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 1 朝龙秘境(一) 金瀑自云端倾泻而下,化作了漫天光点,鸾凤自雾气中俯冲而过,琉璃林顿时琳琅作响,苍龙盘旋在树上打着盹,被扰得不满,冲那鸾凤吼叫了一声,登时龙吟声震天,吓得天门抖了三抖。 自天门处向北望去,是无尽的巍峨宫殿,它们掩映在金雪瀑与琉璃林中,远远望去像极了哪位仙尊奢华的府邸。 事实上这只是曜琰仙君的后花园。 之一。 “无情道?”问话的人带了点疑问。 “无情道。”回话的人语气相当笃定。 北冥玉石上两人对坐,其中一仙君正襟危坐,他神色冷峻地盯着面前的书卷,似有不耐地翻了一页。 永安看着那雪白宽大的袖子从手腕处滑落下来,上面强横繁多的法咒与赐福连他都有些眼馋。 没办法,这厮投了个无与伦比的好胎——人家爹是三界九州赫赫有名的战神,人家娘是上上界唯一的古神后裔,折腾了好几万年才孕育出曜琰这么一个金贵的小仙君,据说出生时的贺礼堆满了上千无尽洞,连这个最低调的府邸里都养了群鸾凤苍龙解闷。 要是他们司命府有只鸾凤,能当成祖宗给供起来。 那条睥睨天地的苍龙悄悄伸过来龙尾想往曜琰腰上卷,然后就被心情不是很好的仙君捏起尾巴扔了八千丈远。 “师徒?”曜琰仙君清隽的眉毛皱了起来。 “哎哟我的小仙君,您是不知道。”永安打了个响指,掌心浮现出一摞厚厚的竹简,铺天盖地围在了两人的周围,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人像在水雾中若隐若现,“您看,万千世界多如牛毛,凡人能飞升者无不有天大的造化,其中磨难坎坷难以赘述,然而咱们下界历劫的小仙君们与之相比劫难更甚,天道最看不惯你们……咳咳。” 永安在他冰冷的目光中尴尬地笑了笑,“前些年下界历劫的小仙君们十之八九都陨落回不来,后来才有了我们司命府专司历劫一事,您这迟了三千年的情劫来势汹汹,咱们还是得多做打算。” 曜琰仙君眼皮都未抬,如瀑长发散落在书卷间,冷白的手指将眼前的映像和字迹挥散,轻嗤道:“区区情劫。” “哎哟,您可千万别小瞧情劫,您父亲的旧部昊海神君就是因为渡情劫魂飞魄散,无方界的灵境公主,为了护她那位凡人道侣剃了仙骨毁了根基,结果还是造得下界大乱无数人枉死,至今还被镇压在地脉里赎罪,还有费尽手段带着妻儿飞升回来的那位,早就被天道劈得混沌痴傻,他那妻儿神魂尽灭连转世都无法……” 永安神色凝重地看着面前傲慢又矜贵的仙君,忠告道:“这次历劫的世界只有您一位仙君,您万万不能作出什么糊涂事来,情劫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劫数,斩断就——” 曜琰终于抬起眼来,那双和战神如出一辙的冷酷眸子里满是不屑,“如今三界大乱,本君没空和一群蝼蚁浪费时间。” 不等永安再开口多嘱咐几句,高大俊挺的青年就飞身而起踹开了天门,提着剑纵身跃入了云海之中。 “仙君啊——”永安连滚带爬地扒拉住天门前的灵狮,喊得撕心裂肺,“还没给您安排好情劫的道侣!” 天门嫌弃地推了推他的靴子,试图让他离自己漂亮的门槛远一点。 永安泪眼朦胧地抓住它的门框,“完了完了,小仙君下去得太着急还没等司命府安排好,这个情劫怕是难缠了。” 天门对司命府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老老实实假装自己是个死门。 永安伸手抹了把脸,唉声叹气地从门外收回了脑袋。 情劫生生迟了三千年,还落到了那种东西身上,曜琰仙君这次—— 定是有去无回了。 他转身遗憾地叹了口气,抬袖掩住了微微勾起的嘴角。 —— 修真界平泽大陆,蛟龙城。 层层叠叠的红纱帐落在白玉床上,紧接着轻软的纱帐就被人压在了身下。 “小公子,怎么这就醉了呀?”容貌姣好的女子穿着轻薄的衣衫,柔弱无骨地扒住了少年人的肩膀,凑上去兰气轻吐,“卫小公子?” 一只比那白玉床还要莹润白皙的手懒洋洋地扣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清浅的声音带着笑意,“小什么公子?” “那姐姐叫你什么?”女子娇嗔着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穿着绯色衣袍的少年狎昵地捏了捏她的脸,曲起一条腿坐了起来,高束的马尾落在绣着祥云纹路的宽袖上,他目光深情又专注地望着对方,好似满心满眼都只一人,“你觉得呢?” 他凑得极近,女子有瞬间的晃神,平心而论,她接触过的人类不知凡几,但鲜少有如此俊秀又干净的少年,连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都让人心生欢喜。 “那寻绿唤你卫小郎君可好?”寻绿凑上去想亲近,却被一把扇子挡住。 少年隔着扇子笑吟吟地看着她,“郎君是我未来道侣喊的,你是吗?” 寻绿神色一怔,道:“卫公子说笑了。” “是吗?”卫风撩起她的头发放到了鼻尖,咧嘴一笑,“我觉得找个花精做道侣也不错。” 寻绿脸色微变,袖中的匕首混着花粉猛地袭向他的面中,却被对方轻巧地闪身躲过,他一脚踩住花架坐在了椅子上,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将扇子潇洒一甩,挡住了再次袭来的花粉,笑嘻嘻道:“姐姐怎么还生气了?我都说了,花精我也不嫌弃的。” 寻绿神色一厉,深绿色的花蕊自眼角一路延伸缠绕到脖颈手臂,对准了眼前的少年,“把神鸢鲛鳞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什么鸟鳞,我最讨厌这些鬼东西了。”卫风遗憾地叹了口气,委屈地耷拉下眼角,“本来还想和姐姐共度良宵,看来是不行了。” 说完作势去抓寻绿发间的簪子,寻绿立马躲开,谁知下一瞬少年的手臂就换了个方向,啪啪几道符纸就呼在了她的后脑勺上,让她的动作有刹那的僵硬和停滞,趁着这几息的空档,少年破开窗户纵身一跃,微凉的晚风和街上喧嚣的人声瞬间吹乱了满床红纱。 那符劣质又低端,寻绿立刻从窗户追了出去,挤进了蛟龙城热闹的人群里。 蛟龙城地处平泽大陆最北边,恰好临近三万里朝龙灵脉的龙首位,灵气充裕丰沛,是平泽大陆第一宗门灵龙宗的下辖城池,又因离主宗较远管理宽松,所以城中人口繁杂,修士凡人混居,出了城往东南五百里,便是赫赫有名的朝龙秘境,此秘境三年一开,今年正值开镜,大大小小的宗门便一股脑地涌了进来,城中登时热闹非凡。 “六月十三丑时开秘境,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得赶紧去传送阵排队了……” “听说雀鸢宗今年也要进秘境?” “嗨,急眼了呗,阳华宗今年招了一批资质好的新弟子,这回得把他们压得喘不上气来,再不去找找出路明年就被阳华吞了,不过这回秘境里可能真要出好东西了,据说江家也派人来了。” “朝龙秘境多水,咱们是不是得多准备些避水法器……” “龙绡——上好的龙绡——出入水不湿入境必备,大人买一条吧,只要九百九十九金!买两条送您一盒鲛人膏!” “不必了。”卫风躲开了热情推销的小贩,快步拐进了旁边一条偏僻的巷子,将身上满是花粉味的外衫一脱塞进了储物袋,换了身暗红缕金的祥云玉锦,捻出张薄薄的面具往脸上一扣,顿时身形样貌全然变了样子。 啪嗒。 一个皮球砸在了他的小腿上,卫风抬头望过去,是几个凡人小孩站在巷口,一副想来拿又不敢的样子,卫风拿起皮球来才发现上面布满了银蓝色的鳞片,大概是因为踢得太多,上面的鳞片已经变得卷翘磨损。 他往前一步那群小孩就退后一步,最后无法,他收着力气将球扔到了巷口,趁着小孩儿看球掐了个诀消失在了原地。 瞬息后,少年已经出现在了蛟龙城外,他捻了捻微微发烫的指腹,屈起指节点了点耳朵上指甲盖大小的耳坠,里面顿时传来了一阵暴躁的声音。 “卫爷!卫祖宗!你又跑哪里去了?你赶紧回来!” 卫风嘶了一声,被吵得歪了歪头,耳坠里的通音符闪烁着暗红色的光点,懒声道:“放心,我没事。” 对面的人顿了顿,问:“东西你拿到了吗?” “没有,从蛟龙拍卖会场出来我就让人盯上了,我一路找去寻绿楼,结果有只花精差点弄死我。”卫风皱起了眉。 对面的声音有些凝重:“蛟龙城太乱了,你立刻回来。” “少废话,”卫风挤在排队等法阵的人群里,警惕地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花精,余光瞥见了辆缀着金寒玉和银纹贝母帘的马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你说神鸢鲛鳞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我哪知道,你要那玩意儿到底要干嘛?你一个小小的炼气根本用不上,不过我查古籍发现这神鸢鲛鳞有枚伴生戒指,说不定能顺着戒指找到它,你等着,我给你把样子传过去……” 话音未落,卫风眼前就浮现出一枚漂浮着的戒指虚影。 通音符里的声音喋喋不休,那辆马车从他身侧缓缓驶过,龙绡制成的窗帘被风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主人有些模糊的侧脸,不等卫风看清,就被一只手压了回去。 这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纤细,关节处细小的青筋都格外流畅漂亮,看上去十分适合让人把玩狎弄,但吸引卫风的不是这只漂亮的手,而是对方中指上那枚被金纹缠绕的黑戒。 马车越过了排队的修士直接进了传送阵,引起了一阵不满,但是看着马车上江家的朱雀神印记,众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卫风咧嘴一笑,摩挲了两下微微发烫的指尖,“找到了。” 2 朝龙秘境(二) 马车外灵气波动造成了细微的颠簸,假寐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主人,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就能到朝龙秘境入口了。”开口说话的是只巴掌大的灵兽,猫面垂耳,四肢粗短,嘴边锋利的剑齿闪着寒光,它正用两只爪子抱着颗晶莹的夜明珠玩耍,说话间又用鼻子去拱那只修长的手,“这戒指如此丑陋,配不上主人。” 也就是蛟龙拍卖行的掌柜不要脸,巴巴得非要送,丑得它险些直接踩碎。 江顾捏住它想去踩戒指的爪子,垂眸道:“不值钱的玩意儿,等用完了随便你踩。” “主人,您不用怕,我可以驮着你水上漂。”乌拓开心地摇了摇自己毛绒绒的尾巴,抬起两个胖嘟嘟的小前爪想趴到他腿上,结果被江顾一根手指抵住脑门无情地推开。 青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枚戒指,赤金绞纹的衣领微敞,露出了自左耳根后延伸到右侧锁骨的黑色疤痕,他生了副极好的骨相,眉眼萧肃如揽山河,下颌线凌厉流畅,只是他总这样下垂着眼睛看人,从骨子里就透出一种冰冷的傲慢,十分地不好接近。 他嫌弃地瞥了眼毛茸茸的小东西,“你掉毛。” 并且性格恶劣。 好在小家伙十分有作为灵宠的自觉,果断跳过了这个话茬,“主人,你脖子上的疤好像变浅了些。” 江顾眉峰微压,伸手摸到了颈项上狰狞深黑的疤痕,这条疤痕自从他出生时便存在,并且随着年岁的增长颜色越来越深,虽然旁人惊恐万分,但他觉得并非坏事,甚至隐约知道这应该是个封印,只是想了无数办法都没能解开。 “方才有遇到什么人么?”他问车外的侍卫。 “回公子,刚刚都是些小宗小派的弟子,并无出挑之人。”侍卫如实答道。 江顾摸着打盹的乌拓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忽然记起了路过马车时抬头的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睛倒是出挑。 不过也只有眼睛了。 —— 朝龙秘境的入口在万丈悬壁之上,这块凸出的岩壁仿佛一把横插进土壤的巨大铲子笔直地立在那里,崖上青苔翠藓密布,壁下深林翁郁,一株千年柏树下人头攒动,正是自蛟龙城传送而至的法阵。 卫风从法阵出来时已经到丑时,月霞苍茫,他扛着剑仰头去看那直通天际的石壁,隐隐感受到了澎湃的灵力自其中溢出,更有迫人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他丹田中的灵气不受控制地开始激荡。 他只是练气中期的修为,贸然进去并不明智,但越来越烫的指尖催促着他必须尽快找到神鸢鲛鳞。 一抹绿色的窈窕身影就这样兀然闯进了他的眼帘。 卫风后背一凉,顿时不再犹豫,掐诀御剑直直飞进了峭壁上的幻境入口。 “我滴娘,刚才是进去了个小炼气吗?”悬崖下的修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要命啦!谁家的娃娃没看好!” “得,反正朝龙秘境没有修为限制,进去就是送死,连阳华宗和雀鸢宗这次带来的都是金丹往上的修士……” 就在一群修士震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炼气敢进秘境的时候,一抹绿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峭壁。 “他身上有我的花粉,跑不了多远。”寻绿燃起了手中的通音符,低声道:“而且他现在进了朝龙秘境,必死无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属下明白。”寻绿挥散了符纸烧完残留的灰粉,混在人群中进了秘境。 卫风刚进来就被漫天流萤扑了个跟头撞到了树干上,不等爬起来就哇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连忙吞了两颗补血的药丸,从自己破旧的储物袋中摸出了块坑坑洼洼的木牌,对准了那些成群的流萤,慢慢木牌上就显示出了一行字: 【蓝翅火萤,筑基一层,喜血食肉,喜腐骨筑巢。】 卫风攥着木牌咽了咽血沫,那群火萤似乎看准了他好欺负,震着翅膀就嗡嗡地朝着他飞了过来。 “……”卫风暗骂了一声,也顾不上衣衫被树枝划破,爬起来拔腿就跑。 蓝翅火萤群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甚至有几只已经紧紧吸附在了他的肩膀和后颈上,锋利细密的牙齿深深地刺入了血肉之中,但是卫风没空去管,他的两只手正在储物袋里疯狂地扒拉着能用的法器,最后抓出了把高阶火符,他往里面费劲巴拉注入了稀薄的灵力点燃,猛地往后一掷。 轰—— 漫天大火席卷过流萤群,虫群诡异地停顿了片刻,卫风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原本拇指大小的火萤瞬间膨胀成了拳头大小,以比之前几倍快的速度冲他而来,卫风一回头就对上了无数血盆大口。 他脸色一白,用上了生平最快的力气往前蹿跑。 追踪而来的寻绿看着被一群低阶异兽追得去了半条命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指尖的花蕊。 蓝翅火萤本就喜火,结果这个蠢货还用火攻,蠢笨到如此也是难得一见。 寻绿不紧不慢缀在萤群后面,很快就看到蓝翅火萤聚集停留在一处灌木丛啃噬尸体,纵身飞了过去准备带卫风的尸体回去复命。 但是刚到灌木丛上方她便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发现那群火萤竟被数不清的透明丝线缠住了尾巴,他们啃噬的正是缠住了尾巴的丝线。 “不好!”寻绿脸色一变转身便想走,谁知透明的丝网自四面八方挡住了她的去路将她牢牢束缚在中央,身处其中竟连法术也全部失效。 “罪过罪过,竟吓到姐姐了。”红衣少年双腿勾住树干倒挂下来,笑眯眯地朝着她挥了挥手,“不过看在你这么想跟我结为道侣的份上,你同我说谁派你来的,我饶你一命可好?” 寻绿扯了扯嘴角,“区区炼气也敢算计我——” 不等她说完,卫风从储物袋里拿出了整整一大桶尸油倾盆倒下,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寻绿何时受过如此侮辱,自脚下生出了庞大的根系扎进了土壤,可偏偏那丝线诡异得很,就算寻绿扎根在土地里竟然也无法挣脱,她怒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保命的东西。”卫风笑着将火符扔了进去,被倾倒的油瞬间燃烧起来,那些蓝翅火萤再次涨大数倍,如同扑火的飞蛾拼命地朝着寻绿张开了密齿。 “卫风!”寻绿瞳孔骤然变成了青绿色,漫天的黄色花蕊从丝线空隙中朝着卫风袭来。 卫风将背上的长剑一甩,磕磕绊绊地念出了飞行咒,跳上剑的时候险些被花蕊刺到后心口,但好在他还是快了一步。 “……明心净气,流转大、不对,运转大、大什么来着?”卫风背到一半忘了加速口诀,原本被他甩在身后的花蕊已经扒到了他的后背。 卫风一咬牙,猛地吞了把增加灵力的丹药,脚下的飞剑猛地冲了出去,背后的皮肉生生被柔软的花蕊撕开,钻心的疼痛让他在风中哀嚎了一声。 “什么声音?”江顾脚步微顿。 乌拓迈着小短腿仰起脑袋,“好像是狗叫。” 江顾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嫌弃,垂下眼睛看着戒指上金色纹路的流向,“神鸢鲛鳞在东南方向。” “主人,有了神鸢鲛鳞就能解开您脖子上的封印吗?”乌拓问。 “不知道。”江顾道:“但江家下了悬赏令,他们要的东西肯定是好的。” “……”乌拓抬起爪子抹了把脸,“如果找到神鸢鲛鳞但是对封印没用,我们能交给江家吗?”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了它一眼,“留着给你当磨牙棒。” 乌拓顿时嫌弃到炸毛,“这玩意儿一听就很腥,黏黏糊糊的我才不要,呕~” “神鸢鲛是修炼至人形的鸢鸟与大乘期的鲛人结合后诞下的混血,修真界万年才出了一个,据说神鸢鲛的护心鳞可解百毒可拓识海。”江顾负手往前,“你若吃下就可以进阶,皮毛也不至于这般扎手。” “我不扎手!”乌拓一听急了眼,蹦跶到江顾的小腿努力地用脑袋撞了一下他的膝盖后又掉了下去,气呼呼道:“我的毛是最最柔软不过的!” 江顾充耳不闻往前走,很快就拉开了大段距离,乌拓赶忙追上去,“主人!主人!不信你再摸——” 不等它说完,忽然觉得头顶一暗,下一瞬江顾猛地拂袖将它头顶出现的东西挥开,那个像血团一样的东西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抽搐了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乌拓吓得眼睛都变成了竖瞳,连滚带爬躲到了江顾的脚腕后,小声道:“主人,什么东西?” 江顾淡淡瞥了一眼,随手拍掉袖子上不慎染上的血迹,“人。” 不过修为极低,甚至不如偶尔路过的灵兽品阶高,身上的灵气几近于无,也难怪他和乌拓都没有注意。 “主人,要去看看吗?”乌拓试探地迈出了自己的小短腿,结果不等爪子沾地就被人捏住了后颈拎了起来。 “不要在路边乱捡东西。”江顾连眼神都没分给那血人一眼,就这样拎着乌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一人一兽都没注意到,他们身后人血团轻微地动弹了一下,睁开了被血糊住的眼睛。 不过这种比蚂蚁强不了多少的东西也不需要他们注意。 先是被寻绿的花蕊撕去了背上的皮肉,紧接着因为吞食太多丹药识海裂开险些爆体而亡,又倒霉的碰到了一只金丹期的单脚蛛,他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卫风捂住嘴咳出了一滩碎裂的内脏血肉,紧紧盯住了前面那个修长高大的背影——手上的戒指。 必须想办法杀了这个人再夺戒指。 3 朝龙秘境(三) 江顾拎着乌拓往前行了约莫百里,戒指上的金色流纹才往南偏移了些许方向,复行数十里穿过了片松乔林,便听见震耳欲聋的瀑布声,数道气派的白虹自瀑中升起,又落在个宽约三十丈的深潭里,潭上湿冷的水汽弥漫氤氲,更显幽深宁静。 “石磷波净,却又瘴气重重,什么鬼地方。”江顾不满地转了一圈戒指,上面的流纹颤动了几下,又往瀑布边挪了挪。 乌拓已经被水汽打湿了毛,蔫答答地垂着脑袋去舔爪子,“鬼地方,主人,走吧走吧。” 江顾给它捏了个灵气充沛的小气泡将它包裹了进去,晃晃悠悠地漂浮在自己身边,乌拓开心地在气泡里打滚,“主人,气泡可以再大一点儿吗?” “不可以。”江顾冷酷地拒绝了它,盯着瀑布下的深潭没有动。 “主人?”乌拓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江顾挥手布下了个隐匿身形的结界,低声道:“有人来了。” 来人有数十名修士,他们穿着统一的宝蓝色束袖练功服,身后统一背着长剑,发髻被干净利落地盘起以银雀羽冠束发别雀簪,衣摆上还绣着精致繁复的花鸟,看上去像一堆花枝招展的孔雀。 “是雀鸢宗的弟子。”乌拓在结界中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难道他们也想要神鸢鲛鳞?” “好东西谁都想要。”江顾眯起了眼睛。 乌拓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江顾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大概率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结界外,雀鸢宗的弟子正围着水潭在摆阵。 “师弟,你确定那东西在这里面?”一个年纪稍长的八字胡看向对面站着的青年。 青年拿着罗盘,眼中的不耐一闪而过,“我的卜算测位数一向精准,师兄还是快快摆阵。” 其他弟子皆是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毕竟今年去灵龙宗的名额只有一个,大师兄和二师兄实力相当,自打年初两个人就明里暗里斗了不知道多少回。 公孙扬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冷冷笑道:“就怕倒时候捞上来的不是神鸢鲛,而是那些不值钱的鲛人。” “师兄缺灵石,就算是鲛人也能卖个几十块,好添补添补师兄。”卜立语气生硬,开始往阵法中灌注灵力。 阵法已开,公孙扬纵有气也只能先配合,只见平静的水面开始震荡,圈圈涟漪自中央飞速地散开,渺远悠扬的吟唱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果然是神鸢鲛人!”有弟子大喜道。 卜立得意地看了公孙扬一眼,公孙扬却神色凝重,“不对,神鸢鲛刚诞生不久,不可能有如此浑厚的灵力,大家提高警惕。” “神鸢鲛的父亲是大乘期的鲛人,母亲是修炼成了人形的神鸢,资质定然卓越,灵力浑厚有什么好奇怪的?”卜立高声道:“大家齐心协力灌注更多灵力将它从潭中逼出来!” 一群人卖力地在潭前施法,谁都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有隐匿结界。 “不是说神鸢鲛的护心鳞已经被剥下来了吗?”乌拓飘在气泡里疑惑道:“他们为什么还要找神鸢鲛?” 自从半年前神鸢鲛诞生引发天地异象起,平泽大陆的各大家族和门派都在四处搜寻追杀,三个月前神鸢鲛的父母被周家和灵龙宗合力绞杀陨落,神鸢鲛却彻底失去了踪迹,连江家也是在半个月前得知了护心鳞的消息,江顾机缘巧合从蛟龙拍卖行掌柜那里拿到了神鸢鲛的伴生戒,才一路追查到了朝龙秘境。 “护心鳞被剥下来只是传言,谁都没有亲眼看到。”江顾摩挲着暗纹流动的戒指,“神鸢鲛天生神力灵智已开,没那么容易被找到。” 江顾话音刚落,水波激荡地潭面忽然一声炸响,浑厚磅礴的灵力将摆阵的雀鸢宗弟子震出了数十丈远,众人七零八落砸在了地上,有修为低者竟直接呕出了污血再起不能。 深潭之上,一条雄性鲛人正浮于白虹水汽之间,近五米长白色的鱼尾正暴躁地拍打着水面,他身形壮硕,面色青黑,鳍状的耳朵紧紧贴在卷曲的黑发间,灰白色的眼瞳满是杀意,锋利如锯齿的獠牙闪着寒光,不甚熟练地开口:“人族修士,找死!” “快躲开!这是条高阶鲛人,修为至少元婴中期!”公孙扬急急退后数十丈,他旁边的弟子来不及躲开,直接被那鲛人扑上来咬碎了头颅,霎时间红白的浆状物四溅,血腥味冲天。 “不行,分开跑肯定会被各个击破!他身上有伤无法用灵力攻击,合力或许杀死他我们也许能有一线生机!”卜立喝道:“师兄!摆阵!” 公孙扬见状也不再犹豫,“各弟子听我号令,幽泉炼魂阵八式!” 鲛人黑长的指甲刺穿了尸体的心脏,愤怒地盯着这群人类修士,硕大的鲛尾猛地朝着最近的修士砸了过去,但狡猾的人类敏捷地躲开,血色的灵力凝聚成线猝不及防勾穿了他的肩胛骨,鲛人顿时发出声惨叫,情急之下爆发出灵力生生扯断了自己的肩胛骨,紧接着他就凶恶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卜立的胳膊。 卜立当机立断,挥剑自断一臂被公孙扬拽着躲开了鲛人的下一击。 这边雀鸢宗和鲛人斗得正激烈,结界内的江顾看着戒指上变浅的金色纹路,有些不虞道:“神鸢鲛鳞离得更远了,乌拓。” “是!”乌拓兴奋地甩了甩尾巴,一下跃出了气泡。 巴掌大的小灵兽破开结界的瞬间,体型陡然暴涨了百倍,原本柔软淡黄色的绒毛燃烧起了火焰变成了黑金色,短粗的四肢变得修长有力,浑圆的猫瞳变得狭长阴森,落地时整片林子都跟着抖了几抖。 正在缠斗的雀鸢宗弟子和鲛人震惊地看着面前似虎非虎似狮非狮的灵兽,对方锋利的爪子和闪着寒光的巨大剑齿仿佛已经预告了他们最终的命运。 “吼——”浑厚兴奋的兽嗥响彻天际。 一刻钟后。 江顾面不改色地穿过了满地断臂残肢,停在了尚存一息的鲛人身上,巴掌大的乌拓正踩在对方的腹肌上嚣张地按爪子,开心道:“主人!我厉害吧?要不要杀了他?” “若非他之前受了重伤,你未必能伤他性命。”江顾瞥了一眼血淋淋的小宠物,“去洗洗。” “哦。”乌拓瘪了瘪嘴,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跳进了潭水里。 江顾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鲛人,手中掐诀,片刻后红色的朱雀印记就悄无声息地打在了那鲛人的后颈上,而后他隔空捏起了那鲛人的尾巴干脆利落地扔进了潭水里。 噗通! 正在洗毛的乌拓被那巨浪打了出来,在空中翻了两个滚被江顾捏住了后颈,打了个小喷嚏,它愤怒地甩毛,“主人你又欺负我!” “我没有。”江顾轻而易举挡住了它的水花攻击,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走了。” 乌拓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自己哄好了自己,趴在气泡里好奇道:“主人,你为什么要把那鲛人放回去?” “说不定他能比伴生戒更快帮我们找到神鸢鲛。”江顾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揪回了想去翻那群修士储物袋的乌拓,“不许乱捡垃圾。” 若是公孙扬和卜立知道他这么说,说不定要气活过来跟他拼命。 可惜现在只能变成尸体看着一人一兽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粗重的喘息声在潭边响起,浑身是血破破烂烂的卫风趴在潭边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劲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的半根胳膊,胃里顿时一阵翻滚,呕得一声把刚喝的水全给吐了出来。 他艰难地扶着潭边的石头站了起来,看清对面遍地断臂残肢后脸色白了一瞬,但忽然间面色一喜,连滚带爬地过去抓住了碎血肉里的储物袋。 看样子起码得是金丹修士的储物袋,因为主人陨落而失去了禁制,很快他就发现这样的储物袋不止一个,一炷香后他看着数十个储物袋差点笑出声来,先挑挑捡捡把近千上品灵石扔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又一股脑把法器和法衣全都收入囊中,他甚至还找到了好几瓶高阶补血丸,跟嚼糖豆一样吃了半瓶,终于恢复了灵力。 他捏了个净水诀喝了个痛快,又洗了把脸,草草包扎好了伤口,乐滋滋地扛上了自己的小破剑,看着木牌上离自己不算远的小白点,挑了挑眉。 这个人能把一群金丹期的修士收拾得连渣都不剩,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咕咚咚! 原本平静的水潭忽然冒起了个大泡,把边上的红衣少年吓了个激灵,他警惕地盯着水潭半晌,试图用自己稀薄的灵力感应一下,但不出意外什么都没能感应到。 此地不宜久留。 卫风果断甩出了自己的破剑,跳上去晃晃悠悠地擦着地面起飞,还因为走神险些撞到树枝,他摸了摸鼻尖,又费劲巴拉地拐了个弯朝着木牌上的小白点前进。 全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水潭浮现出的那双灰白色的眼睛。 已经力竭的鲛人盯着他的背影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彻底失去了力气缓缓沉入了水底。 —— “主人,你的疤又变浅了。”乌拓踩着气泡凑到了他的锁骨前好奇地打量道:“封印是不是快解开了?” 江顾摸了摸耳后的疤痕,回忆起从进秘境前直到现在遇到的所有人和物,并未发现任何特殊之处。 “难道是朝龙秘境?”乌拓有点兴奋地甩尾巴,“主人,我们把朝龙秘境收进识海吧!” 江顾道:“要不我把朝灵龙脉也给你收进识海?” “啊?三万里的灵脉也能收吗?主人你好厉害!”乌拓顿时兴奋到炸毛。 “……我是化神,不是真神。”江顾淡淡道:“我要是这么厉害早飞升了。” “啊。”乌拓顿时失望地耷拉下耳朵。 藏在暗处的卫风拿木牌子的手微微颤抖。 化、化神期? 化神期什么水平呢,雀鸢宗的宗主是化神中期,他们阳华宗的宗主是化神大圆满……卫风咽了咽唾沫,鼻尖沁出了点冷汗。 他原以为对方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充其量不过金丹期,他用点手段还是能搞死对方拿到戒指的,但是化神期——对方碾死他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算了算了,也不是非得用伴生戒。 卫风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秉持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收起木牌就想跑路,结果转身的一刹那,就对上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对方原本漂亮的脸蛋满是黑灰和尸油,顺滑的长发也被烧焦啃断,浑身上下的衣裙破破烂烂比他好不了多少。 卫风默默退后了两步,讪讪笑道:“哟,姐姐还活着呢?” “小兔崽子!”寻绿面色狰狞地瞪着他,五指成爪袭向了他的咽喉。 卫风猛地一下腰躲过了她的袭击,结果扯到了后背的伤口顿时疼得嗷了一嗓子,寻绿被他吵得更加烦躁,一脚踢在了他的肚子上,卫风被踢出十几丈远,寻绿手腕一翻,手中便多了柄花蕊化作的长剑,转眼就到了卫风面前,“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卫风单膝跪在地上哇得吐了口血,抬起头可怜巴巴道:“姐姐,你真不想跟我做道侣了吗?” 寻绿愣了一瞬,旋即更怒,“你做梦!” 嘭—— 林子中顿时尘土飞扬,惊起了一阵飞鸟。 炸了毛的乌拓看着前面缩成了一团的土人,惊讶道:“这秘境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是从天上掉东西?” 江顾视若无睹路过了那就剩半口气的东西,“死人,不用管。” 乌拓跟在他后面扭头回望,“我怎么瞧着这玩意儿有点眼熟?” 卫风听着一人一兽对自己的评价,愤怒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提剑冲自己而来的寻绿,他霎时间心一横,手中的木牌翻转对准了寻绿,寻绿只觉得一阵眩晕,回过神来自己手中的剑竟然直冲那陌生修士背后而去。 不等剑尖碰到江顾的衣角,整个花蕊剑就被一股恐怖的灵力绞得粉碎,寻绿连带着后面的卫风一起被甩出了近百丈,寻绿更倒霉些,半边身子都变得血肉模糊。 江顾眉峰下压,抬手拂去了袖间的灰尘。 “主人?”乌拓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小心翼翼地离得他远了些。 但是没用,下一瞬它就跟着江顾一起出现在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面前。 寻绿被那恐怖的威压压制得动弹不得,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硬着头皮道:“还请前辈息怒,晚辈万万不敢惊扰您,全、全都是这小儿用阴招算计我——” 江顾隐藏了修为,也用了更改身形外貌的法宝,不管从哪里看都和寻常修士无异,她之前完全没有感受到江顾强横的实力,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连卫风都觉得自己能杀了他。 不然打死寻绿她都不会离对方这么近动手以致于着了卫风的道。 “怕是你看前辈好欺负想一并杀了他吧?”卫风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树阴阳怪气道:“前辈,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花妖就是冲着您去的!” “卫风!”寻绿对他怒目而视,背在身后的掌心猛地生出了几根花芽缠住了卫风朝着江顾甩去。 在卫风挡住江顾视线的一瞬间她便化作原形扎进了土里想趁机逃之夭夭,岂料竟被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按住了脑袋,甚至连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乌拓吧唧了一下嘴,舔了舔爪子打了个饱嗝。 