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重生,凭什么还是白月光》 第一章 雪夜惨死重生 我死在了民国三十五年的冬天。 那天晚上漆黑的夜幕像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纷纷扬扬飘撒着鹅毛大雪。 狭窄的小巷几乎被雪覆盖。 我就那样躺在雪地里,周围漆黑一片,身子已经凉得似跟残雪融为一体。 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我看见卓之弈单手杵着柚木拐杖,瘸着腿不顾一切冲进巷口。 他的披风扫得落雪扬起阵阵白雾,口中哈着停不下来的白气,撕心裂肺喊着我的名字。 “苏南絮!你给我起来!” 他的副官及时拉住了他。 跛着脚的卓之弈被扯得踉踉跄跄。 只因为那时我的身边,有四五条野狗正在啃食我残破的身体。 乱世的野狗,饿起来连人都敢吃。 卓之弈已经瘸了,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一人赤手就能撂翻几十流痞的卓总督。 只剩下虚名罢了。 我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常年的芙蓉瘾早就让我像个活死人一样。 临了了,觉得死,也不过就是解脱而已。 最后闭眼前,我看见一个裹着昂贵裘袍的女人从后面追上卓之弈。 女人妆容精致满面悲戚,挽住他的手就声泪俱下,“督军,姐姐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折磨她了。” “闭嘴!” 从来不打女人的卓之弈血红着眼,重重一个耳光将女人扇倒在地。 我似乎听见了怒吼的声音,“如果不是你,阿絮怎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是我听错了吗? 好累啊,颤动的双眼终是渐渐模糊,再没有力气多看一眼。 卓之弈,纵然我做错太多事。 可你不也宠妾灭妻,弃我于烂泥吗? 你已经很久,没有唤过我阿絮了… —— 咚咚咚咚!!! 黑暗里,可怕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心脏像要穿破胸膛似的扯得一阵剧痛,猛坐起身,我疼得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下意识就扯紧胸口的衣服大口喘着气。 半晌,缓过来一些我才发现... 目力所及是鹅黄碎花的墙面和垂着雪纱幔帐的大床,好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这是我未出嫁前在苏家的闺房!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苏家早在五年前就被一场大火吞噬了,我出嫁后一直没回来住过,少说也有... 细想时间,竟是有十五年没再住过这间房... 十八岁出嫁,十五年后我死在了春枣巷的雪夜,也不过才三十三岁。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 回忆前程往事,我原本含着金汤匙出生,是秦州鼎鼎大名的苏家千金小姐。 顺风开局,我却将自己天牌一样的人生打得稀烂。 出嫁后我同外男厮混染上芙蓉瘾,多番连累苏家被构陷,害死了一个又一个将我捧在手心里的人. 这究竟是黄粱梦一场还是... 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门口就传来小心谨慎的敲门声。 “小姐...”外面的人似乎很紧张,声音微微发抖明显提不起劲。 “三小姐,老爷说您今天一定得出来了...今天...” 我翻身下床,发现身子难得的爽快。 这些年芙蓉瘾让我消瘦枯槁,注意力难以集中,除了躺着抽大烟,平日里手指头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面前的丫头睁大眼睛盯着我,许是没想到话没说完我就开了门。 她脸颊上暗红淤黑的掌印看上去很是骇人。 丫头眼睛立马红了,低下头,咚一声就跪倒在地,将头埋在地上。 “小姐,小姐...”她声音打着颤,“我,我不是故意吵你的...” 我摸了摸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很吓人吗? 看着面前蜷成一团的人,我蹲下去扶上她的肩,不确定地问:“你是...青茹?” 她身子抖得越发厉害死命趴着不敢抬起身,都颤到我手上来了。 说话也急了起来,“小姐你别打我了,我不敢了...” 我大惊,她脸上那可怕的印子是我打的?! 想着,我一把将她拉起,眼眶发烫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是青茹! 我的大丫鬟,一生忠心护主,我却弃之敝履糟践她。 就连我染上芙蓉瘾,被卓家厌弃,被苏家不耻,她都不离不弃守在我的身边。 沦落进尘埃,身上再没有一分钱,可是我却为了那一口黄烟,将她卖给了人牙子。 后来听说她怕我饿着,为了给我偷包子,被人牙子活活打死了...... “青茹...”我唤着她,眼泪就控制不住。 青茹惊慌地望着我,动了动身子。 看她模样应该是想帮我擦眼泪又不敢,只得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摆。 “小姐...”她怯怯喊着。 我已经忘记是因为什么事情打了她,也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怎么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你的脸...疼吗?”我吸着鼻子,鼻涕眼泪横流。 她发红许久的眼睛终于滚出豆大的泪珠,猛摇了摇头,“不疼,是青茹不对,不应该...” 她偷瞄了我一眼又低下头,“青茹不该在老爷面前碎嘴,害得...被关了禁闭...” !!! 尽管她声音小了下去可我还是听到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名字,不由得就浑身一震,控制不住就发起抖来。 想起来了...我为什么要打她......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问青茹。 心里隐隐其实有些明白,但还是想得到证实。 青茹看我样子很是奇怪,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按到掌印处疼得嘶了一声。 “老爷说今天卓家二爷,会过来,谈你们的亲事...” 我暗暗呼着气,我没死! 或者说...我重生了? 重生在十五年前,卓之弈到苏家送聘礼的时候。 送聘三天前,我正计划跟当时的相好私奔,被青茹告知父亲,抓了个正着。 第二章 没你插嘴的份 丢人又愚蠢的行为。 前世明明嫁做人妇,我却红杏出墙落了个横尸在外的下场。 那些生不如死的画面历历在目,我悔不当初。 那么卓之弈呢? 我与他的亲事是卓老太爷定下的。 苏家跟卓家是世交,从曾祖父那辈人就开始交好。 可他心里没有我,将我娶过去也是互相折磨,最后只会让两家从世交变成仇敌。 而且,卓家最护着我的卓老太爷...是嫁过去之后,被我气死的。 我狠掐了自己一把,真真实实疼得不再有所疑虑,一切重来了。 都还来得及,所有悲剧都能挽回。 我抹掉脸上的泪,起身就往外冲去。 青茹大惊追了过来,“小姐!你干什么?” 我赤脚跑上走廊却停住,迷茫地望着纵横交错的回廊,手足无措。 太久了,苏公馆太大,我又被芙蓉瘾折磨了好几年神志不清,居然已经记不清家里原来的格局。 “青茹,父亲在哪?” 青茹追到面前怔了一下,“老爷在书房,小姐你...” 她看着我的脚哎呀了一声,“你发烧三天了,等等我去把鞋给你拿来穿上。” 说着就来摸我的额头,接着又惊讶了一句,“不烫了...” 发烧? 想起刚才醒来我确实如睡在一淌水中,浑身汗湿。 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抓起青茹的手,“快带我去书房,我有要紧事跟父亲说。” 才到书房门口,青茹还没叩门,我抬手一推就走了进去。 父亲坐在金丝楠木的大书桌前被惊了一下。 见我穿着皱巴巴的睡衣蓬头垢面赤脚站在面前,虽然眼里满是失望,说出的话却带着疼溺。 “像什么样子,身子好全了?赶紧回去多加件衣裳。” 鼻头一酸,父亲还是这个样子。 其实他责骂我几句,我心里会好受些。 哪怕这次做出私奔的荒唐事,他都没有重责我。 从小到大,父亲将我骄纵得无法无天,等到发现再难管束,便也只是撒手不再理会。 殊不知,我的一生就是被这样毁掉的。 “父亲,阿絮知道错了,不该让您和母亲操心。”我放下心中的百感交集,此刻只想抓住不可思议的重生机会,让那段糟污的过去不要重蹈覆辙。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我,“你叫我父亲?”接着笑了起来,“阿絮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我点点头,“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只有一件事,希望您能答应我。” 父亲脸上才欣慰不到两秒的笑容凝固下来,狐疑地盯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没有思考,脱口而出:“退婚,退了卓家的亲事。” 重来一世,我不止要护着苏家,还要弥补对卓家的亏欠。 最好的就是不要再跟卓之弈有任何瓜葛。 “什么?” 愣了一会儿后,父亲终于难得对我变了脸呵道:“胡闹!”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自始至终,你都不想嫁给二爷是不是!” “是!”我倔强地迎向他怒视的目光,“我就是不想嫁,我...” 脚下一个踉跄,身后突然有人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 清甜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今天卓二爷要过来,三姐这是怎么了?” 我瞬间浑身僵硬扭头看向身侧的人,嘴角控制不住就有些抽搐。 上一世临死前看见的那个女人就是她,我的四妹,苏家二姨太的女儿,苏妙玲。 前世我跟她关系最是要好,她乖觉听话,样样都顺着我。 就连我不想嫁到卓家,也是她出主意同我一起嫁过去,说是有个伴。 她说不介意做姨太太,只要能陪着我这个姐姐便好。 那时候我满心偷乐,想着有她分卓之弈的宠,我就可以安心维持着跟情人的关系。 真是无耻又无知。 以我曾经骄矜的性子又心属他人,嫁到世代从军的刚烈卓家,吃苦头是早晚的事,苏妙玲不可能想不到。 后来被她跟我那个恶鬼一样的情夫联手哄骗得抽上黄烟,我才发现很多当年被蒙蔽的真相。 包括母亲的死,二姨太脱不了干系。 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下了天大的一盘好棋将我推入深渊。 我攥紧拳,胸中涌着即将迸发的怒意,瞪得苏妙玲莫名其妙。 但很快,她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刚才听见三姐说什么不想嫁?你是又使性子啦。” 她转头对父亲做出一向乖巧懂事的模样,“爸爸不要责怪三姐,您别生气,玲儿好生劝劝她,大不了,我陪三姐一起嫁过去呗。” 呵,一字不差,跟前世一模一样。 我心中冷笑,面无表情拉开苏妙玲的手:“大可不必。” 翻滚的怒意逐渐平复,如果再冲动行事,那跟上一世有什么区别? 父亲气得不轻,“玲儿你瞎掺和什么!” 苏妙玲定定望着我,脸上一闪而过疑惑不解的神色,她低声动着嘴皮子。 “三姐,你忘记之前我们说好的?有我陪你过去...” “忘了”我打断她。 我知道我的语气冷得令人生疑,“我忘了,你最好也忘记。” 这是给苏妙玲的第一次警告。 我重新看向父亲,脸色稍有缓和,“父亲,我知道商政联姻对双方都有莫大好处,可是...” 我咬了咬唇,“女儿不争气,整个秦州都知道我苏三小姐刁钻蛮横祸事闯尽,我不想...” “姐姐~”苏妙玲捏着嗓子再次打断我。 她撒着娇又抓上我的手,“你别任性了,你说的这些爸爸怎么会想不到呢,他肯定是相信你的呀,你这样违拗爸爸太不应该了。” 她最擅长一面哄着我,一面加深别人眼中我的负面形象。 过去我猪油蒙了心,竟是一点都察觉不出来。 我斜眼看着她,“放开你的手,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她一个二房的庶女,根本没资格跟我这般亲近。 苏妙玲心里都清楚得很,只是惯用装可怜贬低自己捧高我来接近我。 “还有”我扬起下巴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睨着她,咄咄逼人道:“我跟父亲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苏妙玲震惊地望着我,怯怯放开了手。 她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泪眼汪汪看向父亲,“爸爸,姐姐因为不想嫁给卓家二爷心里不痛快,我先出去了。” 话音落,一滴直击人心的泪珠刚好掉下来,楚楚动人。 就连我看了都不免心生怜惜。 第三章 要喝这口酒 父亲重重叹了口气:“你不是跟玲儿最要好吗?也不许别人瞧不起她的身份,怎的现在却要当着我的面奚落她。” 我盯着门口有些出神... 前世卓之弈颇喜欢苏妙玲,寸步不离地将她带在身边... 可是卓家从卓之弈父亲那辈人开始就不时兴一夫多妻了。 他的父母琴瑟和鸣一同养育了五个子女,最是瞧不上封建旧俗。 原本我的父亲有个二姨太他们就颇有微词,苏妙玲跟我一起嫁进卓家当时在秦州闹了好大的笑话,尽管如此卓之弈还是将她养在了督军府。 我暗暗顺着心里那团气,苏妙玲前世欠我太多,这辈子就算我不嫁给卓之弈,也绝不让她嫁! 我不止要毁了她的姻缘,还要百倍千倍地讨回她对我造下的孽! 用力捏紧手心,我故意摆出前世那副骄纵蛮横的姿态,“父亲,如果你不退婚,那我就离开苏家。” “你!” 不忍再看父亲被气得惨白的脸,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这件事,我执意转身离开书房。 如果没记错,晚饭时候卓之弈就会过来,我一定得做些什么。 正想着,在二楼转角处差点就撞到人身上。 是苏妙玲。 虽然她脸上没有特别异样的表情,但我还是在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看出了一丝阴郁。 “三姐,你真的不嫁给卓二爷?你知道,想跟别人私奔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当年我从来不在意细节,竟没发现这个时候的她眼神已经会让人不寒而栗。 我的脸也立即沉了下来,似有跟她撕破脸的架势,“那又怎样?” 静默 她突然变脸地笑了一下,“没什么,三姐不要后悔才是。” 我不再理她,转身回了房。 如今要紧的是先把卓家的亲事退了,二房那边的账,咱们慢慢算。 我翻箱倒柜找出一条艳得滴血的挂脖旗袍,这裙子是前世苏妙玲从苏家百货公司给我拿回来的。 她说穿上我那情人肯定喜欢,没有男人拒绝得了。 因为那款式是十里洋场的舞小姐最喜欢的。 虽然这年头穿衣已经不再那么传统,可是手中这条裙子实在出格。 高叉开到臀根,一根细肩带将前胸薄如蝉翼的布料挂在脖子上,后背更是露了一大半。 当年我母亲看见我穿着的第一眼,就一头昏死了过去。 好在这次母亲不在家,因着我私奔的事,气得她被父亲送回淮远老家养病去了,不然... 我不敢再想下去。 看着眼前这条能让世家小姐名誉扫地的旗袍,为了退卓家的亲,我别无选择。 没多久楼下声音渐渐开始喧闹起来,我知道人来了。 青茹来请了好几次,我都没让她进门。 直到她说人都到齐就等我的时候,我终于顶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走了出去。 青茹看见我的样子吓得一哆嗦,忙顾不上我会不会生气,牢牢拽住我的胳膊,“小姐不可以,你不能这样下去。” 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排山倒海的悲凉袭来。 我忍不住对青茹说了一句,“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你相信我。” 青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她拉不住我。 楼下苏妙玲百灵鸟一样清甜的声音不绝于耳,似乎在说什么趣事。 她的母亲柳氏和我父亲坐在圆桌正中间,旁边就是卓之弈。 柳氏手拿绢帕掩唇,被苏妙玲逗得咯咯笑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嫁女儿呢。 听见我下楼的动静,所有人看过来,父亲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整个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我定了定神迎上一边卓之弈的目光,心中有些诧异。 我都穿成这样了,他怎么还能冷静得眼睛里毫无波澜? 这身穿着,在当下简直可以说是伤风败俗! 这个时候的卓之弈才28岁已经子承父业,坐上了秦州总督军的位置。 此刻他穿着笔挺的墨蓝色军装正襟危坐,浓重的眉眼在我身上不动声色打量着。 其实关于他的记忆最多的只有后面那几年,我竟不记得他年轻时骨相生得这样好...坚毅的棱角显得人不怒自威。 他明明看谁都是一副看垃圾的表情,怎的现在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 我故意抬手摸了摸卷在脑后不符合年龄的发型,掩饰反倒被他看得莫名心虚的慌乱。 搔首弄姿着就快步小跑下去,两片裙摆掀得凉风灌入,“今天吃什么好吃的呀。” 没人理我。 看着桌上的筷子都没动过,我不顾礼节够出身子去拿最远的小乔酥,率先大口吃起来。 满嘴含糊不清道:“嗯~好香啊,我就爱吃这个。” 此刻我的行为无异于将苏家教养尽踩脚底。 父亲啪一巴掌拍在桌上,“你成何体统!” 二房柳氏掩了掩唇,“三小姐是太高兴了?穿得这么...” 她咳了一声,淡淡道:“花哨。” 我装疯卖傻问:“我平时不都这样打扮嘛,怎的二爷来了你们一个个对我的衣服评头论足的。” 前世我从不叫卓之弈名字,也不叫他二爷,只称呼他督军,生分又刻意。 父亲气得手都有些发颤,冲我呵道:“回去把衣服换了。” “不要,这身就是好看。” 我使着性子更是翘起了二郎腿,修长的腿臂被艳红又暴露的裙摆显得异常晃眼。 “无妨”身旁低沉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红色鲜艳,很衬阿絮。” 干涩的小乔酥卡在喉咙眼,我噎了一下。 他叫我什么? 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精心设的局被反将了一军。 我不禁就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难道是前世染上芙蓉瘾,记错了曾经卓之弈明明讨厌我穿任何鲜亮的颜色? 他都已经开口,父亲不好再说什么,强自镇定着让下人把精致小巧的白瓷仙鹤酒壶给我拿了过来。 “让二爷看笑话了,阿絮快斟杯酒赔不是。” “好呀”,我听话得让一屋子苏家人都是一愣。 但是下一秒,还没接稳酒壶我的手就一滑,整壶酒摔在了面前的碗碟上。 在众人的惊讶中我哎呀了一声看向卓之弈,“这是祖母派人从淮远送来的上好松花酿,可惜了。” 我阴阳怪气地叹着气,“唉...二爷真不好意思让您没有口福了,果然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下人忙过来收拾我桌前的一片狼藉。 卓之弈将他面前干净的餐巾拿起来抖开,顺手就扔到我露着一大半的腿上,“你那块不能用了”。 然后不动声色拿起歪倒一旁的酒壶,将里面没洒完的酒倒进自己杯中。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抬起酒杯:“我既然要喝这口酒,这酒就一定会在我杯里。” 