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莲曲》 第一章 梦落花 楔子 自远古天地初开,混沌初定,经万年浮沉,世界逐渐分为神界、仙界、魔界、妖界、人界和冥界六界,其中以神界为上,仙界为次,而妖魔界则为邪道。 神界是个超脱的族类,仙界是个淡定的族类,人界是个法术无能的族类,冥界是个自娱自乐的族类,于是这四界相安无事。 只是,只是,魔界和妖界皆是不安分子,藉着自己的法术诡异些,便慢慢生出统一六界,称霸世界的理想来,于是,每隔千万年总要发动一场战争,百折不回,不屈不挠。 于是仙界不淡定了,联合神界扛下了几场战役,灭了几任魔尊,可是这一场场胜利的背后却是神族的逐渐凋零,仙界的元气大伤。 最近的一场大战,神族派出了最后几位守护五行之力和五件神器的五位神尊,经过一场恶战,最终封印了魔尊敖岳,虽然没有完全灭掉敖岳,却也使五位神尊仅生还一位守护木之力的花神柘舞,自此,神族几尽灭绝,于是六界之事花神也交予仙界为首统一治理。 “那然后呢?”正听的津津有味的浣妍发觉永伯停下来以后赶紧追问。 看着浣妍因为好奇而眨巴眨巴的眼睛,尘永不禁有点犯晕,然后浓密的白须一捋,心里纳闷儿什么时候这个小丫头片子对仙界历史这么感兴趣了? “快接着讲呀,花神好厉害啊,她后来怎么样了?我能见到她吗?”浣妍不安分的小手开始拖拽尘永的宽大的袖子,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花神柘舞已经逝去了,魂飞魄散,你不能再见到她了。”尘永的声音有些飘渺,脸上是不常见到的郁郁之色,脑子里破碎交叠的画面潮涌而至。这是多少年的事情了,连他自己都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记忆欺骗了他,还是他错信了事实,只是花神柘舞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浅笑嫣然的绝美容颜再没有在这里――她一手建造的水明泽上绽放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第一章梦落花 “魂飞魄散?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死?” 六界的事情她虽然知道的不多,可是近年来她也向永伯和漓戈、洌溪他们问了不少,至少她知道神族被赋予其他各族无法匹敌的法力和地位,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着不死之身,除非被神器伤及神元或自毁神元,也因此他们死亡之后是没有轮回的,魂飞魄散便是真正的陨灭。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永伯的‘定憩’时间到了,该回我的烟波殿啦!”尘永说着从藤椅上坐起捶捶自己的老背,作势要走。 “哎,永伯,您就讲完这段儿再走嘛,我还不知道您的‘定憩’是什么,明明就是犯困了,不想和我讲了……”浣妍还没讲完,看到永伯红着脸盯着自己…… 永伯红脸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饮梦落花醉得熏熏然的时候,鼻头和两颊便如几朵红霞逡巡而至,更显精神矍铄,这时候是永伯心情最好的时候,当然也是他最多话最为老不尊的时候,比如他会慈爱地逢人便拉着人家的手,告诉人家,他的於岐山上哪一个山洞里哪一株花上的哪一只蜜蜂正跨物种地向哪一只蝴蝶求婚之类的琐事,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烟波殿所驻扎的於岐山是一个多么热闹外加桃色的地方,此时,往往如果她和漓戈、洌溪同在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有趣,比如漓戈和洌溪两个乖徒儿会在师父尘永的要求下一个变成蜜蜂,一个变成蝴蝶,为她进行情景再现,这是个非常欢乐的场面。 而永伯另一个红脸的时候便是要发飙的时候了,永伯发飙有多种方法,她只体验过一次,就是三百年前无意中在自己所住的涟绮居发现了几坛梦落花,而在水明泽上窖藏梦落花的地方就只有永伯所在的於岐山上有,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她垂涎梦落花很久了,每次看到永伯喝完它无比销魂的样子,她就有些心痒,其时她仅仅是想尝尝酒到底是何味道,但是心里到底还是起了斗争,该不该告诉永伯呢,脑子里两个小人儿在欢畅地打架,而这一切终止于她将坛口的封纸打开的一霎那。 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那铺面而来的浓厚馥郁的酒香,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点起滑落在坛口的一滴,生怕它掉落地上浪费了,着实可惜。 看着晶莹剔透的酒珠隐隐泛着浅浅的彩色光芒,终于还是将它吮吸了去,入口,便只觉那环绕在身边的酒香仿佛一缕轻纱就那样将自己整个地托起,在云中飘荡,眼皮终于沉沉地落了下去。 当她再次睁开的时候,便是永伯一张放大的脸,怒不可竭,面目彤红,站在一边的漓戈和洌溪欲言又止,她知道永伯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果不其然,随后永伯就召集了四方尘土将她从脖子及以下的身体活埋了,只留下脑袋很无力地扭头看见永伯拂袖而去,洒下一片箴言:“竟学会偷酒了!以后浣妍不得踏入於岐山半步,你好好反省吧!” 她顿时知道何为冤枉,心里委屈的无以复加,喝酒是她不对,可是那梦落花真不是她偷来的,想及此不禁悲从中来,眼里攒起一包泪望向还站在身边的漓戈和洌溪,那样眼神既悲戚又悲戚。 终于二人开始启动各自的咒语和法术来破解永伯禁锢术,若干时辰后,她身上的尘土还是纹丝不动,而两个人因为法术的集中消耗额角已隐隐泛起汗珠,无奈之下她只好说:“你们试一试直接用水来将它们冲掉吧!” 其实,她当时已经绝望了,师父有意下的禁锢术,做徒弟的又怎能破解,尤其是他还放心地任他们两人留在这里,所以这个提议也不过是缓和下气氛,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他们两人本来擅长的就是水术,只见漓戈和洌溪两人对视一眼,便直接用自己的御水术集起一股水柱向她涌来,只见身上的尘土遇水立时化为泥浆,他们三人俱是一惊。 原来尘永用的根本不是什么禁锢术,只是收集了众多尘土放在她身上罢了,就这样跟他们三人玩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冷笑话,并且在随后的三百年里尘永每每都用此嘲笑此三人,充分显示了他的为老不尊…… “咳咳……”尘永发声提醒已魂游天外的浣妍自己要发飙了,他最最爱惜的就是自己洁白纤长、茂盛浓郁的胡子,却每每都要被这个小丫头片子揪住,让他动弹不得,很是折损自己的颜面。浣妍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终于回过神来慢慢停下了嘴里的抱怨,她知道,她要弱弱地把那双揪着胡子的手拿回来。 永伯舒了一口气:“这就对了嘛,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看《仙界全书》去!”说完就用对付浣妍的必杀技,一个遁地术就无影无踪了,只留下浣妍一个人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然后爆发:“永伯!!!每次都是这样!!!” 看着浣溪亭周围的花儿依旧笑春风,草儿依旧欢快晃腰肢,浣妍再一次表示自己对于永伯遁地这一杀手锏毫无办法,这水明泽上还是漓戈和洌溪对她最好,心情郁闷的时候也只有他们才能让她一扫阴霾。 于是她折回自己的涟绮居,左右无人,她在自己窗前的花丛下取出她的宝贝――三百年前尘永收缴她发现的梦落花时的漏网之鱼。看着三坛梦落花,浣妍不禁嘴角噙笑,想着永伯也有疏漏的时候,她要带着宝贝去找漓戈和洌溪,他们还没尝过它的味道呢。 话说三百年前,她在自己门前浣溪水中的一处石头下发现第一坛梦落花的时候只顾着沉迷于酒香,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睡过去,醒来便被永伯责罚,那一坛所谓偷来的梦落花也被一并收缴了去。后来被漓戈和洌溪两人用水浇成泥人以后,浣妍再也无法淡定地躺着,火速蹦起,蹿出涟绮居,跳入门前的浣溪中…… 浣溪是空来山上流泻下来的一股泉水,水量较大,久而久之流成一道溪水,这是漓戈告诉浣妍的说法。 而对于浣妍自己,只是知道记事起便有这条浣溪了,那时候她尚小,还在烟波殿和永伯同住,每次在烟波殿从高峻的於岐山上向下俯瞰的时候,总是能看见这条浣溪,泛着点点波光,晶亮耀眼地蜿蜒在整个水明泽,像一条水晶的裙带,点亮了周围所有奇花异草的生机。 偌大的水明泽上,浣妍看不到浣溪的源头,因为空来山自记事起就被下了禁咒,所有人都无法进入,于是水明泽上唯有的两座山,空来山和於岐山就这样形同虚设了一座。 后来搬到山下的涟绮居,浣溪刚好从门前流过,她才发现溪水甚为清澈,而且清冽甘甜,于是便常常以浣溪水清洗衣物和头发,或者没事儿逗一逗里面的鱼儿,也就是那次逗弄那条藏在一颗石下的小金鲤,她才发现了被埋在石下的梦落花。 再说三百年前的那天她跳入浣溪,清洗完泥巴以后,她又回到发现梦落花的地方,却是一个大惊喜,原来在石底还有好些坛,于是想要叫来漓戈和洌溪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偷永伯的梦落花。 可是转念一想,永伯这两个徒弟有时候还是很乖的,保不齐要向永伯上缴这剩下的梦落花,被冤枉了没有关系,反正罚也罚过了,剩下的美酒要是再被收了去,岂不是亏得更大发,于是浣妍果断决定,先自己独享,等风声过了再找个时机哄漓戈和洌溪喝下去,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为自己一起保密了。 显然现在就是这个时机,哼,永伯不厚道她,她也不厚道他的徒弟,她要带着梦落花去找漓戈和洌溪做同伙! 第二章 桃林繁花 从坛中装好一壶以后,她闭上眼睛,沿着门前的浣溪,走过一百零一步,停下,睁眼,果然汶疏居就在眼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也是从小找漓戈和洌溪两人玩的次数多了,就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奇妙的事情,从涟绮居到汶疏居刚好只要一百零一步,可是当她把这个发现告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却觉得没什么好奇妙的,当时洌溪说:“哦,一百零一步……” 浣妍拼命点头,像个讨赏的小丫鬟一样期待主子的肯定。 “这说明……”洌溪没有说完,玩味地看着浣妍。 “说明什么?是不是很奇妙啊?”浣妍很是激动,总算找到了知音,不像漓戈,听到以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说明我们住得很近嘛!”洌溪轻描淡写地说。 “……”浣妍对和他们两人进行沟通表示很有压力。 回忆间,浣妍已经踏入汶疏居,和自己涟绮居各色花景不同,汶疏居更多是水景,各种喷泉,小型流瀑,更有引浣溪水而汇聚的一汪碧湖,湖上荷叶田田,虽是早春却已有荷花打起了朵儿。 这就是水明泽的特别之处,虽同人界一样有着四季的概念,但是各色花草却没有这样的概念,它们大多有灵气,根据感应到的仙气和日月精华而生长。 更高级的会有自己的意识,虽没有人形,却有心情的好坏,心情好则会随时可以开花,心情不佳也会枯萎一片死寂,等到有人来怜惜,也会在一瞬间就重新生根发芽,甚至开花结果,变得很欢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显然,眼前这些荷花心情还算不错,恐怕只肖几句温言软语便可开花了。 “漓哥哥!洌溪!给你们带好东西啦!”浣妍一边数着荷花骨朵儿,一边喊道。 这样洪亮的声音除了让几个柔弱的小荷花朵儿抖了一抖,别无其他回应。 嗯?他们不在吗?去里屋张望一圈,果然没有两人的踪影。 “去哪里了呢?”浣妍喃喃着,顺手推开了一扇窗户,一片桃林跃入眼帘。 只见一片偌大的桃林一望无际,犹如一幕粉雾在天地间弥漫,这样延展的粉蒸霞蔚之间还零星点缀着一些绿色的枝叶,更是衬得那一朵朵桃花愈加娇艳无双,伴随着从汶疏居飘溢而出的水汽,空气的甜香便慢慢氤氲出一种沁人心脾的莫名的愉悦。 “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色了呢!”说着浣妍已从窗户跳出。 于是一缕绿烟伴随着欢快的身姿在林间奔跑,这样的动静惊落了一树树的花瓣,便成一场花雨,浣妍小心翼翼的不去踩那些坠落的花瓣,只是永伯所带来的郁闷早已散去,她只想贪婪地在这林子里继续享受这样的香甜,然后闭上眼睛旋转,旋转…… 水明泽的桃林真的已经好久没见到这样的景致了,她只记得还是六百年前洌溪来到这里之前,这片桃林一夜之间繁华枝头。 第二天洌溪忽然出现在烟波殿上,由漓戈带领着拜永伯为师。 那是浣妍第一次看到二人一起出现在烟波殿上,那时候她还没有从於岐山搬到涟绮居,所以就连漓戈也不是经常能看到,而尘永经常要“定憩”,很多时候都是浣妍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烟波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也曾想和漓戈一样拜尘永为师,学习法术,这样便可以经常和漓戈一起玩耍,不用太寂寞,可是尘永却执意不肯收她为徒,只允许她唤他“永伯”,于是便总是她一人,这让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多余。 洌溪拜完师以后,躲在柱子后面偷看的浣妍便被尘永发现了,倒也不以为忤,拉过她的手说道:“妍妍,这是永伯新收的徒弟,名字叫洌溪,和你一般年纪,按人界的算法都是十岁,以后要和他好好相处。” 说着尘永又拉过洌溪指着浣妍说:“这是浣妍,从小就在这水明泽,我像孙女般带着,你也不必生分,只是这丫头有时候顽皮,欺负你了,尽可以告诉我,哦,或者漓戈也行,漓戈比你长两岁,你唤他哥哥,或者师兄都可以,我这里没有大的讲究。” 那时候浣妍才看见一只低着头的洌溪抬起头来,只见一双浅碧色的瞳孔看向自己,一脸谦和,嘴角清浅一笑,随即又落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只剩挺直的鼻梁映着殿内的珠灯泛起明亮的光泽,白皙的脸庞顿时有了神彩,他有些害羞。 其时,浣妍也是直勾勾的盯着洌溪看,只觉得这少年长得委实好看,和漓戈不同,洌溪更多的是一种纯净而透明的俊美,尤其是那种淡淡的气质,彷如世间不过是他短暂停驻的驿站,而下一刻他便可抛却一切绝尘而去。 相反,漓戈和浣妍从小一起长大,浣妍虽与他相处不多,但他却对她极好,他总是着一袭白衣,带着春风一般的微笑,举止悠然,温润如玉。 常常一个人在烟波殿里先来无聊的时候,她会想象漓戈的脸,他晶蓝色的眸子,疏淡的眉角,觉得他的确是个美貌而心地善良的哥哥。 有一次,她调皮地捉弄尘永种下的夜阑花,结果夜阑花生一气之下全部凋零,漓戈会在尘永发现之前用他修长的手指帮她将花茎和花根重新扶植好,然后用凝结了自己法力的漓水浇灌,并对夜阑花轻言抚慰,终于在尘永定憩结束前让那一山坡的夜阑花重新开放。 每次他上来於岐山总会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说是从人界得来的稀罕物什,的确,她从於岐山上搬下来的时候,翻遍了整个水明泽也没有见过漓戈送给她的那些东西,那时候浣妍就知道漓哥哥是要送给她独一无二的快乐。 即便如此,浣妍还是会觉得孤单,因为整个水明泽只有她和永伯、漓戈三人,一起生活了一千年的,只有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流水飞泉,再没有别人。 而洌溪的忽然出现,让浣妍心里兴奋异常,总算多一个人陪她玩了,还有一个值得兴奋地就是一种期待,下一次桃林盛开的时候,是不是会再有一个人出现在水明泽,然后以后的以后更多…… 念及此,浣妍欢快的咧嘴一笑:“洌溪,叫我妍妍就好,欢迎你来水明泽,这个送你!”然后随手将头上一支花朵形的玉簪送给了洌溪。 “谢谢,妍……妍……”显然,洌溪还处在羞涩中,也并不习惯如此亲密的称呼,但随即还是从袖口中掏出一只瓶子来,递给浣妍。 “这是洌泉,瓶内贮有三滴,送给你吧!”只见,一只透明的水滴状的瓶子里,乍一看空空如也,细看之下瓶内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绿光,却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在发光。 这便是六百年前桃林那场盛开所给浣妍在水明泽上的际遇,让她在随后的六百年里多了一份期待,多了一个依赖,虽然洌溪和漓戈更亲厚些,但到底自己想要闯祸的时候多了一同伙,自己闯祸以后多一个人善后和求情,这也很不错。 如今,六百年后的今天,桃林再次繁花如锦,水明泽是不是又要添新成员了? 浣妍想着想着,便找了找了棵树下坐好,忍不住等到漓戈他们一起来分享,就打开了酒壶,自己小酌。话说这三百年来,浣妍背着尘永早已开始每天饮梦落花,而酒力也不断见长,现在喝个几壶也依然神智清明,正向一坛不倒迈进。 正在陶醉间,浣妍忽然听到周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向着自己这里走来。 只听见此人脚步矫健,却隐隐有着颠浮之态,一些树枝发出晃动,看来此人边走还在边拂动着树枝,这让浣妍十分惊异。 因为这样的脚步声和漓戈、洌溪的都不同,他们二人的脚步总是很轻,像踏在云上一般无声,而且他们也不会去打扰任何一棵花木,因为他们知道水明泽上的花木也是有灵性的,他们从来只会轻轻躲开缠绕自己或者挡住自己的花木枝叶。 那究竟是谁呢?难道果真桃林繁花就会有人来到水明泽吗?浣妍不禁暗忖,心下隐隐约约欢喜起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随即边跳上背后倚着的桃树,只待看所来何人。 第三章 初遇(上) 却说浣妍甫跳上树枝,那人身影已闪至树下。 此时,水明泽进入傍晚,天色并不明朗,透过枝叶虽不甚真切,却也能看到树下一个身穿绛红色袍衫的男子正弯下腰拾起自己匆忙间落在树下的酒壶,浣妍心里不禁暗叫疏忽。 思量间,那男子已直起身来,就着月光打量手里的酒壶,如瀑的黑发伴随着他脖颈的轻扬而慢慢倾斜在肩头,直到看不到边际的宽大后背处若隐若现。 林间不时飘来一些微风,绛红色的轻纱罩衫随风轻摆,就这样侧身立在树下,虽看不清正面容颜,却也能看到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浅浅地镀上一层银边。 “呵呵,果然是在这里!”煜珩将酒壶移至唇边,轻抿一口“真是不负了这香味,果然好酒!”旋即已背靠树坐下,忘情地品着美酒,心底暗叹自己也算游历四海八荒,尝遍天下美酒,可是就连自己最为称道的紫竹林的翠微,此刻也要相形见绌。 说起紫竹林,仙界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紫竹林四美”,分别是美酒,美人,美竹,美景。而位列首位的美酒即是与天后酿制的玉露琼浆齐名的翠微。 天后的玉露琼浆平日里只供天帝饮用,在为数不多的宴席上,也会作为嘉奖赐给一些有功劳或者有名望的仙家,故而玉露琼浆因为其所代表的崇高荣誉和尊贵地位象征而被仙家们争相追捧。 相比之下,翠微少了一些华贵色彩,却以其清冽醇香取胜,且因紫竹林中酿酒主人脾气古怪,翠微极少流向外界,一般仙家要得翠微也非易事,使得翠微也成为仙界中难得一见的好酒。 不多时,酒壶已空,煜珩却仍意犹未尽,玉露琼浆他已尝过,味道也算上乘,只是终究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如单就味道而言已输翠微半分,更遑及此刻手中的美酒,两者初尝之下味道极为相似,但及入喉便已有天壤之别,手中的美酒入喉比玉露琼浆更有一丝别样的甜香和柔滑,真真让人不忍咽下。 “唉,美酒美酒,却总有喝完的时候,当真无趣的紧!” 煜珩无奈起身,发现这顷刻功夫,已有不少花瓣落于肩上,这才注意到自己适才倚着的竟是一棵桃树,心下有些诧异,自己这是到了哪里,天庭中蟠桃园现下绝非开花时节,难道这里不是天庭? 回想之前在星宿君辰远那边饮了不少翠微,本已微醺,从落星殿告辞出来时便招来一朵火云准备去紫竹林拜访一下那位神秘的酿酒美人,讨些翠微回来。 行至中途,忽闻得一阵奇异的酒香,香味馥郁浓厚,根据他的经验断定必是难得一见的好酒,便直奔酒香而来,然后就在了这里。 只是这里怎会独独有一壶酒呢?而且应该在他到来之前已经打开,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煜珩不禁环顾四周,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头顶桃树的枝叶间,隐隐垂下一片碧色裙裾,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煜珩嘴角轻扬,噙起一些不易觉察的浅笑。 “好吧,酒喝完了,这里没什么有意思的了,该回去天庭睡个好觉喽!”煜珩拍打了花瓣,转身顺着来时的路离去。 已在树上窥视了半天的浣妍此刻早已腰酸腿麻,大出一口气,只怕那红衫男子再多待一会儿她便要按耐不住从树上跳下来了。 可是见他走远,她心里忽然又有些着急,其实她还不想让他这么快就走,尤其是他还偷喝了她的梦落花,怎么可以不打招呼就这么走了?不行,要跟上他! 浣妍捏按了一下已经如麻的双腿,调整调整姿势准备跳下树去,却突然发现这树她上的容易,可是怎么下去却是个非常值得研究和伤脑筋的问题。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她之前由于躲避得匆忙自己的一片裙角被树枝勾住,她要是贸贸然移动,会有两种可能,要么衣服毁掉,自己以半裸体状态掉下树去,要么衣服完整,自己在树上脱下外衣,自己以半裸体状态慢慢探索从树上爬下去的办法。 显然两者比较难以权衡,犹疑不定,浣妍已经有些着急了,尤其是那人早已没了影儿。 想到那人刚才话里的意思像是要离开水明泽去一个叫什么天庭的地方,那可怎么好,好不容易盼来了桃林再次繁花枝头,指望着这次会让水明泽上多一个人陪伴自己,却出现了这种情况…… 唉,没办法了,虽然浣妍很不想这样丢人,但还是拿出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漓天镜,这镜是漓戈送给她的一件生日礼物,由漓戈所操控的漓水与一块天衍石磨合而成,镜的持有者可以通过镜向漓水的操控者互通话语。 用手在镜面的上下左右分别写好四个“水“字之后,一片蓝光从镜面上流溢出来,照得浣妍所在的桃树通体透亮。浣妍将漓天镜正面对着自己的脸说道: “漓哥哥,你们在哪里?我在汶疏居后面的桃林,你们可以过来一下吗?” 等了半晌,看漓天镜那边没有回应,浣妍有些着急,此时月上中天,浣妍早都有些疲累困乏,可是在树上僵硬诡异的姿势,让浣妍只觉得浑身酸痛难忍,看着周围漆黑一片的桃林,她第一次觉得桃林不是那么美了。 漓天镜没有回应,蓝光慢慢弱下去,眼见自己所倚立的桃树又要陷入一片黑暗,浣妍一边匆忙得重新写好四个“水”字,一面拼命忍住快要掉下的泪水,她可不想让洌溪赶过来时候笑话她胆小。 反复几次后,当看到漓天镜第五次蓝光弱下去的时候,浣妍已经绝望了,同时心底还有些纳闷,漓哥哥往常收到漓天镜的讯息时都会第一时间冲到自己面前的,这次是怎么了? 正在揣度间,忽然觉得脚下一滑,衣服仿佛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带着自己一同从树上降落。 啊?!难道是自己的腿脚支撑不住,一不小心要掉下去了?这样也好,闭上眼睛,准备狠狠地摔一跤吧! 预想疼痛没有袭来,反而是跌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脸蹭在光滑绵软的衣料上,闻到梦落花的香味,嗯?! 睁眼,浣妍对上的是一双漆黑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有英挺的鼻梁,眉眼精致,眼角上扬,狭长而魅惑,嘴唇红润泛着光泽,嘴角轻扬,月光下一张白皙的脸在这些五官的点缀下显得鲜活而不羁。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恍惚间浣妍以为自己跌入了梦中,如果漓戈优雅温润,洌溪纯净淡然,那么眼前的他给人的却是一种邪魅不羁的感觉,尤其是嘴角那抹玩味的笑,似是讥诮,又似促狭,认真看去又带着一丝怜惜,这当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笑,从未见过的容颜,却在这第一眼就愿意为之倾倒。 “美人,可有吓着你了?”煜珩贴在浣妍耳边轻声问道,嘴边依旧带着那抹辨不清意味的笑,连带着眉眼也仿佛在笑着。 原来,煜珩刚才发现树上垂下的裙角时已知树上有人,而且是个姑娘,树下的那壶酒估计也是她匆忙间落下的,一向对美人和美酒来者不拒的他,便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这姑娘必是在发现自己时有意躲藏起来,竟也不避嫌地一直偷看自己喝酒,倒是有趣得很,他便佯装要走,看看这姑娘到底是何用意,他故意在几步之后就隐去身形,然后重新回到那棵树下。 就看到那姑娘应该是裙裾受阻,难以脱身,在树上不住地抓耳挠腮,咬嘴唇,抓头发,按钮腿脚,总之各种动作,十分精彩,看似十分着急,却在最后竟然还拿出一面镜子揽镜自照,喃喃自语,整个模样憨态可掬,看得他在树下忍笑差点憋得内伤,眼看这姑娘还要照镜子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拽住她垂下的那片裙角,将她从树上拖下来。 “我…我…你……”浣妍刚才看得有些呆住,被煜珩在耳边的一声惊醒,一时有些口吃,讲不出话来。 “你怎么?我又怎么?嗯?”煜珩再次邪魅地问向浣妍,漆黑的眸子透出探究的色彩,嘴边却仍带着笑,声音稍微大了些,浣妍终于有些缓过神来。 第四章 初遇(下)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浣妍的确有些意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呵呵,我的美人,怎么?舍不得我走吗?”煜珩紧了紧搂住浣妍腰肢的手,脸贴近了浣妍那张略带惊诧的脸。 “谁是美人?!”煜珩贴近的脸带来温热的呼吸,触碰到浣妍的脸,让她觉得有些痒,这种感觉很奇妙,从小到大,还未有人这样靠近自己。 可是他的话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轻浮和挑逗,漓戈和洌溪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她不禁有些羞恼,推开煜珩,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喔,力气还挺大,美人此话是指自己不是美人,是丑女咯!”煜珩未料到浣妍会突然挣脱,被她的猛然一推,竟向后跌坐到了地上,嘴里却仍然不忘戏谑一番。 “你……”浣妍一时语结,她当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丑女,可是貌似又不能不承认,总之这人真是狡猾多端,和他对话真是费脑筋。 “你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是与不是?”煜珩双臂向后撑地,并不起来,只是抬眼望向浣妍发问。 此刻,月光正好照在面前女子的脸上,他也终于看清,这张此时因羞愤而涨红的脸。 只见眼前之人,肤色白皙胜雪,鹅蛋形的脸庞虽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动人,水灵娇俏。一双大眼睛在月色中格外显眼,只因那眼中琉璃色的眼眸,似流动着点点霓虹一般,这样的眼眸倒是从未见到过。 “谁舍不得了?!”浣妍知道自己有些口是心非,因为她清楚记得自己看到他的背影离去时心底的那一丝惆怅与焦急,但即便如此,她却也知道自己决不愿此时在此人面前承认,仿佛这样一承认自己便似赌输了一般被眼前的人嘲笑。 “那为何在树下偷窥我饮酒那般长时间?”煜珩料到浣妍会如此说,早已准备了这样的反问。 “我……那是因为你所喝的是我的酒,我当然要在旁边看着啊!”浣妍觉得自己辩驳地很有道理。 “哦,这样啊,那你可以直接跳下来看啊,而且我都喝完酒走了,为何还赖在树上啊?!” “我高兴待在树上!” “哦,高兴…高兴…然后抓耳挠腮,急得要哭,还照镜子?” “照镜子?我几时有照镜子?”浣妍怎么想也不记不起自己有照过什么镜子,只知道自己兜里现在揣着一枚漓水镜,难道他指的是漓水镜?嗯?不对,按照他的说法,那他刚才一定也在树下看了她半天,不然怎么可能知道她那一系列动作?“你也偷窥我?!” 煜珩一时语塞,不曾想自己竟忘记掩饰自己也在偷窥的事实,心下有些窘,但面上旋即一笑道:“没有办法啊,美人困于树,我心甚忧之,自是要在树下多加观察好寻到解救美人的办法咯!可是美人貌似没有一点感激之心哦!” 感激?看着因为用力拖拽而被撕扯坏掉的衣裙,浣妍实在不能理解所谓的感激之心要从何说起,酒被偷喝了,裙子被撕坏了,人还被他嘲弄戏耍了一番,还要言谢,这个人的逻辑真是匪夷所思。 “可是,你偷喝了我的酒,衣衫也撕破了,我们扯平了!”浣妍气鼓鼓地说。夜风吹来,破碎的衣衫难以避寒,浣妍不禁有些瑟瑟发抖,但却仍倔强地挺立在煜珩面前,一分气势也不愿输掉。 “来,过来我身边坐下吧!”煜珩指指身边的空地,唤浣妍过去。 浣妍本来想拒绝,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仿佛本能般朝他走去,心里直觉那里是温暖的源泉,尤其是看到那幽深漆黑的眼眸此时带着明显的怜惜和期待。 刚一坐下,只觉肩上一暖,原来他已将自己的绛红罩衫脱下披到了她身上,那一刻她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从小到大,永伯对她也算无微不至,漓戈和洌溪也很照顾她,可是终究她一个人孤独自处的时间太长,那种孤独以及自己敏感察觉到的永伯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戒备常常让她在夏日热烈的阳光下也会觉得清冷无助。 浣妍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颤动了一下,于是转头怔怔的望着眼前人,不知道要怎样继续他们之间的对话,只知道自己对他是再也没有敌意了。 短暂沉默以后,浣妍看着煜珩的眼睛轻轻问:“你是谁?” “这样的口气才像个姑娘嘛!刚才凶巴巴的样子可要吓坏人咯,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救了一个女妖精,哈哈哈!”煜珩笑的乐不可支。 “你!你说我是……”浣妍对这种前一刻还含情脉脉,下一刻又乖张轻浮的人实在咬牙切齿。 “我是仙界天庭的火神煜珩,你呢?”看到浣妍因为气急又上扬的眉毛,心里暗笑的同时又迅速正襟危坐地打断她。 “仙界天庭是什么地方?”强烈的好奇心成功压下了刚才的怒火,浣妍已忘记了生气,只是对这个地方充满了疑问。 煜珩看到她如此好奇的神情有些惊讶,难道她连天庭都不知道?但看起来却又不像是装出来的,他不禁感叹,今天自己真是碰到了极有意思的事情,碰到了极妙的人儿,真是不枉来此一游。 浣妍看到煜珩难以置信的表情,也有些奇怪,还没来得及追问,便只觉身子一沉,便仰面躺倒在地上,刚好看到月亮在天上静静地挂着,天空上没有云,月光得以朗照,她能感觉到月光正轻轻覆在脸上。 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是煜珩刚才拉着自己的手一并躺倒了地上,侧头发现他与她的距离不过一掌,他也静静地望向天空,一只腿闲散地搭在另一只上,神态极其悠然闲适。 轻轻抽回被煜珩拉着的手,他也没有挽留很自然地放开,浣妍知道手心里早已一片濡湿,她只是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的紧张。 “看,我从那里来!”煜珩指着月亮对浣妍说道。他没有骗她,辰远的落星殿确实坐落在月宫中,因为他的哥哥是月神铮远,他的连月殿就在与落星殿对应的另一端。 这两兄弟很奇怪,亲兄弟之间却并不亲厚,相隔很远的住着,交往也不多,反倒两人都与他这个非天庭皇族的人关系匪浅,铮远常常是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而辰远则是经常邀他去落星殿共饮翠微,慷慨之极。 天庭里似乎只有辰远永远不缺翠微,两人饮酒时从头到尾很少言语,因为辰远多数时间都很沉默,似乎藏着永远也不愿说出的心事,于是他也不多言,只是相对饮酒,直到两人一起醉倒昏昏睡去。 “你从月亮中来?喔,原来我每天看月亮的时候,也许你就在其中呢!”浣妍有些兴奋,觉得这是一件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呵呵,我的朋友在那里,我会经常去那里见我的朋友,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今天便是从那里出来后闻到酒香才来到这里的。”这时,煜珩的语气已不再轻佻,变得清晰而温柔。 “你有很多朋友吗?” “不是很多,却已足够,我身份特殊,本不应该列属仙界,所以……”煜珩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放下了对眼前这个姑娘的防备,竟说的有些多了,于是停下不说,只是沉默着。 “所以什么?”浣妍听着煜珩温柔的语调,加上原本饮酒带来醉意以及在树上折腾太久所带来的疲乏,此刻已经有些困顿,但煜珩忽然停住,还是让她睁开微闭的睡眼发问。 “今天我所喝得是什么酒?”煜珩换了个话题。 “梦落花。是我好不容易存下的呢!”浣妍开始沉浸在自己刚才树下饮酒的美妙回想中。 “是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口福得以再饮一壶,便也无憾了,我在天庭也饮过极好的酒,名叫翠微,不如哪日我从朋友那里讨些来我们做个交换如何?”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煜珩转过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这个姑娘已经沉沉睡去,眉目紧闭,纤长的睫毛浓密而透亮,嘴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单纯而天真,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煜珩拂过被风撩动而贴到浣妍脸上的碎发,看到朦胧月光下甜美的容颜,不禁有些痴了,正在呆愣间,浣妍朱唇轻启:“我叫浣妍。” 只见双目仍是闭着,说完便没再言语,刚才的话像是梦中呓语般,轻轻飘散在夜风中,恍惚间以为未曾听到。 第五章 漓戈受罚 洌溪赶到桃园的时候,已是晨光熹微,琥珀色的阳光照得一树树桃花生机盎然,花瓣上的露水也灵动地闪烁着光辉,眷恋着在花瓣上的最后时光。 走入桃林,穿过一树树桃花,寻找浣妍。昨夜浣妍启动了漓水镜,只言在桃林,让漓戈过来,不知所为何事,难道知道了这桃林繁花的真相?此刻,她是否还在桃林? 一路美景让洌溪心底一阵叹息,这便是漓戈一心要为浣妍做到的事情,如今看到桃林逆时繁花,不知浣妍可欢喜?她又是否明白这背后漓戈的情意?如果得知漓戈为此受罚,不知她可会心疼? 桃林繁花,于其他人看来,不过一场花事,或许不同只在于是否盛大,是否可观,是否可有花开结果的收获,可是对漓戈却很重要,像一种执着追逐的信念,而对他自己而言亦如是。 漓戈的执着在于桃林繁花是浣妍一直都很热切期盼的事,他没有去问为什么期盼,也许对于漓戈而言,只要是浣妍所想所愿的,便从来不需过问缘由,要做的只是静静地去实现它,然后看着她笑。 而他自己的执着……呵呵,洌溪每想及此都只能苦笑,他有时候不能理解漓戈对浣妍言听计从的娇惯,可是他自己对漓戈又何尝不是如此?也许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你不能理解一个人的义无反顾,却愿意始终追随他,那是因为你在做着和他同样的傻事。 自从他化为人形醒来在水明泽,看到了太多漓戈为浣妍所做的事,不是看不出来漓戈对浣妍的特殊情愫,首当其冲就是漓戈会因为浣妍的笑而笑,为了她的忧伤而忧伤。 这其实是这种情愫在这世上最原始的表达,无耐两个人,一个人不愿说明,一个人懵懂猜不透,这种最原始的表达变成最讽刺的鸿沟。(.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漓戈会有意无意地问他对浣妍的感情,他答兄妹之情,然后可以捕捉到漓戈迅速藏好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站在两个人之间,他想牵着两个人的手,就如此千万年的走下去,却只希望能永远望着漓戈,看着他步态安然,看着他的视线越过自己望着浣妍优雅浅笑。 他常常想,这样望着,便有一天漓戈会看到自己,哪怕是余光也足够。或者会不会有一天,漓戈也会问自己对他的感情。 那时,他会说愿意去实现一切漓戈想要实现的事情,哪怕像这一次,逆天改时,冒着遭遇劫数的危险让桃林逆时繁花,然后对于师傅尘永的责罚毫无辩驳,甘之如饴。 漓戈是师傅一手带大,十分疼爱,而他也一直谨言慎行,聪敏好学,从未有过什么大的过失,但凡有错必是与浣妍有关,师傅也甚少责罚,只是这一次师傅真是动了大怒,这是继三百年前浣妍偷饮梦落花被师傅责罚以后,第二次看到师傅如此生气。 “漓戈啊,漓戈,你怎么这么糊涂,水明泽的桃林繁花要一千年一次,这是定律,你不会不知道,怎可轻易逆天改时?这是会带来祸事的啊!上一次便是洌溪来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记错,距离现在才有六百年,你准备多少时间,耗费了多少法力?” 洌溪还记得昨晚,师傅这般训斥漓戈时痛心疾首的表情,而漓戈只是静静地跪在地上,面色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师傅看到漓戈的反应更是气急,语气生硬。漓戈没有回答,神色歉然地叩首,然后保持这个姿势不再动弹。 “我知道你修习的是水系的法术,而我是土系的,并未教你什么东西,所以怕是你也觉得我这个师傅当得不够称职,所以想要展示你的水系法术来讽刺我这个挂名师傅?既然如此,那便直接与我言明,我自会免去你徒弟的身份,不必这般张扬!” 师傅果真动了大怒,竟要斩断与漓戈的师徒情分,看着师傅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额角的青筋突显,不住地喘着气,须发跟着嘴唇颤动。 听到这话,漓戈终于猛的抬起头:“徒儿并非此意,徒儿真的无心冒犯师傅,师傅虽未教与我水系法术,可是这其中缘由徒儿心知肚明,而您也教会我其他东西,徒儿一直心存感激,不敢罔顾师傅的恩情,还望您息怒!” 漓戈的确很敬重尘永这个师傅,所以一向稳重的他此时语调中也流露出不常见的焦急和恐慌。 “既然如此,做徒弟的就不该对师傅有所隐瞒,你便告诉我为何要擅自让桃林逆时繁花?”师傅的神色稍霁,语气放缓。 洌溪知道这个缘由,浣妍自从一千六百前,也就是他到来的那一年看到桃林繁花的以后,就开始不断流露出想要再次看到桃林繁花的愿望。 她知道这样景色一千年得遇一次,就开始在漓戈问起她的愿望是什么时候,俏皮天真地答:“我的愿望是一千年过得快一点,我可以看到桃林繁花。”在漓戈问起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时依然回答:“桃林繁花。” 自此,漓戈便开始了一步步为桃林逆时繁花的准备,其实不过是浣妍的天真玩笑话,洌溪曾经也很好奇为什么浣妍会这样,可是浣妍没有讲原因,漓戈便也不问,而他只说:“漓戈,我们一起,你用漓水,我用洌泉。” 可最后漓戈还是单枪匹马背着他单独行动,因为他只想一人承受劫难。洌溪每想及此,心里一阵温暖又一阵酸楚,漓戈还是为他着想了,可是这种着想又仿佛生生将两人隔开到两个立场,这种矛盾就这样纠缠在心里直到现在,却已觉得不再重要,他想要的不过是能永远望着漓戈,看他快乐。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只是他也知道漓戈并不愿告诉师傅,既然漓戈不愿,那他也守口如瓶。 沉默,冗长的沉默,师傅等待漓戈的回答,而洌溪只能同跪身侧,不时向漓戈输送些法力,因为刚刚操纵完大量法术让桃林繁花已经让漓戈气弱难支了。 “还是不肯说吗?”师傅已经有些不耐。 “漓哥哥,你们在哪里?我在汶疏居后面的桃林,你们可以过来一下吗?” 浣妍的声音忽然从漓戈的袍袖中传出来,在空荡荡的烟波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启动漓水镜了,于是漓戈袖中的漓水镜传出了她的声音。听到浣妍的声音,漓戈立时翻动衣袖,却被师傅拦住,看他的表情已经有些了然。 “漓戈擅自施法让桃林逆时繁花,现罚你让这於歧山上所有的夜阑花都要在晨后盛开,花开满山之日便是责罚终止之日,今天就开始吧。”师傅冷冽的说完回转身向烟波殿的内室走去,他的“定憩”时间到了。 洌溪知道,夜阑花是水明泽上独有的花之一,喜欢在於歧山上生长,但是脾气却相当古怪,只在夜间盛开,破晓前便枯萎,正因为此,便少了吸收晨间露水和日间阳光精华的机会,只能靠月光补给,其他的均要靠施法者传递法力才能得以为继。 所以夜阑花也可以说是性情最为懒惰的花,饲养夜阑花的人必要有极高的修为,才能保证夜夜开放,可是要让它们违背自己的性情,晨后也依然盛开,那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师傅当真是做出了一个与漓戈所犯错误最搭调也最讽刺的惩罚办法。现在漓戈已经法力大损,这恐怕已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事了,他要帮他。 “洌溪愿意,便一起吧,你们两个自小便是一处的,漓戈犯了错误,洌溪也不能免责,就一起受罚。恐怕不用我说,洌溪也会这么做吧?那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吧!”师傅在将到内室的时候忽然转过身,对他们两人如是说。 漓戈和洌溪两人俱是一愣,心中共同一叹师傅便是师傅,徒弟的心思就像上古神族的典籍,看似高深莫测,实则用心揣摩便豁然开朗。 “漓戈,就是水之心也经不起此般用法,这段时间,不要再妄用水之心,安心植好夜阑花,其他的莫要再让我言语,好自为之。回去吧!”师傅留下这些话便闪身不见了。 从於歧山上下来,漓戈一路都很匆忙,洌溪知道他要赶着去见浣妍,天将破晓,离浣妍启动漓水镜的时间已过去很久,想必漓戈早已心急如焚,可在师傅面前又无法回应,于是便不顾自己已经虚弱异常的身体勉力操纵法力向桃林飞去。 洌溪不免有些担心,只好趁漓戈不备将一滴洌泉从背后洒向他,漓戈,好好休息下吧,我去带浣妍来看你。 第六章 恍然如梦 漓戈精力损耗过大,这一滴洌泉终于让他昏睡过去,也开始慢慢为他补充法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汶疏居里安置好漓戈,冽溪便匆匆赶到了桃林这里。 冽溪来到一棵桃林中长得最为茂盛的桃树下,在纷纷扬扬飘飞的花瓣中,便看到了躺在地上酣睡的浣妍。只见碧色衣衫有些破碎,脚边一只酒壶歪倒着,内里已空,冽溪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不再多想,冽溪便上前欲唤醒浣妍,刚一靠近,却被一股力量生生弹了回来,这让毫无准备的冽溪差点仰面摔倒。冽溪终于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花瓣在浣妍身边落了一层,但她身上却无一丝半点。 原来,浣妍正身在一个结界中,而那个结界帮她挡住了飘落的花瓣,也挡住了外界的风吹,因此浣妍安然地睡在其中,裙角没有一丝飘荡。 这个结界是谁下的?冽溪知道浣妍并不会法术,师傅为什么不肯教浣妍法术,到现在他和漓戈都不得而知。水明泽上只有他们四人,昨晚他和漓戈还有师父都在烟波殿,难道还有别人?那只酒壶是怎么回事? 算了,不再猜了,先破了结界唤醒浣妍,一切问了她便知,思虑间,冽溪已操纵法术开始打破结界。 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推着自己的肩膀,浣妍依依不舍地睁开眼。 眼前正是冽溪,探究地看着她。 “冽溪!”浣妍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 “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 冽溪站起来,伸出手,想拉浣妍起来。 “一个人?”浣妍没顾上去接冽溪的手,只是回身看向自己刚才躺着的地上,此时只剩堆叠的花瓣,别无他物。 “嗯,难道还有别人?”冽溪收回手,感到自己刚才生出的一些疑虑正在被证实。 “是呀,昨天,就是这里,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躺在这里的。”浣妍这才自己站起,指着自己刚才睡过的地方。 “还有一个人?我来之时并未看到。” 其实浣妍说到这里,冽溪已经相信,但来者已离去,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水明泽曾被花神柘舞下过禁咒,天地间只有带着金之心、木之心、水之心、火之心和土之心的这些守护五行之力的人才能在水明泽来去自如。 花神柘舞当年考虑到神族凋零,故而决意建造水明泽,作为神界最后五位守护五行之力的神尊驻居的一片神域。 整个水明泽借用木之心、水之心和土之心的力量,成为一片神岛,岛上长满奇珍异草,灵泉飞瀑,俨然一副花和水的海洋,岛的外围由当年的水神洛涵用水之心汇聚的一汪涵泉环绕。 水明泽甫一建成,便成为六界中地位最高,最受追捧的仙山福地,各族人士对水明泽也是趋之若鹜,有生之年能有水明泽之游便已无憾。 而五位神尊也并未有所限制,具备一定修为的各族众人,只要不做过多停留,均可来到水明泽游赏,但却极少会出面相见。 即便如此,岛上的仙草灵泉也让到得水明泽的人感到收获颇丰,不虚此行。 只是水明泽所在的位置并非六界中易寻得的地方,所以,对于到过水明泽的人,能够有幸窥得神岛真貌,便已是对自己修为的一种巨大肯定,也是种莫大的机缘和荣耀。 只是,自从一千六百年前花神柘舞在与魔尊之子云莫的对决之后,水明泽便被柘舞下了禁咒,天地间只有守护五行之力的人才能自由出入水明泽。 在最近的那场大战中,已有金之心、水之心、火之心和土之心下落不明,伴随它们一起遗失的还有对应的四件神器——折戟箫、琅铘琴、祁阑箜篌和枓堰鼓。 