而卫风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再次被砸进了土里,全身的骨头像是碎了一样钻心的疼,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不必装死。”江顾两指一探,便隔空从他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个小木牌,颇有玩味道:“方才你就是用这个东西让那花妖袭击我?” 法宝被人轻而易举的拿走,卫风心中大叫不好,忍着痛爬起来跪在地上道:“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只是我修为浅薄实在不能力扛,这法宝放在我这里也是埋没,您若不嫌弃尽管收下,还请前辈大人有大量饶晚辈一命!” 他说得情真意切,那只血淋淋露出半截白骨的爪子还想去抓江顾的衣摆,不等碰到手指前就闪过一道风刃,若不是他躲得快这会儿整个手掌就断掉了,卫风抖了一下,默默往后膝行退了两步,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对方的神色。 可惜对方好像用了什么遮掩外貌的法术,根本看不到清晰的五官,只要模糊不清的轮廓。 江顾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神色微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下一瞬他颈上的疤痕蓦地一痛。 他和乌拓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乌拓传音给他道:“主人,疤痕又变浅了。” 江顾微微蹙眉,终于想起何时见过这双眼睛,是他进传送法阵前偶然瞥见的那个少年,也是从那之后他的疤痕开始变浅。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破破烂烂的小少年,将手里的木牌扔了回去。 卫风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灰头土脸地仰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茫然。 江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跟着我。” 卫风拿着木牌愣了一下,直到江顾转身离开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踩在了脸上,那只巴掌大小似猫似狗的灵兽奶声奶气地催促他,“你这种修为在秘境就是自寻死路,还不快跟上!” 卫风心里瞬间闪过无数猜测,他当然不会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最终还是被江顾手上的伴生戒说服。 为了找到神鸢鲛鳞,拼一把。 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脸上的笑容真挚又灿烂,“多谢前辈!” 4 朝龙秘境(四) 卫风不远不近地跟在江顾和乌拓身后。 他不敢靠得太近,毕竟刚才不小心碰到江顾的衣角差点被砍断爪子,他也不敢靠得太远,以这厮凶残的程度,稍有不满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事实上卫风的直觉没错。 隔音罩里,乌拓好奇道:“主人,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靠近他封印会变淡。”江顾若有所思,“炼化成法器佩戴也许有用。” 乌拓正准备拿炼化的法宝,便见江顾蹙眉转头看了卫风一眼,“不过很脏。” 身上破破烂烂沾血带灰的少年见他回头,露出了个灿烂又明亮的笑容,哪怕半根胳膊和肩胛伤得已经露出了白骨也混不在意。 江顾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再说吧。” 乌拓又吭哧吭哧把法宝收了回去,无条件地附和道:“确实很脏,我都不太乐意吃他。” “你吃那沾了尸油的花精倒是挺乐意。”江顾伸手将它在的气泡弹远,“消化完之前离我远点。” 乌拓郁闷地趴在气泡里跟在他身后。 大该是因为卫风这个受了重伤的小炼气,江顾赶路的速度慢了很多,这一路上基本没有碰到什么灵兽和修士,卫风猜测是因为对方释放出了强横的威压。 不过他完全没有感受到。 卫风心里转了百八十个鬼主意,面上却装得一派乖巧纯良,在江顾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自己也挑了棵树远远坐下,伤口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疼起来。 但他不太敢拿丹药出来疗伤,虽然这人可能根本看不上他的东西,但也保不齐是那种什么都搜刮的财迷——就和他一样。 卫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远处的江顾和乌拓,不知道江顾说了什么,那只小猫兴高采烈地从气泡里蹦了出去,转眼就蹿没了影子。 他疼得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舔了舔嘴唇上干涩的血迹,悄悄从储物袋里摸出了颗高阶回血丹就往嘴里塞。 “你是嫌自己死得太慢?” 冷淡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开,卫风手一哆嗦,那颗高阶丹药就掉在了地上,骨碌了两圈沾满了灰。 卫风心疼地看了一眼那颗丹药,抬头乖巧道:“前辈,我伤口疼得厉害。” 江顾闭着眼睛打坐没理他。 卫风不尴不尬地摸了摸鼻尖,眼疾手快抓回了那颗丹药放进储物袋,他琢磨了一下对方的意思,又悄悄摸出了颗中阶回血丹塞进了嘴里,一抬头就对上了远处江顾冷酷的目光,顿时含在嘴里不敢往下咽了。 江顾从来没见过如此执着找死的小鬼,这让他想起了刚收服乌拓鸡飞狗跳的时候,脸色更臭了。 卫风在对方能杀死人的目光中默默地把中阶回血丹吐了出来。 江顾闭上了眼睛,继续打坐。 虽然对江顾阻止自己疗伤很不满,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卫风没再轻举妄动,目光在江顾的手上流连。 既然打不过对方,也许可以悄悄偷走戒指,或者等这人拿到了神鸢鲛鳞他再偷,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不过只要死不了那就能活。 卫风有些烦躁地舔了舔牙齿间的血迹,上面还残留着丹药的香味,要不是身体突然出现的异样,用灵石发布悬赏任务也没人接,打死他都不会下山,往常这时候他要么和小师妹去云海崖看花要么和玄之衍去后山打猎,而不是半死不活地在这里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细细密密的痒意从后颈一直延伸到指尖,丹田处的燥意怎么都压制不住,他使劲捏了捏手掌,看着远处八风不动的修士,悄悄往他那边靠近了点。 “前辈。”卫风试探地出声:“前辈?” 江顾听着少年清朗的声音,不想搭理他。 卫风果断地认为他已经入了定,毕竟宗门长老讲课的时候他在睡梦中听了两耳朵,修士入定的时候是感受不到外界的。 于是他胆子就变得大了起来,龇牙咧嘴的捂住了自己又疼又痒的胳膊,又从储物袋里抓出张了止血符。 江顾在识海中看着外面的少年和那张止血符大眼瞪小眼许久,以为是卫风害怕他不准,刚要睁眼就听卫风耷拉着脑袋嘟囔道:“狗屁止血符,怎么用来着?” “……”江顾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见有修士连最基础的止血符口诀都不会。 这到底是个什么惊天动地的蠢货。 卫风恹恹地把符纸收了回去,自顾自拔了会儿脚边的野草,肩背和手掌上的血滴滴答答淋进了土里,好在疼痛抵消了大半痒意,他盘腿坐在被自己薅秃的草地里无聊地晃来晃去。 江顾被他晃得头疼,冷声道:“坐好。” 卫风又被吓了一跳,但是见江顾眼睛都没睁开,一时半会儿也没杀自己的意思,立马蹲起来往前挪蹭了几步,嬉皮笑脸道:“前辈,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江顾被浓郁的血腥味熏了一下,睁开眼就发现这小鬼已经蹭到了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他想让卫风滚远点,但是脖颈上的疤痕又开始微微发烫,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你不用知道。” 炼成无方石贴身佩戴也可以,如果能解开封印,他可以忍受一段时间。 “哦。”卫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见他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得寸进尺道:“前辈,我能去找点水喝吗?” 他只有炼气期尚未辟谷,又受了重伤,已经饿得要命。 看着封印松动的份上,江顾的心情勉强好了一点,捏了个水球扔到了他怀里。 卫风抱着突然出现的水球懵了一瞬,伸出手指狐疑地戳了戳,轻薄的水球瞬间爆开散成了无数水滴将他包裹了进去,霎时间眼前只剩片白茫茫的雾气,紧接着他露出了白骨的伤口开始飞速愈合,清凉甘甜的水流顺着喉咙淌了进去,指尖滚烫的痒意也逐渐止息,连脏兮兮的脸和衣服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在卫风没注意的时候,用作来伪装的面具也被灵力充沛的水流溶化,露出了他本来的样貌。 卫风惊喜地看着愈合的伤口,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也变得愈发明亮,“多谢前辈!” 那张脸明眸皓齿清新俊逸,江顾目光微顿,又略带嫌弃得移开。 卫风却浑然未觉,撸起破破烂烂的袖子将愈合的伤口给他看,开心道:“前辈真厉害!” 少年人劲瘦白皙的小臂有些晃眼,江顾不习惯跟人离得这么近,冷声道:“回去坐好。” 卫风那股兴奋劲像是被突然泼了盆凉水,不过他被宗门里的长老训惯了,厚着脸皮“哦”了一声,就又小跑着回到了那片被他薅秃的草地盘腿坐好。 看这架势像准备调息修炼,还不算无药可救。 江顾这个念头刚起,在打坐的少年就跟没骨头一样倚在了树干上,发出了细小的鼾声。 “……”江顾沉默了一瞬,闭上眼睛继续修炼。 两个时辰后,消化完花精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乌拓蹲在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身边,惊讶道:“他是怎么睡得着的?” 且不说江家像他这般大的少年哪一个不是夜以继日的修炼,单说他现在被江顾挟制生死难料,也不该睡得如此安稳。 可他不仅睡了,还抱着树干睡得很香。 乌拓想不明白,想问主人但是江顾正在修炼,它不敢轻易打扰,抬起了自己的两只小前爪啪啪按在了少年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啊!”卫风猛地翻身站了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去摸书册,不耐烦地嘟囔,“又是亓凤元那个老匹夫的课!?” 乌拓被他逗笑,卫风睡眼惺忪地低下头来,就跟它圆溜溜的猫瞳对了个正着,顿时松了口气,过了片刻又好奇地蹲下来跟它对视。 乌拓也好奇地看着他,洗干净了的少年看上去白到发光,要是被主人炼成无方石肯定是块漂亮的石头。 卫风很喜欢毛茸茸的畜生,他在阳华宗还养了几只灵豹玩,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小东西,他还不知道这小猫在想什么恐怖的事情,大着胆子戳了戳它的小爪子,“你是什么灵兽?” 乌拓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我可是上古赤炎神兽。” “哇。”卫风看着他胸前和爪子上雪白的毛夸张地惊叹了一声,但实际上他压根就没听过什么上古赤炎兽,笑嘻嘻道:“你可真厉害。” 乌拓矜持地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修炼的主人,疑惑道:“小孩儿,你不修炼吗?” 卫风顿时垮下了脸,苦哈哈道:“修什么炼?我干嘛要和自己过不去,吃喝玩乐多自在。” “你不想飞升吗?”乌拓疑惑道:“你不担心自己寿元耗尽死掉吗?” “不想,完全不想。”卫风仰面瘫在地上,像只死了八百年的咸鱼,“死了拉倒,一刻不停辛辛苦苦修炼,到头来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杀了,要么渡劫也会被天雷劈死,却没能享受到世间任何乐趣,这样修炼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可是……”乌拓想反驳他,但是本来就不大的脑仁根本想不出理由,甚至隐隐有些被他说动,道心有一瞬间的动摇。 “乌拓。”江顾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它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主人!”乌拓有点心虚地朝江顾跑了过去。 “前辈你醒啦!”结果有个人跑得比他还快。 少年像个莽撞的火球朝着他跑了过来,江顾指尖微动,两人之间便形成了到无形的屏障,卫风被挡在了三丈开外,有点懵的看着他。 乌拓却没被屏障阻挡,颠颠跑到了江顾脚边蹭了蹭他的脚腕,“主人,我洗干净了。” “嗯。”江顾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走了。” “好!”乌拓开心地冲他摇了摇尾巴,跳进了自己的小气泡中飘在了他身边。 被挡在三丈外的卫风摸了摸撞红的鼻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扛着自己的小破剑跟了上去。 5 朝龙秘境(五) “相传数十万年前,身为古神伴生灵兽的朝龙在此陨落,龙脊化作了三万里朝龙灵脉,龙首化成了朝龙秘境,当时朝龙头部重伤自水下而出,所以朝龙秘境中多湖泊沼泽,而且因为朝龙不甘,凡是近水的地方都极其危险。”穿着朱红衣袍的中年人沉声道:“任何人都不准在水边单独行动,听明白了吗?” “是!亓长老!”二十多名年轻的弟子齐齐应声。 被唤作亓长老的中年人身量很高却极瘦,脸型也极为瘦长,仿佛海里的带鱼,凸出的颧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恐怖。 他攥着剑鞘的手皮肉松弛,像是被水泡开的水藻,但他的境界已经接近化神期大圆满,连阳华宗掌门都要敬他三分,这群年轻的金丹弟子就更不敢造次了。 亓凤元灰白色的眼睛打量了一圈,皱起了眉问道:“玄之衍呢?” “亓长老,玄之衍他——” “啊啊啊啊!”一声惨叫自不远处传来。 亓凤元神色一厉,强硬浩瀚的神识顿时就铺散了出去,愣了一下之后才道:“随我来。” 一群弟子紧随他往前御剑飞去。 飞瀑震天长虹贯日,静谧的深潭前,一个少年面色惨白地跌坐在满地残肢里,身上阳华宗的弟子服也被血水打湿,他在看见亓凤元和同门师兄弟的时候顿时红了眼眶,哭嚎出声:“师父救命!” 亓凤元那张可怖的脸耷拉得更长了,厉声斥责道:“不过是些死人,还不滚起来!” 玄之衍才十六岁,这是他第一次进秘境历练,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且死状极其惨烈,已经吓得腿软,还是两个年纪稍长的师兄过来将他从血肉堆里拽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亓元凤紧紧盯着他,灰白色的眼睛无形中暴露出了几分凶光。 “我、我听见有奇怪的声音,就想过来看一看。”玄之衍惊魂未定,声音里带着丝哭腔,“结果、结果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拖进了水潭,然后又给扔了出来。” 深黑的潭水中,他隐约对上了双灰白的眼睛,像极了他师父那双眼,但是他看着正在气头上的亓元凤,没敢说。 亓凤元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他挥退了弟子,站在深潭边谨慎地放出了神识,但潭水中除了浓郁的血腥味之外并无任何活物,忽然他目光一顿,长臂往深潭中猛地一捞,掌心便多了片巴掌大的白色鳞片,上面沾着很多血,浓郁的腥气开始四处弥漫。 “是鲛人的鳞片!”有弟子喊出声。 “好大的鲛鳞,这鲛人得什么修为?”也有人震惊。 “呵,不管什么修为都不过是低等的畜生,最后还不是用来造龙绡产夜明珠,死了之后熬鲛人膏,鱼皮做成球都没人踢。”站在玄之衍旁边的师兄抱着剑冷嗤。 玄之衍被冻得发抖,哆嗦着唇道:“难道我刚才被鲛人拽了下去?” “怎么可能,鲛人生性凶残嗜杀,更不听驯服管教,要是鲛人拽你下去,就凭你这修为焉有命在。”后排的弟子颇有些阴阳怪气,几个人来回挤眉弄眼发出低低的嘲笑声。 这倒也不怪他们,毕竟玄之衍是这群弟子中唯一还没结丹的,堪堪筑基修为,不过是仗着师父是亓凤元才走后门进来,他年龄尚小资质平庸,又整日和卫风那种人混在一起,不让人讨厌都难。 玄之衍气得眼睛发红,但碍于亓凤元在场也不敢发作,只使劲握住了袖子里的拳头。 亓凤元并未注意到小辈间的暗潮汹涌,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那枚白色鳞片,好像费了许多力气才将那鳞片重新丢回了潭中,“你们这次进秘境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锻造本命法宝的材料,切勿掺和进与神鸢鲛鳞有关的任何事情,否则我也保不住你们,明白了吗?” “是!”众弟子齐齐应是。 平泽大陆上不管是灵龙宗这种数一数二的门派还是江家这种大族都在密切关注着神鸢鲛鳞,像阳华宗雀鸢宗这些末流门派,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不过他们也明白,就算真把神鸢鲛鳞拿到手最后也保不住,反而一个不小心就会招致灭顶之灾。 玄之衍跟在了一众弟子的身后,眼中满是担忧。 他想起了跟卫风的最后一次见面。 * 一个月前,阳华宗藏书阁。 “什么!?你要下山去找神鸢鲛鳞?”他震惊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卫风穿着身华丽的红色法袍瘫在椅子上,一只靴子还踩在藏书阁长老宝贝的乌木架子上,翻着手里的书懒洋洋道:“我查了古籍,神鸢鲛鳞肯定能治好我的病。” “你能认全字吗你还查古籍!”玄之衍一把将书从他手里夺了出来,果不其然这厮书都拿反了,他头疼地叹了口气,“祖宗,你就消停点吧,你那不是病,纯属没事闲得。” 卫风心痛地支棱起自己修长雪白的手指,“它痒!痒得我半夜都睡不好觉!而且我丹田识海里也痒,你知道那种痒得痛不欲生的感觉吗?我都没办法修炼了。” “你什么时候修炼过!”玄之衍才不信他胡说八道,“一个月后师父就会带队去朝龙秘境,你要是真想出去玩我让师父带着你。” “可别,我跟着那老匹夫要么我气死他要么他气死我,你要还想让我活命就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卫风皱着眉摩挲了一下又烫又痒的指尖,最后索性双臂交叠枕在了脑后。 这厮坐椅子也不好好坐,四根椅子腿儿只有后面两根腿着地,另一边全靠踩在书架上的脚支撑着,晃晃悠悠看着就很危险,他却混不在意,“这都半年了,越来越痒,我试了无数办法买了最贵的灵药都没什么用处,我恨不得扒了身上这层皮你知道吗!” “那也不必非得神鸢鲛鳞,一百个阳华宗加起来都争不过灵龙宗和江家,更别说你了。”玄之衍头痛道:“你去问问掌门和长老们,他们肯定有办法。” “嘁,我才不去,他们没一个喜欢我,见了我恨不得躲八百丈远。”卫风翻了个白眼,说到气处脚下不由用力,“不管你帮不帮忙,我反正要找个由头下山。” “我怎么可能不帮——哎!小心书架!!”玄之衍大喊了一声向前去扶,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乌木书架从他指尖滑走,紧接着就是数千声接连不断的沉闷倒地声。 两个人面面相觑,玄之衍脸都吓白了,卫风却眼睛一亮猛地砸拳,“由头这不就来了。” 最后映在玄之衍瞳孔的画面是卫风嚣张地踩在昂贵的书架和毁坏的古籍上,对着闻声赶来的掌门和长老们笑得极其猖狂,“我就是故意的,你们能拿我怎样?” * 回忆结束,玄之衍痛苦地捂住了脸。 这段时间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帮卫风逃下山,就凭卫风那炼气中期等同于无的修为和那恶劣的性格,掺和进神鸢鲛鳞的争夺中简直就是去给人送菜。 不,他连菜都算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给他扬得灰都不剩。 “玄之衍,还不快跟上!”前面的师兄厉声道。 “来了来了。”玄之衍苦着脸跟了上去。 他现在只希望卫风能充分发挥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嫌苦嫌累的优良品质,抓紧时间自己回宗门里吃喝玩乐去。 —— 被好友牵肠挂肚的卫风正抓着条鱼和一沓火符犯愁。 他的肚子已经饿得震天响,连乌拓都嫌吵用爪子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卫风看着正打坐修炼的玄衣男子,最终还是饿意战胜了他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警惕心,他拎着鱼和火符停在了江顾三丈远的地方。 江顾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大一小沉默对望,最后还是卫风厚着脸皮咧嘴一笑,嘴甜道:“前辈,您能帮个忙吗?” 江顾闭了闭眼睛,指尖灵力微动,卫风手中的火符就燃起了细细的小火苗。 卫风被那小火苗吓了一跳,一口气呼得吹灭,“啊,拿错了,前辈我会催火诀,您能借我点儿水吗?” “……”江顾生生被他蠢笑了。 哗啦。 清澈冰冷的水流对着卫风兜头浇下,将少年和鱼一起淋成了落汤鸡,卫风被水呛了两口,震惊又委屈地看着他,“前辈!?” “你是哪家的弟子?”江顾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宗门能养出这种连基本法诀都不会用的蠢货。 卫风舔了舔湿润的嘴唇,清凉的甜意从舌尖蔓延开来,从上次他就发现了,这个人用灵力化成的水比泉水还要清冽甘甜,甚至能短暂地抚慰住他丹田恐怖的燥意。 “我是阳华宗的弟子。”卫风被淋了也不恼,抹了把脸笑眯眯地坐在了离江顾不近不远的地方,“前辈,您又是何方神圣?” “阳华宗也算说得出口的宗门,怎么会养出你这种——”江顾话说到一半对上了他那双期待又兴奋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移开了视线。 卫风却没察觉到他的嫌弃,兴致勃勃道:“阳华宗现在不行了,但是以前可厉害了,还进过修真界宗门前百呢,我听我爹说他们年轻的时候阳华宗都能压灵龙宗一头,对了前辈,你见过云海吗?阳华宗的云海可是平泽十大美景之首。” 江顾觉得他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自动屏蔽了听觉。 “前辈,我们现在是不是一路往南啊?听说朝龙秘境越往南水越多,潮湿得我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前辈,您今年高寿?” “您有道侣吗?怎么会独自一人进秘境呢?” “……您手上这个戒指尺寸怎么不太合适?”卫风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了戒指上,试图观察江顾的反应,结果对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冷淡又嫌弃,活像在打量个什么无用又不得不收下的物件。 卫风立马闭上了嘴,面上虽然笑得灿烂,但是后背却沁出了丝冷汗,难道是他提得太刻意了?果然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云雨须臾,灵水炼液,九龙下海,伏请水神相助。”江顾的声音不疾不徐在他耳边响起。 卫风愣了愣,觉得有点耳熟,下意识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面前忽然出现了个果子大小的水球,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是引水诀!” 江顾听不见他咋咋呼呼的声音,但看到他捧着那点小水球蹦起来笑得跟傻子一样依旧觉得吵,微微蹙眉道:“记好。” 卫风离得太近,导致他脖子上的疤痕有种灼烧的痛感,江顾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在树上打盹的乌拓吓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结果就看见那红衣少年竟一屁股坐在了江顾身边,掌心托着个丑兮兮的水球眉开眼笑。 “前辈,看!”卫风像是开心过了头,递过来的速度稍快,那水球一个不小心就滚下来砸在了江顾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上。 乌拓眼疾爪快地捂住了眼睛,片刻后却没有出现它预料中血溅三尺的场面,爪缝里悄悄眯开的猫瞳骤然睁大。 它那从不肯让人近身的主人竟一把扣住了那少年的手腕,将人拽到了跟前。 卫风离得他极近,因为呼吸不畅生生憋红了脸,他心虚地出声,“前、前辈?” 6 朝龙秘境(六) 微凉的指腹按在了卫风的颈侧,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一路往下隔着薄薄的红衣按到了他的肩胛骨。 卫风手脚僵硬地想往后退,一阵钻心蚀骨的痛意忽然从丹田处爆发,顿时让他痛呼出声。 江顾垂眼看着被灵气绞缠住的东西,肥嫩的白肉条上面缠绕着浓郁的黑气,不停张合的口器还在淅淅沥沥滴着鲜红的血,这些血来自于谁毫无疑问。 卫风整个人已经吓得呆滞,“这是什么东西?” “水魔蛭,鲛人身上的寄生物,若无鲛人便靠吸食异兽和人修的灵髓为生,被吸附者三个时辰之内就会灵力枯竭而亡。”江顾道:“看长度它进入你的体内至少已经两天,不过你灵力低微,它一滴灵髓都没有吸到。” 卫风看着那血淋淋的肉条打了个寒颤,后怕道:“幸好我修为低。” 江顾虚空轻轻一捏,那不断狰狞蠕动的水魔蛭就无声地化作了齑粉,“你很骄傲?” 卫风立马摇了摇头,旋即抱拳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你引出的水有问题,带着鲛人的咸腥味。”江顾对他的道谢反应平淡,心思流转片刻,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带上了丝审视,“之前你一直在跟着我?” 卫风心下一跳,干笑道:“前辈何出此言?” “你也在找神鸢鲛鳞。”江顾语气笃定,神色又冷淡了三分。 卫风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想不通到底哪里漏了馅,殊不知自己浑身上下处处都是漏洞,连此刻那张写满了“大事不好我竟然被发现了”的俊脸都透着股清澈的愚蠢。 大概是这少年太过弱小,江顾连惊讶都生不出分毫,疤痕因为两个人刚才短暂的触碰又变浅了不少,江顾的心情稍稍愉悦。 所以难得解释了两句,“方圆千里出现过鲛人的地点只有一处,你这两天看我手上的戒指不下百次,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你的灵力。” 因为那点灵力实在少得可怜,江顾从头到尾都不曾注意过,毕竟还不如天地间灵力自然掠过残留的多,还是方才卫风念引水诀让他感应到,想来当时他在马车上随手按那龙绡帘时就被这小东西盯上了。 卫风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他攥紧了手中的小木牌,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点凶狠的意味,“你要杀了我吗?” 江顾捏住了他的手腕,神色认真道:“你活着用处更大。” 他专注的神情和认真的语气让卫风顿感一阵恶寒。 虽然他长居宗门中,但也没少下山鬼混,自然知道修真界腌臜事颇多,有些变态喜欢找些少年少女做炉鼎制丹药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头上。 毕竟正常人谁没事会捏住别人的手腕不撒手还要摩挲两下! 江顾感受着脖颈处逐渐开始松动的封印,仗着自己修为高便悄无声息地进了这少年的识海经脉游走了一遭,但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对方的特殊之处。 也许只能等到将他的神魂炼进无方石才能找到答案。 江顾松开手,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态度,“继续赶路。” 皮肤上还残留着指腹的凉意,卫风使劲搓了搓,在乌拓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两天后,江顾看着戒指上终于不在流动的金色纹路,抬头看向了面前一望无际的湖泊。 说是湖泊也不尽然,因为上面纵横凸出着数不清的礁石,礁石上缠绕着枯白色的水草,灰黑的瘴气肆虐,咸腥恶臭的气息四处弥漫,数不清的蓝翅火萤盘旋在上空,它们焦躁地拍打着翅膀,仿佛急切地想要进入湖里,却又因为恐惧着什么迟迟不敢靠近。 江顾感受到了之前那条鲛人身上被他刻的朱雀神印记。 果然在这里。 乌拓四条小短腿踩在气泡上往后缩着脑袋,每根毛发都在表示着抗拒,气泡都被它踩出了四个浅浅的坑,“主人,我们一定要进去吗?” 这湖水粘稠浑浊散发着腥臭,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我帮你下去?”江顾的声音带着凉飕飕的冷意。 “嗷呜,不用了。”乌拓蔫头耷脑地甩了甩尾巴,刚准备变身,忽然一道嚣张的声音伴着化作灵力的风刃正冲它脑门而来,它眼看躲闪不及,下一瞬就被宽大的黑袖卷走,那风刃深深插进了岸边的礁石上,那礁石瞬间四分五裂。 “江七,你什么时候养起了如此可爱的小灵宠?”来人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眉深目长英俊非凡,看向江顾的眼神充斥着不满,“这种灵宠不仅耽误修炼,更容易让人形成依赖,你真让我失望。” 江顾对他的挑衅充耳未闻,对乌拓道:“继续。” 那青年眼中不满更甚,余光瞥见了刚被那风刃带起的罡风砸倒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卫风,大惊失色道:“你竟也染上了豢养炉鼎的恶习,还是个修为如此低下的小炉鼎。” 这实在怪不得他如此猜测,毕竟江顾那冷酷无情的性子太过出名,而这少年等同于无的修为和这张优越的脸又太过惹眼。 “你才是炉鼎!”卫风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两遭,恶声恶气道:“不过你这样貌就算当炉鼎也没人稀罕!” “嘿?”青年哂笑一声,转眼就出现在了卫风身后,五指成爪就要扣烂他的脖颈,却在堪堪要碰到的时候,眼前闪过一抹黑影卷走了卫风。 卫风尚未从那恐怖的杀意中回过神,人就站到了江顾身后,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悄悄打量起了江顾。 江顾身量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半头,宽肩窄腰,一袭玄衣在罡风中猎猎作响,被轻薄的布料包裹住的双腿修长有力,巴掌宽的银蓝色腰带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极为漂亮,抬起胳膊上依稀能瞥见里面薄削劲瘦的肌肉—— 简直就是卫风期望中自己未来的身材。 于是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周修远,”江顾神色不虞,“你刚死了道侣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这话狠狠戳到了周修远的痛处,他面容扭曲了一瞬,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直冲江顾身后的卫风而来,“对啊,我刚死了道侣就是看不得别人成双成对,我先帮你捏死他咱们再痛痛快快打一架可好!?” 江顾抬手就将卫风扔到了旁边挡住了周修远这一击,“周家不是对神鸢鲛鳞不感兴趣么?” “周家不感兴趣又不代表我不感兴趣。”周修远的招式极快,灵力磅礴非常,目光紧紧盯着江顾,“你们江家这回派出了足足二十名本家弟子,连江向云都出关了,你这种不管闲事的都亲自来了朝龙秘境,这神鸢鲛鳞怕是不止传言中那般简单!” 江顾猛地往后折腰躲开了他的风刃,急速退后十几丈,起身的一瞬手腕翻转,凭空出现的雪白长剑被他扣入掌心横在了身前,冷声道:“你要同我抢吗?” “好东西谁不想要,被我抢去总比落到江向云手里强吧?”周修远背后的长剑猛然出鞘,径直冲着底下还在懵圈的卫风而去。 化神期的修士打架卫风连影子都看不清楚,正眯起眼睛对着天上分辨哪个是江顾,就见一柄长剑冲他眉心而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抹黑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前,雪白的长剑横在他眉心前,两剑相撞灵力激荡,让他心神丹元俱震,耳朵眼睛霎时被震出了鲜血。 