第四章 摘星捞月 我...... 这家伙怎么油盐不进呢? 我不说话盯着卓之弈看,可是他已经将酒杯转过去跟父亲碰杯,只留下一个线条利落得冰冷的侧脸给我。 这个男人,将诡谲深沉体现得淋漓尽致。 努力回忆前世,他母亲对我向来不太满意,当时卓之弈只用“她是爷爷定的人”一句话就将他母亲反驳了回去。 听他刚才那话的意思,就这么想把我娶进门? 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突然想到了一些关窍,忍不住眼睛就在卓之弈和苏妙玲身上来回扫视。 苏妙玲的身份根本进不了卓家,别说是正房太太,姨太太都绝无可能。 那就只能是卓之弈强要了我去,而我又非要带上苏妙玲。 一直以为这两人是婚后培养的感情,但是以后来他对苏妙玲的宠爱来看... 莫不是私底下她们早就有了情? 而我也只是被引入局而已? 思绪万千,心头好像压上一块巨石,渐渐生出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原以为是我先负了卓之弈,其实他心里也早有别人? 下意识我捏紧了盖在腿上的那块餐巾,做出决定。 前世卓之弈被我牵累断了腿,卓老太爷被我气死,卓家因我不守妇道名誉扫地,这些都是事实。 可是苏妙玲让我大哥官非缠身最后离家出走下落不明,她母亲害死了我母亲... 欠卓家的我会还,但不管卓之弈如何喜欢苏妙玲,这辈子我都不能让他如愿了。 这亲,不退也得退。 我一把掀开餐巾,顺便将先前披在肩上的丝帛也一并拿下,半块雪背露了出来。 伸手暧昧地摸着露在外面的脖颈肩头,“热死了怎么回事儿,你们都不觉得吗?一个个穿那么严实。” 所有人又朝我看了过来,父亲原本努力调整的脸色再次变得铁青。 “那你得看看中医,现在可是入冬了。”卓之弈突然淡淡呛了一句。 心里一阵狂喜,对,这就是我想要的,直接跟我翻脸啊。 我扬起脸朝他看去,却发现他一直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暗了暗,接着就微微转了下巴,瞥了一眼候在身后的副官。 感觉到后面的人立即走开,我还想揶揄两句,卓之弈话锋一转,“苏伯伯,看一下今天带来的聘礼吧。” 接着,他的副官就带一队卫兵陆续将东西抬了进来。 这些人一个个垂着眼,其中有个年轻士兵在经过我时微微偏了一下头,就被副官从后面猛拍了一下脑袋。 但是副官的眼睛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只略尴尬地朝卓之弈颔首示意了一下。 我冷哼一声,对那些聘礼并不在意,想着要怎么继续挑战卓之弈的底线。 一旁的柳氏倒是欢喜得很,一个劲围着成排的红木箱打转。 谄媚着对卓之弈道:“哟二爷这么破费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能给咱们都看看吗?” 看着陆续堆满客厅的箱子我心说,三十万洋票,十八对龙凤镯,五十匹苏州织绣,一尊半臂高的玉髓菩萨,还有两箱南海明珠。 这些东西,前世我都给了苏妙玲。 卓之弈很大方地让人揭开红布,“给阿絮的聘礼,怎么能说破费。” 果不其然,所有东西跟前世毫无二致。 苏妙玲亲昵地拉住我的手,“三姐快过来瞧瞧,二爷真是用心,面子里子都顾到了。” 我任由她拉过去在成堆的聘礼前站定,慈眉善目的菩萨看得我原本急切躁乱的心渐渐平和了下来。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我喃喃道。 苏妙玲捡了两颗南珠凑到我跟前,“三姐这是夜明珠晚上可好看了,二爷送来这么多,天黑都可以把你屋子照亮。” 我嗤笑一声,看向卓之弈:“我苏家要什么没有,夜明珠而已,只要我想要,父亲也买得起。” 他的脸跟前世一样冷,甚至黑得有些挂不住。 前世我说完这句话,下一句就是,“不过如果玲儿喜欢,那这些嫁妆我就送给你了,只要卓督军同意四妹跟我一起嫁过去,咱们可以择日就把婚礼办了。” 这些是先前我跟苏妙玲商议好的,在送聘礼当天以这样的方式提出姐妹一起嫁进卓家的要求。 我瞧着卓之弈越发难看的脸色有些出奇,当时他就是这个表情么?就因为被我当众驳了面子? 再看苏妙玲一脸戚戚地望着我,我突然一笑,“二爷大方,不知道这些花费是你本人的意思,还是卓家呢?” 苏妙玲和卓之弈都愣住。 苏妙玲朝里侧了侧身,压低声音,“三姐你说这个干嘛,不是要说...” 她抬眼看着我淡得如水的神情,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捏紧南珠的指节有些泛白,“你是当真不嫁了?” 我盯着她勾起了嘴角,声音亮起来:“你这么关心我嫁不嫁,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嫁了又怎么样?你又不是我一母所生的妹妹,难不成我嫁人还能给你什么好不成?” 全家哗然,同时我好像听见一旁卓之弈发出声轻微戏谑的鼻息。 苏妙玲瞪圆了眼想不到我会当众这样让她难堪,更没料到我忍了那么久,这时候居然会借着她的口,将不想嫁给卓之弈的心思公之于众。 但苏妙玲的心性同时也让我吃惊,她白一阵红一阵的脸很快就缓和了过来,转身又是一副乖巧的表情,默默走到她的丫鬟萱草身边。 “下午听三姐跟爸爸说什么不想嫁人,我还以为是三姐前两天病了说胡话,所以这才随口问问”。 我心中了然,看来这是要正式跟我撕破脸了。 柳氏反应很快,紧接着她的话看上去打圆场道:“三小姐前两天淋了雨发高烧,不怪玲儿会这么想。” 我下意识就捏紧手,贵族小姐私奔这种荒唐事是绝不能外传的,那天下了暴雨,我被抓回来就生了病。 看似弱柳扶风的柳氏好生厉害,轻描淡写就能引起事端。 我心中嘲笑前世自己无脑,竟会觉得她比母亲纯良温柔。 果然,卓之弈转头问我:“你病了?” 他应该一直不知道在他来送聘前发生的事。 我虽然要坏了这桩亲,但是这事传出去伤的始终是苏家的脸。 正想着要怎么把这个话题圆过去,就见卓之弈又对他的手下使了使眼色。 旁边的徐副官踏出半步始终低着头,接了我先前的话头,就将眼前的豪门密事岔开了去,“三十万洋票是卓老太爷的意思,其他都是督军的心意,” “尤其是这玉髓菩萨难得,这么大块的成相本就不易得,督军半年前就找了五个老师傅小心伺候这玉,就连菩萨的眉眼都是一刀一刀手工精雕出来的。” 是他的心意... 给苏妙玲的吧? 那我噎苏妙玲,他在旁边笑什么? 卓之弈走了过来,我还没做出反应他就开始当众解扣子。 接着,笔挺的军外套搭在了我身上。 周围一片低呼,惹得我耳根阵阵发烫。 他这是做什么?怕我这个未婚妻穿的不雅丢了他卓总督的脸? 越想,越发不自在起来。 他哪怕让副官把挂在门口的军大氅拿来给我披上,也比众目睽睽脱衣服强吧? 到底伤风败俗的是谁啊? 前世根本没有这一段! “阿絮如果觉得诚意不够,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卓之弈声音不大,低沉得让人听来耳朵麻麻的,他接着说,“五湖四海,上天摘星下海捞月,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从未发现他如此不可琢磨,这哪里是生性冷漠的卓总督会说的话...... “摘星捞月,呵” 突然一道清朗的少年之声传来。 我浑身一震,不可思议望向声音的方向。 来人动作迅速,几乎一瞬就冲到我和卓之弈面前。 他眼尾嘴角皆是淤青显然被揍得不轻,抿紧唇一把抓住我的手,“阿絮,不能嫁给他。” 第五章 抛尸沉江 卓之弈眼神落在我被拉着的手上,半阖着透出一股狠厉,但还是轻声着问,“他是谁?” 身后柳氏夸张地惊呼一声掩住嘴,“纪凌霄,你怎么从柴房出来了!” 我愣愣望着面前的人,身子不受控制开始战栗。 这人就是我前世的情夫,纪凌霄。 他是再往前十年,家里一个叫刘叔的下人外出办事时捡到的,那时候纪凌霄九岁。 刘叔求父亲让这孩子留下做些杂活,给他口饭吃。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个下人是将来毁掉整个苏家的恶鬼。 他用黄烟控制我,引我二哥成为败家赌徒,误导卓家人跟苏家决裂一把火烧了苏公馆。 我父亲葬身火海,那把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自打重生醒来,我想的都是先把卓家亲事退了,再把纪凌霄赶出苏家,从此不再跟这两个前世纠缠不清的男人有瓜葛,怎的这会儿他突然就跑出来了? 是谁想助我一臂之力坏了卓家亲事的同时,让我身败名裂? 我撑着发烫的眼眶冷冷看向周围的人,一个个面露惊讶,真是半点痕迹都没有。 直到看向苏妙玲,她故作慌张的神色才跟我对视上后立即转开了眼。 心中明了。 下午她说的让我不要后悔指的就是这件事? 就在刚才,确定我铁了心不嫁卓之弈,所以她也不再执着跟我一起嫁的念头,只想着借机让我彻底坏了名声? 也就是转瞬之间,脑中百转千回有了计较。 既然她出了这么个好主意,那我就顺水推舟。 我反手跟纪凌霄十指紧扣,呼了呼气压下心中对这个人的恐惧,毕竟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变成疯子。 我虔诚地望向卓之弈:“都这个时候了,不妨实话实说。” 努力让自己挂上不自在的笑看向纪凌霄,“我与凌霄早就两情相悦,卓二爷何必强人所难。” 忽然旁边一声闷响,父亲原地倒了下去。 柳氏母女和下人尖叫着就围上前。 “爸爸!” “老爷!老爷你可别气坏了身子,快顺顺气。”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也想跟过去,瞟见卓之弈目不转睛盯着我才又顿住了脚。 “督军你在我家笑话看够了吧?现在可以带着你的聘礼离开了吗?”我有些演不下去了。 柳氏终于抓住机会泣不成声嚷嚷起来:“三小姐,纪凌霄就是个下人,你当真要为了他将老爷气死吗?大太太已经被你气得回了余家,我们苏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苏妙玲脸上挂着两行泪附和控诉我,“三姐,纪凌霄不过就是陪你念了几年书,再怎么样都只是苏家的小厮,你怎么能执迷不悟到要跟他私奔?” 这件事在苏家不是密事,只不过没人敢提。 但此刻厅里大多是卓之弈带来的外人,听闻都是一惊,连连窃窃私语。 父亲没有完全昏死过去,他捂住头像是没脸见人似的竟然啜泣起来,“阿絮...算我求你...” 心揪得生疼。 过去我再怎么刁钻蛮横都不至于将父亲的脸面丢得这样彻底。 下意识手上微微松开一些,纪凌霄却更用力地捏紧了我。 他红着眼看了看旁边显赫的聘礼:“你跟我走,我会给你挣个好前程,苏家既然不看好咱们,我一定会让他们后悔。” 说着他脸部肌肉微微抽动着,用记忆中无比阴狠的眼神望向我父亲。 我感觉到原本就冰凉的心更寒了。 眼前这种情况,他还能叫我跟他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在他看来我的家人于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真爱一个人,会让对方为了自己跟家人反目吗? 前世我怎么会不懂这些... 眼前微暗,一道人影挡在面前遮住了父亲那边的情况。 卓之弈紧了紧披在我身上的外套,旁若无人道:“看了会难过就别看了。” 有种被人看穿心事的窘迫,我立即退开半步冷声道:“卓督军想多了...” 与此同时纪凌霄就来扯我身上卓之弈那件衣服,“阿絮已经与我私定终身,夺人所爱难道是一城督军的做派吗?” 满屋子顿时鸦雀无声。 他居然敢这么对卓之弈说话!整个秦州,无人不知卓之弈那张恬淡寡欲的脸下是何等的狠辣无情。 秦州是如今乱世的中枢要塞,卓之弈手里的这一方兵马能护得秦州不至沦陷已属奇谈,各派势力再如何动荡都不敢在秦州掀事。 因为他这个人六亲不认,就连自己隶属的权势方出了奸佞卖国之人,他都不会心慈手软。 想要做到让人畏惧又有实力镇压一方,可见他的心智手段必非同一般。 我就曾跟家中兄长外出时见过,他是如何将一个卖国贼枭首悬尸高堂的。 也许当年我选择纪凌霄的原因也有对于卓之弈的恐惧。 下一秒。 只听见咔哒一声,徐副官的枪顶在了纪凌霄额头上。 卓之弈不用开口,徐副官就是他的嘴:“哪来的瘪三,要这么说的话,苏小姐从小便与我们督军有婚约在身,你几斤几两也配跟我们督军抢?” 卓之弈根本不屑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只凝瞩不转地盯着我。 纤长劲瘦的手指往前伸来,利落一抬手背,看着没用多大劲道,却轻易就将纪凌霄拽着不放的手扫了下去。 他拍了拍我身上的衣服,一副嫌脏的样子。 淡淡道:“上不了台面的痞子,哪里配得上名门闺秀的阿絮。” 父亲那边的动静听来一滞,接着苏妙玲就脸色煞白泪眼朦胧地到了我面前。 她抽着气,潸然泪下痛心疾首:“三姐你要再不听劝就对不起二爷对你的这番褒奖了,名门闺秀...” 她颤着声音,“你何时好好学过名...” “我同阿絮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卓之弈眉眼一睨,浓密的眼睫下就是一片阴影,语气沉得仿佛结了冰。 我晃了晃神,好像看见了自己似的。 下午在书房我就是这么对苏妙玲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卓之弈望向父亲那边,声音冷冽表情略有不耐,“刚才二姨太说的话也不合规矩,也许是卓家没有姨太太,本督军竟不知道姨太太可以那样盛气凌人的指责当家小姐。” 他到我家来一直自称晚辈,这声“本督军”一下子就将关系生分了不少。 跪在我父亲身边的柳氏脸色一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三小姐让老爷和大太太操心了...” “即便如此,苏伯伯和书徽婶婶都还健在,管教阿絮的事情轮不到柳女士做主”,卓之弈朝旁边的卫兵扬了扬下巴,“去将苏老爷扶起来。” 两个卫兵连忙上前,把我父亲扶坐到椅子上,随后看了看卓之弈,又动作麻利地回来将纪凌霄从我身边扯开按住。 纪凌霄不服地挣扎,徐副官当机立断猛一脚踹下去,他疼得惨叫了一声,猝不及防蜷起身子,然后就被卫兵拖了出去。 一连串的动作就在转瞬间,柳氏那边已经被吓得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所有人都不知道卓之弈要干嘛。 半晌反应过来事情不对,纪凌霄被带走,我这戏还怎么演? 忙想追出去,“你们干什么?要把他带去哪里,快放开他。” 卓之弈一把将我拉了回来,此刻眼神已经黑得吓人,“扰了苏家清净,自然有他该待的地方去。” 他看着我,说话却是对着父亲,“苏伯伯,既然那个人让您伤神,我就带走了。” 我心想,卓家的亲事还没退,纪凌霄就先解决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先弄走一个,心里明明是松了口气的,面上还是装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不停甩着卓之弈纹丝不动的手,“放开我,你凭什么在我家耍威风,你是督军你了不起?你们想把纪凌霄带去哪里?” 徐副官安顿妥当外面的事进来正好听见我这么说,回道:“临江最近太干净,江里的鱼饿了,得搞点吃的。” 闻言浑身不自觉一阵寒颤... 督军府的雷霆手段,对于穷凶极恶之人,一般都是直接抛尸沉江,让家属寻尸都没个地方。 强自镇定着心神我还想张口纠缠,卓之弈朝我又靠近了几分。 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苏南絮,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小屁孩的把戏,你想玩到什么时候?” 第六章 大丫鬟 自打他这次过来,张口闭口就叫我阿絮,这会儿突然喊全名,我头皮就是一麻。 而且他说我玩把戏... 我的演技这么差吗?竟能让他看出这一切都是故意为之?我不信。 卓之弈瞧我脸色不对,绷着的脸柔软了些,他接过副官递来的军大氅,一边系着一边自顾自说。 “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本督军的未婚妻容不得他人诋毁,如果听见外面什么闲言碎语让阿絮失了面子,我想...” 他抬起眼,眸底阴鸷,“没有人会嫌日子过得太安逸。” 我怔了怔,他这是做什么? 卓之弈像是还有要紧事办,跟父亲道别又宽慰了两句,带着他的人就走了。 也许是他说的话起了作用,别说他人,就连我父亲和柳氏此刻都不再对我言语,一屋子的主子下人跟默剧似的各忙各的收拾残局。 我知道这个时候去跟父亲说话只会乱他心神,便吩咐了下人找医生过来给他瞧瞧身子,别让我气出个好歹。 青茹准备送我回房休息,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我抬腿就往下人住的偏院去。 远远的果然瞧见苏妙玲在树影下同她的丫鬟说话。 见我过来她转身就想躲,但是都打了照面,她能躲哪去? 苏妙玲咽了咽唾沫无可奈何迎上我:“三姐还不休息...” 啪一巴掌 我重重打了下去,掌心震得有些发麻。 苏妙玲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 我漠然地望着她,“纪凌霄是你放出来的吧?说我想气死父亲,到底是谁让苏家鸡犬不宁?” 苏妙玲眼眶蓄满泪水,“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 见我不为所动她换了说辞,“再说,你也瞧见他那样子定是被爸爸让人打了,你就不担心吗?说不定是他知道今天二爷要来,自己想办法偷跑出来的。” 看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我憎恶得想吐,“关禁闭的柴房是有斧子锤子还是纪凌霄有穿墙的本事?收起你的眼泪吧,我不吃这套。” “青茹,搜萱草的身。”我吩咐道。 青茹愣了愣,有些不敢,“小姐...” 前世我跟二房沆瀣一气没少让这丫头受气,如今她的迟疑犹豫只会让我更悔不当初,是该给她找回大丫鬟的款来了。 “搜,怎的我苏家大丫鬟还近不了一个二等丫鬟的身了?” 青茹看我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点点头上前就扒拉萱草。 见状,苏妙玲忙去护着她的人,“姐姐这是做什么?什么大丫鬟二等丫鬟?她们在苏家的身份有什么不一样?你这话让爸爸听见定生你的气,他最不喜欢咱们将下人分三六九等。” 我心说真是伶牙俐齿,“主子还有贵贱之说何况下人,妙玲小姐的丫鬟算什么大丫鬟?跟了什么人就是什么身份,怕被人瞧不起,有些人为什么还能恬不知羞爬上我父亲的床?” 苏妙玲被我踩中尾巴怔在原地,一向乖顺的脸终于狰狞着就拉下脸皮。 她母亲当年使诡计下药爬上我父亲的床赖上苏家,父亲深爱我母亲,纳妾后为着心里对母亲的歉意,取名都没给她们用我们这一辈的“南”字辈。 从来也没有纠正过家里下人对苏妙玲姐弟的称呼,她叫妙玲小姐,她弟弟,也就是苏家五少爷苏启辰,在所有人嘴里也只是启辰少爷。 为着这事,苏妙玲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抱怨,诱我帮她教训家里下人,让别人管她叫四小姐。 这类事情比比皆是,前世无脑,我就那样被她当枪使得罪了不少人。 萱草毫不示弱跟青茹拉扯,竟然对我振振有词道:“三小姐你不能动我,我现在还伺候着大少爷,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回来必要生气。” 耳根麻了起来! 不提我大哥还好,一提,我拉开青茹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把揪住萱草的辫子,扯得她哀嚎着往后扬起了头。 “好不知羞的丫头,果然跟你主子一个德行。” 这个浪蹄子,要不是前世她勾引我大哥,跟二房暗中做局,我大哥怎么会惹上官非? 大哥为人清正,自觉给苏家丢了脸,此后便一蹶不振。 萱草这个贱人就蛊惑得他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一切一切为的就是苏家家产。 我大哥是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他留过洋有本事能干,没成想竟会被一个贱女人哄骗到那般境遇。 