也不过两里而已,至于其他自制的火炮,射程更是比箭矢不相上下,实在不值一提。 \"不错。\" 闻言,微微眯着眼睛的大明天子轻轻颔首,脸上并不像身旁的侍卫和宦官们那般激动及错愕。 即便这红夷大炮的最大射程可达四里,但考虑到精准度及方向,估计有效杀伤至多也就两里,还不至于在正面战场起到\"降维打击\"的效果。 不过用于固守城池,却是绰绰有余。 \"这红夷大炮造价几何,我大明可能仿制?!\" 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火药味,朱由校忍不住朝着身旁的毕懋康及试射过后,颇有些\"灰头土脸\"的孙元化问道。 如今大明与\"盘踞\"在澳门的佛郎机人关系虽然称不上紧张,但过于依赖佛郎机人,终究不是长远之道。 若有可能,他还是希望军器局的工匠们能够在这几门红夷大炮的基础上进行仿制,继而大范围应用于军中。 闻言,对于此事早已核算过的毕懋康便是微微躬身,略有些犹豫的沉吟道:\"这西洋大炮造价比之我大明的佛朗机炮要贵上两成左右..\" \"由我大明工匠自制,怕是还要再等上几个月..\" 虽说徐光启着手在澳门采买火炮的时候,也一并招募了十余名落魄的佛郎机炮手,用以帮助大明铸袍。 但军器局刚刚成立,且还要承担着为大明边军打造兵刃甲胄的重担,军器局能够在半年的时间内仿制成功,已然颇为不易了。 \"唔,\"闻言,朱由校脸上没有太多变化,心中却是微微一动,知晓在最近几个月一触即发的\"奢安之变\"怕是指望不上这些红夷大炮了。 他还要早做打算。 \"军器局的具体事宜,诸位爱卿自行商议即可。\" \"如遇困难,即可进宫如实向朕告知..\" 在亲眼见识到了红夷大炮的威力之后,朱由校也是颇有些\"不虚此行\"的感觉,并一脸认真的叮嘱道。 在他的谋划中,军器局将是振兴大明的重要一环,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正在如荼如火进行的\"农政\"。 \"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废黜工匠贱籍..\"就好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一般,在内心经过一番挣扎过后,奉命于礼部行走的徐光启终是在身旁诸多工匠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朝着正欲转身离去的朱由校请命道。 早在蒙元时期,为了有效管理\"能工巧匠\",彼时的统治者便是针对于工匠们专门创建了\"贱籍\"制度,并且规定父死子继。 太祖朱元璋建国以后,也是承袭了蒙元的这套制度,如今早已是成为令人深恶痛疾的恶政。 除却官员贪赃枉法,工匠本身待遇低下,身份卑微,也是导致大明诸多技艺停滞不前的重要原因。 \"卿家上个折子吧..\"没有过多的犹豫,大明天子便在诸多工匠喜出望外的注视下,点头将此事应下。 大明积重难返,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多谢陛下!\"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幽静的峡谷中便是响起了工匠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声及呼喝声。 其声响,甚至比刚刚红夷大炮闹出的动静还要大。 第215章 廷议 同一时间,就在朱由校在诸多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视察位于群山脚下的\"军器局\"的时候,朝中重臣们却是不约而同的齐聚吏部署衙。 偌大的官厅中,入目尽是绯袍,心思各异的朝臣们或是闭目养神,或者冷眼旁观,气氛很是冷凝。 而奉命记录此次廷议内容的吏员们也是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心道今日这廷议虽是\"无疾而终\",但作为百官首辅的方从哲却难免被人冠以\"庸碌无为\"的印象,日后怕是难以在朝野间立足了。 所谓\"廷议\",便是大明针对三品以上官员或六部九卿专门衍生的选拔之法,由朝臣们举荐出几名\"候选人\",交由天子做最后的定夺。 但在一些复杂的政务上,朝臣们为此争喋不休,各执一词,通常也会将\"廷议\"作为最后的解决方式。 例如,今日廷议的内容便是商定\"宗室\"出京就藩一事。 ... 争论许久,眼瞅着便要到了下值的时候,坐于上首的首辅方从哲便是冷哼一声,面沉似水的拂袖离去。 今日廷议的过程实在是一波三折。 事关宗室亲王,凡是有资格参与\"廷议\"的朝臣们皆是在此列席,其中自然是包括了\"始作俑者\"礼部势力孙慎行。 本以为在自己表露态度,出身东林的次辅刘一璟也带头反对之后,今日的\"廷议\"当得以顺利结束。 但方从哲万万没有料到,在朝野间一向以\"圆滑\"着称的东阁大学士韩爌却是侧面表达了\"反对\"的态度,认为三王中年纪最长的瑞王朱常浩或可在京师居住,惠王及桂王当出京就藩。 除了韩爌之外,礼部侍郎孙慎行,敛都御史张问达,刚刚赴任的大理寺卿邹元标皆是态度坚决,导致双方争执不下。 眼瞅着首辅起身,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侍郎毕自严等人赶忙起身相送,其中尤以吏部尚书周嘉谟脸色最为难看。 时隔多年,朝廷再度陷入了\"党争\"的斡旋,令他这位掌管官员升迁的\"天官\"也是气愤不已。 相比较之下,礼部侍郎孙慎行则是与近些时日才刚刚抵京的大理寺卿邹元标会面一笑,脸上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几天前,他们才刚刚旧事重提,以\"红丸案\"向首辅方从哲发难,今日廷议又是\"无疾而终\",怕是用不了多久,首辅方从哲昏聩无能的印象便会坐实。 如此一来,即便紫禁城中的天子\"乾纲独断\",首辅方从哲也会迫于士林间的压力,主动引咎辞职。 当然,他们这两日之所以冒着事后被天子嫉恨的风险,也要上书奏请令\"宗室出京\",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空缺的蓟镇总督一职。 在广宁巡抚王化贞离任之后,蓟镇总督已是他们东林党短时间唯一可以染指的封疆大吏,必须要牢牢握在手中。 而达成此等目标的先决条件,便是要令首辅方从哲\"松口\"。 \"尔等...哎..\" 就在孙慎行等人自觉仕途一片光明,首辅方从哲去职在即的时候,一道略有些悲凉的叹息声便在他们的耳畔旁响起。 放眼望去,次辅刘一璟似是欲言又止,但终是长叹一声,面无表情的拂袖离去。 因为一己私欲,便不顾大明朝野稳定的东林官员们,真的还配称之为\"东林君子\"吗? 刘一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 ...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吏部廷议无果的消息便被层层传递进宫,期间发生的诸多细节也被吏员详细记录,摆在朱由校的御案之上。 \"陛下,宫外刚刚传回消息,说是廷议无果..\" 许是对于此等结果有些诧异,司礼监掌印太监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动作也有些迟疑。 他不明白,就连最为\"顽固\"的次辅刘一璟都是公然表态,不赞成十王府中的三位宗室藩王出京就藩,以免劳民伤财,加剧大明财政的负担,为何廷议还能无果? 如此浅显的道理连他这等阉人都能明白,难道外朝那些衮衮诸公们不懂吗? \"都有谁赞成藩王出京..\"闻言,正埋首于案牍,认真批阅手中奏本的朱由校动作便是一滞,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意外。 \"礼部侍郎孙大人,督查院左都御史张大人,大理寺卿邹大人,刑部尚书黄大人...\"迎着朱由校狐疑的眼神,司礼监掌印太监小心翼翼的回禀道。 \"还有呢?\"不自觉的,朱由校便是加重了语气。 虽说对于刑部尚书黄克缵突然\"倒向\"东林的举动有些不解,但朱由校知晓仅凭这些人,决然无法令廷议陷入僵持的局面。 \"韩阁老的意思是,惠王及桂王两位王爷出京就藩,京师由年长的瑞王殿下坐镇即可..\"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老太监便是颇有些气愤填膺的低喃道。 朝野间都说韩阁老为人圆滑,如今来看果然如此。 \"呵,倒是好手段..\"沉吟少许之后,年轻天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柩,迟迟不发一语,不知是不是在为复杂的朝局而伤身。 \"元辅那边还没有动静吗?\"对于近些时日愈发混乱的朝局,朱由校迟迟不曾下场,便是在等待方从哲的回应。 虽说自他继位以来,便是有意识在朝野间树立\"帝党\"的概念,但其终究继位数日尚短,骤然将王在晋等人扶至高位也难以服众,故而他才将目光放在了于万历年间独相七年的首辅方从哲身上。 党争激烈至此,他必须要以雷霆手段将其解决,其中近些时日饱受争议的方从哲便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没有经过\"三请三让\"之后,便同意了蓟镇总督文球乞骸骨的奏本。 \"启禀陛下,\"见天子问及此事,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脸上苦涩更甚,首辅方从哲明明深陷\"舆论\"核心,并且已然得到过\"帝师\"孙承宗的暗示,为何依旧执迷不悟? 难道所谓的\"官声\"真就那般重要吗?! 只是未等司礼监掌印太监将话说完,便听得暖格外传来了一道略显急促的呼喝声:\"启禀陛下,首辅于宫门外求见。\" 第216章 首辅求见 巍峨的皇城脚下,精疲力尽的首辅方从哲在周遭内侍敬畏的簇拥下,失魂落魄的踱步着。 来自于东林党步步紧逼的攻势,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首辅也产生了一丝窒息感,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昔日\"帝师\"孙承宗的话语。 如若说几天前的\"红丸案\"还能勉强归咎于\"党争\",那么礼部侍郎孙慎行借着\"宗室出京\"的由头向他发难,便是让他彻底感受到来自于东林党的威胁,不由自主回想起脑海深处封存的记忆。 从万历十四年,郑贵妃为万历皇帝诞下次子朱常洵开始,一直到万历四十二年,福王朱常洵前往洛阳就藩,浩浩荡荡持续了二十余年的\"国本之争\"才宣告结束。 在此期间,各党派接连挥斥方遒,但其中最为激进的当数拥立皇长子朱常洛的\"东林党\",不遗余力的攻讦其余党派官员。 也许是对万历皇帝心灰意冷,也许是对渐渐偏离本心的\"东林官员\"心灰意冷,亲手创建东林党的顾宪成及高攀龙等人遂辞官回乡,专心于书院讲学,不再过问朝野政事。 与其形成强烈对比的,便是后续脱颖而出的孙慎行,赵南星,李三才等\"东林骨干\"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不遗余力的攻讦其余朝臣,甚至到了令其\"家破人亡\"的地步。 故此,在刚刚于吏部署衙廷议无果之后,内心五味杂陈的首辅方从哲便打算听从帝师孙承宗的\"建议\",亲自来面见天子,试图重现神宗年间的旧事。 如此一来,虽然会令他在士林间的名声跌倒谷底,但些许身后名总好过\"家破人亡\"。 毕竟早在万历年间,自幼便被他当做继承人培养,寄予厚望的长子便因党争,被东林以\"莫须有\"的罪名弹劾,不得不辞官回乡,怕是此生无缘仕途。 可天子真的会伸以援手吗?对此,方从哲心中实在没有把握。 尽管与天子共事的时日尚短,但他却深知朱由校这位自幼被养于深宫之中的天子,其政治手段远比其年纪要成熟。 近些时日朝中局势诡谲多变,但紫禁城中的天子依旧\"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焦头烂额的迹象,便是最好的证明。 \"元辅,咱们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来自于耳畔旁的呼喝声终是将方从哲混乱不堪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抬眼望去,巍峨的乾清宫已是赫然映入眼帘。 ... ... \"臣方从哲,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幽静的暖阁内,首辅方从哲一脸憔悴的朝着案牍后的朱由校躬身行礼。 前后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往日里神采奕奕的大明首辅竟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了不少,其额头处更是多出了一缕白发,可见其近几日承担的压力之大。 \"先生快快请起。\"案牍后,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已是缓缓起身,司礼监掌印太监更是眼疾手快的行至近前,将步伐沉重的首辅搀起。 \"时候已是不早了,先生突然进宫,却不知所为何事?!\"及至老太监王安为首辅方从哲送上一杯香茗之后,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微微一笑,心知肚明的追问道。 \"廷议争执无果,老臣愧为朝廷元辅,辜负了陛下重任。\" \"故而特来向陛下请辞..\" 短暂的沉默过后,首辅方从哲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在周遭内侍惊愕的眼神中,朝着案牍后的天子叩首道。 他虽不甘就这样憋屈的结束自己的政治仕途,但他内心并不清楚朱由校的心中想法,自是不敢贸然开口,故而选择了\"以退为进\"。 \"元辅一心为国,何至于此呐..\"似是对方从哲的这番决定早有预料,年轻天子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惊愕之色,反倒是神色如常的宽慰起惴惴不安的老臣,并且令其重新落座。 \"廷议无果,暂且将其搁置也就是了..\" 闻言,首辅方从哲饱经沧桑的老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激动,心道天子果然有心将他留任。 未等他开口说话,案牍后的天子像是早有准备一番,拿起了一封奏本,自顾自的低喃道:\"昔日父皇病入膏肓之时,朕也从旁伺候。\" \"孙卿家的言辞,着实有些过激了..\" 听得此话,首辅方从哲气势先是一滞,随即原本白皙的脸色便是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若是天子提醒,他险些将此事忘在脑后。 这孙慎行作为礼部侍郎,以\"红丸案\"向他发难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朝中的御史言官一般大言不惭,妄图将泰昌皇帝驾崩的责任尽数推到他的身上,坐实他\"弑君\"的事实。 这是要彻底让他身败名裂呐。 \"蓟镇乃我京师门户,军中事务繁杂,实乃重中之重,既然廷议无果,不若交由军中宿将先行代掌?!\" 不待首辅方从哲有所反应,朱由校言辞灼灼的声音便是于暖阁内骤然响起,其炽热的眼神也是盯着眼前脸色大变的老臣。 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一刻,首辅方从哲终是知晓了天子对于近些时日诡谲多变的朝局始终作壁上观的原因所在。 原来对于空缺的蓟镇总督一职,天子心中早有属意,竟是想以军中宿将代掌。 要知晓,自土木堡之变过后,五军都督府跌下神坛,军权回归兵部之后,朝廷历任封疆大吏皆是文官,何曾出现过以武将总督一镇的情况? 饶是知晓天子信重武人,但方从哲也不免为天子的\"天马行空\"倒吸了一口凉气。 \"蓟镇护持京畿,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自知天子这是在等待自己缴纳\"投名状\"的方从哲没有经过太多犹豫,便在朱由校欣慰的眼神中躬身应是。 自蓟镇总督文球上书致仕的消息传回之后,朝中的东林党便是四处奔走,其举荐的人选多集中在昔日的广宁巡抚王化贞,以及一度有望将辽东经略熊廷弼取而代之的袁应泰二人之上。 相比较之下,他方从哲麾下却是显得\"门可罗雀\",罕有能够担此大任之人,与其苦苦支撑,倒不如像前些年那般,彻底\"倒向\"天子。 \"首辅不愧是我大明的栋梁之臣呐..\"片刻过后,天子不辨喜怒的感叹声悠悠响起,将方从哲凌乱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知晓,这便是天子给予他的\"回答\"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217章 投名状 四月二十六。 天色才刚刚大亮,人满为患的长安大街上便是出现了一道失魂落魄的人影,行为举止颇为疯癫,引得周遭路过的百姓们尖叫不已。 但在瞧清楚其人身上所穿的青色官袍之后,这些怒吼与不满声便是被重新咽回喉咙。 民不与官斗。 尽管眼前这失魂落魄的中年人大概率是名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的科道言官,但也绝非他们这些市井百姓能够招惹的起的。 \"嗝..\" 闻听耳畔旁戛然而止的唾骂声,脸上尚存着些酒色的礼部给事中阮大铖不由得自嘲一笑,随即跌跌撞撞的朝着礼部署衙所在的位置而去,眼眸深处充斥着不甘和憎恨。 万历四十四年,出身东林的他得以进士及第,奉命于礼部行走观政,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经过一番\"磨炼\"过后,他终是在年前得到了向上升迁的机会,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一场有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政治斗争\"却间接断送了他的政治仕途。 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他与朝中大理寺丞左光斗,吏部给事中杨涟等人关系密切,私下里多有走动。 可在几个月前那场事关辽东经略熊廷弼去留的大朝会中,被视为\"东林骨干\"的杨涟及左光斗却是公然背叛了\"东林\",选择支持熊廷弼于辽东留任。 此事过后,简在帝心的左光斗及杨涟二人虽是未受到任何影响,但他心心念念的升迁机会却是在孙慎行等人的从中作梗之下,落到了旁人的身上。 为此,他不止一次想要前往孙慎行的府邸\"据理力争\",但每一次等待他的,都是紧闭的府门。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渐渐心灰意冷,但心中对于孙慎行等人的憎恨和不满,却是愈发浓郁。 \"阮大铖?\" 就在阮大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朝着礼部署衙而去的时候,便听得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寻声望去,只见得一名寻常百姓打扮,身材魁梧的汉子正微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神情很是平淡。 \"正是..\"尽管被旁人直呼大名心有不满,但仅存的理智却令阮大铖没有发作,只是惊疑不定的盯着眼前的壮汉。 \"这是魏大人交予你的书信..\" \"此事若是做得好了,自有你的前程。\" 在阮大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面色平淡的汉子自怀中掏出一封尚存着些许温热的书信,直接将其塞入阮大铖的手中,旋即便是调头离去。 几个呼吸过后,及至阮大铖反应过来,刚刚说话的汉子早已隐匿于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不知所踪。 \"魏大人..?\"感受着手中书信的温度,阮大铖只觉身体里的三分醉意迅速隐去,于脑海中不断搜寻着记忆碎片。 如今这大明朝堂上,可没有几名姓魏的官员,且多为人微言轻的给事中等职,与他平起平坐,如何敢妄言替他许诺大好前程? 思索片刻,阮大铖眉头紧锁的将手中书信拆开,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但只是一眼,其脸上的表情便是一滞,旋即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喉咙深处不断涌现着不知所谓的咕咕声。 这书信的正文极为简单,拢共只有六个字:元辅,首善书院,但最后落款却是魏忠贤... 原来如此! 难怪刚刚那一身寻常百姓打扮的汉子对自己没有半点敬意,其分明是隶属于东厂的番子。 而其口中的\"魏大人\",则是当今天子于浅邸时期的心腹大伴,如今奉命掌管御马监的大太监魏忠贤! 与此同时,阮大铖也迅速理解了这书信内容的真正含义,脸上露出了一抹纠结之色。 近些时日,朝中东林以\"红丸案\"向首辅方从哲发难之事,似他这等人微言轻的给事中也是有所耳闻。 按照常理来说,饱受舆论争议的首辅方从哲随时有可能去职还乡,以天下堵士林悠悠之口。 但眼下,从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天子意志的大太监魏忠贤却是派人找到了自己,并且强调了\"首善书院\"。 作为东林党的一员,阮大铖自是知晓这\"首善书院\"乃是前些时日刚刚抵京赴任的大理寺卿邹元标前些年于京师讲学时创建的书院,与\"东林书院\"关系密切。 但早在万历七年,彼时的首辅张居正便下令封禁全国各地的书院,以杜绝\"党争\"。 故而若是严格追究起来,这由邹元标亲自督建的\"首善书院\"可是违禁之事呐... 想到这里,阮大铖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然预料到了未来朝局的重大变故。 如若首辅方从哲已然得到了天子的支持,并且授意以\"首善书院\"一事发难,才刚刚回京赴任的东林大佬邹元标必然要\"引咎辞职\"。 如此一来,首辅方从哲必将重新赢回朝野的主动权,甚至令咄咄逼人的东林党铩羽而归。 可贵为御马监提督太监的魏忠贤,为何却偏偏找上了自己?一阵风起,衣衫单薄的阮大铖不免有些迷茫。 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阮大铖便意识到其中关键,胸口因为过于激动,不断的起伏着。 他因为受到左光斗及杨链等人的连累,早已被朝中挥斥方遒的孙慎行等人视为眼中钉,再难有出头之日。 他倘若想要有一番作为,必须要\"扳倒\"东林,并且寻求到新的靠山,就像简在帝心的左光斗和杨链二人一样。 而自己手中这封\"沉甸甸\"的书信,便是魏太监送给自己的\"投名状\"! 没有过多犹豫,在想清楚其中\"关键\"之后,本是有些颓败的阮大铖下意识的整理起身上凌乱的衣衫,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间街道。 当务之急,他需要第一时间去面见首辅方从哲,为其\"指点迷津\",而不是前往礼部署衙,感受周遭袍泽既怜悯又幸灾乐祸的眼神 背叛东林又如何,这所谓的\"东林君子\"他早就当腻了。 第218章 人尽其才 长安大街,方府。 经过一夜的冷静,昨日自乾清宫暖阁告退之后,便是径自回到家中的内阁 首辅终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些许端倪。 久经官场的他,似是在心神激荡之下,被天子忽悠了?不过事已至此,也不容他后悔了。 只是仔细回想起天子昨日于乾清宫暖阁的时候,并未给予他任何\"承诺\",首辅方从哲的眼眸深处不由得重新涌现些许惊疑。 今日他虽然没有前往文渊阁当值,但却知晓六道言官们依旧在不遗余力的弹劾他\"失职\",丝毫没有收敛。 自己昨日的\"投靠\",好似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呐! 正内心忐忑的时候,方从哲的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追随他多年的老管家蹑手蹑脚的行至官厅,在方从哲略有些不满的眼神中轻声禀报:\"老爷,礼部给事中阮大铖于府外求见..\" 宰相门前七品官。 方从哲作为大明朝的百官之首,每日想要拜访他的官员络绎不绝,来人唯有\"自报家门\",方才得以按照身份尊卑,层层通禀。 \"礼部给事中?\"闻言,方从哲的眉头便是一皱,不过是不入流的从七品官员也值得被通禀? 更何况,那礼部与督查院一样,一向是被\"东林党\"牢牢占据的大本营,与他方从哲针锋相对。 眼前这心思细腻,办事妥当的管家岂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似是猜到方从哲心中所想,管家在稍作犹豫之后,转而回禀道:\"来人声称是替魏大人做事..\" 在他的印象中,朝野间能够与自家老爷平起平坐的那几位老大人当中,可没有姓魏的。 \"姓魏?\"闻言,方从哲冷凝的眼神先是一滞,旋即一股气势便自日渐枯瘦的身体中涌出,朗声吩咐道:\"快请。\" ... ... \"下官阮大铖,叩见首辅大人。\" 低调朴实的书房中,身着青袍的礼部给事中一脸激动的朝着眼前的百官之首躬身行礼。 如若不是侥幸得了这泼天的机缘,怕是他这辈子都无缘与大明首辅当面奏对。 \"阮大铖?\" 感受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酒香味,方从哲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这个名字倒是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你是哪年的天子门生。\" \"下官于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及第,奉命于礼部观政。\"面对着当朝首辅,阮大铖态度很是谦卑。 \"原来是你..\"半晌过后,首辅方从哲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终是于脑海深处搜寻到了有关\"阮大铖\"的记忆碎片。 他记得,眼前这位仕途光明的东林门生按理当晋为科道,却不曾想因为受到左光斗及杨链的连累,被旁人夺去了名额。 看样子,这是求官无果之后,寻觅了新的靠山? \"阮大人今日前来,可有要事?\"因为知晓眼前这\"东林门生\"极有可能转投宫中大裆,首辅方从哲也不自觉收起了最初的蔑视,语气稍缓的询问道。 \"下官今日斗胆前来叨扰元辅,实乃有要事告之。\" \"宣武门外首善书院乃大理寺卿邹元标早年间讲学所在,平日里往来无白丁...\" 此话一出,首辅方从哲脸上的表情便是为之一紧,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早在万历七年,朝廷便由内阁首辅张居正主持,正式出台政令,将民间私人书院定为\"违禁\"。 对于这在京师颇有名望的\"首善书院\"他自是早有耳闻,但往昔朝野间的\"斗争\"尚存些许底线,借以维系文人之间的体面。 倘若自己以此发难,日后在士林间的名望? 一时间,方从哲便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饱经沧桑的脸上再度涌现了浓浓的纠结。 瞧着眼见似是左右为难的内阁首辅,一门心思想要改换门庭的阮大铖不由得心中一动,旋即壮着胆子,不置可否的拱手道:\"魏大人叮嘱下官,向元辅问好..\" 言罢,阮大铖也不待眼前的内阁首辅有所反应,直接头也不回的告辞离去,脚步很是急促。 \"老爷,这?\"片刻过后,从旁伺候的老管家也是反应了过来,赶忙凑上前,颇有些紧张的追问道。 对于耳畔旁的呼喝声,首辅方从哲并没有理会,只是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东林党,果然人才辈出...\" ... ... 乾清宫暖阁。 \"这么说,阮大铖已是去见了元辅?\"轻轻将手中奏本搁置,身着常服的朱由校神色淡然的朝着身旁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问道。 \"陛下所言甚是。\" \"奴婢手下的番子,亲眼盯着阮大铖进了元辅的府邸。\"闻声,日渐深沉的老太监不敢怠慢,忙是眼疾手快的替朱由校重新研墨,并规规矩矩的回禀道。 这阮大铖倒是个聪明人,仅凭一封书信便是猜到了他的身份,并且毫不犹豫的做出了\"改换门庭\"的决断。 这份魄力,颇有些他当年挥刀自宫的感觉了。 \"如此甚好..\"对于咄咄逼人的东林党,朱由校实在是不胜其烦,但奈何其终究根深蒂固,短时间内无法将其一网打尽,只好徐徐图之。 \"但奴婢只怕宗室那边..\" 解铃还须系铃人。 对于当下沸沸扬扬的\"红丸案\",首辅方从哲只需以\"首善书院\"进行反击,便可瞬间赢回朝局的主动权,至少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对于东林党人奏请宗室出京一事,仅靠首辅方从哲以及\"改换门庭\"的阮大铖,还无法消除其影响。 \"王伴伴..\"没有在意魏忠贤脸上溢于言表的惊忧,案牍后的年轻天子轻轻一笑,转而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 有些\"龌龊事\",交由魏忠贤来处理最为合适不过;但有些事,却需要王安这位大裆,亲自出面。 \"还请陛下放心。\"像是猜到了朱由校心中所想一般,面色白皙的司礼监掌印便是上前一步,意有所指的躬身道。 京师喧嚣至此,他也该替天子,去慰问一番十王府中的三位\"皇叔\"了。 第219章 十王府 永乐年间,成祖朱棣在\"奉天靖难\"之后,经过一系列深思熟虑,决定迁都北京,并以南京故宫为蓝本,修建紫禁城。 也许是为了彰显\"兄友弟恭\",成祖朱棣在着手修建南京故宫的同时,还不忘在距离皇城不过一街之隔的街道上修建了十座王府,作为\"宗室\"进京面圣时的临时住所,时人将其统称为\"十王府\"。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十王府的使用频率越来越低,最后仅能在未成年皇子搬离皇宫,等待出京就藩之前,发挥些许余热。 万历二十九年,幽居深宫多年的万历皇帝迫于群臣的压力,终是将长子朱常洛册封为\"太子\",次子朱常洵封为福王,余下三个成年子嗣也被分别封王。 但与曾经距离皇位一步之遥,最终于前几年就藩洛阳的福王朱常洵所不同,桂王朱常灜,惠王朱常润,瑞王朱常浩三人早在封王之前,便居住在冗杂的十王府中,距今已有二十余年。 终万历朝,他们就好像透明人一般,于十王府中无人问津,除却在万历皇帝及泰昌皇帝殡天之际,进宫吊唁之外,毫无存在感可言。 随着岁月磨平棱角,他们早已熄灭了心中关于出京就藩的野望,却不曾想礼部侍郎孙慎行的一封奏本,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 ... 偌大的王府官厅中,三名年纪相仿,且瞧上去眉眼间隐隐有些许相似的年轻人对面而坐,神情均是有些激动,像是刚刚经历了争吵一般,气氛很是凝重。 自万历二十九年,他们三兄弟被封王以来,还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尖锐的矛盾。 \"五哥,刚刚督查院左都御史谴人送来拜帖,你为何称病不出,并且还不允准我等露面?!\" 也许是受不了官厅内愈发压抑的气氛,三人中年纪最小的桂王朱常瀛终是拍案而起,一脸不满的嚷嚷道。 那张问达可是督查院左都御史,于东林党内的地位仅次于次辅韩爌等人,若是能够与其交好,对他们未来出京就藩,定然多有裨益。 \"是啊,五哥,这是为何?\"话音刚落,惠王朱常润也是一脸诧异,他和刚刚说话的桂王朱常瀛乃是一母同胞,这时候自然是要站在一起。 \"尔等先退下..\"沉默少许,瑞王朱常浩有些疲惫的朝着官厅角落处的宫娥内侍摆了摆手,似是有难言之隐。 闻言,惠王朱常润以及桂王朱常瀛先是一愣,旋即便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因为同病相怜,且自幼在这冗杂的十王府居住的缘故,关系很是亲密,尤其是年纪最大的瑞王朱常浩,平日里对他们二人多有照顾。 今日纵然是有所争执,也不能让下人们瞧了笑话。 及至官厅内的宫娥内侍们鱼贯而退之后,桂王朱常瀛激动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但清澈的眸子中仍是掺杂着浓浓的不解:\"五哥,怎么回事,你给弟弟说说..\" 他虽然名义上是当今天子的\"皇叔\",但前不久才刚刚年满二十四岁,他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冗杂的十王府中。 \"吾弟,莫忘了朱常洵的下场..\"短暂的沉闷过后,瑞王朱常浩不辨喜怒的声音于官厅内悠悠响起。 他们虽然与朱常洵同为皇子,但因为不受万历皇帝待见的缘故,早年间没少受朱常洵的欺凌,故此双方之间形同陌路。 此时提起,瑞王朱常浩甚至懒得将其称呼一句\"二哥\"。 \"朱常洵?\"兴许是没有料到瑞王朱常浩突然提起此人,惠王朱常润及桂王朱常瀛脸上均是涌现了错愕之色,半晌之后方才惊疑不定的低喃道:\"不是说被发配中都凤阳府了吗?\" \"出事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在惠王及桂王愈发不解的眼神中,年纪最长的瑞王朱常浩缓缓摇头,并略有些惊恐的低喃道:\"朱常洵是如何出事的..\" \"如何出事?\" \"不说是在地方上贪赃王府,草菅人命,甚至私藏龙袍吗?\"闻言,桂王朱常瀛便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如若不是辽东建奴突然兴兵,只怕此事至今还被京师百姓津津乐道呐! 毕竟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拢共才有几名宗室藩王被废?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皇叔\"? \"你们信吗?\"在桂王朱常瀛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瑞王朱常浩冷冷一笑,脸上满是讥讽。 福王朱常洵贪赃枉法他信,草菅人命他信,甚至就连私藏龙袍他也信。 可这些在外人看来罪大恶极的罪名,对于他们宗室藩王而言,却是有些可笑。 放眼历史长河,福王朱常洵的所作所为还算不了什么。 \"这其中另有隐情?!\"年轻人特有的八卦之下,令桂王朱常瀛迅速忘记了最初的话题,转而一脸好奇的追问道。 虽然同为万历皇帝的皇子,但那福王朱常洵的吃穿用度自幼便在他们几人之上,就连封地都是有\"十三朝古都\"之称的洛阳。 近些年,在民间更是隐隐有了\"诸王之富\"的名声。 \"他跟天子抢女人。\"尽管左右四下无人,瑞王朱常浩仍是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忌惮之色。 \"咳咳..\" \"五哥,这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尽管心中的八卦之心在熊熊燃烧,但惠王朱常润仍是反应了过来。 眼前的五哥,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究竟想说什么。 \"朱常洵得罪了天子,没多长时间便被废为庶人,发往中都凤阳府囚禁。\" \"你们说,东林党得罪了天子,会是何等下场?\" 咕噜。 近乎于下意识的,惠王朱常洵及桂王朱常瀛便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他们二人不是蠢人,自是明白瑞王朱常浩的言外之意,倘若他们从中上蹿下跳,甚至与东林党混在一起。 下一个倒霉的,便是他们? \"五哥,应当不至于此吧?\"片刻过后,桂王朱常瀛略有些迟疑的声音于官厅内悠悠响起,但其躲闪的眼神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 \"听我的,错不了。\"这一刻,瑞王朱常浩拿出了其作为兄长的威严,语气不容置疑。 见状,桂王朱常瀛心中虽是仍有些许不甘,但却也不敢再继续顶撞,毕竟福王朱常洵和大同代王府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当今天子,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正在此时,官厅外一道稍显急切的呼喝声,打破了此间略有些紧张的气氛,也令三位宗室亲王心中为之咯噔一声。 \"启禀殿下,司礼监王公公于府外求见...\" 第220章 首善书院 四月二十八,晴。 天色尚未大亮,京师宣武门附近便是传来了行商走卒的吆喝声,各种吃食的香气扑面而来。 但今日,众多食客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令他们食欲大开的吃食上,反倒是瞠目结舌的注视着街头尽头如临大敌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们。 要知晓,这宣武大街虽然不似长安大街那般,居住者非富即贵,但也绝非小门小户的百姓能够染指的。 尤其是距离此地不远的\"首善书院\"更是由东林大佬邹元标亲自创建,平日里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 对那些眼高于顶的士子而言,这\"首善书院\"可是儒雅所在,五城兵马司差役们轻易不敢于此地露面。 但眼下,这些差役们如此大动干戈,却是所为何事? \"都让开,都让开!\" 也许平日里没少遭受\"酸儒们\"的白眼,为首的兵丁颇有些扬眉吐气的驱赶着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们,目的明确的朝着\"首善书院\"而来。 \"放肆,尔等可知晓此乃何地?!\" 书院外,几名似是不知晓内情的士子们眼见得一众兵丁气势汹汹的迎面而来,便是毫不示弱的主动迎了上去,气急败坏的训斥道。 这首善书院可是清静儒雅所在,岂容眼前这群\"丘八们\"在此喧哗! 也许是没有料到眼前的士子们竟会\"迎难而上\",也许是多年的习惯使然,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士子们,刚刚还大摇大摆的士卒们突然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见状,几名士子脸上不由得涌现一抹得意之色,正欲顺势讥讽几句,却不曾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们的耳畔旁响起。 \"首善书院违令私建,妄议国事,本官奉旨予以查封。\" 说话间,身着青色官袍的阮大铖于人群中出现,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面色涨红的士子们,只觉心中畅快无比。 既然孙慎行等人断了他的\"仕途\",那就休怪他砸了东林党的\"根基\"。 \"你!\" 平日里在此高谈阔论的士子们多为\"东林门生\",自是知晓阮大铖的身份,此时不免义愤填膺。 \"查封!\" 没有理会眼前满脸不忿,却又敢怒不敢言的士子们,阮大铖转而将阴冷的目光投向眼前的书院,面无表情的下令道。 昨日早些时候,他慷慨激昂,弹劾首善书院不法,妄议国政的奏本一经呈递进宫,便是迅速引起了轩然大波。 随即也不待\"东林党\"有所反应,作为大明百官之首的首辅方从哲便亲自下场,与其门生故旧,一并上书弹劾。 仅仅是两三个时辰的功夫,还不待大理寺卿邹元标上书\"自辩\",乾清宫中的天子便是迅速做出决断,下令封禁首善书院。 而这个\"重任\",便是当仁不让的落到了他阮大铖的头上。 尽管他也知晓,今日过后,自己便会由昔日的\"东林君子\"彻底沦为东林党的眼中钉,但他绝不后悔。 是东林党先辜负的他! 随着阮大铖的出面,本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差役们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纷纷卖力的吆喝起来,开始查封书院。 直到此时,书院外敢怒不敢言的几名士子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些许端倪,平日里于此挥斥方遒的\"东林大佬们\"皆是不见了踪影.. \"大人,都办妥了..\"不过盏茶的功夫,曾经\"往来无白丁\"的首善书院便是走向了归途。 见状,已然决心叛出东林的阮大铖只是冷冷一笑,便在周遭百姓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扬长而去,没有半点眷恋和迟疑。 随着礼部侍郎孙慎行为了报复左光斗和杨涟,命人顶替了他的名额之后,他与东林党的缘分便是走到了尽头。 ... ... 就在京师百姓为\"首善书院\"的遭遇而议论纷纷的时候,距离此地不过两三里的\"张府\"也是争吵声不断,气氛颇为紧张。 礼部侍郎孙慎行,大理寺卿邹元标以及此间府邸的主人翁,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相对而坐,脸上的表情皆是有些不太好看。 天子对于\"首善书院\"的态度实在令他们始料未及,而处置手段更是令他们彷徨不定。 从阮大铖那叛徒上书,再到乾清宫中的天子做出决断,前后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从始至终,天子都没有过问\"三法司\"对此案的态度,而是直接乾纲独断的做出了决断。 \"闻斯兄,天子的态度,愈发捉摸不透了..\"沉默半晌,坐在上首的左都御史张问达扭头看向身旁的礼部侍郎孙慎行,脸上的表情很是深邃。 如今大明现有的三法司,刑部与他们东林关系密切,督查院乃是他们东林的大本营,邹元标更是大理寺的最高行政长官。 此等情况下,天子绕过他们三法司,直接乾纲独断对\"首善书院\"一事做出决断,已然可以侧面证明天子的态度了。 闻言,礼部侍郎孙慎行没有作声,只是心事忡忡的点了点头,充斥着忧虑的目光不自觉看向窗外。 前后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饱受舆论争议的首辅便开始了奋起反击,甚至还得到了天子的支持。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须知,从前些天开始便闹得沸沸扬扬的\"红丸案\"至今尚没有定论,反倒是这\"首善书院\"被勒令封禁。 其中差距,未免有些过于明显了。 \"阮大铖那个叛徒,必然是投靠了方从哲..\"不知过了多久,许久不曾做声的大理寺卿邹元标突然面无表情的低喃道。 这首善书院乃是他亲手创建,曾在京师风光无限,可最后却落到这般境地。 其中滋味,难以用言语诉说。 \"要不让士子们闹一闹?\"许是为了安抚身旁老友的心情,左都御史张问达突然心中一动,略有些激动的低喃道。 \"不可!\"近乎于下意识的,孙慎行及邹元标便是异口同声的否决道,表情颇为紧张。 他们东林的当务之急还是谋求空缺的蓟镇总督一职,决不可在如此敏感的当口上无事生非。 即便首辅方从哲借着首善书院一事于朝中立稳脚跟,他们东林党依然牢牢占据着主动权。 更何况,他们还有十王府中的\"宗室藩王\"替他们东林党摇旗呐喊。 望着周遭两位多年好友斗志昂然的面容,张问达犹豫再三之后,终是没有将自己在\"十王府\"碰了钉子的事情托盘而出。 隐隐约约间,他总觉得,风向好似有些不对了。 第221章 再次廷议(上) 五月初一,小吉。 继上次商讨集镇总督的人选无果之后,朝中六部九卿们再次汇聚,于承天门外的吏部署衙进行廷议。 兴许是受到了前两日\"首善书院\"的影响,官厅中的诸多\"东林大佬们\"明显不似上次那般胜券在握,不时低头耳语几句,眼神游离不定。 其中与内阁首辅并肩而坐的次辅刘一璟及东阁大学士韩爌均是微微眯着眼睛,好似全然察觉不到官厅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满堂绯袍中,礼部侍郎孙慎行,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以及大理寺卿邹元标理所当然的坐在一起,而刑部尚书黄克瓒也是在短暂犹豫之后,坐到了张问达的身旁。 眼见得刑部尚书黄克瓒公然\"支持\"东林,负责主持今日廷议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先是一愣,随即便眼神复杂的点了点头。 这黄克瓒乃是万历八年的进士,在朝中以\"直谏\"而着称,虽不喜党争,但却曾在\"国本之争\"中力挺皇长子朱常洛,故而与东林党多有来往。 更要紧的是,黄克瓒长期于地方任职,任内政绩颇佳,曾先后两次出任兵部尚书,奉旨都理京营戎政。 在兵部尚书黄嘉善因故离任之后,朝中关于其继任人选,呼声最高的便是黄克瓒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臣。 但在当今天子的乾纲独断之下,终是由\"初出茅庐\"的王在晋将黄嘉善取而代之,官拜兵部尚书。 故此也正是基于此等原因,黄克瓒心中方才对天子心怀不满,继而与东林党人逐渐走到了一起。 \"咳咳,\"眼见得今日参加廷议的\"主角们\"悉数到场,负责主持廷议的天官周嘉谟便轻咳一声,打破了官厅内令人压抑的沉默。 \"还请天官稍待..\"未等吏部尚书周嘉谟有所反应,坐在上首的元辅方从哲便在身旁两位阁臣略有些诧异的眼神中缓缓起身,肃声说道:\"陛下有旨,今日廷议出缺商议蓟镇总督出缺以及宗室出京就藩之事外,另有工部侍郎,礼部侍郎两处出缺。\" 哗! 只片刻,人满为患的官厅内便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就连在官厅角落屏气凝神的吏员们也忍不住抬头,面露惊疑之色。 这礼部侍郎和工部侍郎可是朝廷三品大员,焉有如此临时仓促通知廷议的道理? 没有在意耳畔旁的低语声,身着首辅的方从哲面无表情的缓缓落座,心道他可没有胆子当面顶撞天子。 更何况,关于今日廷议的内容,早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便提前通知吏部了。 \"礼部侍郎及工部侍郎均为朝廷命官,今日贸然廷议,是不是有些欠妥..\"只片刻,礼部侍郎孙慎行略显沙哑的声音便于官厅内响起,其深邃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 方从哲一味奉承天子,必会进一步坐视其主政无方,昏聩无能的名声。 闻言,吏部尚书周嘉谟便面露愠色的看向神色自若的孙慎行,他都没有说话,岂能轮得到孙慎行\"自作主张\"? \"此乃陛下旨意。\"抿了抿略有些干涩的嘴唇,老成持重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便不置可否的出声道,声音中已是带有一丝诘问。 这东林党果然\"跋扈\",才刚刚开场,便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吗? \"天官所言甚是..\"眼见得官厅内的气氛有些紧张,左都御史张问达便是轻咳一声,主动打起了圆场,并朝着面露不忿的孙慎行使了个眼神。 这周嘉谟为官多年,于朝中不结党不营私,可不能将其得罪狠了,不然他们东林党于朝中的处境将愈发艰难。 几乎是话音刚落,官厅内角落处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礼部侍郎我举荐徐光启,工部侍郎举荐毕懋康..\" 寻声望去,只见得平日里在朝中存在感颇低,更是于上次\"廷议\"中弃权的通政使赵绂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的呼喝道,但其炯炯有神的眸子却不经意在\"东林大佬\"的身上停留片刻方才收回。 见状,首辅方从哲便是拿起身旁的茶盏,嗅着扑面而来的茶香,嘴角涌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讥笑。 虽说通政司使赵绂上了年纪,时常称病在家,于朝中的存在感不算太高,但其终究是九卿之一,地位不同凡响。 朝中的东林及御史言官们为了能够尽快\"众正盈朝\",于朝中享有压倒性的优势,竟是利令智昏的弹劾赵绂这位三朝元老\"贪恋权柄\"。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咳咳,\"见得官厅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众人迟迟不发一语,吏部天官周嘉谟便将目光投向上首的三位阁臣,闻声道:\"几位阁老意下如何?\" 要知晓,无论是无心仕途,酷爱火器的毕懋康亦或者沉迷西学,不被大明主流风气所接纳的徐光启,均是朝中\"特立独行\"之辈。 这两人既不是首辅方从哲麾下的\"方党\",也不是东林麾下,为何却能得到于朝中\"不争不抢\"的通政使赵绂举荐。 \"可。\"轻轻将手中茶盏搁置,隐去嘴角的笑意,首辅方从哲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 \"闻听毕懋康久在顺天府,对于营建火器颇有心得,更何况军器局本就隶属于工部管辖,倒也不算埋没了他..\"简单的沉吟过后,被孙慎行等\"东林大佬\"殷切注视的次辅刘一璟便缓缓开口。 但其波澜不惊的声音,却像是一记巨锤,狠狠的敲在\"东林大佬\"的心头之上,令其脸色瞬间为之一变。 \"那徐光启呢?\"情急之下,礼部侍郎孙慎行已是顾不得规矩,一脸急切的追问道。 天子对于军器局的重视有目共睹,而毕懋康早年间便因为擅长钻营火器之道而闻名朝野,将其擢升为工部侍郎倒也勉强说的过去。 但那沉迷西学的徐光启寸功未立,听说还终日与毕懋康厮混在一起,焉能位列侍郎。 要知晓,他孙慎行为官多年,还有拥立先帝的\"从龙之功\"傍身,迄今为止也不过是礼部左侍郎。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徐光启就要与他这位\"东林大佬\"平起平坐了? 第222章 再次廷议(中) \"徐光启奉命主理农政...\"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首辅方从哲清冷的声音便是在吏部署衙的官厅中悠悠响起。 呼。 官厅内顿时传来一阵惊呼,最近这几个月,因为天子大婚及辽东战事吃紧的缘故,他们几乎将徐光启亲自主理的\"农政\"忘于脑后。 在紫禁城天子的亲自过问之下,如今北京城周边的\"皇庄\"均是被重新种植了产量远超寻常农作物的番薯和土豆。 除了北京之外,山西大同代王府,太原晋王府,潞安沈王府以及河南开封周王府,卫辉潞王府,乃至于河南洛阳府,均是有大量种植。 对于这在北方颇为罕见的\"番薯\"和\"土豆\",在场的朝臣们也曾私下里进行过一番了解,知晓令他们不可思议的产量并非夸大其词。 只是碍于其低廉的经济价值,才一直没有在南方大规模种植。 如若这\"农政\"得以顺利进行,困扰历朝历代的\"粮食危机\"必将得到极大的缓解,一个崭新的\"盛世\"正在朝他们缓缓招手。 届时,他们这些人都将青史留名! 活人无数! 这份滔天之功,可不是一个\"户部侍郎\"所能衡量的。 环顾四周,见其余的袍泽们均是无人反对,吏部尚书周嘉谟便略显兴奋的点了点头,朗声宣布道:\"既如此,便先行将徐光启和毕懋康二人的廷议结果报予宫中,交由天子乾纲独断。\"作为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在上次廷议无果之后,他也受到了不小的舆论压力。 \"十王府中的三位亲王殿下已是居京多年,于礼制不合,当即刻出京就藩。\"也许是感受到局面正在朝着己方不利的方向发展,反应过来的礼部侍郎孙慎行便是一脸急切的呼喝道。 他们东林党刚刚丢掉的\"面子\",必须要在这三位亲王身上找回。 言罢,礼部侍郎孙慎行便是一脸阴冷的盯着不远处的上首,他倒是要瞧瞧方从哲这位首辅,该如何应对这赤裸裸的阳谋。 可令孙慎行等人怎么都没有料到的是,首辅方从哲的脸色虽是有些不太好看,但并没有要起身争辩的意思,反倒是通政史使赵绂的声音在,再度于官厅角落处响起:\"通政司昨日受到奏本,瑞王朱常浩等三位殿下联名上奏,声称如今我大明百废待兴,辽东战事吃紧,不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故此,奏请暂缓出京..\" 哗! 只片刻,人满为患的官厅中便是哗然一片,除却如考丧批的\"东林大佬\"之外,就连一直作壁上观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以及户部侍郎毕自严也面露不敢置信之色。 如今居住在十王府中的三位\"皇叔们\"虽然不似在封地上为非作歹的藩王们那般荒唐,但多多少少也有些\"贪财\"的毛病。 例如年纪最长的瑞王朱常浩,虽是一心向佛,但仍更改不了\"贪财\"的本性,时常前往户部哭穷,讨要俸禄。 这三位,居然也能如此深明大义?!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意识到其中另有隐情的朝臣们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扭头看向大惊失色的\"东林大佬们\"。 这出戏,可是有些精彩了。 \"不可能!\" \"本官乃是礼部侍郎,为何对此事一无所知?!\" 兴许是察觉到周遭袍泽异样的眼神,亦或者知晓末路将至,年近七旬的礼部侍郎孙慎行突然疯癫起来,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依着大明惯例,事关宗室藩王,事无巨细皆由礼部负责,但他此前却没有受到半点风声! \"孙大人此言差矣..\" \"老朽能够证明确有此事..\" 刹那间,一道来自于官厅角落的声音便是令状若疯癫的孙慎行戛然而止,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见得此人出面,包括首辅方从哲在内的诸多朝臣均是不自觉挺直了腰板,朝其点头示意,以表尊敬。 洪武年间,为了能够管理规模日渐庞大的宗室,太祖朱元璋下令创建\"宗人府\",首任宗令由次子秦王朱樉担任。 待到成祖朱棣靖难成功之后,为了淡化自己\"篡位\"的影响,便是刻意降低宗人府的权柄,转而由礼部逐渐负责宗室事宜。 但名义上监管宗室的\"宗人府\"仍是得以保留,并且传承至今。 此时官厅角落,瞧上去年过八旬,正颤颤巍巍朝着众人拱手还礼的老人便是现任宗人府宗令,身上也流淌着太祖高皇帝的血脉,听说辈分比龙驭宾天多年的道君皇帝还要大。 \"完了..\" 随着宗人令的出面,官厅的东林大佬们皆是心如死灰,左都御史张问达也忍不住喃喃自语。 本以为是无懈可击的阳谋,却被如此轻易的化解.. 无需多问,仅凭首辅方从哲还无法令十王府中的三位亲王改变主意,这背后定然是天子出手了。 \"三位殿下体恤百姓,乃我大明之福。\" \"既如此,便暂且令三位殿下耽搁些时日。\"短暂的错愕过后,吏部尚书周嘉谟便反应了过来,并趁热打铁的宣布道。 作为三朝元老,他曾亲眼见证昔日潞王朱翊镠以及福王朱常洵就藩时,令朝廷上蹿下跳的混乱局面,实在不想重蹈昔日之覆辙。 \"本官附议。\" \"附议。\" \"善。\" 少许,颇有些如释重负的呼喝声便于官厅中响起,令张问达等人的脸色愈发难看。 两相对比之下,他们东林党反倒是成了不顾大明百姓死活,执意要劳民伤财的谄媚奸臣了。 \"今日廷议,最后的内容。\" \"蓟镇总督出缺..\" 片刻过后,吏部尚书周嘉谟铿锵有力的声音便于官厅内重新响起,适时缓解了愈发诡谲的气氛。 听得此话,兵部尚书王在晋以及首辅方从哲眼神均是一凛,知晓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而看似失魂落魄的礼部侍郎孙慎行也重新来了精神,其惨白的脸颊也涌现了一抹病态的潮红,呼吸很是急促。 他们东林还没有输! 只要能够将蓟镇总督的位置握在手中,便可徐徐图之,以待将来! 第223章 再次廷议(下) \"蓟镇总督,我举荐前任广宁巡抚王化贞,其坐镇辽东时的战绩有目共睹,可堪大任。\" 不多时的功夫,大理寺卿邹元标便先声夺人,率先打破了官厅内暗流涌动的局势,眉眼间满是嫉恨。 东林岌岌可危,他已是顾不上心疼自己的\"首善书院\",只能暂且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这蓟镇总督的空缺之上。 王化贞就任广宁巡抚期间曾招揽蒙古各部,并且还是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实乃出任蓟镇总督的不二人选。 \"本官附议。\"闻声,刑部尚书黄克瓒便轻轻颔首,他的脸色同样有些不太好看。 放眼朝野,有资格出任蓟镇总督的官员不过寥寥,这王化贞为人虽是有些桀骜,但已是其中翘楚。 至于曾长期在地方任职,整饬行伍的他,早已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忘却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 \"王本兵,有何高见?\"对于东林党推荐的人选,周嘉谟心中没有半点意外,只是不自觉扭头看向眉头紧皱的兵部尚书。 蓟镇总督代天巡狩,总揽地方军政大权,身负护持京畿的重任,唯有经验丰富的老臣才能胜任。 在他心中,不过是靠着\"连带关系\",于广宁就职的王化贞还远远不够资格。 听闻吏部天官点到自己的名字,于在场官员中最年轻的王在晋便是缓缓起身,并在刑部尚书黄克瓒不满的眼神中扬声道:\"蓟镇总督护持京畿,最好还是由历经兵事的干臣担任..\" 被朝中东林引以为傲的前任广宁巡抚王化贞在他眼中实在不值一提,不过是靠着\"岁赏\"招揽了几个墙头草的蒙古部落,便敢妄言通晓军事? 嘶。 此话一出,官厅内众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主动提问的吏部尚书周嘉谟都不由得微微侧目。 虽说这王在晋乃是由当今天子亲手提拔,乃是毫无争议的\"帝党\",但其如此直白的话语,不仅直接得罪了举荐王化贞的邹元标,还直接得罪了刘一璟及韩爌这两位出身\"东林\"的阁臣。 许是瞧见邹元标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近些时日与王在晋配合颇为默契的户部侍郎毕自严便轻轻拉了拉其袖袍。 而王在晋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随即匆匆落座,不过从其欲言又止的表情来看,明显是极为反对王化贞出任蓟镇总督一职的。 \"王化贞确实年轻了些..\"下一秒,东阁大学士韩爌的声音悠悠响起,使得官厅内紧张的气氛为之缓解。 \"袁应泰如何?!\" 早在当今天子刚刚登基的时候,朝中东林便有令右佥都御史袁应泰将熊廷弼取而代之的架势,后因\"帝师\"孙承宗以及吏部给事中杨涟等人于大朝会上临阵倒戈,这才功亏一篑。 从履历上来讲,袁应泰确实比\"眼高手低\"的王化贞要强上不少,勉强也有代天巡狩的资格。 \"不妥。\"未等\"绝处逢生\"的东林官员高兴太久,首辅方从斩钉截铁的声音便是在众人耳畔旁炸响。 纵观袁应泰自万历二十三年出仕以来的履历,其更为擅长\"民生\",少有主政一方的经验,遑论蓟镇自\"戚少保\"离职之后,便渐渐军备松弛,形势极为严峻。 袁应泰难堪大任。 \"那詹事府少詹事孙承宗如何..\"接连的\"失利\",令得官厅中的东林官员们再也不复最初的昂然,唯有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仍在不死心的挣扎着。 孙承宗素有知兵之名,且被当今天子倚重,尊为\"帝师\",身份和履历都够了。 \"不妥..\"这一次,未等兵部尚书王在晋及首辅方从哲下场,一直沉默不语的次辅刘一璟便轻轻颔首,浑浊的眸子中猛然涌现了一道精芒。 前些时日,建奴倾巢而出,辽镇战事吃紧,天子于乾清宫暖阁召集众人议事的时候,孙承宗曾先后多次\"纸上谈兵\",令刘一璟对其大失所望。 故此,尽管这孙承宗出身东林,但仍存着报国之心的次辅刘一璟并不赞成由孙承宗出边坐镇。 许是没有料到次辅刘一璟亲自上场,便是\"背刺\"了东林,偌大的官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就连首辅方从哲脸上也涌现了一抹错愕之色。 \"咳咳,\"反应过来的首辅扭头看向兵部尚书王在晋,轻声道:\"既然朝中暂无合适人选,不若自军中择取宿将,代掌蓟镇?\" \"听说山海关和宣大等地的行伍整饬的还算不错?\" 听得此话,周遭臣工均是瞪大双眼,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此等\"危言耸听\"的提议居然是由当朝首辅的嘴中说出? 国朝以来,除却极少数特殊情况,何曾出现过以武将负责边镇防务的时候?哪怕是代掌兼领也不行! \"糊涂!\" \"目光短浅!\" 闻言,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是拍案而起,对着首辅方从哲怒目而视。 对此,方从哲只是冷冷一笑,完全没有理会恼羞成怒的韩爌。 早在东林党借着\"红丸案\"向他发难的时候,双方便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他又何必故作清高? 两位阁臣意见相左,且事关边镇行伍,官厅内的朝臣们皆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主管军事的兵部尚书,希望同为\"文官\"的王在晋能够将如此\"危言耸听\"的提议否决。 但此刻,确是没有人注意到欲言又止的次辅刘一璟以及其若有所思的表情。 \"自宣大总督就任以来,宣大行伍确是称得上整饬有方,其中大同总兵杨肇基功不可没...\"感受到周遭投来的殷切眼神,兵部尚书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阐述着一件与自身毫不相关的事情。 言罢,也不待身旁的同僚们有何反应,兵部尚书王在晋又自说自话道:\"兵部有意将杨肇基调回京师,改镇蓟镇...\" 呼! 人满为患的官厅中好似一阵狂风掠过,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国朝初年,武将掌权的旧事又要重新出现了吗? \"既如此,不由将此事交由天子乾纲独断?\"或许是怕明显有些\"疯癫\"的首辅在整出些幺蛾子,主持廷议的吏部尚书周嘉谟赶忙询问道,同时还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次辅刘一璟。 现如今,这位次辅的态度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今日廷议的最终结果。 \"可行。\"思虑良久之后,眼神变幻不定的次辅刘一璟终是没有当场表态,而是自顾自的起身,大步朝着外间而去。 他知晓,今日的廷议已是结束了。 见状,首辅方从哲便是微微一笑,他知晓刘一璟虽是没有当场表态,实则已是做出了选择。 这场他与东林党之间的\"暗流涌动\",胜负已分! 第224章 风云变幻(上) 五月初二。 不过卯时,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紫禁城上方,身着青色官袍的\"帝师\"孙承宗已是出现在巍峨的宫门外,等待陛见。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随着沉闷的宫钟声悠悠响起,正在闭眼假寐的\"帝师\"缓缓睁开了眼睛,目视着眼前由内而外缓缓开启的宫门。 下一秒,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领着十余名内侍,亲自于宫门而出,行至孙承宗面前,眼神真挚的躬身道:\"孙大人..\" \"见过王公公..\"见状,孙承宗赶忙躬身还礼,饱经风霜的脸颊上也涌现了一抹笑容。 对于终日陪伴在天子身旁的心腹大伴,即便\"简在帝心\"如孙承宗也不敢怠慢,更何况他能够清楚感觉到王安对他们这些大臣发自内心的尊敬。 \"还请孙大人随奴婢来吧。\"也许是知晓\"帝师\"今日面圣定然有要事相商,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司礼监掌印便亲自领着眼眶微微有些发黑,明显是一夜未睡的\"帝师\"迈入了巍峨的皇城。 ... ... \"臣孙承宗,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及至迈入明亮的乾清宫暖阁,一身浩然正气的孙承宗便跪倒在丝绒地毯之上,声音洪亮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叩首行礼。 闻声,身着常服的朱由校便是眉毛一挑,心道自己的这位先生怕是来势汹汹呐。 \"先生,快快请起。\"清冷的声音过后,年轻天子已是从案牍后起身,而司礼监掌印太监更是抢先一步,有些吃力的搀扶孙承宗起身。 \"多谢陛下,\"感受到臂膀处传来的力量感,帝师孙承宗心中便是一暖,愈发坚定了自己来时的\"初衷\"。 天子对他信任有加,而他也要以实际行动,来\"反哺\"天子的这份信任。 \"启禀陛下,老臣听闻昨日廷议无果,故自请出边,护持京畿。\"待到宫娥送上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之后,一向喜欢直来直往的孙承宗便目视天子,直抒胸臆。 作为正四品的少詹事,他并没有资格参与昨日在户部署衙举行的\"廷议\",但关于其间发生的一切,却早已烂熟于心。 毕懋康,徐光启二人虽是有些\"特立独行\",但的的确确有大功于国朝,超然擢升为正三品的侍郎一职虽是有些逾制,可也勉强说的过去。 但以军中宿将整饬蓟镇,代掌政务,实在是有些\"荒谬\",甚至有些\"倒反天罡\"。 \"先生何出此言呐?\"像是瞧不出孙承宗脸上的急切一般,案牍后的天子微微颔首,不紧不慢的询问道。 在原本历史上以身殉国的孙承宗对自己忠心耿耿不假,但整饬行伍,并非是靠一腔热血便能够完成。 自百战百胜的\"戚少保\"离任之后,承担护卫着京畿重任的蓟镇防务便渐渐废弛,以至于名存实亡,成为九边重镇中最为不堪的一镇。 原因无他,自隆庆和议之后,大明朝廷便通过\"互市\"的方式,直接缓解了和蒙古部落之间紧张的敌对关系。 故此,于蓟镇当值的士卒们便渐渐松懈,并疏于操练,继而导致蓟镇名存实亡。 \"敢叫陛下知晓,辽镇建奴虎视眈眈,蒙古鞑子两面三刀,随时有可能背弃我大明。\" \"蓟镇乃我京师门户,不容有失,老臣心中实在不安。\"在朱由校略有些诧异的眼神中,孙承宗给出了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答案。 眼前这忠心耿耿,但却缺乏行伍经验的老先生居然也能够意识到来自于蒙古部落对大明京师的威胁? 这倒是令他有些对孙承宗刮目相看。 事实上,此时的孙承宗之所以如此言说,乃是故意夸大其词,试图令朱由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片刻过后,案牍后的天子在孙承宗欣慰的眼神中轻轻颔首,似是同意了他的毛遂自荐,但朱由校接下来的话语,却令孙承宗高涨的心,跌到了谷底。 \"先生所言不差,但在这朝中,朕更需要先生的帮助。\" 此话一出,孙承宗的气势便是一滞,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眼前天子对于自己的诸多礼遇。 自他被次辅刘一璟举荐以来,前后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天子便是借着\"辽东大捷\"的由头,将他由正五品的左庶子晋为正四品的少詹事,并准他在乾清宫暖阁列席听政。 如若天子真的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焉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还请陛下赐教!\"说话间,孙承宗不自觉的提高了些许声音,眼神中充满了真挚。 \"先生,我大明数十年以来党争不断,寻常官员和百姓皆是深受其扰,朕需要先生的帮助。\"沉默少许之后,年轻天子便是一脸\"凝重\"的说道,清澈的眸子中满是忧虑。 虽说次辅刘一璟为人公正,几乎从不参与\"党争\",但朝中孙慎行,张问达等人却是过于\"好斗\",何况还有东阁大学士韩爌这个不稳定因素在。 他需要眼前的\"帝师\"坐镇中枢,成为新任的\"东林魁首\",逐步削弱东林的声势。 \"陛下言重了!\" \"此乃臣的本分!\"听闻朱由校的\"难处\"之后,帝师孙承宗没有半点犹豫,便是起身应是。 他虽然并不擅长实务,但却并非蠢人,自是听懂了朱由校的言外之意,更清楚当下大明朝局党争的严重程度。 他虽然出身东林,但对于那些为了一己私利,肆意排除异己的\"东林君子们\"也是深恶痛绝,但苦于之前人微言轻,始终没有解决党争的能力。 如今天子既然有意对他委以重任,他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先生不愧是我大明肱骨呐..\"对于这些兢兢业业的老臣,朱由校一向不吝惜赞赏和宽慰。 这本就是孙承宗这些\"正人君子\"应该享有的待遇。 ... ... \"大伴,宫外的事情可是安排妥当了?!\" 及至孙承宗的背影消失不见,朱由校方才逐渐隐去了嘴角的笑容,转而朝着身旁负手而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问道。 在他身前的案牍上,摆放着一封由礼部侍郎孙慎行亲自手书的奏本。 \"回禀陛下,已是安排妥当,由魏太监亲自带人去的..\"事关重大,王安不敢怠慢,赶忙躬身回禀。 \"好,孙大人一心为国,积劳成疾,一定要让太医院好生诊治..\"长舒了一口气,身着常服的朱由校自案牍后起身,行至半开的窗柩旁,不紧不慢的说道。 其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能够刺穿巍峨的城墙,直抵礼部侍郎孙慎行的府邸。 第225章 风云变幻(中) 长安大街。 天色才刚刚大亮,门楣朴实的\"孙府\"便朱门大开,府中仆从家丁鱼贯而出,一丝不苟的净水泼街,神情颇为紧张。 见状,懂行的百姓们纷纷议论纷纷,不自觉停下了脚步,默默观瞧着这些家丁仆从的一举一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毕竟,此间府邸的主人,孙老大人不仅官拜礼部侍郎,更是朝中\"东林\"的顶梁柱,究竟何人来访,居然闹得如此大动静? 巳时三刻,逆着头顶刺眼的烈阳,几顶软轿终是在诸多缇骑的簇拥下,于街道尽头出现,并在\"孙府\"外缓缓落脚。 \"见过魏公公,\"没有理会耳畔旁若有若无的私语声,不待软轿主人露面,于府外等候多时的孙府大管家便主动上前迎接,并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 作为深受孙慎行信任的老管家,他虽是能在寻常百姓或者书生士子面前摆摆谱,但对上魏忠贤这等宫中大裆,却是没有了倨傲的资格。 遑论眼前的内官乃是代表着天子前来?在某种意义上,已然算是传旨的\"钦差\"了。 \"免了。\"虽然心中格外满意眼前这\"酸儒\"的态度,但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也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乔\",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便示意眼前的孙府管家起身。 虽然天子从来没有明说,但他却能从些许细节和天子的字里行间中明显感觉到,当今天子似乎并不喜欢内官\"耀武扬威\"的作风。 \"这几位,便是太医院的御医,\"双方身份差距过大,贵为御马监提督太监的魏忠贤虽是不至于\"趾高气扬\",但也没有太多攀谈的兴致,转而主动介绍起从其余软轿中下来的御医们,眉眼间隐隐涌现了一抹嘲弄。 礼部侍郎孙慎行以\"红丸案\"向当朝首辅发难,字里行间不忘讥讽太医院的御医们尸位素餐;但如今孙慎行\"称病\",天子却是派了太医院的御医们前来诊治,实在是有些讽刺呐。 \"见过诸位大人,\"御医们虽然品秩不高,但却是正儿八经的\"官身\",孙府大管家自是不敢熟视无睹,赶忙躬身行礼。 \"免了。\"对于曾亲自上书弹劾他们尸餐素位的礼部侍郎孙慎行,在场的几位御医虽是面上不显,但心中自是多多少少有些怨言,只是碍于魏忠贤在场,且身负皇命,不好随意发作,但举手投足间的\"疏远\"却是溢于言表的。 \"多谢大人..\"孙府管家连连拱手做揖,但心中却是暗暗叫苦,毕竟昨日\"廷议\"结束之后,自家老爷才刚刚以\"身体不适\"向朝廷告假,但这才第二天,宫中的御医们便亲来诊治了?甚至还有御马监提督太监亲自随行。 久在孙慎行伺候的他,多多少少也清楚些许官场的潜规则,自是知晓如今这等局面意味着什么。 御马监提督太监亲至,太医院的几位御医随行,只怕自家老爷的\"病\",短时间内是好不了了。 \"还请魏公公和诸位大人移步..\"听闻耳畔旁不时传来诸如\"皇恩浩荡\",\"陛下厚爱\"等字眼,孙府老管家心中的苦涩更甚,赶忙躬身引路,领着身后众人朝着恢弘的孙府而去。 兴许是心中百感交集,一向沉稳严肃的老管家竟是没有留意门槛,险些被绊倒在地,看的魏忠贤暗自失笑,摇头不已。 ... ... \"还请孙老大人安心宽养,不可劳神费力,以免急火攻心。\" 孙府后宅中,几名神采奕奕的御医们在逐一号脉,并简单交流过后,便是由为首的太医轻声吩咐道,并随手写下药方。 孙慎行虽是年过六旬,但身旁仅有幼孙陪伴,其余子嗣皆在江苏老家居住,此时听闻御医们得出结论,其年仅十余岁的幼孙赶忙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 \"孙老大人乃是我大明肱骨,尔等定要悉心照料。\"见御医们已是诊治完毕,老太监魏忠贤便是轻咳一声,微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朝着厢房中负手而立的仆从婢女们吩咐道。 \"咳咳,不劳魏公公挂怀..\"许是听出了魏忠贤话语中的\"讥讽\",一向\"好斗\"的孙慎行便强撑病体,不甘示弱的拱手道。 \"孙大人言重了,奴婢可不敢..\" \"御医们不也说了吗,您老人家年事已高,当以身体为重,.\"眼瞅着眼前的孙慎行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魏忠贤便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本就不算柔和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一丝冰冷。 有些事,还是体面些为好,不然闹大了可就不好看了。 \"哼!\"作为身经百战的东林大佬,孙慎行如何听不懂魏忠贤的言外之意,更是十分清楚天子派遣御医亲自来为他诊治的用意所在。 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他宣称已然\"痊愈\",只怕朝野和士林间也没有人信了。 天子这是要令他致仕呐。 回想起几天前,他还踌躇满志,准备以\"红丸案\"令当朝首辅致仕,继而让东林\"众正盈朝\";但现如今,他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在他上书\"称病\"之后,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大理寺卿邹元标以及刑部尚书黄克瓒等人皆是不闻不问。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呐! 但事到如今,倘若自己\"不知进退\",只怕朝中很快便会出现关于他\"贪位慕禄\"的奏本,届时他的处境将更加糟糕。 想到这里,孙慎行本还算红润的脸上便涌现了一抹病态的潮红,随后自案牍处取出一封似是早已准备好的奏本,哆哆嗦嗦的交给了魏忠贤:\"还请魏公公将这奏本替老夫转交给陛下..\" \"老夫身体抱恙,怕是要辜负陛下的重任了..\" 一声轻咳过后,孙慎行脸上的落寞更甚,也不管床榻前的魏忠贤作何反应,便重新躺倒,默默闭上了眼睛。 \"老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些许的错愕过后,老太监魏忠贤便是眼疾手快的将尚有些温热的奏本搁入怀中,并微微躬身道:\"老大人身体为重,奴婢就先不打扰了..\" 言罢,老太监魏忠贤便是脚步轻快的朝着外间而去,余下几名太医也纷纷携带随身的药箱,紧紧跟在其身后。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急促的脚步声便是消失不见,原本双眼紧闭的孙慎行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微不可闻的低喃道:\"哎,悔不该当初!\" 他的仕途生涯,到此结束了! 第226章 风云变幻(下) 自孙府而出,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是刑部尚书黄克瓒的府邸。 因为昨日\"廷议\"以失败而告终,包括礼部侍郎孙慎行在内的诸多东林大佬们皆是不约而同的\"抱病在家\",并自发的聚集在黄府。 兴许是知晓了发生于\"孙府\"外的变故,在场几人脸色均是阴沉的吓人,迟迟不发一语,其中尤以\"主人翁\"黄克瓒神色最为难看。 \"德允兄,不若我等待会便去面见孙兄,劝其回心转意?\"沉默半晌,才刚刚回京赴任不久的大理寺卿邹元标便一脸不甘的开口,眼神中满是惊疑。 相比较在朝野间\"碌碌无为\"的次辅刘一璟以及\"待价而沽\"的阁臣韩爌,礼部侍郎孙慎行才是他们\"东林党\"于朝中的精神领袖。 如若孙慎行心灰意冷,请求致仕回乡,只怕他们东林短时间内将再无卷土重来之日。 除此之外,他们这些人日后在朝中的处境也会如履薄冰呐! 闻言,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便是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饱经沧桑的脸颊上充斥着浓浓的无奈。 孙慎行昨日才刚刚以\"身体不适\"向朝廷告假;天子今日便派遣宫中大裆,会同太医院的御医们亲自前来诊治。 这是摆明了要坐视孙慎行\"抱病\"的事实。 此等情况下,莫说他们东林才刚刚在与首辅方从哲的交锋中功亏一篑,即便是他们东林众正盈朝,迫于天子施加的压力,孙慎行也不得不上书致仕呐。 \"哼,天子这是在卸磨杀驴!\"心情愤懑之下,大理寺卿邹元标也逐渐变得口无遮拦,愤愤不平的嘟囔道:\"天子前脚才刚刚擢升徐光启那怪人为礼部侍郎,后脚便迫不及待逼迫孙兄致仕。\" \"如此肆意而为,焉有垂拱之治的样子?\" 前后不过半个月的功夫,被邹元标视为毕生心血的\"首善书院\"便被查封,他们东林在朝野间也是渐渐败退,甚至精神领袖邹元标都要被迫致仕。 种种打击之下,饶是沉稳如邹元标,也难以保持最基本的理智。 \"尔瞻大人,噤声!\"不待神色亢奋的邹元标继续发牢骚,一道略有些凌厉的呼喝声便于官厅中响起。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文官正一脸严肃的朝着邹元标摇头,其余光不时瞥向坐在上首的刑部尚书黄克瓒。 兴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面色涨红的大理寺卿邹元标也没有继续争辩,转而重新落座,但深邃的眸子中仍是充斥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恨。 \"咳咳,\"兴许是觉得官厅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便主动打起了圆场,朝着刚刚说话之人询问道:\"稚文,詹事府那边可有消息?\" 此人名为钱龙锡,乃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曾出任南京礼部侍郎,后调任京师,协理詹事府,乃是他们东林的骨干力量。 \"回大人,\"闻言,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的钱龙锡便在邹元标略有些殷切的眼神中起身回禀:\"宫中已是传来了旨意,命孙承宗主理詹事府..\" \"哎,\"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老成持重的张问达仍是不免轻叹一声,而大理寺卿邹元标更是不由自主握紧拳头,口中念念有词。 在\"廷议\"关于蓟镇总督的人选争执无果之后,他们东林党仅剩下的希望便是同样出身东林,且与天子关系匪浅的\"帝师\"孙承宗。 但既然宫中已然下旨,命孙承宗主理詹事府,无疑意味着他们东林在关于\"蓟镇总督\"的角逐中,彻底功亏一篑。 一时间,于朝野间挥斥方遒的几位重臣皆是沉默不语,唯有清澈的眸子不时涌现着异样的光彩,叫人不知晓其心中所想。 \"礼部侍郎徐光启,工部侍郎毕懋康,户部侍郎毕自严,兵部尚书王在晋,\"不知过了多久,官厅内的沉默终是被刑部尚书黄克瓒所打破。 此时,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脸上满是落寞之色,沙哑的声音中也充斥着浓浓的疲惫:\"除却吏部以及本官的刑部之外,余下四部堂官皆为天子心腹。\" 此话一出,官厅内本就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愈发压抑,左都御史张问达等人的呼吸声也愈发粗重。 依着大明官场上的规矩,所谓\"九卿\"通常是指六部堂官,督查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以及通政司使。 如今户部尚书李汝华常年抱病,署衙中事务皆由毕自严主持,工部尚书则因为神宗年间官员\"出缺\"严重的缘故,迟迟无人赴任,故而毕懋康这位工部侍郎实则代掌工部。 而作为他们东林\"大本营\"之一的礼部,在左侍郎孙慎行致仕回乡之后,也将交由徐光启代掌。 此等情况下,即便不考虑在朝中数十年来始终以\"正直\"着称,从不与他们东林同流合污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天子在朝野间的\"势力\"也傲然立于不败之地。 更别提,他们前些时日刚刚得罪了通政司使赵绂。 \"哎,悔之晚矣..\"闻听刑部尚书黄克瓒的分析之后,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忍不住捶胸顿足。 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孙慎行以\"红丸案\"向首辅方从哲发难,至少不会步步紧逼。 他们东林在朝中根深蒂固,完全可以徐徐图之,何必急于这一时得失。 \"德允兄,你我日后怕是不能同朝为官了..\"短暂的沉默过后,刑部尚书黄克瓒疲惫的声音好似一道惊雷,于官厅内响起。 \"绍夫兄.你?\"似是听懂了黄克瓒的言外之意,张问达的脸色瞬间惨白,不敢置信的喃喃道。 难道说,黄克瓒这位与他们东林关系颇为亲密的\"盟友\"也要知难而退了吗? \"老夫已是年过七旬,该致仕回乡,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在张问达惊恐的眼神中,白发苍苍的黄克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即便是自顾自起身,朝着后宅而去。 数十年的宦海生涯早已令他身心俱疲,而近些时日东林党的\"步步紧逼\"更是令他萌生退意。 这些东林党,实在是太好斗了。 第227章 决胜千里(上) 五月初三。 春寒料峭过后的京畿之地已是渐渐有了一丝燥热,虽然天色才刚刚大亮,但空气中的暑意便扑面而来。 空旷的皇极殿皇城上,身着绯袍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正在几名小内侍毕恭毕敬的簇拥下,大步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兴许是身上的朝服有些厚重,兵部尚书的额头处已是隐隐渗出了汗珠,令其本就忐忑的心情愈发烦闷。 前后不过十余天的功夫,朝中的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人惊诧不已。 首先是\"辽东大捷\"之后,蓟镇总督文球以\"身体不适\"为由上书乞骸骨,率先打破了朝野间隐藏在暗流涌动背后的平衡。 旋即礼部侍郎孙慎行便以\"红丸案\"向当朝首辅发难,引得朝中东林众志成城,斗志昂扬。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昏聩无能\"的首辅方从哲即将迫于朝野间的压力,被迫辞官回乡的时候,\"铁板一块\"的东林却是率先爆发内讧。 曾被视为东林骨干的吏部给事中阮大铖公然\"改换门庭\",直接弹劾由东林大佬邹元标亲自创建的\"首善书院\"违制私设,妄议朝政。 而后不待邹元标上书辩解,幽居于深宫中的天子便是绕过\"三法司\",直接乾纲独断,下令将首善书院予以查封。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好似一场倾盆大雨,狠狠的浇在朝中东林的心头之上,也顺势浇灭了其心中火热。 随后,天子便再次命吏部尚书周嘉谟主持\"廷议\",商讨蓟镇总督的出缺以及宗室出京就藩的事宜,并于\"廷议\"中推举徐光启担任礼部侍郎,毕懋康担任工部侍郎。 至于东林党人心心念念的\"蓟镇总督\"也在首辅方从哲的提议下,或可由军中宿将暂代蓟镇政务。 顷刻间,看似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占尽了上风的东林党便是功亏一篑,首辅方从哲反败为胜。 而作为这场政治博弈的始作俑者,礼部左侍郎孙慎行也以\"精力有限\"为由,于昨日向天子递交了辞表。 在天子的运筹帷幄之下,朝中原本剑拔弩张的局势瞬间土崩瓦解,咄咄逼人的东林党再度铩羽而归。 可此等局面下,天子既没有授意首辅对\"失势\"的东林赶尽杀绝,也没有召见出身东林的\"帝师\"孙承宗以示平衡,反倒是出其不意的召见了自己这位兵部尚书。 想到这里,王在晋便是苦笑一声,心中百感交集。 难道说,天子真的打算以军中宿将代掌蓟镇,试图恢复国朝初年,武将掌权的局面? 此等决定,可是有些敏感呐... ... ... \"臣王在晋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才刚刚迈入乾清宫暖阁,心情五味杂陈的兵部尚书便是跪倒在地,朝着案牍后略有些消瘦的年轻天子叩首行礼。 相比较几个月前的\"落寞皇子\",如今的天子可谓是将\"帝王心术\"运用的炉火纯青,不声不响间便\"镇压\"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党争\"。 \"免礼平身,\"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正在埋首于奏本中的朱由校便是缓缓抬头,眼神柔和的朝着眼前的兵部尚书轻轻颔首。 在前几日的\"廷议\"中,王在晋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他满意,也不枉昔日在原兵部尚书黄嘉善告老还乡之后,他力排众议,将王在晋扶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爱卿且先看看这奏本,\"出乎王在晋的预料,案牍后的朱由校并没有率先就\"蓟镇总督\"的人选向他发难,而是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一脸严肃的将一封奏本递到了他的手中。 \"四川巡抚徐可求再度上奏,声称永宁奢氏报国心切,恳请率兵援辽。\"趁着王在晋翻阅奏本的功夫,朱由校略有些凝重的声音于幽静的暖阁中响起。 时隔多日,四川巡抚徐可求的奏本,再度被摆放在他的案牍上,其内容依旧是与永宁奢氏有关。 若是依着时间来推算,这两封奏本相差的间隔,满打满算不过十天。 \"启禀陛下,川中距离辽镇三千里不止,无需如此大动干戈。\"毕恭毕敬的将手中奏本递交给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言辞灼灼的回应道,目光中隐隐掺杂着些许忧虑。 这些蛮夷土司,除却诸如石柱秦家这等\"满门忠烈\"的特殊存在之外,余下皆是些虎视眈眈的野心家,岂会如此\"好心\"? 一时间,兵部尚书虽是猜不透永宁宣抚使奢崇明的真实想法,但也能够隐隐约约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童老将军年事已高,朕有心令石柱将士护送老将军回川,颐养天年..\"短暂的沉默过后,身着常服的朱由校便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接连两封来自川中的奏本,已然彻底为朱由校敲响了警钟,令他不得不未雨绸缪。 \"陛下,应当不至于此吧?\"以王在晋的本事,自是瞬间听懂了眼前天子的言外之意。 天子口中的\"童老将军\"自然便是在\"萨尔浒之战\"过后,主动请缨,率领着麾下精锐驰援辽镇,并奉命坐镇奉集堡的童仲揆。 至于所谓的护送童老将军回川,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天子的真实目的,还是为了提防在川中虎视眈眈的永宁奢氏。 但朝廷在刚刚于辽镇取得大捷,令如日中天的建奴女真功败垂成,如此情况下,一向左右摇摆的土司们还敢犯上作乱? 望着天子一脸凝重的模样,兵部尚书王在晋心中满是惊疑。 \"朕已擢升前兵部郎中洪承畴为叙州知府。\"迎着王在晋略有些迷茫的眼神,表情凝重的大明天子似是天马行空,突然提及一件前些天的旧事。 嘶。 对于麾下兵部郎中洪承畴的升迁,王在晋这位兵部尚书自是有所耳闻,彼时他还因洪承畴被发配出京,从此仕途黯淡而叹息不已。 但此时听闻天子的提醒,他猛然意识到,天子莫不是早就在防备永宁奢氏了?! 第228章 决胜千里(下) \"倘若土司犯上作乱,仅凭数千石柱将士,怕是难以建功吧..\"不知过了多久,兵部尚书忧心忡忡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响起。 在天子的\"引导下\",一向善于深谋远虑的王在晋终是意识到川中虎视眈眈的土司们隐藏着何等隐患,其思绪也不由得飘至数千里外的西南。 听得此话,已是不知不觉起身行至暖阁另一侧,紧紧盯着墙上舆图的朱由校便是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涉及数千军马调动,且路程横跨数千里,除了要得到他这位大明天子的首肯之外,由王在晋掌管的兵部\"堪合\"也是必不可少。 尤其是此次调兵遣将乃是秘密进行,不宜大动干戈,以免永宁奢氏在闻讯之后率先发难。 \"除了石柱将士归川之外,朕还有心自京营抽调数千精锐,一并赶赴川中,整饬行伍。\" 因为西南边陲承平日久,加上大明自成祖之后,便一贯在西南奉行\"以夷制夷\"的政策,故而四川当地的卫所官兵们定然是指望不上。 如若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奢安之乱\"扼杀在摇篮之中,以免其效仿辽镇建奴,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必须采取足够的重视,并予以雷霆手段,将其镇压。 \"陛下,这沿途花费?\" 对于朱由校的决定,王在晋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只是转而关心起后勤辎重。 自朱由校继位以来,曾经名存实亡的京营便是焕发了新的生机,并且在京营总督秦邦屏的认真整饬下,早已今非昔比。 天子有心令其\"亲军\"赶赴川中平乱,也在情理之中,但数千人的吃喝用度,沿途花费,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依着大明的惯例,每逢大军出征所需辎重,都是由沿途府县承担一半,中枢承担一半。 但如此大张旗鼓,势必会闹得人尽皆知,以至于打草惊蛇。 \"皆由朕的内帑出。\" 关于大军沿途花费的问题,朱由校心中早有准备,此时自是不会与眼前的兵部尚书\"讨价还价\"。 在查抄了山西八大晋商以及\"诸王最富\"的福王朱常洵之后,他的内帑还算充盈,完全可以独立承担此番大军开拔的调费。 \"如若石柱将士归川,这京营事由?\"稍作犹豫之后,兵部尚书铿锵有力的声音再响。 总督秦邦屏以及其麾下石柱将士对于京营的影响有目共睹,倘若石柱将士归川,好不容易在重新焕发了一丝生机的京营再度废弛又该如何? \"朕已授意大同总兵杨肇基回京述职。\"闻声,朱由校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清澈的目光中满是笑意。 在他的设想中,似童仲揆这等沙场经验十分丰富,但却早已上了年纪的老将们本就不宜继续于前线履职,而是应坐镇后方,整饬行伍,发挥余热。 倒是似秦邦屏,杨肇基这等正值壮年的武将们,理应在前线发光发热,建功立业。 \"陛下,英明。\"听闻天子心中早已规划好一切,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轻轻一叹,心悦诚服的朝着眼前的天子躬身应是。 他虽是总管天下军马大权的兵部尚书,但在天子面前,却总是有些相形见绌之感。 \"劳烦爱卿了。\"深吸了一口气,大明天子转而将目光自眼前的舆图移开,朝着愁眉苦脸的兵部尚书闻言宽慰道。 他虽是有心向西南增兵,但这些话却不能由他亲自宣之于口,只能由兵部尚书王在晋\"代劳\"。 辽镇战事才刚刚结束,朝廷对于有关将士的奖赏及抚恤尚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但作为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却是要\"心血来潮\",派遣大军护送老成持重的童仲揆归川,势必会在朝野间引起些许非议。 \"臣不敢,\"见朱由校似是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吩咐了,心情跌宕起伏的王在晋便是赶忙起身,行礼告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虽说此番花费皆由天子一力承担,但其中的诸多细节却需要他尽快落实,以免纰漏。 不过在疾步迈出乾清宫之后,颇有些焦虑不安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似乎是忘记询问天子,此役京营出京由谁为帅了? ... ... 及至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背影消失不见,朱由校方才隐去了脸上的淡笑,转而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案牍。 自\"土木堡之战\"过后,军权由于少保手中回归兵部,涉及兵马调动,朝中的争议便是更迭不休。 历史上的\"奢安之乱\"之所以闹得如此轰轰烈烈,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朝廷在事发后的第二年,方才筹措军马,前往西南平乱,继而错过了最佳时机,导致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已成气候。 正因如此,他方才在\"廷议\"过后,没有忙于对\"东林\"赶尽杀绝,而是迫不及待的将兵部尚书王在晋召至暖阁议事。 只希望,他的未雨绸缪,能够将在原本历史上持续十余年,惹得西南地区资源耗尽,百姓死伤惨重,方才最终得以结束的\"奢安之乱\"能够以最小的代价结束。 \"陛下,\"见朱由校似是心情不错,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稍作犹豫之后,便是小心翼翼的回禀道:\"礼部给事中阮大铖又递了折子..\" 对于\"雷厉风行\"的阮大铖,他心中其实欣赏的很,但苦于不知晓天子的真正态度,也不好轻举妄动。 \"何事?\"闻言,朱由校便是面不改色的询问道。 \"阮大铖上书弹劾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结党营私,私交藩王..\"迎着朱由校似笑非笑的眼神,日渐阴沉的老太监不自觉的降低了声音,不敢与天子的眼眸对视。 \"呵,\"听得此话,朱由校的瞳孔便是一缩,心道这\"东林叛徒\"阮大铖果然嫉恶如仇,这是摆明了要对东林赶尽杀绝呐。 只可惜,如此咄咄逼人,势必会导致朝野愈发动荡,并且还会令首辅方从哲拥有更大的声势。 这可不是他想要见到的呐。 \"驳了吧。\"少许,年轻天子便是做出了最终的决断,引得本打算对\"东林\"赶尽杀绝的大太监魏忠贤心中为之一颤。 君心难测!还好他没有自作聪明。 第229章 经略返京(上) 次日清晨,天色才刚刚大亮,稀薄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巍峨的紫禁城便是迎来了一位步伐匆匆的客人。 继\"辽镇大捷\"之后,接连上书请求回京述职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终是于昨日晚间抵京,并获准今日于暖阁内面圣。 也许是经历了战争的洗礼,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不见,这位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气质愈发沉凝,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望而却步的威势,惹得周遭的内侍们皆是屏气凝神,小心伺候。 而为了表示对于这位\"肱股之臣\"的重视和尊重,大明天子朱由校也不顾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劝阻,执意于乾清门下等候,静静等待着熊廷弼的到来。 ... \"臣,熊廷弼奉旨面圣。\" \"吾皇,圣躬金安。\" 不待身旁的内侍提醒,一路上皆是有些失魂落魄的熊廷弼便将其思绪从千里之外的辽镇拉回到现实之中,扑通一声跪倒在有些阴冷的宫砖之上,毕恭毕敬的朝着年轻天子叩首行礼。 \"免礼平身。\"闻声,身着常服的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清澈的眸子中满是敬意。 虽然从结果上来看,由熊廷弼坐镇的沈阳城在面对倾巢而出的建州女真仅仅是以\"守城为主\",并不曾出城野战,更没有收复失地,但拥有上帝视角的朱由校却是十分清楚,辽镇防线得以幸存,将会对辽东战局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从战略角度出发,熊廷弼主导的辽沈防线,比之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宁锦防线\"要强上数倍不止。 至少耗尽了大明国力的\"宁锦防线\"并没有如愿起到将建奴扼死在山海关外的效果。 但反之,只要沈阳不丢,于辽东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便会被牢牢锁死在浑河以东,动弹不得。 \"多谢陛下。\"听闻年轻天子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即便沉稳如辽东经略也不免为之激动,原本沉稳有力的声音也是微微有些颤抖。 \"爱卿一路辛苦了。\"轻轻挥手屏退身旁的宫娥内侍,大明天子便在熊廷弼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与其并肩而行,朝着不远处的乾清宫而去,身旁仅有司礼监掌印从旁陪同。 \"微臣本分,\"尽管在来时路上准备了千言万语,但此时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却是有些语塞,唯有胸口不断起伏着,印证着其激动的心情。 \"辽东如何?\"简单的寒暄过后,大明天子朱由校便是直抒胸臆的询问道,眼神很是诚恳。 虽说隔三差五,便有自辽东而来的军报抵京,但冰冷的文字终究比不上当面奏对,朱由校更希望从熊廷弼的口中得知辽东真实的情况。 \"敢叫陛下知晓,\"听闻天子问及正事,熊廷弼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一脸认真的回禀道:\"自建奴退军之后,臣便下令于宁远,锦州等地募兵,补充兵源。\" \"此外,满将军所辖京营铁骑及锦州,宁远等地的骑兵同样陈兵沈阳,严阵以待。\" 在女真建奴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之后,许是感受到自身处境如履薄冰,曾在广宁\"拥兵自重\"的祖大寿便是毫不犹豫的将名义上为朝廷士卒,实则早已沦为其家族\"私兵\"的数千辽东铁骑主动调至沈阳前线,听从他的吩咐。 至于祖大寿本人更是在沈阳兢兢业业,绝口不提重回广宁一事,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 \"熊卿辛苦。\" 虽然熊廷弼的声音听上去平淡,但朱由校却是知晓这背后隐藏着何等惊心动魄的\"斗争\"。 毕竟那广宁祖家于辽东根深蒂固,俨然一副辽东将门之首的作派,于军中的影响力不同凡响。 没有些许过硬的手段,可压不住野心勃勃的祖大寿。 \"只是如此一来,广宁后方难保空虚..\" \"臣听闻朝中或有重开互市之意,还请陛下慎重。\"微微欠身之后,眼神犀利的熊廷弼便是忧心忡忡的回禀道。 虽说在\"隆庆和议\"之后,蒙古部落便是大多归降他们大明,但随着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这层本就不算稳固的\"盟友\"关系便是瞬间岌岌可危。 但作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熊廷弼又深知\"以夷制夷\"的重要性,故而对于蒙古部落的态度很是纠结。 尤其是昔日建奴大军兵临沈阳城下的时候,熊廷弼分明在建奴军中瞧见了大量蒙古骑兵的身影。 这铁铮铮的事实,足以证明曾经\"不可一世\"的建奴同样开始放下身段,主动拉拢蒙古鞑子,并给他敲响了警钟。 \"朕已为此事召见崔卿,令其整饬宣大,谨而慎之..\" \"至于兵力空虚的广宁,有薛国用坐镇,可报无虞。\"稍作沉吟之后,朱由校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广宁终究位于辽沈后方,建奴或敢倾巢而出兵临沈阳,但绝不敢对广宁殊死一搏。 如若建奴真的铤而走险,辽镇将士大可\"犁庭扫穴\",直扑女真腹地,上演建奴的\"己巳之变\"。 \"也只能如此了..\"对于此事,熊廷弼早已与周永春等辽东文武私下里商议多次,得出的结论皆是建奴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辽沈不丢,广宁城便可高枕无忧。 但熊廷弼又深知,此役建奴之所以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除却麾下将士悍不畏死之外,还与那深入敌后的毛文龙脱不开干系。 经过此番教训,建奴必然会有所防备,下一次倾巢而出,他们沈阳又该如何自处? 更何况,天子日前已是正式下旨,命昔日驰援辽镇的川中老将童仲揆回乡\"养老\",率领数千浙兵的老将戚金也被调回京师听命。 如此一来,沈阳虽是得到了数千铁骑,但却失去了一道重要屏障。 近乎于下意识的,心直口快的熊廷弼便打算向天子\"诉苦\",却不曾想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先一步从其耳畔旁响起:\"到了。\" 放眼望去,巍峨的乾清宫已是映入眼帘。 第230章 经略返京(下) \"陛下,臣请督建辽东铁骑。\" \"唯有两万精锐铁骑,我大明才可固守沈阳,恢复故土。\" 待到君臣二人迈入幽静的乾清宫暖阁,经略熊廷弼一眼便瞧见了挂在墙上的大明舆图,神情颇为激动的昂扬道。 前段时间的战事虽是以建奴退军,朝廷取胜而告终,但熊廷弼却从中见识到了建奴的凶狠。 从始至终,被努尔哈赤视为\"建国之本\"的红黄铁骑皆不曾亲自上阵,但沈阳城依旧一度岌岌可危。 如若建奴下次稳固后方之后有备而来,沈阳城必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 更何况,如若想要\"犁庭扫穴\",恢复辽东故土,仅不是靠着坚城利炮便能够做到的。 \"爱卿需要多少钱粮,\"望着眼前因为激动,导致脸上的褶皱都是挤到一起的辽东经略,案牍的年轻天子并没有出言打断,而是待其\"慷慨激昂\"过后,方才有条不紊的追问道。 无论是为了应付日渐猖獗的建奴,亦或者未雨绸缪,提防虎视眈眈的蛮夷土司,操练一支精锐铁骑,都是势在必行之事。 对此,朱由校自无不可。 兴许是知晓眼下大明国库捉襟见肘,自己若要操练精锐铁骑,势必要指望天子的\"私房钱\",一向果断的辽东经略竟是为之语塞片刻,好半晌之后方才有些为难的低喃道:\"怕是需要百万两之多...\" 骑兵的花费本就十倍于寻常步卒,遑论辽镇建奴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卒,官兵唯有在兵刃甲胄和日常的吃穿用度上下功夫,方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缩短双方察觉。 嘶。 听闻辽东经略请饷百万,陪伴在朱由校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很是骇然。 如今大明太仓库一年的岁入不过四五百万两,熊廷弼一张嘴便是朝廷一年五分之一的税收? 如若说话之人不是熊廷弼,王安早就怒骂出声,动辄便是百万两钱粮,莫不是打算造反?! 轻轻摆手,示意王安将暖阁内同样惊诧不已的宫娥内侍屏退,朱由校转而看向面色微微有些涨红的熊廷弼,轻声询问道:\"满桂不是下辖数千京营铁骑留守沈阳?\" \"此外,宁远锦州等地的骑兵们同样齐聚沈阳,加起来或有万余人?\" 为了稳固辽东局势,他可是将自己的\"中央军\"都派遣到了辽东,直接听从熊廷弼的调遣。 \"陛下,建奴上马为民,下马为动,动辄便是倾巢而出,我大明若是野战能力不足,便只能困守孤城..\"犹豫片刻,熊廷弼凝眉沉声回应。 昔日李成梁之所以能够纵横辽东,所向披靡,甚至令朝廷投鼠忌器,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其麾下掌握有一支人数约莫在两万上下的精锐铁骑。 靠着这支精锐铁骑,李成梁所向披靡,令女真和蒙古诸部皆是为之臣服,不敢有半点逾越。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朱由校也是轻轻颔首,知晓熊廷弼所言并非危言耸听,毕竟在原本历史上,随着辽沈防线崩溃,辽镇建奴便在皇太极的率领下将重兵把守的\"宁锦防线\"视为无物,肆无忌惮的率兵突袭关内,彻底改写了战争的走向。 \"朕信你。\"半晌,年轻天子铿锵有力的声音便似一道惊雷,在熊廷弼的耳畔旁炸响。 虽然仅有三个字,但却瞬间在熊廷弼的心底间掀起了万千涟漪,令其魁梧的身躯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 放眼历史长河,百万钱粮,边陲重镇,封疆大吏,强敌环伺,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字眼都足以令中枢帝王坐立不安。 但他听到了什么?天子说相信他。 \"臣,万死难以报陛下鸿恩!\"这一刻,平日里能言善辩的辽东经略也是为之语塞,只是目光炯炯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恨不得即刻领兵踏平赫图阿拉。 \"王大伴,此事由你亲自去操办。\"自案牍后起身,朱由校亲自将熊廷弼搀起,并扭头朝着身旁的王安吩咐道。 事关重大,即便是所需钱粮皆由内帑而出,只怕也会在外朝议论纷纷,甚至引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百万两的军饷,着实有些骇人了。 \"此战过后,料想建奴国内也是众说纷纭吧。\"沉吟片刻,朱由校重新发问。 女真建奴倾巢而出,却不曾想于沈阳城外损兵折将并无功而退,料想即便是以努尔哈赤于国内的威信,也难免出现些许怨言吧。 此话一出,辽东经略熊廷弼顿时来了精神,赶忙回禀道:\"陛下英明,老酋努尔哈赤为了维系其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惜诛杀国内大臣,并强行功伐朝鲜。\" \"但受限于宽甸六堡已被我大明夺回,建奴不得不舍近求远,从别处兴兵朝鲜,至今尚未强渡鸭绿江\" 也许是努尔哈赤在\"冲动\"过后迅速认清了现实,也许是领兵的阿敏自作主张,依着从建奴国内传回的消息,在过去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兴师动众的镶蓝旗鞑子们始终在深山老林中徘徊,始终未曾于鸭绿江畔露面,更别提强攻朝鲜。 毕竟已然正式归属登莱镇管辖的副总兵毛文龙已是领着其麾下士卒于海外孤岛开镇建军,随时等候着\"筋疲力尽\"的建奴出现。 \"如此便好。\" \"料想建奴短时间内将无力犯我边陲了..\"早先从登莱的消息,已然验证了眼前辽东经略的说辞。 但令朱由校稍有些诧异的便是,作为\"受害者\"的朝鲜,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建奴,却始终没有流露出半点慌乱和惊恐? 他甚至听闻,朝鲜对于毛文龙所部于海外孤岛开镇建军一事也兴致缺缺,毫不上心,似乎根本不担心茹毛欣血的建奴会强渡鸭绿江。 此等反常的举动,实在是不像朝鲜人贪生怕死的作风呐。 \"朝鲜那边,爱卿还需上点心,不可对其听之任之..\"简单沉吟过后,朱由校便是一脸认真的叮嘱道。 若无意外,只怕用不了太长时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南,便会发生一场足以令整个大明为之震动的骚乱,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国弱民穷的朝鲜。 \"臣,肝脑涂地!\" 幽静的暖阁中,清脆的叩首声再度响起,辽东经略往日坚毅的声音已是微微有些颤抖。 此时,一抹晨曦猛然刺破稀薄的晨雾,透过半开的窗柩,映入朱由校清瘦的脸颊之上。 天光大亮。 ... 元年五月,经略熊廷弼请饷百万。 <<>国榷> 第231章 遥望西南 晌午过后,顾不上日渐毒辣的烈阳,乔装打扮过后的大明天子便在诸多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自西华门而出,直奔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而去。 来自于西南的\"危机\"已是迫在眉睫,他必须要尽快做出应对,以免重蹈历史上的\"覆辙\"。 而他最大的\"底气\",便是被他寄予厚望的京营将士。 在京营提督秦邦屏的整饬之下,曾经名存实亡的\"京营\"早已今非昔比,营中士卒再也不复昔日懒散模样。 并且因为京营将士\"足额足饷\"的缘故,原本人迹罕至的西山脚下已是自发聚集起了不少行商走卒,甚至形成了固定的摊位。 虽然京营军纪严苛,众将士不准无故外出,导致他们的生意瞧上去有些\"冷清\",但相比较之前,赚的反而更多了。 毕竟之前那些吆五喝六的兵痞子们,可没有几个真正给钱的。 \"列阵!\" \"大明万胜!\" 正当诸多行商走卒们百无聊赖的说着闲话的时候,其身后京营驻地中却是猛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与此同时,还有数百名身材魁梧的兵丁们眼神坚毅的于营地中鱼贯而出,默默的立于官道两侧,手中的兵刃已然出鞘。 见状,早已熟门熟路的商贩们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便是一喜,也不待迎面而来的兵丁们催促,便主动手忙脚乱的收拾起堆积在官道上的货物,神情很是激动。 他们知晓,从这些京营将士如此兴师动众的举动来看,只怕紫禁城中的天子即将驾临京营。 ... ... \"臣,秦邦屏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辕门之外,甲胄在身的京营提督秦邦屏望着不远处正在翻身下马的大明天子,赶忙领着身后的将领们,主动迎了上去。 \"秦将军免礼。\" 闻言,朱由校便是快走两步,将眼前的宿将搀起,并用眼神示意在场的武将们一并起身。 相比较朝野间的\"尔虞我诈\",他确实更为喜欢京营诸将们的直白豪爽,就连心中对于西南的惊忧,也不自觉的冲淡了几分。 \"多谢陛下,\"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量,京营提督秦邦屏心中便是一热,黝黑的脸庞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激动。 天子厚爱他们秦家呐! \"京营现状如何?\"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朱由校便与秦邦屏在营门附近诸多行商百姓敬畏的眼神中,携手迈步朝着营地深处的校场而去,并主动关心起京营的现状。 \"敢叫陛下知晓,\"因为感念朱由校的知遇之恩,故而对于京营事务,无论大小巨细,秦邦屏必当亲自过问。 \"自数千铁骑出京之后,臣便按照陛下之前的吩咐,于北直隶诸府县招募良家子,现已补齐缺额。\" 提及此事,秦邦屏便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清澈的眸子中也是涌现了一抹异样的光彩。 放眼历朝历代,即便是兵荒马乱的群雄割据时期,当兵打仗都称不上一个好的选择,更别提军中贪腐成风的大明。 但在朱由校的乾纲独断之下,\"中央军\"的待遇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直接提高了将士们的社会地位。 例如这次于北直隶招兵,补齐数千缺额,京营的选拔标准也是大大提升,凡是平日里有恶习或者游手好闲的\"青皮\"一概不要。 即便如此,依然挡不住百姓们报名参军的热情。 这一切,都是自己身旁这位年轻天子的功劳。 \"如此便好,\"闻言,朱由校便是轻轻颔首,清瘦的脸颊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 毕竟如今京营将士的待遇有目共睹,补充兵源自然算不得什么难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话间,朱由校一行人便是行至校场中央的高台,而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将士们瞬间便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放眼望去,数万张涨红的脸庞,皆是一脸激动的盯着高台之上的年轻天子。 \"黄得功!\" 往常脚下士气如虹的将士们,大明天子朱由校心中也是豪情万丈,不自觉抽出腰间的长剑,逆着头顶刺眼的烈阳,高声呼喝。 \"末将在!\" 只片刻,伴随着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身着甲胄的黄得功便自人群中出列,跪倒在观武台中央。 骁勇善战的白杆军将士们终究长期归于秦邦屏麾下,故而在深思熟虑之下,朱由校还是决定单独派遣一员宿将,统率\"中央军\"。 \"此役,京营五千将士皆归于你的麾下,会同石柱将士,一并护送童老将军,赶赴西南。\" \"如有土司犯上作乱,赏格等同建奴女真!\" 在黄得功骤然急促的呼吸声,大明天子言简意赅的做出了领兵将领的决定,引得高台上一众武将向黄得功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大明以武立国,对于军功赏格自是有一套严苛的标准,其中尤以蒙古鞑子的赏格最重。 但在建奴女真于辽东崛起之后,万历皇帝便不断提升对于女真建奴的赏格,甚至在\"萨尔浒之战\"过后,直接超越了蒙古鞑子。 \"末将遵旨!\" 一个头磕在地上,面色涨红的黄得功肃声领命,身上的肌肉也是随之抖动。 作为朱由校亲手提拔的心腹武将,神枢营武臣满桂已是调任辽东,官拜辽东副总兵,直接听从经略熊廷弼的调遣,前途不可限量。 此外,三千营武臣周遇吉也被调至登莱,随同登莱巡抚袁可立一并整饬行伍。 相比较之下,只有他黄得功,作为出身\"腾骧四卫\"的心腹武将,却始终\"不得重用\",留守京师。 但现在,听闻朱由校对他的\"任命\"之后,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黄得功颇有些\"拨云见日\"之感,恨不得即刻领兵赶赴西南。 以他的本事,自是知晓天子口中所谓的\"护送\"童老将军回川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盯防川中那些心怀不轨的土司,以防其犯上作乱。 例如,近些时日不断\"上蹿下跳\"的永宁奢氏。 第232章 朝鲜诡谲 五月初五,节在端午。 相比较近些时日\"风云变幻\"的京畿之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朝鲜半岛却是显得极为安静,以至于寻常百姓都是嗅到了些许端倪。 自\"沈阳大捷\"过后,气急败坏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为了维系其至高无上的地位,便不顾国内群臣压力,乾纲独断的派遣二贝勒阿敏领兵向他们朝鲜兴师问罪。 