江顾逆着天光横剑在他眼前,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带着几分不耐,另一只手掌扣住了他后颈将他按进了自己怀中,猛地将周修远的剑甩了出去。 “凝神调息。”江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冷冽清淡的气息铺天盖地,方才那股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威压被生生挡在了外面,卫风下意识紧紧抓住了江顾的腰带,一开口就尝到了腥甜的血味,“我……不会。” 抱着他的江顾呼吸重了一瞬,卫风猜测大概是被他气得。 江顾飞快地封住了卫风身上的几处大穴,在周修远下一击到来时抓着人闪身到了湖中的礁石上,乌拓心领神会一跃而起,暴涨的身形让周修远的攻击停顿了瞬间,紧接着湖水震荡,两人一兽齐齐消失在了湖面。 周修远退后两步躲开了溅起的污泥,怒极反笑,“江七,你竟为了个炉鼎不战而逃,我看不起你!” 但是平静的湖面无人回话。 他咬了咬牙,屏息跳入了这个看起来就很恶心的湖里。 在他跳下去之后不久,一队穿着朱红衣袍的弟子就停在了湖边。 “亓长老,您……确定是这里?”有弟子被这湖水熏得反胃,忍不住道:“您不是说水源危险吗?” 亓凤元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们单独去危险,我在旁边你们怕什么?” 那弟子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亓凤元灰白的眼睛在湖面地礁石上逡巡,“你们,两人一组分列八卦云阵,待落到湖底便可见到一石碑,这便是洞府的入口,届时合理一起打开入口进去跟在我身后,明白了吗?” “是,亓长老!”众弟子齐齐应是。 “之衍。”亓凤元看了一眼落单的少年,“同我一起。” 玄之衍失落的神色顿时不翼而飞,小跑着乖乖站到了他身后,“是,师父。” 至于身后那些嫉妒不屑的眼神他才不在意。 湖底。 厚重斑驳的巨大石碑安静地矗立在泥地中,旁边则立着座近十米高的鲛人石像,一只手搭在那石碑边缘,锋利的指甲深深刺入石碑中,龟裂的纹路极深,它仰着头,神色悲戚,仿佛想极力看清什么东西,然而灰白的眼瞳被蒙上了厚重的水草,像是漂浮在水中遮目的龙绡。 江顾对变回原形的乌拓指了指石碑。 乌拓抬起了爪子,三下五除二将那些水草和泥土刨了个干净,露出了上面原本的字迹,那些字扭曲缠绕,并不是人族的文字。 但江顾来之前查阅过古籍,如果他没记错,这几个字应当是“鲛人湾”。 乌拓已经自觉地开始往石碑上输送灵力,湖底地面开始震动,江顾简单地设置了个结界来干扰身后的追杀者,被他拎在手里昏死过去的卫风忽然咳了口血睁开了眼睛。 江顾并不想管他,但对方那双染血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原本俊逸朝气的脸也因为重伤变得惨白,他看上去难受极了,眼角都变得通红一片。 江顾设置完结界,扣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半颗低阶回血丹。 卫风先是挣扎了一下,但对上他冷厉的目光还是乖乖咽了下去,嘴角的血在水中飘散成了细长的血雾。 “主人,可以了!”乌拓传音给他。 江顾微微颔首,瞥了一眼刚回了点血就开始四处好奇打量的卫风,捏住他的后颈像捏小鸡崽一样朝着石碑扔了过去。 卫风重重砸到石碑时愕然地瞪圆了眼睛,脸上满是痛心和难过,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江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厮可能连最基本的穿过法阵凝神都不会。 而乌拓已经自己进去了。 江顾叹了口气,抓起差点被他摔死的少年消失在了石碑前。 7 朝龙秘境(七) 卫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被咸腥的海风吹了满脸。 在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形洞窟,翠绿的水草缠绕在洞窟旁的崖壁之上,一株近百米高的红色珊瑚矗立在洞口前,长着银蓝色鳞片的小鱼在其间来回穿梭,洞窟上方是几个奇形怪状的文字,在海水中散发着淡白色的光芒。 “卫风,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面前忽然冒出来了个人。 一头艳丽的红色卷发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一双凤眼向上勾俏,鼻挺唇薄,耳朵大而薄紧紧贴在脸后,像极了某种独特的鱼鳍,而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朝着卫风伸出了手,那只手掌比平常人大了将近一半,指缝间有半透明的蹼相连,黑而长的指甲锋利阴森,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胳膊。 卫风猛地向后游了两步。 等等,游? 他缓缓地低下头,就在水中看见了条硕大修长的鱼尾,淡蓝色的鱼鳞服帖地覆盖在上面,他不适应地摆了摆尾巴,脸上一片空白,“这是什么!?” “说什么呢,这是你的尾巴啊。”对方笑着捶了他的肩膀一拳,“别傻愣着了,听说族长带了几个人类回来,大家都去看了,走啊。” 卫风直觉不对,他低头看着小臂一直延伸到手背的鳞片和那黏黏糊糊的蹼,锋利的指甲怪异地在水中划了两下,脑子里却跟灌了浆糊一样转不动,“我不想去。” “你爹娘也在那里等你呢。”红发鲛人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们吗?” “爹娘……”卫风心中一动,紧接着就被那红发鲛人抓住了胳膊游进了那石窟之中。 嘈杂的欢笑声远远传来,卫风被拽着往前,穿过了一排排石头垒成的房屋,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广场前。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大批鲛人,他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卷曲的长发在海水中漂浮缠绕,卫风的目光落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两条鲛人身上,他们一男一女亲昵地挨着,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就是自己的父母。 “爹——”卫风激动地喊了一声,另一声“娘”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尾巴忽然一痛。 他整条鲛像是被人捏着尾巴倒拎了起来晃了晃,他周身水流激荡,头晕目眩地睁开了眼睛。 “我没你这么蠢的儿子。”冷淡的声音让他一个激灵。 卫风猛地回神,然后就看见了玄色衣摆下修长笔直的小腿,紧接着气血上涌,血滴滴答答从顺着鼻梁淌到了额头。 而后他顺着那小腿往上,就看见了江顾。 江顾倒拎着只剩了半口气的少年,在将人扔下和放好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要留着这小子的命来炼器。 卫风的眼角耳孔都在淌血,身体也控制不住一阵阵地发冷,他被江顾放好之后看着眼前熟悉的石窟洞门,已经有点分不清楚幻觉和现实,“前辈?” “你方才被鲛人的声音迷惑了。”江顾垂眼看向被他抓住了袖子,“松手。” 卫风张了张嘴,眼眶鼻尖都有点发红,“可我好像真的看见我爹娘了。” 江顾懒得和他废话,甩开他的手径直进了石洞。 卫风手里一空,踉跄着追了上去,“前辈你等等我!” 江顾步子迈得大,卫风受了重伤追得很费劲,但他也清楚要是不跟上去,就凭他自己这点修为留下来就是等死,即便这人很可能对他图谋不轨,可也确确实实救了他好几次性命。 砰。 卫风揉着被撞到的鼻子,心虚地看了眼江顾背后的衣裳,不确定有没有沾上血。 江顾看着路边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屋逐渐放慢了脚步,这些石头房子全都门窗紧闭,门前飘摇着长长的水草,窗户前的夜明珠散发着幽暗的荧光,仿佛鬼市夜行。 乌拓飘在气泡中折返了回来。 “主人,这处遗迹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乌拓自觉落后半步跟在了他脚边,“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我。” “鲛人湾早就覆灭了。”江顾转了转戒指,转头看了卫风一眼,“跟上。” 卫风摸了摸发疼的鼻子。 “这个我知道,以前鲛人一族还没这么惨,怎么说也有几个金仙境和太乙境的大能坐镇,各大宗门就算捕杀鲛人也只敢偷偷摸摸进行,但十几年前鲛人族的高手接二连三地陨落,又有阳华雀鸢和平逢三宗联手屠了鲛人湾,自此鲛人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如今在修真界连灵畜都不如。”乌拓摇头叹息了一声,“只能说这神鸢鲛生不逢时。” 卫风捏了捏自己发烫的指尖,“神鸢鲛要是还活着,会不会给鲛人族报仇?” 他对阳华宗参与屠灭鲛人族倒是没什么感触,毕竟修真界弱肉强食,一族灭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神鸢鲛现在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去寻仇。”乌拓隔着气泡踩在柔软的沙子上,留下了两串小小的爪印,很快又被湖底的暗流冲淡,他骄傲道:“等它落到主人手里肯定连命都没了。” 走在前面的江顾忽然停下了脚步,“有东西过来了,躲起来。” 乌拓敏捷地蹿进了他腰间的灵宠空间,江顾看了一眼脑袋乱转想往石头后面躲的卫风,捏住他的后颈拎着闪进了旁边一座狭窄的石头屋内,轻微的光芒闪过,隐匿结界就已经设好了。 江顾手劲颇大,卫风揉着自己的后脖颈疼得龇牙,在江顾看向他的时候又讪讪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从他“不小心”把水球撒到江顾手上之后,对方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他。 这人果然是个假正经! 江顾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石窗,悉悉索索的摩擦声由远及近,那声音仿佛坚硬的鳞片在沙地上摩擦,很快眼前的场景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只见一条成年的雄性鲛人正向后弯折着尾巴往前滑行,水藻般的红色长发飘荡在水中,他的右手保持着诡异的抓握姿势正仰着头往上看,他眼前覆着条薄薄的龙绡,灰白的眼瞳在其中若隐若现,诡异至极。 “我方才在幻觉中看见的就是他。”卫风也扒在窗户上往外看,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兴奋,“前辈,他会不会就是神鸢鲛?” “不。”江顾看着他快要探出去的半边身子,伸手勾住了他的后脖领将人勾了回来,冷声道:“再乱动就丢你出去喂鱼。” 卫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乖乖躲到了他身后,只是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透明的丝线悄无声息地勾缠住了江顾中指的黑戒,很快那缕丝线像是溶进了水里再也没了痕迹,而江顾本人丝毫没有察觉。 做完这一切的卫风轻轻勾了勾嘴角,见江顾神色凝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只见那红发鲛人身后跟着密密麻麻无数条鲛人,健硕高大的雄性,娇小俏丽的雌性,头发花白的老鲛,嗷嗷待哺的小鲛人,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而他们的姿势都同那红发鲛人一样,眼前蒙着长长的龙绡,仰着头蜷屈着右手,有的甚至在流泪,沙路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他们肯定是要去那边的广场。”卫风小声道:“我方才在幻觉中听那条红发鲛人说,他们族长带回来了几个人类。” 江顾道:“鲛人湾早就没了活物,它们只是死去的鲛人留下的怨念,不要看他们的眼瞳,不然就会被同化成——” “跟他们一样的鲛、鲛人?”卫风发着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了身。 卫风那身破破烂烂的红衣早就不翼而飞,头黑发变成了卷曲的银蓝色,披散在赤|裸白皙的上半身,而他的双腿则变成了鲛人的鱼尾,上面布满了细细密密和头发同色的鳞片,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小,鲛人嘴边锋利的牙齿只露出了小小一点,好像是凸出来的虎牙,几近透明的柔软龙绡落在鼻梁前,遮挡住了那双惊惶的眼睛。 “前辈,我、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尾巴。”卫风欲哭无泪地往门口移动,两只锋利的爪子死死扒住窗框,“前辈救命!我不要变成鱼!” 两颗小小圆圆的夜明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了江顾脚边。 “……”江顾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要被这小鬼耗干,不耐烦地抓住了他漂浮起来的鱼尾往自己身边一拖,粗暴地往他背后贴了张定身符。 卫风只觉得后背像是被人拿锤子狠狠砸了一下,整条鲛晃了晃吐了口血,发现自己只有脑袋可以动,方才被江顾捏的鱼尾传来了酥酥麻麻的异样,之前那种钻心的痒意再次从丹田中迸发出来,他冲江顾龇了龇嘴边那两颗不甚锋利的小牙。 结果被转头的江顾看了个正着。 卫风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假装去甩那条蒙住了眼睛的龙绡。 江顾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怎么没抽个空先炼了这个麻烦的东西。 “你待在结界里等着。”他没再分给卫风任何多余的眼神,转身就出了结界。 乌拓从他腰间的灵宠空间蹦了出来,小爪子抱住了方才卫风掉的两颗夜明珠。 卫风生气道:“那是我的!” 可惜乌拓才不管他,将两颗莹润发亮的夜明珠藏在了自己的毛毛里,做完这些才吭哧吭哧跟上了江顾。 “这群怨念非常敏感,单纯隐匿身形会被发现的。”乌拓摇身一变,变成了一颗鲛人蛋,“主人,我们变成鲛人的外形,混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江顾一言难尽地看着脚边这颗白黄相见的鲛人蛋,摇身一变化作了个成年雄性鲛人混进了那群鲛人中。 乌拓压低声音喊道:“主人!主人你把我落下了,你抱着我啊!” “自己滚。”江顾无情道:“雄性鲛人没有抱着蛋的。” 乌拓急得原地跳脚,正准备忍辱负重滚过去,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了起来。 抱起它的是一条雌性鲛人,浅黄色的长发顺滑的披散下来遮住了上半身,她虽然仰着头,却费力地弯下腰来用下巴蹭了蹭乌拓化成的蛋,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就算听不清楚,乌拓依旧感受到了对方的温柔。 而后它就被这条雌性鲛人抱着进入了队伍之中。 被困在石屋结界中的卫风眼睁睁地看着江顾和乌拓混进鲛人队伍中离开,拼命甩了甩尾巴却依旧动弹不得,他那掩在龙绡后的眼睛转了两圈,反正追魂线已经缠到了江顾的戒指上,他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对方,不管江顾什么目的,他迟迟没杀自己肯定有所图谋,再待下去只会更加危险。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卫风僵在身侧的爪子用力地动了一下,黑长的指甲轻轻颤动,他心中顿时一喜,尝试了数次终于勾到了腰间的小木牌,结界中一阵白光闪过,少年鲛人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混在鲛人堆中前行的江顾微微眯起了眼睛。 果然不太老实。 8 朝龙秘境(八) 卫风几乎翻烂了储物袋才找到合适的东西把背后那张定身符拽下来。 他还不太适应自己长出来的鱼尾巴,趴在地上去捏耳朵上的通音符,“玄之衍!玄之衍你在吗!?” 通音符另一边传来了阵嘈杂声,紧接着玄之衍压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祖宗!你回山了?” “没有,我进了朝龙秘境。”卫风从储物袋里掏出了把高阶回血丹一股脑地塞进了嘴里,高阶丹药在嘴里瞬间化开,让他重新有了力气,“不过碰到了个变态,想拿我当炉鼎。” “什么!?”玄之衍震惊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疯了吧找你个小炼气当炉鼎!” 卫风顿时不爽,“你什么意思?” “玄之衍,安静!”有不满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玄之衍顿时压低了声音,“先别管这些了,你从他手底下逃出来了吗?要不要我去救你?” “不逃出来我怎么跟你传信。”卫风回头看了一眼飘在身后的鱼尾巴,摸了摸腰间的鳞片,结果把自己摸得差点炸开头皮,他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我这边碰上了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玄之衍问。 “我下山之前,”卫风神色凝重道:“去藏宝阁拿了点东西。” 通音符上的红光瞬间熄灭,玄之衍那边没了动静,卫风挑了挑眉,片刻后红光又重新亮了起来,玄之衍沉痛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拿了多少?” “一点儿。”卫风拨弄着被装得鼓鼓囊囊的储物袋,挑了几个看起来没那么贵的讲,“几根蜘蛛丝、一个小锤子——” 他晃了晃手里金色的小铃铛,“还有铃铛什么的。” “那是九天轮转丝、无极锤和万古销音铃!”玄之衍崩溃道:“宗主的藏宝阁有层层阵法封印,你怎么弄出来的!?” “这还不简单,等回去我教你。”卫风笑嘻嘻道:“我好像听你师父讲过这破铃铛连大乘期的修士都能困住,化神期的应该也不在话下,你帮我问问亓凤元这铃铛怎么用。” “我问你大爷!”玄之衍快被气哭了,“卫风,那些都是宗门里压箱底的宝贝,弄坏一星半点咱们都得死,再说你一个小炼气就会知道口诀也用不起来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卫风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铃铛,“看在那老变态救了我好几次的份上,我勉强留他一命,好之衍,你就帮我问问吧。” 玄之衍默默熄灭了通音符,看着不远处指挥弟子摆阵的亓凤元默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才摊上跟卫风这个畜生当朋友。 卫风还控制不好身体的平衡,保持着鲛尾在上脑袋在下的姿势晃来晃去,费了点力气才把自己塞进了面前的缝隙,从里面咕噜噜冒出了一串细小的水泡。 —— 乌泱泱的一众鲛人怨念停留在了广场高台之下。 高台上飘着一个异常高大的鲛人,那条亮银色的鲛尾重重拍在了地上,而在他旁边站着个清瘦的人族修士,细长的眼尾向下耷拉着,下三白眼自带凶光,他的目光逡巡过台下的鲛人,生硬的扯了扯嘴角。 “虽然一些人族残忍地杀害我们的同胞,但是人族中也有友善的修士。”那名亮银色的鲛人拍着中年男子的肩膀笑道:“这位道友在路上救了我的妻子和我尚未出世的孩子,所以我准备举全族之力好好地感谢他!” 高台下的鲛人们发出了麻木的欢呼声,眼前的龙绡漂浮游荡,如同惨死的鬼魂不得安息。 江顾混在鲛人堆中仔细地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将目光锁定在了斜前方的一名雄性鲛人身上,尽管对方的外在和鲛人怨念无异,但是那敷衍的动作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猝不及防,两人对上了目光,也瞬间认出了彼此。 周修远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江顾视若无睹,继续在鲛人群中搜寻,却被周修远铺散开来的灵力干扰。 “主人,周修远的修为已经是化神后期,比你高出一个境界,我们要不要先暂避锋芒?”乌拓传音给江顾,声音带着些忧虑。 江顾沉声道:“神鸢鲛鳞可以帮我洗掉一条灵根。” 乌拓愣住,半晌后才讷讷道:“那绝对不能拱手让人。” 修真界的人族修士极为看重资质,除却灵髓丹田识海等条件,最为重要的便是灵根,灵根纯度越高,对天地间的灵气感应便越深,就算不是天灵根这种举世罕见的资质,像金木水火□□电风之类的单灵根修炼速度也堪称恐怖。 各大宗门和家族中的佼佼者大多都是单灵根,或者少数勤奋刻苦的双灵根,而一旦到了三灵根,修行指路几乎就一眼望到了头,平泽大陆活的修为最高的三灵根也不过是大乘期的修为,至于四灵根和五灵根之流,基本就与成仙路无缘了。 而现在的江顾……是金木火土的四灵根。 所以哪怕他悟性超绝,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修炼,如今也只修炼到了化神中期,而和他同辈的江向云离经叛道荒废了二十余年,因为是天灵根不过短短十年的功夫,便已经是大乘大圆满的境界。 而江顾已经有两年卡在了化神中期迟迟不得寸进,尽管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但是连乌拓都明白,若是不洗灵根,江顾可能这辈子就只能停留在化神期了。 它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顾要接这个烫手山芋般的任务了。 江顾将视线停留在了高台上站着的鲛人首领身上,对方那条亮银色的鱼尾看起来有些眼熟。 “……让我们欢迎我的人族好友亓凤元!” 江顾手中的灵力微滞,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 “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子提起过这个名字。”乌拓道:“好像是阳华宗的一位长老。” 但十几年前就是阳华宗牵头带人灭了鲛人湾。 江顾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台上亓凤元的虚影,神识下沉搜寻起了卫风的位置,片刻过后,他在距离高台不远的礁石丛中找到了人。 透过神识看去,身量颇瘦的鲛人少年正脑袋朝下蜷缩在一处狭窄的缝隙中呼呼大睡,大概是不会用鲛人的腮呼吸,嘴巴张着露出了獠牙,咕噜噜地往外吐着泡泡。 “……”江顾嘴角微微抽搐。 说他蠢,他知道逃跑,甚至自己解开了江顾的定身符,说他聪明,跑也不会跑远点,被怨念同化也不着急,逃命的路上还睡得着觉。 罢了,好歹知道找个缝隙藏起来。 江顾被那一连串的泡泡晃得眼疼,重新给他捏了个匿息的结界,以免在他下手之前就被人捷足先登给弄死了。 正在睡梦中的卫风丝毫没有察觉。 原本同玄之衍通完信之后他是准备离开的,但是看到那条缝隙之后就鬼使神差地钻了进去,丹田和经脉灼热带痒,尾巴和胳膊上的每一片鲛鳞都痒得要命,心脏忽然跳得极快,他一边挠着胳膊和尾巴上的鳞片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江顾对鲛人的习性并不熟悉,是以就算卫风现在的姿势像极了死鱼翻肚皮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这离谱的姿势放在卫风身上出奇地合理。 他现在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条鲛人首领身上。 “……不过还有几位人类朋友混在我们中间,不如大家将他们找出来一同款待!”鲛人首领脸上的龙绡骤然滑落,露出了那双灰白色的眼瞳,他喉咙中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原本安静不动的鲛人们忽然齐齐转过头盯住了江顾和周修远。 江顾和周修远几乎同时暴起冲向了高台上唯一还活着的鲛人。 那鲛人嘶鸣声更高了几分,一名红发鲛人轰然坠地,挡在了他面前。 “带领族人杀了他们!”黑发鲛人并不恋战,语调急促道:“我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说完灰白色的鱼尾拍起了巨大的水浪,白色泡沫闪过,鲛人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看来我们这是被请君入瓮了。”周修远看向江顾,“江七,看在我们曾是同窗的份上,这个红头发的就留给你了!” 话音未落,风刃擦着江顾的咽喉在水中划过,江顾抓下眼前的龙绡,丝滑轻薄的缎带陡然变长缠住了周修远的脚腕将人拽了回来,冷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同你并肩作战。” 红发鲛人黑长的指甲冲着周修远的脑袋就刺了过来,江顾手下并未留情,两人一鲛缠斗在一处,数不清的鲛人怨念纷纷扑了上来,将高台包裹得密不透风。 就算江顾和周修远两个化神期,这些怨念在湖底年岁已久,又吸食了不知多少生灵的怨气,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有元婴期的修为,两个人应付得极为吃力。 “吼——”黑红色的火焰从包围圈中绽放开来,变大的乌拓撕咬住那红发鲛人的鱼尾,对江顾道:“主人,你快去追!” “休想!”周修远提剑就想去拦。 乌拓马上松开了嘴里的鲛尾,滚烫的火焰将周修远拦在了面前,低伏下身子对着他发出了威胁的吼叫声。 而受伤之后的红发鲛人已经不受控制地发狂,开始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包括一直留手的周修远。 被绊住脚步的周修远暗骂了一声,凛冽的目光落在了乌拓身上,“我倒要看看你这小畜生能不能拦得住我!” 乌拓黑金色的毛发在水中飘荡,利爪深深陷进了泥沙里。 神鸢鲛鳞对主人至关重要,它就是拼上性命也绝不能让周修远追上。 “那你就尽管试试!” 急切悠远的鲛人鸣声响彻了湖底。 正在石屋附近搜寻材料的阳华宗弟子纷纷停下了动作,亓凤元厉声道:“屏息凝神屏蔽听觉,继续。” “是!”众弟子莫敢不从。 亓凤元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玄之衍,“你方才问什么?” “弟子……弟子近日在温习宗门法器的使用方法,有、有点记不清万古销音铃的使用口诀了,还请师父解惑。”要不是在水里,玄之衍的后背都要被冷汗淋透了。 “我讲过万古销音铃的口诀吗?”亓凤元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直到玄之衍腿开始发软他才出声说了遍口诀,“这回可要记牢。” 玄之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称是,耳朵后的通音符闪烁了一下红光,他干笑道:“师父,我习惯记在通音符里。” 亓凤元点了点头,玄之衍忙不迭转身想要离开,却又被叫住,“之衍。” “师父?”玄之衍讪讪地回头。 “你这些师兄们金丹期修为结队而行在秘境中尚且困难,你一个筑基期的更不用说。”亓凤元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倘若只有炼气修为,孤身一人历练就是自找死路。”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玄之衍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师父……说得有道理。” “真正的朋友并不是要无条件地帮他做任何事情,有时候好心反而会害了他。”亓凤元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闪过一片蓝光,“之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玄之衍恍惚地点了点头。 亓凤元抬手摸下了他耳后的传音符,低声道:“此事你便当全然不知。” 他抬手在传音符上结下了个复杂的定位法阵,又重新给他戴到了耳朵上,“现在你可以去找卫风了。” 玄之衍恍恍惚惚地向前走了许久,直到脱离了队伍才猛地清醒过来,但他的记忆仅仅停留在了亓凤元告知他口诀的时候,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找到卫风,告诉他口诀。 他匆忙地向前走,并未注意到暗处紧随而来的身影。 9 朝龙秘境(九) 卫风觉得自己快被淹死了。 他在水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耳边是断断续续的鲛鸣声,尽管他从没学过鲛人的语言,但莫名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危险……快来找我。” 卫风摸了摸下巴,咕嘟嘟吐出了一串长长的气泡,心道你谁啊还敢让我亲自去找你。 这该死的怨念同化竟然让他连鲛人语都听懂了。 他虽然喜欢吃鱼,但半点都不想让自己变成鱼。 万古销音铃在他睡着的时候就沉到了泥沙里,卫风脑袋朝下拿起了铃铛,耳坠上的通音符忽然闪烁了一下红光。 “卫风,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找你了。”是玄之衍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重音,好像人就在外面说话似的。 卫风将铃铛放回储物袋,费了些功夫才调整过自己的姿势,扒在缝隙里往外看,果然看到了穿着朱红弟子服的玄之衍,顿时一喜,“玄之衍!” 他喊了一嗓子,结果对方还是跟没看见他一样脑袋四处乱转。 卫风皱了皱眉,他并没有设置什么隐匿身形的阵法,想起那个老变态擅长的结界,他顿感不妙,鱼尾摇摆就游出了缝隙,“之衍!” “卫风!”这回玄之衍终于看见了他,激动地跑上来,但是在看到他这幅鲛人模样后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大惊失色道:“祖宗,你怎么变成鲛人了?!” “此事说来话长。”卫风混不在意,“铃铛的口诀问到了吗?” “问到了问到了,”玄之衍将口诀和他重复了一遍,抓住他布满鳞片的胳膊道:“不行,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跟我一起走。” “我不走。”卫风啧了一声,“神鸢鲛鳞还没找到,再说跟着亓凤元我还不如跟着那个老变态自在呢。” 玄之衍头痛道:“就算你和我师父再互相看不顺眼,你也是阳华宗的人,他不可能不管你的,卫风,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在山上师兄弟们都不敢惹你,但是秘境里稍有不慎就会可能掉性命。” 卫风烦躁地拍打了两下尾巴,刚要开口反驳,一道尖锐的鲛鸣声忽然出现,比卫风的鱼尾大出三四倍的白色鱼尾伴着浪花卷住了卫风的腰,将他飞速向后拖去。 “小主人!”黑发鲛人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危险!” “卫风!”玄之衍大惊,等他反应过来卫风已经被那鲛人拖到了半空,急忙想游上去,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按住了肩膀。 “这鲛人少说也是元婴期,你不是对手。”亓凤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他看了一眼玄之衍,“回去找到你的师兄弟们,让他们躲进石屋中不要出来。” 玄之衍还有顾虑,“可是卫风——” “还不快去!”亓凤元呵斥道:“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玄之衍看向被鲛人卷走的卫风,咬了咬牙,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青渡,把他放开!”亓凤元一个闪身就拦在了那黑发鲛人面前。 青渡在看到亓凤元时神色瞬间凶狠,“亓凤元,叛徒!” “当年事出有因,告密者也不是我。”亓凤元的目光落在被他挟持的卫风身上,“这孩子不算你们族长的后裔,你不能带走他。” “你生性狡猾,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青渡一手紧紧抓住卫风的肩膀,另一只手成爪对准了亓凤元。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亓凤元神色一沉。 