而花神柘舞的陨灭也让五行之力中的最后一个木之心不知去向,同样的,对应的神器琉臻铃也失去踪影。 到目前为止,冽溪只知道漓戈守护着水之心和琅铘琴,师傅守护着土之心和枓堰鼓,其他的无从知晓。现在能有人在水明泽自由出入,只能说明…… 冽溪不敢想下去,只是预感到水明泽这一千六百多年的平静怕是要结束了,而他并不想这样。 “不是在做梦,真的有一个人昨晚和我一起躺在这里,他告诉我他从月亮里来,他还将他的罩衫借给了我。恩?那件绛红色的罩衫呢?” 浣妍记得明明之前是披在自己身上的,此刻左看右看怎么没了踪影。 “找不到吗?我知道你喜欢看月亮,所以,定看得多了便做了什么梦吧!” “我应该不是在做梦吧?昨晚好像真的有一个人和我一起躺在这里,他告诉我他从月亮里来,他还将他的罩衫借给了我。恩?那件绛红色的罩衫呢?” 浣妍记得明明之前是披在自己身上的,此刻左看右看怎么没了踪影。 “定看得多便做了梦吧!” “真的不是做梦,你看这个酒壶,里面是梦落花,可是全被他喝光了。”浣妍捡起酒壶给洌溪看。 “梦落花?” “额……其实,我那里还有梦落花,不过我向你保证,绝对不是偷的,你们都冤枉我了,这次我想拿给你们一起喝的,可是你们不在,我看到桃园就进来了,然后就遇到那个人了,对了,他说他是仙界的火神,煜珩。” 火神?煜珩?什么时候仙界也出了火神?不过貌似浣妍说的不假,在他刚才破除结界的时候确实感觉到那是火系法术所设置出来的。 “我们这就离开吧,漓戈还在等着你。” 水明泽上只有师父和漓戈才能自由出入,仙界的事情他也多是从师父所珍藏的典籍和漓戈的描述中得知的,所以浣妍提到的人还是去问漓戈比较好。 “对了,漓戈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浣妍有些纳闷,往常自己“遇难”总是漓戈过来为自己解围,相比之下,冽溪显得没有那么亲厚,也很少对她笑。 他常常只是跟随在漓戈身边,甚少主动与她相处,对于她的有些邀请、要求也会拒绝,或者淡淡的不作回应,这与她当初对他的期待有些落差。 即便如此,浣妍还是觉得冽溪对自己也是很好的,说不出为什么,也许只是他的表达方式和漓戈不同罢了。 “他在汶疏居休息,昨晚……” “好啊,昨晚我用漓水镜,他都不理我,让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原来自己躲在屋里睡大觉呢,真是不够意思!”浣妍嘟起嘴巴念漓戈。 冽溪不再言语,只是心底闪过一丝轻叹。 浣妍对于冽溪的沉默也不觉得惊讶,冽溪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今天肯过来找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也就跟随在冽溪身后沉默地走着。 看着满天花雨,她不禁回想起昨夜的事,难道真的是梦吗? 她记得那人为自己披上了绛红的罩衫,他和自己躺在地上看月亮,然后恍惚间自己在一片朦胧中,被那个叫煜珩的人牵着手,然后踏地而起,飘飘然地飞离了水明泽,向着明月的方向靠近。 煜珩飞在她的前面,绛红色的袍衫不知什么时候又穿回了身上,在夜空中如一抹亮丽的红光,梦幻般随着他如瀑的黑发一起飘荡,如同浮游在天河中的一片荇草,灵动浪漫。 他不时地回头看向自己,嘴唇轻扬,嘴角依然是那抹不羁的笑容,眼神里却漫溢着无尽的温柔,连身边浮动的云朵也带上了缱绻的羞色,在这无边的静寂里,他轻轻唤道:“妍妍。”然后那月亮便近了,近了…… 然后便乍的被冽溪唤醒,身边空无一人,连那件还算是证据的绛红色袍衫也不见了,酒壶是空的,可是这说不定是自己喝光的呢?然后醉了,便做了这一场似是而非的梦? 只是这梦的前段如此真实,后段却如此虚幻,她分不清楚了。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自己从树上摔下,然后便睡着了,那般美妙的邂逅,那般靠近的月亮,终究只是自己的恍然一梦罢了。 便只是这样的梦境,她也真心希望可以多做几次。 回头看那棵茂盛的桃树,在离开了这么远之后,依然可以望见,晨光中它格外精神,洋溢着喜悦。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在梦中再见到那人,火神,煜珩。 眼下,还是去看漓哥哥吧,自己虽然嘴上埋怨,可是心底却很清楚漓哥哥绝不会这样对自己不管不顾,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看冽溪的表情不似平时的淡然,有些凝重,一路上也无心欣赏这提前的桃林繁花之景,看样子很着急想要赶回去见漓戈。 其实,她自己也不是没有疑惑的,水明泽上的桃林繁花一千年一次,怎的这次竟提前了四百年? 想要开口向冽溪说出自己的疑问时,汶疏居已在眼前,冽溪加快了脚步,浣妍也紧跟着,也许所有的疑问,漓哥哥会告诉自己吧! 第七章 火之心 进去的时候,漓戈正用手摩挲靠窗摆放的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漓戈?!” 冽溪最先惊道,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起身,虽然身姿挺立,一如往常,可是他的元气还远没有恢复。 “冽溪。”漓戈转过身应道,看到紧随其后的浣妍展颜一笑,苍白的脸色终于闪过一丝光彩。 “妍妍,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漓哥哥,你还好意思说呢,昨夜你去了哪里,怎么都不回应我?”浣妍一边说,一边在琴旁不偏不倚地坐下。 “是我不好,昨夜师父交待了事情,一直在烟波殿不得脱身。”漓戈歉疚地解释道,在琴的另一旁坐下。 “那便叫冽溪来啊,你不知道昨晚我在桃树上被树枝缠住了裙角,下不来,夜好黑,我……”浣妍现在回想那时困在树上的情形还心有余悸。 “我和漓戈一起的。”冽溪淡淡道。 “好啦,我知道啦,不过昨夜后来貌似也不错,不知道是不是梦,但是后来我过得很开心!” 浣妍拾起一本琴谱,随手翻着。 “那便好……” 漓戈看出来浣妍的心情的确很好,她并不善琴,平时也多是听琴,曾有心教她,却让她反而有些惧怕学琴,今天主动翻起琴谱,倒是少见。 浣妍回味着自己的梦,漓戈静静地在旁边微笑着看着,冽溪于一旁站着,于是三个人各怀心事,一室寂静,淹没了所有的言语。 “对了,漓哥哥,我可以问问你仙界的事情嘛?” 浣妍忽然停下琴上的动作,看向漓戈问道,却突然发现漓戈的脸色竟异常苍白,自己进屋后竟未留心到漓戈的脸色。 “漓哥哥,你的脸色怎么……” “哦,昨夜师父又教了新的法术,命我彻夜练习,未得休息,所以现下有些疲累罢了,你不用担心。”漓戈笑着宽慰道。 “那冽溪没有学吗?” “冽溪是师父安排监督我的,自然不用如我这般损耗精神。”漓戈看向冽溪,等待冽溪的回应。 冽溪迟疑了一下,心底有些不忍,但看到漓戈期望的眼神,还是叹道: “嗯。你便也回去休息吧!” “可是,我……” 浣妍想留下来为漓戈做些什么,平时总是漓戈照顾自己,难得见漓戈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话还未说完,冽溪走向浣妍一侧:“离开时,桃林里的酒壶并未收起。” 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只得他们二人听到。 浣妍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糟糕,刚才走得匆忙,酒壶还扔在园子里,让师父发现了就不得了了。 “那漓哥哥,我先回去了,折腾了一夜,我也很累呢,你要赶快休息好哦,今晚我来听你弹琴!”说着浣妍已经跨出汶疏居,眼下要赶紧去把酒壶捡回来。 “冽溪,你用了洌泉。”看浣妍走远,漓戈重新坐回琴前,轻喘几声,释放刚才极力忍住的不适与疲惫,双手覆于琴弦,却并未起音,似在凝神定气。 “这次你的元气损伤实在太大。”冽溪在浣妍之前的位置上坐下,看到漓戈勉力支撑让浣妍宽心的样子,心仿佛骤然被勒紧。 “其实没有必要的,还不至于那么严重。下次不可再妄用冽泉,它如何珍贵你是知晓的。”漓戈淡淡道,却并未看冽溪,只是望着窗外那道碧色身影在桃林间匆忙穿行,原来浣妍并未直接回涟绮居。 从窗口流泻而入的阳光迎面落在漓戈的脸上,熠熠生辉,使那原本温润清俊的脸庞更添温暖的祥吉色彩,背后投下身影,颀长而安静。 “漓戈,昨夜有人进入水明泽。”冽溪顺着漓戈的视线望向窗外,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漓戈一惊,看向冽溪。 “浣妍说那人自称煜珩,是仙界的火神。”冽溪转过头与漓戈对视,“我赶到之时,浣妍身在一个结界之中,破除结界时方知对方使用的是火系法术,且修为不浅,不在你我之下,想来浣妍所言非虚。我从未离开过水明泽,仙界之事知之甚少,但我知道,现今这世上能在水明泽自由出入的人屈指可数……” “自由出入?那人已离去?”漓戈双眉微蹙。 “嗯,我赶到时已无踪影。”冽溪静静地看着漓戈答道。 “仙界,火神,我曾有耳闻,当时只叹仙界轻狂,神族火神战死,他们竟以仙体自封起火神的名号来,真当是神族凋零,再继无人了。只是他如何破了花神的禁咒进得水明泽?难道是……”漓戈一时语滞,只觉自己的猜想过于武断。 “火之心,我们想到一处了,是不是?” “确是极有可能与火之心有关,只是还不能妄下结论。火之心自第三次之战随着火神的陨灭而不知去向,难道流落到了仙界?”水之心由自己守护,土之心由师父守护,难道火之心也有了守护之人吗? “既不可妄断,我们便要见到火神本人才可确定,他如若只是无意间机缘巧合地闯入,那么下一次未必能再得进入,若是确有自由出入水明泽的本事,那我们自可等到他再次现身再做打算。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要尽快恢复元气,否则很可能会被水之心反噬,再碰到那人,如有变故,我们恐怕很难应对。 何况,你还需完成师父的责罚……”冽溪说这里便停住,他相信他的意思不需要过多言语,漓戈亦能明白。 “我自己的情况我明白,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至于仙界火神的事,还需向师父禀明再做定断。” “你决定便是。”说完冽溪向后靠着椅背,阖目假寐,神色恬淡安然,显露出一种自然的纯净之美。 漓戈不再言语,抬手拨动琴弦,铮然起声,手却突然被按住。 “休息吧,晚上还需侍养於歧山上的夜阑花,今天由我来弹吧!”冽溪说话间已经站起,等待接替漓戈的位置。 “好。”漓戈稍有迟疑,但终于没有拒绝,与冽溪换过位置,便在椅榻上躺下,双目微闭,眉间的愁绪稍缓,听到琴声扬起,逐渐沉沉睡去。 冽溪看到漓戈依然如梦,终于如释重负地轻吁一口气,放缓琴音,直到一曲终了。 看到琅铘琴烦出淡蓝色的光泽,冽溪不禁嘴角轻扬,他终于有能力为漓戈做一些事情了。 琅铘琴是当年水神洛涵所执掌的神器,外界皆知第三次大战时候,琅铘琴同祁阑箜篌、折戟箫、枓堰鼓一般随着所守护的神尊陨灭而不知所踪,但其实琅铘琴就在水明泽,由漓戈执掌,所以,实际上是漓戈接掌了水神的神位,守护水之心,奉养琅铘琴。 琅铘琴同其他四件五行神器,都是由神族里的乐神聆音用一件上古神器锻造而成。 乐神聆音于第二次大战中陨灭,临死前,他熔化了伏羲琴制成五件新的乐器,赠予守护五行之力的五位神尊。 伏羲琴的神力经过神力熔化本已消磨巨大,再经过五件乐器的分割,使得残留在单独一件乐器上的神力已经消失殆尽,几乎与一般乐器无异。 但是它们的特别之处就在于通过五位神尊每日用神力进行演奏,可以唤醒它们被消磨掉的神力,演奏越勤勉,恢复得越快,每件乐器上的光泽也会越盛。 而当它们的神力全部恢复以后,五件神器聚齐则可以有相当于五个伏羲琴一样的力量,堪称改天换地一般巨大神奇。所以,它们依然被六界认定为毋庸置疑的神器。 由此,也可看出乐神的苦心,聆音当真是一个爱乐的痴人,临死之时只怕伏羲琴得不到守护,便将神器毁灭生成新乐器,迫得接管之人勤加演奏,终于让这世上的神族之乐不至消亡。 现在,琅铘琴泛起淡蓝色的光泽,说明自己终于也可以唤醒它了,虽然不能与漓戈用水之心的神力弹奏后所发出的耀眼蓝光相比,但已是进了一步。 想当初,他甫一起音,便只觉自己浑身的力量仿佛被尽数抽离一般,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再也无力继续弹奏下去,被漓戈强行制止后,才发现自己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然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虽是如此,他还是坚持每天弹奏琅铘琴,从一个音到两个音,再到更多,这中间忍受过多少痛苦他已记不清,他只希望有一天他也可以像漓戈一样弹奏琅铘琴,那么漓戈便可以不用那么疲累,因为他知道漓戈即便用水之心的力量,每次弹完还是会需要一段时间凝神调息。 看到漓戈沉睡中安静的脸庞,洌溪终于满足地起身,扶着墙壁缓步走向自己的房间,他不能在这里昏倒,不能让漓戈醒来后看到。 第八章 孪生兄妹 落星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煜珩从水明泽上离开以后便又回到落星殿,路上那个叫浣妍的姑娘的脸一直在脑子里盘旋,此刻他很想见辰远。 偌大的落星殿里空无一人,平日里仅有的几个仙婢也不见踪影,更显得空寂寥落。清风阵阵,煜珩只觉酒已醒大半。殿内的纱帘此刻也被风扬起,婀娜地摇曳生姿。 辰远的落星殿虽如同一般天庭皇族的规格建造,雄伟壮阔,但内部陈设却极为简洁,装饰器具更是少得可怜,让人很难与一个皇族星君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进门的大厅里便是一个卧榻和置于其上的巨大方桌,这便是他和辰远日常饮酒的地方,常常饮完就直接在卧榻上睡去。 此刻,卧榻上整整齐齐未有一丝凌乱,显然主人已起身,已有仙婢整理过。 昨夜自己离开后,辰远不是在这里睡了么?此刻去了哪里? 越过卧榻后的屏风,煜珩看到辰远的棋盘上的星棋已经收好,看来辰远是在撤回星辰之后才离开的,看来人界已是白昼,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低头看看自己的绛红罩衫,是不是过于谨慎了?其实本想留下为浣妍遮盖的罩衫,但思虑再三还是认为在自己无意中中闯入的地方,不留下痕迹比较稳妥。还好,设了结界,她醒了便可自行打开。 “你回来了。”大厅里一个声音响起,略带好奇与惊讶,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响亮。 煜珩被这一声惊醒了思绪,迅速转出屏风,撞上一对星眸。 辰远正站在门口,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一袭宽大的紫袍,在微风中被鼓起银边袍袖,随着肆意披散的如墨长发飘散,竟散发出一种媚态。 有那么一瞬间,煜珩有些恍惚,脑子里两张脸不停地交叠,翻覆,然后归于平静,定格在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不得不说,辰远有着一张异于其他男子的脸,因为这张脸过于美丽,纵使天界超尘脱俗的仙女见之也自惭形愧。(.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精致的五官,柔美的线条,原本该属于女子的过人之处却被他统统占据,更不可多得是这样的细腻阴柔之中却也融合着男子与生俱来的坚毅刚健之气,两者本来矛盾,却在辰远这里得到了契合。 而最令天庭中仙女们称道的是那对金色的星眸,如同天上星辰般时时闪烁着醉人的华光。 煜珩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直到辰远走到眼前,用探究的目光望着他。 “哦,突然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手中是何物?”煜珩看到辰远右手提着一坛东西,隐隐猜到是翠微。 “翠微。”简单直接,辰远一向的风格,和辰远对话的人觉得自己的话过于繁琐。 辰远从煜珩身边擦身而过,缓步走向卧榻,背影一如既往地落寞,只是今天看起来略微淡些。 “适才去了哪里?”煜珩也在卧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顿觉身心舒畅,一夜未眠确有些累了。 只是心中的疑惑未解,于是还是忍住困乏,径直看向辰远,等待他回答。 只见他熟练地打开酒坛盖子,不用杯盏,捧着硕大的酒坛直接畅饮,头顶夜明珠的光芒投射下来,可以看见不断跳跃着的喉头,淋漓欢畅。 片刻后,辰远放下酒坛,神情有些欢喜,嘴角难得挂着一抹弧度,一反平日里的忧郁。 嘴唇还残留着翠微,因着这弧度而闪动着亮光,衬得他俊美的脸庞更加红润。 看见煜珩,脸上闪过一丝恍然。 “回想事情,竟将你忘了。”随即摊开杯盏,斟满后推向煜珩,便不再言语。 煜珩时常感叹,自遇到辰远后自己便不敢再称自己是嗜酒如命的人。 “好酒。”痛快饮下,煜珩感慨一声。 辰远继续自斟自饮,面上无波,仿佛这是毋庸置疑的结论。 “只是,今日我方得知这世上还有胜于翠微的酒。” “什么酒?”辰远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似乎也是惊讶。 辰远身为天庭皇族之人,四海八荒的酒也算饮遍,众人追捧的玉露琼浆在他这里也是嗤之以鼻,这么多年他独爱翠微,认为这世上再无出其右的美酒。 而在今日之前,煜珩也确是这么以为。 “不知道你可曾听过梦落花?正是此酒的名字。我今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梦落花……”辰远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起影影重重的笑颜,温暖而美丽。 那个千百年来独存于脑中的笑颜,常常在他的赞叹之后,稍稍敛住,闪过一丝凄怆,然后不再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轻轻呢喃:“在我心中,这世上什么酒都不及梦落花。” “梦落花?” “是花神柘舞当年所酿,可惜花神她……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否还有留存着,不然便是真的绝迹了……”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哽咽。 “那个地方是何处?” “不提也罢,留些宁静给那里吧!我已照例命人将翠微放在老地方了,你取了便回去吧!” 声音未绝,却只得见一抹倩影消失在浅紫色的竹林中,才欲上前已遍寻不见。 “辰远……辰远?”煜珩在辰远眼前挥挥手。 虽然早已习惯辰远时常满腹心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样子,但今日这样子似乎辰远知道梦落花,那么可能真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灵羽曾提起这个名字。”辰远回神,淡淡说道,修长的手指似在斟酌一般轻击着酒坛,发出清脆的回响,酒坛已空。 “鹤仙灵羽?便是那紫竹林酿酒的美人吧,我还一直未曾得见,呵呵,一直好奇何以独落星殿中不缺翠微,原来你与那酿酒美人交好。六界皆知紫竹林鹤仙灵羽深居简出,长年居于紫竹林,从未出来,且脾气古怪,不喜结交,故知交甚少,使得翠微甚少流出紫竹林。原以为是其他仙家献与你的,不曾想原来是你与灵羽相识。”煜珩对于这个天帝的二儿子越加好奇和佩服起来。 一直以来,对于辰远,煜珩只知道他不为天帝和天后所喜,与亲哥哥铮远也不亲厚,这或许与他对诸事都比较冷淡的性子有些关系。 而这份冷淡也让他相比他的哥哥显得淡泊一些,只领了星君的位子专司星辰,是个与世无争,嗜好饮酒又寡言的天庭皇子,整个天庭里与辰远交往最多的人恐怕也就他一人。 可是他却能够结识那样难接触的鹤仙灵羽,而且交情匪浅,倒也真是令他觉得自己对辰远的了解并未比其他人多出许多。 其实想想辰远的性子倒是很像灵羽,两个皆是冷淡之人,或许才会更理解彼此,成为知交也是情理之中。 “你突然有何事要问我?”辰远并不接话,而是神情恬淡地把话题转开。 “我曾听铮远提起当年你是双生之子,你还有个同胞妹妹姰远天姬是么?”煜珩被辰远问起方才想起自己折回落星殿的本意。 “嗯。”辰远惯常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波澜,很快又恢复过来。 “其实我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刚才我遇到一个姑娘,她生得与你十分相像。天庭众人皆传姰远天姬当年在魔尊之子云莫对战天庭的时候失踪了,所以我想那位姑娘会不会就是……” 辰远猛的回过头,煜珩被这冷不防地动作惊得停住了嘴里的话。 “你在何处见到的?”辰远抓住煜珩的胳膊,紧紧逼视,“姰远,她还活着?还活着是不是?”辰远的声音伴随着急不可耐的情绪而颤抖着。 煜珩从未见过这样的辰远,像一汪静湖忽然卷起了滔天巨浪。 “我也不确定我当时所在的是什么地方,当时心里只想着赶回来向你求证,竟不知问问那姑娘那是什么地方,唉……” 煜珩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十分懊悔,那个地方实在是个美丽的地方,仅这一点他也应该仔细记下它的名字。 这下可好,自己来去都带着醉意,恐怕早认不出当时的路了,六界之大,又再到何处去找。 一抹浓重的失望慢慢浸入辰远涣散的表情,松开手,不再看煜珩,他在卧榻上躺下定定的看着头顶的夜明珠,仿佛第一次见到一般,眼睛里有晶亮的东西在闪烁。 “只是那姑娘后来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浣妍。其实长得相像也许是个巧合,待我再去找到那姑娘,如果你们当面相见便知分晓。”煜珩忽然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也只能如此安慰辰远。 想来辰远很是在意这个妹妹,否则不可能如此一反往常的激动,或许这么多年过去音讯全无,让他以为姰远天姬已死。 当年天庭联手花神封印了魔尊之子云莫,随即天后发现姰远天姬失踪,于是很多仙家这千百年来都传言天姬是被魔界中人掳去杀害,以报云莫之仇。 但人们往往都会因为对敌人的仇恨,而将身边所有的不幸归结于敌人的明里或暗里的报复,所以多年来,也都是在这样猜测,究竟如何谁也不能下定论。 “好……”半晌,辰远轻轻说了这个字,虚弱无力,流露出极力隐忍的痛苦,像个受伤的孩子,此时却不知所措。 煜珩再要说话,却看到辰远双目已阖,便不再打扰,轻轻离开卧榻,走到大殿门口再回望卧榻上那个平常总是恣意躺着的辰远,此时却蜷缩着,极不安稳地睡着,像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却无力醒来。 这样的辰远,看起来很孤单,也许他一直都是这么孤单,只是今晚自己是第一次清醒着离开落星殿方才发现。 走出落星殿,煜珩开始琢磨昨晚自己是怎样去到那个地方,可是任凭怎么回想细节依然毫无头绪,正是无法,忽听远处有一人正唤自己的名字。 第九章 月神铮远 回头望去,只见对面连月殿门口,一袭玄衣,长身玉立,月宫中一池清辉飘洒于身,玄衣上的金丝云纹若隐若现,与别在腰间的一支褐色箫管相映成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正是月神铮远。 煜珩会心一笑,抬步向前,拾级而上,直到近前,只见铮远也正看着自己,一对紫眸漾着笑意,深耸入鬓的剑眉英气逼人,正是丰神俊朗,却嘴唇轻抿,含威不露,使得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王者气息,不愧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天帝继承人。 “今日,你起身甚早。”铮远奇道。 “是,不过其实夙夜未眠,此刻着实疲累得紧,我且进去你连月殿小憩一会儿。”煜珩说着已径自走向殿内,随即又回身说道:“勿要告诉他人我歇于此处,不然我可没得好梦做了。”说完狡黠一笑,熟门熟路地寻找床榻。 连月殿与落星殿最大的不同在于内部构造极为复杂,且庄严肃穆一些,各种装饰陈设也都极为讲究,充分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走了一圈,殿内的仙婢们被他惊了一大半,纷纷窃窃私语,整个天庭也就火神煜珩能够在连月殿这般随意了,只是她们倒也十分欢喜。 火神是这天庭里最最会讨人欢心的神仙了,尤其对待各位女仙,无论仙阶如何,皆是温言软语,且夸其美貌,委实让女仙们难以抗拒。不像其他仙家相貌又不如火神英俊,却还整天板着脸,横眉冷对,瞧不起她们这些低阶的仙女。 所以每次煜珩来连月殿,众位仙婢们被那邪魅的眼神扫过,一个个心里都像打了鼓似的,砰砰乱跳,看到的只一眼就羞涩地要把脸都要埋到脚底下,没看到的要在私下里叹气几日。 若是有人能得煜珩与其言语几句,便可几日都得姐妹们羡慕盘问,自己也会干劲十足,心情好得帮别人揽活。 只是今天煜珩没有心情与仙婢门调笑,一心找到那个比较隐蔽的内间,里面有他惯常睡卧用的床榻,心里暗喜,没想到铮远一直都为自己留着。 刚一躺下,发现铮远已跟随至此,倚在门边。 “这床甚是想念它的主人,你可是好久没来我连月殿小憩了。”看到煜珩急切补眠的样子,铮远忍俊不禁地打趣道。 “连月殿太亮堂了,倒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落星殿好些。”煜珩舒服地躺好,阖着眼回答道。 “哈哈,堂堂火神竟也像凡人一样这般渴睡!”铮远爽朗一笑。 “神仙也是可以睡觉的!月神勤勉修行,自然不需要。我倒觉得睡觉是件美事……”煜珩调整个姿势继续闭着眼。 “你呀,这一点和辰远还真是投缘得很。”铮远想起那个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弟弟,忽然觉得相比下来,煜珩和自己反而像对兄弟。 曾经有那么一段岁月,辰远和自己亲密无间,像正常兄弟一般感情甚好,只是一切都从姰远天姬的失踪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始料未及地,一向疼爱辰远甚于自己的天帝和天后忽然间对辰远的态度开始冷淡,虽未明显表现出来,却是不如以前那般疼爱了,这一点从将天帝继承人由辰远改为自己可以看得出来。 而也是一夜之间,原本活泼单纯的弟弟变得冷漠寡言,像是要把自己孤立于天庭皇族一般,执意领了一个普通星君的职位便成日待在自己的落星殿内饮酒,甚少见人,有时候竟醉得连天帝天后探视也不见,直气得天帝天后决意不再去看他。 他也曾向天帝天后询问缘由,却总是一句回答:“辰远被疼爱太过,甚为骄纵顽劣,令人不喜。” 可是他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一定是当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辰远与姰远天姬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刚才看你在连月殿门口,正要出月宫的样子,是有事要办么?那便快快去吧!”煜珩睁眼发现铮远在门边发呆,便催促他离开,自己好畅快地睡觉。 “是要出月宫,天帝召见,你来时辰远也起身了么?天帝派人传话希望我唤他同去……” 铮远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落星殿被窗格切割成若干碎块,朦胧的月光中竟让人看不清它原来的样子,就像他从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无法走进这个弟弟的内心,再也见不到他原来天真无邪的样子。 “嗯……他同我一样,才睡下,如果不是特别紧要,不要打扰了吧!天帝的召见他也有很多次没去过了,这次不去也什么大不了吧?而且他刚饮过酒,去了只怕又会惹得天帝生气……”煜珩想起最后看见的蜷缩在卧榻上的辰远,心底掠过一丝叹息。 自他来到天庭,就听众人传说辰远不得天帝天后喜欢,可是整个天庭却也只有他一人敢在天帝天后召唤后仍不前往觐见,如此忤逆行径天帝天后却也从没有罪责于他,看来到底天帝天后对他还是有些疼爱的。 一声轻叹过后,铮远离去,余音散开:“那便如此罢。我去凌霄殿了。” 煜珩翻一个身,便慢慢沉入梦,梦里花树下他与一人把酒言欢,那人的脸却一直看不清,时而是辰远,时而是那个叫浣妍的姑娘,只是饮下的酒一直都是梦落花。 煜珩醒来时,连月宫内正游荡着箫声,曲声辗转绵长,流动着一种凄切的思念。追着箫声,信步走出中庭。 回廊里,月神铮远正吹箫,清辉流泻月露白,晚风拂动情思长,一曲暂歇。 煜珩击掌,倚着廊柱坐下,笑吟吟说道:“难得又听到一次月神吹奏这样哀婉的曲子,一直未曾问过它的名字,今日可否告诉我?” 铮远笑而不语,只是出神地望着廊下的迷茫雾气。 煜珩忍不住心里叹道,铮远就是这样,平时含笑带威严,像个天帝继承人也就罢了,偏偏有时候还这样含笑着不说话,当真让人分不清是喜是怒,是哀是乐? 许久过后,就在没听到答案的煜珩快要忍不住再打哈欠的时候,铮远道:“我也一直未曾想好它的名字,只是情绪所至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吹起这首曲子。” “情绪所至?是思念一个人么?”煜珩促狭地看向思绪有些飘飞的铮远问道。 “你知这曲子是在传达思念么?”铮远略带惊讶地回看煜珩。 “嗯,不知为什么,伴随着你的箫声我从内间行走至此,竟觉得像是走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思念一般。”煜珩敛住神色回味道。 “不错,这首曲子是纪念一位故人,自与她分别后,我作了这首曲子。火神果然是我的知音!”铮远叹道。 煜珩却有些惊讶,还从未见过铮远如此清晰地表达过自己的情感,在他看来,月神一贯都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众人面前也从来是镇定自若,处变不惊,威严之下让人辨不清喜怒,倒是极具王者之风。 “叫它《别兮吟》吧!”铮远收起褐色萧管,照例携于腰间。 此时的褐色萧管,散发着微弱的褐色光芒,在月白清辉下却显得格外夺目,这便是六界闻名的折戟箫,由伏羲琴锻造的五件神器之一,如今在月神铮远的演奏中慢慢恢复神力。 虽然多年来早已习惯,但是看到这个情景,煜珩还是有些黯然。 众所周知,五件神器分别由守护五行之力的人守护。 月神铮远在云莫被封印后就成为金之心的守护者,同时也拥有了与之对应的神器折戟箫,其实也算是继承了金神之位,可能仙界终究顾及些神界的颜面,显得谦卑些,便将铮远的仙号封为月神。 铮远是如何得到金之心和折戟箫,仙界中无人知晓,而这个问题也是仙界的一大禁忌。 众仙人只觉天帝继承人拥有了金之心,拥有了神器,比其他五界算是占了上风,于自己也无甚害处,倒也觉得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而令众仙人更为欢喜的事便是于茫茫众生中找到了他,煜珩,自出生便成为火之心的守护者,在青丘狐族掀起轩然大波的狐族族长的儿子。 于是,沾了火之心的光,他这样一个妖界之人也得以破格加入仙籍,被封为仙界的火神,于天庭内司职。 只是当他踏入仙界众人的视线中时,方才发现其实自己还缺了一样东西,就是那件与火之心守护者如影随行的神器——祁阑箜篌。 祁阑箜篌在第三次大战中失踪,六界都在探寻,狐族也是竭尽全力寻找,却这么许多年过去依然无果。 众人眼中难掩的失望,让他这个骄傲的狐族族长之子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情绪,没有祁阑箜篌,火神的名号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且自己出生妖族的身份终于让一向被众星拱月的他在仙界尝到了被冷遇的滋味。 好在他天生讨喜和不羁的性格,在众人面前依然可以乐呵呵地风度翩翩,谈笑自若,倒让众人有些哑口无言,只是藏在笑容背后的几多酸楚却是无几人能看得懂。 不过,令他欣喜的是铮远、辰远与众人不同,他们在天庭有着尊贵的身份,却反而与他成为至交,终于让他断了多次想要重返妖界的念想,他时常想,有这样的至交,也不枉他在天庭这样被约束着。 “煜珩,你知道六界之中有一位水神么?”铮远打断煜珩的思绪。 “水神?第三次仙魔大战中水神洛涵陨灭了,你是说水神之位有了新的继承人?”煜珩沉思道。 “嗯,我也曾听闻有人见到新任水神多次现身,只是他行踪不定,这千百年来竟无人曾真正与这位水神有过接触。刚才天帝召见,与我谈及此事,希望我能尽快查清此事……”铮远忽然停住。 “仙界想召水神进入天庭?”煜珩笑道。 “天帝应是此意,但也只是我的猜测。水神洛涵陨灭后,天庭将司水之事都交由东海统领,近些年来他们有些过于骄纵了。”铮远正色道。 “嗯,东海之事我也有耳闻。接下来,我们便一起寻找吧!”煜珩拍了拍铮远的肩膀,爽快说道。 铮远会心一笑,仙界月神,龙姿凤章,风流尽显。 第十章 月下初起舞 水明泽。 这几日,漓戈有些奇怪,不,是很奇怪。 第五次傍晚去汶疏居寻漓戈听琴未果的浣妍在心里如斯疑惑。 拿出漓水镜,启动,许久之后,毫无意外,又是冽溪这五天来一成不变地回答:“漓戈正在烟波殿修习法术。” 左右无事,浣妍趴在汶疏居回廊围栏上,碧湖的景色一览无余。 果然,几日的功夫,湖内已是一一风荷举,各色莲花开得恣意徜徉,袅娜生姿,莲动曳徐风,香远益清。 碧湖中央是一枝红莲,开得最为热烈,湖水绿,碧色杳杳,一片清浅衬托下,别有一种灵动之姿。 直到多年以后,浣妍仍然觉得水明泽碧湖上的莲花世间最美。 月色朦胧铺展开来,湖水荡漾,搅动田田莲叶倩影,影影绰绰之间,栏上的人双目轻阖,传来清浅规律的呼吸。 冽溪赶回汶疏居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 今天是师傅将漓戈的漓水镜放在自己这里的第五日,漓戈也在今天终于知道每日浣妍来汶疏居寻他听琴的事,就遣他过来看看浣妍。 其实,以前浣妍也不是经常来汶疏居听琴,只是连着五日不见漓戈,多少心里起疑了吧? 或许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总要经历一些变化,才能发现自己某些已经深不见底的习惯,就像浣妍对漓戈的习惯一样。 浣妍是在一阵熟悉的琴声中醒来的,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漓戈回来了么? 抬头看去,碧湖旁,石几上一架五弦琴幽幽地泛着微蓝光芒,几根修长地手指穿梭其中,琴声曼妙悠长地流淌出来。手的主人一袭白衣,神情淡然恬静,仿佛与这夜是相融于一体的。 这样的冽溪在远处看起来很像漓戈,不同的只是那双浅碧色的眸子和淡然的神态。 “醒了?为何不回涟绮居?”看到醒来后站在廊下的浣妍,冽溪铮然收声,静静回看她说道。 “我想等漓哥哥回来。我已经有五日没有见到他了。”浣妍拨动着一片莲叶上的露珠有些落寞地回答道。 “找漓戈有什么事么?我可以帮你带话给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看到琅铘琴蓝光稍盛,冽溪如释重负,小心收起琴,从石凳上站起,向屋内走去。 莲叶上的露珠已有些灵性,被浣妍拨弄地有些不耐,翻了个白眼扭动一下从浣妍指尖溜走,跳入湖中霎时没了影子。 浣妍顿觉无趣,在冽溪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终于有些撒娇地说:“我只是想听琴而已……” 冽溪身形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进屋内,身后浣妍巴巴地跟上。 “冽溪弹琴也很好听,只是,漓哥哥这几日为什么总在於岐山上?他在修习什么法术?” “漓戈每日清晨回来会汶疏居休息。”冽溪将琴放到窗下原来的位置,抬头看到繁花枝头的桃林,一声叹息。 浣妍也看向窗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冽溪,水明泽的桃园一千年一次繁花,为什么这次提前了四百年?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是出了事情,桃林逆时繁花,恐会为水明泽带来祸事。漓戈正是为此而修习法术……”冽溪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原来是因为桃园提前盛开的事……”浣妍恍然大悟道,果然这次的桃园繁花有蹊跷,可惜自己之前被永伯下了禁令不能上於岐山,不然自己可以在他身边陪着他。 “嗯,漓戈很辛苦……浣妍做些让他开心的事吧!”冽溪的语气有些近乎恳求的味道。 “好,我知道漓哥哥总是尽心尽力地守护水明泽,他一直都很辛苦,所以只要能让漓哥哥开心,我会尽我最大努力的去做的!”浣妍看着冽溪信誓旦旦地说。 想这千百年来,自己在这水明泽上过得也算自由自在,徜徉在各色美景中,不用勤奋修习法术,闯祸了有漓戈和冽溪求情,倒是没有过什么忧愁和灾难。 浣妍知道水明泽是当年花神一手建立的神域,花神殒灭后,便一直由永伯他们守护着,千百年来一直平安无事,让这片最后的神域终于安然地留存于六界之间。 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做过什么,所以这次她也想出一份力。 “为漓戈跳支舞吧!你知道漓戈一直希望在他弹琴的时候,你可以在旁边起舞。” 其实冽溪知道如何让漓戈开心不在于是什么事情,而在于是什么人让他开心。就如浣妍,她开心他便开心,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看浣妍跳舞一直是漓戈心底的愿望,这个愿望源自于漓戈在多年前还是少年时,曾有幸看到的花神柘舞在水明泽桃林的繁花下所跳的一支舞,从那以后,漓戈便在心底有了希冀,有一天还能看到繁花下有一人翩翩起舞,舞尽流年。 “跳舞?这个……”浣妍有些为难和惭愧。 说起跳舞,漓戈倒是曾与她说起过,只是自己一直疏懒学习,漓戈也不恼,故而一直被搁浅着,连漓戈辛苦从人界找来的舞谱此刻都不知被丢到了哪里。 现在为漓戈跳舞,舞姿一定很难看。但是看到冽溪有些失望的表情,浣妍还是咬牙道:“嗯,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好好练舞,等他修习完法术就跳给他看!” 冽溪听到浣妍的话,难得赞许地笑着点点头,纯净的眼神让这样的笑容变得真实而自然。 回到涟绮居,浣妍翻箱倒柜,先后翻出了香囊,拨浪鼓,彩塑泥人,纸鸢,河灯……都是漓戈这千百年来每次从外面回来水明泽时特地送给她的,说是人界的一些寻常玩意儿。 可是这些在水明泽上却是独一无二的,浣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有送给过漓戈什么东西,这么一大堆翻出来将她对比得无限神伤,更加坚定决心好好学习跳舞,作为礼物送给漓戈。 终于在傍晚时候,浣妍翻出了多年前漓戈送的一本舞谱。 桃林里最茂盛的一棵桃树下,浣妍一手拿着舞谱,一手拿着梦落花,就着月色认真看着。 今夜是满月,月光敞亮纤柔,衬得画于纸上的舞姿都变得风情万种起来,浣妍不禁感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些舞姿的美妙呢? 想着,浣妍站起身,开始根据刚才所看到舞步比划起来,移步、抬步、跳步……看似简单的舞步,其实走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呢。 “哈哈哈,美人这是在做什么?”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浣妍惊得左脚踩到右脚,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也终于在回身的瞬间看到了始作俑者。 刚才倚着的桃树上,一身着绛红色袍衫的男子正躺靠在一条相对粗壮的树枝上,那树枝俨然他的床榻一般让他舒服自在,右臂支着头,正笑吟吟地看着浣妍,看到她跌坐在地上,笑意益盛。 看到这个熟悉的邪魅笑容,浣妍有些难以置信地愣在地上,都忘记了站起来。 她不禁闭眼并重新睁眼来确定眼前之人不是幻象,不是梦境,然后又赶紧抓过酒壶看看,梦落花还剩许多,自己并未喝醉,终于心底里浸出丝丝的甜味来。 “是你?火神,煜……”不知道为什么,浣妍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是喝过酒又跳舞的缘故么? “火神煜珩。”煜珩接过浣妍的话茬,给予肯定并坐起身,花瓣被晃落一些,纷纷扬扬飘散下来,落到浣妍的身上和头发上。 月光下粉雾一样的花瓣点缀在浣妍乌黑的长发上,雅致清新,恰如其分,堪堪将那些珠玉翠环都可比下去,而额发下的脸庞此时更是出奇地明艳动人。 “美人还没回答我,方才你在做什么?”见浣妍没有说话,煜珩重复刚才的问题。 “我在练习跳舞……”浣妍认真说道。 “哈哈哈,跳舞?哈哈哈”煜珩大笑着从树上轻巧地跃下。 “是在跳舞,又如何?”浣妍有些不解,自己的舞步有那么好笑么? 千百年来她也没见过其他人跳舞,只是看着舞谱自己想象刚开始练习罢了。 但想了想还是接着认真回答道:“我从来没有跳过舞,刚才我在照着书上的步子练习,以后我会跳得和书上一样好看。”说完浣妍扬起脸自信地回看煜珩。 “哈哈哈,那我今日倒是开了眼界了,见到了这世上最最奇怪的舞。” 煜珩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的好笑,眼前的人刚才的动作实在不算得什么优美的舞姿,尤其对于他这样见过众多仙姬的妙舞之后,只觉的刚才拙劣的舞步委实难看,可是眼前的人却一副不以为然极其认真且十分自信的样子,倒像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舞步并不难看,没有半点虚假的谦虚和矫饰。 煜珩心里再次感叹这个姑娘真是个有趣的人,自己坚持这么多天辛苦摸索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真是万分值得,而能再次遇到这个叫浣妍的姑娘,也更加是不虚此行。 “奇怪么?我是学着书上的动作在做啊!”浣妍又翻起舞谱看起来,一边比划着脚步,把煜珩丢在了一边。 “美人为何突然有了兴致学习跳舞?”一向被众仙女追捧的煜珩有些不习惯被一个姑娘如此无视,找了话题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都说了我不叫美人,我叫浣妍!”浣妍突然抬起头严肃地纠正道。 “可是我称你美人,你也答应了许久啊!”煜珩笑嘻嘻地凑过去在浣妍身边坐下,一起背靠着树。 “不管怎样,以后不要再叫我美人。”浣妍还是不依不饶。 她有些不习惯煜珩的这种轻浮口气,她清晰地记得上次的谈话中,煜珩也有语气正常的时候,那时候他温柔俊雅,她觉得那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好,浣浣,现在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么?” “……”浣妍有些无语,还从来未有人称她为“浣浣”,不过比“美人”好一点,她决定接受。 “漓哥哥一直想看我跳舞,这次因为桃林逆时繁花,漓哥哥要很辛苦地修习法术,所以我想练支舞作为礼物送给漓哥哥。”浣妍轻声说道。 “漓哥哥?”煜珩好奇道。 “嗯,我和漓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我极好,我喜欢听他弹琴,这次因为桃林繁花的事我已经有五日未见漓哥哥了,听冽溪说他很辛苦,所以我想跳他喜欢的舞给他看。”说着,浣妍站起来继续开始挪动步子练习。 月光下,舞着的人舞姿并不优美,并不动人,可是那人的神情专注而自然,竟让人觉得那份自信也在情理之中。 煜珩忽然有些羡慕浣妍的漓哥哥,他也想有人可以为了让他开心而认真地去为一件事努力,即使起初看起来是多么笨拙和不自量力。 想到这里,煜珩忽然有些莫名的心烦意乱,他站起身说道:“不就是桃树逆时开花了么?不喜欢,毁了便是!” 还未待浣妍反应过来煜珩所指为何,就只见煜珩右手一挥。 第十一章 桃林浴火 袍袖带过之处,桃树上皆在瞬间燃起冲天大火,赤色的火焰吞吐着热辣的舌头迅速啃噬了一片又一片枝叶,粉嫩薄透的花瓣也在红色过处迅速枯萎焦黑,整个桃林卷入一片汪洋肆恣的火海之中,再不复之前的繁花枝头的景象,就连刚才倚着的那棵最为茂盛的桃树巨大的身形也也在这火海中逐渐萎缩泛出狰狞的暗黑色,让人有种感同身受的疼痛感。 浣妍愣了一瞬,尖叫起来:“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用火烧它们!!!快停下来!” 一边叫着,浣妍毫无顾忌地要往火海里冲去,却被煜珩伸手拦住。 她知道水明泽上的草木都是有灵性的,此刻被大火灼烧该有多么痛苦,她只想冲过去和它们一起,哪怕只能抚慰一下也好。 看到煜珩震惊地看着自己说不出话来,浣妍忽然觉得眼前之人真是可恨,开始剧烈地挣脱他的禁锢,奈何胳膊被他死死按住怎么也无法得到释放。 “你放开!”浣妍厉声说道,语气中是不容置喙的怒气。 “不要过去!”煜珩第一次看到浣妍这样严肃的表情急忙拦道。 “你真是太可恶了,谁说不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毁掉?你知道它们现在有多痛么?你对草木就是这般无情吗?草木也是有感觉的,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已经迅速涌出眼眶。 “你不会法术么?”看到浣妍哭出来,煜珩终于确定刚才的浣妍的反应是真实的反应,并没有在隐瞒什么,他再次震惊,也为自己如此卑鄙的试探感到羞耻。 “这个时候问这个做什么?你会法术就要伤害生灵么?你放开我!”浣妍被煜珩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趁他慌神间挣脱出来。 这次煜珩没有再拦她,她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只水滴状的瓶子,那是冽溪当年送给她的冽泉。 其他桃树已经被火灼烧得不见了痕迹,只剩刚才身后最为茂盛的那棵还在苦苦挣扎眼见也要消失了,浣妍不再犹豫,打开瓶塞,倒出一滴冽泉洒向它。 只见瞬间,那树周围的火焰便熄灭殆尽,而那树开始剧烈地生长起来,长枝、抽芽、展叶、花苞、开花,一系列生长过程就这么迅速呈现开来,宛然新生,只是相比之前的身形稍显矮小了一些。 看到这样的情景,浣妍带着泪珠的脸上嫣然一笑,然后看到周围的残枝,眼泪继续滚落下来,此时的浣妍没了单纯稚嫩,满目忧伤,看得让人心疼。 煜珩看着月色下站在那里呆呆看着重新长好的桃树的浣妍,心里有一个地方被狠狠地敲动了,止不住地颤动,让他忍不住有想要抱住她的冲动。 呵呵,草木也是有感觉的,人界有个说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是说草木是无情,煜珩一直很赞同,可是今天他想深刻地改变这个看法,看到原本美不胜收的桃园如今一片死灰,他竟然也觉得一阵巨大的疼痛在四处游荡。 