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的摆摊日常(美食)》 1 龙井虾仁 春花时节,草长莺飞。 傍晚时分,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姹紫嫣红的灯笼高高悬挂,春风楼门前迎来送往,多是来一睹才貌出众的花魁娘子,柳如梦。 恰逢人多,前院忙不过来,后院烧火的丫头也被临时拉来凑数,负责倒酒端菜等杂活。 宋荔跑前跑后,累得喘气如牛。 来到二楼包间,客人见了她脸颊上一条扭曲如蜈蚣的疤痕,纷纷皱眉,直呼晦气。 幸好有花娘子们帮忙应付过去了,宋荔感激一笑,快速低头退出。 一直忙到深夜,打扫干净厨房,宋荔双腿酸痛无力,跟花娘子们一起用宵夜。 全奈花魁娘子的面儿大,今儿的阔爷多,出手也大方,大赚一笔的花妈妈,手指缝里松了点银子,让厨房加餐,吃的是三鲜面。 以猪肝、瘦肉和木耳,熬出的一锅鲜汤,佐以细面,最后撒上点葱花,热气腾腾,光是闻见香气,简直馋死人了。 初春晚上,天气微凉,冻得人手脚发冰,这时候来上一碗热乎乎的三鲜面,别提有多美了。 刚在冷水里浆洗完,宋荔把冰凉的双手贴在海碗壁,汲取碗壁的暖意。 暖了暖手,她迫不及待用木筷挑起面条往嘴里送。 手擀的面条,口感劲道,爽滑弹牙,咀嚼间能吃到属于麦子的清香。 嗦完一口面条,再来一口鲜汤,清亮的汤水,表面漂浮着一层淡金色的油花。 油花隔绝掉冷空气,面汤滚烫,宋荔浅啜一口,烫得舌尖一麻,脑袋一懵。 舍不得吐掉,被她匆匆咽下。 麻木过后,味觉短暂的消失,片刻之后,属于猪肉和猪肝的氨基酸鲜味素,迅速在舌尖味蕾蔓延开来。 好鲜啊! 油润润的汤水,填补了因为长期匮乏油脂,而饥肠辘辘的肠胃,这样的吃食,可不是天天能吃上的。 见其他人大快朵颐,宋荔也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每人碗里各半勺浇头,猪肉和猪肝各有几片,少得可怜,面条给的足。 宋荔先吃面,把舍不得吃的猪肉和猪肝留到最后,等吃完了面,连汤带肉一起吃掉。 摸摸肚子,勉强有了八分饱意。 还是油水太少啊! 她和干娘一道起身收拾碗筷,听见隔壁桌吵了起来。 侧耳一听,原来是方才替她解围过的梅香姑娘,正跟花妈妈商量要赎身的事儿。 花妈妈似乎不同意,梅香不服气:“花妈妈买我的时候只花了八两银子,上次问妈妈,妈妈说需六十两赎身,为何今日又不允我?” 花妈妈一拍桌面,腕间佩戴的金手镯从袖子里露出来,闪着金灿灿的光:“今儿我心情不好,算你倒霉,可不只六十两银子,你得拿一百两银子,妈妈我才愿意放人。” 梅香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妈妈怕不是在说笑吧!” “卖身契在我手里,老娘说了算。”花妈妈理直气壮,一扭粗腰离开了。 余下的花娘子们面面相窥,弄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便是叫你赎了身,跟着个穷书生走了,怕是日后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这时兰心的一句话,叫众花娘子们醒悟,纷纷劝说梅香。 梅香一心牵系着情郎,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兰心妒忌自己觅得有情郎,反唇相讥:“兰心,我知道你嫉妒我,嫉妒我遇到文郎,嫉妒我即将成为秀才娘子。” 闻言,有花娘子望向梅香的目光,目露艳羡。 那文郎,她们都见过,长相斯文,虽穷酸了些,听说是个秀才,像她们这种出身烟花之地的贱籍女子,能嫁给秀才郎,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接收到来自姐妹们的羡慕,叫梅香极大的满足了心底的虚荣,扬了扬下巴:“我的文郎才高八斗,未来不止是秀才,更有可能是举人,到那时我就是举人娘子。” 又道:“姐妹们听我一句劝,大家趁着年轻貌美,可要替自己多多打算,别等到了人老珠黄,再想替自己谋划出路,来不及了。” 兰心被堵得哑口无言。 正当众花娘子被梅香的话语蛊惑,身后传来轻嗤一声,众女闻声望去,原来是一直没开口的花魁娘子。 面对柳如梦,平时不敢得罪的梅香,今天罕见地刺了句:“你笑什么?” 柳如梦以帕掩唇:“我笑你啊,真有那爱做学问的读书郎,哪会隔三差五往咱们春风楼里跑?” 她起身,用丝帕擦擦嘴,碗底还剩下大半碗三鲜面,料多面少,尽是瘦猪肉丝和猪肝片。 “淤泥里开不出高洁的花,来我们春风楼的,除了嫖客,还能是什么?” 柳如眉扭着细腰款款离开,留在原地的花娘子们若有所思。 梅香下意识想要反驳,想到柳如梦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想到文郎最初来春风楼是因为仰慕色艺双绝的柳如梦…… 想到这些,梅香不敢与柳如梦争执。 文郎说过,始于倾慕柳如梦的才名,终于喜爱她梅娘温婉柔情的性子。 文郎一定是爱她的。 之后梅香寻死觅活,以她手握剪刀要自尽的闹剧,迫得花妈妈同意,怕人财两失,还了她卖身契。 宋荔帮着干娘收拾碗筷,用干布简单擦拭,回到住处的大通铺。 一晚上,干娘翻了好几个身,像是睡不着。 年纪大的人,夜里浅眠,倒也不算奇怪,只是宋荔不知为何,总觉得干娘似是有心事。 其实早在梅香和花妈妈起争执的时候,她就发现干娘的脸色奇怪,身体僵硬…… 一夜到第二天天明,宋荔只睡下三个时辰,忍着困意,揉揉眼睛,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出来。 隔壁铺里的干娘还在闭目休息,昨儿睡得晚,这会儿刚睡下,听见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半睁着眼:“又去书坊?” 宋荔嗯一声,扫见房里木盆里换下的衣裳:“我去去就回,衣裳留着我洗,水凉,干娘的冻疮要好好养着。” 周万春重新眯上眼皮,并未说话。 宋荔并不恼,这个大娘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原主生了一场风寒,身体虚弱,抓的药里有几味补药药材,价格昂贵,得亏是周万春私掏腰包给她治病,一场高烧退下,醒来就变成宋荔穿进这具躯体里了。 当然周万春也不吃亏,白得一个干闺女,以后要给她养老送终。 醒来的宋荔发现这是个架空朝代,为了尽快了解这个朝代的人文历史,除了跟大家聊天时获取信息,再就是隔三差五往书坊跑。 前往书坊的路上,路过一家包子铺。 蒸笼上方热气腾腾,遇到顾客,摊贩便把蒸笼屉掀开,露出里面一只只松软白胖的肉包子和馒头。 对上宋荔的目光,摊贩热情招呼着:“肉包咧,便宜得咧,才两文钱一个,姑娘来两个?” 宋荔摇摇头,加快了前往书坊的脚步。 这家老李家的包子铺,她吃过一回,蒸笼屉里垫着松针,蒸出来的包子皮油润润,蓬松又饱满,皮薄馅大,还能闻见松针的香气。 是正儿八经手工捏的包子。 不像现代,早餐店售卖的都是半成品包子、馒头和油条,口感中规中矩,不难吃,但也不好吃。 没有烟火气不说,连蒸包子的笼屉里,也不用松针铺了,换成塑料油纸,没有松针蒸出来的油香肉香。 早上她喝了杯凉白开垫肚子,这会儿闻见肉包的香气,一点不管事,胃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掀开书坊的布帘,宋荔往柜台放上三枚铜板,便一头栽进了书海里。 她争对性地翻看一些游记、历史,了解人文地理。 一个时辰到了,宋荔从书房出来。 途径路边的一家猪肉店铺,几挂猪大肠,瞧着格外显眼。 一开始,宋荔撸着袖子,准备在这个落后的朝代大干一场。 畅想着学习穿越种田文里的女主,靠没人要的猪大肠猪下水发家致富,攒钱给自己赎身,赚到第一桶金。 仔细了解过后,发现烹饪猪下水的香料,远比猪大肠昂贵许多。 香料昂贵稀少,一斤劣质食盐,得花47个铜板。堪称香料之王的胡椒,价比黄金! 现代随处可见的低廉面粉,在古代是正儿八经的细粮白面,连春风楼里也不常见,只有得脸的花娘子们顿顿能吃上,更别提用昂贵的面粉,来浆洗便宜的猪大肠。 宋荔这么干,指定脑子有毛病。 但凡手头有点阔错的,不屑于吃猪下水,只有市井贩夫走卒,干体力活的搬运工,才会在码头猪下水摊贩那里买上一碗。 卖猪下水的生财大计,被宋荔无情划掉。 也想过学着穿越种田文女主,在深山里挖陷阱,打野味卖钱,或是一不小心发现一株名贵药材,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还不等她翻看药材方面的书籍,宋荔通过各类游记,知道这座山是王员外家的,那片田地,是刘员外家,连看似不起眼的一片芦苇荡,也是某某员外的…… 想要上山逮野味? 当人家员外庄子上的佃户庄汉们是吃素的! 就算一不小心叫人溜了进去,这是偷窃,家丁逮了人可以直接往官方里送,按偷窃罪,打上一顿板子,往牢里一扔,关押一年半载。 宋荔终于明白了古代卖身葬父的缘由? 又想到穿越以前看过短视频的一个博主,教大家提炼芦苇盐的方子,炼出的食盐,比她在集市看到的劣质盐强上百倍! 要是能卖食盐就好了,肯定一本万利。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太刑了。 宋荔没有九族,摸摸自己的脖子,只是碗口大一个疤,还是挺害怕的。 她还没活够。 想了一大圈,许多个生财大计,困于自己的处境,比脸还干净的口袋,只得暂时放下。 她决定稳打稳扎,努力争取在春风楼后厨往上爬,从烧火丫头,晋升大厨帮手,每个月月钱能翻倍! 回到春风楼,刚过辰时,换算到现代,才九点钟。 春风楼营业时间在下午,上午花娘子们都还歇着,前院后院安静得针落可闻。 宋荔在水井边浆洗完衣服,冻得双手通红,连忙放到袖里温温手。 她拱着手,看见披着件外衫,只用一根簪子挽住头发的花妈妈前屋后院的找人,没找见人,扭头问来:“丫头,看见苗婆子没有?” 宋荔回:“苗婆婆今日休沐,昨晚出门吃酒打牌去了。” 花妈妈一拍手:“坏了,今儿一大早来了位客人,点了姑娘,要上一桌酒菜,这会儿找不见苗婆子,外面酒楼要午时营业,这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去弄吃食?” 宋荔一听,这不是正打瞌睡送来了枕头:“花妈妈,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让我来准备。” “你……”花妈妈上下打量她,又想到卖她来的人牙子说过的那番话,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要不是这张脸坏了,凭她的德容,肯定能在春风楼占上一席之地。 略一犹豫,花妈妈点头:“行,这位客人出手阔绰,差事你若是办得好,回头重重有赏。” 宋荔问了花妈妈对方是来自哪里的口音,以及面色和穿戴等细节问题,让花妈妈对她更信赖了几分。 宋荔写了张单子,交给花妈妈过目。 花妈妈也算见多识广,这上头的菜肴,有些她也耳闻过。 片刻后,便有人将采买好的食材送到厨房。 厨房里,宋荔将鲜活河虾剥去外壳,挑去虾线,清洗后,用干巾擦拭掉虾仁的多余水分,佐以食盐、鸡蛋清、红薯粉,搅拌生浆。 因为没有生粉,她用红薯粉替代。 不管是腌制肉馅、肉片,还是腌制其它生肉类的食材,这时候可以添加少许素油,防止肉类水分蒸发到空气里,这样吃起来的虾仁会更嫩些。 这里的食用油种类偏少,分为荤油和素油。 荤油,顾名思义,是动物脂肪熬出来的油脂。 素油,有菜籽油、茶油和芝麻油。 菜籽油芳香浓烈,且骄傲不驯,容易抢走虾仁的风采,宋荔特意用了芝麻香油,味淡而轻。 冲泡西湖龙井的山泉水,花妈妈让人从花魁娘子的用度里匀了些。 虾仁用素油快速滑一便,捞出,控干油分,接下来佐以龙井茶汤一溜,稍稍点缀,大功告成。 丫鬟端出这道菜品时,花妈妈被那四溢的茶香,勾走了心神。 哎哟,瞧着真不错。 眼巴巴瞧着雅间里穿金戴银的阔爷,对方见了这道菜,似乎来了兴致。 玉白淡粉的虾仁,如银月弯钩,点缀着嫩绿的龙井芽儿,给人一种清新淡雅的感觉。 大清早的,一般没什么胃口,而这一份龙井虾仁不经意的茶香,勾起了食欲。 阔爷一手搂着怀里的美娇娘,一手握住竹箸,入口是清幽淡雅的茶香,随着牙齿的切割,虾仁迸发出的鲜甜汁水,舌尖迟钝的味蕾,因为这份咸鲜,悄然打开了。 虾仁粒一弹一弹,好鲜美。 刚捞出的鲜活河虾,虾尾劲道弹牙,这道菜讲究一个嫩、鲜、弹牙,清甜的山泉水沏出的浓茶,衬着虾仁的鲜甜,一口一个,一个接一个,清爽又开胃。 水淀粉挂得薄薄的,丝毫不影响虾仁的口感。 “不错,虽然比不得临安城的天一楼,也有七八分味道。”这道菜肴,比阔大爷在凤仙郡其它酒楼吃到的还要称心,于是对接下来的菜品有了几分期待:“还有什么,尽管端上来,本大爷不差钱。” 本还忐忑的花妈妈,闻言面上大喜,扭头对丫鬟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厨房催。” 2 鲜笋烧卖 紧接着丫鬟又端来葱包烩儿、鲜笋烧卖和鸡丝粥,大多是临安当地的特产美食。 葱包烩儿,有点类似春卷,用薄如蝉翼的春卷皮,裹上油条,卷上嫩葱,放到锅底压实,那么一烙,刷上甜酱,便好了。 烙过的春卷饼皮金黄香酥,一口卡兹脆,里头的油条油香油香,裹着软榻的绿葱,属于葱段的微微辛辣口感,叫人欲罢不能,也减缓了抹酱的甜腻。 初春,笋子嫩如白玉,正是吃笋的好时节。 笋丁、肉丁和糯米搅拌和匀,适当调上佐料包,裹进面皮里,上蒸笼屉里隔水蒸熟。 揭开竹制蒸笼屉,竹子的清香,与面皮和甜香糯米的淀粉香气,一同扑鼻而来。 蒸笼屉里,卧着一只只圆滚滚、白胖胖的烧卖,收口处捏着均匀细致的皱褶,花边层层叠叠,无一处不透露着精致,像是一件件工艺极佳的艺术品。 一屉里,共摆有五只烧卖,强烈的高温水蒸气润泽了面皮,使得面皮晶莹剔透,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里头包裹的肉粉色的馅料。 肚皮鼓鼓,瞧着憨态可掬。 王福掐起一只烧卖,连蘸料也顾不得,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 咬开烧卖一角,滚烫的汤汁在嘴巴里炸开,又烫又鲜。 见阔爷烫得龇牙咧嘴,伺候的花娘子忙端来温茶给他漱口。 阔爷就着她的手猛灌了两口,洗刷掉舌尖的烫麻。 看得花妈妈一阵胆颤,生怕惹了阔爷不满,又道这阔爷也太猴急了些。 王福倒一点不怪罪,吃到猴急的教训后,这回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了烧卖,蘸在料汁里,缓缓送进嘴,细细品味。 蘸料汁儿差了点,不如天一楼的地道,胜在烧卖入口汤汁爆汁,肉馅儿的油脂丰盈,最妙的当属里头的笋丁,细嫩无渣,鲜嫩嫩。 笋子脆嫩无味,吸收了肉馅的油水,得益油水的包裹,保留了笋子里的大部分水分,吃起来口感越发的脆和嫩。 同时笋子的清新,使得浓油的肉馅肥而不腻,清淡解腻。 这两者的结合和搭配,简直是完美组合。 鼻尖萦绕的竹子清香,舌尖又品味着笋子的清纯,一瞬间仿佛置身于山林竹苑,新雨打绿竹,不小心咬到一口春意。 吃过笋丁烧卖,王福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砂锅鸡丝粥。 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真是巧了,他平时应酬较多,喝酒无度,落下个病根,每日晨起肠胃不适,几乎没什么胃口。 看病的大夫叮嘱他脾胃虚,少津液,光喝水不行,可以多吃粥食,米汤最适合补足津液,去胃火,食物方面可以鸡鸭羊等温补食材。 鸡汤与大米,都是日常温补的食材。 用老母鸡汤炖的米粥,米花煮成一粒粒开花状,煮好的鸡块,被撕成细细的鸡丝,厨子特意撇去了鸡汤里的鸡油,只有少量金黄的鸡油花,且保留了鸡汤的鲜味。 扑鼻的鲜鸡汤,彻底唤起了昏昏欲睡的食欲。 王福舀一勺米粥尝着,软糯糯,一抿就化掉了,咸鲜适口,细细回味间,有稻米的清香味。 一碗热粥下肚,王福只觉得胃里舒坦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躁郁也被冲淡了些许。 王福心情颇好,大方地给了赏钱。 春风楼,后院厨房。 忙完,宋荔顺手添了把柴火,烧了热水,把灶台和锅铲清洗干净。 古代不比现代,清洁产品的种类繁多,价格便宜,等素油荤油的油脂凝固后,比较难清理,用热水一浇,轻轻松松带走污油。 未时过后,酉时初,春风楼里的花娘子们陆陆续续起床,对镜梳妆打扮,门前站着两个身着薄纱的艳俗女子,甩着丝帕拉客,开始了今天的营业。 宋荔换算了下,按照现代的时间表,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后营业。 楼里的龟奴和丫鬟催促着花娘子起床,有时候催得急了,起床气的花娘子直接暴躁的操起茶盏扔来。 胡立侧身一躲,险险避开了擦面而来的茶杯:“兰心娘子早早起床了,只有竹音娘子还赖着床,还是快快起吧,一会儿花妈妈不高兴了。” 这话,是威胁了。 竹音伸了个懒腰,瞥见来人脸上遍布青青紫紫的伤痕,不屑撇撇嘴:“兰心要帮衬着家里吃喝用度、修房子,帮哥哥娶媳妇儿,还有个赌鬼老爹,当然上工上得勤。” 她跟兰心不一样,等过两年攒到了体己钱,趁着年轻貌美,寻个富贵的员外,嫁了当姨娘,这是她们这些青楼女子的普通出路。 好一些的,便是效仿梅香找个秀才郎,等日后中举,便是举人娘子。 不过这个法子风险太大,十年寒窗,一朝中举,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迟迟不中举的秀才海了去,也有一二十年后中举,搞不好过那时候自己容颜逝去,青春不在,又被举人老爷嫌弃,色衰爱弛,念及青楼的龌龊出身,说不得一把年纪还要被休妻下堂。 举人老爷另觅清白的良家女子,到时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死了。 负心汉多如牛毛,难得有情郎啊! 竹音懒懒招呼着丫鬟过来净面梳头。 也不知她眉目的不屑,是对兰心,或是对自己,还是二者皆有,胡立笑盈盈退出,不敢同对方起争执。 竹音脾气极差,不通文墨,但容貌姣好,有些客人就好她这一口,颇有情趣,是楼里得脸的娘子,连花妈妈也要捧着,更何况他一个龟奴,自然得讨好着。 胡立低头捡拾起茶盏碎片,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碎片,眼角扫见迎面走来的人,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眸弯了弯:“宋荔。” 宋荔手托托盘,低头看他,见他脸上的青痕交错,正弯腰拾起脚边的碎茶杯片。 锋利的瓷白片,衬得他的手指莹白如玉,根根分明,漂亮极了。 宋荔眼里闪过惊艳,少年十五六岁,一双纤细修长的手,皮囊也生得极好,长相偏阴柔,如果放过她所在的现代,肯定有经纪公司愿意发掘,定不会埋没他。 可惜他生在封建朝代,又落在春风楼里,平日里来往的客人,有不少眼睛落到他的身上。 随着他一天天长开,有些人便迫不及待了起来。 前些日子,有客人故意诱骗他,关起房门要欺负人,幸好被他逃过一劫,自那以后,胡立总是把自己弄破相,脸上伤痕累累,让人看得倒胃口。 见他伸手又要拾起一块碎片,宋荔制止:“小心把手割破了,去拿扫帚扫。” 她说完,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声,推门而入,端来饭食。 等她退出竹音的香闺,门口的碎瓷片不见了,胡立的人也不在了。 走廊上,几个龟奴抬着几桶热水,送去花娘子们的房里,供她们沐浴。 如果把春风楼比作现代一家经纪公司,那么花妈妈就是公司老总,花魁娘子柳如梦可谓是撑起整个公司的顶流,中层是梅、兰、竹、菊四小花,下层还有七八位花娘子,有伺候花娘子们的丫鬟,这些丫鬟们几岁就被家人卖给花妈妈,尚还未长开,都是春风楼未来的支柱产业。 再往下面的,就是后院厨房,厨房聘请的厨子赵婆子,平日里不苟言笑,架子大,全仗着一手好厨艺,连花妈妈也奈何不得她。 赵婆子每日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是后院厨房说一不二的人,除了花妈妈、花魁娘子和四小花,赵婆子是楼里最有话语权的人,也是后院的管事。 帮厨的苗婆子跟着赵婆子学了几年厨艺,也说得上话。继而是厨房里辅佐切菜备菜的小工,下面还有跑腿打杂的龟奴,像宋荔这样的烧火丫鬟、粗使丫鬟和仆妇婆子等,负责劈柴,打扫卫生,浆洗衣物被褥等等粗活。 回到厨房,宋荔怕火燎了衣服,撸起袖子到灶台前添根柴火。 这时,厨房外传来花妈妈风风火火的声音:“宋荔在哪儿,宋荔呢?” 宋荔从灶台伸出个毛绒绒的脑袋:“花妈妈。” 花妈妈一甩帕子:“福爷差小厮来了,专门让你炒几个下酒菜,还要煨个鸡丝粥。” 赵婆子投来探究的目光,刚踩点来上工,对于上午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似乎怕宋荔不肯,花妈妈一抬手,让身边丫鬟递来半吊钱:“拿着,上午差事办得好,正好咱们厨房还差个顶班的帮厨,从今天起,以后你就跟着赵婆婆和苗婆婆多学学。” 惊喜来得又快又猛烈,宋荔捧着半吊子铜板,沉甸甸的,三斤来重呢。 铜板叮当作响,是属于金属碰撞的清亮声,悦耳动听极了。 半吊铜钱,足有五百个,一枚铜板能买个白面馒头,两个铜板能买一个肉包子,春风楼里粗使丫鬟的一个月钱,也才200个铜板。 五百个铜板,赶上两个月半的月钱!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从粗使丫鬟升了帮厨,以后每个月能得400个铜板。 不吃不喝,一年能存到四两银子零800个铜板,三年多便能攒够赎身的十二两银子。 想到这里,宋荔对未来有了憧憬。 她把半吊钱塞给干娘收着,开始洗手做羹汤。 回忆起早晨花妈妈说那位阔爷面色不大好,脾气暴躁,时不时用手轻柔腹部上方,问清是左边后,宋荔便猜测他应该是有肠胃方面的疾病,于是便制作了开胃的葱包桧儿,小葱的辛香,能刺激肠胃,增强食欲。 鲜笋烧卖是时令菜,焯过水的笋子,去除掉大部分草酸,减轻肠胃的负担。 鸡丝粥起到了温补肠胃的作用。 福爷上午菜吃过鸡丝粥煲,这会儿又要吃,宋荔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对了。 既然是肠胃有毛病,宋荔在食材方面的选择,会格外注意些。 山药补脾胃,还能修复胃黏膜。 给小米糕上蒸笼屉里蒸着,鸡汤煨上,因为老母鸡鸡胸部分的肉质偏柴,容易塞牙,被宋荔单独取用,从中片开,以刀背敲打,敲断肌肉鲜味,吃起来肉质口感柔嫩些。 加少量红薯粉和清水、食盐、酱油、黄酒和蛋清腌制,添加素油锁住水分。 做完这些,她开始处理山药。 切出厚薄均匀的山药片,加莴笋片和泡发的木耳,用素油一滑,快速清炒出锅。 见她切菜的刀工略生疏,在烹炒方面看着更为熟练…… 一会儿功夫,赵婆子听粗使丫鬟把上午发生的事情经过细细讲了一遍,眼神再度扫回宋荔身上,没有最初的抗拒了。 3 香油煎鸡排 热锅冷油,待油脂充分润泽了铁锅表面,接下来烹炒煎不至于粘锅,破坏食材的卖相。 腌制好的半片薄鸡排一下锅,立时发出滋滋的诱人声音。 鸡排煎至两面金黄,捞出控油,撒上孜然,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方便食用。 孜然,这种源自遥远波斯的香料,富含挥发油,有着芳香浓烈的特质,是烤肉烤串的灵魂调味香料。 通过丝绸之路传入周朝,价格不菲,后来经过西域大规模种植,产量可观,彻底把孜然的价格打下来了。 如今这种烤肉香料,早已成为千家万户平民餐桌上随处可见的一味寻常香料。 “如果能加点胡椒粉,就更好了。”宋荔小声嘟囔着,把饭菜装进食盒里,交由对方的小厮。 结了账,付了食盒餐具的押金,王福家的小厮一出春风楼,立马上了马,紧赶慢赶赶回他们下榻的客栈。 小厮摆饭上桌,丫鬟端来铜盆清水净手,王福用干巾擦了擦手,眼神扫过桌面,今天的晚饭有鸡丝粥、小米糕、清炒山药莴笋木耳,还有一份香煎的什么肉食。 浓郁的鸡汤香气,与清香的稻米相互交织,是熟悉的味道。 王福坐到饭桌前,握着竹箸夹起一片山药,口感清脆,十分爽口,因为添加了高汤,看似简单的一道素菜,鲜美非常。 莴笋片也很清爽。 一掀盅盖,浓郁醇厚的鲜鸡汤填满了整个屋子,在这样鸡汤的气势逼人下,另有丝丝缕缕属于芝麻油香的淡雅。 王福的目光落到精美瓷碟的鸡排。 