消息传来,朝鲜国内一片哗然,不少世代居住在鸭绿江畔的百姓们纷纷举家搬迁,以免遭受战火的洗礼。 而一向在对待明国和建奴态度暧昧不定的朝鲜国王李珲更是十分罕见的\"调兵遣将\",自全国各地抽调精锐,以应对来势汹汹的建奴。 与此同时,明国大将毛文龙率领其麾下将士于皮岛开镇建军的消息也传回朝鲜国内,惹得本就斗志昂扬的朝鲜大臣们愈发亢奋。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来势汹汹的女真建奴依旧不见踪影。 而原本驻扎在鸭绿江畔,严阵以待的朝鲜精锐们也在朝鲜国王李珲强硬的命令下\"班师回朝\",仅留下少许疏于操练的边军于江畔瑟瑟发抖。 而对于驻扎在皮岛的明国大将毛文龙,朝鲜国王李珲更是一反常态,屡次拒绝朝中大臣出使明国和皮岛的请求,引得朝野间议论纷纷。 自家的国王殿下,好似全然不担心不知所踪的女真建奴了? ... ... 朝鲜王宫。 金碧辉煌的思政殿内,年过四旬的朝鲜国王李珲微微眯着眼睛,一脸惬意的半躺在身后的软榻之上,粗短的手指不时伴随着耳畔旁传来的丝竹管乐声,轻轻打着节拍。 思政殿始建于洪武二十八年,乃是历代朝鲜国王处理政务所在,但随着万历朝鲜战场,作为朝鲜国君寝宫的\"康宁殿\"被烧毁,李珲便不顾群臣反对,执意搬到了思政殿居住。 此时偌大的宫殿中央,十余名酥胸半露的歌姬婢女们正赤裸着脚,一丝不苟的为李珲表演着歌舞。 望着眼前这群花枝招展的歌姬,朝鲜国王李珲脸上不自觉便涌现了一抹狞笑,心情很是放松,全然不复半个多月前的惊慌失措。 毕竟,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已然秘密与他\"议和\",萦绕在他们朝鲜上方的阴霾已是一扫而空。 \"王上,王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李珲心头火热,准备与殿中婢女\"大展身手\"的时候,一道略有些急促的声音从紧闭的殿外响起,瞬间浇灭了他心中的淫秽。 \"进来!\"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满,李珲便是朝着殿门处不知所措的内侍们点了点头。 尽管对来人打扰了自己的\"兴致\"十分不满,但李珲并没有大动干戈,毕竟他已是从刚刚那急促的声音,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思政殿紧闭的殿门便被推开,神色急促的思政殿也在身后烈阳的映射下,迈入了幽静的宫殿中。 虽然仅仅是余光的一瞥,但李廷龟便注意到了两侧略有些慌乱的歌姬婢女,心中不由得一慌,知晓自是怕是坏了李珲的好事。 但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李廷龟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满,赶忙跪倒在地,朝着上首面无表情的李珲行礼道:\"臣李廷龟,见过殿下..\" \"李卿家,免礼。\"对于自己在朝中为数不多的心腹肱骨,李珲自是不会刻意为难,赶忙轻声唤起,并向其投去征询的眼神。 为了表示对于李廷龟的信任,他早在继位之初,便是赐予了李廷龟不用经过通传,直接觐见的权利。 但深谙人臣之道的李廷龟却是恪守己身,极少使用这等特权。 \"还请殿下屏退左右。\"轻咳一声过后,李廷龟便是扭头看向身旁两侧不知所措的歌姬婢女,声音颇为严肃。 \"唔,\"闻声,李珲先是一愣,下一秒便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并略显急促的屏退了殿内众人,仅留其心腹大伴从旁伺候。 \"殿下,辽东急报,\"眼见得四下无人,李廷龟便自怀中掏出了一封略有些褶皱的书信,将其交给了李珲的心腹内官:\"明廷小皇帝下令,以总兵童仲揆年老体衰为由,令其回乡终老..\" 许是心情过于激动,李廷龟脸上的皱纹都是挤到了一起,瞧上去颇为可怖。 \"没了?\"接过书信的李珲呆滞数秒之后,方才一脸不可思议的朝着眼前的心腹大臣追问道。 一向沉稳的李廷龟不经通传,便直接闯宫觐见,居然只是为了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过是一名年老体衰的武将致仕回乡,也值当如此大惊小怪? \"殿下,此事另有蹊跷!\"眼见得李珲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颇为关注明国一举一动的李廷龟便赶忙补充道:\"如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但明国天子已是下旨,命数千白杆军会同五千京营精锐一并护送童仲揆归川。\" \"明国天子此举定然是在欲盖弥彰!\" 幽静的宫殿中,李廷龟急不可耐的咆哮声猛然炸响,引得殿外的侍卫们纷纷侧目而视,心道究竟是发生何事,居然令权势滔天的左仆射如此失态? \"说清楚点..\"沉默半晌,朝鲜国王李珲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殿内悠悠响起,其深邃的眸子中已是泛起了些许惊疑。 \"回禀殿下,明国日前虽是取得了沈阳大捷,但辽镇建奴并未伤其根本,辽东局势依旧剑拔弩张。\" \"如此形势下,明国天子却是自断臂膀,主动向西南派遣兵力,此举背后定然另有隐情。\"迎着李珲狐疑的眼神,左仆射李廷龟信誓旦旦的激昂道。 虽然手中没有切实的证据,但他依旧有七成把握,明国内部定然是发生了不为人知的骚乱,否则明国天子绝不会放着如日中天的建奴不管,转而向西南输送兵力。 嘶.. 片刻过后,李珲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望向李廷龟的眸子中满是欣赏和肯定:\"李卿家的意思是?\"自己的这位心腹,还真没有令他失望。 \"殿下,如若辽镇建奴知晓此事,必然会将注意力转移,无心理会我朝鲜..\"微微一笑过后,年过六旬的李廷龟便神秘莫测的低喃道。 他可是知晓,由女真二贝勒阿敏率领的建奴大军虽是在山林间停滞不前,但至今尚没有班师回朝。 萦绕在他们朝鲜头顶的阴霾,还没有彻底消散。 第233章 欲盖弥彰 \"陛下有意下旨嘉奖永宁奢氏?\" 乾清宫暖阁内,几位身着绯袍的阁臣不约而同的朝着案牍后的年轻天子追问道,脸上的表情很是急切。 暖阁另一侧,兵部尚书王在晋凝眉盯着不远处的大明舆图,表情同样是有些凝重。 迎着在场朝臣复杂的眼神,大明天子轻轻颔首,修长的手指不断敲击着身前桌案,似是已然下定决心。 虽说如今已是五月下旬,距离五千京营将士会同石柱兵\"护送\"川中老将童仲揆出京已是过去了十余天,但若是有心追赶,\"圣旨\"依然能够抢先一步,抵达川蜀。 \"敢问陛下此举何意?\"不多时,次辅刘一璟铿锵有力的声音便于暖阁内响起,其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不解。 川蜀距离大明中枢四千里不止,天子前脚刚\"兴师动众\"的派遣大军护送童仲揆归川,后脚又要下旨嘉奖于四川势力深厚的永宁宣抚使? 一时间,次辅刘一璟的思绪竟是有些恍惚。 \"永宁奢氏一向不服王化,野心勃勃..\"不待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做声,满脸凝重之色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将目光自眼前的舆图上移开,转而斩钉截铁的低喃道。 自从知晓天子有心提防永宁奢氏之后,他便是专门抽出时间,研究了川蜀过往十数年的全部\"骚乱\",但结果却是令他大惊失色。 万历二十四年,世代居住于播州的土司杨应龙举兵造反,后因兵力悬殊过大,兵败身亡,其家族世代掌握的土地也被\"改土归流\",划分为遵义府及平越府。 在\"平乱\"的过程中,万历皇帝除了自西南各地抽调精锐之外,还不忘征召当地土司随同参战。 其中,尤以石柱秦家及永宁奢氏表现最为积极,继而赢得了万历皇帝和朝廷的信任。 同样,靠着平定\"播州之乱\"的功劳,永宁奢氏得以在短短十数年的时间里迅速崛起,肆意\"侵略\"其余土司,导致领地扩大了数倍不止,治下狼兵何止十万。 并且在辽镇建奴崛起之后,永宁奢氏更是不顾历任四川巡抚的警告,假借朝廷之名,屡次提高赋税,导致治下夷人的处境愈发艰难。 故此,经验丰富的王在晋赫然得出了一个令他都有些心惊肉跳的结果:永宁奢氏必反! \"王本兵,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永宁奢氏对我大明一向忠心耿耿,岂会如此?\"话音刚落,阁臣韩爌便是拍案而起,朝着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兵部尚书怒目而视。 早在太祖时期,为了能够在帝国边陲\"改土归流\",朝廷便在驻军的同时,执行\"以夷制夷\"的政策。 自万历二十八年开始,四川每逢有地方骚乱亦或者土司犯上作乱,永宁奢氏必定主动请缨,替朝廷充当马前卒。 如此\"忠心耿耿\"的土司,岂会背叛他们大明? 除了次等原因之外,永宁奢氏平定播州之乱,并得到万历皇帝嘉奖的那段时间,刚好是他们\"东林\"于朝中挥斥方遒之际。 如若永宁奢氏造反,岂不是侧面证明他们东林\"识人不明\"? \"这是朕的决定。\"眼见得朝中两位面红耳赤的重臣便要争执起来,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轻咳一声,适时打断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眼见得天子亲自下场,东阁大学士韩爌自是不敢继续\"胡搅蛮缠\",但浑浊的眸子中仍是充斥着浓浓的气愤。 没有在意欲言又止的东林大佬,身着常服的年轻天子微微眯着眼睛,不自觉看向西南方向。 京营将士出京之后,当是乘船沿着漕河和长江而行,纵使粮草辎重已然提前采买完毕,不会于路途上耽搁太多的时间,但为了保持战斗力,抵达四千里外的川蜀至少也要到六旬下旬。 但当下这个时代,官场中几乎毫无保密性可言,故而于四川根深蒂固的永宁奢氏必会抢先一步收到消息。 如此一来,为了避免永宁奢氏\"狗急跳墙\",他必须提前想些法子,继而为京营将士们争取时间。 \"启禀陛下,\"短暂的沉默过后,首辅方从哲缓缓起身,朝着案牍后的年轻天子扬声道:\"永宁奢氏不比寻常土司,还请陛下命令四川各府整饬行伍,以防不靖..\" 自从前些天,他授意阮大铖弹劾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私交藩王的奏本被驳回之后,方从哲便是彻底熄灭了心中的\"小九九\",知晓天子虽是不喜\"东林\",但也不会纵容他在朝中呼风唤雨。 \"不可!\"听得此话,兵部尚书王在晋顿时头大如斗,激昂的声音瞬间便在幽静的暖阁内炸响,引得司礼监掌印太监心中都是咯噔一声。 \"元辅,我大明卫所官兵人浮于事,疏于操练,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激动过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似是有些心虚的瞧了瞧案牍后的天子,确定其面色如常之后,方才斩钉截铁的说道:\"若是骤然整饬行伍,非但无法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嘶。 此话一出,暖阁内顿时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连刚刚对王在晋怒目而视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也是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 依着王在晋的说法,岂不是拼着坐视四川州府失陷的风险,也要\"无动于衷\",直到京营将士赶到? 如此\"大言不惭\"的言论若是宣扬出去,王在晋不仅此生无缘仕途,只怕还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备无患吧,\"对于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谏言\",案牍后的年轻天子也是吓了一跳,半晌之后方才轻轻摇头宽慰道。 他笃定,即便永宁奢氏早有反心,但事发突然之下,也需要一定时间筹措准备。 待其准备妥当之后,被他寄予厚望的京营将士们差不多也该赶到川蜀了。 \"既如此,便劳烦元辅替朕拟旨吧..\"就在暖阁众臣依旧心乱如麻的时候,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便是悠悠响起,似是一盏在黑夜中的明灯,驱散了众人心中的阴霾。 \"臣遵旨。\"顾不得迟疑,内阁首辅方从哲赶忙起身应是,但其狐疑的眸子却是不自觉望向西南。 在天子的\"恩威并施\"治下,野心勃勃的西南土司究竟是选择\"铤而走险\",还是继续蛰伏呢? ... ... 晌午过后,紫禁城中传出消息,天子感念永宁奢氏\"报国心切\",特下旨嘉奖;与此同时,传旨四川巡抚及兵备道,令其整饬行伍,以备不靖。 第234章 叙州事 本以为六月下旬的京畿之地已是足够燥热,但距离其四千五百里的叙州府更是酷暑难当,日头毒辣的吓人。 作为云贵川三省交界之处,叙州府自古以来便是川中重镇,横跨金沙江、岷江、长江,乃是当之无愧的交通枢纽,治所设在宜宾县。 往年的这个时候,叙州府的富绅豪商及土司老爷们早已携家带口的前往条件更为优越的成都府\"避暑\",以免遭受水汽蒸笼的折磨。 但因为朝廷于四月下旬委任了新的\"叙州知府\"的缘故,城中的富绅豪商们为了迎接这位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便是硬生生在闷热的府城多待了一段时日。 只是令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传闻中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方才由仕途一片光明的兵部侍郎被\"发配\"至叙州的新任知府却是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清贵\"作风。 对于城中富绅豪商以及土司老爷们的\"宴请\",新任知府大人一概婉言谢绝,甚至到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着急处理历年堆积的政务,而是以维护\"府县\"治安为名,招募了数千名背朝黄土的庄稼汉。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一向循规蹈矩的\"巡抚衙门\"非但对知府大人明显有些\"违制\"的举动视而不见,甚至还主动送了些钱粮过来。 而巡抚衙门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无疑是坐实了知府大人\"大有来头\"的传闻。 正因如此,即便知晓知府大人志不在此,但每日仍有不少富绅豪商于府衙外等候觐见,甚至还有来自于成都府的\"大人物\"慕名而来,希望面见这位手眼通天的叙州知府。 ... ... \"大明万胜!\" \"有我无敌!\" 距离府城不过两三里的军营校场中,才刚刚走马上任不过月余的叙州知府洪承畴背负着双手,略有些不满的盯着校场中经过多日训练,依旧显得有些懒散的队列。 为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训练出一支\"有模有样\"的军队,他不仅效仿京营,以\"足额足饷\"为条件招募士卒,并且还专门从踊跃报名的百姓中选取了一批正值壮年,且平日里没有恶名恶习的良家子。 可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群脸颊上仍是残存着些许青涩朴实的\"士卒们\"对于最基础的军阵,仍是生疏的厉害。 \"大人息怒,\"似是知晓身旁文官脾气秉性有些焦躁,不远处一位身着甲胄的中年武将便是欠身抱拳道:\"这些瓜娃子们种习惯庄稼了,还是要多给他们些时间。\" 话虽如此,但武将望向校场中数千\"新兵蛋子\"的眼神中也是充斥着浓浓的不满。 若非身旁的知府大人\"恩典\",只怕校场中这数千瓜娃子还在黄土地里苦哈哈的挥着锄头,哪里能像现在这样顿顿吃饱饭,甚至月末还能领到不菲的军饷? \"王守备言之有理。\"闻声,身着崭新官袍的叙州知府洪承畴便是头也不回的点头应道,并且不假思索的吩咐道:\"今日的晚饭,给儿郎们多添些肉..\" 自家人知自家事。 因为\"急于求生\",自他走马上任以来,几乎每日天光大亮,校场中的这些新兵蛋子们便要出营操练,一直到太阳落山之后,方才能够回营休息。 若非军中每日都能够保证足够的吃食,并且又有明晃晃的饷银作为动力,只怕军中早就出现些许怨言,继而导致他之前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 \"呃,\"被称为\"王守备\"的武将本是想要劝谏洪承畴多些耐性,却不曾丝毫没有动摇文官的决心,只得无奈点头称是:\"卑职遵令。\" 他虽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祖上早在蒙元时期便在叙州府定居,但身旁的文官可是自京畿之地而来的\"京官\",来巡抚衙门都要客客气气,主动送来钱粮,背景实在通天呐。 更要紧的是,自太祖建国以来,何曾出现过文官走马上任,身旁居然有百余名身材魁梧的\"亲兵\"护送的情况? 近些时日,在他有意的\"巴结\"之下,他已是彻底弄清了身旁文官\"亲兵\"的身份。 这些身材魁梧,瞧上去训练有素,但模样却是有些青涩的\"亲兵们\"分明就是大明的\"中央军\",直接听从天子指挥的京营将士。 \"王守备尽忠职守,本官一切都看在眼里。\"就在\"王守备\"迈步即将离开之际,洪承畴不辨喜怒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卑职本分,大人谬赞了!\"尽管投身行伍多年,早已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王守备仍因为洪承畴的一句赞赏而心情激动。 原因无他,这位叙州知府可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更是天子心腹中的心腹。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作为\"地头蛇\",十分清楚叙州府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岌岌可危\"的处境。 自府城西南而出,不过数十里便是永宁奢氏的地盘,再往南走便是贵州省,直接与水西土司安氏的辖地接壤。 对于这些虎视眈眈的土司,他远比市井间的百姓们有远见的多,知晓这些看似臣服的土司心中,实则皆是藏着一颗拥兵自重的野心。 故而即便是出于\"自保\"的角度,叙州府多些披甲执刃的士卒,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去忙吧。\"点头示意之后,洪承畴便将目光从武将的身上收回,转而重新看向校场中挥汗如雨的士卒们。 叙州府位于三省交界处,刚刚那\"王守备\"为人虽是有些贪财好色,但总的来说却是有些真本事傍身,不然难以在此等鱼龙混杂的地方立足。 至少在操练行伍,以及提防永宁奢氏这件事上,作为叙州府地头蛇的\"王守备\"与他有着明确的认知。 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洪承畴便在校场中诸多士卒敬畏的眼神中,脱去身上略有些沉重的官袍,赤裸着上身,一并操练起来。 拥兵自重的永宁奢氏随时有可能犯上作乱,时间不等人呐! 第235章 永宁狼兵(上) 自叙州府城一路向东而行不过百余里,便是隶属于成都府直接管辖的泸州,而在整个西南地区都大名鼎鼎的\"永宁宣抚司\"便是坐落在泸州的南部地区,直接与云南省及贵州省接壤,地理位置极其险峻。 为了抵御来自于\"官兵\"的威胁,自\"播州之乱\"过后,彼时因宣抚使奢效忠亡故,内部群龙无首的奢氏便将传承多年的老寨搬迁至易守难攻的丹山脚下,重新修筑了永宁城。 眼下日头已是偏西,一抹残阳映射在陡峭的山间小路上,配合着远处山林不时传来的两三声犬吠声,倒是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但往常这个时候,本应人烟稀少的羊肠小道上却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甚至还伴有金属与山体的碰撞声。 半晌,逆着头顶夕阳的余辉,只见数十名身穿黑袍的汉子们赫然于羊肠小道的尽头出现,步履匆匆的朝着深邃的山林而去。 如若此时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数十名汉子虽然称不上\"身材魁梧\",但眼神却是无比坚毅,黝黑的脸庞上或多或少的残留着些许伤疤,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令人敬而远之的威势。 并且这些汉子的腰间,皆是佩戴着各式各样的兵刃,令偶尔与擦肩而过的\"猎人们\"为之瞠目结舌,不敢上前攀谈。 经验丰富的猎人知晓,这些黝黑精瘦,身着黑袍的汉子们,便是当地桀骜不驯的\"夷人\"。 ... ... \"天黑了,路不好走了,且先歇会吧。\"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为首的夷人终是缓缓停住了脚步,其略有些沉重的声音也是在幽静的山路上响起。 呼。 听得此话,一直低头赶路的夷人们顿时如释重负,也顾不得脚下的碎石黄沙,随手将腰间的兵刃一丢,便是无所顾忌的盘膝而坐。 如今他们人多势众,且随身携带着家伙式,纵然是山林间那些饿急眼的畜生们,也不敢来招惹他们。 \"兄长,咱们这么着急赶路,可是族中出事了?\"仰头将随身携带的水囊一饮而尽之后,便有一名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脸庞尚有些稚嫩的少年朝着为首的汉子问道。 今日早些时候,他们这群人还在村子里干农活,却不曾想被临时召集,要求连夜赶回老寨,甚至还让他们带上了防身的兵刃? 须知,早在蒙元时期,这永宁宣府司他们便是夷人的天下,谁敢主动招惹他们? \"无事,\"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正微微眯着眼睛,盯着远处漆黑夜色,被称为\"大兄\"的汉子便是缓缓摇了摇头,但表情却是颇为凝重。 \"吉木,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眼见得为首的汉子仍是不肯\"吐露实情\",人群中很快便是传来了不满的嘟囔声。 他们这群人虽是土生土长的\"夷人\",但因为并不姓\"奢\",祖上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自是不可能居住在条件更为优越的永宁城,平日里只能居住在百八十里外的村子中。 但迫于他们夷人内部森严的规矩,在\"吉木\"的一声召唤下,他们这些人却是要放弃家中的农活,连夜赶至永宁城。 \"对啊,大兄,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遮遮掩掩?\"闻听人群中的私语声此起彼伏,最先做声的夷人也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他可是知晓,自己的兄长因为年轻时走运救过一次永宁城中的\"老爷\",后专门被送至成都府念了两年书,于族中的地位比他们这些\"泥腿子\"高上数倍不止。 族中每逢有大事发生,亦或者有命令传达,都是通过自己的兄长,向他们传达。 \"唔,怕是与宣抚使印信有关..\"眼见得自己惹了众怒,被称为\"吉木\"的夷人在犹豫再三之后,终是一脸为难的低喃道。 嘶。 此话一出,原本情绪高涨的夷人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不复之前那般\"义愤填膺\"。 因为这所谓的\"宣抚使印信\",莫说在他们夷人内部,即便是放眼庐州,乃至整个成都府都是人尽皆知。 万历初年,他们永宁夷人的宣抚使奢效忠突然病故,遗命妾室奢世续诞下的幼子奢崇周接位,由自己的正妻奢世统辅政。 只是随着奢崇周日渐长大,已是习惯了大权在握的奢世统却不想大权旁落,遂亲自将彼时尚且年幼,作为奢效忠亲侄的奢崇明养育膝下,试图以\"嫡长\"的名义继承永宁大权。 因为不甘\"大权旁落\",占据着\"正统\"名分的奢崇周在母亲奢世续的支持下,率兵攻伐奢世统,由此掀开了他们永宁内部长达十数年的\"内乱\"。 事情闹大之后,彼时的四川巡抚及贵州巡抚出面\"调停\",将永宁宣抚司的疆域一分为二,分别交由奢崇明及奢崇周统率。 也许是气急攻心,也许是\"遭人暗算\",朝廷在刚刚出面\"调停\"永宁内乱不久,正值壮年的宣抚使奢崇周便暴毙而亡,重新将永宁内部的权力斗争,推到了风口浪尖。 为了最大程度减免地方百姓免受战火的波及,彼时的四川巡抚及贵州巡抚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是\"默许\"奢崇明接管永宁宣抚使的官职。 但中年丧子,且占据着\"正统\"名分的奢世续却始终不肯认同明廷的决定,并屡次拒绝交出\"永宁宣抚使\"的印信。 故此,尽管奢崇明早已在事实上成为了他们永宁夷人的\"宣抚使\",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考虑,却是有些\"有实无名\"。 正因如此,随着奢世统于前两年病故,日渐掌握永宁大权的奢崇明愈发不安,并且愈发迫切渴望得到象征着\"正统\"的永宁宣抚使印信。 毕竟依着明廷和他们永宁奢氏数百年以来的说法,唯有得到中央王朝敕封,并且被授予\"宣抚使印信\"者,才是永宁奢氏的族长。 但不知是不是万历皇帝年老昏聩,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屡次为此事上书朝廷,希望得到朝廷的正式敕封,并且被赐予新的\"宣抚使印信\",但每一次上书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沸沸扬扬之下,此等\"家丑\"在他们永宁,早已人尽皆知,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但如今奢崇明却是突然下令,将他们召集回永宁老寨,莫不是打算效仿昔日的奢崇周,以武力解决此事? 沉默不语间,羊肠小道上的诸多夷人们面面相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第236章 永宁狼兵(下) \"吉木,如若此事为真,难道我等真要与其余的弟兄们兵戎相见?\" 沉默半晌之后,此间天地的沉默终是被一道有些憔悴的声音所打破。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瞧上去三十余岁,赤裸的臂膀上有着一道刺青的夷人骤然起身,颇为激动的咆哮道。 他们永宁狼兵虽然一向以骁勇善战而着称,威名早已传遍了西南诸省,但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的卷入战争。 毕竟今次不同于以往的\"侵略\",无论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都没有所谓的\"补偿\"可言。 永宁城中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老爷们\"可不会在乎他们这些普通夷人的伤亡。 \"就是啊吉木,若是跟别的土司打仗也就罢了,虽说大头都被族中的老爷们占去了,但我等多多少少也能落得些许好处..\" \"咱们自己人内斗,不仅划不来,还会让汉人们看了笑话..\" 只片刻,略有些沉重的气氛便被打破,窸窸窣窣的声音重新于羊肠小道响起,也令\"吉木\"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没有料到,在场的这些族人们,竟然对于\"内斗\"如此抵触。 \"够了!\"许是怕任由身旁的族人们继续探讨下去会\"动摇军心\",一直抿着嘴巴,迟迟不发一语的\"吉木\"顿时大吼一声,气急败坏的呵斥道:\"这是族长的命令!\" \"你们谁敢有意见?!\"言罢,吉木便是抓起地上的长刀,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阴冷的注视着在场群情激愤的族人们。 此话一出,盘腿坐在羊肠小道上的夷人们顿时没了脾气,似是失魂落魄般低下了头颅,但眸子中仍是透露着浓浓的不甘。 都说汉人最是重视尊卑规矩,但在他们看来,他们永宁内部,实则身份等级更为森严。 像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普通夷人,完全没有拒绝\"永宁宣抚使\"命令的资格和身份。 可话虽如此,他们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年纪最小的\"那黑\",其余大多已然娶妻生子,自是不愿意去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内斗\"。 望着眼前\"毫无斗志\"的族人们,为首的吉木心中幽幽一叹,转而话锋一转,宽慰道:\"或许不至于此,听闻老妇人已是病入膏肓..\" 嗯? 听得此话,本是无可奈何的夷人们纷纷下意识抬起了头,眸子中满是希翼和错愕。 若是\"内斗\"能够有惊无险的顺利解决,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我曾听闻,老夫人那边与明廷走的颇近..\"像是没有察觉到眼前族人们脸上的异样一般,身材精瘦的吉木仍是微微眯着眼睛,自说自话。 自独子奢崇周暴毙而亡之后,自知处境堪忧的奢世续便主动搬离了\"危机重重\"的老寨,领着麾下的些许死忠\"寄居\"在泸州城中,近两年更是搬到了成都府城。 \"哼,这是我永宁家事,哪里轮得到明廷来指手画脚?\" \"难不成,明廷还想要重新扶持一位宣抚使?\" \"明廷好大的胆子!\" 奢世续终究曾生育并抚养了上一任宣抚使奢孝周,并且在\"播州之乱\"过后,率领着他们永宁狼兵南征北战,使得他们永宁的领域扩大了数倍不止。 故此,在场的夷人们自是不可能对奢世续口出怨言,矛盾自然而然也被转移至明廷的身上。 \"要我说,咱们永宁,早该给那些汉人一点颜色瞧瞧了,隔三差五便找咱们收税,这分明是不给我等活路。\" \"可不,杂七杂八的课税,越来越多了,偏偏还不能一视同仁,单独针对咱们夷人?!\" \"可惜族长不肯为咱们说说话...\" 提起\"明廷\",在场的夷人们再度激动起来,脸上的肌肉也是随之挤到了一起,仿佛受到过无尽的委屈一般。 这几年,如若不是有着族长的\"补贴\",明廷这些杂七杂八的课税,早已令他们难以生存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族长何时亏待过我等?!\"眼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为首的吉木便是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呼喝道。 族长奢崇明对于明廷的态度始终游离不定,他也仅仅是胡乱揣测罢了,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哪里有他的好果子吃? \"此话倒是不假..\"因为天色已黑,在场的夷人们自是没有注意到吉木脸上的异样,纷纷点头便是同意。 自奢世统病故,族长奢崇明继任\"永宁宣抚使\"之后,便是力排众议将战时的\"赏格\"提升了不少,令他们多多少少都从\"战争\"中分润了些许好处。 \"行了,快动身吧,别让城中的老爷们等急了。\" \"如若我等去得早,说不定还能混上一口肉吃..\" 抬头瞧了瞧周遭已是完全漆黑的环境,吉木便是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朝着在场的夷人们催促道。 本来只是想短暂的歇歇脚,却不曾想平白耽搁了些许功夫,估计待会要连夜赶路了。 \"对对对,赶路要紧!\" \"要是能吃上一口肉,就最好了!\"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中,数十名夷人着急忙慌的于山路上起身,随意打了打尘土之后,便是紧紧跟在吉木的身后,精神奕奕的朝着远处山脚下的永宁城而去。 但望着眼前族人的背影,年纪最小的\"那黑\"却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稚嫩的脸上露出些许迷茫。 对于自己族人口中杂七杂八的\"赋税\",他自是感同身受,并深受其害,但近些时日他却是从村中其余汉人的口中,却是得到了迥然不同的答案。 依着那些汉人的说法,成都府的官老爷们非但没有加重\"赋税\",反倒是在辽镇战事吃紧之后,主动降低了赋税。 更要紧的是,村子里的那些汉人声称,他们多缴纳的这些\"赋税\"最终都是落到了自家族长的腰包之中。 究竟是谁在骗他呢? 一时间,那黑心中五味杂陈,但在耳畔旁次响起的催促声中,仍是不自觉的迈动了脚步,朝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队伍追去。 第237章 永宁奢氏 夜色已深。 在\"吉木\"的率领下,一路上几乎没有怎么休整的数十名夷人终是如约抵达了修建于丹山脚下的永宁城。 不过因为他们\"身份低微\",且并非族长奢崇明的嫡系,自是没有入城休整的资格,只能就近于城墙脚下休息。 好在如今正值六旬下旬,纵使入夜之后,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也丝毫没有凉意。 并且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是,仗着\"吉木\"与城中贵人老爷的关系,他们这群人成功吃到了一顿久违的饱饭,其中还掺杂着几块平日难得一见的肥肉。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便是靠在城墙脚下和衣而睡,但迟迟没有睡意的那黑却是盯着不远处漆黑的城门想入非非。 都这个时候了,大权在握的\"族长\"奢崇明在忙些什么呢?会不会早已进入梦乡? ... ... 迈步进入于丹山脚下重新修筑的永宁城,其中规模最为恢弘,依山而建的建筑便是所谓的\"宣抚司衙门\",此时依旧灯火通明,于黑夜里显得格格不入。 署衙深处的官厅中,角落处熊熊燃烧的火盆在驱散黑夜的同时,其噼里啪啦的声响也为寂静的黑夜增添了一分窒息感。 放眼望去,官厅的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刃以及残存着血渍的甲胄,装饰陈设与当下大明最为流行的风格迥异,瞧上去颇为诡异。 此时官厅的中央赫然端坐着一位粗豪壮汉,身穿夷人传统服饰,腰间挎着长刀,一脸桀骜的微眯着眼睛。 而在另一侧,则是坐着一位神情颇为跳脱的年轻人,面容与上首的粗豪壮汉有三分相似。 \"这么说,奢世续那老妇,终于死了?\" 半晌,近乎于神经质般的狞笑声于黝黑的黑夜中响起,粗豪壮汉脸上的刀疤也是随之剧烈抖动着。 \"阿爸,成都府传回的消息,已是确认过了,肯定错不了。\"闻言,年纪约在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便将手中把玩的葫芦扔至一旁,颇为兴奋的回禀道。 自己的阿爸本就在族中大权在握,如今唯一有能力威胁到他们父子地位的\"奢世续\"已然在成都府病亡,从此永宁便是他们父子的天下了! \"巡抚衙门那边怎么说,还是不肯赐予新的印信堪合?\"几个呼吸过后,粗豪壮汉缓缓隐去脸上的笑容,转而一脸凶狠的咆哮道。 他奢崇明不仅是叔父奢效忠的亲侄子,还是自己父亲的\"嫡长子\",在奢崇周那病秧子暴毙之后,本就是理所应当的继承人。 可恨奢世续那老妇人执迷不悟,将奢崇周病故的责任推到他的身上,始终不肯交出\"宣抚使印信\"并承认他的地位,甚至还趁他领兵外出之际,搬到了成都府,寻求明廷的庇护。 \"阿爸,\"提及此事,作为奢崇明长子的奢寅也是收敛了脸上的激动,转而气愤道:\"徐可求那老匹夫只会装聋作哑,收了我奢家的银子,却是不肯为我奢家办事!\" 为了得到梦寐以求的\"宣抚使印信\",他们父子这几年送给四川巡抚徐可求何止十万? 但最后换来了什么?不过是明廷天子,一句不轻不重的\"嘉奖\"罢了。 \"阿爸,明廷对我父子的猜忌之心人尽皆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奢寅因常年沉迷酒色,导致白皙的脸庞上突然涌现了一抹病态的潮红:\"与其如此,我父子倒不如效仿那辽镇建奴,反了!\" 虽说他们永宁距离辽镇足有数千里之遥,但近些年随着女真建奴的崛起,其\"过往经历\"也渐渐被人所熟知。 原来如今在辽镇如日中天,公然建国称汗,被朝廷视为心腹大患的女真建奴在数十年前还不过是一支仰仗大明鼻息而存在的寻常部落,族中青壮满打满算也不过几万人。 但相比较之下,他们永宁奢氏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了数百年不止,并且在\"播州之乱\"过后得以迅速壮大,族中儿郎皆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更要紧的是,四川土司林立,环境比之辽镇要复杂百倍,但官兵们却是疏于操练,军备松弛,毫无战斗力可言。 倘若他们永宁奢氏也学那努尔哈赤\"揭竿而起\",必然会在这西南地区成就一番霸业! 届时,这大好河山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呐! \"反了?\"终究是拥兵造反,即便私下里已是准备多年,但事到临头,奢崇明还是有些犹豫。 作为\"播州之乱\"的受益者,昔日播州土司杨应龙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呐。 \"阿爸,不要在犹豫了!\"眼瞅着奢崇明仍是犹豫不决,心中早已被\"太子\"尊称冲昏头脑的奢寅赶忙补充道:\"明廷天子虽是下旨嘉奖我奢氏忠心体国,但同时还下旨,勒令徐可求那老匹夫整饬行伍,以防不靖!\" \"这小皇帝究竟想干什么,阿爸您还不懂吗?!\" 呼! 听得此话,奢崇明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漆黑的眸子中涌现出浓浓的不甘和怨恨。 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掌控全族,他近些年可是给四川衙门送了不少银子,却不曾想换回如此结果。 更要紧的是,这些\"贿赂\"四川署衙官员的银子,皆是由他胡乱编造,借口明廷提高\"赋税\",将族中多年积蓄搜刮一空所得。 倘若此间的\"内情\"流传出去,只怕他瞬间便会被群情激愤的族人们撕碎,死无葬身之地。 \"既如此,你即刻去准备粮草辎重,再将更远些的族人们尽数召集回老寨!\"在奢寅欣慰的眼神中,坐在上首的奢崇明终是做出了最后的决断,慷慨激昂的吩咐道。 对于麾下骁勇善战的狼兵,奢崇明心中有着足够的自信,全然没有将设立于他们\"永宁宣抚司\"西北方向的泸州卫及永宁卫放在眼中。 放眼整个西南,唯一能让他奢崇明忌惮的,便是同为土司的石柱秦家,以及其麾下的\"白杆军\"。 但现如今,这支\"白杆军\"精锐早已被京师小皇帝调入京师勤王,剩下的游兵散勇们难成大事! \"对了,\"眼瞅着自己的长子即将迈步离开官厅,奢崇明急促的声音猛然于官厅内炸响:\"别忘了给你安叔父送一封书信,邀他一同出兵!\" \"咱们永宁奢氏,反了!\" 漆黑的夜色中,奢崇明放肆的狞笑声悠悠回荡,并顺着夜间凛冽的寒风,缓缓飘至城外... 第238章 水西土司 贵州,水西宣慰司。 此地距离贵州精华所在的贵阳府城不过两百余里,因为辖地位于鸭池河以西,故而早在唐宋时期,便被时人称之为\"水西土司\",与对岸的\"水东土司\"隔江相望。 洪武五年,彼时的水西族长霭翠与水东族长宋蒙故携手赶赴金陵觐见太祖朱元璋,分别被赐予宣抚使的官职,后擢升为宣慰使,治所均设在贵阳。 作为整个西南地区,历史最为悠久,实力最为庞大的土司之一,水西安氏内部设立九扯、九纵和十三则溪土目,形成一套了体系严密的行政制度,由\"宣慰使\"享受着最高权利。 但由于前任安尧臣于万历年间暴毙,其独子安位年幼的缘故,水西大权便落到了宣慰同知,大长老安邦彦的手中。 ... ... \"阿爸,永宁刚刚送过来的密信。\"越过鳞次栉比的房屋房舍,一名身材魁梧的夷人无视了路途上不断朝其低头行礼的族人们,神色匆匆的闯入了位于老寨深处的官厅中。 \"尔等先退下,\"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正在与族中长老议事的水西同知安邦彦缓缓止住了脸颊处的淡笑,不容置疑的朝着眼前略有些错愕的夷人们吩咐道。 \"是,大长老!\"见安邦彦如此言说,平日里于族中呼风唤雨的长老们纷纷起身告退,但饱经沧桑的脸上仍是残存着些许疑惑。 这永宁奢氏的历史虽是不如他们水西安氏久远,但也是四川境内首屈一指的大土司,究竟发生何事,居然令作为大长老安邦彦长子的安武功如此惊惶?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待到官厅内的诸多长老们告退之后,坐在上首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便是皱起了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训斥着眼前的长子。 对于眼前自幼被自己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他可谓是付出了无数心血,可始终没有改的了安武功毛毛躁躁的毛病。 \"阿爸,出事了!\"若是平常时候,面对着在族中大权在握的安邦彦,安武功虽是桀骜不驯,但也不敢反驳,但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的撇了撇嘴,将手中早已被他拆开的书信,递到了安邦彦的手中。 \"嗯?\"见安武功如此言说,饶是镇定如安邦彦也不免有些狐疑,赶忙接过书信,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明廷天子下旨四川巡抚,令其整饬行伍,奢叔父不甘心坐以待毙,决定起兵造反!\"也许是心中过于激动,不待坐在上首的安邦彦将书信看完,安武功便是简明扼要的急切道,黝黑的脸上满是狂热。 相比较近些年方才\"崭露头角\"的永宁奢氏,他们水西安家于贵州境内传承千年之久,历史可以追溯至东汉时期,势力放眼整个西南,都是首屈一指。 如若他们水西安氏也起兵造反,这大明江山...? \"有些着急了啊..\"就在安武功眼神恍惚,内心想入非非的时候,安邦彦似是有些感慨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将他的思绪瞬间拉回到现实之中。 \"阿爸?\"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安武功一脸不解的看向眼前微微抿着嘴巴,一脸高深莫测的父亲。 据他所知,自己的阿爸与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一样,早已有反叛大明的心思,但眼下为何却是这般态度? 须知,他们父子于水西族中的处境,可是比之\"有实无名\"的奢崇明还要尴尬许多呐! 毕竟现如今的\"水西宣慰使\"另有其人,他们父子不过是仗着其年幼,借以\"辅政\"的由头,窃取了权利。 如若想扭转此等局面,必须立有足够将\"水西宣慰使\"取而代之的功勋,如此才能避免日后遭受清算的下场。 \"枪打出头鸟..\"一瞧自己长子隐晦不定的脸色,老谋深算的安邦彦便是大概猜到了其心中所想,旋即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 奢崇明\"得位不正\",本就是做贼心虚,故此明廷稍有些动作,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明廷会抢先一步\"改土归流\"。 但反观他们水西安氏,于这片土地上传承了千年之久,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 即便是昔日的蒙元铁骑,不也未能动摇他们水西安氏对于这片土地的统治吗? 故此,他们完全有足够的时间,静观其变,何必急于这一时? \"可是阿爸,明廷军备废弛,白杆军的精锐大多被抽调至京师,沐昌祚那老匹夫也年老体衰,威望大不如前,正是我水西安氏的好机会呐!\"迎着安邦彦略有些失望的眼神,满脑子都想着当\"太子\"的安武功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们水西土司的疆域几乎与四川接壤,自是听说过这支\"精锐\"的威名,平日里也将其视为心腹大患。 但如今明廷小皇帝\"自断其臂\",将白杆军调至京师勤王,这等于凭空替他们水西安氏铲除了一道障碍呐! 至于他口中的\"沐昌祚\"则是代天巡狩,世代坐镇云南的现任黔国公,于云南的军民百姓及土司心中享有无可比拟的号召力和威望。 \"唔,\"听闻此话,安邦彦的老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心动,似是被自己的长子说服。 在辽镇建奴崛起之后,明廷在西南的统治力和威望已是大不如前,唯有在云南境内靠着世袭罔替的\"黔国公府\"仍保持着相对的体面。 但若日\"黔国公府\"也难堪大用,云南境内那些同样蠢蠢欲动的土司们,自是不会轻易为明廷所驱使。 \"既然如此,那就先准备起来,随时等候我的命令。\"谨慎了一辈子,安邦彦自是不会在如此紧要关头冲动。 如若奢崇明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川中闹出一番名堂,那他便会让垂垂老矣的大明知晓何为千年土司的\"底蕴\";但若是奢崇明不堪大用,那他便要从长计议了。 毕竟\"宣慰使\"安位还年轻,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谋划筹措,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是,阿爸!\"见安邦彦被自己说服,安武功黝黑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激动之色,随即便是疾步朝着外间而去。 在他的怀中,其实还藏着另一封书信,信件的主人便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奢寅。 在信中,奢寅仅仅阐述了一件事,待到其父奢崇明正式起兵之后,奢寅便是四川的\"太子\"了... 而他若是能够说服安邦彦一同出兵,至少便是贵州的\"太子\"。 第239章 血染西南(上) 六月二十八,泸州。 泸州古名江阳,由南朝梁武帝正式设立,因其位于四川西南,东接贵州,西临云南,自古以来便是西南重镇。 到了太祖朱元璋\"驱除鞑虏\",问鼎中原之后,位于长江北岸,背靠万寿山的泸州更是一跃成为了与重庆,成都三足鼎立的西南要会,乃是当之无愧的交通枢纽。 今日阳光正好,近些时日心情颇为抑郁的知州大人也难得来了兴致,换上了一身常服,领着几名贴身的随从登上了泸州城头,居高临下的眺望着城外平畴沃野的热闹景象。 随着迎面而来的徐徐微风以及城外熙熙攘攘的行人百姓,知州大人一连紧锁了多日的眉头终是得以舒展,阴霾的脸庞也是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眼见得身旁的知州大人似是心情不错,一名师爷打扮的中年人心中便是一动,旋即赶忙凑趣道:\"敢叫大人知晓,那新任的叙州知府洪承畴自到任以来,便是终日与那些新兵蛋子们厮混在一起,对于冗杂的政务一概不理..\" \"听说,已然有人不满洪承畴怠政,告到了巡抚大人面前..\" 作为身旁文官亲手提拔的心腹,中年师爷自是清楚自家老爷近些时日心情抑郁的原因所在。 这泸州虽说地理位置十分险峻,但终究是由成都府直接管辖的\"直隶州\",知州大人的官衔为正五品。 反观那叙州府,虽说无论是地理环境亦或者富庶程度都远远无法与众人脚下的泸州城相比,但其最高行政长官却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 更何况,这泸州城的地理位置虽是险要,但却与永宁奢氏的领地相接壤,仅能靠着早已名存实亡的\"泸州卫\"从旁威慑。 如若那虎视眈眈的永宁奢氏萌生反心,只需乘船逆江而上,最多两天的功夫,便可兵临泸州城下。 故此,还有半年便将正式结束任期的知州大人便将目光打到了邻近的叙州府,提早派他前往成都府打点关系,花费了不少银两。 可谁又能料到,本以为是板上钉钉之事,随着这洪承畴的\"空降\"却是彻底泡汤,不但银子收不回来了,就连梦寐以求的官位也是被人捷足先登。 \"哼,咎由自取!\"闻听洪承畴的名讳,瞧上去早已年过五旬的知州大人顿时冷哼一声,保养极好的脸颊上涌现了一丝嘲弄,理所当然的讥讽道:\"一个眼高手低的京官罢了,真把这西南当成京师了?!\" 大明西南版图土司林立,其中尤以似叙州府,泸州这等同时与贵州,云南等地接壤的城池最是\"鱼龙混杂\",说不定便有势力盘根错节的\"土司\"混迹其中。 若是将这些土生土长的\"土司们\"得罪狠了,就算那洪承畴有天大的背景,这西南也将再无其落脚之处。 毕竟,皇权不下乡呐! 在西南诸省,那些拥兵自重的\"土司们\"方才是正儿八经的\"土皇帝\",存在感可比官府高多了。 只是话虽如此,但知州大人的脸上仍是涌现了一抹落寞和怨恨,毕竟他可是将近些年的\"积蓄\"尽数用于活动关系,却不曾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到今年任期结束,他极有可能被\"发配\"至其余直隶州任职,可这些地方的经济环境断然无法与脚下的泸州相比,届时他将再无翻身的可能呐! \"大人说的是,咱们只等着看笑话便是,\"因为话题过于敏感,人老成精的师爷并不敢随便搭话,赶忙轻笑一声,岔开了话题:\"听闻城中的白守备已是抱病多日,小人觉得,大人要不要派人去瞧瞧..\" 不同于走马观花一般任职的文官们,大明地方上绝大多数的武将都是\"父死子继\",世袭罔替,遑论地方势力错综复杂的西南诸省? 单以城中的白守备举例,其家族早在五代时期,便于泸州定居栖息,后传承至今,乃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影响力完全不是自己身旁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可比。 更要紧的是,依着城中的些许市井传闻,白守备本人与那虎视眈眈的\"永宁奢氏\"之间都存在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实在是不容小觑。 \"唔,那便派人去瞧瞧,\"听闻耳畔旁响起的低语声,中年知州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目光仍是在紧紧盯着城外一名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似是全然没有将身旁师爷的话语放在心上。 \"咳咳,小人愚见,倒不如由大人亲自去瞧瞧,\"犹豫半晌,眼眸中涌现着精光的师爷终是硬着头皮,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嗯?!\"听得此话,知州大人终是将目光收回,略有些不满的盯着满脸急促的心腹幕僚。 他可是进士及第的\"天子门生\",纵然谋求叙州知府无果,但也是正五品的文官,地位比那粗鄙的武将高上不知多少。 以他的身份,居然要屈尊去探视城中的守备武将? \"大人,您莫不是忘了巡抚大人日前的命令,\"迎着中年知州不满的眼神,越想越是心惊肉跳的中年幕僚,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巡抚大人?\"闻言,中年知州便是微微眯起眼睛,于脑海中搜寻着记忆碎片,并有些犹豫的低喃道:\"巡抚大人要我等整饬行伍,以防不靖?\" \"可不是嘛,白守备正值壮年,平日里几乎夜夜留宿于城中的烟花柳巷,但偏偏巡抚大人的命令到了泸州之后,便是称病不出..\" \"您莫不是忘了,泸州卫还驻扎在丹山附近,负责提防永宁奢氏呐..\"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中年幕僚哆哆嗦嗦的低喃道。 嘶! 此话一出,即便神经大条如中年知州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其脸上瞬间变得惨白起来,不敢置信的低喃道:\"不至于吧?!\" 城中守备武将的家族于泸州城传承数百年不止,应当不会与永宁奢氏沆瀣一气吧... 话音刚落,中年幕僚略显尖锐的呼喝声便于城头上响起:\"是真是假,还得您亲自去瞧过才知晓..\" \"对对对,言之有理!\" \"快快随本官回府!\" 此时的泸州知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兴致,将略显宽大的袖袍撩起,便是步履匆匆的朝着身后不远处的阶梯而去。 他要亲自去探视城中的守备武将! 第240章 血染西南(中) \"白守备一心为国,本官深感佩服,但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呐,日后切记不要这般操劳了,\"气势恢宏的守备府邸内,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官服的泸州知州一脸语重心长的朝着眼前躺在床榻上的\"白守备\"叮嘱道。 \"咳咳,有劳大人挂怀了,\"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关切声,本是躺在病榻上,颇有些\"气若游丝\"的守备武将缓缓睁开了眼睛,满脸感激的朝着眼前的文官点了点头。 \"哎,这是哪里的话!\" \"你我同朝为官,自是要守望相助,\"闻言,泸州知州赶忙摆了摆手,并耐着性子,与眼前其貌不扬的武将多寒暄了几句,直至其面露\"痛楚\",方才拱手起身告退。 半晌,直到府中下人前来回禀,声称知州大人已然出府,本是一脸病态的守备武将顿时睁开了眼睛,大步行至不远处的案牍,盯着刚刚中年知州拎过来的几味药材,冷笑道:\"呸,抠抠搜搜的酸儒!\" 对于身前武将明显\"逾越\",蔑视泸州知州的举动,官厅内的下人们皆是没有露出半点异色,好似早已习以为常。 \"老爷,这酸儒好端端的突然来府上探视,怕不是发现了什么吧?\"就在中年武将盯着不远处窗柩,微微有些失神的时候,一道忧心忡忡的声音便在其耳畔响起。 放眼望去,说话之人乃是他府上的\"大管家\",自幼与他一同长大。 \"哼,那又如何?!\" \"晚了!\" 因为在场之人皆是心腹,兼之心中酝酿多年的计划已是一触即发,白守备也不再遮遮掩掩,并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 \"家中的事,可安排妥当?!\"眼瞅着眼前的\"大管家\"仍是面露惊忧之色,正值壮年的\"白守备\"便一脸凶狠的追问道。 事已至此,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还请老爷放心,几位夫人已是带着少爷和小姐们,以及府中的细软成功抵达成都府,如今这泸州城中就剩下咱们这些人啦。\" 多年以来的积压,令心事重重的\"大管家\"完全不敢违背眼前武将的意愿,赶忙规规矩矩的回禀道。 \"好,城门那边我已是打点过了,尔等尽快收拾,半炷香之后随本将出城!\"轻轻摆手,屏退了在场的下人们之后,身材魁梧的白守备便是自顾自的行至窗柩旁,脸上的表情很是狰狞。 外人皆传他白家乃是这泸州城的\"地头蛇\",但却少有人知晓,他白家与永宁奢氏数代联姻,双方的关系早已密不可分。 对于\"永宁奢氏\"近些时日调兵遣将的举动,他更是早有耳闻。 但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永宁奢氏\",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及时抽身\",前往成都府\"示警\"。 反正今夜过后,泸州城便将被付之一炬,他大可将失守的责任全部推到刚刚的酸儒身上。 届时,他便可摇身一变,化身早已察觉到永宁奢氏或有不臣之心,但却遭受泸州知州打压的\"忠臣良将\"。 至于此前为何瞒而不报,白守备自然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私心。 如若永宁奢氏最终落得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那他还是大明朝世袭罔替的守备武将;但若是永宁奢氏于西南站稳脚跟,那他凭借着\"弃城而逃\"的举动,便可坐享\"从龙之功\"。 对于其中的利弊得失,白守备早已权衡多年。 ... ... 夜色已深。 灯火通明的知州衙门中,微醺过后,已是有着三分醉意的中年知州端起酒盅,朝着眼前的幕僚师爷举杯示意:\"若非你提醒及时,本官危矣呐!\" 在中年知州的怀中,还半躺着一名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此时其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惊惶之色,眼眸深处还噙着几滴晶莹。 若是有今日陪同知州大人一同登上城头的随从在此,便会一眼认出,眼前这楚楚可怜的女子,便是今日早些时候令知州大人目不转睛之人。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夸赞声,同样是面色涨红的幕僚赶忙举杯回应:\"大人谬赞了,这都是小人的本分。\" 虽说城中守备武将乃是真的感染风寒,并非\"弄虚作假\",但经过他的一番\"吓唬\"之后,一向神经大条的知州大人也是意识到了处境的艰险,并亲自手写了几封书信,派遣快马向成都巡抚衙门\"示警\"。 对于虎视眈眈的\"永宁奢氏\",单以名存实亡的泸州卫可是有些不太够看,泸州必须效仿那叙州知府洪承畴,多招募些兵丁,方才具备一丝还手之力。 想到这里,脸色涨红的中年知州便是冷哼一声,不自觉望向叙州所在的方向,眼中的鄙夷之色更甚。 不愧是贪生怕死的\"京官\"呐,这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招募兵丁,加强城防,这是有多怕死呐! \"依你之见,本官日后的仕途,该当如何啊..\"酒过三巡之后,眼看着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双眼迷离的中年知州便是朝着眼前的心腹幕僚询问道。 自从二十余年前,他进士及第,并外放为官的时候,眼前这幕僚便是跟在他的身旁,替他出谋划策,二人之间的关系既是主仆,又是好友。 \"回禀大人,\"事关自身的\"荣华富贵\",中年幕僚自是不敢含糊,稍作沉吟之后,便打算起身回禀,只是未等他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讲出,便听得外面静谧的夜色中传出一道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走水了!\" 嗯?也许是被酒精冲昏了头脑,一向精明的中年幕僚及知州竟是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倒是被中年知州搂在怀中的妙龄女子望着窗外冲天的火光,率先反应了过来,一声尖叫之后,便挣脱了身后的束缚,不管不顾的朝着外间跑去。 \"保护大人!\"几个呼吸过后,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文官终是被署衙内的侍卫们想起,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并簇拥着二人疾步朝着署衙外间而去。 只可惜,尚未等到众人走出火光冲天的署衙,便听得院墙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狞笑声及喊杀声,隐隐约约间,还伴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及哀嚎声。 只一瞬间,众人急促的脚步便是为之一滞,慌张的脸上充斥着不敢置信之色。 他们深知,在寂静的黑夜中,这肆无忌惮的狞笑声及喊杀声意味着什么... 第241章 血染西南(下) 泸州城门。 一支由\"吉木\"率领的夷人小队,跟随在族中精锐的身后,一脸癫狂的冲进了曾经渴望而不可及的城池。 尽管子时已过,但冲天的火光却是将这座西南重镇映衬的如白昼一般,入目尽是身着黑袍的夷人狼兵,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的吓人,令得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夷人们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吉木,咱们这就打进来了?!\"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昔日跟随吉木一同连夜赶回永宁城听命的夷人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喃喃道。 他们刚刚可是瞧得清楚,这泸州城池可比\"永宁城\"巍峨数倍不止,城墙至少也有两三丈,但却在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便被他们永宁狼兵攻破。 冲天的嘶吼声中,从未见识过此等\"乱象\"的夷人们呼吸急促,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远处哭嚎声不断的街道及两侧坊市。 饶是他们此前也曾跟随眼前的\"吉木\",在族长奢崇明的率领下,发动对其余土司的\"侵略\",但哪次不是经历过一场惨烈的生死搏杀,方才决定了最终的胜负,何曾像眼下这般轻松? 这还是他们印象中高高在上的大明吗?! 不知不觉间,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野望便在众人心底生根发芽,并得以茁壮生长,距离开花结果,只差一个契机。 呼。 听闻耳畔旁次第响起的呼喝声,心情同样是此起彼伏的\"吉木\"便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作为族中一位\"贵人老爷\"的亲随心腹,他多多少少知道些许内情,知晓族长奢崇明早已提前在这泸州城中安插了不少内应,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所谓的\"内应\",居然是城中的兵丁。 此时此刻,吉木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他们永宁狼兵迈出丹山,乘船逆江而上的这一路上,居然没有受到半点抵挡,就连本应拱卫泸州城的\"泸州卫\"也是大多不见了踪影,仅有少许\"倒霉蛋\"被他们于睡梦中擒杀。 冥冥之中,就好似一有一张大手,在无形间主导着一切,令他们兵不血刃的抵达了泸州城外! 至于本应戒备森严的泸州城更是被\"内应\"趁乱打开城门,彻底宣告了今夜这场屠杀的开始。 \"还愣着作甚,这城池归咱们了!\"就在吉木一行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道急不可耐的呼喝声。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此前素不相识,但却满脸亢奋的夷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其身上还套着一件与其身形截然不符的丝绸,瞧上去颇为滑稽。 \"对对对,归咱们了!\" 听得此话,在场的夷人们似是嗷嗷待哺的群狼,彻底被点燃了心中的野望,也不待为首的\"吉木\"下令,便是不管不顾的朝着远处街道而去,口中还发着不似人声的嚎叫。 这泸州城可是西南重镇,城中富绅豪商不知凡几,他们但凡能够从中分润半点好处,都抵得上过往数年辛苦所得。 一时间,兴奋的嘶吼声四起,数十名精神亢奋的夷人们迈着凌乱的步伐,朝着远处黑夜扑杀而去。 \"大兄,咱们怎么办?!\"及至众人走远,年龄最小的那黑方才反应了过来,不知所措的望着自己的同胞兄长。 近些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颠覆了他此前全部的认知。 先是族长下令,将他们这些分布在永宁城附近村落的夷人尽数召集回老寨,下令永宁城戒严。 随后几天中,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夷人便先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老寨,其中甚至还有从贵州,云南等地慕名而来的夷人,声势浩荡异常。 昨日凌晨时分,趁着天色尚未大亮,于族中至高无上的\"宣抚使\"奢崇明更是亲自率领族中精锐逆江而上,声称要讨伐明廷。 再然后,曾经高不可攀的泸州城便是沦为了他们夷人的囊中之物。 \"呵,你怕不怕?\"听闻自己幼弟的声音响起,瞧上去颇有些恍惚的\"吉木\"终是回过了神,面无表情的朝着自己的幼弟询问道。 \"怕,\"闻言,尚未年满十八岁的\"那黑\"便在同胞兄长大失所望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但很快,\"那黑\"又颇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补充道:\"但现在,好像没有那么怕了。\" 经历过最初的错愕过后,那黑已是渐渐忘却了前些时日安静祥和的日子,其内心正伴随着耳畔旁愈发尖锐的喊杀声,不断起伏。 \"没事,习惯就好!\"终究是自己的同胞弟弟,即便桀骜不驯如\"吉木\",也不忍苛责眼前一脸稚嫩的弟弟。 不过令\"吉木\"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待他继续出言宽慰,曾经在他眼中\"胆小怕事\"的幼弟便是紧握着兵刃,主动朝着远处街道上一名似是慌不择路的汉人百姓而去。 旋即,还不待那汉人百姓主动开口求饶,闪烁着寒芒的长刀便是重重落下,顿时溅起了一片血雾。 \"现在彻底不怕了!\"舔了舔略有些咸腥的鲜血,满脸血污的那黑缓缓转身,朝着自己的兄长狞笑道。 \"做得好!\"一句不知所谓的夸奖过后,吉木便是丢下了幼弟,一脸癫狂的朝着远处街道而去。 他们这些人可不是族长的\"亲兵\",本就在进城的顺序中落了下乘,刚刚又平白耽搁了这么多功夫,如若再不抓紧时间,只怕今夜要空手而归了。 一念至此,吉木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曾经不苟言笑的脸庞上满是疯癫,眼神冰冷的吓人。 只盏茶的功夫,泸州城中火光愈发旺盛,入目尽是血腥狼藉,曾经安静富饶的西南重镇已是沦为人间炼狱。 杀戮成为了此间天地的主旋律。 ... ... 天启元年六旬下旬,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自称\"梁王\",领兵乘船逆江而上,在城中内应的帮助下,趁夜色攻陷西南重镇,泸州。 消息传出,天下大震。 第242章 猛龙过江 六月三十,诸事不宜。 天光尚未大亮,稀薄的晨雾于浑浊的江面上升腾而起,曾经安静富饶的泸州城已是沦为一片废墟。 放眼望去,青石砖板及断壁残垣下面,入目尽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偶尔还有几声有气无力的哭嚎声于远处街道尽头响起,为犹如人间炼狱的泸州城增添了一分鬼魅。 眼下正值酷暑,兼之城内遍地狼藉,故而空气中除却仍未消散的血腥味之外,还掺杂着一抹日渐浓郁的腥臭味,令人为之作呕。 城中央,曾经令寻常百姓望而却步的\"知州衙门\"已是沦为\"梁王\"奢崇的临时住所,周遭簇拥着不少兵刃早已出鞘的狼兵。 若是有人走近仔细观瞧便会发现,这些脸色狰狞的狼兵身上均是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手中兵刃的血迹甚至还没有干。 经过近两日的\"滋补\",这些在平日里本就凶神恶煞的狼兵愈发凶狠,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令人望而止步的威势,就连一些胆小的夷人都不敢主动靠近。 \"梁王到!\" 不多时的功夫,满脸桀骜不驯的奢崇明在长子奢寅及几位心腹将领的簇拥下,于\"知州衙门\"大步而出。 \"见过梁王!\"闻言,署衙外志得意满的狼兵们便是纷纷昂首行礼,其激昂的声音于清晨的泸州城中骤然炸响。 在\"梁王\"的带领下,他们兵不血刃的便拿下了昔日可望而不可的泸州城,并从中斩获了平日里不敢奢望的财货以及女人。 回想起那些如花似玉的汉人娘子,不少狼兵脸上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回味的神情。 \"免礼平身,\"在诸多狼兵敬畏的眼神中,梁王奢崇明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似是已逐渐适应\"梁王\"的身份。 如今的他,不仅是成功\"熬死\"了奢世续那老妇人,还领兵攻陷了交通枢纽泸州,威名响彻整个西南。 \"吾儿,儿郎们可是都准备妥当了?\"抬头观瞧了一圈周遭神色各异的狼兵之后,特意命人寻了一件\"龙袍\",并穿戴在身的奢崇明扭头朝着身旁的长子问道。 作为大权在握的\"土司\",奢崇明自是有一套独特的\"驭人之术\",一眼便发现了周遭原本木讷呆滞的族人们,因为近两日的\"滋补\",焕发了新的生机,脸上再也瞧不见对战争的抵触及迷茫。 \"回禀父王,\"闻言,大梁\"太子\"奢寅便主动上前一步,狞笑道:\"除却留守老寨的部分族人之外,其余儿郎们已是尽数赶到了泸州,听候父王的调遣!\" 他们永宁奢氏于西南传承数百年,所积累的\"底蕴\"是极为惊人的。 自从奢崇明于丹山脚下擂鼓聚将,便源源不断有夷人狼兵慕名而来,主动加入他们的队伍。 此时他们永宁狼兵,兵力何止数万?! \"好,做得好!\"听闻\"太子\"奢寅的回道之后,奢崇明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不远处面色亢奋的狼兵们虽是无法与自己最为倚重的数千\"精锐\"相提并论,但在财富及血腥的刺激下,也纷纷脱胎换骨。 至少在他眼里,这些狼兵们要胜过疏于操练的官兵们数倍不止。 \"对了,你安叔父那边可有回应?\"半晌,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奢崇明缓缓止住了脸上的狞笑,略有些严肃的朝着奢寅追问道。 他虽是领兵攻陷了泸州,但仍面临着被贵州及云南官兵腹背夹击的境地。 对于这一点,经验丰富的奢崇明有着清楚的认知。 \"还不曾,\"提起此事,奢寅的脸色也是难看了不少,但不待奢崇明震怒,便小心翼翼的补充道:\"不过儿臣收到安武功的书信,声称他已说服安叔父出兵,估摸着也就在这几日了..\" \"另外,据儿臣所知,水西族中近些时日确实是在调兵遣将...\" 这泸州虽是西南重镇,交通枢纽,但他们永宁奢氏准备多年,如此战果是断然不会令他们父子满意的。 且贵州省山路崎岖,土地贫瘠,从未被他们父子二人纳入染指的计划之中,更何况还有水西土司从旁虎视眈眈。 他真正在意的,还是更为富饶的川蜀大地。 \"哼,瞻前顾后的老狐狸,\"闻听同样拥兵自重的安邦彦还没有起兵回应,奢崇明不由得冷哼一声,面露不满的嘟囔道。 这水西土司于贵州城传承千年之久,势力比之他们永宁奢氏还要强横几分,如若能够遥相呼应,便将威震整个西南。 不过估计也正因为传承久远,那安邦彦方才深谙生存之道,不肯轻易下场。 现如今,只有待他领兵于四川闹出更大的动静,安邦彦那只老狐狸才会起兵响应了。 \"既如此,便按照你我父子此前的计划行事,\"短暂的沉默过后,奢崇明便扭头看向自己的长子,语重心长的吩咐道。 如若官兵想要自贵州出兵,援救四川,势必要经过水西安氏的地盘,故而有安邦彦在,他们永宁的后方便没有半点后顾之忧。 但若是自云南出兵,官兵便可绕道昆明府,由寻甸府的方向进入四川,一路途径东川府,叙州府,抵达他们永宁腹地。 故此,横跨金沙江、岷江、长江的叙州府便成为了重中之重。 \"还请父王放心,\"闻言,奢寅便是一脸认真的躬身应是。 虽说依着族中近些时日的情报来看,叙州城中那新任的知府洪承畴自到任以来便是积极整饬城防,招募新兵。 但在奢寅看来,不过是一群从未见过血的新兵蛋子罢了,拿什么阻挡他们永宁狼兵的兵峰? \"好,为父便在成都府等候吾儿的好消息了!\"仰天长啸过后,奢崇明撩起身上宽大的袖袍,豪情万丈的朝着远处城门而去。 依着他的计划,他们永宁大军当兵分两路,一路由\"太子\"奢寅率领,直扑数百里外的叙州府;一路由他亲自率领,直奔整个四川精华所在的成都而去,彻底奠定他们\"大梁\"的根基。 \"恭祝大王旗开得胜!\" \"梁王!\" \"呜呼!\"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呼啸声于泸州城中响起,早已等候多时的永宁狼兵们原形毕露,肆意发泄着心中的激动。 第243章 西南狼烟起(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在奢崇明父子踌躇满志,准备兴兵讨伐成都府的时候,距离泸州不过两三百里的叙州署衙正是一片死寂。 \"还请知府大人早做准备,泸州已是沦陷,永宁狼兵随时有可能兵临城下,\"在新任知府洪承畴冰冷的眼神下,几名脸上残存着些许惊慌之色的\"岗哨\"哆哆嗦嗦回禀着前夜的见闻。 \"怎么可能!\" \"泸州乃是西南重镇,又有泸州卫从旁驻守,岂会如此轻易陷落?!\"话音刚落,近些时日颇得洪承畴倚重的守备武将便骤然起身,一脸不敢置信的嘶吼道。 就算泸州卫人浮于事,士卒疏于操练,不是\"永宁狼兵\"的对手,但泸州城可是西南重镇,城池规模比之众人脚下的叙州城还要巍峨几分,怎会如此轻易落入永宁奢氏的手中? \"回禀大人,\"闻听耳畔旁响起的质问,刚刚说话的\"岗哨\"脸色愈发惊惶,声音中甚至出现了一丝哭腔:\"泸州城中有永宁奢氏的内应,趁夜色直接打开了城门,放任永宁狼兵进城。\" \"至于那泸州卫,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呐...\" 他们这些人,便是洪承畴提前于泸州城外安排的\"岗哨\",因为没有贪恋泸州城中舒适的环境,倒是因祸得福的逃过一劫。 只可惜,在他们仓皇逃离泸州之前,曾经安静富饶的城池便是化为了人间炼狱,火光冲天。 \"尔等预警有功,本官日后自有赏赐。\"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痛楚和惊愕,身着常服的洪承畴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岗哨们\"自行告退,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 这西南局势果然像传闻中错综复杂,在过去数十年间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永宁奢氏也不过是在虚与委蛇罢了。 而天子的\"恩威并施\"也没有令拥兵自重的\"永宁宣抚使\"继续蛰伏,反倒是激起了其反叛之心。 如今永宁奢氏起兵造反,作为交通枢纽的泸州又是瞬间沦陷,料想作为四川门户,且毗邻\"永宁宣抚司\"的叙州城必定是永宁狼兵的下一个目标。 眼下的当务之急,不仅是要向朝廷及成都府示警,同时还要整饬城防,以免永宁狼兵长驱直入,将战火蔓延至贵州及云南境内。 届时,局面方才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王守备,\"只片刻的功夫,洪承畴脸上的惊愕及凝重便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坚决,就好似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即刻封闭城门,点燃撤退狼烟!\" 相比较无处可躲的平原,这叙州府依山傍水,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若是战火来临,多多少少能有个藏身之处。 \"府尊大人?!\"听得此话,身材魁梧的武将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忍不住低喃道:\"这狼烟一起,事后必然会引来无穷祸患呐。\" 俗话说守土有责,即便永宁狼兵来势汹汹,各县官员也当\"恪尽职守\",抵御敌军。 但洪承畴的这道命令一下,各县官员们便可放心大胆的疏散百姓,极有可能导致一连串的反应。 并且此举虽然能够最大程度上的保全百姓,但事后却定然会被扣上\"临阵脱逃\"的罪名,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洪承畴更是难辞其咎。 此战即便是打赢了,眼前知府大人的仕途也极有可能到此为止了,说不定还会被论罪下狱。 \"照我说的去做!\" \"难不成你想寻常百姓无辜惨死不成!\"眼见得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身旁武将居然还有些迟疑不决,洪承畴便是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又气又急的咆哮道! 那永宁奢氏蛰伏多年,如今起兵造反,自是不会\"手下留情\",何必让寻常百姓无辜枉死。 至于他个人的仕途,在十数万百姓的生死及大明江山社稷面前,却是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卑职遵旨,\"闻声,平日里浑浑噩噩的中年武将心中也是涌现了一抹豪情,扭头朝着身旁不知所措的亲兵们吩咐道:\"尔等愣着作甚,都没有听到府尊大人的命令吗?!\" 论感情,眼前的知府大人乃是京官,走马上任不过两三个月,对于这片土地并无太多的感情,反倒是他的家族世代生活于此,乃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 论身份,眼前的洪承畴本应是\"贪生怕死\"的文官;而他则是悍不畏死的武将。 但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却是觉得双方的身份似乎是发生了颠倒。 就连眼前的府尊大人都如此果决,他又何必瞻前顾后?! \"另外,派人将城中的商户们尽数看管起来,胆敢有人蓄意闹事,哄抬粮价者,先斩后奏!\"只片刻的功夫,洪承畴斩钉截铁的声音便再度于幽静的官厅中响起。 \"大人放心!\"此时此刻,身材魁梧的王守备已是被洪承畴彻底蛰伏,黝黑的脸颊上瞧不出半点迟疑。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一旦泸州沦陷的消息在城中蔓延开来,势必会导致人心惶惶,以至于物价飞升。 除此之外,刚刚那些\"岗哨\"的话语也是点醒了他。 这叙州府毗邻\"永宁宣抚司\",城中也居住着不少与永宁奢氏关系密切的夷人呐! 目送着疾步离去的武将,洪承畴紧绷多时的心弦都是得以短暂的放松,目光不自觉的看向窗外。 多亏了天子的\"支持\",他方才能够在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中,近乎于力排众议般,招募了数千兵卒,并提前从成都署衙\"预支\"了部分饷银和粮草辎重,勉强具备了一丝招架之力。 永宁奢氏准备多年,自是不会将自己脚下的叙州城放在眼中,故此极有可能不会\"倾巢来犯\"。 自己只要死死守住脚下的叙州府城,令永宁叛军无法全力突袭成都,待到朝廷大军赶到,西南危局便可迎刃而解。 相反,如若作为四川门户的叙州府失守,只怕与永宁奢氏世代结亲的水西土司便会于贵州遥相呼应,继而迅速将战火蔓延至云南境内。 想到这里,即便沉稳如洪承畴,呼吸也不免急促了几分,只觉颇有些风雨欲来之感。 西南乱局,一触即发。 第244章 西南狼烟起(中)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作为\"天府之国\"的中心,成都府自古以来便是四川乃至于整个西南的精华所在,于洪武四年被设立为四川布政司的首府。 但因为四川远离中枢,且当地土司林立,势力错综复杂,故而太祖朱元璋一方面将十一子朱椿封为蜀王,坐镇成都府;另一方面对四川境内的土司们采取\"羁縻制度\",使得成都府愈发繁荣富庶。 但就在昨日,一则由泸州而来的消息以星星燎原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成都府的大街小巷,使得成都这座承载了上千年历史的城池瞬间充斥着惊惶和不安。 永宁宣抚使奢崇明领兵叛乱,趁夜色血洗泸州城,不日便将兵临成都! 消息一经传出,携家出逃的富绅豪商不知凡几,趁机抢购粮食者更是不在少数,为此闹出了不少乱子。 虽说一夜过后,经由城中巡抚衙门的\"镇压\",城中的骚乱已是被逐一解决,但战争来临前的恐惧却是笼罩在城中所有百姓的心头之上。 ... ... \"成都守不守得住,成都守不守得住?\"气势恢宏的蜀王府内,身着亲王袍服的蜀王朱奉铨一脸惊惶的望着眼前沉默不语的文官武将,眼中满是骇色。 虽然时隔二十余年,但朱奉铨仍是对昔日的\"播州之乱\"记忆犹新,故此在闻听永宁奢氏起兵叛乱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将代天巡狩的四川巡抚以及诸位领兵的武将请到了王府议事。 昔日的播州土司杨应龙在朝廷五省兵马及诸多土司的围剿之下,尚且坚持了好几年。 如今以永宁奢氏的\"底蕴\",朝廷只怕更加难以应对。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官厅内的文官们尽是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皆是有些凝重。 守土有责,作为封疆大吏,他们自是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更何况成都府已然是整个四川境内最为安全的去处了。 可他们虽是政绩斐然,常年于地方任职,但从没经历过兵事,更别提眼下这般大阵仗了。 据泸州而来的\"斥候\"所说,永宁奢氏麾下的狼兵何止数万? 但反观承平日久的成都府?即便是算上那些疏于操练的\"老弱病残\",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五千之数呐! 四川巡抚徐可求为政多年,眼见得周遭同僚尽皆沉默不语,官厅内的气氛降至冰点,不由得在蜀王朱奉铨殷切的注视下缓缓开口,扬声道:\"赶在昨日太阳落山之际,向朝廷求援的八百里加急便出了成都。\" \"如今我成都府岌岌可危,不知诸位可有退敌良策?!\"言罢,四川巡抚徐可求便扭头看向另一侧同样是如临大敌的武将们。 此等形势下,他们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眼前这群子承父业,世袭罔替的\"关系户\"了。 也许是心情过于紧张,平日里为人颇为沉稳,深受成都百姓爱戴的巡抚大人的声音竟是微微有些颤抖,其单薄的身躯也是在微微颤抖着。 \"为今之计,还请大人下令戒严,死守成都。\"简单的私语了几句之后,一名瞧上去\"虎背熊腰\"的武将便是缓缓起身,一脸迟疑的拱手道。 此话一出,官厅中本是昂首倾听的文官们顿时面露失望之色,上首的四川巡抚徐可求也是轻轻一叹。 此前他曾亲自替那奢崇明上书驰援辽镇,自是知晓其麾下狼兵的虚实,即便他此前从未经历兵事,也知晓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意味着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徐可求又格外庆幸紫禁城中的天子似是有先见之明,迟迟不准奢崇明率众援辽,否则毫无防备之下,成都极有可能瞬间陷落。 \"回禀巡抚大人,\"眼见得周遭的同僚们皆是没了主意,为首的蜀王朱奉铨更是长吁短叹,满脸绝望之色,官至四川左布政使的朱燮元便缓缓起身,扬声道:\"我成都粮草充足,纵然那永宁奢氏来势汹汹,我等也有一战之力。\" 与官厅内的大多数官员们所不同,如今年近六旬的朱燮元仕途极其坎坷,早在万历三十五年便因政绩斐然被擢升为广东布政使,后因不满朝中党争以及回乡侍奉双亲,赋闲在家多年,直至万历四十四年方才被起复,奉命巡按九边。 故此,本是文官出身的朱燮元值此人心惶惶之际,倒是比在场的武将们还要镇定许多,其慷慨有力的声音更是令满脸绝望之色的蜀王朱奉铨连连颔首。 不待四川巡抚徐可求做声,蜀王朱奉铨便抢先道:\"朱大人言之有理呐,不愧为我大明栋梁,\"稍加停顿之后,又紧接着追问道:\"不知朱大人可还有其余良策?!\" 他们蜀王一脉于成都府传承了两百余年,自是不愿意城外早已沦为他们蜀王府\"私产\"的田亩土地受到战火的洗礼。 闻言,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顾不上谦让,赶忙拱手道:\"我成都虽是粮草充足,但兵力与永宁狼兵相比,仍是大有不足。\" \"故此下官建议,即刻传令潼川府府及石柱宣抚使,率兵驰援成都!\" 潼川府邻近成都府,其境内的土司们早在嘉靖年间便被\"改土归流\",负责拱卫成都府,距今已有数十年的历史,远比永宁奢氏可靠。 至于这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更是满门忠烈,被当今天子所倚重,其长兄率兵进京\"勤王\"之后,官拜京营总督。 放眼整个西南,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都是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 \"所言甚是,所言甚是,\"事急从权之下,四川巡抚徐可求也顾不上昔日的\"下属\"抢了自己的风头,赶忙点头表示同意,甚至还主动拱手道:\"城防要事,也请懋和兄代掌\"。 闻言,身材高大的朱燮元虽是知晓此举在官场上未免有些\"越俎代庖\"的嫌疑,但望着眼前巡抚诚恳的表情,旋即郑重领命:\"下官遵令。\" \"如此甚好,本王就静候诸位大人的佳音了!\"像是解决了某件心事,原本还惊慌不定的蜀王朱奉铨突然开怀大笑,并领着身旁的贴身大伴,转身朝着王府深处而去。 些许的错愕过后,被临危受命的朱燮元与四川巡抚徐可求下意识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 蜀王这是压根不给出声讨要\"钱粮\"的机会... 第245章 西南狼烟起(下) 贵州,水西宣慰司。 \"阿爸,阿爸!\"伴随着急促的嘶吼声,身材魁梧的安武功风风火火的闯进了位于水西老寨深处的官厅中,引得外间不少正来回梭巡的狼兵们纷纷侧目而视。 \"噤声!\"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正微微眯着眼睛,盯着眼前舆图上若有所思的安邦彦便缓缓抬起了,略有些不满的训斥道。 如此沉不住气,日后拿什么接替他的位置? \"阿爸,好消息!\"对于自己父亲的训斥,安武功脸上显得毫不在意,赶忙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像是献宝似的,递到了安邦彦的眼前。 \"可靠消息,奢叔父揭竿起义,自号梁王,趁着夜色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泸州城,如今已是在前往攻打成都的路上啦!\"提及此事,安武功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炯炯有神的眸子不自觉朝着窗外望去。 那成都府可是集结了四川千百年来的精华所在,乃是无数夷人梦寐以求的富庶之地。 即便是横跨三江的泸州城,也比他们水西土司牢牢扼守的\"穷乡僻壤\"要强上许多。 \"哦?这么快?!\"闻听奢崇明一夜便率兵拿下了泸州城,饶是见多识广如安邦彦,也不免露出异色。 看来,瞧上去桀骜不驯的奢崇明并不是因为一时激动,方才揭竿起义,而是早有准备呐! \"阿爸,咱们也起兵响应吧!\" \"儿郎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安武功便是一脸疯狂的嚷嚷道,眼神很是迫切。 在安邦彦的一声令下,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们水西安氏便于织金关外集结了两万狼兵,随时可与数百里外的奢崇明遥相呼应。 \"稳重点!\"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些许激动,安邦彦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镇定,面无表情的训斥着自己的长子。 泸州城如此轻易的陷落虽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还不至于令他如此轻易的改变决定。 永宁奢氏蛰伏数十年,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反倒是有些贻笑大方了。 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看奢崇明父子究竟能够在川中惹出多大的动静,值不值得他亲自下场。 另外,他也想瞧一瞧曾经高高在上的大明,究竟还有几分本事? 知己知彼,方才能够百战百胜。 唯有清楚了明廷的实力之后,他们水西安氏才好做出更为正确的决定。 \"阿爸,咱们还是按兵不动?\"眼见得安邦彦渐渐褪去了最初的激动,满脑子都想着当\"太子\"的安武功便是不死心的追问道。 他们水西安氏的势力可是比之永宁奢氏还要强横几分,自己的阿爸何至于这般瞻前顾后? \"继续等!\"轻轻点了点头,安邦彦不容置疑的声音便在官厅中响起,彻底浇灭了安武功心中的野望。 \"是,阿爸。\"多年的积威之下,安武功早已习惯了言听计从,此时自是不敢继续反驳。 \"慢着,给巡抚衙门那边递个条子,且看看官府的态度..\"就在安武功心灰意冷之际,安邦彦不置可否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炸响。 虽然知晓以自家和永宁奢氏的关系,官府令他们前往四川\"平乱\"的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呐! 幽静的官厅中,身材枯瘦的安邦彦似一头老狼,死死盯着成都所在的方向,眼神很是恐怖。 ... ... 次日清晨。 距离水西老寨不过两百余里的贵阳城中,巡抚李枟正在巡抚衙门内,一脸凝重的与城内的文官武将们一同议事,气氛很是严肃。 在得知永宁奢氏起兵叛乱的消息之后,李枟的心中先是错愕,随即便充斥着溢于言表的震惊。 毕竟他早在万历四十七年,便奉旨巡按贵州,对于这些拥兵自重的土司们多有了解,自是知晓西南大地看似平稳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诡谲的\"暗流涌动\"。 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天子为何知晓西南土司的\"野心\",以至于接连下旨驳斥永宁奢氏自请援辽的举动,并且不忘传令四川巡抚,令其整饬行伍,以防不靖。 \"巡抚大人,永宁奢氏狼子野心,我等身负皇恩,绝不可袖手旁观!\"只片刻,耳畔旁似是有些迟疑的声音便将李枟乱糟糟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确实如此,\"短暂的思考过后,面沉似水的李枟轻轻颔首,但仍没有轻易表露态度。 虽说永宁毗邻贵州,但他若是调兵遣将,入川平乱,势必要经过水西安氏的地盘。 至于水西安氏和永宁奢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这贵州省可是人尽皆知呐,其中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可若是袖手旁观,姑且不讨论他个人事后的仕途升迁,光是眼睁睁望着无辜百姓枉死,便让他于心不忍呐。 \"报!\" 正当贵州巡抚李枟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取舍的时候,官厅外便是响起了一道急促的呼喝声,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举目观瞧。 \"水西安氏有书信要呈递巡抚大人,\"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一名神色惊骇的吏员便是匆匆而至,并将一封书信交给了上首面色大变的贵州巡抚。 \"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听闻奢崇明举兵造反,特请出兵入川平乱,\"一目十行的讲手中书信内容阅读完毕之后,贵州巡抚李枟便是忧心忡忡的说道,同时将书信交由身旁的布政使传递。 听得此话,官厅内身着甲胄的贵州总兵再也坐不住了,一脸愤怒的拱手道:\"敢叫督抚大人知晓,日前水西安氏擂鼓聚将,于织金关外陈兵两万。\" \"还请督抚大人明鉴呐!\" 这水西安氏的辖地本就与永宁奢氏接壤,此时又如此主动的跳出来,其用意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如若真的放任水西狼兵越过织金关,届时非但无法缓解四川的局势,只怕贵阳城也岌岌可危! \"还请督抚大人明鉴呐!\"话音刚落,官厅内的文官武将们也是纷纷出声附和,表情不一而足。 \"既如此,便关闭城门,劳烦按察使整饬城防。\"在众人的劝说下,贵州巡抚李枟终是下定决心,决定严守贵阳,全省戒严,以免战火进一步扩大。 但想起正在数百里外遭受战乱的百姓们,李枟的脸上仍是涌现了一抹心痛之色。 第246章 噩耗至 七月初九,诸事不宜。 因为京师近两日才刚刚下过大雨的缘故,此时永定门外的官道上很是泥泞,排队进城的行商走卒们皆是小心翼翼,以免弄脏了衣衫。 但很快,一道略有些急促的嘶吼声便是打破了此间天地的宁静,也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八百里加急,闲人闪避!\"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见得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自官道尽头而出,矫健战马溅起的黑泥引得众人纷纷闪避,惊呼声不绝于耳。 \"坏了,出事了..\" 略有些恼怒的抱怨过后,人群中便有些心思细腻之人意识到了端倪所在,转而面色大变的低喃道。 早在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初,便是定下了规矩,唯有边镇告急或有\"逆臣\"拥兵造反的的时候,方可动用这\"八百里加急\",沿途府县皆是不得阻拦。 如今朝廷前不久才刚刚于辽东取得\"沈阳大捷\",宣大总督崔景荣又挫败了蒙古部落纳贡的\"阴谋\",京师东北方向当无大碍才是。 但就在一个多月前,天子在辽东取得\"沈阳大捷\"之后,便是力排众议,以总兵童仲揆年老体衰为由,派遣京营将士会同京营总督秦邦屏麾下的白杆军,共同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 彼时消息刚刚传出的时候,便惹得众人议论纷纷,毕竟不过是\"致仕回乡\"罢了,这动静闹得实在是有些大了。 但碍于天子威势正盛,朝中大臣们也没有对此表示反对,故此关于老将童仲揆归川的消息很快便消失在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中。 可是当瞧见眼前这满脸惊慌之色的骑士之后,一股钻心的凉意却是不免自脚心席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难道说,西南生变?! ... ... 今日天阴,兼之乾清宫没有点燃宫灯的缘故,案牍上忽明忽暗的烛火将年轻天子的面容映衬的很是隐晦不定,冰冷的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永宁奢氏造反,兵不血刃拿下泸州府,如今已是兵分两路,分别讨伐成都府及叙州府。 西南狼烟起! \"诸位爱卿,如何看呐?\"半晌,年轻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响起,令得在场臣工心中皆是咯噔一声。 饶是他们早就知晓西南土司\"畏威而不怀德\",但也没有料到,朝廷在取得了\"沈阳大捷\",狠狠打击了女真建奴的嚣张气焰之后,仍有土司敢犯上作乱。 当然更重要的是,眼前自幼被养于深宫之中的天子莫不是未卜先知?不然岂会不顾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反对,执意以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为名,派遣数千京营精锐赶赴西南。 \"启禀陛下,\"只片刻,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赶忙起身,一脸凝重的拱手道:\"永宁奢氏与水西安氏世代姻亲,臣恳请陛下即刻传令贵州,整饬行伍,以备不靖。\" 言罢,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忧心忡忡的看向贵州所在的方向,魁梧的身躯也是随之轻轻抖动。 现任贵州巡抚李枟于万历四十七临危受命巡按贵州,此前长期于四川和广西任职,对于这些拥兵自重的土司们多有了解。 故此,王在晋并不担心这位封疆大吏会贸然出兵四川,但对于同样拥兵自重的水西土司,朝廷仍要给予足够的重视。 话音刚落,作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也是起身应是:\"陛下,王本兵言之有理,还请陛下传令贵州。\"近些时日,他也专门花费了一番功夫,对于西南当地错综复杂的局势多有了解。 \"成都能否守得住?\"扭头朝着身旁如临大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使了个眼神过后,朱由校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自泸州府,逆流而上至成都府的路上,将会途经重庆府及潼川府,不过在他看来,准备多年的奢崇明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沿途府县,而是直奔成都府。 如今距离沸沸扬扬的\"播州之乱\"才刚刚过去二十余年,川蜀远没有恢复元气,兼之辽镇建奴崛起之后,朝廷又是接连抽调川军精锐平乱,就凭那些名存实亡的卫所,实在是指望不上。 \"回禀陛下,\"依旧是对于此事最有发言权的兵部尚书王在晋起身回禀:\"成都城高池深,短时间内当不至有失。\" \"此外,京营提督秦邦屏及其麾下白杆军将士,日前已是抵达湖广境内,料想不日便将赶到重庆府,以解成都之危。\" 提及此事,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便是流露出浓浓的钦佩,天子这番看上去多此一举的命令,此刻却成为了成都府的救命稻草。 嘶。 此话一出,暖阁内的朝臣们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一向\"宽容\"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也是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如今永宁叛军气势正盛,随时可能兵临成都城外,值此关键时刻,作为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不赶紧想着调兵遣将,反倒是坐视成都被围,将希望全放到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白杆军和京营将士身上? \"唔,\"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论有些不妥,才刚刚坐下的兵部尚书又重新起身补充道:\"贵州土司众多,不可轻举妄动,臣请督促云南,湖广出兵,以解四川之危。\"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朱由校稍作沉吟,便是点头同意道:\"爱卿真知灼见。\" 原本历史上的\"奢安之乱\"之所以贯穿了整个天启朝,前后持续了十余年之久,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便是盘踞在贵州千年之久的水西土司。 如若能够令野心勃勃的安邦彦按兵不动,单以奢崇明的一己之力,自是无力对抗朝廷的大军。 不过话虽如此,朝廷还是要尽快派遣宿将坐镇四川,总督湖广,云南官兵,以免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 并且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起兵叛乱的背后,也暴露出朝廷于四川当地威慑力下降的事实,朱由校必须重新于朝廷的威信。 \"对于赶赴四川,总理四川,湖广,云南三省军务之人,爱卿可有人选?\"轻轻敲击了眼前的案牍之后,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再度于暖阁内响起。 \"请陛下圣裁,\"只片刻的功夫,异口同声的声音便于暖阁内响起,即便是阁臣韩爌也没有在此等\"敏感\"的问题上挥斥方遒。 毕竟他也知晓,天子此举不过是在走个过场罢了,似这等委任边陲大将之事,他们\"东林\"已然插不上手了。 \"容朕想想吧,\"若有所思的低喃过后,年轻天子便将目光投向四川所在的方向,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第247章 三省总理 次日清晨,天空尚未完全大亮,被晨雾所笼罩的京师略微有些凉意,但沉闷的宫钟声已是适时响起,于巍峨的皇城中悠悠回荡,高耸的宫门也是缓缓开启。 逆着头顶不算炽热的晨曦,身着绯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匆忙而出,朝着宫门外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主动迎了上去。 \"鲁将军,等候多时了吧..\" 闻声,正微微眯着眼睛,似是有些失神的壮汉不敢怠慢,赶忙拱手回礼道:\"劳烦王公公挂念了..\" 前些时日,他奉旨回京述职的时候,曾于京营校场得到过天子的召见,自是知晓眼前这位瞧上去其貌不扬的老太监便是如今权势滔天的\"内相\"。 \"鲁将军客气了,且随咱家来吧,别让皇爷久等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轻轻点头,旋即便是领头朝着身后的皇城而去。 眼下西南战事吃紧,朝中议论纷纷,他实在没有与身旁武将攀谈的兴致,尽管这壮汉极有可能被天子委以重任。 事实上,一直默默跟在司礼监掌印太监身后的鲁钦心中同样是百感交集,炯炯有神的眸子中充斥着激动和错愕。 他叫鲁钦,祖籍山东济南府的将门世家,年轻时承袭父职,后以府军卫身份中武进士,并于万历年间官拜山西副总兵,曾协助多任宣大总督整饬行伍,于军中颇有名望。 两个月前,天子以蒙古部落纳贡为由,命宣大总督崔景荣回京述职,并顺势将他升为神机营副将,留守京师。 自当今天子继位以来,曾经名存实亡的\"京营\"早已被打上\"天子亲军\"的烙印,故此鲁钦十分清楚自己被擢升为神机营副将,于京师留守意味着什么。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才刚刚两个月时间过去,天子便要再度对他委以重任,出镇西南。 如此信任与恩典,饶是鲁钦投身从军多年,此时也不免呼吸急促,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 ... \"臣鲁钦,奉旨面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内,鲁钦铿锵有力的呼喝声猛然炸响,同时伴随着清脆的叩首声。 许是心情过于激动,鲁钦的叩首声不仅清晰可闻,就连其额头处也是微微有些涨红,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连连颔首。 这些由天子亲手提拔的武将们,确实比朝中挥斥方遒的文官们懂\"规矩\"。 \"免礼平身。\" 轻轻摆手,案牍后的年轻天子举目打量着眼前的魁梧壮汉,脸上的欣赏不加掩饰。 在原本的历史上,眼前的鲁钦可是号称\"西南武将之冠\",于天启三年被拜为\"三省总理\",奉命统率四川,贵州,湖广军务三省军务,威震西南。 但后来因为水西叛军势大,理应驰援贵州的延绥边军畏敌如虎,腹背受敌的鲁钦终因兵力悬殊,被迫自刎殉国,成为历史上长河中的一桩憾事。 正因如此,朱由校才打算已然被打上\"京营\"烙印的鲁钦派往西南,整饬行伍,平定叛乱。 \"鲁将军,对于川中局势如何看待?\"半晌,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响起,引得心中忐忑不已的魁梧军将为之一愣。 似这等军国大事,一向由天子及朝中百官商议,何时轮到他们这些粗鄙的武将置喙? 但望着眼前天子真挚的眼神,心中确实早有谋略的鲁钦旋即拱手道:\"敢叫陛下知晓,永宁奢氏虽是倾巢而出,但成都府城高池深,叛军短时间内定然难以建功。\" \"末将拙见,当以重庆府核心,切断贵州水西土司兴兵的路线,并调集各路人马,平定叛乱。\" 作为投身行伍多年的军将,鲁钦麾下自然是有一支人数约莫在千余人上下的\"标营\",此时已被悉数编入京营,未来将会随他出征西南。 但仅凭这千余名心腹亲兵,还远远无法达到令西南土司为之臣服的程度,故此必须要征调其府县的官兵共同作战。 至于湖广,贵州,云南等省份的人马,鲁钦心中并没有太多指望:一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是如此兴师动众,难免扰乱地方,继而导致一连串的恶果。 只要贵州水西土司不乱,仅凭永宁奢氏一己之力,断然无法对抗朝廷的大军。 待到鲁钦将心中谋略说完,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眉头便是一挑,心道这武将居然跟兵部尚书的步伐一致,皆是不急于驰援成都府,而是要先花费些时日整饬行伍。 此举,多少有些迁延不进的嫌疑呐。 \"准了..\"沉吟半晌,案牍后的年轻天子轻轻颔首,他之所以派遣鲁钦赶赴西南,初衷便是为了震慑虎视眈眈的水西土司。 若是急于求生,极有可能像前两年的\"萨尔浒之战\"一般,落得一个功亏一篑的下场。 届时,西南的乱局将更加难以收拾。 \"陛下,卑职如今只担心整饬行伍的粮饷..\"只片刻,鲁钦略有些迟疑的声音便重新于暖阁内响起。 虽然他久在山西边军任职,但对于各地\"十室九空\"的卫所官兵也是有所耳闻,此役赶赴西南整饬行伍,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饷支持,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施展呐。 \"粮饷之事,朕会替你解决。\"对于眼前武将求取钱粮的举动,案牍后的天子心中并无太多感觉,毕竟这本就在情理之中。 播州之乱过后,川中至今没有恢复元气,自是没有多余的钱粮供应鲁钦整饬行伍。 \"多谢陛下,\"听闻后顾之忧被解决,鲁钦顿时卸下了心中的包袱,赶忙重新跪倒在地,叩首行礼。 \"此去西南,当地土司林立,鲁将军还是要稳重行事,\"对于数千里之外的西南战场,生平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朱由校自是谈不上指挥,但他却深知水西土司安邦彦于西南战局的重要性。 在原本的历史上,眼前的\"三省总理\"在走马上任之后,仅仅用了不到半年的功夫,便配合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一并击溃了永宁叛军,基本结束了四川的叛乱。 但因为水西安氏的\"助纣为虐\",这场浩浩荡荡的\"奢安之乱\"足足持续了十余年之久,方才宣告结束。 \"臣,遵旨!\"见天子语气严肃,鲁钦心中便是一紧,赶忙郑重行礼。 ... ... 天启元年七月,帝以西南卫所废弛为由,擢升神机营副将鲁钦为三省总理,总督四川,贵州,湖广三省军务,时人称之为\"西南武将之冠\"。 <<国榷>> 第248章 望狼烟(上) 鸭绿江畔。 此地距离京畿之地约莫千里之遥,自古以来便是中原王朝和朝鲜半岛的界河,也是建州女真早年间的栖息地。 蓝天白云之下,一顶顶形制和颜色大不相同的营帐拔地而起,象征着着\"建州女真\"的旌旗于空中猎猎作响,引得江岸对面的朝鲜守军瑟瑟发抖。 延绵不绝的营地中,身着甲胄的镶蓝旗建奴们好似全然瞧不见对岸如临大敌的朝鲜守军一般,肆无忌惮的哄笑着,脸上瞧不出半点战时的紧张和凝重。 在旗主阿敏的率领下,他们这些人绕过了曾被他们大金牢牢握在手中的\"宽甸六堡\",转而舍近求远的穿越深山老林,终是于前段时间抵达了鸭绿江北岸。 尽管心中对于旗主始终按兵不动的举动有些不解,但早已习惯了言听计从的镶蓝旗建奴们确是格外满意眼下的生活状态。 毕竟,自从他们大军兵临鸭绿江畔,对岸的朝鲜人便时不时派遣\"使臣\"出使他们大金,同时还会携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和金银珠宝,极大程度的改善了他们的生活水平。 每每想到这里,诸多身材魁梧的镶蓝旗建奴们便会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身后营地大纛所在的方向。 若有可能,他们希望能够一直留在此地\"驻守\"。 ... ... 黑色大纛之下,宽敞明亮的营帐内,身着甲胄的女真二贝勒阿敏腰背挺直,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跪倒在中央的建奴,眼神很是冰冷。 \"大汗要我领兵回返?\"半晌,阿敏毫无感情的声音于营帐内炸响,令得跪在帐中汗如雨下的建奴心中为之咯噔一声。 在阿敏身上,他竟是感受到了丝毫不亚于老汗的威势和压迫力。 \"不敢欺瞒二贝勒,\"伴随着清脆的叩首声,满脸惊惶之色的建奴哆哆嗦嗦的回禀道。 虽然不知晓眼前的二贝勒为何突然对于老汗的命令如此抵触,但他刚刚分明瞧见了,阿敏脸上转瞬即逝的杀意。 似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的建奴突然自怀中摸出一封有些褶皱的书信,毕恭毕敬的将其递给了上首的阿敏。 \"行了,你先下去吧,\"随手接过书信之后,阿敏的瞳孔便是一缩,旋即便在那名建奴如释重负的眼神中吩咐道。 \"奴才遵旨!\"颤颤巍巍的行礼过后,负责传信的建奴便是跌跌撞撞的朝着外间跑去,不敢做半点停留。 \"旗主?\"待到那建奴走远之后,一名身材魁梧的牛录额真便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黝黑的脸庞上很是不解。 以他们在镶蓝旗的地位,自是知晓些许不为人知的\"内情\"。 早在他们大军尚未越过深山老林,抵达脚下的鸭绿江北岸之前,朝鲜汉城内贪生怕死的国王李珲便秘密派遣使臣,与自家大汗达成了\"协议\"。 正因如此,他们方才一直在深山老林之中迁延不进,甚至于鸭绿江北岸陈兵之后,也始终迁延不进。 反正时不时便有朝鲜人来给他们送\"给养\",日子比之在萨尔浒城要舒服不少,何乐而不为呐? 眼下他们领兵在外,距离萨尔浒城足足有数百里之遥,林子中又是鸟兽横行,传讯兵中途出了些许\"意外\",导致他们没有收到大汗的命令,也在情理之中呐! 对于现在的生活,他们满意的很! \"明国出事了。\"迎着在场诸多心腹将领狐疑的眼神,上首的阿敏一字一句的低喃道。 今天已经是七月下旬了,按照时间来推算,老汗应当是在知晓明国\"内乱\"之后,便第一时间派遣人,令自己领兵回汗国的。 \"明国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于六月底起兵造反,现已攻陷泸州,随时有可能拿下川中重镇,成都府。\"似是猜到了在场诸将心中所想,不待他们出声发问,上首的阿敏便是主动解释道。 听得此话,帐中的牛录额真及甲喇章京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旋即神色凛然的看向满脸深沉的旗主阿敏。 这可是件大事呐,说不定便可左右他们大金的\"国运\"! \"明国内乱了呐,\"一声低喃过后,阿敏便是将凶狠的目光投向西南,嘴角处涌现了一抹狞笑。 刚刚的书信乃是由大贝勒代善亲笔所书,要他即刻领兵回返,以便趁虚而入。 毕竟依着时间来推算,野心勃勃的永宁土司奢崇明只怕早就领着其麾下的大军兵临成都府外。 就凭明国那些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断然不是奢崇明麾下狼兵的对手,说不定成都府此刻已经沦陷了。 以永宁奢氏于西南地区的影响力,一旦令其站稳脚跟,其余虎视眈眈的土司们必会争先恐后的起兵响应,尤其是在贵州传承了千年之久的水西土司。 一旦水西安氏下场,战火便将瞬间点燃明国西南多省,届时,早已日暮西山的明国便将彻底陷入首尾不能相顾的两难境地! 如今明国爆发内乱,对于才刚刚于沈阳城外吃了败仗的大金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 毕竟一旦奢崇明坐大,早已名存实亡的卫所官兵届时指望不上,明国小皇帝只能自辽镇抽调精锐平乱。 此消彼长之下,他们大金必将重新迎回战场的主动权! 至于鸭绿江对岸的朝鲜?神色狰狞的阿敏重新将目光收回,脸上露出了一副深思模样。 他虽然有心将朝鲜国王取而代之,但心中也知晓老汗在这世上存活一日,他便要蛰伏一日。 更何况单凭他麾下的数千镶蓝旗儿郎们,能否横行无阻的踏平朝鲜国土,尚且值得商榷。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贸然冲动! \"传令下去,我等班师回萨尔浒!\"打定主意之后,阿敏便是一脸坚决的朝着身旁的心腹将领们命令道。 \"遵令!\"只片刻,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便于营帐内响起,诸多身材魁梧的将领们尽皆兴奋应是,眉眼间满是狂热。 相比较\"穷乡僻壤\"的朝鲜,还是富饶的明国,更让他们心动! 第249章 望狼烟(中) 贵州省位于西南内陆地区腹地,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通往西南地区以及中南半岛的重要通道之一。 考虑到贵州独特的地理位置及重要性,明成祖朱棣于永乐十一年,下旨废除思州宣慰司和思南宣慰司,正式设立贵州行省,治所设在贵阳。 从此,贵阳便成为了西南重镇,牢牢扼守着西南通道。 自贵阳府城而出,一路向西而行不过两百余里,越过鸭池河畔,便是水西土司安氏的辖地。 鸭池河畔对岸,便是水东土司宋氏的辖地,双方皆是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了千年之久,乃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土司之一。 ... ... 兴许为了彰显自身特殊的地位,早在嘉靖年间,彼时的水西宣慰使便是将由朝廷出资设立的\"宣慰司衙门\"下令捣毁,搬回了占地超过千余亩的水西老寨。 或许在\"宣慰司衙门\"轰然倒塌,而官府在闻讯之后,无动于衷的那一日开始,蠢蠢欲动的野望便在历任水西宣慰使的心中生根发芽。 万历末年,才刚刚承袭宣威使不久的安尧臣暴毙,留下幼子安位,但因安位年幼,难以主持大局,故而水西安氏的大权便落到了族中大长老安邦彦的身上。 在官府那边,安邦彦身上同时还兼着\"水西同知\"的差事,每年都能够从贵阳府城领到相应的俸禄和禄米。 在贵州这片地界上,即便是贪腐成风的官府,也不敢拖欠他的钱粮。 老寨深处的官厅中,大长老安邦彦身着黑袍,面沉似水的坐于上首,身旁站着自己的长子安武功,其余的长老们各自落座,脸上的表情皆是有些耐人寻味。 \"李枟那边,还没松口?\"半晌,安邦彦冰冷的声音于官厅中响起,其冰冷的目光也是随之望向贵阳。 依着他得到的可靠消息,奢崇明自泸州起兵之后,一路上横行无阻,沿途府县皆是望风而溃,化作一片焦土。 依着时间推算,如今已是自称为\"梁王\"的奢崇明极有可能在这两日便兵临成都城外,但官府那边居然还没有松口? 难道说,那贵州巡抚李枟就不怕事后担上\"见死不救\"的罪名吗?! \"是,大长老。\"话音刚落,一名陪座末席的夷人便是起身应是,黝黑的脸庞上也是随之涌现了怨恨:\"不仅如此,贵阳城的警戒也逐渐严了起来,听说都不准咱们夷人随便进城了。\" 要知晓,他们水西土司一向被官府倚重,偏偏这一次转了性子,甚至还整饬城防,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哼!