煜珩忍不住走向那个瘦弱的身影,想要向她解释忏悔。 还未开口,浣妍开口:“不要过来,你伤害了它们,它们害怕你!我也不想见到你!” 煜珩身形一僵,忽然觉得这个地方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连同这里的人。 “其实……”煜珩觉得是该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不要再说了,你会法术,我不会,我斗不过你,但漓哥哥一定可以,他不会任由你毁了桃林……” 说完,浣妍拿出漓水镜,木然地开始启动,哽咽地唤道:“漓哥哥,漓哥哥,快来看看桃林,它们被坏人毁了……” 带着哭腔说完,浣妍忍不住蹲下身抱肩痛哭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不会法术,连桃林都保护不了,而这个火神煜珩,对他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了。 “浣妍,你抬头看!”煜珩站在距离浣妍一步远的地方说道。 身形未动,啜泣声继续回荡。 “相信我,抬头看一眼就好。”煜珩口气中已带了恳求。 浣妍心里斗争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将埋在双臂中的头抬起来,甫一睁眼,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巴。 桃林繁花似锦,生机盎然,一如之前的样子,好似刚才大火焚烧的景象从来没出现过一样,而自己用冽泉让它重新长起来的那棵茂盛桃树此刻也恢复到原来茂盛高大的样子,甚至更为精神蓬勃,清风拂过,灵气益盛。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浣妍有点不能反应过来了,久久地愣在那里。 煜珩走过去,轻轻地在浣妍身边坐下,递给她酒壶,温柔地说:“看,酒壶还在呢,梦落花一滴也没少,桃树都还开着花,一切都未变,还是原来的样子。” 浣妍茫然地转头看他,只见他俊美的脸上此刻神色温柔,略带歉疚地看着自己,嘴角安静地噙着笑,有些怜惜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 “原来你真的不会法术,想来上次你睡着后我为你设的结界也是别人帮你打开的。其实刚才的大火只是我用法术做出的幻象而已,我没想到你竟然没有半分法力,竟连这样浅显的幻象也未能看出来。” 煜珩用手接着不断飘落下来的花瓣,缓缓地解释着。一会儿功夫,手上已经盛满。他小心地将它们拢起来。 “幻象?”浣妍擦干眼角的泪水疑惑地问道。 “嗯,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现在我将幻象撤去就是原来的样子了。方才拦住你,也是打算告诉你真相,可惜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这些草木如此激动,不肯听我解释。” 煜珩平静地说着,一边将拢在手里的花瓣小心地装入一个随后拿出的锦袋中,神情专注而平静,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轻佻。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会如此激动是因为这里的草木是有灵性的,它们可以有如同我们一样的感觉,受伤了会难受,会生气……”浣妍回想刚才的幻象依然心有余悸。 “这个可以让我带走吗?”煜珩晃了晃手里的锦袋,此时已经被扎紧了开口,圆鼓鼓的,很饱满。 “你是说要带走这些落下来的花瓣?”浣妍不明白煜珩如此细腻的举动。 “嗯,我知道人界中有些人会收集地上的落花,然后将它们埋葬起来,如同埋葬自己的亲人或爱人一般,是为惜花之人。但是我不这样想,落花从曾经绽放过的树枝上坠落,不是结束,而是新的旅程的开始,我愿带着它们一起去看更多的风景,感受更多的细雨清风,如同带着自己的心爱之人一般共历万世沧桑,共看细水长流。” 煜珩出神地望着锦袋,认真地说着,说完抬头灿然一笑,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浣妍。 这一笑如同春风般拂过浣妍的心头,抓挠得一些莫名的情绪跟着躁动起来,浣妍既为自己不会法术而出丑感到难堪,又为自己误会煜珩说他无情的话感到羞愧和不安。 看到煜珩如此小心地收集花瓣珍藏,浣妍早已看出煜珩并非真的是无情之人,相反他对草木的爱惜之心比他人更显独到和挚诚。 “这个……当然可以的。”浣妍有些理亏地赶紧回答道。 “那就谢谢浣浣啦!”煜珩感激地笑笑,将锦袋仔细地收进袖中。 “刚才的事情真的对不起……”浣妍看煜珩没有与自己计较刚才的误会反而还感激自己内心里越发觉得愧疚。 “哈哈哈,既然浣浣这么过意不去,那么要怎样补偿我呢?”煜珩又换上他惯有的狡黠笑容,与刚才收集落花时的认真专注的他判若两人。 浣妍不禁感叹此人变脸速度堪比永伯遁地。 “那就将这剩下的多半壶梦落花赠予我如何?”看浣妍没有反应,煜珩索性自己大咧咧地提出要求来,将刚才被自己一直攥在手中的酒壶大方地亮出来。 “好,那就将梦落花送你当做赔罪,我们之间就再没不开心的事情啦!” 浣妍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能补偿到煜珩让她的心里顿时好受了很多,全然没有想到方才也是此人害的她担惊受怕了许久,她也是受害者。 “哈哈哈,皆大欢喜,那么我也不是你口中所谓的‘坏人’咯?”煜珩逗趣道。 浣妍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头,喃喃地说:“不是,那只是我一时情急随口说的……对了,我刚才通知了漓哥哥了,他和洌溪应该不久会过来这里,让他看到一切如常,又该说我胡闹了。” 浣妍开始思考一会儿漓戈回来要怎样向他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怎样向他介绍这个她一直以为的梦境里出现的人。 “呵呵,一切如常不好吗?难道他还希望出事情吗?”煜珩安慰道。 “是这样没错,可是他过来后看到你会怎样呢?水明泽千百年来都没有外人来过了……” 浣妍隐隐预感漓戈不会欢迎煜珩的到来,这么多年来漓戈和洌溪一直守护着水明泽,从来没有外人进入过这里,漓戈说这样便最好,没有外人的打扰,我们可以一直平静和乐地生活下去。 “水明泽?你说这里便是水明泽?!”煜珩惊道。 煜珩发现自从他来到这里以后,已经遇到了太多太多让自己惊奇的事情,可以说千百年来的震惊都聚集到这几日了。 “是呀,怎么了?”浣妍有些不解煜珩何以如此惊讶。 “哪个水明泽?你是说花神柘舞建立的那个神域水明泽?!” “嗯,听永伯和漓戈他们说起过,水明泽是花神柘舞建立的。我记事起就在这里了。” 浣妍一如闲话家常般说着,全然不觉水明泽在六界中是怎样神秘和传奇的存在。 “原来这就是水明泽,我居然来到了六界中千百年来都遍寻不见的水明泽!这便是消失了近一千多年的水明泽!” 煜珩忍不住重复着自己的惊叹,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期。 水明泽在花神陨灭之后便在六界中没了踪迹,有人甚至猜测水明泽已同花神一起消亡了。 可现在他亲眼验证了它的安然存在,而当年姰远天姬也是在那个时候神秘失踪,两个时间如此契合,那么现在他是不是也可以算作亲眼验证了眼前的人——姰远天姬的安然存在呢? 这一切猜想来的太过突然,让煜珩有些兴奋,又有些无力,当年的很多事情自己并没有亲身参与过,这些猜测让他有些惊喜,但他内心里的不确定也让他很害怕惊喜过后的失望。 煜珩觉得此刻他需要立刻回月宫,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向铮远和辰远求证。 “漓哥哥!你来了!” 冷不丁浣妍惊喜的叫声打乱了煜珩的思绪,只觉此刻不宜与这里的其他人再做过多纠缠,一切还需他求证清楚了才能让他确定自己要以什么样的立场来面对眼前的来人。只是,显然此时已来不及脱身而去。 第十二章 水火初遇 只见一袭白衣从半空中飘然而来,轻盈着地,苍白脸上略带急色,却依然气质高华,正是漓戈。 “妍妍,发生了什么事?”漓戈行至浣妍面前关切问道,眼睛却看向浣妍身后。 “没事没事,刚才是我误会了……”浣妍抬头,发现许久不见,漓戈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疲累,漓戈的修为她是知道的,出现这样的脸色实属异常。 “漓哥哥,你的脸色怎么越来越差,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永伯教你法术太严格了?我要去找他……” “你刚才说桃林失火是怎么回事?”漓戈轻轻打断浣妍。 漓戈一路赶来也观察过桃林,并未发现有浣妍所说的失火痕迹。 “其实桃林没有失火……”浣妍地下头不好意思地说。 发现漓戈从开始就一直看着自己的身后,便随着漓戈的眼神也转向身后边说道:“其实是刚才煜珩施的幻术,我信以为真了……嗯?煜珩呢?刚才还站在我的身后啊!” 看着身后空空如也的地面,浣妍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煜珩每次的来去都是这么毫无预兆,要不是发现酒壶没了,还真是要怪自己又做梦了。 “煜珩?幻术?”漓戈依然盯着浣妍身后,若有所思。 “嗯,就是上次我提到的那个火神煜珩,他施了幻术,我以为桃林真的失火了,就马上唤了你过来……对不起……害你白跑一趟了……可是刚才他还在我身后呢,怎么现在却不见了?”浣妍指了指身后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你无事就好。”漓戈从浣妍身后移开眼神,温柔地拍了拍她肩膀上地花瓣。 “漓哥哥,好久没见到你了呢,今天总算见到了,如果没有今天的事还不知道再等多久……”浣妍不得不承认,在漓戈身边总会感觉很安心,也会可以很随性的撒娇。 “看不到我,浣妍会想我么?”漓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面上浸出几许期待。 “嗯,很想念漓哥哥呢!”浣妍很自然地挽上漓戈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臂侧,问到久违的夜阑花香。 自从被禁止进入於歧山以后,她就再没见过夜阑花,夜晚花盛开的时候於歧山上一片漆黑,而白天第一缕晨曦跃上水明泽的时候,花已谢了,仿佛从未开过。 漓戈抬手宠溺地抚过浣妍的头顶,没有察觉自己已不自觉地轻轻笑起来,俊美的脸庞焕发出光彩。 “好久没有见到夜阑花,也没见到永伯了,洌溪也是偶尔才能遇见,好想你们呢,为什么总是丢下我一个?” 浣妍忽然有些难过,这近千年来积聚的孤独和委屈都在此时涌来,永伯为什么从来不肯教她法术?为什么总是一边疼爱着她,却一边又好似在防备着她。 虽然这一千年来她在水明泽上活得自由自在,永伯、漓戈和洌溪都很疼爱她,但还是能敏感地觉察到大家对她的防备,尤其是永伯,似乎总是不希望她知道很多,尤其是有关仙界的事情。 她被禁止上於歧山,看似是对她所谓的“偷酒”的惩罚,可是这水明泽上从来都只有永伯一人知道梦落花的窖藏之处,她纵是有再大的本事,没有法术是绝无可能去偷得的,这一点永伯不可能想不到。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永伯只想借此机会彻底阻止她再往来於歧山,至于目的是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出,就如同为何涟绮居门前的浣溪里也会有梦落花一样让她费解。 从小在浣妍眼中,永伯便是自己的亲人,可是亲人之间也要有防备的么?她不懂。 听到浣妍的话,漓戈漾开的笑意忽然凝住,原来是和他们一样的想念……低头看到浣妍平常无忧无虑的脸上此刻染上一层忧郁,无奈地笑道:“很快就好了,不久你会看到夜阑花,还可来汶疏居听我弹琴,一切都如从前那般。” “真的吗?看到夜阑花?”浣妍惊喜地看着漓戈,刚才的难过立时烟消云散。 “呵呵,我何曾骗过妍妍?” “那倒是!” 很多年后,浣妍终于明白从来不骗自己的漓戈终是无法兑现这个承诺了,她如愿看到了夜阑花,惊艳它们的刹那芳菲,但很多事情却发生地太快,一切已经回不到从前。 “妍妍,师傅方才随我一起下山,正在浣溪亭等你,想来必是有事说与你,现在便赶快去罢,莫让师傅久等。” “嗯,漓哥哥不和我一起去么?” “师傅交代过,让我告知你前往即可,不必跟去。”漓戈挥挥手,示意浣妍快去。 浣妍看了看刚才和煜珩并肩坐着的地方,迟疑了一下,转身去往浣溪亭。 看到浣妍的身影淡去,漓戈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刚才浣妍所站的树下,过了一会儿,严声开口道:“既不肯离去,又为何这般躲藏,此时也当现身了!” 只见树下慢慢升腾起一片赤色影像,慢慢由模糊转向清晰,一个人形的轮廓现象出来并不断丰满立体起来,一袭绛红色袍衫,一张不羁邪魅的脸,正是煜珩。 “呵呵,六界内能看穿我这隐形术的人屈指可数,这位仙友的修为当列上乘之境,今天又开了眼界。我是仙界火神煜珩,不知仙友如何称呼?” 煜珩见躲避不过,索性捏了个隐身诀,看来人如何再静观其变,只是没想到一向颇为自信的隐身术今天居然被这个人识破,忽然让他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感,更多的是好奇,六界之内何时有了这般修为的人他竟也不知。 “仙友?不敢,称呼漓戈即可。”漓戈淡淡道。 “哈哈,你就是浣浣口中的那个漓哥哥?”看到漓戈对他的赞美之词冷淡回应,煜珩有些讪笑着说。 浣浣?必是说浣妍了。这人与浣妍相识多久竟已如此亲密地称呼浣妍?想及此,漓戈忽然正色道:“听妍妍提到上次也曾遇到火神,不知仙界的火神何以频繁来到这偏远地界?”口气里是毋庸置疑的疏离。 偏远地界?为什么不直接说这里就是六界中已经消失已久的水明泽?看来眼前的这个叫漓戈的人似乎有意回避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煜珩故作无辜地笑道“哦,这个嘛,我也是无意中找到这里,景色不错,是六界难寻的好地方,忍不住想来多欣赏游玩几次。”煜珩刻意在“六界难寻”四个字上做了强调,只待漓戈如何反应。 “火神谬赞,不过是些寻常之景。只是此处乃吾师清修之地,不喜外人打扰……”漓戈谦逊的语气中是更加明显的拒绝意味。 哪里是什么寻常之景?煜珩虽然这只是第二次来到水明泽,但也发现水明泽上的景色相比他处有着很大的不同。 最明显的就是花草极具灵气,六界之中罕见的旺盛蓬勃,很多花草若加以仙人提点甚至轻松修炼成人形也不无可能。 而这一点正是和水明泽长久以来的盛名相符。这么多年来,水明泽销声匿迹,很多人已经不相信还能有这般神奇的地域,不相信还能有如此灵气大盛的花草。可是如今亲眼见到此情此景,更是证实此地是水明泽无疑。 显然眼前这个叫漓戈的人并不愿自己知道此地就是水明泽,并且已经在下逐客令了,而他还不能贸然与之发生冲突,有关水明泽的事情他了解的还很少,这样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实在不是可以乱来的。 “啊,既然如此,那今天就不便打扰了。只是我也是喜好切磋仙法之人,不知我是否可视你为友,以后常来拜访?”煜珩还想留一步退路。 “我乃不擅结交之人,只愿听从师父教诲,不与外人往来,辜负火神一番盛情了。”漓戈语气礼貌和善,却拒绝得彻底。 漓戈的回答虽然在煜珩意料之中,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寒意和气恼,竟真有这般脾气古怪的人,相比之下,浣浣可爱得多。可仔细想来,这更多体现是漓戈对自己的防备。 消失许久的水明泽,如今就是这些人生活在这里么?原来水明泽不是消失了,而是有人想刻意隐瞒它的存在,断绝它与六界的联系。 一千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隐情,让水明泽就这样生生地消失于六界近千年?而如今又奇迹般得重现,这又是怎么回事?那个与辰远长得相像的浣妍又是谁?难道真的是失踪姰远天姬吗? 脑子里盘旋了太多了的疑问,漓戈如此果断的拒绝终于让煜珩有些灰心丧气,但脸上还是不以为意地笑笑:“无妨……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看着漓戈带着毫无挽留之意的冰冷神色看着自己,煜珩招来一片火云,踏地而起,却忽然转身问道:“浣浣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生活的?” 漓戈愣了一下,旋即淡淡道:“浣妍自是从小便在这里生活。” “哈哈哈,看来就这里是浣浣的故乡呢!”煜珩大笑着飞离漓戈眼前,转瞬就已不见。 第十三章 试探 浣溪亭。 “永伯……漓哥哥说你有事说于我,可是却一直在喝酒,也不理我!” 到了浣溪亭,简单寒暄过后,尘永便一直在喝酒,倒是把浣妍晾在一边急不可耐地等着。 尘永这才把刚刚举到到嘴边的酒杯停住,忽然眉开眼笑地看着浣妍,直看的浣妍心里发毛,想起自己一直瞒着永伯偷饮梦落花的事情,浣妍忽然有些心虚。 “来,妍丫头,想不想再尝尝?上一次喝可是三百年前了!”说着尘永笑呵呵地将另一个酒杯斟满推到浣妍面前。 “啊?!永伯……”浣妍看着尘永的笑怎么看都有些诡异,浣妍捏着酒杯,晶莹透亮的梦落花在白玉杯中摇曳,心下有些疑虑。 “丫头不想喝么?这丫头,不让你喝的时候跑去偷酒喝,现在许你喝了,你倒不愿了!”尘永一边调笑道,一边又自顾自地继续喝起来。 看到尘永神色如常,像平常一样和她逗趣,浣妍定了定心神,缓缓拿起酒杯,轻啜一口,便放下,酒杯里余下的梦落花顺着杯沿漾起细小的波纹,浣妍有些木然地看着没有说话。 “丫头?”尘永从浣妍举起酒杯的时候已经敛起笑容,一直探究地看着她,此时见她呆愣便出声唤她。 “嗯?”浣妍猛然惊醒,抬头看尘永,神色清明,再无刚才的木然。 “呵呵,隔了这么许久,妍丫头是不是都忘记了梦落花的味道?”尘永又换上刚才的慈祥笑脸,语气轻松,像正谈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话题。 “没…没有…不…不是…”浣妍忽然局促地不知该如何表达,因为,她猜不透,永伯到底想听怎样的答案。 “什么没有不是的?哈哈哈,几日没见,我们的妍丫头怎么就口吃起来了,真真有趣!”尘永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起来,看起来一副忍俊不禁真情流露的神态。 浣妍被尘永这一笑弄得脸红起来,有些羞恼,可是心里还是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这么多年相伴在身边的永伯其实是多么的深不可测。 “永伯!你又取笑我!”浣妍有些气恼地回应道。 尘永看着浣妍带着一些小女儿娇憨之态的怒嗔,忽然惊觉,时光无声,她也无声地长大了…… 当年接到昏迷中的她,他对她一无所知,除了浣妍这个名字。他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于是留下她,可是却不知到底是劫是缘? 如今就让她这样成长下去吗?还是……有些事他似乎已经掌控不了了,一切从桃林逆时繁花开始,就已经朝着他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尘永的心底忽然弥漫起一阵恐惧,如同当年听到花神柘舞陨灭时候的惊惧,让他有一种如堕深渊的绝望感,水明泽,神界最后的地域,他要守不住了吗? 桃林逆时繁花,他早已明了皆是因浣妍而起,看似偶然,却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 许多年前空来山上花神柘舞曾经谈笑间说起:“如若有一天,我赴于陨灭,那也要回来水明泽,用我元神的碎片和最后的气息守着它,我的灵魂随它消长,随它呼吸,便如桃林千年繁花一般!若有异变,那便是连我也守不住了,兴许水明泽的劫难要来了吧!” 没想到许多年后的今天,漓戈终于为了浣妍,让花神柘舞的话可能就此一语成谶。浣妍,你的到来究竟是福是祸? 可是看着浣妍天真无辜的脸,尘永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如若能保证她一直留在水明泽上,或许事情还有得救。 想到这里,尘永走到浣妍身边,慈爱地拍拍浣妍的头道:“好啦,永伯问浣妍,你想不想学法术?” “学法术?当然想!永伯肯教浣妍法术了吗?”浣妍刚才还在气恼永伯的话,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尘永的话惊喜到了。 “呵呵,没错啦!这么多年一直只教漓戈和洌溪他们法术,妍丫头要生永伯的气了吧?”尘永拉着浣妍在浣溪亭的亭阶上坐下。 “才没有……我知道永伯是疼我,不想让我那么辛苦地去修行……”浣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嚅着,然后径直将头枕在尘永的腿上,多年来的习惯一直未变。 “我竟不知妍丫头原来是这么懂事的。哈哈哈,丫头要真这么想,永伯开心呐!”尘永看到浣妍还带着儿时以来的习惯,就这么撒娇地枕在自己腿上,不禁由衷地开怀大笑。 “之前总觉得丫头还小,看到你快乐自由地生活着,永伯就觉得你过得是幸福的。 我教漓戈、洌溪法术,他们保护你,你便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生活在水明泽,永伯便觉得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人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可是如今,丫头长大了,永伯就该让你自己做出选择了,如果丫头真的想学法术,永伯便教你!”尘永轻抚这浣妍的长发,缓缓说着,像一位老者向成年的孙辈讲述人生箴言,言语中散发着一种悠长的疼爱的气息。 “永伯……原来你是这样为浣妍着想的。看来是浣妍一直错怪你了,浣妍还以为永伯不喜欢浣妍所以才教我法术……现在我才知道,永伯是真正疼爱浣妍的。” 浣妍听到尘永的话,眼睛不禁有些酸涩,内心里不断翻腾着内疚和惭愧,自己一直偏执地认为永伯是在防备着自己,看来自己这么多年是辜负了永伯的一片苦心。 永伯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来,自己何尝不是过自由自在?何尝不是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每天花草美景为伴,还有漓戈、洌溪弹琴奏乐。虽然是清寂了些,但也绝无什么芜杂的烦恼。这样其实已经很好。 可是忽然脑海里跳出了一邪魅不羁的脸,接下来一场亦真亦幻的大火,然后一切如梦醒恢复原状……法术竟是这么的神奇幻妙…… “呵呵,丫头明白永伯的苦心就好,那么现在再告诉永伯一遍究竟想不想学法术?” “浣妍想好了,我想学,我想像漓哥哥和洌溪那样,有一天我也可以保护水明泽。”浣妍一边习惯性地把玩着尘永洁白的长胡子,一遍坚定地说。 “保护水明泽?哈哈哈!我们的妍丫头志气不小呢!那永伯可要看看咱们的浣妍怎样的了不起呢!那么从今往后,你也是永伯的徒弟啦,不过不必叫师父啦,还继续叫我永伯吧!”永伯一边笑着,一边把浣妍那双不老实的手从自己的胡子上卸下来。 “真的吗?永伯,我不是做梦吧?哈哈,真好,我也可以学法术了!”浣妍兴奋地将头埋进尘永宽大的袍袖里,瓮声瓮气地欢呼道,一边又抓起尘永的胡子飞快地在手指间缠搅着。 “嗯,以前就不再提了,现在丫头既然做了永伯的徒儿,就要像漓戈和洌溪那样要谨尊师命,不可随意胡闹,凡事都不许向师父撒谎,懂了吗?” “嗯,浣妍遵命!” “那师父曾说过他的胡子不能随意玩弄,你……”尘永用眼神扫了扫还纠缠在浣妍手指间的自己的胡子,忽然间觉得他这还有做人师父的尊严么? 尘永话还没讲完,浣妍就赶紧讪讪地把手松开,一下子竟不知把手放到哪里,只好从尘永的袍袖中抬起头来坐起,恭敬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双腿上绞着自己的裙裾。 尘永瞧着浣妍此时的样子乖巧却滑稽,一向顽皮的浣妍忽然这样地听话拘谨起来,不禁被逗笑了,到底浣妍还是有点小孩子心性的。他有些希望,浣妍若真是他的孙女有多好!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小人参娃娃的模样,想到这里尘永不禁暗骂自己一把年纪竟也跟小孩子般胡思乱想起来。 自己这颗老人参连老伴都没有呢,到哪儿来个人参孙女? 想当年,自己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的时候,都已经是这把年纪了,积德行善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的时候,遇到了花神柘舞,便跟随她到了水明泽,开始料理水明泽上的一些琐碎事务。 然后第三次仙魔大战,花神陨灭,水明泽伴随着花神陨灭被隔绝,自己还没什么时间找老伴,就来了个孙女大小的浣妍。 这一千年来,自己看着浣妍长大,有时候竟真觉得浣妍就是自己的孙女一般,不是没想过教她法术的事情。可是,很多时候,当想到浣妍不明来历的身份的时候心里涌起的热情到底还是迟疑了。 “永伯?”浣妍看到尘永看着自己,眼神却有些离散,不禁小声唤道。 “哦,前几日听漓戈提起你曾遇到一个自称仙界火神的人?” 尘永被浣妍从思绪中拉回,想到浣妍的来历不明,不禁想到漓戈说起的仙界火神的事来。这才是今天找浣妍来最重要的事情。 “永伯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嗯,我是碰到了这样的人,他叫煜珩,说他从月宫中来,是仙界的火神……”浣妍有些不明白永伯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 “他有问起你什么事吗?”尘永笑着问道,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容敷衍的厉色。 “好像也没问什么……”浣妍仔细想想,自己与煜珩的两次碰面时间都不长,基本也没有太久的交谈。 “哦,这样……哈哈……对了,刚才妍丫头说将来想保护水明泽是么?”尘永换了个话题。 浣妍本来还在琢磨怎么回应永伯关于煜珩的问题,却不想永伯突然转换了话题,来不及思考,浣妍下意识答道:“嗯!” “既然妍丫头有这样的志向,那可要跟着师父好好学法术才行,学法术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浣妍要答应师傅以后都要乖乖待在水明泽。还有,修行最讲究的就是凝神静气,所以以后莫要再和其他不相干的人来往,懂了吗?”尘永忽然正色说道,定定地看着浣妍,口气中已经是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嗯……浣妍记下了!”浣妍有些不能适应突然如此严肃的永伯,却不由自主地答应下来。 “那边好,永伯的‘定憩’时间到了,你且回涟绮居吧,待要教你法术的时候会让漓戈通知你!”永伯看到浣妍答应下来迅速吁下一口气,然后神色倦倦地挥挥手。 “嗯,那浣妍回去了!”浣妍看到尘永疲倦的样子,便也不再停留,走出浣溪亭,回过头看到尘永喝着梦落花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去了。 看着浣妍离去,尘永重重叹下一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自己今天这般试探会不会太过…… 可是想到浣妍饮下梦落花却毫无醉意的样子,尘永的眉头顿时皱起,虽然她喝得极少,可是三百年前她就醉得不省人事,如今却为何能够神色清醒? 难道她已喝过不少梦落花早已习惯?她又从哪里得来的梦落花?三百年前,他的确是有意冤枉她偷了梦落花,可是当时她手中的那坛梦落花到底从何而来?到现在他也没有找到答案。今天这般试探起码证实了也许浣妍身边还有一些不为他所知的的梦落花。 难道和那个仙界火神有关?是他从水明泽之外的地方带来的么?因为水明泽上除了他的於歧山上不可能再有别处窖藏着梦落花。 如果确实和仙界火神有关,那么,是那个人现身了吗?他还留着花神柘舞专门为他所酿的梦落花么? 尘永看着已经成空的酒坛,不禁笑得苦涩,接下来他要如何是好?如果真是那个人归来,这水明泽怕是真的难逃一劫了。 第十四章 鹤仙灵羽(上) 一方棋盘,乌木裁就,线切条割,零落成格,不规则地散落,却隐隐透着些许玄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正是星宿君辰远的星棋盘。 此时,棋盘上空空如也,主人还未落子。 眼见人界已是月上中天,辰远却手执一颗星棋,许久未曾落下,也因此,人界天空到现在还是星辰未布。 “说了这么许久,也不知你是听得进去了没有,我可是口干舌燥呢!” 煜珩看着辰远这么长时间保持着这么一个动作,也不知道因为听了自己的话震惊继而陷入沉思呢,还是根本就未听进去,和往常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他从未得知的心事。 这么一句抱怨,换来辰远抬起眼皮瞟了他一样,又迅速垂下眼帘,继续一副手执星棋,面无表情的僵直状态。 “罢了罢了,时间不早了,辰远君快快布星棋吧!可别乱了规矩,人界又要当作异象恐慌了!”煜珩抬手扒拉扒拉辰远的胳膊,催他落子。 只见辰远也未推就,就顺着煜珩的手势将星棋随意就落下,倒是惊得煜珩连忙撤手却已无从回转,那枚星棋已嵌入棋格稳稳定住。他知道如果辰远不出手,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这枚星棋的位置了。 人界天空亮起第一颗星辰。 “辰远,你这是做什么,怎么随意落子了呢?你要落子好歹也要与我说一声,这样随意落子,万一乱了规矩,倒是我的罪孽了,你知道我这人可是最讨厌招惹麻烦的!”煜珩看着辰远一副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的样子顿时急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煜珩心里只叹这个天帝的小儿子,脾气倒真是古怪,即便自己与他相处了近千年,还是有时候会被他一些可以算作是任性乖张的举动迫得一时间手足无措,而那个始作俑者却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 待要你同他辩驳计较,他又是一副面无表情,听之任之,一言不发的状态,直到你自己最后也觉得毫无成果,甚无趣味,只得作罢。 这样冷淡古怪的脾性也不知道要怎么样的人才治得住他。 煜珩自认为目前还没有出现这样的人,于是天庭里就出了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星宿君,特立独行,孤僻倨傲,却无人可奈何他。 眼见辰远棋盒已将见底,棋盘上各个星棋已经就位,辰远却仍是不发一言,煜珩顿觉泄气,敢情自己刚才那么长的一番话,这个人还是未听得进去,或者听进去了却并不在意。 这让他觉得有些惊讶,明明上次提到浣妍与他长得相似的时候,他难得的情绪反应激烈,这次怎么就这般淡定了。 只见那张俊美得如同女子一般的脸,在夜明珠的浅光下纯净透明,却带着极不相称的淡漠与冷然。 煜珩想,或许此刻的情绪正被隐藏在这样的淡漠与冷然下,今夜他未饮酒,他就还是那个会隐藏情感的高手,如同他的哥哥铮远一样,这一点上两人倒极像是兄弟。 那一晚落星殿里蜷缩在卧榻上的孤独身影注定只能属于醉酒后才能流露出的真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好啦,前面说了那么多,这下就给你看看我特地从那个地方带回来的酒,就是上次与你提到的梦落花!”煜珩从怀中拿出向浣妍讨来的梦落花。 辰远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跳跃出几丝波动,眼神也随着煜珩的动作最后落在那酒壶上。 “梦落花……是真的梦落花吗?”辰远终于开口喃喃道。 “什么真的假的?反正那个姑娘说这酒的名字是梦落花,那便是了,我想她断然不会骗我的。” 煜珩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中为何如此笃定浣妍不会骗他,他只知道自己就是相信她。也许是因为她清澈的眼神,也许是为她那份对草木的怜惜之情,又或许是因为那种未涉世事的天真可爱?他说不清楚。 “可否将这酒赠予我?”辰远抬起头对上煜珩的眼睛,诚恳的问道。 “啊?啊!这个……好吧,那就赠予你吧!”虽然煜珩有些不明白为何辰远不肯与自己一起共饮,但是难得看到辰远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于他,他忽然有些不忍心拂了他的意。 看到辰远用手摩挲着酒壶,出神地看着,煜珩忽觉有些尴尬: “那……没什么事,我也该回我的重火殿了,许久不曾回去了!” 既然辰远想独饮,那么自己就长些眼色离开吧。 “嗯!”辰远轻声答应,看向煜珩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感激之色。 紫竹林。 修竹紫烟,流水淙淙,新月溶溶,清风浮动,竹香四溢。 一径溪流,蜿蜒环绕出一片水中沚,沚上一座小榭,砌竹而成,奇巧精致,紫色修竹为其笼出一片紫幕,故名紫榭。 榭中盘坐一人,半卧一人。 盘坐之人,身着宽大紫袍,上着银色云纹,与紫榭相映成辉。一瀑黑发柔顺而富有光泽,虽是随意披散着却意态天成。一张有着明显棱角的脸却美艳地令女子也要愧煞三份,更有那熠熠生辉的金眸闪烁着令人炫目的光彩,令人忍不住沉沦到那一片热情的汪洋肆恣中。此时,他正盘坐于石几前,几上一壶酒,两只杯。 半卧之人,身着月白实地纱裙,远看一片迷蒙的月华之色,近看可见袖口、腰带、裙角之处皆绣着细小的墨色云纹,就这样黑白相间,格外雅致。臂间垂着浅紫色披帛从卧榻上曳地堆积。半卧半坐之姿,极尽闲适之态,头梳螺髻,层次间以白羽相嵌为饰,白色羽饰与墨色发髻相称,更显得羽更白,发更黑。这般色调搭配浑然天成,却流动出渺渺仙韵。细看之下,此人额间描画着银白色羽状额妆,让本就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的脸庞更添一份灵动,正是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此时,她正单手支项,杏目微阖,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仔细聆听什么。另一只手则自然而然地垂与榻上,露出凝脂皓腕。 “灵羽……”紫袍男子轻唤一声打破了已经维持许久的宁静。 “这么多年还是不知改,越长大竟越发没有规矩了,你当唤我灵羽姑姑。”榻上女子此时睁开了眼,看向出声之人,轻笑出声,略带薄怒地嗔道。 “……” “好啦,好啦,每次都是这般无辜不言语的模样,当真我还总是不忍心看,罢了,你喜欢怎样唤我就怎样唤吧!”榻上女子看到默然之人垂首不言的样子,就像个做错事欲辩驳却不敢言的小孩子,不觉打趣道。 不待对方言语,女子已从榻上走下,广袖纱裙在风中摇曳纷飞,披帛也如同一条流泻的小瀑一般垂直流于地下,随着脚步迤逦而动,恰似一条流动的紫色小溪。面上带着浅笑,转眄流精,光润玉颜,正是鹤仙灵羽。 灵羽走向石几,在男子对面坐下。 “辰远,你向来都是来我这里讨酒,今天怎的自己带了酒过来,长大了,懂得礼尚往来了么?”灵羽调笑着,拿起酒壶细细打量。 “它是梦落花。”辰远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清冷,却只有自己面前才会有温情笑容的女人。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还是天庭无忧无虑游荡的孩子,那时候看到她如众人所传的清冷神色,却不知为何愿意凑上前去与她搭讪,然后她给了自己一个浅笑,也许就是从个浅笑开始,后来他总在想也许就是从那个浅笑开始,他就无法再看见其他女子的笑。 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看见他不知如何称呼她而窘迫不安的时候轻启朱唇:“你同她年纪相仿,便也称我灵羽姑姑吧!” 她向他指了指站在身后的一个小姑娘,便是后来与他还有姰远常常玩在一处的云兮,只是后来的事情……太过痛苦的回忆,每每想及都会感到一种剜心蚀骨的痛蔓延全身。种种的种种之后,结果是他们三人中只剩他一人独存。 第十五章 鹤仙灵羽(下) 还好,灵羽还在,不然他不知道这看似风光无限的仙界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梦落花?!”灵羽愣了一下,笑容忽然僵住,但旋即又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道:“梦落花?仙界的人何时如此有胆量这般附庸风雅了?当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便不会有人记得真正的梦落花了?是随便什么酒都能配得上这名字吗?” 说完灵羽不可抑制地大声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既有趣的笑话,笑声穿透竹林接着风力,在紫色竹林间飘荡流转,深夜闻之有些可怖,却更多的是悲戚。 直笑到一滴清泪滑出眼角,灵羽才止住,神情却恍惚起来,嘴里喃喃道:“是啊,梦落花,我忘不了,他也忘不了,他只爱梦落花,那我的翠微是什么?我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他?是谁?”辰远不自觉地急声问道,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无比烦躁起来。 “你不懂!除了那个地方,这六界哪里还有梦落花?!好在那个地方可以平静了,那我这般守着紫竹林也值得了……”眼泪忽然止不住地从灵羽眼中滑落,可依然洗不掉她眼中迷蒙的空洞,她仿佛陷入了不为外人所知的痛苦回忆里。 “如果这酒是从水明泽上得来的呢?”辰远回想起刚才煜珩在落星殿里的话。 他承认当煜珩说到自己之前所到之地就是六界中消失已久的水明泽的时候,他也止不住的震惊,不仅因为水明泽的神秘重现,也因为他知道煜珩虽然平时潇洒不羁有些不正经,但是他提到水明泽时的严肃神情已经证明他断然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水明泽!你说什么?从水明泽上得来?你去了水明泽?”灵羽仿佛突然被什么击中一般,霎时转过头盯着辰远,一连串地急切问道。 “不是我,是火神煜珩。”辰远对于灵羽突然如此激烈的反应有些错愕。 “火神……火神煜珩……”灵羽喃喃地念着,娥眉微蹙,思索着什么,“火之心……呵呵,是啊,火之心……我竟突然糊涂起来了。”娥眉舒展,灵羽忽然自顾自地痴笑起来,与她清冷的气质有些不称。 “灵羽……”辰远从未看到如此模样的灵羽。 “辰远,这酒既是送与我的,我便留下了。如果无事便回月宫去罢,我……” “灵羽,我还……”辰远急急打断灵羽 “翠微放在老地方,你拿了便走吧!”灵羽也打断辰远的话,径直走回卧榻躺下,背过身,不再看他。 “好吧!那……改日再说……”辰远忽然落寞起来却也无可奈何。 辰远走到搭于紫溪之上的竹桥时,紫榭里传来灵羽唤他的声音,这个声音让此时的辰远觉得在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 迅速回转身,只见灵羽正倚在紫榭外围的竹檐上,神色温柔地看着他。 “下次辰远来时,邀上火神一起来紫竹林,我自还在紫榭等着。”灵羽空灵清脆的声音响起。 “嗯……”辰远不知灵羽是何用意,却也不自觉地应声答应。 灵羽挥挥手,示意话已说完,让辰远自行离去。 “灵羽……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一直想问你……虽然已问过多次,但还是再问你一次,你实话相告好么?”辰远站在竹桥上朗声问道,语气已近乎哀求。 灵羽适才垂下的眼帘随之抬起,深深地看了辰远一眼,轻点下了头。 “我的妹妹姰远还活着吗?”辰远的声音有些发抖,说完就在心里祈祷起来,这次真的不想再听到相同的答案了,因为他真的固执地相信灵羽不会骗他。 一千年前,姰远失踪以后,虽然仙界之人都说姰远是失踪,但是生是死却不能断言,于是大家都还留存着希望。 那个时候,他曾问灵羽,答案是姰远已死,于是他相信,于是他让这种绝望折磨了近千年。现在,煜珩在水明泽上发现了与自己极为相像的人,他在短短的几天内已经被这突然生出的希望纠缠得要发疯了。 他相信灵羽,可是煜珩呢?这种介于绝望和希望,相信与怀疑之间的挣扎让他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 “我已说过多次,姰远已死。不必问我如何知道,你愿相信便相信,不愿相信便罢。你可以走了。”灵羽冷冷地答道,然后离开倚着的竹檐,站在竹桥上便只能看到空无一人的紫榭。 没想到依然听到这个答案,虽然似乎与自己心底隐隐的预期相同,但还是让辰远不可抑制地失落起来。 如同之前的所有次一样,辰远孤身一人离开紫榭,取了翠微再孤身离开紫竹林,灵羽从不曾相送。 打开壶盖,熟悉的酒香迅速盈满紫榭,灵羽愣愣看着酒壶里的流光回转,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灵羽,快来尝尝我新酿的酒!”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于浣溪亭中捧着酒杯,向自己挥挥手。 “灵羽,你说他会喜欢吗?他不知道饮过多少美酒了,不知我这梦落花他看不看得上眼……”那副绝美容颜忽然娥眉轻蹙,有些担心地询问着自己。 “灵羽,我和他真的不能容于世吗?还是他真的负了我的信任?”面带倦容但依然容颜绝世的女子有一天凄婉地看着自己,可是她不知怎样回答。 “灵羽,如果有一天,我陨灭了,替我好好守着他,你对他的心意我一直都明白的……”那个看似云淡风轻,遗世独立的女子其实最懂自己的心意。 “水明泽,我会设法保护,你只需守着他就好……还有云兮。”那是那副绝世容颜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眼前,从那以后,终于再不能见。 现在要去哪里寻她?想到这里,灵羽心如刀割,她终于做到一直守着他了,可是现在水明泽又被人寻到踪迹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灵羽缓步走下紫榭,对着竹影横斜,定定地看着幽深之处,静静聆听,有乐声传来。 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抬步走进暗紫的竹林深处,只见白色倩影一点点没入林中然后消失不见。 竹林深处一处竹榭前,灵羽停下疾行的脚步,这里便是乐声的来源。 屋内之人似乎感知到了灵羽的到来,乐声忽然止住。 “又是辰远来了么?”屋内之人开口问道,却并不出门相迎。 “嗯。”灵羽轻声应道,却站在竹门前,并不入内。 “呵呵,好些年没见他了,可是长成大模样了吧?记得上次见他,还是个调皮小童呢!”每次辰远离开紫竹林后,屋内之人总是这样的感慨,这次也不例外。 屋内之人的回答在灵羽的预料之中,灵羽有些无奈地无声沉默着,算是附和。 乐声又响起,屋内之人显然打算结束对话。 “我来给你送酒。”灵羽略提高些声音说道。 “嗯,照例放在门边就好。”屋内之人淡淡道,将灵羽的话视为平常之事,乐声没有停止,反而正奏向高潮。 “今日的酒不是翠微,你一定要尝尝。”灵羽继续平静说道。 屋内之人没有回答,仿佛已彻底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之中。 灵羽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回过头,看着竹榭,眼波里几丝闪光,轻轻说道:“它是梦落花。” 说完,灵羽立刻疾步离开。 身后乐声,伴随一声弦断,戛然而止。 第十六章 有界崖 有界崖,悬浮于仙界与魔界之间的一座山崖,往来仙魔两界的必经通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是为仙魔畅通交流,却有此崖作为泾渭划分,虽原意寓仙魔互通,友好无界,却其实有界。 故多年前魔界占领后名其曰:“有界崖”。 此后经年,有界崖虽归属反复,但六界皆沿用此名。 自崖上往下,是一片漆黑深渊,深不见底,缭绕着浓黑雾气,仙界视为魔障。 修行之人若要堕魔,在心智入魔后,就必要经过这魔障的洗练,浊其身,散其气,方才进入渊底,正式成魔。 第三次仙魔大战在有界崖进行,战役惨烈,结束后有界崖归仙界所有,有界崖以上悬架天桥通往天庭。 有界崖本是两界之间风景独好的特别之地,却因为沾染了战争的血腥记忆,加上天庭有意无意的重兵把守,更是摒却了很多仙界之人来此赏景的雅兴,故平日里人迹罕至,即便是风光旖旎也是无限凄清。 有界崖上有座凉亭,原是魔界所有时魔尊所建,取名佳栖亭,意寓“佳人独栖”,是其与夫人游园休憩之地,彼时的魔尊俨然将这座关乎两界的重要之地变成自己宅邸里的一座后花园。 也因为此,有界崖为魔界所有时,仙魔两界的往来几近于无,只因所谓后花园之地怎可容人随便行走往来? 此刻,凉亭内正端坐一人,怀抱一柄箜篌,双手静静弹拨,乐声清越,曲调悠远。 近看那箜篌,二十二根弦流光闪闪,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周身皆为赤色,上方被雕成火焰模样,正是火神煜珩的赤焰箜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火神煜珩闲来无事,便会来有界崖的凉亭独自弹奏赤焰箜篌,虽平时潇洒不羁,却往往在此时神情落寞。 作为火神理应擅箜篌,因为守护火之心,与之对应的便是操练与火之心相伴的神器祁阑箜篌。 可惜,煜珩独有火之心,祁阑箜篌却六界中遍寻不见,只得自己于无人之处黯然弹奏父亲所赠的赤焰箜篌,以期哪一日寻到祁阑箜篌也不至于技艺生疏,无法唤醒它的神力。 一曲毕,有人朗笑击掌而喝。 煜珩抬头看见月神铮远正自天桥而下,飘然走近,姿态优雅,这般自上而下地走来让原本挺拔颀长的身形更添王者之气。 “上次你惊讶我所吹萧曲哀婉,不想平日里潇洒放浪的火神也奏出这般凄切的箜篌之曲!”语毕,铮远已入佳栖亭,在煜珩对面坐下。 “哈哈,那要怪这箜篌,确是适合演奏哀乐,起初我还不信,如今演奏了,倒也被它染得闷闷的,无趣无趣!” 煜珩见到铮远已迅速收起刚才的郁郁之色,又换上了惯常的不羁态度,对着铮远笑吟吟地说道。 铮远察觉到煜珩神色的变化,端看了赤焰箜篌一会儿,便心领神会,并不接话,对着煜珩无理取闹的辩解付之一笑,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看到铮远没有言语,煜珩狡黠地一边笑着,一边盯着他看却不说话,像是等待他坦白什么。 铮远看到煜珩转眼间又变成这副平日里不正经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茫然,被他那笑和那眼神扰的不明就里,一脸无辜地回看向他,倒是一副坦荡的样子。 