一块肉排送来,牙齿切割时,能听见热油煎得焦焦的脆皮,接着属于孜然的特殊芳香,瞬间填满了整个口腔,有点类似炙肉串的味道。 与炙肉串的丰富油脂口感不同,这份肉排口感略清淡,油脂少,更侧重肉质的细腻、柔嫩。 只有孜然和酱油的咸鲜口感。 咀嚼间,王福狐疑不定,不像是猪羊鸭的口感,猪羊身上最嫩的梅花肉,能吃到少量肥油脂肪,这份肉排纯瘦,有点像鸡肉的纹理。 说像鸡肉,又不像,印象里的鸡肉,不论是烹煮煎炒,哪有这样柔嫩的口感? 几块肉排被他三两下塞进嘴里,分量有点少,王福没能尽兴。 就着清炒山药,喝下一盅鸡丝粥,末了用帕子抹抹嘴,准备起身。 瞥见一碟子没有动过黄澄澄的小米糕,想到小米也是滋补肠胃的食材,王福顺手拿了块咬,入口是清甜的小米香,味道一般,无功无过,比不上刚才那一碟嫩汪汪的肉排。 春风楼,后院厨房。 宋荔送走了王福家的小厮,又被花妈妈交代准备一些鲜笋烧卖,昨儿福爷吃了满意,花妈妈也被馋到了,于是想着多做一些,既可以解馋,又能拿到春风楼里卖。 给宋荔升了帮厨,每个月月例要多给200个铜板,花妈妈可不是到处撒钱的财神爷,这笔钱当然要从宋荔身上赚回来。 晚饭的时候,花妈妈尝了两只鲜笋烧卖,时令春菜,风味极佳,应该符合凤仙郡本地的口味,于是让花娘子们顺嘴推销几句,先试试水。 柳如梦和兰、竹、菊三小花各得了两只鲜笋烧卖,底层的花娘子眼巴巴瞅着,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但凡有好的钗裙,好的吃食,都是上面挑挑拣拣完了,剩下的才会轮到她们。 梅香赎身了,楼里只有三小花,花妈妈今日端来鲜笋烧卖,一来讨好柳如梦,二来是探探口风,欲要将服侍柳如梦的贴身丫鬟巧儿开了脸,扶持接替梅香的位置。 上个月过完生辰,巧儿刚满十四岁,杏面桃腮,粉光若腻,当初花妈妈肯重金买她回来,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 尽管早知道这天会来,真到了这天,巧儿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花妈妈,我不愿接客,我就想一辈子伺候如梦姑娘,求您允我。” 花妈妈一翻白眼儿:“我的春风楼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当初老娘花十两银子买你回来,可不是买你当丫鬟的。” 一个眼神,花妈妈身后的打手和龟奴们会意,押着巧儿到小黑屋。 寻常的青楼调.教手底下不听话的花娘子,大多用一些阴损的法子,为了不损坏皮囊,还有刺银针的,表面皮肉看着完好无损,实则伤在内里。 花妈妈没用阴损法子,不是因为菩萨心肠,是让打手把巧儿关进黑屋里,捆住手脚,卸了钗环,一应可能存在危险的物品都清理掉,防止弄伤这张漂亮脸蛋。 关在小黑屋里,不给吃食,只给少量清水,关个七八天,基本没有熬得过的。 花妈妈在熬鹰。 借着微弱的月光,后院的一块空地,宋荔蹲在地上,一手握书,一手握树枝一笔一画,教胡立认繁体字。 从胡立口中听说巧儿的事情后,宋荔很同情她的遭遇。 白日里,她和小翠到前院帮忙,小翠一脸艳羡的望着巧儿着桃红绫子袄,掐腰的祥云文罗群,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叹道:“长得好看,就是能当饭吃,下辈子我也想长成巧儿这般美。” 爱美之心,人之常情,况且小翠才十五六岁的豆蔻年华。 宋荔当时道了句:“春风楼里,穿得美不一定是件好事。” 没想到这么快成真了。 宋荔、小翠和巧儿是同一批进到春风楼的新人,巧儿因为容貌出类拔萃,被安排在前院伺候花娘子,肤色黑黄的小翠和破了相的宋荔进入后院。 后院比不得前院清闲,前院看似活少待遇好,吃得好穿得好,可往往身不由己,馈赠的礼物,暗中早已标注了价格。 后院大多是粗重体力活,宋荔并不怕吃苦,也不怕干活,怕就怕像巧儿这样无力自救。 如今她升了帮厨,以后就是靠自己的本事立足,拿着微薄的月钱,起码每晚能踏踏实实睡个觉。 手中树枝一顿,她垂眸思考,额前的碎发柔顺垂下,右颊的扭曲伤疤呈浅淡的肉粉色。 看她情绪低落,胡立岔开话题:“听说花妈妈夸你差事办得好,赏了你半吊赏钱,你可知道那位阔爷吃了多少银子?” 宋荔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多少?” 胡立比了个手势:“足有三两银子。” 宋荔深吸一口气,花妈妈也忒黑了吧,难怪肯提拔她做帮厨,大方打赏了半吊子钱。 三两银子,足够一家五口一季度的吃穿用度。 …… 今日她亲手烹饪的鲜笋烧卖,在春风楼里销路不错,得了许多客人赞赏,还有不少外带打包的活儿。 花妈妈数着铜板,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层下巴的肉一颤一颤。 手艺得到客人的认可,也让宋荔在厨房站稳脚跟。 今儿吃晚饭,还是家常的白菜粉条炖猪肉,平时碗里能拨到一两片肥肉,足够人乐呵一整天。 宋荔望着瓷碗里铺了七八片肥瘦肉,下意识吞咽了口水,盯着肉片挪不开眼,比捡了钱还高兴。 尽管贫瘠的肠胃,无比渴望获得油水的补充,宋荔强压下这种内心渴望,把肥肉片夹了一半到干娘碗里。 周万春正推拒,听她说:“你给我看病花了二两银子,我认你当干娘,以后有我一口肉吃,绝不让干娘喝肉汤。” 这回周万春没有再拒绝,低头咬着肥猪肉片。 肉片炖得软软烂烂,肥肉部分跟嫩豆腐似的,油汪汪的,香死了。 宋荔碗里还有四片瘦肉,倒不是她贪嘴瘦肉,故意把肥肉塞给干娘。 现代物资丰饶,可以通过许多途径补充油水,甚至因为油水太多,导致一系列肥胖疾病问题,除了偏爱肥肉的人,基本很少人愿意吃肥肉。 在贫乏的周朝,普通人家勒紧了裤腰带节省过日子,啥条件啊,谁家能天天吃得起猪肉? 缺乏油水,肥肉就成了补充来源。 肥肉比瘦肉的售价昂贵,一块纯瘦肉只能低价处理,一块大肥肉,可是抢手货。 能在早市的猪肉摊抢到一块大肥猪肉,可是一整天都要翘着嘴角跟邻里街坊炫耀的程度。 挑食不吃肥肉的宋荔,也被不能天天不见荤腥的伙食,磨了性子,见到油汪汪的肥猪肉片,馋得两眼冒绿光。 难得遇到油水,这对母女俩低头快速扒饭。 宋荔现在是帮厨,日常只需要在厨房烹饪食物,烧火、打扫卫生,浆洗衣物被褥等粗活不用她做。 宵夜,是黍米粥,就是现代的小米粥。 一碗熬得黏稠的小米粥,配上几碟子小咸菜,随便对付下。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宋荔是帮厨,比粗使丫鬟待遇好些,除了小咸菜,还有一颗流油咸鸭蛋。 拨开蛋壳时,宋荔手重了些,不小心扯破白净的蛋皮,暗金色的蛋油沁出,像极了以前吃过的蒸螃蟹,里头冒出的蟹黄油。 4 蜂蜜鸡蛋糕 蛋油流泻,她忙用粥碗接住,拨了半颗咸鸭蛋到碗里,剩下半颗递给周万春。 蛋白口感重一些,蛋皮紧实弹牙,里头沙沙的流油蛋黄,舌尖略尝一点,犹如奔跑在傍晚的大海,黄昏红霞,碧海蓝天,心里头说不出的畅快和喜悦。 对面的小翠吞咽着口水,咕噜咕噜。 被宋荔努力忽视掉,她也很缺油水,半个咸鸭蛋自己不够吃,没办法分享他人。 吃过宵夜,剩下的锅碗瓢盆由粗使丫鬟们清理,没宋荔的事,于是取来一只木盆打了水,擦拭净身体,回大通铺睡觉。 一觉睡到第二天午时,宋荔起床时,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赖床。 侧耳听了会儿动静,宋荔套上粗布衣裙,拿了木盆,到屋外打水洗脸。 院外水井边,丫鬟婆子们或浆洗着衣物,或洒水打扫廊道。 伸个懒腰,她好久没这么舒服的睡到自然醒了。 瞥见她,丫鬟婆子们立马换了脸色,今日对她格外和颜悦色,隐隐有点讨好的意味。 有仆妇婆子谄媚地帮她打水,其他人有样学样,有手艺的拉着宋荔帮她梳头,没手艺的,急得抓耳挠腮,干脆往她怀里塞冬瓜糖…… 冬瓜糖不是什么值钱的零嘴,宋荔出于跟同事们打好关系的考量,没有拒绝。 见她肯收下,其他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宋荔突然有点明白办公室里为什么勾心斗角,哪怕是在春风楼后院的当个帮厨,手上有点小权,也是被底层巴结的存在。 晕乎乎走出住处,撞上胡立,他上下打量她:“今儿头梳得不错。” “小翠帮我挽的。”宋荔不会梳头,平日里图方便,都是用粗布条扎个低马尾,因为布条没有弹性,松松垮垮,经常会跑出几缕碎发,看着不伦不类。 小翠心心念念想到前院伺候,经常趁空闲时间练习梳头,因为干了许多粗活,手指头不够纤细灵活的缘故,梳得马马虎虎,比不上前院的一等丫鬟们。 胡立听出来了,她升了职,加了薪,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了。 他从怀里摸出只油纸包,递来:“昨儿帮着跑腿得了赏钱,给你的,庆祝你高升。” 宋荔接过,打开油纸包一角,属于面粉的小麦甜香扑面而来。 油纸包里是两只白白胖胖的肉包,收口处捏着均匀的皱褶,蓬松洁白,透着油,似乎能闻见里头油润润的葱香猪肉。 她想要拒绝,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了起来,于是拿起一只肉包往嘴里塞:“你还要攒钱赎身,以后别乱花钱了。” 见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得很香的样子,胡立嘴角弯了弯,心情不自觉好了起来。 宋荔啃着肉包,油汤汁儿差点溢出来,她赶紧一口嘬掉,鲜得眉毛一抽一抽:“还是老李家的包子好吃,就是感觉包子皮好像厚了点,肉馅比以前少了。” 胡立:“大概是生意好了,老李也跟着偷奸耍滑。” 宋荔吃完一个,把剩下的肉包用油纸包好,准备拿给干娘。 她们在坐在石阶,身旁路过的龟奴投来恶意的打量目光:“我说大清早见你买包子,舍不得分给哥们几个,感情是是专门给阿丑买的。一个是爬床的小贱人,一个父不详,青楼娼妓生的小贱种,你们俩凑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宋荔闻声看去,说话的人是叫甲一的龟奴,经常跟胡立不对付,嫉妒胡立长得漂亮,老是嘲讽他跟个娘们似的…… 胡立怕污言秽语脏了宋荔的耳朵,推着她离开:“不用理会,回你的后院去。” 宋荔也不想跟这种泼皮无赖纠缠,叮嘱胡立自己不在意,让他也不要在意。 见宋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胡立也不装了,柔和的目光转为阴郁,撸起袖子:“别浪费时间了,你们一起上吧,我还要提热水。” 听他的说辞,甲一和其他龟奴面面相窥。 平时都是他们单方面欺负胡立,今天他作出有恃无恐的派头,莫不是有什么大杀招? 几个龟奴互相交换了眼神,决定一起上。 然后,胡立又被单方面痛揍一通。 瘫在地上的人眼眶淤青,嘴角沁着血丝,额头肿得老高,甲一嘁声,哈哈大笑:“以为你有什么本事,还不是挨揍的份儿。” “你那个相好的阿丑升了帮厨,你怎么不巴结她学手艺?” 胡立固执说:“她不叫阿丑,不是我相好的,她是我妹妹。你们就是嫉妒她升了帮厨,得了花妈妈的青眼。” 甲一啐他:“人家眼光高,听说以前是大院里的体面丫头,是爬主子少爷的床,才被主母发卖了来。哪里会认一个当龟奴的做哥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呸。” 说完,又踢了他一脚,这才扬长而去。 等脚步声走远了,胡立艰难地爬起来,用衣袖擦拭嘴角的污血,扯了扯嘴角。 这帮人就是嫉妒宋荔。 他不信宋荔是那样的人,宋荔要真能干出爬床的事儿,怎么可能自毁容貌? 就算宋荔真做了,那也不怪她,谁不想体体面面,日子过得好一些。 宋荔会识文断字,会烹饪佳肴,连花妈妈都说她气度好有眼界,一看便知是大家族里培养的……这样好的妹妹,应该有一个能护得住她的哥哥。 他的确配不上当宋荔的哥哥。 宋荔刚来时,胡立跟其它龟奴一样恶意逗她,她不跟他恼,只是平静地问他小小年纪,怎么在这种地方讨生活? 那时胡立看着身量到自己肩膀的宋荔,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他娘是春风楼的花娘子,生下他后,几年便郁郁而终,之后他就被花妈妈养大,自然而然留在了春风楼。 其实他有个爹,据说家境极好,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可他那薄情爹不认他。 胡立说:“我在这个世上没有父母了,也没有家人。” 那晚花妈妈难得高兴,破天荒地,允他们都跟着饮酒几杯。 几杯酒水下肚,天昏地暗,醉醺醺时,他听见宋荔说:“既然你没有家人,以后我来当你的家人。” 她喝醉了,定是忘记了说过的那番话吧! 胡立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一瘸一拐地给花娘子提热水去了。 厨房,烟雾袅袅。 才到午时,福爷家又派小厮来传话,专门点宋荔昨天做的香煎鸡排,另外让小厨娘自个儿拿主意炒几个小菜,甜点要有新花样子,他们福爷心情不好,得吃点好吃的。 宋荔问了小厮,得知他家爷爱食鱼虾蟹,素菜嘛,他们福爷今天想吃南瓜。 凤仙郡境内遍布湖泊,码头集市都有商贩售卖河虾河蟹,春风楼的采办也会每日备着些,养在浅水池子里,保持鱼虾蟹的鲜活。 鱼虾蟹不难,春风楼的地窖里藏着去年过冬存放的南瓜。 南瓜能烹饪什么佳肴? 蒸南瓜、南瓜糊糊,南瓜粥,南瓜饼……宋荔摇摇头,对于见多识广的阔爷来说,这些菜品算不得新奇。 想起昨天吃宵夜的流油咸鸭蛋不错,或许可以做个咸蛋黄焗南瓜。 盘子里的大闸蟹摆上姜片和葱段,隔水上锅清蒸。 宋荔琢磨着新奇甜点的事儿,一般的中式甜点,肯定勾不住王大爷的心。 作为一个吃货,且动手能力比较强的吃货,她一身绝世武功,奈何穿越到了没有烤箱、冰箱的古代,就像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一样让人绝望。 古代似乎也有烘焙器具,有窑,还有一种吊炉,以前翻看烘焙方面书籍似乎看到过,不记得是哪本书,只记得可以用来烘焙月饼、桃酥,或是酥到掉渣的馅饼。 但宋荔不会使用,她一个人抓耳挠腮,于是鼓起勇气寻求大厨赵婆子。 听说她发愁福爷的甜品,赵婆子询问后,得知她有制作烘焙甜品的经验,只是不会使用烘焙器具。 作为厨房的大厨兼管事,赵婆子管理着整个厨房,这位福爷阔得很,连续两日专门点宋荔的手艺,让宋荔得了花妈妈的提拔…… 她木着脸,抬手让帮手苗婆子手把手教宋荔烘焙器具。 苗婆子正忙着手里的活计儿,闻言有些不耐烦,好在宋荔是个聪明学生,教了一遍,问明许多问题,之后没有再麻烦人。 这里的精细白面是中筋面粉,适合制作包子馒头面条等面食,宋荔要做的蜂蜜鸡蛋糕,需要用到低筋面粉。 不过不怕,她知道几个可以把普通面粉改成低筋面粉,或是普通面粉改成高筋的小妙招。 细细过筛的面粉放到蒸笼屉里,盖上一层吸水的干巾,等待两刻钟后,取出面粉放到阴凉处摊开,放凉。 做好了蛋糕粉,接下来按照平时的做法,往鸡蛋里添加蜂蜜、白砂糖、几滴白醋,用筷子打发。 加入面粉搅拌均匀,添加芝麻香油,继续搅拌开来,之后往烘焙馅饼或月饼的模具里刷一层油,填入面粉浆,撒上一撮白芝麻,放入吊炉,通过不断试验,确定烘焙成功。 “如果有玉米油就更好了。”宋荔嘟囔了声,芝麻香油还是有点淡淡的油香味,没有特殊气味的玉米油,是制作甜品的最佳拍档。 第一次烘焙鸡蛋糕试验,参照绿豆馅饼的沙漏时间,出来的鸡蛋糕表面略焦糊了些,十分影响卖相。 经过调整,第二次就烘焙出了品相合格的鸡蛋糕。 她把鸡蛋糕切块,拿给赵婆子和苗婆子品尝。 赵婆子尝了后,神色还算镇定。 苗婆子吃了一块,又捏起第二块:“这是什么糕点,我怎么从未见过,好浓的鸡蛋甜香?不错,外酥里软,甜而不腻。” 见赵婆子和苗婆子一同看来,宋荔谦逊道:“这是蜂蜜鸡蛋糕,算不得什么,是我从书坊里看到的前人烹饪的方子。” 又试探性地问:“赵婆婆看,我一会儿需要给花妈妈送点吗?” 赵婆子不说话,点了点头。 在她揭开吊炉时,那股鸡蛋糕的甜香悄然无声地填满了整间厨房,赵婆子就被这小姑娘做的新奇甜点吸引住了。 转过身去,宋荔觉得自己牛叉坏了。 她嘴上说着谦虚,心里把自己夸了一遍又一遍。 能在物资匮乏的古代,把普通面粉转换低筋面粉,并且几分钟内学会使用烘焙器具,她可真是个小天才啊! 心里怎么想的不管,面上的谦虚还是要装一装,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 “哟,今儿厨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大老远闻见这股甜香。”走廊上想起花妈妈的声音,紧接着是脚步声。 宋荔不动声色去看赵婆子的脸色,她可没有不经过上司,越级上报公司董事长啊,是董事长主动来问的。 于是在赵婆子的默认下,宋荔端来了一份鸡蛋糕给董事长花妈妈。 刚出锅的蜂蜜蛋糕,表皮还是焦焦香香的,花妈妈尝了一口,因为圆润脸颊拥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费力大睁:“好香啊,这个糕点你做的?” 等宋荔点头后,花妈妈再一次感觉当初自己从人牙子处花100个铜板买来高烧不退的宋荔,简直捡到了宝。 唇齿间,那焦酥的糕皮,有点类似烤馒头片,里头的糕肉也像平常吃的大白馒头,比之粗粝的馒头,又多了几分细腻的口感,还有浓浓的蜂蜜甜香和鸡蛋香。 花妈妈三口解决掉一口,又拿起第二个去咬…… 第二个吃完后,想要再去拿,才发现盘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吊炉里还温着几个,那是给福爷准备的,花妈妈舔着手指上的油香,一脸怅然若失。 宋荔在灶前忙活,油炸后的小河虾,加一把翠绿的韭菜叶,装盘出锅,色彩漂亮极了。 看得花妈妈直咽口水,平平无奇的河虾,也能被她烹饪得色香味全。 话说好久没吃河虾了,一会儿让宋荔给自个儿也炒一份韭菜河虾尝尝鲜。 还有她做的蜂蜜鸡蛋糕,也要多做一些,花妈妈打算添在菜单糕点区。 宋荔做的鲜笋烧卖每日都要买个四五屉,今天又叫花妈妈发现宋荔还会烘焙好吃的糕点,让花妈妈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慈爱柔和了。 只要是能给她赚钱的人,花妈妈都喜欢。 …… 距离凤仙郡千里之外的京都,青衫白衣的举子们一道相约折桂楼,沾沾喜气,对即将在三月开场的会试,既期待又忐忑。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及第,成为天子门生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少年白马,何等恣意,何等意气风发。 打开房门,李敬被京都的寒风吹得有些懵,让小厮取了厚袄裹上,匆匆下楼,突然想起住隔壁的乔举人似乎好几日没有踏出房门,于是敲响了房门,邀他一道。 很快房门被打开,李敬说明来意,却被对方婉言谢绝。 李敬摇摇头,犯起了嘀咕:“前几日乔举人点灯至亥时,我生怕自己不够努力,于是也点灯苦学至亥时。结果这乔举人苦学至子时,跟不要命似的,比不过,比不过啊!” 又道:“这般拼命苦学,莫非等着中榜了好娶媳妇儿不成?” 他还真猜对了,乔知行心无旁鹭的用功读书,就是为了娶媳妇儿。 他向母亲恳求了,只要他此次中榜,便允他求娶阿芙。 每每想到阿芙,他恨不得多翻两页书卷,多读几册经义,好早日中榜,衣锦还乡…… 到那时,他要给她最好的一切,珠围翠绕,十里红妆…… 别人家新妇有的,他家阿芙都要有。 5 韭菜炒河虾 天公不作美,这日天色阴沉,细雨蒙蒙。 小厮护着食盒,生怕被雨水浇湿了。 王福擦把手,见小厮摆饭上桌,一碟韭菜炒小河虾,红透了的虾子,虾尾卷曲,配上韭菜叶,光是闻见韭菜香气,就让人食欲大增。 一碟蒸螃蟹,一碟炸得金黄黄的南瓜条,有他特意点的香煎鸡排,一份碧粳饭,还有一碟子金黄里透着红褐焦脆皮的平平无奇甜点。 王福握住竹箸挑了只最大的河虾往嘴里送,入口焦酥,因为高温油炸过,小河虾的壳被炸得酥酥脆脆,不用吐壳,一口一只小河虾,香得很。 小河虾的虾壳酥香,虾肉鲜甜,一吃就知道是新鲜的食材烹制的。 韭菜自身富有的浓烈清香,并没有喧宾夺主,抢走河虾的风味,独特的韭菜香为河虾增光添彩。 夹几段韭菜叶放上河虾,一道送入唇舌,韭菜的清脆鲜嫩,与河虾的外脆里嫩,那叫一个鲜灵灵哟! “给爷温壶酒来。”吃上了兴致,王福招呼小厮温酒,这样水灵又下酒的虾子,怎能少得了好酒呢。 说着,王福用筷子连夹几只河虾,过了瘾,尽了兴,又去夹那道黄澄澄的南瓜条。 本以为是油炸南瓜,入口口感却有些不太一样,王福品了品舌尖沙沙的口感:“咦,竟是咸蛋黄。” 糯糯沙沙的咸蛋黄,往糊儿上的南瓜上一裹,咸甜适宜,口感意外的美味。 唯一缺点就是南瓜脆皮不酥了,约莫是垒在食盒最顶层,沾到雨水的湿汽,里头的南瓜心甜甜糯糯,像是咬到一口清甜蜜汁,叫人心情愉悦。 清蒸大闸蟹,不需要太多烹饪技巧,对食材的新鲜度格外讲究。 新鲜的螃蟹肉质鲜甜,一点不腥气,王福一口就能尝出来,春风楼的螃蟹算不得最拔尖儿的品质,也不差,这个时节能吃到带黄的螃蟹,也算稀罕。 香煎鸡排跟昨儿吃过的一样,肉质柔嫩,入口无渣,小厮送来温好的美酒时,王福已将鸡排吃掉半份,一脸快意。 窗外烟雨蒙蒙,室内饭菜香气混着美酒琼浆,一顿饭下来,王福已然将老家传来令他不快的消息,忘得一干二净。 饭毕,王福起身离开饭桌,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跟平常一样抓了碟子里的糕点。 咬掉蜂蜜鸡蛋糕的一角,王福微愣。 这是什么,嚼嚼嚼,什么美味甜点啊,嚼嚼嚼,这个外面香香脆脆的,里面好宣软啊! 香香甜甜的蜂蜜香,还有烤鸡蛋香,以及芝麻香……这是凤仙郡独有的甜点吗? 王福三口解决掉一只,又伸手拿了第二个,吃到第三个胃里撑得慌,于是留作午后点心。 问了小厮,得知这个蜂蜜鸡蛋糕不是凤仙郡当地特产甜点,是春风楼小厨娘亲手烘焙的。 听小厮说起给他做饭的,是春风楼后院的一个小厨娘,王福扶着将军肚,起了心思。 若是他把小厨娘讨到身边,以后想吃什么,小厨娘给他做什么,刚出锅的饭菜,无论色泽口感,都是菜品最佳食用时间,肯定比大老远外带的饭食更美味。 比如今天的蛋黄焗南瓜,因为凉了些,口感差了许多。 想到刚出锅的蛋黄焗南瓜,香煎鸡排,还有叫他欲罢不能的蜂蜜鸡蛋糕,王福心里跟猫爪在抓一样,立马差人到春风楼里跟花妈妈讨人。 小厮携带一百两银票的巨款,兴冲冲赶去春风楼,本以为是个破了相的不值钱丫头,必然十拿九稳。 熟料花妈妈听说他的来意,竟然狮子大张口,索要二百两银子,才肯放人。 一百两以内,小厮还能做主,二百两银子,听得小厮脑瓜子嗡嗡响。 一刻钟后,见小厮独自回来,又得知春风楼的花妈妈不肯轻易放人,扬言除非二百两银子才能赎身。 气得王福大骂花妈妈财迷心窍,想钱想疯了:“一个丑丫头,有些厨艺傍身,最多也就值当个几十两银子。二百两银子,都可以买花魁清倌人的一夜春宵了。” 有这二百两银子,能在春风楼吃到腻,精明如王福,他可不傻。 春风楼里的酒菜比外头正儿八经做酒楼生意的贵些,二百两银子,能在春风楼吃个百八十回,包饭也能吃两个多月。 这样一想,王福熄了把小厨娘讨到身边的想法。 听说那小厨娘脸上一道狰狞的疤,丑得很,万一见了恶心,吃不下她做的饭,岂不是亏死了。 王福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儿,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王福大爷愿意花一百两银子替宋荔赎身的事儿,传遍了春风楼。 听说她亲手做的蜂蜜鸡蛋糕,那位爷便是吃了,才起了讨要宋荔的心思。 面对同事投来或惊诧,或羡慕的眼神,宋荔充耳不闻,埋头烘焙蜂蜜鸡蛋糕…… 这种新奇的甜点,在春风楼里颇受欢迎,花妈妈让多做一些。 宋荔心想,当然啦,这可是8090后的童年回忆美食,还不信拿不下这帮古代土著。 结果,反响超出她的预期。 蜂蜜蛋糕这种点心,男女老少皆宜,以它松软可口,香甜而不会过分甜腻的优点,在现代也颇受欢迎。 宋荔的童年回忆零食里,除了辣条、冰袋、大头雪糕,菠萝奶油雪糕,还很喜爱蜂蜜蛋糕。 傍晚时分,细雨消停,天边黄昏破日。 王福爷家的小厮照旧又来找宋荔点菜了,在池子里捞鱼的间隙,两人唠了会儿嗑,他们主子爷心情不好,是因为刚从老家传回消息,王福的第九房小妾,又给他添了位小千金。 这已经是王福的第七个女儿了,苦于膝下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心中抑郁,吃了她烹饪的饭菜后,心情难得畅快。 