\"对于此等结果,安邦彦心中早有预料,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倒是其身旁的长子安武功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在安邦彦不解的眼神中,安武功面色狰狞的回禀道:\"儿子亲自去见了那宋万化,却是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只说静观其变..\" 与他们水西安氏一样,水东宋氏同样是贵州境内的大土司,于隋朝末年正式掌管鸭池河以东的疆域,现任家主为宋万化。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他们安氏与宋氏之间虽然时有摩擦,但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守望相助\",并在历代中原王朝的统治下得以幸存。 这一次,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永宁奢氏起兵之后,将会在川中掀起怎样的风浪,但偏偏自己的阿爸和水东宋氏皆是按兵不动,似是打算冷眼旁观。 此等耐人寻味的态度,实在令他难以接受。 \"稍安勿躁,\"听闻自己长子絮絮叨叨的埋怨声,安邦彦的脸上也不由得涌现些许不满。 如此沉不住气,难成大事! \"水东宋氏一向与我水西安氏守望相助,此时按兵不动,也只是顾忌贵州及云南的官兵,不必过于挂怀。\"眼见得在场的长老们已是有人开始了窃窃私语,上首的安邦彦便是轻咳一声,开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尽管自己长子的表现令他失望不已,但安邦彦仍会竭力为其扫平\"接班\"的障碍。 \"大长老所言甚是。\"话音刚落,官厅内便有人起身应是,同时将话题重新带回到了如临大敌的贵阳官府身上。 易守难攻的织金关就好似一道深不见底的壕沟,死死的阻挡着他们出兵川中的脚步。 \"安效良那边可有动静?\"似是想到了什么,安邦彦突然话锋一转,略有些殷切的追问道。 他口中的\"安效良\"也是水西安氏的族人,因为彼时乌撒土知府无嗣,彼时的贵州巡抚为了分化他们水西安氏的势力,便令安效良袭位,坐镇乌撒府。 但估计谁也不会料到,彼时贵州巡抚的这一举动,却是间接导致了他们水西安氏在这场叛乱中享有了主动权。 毕竟乌撒府位于云贵川三省交界,地理位置十分险峻,明廷若是要从云南调兵入川,而不途经他们水西土司的辖地,便要舍近求远,绕道寻甸府依次途径东川府和乌蒙府,最后由叙州府进入四川。 而乌撒府便是位于东川府和乌蒙府中间,地理位置很是险峻。 \"回禀大长老\",提及此事,官厅内的夷人们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起来,拱手道:\"安晓良已是下令乌撒府戒严,随时可与我水西安氏遥相呼应。\" \"话虽如此,但安晓良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更何况其麾下兵力不过数千,不好过于期待,\"不同于在场面露兴奋之色的长老们,安邦彦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转而用仅能让自己听到的声音低喃道。 半晌,待到官厅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消失不见,安邦彦重新恢复了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模样,朗声吩咐道:\"眼下川中形势尚不明朗,我水西当以观望为主,不可轻举妄动。\" 求稳为主。 作为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了千年之久的土司,安邦彦自幼便深谙\"生存之道\",更何况他生性谨慎,断然不可能因为奢崇明的三言两句,便被随便说服,轻易下场。 眼下西南战局的关键,便是看数百里外的奢崇明能否不负众望,一举拿下成都府了。 第250章 望狼烟(下) 云南,昆明府。 夜色已深,白日里热闹喧嚣的府城已是陷入了沉寂,整个城池都是漆黑一片,唯有一座兴建于滇池附近的府邸仍是灯火通明,并且不时便有激昂的声音响,于幽静的黑夜衬托下,显得格外刺耳。 尽管如此,于街道上梭巡的士卒们对于这座灯火通明的府邸依旧视而不见,甚至还有人满脸恭敬的,朝着府邸上方略显颓色的匾额躬身行礼。 毕竟,此间府邸的主人,便是代天巡狩,奉命坐镇云南,长达二百余年的\"黔国公\"。 ... 洪武十四年,西平侯沐英率兵击溃北元梁王,彻底平定了云南境内的北元余孽之后,便奉太祖朱元璋之命,开始于云南镇守。 洪武三十一年,西平侯沐英的次子沐晟袭爵,并受到成祖朱棣的倚重,后因功升为\"黔国公\",其家族也逐渐成为朝廷于云南的\"定海神针\"。 在过去的两百余年间,任凭云南巡抚如走马观花般更迭,但黔国公府的地位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奉命代天巡狩的云南巡抚都要仰仗黔国公府,方才能够在云南立足。 在云南军民百姓,乃至于虎视眈眈的土司心中,黔国公府始终拥有难以言说的威望。 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明对于西南地区的统治力与日降低,曾经高高在上的\"黔国公府\"也不可避免的跌下神坛,不再像国朝初年那般辉煌,对于云南境内土司们的态度也由最初的\"强力镇压\"逐渐衍生为\"安抚\"为主。 而现任黔国公,年过六旬的沐昌祚便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利用黔国公府遗留的影响力,在过去四十余年的时间里,通过\"扶弱抑强\"的方式,不断掣肘云南境内野心勃勃的土司们,为大明朝廷于云南的统治,重新挽回了一丝颜面。 ... \"公爷,近几日不断有土司上书请命赶赴川中平乱,下官一时间实在难以抉择呐,\"幽静的官厅中,一袭红袍的云南巡抚谢存仁面色焦急的朝着身旁沉默不语的黔国公沐昌祚低喃道。 自从永宁奢氏起兵叛乱,攻陷泸州的消息传回云南之后,分布于云南各地的土司们皆是望风而动,主动请求出兵平乱的奏本如雪花般,被送到了巡抚衙门中。 \"都有谁?!\"不待云南巡抚将话说完,始终沉默不语的黔国公沐昌祚便是冷哼一声,略有些不满的诘问道。 往常的时候,这些拥兵自重的土司们各个眼高于顶,莫说主动前来昆明府觐见,就连官府的\"钦差\"都敢随意打杀。 但如今四川生乱,这些土司们却各个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其心可诛! \"唔?\"兴许是没有料到身旁的黔国公沐昌祚会有如此一问,正在侃侃而谈的云南巡抚谢存仁明显错愕了片刻,几个呼吸之后方才回应道:\"有王弄山土司沙氏,阿迷州土司普氏...\" \"乱臣贼子!\"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云南巡抚不必继续,已是年过六旬的黔国公沐昌祚便愤然起身,脸上露出了一抹憎恶。 刚刚自云南巡抚口中说出的这些土司名字,皆是他在过去数十年间,为了\"扶弱抑强\"选拔而出的\"幸运儿\"。 但十数年的时间过去,这些土司们却是摇身一变,开始明目张胆的威胁起官府来了。 \"公爷?!\"见身旁的黔国公似是有了主意,云南巡抚谢存仁愁眉苦展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喜色,声音迫切的低喃道。 作为世代坐镇云南的黔国公,其家族享受的特权,即便是远在南直隶的\"魏国公府\"也是难以比拟。 例如,历任黔国公皆加封\"征南将军\",掌管云南省中军卫所官兵,每逢西南有战事发生,便可领兵平叛。 换句话说,自己身旁的沐昌祚手中可是切切实实,握有兵权的,比之北京城中那些沦为\"吉祥物\"的勋贵们不知强上多少。 \"曲靖府可有异动?\"深吸了一口气,黔国公沐昌祚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面无表情的询问道。 曲靖府乃是云南门户,与寻甸府所接壤,出滇之后便会途经由水西安氏族人把守的乌撒府。 对于这支在贵州境内势力深厚的土司,尽管沐昌祚远在昆明,但仍在年轻时与其打过不少交道。 \"永宁消息传回昆明的第一时间,下官便命令曲靖府戒严,以防不靖\" \"但听闻,乌撒府同样戒严..\" 稍作沉吟之后,云南巡抚谢存仁便是脸色凝重的回应道,目光中满是惊疑。 很显然,他也知晓乌撒府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土官安效良与水西土司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哦?谢大人处置得当,\"听闻眼前其貌不扬的云南巡抚居然在第一时间便命令曲靖府戒严,黔国公沐昌祚的脸上便是流露出一抹意外之色。 近些年,他随着精力愈发不济,便渐渐不再过问政务,转而将府中大权交给了自己的长孙。 只可惜长孙沐启元不学无术,终日花天酒地,醉情声色,为了不辜负天子的信任,他方才于\"萨尔浒之战\"过后,强撑病体,重新掌管黔国公府。 正因如此,他和眼前的云南巡抚此前其实并未打过太多交道。 \"公爷,您的意思是?\"很显然,此时心急如焚的云南巡抚全然没有心情理会眼前老人的打趣,赶忙追问道。 \"土司畏威而不怀德,川南贵州一带又是崇山峻岭,不可轻易相信。\"沉吟良久,沐昌祚终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尽管云南境内的这些土司们不见得与盘踞在贵州的水西安氏一条心,但也绝不可能诚心实意的归附朝廷。 回想二十余年前的\"播州之乱\",朝廷虽是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将其平定,但也多有借助土司之力,继而直接导致了永宁奢氏坐大。 如此深刻的教训摆在眼前,沐昌祚自是不会像年轻时那般,继续倚重土司。 \"还请巡抚大人下令驳斥,令各地土司各司其职,老夫亲自整饬行伍,等待朝廷的命令!\" 夜色中,年过六旬的黔国公沐昌祚豪情万丈,眼神坚毅如铁。 第251章 兵临成都(上) 七月二十,主杀戮。 自从永宁狼兵趁着夜色,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泸州城之后,士气如虹的永宁叛军在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所向披靡,沿途府县的官兵们纷纷望风而溃,鲜血甚至染红了浑浊的江水。 无论是平日里以富庶着称的\"内江县\",亦或者坐拥两江口岸的\"新都县\"和\"龙泉县\",皆是难逃永宁叛军的毒手,沦为一片废墟。 如若不是\"梁王\"奢崇明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致力于尽快拿下川中核心成都府,不肯在沿途耽搁太多的时间,只怕往日里人烟稠密的平原早已化作人间炼狱。 但饶是如此,所向披靡的永宁叛军因为烧杀抢掠的\"兴致\"过高,仍是用了将近二十天的功夫方才逆江而上,抵达了成都府。 ... ... 时隔多日,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在麾下诸多狼兵的簇拥下,兵临成都府。 与此前委曲求全,希望官府衙门代为上奏,请朝廷重新颁发堪合印玺时的\"卑躬屈膝\"所不同,此时的奢崇明身骑高头大马,满脸桀骜的打量着不远处城门紧闭的成都府,心中豪情万丈。 为了得到梦寐以求的宣抚使印信,名正言顺的掌管永宁奢氏,他此前曾多次亲自前往成都城中的巡抚衙门,觐见四川巡抚,但每一次都令他败兴而归。 不过在他决心起兵的那一刹那,这一切都化为了过往云烟。 \"尔等觉得,这成都府几日可破?\"半晌,逆着头顶的烈阳,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奢崇明举起手中的长鞭,眼神冰冷的询问道。 虽说依着近些天掌握的情报来看,龟缩于成都城中的\"官老爷们\"在听闻他起兵叛乱之后,便第一时间点燃狼烟,命令距离此地不过百里的潼川府兵驰援成都,但此等微不足道的\"变故\"丝毫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毕竟自他于泸州起兵以来,沿途府县皆是望风而溃,曾经高高在上的\"大明\"已是被他亲手赶下了神坛。 眼前这高不可攀的成都府也必将在他们永宁狼兵的铁蹄下为之颤栗! \"启禀梁王,\"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夷人军将拍马扬鞭,盯着眼前\"瑟瑟发抖\"的成都府放声狞笑道:\"如今我大梁兵强马壮,这成都府不过尔尔!\" \"依卑职愚见,成都府旬日可破!\" 明廷卫所人浮于事,名存实亡乃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纵使那潼川府的几千\"老弱病残\"此时赶到,又能如何? 须知,他们大梁自起兵以来,光是主动慕名前来投奔的夷人便有数千,其中甚至还有临阵倒戈的\"官兵\"。 如此悬殊的兵力面前,试问成都城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们拿什么力挽狂澜! \"说得好!\"志得意满的点了点头,奢崇明脸上的疯癫之色更甚,此时成都城头上稀稀疏疏的官兵们在他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更何况,他们永宁奢氏蛰伏十数年,早已积攒了足以供给周遭大军消耗数月之久的粮草。 如此局面之下,他们永宁奢氏完全可以效仿数千里外的辽镇建奴,对孱弱的官兵们进行\"围点打援\"! \"父王,\"火热的气氛下,作为奢崇明女婿的樊龙纵马而出,主动请缨道:\"我大军士气正旺,不若由儿臣领兵,去探探成都府的虚实!\" 一个女婿半个儿。 在奢崇明的谋划之下,\"太子\"奢寅此时正领兵攻伐作为西南重镇的叙州府,以断绝官兵自云南出兵的可能,并为日后水西安氏入川奠定基础。 如此情况下,正是他樊龙\"建功立业\",扩大于军中影响力的良机。 \"唔,\"听得此话,立于黑色大纛之下的奢崇明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旋即便凝眉看向不远处如临大敌的城池,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 虽说这一路以来,本应\"保家卫国\"的官兵们皆是望风而溃,无心恋战,但这成都府终究是川中核心,更是明廷蜀王的\"封地\",料想城中官兵早有准备才是。 倘若他们就这般莽撞的冲上去,谁也不敢保证,是否会落入官兵的圈套呐。 果不其然,就像是猜到了奢崇明心中的症结,还不待其开口表态,便有夷人军将拱手表示了反对:\"梁王不可!\" \"我大军自泸州起兵,再到兵临眼前的成都府,其中足足间隔了将近二十天。\" \"如此之多的时间,纵使成都城中的官兵们尽是些昏聩无能之辈,也不至于碌碌无为!\" \"还请梁王明鉴!\" 作为奢崇明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罗乾象曾先后跟随奢崇明亲临成都多次,对于成都府的布防情况若有了解。 不说别的,光是成都城头,于头顶烈阳映衬下乌漆嘛黑的数十门火炮,便足以令他们望而却步。 \"唔,\"经由罗乾象的提醒,原本被连日以来的胜利渐渐冲昏头脑的奢崇明方才后知后觉的瞧见成都城头的火炮,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既如此,便先派遣军中斥候刺探虚实!\"只片刻的功夫,奢崇明便是做出了决定,并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道。 为了一举拿下令他魂牵梦绕的成都府,他可是提前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是!\"见奢崇明没有固执己见,罗乾象原本有些紧张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转而纵马离去,传达奢崇明的命令。 但是在罗乾象离去之后,一向心胸狭窄的樊龙却不由得冷哼一声,暗中将抢了他\"风头\"的罗乾象记在心中。 须知,就连作为奢崇明继承人的\"太子\"奢寅他都是隐隐不放在眼中,更何况这出身贱籍,仅靠着一身勇武,侥幸得了梁王赏识的罗乾象? 此事,没完! ... ... 数里外的成都府,望着脚下密密麻麻的夷人狼兵,于城头强装镇定的四川巡抚徐可求等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近十万人兵临城下带来的压迫感,岂是冰冷文字能够比拟的? \"督抚大人,我等?!\"颤颤巍巍的私语声中,有面色惨白的文官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徐可求的臂膀,似是有话要说。 自家人知自家事。 如今的成都府,纵使加上前些时日及时来援的潼川府兵,城中的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人而已。 与其困守孤城坐以待毙,不若另寻他法?! \"聒噪!\"感受到臂膀处传来的力道,巡抚徐可求心中虽然同样惊惧,但仍是严正言辞的训斥道。 似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一直立于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城外狼兵的左布政使朱燮元终是轻轻颔首。 大敌当前,凡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 第252章 兵临成都(中) 次日清晨。 天色尚未大亮,沉闷的战鼓声便在成都府外的平原上响起,瞬间刺破了稀薄的晨雾,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在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临危不乱的指挥下,平日里分布于成都城外的村寨们已是人去楼空。 一阵略有些凉意的凛风吹过,只带来了于空中盘旋的几只飞鸟,湿润的空气中满是肃杀。 咚咚咚! 战鼓声再响,在诸多永宁将校急不可耐的催促下,刚刚于睡梦中醒来的永宁狼兵们迅速褪去了残存的睡意,踩着凌乱的步伐,满脸兴奋的于营地外的空地上排列军阵。 仓促之间,这些狼兵们的阵型很是混乱,不时便有长鞭声响起,引得居于阵前的\"梁王\"奢崇明皱眉不已。 不过纵然如此,这群密密麻麻如蚁群般的永宁狼兵,仍是带给了成都城头上诸多官兵们莫大的压力。 \"大明已是稀薄西山了..\"默默的低喃了一句过后,昨夜因为过于激动,几乎一宿没睡的奢崇明便是握紧手中缰绳,纵马行至不远处的一处缓坡,目光睥睨的打量着曾令他望而生畏的成都府。 呜呜呜! 许是准备妥当,森然的军阵中顿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将奢崇明微微有些失神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回首望去,身后数万名狼兵皆是满脸狂热的紧握着手中兵刃,似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饿狼。 在大军右侧,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及求饶声顺着略有些凉意的晨风,飘至奢崇明的耳中。 咣当! 在身旁将校敬畏的眼神中,奢崇明直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迫不及待的呼喝道:\"儿郎们,进攻!\" 咚咚咚! 话音刚落,本是沉闷的鼓点声便是骤然变换节奏,似是一记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与此同时,百十辆瞧上去扎张牙舞爪的\"盾车\"便于森然的军阵中缓缓而出,身后则是数百名身披重甲的狼兵。 倘若有熟悉辽镇军事的人在此定会惊呼出声,这些瞧上去似是粗制滥造的\"盾车\"倒是与女真建奴视为攻城法宝的战车颇为相似。 \"杀杀杀!\" \"大梁万胜!\"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被奢崇明等人寄予厚望的\"盾车\"在身后狼兵的推动下,不急不缓的行驶着。 但在这些\"盾车\"的前方,还有数以千计的流民百姓,此时手中大多抱着碎石夯土,脚步很是踉跄。 也许是早已预料到了自身的命运,这些步履蹒跚的流民百姓竟是显得有些麻木,仅有少数妇孺死死护住身前的孩童,满脸恐惧的哭嚎着。 \"督抚大人?!\"饶是知晓城外的狼兵们毫无人性,但成都城中此前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文官们也没有料到这奢崇明如此卑劣,居然以流民百姓当做炮灰。 一时间,叫骂声,呼喝声在成都城头此起彼伏。 \"都给本官闭嘴!\"本就六神无主的四川巡抚徐可求听闻身后不时响起的嘈杂声更加心烦意乱,不由得怒骂训斥道。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胆小怕事\",却没想到这些平日里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同僚们愈发不堪。 \"听本官号令!\"早已被四川巡抚授权,负责指挥城防的左布政使朱燮元对于身旁的喧嚣声充耳不闻,只是微微眯着眼睛,死死盯着城外越来越近的人群。 慈不掌兵。 他虽然同情怜悯城外百姓的遭遇和命运,但却无法坐视其沦为永宁叛军的\"附庸\",继而将成都城中数十万军民百姓置于危难之间。 \"炮手准备!\" 又是一声呵斥,身材高大的朱燮元在身后同僚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将右手高高举起,于心中默默估算城外叛军和城池的距离。 这经历了\"播州之乱\",至今未曾恢复元气的川中不必重兵云集的辽镇,近些时日经过他的勘察,城头上仍能继续\"服役\"的火炮,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十门,且随时有炸膛的风险。 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将城外叛军的攻城器械炸毁,如此才能短暂缓和成都府所面临的紧张局面。 \"放!\" 几个呼吸过后,朱燮元铿锵有力的声音似巨石落地,猛地在城头将士们的耳畔旁炸响。 \"快快快!\"闻声,早已准备就绪的炮手们纷纷按照近几日临时操练学习的步骤,点燃眼前笨重腐朽的沉重。 但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的缘故,竟有几名炮手因为右手颤抖的厉害,迟迟未能点燃引信,导致震耳欲聋的火炮声足足推迟许久,方才于浓郁的黑烟中炸响。 轰轰轰! 顾不得怪罪面色惨白的炮手,身材高大的左布政使朱燮元赶忙举目朝着外间望去,而四川巡抚徐可求也是赶忙疾步行至城垛后,凝眉打量着城外。 因为浓郁硝烟的阻隔,众人并未能第一时间发现城外叛军的情况,但惨烈的哭嚎声仍是清晰无误的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再放!\"刚刚的齐射成功给予了朱燮元莫大的信心,也令其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 轰轰轰! 与刚刚的手忙脚乱所不同,有过一次经验的炮手们顿时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连命中率都提高了不少,使得城外叛军的惨叫声愈发惨烈。 \"快看,叛军的盾车被炸毁了!\"因为刺鼻的硝烟入肺,不少文官都是被呛的眼泪直流,但仍有人强忍不适,一脸兴奋的朝着身旁的同僚嚷嚷道。 在朱燮元的精准计算下,自奢崇明于泸州起兵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永宁叛军们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不过是两轮齐射,便有十余辆战车被炸的支离破碎,而推动其前进的狼兵们更是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抱着残肢断臂,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听闻身后传来的哭喊声,原本麻木绝望的百姓们终是恢复了一丝清明,胡乱将手中碎石夯土一丢,便是四散而逃。 见状,四川巡抚徐可求紧绷的心弦顿时松动了不少,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虽说这些百姓们也不见得能够就此逃出生天,但总好过于成都城外枉死。 \"冲过去,冲过去!\" 正当徐可求心中感慨不已的时候,城外永宁狼兵急不可耐的嘶吼声便是传到了城头,也令其心中咯噔一声。 战争,还在继续。 第253章 兵临成都(下) \"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冲过去!\" 眼见得阵中勇往无前的\"精锐们\"突然因为突如其来的火炮声变得手足无措,亲自领兵上阵厮杀的樊龙便是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手中长鞭,朝着身旁同样是瞠目结舌的将校们咆哮道。 听得此话,簇拥在樊龙身旁的夷人将校纷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拦住了慌不择路的狼兵,并大声呵斥着。 常年的积压下,这些永宁狼兵甚至忘记了死亡带来的恐惧,转而重新掉头朝着血腥狼藉的战场冲去,而原本停滞不前的队伍也重新有了移动的趋势。 \"都散开!\" \"避开明廷的火炮!\" 与此同时,状若疯癫的樊龙还不忘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不断指挥着场中悍不畏死的狼兵们。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再度于成都城外响起,但因为这一次狼兵们早有防范,取得的效果便是大不如前,仅有零星几架\"盾车\"被炸毁。 至于原本\"逃出生天\"的百姓们也因为慌不择路,大多跌倒进了壕沟,伤亡十分惨重。 \"冲过去,冲过去!\"望着不断跌倒进壕沟的汉人百姓,樊龙脸上的狞色更甚,这些俗套的伎俩,可无法阻拦他们大军的脚步。 \"快快快,弓弩手!\" 眼见得不远处的壕沟已是被逐渐填平,成都城头的火炮落点也渐渐清晰,本是有些胆寒的狼兵们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勇武,一队队手持劲弩的弓弩手们弯着脚,直扑硝烟弥漫的成都府。 就这样,在城头火炮以及身后永宁狼兵毫无差别的射杀之下,不过盏茶的功夫,沦为\"炮灰\"的流民百姓们便是伤亡殆尽,仅有少许幸运儿,躺在壕沟中装死。 \"炮手后撤!\"对于城外\"卷土重来\"的永宁狼兵,一直在凝眉观察的朱燮元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慌乱,反倒是有条不紊的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夷人不善攻城,故此他提早便将守城的\"法宝\"押在了弓弩手的身上,尤其是相对而言,更加精锐一些的潼川府兵。 咻咻咻! 正说话的功夫,铺天盖地的箭雨便于城外袭来,惹得城头上的文官们尖叫连连。 但仗着成都城池巍峨,兼之有城垛保护的缘故,这些质地偏软的夷人弓箭并未对城头上的官兵们造成太多损伤。 反倒是一些\"轻敌冒进\"的永宁狼兵,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滚木直接砸倒,化作一滩血泥。 一时间,原本兵力悬殊的双方仿佛形势颠倒,拥有城防之便的官兵们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杀着城外蜂拥而至的狼兵;而原本悍不畏死的永宁狼兵,也受限于迎面而来的箭矢,不得不龟缩在仅存的几辆\"盾车\"之后,再不敢贸然冲锋。 见状,一直于后方亲自领兵督战的樊龙眉头便是一皱,下意识准备继续发号施令,命令场中的狼兵们强攻成都,却不曾想一道刺耳的鸣金声于身后响起。 \"鸣金收兵!\"不敢置信的回头瞧了瞧不远处立于缓坡之上的奢崇明之后,樊龙终是不情不愿的下令撤军。 他虽是为人桀骜,不甘久居于人下,但也知晓此时的他,还远远没有违抗奢崇明意志的资格。 当当当! 刺耳的鸣金声中,只片刻的功夫,密密麻麻的夷人狼兵便是争前恐后的朝着身后营地跑去,看也不看成都府一眼。 ... ... \"父王,明廷的官兵们已是黔驴技穷,或许在坚持个把时辰,我大军便可一蹴而就的拿下成都了!\" 回到营地之后,心中仍是有些不甘的樊龙主动找上了奢崇明,一脸懊悔的嚷嚷道。 刚刚的战事虽是瞧上去颇为惨烈,但死的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他们夷人精锐并未出现太多伤亡。 \"嗯?\"闻听自己女婿的埋怨声,原本盯着成都府微微失神,叫人不知其心中所想的奢崇明便是冷哼一声,眼神冰冷的吓人。 他一直都知晓眼前的樊龙野心勃勃,但因为欣赏樊龙于战场中悍不畏死的表现,这才始终没有出手\"惩处\"。 但这并不是樊龙能够在他眼前发牢骚,甚至质疑他命令的原因。 \"父王息怒,儿臣知错..\"一瞧奢崇明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樊龙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知晓自己一时激动,竟是犯了奢崇明的忌讳,赶忙翻身下马,规规矩矩的磕头请罪。 \"哼,起来吧!\"简单的敲打了一番近些时日愈发膨胀的女婿之后,奢崇明不辨喜怒的声音便是在空地上幽幽响起。 这成都府可是城中核心,岂是沿途经过那些府县可以比拟的?亏这樊龙还打算一蹴而就? 有勇无谋! 今日虽说消耗了一些军中的\"炮灰\",但却顺势探明了成都城中的虚实,并填平了城外的壕沟。 唯一可惜的,便是被他寄予厚望的\"盾车\"多毁于明廷的炮火下,难以在日后的攻城中斩获奇效。 好在,他准备的\"底牌\"也不止如此。 \"传令下去,让儿郎们好生歇息。\"不顾樊龙欲言又止的神情,奢崇明扭头朝着身旁的心腹亲兵吩咐道。 这成都府不比寻常县城,他还需要从长计议才是。 ... ... \"退军了!\" \"叛军退兵了!\" 及至城外如蚁群般的永宁狼兵们重新退回到数里之外的营地,城头上如临大敌的文官们方才接受了此等现实。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便于城头上响起,不少文官们更是喜极而泣,惹得身旁的将士们皱眉不已。 不过是打退了城外叛军一次试探性的进攻罢了,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林总兵,即刻组织精锐出城,将城外的尸首尽皆烧了,并安排兵丁们深夜值守。\"轻轻的吐出胸中的浊气,朱燮元便扭头朝着身旁肃立的四川总兵林兆鼎吩咐道。 今日永宁狼兵虽然退军,但伤亡多是些被其掳掠来的流民百姓,并没有对其主力造成太大的影响。 更何况,城头火炮的落点以及城外壕沟的情况均是被永宁狼兵所获悉。 局面对于他们成都府,仍是十分不利。 \"是,大人!\"对于朱燮元的命令,身材魁梧的四川总兵没有任何抵触,匆匆领命而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脸色深邃的四川巡抚徐可求... 似乎,这守城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难? 旌旗猎猎之下,四川巡抚徐可求眼神存疑。 第254章 围点打援? 七月二十三。 雾蒙蒙的穹顶下,身着绯袍的四川巡抚徐可求与左布政使朱燮元并肩而行,脚步沉重的登上了饱经岁月洗礼的城楼。 虽然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导致青石砖上残存着些许积水,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仍未消散,令人心情不适。 角楼附近,刚刚于睡梦中醒来的兵丁们正在手忙脚乱的吃着尚且冒着热气的吃食,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复杂。 得益于城外永宁狼兵施加的压力,城中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富绅豪商以及高高在上的蜀王朱奉铨竟是一改往日的吝啬,主动慷慨解囊,捐献粮食,令城中将士的饮食胜过平日里数倍不止。 正因如此,成都城中平日里疏于操练的官兵们方才勉强保持着一丝斗志,没有像其余府县的官兵们一样,未战先怯。 但此刻,代天巡狩的四川巡抚徐可求却如坠冰窖,不敢置信的盯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永宁狼兵,表情很是惊恐。 呜呜呜! 蒙蒙细雨中,自永宁军中响起的号角声令城楼上本就低沉的气氛愈发压抑,就连不少在埋头吃饭的将士们也是下意识起身,观瞧着城外的动静。 \"懋和兄,\"半晌,四川巡抚徐可求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终是打破了城楼上令人窒息的沉默,其脸上满是惊骇:\"城外的叛军,这是要做什么?!\" 放眼望去,原本如蚁群般,将成都府团团围住的永宁叛军突然变换军阵,并不断有斥候于营地中纵马而出,显得很是忙乱。 而象征着\"梁王\"奢崇明的黑色大纛更是主动后撤,其旗帜上原本栩栩如生的黑狼也没有最初趾高气扬的气势,反倒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呵,贼酋奢崇明怕是失了智,\"在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表情本是同样有些凝重的朱燮元突然淡然一笑,以轻松的口吻低喃道:\"若是下官所料不差,这永宁奢氏怕是想要困死我成都府了!\" 嗯? 听得此话,在场的将士们先是一愣,旋即便面露不敢置信之色,不自觉看向身后的吃食,心情很是古怪。 他们听到了什么,城外叛军居然打算困死众人脚下的成都府? 虽说在城外近十万叛军的围困之下,成都府的确陷入了音讯断绝的艰难处境,但成都府毕竟是川中核心,城中积攒的粮草岂是寻常府城可比?! 毫不夸张的讲,纵使不\"缩衣节食\",城中所积攒的粮草,也足够维系城中军民百姓数月以上的日常所需。 反观城外\"拥兵自重\"的奢崇明,就算其蛰伏十数年,提前储藏了诸多粮草,又能够挥霍到何时? 如此之多的时间,纵使朝廷的反应在\"迟钝\",在足够他们支撑到朝廷的大军赶到。 届时,城外的永宁叛军必将与二十余年前的播州土司杨应龙一般,沦为历史云烟。 \"懋和兄,这贼酋奢崇明岂会如此...愚蠢?\"不同于如释重负的官兵们,短暂的犹豫过后,满脸不解的四川巡抚徐可求终是将心中疑问小声道出。 作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他或许不善于主理军事,亦或者不擅长治理民生,但他一定擅长揣摩人心。 那奢崇明终究是手握重兵的土司,又曾亲临成都府数次,甚至与他当面打了不少交道,岂会不清楚成都府城中的虚实? 一时间,即便聪敏如徐可求,也猜不透奢崇明心中的真实想法。 阴险狡诈的奢崇明,这是要做什么?! \"督抚大人,是否还记得几个月前的辽镇旧事?\"深吸了一口气,左布政使朱燮元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瞬间隐去嘴角的淡笑,转而神色凝重的询问道。 经由徐可求的\"提醒\",他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辽镇旧事?\"闻言,徐可求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狐疑之色,转而不自觉将目光投向数千里外的辽东。 这奢崇明与数千里外的女真建奴除了同为拥兵自重的土司之外,双方间还存着何等瓜葛? \"几个月前,女真大军倾巢而出,兵临沈阳城外,为了提防朝廷的叛军,老酋努尔哈赤特派莽古尔泰领兵突袭广宁城,袭扰城中将门世家..\"见徐可求面露不解之色,迟迟不能理解其中\"精髓\",朱燮元便是轻咳一声,在徐可求惊骇的眼神中,为其出声解释道。 围点打援! 只瞬间,四川巡抚徐可求便理解了城外永宁叛军的用意,转而失声尖叫道。 早在永宁宣抚使奢崇明领兵叛乱,并趁着夜色拿下泸州城的消息传回成都府之后,他便在身旁朱燮元的建议下,第一时间向朝廷求援,并征召邻近的潼川府兵以及远在重庆府的石柱宣慰使秦良玉。 若是依着时间来推算,对大明忠心耿耿的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极有可能在最近几日抵达成都府。 咕噜。 想到这里,四川巡抚徐可求便是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精锐大部分都在年前,奉旨入京\"勤王\"。 如今留守在石柱的\"白杆军\",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五千人。 但此时成都城外的永宁叛军们可是有近十万之多,纵使其中掺杂着不少虚张声势的老弱病残,但也绝非秦良玉仅凭一己之力能够抗衡的。 若是成都府中的官兵们出城接应,看似固若金汤的成都府便有了失守的风险... 进退两难之下,徐可求的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或许不至于此,\"一瞧身旁徐可求失魂落魄的样子,朱燮元便是大概猜到了其心中所想,转而轻声宽慰道。 早在二十多年前的\"播州之乱\"中,满门忠烈的秦良玉及其丈夫马千乘便是立下了赫赫功勋,行伍经验十分丰富。 以秦良玉的本事,必然会在靠近成都之前,专门派遣斥候刺探城外的虚实,以免落入永宁奢氏的包围圈中。 \"哎,此战只能多仰仗懋和兄了,\"苦涩的点了点头之后,四川巡抚徐可求便是眼神落寞的低喃道。 现在来看,这守城还是要比他想象中的难。 第255章 心理博弈 永宁城外五里的永宁营地中,身着甲胄的\"梁王\"奢崇明在几名心腹将领的陪同下,缓缓登上了连夜赶制的\"高台\",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他相信,以城中文官武将的本事,纵使反应迟钝些,也大概能够猜到他临时变幻军阵的用意。 只可惜,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除却最初传来的哗然声之外,笼罩在薄雾之中的成都府始终巍然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对此,原本为梁王奢崇明的\"奇思妙想\"感到惊奇的武将们也渐渐隐去了嘴角的狞笑,眉眼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桀骜与不善。 \"父王,这城中的官们胆小如鼠,不敢与我大梁决战!\"高台上,作为奢崇明\"爱婿\"的樊龙吐了一口唾沫,混不吝的低喃道。 不过对于此等结果,他心中其实早有预料,毕竟这成都府乃是川中核心,不容有失,城中那些无心恋战的官老爷们自是乐得按兵不动,更别提城中还有明廷的蜀王坐镇,更是不允许出现半点纰漏。 要他说,己方人多势众,完全没有必要与城中的那些汉人们斗智斗勇,直接一拥而上,强攻成都即可。 只要能够拿下眼前的成都府,四川千百年来的精华所在便是彻底落入他们的囊中,还能顺势点燃贵州及云南等地土司的热情。 届时,狼烟必将遍布西南诸省,他们永宁奢氏也可继续壮大。 \"成都岌岌可危,明廷必然派遣大军驰援成都,我永宁奢氏大可以逸待劳,围点打援。\"迎着周遭武将不解的眼神,梁王奢崇明缓缓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作为永宁之主,他又何尝不清楚在场这些心腹武将心中所想,但他也有属于自己的苦衷。 如若真的听从女婿樊龙的代价,姑且不考虑身后的大军能否在不计伤亡的代价下一举拿下成都府,即便是如愿拿下成都府,他又该如何面对官兵接下来的围剿? 除此之外,野心勃勃的水西土司虽然与他们永宁奢氏世代姻亲,但终究不是一家人,不可完全信任。 谁敢保证,深谙存身之道的水西土司不会趁着他们永宁奢氏实力大损的时候,一举将他们吞并? 他实在是赌不起呐! 相比较之下,以成都府为\"诱饵\",效仿数千里之外的辽镇建奴,静静等着官兵的援军们前来送粮草辎重和粮饷不好吗? \"梁王深谋远虑,\"短暂的沉默过后,心悦诚服的赞叹声便于高台上响起,不少刚刚对奢崇明\"按兵不动\"的命令颇有些不满的军将们只瞬间隐去了心中的芥蒂。 不愧是梁王,这心思果然细腻! \"不仅如此,\"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瞧上去胜券在握的奢崇明转而扭头看向后方,肃声道:\"我大军强攻成都,极有可能将自身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毕竟,官府已是下令征调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 提及在过去二十余年间,以一介女子之身,威震整个西南的秦良玉,即便桀骜不驯如奢崇明,脸上也是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放眼整个西南,如若不考虑水西安氏的夷兵,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便是他最为忌惮的一支军队。 \"这个秦良玉,还真把自己当汉人了!\"闻听奢崇明提及秦良玉,樊龙在错愕过后,也是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虽然因为双方辖地并不接壤,兼之通讯条件有限的缘故,樊龙并不清楚秦良玉究竟是汉人还是夷人或者苗人。 但因为秦良玉身上兼着\"石柱宣慰使\"差事的缘故,樊龙下意识将秦良玉视为土司,而不是直接由明廷统率的武将。 放眼大明的西南诸省,除却因无嗣或内讧等原因,被朝廷抓住机会,趁虚而入,继而\"改土归流\"的土司之外,绝大多数的土司们都是像他永宁奢氏一般拥兵自重。 顶不济,也是老老实实的固守本位,对于朝廷的态度也是以\"听调不听宣\"为主,唯独这石柱宣慰使秦良玉是个例外! \"行了,少发些牢骚吧,\"外人面前,作为\"一国之主\"的梁王奢崇明自是不会像身旁的樊龙这般失态,尽管他心中对于秦良玉的举动也充满了不满。 \"只要我等将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全歼,成都府的军民百姓必定人心惶惶,届时我大军便可兵不血刃的夺城!\" 狞笑过后,奢崇明转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渐渐笼罩在晨雾中的巍峨城池。 前日的\"试探\"虽是让他成功摸清楚了城中的虚实,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仍是决定\"智取\"。 毕竟依着时间来推算,远在重庆府的秦良玉用不了多久便将赶至成都。 \"父王英明,\"对于奢崇明的这一谋划,樊龙心中倒是没有太多意见,满脸认同的点了点头。 成都城中本就缺兵少将,不过是靠着城池坚固,兼之粮草充足,方才勉强保持着斗志。 但若是他们永宁大军于众目睽睽之下,将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全歼,必将能够如愿以偿的拿下成都。 \"对了,寅儿那边还没有动静吗?\"轻轻摆了摆手,奢崇明转而目露关切的追问道。 叙州府不仅毗邻他们永宁奢氏的老寨,更是扼守三省交通枢纽的西南重镇,实在不容有失。 但以长子奢寅手中掌握的数千精锐以及之前慕名来投的游兵散勇们,应付一座军心涣散的府城,应当手到擒来才是。 \"回父王,还没有,\"听闻奢寅的名讳,樊龙的眼眸深处便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嫉恨,转而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心中满是不屑。 这奢寅实在是酒囊饭袋,如若是他樊龙领兵,只怕早就拿下叙州府,继而于大军在成都城外合兵一处了。 但是经过前日的\"敲打\",樊龙自是不敢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以免引火烧身。 \"哼,派人通知寅儿,让他即刻拿下叙州府城!\"对于自幼被自己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奢寅,奢崇明可是倾注了无数心血,对其寄予了厚望。 此时闻奢寅迟迟未能拿下叙州府,心中也不免涌现了些许失望。 但在失望过后,爱子心切的奢崇明却不由自主的望向远处,口中似是念念有词。 可千万别出事呐。 第256章 太子奢寅 同一日,远在数百里外的叙州府城,气氛同样冷凝。 低垂的穹顶下,身材魁梧的知府洪承畴神色疲惫的立于城头,脸上满是未曾擦拭干净的血渍。 自七月初十,永宁\"太子\"奢寅领兵抵达叙州城外之后,数万狼兵已是围城十二天,使得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黑黄色的土壤也被鲜血浸透。 \"知府大人,瞧城外狼兵的架势,今日怕是不会攻城了,\"熊熊燃烧的火盆旁,身材魁梧的白守备步履沉重的行至洪承畴身前,颇有些如释重负的低喃道。 在过去的十多天里,来势汹汹的永宁狼兵们就好似不知疲倦一般,对众人脚下的叙州府城展开了接连多日的攻势。 若非身旁的知府大人有先见之明,提前招募了数千兵丁,甚至还通过\"关系\",自成都府弄来了几门保养得当的火炮,只怕这叙州府城早已被称为的狼兵攻破。 而他们,也将沦为永宁狼兵的刀下亡魂。 \"白守备,\"深吸了一口气,在经历战争洗礼过后,眼神愈发坚毅的洪承畴似是想到了什么,先是挥手屏退了周遭的兵丁,方才欲言又止的询问道:\"这些天攻城的狼兵,只怕称不上精锐吧?\" 原先于城外挖掘的壕沟,早已在永宁狼兵兵临叙州城的当天,便被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们以血肉之躯和碎石夯土填平,但永宁狼兵看似悍不畏死的攻势下,实在称不上指挥有方。 听得此话,白守备脸上刚刚涌现的些许兴奋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并在洪承畴果然如此的眼神中涩声道:\"府尊大人慧眼如炬。\" 他没有料到,一介文官的洪承畴居然也能有如此毒辣的眼力。 自\"太子\"奢寅兵临城下之后,便始终待在数里外的营地中,从未亲自领兵\"督战\",更别提上场厮杀。 除此之外,近些天永宁狼兵的进攻也全然没有指挥可言,反倒是像在凭借着自身的悍勇各自为战,一瞧便是近些时日才刚刚加入\"大梁\"的游兵散勇。 不过即便如此,已是千疮百孔的叙州府城仍是岌岌可危,若非知府大人提前于城中埋伏了人手,负责提防那些心思不轨的夷人,只怕这叙州城早已易主了。 \"府尊大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已是多日不曾得到过充足休息的白守备勉强一笑,故作镇定的宽慰道:\"城外的永宁狼兵虽是来势汹汹,但其提前准备的云梯已然被捣毁,纵使所谓的精锐倾巢而出,我等也有还手之力!\" 虽说在高强度的使用下,本就是\"老古董\"的火炮终是不堪重负的炸了膛,但也成功将城外叛军的攻城云梯及\"回回炮\"捣毁,令城中官兵们重新赢回了\"地利\"。 \"话虽如此,\"沉闷的点了点头,洪承畴的眼神如刀,一字一句的吩咐道:\"让城中的富绅豪商们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 \"这个时候若还想着保全己身,可就别怪本官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本就深谙人心的洪承畴多多少少也搞清了叙州府这些富绅豪商的\"生存之道\"。 或许这些富绅豪商们,不像此前已被控制的夷人们,早就与城外的永宁奢氏互通有无,但其心中仍是存在着一丝侥幸,打算在城破之后,靠着各式各样的手段和\"关系\"破财免灾。 但这些人也不想想,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遵命!\"生死存亡之下,本就对城中富绅豪商们没有太多好感的白守备自是不会拒绝洪承畴的命令。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左右逢源? 笑话! ... ... 叙州城外五里。 自七月初八,永宁\"太子\"奢寅率领着其麾下的数千名精锐会同一路上沿途加入的数千名游兵散勇抵达叙州城外之后,一顶顶形式各异的营帐便是拔地而起。 因为沿途加入的\"游兵散勇\"本就是自各地临时汇聚而来,生活习惯,脾气秉性大不相同,故此营地中时有逞凶斗狠之事发生。 相比较之下,唯有\"太子\"奢寅所处的营帐周围还算安静,四周还有忠心耿耿的狼兵来回梭巡,脸色很是平静,似是对近些时日的\"战事不利\"毫不在意。 越过这群面色如常的狼兵,行至光线昏暗的营帐,年过三旬的大梁\"太子\"奢寅正赤裸着臂膀,盯着眼前褶皱的舆图微微有些失神。 已是整整十二天了,本以为一触即溃的\"叙州城\"却是始终屹立不倒,甚至连早先被他们永宁奢氏安插在城中的\"内应\"也被悉数捕杀。 更令他有些难以接受的是,自泸州城与自己的父王分道扬镳之后,他途经的几个县城皆是\"人去楼空\",不仅没有瞧见军民百姓的影子,就连大军最为需要的辎重也是被提前搬运一空,令他一无所得。 现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拿下眼前这座岌岌可危的叙州城,继而与自己的父王于成都府合兵一处。 难道真要动用自己麾下最为精锐的狼兵们?这可是他在族中立足的关键呐! 飘忽不定的烛火下,奢寅的面色愈发复杂,脸上的表情很是纠结。 这叙州府可是西南重镇,与贵州省及云南省接壤,如若无法将其纳入囊中,这两省的土司们纵使蠢蠢欲动,也不见得会亲自下场。 尤其是于贵州传承千年的水西土司,其大长老安邦彦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不仅如此,奢寅心中十分清楚,能否顺利拿下眼前的叙州府,还关系到自己日后在\"大梁\"的地位。 毕竟,他们生性崇武的夷人不似汉人那般重视尊卑规矩,一向讲究由实力说话。 自己的父王年轻时,不就是靠着麾下如狼似虎的死忠心腹们,方才能在一众竞争者脱颖而出,甚至在没有得到宣抚使印信的前提下,强行继承了宣抚使的位置。 现如今,族中觊觎自己这\"太子\"位置的族人可是不在少数,尤其是自己的\"姐夫\"樊龙,更是毫不掩饰其胸中野心。 一念至此,奢崇明的呼吸便是一促,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扭头朝着外间吩咐道:\"擂鼓聚将,召集众人议事!\" 他不会再给叙州城中军民百姓苟延残喘的时间了! 第257章 秦良玉! 潼川府,遂宁县。 此地位于四川盆地中路,涪江中游,与川中核心成都府及西南重镇重庆府呈等距三角,自古以来便有\"东蜀都会\"之称。 前些时日,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起兵叛乱,攻陷泸州的消息传至此地,城中县令自知不敌,遂主动遣散城中的军民百姓,就近遁入深山中,以避战乱。 正因如此,这遂宁县虽是永宁狼兵进军成都府的必经之路,但早已逃之夭夭的百姓们并未出现太多伤亡,仅留下早已因年久失修,墙皮褪色的县城被愤怒的狼兵们付之一炬,化作一片废墟。 不过这两天,入目尽是断壁残垣的遂宁县城外,却是突然出现了数千名手持兵刃的\"不速之客\"。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得不少故土难离,趁着夜色重新逃回到了城中的百姓们为之肝胆欲裂。 但当这些满脸绝望的百姓获悉了驻扎在城外兵丁们的真实身份之后,心中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 于西南地区饱负盛名的白杆军和秦娘子到了! ... ... \"姑母,小侄已是打探清楚了,那贼酋奢崇明已于日前领着麾下叛军,兵临成都府。\"人头攒动的营帐中,一名瞧上去约莫二十余岁的军将满脸凝重的朝着上首的\"姑母\"回禀道。 他叫秦翼明,自幼跟随在家中长辈身旁南征北战,仗着一身勇武,于川中颇有威望。 去年秋季,其父秦邦屏奉旨领兵进京\"勤王\",后被天子拜为京营总督,负责整饬行伍,而此时坐于营帐上首的妇人,便是他秦翼明的\"姑母\"秦良玉。 \"永宁奢氏深受皇恩,不想着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敢当众拥兵造反,屠戮川中百姓,实在天理难容。\" 尽管早已知晓了奢崇明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但当耳畔旁响起\"奢崇明\"这三个字的时候,秦良玉的脸上仍是涌现出溢于言表的憎恶和愤怒。 \"姑母,督抚大人此前虽是下令就近征调潼川府兵,但比之倾巢而出的永宁狼兵,仍是相形见绌。\" \"却不知我等,该当如何?\"沉默半晌,身材高大的秦翼明转而面露关切的朝着自己的姑母询问道。 他们秦家满门忠烈,故而在去年秋季,天子下旨令他们石柱秦家进京\"勤王\"之后,其父秦邦屏便是毫不犹豫的率领着族中绝大部分精锐奉旨还京,仅留下少许老卒随同秦良玉,坐镇川中。 虽说这大半年来,白杆军的缺额已是被填补的七七八八,但这些操练时日尚短,且此前从未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断然无法与之前的精锐老卒相提并论。 一念至此,秦翼明黝黑的脸庞上便是涌现了一丝不甘,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拳。 如若他们石柱秦家的\"白杆军\"精锐尽皆在此,就算那劳什子\"梁王\"奢崇明号称麾下有十万之众,他也敢迎难而上! \"军中粮草可还充足?\"短暂的沉默过后,秦良玉冷凝的声音于光线略有些昏暗的营帐内响起,引得帐中诸将纷纷侧目而视,表情颇有些怪异。 眼前的秦良玉虽是巾帼之身,但在承袭了丈夫马千乘的官职之后,因为作战勇敢,忠心耿耿,在过去二十余年间的时间里,屡次得到朝廷的嘉奖,这一次也是在闻讯之后,主动领兵赶来平乱。 但眼下,永宁叛军兵临成都府,随时有可能破城而入,但眼前的秦良玉不想着退敌之策,反倒是主动关心起军中粮草的情况。 莫不是,自知不敌的秦良玉打算作壁上观了? \"回禀姑母,倒是还够支撑些时日的,\"秦翼明虽然同样对秦良玉的举动有些不解,但仍是规规矩矩的回禀道。 在永宁奢氏起兵叛乱的消息传至重庆府之后,城中昏聩的文官武将们皆是大惊失色,乱作一团。 在听闻他们石柱秦家有心响应四川巡抚徐可求的征召,主动领兵叛乱之后,重庆府中的官员们顿时如释重负,主动提供了粮草辎重不说,甚至还动员城中的富绅豪商,为大军捐献了数千两银子。 故此,此时军中的粮草十分充足。 \"本将刚刚收到消息,京营总督秦邦屏及四卫营武臣黄得功已是率领着麾下精锐越过湖广,即将抵达重庆府。\" 迎着帐中武将意味深长的眼神,坐在上首的秦良玉微微一笑,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充斥着释然和惊喜。 哗! 短暂的错愕过后,人满为患的营帐中顿时一片哗然,平日里能征善战的武将们纷纷下意识的吞咽着唾沫,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 他们听到了什么,朝廷由中枢派遣的援军已是抵达了重庆府?此时距离奢崇明起兵才刚刚过去多久? 要知晓,这川中距离京师可是足足有数千里之遥呐! \"天子有感老将童仲揆功勋卓着,特于五月初以兄长为帅,护送童老将军归川。\" \"为了不袭扰地方,这才没有大肆宣扬,\"盯着手中笔迹略微有些潦草的书信,身穿甲胄的秦良玉一字一语的低喃道,脸上同样充斥着惊诧之色。 她久在四川,自是听闻过老将童仲揆的威名,知晓童仲揆戎马一生,为大明立下了赫赫功勋。 不过即便如此,紫禁城中的天子也不至于派遣数千大军\"护送\"童老将军归川吧,这未免有些太过于兴师动众了。 不过如今来看,这些养精蓄锐多时的白杆军主力以及传闻中\"脱胎换骨\"的官兵们却俨然拥有了足以改写整个西南乱局的机会。 这一切,究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是天子的有意而为之? 近乎于下意识的,秦良玉便将目光投向了京师,脸上满是敬佩之色。 \"姑母的意思是,贼首奢崇明围点打援的愿望要落空了?\"秦翼明虽然瞧上去五大三粗,但心思却颇为细腻,很快便想清楚了其中关键。 如若那贼首奢崇明知晓朝廷的援军将至,必然不敢继续\"按兵不动\",极有可能趁着援军未到之前,利用现有之优势,强攻成都。 到了那时,他们便可趁战事胶灼之时,予以永宁叛军沉重的打击,力保成都不失! \"多派些斥候,仔细盯着点,\"欣慰的点了点头之后,秦良玉便是一脸正色的吩咐道。 计划终究是计划,萦绕在成都府上空的阴霾可是仍未解决呐! 但不知,那奢崇明闻讯之后,会是何等气急败坏的反应? 第258章 强攻成都(上) 七月二十五,中伏。 不过辰时?,沉闷的脚步声便于成都府城外空旷的平原上响起,脸上充斥着些许惊惶之色的永宁狼兵纷纷于冗杂的营地中鱼贯而出。 咚咚咚! 雾蒙蒙的天地间,沉闷的战鼓声好似雨点,径自砸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成都府,引得空中的飞鸟为之尖叫哀鸣。 黑色大纛之下,梁王奢崇明亲自领兵压阵,阴沉的脸庞上全无几日之前的洒脱淡然,眼神很是冰冷。 失算了! 他原本打算以成都府为诱饵,坐等远在重庆府的\"白杆军\"自投罗网,但却不曾想昨日由湖广方向而来的一封书信,却是彻底打翻了他此前的部署。 原来早在五月初,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便以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为名,命令京营总督秦邦屏及四卫营参将黄得功各自率领着麾下精锐,一并入川。 因为四川距离大明中枢足有数千里之遥,兼之明廷小皇帝有意\"搪塞\",原本如筛子般的大明官场,竟是迟迟没有走漏风声。 现如今,数千白杆军精锐及京营将士在秦邦屏的率领下,已是越过了湖广,不日便将抵达重庆府。 顷刻间,本是一边倒的西南局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惊慌失措之下,他只能放弃此前的计划,利用手中现有之优势,重新图谋成都府。 只要成都一破,贵州及云南等地的土司必将闻风而动! ... ... 咚咚咚! 不过盏茶的功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成都城外瞧上去无边无际的永宁叛军便在身后将校的催促下,眼神狂热的发起了冲锋。 \"儿郎们,梁王亲自为我等擂鼓聚将!\" \"成都府,今日必将沦为我大梁的囊中之物!\" 士兵阵中,亲自上场督战的樊龙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满脸疯癫的朝着身旁的狼兵们嘶吼道。 对于眼前这座承载了四川千余年精华所在的城池,他实在觊觎的很,只可惜前几日的\"梁王\"奢崇明顾全大局,迟迟不肯强攻成都,白白令大军耽搁了几日功夫。 不过好饭不怕晚! 以他们大梁现有的兵力优势,拿下眼前这座承平多年,毫无防备可言的城池实在是易于反掌! 冲天的喊杀声中,樊龙便是志得意满的瞧向尚且笼罩在稀薄晨雾之中的成都府,仿佛能够将城中军民百姓的紧张和惶恐尽收眼底。 \"大梁万岁!\" \"杀!\" \"拿下成都府!\" 闻听梁王奢崇明亲自擂鼓助威,原本还有些迷茫和惊惶的永宁狼兵顿时\"原形毕露\",悍不畏死的朝着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而去。 只片刻的功夫,杀戮便成为了此间天地的主旋律,令人望而生畏的疯狂和狂热,似是星火燎原一般,于永宁狼兵的脸庞上疯狂滋生。 鲜血和死亡,早已被他们忘于脑后。 ... ... \"懋和兄?!\" 气氛低沉的成都城头,一众如临大敌的文官们眼见得城外的永宁叛军卷土重来,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旋即下意识尖叫出声。 这朱燮元不是说城外的叛军们在出师不利过后便改变了策略,准备围点打援吗? 但现在瞧城外狼兵倾巢而出的架势,这哪里像是佯攻的样子,这分明是要拼命了呐! \"都闭嘴!\"作为城中的文官之首,四川巡抚徐可求此时的心情极其复杂,但仍勉强保持着镇定,与不远处瘫软在冰冷城砖上的按察使形成了强烈对比。 城外的贼首奢崇明蛰伏数十年,其心性远非常人可比,此时突然\"一反常态\"的强攻成都,其中必然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变故。 \"放炮!\" 永宁狼兵围城多日,身材高大的朱燮元早已习惯了身旁同僚的\"大惊小怪\",只是有条不紊的命令着准备多时的炮手们,眼神很是犀利。 \"放炮!\" 相比较前几日,此时城头上的炮手们倒是长进了不少,并未因为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便是自乱阵脚,反倒纷纷高声呼喝,点燃眼前的引线。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在一阵浓郁的硝烟中,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便于成都城头炸响。 轰轰轰! 在朱燮元略有些紧张的注视下,城头上的数十门火炮终是有惊无险的完成了第一轮齐射,并未像之前那般出现炸膛的情况。 见状,提心吊胆的炮手们也是如释重负,不待身后的将校催促,便是主动装填弹药,调整炮口,还有人用冷水为炮管降温。 而此时的正面战场,虽说精心布置的壕沟早已被填平,火炮的落点在此前的\"佯攻\"中也被永宁叛军所获悉,但在炮火凌厉的攻势下,仍然有不少猝不及防的永宁狼兵在一声惨叫过后,倒在血泊之中。 但更多的,则是在身后将校的催促下,挥舞着手中兵刃,不管不顾的继续冲锋。 \"再放!\" 城外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及夷人将校气急败坏的呼喝声稍稍宽慰了城头众人紧张的情绪,但左布政使朱燮元却是不敢有半点放松,语气急促的朝着已是重新准备就绪的炮手们命令道。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再响,城外永宁狼兵伤亡愈发惨重,但朱燮元的余光却是发现了令他最为忧心的一幕。 在两轮齐射过后,终是有火炮不堪重负,再次发生了炸膛的情况,令其后方的炮手顿时倒在了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弓弩手准备!\"顾不上查看炮手的伤势,心情沉重的朱燮元便是赶忙朝着后方的弓弩手们呼喝道。 城外的永宁叛军倾巢而出,断然不会因为这两轮攻势便萌生退意;相反,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城头这些笨重的火炮也将沦为废铜烂铁,难以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守城的主力,也将更换为不断喘着粗气的弓弩手们。 此时眼神不错的朱燮元已是透过渐渐稀薄的硝烟,发现城外冲锋的夷人狼兵们已是大多穿上了由动物皮毛制成的甲胄。 这是要铁了心呐! 第259章 强攻成都(中) 天色已是大亮,悬挂于云层间的烈阳驱散了薄雾,将阳光挥洒至天地间的每一寸角落,但却无法驱散成都城头众将士心底的阴霾。 在最初的茫然无措之后,密密麻麻的永宁狼兵终是踩着急促的鼓点声,朝着笼罩在硝烟中的成都府,重新发起了冲锋。 而躲在城垛后,因为\"炸膛\"已是陆续出现伤亡的炮手们也是纷纷面露迟疑,动作远不如之前那般洒脱。 略带着些许咸腥的微风中,数千名如临大敌的官兵们不断吞咽着口水,眼神呆滞的盯着城外呼啸而至的永宁叛军。 \"弓弩手快放箭!\" 兴许是没有料到城外的叛军居然如此轻易的便稳住了局势,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已是顾不上命令炮手们再完成一轮齐射,转而扭头朝着不远处严阵以待的炮手们嘶吼道。 虽说这成都府乃是西南第一重镇,城池规模远比寻常府县要恢弘巍峨,但架不住城中缺兵少将呐。 如若任由城外的狼兵涌至城墙脚下,甚至以血肉之躯铸就向上攀登的\"夯土\",成都府必然岌岌可危。 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要趁着永宁狼兵尚未涌至城墙脚下,尽量阻挡其冲锋的脚步,尽量多争取一些时间。 尽管朱燮元心中也清楚,在如此悬殊的兵力面前,自己的这些举措或许有些杯水车薪。 但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 咻咻咻! 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漫天箭雨顿时于城垛后倾斜而下,似密集的雨点般,狠狠砸向满脸疯癫的永宁狼兵。 \"啊!\" 只一瞬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便再度充斥于此间天地,本以为城头官兵\"黔驴技穷\"的永宁狼兵们纷纷大惊失色,近乎是下意识的开始寻找掩体,引得后方压阵的樊龙皱眉不已。 \"咱们大梁的弓弩手呢?顶上去!\"深知时间宝贵的樊龙没有半点犹豫,便是直接做出了决断,一脸疯癫的朝着身旁的副将咆哮道。 他们夷人终究不比装备精良的官兵,身上所穿的甲胄多以动物皮毛制成,这东西虽是能够间接起到些许防御的作用,但依然无法那些闪烁着寒芒的箭矢。 \"遵令!\" 不过盏茶的功夫,在樊龙的命令下,诸多手持着弓弩的永宁狼兵便于中军出列,眼神疯癫的朝着正面战场冲去,口中怪叫不止。 但此刻,早已有悍不畏死的狼兵们逆着头顶的箭雨,眼疾手快的冲至成都脚下,并且以周遭倒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的同伴当做\"基石\",踩着早已枯黄褪色的墙砖,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 只可惜未等后方的樊龙为之振臂高呼,便见得大量巨石滚木于城头坠落,引起阵阵惨叫声。 咻咻咻! 未等城外的永宁狼兵喘息片刻,铺天盖地的箭雨便是卷土重来,道道血雾于空中绽放。 在朱燮元的指挥下,惊惶失措的官兵们终是利用城池之便,短暂赢回了战场的主动权,令城外永宁狼兵的队伍出现了些许骚乱。 但即便是这样,朱燮元深邃的眸子中仍是充斥着凝重,脸上的肌肉都是因为过于用力,而不断的抖动着。 虽说成都城粮草充足,但似巨石滚木这等\"消耗品\"却早晚有消耗殆尽的时候。 到了那时,缺兵少将的成都府又该何去何从? 心情沉重之下,朱燮元已是自动忽略了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数里外随风摇曳的黑色大纛。 他知晓,这黑色大纛的主人,便是昔日的永宁宣抚使,今日的\"梁王\"奢崇。 ... ... 成都城外三里,面色桀骜的立于缓坡之上,对于空气中犹如实质的血腥味非但没有露出半点不适,反倒是贪婪的吸了吸鼻子,似是颇为享受。 实话实说,眼前缺兵少将的\"成都府\"居然能够屹立至今,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毕竟在他印象中,那些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们无一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远远无法与自己麾下的狼兵相提并论。 或许是困兽犹斗,此时龟缩于成都城中的官兵们居然表示出了不俗的战斗意志。 如若不是他领兵倾巢而出,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在此阴沟翻船。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奢崇明脸上的狰狞之色更甚,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长刀。 虽说自清晨开始,在城头官兵炮火的攻势下,己方的儿郎们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但只要能够如愿拿下眼前的城池,纵使伤亡再多上几倍,却也算不了什么。 毕竟这成都府可是四川千百年来的精华所在,城中的\"蜀王府更是号称富可敌国,习有\"黄白之术\"。 只要自己能够马踏成都府,必然会重创大明于西南的统治,届时贵州及云南等地望风而动的土司们也会纷纷响应。 \"报,\"不过盏茶的功夫,一名身材魁梧的夷人军将便是纵马行至奢崇明身前,神色兴奋的拱手道:\"梁王,麾下的儿郎们已是准备就绪了!\" 也许是知晓曾经魂牵梦萦的成都府即将沦陷,这名夷人军将竟是大口喘着粗气,眉眼间充斥着令人望而却步的疯狂。 顺着夷人军将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本被硝烟所笼罩的成都城头已是缓缓露出了其真容,而被奢崇明视为\"心腹大患\"的火炮也因为永宁狼兵悍不畏死的攻势,偃旗息鼓多时了。 \"做得好!\"兴奋的点了点头,心中激动几乎难以压制的奢崇明便忍不住嘶吼道:\"告诉儿郎们,此战过后,许任意打猎三日!\" 眼前的成都府,即将沦为他们大梁的囊中之物了。 \"多谢梁王!\"兴奋的怒吼过后,夷人军将便是拍马扬鞭,领着其身后亲兵,直奔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而去。 就在刚刚他们说话的功夫,此前侥幸在明廷火炮下得以幸存的十余辆\"盾车\"被重新推到了军阵前列,左右两侧还各有数十架近几日临时赶制而出的攻城云梯。 \"大梁万岁!\" 在一阵犹如野兽般咆哮的怒吼声中,战意愈发高昂的永宁狼兵好似一道浊浪,恶狠狠的朝着摇摇欲坠的成都府撞去。 第260章 强攻成都(下) 咚咚咚! 摄人心魄的战鼓声愈发急促,配合着似是无边无际的黑色人影,城头上苦苦支撑的官兵们纷纷面露绝望之色。 这些\"不着寸缕\"的永宁狼兵莫不是自地狱中走出来的魔神一般,居然如此悍不畏死? 他们仗着城池之便,好不容易用巨石和滚木等\"守城利器\"重新抢回的些许主动权,瞬间便被城外的狼兵夺了回去。 那\"梁王\"奢崇明究竟有何等魔力,居然令如此之多的狼兵为其前仆后继,将生死置之度外。 要知晓,就连同样号称\"悍不畏死\"的辽镇建奴也会因为战事不利而停滞不前呐! 近乎于下意识的,气喘吁吁的四川总兵林兆鼎便是举目朝着外间望去,却不曾发现了令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不知何时,城外血腥狼藉的战场中竟是出现了十余辆张牙舞爪的\"盾车\",且左右两侧还有数百名身披重甲的狼兵,手中分别抬着瞧上去颇为简陋的云梯。 若是战事开始之初,这些行动迟缓的庞然大物自是称不上什么威胁,只需火炮两三轮齐射,便可令其化为灰烬。 但现在,这些盾车和攻城云梯就像是一道催命符,直接砸向了四川总兵林兆鼎,令其满脸绝望。 \"长枪手!\" 就在城头上一片死寂,甚至连精疲力尽的弓弩手们都是下意识停住了手中动作,任由城外狼兵向上攀爬的时候,左布政使朱燮元沉稳有力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旁炸响。 \"长枪手,列阵迎敌!\"生死存亡之际,出身将门世家的四川总兵林兆鼎最先自失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赶忙招呼着身旁满脸绝望的将士们。 \"列阵迎敌!\"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手臂早已发酸的弓弩手们下意识的回应着,并侧身将城垛的位置让了出来,交由后方身躯同样在微微颤抖的长枪手们。 无需身旁的将校做声,这些视死如归的长枪手们也清楚自己待会面临的局面以及身上承担的责任。 该拼命了! 此时此刻,纵然是早已瘫软在地,迟迟不发一语的文官们也知晓,退无可退的官兵们即将展开最为血腥的肉搏战。 \"众将士,本官与尔等同在!\"不多时,朱燮元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便在诸多将士的耳畔旁响起,其炯炯有神的目光仍在死死盯着城外呼啸而至的狼兵精锐。 \"成都雄起!\"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不知是谁率先以歇斯底里的怒吼回应着朱燮元,并就此打破了城头上死寂的气氛。 他们,还没有败呐! ... ... \"都让开,都让开!\" 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数百名夷人精锐躲在盾车之后,一路上横冲直撞,终是抵达了成都府外。 望着眼前唾手可得的城池,本是龟缩在阵亡袍泽尸首后的永宁狼兵们顿时鱼贯而出,也顾不上身旁将校气急败坏的怒骂声,随意寻了一架云梯,便是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 他们夷人内部可没有那般多规矩,比的就是谁胆子更大,谁运气更好,谁的功劳最大... 如有有人能够率先一步登上成都城头,将那面早已被浸染了鲜血的日月军旗砍倒,必将得到梁王的重赏! \"哼,找死!\" 望着眼前已是踩在云梯之上,手脚并用向上攀爬的\"袍泽\",诸多来不及反应的夷人精锐们纷纷面露鄙夷之色,嘴角满是讥讽。 就算城头上的官兵们被己方弓弩手压制的不敢露头,但也不会坐视有人夺城而无动于衷。 估计下一秒,巨石滚木便要倾斜而下,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夷人砸为肉泥。 见过逞凶斗狠的,没见过主动送死的。 但令在场绝大多数狼兵没有料到的是,他们想象中的巨石滚木并未于高耸的城头坠落,甚至就连原本密集如雨的箭矢也是消失不见。 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便有十余名狼兵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跳到了成都城头。 只可惜碍于城垛所隔,他们瞧不清楚城楼上的具体情况。 呼。 望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本是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夷人精锐们先是一滞,随即便振臂高呼。 在他们永宁狼兵的逼迫下,本就勉强维系的官兵们终是不堪重负,临阵脱逃了! 一念至此,在场的永宁狼兵愈发亢奋,赶忙将其余的云梯架起,迫不及待的向上攀爬。 虽说\"先登之功\"已然被刚刚那群幸运儿夺走了,但这成都府在传闻中遍地是黄金,他们焉能落于人后? 说不定靠着这次机遇,他们日后便能像族中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一般,也娶几个皮肤娇嫩白皙的汉人娘子。 想到这里,这些狼兵们的呼吸便是一促,下意识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只求能够尽快杀入遍地黄金的成都府,寻些汉人娘子,一起快活快活。 怀揣着各式各样的心情,这些眼神狂热永宁狼兵们便是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甚至为了抢夺登上云梯的名额,居然还有人刀兵相向,血溅当场,着实引发了一番骚乱。 只是令这些夷人狼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终于在身后袍泽嫉妒的眼神中率先登上了成都城头之后,映入眼帘的并非是官兵们慌不择路的背影,也不是空荡荡的城楼。 相反,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便是一道由官兵组成的\"人墙\",数杆明晃晃的长枪径自朝着自己刺来。 噗! 还不待他们思考,伴随着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响起,浓郁的血雾便是升腾而起,一股钻心的疼痛由胸腔处传来,旋即便遍布全身,而原本滚烫的热血也在迅速变冷。 官兵使诈! 咕噜.. 有悍勇的夷人狼兵想在临死之前给身后的袍泽示警,却不曾想只能于喉咙深处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 下一秒,数杆长枪同时离开身体,这些生机迅速流失的永宁狼兵再也无法维系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能无力的向后栽倒于血泊之中,狰狞的脸庞上充斥着浓浓的不甘。 或许在临死之前,他们仍是没有想明白,本应弃城而逃的官兵们为何依旧死战不退? 第261章 惊变 半炷香过后。 望着场中仍在前仆后继,朝着成都府发起冲锋的士卒们,樊龙终是缓缓隐去了脸上的狞笑,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就算刚刚的儿郎们在入城之后急于\"打猎\",但这城头也未免太过于安静了吧。 还有,角楼附近那面于空中猎猎作响的日月军旗为何迟迟屹立不倒,他不是早已叮嘱过,登上城头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旌旗砍倒吗?! \"停止冲锋!\" \"弓弩手,上前放箭!\" 迟疑片刻,樊龙强忍住内心亲自上前勘察的冲动,转而朝着身旁前仆后继的狼兵们呼喝道。 但不知道是不是\"成都府遍地是黄金\"的诱惑过大,亦或者战场中过于嘈杂,战场中的狼兵们仍是在源源不断的朝着成都府发起冲锋。 直至樊龙亲自手起刀落,砍倒了几名狼兵之后,狂热的队伍方才逐渐放缓了脚步,作壁上观多时的弓弩手们也重新拉起手中弓弩,按照樊龙的吩咐,惊疑不定的朝着头顶的城垛射去。 \"啊!\" 面面相觑之下,官兵们吃痛的吼叫声于城头上响起,引得樊龙暴跳如雷,脸庞上的刀疤为之扭曲。 \"放箭!\" \"再放箭!\" 这些汉人果然阴险狡诈,居然营造出了落荒而逃的假象,将不明真相的永宁狼兵哄骗至城头,再利用狭窄的地形,将其斩杀! 待到破城之后,他定然要当众将城头领兵的武将抽筋扒皮,好叫人知晓\"戏耍\"他樊龙的下场! 铺天盖地的箭雨中,樊龙眼神如刀。 ... ... 城外三里,被诸多军将所簇拥着的\"梁王\"奢崇明已是渐渐隐去了脸上的狞笑,转而阴晴不定的盯着重新爆发了喊杀声的成都城头。 从今日清晨开始,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任凭麾下的狼兵们前仆后继,但摇摇欲坠多时的成都却始终屹立不倒。 就在刚刚,他分明清楚的瞧见,自己麾下骁勇善战的精锐们已是在盾车及云梯的帮助下,有惊无险的登上了成都城头,却又受限于狭窄的地形,被退无可退的官兵们重新赶了下来。 这官兵兵刃甲胄精良,火炮凶猛也就罢了,为何连性子都变得如此悍勇,居然能够跟他麾下的精锐们打的有来有回? 沉默不语间,缓坡之上的气氛便是变得有些凝重,谁也不敢率先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己方前几日的\"浅尝辄止\"本就令高涨的气势有所衰落,如若今日再无法顺利攻克成都,就算在兵力上依旧享有足够的优势,只怕也难以奠定胜局呐。 倘若这局势始终僵持不下,自己又该拿什么应对官兵后续源源不断的援军,又该如何在这川中立足? 更何况,如若自己伤亡过于惨重,即便如愿夺下了成都府,只怕也会沦为其余土司的\"猎物\"。 绝不能如此被动,他还是要想个法子。 \"梁王,不若再坚持片刻。\"像是猜到了奢崇明心中所想,就在其内心左右不定的时候,心腹大将罗乾象的声音便在耳畔旁响起。 \"唔,说的是,\"短暂的思考过后,奢崇明便是缓缓点了点头,其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 从清晨厮杀至今,他虽是不清楚麾下狼兵的具体伤亡,但想来也得有个大几千,甚至上万人。 付出如此之惨重的代价,却要在最为紧要的关头\"功败垂成\",他实在是不甘心。 \"擂鼓助威!\"一声呼喝过后,身材魁梧的罗乾象便从身旁亲兵的手中接过鼓槌,准备亲自敲响战鼓,于场中的儿郎们助威。 只是未等他势大力沉的鼓槌落于鼓面,便听得身后森然的军阵中突然响起了战马疾驰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呼喝声。 细听之下,这呼喝声似是有些惊惶? 近乎于下意识的,面沉似水的奢崇明便与表情有些错愕的罗乾象对视了一眼,心中萌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唏律律! 不多时的功夫,在缓坡上诸多将校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一名满脸惊惶的狼兵便翻身下马,跪倒在奢崇明面前,语气急促的回禀道:\"梁王,军中斥候于我大军后方十五里的地方发现了大队人马,此时正朝着成都府疾驰而来!\" 嘶。 霎时间,倒吸凉气的声音便于缓坡上响起,诸多平日里自视甚高的武将们纷纷面露惊骇之色。 难道是朝廷的大军到了? 不对啊,梁王不是说朝廷的大军才刚刚越过湖广,抵达重庆府,距离此地尚有一段距离,岂会如此之快的赶至成都? \"他们有多少人?\"气急攻心之下,奢崇明也不负之前的淡然自若,声音略有些颤抖的朝着眼前的狼兵追问道。 早知朝廷的反应如此之快,他又何必\"围点打援\",白白耽误了宝贵的时间,令自己成为了一个笑话。 \"估摸着有个三四千人?\"在奢崇明瞪大双眼的注视下,本是因为惊惶而颤颤巍巍的狼兵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略有些迟疑的回禀着。 \"哈哈哈哈!\" \"原来只有三四千人,我还以为是朝廷的大军赶到了呢!\"听闻突然出现在他们大军身后的\"不速之客\"不过三四千人,原本提心吊胆的夷人将校们顿时原形毕露,怪鸟连连。 纵然他们永宁狼兵今日因强攻成都伤亡惨重,但兵力仍是十倍于成都城中的官兵,更别提这伙不知从何而来的\"援军\"。 此时的\"梁王\"奢崇明也是自嘴角处浮现一抹狞笑,脸上重新恢复了刚刚的疯癫模样。 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本来已是放弃\"围点打援\",准备强攻成都了,却不曾想却是等来了一个惊喜。 \"还在遮掩什么,快说!\"不同于周遭原形毕露的夷人军将,表面上凶神恶煞实则内心细腻的罗乾象却是注意到了眼前狼兵脸上转瞬即逝的狐疑,转而急切追问道。 如若梁王的消息无误,那以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为名的朝廷大军此刻应该还远在重庆府,无力他顾。 那么眼下突然出现在他们大军身后的\"不速之客\",便是另有其人了。 第262章 功败垂成 \"据刚刚的斥候所说,他隐隐约约间看见这支人马军中打出的旗帜上,似乎刻秦字..\" 在奢崇明骤然冰冷的眼神中,此刻仍跪倒在缓坡上的夷人狼兵哆哆嗦嗦的交代着具体的细节,其眸子中也泛起了一抹惊惶。 人的名,树的影。 放眼整个川贵地区,麾下养有数千儿郎,且以\"秦\"字为帅旗的土司,唯有远在重庆府的石柱宣慰使秦良玉。 而关于秦良玉这位巾帼英雄的过往,饶是他们永宁夷人也早有耳闻。 \"该死的,这秦良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尔等斥候是干什么吃的,为何现在才禀报?!\" \"梁王,快拿个主意吧!\" 听闻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距离他们不足十五里,缓坡上的夷人军将们顿时大惊失色,各式各样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而被众人殷切目光注视的奢崇明已然无视了血腥狼藉的正面战场,不由自主看向身后,紧紧抿着嘴巴。 他最为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朝廷忠心耿耿的石柱狼兵终是如约而至。 尽管这支骁勇善战的\"白杆军\"仅有三四千人,不足巅峰时的一半,但曾亲自与其打过交道的奢崇明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是十多里的功夫,又是在这视野开阔的平原,纵使寻常人赶路也用不了多久,遑论是救援心切的白杆军。 如若此刻出现在身后的\"援军\"并非是骁勇善战的白杆军,而是朝廷那些属于操练的官兵,莫说人数仅有三四千人,就算翻个十倍,他也会毫无犹豫的命令大军列阵迎敌。 但对方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白杆军呐! 望着眼前似乎唾手可得的成都府,梁王奢崇明重新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不知该如何抉择。 \"梁王,鸣金收兵吧。\"这一次,代替奢崇明做出决定的,依旧是他的心腹爱将罗乾象。 此时这位夷人军将的脸上也满是凝重之色,事关他们大梁的国运,他们实在是赌不起。 远在重庆府的白杆军都到了,谁又敢保证,待会他们两军厮杀的时候,不会有朝廷其余的援军陆续赶到。 毕竟这成都府除了与潼川府接壤,还与正北方向的龙安府接壤。 这龙安府早年间也曾是土司辖地,后于嘉靖年间被改土归流,成为朝廷直接控制的疆域。 故此,为了遏制龙安府那些不于接受现实的土司余孽,当地的\"府兵们\"仍是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 \"鸣金收兵吧,待到弄清朝廷的虚实之后再说!\" 不甘心的晃了晃身子之后,奢崇明终是眼神黯淡的命令道,声音中满是悔恨。 早知朝廷和秦良玉的反应如此之快,他说什么也不会故作聪明,于成都府外按兵不动,做着\"围点打援\"的美梦。 亦或者,在他领兵攻陷泸州之后,他并没有选择图谋最为富庶的成都府,而是领兵东进拿下重庆府,眼下或许便不会如此被动了。 悔不该当初呐! \"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鸣金收兵,将驸马叫回来!\"就在奢崇明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时候,罗乾象急不可耐的嘶吼声便于缓坡上炸响,惹得后知后觉的传讯兵们赶忙拍马扬鞭,疾驰而去。 \"梁王,不必气馁。\" \"就算秦良玉到了,我大梁依旧兵力占优!\"眼见得奢崇明仍是意志消沉,生怕其萌生退意的罗乾象便赶忙劝谏道。 自他们永宁奢氏领兵踏平泸州城的那一刻,便是再也没有了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至于就此\"打道回府\",选择班师回泸州,或者与\"太子\"合兵一处,转而以叙州府当做核心,则完全没在罗乾象的考虑范围之中。 毕竟此战的主动权,仍在他们大梁手中呐,何至于如此自怨自艾? \"说得对,\"一声苦笑过后,奢崇明浑浊的眸子中顿时涌现了些许光彩,但其脸颊上仍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后悔和不甘。 功败垂成呐! ... ... 成都脚下,闻听耳畔旁官兵痛苦的惨叫声及闷哼声,樊龙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用力握紧了手中长刀。 如若不出意外,这座承载了千年历史之久的城池终是要成为他们大梁的囊中之物了。 这可是无数夷人趋之若鹜的梦想所在呐,眼下终于要被他拿下了! 呜呜呜! 就在樊龙眼神愈发凛冽的时候,悠长的号角声便于其耳畔旁炸响,令他脸上的狞笑为之一僵。 作为奢崇明的心腹爱婿,樊龙对这号角声再熟悉不过,深知这是要令他领兵撤退的意思。 可成都府眼瞅着便要沦陷,梁王这是要做什么?! 抬眼望去,正在前仆后继朝着成都发起最后冲锋的永宁狼兵也听到了身后响起的号角声,脸上纷纷露出了狐疑之色。 一向循规蹈矩的他们,在奢崇明的命令下,这一次竟是选择了迟疑。 \"驸马,梁王命令你即刻撤军!\"也许是知晓素来桀骜不驯的樊龙不会乖乖履行自己的命令,奢崇明竟是派了罗乾象亲自前来传令。 \"理由!\"面对着曾数次抢了自己风头的罗乾象,樊龙脸上满是不屑,话语间似是已经失去了平日里对于奢崇明的敬畏。 只要能够拿下眼前的成都府,他便能不断巩固自己于族中的地位,继而于有朝一日,将自己的\"老丈人\"取而代之。 \"石柱宣慰使秦良玉领兵驰援成都,距离此地不足十里。\"若非奢崇明的命令,同样心高气傲的罗乾象也不愿意搭理眼前的樊龙。 看在梁王的面子上,自己平日里对眼前的\"驸马\"多有忍让,但这却并不意味着自己要对他卑躬屈膝。 \"什么?!\"尸横遍野的正面战场,刚刚还满脸桀骜的樊龙顿时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看向身后。 他明明马上就能拿下成都府了,偏偏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于四川威名赫赫的秦良玉到了? 一时间,樊龙心中着实有些五味杂陈。 第263章 白杆军! 当当当! 不过盏茶的功夫,清脆的鸣金声便于森然的永宁军阵中响起,宛若一记巨锤,狠狠的敲击在诸多永宁狼兵的心头之上。 下一秒,望着\"梁王\"奢崇明渐渐远去的黑色大纛,原本悍不畏死的永宁狼兵们顿时如蒙大赦,也不待身旁的将校吩咐,便是头也不回的朝着后方营地逃窜。 伴随着一阵骚乱,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密密麻麻的永宁狼兵们纷纷潮水般退却,留下一群躲在盾车或夯土后,不断弯弓射箭的弓弩手们于原地骂娘。 也许是知晓大势已去,这些本是牢牢占据着主动权的夷人弓弩手们也不顾往日森严的军纪,将手中弓弩胡乱一丢,便是跟在大部队身后逃窜,以免沦为殿后的\"炮灰\"。 ... 成都城头,身上甲胄早已被鲜血所浸透的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强撑着筋疲力尽的身躯,不可思议的盯着城外永宁狼兵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眸中满是惊疑。 自己虽是凭借着地形优势,将\"孤军深入\"的永宁狼兵所重创,但受限于双方悬殊的兵力,城外的永宁叛军仍是牢牢占据着战场的主动性。 但眼下,明显是打算殊死一搏的永宁狼兵为何主动鸣金收兵? \"懋和兄,贼酋奢崇明这是退军了?\"半晌,颤颤巍巍的声音于血腥狼藉的城头上响起,打断了朱燮元的思绪。 抬眼望去,只见得同样披头散发的四川巡抚徐可求已是出现在城垛后,满是褶皱的老脸上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啊,退军了...\"相比较其余\"临阵脱逃\"的文官,眼前四川巡抚徐可求的表现已是可圈可点,朱燮元原本犀利冰冷的眼神也是缓和了不少,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身旁的巡抚大人倒是以实际行动践行了何为\"守土有责\",极大程度的振奋了城头将士们的士气。 但城外的永宁狼兵为何会突然退兵呢?这成都府明明已是岌岌可危了啊?怀揣着同样的疑惑,心情沉重的两位文官重新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城外。 此时,原本在空中猎猎作响的黑色大纛已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唯有城外的遍地狼藉以及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在默默诉说着成都府刚刚经历的一切。 \"布政使大人指挥有方,卑职佩服,\"就在朱燮元及徐可求相顾沉默不语的时候,四川总兵林兆鼎早已沙哑倒的声音也是在城头上随之响起。 轻轻摆了摆手,止住作势要上前为他包扎伤口的亲兵,身材魁梧的林兆鼎斜靠在城垛上,眼神很是狂热。 刚刚战事最为吃紧的时候,他甚至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却不曾本是一边倒的局势,硬生生被朱燮元扳了回来。 作为\"进士及第\"的文官,朱燮元却敢于直面骁勇善战的永宁狼兵,靠着手上的长枪与身上所佩戴的甲胄以身作则,与众将士共同进退。 若无朱燮元亲自督战,只怕本就是苦苦支撑的将士们早已在永宁狼兵犀利的攻势下不堪重负。 \"懋和兄?!\"也许是不满被朱燮元抢了风头,本是沉默不语的四川巡抚徐可求突然尖叫一声,瞳孔猛地一缩。 下一秒,本是镇定自若的左布政使朱燮元也是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拳,魁梧的身躯为之微微颤抖着,目光死死盯着城外,好似发现了某种变故一般。 见状,四川总兵林兆鼎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赶忙举目朝着城外望去,深邃的眸子中充满了绝望。 莫不是永宁狼兵卷土重来? 但当林兆鼎将目光投向城外的时候,其眼神便是一滞,随即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最东边,原本空无一人的天际线上,此时已然涌现了一道红色的洋流,逆着头顶的残阳,散发着令人为之眩晕的光芒。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官兵们发现了城外的异样,尖叫声与欢呼声乃至于啜泣声不绝于耳。 \"懋和兄,这是白杆军?!\"没有理会身旁将士们的异样,四川巡抚徐可求仍是紧绷着身体,一脸紧张的盯着城外,但其沙哑的声音中却是充满了释然与惊喜。 \"石柱秦家..\"重重的点了点头之后,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便是若有所思的低喃道,神色很是复杂。 同为大明土司,有人虎视眈眈,拥兵自重;但也有人忠心耿耿,进京勤王,乃至于奉诏平乱。 放眼川中,此时能够出现于成都府外,并且令桀骜不驯的永宁狼兵为之戒严的,也唯有石柱宣慰使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了。 ... ... \"姑母,是否要小侄领兵冲锋?!\"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之下,身披重甲的秦翼明手持亮银色长枪,一脸跃跃欲试的朝着身旁的秦良玉请缨道。 虽然对面的永宁狼兵已然戒备森严,且兵力数倍于己方,但秦翼明刚毅的脸庞上仍是瞧不出半点迟疑。 \"不可狂妄自大,\"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石柱宣威使秦良玉微微摇头,眼神很是凝重。 这奢崇明果然心思缜密,居然宁肯放弃唾手可得的成都府,也要鸣金收兵,收拢军阵。 这是完全不给自己\"趁虚而入\"的机会呐。 \"姑母说的是,\"面对着名震川中的巾帼英雄秦良玉,即便心高气傲如秦翼明,也是规规矩矩的点头称是,目光不再如最初那般炽热。 也许是发现了秦良玉等人的存在,远处延绵数里不绝的永宁营地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各式各样的呼喝声随之响起,引得秦良玉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缰绳,眼神炯炯的盯着远方,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但令秦良玉微微有些失望的是,不过盏茶的功夫,原本乱作一团的永宁营地便在悠长的号角声中重新恢复了秩序,并没有惊慌失措的狼兵主动出营交战。 \"入城吧。\" 驻足眺望半晌,确定远处的永宁狼兵已是严阵以待之后,秦良玉便将目光收回,转而催动胯下战马,朝着不远处的成都府而去。 此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已然于千疮百孔的城头上响起,并渐渐汇聚成一道浪花,逆着逐渐西沉的残阳,散发出崭新的生机。 \"大明万胜!\" \"成都雄起!\" 第264章 争执 日夜,一轮皎洁的皓月悬挂于低垂的穹顶之上,雾蒙蒙的月光挥洒在此间天地的每一寸角落。 尽管夜色已深,但人头攒动的永宁营地中仍是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呼喝声,甚至还有人弯着腰,不断穿梭于各个营帐之间,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而远处城池中不时传来的些许欢呼声更是加剧了永宁狼兵心中的惊惶,为空气中平添了一分窒息。 相比较之下,唯有位于营地正中的\"王帐\"还算安静些,周遭尽是手持刀兵的夷人精锐们在来回梭巡着,但阴冷的眸子中同样充斥着一抹迷茫。 为了能够一蹴而就的拿下成都府,他们永宁奢氏今日可谓是精锐齐出,损伤不计其数。 只可惜,看似一片大好的局势,随着突然赶到战场的白杆军顿时化为了泡影。 那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可是威震整个西南的大人物,名望比之自家的\"梁王\"还要煊赫三分,其麾下的白杆军更是悍勇无比。 这成都府本就高不可攀,如今又有强敌环伺在侧,他们永宁奢氏还能如愿以偿的入主成都府吗? 想到这里,这些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永宁狼兵们便不由得面面相觑,随即将迷茫的眼神投向了身后灯火通明的王帐。 如若成都府强攻无果,他们永宁奢氏又该何去何从呢? ... ... 推开紧闭的帘门,大步迈入帐中,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面沉似水,坐在虎皮长椅上的梁王奢崇明。 在其下首左右两侧,则分别是大将罗乾象,驸马樊龙以及其余夷人军将,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帐中气氛很是凝重。 也许是不满梁王奢崇明的\"临阵脱逃\",驸马樊龙身上还穿着今日上阵厮杀的甲胄,早已凝固的血渍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引得帐中军将均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父王,\"也许是耐心被耗尽,迎着奢崇明面无表情的注视,一脸狰狞的樊龙缓缓起身,拱手道:\"成都官兵已是筋疲力尽,不值一提。\" \"而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又早已被明廷小皇帝征调进京,今日随她前来的兵丁,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且因为长途跋涉,状态不值巅峰。\" \"依小婿之见,我大军不若待到人困马乏之际,深夜攻城,必然能够一举夺城!\" 若非知晓眼前的\"梁王\"奢崇明依然在军中享有无可比拟的威望和号召力,樊龙在气急败坏之下,甚至产生过将其取而代之的心思。 毕竟自己距离率兵攻城成都府,真的只差一步之遥! \"梁王,驸马言之有理。\" \"梁王三思呐!\" \"成都,这可是成都呐!\" 樊龙作为永宁奢氏族中最为骁勇善战的军将之一,身旁自是聚拢了一批附庸,此时皆是争先恐后的出声,令上首的奢崇明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阴冷的眸子中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阴霾。 这个樊龙,倒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中了。 \"尔等怎么说。\"半晌,奢崇明沙哑的声音于帐中悠悠响起,瞬间便令帐内火热的气氛恢复了最初的冷凝。 终究是积压多年,饶是听出了奢崇明话语中的退缩和不满,但樊龙也不敢继续顶撞,只得不甘的将头颅低下,眸子中闪烁着浓浓的愤恨。 \"回禀梁王,\"见奢崇明见目光投向自己,作为其心腹大将的罗乾象便是赶忙起身拱手道:\"我大军今日虽是于成都府外小挫,但仍是牢牢占据着战场主动性。\" \"只需令儿郎们休整数日,便可卷土重来,马踏成都府。\" 此话一出,帐中冰冷的气氛终是有所缓解,不少身材魁梧的夷人军将皆是轻轻颔首,而坐在营帐深处的梁王奢崇明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扭头看向窗外。 今日他在军中瞧得清楚,那远道而来的秦良玉麾下满打满算不过数千人,且脚步颇为虚浮,一瞧便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所致。 若非顾忌秦良玉等人乃是\"以身做饵\",故意引诱他们永宁奢氏倾巢而出,他早就下令大军一拥而上,还轮得到樊龙对他指头论足? \"你的意思是,我大军继续围困成都府?\"樊龙或许不敢当面顶撞奢崇明,但面对着侃侃而谈,却是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顿时冷笑一声,讥讽道:\"远在重庆府的秦良玉都到了,你就不担心官兵后续的援军!\" 哗! 顷刻间,人满为患的营帐中好似狂风掠过,诸多身材魁梧的军将们皆是惊骇莫名,就连上首的奢崇明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皮直跳。 樊龙此话倒是不假。 距离他们永宁奢氏于泸州起兵已是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相信朝廷中枢乃至于西南各省早已收到了消息。 就算距离最近的贵州官兵碍于盘踞在鸭池河畔的水西安氏不敢轻举妄动,但同样与四川接壤的云南官兵呢? 那黔国公沐氏可是代表着大明天子坐镇云南两百余年,于当地军民百姓乃至于土司心中享有莫大的威望。 除此之外,历任黔国公还佩戴征南将军印,无需得到云南巡抚同意,便可直接调兵平叛。 以沐家人对大明朝廷的忠心程度,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必然不会无动于衷,漠视他们永宁奢氏肆虐川中。 更重要的是,依着明廷内部传回的消息,早在五月初的时候,明廷小皇帝便以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为由,命令数千白杆军会同京营将士一并南下。 如若他们永宁奢氏无法在短时间内打破僵局,待到朝廷援军赶到,等待他们的,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传我军令,\"作为统率全族的宣抚使,奢崇明自然不是易与之辈,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想清楚了其中利弊,其斩钉截铁的声音也是随之在营帐中响起:\"大军暂且休整两日。\" \"待到休整完毕之后,继续强攻成都。\" \"另外继续派人催促太子,令他即刻拿下叙州府!\" 川中的形势愈发扑朔迷离,他们永宁奢氏必须尽快拿下交通枢纽叙州府,如此才能令水西安氏遥相呼应,乃至于令从旁虎视眈眈的乌撒知府安效良亲自下场。 \"遵令。\" 稀稀落落的呼喝过后,心思各异的军将们便是各自离席,三三两两的朝着外间而去,仅留下梁王奢崇明于原地发呆。 这都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自己的寅儿为何迟迟未能拿下叙州城?这叙州城的得失可是关系到他们永宁奢氏的根本啊。 尽管七旬下旬的成都正是燥热的时候,但奢崇明仍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于心底生根发芽。 第265章 何去何从(上) 七月二十六,笼罩在成都上方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近些时日颇为冷清的街道上便是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放眼望去,只见得数百名身着甲胄的官兵已是从街道尽头出现,手中还握着兵刃,表情很是肃穆。 若是往常时候,瞧见这些如临大敌的官兵们,城中本就惴惴不安的百姓们定会更加惊恐。 但得益于昨日永宁狼兵的无功而退,兼之在太阳落山之际,于川中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秦良玉率领着麾下的儿郎们顺利进驻成都府,萦绕在城中军民百姓心头之上的阴影已是消散了大半。 故此,听闻街道上有脚步声响起,于睡梦中被吵醒的百姓们分但没有半点不满,反倒是自发的聚集在街道两侧,翘首以盼的等待着。 对于这些眼神殷切的百姓们,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们也没有予以驱散,甚至还有相熟的兵丁,神神秘秘的向身后百姓低声解释着什么,神情很是激动。 又过了大半炷香的功夫,聚拢在街道上的兵丁越来越多,而身着绯袍的四川巡抚徐可求也终于在诸多百姓望眼欲穿的注视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但此刻,心情激动的百姓们却是全然没有理会走在最前方的巡抚大人,反倒是一脸敬畏的盯着稍稍落后徐可求半个身位,一名身穿甲胄,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妇人。 他们知晓,此人便是令成都府化险为夷的石柱宣慰使秦良玉。 \"秦将军英武!\" \"多谢秦夫人活命之恩!\" \"秦将军牛批!\" 耳畔旁传来的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令正在与朱燮元低声交谈的秦良玉为之一愣,旋即便是露出了灿烂笑容,与周遭的百姓们挥手示意。 见状,默默跟在秦良玉身后的秦翼明以及其余白杆军将校们也是嘴角含笑的对视了一眼,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与这一刻相比,连日以来的舟车劳顿,便是显得无关轻重了。 ... ... \"秦淑人昨日率军驰援我成都,令我成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本官代替城中军民百姓特此谢过。\"及至一行人行至巡抚署衙官厅,一袭绯袍的四川巡抚徐可求便在官厅内众人的注视下,朝着眼前的秦良玉微微躬身行礼。 依着朝廷不成文的规矩,唯有五品及以上的文官,其祖母、母、妻方可被授以诰命,而三品官员的夫人则被称之为\"淑人\"。 而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虽为一介武将,且为世袭罔替的\"土官\",但感念于夫妇二人对于朝廷的忠心,万历皇帝依旧下旨予以诰命,特封赏秦良玉为\"淑人\"。 \"督抚大人言重了。\" \"朝廷征召,我石柱秦家焉敢不从?!\"闻言,身着甲胄的石柱宣慰使秦良玉便是起身还礼,脸上瞧不出半点倨傲。 遥想当今天子登基之初,便曾命她率领白杆军进京\"勤王\",但她忌惮永宁宣抚使奢崇拥兵自重且素有反心,故而不敢轻举妄动,转而令其兄长秦邦屏及亲自马祥麟进京面圣。 但她万万没有料到,当今天子非但没有怪罪她,反倒是对她的兄长秦邦屏委以重任,擢升为京营总督,整饬行伍,就连她的亲自马祥麟也在毫无功绩的前提下,直接被予以参将一职。 天子如此鸿恩,试问她石柱秦家焉有按兵不动的道理? \"秦将军忠心,本官深感佩服。\"望着眼前一脸平静的秦良玉,四川巡抚徐可求虽是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是轻轻一叹。 亏他此前三番两次,替永宁奢氏奢崇明上书,向天子请旨驰援辽镇,但最后却换来了永宁奢氏兵临成都。 反观眼前的石柱宣慰使秦良玉,虽然远在重庆府,且平日里对于功名利禄毫无热衷,但当听闻成都有难,仍是第一时间率兵来援。 不愧是被天子所倚重的心腹呐。 \"秦淑人,昨日永宁狼兵虽是无功而退,但其大军仍是于城外虎视眈眈,却不知秦将军有何退敌良策?\" \"敢问后续,是否还有援军?\"眼见得官厅内的气氛不似最初那般尴尬,心急如焚的左布政使朱燮元先是朝着身旁的巡抚徐可求点了点头,旋即声音急切的追问道。 听得此话,官厅内众人的心弦顿时一紧,旋即向略有些紧张的目光投向默然不语的秦良玉。 昨日随同秦良玉入城的白杆军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人,但此时城外的永宁狼兵仍有数万,双方兵力依旧悬殊。 故此,日后是否还有援军赶到,便是成都府能否化险为夷的关键所在了。 沉默少许,迎着左布政使朱燮元略有些紧张的注视,行事作风颇为洒脱的秦良玉缓缓摇头,涩声道:\"敢叫朱大人知晓,我白杆军精锐已于去年秋季,奉旨入京勤王。\" \"眼下我石柱白杆军已是倾巢而出,再没有援军了。\" 她们石柱秦家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且深受万历皇帝的信任和倚重,但终究更改不了\"土司\"的身份。 无论是为了避嫌,亦或者受限于现实因素,她们石柱秦家也拼凑不出一支上万人的军队。 即便是昔日的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其麾下精锐满打满算也不过大几千人,余下皆是些盲目跟从者,或者望风而动的墙头草罢了。 呼。 听闻白杆军已是倾巢而出,官厅内众人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仍不可避免的面露失望之色。 川中卫所官兵疏于操练不堪大用,余下的土司们不跟着奢崇明\"助纣为虐\"便称得上是一件喜事了,也不要指望他们奉诏平乱。 至于湖广等地的官兵们,没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整饬,募集粮草辎重,断然是指望不上的。 如此说来,摆在他们成都府面前的磨难,岂不是远没有结束? \"至于退敌之策,本将倒是稍有眉目,\"就当官厅内众人沉默不语,气氛也是随之降至冰点的时候,秦良玉铿锵有力的声音便如一道惊雷,瞬间在官厅内响起。 第266章 何去何从(中) \"至于退敌之策,本将倒是稍有眉目。\"尽管秦良玉的声音称不上洪亮,但在鸦雀无声的官厅中,仍是清晰无误的传入了众人的耳畔中。 \"还请秦淑人赐教。\"闻言,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先是一愣,旋即便一脸激动的追问道。 尽管在\"土木堡之变\"过后,大明便是渐渐形成了\"以文抑武\"的风气,尤其似这等战事谋略向来由文官们制定,不容武将置喙。 但面对着大名鼎鼎的秦良玉,朱燮元心中却并没有半点芥蒂,官厅中余下文官们也是纷纷侧目而视,表情很是殷切。 \"敢问藩台大人,可知否当下西南局势?\"稍作沉吟之后,一脸坚毅的秦良玉便是缓缓开口,但却并没有直接回应朱燮元的问题,反倒是重新抛出了一个疑问。 \"这..?\"也许是没有料到秦良玉会有如此,一向镇定自若的朱燮元不由得微微一愣,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还请秦淑人不吝赐教..\" 自从\"梁王\"奢崇明率领着麾下的永宁大军兵临城下之后,他们成都府便是音讯断绝至今,对于当下西南局势可谓是一头雾水。 \"永宁奢氏素有反心,贼酋奢崇明于六月底趁夜色血洗泸州之后,便是兵分两路。\" \"一路由奢崇明亲自领兵,沿着纳溪逆流而上,兵临成都。\" \"一路由其子奢寅摔落,顺流而下兵临叙州府。\" 在官厅诸多文武官员的注视下,身材高大的秦良玉缓缓起身,行至官厅中央摆放的沙盘附近,盯着上面的舆图侃侃而谈。 \"成都乃是四川精华所在,历来被土司所觊觎;至于那叙州府乃是四川门户,扼守贵州及云南的交通枢纽,永宁奢氏有此图谋,也在情理之中。\"沉默半晌,四川总兵林兆鼎忧心忡忡的声音便于官厅内响起。 早在永宁奢氏领兵叛乱的消息传至成都之初,他便与巡抚徐可求,左布政使朱燮元等人钻研过永宁奢氏的进军路线。 但得到的答案,却是令他们如坠冰窖。 叙州府虽是四川门户,由四川布政司直接控制,但因为毗邻永宁奢氏辖地的缘故,境内势力错综复杂。 以永宁奢氏兵不血刃便拿下泸州城的战绩来看,只怕对于叙州府也多有谋划,极有可能顺利拿下这座四川门户,彻底打通贯穿贵州及云南的交通枢纽。 \"诸位大人怕是还不知晓,叙州府屹立至今,仍没有落入永宁奢氏的囊中。\"迎着朱燮元不敢置信的眼神,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缓缓隐去了嘴角的淡笑,扭头看向叙州府所在的方向,脸上满是敬佩之色。 \"什么?!叙州府还没有沦陷?!\" \"叙州府兵力不过数千,这怎么可能?!\" \"永宁奢氏内讧了?!\" 只片刻,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便于官厅中炸响,一位位往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官员们纷纷面露惊骇之色,就连坐在上首的四川巡抚徐可求也是骤然起身,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相比较周遭哗然一片的同僚,他多多少少知晓些许\"内情\",瞬间便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是新任知府洪承畴的缘故?\"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四川巡抚徐可求哆哆嗦嗦的追问道,眼神惊疑不定。 昔日洪承畴刚刚到任叙州府的时候,他并没有将这位\"失势\"的京官放在心上,毕竟似洪承畴这般得罪了上官,继而由前途一片光明的京官,被明升暗降\"发配\"至西南的官员不知凡几。 但是当洪承畴派遣亲兵前来成都巡抚衙门面见,并且拿出了一封加盖了司礼监\"印章\"的书信之后,他便是彻底改变了对于洪承畴的看法。 那封书信内容的内容并不复杂,前后拢共不过几十个字眼,无非是希望他这位四川巡抚能够多多\"照看\"洪承畴这位新任的叙州知府。 拉关系这件事,在如今的大明早已司空见惯,毕竟谁没有几个同窗好友?但却架不住洪承畴的这封书信是由当今天子亲自所书。 正因如此,他方才对洪承畴于叙州府\"招兵买马\"的行为予以默认,甚至还主动为其提供钱粮和火炮。 如今来看,或许正是自己的默许和纵容,却间接导致了叙州府屹立至今? \"巡抚大人所言不差,\"闻言,秦良玉便是轻轻颔首,扬声道:\"仰仗于洪大人的临危不乱,及至本将领兵抵达成都之前,叙州府依旧屹立不倒。\" 尽管她已是听说,自洪承畴到任以来,便是不遗余力的招兵买马,并且还在泸州沦陷之后,强行疏散各县城的百姓们,将青壮精锐尽数集中到叙州府。 但奢寅麾下终究有数千永宁精锐压阵,且不断有周边的夷人赶来投奔,兵力远胜于音讯断绝的叙州府。 如此不利的局面下,这叙州府仍能坚持至今,足以说明其知府洪承畴本事了。 \"叙州府乃是四川门户,只要叙州一日不丢,贵州,云南等地的土司们便不敢轻举妄动。\" \"假以时日,只要我朝廷大军赶到,贼酋奢崇明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剧烈的喘息声中,四川总兵林兆鼎兴奋之下,竟是忘记了早已负伤的右臂,直接拍案而起。 顿下一秒,便是被右臂传来的剧痛,惹得呲牙咧嘴。 \"秦淑人的意思是,此役破局的关键并不在我成都,而是在数百里外的叙州府?\"此时的朱燮元也是行至沙盘附近,盯着上面摆放的舆图凝眉发问。 \"藩台大人英明。\" \"只要叙州府转危为安,进退两难的奢崇明必然无心恋战,回援泸州,届时我大明便可前后夹击,逼迫其与我官兵决战!\"尽管秦良玉与数百里外的洪承畴素不相识,但此时眼眸中也是充斥着浓浓的敬佩。 不愧是被天子临危受命的\"心腹\",果然靠着一己之力,硬生生令一潭死水的川中局势重新注入了些许生机。 \"但叙州府久攻不下,只怕城外的奢崇明会派兵驰援呐,\"很快,意识到其中关键的四川总兵林兆鼎便是一脸揪心的低喃道。 叙州府屹立至今,自是令人惊喜。 但城外的永宁叛军终究牢牢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随时可以分兵回叙州,帮助奢寅攻城。 \"林将军所言甚是,永宁奢氏自是可派兵驰援叙州。\" \"但我大明同样可派兵驰援叙州..\"提及此事,秦良玉饱经风霜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笑意,转而扭头看向京师所在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 难道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天子早就知晓永宁奢氏素有反心,随时有可能起兵造反,不然怎么会在两个月前便是力排众议,提前派遣大军驰援西南? \"是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的那支白杆军?!