如今她跟我大哥还没到那地步就敢用大哥来我面前拿乔,果然一切有迹可循。 我亲自动手萱草不敢反抗,只得苏妙玲来拦我,她大叫着引来好些下人围观。 “三姐你这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吗?今晚卓二爷还那样夸赞你,你不知羞吗?” 我毫不手软撕扯萱草的衣服,确定她身上一定有东西。 因为刚才我亲眼瞧见父亲回房的时候叫了管家过去,管家一脸惶恐,关禁闭的柴房钥匙只有他有。 果不其然,没两下叮当一声,一把黄铜钥匙从萱草怀里掉了出来。 我呼着尚未平息的气息捡起钥匙拿到苏妙玲面前晃了晃,“那锁就有三斤重还是从外面扣上的,你告诉我纪凌霄一个人要怎么从里面打开?” 旁边青茹一脸钦慕望着我,眼睛亮得真好看。 我突然觉得好生畅快,转头对看热闹的下人们道:“我苏三就是这种人大家不是第一天知道,散了。” “等着怎么跟父亲解释吧。”说完我扭头就走。 苏妙玲颤着声音在身后道:“你变了。” 我停住脚听她继续说,“你一面不想嫁给卓二爷,一面也不想要纪凌霄却还利用他激二爷,苏南絮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倒是看得通透。 好啊,真好! 如今是连姐姐都不想再叫了。 我没有回头,“还是那句话,与你无关,不过我警告你,我身边的人,你一个也别想动。” 青茹一直跟我回了房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看她抿唇的样子揶揄起来,“想笑就笑,憋着不难受吗?” 听我这么说她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凑到我身边蹲下,“小姐,妙玲小姐有句话说的没错,你变了。” 我将她拉起坐到我身边,平视着她,“那你觉得这变化是好还是不好?” 她难掩激动小声惊呼着,“当然是好啊,小姐终于...”她憋了憋继续说,“终于不让青茹受萱草的气了。”脸上颇有些得意之色。 我笑了,心头却有些泛酸,拿起桌上的蜜柚给她递去一瓣,“你不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胡作非为?我可是动手打人了。” 她欣然接过蜜柚乐呵呵的,“那不一样,要说...啧” 她砸吧了一下嘴,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小姐现在挺好的。” 我忍不住随她一起笑。 青茹凑近我,“不过小姐,有一事青茹不明白,卓二爷这么护着你,你今晚在厅里搞那么多事情是为什么?” 这丫头也看出来了... 看来我演技确实不行,比起苏妙玲这方面还是差太远。 琢磨今晚所有事情,虽然还有想不通的地方,但我又不是傻子,今晚卓之弈的维护显然并不是想要苏妙玲跟我一起嫁过去。 “我都这样了”我往青茹挺了挺身子展示那身不成体统的装扮,“他也不嫌臊得慌,你说他图什么?” 第七章 反咬 “哎呀小姐!”青茹羞红了脸忙捂住眼睛。 听见我在旁边笑,她赶紧转身去给我拿了一条水色云霓氅来披在身上。 青茹在我面前终于少了些唯唯诺诺的表情,只不过还有些不自在。 她咬了咬唇,“小姐,今后可别在这样了,伤的...” “我知道。” 垂眸片刻我又重新看向她,“说到底伤的最深的还是我自己。” 名声对于女儿家有多重要我怎会不知,前世名誉尽毁的日子,我过得够够的了。 青茹嘴唇微张,愣愣地看着我。 卓家这亲比想象中难退,父亲那边说不通,卓之弈又心思难测。 我如果执意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只怕是跟前世毫无二致。 那重活一次的意义又在哪里? 难道就只能摆脱纪凌霄不再染上芙蓉瘾? 我依旧还是那个刁蛮无脑的苏南絮? 护不住母亲,护不住苏家...... 拍了拍青茹的手背,我朝她暖心一笑,这个笑发自肺腑,“别的事慢慢想办法,我不会再作践自己了。” 这话其实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青茹反应不过来,“什么事啊?” 这丫头哪里懂我死而重生的心情... 找了个借口起身赶人,我将青茹推至房门边,“苏妙玲放纪凌霄出来的事啊,明天还得看她怎么跟父亲解释呢,快回去睡吧。” 青茹这才想起来,一脸恍然大悟的期待。 翌日 我起得很早,早到让青茹这个从小贴身伺候我的人都怀疑自己没睡醒。 她端着花胶粥直直站在厅里,左瞧瞧右看看才问:“小姐?我正准备去喊你起床呢,你怎么就起来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我说着抻了抻腰,身子康健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青茹嘴角有些抽搐,“你...” 我将她手中托盘接过放在一边,“父亲这时候应该在花园打太极,咱们该把昨晚的事说说了。” 青茹有些紧张,但脸上也浮出笑意,规矩地跟在我身侧往花园去。 园子里花匠们正在侍弄花草,见我过来都小心谨慎垂首同我打招呼。 环顾四周,随便找了个园丁,我问:“父亲呢?这个时间平日里不都起来了吗?” 园丁看了看身边的人,回道:“是妙玲小姐...有事把老爷叫走了。” “小姐!”青茹低低喊我,一双眼睛瞪得发圆,眼底满是担忧。 果然动作快。 我朝园丁笑了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园丁有些出神,一向居高自傲的三小姐会这般和颜悦色? 带着青茹往宅子里走,我心中思索,比预料的快,苏妙玲真是一点都没让我‘失望’过。 书房门口轻叩了两下里面就传来父亲同意进去的指示。 看了眼旁边身子微微打颤的青茹,“没事”我轻声安慰一句。 走进书房,父亲看我的眼神很是不悦,对面苏妙玲带着萱草二人眼睛通红杵在那里,萱草更是掉着眼泪满脸的隐忍委屈。 父亲打量我今天穿的得体暗暗叹了口气,情绪似有些被安慰到。 苏妙玲见状微微慌了一下,软着嗓子就上前半步,“姐姐,我没有告你的状。” 她气息不稳,带着浓浓的鼻音,想来是好好哭过一场了。 “...只是家里那么多下人都看见了,我怕爸爸生姐姐的气,所以...” 她抽噎着看向父亲,“所以想过来跟爸爸解释一下。” 父亲头疼地看着我们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苏妙玲脸上的泪像不要钱的玻璃珠似的,一个劲往下掉。 她抬起手背慢吞吞抹着脸,动作惹人怜爱。 “姐姐误会萱草拿柴房钥匙放纪...”她满眼害怕地望了望我赶紧低下头,“放纪凌霄出来...” 我微微蹙眉,她这样子好像我是那等无知妒妇,听不得别人提一句我相好的名字似的。 也是,前世我确实如此。 见我一直不说话,以为我是被反咬懵了,青茹着急起来,“你们...” 她上前,干巴瘦的身子将我护在身后,“明明就是萱草偷的钥匙,明明就是你们把那瘪三放出来的,你们恶人先告状。” 苏妙玲一脸惊讶,“姐姐,青茹怎么能说话这么难听?她可是家里的大丫鬟啊。” 她这话的意思是我不会管教下人? 还把我昨晚说她们主仆的话原封不动,隐晦地原样甩回我脸上。 况且昨晚她有一句说得没错,父亲最讨厌把下人分三六九等。 不等父亲说话,萱草也颤颤巍巍接着道:“三小姐抬举青茹是大丫鬟,青茹姐姐现在这话说的,叫别人听见,还以为咱们苏公馆就这般教养呢。” 我听见父亲重重叹气的声音,心里不由一沉。 他脸上原本有些松弛的皮肤因为此刻绷得太紧,微微有些发颤。 “阿絮” 父亲声音低沉,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卓二爷看重你,你更要知书知礼才对。” 话没说完,“嘶”一声抽气声。 “怎么了?”父亲朝发出声音的萱草看去。 萱草哭哭啼啼捂了一下头,“没什么老爷,奴婢只是有点头疼。” 奴婢? 什么年代了还自称奴婢,为了让父亲厌恶我,这丫头也真是豁得出去,果然一身奴性。 苏妙玲见状忙拉住萱草的手,“我看看,快别摸这了。” 她说着用手帕捂住嘴,像是怕心疼的哭声漏出来,“三姐昨晚动手扯掉了萱草好大一片头发。” 我??? 我是扯了她的头发没错,可是那蹄子头发又粗又硬,我哪里就把她头发扯掉了? 但是看过去,确实右边脑袋秃了一片...... 真丑。 父亲抿紧唇像是想责骂我,但没出声。 难道是因为昨晚卓之弈的警告? 唉,我下意识轻叹,卓之弈什么玩意儿,把我父亲逼成这样,想教训自己女儿还得顾忌他? “对不起...”我哽咽着轻声开口。 书房里的人突然一下子全都震惊着朝我望过来,苏南絮会道歉?离了大谱! 苏妙玲和萱草连哭都忘了,被眼泪弄得脏兮兮的脸僵在那里。 父亲也是懵了。 青茹不可置信满眼心疼,她那不可一世的小姐怎么就低头认错了?错在哪了? 她眼眶顿时泛红,“小姐你在说什么呀?明明就是她们做了错事,你是小姐啊,你教训一个下人还用道歉吗?” 我努力咬住发抖的下唇,挺直脊背,倔强地望向父亲的方向,一抬眼,泪珠就顺着面颊滑落从下巴滴下去。 我昂着骄傲的下颌不肯让自己低头。 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起来随意往脸上一抹,擦掉眼泪。 声音哽咽道:“父亲,我不知道柴房的钥匙怎么会在萱草身上,我其实不是去找钥匙的,是萱草偷了大哥的东西,我才想过去看看。” “什么?!”苏妙玲主仆同时出声。 接着,青茹就发出惊呼,一把拉起我的手,“小姐,你的手?” 我的左手小臂上缠着手帕,上面隐隐有些血迹。 第八章 属意的人选 我一下子疼得秀眉蹙起,身子不由就软了一下。 青茹忙撒开拉住我手臂的手,接着就拥到我肩上。 她急得声音发抖,“小姐你什么时...” 我看似倚在她身上,借着她力道的手暗暗捏了捏。 青茹直愣愣看着我眼泛泪光的眸子,渐渐地,她眼底升起一丝怨意。 但是这丫头反应也超乎我想象的快,下一秒她就瘪着嘴朝萱草喊,“昨天晚上你抓伤小姐的手,现在倒是来恶人先告状。” 她学着萱草哭哭啼啼的模样,对父亲痛心疾首状告:“老爷,您最疼三小姐,她这手要是留了疤...不止您,卓二爷也得心疼死了。” 她像是说错话,连忙又道:“哦不对,卓二爷定是生气大过心疼的,到时候要是他误会您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疼爱,苏卓两家怕是要生了嫌隙。” 青茹这番话不止把父亲吓到,我都听懵了。 她可真是张嘴就来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小丫头还有这种本事。 知道苏妙玲先来找父亲,一路上我就悄悄狠心抓伤了自己的手,刚才一直不出声就是将手背在身后缠帕子。 原以为我已经出奇招了,没想到青茹这么上道?给个机会她就爬得飞快。 这些话句句踩在父亲对我的宠爱和卓之弈的雷点上。 她这是跟谁学的? 父亲果然一扫先前的怒色,满是心疼就要过来看我手臂。 青茹忙把我的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手,又解下我缠得一团乱还沾着血迹的帕子。 “老爷,小姐现在是大姑娘了,我来照顾她就好您别看了。” 说着她把帕子往父亲面前递了递,“小姐不听青茹劝,非要绑着帕子,伤口怎么能好利索呢。” 苏妙玲那边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可是看着带血的帕子也很是惊诧,她喃喃道:“不是,萱草根本没有...” 我立马做出她惯有的弱不禁风的表情,含泪诉苦:“妹妹,我只是想把大哥东西拿回来,结果发现你们身上有柴房钥匙,原本今天还想着怎么在父亲面前帮你遮掩一下,你倒好...” 我有些说不下去似的擦了擦脸颊上的泪,“你们怎么能倒打一耙呢。” 父亲是真的生气了,转过身就指着萱草呵道:“你拿了大少爷什么东西?” 萱草急得唇齿打架话都说不利索,“没有的事,我真的没有。” 我上前拉住父亲的手,“是大哥的怀表”。 父亲一怔。 眼尾一挑,我睨向萱草,“那可是大哥留洋回来祖母送给他的东西。” 萱草脸色惨白,刷一下就跪了下去,“不是的老爷,那个...是大少爷赏给我的...” 苏妙玲也是一脸吃惊。 看样子现在她还不知道怀表的事。 前世不知道二房教了萱草什么下作手段彻底哄骗了我大哥后,她没少拿着怀表出来炫耀。 尽管当时我跟苏妙玲关系要好,可始终也见不得一个下人这般攀扯谦谦公子的大哥。 私下里找大哥质问,为什么要把怀表给萱草?那可是祖母找老匠人用纯金打造,内里还精刻了他名字的,叮嘱着以后赠予她外孙媳妇儿的。 大哥一脸莫名其妙,说自己根本没给过萱草,好久前东西就不见了。 可是那时候他已经对这蹄子上了心,便也没有追究,只说她要是喜欢就给她罢。 这会儿萱草说的话证明我赌对了,现在怀表已经被她偷了。 父亲将所有事情捋了一遍,他额上青筋直跳,声如洪钟地喊了一句,“老刘头”。 外面刘叔赶紧开门应声进来。 父亲指着萱草,“去她屋子把南辛东西搜出来,手脚不干净的东西,居然还敢私下放了纪凌霄那小兔崽子惹之弈动气,丢我们苏家的脸,又伤了阿絮...” 想着前一晚的事,父亲怒不可遏,“把她带走,让下院的婆子们打卖出去。” 闻言,任凭苏妙玲和萱草怎么苦苦哀求父亲都没收回话。 我父亲苏裕承,能在爷爷出事后还稳着苏家经营得富甲一方,他可不是什么心慈面软的人。 父亲一生最大的败笔大概就是对我的溺爱,但也事出有因。 如今我重活一次,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他人生的败笔,就看这一世我能不能扭转乾坤了。 刘叔找人将萱草五花大绑了出去,苏妙玲拉不住就过来掰扯我。 这次她是真心哭了,“姐姐,姐姐你求求爸爸不能打卖了萱草,现在外面那么乱,她无父无母,你让她怎么活?她从小就伺候我,我待她像亲生妹妹一样...” 我做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撇开苏妙玲的手,“妹妹你看看你为了个丫头像什么样子,亏得平时大家都说你懂事。” 话锋一转,“你怎么能当她是亲生妹妹呢?这话传出去,指不定人家怎么想父亲,还以为萱草当真跟我们苏家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明里暗里指的就是当年的柳氏,听到这,父亲脸色已然难看得不行。 苏妙玲愣愣地看着我,摇着头,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还在演戏...” 我不理会她,径直对父亲道:“父亲,咱们家最近太没规矩了,还是请个先生回来给我和妙玲教课吧。” 父亲看着我疑惑不解,“教课?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前世父亲担心外面时局动荡外出上学不安全,便请了教书先生回来给我和苏妙玲教课。 可是三天两头我就能把先生气跑,现在我能主动提出要念书? 苏妙玲一边流泪一边冷笑,“姐姐这戏做的真好。” 我似有些疼地捂了捂自己手臂,“不是你说的嘛,二爷那般夸赞我,怎么的我也要给苏家挣脸不是。” “阿絮你可是真的想好了?”父亲看着我,神色已经平复许多。 我点点头唔了一声,“从前女儿不懂事,其实那些先生里确实有教得好的。” “你是有属意的人选了?”他问。 我笑看向苏妙玲,“对的,不如就请何春兰先生回来吧,就是不知道她还生不生女儿的气。” 苏妙玲脚下一晃,顿时面无血色。 第九章 男人嘛,多的是 父亲有一瞬的迟疑,“你确定,要何春兰先生?” “三姐你糊涂!” 苏妙玲急了,居然抢着父亲话没说完就想阻止。 “何春兰对太太不敬你忘记了?” 我故作意外的表情:“这么急三火燎地做什么?现在不担心萱草了?”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听你这话,怎么好像倒是何春兰先生对你不敬似的。” “我”苏妙玲语塞,“没有的事...” 压着嘴角淡漠的笑意,我转向父亲,“何春兰先生教书怎么样父亲是清楚的。” “你想什么时候找她来?”父亲问。 我略做思考,看着自己手臂,“不急,等我这伤先养养吧。” 也让有些人的心先痒痒。 不多会儿刘叔回来了,他微欠着身走到父亲身边,双手合十恭敬地捧着东西。 “老爷,确实在萱草屋里找到了大少爷的怀表。” 父亲眼神一瞬变得凌厉,拿过纯金的怀表冷冷看向苏妙玲。 那东西在家财万贯的苏家算不上多贵重,但意义却非同一般。 那是祖母亲自送给大哥的。 父亲和母亲的恩爱还有对母亲娘家的重视,得从多年前说起,那时还是上朝末年。 当时父亲还很年轻,走货途经淮远。 淮远突发疫症,时局不济好些人救治不当丧了命。 疫症爆发得厉害,传染性极强,又跟往年的鼠疫时疫有所不同。 好些官家派去的大夫都不敢进淮远城,当地中医世家的余家竭尽所能救治但还是人手不够。 爷爷从小教导父亲,做事先做人,立业先立德。 父亲放下生意参与进那场自身都尚且不保的救治行动中,长达半年之久淮远形式才趋于缓和。 生意黄了,但父亲赢得了美人青睐和余家的另眼相看。 父亲还未跟母亲表明心意,临别前却因为那些日子的殚精竭力倒下。 祖母亲自诊断他是多日辛苦身子太过疲乏,正气不足才得以邪症入体。 说白了就是父亲染上疫症了。 好在当时对症治疗的方子余家已经研究得差不多,只是苦了父亲,那疫症治疗的过程实在折磨人。 小时候听他给哥哥们讲,要不是当时有母亲在身边,他是半点求生的意志都没了。 这一事之后二人终于确定了彼此心意,父亲也感激余家的救命之恩,更是在事后尽量帮扶余家在这次事件中无私倾尽的家业。 苏家和余家从此交好,父亲与母亲也结成连理。 那块怀表,不仅仅是祖母给大孙子学成归来的礼物,更是将来送给大孙媳妇儿的意图。 萱草一个下人,怎敢轻易就偷了去? 这让余家知道,苏家把意义非凡的东西随便给了下人,要怎么看待父亲? 往日里二房惯会在父亲身边抓尖买乖,还有我这个不明是非又得父亲溺爱之人的神助攻,他从未对二房那边的下人有过不满。 如今萱草这小偷小摸又敢伤害嫡出小姐的行为,桩桩件件都舞在了父亲雷点上。 苏妙玲脸色煞白躲开父亲目光,她当然知道怀表的意义,哪里还敢给萱草求情。 现下倒是不知道该忧心萱草还是我突然提起的何春兰了。 可她毕竟也是父亲女儿,下人的所作所为她未必知晓,父亲终究没有将这件事算在她头上。 我趁热打铁紧追不放,“父亲,大哥生意忙需要人照料起居是事实,萱草做出这样的事是柳氏识人不清,不如以后让青茹去照顾大哥吧。” 书房里的人皆看向我,苏妙玲想阻止却不能言。 因为我没直接不明事理指责她们母女就是好的了,而且我此时的冷静理智也让她找不到错处反驳。 父亲似在考虑,可是青茹的表情我却有点看不懂。 她是不想离开我身边?怎么欲言又止的... 青茹张嘴又抿唇,搭在身子两侧的手无意识拧着自己的衣摆。 可她始终什么也没说。 父亲没想太久就答应下来,大哥这次去外地谈生意还有段日子,等他回来就可以把青茹安排过去。 接下来几天苏家都没有什么特别动静,我的反常让二房那边看不透,苏妙玲也不敢像过去那般接近我。 只有母亲回淮远养病这事跟上一世对不上。 我给淮远去过两次电话,听出来我性子不同往日,母亲意外又欣慰,说不久就要回来。 如今我养成了早起去花园散步的习惯,这天上午照常溜达完回房,在阳台上就瞧见下面院子里有小厮进来递帖。 柳氏欢喜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让青茹去打听才知道,是卓家送来邀约听戏的帖子。 卓家太太最是喜欢听戏,请了越剧名角儿小青张来明月阁唱戏,秦州达官显贵的女眷都会应邀一同前往。 什么小青张大青张的我对这些个一窍不通,只觉得这是个搅黄我与卓之弈亲事的好机会。 前世卓之弈的母亲很不喜欢我,如果是她亲口否定这门亲事,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收拾好自己,带着青茹在二房出门前赶了过去。 没想到父亲也在。 他穿着新式长衫,接过柳氏递来的帽子戴上,对我这些天乖巧的表现很满意,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问:“阿絮有事?” 我将手中的珍珠串包提起来轻轻晃了晃,俏皮一笑:“听说卓家婶婶送了听戏的帖子,女儿能去看看吗?” 父亲表情滞了一瞬,“你怎么对这个来兴致了?” 他故意做出严肃的表情,眼里却满是纵容,“这种场合人多,你别去给我惹事。” 柳氏不着痕迹打量了我一眼又将头转向旁边的福特车,苏妙玲这才不情不愿从车窗探出身子。 她笑得乖巧谄媚却很别扭,问道:“三姐也知道小青张来秦州了?” 我唔了一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对下面的青茹说:“你随后一道过来。” 