听完,宋荔整个人都不好了。 生男生女,由男性y染色体控制。 现代科学依据,女性基因能传承线粒体,追溯到远古时代,男性只能传承姓氏,在这种封建古代,只会把枷锁套在女性身上罢了。 王福想要讨她回去做厨娘,在其它同事眼里是天大的好事,落在宋荔眼里,犹如晴天霹雳。 更让她下定决心,尽快攒钱赎身,她的卖身契一日在别人手里捏着,她就一日不得自由身。 等宋荔忙活完外带的餐食,赶来饭厅,木桶里的米粒都被刮得干干净净,桶壁连一粒米也不剩。 宋荔盯着木桶,旁边有婆子招呼她,从蒸屉里取出额外给她预留的饭菜。 分别是粳米饭,鱼羹,半份蒜苗猪肝,半份白菜粉条炖猪肉。 哇,今天好丰盛啊! 宋荔端着饭食到干娘身旁用餐,并分去几片猪肉和猪肝,连鱼羹也分来半碗。 饭后,廊下迎面撞见胡立。 见了她,对方扭头就跑,宋荔一看不对劲,叫住他:“你脸怎么了,又被人打了。” 胡立不要面子啊。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单方面挨揍,坚持强调着:“什么叫被人打了?我们是互殴,别看我脸上这么吓人,其实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伤处都在内里。” 宋荔半信半疑。 今夜轮到她值班,负责给大伙准备宵夜。 宵夜是猪油鱼汤面,厨房里烹饪鱼羹剩下的鱼骨鱼头,一点不浪费,被宋荔取用熬出奶白色浓汤,佐以嫩豆腐块,剩七七八八的食材,几把青菜叶子烫熟,鱼汤咕嘟咕嘟,馋得流口水。 胡立端起粗瓷碗,抿了口汤汁浓白的鱼汤,油润润的汤水一路滑过舌头,鱼味的鲜美,与猪油的香一拍即合,嫩豆腐被煮出密集的小孔洞,吸收了鱼汤,一口下去,能爆汁儿。 面条爽滑劲道,胡立吸溜着面条,意外发现面里藏着一颗金灿灿的荷包蛋。 加餐? 不对,瞅见其它几个龟奴碗里没有荷包蛋,他飞快朝宋荔望去一眼,见对方冲他眨了眨眼。 厨房的差事,油水多,是件儿肥差,像赵婆子和苗婆子不知捞到多少油水,宋荔只是给亲友加个荷包蛋,一点不过分。 次日一早,宋荔起床找不见放到床头的木盆和换下的衣裙,来到院外,看见婆子们浆洗她的粗布衣裙。 不由得想起某一次,她看见有婆子用鸡粪练发黄的绢布,着实把她恶心得不行。 不过这法子还真能把绢布洗白,大概是因为鸡粪里含有大量碱性物质,去除黄污。 宋荔不太能接受,跟鸡粪比起来,她勉强能接受草木灰。 起码草木灰是植物燃烧过后的灰烬,经过高温消毒,基本不会残留细菌病毒。 婆子们用草木灰,掺入贝壳烧成的灰,来清洁衣物,宋荔净面净手后,随意给自己编了个侧麻花辫,用布条绑住,到后院厨房上工。 蜂蜜鸡蛋糕的销路不错,宋荔忙活了一整天。 晚饭后,小厨房难得休闲下来,宋荔敲开了花妈妈的房门。 见她来,花妈妈一点不惊讶:“什么事?” 宋荔一上来告状:“甲一老是欺负胡立,他还骂我小贱人,我想请花妈妈替我做主。” 这样直白的打小报告,花妈妈还是第一次见:“就为这事?” 宋荔认真点头:“我这人心眼小,他骂我,我不高兴,不高兴,我就睡不着……” “行行行,我给你做主。”花妈妈听不得她念经,猜她是恃宠来谈待遇条件的,本想一口回绝压一压她的性子,毕竟赵婆子和苗婆子都是试用两个月,开始拿的提成,料定她说不出什么话。 谁知她是来告状的,这副受委屈的小可怜模样,花妈妈一心软,起了爱才之心:“本来后厨按照两个月拿提成,你以后好好干,这个月给你算上提成。” 宋荔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等着她:“真哒?” “嗯,真的。”花妈妈压低了声音嘱咐她:“我见你是个人才,想留你好好在春风楼做事,提成的事儿不要对外说。” 宋荔点头如捣蒜:“我晓得,谢谢花妈妈。” 等她高高兴兴撒丫子出了房门,花妈妈立即招来打手,把甲一拉去打了十个板子。 前院后院都能听见甲一如杀猪般的嚎叫,几息后,甲一拖着打烂的屁股,给花娘子提热水。 春风楼里的龟奴即便受了罚,挨了打,照旧得上工,不能休息。 6 鱼片粥 甲一挨板子的事儿,很快传遍了春风楼。 胡立知道了,刚才看见宋荔敲花妈妈房里,总感觉甲一挨板子的事,跟宋荔脱不了干系。 私下里,胡立找到宋荔问甲一的事儿。 宋荔从鼻孔里哼哼:“谁让他骂我,我可不是好惹的。” 胡立一点不相信她说的话:“甲一这个人睚眦必报,你以后尽量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我没事的,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 今儿发了这个月的月例,宋荔把200个铜板拿给干娘,锁在柜子里。 晚上还是宋荔值班,自然少不了干娘和胡立的荷包蛋。 明早要出去一趟,她早早歇下。 心里存着事,一夜她翻来覆去,直到深夜迷迷糊糊,才总算合眼。 次日清早,宋荔有点想赖床,想着今日要办的事儿,还有未来规划,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带着打赏的500铜钱,加月例200铜钱,共700个铜板,拿到钱庄里存储着。 院里的大通铺人多眼杂,锁在柜子里不是很保险,存在钱庄更可靠些。 700个铜板不算少,重量约莫有四五斤,宋荔用块旧布包着,四角各对折,系成个包袱驼到钱庄。 因她没有钱庄的银户,得先办理账户手续…… 从荣记钱庄出来,宋荔看时间还早,到常去书坊路过的集市逛了一圈,想要找点赚钱的路子。 现在她手里有了一点闲钱,可以考虑白天上午出来摆摊的生计。 因为那位福爷爱吃她的手艺,于是想要从花妈妈手里买她,让宋荔充满了焦虑和危机感。 只要卖身契捏在别人手里一日,她就要提心吊胆多一日。 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还是要早作打算。 一路走来,道路两旁有挑着蔬菜筐来赶集的农人,卖猪肉摊,卖饺子、豆浆、油条、茶叶蛋的摊贩,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日用百货,竹制农具家具等等,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记包子铺前排在队伍,生意十分火爆。 市集的几条主道挤满了人潮,宋荔与一群穿短打常服的中青年壮汉擦肩而过。 正月还未过完,凤仙郡气候四季如春,每年冬日阴冷的天气屈指可数,早春天气变化无常,早晚温差大,宋荔套了好几件外衫,浑身臃肿,像只圆滚滚的雪球。 这些人穿着单薄,古铜肤色,胳膊上的肌肉匀称结实,似乎是码头的搬运工。 大概是在附近居住,这时候赶去码头上工。 搬运凭的一身力气,油水足的吃食,才能长力气,所以在吃食方面很舍得花钱。 宋荔的眼神追寻着他们的身影,这些人穿过市集,往城外去了。 码头附近有几家小商贩摊,专门售卖油水足的猪下水汤,生意十分红火…… 一开始宋荔也萌发过到码头摆摊的念头,转念想到猪下水处理复杂繁琐不说,那处原有几家猪下水摊贩,她一个弱女子想到男人堆里分一杯羹,怕是没那么容易。 码头鱼龙混杂,管理混乱,真出点什么事,得不偿失。 相较来说城里的市集比较安全,按照占地面积、区域,每月需缴纳20-80个铜板,经常有衙门的巡逻队经过,安全比较有保障。 从头逛到尾,宋荔发现这条市集的人流量比较可观,摆个小吃摊,应该有点赚头。 本着货比三家不吃亏,她跑了几家木匠,询问木桶和长柄木勺的售价,最便宜的木桶要56个铜板。 比一条三斤重的湖鱼还贵哩! 考虑到制作木桶需要的木料得花钱,手工打磨,耗费人工时间,用铁丝捆扎的工艺,宋荔只希望木桶能结实耐用点。 经过她软磨硬泡,店家让步,买一只木桶,搭着送她一个长柄木勺,并一些竹制调羹。 讲好价格,宋荔跟店家说道回去跟家里大人商量好了,明日就过来添置。 傍晚吃过饭,宋荔把自己想要摆摊的事儿跟干娘和花妈妈说了。 本以为花妈妈会反对,出乎意料,花妈妈倒没说什么,只让宋荔自个儿平衡时间,不能因为兼职,影响春风楼里的差事。 在宋荔多番保证下,当晚,她便去荣记钱庄取出300铜钱,买来木桶、长柄木质饭勺,木质调羹和粗瓷碗,素油和一应调味品,共计122文。 许是摆摊计划很顺利,离赎身近了一步,这晚她心底踏实,难得睡了个好觉。 清早,天色微微亮。 宋荔拎起木盆里一条三斤多的财鱼,这是她从春风楼里按市价买来的鲜鱼,另有一捆木柴,还有小灶,灶上些许日常又廉价的调味品。 就着天边的鱼肚白,宋荔开始杀鱼去骨。 清洗干净的鱼骨鱼头用素油煎成两面金黄,油煎的步骤,可以起到去除鱼腥气的妙用。 往煎好的鱼骨鱼头里,添加适量热水,两个生姜片,一个葱结,少许黄酒,大火煮开,鱼汤呈现出浓稠的奶白色。 趁着煮鱼汤的时候,宋荔把鱼肉片好,加黄酒、食盐、姜丝、水淀粉和一个蛋清腌制,抓拌出浆,用素油一裹。 浆好的鱼片,吃起来会嫩些。 锅子里,鱼汤咕嘟咕嘟翻腾着,宋荔加入提前浸泡的粳米,继续盖上锅盖闷着。 提前浸泡的米粒,可以让熬出来米粥一颗颗开了花,既能缩短烹煮时间,口感卖相也会更好。 等待米花煮开的时间里,她无聊支着下巴,仰望头顶的启明星。 想到一会儿上集市摆摊,宋荔非但不觉得困顿,反而冲劲满满。 怕熬坏了粥,宋荔三不五时揭开锅盖查看,这次开盖看了看,米粒已经开花了。 她添了食盐,把浆好的财鱼片撒入米粥中,用勺子轻轻搅动,见鱼片变了颜色,撒上葱花,立即退火。 退出的柴火,掩埋在草木灰里,这样既能节省柴火,又能快速隔绝氧气,让未燃烧殆尽的木柴熄灭,不会跑出呛人的烟雾。 这个法子,是宋荔在后厨学到的。 一捆木柴要4个铜板,在这里吃喝拉撒,除了空气不要钱,处处得花钱,得节省着点。 正要把鱼片粥装入木桶,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宋荔回头看去,远远瞧见个黑影:“谁?” “是我。”说话间那人从阴影里退出,身量纤细,一双狐狸眼冲她眨了眨:“听说你要上市集摆摊,我来给你帮忙。” 见她把米粥舀进木桶里,最后一点锅底,直接端起铁锅倾倒进桶里:“我自己能行,你们丑时才睡,再去补个回笼觉吧!” 丑时,大概现代凌晨1点到3点,龟奴们通常要忙到凌晨两三点才能歇下。 胡立不容拒绝,几步上前,拎起那只用麻绳结捆住的木桶,倒不沉,约莫五六斤的重量。 “带上家伙,走吧。”胡立拎着木桶,在前面健步如飞。 宋荔拎着粗瓷碗和筷子去追他,出了春风楼,胡立扭头:“离春风楼最近的东市?” 宋荔嗯一声:“我还没交管理费,一会儿到地方我去找管事的办理,你先帮我看会儿摊呗!” 气吼吼地追上来,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摆摊啊?” 胡立回:“花妈妈告诉我的。” 宋荔一点不奇怪。 花妈妈对她这般宽宥,多半是因为干娘。 她干娘是春风楼的老人,跟花妈妈有些交情,理所当然。 周万春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名义上春风楼的一个普通下等仆妇婆子,平时周万春也是做一些洒扫的活计儿,但整个楼里没人敢对她说一言半句的重话。 花妈妈对周万春的态度也很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似乎有些敬畏。 来到市集后,宋荔和胡立占据了一处无人的空地。 这片空地,是宋荔早早瞄好的,好的地段早早被其他人占领,只有这片还算出挑。 她给胡立盛了一碗鱼片粥,又耐心叮嘱他,便去找管事了。 原地站着的胡立,手捧一碗浓稠的米粥,满脑子都是宋荔刚才交代他的话:“咱们的鱼片粥4个铜板一碗,收钱你会吧,盛粥你也会吧,好了,你乖乖在这里吃饭,我马上回来。” 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嘱咐三四岁的孩童,不要被外面的坏叔叔骗走了。 胡立面上撇撇嘴,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他。 这就是家人吗? 捧着粥食的碗壁略烫手,他把瓷碗放到木桶盖上,蹲在地上,挖着粥吃。 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不经意间鼻端飘来一股暖胃的鱼香,顺着香气看像胡立,见他吃得很香的样子。 扫见木桶上挂的牌子,一碗鱼片粥4个铜板,价格倒不贵,于是有眼馋等等食客上前:“小兄弟,你的鱼片粥是4个铜板吗,那给我来一碗。” 胡立一抬脸,面上的青紫吓坏了食客。 …… 缴纳了20个铜板,宋荔的名字登机在册,忙完这些后她回来找胡立,就看见他用擦完的粗布蒙着脸,拱着手,直愣愣杵着,跟个电线杆子似的。 难道还没开张? 宋荔正要上前安慰,被他塞来一把铜板:“这是刚才卖粥的钱。” 她低头数了数,足有20个铜板。 宋荔又惊又喜:“这么快就开张了呀,真能干。” 胡立被夸得小脸一红,因为青紫伤痕交错,看不出脸红,心里头却美滋滋。 他给她也盛了一碗鱼片粥:“刚才我蹲着吃粥的时候,来了一波顾客。” 宋荔立刻会意,这是吃货效应。 挖了鱼片送嘴里,鱼肉细嫩,入口即化,胡立给她碗里放了好多鱼片。 连挖了几勺鱼粥,她扭头看他:“你蒙着脸干嘛,见不得人啊?” 胡立一面吆喝着卖鱼粥,一面回:“我怕吓到顾客。” 有胡立的招揽,宋荔的现场吃播,鱼片粥很快又打开了销路。 宋荔生得白白净净,蹲身低头安静吃鱼粥,粗碗里是一汪稠白的粥食,点缀着葱花,粥上卧着嫩白鱼片,鱼香四溢。 路过的行人纷纷吞咽口水,一碗鱼粥卖4个铜板,倒也不贵。 有头戴方巾,身着青色直缀的文弱男人经不住馋,从怀里摸出铜板递来:“我要一碗鱼片粥。” 胡立动作麻利地盛粥,当他揭开木桶盖,绵绵密密的鱼香飘荡在空气里,在充斥着包子馒头油条豆浆的烟火气里,显得别具一格。 热气腾腾的粥食,里面有四五片鱼肉,鱼片表面附着一层粥汤,水汪汪的,让人食指大动。 一勺粥食送进唇齿,鱼的鲜香,水嫩无渣,入口一抿就化掉了,一点鱼腥气都没有。 煮得开花的粳米,软软糯糯,鱼汤煮进了米花里,很入味,平平无奇的粳米,咀嚼间,能吃到鱼汤的咸鲜。 味道清淡,鲜味十足,不用佐小咸菜,就可以哄下一碗米粥。 “好鲜的鱼粥。”董朴倒不是没吃过鱼粥,只是从未吃过这么嫩滑的鱼粥。 片得薄薄的鱼肉,宛若羊脂白玉,水润晶莹。鱼皮弹牙,鱼肉嫩如蛋皮。 利用简单少量的香料,把鱼片处理得完全没有腥气,已经很难,还能把鱼片烹饪得细嫩滑腻,咸香鲜美,十分难得。 7 香椿鸡蛋饼 凤仙郡内大大小小无数湖泊,城外还有码头,盛产湖鱼蟹虾,是鱼米之乡。 天然的地理优势,造就鱼虾蟹的价格低廉,普通百姓们有空余时间的,可以徒步到城外码头找刚打捞回来的船家购买,可以买到更便宜的新鲜鱼虾。 有些才死掉的鱼虾,价格比白菜还便宜,几个铜板就能买到一尾鱼,或是一筐虾。 因为临湖而居,这里的人爱烹鱼,也爱吃鱼,各类鱼羹、鱼面、蒸鱼、炸小鱼儿等美食,层出不穷。 鱼片粥并不罕见,凤仙郡内市井小摊和酒楼都有售卖,城里最大的酒楼东兴楼,还有一道格外有名的生烫鱼片粥,用料讲究,以碧梗米,鲈鱼,煮出的粥食清香鲜美,滋味儿无穷。 光是一碗碧梗鲈鱼粥,得花580个铜板,普通百姓可吃不起。 宋荔卖的鱼片粥与市井上的价格一样,用的食材较为普通常见,以粳米和黑鱼,风味却又鲜嫩许多,鱼片鲜嫩似昂贵的鲈鱼,自然受到不错的反响。 一碗鱼片粥下腹,驱散掉早春的寒风,董朴苍白削瘦的面颊逐渐有了血色。 吃过早饭,董朴来到学堂教学,堂下一排排端坐着启蒙的幼童…… 一个时辰半,带来的小半桶鱼片粥全部卖完,两人收拾好东西,返回春风楼。 今儿卖出二十四碗鱼片粥粥,每碗4个铜板,总收入96个铜板。 鱼片粥的成本有,一石粳米1800个铜板,一石是120斤,换算下来,差不多一斤粳米15文,宋荔刚开始支摊,买不起一石米,她只够得一斤半粳米,22文。一条三斤左右的财鱼,花费40文,耗费干柴和调料等约9文,成本71文,赚得25个铜板。 宋荔做烧火丫鬟时,每日薪酬约莫6.9个铜板,提拔为帮厨,薪酬翻了一倍,两天休沐日,每日薪酬约莫14个铜板。 一个时辰半挣到25个铜板,一月粗磨算下来,便是个750铜板! 宋荔在心里头默算一遍,笑眼弯弯,按照这样算下来,每月能进账1150个铜板。 每月除开润脸油,孝敬干娘的吃食,少许零嘴儿等开支,约莫能攒下一两银子。 要不了一年,不,许是半年,她就可以攒到八两银子替自己赎身,离开春风楼。 目前仅仅是摆小吃摊试水,前几天,宋荔怕卖不掉糟蹋本钱,试水的份量不会多,等后续小吃摊有了回头客,她定不满足现状,到时可以多熬些鱼粥…… 前途一片光明大道,宋荔压在身上的大石稍稍挪开。 她低头数出五个铜板拿给胡立,对方侧脸:“干嘛?” 宋荔:“谢谢你陪我来市集,这是辛苦费,你莫要嫌少。” 在胡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宋荔把铜板往他怀里塞:“亲兄弟明算账,这钱你不收着,以后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因为她那句“亲兄弟明算账”的话,胡立难看的面色一松,觉得宋荔把他当家人待。 他收了铜板,路过李记包子铺时,胡立买来三个肉包子,自己拿走一个咬着,另外两个递给她。 他知道宋荔每每有好吃的,总是匀出一半给她干娘,于是下意识每次给宋荔带吃的,都会给周万春带一份。 塞在怀里的油纸包,宋荔不好拒绝:“你啊,有钱省着点花,以后不许给我买了。” 胡立咬着肉包,嘿嘿笑。 回到春风楼,不到上工时间,宋荔和胡立各自回住处眯了一个时辰。 吃过午饭,胡立在前院跑前跑后。 后院厨房,宋荔把鲜笋烧卖放上蒸笼屉里,开始准备为福爷烹饪今日的午饭。 福爷的小厮一开始在前院候着,大概是无聊,后来跟宋荔在浅水池子边唠过嗑,这回也在后院等着。 看到备菜区有今日采办在市集看到农人摘到的新鲜羊肚菌,一簇簇水灵灵豌豆尖儿、荠菜、绿叶红边的香椿芽儿,这些春菜格外惹眼。 宋荔各要了些,羊肝菌、鲜笋,佐以老母鸡炖汤。 至于豌豆尖儿,拿来汆丸子汤,最适合不过。 市集上买来的豌豆尖儿,多半预留一截老梗压秤,口感不够鲜嫩,宋荔让小工帮忙摘去老枝老叶,只留最嫩的尖尖芯儿。 趁着炖鸡汤的功夫,宋荔取来小工剁好的三分肥七分熟的肉馅儿,添加适量山药泥,调上食盐、葱白、黄酒、些许高汤,搅拌均匀,少量素油包裹住肉馅儿。 铁锅中清水沸腾,袅袅薄烟。 调好的肉馅,被宋荔捏成一只只肉丸子,下入清水里,沸腾的清水平静片刻,上头漂浮着一层小油花。 十几息后,肉丸子的颜色变了,随着沸腾的水流上上下下漂浮着。 肉丸子跟饺子馄饨一样,上浮的讯号,代表着肉丸子已经煮熟。 宋荔抓一把豌豆尖儿,肉汤一烫,立马出锅。 豌豆尖鲜嫩易熟,烫一下足够,不需要多煮,容易流失食材的营养。 问明小厮,福爷爱吃香椿,于是宋荔将香椿芽焯一遍水,切碎,加三颗鸡蛋搅拌均匀,调上佐料。 当鸡汤熬得差不多,锅中两勺素油,润泽铁锅表面,围着锅沿浇淋一圈蛋液。 滋滋的滚油声,油香携带着独属于香椿的特殊芳香,飘荡在整个厨房。 厨房外,小厮使劲嗅了嗅空气里传来的香气,似乎是香椿的味道。 这个时节香椿才冒尖尖芽儿,农家前屋后院会栽种一些香椿树,大清早,用竹竿一头绑着镰刀,钩来香椿芽儿。 十几棵树,约莫凑齐一斤,因为采摘困难,所以香椿的价格高居不下,深受一些喜爱养生的商户员外们的喜爱。 明明路上垫了个咸菜馒头,这会儿闻见厨房飘来饭菜香,小厮被勾起了馋虫,不知道第几次吞咽口水了。 灶台前。 用热油润泽过的铁锅,一点不粘锅,比现代的不粘锅好用,健康,还能补充微量铁元素。 宋荔用锅铲给香椿鸡蛋饼翻个面,把另一面也摊的金黄黄。 往煮沸的高汤,撒上十几粒荠菜猪肉馄饨,煮至漂浮,迅速捞出。 再加一碟子福爷特意要的蜂蜜鸡蛋糕,全部备齐,装入食盒,拿给小厮。 片刻后,一盅羊肝菌笋子鸡汤,一碟煎得两面金黄黄的香椿鸡蛋饼,散发着迷人的芬芳,一碗荠菜猪肉馄饨,一份山药肉丸子豌豆尖汤,一碟子五个蜂蜜鸡蛋糕,一碗荠菜虾仁稻香晚籼仙米饭。 从小厮揭开食盒摆饭,王福就被香椿挥发的刺激芳香气味吸引住了。 香椿叶厚芽嫩,不喜它的人,觉得臭,见了捂着鼻子掉头走。喜爱它的人,为它的独特风味深深着迷。 香椿叶拌豆腐、凉拌,裹上面糊鸡蛋液下锅油炸,或是炒鸡蛋,都十分味美。 小厨娘把香椿叶切碎,和鸡蛋液,煎得金黄金黄,这是香椿最保守的吃法,用鸡蛋一煎,怎么都香。 对王福这种食香椿,喜爱香椿的老饕来说,这种春菜,趁热吃最香。 热油煎得焦焦的蛋皮边边,饱含油脂,一点不腻,只剩下酥脆油香。 迫不及待往蛋饼中间咬一口,咬到香椿碎,因为焯过水,香椿的淡淡苦涩和草酸融进清水里,只剩下香嫩脆爽,鲜嫩嫩,水灵灵,油香油香的鸡蛋,一点点食盐,只有食材最原本的鲜味。 这一口春天的味道,叫王福心醉不已。 配着一碗炒荠菜虾仁晚籼仙米饭,食香椿鸡蛋饼,心里头有个五六分满足。 用勺子舀一颗荠菜猪肉馄饨,皮薄馅大,汤汁儿爆汁,一口一个,汤鲜味美。 美食与春日,皆能让人身心愉悦。 王福眯着眼缝,享受不已。 山药肉丸子养胃最好不过,王福舀了一碗,肉汤漂浮着一层油花,添上多多的豌豆尖儿。 油花滋润着豌豆尖儿,颜色碧绿,芽儿幼嫩,嫩到入口即化,鲜嫩清香,回味是一丝甜津津。 谁能拒绝豌豆尖的鲜甜啊? 王福完全无法拒绝,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痴迷这一口春日鲜嫩。 饭后,来上一碗鲜笋羊肚菌鸡汤,鸡汤本就鲜美,砂锅文火慢煨,熬出鸡油,造就汤水表面漂浮着一层金黄黄的油脂,须臾,浓香填满了整间屋子。 加上应季的脆嫩笋子和羊肚菌,原滋原味,鸡香浓郁,春味绵绵。 鸡汤香气浓郁绵长,溢满整间屋子,飘荡到室外,廊下院子,都能闻见这股诱人的鸡汤香气。 “福爷今日又吃什么美食,这鸡汤闻着真馋人。”人未至,话先到,眨眼间,一个与王福年龄相仿的商人站定在廊下。 王福招呼对方落座,分去一碗春笋羊肚菌鸡汤,来人又吃下两块蜂蜜鸡蛋糕,啧啧称赞。 两人谈起生意上的往来,想要在凤仙郡开办连锁分店,自然少不了跟本地官府和市井两道走走关系。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想要在一个地方做些经营买卖,就得照规矩来。 王福也想着大办几桌席面,宴请四方,再允诺些钱财,找关系搭上官府,以后遇到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办席面的事儿,不能落了面儿,必然要去凤仙郡内最大的酒楼东兴楼。 适才听闻友人十分喜爱这道叫蜂蜜鸡蛋糕的甜点,将它夸了又夸,还从王福这里打包了两个走。 王福略一沉吟,决定席面上的甜点换一换,加点东兴楼没有的,毕竟是拉拢关系,求人办事,自然要招待好贵人们,吃好喝好,宾主尽欢。 金乌西坠,王福差小厮同花妈妈商量,想要在两日后预定些蜂蜜鸡蛋糕。 有生意找上门,花妈妈哪有把钱往外推的道理。 福爷预定的量大,给定金爽快,双方白纸黑字签订了契约,花妈妈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落入自个儿口袋,笑得见牙不见眼。 吃过夜宵,刚到子时,听见外头更夫的敲打声,宋荔擦洗了身子,早早歇下。 跟昨儿的用料一样,清早,宋荔和胡立抬着木桶到市集摆摊。 今儿只用了一个时辰,赚得100个铜板,利润是29文钱。 宋荔数出五个铜板递过去,胡立略一犹豫,没有拒绝,收进缝在衣衫内的口袋,说:“这两天我看你一个人熟悉了,明日我就不同你来了,天天熬着我可受不住,明天我要睡个懒觉。” 又说:“你可以借用前院的木推车,免得拎着木桶太累,以后你生意好些了,顾客多了,肯定不能只熬小半桶的鱼片粥,用木推车方便省力。” 宋荔边听边点头,胡立知道自己要攒钱赎身,不好意思拿自己的铜板,便推脱要睡觉。 她没戳破他,毕竟人生来是孤独的,总不能一辈子依赖胡立,她总要一个人出来摆摊历练的。 回去的路上,两人有些沉默。 用午饭时,宋荔和苗婆子一样,碗里铺着十来片肥猪肉片,还多一碗蒸鸡蛋羹,一勺香气迷人的冷猪油。 作为主厨兼管事的赵婆子,饭菜比宋荔和苗婆子的略丰盛些。 宋荔没心思看,一颗心思全部落到碗里的香凝猪油。 凝猪油遇到热乎乎的粳米饭了,立时融化开来,迷人的油香气不住地往人的鼻子里钻。 用板油和猪肥膘肉熬出来的猪肉,洁白细腻,像是雪糕上凝固一层的白巧克力皮。 在物资丰富过剩的现代,鲜少有人吃猪油饭,因为大家普遍不缺乏油水,反而日常进食的油水过剩,需要锻炼健身,防止脂肪堆积发胖。 贫穷的封建时代,大部分人普遍缺乏油水,后院的粗使丫鬟、仆妇婆子们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 从前看也不看猪油拌饭的宋荔,在如今这种物资匮乏的朝代,看到猪油拌饭,恨不得双眼冒绿光。 添入几滴酱油,同猪油饭一道拌开,宋荔照常分去干娘半碗猪油饭。 周万春一如平常,面上没有太多情绪,慢条斯理地吃饭。 