\"很快,左布政使朱燮元激动的声音便于官厅中炸响,其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死死盯着眼前的秦良玉。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秦良玉却是微微摇头,面朝着叙州府所在的方向,一脸敬佩的低喃道:\"不仅有白杆军,还有天子的亲军呐。\" 第267章 何去何从(下) 同一日,远在数百里外的重庆府城,气氛同样热切。 虽说前两日才刚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但黄浊的渝水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澈,反倒是愈发污浊澎湃,岸边停放着数十艘于西南难得一见的\"巨轮\",船上悬挂着的日月军旗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距离重庆府口岸不过十余里的校场中,此时已是烟尘漫天,冲天的喊杀声早已打破了此间天地的平静,身着绯袍的重庆知府正率领着城中的文武官员及富绅豪商,战战兢兢的盯着校场中的将士们。 经历了一夜的休整,长途跋涉一月有余的京营将士们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不少气力,原本蹒跚的脚步也是随之坚定起来。 相比较之下,由\"京营总督\"秦邦屏率领的白杆军将士们则是更为适应脚下的这片土地,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陶醉的神情。 时隔半年有余,他们终是再一次踏上了这片久违的故土。 ... 校场中央,一座用碎石夯土临时搭建而成的高台上,京营总督秦邦屏及四卫营武将黄得功负手而立,表情凝重的打量着校场中的将士们,迟迟不发一语。 至于稍远些的\"主人公\",川中老将童仲揆脸上则满是欣慰之色,此时校场中的士卒们,可远比昔日他麾下的亲兵们要精锐许多。 \"黄将军,粮草辎重可都准备妥当了?\" 半晌,待到校场中的将士们操练完毕,身着甲胄的秦邦屏一边挥手示意,一边朝着身旁的黄得功低语道。 依着天子的吩咐,他们一行人自出京之后,便是于通州登船,先是沿着漕河而行,旋即又顺江而下,一路横跨四千五百余里,终是于昨日抵达了重庆府。 而他们之所以选择这重庆府作为\"中转站\",自然是因为其险峻的地理位置以及重要的军事地位。 毕竟作为几乎能够与成都府比肩的西南重镇,重庆府下辖两州十三县,府城周边还驻扎着两个卫所,可以更为方便的补充兵力,驰援川中战场。 但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问及重庆府卫所官兵情况的时候,却是得到了重庆知府支支吾吾的回道。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秦邦屏等人才得到了令他们啼笑皆非的答案。 原来早在万历年间,本应承担着护持地方安危重任的重庆卫所便因\"缺饷\"等原因名存实亡,而历任知府皆是对其不闻不问。 究其原因,无非是石柱宣慰司与重庆府接壤,城中文武官员皆是认为高枕无忧,故而没有对其予以重视。 \"秦将军放心,粮草辎重倒是准备妥当了。\"闻言,身材魁梧的黄得功便是皱了皱眉头,略有些不满的点了点头。 本来按照他们二人的计划,当是以重庆府为\"中转站\",随即兵分三路,一路由秦邦屏率领直扑成都府,牵制永宁奢氏的主力,一路由他率领突袭叙州府,断绝奢氏叛军的后路,一路则以重庆府当地的官兵们为主力,顺势拿下仅有少数永宁狼兵控制的泸州城。 但奈何人浮于事的官兵们,却是打乱了他们的全部计划。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便即刻分兵赶往成都府及叙州府,\"简单交换了一个眼神,身材魁梧的秦邦屏便是面朝着成都府方向,斩钉截铁的扬声道。 在路上,他已是获悉自己的妹妹,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率领着族中的儿郎们倾巢而出驰援成都,以及天子最新委任神机营副将鲁钦为三省总理,总督云贵川三省军马的消息。 既如此,当务之急便是被重兵围困的成都府以及叙州府,至于重庆府这摊烂子,便交给后续的三省总理鲁钦来处理。 \"秦将军,据传永宁奢氏麾下狼兵近十万之众,是否要多停留些时日,多筹措些人马?\"犹豫片刻,眼神坚毅的黄得功终是朝着身旁的秦邦屏涩声道。 他们这一路上,关于永宁奢氏的消息可谓是源源不断,固然其中或许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永宁奢氏乃是川南首屈一指的大土司,并且兵不血刃的拿下泸州城及沿途各府县,终是铁铮铮的事实。 双方兵力如此悬殊,即便自信如他,也不免有些迟疑。 \"黄将军多虑了,\"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声音,秦邦屏先是一愣,旋即便哈哈大笑,神情颇为放松。 石柱秦家作为同样势力深厚的土司之一,他自是清楚土司间的\"弯弯绕绕\",更知晓传闻中奢崇明麾下有十万大军的传闻究竟有多么可笑。 那永宁奢氏虽然在当地传承数百年,但直到\"播州之乱\"过后方才宣告崛起,底蕴远远无法与贵州那些传承千年之久的土司相比。 就算那奢崇明谋划多年,又能提前筹措多少粮草? 十万大军,光是每日所需的粮草,便足以将奢崇明拖垮! 如若他所料不差,这所谓的十万大军,只怕有一半以上,都是伺机而动的\"墙头草\",压根够不上威胁。 即便奢崇明自泸州城以及沿途各府县掠夺了不少粮草,又能供应十万大军坚持多久? 说不定待他率兵赶到成都府,奢崇明麾下的狼兵们已是不攻自溃了。 \"唔,秦将军心中有数便好。\"见秦邦屏言辞灼灼,黄得功也不好继续坚持,只得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将目光重新投向校场中的士卒们。 秦邦屏身上的担子固然重,但他所面临的考验同样不容小觑,毕竟那叙州府屹立至今已是奇迹,随时有可能沦陷。 若是他运气不好,待到率兵赶到叙州府之后,这座扼守云贵川三省交通枢纽的西南重镇极有可能已是沦为了叛军的囊中之物,余下两省的土司们也是随之蠢蠢欲动。 \"黄将军,时间不等人,你我这便分兵出征吧!\"虽然刚刚将话说的轻松,但秦邦屏也知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如若救援成都无果,西南战场的局势便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贵州那些土司们必然望风而动。 \"遵令!\"重重点头之后,黄得功便是领着身后的亲兵们转身下了高台,但很快又停住脚步,在秦邦屏略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扬声道:\"大明万胜。\" 闻言,秦邦屏瞬间将心中的担忧忘于脑后,将手中兵刃高高举起,附和道:\"大明万胜!\" 第268章 叙州血战(上) 七月三十,诸事不宜。 伴随着几只飞鸟尖锐的嘶鸣声,初升的晨曦刺破了晨雾,将阳光洒向广袤的大地。 但此刻,象征着生机的阳光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叙州府城上方被战争笼罩的阴影,更无法令城中军民百姓感到一丝温暖。 自七月初十开始,原本安静祥和的边陲重镇已是被围困了半月有余,城池内外皆是一片阴冷死寂。 放眼望去,枯黄的城墙已然被鲜血所浸透,入目尽是令人窒息的黑红色,城垛外还悬挂着一颗颗血迹未干的头颅,于头顶晨曦的映射下,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除此之外,叙州府城脚下还堆积着大量由碎石夯土及尸首混杂而成的\"阶梯\",瞧上去似是能够一蹴而就,攀爬至城头上。 尽管天色已是大亮多时,但此间天地的时间仿佛为之静止,除却于空中呱呱作响的老鸹之外,再没有半点动静传来。 接连多日的生死搏杀, 不仅令叙州府城的军民百姓伤亡惨重,就连来势汹汹的永宁叛军也是为之惊惶失措。 本应所向披靡的他们,竟是在小小的叙州府城外\"滞留\"了大半个月,诸多异样的心思和声音迅速于永宁叛军的营地中滋生。 如若不是\"太子\"奢寅提前将麾下精锐分布于营地各处,并且提高了戒严程度,只怕人心惶惶的永宁叛军早已出现\"逃兵\"。 但不管怎么说,占据着兵力优势的永宁叛军仍是牢牢占据着战场的主动性;苦苦支撑多日的叙州府城已是强弩之末,随时有可能倾覆。 ... ... 低矮的叙州城头,身着甲胄的叙州知府洪承畴拖着沉重的身躯,步履蹒跚的行至城垛后,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城外正不断集结的永宁叛军。 约莫从七天前开始,城外的永宁叛军便一改之前的\"畏葸不前\",对自己脚下的叙州府城展开了悍不畏死的攻势。 多日以来的拉扯,不仅令自己提前招募的兵丁们伤亡惨重,还将城中本就不多的碎石夯土等物消耗一空。 如今的叙州府城,就好似一头没有了反抗能力的老虎,赤裸裸暴露在山林间,任由虎视眈眈的野兽们窥伺而无能为力。 \"白守备,让城中的儿郎们做好准备吧,\"观望半晌,眼袋发黑的叙州知府终是做声,声音沙哑的朝着身后的武将吩咐道。 守土有责,作为叙州知府,他已有多日不曾下过城头,睡过一次好觉,而城中的将士们同样是精疲力尽,全靠着一丝本能在苦苦支撑。 \"大人放心。\"闻言,身材魁梧的白守备便是涩然的点了点头,黯淡无光的眸子中也是随之涌现了一抹决然。 本以为凭借着身旁文官提前招募的数千兵丁,兼之从各府县征调的青壮,应当足以令城外的永宁叛军知难而退,但他终究是低估了城外\"太子\"奢寅对于叙州府城的渴望。 如若不是洪承畴以身作则,死战不退,以实际行动鼓舞着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只怕脚下这座千疮百孔的叙州城已是沦陷多时了。 \"城中各富户府上的青壮们,也都放上来吧。\"停顿少许,因为精疲力尽,导致身躯微微有些摇晃的洪承畴便是紧接着吩咐道。 此时城中与城外永宁叛军暗地里有联系的,或者暗怀鬼胎者,已然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料想其余人也没有胆子和能力搞些小动作了。 \"大人,是不是就在今日了..\"似是听出了洪承畴话语中的言外之意,世代于此居住的白守备略有些惊惶的晃了晃身子之后,终是迟疑的低喃道。 叙州府城虽是西南重镇,交通枢纽,但城中的兵丁们却是疏于操练,为数不多的弓弩手们更是在这几日伤亡的差不多了。 至于身旁文官招募的数千兵丁,因为操练时日尚短,准头实在不敢恭维,难以指望的上。 \"瞧这架势,应当就是在今日了。\"洪承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但却依旧难以驱散言语中的绝望。 对于志在谋取川中,将战火蔓延至贵州及云南境内的永宁奢氏而言,叙州府城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 而城外叛军连日以来悍不畏死的攻势,或许是在侧面佐证,正面战场的焦灼。 作为川中核心的成都府,应当还在朝廷的掌控中。 ... ... 巳时,黄浊的江水愈发澎湃。 在周遭狼兵狂热的眼神中,\"太子\"奢寅面无表情的于营帐走出,目光径自看向数里外摇摇欲坠的叙州府城。 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他们父子提前于叙州府城中安排的\"内应\"不断被杀,大军停滞不前,甚至就连他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兵们也是强攻叙州府城无果,令他白白损失了千余名心腹老卒。 不过好在这一切的损失都是值得的,如今的叙州府城已是弹尽粮绝,城墙脚下堆积的夯土足有一人多高,即便是普通的孩童也可攀登而上。 图谋多日,终是要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只要眼前的城池轰塌,自己便可打通贯穿贵州及云南的交通枢纽,远在数百里外的乌撒知府安效良也可起兵响应。 届时,即便自己的父王未能如愿拿下富饶的成都府,盘踞在水西的安氏也可借道乌撒府,挥师入川。 他们父子能否彻底于川中立足,便取决于眼前这座城池的归属权! 咣当! 奢寅猛然抽出腰间的长刀,目光冰冷的朝着眼前的城池挥舞道:\"大梁的儿郎们!\" \"官兵已是强弩之末,今日便该我等踏平这座城池了!\" 此话一出,原本士气有些萎靡的营地中顿时焕发了新的生机,诸多怪叫声也是随之响起。 下一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原形毕露的狼兵们纷纷紧握着手中兵刃,踩在脚下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状若疯癫的鱼贯而出,口中怪叫连连。 对此,\"太子\"奢寅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冷冷注视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城池,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第269章 叙州血战(中) 咚咚咚! 伴随着低沉的战鼓声,嗷嗷待哺多时的永宁狼兵们逆着头顶的烈阳,再一次朝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叙州府城发起了冲锋。 \"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 黑色大纛之下,太子奢寅眼神冰冷,状若疯癫的挥舞着手中兵刃,眼前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今日必将臣服在他们永宁狼兵的铁蹄之下。 \"大梁万岁!\" \"杀!\" 与前些时日\"衣衫褴褛\"的夷人士卒所不同,此时涌至战场中的狼兵们大多身着甲胄,腰间还别着盾牌,狰狞的脸庞上瞧不出半点紧张,一瞧便是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卒。 强攻叙州府城半月之久,奢寅终是将其麾下最为精锐的永宁狼兵们悉数派上了战场,只求能够一蹴而就的拿下叙州城,继而将战火蔓延至贵州及云南境内。 \"还请太子稍待,今日我大梁必将入主叙州城!\" 沉默少许,一名身材魁梧的夷人将校纵马行至奢寅身旁,一脸讨好的朝着身旁的奢寅低喃道。 时至今日,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叙州府城中的官兵们已是强弩之末,反观他们\"大梁\"的主力们养精蓄锐多时,斗志高昂。 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军中因为数次强攻叙州府城无果,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质疑的声音,尤其是中途加入他们大梁的夷人,更是对太子奢寅口出狂言,局势一度剑拔弩张。 但在太子奢寅的\"运筹帷幄\"之下,昔日曾挑衅奢寅的夷人,无论身份高低,皆是在战场上沦为了\"炮灰\"。 奢寅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大梁当之无愧的\"太子\",地位不容挑衅。 \"洪承畴..\" 没有理会身旁次第响起的讨好声,眼神冰冷的奢寅只是死死盯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城池,心中很是后悔。 如若他早知晓这新任的叙州知府洪承畴会成为他们大梁的心腹大患,他早就派人在其走马上任之前,予以刺杀了。 这川中地势险峻,道路狭窄,历朝历代因为\"失足\"而死的官员数不胜数。 当然,更令他忧心的是,自己远在数百里外的父王也是进展不利,面对着毫无防备的成都府居然迟迟未能建功。 要知晓,自己父王的麾下,可是集结了他们永宁奢氏的大部分精锐,并且还有云梯,盾车这等攻城器械。 倘若自己的父王久攻成都无果,而自己又迟迟不能打开局面,一旦被朝廷反应过来,等待他们父子的,便是兵败身亡的下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明这头雄狮虽然已是病入膏肓,但仍非他们父子仅靠一己之力便能够抗衡。 眼下他的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拿下这叙州府城,引得扼守乌撒府的安效良以及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共同出兵。 \"冲过去!\" \"破城之后,军功翻倍!\"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奢寅狰狞的脸庞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意,其手中高举的兵刃于头顶烈阳的映衬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大梁!\"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漫天烟尘随之扬起,数千名悍不畏死的狼兵犹如一道黑色浊流,狠狠的撞击在残破不堪的城池之上。 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也是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咆哮。 ... ... 叙州城作为西南重镇,连接四川,贵州,云南三省的交通枢纽,地形颇为狭长,西面环山,此时城外尽是近些天被永宁狼兵以碎石夯土及血肉堆砌的\"阶梯\"。 站在摇摇欲坠的城头往外望去,速度最快的永宁狼兵距离叙州城已是不足一里,手中皆是紧握着藤甲,脚步很是急促。 在这些\"盾兵\"身后,则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一边冲锋,一边弯弓射箭,动作很是娴熟。 无须多问,在持续了小半个月的\"拉锯战\"过后,来势汹汹的永宁叛军终是将其军中最为精锐的狼兵们派出,以求速战速战。 \"巨石,滚木,金汁!\" 城外狼兵状若疯癫,城头上视死如归的将士们也是早有准备,不待知府洪承畴下令,便是手忙脚乱的操持起来。 历经大半个月的挥霍,城中的巨石滚木早已所剩无几,唯有散发着恶臭的\"金汁\"仍在城头火盆中熊熊燃烧。 眼见得手持着盾牌的狼兵们已然行至叙州府城脚下,乃至于向上攀登,城头上以毛巾捂住口鼻的将士们便强忍住内心作呕的冲动,将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金汁\"倒了下去,瞬间便引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这\"金汁\"虽然不似巨石滚木那般杀伤力大,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胜在后续的\"持续伤害\"。 凡是有永宁狼兵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滚烫的\"金汁\"溅到,必定惨叫连连,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只可惜,这些经验丰富的永宁狼兵终究不是寻常的新兵蛋子可比,很快便在身后将校的命令下,以手中盾牌护住头顶,阻挡来自于金汁的攻势,而其余的弓弩手们也纷纷寻找有利地形,对城头上手忙脚乱的官兵们进行袭扰。 就这样,永宁狼兵稍有些停滞的脚步很快如常,耳畔旁同伴的惨叫声更是激起了他们心底的兽性,神色疯狂的吓人。 与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辽镇建奴相同,这些永宁狼兵们同样是自幼在深山老林之中长大,靠着与野兽搏斗,练就了一身弯弓射箭的本领。 尽管夷人的弓弩质地偏软,箭矢也不似官兵使用的那般锋利,但靠着精准的命中率以及兵力的优势,很快便逼得叙州城头上的官兵们抬不起头来,一盆盆滚烫的\"金汁\"也只能盲目的坠落,再也起不到最初的效果。 \"做得好!\" 眼瞅着被自己寄予厚望的精锐们如此轻易便杀至叙州城脚下,并且站稳脚跟,正在紧张观瞧场中局势的奢寅便是忍不住振臂高呼。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只怕用不了半个时辰,他们永宁奢氏便将能够踏平这座困守了他们半月之久的城池。 第270章 叙州血战(下) \"还有没有巨石滚木?!\" \"儿郎们顶住,不要让狼兵上城!\" \"尔等愣着作甚,不想活了吗?!\" 眼见得躲在城垛后的官兵们愈发被动,身着甲胄的叙州知府洪承畴便是牙呲欲裂,扯着其早已沙哑的喉咙,呼唤着不远处惊恐不定的青壮们。 他终究是高估了这些青壮们的胆识,都到了如此关键的生死关头,这些平日里负责替城中富绅豪商逞凶斗狠的青壮们居然被吓得手足无措。 要知晓,己方本就兵力不如城外的狼兵,如若城头攻势稍有停滞,必会被那些悍不畏死的狼兵们趁虚而入,强行攀爬至城头。 届时等待叙州城中军民百姓的,定然是一场令人骇人听闻的屠杀! \"老子日你仙人,痛死我了!\" \"跟他们这群畜生拼了!\" 就在洪承畴又惊又恐,试图唤醒城头青壮们斗志的时候,便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于城头上响起。 放眼望去,随着摇摇欲坠的城垛崩塌,城外夷人的箭矢精确无误的射中了手忙脚乱的官兵们。 虽然靠着身上甲胄的保护,这些来自于夷人的箭矢并非伤及要害,但钻心的疼痛仍是惹得一众官兵们呲牙咧嘴。 近乎于下意识的,这些官兵的心中便是冒出了相同的疑问:这些狼兵为何如此厉害?箭术如此之准? 但很显然,城外狼兵凌厉的攻势压根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官兵因反应不及,跌倒在地,被迫让出了一道缺口。 砰砰砰! 就在城头局势岌岌可危的时候,十数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终是为城头上苦苦支撑的官兵们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也让正打算强行登城的狼兵怪叫连连,暂时熄灭了心中的野望。 他们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自是清楚所谓的\"先登之功\"乃是建立在累累白骨的前提下。 反正这叙州城已是强弩之末,何必要为了逞一时之雄,将自己的性命搭上? 暂且多忍耐一会,反正这叙州城已是插翅难逃,逃不出他们永宁狼兵的手掌心。 \"快,射死他们!\" \"快放箭!\" 今日于场中指挥的夷人将校也是老成持重之辈,丝毫没有因为己方的攻势停滞便怒不可遏,相反脸上还露出了一抹残忍之色。 他倒是要瞧瞧,待到官兵将物资耗尽之后,还能有什么手段。 ... ... \"妈卖批,跟他们拼喽!\" \"死了算逑!\" 也许是被身旁前仆后继的官兵们情绪所感染,也许是知晓叙州城已是退无可退,在洪承畴欣慰的眼神中,本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千余名青壮们终是反应了过来,不管不顾的朝着城垛涌去,试图以血肉之躯,堵住官兵们空出来的缺口。 局势胶灼至此,所谓的\"兵法谋略\"已然起不到半点作用。 狭路相逢勇者胜。 坐拥城防优势的叙州军民们虽然此前并未接受过太多军事训练,但因为不用与永宁狼兵正面厮杀的缘故,倒也拥有了一丝还手之力。 随着缺口被补上,散发着恶臭的\"金汁\"不断溅落,城外的永宁狼兵不进反退,只能不断弯弓射箭,试图收割城头上官兵们的性命。 但这些有气无力的箭矢多被城头上的\"血肉之躯\"所没收,很难威胁到不断弯脚搬运着物资的青壮们。 而在角楼附近,知府洪承畴也不知从何处寻觅了一根长枪,其身旁还有数百名一动不动的长枪手,表情很是肃穆,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 ... 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太子奢寅已然纵马离开了缓坡,转而目光残忍的盯着视线中清晰可见的城池。 在他身后,象征着\"大梁\"的黑色大纛正于口中猎猎作响,其上用金线缝制的\"梁\"字熠熠生辉,瞧上去威风凛凛。 \"这些官兵们,怕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了吧..\" 观望半晌,面色狰狞的奢寅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中充斥着肃杀和释然。 在过去的半炷香时间里,来自于叙州城头的箭矢几乎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金汁\"不断溅落,一次又一次逼退了他们永宁狼兵冲锋的步伐。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金汁\"溅落的频率也在逐渐降低,至于巨石滚木等物更是许久不曾露过面了。 如若没有意外,城中官兵们的物资当是被消耗一空了,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拦他们永宁狼兵的脚步了。 \"太子英明!\"闻声,几名神情同样是有些轻松的夷人将校便纷纷出声附和,只觉空气中的恶臭味都是香甜了几分。 他们大梁,终是要拿下眼前的这座城池了。 \"呵,不过如此。\"微微眯起眼睛,奢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城中的官兵们已是山穷水尽了,再没有多余的手段来反抗了! 只可恨在他们大梁兵临叙州城之前,周遭数里的树木便被城中知府下令砍伐一空,令他无法随心所欲的打造攻城器械,否则这叙州城岂能屹立至今?! 就是现在了!城外的夯土已是堆砌的一人多高,足够他麾下的狼兵们向上攀爬了! \"夺城!\" 重重的挥了挥手,奢寅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也是在叙州城外响起,引得周遭的将校们怪叫连连。 也许是为了在奢寅面前表现一番,也许是知晓城中的官兵们再也翻不出浪花了,竟有几名将校拍马扬鞭,径自朝着入目尽是残肢断臂的叙州城脚下而去,甚至一马当先的向上攀爬,惹得身后的狼兵们欢呼声不断。 \"儿郎们,杀过去!\" 心情激动之下,贵为大梁\"太子\"的奢寅也是忘了临行之前,奢崇明对他的叮嘱,不断催动着胯下战马,亲自上阵厮杀。 他相信,在他的身先士卒之下,眼前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用不了半炷香的时间,便将彻底轰塌。 届时,萦绕在他们大梁头顶的乌云也将一扫而空,未来当是一片光明! 第271章 千钧一发(上) 巳时三刻。 高高升起的日头已是驱散了笼罩在叙州城上方的薄雾,但却无法驱散知府洪承畴心中的寒冷。 本以为靠着城头地形狭窄的优势,破釜沉舟的官兵们至少能够坚持到太阳落山,再苟延残喘一日。 但他终究是高估了城中青壮们的本事,亦或者低估了永宁叛军拿下叙州府的决心。 随着巨石滚木等物资消耗殆尽,城外按兵不动多时的狼兵们没有半点迟疑,便是手举着盾牌,盯着从天而降的金汁,悍不畏死的发起了冲锋。 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这些如狼似虎的夷人士卒们便撕破了城头官兵的防线,将战火蔓延至狭窄的城头。 百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提前命令硕果仅存的数百名长枪手上前迎战,希望能够击退永宁狼兵的攻势。 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在官兵们浴血奋战之下,不算宽敞的叙州城头已是血流成河,时不时便有官兵倒在血泊之中,至于前不久还众志成城的青壮们早已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陛下,\"一声苦笑过后,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洪承畴便扭头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些许感慨。 事实上,当得知自己身陷重围,退无可退之后,他内心也曾为之动摇,乃至于萌生过\"投降\"的念头。 可当他亲眼瞧见几个月前还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们,为了保家卫国,前仆后继的战死之后,终是战胜了心底的恐惧。 罢罢罢! 作为叙州知府,他守土有责,待到城池沦陷之后,便让他以身殉国,也不算辜负了天子对他的知遇之恩。 怀揣着必死的念头,身材高大的洪承畴重新握紧了手中长枪,与苦苦支撑的将士们站在一起,试图将不断攀登至城墙上的狼兵们赶下去。 但在挥舞长枪的过程中,洪承畴的余光却是敏锐注意到,几匹快马猛然闯进了夷人森严的军阵中,似是发生了某种变故一般。 咕噜。 近乎于下意识的,洪承畴便是吞咽了一口唾沫,旋即鬼使神差的喊出了一句令城头将士们精神为之抖擞的一句话:\"儿郎们,再坚持片刻!\" \"朝廷的援军到了!\" ... ... 叙州城外,在身旁心腹亲兵的阻拦下,太子奢寅终是没有以身犯险,自己领兵攻城。 嗅着空气中愈发浓郁的恶臭味及血腥味,奢寅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渐渐隐去,但其瞳孔中仍是充斥着浓浓的疯狂。 时隔半月之久,这座扼守四川,云南,贵州三省的交通枢纽终是要落入他们大梁的囊中了。 他仿佛已然预见到,待到消息传开之后,贵州和云南等地的土司们望风而动,烽火狼烟遍布大明西南诸省的那一幕。 \"尔等觉得,我大军当休整几日为宜?\"心情大好之下,奢寅已然开始在心中酝酿下一步的计划。 这叙州府作为川南的交通要塞,不仅与集结了四川精锐核心的成都府接壤,还西接马湖府,嘉定州等地。 以川中卫所名存实亡,人浮于事的情况来推敲,这些府县同样难以阻碍他们大梁的兵锋。 他就不相信,这些地方的知府们也像洪承畴那般悍不畏死。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他们大梁强攻叙州府多日,除却最为精锐的老卒之外,其余士卒们损伤惨重,他必须要尽快扩充兵源,以免影响到自己在族中的地位。 此外,军中的粮食也所剩不多,他也需要攻城掠地,来进行补充。 \"回禀太子,依末将愚见,这叙州府已是坚壁清野,断壁残垣,估计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我大军可暂且休整两日,便直扑嘉定州,让儿郎们开开荤。\"短暂的沉默过后,便有夷人将校神色兴奋的回应道。 虽说\"梁王\"奢崇明交代给他们的任务,乃是拿下叙州府之后,便即刻赶赴成都合兵一处。 但正所谓战机稍纵即逝,以他们大军现在的状态,纵使赶到成都,对于大局也起不到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倒不如趁机多打下几个府县,弥补近些时日损失的兵源和物资。 \"嗯,说得好!\"闻声,奢寅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赞赏之色,并在那夷人将校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拍了拍其臂膀。 他们夷人最是讲究强者为尊,尤其是在父王\"立国\"之后,定然有心怀不轨者觊觎他的位置。 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机会,壮大己身,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唏律律! 正当奢寅做着美梦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战马疾驰的声音,顿时令他面露不满之色,眉头紧皱。 究竟是谁这般不懂规矩,居然敢在战时于军中打马,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待奢寅出言询问,便见得两名骑士在诸多狼兵的惊呼声中,纵马行至自己身前。 只一眼,奢寅便瞧见了这两人脸上不加掩饰的惊惶之色以及不断于额头处渗出的冷汗,令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启禀太子,大事不好!\"也许是知晓事关重大,这两名骑士也顾不上行礼,便是急匆匆的说道:\"东面来了官兵大队人马!\"言罢,这两名骑士会同周遭哗然一片的将校们便是惊慌失措的看向奢寅。 嘶。 呆立半晌,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奢寅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泸州早已被他们大梁攻占,这些官兵究竟是从何而来?! \"官兵有多少人,可是知晓从而何来?!\"强压住心中的惊惶,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奢寅凝神问道。 难道说自己的父王于成都府遭遇不测? 但怎么可能,自己的父王可是拥兵数万,纵使强攻成都无果,也不至于溃不成军啊! \"回禀太子,官兵似是乘船而来,人数有数千人之多...\"迎着奢寅的诘问,内心恐惧的无以复加的两名骑士便是哆哆嗦嗦的回禀道。 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黄浊的江面上居然会出现官兵的战船! 重庆府! 近乎于下意识,在场的夷人将校们心中便是冒出了同一个念头,既然官兵们是乘船而来,那必定是由重庆府沿江而下! 难道是大名鼎鼎白杆军?! 沉默不语间,此间天地的气氛便是骤然紧张起来,各种各样的心思在暗流涌动。 第272章 无处可逃 \"不可能,怎会自重庆府而来!\" \"石柱宣慰使秦良玉早就领着其麾下的白杆军驰援成都了,岂会出现在此地!\"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一片茫然中,奢寅怒不可遏的咆哮声随之炸响,其脸上的肌肉也是随之抖动着,声音很是惊恐。 昨日他父王才刚刚从书信中言明,声称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已然赶至成都府,要他速战速战,即刻拿下叙州府,从而缓解正面战场的压力。 这满打满算不过一夜的功夫,秦良玉等人怎会出现在此处? \"太子,有没有可能是重庆府的官兵..\"望着歇斯底里的奢寅,一名夷人军将眼神狐疑的说道。 这重庆府可是仅次于重庆府的西南重镇,下辖多个卫所,临时拼凑数千官兵,也在情理之中。 \"对对对,定然是从重庆府临时招募的游兵散勇..\" 听闻这群突然出现在他们后方的不速之客并非大名鼎鼎的白杆军之后,神情高度紧张的夷人将校们纷纷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不似之前那般惶恐不安。 如今他们大梁尚有数千儿郎,且多为骁勇善战的精锐,纵使双方兵力相当,也有必胜的把握。 更何况这群远道而来的官兵们长途跋涉,状态定然不值巅峰,更加不是他们大梁的对手! \"说得对,不过是群疏于操练的官兵罢了,不足为惧!\"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令大惊失色的奢寅重拾了些许底气,惨白的脸颊转而恢复了些许血色。 \"列阵应敌!\"一声呼啸过后,奢寅便是彻底从慌乱的状态中醒转过来,转而朝着周遭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将校们呼喝道。 眼下他们所处的平原上,背后是滔滔不绝的江水,正面是摇摇欲坠的叙州府城,左右两侧则是延绵不绝的群山,地势很是险峻。 此等局势下,他们也只能尽快整饬行伍,与这群远道而来的官兵们决战了。 \"遵令!\" 似是被一阵狂风掠过,在场的夷人将校们纷纷掩去了之前的狞笑,转而神色急促的拍马扬鞭,呼喝声不断。 与此同时,刺耳的鸣金声也是在血肉横飞的叙州府城外响起,引得于空中盘旋,似是想啃食腐肉的飞鸟们尖叫连连。 当当当! 随着鸣金声响彻云霄,诸多状若疯癫的永宁狼兵们也逐渐清醒过来,转而惊疑不定的盯着后方渐行渐远的黑色大纛。 好一番折腾过后,也不知是由谁领头,终于有反应过来的夷人狼兵转身朝着后方逃窜,再没有理会眼前唾手可得的城池。 \"撤!\" \"快撤!\" 相比较茫然无措的狼兵们,诸多身穿文山甲的夷人将校们则显得更加惊恐,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希望能够尽快结阵。 刚刚面对着怒不可遏的奢寅,他们终是没有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自重庆府顺江而来,抵达这叙州府,中间可还搁着一个泸州呐,但为何他们之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吹草动? 就算这些官兵们兵贵神速,根本没有在泸州停留,直奔这叙州府而来,难不成这些官兵们就不怕腹背受敌吗?! 毕竟叙州府城音讯断绝半月之久,官兵们怎么敢笃定,他们大梁没有如愿拿下叙州府城? 还是说,这些看似\"羊入虎穴\"的官兵们实则有必胜的把握?! 此等念头一经出现,便以星星燎原的速度,迅速于空气中蔓延,充斥于每一位夷人将领的心中。 所有人都想知晓,这群不速之客,究竟是何等来头?! ... ...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喧嚣不止,但叙州城头上早已筋疲力尽的将士们却是在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目瞪口呆的盯着城外如退潮般远去的黑色军阵,脑海中一阵天晕地眩。 \"知..知府大人,城外的叛军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满是血痕的白守备,一瘸一拐的行至城垛后,声音沙哑的哆嗦道。 刚刚形势最为严峻的时候,悍不畏死的永宁狼兵已然冲破了城头的防线,甚至连残破不堪的日月军旗都被狼兵一刀砍断。 但这群状若疯癫的叛军为何在最后关头,舍弃了唾手可得的城池,不管不顾的朝着后方逃窜? 此时城头上像白守备一般惊疑不定的将士们不知凡几,他们甚至忘了庆祝劫后余生,只是眼神空洞的愣在原地,好似行尸走肉。 \"援军,咱们的援军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叙州知府洪承畴喜极而泣的声音终是于残破不堪的城头上响起。 他努力举起因为力竭而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指着幽幽于天际线上出现的一道红色洋流,不敢置信的喃喃道。 困守孤城半月有余,他居然真的等到了朝廷的援军! \"援军..援军?!\"一句惊醒梦中人。 顺着洪承畴手指的方向望去,越来越多的官兵们发现了远处天际线上的洋流,其本是麻木的脸颊上也出现了些许表情。 \"圣天子在上呐..\"揉了揉眼睛,确定远处天际线上的红色洋流是切实存在,而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洪承畴便重新将目光投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以他的聪明才智,瞬间便意识到此时能够出现于叙州府外的\"援军们\"估摸着便是打着护送川中老将童仲揆归川的京营将士们。 天子果然没有放弃他们! 呜呜呜.. 就在洪承畴心中感慨万千的时候,残破不堪的城头上终是响起了将士们喜极而泣的哭嚎声。 永宁叛军围困叙州城半月有余,他们心中实在是积攒了太多负面的情绪,如今终是有了宣泄的机会。 呼。 深吸了一口气,叙州知府洪承畴勉强起身,斜靠在身前的城垛上,开始举目观瞧起正不断集结的夷人狼兵们。 尽管放眼望去,城外的夷人军阵\"破绽百出\",但城中的将士们实在没有余力出城追击了。 接下来,只能看这些援军们的了。 第273章 末日黄昏(上) 小半柱香的功夫过去,永宁狼兵的军阵仍是嘈杂一片,往日里于战场上悍不畏死的士卒们皆是惊疑不定的打量着不远处的官兵们,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兵刃。 也许是出于彼此试探的目的,远道而来的官兵们并没有趁着他们刚刚军阵嘈杂的时候发起突袭,反倒是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将双方的距离缩减至不足五百步。 一阵风起,甲胄的声音凛凛作响,站在前排的狼兵们甚至能够清楚瞧见对面官兵脸上的表情。 \"太子,这些官兵..?\"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终是有夷人将校受不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转而朝着身旁的太子奢寅惊恐道。 他们永宁奢氏为了叛明自立,暗中谋划了十数年,与腐朽的官府打了无数交道,甚至这些疏于操练的官兵们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但此时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官兵们却是有些不同。 崭新锃亮的甲胄,猎猎作响的旌旗,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心中对于官兵的认知。 这群不速之客,真的是自重庆府临时招募而来的游兵散勇吗?! 没有理会身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黑色大纛之下的奢寅只是怔怔盯着远处于空中随风摇曳的旌旗,上面的\"黄\"字和\"童\"字格外引人注意。 得益于大明如筛子般的官场,整个西南有头有脸的将校们,奢寅皆是了熟于心。 但在他的印象中,放眼重庆府乃至于整个川中,应当都没有能够独当一面,姓\"黄\"的将领。 至于一旁光彩熠熠的\"童\"字,奢寅心中则是隐隐有些猜想,瞳孔不由得为之一缩。 回首过去的十余年时间里,四川都司总兵都是功勋卓着的老将童仲揆,直至万历四十七年,辽镇建奴因取得\"萨尔浒之战\"的胜利,迫使明廷于全国各地抽调精锐。 其中,四川都司总兵童仲揆主动响应,率领着麾下亲兵赶赴辽镇,抵御建奴。 而就在前段时间,朝廷京师传回消息,声称老将童仲揆劳苦功高,不日便将回到家乡颐养天年。 难道说,这面\"童\"字帅旗,便是代表着老将童仲揆?! ... 咚咚咚! 伴随着低沉的战鼓声,长途跋涉近两个月的京营将士们终是抵达叙州府外,气势如虹的盯着不远处的叛军们。 如若此刻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些京营将士们不仅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想来是舟车劳顿所致。 但逆着头顶的烈阳,这些京营将士们仍是在井然有序的排列着军阵,其手中赫然是在川中难得一见的火铳。 在朱由校的亲自过问下,此次名义上护送童仲揆归川,实际承担着平叛重任的将士们皆是装备着军器局最先研制出来的火铳火枪,稳定性及准确度均是得到了显着的提升。 除此之外,数十门于军中难得一见的火炮也被分别摆放至阵前,于烈阳的映射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下,神枢营参将黄得功与老将童仲揆并肩而立,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们相信,尽管身后将士们的状态称不上巅峰,体力也是有所消耗,但靠着手中的火铳火枪以及锃光瓦亮的甲胄,定然能够顺利击溃眼前的这群残兵败将。 ...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本是惊疑不定的永宁狼兵们也渐渐安静下来,目光残忍的盯着不远处按兵不动的官兵们。 虽说这群官兵突然出现,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官兵懦弱无能,胆小如鼠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故此,沙场经验十分丰富的夷兵精锐们很快便重拾信心,静静等待着身后将校的命令。 而此时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太子奢寅似乎也是发现了些许端倪,狰狞的面庞上露出了些许不屑。 还以为这些官兵们有什么本事,原来是指望着其手中的火铳火炮?! 在泸州,在叙州府,官兵的火铳究竟有多么不可靠,众人早已亲眼得见! 除此之外,这些官兵们在没有惊动泸州守军的前提下,突然出现在叙州城外,必定是星夜兼程多日,状态及体力不值巅峰! \"儿郎们!\"自以为发现了官兵弱点的奢寅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于口中疯狂挥舞:\"这群官兵们自寻死路!\" \"且冲杀过去!让他们知晓我等的厉害!\" 叙州城中的官兵们已是强弩之末,断然没有能力突然出兵干扰正面战场。 眼下,他们大梁只需要击溃眼前的官兵,便可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叙州府城,重创明廷的威严和统治。 \"大梁万岁!\" 听闻太子奢寅的呼喝声,诸多狼兵们也是随之兴奋起来,疯狂的眸子中满是狂热。 作为拥兵自重的土司,他们夷人数百年的传承下来,内部早已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在战场上所缴获的物资,皆归属自己支配。 眼前这群官兵身上增光发亮的甲胄以及闪烁着寒芒的兵刃,皆是他们平日里求而不得之物。 发财了! \"儿郎们,冲过去!\"感受到周围狼兵愈发激昂的情绪,黑色大纛之下的奢寅也是适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人的名,树的影。 童仲揆终究是在川中饱负盛名的老将,即便桀骜不驯如他也不敢小觑,还是要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声骤然响起,数千名张牙舞爪的永宁狼兵们如脱缰的野马,猛然朝着近在咫尺的官兵涌去,扬起了漫天烟尘。 但让奢寅有些没有料到的是,不远处的官兵们就好似被吓傻了一般,呆若木鸡的立于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见状,肆意的哄笑声便于黑色大纛之下响起,诸多夷人将校们均是面露鄙夷。 这些远道而来的官兵们果然是土鸡瓦狗,居然被他们永宁狼兵的威势所震慑,不敢动弹了?! 对此,太子奢寅也是露出了一抹狞笑,紧绷多时的心弦终是得以放松片刻。 第274章 末日黄昏(下) 咚咚咚! 逆着头顶的烈阳,呼啸而至的永宁叛军扬起了漫天烟尘,急促的鼓点声好似惊雷,骤然于血腥狼藉的平原上响起。 咕噜。 望着视线中愈发清晰的叛军,立于原地的京营士卒们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兵刃,吞咽唾沫的声音次第响起,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得益于平日里严格的操练,尽管令人心悸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但如临大敌的官兵们仍是尽量保持着镇定,默默等待着身后将校的命令。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之下,身着甲胄的黄得功同样神情严肃,于心底默默估算着距离。 自己麾下的京营将士们虽是操练多时,但此前终究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且星夜兼程多日,状态不值巅峰。 如此一来,己方最大的制胜法宝,便是由工部侍郎毕懋康等能臣干吏,主持改进的\"火铳\"。 \"啊!\" 随着永宁叛军的不断逼近,终于有不堪重负的弓弩手弯弓射箭,闪烁着寒芒的箭矢猎猎作响,但站在前排的\"火铳手\"仍是竭力保持着镇定,手指已是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开枪!\" 终于,及至永宁叛军距离巍然不动的京营士卒不足百步远的时候,黄得功充斥着肃杀的声音随之在军阵中炸响。 砰砰砰! 只一瞬间的功夫,准备多时的火铳手们便是扣动了手中的扳机,一阵浓郁的硝烟升腾而起。 \"再放!\" 没有理会耳畔旁骤然响起的惨叫声,黄得功仍是竭力呼啸,眸子中充斥着浓浓的愤怒。 早在永乐时期,成祖朱棣为了针对以骑射见长的蒙古铁骑,便下令组建神机营,成为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火器部队。 除此之外,骁勇善战的将士们还在与蒙古铁骑不断战斗的过程中,针对火铳装填弹药速度迟缓这一弊端,研究出了\"三段式\"的射击方式,并延续至今。 砰砰砰! 听闻黄得功的命令之后,站在前排的火铳手们迅速下蹲,将空间让给后方的袍泽,第二轮齐射也是接踵而至。 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响起,刺鼻的硝烟也是随之将正面战场所笼罩,隔绝了后方奢寅的视线。 \"冲过去,冲过去!\" 尽管不知晓场中儿郎的具体伤亡情况,但太子奢寅仍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催促着身旁脚步略有些犹豫的狼兵冲锋。 大明官兵疏于操练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冲!\" 咆哮过后,惊疑不定的狼兵们再度冲锋,但其脚步却是不自觉放缓了许多,其惊疑不定的眸子也是死死盯着眼前浓郁的硝烟。 砰砰砰! 最后一轮枪炮声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愈发尖锐,瞬间便令惊疑不定的狼兵们停住了冲锋的步伐,眉眼间满是惶恐。 太子不是说,官兵手中的火铳皆是些废铜烂铁,根本构不成威胁吗?但自己耳畔旁的惨叫声可是清晰存在的。 面面相觑之下,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是在众多狼兵的心间滋生,而黑色大纛之下的奢寅也是青筋暴露,呼吸骤然急促。 眼前这群官兵究竟是从何而来,其手中的火铳为何能有如此威势,居然连续完成了三次齐射? 震惊之余,奢寅也不由得面露惊忧,他麾下的精锐们虽是大多身着甲胄,但用来抵御官兵的兵刃都是十分勉强,遑论这些震耳欲聋的火铳?! 也许是过于惊愕,奢寅竟是茫然无措的愣在大纛下,全然忘记了指挥余下的狼兵们。 呼。 好半晌,随着一阵掺杂着浓郁血腥味的微风,战场中浓郁的硝烟终是渐渐散去,其宛若人间炼狱的情形也是彻底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放眼望去,最先冲锋的千余名狼兵尽皆倒在了血泊之中,周围布满了残肢断臂,零星数十名\"幸运儿\"也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怔怔的立于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啊!!!\" 当奢寅瞧见如此惨烈的战况之后,也不由得牙呲欲裂,身躯似是如遭雷击,险些于战马之上坠落。 官兵的火铳竟然如此凶猛?!令他麾下引以为傲的狼兵们伤亡殆尽! 反观不远处的官兵们,好似毫发无伤,除却倒吸凉气和呕吐的声音之外,再没有半点异样。 \"冲过去!\" \"官兵们的火铳已是没用了!\" 尽管挫败感和绝望感已是充斥于心间,但奢寅仍是状若疯癫的挥舞着手中兵刃! 不过是千余人的损伤罢了,他麾下的狼兵仍有一战之力! 只要杀至官兵身前,只要展开肉搏,这些远道而来的官兵们必然会一击即溃! \"杀!\" 尽管眼前一边倒的局势已是完全颠覆了自己心中过去十数年对于官兵的认知,但仍有悍勇的狼兵,不管不顾的朝着对面巍然不动的军阵冲过去。 \"长枪手!\" 望着眼前状若疯癫的永宁叛军,心神大定的黄得功不屑的摇了摇头,转而有条不紊的下令。 他终是赌对了,这批由工部侍郎毕懋康亲自督建的火铳质量远胜于之前那些动辄便会有炸膛的残次品,并且远在西南的永宁叛军也不似辽镇建奴那般尽皆是以骑射见长的骑兵。 仅凭这些行动迟缓的步卒,难以对己方的阵型构成威胁。 \"杀!\" 闻听身后将校的命令声,士气大振的官兵们赶忙变换军阵,诸多手持火铳的士卒们原地不动,转而将背后的藤牌高高举起,并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在这些藤牌的缝隙处,一杆杆闪烁着寒芒的长枪也在蓄势待发,犹如闪烁着信子的毒蛇,静静等候着猎物。 \"刺!\" 终于,黄得功的呼喝声再度响起,准备多时的官兵们毫不犹豫的将手中长枪刺出,瞬间便刺穿了永宁狼兵身上单薄的甲胄,激起了漫天血雾。 \"进!\" 没有在意永宁狼兵与藤牌发出的碰撞声,黄得功仍在有条不紊的下令,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官兵们似是一道巨浪,狠狠的朝着眼前的狼兵们倾泻而去。 这已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了。 ... ... \"太子,太子!\" 黑色大纛之下一片混乱,原本镇定自若的夷人将校们大惊失色,不知所措的望向身后的奢寅。 \"败了..\" 微不可闻的自嘲过后,浑身鲜血早已冰冷如铁的奢寅便在一阵惊呼声中于战马坠落。 眼前这群官兵们究竟是何等来头,不仅火器如此凶猛,就连军阵也是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可言。 无视了身旁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奢寅只是怔怔的看着头顶渐渐西沉的日头,脸上满是不甘。 他仿佛看见了他们大梁的黄昏。 第275章 按兵不动?(上) 八月正朔。 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雾气尚且在浑浊的江面上升腾而起,摇摇欲坠的叙州城门已是缓缓开启,战争所带来的阴影终是得以宣告解除。 少许,在街道两侧百姓敬畏的眼神中,面色凝重的叙州知府洪承畴素衣出门,身后跟着几名随从,脸上的表情很是放松。 今日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但强烈的阳光,却是加剧了城外尸首的腐烂程度,使得令人为之作呕的腥臭味已是顺着风声,飘进了城中。 对此,洪承畴等人好似习以为常,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只是在瞧见街道两侧坊市上悬挂的白幡之后,脚步会略有些迟疑,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急匆匆的朝着城外而去。 永宁叛军围困叙州府城半月有余,早先被他招募的兵丁们已是伤亡过半,周边几座县城的青壮们同样伤亡惨重,这些人的背后,便代表着数千个失去了儿子或丈夫的家庭。 是非对错,在这一刻已是显得无关重要,他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抓紧时间整饬行伍,扼守西南的交通枢纽,以免被虎视眈眈的贵州土司们趁虚而入。 ... ... 行至城外,入目尽是残肢断臂的正面战场愈发血腥狼藉,不时有黑色的飞禽于低垂的穹顶中飞扑而下,贪婪的汲取着食物。 叙州城已是千疮百孔,但这些畜生们却是肉眼可见的\"强壮\"了不少,其刺耳的呱呱声令人烦不胜烦。 \"待会多派些人手,尽快打扫战场。\" 随着腥臭味愈发浓郁,一直面无表情的洪承畴终是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的朝着身旁的白守备吩咐道。 战乱过后,本就容易滋生瘟疫,遑论眼下正值酷暑,如若任由城外的污秽和叛军尸体腐烂,只怕一场更大的灾祸,正在悄无声息的朝着叙州城中的军民百姓袭来。 \"大人放心,卑职已然安排过了。\"闻言,仅落后洪承畴半个身位的白守备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憔悴的面容上夹杂着溢于言表的喜悦。 在近些时日的战事中,他虽是身受重伤,乃至于左臂永久性的留下了残疾,或许日后都再也提不动刀,但他终究是活了下来。 以永宁叛军眼下在川中闹出的声势,以及当今天子对于西南战事的态度来看,待到此间事了,他身上传承了百余年的官职极有可能\"更进一步\"。 这一切,都是拜身旁的知府大人所赐,如若不是洪承畴身先士卒,死战不退,只怕这叙州府早就落入到叛军的囊中,他们也等不到朝廷的援军了。 \"走吧,跟我前往拜会童将军。\"轻叹一声,洪承畴将目光自周遭血腥狼藉的战场收回,转而凝神盯着不远处的营地低吟道。 之前曾被永宁叛军占据的营地,此时已然升起了明黄色的日月军旗,数千名京营将士赫然驻扎于此。 及至大步迈入营帐之前,在高耸的辕门附近,还堆砌着一个令人望而却步的\"京观\",千余名夷人的头颅早已被撒上石灰,瞧上去很是恐怖。 尽管眼前的\"京观\"极具冲击力,但经过战争洗礼的洪承畴等人却是没有太多反应,相反白守备这等土生土长的\"地头蛇\"脸上还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洪大人当面,老夫有失远迎了。\"正当洪承畴一行人经过通禀,准备朝着位于营地深处而去的时候,便听得粗豪的声音于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只见得两名身材魁梧的武将正率领着十余名亲兵迎面而来,其中为首者赫然是发白皆须,神采奕奕的老将,想来其人便是掌管四川都司十余年的童仲揆。 而稍微落后半步的,应当便是天子心腹,神枢营武臣黄得功了。 \"两位将军言重了。\"闻言,一身素衣的叙州知府洪承畴便是赶忙拱手还礼,眼神真挚的说道:\"昨日如若不是两位将军力挽狂澜,只怕我叙州城中数万军民百姓皆将置于危难之际。\"言罢,洪承畴便是郑重还礼。 \"我等职责所在,洪大人身先士卒,我等敬佩不已。\"和身旁的黄得功对视了一眼过后,年岁最长的童仲揆一脸正色的说道。 与自己印象中贪生怕死的文官所不同,眼前这洪承畴不仅临危不乱,组织城中军民百姓守城,并且身先士卒,亲自上阵杀敌,实在是异于常人。 至于默不作声的神枢营武臣黄得功更是连连颔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心道这洪承畴不愧是被天子亲自委任的心腹,日后得多多来往才是。 洪承畴作为进士出身,并且能够在污浊的\"兵部\"恪守己身,为人处世的水平自是常人难以比拟。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与不善言辞的童仲揆及黄得功熟络起来,气氛也比最初要热切许多,引得随从洪承畴至此的白守备等人惊诧不已,暗叹自家知府大人果然背景通天,居然连手握重兵的武将也要对其以礼相待。 好一阵寒暄过后,老成持重的童仲揆似是终于意识到了\"失礼\",一张老脸上露出了些许愧色,连忙引着洪承畴朝着身后的营帐而去。 他虽然曾长期统率四川都司,隶属于右军都督府统率,品秩比眼前的文官高上不少,但自\"土木堡之战\"过后,大明便逐渐形成了由文官在战时制定谋略方针的规矩。 眼下叙州知府洪承畴不仅是周遭品秩最高的文官,更是当今天子的心腹,他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故而主动将洪承畴请来军中议事。 毕竟早在他和身旁的黄得功出京之前,紫禁城中的天子便曾面授机宜,示意他们赶至西南之后,如若遇事不决,便可先行向洪承畴问计,再做打算。 当然,作为功勋卓着的老将,童仲揆心中自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傲骨,但当他听闻了洪承畴在过去半个月时间里的所作所为之后,心中对于文官的些许\"芥蒂\"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洪承畴,不愧是简在帝心的人物,确实有些本事。 第276章 按兵不动?(下) \"如今叙州危局虽是暂缓,贼首奢寅伏诛,但泸州尚在永宁叛军的控制中,且奢崇明那贼人亲领数万大军兵临成都,围困川中重镇。\" \"却不知,洪大人有何指教?\" 才刚刚迈入宽敞的营帐中,年过六旬的老将童仲揆便是不假思索的发问,声音很是急促。 如若成都府沦陷,就算他们昨日顺利全歼了叙州府外的叛军,暂时熄灭了云南境内土司蠢蠢欲动的野心,但盘踞在贵州千年之久的水西土司也会望风而动,强行越过织金关,将战火点燃整个西南。 闻言,自进了营帐中便是微微有些失神的洪承畴将目光自童仲揆身前的桌案上移开。 桌案上摆放着一个盒子,此时正在散发着浓浓的石灰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洪承畴知晓,这盒子中装的,十有八九便是那\"梁国\"太子奢寅的头颅了。 \"敢叫童将军知晓,依下官愚见,我等应按兵不动,扼守泸州城,以防后患无穷。\"短暂的思考过后,洪承畴便是不卑不亢的表达了自己心中当下对于西南战局的看法。 但其话音刚落,宽敞的营帐中便是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在场的不少武将均是面露惊愕之色。 \"难道不管成都了吗?!\"只片刻,神枢营武臣黄得功略有些诧异的声音便于帐内响起,其一双虎目不由自主的望向成都府。 倘若这座西南重镇沦陷,他们此前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谁也承担不起对成都府乃至于\"蜀王府\"见死不救的罪责。 \"还请黄将军稍安勿躁,\"迎着黄得功略有些不满的注视,叙州知府洪承畴神色如常,眼神犀利如刀,直截了当的追问道:\"下官斗胆发问,京营总督秦将军应当分兵往成都去了吧?\" 关于天子命令白杆军会同京营将士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四川的大街小巷。 如今童仲揆和黄得功领兵至叙州府,京营总督秦邦屏及其麾下白杆军将士的动向,便是呼之欲出了。 \"不错。\"闻言,神枢营黄得功轻轻点头,但脸上凝重的神情仍是没有太多变化。 虽然京营总督秦邦屏认为\"梁王\"奢崇明麾下的十万大军乃是在夸大其词,但料想叛军也当有四五万之人之多,反观秦邦屏麾下的白杆军不过数千,双方兵力仍是十倍有余。 眼前的洪承畴不想着运筹帷幄,尽快拿下泸州城,继而驰援成都府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算按兵不动? \"黄将军,\"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洪承畴便是反应过来,眼下这支行伍真正\"当家做主\"之人乃是眼前的黄得功,而并未坐在首位的童仲揆。 \"叙州乃是四川门户,扼守云南,贵州等地的交通枢纽,且与叛军老寨永宁宣抚司接壤。\" \"如若下官所料不差,只怕黄将军等人是从重庆府出发,趁着夜色顺流而下,这才没有惊动泸州的叛军吧。\" 在帐中诸将的注视下,一介文官的洪承畴\"反客为主\",大步行至营帐中央摆放的舆图前,信誓旦旦的说道。 \"洪大人真知灼见。\"不知不觉间,身材魁梧的黄得功渐渐松开了紧握的双拳,神情不似最初那般恼怒。 \"奢崇明父子为保后方无虐,于泸州留有重兵,不可小觑。\" \"此外,一旦永宁老寨的叛军闻听奢寅兵败而亡,必会蜂拥赶至泸州城,严阵以待。\" 奢寅虽是败亡,但永宁老寨仍是有部分叛军留守,且随时能够赶到泸州城,防止官兵首尾相应。 此外,如若他们倾巢而出,强行突袭泸州城,只怕坐镇乌撒府的土官安孝良会重新燃起蠢蠢欲的野心。 现如今,他们只要扼守叙州府,切断永宁叛军和云南贵州等地的联系,便可震慑西南其余土司,并对领兵在外的奢崇明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令其成为瓮中之鳖。 至于音讯断绝的成都府? 昔日成都府陷入重围的时候,士气正旺的永宁叛军尚未奈何不了,遑论眼下又有了白杆军的帮助?! \"这,只怕成都府僵持不下,永宁叛军仍可进退自如啊!\"思虑良久,黄得功略有些愤懑的声音终是于营帐中响起。 他本就是知兵之人,听了洪承畴分析之后,更有茅塞顿悟之感,知晓当下最为妥当的举措,便是扼守叙州府。 但他一想到要坐视成都府陷入重围,由京营总督秦邦屏孤军奋战,他便是有些难以接受。 这局面,实在是太过于被动了。 \"黄将军此言差矣,\"闻听黄得功的牢骚,胸有成竹的洪承畴便是微微一笑,转而提醒道:\"下官听说陛下已是正式委任神机营副将鲁钦为三省总理,统率四川,贵州和湖广三省军马。\" \"待到朝廷王师赶到,何惧永宁叛军猖獗?!\" 人满为患的营帐中,叙州知府洪承畴的声音慷慨激昂,引得在场身经百战的将校们连连点头,就连坐在上首的童仲揆也是呼吸急促,面露赞赏之色。 这洪承畴的心思好生缜密,谋略也可称之为滴水不漏。 只要西南各地土司不敢轻举妄动,拥兵自重的奢崇明必将如二十余年前的播州土司杨应龙一般,成为瓮中之鳖。 \"黄将军,纵使尔等京营将士悍不畏死,敢与永宁叛军死战,但贵州安邦彦尚且从旁虎视眈眈。\" \"甚至远在云南的土司们,同样会蠢蠢欲动。\" \"黄将军,当以大局为重呐!\" 眼见得黄得功仍是面露迟疑之色,一身素衣的洪承畴便不自觉的提高了些许声音,令得帐内的空气都是为之一滞,气氛很是冷凝。 那奢崇明麾下可是有数万大军,或许会面对着固若金汤的成都府手足无措,但对上兵力仅有数千的京营将士们可不会有半点迟疑。 \"一切都听洪大人的,\"沉默许久,身材魁梧的黄得功在深深的瞧了一眼面色涨红的叙州知府之后,终是做出了最终的决断。 毕竟他们要面临的敌人可不仅仅是摆在明面上的永宁叛军,还有在暗中蠢蠢欲动的其余土司们。 且扼守叙州,静等事态发展吧。 面面相觑之下,帐中的武将们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帐外,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第277章 消息至,人心乱 泸州城。 自六月三十,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自号为\"梁王\",率领着其麾下的叛军趁夜色起兵之后,这座饱负盛名的西南重镇便是彻底落入了夷人的囊中。 烧杀抢掠。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来自各地的夷人们无恶不作,将这座兴建于江边的城池化作了人间炼狱,入目尽是断壁残垣。 此时城中少数没有轰塌的建筑,便是昔日知州署衙所在,如今已是沦为了夷人大将张彤的住所。 因为曾得罪了\"梁王\"爱婿樊龙的缘故,张彤虽是追随奢崇明多年,且在攻破泸州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依旧未能被继续委以重任,只得奉命留守毫无油水可言的泸州城。 对此,张彤虽是充满了怨言,但诸多的情绪却也无从发泄,毕竟不同于土生土长的永宁夷人,他张彤乃是与人逞凶斗狠,闹出了人命官司之后,方才跑到了永宁奢氏的地盘上,称不上永宁奢氏的嫡系。 不过因大军进展顺利,张彤也落得一个轻松自在,终日醉情声色,日子好不快活。 但耳畔旁突然响起的惊呼声,却是打破了张彤的美梦。 ... ... \"将主,出事了!\" \"将主快醒醒!\" 昨夜酗酒至天亮时分的张彤只觉才刚刚睡下,耳畔旁便是响起了嘈杂的呼喝声,令他一脸愤怒的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眸子,准备好好教训一番胆敢打扰他清梦之人。 只是当张彤才刚刚起身,其脸上的怒容便是为之一僵,瞳孔也是猛然放大,略有些昏沉的脑海瞬间清明过来。 \"尔等做作甚!\"错愕过后,惊魂不定的张彤便是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故作镇定的咆哮道。 本应是十分私密的卧房,此时竟立着数十名狼兵,其中为首者赫然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将校。 \"啊!\" 张彤剧烈的动作自是吵醒了躺在其身旁的两名妇人,当这两名衣不蔽体的妇人瞧见眼前一幕之后,也是纷纷发出了尖锐的叫喊声。 眼前的状况,竟与一个月前,永宁狼兵趁夜色拿下泸州城的时候,她们所遭遇的情形一模一样。 记得那时候,她们也是从睡梦中被惊醒,发现私密的卧房中赫然出现了十余名张牙舞爪的狼兵。 旋即不待自己的丈夫发问,这些狼兵便是一拥而上,将其砍倒在血泊之中。 难道说,又要轮到自己了吗?! \"将主,出事了!\"望着张彤脸上不加掩饰的惊恐,其最为心腹的将校哪能猜不到张彤心中所想,但眼下却是顾不上解释太多,胡乱自地上捡起一件衣衫给张彤披上之后,便是强行架着他往外走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及至众人护持着步履蹒跚的张彤回到官厅之后,渐渐镇定下来的张彤方才恢复了往日的胆气,声音急切的追问道。 此时他已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场亲兵皆是自己亲自提拔的\"汉人\",竟没有一名永宁夷人。 \"将主,叙州府那边出事了。\" \"官兵前几日自重庆府出发,趁着夜色绕过了咱们泸州城,突然出现在叙州府城外。\" \"太子奢寅已是兵败而亡,其麾下大军也是死的死,降的降..\" 在张彤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最为心腹的将校环顾四周,确定周遭皆为可信之人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回禀道,瞳孔中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惊恐。 \"什么?!\" \"太子兵败而亡?!\" 大惊失色之下,平日里镇定自若的张彤竟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直接拍案而起,引得在场的亲兵们哗然一片。 \"将主,噤声!\" 眼看被自己视为\"绝密\"的消息仍是被张彤透露了出来,刚刚说话的武将心中满是无奈,但仍是忠心耿耿的劝谏道。 \"怎么回事!\" \"官兵哪里来的援军?!\" \"梁王那边知不知道?!\" 挥手示意在场的心腹们将官厅看管起来,严禁任何人靠近之后,张彤便是青筋暴露的朝着眼前面色大变的心腹追问道。 太子麾下可是足足有数千永宁精锐,还有近些时日慕名而来的游兵散勇,以及四处搜罗的青壮百姓。 零零散散加起来,至少也有上万人,岂会落得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 \"将主,消息应当是错不了。\" \"太子的确已然败亡。\" \"这些官兵们估摸着就是前些时日闹得纷纷扬扬的京营士卒...\" 事关重大,谁敢在这件事上开玩笑,何况这消息可是从永宁老寨传回来的,岂会有假? \"擂鼓聚将,让手底下的儿郎们都动起来!给我盯紧了叙州府。\" \"然后派人回老寨,将老寨的族人们都带过来!\" 张彤不愧是永宁奢氏的大将,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迅速意识到奢寅败亡之后会造成何等影响,并想出了应对措施。 他们永宁老寨虽是傍山而建,易守难攻,但如今族中青壮倾巢而出,仅靠着些老弱病残,如何能够护得住族中的妇孺们? 除此之外,族中积攒多年的粮草也被梁王一并带走,若是官兵切断粮道,对永宁老寨围而不攻,只怕用不了多久,永宁老寨便会遍地饿殍。 \"另外,再快马将太子阵亡的消息报予梁王知晓。\"思考片刻,张彤又紧接着说道。 如此重大的消息,瞒是肯定瞒不住的,与其担惊受怕,唯恐梁王降罪,倒不如将功补过。 \"遵令。\"闻言,官厅内的将校便是躬身领命,准备转身离去,但神情仍是隐隐有些不太自然。 他本以为张彤在闻讯之后,或许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这才赶在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单独报予张彤知晓。 毕竟官兵的援军已是出现,而一路上都是所向披靡的梁王又久攻成都无果,他们这些人心中难免有些嘀咕。 但瞧张彤这架势,分明是打算继续对大梁\"尽忠职守\"了。 半晌,待到官厅内人去楼空之后,脸上仍残余着些许酒色的张彤无力的靠在身后的座位上,脸上露出浓浓的纠结之色。 以他的本事,如何瞧不出刚刚那将校欲言又止的表情。 看样子,已经有人心乱了。 第278章 血战成都(上) 八月初六。 今日偏阴,距离叙州府城约莫六百余里的成都府上方穹顶低垂,雾蒙蒙的云层连成一片,瞧上去大雨将至。 城外,本是星罗棋布的村寨早已人去楼空,就连郁郁葱葱的林木也被砍伐一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在经过了短暂的休整过后,\"梁王\"奢崇明及其麾下的永宁叛军再度朝着享有\"天府之国\"美誉的成都府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锋。 此时空旷的平原外,入目尽是残肢断臂,猩红的鲜血早已浸透了众人脚下的土壤。 辰时三刻,日头缓缓升起,将阳光挥洒至天地间的每一寸角落,但这不算强烈的晨曦却并没有令成都府城头的官兵们感受到半点温暖,反倒是加剧其心中的冷寂。 因为连日以来的功伐,城头上的火炮们早已不堪重负,沦为了笨重的废铜烂铁,被提前发掘的壕沟也早已如履平地,没有半点威胁可言。 除此之外,本是高耸的成都府外也堆砌了大量一人多高的夯土,瞧上去随时可以一跃而上,抵达成都府的城头。 将目光投向城外,距离成都府五里的夷人营地中,伴随着一阵嘈杂的喧嚣声,紧闭的辕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道黑色身影鱼贯而出,目光残忍的盯着千疮百孔的成都府城。 虽说大军已是陆续出现了不少的伤亡,但相比较人困马乏的成都府,仍是牢牢掌控着战场的主动权。 而四门紧闭的成都府,在这些狼兵的衬托下,也显得有些渺小,于空中瑟瑟发抖。 \"秦将军,瞧城外这些狼兵的架势,怕是要动真格的了吧?\"半晌,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成都府城头的沉默。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之下,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负手而立,左右两侧分别是四川总兵林兆鼎以及石柱宣慰使秦良玉,至于往日在城头上\"喧哗\"的文官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毕竟前些时日的战事中,这些文官的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堪,虽说无人临阵脱逃,但也难以起到以身作则的效果。 为了不动摇城中军民百姓的士气,在与四川巡抚徐可求简单的商议过后,朱燮元便将这些同僚改派他用,不再亲临战场。 \"大人英明,城外的奢崇明估摸着也坐不住了。\"闻言,在仔细观望了城外军阵片刻之后,一身甲胄的秦良玉便是脸色凝重的点头回应。 自从她率兵赶到之后,城外的永宁叛军便一扫之前围而不攻的架势,力求能够在短时间内拿下成都府。 呼。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手臂上仍包扎着绷带的四川总兵林兆鼎便是微不可察的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浓浓的忌惮之色。 此前秦良玉已是有言在先,朝廷短时间内当不会有援军驰援成都府,如若永宁叛军不计代价,只怕自己脚下的成都府又将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呵,我成都府固若金汤,定要叫其有来无回!\"不同于如临大敌的林兆鼎,同样身着甲胄的朱燮元则是显得斗志昂扬,犀利如刀的目光死死盯着城外不断集结的永宁叛军。 早先时候,来势汹汹的奢崇明都奈何不了成都府,遑论如今城中又多了数千名骁勇善战的白杆军? \"大明万胜!\"只片刻,身材高大的朱燮元便是默默抽出了腰间佩戴的长剑,逆着头顶的烈阳,将其高高举起。 \"大明万胜!\"在朱燮元的情绪感染下,城头上如临大敌的官兵们也是不由自主的挥舞起手中兵刃,脸上涌现着必胜的信念。 他们坚信,在布政使朱燮元及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等人的率领下,今日定然能够像往常一样,如愿击溃城外阵型早已\"稀薄\"了不少的永宁叛军。 ... ... \"时候差不多了,儿郎们可准备妥当了?\"一处地势起伏的缓坡上,梁王奢崇明纵马而立,一脸凶狠的呼喝道,其睥睨的目光死死盯着数里外清晰可见的城池。 已是整整十多天过去了,自己仍是没有收到来自于叙州府的只言片语,更别提像往常一样,收到自己长子亲笔书写的书信。 如若不是与叙州府接壤的泸州仍然在他们永宁奢氏的控制中,并且时不时便有骑士赶来,只怕他早已心生退意。 不管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仍是升起了一抹不祥的预感,阴冷的眸子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安。 \"父王放心!\"像是没有察觉到奢崇明脸上的异样,一旁的\"驸马\"樊龙兴奋应是,扬声道:\"小婿已是派人探查过了,城中官兵主力悉数集中于北城门。\" \"只等战事开启,小婿便亲自领兵,突袭防备更为薄弱的其余城门,今日我大梁定要拿下这成都府!\" 为了出其不意的拿下眼前这座城池,他们刻意在过去几天的时间里,命令麾下大军强攻眼前的北城门,但背地里却是另有图谋。 \"好,今日便看你的了!\"成都府的巨大诱惑,暂时令奢崇明忘却了心底的不安,将注意力悉数集中在眼前的城池上。 今日若是能够拿下眼前的成都府,他们大梁便将彻底在四川站稳脚跟,并且可以眺望整个西南。 \"父王放心!\"一声狞笑过后,驸马樊龙便是拍马扬鞭,领着十余名心腹将领转身离去。 此刻,烟尘滚滚的军阵中也是传来了阵阵哗然声,只见得十余辆张牙舞爪的\"盾车\"被重新推至阵前。 因为将成都府外林木砍伐一空的缘故,一架架粗制滥造的云梯及盾车也被临时赶制而出。 只是相比较之前被官兵炮火炸毁的盾车,这批临时赶制而出的\"残次品\"肉眼可见的粗糙了许多,有的甚至还在不断掉落着零件,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奢崇明的心情。 毕竟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指望过这些\"残次品\"能够斩获奇效,今日的主战场也不在此地。 哐当! 眼瞅着儿郎们的情绪已是被逐渐调动起来,奢崇明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声嘶力竭的呼喝道:\"进攻!\" 第279章 血战成都(中) 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声骤然响起,数以千计的永宁狼兵逆着头顶的晨曦,状若疯癫的踩在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土壤上,朝着令他们魂牵梦绕的成都府发起了冲锋。 \"冲过去,冲过去!\" 嘈杂的人群中,备受梁王奢崇明信任的大将罗乾象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试图尽量吸引城头官兵的注意力。 经过前两日的\"试探\",他已是确定,曾对他们永宁大军造成极大困扰的火炮均是沦为了废铜烂铁,不堪大用。 至于城外倒插着木桩的壕沟更是早已被填平,再也没有半点威胁可言! 而今日,梁王交代给他的任务,便是尽量吸引城中官兵的注意力,继而为驸马樊龙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首尾不相顾之下,本就兵力薄弱的官兵定然分身乏术,难以阻挡他们永宁大军的攻势。 想到这里,罗乾象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热切,魁梧的身躯不断起伏着,脸上的褶皱也是随之挤到了一起。 今日过后,承载着四川千余年精华所在的成都府便将落入他们大梁的手中,至于号称\"富可敌国\"的蜀王,也将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大梁刀俎。 嗡嗡嗡! 在罗乾象的指挥下,十余辆粗制滥造的\"盾车\"终是在身后夷人的推动下,不急不缓的抵达了成都府脚下。 与此同时,数百名身披重甲的狼兵也是抬着高耸的云梯,眼神急切的将其驾到了城墙上。 不待身后的将校们吩咐,这些满脑子都是成都府中财货的狼兵们便是争先恐后的踩在了云梯或者身旁的夯土上,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着。 而诸多训练有素的弓弩手们,也是躲在盾车后方,不断弯弓射箭,试图压制城头官兵的攻势。 只片刻的功夫,歇斯底里的喊杀声及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便是在成都府城内外幽幽响起。 ... ... \"梁王,这些官兵们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 黑色大纛之下,各式各样的热切声于梁王奢崇明的耳畔旁响起,令其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他们这些军将都是追随奢崇明打过不少仗的,对于官兵用于守城的手段早已了如指掌。 此时成都府城头的火炮哑火,城外提前挖掘的壕沟及防线又被踏平,城中的官兵们已是陷入了无计可施的窘境。 \"不错。\"心情大好之下,奢崇明暂时忘却了自己早已失联多日的长子,阴冷的眸子中满是眼前这座瞧上去摇摇欲坠的城池。 \"梁王,是否即刻令驸马攻城?!\"出于对成都府的渴望,眼见得远处城头上的官兵们疲于奔命,便有夷人军将满脸迫切的追问道。 为了今日能够出其不意的拿下成都府,梁王可是将他们族中硕果仅存的数千精锐悉数交由驸马樊龙统率。 反观此时人头攒动的战场中,虽说士卒同样悍不畏死,但这些人多是中途加入他们大梁的\"游兵散勇\",斗志和士气远不如\"自己人\"来的顽强。 若是耽搁的时间长了,面对着久攻不下的成都府,这些游兵散勇难免会心生迟疑,继而耽误了大事。 \"且先不急,\"虽说奢崇明心中同样对成都府充满了渴望,但他在经过短暂的思考过后,仍是选择了\"按兵不动\"。 毕竟成都府外的林木早已被砍伐一空,战场虽是血腥狼藉,但却一马平川,数千军民的调动,必然瞒不过城头上官兵的了望。 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大梁还是要耐心等上片刻才是。 \"遵令。\" 积威之下,在场的武将自是不敢反驳奢崇明的命令,更何况己方的确牢牢占据着战场的主动权,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猎猎作响的黑色大纛之下,梁王奢崇明及其身旁的将校们,重新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了城头上手忙脚乱的官兵们。 要是眼前这群官兵们也会自乱阵脚,那就好了。 ... ... 呜呜呜! 城外悠长的号角声愈发苍凉,瞧上去好似源源不断的永宁叛军接连朝着成都府袭来。 虽说这些狼兵的阵型早已大乱,脚步也有些踉跄,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及其手中闪烁着寒芒的兵刃,仍是令城头上的官兵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自觉的放缓了手中的动作,脸上满是绝望。 此时城外的狼兵们,为何比前两日的时候,要疯狂许多? \"都愣着干什么,是不是想死了?!\" \"快点放箭!\" 眼瞅着城外的叛军气势愈发高涨,而城头上的官兵们则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手臂缠着厚厚一层绷带的四川总兵林兆鼎便是又惊又恐的咆哮道。 \"快放箭!\" 闻听身后传来的呵斥声,本是面色发白立于原地的弓弩手们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手忙脚乱的朝着城外的叛军弯弓射箭。 但大惊失色之下,准头却是极其有限,甚至还有些弓弩手因过于紧张,不慎将身旁熊熊燃烧的火盆推倒,引得散发着恶臭的\"金汁\"瞬间于城头上蔓延开来。 \"巨石,滚木!\" 眼瞅着本就手忙脚乱的官兵们乱作一团,迟迟不曾做声的白杆军主帅秦良玉终是有了反应,其略显沙哑的声音犹如黑夜间的指明灯,瞬间为城头上的官兵们指明了方向。 砰砰砰! 硕大的巨石滚木携带着千斤之力从天而降,顿时便令城外正不断踩在云梯上,不断向上攀登的狼兵们于空中坠落,并在一声闷响中倒在了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 ... \"先不要急于攻城!\" \"且先堆砌夯土!\" 尽管战事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但夷人大将罗乾象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慌乱之色,只是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指挥着周遭源源不断的狼兵。 他只需要死死拖住城头上的官兵,令其分身乏术,便算是圆满完成了梁王交代给他的任务。 至于真正破城之人,另有人选。 无视了耳畔旁愈发高昂的喊杀声,罗乾象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抬头看向头顶的晨曦。 算算时间,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驸马那边就该动起来了吧?! 第280章 血战成都(下) 乱作一团的的北城头,行动不便的四川总兵林兆鼎望着城外好似群魔乱舞的永宁叛军,脸色十分凝重。 与往日的\"悍不畏死\"所不同,这些狼兵居然还能保持着足够的理智,眼见得强攻成都无果,便主动放缓攻势,躲在张牙舞爪的盾车之后,利用其兵力的优势,不断拉扯着躲在城垛后的官兵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手忙脚乱的官兵们因躲闪不及,被城外射来的流矢所击中。 虽说仗着身上甲胄的保护,夷人这些质地偏软的箭矢无法伤及官兵的要害之处,但却对士气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若是再不想个法子,高不可攀的成都府恐怕真的有沦陷的风险。 ... ... \"大人,让白杆军的儿郎们上场吧,兄弟们顶不住了。\"借助手中长枪为支撑,身材魁梧的林兆鼎一瘸一拐的行至角楼附近,朝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请求道。 他不明白,为何城头上明明有数千名骁勇善战的白杆军士卒,但眼前这位临危不乱的藩台大人却始终令其按兵不动,从而直接导致了战场形势的一边倒。 听得此话,朱燮元虽然不发一语,但其满是褶皱的脸皮却是为之一抽,犀利如刀的眸子死死盯着城外的永宁叛军,似是在衡量着什么。 \"秦将军?!\"眼见得朱燮元不为所动,心急如焚的四川总兵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白杆军主帅秦良玉的身上。 只要白杆军的将士们上阵厮杀,必然能够极大缓解城头官兵们所面临的压力,继而令城外的叛军无功而返。 \"报!\" 就在朱燮元和秦良玉四目相对,似是打算给眼前满脸不解的四川总兵出言解释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气喘吁吁的呼喝声于阶梯处响起。 \"启禀藩台大人!\"不待眼前如临大敌的四川总兵出言询问,满脸急切的传讯兵便是跪倒在地,简洁明了的禀报道:\"西城门外的夷人突然加紧了攻势!\" \"兄弟们快要顶不住了!\" 轰! 闻听此话,本就心急如焚的四川总兵林兆鼎只觉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 这重兵把守的北城门已是令儿郎们捉襟见肘,其余城门处的叛军也加紧了攻势? \"他们可有云梯等物?!\" 没有理会满脸死灰的四川总兵,迟迟不发一语的左布政使朱燮元终是有了反应,其略显有些颤抖的声音猛然响起。 \"有!有很多!\"没有丝毫的迟疑,满脸惊惶之色的传讯兵便是重重的点了点头,眸子中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恐惧。 此话一出,四川总兵林兆鼎再也维系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 如若只是叛军攻势凶猛也就罢了,居然还提前准备了攻城云梯?这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呐! 但与失魂落魄的四川总兵所不同,朱燮元则是下意识的与身旁的秦良玉对视了一眼,苍老的脸颊上隐隐有些释然。 没有向眼前的传讯兵解释太多,朱燮元不顾周遭将士的阻拦,执意行至城垛后,凝神观瞧着城外夷人军阵。 顺着其目光瞧去,本是井然有序的夷人军阵中突然有些杂乱,旋即数千军马便逆着日头疾驰而出。 \"秦良玉听令!\"待到亲眼瞧见了城外叛军的动向之后,临危不乱的朱燮元果断的做出了决断。 \"分兵一千,留于北城坐镇。\" \"余下白杆军将士,悉数赶往西城门,务必令叛军有来无回!\" 他之所以迟迟没有令白杆军将士上场厮杀,便是忌惮城外的叛军会虚张声势。 如今来看,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城外叛军的真正目的,当是防守更为空虚的西城门。 \"遵令!\" 没有丝毫的犹豫,身材高大的石柱宣慰使便是躬身领兵,旋即训练有素的白杆军将士则是被一分为二,少部分立于原地,大部分则是脚步急促的跟在秦良玉身后,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娘的,爪娃子们,跟这些杂种拼了!\" 很快,本是面如死灰的四川总兵林兆鼎也是反应了过来,其喜出望外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在城头上响起,难怪藩台大人迟迟不准白杆军将士上阵厮杀,原来其中另有隐情。 不愧是算无遗策的藩台大人呐! \"拼了!\" 随着千余名白杆军将士加入战场,本是手忙脚乱的官兵们肉眼可见的恢复了斗志,一边倒的局势也被渐渐扳了回来。 ... ... 成都城西。 不算强烈的阳光刺破了低垂的云雾,将暖意挥洒至城头上。 但此刻,刚刚还在浴血奋战的千余名官兵们却好似呆滞一般,目瞪口呆的盯着城外夷人军阵中突然出现的十数架云梯以及仿佛从天而降的数千名永宁狼兵。 虽然这些狼兵尚未呼啸至城墙脚下,但其肆无忌惮的狞笑声以及令人呼吸骤然急促的煞气已是顺着风声,飘到了城头上,令人心生绝望。 \"报!\"就在城头众人如坠冰窖,乃至于对着城外呼啸而至的叛军都无动于衷的时候,气喘吁吁的传讯兵终是去而复返。 \"启禀将军,藩台大人已是命令秦将军率领麾下白杆军驰援我西城门,待会便到!\"因为跑动的过于频繁,这名传讯兵只觉胸腔处隐隐有些刺痛,嘴唇也是干涩的厉害,但他此刻却是无暇理会,只是满脸喜悦的盯着自己的上官。 \"什么?!\" 听得此话,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守备及其身旁官兵顿时面露不敢置信之色。 他们没有被藩台大人放弃!他们还有援军! \"杀!\" 也不知是谁最先反应了过来,只听得一声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便有士卒径自跑向城垛后,好似不知疲倦般搬运着身旁的火盆,将其中滚烫的\"金汁\"朝着城外洒去。 \"快,快,儿郎们,跟这些夷人拼了!\" 闻听骁勇善战的白杆军将士们即将赶到,在场的将士们再也不复最初的手足无措,反倒是士气大振,眸子中满是亢奋。 有了白杆军将士的帮助,他们定然能够顺利击溃城外来势汹汹的永宁叛军! 第281章 还有援军? 成都城外。 一片肃杀的军阵中,大梁驸马樊龙纵马纵马而立,微微眯着眼睛,志得意满的盯着眼前的城池。 因为已然将战线拉至不足两里的地方,刚刚城头上官兵们手足无措的窘境已是被他尽收眼底。 此时城头上满打满算不过千余名守军,且没有了火炮的帮助,这成都西城在他眼中,简直毫无威胁。 更何况,自己为了万无一失,专门从梁王手中讨要了十余架云梯,以便麾下骁勇善战的儿郎们能够更加顺利的夺城。 太子奢寅率领重兵围困一座小小的叙州府长达半月之久,却始终难以有所建树;反观他樊龙,即将领兵踏平眼前的成都府。 此役过后,自己于\"大梁\"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 \"报!\"正当樊龙正在幻想着日后将奢寅乃至于奢崇明取而代之的时候,便见得深受其信任的将校纵马赶至身旁,神色兴奋的呼喝道:\"驸马,儿郎们已是准备妥当了。\" 此前为了迷惑西城的官兵们,被派遣至此的狼兵多是些不着寸缕的游兵散勇,虽然斗志昂扬,但战力却不敢恭维。 现如今,此时战场中的狼兵已是悉数换上了由他亲自统率的精锐老卒们,且看龟缩于城中的官兵们拿什么抵挡。 \"做的好!\"闻言,驸马樊龙神色狰狞的点了点头,旋即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猛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儿郎们,率先登城者,本驸马重重有赏!\" 夷人内部森严的规矩,令樊龙的权势和身份,仅次于奢崇明和奢寅这对父子,其亲口许下的允诺对于周遭的狼兵而言,具有莫大的诱惑力。 \"杀!\" \"杀!\" \"大梁万岁!\" 在得到樊龙的许诺之后,本就压抑许久的夷人狼兵们顿时原形毕露,黝黑的脸庞上涌现着令人心悸的潮红,好似脱缰的野马,恶狠狠的朝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城池撞去。 似一道黑色浊流,数千狼兵扬起了漫天烟尘,脚下的大地仿佛为之颤栗,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 ... \"长枪手准备!\" 尽管城外叛军的脚步声犹如雨点般,狠狠朝着城头上的官兵袭来,但身着甲胄的石柱宣慰使秦良玉脸上仍是没有太多表情。 己方弓弩手本就不多,兼之不算牢固的城垛又被摧毁的七七八八,怕是只能依托于城头上狭窄的地形,与城外来势汹汹的叛军展开最为血腥的肉搏战。 不过好在自己麾下的儿郎们,虽说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近年来才刚刚招募的新兵,但平日里或多或少都见过血,应当具有一战之力。 \"遵令!\" 一声呼啸过后,才刚刚赶至西城的白杆军将士们便是各自散开,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高举的长枪,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城墙,准备随时给予露头的狼兵致命一击。 \"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将金汁都给老子扔下去!\"眼见得在场的白杆军将士们尽皆严阵以待,而自己麾下的兵丁则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负伤多时的校尉便是扯着嗓子,气急败坏的命令道。 虽说身旁的白杆军将士们已是接管战场,但他们仍不可作壁上观,哪怕帮助这些将士们分担些许压力也是好的。 \"是,将主!\"闻声,本是手足无措的官兵们好似大梦初醒一般,不住的点头称是。 下一秒,数十个滚滚燃烧的火盆便从城头倾斜而下,其中滚烫的金汁更是令城外汹涌而至的叛军猝不及防,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只是被奢崇明和樊龙寄予厚望的夷人精锐终究不是寻常士卒可比,在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便有夷人将校临危不乱的开始指挥,命令向上攀登的狼兵将盾牌居高头顶,后方接踵而至的士卒则是以弓弩作为掩护。 与此同时,十余架云梯也被架到了千疮百孔的城墙上,城外狼兵狰狞的面容已是清晰可见。 最为惨烈的肉搏战,一触即发! ... ... 城外一处地势起伏的缓坡上,大梁驸马樊龙微微皱眉,死死盯着场中攻势略有些停滞的儿郎们。 这西城门,不应该只有千余名筋疲力尽的官兵才是吗,这多出来的人手又是从何而来? 此外,官兵的攻势也是突然凌厉了许多,难道守城的将校丝毫就不考虑,待到金汁耗尽之后,该如何抵御他们永宁狼兵吗?! 亦或者说,守城的将校已是做好了与他们永宁狼兵进行肉搏战的准备? \"驸马,估摸着是秦良玉赶到了。\"犹豫不决间,耳畔旁响起的低语声瞬间为樊龙指点了迷津,令其略有些迷茫的眸子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原来如此! 但很快,脾气本就不算好的樊龙便随之暴怒起来,面朝着北城门的方向咆哮道:\"罗乾象是怎么搞的,为何没有拖住官兵的主力?!\"放眼整个西南,谁敢小觑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 不过在咆哮过后,樊龙还是渐渐镇定下来,毕竟己方数千兵马的调动,本就难以瞒过城头官兵的了望。 他只是没有料到,官兵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 \"擂鼓助威,让儿郎们加快速度!\"不满的冷哼过后,樊龙便是一脸阴霾的朝着身旁的将校们命令道。 他就不相信,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真的如传闻中那般悍勇。 \"遵令!\" 一声呼啸过后,数匹快马便是载着背上的主人离开了缓坡,朝着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而去。 而樊龙也是收起了之前的蔑视,一脸凝重的盯着眼前的城池。 只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还未等樊龙完全接受白杆军将士悉数赶到西城门的事实,其身后的军阵中便是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唏律律! 疾驰的骑士被樊龙身旁的亲兵拦在缓坡下,而樊龙充斥着戾气的目光也是随之望来:\"是梁王派人来了吗?\" \"罗乾象那个废物!我已经知晓白杆军赶到了!\"樊龙桀骜的声音中,充斥着对于奢崇明的不满。 只是令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被他训斥的骑士非但没有露出半点惶恐,反倒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哆哆嗦嗦的回应道:\"驸马未卜先知,小的刚刚在十里外发现官兵的援军...\" 哗! 缓坡之上一片肃然,而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大梁驸马樊龙神色也是一僵,喉咙不断上下吞咽。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官兵还有援军? 第282章 不信邪的樊龙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援军!\" \"梁王知道吗?!\" 不待樊龙有所反应,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便于缓坡上响起,诸多身材魁梧的狼兵们面色狰狞,朝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骑士诘问道。 前些时日,自重庆府而来的秦良玉便曾令他们功亏一篑,却不曾今日仍是难逃无功而退的覆辙? \"确定是官兵的援军?\"轻轻摆了摆手,怒目圆睁的樊龙止住身旁惊恐交加的亲兵们,转而询问道:\"人数有多少?\" 尽管樊龙平日里与太子奢寅素不和睦,但眼下他却是格外希望,此时出现于大军身后的\"援军\"乃是奢寅麾下的狼兵。 \"敢叫驸马知晓,\"听闻樊龙的问询,跪在地上的骑士生怕自己被怀疑谎报军情,不由得诚惶诚恐的回禀道:\"小人亲眼瞧见了,这群官兵穿着红色的鸳鸯战袍,阵中还飘扬着秦字军旗。\" 咕噜。 此话一出,缓坡之上的狼兵们一片死寂,唯有吞咽口水的声音次第响起,其惊疑不定的目光怔怔望着同样面色大变的驸马樊龙。 \"秦良玉不是已然倾巢而出了吗?这群白杆军,又是从何而来?!\"半晌,一道颤颤巍巍的狐疑声打破了缓坡上的沉默。 既然军中出现了\"秦\"字大旗,且穿着红色鸳鸯战袍,料想应当便是官兵的援军了。 只是秦良玉麾下哪来的这么多人马?! 在场的狼兵们已不再怀疑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只是不由得面面相觑,眸子中充斥着浓浓的惊疑。 \"京师来的!\" 深吸了一口气,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樊龙勉强止住摇摇欲坠的身躯,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如若他所料不差,这群\"不速之客\"估摸着便是两个月前,奉旨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的白杆军将士。 来的真巧呐! \"他们有多少人,可有骑兵?!\"简单的沉吟过后,樊龙黝黑的脸庞上便是恢复了往日的狰狞与狠辣,声音肃杀的询问道。 他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梁王! 如今成都府唾手可得,他断然不会因为突然赶到的白杆军,便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所谓的白杆军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般悍勇,还要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过后才能知晓。 \"约莫有个四五千人,皆是些步卒,没有骑兵。\"也行是听出了樊龙的言外之意,本就惶恐不安的骑士顿时变得战战兢兢。 \"没有骑兵..\"闻言,心神本事紧绷的樊龙顿时如释重负,一双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远处战场中正不断向上攀登的狼兵。 自己麾下的精锐们养精蓄锐多时,反观官兵的援军远道而来,状态定然不值巅峰。 \"鸣金收兵,全军戒备!\"官兵虽然没有骑兵,但十里的距离对于训练有素的军队而言,也费不了太久的功夫。 梁王想要速战速决拿下成都府的愿望已然落空了,而眼下若是想要扭转此等颓势,便需要击溃这支来势汹汹的官兵。 \"遵令。\" 在场的狼兵们虽然对樊龙的决定有些迟疑,但也无人敢出言反对,只得眼睁睁望着传讯兵们渐渐远去。 \"驸马,是不是要派人知会梁王一声?!\"终于,有狼兵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恐,朝着身旁眼神深邃的樊龙低语道。 官兵来势汹汹,他们若是取胜自是万事大吉,说不定还能借着\"围点打援\"的气势,一举拿下成都府。 但若是败了,己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告诉梁王顶什么用?\"闻声,樊龙毫无感情的眸子便是望了过来:\"还想功亏一篑,待在成都府外浪费时间,等待着朝廷源源不断的援军?\" 这群白杆军将士能够在数千里外的大明京师赶至成都府外,谁敢保证朝廷的其余援军会停滞不前? 退一万步说,就算明廷后续不会有援军赶到,随着他们大梁久攻成都无果,其余土司们说不定便会一改之前按兵不动的态度,转而响应明廷的号召,蚕食他们大梁的血肉。 言罢,樊龙也不再理会身旁噤若寒蝉的亲兵们,只是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天际线上。 白杆军,好大的名头啊。 ... ... \"藩台大人,城外的狼兵在搞些什么把戏?!\"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锣鼓声,城外本是状若疯癫的永宁狼兵纷纷停住了冲锋的脚步,转而毫不犹豫的朝着后方撤退。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饶是秦良玉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心生狐疑,转而朝着身旁姗姗来迟的布政使朱燮元询问道。 约莫在小半炷香前,在确定永宁叛军将重心悉数放在西城门之后,朱燮元便将北城的指挥权交由四川总兵林兆鼎。 而他本在则在十数名亲兵的护送下,赶至西城门,亲临战场。 \"好像是真的鸣金收兵了..\"闻声,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也是面露惊疑的低喃道。 永宁狼兵虽是大军围城,但依着不断通禀的情报来看,除却北城门和西城门之外,其余两处城门附近的狼兵皆是以\"袭扰\"为主,并未呈现强攻的迹象。 \"秦将军,会不会有援兵到了?!\"望着身旁眉头紧锁的秦良玉,身材高大的朱燮元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神情殷切的询问道。 \"援军?\"不同于满脸殷切的朱燮元,熟知各地土司脾气秉性的秦良玉则是露出了浓浓的狐疑之色。 这些拥兵自重的土司本就畏威而不怀德,如今永宁奢氏起兵叛乱,其余的土司们没有随同\"助纣为虐\"已是颇为不易了,还能指望他们出兵?! 如若这些土司们有心响应朝廷的号召,起兵对抗永宁奢氏,哪里还用等到今天? 像是猜到了秦良玉心中所想一般,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突然微微一笑,在其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低喃道:\"寻常土司自是不会如此忠义。\" \"但若是秦将军麾下的白杆军呢?!\" 朱燮元的声音虽是轻微,但在城头众将士听来,却好似惊雷一般,脸上顿时泛起了不敢置信之色。 尤其是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将士更是目瞪口呆,呼吸急促,目光不由自主朝着城外望去。 第283章 一触即溃 巳时三刻,阳气正炽。 逆着头顶的阳光,在数千永宁叛军的注视下,由京营总督秦邦屏亲自率领的白杆军将士在身后将校的呼喝下,终是于远处的天际线上缓缓出现,似一道红色的巨浪,朝着血肉狼藉的正面战场席卷而来。 眼见得援军出现,一直斜靠在成都北城默默观瞧的官兵们先是一愣,旋即便面露喜色,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振臂高呼,而白杆军主帅秦良玉也彻底卸下了心中的负担,坚毅的面庞上转而涌现了些许嘲弄。 作为\"白杆军\"的缔造者,秦良玉对城外儿郎们的战斗力拥有足够的信心,更别提这些儿郎于京师驻扎多时,身上的甲胄兵刃尽皆焕然一新。 不出意外的话,城外趾高气昂的永宁叛军,估计是要自讨苦吃了。 一直在默默观瞧对面官兵军阵的大梁驸马樊龙同样是从其整齐划一的脚步以及锃光瓦亮的甲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肃杀,不自觉收起了脸上的轻蔑与戏谑。 \"大梁万岁!\" 下一秒,樊龙将手中的兵刃高高举起,不断鼓舞着身旁面露迟疑之色的狼兵们,声音很是凌厉。 他坚信,眼前这群远道而来的官兵不过是群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决然难以抵挡抵抗自己麾下的永宁精锐。 想到这里,樊龙还不忘朝着身旁的副将使了个眼神,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狞笑。 多亏他生性谨慎,为了万无一失,专门自梁王手中讨要了数百铁骑,此时刚好起到冲阵的作用。 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声响起,惊疑不定的永宁狼兵们开始按照身后将校的指示,默默变幻着军阵,其凌乱的脚步声好似惊雷,于嘈杂的平原上响起。 犹如实质的杀意,迅速于空气中弥漫。 ... ... \"启禀将主,\"身材高大的马祥麟身着锃光瓦亮的文山甲,高居于战马之上,扭头朝着身旁的秦邦屏禀报道:\"儿郎们已是准备妥当了。\"尽管大敌当前,但他的声音中仍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豪放和兴奋。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遥想昔日他们石柱秦家坐镇川中的时候,那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虽是野心勃勃,但也不敢轻举妄动,至多在背地里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现如今,这奢崇明竟敢趁着他们白杆军主力不在的当口,公然建国称王,试图效仿那辽镇建奴,与朝廷分庭抗礼,实在是不知死活! 此时他的身后,已然聚集了数千名白杆军精锐,身上皆是披戴着由军器局工匠最新打造出来的甲胄,其防护作用比之昔日破破烂烂的\"皮甲\"强上数倍不止。 \"列阵应敌。\"一阵风起,自京营总督秦邦屏身上的甲胄划过,响起了凛冽的金属弦音。 尽管己方长途跋涉多日,但秦邦屏心中仍是有必胜的把握,似乎全然没有将对面气势熏天的永宁叛军放在心上。 \"遵令!\" \"列阵应敌!\" 随着将校的层层下令,森然的军阵中顿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喝声,而于原地停滞不前多时的白杆军精锐们也纷纷紧握手中兵刃,眼神睥睨的朝着不远处的叛军汇拢。 ... ... \"官兵自不量力,竟敢主动出击!\"望着眼前呼啸而至的官兵,正在战马上顾盼自雄的大梁驸马樊龙不由得狞笑一声,随即不甘示弱的将手中长刀落下,状若疯癫的命令道:\"出击!\" 一语作罢,心中踌躇满志的樊龙便亲自拍马而出,领着身旁早已准备多时的数百骑兵,朝着不远处的官兵军阵冲去。 霎时间,数百名骑兵好似飓风,卷起了漫天烟尘,以至于有遮天蔽日之感,引得跟在身后的永宁叛军怪叫连连,不断的加快脚步。 随着永宁叛军的骑兵袭来,本是在冲锋的白杆军将士们突然整齐划一的停住了步伐,并在樊龙惊愕的眼神中再次变换军阵。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手持巨大藤牌的盾兵便涌至军阵前列,反观之前的长枪手们则是分别躲到了瞧上去宛若\"铜墙铁壁\"的盾牌之后。 \"快散开,快散开!\"尽管此前从未见识过白杆军于战场上的表现,但望着眼前黑漆漆的藤牌,樊龙心中仍是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是在人群中响起。 只可惜,以速度见长的骑兵一旦冲锋起来,便无法像步卒那般随心所欲的变换军阵,乃至于停下脚步。 砰! 很快,剧烈的撞击声响起,靠着胯下战马的加持,状若疯癫的狼兵成功冲到了官兵的阵前,并狠狠撞击在漆黑的藤牌之上,引得连成一片的防线为之出现了短暂的溃散。 见状,樊龙的瞳孔便是一缩,心脏仿佛骤停,已然涌至喉咙的脏话都是被重新咽了回去。 妈卖批! 他还真被这些白杆军的花架子给唬住了! 还以为这些白杆军有什么本事,结果不还是被他麾下的狼兵冲散了军阵吗?! 近乎于下意识的,樊龙便打算高声呼啸,示意身后的狼兵们一拥而上,将这群中看不中用的白杆军歼灭。 只是尚未等他下令,白杆军本是有些溃散的军阵中便猛然刺出了数杆闪烁着寒芒的长枪,径自将在战马上狞笑的狼兵挑落。 下一秒,因重大冲击力跌倒在地的藤牌兵们也重新起身,并在樊龙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以攻代守,掩护着后方的长枪手,不断向前逼近。 噗噗噗! 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狼兵在痛苦的哀嚎声便刺入要害之处,随即跌落于战马下。 待到樊龙反应过来之后,被他寄予厚望的骑兵们已是伤亡过半,余下苟延残喘者也是惊魂不定,再不敢像最初那般冲锋。 \"向前!\" \"向前!\" \"向前!\" 似是察觉到了永宁叛军的迟疑,严阵以待的白杆军将士们再度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喝,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瞬间改写了战场的局势。 \"驸马?!\"望着眼前士气如虹的白杆军将士们,几名面色煞白将校不由得扭头看向身旁不断喘着粗气的樊龙。 官兵的军阵如此扎实,仅靠他们这些人,怕是难以建功呐。 \"撤军!\" \"快撤军,去找梁王!\" \"赶紧跑!\" 与之前的后知后觉所不同,在生死危机之下,樊龙的思绪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胡乱呼喝了一句过后,便是拍马扬鞭,朝着来时的方向逃窜,再也不理会不远处惊魂不定的心腹们。 见状,愣在原地的将校们也是赶忙跟在樊龙的身后,似逃命一般,胡乱冲击着己方的军阵。 因为\"驸马\"临阵倒戈,本是悍不畏死的永宁狼兵们尚未与秦邦屏麾下的白杆军将士们正面交锋,便出现了溃败。 兵败如山倒。 随着惊魂不定的百余名骑兵也催动着胯下战马逃之夭夭,黑红碰撞的正面战场瞬间逆转。 前一秒还不断挥着兵刃,好似悍不畏死的狼兵下一秒便鬼哭狼嚎,拼命的朝着后方逃窜,使其军阵愈发混乱,自相践踏者不知凡几。 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姗姗来迟的白杆军将士们便彻底奠定了局势,肆意追杀着慌不择路的永宁叛军们。 阳光下,红色的巨浪轻易吞噬了黑色的浊流。 ... 元年八月,京营主帅秦邦屏领兵赶至成都府,击溃永宁叛军无数。 <<罪惟录>> 第284章 内讧 是夜,皓月当空,雾蒙蒙的月光挥洒而下,为寂静的黑夜,增添了些许光亮。 距离成都府不过五里的夷人营地中,十数面旌旗于夜风中有气无力的摇曳着,瞧上去很是颓败。 人影绰绰的营地外,当值的狼兵们彷徨不定,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远处于夜色间若隐若现的成都府,心情很是忐忑。 如若说大军上一次\"功败垂成\"还能勉强归咎于大名鼎鼎的秦良玉率领着其麾下精锐于关键时刻杀到,梁王奢崇明为了稳妥起见,方才鸣金收兵的话。 那么大军今日的狼狈退场,便与在西城大败而归的驸马樊龙脱不开关系。 自清晨开始,他们永宁大军前仆后继,不断拉扯着北城的官兵们,继而为养精蓄锐多时的驸马樊龙争取时间。 按理来说,成都城中的官兵们困守多日,早已是筋疲力尽,纵然有白杆军将士从旁相助,也不过是苟延残喘,难以彻底改变战局。 但偏偏,胜利天平再一次向官兵所倾斜,本应拱卫明廷京师的白杆军居然从天而降,出现在数千里外的成都府,并且毫无争议的击溃了驸马麾下的铁骑,使得其余狼兵也是不攻自溃。 若非梁王在闻讯之后,及时率领大军赶到,他们永宁叛军险些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一念至此,这些于营外梭巡的狼兵们便是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疑之色,甚至连远处传来的些许脚步声也懒得去理会。 他们知晓,这是有\"墙头草\"见势不妙,已是开始趁着夜色逃窜了。 ... ... 越过这些心思各异的狼兵,大步迈入延绵数里不绝的营地中,入目便是高耸的辕门,其周围胡乱的堆砌着大军近些时日砍伐而来的木头,以及诸多\"缺斤少两\"的攻城器械。 前些时日,虽然因为秦良玉及其麾下将士的突然赶到,他们大军未能如愿拿下成都府,但因为兵力占优的缘故,军中狼兵的士气并未受到太多的影响。 相反,在经过短暂的休整过后,精力和体力均是有所消耗的狼兵们重新\"满血复活\",与城中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官兵们形成了强烈对比。 