煜珩看到铮远这番表情,显然自己之前的目的没有达到,于是急急提醒道:“我这里是无趣,可是月神那里恐怕要热闹了吧?” 铮远依然不明就里的表情,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这般样子还真担得起月神这个名号了,此刻还是如此淡定。可是我说的热闹你竟也猜不出?”煜珩对月神这个雷打不动的淡定表情真是急得无法,于是再三提醒后还是和盘托出:“就是东海意欲将公主嫁于天帝之子的事啊!我琢磨着东海敖晟那老家伙八成是想招你为婿,你不会不知道吧?” 煜珩说完看到铮远淡定的表情上终于如愿出现一丝裂痕,不免又狡黠地笑起来。 铮远忽然站起身,对着煜珩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苦笑着坐下,看着煜珩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是不常见到的无奈和焦躁。 少顷,铮远按耐住情绪才开口道:“此事我知晓,上次我天帝召见我除了寻找新任水神之外,也提及此事,似在试探我的口风。” “哈哈,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亏你还这么一脸无事地来这不见人烟的鬼地方!”煜珩打趣道。 “我暂时无需紧张此事,东海只言将公主嫁于天帝之子,而天帝之子又非只有我一人……”铮远看着煜珩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嘴角上扬又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定表情。 “怎么?你不想娶东海公主?听说那东海长公主也是绝色之人,更重要的是她背后是仙界现在极为依靠的司水力量……”煜珩正色道。 “呵呵,此言不假,可是那敖晟不也是在打着如意算盘?恐怕正是以此为契机与天庭角力,探探天庭的态度,其实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个女婿,还有更多……”铮远自亭中望向东面沉吟道。 “嗯。难怪上次你这么急着要赶快寻找到新任水神,如若水神进入天庭,东海便没多少日子可猖狂了,毕竟天庭已容忍东海太久了,呵呵!”煜珩领会铮远意思笑道。 铮远回头看向煜珩,不置可否,只是随着他一并笑笑,然后走出佳栖亭,一直走到崖边方止住脚步。 煜珩不知铮远此举何意,却也放下赤焰箜篌,随他一起到崖边。 “记得上次我吹奏那首萧曲时与你提起过的一位故人吗?”铮远看着深不见底的暗渊,忽然开口问道。 “嗯,就是那首《别兮吟》么?”煜珩想起几日前月神吹奏的那首哀婉的萧曲。 “没想到你还记得它的名字,呵呵,就如同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她的名字,如同刻在心上一般……这里是我与那位故人最后分别的地方……她叫云兮。”铮远断断续续地说着,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落寞与悲伤。 “云兮?”煜珩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多年前很多人提起过。 “嗯,云兮,她是花神柘舞的女儿。”铮远似乎陷入回忆中,语调缓慢而温柔。 “原来她就是花神柘舞的那个女儿?难怪如此熟悉的名字,小的时候听许多人与我提起过,据说是花神柘舞与魔尊之子云莫的女儿,是么?”煜珩想起自己儿时,还在青丘之时很多人与他提起的有关花神的陈年旧事。 “嗯。” “你与她在这里最后分别,然后呢,她去了哪里?” “她死了……”铮远的表情痛苦,似在回忆里挣扎。 “死了?!”煜珩终于明白所谓的“别兮,别兮”是哪一种分别。 “第三次仙魔大战,云兮死于云莫之手。云兮死的同一天,姰远天姬失踪,花神柘舞封印云莫并身陨,大战结束。”铮远忽然平静地说道,似乎已在心里演练多遍,面上却是一副肃穆的沉痛之色。 “原来如此……” 煜珩自小在妖界生活了太久,第三次仙魔大战也在族人的保护中成为与自己相隔甚远的事情,所以了解并不多。 待到进入天庭想要多加了解的时候,仙界却将这次大战视为禁忌,不仅当年经历此事的人闭口不谈,其他一些传闻也在天庭的压力下逐渐销声匿迹。 直到如今,能像铮远这般还原第三次仙魔大战事实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这或是因为惧与天庭的压力,或是因为真的没有几人了解当时的情况了,毕竟一千年过去,洗练了太多人和事,很多秘密都在这条时间长河里,被可知或不可知地力量埋葬于无形。 “可是云兮不是花神与云莫的女儿吗?为什么云莫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花神又为何要与云莫反目将他封印?”煜珩再仔细回味铮远的话,忽然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对此我也不得而知。云莫是魔尊之子,想来是其魔性使然吧,自己的亲生女儿未必下不了手,只是为何要痛下杀手,却没有人知道。至于花神柘舞与云莫的纠葛伴随着她的陨灭便是六界之中再人无知晓其中隐情。”铮远叹了口气,然后表情凝重道。 “这……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一定……” “我们走罢。”未待煜珩说完,铮远打断他淡淡说道。 只见,铮远已转过身走向天桥,煜珩迟疑了一下,去佳栖亭取了赤焰箜篌,也迅速跟上。 第十七章 紫竹林之行(上) 二人行至重火殿时,煜珩忽然想起什么,对着铮远问道:“东海欲嫁公主之事,辰远知道么?” “你知上次辰远并未与我一同去见天帝……” 已到重火殿门口的煜珩闻言转过身惊讶地望着铮远:“这么大的事,辰远的性子你当知道,怎么此时还不知会于他?” “呵呵,不过,他现在应该知道了……”铮远望着煜珩身后忽然笑道。 煜珩不明意味地转过身,只见通往重火殿正殿的石阶尽头,一个身着宽大紫袍的身影正翩然而立,静静看着阶下的二人,辨不清表情,墨发在风中飘舞得烂漫,穿梭在间或摇曳着的袍间飘带中,窈渺多姿。 “辰远?!” 煜珩不止一点的惊讶,天庭中没有人不知道,上千年来,这个冷淡孤僻的星宿君不喜结交,独爱自己的落星殿,甚少踏足其他仙家的地盘,即便是他的重火殿也不例外。 所以每每他见辰远皆是自己前往落星殿才能得见,万没有奢望过有一天会在重火殿足不出户就见到辰远。 不待辰远答话,煜珩已经有些喜不自胜地拾级而上,行至辰远面前,铮远见状也随他一同到了重火殿正殿门口,心中也有些惊诧辰远今天反常的举动。 “煜珩。”辰远应了一声,看着身后的铮远面无表情,最终却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下巴,算是点头致意。 “怎么来了重火殿?”煜珩不禁问出心中疑惑。 “我受人之托邀你一起去个地方。”辰远凝视煜珩淡淡道,再不看铮远。 “呵呵,如此,我先回月宫了。”铮远亦是剔透之人,辰远的话他怎会听不出其中意味,自己也当知趣地回避了,对于这个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弟弟,他着实无奈。 “嗯,也好,代我问候连月殿那些小丫头们,改日我必当亲自前往!”煜珩正为辰远的话为难,铮远此话倒是帮他解了围,他会意便也不再挽留。 “呵呵,一定带到!”铮远已下了台阶,朗声笑着高声回道。 “东海要嫁公主?”辰远望着慢慢隐去的铮远的身影,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嗯,东海前些日子与天帝提起此事,欲将长公主嫁与天帝之子,那自是你和铮远皆有可能。”煜珩答道。 “呵呵,嫁天帝之子?”辰远难得得笑了笑,却是冷笑,但即便是如斯冷笑,在他那张明艳的脸上看起来却是一种邪魅动人的韵味。 “哈哈,所以你也需有所准备,天帝若是允了,就要……”煜珩有些促狭地望着辰远说道。 “此事我无需烦扰,一个小小的星宿君在他人眼中,恐怕早已不是什么天帝之子。”辰远漫不经心,事不关己地淡淡回道。 煜珩一时无言,其实辰远说得也许却是实情,以敖晟的心思,必是属意铮远,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所谓更多的东西,毕竟铮远如今已是众望所归的天帝继承人,而辰远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过气的天帝曾经宠爱的孩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所以,作为妖界出身的煜珩,对于此也着实觉得看似浩然正气的仙界,其实也不过如此,也带着拜高踩低的势利心态,正如他一开始就觉得对于此事最应该费心的从来就应该是铮远,而他在心底早已将辰远这个可能排除掉了。 “你来重火殿多久了?”煜珩无法回应辰远的话只好另换话题。 “清晨收了星棋便在此处了。”辰远依旧淡淡道,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问题。 清晨?煜珩心底不禁一惊,自己是在月落之前出了重火殿前往有界崖弹了一天的箜篌,直到刚才黄昏时分遇到铮远一起回到这里,算起来,辰远便是在这里等了自己近一天,究竟是什么人值得辰远这般破例亲自前来邀约? “你若无事,我们现在便走罢。”辰远不待煜珩答话便径直说道,仿佛这么久的等待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后自顾自地走下石阶。 “好!”煜珩顾不上多想,快步跟上。 “你刚才与铮远所说的我的性子是什么?”二人出了天庭后辰远忽然向煜珩问道,语气有些轻松有些自嘲。 “呵呵,不想这话都被你听到了,倒是难为你憋到现在才问我,哈哈哈!”煜珩知道自己与铮远的话被辰远听得齐全,忽然有些尴尬,只好嬉笑着打破自己的窘迫。 辰远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用着看似漫不经心地眼神懒懒地看着煜珩。 “其实,我只是总感觉你已有心系之人,对于东海嫁公主之事必然会十分抗拒。” 煜珩被辰远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虽然那眼神并非冷厉,却仍有一种压迫感,迫得他不得不认真思考,然后如此答道。 话才一说完,煜珩发现辰远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光亮,还有被迅速藏好的惊喜。 “煜珩……呵呵……我真真是与你喝了过多次的酒……你总是有这般看清别人心思的本事!”辰远盯着煜珩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与他平日里冷然的样子截然相反。 难道自己料中了?这么多年与辰远相处,煜珩再清楚不过,辰远甚少接触女仙,连落星殿里的仙婢都寥寥无几,可是他总是隐隐感觉到这不仅仅是因为辰远冷淡的性子,他一直猜测着也许辰远这般是因为他已有心系之人,而那个人却没有在天庭。 “可是你看得清又有什么用,她却永远看不清……”辰远没有等煜珩回答,只是继续自言自语道,声音有些颤抖,言语中是数不尽的无奈与忧伤,带动他那张脸更加如女子般楚楚动人。 辰远忽然忆起,昨夜灵羽提到的那个他是谁?她在守着他吗?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又如何看得见自己? 想到这里,辰远只觉心中涌出无限痛楚,却不得解脱。 而煜珩的话仿佛瞬间击中这一痛处,守了这么多年的心事,原来煜珩已有所察觉,他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平日里的酒友――火神煜珩,这个看似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人,其实也是心思玲珑,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想竟是他。 看到辰远忽然止住笑,定定地看着自己,煜珩有些不明所以,难道自己猜错了?可是辰远刚才明明提到了“她”,这又如何解释。又想了想,依然理不清,对于这个星宿君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十足的把握去了解他。 “你要同我去哪里?”于是煜珩换了话题。 煜珩发现和辰远在一起,他经常要很伤神地在一些情况下重新寻找话题。 “紫竹林。”辰远收回凝视煜珩的眼神,望着二人行进的前方答道。 “紫竹林?!那你口中‘受人所托’之人便是那酿酒美人鹤仙灵羽咯?” 煜珩有些惊诧,自己为了讨些翠微,曾经拜访紫竹林多次,均不得进,只因那灵羽的性子如辰远般冷淡,不喜结交,如今又为何突然主动邀自己前去? “嗯,灵羽要见你。”辰远冷淡回道,又恢复到平常冷淡的样子,仿佛刚才那般大笑并忘情自语的人并不是他。 “哈哈哈,妙事,一直想要见见那传说中的酿酒美人,这次倒是得遇良机了!”煜珩朗声笑道。 辰远没有理会煜珩的轻浮之词,只是继续看着前方御风而行。 煜珩笑着心里却有些疑惑,性情冷淡的辰远只因为鹤仙灵羽的所托便在亲自前往重火殿等候自己近一天,而平日里辰远也从来不缺翠微,看来他们二人关系匪浅,难道鹤仙灵羽便是辰远的心系之人? 第十八章 紫竹林之行(下) 不过须臾,二人已到紫竹林所在的山脚下。 只见一座苍翠山峰顶端蓦地铺陈着一片紫色竹林,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朦胧幽幻,无端地让这座看似平淡无奇的山上生出些渺渺仙气来。 若再远些观看,仿若绿色塔基上缀着一块紫色的宝石,耀眼夺目却又美态天成。 从山下向上望去,是一条笔直而上台阶,阶数众多已无法目测得出。 台阶的走势伴随着山势的险峻也变得陡峭起来,其尽头延伸进入那片紫色竹林,消失不见。 不敢想象若是没有法力,单单凭借脚力要多少时辰才可以爬完这些台阶,最终进入紫竹林,如此修设,倒真使得紫竹林并非泛泛之辈皆可造访之地。 山下守门的仙婢看到来人是辰远,便没有阻拦,面带笑容且恭恭敬敬地打开山门,迎了二人进去,像是与辰远十分熟稔的模样。 煜珩对此也是讶异非常,只觉辰远自己殿中的仙婢与他也不是这番模样,这可以说明恐怕辰远见这位仙婢的次数比自己殿中的那些还要多,并且这紫竹林中的主人对与辰远的到来也是十分欢迎的。 鹤仙灵羽,那位传说中性情冷傲的女子,也并非十分绝对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有时候一个人冷漠也许并非源于自身的性情,只是源于所面对的人。 煜珩忽然想起水明泽上所遇到的那人,一袭白衣,温润如玉,修为高深,对着自己却总是面无表情,冷淡拒绝的样子。也许他本身并非性情古怪,只是遇到自己,不欢迎自己罢了。 思虑间,煜珩已随辰远御风行至一个竹榭前停下,他看到竹榭上书“紫榭”,看来便是这竹榭的名字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进入紫榭发现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卧榻,一方石几空落落地静置其中。 煜珩不禁回头看辰远,只见他此时已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辰远一贯平静无波,冷淡漠然的脸上难得出现这样激烈的表情。 “灵羽……平日里这个时辰她便是在这里的……上次也与我说好了的……”辰远不断地环视着紫榭,嘴里喃喃地说着,像极了一个迷了路,然后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孩子。 这样的辰远,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喃喃自语,也许在他人看来平常无奇,但他知道这所传达的是一种浓浓的依恋,当所依赖的一时没有出现在眼前,一时抓不住,便会如此。 他会知道这些,不仅是因为他看惯了平日里辰远的样子,还因为他自己也曾经历失去一种依赖。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记不清怎样幼小的年纪,自己一觉醒来,跑遍了自己家中所有山头,却仍然找不到自己的娘亲。 最后,黄昏时分,他还是回到家门前桂树下的石凳上等,他知道娘亲平日里这个时辰便是在这里等出门玩乐的自己回家。 他等到月上枝头,然后月上中天,然后月落,然后黎明的曙光撬开最后的阴霾。直到父亲过来将已经累得睡着的自己拍醒,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没有等到自己的娘亲。 回忆是被一阵乐声所打断的,煜珩忽然惊醒,只觉那乐声是从距离紫榭一段距离的竹林深处传来。 细细聆听,只闻这乐声竟有五种乐器的共同演奏,如果他没有听错,便分别是七弦琴、箫、箜篌、鼓和铃。 五种乐器在演奏之人的操弄下,飘溢和谐美妙的乐曲,在竹林间的清风中回荡,显得空灵而唯美,每一样乐器的特点及优势似乎都被发挥到极致,使得它们的和声是如此的高妙而不容置喙。 煜珩不禁心中喟叹,这五位演奏的乐师的技艺恐怕六界中都难有能出其右之人,他们之间的默契与配合恐怕也是这世上都无人能敌的吧?今日得见如此高超的技艺,天庭中那些六界敬仰的乐师就忽然都相形见绌了。 辰远似乎也被这乐声吸引了注意,与煜珩对望一眼,于是两人皆从紫榭飞出直向乐声的源头掠去。 二人行至竹林深处的一处竹榭时,乐声清晰高涨,便是源头了,于是缓缓落地,走向竹榭门口,只见门扉轻扣。 煜珩正要上前叩门,却在前行了两步后又退回原地与辰远一排站着。 “这个竹榭被设了结界,我们的修为还不能靠近。” 煜珩轻声对辰远说着,心里也是十分震惊,自己的修为并不算浅,六界内法术所设的各种结界,不管如何艰难,总归他是解得开的,断然不会出现如今单单靠近几步都不能的地步。 能设出这个结界的人当是有着怎样高深的修为和强大的法力?而如今六界中还有这样的人吗? 听到煜珩的话,辰远也是一惊:“什么结界,如此高深?!” 似乎听到动静,竹榭内的乐声渐渐止住,空寂的竹林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两边似乎都在沉默着等待对方先开口。 “呵呵,不知二位是何人?”竹榭中一个男子的声音悠然问道。 声音虽然很轻,但是煜珩和辰远却听得清楚,可见那个男子是用修为传递了声音,二人顿觉此人非等闲之辈。 “我是仙界的火神煜珩。” “我是天庭的星宿君辰远。” 二人僵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坦然相告。 “辰远?呵呵,不想你还来到这里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就只做了一个星宿君?堂堂天帝的儿子,竟是如此,呵呵!”竹榭中的男子忽然笑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些不可置信。 辰远忽然有些茫然,自己虽经常前来紫竹林,但却从未到得这个地方,更没有与此人接触过,但他却似乎十分了解自己的样子,难道是灵羽与他说起过自己? “火神煜珩?稀奇稀奇,仙界竟也有火神了,哈哈哈……”不待辰远回应,那个男子忽然又大笑着说道,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离奇的笑话。 “我们是听到乐声寻至这里的,不知您是何人?我只知道这紫竹林只住着鹤仙灵羽。”辰远对与竹榭内的男子的笑声忽然有些不耐,冷然打断。 “紫竹林里只住着鹤仙灵羽?呵呵,看来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既然这么多都不知道,那便也不差‘我是何人’这一个。”男子对于辰远的冷然不以为意,口气中仍带着笑意。 “可是……”煜珩只觉此人十分难应付,语气虽友善其实却是带着戒备,决定还是要探听清楚。 “灵羽今日不在紫竹林,你们若无事,便快些离开罢,勿要再打扰我奏乐。”男子忽然冷冷打断煜珩的话,下了逐客令。 “你说这里奏乐的人只有你一人吗?” 煜珩虽然被打断,却仍然被男子的话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本以为五种乐器要一起成曲必是五人同时演奏,不想演奏的却只有一人,这简直不可思议,且不说那乐曲美妙动人,绝世难遇,单单一人能同时演奏五种乐器已是六界中闻所未闻的绝技。 “是又如何?”男子似乎觉得多次一问,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值得深究。 “你说灵羽今日并不在紫竹林?”辰远对于煜珩的问题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十分惊讶灵羽竟然不在紫竹林。 这一千年来,灵羽一直固执地恪守着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踏出紫竹林半步,就连出林相送也不可,自己也曾多次追问原因,灵羽却总是不答。 可是今日她居然离开了紫竹林!发生了什么事?而她又去了哪里? “嗯。好了,明日她才回来,你们既是来寻她,那便明日再来吧!”男子有些不耐地答道。 “她去了哪里?”辰远忍不住追问道。 竹榭内乐声响起,男子再无回音。 二人各自轻声叹了一口气,对视一眼。 “我们走罢。”煜珩道。 辰远再次望向竹榭内,似乎想要努力看清楚什么,但竹榭内只是漆黑一片,仿若无人,却只有不断流溢出来的乐声提醒着他刚才与竹榭内男子的对话并非梦境,一时间他陷入一种无可名状的落寞。 终于辰远转过身,二人一起飞离紫竹林。 第十九章 酒香 煜珩站在距离月宫入口不远的月浮桥上,看着辰远的身影在月宫入口处消失,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睁开眼,没错,就是这个味道,梦落花的味道。(.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自上次被那个漓戈决绝地“赶出”水明泽后,他曾多次想再访水明泽,却再也寻不到,这个在自己耳闻目睹中神秘再现的水明泽好像又如千年以前一样生生消失了。 他曾猜想是否自己的行踪被那个漓戈发现,于是水明泽又被他用法术隐藏起来了?那他的修为就堪比神族了。 可是他又很快否定这个猜想,因为其实之前他寻到水明泽的两次,均是凭借他们狐族特有的灵敏嗅觉,嗅到了梦落花的味道,才循着气味误打误撞找到的,于是每次落脚的地方都会很巧地碰到正在桃林饮梦落花的浣妍。 现在仔细想来,自己好像从未真正找到通往水明泽的路,为此他沮丧了很多天,因为他这么多天里再也没有嗅到梦落花的味道。 可是现在他的嗅觉强烈地向他提醒着这一熟悉的味道,醇厚甜香,飘传万里,是哪怕六界中备受推崇的翠微都难以企及的境界。 这几日的沮丧似乎都随着这一心旷神怡的味道一扫而空,他已经等不及想要赶往那里,或许树下还有一个叫浣妍的姑娘,跳着蹩脚的舞,神态却认真而陶醉。 而且,此次前去他或许应该带上辰远,回望月宫,他的心里忽然激动起来,甚至隐隐跳跃着一些期盼,浣妍若是姰远天姬,那是不是以后可回到天庭?这般天真可爱的姑娘是不是就可日日见到? 想到这里,煜珩忽然觉得有点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期盼?琢磨不清,索性作罢,一边等着辰远,一边用心操控着自己的嗅觉紧紧保持着对这一味道的感知。 正在用法力死死坚持的嗅觉感知忽然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一阵竹香打乱,竹香越来越浓烈,仔细分辨竟有些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煜珩猛然睁开眼,停止施术,抬眼就看到月宫门前正站着一位女子,背对着自己,轻仰着头观望月宫,月宫的微弱光亮下映出下颌流畅美好的弧形曲线,然而她就这样兀自望着,却并不移步进入。 煜珩所在的月浮桥,是月宫通往天庭外界悬浮着的众多天桥之一,平日里这些桥上均是光线昏暗,不易被人察觉,此刻煜珩站在桥上,显然那位女子并未发现他。 他有些好奇,看这位女子的身形窈窕修长,头梳螺髻,一身白衣,臂搭一条紫色披帛,长垂及地,此时无风,衣衫披帛皆静静地蛰伏在其身边,伴随着主人的静立逐渐演化出犹如雕塑般的沉静肃穆,将这女子的气质衬得愈加清冷无双。 天庭中的女仙他基本已悉数见过,这位女子却是十分眼生,若说发式与衣装倒是见得许多,但是这般清冷气质却是从未见过,如今见着了,忽然觉得也只有这般的气质才配得上如此的打扮,其他女仙反倒是东施效颦了。 才想及此,煜珩惊觉刚才感知到的梦落花的酒香已经越来越淡了,他快要无法把握了,恐怕再迟些就错过这次寻到水明泽的机会了。 本来还在犹豫是否与月宫门前的这位女子搭话,此时却是必须的了,因为他需立刻去落星殿找辰远一同赶去水明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快步走下月浮桥,快到月宫门口时,那位女子似听到声响回过头。 煜珩被这一回头惊住脚步,眼前女子以紫纱蒙面,遮住了半边脸庞,额间缀着银色羽状额饰,双眼灵动,幽如深泉,此刻正警惕地打量着自己,被紫纱遮盖下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煜珩被一个女子这般看着,忽然有些不自在,只是心里隐隐笃定有着这般气质与眼睛的,面纱之下必是个美人,可是美人这样看着自己倒像是她遇到什么登徒子一般,这样不好,狐族的传统,雄狐从来都是要与各种美人建立友好关系的,与雌狐要与各种美男建立友好关系同理。那么,还是自己先开口问候。 “敢问这位仙友……”话未说完,却被另一声惊呼打断。 “灵羽!”不知何时辰远已从月宫门口走出。 煜珩顿时愣在当地,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鹤仙灵羽,那个从来不踏出紫竹林一步的鹤仙灵羽,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阵竹香如此熟悉,那是紫竹的味道。 “辰远……”灵羽从煜珩身上移开目光,眼波如水地看着辰远缓缓应道。 辰远触及灵羽的目光,眼中光彩益盛,脚下已是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宫门前的台阶,却在距离灵羽一丈的地方生生止住,不知什么时候张开的双臂不经意间颓然放下,心中似有话已到嘴边,却挣扎了下,最后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许久没见过,今天路过,便停下来瞧瞧。”灵羽淡淡道,听不出情绪。 “那进来看吧!”辰远望着灵羽,口中有些恳求。 煜珩被这二人冷在一边许久,此时听到这话有些着急,辰远随灵羽进月宫,那水明泽那边岂不是无法同去了? 可是看辰远此时的模样,倒是他从未见过的情绪丰富的时刻,那一贯冷艳如女子的脸上如今带着一抹不寻常的光彩,平日里淡漠的金色眸子此时已由暗淡转为熠熠生辉。 他忽然想起很多夜里,落星殿里他与辰远同饮共醉的时刻,却总是在辰远带回翠微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上扬,噙起一抹不常见到的笑意。 煜珩正在纠结要不要打断这场对话者皆言简意赅,听话者一头雾水难以融入的对话时,灵羽开口道:“不用,我需回紫竹林了。” 说完,灵羽不再看辰远,却将眼神再次移到煜珩身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问道:“你是火神煜珩?” “正是。”煜珩敛色颔首恭敬答道。 “嗯。” 灵羽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又回头深深看了辰远一眼,转身欲飞升离去,却忽然被辰远捉住手臂。 “我方才去过紫竹林。”辰远看着灵羽一字一句郑重说道,神情肃穆而认真。 灵羽原本微垂着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迅速抬眼看了辰远,又望向别处,一边神态自然地将辰远的手拂下:“是么?今日出来匆忙,没有事先将翠微备下,改日来时一并补上。” “竹榭里有一人说你一早就离开紫竹林……”被灵羽拂下的手僵直着悬在半空,辰远忽然有些情急起来,话未说完却被灵羽突然打断:“你去了林中的竹榭?!” “灵羽,原来你也会急?却是为了竹榭中的那人么?”辰远望着灵羽,言辞急切而压迫。 灵羽抬头看了看辰远,面纱下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是眼神里却带着几许无奈,“辰远,你当唤我姑姑。” 辰远怔住,一时说不出话来,眸光一点点黯淡下来,身形颓丧地树立在月宫的逆光里,茕茕孑立,有些寂寥。 灵羽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却回过头,对着辰远悠悠说道:“紫竹林恭候火神前来品酒叙话。” 语毕,顷刻间飞离月宫,灵巧身形在夜空中如一颗星子的光芒闪耀了一下便消失不见。 “终是不肯留一句话给我。”辰远望着茫茫夜空凄然自语道。 煜珩看此情形,心中已经了然,原来这近千年来辰远心里挂念着的竟是鹤仙灵羽,可是灵羽却让他唤她姑姑,也许辰远也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哪一种了吧? 千年前的事情,他由于参与进来得晚,很多已不得而知,如今辰远与灵羽这般纠葛恐怕也是那时而起的吧,到底是如何而起,他自问还没有信心能从辰远口中获知答案。 “啊,不好了,气味越来越淡,快要没了!”煜珩忽然意识到那阵酒香他现在捕捉起来已经很困难了。 辰远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从这种情绪拉出来。 “辰远,我们要快些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煜珩顾不上那么许多,拉上辰远手臂,唤来一片火云,迅速腾空而起。 月宫门前,两个身影逐渐远离,逐渐消失在夜空中没有边际的一处。 第二十章 亲人 水明泽。 离上次尘永与浣妍谈话已过去几日,这几日里,浣妍目送着洌溪将一本本的修行书籍搬运到涟绮居,然后在桌上堆成小山,心里感叹果然修行不易。 今天早晨洌溪照例放下一批书后,径直出门,看到浣妍倚着门边欲言又止的样子,依然轻飘飘地说一句:“师父交代,要修习法术,需先参透这些入门书籍。” 然后照例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句:“洌溪,你就不能换一句话说说?” 洌溪回头,探寻地看向浣妍,像在等待浣妍告诉他应当换一句什么话说说。 “你可以说‘要修习法术,师父交代,需先参透这些入门书籍’,恩,或者也可是说‘要修习法术,需先参透这些入门书籍,师父交代’,再或者也可以……”浣妍既幽怨又认真地说着,却被洌溪打断。 “要修习法术,师父交代,需先参透这些入门书籍。”洌溪认真说道。 “……” “要修习法术,需先参透这些入门书籍,师父交代。”洌溪又认真说道。 “……” 看浣妍不再说话,洌溪转过身,飘飘然走出涟绮居。 “洌溪,漓哥哥什么时候来看我?”浣妍追出去,对着洌溪喊道。 洌溪急行的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只是向於岐山的方向望着,淡淡道:“快了,夜阑花开的时候,他就下山了。” “那永伯呢?为什么总是留我一人在这里?这些书我都看不懂……为什么不肯教教我……好久没听琴了……”浣妍忽然语带哭声,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起来。 洌溪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浣妍,静静地站在那里,清瘦的身形有些颤抖,一贯挂着灿烂笑容的脸上此刻浸满委屈,眼圈微红,琉璃色的眼眸里有些晶莹闪烁。 他看着,心里很是不忍。可是他也无法捉摸师父的心思,先是一反常态地决定教浣妍法术,然后是命自己不断把一些晦涩难懂的修行书籍搬来这里让浣妍研读,却一点也没有加以指导的意思。 那些修行书籍,他闲时也曾翻看过一些,却是连自己都琢磨不透的法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具体的法术招式的介绍,严格说来应该是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方能参透。 而浣妍现在一点法术也没有,这些书对于她无疑是天书,对于修行基本毫无助益,师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他到底是何用意? 他想不通,师父也不喜他多问,就只能揣测也许师父实际上并不打算真正教浣妍法术。 其实这么多年来,师父对于浣妍若有若无的防备,他和漓戈都多少有所察觉,但有时候看来师父对浣妍也是极疼爱的,唯一一次重罚恐怕就是禁止浣妍进入於岐山了。 对于这次重罚,他和漓戈也一直心存疑惑,浣妍虽然顽皮些,但是还不至于做出偷酒的事来,而上次桃林里,浣妍再次拿出梦落花也证明了她是无辜的。 他与漓戈能想到这一层,师父那般精明怎会想不到?想来师父的根本用意在于不愿浣妍再进入於岐山。 师父为何对待浣妍的态度如此矛盾?想到这里,洌溪忽然觉得师父也许藏着众多秘密,却是一直深不可测地掩饰着,而浣妍也许已有所察觉,心里到底是难过了吧。 “过几日,漓戈下山,我们会一起教你。”洌溪心底叹息一声,看着浣妍温言道。 浣妍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双手紧紧握着门框,像是握着最后支撑的力量。 洌溪看她如此模样,忽然不知再说些什么好,想要安慰,却有些无力,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浣妍轻声道:“我回去看书了……”然后转身隐入门内。 洌溪怔了怔,看了一会儿空旷的门口,转身离去。 浣妍回到屋内,从枕下拿出一本舞谱,又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修行书籍,有些顿悟,凡事还是比较以后出真知。以前觉得练舞甚是枯燥无趣,可是如今有那些仙法书籍的衬托,倒显得有趣很多。 从窗下挖出一壶梦落花,浣妍揣着舞谱来到桃林,畅快饮下半壶,仔细盖好壶塞,再反复瞄了几眼舞谱,浣妍拍拍衣裙站起身,开始起舞。 初始姿态刚刚摆好,却看见煜珩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火神煜珩?!”浣妍不禁愣在那里,放下已经举过头顶的双手,重新站好。 “哈哈!妙哉!美人还记得我!”煜珩大笑着朝浣妍走来。 浣妍听这一声“美人”脸上一红,撅起嘴巴,以示微怒。 “哦,哦,是浣浣啊,好久不见,可曾想我么?”煜珩已至浣妍身前,嬉笑着瞅着她此时俏生生的红脸。 “不想!”浣妍干脆答道,然后径自转身到树下坐下,翻起舞谱佯装翻看,心里却在强压着咚咚不止的心跳。 这些全被煜珩看着眼里,会心一笑,紧挨着浣妍坐下:“哦?那浣浣在想谁呢?我可是很想念浣浣呢!” “我想漓哥哥,还要跳舞给他看,他不会取笑我!”浣妍想起上次被煜珩取笑舞姿难看的事情,看到此时煜珩嬉笑的样子,不禁以为他定是又在取笑自己的舞姿了,心里有些郁闷。 “漓哥哥?浣浣,你所说的漓哥哥是你的亲人么?”煜珩看着浣妍认真问道。 “亲人?”浣妍有些疑惑。 “就是漓戈是你的亲哥哥么?”煜珩解释道。 “亲哥哥?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记忆的时候就在漓哥哥身边了,我们一起长大,他比我年长,永伯让我唤他哥哥。”浣妍仔细想着有些游移不定地答道,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永伯?是谁?也是你的亲人么?”煜珩追问道。 “永伯就是永伯啊,他是漓戈和洌溪的师父,不过现在也是我的师父啦!”浣妍有些不解为何煜珩要这样问。 “那么你口中的永伯并不是你的亲人?”煜珩正色问道。 “亲人?你一直所说的亲人是什么?什么样的人叫亲人?”在水明泽生长的这一千年来,她从不知道亲人对于她有什么意义,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亲人,这个问题她似乎也是从未思考过。 煜珩一时愣住。 “永伯说他把我当做孙女一样看待,他就是你所说的亲人吗?”浣妍看到一贯嬉笑着的煜珩愣愣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那你的爹娘呢?”煜珩从怔忪中恢复过来,表情凝重地继续问道。 “爹娘?爹娘是什么?”浣妍茫然地看着煜珩。 “爹娘是生育及养育你的人,任何人都有爹娘,爹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这种爱无私,无垢,没有防备,他们是你最亲的亲人。”煜珩一字一句道,像一个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 “你也有爹娘么?” “嗯。” “那我也有么?” “嗯,不然,你又从何而来?”煜珩质问道。 “我从何而来……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有爹娘,他们是我的亲人……原来这就是亲人……”浣妍喃喃自语着,只觉煜珩的话让她感到既新奇又茫然。 “你的永伯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么?”煜珩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永伯……他从未与我说起这些……”浣妍睁着亮晶晶的双眼看着煜珩,表情却茫然无措。 煜珩看着这样清澈无欺的眼神,忽然有些质疑一个人这样一无所知地单纯活着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悲哀。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谁?”煜珩终于抛出他最终想问的问题。 “我是谁……我是浣妍啊!”浣妍有些不明意味地答道。 “那你记得那个人吗?”煜珩突然抬手指向远处。 只见,辰远不知道什么已经在刚才煜珩所在的树下静静站着,目光投向他们二人,眼中带着难以言表的震惊。 原来刚才煜珩交代辰远先暂时隐去身形,此时方能现身,虽然隐住身形在旁边看了许久,但此刻真正现身面对这个叫浣妍的姑娘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那副与自己极为相像的容貌震惊到了。 第二十一章 相问 一千年前,落星殿里他转身向外追出去的时候,曾经回头,那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正在卧榻上睡得香甜,平时总是乌溜溜地睁着的大眼睛紧闭着,嘴角挂着笑,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于是他再没回头直直追出去……却不想,那竟是最后一面。 此后的一千年里,卧榻上那个睡颜,成为久久盘旋不散的梦魇。 如今,与当年那个睡颜酷似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原本稚嫩的脸长大了,俨然一副婷婷少女的模样,可是那眉眼,鼻子,嘴唇,却是历经岁月仍然留存着当年的轮廓。 辰远开始有种错觉是否那张睡颜的主人如往常般一时兴起,便顽皮地躲到这里睡着,然后睡醒了,长大了,来见他了。 浣妍顺着煜珩所指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与煜珩身量相当的男子正立于树下,身着宽大紫袍,长发流瀑,一张与自己酷似的脸庞上是一对金色眼眸,此刻正熠熠生辉,定定地看着自己,表情震惊,却一言不发,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像是他与自己正隔着千万年的距离。 其实,那个人震惊,浣妍自己也震惊,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陷入一种绝大的漩涡,理不清,看不明,混混沌沌地天旋地转。 她不能理解在这世上怎会有人与自己如此相像,这是一种什么诡异的情况?她忽然有些恐惧起来。 “他……是……谁?”浣妍呆呆地看着辰远一步步穿花拂叶而来,像极了静夜里於岐山上紫色的夜阑花瓣,乍得被风吹起,飞扬至半空,然后缓缓地落下山,一直落到自己面前。 看见浣妍好似神思游离,煜珩轻轻问道:“你果真不记得了吗?” “我从未见过他……可是……为什么他与我长得如此相像?”浣妍似是自语又似是在询问着煜珩,眼神却不肯从眼前走来之人身上移开半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只见眼前这人在自己面前一步的距离停下,嘴角颤抖着,眼里闪烁着一些晶莹的东西,表情已由刚才的震惊转变为怜爱,他缓缓蹲下身子,眼光灼灼,一刻不敢放松地盯着她,仿佛眨一下眼睛就会再看不到自己一般。 浣妍被辰远的眼神看得一时忘记了说话,直到辰远抬起一只手向自己伸来,似是要抚摸自己的头顶,浣妍本能地躲了一下,避开这样亲昵的动作。 辰远的手一时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浣妍忽然有些窘迫,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好像与自己早已认识一般。可是浣妍仔细将这一千年从头到尾回想一遍,却是没有见过这个人,或者应该说这一千年来,浣妍除了尘永、漓戈和冽溪,唯一见过的就是煜珩。 浣妍瞟了一眼煜珩,他也正在看自己,二人眼神相撞。 终于煜珩缓缓开口道:“这世上有一种亲人叫同胞兄妹。他们指一母同胞,同时在母体中孕育生长,最后同时出生。他们可以同为男婴,也可同为女婴,或者也可以一男一女,但不论是哪一种,同时出生的他们皆容貌极为相似,更有甚者有时连其爹娘都无法分辨二人。” 煜珩话音刚落,刚才半跪着的辰远忽然站起身,环视周围,神情凝重戒备。 “煜珩,你有没有感到一阵水汽正朝着这里袭来?” 煜珩闻言也迅速站起身,屏住呼吸静心感知,不错,是有一阵水汽正从一个无法确定的方向涌来,刚才只顾着与浣妍说话竟未曾察觉。 这样强大的水汽来势他曾遇到过,便是上次在桃林中遇见漓戈的时候,但同为水汽,这次与上次却有些微不同,相对上次的温润似乎更显清冽些,但相同的是来者同样修为不浅。 煜珩心中不禁惊叹,短短几日,他在这水明泽上竟两度遇到六界少见的高深修为,这水明泽果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不愧为六界趋之若骛的神域。 想及此,煜珩迅速应道:“辰远,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速速离开。” 辰远头一次看到平时潇洒不羁的煜珩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虽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却在看到浣妍的时候,又犹豫起来。 煜珩会意,拍了拍辰远的肩膀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声音说道:“以后还有机会,有些事还要从长计议,现下先回月宫,也要给浣妍些时间,她被隔离于六界之外太久了……” 见辰远终于点头,煜珩又回身在浣妍身边坐下。 “你们要走了么?”浣妍不知道他们二人为何突然神情严肃起来,丢下自己独自交谈。 “嗯,此刻我们需赶回月宫,以后还会来看你!”煜珩抬起手摸了摸浣妍的头,专注看着她温柔答道。 这一次浣妍并没有躲开。 煜珩说完,站起身,又挂起惯有的不羁笑容,向浣妍眨了眨眼,然后看向辰远,正要一起离去,却又回转身看着浣妍认真说道:“浣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在水明泽上?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离开水明泽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谁?自己的爹娘是谁?” 浣妍被这一连串的问题怔住,还未反应过来,煜珩与辰远已驾起一片火云腾地而起,飞离她面前。 她急忙站起想要追问什么,却只来得及看见辰远回头,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的眼神,金色眸子里充盈着是一种浓浓的怜惜与不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要追问什么,只觉她的世界忽然复杂起来。 或者它原本就复杂着,只是很多问题一直被自己所忽略,如今这些问题突然如同破土而出的叶芽,一个个地招摇在自己面前,并且不断膨大生长着,想要再忽略再逃避已是无法。 她想起永伯看着她时常有的复杂眼神,想起永伯似是有意地惩罚她不得进入於岐山,想起他从来不肯教自己法术却在前几日忽然同意做自己的师父,想起那些晦涩难懂的修行书籍…… 漓戈与冽溪是永伯的徒弟,可是她是谁?永伯说将她视作他的孙女,可仅仅是“视作”,那么很明显自己不是她的孙女。 是啊,煜珩问得没错,为什么她从未想过自己到底是谁?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也是有爹娘的吗?他们又在哪里? 浣妍只觉这一个个疑问像浣溪里不断飘摇的水草一般,不断在自己脑中抓挠着,缠搅着,而自己被它们越来越紧地包裹着,有种难以发声的窒息感。 月上中天,今晚的月亮好像离自己很近,又好像很远,像水明泽一些调皮的花草,喜欢与自己玩捉迷藏。 明月渐沉,开始被笼上一层朦胧的雾气,光亮转暗,微弱地投射出桃林中缓步而行的两个身影。 浣妍一言不发地跟在洌溪身后走着,脑子里却仍在回想着煜珩的问题。 煜珩走后,不知道她在树下呆坐了多少时辰,然后就见洌溪遥遥地站在树下。 他来告诉她漓戈将要下山,然后带她回涟绮居。 洌溪定是知道刚才有其他人来过,从他环顾四周以后的凝重表情可以看出,可是他却没有质问她。 她和洌溪就这样沉默地走着,洌溪没有问题,但是她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洌溪,你有爹娘吗?” 洌溪身形一顿,淡淡地说了“没有。” “洌溪,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洌溪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浣妍,半晌,依然淡淡答道:“不想。” “为什么?” “想不出还有哪里比这里更好。” “那为什么说你没有爹娘?” “因为我确实没有爹娘。” “可是人人都是有爹娘的啊?” “何人所言?” 