一人一鲛很快就缠斗起来,亓凤元修为已至化神期,青渡重伤未愈,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卫风被他带着飞快移动,晕过去又醒过来,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又疼又痒,他咳着血伸手摸到了储物袋里的小木牌,刚准备注入灵力,却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一股巨大的吸力生生将他从青渡的鱼尾中扯开,青渡反应不及,扣在他肩膀上的利爪没能收回,锋利的指甲将他肩膀扯得皮肉外翻,露出了里面森白的骨头。 他疼得哀嚎一声,紧接着就砸进了个冰冷的怀抱。 江顾单手箍住少年鲛人的腰,居高临下看着亓凤元和青渡,冷然笑道:“不好意思二位,神鸢鲛是我的了。” 卫风一脸懵的抬头看向他,“什么神鸢鲛?神鸢鲛在哪里?” 江顾没搭理他,另一只手飞速掐诀,在亓凤元和青渡冲上来时消失在了原地。 亓凤元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青渡,你还要跟我打吗?再打下去卫风可就被人剥鳞剔骨了!” 青渡脸色变幻,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朝着江顾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亓凤元同样紧随其后。 卫风上半身赤.裸,下半身是一米多长的鱼尾,腰间鳞片湿滑,抱着并不牢固,江顾箍在他腰上的手掌上移,胳膊紧紧抵住他的后背,单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卫风微弱颤抖的呼吸透过衣服传来,散发着灼热的烫意。 江顾强忍着将他扔开的冲动,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身后的亓凤元和青渡追得很紧,卫风身上的鲛人气息太过明显,很难将他们甩开。 “前辈……”卫风艰难地抬起头来,“我快要被勒死了。” “你以为我想抱着条鱼?”江顾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卫风不爽地抬起头瞪他,可江顾身上又寒凉舒适,极大地缓解了他皮肤上的痛痒,瞪了片刻之后,他又很没骨气地耷拉下脑袋抵在了江顾肩膀上,修长柔软的鱼尾悄悄圈住了江顾的脚踝。 “拿开。”江顾十分嫌弃。 卫风装没听见,卷得更紧了些,江顾正想踢开那条黏糊糊的鱼尾巴,后背倏然一凉,他带着卫风疾速闪开,卫风好奇地冒出头去看,锋利的冰锥擦着卫风额前的碎发闪过,割断了他一小缕头发。 “亓凤元,我就知道你想杀我!”卫风怒道:“你果然蓄谋已久了吧!?” “混账东西!”亓凤元后面边追边呵斥道:“让你闭门思过你竟擅自下山,等回去再收拾你!” “老匹夫,我可不怕你!”卫风扒在江顾的肩膀上嚣张道:“前辈可是化神中期的修为,他虽然怕水,但照样揍你没商量!” 江顾脸色微变,紧接着亓凤元的攻击便换了方式,浓稠沉重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压了过来,他周身的气罩被挤压得愈发稀薄,隐约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咸腥的水流透过缝隙渗了进来,让他的灵力凝滞了一瞬。 亓凤元凭借这一瞬就占据了先机,知道他是化神中期后也不再留手,操控着江顾周身的水流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水球,这水比湖水更重,砸在了泥沙中彻底吸走了里面的空气。 “碎星弱水。”江顾语气发沉,“竟真有人修能炼出这种本命法宝。” 亓凤元那双灰白的眼瞳紧紧盯着他,“你放了卫风,我可以留你一命。” 江顾面上带了丝冷笑,“谁剥鳞不是剥,落在我手里还能给他个痛快。” 卫风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前辈,这是怨念同化导致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江顾伸手扣住了嘴巴,他丝毫不顾被鲛人獠牙刺破的虎口,目光森冷地盯着卫风道:“再多说一个字,我先拔了你的舌头。” 卫风被他卡着嘴巴使劲点头。 江顾松开了手,掌心一翻抓住凭空出现的长剑,体内的灵力汹涌攒动,剑刃划在水流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原本密不透风地碎星弱水剧烈地震荡了两下,透进来了点湖水和空气。 亓凤元掐着诀操纵着弱水,试图将那缝隙重新修补,谁知一道炸雷忽然透过缝隙冲向了江顾。 这炸雷如果是在弱水狭窄的空间爆开,江顾定然尸骨无存,千钧一发之际,江顾抓住手中的卫风猛地往前一挡,那炸雷瞬间转了方向,江顾趁此机会引雷入剑,借着对方磅礴的灵力将弱水破开了到缝隙,抓着险些被劈焦的卫风逃出生天。 “呵,你倒是聪明。”周修远的身影缓缓浮现在了不远处,他周身飘悬着雷电,目光落在了卫风身上,“不过你最好还是把神鸢鲛留下——” 他几乎是和亓凤元同一时间冲向了江顾,而江顾身后突然出现的黑发鲛人也对着他张开了利齿。 两个化神后期高手外加一条元婴期鲛人的攻击联合之后威力异常恐怖,整个湖底瞬间四分五裂,湖面上的礁石也被灵力冲击炸得粉碎。 弱水空间内,卫风捏紧了手中的木牌飞快地念动口诀,他趁着江顾拼死反抗,鲛尾猛甩推开了江顾,整个人就钻进了木牌开辟的虚空中。 眼看就要成功,一只冷白的手倏然扣住了他的尾巴。 卫风全身的鳞片都被捏得炸了起来。 与此同时,正在朝龙秘境中历练的修士纷纷被这巨响吸引了注意力,数十道神识朝着这边涌现而来,甚至有一个化神期大圆满。 铺天盖地的泥沙缓缓落下,周修远眼底隐隐浮现出了一丝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江顾身受重伤的狼狈模样,然而湖底那四分五裂的深壑中却并没有江顾的身影。 更不要说神鸢鲛了。 “人呢!?”周修远脸色一变。 他身边的亓凤元和青渡反应更快,已经赶在那些神识到来之前追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 江顾从深潭中爬了出来,身上的玄衣已经全部被浸透,污黑的血滴滴答答从衣摆上洇进了土里,他脸色苍白地往前踉跄了一步,转身往潭水中一捞,拽出了半条银蓝色的鱼尾巴。 那条鱼还在负隅顽抗不肯出来。 血水从江顾冷厉的下颌淌下,他手上猛地用力,径直将鲛人少年从水中拽出来扔在了地上。 卫风疼得蜷缩成了一团。 江顾浑身是血走过来半跪在地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条鱼都拎了起来,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蠢。” 也不知道这小鬼到底什么时候发现他的弱点是水的。 卫风心虚地看着他腰腹间还在滴血的冰锥,这冰锥是他推开江顾时趁机刺的,原本想借机拖延一点时间,谁知道还是被他抓住了尾巴。 江顾神色冷厉,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逐渐用力,卫风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手也软软地垂在了腰间。 江顾轻笑了一声,另一只手摘走了他手边的储物袋,“你装死的本事倒是能以假乱真。” 又等了片刻,装死的小鲛人眼睛悄悄地眯开了一条缝,冲他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虚弱道:“前辈,我真的无意伤你,可是你说要将我剥鳞剔骨,我、我害怕。” 江顾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指间掐诀抵在了他的眉心,卫风身上被怨念同化之后生出的鱼尾和耳鳍缓缓消散不见,那股鲛人的味道也彻底消失。 卫风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剥鳞剔骨。”江顾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伸手握住刺穿了腰腹的冰锥生生拔了出来。 温热的血溅到了卫风的下巴上,他白着脸手脚并用想往后退,却被江顾一把扣住了后颈,对方狠辣的声音贴着他耳朵响起,“何止剥鳞剔骨,我还要将你活炼成傀器,永生永世归我驱使。” 江顾看着不知是被捏晕还是吓昏过去的少年,伸手拽开了他破烂的前襟,露出了里面白皙的胸膛。 在左边心口的位置,果然有半片小小的银蓝色鲛鳞,周边泛着浅淡的红色。 染血的手指抚过那块鳞片,冰凉的触感让卫风瑟缩了一下。 江顾回头扫了圈数道延伸过来探寻的神识,将人打横抱起消失在了原地。 10 朝龙秘境(十) 高空之上乌云翻滚,时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潮湿灼热的风夹杂着海水的咸腥,绵延成片的荒草在风中弯折摇曳。 暴雨骤降。 苍黑色的天宛如将圮的高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风声愈急雷电愈密,无尽的荒原上玄衣男子正盘腿打坐,若有大能在此,一定会惊叹于对方体内驳杂的灵力和飞速扩张的识海,但最后也只能叹息这四灵根的体质,纵有千万灵力识海,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但正在打坐的人并没有任何气馁。 他几乎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将识海中驳杂的灵力分辨开来,而后输送进丹田处盘踞的四色灵根之中,断裂的经脉和腰腹间的伤口正在缓缓地愈合,但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也只草草愈合了表面。 灵气捏就的气罩中,江顾睁开了眼睛。 有周修远在,他手里有神鸢鲛的消息一定会很快散播出去,届时就不止三个人追杀他了。 冷淡的目光落在了气罩外的卫风身上。 江顾并没有好心到帮他也捏个隔雨的罩子,大概是觉得冷,少年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破烂的衣裳也被雨水浇透,高束的马尾湿答答地黏在苍白的脸上,一副命不久矣的凄惨样。 毕竟还要留着人取鳞炼器,江顾还没有自信到能在一众围追堵截中同时完成这两件事情。 浅白色的灵力从罩子中飘出,钻进了卫风的眉心。 “咳咳……”很快微弱的咳嗽声在雨中响起,蜷缩的少年艰难地动弹了两下。 卫风被暴雨淋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偏偏骨头缝里还弥漫着强烈的痒意,饶是体格强健,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的小公子也有些受不住这种痛苦。 他很想喊个名字或者称呼来缓解这种非人的折磨,能给他哪怕一丝半缕的希望来救救他,可等他张开嘴,却可悲地发现能让自己依赖又能真心相救的人——根本没有。 “醒了就起来。”江顾神色平淡道,他停顿了片刻,待那阵眩晕平复后才越过卫风往前走去。 一只青白的手在暴雨中有气无力地攥住了他的衣摆。 “前辈……”卫风沙哑地开口,声音有种颤抖着的哭腔,“我……好难受。” 江顾负手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你难受关我什么事?” “求你……把储物袋还给我吧。”卫风喘气也喘得难受,眼睛发红地望着他,“我的丹药全都在里面。” 自从半年前身体开始出现异样解决无果之后,他难受得厉害时就自己胡乱吃丹药,有时候运气好能压制个七七八八,但是之前江顾摘走了他的储物袋。 江顾对上他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微微蹙眉,冷声道:“你体内的神鸢鲛血脉正在慢慢觉醒,难受是很正常的,倘若你难受便吃那些高阶丹药,只会让你本来就脆弱的识海和丹田废得更快。” 这语气像极了宗门里那些喜欢对他说教的长老,卫风又疼又痒又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从地上暴起扑向了江顾。 “把丹药给我!”他声音嘶哑的怒吼。 他速度太快,江顾猝不及防竟没来得及躲开,却也没被他扑倒,身子晃了一晃又稳稳当当站在了原地。 他对小孩从来没有耐心。 “忍着。”江顾略有些嫌弃地推开了他。 卫风愤怒地喘着气,眼睛也红得厉害,被暴雨浇得湿淋淋的死活不肯松开江顾的袖子,双腿还在打着颤。 江顾只稍用力就甩开了他那只手,他原本是打算让卫风像之前一样跟着自己走,但对方明显已经疼得快要站不住了。 就在卫风以为他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开时,青年忽然俯身一手勾住了他的腿弯,不等卫风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已经被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卫风先是愣住,而后苍白的脸瞬间涨红,一边挣扎一边怒道:“你干什么!?” 他那点力气比蚂蚁大不了多少,江顾不耐烦地垂下眼睛,“再闹我现在就拔光你的鳞。” 卫风顿时偃旗息鼓,梗着脖子挺直腰背别扭地被他抱着,过了许久才咬牙道:“我才不是神鸢鲛,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江顾淡淡道:“青渡是青长溪的手下,他更不会认错。” “青长溪是谁?”卫风疑惑道。 “鲛人一族的族长。”江顾怕他再哭,耐着性子同他讲话,“不过三个月前就被绞杀了。” “我不认识他!我父母有名有姓,我在阳华宗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神鸢鲛半年前才出世,怎么可能是我?”卫风支棱着脖子有点累,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江顾怀里靠了靠。 江顾假装没有看见。 他自然不是善心大发抱着卫风赶路,而是之前就发现他同卫风身体接触得越多,脖颈上的疤痕变浅的速度就越快。只是他不习惯抱着个昏死过去的少年,那样看上去显得他好像有什么特殊癖好 ——当然现在这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江顾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只迟疑了一瞬就本能地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权当抱着一只不掉毛的乌拓。 “没人亲眼见过神鸢鲛出世,只是半年前天降异象让他们肯定了这件事情。”江顾道:“此事若说成你体内的神鸢鲛血脉开始觉醒也解释得通。” 卫风被他说服了一瞬,旋即反驳道:“可你不是有神鸢鲛的伴生戒指吗?它指引的方向总没有错,如果我是真的神鸢鲛,它不应该带你去鲛人湾遗址。” “戒指被青渡动过手脚。”江顾瞥了一眼手上的戒指,“从你能将那几根蛛丝悄无声息的植入进去我就开始怀疑了。” 毕竟连他都无法强行往里面灌注灵力。 卫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早就发现了!你是故意将我留在那石屋中的?” “不。”江顾否定了他,“主要是因为你太烦人。” 灵气罩外大雨瓢泼,砸在罩子上发着沉闷的响声,厚重的雨幕将望不到尽头的荒原笼罩在内,卫风生气地抬头,却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半截下巴,青年步子迈得很大,却将他抱得很稳,身上冷冽的气息沾染上了灼烈的草木味和湿润的泥土味,每次说话都会隔着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 这个人是极其可恶的,无情又狠辣,要将他剥皮剔骨炼成傀器。 不过也许是因为之前这人救了自己许多次,也许是他被那痛痒折磨得到了极限,又或者是对方身上冷冰冰的灵力缓解了他的痛苦,卫风气着气着眼皮就越来越沉,最后听着雨声彻底模糊了意识。 江顾垂下眼睛,灵力凝成了根野草,抵开了少年想蹭到他前襟里的脑袋。 ……麻烦的东西。 —— 朝龙秘境内。 “神鸢鲛鳞竟真在秘境之中!?” “千真万确,青长溪的手下也在。” “那条叫青渡的鲛人竟然还活着……” “阳华宗的人怎么也牵涉其中?” “落到江家手里去了。” “岂有此理,竟让江家捷足先登!” “是江顾……” “那厮虽然化神中期修为,但是手段狠辣,想抢怕没那么容易。” 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秘境,不管之前有没有打算抢神鸢鲛鳞的,如今好东西放到了眼前,断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周修远站在山崖上笑得开怀,他倒要看看江顾还能撑多久。 —— 卫风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股浓郁的血腥味。 然而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想要起身,然而起到一半就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磕到了脑袋,而左右都是冰冷湿滑的岩石,他想往前后移动,结果发现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被困在了处湿冷的管道中,连最基本的翻身都办不到。 “有人吗?”卫风使劲拍打着石壁,然而周围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喂!有人在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溺毙,他胡乱地去摸索腰间的储物袋,半晌才想起来储物袋已经被摘走了。 “前辈!”卫风用力地捶打着石壁,“放我出去!!” 周围的空气越发稀薄,卫风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破开这个窄小的牢笼,但直到他喉咙喊哑手脚都捶出了血也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在他力竭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念头陡然钻进了卫风的脑海——他不会已经被炼成傀器了吧? 只有主人召唤身体才会出去,但是神魂和意识永远被困缚于狭窄的无方石里…… “不!我不要待在这里!”他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得毛骨悚然,疯了一样地开始挣扎。 * “把神鸢鲛鳞交出来!” 江顾一脚踩烂了靴子下的脑袋,红白相间的浆状物四溅,又被灵力罩隔绝在了衣服外,他冷冷抬眼看着面前神色惊惧的几名修士,“放过你们,凭你们长得蠢吗?” 下一瞬雪白的剑光闪过,地上只剩下了堆断臂残肢。 江顾眉峰下压,杀人并没有让他心情变好,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批来抢神鸢鲛鳞的修士了。 他擦干净长剑,腰间的灵宠袋忽然开始疯狂地扭曲晃动,看那架势仿佛要同袋子殊死一搏。 江顾扫了一眼满地血腥,往前走了两步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打开了灵宠袋。 哗啦。 一堆小巧圆润的夜明珠噼里啪啦落了满地,形容狼狈的少年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恐惧和愤怒。 “……你在干什么?”江顾不解地看着他。 明明他将人放进灵宠袋前他特意洗了一遍,他实在纳闷不过短短半天卫风是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脏。 卫风急促地喘着气,嘴唇微微颤抖,他使劲咬住了后槽牙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沙哑道:“你…已经把我炼了吗?” 江顾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这蠢货的想法,看着面前凄惨恐惧的少年,难得有了点恶趣味。 他眉梢微挑,“对啊,石头里待得舒服么?” 卫风眼眶瞬间通红,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江顾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嘴角,“用你掉的夜明珠吗?” 卫风顿时羞怒交加,气急攻心之下,竟喷了口污血出来。 那是他漫长的人生里,第一次被活活气吐了血。 11 朝龙秘境(十一) 可惜吐血也不能让江顾心软半分。 在江顾试图将他重新丢回灵宠袋里的时候,卫风抱着树干死活不肯,凶巴巴的嚷道:“就算魂飞魄散我都不可能再进去!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江顾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卫风有点发憷,使劲咽了咽唾沫试图再挣扎一下,“我这么弱,你让我当傀器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让我给你当炉鼎呢……”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但江顾听见了,他冷淡又挑剔地扫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卫风恼羞成怒,“你看什么!?” “你这样的白送我都不要。”江顾捏住了他的后脖颈干脆利落地将人捏晕,扔进了灵宠袋里。 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卫风身上的鲛人气息太过明显,太容易被青渡找到,而且带着他打架碍手碍脚,扰人得很,扔进去两全其美。 除了袋子里空气太少,卫风又不会像灵宠一样闭气,必须隔段时间拿出来通通风。 秘境十天之后才会第一次开启出口,一路上追杀的修士越来越多,江顾身上的伤来不及愈合就又重了几分。 不过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月黑风高,江顾拎着柄滴血的剑踢开了面前的尸体,和他同阶修为的化身中期修士已经只剩了半边骨头架子,他用神识扫了对方的储物袋一眼,挑了两件勉强能用的法宝收了起来。 然后余光就瞥见了腰间安静的储物袋。 江顾看了一眼时辰,打开了袋子将人放出来透气。 浑身是血的少年蜷缩在地上,嘴唇发紫呼吸微弱,手上的指甲因为抓挠储物袋都劈开外翻,连胳膊上都布满了抓痕。 像只死活不肯被驯服的小兽。 江顾看得皱起了眉头。 他自然知道灵宠袋中不舒服,但他少时为了保命,曾在灵宠袋中住了三个月,密闭黑暗的狭小空间很容易让人崩溃,可也不是难以忍受。 而卫风只在里面待了不到三个时辰。 江顾伸手托起了少年的后背,捏了个引水诀将人洗了一遍又喂了些水,对方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他的瞬间那双眼睛瞬间变得凶狠,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锋利的牙齿刺破薄薄的皮肉,鲜血顺着卫风的嘴角淌进了他的脖颈里,留下了几道殷红的痕渍。 “松嘴。”江顾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被咬的根本不是自己。 卫风咬得更用力了,大有将他连皮带肉全吞进肚子里的架势。 江顾扣住了他的下巴,中指屈起关节往他咽喉上一抵,卫风瞬间吃痛松了口,却又被血呛得疯狂咳嗽起来。 江顾看了一眼手腕上带血的牙印,又看了一眼卫风快要咳死的架势,深吸了口气,手掌抵在他后背上注了点灵力进去。 卫风瞬间喘上了气,警惕地瞪着他。 江顾刚杀完人,下巴上还溅着几滴血,周身暴虐的气息尚未褪去,他拿了颗辟谷丹递到了卫风嘴边,“吃了。” 这并不是个请求的语气,他直接扣住了卫风的下巴,两指夹着丹药塞进了他的喉咙,不等卫风反应过来丹药就已经化成了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江顾没能把手指抽出来,这小子跟狗咬骨头一样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指根。 江顾本来想直接卸下巴,但是忽然被一小颗夜明珠砸中了手背,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如果你听话,我就让你在外面。” 卫风迟疑地松了嘴,声音沙哑道:“真的?” “前提是你听话。”江顾耐着性子道。 卫风回想起那漆黑狭窄的空间,识时务地放软了声音,“好,我会听话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他要让这混蛋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他心里如何发狠江顾不在意,走到旁边自己起了个结界,对卫风道:“我需要调息半个时辰,你在外面守着。” “好。”卫风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抹掉了嘴唇上的血迹,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江顾的手腕上。 血淋淋的牙印在冷白的皮肤上看着格外显眼。 活该。 卫风咬了咬后槽牙,转身想离他远点,结果走了两步忽然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只见脚下是团模糊的血肉,而几步之遥是半边嶙峋的骨头架子。 月光像糖霜一样洒下来,卫风缓缓地抬头,林子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血色,七零八落的尸体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他头皮发炸,僵着后背麻木地往前走,硬是没敢回头看江顾一眼。 这哪里是个正派人修,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但是当他看见满地散落的储物袋时,瞬间就忘记了害怕。 满满当当,装满了丹药符咒灵石法宝的几十个储物袋!!! 卫风小心翼翼地回头瞄了江顾一眼,发现对方正阖眼打坐,被吓回去的胆子又隐隐开始复苏,他也不怕那些断臂残肢了,蹲在地上开始吭哧吭哧地收集储物袋,什么上品灵石下品金银,什么丹药瓷瓶天材地宝,全都一股脑塞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就挺厉害的法宝,说不定能帮他早日逃出魔爪。 江顾调息睁眼,就看见刚被自己洗干净的少年灰头土脸地在尸体堆里捡东西,捡的还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卫风正捡得开心,一道熟悉冰冷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你捡这些干什么?” 卫风吓了一跳,抱着堆灵石坐在了地上,干笑道:“前辈你不要这些东西,咱们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对吧?反正我捡了也是你的。” 江顾冲他摊开了一只手。 “……”卫风脸上的笑容凝固,片刻后不情不愿地将手里的灵石递给了他。 江顾却没有收回去。 卫风气闷,抓起腰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两个储物袋放进了他手里。 江顾还是没动。 “真没了。”卫风眼巴巴地仰头看着他。 “丹药。”江顾淡淡道。 卫风磨了磨后槽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更大的储物袋,拍进了他手里。 江顾这才收回了手,当着他的面将他半个时辰的劳动成果全都收入了囊中。 卫风心都在滴血,像只被霜打蔫的小茄子恹恹地跟在他身后。 江顾看不上这些东西,不然也不会扔在地上不管,但这小鬼总喜欢乱吃丹药,他怕还没来及取鳞对方就把自己给吃死了,还有—— 卫风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对方也老实不了多久。 卫风已经对这石碑和鲛人雕像产生阴影了,骨头缝又开始密密麻麻地痒了起来,“前辈,我们又回这里来做什么?他们……不是在追杀你吗?”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江顾带他进了石碑,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再说你的护心鳞在水中生长得更快。” 卫风跟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觉得毛骨悚然,有气无力地挣扎道:“我真的不是什么神鸢鲛,我自己都在找神鸢鲛鳞治病呢,要是我有护心鳞——” 他话没说完,走在前面的江顾忽然转身,灵力凝聚而成的匕首挑开了他的前襟,卫风前胸一凉,猛地抱起胳膊挡在了身前,紧张到磕巴,“你你你干嘛!?你不是说白送都不要吗?!” “……”江顾瞥了他一眼,拽开了他的胳膊,“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卫风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就看到了心口处一片银蓝色的鳞片,边缘带着淡淡的红,不过看起来还有一小半埋在皮肉之下,并没有完全生长出来。 “这是什么?”卫风声音有些发抖。 “护心鳞。”江顾道:“你后腰上已经开始长鳞片了。” 卫风反手往自己后腰上一摸,果然摸到了细软的鲛鳞,他先是脸色一白,紧接着忽然一喜,“我还能长鳞,那就说明我根本没有被你炼成傀器!” 他喜形于色地一砸拳头,“我被关的地方也根本不是无方石!” “嗯,真聪明。”江顾面无表情转身,“毕竟得等取了护心鳞再炼。” 卫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见他快要走远颠颠地跟了上去,整个人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前辈您看,我这么弱炼成无方石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这样,我把护心鳞给您,您留我一命还能打个掩护,您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江顾伸手抵开他凑上来的脑袋,停下了脚步。 “前——”卫风也不得不跟着他停下,旋即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愣住。 湿软的泥沙地上,一头巨大的灵兽有气无力地趴在血泊中,四肢都被人生生碾碎,喉咙也被利刃割断,腹部破了个大血洞,显然是被人掏走了兽丹,可它还在艰难地倒抽着气,在看见江顾的时候费力地摇了摇尾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乌拓。 卫风见过它变身后的样子,一眼便认了出来,“乌拓!” 他经常听见江顾这么喊它。 乌拓哼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江顾脸上没什么表情,输送了点灵力给它。 “谢谢……主人。”乌拓虚弱的声音在水中响起,“是我无能,没有……拖住周修远。” “做得不错了。”江顾淡淡道。 乌拓咧了咧嘴巴,好像笑了一下,“主人……求你,给乌拓个痛快吧……” 江顾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柄雪白的长剑。 卫风看看奄奄一息的乌拓,又看看拿着剑靠近的江顾,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挡在了乌拓面前,“前辈,它、它还有救!” 就算只剩一口气,江顾修为如此高救它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卫风在宗门中看过别人救治灵兽,只有魂魄都能救回来。 可江顾却要杀了自己的灵宠。 “滚开。”江顾神色冷了三分。 “小鬼,走开……”乌拓虚弱道:“我经脉尽废,兽丹被挖,活下来也只是浪费主人的灵力……能死在主人手里,我很乐意……” “可你是为了帮他才变成这样的!”卫风伸开胳膊坚决不肯让,他有些愤怒地看着江顾,“你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 江顾冷漠地看着他,“你如今自身都难保,竟还有心思去管只畜生。” “它才不是畜生,它帮我抓过鱼,给过我辟谷丹,还分给过我避水的气泡……”卫风一件件地列举,但对上江顾的目光时又忍不住发憷,气势平白矮了三分,弱弱道:“就算你不想救它,也不用杀了它吧?” 江顾看了一眼乌拓,乌拓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它发誓当初真的只是因为太无聊才干得这些,绝对没有想做好事的心思。 “随便你。”江顾理解不了这些蠢东西的想法,收了剑转身便走。 灵力散尽,躺在地上的庞然巨兽变回了巴掌大小,卫风跪到地上将奄奄一息的小东西捧了起来抱进了怀里,分给了它一点稀薄的灵力。 “你其实不必救我。”乌拓低声道:“我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个废物了。” “废物有什么不好的?”卫风疑惑道:“起码还活着。”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乌拓问。 卫风抱着它往前走,“活着不就是为了吃喝玩乐么,哪怕只晒晒太阳也好。” “你不怕主人将你炼成傀器吗?”乌拓问。 “我其实认真想了一路,”卫风神情严肃地低下头,凑到它耳边小声道:“要是被炼成傀器不会被关到小黑屋子,还能不上课不修炼,就算死我这么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是不是还挺好的?” 乌拓震惊地瞪圆了猫眼睛,从前被江顾灌输的思想被撼动了一瞬。 原来世上竟真有人愿意像个废物一样活着吗? “不过我还是很讨厌你主人。”卫风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脸颊,“不如你当我的灵宠吧?我可有钱了,以后我天天带你出去玩,建个你真身都能打滚的洞府,给你买丹药零嘴儿小玩具,再雇上十个漂亮小姑娘天天给你按摩梳毛,怎么样?” 乌拓……乌拓可耻地心动了。 走在前面的江顾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卫风立马闭上了嘴,抱着血淋淋的乌拓朝他跑了过来。 江顾垂下眼睛,这是他从记事起,第一次做了没必要的事情——留下一只已经废了的灵宠在身边。 而且是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情况下。 被卫风抱在怀里的乌拓努力抬起了头,凑上来轻轻舔了舔他手腕上的伤口。 一人一兽都瞪着清澈无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江顾皱了皱眉,敛起袖子不着痕迹地盖住了手腕,语气生硬道:“走了。” 12 朝龙秘境(十二) “又是这些怨念!”卫风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在了江顾身后。 在他们面前,是熟悉的石屋群和眼蒙龙绡的鲛人,不过大概是江顾用了什么隐匿气息的法宝,这群怨念鲛人并没有冲上来攻击他们。 江顾抬起手掌,掌心缓缓浮现出了十六面小旗子。 “这是什么?”卫风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旗子十分好奇。 江顾自然是不搭理他的,被他抱在怀里的乌拓道:“是阵旗,主人准备在这里设阵。” 而且十六面旗子,设置的还是个大阵法。 它不由有些担忧,江顾极少会用到阵法符咒之类的法术,相对来说他更喜欢大开大合地杀人,如果他开始设大阵,要么对手极难对付,要么就是……他灵力不够了。 灵宠和主人之间是结了主仆契约的,不过这种条约并不平等,江顾可以决定它的生死,它却绝对不能伤害江顾,但像现在它受了重伤没死的情况下,所需要的灵力很大一部分都是江顾给它的。 所以修真界几乎默认灵宠如果重伤,基本就宣告了死亡。 如果不是江顾难得心善,外加上又卫风求情,它也活不到现在。 江顾的确耗费了许多灵力在乌拓身上,不过却不像乌拓猜测的那般,而是因为他方才看着卫风和乌拓,找到了能更大发挥他们价值的办法。 他用灵力凝聚起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猛地捅了下去。 “主人!” “你干什么!?” 乌拓和卫风齐齐吓了一跳,连惊恐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江顾神色平静地看着蔓延出来的心头血,操控着灵力将心头血分成了两股,分别注入了乌拓和卫风的心口。 化神期修士的心头血何其珍贵,乌拓原本断裂的经脉逐渐被修补起来,空洞的内丹竟也凝聚出了识海,它感动又担忧地看向江顾,“主人,你不用这样做的,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而卫风这边,原本因为乱吃丹药被破坏的识海和丹田竟神奇地痊愈,奇经八脉是前所未有的通常,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充沛的灵力在自己体内飞速地游走,治好了从前落下的旧疾和刚添的新伤,他警惕之余又有些别扭,“我不用你帮。” 可江顾的修为高出他们太多,心头血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他们的心口输送,以致于江顾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他整个人明显的晃了晃,几乎是要将血流干的架势。 乌拓眼神逐渐惊恐,“主人,不能再流了!” “你疯了吗!?”卫风想往后退斩断那血流,然而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处。 直到江顾彻底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半跪到了地上,那两股心头血才彻底断开。 乌拓浑身的毛都在抖。 江顾给他们输送了如此多的心头血,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的修为一分为二给了他们,而只给自己留下了极其稀薄的灵力,若是此时有修士追来,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杀了他。 “主人……”乌拓想凑过去蹭他的手背,却被江顾不着痕迹地躲开。 而卫风此时已经有些惊疑不定。 他想不明白江顾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明明之前那么冷酷绝情。 江顾脖子上疤痕变得前所未有的浅淡,他冷漠地抬起眼睛,对上了卫风复杂的目光。 而在他身后,十六面旗子牢牢占据了十六个方位,被叠加了匿息结界的阵法凭借着微不可察的灵力,以鲛人湾遗址为中心,飞快地朝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许多不明所以的修士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已经被纳入了阵法之中。 * “……神鸢鲛鳞在江家那小子手上,这小子不好对付……” “是个邪门的人物,心狠手辣比魔修有过之无不及,反正咱们也抢不到,不如离远点……” 几名普通的修士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鲛人湾的反方向御剑而去。 然而像他们这样自动退出的修士只是少数,更多的是摩拳擦掌往鲛人湾方向追逐而却的修士。 “单打独斗杀不了他,我就不信联手还抢不过来!” “神鸢鲛鳞是不是在鲛人湾还不确定,我反倒觉得那个散播消息的修士有问题……” “管他呢,去了好处肯定少不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 亓凤元看着面前列队整齐的阳华宗弟子,冷声道:“你们全部去秘境出口处等着,一旦秘境大门开启,立刻离开,不得有误!” 那些弟子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亓凤元积威甚重,没人敢质疑他的决策。 “可是卫风——”玄之衍刚开口就被亓凤元一个眼神制止。 “如果还想活命,就跟紧你们大师兄。”亓凤元没好气地打断了他。 修为最高的弟子领命,带着人朝着出口的方向飞去。 亓凤元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化作了一道流光径直冲向了鲛人湾遗址。 而缀在队伍最末尾的玄之衍在给卫风发传音符好几次都无应答之后,纠结半晌,还是悄悄地落在了后面,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朝着卫风身上定位符指使的方向飞了过去。 * 鲛人湾中。 死气沉沉满身怨气的鲛人们缓慢地放下了曲在身前的右臂,眼前的龙绡悄然滑落溶解在水中,黯淡的鳞片重新变得光亮健康,僵硬麻木的表情如同活过来一样变得灵动富有生气。 而两旁光秃秃的石头屋子开始逐渐变化,茂盛的水草爬满了墙壁,鲜艳的珊瑚垒就成错落有致的房顶,湖水变得清澈甘冽,游鱼虾蟹四处游走,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动听的歌声。 如同枯寂的墓地死而复生,陡然间嘈杂鲜活起来。 进入遗址的修士们纷纷一愣。 活泼好动的鲛人们凑上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是人。” “他们在水下也能呼吸!” “他们的腿好丑陋……” “我们可以用夜明珠和龙绡同他们换些东西吗?” 鲛人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好似全然不在意修士们眼中的警惕和厌恶。 “这是怎么回事?”有修士惊愕,“鲛人湾的鲛人不是都死绝了吗?” “是幻境。”有修为高的人道:“不过布阵之人修为低下,灵力极浅,我们进来时竟都没有注意到。” “怕什么,直接毁了这个幻境便是!”有脾气急躁的修士不耐烦。 “恐怕不行。”从珊瑚丛后走出了个细长的中年人,正是阳华宗长老亓凤元,他指着那些修士的腿道:“还没发现吗,我们的腿已经开始逐渐变成鲛尾了。” 果然,只不过说话间的功夫,有许多修士身上已经长出了细密的鳞片,其中不乏有修为高深者,竟然也没能察觉。 “布下这个幻境的人很聪明,而且对鲛人湾遗址十分了解。”亓凤元道:“他先是用极细微的灵力布下幻境,让我们毫无防备便进了鲛人湾,又巧妙地利用了鲛人怨念将我们同化成鲛人,如今我们已经成为幻境中的一部分了,如果强行破开,等同于自己杀了自己。” 听完他的解释,一众修士神色各异。 “好阴毒的计策。”有人骂道:“有本事堂堂正正出来打一架!” “呵。”人群里忽然传出来了声嗤笑,众人的目光纷纷朝他望了过去。 “他若是打得过肯定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一个模样英俊的青年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靠在石头上,眼尾一点朱砂痣格外惹人注目,周修远对着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惧,“江七之前被我和亓长老围攻已经受了重伤,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只要我们在彻底被同化成鲛人之前杀了他,幻境自然就破了。” 亓凤元点头道:“确实如此。” “江顾此人胆大心细,还喜欢找刺激,说不定就混在鲛人群里观察我们呢。”周修远扫视着周围畅游无阻的鲛人群,勾起嘴角笑道:“大不了就杀光这些鲛人。” 许多人顿时面露迟疑。 周修远纳闷地一摊手,“咱们难道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真的鲛人族群都能让我们杀绝,何况一个幻境。” “有道理!”那个脾气着急的修士点了点头,眼底露出抹狠色,“反正他们也都已经死过一次了。” 有好几个修士也十分赞同。 “不妥。”亓凤元摇头道:“如周小道友所言,江顾心思诡谲,未免有诈,就算他能想到用细微灵力布置又利用怨念同化混淆视线,但他此人一定在幻境之中。” “据我所知,这位江家七公子是位金木火土四灵根的修士。”亓凤元眯起了细长的眼睛,“在座诸位想来少说也是三灵根往上的资质吧?” 这点倒是无人反驳,毕竟能以四灵根修过炼气期的修士寥寥无几,能修到化神期简直就是奇迹般的存在,化神期的四灵根,如今整个修真界有且只有江顾一个。 “鲛人的修炼方法和人族不同,诸位不妨分散开来感受一下,身上灵力最驳杂的定然就是江顾。”亓凤元道。 “他现在受了重伤肯定无法将灵力全部遮掩,这倒也是个办法。”周修远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看向亓凤元,“亓长老真是人老成精啊。” 这便是赤·裸裸的嘲讽了,周修远和亓凤元同样都是化神后期,但前者不过才三十余岁,后者已经将近六百岁,其中天赋差异便可见一斑。 亓凤元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开始专注搜寻江顾的存在。 周修远也不甘落后,带领着几个脾气暴躁的修士开始边杀鲛人边搜寻江顾的四灵根泄露的灵力。 一群人分作了两拨,像是较劲一般,分成了两个背道而驰的方向,很快整个鲛人湾便染上了血色,鲛人们开始四散而逃。 卫风甩着银蓝色的鱼尾巴跟着跑的时候还有些懵圈,但还是乖乖按照江顾指的方向拼命地游了过去。 不乖不行,因为他现在身体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从被迫接受了江顾大半心头血之后,他就仿佛变成了一个被对方操控的傀儡,先前升起的那点子感动全他娘的灰飞烟灭了。 这个狗|日的老变态! “是驳杂的灵力!!好浓郁,看来亓长老说得没错,他已经身受重伤没办法掩盖自己的气息了!” “杀了他!” “杀光这群鲛人!!他就在里面。” 卫风扭头看向身后,鲛人几乎泾渭分明地成了两拨,一波在拼命地抱头逃窜,而另一波已经杀红了眼,从他们用的人族武器来看,根本不是幻境中原本的鲛人。 而是来抢神鸢鲛鳞的修士! ‘游到地方,你就能活下来。’ 江顾冷淡的声音依旧盘旋在他耳边。 卫风咬紧了后槽牙,现在这个情况不管他落在那老变态手里还是这群修士手里,恐怕都没有好下场,他必须想想办法。 这时耳后的传音符忽然亮了一下,这说明玄之衍在试图联系他,可惜现在身体不受自己操控,卫风根本没办法回话,只能加速摆动着鱼尾拼命往前。 而另一边,乌拓也在拼命地逃窜,身后是一群披着鲛人皮目光灼灼的修士。 “找到了!他在这里!!” “快,别让他跑了,神鸢鲛鳞肯定在他身上!” 乌拓刚愈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多亏了主人的灵力,让它还有力气逃跑。 ‘我不养废物。’江顾冷淡地对它下达了指令,‘如果你想活着,就向我证明自己的价值。’ 乌拓稳下了心神,主人已经给了它机会,现在自己几乎拥有主人一半的修为,肯定能完成任务。 亓凤元看着面前逃窜的鲛人微微皱眉。 “亓长老,怎么了?”有个修为极低的修士上来问他。 这人修为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估计是谁家塞进来走过场的小少爷,他连瞥都没瞥对方一眼,对另一个问了同样话的元婴期修士道:“不知道,但我总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先杀了他再说。”那元婴期修士道:“只是我们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追。” 亓凤元点了点头,“堵住他的去路,不要跟着他跑!” 旁边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修士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 在这些修士看不见的地方,十六面旗子以一种眼花缭乱的方式互换了位置。 他看着朝着既定方向追去的亓凤元等人,也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此人正是伪装成普通修士混在其中的江顾,他兵行险招几乎耗干了心头血,抽尽的修为均分到了乌拓和卫风身上,四灵根中剩余的灵力几乎微弱到没有,又伪装成了双灵根的普通修士,早在亓凤元和周修远出声的时候他便已经在人群中观察。 而事情正按照他的计划稳步行进。 江顾操控着卫风停在了幻境中央的高台,而乌拓此时也将亓凤元等人引到了高台,可是两拨人却仿佛看不见对方的存在。 从江顾的视角看过去,两拨人就像站在镜子的正反两面,脸上满是对神鸢鲛鳞的势在必得,而他们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鲛人的血将清澈的湖水染得通红。 “杀人夺鳞!” “杀人夺鳞!” 两拨人看着自己眼中的“江顾”,果断地出手。 江顾脸上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轻轻打了个响指。 亓凤元和周修远两拨人顿时厮杀在了一处,整个幻境地动山摇,然而又被十六面旗子牢牢困在其中。 乌拓和卫风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原本属于卫风的灵力正在飞速地流逝,而他们先前被追逐得精疲力尽,现在又作为修士们的“目标”连同了两个镜面,无论是躯体还是神魂全都遭受了重创。 卫风隔着层血雾对上了双冷酷又狭长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傲慢又漠然的眼神,仿佛他不过是路边的一只蚂蚁。 而碾死只蚂蚁对人来说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修长的手指刺入了他的心口。 “用整个幻境和这些修士的命来养成你的护心鳞也不算浪费。”江顾毫不费力地取走了他的护心鳞,干脆利落的动作扯起大片血肉。 卫风疼得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子。 护心鳞到手,江顾心情极好,大方地任由他攥着,他托住少年鲛人的后背,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捏爆卫风的心脏,“你做得不错。” 两个人几乎以相拥的姿势亲昵地靠在一起,然而卫风心中却悚然一惊。 这厮准备杀死乌拓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你……”他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你根本没打算……让我活着……” “真聪明。”江顾毫不走心地夸奖,如同在讲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多亏了你是神鸢鲛,让我能洗灵根解封印一起完成。” “作为回报,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些。”江顾彻底收回了自己的修为和灵力,抚在他后背的手倏然成爪刺入。 几乎同时,江顾脖颈上那条疤痕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原本就变淡许多的疤痕彻底溃散消失。 情劫、道侣等乱七八糟的话忽然涌入了脑海,让江顾有一瞬间的失神。 卫风抓住机会,一直被他藏在胳膊血肉中的万古销音铃猛地朝着江顾罩去,而后他疾速后撤将藏起来的所有高阶丹药全都吞了下去念动法诀。 浑厚古朴的铃铛轰然下坠,将江顾彻底笼罩进去。 卫风尚未来得及欣喜,鲛尾骤然一痛,一条极细的血丝紧紧缠绕住了他的鳞片,将他一齐拖进了铃铛中。 嗡—— 震天的轰鸣声让卫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13 朝龙秘境(完) 那不是江顾之前的任何一段记忆。 数不清的书卷,透明的四面琉璃方块,还有几个看不清脸的人影,以及略带谄媚讨好的声音。 ‘……您对您的情劫对象有什么要求吗?’ ‘不不不,您误会了,原则上我们并不能干涉天道的选择……但您此劫凶险,两位大人的意思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给您一些帮助……’ ‘……原本您寻一个也需历情劫的道侣,届时二位一同下去历劫再飞升,回来也是段佳话呀……哎哟哟,仙君莫气仙君莫气,这……里自然没人配得上您,可是……’ ‘……仙君放心,您父亲那边嘱托过,自然是要给您选个资质最好的身份……情劫对象自然也是要通情达理贤良淑德……’ ‘自然自然,对方自然要勤奋强大,不然没等您记起一星半点就死了这劫可就渡不了了……哈哈哈,我这嘴啊……’ ‘仙君您留步……仙君!’ ‘仙君您看这飞升图,无情道和师徒组合起来飞升最多……’ ‘……杀妻证道自然是…………不过……’ ‘恭祝仙君早日历劫得道飞升——’ 万古销音铃中,江顾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小段记忆许多话都模糊不清,但他终于依稀记起来自己是需要渡个情劫才能成功飞升的,否则就算他修到道祖境也于事无补,他脖子上的疤痕便是这一小段记忆的封印,江顾直觉这封印是自己设下的。 免得自己浪费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但除了这一小段记忆别的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也许是天道法则的限制,对话中许多关键的信息都听不清楚,而且从什么“最好的资质”推断,这些话也并非全然可信。 要知道他一出生只是五灵根,若非年幼时机缘巧合断了一条灵根,现在恐怕还在凡人的城池中浑浑噩噩度日。 江顾想到这里目光一厉,他捂住发烫的侧颈,将目光落在了被自己生生拖进来的卫风身上。 此人能解开他的封印,应该就是他命定的渡劫之人,而刚才他拔了卫风的护心鳞,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情劫对象如果死了,那渡劫自然就失败。 江顾皱起了眉,他本就修的无情道,从未想过和别人结为道侣这种事情,何况这人还关系着他能否飞升成功。 他厌恶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人身鲛尾的少年凄惨地躺在地上,脸上满是血和泪痕,心口处被人掏了个大洞,胸膛艰难微弱的起伏着,右臂上血肉外翻露出了断裂的小臂骨,鲛尾上的鳞片被江顾的血丝缠得断裂,银蓝色的尾鳍也失去了光泽,若是仔细看,他体内的灵根和丹田也遭受了重创,神魂上满是伤痕,多喘两口气就能魂飞魄散。 “……”江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这个情况用来炼傀器倒是刚刚好。 他看向手中的神鸢鲛鳞,在还给卫风救命和自己用之间没有半分犹豫,果断收起来放进了储物袋中,又拿出了件养元固魂的法宝,忍痛用在了卫风身上。 在想出应对方法之前,这小子最好还是活着。 只是他想起方才卫风暗算他的那一招,怎么都难掩杀意,动作粗暴地将人拎了起来,如同抱着条血淋淋黏糊糊的鱼。 有了法宝的作用,卫风终于悠悠转醒,在闻到江顾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时整条鲛都炸了鳞。 “如果想活命就打开铃铛。”江顾对他说。 卫风咬牙切齿道:“休想……我就算……和你同归于尽——” “凭你也配?”人没杀成反倒多了个麻烦,江顾心中堵着口恶气,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身后浮现了十六面旗帜和法阵的虚影,法诀默念,幻境骤然缩小又倏然扩大,原本据说能困住化神修士的万古销音铃开始剧烈地颤抖,光滑厚重的铃面上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 咔—— 巨大的铃铛轰然粉碎,四炸而开。 厮杀正酣的亓凤元和周修远两拨修士神魂陡然一震,终于后知后觉地看清了眼前的对手。 哪里是江顾,分明是之前和他们一起追杀而来的修士。 “不好,中计了!”亓凤元率先反应过来,在看见江顾抱着的卫风时脸色一变,高声道:“诸位!护心鳞已经被拔了!” 周修远动作比他要快一些,御剑径直出现在了江顾身后,江顾单手抱着卫风毫不费力便接下了他这一招,周修远一愣,“怎么会!?” 江顾冷冷扯了下嘴角,“还没感觉到吗?从你们进入阵眼的一瞬间开始,就已经彻底被同化成为维持幻境运行的养分了,现在你动用的灵力越多,被吸走的灵力便越多。” “只要杀了你就行。”周修远回头看向遍地尸体,攥紧了手中的本命法宝。 亓凤元作为还活着的修士之一也冲了过来,怒道:“你竟如此卑鄙!你杀了这么多人不怕他们宗门家族来寻仇吗!?” “我卑鄙?你们理所当然要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江顾微微一笑,“至于寻仇——如果你们都死了,谁又知道是我杀的?” 亓凤元和周修远俱是脸色一变。 然而江顾并没有给他们任何逃跑的机会,分散开来的十六面旗帜陡然缩小,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尸体和已经被耗干灵力的修士,亓凤元和周修远虽然勉强躲开,但是之前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消耗了太多修为,如今江顾对付他们两个简直易如反掌。 周修远见状不好,手中的本命法宝焚天鼓祭出挡住了其中的一面旗,当机立断转身便要地遁走,可江顾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上几分,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冷白的手就穿透了他的胸膛。 周修远看着那只手愕然转头,“你……” “同窗时掌教难道没教过你吗?背对你的敌人只有死路一条。”江顾毫不留情地捏碎了他的心脏,“好走不送。” 滚烫的血溅了他怀中的卫风满脸。 方才江顾强行破铃而出,剧烈碎裂声震穿了卫风的耳膜,现在耳朵里全是血根本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但那血给了他最真实的触感。 江顾瞥了一眼,还有空闲给他捏了个引水诀洗了把脸。 卫风被洗得毛骨悚然。 “……”江顾对上他惊恐的目光,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抱着“未来道侣”杀人可能不是个培养感情的好方式。 他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把卫风放下去扔了个结界罩住,“乌拓,看好他。” 说完他便去应付剩余的几个修为高强的修士。 “是,主人。”乌拓拖着沉重的身躯尽职尽责地守在了结界外。 亓凤元却比乌拓更快一步,手中长剑出鞘,竟是对准了卫风的心脏,厉声道:“卫风,别怪我无情,你活着就是个祸害,死在外面对谁都好!” 明明给他的万古销音铃铛口诀只进不出,没想到这小子还是走了狗屎运,万古销音铃直接被江顾轰成了碎片。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亲自动手了。 卫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亓凤元脸上的杀意如此明显,他本能地想要躲开,乌拓拼命咬住了亓凤元的小腿却被一脚踹飞,就在剑尖快要碰到卫风时,一面庞大的旗子轰然坠下,亓凤元想躲却仿佛被一只手牢牢抓在原地动弹不能。 他猛地扭头,果然看见了江顾。 亓凤元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你是故意将他当诱饵!?” “不然怎么引你出来。”江顾看着他那双灰白的眼睛,“你根本不在意神鸢鲛鳞,想杀了卫风却并不想亲自动手,一直到现在才沉不住气,亓长老,我忽然很好奇,神鸢鲛真的如同传言所说,只有护心鳞是个宝物吗?” 他原本也只是想拿到护心鳞而已,但是仔细推敲过亓凤元的想法之后却隐约有了别的猜测。 卫风在阳华宗生活了十几年,亓凤元却并没有动手,反而等到了外面才展露杀意,上次交手江顾便已经察觉到了几分,亓凤元并不是想救走卫风,更像是要借别人的手杀了卫风。 为什么之前不亲自动手? 为什么现在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亓凤元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剑,声音嘶哑道:“宝物?哈,他根本就是个祸害,早晚会害死所有人,他说得对,我果然杀不了他……” 他恶狠狠地盯着跌在地上的卫风,“卫风!你若还有半点阳华宗弟子的觉悟,就立马自戕于此,落到江顾手中你只会生不如死!” 卫风茫然地睁着眼睛,只能看见他的嘴张张合合,压根听不见亓凤元在说什么。 像只蠢笨的呆头鱼。 江顾缓步走到了他面前,将人挡在了身后,他看向亓凤元,“你口中的‘他’是谁?十六年前鲛人湾灭绝,你也出现在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很少对无关自己的事情剖根问底,也从来没有和将死之人说这么多话,毕竟迟则生变,但此事关系到卫风的真实身份,而卫风是他未来的道侣,想必将来他也脱不开关系。 这便是麻烦之处。 亓凤元看着卫风笑了起来,“世人都只知道神鸢鲛,却不知道人鲛也能诞下后代,我曾立誓不杀同族鲛人……可他这种算吗?我不该一时心软抱他回阳华宗,我该早杀了他的……” 亓凤元灰白的眼睛逐渐拉长,嘴角骤然刺出了锋利的獠牙,硕大的鲛尾猛地抬起朝着卫风的方向扑了过去。 “主人,他要自爆元丹!”乌拓焦急的声音传来,然而它已经虚弱到无法变身,只朝这边跑了几步便被炸开的灵力重重掼到了泥沙中。 江顾一手抱着卫风一手揽住了十六面旗子的虚影,化神后期修士的自爆威力极大,江顾本就受了重伤,又没来得及洗掉灵根,承受完这一击已经是强弩之末,神魂俱震之下,强行收拢了幻境,将整个鲛人湾遗址都纳入了紫府,才彻底失去了意识。 如果此时俯瞰朝龙秘境,就会发现整个秘境的东南角径直塌陷了下去,原本这一块充沛的灵力也被抽得一干二净,无数飞禽走兽纷纷逃窜,却还是逃之不及消散在了原地。 秘境的西北角。 白衣修士负手而立,望着鲛人湾的方向露出了个颇为玩味的笑容,“看来七弟已经拿到了神鸢鲛鳞。” “大公子,那我们要不要——”身后的修士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江向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对方瞬间噤若寒蝉。 “他凭自己本事拿到的,不过一块鳞片而已。”江向云甩开了手里的折扇,可惜道:“看样子又要很长时间看不到七弟了,我该找谁一起玩呢?” 旁边的修士狠狠打了个哆嗦。 “啊,好希望七弟赶紧洗掉剩下的灵根,不然再过段时间他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江向云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往回走,“整个江家也就他还有点意思。” “江顾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大公子,此时不除以后必然会是您的强敌。”另一个白胡子修士忍不住劝道。 江向云一收扇子,毫不客气地指着那老头的鼻子笑眯眯道:“再说我弟弟坏话,杀了你哦。” 那白胡子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江向云哼着小曲儿消失在了原地,之前那个年轻修士低声道:“胡老您莫生气,大公子的脾性您也知道,他估计就是觉得新鲜好玩,过去这个劲头就好了,这江顾不过是个偏房生的废物,大公子统共见了他两面,算哪门子的弟弟。” 那白胡子修士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什么?”那修士不解。 白胡子神色凝重道:“你以为江顾是怎么让江家人见了面都得喊声七公子的?” 他见到江顾的第一眼时才发现,原来有时候心性比资质更加可怕。 —— 玄之衍是在一片废墟和泥沙中将卫风挖出来的。 “卫风!卫风你还活着吗?!醒醒卫风!喂,你别吓唬我啊!”玄之衍使劲晃着他的肩膀。 “咳咳……”卫风被他生生摇晃醒,从嘴里咳出了带血的泥沙,目光空洞又麻木地望着他。 “卫风?卫风你说话啊!”玄之衍小心地摸了摸他满是血的脸,没敢去碰他血肉外翻的胳膊和腿,“祖宗,你别吓我,你不会变成傻子了吧?” 卫风茫然地盯了他许久才认出了面前的人是玄之衍,他僵直着脖子看向周围,没有要挖他心剔他鳞的那个老变态,也没有忽然莫名其妙要杀了他的亓凤元,更没有那恐怖的幻境和鲛人,只有一大片干涸裂开的坑洞。 “卫风?”玄之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上还沾着泥沙,“你吓死我了知道吗?我就不该帮你跑出来,师父要是知道我偷偷回来找你咱们肯定都要完蛋,大师兄他们都在秘境出口那边等着了,今天正好秘境开门,你怎么搞成了这样?之前这里好大一声巨响,奶奶的,我还以为是哪个大能自爆了呢,你还能走吗?这里肯定很危险,我们赶紧去找大师兄回阳华宗……” 卫风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前只觉得他啰嗦,现在却觉得动听极了。 玄之衍看着他感动又委屈的神情后头皮一紧,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祖宗你别——” 话没说完,哭嚎声就响彻了整个坑洞。 半个时辰后。 玄之衍背着奄奄一息的卫风艰难地往前走,卫风即便动不动就咳血依旧在骂骂咧咧,“……那个老变态不仅拔走了我的鳞,还要杀了我炼成傀器!亏他之前用心头血帮我治伤我还感动了一下,当然,真的只有一下,咳咳……” 他咳出了一堆血来,全都淌到了玄之衍脖子里。 玄之衍登时怒道:“你就非吐我身上吗!?” “我脖子支棱不动!”卫风比他还要生气,“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你快死了还要跟我吵架!”