只是今日大军强攻成都无果之后,梁王奢崇明便一头钻进了王帐,脸色阴沉的吓人。 人心惶惶之下,军中工匠不知疲倦般,打造攻城器械的热闹景象也是宣告结束。 整个营地中,都是萦绕着一种悲凉的肃穆感。 \"大明万胜!\" \"成都雄起!\"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中却是爆发了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引得本就提心吊胆的岗哨们顿时如临大敌,还有狼兵从睡梦中惊醒,扭曲的脸庞上满是惊恐。 难道官兵要趁着夜色袭营?!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于营帐中响起,惹得本就嘈杂的营地更加喧嚣。 \"慌什么,都慌什么!\" \"官兵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就将尔等吓成这样?!\" 就在营地中的狼兵们呆望着远处笼罩在黑夜间的城垣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下意识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只见得身着甲胄的大将罗乾象正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赶来。 眼见得罗乾象露面,营地中混乱的局势迅速得到了控制,诸多惊疑不定的狼兵们也是在将校的约束下,转身回到了营地。 \"哎呦,罗将军倒是好威风呐。\" 只片刻,及至营地中的狼兵们消失不见的时候,一道阴阳怪气的讥讽声便于营地中响起,令罗乾象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愈发阴霾。 \"樊龙,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死死盯着不远处于阴暗角落走出来的大梁\"驸马\",罗乾象的眸子中也是涌现了些许火气。 这樊龙仗着\"驸马\"的身份,平日里可是没少在他面前摆谱,甚至阴阳怪气,态度蛮横。 看在梁王的面子上,他始终都不予理会。 但如今,樊龙刚刚吃了败仗,甚至还连累了他们大军,导致儿郎们人心惶惶,这樊龙还敢对他阴阳怪气?! \"怎么了?我说错了?!\" \"如若不是你罗乾象无能,未能拖住秦良玉那臭娘们,老子早就带人打下成都府了!\" 避重就轻乃是樊龙惯用的手段,三言两句间便将大军狼狈而归的原因推到了罗乾象的头上。 咣当! 眼瞅着樊龙倒打一耙,心中本就有火气的罗乾象瞬间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一脸凶狠的注视着大言不惭的樊龙。 \"呦呵,说你还不服?!\" 似是没有察觉到营地中骤然紧张的气氛一般,樊龙也是抽出了腰间的兵刃,不甘示弱的盯着脸色涨红的罗乾象。 早在大军惨淡收场的时候,樊龙便是意识到,他日后如若想要继续维系在\"大梁\"的超然地位,便需要寻找到一位\"替罪羊\",为今日的战败负责。 而眼前的罗乾象,便是他心目中属意的\"替罪羊\"。 \"够了!\" \"你们是当我死了吗?!\" 就在双方人马摩拳擦掌,一场内讧即将爆发的时候,梁王奢崇明低沉的咆哮声便于茫茫夜色之中响起。 放眼望去,披头散发的梁王奢崇明正在十数名亲兵的保护下,步履蹒跚的朝着此地而来,其浑浊的眸子中满是阴冷。 \"梁王!\" \"父王!\" 随着奢崇明出现,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双方人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皆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中兵刃,眼神复杂的朝着奢崇明行礼。 \"尔等都长本事了!\"在樊龙惊疑不定的眼神中,脸色阴沉的奢崇明抬手便是两个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于幽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父王息怒!\"尽管脸颊迅速胀痛起来,但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樊龙却不敢有半点不满,直接跪倒在地。 就在刚刚,他的余光分明瞧见到了奢崇明脸上不加掩饰的杀意。 \"深夜营啸,乱我军心,该当何罪!\"没有理会身旁磕头如捣蒜的樊龙,奢崇明转而将目光对准了不远处的心腹大将罗乾象,阴冷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末将知错。\"没有丝毫的迟疑,于战场上悍不畏死的罗乾象便是直接低下了头颅,不敢与眼前面沉似水的梁王对视。 第285章 以进为退?(上) \"尔等若是再敢乱我军心,休怪本王不念旧情。\" 眼瞅着本是剑拔弩张的两伙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静下来,奢崇明的眸子中也不由得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自得。 在大梁,他依旧是至高无上的主宰。 \"都跟本王来!\"环顾四周,梁王奢崇明将在场的狼兵们尽皆观瞧了一番之后,一撩其宽大的袖袍,示意仍跪倒在地的樊龙和罗乾象起身。 闻言,本以为大难临头的樊龙率先反应了过来,直接胡乱于地上起身,紧紧跟在奢崇明的身后,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一会,功勋卓着的罗乾象也是反应了过来,并在身旁亲兵的帮助下起身,一双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樊龙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樊龙本就心胸狭窄,如今自己又与他彻底撕破了脸皮,若是不想个妥善的解决法子,来日必有一劫。 可樊龙终究是梁王的女婿,自己若是想要动樊龙,便绕不过大权在握的梁王... 沉默不语间,罗乾象似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迟迟不发一语。 ... ... \"行了,人都到齐了。\" \"都说说吧,如今我大梁该何去何从?!\" 闻听耳畔旁脚步声响起,正在闭目养神的奢崇明缓缓睁开了眼睛,瞧了一眼最后迈入王帐的罗乾象之后,便是朗声朝着在场的将校们吩咐道。 对于樊龙和罗乾象之间的个人恩怨,他其实早有耳闻,但始终没有理会,更别提从中劝解。 毕竟手下立场泾渭分明,才更利于自己的统治。 \"回禀梁王,我大梁今日虽是在城外小挫,但兵力依旧占优。\" \"依末将之见,我大梁仍可强攻成都。\" 不一会,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将奢崇明的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实之中,也让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自从知晓辽镇建奴努尔哈赤公开建国称汗,并在辽东与明廷分庭抗礼之后,他便无时无刻不在为\"称王\"做着准备。 趁着辽镇战事吃紧,朝廷不断招募各地兵马赶赴辽镇的当口,他利用自身于永宁宣抚司的权利,肆意压榨着族人,并将矛盾转移至官府身上。 本以为在京师小皇帝命令白杆军进京勤王之后,整个西南应当在无官兵是自己麾下狼兵的对手。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拿\"势单力薄\"的成都府毫无办法,甚至还被音讯断绝半月有余的成都等来了援军。 心中不甘的同时,却也有些惊恐。 毕竟小皇帝居然能够未卜先知,提前便以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为由,命令大军归川。 谁敢保证,这小皇帝没有其余的后手?! 不知不觉间,这川中的形势已是急转而下,自己苦心经营的\"大梁\"也不似最初那般兵强马壮。 倘若自己在吃几个败仗,只怕不用官兵出马,本就是临时拼凑而来的大军便会不攻自溃,树倒猢狲散。 \"糊涂!\" \"我大军的当务之急,当是回援太子,拿下叙州府,打通贵州和云南的交通要塞,邀请其余土司一同出兵。\" \"大势所趋之下,区区成都府,不值一提!\" 很快,人满为患的王帐内便有人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与刚刚说话的武将针锋相对,惹得不少人为之默默颔首。 此话倒是不假,这成都府终究是西南的核心所在,城池固若金汤不说,还有源源不断的官兵赶来支援。 他们大梁进展不利,也在情理之中。 但相比较之下,距离此地不过数百里的叙州城却是一座兴建于山脚下的边陲小城,城中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怎么看也不是太子的对手。 但平日里也算骁勇的太子奢寅,为何迟迟未能拿下叙州城,继而缓解他们在前线的压力呢?! \"行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打些没有意义的嘴仗?!\"眼瞅着帐中的将校们又要吵起来,烦不胜烦的奢崇明便是一拍身下的王位,气急败坏的训斥道。 \"樊龙,你来说!\" 虽说樊龙为人桀骜不驯,但其行军打仗的本事却是可圈可点,尤其是在谋略规划上,颇有些见解。 若非如此,他岂会对樊龙平日里的诸多小动作视而不见。 \"父王!\"默默于心中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野心勃勃的樊龙便是起身回应道:\"我大军今日虽是小挫,但城中的官兵们同样伤亡惨重。\" \"小婿建议,我大军可继续强攻成都。\" 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樊龙冲着面色不善的梁王奢崇明趁热打铁的劝谏道:\"父王,我大梁此前付出如此多的努力,若是就此前功尽弃,岂不可惜?!\" \"拿下成都府,我大梁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言罢,樊龙因为过于激动,导致有些扭曲的脸庞上便是涌现了令人心悸的疯狂。 时至今日,他们大梁已是赌上了一切,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至于远在叙州府的太子奢寅,已是被他下意识的忽略了。 今时不同往日,辽镇建奴才刚刚于几个月前,在朝廷的手中吃了败仗,不似之前那般如日中天。 如若他们无法在朝廷的大军赶到之前,一蹴而就的拿下成都府,他们这些人必将在朝廷的围堵下疲于奔命,继而落得兵败而亡的下场。 更何况,除了不断集结的官兵之外,这云贵川三省不知有多少土司在暗中窥伺着他们大梁的一举一动。 如若他们在成都府外退兵,选择回援叙州府,谁敢保证作壁上观的土司们会如约而至? 说不定,随着他们大梁露出颓势,这些深谙生存之道的土司们会瞬间\"临阵倒戈\",一拥而上的蚕食他们大梁的血肉。 时至今日,摆在他们大梁面前的,只剩下强攻成都这一条路了。 \"唔,有道理。\"尽管内心同样关心自己长子的境遇,但出于对自己权利的考虑,奢崇明仍是力排众议,选择同意了樊龙的谋略。 \"吩咐下去,让儿郎们好生休养。\" \"明日天亮之后,继续强攻成都。\" 很快,奢崇明不容置疑的咆哮声便于宽敞的王帐中响起,引来诸多将校的附和声。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处,大将罗乾象却是露出了一抹忧色,目光不由自主朝着叙州府所在的方向望去。 局势真的像樊龙所说的这么乐观吗?! 既然成都府接连有官兵的援军赶到,只怕叙州城也会有官兵的援军吧?! 樊龙这\"以进为退\"的计策,真的能够奏效吗?! 第286章 以进为退?(下) 翌日清晨。 稀薄的晨雾自远处山林间升腾而起,淡淡的笼罩在千疮百孔的城垣上,头顶不算强烈的日头也为驱散了成都城头的寒冷,为此间天地注入了一丝暖意。 \"母亲,要不要儿子领兵出战?!\" 望着城外正不断集结的永宁叛军,因为惯使一杆长枪,素有\"小马超\"之名的马祥麟一脸迫切的朝着身旁的秦良玉请命道,眉眼中满是兴奋。 经过一夜的休整,远道而来的白杆军将士们状态更佳,纵使城外叛军兵力数倍于己,他心中也有必胜的把握。 \"聒噪,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少许的沉默过后,秦良玉略有些不满的训斥声便于城头上响起。 如今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大人,总兵林兆鼎,甚至自己官拜京营总督的兄长秦邦屏皆在,焉有自己长子毛遂自荐的份。 \"哎,秦夫人言重了。\"闻声,相比较往日,表情轻松了不少的左布政使朱燮元便是含笑开口:\"马将军少年英雄,本官实在是佩服的很呐。\" 昨日在西城门,他可是亲眼瞧见了马祥麟是如何率领着麾下的白杆军,以无可睥睨的态势,击溃了由大梁驸马樊龙率领的骑兵,并且重创了余下的永宁叛军。 马祥麟虽是被天子朱由校委以重任,但年纪不过二十有四,心性尚有些浮躁,闻听朱燮元的夸奖之后,顿时喜形于色,引得身旁的秦良玉皱眉不已。 \"敢问秦将军,却不知叙州府那边?!\"没有理会这对为国尽忠职守的母子,朱燮元转而将目光投向身旁沉默寡言的京营总督秦邦屏,神色略有些凝重。 叙州府终究是四川门户,如若被叛军攻破,只怕贵州和云南境内的土司们也会随之望风而动。 届时,战火依旧将蔓延至整个西南大地。 \"本将和黄将军在重庆府分道扬镳,同样不清楚叙州府的情况..\"提及曾并肩作战多时的黄得功,秦邦屏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忧色,不由自主的朝着叙州府所在的方向而去。 在他们二人分兵之前,这叙州府可是被永宁叛军围困了半月有余,中间还搁着一个泸州。 依着他们的计划,当是由重庆府下辖的官兵们顺江而下,先取泸州,再配合黄得功直扑叙州府。 只可惜重庆府的官兵们不堪大用,而黄得功又唯恐战机稍纵即逝,遂率兵绕过泸州,直奔叙州而去了。 \"黄将军英武..\"闻听黄得功以身犯险,朱燮元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敬佩之色,但声音却是有些凝重。 或许在他看来,四卫营武臣黄得功及其麾下的京营将士们十有八九是\"羊入虎穴\",凶多吉少了。 \"大人,城外的叛军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略有些急切的声音打破了城头上的沉默,引得众人心中为之咯噔一声。 迫不及待的朝着城外望去,似蚁群般的永宁狼兵已然集结完毕,此时正在将校的呵斥下排列军阵。 瞧其架势,似是随时都会汹涌而至。 \"列阵应敌!\" 相比较昨日,被众将士簇拥在中间的朱燮元显得镇定许多,其斩钉截铁的命令也在诸多传讯兵的呼喝下,迅速传递。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训练有素的白杆军将士们便于城头上严阵以待,默默等候着城外的叛军。 ... ... \"樊龙,你今日可有信心,一举拿下这成都府?!\"望着不远处城头上\"厚实\" 了不少的官兵们,梁王奢崇明面沉似水,不自觉的加重了声音。 如若不是眼前的\"女婿\"自作主张,非要率领着麾下的狼兵与官兵野战,他们大梁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还请父王放心!\" \"小婿今日必定戴罪立功,替我大梁拿下这成都府!\"也许是听出了奢崇明言语中的不满,身材魁梧的樊龙连连颔首,一脸认真的保证道。 \"好,既如此,本王亲自为你擂鼓!\" 言罢,奢崇明便从身旁亲兵的手中接过鼓槌,作势朝着不远处的战鼓走去,准备亲自擂鼓助威,为麾下狼兵提升士气。 \"多谢父王!\"见状,立功心切的樊龙同样没有过多言语,直接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准备率众冲锋。 只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军阵后方突然响起的疾驰声,却令二人手上的动作为之一僵,不祥的预感于心中疯狂滋生。 \"还请梁王屏退左右!\"不多时的功夫,在诸多夷人将校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便有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行至奢崇明身前,并气喘吁吁的禀报道。 听得此话,奢崇明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旋即直接以命令的口吻朝着周遭一片哗然的将校们吩咐道:\"退!\" \"梁王,泸州急奏!\" 喘了一口气粗气,不待眼前的奢崇明发问,那满脸惊惶的骑士便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日前官兵乘船自重庆府出发,趁着夜色绕过泸州,直扑叙州府。\" \"如今太子他,他..\"似是有了难言之隐,那骑士顿时变得婆婆妈妈,迟迟不肯说出下文。 \"太子怎么了,快说!\"咣当一声,奢崇明便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直接架在骑士的脖颈上,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太子寡不敌众,已是殉国了...\"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凉意,那骑士再不敢有半点迟疑,但其颤抖的声音中却是出现了些许哭腔。 \"寅儿!\"尽管心中此前早已有了些许预感,但听闻被自己视为继承人的长子真的遭遇不测之后,奢崇明还是如遭雷击,一口咸腥的鲜血喷涌而出,直愣愣的朝着后方栽去。 幸得身旁的罗乾象眼疾手快,一把将奢崇明搂在怀中,这才没有令其栽倒。 \"梁王?!\" \"父王?!\" 下一秒,两道掺杂着不同情感的惊呼声便于空地上响起,但遭受重大打击的奢崇明已是直接昏倒,再也无法给予二人回应。 一时间,樊龙和罗乾象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第287章 军心乱 夜色已深,距离成都府约莫五里的夷人大营一片死寂。 \"快些, 再快些..\"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十数道鬼鬼祟祟的人影钻出了营帐,于头顶皓月的映射下,目的明确的朝着不远处的辕门而去,其腰中佩戴的腰刀散发着淡淡的寒芒。 \"站住!\" \"什么人?!\" 终于,在这些形迹可疑的人影即将推开辕门,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的时候,一道如惊雷般的怒吼声猛然于黑夜间炸响。 下一秒,数以百计的火把猛然驱散了黑夜的死寂,将夹杂着暖意的光亮蔓延至辕门附近。 \"速速回营,否则休怪本将不客气。\" 沉默不语少许,一名身材魁梧的夷人军将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亲兵,眼神冰冷的朝着眼前面如死灰的十数名夷人命令道。 借着周遭火把的光亮,这武将甲胄身上尚未凝固的血渍显得格外骇人,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将主..\" 对峙半晌,失魂落魄的声音于人群中响起,十数名自知逃跑无望的夷人幽幽一叹,转身朝着后方的营帐而去。 只是未等他们走出太远,便听闻身后猛然响起了一道毫无感情的呼喝声:\"放箭!\" 下一秒,箭矢破空声便于黑夜间炸响,将正准备返回营地的十数名夷人尽数射杀。 \"收拾干净,快一点。\" 对于这些倒在血泊之中的狼兵,夷人军将的脸上毫无怜悯,以不容拒绝的口吻朝着身旁副将吩咐了一声之后,光亮便是随之消失,辕门外重新恢复了最初的静寂,唯有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 ... ... \"营地中的骚乱可是解决了?\"灯火通明的营帐内,气若游丝的梁王奢崇明瘫坐在上首的王位,有气无力的朝着前来禀报的军将询问道。 \"回禀梁王,已是悉数解决了。\" 尽管明眼人都能够瞧出,如今的\"大梁\"已是穷途末路,但奢崇明袭封永宁宣抚使多年,麾下自是有一批诸如罗乾象这样的死忠,牢牢维系着奢崇明的地位。 \"好,去吧。\" 轻轻点了点头,奢崇明挥手屏退了眼前的军将,枯瘦的脸颊上涌现了一抹痛楚。 被他寄予厚望,从小便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寅儿已是官兵杀害了,此时他之所以还没有倒下,便是心中替寅儿报仇的信念在支撑着。 \"梁王,\"帐中军将面面相觑之下,身材魁梧的罗乾象侧身出列,拱手道:\"值此关键时刻,还请梁王振作精神,早做打算。\"言罢,罗乾象不善的眼神便是朝着不远处沉默无语的驸马樊龙身上瞧去,毫不掩饰话语中的针锋相对。 在梁王奢崇明昏迷的这段时间,野心勃勃的驸马樊龙居然敢不顾及梁王身体,丧心病狂的强攻成都府。 若非他主持大局,令军阵乱而不散,只怕他们这人早已成为了官兵的刀下亡魂。 但饶是如此,樊龙疯狂的举动,也将其麾下所剩不多的精锐尽皆葬送,令军中士气萎靡到了极点。 入夜之后,这些毫无斗志,想要趁着夜色出逃的兵丁,便是最好的证明。 \"尔等有何方略..\"沉默少许,梁王奢崇明呆滞的声音方才于帐中响起,他的眼神早已空洞,魁梧的身体也佝偻了起来,好似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也不复昔日的意气风发。 \"父王!\"闻声,本是沉默不语的樊龙顿时来了精神,面红耳赤的咆哮道:\"俗话说,哀兵必胜!\" \"成都府的官兵们已是强弩之末,我大梁只要继续猛攻,定然能够如愿拿下这成都府!\" 太子奢寅命丧于官兵之手的消息固然令他惊愕,但同时也让他有些兴奋,原先被死死遏制在心底的野望也随之涌现。 如今梁王行将就木,太子奢寅也魂归九泉,若是他能够率领大梁拿下这万众瞩目的成都府,试问下一任\"梁王\",舍他其谁?! \"闭嘴!\" 未等上首的梁王有所反应,愤怒的咆哮声便于帐中响起,罗乾象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在樊龙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一脚将其踹倒在地。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樊龙还敢大言不惭,置众人和梁王的安危于不顾?! 官兵的援军们已是赶至叙州府,扼守交通枢纽的泸州城也岌岌可危,这樊龙哪里来的底气,还在图谋成都?! \"罗乾象,你的意思呢?!\" 尽管奢崇明已是风烛残年,但他冰冷的眼神,仍是令作势便打算起身反击的樊龙\"偃旗息鼓\",一脸不甘的闭上了嘴巴。 \"梁王,如今我大梁唯一的活路,便是点齐兵马,趁着官兵的后续援军未曾赶到之前,会同泸州的军马,拿下叙州府,替太子报仇!\" \"此外,还能借此打通交通枢纽,令贵州和云南的土司们出兵相助。\" 在奢崇明略有些欣慰的注视下,身材魁梧的罗乾象侃侃而谈,但其眼眸深处却涌现着一抹异样的光彩。 大梁已是穷途末路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回援泸州,拿下叙州府,替太子报仇这一条路了。 并且就算是\"事与愿违\",他也能趁机另谋出路,怎么都比待在成都府外等死强。 \"就这么办了。\"长子奢寅的阵亡,已是彻底熄灭了奢崇明心中对于成都府的野望,此时他脑子里只剩下逃回永宁苟延残喘这一个念想。 \"即刻点齐兵马,我等回泸州,替太子报仇!\" 早知局势如此诡谲,他定然不会自视甚高,在兵不血刃的拿下泸州城之后,便是马不停蹄的赶至成都府。 如若他和奢寅合兵一处,强攻叙州府,或许贵州和云南的土司们早已望风而动,令大明疲于奔命了。 悔不该当初呐。 一声幽叹过后,奢崇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胸口不断起伏着。 \"遵令。\" 铿锵有力的呼啸过后,俨然成为帐中诸将\"主心骨\"的罗乾象便转身出了营帐,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樊龙憎恶和疯狂的眼神。 第288章 京中反应(上) 八月十二。 尽管气候愈发燥热干闷,但作为大明中枢的京师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其中尤以作为交通枢纽的永定门最为喧嚣。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雾气于巍峨的城垣上方缓缓升起,径自扑向城门外已是等候多时的百姓们。 虽说西南战事早已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关于自诩为\"梁王\"的奢崇明,也在城中说书先生略显夸张的演绎中,被描述为三头六臂的怪物,但得益于朝廷今年开春于辽镇重创了如日中天的建奴,京师百姓们的心中并无太多惊忧。 但不管怎么说,人们还是盼望着朝廷能早日平定拥兵自重的土司,早日收到自西南而来的捷报。 唏律律!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沉闷的宫钟声自眼前城池中响起,刺破了淡淡的晨雾,引得官道两侧的百姓们纷纷起身,准备排队进城的时候,身后却是突然响起了战马疾驰的声音。 放眼望去,只见得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正不断挥舞着手中长鞭,口中呼喝声不断:\"八百里加急,闲人闪避!\" 八百里加急?! 只一愣神的功夫,人头攒动的队伍中便是爆发了一阵哗然声,诸多自幼生活在皇城脚下的百姓们一边让路,一边表情凝重的,为身旁自外地而来的行商走卒们解释着八百里加急的规矩。 \"如此说来,只有打仗了,才能动用八百里加急?!\" \"这还用说吗,定然是从西南而来的..\" \"这都多少天了,终于有点消息了..\" 在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中,满脸风霜之色的骑士们终是催动着胯下战马,行至巍峨的永定门外,将手中堪合递给了为首的老卒。 \"兄弟,这是打西边来?!\" 接过堪合的守城士卒不敢怠慢,草草瞥了一眼,便将其双手递给嘴唇已是开裂的骑士,并示意身后的同僚们,赶快拿来热茶。 \"西边来的。\" 顾不上与眼前的守城士卒寒暄,早已是口渴难耐的骑士们赶忙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旋即便将堪合放入怀中,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事情紧急,他们几个还要第一时间前往通政司报到。 不过在离去之前,望着身旁守城士卒们欲言又止的眼神,为首的骑士还是透露了些许隐情:\"放心吧兄弟,打赢了!\" 一语作罢,这骑士便是拍马扬鞭,很快便与身后的同僚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打赢了?!\" 及至几名骑士走远,楞在原地的守城士卒们方才反应了过来,旋即脸色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些许惺忪睡意也是随之一扫而空,朝着周围已是主动凑过来的百姓们指挥道:\"都排队,都排队!\" 闻声,早已凑过来的百姓们自是不敢造次,但紧绷多时的心弦顿时为之一松,同时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了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打赢了就好啊! ... ... 巍峨的皇城下,数名刚刚接到消息的绯袍重臣行色匆匆,目的明确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引得本应在前往引路的内侍们只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这几位朝廷重臣急促的脚步。 \"王本兵,如今贼酋之子已然伏诛,料想川中战事当很快得以解决了吧?!\" 也许是心急难耐,一向成熟稳重的次辅刘一璟竟然一边赶路,一边朝着身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询问道。 那叙州知府洪承畴竟然如此神勇,不仅未卜先知,提前招募兵丁,巩固城防,并且还身先士卒,仅凭叙州府的一己之力,硬生生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永宁叛军半月之久,并且配合朝廷的援军,将贼酋之子格杀! 闻言,正在默默赶路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以及吏部尚书周嘉谟等朝臣是默默放缓了脚步,脸上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作为主政多年的老臣,他们或许在军事上的把控不如王在晋这般专业,但也清楚如今西南战局的症结所在。 那叙州府地势险峻,乃是不折不扣的交通枢纽,对于志在将战火蔓延至西南诸省的永宁叛军而言,至关重要。 或许正因如此,贼酋奢崇明方才会将其最为倚重的\"太子\"派往叙州府,试图借此打开僵局,令贵州和云南土司出兵。 \"回次辅,\"闻听刘一璟点到自己的名字,官拜兵部尚书的王在晋脚步便是一滞,默默于心中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便是略有些犹豫的回禀道:\"贼酋之子伏诛确实大快人心,但那贼酋奢崇明闻讯之后,定会点齐兵马,回援叙州府。\" \"但如今四川诸卫所军备废弛,怕是难以驰援叙州府。\" \"叙州府的局势,仍然称不上明朗..\"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脸色凝重的兵部尚书用最为简短的语言,将当下四川所面临的局势分析了一番。 贼酋奢崇明之子虽然伏诛,但泸州仍被永宁叛军所掌控,就连奢崇明麾下的大军也尚保留有些许元气,仍然拥有一战之力。 如今西南的局势,实在称不上乐观。 \"如此说来,川中局势仍是岌岌可危?\"迟疑片刻,吏部尚书周嘉谟方才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如若永宁叛军于成都府外按兵不动也就罢了,依着传回的情报来看,奢崇明麾下的叛军数次强攻无果,麾下大军可是伤亡惨重呐! 如此情况下,永宁叛军仍然在西南拥有主动权,乃至于反败为胜?! \"天官稍安勿躁,\"作为兵部尚书,王在晋很清楚在场的袍泽们心中在想什么旋即补充道:\"四川各地卫所官兵虽是无力他顾,但三省总理鲁钦算算时间,估摸着也快到重庆了。\" \"待到我朝廷大军赶到,永宁叛军必然一触即溃!\"言罢,兵部尚书王在晋便将复杂的眼神投向西南,心中感慨万千。 旁人只惊叹叙州知府洪承畴身先士卒,力保叙州府城不丢,但他却惊叹京营拥有的恐怖战斗力以及天子未卜先知的本事! 第289章 京中反应(中)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幽静的暖阁内,突然响起的轻呼声将正在闭眼假寐的朱由校唤醒,其思绪也是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众卿家不必多礼。\" 轻轻点了点头,心情不错的朱由校示意暖阁内众臣自行落座。 因为担忧天气燥热,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容易中暑,此时的乾清宫暖阁不仅窗柩大开,角落处还摆放有几个冰盆,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也是亲自指挥着内侍们,为在场的朝臣分别送上一杯借以消暑的凉茶。 \"通政司刚刚送过来的消息,诸位爱卿想必已然知晓了..\"待到身前朝臣呼吸略显平稳的时候,案牍后的朱由校方才拿起了一封略有些褶皱的奏本,不急不缓的说道。 正德年间,为了重振\"皇权\",武宗皇帝便定下规矩,似这等由地方呈递进京的八百里加急,通常是一式两份,一份先行呈递至通政司,报予内阁知晓,一份则是交由司礼监,直接上达天听。 \"回禀陛下,贼酋之子伏诛实乃大快人心,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尽管在来的路上,首辅方从哲已是从兵部尚书王在晋口中,得知西南的局势尚未明朗,但作为百官之首,他仍是有义务向天子表达\"祝贺\"。 \"臣等,为陛下贺喜,为大明贺喜。\" 在首辅方从哲的带领下,暖阁内余下的官员们也是纷纷起身行礼,但脸上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王本兵,你怎么看?!\"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由校便是直接看向欲言又止的兵部尚书,眼神也是瞬间凌厉起来。 贼酋之子伏诛固然可喜可贺,但萦绕在西南的阴霾仍未完全消散。 相反,在\"丧子之痛\"的刺激下,本就穷途末路的梁王奢崇明极有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成都,转而回援泸州。 仅凭黄得功麾下的数千京营将士以及千疮百孔的叙州府,能否应付数万困兽犹斗的永宁叛军,尚未可知呐! \"回禀陛下,永宁叛军强攻成都多日,其大军多有伤亡,且士气萎靡。\" \"反观我京营将士,于叙州府外全歼奢寅麾下的永宁狼兵,极大提升了我军士气。\" \"待到三省总理鲁钦率兵赶到,我朝廷大军必然能够全歼这群胆敢犯上作乱的永宁叛军。\" 听闻朱由校点到自己的名字,身材笔挺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稍作迟疑之后便是拱手回应,而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令暖阁内的朝臣们均是默默颔首,只觉忐忑的内心安定了不少。 天子未卜先知,不仅提前命白杆军将士及京营儿郎们先行归川,更是提前擢升兵部郎中洪承畴为叙州知府,使得军备废弛的边陲小城俨然成为了西南乱局的核心所在。 眼下永宁叛军的主力于成都府外接连受挫,纵使回援泸州,也必然不复昔日之气势。 而早先到达成都府的秦良玉等将士也可趁机尾随永宁叛军,并会同即将赶到的三省总理鲁钦,对永宁叛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一战平定西南乱局。 凭此战果,朝廷不仅能重新恢复于西南的统治,并且还能最大程度的震慑其余野心勃勃的土司,并切断盘踞在贵州千年之久的水西安氏与四川之间的联系,意义实在是深远! \"粮草辎重等物,可是能够及时调拨?\" \"贵州那边,可有异动?!\" 不同于慷慨激昂的兵部尚书,案牍后的朱由校则是露出了一抹忧色,转而专心起后勤问题来。 毕竟两军交战,拼到最后,比的就是双方的\"后勤\"。 如今大明百废俱兴,他虽是通过一系列的手段,自勋贵及富绅豪商手中抄得了数百万两白银,但也仅仅是勉强为大明枯竭的财政注入了些许生机而已。 如若西南战事无法在短时间内顺利解决,而是像原本历史上那般,战火蔓延至交通阻塞的贵州,局势便会瞬间急转而下。 届时,即便永宁叛军得以在朝廷大军的围剿之下全军覆没,但盘踞在贵州千年之久的水西安氏依旧能够靠着易守难攻的天堑,与朝廷对峙。 如此,时间耽搁的越久,局势对于朝廷便愈发不利,毕竟远在千里之外的辽镇建奴,可不会作壁上观。 \"回禀陛下,\"闻听天子一语点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兵部尚书王在晋心中便是一阵感慨,转而面露敬佩的拱手道:\"湖广巡抚已然亲自筹措粮草,押送入川。\" \"贵州那边,贵州巡抚李枟于战事开启之初,便下令封锁织金关,严令贵州土司各安其所,局势尚且可控。\" 自万历初年,内阁首辅张居正为振兴大明财政,实行\"一条鞭法\"以来,曾经号称\"苏常熟,天下足\"的苏州府与常州府等地的粮食产量便逐渐降低,唯有湖广地区尚能做到\"自给自足\",且年年存有余粮,刚好可就近驰援四川。 至于那贵州巡抚李枟不愧在西南为官多年,深知各地土司假意臣服,实则拥兵自重的真实意图,竟冒着事后被朝中御史言官弹劾\"坐视四川沦陷,见死不救\"的风险强行下令戒严贵州,使得野心勃勃的水西土司安氏至今未能与永宁奢氏遥相呼应。 \"贵州局势可控就好..\" 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后世\"灵魂,朱由校深知所谓的\"奢安之乱\"之所以浩浩荡荡的持续了十余年的时间,耗尽了大明最后一丝气力,其根本原因便是在贵州传承千年之久的水西土司。 甚至在掀起奢安之乱的\"罪魁祸首\"奢崇明父子及安邦彦父子先后被官兵打败之后,水西安氏依旧负隅顽抗,并且足足坚持了十年之久,并且直到满清入关之后,方才被\"改土归流\",失去其土皇帝的身份。 \"陛下,日前云南巡抚谢存仁曾上书,黔国公沐昌祚亲自整饬行伍,随时等候朝廷的诏令。\" \"如若担心贵州土司犯上作乱,倒不如自云南境内抽调兵力,对永宁叛军形成前后合围之势?!\" 就在朱由校沉默不语,思绪随之飘到了数千里外的西南的时候,次辅刘一璟略有些犹豫的话语在暖阁内悠悠响起,也令众人心中为之一动。 这黔国公府家族世镇云南,对于朝廷忠心耿耿,尤其是现任黔国公沐昌祚,靠着\"扶弱凌强\"的平衡之道,坐镇云南数十年,令得诸多野心勃勃的土司为之臣服。 若是由黔国公沐昌祚亲自率兵,或许云南境内的土司们会诚心归附? 一念至此,暖阁内的朝臣们纷纷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了案牍后的年轻天子,等待着朱由校的决断。 第290章 京中反应(下) 不同于道路崎岖,土司林立的贵州行省,云南虽是位于大明版图的边陲,且境内势力错综复杂,但在朝廷两百余年的\"改土归流\"治理下,以昆明府为核心,周边的土司们先后臣服,最近几十年来不曾有半点逾矩之举。 至于靠近贵州及四川边陲的土司们,也在黔国公沐昌祚\"扶弱凌强\"的战略下,一改之前蠢蠢欲动的野望,不敢轻易造次。 如若忧心势单力薄的叙州府难以对抗穷途末路的永宁叛军,那么勒令黔国公沐昌祚由云南曲靖府出兵驰援四川,或许是当下最为合适的举措。 毕竟一旦叙州府沦陷,按兵不动多时的水西土司必会绕过如天堑般,横在他们面前的织金关,转而选择绕道乌撒府出兵。 届时,同样蠢蠢欲动的云南土司们也难保会继续按兵不动。 \"陛下,黔国公虽是忠心耿耿,但土司畏威而不怀德,还望陛下三思。\"半晌,就在乾清宫暖阁的气氛有些冰冷的时候,户部侍郎毕自严的声音适时响起,引得在场朝臣们纷纷侧目。 对于经济之道,由朱由校亲自擢升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已是展现出其个人能力,令吏部尚书周嘉谟,次辅刘一璟这等相对\"刻板\"的老臣都是认可不已。 但在\"军事\"上,毕自严一向是恪守己身,从不大放厥词,但今日却罕见的表露了态度,不赞成朝廷征调云南土司平乱。 事实上,在朝的朝臣们都是主政多年的干臣,如何不清楚倚重土司的\"危害\"? 毕竟眼下在四川自称为\"梁王\"的永宁宣抚使奢崇明祖上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土司,全靠着在\"播州之乱\"中身先士卒,赢得了朝廷的信任之后,方才一步步做大,并于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但另一方面,朝廷之所以愿意征调这些土司,除却途路遥远,自各地调兵耽搁时间之外,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不用承担这些土司出兵的钱粮。 而眼下,实际上已然成为大明\"钱袋子\"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不惜承担战时如流水般消耗的钱粮,也要反对土司出兵,足以印证其态度之坚决。 \"毕卿家言之有理..\" 只片刻的功夫,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便再度于暖阁内响起,其深邃的眸子也是随之望向了西南。 依着他脑海中浅薄的记忆碎片,他依稀记得在原本历史上,当朝廷受限于辽镇建奴施加的压力,被迫征调云南土司,解决\"奢安之乱\"的时候,诸多虎视眈眈多时的云南土司也是得以壮大,并在明廷最后苟延残喘的几年时间里屡次上蹿下跳,蚕食大明的国本。 现如今,大明的局势虽然尚没有这般严峻,但他依旧对拥兵自重的土司们充满了提防,自是不会给其轻易坐大的机会。 \"传旨贵州巡抚及云南巡抚,令其安抚境内土司,无诏不得随意出兵!\"短暂的思考过后,朱由校便是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依着此前传回来的奏报,三省总理鲁钦早已路过武昌府,随时可抵达西南要塞重庆府,并招募湖广,四川等地不断集结的卫所官兵。 至于症结所在的叙州府,在有了黄得功及其麾下将士的驰援后,料想也能够多坚持一些时日。 更何况,以秦良玉及秦邦屏等宿将的本事,纵使无法在正面战场击溃困兽犹斗的永宁叛军,也不会放任其安然无恙的离开成都府,回援泸州。 自成都府至泸州,这一路上足有数百里,就算那奢崇明星夜兼程,大军少说也得花上十天的功夫,才会返回泸州。 他不相信,如此之多的时间里,军心早已涣散的永宁狼兵们会继续跟随奢崇明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而报仇心切的奢崇明在面对麾下无心恋战的永宁狼兵,必会采取更为激烈的手段予以镇压。 如此一来,必会令永宁叛军的士气更加萎靡,导致出现逃兵的情况,说不定,还不待鲁钦麾下的大军赶到,永宁叛军便会一哄而散。 \"陛下英明。\" 对于朱由校的决断,兵部尚书王在晋脸上满是赞同,心中不住感慨天子的\"魄力\"。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拼着\"叙州府沦陷\"的风险,也要将贵州及云南等地的土司们扼守在原地。 天子此举是承担着极大压力的。 \"对了,\"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案牍后的朱由校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殷切,略有些犹豫的低喃道:\"如若夷人中有迷途知返者,朕可酌情处置,乃至于予以赏赐..\"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首辅方从哲及次辅刘一璟等人纷纷面露不敢置信之色,而刚刚还满脸敬佩之色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微张着嘴巴。 如今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永宁叛军已然穷途末路,料想叛军内部更是人心浮动。 如若天子的这道旨意宣扬出去,姑且不论是否由夷人\"改换门庭\",估计状若疯癫的奢崇明本人也会如坠冰窖,对其身旁的将校们多有怀疑。 毕竟这是赤裸裸的阳谋,诛心之策! 但唯一有可能在事后被人诟病的,便是天子对\"降将\"既往不咎,或许会引来非议。 \"内阁替朕拟旨,尽早交由邸报印刷,明发天下。\" 没有理会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身材消瘦的朱由校缓缓起身,自顾自行至不远处的窗柩旁,面朝着西南方向,露出了些许迷茫之色。 西南战事,究竟何时才能顺利解决,而无时无刻不在承担着\"丧子之痛\"的奢崇明又会在朝廷的围剿之下,作何反应呢?! 第291章 泸州事 八月二十,诸事不宜。 天色刚刚大亮,稀薄的雾气于浑浊的江面上缓缓升腾而起,逐渐汇聚于低垂的穹顶之中,并映射在依山傍水的泸州城上方。 因为正值一年中最为燥热的时节,纵使昨夜才刚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但随着刺眼的晨曦升起,空气中残存的湿意仍是一扫而空,令人颇为不适。 距离府城不过数里的江面上,停靠着各式各样的船只,颜色规制大小各不相同,其中甚至还有仅能容纳几个人停靠的\"渔船\",瞧上去很是凌乱。 府城外,原本郁郁葱葱的林木也被砍伐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各式各样的盾车及攻城云梯,为本就一片死寂的泸州城平添了些许肃杀之感。 在永宁狼兵的肆意破坏下,原本还算巍峨壮观的泸州城也是遭到了触目惊心的破坏,不仅厚重的城门不翼而飞,城墙也被砸开了一个大洞。 不过多亏了夷人大将张彤的留守,泸州城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仍处于永宁奢氏的控制之中,也让疲于奔命多日的梁王奢崇明及其麾下的狼兵们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 ... \"眼下叙州府究竟是何等情况了?!\" \"是谁杀害了太子?!\" 人影绰绰的官厅内,坐在上首的\"梁王\"奢崇明披着一件长袍,脸上露出了溢于言表的痛楚之色,近乎于癫狂的朝着在场的将校们咆哮道。 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命丧于官兵之手,他亲自率领的永宁主力也是强攻成都府无果,麾下大军死伤无数。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饶是奢崇明心硬如铁,此时也不免感到有些颓丧,龟缩在长袍中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回禀梁王,\"面面相觑之下,留守泸州的大将张彤缓缓出列,在奢崇明阴冷的眼神中拱手道:\"官兵的援军们自重庆府出发,趁着夜色绕过了泸州城逆流而下,于关键时刻出现在叙州府外。\" \"太子腹背受敌之下,方才不幸殉国。\" 砰! 话音刚落,张彤便觉得胸口闷痛,旋即魁梧的身躯便在强烈的撞击力下向后倒去。 \"都是你这蠢才,坐视太子被围!\" \"叙州府久攻不下,你为何按兵不动?!\" \"张彤,你到底是何居心!\" 气氛骤然紧张的官厅内,梁王驸马樊龙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骤然炸响,也令张彤眼眸中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杀意!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他张彤之所以留守这毫无油水可言的泸州城,不就是因为你樊龙在梁王身边颠三倒四吗?! 至于叙州府久攻不下,他为何按兵不动,不也是因为太子不愿意自己分润了他的功劳吗?! 时至如今,这樊龙还敢仗势欺人,真当他张彤没有脾气吗?! 近乎于下意识的,张彤便是咣当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其身旁的亲兵们也是有模有样,朝着樊龙怒目而视;而嚣张跋扈惯了的樊龙也是不甘示弱,满脸疯癫。 \"够了!\" \"本王还没死呐!\" 正当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梁王奢崇明气急败坏的咆哮声猛然在官厅内炸响。 \"这都什么时候了,尔等还要内讧!\"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奢崇明脸上的褶皱随之挤到了一起,脸上满是悔恨之色。 早知一向擅长\"欺上瞒下\"的官府会如此之快的做出反应,他又何必瞻前顾后,将张彤直接派往叙州府参战,或许今日战果会截然不同。 呼。 见奢崇明动怒,官厅中的将校们渐渐冷静下来,战战兢兢的看向上首的奢崇。 大军进展不利,唯一的指望便是尽快拿下叙州府,引贵州土司出兵,扭转败局。 否则等待他们的,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攻城器械打造的怎样?!\" \"叙州府的情况可探明了?!\" 良久,坐在上首的奢崇明突然掀开了身上的长袍,步履踉跄的行至官厅中央所摆放的舆图面前,眼神冰冷的询问道。 不管怎么说,这张彤还算有些本事,起码知晓在叙州府噩耗传来的第一时间,便将永宁老寨的族人们尽数转移至泸州,使得伤亡惨重的大军得以补充部分兵力。 \"回禀梁王,\"闻言,一名站在张彤身后的夷人军将便是拱手道:\"我大军攻城器械准备妥当,随时可兵发叙州府,为太子报仇!\" 听闻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奢崇明冰冷的眼神有所缓和。 \"此外叙州府那边,末将已然探明,数千官兵自渡江之后便是龟缩于城中,似是打算固城而守...\" \"负隅顽抗!\"不待那将校说完,奢崇明便是挥手将其打断,怒目圆睁的看向叙州府所在的方向。 眼下他已是断定,这群杀害自己长子的官兵与昔日出现在成都府外的白杆军们便是打着以护送川中老将童仲揆归川为由,突然赶至西南的朝廷援军。 \"后队人马,何时能够赶到?!\" 见官厅内四下无人说话,奢崇明转而看向舆图上与泸州临近的一座小城,面无表情的追问道。 经由张彤等将校的介绍,他已然知晓眼下这群京营将士们手中所持的火器火铳比寻常官兵所使用的要精良数倍不止,声势骇人异常。 而眼下他已是没有多余的流民百姓去消耗,只能不断搜罗分布于各地的夷人勇士。 \"回禀梁王,罗将军前几日领轻骑先行赶至纳溪县整饬行伍,估摸着最多两三天,便可赶来与我等汇合。\" 闻声,面沉似水的奢崇明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话,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转而看向纳溪。 为了能够尽快赶回泸州,为自己的长子报仇,他一边命令大军星夜兼程,一边名罗乾象率领千余名狼兵殿后压阵,以防成都府的官兵追来。 但现如今,曾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罗乾象已是以整饬行伍为由,在纳溪滞留多日了,可他却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了。 毕竟,在接连吃了两次惨痛的教训之后,谁敢保证官兵后续不会有新的援军出现?! 他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拿下叙州府。 \"给罗乾象传令,命他即刻赶来叙州,与我等汇合!\" \"明日,我大军便兵发叙州,为太子报仇!\" 幽静的官厅中,穷途末路的奢崇明状若疯癫,一双虎眸径自看向叙州府所在的方向,表情狰狞的吓人。 第292章 人心乱(上) 近乎于同一时间,距离泸州城不过百八十里的纳溪县城,气氛同样是有些剑拔弩张。 放眼望去,这座边陲小城四门紧闭,城外的官道上还有近几日才刚刚挖掘的壕沟,闪烁着寒芒的木桩倒插于沟壑中。 近前观瞧,身着黑袍的夷人狼兵手握兵刃,不断于城墙上梭巡,大量粮草辎重凌乱的堆积城中在县衙附近,周围还有专门的兵丁看管。 隐约间,甚至还能透过人群,瞧见于头顶烈阳映射下,散发着寒芒的火器火炮。 可如此戒备森严的模样,怎么瞧也不像是\"整饬兵马\",反倒是隐隐有些\"按兵不动\"的架势。 ... ... 因为永宁大军此前所向披靡并且烧杀劫掠的缘故,纳溪县这座人口本就不算多的边陲小城此时很是冷寂,街道上除却表情凝重的夷人狼兵之外,极少能够看到寻常百姓的人影,空气中仍是充斥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大步迈向位于县城中心的署衙,本应负责为大军垫后,并整饬行伍的夷人军将罗乾象此时正端坐在官厅中,盯着身前的舆图微微出神,其身旁的亲兵们则是手握兵刃,眼神警惕。 \"梁王到泸州了?!\"少许,身材魁梧的罗乾象将冰冷的眸子自身前的舆图上移开,转而若有若思的低吟道。 \"回将主,依着时间来推算,怕是昨夜便赶到了。\"短暂的沉默过后,距离罗乾象最近的亲兵便是躬身回应道,但脸色却是有些古怪。 随着大军在这纳溪县逗留多日,他们这些人作为罗乾象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心腹,多多少少也感受到些许端倪,隐约猜到了眼前将主心中所想。 梁王率领麾下大军围困成都半月有余,不仅未能如愿拿下成都府,倒是令麾下大军伤亡惨重。 除此之外,与梁王兵分两路的\"太子\"也在叙州府外吃了败仗,甚至还落得了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 如此惨痛的教训下,本就不算铁板一块的\"大梁\"内部自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人心浮动的情况。 \"梁王报仇心切,料想不会在泸州城久待..\"轻轻颔首之后,罗乾象黝黑的脸庞上呈现出与往日阴冷暴戾截然不同的深思模样,而其微不可闻的低喃声更是令在场的狼兵们心中一动。 自家将主果然另有打算! \"官府那边呢,可有消息传来?\"不知过了多久,罗乾象略显凝重的声音缓缓打破了官厅的沉默。 \"回将主,还不曾..\"说话之人,仍是距离罗乾象最近的狼兵,其脸庞上也随之涌现了些许紧张。 \"将主,如今朝廷势大,官府那边不见得会诚心实意的接纳我等主动释放的善意啊..\" 他可是知晓,自家将军主动请缨为大军殿后,在纳溪滞留数日,可不是为了替梁王\"整饬行伍\",而是暗度陈仓。 毕竟依着早先泸州传过来的消息,叙州城的官兵们虽是按兵不动,但重庆府的卫所官兵们却在不断集结着,随时有可能顺流而下。 现如今,他们大梁和明廷,已是回到了同一起跑线,共同争夺叙州府的归属权。 谁能占据叙州府,谁便能在这种战事中拥有主动权。 而听自家将主的言外之意,明摆着是相信官兵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且先不急。\" 对于麾下心腹亲兵的担忧,罗乾象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表情,好似全然不担心自成都府追来的官兵。 毕竟对于官府而言,远在泸州城的梁王及岌岌可危的叙州城才是问题关键,成都府纵使有官兵追击而至,料想也不会多此一举的围攻自己。 \"军中可有异样?!\" 在官厅内诸多军将面面相觑的时候,罗乾象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将众人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回禀将主,倒是有几名校尉吵着要赶回泸州,与梁王汇合。\"强压住心中的些许不安,在场的狼兵们纷纷拱手道。 奢崇明终究是掌权多年的永宁宣抚使,于永宁狼兵心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旁人难以与其比肩。 自大军自成都府撤军以来,无心恋战的狼兵趁着夜色出逃的情况屡禁不止,此时依旧留在军中的狼兵,皆可称之为永宁奢氏的死忠。 除此之外,这纳溪县不过是座满目疮痍的小县城,对于那些将校来说,毫无油水可言,他们自是不愿意将时间耽搁在这\"穷乡僻壤\"。 \"哼,且将他们看管好了。\" \"如若敢无事生非..\"未曾将话说完,罗乾象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个狠辣的表情,其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杀意更是暴露了其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 他不管旁人怎么想,但他却是决然不会跟随奢崇明一条路走到黑的。 \"遵令。\" 尽管对罗乾象的图谋心中早有预料,但在场的亲兵们仍是面露惊惧之色,附和声也显得有些迟疑。 毕竟,官兵那边真的愿意接纳他们的\"投诚\"吗?! \"尔等放心,本将心中有数..\"瞧身旁亲兵欲言又止的神情,罗乾象哪能猜不到其心中所想,故而微微摆了摆手,一脸淡然的宽慰道。 \"梁王报仇心切,至多两日的功夫便会赶回叙州府,我等大可在这纳溪县作壁上观。\" \"如若梁王大仇得报,我等便快马赶至泸州;如若局势僵持不下..\" 说到这里,罗乾象便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残忍之色。 如若僵持不下,他同样会领兵赶至泸州,但并不是为了驰援梁王,而是入主易守难攻的永宁宣抚司。 届时,他只需要\"虔诚\"的向朝廷递交降表,当有极大把握接替\"不服王化\"的奢崇明坐镇永宁。 对此,罗乾象心中早已做好了缜密的计划。 眼见得将主言辞灼灼,在场的狼兵们心中虽是依旧有些不安,但终未宣之于口,而是与罗乾象一样,不由自主的将眸子投向叙州府所在的方向。 现如今,这场西南乱局的关键所在已是由之前的成都府转移至叙州府了... 第293章 人心乱(下) 成都府。 \"藩台大人,泸州城传回消息,永宁叛军近两日一改之前按兵不动的架势,不断搜罗船只,募集粮草,似是要准备兴兵了。\" \"此外,夷人大将罗乾象领兵于纳溪县驻扎,似是为了防备朝廷的天兵..\" 人头攒动的署衙官厅,一名身着夷人传统服饰,官话口音略有些蹩脚的汉子正满脸敬畏之色,朝着上首的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禀报道。 \"做得好,朝廷日后定有赏赐。\"闻言,身着素衣的朱燮元先是跟身旁的军将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而面露欣慰的朝着眼前的夷人颔首道。 \"多谢大人..\"在亲耳听到了眼前文官的许诺之后,这名身材魁梧的夷人顿时喜形于色,并在周遭众将士审视的眼神中,躬身退出了官厅,神情很是释然。 \"大人,这夷人靠得住吗?!\" 待到刚刚说话的夷人告退之后,眉头紧锁的四川总兵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声音中满是怀疑。 他在四川为官多年,深知这些不服王化的夷人的脾气秉性,尤其是刚刚那说话的夷人乃是出自永宁奢氏... \"无碍,有备无患罢了。\" 不同于林兆鼎溢于言表的担忧,朱燮元倒是显得淡定许多,并没有怀疑刚刚夷人话语的真实性。 自大梁太子奢寅于叙州城外兵败身亡的消息传回成都之后,不仅梁王奢崇明及其麾下叛军逃之夭夭,就连成都城中的夷人们也是人心惶惶,唯恐日后遭受到株连。 刚刚那说话的夷人,便是奢世续麾下的心腹狼兵,因不满奢崇明\"篡权夺位\",故而护送着奢世续自永宁老寨而出,于成都府居住,寻求官府的庇佑。 在奢崇明率兵于成都府无功而退之后,这些与奢崇明同处一脉,但立场却截然不同的夷人们便纷纷自告奋勇,前往泸州城刺探情报,希望能够\"戴罪立功\",乃至于在日后接替奢崇明,成为新的永宁宣抚使。 \"朱大人言之有理,算算时间,贼酋奢崇明及叛军主力,估计也该到泸州了。\" \"只怕用不了几天的功夫,这些穷途末路的永宁叛军便会顺流而下,兵临叙州府。\"深吸了一口气,身材魁梧的秦邦屏顺势接过了话头,而官厅的气氛也随之有些凝重。 自成都府自泸州城足有数百里路程,但永宁叛军却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回返,只怕其中不仅仅是奢崇明\"报仇心切\",还与其麾下叛军无心恋战,落荒而逃有关。 毕竟奢寅已是兵败而亡,奢崇明又在成都府进展不利,若是继续停滞不前,只怕随时有陷入腹背受敌的风险。 莫说奢崇明乃是掌权多年的土司,纵然是寻常人,只怕也知晓在此等形势下该作何取舍。 更别提,叙州府还与永宁老寨接壤。 可以想象,以奢崇明及其麾下叛军穷途末路的处境,待到兵临叙州城之后,必然会不顾一切的选择攻城。 届时,战争的乌云将再度笼罩在叙州府城的上方,而城外暗红的土壤也将重新被鲜血所浸透。 \"如此说来,这叙州府的局势仍是岌岌可危呐。\" 似是没有察觉到官厅众人脸上略有些凝重的神色一般,身着白甲的马祥麟微微眯起眼睛,一语道破天机。 \"这奢崇明麾下的叛军虽然于成都府外伤亡惨重,兼之这一路上定会有逃兵溃散,但兵力应当仍在两三万人之上。\" \"叙州知府洪承畴坚守多日,早已令城中的青壮和将士们损伤待机,唯一能指望的便是黄得功麾下的京营将士们。\" \"但双方的兵力,仍是十分悬殊..\" 一语作罢,官厅内的气氛愈发压抑,马祥麟的眸子中更是充斥着浓浓的惊忧之色。 虽然从表面上看,随着他们白杆军赶到,拥兵数万的奢崇明被迫于成都府无功而返,并且落得人心惶惶的局面,应当算是打了一个胜仗。 但严格追究,穷途末路的奢崇明居然仍握有战场的主动性,并且不日便将兵临叙州府。 如若作为西南交通枢纽的叙州府落入永宁叛军的手上,他们之前取得的战果便会大打折扣。 毕竟,兴建于群山脚下的叙州府就好好似一柄尖刀,横插在奢崇明及贵州土司的咽喉要害之上,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如若叙州府沦陷,与永宁奢氏互为姻亲关系的水西安氏必然不甘寂寞。 \"马将军所言甚是,但成都终究是重中之重,不可掉以轻心呐。\"很快,四川总兵忧心忡忡的声音便于官厅中响起。 正如他所担忧的那般,泸州城兵马调动频繁,奢崇明及其麾下叛军星夜兼程的赶路,终究是刚刚那夷人的片面之词。 他们若是贸然相信,分兵驰援叙州府,极有可能遭到奢崇明的埋伏,乃至于将大好局面一举葬送。 如若成都府沦陷,朝廷在西南边陲的威严便会荡然无存,而各地野心勃勃的土司也将再没有半点忌惮。 \"母亲大人,不若由儿子领兵三千,直扑叙州府!\"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马祥麟脸上突然涌现了一抹激动之色,在朱燮元等四川文武官员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主动请缨。 毕竟,眼下形势尚未明朗,他们刚刚所做的一切分析也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均没有切实的证据。 谁也不敢保证奢崇明是否会在必经之路设伏。 更何况,如若依着刚刚那夷人所说,奢崇明麾下的大将还在纳溪县驻扎着呢,明摆着是负责垫后的。 \"此举太过冒险,不妥..\"沉吟少许,在马祥麟有些失望的眼神中,坐于上首的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缓缓摇了摇头。 他理解马祥麟的心情,但俗话说慈不掌兵。 作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他绝不能因为一时的疏忽,将成都府置于危难之间。 \"藩台大人..\"闻言,马祥麟脸上的急切之色更甚,试图据理力争,以免叙州府重新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只是未等他将喉咙深处的话语宣之于口,官厅外便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报!\" \"夷人军将罗乾象派人献上降表,愿戴罪立功,主动讨伐永宁叛军!\" 只片刻的功夫,一名气喘吁吁的差役便是大步跑进了官厅,并且神色激动的朝着在场官员们禀报道。 嘶。 下一秒,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包括朱燮元在内的文武官员纷纷扭头看向表情略有些错愕的马祥麟。 如若夷人军将临阵倒戈,那马祥麟刚刚的\"主动请缨\"便大有可为了.. 第294章 穷途末路的奢崇明(上) 八月二十三,节在处暑。 在强攻成都府无果之后,犹如丧家犬一般的\"梁王\"奢崇明终是领着其麾下的叛军们顺流而下,浩浩荡荡的抵达了叙州府。 放眼望去,城外五里一片暗沉,鳞次栉比的营帐胡乱分布,声势比昔日奢寅在此的时候,还要恢弘数倍不止。 在收拢了泸州城及沿途府县的兵力之后,奢崇明麾下损失惨重的叛军终是得到了补充,营地中几面随风摇曳的黑色大纛更像是一条毒蛇,冷冷的窥伺着不远处的城池。 \"梁王..\" \"见过梁王..\" 半晌,逆着扑面而来的晨雾,一袭黑袍的奢崇明在诸多将校的簇拥下,纵马自营地而出,行至距离叙州府不过两三里的一处缓坡上,眼神冰冷的注视着远处城池中如临大敌的官兵们。 这座曾与他们永宁接壤的边陲小城,俨然成为了当下西南乱局的核心,甚至还令自己的长子兵败而亡。 这些远道而来的官兵们便是杀害自己长子的凶手! \"寅儿,寅儿..\" \"父王明日便给你报仇..\" 在见到了魂牵梦绕的叙州府城之后,连日以来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奢崇明突然虎躯一震,浑浊的眸子中满是血色,脖颈处青筋暴露,状若疯癫的盯着前方,口中呼啸不断。 也许是瞧见了立于缓坡上的奢崇明等人,本是寂静无声的叙州城头也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并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哄笑声,引得奢崇明等人纷纷举目望去。 下一秒,只见在叙州城头的日月军旗之下,突然伸出了一根长杆,上面还悬挂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虽然因为相隔甚远,兼之头颅上撒有石灰粉的缘故,众人瞧不清这头颅的具体样子,但心中仍是为之咯噔一声。 他们知晓,这头颅的主人,必然是他们的\"太子\"奢寅。 \"寅儿!\" 在诸多将校战战兢兢的注视下,梁王奢崇明只觉得眼前一黑,魁梧的身躯险些瘫软在地,喉咙深处更是涌现了些许痒意,一口红艳的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梁王!\" 见状,大将张彤便是上前一步,将晃晃悠悠的奢崇明搀扶住,面露关切之色。 \"盾车和攻城器械何时能运过来?!\"轻轻摆了摆手,奢崇明嘶哑着朝着身旁的军将询问道。 因为担忧官兵会在前途设伏,他先行率领着麾下精锐渡江,并没有直接将肩负着攻城重任的攻城云梯等器械一并带过来。 \"卑职已是安排下去了,最迟明日辎重便可抵达叙州府。\"闻言,身材魁梧的张彤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为了打造这些攻城器械以及搭建简易的木排供大军渡江,他几乎将泸州城外数里的树木砍伐一空。 \"既如此,便暂且让城中的官兵苟活一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了翻涌的内心,奢崇明表情痛苦的嘶吼道。 \"梁王,\"缓坡之上的夷人军将们面面相觑许久,终是有人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禀报道:\"这官兵胆小如鼠,龟缩于城中不敢动弹。\" \"依卑职愚见,我等不若绕过这叙州府,先行回永宁休整。\" \"顺便还能等待水西安氏的援军,一并为太子报仇!\" 此话一出,缓坡上的气氛便是陡然一紧,除却大将张彤及几名死忠之外怒目而视之外,其余的将校们皆是面露迟疑之色,甚至还有人出声附和。 \"愚蠢!\" 眼见得周遭将校居然真的蠢蠢欲动,表情阴冷的奢崇明顿时激动起来,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引得周遭诸将纷纷低下头颅,不敢与其对视。 \"不拿下叙州府,我等怎么回永宁?!\" \"不拿下叙州府,贵州和云南等地的土司们焉会出兵?\" \"如若局势在这般僵持不下,这些土司们便会响应朝廷的号召,啃食我大梁的血肉!\" 情绪激动之下,奢崇明竟是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堆积的郁气也是令他阵阵刺痛,难以呼吸。 望着在场眼神不断变换的将校们,奢崇明心中暴怒的同时,却也感受到了一丝落寞。 曾几何时,他何须向麾下的将校们解释这些,谁敢置喙他的命令?! 他知晓,在他领兵自成都府无功而退的那一日起,军中的人心便散了,在场的将校们只怕有不少人已是无心恋战。 只是碍于无路可退,这才苦苦支撑,勉强维系。 \"行了,令军中的岗哨们警醒着点,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即刻来报!\"人心惶惶之下,奢崇明也懒得与身旁的将校们计较太多,胡乱命令了一句之后,便是纵马返回了营地,只留下张彤等武将们于缓坡上面面相觑。 \"行了,散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驸马樊龙的呼喝声打破了缓坡上的沉默,也将诸多夷人将校凌乱的心神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是,驸马。\"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这群身材魁梧的将校们纷纷拍马扬鞭,或是形单影只,或是并肩而行,逆着头顶的晨曦,脸色凝重的返回了营地。 至于驸马樊龙,也将目光自远处仍悬挂在叙州城头上\"太子\"头颅上收回,转而面无表情的返回了营地。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刚刚还人满为患的缓坡上便只剩下了张彤及其身后的亲兵们。 \"将主,咱们?\" 以他们对张彤的了解,自是瞧出了自家将主脸上刚刚欲言又止的神情。 \"入夜之后,想办法去给对面送封信..\"环顾四周,确定在场狼兵皆是自己的心腹之后,张彤脸上露出了一抹狠辣之色,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低声朝着眼前的狼兵吩咐道。 刚刚梁王心情不佳,他只是简单的汇报了粮草辎重的情况,并未提及在纳溪县滞留多日的罗乾象。 如今梁王已是顺利抵达泸州,乃至于兵临叙州府,留守纳溪县的罗乾象按理来说应当即刻回返才是。 但依着他掌握的情报来看,罗乾象可是丝毫没有率兵与梁王合兵的迹象,下令城门紧闭,其用意已是不言而喻。 大夏将倾,就连对奢崇明忠心耿耿的罗乾象都已经\"弃暗投明\",他也要早做打算了呐! 第295章 穷途末路的奢崇明(下) 待到张彤率领着麾下心腹回到营地之后,便是敏锐的感觉到营地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虽然是大白天,但营地外也多了不少手持兵刃来回梭巡的狼兵,至于梁王奢崇明所在的营帐附近,更是戒备森严。 对此,张彤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嘲弄,他知晓梁王这是害怕了。 唏律律! 正当张彤迈步朝着营地深处而行的时候,突然听闻身后辕门传来了战马疾驰的声音。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风尘仆仆的狼兵,正不断催促着胯下的战马,踩着仍有些暗红的土壤,直奔营地而来。 \"来人止步!\" 虽然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不速之客\"乃是他们自己人,但兴许是梁王才刚刚下的命令,于营门外梭巡的狼兵们并未即刻放行,而是如临大敌的呼喝道。 \"快放行,我有要事要面见梁王!\" 也许是没有料到面前的族人们竟然会拦住自己,高居于战马之上的狼兵愈发惊惶,乃至于声音都出现了一丝哭腔。 \"何事如此惊惶!\" 见这骑士如此召集,城门外的狼兵们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其中为首的校尉更是紧张兮兮的追问道。 难道说官兵的援军追来了?! 可不应该啊,自成都府至泸州这一路以来,他们大梁都未遭受到半点阻拦,反倒顺势收拢了不少兵力,就连那泸州城也仍处于他们永宁奢氏的控制之中。 难道是攻城云梯等辎重出现了问题? 想到这里,为首的校尉不敢再耽搁,赶忙示意骑士翻身下马,并指挥凑过来的狼兵们让出道路。 \"罗乾象以粮草辎重尚未准备为由,于纳溪县按兵不动多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满脸惊惶之色的狼兵便是哆哆嗦嗦的回应道:\"速速带我去见梁王!\" \"什么?!\" \"按兵不动?!\" 只片刻,辕门附近的狼兵们便是哗然一片,难以遏制的惊骇之色于众人的脸上浮现,身躯也是为之颤抖着。 这罗乾象麾下的士卒虽然不算多,但他可是梁王最为倚重的心腹将领之一,平日里战功赫赫。 但眼下,值此关键时刻,罗乾象却敢按兵不动,于纳溪县停滞不前,他想要干什么?! 面面相觑之下,便有胆小的狼兵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虽然不似军中将主那般神勇,但也不是蠢人。 自从梁王于成都府无功而退之后,这军中逃兵便是屡见不鲜,众人心中更是隐隐有所明悟,只怕胜利的天平已然逐渐向官兵所倾斜。 但他们万万想不到,就连梁王最为倚重的心腹,都生出了异样的心思,这仗还怎么打? \"休要胡言乱语!速速跟我去见梁王!\"惊愕过后,刚刚说话的校尉便是反应了过来,胡乱训斥了一句,便是在周遭士卒惊疑的眼神中,领着气喘吁吁的骑士直奔营地深处的王帐而去,甚至没有顾得上擦肩而过的张彤。 对此,张彤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将眸子投向不远处的城池,心中愈发坚定自己刚刚的举动。 ... ... \"启禀梁王,罗乾象借口粮草辎重尚未整饬完毕,全然不顾梁王的命令,于纳溪县停滞不前!\" 空气有些浑浊的王帐内,气喘吁吁的骑士跪倒在地,朝着上首面色隐晦不定的奢崇明禀报道。 此话一出,帐中的气氛便是一紧,而上首的奢崇明眼神也是一滞,旋即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扭头看向纳溪所在的方向。 \"呵,罗乾象..\" 时至如今,他已然领兵抵达叙州府,而罗乾象仍是在纳溪县按兵不动,其真实意图如何,已是呼之欲出了。 不过好在他当初便怀疑罗乾象的动机,并没有给予其太多人马,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军中可有异样?\" 深吸了一口气,奢崇明凝神看向帐中的将校们,似是全然没有受到这罗乾象的影响。 \"回禀梁王,儿郎们的士气还算可用..\"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王帐内的沉默由一名追随奢崇明多年的夷人军将所打破。 \"呵,儿郎们尚且严阵以待,你们当中却有人暗藏祸心了呐..\" 不知所谓的低喃了一句之后,奢崇明脸上突然涌现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引得帐中诸将身上为之一寒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却又不敢随意搭话。 \"樊龙,你说本王真的老了吗?!\" 只片刻的功夫,奢崇明便将目光投向站在首位的樊龙,其犀利的眼神也是令樊龙如坠冰窖,额头上隐隐渗出些许冷汗。 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梁王状态似是有些不对。 \"父王英明神武!怎么会老?\"迎着奢崇明冰冷的注视,樊龙哆哆嗦嗦的回禀道,再无往日的趾高气扬。 \"张彤,你说呢?!\"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奢崇明扭头看向张彤。 闻声,沉默不语的张彤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暗道自己才刚刚决定向明廷\"临阵倒戈\",书信尚没有送出去,眼前的梁王应当不至于未卜先知才是。 \"梁王神武,何谈老矣?\"定了定心神,张彤故作镇定的回禀道,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些许惊忧。 眼前的梁王,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那为什么,尔等都觉得本王老了呢?!\"一声神经质般的狞笑过后,帐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旋即十数名手握刀兵的夷人士卒便是闯了进来。 \"放肆,谁让尔等进来的?!\" \"梁王,这是何意?!\" 暴跳如雷的惊呼声中,在场的夷人将校心中愈发不安,眼睛狂跳不止。 \"本王记得,刚刚有人说想回永宁,不给太子报仇了?!\" 在帐中烛火的映衬下,奢崇明的面容愈发扭曲,而其毫无感情的声音更是令帐中的温度降至冰点。 \"梁王,我等冤枉!\"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意,刚刚于缓坡上建议奢崇明绕道回永宁的将校们哪能猜不到奢崇明的用意。 顷刻间,王帐内便是乱作一团,有人不断朝着上首的奢崇明求饶,还有人眼神警惕,似是打算殊死一搏。 只可惜,在场的军将在进入王帐之前,随身携带的兵刃皆被留在帐外,哪里是这些夷人精锐的对手。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几名身材魁梧的夷人军将便在惨叫过后,倒在了血泊之中,冒着热气的鲜血也是随之溅到了张彤等将校的脸上。 \"传令下去,待到攻城器械赶到,我大军便开始攻城!\" \"不死不休!\" 眼神冰冷的奢崇明骤然起身,白皙的脸庞上挤出一抹病态的潮红,好似一头野兽一般,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遵令!\" 不敢有半点迟疑,帐中得以幸存的将校们纷纷躬身应是,旋即逃一般的离开了血腥冲天的王帐。 他们知晓,梁王疯了。 第296章 拨乱反正 纳溪县衙。 \"将主,将主,有贵客来访,现正在城中等候,还将将主示下!\" 令人稍微有些不安的寂静中,一名夷人士卒匆匆闯入了官厅中,朝着上首的罗乾象禀报道,其脸上满是惊喜和意外! 官府居然真的接受了自家将主释放的\"善意\",乃至于亲自派人接洽! 如若真的促成此事,他们这些人非但不是犯上作乱的叛军,反倒是\"迷途知返\"的功臣,未来一片光明。 听得此话,于上首闭眼假寐的罗乾象似是如释重负一般,赶忙急切回应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将贵客请进来!\" 事关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即便镇定如他,也难以保持足够的冷静。 \"遵令!\"闻声,官厅中的夷人士卒赶忙疾步朝着外间而去,而立于原地的罗乾象则是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少许,官厅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刚刚说话的夷人士卒去而复返,其身后还跟着一名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身着白甲的军将。 近乎于下意识的,案牍后的罗乾象便打算起身相迎,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讨好的笑容,但当他瞧见来人面容如此年轻的时候,心中却是升起一丝警惕,怔怔愣在原地。 按照戏文中的剧情,招安不都是由文官出面吗?官府为何派来了一名武将,并且如此年轻? \"罗乾象?\"没有在意罗乾象脸上复杂的神色,行至官厅内的武将微微眯起眼睛,简单打量了一番四周的陈设之后,便是眼神不善的询问道。 \"大胆!\" \"竟敢直呼我将将主名讳?!\" 眼见得这汉人武将只身一人,却敢在官厅内大放厥词,在场的夷人将校们纷纷怒目而视,唯有罗乾象面无表情,迟迟不发一语,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本将就是罗乾象。\"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良久,罗乾象微微摆手,止住了身旁将校们不忿的呼喝,转而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汉人,同时右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刀柄。 \"呵,在下姓马,听闻尔等有意拨乱反正,特奉督抚大人之命,前来一见。\"瞧着罗乾象手上的小动作,自称姓马的武将眼中顿时寒芒一闪,本就冰冷的声音愈发凛冽。 \"哦?\" \"马将军?\" \"马将军瞧上去可是有些年轻呐,不知能否做的了主呐?\" 听闻来人自报家门,罗乾象的眉头便是一挑,眼眸中同样涌现了些许寒意。 虽说如今的大梁已是穷途末路,但他罗乾象好歹也是梁王麾下最为倚重的军将,这纳溪县城也驻扎着千余名狼兵。 他的地位,岂是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军将能够比拟的? 官府有些过于盛气凌人了,竟然派了这么一个\"刺头\"前来与他共商\"改换门庭\"之事? 毕竟,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眼前军将脸上不加掩饰的鄙夷和蔑视乃是发自内心,而非为了后续的谈判,故意在装腔作势。 \"本将京营副将马祥麟。\" 啪! 身着白甲的年轻武将自怀中掏出一枚堪合,直接在罗乾象错愕的眼神中,将其扔到了案牍上。 尽管官厅内尽是凶神恶煞的永宁叛军,但马祥麟的脸上却是瞧不出半点惧色,反倒是充斥着狂热。 天子厚待他们秦家,试问似眼下这般深入敌营,刀尖舔血的紧要差事,除了他马祥麟之外,还有谁人能够替代? \"小马超..\" 简单瞥了一眼手中的堪合之后,罗乾象便是迅速收起了心中之前的不满和轻视,转而满脸凝重的低喃了一句。 至于刚刚还向马祥麟怒目而视的夷人军将们则是不断吞咽着口水,眼眸中满是忌惮和惊恐。 难怪此人拥有如此胆识,只身一人便敢至此。 原来这身着白甲的武将,便是大名鼎鼎的石柱宣慰使之子,因为惯使一杆长枪,享有小马超之名的马祥麟。 \"不知督抚大人有何吩咐,我等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短暂的沉默过后,身材魁梧的罗乾象便自案牍后走出,转而朝着眼前的马祥麟微微躬身。 \"即刻兵发泸州,戴罪立功。\" 尽管罗乾象已是主动释放善意,但马祥麟脸上仍是没有半点表情,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道。 \"这..\" 闻言,罗乾象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丝为难,心中更是充斥着不满。 他的确有心向朝廷投诚不假,但如今奢崇明麾下叛军可是有两三万人,就凭他手中的这些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马祥麟这是压根没有给他活路呐! 兴许是察觉到了眼前夷人军将脸上的异样,马祥麟转而淡淡道:\"本将的三千白杆军距离纳溪县已然不足十里,三省总理鲁将军日前也赶到了重庆府,随时可出兵泸州。\" \"此外,贵州云南等地土司纷纷上书请求平乱,黔国公亲自坐镇曲靖府..\" 哗! 此话一出,官厅中的夷人将校们顿时大惊失色,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不绝于耳,只觉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他们听到了什么?! 马祥麟麾下尚有三千白杆军,正在城外十里虎视眈眈? 这哪里是来与他们商议\"改换门庭\"之事,这分明就是携大势前来,下达最后的通牒。 \"马将军可是在恫吓我等?!\" \"本将麾下可是有数千军马!\" 罗乾象知晓,眼下便是自己与官府\"讨价还价\"的时候,故而不顾马祥麟似笑非笑的眼神,硬着头皮回怼道。 本来他还做着接替奢崇明,成为新任永宁宣抚使的美梦,但瞧马祥麟强硬的态度,莫说宣抚使之职,只怕连一个土知州都当不成。 \"尔等不妨猜猜,本将麾下的白杆军,何时能够赶到这纳溪县?\"面对着状若疯癫的罗乾象,马祥麟脸上非但瞧不出半点惧色,反倒隐隐有些讥讽。 不过是群无心恋战的残兵败将罢了,居然还敢高高在上,桀骜不驯? \"却不知,督抚大人会如何安置我等?\"四目相对片刻,罗乾象身上的气势便是一滞,转而面色隐晦不定的追问道。 如若眼前的马祥麟所言为真,朝廷最新委任的三省总理已是到了重庆府,世代坐镇云南的黔国公也亲自到了曲靖府督战,只怕这四川的局势会急转而下,他们这些人存在的价值也会越来越低。 \"如若尔等杀敌有功,或可暂镇永宁,由你亲任参将。\" 幽静的官厅中,马祥麟清冷的声音铿锵有力,于在场夷人将校的耳畔旁响起,也令罗乾象的眼神游离不定。 这参将的品秩虽与宣抚使大致相同,但后者世袭罔替,乃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前者则是由朝廷委任的军将。 看样子,官府是不打算在战后继续设立\"永宁宣抚司\",而是准备将其改土归流了。 \"谨遵督抚大人号令!\"事到如今,罗乾象自是不会优柔寡断,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迅速做出了决断,并朝着眼前的马祥麟微微躬身。 参将就参将,总比在叙州府外兵败而亡的\"太子\"奢寅强。 随着耳畔旁次第响起的呼喝声,马祥麟的脸上也终是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旋即扭头看向重庆府。 算算时间,姗姗来迟的三省总理鲁钦也应当准备妥当了。 第297章 各方动(上) 八月二十五,远在数百里外的重庆府。 或许是近几日接连下过几场大雨的缘故,本是黄浊澎湃的江水居然清澈了不少,头顶的日头也不似之前那般毒辣。 但距离江岸不过数里的重庆府城仍是维系了自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起兵以来,便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此时放眼望去,重庆府外的空地中竟是多出了不少形制规格相同的营帐,不时便有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官兵们自营帐中而出,神情很是肃穆。 半晌,在营地中将校的呵斥下,自湖广各府县及重庆府周边陆续汇聚的万余名官兵们迈步走出营地,并逆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有模有样的操练起来。 \"杀!\" \"大明万胜!\" 滚滚黄尘中,震耳欲聋的呼喝声直冲云霄,引得不少从远处观望的百姓们心神为之一凛,暗道这些官兵们瞧上去倒是有几把刷子。 巍峨的城楼上,一名身着甲胄的魁梧军将此时正负手而立,凝眉观望着脚下略有些凌乱的军阵。 也许是长途跋涉多时,这军将的脸上竟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风霜之色,嘴唇也有些干裂。 \"将主,这些自湖广而来的军将们,明摆着就是应付了事呐..\"半晌,待到脚下士卒们操练完毕,魁梧军将身旁的校尉满脸不忿的嘟囔道。 早在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刚刚起兵叛乱的时候,紫禁城中的天子便是接连下旨,要求湖广自省内选拔精锐,赶赴四川平乱。 他们不指望这些湖广的卫所官兵们能够像大名鼎鼎的白杆军亦或者天子麾下的京营那般精锐,但起码也得能够应付了事吧? 但观瞧城外的这万余名士卒,怕是有一半以上,仅仅拿着一柄兵刃,便稀里糊涂的跟着上官赶至重庆府,身上没有半点甲胄防身。 这些湖广的将校们,是明摆着打算利用这次机会,狠狠的打朝廷的秋风呐。 \"饷银可是到了?\"对于身旁心腹将校的牢骚,官拜三省总理的鲁钦脸上并未太多表情,反而关心起重中之重的饷银。 他常年在地方卫所任职,深知大明各地卫所军备废弛的程度,湖广能够给他凑出来万余名多少有些战斗力的士卒已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 至于这兵刃甲胄,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指望过。 \"将主说的是,\"见鲁钦似是不愿意在此等敏感的话题上深究,刚刚说话的校尉也没有继续纠结,转而满脸肃穆的点了点头。 此役终究是由天子亲自过问,且粮草辎重和饷银也直接由天子承担,故此宫中的司礼监直接出面,命湖广巡抚先行\"垫付\",倒是省去了周转的时间。 \"既如此,即刻命军中的督查司置办甲胄兵刃,并将儿郎们应得的饷银分发下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鲁钦便是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自己这一路上虽是片刻不敢停歇,但终究无法与提前出发的黄得功等人相提并论。 据他所知,深受天子信任的黄得功和京营总督秦邦屏在过去的十余天中各有建树,分别斩获了不菲的军功。 其中,京营总督秦邦屏率兵于关键时刻赶到,重创永宁叛军,逼迫梁王奢崇明无功而退。 而神枢营武将黄得功则更加骁勇,直接领着麾下的京营将士,于众目睽睽之下,全歼了叙州府外的叛军,并阵斩梁国\"太子\"奢寅。 相比较这下,他这位临危受命,同时节制四川,湖广,贵州三省军马的\"三省总理\"确实显得碌碌无为。 如今贼酋之子奢寅已是伏诛,只怕余下的叛军们也是昨日黄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如若他再不抓紧时间,只怕星夜兼程一个多月,横跨数千里的辛苦,最终也难免沦为看客。 而他沦为看客倒是其次,关键是辜负了天子的信任和嘱托! \"遵令。\"眼见得鲁钦神情严肃,其身旁的校尉不敢在怠慢,匆匆点了点头之后,便是转身离去。 这重庆府好歹是西南诸省仅次于成都府的重镇,兼之昔日京营总督秦邦屏等人短暂从此驻扎的时候,也曾试图整饬行伍,故此兵刃甲胄倒是储存了一些,当能缓解大军的燃眉之急。 呼。 长舒了一口气,鲁钦重新将目光投向成为乱糟糟的队伍,脸色逐渐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以他的见识,自是能够瞧出城外这些将士们虽具备一定的战斗力,但因分别隶属于不同的卫所,协同起来颇为麻烦,于战场上的表现尚未可知。 想到这里,鲁钦的呼吸便是一紧,眼下战局一触即发,他哪里还有时间浪费在整饬行伍身上? 似是为了印证鲁钦心中所想,城楼上很快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得鲁钦凝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启禀将主,泸州传回消息。\"不待鲁钦发问,来人便是急匆匆的禀报道:\"日前贼酋奢崇明已是率领麾下叛军抵达泸州城,大有为其子奢寅报仇的架势。\" \"如若不出意外,眼下奢崇明已是率兵顺流而下,抵达叙州府了!\" 听得此话,鲁钦的瞳孔便是一缩,旋即下意识朝着叙州府所在的方向望去。 他虽然才刚刚抵达这重庆府,但一路上对于叛军所面临的形势和处境早已和麾下幕僚及将校们,进行过详细的分析和推演。 这奢崇明于成都府外无功而退,选择回援泸州,兵发叙州,为其子奢寅报仇并不意外,但这行军速度却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这奢崇明抵达泸州的时间,竟比他想象中足足快了五天。 叙州府此前本就遭受了重创,虽然眼下有神枢营武臣黄得功及其麾下京营将士驻扎,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人,断然应付不了奢崇明麾下的叛军。 更别提贼首奢崇明中年丧子,极有可能已是失去理智,脑海中只剩下报仇这一个念想,不再计较麾下狼兵的伤亡... \"传我军令!\"电光火石之间,鲁钦心中便是有了主意,如鹰隼般的眸子猛然投向城外:\"即刻选拔精锐,明日随我出城!\" 时间不等人! 他必须要尽快领兵赶至泸州,先切断叛军的退路,令其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遵令!\" 第298章 各方动(中) 同一日,距离重庆府约莫有七百里之遥的水西宣慰司。 依山而建的水西老寨中,往日安静祥和的模样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肃杀,街道上入目尽是手握刀兵,表情严肃的水西狼兵。 老寨深处的官厅中,水西同知安邦彦一袭黑袍,如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角落处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盆,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比较安邦彦的巍然不动,不远处的安武功则是显得坐立难安,目光时不时便瞧向外间,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惊慌之色。 \"报!\" \"回禀大长老,试图犯上作乱的奢社辉已被儿郎们当场射杀!\"良久,官厅内的沉默被一阵急切的话语声所打破。 放眼望去,只见得几名身材魁梧的狼兵径自闯入了官厅,脸上还残存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血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好!\" 闻言,似是有些魂不守舍的安邦彦顿时来了精神,一脸兴奋的看向官厅中的心腹武将,追问道:\"事情可是处理干净了?!\" \"大长老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奢社辉的心腹死忠,及负隅顽抗者,皆被射杀..\" 提及刚刚倒在血泊之中的族人,说话的夷人军将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不忍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在安邦彦如释重负的眼神中回禀道。 话音刚落,不待坐在上首的安邦彦有所反应,坐立难安多时的安武功便骤然起身,狞笑道:\"做得好,尔等立有大功!\" 这奢社辉不仅是现任水西宣慰使安位的生母,更是\"梁王\"奢崇明的亲妹妹。 前些时日,川中有消息传回,声称\"梁王\"奢崇明之子奢寅于叙州府外兵败而亡,其麾下叛军也是全军覆没。 除此之外,自起兵以来便所向披靡的梁王奢崇明也在成都府外进展不利,迟迟未能拿下这座西南重镇。 一时间,贵州风声鹤唳,本应一片大好的局势急转而下。 \"父亲,那安位呢,咱们不用斩草除根吗?!\"神经质般的狞笑了几句,安武功方才想起自己的父亲,转而面露迟疑的追问道。 这安位终究是族中名正言顺的\"宣慰使\",虽然尚未成年,但麾下已是聚拢了一批心腹死忠。 倘若他们父子不趁着这个机会\"斩草除根\",只怕待到安位长大成人之后,便会毫无犹豫的对他们父子展开清算。 闻听此话,安邦彦的老脸上便涌现了些许不满,任凭他百般栽培,但眼前的长子为何依旧毫无长进? 如若放在往常,死无对证自是搪塞官府的好办法,但如今官府势大,他们在这般\"自作聪明\",岂不是自讨苦吃? 放眼整个西南诸省,谁不知晓水西大权实则被他们父子二人掌控,那安位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安位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宣慰使\",族中效忠于他的族人也不在少数。 他们二人若是\"擅作主张\",将这安位杀了,只怕族中也会血流成河了。 想到这里,安邦彦脸上的褶皱便是一抽,转而沉吟道:\"奢社辉和奢崇明等逆贼试图谋反的书信,可是准备妥当了?\" \"父亲放心,都拿到了。\" 官府那边也不是傻子,若是想要彻底洗清他们父子二人身上的嫌疑,自是要将一切\"罪证\"准备妥当,起码明面上挑不出差错。 \"如此,暂且将安位看管好,日后交由官府处置。\"简单的点了点头之后,安邦彦便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道。 \"回来,\"眼瞅着自己的长子便要领命而去,安邦彦转而在其不解的眼神中继续吩咐道:\"另外,令织金关的儿郎们尽数撤回来,不要被官府抓住把柄。\" \"安效良那边也要给他去一封书信,令他把手脚都处理干净..\" 言罢,奢崇明便是扭头看向窗外的官寨,表情似是有些落寞和不甘。 \"将儿郎们撤回来?\"下意识准备应是的安武功先是一愣,转而不解的低吟道:\"一旦如此,万一李枟那老头秋后算账怎么办?\" \"阿爸莫不是忘了,眼下贵阳府城还在戒严呐,那群如临大敌的官兵们不就是在防范咱们吗?\" 有织金关外的万余名儿郎们在,起码能令官府保证投鼠忌器,不敢在平定奢崇明的叛乱之后,贸然将矛头对准他们水西安氏。 但若是令儿郎们撤回来,他们水西安氏便失去了先机呐。 \"放肆!\" 下一秒,安邦彦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于官厅内炸响,其狰狞的脸庞很是恐怖:\"巡抚大人的决定,岂是你能够置喙的?!\" \"当心祸从口出!\" 没有理会脸色大变的长子,安邦彦转而将目光投向四川,心中感慨世事无常。 谁能料到,在起兵之初大有所向披靡架势的奢崇明居然在成都府外碰了钉子。 不仅如此,就连他的长子奢寅也未能如愿拿下交通枢纽叙州府,为他们水西安氏打通出兵的道路。 更要紧的是,传闻中整饬不足一年的京营居然在长途跋涉月余之后,直接在正面战场击溃了奢寅麾下的叛军,战斗力着实恐怖。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距离奢崇明兵败身亡的日子也不远了。 朝廷此次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京师小皇帝提前数月命大军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的举动,究竟是早已预见到西南不稳的未雨绸缪,还是一次意外? 不过也多亏了他老成持重,没有在奢崇明起兵之初便贸然跟随,故此眼下还拥有和官府周旋的空间。 说不定等到此间事了,自己也能因祸得福,名正言顺的执掌水西大权,而不是以\"辅政\"的名义,时刻都要担心安位日后的清算。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望着满脸怅然之色的安邦彦,安武功心中也是一紧,不明白一向对官府嗤之以鼻的父亲,此次为何如此郑重? 要知晓,他们水西安氏传承千年之久,麾下势力可不是崛起不过数十年的永宁奢氏能够比拟的,难不成朝廷日后还敢针对他们? 没有在意满脸匪夷的长子,安邦彦怔怔看向四川,声音微不可闻:\"哎,怎么就败了呢..\" 第299章 各方动(下) 曲靖府。 此地位于云南省东部,东接贵州,南临广西,自古以来便有\"云南咽喉\"之称,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洪武十四年,在消灭北元残余势力之后,为了加强中枢对于西南边陲的统治,太祖朱元璋下令设立曲靖军民府,并且兴建城池。 成华十二年,朝廷于曲靖府设立兵备道,名义上隶属于云南都司,但若地方上发生叛乱,佩戴\"征南将军\"印玺的黔国公可直接征调。 前些时日,黔国公沐昌祚在于云南巡抚谢存仁商议过后,为了遏制境内蠢蠢欲动的土司,便不顾病入膏肓的身体,亲自领着府中亲兵,赶赴曲靖府坐镇。 ... ... 咚咚咚! \"公爷,王弄山土司那边又派人送书信来了。\"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成熟干练的中年人大步迈入戒备森严的署衙官厅,朝着坐在上首的黔国公沐昌祚低声汇报道。 此话一出,官厅内本就凝重的气氛愈发压抑,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也是随之响起。 \"这沙源想要干什么?!\" \"王弄山土司沙氏好胆!\"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洪武十四年,因当地夷人抗击北元势力有功,太祖朱元璋设立王弄山长官司,后于正德年间被朝廷\"改土归流\"。 万历二十八年,土目沙源因守地方有功,被黔国公沐昌祚代为上奏朝廷,晋为王弄山长官司副长官,并逐渐被依为心腹。 在沐昌祚的扶持下,沙源得以在短短二十余年的时间里,迅速崛起成长为\"滇东\"首屈一指的大土司。 而在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起兵叛乱的消息传回云南之后,这沙源也是第一个公然声讨奢崇明,主动向朝廷请战的土司。 在寻常百姓看来,这王弄山土司沙源倒颇有些忠义之心。 \"沙源怎么说。\" 轻轻摆了摆手,止住官厅内的窃窃私语声,坐在上首的黔国公沐昌祚转而缓缓睁开了眼睛,不辨喜怒的询问道。 \"回禀公爷,还是老样子,只说已是调集了族中人马,愿意替朝廷征战,讨伐叛军。\" 迎着沐昌祚冷凝的注视,身着皂衣的吏员涩声回禀,同时自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双手呈递给迎面而来的武将。 \"公爷,\"挥手屏退了眼前的吏员,曲靖府的武将守备将书信递给上首的黔国公,面上滑过一丝凝重。 如若说沙源前些时日的主动请战,尚可归咎为\"忠心耿耿\",希望效仿石柱宣慰使秦良玉,替朝廷坐镇边陲。 但如今巡抚署衙和黔国公府早已分别传出消息,要求各地云南土司们各司其职,这王弄山土司沙源依旧不厌其烦的上书,众人便不得不怀疑其用意了。 轻轻点头,翻开手中的书信,老成持重的沐昌祚转而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面上也随之涌现了一抹压抑不住的恼怒! \"哼,乱臣贼子!\" 不多时的功夫,沐昌祚便将手中书信撕碎,冰冷的眼神也是随之望向王弄山长官司,身躯不住的颤抖着。 回首往昔,他还清晰记得沙源匍匐在他身前,声泪俱下的感谢他的知遇之恩,并且发誓替朝廷尽忠职守的那一幕。 然而时光荏苒,这沙源也终究是变成了最令他失望的样子。 \"公爷,敢问发生何事?\"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身着甲胄的守备武将便小心翼翼的追问道。 近些时日,王弄山长官沙源不断有书信呈递,但眼前老成持重的沐昌祚始终能够保持镇定,从未如眼下这般\"破防\"。 \"沙源刚刚在书信中声称已与沙定洲土司普名声取得联系,愿意共同出兵,帮助朝廷平乱!\" 言罢,也不待官厅众人有所反应,黔国公沐昌祚便是愤然起身,大步行至官厅中央摆放的舆图前。 与近二十年,靠着他扶持方才崛起的王弄山土司沙源所不同,这沙定洲土司普名声家族世代居住于此,乃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昔年他之所以扶持沙源,其实也存在着\"扶强凌弱\",制衡沙定洲土司的心思。 但谁能料到,这两家土司却是私下里走到了一起。 嘶。 在沐昌祚思绪微微有些恍惚的时候,在场文武官员倒吸凉气的声音也是随之在官厅中响起。 若是这两家联合在一起,这势力可就有些强横了。 \"公爷,咱们该怎么办?!\" \"向广西借兵吗?\"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曲靖知府径自行至沐昌祚身旁,惊疑不定的追问道。 沐昌祚亲自坐镇曲靖府的初衷本是为了杜绝乌撒府的土官安孝良随同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犯上作乱,但如今云南境内的土司们又是蠢蠢欲动起来,使得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一想到自己治下的曲靖府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局势,年过五旬的曲靖知府便满头大汗,手脚也是为之冰冷起来。 \"不可!\"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沐昌祚本是有些浑浊的眸子瞬间爆发出一道精芒,斩钉截铁的否决道。 这些土司们本就畏威而不怀德,如若他们主动向广西借兵,反倒会主动暴露自己。 \"继续整饬行伍,无需理会他们!\"在曲靖知府有些惊恐的眼神中,沐昌祚转迅速做出了决断。 他与这些土司们打了一辈子交道,深知其\"欺软怕硬\"的脾气秉性,只要己方巍然不动,这些土司们反倒不敢咄咄逼人。 \"公爷,此举是不是有些过于大胆..?\"面面相觑之下,身材魁梧的守备武将终是硬着头皮,涩声询问道。 饶是他投身行伍多年,但也为沐昌祚这个大胆的决定,感到心惊肉跳。 若是那两家土司笃定主意,纵使乌撒府的土官按兵不动,他们云南也会陷入乱局。 \"陛下高瞻远瞩,已是委任三省总理整饬行伍,待到西南乱局结束,我云南的阴霾自会消散!\"沉默少许,沐昌祚清冷的声音随之在官厅中响起,宽慰起在场官员紧张忐忑的内心。 只要西南乱局结束,云南的这些土司们便是\"跳梁小丑\"。 第300章 最后一战(上) 八月二十六,主杀戮。 伴随着日头刚刚升起的晨曦,笼罩在叙州府城上方的雾气正在不断消散,城外嘈杂的夷人营地不时传来将校的呵斥声。 辰时三刻,天光大亮。 逆着扑面而来的徐徐微风,休整多日的永宁叛军在身后将校的催促下,迈着凌乱的步伐,踩在深红色的土壤上,目光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数里外摇摇欲坠的城池。 \"拿下叙州府,三日不封刀。\" \"官兵已是强弩之末,必然不是我大梁的对手。\" \"为太子复仇!\" 人影绰绰的军阵中,各式各样的咆哮声次第响起,使得城外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在\"太子\"奢寅阵亡多日之后,状若疯癫的永宁叛军再度兵临叙州府城,其声势胜过往昔数倍不止。 放眼望去,叙州城外的空地中入目尽是黑色的狼兵,犹如嗷嗷待哺的饿狼,恶狠狠的窥伺着千疮百孔的边陲小城。 但是相比较好似群魔乱舞的永宁叛军,被各式各样情绪所包围的叙州府城却是安静无比。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仍在城头上随风摇曳。 ... ... 夷人军阵中央,志在一蹴而就拿下叙州府城的\"梁王\"奢崇明已是命人以碎石夯土,临时搭建了一座高台,以供其督战。 高台之上,黑金色的大纛旌旗猎猎,一改往日有气无力的模样,而身着甲胄的梁王奢崇明也不复前几日气若游丝的病态,脸上满是凶狠之色。 今日,他便要亲自领兵,踏平眼前的叙州府城,为自己的长子报仇! \"梁王,儿郎们已是准备妥当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表情凶狠的大将张彤低声向身旁的奢崇明汇报道。 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大军攻城所需的粮草辎重,源源不断的自泸州被运至此处。 从始至终,官兵都龟缩在叙州府城中,没有半点反应,这无疑从侧面佐证了他的猜测。 叙州府城的官兵们虽是全歼了太子麾下的士卒,但伤亡同样惨重,远没有传闻中那般邪性。 不然,这些远道而来的官兵们何至于坐视他们永宁叛军围城而无动于衷? \"做得好!\" 闻言,奢崇明便将疯狂的目光自远处城池上移开,转而面露满意之色的朝着张彤点了点头。 他没有料到,在大梁摇摇欲坠的今天,自己麾下最为忠心耿耿的武将,居然是汉人出身的张彤。 至于平日里最为被自己信任的罗乾象,已是无辜滞留纳溪县多日,用意不言而喻了。 假以时日,如若他们大梁能够顺利度过难关,他定要叫那吃里扒外的罗乾象知晓背叛他的代价! 咕噜。 不同于满脸疯癫之色的奢崇明和张彤,平日里为人最是桀骜不驯的\"驸马\"樊龙眼下却是显得惊疑不定,眼中满是迷茫之色,不住的吞咽口水。 尽管己方兵强马壮,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以及脚下暗红色的土壤,却让他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 就连对梁王忠心耿耿的罗乾象都生出了异样的心思,谁敢保证军中这些将校们不会\"待价而沽\"? \"樊龙!\" 正彷徨不定的时候,奢崇明如催命符般的声音猛然在高台上炸响,使得樊龙心中为之咯噔一声。 \"父王!\" 尽管心中满是不安,乃至于手脚冰凉,但樊龙仍是强装镇定,努力不叫旁人瞧出自己的窘态。 \"待会便由你亲自督战,替太子报仇?\"表情隐晦不定之下,面容扭曲的奢崇明犹如鬼魅,其冰冷的声音中不掺杂一丝感情。 \"儿臣领命!\" 听闻仅仅是令自己督战,而非率兵冲锋,樊龙骤然紧张起来的心弦得以松开了不少,赶忙躬身回应。 \"既如此,那还愣着作甚。\" \"擂鼓助威吧。\"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奢崇明转而将其阴冷的眼神在高台之上的将校脸上掠过。 \"遵令!\" 面对着明显已是有些疯癫,乃至于丧失理智的奢崇明,在场的将校不敢有半点怠慢,略有些惊恐的呼喝声随之在高台之上响起。 咚咚咚! 随着传讯兵层层下令,急促的战鼓声在时隔多日之后,再一次于叙州城外响起。 就好似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炸响,远处山林间突然传来了鸟兽的嘶鸣声。 随后不久,一群黑色的飞禽们便张开双翼,于山林间飞出,并在夷人狼兵的头顶不住盘旋。 \"儿郎们,踏平叙州府,杀光眼前的官兵,我等才能回家!\" \"随本将冲锋,为太子报仇!\" 尽管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但在奢崇明毫无感情的注视下,驸马樊龙还是硬着头皮,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调动着周遭狼兵们的情绪。 俗话说,哀兵必胜。 他们大梁围困成都府半月有余,却未能如愿建功立业,本就导致军中的士气们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前些时日,梁王在知晓太子遇难之后,执意盲目回援泸州,更是将大军所剩不多的士气挥霍一空。 故此,平日里大军常用的\"功名利禄\"怕是难以打动这些已是有些麻木的狼兵。 他也只能以\"回家\"为由头,调动在场狼兵的情绪了。 \"回家?\" \"杀了官兵,才能回家?\" 果不其然,在樊龙歇斯底里的咆哮下,军阵中永宁狼兵麻木的脸上均是或多或少的泛起了一丝涟漪。 大军征战多日,回到永宁老寨,早已成为了他们心中最后的念想。 \"杀!\" 一声呼啸过后,被无数道目光注视的樊龙拍马扬鞭,朝着远处的叙州府城而去,下达了大军冲锋的命令。 \"杀!\" 生冷的旷野上,渐渐恢复了些许精神的永宁狼兵似脱缰的野马,朝着不远处的叙州府城而去。 如若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冲在前列的狼兵们居然大多身着甲胄,身材也远比寻常士卒魁梧,一瞧便是永宁精锐。 为了能够尽快拿下叙州府城,为长子复仇,奢崇明居然是将麾下最为宝贵的精锐老卒们充任\"先锋\"。 呜呜呜! 在悠长的号角声中,空气中的杀意犹如实质,困兽犹斗的永宁叛军们朝着叙州府城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第301章 最后一战(下) 天光大亮。 逆着头顶愈发刺眼的阳光,张牙舞爪的永宁叛军们在驸马樊龙的率领下,踩着凌乱的步伐,朝严阵以待多时的叙州府城席卷而来。 战鼓声,号角声,脚步声连同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使得此间天地为之变色,就连空中不断盘旋的飞鸟也是在哀鸣中离去。 尽管城外狼兵来势汹汹,但叙州城头的将士们仍是巍然不动,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甲胄的知府洪承畴面无表情,静静等候着身旁的黄得功发号施令。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这是天子曾当面对他面授机宜时无意间提起的一句话语,但却被他牢牢记在了心中。 \"炮手准备!\" 虽说己方养精蓄锐多时,但城外永宁叛军\"厚实\"的军阵及悍不畏死的攻势,仍是令黄得功面容冷凝,冰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急促。 \"放!\"默默于心中计算了一番距离之后,黄得功便是朗声下令,眼神猛然犀利起来。 为了\"兵贵神速\",他们军中仅仅是携带了更利于携带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射程和威力都是大打折扣,远不如军器局前些时日研制出来的\"红夷大炮\"。 为此,他必须要严格把控放炮时机,从而最大程度的扩大战果,毕竟城外的叛军们可不会傻乎乎的愣在原地等死。 轰轰轰! 在百十名炮手井然有序的装填下,时隔多日之后,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再度于叙州城头响起,浓郁的硝烟也是随之迅速弥漫,刺鼻的硝烟味令城头上不少猝不及防的官兵都是眼泪直流。 与此同时,叙州城外也是传来了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使得空气中的肃杀之气愈发浓郁。 尽管\"首战告捷\",但黄得功脸上却是瞧不出半点喜悦,仍是在死死观瞧着城外阵型大乱的永宁叛军。 城外的奢崇明已是走投无路,兼之报仇心切,绝不会像昔日的奢寅那般,优柔寡断,导致白白错失了无数战机。 果不其然,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夷人将校的呵斥声便随之响起,夷人稍有些凌乱的阵型重新恢复了秩序。 见状,黄得功的眼神便是一冷,这些夷人的反应速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料,看来城外的叛军们并非想象中的庸碌之辈。 \"再放!\" 将高举的右手再度麾下,黄得功转而从身旁副将的手中接过一把弓弩,大步行至城垛后,为待会的守城战做好准备。 这叙州府外本就是地势开阔的平原,兼之永宁叛军如蚁群般蜂拥而至,城头上的火炮火铳再不能像昔日那般,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依城外叛军的行军速度来看,只怕至多两轮齐射过后,战火便会蔓延至城头。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再度响起,但城头上的炮手们却无心理会城外叛军的伤亡,皆是微微弓着身子,将城垛的位置让开,以供身后的袍泽们弯弓射箭。 \"叛军来了!\" 正当城头上的状况略有凌乱的时候,一道刺耳的呼喝声猛然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下意识朝着外间望去。 越过刺鼻浓郁的硝烟,永宁叛军的阵型已是清晰可见,这些\"劫后余生\"的狼兵们脸上竟是瞧不出半点恐惧,不待身后的将校催促,便是不由分说的朝着众人脚下的城池而来,其中悍勇者更是一马当先,直接踩在坑坑洼洼的夯土上,便向上攀爬。 黄得功知晓,城外这些悍不畏死的狼兵只怕便是传说中的\"死兵\",以血肉之躯为后方的叛军们奠定局势。 \"杀敌!\" 恍惚之间,老将童仲揆镇定自若的声音于城头上响起,消除了京营将士们心中刚刚涌现的些许不安,下意识松开了手中紧握多时的弓弦。 咻咻咻! 话音刚落,闪烁着寒芒的箭矢便如密集的雨点般,朝着城外的叛军射去,使得叛军好不容易刚刚恢复如初的脚步再度一滞。 此时浓郁的硝烟已是渐渐散去,城外如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也是映入众人的眼帘中,入目尽是残肢断臂和倒在血泊之中的狼兵。 尽管如此,叛军的攻势仍是没有出现太多的停滞,竟是仗着身上所穿的甲胄,硬生生逆着扑面而来的箭雨,不断的发起冲锋。 咻咻咻! 在城头京营将士们游刃有余的放箭下,城外打头的叛军精锐如风吹麦浪一般,于哀嚎中跌倒。 但令洪承畴等人有些不安的是,后续的狼兵们居然对这些袍泽的阵亡视而不见,不管不顾的越过,扑在城墙脚下的夯土上。 见状,黄得功的眼神便是一冷,心道这奢崇明不愧是掌管永宁宣抚司多年的土司,心思果然狠辣,完全没有将麾下狼兵精锐的性命放在眼中。 这奢崇明已是半点都不在乎伤亡了! \"盾车!盾车!\" 随着前仆后继的永宁精锐先后倒在血泊之中,后方的狼兵们终是逐步站稳了脚跟,粗制滥造的\"盾车\"也姗姗来迟,在十数名狼兵的推动下,行至叙州府外脚下。 至于数量更多的云梯,更是被直接架在了叙州府不算高耸的城头上,铸就了一条条向上攀登的阶梯。 见到己方的攻城器械终是抵达,于战场中苦苦维系的永宁狼兵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躲在盾车后,不断的朝着城头上弯弓射箭,并掩护在前往攀登的袍泽。