抬眼对上洌溪浅碧色的眸子,里面一如平常,清澈明亮,带着一些询问意味。 浣妍语塞。 洌溪转身继续向前走,浣妍默默跟上,对话就这样生生止住了。 桃林的尽头是汶疏居,走过汶疏居,沿着浣溪走了一百零一步,涟绮居赫然眼前。 此时,涟绮居已经沐浴在一片熹微晨光中,虽然天还未大亮,各种景致却已清晰可见。 刚进得屋内,只见尘永正端坐在屏风前的卧榻上,随手拿着修行书籍看着,见到二人进屋,只轻抬了下眼皮,然后又继续看书,神态悠闲慵懒。 第二十二章 白羽 “永伯……” “师父……” 二人齐声问道,都有些惊讶。 尘永抬头放下书,点了点头,看向浣妍:“妍妍,这本《玄真理悟》看得如何了?” “我……”浣妍前几日把这本书前前后后翻了许多遍,愣是没看懂到底在讲什么。 “师父,这本书是我今早才拿来这里的,浣妍应该还未来得及看。”洌溪恭敬答道。 浣妍迅速感激地看了洌溪一眼,又继续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尘永不置可否,没有看洌溪,只是又随手从一堆书的最底层抽出一本,“那这本呢?” 浣妍看到是《幻乐空舞》,起初看到这本书,还以为是本舞谱,着实仔细地一页一页翻过来,却发现不仅没有什么舞谱,上面的文字也是她没有见过的文字,更别说看懂了。 “这个……我没看懂……”看着永伯严肃的表情,浣妍小声答道。 其实,她不想这样回答,生怕永伯嫌弃她笨不肯再做他师父,可是她上次答应过永伯,做他的徒弟就不会欺瞒于他,想到这里,浣妍还是鼓起勇气说出实情,虽然明显底气不足。 整个涟绮居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浣妍被这种寂静骇得不敢大声出气,洌溪站在旁边也是默然垂首。 “哈哈哈,你看得懂就怪了……哈哈哈!”尘永忽然大笑着说道。 浣妍抬起头,正对上尘永眉开眼笑,雪白的胡子随着笑声颇有节奏地颤抖着。 “哈哈哈,这上面写的什么,我也没看懂!哈哈哈!”尘永继续大笑着,脸上原本并不明显的皱纹此刻攒聚起来。 “……” 浣妍这才意识到又被永伯捉弄了!!! 看到永伯那副得为老不尊,得逞的样子,浣妍咬牙,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永伯此时他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正要开口,却发现永伯已收了笑,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像是等待她开**代什么。 她有些茫然。 “妍妍方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尘永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方才……我去了桃林……我想练习舞步……”浣妍吱唔着说。 “喔,妍妍从前不是不喜欢跳舞的么?”尘永逗笑着,拉过浣妍的手,让她在榻上坐下。 “我……我想为漓哥哥跳支舞……”浣妍低声道。 “那可曾遇见什么人?”尘永慈祥地抚着浣妍的头,依然笑着问道。 只见浣妍身形一顿,继而低下头,俏眉微蹙,似乎甚是犹豫如何回答。 其实,不需浣妍回答,尘永已知方才桃林有人来过。夜里起身去看漓戈将夜阑花侍弄得如何,却无意中见到漓戈遣洌溪迅速下山赶往桃林。 之前仙界火神煜珩来过水明泽之事,漓戈曾经报与他,才有了浣溪亭里他对浣妍的试探。昨夜漓戈与洌溪对话的神情,他已大概猜得必是有人又闯入水明泽了。 “是有遇到……是火神煜珩……还有一个叫辰远……”浣妍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辰远?!”尘永忽地从榻上站起,脸上如同结了霜一般冷峻肃穆,盯着浣妍大声问道。 浣妍被尘永这般激烈的反应吓道,连忙也从榻上站起,迅速跪下急道:“永伯,我知错了,我知道您不希望和他们往来,可是我……我并不是有意……我在练舞的时候,他们就出现在桃林了……真的不是我招他们来的……” “师父……”站在一旁的洌溪忽然开口道,似是要把莫名陷入惊怒中的师父唤醒一般。(.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尘永看到浣妍这般胆怯惊慌的模样,也有些心疼,换上刚才的慈祥笑容,将浣妍扶起重新在榻上坐好,心里却有些疑惑,火神煜珩是因为有火之心,那个叫辰远的又是如何能进得水明泽?他是有着木之心吗? 现在除却他和漓戈分别守护水之心和土之心,火之心归属仙界火神煜珩,花神陨灭之后,传出仙界天帝之子铮远得了金之心与折戟箫。那么五行之力中只剩木之心还未得知其守护之人是谁,难道便是那个叫辰远的人么? 辰远,辰远,如果他没有记错,辰远便是天帝的第二个儿子。 如果果真如此,那么花神柘舞这样的安排是何用意?为何要将五行之力中的两个都交与仙界之人?难道她到死都不明白是仙界害死了她么? 想当年第三次仙魔大战中,守护五行之力的各位神尊大部分已经陨灭,只剩花神一人生还,并且拼尽全力收集了金之心、水之心、土之心还有自己守护的木之心,以及折戟箫、琅铘琴、枓堰鼓、琉臻铃等神器,使其不至流落到魔界。 可惜,总归还有一个火之心在大战中不知去向,与之相应的祁阑箜篌也是遍寻无踪。 战后,六界之中皆知花神柘舞掌握了大部分神族的力量与神器,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定了花神柘舞将要陨灭于世间的宿命。 因为前面诸神陨灭,神力必要寻求新的宿主与守护者,而六界中觊觎这些神力与神器的人太多了,即便一向标榜超脱的仙界之人也不例外,毕竟神族已将亡,那么有了神力,谁不可为神? 既成神,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便只肖弹指一挥间,神力挥洒,即可俯视众生。 这般地位与尊荣,谁人不渴求?! 辰远若继承木之心,那么仙界就已掌握五行之力中的三个,呵呵,果然,一切都在仙界的计划之中。只是柘舞,你竟看不清么? “妍妍,我来带你看样东西!” 屋内三个人似乎都被这一声惊醒,一齐抬头看向匆匆走进屋内的漓戈。 “师父!”漓戈一路飞行而至,只为寻浣妍,却不想尘永也在此,顿时身形顿住。 “漓戈,这般慌慌张张是为何?”尘永看到一贯沉稳的漓戈这般模样,有些不悦地斥道。 “回禀师父,我来找浣妍,不想您也在此,漓戈鲁莽了,请师父恕罪。”漓戈急忙垂首恭敬答道。 “罢了,你不在於歧山上,来这里找妍丫头何事?”尘永神色恢复如常缓缓问道。 “我来找浣妍一齐去看於歧山上……” 漓戈还未说完,只见,尘永忽的迅速从榻上起身,疾步走向门外。 屋内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番也迅速跟出。 只见,尘永正在屋外的回廊里,微微抬首,望着一处。 顺着尘永的方向望去,只见碧空漂浮着一只白羽,看似随意飘落着,却似有着明确的方向,而这个方向正是尘永所站的地方。 白羽飘飘然落向屋檐的时候,尘永抬起一只手,伸向半空中,少顷,白羽似预定好一般稳稳落于尘永掌心,静静伏卧着。 三人只见尘永从掌心中拿起那只白羽似是在仔细端详着,却看不清表情。 半晌,尘永忽然回转身,看到身后三人,脸上残存的一抹忧色和凝重迅速褪去,“我有些事情去办,漓戈,洌溪,仔细守护好水明泽,我要走了。” “师父,我觉得那些书都不适合浣妍,不如由我教浣妍水明泽上一些花草的知识如何?”洌溪忽然开口道。 “嗯?”已走出几步的尘永忽然回头看向洌溪。 “师父只道要教浣妍休息法术,却未曾说明要教何种法术,我认为浣妍能熟知一些仙花神草,便可自成一门法术,而且也更适合他不是么?”洌溪掷地有声地回道。 难得见到洌溪一口气讲出这么多话,浣妍、漓戈包括尘永在内都有些震惊,而浣妍也知道洌溪是在帮自己,心下十分感动,不禁抬起头,用感激的目光仔细瞧着洌溪。 “也好。”尘永犹疑了一下,沉声说道。 语毕,三人眼前闪过一阵烟尘,尘永已经不见。 “漓哥哥,你刚才说带我看什么?”见尘永已去,浣妍突然想起来,漓戈进门时说过要带自己看样好东西。 “呵呵,你现在便速速随我出门吧,到时便知。”漓戈凝视着浣妍,笑着说道。 “是吗?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洌溪,你也一起去啊!”浣妍一手挽着漓戈的手臂,另一只手拉起洌溪的衣袖。 “你们去吧,师父还交代了我事情去办。”洌溪不着痕迹地从浣妍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淡淡答道。 第二十三章 夜阑花开 浣妍有些讪讪地缩回手,却见洌溪正望着漓戈,神色寂寂。 漓戈回看洌溪,张了张嘴,最后道:“既然是师父交代的事情,那便去罢,漓水镜现在你那里,如需帮忙,便唤了浣妍这边的漓水镜,我自会知道。” 洌溪不置可否,从漓戈身上移开眼神,望向别处,逆光之处,看不清表情。 漓戈轻叹一声,携了浣妍疾步向涟绮居外走去。 很多年后,当浣妍终于明白洌溪为何会有那样寂寥的神色时,总是想如果自己没有来到水明泽,宿命安排的一切结果会不会不同。 却说漓戈与浣妍刚出了涟绮居,沿着浣溪像於歧山方向走去的时候,浣妍忽然被於歧山上的异常景色惊得呆住了。 只见,此时晨光初现,浅黄的光晕柔柔地投射在於歧山上,而那光晕之下竟不同以往地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粉紫色,从山顶上到山腰上,再到山脚下,满满地覆盖了整座山,於歧山原本的苍翠山色竟像从未存在过一般不留一丝痕迹,俨然一枚粉紫色的花苞,还未开放,却已用饱满的粉紫**惑了人们的视线。 清风拂过,传来熟悉的甜香味道。 如果浣妍没有记错,粉紫色是夜阑花初开的颜色,那味道是夜阑花的香味。 可是,夜阑花不是夜间开放的吗? 浣妍从呆愣中惊醒,回头满脸疑惑地望向漓戈。 漓戈似乎明白浣妍的意思,冁然而笑,举起一只手,指向於歧山:“妍妍,那就是夜阑花。” “真的吗?可是,夜阑花不是夜间开放的么?”浣妍有些不可置信。 “呵呵,你不是说很久没看到夜阑花了么?如今它白天开放,你便能看到了。”漓戈凝视浣妍,晶蓝色的眸子里盈满笑意。 “原来真的是夜阑花……”浣妍喃喃自语道,忽然飞快地奔跑起来。 “妍妍,你……” “漓哥哥,我好开心,我要跑得近一点去看,我们一起去於歧山下,我要看得仔仔细细,真真切切!”浣妍边跑,便回头对漓戈招着手喊道,“到了山脚,说不定还可以拾到夜阑花的花瓣!你也来呀!” 漓戈望着浣妍远远跑去的身影,忽然觉得此刻便是最好的,能看到浣妍如此开心地模样。如果之前的一切换来的就是此刻,那么,一切便是值得的。 思虑间,漓戈已抬步追上,并不用法术飞行,只是单纯地随着浣妍奔跑着,穿过水明泽上弥望无际的奇异花草,带动着它们也随之心神荡漾,欢快地扭着腰肢,愈加茁壮精神,迸发出一片片奇光异彩,朦胧幻影,将二人的欢笑声绵绵地揉进这一片欢腾的气氛中。 愈近於歧山,香味愈加浓烈,像要将人狠狠醉倒一般。 终于到得山脚下,浣妍已是气喘吁吁,一张俏脸红扑扑地娇笑着,不住地抬头向上望着,终于可以憋见层层交叠的花朵,像一张针脚细密的花形织毯披在了一个巨人身上,使得原本雄伟高峻的於歧山此刻更像一个娇羞的妩媚少女,正眉目含春地俯视着她和漓戈二人。 浣妍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像被这样的美景填满了一般,使得心底地惊喜与激动都忍不住要流溢出来,占据了她整个思维,这一刻,她觉得水明泽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果然洌溪说得没错,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如水明泽这般灵动唯美。 浣妍低下头,发现自己脚下正匍匐着无数的夜阑花瓣,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蹲下身,认真地将地上的花瓣捡拾起来。 随后赶到的漓戈看到浣妍如此,有些好奇地问道:“妍妍这是做什么?” “我将花瓣都收集起来,有人告诉我,花瓣落下不是它们的终结,而是新的旅程的开始,我将它们放入锦袋,随身带着,便是带它们开始新旅程的人啦!”浣妍抬起头,嫣然一笑,有模有样地解释道。 漓戈走近,看到那锦袋是自己从人界带回来送与浣妍的,此刻听到浣妍说要随身带着,心底忽然欢喜起来,随即问道:“那还有锦袋么?” 浣妍有些疑惑,但还是从怀中又摸出一个来递给漓戈。 漓戈接过锦袋,也蹲下身,学着浣妍一个一个捡拾起花瓣来。 浣妍抬头看见漓戈有些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俊不禁:“没想到漓哥哥也会捡花瓣,要知道你用法术可就一下子都集齐了呢!” 漓戈闻言,有些尴尬地抬起头,却逊色恢复寻常神色,微笑着回到:“有些事情,亲力亲为方可让人感受到诚意,捡花瓣就是如此,想必这些坠落的花瓣便可感知我们的诚意,然后安心随我们开始新的旅程,这岂不更好?” 浣妍恍然大悟,对着漓戈甜甜一笑:“漓哥哥说得有理,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哈哈,我们说好了,今后我们一起将这些花瓣一个个地收集完!” “呵呵,照妍妍说的便是。”漓戈朗声笑道。 於歧山下,层林掩映中,一个碧色身影和一个白色身影,不时地穿梭其中,言笑晏晏,扑花捕瓣,背后於歧山美景为衬,竟似游荡世外的神仙眷侣一般。 这随后几日,浣妍每天起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於歧山下,捡拾夜阑花瓣,每次漓戈都已静静等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于是涟绮居里堆起了一个个被塞得饱满的锦袋,袋口开着,一字排开,可以看到一排由浅到深的颜色,先是粉**,然后是浅紫色,然后深紫色,那是夜阑花在它花期中不同时期的花色,颜色越深代表越接近花期结束。 浣妍闲来无事便望着这些锦袋发呆,将这不同时期的颜色一个个地数过来,眼见已经到了深紫色,接下来便是紫黑色了,若是完全变成了黑色,那它这一季的花期就要结束了,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有亲自上山,正在花海中捧着一朵鲜活的夜阑花仔细端详过。 因为永伯下了禁令,她不得踏入於歧山,谁也不可违背。 而不能进入於歧山,她所接触到的只能是夜阑花已经凋落的花瓣,她忽然有些怀念小时候还在於歧山上的日子,有些后悔那时候那么调皮地捉弄夜阑花,现在果然是遭了报应了,人家夜阑花再也不给她碰了。 想至此,浣妍不禁叹息一声,自己也不是没有试过偷偷溜上於歧山,可是好几次都明明仔细瞧好了小时候再熟悉不过的上山之路,最后却总是很诡异地走岔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回到原地,然后再试,再被绕回到原地,好像她就一直在原地打转,从未走出那个圈子一样。 终于她放弃了,果然永伯的禁令不是随便和她开玩笑的,想到此,浣妍有些郁闷。 郁闷的时候就想喝梦落花,不再多想,浣妍从窗下挖出一壶酒,拎着酒壶,然后快步向桃林走去。 不管如何,喝酒还是躲到桃林去喝比较好,带着涟绮居里,不晓得什么时候永伯又突然从地上冒出来,那可不被逮个正着? 路过汶疏居,里面像是没有人,这正遂了她的心愿。这几日也不知为何,总不见漓戈与洌溪,永伯上次外出办事回来以后也没有再见过她。 而洌溪说好要教自己修习花草知识,却等了几日,总不见他来。 这倒难得让她既不用再看那些不知所云的修行书籍,也不用学习花草知识,她又可以像从前般逍遥自在了,想到这里,刚才的郁闷马上烟消云散,心里不禁开心起来。 开心地时候就也想喝梦落花,哈哈,浣妍在桃林一边抚弄着沿途的花树,一边用之前练过的舞步欢快奔跑着,于是一径花树,被这个疯魔了的丫头扰得集体晃动树枝进行互吐苦水。 浣妍见此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放下胡乱挥舞着的双手,然后朝着那些花树做了个鬼脸,就径直奔向那棵最为茂盛的桃树,也就是她常去的那棵树下,也是她在上次煜珩幻术中洌泉“救起”的那棵花树。 照例坐于树下,从怀里掏出那本舞谱,已经被她揉得有些皱巴巴的,书页的边角搭起了卷儿,似在扭捏地歪瞪着她。 第二十四章 共飞 浣妍皱了皱眉,用手用力压了压,手才已抬起,那些边角就又弹起,反复几次,稍微有些平整些,却还是皱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无奈,还是接着上次的地方翻开书页,不想已是最后一页了,可是,她才刚刚学了几个简单动作而已啊,这可如何是好。 “啊!”浣妍忽觉头上一阵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忍不住轻叫出声。 她低头一看,竟有一本书落在了自己盘坐着的双腿上,有些好奇,拿起来看到上书“舞飞仙”三个字,看及内页,竟是舞谱。 合上书,浣妍迅速起身站起,抬头看去,不出所料,树上果然藏着一人,身着绛红色罩衫,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眸在一片绯色花影中闪烁着光芒,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促狭笑容,此时,正单手撑头,斜卧与一直较为粗壮的树干上,看到她站起就盈盈笑开来。 “又是你!”浣妍见到煜珩虽有些惊喜,却也恼他为何要用书砸她的脑袋,于是连带着语气有些不忿。 “喔,怎么?浣浣见到我不高兴么?我可是特地为你送舞谱来呢!”煜珩佯装出失望的表情,可怜兮兮地望着浣妍。 “可是……”浣妍听到手中的舞谱原是煜珩特地送与她的,不禁有些理屈。 “呵呵,可是什么?”煜珩又嬉笑开来,然后敏捷地从树上跳下,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说不出的潇洒飘逸,俊逸出尘。 浣妍已是不止一次看着煜珩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却安然无恙,心里有些小崇拜,果然有法力的人就是不一样。 “怎么?浣浣是不是觉得我太俊了,然后就看得呆成如此模样了?”煜珩拊掌揶揄道。 “哪有!”浣妍回过神来,赶紧怒气冲冲地回道:“还有我刚才没说完呢,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以怎么突然的方式出现在面前啊?” “什么叫这么突然的方式?”煜珩一脸好奇道,顺势坐在刚才浣妍做着的地方。 “第一次,你将我从树上扯下,害我的裙子撕破了;第二次,你突然出现,让我不一小心被刚摆好的舞步给绊倒了;这一次,你又用书砸我的头!”浣妍一口气说完,顿觉原来每次与煜珩的相遇里,她都是这么悲催。 “喔,原是如此,那是浣浣误会我呢!第一次,我乃是一心急于救你,哪里顾及那么许多;第二次,着实是浣浣你的舞姿把我吓到了;这一次嘛,我是有心将书送与你,谁知不想手抖了一下,竟不小心砸到浣浣了。”说完,煜珩仿佛觉得很好笑一般,兀自哈哈笑起来。 “你……”浣浣被煜珩这一番辩解噎住,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却是气极。 “还有啊,这一次怎么能说是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呢,明明我在树上睡得好好的,你突然跑来将我吵醒,应该说是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吧?”煜珩一脸认真地说道,丝毫不理会此时浣妍已经气结得涨红了的脸。 “……” 浣妍承认这一次自己又败下阵来,这个煜珩果然狡猾得很,于是只能气鼓鼓地嘟起嘴,远离煜珩在别处坐下,那本《舞飞仙》也被她丢在煜珩脚边,不再理会,只拿着自己原来那本舞谱佯装认真地看着。 煜珩见状,捡起脚边的书,掸了掸上面的花瓣,“嗨,浣浣,我特意从天庭那边偷了来送你的,你怎生就这样不理不睬呢?真是可惜了这本仙界炙手可热的舞谱,竟这样被人轻慢,我倒不如送与其他女仙,好歹还能博一声谢谢呢!” 说着已将书收入怀中,然后站起身,作势要走。 浣妍听见煜珩的话,忽的抬头,看他果然收了书要走,就急急出声道:“谢谢!” 声如蚊蚋,但煜珩却听得清清楚楚,背着浣妍的脸上嘴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容,然后转过身走向浣妍身边坐下,笑吟吟地说道:“呵呵,我送了你舞谱,你可要回赠我什么东西么?” 回赠?浣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收人东西,是要回赠的,想这一千年来,漓戈送了自己许多稀罕物什,自己却似乎从来没有想到回赠这回事。 “我……我没有什么同样炙手可热的东西……可以回赠”浣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回道。 “呵呵,我也不要什么稀罕东西,就要你手中这壶梦落花如何?”煜珩一双贼溜溜地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浣妍别在腰间的酒壶。 “只要这个就可以吗?呵呵,那送与你好了。”浣妍似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就低下头解下酒壶递于煜珩。 煜珩不禁心里轻叹,不知她是否知晓,这梦落花不止是将仙界炙手可热的酒,甚至将是六界炙手可热的酒。接过酒壶,煜珩盯着酒壶看了良久,终于认真说道:“如此美酒……既送与我了,那我便帮浣浣实现个愿望吧!” “实现愿望?呵呵,刚才你已帮我实现愿望了,我正为没有舞谱而发愁呢,你就送了舞谱来,所以你将这酒收下也是应当的。”浣妍看着煜珩也一脸认真地说道。 “喔,愿望已经实现了啊,那就让我为浣浣办件事如何?”煜珩微笑着问道。 实现愿望与为自己办事有区别吗?浣妍不太清楚,似乎是不同吧。 “嗯……其实也可以不用的……”浣妍有些犹豫道。 “无妨,且说出来听听,若是我做不到的事情,那么浣浣即便要求了,我也莫可奈何不是么?”煜珩继续劝道。 “嗯……我……我想让你带我去於歧山看夜阑花……”浣妍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 “於歧山?夜阑花?”煜珩敛住笑惊讶道。 见到煜珩突然收住笑,浣妍顿觉失言,自己已被下了禁令了,定是不能上於歧山的,如今让煜珩为自己做这件事,着实是为难人。 “额……我知道……这不太好办的……所以,你不用为我做这件事也可以的,酒我已送与你,便不会收回……”浣妍赶忙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惊讶,原来这世上真有夜阑花?我一直以为是传说,不想原来就在水明泽上。” 煜珩轻声答道,并不看浣妍,似在思索什么,“据说,这花生性独特,只在夜间开花,黎明即枯萎,而且对于饲养条件要求极为苛刻,因它是以天地精华与饲养者的法力为给养生存的,所以六界中存活极少,毕竟能凝聚天地精华的地方和有着高深修为的人是极少的,这么多年来,都以为只是传说中才存在的花。” “嗯,没想到你对夜阑花如此了解,我只知道,它总是怪脾气地夜间开花。可是,最近却很奇怪,於歧山上的夜阑花都是在黎明以后才开放……”浣妍也有些不解地答道。 “你说夜阑花在於歧山上?它黎明以后开花?”煜珩愈发惊奇起来。 “嗯,它们现在就在於歧山上开着呢,可惜,我被永伯下了禁令不能再上於歧山,只能在山脚下远远得看着……所以,我才想你带我到山上去看。”浣妍有些低落道。 “呵呵,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去於歧山吧!”煜珩站起身,将手伸向浣妍,欲将她拉起来。 浣妍愣愣地看着煜珩的手,有些不能相信地问道:“真的可以吗?可是我已经被下了禁令了……” “可惜,不巧,我刚好是个解禁令的高手。”煜珩向浣妍眨眨眼,得意地笑道。 “太好了!”浣妍忍不住愉快地回答道,一边将手放入了煜珩掌心,顿时一股熟悉的暖流传来,让她忽的想起那个一起静静地躺于地下看着月亮的夜晚,也是这样温暖的触感,莫名地让人安心,愿意让心随着这双手四处流浪。 手刚一放入掌心,就被那只手握紧,然后忽然浣妍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她惊恐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地飞离地面,然后是一棵棵花树皆慢慢萎缩到自己脚下。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紧张,回头看煜珩正含笑着看着自己,似乎对她这样的反应有些不解。 “从来没有御风飞行过么?”煜珩开口问道,一只手拉着浣妍继续在桃林上空飞行。 “嗯,我不会法术,所以也不会飞行……”浣妍觉得有些惭愧,也有些丢丑。 “呵呵,那今天我再顺便帮你件事咯,带你一起御风飞行!”煜珩开怀笑道。 浣妍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有些邪魅不羁的煜珩,平时总是挂着坏坏的笑,动不动地就捉弄自己,可事实上他对她也是好的,送来了舞谱,带她御风飞行,带她去看夜阑花。 煜珩的绛红色罩衫在风中被吹起,让浣妍想起了曾经做过的一场梦,当时她没有分清现实与梦境,如今却已无需分别,她正飞在梦里,或着说那个梦已经飞进了现实。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梦里飞行的方向能如同上次一般,是不断靠近的月亮。 不消半刻,二人已到於歧山山脚下,浣妍向煜珩简答描述了自己几次尝试后不得进的情况,煜珩沉思了一下,绕着山脚处来回走了几圈,又找出些石子与树枝比划了一下,拼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然后终于回头对浣妍说道:“你没有被下什么禁令。” 第二十五章 偏殿鼓声 浣妍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然后一脸疑惑:“那我为什么总是入不了山。” 煜珩像是知道有此一问,仰望着於歧山立即沉吟道:“这山没有什么禁令,只是用了些五行奇门阵法,破解这种术法,不管是否有法术,都需谨慎研究。” “五行奇门阵法?”浣妍不解地问道。 “没错,现在这座山上就是被布下了这种阵法,像你这般没有法力的人定不能乱闯,所幸施下这种术法的人没有狠绝之意,像是只想简单禁止闲杂人等通行,并不是很复杂。”煜珩继续解释道。 “不是很复杂?那你可以破解咯?”浣妍开心地反问道。 “不能。”煜珩干脆答道。 “……”浣妍看到煜珩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以为他有本事破解呢,原来也是不能。 “我不擅这门术法,但有一人却是这个中高手,眼前这阵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煜珩看到浣妍失望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烦乱,立刻回道。 “是谁?”浣妍眼睛又焕发出光彩,急忙问道。 “辰远。”煜珩轻声答道。 “是那天与你同来的那个人么?”浣妍猜道。 “嗯”煜珩耸耸肩,表示肯定。 “可惜他今天没有来,还是没法破阵上山……”浣妍依然难掩失落的情绪,抬头怅惘地望向於歧山。 “谁说一定要破了阵才能上山?”煜珩忽然笑着戏谑道。 浣妍闻言,转头看向煜珩。 “我看这阵法啊,就是专为你这般没有法术的人设的,只因你不能御风飞行。”煜珩回看着浣妍笑道。 “啊?!你是说,只要飞上去就行了?”浣妍忽然觉得原来上於歧山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只难在自己没有法术,永伯果然是专门针对她而设的。 煜珩不再回答,只是携了浣妍的手,再次踏地而起,于是浣妍看见刚才还在身边的花草树木此刻又匍匐在自己脚下,并且一点点变小。 风不再是温柔的,而是迅疾地擦过自己的脸庞,带起鬓角的碎发,有些被拂在了脸上,骚动得脸上有些痒,有些泛红,有些则顺着风飞向颈后,似在划出一道他们飞行的轨迹。 而她原本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此刻与一并飞扬着的煜珩的墨发缠搅着,渐渐的,分不清彼此,这让她心底有些莫名的欢喜。 “在看什么?”煜珩看见浣妍一直扭着头,专注地看着他们背后。 “没……没看什么”浣妍吱唔道。 “呵呵……”煜珩看到二人被风缠绕到一起的头发,心下有些了然,却让他忽然想起了人界的一个说法,“浣浣可曾听过人界的‘结发夫妻’一说?” “‘结发夫妻’?不曾听过。” “呵呵……”煜珩朗声笑着,紧了紧握着浣妍的手,然后继续专注飞行。 “那是什么?”浣妍好奇问道。 煜珩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到山顶了。” 浣妍落地后发现,二人所在之处正是位于烟波殿一座偏殿后面靠近山体的地方,地上长满各色花草,却没有夜阑花。 浣妍虽然幼时居于烟波殿,但是这个偏殿正门却是被永伯用禁咒锁上的,自己未曾进得,却不想今日可以从它的后面观赏偏殿的大致模样。 只见这个偏殿,风格与烟波殿相合,虽然不及烟波殿的高大壮阔,却也颇有气势。 “怎的到了山顶反而没了夜阑花了?”煜珩一边纳闷道,一边沿着偏殿后墙来回检视,发现有很多花草他叫不出名字,只是模样有些熟悉,像是他从前看过的一本花草辑录中记载的已经遁失于六界的一些花草。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烟波殿的偏殿,我从来没进得它。”浣妍指着二人眼前的殿宇说道。 “哦?看来是一处禁地吧?”煜珩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 “呵呵,水明泽上的禁地还真多……”煜珩戏谑道,“据我所知,夜阑花生性娇弱,须得法术高强之人从旁照料才能得以生长,断不能如一般花草般自由而生,自由而长,这也是它稀有的重要原因之一。来时路上我已发现整座山上,唯独此处没有夜阑花,一时好奇也就停在这里了。现在看来此处必是平常少有人到来之地,因此夜阑花没有了倚仗便难以生长。” 听了煜珩的话,浣妍也觉得有道理,没想到自己自幼生活在於歧山上那么久,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於歧山上并不是每一处都有夜阑花的。 浣妍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到一阵鼓声,像是什么人正在击鼓奏乐,细听之下乐声正是他们面前的这座偏殿里传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于是浣妍忍不住把耳朵贴于偏殿的后墙上仔细聆听,而煜珩则是站在一旁闭着眼,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这股突然传来的鼓声。 用心感知,煜珩察觉到是有人在击鼓,而且是于多只不同的鼓上轮回敲击,形成了不同音色的鼓声,组合混杂听起来竟是别有一番趣味。只听,击鼓之人起初只是缓慢轮回击打,接着慢慢加快了速度,然后似是融入了自己的法力一起催发鼓面的层层震动,进而迸射出铿锵激越的乐声,乐声穿透墙壁,穿透一切禁咒,似是回荡于整个於歧山,乍一闻之,不禁心潮澎湃,慢慢融入这一曲慷慨雄浑中。 过去的一千年里,天庭里乐师们的演奏中,煜珩从未留意过击鼓的乐师,只因在他心中,一直以来,鼓并不是一种出彩的乐器,可是今日,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简单地击鼓也可以带来如此绝佳的乐曲。 心里的好奇终于止不住,乐声渐止的时候,煜珩拉起浣妍的手,敏捷地跃上偏殿的屋顶,只为看清击鼓之人是谁。 浣妍被煜珩突然的动作惊住,待反应过来已在屋顶上了。站在屋顶上,浣妍感觉自己似乎站在了於歧山的最高处,低头,整座山上的风景尽收眼底。 正在四处张望之时,浣妍忽然瞥见漓戈正从远处向烟波殿走来,正要与他挥手,却被煜珩止住,浣妍反应过来,自己与煜珩是偷偷上来於歧山上的,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发现。 于是二人匆匆找到一处凸起的檐角迅速藏好身形,直到看见漓戈进了烟波殿正殿,才缓缓从檐角移动出来,浣妍手心里已是一片濡湿。 二人越至前殿屋顶,殿中传来漓戈的声音:“师父,漓戈已到前厅。” 只听漓戈话音刚落,二人身后偏殿中的鼓声也随之止住,浣妍与煜珩不约而同转身。 “永伯?!”浣妍看到尘永从偏殿走出后,忍不住惊讶出声,却被煜珩迅速捂上嘴巴闪至一旁檐角阴影处。 难道刚才在偏殿中击鼓的人便是永伯么?浣妍心下有些疑惑,自己从来都不知道永伯原来擅长击鼓奏乐。 “他是?”煜珩小声询问道。 “他就是我曾和你说起过的永伯,是漓哥哥和洌溪的师父,不过现在也是我的师父啦!”浣妍小声轻快答道。 只见煜珩嘴角扬起,似在忍笑,一脸促狭地回道:“喔,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师父教出的徒弟竟连御风飞行也不会,呵呵……” 浣妍被煜珩的话说得有些害羞有些恼,赶忙争辩道:“永伯最近才答应做我师父的,我还没有学御风飞行!” “哦?你们相处近千年,却是最近才开始做你的师父?”煜珩奇道。 “嗯……之前他一直都不肯教我法术,前几天却是答应了。” 煜珩意味深长地看着浣妍,忽然眼神一动,“你的永伯这会儿已到前厅了,我们跟去看看!” “可是那样他会发现我们的!”浣妍惊道。 “哈哈,无妨!”煜珩轻笑一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颗火红色的珠子,即便现在水明泽上艳阳高照,依然遮盖不了它的光芒。 浣妍只见一团耀眼红光包裹着的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此刻正安静地蛰伏在煜珩手心里,它比漓戈送与她的人界的念珠大些,比拳头小些,是她从未见过的物什,不禁好奇地凑过去仔细瞧着。 第二十六章 烟波殿密谈 就在她靠近那颗珠子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一片红光迅速笼罩其中,而同在其中的还有煜珩,那片红光圈起一片球状空间,只得两人并立其中,浣妍不禁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见煜珩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红光打在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更显得邪魅不羁,浣妍怔怔地看着,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待浣妍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已站在烟波殿的前厅中,浣妍抬头看见尘永正如同她幼时记忆中一般端坐在正对大门的百花雕镂木椅上,脸色苍白,神情有些疲惫,隐约还有些微喘,带动着长垂及地的雪白胡子也微微颤动着。 而离他们两人几步之遥的便是漓戈,此刻正静立着,默然垂首,似在等待尘永发话,对突然出现在前厅中的他们竟毫无反应。 起初浣妍还在惴惴煜珩怎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着她一起来到了前厅,现在看漓戈一副恍然未觉的样子,心里不禁疑窦丛生。 忍不住再抬头看向尘永,只见他正一脸深邃地抬眼看着前厅中央的位置,她一时不知他到底看的是漓戈还是他们,不禁心虚起来,看看煜珩,却仍是神态自在,正随意地打量着烟波殿。 “漓戈……咳……咳”忽然尘永的一句打破了大厅里的沉默,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不寻常的潮红。 浣妍心下更是惊奇,难道永伯也没有看到他们么?忍不住回头看煜珩,二人眼神相撞,煜珩似是预料到一般,微笑着轻轻颔首,然后用一指置于唇上示意浣妍不要出声。 浣妍顿觉奇妙,不禁伸手触摸笼着他们的那层红色光晕,却在触到它那一刻,双手的前进之势被如同墙壁一般的东西挡了回来,然后便看到煜珩作出手势,告诉她不能走出这层光晕。 于是浣妍止住动作,透过红光看到漓戈上前几步,却被尘永挥手止住,“师父,漓戈一直不解为何每次定憩之后都是如此疲惫?师父的定憩到底是什么?” 定憩?永伯的定憩原来就是在偏殿中击鼓么?浣妍忽然觉得她与永伯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却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的生活。 尘永看了漓戈一眼,挺直身子坐好,“前段日子领罚,必是耗费不少法力,不知近来是否还有操琴?” 领罚?浣妍不解,漓戈什么时候受罚了?为什么?她好像有着太多的事情不知道。 漓戈见尘永神色恢复如常,只好恭敬答道:“这段日子多是洌溪代为操琴。” “哦?看来洌溪这孩子的法术也是精进了不少啊!”尘永右手捋须沉吟道。 “师父今日特地召漓戈上山,不知所为何事?”漓戈道。 “唉……”尘永一声长叹,“师父是想要和你说说浣妍的事。” 漓戈愣了一下,轻声问道:“妍妍她怎么了?” 尘永看了看漓戈的神色,脸上露出些了然的表情,却突然笑意敛住,“你可知上次除了那火神煜珩,还有一人也闯进了水明泽?” “是……洌溪回来与我说起他在赶往桃林的时候,似乎感知到不止一人闯进了水明泽。却不知那人是谁,我本欲查清那人再回禀师父……”漓戈回道。 “不用查了,我已从一位故人处得知那人是天帝的次子,仙界的星宿君辰远。”尘永淡淡道,却不看漓戈,只是端详着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的一只白羽。 “仙界的星宿君?我也曾有耳闻……”漓戈沉吟道,却忽然表情惊变,“他!他怎能进得水明泽?难道他有……” “为师也曾想到这一层,可是当为师收到这只白羽之时,就已知道不是如此,更是最终从那位故人口中得到了确认,唉……果真是如我预料一般,躲不过啊!”尘永望着殿外的风景哀叹出声。 “他原来没有……可是却也进得水明泽……难道禁咒已被破除……”一贯沉稳镇定的漓戈此刻是难以置信的惊惧,慢慢地转为懊悔,蓦地屈膝跪下,痛声说道“师父,一切都是漓戈的过,如今就是再多责罚也无法弥补漓戈所犯的错误!” “事已至此,果真是早已设定好的劫数。”尘永将漓戈扶起,“其实,你不说为师也知道桃林逆时繁花的事皆因浣妍而起。” 漓戈的用心被尘永一语道破,脸上尴尬之余又添几许愧色。 “漓戈,你还记得吗?你来到这水明泽的时候,花神还在呢!”尘永神情迷惘,嘴角带着笑意,似是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嗯,漓戈永远都记得,是花神将漓戈带到这里,也因着来到了水明泽,漓戈才有了生命,得以最终修得人形。” “那么你当知道,浣妍与你不同,与洌溪不同。一千年了,浣妍来到这里已是一千年前的事了,这么久了,久到我差一点要忘记了她原本并不是生于水明泽的人……她不属于水明泽,那么必然注定有一天要离开,要离开,那么必然注定有一天水明泽上的禁咒要被破除,一切的一切,原本就已经注定好了啊!”尘永脸上涌起一层悲戚,最末的几句话已经语带颤抖。 “师父……那浣妍究竟是什么人?” 尘永听到漓戈的疑问,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晌才缓缓说道:“为师也不知……当年那位故人将昏睡着的浣妍送来时,并未与我多加言语就匆匆离去了。 随后水明泽隔离于六界,她无法再入水明泽,而我多方寻找她也是无果。直到前几日再次见到她,她却始终不肯告诉我浣妍的来历,只道:‘一切已定,只当顺其自然。’” “那师父口中的那位故人是六界中哪一界的人?由此或许可以推知浣妍的归属……”漓戈思忖着问道。 “那位故人是哪一界?呵呵,这个问题我竟未曾想过,如今思考起来,却也不知如何回答……”尘永似陷入沉思,喃喃说道,“除却冥界,曾经以为浣妍来自人界,可是人界之人除非修行,寿命皆有限,但是浣妍却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近千年,随年月的生长变化与你们二人无异。又曾以为是妖界之人,却一直看不出浣妍的真身是为何。神族凋零,并未有后人,那么便只剩魔界和仙界两种可能。” “魔界?不,浣妍绝不会是魔界的人,她是那么单纯无邪,怎么会是魔界之人?!必是仙界的可能性更大些。”漓戈怎么也不能相信浣妍是魔界的人。 “漓戈,这世上的事并非如此简单,魔界的人也可是单纯无邪,仙界的人也可是阴狠残暴,仙与魔的区别从来都不在此。若是六界之人都若浣妍这般,自小就于世隔绝地生活于水明泽上,那么都可以单纯无邪,一切皆由置身之境所致。”尘永肃然道。 “近来仙界之人频繁闯入水明泽,与浣妍接触甚多,会不会与浣妍是仙界之人有关?”漓戈仍不放弃地追问。 “这也有些道理,不能排除此种可能。”尘永望着漓戈略显焦急的神色,终于还是沉声答应。 “那是不是无论浣妍归属哪一界,她终要离开水明泽回到她原来的地方?”漓戈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出。 “这……若论私心,她若尽快离开水明泽便可早日保水明泽周全,不再被打扰,你也知道现如今水明泽上禁咒已破,无法再隐匿,恐怕不久,六界中很多人都可以寻到这里了。若论其他……”尘永顿了一下,面带忧色,“为师倒是担心,如浣妍这般单纯无心机地离开水明泽,要如何应对外面那些阴险狡诈别有心机的人?” “师父,漓戈以为守护水明泽的方法还有很多,只要我们尽心寻找,必可以寻到。浣妍虽不属于水明泽,但也与我们一起生活了近千年,她的心性师父这般了解又怎么忍心让她去六界中受苦?”漓戈情绪有些异于寻常的激动,再也没有往常的沉稳自若。 尘永看在眼里,却狠心转过头去背对着漓戈,望着殿外肆意盛开的夜阑花,一片深紫色流动成汪洋,清风过处,翻起一层层紫浪,堆叠的花瓣如同粼粼波纹,一波波地渐推渐远,将那沁人心脾的香气晕染开来。 良久,尘永轻叹一声,缓缓说道:“这是浣妍自己的选择,且随她自己的意愿吧!” 第二十七章 将离 漓戈许久没有回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尘永的背影,却不知身后和煜珩隐去身形的浣妍,此时也是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一时间,烟波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甚至可以听到清风划过夜阑花枝叶时所发出的簌簌声。 许久,尘永回过身,从殿门前照进的午后日光在他身上染上一层淡淡金辉,日已斜了。尘永就在这片金辉里缓缓向着内室走去,经过漓戈身边的时候停住,丢下一句:“你且回去吧!若不能操琴,不必勉力为之。” 然后又继续走向内室,脚步有些蹒跚,却依然一丝不苟地挺直着腰板,这样的风骨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有些凄清和落寞。 “是。”漓戈恢复往日的淡定自若的神色,恭谨答道。 “还有,今日我们的谈话仅限你我二人知晓,明白了吗?”尘永最后回头,神色凝重地叮嘱道。 “弟子明白。”漓戈继续垂首应道。 尘永似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终于消失与通往内室的夹道处。 看到尘永离去,煜珩似是兴致未减,朝着尘永消失的方向探头看着,一边拉起浣妍的衣袖,想要跟去以看个仔细,却发现身边人并未跟着一起动。 煜珩回头看见,浣妍还在望着漓戈背影,脸上已没了刚才的新奇愉悦,取而代之的是满面郁色,隐隐透着悲戚和些许不解,似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 直到漓戈离开烟波殿,浣妍才终于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到衣袖被攥在煜珩手里,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煜珩。 煜珩对上浣妍眼神,一脸无所谓地松开手,嬉笑着问道:“浣浣喜欢看长得俊的人,瞧瞧刚才就盯着你的漓哥哥看了好久呢!” “……” 见浣妍没答话,煜珩又继续坏笑着说:“想我火神煜珩长得也不差,浣浣什么时候也这般看看我?我必不会只拿背影对着你!” “……” 煜珩察觉到了浣妍的异样,这种异样从尘永和漓戈的对话就开始了,持续到现在,往常自己这般笑闹,浣妍必会反驳力争,如今却只是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抑郁之色,虽是在看着自己,却好像心思已游离到了别处,自己的话她是否听进耳朵里也未可知。 其实,刚才尘永师徒的对话,煜珩听着也是带着震惊的,原来浣妍果真不是水明泽之人,她是一千年前才来到这里的,而眼下,貌似那对师徒认为水明泽的劫难是由浣妍而起,那个尘永更是流露出希望浣妍离开的意思。 突然获知这么许多事情,对于浣妍来说实在是不小的震惊,甚至是个打击,毕竟,看得出来,她对尘永和漓戈,对水明泽还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如今却被他们相斥……其实任谁也无法坦然面对自己深信之人人的排斥与质疑吧。 所以,其实此时的他应该说些安慰的话,开导下浣妍吧,可是这却好像把他难住了,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般笑闹也逗不起她的兴致了,他倒是真的无法了。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对小眼,互相瞪了许久,终于煜珩的坏笑慢慢变成了讪笑,直到最后实在僵持不下,终于煜珩温言道:“浣浣不是要看夜阑花吗?我们出去看可好?” 浣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好。” 煜珩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底不禁感叹,一直以来他自认为自己继承了狐族的光荣特长,在与女子相处之道上游刃有余,这从天庭众多女仙对他的欢迎程度可以看出,所以他也一直自得自己有一副哄逗女子的好本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自从遇到浣妍,他发现他总会忍不住用不同与平时的态度来与她相处,少了些轻浮与嬉笑,多了些温情与怜惜。 须臾,二人来到距离烟波殿较远的一处山坡上,这是浣妍在御风飞行中所指的地方,说是此处不会被她的永伯发现,煜珩也依从降下。 整个飞行过程中,浣妍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情绪低落,面上仍是笼着阴霾。 二人落地站好,浣妍就静静地蹲下,用手轻轻地拂过一朵朵夜阑花,动作极为轻柔小心,似乎能知晓到花朵的感觉一般。 