玄之衍小心地把他往上托了托,“看你回去我师父和掌门怎么罚你!” 提到亓凤元的时候卫风整个人忽然一僵。 他当时虽然听不见,但他是亲眼看着亓凤元自爆半途被那老变态一剑劈成了两半,他现在身上还沾着亓凤元的血。 “不过……你不是被怨念同化成了鲛人吗?那老变态拔你的鳞干什么?”玄之衍不解道。 卫风虚弱地耷拉下脑袋,嘟囔道:“这我哪知道,要不叫他老变态呢。”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亓凤元要杀自己时候的眼神,他本能地不想告诉玄之衍,连自己是神鸢鲛的事实也一并隐而不谈。 有可能会引来麻烦,连累玄之衍甚至整个阳华宗。 所以他决定将这件事情烂进肚子里。 “你走快些,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卫风有气无力地催促他。 “你重得和猪一样!”玄之衍咬牙道:“我已经走得很快了祖宗!” 卫风不可置信道:“你胡说,我这么轻,那个老变态一只手就能抱起我来。” “哈,对,他还能一只手掏了你的心。”玄之衍又给他喂了粒止血的丹药。 卫风嚼着丹药,舌根微微泛苦,“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他最后为什么手下留情没取我性命,你说他不会真想让我当炉鼎吧?” 说完他不由一阵恶寒,使劲打了个寒颤,“不,这绝无可能。” “就像你说的他好几次都险些杀了你,他那叫手下留情吗?他那叫没来及弄死你。”玄之衍叹了口气,“你清醒一点。” “……唔。”卫风恹恹地趴在他肩膀上,“我还挺喜欢他那只灵宠的,不知道它有没有活下来。” 被卫风心心念念的乌拓已经尸骨无存。 它本来就命悬一线,被江顾用心头血治好多半后又遭重创,亓凤元自爆时也受了波及,身体化作了飞灰。 但是江顾却救下了它的元神,只是它元神虚弱,现在只能进江顾的识海中修养。 乌拓简直是受宠若惊,自己找了个角落小心翼翼地蜷缩好,“谢谢主人。” “不必谢我,救你是因为有用。”江顾站在匿息结界中,看着卫风被匆匆赶来的同宗弟子救走。 乌拓欲言又止,它很想问问自己都只剩元神了还能有什么用,但很明显江顾的注意力并不在它身上,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江顾看着卫风,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只是指尖微动,一道细长的心头血凝成了圈红绳,悄无声息地缠在了卫风的脖颈上,闪烁了一下之后便消失不见。 卫风挠了挠脖子,似有所觉地转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什么呢?你难道还舍不得?”玄之衍取笑他。 卫风轻嗤了一声,攥起拳头咬牙切齿道:“舍不得个屁!早晚有一天我要报仇雪——嗷疼!!” “啊啊啊啊你胳膊上的肉掉我衣服里去了!”玄之衍惊恐地喊叫起来,松开手就想扯开衣领,“救命好恶心!” “玄之衍你别撒手我要掉下去了——嗷我的尾巴,不是,我的脚!疼疼疼疼!” 两个半大的少年鬼哭狼嚎跌成一团,半点警惕心和危机感都没有,尤其是卫风,被玄之衍一个不小心直接踹进了泥坑里,灰头土脸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巴,嚎得嗓子都要冒烟。 江顾看得心头火起,他的情劫就是这么个…… “主人?”乌拓在识海中感受到他动荡的神魂,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他从来没见过江顾动这大的怒。 江顾闭了闭眼睛,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出了朝龙秘境。 14 阳华云海(一) 出了朝龙秘境,西南三万里是绵延不尽的山群,山群之下必有灵脉,灵脉越粗壮连绵灵力便越充沛,三万里群山之下是数条缠绕在一起的灵脉群,取了当时古兽朝龙之名,叫做朝龙灵脉。 而平泽大陆第一宗门灵龙宗便占据在这绵延无尽的灵脉之上。 江顾看着面前开辟出来的简陋洞府,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设下了几百道匿息变阵。 “主人,你真的打算在这里闭关洗髓?”乌拓隐隐有些担忧,“灵龙宗一向排外,若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里灵力充沛。”江顾盘腿坐好,“待洗掉一条灵根,直接在此修炼便好。” “可是渡劫肯定要引来天雷,灵龙宗的人肯定要来查探。”乌拓急的在识海中转圈。 江顾凝聚到识海中的元神一指头按住了毛茸茸的小东西,“不然我为什么要留着你?” “啊?”乌拓浑身一僵,瞪圆了眼睛看向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顾道:“此次出门我只带了你一个灵宠,总要物尽其用。” 乌拓哭丧着脸弱弱道:“主人,我都只剩元神了。” “待我洗掉一条土灵根,半年便可修炼至化神后期。”江顾轻飘飘道:“届时你若修不出真身,我便吞了你的元神。” 乌拓顿时浑身炸毛,吓得一嘴咬住了两只小前爪子。 “我识海中的灵力你可随意取用,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江顾很不理解。 因为修不出来你就吞我元神啊!乌拓在心里哀嚎,但在江顾冷淡的目光下,还是灰溜溜地滚去修炼。 它本是天生天养的灵兽,吃饭睡觉都是在修炼,遇到江顾之前在深山老林里过得都是神仙日子,偏生他遇到江顾的时候觉得这娃娃玉雪可爱,便爪贱拿果子逗人玩。 然后就被揍了个天昏地暗,按着头签了主仆契约,从此只能任劳任怨让江顾驱使。 但它万万没想到,如今死了都不得安生。 乌拓抬起爪子悄悄抹了把眼泪。 早知道当时还不如让主人一剑结果了自己。 江顾没心思关注自己的小灵宠,他看着手中那枚银蓝色的护心鲛鳞,将它融进了丹田之内。 金木火土四条灵根如同粗壮的树根虬根盘结在丹田,若仔细看中间还包裹着一条枯萎断掉的水灵根。 银蓝色的护心鳞化作一股温暖的灵力缠绕在了那条枯萎的水灵根和粗壮的土灵根底部,缓慢地将灵根中的灵力吸进了鳞片。 剜心剔骨般的疼痛从丹田中传来,但江顾眉头都没动一下,反而来到了识海下的紫府。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识海之下便会自动开辟出一个空间名为紫府,识海用来储存灵力,而紫府便可用来储存法宝、丹药甚至是洞府或者山川湖海,只不过紫府大小要视修为而定,像是金丹元婴,至多不过放些本命法宝或者几个房间,化神往上可以放些小型的洞府—— 而江顾凭借自己灵根多紫府大,直接收进了整个鲛人湾遗址所在的那块秘境,若是让和他同等修为的修士看见,那简直要嫉妒到发疯。 这块秘境以鲛人湾为中心,还有方圆千米的苍柏林,囊括了地底的一小段灵脉,这就意味着如果江顾能成功将这块秘境炼化,那他至少在大乘期之前都不需要汲取外界的灵力了,甚至还可以无限制地吸收灵力供养这片灵脉,产出的天材地宝或者灵兽都可为自己驱使,因为毫无疑问他就是这片秘境的主人。 江顾一边耐心地等待着神鸢鲛鳞洗掉自己多余的灵根,一边在紫府内开始炼化这片秘境,他不仅打算炼化这块秘境,还要将这段灵脉滋养驯服,周围充沛的灵力开始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连角落里的乌拓都感受到了这股澎湃的力量。 难怪之前江顾和他说可以随意取用,如此深厚的灵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如此大的机缘摆在面前,修出真身还真不是天方夜谭,它瞬间正色起来,同江顾一起沉浸在了修炼之中。 —— 半年后,阳华宗。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在外面响起。 卫风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嘟囔了两声继续睡。 “卫风!!新弟子已经都到了山门,再不出发去入门大典就要迟到了!!”玄之衍暴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快起来,起来卫风!不要再睡了!!” “啊——知道了!”卫风拖着长腔嚎了一声,抱着枕头捂住了耳朵,艰难地蠕动了两下又没了动静。 嘭! 上好的金丝楠木门被人一脚踹得四分五裂,玄之衍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连人带被子从床上薅了起来,苦口婆心道:“卫大爷,您还有心情睡呢?” 卫风像面条一样软着身子,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我寅时三刻才睡。” “你又偷偷去找那些小师弟们打马吊?”玄之衍恨铁不成钢道:“宗门有规矩……” “没有,我昨晚看话本呢。”卫风顶着俩黑眼圈恹恹道:“打马吊没意思,他们又没几个灵石,都不够我赢的,休沐我请你下山看戏去?我前几日在拢云城买了座宅子,带你去逛逛。” “逛什么逛!”玄之衍抓住他的肩膀企图将他晃醒,“自从上次自朝龙秘境回来,你的修为就从炼气六层跌到了炼气一层,我每次找你去上课修炼你都借口有事不去,结果呢? 你要么去玩你园子里养的那些灵宠,要么就去找那些不学无术的弟子厮混,今天跟这个师妹去看云海,明天和那个师姐去逛城池,她们若对你是真心的也便罢了,但你每次带去的灵石金银都花得干干净净,哐哐几千上万灵石砸进去,人家连袖子都不让你碰,分明就是图你的钱。” “花钱不就是为了买个开心么,”卫风打了个哈欠,又想倒头就睡,“长得好看就行了。” 玄之衍抽了抽嘴角。 这倒也真是卫风能干出来的事情,从小到大什么都要漂亮的,后园那些灵宠不管修为高有用没有,个个都玉雪可爱,同他厮混玩在一处的狐朋狗友也全是俊秀潇洒,和他走得近的师姐妹们修为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公认的大美人,宗门内追求者无数…… 他严重怀疑这三者在卫风心里其实都是同一个物种,但是没有证据。 “别睡了!你今天说什么也要跟我去透春峰,待新弟子入门大典结束,便是分峰仪式,听说今年宗主请来了好几位新长老,你得抓住机会赶紧找个师父,再这样下去人就真废了!”玄之衍咬着牙试图把他从床上拖起来。 “我不需要师父,肯定也没师父要我,去了也是丢人。”卫风上半身还黏在床上半死不活,“我会修炼的,我明天就开始修炼,我发誓。” “你发这个誓发了半年了!每次都说明天开始修炼!”玄之衍气得动用了灵力,轻而易举就将人拽下了床。 “玄之衍你要死啊——”卫风手脚并用就想重新窝回被子里,“我不行,我身上的伤口好像又要裂开了,我的腿,嘶,我的心口也疼得厉害。” “……”玄之衍狠狠抽了抽嘴角,“你之前为了给自己治伤差点买空药峰的丹药,请的那几个元婴期医修这会儿还在随时待命。” 这厮虽然懒,但惜命的很,仗着自己财大气粗,不到半年就又把自己养回了细皮嫩肉,眼瞅着还比之前胖了一点,外加上他骨头缝也不痒了,这半年过得要多快活有多快活,愣是半日都不曾修炼过。 卫风仰面躺在细软的羊毛地毯上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之衍,好之衍,你就自己去吧,我去不去无所谓,昨晚那话本我只看了上部,今天努努力就能把下部看完。” “我今日也要选师父。”玄之衍松开了他。 卫风愣住。 “你们都不用瞒我了,昨日掌门已经同我说了,师父他的魂灯半年前就灭了。”玄之衍眼眶微微泛红,勉强扯出了个笑容,“其实当时从朝龙秘境出来我就隐约知道了,不过是掌门贴心没有直说,师父他虽然严厉,但对我们都很好……” 卫风也不再闹了,皱着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但是人总得往前看,修真界朝不保夕,随便一个斗法可能就陨落了,我们现在没办法只靠自己,必须要有师父指点。”玄之衍抿了抿唇道:“卫风,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去透春峰。” 卫风长叹了口气,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行了,走走走,我陪你去便是。” 玄之衍这才破涕为笑。 “不过我可跟你说好,打死我都不会拜师,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卫风随手抽出了条腰带,拿到手里愣了一下。 “怎么了?”玄之衍看向他手里那条银蓝色的腰带。 “没什么,这条不喜欢。”卫风将那腰带随手一扔,换了条玄色的,眼前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朝龙秘境中那老变态的腰,当时对方一身玄衣逆着天光将他护在身后,腰间就是束着条银蓝色的腰带,既骚包又……好看。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他顿时一个寒颤,烫手山芋一样扔掉了手里的腰带。 “也不喜欢这条?”玄之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卫风胡乱抓了条红色的腰带,拽着他往外跑去,“老变态的腰带总是这两个颜色,我看见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玄之衍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说明我今天不宜拜师。”卫风信誓旦旦地说完,跳上了去往透春峰的飞舟。 “但是你最后选了条红的。”玄之衍紧跟着上去。 “哈?”卫风疑惑地回头。 玄之衍严肃道:“红色喜庆,说不定哪位新来的长老就收了你。” 卫风抱着胳膊将腿搭在了窗框上,嗤笑道:“那他可真是瞎了眼。” 灵石燃烧散发出蓝绿色的光芒,飞舟摇晃几下,倏然冲上了云霄。 15 阳华云海(二) 阳华宗坐落在蛟龙城往东五千里处的山群之中,与灵龙宗条状的灵脉不同,此处山群的灵脉缠绕盘旋在一处呈环抱之势,北面群山较高灵脉便多,由阳华宗占据,而南面则由雀鸢宗占据。 “十几年前雀鸢宗和阳华宗本是一家,只是前任宗主陨落后便一分为二,那雀鸢宗向来同我们不对付,诸位长老若碰到雀鸢宗的人,不必同他们客气。”说话的人是位身材丰腴的女修,她穿着阳华宗绛红色的长老服,语气也温和,笑起来颇有些慈眉善目。 此人正是阳华宗的副宗主解拂雪。 大殿墙上挂着副等墙高的雪山迎客松,香炉中篆烟浮动,她看向端坐的众人,除却外出游历和闭关修炼的长老,阳华宗二百三十六名长老全部到齐,外加上新近请来的十八位长老,修为最低也是元婴大圆满。 解拂雪说话间将目光落在了上座,笑道:“江公子,您能应邀前来,是阳华宗莫大的荣幸。” 一袭白衣的青年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半点没有客套的意思。 解拂雪顿时有些头大。 阳华宗招揽客卿,的确是给几个大家族和大宗门都发了请帖,但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大宗大族的修士心高气傲压根就不会来他们这种小地方,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纡尊降贵来了他们也供养不起,发个请帖不过是礼貌一下。 谁承想江家还真有人来了。 来的还是那位传说中是四灵根却年纪轻轻修到了化神的七公子江顾,据说此人生性残暴嗜杀如命,江顾拿着请帖上来时,他们掌门直接喘岔了气险些走火入魔,这会儿还在后殿咳嗽调息呢。 事实上殿中大部分人都在打量着江顾。 论修为,江顾并不是这群长老中最高的,但他身后的江家却是谁都惹不起,听说江家近来对他颇为器重,没人想不开找他的麻烦。 江顾任由他们打量。 当时在朝龙秘境,得知他手上有神鸢鲛鳞的修士绝大部分都被他在幻境中杀光了,剩下的都是些无名小卒,就算传出去也不过是谣言,毕竟护心鳞已经被他彻底炼化,死无对证。 不久前他修炼出关,成功突破了化神后期修为更进一层,那片鲛人湾秘境也被他彻底收服炼化,只不过渡劫时出了些岔子,平了灵龙宗三座山头,他用了些手段逼着江家出面解决,作为代价,江家便将他“发配”到阳华宗这种不入流的宗门中作为惩罚。 却不知道正合他意。 “幸好卫风没有看见过你的脸,不然他绝不可能当你徒弟。”乌拓沾了他的光成功修炼出了真身,只不过血脉返了祖,现在变成了只毛发火红的奶猫。 “看见也无妨。”江顾在识海中同它对话,“我会揍服他。” “……”乌拓回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小爪子掬了把同情泪,“也是。” 不过没有看见总归行事更加方便,毕竟江顾要渡情劫,是要谈情说爱结道侣的,总不能将场面弄得太过难看。 所以朝龙秘境发生过的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 乌拓知道他的打算,苦口婆心道:“主人,千万要克制住自己,徒弟都喜欢温柔又对他们疼爱有加的师父,那小子在阳华宗举目无亲,你一定一定要表现地温柔些。” 江顾冷淡又傲慢地扫了一眼大殿中的修士,冷嗤道:“我不温柔?” 乌拓使劲啃了口自己的爪子,想遍了这辈子最伤心的事情,才勉强没让自己反驳回去。 透春峰大殿外已是人头攒动。 卫风和玄之衍从飞舟上跳下来,在一众初入山门的小弟子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纷纷好奇又艳羡地打量起他们。 “朱红色弟子服,他们是内门弟子。” “这个飞舟好华丽,我之前在拍卖场见过,起拍百万上品灵石呢……” “那位师兄腰间的玉佩是个上品法器,我爹也有一个,都舍不得戴!” “难道入门弟子都能领到飞舟吗?” “不可能吧。” 众人议论纷纷,一名也是穿着朱红色弟子服的少年闻言笑道:“那飞舟是他自己买的。” 众多小弟子的目光顿时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入内门就能有飞舟。 “不过我劝你们还是离他远一点。”那内门弟子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色,“你们这位卫师兄不学无术,修了十六年都还停留在炼气一层,偏喜好些容貌姣好的少年少女,荤素不忌,要是你们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这辈子的修行路基本就到头了。” 那些初入门的小弟子们顿时露出了惊恐又厌恶的表情。 “修行一途重心性资质,莫要被这些外在之物迷了眼。”那内门弟子见卫风和玄之衍朝着自己这边走来,抱起了胳膊揶揄道:“否则又和那些只知短暂享乐的凡人什么区别?” 卫风拽住愤愤不平想回怼的玄之衍,面不改色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几步之后忽然转头笑吟吟道:“辛文师兄,我依稀记得你师父好像还欠我一千万中品灵石,我最近急着用钱,麻烦你帮我催一催啊。” 周围的小弟子听到这巨额灵石顿时惊呼出声,看向辛文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辛文脸上青白交加,厉声道:“不要随便走动,都回去站好,各峰长老马上就出来了!” 众人这才恢复安静。 卫风和玄之衍走到了大殿前的台阶下,玄之衍还在生气,抱着剑道:“你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阮克己借你的那一千万中品灵石都几年了,半点没还的意思。” “他那叫借吗?”卫风哼笑道:“你见谁家强盗抢钱会自己还回来的。” 玄之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糟心事。”卫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管好好挑个师父——” “安静。”浑厚磅礴的声音自大殿中响起,殿外吵吵嚷嚷的道场瞬间鸦雀无声。 很快解拂雪就带领众位长老出了大殿,开始举办阳华宗新弟子的入门仪式。 大殿前的道场占地广阔,三千名新弟子规规矩矩排列在中央,再往前便是两万外门弟子,而最前面,则是五千多名内门弟子,三拨人穿得红衣由浅至深,卫风和玄之衍因为辈分大站的位置很靠前,不过他们和那群眼高于顶的佼佼者们向来不合,位置有些偏僻,并不怎么起眼。 大殿门前的解拂雪语重心长地开口,“诸位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终于站到了这里,修行一途……” 卫风眯起眼睛也不看不清解拂雪身后那些长老的模样,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悄悄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旁边的玄之衍。 玄之衍原本腰背挺直注视着前方,被他这一捣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 卫风对着斜前方的一个背影挑了挑眉,示意他去看。 玄之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内门一位十分严苛自律的师兄,此人是个修炼狂人,成天除了修炼就没别的事情做,也不结交同门,是个十足的怪胎,而现在他背在身后的手还在练习掐诀。 玄之衍有幸被这位师兄指点过,那两天简直过得生不如死,为了治愈自己他跑去和卫风很是放纵了一段日子才缓过来。 玄之衍撇嘴摇头,露出了个吞了苍蝇的表情,卫风憋笑憋得肩膀都在颤抖,手指翻飞叠了只符纸做的小鸢鸟,玄之衍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这样做。 卫风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手中的鸢鸟哆嗦着翅膀就落到了那位奇葩师兄的肩膀上,对方大概以为受到了什么袭击,一巴掌拍了下去。 噼啪! 一个小小的烟花在他们中间炸开,瞬间引起一阵骚动。 解拂雪讲话的声音微顿,不悦地扫了他们一眼,又开始继续。 站在她身后的江顾垂下眼睛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卫风。 清俊明朗的少年即便穿着统一的弟子服也很显眼,嚣张地抱着胳膊笑得促狭,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罪魁祸首是他,还十分欠揍地冲着前面的人吐舌头。 他白嫩的脖颈上系着江顾心头血化成的红绳,当时江顾系得匆忙,绳结下还留了一长段耷拉在外面,像是在等着人来牵走好好教训一顿。 只可惜除了红绳的主人无人能看见。 江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咋了?”玄之衍见他皱着眉挠脖子,有点担心,“不舒服?” “嘶,有点烫。”卫风歪了歪脖子,小声道:“宗门发的这身衣服料子太粗糙了。” “……”玄之衍抽了抽嘴角,“肯定是你太久没晒太阳了。” 卫风又如法炮制了只小鸢鸟放在了指尖,笑嘻嘻道:“那不如大家一起来晒晒太阳。” “祖宗你消停点吧!”玄之衍顿感不好,正要出手制止,却听高台上传来了道冷然肃杀的声音。 “卫风。” 正准备搞小动作的卫风悚然一惊,以为自己的恶作剧被哪位长老发现了,仓促地抬头去看,却忘了这小法术是用眼睛定位的。 折得精巧细致的金色小鸢鸟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飞向了台阶上说话的修士。 对方身形颀长,云纹白衣袖袂飘然,如瀑长发玉簪半束,而那张脸骨相清绝眉眼肃揽,仿若天坛仙人下凡尘。 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捏住了那只金纸鸢鸟,隔着霞光和高阶向下朝着卫风瞥来。 卫风呆呆地盯着他,脑子空白了一瞬。 周围寂静地落针可闻,他仿佛闻到了透春峰上杜鹃花树绽放的馥郁香味。 不是仿佛。 那只金色的纸鸢鸟在江顾捏住的瞬间,炸散成了无数殷红燃烧的花瓣,纷纷扬扬飘了满地。 “卫风!”尴尬的寂静过后,解拂雪瞬间反应过来,怒声斥道:“你又在胡闹什么!?” 卫风被训得一个激灵,旋即无所谓的撇撇嘴,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笑嘻嘻道:“我只是想欢迎一下新长老嘛。” 解拂雪气得血气上涌,但碍于新长老在此,只是狠狠剜了卫风一眼,歉然又忐忑地看向江顾,“江公子,您也看见了,此子放浪形骸不学无术,自小修炼如今也只是炼气一层,收他为徒实在是辱没您的名声,宗门中尚有不少优秀弟子没有拜师,您不妨再多看看。” 道场中不管是内外门弟子还是刚来的新弟子都热切地看向了江顾,毕竟方才解拂雪也介绍过了,这位可是江家的人,如果拜江顾为师,那只有千万的好处和光明的未来。 “收徒?什么收徒?”卫风方才一直在玩闹,压根就没听那老女人啰嗦,这会儿垂着脑袋装死人,小声地问玄之衍。 玄之衍压低声音,“好像那个新长老要收你。” “!?”卫风震惊地抬头,然后猝不及防同江顾对上了目光。 台上的解拂雪长老们和底下的弟子都纷纷一副江顾疯了的表情。 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收卫风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当徒弟!? 是走火入魔了吧!就是走火入魔了吧!? 台下的卫风凝固在原地。 旁边的玄之衍急得不行,见状袖子里的指尖微动,两道灵力径直砸在了卫风的腿弯。 众目睽睽之下,只听“噗通”一声,卫风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嗷——”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卫风疼得龇牙咧嘴,他转头恶狠狠地看向玄之衍,用嘴型道:‘你他娘干啥!!?’ 他疯了才要拜师!就算对方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江顾强忍着想直接把人拎上来揍一顿的冲动,在乌拓喋喋不休的劝解声里,挤出了丝极淡的笑意,“卫风,你可愿拜我为师?” 本来想反悔的卫风看着江顾脸上温柔的笑容,本来就疼得发晕的脑子一抽,点了头。 “愿意。” 吧? 卫风好奇又小心地抬眼去瞄江顾,再次被对方那温柔出尘的笑容晃晕了眼,也不管周围人如何反应,中气十足道:“师父,徒儿愿意!” 他师父一看就是个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大美人。 江顾敛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碾碎了指腹间那小鸢的翅膀。 16 阳华云海(三) 卫风在阳华宗生活了将近十七年,从未见过父母,也从未有过师父。 他记性并不好,七八岁才开始记事,他和那些年幼的小弟子们住在弟子舍,闲暇时漫山遍野地疯跑,其余时间便一起去白玉峰上课,但他性子顽劣并不招人喜欢,长老们讲的东西他也学不明白,看着玩伴们都有了自己的师父和单独的住处,他不是没有羡慕幻想过。 宗门里那么多长老,并没有愿意收他为徒的,宗主见状起过收他为徒的心思,但当时卫风闯了大祸,此事便不了了之,后来宗主便将他父母留下的财物和山峰给了他,由着他去了。 无人管教约束又有花不完的灵石,卫风乐得快活自在。 但有了师父终归还是束手束脚。 “那你答应得还这么痛快?”玄之衍看着歪坐在飞舟上嘟嘟囔囔的卫风,“你那声愿意可是中气十足,副宗主的脸都气绿了。” “我那是——”卫风直起身子,瞪着他半晌,又心虚地移开目光,“谁让他长得那么好看。” 比他那些狐朋狗友师姐师妹们好看了不知凡几。 “得了。”玄之衍抱着胳膊无奈道:“卫风,其实你也很想找个师父的吧?” “我才没有!”卫风没好气道:“我疯了我想要个师父!” 玄之衍看着他因为过分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耳朵,不再挑战自己兄弟那点薄弱的自尊心,毕竟师父再好看那也只能是师父,从前宗门中每回有拜师仪式卫风都不会去观礼,之后却又常常躲在房间里看碧影石的录像,抱着被子发呆许久。 师者,如师如父,在修真界师父甚至比家人更为重要,卫风从小便没有家人,自然是希望有个师父的。 只是期盼了许多年,也没能等到有位长老真心喜爱他。 “知道知道。”玄之衍勾住他的脖子,“不过在你疯之前,得先准备好拜师仪式需要的东西。” “这个我知道。”卫风顿时来了精神,摸着下巴道:“我这便让人去云裳阁订件新的法衣,十天后才是拜师大典,还有时间赶制出来,然后要给师父敬茶磕头,师父给我赐字赠经,还有什么?对了,师父还要给我簪发,我得将头发洗得干净些……对了之衍,你说我要不要一起给师父定制件法衣让他大典上穿?不过我不知道他的身量尺寸,我拜师礼准备得丰厚些会不会太惹眼?你说我师父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他好像就收了我这一个徒弟。” “……”玄之衍看着滔滔不绝双眼放光的好友,揶揄道:“届时大典上全是长老收徒,没人注意你穿什么。” “我师父看得见啊。”卫风咧嘴笑道:“他这么慧眼识珠,我肯定得让他收徒收得风风光光!” 玄之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开心就好。” 比起卫风的激动,江顾这边毫无波澜。 乌拓看着面前满是杂树繁花的山头,不满道:“这阳华宗也忒瞧不起人了,怎么分给咱们这种地方,连个殿宇都没有。” “我自己挑的。”江顾道。 乌拓沉默了一瞬,“风景优美,也挺好的。” “此处地底有段灵脉颇为厚重,只是离主峰较远过于偏僻。”江顾停在了一处山壁前,随手开了个山洞,“在此处修炼再合适不过。” 他负手进去,乌拓赶忙跟上,“主人,您不打算修建洞府殿院吗?” “那些死物有什么用处?”江顾找了处干净的地方盘腿而坐,设下了几道结界,“还不如在紫府中多攒条灵脉。” 这段灵脉就很不错。 乌拓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小心翼翼道:“主人,您还记得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江顾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自然知道。” “等卫风来了,您就让他住这里?”乌拓小声道:“我在宗里打听了许久,据说这位小公子骄矜得很,房中地板都是白玉做的,被褥只能铺丝绸云锦,吃穿用度都无比讲究。” “他快死时也不见如此讲究。”江顾冷声道:“十六年只修到炼气,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修的。” “主人,他是您的道侣。”乌拓顿时头疼,在他冰冷的目光下补充,“将来的。” 江顾冷冷笑了一声。 乌拓被他笑得脊背发凉,总觉得江顾想的不是跟未来道侣浓情蜜意,而是想着如何杀妻证道。 可惜江顾并没有给他八卦的时间,很快就沉浸在了修炼之中。 —— 卫风仰头看着面前崎岖的山路,伸手弹了一下耳垂上的挂坠,里面的通音符闪烁了两下红光。 “祖宗。”玄之衍深深叹了口气。 卫风使劲抓了抓头发,“要不我还是等拜师大典那天再说吧。” “你已经拖了六天了。”玄之衍咬牙道:“我师父现在已经开始教我如何突破修炼,连新来的那些小弟子这会儿都开始做功课了,哪个不是巴巴去找师父的,你还真等到人家长老亲自下山找你?卫公子,你清醒一点!” “我知道。”卫风使劲抹了把脸,“不是,他这山头也忒破了吧?我连条像样的路都找不到,我还是回去开飞舟——” “爬上去。” “什么!?”卫风惊道。 “你这一层炼气御剑都不行,开什么飞舟?”玄之衍说。 “这也太高了。”卫风拧着眉仰头看去,“再说……” 有点丢人。 “丢人是吧?你不修炼的时候怎么不嫌丢人?你师父修为那么高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真实的修为。”玄之衍无情道:“别废话,现在立刻往上爬!” 通音符熄灭了。 卫风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始往上爬。 这山路陡峭崎岖,有时直接就是段峭壁,卫风摔了好几次,身上新的弟子服也被树枝划破了,他有好几次都想撂挑子不干这师父爱谁要谁要,但最后还是咬着牙爬到了山顶。 山顶流云浮雾,古木翁郁,鸟语花香。 就是没人。 卫风看着面前荒无人烟的山峰,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疑惑道:“人呢?” 他又拿出了地图,顿时更加不解,“是清平峰没错……吧?” 卫风将那地图翻了个个儿,自言自语道:“倒过来好像也是这里。” 早在卫风到山下的时候,江顾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只是等到快天黑了,这厮才灰头土脸地爬了上来……开始研究地图。 “师父——师父您在吗?”少年明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是卫风——” 江顾闭了闭眼睛,站起身来准备出去。 “主人。”乌拓勾住了他的衣摆,不放心道:“千万不能揍他。” 江顾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自然。” 乌拓这才松了爪子。 “师父,徒弟来找——”卫风正卖力地喊着,冷不丁面前出现了个白影,顿时吓得一蹦三尺远。 大概是因为爬山的缘故,他整个人都搞得灰头土脸,又因为江顾现身突然,少年吓得瞪圆了眼睛,脖子上多出来的那截红绳在山风中晃晃悠悠,像只无家可归的幼犬。 “什么事?”江顾看那多出来的红绳颇有些不顺眼,语气也并不温和。 卫风被他冷硬的语气吓了一跳,咽了咽唾沫道:“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没有。”