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中,城头上的官兵们也陆续出现了伤亡,咬紧牙关的闷哼声次第响起,令黄得功的心情愈发凝重。 城外这些狼兵的决心和凶狠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儿郎们,攻城!\" \"攻城!\" \"拿下叙州府,我等才能回家!\" 也许是知晓叙州府城头上的火炮对自己再也构不成半点威胁,大梁驸马樊龙也是趾高气扬的催动着胯下的战马,行至叙州府外,神色狰狞的盯着城头上乱作一团的官兵们。 这不仅仅是他们大梁的最后一战,也是叙州城中官兵的最后一战。 第302章 是敌非友 晌午已过,头顶的日头愈发强烈,但被阳光笼罩下的叙州城外却是一片死寂。 自清晨以来,来势汹汹的永宁叛军近乎于以搏命的姿态,对摇摇欲坠的叙州府城发起了冲锋。 两三个时辰过去了,饶是城中将士们训练有素,在黄得功等将校的指挥下死战不退,但因双方兵力相差过于悬殊,看似僵持的局面终是渐渐有了失衡的趋势。 此时明眼人已是能够看出,随着体力不断下降,城头上官兵们的表现愈发不堪,反倒是城外好似源源不断的永宁叛军愈战愈勇。 尽管双方的伤亡比例,已是达到了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程度。 \"洪大人,做好准备把。\" 思虑再三过后,身上甲胄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黄得功终是满脸苦涩,怅然若失的朝着表情凝重的洪承畴低语道。 双拳难敌四手。 尽管城头上的将士们已然足够努力,但随着体力不断下降,攻势也不可避免的有所放缓,使得胜利的天平正不断朝着城外叛军倾斜。 如若再不当机立断的做出改变,只怕连\"肉搏战\"的机会都没有了。 \"都听黄将军的。\" 尽管心中对于此等结果早有预料,但洪承畴的脸皮仍是一抽,转而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 尽管时隔多日,但前些时日的叙州血战仍是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那些接连倒在血泊之中的青壮,他的眼神便会为之一暗。 肉搏战,实在是太过于惨烈了。 \"长枪手,准备迎敌!\" 简单与童仲揆交谈了几句之后,黄得功便操着早已沙哑的喉咙,朝着后方的将士们招呼道。 这叙州府虽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但终究是一座边陲小城,城头上的空间极其有限,自是不能容纳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同时作战。 \"大明万胜!\" 作为\"压轴\"出场的长枪手们自是明白他们身上所承担的责任,但这些将士的脸上却瞧不出半点畏惧之色,反倒是异口同声的呼喝道。 他们待会便要用自己手中的长枪,于一片死局中,寻觅出一条生机。 ... ... 距离叙州府城不过两里的缓坡上,奢崇明纵马而立,旌旗猎猎的黑色大纛也被移到了此处,瞧上去很是抢眼。 也许是知晓眼前的边陲小城终于要沦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而城中杀害自己长子的官兵们也即将\"血债血偿\",奢崇明本是黯淡无光的眸子中也随之涌现了些许精光,胸口更是不断起伏着。 \"寅儿,寅儿,父王给你报仇了。\" \"待到杀光眼前这群官兵,父王就带你回家..\" 在诸多将校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梁王奢崇明好似失魂落魄般,口中不断的低喃着,对于场中的伤亡毫不在意。 早在他决定以麾下精锐充当\"先锋\",替自己长子报仇的时候,他便知晓自己再也没有成就一番\"雄图霸业\"的可能了。 己方精锐伤亡殆尽,纵使能如愿换得贵州土司出兵,自己的大梁也不会在恢复昔日的威势。 不过这又如何? 只要能够给自己的寅儿报仇,一切都值了。 \"再擂鼓!\" 望着不远处城头上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官兵们,奢崇明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些许焦虑。 这些传闻中是京师小皇帝亲军的\"京营\"将士果然难缠,居然在如此悬殊的兵力下,苟延残喘至今。 \"快擂鼓!\" 闻声,大梁驸马樊龙眼中便是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狡黠,转而朝着身旁面面相觑的将校们吩咐道。 凭借着往日对奢崇明的了解,以及近些时日奢崇明诡谲的表现,樊龙大概猜到了自己这位\"老丈人\"的心中所想。 他知晓,自己那位桀骜不驯的\"老丈人\"已是在近些天接连不断的打击下变得意志消沉,再也没有半点斗志可言。 眼下奢崇明心中仅存的信念,便是替\"太子\"奢寅报仇,但是对于大梁的未来,却是再没有半点规划。 而这,便是他的机会! 只要拿下叙州府城,他便可趁着梁王茫然无措的时候,逐步展现心中图谋,乃至于将梁王取而代之。 毕竟只要叙州府一破,贵州和云南的土司们必定望风而动,他们大梁纵使无法恢复昔日之威势,但也远非困守\"穷乡僻壤\"的土司能够比拟。 想到这里,樊龙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对于攻破叙州府的执念,甚至超过了报仇心切的奢崇明。 只可惜,还不待樊龙脸上的狞笑持续太久,军阵中便是传来了战马的疾驰声,令他心中为之咯噔一声。 近乎于下意识的,樊龙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安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 原因无它,这种事他经历的太多了。 除了樊龙之外,梁王奢崇明的面容也是瞬间扭曲起来,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余岁,心脏仿佛为之骤停。 又出事了吗? \"回禀梁王,\"在樊龙等人惊恐的注视下,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猛然跪倒在缓坡之下,略有些兴奋的禀报道:\"江边突然来了大队人马,咱们的援军到了!\" 嗯? 援军? 本是如坠冰窖的将校们在听闻骑士的禀报之后,先是面露惊愕之色,旋即便看向同样木凳口的梁王。 除了留守泸州的百十名儿郎之外,他们永宁的儿郎悉数集中于此,哪里有多余的援军?! 难道说,是贵州或者云南的土司们出兵了?! \"仔细说说,哪里来的援军?!\" \"是贵州来的,还是云南来的?\" 面面相觑之下,樊龙最先反应了过来,一脸兴奋的嚷嚷道。 他就知晓,官兵的气数已尽! 终于有拥兵自重的土司们坐不住了,准备帮助他们大梁一臂之力。 \"回驸马,应当就是咱们永宁的援军,\"在樊龙错愕的眼神中,骑士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惊疑不定的摇了摇头:\"小人瞧得真真的,军阵中飘扬的是,是我大梁的旗帜。\" 罗乾象! 只一瞬间,罗乾象的名字便于在场夷人将校的心中浮现,但此人不是在纳溪县按兵不动吗,为何突然出现于此? 此人对于如今的大梁而言,只怕是敌非友呐。 第303章 降将(上) \"梁王,罗乾象来势汹汹,不可掉以轻心。\" \"依末将之见,不若暂且鸣金收兵,以防不靖。\"就在缓坡上一片冷寂的时候,便听得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悠悠响起。 早在大军于成都府外无功而退的时候,这罗乾象便借口\"垫后\",主动领军走在后方,此后又驻扎纳溪县,为大军筹措粮草辎重,收拢残军。 这么多天的时间过去了,任凭梁王数次派兵去催,但这罗乾象始终按兵不动,纵然是神经最为粗条的将校,也渐渐反应了过来,猜到了其用意所在。 但现如今,这罗乾象却是突然出现在他们大军身后,其中必然掺杂着隐情! \"对对对,梁王暂且收兵吧。\" \"汉人不是说,攘外必先安内吗,先让末将将这罗乾象给梁王擒了!\" 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缓坡上默不作声的将校们瞬间反应了过来,旋即争先恐后的急切道。 昔日罗乾象替大军垫后的时候,手中便有千余儿郎,随后滞留纳溪县的时候,四处聚拢残兵,手中兵力只会更多,不可小觑。 己方最为精锐的儿郎们已是在战事之初损失殆尽,剩下的这些\"游兵散勇们\"可不见得能够承担腹背受敌的压力。 更别提,这罗乾象突然出现于此,背后极有可能是受到了朝廷的驱使,实在马虎不得。 \"梁王,暂且鸣金收兵吧。\" 眼见得周遭将校们意见统一,身材魁梧的张彤也是在\"梁王\"奢崇明不置可否的注视下,面露迟疑的劝谏道。 叙州府的官兵们已是强弩之末,必然无力分心城外的战事,纵使暂且令其苟延残喘片刻也不影响大局。 \"鸣金收兵罢。\" 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奢崇明终是无力的垂下了他那颗满脸不甘的头颅,声音颤抖无比。 隐隐约约间,他已是有了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梁王英明!\" 稀稀落落的呼喝过后,心中如临大敌的夷人将校们便是急不可耐的走下了高台,准备指挥麾下士卒,将矛头对准来势汹汹的罗乾象。 但在众人先后离去之后,愣在原地不发一语的\"驸马\"樊龙倒是来了精神,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不远处失魂落魄的梁王,脸上的表情也是耐人寻味... ... ... 当当当! 只片刻的功夫,刺耳的鸣金声便于血腥狼藉的叙州府外响起,但情绪早已癫狂的夷人士卒却是对此置之不理,仍在不知疲倦般朝着眼前的城池攀登,神情很是凶狠。 空气中的血腥味以及耳畔旁不时响起的惨叫声好似拥有某种魔力,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这些永宁狼兵的肾上腺素。 若非如此,伤亡惨重的叛军只怕早已军心动摇,无心恋战。 \"鸣金声响了?\" 与眼前状若疯癫的永宁叛军所不同,叙州城头正在苦苦支撑,但防线已是渐渐崩塌的官兵们倒是最先注意到了城外的异样,脸上也随之涌现了一抹狂喜。 以命相搏多时,城外的叛军们终是撑不住了吗? \"大明万胜!\" 也不知是由谁打头,略显沙哑的呼喝声于充斥着喊杀与惨叫声的叙州城头响起,早已筋疲力尽多时的官兵们近乎于肌肉记忆一般,不断耸动着手中的长枪。 但对于夷人迎面而来的刀兵,他们却没有多余的力气闪避,只能勉强避开要害,靠着身上的甲胄硬扛。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有数名官兵倒在了血泊之中,但其嘴角却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城外的狼兵军心已是乱了,他们坚持不了太久了。 \"快撤,快撤!\" \"梁王下令撤退了!\" 随着涌在城头上的狼兵们死伤殆尽,于叙州城外不断拉弓射箭和作势要攀登的狼兵们终是在身后将校歇斯底里的呼喝下恢复了一丝理智,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一脸惊恐的瞧了瞧周遭如人间炼狱般的战场以及千疮百孔多时,但仍巍然不动的叙州府城之后,城外的狼兵们便是哀嚎一声,不管不顾的朝着后方逃窜。 其中更有甚者,居然将手中兵刃胡乱一丢,好似丧家之犬一般,慌不择路的朝着叙州府两侧的大山跑去,使得军阵后方的夷人将校暴跳如雷,但却没有半点办法。 兵败如山倒。 叙州城外的形势瞬间颠倒,叙州城中的官兵们顾不上庆祝劫后余生,也无心理会城外乱糟糟的人群,皆是瘫坐在被鲜血浸透的青石砖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的反应大不相同。 \"居然真的退军了..\" 剧烈的喘息声中,不知何时受了伤的叙州知府洪承畴也是一瘸一拐的行至早已坍塌的城垛前,朝着城外不断撤退的狼兵们低喃道,其身旁分别是神枢营武臣黄得功以及老将童仲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城外的\"梁王\"奢崇明本就在成都城外无功而退,今日又在功败垂成之时,主动鸣金收兵,可以说彻底丧失了战机。 来日,奢崇明纵使能够卷土重来,也绝不会有这般威势了。 \"大人,是咱们的援军到了..\" 神情恍惚之间,洪承畴的耳畔旁便是响起了神枢营武臣黄得功如释重负的低吼声,其目光也随之朝着城外的天际线望去。 果不其然,正如黄得功所说的一样,本是一望无际的天际线上突然涌现了一道黑影,声势颇为浩荡。 \"但这旗帜,为何是夷人的?\"老将童仲揆同样注意到了城外的异样,并微微眯着眼睛,有些不解的低喃道。 他虽是上了年纪,老眼有些昏花,但还不至于将大明军中广泛使用的军旗颜色看错。 \"呵,估计是夷人降将。\" 不待洪承畴多想,黄得功信誓旦旦的声音便在城头上响起,引得周遭将士们稍有忐忑的内心重新安定下来。 西南土司本就畏威而不怀德,这奢崇明虽是在起兵之初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 但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后,却屡战屡败,尤其是在\"太子\"奢寅伏诛之后,军心涣散的愈发严重。 此等局势之下,估计其内部也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哗变\"的情况。 第304章 降将(下) 咚咚咚! 逆着头顶有些刺眼的阳光,一道黑色的浊流终是于地平线上缓缓出现,凌乱的脚步下,扬起了漫天烟尘。 放眼望去,这道黑色浊流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前排身着甲胄的狼兵,脸上的表情很是凶狠。 尽管阵中仍飘扬着象征着\"大梁\"的黑色大纛,但这群狼兵却死死盯着数里外如临大敌的夷人军阵,丝毫没有理会更远些的叙州府城。 目的十分明确。 \"圣天子在上。\" \"马将军,咱们来的正是时候。\"凌乱的军阵中,身着甲胄的夷人大将罗乾象及其身旁的将校着簇拥着一位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武将,态度很是谦卑,颤抖的声音中更是充斥着浓浓的释然和惊喜。 赌对了! 梁王奢崇明及其麾下气数将尽的叛军们果然未能一蹴而就的拿下苟延残喘多时的叙州府城,而他的\"临阵倒戈\"也被间接提高了价值。 若是待会他能够生擒梁王奢崇明,说不定还能将原先被许诺的军功,再提高一个档次。 \"哼,乱臣贼子。\" 无视了身旁夷人降将的追捧,身着白甲的马祥麟将目光投向远处摇摇欲坠的叙州府城,冰冷的眼神中终是涌现了些许涟漪。 从成都府到这叙州府,奢崇明及其麾下的叛军一路逃窜,如今终是被他逮住了。 还好,叙州府仍在苟延残喘,局势并没有朝着最为严峻的一幕演变。 \"罗将军,知道待会该怎么做吧?\"沉默少许,马祥麟将目光缓缓收回,朝着身旁的罗乾象提点道。 为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至叙州府,他不顾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等人的劝阻,执意领着麾下三千精锐出城,并不顾个人安危,亲临纳溪县,招降了身旁的夷人降将,并借着罗乾象的名头,轻而易举的诈开了泸州城门,收复了失地。 在拿下泸州城之后,他没有做半点停留,便是率领麾下大军继续赶路,终是得以顺利抵达叙州府。 \"马将军放心,小人心中清楚!\" 重重的点了点头之后,刚刚还卑躬屈膝的罗乾象便是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一脸凶神恶煞的看向数里外的军阵,并且呼喝道:\"儿郎们,大梁气数尽!\" \"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该我等搏个富贵了!\" 一语作罢,罗乾象便猛然抽动胯下的战马,领着身旁的将校们率先冲杀出去,眼中没有半点惧色,对于自己充任\"先锋\"的角色没有半点意外和不满。 自从下定决心,被朝廷\"招安\"之后,罗乾象便在默默等待着今日的到来,准备以实际行动换取朝廷的\"谅解\"。 今日,他便要叫那樊龙知晓,究竟谁才是永宁第一勇士! ... ... \"狗日的罗乾象,居然真的投靠了明廷,给明廷当狗了!\"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眼瞅着不远处的罗乾象率先打破了双方彼此僵持的局面,不约而同聚拢在奢崇明身旁的将校们便是气急败坏的咒骂道。 听闻远处响起的喊杀声和战鼓声,奢崇明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曾经最为信任的心腹,居然真的\"临阵倒戈\",投降了明廷。 呼。 一口郁气被缓缓吐出,奢崇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得,嘴角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没有人知晓,其实早在罗乾象主动提出替大军\"垫后\"的时候,他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刻意将身旁的几名亲兵派到了罗乾象身后,加以掣肘。 但现如今,这罗乾象仍是公然投靠了明廷,足以说明他的\"未雨绸缪\"不过是一句笑话。 \"慌什么!\" \"拢共才千余名人马,便将尔等吓成这样?!\" \"睁大你们的狗眼睛看看,这罗乾象麾下才多少人!\" 望着意志逐渐消沉,乃至于沉默不语的奢崇明,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樊龙突然挥舞起手中兵刃,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说来可笑,在一连串的变故下,往日里自诩\"有勇有谋\"的将校们皆是没了主意。 此时众人中,最为镇定的,居然是一向只会逞凶斗狠的樊龙,使得奢崇明都不由得加重了呼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他们意识到罗乾象已是投降了明廷之后,内心便升起了一股绝望,全然忽略了罗乾象麾下不过千余名兵马的事实。 至于后续的官兵? 先将眼前的劫难应付过去再说! \"吾儿所言不差,这罗乾象麾下才多少人?\" \"不过是群老弱病残罢了,有什么用?!\" 经由樊龙的\"分析\",奢崇明本是黯淡的眸子中也泛起了些许光彩,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狞笑,但声音仍是惊疑不定。 \"驸马所言不差!\" \"杀了他们!\" 面面相觑之下,终是有将校做出了回应,脸上满是凶狠之色。 时至今日,他们纵然有心像对面的罗乾象那般\"临阵倒戈\",却也没有了退路。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唯一生路,便是击溃罗乾象麾下的人马,并携带着胜势,转而拿下叙州府城。 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儿郎们,随本驸马来!\" 一声呼啸过后,驸马樊龙也是催动着胯下的战马,身先士卒的朝着迎面而来的罗乾象杀去。 或许面对着愈战愈勇的官兵们,心中早已升起了畏惧之心的他不敢嚣张跋扈,只能龟缩在后方指挥。 但对上昔日曾归属于自己统率的狼兵,樊龙心中却满是不屑。 他就不相信,改换门庭的罗乾象也能像昔日在成都府外的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和远道而来的官兵们一样,力挽狂澜。 \"杀啊!\" \"给太子报仇!\" 正如樊龙所预料的那般,当敌人由悍不畏死的官兵变成了自己的族人,本是军心涣散的狼兵们重拾了往日高昂的战意,恶狠狠的朝着席卷而来的罗乾象杀去。 在头顶日头的映射下,两股黑色的浊流携带着漫天烟尘,狠狠的撞击在一起。 这既是\"新与老\"的碰撞,也是\"生与死\"的斗争。 第305章 疯狂 \"儿郎们,冲上去!\" 随着扑面而来的喊杀声,罗乾象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凝重,但其目光依旧睥睨,踌躇满志。 尽管麾下士卒满打满算不过千余人,兵力远逊色于对面的叛军主力,但罗乾象深知如今的永宁叛军早已人心浮动,军心涣散。 他只需要坚持片刻,便可令对面的叛军们自行溃散,更何况,后方还有马祥麟麾下的三千白杆军负责压阵。 \"冲过去,冲过去!\" 一声狞笑过后,罗乾象拍马扬鞭,率先领着身旁的亲兵们迎了上去,其手中的马刀毫不犹豫的朝着对面狼兵的脖颈处砍去。 噗! 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响起,浓郁的血雾升腾而起,罗乾象脸上满是疯癫之色,丝毫没有顾忌耳畔旁狼兵的惨叫声。 在血腥味和惨叫声的刺激下,双方狼兵的肾上腺素迅速得以滋生,令人心悸的疯狂再度充斥于双眸中。 尤其是追随罗乾象向朝廷\"投诚\"的狼兵们更是眼神冰冷,手中长刀毫不留情的朝着往日相熟的袍泽砍去。 他们已是投降了朝廷,除了浴血奋战之外,再没有其余的选择。 ... ... \"不好,他们身上有甲胄!\" \"咱们中计了!\" 两股黑色的浊流才刚刚碰撞在一起,便有永宁将校惊恐出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难怪这罗乾象麾下不过千余人,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率先发起冲锋,原来竟是拥有如此\"底牌\"。 \"弓弩手!\" \"快放箭!\" 反应过来的永宁将校们再不敢与眼前状若疯癫的\"降军\"展开肉搏,转而声嘶力竭的朝着后方呼喝道,希望利用己方人多势众的优势,歼灭这群全身上下都披挂着甲胄的\"降军\"。 自秦皇统一六国,中央集权以来,历朝历代对于甲胄均是看管的极严,民间凡有私藏者,视若谋逆。 相比较之下,官府对于寻常兵刃乃至于弓弩的警惕性和戒备心便是大大降低,通常时候都不予理会。 毕竟在冷兵器时代,甲胄在一场战役中所发挥出来的重要性和作用远远大于兵刃弓弩。 \"罗乾象!\" 正在打马冲杀的樊龙自然也是意识到了对手的难缠,转而牙呲欲裂的咆哮道,目光中满是恨意。 如若是往常时候,罗乾象麾下的这千余人,自是不会被他放在眼中,但偏偏这群狼兵们尽皆身披甲胄,凶悍异常。 无须多问,这些狼兵身上的甲胄定然是从官兵手中\"借来\"的。 大意了! 早知这些\"降军们\"准备如此充分,他又何必自乱阵脚,亲自领兵冲锋,老老实实待在后方,命大军齐射不好吗。 \"快放箭!\" \"拦住他们!\" 就在樊龙愤怒咆哮的时候,其麾下的叛军们便出现了溃散的迹象,这群自清晨便血战至今,精神和状态均是不值巅峰,难以与对面来势汹汹的\"叛军\"所比拟。 尤其是当他们意识到,对面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族人们突然摇身一变,不再像之前那般\"不着寸缕\",或是身着动物皮毛制成的甲胄,转而身穿冰冷的铁甲,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些许战意再度涣散。 咻咻咻! 在永宁将校气急败坏的咆哮下,后方负责压阵的狼兵们终是后知后觉般,哆哆嗦嗦的松开了手中的弓弩。 但这些闪烁着寒芒的箭矢,非但未能如愿将对面越战越勇的\"降军\"射杀,阻拦其进攻的脚步,反倒是导致己方且战且退的士卒惨叫一声,旋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时间,军心大乱的永宁叛军竟是有了自相残杀的迹象。 \"一群废物!\" \"快点接着放箭!\" \"维持军阵!别让他们杀过来!\" 黑色大纛之下,梁王奢崇明纵马而立,将不远处战场上的情形尽收眼底,脸上满是惊恐。 罗乾象乃是有备而来,麾下士卒尽皆身披甲胄,自己麾下的儿郎们虽是人数占优,但却无心恋战,已然呈现溃败的迹象。 更令他如坠冰窖的是,己方的弓弩手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自相残杀\",居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一动不动的愣在原地,怔怔的盯着迎面而来的\"降军们\"。 如若被对面的降军们冲过来,己方这本就支离破碎的军阵会被瞬间撕碎,纵使兵力仍是牢牢占优,却也无济于事。 必须要想办法,拖住对面降军冲锋的步伐,为自己组织军阵争取时间。 否则,大梁亡矣! \"杀!\" \"樊龙,哪里跑!\" 还不待簇拥在奢崇明身旁的将校们有所反应,亲自上阵厮杀的罗乾象便在身旁亲兵的簇拥下,率先撕破了永宁狼兵的军阵,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作势便打算逃窜的樊龙。 \"罗乾象!\" 听闻身后响起的呼喝声,樊龙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疯狂,旋即下意识握紧手中长枪,催动着胯下战马,朝着\"临阵倒戈\"的罗乾象杀去。 如今周遭的狼兵们已是强弩之末,如若他在掉头逃窜,只怕下一秒便会兵败如山倒,继而选择冲击后方的大营。 与其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倒不如以命相搏,暂且将这罗乾象绞杀,为后方奢崇明重新组织军阵争取时间。 一念至此,樊龙脸上的疯狂之色更甚,脸上不断渗透的鲜血将其映衬的犹如,令人望而却步。 而在樊龙的\"临死反扑\"之下,本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弓弩手们居然也反应了过来,开始对场中的狼兵们进行无差别的射杀。 虽说他们夷人的箭矢质地偏软,难以伤及降军的要害,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拦住了其冲锋的步伐,将奢崇明和孤军深入的罗乾象所阻隔开。 \"来得好!\" 眼见得樊龙迎面而来,罗乾象的眼神也是一冷,往日里的诸多回忆也随之在脑海中涌现。 这樊龙仗着是奢崇明女婿的缘故,平日里可没少在他们这些将校面上趾高气扬,乃至于明里暗里的打压。 看在奢崇明的面子上,他对于心胸狭窄的樊龙一直多有忍让,哪曾想换来的,却是对方愈发变本加厉的欺凌。 今日在战场上相逢,刚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且让他以樊龙的头颅,作为他投降明廷的\"见面礼\"。 \"杀!\" 第306章 大势已去(上) \"快快快,组织军阵!\" \"弓弩手呢,都给本王动起来!\" 黑色大纛之下,眼瞅着樊龙以命相搏,拦住了千余名降军冲锋的步伐,状若疯癫的奢崇明顿时来了精神,但眸子中却涌现了些许痛苦。 正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 对于樊龙的本事,他这位\"父王\"心中再清楚不过,深知樊龙终日挂在嘴边的\"永宁第一勇士\"不过是一句妄言。 或许与寻常族人相比,樊龙靠着身材魁梧及心狠手辣,勉强还能配得上一句\"悍勇\"。 但真正抡起生死搏杀的本事,拿什么与罗乾象,张彤这等真正于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宿将相提并论。 如若不出意外,自己的这位爱婿,怕是回不来了。 \"是,梁王!\" 听闻奢崇明的吩咐之后,默不作声多时的张彤心中便是一动,转而不假思索的点头应是。 以他的本事,自是能够瞧出此时在战场中状若疯癫的樊龙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罢了,难以改写败亡的命运。 而身旁的奢崇明并没有下令大军驰援樊龙,转而抓紧时间维持军阵,命弓弩手严防死守,估摸着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坐视樊龙败亡了。 看来梁王,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 \"快点擂鼓聚将!\" \"不要耽搁时间!\" 虽然这段时间,奢崇明麾下的永宁叛军经过一系列的变故,兵力早已不值昔日之巅峰,刚刚又因为强攻叙州府,导致大军出现了不少的伤亡。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奢崇明麾下仍有两万余士卒,一旦站稳脚跟,断然是罗乾象麾下的千余名士卒能够比拟的。 只是官兵们的影子呢? 心中狐疑之下,张彤便不由自主瞧向远处的天际线,眼神很是冷凝。 ... ... \"杀!\" \"杀了他们,我等才能回家!\" \"后退者,死!\" 就在樊龙与罗乾象彼此搏杀的时候,双方麾下的士卒们也是彼此尝试撕破对方的防线,眼中再没有半点侥幸。 顷刻间,犹如实质的杀意和浓郁的血腥味便混杂在一起,弥漫在此间天地的每一寸角落。 明明大半个月前还彼此相识,乃至于同生共死的永宁狼兵们开始了新一轮的生死搏杀。 夷人大将罗乾象身着黑铜色的甲胄,手中马刀不断滴落着鲜血,死死盯着不远处正大口喘着粗气的樊龙,脸上满是不屑。 \"就这?\" 喘息片刻,罗乾象催动胯下的战马,在樊龙有些惊恐的眼神中重新发起了冲锋,其手中马刀不断挥舞,于头顶烈阳的照射下,闪烁着妖艳的光芒。 今日,他便要以实际行动证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永宁第一勇士\"。 \"罗乾象,休要咄咄逼人!\" 望了望后方巍然不动的军阵,自知大势已去的樊龙状若疯癫,心中的血性也被彻底激发。 亏他刚刚还做着将奢崇明取而代之的野望,却不曾想眼下便要身首异处,这世道,实在是造化弄人! 更令他心中绝望的是,后方的奢崇明居然按兵不动,没有半点支援自己的样子。 看样子,这是打算让自己\"自生自灭\"了。 \"保护驸马!\" 眼见得罗乾象再度席卷而来,自知命运早已与身旁的樊龙捆绑在一起的亲兵们顿时大惊失色,赶忙举刀试图阻拦罗乾象的步伐,试图为樊龙争取逃窜的时间。 \"哼,不自量力!\" 对于迎面而来的狼兵,罗乾象眼中没有半点动容和怜悯,配合身旁的亲兵,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其砍倒在地。 \"罗乾象!\" 随着身旁亲兵不断跌倒在血泊之中,樊龙心中燃起的狠辣和疯狂也在渐渐消失,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杀!\" 在罗乾象略有些意外的眼神中,樊龙突然催动胯下的战马,主动发起了冲锋。 咣当! 兵刃碰撞的声音响起,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樊龙只觉臂膀一颤,紧握兵刃的右手迅速失去了知觉,一股钻心的痛楚也是随之涌来。 此时此刻,樊龙方才真切实际的意识到,自己终日宣称的\"永宁第一勇士\"究竟有多么可笑。 与此同时,死神施加的压力,也令他心中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念头。 \"慢着,本驸马愿意..\" 噗! 未等樊龙将话说完,便瞧见一道寒芒冲其脖颈而来,使其眼神为之一暗,身体里滚烫的鲜血也随之迅速变冷。 扑通。 失去生机的奢崇明无力于战马上栽倒,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或许在临死之前,樊龙心中仍是充斥着不解,他可是大梁的驸马,身份仅次于梁王奢崇明,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战场上? \"速速将樊龙的头颅送至后方马将军手中,并请其即刻出兵!\" \"今日,便是这奢崇明的枭首之日!\" 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樊龙,罗乾象的脸上先是涌现了一抹大仇得报的快感,旋即便朝着身旁的亲兵们吩咐道。 此时他已然注意到,除却自己麾下的士卒之外,此时战场中能够站立者寥寥无几。 随同樊龙冲锋的数千名狼兵们要么跌倒在血泊之中,要么跪地请降,仅有部分幸运儿见势不妙,跑回了后方的夷人大营。 两里外,一群如临大敌的永宁狼兵们正如临大敌的盯着自己,不时响起的喧嚣声更平添了一份肃杀之感。 他就算在桀骜不驯,也知晓凭借自己麾下的剩余兵马,也难以应付对面的夷人大营。 当务之急,便是请求马祥麟麾下的白杆军们一起出兵。 \"不必了。\" \"今日暂且到此为止吧。\" 就在手捧着樊龙头颅的狼兵准备调转马头,朝着后方禀报的时候,一道魁梧的身影便拦住了其退路,清冷的声音也是随之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 \"见过马将军!\" 见状,刚刚还状若疯癫的狼兵们顿时换了一副面孔,规规矩矩的朝着年轻武将行礼,而罗乾象也是纵马近前,一脸敬畏的抱拳道:\"马将军,小人幸不辱命,擒杀大梁驸马樊龙!\" \"罗将军英武。\"对于满脸兴奋之色的罗乾象,身着白甲的马祥麟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便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今日暂且到此为止。\" \"永宁叛军大势已去,不必徒增伤亡。\" 自己麾下仅有三千白杆军,面对着穷途末路的永宁叛军虽有一战之力,但料想也是一场苦战。 与其如此,倒不如坐等朝廷后续的援军赶到,例如此时已经在路上的三省总理,鲁钦。 第307章 大势已去(中) \"梁王,驸马被罗乾象那贼人杀害了!\" \"驸马!\" 两里外,不同于气势如虹的\"降军\",仓促结阵的永宁叛军如考丧妣,惊慌失措的吼叫声不绝于耳。 这樊龙作为奢崇明的\"乘龙快婿\",地位本就崇高,尤其是在\"太子\"遇难之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次于梁王奢崇明本人。 但现如今,樊龙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罗乾象当众斩杀,怎能不令他们惊惶? \"都闭嘴!\" 也许是此前刚刚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亦或者对樊龙的命运早有预料,黑色大纛之下的\"梁王\"奢崇明倒是显得镇定许多,脸上毫无慌乱之色,与往日的失魂落魄大相径庭。 \"儿郎们士气萎靡,今日不易再战。\" \"暂且收兵吧。\" 观望半晌,确定对面罗乾象麾下的叛军们并没有继续发起冲锋,反倒是\"适可而止\",略有些嘈乱的立于原地,奢崇明的脸上不由得涌现了些许失望之色。 趁着樊龙与罗乾象纠缠的这段时间,他麾下的叛军们已是从最初的惊慌失措醒转过来,并在各自将校的约束下,后知后觉的组织起军阵。 倘若罗乾象敢率军来攻,他定然会令其有来无回,但眼下这等情况,却是令他有些束手无策。 \"梁王,不如咱们回永宁吧?\" \"罗乾象麾下不过千余人,断然无法阻拦咱们的退路。\" \"实在不行,咱们往林子里钻吧。\" 听闻奢崇明的决定之后,传讯兵们急不可耐的拍马扬鞭,勒令如临大敌的永宁狼兵有条不紊的后撤至营地,但在场的诸多夷人将校却是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先是梁王强攻成都无果,而后太子于叙州府外遇害,现如今罗乾象又是临阵倒戈,投降了明廷。 这一连串的噩耗,纵然是寻常狼兵心中也是渐渐有了一丝明悟,知晓大梁已是气数将尽了,遑论他们这些将校。 眼下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与叙州府城中的官兵们两败俱伤,继而被官兵后续的援军亦或者被其余虎视眈眈的土司们一拥而上,蚕食他们大梁的血肉。 看样子,唯一的生机,便是主动投降明廷? 他们实在没有料到,朝廷居然如此宽宏大量,连作为梁王心腹肱骨的罗乾象都被\"招安\"。 若是他们也临阵倒戈... 心照不宣之下,各式各样的情绪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蔓延,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刚刚松开的兵刃,眼神也变得暧昧起来。 \"昏聩!\" \"罗乾象麾下虽然仅有千余人,但你们瞧不见其麾下士卒尽皆着甲?!\" \"官兵定然在江畔严阵以待,等着我等自投罗网!\" \"不拿下叙州府,我等如何回永宁?!\" 霎时间,奢崇明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于空地上响起,但眼神却是出奇的平静,一语道破了天机。 罗乾象既然能够突然出现于他们后方,足以说明泸州府已然沦陷,且朝廷的援军已是陆续赶到,不然那些狼兵身上的甲胄是哪里来的? 他有足够的把握,罗乾象及其麾下的士卒,便是官兵主动派遣出来的\"诱饵\",试图逼迫他们自乱阵脚。 一旦他们真的军心涣散,盲目回师永宁,必然会遭遇早已埋伏在江畔两侧官兵的伏击。 届时,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什么,官兵的援军已然到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 听闻官兵的援军已然赶到,本就无心恋战的将校们愈发惊恐,其中胆小者甚至双腿发软,险些于战马之上跌落,再无往日的趾高气扬。 这大半个月以来,曾经被他们嗤之以鼻的\"官兵\"已是成为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群蠢货!\" \"即便真的是官兵援军赶到,也不过是秦良玉麾下的那群白杆军,人数多不到哪去。\" \"如若真的是官兵主力赶到,大可堂而皇之的将我等击溃,岂会如此遮遮掩掩?!\" 在诸多夷人将校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奢崇明强压住心中的惊怒,耐心分析起当下的局势,试图唤醒众人消失许久的斗志。 他还没有给自己的长子报仇,他还不能倒下! \"梁王的意思是,官兵是在虚张声势?\" \"难怪我等没有瞧见官兵的影子..\" \"梁王言之有理呐,如若真的是官兵主力赶到,岂会对我等视而不见?\" 面面相觑许久,空地上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是被缓缓打破,本是惊魂不定的夷人将校们也渐渐恢复了理智,望向奢崇明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些许敬畏。 不愧是割据一方多年的土司,竟然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仍能拥有令他们折服的胆识和谋略。 \"依梁王之见,我等该当如何?\"深吸了一口气,思绪同样跌宕起伏的大将张彤转而低声询问道,眸子中的狡黠愈发明显。 大梁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野望仍需暂时蛰伏。 \"趁着日头尚未西沉,尽快安营扎寨。\" \"明日天亮之后,继续强攻叙州府,逼迫官兵与我等决战。\" 尽管奢崇明也知晓自己的这个举动,极有可能导致麾下大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胜利的天平会不断向朝廷倾斜,他必须要速战速决,方才能够觅得一丝生机。 \"听梁王的。\" \"也只能这么办了。\" 简单的讨论了片刻,在场的夷人将校们暂且达成了共识,但眸子中仍是充斥着浓浓的惊疑。 虽说叙州府城中的官兵们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众人心中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身后还多了一群虎视眈眈的官兵。 只是此等形势下,他们也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那还愣着作甚,动起来。\" 一声冷哼过后,奢崇明一脸阴冷的挥动手中长鞭,于贴身狼兵的保护下,纵马朝着身后的营地而去。 饶是前些天,他刚刚通过\"杀鸡儆猴\"的方式,敲打了一番军中将校,但仍是能够敏锐察觉到麾下将校对他的态度变化。 他知晓,大势已去了。 第308章 大势已去(下) 夜半三更,叙州城外。 自太阳落山之后,低垂的穹顶便被一片乌云所笼罩,旋即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将空气中的血腥味冲散了不少。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无疑为此间天地增添了一丝凄凉,也为军心涣散的永宁狼兵,提供了逃跑的契机。 \"快,快点跑。\" \"老子可不想待在这等死..\" 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中,数十名永宁狼兵不约而同的推开了营帐,目的明确的朝着辕门所在的方向而去。 愈发凄厉的雨点声,刚好将这些凌乱的脚步声所吞噬。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些无心恋战的永宁狼兵便是逃窜至辕门附近,表情很是迟疑。 毕竟昔日发生在成都府外的一幕,仍是历历在目。 但与昔日在成都府外被无情\"镇压\"的\"逃兵\"所不同,这群狼兵们却是顺利推开了不算结实的辕门,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对此,于营外梭巡的狼兵们瞧的清清楚楚,但却并未上前阻拦,而是漠视其离开。 毕竟这叙州府两面环山,后方又有虎视眈眈的罗乾象拦住去路,他们就算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与其慌不择路的盲目逃窜,沦为山林间野兽的吃食,亦或者被罗乾象麾下的士卒无情弑杀,倒不如老老实实待在此地,等待着明日继续攻城。 毕竟按照梁王的分析,他们大梁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那一步,理论上仍拥有绝地翻盘的可能。 只要明日如愿拿下叙州府,并携带着胜势转而击溃后方埋伏在江畔的官兵,他们大梁仍能卷土重来! 尽管这个可行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 ... \"郧阳卫百户黄亮,拜见黄将军。\" 金沙江畔,灯火通明的营地中,一名满脸风霜之色的中年人满脸兴奋的朝着眼前的武将躬身行礼,声音都是为之颤抖起来。 \"黄百户快快请起!\" 闻声,坐在营帐上首的三千营武臣马祥麟便是骤然起身,亲自将眼前的将校唤起,胸口不住的起伏着,喉咙也是忍不住上下耸动。 这郧阳卫乃是大明于湖广设立的诸多卫所之一,名义上归属于五军都督府统率。 奢崇明起兵造反的消息传回京师之后,天子曾下令征调湖广卫所官兵赶赴四川平乱,由三省总理鲁钦节制。 这郧阳卫便在被征调的范围之中。 \"黄将军深夜至此,莫不是鲁总理快到了..\" 不待瞧上去年过四旬的黄亮有所反应,马祥麟便在帐中诸多将校殷切的眼神中,主动抢声道。 自己麾下本就有三千白杆军精锐,若是三省总理鲁钦也率军赶到,他便有足够的把握,全歼此时隐藏于茫茫夜色之中的永宁叛军。 \"敢叫马将军知晓,鲁总理日前亲领三千精锐乘船于重庆府南下,特派卑职先行向黄将军报信。\"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尚在不断翻涌的内心,郧阳卫百户黄亮朗声回禀。 呼! 此话一出,帐内的气氛便是瞬间火热起来,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也随之响起。 他们白杆军虽是川中精锐,兵刃甲胄又得到了全方位的提升,但奢崇明麾下的叛军终究数倍于己,且穷途末路之下,战力不可小觑。 但若是三省总理鲁钦率军赶到,形势便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鲁将军,到哪了?!\" 望着眼前的郧阳卫百户黄亮,马祥麟终是问出了在场将校心中最为关切的一个问题。 \"回禀马将军,最迟明日,鲁总理便可率军赶到!\" 一道慷慨激昂的咆哮过后,人满为患的营帐中顿时爆发了冲天的欢呼声,引得于帐外来回梭巡的白杆军士卒们都忍不住驻足,脸上满是喜色。 刚刚在代为通禀的时候,他们便知晓了黄亮的身份,眼下帐中的将校们如此兴奋,岂不是意味着..? \"黄千户辛苦!\" \"鲁总理辛苦!\" 闻听三省总理鲁钦明日便可率军赶到,马祥麟忍不住振臂高呼,继而抒发心中的激动。 他自幼在四川长大,深知各地官府与卫所互相推诿,消极怠工的性子,故而也曾忧心这位总督三省军马大权的\"鲁总理\"会因为整饬行伍的时间过久,导致白白错失良机。 不过现在来看,却是他有些杞人忧天了。 \"众将士,明日便是叛贼奢崇明枭首的时候。\" 微微摆手,止住了帐中将校热切的呼喝,马祥麟猛然将右臂高举,在诸多将校狂热眼神的注视下:\"还请诸君,随本将封妻荫子!\" \"封妻荫子!\" \"大明万胜!\" 滂沱大雨中,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好似惊雷,骤然于营地中炸响,引得诸多尚未入睡的将士们也是随之振臂高呼。 \"大明万胜!\" ... ... 叙州城,贵阳知府洪承畴同样不曾入睡,其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黑夜中的一道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始终面无表情的洪承畴突然眉头一挑,旋即忍不住瞪大双眼,好似发现了某些端倪。 \"黄将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侧耳倾听许久,洪承畴终是忍不住朝着身旁同样面露狐疑之色的神枢营武臣黄得功询问道。 他怎么觉得,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中,好似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欢呼声? 难道是幻听了?亦或者说是城外夷人营地中传来的骚动? \"欢呼声..\" 沉默不语许久,四卫营武臣黄得功脸上转而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斩钉截铁的说道。 尽管头顶乌云密布,大雨滂沱,但他已经看到了叙州府\"拨云见日\"的那一幕。 \"欢呼声?\" 也许是神经紧绷太久,叙州知府洪承畴并未能瞬间理解黄得功的言外之意。 但当他看向黄得功,发现其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之后,呼吸顿时一滞,一个被他隐藏在心底许久的念头猛然浮现于脑海之中。 难道说? 像是猜到了洪承畴心中所想,黄得功在给予其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转而轻声低喃道。 \"永宁叛军,大势已去了。\" 第309章 定西南(上) 八月二十七,大吉。 赶在天色尚未完全大亮之前,持续了一整夜的滂沱大雨突然戛然而止,晨光熹微刺破了乌云,将温暖的阳光挥洒至冷凝死寂的叙州府城。 咚咚咚! 在城外永宁叛军有些惊恐的眼神中,叙州府城突然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旋即摇摇欲坠多时,但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叙州城便门洞大开,一队队官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自冷凝的城池而出,排列军阵。 尽管音讯断绝多日,但叙州知府洪承畴在与四卫营武臣黄得功商议过后,仍是决定倾巢而出,一战解决肆虐川中多日的永宁叛军。 放眼望去,两千余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官兵们如一道红色洋流,巍然不动的立于原地,凝神观瞧着对面如临大敌的永宁叛军。 不过盏茶的功夫,城头上沉闷的战鼓声便是逐渐趋于平静,唯有残破不堪的日月军旗仍在空中猎猎作响,引得众人心神为之一颤。 将目光放至数里外的夷人军阵,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梁王奢崇明表情深邃,默不作声的打量着眼前突然\"迎难而上\"的官兵,其身旁的将校们则是窃窃私语,表情惊疑不定。 本以为今日应当是一场\"腹背受敌\"的血战,但龟缩于叙州府城中多日的官兵们竟是主动出城野战,着实出乎他们的预料。 \"梁王,这些官兵究竟在搞些什么把戏?\" 终于,一道迟疑的声音打破了空地上的沉默,引得周遭不少夷人将士纷纷侧目而视。 虽说心中此前曾无数次幻想过,官兵不自量力,主动出城与他们大军野战,但当这一幕真的出现的时候,他们反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官兵,粮草耗尽了..\" \"他们也怕我等按兵不动,想用此举逼迫我等与其决战。\" \"官兵们耗不起了,他们想在今日,一战解决我等。\" 凝神观瞧半晌之后,沉默不语多时的奢崇明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讥讽,沙哑的声音中也夹杂着些许怅然。 这叙州府城被他们永宁叛军围困这么久,终是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了吗? 只可惜,自己的寅儿再也回不来了。 \"粮草耗尽了?!\" 闻声,在场的将校们纷纷面露不敢置信之色,就连张彤的眸子中也涌现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 如若官兵粮草耗尽,再不能于城中龟缩,那胜利的天平或许便会重新倾斜。 毕竟,己方兵力仍是拥有足够的优势。 \"巴图。\" \"本王给你五千人马,务必给本王盯死那罗乾象,不准其干扰大军!\" 人心浮动之下,奢崇明冷凝的声音于军阵中响起,其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城池上猎猎作响的军旗。 本以为自己的大梁已是穷途末路,早晚要败于官兵的围剿之下,但不远处被迫主动出城野战的官兵们,却是让他瞧见了生存的希望。 他不相信,这群官兵离开了如龟壳般的叙州府城,还能面对着他们永宁叛军的攻势而不落下风。 至于眼下仍在他们军阵后方虎视眈眈的罗乾象以及不知躲藏在何处的援军,派遣部分兵力盯着就是,应该不会对正面战场造成太大的影响。 毕竟如若真的是官兵主力来援,昨日的罗乾象岂会在取得一场大胜之后按兵不动? 料想,官兵此时也是进退两难。 \"还请梁王放心!\" 少许的沉默过后,被称为\"巴图\"的夷人军将便眼神坚毅的点头应是,阴冷的目光径自看向大军身后。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军阵后方也是传来了阵阵喧嚣,降将罗乾象也是催动着胯下的战马,率领着其麾下的残兵败将于天际线上出现,与叙州府城的官兵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如若不是叙州府城的官兵主动出城野战,或许他们在\"腹背受敌\"之下,还真的会自乱阵脚,乃至于人心惶惶。 但经过梁王的分析之后,在场将校非但没有半点绝望之感,反倒是重拾了消失多日的斗志,就连手足无措的狼兵们也在传讯兵的呼喝下抖擞精神,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兵刃。 ... ... 夷人军阵后方五里,身材魁梧的马祥麟纵马而立,眼神冷凝的观瞧着不断集结的永宁叛军,表情很是严肃。 \"将主,\"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一名亲兵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些临阵倒戈的夷人,靠不靠得住?\" \"卑职只怕,这些人见风使舵,重新投降了奢崇明那逆贼呐。\" 为了将永宁叛军彻底扼杀在叙州府外,马祥麟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并没有将全部兵力自金沙江畔召集至此,而是继续驻扎在江畔,以免奢崇明在走投无路之下,会舍弃近在咫尺的叙州府城,转而选择抱头鼠窜。 如此一来,此时负责在正面战场,与叙州府城中官兵\"遥相呼应\"的士卒便皆是罗乾象麾下的降军,以及昨日才刚刚向他们跪地请降的叛军,人数约莫在两千左右。 倘若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夷人狼兵突然在战场上反水,与奢崇明一同攻打叙州城下的官兵,这后果便有些不堪设想了... \"他们不敢的。\"闻言,马祥麟便是目光冷凝的摇了摇头,转而嘲弄道:\"那罗乾象可是个聪明人。\" 昨夜郧阳卫百户黄亮进帐禀报的时候,罗乾象可是亲耳听闻,三省总理鲁钦今日便可率军赶到。 此等形势下,这罗乾象奋勇杀敌尚且来不及,岂会重新反水? \"将主,叛军动了!\" 就当马祥麟低声与身旁亲兵交谈的时候,耳畔旁突然响起了一道急切的呼喝声。 放眼望去,数里外的夷人军阵中突然扬起漫天烟尘,密密麻麻如蚁群般的狼兵们突然向前冲锋,似是要与叙州城外的官兵展开决战。 但在烟尘之中,隐隐约约还能瞧见有数量不菲的狼兵们立于原地,似是负责\"垫后\"之用。 见状,马祥麟始终挂在嘴角的笑容终是消失不见,转而气急败坏的命令道:\"告诉罗乾象,让他给本将顶上去!\" 大意了! 本以为罗乾象昨日取得的战绩,足以令奢崇明那头老狐狸投鼠忌器,不敢前后同时用兵。 但以眼下的场面来看,这奢崇明怕是铁了心要拿下叙州府城,为其长子奢寅报仇了! \"遵令!\" 骤然紧张的气氛之下,在场将校们也纷纷收起了心中的轻视之心,转而认真观瞧场中局势,但心中却也不可避免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三省总理鲁钦,何时才能赶到? 第310章 定西南(中) \"放箭!\" \"儿郎们,快放箭!\" \"杀了他们,我等才能回家!\" 因为知晓叙州城头的火炮对己方再也造不成半点威胁,负责亲自领兵上场督战的\"梁王\"樊龙显得极其亢奋,不断挥舞着手中长刀,但眼神中仍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警惕。 时至如今,他心中对于官兵的蔑视和不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对其战力很是忌惮。 尤其是想到眼前这群数量不菲的官兵们,便是杀害了自己长子奢寅的\"罪魁祸首\",奢崇明更不敢掉以轻心,执意令麾下狼兵以弓弩手开路,而不是盲目与官兵展开最为血腥的肉搏战。 咻咻咻! 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拉近,箭矢破空声愈发凄厉,漫天箭雨倾斜而下,朝着在叙州城外巍然不动的官兵们射去。 但因为夷人的弓弩质地本就偏软,兼之京营儿郎们尽皆身穿甲胄,这一轮瞧上去凌厉异常的攻势并未能对官兵造成太大的伤亡。 相反,在意识到状若疯癫的狼兵们主动放弃了冲锋,转而以弓弩手开路之后,诸多手握长枪,涌在第一排的官兵们也纷纷在身后将校的命令下变换军阵。 哐哐哐!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一面面巨大的藤牌被立于军阵前列,似是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将面前汹涌而至的箭矢们尽数没收。 \"京营儿郎,向前!\" 尽管夷人狼兵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充斥于此间天地,但在场的京营士卒们仍是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居中指挥的四卫营武臣黄得功也是适时下达了军令。 在他身旁,叙州知府洪承畴也是在换上甲胄之后,亲临战场督战,希望能身先士卒,表达自己心中关于\"破釜沉舟\"的态度。 \"向前!\" \"向前!\" 在接收到后方将校传来的命令之后,始终处于被动局面的官兵们不顾己方兵力远远落后的情况,主动\"迎难而上\",朝着场中的永宁狼兵们涌去,目光很是凶狠。 若非城中的火药早已消耗殆尽,使得自己随身携带的火器火铳沦为了废铜烂铁,他们岂容这些苟延残喘多时的永宁狼兵这般嚣张跋扈? \"放箭!\" \"拦住他们!\" \"盾车呢?给本王拦住他们!\" 望着不远处的官兵们居然不退反进,梁王奢崇明脸上的表情愈发癫狂,恨不得下一秒便能够眼前的官兵们荡平。 自从他亲自领兵,强攻成都无果,导致族中精锐死伤惨重的时候,他的心态便渐渐发生了些许变化。 尤其是听闻自幼被自己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奢寅于叙州府外遇难之后,他更是失去了全部的雄心壮志,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替自己的长子报仇。 \"撞过去!\" 在奢崇明的呼喝过后,军中几架硕果仅存的\"盾车\"也在数十名狼兵吃力的推动下,缓缓涌至正面战场,并且径直朝着对面如铁桶一般的官兵撞了过去。 此时此刻,无需将校吩咐,在场的每一位狼兵心中都清楚,若是任由对面的官兵靠近己方,等待他们的,便是一场毫无争议的屠杀。 砰!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一直手持藤牌,不断向前冲锋的官兵们受限于突如其来的碰撞,忍不住朝着后方倒退。 顷刻间,官本森然的军阵便被砸开了一个缺口,而奢崇明也是眼疾手快,从身旁亲兵手中接过一柄劲弩,直接朝着一名官兵的脖颈处射去,瞬间激起了一片血雾。 \"梁王威武!\" 眼瞅着奢崇明逞凶,周遭的狼兵们顿时大喜过望,凌厉的眸子中不断闪烁着寒芒,不再像之前那般慌乱。 \"京营儿郎,向前!\" 就在官兵防线被砸开一个缺口,导致有些凌乱的时候,黄得功冷酷无情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再度响起。 己方兵力远不如对面的永宁叛军,唯一的胜算便是趁其立足未稳之前,抢占主动权,并逼迫士气萎靡的永宁狼兵与他们正面相搏。 \"向前!\" 京营将士本就训练有素,兼之前些时日刚刚经历过战场的洗礼,自是不会被眼前的困境所吓退。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缺口便被后方的官兵们所填补,并重新以所向披靡的发起了冲锋。 黄得功知晓,以自己麾下将士的战力,只需与永宁狼兵相接触,便可荡平其军中好不容易涌现的些许士气,并形成星星燎原之势,一举击溃永宁叛军。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稍远些的奢崇明显然也是猜到了官兵不断发起冲锋的用意,不过这位已是穷途末路的土司在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并没有选择\"退避三舍\",而是在身后将校的惊呼声中,选择主动拍马迎了上去。 他要亲自给自己的长子报仇。 ... ... 受限于视线被阻隔,马祥麟此时并不清楚叙州城脚下战事的具体情况,其冷凝的目光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战场,表情愈发严肃。 也不知那贼首奢崇明究竟给其麾下狼兵们许下了何等承诺,这些负责坐镇后方的狼兵们竟是出其的团结,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竟是令罗乾象麾下的降军们动弹不得,只得被迫拉开阵型,互相以弓弩对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兵力占优的永宁叛军逐渐占据了上风,反观罗乾象麾下士卒的伤亡渐渐大了起来。 \"将主,是不是要做些准备了?!\"略有些不安的晃了晃身子之后,簇拥在马祥麟身旁的亲兵,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不管怎么说,此时在战场中搏杀的降军们都没有太多\"忠义\"之心,如若己方始终按兵不动,难免这些人会在走投无路之下,重新投降奢崇明。 \"擂鼓聚将,将儿郎们召集至此。\"沉闷的点了点头之后,马祥麟便是语气沉重的命令道。 不能再等了。 如若他继续按兵不动,只怕未等三省总理鲁钦赶到,此时正在叙州城外厮杀的黄得功等京营将士们便会因寡不敌众,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遵令。\" 一声怒吼过后,便有心急难耐的传讯兵纵马离开,力求尽快将命令传递至后方驻扎在金沙江畔的白杆军将士们。 毕竟时间不等人呐。 第311章 定西南(下) 烈阳正炽。 入目尽是血腥狼藉的正面战场,困兽犹斗的永宁狼兵在身后将校的催促下,不断挥舞着手中兵刃,与迎面而来的\"降军\"厮杀着。 奉命替梁王坐镇后方,抵挡罗乾象麾下叛军及官兵援军的巴图气喘吁吁,眼神逐渐由最初的不屑转变为凝重。 梁王奢崇明想要凭借兵力优势,阻滞降军和官兵支援的愿望终是落空了,眼前的降军们好似悍不畏死,凭借着身上的甲胄,逆流而上的涌至己方军阵。 \"儿郎们,拼了!\" \"杀光眼前的叛徒!!\" 眼瞅着麾下狼兵在与\"象军\"正面接触的瞬间,便开始出现伤亡,如临大敌的巴图不由得歇斯底里的咆哮道,眼中满是惊恐。 就在刚刚,他已是从传讯兵的口中获悉,梁王奢崇明已是亲自率兵,与叙州府城中的官兵们彼此搏杀,形势一片大好。 现如今,他只需要拦住眼前这群半个多月前还彼此相识的\"袍泽\",大梁便能死里逃生,并且反败为胜。 一念至此,身材魁梧的巴图便是自脸上涌现了一抹凶狠之色,朝着身旁的亲兵招呼了一声,便是朝着对面军阵中不断搏杀的罗乾象杀去。 擒贼先擒王。 倘若他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已是在大口喘着粗气的罗乾象斩杀,必然能够提升麾下狼兵的士气,乃至于携带着胜势,将后方官兵的援军一并歼灭。 \"保护将主!\" 眼瞅着巴图身先士卒,其身旁的狼兵们也是拍马扬鞭,眼神狂热的跟在其身后,直奔罗乾象而去。 只可惜罗乾象作为昔日深得奢崇明倚重的心腹爱将,战力远不是常人能够比拟。 不过几个回合的功夫,渐渐力竭的巴图便自知不敌,转而卖了个破绽,被迫领兵回撤,以免麾下狼兵在群龙无首之下,轻而易举的被罗乾象击溃,继而影响到梁王奢崇明所在的正面战场。 \"咱们人多!\" \"杀光他们!\"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惧,巴图不断督促麾下狼兵,希望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将眼前的\"降军\"尽快歼灭。 他不相信,眼前临阵倒戈的\"降军\"会在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拥有无畏生死的勇气。 只要让眼前的\"降军\"陆续出现伤亡,势必会动摇其决心。 不过其然,正如巴图心中所预料的一样,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罗乾象麾下的叛军们虽是有甲胄护身,但仍是陆续出现了伤亡,其攻势远不如最初那般凌厉。 相比较之下,倒是自己麾下的狼兵们在进退两难之下,越战越勇,乃至于爆发了异于常人的战斗力。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在巴图不屑的注视下,不断纵马搏杀的罗乾象便被迫停止了冲锋的步伐,并扭头朝着身旁早已无心恋战的士卒们高声咆哮道。 \"收兵!\" \"停止冲锋!\" \"将主有令,速速收兵!\"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中,本是在不断碰撞的两道浊流瞬间分离崩析,罗乾象好似落荒而逃一般,领着麾下伤亡过半的士卒朝着后方逃窜。 见状,巴图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但并没有下令追击,而是默默的立于原地,黝黑的脸庞上呈现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深思。 梁王昨日已是将话说的十分透彻,这罗乾象后方必定藏着官兵的援军,若是他盲目领兵冲杀,势必会陷入官兵的埋伏。 他可不是那有勇无谋的樊龙,绝不会\"因小失大\"! \"切勿放松警惕,将我等获胜的消息速速告知梁王!\" 尽管忧心正面战场的局势,但巴图仍没有盲目分兵,毕竟官兵的\"援军\"从始至终都未曾露面,谁敢掉以轻心。 ... ... \"马将军,小人实在是尽力了..\" 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罗乾象才刚刚回到后方军阵,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战马之上的马祥麟请罪道,将自身态度放得极低。 \"罗将军寡不敌众,非战之罪,不必如此。\" \"起来吧。\" 闻言,马祥麟便将目光自远处夷人军阵身上收回,转而不辨喜怒的唤起了还在大口喘着粗气的罗乾象。 说起来,这罗乾象还算有些胆识,坚持的时间远远超乎他的预料,起码比望风而溃的卫所官兵们强上不少。 也罢,后续的事情便交由他麾下的\"白杆军\"。 正说话的功夫,军阵后方便是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引得马祥麟麾下的战马都是有些不安的嘶鸣起来。 放眼望去,只见得约莫两千余名同样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官兵们逆着头顶的烈阳,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见状,罗乾象急促的呼吸便是一滞,望向马祥麟的眼神愈发敬畏,心中暗道自己刚刚的表现应当还算\"尽力\",应该能够眼前的\"小马超\"满意才是。 至于眼下仍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数千永宁狼兵们,断然不是马祥麟麾下白杆军的对手。 这一点,他心中有足够的把握。 对于\"白杆军\"恐怖的战斗力,他可是深有体会。 唏律律! 就在马祥麟自身旁副将手中接过兵刃,准备亲自领兵厮杀,击溃眼前的狼兵,从而驰援在叙州府城脚下孤军奋战的黄得功的时候,便见得一名铁骑自远处的军阵中疾驰而出,径自朝着朝着所在的位置而来。 \"报!\" \"将主,三省总理鲁将军到了!\" 哗! 听得此话,在场将士们顿时一片哗然,就连眼神坚毅的马祥麟也目露不敢置信之色。 他本来都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却不曾想三省总理鲁钦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率军赶到了。 大明万胜! 深呼吸之后,马祥麟便是猛然举起了手中长枪,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是如惊雷般,在血腥狼藉的战场中炸响:\"儿郎们,封妻荫子的时候到了!\" \"今日,便让我等,一战定西南!\" 森严的军阵中,马祥麟略有些破音的咆哮好似一针强心剂,使得周遭本就亢奋的白杆军将士们愈发兴奋。 封妻荫子,定西南! 第312章 兵败如山倒 \"儿郎们,随本将搏杀!\" 深知战机稍纵即逝的马祥麟顾不上等待与三省总理鲁钦合兵一处,便率先发起了冲锋。 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将拦在众人眼前的数千永宁狼兵击溃,以免四卫营武臣黄得功寡不敌众,被报仇心切的奢崇明围剿。 \"杀!\" 在白杆军将校的指挥下,休整多时的将士们在周遭\"降军\"敬畏眼神的注视下,如一道红色洋流,朝着不远处大惊失色的狼兵们席卷而去。 尽管双方兵力相差两倍有余,但在诸多白杆军士卒的脸上却是瞧不出半点惧色。 一里。 八百步。 五百步。 三百步。 也许是受不了扑面而来的压力,由夷人大将巴图率领的数千狼兵们竟是忍不住率先发起了冲锋。 不过眨眼的功夫,数百名脸上满是血污的狼兵便涌至白杆军阵前,试图率先撕破白杆军看似森严的防线。 但就在剧烈的碰撞声即将响起的时候,训练有素的白杆军将士们便是将手中紧握多时的兵刃,精准无误的刺出。 噗! 顷刻间,永宁狼兵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便戛然而止,其胸腔等要害之处赫然插着一杆造型有些独特的兵刃,浓郁的血雾不断升腾而起。 \"再刺!\" 尽管耳畔旁骤然响起的惨叫声有些骇人,但白杆军主帅马祥麟却是面不改色的下达着军令。 万历二十四年,播州土司杨应龙起兵叛乱,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战火便蔓延至四川和贵州境内。 为了尽快平定叛乱,万历皇帝一边征调四川和贵州各地的卫所官兵,一边号令土司们随同作战。 在这一战中,石柱宣慰司马千乘及其妻子秦良玉大放异彩,其麾下的\"白杆军\"也逐渐成为了威名响彻西南的精锐之师。 故此,面对着眼前这群靠着血气上涌,方才勉强苟延残喘至今的永宁狼兵,沙场经验异常丰富的白杆军将士们没有露出半点慌乱,其手中造型独特的\"白杆\"精准无误的朝着眼前狼兵的胸腔处刺去。 因为没有甲胄的防护,这些闪烁着寒芒的兵刃,没有半点阻塞,轻而易举的刺穿了永宁狼兵单薄的\"皮甲\",转而刺入永宁狼兵的血肉之中。 \"再刺!\" 马祥麟的一声嘶吼,数百杆夹杂着鲜血的兵刃再度刺出,这些被刺中的永宁狼兵们几乎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掠夺了刚刚还汹涌的生机,转而倒在血泊之中。 \"换阵!\" 相比较需要不断装填弹药,并且调整射击方向的\"火器火铳\",这些白杆军将士们可谓是行动迅速,只眨眼的功夫,便是收起手中长枪,侧身让开了道路,转而将后方的袍泽们让了出来。 下一秒,数百名神采奕奕的白杆军将士重新出现于永宁狼兵的视线之中,其手中闪烁着寒芒的兵刃更是令不断向前搏杀的狼兵们下意识停住了冲锋的步伐。 \"这便是白杆军?!\" \"将主,梁王不是说,白杆军不是空有噱头的寻常士卒吗?\" 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永宁狼兵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惊疑,还有人忍不住朝着后方的巴图呼喝道。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永宁狼兵还是整个四川,最为精锐的存在,逼的官兵们望风而溃,只能龟缩于城池中,不敢轻举妄动。 但现如今,这是何等情况? 这些白杆军将士们,就好似戏文中的\"阎王爷\",无情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愣着作甚,杀过去!\" \"等他们杀过来,我等皆要死!\" 尽管巴图也对眼前白杆军将士恐怖的战斗力感到心惊肉跳,但仍是竭力保持着平静,试图继续指挥周遭手足无措的狼兵们。 眼下已是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只要击溃这群白杆军将士们,他们大梁便能\"绝处逢生\";反之则要迎来灭顶之灾。 他们哪里还有其余的选择? \"儿郎们,夷人怕了!\" \"杀过去!\" 马祥麟虽然年仅二十余岁,但自幼跟在秦良玉身边长大,战场经验十分丰富,轻而易举便从远处永宁狼兵停滞不前的举动中感受到了其悄然变幻的情绪。 这些瞧上去悍不畏死的永宁狼兵们怕了。 封妻荫子,定西南! \"杀!\" 地动山摇的呼喊过后,眉眼间涌现了些许喜色的白杆军将士们猛然迈开了脚步,一改之前的防守态势,在永宁狼兵惊恐的眼神中,主动搏杀。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好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兵力仍处于优势的狼兵们彻底丧失了战斗的勇气。 不知是谁率先反应了过来,只听得一道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便有狼兵将手中兵刃胡乱一丢,转而朝着两侧高耸入云的深山老林而去。 对此,尽管巴图仍是在高声呼喝,试图重整旗鼓,抵挡眼前白杆军将士的攻势,但军心涣散之下,哪里还有人理会他的呼喝。 噗噗噗! 兵刃刺入肉体的声音愈发尖锐,慌不择路的永宁狼兵们纷纷倒在血泊之中,纵然偶尔有悍勇的狼兵试图\"殊死一搏\",也难以伤害到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白杆军将士们。 兵败如山倒,自知不敌的狼兵们再也没有抵抗的勇气,纷纷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叩首请降。 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数千负责掠阵的永宁狼兵便是死的死,降的降,从而露出了其后方仍是乱糟糟的正面战场。 见状,马祥麟及其身旁将校也是缓缓隐去了嘴角刚刚涌现的笑容,转而将手中的长枪高举。 \"儿郎们,随本将冲杀!\"不待马祥麟朗声下令,便听得一道慷慨有力的咆哮声在军阵中响起。 随后下一秒,夷人降将罗乾象便是悍不畏死的纵马而出,似是打算替身后的白杆军将士们充任\"先锋\"。 \"冲!\"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马祥麟便将手中高举的长枪重重落下。 贼首奢崇明苟延残喘的已是足够久了,该让其与其中长子奢寅团聚了。 第313章 大梁落幕(上) 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面对着\"咄咄逼人\"的白杆军将士,夷人大将巴图再也无法约束麾下的狼兵,耳畔旁尽是哭喊声和求饶声,令其心神骤然紧张起来,胯下战马也是不安的嘶鸣起来。 \"撤!\" \"快撤!\" 一声气急败坏的呼啸过后,自知大势已去的巴图便领着身旁的亲兵调转马头,准备朝着后方逃窜,寻求梁王奢崇明的庇护。 只是未等巴图转身离开,数枚闪烁着寒芒的箭矢便撕裂着空气,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反应不及的巴图射落于马下。 下一秒,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罗乾象纵马越过斗志高昂的白杆军士卒们,在巴图惊恐的眼神中,手起刀落的将其斩杀。 \"大明万岁!\" \"跪地乞降者不杀!\" 顾不上擦拭脸上的血污,罗乾象将巴图的头颅高高举起,目光冰冷的盯着仍在场中负隅顽抗的百十名狼兵,心中满是感慨。 明廷这一次的反应速度着实出乎他的预料,不仅明廷小皇帝提前未雨绸缪,令京营将士和白杆军士卒归川,就连战时委任的三省总理鲁钦也率兵赶至。 故此,他早已放弃了心中最初关于\"拥兵自重\",代替奢崇明成为永宁宣抚使的念头,只想抓紧最后的时间,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而赢得朝廷的宽恕。 \"降,我降!\" \"别杀我!\" 随着巴图身首异处,场中最后百十名负隅顽抗的狼兵也失去了低调的勇气,纷纷将手中兵刃一丢,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再没有之前的趾高气扬。 此时\"梁王\"奢崇明的黑色大纛已是清晰可见,时不时便有寡不敌众的京营士卒倒在血泊之中。 见状,罗乾象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将血腥狼藉的头颅系在腰间,便准备继续率兵冲锋。 倘若他能够擒杀\"梁王\"奢崇明,必然能够一举洗刷他之前犯下的过错,赢得朝廷的宽恕。 \"罗将军,将主有令。\" \"将道路让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名身材魁梧的白杆军将士纵马行至罗乾象身旁,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凭什么!?\" 闻声,未等罗乾象有所反应,便有夷人将校忍不住反驳道,眸子中更是隐隐涌现了些许狠辣。 他们刚刚才冲破了巴图麾下狼兵的防线,军中儿郎士气高昂,正是一蹴而就攻破梁王军阵的最佳时机。 但现在,马祥麟却是要求他们按兵不动,并且将道路让出来,这不明摆着是要摘桃子吗? 亦或者,马祥麟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认为凭借其麾下的两千余白杆军士卒便能够横扫叙州府城脚下仍在浴血搏杀的万余名永宁狼兵? \"违令者,死。\" 尽管周遭的夷人将校目光均是有些阴冷,但说话的白杆军士卒脸上仍是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一股杀意猛然席卷而出。 这些夷人将校,好似有些分不清大小了。 此话一出,在场夷人将校如遭雷击,只觉一股郁气被堵在了胸口,却又不敢发作。 \"尔等想要作甚?\" \"没听见军令吗,即刻将道路让开!\" 与周遭面红耳赤的将校所不同,罗乾象倒是显得十分恭敬,规规矩矩的抱拳应是之后,便主动纵马,将身后的道路让了出来。 回首望去,此时的天际线上,猛然又出现了一道红色洋流,十余面明黄色的日月军旗随风摇曳,旗帜上硕大的\"鲁\"字显得格外刺眼... .. .. 叙州城外,一身黑甲的梁王奢崇明奋力搏杀,黝黑的面庞上瞧不出半点怜悯,手中的马刀早已卷刃。 \"杀了他们!\" \"为太子报仇。\" 长时间的厮杀过后,奢崇明的喉咙早已沙哑,气力也渐渐力竭,但目光仍是死死盯着眼前的京营士卒,全然没有在意身旁逐渐\"稀薄\"的军阵。 他的寅儿没了,他付出了半生心血所缔造的\"大梁\"也即将轰然倒塌,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眼前的这群官兵。 今日,便要不死不休。 \"梁王,梁王..\" \"后面出事了,巴图被罗乾象那贼人给斩杀了!\" \"儿郎们,全军覆没了...\" 越过血流成河的正面战场,侥幸自后方白杆军士卒手中逃出生天的永宁狼兵飞奔至奢崇明身旁,肝胆欲裂的哭喊道。 \"梁王,咱们撤..\" 噗! 马刀划过脖颈,咸腥的鲜血升腾而去,狼兵的哭喊声顿时戛然而止,双手不自觉握住脖颈,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官兵已是强弩之末!\" \"杀光他们!\" 随着刚刚说话的狼兵跌倒在血泊之中,梁王奢崇明也随之将目光收回,但其脸上却瞧不出半点慌乱之色,反倒是愈发疯癫,靠着身上的甲胄,硬生生将眼前趁乱涌过来的京营士卒砍倒。 呵,那巴图虽然自身勇武比不上罗乾象那个贼人,但生性谨慎,绝不会盲目迎敌,且麾下足足有五千兵力。 反观罗乾象那个贼人,麾下满打满算也不过千余人,纵使加上昨日\"临阵倒戈\"的狼兵们也不过两千人。 如此悬殊的兵力之下,巴图依然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估摸着是白杆军出手了吧? 不过这又如何,他只想在\"大梁\"轰然倒塌之前,将眼前的这群官兵们尽数斩杀,为自己的长子报仇。 \"杀!\" 将口中的血沫吐出,奢崇明自身旁亲兵的手中接过一柄新的马刀,催动着胯下战马,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在他麾下狼兵前仆后继的攻势下,面前的狼兵们早已出现了伤亡,本是巍然不动的防线也呈现了崩溃的趋势。 是时候了!他已然看到了为自己长子报仇的希望! 混乱的战场中,夷人大将张彤不知何时退回到了黑色大纛附近,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大梁已是穷途末路了,唯一还算有价值的,便是早已被仇恨和杀戮蒙蔽了双眼的梁王。 \"保护梁王!\" 拍马扬鞭之下,张彤猛然催动胯下战马,朝着眼前的奢崇明追去。 第314章 大梁落幕(下) 咚咚咚! 伴随着沉闷的鼓点声,在罗乾象等夷人狼兵敬畏的眼神中,数千名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官兵们排列成阵,缓缓于天际线上浮现,踩在被鲜血浸透的土壤之上,目光睥睨的盯着数里外的叙州府城。 放眼望去,位于左方的乃是由\"小马超\"马祥麟亲自率领的白杆军,阵中飘扬着\"马\"字和\"秦\"字旗,军阵巍然不动;另一侧,则是飘扬着\"鲁\"字大旗,自湖广各地赶至重庆府,并被三省总理鲁钦亲自选拔出的三千卫所官兵军容齐整,面容激动。 或许是连日以来的舟车劳顿终是有了宣泄的机会,官兵阵中不时响起激昂的呼喝声,显得有些喧嚣,引得立于战马之上的鲁钦皱眉不已。 呼。 一阵热风吹过,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在十数名将校的约束下,湖广官兵们也渐渐镇定下来,转而握紧手中兵刃,默默等待着军令。 他们已是得到命令,此役将由他们充当\"主力\",左翼的白杆军将士们负责掠阵。 眼瞅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叙州府城,以及被永宁狼兵团团围住的京营官兵们,三省总理鲁钦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涌现了些许庆幸。 还好他在知晓梁王奢崇明领兵回援泸州之后,便是当机立断的亲率三千官兵精锐乘船南下,没有多耽搁时间。 不然一旦叙州府沦陷,作为天子亲军的京营儿郎们也因为寡不敌众落了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他就算事后领兵全歼永宁狼兵,也难免被人诟病。 \"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深吸了一口气,三省总理鲁钦便是率先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并在身后将校狂热的眼神中命令道:\"向前!\" \"向前!\" \"向前!\"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中,涌在前排的湖广官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着叙州府脚下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异样的狼兵们疾驰而去。 两里! 一里! 八百步! 五百步! 随着脚步声愈发沉闷,终是有早已失去理智的狼兵渐渐意识到了脚下土地的颤抖,并发现了身后好似神兵天降的官兵们。 \"是明狗!\" \"杀了他们!\" 长时间的厮杀,血腥和疯狂早已冲昏了在场狼兵的头脑,使得这些狼兵们近乎于下意识的,紧握着手中兵刃,试图击溃后方的官兵。 与此同时,亲自上阵厮杀的三省总理鲁钦猛然抬手,止住身后目光冷凝的官兵们,并面无表情的开口:\"放!\" 轰轰轰! 浓郁的硝烟升腾而起,十余门虎蹲炮肆意宣泄着能量,弹片和溅起的砂石犹如死神镰刀,无情收割着场中狼兵的性命。 奢崇明麾下的永宁精锐大多在强攻成都和昨日功伐叙州府的过程中消耗殆尽,此时场中仍在搏杀的狼兵们虽然悍勇,但身上大多只穿着并无太多防护作用的皮甲。 故此虎蹲炮的一轮齐射之下,场中的狼兵们便如风吹麦浪一般,接连跌倒在血泊之中,犹如实质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令人作呕不已。 \"再放!\" 尽管眼前的狼兵们几乎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但鲁钦的脸上仍是瞧不出半点怜悯之色。 土司畏威而不怀德。 今日,他便要用实际行动,重新树立大明于西南的统治,使得余下蠢蠢欲动的土司们再不敢轻易逾越。 轰轰轰! 又是一轮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响起,倒在血泊之中的狼兵们虽不如之前多,但疯癫的眸子却是渐渐恢复了清明,脑海重新恢复了理智。 \"官兵,官兵有炮!\"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眼瞅着不远处的官兵们仍在有条不紊的装填弹药,停滞不前的永宁狼兵们彻底失去了斗志,不约而同的开始逃窜。 如若他们胯下骑有战马,或许还可以凭借着速度的优势,尽快涌至官兵阵前,并冲乱其军阵。 但眼下仅凭借着胯下的两条腿,却要面对官兵汹涌而至的炮火,这与自杀何异?! 他们平日里虽是在各自的村庄里逞凶斗狠,但与眼前这群装备精良,且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官兵们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呵,咎由自取。\" 望着眼前仅仅坚持两个回合,便不攻自溃的永宁狼兵,高居于战马之上的三省总理鲁钦不由得嗤笑一声,但眼神依旧冰冷。 下一秒,鲁钦便扭头朝着身旁的副将吩咐道:\"擂鼓助威,儿郎们可以冲锋了!\" \"此外,告诉马将军,其麾下的将士们也可一并迎敌!\" 他虽然是天子钦点的三省总理,官阶品秩远在马祥麟之上,理论上可独吞全歼永宁叛军的功劳,但他为人光明磊落,自是不会如此下作。 更何况秦家满门忠烈,马祥麟也是简在帝心的心腹肱骨,他岂会利令智昏? \"杀敌!\" \"封妻荫子的时候到了!\" 各式各样的呼啸过后,数千名官兵们似一道巨浪,恶狠狠的朝着不远处如坠冰窖的永宁狼兵们砸去。 ... ... \"杀敌!\" \"将眼前的官兵杀光!\" 叙州城脚下,尽管官兵的枪炮声震耳欲聋,但梁王奢崇明仍是充耳不闻,好似不知疲倦般挥舞着手中兵刃。 他知晓,不同于前些时日于成都城外的功败垂成,这一次他的大梁怕是穷途末路,无路可退了。 不过在败亡之前,他势必要将眼前的官兵们杀光,为他的寅儿报仇! 从清晨至今,坐拥兵力优势的他又好几次都要如愿击溃官兵的防线,从而奠定胜势。 但每一次,都被一名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武将以搏命的态势给挡了回来。 他知晓,这名不断引得官兵欢呼的武将,极有可能便是杀害自己长子的凶手。 \"梁王小心,\"就在奢崇明肆意搏杀,不断冲击官兵军阵的时候,其耳畔旁突然响起了一道急促的呼喝声,令其手上的动作为之一滞,下意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是令他没有料到的是,说话之人居然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大将张彤,而一杆闪烁着寒芒的长矛也随之刺入了他的血肉。 顷刻间,撕心裂肺的剧痛便是弥漫至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也令其猛然自口鼻中喷出一团血雾。 \"呵,张彤..\" \"本王..\" 感受到胸腔处传来的剧痛,深知大势已去的奢崇明苦笑一声,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曾想眼前的张彤面不改色,直接抽出了长矛,将其涌至喉咙处的话语再度化作一团血雾。 \"张..彤..\" 断断续续的吞咽了两个字眼之后,生机迅速流逝的奢崇明再也无法维系摇摇欲坠的身体,转而一头栽倒在地。 直至此时,张彤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笑容,并毫不犹豫的翻身下马,跪地乞降。 这\"梁王\"奢崇明,便是他张彤向朝廷递交的投门状! 此时此刻,装备精良的湖广将士们也是汹涌而至,配合马祥麟麾下的白杆军将士,如同虎入羊群般,屠杀着负隅顽抗的永宁狼兵。 与此同时,浴血奋战多时的四卫营参将黄得功终是瘫坐在身后的城墙脚下,与身旁硕果仅存的数百名袍泽们肆意庆祝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 \"大明万胜!\" 不知过了多久,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和喊叫声终是渐渐停滞,取而代之的则是地动山摇的欢呼声。 烈阳之下,红色的巨浪将黑色的浊流吞噬一空,天地间回荡着官兵的怒吼。 第315章 西南捷报至(上) 九月初六,大吉。 正值秋夏交接之际,持续闷热了数月之久的京畿之地也逐渐有了一丝凉意,树枝上随着凛风凋零的落叶,更为这座见证了无数风霜的大明中枢平添了些许萧瑟之感。 卯时三刻,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笼罩在薄雾之中的永定门外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早起的行商百姓们已是在此等候多时了,人群中交谈的话题就好似头顶暗沉的天空一般,颇为沉重。 自六月底,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起兵叛乱,攻克泸州以来,西南的战事已是足足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得益于朝廷于年初,在沈阳城取得的大捷,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辽镇建奴虽是蠢蠢欲动,但终没有继续生事。 不过尽管如此,京师的百姓们仍是忧心忡忡,毕竟二十余年前的\"播州之役\"尚且历历在目,谁也不敢小觑这群在当地传承了数百年之久的土司。 尤其是如今自号为\"梁王\"的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与盘踞在水西千年之久的安氏土司互为姻亲关系,势力错综复杂。 故此,尽管前些时日西南有捷报传回,声称贼酋之子奢寅于叙州府城外伏诛,但笼罩在京师百姓心头之上的阴霾也没有完全散去。 人们都在迫切的等待着,朝廷能够在西南多打几个胜仗,尽快平定这场由西南土司掀起的叛乱。 ... ... 唏律律! 稀薄的晨雾中响起战马疾驰的声音,使得官道两侧百姓窸窸窣窣的私语声戛然而止。 回首望去,只见得暗沉的官道上,赫然能看见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拍马扬鞭,一脸迫切的催动着胯下战马,朝着巍峨的永定门而来。 见状,正在城门处维持秩序的士卒们下意识对视了一眼,旋即便是不约而同的朝着仍在策马狂奔的骑士迎了上去。 \"八百里加急?\" \"这么久了,终于有消息了..\" \"圣天子在上,可千万别是噩耗..\"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各式各样的惊叹声便于人群中响起,眼前骑士身上所悬挂的旗帜已是说明了一切。 \"西南大捷,三省总理鲁钦率军与京营士卒和白杆军将士,于叙州城外全歼永宁叛军!\" \"大明万胜!\" 不待面前欲言又止的守城士卒出声,为首的骑士便在周遭百姓殷切的注视下兴奋出声。 情绪激昂之下,他已是将军中的\"规矩\"暂且忘于脑后,只想着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分享给众人。 闻言,主动迎上来的守城士卒也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之情,匆匆瞥了一眼骑士递过来的堪合之后,便是将其双手递还,并亲自为骑士开路,目送着这群骑士们迈入城垣,继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朝廷又打赢了?!\" \"全歼永宁叛军?\" \"圣天子在上呐!\" 如一阵狂风掠过,永定门外的百姓们顿时一片哗然,眉眼间皆是闪烁着溢于言表的兴奋和狂喜。 时隔多日,他们终是得到了自西南而来的\"捷报\",且内容如此振奋人心! 据他们所知,朝廷虽是委任鲁钦为三省总理,整饬西南三省军马,但大明卫所官兵的废弛程度早已人尽皆知。 至于前些时日以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的白杆军将士和京营士卒,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人,且长途跋涉数千里,状态也不值巅峰。 反观永宁叛军,那永宁奢氏在过去二十余年的时间里,借着朝廷的\"信任\",不断扩张麾下势力,声势丝毫不逊色于昔日的播州土司杨应龙。 而万历年间,朝廷为了解决犯上作乱的杨应龙,不仅征调了五省官兵,还勒令四川,贵州等地的土司们随同平乱。 如此情况下,朝廷仍是用了足足四年多的时间,方才将\"势单力薄\"的杨应龙歼灭。 但现在,在天子的运筹帷幄之下,朝廷仅仅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便在兵力远远逊色叛军的情况下,镇压了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掀起的叛乱,这怎能不让人激动? \"几位兄弟,暂且喝一口热茶。\" 趁着守城士卒查验骑士堪合的时候,有商贩壮着胆子,将几杯尚且冒着热气的茶水递给了在战马之上的骑士,旋即便毫不犹豫的回到了队伍之中。 自身能力有限,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心中的激动之情。 在这名商贩回到队列后,顿时有不少反应过来的行商随手将摊子或辎重交给相熟的邻居,旋即便调头朝着身后的村庄而去,神情很是兴奋。 朝廷在西南取得大捷,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个捷报宣之于众。 在一片欢呼声中,人群中有不少穿着打扮像是读书人的士子,不约而同的看向辽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与偏安一隅,常年\"拥兵自重\"的西南土司所不同,如今在辽镇如日中天,桀骜不驯的女真建奴在十数年前还是仰仗大明鼻息而存在的寻常土司罢了。 结合天子在过去一年的所作所为,他们有理由相信,日渐衰微的大明必将重回巅峰,令得万国来朝。 与此同时,队伍中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热泪盈眶,日渐腐朽的身体颤抖不已。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因为战乱,被迫背井离乡,逃难至京师的\"辽人\",心中对于故土的向往和思念之情时常让他们夜不能寐。 不过好在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朝廷一系列的举措,终是让他们见到了回家的希望。 如今就连在西南势力错综复杂的永宁奢氏都败于朝廷之手,试问在辽东横征暴敛的辽镇建奴又能坚持多久? 或许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他们仍有机会踏上那片土地。 想到这里,这些情绪不断翻涌的老人,便不由自主看向紫禁城的方向,眼神中满是敬畏。 \"大明万胜..\" 不知不觉间,整齐划一的山呼声便于永定门外响起,继而顺着徐徐微风,弥漫至屹立于城池中的紫禁城。 第316章 西南捷报至(中) 鎏金红瓦的宫墙下,刚刚接到禀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面色红润,眼神殷切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许是觉得身上宽大的袖袍有些碍于跑动,这位日渐阴冷的老太监竟在周遭宫娥内侍惊诧的注视下,将袖袍握在手中,与往日沉稳的形象大相径庭。 \"老祖宗,您慢着点..\" \"小心脚下..\" 眼瞅着恢弘的皇极殿广场映入眼帘,簇拥在王安身旁的小太监们便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因为脚步过快,这位素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早已是气喘吁吁,白皙的脸颊上也呈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快点跟上..\"顾不上胸腔处传来的闷瑟感,老太监王安舔了舔早已干涩的嘴唇,便重新迈动双腿,力求能够尽快将怀中的奏本递于天子御览。 圣天子在上! 朝廷这次仅仅用时两个月的时间,便将在川中如日中天的\"永宁叛军\"全歼,令得本是蠢蠢欲动的贵州土司和云南土司们皆是偃旗息鼓。 饶是他不通行伍,也可以预见到,此役必能极大树立朝廷于西南的统治力,令得当地土司们为之臣服。 日后,朝廷便可以将全部精力,用于对付如今在辽东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 这场发生在数千里之外的战役,无论是对于朝廷而言,亦或者辽镇建奴而言,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 ... \"陛下,大喜!\" \"鲁总理率军于叙州府城外全歼永宁叛军,贼首奢崇明伏诛,失地已是全部被收复了..\" 才刚刚推开乾清宫暖阁的帘门,老太监王安便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微微颤抖的呼喝声随之在幽静的宫殿中响起。 闻声,正在案牍后奋笔疾书的朱由校动作便是一滞,黑色的朱墨随之溅到了身上的常服之上。 \"还请陛下御览!\" 一路小跑之下,老太监王安消瘦的身影随之映入朱由校的眼帘,一封略有些褶皱的奏本也被其递交至朱由校手上。 呼。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胸口起伏不止的朱由校转而掀开了手中的奏本,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这奏本的内容并不冗杂,满打满算也不过数百个字眼,但朱由校却是瞧得十分认真,奏本末尾的署名是三省总理鲁钦以及叙州知府洪承畴。 \"好,不愧是西南武将之冠,鲁钦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洪承畴和黄得功也是好样的。\" 半晌,大明天子朱由校恋恋不舍的将目光自奏本上移开,转而起身行至半开的窗柩旁,面朝西南。 尽管叙州知府在奏本上没有过多提及自己的\"功绩\",但朱由校却深知其承担的压力之大。 尤其是在最后一场决战中,以弱搏强的四卫营武将黄得功,如若不是京营将士们以死相搏,只怕待到鲁钦赶到之后,叙州府城早已沦陷。 相比较之下,倒是在原本历史上\"大放异彩\"的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显得有些庸碌,除却在守卫成都的时候有所发挥,再没有其余表现。 不过对此,朱由校内心仍是十分激动,毕竟拥有上帝视角的他,深知这场由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掀起的\"奢安之乱\"在原本的历史上,会对早已病入膏肓的大明造成何等深远的影响。 如今奢崇明伏诛,料想盘踞在贵州水西的安邦彦也不敢轻举妄动,朝廷再不用像原本的历史那般,为保后方无虐,倾注大量的人力物力,继而间接给了辽镇建奴继续坐大的机会。 \"大伴,即刻传令内阁,令其尽快草拟有功将士的封赏,赏格等同辽镇建奴。\" 只片刻的功夫,朱由校的思绪便由数千里之外的西南收回,其清冷的声音也随之在暖阁内响起。 永宁叛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平定,不仅仅取决于他的\"未雨绸缪\",也与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的\"临阵不乱\"密切相关。 无论是出于对这位\"忠贞侯\"的尊敬,亦或者为了令西南土司心悦诚服,他都要做出公正的嘉奖。 \"皇爷,估计阁老们已然在路上了..\" 闻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是苦笑一声,旋即微微躬身,准备亲往乾清门外等候。 眼下西南捷报进京,估计通政司的奏本早已递到了文渊阁,接到消息的衮衮诸公们很快便会进宫面圣。 毕竟,朝廷虽是在西南取得大捷,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系列的\"善后\"措施。 估摸着,眼下已是渐渐取代尚书李汝华成为户部新任\"话事人\"的左侍郎毕自严很快便要跟天子\"哭穷\"了。 没有在意悄然离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胸口仍是起伏不已的朱由校转而大步迈向暖阁另一侧所悬挂的大明舆图面前。 虽说在奢崇明兵败身亡之后,老谋深算的贵州土司安邦彦在起兵叛乱的机会便不大了,但他仍是要予以重视。 故此,在他的计划之中,三省总理鲁钦应该便常驻西南,以确保西南后方的稳定。 毕竟安邦彦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并不是水西土司真正的\"族长\",他极有可能为了保证手中权力,从而发动叛乱,将族中的矛盾转移至朝廷身上。 至于大明版图的最南端?大明天子朱由校转而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是在谋划着什么,使得角落处伺候的宫娥内侍们均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黔国公沐昌祚固然忠心耿耿,但其终究年老体衰,怕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的黔国公府早已不复国朝初年的\"威势\",全靠着\"扶弱凌强\"在苦苦支撑。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道,他也需要想一个办法将其解决。 此外,眼下已是天启元年的九月,依着他浅薄的历史知识,除却正在暗中蠢蠢欲动的\"小冰河\"之外,在大明的这片土地上很快便要发生一场新的叛乱,而其始作俑者在历史长河中贯穿了数百年,始终不曾灭亡。 这个始作俑者的名字,叫做白莲教。 第317章 西南捷报至(下)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良久,暖阁内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将朱由校微微有些凌乱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抬头望去,以内阁首辅方从哲为首的衮衮诸公们已是悉数到场,入目尽是绯袍。 \"众位爱卿免礼平身,\"微微颔首,身着绯袍的朱由校重新坐回案牍之后,神情颇为轻松。 不管怎么说,西南战事如此迅速的得到解决,终是了却了他一桩心事。 \"谢陛下。\"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袍声,神情同样激动万分的朝臣们各自起身,并按照官阶品秩依次落座。 今日于文渊阁当值的朝臣乃是次辅刘一璟,但因为事关西南战事,故此在通政司将奏报呈递的第一时间,这位老大人便当即派遣吏员,分别报予首辅方从哲及东阁大学士韩爌知晓。 待到阁臣集结完毕之后,方才由百官之首的首辅方从哲率领着各部堂官进宫面圣。 \"陛下,\"轻咳一声,止住了暖阁内的骚动,首辅方从哲缓缓起身,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请示道:\"日前贵州巡抚李枟上奏,声称水西同知安邦彦大义灭亲,擒杀永宁贼首奢崇明的胞妹奢杜辉,特向朝廷请罪。\" 听得此话,兵部尚书王在晋的眉毛便是一挑,深邃的眸子中随之涌现了一道寒芒,似是有话要说。 这奢杜辉虽是贼首奢崇明胞妹,现任\"水西宣慰使\"安位的生母,但水西族中大权早被安邦彦摄取。 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奢杜辉不过是安邦彦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 \"呵,好一个大义灭亲..\" 短暂的沉默过后,年轻天子的脸颊上便涌现了一抹讥讽,目光不由得随之望向西南。 不愧是传承千年之久的土司,深谙生存之道,这份\"见风使舵\"的本事可比那些永宁降将强上数倍不止。 \"李枟怎么说?\" 微微摆手,止住作势便打算起身的兵部尚书,朱由校转而继续朝着首辅方从哲追问道。 那李枟在贵州为官多年,颇有政绩,在这次西南叛乱中的表现也算可圈可点,已是赢得了朱由校的信任。 此等情况下,朱由校反倒是想听听这位封疆大吏的看法。 \"敢叫陛下知晓,\"闻言,另一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赶忙接过话茬,躬身回应道:\"李巡抚之前曾专门上过折子,声称水西土司势力盘根错节,不宜轻动..\" \"但水西宣慰使安位年幼无知,朝廷或可对其予以赦免..\" 事关西南土司,且涉及到朝廷在当地的\"羁縻政策\",即便李枟作为贵州巡抚,也不敢在奏本上堂而皇之的讨论,以免引起轩然大波。 故此,李枟专门上了一封\"题本\",绕过通政司,直接报予天子,用以阐述对于水西土司的态度。 此话一出,在场的朝臣们脸上均是涌现了异样的神采,思绪各不相同,倒是兵部尚书王在晋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呈现了深思之色。 本来依着他的想法,是绝不会轻易\"宽恕\"蠢蠢欲动多时,乃至于在织金关外陈兵的水西同知安邦彦,但贵州巡抚李枟的建议却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安邦彦手中的权利本就是因为现任水西宣慰使安位年纪尚小而临时摄取的。 现如今,安邦彦又\"擅作主张\",擒杀了安位生母奢杜辉,必会导致安位对其怀恨在心。 如若朝廷\"赦免\"安位,即便不单独对安邦彦予以惩处,也会在二人之间埋下反目成仇的种子。 运筹帷幄,攻心为上。 不愧是在贵州当地为官多年的封疆大吏,李枟的这个建议确实一针见血。 \"王本兵,你的意思呢?\" 正思绪恍惚的时候,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便在王在晋的耳畔旁悠悠响起。 \"回禀陛下,\"听闻天子点到自己的名字,身着绯袍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缓缓起身,迎着周遭同僚复杂的眼神拱手道:\"李巡抚真知灼见。\" \"陛下可专门下旨宽慰水西宣慰使安位,以彰显我朝廷的宽宏大量。\" 那安位终究是名正言顺的\"水西宣慰使\",于族中必定拥有属于自己的\"死忠\",不然水西同知安邦彦岂会\"斩草不除根\"? 如今朝廷非但宽恕安位的\"罪行\",反倒是令其继续担任水西宣慰使,必定会令其对朝廷感恩戴德,继而将矛头对准弑杀其生母的水西同知安邦彦。 这才是真正的阳谋! \"准了。\" \"另外,贵州巡抚李枟日前曾上书,请求整饬行伍,以备不靖。\" \"擢升石柱宣慰同知秦民屏为贵州总兵,移驻贵阳城。\" 没有过多的犹豫,朱由校甚至没有专门征询内阁首辅方从哲等人的意见,便是乾纲独断的做出了决定,其清冷的声音也随之在暖阁内响起。 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共有兄弟两人,其长兄秦邦屏于去年秋季\"进京勤王\",被自己封为京营总督,负责操练京营新兵。 而其胞弟秦民屏虽然长期在西南坐镇,威名和其兄长相比略有不足,但同样是一名骁勇善战的武将,并在原本的历史上以身殉国,无愧\"满门忠烈\"之名。 \"陛下英明。\" 少许的错愕过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一脸狂热的点头应是,仿佛已然看到了水西同知安邦彦气急败坏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至于内阁首辅方从哲等人则是眼神复杂,心中愈发感慨。 明明去年的这个时候,眼前的天子尚还是处境\"如履薄冰\"的皇长子,但如今的气势和魄力却丝毫不亚于其御极四十八年的皇祖父。 自古以来,最是能够提高天子威信的方式,莫过于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胜仗,遑论似这场得益于天子\"未雨绸缪\"方才取胜的西南战事。 眼前的天子,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此外,永宁宣抚司,诸位卿家有何高见?\" 未等暖阁内的群臣平复好心情,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而其话题更是令暖阁内稍有些暖和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第318章 永宁驻军 幽静的暖阁中,大明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似拥有某种魔力,使得在场朝臣的呼吸为之一促,心神不由得飘至数千里之外的西南大地。 按理来说,永宁宣抚司毗邻叙州府,扼守三省交通枢纽,地理位置极其险峻,如今贼首奢崇明已是伏诛,朝廷应该不会继续\"养虎为患\"。 但永宁宣抚司早在前元时期,便被当地夷人所把控,并世袭罔替,朝廷被迫只能以\"羁縻政策\"治理。 此等情况下,朝廷若是继续坚持\"改土归流\",撤销永宁宣抚司,只怕会引起当地夷人的不满。 故此,最为妥善的法子应当是效仿昔年的\"播州之役\",继续在当地设置土官,通过\"文化\"传播,逐渐将其纳入大明的版图。 但听天子的这言外之意,分明是不打算\"徐徐图之\"了?可朝廷哪里有多余的钱粮,在当地驻军呢? 面面相觑之下,在场的衮衮诸公们不由得心中苦涩,迟迟不发一语。 \"陛下,\"沉默少许,在朱由校略有些意外的眼神中,老成持重的吏部尚书周嘉谟缓缓起身:\"永宁降将虽然投诚,但土司畏威而不怀德,我朝廷不可轻信。\" \"故此老臣斗胆建议,裁撤永宁宣抚司,将其并入叙州府,另设兵备道,提督当地军务。\" 哗! 听得此话,乾清宫暖阁的朝臣们顿时哗然一片,尤其是次辅刘一璟和阁臣韩爌更是目瞪口呆,脸上充斥着不敢置信。 如此\"激进\"的言语,居然出自年近八旬的周嘉谟之口? 须知,此法固然能够有效的推广\"改土归流\",将永宁宣抚司彻底纳入大明的版图,但也会间接加剧当地夷人与官府之间的矛盾。 以朝廷眼下日渐萎靡的财政,哪里还能负担的起这支驻军的开支? \"天官所言甚是..\" \"朕也是这个意思。\" 微微摆手,止住了暖阁内的哗然,案牍后的朱由校率先表露了自己的态度,引得兵部尚书王在晋颔首不止。 既然土司畏威而不怀德,那便干脆在叙州府直接设立兵备道,且看看是否还有夷人敢犯上作乱。 如此一来,也能间接打消盘踞在乌撒府土司安效良的野心。 这位与安邦彦同出一脉的水西族人在永宁贼首奢崇明起兵叛乱的时候,同样蠢蠢欲动,暴戾了其野心。 \"传旨四川布政司,裁撤永宁宣抚司,并入叙州府管辖。\" \"马祥麟麾下的白杆军们暂且不用回京师了,直接镇守永宁,受兵备道节制。\" 对于此事,朱由校心中早有打算,故此很快便是在暖阁内朝臣欲言又止的眼神中做出了决断。 但很快,暖阁内便是响起了一道略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引得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皱眉不已。 \"陛下,微臣斗胆..\" 放眼望去,只见得身着绯袍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缓缓起身,脸上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惆怅。 陛下于永宁驻军,设置兵备道的想法固然是长远之计,但也要考虑现实不是? 如今的太仓库,哪里负担的起? \"陛下,太仓库空虚,将士们的战后奖赏和抚恤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微臣只怕...\" 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苦涩难当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终是硬着头皮,将心中想法宣之于口。 他虽是不通行伍,但也清楚朝廷于永宁驻军的意义之大,但太仓库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粮了。 在过去的一年间,凭借着天子的\"内帑\",他好不容易才陆陆续续补齐九边将士和各地卫所官兵们被拖欠多时的军饷。 难道,在永宁设立兵备道,也要靠天子的私房钱? 听得此话,首辅方从哲等人便是幽幽一叹,而兵部尚书王在晋则是紧握双拳,同样是愁容满面。 这便是朝廷每逢战乱,便愿意征召土司的原因所在,毕竟这些土司们随同作战,并不需要朝廷负担其军费开支。 \"无妨,此事朕自有办法。\" 出乎暖阁内所有群臣的预料,对于这个最为\"焦灼\"的问题,案牍后的天子竟是没有露出丝毫为难之色,反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陛下,提高赋税并非长久之计,切不可因小失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户部左侍郎毕自严突然惊声尖叫道,眼中的慌乱更甚。 自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起兵叛乱的消息传回京师之后,他便是详细调查了永宁宣抚司在过去十数年向朝廷缴纳赋税的情况,并且从中意识到奢崇明\"拥兵自重\"的原因所在。 这位野心勃勃的土司居然\"欺上瞒下\",以朝廷的名义,屡次向治下百姓提高赋税,借此筹措军粮辎重,并将矛盾转移至朝廷身上。 正因如此,在奢崇明起兵之后,方才有数万夷人慕名来投,乃至于所向披靡,兵临成都府。 难道天子是打算继续保持奢崇明昔日定下的赋税,对当地夷人采取高压统治? 此举势必会进一步激化朝廷与当地夷人之间的矛盾呐! 见毕自严如此言说,即便是对于\"驻军\"态度最为坚决的兵部尚书王在晋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 陛下此举,有待商榷呐! \"卿家误会了!\"见面前的心腹肱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案牍后的朱由校不由得摇了摇头,表现颇为无奈:\"朕没有这个意思。\" \"还请陛下解惑。\"闻言,户部左侍郎毕自严脸上的狐疑之色更甚,并不由得提高了些许声音。 他实在想不到,面前的天子该如何解决这个令他都有些焦头烂额的问题。 \"叙州府乃三省交通枢纽,地理位置十分险峻。\" \"自有四川当地的富绅豪商愿意慷慨解囊...\" 无视了毕自严愈发不解的眼神,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更甚,下意识看向窗外,意有所指的说道。 很显然,朱由校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能够让毕自严满意,只是未等他出声追问,便觉得有人轻轻推了推自己的臂膀。 下一秒,兵部尚书王晋沙哑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成都,冤大头..\" 第319章 冤大头(上) 月初八,成都府。 虽然自叙州府而来的捷报已是传回多日,但偌大的成都府仍是处于一片狂欢中,战争所带来的阴影早已消失的烟消云散。 尽管对朝廷的王师抱有绝对的信心,但当\"永宁叛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成都的时候,城中的文官武将们仍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尤其是城中上了年纪的百姓们更是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捷报\"乃是弄虚作假。 毕竟尽管时隔二十余年,但那场波及整个四川的\"播州之役\"仍是历历在目,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 彼时的大明正值巅峰,面对着起兵叛乱的播州土司杨应龙,尚且征调了五省官兵,动员了十数万官兵,且前后耗时四年之久方才将其平定。 现如今,朝廷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便将贼首奢崇明平定,全歼其麾下叛军? 