环视四周,应是无人能看到他们,于是煜珩扬起手臂,袍袖带过,刚才的红色光晕慢慢消失逐渐收敛,聚成一个个光点,最后所有光点飞聚到煜珩抬起的手掌中,最后凝聚成为最先出现的那颗红色的珠子,煜珩满意地扬起嘴角,将手掌握起,再展开之时,那颗珠子已经消失不见。 煜珩也是第一次见到夜阑花,于是也随着浣妍在她身边蹲下,仔细瞧着那一朵朵深紫色的花,若他没有记错,传说中夜阑花到得深紫色的时候,花期也将尽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夜阑花啊,花开五瓣,每一瓣都薄如蝉翼,晶莹剔透,仿若一块块精雕细琢的上品紫玉,花瓣自黄色花蕊处由宽逐渐变窄,末端向下方略微蜷曲,俏皮可爱。茎长叶宽厚,皆为紫色,只是比花朵的紫色略微淡些,远望却不易看得出来。 张望了一圈,最高的花株也不过与他足靴相齐。这样的矮株花束聚集在一起,竟似在脚下铺展了一片紫玉堆砌的小径,让人不忍行于其上。 此刻,浣妍看着夜阑花,心里却没有了当初的惊喜与愉悦,只觉这花儿开得越盛,心里竟越难过,自己原本只是想上来看看这花,却撞上了永伯与漓戈的密谈。 永伯说桃林逆时繁花都是由她而起,她的存在会为水明泽带来劫难,她有可能是魔界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直以来,从未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即便后来煜珩问起自己,虽有疑问,但询问完洌溪以后,也不是那么在意,只觉得自己就是浣妍,水明泽上的浣妍。 可是如今,永伯说自己不是水明泽上之人,那她还要怎么逃避这个问题?忽然她有些想出去看看,水明泽之外的六界是什么样子?也许她这样离开便可赎下她为水明泽带来的罪孽了吧! “浣浣,可想去水明泽外面看看?”冷不丁地煜珩问道。 这样猝不及防地被煜珩说中心事,浣妍惊住,愣了一下,久久地望着煜珩,不知如何回答。 她刚才是想离开水明泽的,尘永刚才说水明泽上的禁咒已破,她现在已可以方便出入水明泽了,可是,真要离开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离开漓戈与洌溪,离开对她感情复杂的永伯,她还是有些不舍。 煜珩见浣妍不答,继续说道:“浣浣,还记得上次我与辰远离开时所问你的话么?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是谁?有没有想过离开水明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你依然没有答案么?” “你能带我离开水明泽吗?”浣妍问道。 煜珩笑道:“我这般问你,自是要自己带你出去,何况你没有法术,不能御风飞行,除了我,还有谁可带你出去?” “那还能将我带回这里么?”浣妍怯怯问道。 “这……你还想再回到这里么?”煜珩反问道。浣妍离开水明泽,不知是否还会有酒香引领自己找到水明泽,他对此竟是也无把握,这倒是个问题。 “我……” 浣妍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想回来的,可是自己留在这里只会为水明泽带来劫难,永伯答应教她法术之时,她已立志像漓戈一样尽自己所能地保护水明泽,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法术,没有什么本事,但如果自己离开却能为水明泽带来安宁,那是不是也算是一种保护水明泽的方式? 想至此,浣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带我走吧!” 对于浣妍突然如此痛快的答应,煜珩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对着浣妍点了点头,便携了她的手,踏地而起。 只见,浣妍虽已从地上随他飞起,却仍是将自己的目光钉在逐渐变小,慢慢模糊不清的夜阑花海中,眼中流露出的留恋与不舍毋庸置疑,脸上却依然挂着不同以往的严肃与冷寂。 煜珩看着,忽然有些心疼,扪心自问,他究竟为何要带浣妍离开水明泽,单单只是为了帮辰远找回姰远天姬么?可是,眼下并不能断定浣妍一定就是姰远天姬。 正如刚才那个尘永所说,浣妍也有可能是魔界中人。 那么他到底为何总是有这样的念头,想带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是因为,这样她不会再那么落寞地一人饮酒,或许,他也就可以不用仅在有酒香的时候才能寻到这里,遇见她。 那种想要见一个人,却毫无把握何时能见到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第二十八章 圣城 飞过桃林的时候,水明泽上天色已近黑,浣妍看着脚下的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桃林,第一次发现,原来如此辽阔无边,所有花树此时都静默地俯仰在夜色中,仿佛正沉浸在离别的感伤情绪中。 浣妍看着,竟觉得自己像是想偷偷默默地溜走,却被这些桃树们眼巴巴地瞅着。 一片树海中,有一棵格外高大,耸立其中,有些鹤立鸡群,像是这片桃林的领导者,便是她与煜珩初次相遇时所困的那棵树,也是大火幻象中她用洌泉“救起”的那棵,不想如今已是如此生猛高大的模样了。 而且此时它与其他花树不同,枝叶摇摆着,像是正与自己打着招呼,又像是一场独舞,夜里看着婀娜多姿,竟有些女子风韵,颇有灵气,仿佛下一刻便可化身为一位俏生生水灵灵的姑娘来。 “浣浣还记得来到水明泽之前的事情么?”一直携着浣妍手的煜珩忽然开口问道。 浣妍被这一问惊醒,从脚下的桃林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回想了一下,却毫无头绪,有些茫然道:“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记事起便是在水明泽上了。” 煜珩看看浣妍,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飞行,扎进一阵迷蒙的水汽中,浣妍看看脚下,乳白色的水汽氤氲,偶尔露出些空隙,可以看见浩浩汤汤的水面,深不见底,夜色下的碧波呈现出青黑色,缓缓荡漾着。 煜珩随着浣妍看去,轻声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环绕水明泽的洛水吧!过了洛水,我们就离开水明泽了。” 浣妍轻轻应了一声,不再看洛水,只是回转头看着身后,很久才回过头来。 二人沉默着飞行了许久,水汽慢慢稀薄,空气逐渐流畅,眼前也清晰起来,洛水已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浣接下来想去哪里呢?”煜珩掸了掸弥留在发上的水珠,轻快问道。 “……” 没有听到回答,煜珩抬头,此刻浣妍的脸上,发上也是弥留着许多水珠,晶莹透亮,衬得原来的雪肌更是鲜亮动人,娇俏可爱,煜珩忍不住抬头帮她拂了拂,就见刚才还一片茫然的脸上,迅速飞过一抹绯红。 “哈哈,浣浣现在可是如愿离开水明泽了,六界便可随你畅游,告诉我想先去哪一界玩玩?”煜珩嬉笑道。 浣妍先前只想着离开水明泽,可是离开水明泽之后要去哪里,却突然没了主意,只是手足无措地望着前方无从答起。 煜珩看到浣妍的样子有些了然,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初次离开水明泽,也不辨六界方向,不如你随意指个方向,我们便往那里去如何?” “嗯。”浣妍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闭上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指向了一处。 再睁开眼时,只见煜珩正顺着她手所指的方向望着,神色肃然。 “魔界?”煜珩回头问道。 “啊?!”浣妍没有想到自己随意一指,竟是魔界,听说魔界是个可怕的地方,于是赶忙问道:“是不是我们不能去?” “不是不能去,只是魔界我也从未曾去过……”煜珩继续望着魔界的方向喃喃自语,刚才收紧的神色却突然放松,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笑道:“也罢,就去魔界,我也好奇魔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浣妍心底松了一口气,烟波殿里,尘永说她可能是魔界的人,刚才看到煜珩的神情,魔界倒好像正如她以前听说的那样可怕,如果她真的是魔界中人,那煜珩是不是就不会再理自己了?可是看到他现在的神情,又好像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她不禁欢喜起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二人没再逗留,煜珩携了浣妍的手向一片暗色迷蒙中掠去。 一路飞行中,二人只觉跨过了无数山,越过了无数河流,途中一直被一团黑雾环绕着,或者说被它牵引着,似乎没有了这团黑雾,他们将无法找到去往魔界的路。 浣妍看脚下的山山水水,不知是否是因为夜色的关系,所有看起来皆是浓黑色,透露着死寂和腐败的气息,就如河水似乎在流动,却仿佛浓稠黏腻,漆黑不化;山上零星地散落着一些枝桠,像是已死去许久,正待摧枯拉朽地倒下,而树下则是寸草不生,焦黑的土地酝酿着不知何时会突然涌现的破败。 于是这一路上,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像是担心发出的声响会惊醒一些不可知的幽暗诡秘,即便如此,偶尔还是能听到一些哀鸣,声音划破黑雾,清晰地刺入耳朵,凄厉骇人。 浣妍不禁向煜珩靠紧了些,但还是觉得愈往前行愈加寒冷,不由得直打哆嗦。 煜珩见状,索性将浣妍一把拉入自己怀中。浣妍被煜珩这一动作惊住,抬头看煜珩,却只见他神色凝重,专心看着前方,于是她放心地埋首于煜珩胸前,一股暖意蔓延全身。 就在浣妍为这无止境的黑暗与寒冷而担忧自责的时候,刺骨的冷意骤然消失,似乎一切都回到前往魔界之前的状态。 浣妍从煜珩胸前抬首,发现二人此时正立于一座城的上空,低头可见城中遍布蜿蜒的街道与河流,可以看见许多屋宇房舍,却空荡荡的渺无人烟。 “这是魔界的‘圣城’吧?”煜珩携着浣妍落地后,环顾四周,看到远处一座巨型殿宇说道。 “圣城?”浣妍不解道。 “圣城是魔界最核心的地域,魔尊的殿宇即在此。”煜珩向浣妍指着自己所看的殿宇说道。 “原来圣城也同水明泽一样没什么人啊,可惜这城中竟不见任何花草树木,而且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魔尊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地方?”浣妍问道。 “据说原来圣城也是有人的,有街道,有屋舍,更是有着花草树木,虽说是魔界之地,却有着醉人的景色,不与其他地方差别很大,但是这些景色皆要仰仗魔尊的法力维持,自第三次仙魔大战中魔尊敖岳被封印后,弥散在这座城里的法力也随之被封印,所以便成了这般模样,以前只是听一些仙友说起,不想今日亲眼见到,竟是如此死寂凄清的场面,俨然一座死城。”煜珩缓缓道。 “那魔尊被封印在了哪里?”浣妍追问道。 “就被封印在他自己的大殿里。”煜珩与浣妍轻轻落地。 浣妍向着那座巨型殿宇望去,刚才一直在空中,所以没有察觉,如今到了地上方才发现,这魔尊的殿宇是何其高大雄伟,她站于街道中,竟需要像仰望於歧山那般去看它。 只见整座殿宇规模宏大,比烟波殿不知大了多少倍。若不是这灰蒙蒙的天色,定是富丽堂皇,远远望去,似浮在城中一般。 二人不禁朝着那座建筑走去,一路上仍是人迹罕至的模样,可是所有陈设又仿佛在演示着街道里原来正在发生的事情,比如街边一家食摊桌子上还有半碗就要见底的粥,事变之前似乎正有一人于此喝粥;一架修到一半的琴,此时正有一根新弦耷拉在琴面上,似是之前有人正在着力将它紧固于琴身之上…… 煜珩看着此番情景,有些感叹,总说魔界与仙界对立,可是魔界之人也有如同仙界的生活,也会去享受美食,也会特地去修自己心爱的乐器。 走着想着,煜珩忽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所有屋舍皆房门紧闭,看起来倒好似大家约好了都不出门一样,但是每家屋檐下却都点着灯笼,灯笼里透出的光亮呈青紫色,十分艰难地照亮街道。 尽管如此,煜珩还是与浣妍牵着手,气定神闲地走着,两人边走边探头探脑地看着街道两边的物什,遇见稀奇的,浣妍还会拿起来瞧瞧,倒真像是随意出来游玩一般。 就这样两人倒是废了些时辰才终于走到那座巨型殿宇下,此时周边已没了灯笼提供的亮光,两人陡然陷入一片巨大的黑暗中,而一片漆黑下的巨型殿宇此时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阴森可怖。 浣妍不禁又靠近了煜珩一些,煜珩也相应地紧了紧牵着浣妍的手,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摊开时又出现了上次见过的透明红色珠子,顿时二人身边红光大盛,几步之内皆亮如白昼,清晰可视。 浣妍这才发现,二人脚下不知什么时候踩上了一些花草,漓戈曾告诉浣妍六界之中再没有比水明泽有更多花草的地方了,可是眼下这些花草浣妍却从未在水明泽上见过,不禁俯下身去瞧。 第二十九章 幻象 只见那些花草,似是沿着一堵石墙生长,天色暗黑,尽管有煜珩手里的红光投射,还是看不清花是什么颜色,根茎又是什么颜色,它们原本就有些萎败,又被二人踩上,现在已是东倒西歪,一副已经枯死的模样。 浣妍因从小在水明泽上生长,对待花草总是有着特殊的情感,见到眼前的花草也许是因为自己踩踏的缘故而濒临死亡,心里有些不忍,索性蹲下身子,用手将它们由根茎至花叶都慢慢扶起来使其直立。 煜珩趁浣妍侍弄那些花草的时间,仔细打量了周围,抬头,天空是一片漆黑,没有星辰,像是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 视线下移便看见四面檐角突兀地耸入高空的殿宇,殿宇门前有一块竖立的大石,上面隐约可见“极正宫”三个字,想来便是这座殿宇的名字了。 煜珩心底不禁笑叹这千万年来,都说仙界乃是正派族类,妖魔两界皆为邪道,可是这魔尊就偏偏将自己的殿宇命名为“极正宫”,这魔尊可真是有趣之人。 其实想来正与邪的评判标准究竟为何呢?各界之人都有自己的说法,但说白了就是固执己见,都认为自己作为乃是正义之道,有些人不过是想为自己安身立命找个合理的借口,有些人或许却是有着野心抱负,终归到头来想要争取的核心便是力量,强大的力量。 极正宫,或许即便是魔尊,也希望自己统一六界的大业最终归拢于有着这样名字的殿宇,那么不论大业所成的过程如何,都会因为这“极正”的权力中心而变得合理而令人信服。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此绝对的极正,太高的期望总会催生急功近利的焦躁与不择手段,于是还未出手已失了沉稳,就像魔尊敖岳尽管是千万年来实力难得一见的一任魔尊,却在最后还是被封印于此处。 那蛰伏在自己精心打造的殿宇下近千年的敖岳,不知道是否已经想通这番道理,但无论如何总是不甘心的吧? 很小的时候,听族人频繁说起新任的魔尊的事,只因他并非魔界出身,原来是东海龙王敖晟的弟弟,按理说乃是仙界中人,又是龙王弟弟,自是大有前途,却不知为何原因偏生自己主动去堕了魔,成为仙界中自有界崖上跳下堕魔的第一人。 自他以后,陆续也有些仙人犯了错,为了逃避诛仙台上的惩罚,效仿他跳下有界崖,却在跳下后的一霎那,开始凄厉的尖叫,痛苦的哀嚎:“救命啊,我受不了了,这魔障是在刮皮剔骨吗?……啊……我的肉身快要毁了……啊……”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很多仙友后来与自己说起,直到他们目睹当时的凄惨场景时方才明白当初的敖岳是有着怎样的勇气和高深的修为,才能做到浸入魔障却没有一丝哀鸣,死死地一声不吭,生生被剔去仙骨,被浊水腐蚀肉身也毫不动容。 也正因为此,当不久后,魔界传来敖岳成为新任魔尊时,仙界众人也未有过多惊讶。 而敖岳的事也正验证了没有绝对的“极正”,仙界之人也会成魔,正如他自己,原本不过仙人口中的“妖狐”,可是如今却也成了仙人。 “煜珩,你看!它们活过来了!” 煜珩被浣妍突然这一声惊叫拉回思绪,低头一看,也是一惊,脚下萎败的花草,此刻竟突然精神起来,原本干枯卷曲的枝叶舒展开来,花瓣也莹润许多,就像从来未曾垂死过一般。 煜珩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这实在很奇怪,魔界向来因为腐死气息太多浓烈而无法生长花草,仅有的花草乃是生于腐物之上,根本不会出现在土地一般的地方。 而眼前的这些花草很明显是魔尊用法力维持的,他虽叫不上名字,却隐约记得这些花草是水族世界里的种类,没有法力维持,即便在仙界的土地上也是无法生长的。 所以,除非魔尊的法力冲破封印,它们是不会重现生机的。可是眼前招摇地晃动着的枝叶,却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是因为浣妍? 可是他也知道浣妍是一点法力也没有的,刚才也只是将它们扶起而已,怎么会就这么快恢复生机了呢?煜珩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急声问道:“你上次在幻象里救那棵桃树时用了什么?” “洌泉啊!”浣妍还沉浸在惊喜中,对着脚边的花草不住地抚弄着。 “洌泉?那是什么?你刚才也用了它么?”煜珩紧接着问道。 “是洌溪送给我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知道它有很多不寻常的作用,尤其是救治伤病,我这里并不多呢,上次用了,漓哥哥就告诫我不能再随意使用了,所以也就没用,我只是把它们扶好而已,没想到它们竟然这么快就活过来了,和水明泽上的花草好像呢,感知到你的怜惜之情便会长得很好!”浣妍激动地说道。 “原来如此……” 煜珩忽然觉得事情有些诡异,联想起刚才的事情,他们进入魔界时一路畅通无阻,已有些不寻常,进入圣城却也是顺利得令人匪夷所思,再加上这莫名活过来的花草,煜珩更是觉得此行还需谨慎些,尤其是他还带着不会法术的浣妍。 就在此时,二人身边忽然浮起一片青光,他们二人所在的红光显得微弱了些,接着原本他们刚才走过的街道,屋舍都慢慢模糊起来,抬头看去,“极正宫”也同其他景物一般慢慢陷入透明,然后便如浮影一般晃了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笼在身边的青光也慢慢变暗,转为青黑色,最后全黑。于是二人再度陷入一片黑暗,比刚才更加浓重的黑暗,煜珩手中的红色珠子也只够照亮他们彼此的脸。 浣妍被这一突然的变故惊住,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红光中的煜珩,只见他此时一脸严肃,神情戒备,正环顾着四周,目光碰上她的时,眼里聚起了些许笑意,安慰她不用惊慌。 就在此时,二人听到一阵尖利的鸣叫声,煜珩不禁侧耳细听,像是有一只鹰正盘桓在他们头顶,那鸣叫声就是它发出的。 煜珩不想再暴露二人所在位置,迅速收起手中珠子,顿时他们陷入完全的黑暗中,煜珩握起浣妍的手,轻声说道:“拉紧我的手,千万不要松开,我们一起走动走动,如果有事就大声唤的名字!” “嗯……只是这是怎么回事?”浣妍也轻声问道。 “我想我们刚才所在的并不是真的圣城,只是幻象,如今我们怕是要到幻象的终点了……”煜珩一边解释道,一边牵着浣妍开始走起来。 头顶的鹰还在鸣叫,一声一声,不断变得更加响亮,在二人所处的空寂世界里更加显得刺耳骇人,似要震碎骨髓一般。 煜珩顿觉事情的紧迫性,二人如果一直困在这里,不被这弥漫无际的虚空吞噬精神意志,也会被这鹰鸣搅乱神智。 “又是幻象……幻象的终点……”浣妍喃喃地重复着煜珩的话,忽然觉得水明泽外面的世界果然好复杂,就连刚刚还在身边那么真实的景物,转瞬间就成为幻象了,真真假假,倒是好难分清楚。 “幻象的终点,便是要见我们的人了。他将我们引入幻象,必会在终点等着我们,我们只需找到出口就可以……只是不知这人有何意图……” 煜珩轻声说着,想要以此驱走浣妍心中的恐惧,边说边走,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二人所走的方向最后都会因为前方无路而碰壁,说白了,二人像眉头苍蝇一样乱转,根本找不到方向,更别说找到出口了。 四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有些担心二人走了这么半天都只是原路打转。 头顶的鹰鸣还在继续,似乎在嘲笑着他们的愚蠢,煜珩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究竟是何人?既要见我们,又何必藏头露尾的模样!” 忽然煜珩感觉耳边划过一阵急速的风,什么东西从耳边飞过,还没看清,煜珩便察觉到刚才还欠着浣妍的手,霎那间就空了,顿时心里一紧,更是后悔刚才那冲动一问。 第三十章 蝶昧 “煜珩!你在哪儿?” 浣妍的声音很快传来,还好,离他还不算很远,“你站在那里别动,我这就过去!” “刚才不知道什么东西将我的手从你手里拨开了!”浣妍继续喊道。 即便可以听到声音,也知二人距离并不遥远,可是因为鹰鸣声还在继续,煜珩很难辨别浣妍声音来源的方向,“浣浣,你大声喊我的名字,一直喊,越大声越好!” “煜珩……煜珩……”浣妍如煜珩所说,用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呼喊,虽然扯得嗓子有些微疼,却发现自己竟隐隐有些喜欢这样坦然地大声呼喊出他的名字。 煜珩听到声音,略略放下心,闭上眼睛,凝聚法力于狐族特有的听觉之上,浣妍的呼喊渐渐清晰,他终于可以大致判别浣妍的方向,于是迅速动身。 可是尽管可以知道大致方向,煜珩还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周围尽是浓墨一般的漆黑景象,即便锐利如他狐族的眼睛,如今也是不可视物,想要拿出刚才那珠子,又担心会暴露身形,给上方不断盘旋的鹰以可乘之机。 再三斟酌,还是决定依靠自己的感觉慢慢摸到浣妍身边,只要她的声音还在,就还有机会,他不敢设想如果浣妍的声音突然消失…… 不知道走了多久,煜珩只觉自己仿佛陷入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不断盘桓其中,围着一点一圈一圈地绕着,无法突破。 浣妍的声音还在持续,已经有些沙哑,但是自己与她的距离却丝毫未曾减少,那一声声的呼唤击在心上,终于让他开始慌乱起来。 浣妍没有法术,再这般虚耗下去,很快就会体力不支。而在幻象中晕厥过去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慢慢被幻象蚕食,最后破碎,与幻象融为一体,因为这是六界中最为强大恐怖的幻象――魔界“噬魂境象” “噬魂境象”对结幻象的人的修为要求极高,阴邪程度六界之最,很多人都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进入此种幻象,一旦进入,法术就仿佛被过滤了一般,威力会减少七八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结幻象的人如果只是为了通过幻象引人前往相见的话,便会留有一处生门,即为幻象的尽头。否则陷入噬魂境象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到尽头,幻象即是他的坟墓,正因为此“幻象杀人”也因魔界这一“噬魂境象”变成了可能。 当年乐神聆音最后便是殒身于此幻象,据说聆音在第二次仙魔大战中重伤后,用伏羲琴锻造好五件神器,赠予守护五行之力的五位神尊后,就孤身闯入魔界。 当时的魔尊以自己的身躯和全部修为结成噬魂境象将他引入其中,然后聆音就再也没出来,而那位魔尊也随幻象的诡异破碎而死,算是二人同归于尽,也终于结束了第二次仙魔大战,自那以后,噬魂境象成为六界谈之色变的恐怖幻象。 在接近噬魂境象尽头的地方是一片巨大的黑暗地带,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极为消耗修为,待得越久,消耗越大,因此一般人都不会选择在此地使用法术,不然只会加速自己法力的流失。 然后结果有两种,要么就是还没找到尽头之前法力尽失,体力不支晕厥在此,最后被吞噬,要么就是勉强撑到尽头,却给了结境象的人打击或者俘获自己的最佳机会。 所以一般有修为的人最理智的选择就是保持体力,尽快寻找到生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如果是没有法术的人陷入这个黑暗地带,被消耗的只有体力和生气,如果不迅速离开,必定会死在这里。 如今他们二人所在的幻象是如此广阔无垠,不知是吞噬了多少生命后所结出的境象,也难怪之前的圣城之景那么逼真,当他们进入这一片黑暗地带的时候,煜珩就意识到他们进入的不是普通幻象,而是噬魂境象。 但既然已经到了黑暗地带,想必那结象之人只是想要见他们,却不知二人修为如何,因此结象先做试探和消耗,方便其见到他们时作出应对,否则他们只会慢慢迷失在刚才的逼真的圣城景色中,直到意志与神识被抽离,成为那座死城里行尸走肉的一员。 想来刚才他们所见城中的各家各户中,其实应该是隐藏着人的,便是那些迷失在幻象中的人,意志与神识已被抽离,浑然不觉地生活其中,致力于将幻象打造得更加逼真,以迷惑后来进入的人,直到有一天气力与生气耗尽,被幻象吞噬,与之融为一体。 而他与浣妍的突然到来,惊得他们隐藏起来,如果不是二人迅速又进入了黑暗地带,应该不久后那些浑浑噩噩地迷失其中人会重新走出来,与他们二人攀谈结交,迷惑他和浣妍的心智,最后如同他们一般终生留在那里。 所以,很明显,是结象之人想要见他们,于是将他们迅速带入黑暗地带,既然如此,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浣妍,然后一起寻找生门,不管尽头是何方神圣,二人都必须先离开这里,浣妍的体力和生气已经等不了了。 理清这一系列思绪,煜珩加快脚步,一边凝神细听,一边判断方向,这时,煜珩只觉听觉已不如之前敏锐,这黑暗地带果然极端消耗法力。 就在这时,煜珩抬眼看见黑暗中亮起一点蓝光,而那点蓝光正向着他靠近,渐渐地,煜珩看见竟是一只蓝色的蝴蝶,正翩翩而来,闪动的蓝色翅膀上泛着荧荧的光,在其周身布下一圈蓝色光晕,在黑暗中尤为耀眼,竟可以照亮一小片的范围,堪比他的那颗珠子。 煜珩惊叹之余,有些疑惑,这只蝴蝶怎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又是幻象不成? 蓝色蝴蝶还在向他靠近,头顶的鹰鸣忽然更加频繁和尖利起来,像在质问什么,又像在发怒地咆哮什么。 只见,蝴蝶飞至煜珩身边的时候,绕着他周身转了一圈,最后在煜珩眼前水平的位置,悬停下来,然后扇动两下翅膀,就转过身又飞动起来,见煜珩仍在原地没动,就又折回来再煽动了两下翅膀,然后转身飞起,不时回头看看煜珩。 煜珩会意,随着它走动几步,它回头扇动了下翅膀,似在表示赞同一般,然后就又径自向前飞去,煜珩直觉这只蝴蝶并无敌意,就追随着它快速行走着,浣妍的声音慢慢大起来,煜珩心想或许这只蝴蝶正是在帮自己寻找浣妍,于是,不再怀疑一路追随它而去。 看到它不时回头,煜珩也回之以感激的微笑,那蝴蝶也似通人性一般,看到煜珩的微笑,就在空中欢快地飞舞起来,点点蓝光闪动在黑暗中,有种别样的轻灵与美丽。 很快,煜珩可以看见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的亮光,鹰鸣声也止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便是生门了,煜珩心里不禁欣喜若狂,没想到可以这么快找到生门,可是还没有高兴太久,煜珩忽然意识到,浣妍还没有找到,而且此时已经再也听不到浣妍的声音了。 煜珩心里一紧,顾不上许多,眼见离生门只有几步之遥,却还是迅速回转身重新走入一片黑暗,却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呼唤:“煜珩!” 煜珩诧异地回过头,只见,生门光亮处正站着一位女子,身形纤细,一袭水蓝色的曳地长裙,臂搭一条莹白披帛,墨发轻挽于头上,细长蓝色发带缠绕其间,并飘垂身后,一根蓝色蝶形簪子斜插于髻上,别无他饰,却显得简单素雅。 还未等煜珩看清,就见那女子已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到了他眼前站定,一脸焦急地问道:“已到了生门,为何还要回去?” 煜珩这才看清这女子,绿鬓如云,杏目桃腮,柳叶细眉,朱唇莹泽饱满,倒是一绝色美人,看着有那么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于是脱口问道:“你是何人?” 被煜珩这么一问,女子蛾眉微皱,“你不记得我了?” 煜珩被女子这么一反问倒愣住了,自己平日里是喜欢与美人们调笑,可是何时招惹到魔界的这么一桩? 煜珩又看了看眼前女子的打扮,试探着问道:“你是刚才那只蝴蝶?” 女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嗯,那你想起我是谁了?” 煜珩没想到自己竟然猜对了,只是自己还是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谁,认真想了想,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抓不住,不过这女子的确十分眼熟。 但眼下,还是找浣妍比较紧急,不再迟疑,煜珩回道:“原来方才是姑娘助我找到生门,在下感激不尽,我乃仙界火神煜珩,日后姑娘如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来找我,只是眼下我还要去……” 听到煜珩这番话,女子脸色一黯,神情有些沮丧,随即打断道:“我是蝶昧。” 第三十一章 误会 “蝶昧?”煜珩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随即惊喜道:“哈哈,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你已出落成这般模样了!” 蝶昧看见煜珩的惊喜模样,面上灿然一笑,说道:“自你离开妖界,去了仙界天庭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相见。” 煜珩见到蝶昧的灿烂笑容,忽然想起儿时喜欢天天跟着自己的那个小女孩儿,每次他想外出玩乐不肯带她的时候,她便摆出这么一张灿烂的笑容央求着自己,而自己往往一看到这样的笑容就会立马败下阵来。 于是他总被同伴取笑出门带着个“小尾巴”,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小女孩儿会立马站出来不服气地回敬一句:“哼,煜珩是狐狸,带着尾巴出门有什么稀奇?” 如今,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见到的仍是这副笑容,女孩儿却已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煜珩问道。 听到煜珩的问话,蝶昧笑容一滞,然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眼前就是生门,快随我离开这里再说!” 蝶昧说着便拉起煜珩转身欲走,但见煜珩仍站在原地不动。 “且慢,你刚才是否见到一位和你差不多年纪,身着绿衣的姑娘?”煜珩问道。 “见到了又如何?”蝶昧秀眉一挑反问道。 “这么说你是见到了?那快带我去寻她!”煜珩心底的惊喜溢于言表,转身欲走。 “谁说我是见到了?我没见到又如何?”蝶昧挡在煜珩面前,阻上了回去的路。 “呵呵,这么多年未见,蝶昧还是这么淘气的性子,不管你是否见到,我现在都要回去找一找……”煜珩说着便要绕开蝶昧,却被蝶昧打断:“她是什么人?!” 煜珩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她没有法术,不能在这黑暗地带久留,事不宜迟,我需速速回去找她,这里是噬魂境象,凶险之极,你且在这里等我,不要再随便闯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蝶昧知道煜珩答非所问,心下更是疑惑,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觉正在心底喷薄而出,让她想起小时候与煜珩外出,煜珩被许多小母狐狸纠缠时自己的不快与郁闷。 想至此,蝶昧便继续挡住煜珩的去路,轻笑出声:“呵呵,我自然知道这是噬魂境象,不然堂堂火神煜珩也不需我来引路找到生门了,所以,如你所说,那位姑娘没有法术,现在已过了这么些时辰,恐怕早已被吞噬了吧?” 煜珩猛然回头看向蝶昧,眸色幽深,脸色已是沉了下来,然后大步绕开蝶昧,一边开始集中法力于双耳搜寻浣妍的声音,一边向内走去。 不过几步,却听背后蝶昧幽幽出声:“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煜珩身形顿住,蝶昧说得没错,的确,刚才任凭他如何运用法力搜寻,却只觉这黑暗中尽是一片空旷幽静,一丝杂音也无,仿佛这个世界全部停止在这里,一切凝滞归于平静,刚才刺耳的鹰鸣,更是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如果除却这一片漆黑的环境,此处简直如同一处至为宁静的神域,让人禁不住抛开所有烦扰,只愿在此与这停止的世间一起长眠。 想到蝶昧的推测,难道真的来不及了么?难道浣妍真的已经……想到这里,煜珩感到一阵巨大的寒冷正一点一点地渗入皮肤,渗入骨髓。 “呵呵,说来还要感谢那位姑娘,若不是她在这里大声喊叫你的名字,我也不会知道这噬魂境象里困住的人居然是你,也不可能循着她的声音找到你,所幸她当时所在的位置离你不远,让我得以极快地找到你,不然我可不知道鹰擎那家伙要困你到何时呢!”蝶昧看到煜珩停下来,满意地一笑,便兀自喃喃自语道。 “你既已先见着她,且距我不远,为何不将她一起引向生门?”煜珩背对着蝶昧沉声问道,语气十分不悦。 听出煜珩话里的不满,蝶昧皱了皱眉,随后满不在意地说道:“我想救的人只是你,她的生死又与我何干?” 蝶昧说完,便见煜珩转过身,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望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满是不解与心痛,半晌,缓缓说道:“蝶昧,你何时变成这般漠然生死的性子了?” 蝶昧对上煜珩的眼,脸上一怔。 “我记得以前在青丘,因你心肠良善,不忍一些妖界子民为祸四方,常常为救下一些受害之人而与他人大打出手,甚至不惜自损法力为其续命。遇到一些妖精没能渡劫成功而被天雷痛击毙命的,你也会为他们伤心难过很久……” “不要再说了!”蝶昧厉声打断煜珩,但又立即意识到自己在煜珩面前的失态,便将头转向一边,不再与煜珩对视。 “我记忆中的蝶昧,是我最最疼爱的妹妹,她单纯善良,天真可爱,她在花间唱歌跳舞,为生者欢歌,为逝者祭舞,对这世间的一切都用心呵护,她是妖界最最清新美丽的蝴蝶……” 伴随着煜珩缓慢的说话,蝶昧的脸上逐渐染上一片迷惘,像是坠入了一场渺远而深藏的回忆,但随着那珍藏的回忆走到尽头,忽然便袭来一阵巨大的痛楚。 那是噩梦一般的记忆,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地萦绕在她此后的几百年时光,不断碾压着她最初的自己,然后破碎,然后她拾起自己支离破碎的灵魂,重新用仇恨与冷漠拼凑起一个新的自己,然后…… 想到这里,蝶昧已被回忆所带来的巨大痛楚所激,清醒过来,在背光处擦掉刚才无意中流下的一滴眼泪,然后回过头重新与煜珩对视,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煜珩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让我同你一起去找那位姑娘吧?因为现在只有我知道她刚才所在的位置,也只有我能再顺利地找回生门。” 说完,蝶昧定定地望着煜珩,仿佛在说:“呵呵,我说得没错吧?” 煜珩被蝶昧这突然的一番话问得愣住了,蝶昧说得有道理,她现在的确是找到浣妍的最佳帮手,他之前也的确希望她能帮忙,但自己刚才说出那番话却不是为了激她,而是真的有感而发,就像之前他最后还是考虑到此去凶险,便让她留在生门之处等他。 可是如今蝶昧已这般开口,误会已生,他倒不知该如何说,若再加辩驳,倒显得虚伪。想及此,煜珩不禁心底叹息,他与蝶昧何时竟到了这般地步。 看到煜珩欲言又止的表情,蝶昧心里再清楚不过,她知道他说那番话并非激她,可是这么年未见,横亘着的不仅是时光,还有两人不曾一起经历的不堪回首的过往,她已改变太多,而他也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改变。 趁着,还没有发现太多,她还想尽量地补一补,就让她,在他面前做回原来的自己,虽然,已有些陌生。 那么就让她帮他这一次,但是她知道煜珩顾虑她的安全不肯开口,想到这一点她的心骤然温暖起来。 煜珩不肯开口,便由她开口好了,让她来编织这个误会。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蝶昧移开视线,一边转身沿着煜珩刚才前去的方向走去,一边淡淡说道:“煜珩既是急着救人,那便走罢!” 煜珩看到蝶昧忽然态度大变,有些疑惑,却猜不出缘由,只能作罢,只是跟在蝶昧身后,看到她的背影,总会不禁想到时隔多年后与蝶昧的第一次重逢,就产生了误会,心里有些怅惘。 重新走到黑暗地带,一片静谧,煜珩又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是一种法术被逐渐抽离的虚弱无力感,连他这般修为都会觉得不适,那浣妍要如何承受,想到这里,煜珩心里一阵懊恼,此次魔界之行,实在有些鲁莽。 煜珩再次抬头时,已不见蝶昧身形,却见一只蓝色蝴蝶正在与自己视线相平的前方缓慢飞行着,看来蝶昧已变回真身模样,相比他儿时记忆里时候身形大了一些,但翅膀却更加丰盈美丽了,此时泛出的蓝色光芒已经比当年的微弱淡蓝光芒夺目许多,想来这么多年,蝶昧的修为也精进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偷懒了。 蝴蝶似乎感应到煜珩的目光,停了一下,回身飞过来,煜珩嘴角轻扬,微笑着抬起一只手,蝴蝶便稳稳落在那手的一指上,轻轻扇动着两翼。 一切,就如同还在青丘时那般。 彼时,蝶昧还未修成人形,两人便是这样相伴。轻盈蓝蝶在前欢快飞舞,俊美少年在后潇洒踱步,前面的蓝蝶飞累了,便要回身飞来,这时俊美少年嘴角轻扬,微微笑开,皓齿莹白,将将抬起一只手,那蓝蝶已找准一只纤长手指落下,轻舞双翼,似在歪着头数那少年笑容里露出的牙齿。 第三十二章 鹰擎 此刻,停在指尖上的蓝蝶,在煜珩眼前轻跳了两下便停住,煜珩会意,这是表示蝶昧看见自己此时露出的是两颗牙齿。 当年在青丘之时,这便是蝶昧的乐趣所在。 每次飞回他的指尖上时,便会仰头看一看他笑容里露出多少颗牙齿,然后轻跳一下代表一颗。 有一次跳得六下后,蝶昧便欢喜地绕着他周身盘旋着飞了许久。后来,蝶昧对他说,看到六颗,说明煜珩笑得很满,说明他很开心,于是她也很开心。 想到这里,煜珩便想要再笑开些,方才心急寻找浣妍的事便无法笑得畅快,只是还未来得及扯开嘴角,蝶昧已飞离他的指尖,继续向前飞去。 煜珩叹了口气,疾步跟上。 一人一蝶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终于蝶昧停在一处来回飞舞。 紧跟其后的煜珩立刻会意,快步上前,手中已拿出那枚红色珠子,红光照亮一步空间,便见到了昏倒在地的浣妍,嘴里犹自喃喃说着什么,隐约可听到是煜珩的名字。 “浣浣!”煜珩快步上前,扶起浣妍,大声唤道。 被这突然起来的一声惊醒,浣妍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双漆黑的眼眸,狭长而魅惑,英挺的鼻子,曲线美好的下颌,白皙的皮肤在一片红光中泛出红润的光泽,真是好看。 浣妍不知道自己已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她一直在按照煜珩所说,去大声喊叫他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哑,直到再无一分力气,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力气竟然如此快地就消融在这一声声呼唤中,只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一点一点地抽空,分离,渐渐地,竟然连意识都无法聚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她强迫自己机械地重复着煜珩的名字,她知道煜珩一定会找到她的。 于是先是蹲着喊,然后坐着喊,地上好冷,她有些想念水明泽上有如温泉的浣溪。 最后的最后,还是支撑不住躺了下来,地上传来的刺骨冷意包裹了全身,嘴里却仍是不停地喊着,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那么闭上眼睛吧,只闭一小会儿就好…… 浣妍没想到,最后还是煜珩的这一声呼唤让自己重新睁开了眼睛,她终于能看见东西了,因为有了眼前熟悉的红光,有了红光便知是煜珩,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世间诸多色彩,竟然只有这红色能让她如此欢欣雀跃。 浣妍专注地望着煜珩,然后微弱出声:“煜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动人的神彩,仿若拨云见日,华彩乍现。 听到浣妍的回应,煜珩脸上忧色尽去,只觉刚才纠集在一起的莫名情绪,此刻忽的就烟消云散了,凝视浣妍半晌,然后缓缓叹道:“真好,你还在。” 浣妍粲然一笑,却见一只蓝色蝴蝶,正围绕着煜珩手中的红色珠子不停地上下飞舞,浣妍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这里有了一只蝴蝶,这样妖冶纯粹的蓝色,周身为一层朦胧的蓝光所笼罩,无端地让人感到一阵渺渺仙气,只是却隐隐透着股冷冽,让人不敢逼视。 还未来得及多想,浣妍忽然明白这只蓝蝶为什么会如此,因为她发现那只珠子的红光正在慢慢减弱,对应着眼前,煜珩的脸正慢慢地一点一点重新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 浣妍疑惑地将眼神从珠子移向煜珩,煜珩微笑着轻摇了摇头:“无妨,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煜珩话音刚落,浣妍就见那只蓝蝶已经从那珠子上飞起,对着煜珩用力地扇了扇翅膀,似在询问着什么,煜珩见状不以为意地竖起食指,对着蓝蝶左右晃了晃,似在呓语般轻声说道:“让它继续亮着,接下来,我可不能再让自己的视线里看不见她了……” 蓝蝶停顿了一下,遂急速转身,赌气一般迅速向前飞走了。 煜珩笑了笑,拉起浣妍的手:“浣浣,我们跟着这只蝴蝶,很快就能出了这幻象了。” 浣妍抬头仔细地看了看煜珩,刚才蓝蝶飞过带过一片蓝光的时候,她隐约看到煜珩的脸色竟然十分疲惫,嘴唇泛白,额角也渗出了些许汗珠,根本没有平日里那样跃动的生气,心下有些疑惑。 可是,此刻蓝光已过,煜珩手上的珠子光亮也十分微弱,她却再也看不清他的脸色了。 见到煜珩敛住笑,好奇地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自己,浣妍放下心中疑惑,只当自己刚才看花眼,于是冲着煜珩一笑,然后认真答道:“好!” 有着蝶昧的带路,煜珩很快带着浣妍重新找到生门,正是之前蝶昧带他找到的那一处光亮大盛的地方,此刻已不见蝶昧的身影,想是已先行从生门出去了,煜珩便不再多想,拉起浣妍,迅速飞入那一片光亮。 煜珩和浣妍感觉像是忽然投入一片温暖的云海,飘浮在柔软的团云之上,四周皆是刺眼的光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二人不知飘了多久,忽觉四周光线柔和,双眼得以睁开视物,还未来得及将四周看个清楚,却感到一阵急速地坠落,煜珩紧紧攥着浣妍的手,将她圈在怀中,不过片刻,二人已稳稳落地。 环视四周,他们落下之地,是一片空旷的草野,所有的草都不过寸长,皆已枯黄,有的则是焦黑色,似被火烧过一般。 枯黄的草野上错落地缀上这些黑斑,显得十分阴森萧索,远处暗黑的云幕低垂,与草野尽头连成一片,压抑迫人。 但是,就在距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却有一棵枝叶繁茂,绿意盈盈的参天大树,突兀地立在这荒凉的草野上,此刻满树枝叶随风飒飒作响,颇具蓬勃生气,却显得格格不入。 而在那棵树下,正有一蓝衣女子,半躺着,后背慵懒地倚着树干,头微微抬起,似乎正朝他们二人看来,缠绕于墨发间的细长蓝色发带随风飘舞着,轻灵婉转有如女子窈窕柔美的身姿,又如女子纤长的臂膊正摇臂召唤人前去。 “蝶昧!” 煜珩开口唤道,浣妍却发现是两个同时发出的声音,不禁回头疑惑地看向煜珩。 煜珩面色沉静,不动声色地携了浣妍向树下的蝶昧走去。 就在距离蝶昧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一阵鹰鸣,煜珩嘴角微扬,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中一般,镇定自若地与浣妍一起转过身。 只见,在距离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正站着一位身着黑色羽衣的男子,头戴黑色纱帽,帽顶嵌有一黑色弯钩,有如鹰喙。纱帽下的脸被一片黑纱自额头中央遮住一半,只可见一只眼睛,一半的鼻子、嘴巴和脸颊。虽然只有一半脸,但也可看到其面色冷峻沉郁,肤色较暗,高高的颧骨,棱角分明,唯一显露出的眼睛,大而闪亮,透出的却是危险诡异的光芒。 此时,这位男子正冷冷地打量着浣妍与煜珩二人,片刻过后,却是将目光锁定在了他们身后的蝶昧身上,周身散发出冷酷逼人的气息。 半晌,黑色羽衣男子沉闷出声:“仙界火神煜珩?”语调虽是疑问,语气里却尽是肯定。 “魔界右执事鹰擎?”同样的,煜珩也是疑问的语调,语气却肯定。 黑色羽衣男子冷笑一声,阴鹫的眼神看向煜珩,高声喝道:“既知我是谁,那你该知道,魔界右执事的职责,那便是谨遵魔尊号令,擅入魔界者,死!” “哈哈哈,我倒不知何为‘擅入’?”煜珩又换上往常的嬉笑模样,无视鹰擎最后那个“死”字发狠的声音,笑呵呵地问道。 “没有魔尊邀请皆是‘擅入’!”鹰擎扫了一眼煜珩,看向别处,冷冷回道。 “既如此,那魔尊何在?我现在向他讨个邀请也不晚!”