苏妙玲被我挤得往旁边挪了挪,外面柳氏跟我父亲对视,“要是各位太太小姐聊起戏,怕是三小姐听不懂...” 父亲大大笑开,眼尾的褶子堆在一起,他径直拉开前排副驾车门,“不碍事,听听戏熏陶一下也好。” 柳氏脸色难看,也只得强笑着上了车,同我和苏妙玲三人坐在后排,顿时车内就略显拥挤。 明月阁和苏家百货公司在一个方向,父亲在百货公司门口下了车。 柳氏跟下去殷切又娇媚地为他理了理衣领,满眼爱意依依不舍地目送父亲离开。 她转身坐回车上招呼司机去戏院,阴阳怪气道:“怎的三小姐也想听戏了?虽然今天是卓夫人做东,想来卓二爷是不会去的。” 柳氏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上次闹那么大一出卓二爷就没来过咱们苏公馆,也不知道这事卓家太太听说没有,她会怎么想咱们呢?” 她扭身看着我,看似苦口婆心,“三小姐要不还是先回家,听说今天这戏可不只是请小青张来那么简单,你要想见二爷,让老爷请他到家里不是更好?” 我从包里掏出嵌着五彩珐琅的小镜子,极娇作地照着脸,“柳女士也说了卓之弈不会去,我自然不是为了他。卓家婶婶办这种活动是为了借听戏的由头,给城中的世家公子小姐互相介绍认识。” 我笑眯起眼:“说不定有比卓家条件还好的呢是不是?” 听我叫她叫得那么生分,柳氏尴尬地瞟了一眼司机又咳了一声。 这一路苏妙玲都没再跟我搭话,想来是怕多说一句我就给她挖坑跳。 但是接收到她母亲发来的信号,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往我这边转过身子,谨慎地同我打趣,“三姐这么说就不怕二爷听见了吃味?” 我收起镜子,也学着她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歪着头道:“男人嘛,多的是,不多看看怎么知道谁最适合自己呢是不是?” 第十章 好久不见 未出阁的姑娘,居然说出这些不成体统的话。 苏妙玲愣愣地看着我,脸上一阵红晕。 柳氏瞟了一眼司机,用绢帕遮唇轻咳了一声似在掩饰尴尬。 但我知道刚才这些话,迟早传到卓之弈耳朵里。 开车的杨师傅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二房收买了,前世我的名声那么坏,少不了他在外面推波助澜。 主人家私下的人品,司机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他的话怎么也比跟苏家毫无关系的人可信三分。 不过我不在乎,甚至巴不得卓之弈早点觉得我配不上赫赫有名的卓家,自己否了这亲事。 明月阁是秦州最大的戏院,从不接待散客,是世家大族活动的场所。 原本这种场合过去都是我母亲来参加,后来她身子越发不好,这些事便被柳氏天经地义揽了去。 到了地方,侍者接过苏家的帖,引着我们穿过雕花木栏的长廊来到院内。 观戏台是一个接一个半垂着纱帘的小亭子,来看戏的世家每家一个小亭。 苏家是富商,我们的位置自然是视野最好的,跟卓家并排。 我们刚走进去,里面就躁动起来,已经到场的世家夫人小姐皆发出窃窃私语。 我抬头望向卓家的方向,卓之弈母亲正脸色发青盯着我。 卓钟氏双眉入鬓,头上的珠翠点缀得恰到好处,军阀太太的气质不怒自威,在一众只知道穿金戴银的女眷里异常出挑。 我和她对望着,彼此眼神里暗潮涌动。 我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在场众人眼睛在我和卓之弈母亲身上来回打转,只因着我跟她穿了花色款式大相径庭的旗袍。 雪白缎面的底子上是别具一格的青碧色苏绣百卉牡丹,针脚精密,虽然只用了一色,花团看上去却栩栩如生。 唯一不同的是我的旗袍一角,有一尾鲜活通红的锦鲤从水面一跃而起,更增显一丝俏皮。 这条裙子是在我家百货公司定做的,卓家找了国画大师画的底图。 当年我一眼就觉得好看,原本客人私定的服饰没有授意不能擅自订做。 可是父亲难得见我会喜欢这么素雅的图案,便去请教了卓伯伯将这款式也给我做了一条,为了不一模一样,还另外给我绣了一尾锦鲤。 母亲知道卓伯伯那个人,他定是觉得这是小事便答应了,没有与卓家婶婶知会。 母亲再三叮嘱我不要往外穿,她说得多了我便对这旗袍厌弃起来,一次都没穿过。 起先我也只是想着穿过来膈应一下卓夫人,没想到她今天居然穿的也是这件。 菩萨助我,看来这亲事黄定了。 柳氏母女从来不知道我有这条裙子,此刻也变了脸色。 苏妙玲下意识往她母亲身边挪了挪跟我拉开距离,“你这旗袍...” 柳氏谄媚地笑着上前去跟卓夫人攀亲,对方却根本没瞧她,扭头就对着身边的人说话。 我心中好笑,卓家太太出身大家,跟卓伯伯伉俪情深,最讨厌柳氏这等靠下作手段纠缠男人上位的姨太太。 但今天不是来看柳氏出丑的,我若无其事走进苏家小亭,找了靠近卓家的位置坐下。 今天我是自己来找茬的。 台上戏班管事宣布开唱后,低声躁动的园子才安静下来。 苏卓两家交好那也得是我父亲母亲在才有的场面活,今天只有姨太太带着小辈出席,卓家完全没有要搭理我们的意思。 台上咿咿呀呀唱了一会儿,我假意这时才看清卓夫人的衣服,惊呼着拨开帘子就凑到她们桌上。 “婶婶,你这旗袍跟我的好像啊。” 话一出口,周围的女眷都噤了声。 卓夫人冷淡地对我笑了笑,“阿絮的裙子也好看,跟我的是同一个师傅做的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是吧,我父亲说这条裙子绝无仅有啊。” 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卓夫人冷哼一声,“裕承商人就是商人,看来他眼光不错,是想将我这款式改良了,好大肆发行么。” 我有些哑然,只想着过来招她讨厌,没想到牵连了父亲。 “自然不是,父亲只是觉得这旗袍衬我的气质而已。” 卓夫人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旁人更不用说。 柳氏见缝插针凑了过来:“哟卓夫人,我们家三小姐还没嫁去卓家就跟您穿的一样,真是天赐的缘分啊。” 她想把女儿跟我一起嫁过去的念头只差没写在脸上。 卓夫人看了她一眼,跟身边人调笑,“如今苏家的规矩真是越来越好了,今儿这场合都只让姨太太来?” 见机,我破天荒挽上柳氏的手,强压着不适道:“二姨太说的是呢,你也觉得我穿着好看吧。” 柳氏被我这番举动惊得啊?了一声。 卓夫人厌弃地挥了挥手中的绢帕,“阿絮,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母亲不在,自己要拿捏尺度。” 周围人注意力都在我们这边,简直比听戏还有意思。 卓夫人被看得不自在,招呼侍者给她们上茶,有些赶人的意思。 柳氏自讨没趣讪讪地回了苏家小亭,我却没走。 她喊了我一声,我充耳不闻。 我心说这才哪到哪,就算不为退婚的事,为着前世卓夫人在卓家给我的那些难堪,这么久不见,怎么的也得好好“叙叙旧”不是。 我看着小桌上的吃食道:“豆沙团,羊角蜜,婶婶这些东西腻牙,当心吃多了牙疼。” 卓夫人脸色有一瞬的不自在,她牙口不好又嗜甜,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因为这个没少在家里对卓伯伯撒气。 卓伯伯虽是上任督军,里子却是个妻管严,给她请遍了秦州的西医中医,可卓夫人管不住嘴,这毛病便一直好不了,这事自然也就成了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面惹不起卓家,背地里逮着机会可不是要好好笑话。 眼瞧着周围有人强忍笑意,卓夫人没好气地转了转身子,“阿絮,你母亲病的那么重,多半是为你操心的, 她病着回娘家你也不晓得陪着去,倒是一天天跟那二房同进同出。” 在卓家亭子里站那么久一直没人喊我入座,惹眼又尴尬,看见右边的小凳空着,我索性自顾自坐了下去。 “我不去淮远还不是为了等二爷送聘礼,婶婶您家真是大方,给我送了那么多好东西,听说你挺喜欢玉的,怪不得给我送了那么大一尊玉髓菩萨。” 我想着那天晚上徐副官说玉髓菩萨是卓之弈找人给我做的,这事他母亲应该不知情,让她知道了心里定不痛快,回家闹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卓夫人此刻的反应却让我有点看不明白。 她脸色刷白地盯着我坐的位置,怎么好像我屁股下面的凳子是玉做的似的。 她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她的好大儿送我的东西可是她的心头好,她不生气? “苏南絮,你起来”她突然变了脸,没了先前的故作客气。 怎么了?气得坐都不让我坐了? 既然今天是来惹她讨厌的,我就没打算规规矩矩听话。 我赖皮道:“卓家小亭凳子这么金贵呢?坐一下怎么了,婶婶我陪您看戏好不好。” 外面铃铛响了响,小厮掀开帘子捧着一本三折小册子走进来,刚要开口说话,一抬头看见我就怔在原地,脸变得铁青。 “这是苏三小姐?您...您怎么能坐这?” 第十一章 天灯凳 这话一出,我才注意到周围,上点年纪的世家太太们同样面色不善。 而那些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同龄的小姐们则是好奇地低声询问。 原本只是想搞点事情让卓夫人今天这戏看得没那么舒坦,眼下情景却让我不由得如坐针毡。 好像身下的凳子长了钉子似的。 卓夫人用警告的语气道:“苏南絮,你再怎么小姐脾气,明月阁也不是你胡闹的地方,我看在苏家面子上不想与你的无礼计较,但是你要知道,在这里闯了祸,苏裕承未必护得住你。” 这语气跟前世在卓家一模一样,卓夫人身份矜贵,所以也惯用尊长身份倚老卖老。 他们家虽然没有三妻四妾,但是卓夫人却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媳妇儿为她洗脚。 卓之弈几个兄弟的太太们每日轮班伺候她,还不一定能得句好,稍不顺心,卓夫人便拿出军阀太太的威仪颐指气使羞辱人。 我的性子桀骜难驯,所以前世两人处得水生火热。 她这么说了,我心里就算对这位置的事有再多疑惑也不能起身。 其实这也是她故意为之,从进了戏院我就百般挑衅,她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世人皆知我的脾气,现在她也不过是有意激我而已。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我现在惜命得很,要不是为了退那狗屁婚约,我肯定拍拍屁股赶紧溜人了,如今却还要装作前世的蛮横无脑任她拿捏。 眼下只盼着这其中别有什么蹊跷。 小厮上前将手中东西放下,踌蹴着在我面前弓下身子,低声着极尽卑微地请我起身,“苏三小姐,趁着东西还没唱拍,您赶紧起来罢。” 唱拍? 我脑子翁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 秦州大大小小的戏院不少,明月阁虽然规模最大,但出名就出名在,这里是达官显贵和洋人竞拍东西的场所。 不是好东西还进不了明月阁,但进了明月阁,原本一万洋圆的东西翻个十倍都只是叫卖价。 明月阁背后的老板对外说是个投机商人,其实背景复杂,既有黑帮的势利,又传闻是汉极头子。 唱拍不过是他们掩饰某些行为的手段,为了诱捕特殊身份的人,他们会将人安排坐到小亭内右边的凳子上。 这位置是点天灯用的,意在唱拍时全场不管谁叫到什么价,坐这的人都自动翻上两翻,且东西最后一定归此人所有。 拍定后如果给不出钱,人就走不了了,下场如何那也不是个定数。 世家大族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吗?为什么今天还任由各家女眷来参加? 当然知道,因为只要没人去坐天灯凳,最后肯定能全须全尾走出戏院。 没人点天灯,就算起拍价再高,也只是正常加价。 如果有能力拍下东西,那在秦州又可以扬眉一阵子。 真可谓虚荣的最高境界。 见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卓夫人拿起小册子翻看,她一把年纪还染着丹寇的手指有些粗圆,很有富态之姿,声音淡淡:“今儿的东西是南唐后主的绝笔, 起拍就不是寻常价,你要不能把东西带走,就算是苏家的女儿,怕是也走不出明月阁了。” 寒意从头顶贯穿全身,我瞬间开了窍! 先前还觉得是自己主动来找茬,但其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卓夫人对我不喜,不是从我嫁进卓家才开始的...... 她这次有意请来小青张,还给苏家送帖,就是知道我母亲不在,我跟二房要好定会跟着过来,一不小心就会惹祸。 我只想着自己要退婚,殊不知,卓夫人也根本不想我进门。 只是于她而言,这亲事退与不退她说了都不算,得卓老太爷松口。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她能做的就是让我[真的]进不了卓家,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我是否死活。 我有些慌了,犹豫着是否认怂,在众人面前丢脸就丢脸罢。 毕竟嫁给卓之弈,在生死面前也只算小事。 我何不忍一忍?...... “谁不让阿絮走?那就让他从秦州彻底消失。” 一道阴戾的男声打破蔓延在空气中的紧张,所有人扭头看去。 骨节修长的手指撩开珠帘,卓之弈沉着眉眼走了进来。 他身形高大,一举一动都透着常年军营生活养成的笔挺硬朗,并未多说一句,就让人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力。 卓之弈微微抿唇看向卓夫人,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我早就叮嘱过母亲,明月阁这种地方少来,既然这儿这么吸引你,看来是时候该拆了。” 挨着卓家小亭的几个亭子都听见了这边动静,得知是卓之弈来了,园子里四下躁动,台上唱戏的也受到影响停了下来。 卓夫人表情有些意外又带着尴尬,她瞥了我一眼站起身,“二爷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陪佳怡在秦州逛逛?” 卓之弈眼睛从我身上移开,将小厮打发下去,拉了凳子到我边上坐下,“你就坐这没事,有我在”。 我本不想跟他有牵扯,可是这一句话,莫名就将我先前的惊慌一扫而空...... 见此,卓夫人脸又沉了下来。 旁边卓夫人的贴身嫲嫲揣摩她的心思,附和道:“二爷有所不知,今天唱拍的东西起价就是十万银元,轮番叫下去,到点天灯...” 她看着我,点到为止。 卓之弈的身份其实不该参与到这种场合的事情,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是略微沉思片刻,他就转头问我:“你要回家吗?” 语气轻柔得好像我只是出来溜达,累了随时可以走一样。 我确实想走,我不想把自己搭在这种莫名其妙就可能缺胳膊少腿的地方。 但是,我不能跟卓之弈走。 余光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我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朝卓夫人笑了笑,“我不走,看看今天唱拍的是什么东西吧,能让卓家婶婶大费周章请小青张过来撑场子, 想必是很喜欢这东西,那我拍下来送你好不好?” 园子里早就安静下来,此刻就算我声音不大,不少人也听见了我的鬼话...... 所有人屏息凝神,现场鸦雀无声。 卓夫人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反应了一会儿才笑出声来。 她重新落座,笑得身子打颤,“哈哈哈...苏家果然有钱,这天灯凳,丫头片子都敢随便坐。” 用绢帕拭了一下眼角笑出的泪花,卓夫人望了一眼旁边早就吓得不敢出声的苏家小亭方向,“阿絮啊,你没做过生意,不懂你们这种商贾之家就算家底再厚,也只是面子好看,资金大部分都是压在生意上的。” 她咯咯笑着,口音带着几分老秦州腔调,“听闻近来振兴商会在募捐,苏家已然出了力所能及的大头,明月阁的东西,不知道裕承还拍不拍得起啊?” 卓之弈眉眼有了不悦,但仍在等我答复。 没有理会他询问的目光,我胸有成竹道:“今天唱拍的东西,我自己买。” 第十二章 我的钱就是她的钱 这下不止卓夫人愣住,卓之弈也怔了一下。 他搭在桌上的手往我这边伸了伸,似乎是想牵我的手? 但也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就顿住。 “不要胡闹,我送你回去”他已经不是在同我商量,而是带着命令的语气。 我反感这样。 前世他明明不喜欢我,还总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 我讨厌被人呼来喝去,更何况是一个心里没我,我心里亦没有他的人。 耽搁了不少时间卓夫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让他们开始吧,这么多人等着呢。” 贴身嫲嫲出去安排唱拍,卓之弈深深看了我一眼之后再没有说一句话。 不多时,戏台上有主理人开始介绍今天的唱拍物品,是一副南唐字画。 刚才还说开价是十万,可是现在卓夫人第一个开口就叫了十五万洋圆。 听着价码越叫越高,苏家小亭那边坐不住了。 柳氏让青茹过来喊我,给卓夫人认个错。 青茹脸上被我打的淤伤还没好全,一过来就惹得人窃窃私语,她被人瞧得不自在,只得把头埋得很低。 说明来意后,卓夫人面上阴晴不定:“这是你们家小姐上赶着要点天灯可没人逼她,明月阁到底跟督军府没关系,我们也不能帮她去劝说什么。” 见事情没有回旋余地,青茹急得看向卓之弈,慌不择言声道:“督军,小姐不能在这出事啊,你们还没成亲,要是她有个闪失,您就没媳妇儿了...” 这话听得卓夫人瞪圆了眼,眼看就要发火,接着一抹俏丽的身影就从外面窜进来,打断她即将脱口的话。 卓夫人强忍着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旁边微微勾唇的卓之弈。 “姨母你们干嘛呢?园子里就这最热闹。”身着浅蓝色小洋装的女子环视着小亭。 看清来人,卓夫人变脸似的笑成了花,一秒忘记刚才的不快,“佳怡,哎哟你跑哪去了,怎么不跟二爷一起呢?” 女子笑起来脸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甜美,轻巧地上前坐在卓夫人身边,“我只是去町北念书离开两年而已,又不是外地人,还需要表哥带我逛秦州嘛。” 她笑盈盈的眼睛随意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听家里下人说您今天在这边请人看戏,我跟表哥一提,他就带我过来了,只是到门口遇到老同学寒暄了几句。” 卓夫人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就数你鬼主意多,我这不是想让二爷跟你多培养培养感情么。” 这是说给我听的? 也就是我对卓之弈没想法,不然哪个未婚妻听得这未来婆婆给儿子安排别的女人培养感情的话。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将话题岔开,“这里在拍卖东西吗?刚才进来听见有人喊三十几万呢!” 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是三十几万洋圆?还是三十几万两黄金啊?” “呃...哈哈哈”卓夫人大笑起来,戳了一下女子的额头。 “傻丫头想些什么呢?三十多万两黄金那得多少钱?念书念傻了你,如今哪里有那么多黄金。” 戏台传来洪亮的敲锣声。 卓夫人意味深长:“定价了,快听听是多少。” 果不其然,台上台下全都朝我们看过来,戏院管事宣布,那副破字画以一百二十六万洋圆,归我苏家三小姐所有了。 一片倒吸气的声音,不是每场唱拍都有人点天灯的,这种事在秦州统共也没发生过几次。 钟佳怡上下打量着我,“这位妹妹出手好阔绰啊,她是?” 她询问着扭头看卓夫人。 卓夫人半垂着眼摩挲她手上的翡翠戒指,像在介绍不相干的人,“苏家三小姐苏南絮。” 钟佳怡反应过来什么,又深深看了我两眼。 卓之弈突然开口,对着门口道:“徐副官,打电话叫督军府送钱过来。” 卓夫人和钟佳怡一愣。 卓夫人:“弈儿,你要气死我?这可是一百多万。” 卓之弈不咸不淡:“阿絮不久就要嫁给我,我的钱就是她的钱。” 