此等战果,未免有些过于荒谬了。 只是随着一封封详细的军报被传回成都,以及诸多平日里对朝廷召令熟视无睹的土司们纷纷主动前来成都府觐见之后,成都府的军民百姓们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朝廷这一次,真的仅仅用时两个月,便击溃了犯上作乱的永宁叛军。 ... ... 卯时三刻,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恢弘的成都府城上方,空气中还充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的北城外便是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放眼望去,这群不速之客尽皆身着黑袍,腰间配着一柄长刀,神情颇为冷峻,对于迎面而来的守城士卒们也是毫不畏惧。 更令城门外百姓啧啧称奇的是,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守城士卒们面对着这群骑士竟是全然没有了脾气,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简单的攀谈过后,为首的骑士便是收回了堪合,并面无表情的领着后方的骑士们拍马扬鞭,直奔位于府城正中央的蜀王府而去。 此时府城中兴建于洪武十五年的蜀王府一改往日\"人烟稀少\"的冷清模样,外间密密麻麻分布着数百名刀剑出鞘的士卒。 有懂行的百姓已是认出,这群严阵以待的士卒们并非王府中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而是前不久才刚刚驰援成都,乃至于与永宁叛军正面搏杀的白杆军士卒们。 对于这群身着甲胄,满脸肃杀的白杆军士卒,一路疾驰而来的骑士们也收起了眼中的轻视,转而主动翻身下马,并将怀中堪合递交。 待到核查无误之后,这群骑士方才被\"放行\",大步迈入这座以南京故宫为蓝本,仅仅在形制规格上略逊于紫禁城的蜀王府。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萧瑟的秋风之下,这群骑士身着的黑袍也在随风摇曳,隐隐露出里面的飞鱼服。 ... ... \"徐巡抚,尔等这是在作甚?!\" 灯火通明的承运殿内,一袭华服的蜀王朱奉铨面色愠怒,略有些不满的盯着眼前满脸苦涩的四川巡抚徐可求及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等人。 在蜀王朱奉铨身旁,则是面容与其有五分相似,如今年过四旬的蜀王世子朱至澍。 相比较勉强还算能够保持镇定的蜀王,这位前几年才刚刚被正式册封的蜀王士子则面容扭曲,眼神很是冰冷,喉咙不断上下耸动,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王爷稍安勿躁,\"回首看向身后紧闭的殿门,身着绯袍的四川巡抚徐可求主动上前一步,涩声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他虽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但身份地位也难以与眼前的宗室藩王相比拟。 \"奉命行事?放屁!\" 未等蜀王朱奉铨做声,面色不忿的蜀王世子便气急败坏的咆哮道,神情愈发激动。 \"尔等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朝廷法度,竟敢于王府放肆?!\" 也许是嚣张跋扈惯了,面色阴郁的蜀王世子竟是对前不久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四川巡抚没有半点敬意,态度很是倨傲。 听得此话,饶是一向好脾气的秦良玉也皱起了眉头,心道这蜀王世子好大的架子。 \"殿下,\"尽管心中不喜,但四川巡抚徐可求仍是耐着性子,准备出言说些什么,却不曾想耳畔旁突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吱呀。 略有些嘈杂的宫殿中,紧闭多时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缕秋风顺着缝隙吹进了宫殿中,使得殿中的温度为之下降了些许。 眼瞅着突然闯入殿中的一群不速之客,上首的蜀王朱奉铨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随之微微眯起了眼睛,但其身旁的长子却愈发惊怒:\"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 没有理会耳畔旁如惊雷般炸响的咆哮声,这群身着黑袍的不速之客略微适应了一下殿内的环境之后,便朝着同样面色有些惊惶不定的四川巡抚徐可求及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微微躬身,以表心中敬意。 见状,多多少少猜到这群\"不速之客\"身份的徐可求等人也是点头还礼,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老朱家的家事,还是交由他们自家人处置为好。 \"尔等耳朵聋了,听不见话吗?!\" \"谁让尔等进来的?!\" 眼瞅着自己的咆哮居然被殿中诸人当成了耳旁风,平日里在府中嚣张跋扈惯了蜀王世子顿时暴跳如雷,被酒色掏空的身体也随之颤抖着。 \"呵,蜀王世子,好大的威风呐..\" 一声有些沙哑的冷笑过后,只见得一名身材略有些消瘦的人影缓缓推开眼前的锦衣卫,迈步自人群中而出,脸上挂着一抹溢于言表的讥讽。 见得此人出面,在场的锦衣卫们纷纷低头行礼,以表尊敬,而一旁的四川巡抚徐可求及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则是对视了一眼,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能够令这些桀骜不驯的锦衣卫如此尊敬之人,可是不多呐.. 而一直默默立于蜀王朱奉铨身旁的蜀王府总管太监在瞧见来人阴冷的眸子之后,也是一改之前作壁上观的模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虽然与来人素未相识,但从其沙哑的声音及阴冷的眸子上,却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是何人?\"同样感受到来人似是有些不同凡响的蜀王朱奉铨挥手屏退了仍没有察觉到殿中诡谲气氛的长子,转而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脸严肃的询问道。 \"奴婢,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 在一片哗然声中,日渐阴沉的中年太监缓缓摘去了头顶的罩袍,转而昂首朝着上首的蜀王朱奉铨拱手作揖。 \"见过蜀王爷。\" 第320章 冤大头(中) \"奴婢魏忠贤..\" 似是一道凛风掠过,殿中的温度骤然下降,就连角落处熊熊燃烧的火盆也是为之黯淡了些许。 \"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 闻言,刚刚还趾高气扬的蜀王世子便如遭雷击,忍不住倒退了两步,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作为自国朝初年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他们蜀王府一脉于成都府乃至于整个西南诸省都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纵然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也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往常时候,就连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天子\"也轻易奈何不了他们这些在地方上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宗室亲王,双方之间保持着一种心有灵犀的平衡。 但自从当今天子登基以来,这种\"心有灵犀\"的平衡却是被单方面打破,导致宗室藩王均是风声鹤唳,毕竟河南洛阳府福王及山西大同府代王等人的教训实在过于深刻。 现如今,于紫禁城中权柄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魏忠贤跋涉数千里,突然出现在蜀王府,即便狂傲如蜀王世子朱至澍,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中,倒是现任蜀王朱奉铨最先反应了过来,其不辨喜怒的声音也是随之在大殿内幽幽响起:\"原来是魏太监当面..\" 隐隐约约间,这位承袭王位多年的蜀王,已是感受到了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心中更是涌现了些许不安。 \"蜀王爷,奴婢这一路走来,发现这成都府的富庶竟是丝毫不亚于京师,不愧是天府之国呐..\" 没有理会上首面色阴晴不定的蜀王朱奉铨,身着黑袍的魏忠贤背着手,旁若无人般,于偌大的承运殿内踱步,口中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虽说早在京师的时候,他便曾听说过初代蜀王学有\"黄白之术\",但内心对此\"玄学\"却是颇为不屑一顾。 可如今亲眼观瞧这处处都透露着穷奢极欲的蜀王府以及脚下这座金碧辉煌的承运殿,心中却是隐隐有些感慨,这蜀王府号称\"富可敌国\"只怕并非空穴来风。 这承运殿的装修陈设及奢华程度,即便是比之紫禁城中的皇极殿也是不遑多让,实在是让他叹为观止。 相比较之下,前不久才刚刚被天子除爵的洛阳\"福王\"朱常洵,在蜀王家族所拥有的财富面前,不过是一个笑话。 毕竟福王朱常洵满打满算就藩也不过六年多的时间,如何比得过蜀王家族十余代人的努力? \"魏公公谬赞了..\" \"成都府能有如今的盛况,全仰仗我大明天子的庇佑..\"默默于心中斟酌了一番言辞之后,蜀王朱奉铨缓缓开口,但神情仍是十分警惕。 天色尚未大亮之前,城中的四川巡抚徐可求便会同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共同入王府\"觐见\",并以白杆军士卒将王府上下尽数包围。 现如今,早在当今天子尚在潜邸时,便从其身旁伺候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更是领着一群锦衣卫亲临蜀王府。 他们想要干什么?亦或者说其背后的天子,想要干什么? \"成都府确实繁荣不假,但奴婢却听说,光是这个夏天,四川便有不少宗室因饥寒交迫被活活饿死呐..\" \"此外,朝廷在年关的时候,刚刚颁布了宗室条例,规定了地方官府对宗室的刑罚统一。\" \"但奴婢怎么听说,有人仗着蜀王府这面大旗,依旧在地方上飞扬跋扈,草菅人命,丝毫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中。\" \"这些事,却不知蜀王爷,您是否知情呐..\" 终于,在殿中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缓缓隐去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转而立于大殿中央,以诘问的姿态,径自向蜀王朱奉铨发难。 举手投足间,魏忠贤对朱奉铨这位宗室亲王,竟然没有丝毫敬意,态度很是咄咄逼人。 \"魏忠贤,你大胆!\" 闻声,不待面色惨白的蜀王朱奉铨做声,其长子朱至澍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便在大殿内猛然炸响。 \"你一介阉人,却敢在我父王面前大放厥词!\" \"此乃死罪,死罪!\" 不知怎的,这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蜀王世子显得极为激动,手臂不断挥舞着,显得很是疯癫。 见状,魏忠贤便冷哼一声,眸子中猛然涌现了些许寒芒,身上气势不断攀升。 他如何瞧不出,这蜀王世子朱至澍乃是心虚了。 莫说他手中的东厂本就掌握着有关于这蜀王府的大量罪证,光是这一路以来的见闻,便让他对于眼前的蜀王士子朱至澍充满了愤怒。 这朱至澍虽然尚未袭爵,但其\"贪财\"之名在这四川却是人尽皆知,为了\"巧取豪夺\"掠夺他人的财富,这朱至澍犯下的罪行纵然用罄竹难书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此外,在历任蜀王的\"谋略\"之下,这偌大的成都府,竟然有七成以上的土地均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挂靠于蜀王府名下,真正被市井百姓握在手中的田地不足一成。 靠着吸取整个成都的\"血液\",蜀王府已是成为了四川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蜀王爷,您还没有回答奴婢呢..\" \"这些事,您是否知情呐..\" 气氛诡谲的宫殿中,魏忠贤的声音犹如鬼魅,引得蜀王世子朱至澍的脸色愈发难看。 像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殿内始终默不作声的十数名锦衣卫也突然上前一步,右手不自觉摸向了腰间的绣春刀,引得刚打算大声呵斥的蜀王世子朱至澍肝胆欲裂,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魏公公,您长途跋涉数千里,应该不只是为了恫吓本王而来吧?\"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慌乱和惊愕,坐在王位之上的蜀王朱奉铨勉强自脸上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主动放低了姿态。 事实上,作为蜀王府的主人,他如何不清楚府中掌握着何等恐怖的财富以及诸多隐藏在水面下的\"黑暗\"。 他只是没有料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天子有胆子戳破这个事实。 第321章 冤大头(下) \"恫吓?\" \"这么说,看来您老人家是不知情呐..\" 在蜀王朱奉铨惊恐的眼神中,表情愈发阴郁的魏忠贤幽幽一叹,转而朝着后方挥了挥手。 下一秒,乾元殿紧闭多时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拖着一名披头散发的中年人迈入大殿。 噗通! 望着上首的蜀王世子朱至澍,这满脸血污的中年人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并踉跄着上前,哭嚎道:\"世子殿下救命呐!\" \"世子殿下救命呐!\" 他叫周九,本是这成都府一名游手好闲的青皮无赖,因为自幼在市井间长大,最是擅长阿谀奉承,故而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蜀王府一名管家的赏识,一步登天成为了\"王府之人\"。 此后,借着这层关系,他又不断向上\"奋斗\",终是在几年前成功接触到了在整个四川都是高高在上的蜀王世子朱至澍,并负责替其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其中,便包括与各地土司的\"利益输送\"。 这蜀王府坐镇成都两百余年,虽然无法像云南的黔国公府那般可以名正言顺的染指兵权,并与各地土司来往,但在历任蜀王的经营下,也是形成了一条见不得光的\"利益链\"。 例如前任永宁宣抚使奢效忠的妾室奢世续便靠着蜀王府的这层关系,方才瞒天过海般,自永宁老寨搬到了成都府,乃至于得到了蜀王府的庇护。 那奢崇明屡次上书朝廷,请求谋取\"永宁宣抚使\"印玺的奏本却始终石沉大海,其中也有蜀王府在背后运作的关系。 \"蜀王爷,您可认识这人?\" 一脚将鬼哭狼嚎的周九踹倒在地,老太监魏忠贤面无表情的朝着上首的蜀王朱奉铨呼喝道。 这些大明宗室在地方上传承多年,不仅早已成为了拖累朝廷的沉重负担,其中更有诸如山西大同代王世子朱鼎渭那般不断\"啃食\"大明国本的蛀虫。 \"魏公公说笑了,这蜀王府人员冗杂,本王哪里能都认识?\"彼此对视片刻,上首的蜀王朱奉铨突然洒脱一笑,脸上的表情颇为认真,似乎是真的不认识在殿中痛哭流涕的周九。 晃了晃有些僵硬的四肢,朱奉铨转而扭头看向身旁如临大敌的朱至澍,清冷的声音不辨喜怒:\"世子,你可认识啊?\" 他虽然早在万历六年便被封为世子,但直到五年前才\"苦尽甘来\",顺利袭爵。 只可惜,那时的他已是年近六旬。 或许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亦或者是精力有限,他在袭爵不久之后,便将府中大权尽数交由了自己的嫡长子,故此对于眼前的汉子,是真的不认识。 \"回父王,儿子倒是认识..\"闻言,蜀王世子朱至澍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但也没有胡搅蛮缠。 毕竟殿中的老太监能够\"人赃并获\",必然是提前掌握了些许证据,他若是继续胡搅蛮缠,反倒是容易落人口实。 与其如此,倒不如大方承认,他不相信这来势汹汹的老太监敢直接对他发难。 尽管朱至澍的声音有些颤抖,相比较偌大的承运殿有些微不可闻,但仍是被魏忠贤及殿中的锦衣卫们所捕捉到。 \"世子爷敞亮..\"意味深长的赞叹了一句过后,魏忠贤的话锋便是一转,眼神也是瞬间冰冷起来:\"来人,将蜀王世子朱至澍拿下,即刻押回京师,交予天子处置!\" 话音刚落,于殿中虎视眈眈多时的锦衣卫们便毫不犹豫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并在上首蜀王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往大殿深处的王位而来。 \"慢着,慢着!\" \"魏公公,这是何意?!\"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于大殿内炸响,蜀王朱奉铨好似受惊一般,骤然于王位上起身,哆哆嗦嗦的盯着眼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们。 至于蜀王世子早已如烂泥一般,瘫软在湿冷的地砖上,身躯不断颤抖着,脸上写满了惊恐。 他可是万历皇帝亲自敕封的蜀王世子,太祖高皇帝子孙,享有凌驾于\"大明律法\"之上的诸多特权,眼前这老太监为何敢突然翻脸? \"东厂和锦衣卫收到密报,蜀王世子纵奴行凶,草芥人命,私自收留泸州将校,另与奢氏土司私下有所往来,恐有通敌之嫌。\" \"蜀王爷,有何话说?!\" 微微摆手,止住身旁气势不断攀升的锦衣卫们,魏忠贤转而提高了声音,肃杀的气氛随之在宫殿蔓延。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在殿内次第响起,四川巡抚徐可求及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均惊骇无比。 如若说纵奴行凶,草芥人命这等罪名还奈何不了身份尊贵的蜀王世子朱至澍的话,那后两条罪名便是毫无争议的\"催命符\"。 自成祖朱棣靖难成功之后,朝廷中枢便陆续收回了各地藩王手中享有的诸多特权,其中尤以\"军权\"最为敏感,乃是宗室藩王避之不及的\"催命符\",更别提蜀王世子还涉嫌通敌,与永宁奢氏私下里有所往来? \"魏忠贤,你休要血口喷人!\" 事关自身命运,尽管蜀王世子肝胆欲裂,但仍是强撑着精神,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他知晓,倘若真的被坐实罪名,莫说自己尚未袭爵,即便真的位列亲王之尊,也难以\"逍遥法外\"。 \"拿下!\" 没有在意面色大变的蜀王,老太监魏忠贤眼中寒芒一闪,直接勒令殿中的锦衣卫们将腿抖如筛糠的朱至澍拖出了承运殿。 前些时日,他便收到消息,声称昔日在奢崇明攻陷泸州前,临阵脱逃的泸州卫参将眼下正躲藏于成都城中,受到蜀王府的庇佑。 对此,他早已提前请示过紫禁城的天子,眼下已然懒得与殿中的蜀王多费口舌。 此举已是触碰到了天子的\"底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殿中众人觉得今日这场\"闹剧\"将以蜀王世子朱至澍伏诛而宣告结束的时候,老太监魏忠贤阴冷的声音便再度响起,矛头直指上首惊慌失措的蜀王朱奉铨。 \"蜀王爷,现在您能告诉奴婢,您是否知情了吗?\" 第322章 问罪蜀王 \"魏忠贤,你什么意思?!\" \"莫不是觉得本王软弱可欺?!\" 闻听耳畔旁犹如鬼魅的声音,失魂落魄多时的蜀王朱奉铨身躯为之一震,随即一脸狰狞的咆哮道。 这老太监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打算\"赶尽杀绝\"?须知,他朱奉铨可是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 \"天下王府,惟蜀府最富..\" \"蜀王爷,这成都府的土地,只怕都快沦为您老人家一人的私产了吧?\"抿了抿嘴,老太监魏忠贤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道。 早在嘉靖年间,素有\"小阁老\"之称的严世蕃便曾针对于天下藩王和富绅豪商制定了一个\"富豪榜\",其榜首便是在成都府世袭罔替的蜀王府。 这蜀王府的田产和生意遍布四川各地,就连各地土司也要时不时向其\"进贡\",从而缓解与官府之间的紧张关系。 如若只是为了惩治一名草芥人命,胆大妄为的蜀王世子,他又何必长途跋涉数千里,亲临这成都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蜀王府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 \"有话直说,莫要阴阳怪气!\" 许是被人戳中了软肋,老蜀王好不容易才攀升的些许气势便是为之一滞,浑浊的眸子中也不断涌现着异样的光彩。 作为四川省唯一的\"宗藩\",他们蜀王府一脉在过去两百余年的时间里,依靠着各种各样的方式,掠夺了外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但他于万历四十三年才刚袭爵,纵使其中存在着些许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龌龊\",又与他何干? \"效仿山西大同府,即刻上书天子,自请降为郡王,罚没白银三百万两及三万顷良田。\" \"此后,蜀王府的土地和名下生意,均要按照宗藩条例的规定,一并课税。\" 眼见得双方已是\"撕破脸皮\",魏忠贤也没有在继续故弄玄虚,直接将今日的来意宣之于口。 若非这蜀王府在四川传承两百余年,对于各地土司也有一定的约束效果,朝廷此次的\"惩处\"绝不会如此之轻。 毕竟洛阳福王朱常洵的教训尚且历历在目。 \"降为郡王?\" \"本王何罪之有?!\" 只片刻,蜀王朱奉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便在幽静的乾元殿中炸响,但枯瘦的面容竟是为之扭曲起来,显得颇为恐怖。 对于他这位富可敌国的宗室藩王而言,三百万两白银和数万顷土地虽是有些伤筋动骨,但也并非拿不出来。 至于将名下土地和生意,按照\"宗藩条例\",一并纳税,也并非不能接受,毕竟山西大同代王,河南开封周王,山东兖州鲁王早就如此这般行事,并且从中得到了\"出城行走\"的特权。 相比较之下,他真正在意的,还是降爵为\"郡王\"这个条件。 郡王和亲王虽是一字之差,但享受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无罪?\" \"那看来是奴婢多嘴了。\" \"拿下!\" 见年过六旬的蜀王仍没有认清形势,魏忠贤也没有与其争辩,直接朝着身旁的锦衣卫们摆了摆手。 多说无益,这蜀王府中,想要当\"郡王\"的人不知凡几,这朱奉铨真以为自己不可替代? 这大明的天,早就变了。 \"慢着!\" \"慢着!\" 眼瞅着魏忠贤居然真的打算对自己动手,蜀王朱奉铨顿时没了脾气,其尖锐的呼喝声也是随之在殿内响起。 郡王就郡王,起码被发配凤阳府,沦为阶下囚要强的多。 \"蜀王爷,这是答应了?\" 微微摆手,将一拥而上的锦衣卫们重新唤回,魏忠贤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惊魂不定的朱奉铨,心中很是感慨。 说起来,这蜀王府虽是在四川传承两百余年,积攒了无数财富,但历任蜀王在民间却是颇有名望,与其余在封地上横征暴敛,醉情声色的不法藩王们形成了强烈对比。 就比如眼前的蜀王朱奉铨,就曾在女真建奴于辽镇崛起之后,主动向朝廷捐献钱粮,得到了万历皇帝的亲笔嘉奖。 或许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层关系,紫禁城中的天子方才愿意给眼前的蜀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至于罪行昭昭的蜀王世子,自是不配拥有此等\"特权\"。 \"答应,本王答应..\" 像是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蜀王朱奉铨面如死灰,瘫软在身后的王位,口中念念有词。 他敢不答应吗?自己刚刚犹如死狗一般,被拖出乾元殿的嫡长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蜀王爷知错能改,奴婢佩服..\" 一个眼神过后,殿中的锦衣卫们便在朱奉铨如释重负的眼神中转身退出了乾元殿。 而在殿中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四川巡抚徐可求以及石柱宣慰使秦良玉也趁着这个机会,赶忙离开了大殿。 现如今,他们如何不清楚这魏忠贤乃是代表着紫禁城中的天子而来,说不定便会有单独的旨意,向蜀王下达。 事关皇室秘辛,他们还是少搀合为妙。 \"蜀王爷,您老人家贵为天潢贵胄,何必要为了那些黄白之物费劲心神?\"及至凌乱的乾元殿人去楼空之后,魏忠贤便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转而在朱奉铨意外的眼神中,小心翼翼的将他搀起,并语重心长的劝道。 \"本王...哎..本王早就不管事了。\"此时的蜀王朱奉铨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长子怕是真的瞒着自己,私下里犯下了诸多不可饶恕的罪行,乃至于波及到了自己。 但对于这一切,他实在是有口难辩,毕竟这老太监出现在此,便是证明了天子的态度。 \"王爷不知情?!\" 眼见得满脸惆怅的蜀王朱奉铨,魏忠贤脸上也随之涌现了些许错愕,转而若有所思的追问道。 细细回想,东厂和锦衣卫近些时日掌握的诸多证据,确实仅仅指向蜀王世子,与眼前失魂落魄的蜀王并无太多关联。 难道这位蜀王爷真的不知情? \"魏公公,本王整整当了三十六年的世子,五年前才刚刚袭爵,然后便将府中大权交予了那逆子,本王能知晓些什么?!\" 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蜀王朱奉铨便朝着刚刚还势如水火的魏忠贤诉起了苦,心中很是无奈。 或许蜀王府在过去两百余年的时间里,获取财富的方式存在着各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情\"。 但这一切与他何干?他才刚袭爵几年? \"奴婢日后回京之后,必然将这一切悉数报予天子知晓。\"待到朱奉铨将前因后果尽数道出之后,魏忠贤便轻轻点了点头,颇为认真的说道。 \"多谢魏公公了..\"闻言,朱奉铨枯瘦的脸上也是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但神情却是愈发落寞。 失去了\"亲王\"之位,他与成都府中那些的郡王有何区别?又该如何继续行使自己\"蜀藩\"族长的权利? \"倒是有个好消息要跟王爷说,\"简单的宽慰了几句失魂落魄的朱奉铨之后,魏忠贤便准备起身告辞,并在其复杂的眼神中拱手道:\"圣上口谕,日后若是赶上天好,王爷也可出城走走,不必终日待在这成都府..\" 言罢,魏忠贤便起身朝着外间而去,只留下欲言又止的蜀王朱奉铨愣在原地。 好半晌之后,及至魏忠贤的背影已是完全消失不见,朱奉铨方才反应了过来,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323章 战后事(上) 九月十五,贵州水西老寨。 凛冽的寒风中,本应人头攒动的老寨内冷冷清清,家家门窗紧闭,空气中涌动着尚未完全消散的血腥味。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曾在夷人心目中以富庶而闻名的水西宣慰司,已然彻底变成了模样。 位于老寨深处的\"宣慰司\"衙门附近,十数名身材魁梧的狼兵正在来回梭巡,手中的刀兵早已出鞘,但眼神却是颇为惊惶。 自\"梁王\"奢崇明于叙州城外败亡之后,自家大长老便是有些喜怒无常,时常因为些莫须有的小事便大发雷霆,引得他们这些心腹狼兵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触怒其霉头。 大步迈入宣慰司官厅,此时角落处正摆放有几个火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使得空气中平添了些许急促感。 放眼望去,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正面沉似水的坐于上首,其长子安武功立于其身旁,左右两侧还分别坐着十数名夷人长老,想来皆是安邦彦的心腹死忠。 \"阿爸,这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 \"赦免安位也就罢了,居然还提前赐予了宣慰使印信?\"言罢,这安武功便是一脸不忿的看向自己的父亲,胸口起伏不止。 昔日他们父子为了落人口实,并没有擅作主张,将水西宣慰使安位\"灭口\",而是将其看管起来,打算日后交由官府处置。 毕竟那安位可是奢杜辉的亲自,\"梁王\"奢崇明的亲外甥,以明廷斩草除根的性子,岂会允许安位继续存活于世? 一旦安位被朝廷问罪,他们父子便可名正言顺的承袭水西大权,彻底杜绝后患,勉强也算是有所斩获。 可就在昨日,贵阳城中的巡抚衙门却是突然来了人,传达了京师小皇帝的圣旨,不仅赦免了安位的\"罪行\",甚至还当众赐予其宣慰使印信堪合,引得安位那个小崽子痛哭流涕,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叩首不止。 \"哼,\"安邦彦眼神冰冷,不屑的冷哼一声,于官厅内诸多心腹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扬声道:\"官府学聪明了。\" \"这是打算让我水西内讧了。\" 安位虽然年幼,但却是毫无争议的水西宣慰使,族中拥护他的死忠不在少数。 自己之所以能够摄取权利,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与其母奢杜辉达成了\"同盟\"。 现如今,官府的这般态度,是摆明了打算扶持安位那个小崽子了。 \"什么?!\"安武功闻言便是拍案而起,凶神恶煞的呼喝道:\"儿子这就去宰了安位。\"说罢,便大步朝着外间而去,似是打算真的动手。 砰! 精美的茶盏顿时化作一地碎片,安邦彦怒不可遏的咆哮声犹如惊雷一般,在官厅中炸响:\"昏聩!\" \"你想死,别连累我等!\"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自己的长子竟是如此愚蠢,那安位若是如此好杀,岂会\"苟延残喘\"至今? \"阿爸?\"闻声,安武功急促的脚步便是一滞,旋即不解的看向身后。 呼。 长舒了一口气,没有理会一头雾水的长子,老谋深算的安邦彦转而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扭头看向贵阳府城所在的方向。 依着他得到的消息,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已是正式下旨,将留守石柱宣慰司的秦民屏升为贵州总兵,亲自驻扎贵阳。 他内心几乎有十足的把握,一旦\"水西宣慰使\"安位遇难,平日里从不插手他们土司内部事务的官府必会\"翻脸\",亲自插手过问。 至于传承了千余年的水西安氏是否会因为此事,像拥兵自重的奢崇明一般,与官府撕破脸皮? 呵,这水西安氏眼下还不是他们父子的\"一言堂\"呐。 \"永宁那边呢?官府怎么说?\"沉默半晌,水西大长老安邦彦转而朝着身旁的一位心腹沉声问道。 依着历来的规矩,每逢土司犯上作乱,其领地要么归\"平叛\"的土司所有,要么被朝廷改土归流。 但考虑到永宁宣抚司自古以来便是夷人的领地,且境内百姓与官府的关系素来紧张,故而朝廷应该会出于\"求稳\"的目的,暂且设置土官,令当地夷人自治。 如此一来的话,他倒是可以趁机多做些文章。 \"大长老,\"见安邦彦冰冷的目光望来,距离其最近的夷人长老便赶忙起身,惊疑不定的回禀道:\"我已是派人打探过了。\" \"官府打算改土归流,并且设置兵备道,交由叙州府统率...\" 说到最后,这名夷人的声音已是微不可闻,黝黑的脸庞上布满着惊恐,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着。 这叙州府的地理位置十分险峻,乃是三省的交通枢纽,对他们水西安氏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重兵把守的织金关。 若是朝廷笃定主意,在叙州府设立兵备道,几乎可以直接宣告他们水西安氏借道乌撒府染指四川的计划化为泡影。 \"乌撒府..\" 在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中,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目光如炽,直接扭头看向窗外。 这乌撒府的土官安孝良也是他们水西安氏的族人,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一方拥兵自重的土司。 前段时间,奢崇明起兵叛乱的时候,便曾邀请他和安孝良一同出兵,而这路线便是绕过朝廷重兵把守的织金关,取道乌撒府,旋即直扑叙州府。 出于与生俱来的直觉,安邦彦几乎是瞬间便从朝廷在叙州府设立兵备道的举动中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朝廷这是打算\"敲山震虎\"呐! \"即刻将我等与安孝良来往的书信全部烧毁,不要留下半点痕迹。\"电光火石之间,心思缜密的安邦彦便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再给巡抚衙门送信,就说我水西安氏愿戴罪立功,主动替朝廷征讨安孝良!\" 贵州的官兵们本就严阵以待,云南那边又有黔国公亲自坐镇,这乌撒府的安孝良已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与其坐视其沦为其余土司壮大己身的\"给养\",倒不如由他们水西安氏亲自出兵。 \"大长老?!\" 不同于往常时候的俯首听令,今日官厅内的夷人们尽皆惊骇莫名,喉咙不断上下耸动。 这安孝良可是他们水西安氏的族人,安邦彦如此\"大义灭亲\",日后该如何在族中自处? 啪啪啪! 安邦彦将身前桌案上的茶盏酒盅尽皆推倒,一脸愤怒的催促道:\"快去!\"都是些目光短浅之辈,压根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是,大长老!\" 积压之下,官厅中的夷人们再不敢反驳,匆匆领命离去,只留下瞠目结舌的安武功愣在原地。 \"哎,\"怅然若失的幽叹了一句,颇有些精疲力尽的安邦彦转而斜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神情惊疑不定。 朝廷态度如此咄咄逼人,真的不怕引起西南土司们的骚动吗? 第324章 战后事(中) 与人心惶惶的水西老寨所不同,隶属于云南布政司直接掌控的曲靖府眼下却是一片欢喜。 得益于天子的运筹帷幄,于整个西南都颇有名望的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并没有像万历年间的\"播州土司\"杨应龙一般,苟延残喘了数年之久,而是在穷途末路之下,于叙州府外被三省总理鲁钦会同白杆军将士们全歼。 此等消息一经传回曲靖府,城中如临大敌多时的军民百姓皆是如释重负,萦绕在云南境内月余之久的阴霾气氛也随之瞬间解除。 永宁叛军及其贼首奢崇明的伏诛不仅保证了西南大地的稳定,还极大震慑了云南境内同样拥兵自重的土司们。 这几日,据昆明府传回的消息,已然有各地土司陆续动身,前往巡抚衙门觐见。 ... ... 夜色降临,曲靖府灯火通明,街道上行人如织,各式各样的喧嚣声于街道两旁的坊市中响起,但在位于府城中央的知府衙门附近,仍有诸多手持兵刃的士卒在来回梭巡,神情颇为冷凝。 作为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沐昌祚于云南境内的地位丝毫不亚于巡抚衙门中,那位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 但不知是何等原因,老成持重的沐昌祚已是辗转反侧多日,且迟迟没有流露出返回昆明的意思,引得曲靖府的大小官员们一头雾水,却又不敢贸然发问。 \"公爷,昆明府刚刚传回的消息,声称王弄山土司沙源已然亲自前往巡抚衙门觐见了..\" 半晌,幽静的书房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年岁瞧上去与黔国公沐昌祚相仿的老管家缓缓行至案牍旁,低声汇报着,手中还捏着一封书信。 呼。 闻声,正微微眯着眼睛,似是在假寐的黔国公沐昌祚顿时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伸手自身旁管家手中接过了书信。 近些时日,他之所以强撑病体,一直在这曲靖府逗留,便是为了\"震慑\"这蠢蠢欲动的王弄山土司。 毕竟就在前些时日,这王弄山土司沙源还曾联合沙定洲土司向自己\"施压\",打着\"平乱\"的幌子,准备绕道乌撒府,驰援叙州府。 也正是通过这个小\"插曲\",才让袭爵多年的黔国公沐昌祚猛然意识到一个令他有些手足无措的事实:这些曾被自己亲手提拔的土司们已是逐渐展露野心,不再甘心于辖地上蛰伏。 \"公爷,如今朝廷在叙州府取得了大胜,又以石柱宣慰使秦良玉之弟坐镇贵阳府城。\" \"云南的这些土司们,怕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吧..\" 望着眼前眉头紧锁的黔国公,与其朝夕相处数十年之久的老管家不由得迟疑出声。 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土司们本就是些\"墙头草\",最是擅长审时度势,见风使舵。 故此,依着过往的经历来看,如若没有重大变故,云南这些土司们至少在未来数年的时间里不敢\"上蹿下跳\",挑衅朝廷的尊严。 而如此之久的时间,以当今天子在过去一年中所展现出来的\"帝王心术\",足够其做出反应,继续威慑这些偏居一隅的土司们了。 更别提朝廷已是正式委任了三省总理鲁钦,极有可能顺理成章的\"染指\"云南,整饬行伍。 \"话虽如此,但这云南终究距离中枢数千里之久..\" \"时间一久,必定人心浮动..\" 轻轻将手中由云南巡抚亲笔手书的书信搁置于一旁,身体抱怨的黔国公沐昌祚脸上转而露出了一抹浓浓的疲惫之色。 如若放在平常时候,朝廷以\"狮子搏兔\"的姿态全歼了永宁叛军,他自是不会如此消极。 但眼下,他已是从西南诸省看似平静的背后嗅到了各地土司们暗流涌动的杀机和野心。 水西土司于贵州传承千年之久,势力远非永宁奢氏可比,其大长老安邦彦为了避免大权旁落,极有可能在日后发动叛乱,重新点燃战火。 此外,远在王弄山长官司的沙源和沙定洲土司普名声也因为这永宁奢氏,暴露出其隐藏多年的野心,间接与朝廷撕破了脸皮。 这些土司和朝廷之间,早晚要掀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公爷,您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有您在,云南的这些土司们焉敢轻举妄动?\" 相比较忧心忡忡的沐昌祚,其身旁的老管家则是显得十分淡然,毕竟这黔国公府坐镇云南二百余年,于军民百姓心中享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 除非这些分布在云南各地的土司们突然放弃了彼此间的成见,转而将矛头共同对准朝廷。 否则,谁也不敢轻易\"挑衅\"朝廷和黔国公府,尽管如此的黔国公府早已不复昔年的威势。 \"呵,老夫还能活几年?\" 听闻耳畔旁老管家的声音,沐昌祚脸上的落寞之色更甚,眼眸中甚至涌现了些许惊忧之色。 他之所以在年近七旬的年纪,依旧强撑病体,亲临这曲靖府坐镇,除却是履行黔国公应尽的责任之外,其实还与黔国公府\"后继无人\"有关。 早在万历年间,他便曾主动上书万历皇帝,将自己的\"黔国公\"爵位让给了自己的嫡长子。 只可惜在一次由云南土司掀起的叛乱中,自己的长子处置不善,导致大军失利,继而被万历皇帝问罪,后在自责中于南直隶病逝。 为此,他不得不重新袭爵黔国公,扛起了替朝廷坐镇云南的重任。 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惩处过重,导致自己的长子郁郁而终,万历皇帝很快便将自己的\"长孙\"沐启元立为黔国公府的下一任继承人。 但与历任被当做\"黔国公\"所培养的继承人所不同,自己的长孙沐启元却是生性凉薄,不学无术,小小年纪便惹出了诸多祸端。 此次永宁宣抚使叛乱的消息传回云南之后,自己那终日在外间趾高气扬,纵情声色的长孙便以\"病重\"为由,躲回了府中,以避免日后领兵平乱。 沐昌祚几乎可以预料到,一旦自己撒手人寰,云南各地本就虎视眈眈的土司们必定望风而动。 而自己的长孙,绝然难以承担起黔国公应有的责任和义务。 自国朝初年便开始传承的黔国公府,极有可能在自己长孙的手上,迎来灭顶之灾。 \"行了,替本公研墨。\" \"本公要上奏天子,将乌撒府土官的安孝良拿了。\" 一声幽叹过后,黔国公沐昌祚定了定心神,眼神坚毅的朝着身旁的管家吩咐道。 这乌撒府可是四川连接贵州和云南的咽喉要塞,地理位置十分险峻,必须要被朝廷握在手中。 第325章 战后事(下) 九月十八,辽镇萨尔浒城。 天色尚未大亮,位于城池正中的\"汗王宫\"内便是响起了一阵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引得于殿外梭巡的女真鞑子们噤若寒蝉。 随后不久,十数名神色惊慌的侍卫们便于\"汗王宫\"中鱼贯而出,分别前往城中各位贝勒及文武官员的府上传旨。 望着这些脚步急促的侍卫们,街道上早起的鞑子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怕是出事了。 自老汗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六年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老汗便是整个汗国乃至于整个辽东最为高高在上的人物。 即便是昔日明廷自全国各地抽调精锐,发动\"萨尔浒之战\"之前,百战百胜的老汗也没有如此惊惶的时候,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与明国前些时日传回的消息有关? 虽说这辽东乃是苦寒之地,且距离京师千里之遥,但关于明国内部有土司犯上作乱,乃至于公开称王的消息早已传遍了萨尔浒城的大街小巷。 可明国土司犯上作乱,形势对于他们\"大金\"而言,应该有利才是,老汗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近乎于下意识的,城中建奴们便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位于城中的\"汗王宫\",心情颇为沉重。 此时远处街道尽头已是隐隐传来喧嚣声,诸多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女真贝勒及文武大臣们正在贴身侍卫的簇拥下,步履急促的朝着汗王宫而去。 ... ... \"儿臣,叩见父汗..\" 形制规格与\"蒙古包\"颇为相似的宫殿内,女真大贝勒代善当仁不让的立于队伍首列,朝着坐在高台上的努尔哈赤叩头行礼。 在他后方,则是爱新觉罗家族的其余成员,以及身着各色服饰的文武官员们。 \"起来!\" 重重的跺了一下脚,努尔哈赤沙哑的呼喝声便在殿内响起,其如鹰隼般的眸子,毫无感情的在殿中诸人的脸颊上掠过。 \"谢大汗!\" 尽管心中皆是咯噔一声,但殿内众人仍是不约而同的叩首谢恩,旋即在窸窸窣窣的衣袍声各自起身站立,等候着努尔哈赤的指示。 他们知晓,努尔哈赤突然召集众人议事,且心情如此不佳,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明国京师传回消息。\" 在殿中众人各式各样眼神的注视下,面色阴冷的努尔哈赤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拥兵造反的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已是兵败身亡。\" \"其麾下狼兵,也是全军覆没!\" 哗!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内便是哗然一片,即便是大贝勒代善也面露骇然之色,忍不住紧握双拳,魁梧的身体为之轻轻颤抖着。 根据他们此前掌握的消息,这永宁奢氏虽然是在近二十年方才逐渐崛起,但也是四川首屈一指的土司,且与在贵州传承了千年之久的水西土司互为烟亲关系,实力不容小觑。 可满打满算这才多长时间,这拥兵自重的奢崇明便落了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 朝廷的官兵何时拥有如此恐怖的战斗力了? \"父汗,\"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四贝勒皇太极强压住心中的惊慌,自队伍中侧身出列,\"这永宁奢氏可是中了官兵的埋伏?\" 就算这永宁奢氏不能与他们\"大金\"相比,但好歹也是一方土司,岂会败的如此干脆? 不是说,明国为了对付他们大金,早已将四川的精锐们抽调一空吗? \"哼。\" \"小皇帝提前派遣京营士卒入川,于关键时刻挡住了永宁奢氏的攻势,后配合陆续赶到的援军,全歼了永宁叛军。\" 提及此事,努尔哈赤的脸上便涌现了一抹凝重之色,并不自觉放缓了声音。 与往常的大书特书所不同,此次朝廷一反常态,刻意隐去了此战的诸多细节,导致外人并不知晓此战的具体过程。 但通过些许细枝末节,他仍是嗅到了些许隐患所在。 京师小皇帝去年秋天才刚刚登基,并着手整饬名存实亡多年的\"京营\",这才多长的时间,就拥有了与西南土司正面交手的战斗力? 嘶。 闻听努尔哈赤如此言说,饶是在场的大金武将们皆为桀骜不驯之辈,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京营才刚刚重组一年便拥有如此恐怖的战力,倘若假以时日,岂不是能与他们国内的八旗勇士相比拟? 想到这里,已然逐渐得到努尔哈赤信任的范文程便是毫不犹豫的躬身出列:\"启禀大汗,奴才有话说。\" 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范文程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讲。\"心情郁郁之下,努尔哈赤也懒得做些表面功夫,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大汗,明国地大物博,国力远胜我大金。\"在莽古尔泰等鞑子们不善的眼神中,范文程慷慨激昂,丝毫没有顾忌殿内逐渐诡谲的气氛。 \"奴才斗胆提议,我大金不宜与明国对峙僵持,当不断兴兵,令明国穷兵黩武。\" \"如此才能让我大金愈发强盛。\" 本指望着这些西南土司能够替他们大金牵扯明廷的部分精力,却没想到这奢崇明如此不堪,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落了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实在不值一提。 既如此,他们大金便要重新修改战略,继而在辽东进一步站稳脚跟。 \"范先生,何意?\" 微微摆了摆手,止住殿内众人的骚动,努尔哈赤似是心有所感一般,一脸认真的追问道。 这个汉人奴才,确实有几把刷子。 \"我大金当威逼利诱,拉拢蒙古,共抗明廷。\"没有半点迟疑,范文程径自将心中酝酿许久的念头宣之于口。 早在他跟随努尔哈赤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的时候,便曾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思考战败的根本原因。 在他看来,他们大金的勇士不善攻城,难以对沈阳城中的官兵们形成太大的威胁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兵力的严重不足。 如今他们大金的族人们,即便是算上妇孺病残,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万,上马为兵的青壮就更少了,压根经不起消耗。 倘若他们大金能够将蒙古诸部捆到同一辆战车之上,何愁大事不成? \"准了。\" \"具体事宜,由范先生做主。\" 就在殿中众人想入非非的时候,努尔哈赤不容拒绝的声音便在殿内炸响。 事实上,因为科尔沁部的\"投诚\",他同样意识到了蒙古诸部的重要性,乃至于逐渐转变了对蒙古诸部的看法。 眼下已是九月中旬,辽东即将迎来持续数月之久的凛冬,他们大金刚好利用这个时间,与蒙古诸部取得联系,以准备来年的战事。 待到来年开春,他势必要让明廷,重新回忆起被他们大金勇士支配的恐惧。 第326章 无谷令? 月挂树梢,萨尔浒城一片寂静。 汗王宫中,披着一件长袍的努尔哈赤在其大妃阿巴亥的陪同下,目光睥睨的打量着眼前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范文程。 \"奴才,叩见大汗..\" 尽管知晓自己早已被眼前的努尔哈赤所接纳,但范文程仍是难以适应这扑面而来的威势,声音也不免有些颤抖。 \"呵,这大半夜的,本汗倒是扰了范先生的清梦..\" 良久,伴随着努尔哈赤的一声轻笑,殿内紧张的气氛被瞬间打破,老酋身上不断攀升的气势也随之消失不见。 尽管知晓眼前的\"奴才\"对自己忠心耿耿,但出于习惯使然,努尔哈赤还是忍不住敲打了范文程几句。 \"奴才惶恐。\" 闻言,范文程顿时汗大如斗,表情愈发惊惶,其战战兢兢的模样,引得女真大妃阿巴亥也是哑然失笑,成熟风韵的躯体随之微微抖动着,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起来吧。\" \"本汗深夜叫你前来,实为有要事相商。\" 提及正事,本就不苟言笑的努尔哈赤愈发严肃,其粗厉的声音中也流露出一抹肃杀。 接下来要谈论的话题实在过于敏感,就连他也要小心谨慎,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其公之于众。 \"还请大汗示下..\" 见努尔哈赤如此郑重其事,范文程本就忐忑的内心愈发紧张,豆大的汗珠已是顺着额头,划过脸颊。 \"国内的存粮不多了..\" \"如若再不想些法子,怕是撑不到明年冬天了..\" 深吸了一口气,在范文程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努尔哈赤将\"大金\"的真实处境缓缓道出,引得从旁伺候的婢女们大惊失色,赶忙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们大金虽然不似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一般,常年以\"游牧\"为生,但也不擅长耕种。 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间,他通过不断发起战争,侵略其余女真部落的方式,间接解决了粮食的问题。 但他深知,此等方式是\"治标不治本\",并不能彻底解决粮食问题。 果不其然,在他统一了女真诸部之后,如何维系自身的统治以及解决族人们生存问题,便成了最为紧要的问题。 受限于现实因素,他决定\"矛盾转移\",通过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的方式,从而继续发动战争,缓解国内的粮食问题。 靠着自铁岭,开原,清河等军事要塞中获取的粮食,他顺利解决了建国之初所面临的麻烦,甚至还在\"萨尔浒之战\"中缴获了大量的粮草和军械,极大程度的壮大了己身。 只可惜在\"萨尔浒之战\"过后,病入膏肓的万历皇帝便是紧急启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令其主政辽镇。 而这熊廷弼到任之后,便是一改明廷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势,转而利用现有地形,不断修建军堡,与他们大金分庭抗礼,使得他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没有找到突破口。 几个月前,他信心满满的领着国内勇士倾巢而出,准备一蹴而就下的拿下沈阳城,却不曾想受到了官兵们的严防死守,不得已退回了萨尔浒城。 这一来一回,使得国内本就不多的存粮迅速消耗殆尽。 \"奴才愿亲往朝鲜筹措粮草,替大汗分忧。\"只片刻的功夫,范文程斩钉截铁的声音便在殿内幽幽响起。 对于大金所面临的\"窘境\",范文程心中早有预感,故而也提前想好了应对之法。 其中,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自偏居一隅的朝鲜手中获取。 \"本汗记得,你们汉人有计划说,叫开源节流?\"微微摇头,努尔哈赤没有理会主动请缨的范文程,反倒是在其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低喃道:\"本汗今日要跟你商讨的,是该如何节流..\" 言罢,努尔哈赤的眸子中便隐隐涌现些许不屑,他又不是蠢人,如果只是通过劫掠的方式,还用得上眼前的范文程来提醒? \"大汗,奴才愚钝..\"似是猜到了努尔哈赤心中所想,范文程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哆哆嗦嗦的回禀道。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努尔哈赤怕是要对国内之人动手了。 \"哼,\"不满的皱了皱眉,努尔哈赤在犹豫半晌之后,终是迟疑道:\"本汗准备对国内的汉人们予以区分,颁布无谷令。\" \"凡是无谷之人,尽皆屠杀!\" 嘶! 此话一出,大殿中包括女真大妃阿巴亥在内的所有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空气中的温度都是骤然下降了不少。 他们虽然不清楚大汗衡量\"无谷\"之人的标准是什么,但从其郑重其事的模样以及满脸肃杀的表情来推测,必定是十分严苛。 大汗,是要对国内的汉人们进行屠杀?继而掠夺粮食? \"大汗,此乃饮鸩止渴之法,万万不可!\" 扑通一声,范文程便是跪倒在阴冷的地砖之上,其夹杂着哭腔的声音也随之在大殿内响起。 这努尔哈赤的心性实在过于凉薄了,居然要通过\"屠杀\"的方式,解决国内日益焦灼的粮食问题。 此举,必会导致他们大金本就不算稳固的统治愈发动荡呐! \"优柔寡断!\" \"那你说,本汗该怎么做?!\" 见范文程如此模样,努尔哈赤便是没好气的训斥道,但眸子中却也涌现了些许迟疑。 事实上,他也知晓此事过于骇人听闻,影响过于深远,这才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大汗,待到来年开春,我等便可重燃战火,征讨明国!\" \"届时,粮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范文程将头磕的邦邦响,身躯也随之剧烈颤抖起来,心中第一次冒出了绝望的念头。 他们大金前不久才刚刚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本就是人心浮动,如若努尔哈赤还执迷不悟,通过屠杀国内汉人的方式节省粮食,只怕不待明廷动手,国内不堪重负的汉人们便会一改之前孱弱的模样,使他们大金率先进入内乱之中。 许是怕此等说法还不足以打动眼前的努尔哈赤,范文程眼珠一转,赶忙将前不久才刚刚获悉的一则消息宣之于口:\"敢叫大汗知晓,奴才前不久才得到消息..\" \"自万历末年以来,山东山西等地连年大旱,其中尤以今年最为严重。\" \"但各地官府却是欺上瞒下,导致流民百姓滋生..\" \"依奴才之见,待到今年凛冬来临,山东等地必会更加民不聊生,乃至于爆发民乱..\" \"届时,便是我大金的机会。\" 呼。 听得此话,努尔哈赤脸上的狠辣之色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心动和殷切。 这山东可不比数千里外的西南,乃是明廷统治的中枢,地位比之辽镇要重要数倍不止。 若是山东乱起来,他们大金必然能够从中觅得可乘之机。 \"若是如此的话,姑且先这样吧..\" 默默思虑半晌,努尔哈赤终是放弃了心中那个有些疯狂的念头,转而朝着范文程点了点头。 \"大汗英明!\" 闻言,范文程顿时如释重负,忙不迭的叩首谢恩,但贴身所穿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所打湿。 若非努尔哈赤的举动实在过于疯狂,生性谨慎的他说什么也不会将\"希望\"放在千里之外的山东。 不过根据他所掌握到的消息,山东近些年确实接连大旱,天灾人祸层出不穷.. 更重要的是,山东那地方,自古以来便是白莲教的\"地盘\"... 第327章 衍圣公(上) 九月下旬的京城,萧瑟之感愈发浓郁,入目尽是枯黄凋零的落叶,胡乱堆砌在街道两侧的坊市旁。 人群中,熙熙攘攘的行商百姓们已是换上了秋装,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冒着热气的吃食,将人头攒动的街道映衬的愈发热闹。 虽然距离一年中最为热闹的年关尚有些时日,但喜庆的气氛已是逐渐笼罩在京师百姓的心头之上。 在过去的这大半年时间里,当今天子接连完成了大婚及整饬京营军权等多件大事,随后又支持辽东经略熊廷弼,使得在辽东如日中天的辽镇建奴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使朝廷近些年在辽东取得了第一次胜仗。 无独有偶。 上个月,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南也传来捷报,拥兵自重的西南土司奢崇明在朝廷官兵的围剿之下,于叙州府外兵败身亡,其头颅已然传遍九边,震慑四方。 这一系列的举措,使得京师中的百姓们不由自主的期盼起数月之后的年关,对来年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但对于家中双亲年事已高的百姓而言,却是高兴不起来,毕竟自古以来,便有\"老人难过冬\"的说法。 约莫从十多年前开始,自幼生活在京师脚下的百姓们便是敏锐感受到气候的变化。 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每年冬天悬挂在房舍前的\"白幡\"越来越多。 京师的冬天,好似愈发冷了。 ... ... 因为天子正值壮年的缘故,乾清宫暖阁非但没有点燃\"地龙\",甚至古朴的窗柩还半开着,不时便有萧瑟的寒风顺着缝隙,吹进幽静的暖阁,使得于角落处心不在焉的宫娥内侍们精神为之一振。 沙沙沙.. 急促的脚步声于外间响起,一直默默立于天子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闻声便是眉头一挑,旋即便快步行至外间,主动迎了上去。 他倒是要瞧瞧,究竟谁这般没规矩,如此毛毛躁躁。 只是很快,这位日渐阴沉的老太监便去而复返,枯瘦的脸颊上也涌现了一抹凝重之色。 王安脸上的表情变化自是瞒不过朱由校的眼睛,这位年轻的大明天子将手中奏本随意搁置,便一脸凝重的追问道:\"出事了?\" 自己的贴身大伴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于民间享有\"内相\"之尊称,寻常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不会令王安如此凝重。 \"皇爷,\"见朱由校的目光望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转而压低了声音,一脸急促的回禀道:\"东厂刚刚送来的消息,说是衍圣公薨了..\" 嗯? 闻言,朱由校闻言便是一愣,旋即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古怪之色。 他本以为王安如此郑重其事,要么是地方上发生骚乱,要么是有官员贪赃枉法,却没想到是因为有人去世,并且还是在后世颇有争议的\"衍圣公\"。 因为孔子的影响力以及其推崇的儒家思想,早在汉高祖十二年,斩白蛇起义的汉高祖刘邦便将孔子的八世孙封为奉祀君,自此开启了孔氏家族的崛起之路。 此后千余年时间里,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出于借助儒家思想来巩固自身统治的目的,对于孔氏家族屡有加封。 即便是在最为动荡的南北朝及五代时期,孔家依旧经久不衰,享有各式各样的特权。 及至北宋年间,宋仁宗在朝中大臣的建议下,正式将孔子的直系后裔封为\"衍圣公\",使本就长久不衰的孔氏家族迎来了新的巅峰。 即便是在蒙元时期,彼时的统治者们考虑到孔子在读书人心中享有的特殊地位,同样承认了\"衍圣公\"的地位。 而太祖朱元璋以及在原本历史上的\"满清\"统治者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同样仿照前朝旧例,承认\"衍圣公\"的地位。 故此,这个历史悠远的家族也在后世被人调侃为\"世修降表\",对其家族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不过在当下,\"衍圣公\"仍然是大明一位十分特殊的存在,不然也不至于令见多识广的老太监王安如此郑重。 \"陛下,衍圣公的后事?\" 见朱由校迟迟沉默不语,老太监王安便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目光中隐隐有些惊忧。 作为与朱由校朝夕相处的司礼监掌印,他自是通过些许细枝末节感受到,眼前的这位少年天子,似乎对这支历史悠远的家族颇有微词。 不过这孔家乃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中的精神信仰,影响力远非前些时日在朝野上挥斥方遒的\"东林党\"可比。 对待\"孔家\",可千万不能\"感情用事\"。 \"唔,一切照常吧。\" \"派人前往曲阜治丧吧..\"反应过来的朱由校轻轻颔首,不置可否的朝着身旁的贴身大伴吩咐道。 他心中虽然确实不满孔家享有的诸多特权,但也清楚\"事急从权\"的道理,自是不会像解决京中勋贵一般,快刀斩乱麻。 以孔家的分量和地位,即便是他这位大明天子,也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陛下,衍圣公是在京师薨的..\"出乎朱由校的预料,老太监王安并未即刻躬身应是,反倒是在一声苦笑过后,给予了他一个始料未及的答案。 见朱由校面露愕然之色,老太监王安便挥手屏退暖阁内的宫娥内侍,将这衍圣公的经历过往以及为何在京师病逝的原因,悉数告知。 这刚刚薨逝的衍圣公名为孔尚贤,乃是孔子的六十四代孙,于嘉靖年间袭封,曾当过万历皇帝的陪读,因其\"谦逊守礼\",与大明皇室的关系十分融洽。 甚至在去年夏天,万历皇帝病重之时,这位同样病入膏肓的衍圣公还拖着病体,自山东曲阜亲临京师,探望万历皇帝,并一直在京师居住至今。 \"唔,通知礼部,一切仿照旧例,不得有误。\"短暂的错愕过后,朱由校便是一脸复杂的点了点头。 他确实没有料到,自己那位名义上的\"皇祖父\",居然在行将就木的时候,还有另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拖着病体,不辞辛劳的赶来探视。 \"对了大伴,\"似是想到了什么,在王安转身离去之前,朱由校突然将其唤住,并若有所思的沉吟道:\"这衍圣公的嗣子姓甚名谁?\" 为了彰显朝廷对于天下统治的\"正朔\",历任衍圣公传承袭爵都需要得到朝廷的敕封和承认,大明朝也不例外。 \"回禀陛下,衍圣公他老人家的亲子都于万历年间去世,故而生前将其从弟之子孔胤植认为嗣子..\"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王安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如若不出意外,这\"孔胤植\"便会在服丧期满后,被朝廷正式加封,成为新一任的衍圣公。 \"呵,孔胤植?\" 摆了摆手,将面露狐疑之色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屏退,朱由校脸上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容。 这位\"铁骨铮铮\"的衍圣公纵使放眼历史长河,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大名鼎鼎的\"剃头奏折\"便是出于这位之手。 ... ... 元年九月,衍圣公孔尚贤薨于京师,享年七十九。 <<孔氏大宗支谱>> 第328章 衍圣公(下) 山东,曲阜。 因为此地乃是孔子故里的缘故,早在秦汉时期,曲阜便逐渐成为了当时郡县的核心所在。 到了北宋年间,宋仁宗正式封赏孔子后裔为\"衍圣公\"之后,孔氏家族也随即成为了曲阜的地头蛇,城池被不断加固扩建。 太祖朱元璋建国之后,出于诸多因素的考虑,特意将鲁王的封地定在了兖州,并直接管辖曲阜县。 正德年间,河北爆发农民起义,乱军们攻破了曲阜县,将这座历史悠久的县城化为废墟。 在叛乱被平定之后,朝廷便授意彼时的山东巡抚在曲阜县城的废墟基础上,重新筑城,使新的曲阜县城规模远胜旧城数倍不止。 此外,为了表示对孔子儒家思想的尊崇,曲阜县令也是由孔家人内部选举,后报予朝廷正式任命。 换句话说,在曲阜这片地界上,衍圣公便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不仅拥有诸多特权,甚至还可以废黜曲阜县令。 不过随着衍圣公孔尚贤去年前往京师探望病重中的万历皇帝,衍圣公府的大权便是顺理成章的落到了其\"继承人\",孔胤植的手中。 ... ... 位于衍圣公府后宅的一处书房中,一名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正披着一件长袍,披头散发的于房中踱步,神情颇为激动。 在其身旁不远处,则是两名酥胸半露,面色颇为涨红的成熟妇人,望向年轻人的眸子中满是狂热和殷切。 半晌,书房外幽静的庭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使得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乱窜的年轻人顿时来了精神。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成熟干练的中年人赫然映入眼帘。 \"怎么样了,可是确定了?!\" 不待来人作揖行礼,这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便是一脸迫切的追问道,脸上的肌肉也是随之颤抖着,声音很是颤抖。 \"回禀少爷,小人已是确认过了...\" \"那位确实薨了!\" \"怕是用不了几日,朝廷的旨意便要到了,召您进京治丧。\" 在年轻人欣喜若狂的眼神中,这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自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脸上也是涌现了狂喜之色。 蛰伏多年,眼前的少爷终是苦尽甘来,而他也能\"鸡犬升天\",拥有外人难以比拟的财富和权势! \"好,做的好!\" \"族叔,你有大功!\" 心情激动之下,这名面容已是有些扭曲的年轻人竟是一改之前趾高气扬的态度,一脸欣慰的拍了拍中年人的臂膀。 他们孔家传承千年之久,各个支脉之间的辈分关系早已没有了像市井百姓间的约束力。 在这衍圣公府乃至于整个曲阜,唯有与衍圣公搭上关系,才是最为重要的。 \"少爷谬赞了!\" 感受到臂膀上传来的力量,这中年人神情愈发激动,作势便打算起身告退,以免耽误了年轻人的兴致。 毕竟他在刚刚踏进书房的刹那,便嗅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臊味,其余光也是瞥见了躲在屏风后的两名成熟风韵的妇人。 他依稀记得,这两名妇人在族中好似是与他同辈,昔日曾在某次祭祀仪式上见过。 不过就在中年人即将离开书房的时候,却是突然止住了脚步,转而在年轻人的注视下低声禀报道:\"少爷,您的地位虽是不可动摇,但小人只怕朝廷那边派人来传旨的时候,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继而影响您的大事..\" \"毕竟这几年,咱们曲阜的流民是越来越多了..\" \"小人想着,是不是拿些钱粮,做做样子?\" 说完,这中年人便是一脸敬畏的盯着面前已是缓缓隐去脸上笑容的年轻人,等待着他的决断。 毕竟,这名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便是在前些年被衍圣公孔尚贤收为\"嗣子\"的孔胤植。 而现如今,京师那边已是传回了消息,病入膏肓多时的孔尚贤终是因药石难医,于京师病逝。 紫禁城的小皇帝已是传旨礼部,命人准备其后事。 按照规矩,孔胤植作为孔尚贤的\"嗣子\",很快便要奉诏进京,主持孔尚贤的丧礼,并在服丧期满之后,正式袭爵,成为新一任的\"衍圣公\"。 \"昏聩!\" 就在中年人想入非非的时候,孔胤植不满的咆哮声便在书房中炸响,引得中年人心中为之咯噔一声。 \"这每年路过曲阜的流民不知凡几,难道都要本公子慷慨解囊?\"提及此事,孔胤植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一抹恨铁不成钢之色。 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百姓本就是\"望风而动\",倘若他们衍圣公府设厂施粥,必定会源源不断的吸纳来自于山东各地的流民们。 届时,他要花多少银子?! 听得此话,中年人下意识的便打算争辩两句,毕竟这曲阜县不同别处,千百年的传承下来,在此居住的百姓们有七成以上都是姓孔,其余人也是与孔府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 如若严格追究起来,大家伙都是一个老祖宗。 更何况,近些年曲阜县之所以流民百姓滋生,还不是因为\"衍圣公府\"巧立名目所致吗? 不过望着孔胤植那张愤怒的面庞,他终是没有将这些话宣之于口,而是惺惺的点了点头:\"少爷说的对,是小人愚钝了。\" \"族叔,\"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论刚刚有些过激,亦或者不想在自己承袭爵位的当口上节外生枝,孔胤植转而沉吟道:\"给官府那边通禀一声,让他们将官道看紧点。\" \"若是有流民百姓路过我曲阜,一并将其赶至别处。\" \"至于我曲阜的灾民嘛,本公子便发发善心,届时拿出些钱粮,设厂施粥就是了..\" 言罢,这孔胤植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肉痛之色,好似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一般。 尽管这整个曲阜县九成以上的土地,都已然沦为他们衍圣公府的私产;尽管挂靠在衍圣公府名下的土地和商铺,均是不需要向朝廷缴纳一文钱的赋税;尽管堆砌在后院库房中的铜钱已然生锈,陈年粟米甚至生了虫子... \"公子英明。\" 事已至此,中年人自是不敢再有过多的言语,简单的恭维了几句之后,便急匆匆的离去,以免耽误了孔胤植的大事。 果不其然,还未等他离开庭院,便听得身后书房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娇喘声。 而此时,衍圣公府的门楣上,已是开始悬挂白帆。 第329章 兖州事 自曲阜县而出,一路向南而行不过数十里,便是山东六府之一的兖州府,于洪武年间被定为\"鲁王\"的封地,治所为滋阳县。 兖州府虽然不似济南府那般自古以来便是山东的政治核心,也不像济宁州坐拥\"运河\"之便,富庶程度堪比淮扬,但靠着鲁王这棵\"大树\",府城在过去两百余年的时间里仍是被不断加固扩建,使其成为了北直隶首屈一指的雄城,每日来往于此的富绅豪商不知凡几。 并且与其余\"碌碌无为\",不得干涉政事的宗室藩王所不同,鲁王家族早在国朝初年便开始与曲阜的\"孔家\"联姻,继而靠着这层关系,在朝堂上也拥有不俗的影响力。 每逢有山东的官员走马上任,亦或者路过兖州,必会专门拜访鲁王及\"孔家\"这两个地头蛇,双方之间的关系早已密不可分。 ... 泰兴王府。 \"王爷,王爷,京师刚刚来的消息,说是衍圣公薨了..\" 越过雕栏玉彻的连廊,一名穿着打扮颇为干练的中年人神色匆匆的兴至颇具江南风格的后院,低声朝着正微微眯着眼睛,于池塘上垂钓的泰兴王朱寿镛禀报道。 嗯? 闻言,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朱寿镛右手便是一颤,本是平静的水面上也随之泛起了一抹涟漪,几条小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迅速逃窜。 \"消息可靠吗?\"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朱寿镛挥手屏退从旁伺候的侍卫们,低声朝着眼前的心腹太监询问道。 事关重大,他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王爷放心,奴婢都确认过了,听说衍圣公府那边已然开始挂起白帆了..\" 刘喜是济宁州泗水县人氏,因幼年家境贫寒,被迫进了鲁王府,给当时同样年少的朱寿镛当起了陪读侍从,乃是朱寿镛最为倚重的心腹太监。 \"好!\" 随手将精美的鱼竿丢弃于一旁,朱寿镛保养极好的面容上随之涌现了一抹疯狂,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作为前任鲁王之子,现任鲁王的异母弟,他自打降生之日起,便是令无数人羡慕的天潢贵胄,并于万历十一年,被封为泰兴王,身份尊贵无比。 但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已然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念头:他要当鲁王。 万历二十二年,他的父王朱颐坦薨逝,待到服丧期满后,鲁王爵位于万历二十五年的时候,落到了他六哥朱寿鏳的头上。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仅仅四年的时间过去,朱寿鏳便因病去世,且因为膝下无子的缘故,王位遵循兄终弟及的缘故,落到了他七哥朱寿鋐的头上,且传承至今。 或许正是通过这个插曲,才让他生出了染指鲁王之位的野心,毕竟自己七哥朱寿鋐膝下也没有子嗣傍身。 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只要自己的七哥病故,他便能够承袭心心念念的鲁王之位,拥有令他梦寐以求的权利和财富。 只可惜不同于英年早逝的朱寿鏳,现任鲁王朱寿鋐已是整整袭爵了二十年,且身体颇为康健,令他迟迟见不到通过\"兄终弟及\"方式袭爵的希望。 为此,他只能在背地里搞些见不得光的动作,希望借此引起朝廷对于朱寿鋐的忌惮和猜忌,继而将其废黜,让自己承袭鲁王之位。 只可惜在衍圣公孔尚贤的\"阻挠\"下,自己背地里的动作始终未能威胁到朱寿鋐的地位,甚至还引起了他的怀疑和提防,导致自己的处境日益艰难。 时至如今,他早已意识到,以鲁王朱寿鋐的身份,莫说自己昔日的些许手段均被衍圣公孔尚贤所阻挠,就算被堂而皇之的摆到万历皇帝的案牍上,至多也就是罚奉了事,很难被废为庶人,令自己承袭王爵。 不过随着孔尚贤病逝,他终于有机会实施心中那个酝酿了数年之久的计划,准备让朱寿鋐引起朝廷的猜忌和震怒,继而被废黜王爵,令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而这个计划,便是让鲁王背上\"谋逆\"的罪名。 \"鲁王呢,近些时日出城了吗?\" 半晌,心情渐渐平复的泰兴王朱寿镛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身旁的心腹太监低声询问道,眸子中涌现了些许幸灾乐祸。 自当今天子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山西大同代王府和河南洛阳福王府之后,便有些许宗室藩王\"自降身价\",主动捧起了京师小皇帝的臭脚,捐献了数量不菲的钱粮和土地。 其中,便包括了现任鲁王朱寿镛。 许是为了\"投桃报李\",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也在\"宗藩条例\"颁布后,对就藩于山东兖州的鲁王和河南开封的周王做出了相应的补偿,允其\"出城行走\",间接拥有了所有宗室藩王梦寐以求的\"自由\"。 正因如此,如今已是年过五旬,整整袭爵二十年的鲁王朱寿鋐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踏出了冗杂的兖州城,前往城外\"踏青\"。 在过去的这个夏天中,鲁王朱寿鋐的足迹几乎遍布了兖州境内,令他在嗤之以鼻的同时,却也有些羡慕。 毕竟他迄今为止,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兖州城外二十余里的一座小山。 不过正因为鲁王朱寿鋐如此大张旗鼓的出城\"踏青\",才让他看到了实施自己心中计划的可能。 毕竟如若鲁王朱寿鋐一直龟缩于鲁王府中,又该如何与\"谋逆\"扯上关系。 \"回殿下,最近天冷了,鲁王爷倒是不怎么出城了..\" 闻言,泰兴王府的总管太监刘喜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枯瘦的脸颊上也是涌现了些许异样的光彩。 毕竟自家殿下为了此事可是足足准备了数年之久,且是赤裸裸的\"阳谋\",几乎毫无破绽可言。 事成之后,不但自家殿下能够如愿承袭鲁王之位,他也可以鸡犬升天,一跃成为这齐鲁大地最有权势的太监。 \"好,不急!\" \"且在容他一个冬天!\" \"也让那些烧香的,多准备些时日。\" 对于这个结果,泰兴王朱寿镛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失望之色,反倒是面容扭曲的点了点头,呼吸愈发亢奋。 对于那些\"烧香\"的,他可是给予了厚望。 第330章 烧香人 郓城县。 此地虽是地处平原,但因商贸不兴,官府赋税有限的缘故,尽管城池墙皮因为年久失修已是有些脱落,但始终未曾得到修缮。 而这郓城县之所以如此\"落寞\"的原因,除了地理位置条件有限之外,还与其\"历史\"有关。 毕竟有关于郓城梁山好汉的传说,非但没有在历史长河中消失,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传播甚广,引得历朝历代对于此地都采取了高压统治。 而隐藏在这种高压统治的背后,便是当地百姓们日益艰难的生活条件及层出不穷的盗匪山贼。 为此,承载着希望的\"烧香人\"也随之应运而生。 ... ... 六家屯,此地距离郓城县城不过十余里,庄子中零零散散分布了数十户百姓,于疆域辽阔的齐鲁大地上没有半点存在感可言。 唯一值得说道的,便是庄子中生活着一位\"徐善人\",平日里乐施好善,于周边村落的百姓心目中,颇有威望。 但关于这位\"徐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何时出现在六家屯,就连村中的百姓们也是语焉不详,只知晓其人交友广阔,时不时便有操着各地口音的壮汉们前来拜访。 除此之外,\"徐善人\"似乎在府城也有令人不敢小觑的关系,曾因为替附近村落的百姓打抱不平,与兖州府有名的纨绔子弟对峙公堂。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一向在府城中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在见到\"徐善人\"的真容之后却是选择了息事宁人,再无之前趾高气扬的态度。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待到\"徐善人\"回到六家屯之后,居然曾有人亲眼见过那名纨绔子弟及其手眼通天的父亲携带重礼,亲自登门拜访六家屯。 而眼下,这位来历神秘莫测的\"徐善人\"正在自己的庄子中,设宴款待自己前些时日才刚刚自京师而来的\"贵客\"。 ... ...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伴随着一道意味不明的呼喝声,十数名粗豪壮汉于宽敞的大厅内缓缓落座,脸上的表情很是虔诚。 作为此地的主人翁,年过四旬的\"徐善人\"当仁不让的坐于上首主位,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诸位师弟远道而来,为兄有失远迎..\"轻咳一声,一身儒生打扮的\"徐善人\"便是缓缓举起了眼前的酒盅,笑意盎然的朝着面前的众人点头示意。 \"一路辛苦了..\" 倘若此时有寻常百姓在此,必会因为眼前琳琅满目的吃食及香气四溢的酒水而瞠目结舌。 毕竟这场面,实在是有些过于宏大了。 \"徐师兄,言重了。\" \"这本就是我等作为教门中人应该做的,谈何辛苦。\"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举杯回应,望向\"徐善人\"的眼神很是狂热。 旁人不知晓这\"徐善人\"的真实身份,但他们这些教中骨干却是对此一清二楚。 眼前这看似风仙道骨的\"徐善人\"名为徐鸿儒,乃是山东巨野县人氏,后迁居郓城。 自万历二十四年,他们\"教主\"王森因叛徒出卖,被官府缉拿并当街问斩之后,眼前的徐鸿儒便靠着钻营,逐渐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乃至于掌握教中大权。 而他们的教派,便是自南宋开始,被历朝历代视为心腹大患的\"白莲教\",于民间享有大量的信徒。 因为信仰供奉\"无生老母\",民间也将他们这些白莲信徒称之为\"烧香人\"。 \"诸位师弟,却不知北直隶的形势如何?\"简单的寒暄过后,徐鸿儒便朝着在场的白莲骨干们问道。 约莫从嘉靖年间开始,曾受到朝廷严厉打压而苟延残喘的\"白莲教\"便因为日益严重的阶级矛盾而死灰复燃。 到了万历年间,他们白莲教的信徒更是遍布北方诸省,身份上至富绅豪商,官僚豪门,下至市井百姓,青皮无赖,各不相同。 巅峰时期,就连南直隶那边也拥有数量不菲的信徒。 只可惜在万历二十四年,他们的\"教主\"王森被官府缉拿,导致刚刚呈现\"中兴之象\"的白莲教元气大伤,教派内的权柄也被一分为二。 其中,山东和河北一带的信徒们由他统率,而京师及南方的信徒们,则是由王森之子王好贤领导,双方之间的关系颇为复杂。 但是在徐鸿儒这么多年的经营下,山东等地的信徒们迅速壮大,而原本忠于王好贤的信徒们也渐渐倒向了徐鸿儒。 \"师兄,\"提及此事,厅中的汉子们笑容便是一滞,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方才由刚刚做声的汉子涩声拱手道:\"前些年,朝廷于辽东屡战屡败,且不断征收辽饷,惹得天怒人怨,正是我等举事的好机会..\" \"只可恨那京师小皇帝继位以来,接连打了多个胜仗,使得兄弟们传教愈发难了..\" 此话一出,厅中便是一阵唉声叹气,这些终日于京师隐姓埋名,试图收纳教众的白莲信徒们满脸苦涩。 如若不是\"前途暗淡\",他们自是不会甘心放弃经营了多年的地盘,转而前来投奔眼前的徐鸿儒。 \"呵,无碍!\" \"如今朝廷昏聩,官府贪赃枉法,各地百姓们早已民不聊生,心向我白莲圣母。\" \"诸位兄弟日后就在这六家屯好生安顿下来,咱们暗中蓄力,伺机而动!\"随意的摆了摆手,徐鸿儒便是一脸不在意的宽慰道,声音中夹杂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意味。 这山东本就因为靖难之役,被永乐皇帝所忌恨,定下的税额远高于其余省份,使得山东百姓们的负担颇重。 此外,屡屡作祟的黄河也令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正是凭借着这一系列的\"诱因\",他们白莲教方才得以迅速壮大和崛起,并且始终不能被官府所剿灭。 这两年,山东接连大旱,导致各地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不断滋生,更加让他看到了\"起事\"的希望。 他心中隐隐有些直觉,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便能一展胸中之抱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331章 孔家人的风骨 北京城。 因为昨日才刚刚下过一场滂沱大雨的缘故,京师街道上入目尽是水渍,行商走卒的裤脚已被打湿。 京师西城,宣武门内,一座占地不菲,但却人迹罕至的宅院附近,一架马车正缓缓停靠在门前,从中弯腰走出了一名成熟干练的中年人。 掸了掸有些凌乱的衣衫,这名中年人神色复杂的迈动步伐,在周遭下人家丁敬畏的眼神中迈入府中。 与府外因年久失修导致发黄褪色的墙皮所不同,这座府邸内里竟是别有洞天,装修陈设气势宏大,富丽堂皇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寻常勋贵的府邸,甚至隐隐还在其上。 府邸后方的庭院中,穿着相同颜色规格的下人们在来回穿梭,手中或是捧着文书典籍,或是捧着各式珍馐美味,随时等候着此间府邸主人的命令。 \"公子可醒了?\" 随意的摆了摆手,止住庭院中作势要朝自己行礼的下人们,中年汉子不自主的放低了声音,似是惊扰了其口中的\"公子\"。 \"回孔管事,公子昨夜睡得迟,这会怕是还没醒..\"闻言,便有机灵的家丁主动搭话,同时不忘小心翼翼的看向身后的后堂。 近些时日,自家公子的心情不好,动辄便因为些许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发雷霆,甚至还杖毙了一名毛毛躁躁的婢女,惹得他们这些心腹下人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触了霉头。 这不,多亏了眼前的\"管事\"灵机一动,将家中的两位\"长辈\"自请了过来,这才让公子连日以来的阴郁有所缓和。 \"公子醒了以后,第一时间通知我。\"听闻\"公子\"尚在睡梦中,中年人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作势便准备转身离去,却不曾想一道疲惫的呼喝声突然响起:\"是族叔在外面吗?\" \"公子,是我!\"没有半点犹豫,这名一副读书人打扮的中年文士赶忙躬身,轻声回应,不敢有半点怠慢。 \"进来吧。\"停顿少许,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后,刚刚那道疲惫不堪的声音方才于庭院中悠悠响起。 ... ... \"孔哲,见过公子。\" 光线昏暗且沉闷的卧房中,中年文士微微躬身,朝着上首\"衣衫不整\"的孔胤植抱拳作揖,但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朝着右边的耳室瞧去,心头颇有些火热。 这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腥臊气及地上破碎的衣物碎片,令他都是有些心猿意马。 \"礼部那边怎么说,还没有松口吗?\"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眼前中年人的小动作,刚刚于睡梦中醒来,尚有些精神萎靡的孔胤植凝眉问道。 他奉旨进京\"治丧\"已有多日,但朝廷那边却是一反常态,始终没有流露出让他\"袭爵\"的意思,甚至对他请求\"陛见\"的要求也是视而不见。 随着时间的流逝,朝廷这种耐人寻味的态度,愈发令他心烦意乱,乃至隐隐有些不安。 毕竟他在府中的地位,可没有外人想象中那般不可动摇。 \"回公子的话,还是那套老的说辞。\" \"只说让公子稍安勿躁,待到服丧期满,再予授爵。\" 迎着孔胤植略有些疯癫的眼神,近些天来颇得其重视的孔哲小心组织着语言,以免刺激到孔胤植日益脆弱且敏感的神经。 \"放屁!\" \"夜长梦多,本公子如何等得起?!\" 尽管孔哲已是足够小心谨慎,但孔胤植仍是怒火中烧,一把将身旁桌案上摆放的茶盏尽皆推倒。 顷刻间,卧房中的气氛便是随之紧张起来,本就不算清新的空气愈发压抑,甚至产生了窒息感,就连孔胤植本人也是头晕目眩,接连喘了多口粗气,神色愈发疯狂。 虽说无论是大明的宗室藩王,亦或者土官勋贵,其爵位传承均是需要遵循着一套严格的流程,且继承人必须要等到服丧期满后,方才能够被朝廷\"承认\",正式承袭爵位,但在这服丧期间,却涉及到最为关键的\"代理府事\"。 以大明的宗室藩王举例,作为下一任王爵的\"继承人\"通常提早便被敕封为世子,地位无可动摇,故此尽管尚未正式袭爵,朝廷也会授意其以世子的身份\"代理府事\",相当于变相拥有了宗室藩王应有的权利。 而他眼下之所以如此疯癫,也是因为始终没有得到朝廷令他\"代理府事\"的这道旨意。 毕竟相比较那些地位毫无争议的\"世子\",他在孔府的地位和身份着实有些尴尬,乃是上任衍圣公孔尚贤自诸多侄子们中过继的\"从子\"。 而放眼孔府,有资格成为孔尚贤\"从子\"的身份可足足有七八个。 如若朝廷迟迟不肯下达\"代理府事\"的旨意,只怕人心浮动之下,这些本就觊觎他地位的\"兄弟们\"必会望风而动。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由他们孔家所宣扬的\"尊卑有序\"也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而他虽然有足够的把握解决这些\"竞争者\",但多一事毕竟不如少一事。 \"公子,依小人之见,\"沉默少许,待到孔胤植的焦躁的心情渐渐平息之下,孔德方才若有若思的建议道:\"要不,咱们也走动走动..\" 他们孔家乃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信仰\",号召力比那所谓的\"东林党\"不知强上多少倍。 孔胤植近些时日一直待在这府邸中\"无动于衷\",也不过是心中关于\"孔家\"的傲骨在作祟罢了。 \"哼,奇耻大辱!\" \"你究竟还有没有孔家人的风骨和骄傲!\" 听了孔德的建议之后,孔胤植的眉头便是一挑,神情似是愈发激动,唇齿处也涌现了些许白沫。 早在前汉时期,他们孔家便被视为王朝统治\"正朔\"的象征,被历朝历代所\"供奉\",何尝需要如此低声下气,恳求朝廷的施舍。 此乃奇耻大辱,这是给圣人抹黑! \"小人失言..\" 见孔胤植态度如此坚决,孔哲也只能作罢,但心中却不免暗暗打起了其余的主意。 朝廷迟迟不肯令眼前的孔胤植\"代理府事\",其背后的真实原因,莫不是对孔胤植不满? 若是如此,或许他便要尽早跟孔胤植切割,以免耽误了日后的前程。 \"算了,\"就在孔哲想入非非的时候,孔胤植有气无力的声音便在他耳畔旁响起:\"就依族叔你说的办吧。\" 许是怕孔哲有所疏漏,这孔胤植竟还贴心的提醒道:\"除了文官那边,宫中的内侍们也要打点一二。\" \"对了,还有皇后娘娘那边,听说国丈出身贫寒,不要要舍不得花银子..\" 闻言,孔哲赶忙连连点头,口中称是不已,但眸子中却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鄙夷。 这孔胤植真是\"能屈能伸\",上一秒还在慷慨激昂,下一秒便主动\"接受现实\"。 如若不是身份地位相差过大,他真想问一句,孔家人的风骨呢?孔家人的骄傲呢? 第332章 烫手山芋(上) 晌午过后,头顶的烈阳将北京城的倒影映衬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中,使得波澜不惊的河面也是随之熠熠生辉。 但身兼重任的孔哲却无心感受空气中的芬芳,急匆匆的登上马车之后,便是直奔位于紫禁城附近的长安大街而去。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为背后的孔胤植\"四处活动\",从而确保孔胤植能够顺利袭爵。 要知晓,孔胤植虽是上任\"衍圣公\"于生前钦点的\"嗣子\",在曲阜的家中也颇有地位,但正所谓夜长梦多。 如若孔胤植迟迟无法得到天子令其\"代理府事\"的旨意,曲阜家中必然会人心浮动。 届时,他们曲阜家中极有可能陷入\"内乱\",继而爆出家中诸多被隐藏于\"水面下\"的龌龊事。 毕竟这样的\"旧例\",在他们孔家悠久的历史上,已是上演过多次。 ... ... 长安大街,方府。 自西南的捷报传回京师之后,笼罩在当朝首辅方从哲心中多日的阴郁便是一扫而空,萎靡的精神也是随之重新抖擞起来。 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紫禁城中的天子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其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和帝王心术,令他这位迈入仕途多年的老臣都自愧不如。 现如今,方从哲已是渐渐熄灭心中了与\"东林党\"彼此攻讦的野望,终日埋首于来自于大明各地的公文中,重新找回了昔日刚刚为官时的激情和初衷。 虽然辽镇建奴尚在一旁虎视眈眈,全国各地也时常有关于天灾人祸的奏本呈递进京,但方从哲心中仍是隐隐有些直觉。 或许紫禁城中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如历史上的诸多明君一般,为\"苟延残喘\"的大明重新续命! 而他方从哲,作为天启年间的第一任首辅,其名字必将永载史书,为后人所传颂。 每每想到这里,方从哲便觉得日渐衰微的身体里充满了能量,并不自觉拿起了下一封奏本,开始一目十行... ... \"老爷,\"不知过了多久,老管家小心翼翼的声音于幽静的书房中响起,引得正埋首于案牍后的方从哲,略有些不满的抬起了头:\"府外有贵客来访..\" \"何人?\"深知眼前管家并非莽撞之日的方从哲并未大动干戈,而是若有所思的询问道。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寻常人等,可不会被自己的管家称之为\"贵客\",更何况即便是朝中的\"同僚\"来访,也会直接通禀身份。 这个称呼,倒是颇有些耐人寻味。 \"来人自称姓孔,说是从曲阜来的..\"迎着方从哲果然如此的眼神,老管家小心翼翼的回禀道,但眸子中却也泛起了些许狐疑。 他虽然不曾入仕为官,但早年间也曾中过秀才,兼之跟在方从哲身旁多年,自是早已猜出了此时于府外等候之人的身份。 这些所谓的\"圣人后裔\"向来眼高于顶,轻易可不会与朝中的大臣接触,以免被御史言官弹劾有失\"圣人风骨\"。 但为何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主动前来拜会自家老爷? \"呵,曲阜来的?\" 缓缓将手中的朱笔搁置于一旁,方从哲脸上的神色愈发复杂,一声掺杂着鄙夷及嘲弄等多种情绪的嗤笑声也随之在书房中响起。 自西南土司奢崇明于叙州府外伏诛之后,朝中近些时日只发生过一件\"大事\",便是上任衍圣公孔尚贤因病逝世,其\"嗣子\"孔胤植奉旨进京治丧。 而他身上除了\"文渊阁大学士\"的官职之外,还兼着\"礼部尚书\"的差事,自是清楚在治丧结束之后,这孔胤植始终逗留京师而不迟迟不肯返回曲阜的原因所在。 无需多问,只怕这所谓的\"贵客\"乃是替尚未袭爵的孔胤植充当\"说客\"来了。 看来这所谓的\"圣人后裔\"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淡泊名利。 \"行了,将人叫进来吧。\"沉默少许,方从哲不轻不淡的点了点头,目送着管家转身离去。 以他的身份,莫说此时于府外等候的孔家人仅仅是一个\"说客\",即便是那尚未袭爵的孔胤植亲自到了,他也不用亲自前往迎接。 更何况这孔胤植,能否顺利袭爵,还是未知呐... 一念至此,方从哲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转而望向于窗外清晰可见的紫禁城,心中若有所思。 以当今天子对于朝野上的掌控程度,岂会不清楚孔胤植近些时日不断派人向礼部\"施压\"的小动作,以及其心中所想。 顺着这个思路想,或许天子是有意将孔胤植晾在一边,不肯下达令其\"代理府事\"的旨意。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方从哲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悔色。 他突然有些后悔,要见府外的\"贵客\"了。 ... ... \"小人孔哲,拜见首辅大人..\" 简单打量了几眼面前瞧上去精明能干的中年人之后,尚未脱去身上朝服的方从哲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将其唤起。 \"今日来见为官,所为何事?\" 面对着眼前明显是代替下任衍圣公孔胤植而来的\"孔府使者\",方从哲竟是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声音颇为冰冷。 咕噜。 似是察觉到了眼前大明首辅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疏远\",心中本是颇有把握的孔哲不由得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暗道不妙。 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们\"孔家\"都是一面金字招牌,不说令朝中的大臣们趋之若鹜,起码也会主动释放善意,以表对圣人的尊敬。 但这方从哲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有些令他始料未及。 \"敢叫首辅知晓,小人的公子乃是孔胤植..\"迎着方从哲犀利如刀的眼神,孔哲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想要自保家门。 只是未能其将话说完,便被方从哲掷地有声的厉呵直接打断。 \"朝廷法制自有定论,谁敢逾越!\" \"回去转告你家公子,莫要给圣人蒙羞!\" \"送客!\" 言罢, 首辅方从哲便是一撩宽大的袖袍,丢下于原地瞠目结舌的孔哲,转身朝着后院而去。 第333章 烫手山芋(下) 许是没有料到自己竟会遭到方从哲如此\"粗暴\"的待遇,饶是沉稳如孔哲也不由得愣在原地许久方才反应了过来,面色早已涨的通红。 \"这位贵客,请吧..\" \"莫要给圣人蒙羞了..\" 见孔哲渐渐缓过了神,从其身旁等候多时的方府管家微微伸手,皮笑肉不笑的示意道,声音中同样充斥着一抹疏远。 因为背靠方从哲这位内阁首辅,他对于\"衍圣公\"家族的了解远胜于朝野上的寻常官员和市井百姓,深知这所谓的\"圣人后裔\"背地里究竟有多么不堪。 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男盗女娼... 这衍圣公家族在背地里的所作所为,纵然是大明最为荒唐的宗室藩王,也要自愧不如。 \"你..\" 被当朝首辅冷落也就罢了,眼见这方府的管家也敢对自己冷嘲热讽,这孔哲不由得紧握双拳,下意识的放两句狠话。 他可是\"圣人后裔\",深受下一任\"衍圣公\"的信任,平日里谁人敢小瞧于他? 只是当孔哲瞧见方府管家那冷若冰霜的面庞以及犀利如刀的眸子之后,终是没敢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而是悻悻的甩了甩袖袍,步履匆匆的转身离去。 他能够在\"衍圣公府\"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并且得到孔胤植的信任,自然不是蠢人。 几乎在心情平复的刹那,他便从方从哲\"铁面无私\"的背后嗅到了些许端倪所在。 按理来说,以孔胤植的身份,就算这方从哲不愿多管闲事,也不至于如此\"粗暴\"。 这方从哲,极有可能是知晓些什么,方才不愿意与他们\"孔家\"有所牵连,并且故意摆出一副如此冷淡的态度。 想到这里,这孔哲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急匆匆的出了方府之后,便是朝着正在街道上左顾右盼的马夫吩咐道:\"快回府!\" ... 自孔哲告退之后,困意全消的孔胤植便在两位美貌妇人的簇拥下,缓缓迈出了光线昏暗的卧房,开始于占地不菲的府邸中漫步。 自国朝建立以来,历任衍圣公便承担起陪同皇帝于国子监陪祀的责任,故而时常奉召进京,有时一住便是数月。 也许是觉得作为临时下榻之所的\"鸿胪寺馆\"有些狭小,不符合自己的身份,百余年前的\"衍圣公\"便上奏彼时尚且年幼的\"大明战神\",专门于宣武门外索要了一座府邸,作为进京的住所。 百余年间的时间里,这座占地不菲的府邸迎来送往,先后经历了多位主人,见证了无数变故。 现如今,等待袭爵的孔胤植便\"暂时\"成为了这座府邸的主人。 ... \"公子,不好了..\" 就在孔胤植饶有兴致的观赏位于府邸后方的假山水榭的时候,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便在其庭院中响起。 放眼望去,只见得颇有些狼狈的孔哲正脚步急促的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而来。 \"方从哲没有见你?\"不待风尘仆仆的孔哲躬身行礼,孔胤植便脸色阴沉的低吼道,语气也是变得凶狠起来。 这才一个上午的时间,就算眼前的孔哲背靠\"孔家\"这棵大树,怕是也难以短时间内与宫中和国丈那边搭上关系。 故此,孔胤植十分清楚,这孔哲极有可能是在当朝首辅方从哲那边吃了闭门羹,方才如此惊慌失措。 \"那倒没有,\"在孔胤植意外的眼神中,孔哲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低头回禀道:\"首辅倒是见了小人..\" \"只是..\" \"只是什么?!\"事关重大,孔胤植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首辅让我等好自为之,莫要给圣人蒙羞!\"在孔胤植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孔哲小心翼翼的回禀道,但前不久才刚刚被搁置于脑海深处的念头却重新浮现。 如若眼前的孔胤植真的会\"失势\",他也要另寻出路才是。 \"狂妄!\" 听闻方从哲居然敢如此评价自己,孔胤植本就涨红的脸色迅速扭曲起来,全无平日沉稳严肃的模样。 \"方从哲居然敢如此欺凌我孔家!\" \"这是对圣人不敬!\" \"本公子日后定然要让其付出代价!\" 也许是在曲阜横行霸道惯了,尽管身上尚没有正式的一官半职,但孔胤植仍是直呼当朝首辅的大名,言辞十分激烈。 对此,孔哲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反倒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毕竟他们孔家乃是圣人后裔,于天下所有读书人心目中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久而久之,他们在面对朝臣的时候,也渐渐拥有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公子,咱们怎么办?\" \"宫中和国丈那边?\"半晌,及至孔胤植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之后,孔哲方才欲言又止的问道,眼眸中的异样更甚。 若是接下来孔胤植的\"答案\"不能让他满意,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改换门庭\",毕竟他手中可是掌握了孔胤植不少见不得光的秘密,足够凭此获取新一任\"衍圣公\"的重视。 他能够成为孔胤植的\"族叔\",也能成为别人的\"族叔\"。 \"安排人接着送!\" 情绪跌宕之下,孔胤植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族叔\"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和无奈,转而斩钉截铁的命令道。 \"是,小人这就去办..\"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孔哲便准备转身离去,脑海中同时已然开始思考下一任\"衍圣公\"的人选。 如若天子不喜眼前的孔胤植,又会选择谁来担任下一任衍圣公? \"对了,族叔安排人,咱们这就回曲阜。\"就当孔哲即将离开庭院的时候,耳畔旁响起的声音便令他脚步为之一滞。 \"公子,咱们回曲阜?\"暂且将心中的万千思绪搁置,孔哲一脸不敢置信的问道。 在他看来,孔胤植留在这京师,或许还能令曲阜的族人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乃至于寻到新的破局之法。 若是就此打道回府,岂不是自我放弃,彻底宣告无缘\"衍圣公\"之位。 \"对,回曲阜。\" \"朝廷不仁,休怪本公子不义..\" \"本公子倒是要瞧瞧,等到事情闹大了,朝廷还能不能继续装聋作哑?!\" \"衍圣公之位,本公子要定了!\" 重重的点了点头之后,神色疯癫的孔胤植便是意有所指的讥讽道,引得孔哲心中为之咯噔一声。 孔胤植这话是什么意思,将什么事闹大? 他正打算多问几句,却不曾想孔胤植早已闭上了嘴巴,且神色颇为严肃,似乎为刚刚的\"失言\"而感到懊悔。 见状,孔哲也只能悻悻的闭上了嘴巴,但余光却是不由自主的朝着曲阜的方向瞧去。 曲阜究竟有什么,竟让身旁的孔胤植如此有恃无恐? 第334章 给皇帝送礼? 十月初八,节在寒露。 凛冬的寒意来袭,宫中枯黄的落叶也是愈发多了,一些重要宫殿已是开始铺设\"地龙\",借此驱散空气中的寒冷,但作为大明天子日常起居所在的乾清宫却是一个例外。 许是在登基之后,便刻意坚持锻炼,打磨身体的缘故,下个月方才正式年满十七的天子虽然不似几十年前的\"道君皇帝\",冬天也能身着素衣那般夸张,但也没让乾清宫燃起地龙,甚至还将窗柩敞开。 呼。 一阵微风顺着半开的窗柩吹进乾清宫暖阁,引得已是逐渐上了年纪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忍不住抖了抖肩,心中暗道待会得空的时候要去添件衣衫。 \"大伴,去将窗户关了吧。\"清瘦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容,朱由校转而朝着身旁的老太监吩咐道。 \"谢陛下,\"今日没有朝臣进宫觐见天子,主仆二人之间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不似在外臣面前那般循规蹈矩。 轻轻关闭了窗柩之后,老太监蹑手蹑脚的回到案牍旁,望着重新埋首于奏本中的年轻天子,枯瘦的脸颊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本就不大的眼睛也是随之眯成了一条缝。 在眼前天子的\"运筹帷幄\"之下,前后不过一年的时间,本是日渐衰微的朝廷便重新焕发了生机。 天子不仅收回了自\"正德皇帝\"之后,便被京师勋贵牢牢握在手中的京营军权,还令近几年在辽东如日中天的女真建奴于沈阳城外\"无功而退\",戳破了女真老酋努尔哈赤百战百胜的神话。 除此之外,朝廷在过去的这个夏天中,还以雷霆手段,解决了四川当地土司掀起的叛乱,极大程度的提升了朝廷的威势。 听那些封疆大吏传回来的奏本说,其辖地内的土司们一改之前蠢蠢欲动的态势,纷纷主动前来觐见,争先恐后的向朝廷表示臣服。 想到这里,王安便忍不住自言自语道:\"陛下天纵之资,命秦民屏将军移驻贵州,赦免水西宣慰使安位,恩威并施之下,竟是逼得那贵州安氏土司内讧..\" \"我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便令乌撒府土官安孝良伏法,实在是可喜可贺..\" 上周,贵州巡抚李枟和黔国公沐昌柞的奏本一前一后传回京师,声称乌撒府土官安孝良自知罪孽深重,已是自缢而亡,其位置已是空闲出来,等待着朝廷的委任。 \"这些西南土司蛇鼠一窝,还要严加盯防才是。\"闻言,朱由校自小山般的奏本中抬起了头,深邃的表情不辨喜怒。 这乌撒府虽是西南的咽喉要塞,但历来被当地夷人所掌控,纵是安孝良\"认罪伏法\",朝廷也难以彻底掌控当地。 对于乌撒府土官的任命,也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最终还是要落到当地夷人的身上。 \"陛下说的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之后,眼见得朱由校心情不错,老太监王安转而低声禀报道:\"陛下,这两日,有人走奴婢的路子,说是想做些运河上的生意..\" \"事关重大,奴婢不敢擅自决断..\"说到最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一张老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惊疑,似是怕天子怪罪。 \"哦?居然能找上大伴?看来这生意不小嘛,\"出乎王安的预料,年轻的大明天子并未露出不满或愤怒,反倒是语气轻松的调侃道。 见天子似是来了兴趣,老太监王安赶忙补充道:\"说是愿意献上两成干股,每年或可从中获利十万两不止..\" 国朝传承至今,太祖定下的诸多祖制早已名存实亡,就连作为承担替朝廷输送粮食的\"漕船\"都渐渐被宗室藩王或者高官显贵们\"公器私用\",夹带物资货物。 相比较之下,仅仅是在运河上做些生意,便显得无关轻重了,更别提这背后的\"东家\"还如此懂规矩,知晓主动给天子拿出两成干股。 在他看来,这不就是给天子白送钱吗? \"哪的人?什么来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朱由校的眸子中突然涌现了一道寒芒,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凡是能够在运河上做生意的,无一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以这些人的身份,压根不用跟自己打招呼。 这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呐。 \"回禀陛下,其背后东家应该是姓孔..\"在天子若有所思的眼神注视下,王安缓缓道出了事情的来源始末。 \"呵,姓孔..\"一声嗤笑过后,朱由校便将眸子投向窗外,思绪也是随之飘至了数百里外的曲阜。 姓孔,出手阔绰,运河,如此明显的暗示,这是生怕自己不知晓这东家的真实身份呐。 \"应该是京中那位的手笔...\" \"此外,奴婢还听说,那位好似还走了国丈爷的路子..\" 见朱由校已是猜中\"幕后东家\"的真实身份,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不在遮遮掩掩,心思飘忽不定。 上任衍圣公孔尚贤已是运回曲阜孔林落土为安了,但天子迟迟没有按照惯例,下达令孔胤植\"代理府事\"的旨意。 估摸着,这位未来的衍圣公是着急了。 \"呵,每年十万两白银,就为了买朕一道旨意。\" \"这孔家,好大的手笔啊。\" 在老太监王安想入非非的时候,朱由校已是将目光收回,转而意味深长的讥讽道。 闻声,王安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旋即瞠目结舌的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天子。 他刚刚听得清楚,天子话语中是以\"孔家\"代称,而不是等待袭爵的候选衍圣公,孔胤植。 \"这件事,大伴先不要管了。\"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王安,朱由校转而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道:\"告诉魏忠贤一声,让他动起来。\" \"年后去曲阜一趟。\" 静谧的乾清宫暖阁内,朱由校的身上突然流露出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话语中充斥着肃杀之意。 他总觉得,这孔胤植如此迫切想要\"袭爵\"的背后,或许还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第335章 谋划山东 次日清晨,笼罩在薄雾之中的紫禁城一片朦胧,本是熠熠生辉的鎏金红瓦也显得有些黯然。 巍峨的皇极殿广场上,许久不曾入宫的宣大总兵杨肇基脸色冷凝,于心中默默准备着待会与天子的奏对。 早在数月之前,他便被天子以整饬行伍有功为由,从大同召回京师,升任五军都督府指挥佥事,于京中待命。 彼时朝中一度有所传闻,声称天子或有意打破祖制,令他以武将的身份,暂掌\"蓟镇军务\",以确保京师门户能够免受关外鞑子的袭扰。 只是随着西南战事吃紧,这则听上去有些荒诞的传闻也渐渐于朝堂上消失,再无人关心他这位坐镇九边多年的宿将,甚至就连不断对他委以重任的天子都好似将他忘于脑后,始终不闻不问。 但就在昨日太阳落山之前,他却在署衙中收到自宫中而来的消息,天子要他次日进宫觐见。 ... ... \"臣杨肇基,奉旨面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气氛稍显沉闷的乾清宫暖阁内,宣大总兵铿锵有力的声音幽幽响起,其沉稳有力的叩首更是将其膝下的地砖震得隐隐颤抖。 \"免礼平身。\"望着眼前身材魁梧的军将,朱由校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赏之色,旋即温声唤起。 相比较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不断被自己提拔重用的黄得功和满桂等人,眼前的\"宣大总兵\"不仅同样对大明忠心耿耿,并且投身行伍多年,于军中享有不菲的影响力,实在难能可贵。 \"谢陛下!\" 又是一丝不苟的行礼过后,身材愈发壮硕的杨肇基方才缓缓起身,并落座在暖阁中央早已备好的木椅上,默默等候着天子的问询。 \"卿家近些时日在京中休养的可好?\"待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为杨肇基送上一杯热茗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校方才缓缓开口。 \"谢陛下厚爱!\"闻声,杨肇基作便是不假思索的起身回应道,声音愈发激昂。 他投身行伍多年,身上自是积攒了一身伤病,在京中居住的这些时日,虽然不至于彻底根除身体里的陈年旧疾,但却也获得了充足的休息,样貌富态了不少。 \"朕记得,爱卿是山东人氏?\" \"年轻时,也曾在当地从军?\"挥手示意眼前的武将不必在起身回话,朱由校转而不动声色的说道。 \"回禀陛下,末将祖籍乃是湖广石门,祖上承蒙太宗皇帝洪恩,迁居山东兖州,世袭武职..\" 虽然不解天子为何突然关心起自己的籍贯和生平,但杨肇基仍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如今我大明地方上的卫所名存实亡,形同虚设,想来这山东的官兵们怕是也难堪大用吧..\" 在杨肇基有些惊疑的眼神中,案牍后的大明天子语气平缓,默默看向了数百里之外的山东。 \"陛下..\"停顿数秒之后,杨肇基紧皱着眉头,迟疑道:\"山东地域辽阔,下辖六府十八州,自有忠勇敢战的儿郎..\"话虽如此,但杨肇基的脸上却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怅然之色。 