煜珩继续笑问道。 “你休要和我耍这些花招,你明知魔尊已经被你们仙界联合神界封印,现在说此话,可是要公然挑衅魔界么?”鹰擎怒道,眸色阴沉。 “哼,是我耍花招么?我竟不知道魔界所谓的‘擅入’竟是无端用黑雾引人进入噬魂境象,这般阴狠歹毒,魔界是要公然挑衅其他五界么?”煜珩敛住笑意,高声反问道。 鹰擎被煜珩这话噎住,看向煜珩和浣妍身后的蝶昧。 树下,蝶昧眼神似乎动了一下。 随即鹰擎按捺住愤怒与不甘,继续冷冷说道:“此番大家各有误会,你也未有损伤,我许你安全离开魔界。” 顿了一下,鹰擎补充道:“但是,这位姑娘得留下。”说着,鹰擎指向浣妍。 第三十三章 去留 浣妍看见鹰擎忽然指向自己,有些惊愕,她讲自己脑中近千年的回忆仔细的搜索了一遍,确认的确没有与眼前这位执事大人有过任何交集,更何谈恩怨了,那倒是为何要独独留下自己呢? 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煜珩说自己是美人,可是好像身后树下那位蓝衣姐姐更美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她感到煜珩的手紧了紧,然后又稳稳地握住了她的,示意她不要惊慌。 而浣妍此刻也觉得自己十分虚弱,只怕脸也是苍白的。而煜珩握着她的手是她最后的依靠,让她勉力支撑自己站立着,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了这只手带给她的信念,恐怕下一刻便要昏倒在地。 她着实不想在煜珩面前如此失态,因为自从看到身后蓝衣美人的半躺之姿后,她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躺着,都绝对不是最美的。 “这位姑娘与我一同前来,也当一同离去。”煜珩掷地有声地说道。 鹰擎正要开口,煜珩却轻笑一声,似乎根本没有把鹰擎此刻威逼的眼神放在眼里,随即漫声说道:“而且,我火神煜珩的来去还轮不到别人许或是不许!” 浣妍心底暗叹,的确如此啊,就像你来去水明泽一样啊。 “好大的口气,若是真正的火神也就罢了,不过是一个自封火神冒充神族的仙界妖类!”鹰擎冷厉出声,口气不屑。 此话正说到煜珩痛处,六界皆知他是妖界狐族之子,刚出生后不久,无意中被火之心选中成为宿主,算是继承了神族陨灭了的火神的半个衣钵。 之所以是半个,便是因为火神生前所守护的神器祁阑箜篌,一直遍寻不见。也正因此,他这个火神称号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浣妍却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很震惊原来煜珩并非真正的火神,这世上的事实在复杂,火神便是个名号,也要分真的火神和假的火神么?或者火神应该是母的?而煜珩是公的,所以不是真正的火神? “仙界为了得到五行之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让妖族进入仙籍,真是可笑。”鹰擎继续冷笑着对煜珩说道,“呵呵,不过仙界从来就是那副无赖模样,也就罢了,可是,你当魔界是何地?岂容你在此放肆!” 这下浣妍更是震惊了,原来煜珩是妖族的人,又入了仙界?这就是传说中的半妖或者半仙?那个执事又说仙界很无赖?不过煜珩有时候确实有那么些无赖,难道和他是妖精有关?六界的事真是错综复杂又很有趣味性。 浣妍感觉握着自己的煜珩,此刻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指节泛白,脸色阴沉,漆黑的双眸变得幽深难测,他极力隐忍着怒气,紧紧逼视着鹰擎,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煜珩发怒的样子,现在这模样应该就是了吧。 鹰擎见到煜珩并未反驳,满意地扬了扬下巴,语带轻蔑说道:“今日你离去我不加阻拦,乃是我不屑,因为,六界中,魔界最不欢迎的便是仙界之人。但是这位姑娘,必―须―留―下!”鹰擎又重新指向浣妍的方向,一字一句地阴狠说道。 浣妍一边向鹰擎翻着白眼,一边心底怨念道:若让本姑娘查到自己是仙界的人,一定要死命留在这儿,把魔界坐穿,气死你! “她是我带来的人,便要护她到底,她的去留还轮不到你来决定!”煜珩沉默了一会儿后,上前一步,将浣妍挡在身后,冷淡回道。 “火神如此说,那么由谁决定还要各看本事了?”鹰擎似乎颇感兴趣地问向煜珩,一只眼睛却冷冷看着煜珩,眼波汹涌起杀气。 浣妍只觉四周都被这愈来愈浓烈的杀气骇住,霎那间寂静无声,空气凝结成冰,化成无限寒气,直击人身,教人不寒而栗。 就在气氛僵起的这一刻,一直半躺着倚着树的蝶昧,忽然站起身,走至煜珩浣妍身边,漫不经心地看了鹰擎一眼,低下头兀自整理着裙裾,一边悠然开口,像是闲话家常般说道:“好了,既然魔界右执事看上我了,那我就权且留下来玩玩吧!” 余下三人都是一愣,对刚才一直被忽略的蝶昧这一突然的举动有些反应不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煜珩和浣妍虽有些惊愕,但其实仔细想来,蝶昧刚才树下的位置,其实就在浣妍的斜后方,因浣妍是站着,且离鹰擎较近,故而鹰擎指向浣妍这个方向时,便会自然而然地觉得其所指就是浣妍,但是其实也有可能鹰擎所指是浣妍身后的蝶昧。 浣妍痴痴地望着蝶昧,这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二位姑娘,第一位姑娘就是她自己。 因为水明泽上没有其他姑娘,而她现在是第一次离开水明泽。于是不禁心底有些感叹,或许永伯不让自己离开水明泽是怕自己自卑,因为水明泽外的姑娘都太美丽,比如眼前这位蓝衣美人。 “蝶昧,你……”鹰擎惊讶开口道。 自蝶昧站起身后,鹰擎的视线便一直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起落,此刻那只大而闪亮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眨地盯着蝶昧,眼神复杂难辨。 浣妍低叹原来这位蓝衣美人的名字就是蝶昧,啧啧,不愧是美人的名字,听上去就很美。 之前她总觉得姑娘的名字不能太美,不然他人将名字与真人相匹配的时候,无法产生惊艳的效果,可是此理仿佛在蝶昧身上行不通过,因为她依然觉得很惊艳。 鹰擎还未说完,蝶昧就掩口嗤笑道:“右执事大人,我与您十分相熟么?虽得您欣赏,但初次见面,您便如此亲切地直呼我姓名,敢情魔界之人都是这么没有礼数的么?” “可是……”听到蝶昧的话,鹰擎神情迷惑,似在思索什么,又似在隐忍什么,露出挣扎之色。 浣妍全神贯注地观察者鹰擎的神情变化,得不出什么战略信息,只觉得这位魔界执事一定本事了得,竟然可以在只有半边脸的情况下表达出如此丰富的内心过程。 “怎么?邀我共游魔界,连这番诚意都没有么?”蝶昧略带玩味地问道,一双杏目却神色聚敛,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鹰擎。 鹰擎闻言似乎有所醒悟,忽然收起迷惘之色,迅速谦卑恭谨地回道:“是在下唐突了,只为姑娘身姿轻灵窈窕,正合姑娘芳名,鹰擎初见,难抑心中仰慕之情,遂忘情直呼芳名,还望姑娘海涵,让在下有幸带姑娘同览魔界风光,在下心中定当无限感怀。” 浣妍只觉鹰擎这一番话说的谦逊有礼,不卑不亢,一扫自出现后一直环绕周身的肃杀阴沉之气,撇去那一身古怪的黑色装扮,倒是很有一番谦谦君子,温和儒雅的风范,与刚才杀气汹涌的魔界右执事姿态判若两人。 “呵呵,那么,魔界右执事今日便要奢望了。”煜珩微微笑道,口气里却是毋庸置疑的冰冷。 鹰擎从蝶昧身上移开视线,一脸厉色地看向煜珩。 “呵呵,不巧,这位蝶昧姑娘也是与我一同前来,所以她只会随我一同离去。”煜珩看到鹰擎的脸色,有些得逞般地嬉笑道。 听到煜珩的话,鹰擎没有被激怒,反而诡异地笑了一笑,神色有些不屑,有些神秘,看了眼蝶昧,有看了眼煜珩,又看了看煜珩身边脸色苍白的浣妍,继而又像儒雅书生般和气说道:“可是蝶昧姑娘刚才说愿意留下来。” 站在一旁的浣妍听得出来,煜珩想要将眼前这位蓝衣美人一同带出魔界,便知这位美人定是煜珩所识,以免被眼前这个性格总会突变的魔界右执事所害,于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那是刚才,你这么无礼唐突,现在这位姐姐不会放心与你同游了!” 说着浣妍一把拉过刚才在自己身边站定的蝶昧,一副要用自己保护她的姿态,神情戒备地瞪着鹰擎,浣妍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无赖,于是只能依靠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气势和决心。 看到浣妍的模样,鹰擎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依然有些沉闷,但是却很开怀,像是遇见什么极为有趣的事。 浣妍看到鹰擎竟然大笑起来,有些不甘,从煜珩身后跳出来,拼命往蝶昧身前挡着,气鼓鼓地继续瞪着他:“你笑什么?!” 鹰擎却不答话,只是敛住笑意,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浣妍许久,煜珩见状将浣妍向自己身后拉了拉,于是鹰擎又将眼神移向蝶昧,似在征询什么。 迎上鹰擎的眼神,蝶昧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浣妍手里挣脱开,从浣妍身后一边走出,一边缓缓说道:“她说得没错呢,此刻我忽然不想与执事大人同游了,我要同煜珩一起离开。”说完,神色温柔地看向煜珩。 刚才浣妍看到蝶昧挣脱开自己,心里有些不被他人领情的失落,但此刻听到蝶昧的话,立马有了同仇敌忾的畅快感,那些失落便马上烟消云散了,她就知道蝶昧肯定不会想和魔界这些恶人相交的。 蝶昧的话说完,鹰擎的表情便有些奇怪,不是预期中的失望抑或愤怒,而是一种夹杂着迷惘的惊讶,并一再探询地看向蝶昧。 这让浣妍很是不解,这位魔界的执事大人难道从未被姑娘拒绝过么?至于这么惊讶么?由此,她更加觉得魔界之人不仅在服饰装扮上诡异奇特,好好地遮住半边脸,羽毛扎遍全身,而且在性格上也是十分地非同凡响,风格多变,比如眼前的这位执事大人,一会儿书生一会儿魔头,并且执拗自恋。 浣妍觉得魔界真是个妙趣横生的地方,但是那些幻象比较不好玩。 鹰擎探询了许久,直到蝶昧已有些不自在了,才似恋恋不舍移开目光,但随即那目光也变得幽暗森冷,浣妍心底暗道:“书生走了,魔头回来了……” 第三十四章 对战 “哼!你们居然在魔界胡搅蛮缠,那么就休怪我不讲礼数了,今日无论如何这位姑娘必须留下!”鹰擎怒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只是这次鹰擎没有再举起手来指向谁,浣妍无奈叹息:这位魔界执事也许本事很强,但是语言表达明显欠缺,比如刚才这话说得就很矛盾,既然说了不讲礼数,他其实可以开始唐突一下直接叫名字,显得比较有气势,而不是用“这位姑娘”来指代,在没有配合手势的情况下,这样的指代实在不明确。 但浣妍又马上想起这个魔界执事似乎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兴许他只能用“这位姑娘”来指代自己。敢情他被蓝衣美人拒绝了盛情,便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自己? 浣妍想到另一种可能,也许从一开始鹰擎的“这位姑娘”就是指的自己,只是蝶昧却替自己应了下来,但是仔细想想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来证明这一点,所以还是不要往这方面想比较好,因为这样显得比较自作多情。 无论哪一种可能,浣妍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此刻是断然不愿与一个性格突变狂同游什么魔界,于是她攥紧了煜珩的手。 煜珩显然也在思考鹰擎最后所指的到底是哪位姑娘,感觉到她的动作,便偏着头看向她,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浣妍感觉好像一阵春风拂过,如果有春姑娘一说,那么眼前穿绛红色袍衫的俊俏男子,一定是春姑娘的――哥哥,春公子,微微一笑,就可又绿这片草野。至于为什么一定是春姑娘的哥哥,而不是春姑娘的情郎或者夫君,浣妍却没有深究。 浣妍还想回给煜珩一个微笑,却听见耳边一阵疾风呼啸而来,伴随着熟悉的鹰鸣,正是方才在黑暗地带时所一直听到的尖利刺耳的鹰鸣。 浣妍回头看见,刚才那个黑色羽衣的魔界执事,此刻已经没了踪影,却有一只体型硕大的雄鹰正盘旋在距离他们不远的空中,只见它通体漆黑,双翅强健有力,两只锐利的眼睛似乎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突然,那鹰鸣声陡然增大,像一柄柄钢刀直刺入耳朵,绞得浣妍耳朵生疼,紧跟着原本混沌虚弱的脑袋也刺痛眩晕起来。 看到浣妍一只手抚着头,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自己,像在忍受着巨大痛苦,煜珩意识到鹰擎已在鹰鸣声中灌入法力,浣妍这般没有法力的人根本无法承受。 想到这里,煜珩立马松开手,对浣妍疾声说道:“快用双手捂住双耳,凝神静气,不要去听鹰鸣,什么也不要想,去树下躺着休息!” 浣妍依言捂住了双耳,却站着不动,定定地望着煜珩,一脸坚毅,煜珩有些疑惑,旋即嬉笑道:“没想到关键时刻,浣浣还是很英勇无畏的嘛!不过你还是先躲在树下比较好!” 煜珩话音刚落,那只黑鹰已经向着煜珩俯冲而来,看到浣妍的眼神,煜珩在黑鹰即将袭及他的背时迅速转过了身,袍袖带过的劲风立时将那黑鹰逼开了一丈远。 煜珩冷笑一声:“不想魔界也有这般背后袭击的手段,可是,也莫以为我会怕你!浣浣,快与蝶昧去树下歇息,勿要逞强!” 说着就飞身而起,向那黑鹰掠去,只留下浣妍一人在原地捂着耳朵,眼巴巴地看着煜珩起身带起的枯草天女散花一样徐徐落在自己身上。 她想说,她不是在逞强,刚才不过是攥着煜珩的手,借一把力勉强站着,到现在恐怕再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站在原地不动,等待着在煜珩不注意的时候,才敢四仰八叉地倒下去,然后默默地爬到树下。 她当然不会这样告诉煜珩,只能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虽然有些可笑,但是她就是不想让煜珩看到自己那样狼狈的样子,她不求每次出现在煜珩面前的姿态都是最美的,但起码要像模像样,就像蝶昧,哪怕是半躺着,也很有优雅躺着的模样。 刚想到这里,果然,不等她意念控制,她的身体已经很自然地倒了下来,她知道,这个倒下的过程一定既滑稽又别具一格,因为在倒下的一瞬间,她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径自躲在树下的蝶昧突然露出好笑鄙夷的神情,伴随着几乎微不可察的笑声。 浣妍的脸最终埋向土里的时候,她将这种匍匐在地的姿势保持了很久,心中恼恨自己,为什么蝶昧那样颇具讽刺的笑容,她依然觉得十分好看,想了很久,得出结论,也许人长得美,笑容也会很美,而且美得很有杀伤力和蛊惑力,见者一腔愁绪春风化雨,一腔仇恨冰释前嫌。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浣妍感到舒畅不少,头脑清明起来,终于将头沉沉地从土里抬起来,一些焦黑的泥土迷住了眼睛,朦胧中只见几步之遥的树下,蝶昧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却不再理会,而是将眼神锁定在了她身后的半空方向。 勉强坐起身,浣妍看见,此刻身后不远处的半空中,煜珩正盘坐于一团火云,姿态闲适悠然,他左手持一柄箜篌,右手纤长玉指飞快拨弦。 只见那箜篌周身皆为赤色,上方雕成火焰模样,二十二根弦皆流光闪耀,而玉指弹拨过处,皆会绽放出一瞬的红光,那红光一闪而过,划过空中,直直飞向一直盘旋在他身边的黑鹰,被那黑鹰灵巧躲避后,红光便如箭矢一般飞落到地下,燃起一片枯草后又很快熄灭。 于是那只黑鹰与煜珩就一直僵持在,一方用箜篌发红光箭,一方随之躲避并不断地伺机寻求突破的局面中。 局面虽是僵持不下,貌似难辨高低的模样,浣妍还是可以看得出,煜珩以退为守,又以守为攻,既占了原地而坐不费力气的便宜,又将敌人稳稳地困在不能近身的范围,并不断出击引得敌人躲避,消耗对方体力,浣妍隐约猜到,待到对方体力消耗到一定程度之时,煜珩必会一举出击,一击即中。 想到这里,浣妍略略放下心,一边默默地向树下挪着,一边望着煜珩,看着他高坐云端,墨发与绛红袍衫齐舞,面容皎皎,不羁浅笑,手拨箜篌,流出一曲时而如铿锵鸣镝时而如缓缓静流的音乐,他仿佛不是在与人对敌,而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此刻不过驻云小憩,轻弹一曲,聊以自娱。 浣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放下了刚才捂住耳朵的手,如果她没有猜错,煜珩正是用这箜篌的乐声抵御了刺耳的鹰鸣所带来的强力冲击。 正如眼下,鹰鸣声已经渐弱,听起来更像是痛苦的呻吟之声,但即便如此,那黑鹰仍在负隅顽抗,而且似乎它也猜到了煜珩的意图,不再任由自己这般无用地消耗体力与法力,于是,便比之前更加猛力地向煜珩攻去,企图用速度打破僵局。 浣妍在这过程中,终于把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拖到了树下,此刻,蝶昧就在身边,浣妍忽然想学着蝶昧的样子半躺着倚着树,仰起头看到蝶昧并没有看自己,于是浣妍偷偷地开始不断地调换着姿势。 可是好像怎么换,都没有很舒服也没有很优雅,正要作罢,却见蝶昧正垂下眼眸打量着自己,浣妍忽然有一种做坏事被识穿了的窘迫感,于是很不自然地,两只手慢腾腾地从头发上,衣衫上摘下刚才落在身上的枯草,仿佛这样缓慢的速度就可使蝶昧看不见她的的这些动作,就可以使自己立马干净漂亮地呈现在蝶昧眼前。 蝶昧看了浣妍一阵,神情莫测地冷笑一声,就忽然转过身,向煜珩的方向走去。 “哎……”浣妍此刻忽然不知道该叫蝶昧什么,情急之下尴尬出声。 蝶昧听到浣妍的叫声,回过头俯视着浣妍,似在等浣妍继续说下去。 浣妍没想到自己这一声还真被蝶昧听到了,只好结结巴巴地说:“那个……煜珩……说让我们……都等在树下……” “我要去帮煜珩,你操心好自己吧,丑丫头!”说完蝶昧不屑地看了浣妍一眼,然后鄙夷地笑笑,转过身走了。 浣妍坐在树下,脑子里有一时间的呆愣,蝶昧鄙夷的笑容却始终闪现在她眼前,其实难怪蝶昧会这样鄙视自己,在煜珩受困幻象的时候,蝶昧可以帮他,因为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蝶昧就是之前带他们找到生门走出幻象的蓝色蝴蝶,现在煜珩遇敌,蝶昧依然可以帮他。 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从头到尾还好似一直在依赖着煜珩的保护,仔细想想,她这近一千年的生命里,似乎一直都在依赖着他人的保护,水明泽上时,依赖永伯、漓戈和洌溪,直到离开水明泽,又依赖煜珩,然后到现在,蝶昧这样看起来弱质纤纤的姑娘,也能在关键时刻帮助煜珩,而她却显得这样无用。 浣妍忽然明白,安逸祥和的环境的确令人陶醉,正如水明泽上的生活,但是久了,却麻痹了自己,竟然让自己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地方都无险恶,即便有了,也可依赖他人,却不曾想有一天依赖的人也陷入困境,她又该如何。 第三十五章 真身 想明白了这一点,浣妍不再为蝶昧刚才的眼神所烦恼,开始望向正在对战的煜珩与鹰擎,只见,煜珩从云端站了起来,手中却继续弹拨着箜篌,鹰擎也终于取得突破,离煜珩的距离不到一丈,而一只蓝色蝴蝶此时也加入了作战,飞舞在煜珩身前,抵抗着鹰擎的袭击,阻止其靠近煜珩。(.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果然,蝶昧就是那只蓝蝶。 看着看着,浣妍忽然觉得这样的战局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鹰擎似乎很是顾及蝶昧,每次即将袭中煜珩,蝶昧却忽然飞身过来挡住,鹰擎随即飞回身,而不是连同蝶昧一起攻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怜香惜玉么? 可是接下来的情况,依然让浣妍觉得不解,蝶昧在帮着煜珩挡住鹰擎攻击的同时,却好像也在挡住煜珩的攻击路线,使得很多次煜珩正要通过箜篌发出红光箭矢袭向鹰擎的时候,却碰到蝶昧正挡在箭矢发出的方向上,于是不得不收回另觅其他机会。 难道蝶昧也在帮着鹰擎么?这个想法在浣妍脑中闪了一下,随即被否定掉,怎么可能?!虽然蝶昧对她的态度很冷淡,但是她看得出,蝶昧很在意煜珩,从她看着煜珩时候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想到这里,浣妍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看到一人一鹰一蝶纠缠战在一起,纷乱的红光与蓝光,以及黑鹰飞旋时带起的一阵阵黑羽飘零,浣妍不禁在想或者只是自己眼花多疑罢了,毕竟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还哪有资格去怀疑冒险前去帮忙的蝶昧,单就蝶昧不顾危险去帮煜珩这一点,她就不应该有所怀疑。 正在思量间,浣妍只听一声凄厉的鹰鸣响起,然后就见黑鹰从鏖战的圈子里忽然飞了出来,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就飞向远方消失不见了,貌似逃逸的模样,可是一双翅膀依然强健有力,飞行平稳,倒无一丝受伤迹象。 再看向煜珩,也不再恋战,手中的箜篌已经不见,蝶昧也化作人形,与煜珩并肩站在云端,亭亭玉立,窈窈仙姿,远远望去有如神仙眷侣,天成佳偶。 此时,煜珩望着鹰擎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而一旁的蝶昧则是一脸专注地看着煜珩,神色温柔眷恋。 浣妍看着此番景象,只觉胸口里有一块地方隐隐痛了一下,于是勉强自己站了起来,看到枯草被自己压倒了一大片,歪歪斜斜地瘫倒在地上,浣妍现在的模样,恐怕比这些枯草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不再看煜珩与蝶昧,浣妍习惯性地蹲下身,用手将那些歪斜着的枯草一一扶好,眼睛有些酸涩,不禁抬起手来揉揉,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刚才被自己扶起的枯草,忽然在一瞬间重新变绿,不仅不再枯黄,而且还翠**滴,柔韧蓬勃,仿若重生。 浣妍很是惊讶,以前在水明泽上时,也会有这样的情况,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她邀功似的找来洌溪,请他看被她救活的一株不知名的小草。 当时,洌溪蹲下身,仔细地看了许久,她也是一脸期待,等了半晌,洌溪站起身,淡淡说了一句:“水明泽上的花草与别处不同,皆是有灵性的,所以会如此。”言外之意是这株草的重生和她没半点关系。 “那你为什么蹲下来,还看了半天?”她十分不以为然地追问。 “我只是想看看,这株草到底被你踩了多少次还依然能自愈。”洌溪扔下这句话后就翩然离去了。 “……”浣妍心里叹息果然不能总是太自我感觉良好啊,偶然一次歪打正着,就当自己高速进化,今非昔比了。 可是现在,魔界里这样的事情她已经遇到两次,先是在幻象的圣城里,那座极正宫墙角下,她无意中扶起的花草,也是像现在这样奇迹般地复活了,真真是匪夷所思,难不成魔界的花草也是有灵性的? “浣浣这是做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煜珩已经来到浣妍身边,侧脸看着她,笑吟吟地问道,一双黑眸狭长而魅惑,此刻正亮晶晶地看着她,只是神色却很疲惫,脸色苍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妍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然后手搭眉骨做檐,佯装望向远处问道:“那只黑鹰呢?” “嗯?”煜珩仍是蹲着,看到地上变绿的枯草若有所思。 浣妍其实并不希望煜珩注意到这个变化,因为这样也许会让煜珩觉得她是个怪物,所以只能拼命岔开话题,可是显然目前并没有成功。 “还有那个魔界右执事呢?怎么也不见了。”浣妍只好继续努力岔开话题,佯装疑惑问道。 “哈哈,被神武的火神煜珩打跑了!怎么?”煜珩站起身,嬉笑道。 煜珩不再注意地上的变化,浣妍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是被煜珩打跑了,不过能转开话题总是好的,于是,一脸真诚地说道:“没什么,只觉得你很神武。” “赞美别人还盗用别人的自夸之词,着实不真诚。”煜珩笑道。 “……” 浣妍尴尬无语,这时,被二人忽略了片刻的蝶昧忽然开口道:“我们当速速离开这里了!” 煜珩做了一个突然醒悟过来的表情,随即对蝶昧说道:“忘了向你介绍,这是浣妍,我新近认识的朋友。” “浣妍,这是蝶昧,我儿时玩伴,多年未见,今日在魔界重逢。”煜珩又对浣妍道。 “蝶昧姐姐……”浣妍对这样的场面有些生涩,毕竟长这么大没有这样交过朋友,有些局促,不知如何应对。 “呵呵,不必唤我姐姐,直接叫我蝶昧就好,我也直呼你浣妍如何?”蝶昧看见浣妍局促模样,浅浅笑开,闻言细语道。 浣妍本以为自己的狼狈模样又要被蝶昧耻笑,不想蝶昧忽然变得如此热情友好,这让她微微怔住,眼前这个和之前那个冷淡的女子是同一个人么? “怎么了?”看到浣妍没有回话,蝶昧好奇问道,随后又无辜地看向煜珩。 “哦,好,那以后我就唤你蝶昧了,你便叫我浣妍就好。”浣妍被蝶昧这一问惊醒过来,急忙答道。 “呵呵,太好了,煜珩,你倒是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姑娘。”听到浣妍的回答,蝶昧盈盈一笑,语气欢快对着煜珩说道。 “哈哈哈!”煜珩也跟着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光彩,“她,的确很可爱。” 以前听过煜珩说过许多夸赞她的话,可是浣妍感觉这次他是极认真的,心里莫名地欢喜起来。 心情放松,对于蝶昧态度转变的事,也就没有再思量,只觉得或许是因为之前两人还没有这样经过煜珩介绍而认识成为朋友,所以蝶昧才会对自己冷淡,虽然她还是觉得要成为朋友,并不是那么需要这样一个仪式。 “那我们快走吧!”蝶昧刚说完,便已经快步向前走了。 煜珩拉起浣妍,跟上去,一边饶有兴致地在浣妍耳边问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只黑鹰就是那个魔界执事。” 浣妍讪讪地回过头,煜珩见状颇有得色,继续说道:“那只黑鹰便是那个魔界右执事鹰擎的真身,我在幻象之中正是凭借它的鹰鸣猜知,幻象的尽头必是魔界鹰擎。刚才你也见了,蝶昧的真身就是那只蓝色蝴蝶,多亏了她带我在黑暗地带找到你,所以你该感谢她。” 煜珩如此说,浣妍便知煜珩定是因为看到刚才她呆愣半天,没有回话给蝶昧,以为她对蝶昧有什么嫌隙,于是就这样说来化解她的心结。 可是事情并非如此啊,唉,浣妍知道待人接物上蝶昧又胜了她一筹,想到这里,浣妍有些纳闷,为什么自己总在不自觉和蝶昧比呢?真是奇怪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随即浣妍意识到这近千年来,她在水明泽上的生活真是寂寞地令人发指,连一个可以和她比较的姑娘都没有,直接导致她一出来就患上了比较强迫症。 忍不住摇了摇脑袋,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浣妍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既然鹰擎之前说煜珩是妖族之人,那么他的真身是什么? 想要开口问煜珩,可是貌似煜珩对这个比较敏感,对此浣妍表示理解,毕竟一个半妖,的确应该不喜欢被人问起是何妖物,就像人妖不喜欢被人问起性别一样,甚至可能立马就会炸毛。 至于浣妍如何知道人妖这种生物,那要拜水明泽广阔的藏书资源所赐,漓戈总说水明泽是六界中花草种类最为齐全的神域,殊不知,其实水明泽的藏书资源也很齐全,并且包罗万象。 浣妍这近千年来,除了各种与法术修炼相关书册没有翻过以外,其他的都逐一品读过,尤其是漓戈从人界带回的书籍,她更是既专又杂地浏览过一遍,有的还认真地做了读书笔记,关于人妖的理解,便是当时读书笔记中的一篇人界宫廷官吏传记的读后感。 看到浣妍若有所思又有所纠结的模样,煜珩不禁好奇道:“你在痛苦什么?” “……” 看到煜珩仍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浣妍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说道:“嗯,是这样的,有一个问题,问的人很无辜,问的过程比较简短直白,但是被问人会很受伤,结果会很叵测,但是不问,那个人又很困惑,因而变得痛苦。你说她该不该问呢?” 煜珩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绕了这么多话,不就是为了问出来么?” “但是结果……”浣妍小声试探道。 “不会很叵测。”煜珩继续笑道,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浣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凑到煜珩耳朵边,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小声问道:“你的真身是什么呢?” 第三十六章 全妖 才一说完,浣妍就紧张地盯着煜珩的脸,瞧了半天,却发现对方并无变化,倒显得她很神经过敏。 看到浣妍的反应,煜珩不以为意地笑笑,然后也学着浣妍的样子,凑到她耳朵边悄声道:“狐狸。” “嗯?半只狐狸?”浣妍反问道,心里在寻思着,煜珩全身上下哪一半是狐妖,哪一半是神仙。 “何出此言?”煜珩一脸不解地问道。 “你又是妖族,又是仙族的,那不是半妖是什么?” “半妖?哈哈哈哈……”煜珩大笑,半天才缓过来继续好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说是半仙呢?” “哼,你连这个都不懂!”浣妍一脸鄙夷的神情继续说道:“这个可是很有讲究的。” 煜珩饶有兴致地看着浣妍却突然插口道:“这个‘有讲究’和你站在原地有何关系?你没发现,这么些时辰我们一直都在原地没动么?” “……” 浣妍这才发现刚才走在前面的蝶昧,已经一脸不悦地在远处看着她和煜珩,浣妍再审视一下她和煜珩的姿势,两人保持着刚才咬耳朵的状态,忖度一下,这姿势若是从远处看,定然好像她软瘫瘫地挂在煜珩身上一样。 于是浣妍立马站直身子,讪讪低下头说道:“额……我的腿有些软,于是它就停住了,你若要继续往前走,我就让它动一动。” 听到浣妍的话,煜珩开怀一笑,对着远处的蝶昧说道:“浣浣有些累,我们索性就在原地休息休息吧!” 蝶昧脸色阴了一瞬,随即淡淡开口道:“魔界不是久留之地。” 煜珩随口回到:“无妨!”也没看蝶昧,就拉着浣妍原地坐下,蝶昧嘴唇动了动,却站在原地,看到煜珩又看向她,才波澜不惊地说道:“那我先去前面探路。”说完就转身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草野尽头。 煜珩面色凝重地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笑吟吟地向浣妍问道:“现在让我听听你那是什么讲究。” “半妖是妖族和人族或仙族的混种。”浣妍一脸神秘,然后循循善诱:“由此推断,你可知半仙是什么?” “你莫不是想说半仙是仙族和人族的混种?”煜珩一脸被启发的样子。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浣妍一副恶作剧得逞了的样子。 看煜珩一头雾水的样子,浣妍笑道:“半仙是指算命先生啊,就是人界一些江湖骗子啊,茅山老道啊,除魔天师等人士的职业名称,用‘半仙’的名号来增强自身神秘感,其实都是骗人的,可惜人们很多时候就是觉得越神秘的东西,越值得信赖。” “你就是凭这个来判断我是半妖?”煜珩有些啼笑皆非地问道。 “嗯。”浣妍点点头,一脸郑重地肯定道。 “……” “因为你一点也不像算命先生啊!” “那你说说算命先生什么样?”煜珩好奇道。 “我没见过。”浣妍老实答道。 “……” “但是,我看书上讲的,算命先生们虽然喜欢假装神秘,但却总往不神秘的地方跑,比如各种集市和街道上,然后就地摆个小摊,有人过来就笑眯眯地问:‘你是求财还是问姻缘啊?’但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没有这么问过,也没有摆地摊。” “……” “其实,按说啊,他们如果真的很神秘,就应该待在深山老林,或者千年古刹之类的地方,这样显得仙风道骨,更有说服力,但问题是真正神秘的人不需要摆地摊生存,假装神秘的人摆地摊在那种地方就很没生意,所以他们选择了最大限度地方便和亲近群众,真是让广大民众无法拒绝他们的热情。” 浣妍还在滔滔不绝,煜珩终于无奈地叹息一声:“那我来问问,你是如何知道黑鹰就是那位魔界执事的真身的?” “因为他浑身扎满了黑色羽毛啊,后来那只黑鹰身上也扎着黑色羽毛。(.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所以他和它不是同类,就是近亲。”浣妍认真思索道。 “……” “说起来也奇怪啊,他都是人形了,怎么还扎着羽毛……”浣妍喃喃自语道。 “那是件羽衣。”煜珩好笑地望着浣妍打断道。 “……” “妖魔修成人形,便不会是真身的样子,以后莫要就根据这个来判断别人的真身了。” “哦,那件羽衣的羽毛真立体……不过说来倒也是,就像你,都没有随身带着尾巴。” “……” “哦,哦,难不成你下半身是仙,上半身是妖?”浣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仔细用眼睛扫射着煜珩腰部以上的身体。 煜珩大方地让浣妍看着,然后戏谑道:“按照浣浣逻辑,请称呼在下‘全妖’。” “可是,你不也是仙界的人么?”浣妍讪讪说道。 “谁说妖不可以加入仙界?自建立仙界以来,已有多次破例吸收妖界人等入仙界。浣浣倒是把那人界的书籍读个通透,却对仙界的事情这般不了解。”煜珩笑道,“我的父母皆为妖族之人,所以并非混种,只不过因为小时候的一件奇遇,让我与众不同了点,便被仙界邀请进入天庭任司火之职,若不是因为此,想必我此刻还在青丘狐族做你所谓的‘全妖’呢!” “原来如此……” 浣妍此刻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她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永伯总是在她问起关于仙界问题的时候,就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催她自己去看仙界全书,因为没文化,真可怕。 她想这世间比较崩溃的事情也不过如此罢,就是自己论证严密,道理充分地讲了半天,却被人家轻飘飘的一句话给驳倒了,自己的半妖理论终于陨灭于煜珩自创的“全妖”二字上,着实让她觉得煜珩忍着这么半天,没有笑得原形毕露,狐身突现,实在是只有定力的好狐狸。 浣妍内心的碎碎念还没有念完,蝶昧却回来了,温柔地看着煜珩问道:“煜珩,你们在说些什么,竟如此开怀?” “呵呵,我在讲真……” “啊,我们在围篝火,讲真心话。”浣妍觉得刚才和煜珩论证了半天的话题,实在丢脸,不能再丢一次,于是煜珩刚开口,就急急打断他。 “围篝火?”蝶昧斜睨了一眼浣妍,疑问道。 “啊,假装有篝火,比如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围个圈哈,中间扎个堆儿点个草什么的。”浣妍继续解释道,只觉越编越乱,心底暗暗叫苦,果然没错啊,编一个谎言,就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这辈子再也不想说谎话了。 “嗯?”蝶昧还要再说,却见煜珩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前方的茫茫草野懒懒说道:“好了,真心话讲完了,我们便走罢。蝶昧,前方如何?” 蝶昧优雅地站起身,走到煜珩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轻声说道:“我看过了,前方有多条通道,但是其中有一条通道的尽头却是通往契盟山,你也知道它是妖界与魔界的界山,过了它便是妖界了。” “呵呵,蝶昧果然最了解我的心思,竟知道我此刻想要前往妖界。”煜珩喜道。 蝶昧灿然一笑:“那倒是,小时候的默契倒是很难打破呢!” “嗯,浣浣,我们现在去妖界如何?魔界也算游过了,接下来去我的故乡看看如何?”煜珩回过头询问浣妍。 看到煜珩脸上有着不易觉察的兴奋与雀跃,浣妍多少有些明白,人界中所谓的思乡之情是什么,只不过煜珩明显表现得比较含蓄和害羞。 忽然,她想起水明泽,那里算是她的故乡么?还是她现在正在寻找自己的故乡之路?尘永在烟波殿与漓戈说的那番话回荡在耳边,她不属于水明泽,那她究竟属于哪里? 脑子里有些烦乱,浣妍便随口应下:“好。” 于是三个人,两个在前,一个在后,慢慢行进在一片空阔的草野上。 前面煜珩和蝶昧两个人说起一些小时候的事,不时地欢笑出声,却只口不提二人为何会在此处相遇,二人都很有默契的保持着对某些问题的淡漠态度。 后面浣妍一个人默默跟着,不时抬眼看看前面的两人,虽然听不清谈话的内容,却知道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真心话”,心底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么? 回头看看那棵奇怪的树,已经距离他们很远,孤独地在他们身后一点一点变小,浣妍忽然有种惺惺相惜之感,随即又觉得这棵树,和水明泽上的那颗茂高大桃树倒是可以配成一对,那她自己和谁配成一对呢,才不用这么落寞呢? 忽然她又想起,尘永当时说过她有可能是魔界的人,虽然她对魔界很排斥,但是此刻又觉得倘若现在有一个魔界的俊俏公子跳出来,也和自己肩并肩地聊着自己在魔界与他一起发生的类似“青梅竹马”的往事,虽然她没有水明泽以前的记忆,但是假装聊着也是好的,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地难受,说不出来的苦涩。 一个人跟在后面无聊,浣妍就开始想象那个倘若出现的“青梅竹马”,他要有能把困在树上的她救下来的本事;他要能与自己喝酒然后一并躺在地上看月亮;他要能带着自己在空中飞翔,他的墨发缠上了她的;他要能为她寻到得来不易的舞谱;他要能带自己离开水明泽,然后带她看看六界的模样;他要能在幻象中救出自己,然后打败魔界右执事…… 想到魔界右执事,鹰擎那张阴郁的脸以及一身黑色羽衣浮现在脑海中,又想起之前执意要留下自己的情形,某些猜想开始不断膨胀,浣妍心底一惊,啊,天哪,千万别,千万别让那个鹰擎是那个“青梅竹马”,那她宁可不要“竹马”,宁可一个人做“青梅”,自娱自乐。 第三十七章 契盟山 浣妍还犹自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世界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煜珩带着凌空而起,转眼间,三人已一并站在一座山顶。 落地处不远,有一座石碑,上书:“契盟山”。 浣妍想这定这座山的名字,据她一些零散的记忆,她想起这座山位于妖界与魔界的分界处,原本没有名字,并且不知归属。 很多年前,妖界与魔界两界形成,便要各自划分势力范围,话说两界头目,从不同的起点开始扩展领土,却都是以这座山为相遇点,进行着相向运动。 于是,两界头目终于以极其巧合的相同速度,同时到达这座无名山,这也说明妖魔两界实在很有缘分。 但是,很多时候,有缘分不代表就会有一些比较美妙的结果,比如妖魔两界有关这座山的恩怨情仇延续了许多年,中间无限曲折自是难以详述,便只有几件代表性的事情载于史册。 第一件便是,当日两位头目于山顶相遇,相视一笑,嘘寒问暖之后,便纷纷称只是来此山上游览春色,而当时此山之上,树木郁郁葱葱之景,还算对得起两位的言不由衷,于是,二人十分和谐地鉴赏称赞一番便各自下山。 而下山之后,两位头目就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派手下上山插上了自己的旗子,以示占有,并各自为这座山起了名字。但这中间都各自出了点小状况,比如两位头目派出的手下,都没有高强的法力和体力,谁也没能到达山顶,于是,两位手下没能很有缘分地在山顶相遇,而是各自把旗插在了山腰位置,一在山之阳,一在山之阴,并且各自对其主上进行了隐瞒,这便为第二件大事埋下了隐患。 话说两位头目派人插了旗子后,便未在留心此山,因为两位觉得过分关注此山只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其实主要是因为此山实在太过平常,既没有珍禽异兽,也没有宝藏秘笈,景色平平,留着它在自己的领土上不过是个面子工程。 两界对这一模糊界定各怀鬼胎,两界之人也默默地在此山寻找了很多缘分,比如有通过辩论这座山归属权而相恋通婚的,也有争吵不休于是相互切磋武功,进行学术交流的,凡此种种,却也相安无事地过了许多年,直到第二件大事发生。 据说,当年的那两位手下在那许多年后,法力都有所精进,都不约而同地觉得一辈子能征服一座山才能完成人生价值,而所谓的征服就是必须达到山顶,于是二人心有灵犀地同时扛着旗子到达山顶,遇见了本该多年前就遇到的对方。 按说两人有如此默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本应引以为知己,惺惺相惜,来个英雄所见略同,却不想两人都是忠贞之士,决定誓死也要捍卫各界的主权和尊严。山顶有一处当年头目们留下的平台,两人逼视着相向走到其二分之一处稳稳停住,因为再越过分毫便要跨越了种族,而双方都为对方的种族表示不屑。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二人都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打过去,将这座山整个吞下化为己有,于是两人大战了几天几夜,数不清回合,难分高下,终于两人决斗,转化为两界决斗,整座山成为战场。 决斗断断续续进行了几百年,好好的树给砍了烧了,原本还有些象形景观的山石也被敲碎,此山彻底沦为一无是处之山。而第三件大事也终于发生,说是两界头目多年之后,故地重游,对此山进行考察游览,见到满目疮痍之景,有些良心发现,于是握手言和,纷纷称妖魔两界乃是兄弟界,不分彼此,两个手下也结为好朋友好知己,此山便成为他们二人多年斗争中迸发友情的伟大见证。 值此皆大欢喜的时刻,魔界头目提议两界相和必定战斗力增强,不如改内部斗争为外部斗争,两界联合,建立契约联盟,去攻打仙界,于是便有了第一次仙魔大战,此山也终于有了被此后多年两界都认证的名字――“契盟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想到这里,浣妍环视了一周,心底喟叹,当年的战争是有多惨烈,这契盟山上到现在还是寸草不生的样子,手下不自觉地抚摸着那座石碑,战争荼毒生灵,贻害千年,如今没了生灵,我便把这石碑当生灵了抚慰了吧! 浣妍的手抚摸着,过了一会儿,却忽然觉得手掌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地蠕动着,蹭着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痒,忍不住低下头看,却发现石碑的缝隙里,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一棵小草颤颤巍巍地从石缝中钻出,然后慢慢生长起来,最后势头越来越旺,像藤蔓一样向整座石碑铺展开来。 浣妍吓了一跳,赶忙缩回手,用身体挡住石碑,不想让煜珩和蝶昧看见。 这边煜珩和蝶昧也是站在不远处看了浣妍半天,煜珩只觉方才说完“真心话”以后,浣妍就心事重重,本以为是因为幻象中消耗了体力,所以不愿多言,可是来到山顶后,浣妍仍是一人站在石碑面前,愣愣看着,一副沧桑思索地样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再用手怜惜地摸摸石碑,此刻却突然一副受惊的样子,煜珩隐约看到浣妍似乎用身体刻意挡住了石碑,而石碑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一些翠绿的藤蔓。 正要上前询问,煜珩却听蝶昧冷冷说道:“没想到煜珩为了救浣妍,居然连我也隐瞒!” 煜珩不解,蝶昧看了一眼浣妍继续说道:“你之前说她没有法术,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吧!之前在噬魂境象,连我也只能用真身在黑暗地带勉力周旋,出了幻象就已经体力不支倒在树下,而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居然为了她用那珠子,你不在意这样自伤,从小与你一处,我却知道那样会对你有多大伤害。所以,我才知道你接下来必定要回妖界疗伤,这些我没有说错吧?” 煜珩看了眼浣妍,不置可否。此刻,浣妍正一脸紧张,却在强作镇定,远远地对着他和蝶昧笑着,琉璃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睁着,衬着白皙的脸庞,显得十分娇俏可人。 蝶昧看到煜珩望向浣妍的眼神有着不同寻常的色彩,心里一惊,忍住一些自己不想面对的猜想,蝶昧继续说道:“你我的修为尚且如此,她若真没有法力,那么当时就已被噬魂境象吞噬了,而现在她不仅毫发无伤,还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说着蝶昧示意煜珩看那石碑上新生的蔓草。 许久,煜珩沉声应道:“不过巧合罢了,她有无法力之事,我并未对此有所隐瞒,也无此必要,噬魂境象确然凶险,但以我之力还尚能将浣妍独自救出,左不过就是费些修为罢了。说起来,你对我恐怕也有所隐瞒吧!” “我……”蝶昧神色一紧,像是被煜珩说中,有些期期艾艾。 “你为何会出现在魔界?之前加入战局果然是为了帮我么?方才说去前方探路,就真的是去探路么?”煜珩注视着蝶昧,一脸严肃地问道。 “你这么说是不相信我么?”蝶昧疾声问道,一脸无辜。 煜珩没有说话,仍是面色沉静地看着蝶昧。 “煜珩,很多事情说来话长,可是你应该清楚,从噬魂境象出来到现在,我并未害你。”蝶昧表情凄然地连声说道。 “那你为何要带我来契盟山?