卓夫人白了脸,看了看钟佳怡,“当着佳怡的面你说什么呢。” 她想要卓之弈接她的话,可是对方却转过来对着我,似解释了一句,“她是我表妹。” 我...... 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在乎。 戏台方向,外面侍者询问我,“苏三小姐,您看这钱...” 我忙叫住准备要走的徐副官,“一百多万,我出得起。” 看着等笑话的卓夫人,我笑得扬起了眉,“二爷前些日子送来的聘礼我折算过,一百多万不是大问题,大不了把那半人高的玉菩萨拿去铺子典当,还绰绰有余呢。” 卓之弈在旁边似低笑了一声...... 我朝卓夫人拘了拘礼,“我这就去给苏家打电话,让人把钱送来”。 出来后,听见后面亭子里传来卓夫人压抑又尖锐的质问,“你给她送半人高的玉菩萨?如今当真要娶媳妇儿了昂?有了媳妇忘了娘,你怎么没想过你母亲也喜欢玉? 黄金有价玉无价,半人高的玉石,你不声不响就给她捣鼓来了?” 卓之弈仍旧没有波澜的声音,“听她胡闹,哪有半人高,顶多半臂而已。” 卓夫人...... 来到戏院前厅打电话通知家里,把聘礼中的首饰南珠全都拿去典当,再加上三十万洋圆,应该够了。 其实那尊菩萨我没想动,慈眉善目的,有时候烦躁,看着那东西莫名就能静下心来。 “小姐”青茹唤我,“这么大的事你不跟老爷商量一下吗?晚上回去二太太肯定要添油加醋编排你。” 父亲白天不在家,刚才我是直接打电话去的苏公馆,“反正聘礼送到苏家父亲半点没插手,说了我自己全权处理,二房那边不用怕她们。” 回到小亭门口,隔着帘子听见卓夫人还在跟卓之弈抱怨。 “弈儿,二爷!! 过去当苏家那丫头年纪小谁也不着急这门亲事,可是现在你到底怎么了? 三个月前你受了枪伤整整昏迷了九日,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让你爷爷赶紧定下结婚的日子, 你就这么眼巴巴着急把那个名声坏得满城皆知的苏三娶过门?” “她做了什么坏了名声?”卓之弈问。 刚听到这,对面钟佳怡双手捧着一盘鲜果从走了过来,“苏小姐不进去吗?” 第十三章 胳膊断了 我还在疑惑卓夫人说的话,没反应过来。 钟佳怡笑:“卓夫人是我姨母,我只是二爷的表妹。” 她以为我误会了? 但我没想跟卓钟氏的亲戚亲近,对候在门口的小厮道:“我就不进去了,不出一个小时苏家就会把钱送来,如果你们不放心,也可以派人去永安百货找我。” 小厮紧着问:“那拍下的东西也一并给三小姐送过去吗?” 他笑得真诚又谄媚,脸上好不精彩。 也是,从来没有女子点天灯的,还出手大方直接拿下。 看来我这苏三小姐又要在秦州“威风”一阵了。 巴结亦或看不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用,将东西送去老督军府吧,帮我送给卓老太爷。” 那钱到底是卓家的,拍下来的东西自然要送去他们家。 免得叫人说话难听。 吩咐完带着青茹,我们主仆二人出了戏院。 我畅快地舒了口气,今天虽然没提到退婚,但是也让我确定了一点。 在这件事情上卓夫人的想法跟我是一致的,来日还有不少机会,我们可以“同心协力”。 黄包车叮叮当当经过,青茹问:“小姐咱们是要去百货公司么?我叫个车吧,二姨太她们没出来,家里的车要等着,总不能让你走过去。” “不用,走走就当锻炼身体了。”我其实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过去看看百货公司的经营情况。 自打重生醒来已有小半个月,一直待在苏公馆没出过门。 好不容易出来逛逛,去哪都坐车岂不是没意思。 混战时期,听说很多地方民不聊生,但秦州受到的影响却不大。 马路上随处可见讨生活的报童,卖小吃的商贩,这些人穿着破旧却收拾得齐整干净,偶尔还有打扮时髦的洋人女子谈笑路过,街边的电线杆广播里放着女明星婉转动听的吟唱。 看着眼前这乱世中的一方繁华安宁,我突然想起了卓之弈。 曾经我觉得他这个人冷血又无情,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秦州怕也不是如今的模样吧...... 路过巷子口的时候,空气中淡淡的酸甜味道吸引了我的注意。 是糖葫芦! 其实我跟卓夫人有个共同点,都喜欢吃甜。 刚才在明月阁,她们桌上的甜点早就把我馋坏了。 从小母亲怕我坏了牙向来不让我多吃糖葫芦,这会儿碰上,怎么也得给自己好好来两串。 我带着青茹走过去,仔细选了两串大个头的,递给青茹一串。 正往手提包里掏钱,一只黑黢黢指甲间满是污垢的手抓在了我的手腕上。 力道大得像要把我的手捏碎一样,手上疼得一松,糖葫芦就掉在地上。 “谁啊!”我拧着眉不悦地看向这手的主人,对方戴了一顶棕色瓜皮帽,身上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抬起眼的时候我差点脚下一软就要跌坐下去。 这人双颊凹陷生了一双三白眼,正阴恻恻地盯着我,他二话不说抓起我就往巷子里跑。 青茹吓得大叫着追上来,“你干什么,快放手,放开我们家小姐。” 我死命跟对方挣扎,可是男女力量悬殊,没几步就挣得皮鞋都掉了。 “你是谁?想干什么,放开我。” 这是条又窄又破旧的巷子,地上都是砂石,不多久我的脚就蹭破了皮。 青茹扑过来刚够到我挂在腕上的小包,拖我的人用劲一扯,跟青茹的力道形成对抗,小包上的珍珠链断了。 青茹扑空在地,不死心又追上来,小巷里充斥着我们主仆喊叫的声音。 男人愤愤回头,将我推倒在一边,有碎瓦片扎进脚底我疼得爬不起来。 就见那人随手捡起一边手臂粗的木棍朝青茹奋力砸去。 “不要!!!” 我的尖叫声跟男人咿呀着嘶吼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一阵骇人的闷响,木棍打在青茹脑袋上断裂,她几乎是瞬间就倒了下去。 有血顺着她的发丝淌出来,我好像又看见上一世青茹被人牙子打死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青茹!!!” 我大叫着要爬过去,身子猛然往斜后方被人提起,只听见手臂噶哒一声,疼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下意识只有一个念头。 我的胳膊断了? 就在这时,后面有人推着一辆破烂的独轮车冲过来,抓着我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卷成小捆的钱扔过去。 然后两人合伙一起将我按到车上,粗鲁地把我的手脚捆住,又拿起一团脏兮兮的不知道是布条还是什么的东西塞进我嘴里,推着我往小巷深处奔去。 见我还在不停反抗闹得动静不小,其中一人索性抬手往我的后颈一砸。 两眼一黑,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夜里,苏公馆 座钟指向午夜十二点,幽幽的钟鸣声敲打在苏裕承心上。 他面色焦灼单手背在身后,在厅里不停来回踱步望着大门方向,“怎么回事,一点消息都没有。” 柳吟眉偷偷打了个哈欠,眨巴着眼,“老爷,先去休息吧,三小姐指不定带着青茹上哪玩去了。” 苏裕承心里总感觉出了事,过去苏南絮再怎么胡闹都没有这么晚不回家。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老刘头备车我们去警察局”他喊着。 柳吟眉忙上前拽住他,“老爷,大半夜的你这么大动干戈有没有为三小姐想过?” 苏裕承着急上火,“你什么意思?孩子丢了不去找?” 柳吟眉蹙着眉,同样满是担忧,“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小姐都十八岁了,这么晚没回来咱们多派些人去找就成,你要是闹到警察局,事情传出去,大姑娘家家的夜不归宿,三小姐名声可就坏透了。” 苏裕承一怔,“这...可是今天明月阁发生那么大的事,保不齐是有人眼热阿絮有钱,将她劫了去呢?” 柳吟眉思索了一会儿,“不会,如果真有事,三小姐还带着青茹呢,那丫头可机灵了。” 见苏裕承有所松动,她循循善诱搀着人往楼上走,“老爷啊你是不知道,三小姐今天在明月阁可威风了,这会子正跟她那些朋友在外面庆祝也不一定。 你呢,慈父多败女,大事小事都替三小姐着急张罗,这样会让孩子更任性妄为的。” 苏裕承虽放心不下却也觉得柳吟眉说的不无道理。 吩咐值夜的下人打起精神,要是小姐回来了好生服侍休息。 翌日 冬季的天亮得晚,外面灰蒙蒙的。 苏裕承穿着完毕下楼,正要询问洒扫的婆子女儿回来没有,什么时候回来的。 外面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 后面刚从楼梯下来的柳吟眉心里咯噔了一下,这阵仗听来动静不小,难道秦州出事了? 外面跑进来的小厮绊到门槛险些摔倒,踉跄着猛扑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柳吟眉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城里乱了?” 小厮惊魂未定咽着唾沫,“不是,是卓督军来了...” 卓家人过来也不是稀罕事,怎么吓成这样? “督...”苏裕承话还没出口,就见卓之弈黑着脸脚下生风几乎是冲了进来。 他眼神锐利如刀,极力克制着起伏的胸膛,嘴唇紧抿着问,“阿絮呢?” 第十四章 对自己下狠手 苏家上下被卓之弈强大的气场压得噤若寒蝉。 苏裕承看了眼齐齐整整候在院子里的卫兵,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忙问下人,“阿絮还没回来是不是?” 佣人婆子不敢直视卓之弈,眼神闪烁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老爷。 卓之弈上前半步,他身量欣长,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盯着苏裕承,“苏伯伯,阿絮是你的女儿,她一夜未归,你做父亲的是半点不担心?” 柳吟眉已经反应过来,忙道:“二爷误会了,昨个儿夜里老爷担心得半宿睡不着,已经打发了好几拨人去找...” 她企图把事情原因归咎在苏南絮自己身上,“三小姐贪玩这谁都知道,昨天典当了卓家聘礼去拍那么贵的玩意儿,兴许是在外面跟朋友...” “炫耀呢...”她声音低下去。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估计这会儿柳氏已经没有全尸了。 “派人去找,找不到就算了,是么?”卓之弈冷声质问。 苏裕承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他怎么会不担心女儿,但事实是听了柳氏一番分析便也就没有坚持找下去。 卓之弈抬了抬手,“把人带进来。” 外面一阵骚动,四个卫兵抬着担架进了正厅。 看见担架上的人苏裕承脑子翁了一下。 担架上青茹的脑袋裹着厚厚一圈纱布,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她强撑着想爬起来,旁边随身的医生忙阻止,“别动别动,你有什么话躺着说就行。” 他转向苏裕承,“苏老爷,这姑娘伤在头上,跟您说完情况得赶紧送去医院检查。” 青茹声音孱弱,大致将事情陈述了一遍。 她被打伤后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住在小巷里的人家所救,但却没听说有谁来寻人。 青茹心思细腻,想着知道这件事后真正担心小姐的只会是卓督军,便求着救她的人家将她送去了督军府。 亏得这日卓之弈没有留宿政务局,否则这事不知道得耽搁到什么时候去。 卓之弈不想听多余解释,只语带威胁丢下话,“苏伯伯您对阿絮的爱从来没有用在对的地方,如果她有个什么闪失,苏卓两家交情到此为止。” ...... 阴暗房间里 我一夜未眠不敢合眼,一直等到钉着木条的窗户透进来丝丝光亮。 房间里过于昏暗,我甚至无法辨别现在是日上三竿还是天刚擦亮。 对面木板床上的男人翻了个身,终于停止了鼾声,又翻动了一会儿才爬坐起来。 一双三白眼泛着血丝盯着我看。 男人咧嘴笑起来,满口黄牙,“苏小姐也醒了?考虑好了吗?” 出事后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潮湿阴暗的屋子里。 起先我以为绑架我的男人只是为了求财,因为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对我怎么样,所以排除了他因色起意的可能。 但他提了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要求,他让我求卓之弈将纪凌霄放出来? 他跟纪凌霄有关? 怎么可能呢?纪凌霄从小在苏家做工,他的首要任务就是我的陪读,我从来不知道他在外面有这样的...朋友? 听说纪凌霄被卓之弈关在了集中营,那种地方启是我说两句就能放人的? 而且纪凌霄前世害了我一生,我巴不得他永无天日,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要求。 我撇开头不作回应,昨天夜里男人已经说了许久,这会儿见我还是这个态度就火了,上前一把捏住我的脸将我又转了回来。 他说话一直压着声音,怕被外面听见,“苏南絮果然不是寻常千金小姐,这等傲气真是前所未见,纪哥说了,你要是不答应” 他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我,眼里的邪意肆无忌惮,“随便我把你怎么样。” 这话听起来不对劲,纪凌霄已经被关起来了怎么可能有机会跟他说这些? 不容我多想,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男人一惊,放开手凑到窗边从缝隙往外看。 他脸色大变低声咒骂了一句,“狗*的什么情况。” 说着他着急忙慌将外套穿上拉开门,“安分点,等我回来。” 听着楼板上脚步声渐渐走远,我赶紧挪着身子往窗户凑过去。 因为被绑在椅子上导致站不起来,幸好窗户不高,一抬头正好可以够到最下面木板间的缝隙。 看见外面我大吃一惊。 我根本没走远,就在被绑架的地方! 绑架我的人真是聪明,兜兜转转绕圈子又回到这里,居然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我努力睁着眼看出去,这个地方就在那条小巷的楼上,约莫两层楼的高度。 楼下好多卫兵四处奔走,卓之弈就在人群里。 他知道我在这吗? 不对,他们要走! 楼下骚乱了一阵,卓之弈就挥手带人往别的地方去。 我的嘴里被塞了东西外面还捆上一层布条,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手断了也使不上劲。 情急之下...... 我盯着刺刺拉拉的木条,眼泪掉了下来。 这楼外面没有遮沿,什么东西掉下去都会直接掉到地上。 我抽噎着侧过脸摆弄许久找准位置,将耳朵卡在木条缝隙中,一咬牙,使出浑身劲头往里扯。 眼前阵阵晕眩,一股热流顺着脖颈淌下来,我感觉发间全汗湿了。 耳朵的肉不多,所以没太费功夫,但我还是疼得直呜咽。 昨天出门为了显得张扬,我戴了一对夸张的赤羽流苏耳环。 此刻东西应该已经掉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劫匪回来见我脖子上肩上有血,发着狠上前解开绳子就将我拎了起来。 “你是想撞开窗户?” “你可是千金小姐啊,对自己都下得去手?” “我真是小瞧你了,看来这买卖做不成,倒不如先快活了再说。” 他开始撕扯我身上的旗袍,原本外面的短衫已经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此刻我只穿着那身跟卓夫人一样的旗袍。 三两下劫匪就将我胸前的盘扣扯得掉落,他的指甲还刮到了我的锁骨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用尽全力想扭开身子,紧紧缩着腿抵在两人中间,可是这家伙手一伸,就将我腿间的裙摆撕开大半。 就在我以为这一生又要变成悲剧时,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一道黑影冲进来。 可是劫匪反应迅速,立马勒住我的脖子就将我挡在身前。 第十五章 交换 来人竟然是徐副官! 他扑过来的手抓在我的胳膊上,下一秒面色大惊就松开了去。 劫匪不知道哪里拿出来一把匕首抵住我,因为慌张,刀尖有些刺进了皮肤里。 丝丝细密的血珠沾到刀尖上,我吓得停止挣扎不敢动。 后面跟进来的人军靴顿在原地,卓之弈盯着我颈间的匕首,眼神冷得像淬了毒。 ...... “你就是卓之弈?放,放了纪凌霄,不然我就让苏南絮死。” 劫匪还想装横,但在对方如此强大的气场面前,说话控制不住地唇齿打架。 卓之弈虽然眼神不善,但对我并没有表现出过多关心。 “在秦州闹事,你当我督军府是吃闲饭的?” 劫匪慌张:“她可是你未婚妻,你拿纪凌霄来跟她换,否则别怪我手上的刀没长眼。” 卓之弈只淡淡瞥了我一眼,“你想怎么换?” 劫匪扣着我挪到墙边,“你准备车,去临江大桥,把纪哥带过来交换。” 徐副官等着吩咐,见卓之弈点了点头便招呼手下去带人。 小巷楼下远远戒严开去,寻常百姓都在隔空观望。 三辆车停在楼下,卓之弈用眼神询问劫匪。 劫匪拖着我到最后一辆车前,“你们在前面。” 在卓之弈的要求下,里里外外堵着我嘴巴的东西被拿了出来。 我大口喘着气,感觉脸都麻了,含糊不清骂道:“卓之弈,你要真把纪凌霄放出来我看不起你,你是督军还怕这些流氓吗?” 劫匪的匕首又插深了些,我疼得闭了嘴。 “上车”卓之弈头也不回坐上中间他的专驾。 一路上车子颠簸摇晃,抵在喉间的匕首在伤口上深深浅浅来回,我觉得根本不用换什么人了,在多一会儿那刀就会割穿我的喉管。 初冬的临江大桥风很大,我又冷又疼,身子已经疲乏得没有力气。 劫匪勒着我的脖子,刀尖换到侧面抵着,我们二人在众目睽睽下跌跌撞撞来到桥头。 对面同样浑身是伤的纪凌霄被卫兵押了上来。 他望着我的方向表情瞬息万变,从茫然到愤怒得眼睛都瞪圆起来。 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卓之弈走上前几步,“换人。” 劫匪:“先让纪哥过来。” 纪凌霄每一步走得急切又困惑,来到跟前,他眼里的心疼我看得出来,“阿絮你这...” 不等他说话,劫匪将我一把往前推去,抓住纪凌霄的胳膊朝桥头翻身一跃而下。 在我就要跌到地上时卓之弈扑了过来,他三两步往前冲,速度快得披风向后甩起。 恍惚间就好像前世临死前我看见他的模样。 跌进卓之弈怀里我才发现他手中的枪早就上了膛。 只因为要接住我,所以接下来的那一枪打偏了。 身后徐副官立即带人冲到大桥边朝江里一阵扫射,顿时枪声震耳欲聋。 卓之弈将我裹进怀里遮住被撕破的旗袍,轻巧起身抱着我就往车子奔去。 他干燥温暖的体温让我心里一片莫名悸动...... 就好像毫无生气的湖面被石子儿激荡起一圈圈停不下来的涟漪。 我从他怀里仰起头,只能看见男人紧绷得冷漠的下颌,看上去面无表情。 可是我感觉得到抱我的那双手此刻正紧得发抖。 将我小心放到车上安顿好,徐副官也追了上来,他拉开车门跳上副驾着急喊道:“小吴快去医院。” “下去” “什么?”徐副官回过头。 “滚”卓之弈突然大吼一声,情绪似乎即将爆发。 他红着眼,“去找人,就算死了也要把尸体从江里给我捞出来。” 徐副官白了脸,他从来没见督军这样失控过,回过神赶紧下了车。 “去医院”卓之弈吩咐司机。 虽然极力克制着情绪,但我还是能听出他错乱的呼吸声。 “还伤哪了?为什么这么多血?给我看看” 他来拉我,我疼得哼了出来。 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从小放纵娇养的大小姐实在没有太多可以哭的机会。 但此刻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应该狼狈又可笑吧。 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我太疼了。 就刚才一会儿的功夫,卓之弈的体温像是唤醒了我所有的知觉,麻木的感官正在一点点慢慢苏醒。 “我的手断了...” 我咬着牙,说话都需要使劲,已经能感觉到肩膀那一块儿肿得不成样子。 一夜过去,我的手应该废了吧? 卓之弈呼吸一滞,他观察了我的手臂一会儿,轻轻将其抬起来。 “你不是喜欢纪凌霄吗?为什么我要放他你说看不起我?” “什么?”他怎么这么问? 