拌着猪肉的米饭颗颗分明,亮晶晶,因为添加酱油,晶莹剔透的米饭附着一层浅褐色的水油,猪油的淡香,与磅礴的酱香交织,诱人极了。 宋荔也低头扒米饭,不知道是不是长期缺乏油水,只觉得拌了猪油的米饭喷香,油润润的米粒q弹饱满,好下饭,给她香迷糊了。 这是宋荔吃过最美味的猪肉拌饭了。 8 双皮奶 戌时,夜已深了。 这会儿花娘子大多歇下,要吃食的客人少,今儿是宋荔值班,趁着没人的功夫,她见缝插针的眯会儿眼,养精蓄锐。 一早,天蒙蒙亮,宋荔跟往常一样去集市摆摊。 她推着胡立安排的小推车,置放着小半桶鱼片粥,粗瓷碗、调羹,一路过来,十分省力。 今儿她到的比较早,旁边卖血粉羹的摊贩还没来。 血粉羹,以羊血和粉丝烹煮的汤粉,有点类似于现代的鸭血粉丝汤,馋了宋荔许久,因为要6文钱一碗,她没舍得买。 刚出摊,宋荔就开了张。 第一位顾客是一直常来光顾的一位姓董的文弱先生,青衫直裰,头戴方巾,听摊贩说是附近学堂的一位教书先生,很是受人尊敬。 董朴递过四个铜板,接过盛得满满一碗的米粥,有旁边的小摊贩好心递来小板凳:“先生坐着吧。” 董朴道了句谢,坐在小凳子享用起今天的早餐。 一日之计在于晨,朝食显得尤为重要,关乎着一天的学习,大脑消耗的脑力和体力。 鱼肉和米粥,都是清淡温补之物,对身体极好,春日的湖鱼鲜美,是应季食物,符合董朴的养生之道。 加上宋荔卖的鱼片粥味道不错,价格实惠,普通人都能负担得起,这也是董朴日日来光临的缘故。 “董先生,您吃着呢!” 这条集市是前往学堂的道路,一路上许多学生不免遇到董朴,殷切上前问候。 董朴一一回应。 陆陆续续,又有几位眼熟的顾客过来买粥,宋荔好一通忙活。 “啊,福爷,是春风楼的小厨娘在摆摊。” 听到说话声音,王福顺着小厮指向的方向,一眼望见路边的小商贩,小姑娘低着头盛粥,皮肤白净,眉眼清秀,一条粗麻花辫搭在侧肩。 不是说长得很丑,瞧着也不丑啊! 王福来了兴致,一甩纸扇,踱步上前:“来两碗鱼片粥。” 一下子卖出两碗,宋荔高兴:“好嘞,稍等。” 等她盛好鱼片粥递来,一抬脸,王福瞧见她脸上一条扭曲的疤痕,心头一突。 鱼片粥味道上佳,虽然比王福在东兴楼吃过的鲈鱼碧梗粥差了些,毕竟只卖4个铜板,东兴楼可是要卖580铜钱一碗。 这样一想,这小厨娘利用市井随处可见的食材,烹出这般美味的鱼片粥,有点东西。 如果她脸没坏,王福定然肯豪掷二百两银子给她赎身,可惜了,这张脸。 吃完粥,擦擦嘴,王福带着小厮离开了。 约莫一个时辰,卖完粥食,宋荔收拾好摆摊的物件儿,推着木质推车,带着今日赚来的铜钱到荣记钱庄存储。 营业额稳定,她每日留下一部分铜板购置食材,剩下的铜板全部存到钱庄。 刚转过一个拐角,遇到两个蒙着脸的壮汉。 城里治安良好,宋荔走的这条巷子不算偏僻,随时可能有人经过。 看着面前挡路的蒙面壮汉,眯了眯眼,立马佯装缩着肩膀,瑟瑟发抖:“你们要做什么?” 这里离几条主街道很近,只要她跑得够快,喊叫声必然能招来人,不过宋荔不打断用自己的性命安全冒险,钱没了还能挣,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蒙面壮汉:“把钱拿出来。” 宋荔准备解下背上的小包袱,余光扫见壮汉身后的动静,有些担心地冲对方使眼色。 对方非但不退,反而上前两步,大声呵斥:“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闻言,两个蒙面壮汉回身,觉得来人有些眼熟,财帛动人心,两人顾不得仔细回想在哪里见过来人,放狠话:“这臭娘们跟我们有仇,劝你少管闲事。” “我若偏要管一管呢?”男人站定,一扬剑眉。 见对方二人飞扑上去,宋荔心道不好,这两人平时充作春风楼的打手,除了抬热水,日常也会料理一些睡了花娘子,不付嫖资的地痞无赖,一身力气,手上功夫了得。 宋荔拔腿去呼喊人来帮衬着,就听见身后接连传来两声痛呼,二人求饶:“大侠,饶命。” 她惊诧回头,正对上那头戴草帽,粗布常服的男人,对方抬眸望来,乌发似墨,黑眸长睫。 宋荔看着他把一只脚踩在甲一头上,另一只手则死死捆住丙三,并摘掉对方脸上的罩布。 盯着她面上的神情,男人说:“你认识他们?” 宋荔点头:“是春风楼的打手,甲一和丙三。” 每日在春风楼见到,这两人的眉眼和身形无比熟悉,她早就认出来了,为了性命着想,只能装作不认识。 春风楼? 他凝眸打量,春风楼是家妓院,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跟这两个泼皮认识? “好了,这两人扰乱城中治安,由我押往衙门,这里没你的事。” 直到这时,甲一和丙三才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为什么觉得这人眼熟了,不正是衙门的陆捕头! “陆捕头,我们哥俩个知道错了,捕头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要是被花妈妈晓得了,饶不了我们。” 甲一和丙三痛哭求饶,并未换来陆承的怜悯:“现在知道错了,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时,怎么不知反省。” 陆承最讨厌这种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一脚狠狠踢向甲一,将两人羁押回衙门。 擦肩而过时,宋荔还能瞧见甲一脸上的脚印。 这会儿巷子口已经聚集了路过的群众,见了甲一和丙三,纷纷吐口水,对陆承热情地打招呼:“陆捕头又抓到坏人了。” “陆捕头辛苦了。” 宋荔扶着手推车,准备离开。 有大娘见她呆愣,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过来安抚说:“陆捕头真能干,自从他来凤仙郡后,咱们城内治安好了许多。今儿竟有恶徒当街拦路抢人钱财,我看是活腻了。呸,好吃懒做的无赖,都抓进衙门监狱里关起来。” 又道:“小姑娘放心,有陆捕头在,咱们城里还是很安全的。” 宋荔笑着跟大娘道了句谢,推着小推车离开。 到荣记钱庄存储了铜板,回到春风楼,宋荔立马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花妈妈,让花妈妈心里有个底。 花妈妈气得摔了茶盏:“这两个蠢货好大的胆子。” 春风楼里的龟奴们平日里小打小斗,只要不弄出人命,花妈妈一概不理不睬,甲一和丙三不服管教,私底下寻仇,被官府捉拿,怕是留不得了。 又和蔼地瞧向宋荔,提前得知了消息,一会儿官府差人来问,她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等宋荔回去后,不久,花妈妈的房门被人敲响,果不其然,是官府派人过来例行问话。 花妈妈捏着甲一丙三的卖身契,这两人闹事,自然要来询问她这个主子。 花妈妈按照实情说明,刁奴惹事,自己不知情,倒是跟两人口供一致。 之后捕快又问了宋荔这个苦主,判断是刁奴背着主子在外面惹事生非,之后依照衙门的判决,挨了一顿板子,充军流放。 …… 午时,宋荔照旧把给福爷准备饭食,拿给小厮。 为了吊住福爷日日不间断点她的手艺,宋荔花了不少心思在菜品和甜点上。 连续点了几次蜂蜜鸡蛋糕,今儿福爷没开口,宋荔琢磨着弄点新花样子,见厨房采买来的有鲜牛乳,将牛乳煮开,随着稠白的牛乳咕嘟咕嘟,热气腾腾的水雾蒸发到空气里,携带着一股奶香飘散到后院里。 洒扫劈柴的粗使丫鬟和婆子们,被牛乳的香甜勾得晃了神。 煮开的牛奶静置出奶皮。 分离出鸡蛋清和蛋黄,蛋清里添加白糖,搅拌均匀,宋荔用筷子小心翼翼挑开奶皮,把煮好的牛奶和蛋清白糖液混合搅拌,用滤网过滤一遍。 搅拌好的牛乳蛋清液重新倒入蛋皮的碗里,倒扣上一只瓷碟,上锅隔水蒸熟。 剩下的蛋黄也不浪费,加入糖粉和鸡蛋打发,上次晾干收纳的低筋面粉,挤入馅饼模具里,放到吊炉里烘焙。 提前试验过两次,第三次宋荔掌握好火候,出来的蛋黄小饼干酥脆可口。 蒸好的双皮奶,共有三碗,宋荔舀出三分之一,自个儿尝了尝,确认味道跟自己以前吃过的一样,这才让小工帮忙装食盒,递给小厮。 剩下的三分之二拿来孝敬赵婆子,另一碗双皮奶,并一些蛋黄薄脆饼,则一起送到花妈妈的房里。 因为宋荔亲手烘焙的蜂蜜鸡蛋糕,销路颇丰,自那以后,她这个厨艺不俗的下属,获得了越级向董事长报备的权利。 但凡宋荔做了好吃的菜品和甜点,无需向上司赵婆子汇报,直接越过赵婆子,给花妈妈送一份。 宋荔凭借鲜笋烧卖、蜂蜜鸡蛋糕,在厨房站稳了脚跟,又是花妈妈跟前的红人,宋婆子一开始不大喜欢她,奈何宋荔会做人,从未仗着受宠欺人,还跟以前做粗使丫鬟一样循规蹈矩,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平日里做了好吃的甜点,还知道孝敬她们这些管事。 赵婆子细细品着碗里的牛乳,据她说是个叫双皮奶的甜品,嫩滑似豆花,偏又香甜软滑,奶香浓郁: “比豆花还嫩,小宋的手可真巧,难怪福爷总是惦记着你的手艺。” 宋荔谦逊:“我就是仗着点新鲜点子讨巧,比不得赵婆婆,您可是咱们后厨的主心骨,来咱们春风楼的爷儿,哪个不是点的您做的菜。”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哄得赵婆子高高兴兴。 在听宋荔说,这碗双皮奶卖福爷300文钱时,赵婆子又惊又诧:“天老爷,一碗牛乳36文,这一碗双皮奶能抵得上四五只老母鸡哩!” 古代耕田靠黄牛水牛,大周朝禁止食用牛肉,圈养奶牛的庄户少之又少,于是牛乳的价格也随之昂贵。 一碗牛乳,快要抵上一斤粗劣食盐的价格,三四斤粳米,普通百姓哪里消受得起这等珍贵之物。 也只有春风楼这种销金窟,才会舍得花钱购买牛乳。 宋婆子说的不错,但凤仙郡找不出第二个会做这碗双皮奶的厨子,毕竟这是源自清代才出现的一道网红甜品。 福爷又喜好这种新奇的小食点心,愿意花钱购买,花妈妈便是拿捏这点,每每宋荔烹饪的新奇小吃,福爷必定肯买账。 9 紫苏田螺 小厮在摆饭,福爷净手时,余光瞄见一碟韭菜田螺,茶香鸭,芥辣瓜儿,川椒姜黄石蛙,另有些圆形的薄片饼子,并一碗牛乳羹。 瓷白的牛乳羹,宛若一线雪景,撒着蜂蜜和黄澄澄的干桂花,幽香阵阵。 王福的目光落到芥辣瓜儿和川椒姜黄石蛙,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几日湿气重,食些辛辣之物,好去去脾胃虚寒,今儿就弄来两碟子辛辣的菜肴。 芥辣瓜儿,是芥末的籽儿细细碾开,匀上温开水,腌制着黄瓜条1,辛辣又清爽,十分可口。 川椒与黄姜,同样是辛辣之物,黄姜的辛辣尤胜于普通生姜,川椒也比普通花椒更具有麻辣的特质,这二者的辛香麻辣被热油尽数烹出,煮出的石蛙肉质软嫩,火辣鲜明,十分入味。 王福嗦完两只石蛙腿,辣得他后衫浸湿,一头热汗。 对于长期饮食清淡的人来说,姜黄和川椒的麻辣辛香,叫王福差点败下阵来。 小厮端来的温茶一点不顶事,饮过一盏,照样辣得王福直哈气,热汗淋漓。 恰逢幽幽的奶香味,闯入鼻间,王福端起牛乳羹往嘴里送,一勺、两勺,立时压住了舌尖如火烧火燎的痛觉。 “咦,这牛乳羹好生嫩滑!”舌尖的巨痛被丝滑的牛乳羹轻轻抚慰着,舌尖一抿,乳羹霎时融化开来,软软弹弹,王福品着,有点类似以前吃过的仙草冻、鱼冻,或是龟苓膏的凝固质感。 这牛乳羹也不知怎么烹饪出来的,既有仙草冻和龟苓膏的凝固软弹口感,又比它们美味许多,没有龟苓膏的微微苦涩,只余奶香味,甜而不腻。 细细咀嚼间,能咬到蜂蜜桂花的幽甜,很是解辣。 囫囵挖完一碗牛乳羹,王福舔了舔唇边的蜂蜜奶香,对小厮吩咐:“这个牛乳羹,明日让多做两碗。” 小厮应声,福爷这是一碗吃不够,被吊足了胃口。 解去燥辣,王福又吃了茶香鸭。 鸭皮里饱含的脂肪被热油炸出,肥美的鸭腿一点不腻,经过烹煮,又熏又炸,鸭皮呈油亮的酱红色,粗粝的鸭肉纹理里,沁着丝丝缕缕的清雅茶香,咸香不腻。 这个时节的田螺遍布湖泊,田螺卖不上价,几文钱就能买到一筐子,给田螺去掉尾巴,却是极费人力。 耗油耗柴,普通百姓不耐烦吃这个。 王福拿起一嗦,舌尖嗦到颗田螺肉,一口一个,贼爽。 加了薄荷与紫苏,卤煮入味儿,干净无沙,吃得王福很是满足。 饭后,那不起眼的蛋黄小薄片也被王福拈起,跟往常一样每道菜随便尝尝。 看似不起眼的小薄片,入口薄脆,蛋香油香,味道神似蜂蜜鸡蛋糕,又比鸡蛋糕多几分香脆口感,像是烘干的鸡蛋糕。 蛋黄饼干小小的,一口一个,王福不留神,吃掉了半盘子。 有点撑得慌。 王福摸摸肚子,满足无比。 …… 从花妈妈那儿得知福爷预定明天要一批蜂蜜鸡蛋糕,怕宋荔赶不及,又问铁匠铺子租赁了几套吊炉子。 次日一早,宋荔熬好的鱼粥,去到集市摆摊叫卖。 回来路上,照旧把赚来的二十多个铜板存进钱庄里。 她每回存储的少,钱庄柜台接待的管事也不恼,每每客客气气,笑脸相迎,大家都爱来荣记钱庄,难怪生意做得大。 回住处眯了一个时辰,午饭后,宋荔把鲜笋烧卖放上蒸笼屉里,便带着厨房小工开始和面,进入到准备工序里…… 傍晚,天边漫天红霞。 城内最大的酒楼,东兴楼里人流如织。 今儿王福在这里摆了席面,广邀城内的士商,但凡有头有脸的,都在应邀名单之列。 经友人介绍,王福认识了凤仙郡商会会长,两人互相交谈正酣,听见有人高呼一声:“陆捕头来了”。 王福顺着友人的视线望去,来人身着墨绿色常服,棱角分明的面庞,黑发似墨,身量修长,步伐健稳,屹立在一众大腹便便的商户中,显得鹤立鸡群。 “这位陆捕头,看着二十出头,竟这样年轻。”王福吃惊不已,传言陆承到凤仙郡不过一年时间,短短时间里,破疑案,剿山匪,平定郡县治安,是知府身边的大红人。 年纪轻轻升任捕头,未来前途似锦啊! 回过神,王福随着友人前去迎接陆承,来参加宴会的大多是凤仙郡内有头有脸的几大商户,此刻见陆承到场,纷纷围上去问候。 作为凤仙郡里的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陆承有才干,年华正茂,样貌好,自然博得一众姑娘们的芳心,这些商户大多家财万贯,缺乏势力,要是能跟官府搭上关系,手中有钱有权,那才叫过的舒心。 所以见了陆承,纷纷跟见了肉骨头一样围拢上来,邀约至家中小叙。 瞧着前日对他爱搭不理的米粮商户刘江,对陆承一脸恭维谄媚,心中冷哼,王福听了一耳朵,原来这些商户之所以如此巴结,是打主意把女儿嫁给陆捕头。 可惜王福家中最大的女儿不过十岁,要是他也有个豆蔻年华的女儿就好了,也能跟这群商户一样用联姻的手段攀上权势。 好不容易挤开一波又一波的商户,王福引领着陆承入内落座。 今儿到场的都是商户,有钱无权,场中陆承的官职最高,自然被引领着坐到主位,王福陪坐。 随着王福一拍手,立时一群衣着鲜艳的女子鱼贯而出,台上有歌舞表演,台下有伙计端出各式山珍美味,酒烧香螺、鲜鹅鲊、熏鸭子、獐肉炙、鹿脯、椒香兔丁、豉汁鹑子、青虾腰果、醉虾、黄鱼羹、清蒸石斑、鱼鲙…… 这一桌席面,足足得要二三十两银子,整个郡县里,约莫只有东兴楼才能置办出来,瞧着色香味俱全,顶顶有面儿。 王福见陆承品尝了黄鱼羹,面上并无异样,又去夹清蒸石斑。 王福讨好道:“陆捕头,这些湖鱼都是才打捞上岸,尤其这碟鲜鱼鲙,从捞起到上桌,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鱼肉嫩鲜,蘸了芥末料碟,红肌白理,鲜美非常。” 陆承从前不爱食鱼鲙,至来到凤仙郡后,便也入乡随俗,他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鲜鱼鲙,蘸着芥末姜丝碟,一道送入口中。 入口冰融,十分甘美,确实不错。 此地遍布大大小小的湖泊,盛产湖鱼湖虾,餐桌上最常见的也是鱼虾,或煮,或炙烤,或生吃,烹饪方式千奇百变。 许是湖泊水质好,鱼虾以湖草为食,肉质鲜甜,一点不见泥土腥气,又因为刚打捞起来,肉质鲜活,比陆承从前在京都吃过的生鱼鲙甘美许多。 席面上多是湖鱼湖虾,陆承略夹了几箸,放下筷。 随手拿过瑶盘里一只点心,甜香芬芳,似乎有浅淡的蜂蜜香甜。 咬开一口,外酥里软,透着热气,里头意外的松软,鸡蛋香和蜂蜜香相互交织。 甜而不腻,绵密细腻,陆承平时不爱吃甜腻腻的点心,此刻一桌子鸡鸭鱼肉食,荤油腻味,便又拿起个蜂蜜鸡蛋糕解解腻。 王福见了,低声询问:“陆捕头喜欢,回头我叫人送些到您府上。” 陆承:“不必了。” 酒足饭饱,陆承拒绝了几位商户的好意,从东兴楼出来,听见同僚讨论着方才在东兴楼吃的席面,感叹王姓商户大手笔,他们也跟着沾光混了顿大肉大鱼。 陆承扬了扬眉梢。 也是,在普通市井小民尚不能日日食荤腥的困顿生活,能吃到这么一顿丰盛的美味,足以让人回味不已。 “刚才那个蜂蜜鸡蛋糕吃到没有?那个可是春风楼里独一份的小吃,整个凤仙郡,只有春风楼才有。” “你是说春风楼里卖400文钱的蜂蜜鸡蛋糕,听说外面还买不到?” 等对方点了点头,杜远一副懊恼的语气:“刚才我光顾着啃獐肉、鸭子,根本没吃点心,一块也没吃。你快跟我说说,蜂蜜鸡蛋糕是什么味道?” 听到春风楼,陆承的脚步放慢了一瞬。 他想起昨儿在巷子里撞见的一桩案子,他以武力降服两个匪徒,见那女子面上并无意外,立即猜到她们应该认识,并且女子第一眼认出两人,并与之虚与委蛇,直到他的出现…… 她冲他眨眼,示意他退开…… 陆承猜想,约莫是她将他看作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怕他一人难敌两名匪徒,才刻意示警。 那日到春风楼抄录口供,陆承另有要事,同僚去了后,回来便说起春风楼的蜂蜜鸡蛋糕如何如何有名,又说道好巧不巧,他录口供的小厨娘,便是亲手烘焙蜂蜜鸡蛋糕的人。 耳畔又听见杜远迫不及待询问蜂蜜鸡蛋糕的味道,另一位同僚答的干巴巴:“不是很甜,比馒头松软,比馒头的味道好吃。” 杜远无语:“废话,又是蜂蜜,又是鸡蛋,怎么可能比馒头难吃。” 陆承暗笑了笑,回想了蜂蜜鸡蛋糕,卖相不算上佳,味道似乎不错。 跟同僚分别,陆承转道去了知府的宅子。 谈起牢狱里关押的人,盐水鞭、断指,十八般刑罚,愣是不开口吐露一个字,府尹头疼不已。 陆承上前,在知府耳边献计。 半晌后,杨知府变换了面色:“当真有把握?” 陆承颔首。 杨知府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交给你,我放心。” …… 忙碌一整天,直到深夜,宋荔才终于闲下来。 宵夜吃了三鲜面,这回不再是面多肉少,她碗里多多的猪肝和肉丝,差点鲜掉她的舌头。 花妈妈给她放了两天假,明天宋荔不用当值,可以出门玩耍。 宋荔到凤仙郡已有一个多月,平时除了春风楼,只去过东市和书坊,其它地方都没有好好玩过。 她想着明天卖完鱼片粥,或许可以去书坊看一个时辰的书,再问问仆妇们,城中哪有好玩的。 早早歇下,翌日一早,宋荔照常去卖鱼片粥。 以往只要天气好,不下雨,她的鱼片粥经常不够卖,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光了,总有买不到的老顾客抱怨着。 今天她特意多做了些,按照往常的分量,多做了一倍,约莫半桶鱼片粥运到东市,反正她也不着急赶时间,慢慢叫卖着,总能卖完。 呆了一个时辰半,宋荔把带来的鱼片粥全部卖完,净赚54文,她有点高兴,拎着一小袋铜板照旧存到钱庄,然后推着小推车返回春风楼。 眯了会儿眼,吃过午饭,宋荔出门去书坊了。 从书坊回来,天色还早,她把买来的一小兜麦芽糖分了周万春、胡立和小翠各几块,自己留了两块,甜甜嘴儿。 听说采办的常婆子要去码头买些新鲜蔬果河鲜,宋荔心念一动,来到凤仙郡这么久,还没去过码头。 宋荔央求常婆子带她一道涨涨见识,两人知会了花妈妈一声,便坐着牛车一道去往城外码头。 得到花妈妈给的路引,顺路出了高高的城墙,春风柳枝,徐徐拂来。 阳光明媚,道路两旁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泥土的芳香,带着自由的气息。 一路坐着牛车,道路颠簸,宋荔苦水都快吐出来了,心情依旧莫名高涨。 瞧着远处广阔无边的湖水,一片黑压压如蚂蚁的人群越来越近,码头到了。 到了码头,不消常婆子开口,宋荔乖巧地跟着,生怕被丢下。 大周朝的普通百姓出门必备户籍和路引,像宋荔这样奴籍身份,一旦不小心走丢,拿不出户籍和路引,轻则被官府捉到打一顿板子,重则按逃奴惩戒,后果不堪设想。 宋荔跟着常婆子东瞧瞧,西瞅瞅,码头岸边停靠着许多刚打捞回来的船家,立时一堆人蜂拥而上,抢购着新鲜河鲜。 常婆子抢到一尾鳌花鱼,并几尾翘嘴鱼和螺丝青鱼,一筐子枇杷、春梨,各类新鲜蔬菜。 这些瓜果蔬菜均是从外地运来,价格比城中售卖的便宜几文钱到十几文不等。 宋荔尝了几颗水灵灵的枇杷,又被宋婆子塞来一只春梨。 两人蹲在角落,见常婆子远远瞧着湖面,心想着应当是等着下一艘货船。 等了又等,终于在日头西坠时,见到了货船的影儿。 货船停泊后,又稍等片刻,有常婆子相熟的商户捧出一应货物,难得一见的各类海味食材,香螺、扇贝、琵琶虾、东星斑、花蛤海参…… 在远离海滨的内陆,这些海货,实属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这些食材或是用海水养着,或是用冬日储存的冰块浸着,用于保鲜。 常婆子耐心挑选着,宋荔快被海腥味熏得晕头晕脑时,鼻端忽然飘来一股清香甜美的味道,叫人精神一怔。 循着香味看去,竟然叫她看见了菠萝。 她跟常婆子说了一声,来到水果商贩这里,问价后,得知一只菠萝不按斤秤,按个头算,一只体型稍小的菠萝,要480文。 好贵。 这种才被从国外远洋引进栽种的水果,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常婆子采买好的海鲜递给车夫,过来寻宋荔:“你想买菠萝做菜?” 临出门前,花妈妈特意交代了,如果有宋荔想要买来做菜的食材,只要价格合适,让自己务必采买来。 见宋荔点头,常婆子二话不说要了只个头较大的菠萝,花费610文。 买到菠萝,又买了一筐子青枣、柑子,两框子水灵灵的鲜果,才花费600文,比一只菠萝还便宜哩。 常婆子心中暗叹,这菠萝闻着倒是香甜,就是不知道吃着是啥味? 装好瓜果,地下垫着稻草和软布,牛车缓缓驶动。 半路上,吃了枇杷和春梨的宋荔捂着肚子,有些憋不住。 她同常婆子说道一声,常婆子领她寻了处茂盛的芦苇荡。 方便完,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宋荔闻声看去,拨开杂草,望见一人手持长剑,刺入身前逃跑的人。 随着拔剑的姿态,鲜红的血液溅到他高挺的鼻尖,侧脸。 宋荔身后传来一声惊骇,那人侧脸看来,眉眼煞气凛凛,黑眸似乌云压城,看得人胆战心惊。 与陆承对上眼,宋荔面色苍白,双腿发软,掐了掐腿,想要拉着常婆子一道后退。 身前的人大步流星,拨开草丛,来到两人跟前,目光落到常婆子身上扫过,又落到宋荔面上。 见她面如纸色,脸颊上的伤疤因为紧抿的唇瓣,狰狞扭曲,他微微蹙眉。 宋荔努力镇定:“我们只是路过,什么都没看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不会对外透露一个字,也没见过陆捕头。” 陆承轻嗯一声:“你们走吧。” 宋荔有点不敢置信。 她们撞见陆捕头杀人,就轻易放她们走了? 该不会像电视剧里的反派一样,嘴上让她走,等她转过身,给她一剑灭口。 忐忑不安的想着,她牵着常婆子的手,撒丫子的跑,边跑边回头,不忘看他一眼。 陆承莫名其妙。 明明害怕得要死,还回头看他做什么? 也是,毕竟那些商户都想把女儿嫁与他,除了他才干好,不乏也有相貌出众的原因。 反正多给她瞧一眼,自己也不会少一块肉,陆承还特意转过身,大发慈悲地叫她多瞧瞧。 想着,陆承特意还冲她笑了笑。 远处,宋荔瞧见他笑了。 那张棱廓分明的面容映着点点红梅血迹,越发衬得他阴气森森,宛若恶鬼。 宋荔:“!” 妈妈,有变态。 等陆承招了招手,隐在暗处的同僚现身出来,处理地上的尸体。 杜远掏出个巾帕:“头儿,你脸上有血,擦一擦。” 陆承擦拭掉血污,突然回忆起宋荔刚才回头的骇人目光…… 10 鲫鱼豆腐汤 天色将黑,宋荔和常婆子乘的牛车回到春风楼,赶车的壮汉跟着常婆子一道卸货。 紧赶慢赶,赶上了吃晚饭的时候。 今儿晚饭有煎豆腐,鱼虾烩汤,卤肉白菜汤,一只糖饼子。 掰开的糖饼子,里头是一汪干玫瑰色的糖液,黏丝丝,甜蜜蜜。 因为制糖技术并不成熟,这里的糖价格昂贵,普通百姓家并不常见,上午宋荔买了一小块麦芽糖,花费5文,敲成若干小小块,给亲友各分了些,解解馋。 红糖经过高温水汽的热蒸,化作这样稠密的红糖液,甜香丝丝缕缕,勾魂不已。 自从升了帮厨,宋荔碗里经常能见到肥肉片,鱼虾等荤腥,对油水的摄取,不再渴望。 比起肥猪肉片,眼前的糖饼子更让她垂涎,糖饼子还未入口,宋荔已经馋到流口水了。 