不同于时常面临关外蒙古鞑子威胁的宣府和大同,这山东可谓是\"承平多年\",境内的卫所官兵们疏于操练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有着汪洋大海所阻隔,即便是在隔海相望的辽镇建奴崛起之后,地域辽阔的山东仍没有受到半点威胁。 只是天子眼下突然问及山东行伍,究竟是要征调人马,驰援才刚刚设立的\"登莱镇\",还是要让自己转而整饬山东卫所官兵? \"你我之间,便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官话了..\" \"朕的锦衣卫和东厂,不是瞎子。\" 就在杨肇基心中想入非非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声音。 放眼望去,年轻的大明天子不知何时,已是将目光自窗外收回,转而似是有些无奈的打趣道。 \"臣惶恐!\" 伴随着清脆的叩首声,杨肇基重新跪倒在地,心中也多了一丝追悔。 \"自万历末年以来,山东灾害频发,各地关于报灾的奏本层出不穷。\" \"朕,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呐..\" 招手唤起眼前欲言又止的军将,朱由校转而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意有所指的低语道。 \"陛下?\" 闻言,杨肇基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转而不可思议的看向案牍后的天子。 天子此话何意,是放心不下山东的有司官员,担心他们会从中徇私枉法,还是担心有人趁乱生事? 此外,大明的疆域如此辽阔,受灾的府县不知凡几,天子为何单独强调山东? 杨肇基知晓,这其中必有缘故。 \"自太祖建国以来,白莲教便是屡禁不绝,其教中贼人时常蛊惑愚昧百姓,以图谋不轨,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 似是猜到了杨肇基的心中所想,案牍后的朱由校一改之前懒散的模样,一脸冷凝的低吼道。 此话一出,暖阁内轻松愉悦的气氛便是一滞,杨肇基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肃杀。 他本就是山东兖州人氏,深知这所谓的\"白莲教\"在当地拥有何等恐怖的影响力。 甚至就在他投身从军之后,都曾不止一次的亲眼目睹,军中袍泽于军营中偷偷供奉\"白莲贼首\",日日焚香,态度很是虔诚。 天子的言外之意已是足够明显了。 在上任\"白莲教首\"王森于万历年间被朝廷处死之后,销声匿迹多时的白莲教怕是重新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还请天子示下!\"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杨肇基铿锵有力的呼喝声便在暖阁内如惊雷般炸响,引得默不作声多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暗自颔首。 不愧是被天子接连提拔,乃至于委以重任的武将,这份\"胆识\"和\"忠勇\"远胜过辽镇那些拥兵自重的将门世家。 \"卿家亲自往山东走一趟吧。\"伴随着桌椅挪动声,朱由校缓缓于案牍后起身,并亲自将跪倒在暖阁中央的武将搀起,转而语重心长的低语道。 这山东可不比距离京畿之地数千里之遥的西南边陲,绝对不能生乱,以免令躲在辽东虎视眈眈的女真建奴重新赢回喘息之机。 攘外,必先安内! 第336章 端倪初现 山东,济南府。 洪武九年,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太祖朱元璋下令将山东的最高行政机关由青州搬迁至济南,使济南府其代替青州,成为了山东的省会及历任山东巡抚的驻地。 经过两百余年的扩建和修缮,依山傍水的济南府城恢弘巍峨,乃是山东当之无愧的政治核心和经济核心,每日来往于此的富绅豪商不知凡几。 但大概从前年开始,由陕西调至济南府,担任山东巡抚的赵彦便隐隐约约发现了济南府隐藏在富庶表面背后的些许隐患。 济南府,似乎有些太过于安静了。 ... ... \"督抚大人,兖州那边刚刚来的消息,孔胤植从京师回来了..\" 巡抚署衙的官厅中,瞧上去约莫六十余岁的山东巡抚赵彦正埋首于小山般的公文中,一名穿着打扮似乎是幕僚的中年人缓缓迈入官厅,朝着面前的山东巡抚低声禀报道。 闻言,赵彦的眉头便是一挑,但并没有过多言语,而是在处理完了手中公文之后,方才缓缓斜靠在身后的椅子上,面上呈现了一抹讥讽之色。 前些时日,上任衍圣公孔尚贤被运回曲阜孔林安葬的时候,他作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还专门派遣了属下,前往曲阜观礼,从而意外得知作为\"嗣子\"的孔胤植居然在京师逗留,未曾一同返回曲阜。 详细了解之后,他方才知晓这背后的隐情:原来天子在召孔胤植入京治丧完毕之后,并未按照惯例,令其\"暂代孔府事务\",而是将其忘于脑后,不再搭理。 现如今,这孔胤植灰溜溜的返回了曲阜,想来是在北京城碰了一鼻子灰,心灰意冷所至。 尽管寒窗苦读多年,但赵彦对于\"衍圣公府\"却并没有太多敬畏之心,甚至对孔胤植的遭遇,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他可太清楚这\"衍圣公府\"于曲阜当地的所作所为了。 \"天越来越冷了,回就回来吧。\" 只片刻的功夫,山东巡抚赵彦便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杂念,转而准备处理起桌案上堆积的公务。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孔胤植都是上任衍圣公孔尚贤生前指认的\"嗣子\",地位显赫尊贵。 只要这孔胤植知进退,待到服丧期满之后,衍圣公的爵位早晚还要落到他的身上。 \"可不嘛,总在京师待着算怎么回事。\" \"等到完全入冬之后,这孔胤植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得开仓放粮,继而让曲阜在这个冬天,少冻死些人..\" 不置可否的搭了一句话之后,这名中年幕僚便准备朝着官厅另一侧的座位而去。 作为山东巡抚赵彦的幕僚,他除了平日里要替赵彦处理生活上的些许琐事之外,还负责对冗杂的政务出谋划策。 \"慢着..\"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山东巡抚赵彦的脸上转而露出了一抹凝重之色,唤住了满脸错愕的心腹幕僚。 顾不上其解释太多,这赵彦便一把抽出了几本被他刻意搁置在一旁的公文,转而一目十行的重新翻阅起来,神色颇为凝重。 \"你先瞧瞧这公文..\"半晌,赵彦将目光缓缓收回,转而不由分说的将眼前奏本塞到了幕僚手中,眼神不断变换,似是心有所想。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自万历四十六年,他就任山东巡抚以来,便因为各地频发的自然灾害而焦头烂额,每个冬天都要接连上奏朝廷,额外求取钱粮,从而赈济灾民。 但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是,作为山东政治核心的济南府城,却极少见到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 对此,赵彦此前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毕竟山东的灾祸虽是严重,但尚没有达到令所有百姓均是不堪重负的程度,纵然偶尔有穷困潦倒的百姓流离失所,估摸着也会惊忧济南府有重兵把守,不敢随便流浪。 除此之外,距离济南府两三百里的\"圣人故里\"曲阜也是安静祥和,接连多年他都不曾收到曲阜出现流民百姓的公文。 但与之截然相同的,却是距离曲阜不远,不断来信\"哭穷\"的鲁王府以及当地官府,均是声称兖州府出现了数量不菲的流民百姓,请求自己拨粮拨款,缓解当地的压力。 这其中,必有蹊跷! \"督抚大人,有人在弄虚作假..\" 就在山东巡抚赵彦目光愈发冷凝的时候,其心腹幕僚惊慌失措的声音也在官厅中急切响起。 他们都不是蠢人,瞬间便从这些公文中嗅到了问题所在,甚至还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谋气息。 按理来说,曲阜可是\"圣人故里\",如若真的有流民百姓走投无路,十有八九也会选择前往曲阜乞讨,而不是前往在民间一向恶贯满盈的藩王封地。 但接连数年,曲阜却始终\"安然无恙\",几乎没有受到流民百姓的半点袭扰,这足以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 要么,走投无路的流民百姓心怀\"敬畏\",即便是饿着肚子,也不愿袭扰圣人故里;要么是,这群流民百姓根本到不了曲阜,在半路上便被人驱散.. \"呵,衍圣公府..\" 饶是早就知晓这群圣人后裔毫无礼义廉耻,但山东巡抚赵彦此时也不免面色涨红,眼中满是愤怒。 放眼历朝历代,在饥饿面前,走投无路的流民百姓甚至敢无视世间的一切律法,只求填饱肚子,岂会因为一句所谓的\"圣人故里\"便停滞不前。 无需多问,定然是那些圣人后裔们以各种各样的手段,阻碍流民百姓靠近。 至于当地官府为何愿意\"助纣为虐\",配合衍圣公府欺上瞒下也很简单,因为曲阜县令也是孔家人。 在数百年的传承和经营下,曲阜俨然沦为了\"法外之地\"。 \"本官这就上奏朝廷,请求天子彻查此事!\" 终究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赵彦虽是憎恶孔家人的所作所为,但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以免擅作主张,打草惊蛇。 谁敢保证这济南府,自己的巡抚署衙,就没有孔家人的眼线? \"督抚大人,除了曲阜之外,兖州还有一个地方颇为蹊跷,同样少有流民出现...\" 就在赵彦奋笔疾书,准备上奏朝廷的时候,其心腹幕僚的声音便在官厅中有些迟疑的响起。 \"何地?!\"赵彦目光如电,冰冷的声音中满是肃杀,各式各样的情绪在心中翻腾。 除了曲阜之外,这孔家人还将手伸向别处了? \"郓城。\" 第337章 孔胤植的底气 正当四川巡抚赵彦奋笔疾书,准备将曲阜及郓城等地的\"异样\"详细报予天子知晓的时候,于京师逗留多时的孔胤植终是回到了熟悉的曲阜。 古朴厚重的城门外,一众提前接到消息的孔家人按照在族中的尊卑秩序,依次排列整齐,满脸敬畏的盯着远处官道上的车队。 不多时的功夫,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车队于城门外缓缓停下,瞧上去红光满面的孔胤植在两名妇人的搀扶下,弯腰自马车中钻出。 见状,于城门外等候多时的众人赶忙主动迎了上去,其中为首者赫然身着大明的青色官袍,主动抱拳道:\"公子奔波多时,一路辛苦了..\" 闻言,孔胤植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容,拱手回应道:\"有劳族挂念了..\" 眼前这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便是现任曲阜县令孔闻简,按照在家中的辈分,他也要称呼一声族叔。 简单寒暄了几句过后,孔胤植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迈步朝着眼前的城垣而去。 在正德年间之前,他们孔家的直系后裔都是居住在距离\"曲阜县城\"十里外的庄子中,刻意与寻常百姓和支脉族人区分开,以示身份之显贵。 但因正德年间爆发了农民起义,导致曲阜县城坍塌,朝廷便在原有废墟的基础上耗资重金,重新修建了一座规模更大的城池,他们孔家的直系后裔也得以搬进城中,居住在形制规格仅次于藩王府邸的\"衍圣公府\"。 而现如今,孔胤植便成为了这座府邸,新的主人。 \"公子,朝廷那边..?\" 及至屏退了诸多下人家丁以及空有辈分,在族中毫无权柄的长辈之后,身着官袍的曲阜县令孔闻简方才缓缓隐去嘴角的笑容,意有所指的低喃道。 他虽然官位品秩不显,仅仅是七品县令,但因为出身孔家,兼之曲阜不同于寻常府县,自是拥有外人难以想象的消息渠道,深知近些时日发生在京师的暗流涌动。 \"哼,小皇帝不知天高地厚..\" 闻言,孔胤植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狠辣之色,转而面朝着京师,怒气冲冲的咆哮道。 自前宋时期,他们孔家被朝廷封为\"衍圣公\"之后,便备受尊崇,地位不可撼动。 即便是茹毛饮血的蒙元铁骑入主中原,依旧要对他们孔家人委以重任,从而维系其王朝的统治。 但现在,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不管是出于何意,却敢无视两百余年以来的惯例,迟迟不肯下达令他\"暂代府事\"的旨意,此举是在挑衅整个孔家! \"如此,便请公子稍安勿躁..\" \"待到服丧期满,料想朝廷必有旨意。\" 眼见面前的孔胤植如此疯癫,年过四旬的曲阜县令孔闻简便是心中一动,准备说些场面话,便起身告退。 如若孔胤植能够顺利袭爵\"衍圣公\",身份地位自然远在他这位任期有限的曲阜县令之上。 但若是事情有变,这孔胤植也不过是一名错失莫大权势和财富的\"圣人后裔\"罢了,他自是不宜与孔胤植牵扯太深。 在他们孔家悠久的历史上,曾有多个\"倒霉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袭爵前夕,突然被剥夺了袭爵的资格,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而无能为力。 他虽然不清楚眼前的孔胤植因何得罪了紫禁城中的天子,但却知晓面前这靠着\"过继\"方才成为了孔家主脉大统,拥有袭爵资格的孔胤植,极有可能便是新任的\"倒霉蛋\"。 \"族叔,这眼瞅着就要冬天了,族叔可要与郓城的老友相会?\" 就在心中起伏不定的曲阜县令孔闻简即将迈入官厅的时候,孔胤植不辨喜怒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猛地炸响。 轰! 犹如晴天霹雳,孔闻简只觉眼前一黑,本是在不断跳动的心脏仿佛停滞,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向身后,喉咙虽是不断耸动,但却迟迟不发一语。 \"此话,何意..\" 不知过了多久,曲阜县令孔闻简终是满脸不解的疑惑道,但其哆哆嗦嗦的声音却出卖了其内心的惊愕和紧张。 \"族叔这话就没意思了..\" \"昔日圣人游历多国,广交好友无数,族叔纵使多交些朋友,又有何妨?\"迎着孔闻简近乎于有些惊恐的眼神,身着华服的孔胤植神色自若的端起了眼前的茶盅,不置可否的低语道。 咕噜。 曲阜县令孔闻简不断吞咽着口水,胸口起伏不定,好半晌方才强装镇定的苦笑道:\"公子玩笑了,本官何时在郓城..\" \"郓城六家屯。\"未等孔闻简将话说完,孔胤植便是斩钉截铁的将其打断,眼眸中也是涌现了一抹嘲弄之色。 都到这个时候了,眼前的孔闻简还在跟他装傻充愣。 \"公子,连这个都知道了?\" 见孔胤植一语道破天机,本是大惊失色的曲阜县令孔闻简也迅速平复好心情,但眸子中仍拥有一丝不解。 事关重大,这几乎是他们\"孔家\"内部最为重大的秘密之一,他也是在成为曲阜县令之后,方才通过些许蛛丝马迹,从上任衍圣公孔尚贤口中得到证实。 但眼前的孔胤植,又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 \"族叔糊涂了不是?\" \"若非如此,我如何能够获得我那伯父的青睐,被他钦点为继承人..\" 原来如此! 闻听孔胤植如此言说,曲阜县令孔闻简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眼中的不解迅速隐去。 难怪眼前的孔胤植能够在诸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被病重缠身的孔尚贤认为嗣子,过继到膝下。 原来这孔胤植早已获悉了他们孔家内部最为重要的秘密之一! 自家人知自家事。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虽是对他们\"孔家\"笼络有加,给予诸多特权,从而确保统治的\"正朔\",但背地里也是多有提防。 毕竟他们孔家拥有的影响力实在是太过深远,且手中掌握着令朝廷都是为之觊觎的财富。 为此,大概从蒙元时期开始,他们孔家便尝试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扶持属于他们孔家自己的\"武装力量\"。 尤其是经历了正德年间的\"农民起义\",他们孔家百十年来积蓄的财富被付之一炬之后,彼时衍圣公想要拥有\"自保之力\"的念头便愈发强烈。 机缘巧合之下,在民间百姓心目中享有不菲影响力的\"白莲教\"便走入了他们孔家人的视线中。 也正是靠着他们孔家的庇护,这白莲教方才屡禁不绝,并在山东大地生根发芽,而他们孔家也能靠着拥有大量教徒的白莲教,保证地方上的稳定,双方相辅相成。 \"公子想要怎么做?\"半晌,曲阜县令缓缓收起心中的思绪,转而朝着面前的孔胤植低喃道。 既然眼前的孔胤植能够获取孔家内部最为重要的秘密,其地位已是不可撼动,双方之间只剩下紧密配合这一条路。 也正是靠着家族内部犹如野兽般的团结,他们孔家方才能够传承千年之久,始终没有被朝廷削弱分化。 \"马上就冬天了,该让咱们的那些老朋友动一动了..\" 停顿少许,孔胤植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一股戾气猛然于心底浮现,但其目光却是不由得看向南方,引得不远处的曲阜县令孔闻简面色大变,呼吸也是急促起来。 这孔胤植明明还没有袭爵,为何能够知晓如此之多的秘密? 第338章 盟友 自曲阜而出,沿着国朝初年便修整完善的官道一路而行不过数十里,便是号称\"运河之路\"的济宁州。 作为贯穿南北直隶的水路交通枢纽,京杭大运河直接贯穿济宁的闹市区,运河内帆船繁忙,无数富绅豪商由此地发迹。 而沿着运河一路向南而行千里,便是国朝初年的\"国都\",眼下作为大明陪都所在的\"金陵\",南京城。 十月底的南京城虽然已是入夜,但温度并不算寒冷,夹杂着些许香气的徐徐微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说,眼下南京城中最为动人心弦的,却并非这宜人的气候,而是在秦淮河畔吴语软侬的歌姬舞女。 每日都有自大明各地而来的富绅豪商,想要与这些艳名远扬的歌姬们一亲芳泽。 只是不同于城中每每等到太阳落山之后,便是朝着运河沿岸赶去的富绅豪商,正值壮年的魏国公眼下却是淡然自若的待在府邸深处的官厅中,保养极好的面庞上瞧不出一丝褶皱,其细短的手指中伴随着厅中的丝竹管乐之声,轻轻打着节拍。 对于他这位世镇南京的魏国公而言,秦淮河畔的那些歌姬舞女不过是胭脂俗粉,偶尔尝个新鲜,或许还别有一番滋味。 若是次数勤了,便有些乏味可陈了。 \"公爷,\"一曲终了,趁着乐手们更换座次,准备下一首乐曲的间隙,从旁等候多时的魏国公府大管家魏和便主动上前,蹑手蹑脚的禀报道:\"苏州府那边有人想走公爷的路子,在军中谋个差事。\" \"您看...\" 一边说着,这魏和一边指挥身后的家丁,呈上了一封篇幅颇大的画作,使得正在闭眼假寐的魏国公徐宏基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些许兴趣。 对于他这位与国同休,且奉命提督南京大营,手中握有兵权的勋贵而言,再多的钱财也不过是一堆粪土。 他魏国公府,光是堆砌铜钱的府库都已然接连扩建了多次。 人到中年,他唯一感兴趣的,便是这些出自名家之手,历史颇为悠久的古董字画。 \"呵,张择端的画,难得..\" 仔细观摩了片刻之后,见多识广的魏国公徐宏基方才一脸满足的收回目光,转而赞叹道,但声音中却也充斥着一抹可惜。 这张择端虽然生卒年月及生平在史书上均是语焉不详,但其亲笔所绘的\"清河上河图\"却十分有名,曾被北宋的宋徽宗把玩,后历经多位藏家,并于嘉靖年间落到了内阁首辅严嵩的手中。 在严嵩倒台之后,这幅命运颇为坎坷的巨作便落到了彼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手中。 冯保晚年,因为受到万历皇帝嫉恨而被发配到南直隶,继而与他们魏国公府产生了些许交集。 只可惜树倒猢狲散,这幅巨作也随之不知所踪,任他苦寻多年,始终难以打听到半点风吹草动。 \"公爷若是有兴趣,小人将他叫进来?\"见徐宏基的心情不错,一旁的大管家魏和便是从旁低语道。 他可是许久没有见到徐宏基收到如此\"满意\"的礼物了。 只是出乎他的预料,魏国公徐宏基却话锋一转,拒绝了这个提议,转而以不置可否的语气询问道:\"不必了,他想要什么?\" \"那人祖上是个守备,勉强也算是将门世家,想进军中讨个差事,为公爷效力..\"闻言,已是提前收受了不少好处的魏和赶忙禀报道。 \"从运河上随便找个千总的位置吧..简单的思索片刻,魏国公徐宏基便是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这千总乃是正六品的武将,兼之还是在运河沿岸任职,每年还能从中捞些偏门,也不算辱没了那幅张择端的画作。 \"小人明白..\" 主仆二人谈笑之间,便是确定了一名未来正六品武将的去向,但官厅中的下人婢女们却没有露出半点异色,显然是对此习以为常。 毕竟天高皇帝远,朝廷的政令本就对南直隶约束不大,眼前的魏国公又掌握着南直隶的军权,并且奉命提督操江,随意寻个由头,安插一位正六品的千总,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对了,京师那边,这两天可有新鲜事?\" 就在官厅中乐手们即将演奏新的曲目的时候,魏国公徐宏基却是伸手将其打断,并扭头朝着身旁的心腹管家询问道。 这魏和祖上与他名为主仆,实为童年玩伴,其祖上数代人均是他们魏国公府的家生子,百十年前便被赐予了\"魏\"姓,深受他的信任。 \"回公爷,也没什么事,\"闻言,魏和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与脑海中默默思索着近些时日自京师而来的消息:\"也就是前些时日,朝廷允准了成都蜀王的请罪折子,将其降爵为郡王,罚没了诸多田产和铺子..\" 说到这里,魏和便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旋即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心道紫禁城的小皇帝当真是心性凉薄,全然没有继承历任大明天子\"护短\"的脾气秉性。 这才刚刚继位一年,便是接连收拾了大同的代王,洛阳的福王,眼下又多了一个成都的蜀王? \"哼,小皇帝如此肆意而为,早晚要作茧自缚..\" 听闻世袭罔替的蜀王也被降爵,魏国公徐宏基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忍不住语气阴冷的讥讽道。 这小皇帝才刚刚继位,便是以莫须有的由头,整饬京师大营,逼得抚宁侯朱国弼等人犯上作乱,继而收回了京营军权。 为了消除天子心中的怒火和怨气,避免波及甚广,英国公张维贤,泰宁侯陈良弼等在京勋贵共同求见天子,主动舍弃了勋贵免税的特权,表明名下土地将向朝廷缴纳赋税。 而后不久,小皇帝又大刀阔斧的改革\"宗室条例\",同时得罪了宗室和勋贵这两大利益集团。 在他看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可不是嘛公爷,\"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大管家魏和又顺着话茬,继续说道:\"要小人说,这小皇帝简直是得了失心疯。\" \"前段时间,上任衍圣公孔尚贤病逝,其嗣子孔胤植进京治丧,但这小皇帝就是硬生生的装傻充愣,始终不肯按照惯例,命令孔胤植代理府中事务,明确其身份地位。\" \"那孔家人可是圣人后裔,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信仰,小皇帝此举..\" 终于,不断侃侃而谈的魏和察觉到了身旁魏国公徐宏基脸上的错愕,转而猛地止住了话茬,神情颇有些忐忑。 他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好半晌之后,官厅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方才被徐宏基打破,其目光死死盯着京师所在的方向,语气复杂的低喃道:\"小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他可以不在乎被小皇帝随意打压的宗室藩王,也可以无视京师那些自甘堕落的勋贵,但却不能对衍圣公府做到无动于衷。 毕竟出于保守某个共同秘密的角度,他们南京勋贵与衍圣公府,其实是盟友关系... 第339章 君前议事 十一月正朔。 雾蒙蒙的穹顶下,巍峨的紫禁城已是缓缓自睡梦中醒转了过来,位于内廷的乾清宫暖阁更是人头攒动,内侍宫娥弓着身子,紧张的操持忙碌着。 而在暖阁中央,诸多身着绯袍的朝臣们依次坐立,时不时便窃窃私语几句,气氛颇为融洽。 在天子的压制下,即便是最为好斗的\"东林党\"也渐渐收起了昔日盛气凌人的模样,规规矩矩做起事来。 但在一片祥和中,东阁大学士韩爌的脸上却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阴霾,浑浊的眸子中不时涌现异样的光彩,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驾到!\" 少许,随着司礼监掌印太监一道略显尖锐的呼喝声,暖阁中的私语声顿时为之一滞,旋即在场的朝臣们纷纷不约而同的起身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只片刻的功夫,随着房门咯吱一声闷响,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在身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簇拥下大步迈入暖阁,随意摆了摆手:\"诸位卿家免礼平身。\" \"谢陛下,\"又是异口同声的山呼过后,在场的朝臣们方才依次起身,回到之前的座位上,而年轻的大明天子也稳稳落座于案牍之后。 \"李部堂的奏本,诸位卿家都知晓了吧?\"扭头朝着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吩咐了一句,示意其将不远处的窗柩关上,朱由校方才淡然开口。 户部尚书李汝华,河南睢州人氏,于万历八年进士及第,初授兖州推官,后因政绩卓越不断升迁,被万历皇帝官拜户部尚书,掌管大明财政。 但从去年冬天开始,户部尚书李汝华便因身体抱恙,时常缺席朝会,就连户部的事务也无精力处理,署衙权柄逐渐由左侍郎毕自严代掌。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待到李汝华这位三朝老臣因病致仕,其空悬出来的位子便要落到毕自严这位由天子亲手提拔的心腹头上。 \"回禀陛下,李部堂劳苦功高,实为我朝肱骨重臣,当予厚赏..\"闻言,作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毫不犹豫的起身应道。 自从西南战事的捷报传回之后,户部尚书李汝华便接连上书请辞,以年老体衰为由请求致仕,天子为表尊敬,已然否决多次。 今日众臣齐聚于此,便是为了商议李汝华致仕后的待遇及其继任人选。 毕竟李汝华为官数十年,功绩有目共睹,这一点即便是早年间与其颇有间隙的次辅刘一璟也要承认。 \"次辅的意思呢?\"微微颔首,朱由校转而扭头看向刘一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陛下,元辅所言甚是,李部堂乃我朝重臣,理应厚赏。\"见天子的目光望来,身材相对矮小的刘一璟便起身拱手回应,眼神很是真挚。 在民间,即便是父子或者手足兄弟之间也常有争执,遑论是在朝为官的朝臣们,但双方的初衷皆是为了大明而考虑。 \"如此甚好..\" \"让礼部按照规矩办吧..\"挥手示意眼前的次辅落座,年轻天子脸上的笑意更甚。 这便是他明知刘一璟出身\"东林\",却依旧令其位列次辅的原因所在,至少在大是大非面前,这位老成持重的次辅每每都能做到公平公正,操守比之未来那些只知晓争权夺利,彼此攻讦的\"东林君子\"不知强上多少。 相比较之下,同为\"东林\"出身,但立场却是颇为暧昧的东阁大学士韩爌便显得有些圆滑了。 依着锦衣卫传回的消息,这位年纪不过五十出头的阁臣,前不久才刚刚收受了来自于曲阜的\"碳敬\",毫不避讳与曲阜孔家扯上关系。 但与之相对应的,韩爌又三缄其口,始终没有为曲阜孔家在朝野上说过半句话,深谙安身立命之道。 依着\"后世\"的话,这位政治嗅觉颇为敏感的阁老,便是典型的拿钱不办事。 \"户部事务繁忙,李部堂既然致仕,不知其继任人选?\"半晌,朱由校压住了心中凌乱的思绪,转而朝着暖阁内的诸多朝臣们询问道。 朝廷法度,自有定论。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户部左侍郎毕自严无论是资历亦或者履历,都是接替李汝华的不二人选,而他也确实有意将毕自严擢升为户部尚书。 但该有的流程和形式,必须要有。 \"回禀陛下,老臣举荐左侍郎毕大人,\"不待三位阁臣做声,年近八旬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便是在身旁小内侍的搀扶下起身,神采奕奕的拱手道。 作为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他算是在场诸位朝臣中,最为有发言权的几人之一了。 \"臣附议..\"见有人带头,余下的朝臣们也不再保持沉默,兵部尚书王在晋,大理寺丞左光斗等人纷纷出身附和,就连作为朝中硕果仅存的\"东林骨干\",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也在朱由校略有些诧异的眼神中点了点头,主动释放了善意。 暖阁另一侧,作为\"主人公\"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免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只觉一股身体里的鲜血仿佛都在燃烧一般。 \"准了。\" \"吏部和毕卿家尽快拟定左右侍郎人选..\"没有让内心忐忑的毕自严等待太久,朱由校犹如仙乐般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众所周知,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万历皇帝常年幽居于深宫中,导致政令推迟,大量官员出缺,得不到及时的补充,继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当然,造成这种\"恶性循环\"的背后,实际也与朝中当权者的默许脱不开关系。 万历末年,朝中党争迭起,各党派彼此攻讦,均是想要独揽大权,自是不愿意轻易令官员缺额的署衙得到补充,以免为敌对党派增添实力。 话音刚落,吏部尚书周嘉谟以及即将走马上任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便是依次躬身行礼:\"臣,遵旨!\" ... ... 毕自严,年少有才干,征授刑部主事。 <<明史>> 第340章 商税(上) 天光大亮,晨曦刺破了稀薄的晨雾,将夹杂着些许暖意的阳光挥洒至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为此间天地注入浓浓的生机。 但此刻,位于乾清宫暖阁内的诸多朝臣们脸上却是瞧不出半点轻松淡然,反而皆是目瞪口呆,喉咙深处不时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眼中满是骇色。 饶是他们心中提前有所猜测,天子今日如此大动干戈的将众人召至宫中议事,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委任新的户部尚书这么简单,但这些为官多年的朝臣们也没有料到天子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 案牍旁,对朱由校忠心耿耿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满脸凝重之色,暗道天子将要推行的这\"新政\"必将惹来一番狂风骤雨。 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一连串的恶果。 \"陛下,想要整顿我大明的赋税?\" 不知过了多久,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满是错愕的声音方才于幽静的暖阁中响起,引得众臣纷纷压住心中的万千思绪,转而凝神看向案牍后的天子。 自万历末年以来,国事日渐繁重维艰,户部一直在苦苦支撑,今年好不容易才打了两个胜仗,天子趁机整顿积弊的朝政也就罢了,怎么还想对赋税动手呢? 这可是真真正正能够动摇大明国本的凶险之事呐。 \"朕近些时日翻阅史书有感,我大明商税远低于前宋,但朝廷的岁收却连年降低,诸位爱卿有何教朕?\" 随手自案牍上拿出了几封卷轴,面上喜怒不显的年轻天子直接提及了更为宏观的政事。 此话一出,气氛本就有些紧张的乾清宫暖阁更是如冰雪般冰冷,即便是主掌天下兵马大权的王在晋也面露涩然,喉咙不断上下耸动。 天子此话,可是有些诛心呐! 但朝廷岁收连年降低却又是不容争辩的事实,朝廷的赤字已是严重到需要天子\"内帑\"先行垫付九边军饷的程度了。 \"回禀陛下,\"好半晌之后,深谙财政之道多年的毕自严方才定了定心神,拱手回禀道:\"前宋商税确实高于我朝,其原因大概与税卡更多,买卖专项更多有关..\" 洪武年间,太祖朱元璋有感于百姓连年遭受战火的袭扰,为了尽快恢复民生,特意降低赋税,由前宋的二十税一降低到三十税一。 此外,前宋贸易兴盛,全国各地设立了多达千余处\"税卡\",专门负责征收商税,反观疆域更为富饶的大明,居然仅设立了二十余处\"税卡\",乃是历朝历代最低。 闻声,案牍后的天子轻轻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心中对毕自严的欣赏更甚。 这便是\"术业有专攻\"的重要性,尤其是似毕自严这等常年在地方任职,经验十分丰富的\"干臣\",三言两句便能点名问题所在,而不是像其余\"腐朽\"的朝臣,动辄便是之乎者也,扯东扯西,毫无见解。 早在国朝初建之时,太祖便是定下了\"富藏于民\"的国策,但经过了两百余年的传承,这条\"国策\"最终的获利对象早已不是当时勤劳朴实的市井百姓,而是上至朝野,下至地方的各级官员,以及不断从中上下其手的吏员。 通俗的讲,便是富绅豪商利用自身拥有的财富,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免于交税;而掌握着更大权利的官员或者宗室藩王们,则是将属于朝廷的商税分别瓜分。 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贯穿了大明南北经济命脉的\"漕运\",本应为朝廷输送漕粮及漕银的官船如今却被\"公器私用\",为宗室藩王和南方的士绅们运送货物,使得朝廷从中失去了大量的税收。 再以\"茶税\"举例,即便是战事动荡的两宋时期,朝廷每年也能够收取数百万两的茶税,巅峰时甚至可以达到七百余万两。 但是到了大明,朝廷每年从南直隶获取的茶税却连年降低,甚至就连万历皇帝亲自从宫中派遣内官,前往南直隶办差,也才收取了区区五万两白银,与前宋的茶税相差百倍之多。 这些听上去宛若天文数字一般的银两可不会凭空消失,而是以各种各样的由头落到了诸多富绅豪商的囊中。 反观最为底层的市井百姓们,却没有享受到太多来自于朝廷的恩典。 \"如今我大明财政紧张,九边将士军饷吃紧,西南又要教化夷人,耗费颇多。\" \"议毕卿家之见,我大明来年太仓库的银子可是够用?\" 像是没有察觉到暖阁中诸位朝臣欲言又止的表情,案牍后的朱由校微微一笑,很是淡然的低吟道。 \"回陛下,\"毕自严作为朱由校亲自提拔的心腹,兼之主政户部已有一段时间从,此时自然不会逃避,稍作犹豫之后,便涩声道:\"当是不够..\" 事实上,岂止是来年不够,早在年初的时候,九边将士的军饷便是由天子内帑垫付,而后犒赏辽镇将士,搬迁军器局的花费同样由天子一力承担。 朝廷虽是通过整顿宗室,罚没山西宣府晋商等方式,获取了数量不菲的白银,但也经不起\"坐吃山空\"。 从这个角落来考虑,想要令大明早已枯竭的财政起死回生,确实要做出某些改变了。 \"如此说来,整顿税收乃是势在必行?\"轻轻敲击身前的案牍片刻,朱由校终是将心中酝酿许久的念头宣之于口,脸上夹扎着一抹决然。 在原本的历史上,随着辽镇建奴日益壮大,明廷屡战屡败,民间竟然出现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传闻。 但在后世,同样有人调侃,声称\"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如若大明的官兵们皆是能够填饱肚子,按时领到足额的军饷,莫说区区一个辽镇建奴,即便是草原上的蒙古鞑子和西南拥兵自重的土司们同时发难,大明也绝不会在一棵歪脖子树下轰然倒塌。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钱闹得。 第341章 商税(下) \"兹事体大,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沉默半晌,毕自严沉闷的声音终是打破了暖阁内的沉默,也令朱由校的心中一紧。 大明传承两百余年,土地兼并已然十分严重,如若再不大刀阔斧的加以改革,即便自己通过些许手段,在军事上节节胜利,暂时消除外患,却也不过是为苟延残喘的大明续命罢了。 靠着蚕食大明根基的蛀虫们一日不除,大明便是难以摆脱轰然倒塌的命运。 眼下他仅仅是想要整顿\"商税\",尚未触碰到最为敏感的\"田亩\",便已然令自己亲手提拔的户部尚书惊疑不定,似乎是不敢跨越雷池。 假以时日,自己若是想要对\"田亩\"动手,岂不是会招致举朝上下的反对? \"既然太仓库空虚,诸位爱卿又不愿整顿商税,难不成打算重拾万历年间的旧事,由宫中派遣内官,收取矿税?!\" \"陛下!\" 幽静的暖阁内,朱由校清冷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使得在场的朝臣们心中均是咯噔一声,旋即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口中呼喝声不断。 \"陛下,此乃饮鸩止渴之法,万万不可呐!\" 许是怕朱由校在冲动之下\"意气用事\",毕自严竟不由得膝行了两步,将头磕的邦邦响。 自万历二十四年开始,万历皇帝为了增加\"内帑\"的岁收,便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无视了朝廷的法制,自宫中派遣内官,前往全国各地开矿收税,及至行将就木之时方才以\"遗诏\"的方式废黜。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美其名曰替天子\"收税\"的内官们利用手中的权利,大肆对地方上的官员和富绅豪商索贿,并且巧立名目,欺压市井百姓,先后引发了多场骚乱。 当然,作为大明之主的万历皇帝或许也清楚这些内官们在地方上胡作非为,但碍于\"国本之争\",与朝野中官员们势如水火的缘故,万历皇帝对各地弹劾这些内阁的奏本们一次次选择了无视,乃至于背上了\"贪财\"的骂名。 望着眼前面红耳赤的朝臣们,一向好脾气的朱由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妥协\",将众臣唤起,而是微微眯起眼睛,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身前的桌案。 乱世当用重典。 如今辽镇建奴气候已成,西南土司们也暴露了其隐藏多年的野心,暗中更是有收纳了无数信徒教众的白莲教在蠢蠢欲动,更别提遍布大明各地,好似火药桶一般的流民百姓。 朱由校心中几乎有十足的把握,在未来几年的时间里,大明这头日渐老矣的雄狮非但得不到半点喘息的机会,反而还会不断征战,逐一扑杀敢于挑战大明威势的敌人。 为此,他必须要保证后方的稳定以及准备足额的粮草军饷,以免如原本历史上一般,饥肠辘辘的官兵们\"临阵倒戈\",转而将矛头对准了大明朝廷。 \"陛下,\"见案牍后的天子迟迟沉默不语,好似心意已决,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脸上的惊疑之色渐渐退却,转而涌现了一抹坚定。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前后不过一年的时间,他便由太仆寺卿一跃成为手握户部权柄的侍郎高官,眼下更是被拜为户部尚书。 如此洪恩,他焉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矿税监祸国殃民,断然不可复建,但整饬税收也迫在眉睫,\"在身旁袍泽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户部尚书毕自严将心中早就酝酿过后的念头缓缓道出:\"老臣建议,陛下或可先行复建税课司,徐徐图之..\" 所谓税课司,便是国朝初年为了征收商贾,侩屠、杂市捐税及买卖田宅税契等事宜于地方上专门设立的署衙,其长官为税使,品秩为从九品,乃是大明有司官衙中地位最低的官员。 洪武十三年,太祖朱元璋正式下令,将地方上每年征收税米不足五百石的税课司尽数取消,税收权柄交由地方县衙管理,导致尚未来得及形成气候的税课司\"胎死腹中\",远远没有发挥出前宋时的作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天顺元年,明英宗复辟之后,在朝中大臣的请缨下,又专门下旨以岁收钞万贯为额,将不足此标准的税课司尽数裁减,商税征收交由当地官府负责。 就这样,分布于大明各府县的\"税课司\"基本消失,本应作为朝廷岁收重要组成部分的\"商税\"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朝廷每年通过\"商税\"满打满算也不过获取几万两银子。 如此\"畸形\"的税收情况,放眼历朝历代,都是独一份。 \"税课司..\" 闻听毕自严如此言说,在场的朝臣们忍不住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与大明当下臃肿冗杂的宗室情况相同,朝廷对于财政的管理其实也十分混乱,涉及到了多个衙门。 其中毕自严执掌的户部直接掌管太仓库,节制大明各地的税收,但兵部又监管马政,同样涉及收入,工部也节制着林业和渔牧等方向的收入。 此外,作为大明经济命脉的南直隶也自成体系,由南京户部先行征收,并做好妥善安排之后,方才沿着运河,押送至京师太仓库,而不是直接交由太仓库。 如此之多的衙门,不仅效率低下,难以统筹,而且还会给予\"有心人\"上下其手的机会。 故此,朝廷在过去百十年间的\"改革\"通常都是针对其中涉及到的署衙和具体官员动手,从而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但在场的众臣谁也没有料到,眼前这瞧上去不善言辞的毕自严心性居然故此果决,并没有按照惯例,裁减冗杂的署衙或者纠察贪官污吏,而是直接从源头下手。 重建税课司! \"陛下,此举?\"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中,迅速意识到其中\"隐患\"的帝师孙承宗便是骤然起身,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国朝传承两百余年,上至朝野,下至地方,怕是早已形成了一条固定的\"产业链\",谁甘心拱手将到手的利益让出。 甚至说不定,光是这乾清宫暖阁,便有官员或其背后家族,从中分润了好处。 这些既得利益者,焉会无动于衷,坐视朝廷改革? 陛下的步伐,迈的太大了! 第342章 乱世当用重典 \"陛下,当三思而后行呐..\" \"毕自严,焉敢胡言乱语,乱我大明国本..\" \"复建税课司,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便于暖阁内炸响,诸多身着绯袍的朝臣们各执一词,瞬间便令幽静的乾清宫暖阁变得如市井般嘈杂。 昔日太祖有言,不准\"与民争利\",故此于国朝初年定下的商税额度,即便是过去了两百余年也不曾增加。 眼下朝廷若是重建税课司,约束大明各地的商贾,这商税额度又该作何调整? 即便是天子\"遵循祖训\",仅仅是加强对于商贾的管理,并不增加税率,也会引来一阵滔天骇浪。 毕竟放眼大明的两京十三省,有几个官员不利用手中权利,从商贾身上榨取利益? 这大明朝两百余年的国朝,拢共也就出了一个\"海瑞\"呐! \"王本兵,你的意思呢?\"没有理会眼前面红耳赤的朝臣们,案牍后的朱由校不辨喜怒的敲了敲桌案,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兵部尚书王在晋。 若是放在太祖年间,莫说仅仅是复建税课司,即便是将税率上调,又有几人敢置喙?! \"回禀陛下,\"许是没有料到天子竟会在如此敏感的话题上征询自己的意见,身材魁梧的兵部尚书稍作犹豫之后,方才起身回禀道:\"自孝宗皇帝推行开中法以来,我大明商贾的影响力便越来越大..\" \"仰仗陛下运筹帷幄,宣府骚乱虽是有惊无险的得以解决,但朝廷仍不可掉以轻心...\" 嘶。 此话一出,暖阁内的朝臣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发生在去年冬天的那场\"骚乱\",脸上露出了些许骇然。 士农工商。 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后,便是专门下旨,针对生性逐利的商人们在\"衣食住行\"等方面做出了限制,以体现其低微的社会地位。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祖制\"早已名存实亡,拥有着莫大财富的商贾们影响力越来越大,甚至足以影响到当地的民生。 例如距离京师数百里之遥的宣府镇,那些胆大包天的晋商们不仅视朝廷律法如无物,公然向辽镇建奴走私,甚至还在察觉到危机之后,强行\"闭市\",试图利用自身的影响力,令边军哗乱。 这已然是赤裸裸的谋逆了。 \"王本兵所言甚是,朝廷过往对这些商贾们失之以宽,当引以为戒。\"相顾无言片刻,吏部尚书周嘉谟缓缓点头,浑浊的眸子中涌现些许光彩。 作为掌管官员升迁之责的吏部尚书,他对于大明当下商贾拥有的恐怖影响力深有感触。 当下大明虽然还没有出现令人触目惊心的\"卖官卖爵\",但富绅豪商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的案子早已屡见不鲜。 朝廷是该管管这些富可敌国的富绅豪商们了。 \"天官,兹事体大,焉可如此冒失?!\" 眼见得吏部尚书周嘉谟展露太多,次辅刘一璟眉头紧锁,语气颇有些严厉的呼喝道,脸上涌现了一抹心有余悸的表情。 事实上,早在宣府镇晋商试图蛊惑边军士卒哗变之前,大明朝便不止一次上演过由富绅豪商从背后主导的\"闹剧\",其中性质最为恶劣的,莫过于万历年间的几桩旧事。 万历年间,为了增补内帑收入,并与朝廷群臣割裂,万历皇帝不顾朝廷法度,乾纲独断的自宫中派遣内官,前往全国各地收取矿税。 其中,有暗怀鬼胎者利用手中权利,大肆向当地的官员和豪商们索贿,将地方上搅得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但其中也有\"秉公执法\"的内侍,规规矩矩的收取矿税,并按照万历皇帝的吩咐,利用手中的权利,过问当地富绅豪商明显\"弄虚作假\"的商税。 但说来讽刺,这些贪赃枉法的内侍们虽是弹劾声不断,却始终得以在地方上办差;反观那些\"秉公执法\"的内侍们,其辖地无一例外的出现了\"骚乱\",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们自发聚集在当地署衙外,向朝廷抗议,甚至还出现了流血事件。 而这些\"骚乱\"的背后,便是于当地手眼通天的富绅豪商。 \"元辅的意思呢?\"见殿中诸臣争议不下,心中颇有些不耐的朱由校便扭头看向此前向他\"投诚\",方才得以留任的方从哲。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语用在当下的朝局虽是有些偏颇,但也不无道理。 在十数道异样眼神的注视下,内阁首辅方从哲眼神不断变幻,内心似乎是在进行着某种挣扎。 虽说宣府晋商通敌案的教训历历在目,导致朝廷明面上反对此决策的官员不会太多。 但背地里,持反对意见者,怕是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毕竟这满朝文武,谁的府上不经营些许生意? 陛下想要复建税课司的举措,是在与整个官场为敌呐! 只是当方从哲抬头望着朱由校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其心中的千言万语却是被堵在了喉咙处,转而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涩声道:\"王本兵言之有理,老臣附议。\" 哗!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内顿时哗然一片,阁臣韩爌再也顾不得体面,急不可耐的拱手道:\"陛下,当三思而后行呐!\" 角落处,大理寺丞左光斗及杨涟等人也面容冷凝,一脸惊忧的看向案牍后的年轻天子。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两百余年形成的\"惯例\"岂是这般好打破的? \"朕意已决。\" 一片嘈杂声中,年轻天子缓缓起身,犀利如刀的眸子在殿中诸臣的脸颊上逐一掠过,旋即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吩咐道。 在过去的一年中,他先后以雷霆手段解决了试图犯上作乱的勋贵以及横征暴敛的宗室藩王,已是提前做好了铺垫。 眼下西南局势平稳,蠢蠢欲动的建奴又被困在凛冬将至的辽镇动弹不得,正是复建税课司,整顿商税的最佳时机。 乱世当用重典! 第343章 风暴将至(上) 十一月初五。 一场秋雨一场寒,京畿之地的寒意愈发明显,本是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喧嚣,曾经因\"西南大捷\"而沸腾不已的京师逐渐变得如当下时节一般冷寂。 但尽管如此,不过辰时三刻,位于长安门附近的通政司署衙外便人满为患,一名名穿着打扮好似管家模样的汉子们正摩拳擦掌,默默等候着今日\"邸报\"的发行。 俗话说,紫禁城没有不透风的墙,饶是当今天子继位以来,先后多次整饬宫禁,但这两日仍是有些风言风语自宫中流传出来,其内容更是令人如坠冰窖。 天子居然有意整顿商税! 须知,国朝传承两百余年,如今大明的富绅豪商们早已不似太祖年间那般\"低三下四\",毫无权势可言。 这些富可敌国的富绅豪商们享受了两百余年的特权,岂会甘心将利益拱手让出? 正因如此,今日聚集于通政司署衙外的人群中,除却即将发往大明各府县的提塘官之外,便是京师内外,各家富绅豪商亦或者高门大户的下人家丁。 或许其中还混杂着诸多来历神秘莫测之人。 而造成此等现象的,除却当下热议的\"商税\"有关,还与前些时日一则并未在京师引起太大反响的\"趣闻\"有关。 在上任衍圣公孔尚贤病逝之后,天子并没有按照惯例,命其\"嗣子\"孔胤植代掌府事,而是对其不理不睬,导致孔胤植灰溜溜的返回了曲阜老家。 这二者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众人谁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但诸多有心人却是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先是整顿勋贵,而后改革\"宗藩条例\",现在又准备对商税予以整顿。 谁敢保证天子日后不会将矛头对准大明高门大户真正赖以安身立命的田产? 毕竟无论是世袭罔替的勋贵,还是与国同休的宗室藩王,亦或者在曲阜犹如土皇帝一般的\"衍圣公\"家族,其名下都积累了大量土地,且不需要向朝廷缴纳一丝一毫的赋税。 从某种程度而言,此举已然是在啃食大明的国本。 咣咣咣! 就在通政司署衙外的街道上愈发混乱,嘈杂的呼喝声不断的时候,刺耳的鸣锣声便于署衙中响起。 下一秒,署衙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从中走出了一位身着青袍,绣着白鹤补子的官员,身后领着十数名随从差吏,脸上的表情颇为傲然。 许是对眼前混乱的状况有些不满,这为首的绯袍官员便是眉头一皱,朝着身旁的属下使了个眼神。 而这属下也是心神领会,很快便招手从身后的署衙中唤出了数十名身着甲胄的兵丁,默不作声的立于通政司署衙两侧。 见状,人群中顿时哗然一片,不少自诩见多识广之人都面露凝重,忍不住交头接耳了两句。 五城兵马司居然主动派遣了兵丁负责来维持秩序,看来今日是要有大事发生呐! 难道说近些时日自宫中传出的\"流言蜚语\"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想到这里,众人便下意识的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背负着双手,立于\"通政司\"匾额下的青袍文官。 啪啪啪! 长鞭声响起,十数名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面无表情的挥动着手中长鞭,以实际行动维持着队伍的秩序。 半晌,待到人群渐渐平静下来之后,这满脸傲人的绯袍文官方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朝着眼前早已等候多时的吏员们扬声道:\"各路提塘官上前!\" \"见过阮大人!\"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呼喝声,等候多时的各路提塘官们纷纷上前,眉眼中闪烁着各式各样的光彩,神情很是谄媚。 这文官身上的白鹤补子实在令人羡慕,自己何时才能像眼前的阮大铖一般得到\"贵人\"的赏识,不过一年的时间,便由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擢升为六品的给事中,眼下更是晋升为从五品的经历司使,负责往来文书之事。 \"即刻发往各地,不得有误!\" 淡然的点了点头之后,阮大铖挥手示意身后的吏员们将手中的邸报分别呈递至提塘官手中,但其脸上却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 自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及第以来,当数最近这段时间,日子过的最为快活,不仅摆脱了\"东林\"的掣肘,更是得到了贵人的扶持,仕途一路亨通。 \"余下人等,按照身份文书,依次排队购买!\" 待到各路提塘官分别拱手告退之后,志得意满的阮大铖方才定了定心神,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作为负责掌管往来文书之事的经历司使,他自是知晓今日邸报的内容,更知晓这封邸报一旦被广发天下,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这也是五城兵马司派出兵丁前来维持秩序的原因所在。 \"税课司..\" \"天子果然有意要重建税课司..\" \"事关重大,朝廷焉能如此草率,陛下还是着急了呐..\" 只片刻的功夫,掺杂着各式感情的议论声便于街道上响起,引得阮大铖及其身后的吏员们纷纷举目望去。 这税课司虽然早在国朝初年便曾初设,但经过两百余年的传承,早已裁减的七七八八,偶尔留存一处,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形同虚设。 不同于此前整饬勋贵和宗室,陛下此举是在针对全天下的所有商贾以及其背后的官员,这税课司的影响力过于深远了。 \"散了吧..\" 眼瞅着购买到邸报的人群们纷纷急匆匆的散去,阮大铖也渐渐熄灭了心中最初的兴奋,以及之前\"扬眉吐气\"的感觉,转而语气有些沉重的朝着身旁的属下们吩咐道。 他几乎可以料到,随着各地提塘官将邸报分发至大明各地,或许之前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便会渐渐浮出水面,乃至于掀起滔天骇浪。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便会席卷大明各地,乃至于令朝廷尝到\"反噬\"的恶果。 第344章 风暴将至(中) 同一日,衍圣公府。 作为\"圣人后裔\",世代居住于曲阜的孔家人内部奉行着严格的礼仪规矩,身份尊卑的观念十分森严,就连彼此的住所及享受的待遇也按照与\"主脉\"的亲疏远近而决定。 为此,作为上任衍圣公\"嗣子\"的孔胤植虽然尚未正式袭爵,但在孔家人内部依旧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尤其是前些时日,作为曲阜县令的孔闻简突然\"无故\"更改了之前作壁上观的态度,力挺孔胤植之后,孔家人内部对孔胤植颇有微词的声音便迅速消失。 此时在偌大的\"衍圣公\"府,身着青色官袍的曲阜县令孔闻简正在几名婢女的带领下,神色急促的朝着位于府邸后方的花园而去,连沿途碰到的几名族老都无心理会。 依着半个时辰前自京师传回的消息,朝廷在几日前,正式颁布邸报,准备于全国各地恢复国朝初年便曾存在的税课司,对各地商贾加强管理。 按理来说,作为\"圣人后裔\",他们孔家人在历朝历代均是享有各种各样令寻常人望尘莫及的态度,无论朝廷出台何种政策,大多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孔家。 毕竟,他们孔家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可是充当着象征王朝正朔的作用,谁会随便为难他们? 但今时不同往日,无论紫禁城中的那位小皇帝是有心还是无意,孔胤植没有\"代掌府事\"都是不争的事实。 眼下朝廷又一反常态,准备在全国各地复建税课司,他有理由相信,朝廷此举实为针对他们孔家。 毕竟曲阜这一亩三分地作为\"法外之地\",不仅无须向朝廷缴纳一厘一毫的田税,就连\"商税\"也由他们孔家自行制定,并且落入腰包。 如此\"嚣张\"的行为,怕是就连享有\"免死金牌\"的宗室藩王们都远远不及。 ... ... \"公子,出事了。\"眼瞅着孔胤植消瘦的身影已是映入眼帘,曲阜县令孔闻简便快走两步,神色惊慌的低喃道。 但在惊慌的背后,其眼眸中却也充斥着一抹羡慕,眼前这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年轻人已是洞悉了他们孔家内部最大的秘密之一,地位不可撼动。 反观他这位\"曲阜县令\"名义上的任期只有屈指可数的三年,未来何去何从,极大程度上取决于眼前这位\"衍圣公\"的态度。 正因如此,他方才一改之前\"作壁上观\"的态度,转而以实际行动,表达对孔胤植的支持。 不知不觉间,二人便形成了相辅相成的关系。 \"族叔,又怎么了?\"闻言,正在与身旁妇人谈笑的孔胤植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旋即有些不满的嘟囔道。 不过在嘟囔过后,孔胤植仍是毫不犹豫的抽出双手,在妇人哀怨的眼神中挥手示意其起身离去,转而示意孔闻简落座。 \"公子,好福气..\" 嗅着凉亭中若有若无的香气,孔闻简也是微微摇头,语气颇为认真的感慨道。 这才多久的功夫,之前那两位终日陪伴在孔胤植身旁的妇人便失宠了? 刚刚那离去的妇人,按照辈分来说,应该比眼前的孔胤植矮上一辈? \"族叔说笑了..\" \"不过是些胭脂俗粉罢了,族叔您若是感兴趣,小侄便给南直隶那边去个信..\" \"听说秦淮河畔的歌姬们,可是天下一绝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闻听眼前的孔胤植再一次提及\"南直隶\",曲阜县令孔闻简的心中便是一动,望向孔胤植的眼神愈发凝重。 他们孔家与南直隶那边存在着些许\"耐人寻味\"的关系并不是秘密,但\"暧昧\"的对象是谁,具体存在着什么关系,却是只有历任衍圣公方才知晓,就连他这位曲阜县令都一头雾水。 \"对了族叔,刚刚瞧您面色惊慌的样子,可是朝廷那边又出了幺蛾子?\"不待眼前的孔闻简发问,孔胤植便是话锋一转,主动关心起孔闻简的来意。 他的身份虽是尊贵,但终究尚未袭爵,兼之历任衍圣公为了维持自身的神秘感,一向刻意与朝廷保持着距离,故而孔家内部获取消息的途径通常都是通过曲阜县令。 正因如此,曲阜县令与衍圣公之间的关系方才被称之为\"相辅相成\",互相成就。 \"公子请看,\"提及正事,孔闻简赶忙隐去心中杂乱的思绪,转而在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在孔胤植狐疑的眼神中将其递了过去:\"朝廷已是正式下令,准备在全国各地复建税课司,加强对商贾的管理。\" \"听说,是小皇帝的主意。\" 如若此时作为掌理往来文书之事的阮大铖在此必然会大惊失色,毕竟通政司前脚才刚刚印刷完邸报,后脚距离京师数百里之遥的衍圣公府便收到了消息? 无需多问,定然是有昔日在乾清宫暖阁\"议事\"的朝臣提前走漏了风声。 \"税课司?\"闻言,孔胤植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狐疑,转而随手翻开了手中的书信。 他的身份虽是尊贵,但对于朝野上的事情却并无太多见解,兼之见识有限的缘故,自是不清楚这所谓的\"税课司\"肩负着何等差事。 见状,曲阜县令孔闻简赶忙简洁明了的大概介绍了\"税课司\"的作用,以及可能会对他们孔家造成的影响。 只是令孔闻简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孔胤植在明白这\"税课司\"乃是朝廷专门针对商贾,准备收取\"商税\"而设立的时候,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凝重,反倒是近乎于疯癫的狂笑起来,消瘦的面容已是有些扭曲。 \"族叔无需多虑,这小皇帝怕是得了失心疯..\"在孔闻简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渐渐镇定下来的孔胤植脸上呈现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深沉模样,一脸冷静的分析道:\"我孔家虽然占得田地多了些,但论府中的生意,拿什么与南直隶的那些富绅豪商相比?\" \"我本来还犹豫,要不要令南直隶那些人助我一臂之力,让小皇帝吃些苦头..\" \"眼下来看,怕是不用多此一举了..\" 言罢,也不待眉头紧锁的孔闻简有所反应,这孔胤植便命身旁的随从点烛灯,将手中书信化为灰烬,表情很是深邃。 看来紫禁城的小皇帝真被近些时日取得的\"成果\"冲昏了头脑,居然智令利昏的打算复建税课司,对遍布大明各地的商贾动手? 须知,这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们可不是那些被朝廷犹如养猪般,圈养在地方上动弹不得的宗室藩王可比。 小皇帝,怕是要自讨苦吃了。 第345章 风暴将至(下) 与当下因为\"复建税课司\"而躁动不已的京师所不同,位于长安大街深处的\"韩府\"仍是恬静淡然,年近六旬的阁臣韩爌身着轻便的长袍,悠然自得的阅读着上个月刚刚自南方搜寻而来的前朝孤本。 抬头敲了敲头顶的日头,估摸着已是巳时,通政司那边已然将邸报交付于提塘官,这位出身山西籍的阁臣便缓缓自太师椅上起身,自顾自的朝着前厅而去。 天子\"一意孤行\",在接连得罪了勋贵和宗室之后,更是将矛头对准了遍布大明各地的富绅豪商及其背后的官员,日后必然招来反噬。 可恨那\"幸臣\"方从哲,居然不能履行首辅的责任,任由天子胡作非为,不过这也间接给了自己\"进步\"的机会。 毕竟一旦天下\"喧嚣\"起来,作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必将引咎辞职,届时同样在\"复建税课司\"过程中予以默认的次辅刘一璟也难堪大臣。 相比较之下,唯有他韩爌才是真正能够收拾残局,令大明重回巅峰的国之干臣。 \"老爷,钱大人到了..\"少许,管家的一声禀报,将思绪微微有些杂乱的韩爌拉回到现实之中。 呼。 长舒了一口气,韩爌默默停住脚步,眼神不由得看向南方,脸上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 陛下羽翼渐丰,于朝中的威势越来越大,举手投足间所散发的压迫感竟是丝毫不亚于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政治手段很是成熟。 可偏偏,本应是铁板一块,共同\"对付\"天子的朝臣们却是四分五裂,不仅首辅方从哲倒向了天子,就连刘一璟这位\"东林魁首\"也是立场存疑。 估摸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入京辅政遥遥无期的情况下,他韩爌方才成为了朝中东林的\"精神领袖\"以及南方富绅豪商在朝中的\"代言人\"。 \"让他等候片刻,老夫随后便到。\"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面色隐晦不定的韩爌收回目光,迈步往前院的正堂而去。 他的身份过于敏感,许多事都需要假借他人之后,例如眼下正在前院等候的\"钱大人\"。 ... ... \"学生钱谦益,见过座师。\" 随着韩爌缓缓迈入正堂,已是在此等候多时的钱谦益赶忙迎了上去,态度很是谦卑。 \"事情都办好了?\"微微摆手,示意钱谦益自行落座,韩爌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回座师的话,已是按照您的吩咐,快马加鞭将邸报呈递至南京了..\" 闻言,瞧上去年纪约莫在四十上下的钱谦益便不假思索的回禀道,神情颇有些兴奋。 他乃是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人氏,幼年便就读于\"东林书院\",并于万历三十八年高中\"探花郎\",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只是命运仿佛对他开了一个玩笑,还未等他在任上\"大施拳脚\",前后不过半年的时间,他便因父亲去世而被迫辞官回乡丁忧守孝,此后十年间一直在家中读书,未曾有机会重新入朝为官。 直至今年春天,在几位同窗袍泽的举荐下,他方才出任浙江乡试考官,却不曾想考场发生舞弊,他也遭受牵连,受到了罚俸的处置。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天子在朝野上\"乾纲独断\",导致曾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礼部左侍郎孙慎行被迫\"乞骸骨\",使得他们东林于朝中的影响力日益降低。 为了扭曲东林于朝中的颓势,也为了自己日后的仕途,钱谦益毅然决然的辞去了右春坊中允的官职,转而进京活动,希望能在\"座师\"韩爌的帮助下,重新入京为官。 好巧不巧,天子近些时日的\"胡作非为\"便让他看到了卷土重来的希望。 毕竟没有人比他这位\"东林魁首\"更清楚他们东林党,于南方拥有何等恐怖的影响力及号召力。 \"嗯,告诉南京那边,且先不要轻举妄动。\" \"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或许天子只是被小人蛊惑,稍微吃些苦头,便会知难而退..\"将目光自身前的文官身上收回,韩爌转而看向窗外,一脸高深莫测的低语道。 天子终究还是有些天真了,这南直隶作为大明的经济命脉,财政早已自成体系,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令中枢震动,其重要性远胜于西南诸省以及重兵云集的辽镇,岂是那般好动的? 复建税课司,这是要断了无数人的财路呐! 莫说当今天子登基不过一年有余,即便武德充沛如昔日的正德皇帝,最后不也拿南方的士绅豪商们毫无办法,甚至还落了个\"落水而亡\"的下场嘛。 \"座师放心。\" \"南直隶那些..贵人们,自是知晓轻重..\"轻轻为韩爌送上一杯热茶,钱谦益便意有所指的附和道。 南方那些富绅豪商们于当地传承百余年不止,背后的势力根深蒂固,自是不会如宣府镇的那些\"愣头青们\",居然试图蛊惑边镇士卒哗变,继而对抗朝廷。 自古以来,想要令朝廷中枢知难而退的办法数不胜数,何至于如此\"极端\"? \"另外,咱们也要多做些准备..\" 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韩爌突然话锋一转,表情略有些严肃的盯着面前的钱谦益。 \"还请座师吩咐!\"见状,钱谦益心中便是一喜,知晓自己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终是彻底赢得了眼前这位阁臣的信任,自己或许也将被委以重任。 眼前的\"座师\"会如何安排自己呢? 是重新进入翰林院当一个\"清贵\"的翰林,为日后进入内阁做铺垫呢?还是进入六部\"镀金\"呢? \"詹事府左庶子出缺,明日你便去报道吧..\"在钱谦益有些愕然的注视下,韩爌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道。 \"座师?\" 不同于以往的俯首听命,钱谦益在稍作犹豫之后,终是有些不解的出声。 这詹事府乃是辅导皇子进学的衙门,于朝中的分量极其有限,仅仅略高于负责外藩邦交事宜的鸿胪寺,几乎没有半点实权。 更何况当今天子今年才刚刚大婚,膝下尚未诞皇子,这詹事府怎么瞧都像是毫无前途可言的清水衙门呐! \"莫要忘了天子的幼弟..\"沉默少许,韩爌突然自座位上起身,面朝着皇城所在的方向,意味深长的低喃道。 轰。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刚刚还满腔不忿的钱谦益瞬间便明白了韩爌的言外之意,眼眸中也是涌现了一抹骇色。 先帝朱常洛生前共有七子,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只有两个儿子存活至今,其长子便是当今天子朱由校,而幼子便是眼下仍在紫禁城中居住,尚未封王的朱由检。 依着\"皇明祖训\",兄终弟及的规矩,如若当今天子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明的皇位便将落到其幼弟朱由检的头上。 眼下韩爌令自己前往詹事府任职,极有可能是为了日后\"辅导\"朱由检做准备。 但韩爌此举究竟是未雨绸缪,还是两面下注呢? 钱谦益不敢在细想下去,急匆匆的躬身应是之后,便转身离开了令他有些窒息的韩府正堂。 对此,默默立于原地的韩爌并没有理会,只是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道:\"陛下,东林党可没有您想象的那般简单呐..\" 第346章 天子幼弟 十一月初十。 作为当今天子唯一的幼弟,年仅十岁的朱由检虽是尚未被封王,但在宫中仍是享受着\"皇子\"的待遇,与其养母李庄妃居住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为何,大概在今年夏天的时候,心智早熟的朱由检突然换了主意,在求得天子同意之后,搬到了位于紫禁城后方的勖勤宫,单独居住。 虽是临时搬迁,但这勖勤宫的规模陈设却颇为奢华,宫中内侍宫娥的态度更是殷勤无比,唯恐怠慢了这位天子幼弟。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万历皇帝在位的时候,\"太子\"朱常洛虽是名分已定,但在宫中的处境同样如履薄冰,自是无心照料其膝下子嗣。 故此,即便朱由校和朱由检贵为皇孙,但在宫中也时常遭受冷遇,更没有接受过皇子应有的教育。 不过随着朱由校继位,其幼弟朱由检的地位便水涨船高,即便勖勤宫仅是其临时住所,但宫中的内侍们也不敢怠慢,甚至就连王安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曾亲自过问。 ... ... \"王伴伴,今日可有先生入宫讲学?\" 勖勤宫偏殿的正堂中,面容与当今天子有三分相似的朱由检正襟危坐,声音略有些沙哑的朝着身旁的内侍低语道。 而其口中的\"王伴伴\"便是前些时日他搬到这勖勤宫后,由自己的\"皇兄\"亲自指点的贴身大伴,王承恩。 \"回殿下,几位先生今日都告假了,怕是无法进宫为殿下讲学了。\"闻言,瞧上去约莫三十余岁,身材略有些消瘦的王承恩便是连忙躬身,毕恭毕敬的回应道,不敢有半点怠慢。 不过在说话的时候,王承恩的眸子中却也涌现了一抹异色,心道这位年仅十岁的天子幼弟着实\"异于常人\",明明是孩童年纪,却不苟言笑,举手投足间也是散发着一股威势。 \"都告假了?\" \"怎么回事?\" 闻言,朱由检便将目光自手中的书本移开,转而有些诧异的盯着身旁的内侍。 依着大明历来的规矩,皇子在没有\"出阁\"前,并没有专门的师傅,不过他作为当今天子的幼弟,自然有自知仕途黯淡的\"先生\"主动请缨,进宫为其讲学,以图谋日后的\"王府长史\"。 毕竟这\"王府长史\"虽是无法像朝野上的官员们挥斥方遒,主政一方,但在封地上也是仅次于藩王的实权人物,算是\"仕途\"黯然之后的最好出处了。 不过近些时日经常为他讲学的几位先生居然同时告假,饶是朱由检年纪尚小,也隐隐约约嗅到了些许端倪。 \"回殿下,听说朝中准备为殿下专门在朝野中选取才学渊博之士,为殿下讲学..\" 犹豫片刻,王承恩便将这两天听到的\"流言蜚语\"朝着身旁的皇子低声回禀道。 只是令王承恩有些没有料到的是,朱由检在听闻此事之后,却是眉头紧皱,一脸不满的嘟囔道:\"又是皇兄的安排?\" 朱由检的声音虽是轻微,但隐隐约约间却是充斥着些许\"怨气\",使得身旁的王承恩面色大变。 \"回殿下,是朝中阁老上了折子..\"也许是怕背上\"离间\"天子亲情的罪名,王承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回禀道。 自他被天子钦点为朱由检的贴身大伴以来,他不止一次清楚的感受到,眼前这位皇子,似乎是和当今天子之间存在着些许\"芥蒂\"。 \"起来,瞧把你吓得。\" 见眼前的王承恩因为恐惧,身躯忍不住颤抖起来,朱由检稚嫩的脸颊上居然涌现了一抹满意,旋即才故作成熟的挥手将其唤起。 \"是哪位阁老上了折子..\" 俗话说天家皇子皆早熟。 朱由检虽是小小年纪,但因为生母早逝,在宫中见惯了人情冷暖的缘故,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甚至已是开始关心起大明当下的朝局。 正因如此,他方才对自己的\"皇兄\",在朝中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 \"是韩爌,韩阁老..\" \"举荐詹事府左庶子钱谦益,钱大人日后进宫为殿下讲学..\" 在朱由检不置可否的注视下,王承恩不敢有丝毫隐瞒,规规矩矩将近些时日朝野上的\"暗流涌动\"宣之于口。 \"韩阁老..\"闻听韩爌的名讳,朱由检居然如同小大人般吧唧了一下嘴,表情也不似之前那般不满,反倒是有些期待。 见状,王承恩心中便是一动,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通过这几个月以来,他和朱由检的朝夕相处,以及刚刚朱由检前后不一的反应,他似乎猜到了眼前这位天子幼弟为何与天子之间存在着\"芥蒂\"的原因了。 先帝朱常洛昔日尚未继位的时候,于宫中处境如履薄冰,在宫外全靠着\"东林党\"替其摇旗呐喊,方才迫使万历皇帝将其册封为\"太子\",并得以在日后登基为帝。 或许正是在朱常洛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朱由检自幼便对\"东林党\"抱有一丝好感。 反观当今天子,自从继位以来,便是不断针对\"东林\",甚至还迫使前任\"东林魁首\"孙慎行辞官回乡。 也许正是基于此等原因,年纪尚小的朱由检方才会对当今天子产生些许不满,乃至于心存芥蒂? 想到这里,王承恩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犹豫,他要不要将自己的\"发现\"报予司礼监王太监知晓呢? 但这终究是自己的一面之词,无论王太监是否会相信,自己此举都有\"离间\"天家亲情的嫌疑呐。 一时间,王承恩也有些犹豫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347章 凛冬至 已是十一月下旬了,天气愈发寒冷,就连乾清宫也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要求下被点燃了地龙,借此驱散空气中的寒意。 不过此刻默立于乾清宫暖阁角落处的宫娥内侍却是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反倒是屏气凝神,以免惊扰了于案牍后大发雷霆的天子。 \"大同那边是怎么回事?!\" \"崔景荣是怎么搞的?居然让蒙古人打到家门口了?!\" 在王安有些不安的注视下,身着常服的朱由校,一脸愤怒的将通政司刚刚呈递进宫的奏本摔至地上,声如惊雷的咆哮道。 依着奏本所说,就在几天前,作为\"九边重镇之首\"的大同镇居然被蒙古鞑子扣边,这些鞑子趁着夜色洗劫了多个村寨,数百名百姓伤亡。 \"陛下息怒,崔大人说是塞外五堡出的事..\"尽管知晓此时不是劝谏朱由校的最佳时机,但忠心耿耿的老太监仍是硬着头皮,将朱由校扔到地上的奏本捡起,重新摆放在案牍上,并试着替崔景荣\"开脱\"两句,以免天子\"意气用事\"。 毕竟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宣大总督崔景荣,此次也算是受到了\"无妄之灾\"。 \"哼!\" \"那也是被蒙古人打过来了!\" 听闻\"塞外五堡\"的字眼,朱由校的怒气有所消减,但仍是喋喋不休的咆哮道,表情颇为狰狞。 为了抵御随时会卷土重来的北元铁骑,早在洪武年间,太祖朱元璋便着手在前朝的基础上,继续修建长城,并在之后的两百余年间,屡次扩建。 所谓塞外五堡,便是指修建在大同镇长城外的得胜堡、拒墙堡、拒门堡、助马堡、保安堡垒,统称为\"塞外五堡\"。 只不过随着大明的国力不断衰弱,卫所军备愈发废弛,作为抵御塞外蒙古的军堡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军事作用,转而吸纳了不少行商走卒从此居住,作为往来大明与蒙古之间的\"中转站\"。 此外,也有不少蒙古部落的寻常百姓居住于此,与这些商贾和士卒的后代彼此混居,形成后世所谓的\"民族融合\"。 正因如此,尽管这塞外五堡直接暴露在塞外无垠的旷野之上,但从未有蒙古部落胆敢行兵,以免招惹来草原上所有蒙古部落的针对。 不过这一次,却是有人将主意打到了这名为\"塞外五堡\",实为一座边陲小镇的头上,并且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 \"查出来是哪个部落干的了吗?\" 尽管知晓希望不大,但朱由校仍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朝着身旁的贴身大伴询问道。 看样子,草原上这些蒙古部落的境遇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不然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洗劫这在过去百十年间都安静祥和的边陲小镇。 闻言,老太监王安便是苦笑一声,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些生来便会骑射的蒙古鞑子本就没有太强的\"领土\"概念,时常率领着族中的牲畜迁徙,兼之此次又是在夜间行动,谁能辨明其身份? \"传令崔景荣。\" \"令其加强戒备,不得放松警惕。\" 凛冬将至,这发生在塞外五堡的\"惨剧\"无疑给朱由校敲响了警钟,也为其增添了些许压力。 粮食短缺的问题必须要尽快解决,以免重蹈原本历史上的覆辙,无数饥肠辘辘的灾民百姓在无以为继之下,被迫揭竿起义,为大明王朝敲响丧钟。 此外,这些铤而走险的蒙古鞑子既然能够洗劫\"塞外五堡\",便有可能越过长城,突袭大同镇,将战火蔓延至大明的疆域。 \"遵旨。\" 见朱由校似是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吩咐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便挥手唤来一名随侍宦官,急匆匆的朝着其耳语几句。 大同镇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尤其是在成祖朱棣迁都之后,更是俨然成为了京师门户,岂容有失? 更何况,昔日宣府镇晋商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呐,谁敢疏忽大意? 估摸着晌午过后,朝中收到消息的衮衮诸公们便会进宫面圣,听候吩咐了。 \"南方那边,没有动静吗?\" 目送着随侍宦官远去,渐渐冷静下来的年轻天子突然意有所指的追问了一句,引得暖阁中稍有缓和的气氛重新紧张起来。 \"回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陛下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犹豫片刻,老太监王安便是小心翼翼的规劝道。 虽然他也对天子试图重建税课司,整顿商税的行为感到心惊肉跳,但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天子似乎是有些多虑了。 南方那边就好似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引起半点涟漪,至于北方这边就更不用说。 在天子的亲自过问下,山东,山西以及河南等府县已是开始准备筹建税课司的准备,最迟年关过后便可正式履行\"查税\"之责。 不过王安也知晓,这一切都是表面上的平静,或许背地里早已有魑魅魍魉在暗流涌动。 \"呵,南方士绅..\" 听闻南直隶那边一切如旧,朱由校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半点释然,反倒是有些意味深长的讥笑道。 历史上的那些南方士绅们,即便是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满清建奴,依旧视财如命,自觉改朝换代之后,仍能维系超然的地位。 以这些富绅豪商的操守,岂会对自己当下整顿商税的举动毫无反应? 无需多问,这背后定然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暂且按住了这些人的喉咙,使其无法发出声音。 \"暂且不管他们。\" \"让顺天府早做准备,随时设厂施粥,赈济流民百姓..\"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朱由校便是有些沉重的吩咐道。 虽然尚未进入腊月,但依着东厂和锦衣卫的消息,北京城外居然已是出现衣衫褴褛的流民了。 作为大明权利中枢的京师尚且如此,地方上的情况怕是更加不堪,这个冬天估摸着便是令所有\"魑魅魍魉\"浮出水面的导火索。 他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凛冬将至,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第348章 大同总兵 晌午过后,接到消息的首辅方从哲率领着今日于文渊阁当值的朝臣们急匆匆赶往乾清宫暖阁面圣。 年关将至,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当口上再出事端,遑论是作为京师门户的大同镇? \"臣等,叩见陛下..\" 因为门窗紧闭,导致空气略有些沉闷的乾清宫暖阁内,一众身着绯袍的朝臣们异口同声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叩首问安,表情颇有些忐忑。 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朝廷一改多年以来的\"颓势\",先后在重兵云集的辽镇以及土司林立的西南取得胜势,极大的提升了朝廷的威势,但眼下却是被蒙古鞑子主动打了过来? 此事若是严格追究,不仅宣大总督崔景荣要引咎辞职,边镇将校们也会被连根拔起。 这对于势力盘根错节的边镇而言,打击将是巨大的。 \"起来吧。\" 沉默半晌,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终是于暖阁内悠悠响起,使得暖阁内本就冷凝的气氛更加紧张。 \"谢陛下,\"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袍声,暖阁内的朝臣们依次起身,心中平添了一丝小心。 \"朕已传令宣大总督崔景荣,加强警戒,以防蒙古鞑子犯边..\"不待暖阁众人发声,年轻天子便是先入为主的说道,清冷的声音中充斥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涉及边镇军事,他还是希望\"亲力亲为\",以免出现如原本历史上,藩镇拥兵自重的情况。 \"陛下英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率先表露了自己的态度,并在朱由校欣慰的眼神中,拱手道:\"大同镇乃我京师门户,臣请陛下选派宿将坐镇,整饬行伍。\" 作为由朱由校亲自擢升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深知天子对于\"兵权\"的看重,自是不会给他们\"从中作梗\"的机会。 但大同镇又是重中之重,宣大总督崔景荣虽是\"忠心赤胆\",只怕也难以约束边镇那些骄兵悍将。 好巧不巧,在大同镇任职多年,威望甚高的总兵杨肇基前些时日又被天子调往了山东坐镇,导致大同镇当下的将校们\"群龙无首\"。 估摸着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同镇的将校们方才有所懈怠,继而导致了蒙古鞑子趁着夜色血洗了\"塞外五堡\"。 闻听王在晋的话语,朱由校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主动询问道:\"爱卿可有人选?\" 如今西南战事虽是得以有惊无险的解决,但水西土司尚在一旁虎视眈眈,号称\"西南武将之冠\"的三省总理鲁钦当坐镇永宁,以防不靖。 此外,京营总督秦邦屏和四卫营武臣黄得功也当重新回到京师坐镇,继续操练新兵,以保障朱由校的\"皇权\"。 辽镇那边,悍将满桂被自己派到了熊廷弼麾下,参与筹建\"辽东铁骑\"的事宜,并与辽东将门分庭抗礼,实在是分身乏术。 同理,在登莱巡抚袁可立麾下的总兵周遇吉同样承担着训练士卒的重任,无力他顾。 一时间,朱由校竟是有些左右为难,不知该派谁前往大同坐镇,代掌边镇军权。 \"陛下,臣举荐前任大同总兵,右都督麻贵之侄,麻承恩出镇大同。\"尽管知晓自己不宜插手边镇事宜,但瞧天子的神情不似做伪,王在晋仍是眼神真挚的拱手道。 听闻\"麻贵\"的名讳,本是有些喧嚣的乾清宫暖阁顿时安静下来,在场的朝臣们脸上均是或多或少的露出了些许尊敬之色。 而在案牍后,朱由校的神情也是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一抹深思之色。 与曾经镇守辽东多年的李成梁,李如松父子一样,这麻氏家族也是所谓的\"将门世家\",祖上世代于大同从军,但麻氏家族真正发迹,却是要追溯到嘉靖年间。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汗领兵进犯大同,总兵仇鸾畏敌如虎,以重金贿赂俺答汗,彼时作为大同参将的麻禄深以为耻,苦劝无果。 待到俺答汗兵临北京之后,嘉靖皇帝下令各地兵马勤王,麻禄因作战勇敢,身先士卒,受到了嘉靖皇帝的赏识,于战后被擢升为宣府副总兵。 自此,麻氏家族便正式开始崛起,其中最为\"显赫\"的人物,便是麻禄次子,功勋贯穿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麻贵。 从万历三年被擢升为大同副总兵开始,直至万历四十六年去世,麻贵先后出镇宁夏,宣府,大同多地,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屡立战功,并与当时坐镇辽东的李成梁并称为\"东李西麻\",深受万历皇帝的倚重,其子侄也分别投身行伍,身兼要职。 按道理来说,在杨肇基改镇山东之后,无论是从履历,亦或者从影响力来看,这大同总兵的位子都要落到现任大同参将的麻承恩的头上。 但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自己又对\"辽东将门\"深恶痛绝,估摸着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宣大总督崔景荣方才没有举荐麻承恩接任大同总兵。 可麻家不同于\"拥兵自重\"的辽东李家,从嘉靖年间的麻禄开始,其祖孙三代人都对大明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半点逾矩之举,更别提像李成梁那般\"养寇自重\"。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自己或许可以相信\"麻氏家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何况自己手中眼下已是无人可用了... 就在暖阁众臣还有些恍惚的时候,朱由校便是迅速做出了决断:\"便依卿家所言,擢升麻承恩为大同总兵,整饬行伍..\" 这大同镇不比距离京师足有千里之遥的辽东,朱由校心中有足够的把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绝不可能发生边镇将校拥兵自重或者养寇自重的情况。 \"陛下英明,\"见朱由校言辞灼灼,语气很是强烈,在场的朝臣们心中纵使有所异议,也不敢宣之于口,只是在心中不断感慨。 先是辽镇,再到西南,而后又分别是山东和山西,陛下对于边镇军权的掌控愈发有力了。 第349章 议武举 \"近些年边镇多战事,朕有意重拾万历年间的旧事,再开武举,几位爱卿意下如何?\"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桌案,年轻天子不置可否的低语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还未等乾清宫暖阁众臣感叹天子对于军权的\"掌握\",其清冷的声音便如一道惊雷,猛然于暖阁内炸响。 历史上的武举最早初创于武周时期,由武则天亲自下令,于全国各地选拔武艺精湛之人,而后规定与明经进士一同考试,使武举成为常科。 国朝创建之后,武举同样得以保存,但相关制度和规格却没有予以确定,直至成化十四年,方才在太监王直的建议下,仿照文科的例子,同样设立属于武科的\"乡试\"和\"会试\"。 只是好景不长,弘治皇帝继位不久,便在朝臣的反对下,将\"武科\"的时间改为六年一试,且由之前的弓马武艺改为先进行\"策略\",待到\"策略\"通过之后方才允许彼时弓马。 此后数十年间,关于\"武科\"的内容和规格时有改变,始终未能形成固定的制度。 但就在几年前,随着女真建奴于辽镇崛起,朝中曾进行过一次针对\"武科\"改革的廷议,彼时朝中有大臣建议将\"武科\"的内容延伸,首先考核武艺,而后考究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最后考核兵法、天文、地理等项,将\"武科\"的地位和重要性骤然提升了数倍不止。 眼下天子突然以边镇战事吃紧为由,突然提及\"武科\",瞬间便令在场的朝臣们嗅到了一丝危机感。 毕竟天子自继位以来,几乎是不加掩饰对于\"武人\"的信重,眼下又要重开\"武科\",势必会令其在军中的影响力剧增。 但千百年来,科举一直是他们\"读书人\"的特权,似那些粗鄙的武夫,凭什么能够像他们一样,拥有\"登堂入室\"的资格。 事关自身利益,即便是似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这等亲自由朱由校提拔的\"帝党\"也不禁口干舌燥,眼神变幻莫测。 \"陛下,眼下内帑空虚,朝廷本就要复建税课司,如若再重开武科,未免耗费太多..\" \"另外我大明武职本就世袭成荫,将武科设为定例,怕是意义不大..\"沉默半晌,次辅刘一璟终是艰难出声,枯瘦的脸颊上满是为难之色。 作为寒窗苦读多年,而后久经仕宦的读书人,他深知将\"武科\"设为定例意味着什么。 这可是昔年正德皇帝都未曾做到之事... \"阁老此言差异,\"像是早就料到了次辅会有如此言论,案牍后的年轻天子脸上瞧不出半点愠色,反倒是温和开口:\"昔日熊卿便曾得中湖广武科乡试第一名,而后弃武从文,于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及第,替朕巡狩九边..\" \"似熊卿这样的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 此话一出,次辅刘一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喉咙上下不断耸动,却又难以反驳。 世人皆知,辽东经略熊廷弼雄才伟略,深受万历皇帝的重视;但却少有人知晓,熊廷弼幼年习武,曾得中武科湖广乡试第一名,也是历朝历代唯一\"弃武从文\"之后,还能考取文科乡试第一之人。 \"熊经略文武双全,本官也是佩服的很,\"尽管熊廷弼早已被打上\"楚党\"的烙印,但对于其过往取得的功绩,以及如今在辽东的所作所为,次辅刘一璟自然不会加以反驳。 \"但如今朝廷财政紧张,老臣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说着,次辅刘一璟还不忘将目光投向方从哲等人,希望能够得到同僚的\"鼎力相助\"。 只是令他没有料到的是,当天子提及辽东\"熊廷弼\"之后,首辅方从哲闭眼假寐,似是对此事毫不关心,而兵部尚书王在晋也盯着窗外若有所思,没有理会刘一璟的\"暗示\",唯有户部尚书毕自严欲言又止,但仍是没有说话。 最后,刘一璟只能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盟友\",与他同为东林出身的东阁大学士,韩爌。 \"陛下,阁老所言甚是,还望陛下深思熟虑。\" \"我大明的财政,实在是捉襟见肘。\" 在刘一璟欣慰眼神的注视下,韩爌轻飘飘的起身,满脸肃穆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拱手道,余光不时瞥向身旁的袍泽,心中讥讽不已。 这些\"佞臣\",受了天子的些许恩惠,便忘了\"根本\",居然连他们读书人的\"利益\"都不去维护了? 等到此事闹大,这乾清宫暖阁日后定然没有他们的立足之所! \"陛下,\"见得双方争执不下,默默立于朱由校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突然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禀报道:\"内帑那边,倒是还有些银子..\" \"另外明年开春便要会试了,这武科如若一同进行,也可减免不少花费..\"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朱由校便是一愣,旋即有些意外的看向身旁的心腹大伴,似乎没有料到一向\"老实憨厚\"的王安今日居然如此\"机敏\",至于次辅刘一璟及阁臣韩爌则是面色大变。 与历史上诸多\"弄权\"的内侍所不同,这王安早在先帝尚未登基的时候,便与他们这些\"东林君子\"多有来往,且态度十分恭谨。 待到眼前的天子继位之后,王安更是\"恪尽职守\",从未利用手中的权柄,\"为难\"过他们这些朝臣,双方的关系很是和睦。 但今日,在如此关键的问题上,这瞧上去其貌不扬的老太监却是公然\"背刺\"了他们。 将殿中诸臣的反应尽收眼底,年轻天子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转而风轻云淡的低语道:\"如若两位阁老有所异议,那便交由廷议吧。\" 言罢,朱由校便是毫不犹豫的起身,转而朝着不远处的偏殿而去,只将消瘦的背影留给表情隐晦不定的众臣。 在他的计划中,重开\"武科\"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眼下正如火如荼进行的\"农政\",其意义不仅在于替朝廷选拔能臣干吏,更能避免这些通过\"武科\"选拔而出的将校似地方世袭的\"将门世家\"一般,萌生拥兵自重的念头。 这些通过武科而脱颖而出的\"天子门生\",便是日后维系他在军中统治的根基所在。 第350章 暗流涌动(上) 腊月初八,宜祭祖。 自从进入腊月之后,京师便是迎来了一场持续数日的狂风骤雪,尽管气候寒冷,但或许是年关将至的缘故,街道上仍是行人如织,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于耳,喧嚣异常。 与人头攒动的街道相同,京师各处的茶楼酒肆同样是高朋满座,热切讨论着大明当下最为时兴的趣闻妙事。 前后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关于西南战事的话题便从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前几日,朝廷正式颁布的\"武科\"。 相比较之下,就连与他们这些行商走卒息息相关的\"税课司\"都显得无关轻重,无人愿意浪费口舌,去讨论一二。 毕竟这武科可是关系到朝廷\"选士\"的大事,纵然用左右国本来影响也毫不为过。 ... ... 越过鳞次栉比的房舍,在相对\"冷清\"的长安街东侧,有一座门楣朴实的宅子,瞧其墙皮枯黄颓色的样子,怕是有些年头了。 但与周遭老旧的陈设所不同,府邸上方的匾额上却是悬挂着崭新的\"毕府\",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领着十数名下人手忙脚乱的清洗着庭院,脸上的表情很是欣喜。 时隔多年,自家老爷终于时来运转,由赋闲在家的\"乡野村夫\"被天子拜为侍郎高官。 虽说坊间隐隐有些传闻,声称自家老爷乃是\"悻臣\",全靠着谄媚天子,方才得以骤然显贵,但他却是对此不以为意。 毕竟放眼整个大明,也只有他才清楚自家老爷为了鼓捣那些冷冰冰的\"火铳\"究竟付出了多大的精力。 在过去的一年中,自家老爷几乎是日日夜夜均宿在西山脚下的\"军器局\",只为了能够尽快在\"红夷人\"火炮的基础上,研制出属于他们大明自己的火炮。 这不,今天都腊八了,自家老爷才从西山脚下的\"军器局\"回府,准备晚上的祭祖,听说明日还要赶回军器局,实在是辛苦的很。 迈步进入府邸,不算宽敞的庭院内并不似其余达官显贵那般摆放着奇峰怪石,反倒是零零散散堆砌着一堆破铜烂铁,于头顶日头的映射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位于府邸深处的正堂中,一名身材魁梧,瞧上去约莫二三十岁的汉子正局促不安的站着,似乎是在等候上首主人的教导。 半晌,正堂内冷凝的沉默被打破,身着常服的工部侍郎毕懋康眉头紧锁,颇有些狐疑的低喃道:\"本官瞧你倒是有些眼熟..\" 听得此话,魁梧汉子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喜色,赶忙自报家门:\"小人王来聘,曾得大人恩典,免于杀身之祸..\" \"今日特地为科考一事,拜会大人..\" 说话间,这汉人便是以头伏地,清脆的叩首声将地砖震得隐隐作响,心神很是激动。 他没有料到,眼前的侍郎大人,居然还能记得自己。 \"本官并非此次会试的考官,你找错人了。\" 本来还在思索眼前汉子来历的毕懋康听闻此人居然是为了\"科考\"前来拜会自己,顿时脸色大变,冷哼一声过后,便是打算拂袖离去。 若非这王来聘持有一张昔日他亲笔所书的字条,他断然不会在百忙之中予以接见。 只可惜本来还以为是哪位故人,却不曾也是满脑子想着投机取巧的\"幸进之辈\"。 \"大人误会了!\" \"小人是为了武举而来!\" 眼瞅着毕懋康即将转身离去,自知闹了误会的王来聘顾不得尊卑规矩,赶忙高声呼喝。 \"武举?\" 听闻身后传来的声音,毕懋康果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一抹狐疑之色。 \"大人莫不是忘了..\" \"小人便是昔日大人担任陕西巡按时,被您网开一面的青皮..\"说到最后,这王来聘的声音便不仅小了下去,黝黑的脸上也涌现了些许不太自然。 毕竟自己此前的过往,可是有些不太光彩。 \"青皮?\"闻言,毕懋康脸上的狐疑之色更甚,但细细打量之下,却愈发觉得眼前的王来聘有些眼熟,好似曾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万历四十二年,陕西平凉府闹了旱灾,小人为了家中老母,冲动之下抢了官府的赈灾粮..\" \"幸得大人恩典,这才免去小人的杀身之祸..\" 气氛冷凝的正堂中,不善言辞的王来聘神色激动的将自己与眼前高官的过往经历宣之于口,但神色却是愈发惊惶。 毕竟这所谓的\"交集\",其实也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或许眼前的侍郎大人,早就将自己忘于脑后了。 \"本官想起你来了..\"就在王来聘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毕懋康略有些惊叹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炸响。 放眼望去,毕懋康满脸释然,转身回到了刚刚的座位上,经由王来聘的\"自报家门\",他终是想起了这汉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万历四十二年,陕西平凉爆发旱灾,因为前期官府\"欺上瞒下\",导致朝廷低估了灾情的严重性,提前筹措的粮食不够,以至于爆发了灾民哄抢粮食之事。 而眼前的王来聘之所以能够给他留下印象,便因为这王来聘身手异于常人,竟是靠着自身武艺,硬生生逼得十数名手持军械的官兵不敢近前,后因寡不敌众,方才束手就擒。 因为怜惜王来聘的一身勇武,兼之事出有因,他便赦免了其死罪,改为劳役,却不曾想今日在此见面。 \"昔日承蒙大人恩典,方才能让小人死里求生..\" \"小人于武科初试中位列甲等,特意来感谢大人昔日的恩典。\" 见眼前的毕懋康好似想起了自己,这王来聘便毫不犹豫的几个头磕在地上,神色更加激动。 若非已经通过了\"武举\"的初步筛选,他说什么也不敢亲自前来这侍郎府中拜会。 \"不过是顺手而为,你不必介怀..\"轻轻摆手唤起眼前的王来聘,毕懋康的神色也是有些感慨。 他也没有料到,自己昔日一时的\"爱才之心\",却是间接为朝廷提供了一位\"将才\"? 以他在朝中的地位,自是清楚天子之所以想要恢复\"武科\",便是希望借此加强对军中的影响力,使未来的军中诸将均是成为\"天子门生\"。 如若眼前的这王来聘真的能够在来年的\"武科\"考试中脱颖而出,未来定然一片光明。 ... ... 武榜有状元,自来聘始也。 <<明史·王来聘传>> 第351章 暗流涌动(下) 同一日,距离京师足有千里之遥的广宁城,前不久才刚刚获准回转后方休整的广宁参将祖大寿及本家堂弟,率领着府中的下人们,于周遭百姓狐疑不定的眼神中,从自家气势恢弘的府邸而出,朝着不远处的巡抚署衙而去。 许是心中有事,这两位辽东将门世家的\"话事人\"均是沉默不语,崭新的官靴踩在浅薄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使本就冷凝的气氛愈发压抑。 少许,随着巡抚署衙映入眼帘,领头的祖大寿也不由得放缓脚步,并且一改往日桀骜不驯的态度,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朝着署衙外手持兵刃的士卒们客气了几句之后,方才领着身后的堂弟,迈入了巡抚署衙。 至于身后捧着各式年货礼品的下人家丁们,则是在士卒的引导下,规规矩矩将其搬至一处库房之后,转而于署衙外等候。 望着这群身着统一服饰的祖府家丁,往来路过的百姓们不由得议论纷纷,毕竟以\"祖家\"在这广宁城中的地位,往常时候莫说主动前往巡抚署衙拜谒,就连朝廷的政令都爱答不理,不愿意理会,今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窃窃私语,这些平日里于广宁城中趾高气扬的祖府家丁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暗道今时不同往日。 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便不断着手整饬辽镇,先后起复老臣周永春以及李如柏担任广宁巡抚和广宁总兵,使他们祖家在辽东的处境日益艰难。 如若不是他们祖家在辽东尚有些许影响力,沈阳城中的经略大人也担心过犹不及,自家的\"寿爷\"焉能回到广宁城中休整? \"巡抚大人留步..\" \"末将告辞..\" 就在众人思绪有些凌乱的时候,身着常服的\"寿爷\"便满脸笑容的走出了巡抚署衙,并朝着默然立于匾额下的文官抱拳作揖。 见状,已是在署衙外等候多时,手脚有些僵硬的家丁们赶忙跟在其身后,返回祖府。 一路无话,及至回到自己的府邸,将大门紧闭之后,祖大寿方才隐去了脸上的假笑,转而朝着身旁的堂弟询问道:\"武科之事,可是确定了?\" \"小弟亲自查过了,前几日便广发天下了。\" \"听说当日便有不少练家子报名..\"提及此事,面容与祖大寿有三分相似的祖大乐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惊疑,胸口起伏不定。 本以为朝廷在西南取得大捷之后,他们祖家在辽东的处境会愈发艰难,却不曾想紫禁城中的天子好似着了魔一般,频出昏招。 先是以整顿商税为由,准备在全国各地复建税课司,眼下又打算将千百年来,始终未曾定下规章制度的\"武科\"设为常例。 陛下此举,乃是毫无争议的触碰到了富绅豪商以及那些读书人的\"底线\"呐! \"哼,自讨苦吃..\"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神深邃的祖大寿便是幸灾乐祸的讥讽道。 自太宗皇帝之后,凡是有意进取,或者图谋改革的大明天子,哪个不是\"死因蹊跷\"? 尤其是试图扶持\"阉党\",与朝中大臣分庭抗礼,并且染指兵权的正德皇帝,更是因为一次\"意外\"的落水而一命呜呼,连皇位都只能交给堂弟继承。 迄今为止,关于这位大明天子的死因,大街小巷间尚有诸多传闻,令人细思极恐。 相比较之下,倒是沉迷修仙的道君皇帝,以及多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得以御极天下数十年,并且有惊无险的善终。 \"大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天子此举,可是在动摇我等的根基呐,\"不同于乐观的祖大寿,其本家堂弟祖大乐倒是愁容满面。 谁都知道,他们\"祖家\"之所以能够在这辽东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乃至于成为\"将门之首\",全靠着祖辈的余荫。 如若这\"武科\"真的得以在大明形成定制,怕是最先受到影响的,便是他们这些在边镇\"拥兵自重\"的将门世家。 天子这是在釜底抽薪! \"这便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了,会有人更着急的..\"闻言,祖大寿便是不屑的撇了撇嘴,旋即面朝京师的方向,语气深邃的低喃道。 自隋唐以来,科考始终是读书人牢牢把持的晋升途径,不容武将染指,这些满脑子都是\"挥斥方遒\"的读书人岂会愿意一向被他们瞧不起的武将也拥有\"登堂入室\"的资格。 \"对了,建奴那边有动静吗?\"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祖大寿扭头朝着身旁的堂弟询问道。 养寇自重,自古以来便是边陲将校积蓄实力,乃至于与中枢分庭抗礼的关键所在。 虽然知晓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已是引起了朝廷的猜忌和不满,但祖大寿心中仍是藏着\"拥兵自重\"的野望,尽管这希望已是越来越渺茫... \"老实的很..\"像是猜到了自己兄长的心中所想,祖大乐不由得艰难的摇了摇头。 这辽东本就以苦寒见长,眼下又是凛冬腊月,就算世代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建州女真也难以违抗自然规律,只能老老实实龟缩在老寨中,如何能搞些小动作? \"既然如此,咱们也先老实些时日,一切等到来年开春之后再说..\"晃了晃身子,祖大寿吐出一口浊气,随后便不置可否的低语道。 眼下他们\"祖家\"已是\"众矢之的\",实在不好轻举妄动,倒是京师那边还要多派些人手,打探消息。 一念至此,祖大寿心中便是一动,转而在身旁堂弟错愕的眼神中吩咐道:\"我记得,咱们那妹婿吴襄不是曾闹唤着要去参加武科吗?\" \"给他拿些银子,让他即刻动身进京,不要耽误了明年的武科。\" 啧。 闻声,祖大乐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心道自家大兄这又是打的哪门子主意? 那吴襄早些年曾是他们祖家的\"幕僚\",后靠还算瞧得过去的皮囊,入赘了他们\"祖家\",成为他们兄弟二人的妹婿,不过也没有被委以重任,甚至没有资格在这\"祖府\"随意走动。 \"照我说的做。\" 没有理会自己堂弟不解的眼神,祖大寿缓缓将目光收回,低沉的声音中充斥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万一朝中那些读书人指望不上呢? 时至今日,提前多做些准备,总是有利无弊。 ... 吴襄,辽东总兵官吴三桂之父,追封辽国公,谥忠壮。 <<圣安本纪>> 第352章 天启二年 已是除夕,在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声中,朝局跌宕起伏的天启元年终是要宣告结束了。 在过去的一年中,朝廷不仅承受着建州女真于辽东施加的压力,就连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南土司也是随之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仰仗于天子的运筹帷幄,这一连串的\"考验\"终是得以被有惊无险的解决,朝廷接连打了多个胜仗,极力扭曲了颓势。 对于市井百姓而言,因为朝廷没有\"重开\"辽饷,兼之提前垫付了九边军饷的缘故,各家各户多多少少攒下了些许钱粮,能够在\"年关\"来临之前,采买些许年货,为家中的妻子添置两件衣物。 总而言之,本就繁华富庶的京师因为\"年关\"的缘故,更加热闹喧嚣,大街小巷都在传颂着朝廷取得的功绩,并诚心期盼着朝廷来年能够再多打几场胜仗,尽快平定辽镇建奴,收复故土。 ... ... 尽管气温早已将至冰点,街道两侧的青石砖板上堆积着未曾融化的积雪,但一座靠近宣武门的茶楼仍是人满为患,南来北往的行商走卒们齐聚于此,操着各地的口音,热切的谈论着。 自从朝廷在辽东取得\"沈阳大捷\"之后,这座茶楼背后的\"东家\"便是不惜重金,聘请了几位经验丰富的说书先生,终日于茶楼中讲解朝廷的时政策略,着实吸引了不少客人。 尤其是在西南土司奢崇明叛乱之后,这些说书先生们便根据朝廷传回来的邸报,将一桩桩战事描绘的活灵活现,充分调动食客的情绪。 靠着这些精彩绝伦的\"表演\",这家本是装修陈设略有些破旧的茶楼得以在京师诸多茶楼酒肆中\"脱颖而出\",成为当下京师富绅豪商以及士子儒生最愿意休闲聚会的场所。 \"先生,您再给说说,那武科究竟是怎么个事?\" \"我听说有个叫王来聘的,在初试中居然能够使动百斤大刀,当场便被点为了甲等,甚至还惊动了京营的将军们?\" 随着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情绪激昂的介绍完\"叙州血战\"之后,便有\"消息灵通\"的食客当即起身,满脸兴奋的挥舞着臂膀。 近些时日,这王来聘俨然成为了当下京师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还有\"赌场\"为其下注,认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陕西人,极有可能成为大明朝的第一位\"武状元\"。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了周遭其余食客的附和,一时间口哨声大作,还有些散碎银两被甩到了说书先生脚下。 眼瞅着周遭众人热情高涨,本是口干舌燥的说书先生不由得在微微一笑,眸子中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旋即重新开嗓。 毕竟对于在武科初试中一鸣惊人的王来聘,他也是早有耳闻,提前做好了准备,不至于忙中出错。 眼见得高台之上的说书先生胸有成竹,本是对这小插曲而有些始料未及的店铺掌柜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目光在周遭诸多食客的脸颊上掠过,心道今日打烊之后,估摸着又要给说书先生涨些薪水了。 不过当店铺掌柜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一位坐在角落处的年轻人之后,脸上却是稍稍露出了些许惊愕之色。 这京师乃是天子脚下,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混杂,他能够在如此\"喧嚣\"的茶楼担任店铺掌柜,自然不是易与之辈。 凭他走南闯北多年,识人无数的本事,几乎是一眼,他便断定这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当是一名读书人,且极有可能是已然考取了功名,进京准备二月\"会试\"的\"举人老爷\"。 但真正让他有些错愕的,还是这年轻人虽是面色白皙,身材也有些消瘦,但骨骼却颇为粗大,双手虎口处甚至还有些老茧,想来是常年练武所致。 自辽东经略熊廷弼之后,又一位能文能武的\"异人\"? 想到这里,这善于人情世故的店铺掌柜心中便是一动,招手唤过身旁的小厮,泡上一壶好茶之后,便是蹑手蹑脚,亲自行至那年轻人面前。 \"这位公子..\"为了表示尊敬,这掌柜的提前几步远便停住了脚步,并轻轻朝着眼前的客人呼喝道。 闻声,正在聚精会神闻听说书先生\"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便是猛然转过了头,其犀利如刀的眼神瞬间便令掌柜的心中咯噔一声,同时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年轻人,果然练过武! \"不敢打扰您的雅致,小人是这茶楼掌柜的,斗胆想给您斟杯茶,愿您来日进士及第,一举夺魁..\"在年轻人不解的眼神中,店铺掌柜赶忙道明了来意。 \"呵,掌柜的客气了,我可当不起什么公子称呼..\"闻言,年轻人眼中的警备之色渐渐散去,转而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他祖上虽是唐代大诗人卢照邻,但传到他这一代,家道早已中落,自己的父亲又是个毫无功名的生员,他可不敢妄自尊大。 \"公子自谦了..\"见年轻人的态度温和,毫无\"读书人\"的迂腐和狂妄,茶楼掌柜心中更是多了些许好感,拱手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卢象升,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人氏。\"短暂的犹豫过后,年轻人便是自报家门。 只是话音刚落,瞧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卢象升便自怀中摸出了些许铜钱,将其搁置在桌案上,并在茶楼掌柜手足无措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知晓这茶楼掌柜突然与他\"攀谈\"的原因所在,无非是为了结个善缘,但他却不想与这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们有太多牵连。 更何况时候已是不早了,他也要尽快赶回\"国子监\"温习功课,以准备下个月的\"会试\"和\"武科\"。 毕竟,他不仅天生神力且自幼习武,自从知晓朝廷要重开\"武科\"之后,便瞒着国子监的\"先生们\"偷偷跑到兵部署衙报了名,且靠着往年学习的兵书策略,同样在武科初试中位列甲等。 过些时日,他定然要靠着心中的谋略和马背上的本事\"名震天下\",成为继辽东经略熊廷弼之后,第二位\"能文能武\"的国之干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