江顾转身走向了山洞。 卫风犹豫了一下便跟了上来,在看到光秃秃的山洞之后愣了半晌都没缓过神来,直到看见江顾盘腿坐下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什么洞府的入口,然后乖乖地坐在了下首位。 “拜师仪式在四天后,你来做什么?”江顾被打断修炼,神色不虞。 卫风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袖子,紧张得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我来看看师父您老人家。” “……嗯。”江顾不咸不淡地应了。 见他没有反驳“师父”这个称呼,卫风心中顿时一喜,急忙从储物袋中拿出了许多东西,嘴甜道:“师父,这是我从云裳阁给您做的法衣,不知道您的身量几何,这法衣便做成了可随身形变化的样式,对了,这个是墨雨轩的文房四宝,不甚值钱您看着用便是,还有这些是拢云城刚出的药材……” 他热情地介绍着自己带来的东西,白皙如玉的脸颊也因为开心微微泛红,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时不时装作不经意打量一下江顾的神色,倘若身后生出条尾巴,此时一定会摇得飞快。 “……师父您若还需要些什么,随时吩咐我去买就好。”卫风乖巧又恭敬道。 “放着吧。”江顾耐着性子听他啰嗦完,若不是乌拓死死拦着,他恨不得一袖子连人带东西全都扫出去。 “好的师父!”卫风笑得十分灿烂,右边露出了颗小小的虎牙。 说是虎牙也不像,更像是鲛人缩小版的獠牙,左边却没有,江顾后知后觉想起来左边那颗獠牙在朝龙秘境时不甚被他削断了。 不过卫风好像完全没有察觉。 江顾勉强多了丝耐心,拙劣地模仿着印象中那些和蔼可亲的师长模样,开口问道:“你如今修为几何?” “炼气一层。”卫风心虚道,生怕他嫌弃自己,添补道:“原本是炼气六层的。” 要不是那个该死的老变态,他修为也不会大跌。 江顾有些诧异地抬起眼来,“炼气一层?” 他自是知道卫风出了秘境修为会跌,但他没想到修为跌到底还能保持一动不动,至于为什么没察觉到卫风只有炼气一层——六层和一层对他来说感知差异实在不大。 卫风只冲他傻笑。 江顾被他这笑晃得眼睛疼,“伸出手来。” 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摊开在他面前,上面还有两个爬山磨出来的水泡,虎口蹭破了皮,江顾实在不想碰,两指并拢虚虚搭在他的手腕上注入了些灵力探查。 核桃大点的识海,松散的丹田,还有细弱到无法想象的风火双灵根,但总得来说资质也算不错。 “你资质尚可,为何修为如此低?”江顾问得直接,不等他开口便自己给出了答案,“阴虚阳亢,多思淫邪,体内灵力凝滞,近半年从未修炼过。” 卫风尴尬地张了张嘴,清俊的小脸涨得通红,“我、我没——” 江顾冷冷看了他一眼。 卫风登时不敢再狡辩,这种羞耻感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游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自己钻进去,他就不该来这趟! “不过元阳尚在,还不算无药可救。”江顾收回了手。 卫风恨不得将脸埋进地里,闻言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别说了快杀了他吧!!! 江顾道:“最基本的炼气法诀可会?” “会。”卫风闷声点头。 “从今日起算,到拜师大典前,修炼至炼气二层。”江顾道。 “是——啊!?”卫风震惊地抬起头来,“四天到炼气二层!?这怎么可能?”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资质尚可,灵根丹田识海俱在,如何不可能?” “可、可是我……”卫风干巴巴道:“我从来没在四天修炼出一层。” 别说四天一层炼气,他四年能修出来就不错了。 江顾见他犹豫吞吐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道:“那就从今天开始。” 从进山洞到现在,短短不到一刻钟,卫风的心情简直是跌宕起伏,连江顾惊为天人的容貌都变得恐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父,能不能拜师大典结束之后再开始?” 江顾冷笑了一声。 卫风顿时不敢再讨价还价,“是,师父,那我就先回去修——” 轰! 一阵爆裂声过后,山洞中多出来了个仅能容纳一人的小山洞,飞溅的碎石灰尘中,卫风神色惊恐地咽了咽口水。 “从现在开始。”江顾像是看穿了他的小算盘,“你在这里修炼。” “……是。”卫风转身看着那简陋凌乱的小坑洞欲哭无泪,慢吞吞地走了进去,脚底板被碎石硌得生疼。 这个师父一点都不温柔! 还有点凶! 他就不该脑子发热答应拜师! 乌拓看着蹲在山洞里委屈巴巴挖着碎石的卫风,在识海中斟酌地提醒道:“主人,他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我听说他只在山上的仆从就有七八十人。” “娇生惯养,难成大事。”江顾微微蹙眉,“阳华宗的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乌拓顿时不敢说话了。 卫风好不容易给自己清出来了块打坐的地方,又勤劳地把那些碎石全都运出了山洞,趁着江顾打坐的功夫,在山洞外伸手点开了通音符,“之衍,你快帮我想——” “卫风。”冷淡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卫风僵着脖子转过身,就看见了高出他一个多头的江顾,悻悻一笑,“师父。” 江顾垂眼看着他耳边的玉坠,在卫风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抬手给他摘了下来,可能是动作过于粗暴,少年白嫩的耳垂被勾扯得通红。 江顾的目光从他耳垂上移开,“回去修炼。” 卫风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小山洞里。 这和他想象中的发展落差实在太大,本该他来送了礼之后师父心花怒放,然后夸奖他几句,他回去好好玩几天准备拜师,最后师父耐心温柔地开始一点点教导自己。 而不是简单粗暴地逼他修炼! 卫风不情不愿地生了半晌闷气,努力回想着炼气的口诀,意识逐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昨晚话本里的那位仙尊到底有没有突破金仙境来着…… 乌拓悄悄从江顾的识海中出来,抬头去看卫风,小声道:“主人,他修炼起来周身灵力为何如此宁静?” “因为他睡着了。”江顾冷眼道。 乌拓狠狠抽了抽嘴角,“我叫醒他。” “不用。”江顾指尖灵力浮动,将卫风脖颈上心头血化成的红绳重新系了一遍,这回终于不再有线头碍眼,而是完整贴合的绳圈。 卫风睡得正熟,脖子上忽然传来了阵细密的痒痛,难受得他立马睁开了眼睛。 而江顾正在另一边闭眼打坐修炼。 卫风默默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偷懒睡觉没被发现,像模像样地修炼了片刻之后又开始犯困,刚要睡过去,脖颈上的痒痛再次袭来,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卫风有些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脖子,陆陆续续试了几次之后果然发现了规律,只要他打瞌睡就会又痒又疼,但清醒着就不会有问题。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你身体无碍。”闭着眼睛的江顾道:“继续修炼。” “……哦。”卫风使劲挠了挠脖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手摸向了腰间的储物袋。 此地不宜久留。 这个师不拜也罢! 17 阳华云海(四) 阳华宗,连云峰。 柔软的丝被中窝了个十六七岁少年,他穿了身松松垮垮的里衣,露出了大片白嫩肩背,抱着软玉枕睡得正香。 玄之衍风风火火闯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副惬意安宁的场景。 “卫!风!”但是玄之衍一点都不安宁。 卫风被薅起来摇晃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声音都被摇成了波浪,“我~在~” “你就这么偷偷跑回来了?”玄之衍气得快要吐血,“还是在你师父的眼皮子底下!?” “不,之衍,你说得不够严谨。”卫风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竖起手指正色道:“首先拜师仪式还未举行,他还算不上我师父,其次——” “其次?”玄之衍紧紧盯着他。 “其次,他上来就要我修炼,还要求我四天之内修炼到炼气二层,最过分的是他给我脖子上弄了个什么东西,我一犯困就又疼又痒。”卫风愤愤不平,气得耳朵都红了,“你评评理,他是不是很过分!?” “……对你来说确实过分。”玄之衍的怒意顿时降了一些。 阳华宗谁人不知卫风的性子,那是天生的不服管教,极致的懒惰龟毛,别说四天,四个月能修到炼气二层那对卫风来说都是勤奋刻苦天降奇迹了,更不用说给他脖子上放法器—— 曾经有位负责任的长老试过类似的方法,用符咒逼迫卫风修炼,卫风天生反骨愣是不肯干,为了破坏那符咒差点把自己给折腾死,搅得整个阳华宗天翻地覆,最后还是宗主出面将人哄好,气得那位长老当天就离开了阳华宗云游去了。 “他将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畜生还敢强行逼迫我!” 当时暴怒中的卫风气得眼睛血红。 不过……玄之衍看着面前耷拉着眼皮摸自己脖子的卫风,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生气。 反倒有点委屈。 “我还没拜师呢他就这样,要是拜了师他岂不是要将我栓起来逼我修炼。”卫风抱着枕头闷闷不乐,“要是他同我好好说,兴许我可以试试。” 玄之衍叹了口气,“祖宗,他是你师父不是你亲爹,再说人家也是江氏的公子爷,怎么可能惯你那些臭毛病。” “他是江家的?”卫风震惊。 “你竟然不知道!?”玄之衍比他还要震惊。 “又没人和我说过!”卫风理直气壮,片刻后拧眉道:“我管他江家李家,反正这个师我不拜了!” 玄之衍愁得都要长白头发了,“江顾是新来的长老中修为最高的,化神后期几乎和宗主一个修为了,而且他今年不过三十二岁,最重要的是他资质只有四灵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呵,才四灵根。”卫风幸灾乐祸道:“这也能修仙?” 玄之衍恨不得踹他一脚,恨铁不成钢道:“你个夯货!他四灵根三十多岁就修到了化神后期,你知道咱们宗主修到化神后期用了多少年吗?三百年,整整三百年,而且宗主还是单灵根。” 卫风嘶了一声。 “这就意味着哪怕你资质差到只有四灵根,江顾也有办法将你培养成化神期,更恐怖的是他才三十二岁,将来不可限量。”玄之衍牙都要咬碎了,“你知道咱们宗门里多少弟子抢红了眼想到他门下吗?许多内门弟子宁可去他的清平峰当个外门弟子,哪怕几句指点都受益无穷!莫道津直接跪他山下求他收自己为徒了!你倒好,他亲自指点你他娘的直接跑回来了,卫风,你脑子里装得是泥巴吗!” 卫风疑惑道:“莫道津是谁?” “就是前几天入门大典你捉弄的那个修炼狂魔——重点是这个吗!?”玄之衍掐住他的脖子,“你偷偷跑回来三天才告诉我,明天就是拜师仪式,你赶紧起来去清平峰认错!” 卫风抱着枕头打了个哈欠,“你让我想想。” “你还想想!?”玄之衍作势要掐死他。 “等等,你先听我说完。”卫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玄之衍一脸我倒要看你怎么编的神情。 “咱们宗门里这么多弟子,他一个隶属江家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就偏偏挑中我了呢?”卫风盘起退压低声音道:“再者说,他点名道姓就只收我一个徒弟,上来就往我脖子上搞这么个东西,我回来之后用了许多法宝都没弄掉,我问医修说可能是个标记之类的法术……总之,你仔细想想,这事儿是不是挺蹊跷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玄之衍后背瞬间有些发凉,勉强找补道:“可能就是你合他眼缘呢?师父收徒弟许多都是这样的。” “别傻了之衍,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哪个长老看得上我?”卫风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揪着枕头自嘲道:“他肯定别有所图。” 玄之衍想起从前试图接近卫风的那些人,不由叹了口气,“所以你更要好好修炼,才不会受制于人。” 卫风仰面一躺,将枕头捂在了脸上,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声。 “好事哪能轮得到我。” 玄之衍走后,有丫鬟过来敲门。 “公子,您从拢云城定的东西已经做好了,需要现在去取吗?” 是卫风提前许多天准备的拜师礼。 他犹豫了片刻,“不用,我亲自去取。” 如果他师父只是图他的钱就好了。 所有的财产换个师父回来,好像也不亏,不知道能不能跟江顾打个商量。 —— 清平峰。 乌拓见江顾迟迟不去找人,已经有些着急了,忍不住道:“主人,他都被吓跑了,您不去找他吗?” “是我操之过急了。”江顾看着旁边小山洞中拙劣的幻影,“没给他时间适应。” 乌拓欣慰道:“主人您明白就好,卫风还小,又被阳华宗养成了这么个跋扈顽劣的性子,咱们得慢慢来,您便是想罚那也得先哄着人把师给拜了,您说对吗?” 江顾不置可否,垂眼看着手中的耳坠。 通音符倒是做得精巧。 “主人您去哪里?”乌拓看他起身,“外面已经天黑了。” “哄人。”江顾冷酷地回答。 乌拓果断停下了脚步,待江顾消失在山洞才低头舔了舔自己伤口未愈的爪子,自言自语道:“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杀人呢。” “我听得见。”江顾的声音远远传来。 乌拓用小猫爪子呼了自己一嘴巴。 他就多余张嘴。 江顾对阳华宗并不熟悉,但卫风脖子上缠着他的心头血,他很容易就能感知到卫风的具体位置。 并不在他住的连云峰。 阳华宗多云海,云池飞瀑相映成趣,是个赏景的好去处,不少弟子都会来峰顶游逛,不过入夜之后便鲜少有人来了。 江顾是在一处悬崖前找到的卫风,而且不止卫风一人,他便下意识地隐匿了身形。 卫风手里抱了个花里胡哨的大木盒子,正臭着张脸盯着面前的人,“我倒是谁跟了我一路,原来是辛文师兄。” 江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个看起来比卫风大些的少年,正目光怨毒地瞪着卫风,冷笑道:“我只不过是例行巡视,明日拜师大典在即,你不好好在你的连云峰准备拜师,在宗门里游逛什么?” 卫风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盒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自然是准备好东西,不像师兄你囊中羞涩,拜师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这话正戳到辛文的痛处,他家境一般,当年拜师险些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拿出来,最后还是去找卫风借的灵石,即便最后他还上了,这件事还是成了心里的一根刺,每每看见卫风心里都极不痛快。 想起他师父阮克己的叮嘱,辛文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笑,“卫师弟,你不会真的以为江顾想收你为徒吧?以他的本事想要什么样的徒弟没有,却偏偏收你这么个废物当关门弟子,想来也不过是贪图你那些东西。” “那正好。”卫风扯了扯嘴角,“我便是全给他也不会便宜你们这些人。” “师弟真是不听劝啊。”辛文慢慢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倏然冲向了卫风,“你以为自己真的能顺利拜到江顾门下吗?别天真了!” 辛文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远不是卫风一个小炼气能招架得住的,再加上他还抱着个大盒子,身后便是悬崖,根本躲不开这一剑。 隐在暗处的江顾却没有搭救的意思,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耳坠上的白玉。 就在长剑马上要刺到卫风胳膊的时候,原本站在悬崖边上的少年却忽然消失不见,下一瞬就出现在了辛文身后,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了他的后背上,将人踹下了悬崖。 可惜辛文早就会御剑,转眼间便飞了上来,冲向了背对自己往前跑的卫风,“我倒要看你怎么跑!” “辛文,宗内不准伤同门弟子,你难道要公然违反戒律吗?”卫风一边用木牌瞬移的功能躲闪一边道。 他原本可以利用这木牌移动得更远,可惜炼气一层的修为只能支撑他勉强躲开辛文的攻击,不过数十招他便被辛文逼到了云池边上。 卫风瞥了一眼池内奔腾的云雾,乍看倒是不大,但这云池底下是万丈水泉,掉进去以他的修为基本就离死不远了。 “真是笑死人,平日里违反戒律最多的不就是你吗?”辛文将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卫风,我也无意与你为难,只要你把这盒子给我,然后向天道发誓绝不拜江顾为师,顺便再朝我磕三个响头,我就饶你一命,如何?” 卫风本来就不怎么想拜这个师,但辛文这么一说反倒让他生出了怒意,“怎么,阮克己就这么害怕我拜师?还是说不止阮克己,那些老东西平日里都人模狗样的,现在终于装不下去了?江顾是江家的人他们惹不起,拜师以后东西也不好从我这里拿了是吧?我还就非他不可了!届时我将所有的东西全都给他,喂狗都不会便宜你们!” “你——”辛文手上用力,剑刃便割破了他侧颈的皮肉。 “师父!”卫风忽然脸上一喜,大声地朝着辛文身后喊去。 辛文一惊,猛地转头,下一秒就被卫风抓住了前襟,径直拖进了云池之中。 “我要是死了你看看那些老东西会不会放过你!”云雾飞速地在耳边滑过,卫风目光冷沉的盯着辛文,举起手上的碧影石,“这石头是玄之衍的,他随时都能感应到,要么你老老实实送我上去,要么我就让玄之衍现在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 辛文咬牙道:“你竟然用碧影石偷偷录下来了。” “总得有点手段保命。”卫风皮笑肉不笑道:“或者你再犹豫一会儿,咱们一块死。” “我送你上去就是!”辛文脸都绿了,“看来你也没他们说得那么蠢。” “不过你确实蠢。”卫风哼笑道。 辛文念动口诀催动了长剑准备带卫风上去,然而不知为何那长剑竟注入不了丝毫灵力,“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卫风皱眉。 “灵力注入不进去!”辛文慌张道:“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 “你到底是不是筑基大圆满?怎么可能注入不进灵力!”卫风顿时也有些着急,“你试试我的剑!” 但依旧还是同样的结果。 而他们一直在往下坠落,眼看就要落到池水之中。 “你快想想办法啊!”卫风怒道。 “我倒是想有办法!”辛文比他还要急。 而云池边上,江顾掌心拢着多余的灵力,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卫风的神色,有些惊奇于对方的愚蠢和天真。 眼看两个人就要坠到池水中,辛文神色一厉,猛地抓住他垫在了自己身下,“对不住了卫师弟!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原本没打算要你性命的!” 卫风脸色骤变,扣住他的胳膊想翻身,但是终归力气小一些,被他压制得死死不能动。 江顾眉梢微动,虚空轻轻一拨,卫风和辛文就交换了位置。 噗通! 沉闷的入水声伴着炸开的鲜血飘散起了圈圈涟漪。 卫风懵了许久才恢复了意识,他在朦胧中低下头看见了手臂上银蓝色的鳞片,本能地摆动了两下鲛尾,然后就看见了在水中吐血的辛文。 辛文似乎还有意识,在看见他的鲛尾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他的尾巴似乎想说话,但却呛了几口水,不过终归修为高些,他试图朝着岸上游去。 卫风心里有些发慌,鲛人的身份不能被辛文知道,如果辛文还活着肯定会告诉阮克己……他抓住了漂浮过来的长剑,死死盯着辛文的后背。 云池上方的江顾眉梢微动,对这个便宜徒弟勉强满意了些。 卫风攥紧了剑柄朝着辛文游了过去,却在即将下手时迟疑了一瞬,只这瞬息的变化辛文便察觉到了危险,猛地转身躲开,手中的剑直接刺穿了卫风的肩膀。 江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卫风使劲甩动鲛尾拍开了辛文,眼看着辛文在水中昏死过去背后开始漫出鲜血,手一抖就松了剑,想往上面游去。 然而猝不及防,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带着他攥紧了那柄松开的剑。 卫风一惊,想转头去看,却被人用胳膊勒住了腰,后背贴上了个坚实的胸膛,浑厚的灵力缠绕住了他的手腕和尾巴,带着他游向了在水中漂浮的辛文。 锋利的长剑刺穿了辛文的心脏,大股的鲜血在水中弥漫开来,卫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事情还没有结束,身后的人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割掉了辛文的脑袋。 惨白的头颅从他眼前漂浮而过,卫风脸色煞白地吐了一串泡泡。 “杀人都不会,用那破铃铛困住我倒很利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朵边响起。 卫风顿时一惊,是朝龙秘境那个老变态的声音。 他想转头去看,结果被对方一只手扣住了下巴,“如果下次再让别人知道你神鸢鲛的身份,我便先杀了你。” 卫风愤怒地挣扎起来,却被对方粗暴地捏住了尾巴往上一扔,冲破了池水和云雾,径直摔在了地上。 卫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低头看着尾巴缓缓变成了双腿,但身上的血并没有消失,他刚刚被那老变态带着杀了辛文。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云雾缭绕的池子,朝龙秘境的那个变态为什么会出现在阳华宗?莫非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拔掉护心鳞还不够,难道非要将他炼成傀器才肯罢休? 半年过去,朝龙秘境里那些恐怖的回忆明明已经淡忘,可方才那老变态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瞬间将他拽回了半年前,浓烈的恐慌感瞬间将他湮没,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起抖来。 他既不知道对方是何模样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很可能连那声音都是伪造的,如果那变态伪装成普通弟子在阳华宗,他根本认不出来,对方随时都能取走他的性命! 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办? “卫风。”一道清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卫风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就看见了江顾那张俊美的脸,刚杀了人的惊惧和再见那变态的恐慌交织在一起,江顾的出现如同救命稻草瞬间让他瞬间红了眼眶,“……师父?” “你在这里做什么?”江顾冷淡地问道。 卫风吸了吸鼻子,环顾一周才发现自己盛着拜师礼的盒子不见了,顿时委屈更甚,眼眶周围都红了一圈,“我、我盒子没了。” 江顾看着晶莹剔透的小夜明珠顺着他眼角滑落,嘴角不着痕迹地抽搐了一下,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嫌弃,“先起来。” 而在卫风眼里,他那仙人般的师父不仅没有斥责他,还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那身胜雪的白衣在黑夜中仿佛散发着温暖的柔光,他怔愣了许久,才抓住了那只修长又漂亮的手掌。 有些凉,也并不柔软。 却轻松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什么盒子?”江顾明知故问。 卫风红着眼睛道:“装着明日拜师礼的盒子。” “给我的?”江顾眉梢微动。 “嗯。”卫风闷闷地点了点头。 江顾指尖甩出去了些灵力,将他身上的灰尘和血渍都清洗干净,转身向前走,“不过是些虚礼,不必在意。” 卫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小声道:“师父,刚才辛文堵住我想抢我盒子,然后我拽着他跳下了云池,我本来只想让他拉我上来的,但出了意外灵力注入不到飞剑中,我们就摔进了池水里,有个半年前就盯上我的老变态忽然出现逼我杀死了辛文,师父,我杀人了,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江顾听见“老变态”三个字的时候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停下脚步道:“我以为你不想拜师。” 正委屈巴巴告状的卫风一愣,心虚道:“我、我没有不想拜师……” 只是越说声音越小。 江顾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辛文想杀你在先,你动手并无错处,至于那神秘人,我会上报宗门,你无须太过担心,平日里小心些便是。” 卫风呆呆地点头。 江顾将白玉耳坠递给了他,“拜师要的是师徒都心甘情愿,我收你是因为你合我眼缘,你既不愿修炼,我也不会逼迫于你,此事作罢。” 说完便要走。 “师父!”卫风急忙抓住了他的袖子。 江顾垂眼看了一眼被他抓住的袖子,没有说话。 卫风没敢松手,生怕他转眼就不见,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道:“我、我没有不想拜您为师,只是我在宗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长老喜欢过我,他们都嫌弃我,我就以为您也……不会喜欢我,我怕您会失望。” 江顾面不改色地扯谎,“倘若我不喜欢你,又怎么会想收你为徒?” 卫风惊喜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江顾昧着良心道:“你资质很好,悟性极佳,做我徒弟再合适不过。” 卫风慢慢红了眼眶,脸上却带着明朗的笑容,语气坚定道:“师父,我一定会跟着您好好修炼的!” “嗯。”江顾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扯出了他手里的袖子,转身往前走去。 卫风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师父叫得无比的甜。 江顾袖中的手轻轻一翻,云池中辛文的尸体瞬间炸开成了团血雾飘散在了水中,再一拢,地上卫风掉的小夜明珠便全都消失不见。 他瞥了一眼旁边恨不得整个人贴上来的少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真好骗。 18 阳华云海(五) 连云峰下。 “你且好好休息。”江顾将人送到,便准备离开。 卫风有些紧张地看着江顾,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期待,“师父,您要上去坐坐吗?” “不必了,我还有事。”江顾婉言谢绝,省得这小子多事,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卫风对着江顾消失的地方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山上走去,刚开始脚步还慢些,紧接着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山间的晚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卫风笑得越来越灿烂,高声欢呼着蹦起来薅了把树叶,天女散花扬到了路过的仙鹤身上。 无辜的仙鹤恼怒地冲他鸣叫了一声。 卫风咧嘴笑道:“我有师父,你没有哈哈哈!” “……”仙鹤翻了个白眼,叨了他一口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你这死鸟竟敢咬我,早晚把你烤来吃了!”卫风捂着胳膊龇牙咧嘴,脸上的笑却没消减半分,一路跑到了峰顶的住处。 “公子您回来了。”侍女迎了上来。 “将库房钥匙拿来,对了,再给我准备个檀木盒子,不,十个!”少年风风火火直奔库房,几个侍女在后面一路小跑追着他。 “公子要多大的盒子?” “公子您慢些,还没更衣呢。” “公子先用了晚膳再去库房不迟。” “公子您何事这般开心啊?” 几个容貌姣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侍女团团将他围住,卫风不耐烦地挥开她们,“都别跟着我,我要去给师父准备拜师礼。” “您不是从拢云城订好了吗?”有个小厮赶过来,帮他挡开了那些还想再围上来的侍女。 “那个不要了,配不上我师父。”卫风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快步朝着库房走去,“对了夏岭,明日千万要记得叫我起床,拜师大典绝对不能迟了,记住了吗?” “是。”夏岭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群侍女,“公子,这些丫头越发没个规矩了,您如今也要拜师了,要不要将她们都打发了?免得江长老以为您不思进取……” “打发了这拨他们也会想办法塞进下一拨来,左右都是监视——”卫风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不甚说漏了嘴。 “公子慎言。”夏岭低声提醒他。 “先不说她们,夏岭,你觉得我该送师父什么礼物好?”卫风兴致勃勃道:“我之前误会他了,还以为他阮克己那些人一样,但他刚才不仅救了我,还特别关心我,他还帮我洗掉了衣服上沾的血,我师父真的——” “公子,您肩膀受伤了!”夏岭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话。 “啊?”卫风疑惑地偏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果然摸到了一手的黏腻,只不过他穿着朱红色的弟子服,看起来并不明显,他后知后觉想起来是辛文捅了他一剑。 没察觉到还好,一被提醒伤口忽然开始隐隐作痛。 “没事,都是些小伤。”卫风道:“你先去给我准备盒子,一定要好看的知道吗?” 夏岭看着他兴奋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倘若那位江长老真的如公子所说十分喜爱他,又怎么会连他受伤都不在意? 想起从前那些抱着各种目的试图接近卫风的人,夏岭心中不由叹息,不知道这位江长老是真心还是假意。 公子运气一直不好,希望这回能让天道眷顾一次吧。 —— 阳华宗,斜雨峰。 “师父,辛文的魂灯灭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弟子快步走了进来。 坐在桌案前闭目养神的青年没有任何反应,牧思也不敢打扰,退至一旁安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那青年敲了敲桌子,牧思赶忙给他奉茶上去。 “没用的东西,不过是让他拖住卫风明日不能拜师,竟然被杀了。”阮克己眼底闪过了丝怒色,他生得清瘦,天生薄相,高鼻薄唇长眉压眼,即便笑起来也让人觉得刻薄,“卫风一个炼气能杀了他?” “师父,卫风那小子虽然修为低,但手里的好东西可不少……”牧思冷声道:“宗主就是太心慈手软,上次他私自下山偷了藏宝阁那么多宝物也不了了之,就算他爹娘是为了阳华宗而死也不能由他这么嚣张。” “呵,宗主心慈手软。”阮克己轻蔑地哼了一声,“要不是卫暝州死前将藏宝阁的法器都滴血认了卫风为主,你觉得卫风能活到现在?” “原来如此。”牧思恍然大悟。 “不过卫暝州留给他儿子的可远不止这些。”阮克己眯起了眼睛,“解拂雪他们当然不想卫风拜江家的人为师,若那小子是个吃里扒外的,保不齐仗着江家的势就脱离了掌控,他们想撺掇我去当这个出头鸟,也不想想那江顾是什么人,他看上的东西能让别人动?” “难怪师父只派了辛文一个人去。”牧思反应过来,阮克己这明摆着就是让辛文去送死,他忍不住背后发凉。 “我也不过是试探一下江顾的态度,能拦下卫风拜师最好,拦不住也无妨,没必要和江顾这种人作对。”阮克己捏了捏眉心,“现在该着急的应该是宗主和解拂雪他们了。” 牧思皱眉道:“为什么之前不杀了卫风?” “蠢货,你以为卫暝州是什么人?