想到甜蜜蜜,滚热热的糖液在口腔里绽放的美妙……她拿到自己的餐食,四处张望,不见周万春。 胡立姗姗来迟,来到宋荔跟前,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听到周万春受伤了,宋荔急道:“怎么回事?” 路上,胡立边走边说:“今儿楼里忙,你干娘到前院帮忙洒扫,不小心撞见客人,被人推下楼梯。” 见宋荔面色一变,他又说:“不过你放心,花妈妈事后派打手把客人请出了春风楼,又派人请了大夫诊治。” 来到住处,正好撞见诊治的大夫被花妈妈身边的丫鬟送出后院,宋荔停下问了大夫周万春的情况,得知只是破了点皮,擦点伤药,过几日就好。 闻言,宋荔松了一口气。 进到屋子里,看到周万春躺在床上休息,卷起的裤腿上,膝盖缠着纱布,是刚上好了药。 胡立不方便进屋,在屋外等着。 过了会儿,宋荔和胡立一道回饭厅,她取走自己和干娘的吃食,返回后院。 还未踏入屋内,听见里头传来花妈妈的声音,嘱咐周万春这几日好生歇息,不必着急上工,回头她让丫鬟把饭食送来。 花妈妈出了屋子,与拿着食盒的宋荔撞上,见她手中的食盒,对方满意点了点头:“好生照顾你干娘,你是个有福气的。” 这话听得宋荔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吃饭的时候,宋荔跟往常一样把自己的饭食分去一半。 周万春面无表情地扒着米饭,连受了伤,也不见有丝毫情绪。 干娘像一尊木头人似的,对待周遭事物,不喜不悲。 宋荔盯着周万春脸颊上的疤痕,沉思。 是的,干娘脸上也有一道疤。 周万春以前经历过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样,简直像一个谜。 春风楼里罚了板子的仆从,不允休息,仍要上工,周万春却可以休息,花妈妈还会自掏腰包请大夫会诊……种种迹象表明花妈妈对待干娘的与众不同,似多年故交老友,似隐晦讨好,似充满了惧怕的敬畏。 这次的感觉比上次更强烈。 花妈妈似乎害怕周万春! 早些时候宋荔打探过后院年老的仆妇婆子们,她们口风很紧,什么也问不出来,宋荔猜测口风不禁的,大概早些年都被发卖了出去。 花妈妈怕周万春不是一件坏事。 既然后院打探不出来,晚些趁着楼里不忙,宋荔敲开了花妈妈的房门。 宋荔开门见山,问花妈妈之前她赎身的八两银子,周万春赎身的五两银子还做不做数? 花妈妈沉吟道:“自然作数。” 以为她是被福爷给她赎身的事儿,吓到了,花妈妈还特意安抚:“我同你干娘是多年故友,如果你能带着她离开春风楼过好日子,我当然替你们开心。” 宋荔也开心。 听说犯官女眷被罚没脂粉楼,不允被赎身放人,听花妈妈的意思,周万春又是能被赎身的……宋荔发现自己猜错了。 不管是惧怕周万春,还是花妈妈能遵守诺言,对宋荔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宋荔又提出自己赎身后,仍会给春风楼供给点心,她给春风楼烘焙的点心不会在外面售卖,只楼里独一份,以此增加自己的筹码,让花妈妈心甘情愿放她走。 得到宋荔这个允诺,花妈妈心花怒放。 光是宋荔烘焙的蜂蜜鸡蛋糕,每日要给她赚二三两银子,还供不应求。 宋荔提出的合作,简直给她送白花花的银子,不过宋荔也不是白做事,到时候她做的点心卖给春风楼,也能挣一份工钱。 这样互惠互利的合作,花妈妈哪有拒绝的道理。 这样一想,好像放宋荔赎身,一石二鸟,自己得到两份好处。 宋荔客客气气跟花妈妈告辞,出了房间。 等房门重新合拢,花妈妈拍着乱颤的心肝,今儿真是吓死她了。 若是周万春有个好歹,京都的那位故人焉能放过自己? 当初宋荔听说人牙子要送她到青楼,故意划坏了脸,让人牙子血亏一笔,于是存了心不给她饭吃,不给水喝,发了高烧也不给治病。 花妈妈挑拣人时,本没想挑宋荔,病病歪歪,出气多进气少,谁知道半路上会不会突然咽了气。 那人牙子眼见人财两空,在花妈妈相中了小翠和几个丫鬟讨价还价时,人牙子将晕死的宋荔半卖半送,只100个铜板卖了她。 一只老母鸡要四五十个铜板,人不如畜,这在大周朝并不常见。 花妈妈赌着100文钱买来的丫鬟,却要几两银子去治,她才不干这种亏到姥姥家的生意,于是说服周万春掏钱,也让周万春将来有个依靠,也让京城的那位放心…… 至于宋荔能不能活,花妈妈只能看天意,好在赌对了,100文的宋荔不但活过来,每天还给她赚到白花花的银两…… 就算以后宋荔赎身了,花妈妈要分去一些利润,赚得少了,胜在日久天长,也是一笔进项。 另外宋荔带走了周万春,以后再有什么事,与自己没有干系,若是周万春遇到困难自己帮衬帮衬,想来贵人也怪不了她什么。 这样一想,花妈妈觉得未来的生活美好极了。 至于福爷花一百两银子替宋荔赎身的事儿,被花妈妈抛在脑后,光是福爷在春风楼外带的饭食,半个月就能挣得二三十两银子,两三个月便能挣回来,花妈妈又不是傻子。 再说,宋荔可是周万春的干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花妈妈也不敢轻易处置。 …… 入夜,噩梦连连。 一早,宋荔顶着黑眼圈跟往常一样到东市卖鱼片粥。 挣到五十余铜板,她在路边鱼贩摊站了许久,花6文买到一尾才翻了鱼肚的鲫鱼,2文钱买到一块嫩豆腐,走出市集,迎面撞上一队巡逻的佩刀捕快。 巡捕队为首的人一身鸦青色卫服,身量挺拔板正,衣袂无风自动,面庞线条分明,黑发被发带高高束起,泼墨般,站在一群卫队里,众星拱月般出彩。 大周朝还未出现程朱理学,对女子的束缚尚没有达到灭绝人性的地步,是以女子出门经商,为人诟病,只要不是世族大户,不在乎名声,普通平民也有许多如宋荔这样摆摊的女子商贩。 大周朝风气好,女子也多是外朗的性格,见了仰慕的男子,投掷花果,表达爱慕之意。 早在见到陆承的巡捕队出现时,已有摆摊的商户女子高高惊呼:“天,是陆捕头。” 见陆承寻声望来,宋荔想起昨日他眉宇戾气,周身血气那幕,吓得转过头,推着木车调头就走。 走出一段距离,前头一道黑影罩下,宋荔说:“借过,麻烦让一让。” 黑影非但不让,反而更近一步,宋荔抬起眼眸,对上来人那双透亮的乌眸,春风起,高高束起的墨发如绸缎铺开。 陆承望着她:“你在躲我?” 宋荔脑瓜子懵了懵:“没有,我只是心里记挂着回去给干娘做吃的,一时没有看到陆捕头。” 又说:“陆捕头不辞辛劳,这么早出来巡逻治安,辛苦了,吃早饭了吗?” 陆承:“……还没。” 宋荔大松一口气:“市集上有铺子还开着,那我不耽误陆捕头用早餐了。” 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陆承轻嗤:“花言巧语。” 分明就是怕极了他。 回到后院,宋荔杀好鲫鱼,清洗好嫩豆腐块,用小灶开始烹饪。 鲫鱼和豆腐都是富含蛋白质的食物,补充营养,对伤患的身体很好。 将鲫鱼煎至两面金黄,两片生姜,倒入烧开的清水,眨眼间,清水犯上了稠白。 咕嘟咕嘟,锅子里的鱼不断冒出小气泡,热气缭绕。 添上食盐,洗净的嫩豆腐块借着手掌拖着,菜刀轻划,切出的嫩豆腐块落到沸腾的鱼汤里,继续焖煮片刻。 随着水蒸气飘荡在空中,整个后院飘出一阵鱼香,还有豆子的清香。 在水井边浆洗衣物,小翠咽了咽口水,不知道第几次回头望向宋荔所在的小厨房。 待揭开锅盖,撒上点点葱花,宋荔盛出一碗鱼汤豆腐,拿给周万春。 奶白色的鱼汤里,卧着一整条鲫鱼,嵌着几块嫩豆腐块,碧绿葱花点缀着,让人食欲大增。 宋荔的厨艺极佳,一些平平无奇的食材,到了她手里,也能被搭配成新奇诱人的食物。 周万春淡扫一眼,见宋荔分给自己一整条鱼,并未开口说什么,开始拆吃碗里的鲫鱼。 热油煎过的鲫鱼鱼皮完整,吸收了油脂,分外油香,鱼肉水嫩嫩,肉质鲜甜,一点不见腥气。 黄澄澄的鱼籽儿,叫人眼前一亮。 11 菠萝炒饭 三月鱼籽鲜。 藏在鱼腹内的一坨坨橙黄鲫鱼籽,吸收了鱼汁,被浸煮得很入味,颗粒分明,像是一粒粒石榴籽儿在口腔里爆开。 鲜,细腻,绵密,具有颗粒感。 周万春咀嚼着鲜鱼籽,余光瞥见宋荔手捧粗瓷碗,小半碗奶白色的鱼汤里,仅有几块嫩豆腐。 她一贯漠然,哪怕宋荔对她如何好,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只低头继续挖鱼籽吃。 宋荔压根儿不在意,她把锅底剩下的小半碗鲜鲫鱼豆腐汤留给小翠。 当然也不是白给的,小翠要以工抵鱼汤,帮忙收拾干净小厨房,洗碗等杂活。 小翠当然一百个愿意啊。 她不像宋荔,在厨房做工,又得了花妈妈的青睐,不缺油水,小翠在外面做粗使丫鬟,很少能沾到荤腥,尤其宋荔手艺不错,烹出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能吃到她的厨艺可不容易。 刚才一院子的鱼香,豆子香,馋死人了。 小翠把锅底的最后一滴鱼汤倾倒进碗里,嫩豆腐块入口即化,被煮出的蜂窝孔洞里吸饱了鱼汁,又滑又鲜。 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吃完嫩豆腐,没尝出味儿,小翠端碗咕噜咕噜喝完鱼汤,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只觉得咸鲜无比。 小翠用勺子扒拉着碗底的一颗葱花到嘴里,细细品味着刚才的鲜美。 等周万春吃碗鱼汤豆腐,宋荔回大通铺睡觉去了,小翠已经收拾干净灶台,接过周万春的碗拿去清洗。 进入三月,一件全国重视的中央考试缓缓拉开序幕。 因为在春天展开的科举会试,又称春闱。 距离京都万里之遥的凤仙郡,因为春闱的谈论,高居不下,成了市井小民们的饭后谈资。 结束休假,今早宋荔到集市卖鱼片粥,耳边所及之处,能听见大家讨论春闱的事儿。 经常来宋荔摊上买鱼片粥的董夫子,今日瞧着神清气爽。 董朴捧着瓷碗吸溜着粥食,听见来来往往的街坊们同他问候,说着吉祥话:“董先生吃早饭啊,范遥似乎也参加了今年的春闱,去年秋闱中举,连知府都道范遥才华过人,今年定然能一举中第。” 董朴红光满面,可见这话说到他心坎里了,面上到底谦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借您吉言,若有幸在春闱占得名次,到时一定请您吃酒。” 忙完一阵,宋荔扭头问:“董先生,刚才听那人说话,似乎您也有学生参加今年的会试?” 董朴用勺子刮着上面的一层粥,嘴唇呼噜呼噜的吸:“是啊,范遥是老夫门下最得意的学生,也是老夫见过最刻苦的。可惜家境贫寒,付不出高昂束脩拜大儒门下,是老夫耽误了他。” 宋荔宽慰:“夫子待这位学生一定极好,有夫子这般用心,想来夫子的学生也定然是感激您的。” 董朴被宽慰到,落到宋荔因为来了顾客而忙碌的背影,惋惜轻叹。 最开始他被宋荔熬的一碗鱼片粥吸引,物美价廉,又清淡营养,时时光顾。后来见她谈吐不俗,识文断字,不知怎么的流落到这种地方。 宋荔回身忙着,视野里闯入一只捏着铜钱的手掌,竹枝玉指,修长白皙,不像是普通百姓做惯了粗活的手指,像是抚琴的一双手。 她抬眼,目光从那身鸦青色的巡捕服缓缓上移,心头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直觉。 对上棱角分明的面庞,乌眸长睫,宋荔脑海里快速闪过那日芦苇荡,他别来侧脸,血染鼻梁与长睫。 瑟瑟阴风,宋荔努力吞咽着口水,就听面前的人开口:“一碗鱼片粥。” 宋荔:“不用了,上次巷子口得陆捕头伸以援手,还没来得及谢过,我请你。” 陆承:“拿着,不差你一碗鱼片粥的钱。” 宋荔怕惹他不快,于是伸出手掌瘫开,那四个铜板落到掌心。 她快速盛出一碗鱼片粥,递出时,忍不住再次保证:“除了巷子口,我再没有见过陆捕头,您放心,谁来我都是这句话。” 陆承瞄她一眼:“知道就好。” 他端碗到墙角根儿蹲着吃,被商贩塞来一只小马扎。 商贩们对饱学诗书的董先生,锄奸扶弱的陆捕头,都是心存敬意。 陆承坐着小马扎,勺子挖来薄厚均匀的鱼片与米粥,一道被他送到唇齿。 鱼片薄而嫩滑,无骨无刺,鲜灵灵。 煮开的米花软软糯糯,米汤也是黏稠咸鲜。 清淡鲜美,讲究食材的原滋原味,手艺不错,难怪那位王姓商户日日专门点她的手艺。 陆承吃过鱼片粥,离开了。 宋荔大松一口气,看来她猜对了。 这几天总是有意无意撞见陆捕头,她就猜到是因为那天的芦苇荡…… 刚才,应是试探完她了。 休沐日她多熬了一倍的鱼片粥试营业,两天下来,几乎花费一个时辰才卖完鱼片粥。 为了早日攒到赎身的银两,宋荔今儿熬的鱼片粥跟休沐日一样的量,快一个时辰卖完粥食。 她买来小半拉猪肝,两颗鸡蛋,共花去11文,打算给周万春煮点猪肝鸡蛋汤补充营养。 照旧分给小翠半碗猪肝蛋汤,让小翠帮忙收拾,宋荔在床榻眯了会儿眼,要给福爷准备午饭。 上回福爷吃了双皮奶觉着好,吃的不过瘾,打算第二天要两碗,结果第二天等来宋荔休沐,今儿刚上工,福爷的小厮早早来点菜。 把混合好的牛乳放到蒸笼屉里上锅蒸,宋荔从冰窖里取了海螺、扇贝、鲍鱼等海味,打算做个海鲜锅子。 哦,还有在码头买来的昂贵菠萝。 在运输业发达的现代,菠萝便宜,售价十几到几块钱不等,作为大周朝刚从海外引进的菠萝,目前仅有热带地区的南边才有种植,加上运输成本,售价自然水涨船高。 大半吊子钱的一颗菠萝,宋荔想要买下来,首先想到的是福爷,做成美味的菠萝饭,福爷肯定不差这点钱。 因为菠萝富含蛋白酶,草酸钙晶体会破坏口腔内壁黏膜,所以吃菠萝的时候,口腔会有细针刺痛的感觉,于是有了“人吃菠萝,菠萝吃人”的传言。 用盐水浸泡,并不能消除菠萝里的蛋白酶,只有热水浸泡,或是进行烹饪,才能彻底消除蛋白酶和草酸钙晶体。 宋荔取菠萝三分之二处,从中劈开,用勺子挖出菠萝肉,切成菠萝丁…… 看得苗婆子战战兢兢,半吊子钱的果子,瞧着壁沿上还有一指厚的黄橙橙果肉,被她这么浪费。 随着宋荔剖开菠萝,那一股酸酸甜甜的瓜果清香,飘香四溢。 与春梨和玫瑰香的甜甜蜜蜜不一样,属于菠萝的特殊芳香,像是溢满胸腔的喜悦,让人如沐春风般。 难怪有些富户专门购买这些扎手,又浑身长着小土黄色鼓包的菠萝放到房里,充当香熏料。 这菠萝的味儿真好闻,叫人闻着欢喜。 12 手抓饼 绕着锅沿浇淋一圈素油,打入的两颗鸡蛋一下锅,立时冒出滋啦滋啦声。 宋荔操着锅铲,搅开鸡蛋,倒入青虾仁,提前煮熟的青豆、百合、枸杞子、菠萝丁、腰果,翻炒片刻,添上用鸡蛋液抓拌过的仙米。 锅铲翻动间,晶莹剔透的仙米裹上一层蛋液,呈现出金黄黄的色泽,漂亮极了。 煎得滋滋响的鸡蛋皮边边,油香混合着菠萝独特的酸甜清香,盖过了浓油赤酱的骨头汤,那股芳香甜美鹤立鸡群般,在一众烟火气里,清雅如玉兰。 路过的小工和苗婆子,都被宋荔这边的动静吸引住了,频频望来,看向铁锅中翻炒的金黄米粒。 苗婆子扯了扯嘴角,又是昂贵的晚籼仙米,又是价值半吊子钱的菠萝,另还有鸡蛋、腰果和枸杞子,一碗炒饭,要这些珍贵食材来配它,这是金子做的不成? 大概也只有福爷这样的富户,才吃得这奢侈快一两银子一份的炒饭。 杂七杂八乱想间,宋荔将炒好的米饭盛装到掏空的菠萝容器,装入盘子,送进大号的食盒里。 又将做好的海鲜锅子、水芹菜拌鹿肉、白灼虾、炒鸡蕈,点心这边,宋荔偷了个懒,依照老样子送的蜂蜜鸡蛋糕。 …… 打从清早起床,王福开始期待双皮奶。 当小厮去往春风楼,便翘首以盼。 远远瞧见小厮拎着一大一小的两只食盒,王福精神一震,仿佛看见了凝固的牛乳羹,用调羹一敲,弹弹的,晃悠悠的。 很快,小厮摆好饭菜。 双皮奶还是上次吃过的味道,微甜,香嫩软滑,奶味足,甚至因为恋恋不忘了好久,添加了回忆的味道,似乎更美味了。 在凤仙郡吃到海鲜有些难得,王福曾去过滨海县城,吃过刚捕捞的海鲜,那才叫一个鲜甜。 让王福挪不开眼的,是一道菠萝炒饭。 近几年引进的海外瓜果,产量少,所以价格昂贵,王福这个老餮喜欢尝试新鲜,也吃过菠萝。 菠萝外形扎手,口感酸甜,汁水充沛,清香动人,王福还是挺爱吃的,就是架不住这菠萝会咬人嘴巴,每次吃完它,都会口腔溃疡。 是以,见到桌上摆的菠萝炒饭,王福是又爱又恨。 用食材充当容器,收纳食物的做法,王福见过许多,例如冬瓜盅、川贝蒸雪梨、蟹酿橙等,用菠萝炒饭的烹饪方式,还是头一次见。 王福挖完一碗双皮奶,盯着菠萝炒饭咬牙切齿,最后被菠萝犹如果园花蜜的酸甜清香勾得受不了,缓缓握住了调羹。 挖来一勺,颗颗分明的米粒,黄橙橙,让人不由得想起秋日山涧里的橙黄蜜桔。 长长的仙米,表面覆着一层咸蛋黄的色泽,点缀着淡粉色的虾仁,碧色的青豆子,清润洁白的鲜百合,香酥干脆的腰果,鲜红油亮的枸杞子,又有金黄黄的鸡蛋碎,与明黄琉璃的菠萝丁…… 满满的用料,一勺子塞得王福的嘴巴鼓鼓的,仙米上的不是咸蛋黄,是鸡蛋液,牙齿咬到一颗菠萝丁,酸甜开胃,让人食欲大增。 王福觉得不用菜肴佐饭,自个儿都能吃下一碗。 这份炒饭甜酸可口,新奇又解腻。 这两日宋荔休沐,王福只好在东兴楼外带着吃,昨日尝了鲈鱼碧梗粥不错,本打算下午再点东兴楼大厨的手艺,吃过菠萝炒饭,立马改了主意,还点春风楼的小厨娘,指不定又有一些新菜式样子。 饭后灌下一杯温茶,吓得王福一个激灵,本以为会刺激到口腔壁,突然意识到嘴巴里一点不觉得痛。 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吃完菠萝炒饭,一点不觉得菠萝咬人,奇哉。 * 除了谈论科举开考,今儿春风楼又出了件大事。 被关小黑屋数日,不给食儿吃,只给少许清水喝的的巧儿,这日终于被花妈妈递去的一碗三鲜面,屈服了。 巧儿饿了几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之前在前院伺候养的婴儿肥消了,只剩尖尖的瓜子下巴。 连汤带面囫囵吃完,巧儿不放过碗底的一滴汤水,恨不得把碗舔干净,一个劲儿地喊饿。 花妈妈笑:“饿了几天,一下子进食太多,肠胃受不住。现在想通了,以后就不会饿肚子了,天天有你的精细米面吃,有绫罗绸缎穿,戴金玉头面,有丫鬟伺候着,必不叫你委屈。” 巧儿先前硬气着,此刻被关在屋子里没人说话,不知今夕何夕,不给饭吃,饿得冒火,胃里酸液翻涌,这一通折腾下来,此刻终于认了命。 甲一丙三犯了事,被流放。 花妈妈又找牙婆买来仆从,接替了甲一丙三的工作,连名字也不用费心取,直接顶了甲一丙三的名儿。 这次除开买仆从,还相中两个五官不俗的小丫头,一个七八岁,另一个十来岁。 大的十来岁的丫头叫春杏,直接被派给照顾巧儿的大丫鬟。 哦,巧儿由花妈妈做主,改了名,现在唤梅嫣。 过十四岁,梅嫣抽了条,刚从小黑屋出来,脸上没有二两肉,花妈妈不着急让她接客,请了舞娘,教导练习舞蹈,顺带着养养肉,过些日子献舞一曲,一鸣惊人,到时候身价自然节节攀升。 花妈妈有着商人特有的精明,要把梅嫣好好捂一捂,待高价时,再抛售出去。 一连过去几日,干娘周万春的伤势缓缓好转,已经结痂,能下地走动。 宋荔一如往常每日起早贪黑上集市卖鱼片粥,中午在后厨上工…… 这天卖完鱼片粥,从钱庄出来,回春风楼路上,叫宋荔遇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兰心同一个中年男子举止亲密,鬼鬼祟祟的,宋荔不欲撞破别人的私密,转身要走,身后听见有人轻喊:“谁,站住。” 被当场抓获,宋荔无奈,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兰心娘子,我什么都没看到。” 兰心认得她,是后院新来的帮厨。 见宋荔识相,兰心跟她说:“等着。” 没一会儿,她拿着一只油纸包的蜜饯塞来:“给你吃。” 兰心美目瞪着她:“刚才你看见的人,是我父亲。今天的事你敢说出去,要你好看。” 宋荔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些零嘴儿,是堵她嘴的。 春风楼关于兰心的事儿,她没少听那些花娘子们说嘴,都知道兰心家里有一双不成器的父兄,懒散,不去挣家用,全靠兰心接济过活…… 花娘子们有讥讽的,也不乏有为兰心着想的。 宋荔本不想掺和进来,得了兰心的吃食,于是问出心里的疑惑:“兰心娘子的父兄好手好脚,难道你打算以后一辈子帮衬着?” 兰心横她一眼,心知宋荔是好意,软了语气:“我哪里不知道父兄是烂泥扶不上墙,但他们求着我,为人子女,我有什么法子,难道真能坐视不管,叫他们饿死。” 宋荔心说,许是她心狠,自从她得知原主被卖到春风楼,不管谁来找,她都不会理会。 心想着,又听兰心突然问:“你在外面支摊卖粥,想要攒钱赎身,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荔告诉兰心自己想要摆摊经商开酒楼的理想,哪知兰心突然拔高了嗓音:“女子经商开酒楼,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要我说啊,趁着年轻找个郎君成亲,有个依靠,也不拘模样,人老实本分就行,毕竟你的脸……” 后面的话,被兰心咽回了肚子。 宋荔浑不在意:“成亲有什么好的呀,靠人不如靠己,女子自立则天地皆宽。只要挺起脊梁做人,不论是经商,还是替人做工,我们都能养活自己,不依附他人,也能立足于世间。” 兰心咋舌:“你打算一辈子当老姑娘啊,可是女子终归要嫁人的,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见宋荔笑笑不说话,她自觉好心被人当驴肝肺,也没有再劝说的心思。 许久,听不见说话声,两人的脚步声走远了。 又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杜远气喘吁吁跑来:“头儿,我们盯了好几天,姚大榜半年前就没来过春风楼了。” 等不到回音,杜远见他出神,又唤了声:“头儿。” 陆承:“听见了,我没聋。” 又吩咐说:“派人继续盯着,必须找到那批货。” * 今儿又有富商预定蜂蜜鸡蛋糕宴客,宋荔忙得脚不沾地,福爷这边也不能怠慢。 工序复杂的点心,被她暂抛一旁,宋荔想着做个饼子,只揉面醒面,要废些功夫,趁着醒面的功夫,还能烘焙几炉子蜂蜜鸡蛋糕。 时下凤仙郡流行芙蓉饼、开炉饼,蜂糖饼、薄饼,其中薄饼有点类似于煎饼果子,用糖、酥油、盐和水和面,薄而酥脆。 宋荔一时难以找到杂粮面粉,干脆用面粉做了手抓饼饼胚。 面粉一半滚水,一半凉水和面,揉成一个面团,倒入香油,继续揉开,用馒头蒸布盖着醒发,防止水分蒸发,使得面团变硬。 冷热水交替和面,能让让面团口感外酥里软,饼肉韧劲,不会干巴。 碗中添加八角、桂皮、花椒、小茴香、芜荽子、黄姜和丁香磨成的七香粉,适量食盐和面粉,加热油一烹,激发出香料和面粉的香气。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油酥味。 醒发的面团分成小剂子,擀得薄薄的,刷上一层油酥,细细推卷,盘成圆状,收住小尾巴,以手掌轻轻按压,用擀面杖擀开。 擀好的面饼置入铁锅慢烙,夹上一只煎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热油滑过的香煎鸡排,佐以黄瓜丝、芸薹、芜荽,刷上秘制的咸甜酱,裹得厚重又扎实。 芸薹,是油菜。 芜荽,则是现代宋荔所熟悉的香菜。 事先问过小厮,福爷不忌口芜荽,所以她放心大胆地添了许多,用作代替生菜叶子。 拿到裹着丰富馅料的饼子,王福走南闯北,吃过各种春饼、鲜肉馅饼、羊肉馅饼,肉夹馍,第一次见到这种谓之手抓饼的食物。 别说,还怪香的。 饼子里包裹的荷包蛋外酥里嫩,焦焦的蛋皮边边,叫人欲罢不能。 猛咬一口,有鸡排的柔嫩,也有芜荽特殊又迷人的植物芳香,油菜鲜脆的白梗,甜津津。 黄瓜丝则是水灵灵,脆生生,清香爽口。 最妙的是饼皮柔软,又韧劲十足,外酥里软,跟王福从前吃过薄脆饼完全不一样的口感。 脆饼讲究轻薄而酥脆,手抓饼油分很足,饼皮表面被煎得微微焦黄,内里饼肉柔软劲道,包着鸡排、荷包蛋与清爽春菜一起送到嘴巴里,口感层度丰富。 香煎鸡排,他有一段时间没吃到了,一如既往的柔嫩,夹在饼子里,佐以香辛春菜,别有一番风味。 一口接一口,因为这份美食,让王福愉悦到了。 13 烤鱼籽 自从宋荔撞破兰心塞钱她父亲后,兰心接连几日寻宋荔送吃食。 升了帮厨后,这些琐事本不该宋荔跑腿,但兰心脾气不大好,无非是宋荔跑一趟,听她吐吐苦水。 这日,宋荔到前院找兰心,对上胡立担忧的目光,顺手塞去一只水煮蛋,给他补身体。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补充点营养。 她冲少年摇摇头,示意不用担心自己。 见她全须全尾兰心房里出来,胡立急急问:“你惹了她,最近怎么总是寻你,她有没有欺负你,打你?要不我去知会花妈妈一声,妈妈肯定保你” 宋荔答应要守口如瓶,扯开话题:“没事,没打我,也没欺负我,还给了我拿了糖霜玉峰儿,你看。” 胡立嘁声:“她会这么好心?” 宋荔叹气:“她心里苦,寻我说说话。这玉峰儿用糖霜和莲子做的,最是败火,我分你一些。” “我不爱吃甜食,你留着吃。你要是没事,我去后院看看有没有热水。”说完,胡立跑走了。 