我过去喜欢纪凌霄的事不是上次送聘礼才提了一下,他不是没多想吗? 分神间,肩膀一阵剧痛,我失声叫出来,惊魂未定。 卓之弈的脸色却缓解了许多,“稍微活动一下看看。” 我愣了愣,就刚才那阵痛感后,整只手臂从先前无力耷拉着的状态好像有点能控制力道了。 卓之弈始终沉着脸,“没断,只是脱臼了,有多久了?” 我拿不准现在的时间,“过去了一夜。” “还是要好好检查,时间太久怕落下病根。” 车里一阵静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不自在地往旁边偷瞄一眼,发现他正若有所思盯着我的耳朵看。 下意识地,我赶紧用没受伤的另一只手捂住耳朵。 “你别看!” 过了两秒,卓之弈淡淡地:“好” 他扭开头坐正身子直视前方,才将手慢慢伸到我面前。 大掌摊开,里面是那只还沾着血的赤羽流苏耳环。 看得出来他捏得很用力,耳环有些变形了,在他的掌心里压出了印子。 他是又回来寻找蛛丝马迹,发现了耳环才确定我在那个地方的...... 留下信物的代价是我扯豁了自己的耳朵。 到了医院,卓之弈来抱我下车,容不得我拒绝。 苏家的人接到消息已经等在医院,见到我们忙围了过来。 “阿絮” “三小姐” “三姐” 我听见了好多人的声音,然后还听见一句,“妹妹,妹妹你没事吧?” 眼眶一热我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见那人这边往跑过来。 我忙转回头,深深埋进了卓之弈怀里。 第十六章 最冷静的人先发疯 “妹妹你伤的重吗?给哥瞧瞧。” 说话的人是我二哥,他声音急切,听动静已经到了跟前。 他往前伸出手,卓之弈不动声色身子一转就躲开。 “阿絮伤的地方有点多,先去看医生。” 我抓住他胸前衣服的手紧了一下,他知道我不想让家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医护迎了过来,围着我跟卓之弈急忙忙往里赶。 “你们先在这边等”卓之弈扔下话。 “这...”父亲犹豫了一下,停住脚。 说到底这事他心里有愧,疼了那么多年的女儿,遇到危险他居然没有坚持去找。 害女儿白受一夜的罪,要是卓之弈没找到人,后果不堪设想。 “哎呀怎么衣服好像也破了,三小姐该不会被...”柳氏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暧昧隐晦,意有所指。 “闭嘴!”卓之弈侧头怒呵。 他胸腔里的共鸣声嗡嗡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表情。 跟过去一样吓人吗? 可是却隐隐让人心安...... 这种维护,跟父亲的溺爱不同。 走远了,我听见二哥在后面叹息,“唉,最冷静的人先发疯。” 这调侃的语气倒真是和记忆里的性子一模一样。 医生给我诊断得出结果,比较严重的就是胳膊和耳朵。 胳膊因为耽搁了一夜水肿得厉害,好在卓之弈常年作战对伤筋动骨的处理非常有经验。 否则一般大夫都拿不准能不能接好,到时候就得采取其他措施。 其次就是耳朵,我问医生还能不能长好? 医生说法是不能,但可以给我缝合,就是不会太好看...... 见我强忍着情绪控制不住发抖,卓之弈道:“找最好的外科大夫,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他声音平静,此刻又恢复到往常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 耳朵做了简单处理,说是外科大夫还有两天才能回秦州,给我挂上输液瓶留下外伤的药,医护离开病房。 没有卓之弈的应允,苏家人一直没进来。 单独跟他共处一室很是尴尬。 我清了清嗓想说点什么,他立即倒了杯水递过来。 讪讪接过杯子,我抿了一口,“青茹呢?现在怎么样?她没事吧?” 卓之弈唔了一声,又沉默不语。 他坐得笔直,搞得我不自觉也挺了挺腰板。 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即他起身走到门口。 只听见他让我父亲他们先回家,唯独留下了二哥。 恍惚间,我有一种总是被卓之弈看穿想法的感觉...... 现在除了我二哥,我谁也不想见。 苏南桉小跑进来,上下打量换了病号服的我,“怎么搞成这样?” 他似乎想碰一下我的耳朵被卓之弈抓住了手,“别碰她,还伤着。” 苏南桉???...... 看着眼前二哥英姿俊朗的模样,我抑制不住眼眶就红了。 他还好好的,他还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苏南桉一惊,有些心虚地望了卓之弈一眼对我道:“唉你干嘛,我可没欺负你啊。” 说着弯下腰歪着脑袋朝我做鬼脸,就跟小时候他捉弄我,怕被父亲责骂一样。 他这个样子,更是惹得我控制不住眼泪就掉下来。 “二哥”我吸了吸鼻子,“你上哪去了?我好想你。” 他怔了怔,敛去玩笑的表情,皱着眉问:“干嘛哭?” 老喜欢跟我吵闹作对的二哥,前世莫名其妙一夜豪赌输掉了整条洪昌路,断了苏家命脉。 世人都道他无颜再见祖宗,此后便自杀了… 二哥这个人我最了解,虽然他不及大哥那么会做生意,可是大哥能把他当左右手就知道他不是表面上的纨绔,他的死我一直觉得蹊跷。 后面一个清秀斯文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上前,将手中帕子递给苏南桉,碰了碰他的肩,示意拿给我。 看着二哥一脸懵的样子我破涕为笑,伸手要接,卓之弈又拦在了面前。 “这位是...?” 男人彬彬有礼道:“我叫秦士祯,是南桉的发小。” “秦士祯...”卓之弈沉吟着思索,“你是秦教授的儿子?” 在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原来这个自称我二哥发小的男人是南联大学秦永德教授的儿子。 秦家可是书香世家,在秦州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秦州还有句不成文的玩笑话,一文一武一财主,说的就是[秦][卓][苏]三家。 “秦先生?” 卓之弈歪了一下头,我这才发现秦士祯一直在盯着我看。 他有些抱歉地推了推眼镜,脸上并没有客套的表情,反而有些凝重。 “苏小姐,该做的检查都做完了吗?” 他这话什么意思? 秦士祯看了看我们几人,斟酌了一下,“我看有必要再检查仔细些。” 苏南桉脸色顿时不太好,“士祯刚从德国回来,他的专业就是医科,听他的。” 又是一轮检查,这次我从医生嘴里听到一个极其陌生的词。 并不是词汇生僻,而是在我的人生里,那三个字从来没有出现过。 心漏病! 而且极大可能是遗传性的。 上一世从没听父亲母亲说过家里谁有这个毛病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医生说我没发过病,只要身子保养得当不受严重刺激,安安稳稳过日子没问题。 原本我只要等着外科医生来给耳朵做手术就可以出院,因为心漏病的事,卓之弈和父亲又强制让我在医院里待了大半月。 青茹也在同一家医院,能下地后就迫不及待来伺候我。 这天二哥陪着父亲过来接我,说是母亲回来了。 重生后我最想见的人就是母亲,听到消息,忙催青茹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车上二哥坐在前排问,“真的不跟二爷打招呼?这段日子人家可是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我还从没见二爷对谁这么用心过。” 我不以为意:“那是他闲的。” 苏南桉笑:“闲的?妹妹你怕不是以为咱们秦州的督军,只用坐在办公室指点江山就可以了吧?” 见我懒得理他,苏南桉睨了一眼,“你这臭脾气也就大哥制得住。” 我一听抬起头,嘴角就大大扬起,“不是母亲回来了嘛?大哥也回来了?” 苏南桉手搭在车窗边,“可不是,你出这么大事,想瞒也瞒不住啊。” “太好了”我抓起旁边青茹的手,“从今天起你就过去跟着大哥。” “等会儿等会儿”苏南桉突然从前面转过身子,“你说什么?你让青茹跟着大哥几个意思?” 他又哪根筋不对? 我昂了一声,“对啊,让她照顾大哥怎么了,我自己的人要怎么安排还得你同意啊?” 苏南桉嘶了一声:“不是,苏南絮你是不是有病?” 他骂我??? 第十七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要不是父亲去百货公司了,看你跟我狗叫不骂你?” 苏南桉的火来得莫名其妙,他冷哼,“好~对~你最得宠~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说罢他好像瞪了青茹一眼才转过身去。 车才开进园子,老远的就见母亲由陈妈陪着在大门口等我。 她穿着金线绣花的藕色夹棉缎袄,衣服越发厚重越显得人单薄孱弱。 我赶紧跳下车,跑过去抓住母亲的手哈了一口气往怀里拽,“外面越来越冷了,母亲怎么能站在冷风口里,快进屋。” 她的手又干又细,我心里一阵酸楚,生怕劲大一点就会把她捏碎似的。 母亲颤巍巍抽回手轻轻抚到我脸颊上,不敢再往上摸。 “阿絮咳...咳...咳咳咳” 一张嘴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苏南桉不再与我置气,我们二人左右搀扶着母亲往厅里走。 “太太!快快快,赶紧坐下”柳氏系着围裙跑过来从二哥那边接过手,将母亲扶坐下,又扭头喊,“陈妈,我给太太炖的羊肉汤好了,你赶紧拿过来。” 我冷眼看着她忙出忙进,贤惠的不得了。 丝毫不见前些日子母亲不在家时,那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姨太模样。 陈妈将羊汤端了过来,母亲刚要伸手接,我上前帮忙,“太烫了,我来。” 咣当一声,碗摔在地上,滚烫的羊汤洒了一地。 柳氏的脚被汤溅到,尖叫着就往旁边躲。 母亲忙问我:“阿絮烫到了没有?给妈看看。” “苏南絮你就是故意的”苏妙玲从楼梯小跑下来,先去看了看柳氏。 “我妈好心好意给太太炖汤,你不要就直说,干嘛这样糟蹋人心意?” 苏妙玲几乎没有在家里这样当众跟我叫过板。 不管是过去依附讨好,还是现在我们已经好久不说视对方为眼中钉。 她一向自诩乖巧懂事,如今当众撕开脸皮与我叫嚣,不过是因为我们大房这边的人都回来了,她只得靠虚张声势来体现在这个家的地位罢了。 “吵什么呢,家里有客人也不怕被笑话?” 温润的声音让我心里大喜。 回头一看,是大哥。 苏南辛穿着新中式玄色长衫一身书卷气,丝毫没有商人的铜臭之态。 他这样的外表却总在商场出其不意,不管是奸猾的老油条,还是善于心计的投机商人,无一例外都因为轻视而将生意拱手相让。 大哥从书房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是秦士祯。 他怎么在这? 两人来到跟前看清形势,大哥微微蹙眉,“阿絮你当真是不小心的?” 我心情好得很,一家团聚,哪怕这时候大哥有所不悦,我也不恼。 “那碗有多烫大哥可以自己去盛汤试试就知道。” 他看向旁边的苏南桉,“你就不能帮帮忙?” 苏南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太想搭理大哥的样子,“妹妹手快得很,用不着我。” 母亲气息有些虚弱,宠溺的笑着,“你们呀咳咳...” 秦士祯开口:“大太太,回房我给您诊诊脉吧,您脸色不太好。” 对了,他是医生,今天来苏家,难道是为了给母亲看病的? 我们兄妹三人将母亲送回房谁也没走,静静在旁边等着秦士祯的诊断结果。 现在出国学医,学的基本都是西医,没想到他还懂诊脉望闻问切这一套。 诊完脉,秦士祯交代了陈妈要给母亲用什么药,什么时间怎么吃,说得非常详细。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你觉得大太太喝羊汤不好么?” 一旁苏南桉脚下不知道踢着什么晃来晃去道:“她懂什么,羊汤最是温补,刚才那一出估计还是成心要跟二房那边作对。” 苏南辛哦?了一声有些疑惑,“怎么会?阿絮跟玲儿感情比跟你还亲近几分呢。” 苏南桉手插进裤兜里对我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她的一会儿一个样,大哥没听说咱们好妹妹动手打了萱草将人赶走?” 他继续阴阳怪气,“还要把青茹安排过来照顾你呢,指不定是想怎么捉弄你,你当心点儿啊。” 我真是受够了他这一路从医院回来就神神叨叨的。 反驳道:“干嘛酸成这样?怎么?嫉妒我对大哥好没你份儿?你也想要青茹?你想要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呢,就你那臭公子哥儿脾气谁受得了。” 母亲大哥和秦士祯都笑起来,苏南桉不自在地顶回来,“你问问她,她愿不愿意,你又不是她你说了不算。” “我怎么说了不算,青茹跟我...” 我突然想到什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张大嘴。 “你!”我指着二哥凑到他面前,“你什么意思?你对青茹...” 苏南桉一下慌了,捂着我的嘴重新将我按坐下,“瞎嚷嚷什么,士祯哎,我母亲身体怎么样你好好给我们说说。” 秦士祯看着我满眼笑意,“太太身子虚弱确实需要温补。” 苏南桉插嘴,“你听听,成天让母亲操心,汤也不让她好好喝。” 秦士祯啧了一声,关系一下跟我们亲近不少。 “你别什么都怪阿絮,我话没说完呢”他看向母亲,笑意淡了些。 苏南桉瞪大眼:“你叫她什么?” 秦士祯不理他,继续道:“大太太您娘家是淮远出了名的中医世家,身子要怎么补,其实您自己是知道的对吧。” 我们兄妹三人看向母亲,她眼神避开,显得有些不自在。 秦士祯:“您阴虚火旺、痰热咳嗽,温补要循序渐进,难道您闻不出来那羊肉汤里有许多大量滋补强壮的药物?” 我们兄妹三人闻言大骇,我蹭地站起来,“你们看,还说我,我就觉得柳氏没安好心吧。” 苏南桉抬头看我,“所以你承认刚才是故意的?” “南桉”大哥难得动气,“你们俩有完没完?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问秦士祯,“是什么药?有毒?” 秦士祯张开手掌推了推眼镜,“无毒,但是大太太现在的身子,服用过多大补的药材只会加重病情,不利于恢复,还可能会导致痰热症状加重。” 苏南辛有些不可置信,母亲即便嫁给父亲后就离开淮远,但是从小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知道这其中关窍呢? 母亲坐着一言不发,她性子隐忍,也不喜解释,这是我最讨厌的地方。 前世就是因为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有效沟通,所以才母女离心。 秦士祯微微叹了口气,“大太太,您是不是觉得反正身子都坏了强补就强补吧,不想让您的孩子们担心,吊着一口气让他们以为您身子尚无大碍?” 闻言母亲红了眼,心一急又咳了起来。 秦士祯摇头,“您这样只是在更快的消耗身体,何必呢...” 陈妈给母亲拿来水喝下又缓了许久,她才颤着声音道:“我只是怕...看不到阿絮出嫁那一天...” 第十八章 想当我妹夫是不是 房间里一阵无言的静默。 前世母亲确实是在我嫁给卓之弈不久后就过世了。 当时她的身体已经病得不成样子,早就不能下床。 大婚当日,她也只是在自己房里吃了我的喜酒。 而我心不在此,竟没想过要去看她一眼。 我们兄妹三人默契地没有抱怨母亲的荒唐做法,大哥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 “阿絮,上个月的事父亲都跟我说了。” 我看了秦士祯一眼,他一个外人,我们现在要说家事还不离开吗? 苏南桉看出我心中所想,有些心虚,“士祯跟我穿同一条裤子长大,那个呃,听说你闹着要退卓家婚事,我一生气...就说给他听了。” 他小心翼翼看着我,带着防备的表情。 放在过去我肯定不干,定要扯他头发给我道歉不可。 但现在我没那个心情。 母亲的身体究竟到哪一步了?她明知柳氏没安好心,还顺水推舟为的就是强吊着身子,那如果不这样做,会撑不到我嫁人的时候吗? 心钝钝的一阵阵发痛,我忍不住就揪在罩衫领口上,“母亲,你可再不能做这种傻事了,我保证一定让您欢欢喜喜看着女儿出嫁。” 秦士祯见我脸色不善,忙叫我坐下,还体贴地倒了杯水过来。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加重病情,发现我有心漏病的事全家都瞒着。 这病来得奇怪,如果真是遗传怎么会过去的十八年都没人发现? 我看着面前秦士祯透着严谨的清俊模样,竟鬼使神差脱口而出,“我嫁人可以,但是我想嫁一个有学识,温柔会照顾我的人。” 母亲顿时满面愁容,二哥也嗨呀了一声凑到我身边。 他将头扭到后面,背对着秦士祯,跟我耳语:“你还想着纪凌霄那小子呢?上次害你受的罪都忘了是不是?” 看二哥这做派,应该秦士祯不知道这件丑事。 我瞄了一眼秦士祯赶紧闪开目光,“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我想嫁个秦医生这样的人。” ......脸烫得没法见人了 所有人愣住,苏南桉最先反应过来。 他惊得跳脚,“妹妹你什么意思?士祯是我朋友,你想什么呢?脑子坏掉了。” 我不过是想宽慰母亲,鬼迷心窍一时口不择言,都没细想就拉了秦士祯垫背。 这会儿二哥的反应像一盆冷水泼下来,我就差找个地缝躲起来了。 “小秦...”母亲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秦士祯只愣怔了一下就轻笑出来,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满目秋水,“不碍事,阿絮同我玩笑呢。” 我...... 开饭时间全家人到齐,除了二房那边的小儿子寄宿学校,该来的都来了。 今天吃饭人多,厨房多加了几个大菜。 我看着那清蒸石斑咋舌:“张妈你偏心,哥哥们不在的时候怎么不给我做这个。” 张妈愣了一下,过去我从不同她们说笑,生气就是真生气,此刻她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还是秦士祯打了圆场,“阿絮说笑呢,瞧给张妈吓的。” 张妈这才回过神,见我笑眯眯的也跟着笑起来,有些拘谨。 我朝她点点头,“张妈你去忙吧,这边不用伺候了。” 她惊喜地望着我,嘴里应着就退了下去。 “说笑说笑,你跟我家妹妹才相识几个钟头啊,讲这话好像多了解她似的。”苏南桉打趣秦士祯。 “你是在外面久了不知道她,秦州有几个这样子牛脾气的大家小姐。” 正说着,小厮进来传话:“老爷,客人到了。” 父亲乐呵呵起身出去迎接。 我们这边话题还没结束,秦士祯对苏南桉道:“我看你是从来不曾用心了解阿絮,戴有色眼镜看她。” 他笑望着我,“别人说阿絮蛮横我倒觉得是一面之词,她明明率真得很。” 苏南桉不依不饶大叫,“戴眼镜的明明是你,你才第一次见我妹妹就乐不思蜀。” 他指着秦士祯,“怎么?真想给我当妹夫是不是?”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也只把这些话当玩笑而已,我倚在母亲身边笑得脸上绯红。 “二爷,您怎么来啦,快过来坐”一直格格不入的苏妙玲突然站起来。 我们顺着她发亮的目光看去,是卓之弈! 父亲去迎的客人是他? 厅里气氛一顿。 他站那里多久了?有没有听到我们说的话? 苏南桉的脸一下子就僵住微微发抖,他僵硬地起身,努力换上嬉皮笑脸,尴尬地喊了一声,“二爷...” 父亲表情也不自在,打圆场:“来来来都入座吧,天冷,一会儿菜凉了。” 卓之弈将麂皮灰色风衣脱下递给佣人,今天他没穿军装,里面是一件裁剪合体的白衬衫,既展现了笔挺的身材,又给沉稳的面庞增添了一份优雅矜贵。 他净过手挽着袖子走过来,父亲原本想让他坐身边,他却直接拉开苏南桉右边的椅子坐下。 正对着我。 他有意无意在二哥面前捏着手,指节嘎巴作响,小臂的肌肉绷得结实流畅。 苏南桉笑得比哭还难看,求助地望向我。 我假装没看见扭开头。 上次卓之弈救我的事情历历在目,说实话这些天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再不想跟他结婚我也不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这事毕竟算得上是救命之恩。 我连自己都乱着,又怎么给二哥解围。 父亲邀大家喝餐前酒,及时缓和了这怪异的氛围。 正式开席 桌上没个固定话题,有些吵嚷。 