要不是他死了轮得到解拂雪他们在阳华宗上蹿下跳,卫风身上肯定有更重要的东西让宗主他们不敢轻易动手,可惜这些年我一直没探查出来。” “现在江顾突然从半路杀出来直接收了卫风当徒弟,”阮克己哼笑了一声,“这事情就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师父,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看着卫风拜师吗?”牧思有些不甘心道。 “拜师已成定局,那些人也不蠢,让江顾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只会让事情更棘手。”阮克己道:“将我们安插到连云峰的人撤回来,然后你再去找几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安排到白玉峰。” “白玉峰?”牧思不解,“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去白玉峰上课。” “所以需要你去安排。”阮克己敲了敲桌子,“亓凤元那个老东西一死,可就没人护他那么周全了,我们也不能让这孩子只有玄之衍一个朋友啊。” 牧思瞬间明白过来。 “行了,去吧,我明天还要去会会这位江长老。” 翌日。 透春峰道场上,玄之衍看着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的卫风,使劲揉了揉眼睛。 “干嘛,不认识我了?”卫风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 玄之衍掐住他的腮帮子往两边拽了拽,“祖宗,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你才被人夺舍了!”卫风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指了指自己身后一溜拍开的数十个大箱子,“怎么样,这些拜师够排场吗?” “何止是够排场,都赶上下聘了。”玄之衍眼角微抽,环顾四周之后将卫风拽到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低声道:“你怎么回事?昨天不还死活不肯拜师吗?怎么今天又搞这出?” “我昨晚碰见了我师父了,不过说来话长,等以后我再跟你解释。”卫风神神秘秘道:“总之是我想多了,我师父他只是稍微严厉了些,对我还是极好的,我不该对他妄加揣测。” 玄之衍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千真万确。”卫风快要压不住往上翘的嘴角,“昨天师父不仅救了我,还拉了我的手,亲自将我送到了连云峰山下,他还说是因为喜欢我才收我为徒,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玄之衍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别高兴昏了头,清醒点。” 卫风脸色一肃,同样压低声音道:“自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会好好观察一段时间。” 玄之衍刚要放心地点头,眼前的卫风忽然神色一喜,然后迫不及待地越过他跑到了刚下飞剑的江顾面前,开心道:“师父您来啦!” 玄之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之衍。” 玄之衍忙转过身去,规规矩矩地行礼,“师父。” 站在他对面的青年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但实际已经有两百余岁,他眉眼温润,声音也很温柔,“怎么在这里站着?你的师兄弟们在那边。” 玄之衍习惯了亓凤元的疾言厉色,对这种温和的师父有些不知所措,只疏离又恭敬道:“徒儿这便过去。” 青年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离开,旁边有长老笑道:“沈长老心善,这半路师父可不好当啊。” 沈庾信无奈一笑,“孩子也不容易。” 玄之衍资质平平,修为也普通,并不像他几个师兄弟一样被各个长老抢着收入门下,这句“不好当”说得其实是他没必要收玄之衍这种徒弟,但却让他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 那长老见状也不再多言,反而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江顾身上。 江顾看着面前数十个箱子,问卫风,“你的东西?” 卫风开心地点头,“昨日拜师礼丢了,我重新给您准备的。” 江顾敏锐地察觉到了数道不善的目光,全都是落到卫风身上的,他勉为其难地提醒道:“为何不放在储物袋中?” “我的储物袋……不够大。”卫风乖巧道:“这已经缩小了很多啦。” 江顾微微蹙眉,粗略用神识将那几个箱子扫了一遍,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那些不善的目光是因何而来了,但凡这不是在规矩森严的宗门内,在卫风带着这些东西出门的瞬间就能被抢个干干净净。 江顾长袖一扫,那数十个大箱子便全都进了个小巧的储物袋中,他将那小袋子扔到了卫风怀中,“自己拿好。” “是师父!”卫风喜滋滋地拿着小袋子跟了上去。 身后顿时又多了几道嫉恨的目光。 “……那个是乾元袋吧,天阶的法宝,据说能装山填海……” “之前悬赏单第一的高阶法宝,难怪没人领赏去,原来是到了江顾手里……” “……他就这么给卫风了!?装他那几个破箱子!” “什么破箱子,那几个箱子全都是压缩类的法宝,里面装了得半个库房的好东西……” “卫风这个败家子……他到底在招摇什么……” “……再招摇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废物的事实,江顾也就是听着厉害,四灵根的资质再过几年谁知道还能不能继续突破……” 许多弟子仗着隔音符窃窃私语,却不知道这些话全都落在了江顾耳朵里,倒是那些长老精明一些,知道隔音符不保险,并没有开口,但看向江顾和卫风的目光也带着几分不满。 卫风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乾元袋这种至宝,只当是个很能装的储物袋,随手塞进了前襟里,趾高气昂地跟在江顾身边,平等地给予所有人挑衅的目光。 他忙着耀武扬威,走在前面的江顾停下来他扭着头也没注意到,一脑袋撞到了江顾的后背上。 旁边的弟子发出了声嗤笑。 江顾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卫风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乖乖站远了些。 “江长老,久仰大名啊。”阮克己看着面前俊美的青年,笑道:“那日大殿匆匆一见,也没来得及同你认识一番。” “阮长老客气。”江顾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阮克己有些惊讶道:“江长老竟然认识我?” 站在江顾身后的卫风强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旁边的牧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听卫风提起过。”江顾扯了扯嘴,“这些年还要多谢阮长老关照他。” 江顾话里有话,再配上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意思再明显不过——小孩早就告过状了,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 阮克己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维持不住,他干笑了两声,“哪里哪里,这孩子身世坎坷无所依仗,宗门里的人对他都多有照拂,都是应该的。” 阮克己自然不会自己背这个锅——可不止我自己,宗门里都这样,谁让他年纪小没爹没妈还这么有钱呢。 “那日后我自要一一谢过。”江顾嘴角的笑意渐深。 那当然是要一个个地算账。 阮克己脸色有些难看,“江长老,您是大家族出来的,想必也理解,小孩子嘛,调皮些也无妨,教导几句便好,何必伤了和气,您说对吗?” 你们江家虽然势大,但阳华宗的水也不浅,你这么年轻根基尚浅,没必要为了个徒弟撕破脸。 江顾但笑不语。 站在旁边的卫风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深意,他十分厌恶阮克己,更不喜欢江顾笑着同他说话——毕竟江顾都没冲他笑这么多!阮克己这个刻薄鬼凭什么! “师父,我们去那边吧。”卫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江顾的袖子。 “失陪,小孩子闲不住。”江顾对阮克己点了点头,带着卫风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卫风就凑上来小声道:“师父我跟你说,阮克己这老东西可不是个好人啊,他之前老是去我那儿搜刮东西,我借给他一千万中品灵石都没还呢,不,他那根本不是借,就是明抢!” 江顾在他刚出声的时候就捏了个隔音罩,这蠢货似乎根本没说悄悄话的意识,生怕别人听不到。 卫风挨得有些近,他伸手抵开了他的脑袋,“好好走路。” 卫风还沉浸在气愤之中没有在意,抓着他的袖子咬牙切齿,“师父你别和他玩,他阴险又歹毒,比那个老变态还要可恨。” “卫风。”冷冽的声音带着丝微不可察的烦躁。 卫风愣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师父?” “松手。”江顾垂眼看向被他攥得皱皱巴巴的袖子。 “哦……哦!”卫风赶紧松手,冲他露出了个乖巧又灿烂的笑容,还伸手给他拍了拍袖子上的褶皱。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及走就被凑上来的长老拦住了脚步。 拜师大典前还有段时间,江顾从未收过徒弟,并不清楚其中的流程,一路上同那些长老虚与委蛇客气寒暄,大家明面上和和气气,实则暗潮汹涌,大部分人都对他抱着警告和敌意。 卫风的日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他倒不是对卫风抱有多大的同情,但自从知道卫风是自己未来的道侣之后——哪怕这个道侣是用来证道的——他还是下意识地将对方划成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卫风的人和东西,哪怕连云峰上的一块下品灵石,那也都是他江顾的。 自己的东西他怎么糟蹋都行,但还轮不到别人占便宜。 跟在他身边的卫风还在坚持不懈地说每一个长老的坏话,“……他抢过我的法宝,我刚解开封印还没焐热他就给拿走了,我当时才八岁,他用只烤鸡就同我换走了,可恶至极!” “为什么不抢回来?”江顾皱眉。 卫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当时觉得那只烤鸡挺好吃的。” 江顾生生被他气笑了。 卫风也乐呵呵地跟着他笑了起来,虽然他不太明白师父为什么忽然对他笑得这么开心,但他师父笑起来可真好看。 江顾按捺下眼底的杀意,转身坐到了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抢在阳华宗这些杂碎前先弄死这个蠢货。 卫风却毫无所觉,站在江顾的椅子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扶着江顾身后的椅背半睡半醒,恍惚间只觉得江顾的肩很宽,趴上去睡觉肯定很舒服。 直到浑厚的钟声响彻了整个透春峰。 卫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随着解拂雪的声音,同那些拜师的弟子们一起,挺直了腰背跪在了江顾面前的蒲团上。 按规矩,他要给江顾敬茶磕头,江顾要给他赐字簪发。 “师父请喝茶。”卫风跪在地上,行了标准的三跪九叩之礼,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上了茶杯。 江顾接过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旁边的长老正乐呵呵地摸着自家徒弟的头,一声声地夸“好孩子”,另一边的长老在给自己的徒弟整理衣襟,卫风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江顾,脸上满是期待。 江顾实在做不出来那些恶心的动作,无视了他目光,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卫风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领子,又悄悄地放下了手。 江顾道:“你乃阳华宗第七十九代弟子,排行临字辈,便取日月之意,今后道字临明。” “谢师父赐字。”卫风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江顾随手从储物袋中拿了根簪子,将他那高束的马尾簪了起来,“愿你今后修行之路勤勉不息多良师益友,日月临照俱坦途安处。” 江顾说完这句话,便感应到了天地间无形的规则之力,从这一刻开始,卫风才真正成了他的徒弟,师徒间休戚相关,因果缠绕,冥冥之中便有了牵扯。 卫风也似有所感,抬头看向江顾的眼中满是欢喜和孺慕,“谢谢师父!” 在他期待又热切的目光下,江顾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来,眼看卫风要将脑袋放到他的掌心,他手腕一偏,拍在了卫风的肩膀上。 却不想正好拍到了他肩膀的伤处,卫风脸色一阵扭曲,好险没嗷得一嗓子叫出声来。 “礼成。” 伴着高昂的唱礼声,透春峰上空炸开了大朵大朵的烟花,广场之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恭贺道喜声。 江顾看着他隐忍又强颜欢笑的神情,勾了下嘴角,“起来吧。” 卫风忍着疼站了起来,乐此不疲地靠近他,少年的体温灼热烫人,江顾忙着应付旁边来道贺的长老,也不好将人推开。 不过卫风也没黏多久,看见玄之衍后同江顾说了一声,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那里已经围了几个新入门的弟子,同他们年纪都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少年们聚在一起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外加上又刚刚拜了师父,个个都眉飞色舞兴奋到不行。 “江长老如此修为,只收一个徒弟真是可惜了。”有长老遗憾道:“多收几个也热闹。” “我资历尚浅,一个都教导不过来。”江顾淡淡笑道。 “江长老太谦虚了!” “来来来,这位就是江长老……” “阳华宗许久没这般热闹过了,入夜咱们要大摆宴席,江长老可一定要在啊……” “……前些日子听闻江向云江大公子在拢云城,本来想去拜会……” “说起来我同江家还有几分故交在……” 不消片刻,江顾身边就围了许多人,他虽然不耐烦这些,但处理起来也游刃有余,想在江家活下去远不止会修炼杀人,修仙宗门大族里的阴私事也不必凡人少,甚至更加残酷直接。 江顾滴水不露地应付着各怀心思的同宗,抽空瞥了一眼卫风。 卫风正被挤在人群外踮着脚眼巴巴地看着他,和他对上目光的一瞬开心得尾巴都要长出来了,冲他使劲招手,“师父!” 和这些利欲熏心的人比起来,那张蠢脸看着都顺眼了几分。 江顾借口照顾徒弟,摆脱了那些人的纠缠。 “何事?”他带着卫风走到了处僻静的地方。 卫风将两个银质的护腕递给他,期待地望着他,“师父,玄之衍他们的师父都给他们戴护腕了。” “…………”江顾实在搞不明白阳华宗这么个破宗门到底是哪里来得这些啰嗦又无用的仪式。 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卫风变得有些局促起来,微微下垂的眼睛多了几分小心,他犹豫着要收起护腕,小声道:“其实不戴也没关系。” 江顾看了他一眼,抓住了他要缩回去的爪子,拿过了冰凉的护具扣在了少年清瘦的腕子上。 要不是怕这麻烦东西又要掉珠子,他才懒得动手。 “另一只。”江顾头也不抬道。 卫风赶忙递给他另一只手。 银色的护腕扣在朱红的弟子服上倒也看得过去,江顾给他系好了上面的红绳,抬头就被卫风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 “谢谢师父!”卫风朝他晃了晃自己的两只漂亮的小爪子,“真好看!” 江顾冷淡地瞥了一眼,又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如果抓不住剑,再漂亮也不如剁了利索。 19 阳华云海(六) 江顾给他系好护腕之后,卫风喜滋滋地欣赏了半天,等他再回过神来江顾已经消失不见。 于是他便溜溜达达去找玄之衍。 那群小弟子们还没走。 “卫风。”玄之衍见他回来顿时松了口气,方才说起护腕,好几个师弟都说是师兄帮他们系上的,结果他就见卫风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半晌,溜了出去,等他追出去人已经没了影,让他担心了半天。 结果这人又美滋滋地回来了,手上多了两副银质的护腕。 “看,我师父刚给我系上的。”卫风得意地冲他们晃了晃手腕,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他没有亲师兄,这事自然得师父来代劳,他不过是取巧变了个说法,看他师父的反应约莫也是不懂这些。 卫风拨弄了一下护腕上的红绳,江顾给他系的时候很认真,连多余的绳结都没有露在外面,十分地整齐。 “卫师兄,你这护腕是玄晶银做的吧,真好看。”有个小弟子道。 卫风笑道:“正是,这玄晶银柔软服帖但又刀枪不入,我库房里还有好大一块呢,你们若想要去找我拿。” “真的吗?那便先谢过卫师兄了!”那个嘴甜的小弟子道:“没想到卫师兄如此慷慨大方,我叫柳献,师兄可千万别忘了。” 卫风心情正好,“不值一提的小东西罢了,” 玄之衍不着痕迹地捣了他一下,卫风冲他眨了眨眼睛。 “对了,师兄们听说了吗?斜雨峰昨日好像陨落了一位师兄,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好像是被人杀了。”柳献压低声音道:“就是之前在透春峰迎接我们的辛文师兄,有人说是宗内弟子干的。” 几个人顿时惊呼出声,只有卫风脸上闪过了分异色。 “宗门内禁止打架斗殴伤同宗性命,违反戒律者要杖责三百自毁丹田,”玄之衍自小便待在阳华宗,对戒律比他们熟悉,“应该不是同宗弟子。” 通常来说各大宗门对内斗是严厉禁止的,这也是为了保护新生代力量,自毁丹田对修真者来说是最严厉不过的刑罚,阳华宗的弟子天天被耳提面命,自不会以身犯险。 卫风掌心沁出了点细密的汗,虽然当时是那个老变态逼着他,但确实是他动手杀了辛文。 只是后来他被扔出了云池,也不知道那个老变态有没有毁尸灭迹。 想起在朝龙秘境对方狠辣利落的手段,卫风觉得对方不可能替他考虑得这么周到,若被查出来是自己杀的辛文…… 卫风神色惴惴,不过又忽然响起此事江顾也知晓,顿时放下了大半的心。 有师父在,至少那些人能让他辩解一番。 只是一直等到宴席散,卫风也没能找到江顾。 “师父只同我说明日卯时一刻去清平峰。”卫风四仰八叉躺在飞舟的软榻上,喝灵酒喝得有些微熏,他哼笑了一声:“他肯定不知道我平日里卯时三刻才睡。” “然后一直睡到未时三刻。”玄之衍抱着软枕笑,他也喝了不少,指着卫风大着舌头道:“你有了师父,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不然你师父就不要你了。” “你师父才不要你!”卫风抬脚去踹他,结果飞舟一晃踹了个空。 玄之衍嘿嘿笑了两声,抱着软枕垂下了脑袋,含糊不清道:“我师父……我师父死了,他早就不要我了,卫风,卫风你说,他修为那么高,去过那么多次朝龙秘境,怎么会折在那里面?他明明这么厉害,我……我现在特别后悔怎么就没跟他一起回去,他第一次带我进秘境,去之前还说要锻炼我,嫌我过得太安逸……这回好了,他死了我可不就安逸不下去了……” 他颠三倒四的说着,最后抱着枕头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想我师父了。” 卫风听着他的哭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玄之衍自小便被亓凤元带在身边长大,他又是一众弟子里年纪最小的,亓凤元这么个严苛不近人情的人对他堪称溺爱,说是师父,同亲爹也没什么两样。 卫风眼前闪过了亓凤元被一劈两半的血腥画面,被飞舟晃得有些犯恶心。 他至今没想明白亓凤元为什么要取自己的性命,也没想明白那老变态为什么要放走他。 玄之衍长长地抽噎了一声,像是借着酒劲,将积攒了半年的痛楚全都发泄了出来,抱着卫风嚎啕大哭。 “你今日拜了沈庾信,以后他就是你师父。”卫风低声道:“之衍,这话说给我听便罢了,若让沈长老听见,怕会心生不喜。” “……我明白。”玄之衍抱着膝盖靠在榻前,“我就是心里难受。” 安静了片刻后,玄之衍又出声道:“你今日有些太过招摇了,那将那些拜师礼交给你师父的时候,副宗主脸都绿了。” “就是要招摇些。”卫风闭着眼睛,闻着自己周身的酒气咧嘴笑道:“气死他们。” 玄之衍说:“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小心些,尽量待在你师父身边,好好修炼。” “卯时一刻啊。”卫风哀叹了一声,“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想起江顾低头给他系护腕时专注的神情,抬起胳膊挡住了脸。 飞舟晃晃悠悠地落在了连云峰顶。 而另一边。 乌拓趴在自己搭建的小草窝里,看着正变幻身形的自家主人,疑惑道:“主人,您怎么没将卫风带回来?” 以它对江顾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等到明天再开始教徒弟。 江顾换上了身黑衣,“不能将人逼得太紧。” “拜师难道没成功?”乌拓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果然没哄好吧?” 它就知道江顾这种冷冰冰的木头是没法拥有道侣的。 江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哄好了。” “唉我就知——嗯?”乌拓有点诧异地歪了歪脑袋。 江顾一勾手就捏住了它的后颈,“休息够了?” 乌拓顿时大惊失色,“不不不,主人,我为了你和灵龙宗那些人拼死一战,身上的伤还很严重!” “受了伤正好。”江顾将它扔进了灵宠袋,“把你的毛打理得干净些。” 乌拓忽然有种即将被卖的危险感。 但江顾并没有给它机会,将身形面容一遮,便离开了清平峰。 夜色正浓,卫风房中还亮着灯。 他仰面躺在床上,赤着脚踩着床柱,脸上盖了本书,那是本阳华宗修炼的基础功法,往常他看不了三页就能睡着,可现在已经足足看了九页,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他杀了辛文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发现? 那个老变态到底藏在阳华宗的什么地方? 他悟性实在一般,那些长老讲的课他听好几遍都听不明白。 如果师父知道他的体质不适合修炼,会不会就不要他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肩胛骨处传来了阵细细密密的痒意,这感觉并不陌生,在去朝龙秘境之前他一直被这痒意折磨,但自从能变成鲛人之后便好了很多,实在不行他变出鲛尾在水中泡上几个时辰也就好了,但最近这段时间后背的痒意越发严重,有时候泡一夜都不管用。 卫风使劲挠了挠,烦躁地坐起身来脱掉了里衣,准备去浴池里泡一会儿。 江顾甫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清瘦白皙的后背,肩胛骨处有几道长长的红痕,他正弯腰准备起来,长裤松垮地系在腰间,依稀能看见后腰处覆盖的那层银蓝色鳞片。 那层鳞片冰凉柔软,带着鱼类特有的滑腻,江顾想起那触感忍不住皱了皱眉。 卫风从床上随手抓了件外衣,一转身就对上了个黑漆漆的影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谁!?” 江顾冷冷笑了一声。 这熟悉的声音顿时让卫风寒毛直竖,他几乎下意识拽起衣服挡在了身前,“老——你要干什么?” 他可是记得这老变态曾经扬言要他做炉鼎的! “……”眼前这场景和对话让江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他垂下眼睛,挑了个离卫风最远的凳子坐了下来。 “我告诉你,我师父可是江顾!他现在是化神后期的修为,你要是敢杀我,他绝对不会放过你!”卫风恶狠狠地盯着他,藏在背后的手悄悄去拿枕头下的木牌。 “在这个结界里法宝不会起作用。”江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如果要杀你,不用等到现在。” 这也是卫风一直疑惑的问题,他警惕地看着面前黑漆漆的人形,斟酌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倘若你想要我爹留下来的法宝,我自己都解不开认主的契约,你有本事拿走便是。” “你就是这样和别人谈条件的?”江顾问。 卫风像只浑身竖满了尖刺的小刺猬,他咬牙道:“你已经拔了我的护心鳞,我身上也没什么宝物了吧。” 江顾觉得他这副模样有意思极了,明明在“江顾”面前,他乖巧可爱,动不动就要红眼睛掉夜明珠,不见半分戾气,可现在眼中却满是狠意和戒备,丝毫没有要哭的架势。 “你既然是神鸢鲛,又怎么可能只有护心鳞一件宝物?”江顾站起身,就看见卫风吓得往角落里退了退,“放心,在你的翅膀没长出来之前,我不会杀你。” “什么翅膀?”卫风愣住,忽然想起这些天总是犯痒的肩胛骨,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鸢鸟一族虽然是低等的禽类,大多被修士用作炼药或者坐骑,不过修炼出人形的鸢鸟体内却有离火丹。”江顾道:“离火丹可以拓宽经脉,使修炼事半功倍。” 卫风抓紧了手中的木牌。 “待到你长出双翅,离火丹也就成熟,届时你根本掩饰不住身上的气息,你猜又有多少人来争抢?”江顾不急不缓地恐吓他。 卫风脸色煞白,“我师父——” “你师父可是江家的人,之前抢夺神鸢鲛鳞也有他们江家一份,你觉得他会怎么选?”江顾轻笑一声:“你也不是完全信任他,否则又怎么会拿大半身家去试探?” 卫风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他送的那些拜师礼价值不菲,三分是真心喜欢江顾这个师父,但也不可避免存了些试探的意思,倘若江顾真的是贪图那些宝物才收他为徒,那他心里也有个数,这是他试探别人惯用的伎俩,迄今为止也就一个玄之衍能不为所动,所以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 江顾自然知道他的小伎俩,但并不在意,因为在他眼里不止这些东西,连卫风这个人都是他的,也就无所谓多少。 卫风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江顾失去了和他谈判的兴趣,直截了当道:“你给我离火丹,我保你一命,如何?” “我凭什么相信你?”卫风见他越走越近,后背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被生生拔掉护心鳞的痛苦记忆犹新。 江顾抬手在半空结了个真言契,手指一动,那契约的纹路就落在了卫风的肩胛骨处。 “真言契是天道见证的契约,我总不能欺骗天道。”江顾肃然道。 卫风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结果摸到了些微微凸起的骨骼,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细软的茸毛,他愕然道:“这是什么!?” “你即将要长出来的翅膀。”江顾慢条斯理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同你耗,会用一些手段催熟你体内的离火丹。” “什么意思?”卫风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凤凰濒死涅槃,你们鸢鸟一族同它们是近亲,死亡会极大地激发你体内的潜能。”江顾长袖一扫,周围奢靡华丽的房间便化作了阳华宗峰顶的云池,“我会将修为压制到炼气一层。” “等、等等!到底什么意思,我还没有要答应你——”卫风看着他手中多出来的那柄长剑,赤着脚往后倒退,岂料脚下一空,径直摔下了云池。 湿润的雾气从他眼前飞速掠过,一柄长剑径直刺穿了他的肩膀,剧烈的疼痛让卫风近乎失声。 江顾却并未留手,“你若在这个幻境中死了,现实中也不过留有一息与废人无异,我也不算违反真言契。” 卫风死死抓住剑身,十指霎时鲜血四溅,他咬牙愤怒地瞪着眼前面容模糊的人,“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你这个……狗东西!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江顾扯了扯嘴角,“那就努力活下去。”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之后,云池中的血水缓缓散开。 江顾看着化成了小鲛人的卫风,将剑从他肩膀中抽了出来,一脚将人踹到了池底,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剑直接对准了他的心口。 卫风在浓烈的杀意之中从混沌转为了清醒,好在那老变态也压制了修为,在第二剑刺来之前,鲛尾猛甩躲开了第二剑,整条鲛贴在石壁上浑身发着抖。 江顾不擅水性,即便只有炼气一层的修为也比卫风强上许多,卫风仗着有条尾巴在水里四处逃窜,但他体质太差,没多久便尾巴泛酸,手臂也抬不起来。 可江顾丝毫没有疲态,他趁着卫风喘息的功夫,扣住他的脖颈将他掼到了泥沙中,冷声道:“你就只会跑吗?鲛人血脉对你就没有半分用处?” 卫风无力地甩着尾巴,大脑中混沌一片,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无力垂落在身边的手掌骤然成爪,黑长锋利的指甲刺向了江顾,江顾另一只手轻松地折断了他的手腕,然而紧接着一条雪白柔软的龙绡就缠住了江顾的眼睛。 鲛人毒迅速扩散,江顾的动作迟缓了一瞬,卫风长尾一甩游蹿了出去,惊魂未定地看着手中再次生出的龙绡,上面缠绕着的毒雾在水中散而不化,竟有几分诡异的美感。 他抬头看向被龙绡缠住眼睛的老变态,眼前却忽然一花。 瞬间的眩晕过后,他就摔在了自己柔软的床铺中。 卫风惊疑地看着熟悉的房间,那老变态已经消失不见,但肩膀上刺痛的伤口提醒他方才不是在做梦,他在云池幻境中逃命逃得精疲力竭,现实中手臂和双腿也酸疼到恐怖,更不用提浑身多了数不清的伤口。 他靠在床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起了发着抖的手,仔细回想着方才在云池中做法,心念一动,指甲陡然暴涨数寸变得锋利无比,一段柔软雪白的龙绡自他掌心而出,削断了床边的帷幔,黑色的毒雾弥漫了整个房间。 而他的双腿并没有化成鲛人的尾巴。 卫风先是有些不知所措,紧接着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有了这一招,起码在碰到危险时能主动攻击,而不是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小木牌逃跑了。 但想起和他压制到同样修为却依旧强大到可怕的那个变态,心情又不可避免地沉重下来。 隐匿结界内,乌拓看着研究龙绡的卫风,又转头看向正在擦剑的江顾,心情复杂道:“主人,我不理解。” 江顾将剑上的鲛人血擦干,眼尾因为鲛人毒雾隐隐泛着可怖的血丝,闻言不冷不热地看了它一眼。 乌拓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小心翼翼道:“你让卫风知道江家也在找神鸢鲛,不怕他对你真实的身份心生芥蒂吗?” 卫风看样子是不打算将自己神鸢鲛的身份告诉他师父的,这样一来更不会了。 “他本来也没多么信任我。”江顾将长剑收了起来,目光落在了累昏过去的卫风身上,“他会心甘情愿告诉我的。” 乌拓似懂非懂,“他被你这个身份逼得天天胆战心惊想活命,早晚会撑不住,到时候只能求助自己的师父……” 江顾不置可否,随手扔掉了染血的帕子,看向卫风的眼神如同看早就踏入陷阱无力回天的猎物。 乌拓头皮一阵发麻,“那离火丹——” “自然是我的。”江顾语气笃定,没有半分犹豫。 乌拓看着床上伤痕累累的少年,竟生出了几分同情。 这得是倒了几辈子霉,才摊上了江顾这么个混账师父。 睡死过去的卫风还毫不知情,他在梦里都在拼命地逃窜,只是逃了没多久便被人晃了晃肩膀,顿时疼得一嗓子嚎破天际。 夏岭被他吓了一跳,“公子,卯时了,你该出发去清平峰了。” 卫风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抡圆揍了八百遭,眼皮沉重气若游丝地抓住了夏岭,“不行……我怕是去不了了……你不知道我昨晚差点死掉……拿传音符来我和师父请假……” “可是——”夏岭有些为难道:“江长老亲自来接你了。” 卫风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