从前院出来,穿过月洞门,前面是花园子和长长的走廊。 夜风里传来悦耳的铃铛声,与踢踏声。 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月光皎皎,夜风习习,杏子花树下,有一美人,纤纤细腰,身姿轻柔婉转,裙裾飞扬,似下一瞬就要飞上云上仙阙。 轻灵的铃铛,似仙乐般。 这一幕,让宋荔瞳孔震撼。 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怪以前皇帝在御花园偶遇到跳舞的妃嫔,立即宠幸她…… 别说是皇帝了,就是宋荔一个女人,她见了月下美人翩翩起舞,也是欣赏又爱慕。 若她是皇帝,多半也是个不勤政务,昏聩爱美色的昏君。 一舞毕,梅嫣走上前:“好看吗?” 宋荔:“好看。” 似乎觉得干巴巴,又夸道:“跟我从前见过的舞,跟你一比,云泥之别。” 跟电视剧里见过的转圈圈,梅嫣的舞蹈对身姿的柔韧度要求极高,每个舞动姿势,无不展现着女子美妙的曲线,撩拨着人的心弦。 梅嫣面上无悲无喜:“谢谢。你瞧我身上这身舞衣,是城里的陈记绣房赶制出来的,料子是时下最流行的花样子,绣工也是最好的绣娘绣制,一件舞衣,花费十余两银子,足够一家三口两年的吃穿用度。我头上的珠钗步摇,也值当一二十两银子。” 宋荔不解看去,又听她絮絮叨叨:“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我不想认命,被关在漆黑的杂物间里,没有人跟我说话,没有东西吃,我好害怕。可是当我认命后,我发现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只要练练舞,每天有精细米面吃,有肉吃,锦衣玉食,比不上外面的官家小姐,也比普通人家的女孩富足,起码不用饿肚子。” 宋荔不知道是劝她认命,还是劝她不认命。 梅嫣也没想过宋荔会回答自己,只是恰好宋荔闯入练舞的园子,自己又恰好想找人说说话。 她抬步离开,听见身后传来宋荔的话:“你有过理想吗?” 梅嫣身子一滞。 理想? 她也想过有一天离开春风楼,嫁给一个普通男子,他耕地来,她织布,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 可她做了春风楼的粉头,这样平淡又幸福的生活,离她遥远不可及。 她们这样的,哪里做得正室夫人,只能与人为妾罢了。 迟迟等不到回答,宋荔急声:“不管是想嫁人,还是想自立,只要心中有理想,一切都还来得及,并非失去贞洁,便一文不值。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不会嫌弃你的过去,珍视你,爱重你,怜惜你,懂你,巧儿,你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梅嫣凄然一笑。 大周朝风气好,男女之间可以正常交往,女子和离后,可以改嫁他人,没有太多苛刻束缚。 女子和离与流落青楼不同,花娘子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世上哪有男子不在意女子这样的过去? 普通人家尚且不允青楼女子入门,如梅香的出身,遇到不嫌弃的文秀才,不是所有花娘子都能有这样的境遇,所以大家才会羡慕梅香。 梅嫣心中悲观,到底因为宋荔的一番话,心怀期盼。 * 昨晚月辉星熠,叫宋荔在园子里种植着一排苍茂的绿植。 卖完鱼片粥,宋荔拎着只竹篮来到园子,把盯梢了的浅紫色花骨朵摘下,小心翼翼放到篮子。 低矮些的好摘,开在枝头的,宋荔踮起脚尖够了够,还是够不着。 她回身去找胡立帮忙摘花。 听说她要用鲜花做菜肴,花妈妈二话不说,让胡立过来帮忙。 胡立高高瘦瘦,一抬手,轻而易举就能摘到盛放在枝头最娇艳的鲜花。 摘了满满一篮子,胡立侧头看她眼里亮晶晶,纳闷:“我只吃过槐花,这花也能吃啊!” “少见多怪,这是木槿花,可以打汤,切碎了可以摊鸡蛋饼,或是挂上面糊炸着吃。槐花也不错,尤其是蒸槐花,配着蒜泥,说的我都要流口水了。”宋荔低头嗅了嗅,木槿花的香味极淡,不像普通花卉携带甜香,自有一股瓜果清雅的气味。 听着例举吃鲜花的烹饪法子,馋得胡立也跟着狂吞唾沫。 宋荔:“等着,回头烹好了给你留一点。” 胡立没想宋荔会特意给自己留:“真的?” 宋荔嗯一声:“真的,木槿花咱们园子里到处都是,又不是昂贵食材。” 木槿花放到木盆里用清水浸泡着,吸收了水分,醒醒神,免得蔫巴了。 宋荔回去睡了个回笼觉,起床后简单收拾床铺,来到厨房。 厨房采办按照她给出的单子,提前备好了鱼籽。 鱼籽在清水里浸泡清洗数遍,洗去血水。 前头给干娘煮鲫鱼豆腐汤,宋荔瞧着黄橙橙的鱼籽,心痒难耐。 其实她想做鱼籽锅,煎好的鱼籽鱼杂,与辛辣芳香的辣椒山椒一起浸煮,咕嘟咕嘟,汤面一层红油,分外诱人。 一份鱼籽锅,能让宋荔下两碗米饭。 无奈缺少红彤彤的辛香辣椒,这里也有辛辣的香料,一般用黄姜、胡椒、川椒、茱萸和芥末。 茱萸需要经过炮制才能使用,比较繁琐,川椒和芥末没法替代辣椒的作用,宋荔苦于没有辣椒,只好放弃。 清洗干净的大块鱼籽,经过黄酒和葱姜的腌制,穿成一串,刷上一层油脂,放到炭火上炙烤。 除了鱼籽串,另外还有烤青虾、鹿肉串、豆腐、馒头片,甜点是自制蛋卷。 放到火上一烘,打开吊炉,揭开蛋皮薄脆,用工具一压一卷,金黄诱人的蛋卷被送到福爷的府上。 又是新奇的点心! 撒了黑芝麻的香酥蛋卷,香甜酥脆,咬下时,能听见卡兹卡兹的薄脆声。 有点类似蜂蜜鸡蛋糕的香甜,又比鸡蛋糕多几分薄脆,蛋香浓郁,酥脆入魂,就是太容易掉渣。 王福低头看自己的衣摆,接住一面的食物渣渣。 烤鱼籽,倒是很新奇。 鱼籽比鲜鱼的价格要昂贵,因为刷过一层油脂锁住水分,经过炭火炙烤,鱼籽一点不老,金灿灿,颗颗分明,撒了五香粉和孜然面,舌尖能尝到一点点辛香又刺激的辣味痛觉,十分勾魂。 肥瘦相间的鹿肉,被炙烤得滋滋冒油,炭烤出的脂肪油脂覆盖住鹿肉,保留了鹿肉内部的水分,使得肉质幼嫩,肉汁儿四溢。 一口咬到两块遍布脂肪的大块鹿肉,肥肉溢出,吃起来一点不腻人,尤其最后撒的一点孜然粉,简直是炙肉串的灵魂。 这边大快朵颐,另一边春风楼后厨,也跟着沾光,尝到了新鲜出炉的蛋卷。 宋荔给花妈妈送去一份,剩下的留着厨房里吃。 赵婆子和苗婆子也没客气,尝完不说,还外带打包了些给孙儿孙女。 两位婆子掌灶台,善烹饪各种菜肴,宋荔平时主要烘焙点心,再有就是照顾福爷一个老主顾,跟她们俩的业务没有重叠,威胁不到她们的地位,所以磨合了一段时间后,双方相安无事。 宋荔时不时烘焙些新鲜小甜点,两个婆子也跟着打打牙祭,顺带给家里捎带些当零嘴儿,吃个新鲜。 胡立得了空,摸来厨房,宋荔拿来留给他的炸木槿花和蛋卷。 阳光正好,春风送来草木花香。 两人坐在石阶,咬着蛋卷。 头顶是蓝湛湛的天空,棉花糖柔软的白云,忙里偷闲,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 …… 会试后,又是殿试。 放榜这日,整个京都喜气洋洋,早有商贾富户早早派家丁守着,预备榜下捉贵婿。 瞧着捉婿架势,寒门举子心慌慌。 家境优渥的学子,出门是前拥后簇,乘马车,带七八仆从,丝毫不慌,端的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气度。 殿试上,乔知行对答如流,本有几分把握,端坐在马车内,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心情不自觉忐忑。 殿试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顾名思义,第一甲的成绩最优。1 如果能拿第一甲,以后有希望留在翰林院任职。 乔家祖上也是二品京官,后来逐渐没落,搬出了京都,如果他能留在京都做官,乔家也要搬来京都,那阿芙也应跟着一起来…… 想起阿芙,乔知行晃了晃神,忽而耳畔听见小厮兴奋的声音:“二公子,放榜了。” 乔知行挑开车帘,晕昏昏地下了车,刚站定,就听见自家小厮红光满面地奔来:“给二公子道喜,您中了一甲第三名。” “一甲第三,探花郎。” 不等乔知行反应,旁边有人倒吸一口气,乔家的小厮纷纷围拢,护住自家公子,以防被抢去给商户当女婿。 一旁的商户见他丰采高雅,气度不俗,正犹豫要不要抢,又见身侧七八个忠仆护着,看人跟防贼似的。 这个清贵主儿不好抢。 商户们榜下捉婿,专门挑寒门进士,有潜力,又缺乏财力支持,商户们给予多多的聘礼,双方算是强强联合。 乔家的马车一路被投掷了无数瓜果鲜花,直到回客栈,乔知行脑瓜子嗡嗡响,梦游般。 平复了心情,他握笔蘸墨,给老家写了一封报喜信。 写到尾声,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在末尾向家中长辈”问了阿芙的近况。 这阵子,他给阿芙写了数封信件,始终不见回音。 料想是怕打扰自己的功课,乔知行便也没有多问,只是今日实在高兴,没忍住问上一问,要谈婚乱嫁的青年男女,不算逾矩。 14 蛋卷 几日后,从京都快马加鞭传来的喜报,凤仙郡内参加春闱的举子,今年有五人中榜。 其中范遥的成绩最亮眼,在殿试上,他获得二甲第36名次,赐进士出身的荣誉。 消息一出,董先生所在的学堂,挤满了向他道喜的街坊邻居。 董朴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收到喜报,下课后,第一时间来看张贴殿试金榜,再一次确认这个喜讯。 凤仙郡城内张贴的金榜,是从京都誊抄出的摹本,通过京城发往全国城镇。 十年寒窗,一朝及第,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绕,少年打马游街,何等快意? 作为最具权威的中央考试,整个三月几乎都在讨围绕着春闱的话题讨论,一朝金榜题名,整个大周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样的空前盛况,宋荔在现代高考经历过,虽比不得举全国之力核考的科举有影响力,现代也有省状元,理科状元,放在前几年都是被当地省卫视独家采访的荣誉,占据各大社交平台网站,也是极风光的。 近些年不允许大肆宣扬文科状元、理科状元,但优秀的学生,依旧受各大名校争抢。 作为大周朝一个无名小卒,宋荔对古代科举充满了好奇,所以在兰心拉她去看榜,一口答应。 金榜前围拢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有身穿青衫直裰的学子来沾沾喜气,有大字不识的升斗小民过来凑热闹,指着榜单上如黑蚂蚁的文字:“今年的前三甲都有谁啊!” 有识字的热心肠回:“今年的状元郎叫王申,出自太原王氏。榜眼叫蔡思言,出自济阳蔡氏。这探花郎叫乔知行,祖籍扬州,祖上出过二品参知,也算是清贵人家。” 现场围着好多人,宋荔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就听到这番话。 除了才干,还要容貌清俊秀美的,才能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 想必这位乔探花,必然容颜鼎盛。 也不知道这位乔探花生得哪般好颜色,爱美如宋荔,心尖痒痒,又打量着几幅金榜,上面竟是连每位科考的举子祖籍三代都明确标注,难怪刚才那人对举子们的出身了如指掌。 扫过一圈,见到范遥的名字,宋荔在人群里见到匆匆赶来的董朴,喊着:“董先生,范遥的名次在那儿。” 董朴顺着她的手指,落到那处,果然瞧见一行写着范遥的名字。 防止重名重姓,董朴眯眼瞧着下面一行标注小字,核对了祖籍,确认是他的学生范遥无疑。 眼见一群人围着董先生贺喜,更有街坊欲将家中稚童送到学堂启蒙…… 宋荔和兰心悄悄退出人群,两人在市集逛了一圈,回到春风楼,撞见竹音带着丫鬟抱着一匹缎子。 竹音炫耀道:“这是从京都运来的最时兴的料子,好看吗?哦,差点忘了,前儿你又去接济那个赌鬼父亲了,必然是买不起。” 兰心下意识朝身侧看去,宋荔心道不好,说:“不是我。” 叫竹音趾高气扬,兰心气得牙根痒痒,偏竹音说的没错,这一匹料子值七八两,她哪有闲钱买这样昂贵的料子。 兰心不甘示弱:“不就是一匹软烟罗,孙员外答应了今晚来找我,到时我软言求一求,还怕没有么?” 竹音笑而不语。 入夜后,宋荔听说前院兰心和竹音差点干起架来,好像是说好了孙员外来找兰心,却被竹音半道给截了去。 竹音的做法,着实不地道。 后厨采办来一筐子新鲜的瓜果,赵婆子挑了金橘,做成金橘团饮。 连宋荔也被分到一份,手捧瓷盏,沁沁凉凉的感受通过沿壁传达到掌心,啜饮一口冰水,酸甜可口,如山涧清爽的风。 她眯了眯眼,惬意又舒服。 啜着冰水,宋荔听婆子们说起兰心和竹音的前尘往事。 八卦啊,她最喜欢听了。 原来兰心和竹音是同一批来春风楼的,从前两人形影不离,跟姐妹花似的,后来不知怎么的闹翻了,两人每次见面忍不住互相讥讽一番,把对方踩在脚下。 当然大多时候都是竹音单方面挑起事端,兰心回怼回去,竹音抢兰心的恩客,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兰心跟个个小可怜似的,在家被父母吸血,来了春风楼,又被昔日好姐妹日日欺负。 说实话,宋荔有点同情兰心,被自己的思想和认知拖累了,如果不经历一些事情大彻大悟,只怕这辈子只能当个血包。 春风送暖,一夜好睡。 从市集卖完鱼片粥,宋荔在春风楼门前遇到几个龟奴搬运着桃树,好奇:“这是做什么?” 胡立正跟另外几个龟奴小心翼翼扶着一棵手臂粗细的盆栽桃树,见了她,回:“你不知道吗,梅嫣娘子要献舞了,今儿正式挂牌,一会儿还要拍卖春宵夜。” 所谓春宵夜,就是花娘子接客的初夜。 宋荔一呆:“这么快。” 之后的时间,她刻意不去想巧儿的事,偏偏事与愿违。 今天是梅嫣正式挂牌的日子,为了营造声势,花妈妈特意花重金向花农购置了桃树盆景,布置大堂,又给梅嫣添置了新的舞衣、珠玉钗花,惹得后院婆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看还没有,梅娘子头上一支珠花值四五两。” “这算什么,梅娘子一件舞衣,抵咱们几年的月钱哩!” 听得小翠又是艳羡,又是叹气,朝着宋荔抱怨:“大家同是女子,为什么宋姐姐和巧儿生得如花似玉,而我却相貌平平,皮肤也不白皙。老天真是不公,下辈子我也想长成宋姐姐和巧儿这般容貌就好了。” 说着,小翠瞥向宋荔脸颊上的伤疤。 忽略掉这条狰狞的疤痕,其实宋姐姐生得很美,皮肤白净,清凌凌的眼眸,长长的睫毛,眉宇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反正就是瞧着很舒服,很想继续多瞧几眼。 宋荔笑笑,不说话。 她把调制好的蜂蜜鸡蛋糕糊糊交给小工帮忙烘焙,按照更漏计时,基本不会出错。 小工一开始也心中忐忑,生怕自己不小心弄坏了,这些面糊糊里又是精细白面,鸡蛋,还要昂贵的蜂蜜来配,难怪要卖到400文。 把烘焙的工作交出去,宋荔负责手工蛋卷这边的活儿。 经过几日的发酵,蛋卷因薄厚均匀,奶香浓,蛋香味足,根根酥脆,口感香甜等优点,在春风楼打开了销路。 爱食薄饼、蜂蜜鸡蛋糕的,几乎都会喜爱这薄薄的蛋卷。 蛋卷口感酥到掉渣,唯一缺点是不像鸡蛋糕能久放,受潮后不脆了,口感大打折扣,刚出炉的口感最香脆,几乎一出来,就被卖光了。 蛋卷需要人工手动擀卷,费时费力。 宋荔负责用工具压出薄薄的蛋卷薄饼,小翠负责用青竹轻轻卷起,两人配合默契,一会儿功夫,器皿里堆起高高的金黄蛋卷。 因为人手不够,花妈妈把小翠调来厨房给宋荔打下手。 厨房的差事油水多,每日都能吃到油润润的肥肉片,后院的丫鬟仆妇婆子们哪个不是做梦都想来这里当差,还有使了钱财托关系来的。 小翠当然也想来厨房,她一不擅厨艺,二没有银两托关系,能来厨房帮忙,全靠平时跟宋荔走得近,沾了光。 品相好的蛋卷,卖给春风楼里的客人,部分瑕疵品,留给小厨房吃。 吃了宋荔的蛋卷,苗婆子也投桃报李,烙的春饼给宋荔和小翠各塞了只。 初来乍到,小翠摸着热乎乎的春饼,这才想起:“今天是春分,过春分,咬春饼。” 宋荔不知道这些习俗,春饼却是吃过的。 春饼和春卷有些类似,又有点像手抓饼,春饼是擀得薄薄的一层面皮,小火慢烙,卷上葱、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杂和食之,谓之五辛盘,又叫春盘。1 现代的春饼,多以鸡蛋丝、黄瓜丝、豆芽、胡萝卜丝,或肉丝,刷上酱料食用。 将春饼卷好,下锅油炸,又成了春卷。 宋荔咬着春饼,饼皮具备韧劲,包裹得春菜五味辛香,饼子本身没什么味道,醇厚多姿的酱香,赋予了春饼无穷等等滋味儿。 后院石阶,宋荔和小翠坐在小马扎,咬春饼。 15 咸豆花 前院,大堂里布置着若干花树。 夜风微拂,桃花瓣簌簌掉落,疏影暗香。 春风楼新来一位梅嫣娘子,今日酉时献舞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城中。 全赖花妈妈的造势,还未到酉时,春风楼的大堂迎来数位员外富户,家境不错的浪荡公子哥儿,不乏有粗布长衫的普通百姓,点一杯薄酒,能坐在角落里呆一二时辰,顺便瞧个热闹,一睹这位梅嫣娘子的舞姿。 大堂靠近舞台的前排位置,坐了几位阔爷,王福也在其中,打量着周遭的盆景桃树,仿佛置身桃园,清香袅袅,还未见到梅嫣的舞蹈,已让众位阔爷有了几分期待。 几息后,有丫鬟捧来蜡烛,将昏暗的室内映的灯火通明。 王福正端起茶盏,空气里传来清雅的香粉味儿,紧接着有悦耳的银铃声。 入目是女子白皙的脚腕,挂着一串银铃,叮当作响…… 花树下,女子肤如凝脂,身着胭红舞裙,纤纤一握的腰肢,随着她的舞动,腕上的铃铛叮铃铃,引得大堂里的阔爷们呼吸一滞,眼睛直勾勾盯着台上娇俏明媚的少女。 这幕落到花妈妈的眼里,顿时喜笑颜开,仿佛看到了一堆堆白花花的银两。 被花妈妈最看不起的角落里席位里,昏暗里,一个鹰钩鼻,虎背熊腰的壮汉刚刚落座,他身上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与周遭的粗布农户没什么区别。 他盯着在花雨里翩翩起舞的美貌少女,鹰眼里透露着势在必得。 离春风楼一巷之隔,陆承听到下属过来回禀,姚大榜现身了。 得知姚大榜此刻正在春风楼里,陆承吩咐不要打草惊蛇,先查探清楚对方身边跟了多少个打手,把春风楼所有出入口围堵起来,不能放跑一人。 姚大榜胆小如鼠,一点风吹雨打就会躲起来,躲了半年,这次叫他跑了,下次不知道又要到哪里守株待兔,所以不能有任何闪失。 * 入了夜,只要不当值,小厨房里有赵婆子和苗婆子,一般没宋荔的差事。 忙活了大半天的蛋卷,这会子无事,宋荔有点困倦,天天早起,只睡三个时辰,铁人也熬不住,她不耐烦等着吃宵夜,干脆回房里睡觉去了。 脑袋刚挨着枕头,想着明早卖鱼片粥的事,不知不觉睡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间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和说话声。 这里离厨房近,有时大半夜花娘子要热水要的急,龟奴们抬热水的动静不小,是以她只当是龟奴们在外间走动说话,没当一回事。 直到清早来到东市,听隔壁血粉羹的商贩同人说起昨晚春风楼的事,宋荔吃惊:“你说昨夜捕快们把春风楼围起来抓人,抓的什么人?” 血粉羹的商贩跟宋荔混了个脸熟,听她打探,说去陆承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昨天那勾栏里有个粉头挂牌,好多城中富户都去了,连峰岩寨的三当家也去了,三当家用三百两银子拍下粉头的春宵夜,愣是被陆捕头给瓮中捉鳖,捉去下了大狱,陆捕头可真厉害,只要凤仙城有他,我们百姓就能放心过日子,你说是不是……” 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回应,扫见宋荔的脸色越来越白,木湘湘住了嘴,面色微微疑惑:“你怎么了?”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宋荔胡乱找了个借口,回身拿抹布擦拭着。 她听过峰岩寨,因为地势陡峭,山峰都是岩壁,因此命名。 峰岩寨易守难攻,汇聚了一帮穷凶极恶之徒,时常下山打劫来往商队和过路人,烧杀抢掠,豪取抢夺民妇,无恶不作,引得附近的居民怨声四起。 惹得凤仙郡知府十分头疼,派人剿过匪,每每这时,这群匪徒便会逃回峰岩寨,叫剿匪官兵扑个空,又因山势崎岖,官兵无法上山,拿他们无可奈何。 这样的恶劣情况,直到半年前陆捕头来了凤仙郡,由他破获一桩疑案,得知府的赏识,升了捕快。 在一支商队途径凤仙郡,又一次被峰岩寨山匪洗劫,残忍杀害,陆承领了不足五十人的队伍,将数百匪徒的峰岩寨一锅端了。 那日天色泛起了蟹壳青,数百匪徒的尸首被运回城中。 陆承骑着高马,挺鼻薄唇,琨玉秋霜,他用兵如神除去峰岩寨匪患的事迹,传遍了城中,引来无数百姓的夹道相迎,不知有多少少女投掷瓜果和手绢,偷偷红了脸…… 宋荔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不知听卖血粉羹的木湘湘念叨了多少回陆捕头的剿匪事迹。 峰岩寨被一锅端,只有跟姘头厮混的三当家姚大榜躲过一劫,躲了半年,被陆承捉住,也让城中百姓们大舒一口气。 抓到姚大榜熟好事,她有点担心梅嫣。 匆匆卖完鱼片粥,宋荔赶回春风楼,问了胡立,得知昨夜春风楼的具体情况,梅嫣被闹得一整晚没怎么睡,天亮才刚歇下。 得知宋荔来找过自己,傍晚,梅嫣到后院来找她说话。 第二天,梅嫣的春宵夜被人用三百八十八两买了去。 这两日,凤仙郡内春雨连绵,宋荔每每出门卖鱼片粥,都会披上蓑衣笠帽,行动变得笨拙,来买鱼片粥的顾客也少了些。 今儿她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卖完半桶鱼片粥。 今日不止凤仙郡连日阴雨,外边传来淮州大雨滂沱,很多庄稼受了灾,导致米粮价格小幅度上涨了。 又过去三四日,淮州的灾情向周围城镇蔓延…… 老李包子铺的肉包,已经从两文钱,涨到三文了。 这日,宋荔得了花妈妈的信儿,福爷欲讨她两日后到府中筹备一桌席面,似乎是要宴请某位贵人。 花妈妈嘱咐:“福爷大方,到时候你可以从厨房挑个帮手带去,得的赏银自个儿留着,不必回我。” 宋荔应承:“我晓得了。” 从花妈妈房里出来,遇到兰心,拉着她到房里玩叶子牌。 宋荔不懂这些,也没钱可赌,兰心听着有些扫兴,又期待说:“那咱们在脸上画乌龟吧。” 看她实在找不到人玩耍,宋荔便心软答应。 一炷香后,宋荔脸颊上圆满的画了一只整齐的乌龟,兰心尽了兴,终于舍得放过她。 送她出房门口,往她怀里塞了一包蜜饯,怕宋荔下次不来找自己玩耍了。 从宋荔进入兰心房里,胡立一直注意着这边,兰心脾气不好,他怕兰心欺负她。 见宋荔身上无痛无伤,只有脸颊上一只圆圆的乌龟,胡立忙用袖子替她轻轻逝去:“兰心真可恶,她怎么能这么羞辱你。” 宋荔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无聊,拉我玩玩叶子牌,没有坏心的。我也没输太难看,她脸上也被画了乌龟壳,你看,她还给了我蜜饯呢!” 说着要分他一些,被胡立以不爱吃甜食拒绝了,又无奈说:“你啊,别人对你好一点,就把对方当做好人,以后被别人骗了怎么办?” 替宋荔擦拭掉脸上的墨痕,他盯着她的侧麻花辫,用粗布包着,一点饰物也无,朴素得叫人心疼。 胡立从袖里摸出根银簪,递来:“今儿帮竹音跑腿办差,她给的,你若是不嫌弃,给你了。” 宋荔瞧见雕刻着迎春花的素簪,看着贵重,哪好意思要:“我不会挽发的,你留着,或是到铺子里卖了换银子攒着,以后赎身。” 胡立:“不值钱的,卖不了一两银子,你拿着。” 见他坚持,宋荔点点头,打算帮他收着,以后万一有用到银子的地方,再拿给他。 见她肯收下,胡立心里头欢喜,跟吃了蜜似的,漂亮的狐狸眼里浮出喜色:“兰心才给你一包蜜饯,你就那么帮她说话,我送你的礼物,你想好要怎么报答我吗?” 不等宋荔开口,他抢先道:“你唤我一声哥哥吧!” 宋荔啊一声,愣住。 见她这样的神色,胡立刚才浮出的喜色滞住,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黯淡,妥协说:“算了,你不愿意喊,也是人之常情。” 谁愿意有一个龟奴做哥哥呢? 胡立落寞转身,徒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哥哥,仿佛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他僵化的表情,让宋荔好笑,不敢逗他了:“那晚说过的话,我记得的。” 