大哥突然朝卓之弈抬起酒杯,“阿弈,这位是秦家的公子...” “我知道,秦士祯”卓之弈打断苏南辛,“怎么呢?” 苏南辛微微笑着,滴水不漏,“士祯学医,我母亲身体不好,最近他会多过来苏家给母亲看病。” 卓之弈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放在唇边咬住点燃,重重吸了一口,他吸得很用力,眉心皱了起来。 随即一缕青烟从唇边吐出,他隔着烟雾看着苏南辛:“苏家的家庭医生不行?我可以介绍人过来,何必麻烦秦大公子。” 那烟味浓烈,苏家没人抽烟,我几乎都忘记这是什么味道了。 突然一下子没忍住猛咳了两声,前世芙蓉瘾的可怕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习惯性地我就看向卓之弈。 看见我的反应,卓之弈一怔脸就白了,下意识就想将烟头摁灭。 可是他动作一滞又停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望向我父亲,“不好意思...家里有女眷,我失礼了。” 第十九章 腥味 “不碍事不碍事,男人抽烟很正常,像我们家这样不抽的没几个哈哈”。 父亲笑得开心,估计是因为有段日子没有全家一起吃饭,终于又聚在一起的原因。 可是不管他说什么,卓之弈都将那支才吸了一口的烟灭了。 然后就垂眼盯着自己面前的青瓷烟缸出神。 饭后男人们都去了父亲书房,现在时局动荡,茶余饭后的话题都围绕着乱世转。 一顿饭,二房母女都被我们自动忽略。 过去我怎么没发现大哥二哥对她们的态度都是如此,心里真是舒坦。 陪母亲在院子里散步,我瞧着天色,提醒她小心脚下。 “估计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母亲如果身子不适一定要早点跟阿絮说。” 母亲的脸冻得微微发红,她一路慈爱的牵着我手,手指干瘦,掌心却暖暖的。 “阿絮怎么突然长大了,会关心妈妈了”她似想到什么,又说了一句。 “过去你都喊我妈妈,如今懂事了却喊起了母亲,怪疏远的。” 她轻笑,“不过你父亲应该很高兴,总你比学着洋人叫,叫爸爸是怎么叫来着?” 我也笑起来,曾经我崇洋媚外,就连长辈的称呼都要学洋人。 可是学又不好好学,口音比鹦鹉学舌还难听,父亲没少被气着。 我换了个话题,“母亲,我如果不嫁给卓之弈你会生气吗?” 她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视线转向花园外萧瑟的冬景。 “不会,只要我的宝贝女儿开心就好。” 眼睛有些酸胀,我现在是怎么了,动不动就爱哭,一点不像苏南絮了。 不管母亲怎么想的,我还是不忍让她操心,胡乱找了个理由,“卓之弈是军人,生活本就不安定,我要是嫁给她,母亲少不了提心吊胆的担心我这日子,所以...” 母亲问我,“那小秦呢?” 啊?我愣了一下,想起晚饭前在母亲房里说的那些话,有些羞臊,“哎呀妈妈”。 听我又这么亲昵的叫她,母亲眼眶微微发红。 “我就是不想嫁给卓之弈怕你们都反对,所以才急了乱讲话,妈妈你可不能当真。” 她伸手拢了拢我脸颊边的碎发,小心避开我正在结痂的耳朵。 “你说的对,世道不安,阿弈的生活确实随时会有危险,唉...” 她声音低了低,“可惜了阿弈...乱世之情十有九悲,如果小秦对你有意,也不是不可。” 我看她还在纠结秦士祯,不太想继续跟她聊这个话题。 正好厨房的婆子从后边跑过,经过我们行了行礼。 我找到话头,“这是干嘛去。” 母亲看了两眼,“哦有师傅送菜来了。” 我看着后门的方向,对跟在不远处的陈妈道:“陈妈你陪着母亲,我去看看。” 母亲嗔笑:“有什么好看的。” 我小跑着回头:“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我学学做给母亲吃。” 后门果然一个穿着旧棉袄的男人一边搓着手,一边跟家里婆子清点推车上的菜品。 最近我在家里的表现亲和许多,佣人看见我笑着打了个招呼继续点菜。 我随手翻了一下,都是些常见新鲜蔬菜和肉。 推车另一边绑着个大木桶,我绕过去解开盖子,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下意识地我捂了捂鼻。 送菜师傅乐呵呵的,“小姐这是下午才打的鱼,还鲜活呢。” 我嗯了一声俯下身,强忍着不适认真又嗅了嗅这股味道。 “这是谁家的鱼啊,第一次送吗?” 佣人道:“不是,咱们苏公馆的菜啊肉啊都有固定合作商贩,海鲜也是合作多年的鱼贩每天打新鲜的。” 放下木桶盖子我拍了拍手,“抬进去吧。” 跟来帮忙的其他下人开始往里运东西,我跟在后面,有一搭无一搭问,“哎跟咱们家合作的鱼贩是哪的呀?” 婆子抱着一篓菜跟在我身边,“就城西码头那个...” 她嘶了一声思索,“那地儿叫什么来着。” “捞沙口”我提醒她。 婆子哎了一声,“对对就是那,捞沙口现在生意做的最大的鱼贩子,咱们公馆的鱼都打那来。” 我笑着道:“挺好的,你们去忙吧。” 外面天冷,母亲已经回了宅子。 草坪有些湿滑,我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索性顺着宅子墙根往里走。 转角一过,有人猛撞了上来,脚下高跟皮鞋一崴我就扑倒在花坛上。 苏妙玲抱着手,终于有机会居高临下看着我。 她嘴角噙着一抹讥笑,“苏南絮,送菜时间你去后门做什么?当真转了性子要做良人了?” 她笑什么?我看不懂。 但我也被她那副样子搞得忍俊不禁。 我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说我,那你呢?” “装了十八年淑女,现在露出真面目了?” 她虽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但也只小了半岁而已,当年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孕期刚过半,柳吟眉就缠上了父亲。 苏妙玲娇嫩的脸拧在一起满是阴鸷,“我装还不是因为你?我就算装得再听话都要看你脸色苟活。” 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少听点那些没营养的戏,谁不让你好好活?要死要活的难不难看?” 苏妙玲扯住我的手,“苏南絮,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以前跟自家下人苟且,认识了秦家少爷又想甩了卓家,卓二爷倒了八辈子霉会跟你订婚。” 我甩开她的手,“乱七八糟说什么呢你,我跟纪凌霄之间可是清清白白。” 起码这一世,我还没有犯错。 我接着道:“就算我以前喜欢过纪凌霄,你敢说不是你在中间撺掇的?” 苏妙玲脸一白。 细想过去,纪凌霄能入我的眼她可是大功臣,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想计较那些事,人活着总得往前看。 “还有”我靠近她,“东拉西扯说那么多,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妙玲你知不知道你最让人讨厌的就是心思都藏在弯弯绕绕的肠子里。” 见她还憋着劲,我嘁了一声就走。 “苏南絮,我正式告诉你,你这样伤害二爷可别后悔,我不会再把机会让给你。” 伤害卓之弈?她在开什么玩笑。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随便你。” 苏妙玲怕不是疯了,我能伤害卓之弈?真是看得起我。 又走两步转到正门口,一抬头...... 卓之弈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可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满是受伤地望着我。 第二十章 捞沙口 我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这眼神实在有点难懂。 就算是听见我和苏妙玲的对话,也不至于这样吧。 除了上次救我,印象中过去我们其实没有太多交集。 就算有婚约这层羁绊,这个时候的我们之间还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基础。 难道是督军的自尊心在作祟?听见未婚妻这般不在意他,觉得失了面子? 这么一想,我有些发憷,卓之弈可不好惹,能体面解除婚约最好,别搞得两家人伤了情分。 我想再绕回去从后门进宅子算了,他突然叫住我。 我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事?” “手怎么样?”他眼睛往我脏兮兮的手看了一眼。 刚才被苏妙玲撞倒扑在花坛上被干枝丫擦伤了点皮。 我拍拍手,“没事。” 咚咚的皮鞋声传来,苏妙玲小跑到我身边“三姐没事吧?你走太急了,我还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呢。” 我一副吃了苍蝇的恶心表情,这女人变脸也太快了。 大哥从屋里走出来,“怎么样没事吧。” 什么意思? “大哥怎么也下来了?”我问。 他脸上一如既往的温润,“刚才在楼上见你摔了阿弈就赶着下来,我也怕你再出点什么事。” 苏妙玲脸色有些不自在,“都怪我,走太快撞了姐姐。” 苏南辛抿了抿唇,故意道:“士祯还在家里,要不让他看看?” “没事这算什么呀”我脱口而出。 眼看卓之弈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我立马又道,“嘶~好像是有点疼,他能看外伤吗?” 苏南辛轻笑。 卓之弈黑着脸:“蹭破点皮还不至于要命,我先走了。” 苏妙玲哎了一声,忙去厅里拿了卓之弈的风衣追上去,“二爷,你衣服还没拿。” 苏南辛看着门口的方向,“玲儿对二爷倒是挺上心。” 那边卓之弈上了车没搭理苏妙玲,只是由徐副官将衣服接过去。 苏妙玲巴巴地挥着手,直到卓家的道奇车消失在视线里。 我心里闷闷的有些不舒服,前世卓之弈是苏妙玲的良缘,我不能让她如愿。 可是,我既然不要卓之弈,那要怎么阻止苏妙玲?她们后面还会在一起吗? 苏南辛难得打趣道:“阿絮在纠结什么?” “没有”我随口一答。 大哥又笑。 反应过来,我睨他一眼往屋子里走,“大哥什么时候跟二哥一样碎嘴了。” 第二天 我以要给母亲定料子做衣裳的由头,带着青茹出门。 这些天越发冷了,青茹将手藏在袖子里,冻得跳脚,“小姐咱们去哪呀,不叫杨师傅备车这也太冷了。” 杨师傅? 我今天要去办的事让他知道,定然是什么结果都没有了。 苏公馆门口平日里都有几辆黄包车等着拉生意,外出采买的婆子经常用。 我们上了其中一辆,我对黄包车师傅道:“去火车站。” 青茹纳闷,“咱们要出城?” 我笑着搂住她的手,两人挤在一起取暖,“嗯去趟捞沙口,给母亲挑点海鲜。” 青茹喃喃:“家里每天都送鱼呢咱们还要跑一趟,到那边都大中午了。” 这丫头,跟我越发亲近后性子开朗了许多,都会跟我抱怨了。 今天是周末,火车站人比往常多出许多,我在门口等着青茹去买车票。 这时有人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阿絮。” 我很少来这边都能遇到熟人? 回头一看是秦士祯。 “秦医生?你要去哪?” “你要去哪?” 我们两人异口同声,不由都笑起来。 旁边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近,“师哥你跟苏小姐认识?” 一看,居然是钟佳怡。 卓夫人的侄女。 秦士祯看了看我俩,“你们也认识?” 他对着我道:“佳怡是我以前的大学同学,她要去町北我来送行。” 我跟钟佳怡上次见面还是在明月阁,后来我出了事秦州基本都知道了。 她会不会问什么? 出乎意料的,她只是说“真羡慕师哥已经工作,不像我还在学校混日子。” 钟佳怡大方温柔的笑着,跟一个月前有些不同,在卓夫人面前小女儿家的娇态要多些。 此刻她穿着蓝白相间的短西装外套,多了分知性优雅。 我突然对她心生几分好感,果然念书的人眼界就是不一样。 换做别的世家小姐,这时候不八卦我被绑架的事情才怪。 又闲聊几句钟佳怡跟我们道别进站。 得知我要去捞沙口,青茹排队还没买上票,秦士祯主动提出送我过去。 虽然有些犹豫,可是如果开私家车去定然要快上许多。 我点点头唤回了青茹,坐上秦士祯的车。 车上青茹有些不自在,我多少能猜到点她的心思。 她应该是担心我有婚约在身,跟别的男子走得太近传出去又要被人说道。 秦士祯微微侧头问:“苏家有合作的鱼贩吧,还用你亲自跑去买东西我可不信。” 他玩笑的语气让人放松不少,一点也不像我们才刚认识不久,“是不是捞沙口有什么好玩的?你给我介绍介绍。” 我还没说话,青茹突然问,“小姐,二太太不就是捞沙口的人么?” 秦士祯从后视镜跟我对视上。 没错,柳吟眉在嫁给我父亲之前是捞沙口的渔女,一朝翻身成为豪门太太,也不知道她跟老家的人还有没有来往。 到了码头秦士祯没走,他说回去如果坐火车到家太晚,反正今天他没事,不如就陪我们一起逛逛。 我想着事情也不急,便没有拒绝。 跟附近的渔民打听了情况,我带着他们二人往西边走。 秦士祯终于忍不住问:“你好像是有目的来的?” 二哥的发小,应该是信得过的人。 我没有介意他问得唐突,索性告诉他。 “上次绑架我的人有些话说的不太对劲,我想过来证实一下。” 秦士祯脚下顿了顿又大步追上来,“这件事我了解的不多,听说绑匪后来跳江了,你是觉得这边能查到什么消息?” 打量着周围环境,差不多到地方了。 “嗯,绑架我的那个人身上有股很重的鱼腥味,他要我找卓之弈放纪凌霄...” 我停了一下,不想提曾经跟纪凌霄之间的事。 “纪凌霄被卓之弈带走了,他是我们家的小厮,从小在苏家长大算得上半个家生佣人,我从来没听说他认识什么鱼贩。” 秦士祯自己捋了一下思绪,“你是怀疑,绑架你的人在捞沙口?或者跟捞沙口有关?” 第二十一章 怎么哪都有他? 我笑笑,算是默认他的说法。 秦士祯停下脚步,在身后道:“你胆子是真大。” 他重新追上来,“如果真如你想的那样,你就带个青茹来这边,不怕遇到危险?” 我们来到一处成排的民房前,我朝前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地方到了。 “我是来看生鲜的能有什么危险,这的人都不想做生意了嘛,还能把财主往外赶?” 秦士祯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打趣,“是,苏家确实是财主。” 捞沙口是秦州相对贫穷的一个港口,因为地势原因造成了这里的落后。 如今能有这等规模的民房属实让人感到意外。 但是这些房子明显不是起居住所,刚才我们来的方向已经看见渔村村落,所以这里只能是类似工厂的所在。 门口有个看房大爷,脚边趴着只大黑狗。 我对青茹道:“你去问问,这里面是不是生产罐头?就说我要跟他们订货,叫他们老板出来见我。” 现在我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让秦士祯感到意外,他带着欣赏意味的眼神看着我,“你功课做的还挺到位。” 昨天晚上我特意跟厨房的张妈打听过,捞沙口如今发展了一条流水线,说是将海产做成了许多方便运输出去的时兴玩意。 各类罐头,五香鱼干,还有鱼籽酱。 我心说这是好事,捞沙口一直发展不起来就是离城太远,新鲜打来的鱼运到城里都坏了。 除非是像苏家这样的主顾,愿意花大价钱制冰找专业运输,送到城里再由专门的菜贩子给送上门。 但有一点让我疑惑,想要建成规模并非易事,得投入大量资金。 这钱是哪来的? 这年头谁会冒险花那么多钱来运输线落后的渔村发展?笃定不会亏损的信心又来自哪里? 看房大爷听说有生意上门,乐呵呵过来招呼。 他打量着我和秦士祯,“二位是从秦州来的吧?我们这要啥都有,老板脑子活将这海里的东西做成了过去都没见过的东西,带着村子里的人日子都好过了。” 秦士祯已经知道我的来意,配合着道:“那我们能进去看看么?” 大爷转身去把看门犬的链子系上,引着我们就往平房里去。 果然是工厂,远处是三间大仓库。 我们在仓库里佯装挑选东西,打开一个木箱,大爷热情的介绍,“这是三文鱼罐头,老板会来事,以前这世世代代的老捞沙口人都没想过鱼还能这样吃。” 我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就拧紧眉。 这罐头包装印着洋文,不就是我们百货公司常年营销的产品?卖的还挺贵。 因为父亲说是进口来的…… 我问大爷:“你们老板呢?能不能见见,如果还有好东西长期合作不是问题。” 大爷一脸为难:“老板不常来,他要是不回鑫港,多半住在秦州。” “鑫港人?”又是一个意外发现。 我假装要看工厂规模才能合作,让大爷带着又看了他们车间,最后来到办公室。 办公室秘书听说来意,招呼了茶水。 我在一面墙上看见了很多合影。 有洋人的,还有官员,其他就是一些厂里的工作照。 鑫港人会做生意真是名不虚传,只是这大部分照片里出现的男主人公…… 怎么那么眼熟呢? 正想着外面进来一个员工模样的人,“欣姐,外面来了好些警卫。” 秘书跟大爷对视一眼,忙起身对我们道:“您二位要不再去厂里转转,我去看看有什么事。” 我也跟着站起来:“你们忙你们的,老板不在我下次再来。” 欣姐也顾不上跟我们客套,毕竟如果出了什么事,生意是小,厂子关门才是大。 秦士祯走在身边问我:“你不是来找劫匪线索的吗?怎么做起生意来了。” 我慢悠悠道:“到了捞沙口我就确定,那人肯定是这儿的,他身上的味道跟这厂子里一模一样。” 只是看厂子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 这趟收获颇丰,想得到的信息已经七七八八,看了看时间过了下午两点,我便跟秦士祯说回秦州去。 厂子门口围了不少人,像是在盘查什么。 走近了突然有人对我喊了一声,“苏三小姐。” 我??? 徐副官怎么在这? 他看了一眼人群那边,高大的身影就从人群中心走了出来。 我暗暗啧了一声,怎么哪都有他。 卓之弈眼睛在我和秦士祯身上来回打量着,看得人很不舒服。 “大老远的你来干什么?” 他语气有些生硬,一听我就不高兴了,“你呢?我到这你都跟着来,卓督军真是悠闲。” 我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打小的毛病说话不过脑子。 可是他居然没有反驳,又引得我往别的地方想。 心里对钟佳怡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莫不是上午在火车站说起我要来这边,她给卓之弈打的小报告? 欣姐见我跟这些突然到访的卫兵们似乎认识,脸色不善,对我道:“这位小姐原来不是想做生意,是来打探什么吗? 我们老板是鑫港人,除了生意跟秦州的什么势力都没有关系。” 我见她误会,但也觉得没必要解释,本来就不是专门过来谈买卖的。 “你想多了这些人我们不熟,再联系。”说完带着秦士祯和青茹告辞离开。 卓之弈带的那些人没跟过来,我心中腹诽,演戏还真是演全套。 只是没想到车子刚要走卓之弈还是来了,就他一个人。 原本我跟青茹坐在一起,他拉开车门,一个隐晦的眼神青茹就乖乖下车去坐了前排。 “方便搭秦公子的车走吗?”他问。 秦士祯勾唇,“当然。” 我想问他怎么不坐自己车走,可是又不想深聊便一路闭口不言。 两个男人倒是聊得挺欢,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实事,各自发表不同意见。 我知道世道不太平,这几年会发生好些事,但那些事的发生是必然,我一个乱世洪流中的女子即便窥得先机也无法改变什么。 这份对未来了解一二的好处,也许就只能在关键节点保护好我身边的人而已。 见我闷闷的,秦士祯突然转了话题,“阿絮不是说为你母亲看病要感谢我?等会儿回到城里正好晚饭时间,要不然你请我吃个饭再回去。” 第二十二章 请客吃饭 “不行!” “凭什么?” 看着异口同声的青茹和卓之弈,我感觉有些无语。 卓之弈挑了挑眉,他脸上好像就只有眉眼会做表情似的。 “青茹也觉得不妥?”他声音低沉却感觉一字一句都在敲打人,怎么听怎么像要青茹配合他。 卓督军从来没有同青茹搭过话,青茹一时紧张不知道该怎么接。 秦士祯倒一如既往的好脾气,他没有问卓之弈,并不在乎他的意见。 反而先问青茹,“为什么不行?” 青茹为了跟我们说话,身子一直侧朝后方。 “小姐怎么能在外面请男士吃饭呢...传出去多不好听。” 秦士祯单手轻握抵在鼻尖笑了起来,“早就不是三寸金莲的时代了,女子不必深养闺中。” 他从后视镜看着我的眼睛,“况且阿絮也不是那等在意别人说法之人是不是。” 