胡立胸腔如海浪阵阵拍打,激荡不已。 她记得。 她愿意把他当做家人啊! “以后在外面,你还是不要喊我。”胡立替她考虑着,她在厨房很是体面,有一个做龟奴的哥哥,说出去到底不光彩,又加了一句:“可以私底下喊。” 宋荔听见有人喊他:“好了,忙你的去。” 跟胡立分开,宋荔遇到了刚从外边回来的梅嫣和丫鬟。 见到她,梅嫣过来打招呼:“前几日我有点忙,抽不出身,明日有空,你陪我出去散散心好吗?” 宋荔打量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黛色,即便覆盖上一层薄薄脂粉,也能看出憔悴:“我白日有差事,离不得,只有傍晚才有空闲。” 梅嫣温声:“我晓得你在厨房很忙,明天傍晚我也有时间,到时让春杏来找你。” 春杏,是梅嫣身边的丫鬟,也是花妈妈前不久买来的。 双方约定好,回到后院,宋荔手里被苗婆子塞来一碗嫩豆花。 俗话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依靠人力推磨磨豆腐,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体力活。想要吃上一口嫩豆腐,需要付出时间、经历和耐心,因为工序复杂,磨豆腐的人需要起早贪黑,泡豆子、磨豆子、煮豆浆、点卤水等,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 普通人家做一锅豆腐吃不完,容易坏掉浪费,大家平时很少做豆腐,基本是上豆腐铺子买着吃。 今儿花妈妈想吃豆花,苗婆子费心费力熬了一锅,好在楼里的花娘子们多,一锅豆花还有些不够吃。 苗婆子特地给宋荔留了些。 刚熬好的豆花,雪白细腻,嫩出了水,搭配卤子,咸香扑鼻。 宋荔爱食甜豆腐脑儿,觉得咸豆花是异类。 架不住苗婆子的热情,接过了对方熬的豆花,配上自制的酸菜肉沫卤子,里头还有豆芽和木耳丝勾的芡汁儿,滑滑嫩嫩。 宋荔吃了觉着还不错,白如玉,嫩如脂,凝而不散,舌尖铺满了浓浓的豆子香。 豆花本身具有一丝浅淡的回甘,厚卤子赋予的微酸与咸香,极有特色。 甜咸豆花各有千秋,咸豆花也别有一番风味。 16 冷面 进入四月,天气一天赛过一天炎热。 厚重冬衣闷人,才起床,出了一脑门子热汗。 清早,春风楼里给所有丫鬟和仆妇婆子们发了两套夏衣,小翠到手的依旧是灰扑扑的粗布衣裙。 宋荔的夏衣也是灰扑扑,看似与小翠的大差不差,实则衣料子柔软许多,有点偏棉麻质感,舒服又透气。 冬衣衣料子粗糙又闷热,磨得皮肤生疼,她赶紧换上,又将另一套过了水,放到日头底下晾晒着。 冬天不怎么出汗还好,入夏后,楼里发下来的两套衣裙不够穿,万一连日阴雨,衣服不能及时晾干,没得干净衣裙更换,穿着浸了汗水的衣服,叫人受不了。 梅嫣约了她下午逛街,到时路过成衣铺子,买套便宜衣裙换洗。 因为天气乍然暑热,宋荔带来的鱼片粥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半全部售完,隔壁卖血粉羹的木湘湘,还剩下些许没卖掉,愁的眉毛紧皱。 卖不掉不打紧,带回家中给祖父祖母、父母和妹妹弟弟打打牙祭,不会白白浪费。 宋荔也皱眉,心知天气一天天热下来,滚热的鱼片粥怕是不好卖了。 环顾一圈,附近卖金桔团、雪泡豆儿水、香薷饮的凉水摊位,顾客络绎不绝。 雪泡豆儿水就是现代宋荔熟知的绿豆糖水。 也是,本就闷的烦热,谁耐烦吃些热食,当然愿意吃一些冰爽消夏的食物。 关于夏日消暑的食物,宋荔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加了黄瓜丝的冷面,卧着半颗卤蛋,面汤酸酸甜甜,开胃极了,超级清爽。 还有凉面、凉皮,以及拌着红糖水,添各种干果坚果,或是红豆山楂碎的手工冰粉…… 馋得宋荔咽了咽口水,不敢继续往下想。 现在的大周朝并没有发现食用冰粉的记载,宋荔决定一会儿上香料铺子问问,说不得有人见过冰粉籽,但还没叫人意外开发出它的食用价值。 从钱庄出来,宋荔到了香料铺子,询问过掌柜后,经她具体描述冰粉籽的形状,生长形貌,因为宋荔网购的冰粉籽成品,没去过野外采摘,自然无从得知冰粉树是什么模样,大大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掌柜对冰粉籽闻所未闻,倒是答应她,等以后发现了这种香料,届时会通知她。 宋荔留下了联系地址,从香料铺子出来,因为卖鱼片粥耽搁了时间,来不及眯眼,连忙到后厨当差,给福爷预备今日的饭食。 日头当空,像只火球,前几日还是阴沉沉的湿冷,今天突然升温,仿佛一瞬从冬日跨越到了七月暑夏。 这么热的天,兴许福爷也是没胃口,吃不下热食。 厨房里有荞麦磨的干面条,宋荔将它投入清水浸泡,又去处理其它食材…… 见常婆子拎着一筐子槐花来,说道是熟悉的菜贩子送来的。 瞧着槐花香喷喷,水灵灵,这就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过了季节,想念这一口也吃不到。 宋荔问常婆子要了些槐花,用盐水浸泡,攥干水分,三分之一的槐花扮上面粉,放入蒸笼屉里隔水蒸熟。 一半槐花被她和了猪肉馅,包进馄饨里,剩下的一半拌在鸡蛋液里,摊成金黄黄的槐花鸡蛋饼。 将浸泡的荞麦面煮熟,宋荔又让小工取来地窖里冬藏的冰块,细细敲碎成小块,浸在面汤里…… 收到春风楼的食盒时,王福正在凉亭纳凉,身旁两名丫鬟,一人摇扇,一人拈来剥去果皮的枇杷果肉送到唇边。 水灵灵的枇杷用井水湃过,冰冰凉凉,大大缓解了王福的烦热。 小厮摆着饭,王福有点没胃口,正想挥挥手,让人吃食拿下去,鼻尖忽而飘来一抹清清爽爽的甜香。 “等等,那是什么?” 小厮不知主子问的是哪道菜肴,于是一一叙来:“福爷,今儿有蒸槐花、槐花鸡蛋饼、槐花猪肉馄饨,还有一份冷面。” 王福伸长了脖子瞧,见面碗上浮着水汽,细看碗壁外圈凝聚了一面的水珠子,竟是冷气。 冷面? 又是新奇的菜品! 面汤里浸着冰块,看着似乎凉沁沁,面上卧着十数薄薄的酱褐肉片,肌理与蹄筋分明,似乎是卤鹿肉片,几乎铺满了整只面碗,一旁放置着两颗对半切开的卤蛋,细细的碧绿黄瓜丝,撒了鲜红的枸杞子,并几根水粉的泡萝卜条,撒下一面的熟白芝麻,盖上茂盛的芜荽叶,色彩搭配得极佳,看着就很有食欲。 想着,王福握起木筷略一犹豫,夹起蒸槐花,放到生蒜泥蘸碟里,清新淡雅,一点不腻人。 槐花本是生长在枝头,高洁雅致,偏要用气味浓烈的蒜泥来配它,像是立在云端的仙子神女,嫁与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对比强烈,口感却意外的美味。 也不知道第一个发现蒸槐花的人,是怎么发现蒜泥是最配它的? 浅尝了槐花猪肉馄饨和槐花鸡蛋饼,这些不算稀罕,时令菜尝个鲜,也算不错。 眼见面碗中漂浮着的冰块融化些许,王福再也等不得,本以为这碗面食应该是咸香的汤头,谁料与设想的大相径庭。 冷面的面汤应是用的猪骨熬的骨汤,添了白糖与醋汁,酸酸甜甜,冰冰凉凉,胸中不快的暑热一扫而空,蔫蔫的精神一震,冰爽的感受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舒爽极了。 几根泡萝卜酸甜之余,一丝丝麻辣,爽脆又下饭。 呼噜噜嗦完一碗汤面,嚼着卤鹿肉,王福不过瘾,连面汤也不放过,捧起碗喝得一滴不剩。 “暑夏就该吃这种冷面,如清风拂面,开胃又凉快。”王福咂咂嘴,又去夹来蒸槐花蘸蒜泥吃。 同一时间,府衙大狱里。 最里间的牢房里,鹰钩鼻,虎背熊腰的壮汉被牢牢绑在刑架,身着的囚服被破了数十道口子,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浑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好肉。 此人正式峰岩寨的三当家,姚大榜。 许是知晓自己下了大狱,轻易逃不出,于是认了命般地垂着脑袋,任他们鞭打,断指,丝毫不松口。 陆承抵达牢房时,杜远刚抽完一顿,累得喘气如牛,刑架上的人嚎啕大哭,泪水掉面上的血水血痕。 听见脚步声,杜远回头:“头儿,还是不肯招。” 陆承面无表情,峰岩寨子的山匪大多身上背着许多条人命官司,是罪大恶极之徒,姚大榜心知自己活不了命,只要自己不松口,尚能苟延残喘几日,一旦开口招供,便没了利用价值,只剩下死路一条: “你以为不松口,我便查不到你们将那批财宝藏在何处,你那个姘头熬不住刑罚,已经招了,现在只要找到钥匙,你若主动交代,饶你痛快死去。” 姚大榜狠狠吐一口唾沫:“有本事你打死老子,老子不会告诉你钥匙在哪。” 陆承急急后退两步,那口唾沫差点擦着他的衣摆,立时面色黑沉沉,同下属交代:“继续,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杜远着实累,把长鞭交给同僚,跟上陆承走出大狱的脚步:“头儿,姚大榜同伙交代的住处,还有他相好的住处都一寸寸搜查过,连地砖也翘起来翻看,就是找不到钥匙。不知道这个姚大榜藏在哪里了,这下子怎么办?” 陆承脚步滞住:“有一个地方,还没搜过。” 接下来,陆承带人到春风楼搜查。 甫一进入,那股充斥着甜腻的脂粉味儿,叫他蹙了蹙眉。 楼里的花娘子早就听说过陆捕头的威名,传言他神采英拔、颜丹鬓绿,今日一见,花娘子们纷纷捂着帕子,羞红了脸颊。 这般年貌的男子,可惜是个朽木疙瘩,若能春风一度,这辈子也值当了。 菊棠一贯是个大胆的,非但不怕,反而扭着细腰上前,欲调戏一二,逗逗这群未经人事的嫩瓜秧子们。 陆承斜来个眼角,菊棠的双腿钉在原地,不敢造次,又不甘地一甩丝帕:“真是不解风情。” 竹音心头砰砰直跳,是他。 见那人蹙眉不展,心尖儿凉了半截,这般出众人物,远远瞧上一眼,便心满意足,怎敢肖想? 一盏茶的功夫,杜远带队在梅嫣房里和大堂搜寻,又逐一盘问了春风楼里的花娘子、仆妇和丫鬟,一无所获。 陆承靠着凭几:“似乎少了两个人。” 花妈妈一拍大腿,刚才光顾着被衙门的人吓坏了,经提醒才想起:“梅嫣和宋荔两个丫头出门逛街去了,好像是要去东市的成衣铺子,我这就派人去找她们。” 陆承起身:“不必,我自去寻她们。” 东市。 宋荔和梅嫣逛了许久,终于来到仆妇口中物美价廉的成衣铺子。 她给自己和干娘各买一套衣裙,不拘样式,只要料子贴身舒服就行,两套成衣共花费118文。 为了少几文钱,宋荔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终于让掌柜给了个优惠价。 拿着两套包好的衣服出门,办好了心事,宋荔心下微松。 身旁梅嫣见她待自己与往常一般无二,忍不住问:“宋荔姐姐,你真的不嫌弃我吗?那日服侍了赵员外后,我用澡豆洗了几桶热水,恨不得把身上的皮子搓烂,我觉得我脏,比烂泥都不如。” “别这么想,我听过一句话,说“女子的贞洁不在罗群之下”。”宋荔望着面前的少女,稍显稚嫩的面庞,像一颗青涩的果子,像她这样的年纪,在她们的时代还只是个初中生,正是享受父母宠爱、衣食无忧,天真烂漫的年华。 梅嫣跟宋荔表妹的年纪相仿,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表妹。 她看向梅嫣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巧儿,错不在你,是世道不公。” 17 蛋黄酥 陆承带人赶到时,无意听见两人的对话。 他回头使了个眼神,杜远便明白刚才听到的话,要全部烂在肚子里。 梅嫣仿若被一道雷电劈中,心中震撼,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宋荔非但不嫌她脏,还会像以前一样喊她巧儿。 这样的发现,让梅嫣心中激荡,恨不得把一颗心掏出来给出去。 余光发现有人朝她们靠近了来,望见对方一行人着巡捕服,梅嫣忙用眼神示意。 宋荔不解,顺着梅嫣的视线,对上一双透亮的乌眸,眼中似有一闪而过未来得及收敛的情绪。 陆承的视线在她面上定格了瞬,移至身侧的梅嫣:“那日姚大榜与你在房中可有异样举止,或是给了你什么?” 这话一出,梅嫣小脸白惨惨。 恩客和粉头同在一间房内,就算梅嫣辩解自己和姚大榜还没发生什么,恐怕也无人听信。 她是个风尘女子,按理说早已认命,这时候不该矫情,可偏偏梅嫣羞耻得浑身发抖。 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不留情面诘问,仿佛周围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见梅嫣脸色不好,宋荔显然跟她想到了,于是轻轻握住对方冰凉的手,鼓足了勇气:“梅嫣与姚大榜并不认识,敢问陆捕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陆承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两人牵着的手,隐隐有将对方护在身后的架势。 心里纳罕,她不是很怕他吗,竟会为了别人出头? 她的声音清晰如溪水轻击石壁,陆承觉得很是悦耳,刻意柔和了面部线条:“我的下属们将姚大榜身上和住处搜了个遍,发现丢失了一物,与案情有关,必须寻到。” 原来是这样啊,宋荔提着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看向梅嫣。 既然不是询问私密,梅嫣也不做那套羞耻矫情,脱口而出:“没什么异样,那日我们刚饮了酒,就见捕快踢开房门,冲进屋里……” “不对。”梅嫣一顿,歪头想了想,将头上的金钗拔下:“那日姚大榜将这根钗子,簪进了我的发髻。” 接过金钗,不知他怎么捣鼓,竟拆了开来,里头是一把可收缩的钥匙。 找到了。 陆承面露喜色,带队离开。 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下,朝宋荔的方向看了眼。 见她低眸垂脸,便大步离开。 宋荔心里猜测着,上回芦苇荡的事儿,可能跟姚大榜脱不开关系。 好在事情了结,之后陆捕头应该不会经常出现在自己身边,老盯着她,怕她泄露秘密了。 天色将晚,两人逛完一圈市集,心情畅快许多,打道回府。 回春风楼路上,宋荔又买了若干面粉,一道带回去。 入夏后,鱼片粥的生意不如从前好了,她决定改做别的小吃。 吃过宵夜,宋荔把买来的面粉,添了清水和面,揉成面团后,放到一盆清水里进行洗面。 像揉搓衣裙一样的动作,洗面的过程中,盆里的清水逐渐浑浊,呈现奶白色,面团内的小分子颗粒融入到清水,剩下的蛋白质留在米黄色的面筋团。 洗好的面浆水和面筋团,倒入干净木桶,用草盖覆住,吊在水井里湃着,防止天气炎热变质。 做好这些,宋荔摸着黑回到住处。 这会儿大家已经睡下,她轻手轻脚爬上大通铺。 因为长期生物闹钟的惯性,听见公鸡打鸣,她立马睁开眼,掀被下床。 从水井里拉拔出木桶,倒出上面一层清水,用勺子舀来沉淀后的面浆,给模具里刷一遍油,上锅隔水蒸熟,放到井水中冷却,揭开q弹弹的凉皮…… 不断重复这样的操作,等待蒸熟的过程中,她顺便调好了料汁,切出细细的翠黄瓜丝,芜荽,焯水的豆芽,等所有凉皮蒸好,天色已经大亮。 匆匆赶到东市,木湘湘关心说:“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刚才好几个人问你的鱼片粥?” 宋荔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珠子:“不卖鱼片粥了,我今天做了凉皮,没把握好时间,所以来晚了。” 木湘湘见她揭开木桶,取出一沓晶莹剔透的皮子,有点像冬日的鱼冻,又有点类似水晶肴蹄上的一层透明卤冻子。 将软糯糯的凉皮切成长条,拌上黄瓜丝、芜荽、豆芽,加上两勺料汁,用筷子搅拌了开来,晶莹剔透的凉皮表面覆盖着一层酱红料汁儿,瞧着鲜红油亮,似乎很有食欲。 宋荔蹲在木桶边吃凉皮,顺便给自己招揽顾客。 因为还要攒钱赎身,不好免费送凉皮给木湘湘尝鲜。 木湘湘没觉得什么,时下大家手头比较拮据,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勉强维持生计,她也舍不得送宋荔吃血粉羹啊! “哟,小宋啊,刚看到你来,今天来这么晚?” 才挑一筷子凉皮,被宋荔嗦到嘴巴里,就等来了今天的第一位顾客,也是她鱼片粥摊的老顾客。 隔着一段距离,董朴道:“还是老样子,给我来碗鱼片粥。” 宋荔忙起身:“董先生,现在天气热了,我不卖鱼片粥,改卖凉皮。先生要来一碗尝尝吗,很清爽的。” 董朴听说过凉皮,流行于关中地区,他有个陕西学生就好这一口,总是跟他念叨,勾起了好奇:“行,来一碗尝尝。” 眼见宋荔切好凉皮,放上黄瓜丝、豆芽,一勺料汁,一勺蒜泥汁儿,又问他吃不吃芜荽? 董先生不喜欢芜荽的气味,连忙摇头:“不要芜荽,一股臭虫味道。” 宋荔笑笑,把拌好的凉皮递去。 董朴低头看向木桶上的牌子,价格比鱼片粥贵了1文钱,要5文钱。 递去五个铜板,董朴蹲在她递来的小马扎坐着。 老是让顾客问别的摊贩借用小马扎,宋荔怪不好意思的,这次出门从后院带来几只。 董朴一掀衣摆,坐着小马扎,捧着粗瓷碗,嗦面条似的吸溜一口,被凉皮柔软劲道又弹牙的口感惊住。 好爽滑! 酸甜口,一丝丝川椒的麻辣,配着浓香稠糊的芝麻酱,裹满了料汁麻酱的凉皮,快把董朴给香迷糊了。 凉皮具有一定厚度,嚼着很有韧劲儿。 蒜泥的辛香味浓重,脆生生的黄瓜丝清爽又解辣。 一碗凉皮下肚,清清爽爽,一扫燥热天气的烦闷。 真不错。 董朴吃得心满意足,他吃凉皮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宋荔摊上的常客,有的专程来买鱼片粥,见她改卖凉皮,也愿意花5个铜板尝鲜。 也有顾客觉得加了鱼片的粥食,才卖4文,这一碗凉皮不见半点荤腥,倒要卖5文,觉得贵了点。一犹豫,还不如吃碗猪骨面,或是血粉羹,去了别的摊贩那儿。 宋荔也不着急,出来摆摊要靠守着,要靠回头客。 凉皮是用精细白面揉出来的,上个月面粉售价28文,这月涨价至33文,一斤面粉,出两斤多的凉皮,最多能做出十碗的量。 十碗凉皮共50文,除开面粉成本33文,还剩17文,配菜黄瓜丝、豆芽这些不值钱,主要是芝麻酱比较昂贵,这些成本约莫在7文,利润还剩下10文。 平均每卖出一碗凉皮,利润能得1文钱,就很美了。 宋荔今日做了三斤的量,花费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终于将带来的凉皮全部卖完。 好在之前卖鱼片粥积累到一批顾客,不然真担心卖不掉。 宋荔收拾好木桶和小马扎一起摞在小推车时,木湘湘还剩下几碗血粉羹没卖掉,打算再守一守摊。 她跟木湘湘告别,如老牛般拉着小推车缓缓穿行过巷子,去往钱庄。 老远瞧见一片鸦青色的衣角进了钱庄,等宋荔进了大堂,却不见陆承的人影,她好奇询问:“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进来了?” 掌柜拨弄着算盘:“刚才一直是我一个人,姑娘怕是眼花了吧!” 宋荔只道自己是眼花了,陆捕头怎么会进荣记钱庄的内室? 存储了铜板,宋荔回到春风楼后院,因为头一天卖新品凉皮,耽搁了,没时间休息,用冰冷的井水洗了把脸,提提神后,套上厨衣来到灶台。 昨晚淘洗出来的面筋团,被宋荔以20文卖给厨房,继续清洗几遍,洗净面筋团内的微小颗粒的粉质,加点食盐调味,切成长条,缠绕在木筷,冷水下锅,焯水定型。 取下木筷,用竹签串起来,刷上一层料油,放到炭火上炙烤。 20文买来的面筋,经过烹饪,转手卖给福爷200文。 这时吊炉里烘焙的蛋黄酥差不多了,打开容器,宋荔对蛋黄酥的上色效果很满意,用竹夹一个个取出,放到细花瓷盘,一道放入食盒。 因为福爷十分喜爱双皮奶,今日宋荔用双皮奶和仙草冻,添了冰块和牛乳,做成冷饮吃。 见厨房这会子蒸了芋头,她细细碾成芋泥,添进冷饮盅里。 另一些蛋黄酥拿给花妈妈,剩下些卖相不佳的,留给小厨房吃。 花妈妈此刻在梅嫣房里,同她细细嘱咐着:“为了给你造势,妈妈我可是花了几十两银子置办行头,添置盆景,布置大堂,让你在凤仙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风光无两。兰竹菊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昨儿她们还说我偏心你。” 见梅嫣低着脑袋,花妈妈循循善诱:“妈妈知道你不愿意做这行当,你以后攒够了赎身钱,妈妈我二话不说放了你的身契,好不好?” 见梅嫣面色好转,花妈妈也退后一步:“行了,回头我给你好好挑挑客人,那些糟老头子,我安排给其他花娘子,我的小祖宗,这下总行了吧!” 梅嫣见好就收:“我晓得了,当初要不是妈妈买了我来,恐怕我就要被牙婆打死。前日子出了姚大榜的事儿,多亏妈妈替我周旋,这才叫我非但没受折损,反而名气更胜从前。” 躲风头躲了半年的恶匪姚大榜,也逃不过美人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作为让姚大榜栽了跟头的美人,梅嫣的风头一时甚至盖过了花魁柳如梦,那些员外富户老爷们争着抢着捧大把银子,只为博她一笑。 见她是个懂事的,花妈妈欣慰点点头,恰好这时厨房送来一碟子蛋黄酥。 描着细花祥云纹的瓷白盘里,卧着一只只圆滚滚,金黄黄的点心,仿若一粒粒金桔。 收到花妈妈的示意,梅嫣葱段的手指拈了只,送到朱唇,轻咬一口,饼子油皮酥到掉渣,里头一圈红豆沙包裹着一抹惊艳的咸蛋黄。 咬开的一角,一汪蟹黄似的金油汁儿溢出,沾湿了唇角。 竟是用流油的咸蛋黄裹的馅儿! 沙沙糯糯的,十足的迷人。 18 烤面筋 梅嫣没吃过蛋黄酥,但她听说大酒楼里头有。 她家是贫农,是吃不起的,从前跟着花魁柳如梦见过,她这样的小丫鬟也吃不到这么精致昂贵的点心。 后厨的赵婆子和苗婆子,只会做些市井上普遍见到的豆团、麻团、栗子糕、枣糕和蜂糖糕等……这般精细又漂亮的点心,不用想,就知道出自谁的手。 梅嫣吃着觉得不错,又拈起一颗拿给身边的大丫鬟春杏。 春杏受宠若惊,她哪里配吃这样精贵的点心,可对上梅嫣默认的目光,又见花妈妈不曾说什么,便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又是甜豆沙,又是整颗的咸蛋黄,光是这一个点心,得花多少文钱啊? 咸甜适宜,甜糯糯的豆沙,恨不得甜进人的心坎里。 三两口就被她吃光了,春杏只觉得这是她一辈子吃过最美味的点心。 梅嫣娘子待她真好。 春杏回味地舔着唇瓣,暗暗想。 上个月的月例下来了,宋荔的月例400文,提成也是400文,她算了一比账,截止到四月,卖鱼片粥挣得1568文,减去摆摊的本钱300文,其中20文摊位费,还能剩1268文,加上月例提点800文,共2068文。 给干娘买鲫鱼豆腐,猪肝鸡蛋等营养品,加上自个儿偶尔买点麦芽糖零嘴儿,两身成衣118文,共花了258文,余一两银子,零810文。 加上月攒下的200文,花妈妈赏的半吊子钱500文,她手上统共攒到二两银子,零510文。 还差5.5两银子,可以赎身了。 对于宋荔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晚上值班,她顺便把面浆水揉了,依葫芦画瓢,继续挂在水井里头…… 吃过宵夜,上下眼皮子打架,简单擦洗,摸上大通铺,褥子下垫着暖和的干草,睡着硬邦邦,不舒服。 等以后赎身了,在外面租小院子住,到时一定要买床柔软的棉花褥子睡……脑袋里迷迷糊糊的想,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天际微露蛋壳白,宋荔推着小车来到东市,木湘湘也刚到,两人低头摆弄着摆摊的物件儿,一通忙活,额头热汗淋漓。 周围摆摊的商贩越来越多,天光大亮,市集上人流如织,来赶集的,叫卖的,锅碗瓢盆,汇聚成一副市井烟火气。 宋荔才给自己拌了碗凉皮,坐在小马扎吃着,就有昨天买了凉皮的顾客上门,要了份。 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回头客,董朴到的时候,还剩下几份,对她和颜悦色说:“今天生意不错啊,看来你的凉皮摊以后越来越红火喽,给我也来一碗凉皮。” 宋荔一面飞快拌着,一面应和:“谢先生的吉言。” 不等董先生吃完,她今天带来的凉皮全部卖完。 宋荔让木湘湘帮忙看着点摊位,她去买点面粉,顺便带回春风楼。 一路上,宋荔琢磨着今天不到一个时辰全部卖完,证明凉皮还是很受凤仙郡街坊的口味,明天是不是可以多做一些卖? 想着,她多买了一倍的面粉,回来时,董先生和其它顾客已经吃完凉皮,把粗瓷碗放到小木车,自行离去了。 宋荔收拾好物件儿到推车,从袖里取出一小包兰心给的蜜饯,拿给木湘湘:“麻烦你帮忙,几个蜜饯甜甜嘴。” 木湘湘哼唧:“你这是做什么,好像人家愿意帮忙,是图你东西似的!” 眼见小姑娘要炸毛,宋荔不由分说往她怀里塞:“拿着吧,我知道你不差,我这儿还有。” 她笑嘻嘻,木湘湘这次到没有再拒绝。 蜜饯用蜜糖腌制,一般价格几十文到一两百文,普通人家平时舍不得浪费钱买着吃,有这个钱,还不如买白糖,兑着温水冲糖水喝,能喝时间久点。 木湘湘还守着血粉羹摊,艳羡地望着宋荔离去的背影。 昨天宋荔突然不卖鱼片粥,改卖劳什子凉皮,不如鱼片粥生意好,自己还笑话她,哪知今天凉皮的生意就好了…… 木湘湘犹豫了下,低头从油纸包里取出一颗蜜饯,放入嘴巴里包着。 蜜饯儿在舌尖一滚,滋味儿在舌尖蔓延开来,酸酸甜甜,如糖似蜜,难怪那些小姐们都爱食这些甜蜜饯儿,果然味道极好。 听说现在淮州和其它些地方在闹灾荒,很多人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她们凤仙郡风调雨顺,能日日吃饱肚子,很不错了。 剩下几颗被她重新包好,带回家给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尝尝。 中午给福爷备了吃食,下午,福爷的小厮亲自过来接她们入府,准备席面。 小厮特意牵了马车,宋荔只跟常婆子乘坐过牛车,头一次坐马车,东看看,西瞅瞅,新奇又稀罕。 小翠也是一脸稀奇,坐得端正,生怕一不小心碰坏了哪里,她可赔不起。 到了福爷的府上,小厮把他们交给婆子,由婆子领着去到后院厨房。 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今日阴沉沉,许是有一场大雨要来,空气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福爷特意交代过,让做冷面,她昨天做的牛乳芋泥双皮奶仙草冻,和蛋黄酥,其余菜式由宋荔自己理了单子,交给他府上的人采办。 宋荔身边有小翠帮忙,另有府上安排的两个婆子充当帮厨,因为之前在厨房帮过工,使唤起来还算顺手。 她让帮厨帮忙杀鱼,剔掉鱼骨鱼红,将雪白鱼肉打成肉泥,和上葱姜水…… …… 片刻后,桌上端来炙烤鹿肉串、面筋串、蒸槐花、裙带鱼丸汤。 汤面漂浮着碧色青翠的裙带菜,飘着一颗颗圆滚滚的雪白鱼丸。 汤色清亮,口感清淡,主要强调鱼丸子的鱼鲜,裙带菜的嫩。 这种海中藻类,最初被当做草药,后来逐渐被海民发掘出它的食用价值,用来打汤,口感嫩滑,自带鲜味素。 二者都是鲜美之物,加在一起,鲜上加鲜。 在王福的热情邀请下,陆承喝下小半碗鱼丸汤。 烤面筋这道菜肴历史悠久,流行于关中一带的小吃,据说是通过不断揉搓面团,得来的面筋,过程很是复杂,他对口腹之欲并不太看重,无法理解有人因为嘴馋,把时间耗费在制作这种麻烦的食物。 当小厮再次端来一碟黄澄澄的点心,陆承的冷硬面孔裂开一丝缝隙:“蛋黄酥,这不是春风楼的点心吗?” 王福连忙解释:“春风楼的小厨娘擅长烹饪一些点心和新奇菜式,王某特意请人到府里备的席面。那人我见过,人品端正,不像楼里那些花娘子们搔首弄姿,是个清白姑娘……” “我没有嫌弃的意思。”陆承拈起盘中的一枚蛋黄酥,酥皮松软,甜而不腻,连他这种不爱食点心的人,也愿意多吃两块。 想着,又尝了那烤面筋,烤得表皮焦脆,刷上料油料汁儿,撒了孜然面,火候正好,肉嘟嘟的,弹弹的,比鹿肉串还香。 恰恰这时,院外传来马蹄哒哒声。 陆承顺着窗子往声音的源头看去,看到个婆子领着两个着灰扑扑衣裙的少女,走出后院。 一人好奇张望,一人同婆子说着话…… 他一眼认出她,乌亮长发编成个侧马尾扎着,接过婆子递来的一小块碎银子,眼里亮晶晶,瞬时笑弯了一双月牙眼。 是个守财奴。 傍晚的彩霞映在她的侧脸,乌发红唇,那道扭曲的粉红疤痕,也变得生动起来。 陆承晃了神。 19 仙草冻 直到马车缓缓驶远,陆承回过神,对上王福探究的目光,他随口扯了个话题:“菜都上齐了?” 王福一扫:“还有冷饮,我这就让人催催。” 挖着双皮奶仙草冻,味蕾间填满了奶味,香甜的蜂蜜,冰凉凉,软弹弹,陆承心不在焉的想起那日在成衣铺子见她,她那番离经叛道的话,记忆里有个人也说过。 那人也说过女子的贞洁不在罗裙之下、女子自立自强,诸如此类大逆不道的话。 她们当真像极了。 又有些不像,记忆里那人总是蹙着眉,忧思过重,宋荔是阳光明媚的,是个守财奴,也是个快乐小吃货。 饭毕,陆承收敛了柔和,开门见山:“这次淮州灾情,京都国库空虚,让各方帮忙筹集赈灾银两……” 一听话音,王福心道难怪陆捕头突然答应承来府中做客,原来是帮杨知府出来周旋,于是立刻起身:“若能帮得上忙,我王记米粮铺愿意出一份力。” 陆承颔首:“福爷的王记打算捐赠多少?” 王福略一思量:“一百石,可否?” 陆承不说话,手指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每敲一记,王福的心情跟着下沉一分。 “今儿这桌席面吃得不错,我在这里给福爷透个底,米粮行的孙掌柜、朱掌柜每人可是捐了五百石粮。过几日,杨知府会将亲自题写的匾额送给两家铺子,料想福爷的米粮铺若没有知府题笔匾额,不大好看。” 王福咬咬牙,不就是五百石粮,若能得到知府亲笔题写的匾额,又叫凤仙郡百姓交口称赞,也值了:“多谢陆捕头提醒,那我王记米粮铺愿意出六百石。” 与其附和姓孙的,姓朱的,反正已经出了五百石,不如多花一百石,还能在知府那儿卖个好,王福心里打着小九九。 达到目的,陆承面上有了笑意:“今儿多谢福爷款待,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王福起身相送,一直送到府门,见对方鸦青色的衣衫融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见。 回头陆承对着孙掌柜,朱掌柜故技重施,三个掌柜互相竞价,最后竟筹得一批超过预期的米粮,送往灾区。 …… 马车上,宋荔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拿给小翠:“辛苦了,别嫌少。” 小翠很意外:“我也没做什么,能跟着宋姐姐学些本事,我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时下想要学习手艺,学徒除了给师父免费打工,还要付出一定好处,才有师父愿意把自个儿吃饭的本事教给徒儿。 可不像现代,要师父倒贴,才有徒弟愿意学技术。 宋荔把五个铜板塞她怀里:“给你就拿着,买点糖吃。” 小翠不好再拒绝,默默收了铜板,心里美滋滋,觉得跟着宋荔有好吃的,能学本事,以后能升帮厨,也是一份很体面的差事。 闷了一天的空气,终于在劈开夜空的一道雷电后,凉风与大雨如约而至,空气凉爽清新。 入睡前,宋荔用低劣牙粉洗漱完,把今日得来的一两碎银子妥帖藏在里衣内袋,默默心算自己的存款达到3.5两,还差4.5两,距离赎身又近一步。 要是经常能有这种赚钱的兼职就好了,抵得过她摆摊大半个月挣的利润。 怀揣着期望,宋荔很快睡去。 昨夜下过一场瓢泼大雨,雨打芭蕉,落了一地春花。 今早地面上湿漉漉,空气里带着雨露的水汽。 见朝阳东升,宋荔便没有带蓑衣,推着小车来到集市,木湘湘早到了会儿,已经摆好摊位,开始叫卖了来。 因为前几日血粉羹老是卖不完,木湘湘吸取经验,今日做的分量少些。 不到一个时辰,血粉羹卖的差不多,天空由晴转阴,不多时,飘起了毛毛细雨。 木湘湘从一旁取出蓑衣披上,瞅见宋荔冒雨收拾物件儿,炫耀说:“还好出门我娘让带着蓑衣,你娘没跟你说吗,这下子要淋雨了吧!” 宋荔父母双亡,从小被外婆抚养长大,外婆去世后,与她最好的只有表妹。 她不知道原主有没有父母,所以宋荔只是坦然笑笑:“凉皮卖完了,我也回去了,明天见。” 她把物件儿用麻绳捆好,扶着小推车,才走出几步,视野里闯入一双黑靴,拦住去路。 宋荔抬眸,望见鸦青色的衣摆,佩刀、立体分明的下巴线条,眉目冷峭,惊讶出声:“陆捕头。” 陆承撑伞,扫过她被细雨洇湿的乌发,脸庞也落了密密细雨,长睫积蓄的雨珠,叫她睁不开眼,鼻尖红红的,很是狼狈。 他将她纳入伞底:“你没有避雨的工具吗?” 宋荔想说没关系,反正雨不大,又听他不容拒绝的语气:“正好我有伞,我送你。” 宋荔瞄一眼他身后的巡捕队:“陆捕头在巡视治安啊,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工作,那我就……” “你也是城中百姓的一员,庇护你回家,也是我的责任。”他侧头看她,问:“还不走?” 宋荔有点怕他,缩着脖子跟上他的脚步:“陆捕头,一会儿我要先去趟荣记钱庄。” 陆承:“知道了。” 细雨纷纷,青砖红瓦,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穿梭在市集长巷,隐没在烟雨,像一卷青黛色的万家灯火,充斥着人间烟火气。 杜远扭头对身边同僚说:“小厨娘没伞,头儿可以问我要啊,我跟你可以打把伞。” 海峰实在没忍住,白他一眼:“有你这么得干的下属,陆捕头这辈子恐怕娶妻无望了。” 前面一句话,杜远听得懂,后半句杜远听不懂了:“这跟头儿娶媳妇儿有什么关系?” 披着蓑衣的木湘湘,也瞧见这幕。 * “需要我帮你吗?” 意识到他想帮忙推车,宋荔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用,我习惯了。” 在钱庄存好银两,宋荔出门,遇到了带着蓑衣来寻她的胡立。 见陆承上前,胡立迟疑片刻,见宋荔唤自己过去,这才上前。 “哥,你给我送蓑衣啦!”宋荔满眼欢喜,双手去接他手里的蓑衣,又对陆承感激道:“我哥来了,谢谢陆捕头送我。” 陆承浅淡嗯一声,打量了眼胡立,目送两人离开钱庄。 胡立身披蓑衣笠帽,接过她手里的小推车,宋荔乖乖巧巧跟在他身边…… 呵,刚才还说习惯了,不让他帮忙。 雨幕里,二人穿过小桥绿柳,不见了踪迹。 这边胡立心中既忐忑,又雀跃。 雀跃的是,宋荔当着外人的面,喊他哥哥,她一点不嫌弃他的身份。 忐忑的是,自己来的好像不是时候,早知道不给她送伞了。 “宋荔,以后你别在外人面前喊我哥,我怕别人误会你。” 宋荔哦一声,不跟他浪费口水争辩,反正她下次还喊。 又听胡立蔫蔫问:“陆捕头怎么会送你,你们很熟吗?” “不熟。”宋荔在心里默算了下,回答:“我跟陆捕头说话的次数,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今天运气好,恰好遇到陆捕头巡逻,见我没有避雨工具,好心送我一程,陆捕头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20 臭豆腐 第二天摆摊,木湘湘酸溜溜地问:“你跟陆捕头很熟吗,昨天我看到他亲自撑伞送你回去。” 宋荔头疼,不过是陆承撑伞送她走了一段路,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她? “见过几面,不熟。陆捕头是个心善的好人,见我没带蓑衣,所以送了我,怎么了?” “没什么。”得到答案,木湘湘没继续追问,只是心头仍有疑惑。 真的只是因为没带蓑衣吗?木湘湘有点羡慕,早知道自己出门也不带蓑衣了。 脑海里不自觉回忆起昨天见到的那幕——毛毛小雨里,她看见鸦青色与灰蓝色衣袂相叠,他的伞偏了下,浑然不在意自己淋湿的半边肩膀。 卖完凉皮,宋荔顺路买点面粉带回去,半路上闻到臭豆腐的香气,臭气香飘十里,馋得她抓心挠肝。 好久没吃臭豆腐了。 把面粉放到木桶里,她迫不及待循着卖臭豆腐的摊位寻去。 可能时机不巧,最后一份被人买走了,宋荔只能咽咽口水,推着小车往回走。 经过西桥,听见桥下有人慨叹:“还是廖记的臭豆腐最香了。” 宋荔听着女声有点耳熟,下桥后,往两岸的石阶看去一眼,正好跟嘴巴里包着臭豆腐的柳如梦对上眼。 花魁娘子也爱食臭豆腐? 原来最后一份臭豆腐是被柳如梦的丫鬟买去了,宋荔冲对方笑了笑,推着小车离开。 柳如梦也认得她,是后院里会做蛋黄酥、蛋卷和鸡蛋糕的小厨娘。 三两口把臭豆腐吃光光,柳如梦吹了会儿风,散掉身上的气味,这才带着丫鬟匆匆回了绣楼。 春风楼分为前院和后院,绣楼坐落在后院,清静幽深,比起吵吵闹闹的前院,充斥着油烟的后院,绣楼安静之余,栽种了若干名贵花卉,风景宜人,内里摆设无一不精细。 收到花魁娘子让她送一碟蛋黄酥到绣楼的消息,宋荔很难不联想到西桥、臭豆腐。 往深处一想,她便立马明白过来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艳名才名远播的花魁娘子,怎么能让人跟臭豆腐联系在一起呢? 随着丫鬟的带领,宋荔来到绣楼,望着绣楼的奢华,正儿八经的富户家女儿住的绣楼,也不过如此了吧! 踏上台阶,一掀帘子,来到客厅,丫鬟对宋荔说:“你稍等,我进去通禀一声。” 片刻后,丫鬟过来领她进入内室。 推开的一扇花窗前,一道袅袅婷婷的背影弯在书案前,着缠枝海棠蜀锦衣裙,纤腰一束,云鬓花颜金步摇,处处透露着金钱的味道。 爱财如宋荔,一眼便留意到她乌发里的金步摇,起码价值几十上百两银子。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她的存款才不过3.5两银子。 这样一对比,活生生衬得她像个穷鬼。 “姑娘,宋厨娘到了。” 经过丫鬟提醒,美人放下摆弄的狼豪,转过身来,另一丫鬟捧来清水盆。 柳如梦掬起一捧清水,润湿了手指,又拿起一块香皂细细揉搓,尽管她手里没有沾到墨迹,嫩如菱角的手指分明很干净,却依旧清洗得很认真,仿佛沾染到许多灰尘…… 等等,宋荔察觉到了一丝丝异样。 香皂? 这种不符合大周朝时代的物品,宋荔见了它,又陌生,又熟悉。 脑袋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叫她浑身毛孔直直立了起来。 见她傻傻盯着柳如梦手里的香皂,丫鬟春燕看她跟个土包子,抬了抬下巴:“没见过吧,这个叫香皂,从京都里传来的,一块要十几两银子呢!” 宋荔心里一阵阵拍打的惊涛骇浪,舌头麻麻的:“你知道这香皂是哪家铺子卖的吗?” 春燕哪里去过京都,摇摇头:“我也是听说。” “是一家陆记铺子,据说是由一位陆掌柜无意间发明的,除了香皂,还造出一种类似琉璃,比琉璃和玉石要清晰明净的玻璃,镶在窗子上,保暖又明亮,光线好,可惜后来陆记铺子关闭了,香皂和玻璃存世的量越来越少。玻璃市面上根本见不到,一块香皂,也被炒到几十两银子。” 柳如梦的声线似近似远,宋荔胸腔里的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如果说香皂有可能是古代土著意外发明,那么现在加上造玻璃,她心口里的答案呼之欲出——这位发明香皂,又造玻璃的陆掌柜,可能就是她的穿越同乡。 还是个理工学霸。 21 桃花酥(1) 上辈子宋荔的心思全在一张嘴上,偶尔刷到短视频博主发布的穿越文女主造肥皂、玻璃的金手指,一点不感兴趣。 但凡刷到感兴趣的烹饪美食视频,立马买了材料来学,靠着一张馋嘴,愣是把自己培养成了个厨子。 作为一个吃货,她一门心思钻研各种美食,今儿网购这种时令菜,明日又踏青寻野菜…… 郊区的野菜地,几乎全是她的脚印。 柳如梦见宋荔先是呆若木鸡,盯着香皂的目光越来越幽深,等自己说完后,面皮一抽一抽,压抑不住的喜色:“你认识那位陆掌柜吗,她在凤仙郡有开分店吗?” “这我倒不清楚。”柳如梦的确不太了解陆婉,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眸光暗了暗:“我随父亲只去过一次京都,父亲去世后,我辗转来到凤仙郡,对京都的事情不大了解。” 宋荔好不容易在这个架空王朝找到了疑似同乡的穿越者,心里记挂着早日见到这位陆掌柜,之后对柳如梦的交代,也是一股脑儿的同意。 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自然不会大嘴巴到处宣扬花魁娘子爱吃的臭豆腐的事儿。 再说臭豆腐不过是一种小吃,虽然臭了点,可是吃起来香啊,宋荔不觉得爱吃臭豆腐有什么不好。 她和柳如梦都爱吃臭豆腐,也算是同好了。想着,看柳如梦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 心里记挂着事,回到厨房,宋荔找到见多识广的赵婆子和苗婆子询问京都的事儿。 这两位一辈子也没吃走出过几回凤仙郡,不曾去过京都,更不知道京都有个卖香皂和玻璃的铺子。 连香皂和玻璃,她们都没听说过。 之前宋荔也没听说过香皂,不然她早在游记散文里找到穿越者的痕迹了。 细细思量一番,想来香皂和玻璃应该只在京都小范围售卖过,为上层人士买断,作为底层人士的宋荔从前没有接触的途径,这次去到绣房,才叫她发现了。 听柳如梦的意思,那家陆记铺子似乎停产了香皂和玻璃,市面上很难再买到,所以物以稀贵,香皂的价格水涨船高。 按理说香皂清洁力度强,应该很受贵族们的喜爱,陆记铺子突然不出售香皂,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整晚,宋荔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摆摊的时候,她见到董朴来吃凉皮。 董朴门下学生众多,刚有位范遥考上了进士,许是有些门路。宋荔便去请教,哪知对方摇摇头:“我近来的确收到过范遥的书信,多是答谢之意,对京都的铺子不大关注。” 又说:“你若是想了解京都的风土人情,老夫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来自京都。” 宋荔:“董先生快说,我有急事找那位陆掌柜。” 见她一脸急切,董朴也不卖关子了:“陆捕头,陆承。半年前到凤仙郡,听口音应是京都人士,对京都应该比较熟悉。” 宋荔沉默了。 她怕陆承。 晚霞烧红了天际,给福爷准备夕食。 宋荔取来猪油、面粉、蜜糖、清水,酌情添加红曲粉,揉出粉色酥皮面团。 经过醒发后,不断摔打,让水油皮面团增强韧劲,再做一层酥皮,增强口感的层次,一层水油皮,填上一层酥皮,最后填入红豆沙团,用模具整理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宋荔想到前不久花妈妈买来布置的桃树盆景,还在花期中,毫不犹豫想到了拓印成桃花的样子。 她用干净的细笔,蘸着金黄黄液涂在中央,点上一小撮白芝麻,有过做蛋黄酥的经验,融会贯通,做桃花酥会容易些。 经过前面两次试验,第三次宋荔揭开吊炉子,桃花酥呈现出娇嫩的淡粉颜色,不焦不黄,终于达到期望的卖相。 苗婆子路过时,宋荔正小心翼翼取出桃花酥,装盘,瞧见了一枚枚形似桃花的点心,稀罕得很:“哎哟,这点心真漂亮,好精致啊,怕是只有东兴楼的大厨才会做。” 见苗婆子赵婆子望来,宋荔笑道:“我特意多做了些,大家都有份儿。” 她把桃花酥装盘,小翠到大堂折来桃花枝,宋荔清洗后,摘了些桃花瓣撒在盘子里,充当装饰:“好了,这下可以送过去了。” 宋荔又特意留了份,给花妈妈拿了点,剩下的留给小厨房。 见她装了两块桃花酥到食盒里,拎着准备外出,赵婆子纳闷:“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宋荔点点下巴:“去趟府衙,快的话,天没黑就回来了。” 府衙。 杜远迈着步伐跑进藏书阁时,陆承正在查看峰岩寨山匪打劫的商队案宗,查缺补漏。 “头儿,外面来了个女的找你。” 陆承以为又是那些成天嚷嚷以身相许报答他的小姑娘,摆摆手:“没空,没看到我正在忙。” 杜远哦一声:“我这就回了小厨娘,让她改天再来。” 听到小厨娘,陆承从卷宗里抬起眼眸:“等一下,哪个小厨娘?” 杜远摸不着头脑:“就春风楼,会做蛋黄酥、鸡蛋糕的那个。” 陆承扔下手里卷宗,抬步往外走。 走出厅堂,他一眼望见立在门口的宋荔,臂弯里挎着只食盒,黛黑色的眼瞳没有焦点,似在走神。 “你找我?” 宋荔收回飘浮的深思:“我今日做了桃花酥,做多了些,给陆捕头拿点,感谢那日相送。” 陆承抿了抿唇,还算有点良心。 待宋荔被引领着来到会客厅,她取出桃花酥,犹犹豫豫说:“我还有件事,想请教陆捕头。” 陆承吃过这种点心,比这更精致的点心也吃过,随手拈起一枚,闻言松快道:“何事?” 宋荔便问了:“听说陆捕头来自京都,那你可曾听说陆记铺子的陆掌柜?” 话音刚落,陆承送桃花酥的动作滞住,又很快恢复自然:“你问她做什么?” 听着像是认识,宋荔道:“实不相瞒,我很仰慕这位陆掌柜,听说陆掌柜会造香皂和玻璃,因此很盼望能结识对方。” 陆承不说话,慢慢咬着桃花酥,又瞥一眼宋荔,这两人年龄差距,且那人从未来过凤仙郡,应该是真不认识。 “她去世了。” “什么,什么时候去世的?”尽管来之前,宋荔猜测过陆掌柜可能是遇到什么,没想到情况这么糟糕,她好不容易找到同乡,结果对方已经嗝屁啦? 陆承看她一副如丧考妣的悲痛模样,一时拿不定主意:“嗯,几年前去世了。” 22 桃花酥(2) 失魂落魄从府衙出来,宋荔突然有点想放声大哭。 醒来时,发现自己沦落到勾栏院,脸上伤疤疼得她脑瓜子嗡嗡的,喝着苦涩的黑汤药汁,她没哭过;每日只睡三个时辰,起早贪黑摆摊,她也没哭过抱怨过;本以为终于找到同类,满心欢喜,等来这种结果…… 身后陆承追来,莫名感受到她的背影像秋日落叶一样孤寂。 “你忘拿食盒了。”陆承走到她身侧,忍不住开口:“天色已晚,你一个小姑娘在路上不安全,我送你。” 见她情绪低落,他忍不住又问:“你当真不认识陆婉?” 听名字,原来这位疑似同乡与她一样是位女子。宋荔摇摇头,心里更难过了。 行至春风楼,心情平复好了,她向陆承道谢。 “那天说的话,是你的真心话吗?” 见宋荔茫然抬眸,陆承适时提醒:“在成衣铺子前,你跟那位粉头说的,你说不怪她,是世道不公,你真的认为她没有错吗?” 宋荔:“有买卖方,就有市场,如果天下男子都不逛青楼,哪里有春风楼这种销金窟?不过是男子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污名,如果男子都不来找妓子,哪有梅嫣这些可怜见的女子卖身,那些人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见陆承脸色黑沉沉,宋荔连忙止住话头:“我说的是那些不守男德的男子,并非说陆捕头,陆捕头洁身自好,自然与那些污浊之人有云泥之别。” 他目光下敛,清隽的眼眸浮出笑意:“你说的话很离经叛道,但我喜欢。” 又道:“你想赎身开店,可是缺银钱,或许我可以借你。” “谢谢陆捕头的好意,不用了,我想靠自己攒钱赎身。”宋荔看不透他,又深知想要从别人身上获取什么,就要付出一定代价,她付不起。 凤仙郡所有百姓对陆捕头盲目崇拜,望着他,仿佛望着高山般,连董朴先生也亲口赞誉,认为他韬光逐薮,含章未曜。 陆承给宋荔的感觉,并非纯良。 她见过他眉宇间横生戾气,鬼气森森,游离在黑与白,似乎只需一个契机,他便会跌落深渊。 目送宋荔提起裙角踩上台阶,小碎步跑走。 陆承没有强求,想起在春风楼附近盯梢姚大榜时,听见她与另一粉头说道开店经商,说女子要自立……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少女眉眼舒展的自信。 那双漂亮的眼眸,透着熠熠光彩,叫人挪不开眼。 * 半月前,千里之隔的京都,乔知行终于收到来自老家的回信,因为他留在翰林院任职,乔家一干人也正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前往京都。 从前老家每每来信,还会偶尔提及几句阿芙,这次回信只字未提。 今早起,他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此刻心中不安,于是派了跟在身边的得力小厮,快马回老家一趟。 来京都时,乘马车路上需要耗费一月有余,骑马则节省许多时间,中途转水路运河,最快十天可抵达扬州。 半月后,乔知行刚下值回府,收到从扬州快马加鞭寄来的信,拆开了看,字字句句他分明认识,又不认识。 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阿芙被母亲发卖了! 两日后,小厮又寄来信件,经过一个又一个牙婆的转手,最后确定阿芙姑娘去了凤仙郡,春风楼。 春风楼? 听名字就晓得不是什么好去处。 乔知行当场呕出一口血,吓得同僚们要为他找大夫诊治。 他来告假时,座师兼上峰的高大人自然也听下属呈报了,毕竟是自己看重的人才,免不了多问几句。 得知乔知行不顾惜身体,欲奔赴凤仙郡寻人,高文祥随意搭在黄花梨福寿太师椅的手掌僵住:“说来,本官在凤仙郡也有一位故人。” 允了休假,挥挥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