我心中一动,这翩翩公子的秦士祯,看事情倒不迂腐。 我还看着秦士祯没收回视线,卓之弈出声道:“要请客也得先请我”。 他的话引得我又转过了头,卓之弈面色沉静,只有那双浓密的眼睫里情绪翻涌。 “阿絮知礼节,秦医生原本只是行他专业之事都要请客吃饭的话,那我的救命之恩是不是也该一并谢了?” 我心说哪有人这样叫人请客吃饭的,这两人今天是跟我过不去了? 但他们确实有恩于我,在捞沙口的时候我还拜托了秦士祯经常来苏家帮我检查母亲的饭食和药物。 尽管青茹百般希望我拒绝,我还是应允了。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一餐饭而已,如果秦医生跟卓督军不介意,那就一起吃吧。” 除我之外的三人...... 卓之弈勾了勾唇角,像是非常满意这个结果,“那就去租界吧,有一家新开的西餐厅不错,那一片都是英国人的住所,环境治安都可以放心。” 果然是军人,吃个饭都要考虑那么多。 到达秦州不过傍晚六点,天空不知何时已经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薄纱轻轻覆盖。 最后一抹余晖悄然退去,路灯一个接一个亮起,将马路两旁枯叶凋零的树木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夜晚即将来临。 卓之弈就是行走的通行证,有他在,秦州去哪里都不用盘问,一路畅通无阻。 我们来到他说的那家名叫萨莉亚的西餐厅。 餐厅装潢典雅,播放着轻柔的西洋古典乐。 柔和的烛光与精致的水晶吊灯交相辉映,浪漫又温馨。 服务员不管男女全都统一服装,暗红色的格子马甲和西裤,颈上系着同色系蝴蝶结领结,非常西式。 接待我们的服务员看见卓之弈,熟络地问:“卓督军,还是老位置么?” 卓之弈走在前面点点头,“是”。 他常来这种地方? 我努力回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有吃西餐的习惯。 只能想,我们原本就不亲近,不了解他的喜好也正常。 卓之弈常来的位置在二楼靠窗南侧,可以将大片租界风景尽收眼底。 既然是我做东请客,就没有将我的人放在一边的道理。 我让青茹一同坐下用餐,她忙摆着手推辞,倒是对面两个男人都挺[通情达理],不介意她身份卑微。 青茹推辞不过,继续扭捏下去只会引得餐厅里他人侧目。 她怯怯地坐在我身边,脸上带着些许欣喜和感激,尽可能还是帮我们做些打下手的活。 前世她到死都一心为我,如今只是吃顿饭而已算不上什么,将来若可以,我一定好好补偿她。 不止是单方面的以我觉得好的给她,而是要给她,她真正需要的。 对面两个男人,卓之弈军装笔挺,干练而自信。 秦士祯穿着咖啡色西装,休闲又随和。 两人的目光不时在我身上流转,似乎都在试图捕捉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 服务员过来俯下身,礼貌地询问是否可以开始点餐。 卓之弈熟练地接过菜单,他轻轻翻动着纸页,修长的指节上有不少老茧,应该是常年握枪所致。 出人意料的,他点了一份烤鳕鱼配柠檬黄油汁。 而秦士祯则选择了牛排,还是五分熟,他说他喜欢那种肉质紧实却又带着血丝的感觉。 这两人点的菜倒像是性格相反了似的...... 用餐期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原本我的想法是一餐饭还了两个人情,可是到了此刻才知道这个决定有多荒谬。 卓之弈和秦士祯两人说的话就没在一个点上,东拉西扯的却又偏偏都跟我有关。 卓之弈提苏卓两家的交好,秦士祯讲秦教授对新时代的看法有多对我父亲的胃口。 我听得头疼。 服务员过来添酒水的时候问卓之弈,“督军,老家凤西饼店开门了。” 他唔了一声,举止优雅的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我,“书徽婶婶最喜欢老家凤的莲蓉酥,要不要给她带点回去?” 老家凤分店都开到租界来了?我很是意外。 询问了服务员具体位置,原来就在楼下,我朝窗外一扭头就看见。 心中欢喜,母亲这趟从淮远回来应该还没吃过莲蓉酥。 我立即起身,“我亲自去给母亲买。” 青茹随着我一同下楼。 老字号西饼店的门面装修跟原来一样,看着就倍感亲切。 我们在店里挑选了一些莲蓉酥和云片糕,打包好了拎着回西餐厅。 过马路时正好电车经过,我便停住了脚等着。 一晃眼,约莫看见对面一个少年身影很是熟悉。 那人带着鸭舌帽,外面一件皮夹克。 有点少年装老成的感觉。 心里感觉有些异样,过了马路后还是放心不下,我招呼着青茹跟上那个人。 那人上了一幢二层小洋楼,他进去后屋子里的灯就亮了,看得出来屋子里只有他自己。 洋房外挂着墨绿色的门牌【海潮路59号】 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劲,我只好带着青茹返回萨莉亚西餐厅。 秦士祯见我们回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买的东西多么?” 我点点头,“还行,都放在楼下呢,一会儿下去再拿。” 卓之弈抬起面前的水晶红酒杯轻抿了一口,“怎么了?遇到熟人了,心事重重的。” “没有”我望着窗外租界的风景问,“这附近住的都是洋人吗?” 卓之弈放下酒杯,若无其事回道:“差不多吧,这片区英国人法国人比较多,哦还有侨民。” 秦士祯好奇,“侨民?哪里的?” 卓之弈随意看了我一眼,“很多,国外的有,鑫港的也有。” 第二十三章 食物中毒 夜里,本应是宁静安详的时刻,我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脑海中翻涌的思绪结成一张无形的网,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似乎都在一点点交织着要给我呈现一副画。 劫匪、捞沙口、食品加工厂、少年,还有那个港商...... 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可我不敢确定。 甚至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伸手拿过床头柜上这次大哥回来给我带的闹钟看了一眼,怎么才夜里十二点。 我重新换了个姿势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奈何心里有事,怎么都无法入睡。 我索性起身,披了件外套想出去走走,不知道冬夜的寒意能不能让脑子不要再那么乱。 家里佣人也已经歇下,只有客厅座钟的钟摆在沉闷的摇晃着。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重新上楼经过书房时看见门缝透出来一丝昏黄的光线。 是父亲吗?这么晚还不休息? 我走过去轻轻叩了叩门,没想到来开门的是大哥。 他穿着银灰色的睡衣,脸上还戴了副眼镜,头发微乱。 看见我,苏南辛愣了一下,怕扰到别人轻声道:“阿絮怎么这个时候还没睡?” 我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我能进去么?” 大哥宠溺地笑了笑侧身让我进了书房。 书桌上一堆凌乱的资料摆放着,想来他还在工作。 这些年父亲虽然没有完全退下来,但家里的产业大部分都交给了大哥处理,那么多事情压着看得出来他也不容易。 “大哥,我睡不着,会不会打扰你?”我往旁边的椅子坐下。 苏南辛在书桌前整理着那些散乱的纸张,“不会,本来也完事了。” 他摘下眼镜看我,“你怎么了有心事?二姨太说你带青茹出去玩了一天,饭都是在外面吃的。” 我有些不痛快地将手中杯子放下,“一会儿不在家她就编排我,生怕家里太安生。” 苏南辛笑,收拾完东西在我身边坐下,“主要是怕母亲担心,她的身子你不是不知道。” 我思来想去很久,还是开口问:“大哥,咱们家的进口食品都是从哪进货的啊?” 苏南辛有些意外我会谈起家族生意,“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外面有人说咱们东西有问题?” 在没有证实我的想法之前,那些事还是暂时先别跟大哥说。 我胡乱编了个理由:“不是,就是今天在外面吃饭正好吃到个新鲜玩意儿,听服务员说是从咱们永安定的,所以好奇。” 苏南辛没有多想,告诉我,“进口食品这块儿现在是二姨太的哥哥在管,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柳广铭,每次检查货都挺好的,父亲便也放心让他们做了。” 我很是意外,“她哥哥?我怎么没听说这事儿?凭什么苏家的生意要二房插手啊,还是她娘家那边的人。” 苏南辛有些无奈,不知道是对二房插手生意的事,还是我此刻表现出来的态度。 “虽然她进苏家进的不光彩,但也这么多年了,弟弟妹妹都有了怎么都算一家人,阿絮...” 他犹豫了一下劝我,“如果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你也别太计较,以前你跟玲儿感情不是一向挺好的?这次回来怎么看着你们俩跟仇人似的。” 我忍不住就冷笑,心想,罢了,大哥他知道什么,就像当年的我不也一样油盐不进地认为二房都是好人么。 大哥就是太仁善,不怪二房选择攻略他。 我换了话题,“大哥,苏启辰该快放寒假了吧?” 苏南辛面容疲倦,看了看手表,“快了,启辰这孩子也听话,在学校没让父亲操心。” 他站起身,“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熬夜脸上长东西又要瞎折腾。” 我心想,未必。 眼见还不一定为实,更何况现在人都见不到。 回房后我倚在阳台上想事情,有些东西必须得自己去查证,可是要怎么查?从哪里开始查?实在烦心。 院子里的路灯在冬夜里光晕短短的,光线好像被笼住一样照不远。 我盯着那灯发了会儿呆,视线自然而然往下移的时候,隐约看见楼下有黑影闪过。 心下一惊,莫不是家里遭了贼? 短暂的惊慌后我镇定下来,不可能是贼,苏公馆大门有人值夜,闹贼闹不到这种地方。 可是这大半夜的,谁还在外面晃悠? 得亏我房里的灯没开,整个人陷在黑夜里不至于让人看见。 我将外套穿好,放轻脚步拉开门。 家里一切无恙,刚才的影子难道是我看花了眼? 正想着,厨房那边出来轻微厨具碰撞的声响,是在那! 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我蹑手蹑脚就往厨房的方向去。 来到门外,我找了一处有树荫的窗户,半侧着身子往里看。 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正在往锅里放什么东西,那人手抖得厉害,搅动的时候勺把碰到锅子放出轻轻的声音。 待到做完所有事情,人影鬼鬼祟祟偷摸了出去。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人不会再回来,我进了厨房。 检查刚才那人搅动的锅子心里就是一凉,那是给我母亲炖的乳鸽。 家里没人吃这个,只是医生交代母亲平日里多吃可以养身,所以下午佣人会先煲一顿头汤,夜里用暖炉煨着,待到第二日给母亲食用。 想想就知道谁能干这事,先前柳氏就一直在母亲的汤里加大量药材,这会儿子又打了别的主意,只是不知道这次汤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刚才那人的身形看上去并不像柳氏母女。 这家里,除了开车的杨师傅,还有别的为柳氏所用的人...... 翌日一早 父亲和大哥早早出门,只有二哥陪着女眷一起用早饭。 桌上所有人面无异常,早点是豆汁花卷、花胶粥和虾饺,张妈盛了一碗乳鸽汤端到母亲面前,“太太,先喝口汤。” 母亲伸手接过,我急得不行蹭一下就弹起身冲过去将碗夺下。 “母亲我也要喝”说着我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陈妈笑话我,“小姐~你要喝,我再给你...” “呕!” 我突然嘴巴一张,将乳鸽汤尽数呕了出来,接着就捂着肚子停不下来地抽噎。 屋子里的人都吓坏了。 母亲忙叫二哥扶住我,“怎么回事?”她声音在发抖,“快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我瘫软在二哥身上,尽管已经吐不出东西,还在不停呕着。 陈妈急得去打电话,柳氏和苏妙玲脸色煞白地望着我们这边。 小厮急跑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秦士祯,“太太,太太,正好秦医生来给您看病了。” 秦士祯看我一脸痛苦,脸色都变了。 他忙将我扶坐下,“怎么回事?吃了什么?” 我抓住他的手,“有毒,汤里有毒,呕...” 陈妈大惊,“乳鸽不是二姨太亲自买的吗?” “你干了什么?!”二哥朝柳吟眉怒吼。 “我...”柳氏一口气顿住。 秦士祯顾忌不上礼仪,一手捏住我的脸控制着不让我乱动,一手就来翻我的眼皮。 透过镜片,我看见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着急,渐渐沉了下来。 他放开我,叫人拿了水过来,声音冷淡:“不是中毒。” 我原本痛苦抽噎的身子一僵,就听见秦士祯说,“阿絮应该只是肠胃不适罢了。” 苏妙玲瞬间就带了哭腔朝我嚷嚷,“你干嘛做戏欺负我妈。” 第二十四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清楚那汤里加了什么我自然是不敢喝的,刚才倒进嘴里我根本没往下咽。 只想着佯装出事把事情闹大,哪知半路杀秦士祯这个程咬金。 苏妙玲逮着机会哭哭啼啼,“太太,您就不管管?我和妈妈已经够低三下四了,可是姐姐为什么非要跟我们过不去呢?” 柳氏配合着红了眼,到我母亲面前哭诉,“太太,我是诚心为你好精挑细选的鸽子,为什么三小姐要这么做?” 她看着我,不顾长辈脸面哇地哭了出来,“我自知身份卑微,可是我到底招惹三小姐什么了我。” 这撒泼耍赖的把戏从小到大家里不知道上演了多少遍。 但凡觉得受了委屈柳氏就是这般。 母亲即便看得清,她大家闺秀的教养也容不得自己跟妒妇掰扯。 她眉头紧皱,捂着心口摇了摇头,似乎又要开口[宽慰]柳氏。 我赶忙又往旁边呕了几下,“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汤的原因...呕...” 这该死的秦士祯,将我一番计划打乱,此刻我是真的有点演不下去,脸憋得涨红。 但是正好这样外人看上去我似乎也是真的不舒服。 “姐姐,你这么看不顺眼我们,明天我跟我妈就搬出去,等启辰放假,也一并不用回来了。” 苏妙玲说得委屈,语气却咄咄逼人得很。 一听这话母亲终于开口,她着急攻心呼吸都快了起来,“玲儿你说的什么话,一家人哪有分开住的。” 柳氏见状扯着苏妙玲,“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就算你跟启辰都姓苏,这宅子里也没人将我们当苏家人。” 母女俩闹着就要回屋收拾东西,母亲急得站起来身子颤巍巍的,陈妈扶着她,“太太您不能着急。” “我们走,我再也不要姓苏了。”苏妙玲哭着喊叫。 “都别闹了。”一旁查看乳鸽汤的秦士祯喊道。 “汤没熟,鸽子肉还带血呢,阿絮也是真的不舒服,您二位就别闹了。” 他看着柳氏,“事情没弄清楚二姨太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柳氏一怔,眼泪立马收住,“你...” 她是苏家二姨太,身份已然尊贵非常,可是在秦家面前,她一个出身低微的妾室,怎么都不敢跟秦家公子叫板。 秦士祯给二哥使了个眼色,便带我回房看诊。 苏南桉是聪明人,听秦士祯那番话已经知道事情要怎么收场。 他看了一眼乳鸽汤对下人道,“是没熟啊,这活儿是谁负责的?赶紧拿下去。” 回到房间关上门,秦士祯语带调侃:“还想吐吗?” 我气得不行,顺手扯了门后衣架上的围巾朝他甩过去,是完全不顾什么面子了。 “你有完没完,一大早就过来拆我的台,我们家的事你插什么手啊。” 秦士祯笑意敛去,“阿絮你确实没出什么事。” “你看出来我没咽下去?”我不服地质问,心想白费工夫了。 他点点头,表情非常认真,“刚才乱着,但只要有人稍微注意都能发现。” 他停了一下,“你要真想对付二房,那汤你得喝下去。” 我猛然一怔,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你是说,汤里真的有毒?” 秦士祯没有立即接话,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我。 我没有耐心,急得催问,“你说话啊。” 他轻叹一声,“是川乌,看来柳氏确实心急了。” 我不懂那东西有什么用,只是从秦士祯的态度判断,这东西如果母亲吃了定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我将手捏得微微发抖,抿紧唇就要冲出去。 秦士祯一把将我拉回来,“阿絮,你是聪明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像柳氏,她急了事情就被你坏了,你如果急了呢?能保证一击即中吗?” 我极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还是有些不甘心,“你什么意思?” 秦士祯放开手,绅士地跟我拉开距离,“任何事都要讲证据,这加了川乌的汤你母亲喝了并不会立即毙命,柳氏有的是时间销毁一切痕迹,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一团乱的脑子渐渐清明,我恍然大悟,但同时也有疑惑。 我满心戒备地看着秦士祯,“说到底这是我们苏家的事,这等龌龊事也抬不上台面,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打量着他,“而且,听上去你好像在帮我的意思?为什么?” 秦士祯面色如水,仿佛在说着跟自己不相关的事,“因为我讨厌妾室。” 我错愕在原地。 秦士祯笑了笑,给我讲了他自己的故事。 原来秦教授家现在的太太并不是原配,秦士祯的母亲和妹妹在他十岁那年就过世了。 而罪魁祸首就是当时的五姨太。 我意外,没想到秦教授为人师表能娶这么多太太。 秦士祯并不怪他父亲,时代的必然而已。 只是他当时年幼,明明看到五姨太是如何制造意外让母亲和幼妹丧生的,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秦士祯眉眼沉重,“我不是草木皆兵的人,不是所有妾室都是坏人,就像秦家的二姨太。” 他笑了一下,笑得无比落寞,“这些年要不是她护着我...想来我也没那么容易活到现在。” 他重新看向我,“我会劝你要有证据,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们家的柳氏不简单。” 难怪秦士祯跟二哥明明性子完全不同,却能处成朋友。 人一旦交了心,内心就不再设防,信任随之而生。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将这两日憋在心中的猜测和困惑说出来。 家里大哥过于仁善,二哥太冲动,母亲受不得刺激。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自然也不敢跟父亲提。 “秦士祯,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看我表情认真,眉心微蹙,“什么事?你说说看。” 我不假思索,“我想打听一下苏妙玲的弟弟苏启辰在不在学校。 他在你父亲任职的南联大学附属中学寄宿。” 秦士祯有些不解,“寄宿不在学校能去哪?况且苏家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学校不会刻意隐瞒。” 我摇头:“不是的,如果电话能问清楚的事情,父亲不会不知道。” 秦士祯似有些明白了,“行,我帮你打听一下,不过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弟弟?他是你们家二姨太的儿子,难道跟你关系比她们母女要好?” 我抬眼直直地看着他。 “不是,我是怀疑...苏启辰不是我父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