方才我在路上已发现可以直通妖界王城的通道,却不知你为何要我选契盟山这条距离王城甚远的通道?” “我是为了你。”蝶昧冷静答道。 煜珩眼眸一抬,有些惊讶。 “这边山脚下,便是梦姬夫人的住处。”蝶昧轻声说道。 内心最柔软最苦涩的一部分仿佛瞬间被这句话击中,不过是轻轻的一句话,却好像有千斤重,煜珩不可抑制地惊愕和难以置信,内心的翻腾与多年的渴望相互缠搅着,直催的他无法呼吸,不自觉的脚下退后两步,从山顶俯视向下,茫茫云海中一片光秃秃的山脊,望不到山脚。 “真的吗?”煜珩喃喃出声。 “有没有骗你,一会儿到了山脚下便知。”蝶昧一脸诚恳地说道。 浣妍之前看见煜珩和蝶昧似乎正在交谈什么,还不时地望向自己,便一直遮掩着石碑,生怕被他们发现异状,然后却发现煜珩忽然间神色恍惚起来,愣愣地望着山下,便快步走到煜珩身边,好奇道:“煜珩在看什么?” 煜珩却犹自出神地望着山下,并未答话,浣妍看向站在一边的蝶昧,却见蝶昧神色冷寂,并不理会她,她的问话好像一开口就被吹散在风里了一样,没有人听到,故而没有回答。 浣妍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却发现蝶昧缓步走到煜珩身边,一只玉手拉起煜珩的手,轻声耳语道:“要去看看她么?虽然不能进去,但是看一眼应该还是可以的。” 蝶昧的声音虽小,浣妍还是将这句话听见了,煜珩要在这山上看望什么人么?这山上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的,会有人居住? 但是浣妍马上想起,这座山自从妖魔两界结盟以后,便被两界在两边山脚处各自开辟了一处狱场,用于关押两界中有罪之人以及仙魔大战中俘获的俘虏,成为这座荒山唯一的人烟所在。难道煜珩要探望的人是被囚禁在这里的么? 第三十八章 院中人 浣妍还在思量间,煜珩猛然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向山下俯冲而去,浣妍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烈烈山风吹得她睁不开眼,脸被刮得生疼,隐约可见云雾在自己身下疏散划开,急速后退,一阵水汽淋过全身。(.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缩在煜珩怀里,心里叹息,这个煜珩最近总是这么抓起人就飞,完全不带打招呼的,真是让毫无心理准备的她难以领略云中穿行的惬意之感。 俯冲了不短的时间,她和煜珩才稳稳落在山脚,浣妍感慨:这其貌不扬的契盟山竟大概有两个於歧山的高度。刚一站定,便见蝶昧也差不多同时落地。 浣妍又感慨会御风飞行是多么重要的一件本事,比如此刻蝶昧落地就很从容很优雅,而她一只手居然还是紧张兮兮地抓着煜珩的衣襟,真是个很没有礼数,很唐突的姑娘。 “浣妍是第一次御风飞行么?倒像是被吓得不轻呢!”蝶昧一脸关切地看着浣妍问道,一边走到浣妍身边,温婉有礼地用手拍拍浣妍的背,似是在帮浣妍顺气,疏散惊慌。 浣妍则是一脸受宠若惊地望着蝶昧,看着她无懈可击的关切笑容,浣妍从煜珩衣襟上松开手,只觉若是那个魔界右执事喜欢性格突变的话,那蝶昧一定是喜欢表情突变,尤其是面对自己的时候,时冷时热的变化,实在让她切身感受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无奈。 “那倒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刚才我一心下山,匆忙之间也未和她言明,这样的速度俯冲下山,她有些紧张也是应该的,呵呵,到底还是蝶昧细心体贴些。”煜珩歉然地看了浣妍一眼,又感激地看向蝶昧说道。 “可不是嘛,浣妍,以后我带你飞,可不要跟着煜珩这个冒失鬼了!”蝶昧拉起浣妍的手,亲切地挽起浣妍的胳膊,对着煜珩嗔怪道。 浣妍不自觉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隐约觉得此刻这样很不好,只好尽量咧起自己最好看的笑脸望着蝶昧,传递一种表示赞同的信息。 煜珩见此,会心一笑,不置可否,却状似十分随意地拉起浣妍的另一只手,笑着说道:“随我向前走吧!” 被煜珩这么一拉,浣妍禁不住随着煜珩向前移了一步,于是,那只被蝶昧挽着的手臂就这样貌似自然而然地从蝶昧手中脱离开来,转身的瞬间,浣妍憋见蝶昧脸色一沉,觉得有些不妥,看向煜珩,却见他一副浑不知情的模样自顾自拉着她向前走。 浣妍回头不好意思地看向蝶昧,却见蝶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跟上来与煜珩并肩走着,浣妍只能心里哀叹,好不容易刚才和蝶昧的关系有所进展,现在又变成这副模样,外面的世界真是复杂,很多事情,瞬息万变,如此让人悲从中来。 契盟山上虽然寸草不生,山脚下却是草木繁茂,像是满山的生机都被压在了山脚下一般。三人前后穿过众多丛生的高草与层层叠叠的树林,期间蝶昧一直在前带路,似乎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浣妍发现煜珩一路上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还是可以从双眉之间隐约看到焦急与紧张之色。 终于最后的最后,三人于一处院落前停住。蝶昧不再向前走,煜珩会意,也是距离院落围墙远远的站定,然后出神地望向围墙上隐约露出的一处亭台。 浣妍顺着煜珩的眼神看去,本以为会像许多人间戏本上所述的那样,见到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倚栏眺望风景,却只见亭台上空空如也,浣妍忍不住说道:“没有人呀……” 煜珩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浣妍反问道:“那你看什么?” 煜珩缓缓说:“看不到人,可以看看亭台上挂着的铃铛。” 浣妍:“……” 煜珩偏过头看向浣妍说:“怎么,你不觉得很好看么?” 浣妍回道:“那还不如看看伸出围墙外的花树呢!不过现在没有开花,那就看看叶子吧!” 煜珩:“……” 停了一会儿,浣妍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你知道那花树是什么树么?”说完浣妍一副“我已经知道答案,我来考考你”的样子看着煜珩。(.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煜珩见状十分配合地问道:“你知道?” 浣妍一脸得色地说:“哈哈,必然是杏树啊!” 煜珩一脸怀疑和惊讶地看着浣妍。 浣妍老神在在地说:“因为‘一枝红杏出墙来’啊!” 煜珩:“……” 许久,蝶昧在一旁淡淡开口道:“那是桂树。” 蝶昧话音刚落,浣妍突然想起为何刚才见到这花树觉得分外眼熟,因为水明泽上就有一处桂树林。什么叫挫败,在自己不擅长的项目上出错不是挫败,在自以为擅长与自得的项目上出错才是挫败的最高境界,浣妍感觉自己如今就是这个境界。 “是何人在外说话?”院落里传来一声问话,听声音是一位女子。 “在下是妖界狐族一晚辈,今日前来乃是受人之托,前来问夫人一些话。”煜珩恭敬回道,浣妍却见煜珩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然后继续出神地望向院落里面,眼睛里盛满渴望与极力压力的期待。 “要问什么话,问吧!”院中女子和蔼可亲地回道,十分平易近人的态度,话音柔美甜润,仿佛一汪甘甜的泉水,使听者颇为享受。 “夫人居于此处是出于自愿,还是受困被迫囚于此处?”煜珩用极尽平缓的语调问出,浣妍却可以察觉到语气中的一丝颤抖。 煜珩说完,又神色凝重地看向亭台上悬挂着的铃铛,浣妍看去,一共八只,在亭台四个角上各有两只,此刻正随着风声叮叮作响,声音悦耳动听,却有种让人说不出的诡异感。 院中人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似是自言自语道:“其实于我来说,自愿和受困被迫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顿了一下,院中女子叹息道:“便当我是自愿吧!” “自愿?呵呵呵……”煜珩似笑非笑地反问道,表情却是掩不住的失望与凄怆,随即,又自言自语道:“竟是自愿?竟是自愿!” 对于煜珩的反应,院中女子没有说话,突然煜珩停住苦笑,高声问道:“最后一问,为了来此,夫人所舍弃的也都是夫人自愿的么?” 良久,院中传来女子细滑动听的声音:“是。” 煜珩的脸色倏然变暗,原本的失望慢慢转化为绝望,双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毕现,嘴唇动了动,终于出声:“好!夫人好魄力!” 说完煜珩猛然转身,快步朝来时方向走去,浣妍和蝶昧见状都迅速跟上。 谁知煜珩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高声问道:“敢问夫人,不悔么?” 院中女子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柔声说道:“方才已是最后一问,你忘了么?” “呵呵,是我妄想了!”煜珩有些自嘲地痴笑着回道,然后拉起浣妍,留下一句:“夫人,告辞!”就迅速踏地而起…… 毫无意外,蝶昧就跟在身后不远处,浣妍看了一眼,就继续将目光锁定在煜珩身上,这次,还是煜珩带着自己御风飞行,只是这次,煜珩神情冷峻,目光萧索,周身都散发出一种绝望和压抑感,像被悲伤浇透了全身。 浣妍几次想要说话,看到煜珩神色就只能忍住,正在纠结,却见煜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回头看自己,微微笑了一下:“浣浣想问什么?” 看到煜珩的笑,虽然笑得很局部,笑得很微量,但是浣浣却依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之前看到煜珩悲伤,不知为什么,浣妍只觉他的悲伤会传染,染得她心里的某块地方也无端疼痛起来,一刻看不到煜珩的笑容,就觉得心里便要多纠结一刻,而现在终于,她的心可以稳稳地继续跳动下去,尽管还是有些不安。 “哦,没什么,只是想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浣妍只觉刚才所经历的事情必定是煜珩心中伤痛所在,所以尽管她心里也是十分好奇,但还是决定绝口不提此事。 “眼下,我们就要到青丘织梦城了” 织梦城?浣妍隐约记得,这是现在妖界的王城,原本是妖界狐族的主城,自狐族族长继任妖王以后,就将狐族的主城改为妖界王城。新人妖王继任后,有一位极为宠爱的妃子织梦,至于这个宠爱的程度,从妖王将王城的新名字改为妃子的名字可见一斑。由此,新人妖王成为六界中痴情良人的典范,梦姬夫人成为六界中幸福女人的典范。 当然这是正史的记载,比较地简洁与空泛,缺乏细节和八卦性,难以满足不同群体的求知渴望,幸好有着广泛的野史资源,使得六界中的广大女性得以详细了解到梦姬夫人幸福生活的细节。 比如野史记载,梦姬夫人在妖王继位当年产下一子,是个伶俐人物,甚得妖王喜欢,后来仙界的人也很喜欢,就破例将此子载入仙籍。 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却有相关知情人士说自从此伶俐人物去了仙界以后,妖王与妖后的关系急转直下,但还算恩爱和顺。 但真正幸福生活的破灭则是在梦姬夫人第二次有孕之后,按说母凭子贵,夫妻关系应该更近一层,却听说妖王安排梦姬夫人秘密生产过后,梦姬夫人就在王城中消失了,妖王随即常年在外云游,甚少回王城,妖界一干事务皆交给信任之人打理,这些年也算井井有条。 关于此等曲折离奇之事,有好事者猜测,许是做妻子的,生了孩子做了主妇,就成了黄脸婆,于是妖王不喜欢了,又有人说狐族人一向都是喜新厌旧,花心滥情之人,妖王定是另结新欢,奈何梦姬夫人阻挠,于是一怒之下将其扫地出门,也有人说梦姬夫人并不是消失了,只是被妖王送去了契盟山的狱场,她定是犯了什么错,于是受此惩罚。 于是,过去的事实永远难以定论,非当事人不可知,他人不过勉强能知道有些人可能在正史中幸福快乐,安享天伦,却在野史中颠沛流离,命运多舛。 第三十九章 雪狐 “织梦,梦姬夫人的名字真美。”浣妍和煜珩落地后,看着悬于城门上的牌匾,喃喃出声。 “你知道梦姬夫人?”煜珩眼眸一抬,随即又了悟一般说道:“是因为妖界王城的名字是织梦?” “不,我因梦姬夫人而知道织梦城,而非因为织梦城知道梦姬夫人。”浣妍缓缓答道。 “哦?”煜珩略带惊讶地看向浣妍说道:“六界皆知新任妖王立了新城织梦城为王城,由此才了解到梦姬夫人的传闻。” “不,每个人的关注点不同,对同一件事情的了解顺序也会不同,就像如果你看上一位姑娘,你会先打听她的名字,然后打听她家住何方,家境如何,然后上门去求亲,但如果你看上某户人家的家财和势力,你会先打听这户人家家住何方,家财多少,然后打听他们家姑娘的姓名爱好,最后去想方设法地俘获芳心。”话音刚落,煜珩的目光变得奇异起来,有赞赏,也有一种新奇而颇有兴味的光彩。 浣妍仍是望着城门上的牌匾,并没有注意到煜珩目光的变化,没听到煜珩答话,就继续说道:“我关注的是获得妖王真爱的梦姬夫人,因为她而知道有一座城以她的姓名命名,然后那座城是现在的妖界王城,就是这么个顺序。” “呵呵,每一次都能从浣浣这里听到一些新奇的见解,着实让我开眼界。”煜珩笑道。 “煜珩,我们该进城了,你看城门已经开了。”蝶昧开口提醒道。 “浣浣走罢!”煜珩十分自然地牵起浣妍的手,大步向城门走去。 才一进城,浣妍就明显觉得妖界的王城比魔界的圣城可是热闹不少,聚集了各族妖类,但毕竟以前是狐族的主城,所以还是狐族众多,比如现在一路围在煜珩身边不肯散去的一众母狐狸们。 煜珩倒是驾轻就熟地一一与她们打过招呼,不时地还会停下来与某些个调笑一番,嘘寒问暖,但每一个都不忘称呼一声:“美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惹得众位母狐狸们喜笑颜开,眼神更加妩媚多情,热情地像要冒出火来。 看这场面,这个煜珩和她们似乎很是相熟,感觉就像人界的皇帝检阅后宫…… 浣妍不想再看这副香艳的画面,便想找了蝶昧一起走,却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她不见了,浣妍向煜珩反映了这个情况,煜珩停顿了一下,就像没听见一般又继续他的“检阅后宫”活动。 浣妍无奈,只好自己伸长脖子在簇拥的人群中不断寻找,终于她发现远方人群的尽头有一只蓝色的蝴蝶正落在树枝上,正是蝶昧的真身。但由于这支被“检阅”的队伍实在太过壮大,使得队伍尽头落在树上的蝶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蓝色光点。 似乎感觉到了浣妍的目光,蓝色蝴蝶扇了扇翅膀又向更远处飞走了,浣妍不知道煜珩接下来要去哪儿,便有些担心蝶昧飞得这样远,万一煜珩中途改道和她走散了怎么办? 于是也顾不上还在与母狐狸纠缠的煜珩,就自己挣扎着追向蝶昧,刚一松了煜珩的手,就迅速被汹涌而来地母狐狸们挤了出来,索性,浣妍也就不再理会煜珩,只是一心向前飞奔。 刚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浣妍才刚一抬脚,就发现自己眼前看见的是一方碧蓝的天空,白云朵朵,有一些鸟儿飞过,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 浣妍可以确定,自己四脚朝天地摔倒了,另外也可以确定她不是自己脚步不稳而摔倒,而是被一个不明物体所绊倒,因为自己的脚边正躺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浣妍急忙坐起身,发现蝶昧已经不见踪影,不禁有些气恼,然后就看见那只毛茸茸的东西,正在用鼻子嗅自己的脚,不时地蹭一蹭。 憋见她瞪视的目光,它停下来对浣妍脚的关注,开始自顾自地舔自己的毛,不再理她。 舔了一会儿,它便停下来望着她,然后咧开嘴,仿佛大大地笑了一笑。 这是只狐狸,通体雪白,毛色光泽莹润,一双黑色眼珠泛着精光,不短不长的硕大尾巴被厚厚的洁白绒毛覆盖,此刻正蜷在身体的一侧,团团地卧于地上,倘若将大地的背景换成蓝天,那这只狐狸姑且可以客串一朵白云。 浣妍明白过来,这是一只爱美的狐狸,因为显然他刚才是在舔自己被尘土弄脏的绒毛,此刻全身恢复洁白,就傲然站起,然后过头望了望身后的前赴后继的母狐狸群,望了一会儿,又一副沮丧的样子回过头,将自己饱满的热情转移到她身上。 浣妍又明白了,这只也一定是刚才母狐狸群中的一员,许是因为见到煜珩太过激动,于是现了真身,奈何虽然真身相比还是人形的母狐狸太过矮小,并且缺乏拥挤战斗力,于是就被挤了出来,于是就将差不多同时被挤出来的自己绊倒了。 这就证明了,难怪妖类总是心心念念地想要修成人形,因为人形在某些方面优势太大,比如两只脚着地显然比四只脚着地更为高大,当两只脚数量众多地密集起来时,数量较少的四只脚就会被误认为脚垫,比较容易造成踩踏事故,所以现在这只雪狐被踢出来而不是被踩成雪狐饼,已经是损失最小,即只绊倒一名围观群众――浣妍。 想到自己也是被挤出来的,浣妍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忍不住将眼前雪白的一团抱在怀里,拍了拍白色绒毛上残留的尘土,然后慈祥地抚摸着它的头,也不管这只狐狸听不听得懂,叹了口气说道:“唉,冲动是魔鬼啊,你看太冲动的后果就是这样,现了真身,被人踢了出来,白白便宜了那些母狐狸们啊,像你这样人见人爱的漂亮狐狸,她们岂是你的对手?” 怀里的雪狐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浣妍,看的浣妍忍不住笑道:“真可爱,真身都这么漂亮了,想来化成人形必定是个漂亮的姑娘。” 怀里的雪狐用头蹭了蹭浣妍的下巴,似乎颇为赞同的样子。 浣妍不禁心情大好,将自己被它绊倒的事仍在一边,当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时,这样的小过节便可忽略不计,于是又对着雪狐笑道:“你很想见煜珩吧?要不要我现在抱着你再挤回去?” 话音才落,怀里的雪狐就拼命地摇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哈哈,这只小母狐狸还是很要面子的嘛。 “嗯,那好吧,小白,我现在要先离开一会儿,去找一个人,不,是一只蓝色的蝴蝶。你若无事就回家吧,这样群体性的集会场合,一旦解散,交通就会很纠结,还有各种不安全隐患,你趁早离开才是聪明的狐狸。”浣妍放下小白,对着它认真叮嘱道。 小白认真听完,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浣妍不解。 却见小白衔了浣妍一片裙角,然后走动起来,方向便是刚才蝶昧消失的地方,它一边回头看向浣妍,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似在急于表达什么意思。 浣妍的理解是小白想要帮她带路,一起寻找蝶昧,毕竟狐狸的嗅觉更敏锐些。 浣妍回头看了看还被簇拥着的煜珩,想着一时半会儿他还脱不了身,就同意了小白的建议,决定先随它去找蝶昧,然后再回来这里同煜珩会合。 蹲下身,又抚了抚小白的头,浣妍粲然一笑,欢快说道:“谢谢你啦!走罢!” 不愧是一直待在织梦城的雪狐,一路上小白对于道路十分熟悉,一直欢快地走在浣妍前面,速度却并不快,似乎在给浣妍浏览沿途风光留足充分的时间,浣妍也隐隐明白小白的用意,对这只雪狐的好感更加浓厚。 但浣妍也同时发现,不止是自己对小白有好感,似乎大街上所有人都对它有好感,每一个见到小白的人,都会忍不住停下来看上几眼,或是在一旁唏嘘出声,赞叹连连。 这让浣妍不禁开始想象若是煜珩见到小白,他的目光会不会也很惊艳?小白变成人形会不会更加惊艳? 于是浣妍忍不住问道:“小白,小白,你变成人形给我看看如何?” 雪狐似乎还不习惯浣妍所起的这个名字,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回头看了下浣妍,摇摇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小白,小白,你看人家姑娘都是变成人形走在大街上,多漂亮,你一定比她们更漂亮。” 小白回头不满地瞪了一眼浣妍,然后昂起头继续向前走。 “小白,小白,你看人家姑娘变成人形都穿着漂亮裙子,多妩媚多姿,你一定比她们更妩媚多姿。” 小白不理,继续前进。 “小白,小白,你看人家姑娘变成人形身边就有俊俏公子陪着,你就只有我陪着,若你化作人形,一定有比他们更多的俊俏公子陪着。” 小白的身躯似乎抖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 浣妍有些挫败,这个小白真是座攻不破的碉堡,随后又觉得这样也好,免得以后被煜珩几句“美人美人”就给骗了。 想到这里,浣妍深刻觉得自己还没有一只狐狸的定力高,第一次遇见煜珩的时候,煜珩说她是美人,虽然嘴上一直憋着劲地否认,其实心里却开了花儿似的灿烂,直到刚才看到煜珩“检阅队伍”的情景,浣妍才知道,原来煜珩管谁都叫“美人”,只要是个母的。 浣妍觉得比较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总以为自己在别人的眼中是不同的,其实你或许只是他眼中相同的别人罢了。 第四十章 煜琏 一人一狐就这样走了许久,来到一座宫殿门前,浣妍左看右看也不见蝶昧身影,疑惑地看向小白,就见小白昂首挺胸地径直朝宫门走去。 这是一座足够高大的宫殿,风格很瑰丽,从它五颜六色的宫墙上就可以看出来,但是建筑的样式却中规中矩,很显然,这些跳脱的色彩是后来人为加上去的,于是严肃与活泼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就这样诡异地杂糅在一起,浣妍有点担心这座宫殿的主人会精神分裂。 小白将自己带到这里,莫不是蝶昧就在里面?难道这就是蝶昧在妖界的家?真是太有来头了,明白着家底雄厚。 浣妍不禁感叹,当一个姑娘,既有着姣好的容貌,又有着高强的本领,还有着雄厚的家底,还有个貌似不错的“青梅竹马”,那真是很难让其他姑娘不对命运的安排产生悲愤之感。 正想着,小白已经已经走到离宫门不过一步的距离,小白要撞门硬闯进去么? 想到这种可能,浣妍觉得小白很讲义气,很够朋友,不像某只只顾着享受“检阅”乐趣的歪狐狸。 但是须知,有时候啊,没有头脑的讲义气,如同莽夫,反倒会坏事,这是不被赞许的,所以浣妍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在小白撞宫门之前护住它的头。 就在浣妍将将把小白的头一把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听到身后的宫门吱悠悠的开了,带起一长串扭曲拉伸的尾音,诉说着年代久远的沧桑。 浣妍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看小白,小白也正仰着头看着自己,对视许久,浣妍纳闷:干嘛跟一只狐狸对视那么久? 于是浣妍扭过头,就在这时,小白猝不及防地伸出舌头舔了下她的脸,浣妍一惊,睁大眼睛又看向小白,眼睛还没眨一下,小白又是热情地一舔,浣妍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终于迅速放开小白站起身,心里直叹:这只母狐狸真是太热情了。 但浣妍马上又想到作为一只狐狸,表达好感的方式貌似只能是这样,毕竟它不能像她一样用爪子摸摸她的头,然后将她抱在怀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好吧,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她不能舔回去,那就抚摸之,以回应同样的热情。 手还没伸出来,浣妍就见小白已经步态优雅地向宫门内走去,浣妍环顾了左右,貌似也没有什么人阻拦,就跟了上去,进了里面才知道这个宫殿是多么富丽堂皇,亭台楼阁,繁花杂树,回廊水榭,一应装饰都似砌玉堆珠,各处色彩也如同宫墙一般十分鲜艳夺目。 只是一路上都没有见什么人,而小白则一副从容自在的样子,倒像是这里的主人似的。一人一狐绕来绕去,最后进入一处偏殿,陈设简单雅致,虽然色彩依然绚丽,但是已有些庄重的味道,转过锦绣屏风,就是一张床榻,铺着厚软的皮毛,床头点着不知名的熏香,温软绵密,缓缓吸进,只觉四肢百骸都像被温柔摩挲一遍,实在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发困。 忍住困意,浣妍回头找小白,却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真是让她感到无力,怎么一个个的都是这么不打招呼就不见了,让她这个没有法术无法追踪的人情何以堪。 浣妍坐在床榻上,感到很低落,有些恼恨自己没有法术,最主要还是因为她认为小白很讲义气,但还是不打一声招呼就随便消失不见了,那她还要怎么找回来时的路,这让浣妍再一次觉得她好像又在情不自禁地依赖别人,这下可好,没有人依赖了,自己便像个无用之人一样,只能坐在这里发呆。 浣妍就这样在内心自我批评着,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发紧,越来越沉,自从魔界幻象出来以后的所有疲惫,仿佛一瞬间都涌了上来,终于向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因为浣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影影重重,都飞快地闪过眼前,来不及一一将它们看清楚,只有一个清晰的画面,浣妍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地方,那个地方仙雾渺渺,仙乐飘飘,那里有一对兄弟,都是小孩子的模样,却都长得真好看,哥哥一身玄衣,紫眸剑眉,英气逼人,弟弟身着紫袍,粉雕玉琢,长得比姑娘还漂亮,其中那个弟弟的相貌竟和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十分相像,那位哥哥站在远处,朗朗笑着,遥遥地对她招手:“姰远,姰远,快和辰远一起过来!” 这般灿烂温暖的笑容,耀得浣妍忍不住想要奔过去,可惜他口中唤的是“姰远”不是“浣妍”。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长得与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欢快地应了一声,就朝着这对兄弟跑去,这个女孩儿仿佛是另一个自己,替她接下了这盛情的邀请。 为什么会这样?浣妍想要询问,却见这三个小孩子越走越远,慢慢地四周都是一片白雾茫茫,终于只剩她一个人漂浮在迷蒙中,隐隐似是被谁抱着,背离刚才遇见那对兄弟的地方渐行渐远,她闻到一阵越来越浓郁的花香,好熟悉,好像水明泽上的桃花香…… 浣妍再睁开眼的时候,对上一对漆黑的眼眸,狭长而魅惑,鼻梁挺直,下颌美好,嘴角上扬一些弧度,邪魅不羁。 发现她醒来,这对黑眸的主人笑吟吟地问道:“浣浣可是梦到我了?” 这是什么话?浣妍忍不住撇了煜珩一眼说道:“你怎么会这里?” 煜珩一副惊讶而好奇地样子说道:“一般人醒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必会先问是何地方,你居然是先问我,果真浣浣还是比较惦记我的,想必方才也一定梦到我,呵呵!” 浣妍:“……” 煜珩继续饶有兴致地问道:“还有,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呢?” 浣妍一副明知故问地样子回道:“你不是还在街口忙着检阅呢?” 煜珩闻言,开怀一笑,随即也在床边坐下,捏了捏浣妍的脸说道:“喔,酸溜溜的。不过有人睡了一天一夜,当然不知道已经检阅完毕了。” “一天一夜?!”浣妍惊道,难怪,那个梦那么长。 煜珩一耸肩,表示的确如此。 “糟了,我是跟着小白跑到这里来的,后来它不见了,也不知道这家的主人发现了没有,趁还没人来审问我们,我们赶紧溜吧!”浣妍说着就要拉着煜珩下床。 “小白?” “哦,小白是一只雪狐的名字,集市上遇到的。” “你如何知道它叫小白?”煜珩笑道。 “它也没说它叫小黑啊,既然那么白,想必它的名字里一定有‘白’字,那就叫小白总不会错的。”浣妍一板一眼,有理有据地答道。 “哈哈哈,煜琏啊,煜琏,我倒不知你的名字里原来还有个‘白’字,哈哈哈!” 浣妍一头雾水,玉莲?玉莲是谁?难不成,就是刚才那只雪狐? 煜珩努努嘴,浣妍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怀里正抱着小白,敢情自己睡梦里把它当棉被盖了,可它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窝在自己怀里,倒是她把它当棉被呢,还是它把她当坐垫加暖炉呢? “好了,煜琏,为兄面前就莫要再这副真身的样子了!”煜珩对着小白说道。 “为兄?”浣妍惊诧道。 “呵呵,没错,我是它哥哥,它是煜琏,我的……” “哦,我知道,你的妹妹嘛,原来她叫煜莲。”浣妍打断煜珩的话说道。 “妹妹?这……”煜珩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浣妍怀里的小白猛地站起,对着煜珩狠狠地瞪了几眼的样子,煜珩说了一半的话就咽在嘴里了。 “没想到你还有个妹妹,还是只雪狐。”浣妍一边慈爱的说道,一边用手亲昵地抚摸着煜琏,煜琏也极为配合地在她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浣妍合围起来,浣妍见状更觉得这煜琏实在比她哥哥讨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就忍不住在煜琏的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煜珩见状,大声说道:“浣浣!你这是做什么?” 浣妍一脸无辜地说道:“不过是亲一下而已嘛,她是姑娘,我是姑娘,亲一亲更相亲嘛!再说,她昨天还舔了我的脸呢,我却没什么表示,一直过意不去来着。” “什么?!它舔你的脸?!”煜珩又是一惊。 浣妍没管煜珩的大惊小怪,继续抚摸着煜琏,随即猛然想起来什么,抱起煜琏就下床,一边急急说道:“赶紧的,我们得趁别人发现之前离开这里,煜琏的样子很扎眼啊,连我都忍不住亲一亲,若是被主人家发现,要强留她做小妾怎么办?” 煜珩:“……” 浣妍跑了几步,却发现煜珩仍是坐在床边没动,浣妍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还不逃啊?” 煜珩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地嬉笑着说道:“我在自己的家,为什么要逃呢?” 浣妍的脚步骤然顿住,她怎么会没想到这里就是煜珩的家呢?从一睁眼看到的时候,他可以那么随意就坐下,随手摸向床底的暗盒,找到香片,看似随意地投进香炉,可是力度、方向和用量却不是一般的熟练,若是第一次来到此地,是断然做不到如此的。 而且煜珩本来就说此次回妖界就是要回家,如今自己在这里睡了一天一夜,煜珩却没有将自己救走,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里就是煜珩此行的目的地——妖界王宫,他的家。 其实,从和小白进入这座宫殿的时候,浣妍已经隐约猜到这是妖界王宫,猜到小白的身份非同一般,虽然她也猜到煜珩便是当年梦姬夫人所生的长子,却没想到小白竟是煜珩的妹妹,因为她印象中记得,虽然当年梦姬夫人第二次生产的时候是秘密进行的,但还是很多人都确切地说生的是男婴,这与眼前的事实太过矛盾。 如今她这般做,不过想要听到煜珩亲口说出自己的猜测罢了,毕竟自己对煜珩的毫无保留是那样早,可是煜珩对自己的坦承却是这样晚。 或许他有苦衷他有戒备,不过都是人之常情,可是浣妍的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但是一个人总不能患得患失太久,不然得失皆成枉然。此刻,煜珩最终肯向自己坦承,已是很好,至少她这么觉得。 第四十一章 廉仓 浣妍抬眼望着煜珩,沉默了一瞬,低下头对着煜琏问道:“那么,这是煜莲的房间吧?这装饰打扮像是姑娘家的卧房。” 怀里的煜琏探出头来,看了下煜珩,然后又埋下头,贴着浣妍极享受地依偎着。 “不是。”煜珩依旧坐在床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轻声说道。 浣妍再看向煜珩的时候,他已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模样,神思似乎浸泡在了回忆里,英俊的脸庞上隐约有些怆然。 浣妍不止一次地觉得煜珩似乎有两个性子,有时嬉笑玩闹,散漫不羁,什么都浑不在意,像是从未有过烦恼,有时却沉静内敛,思虑周详,什么都有所准备,像是早已算好一切。 就像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蝶昧会消失,就像他安排煜莲带她避开狐群,然后一路护送她到达妖界王宫安歇。 仔细回想,当时她在狐群中挣扎拥挤,许久不得出路,然后忽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拉扯着自己,似乎在为自己开路一般,终于使她挤出人群,遇到煜琏,而当她要去追蝶昧回头看煜珩时,却见他似乎极为放心自己离去。 随后,煜莲貌似在帮她寻找蝶昧,其实却是带着她游览了一遍王城,然后顺利进入王宫,进入这间燃有安神香片且一天一夜用量把握极准的寝殿,想必当时煜莲的离去,就是去给煜珩复命。这一步一步,皆在煜珩的掌握之中,且计算精准。 可是这一面的煜珩,却总是会在回忆里抽剥出万千愁绪,整个人都被涂上忧色。每次看到这个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煜珩,浣妍都会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煜珩。 “过来听个故事吧!”煜珩挥挥手,招了浣妍过去床榻上一并坐着。 看到浣妍爽快地坐回他身边,煜珩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下,随即望着纱帐温柔说道,“多年前,妖王的得力手下廉仓,身负妖王使命,带着妖界王旗去往契盟山顶,就是那时,他遇到一生挚爱。 彼时,她正在唱歌,他在山间行走,却未见红颜。只听见歌声灌透整片山林,就像在树上结上了一串串的铃铛,清清亮亮地响遍整座山。 伴着歌声,廉仓一路轻快,一半为了早些登了山顶,一半为了能寻到歌声的主人。却不知,这看似平庸无奇的山,竟然让他止步在山腰之处,来回巡索,无法再继续向上。 歌声逐渐迷离悠远起来,似要停止,廉仓再无犹豫思量,山腰处插了旗子,转身飞奔下山。终于,他还来得及,见到了正要离去的织梦。 彼时,织梦刚刚从一棵开得繁盛的桂树下起来,亭亭地站着,臻首略抬,看见廉仓,未有惊讶,却有些别的神色。 许多年后,廉仓才知道那些‘别的’是迷惘。只是,当时的廉仓过于惊喜,未能仔细分辨,只当佳人有意用歌声引他相见,故而佳人对他的出现未有惊讶。 之后二人多次相约桂树下相见,谁知几次相约之后,佳人再未赴约,廉仓寻遍六界,一无所获。 此后,世事已几多变迁,第二次仙魔大战中,魔尊与乐神聆音在噬魂境象中同归于尽,从仙界堕魔的敖岳继任魔尊,其继任后第一件事便是继续联络妖王于契盟山上结盟。 陪同妖王前往的廉仓再次遇到织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二人旧地重逢,山还在,却是满目疮痍,桂树还在,只是已剩焦枯的枝干。廉仓还未及言语,织梦却迅速离去。 这次相逢之后,六界里传出魔尊敖岳有了一位极宠爱的夫人,特意为她在仙魔交界处修建了一座凉亭,题名‘佳栖亭’,寓意佳人独栖。 廉仓听闻后,淡笑一声,不过一座凉亭,若有一日,再与织梦相遇,她能伴我身侧,妖界王城即是织梦城。彼时,第二次仙魔大战中耗尽元气的妖王已经时日无多,早已开始全权打理妖界事宜的廉仓众望所归,妖王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就在整个妖界都在揣测织梦为何人之时,魔尊敖岳在邀请廉仓共盟未果后,依然故我地挑起了第三次仙魔大战。 战况如火如荼,廉仓却是依旧气定神闲地在妖界一切如常地处理着所有事务,这份淡定终于被一位魔界故友的举家来访打破。 这位叫蝶阡的故友,便是当年与廉仓在契盟山山顶相遇,最后被契盟山鉴证友谊的魔尊手下左执事。廉仓对于他的到来并无惊讶,当时魔界在大战中已经势弱,战败只是迟早之事,蝶阡前来投奔也是自保的明智之选,但是却不免为妖界带来祸患。 尽管如此,廉仓还是力保了蝶阡一家,因为蝶阡为他带来了一个人,魔尊敖岳最宠爱的夫人――织梦。 至此,廉仓顺利继任妖王,封了妖后,尊称梦姬夫人,妖界王城更名为织梦城。” 这样一个不算短也不算长的故事忽然就停在这里,正听得入神的浣妍抬头看向煜珩,只见他神色寂寂,手里摩挲着一些香片,不知在想什么。 浣妍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却听见煜珩缓缓说道:“这些香片本是用来泡茶的,只是梦姬夫人来到妖界后常有梦魇,不能好眠,妖王就亲自研制了这些香片,白日里做茶饮,夜里投入香炉,便可安神,梦姬夫人甚是喜欢。” 浣妍从煜珩手中拿起一片,一缕幽香弥散开来,深深吸了一口,只觉神智平和,心绪宁静起来,随即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舒梦香。”煜珩回道。 “我睡着的时候燃着的便是它吧?” 煜珩颔首,浣妍有些疑惑道:“舒梦,是寓意让梦境更加舒适甜美的意思吧,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现在我倒不知是好是坏了。” 煜珩有些惊讶:“你方才有梦境?!” 浣妍觉得煜珩有些大惊小怪,随即笑道:“怎么了?睡觉会做梦很正常啊,你呀,应该等我和你讲完我梦里的情景再惊讶,因为我也觉得挺惊讶的,我居然看到……” 煜珩疑惑道:“舒梦香的妙处在于可以让人睡眠之时不被梦境所累,也就是说燃着舒梦香而眠的人都不会有梦境的。” 浣妍愣住。 手臂一松,怀里的煜琏猛地滚下床榻,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出了门外。 讪讪地看向煜珩,浣妍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听着你的话,觉得比我的梦境还让我惊讶。” 煜珩还保持着看向门口的姿势,脸上没有表情,浣妍焦急地看着他,于是口不择言的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手臂一松的,可能是我那时走神了,哦,不不,可能是抱得太久,我的手臂麻了,于是就不受我控制了,才把你雪白的妹妹给摔到地上了,不不,不是摔到地上,是就那么滚到地上了,不过她也真是筋骨奇佳,居然自己又身姿矫健地平稳落地,然后欢快地跑出去了……” 说到这里,浣妍觉得自己怎么好像跑题了,于是又继续低着头,琢磨着要怎样说,可以让自己显得无辜一些,因为她的确很无辜啊,她也不知道煜莲这是怎么了。 还未想好措辞,只听头顶飘来一句:“煜琏是自己跳下去的。” “……” “蝶昧回来了吧。” 煜珩和浣妍来到**的时候,蝶昧正端坐在一棵桂树下的石凳上,仰着头和一个人说话,那人穿着花花绿绿的宽大袍子,头发松松散散由一条雪白缎带从发中束着,虽然身形高大,却是懒洋洋地站着,因为背着二人站立,浣妍看不见其模样,却起码知道他是个男的。 “果然是蝶昧!”浣妍惊喜出声。 浣妍话音刚落,原本懒散站着的男子却突然身形一僵,还没等浣妍靠近,那男子就挺了挺身板,一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模样,然后一边风度翩翩一边疾步离开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让浣妍看见他的脸。 浣妍有些莫名其妙,却见煜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径直走向蝶昧。 “煜珩,养治之法已寻到,你随时可以开始闭关休养。”蝶昧优雅起身,温柔说道。 第四十二章 细柳 这几日,浣妍在妖界的日子过得委实有些休闲娱乐。 白日里睡到自然醒,便无事可做,妖界王宫差不多逛了个遍。 之后就每日出了宫门,闹市里晃荡,见着喜欢的东西就停下来采买一番。 有时候也会坐在街边,一边仔细瞧着水明泽上从来没有的人群熙熙攘攘的景象,一边与旁边摆摊的妖精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抱着一堆吃食回宫,每日皆如此,几日下来,竟也没觉得烦腻。 今日浣妍便是坐在一只鲤鱼精的珠宝铺子前,照旧托着下巴,仔细瞧着每一个经过的人。有时候会有人忽然停下来,进了铺子采买珠宝,浣妍就一脸喜气地将那人望着,直到目送其进入门内,才扭了脖子回来,继续瞧着来往的人群。 正午日斜,眼皮沉了沉,浣妍忽然很想念王宫里的床,正要起身,却见隔壁间水粉铺子的老板细柳扭着蛮腰,拐向珠宝铺子这边来,却停在浣妍面前没进去。 浣妍本来正在瞧她,却见穿着一身柳色踏浪裙,挽着风情流云髻的细柳站定在自己面前,眉眼精致,脂粉浓香。 又是个漂亮姑娘,这几日浣妍观街,倒是发现不少美人,以风情万种的狐狸美人居多,极具媚态,也很随性,行走途中累了,就变成真身,随意找棵树将自己挂着。 也有些俊俏小生,一双双狐狸眼睛惑人得紧,偶尔笑一下,就惹得他族的姑娘们的心跟着荡漾一下,他们也很随性,比如,累了就去挂树。 眼前的细柳,是个柳树精,她开的水粉铺子名冠织梦城,当然更有名的是她本人颇具传奇色彩,说是当年修行之时,本来可以成仙,却不知为何,梗了脖子要做妖,成功化妖后,样貌出众,媚态天成,境界堪比狐族,因为狐族的娇媚很多时候要依赖媚术,她却不用。 而她也十分有商业头脑,充分挖掘了自身这一优势,来到妖界后便开了这间水粉铺子,于是广大爱美人士,难以阻挡自己的联想,细柳之美,或许来源于她用的胭脂水粉。(.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由此可见,经商之道,有时候,活招牌比将施了妖法的店铺宣传告示贴遍全城更有说服力,细柳属于前者,而珠宝行的老板俞鲤就属于后者。 浣妍今日来这珠宝行,也是因为昨日正在一家珠钗摊子前看镯子时,那摊子的老板愤恨地从自己的招牌板上撕下俞鲤珠宝行的宣传告示,嘴里骂道:“哼!不过是个东海来的堕妖仙人,自己的宣传告示贴别人家招牌板上,要砸场子么?”话音落,那老板破了妖法,就地烧了那告示。 于是浣妍继续看镯子,不一会儿却听见隔壁一个做珠宝生意摊子的老板也是一顿骂骂咧咧:“好你个俞鲤,算你狠,居然把宣传告示贴到我脑门上来了,欺负我们这些摆地摊开不起铺子的小妖么?真是欺人太甚!” 浣妍只见那老板,一把辛酸泪地将那告示从自己脑门上撕下,许是妖力不强,试了几次,那告示还是见脑门就往上贴,老板大感无奈,捏了捏告示,说道:“毁不了你,就转移你,找个新脑门安息吧!”说完,念了个诀,随手将那告示抛向空中。 浣妍本是一脸同情地看着,却见那告示晃晃悠悠,竟向自己飞来,未及反应,自己的脑门,被贴上了。 于是浣妍知道,这城中,有一家珠宝行,老板是俞鲤,宣传语是:“俞鲤珠宝,好珠宝。” 由此可见,经商之道,另辟蹊径,俗气也是种宣传,当宣传方式俗到不能再俗,俗到令人咬牙切齿,必定使人印象深刻,哪怕记住它只是为了哪一天去砸它场子。 浣妍今日来就是想着这家珠宝行昨天密集宣传了一天,今日必定会许多人光顾,她又可以见到许多人。 水明泽上寂寥地生活了一千年,使得她近日十分迷恋看到人群聚集的壮大场面。若是能赶上一两个砸场子的,那也算赚到了。 只是守到现在,一切和谐有序,令她有些小沮丧,不过见到了传闻中的细柳美人,也算颇有收获。 此刻,望见细柳直直看着自己,浣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将门前台阶腾出醒目的效果,然后示意细柳道路宽敞,可以进铺子了。 细柳不动。 浣妍又往旁边挪了挪。 还是不动。 继续挪,于是她从台阶跌坐到地上。 “哎呦!”细柳惊叫一声。 浣妍摸摸摔得有些疼的屁股,有些纠结,细柳把这个“哎呦”喊了,她自己喊什么。 浣妍默默地站起来,决定不喊什么了。 “哦,姑娘你不会说话?”细柳将浣妍上下打量了一趟,试探着轻声问道。 啊?浣妍愣住。 “难怪你在这里坐了一上午,除了傻笑就没听见你说过话。哎呀呀,啧啧,真是可怜的姑娘,定是被俞鲤那黑心老板拐来做他们的迎宾伙计的。”细柳一脸同情地用手理了理浣妍额前的碎发,说到俞鲤,语气里愤恨无比。 啊?这是什么和什么啊?什么迎宾伙计啊?浣妍陷入一种无语状态,这位细柳美人的联想能力,真是让她,颇为期待下文。 “哎呦呦,啧啧,居然让你坐在台阶上对着大日头晒,好好的脸蛋都要晒不好了,你不能说话,已经够悲惨了,居然还被这种黑心老板虐待!”细柳一边摸着浣妍的脸扶她坐下,一边又继续恨恨说道:“不过没关系,既然我见到你了,我细柳就绝不会让这种黑心老板得逞!现在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起,你来我柳记水粉铺当伙计,哦,不用收拾东西了,我那里可以帮你把一切备齐!” 浣妍一脸惊愕。 “怎么?你不愿意?”细柳秀眉一挑,甚为惊讶道,“多少姑娘要来我这水粉铺子我都看不上呢,你居然不愿意?” 原来这位细柳美人不让黑心老板得逞的方式就是让她去柳记水粉当伙计啊,浣妍之前还在猜想,细柳美人会不会去把那个俞鲤给捆了送到妖界惩戒司去以解众怒。 “姑娘你定是刚来织梦城,不熟悉,我告诉你哦,俞鲤不是个好人!”细柳有些不甘心地在浣妍身边坐下继续劝说。 浣妍不置可否。 “他呀,就是个卑鄙小人,为了宣传自己店铺,把告示贴到人家招牌板上!”细柳咬牙切齿道。 “嗯,他还贴到人家脑门上。”浣妍补充道。 “对,对,这个就更无耻了,你说说怎么可以贴到人家脑门上?!听说昨天有个道行不高的姑娘,没能把告示撕下来,就一路把它当帘子顶着回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细柳说得义愤填膺。 “是真的。”浣妍回道。 “哎呦呦,啧啧,那姑娘真是够倒霉的,贴脑门这种事太可气了,亏得俞鲤那个小人想得出来!”细柳骂道。 “其实最可气的是顶着那告示,就等于帮那罪魁祸首从街上宣传到家里……”浣妍补充道。 “嗯,姑娘真有见地!所以一定要来我们柳记水粉当伙计才不会屈才!”细柳赞赏道。 “额……只是亲身实践了,比较有真情实感罢了。”浣妍讪讪道。 “是么?你是亲眼见到那位姑娘了?”细柳疑惑道。 “其实你也亲眼见到了……”浣妍慢慢答道。 “啊?”细柳惊讶道。 “我就是那个姑娘……”浣妍淡定答道。 “啊!”细柳尖叫道。 浣妍可以理解这声尖叫,毕竟谈论了半天的对象就在自己眼前的情形,着实会让很多人大感意外,这种情形下,当谈论人所谈论的都是被谈论者的坏话,就更能产生一种惊悚的效果。 “啊!”细柳又尖叫一声。 浣妍也可以理解这声尖叫,因为细柳浑然不觉地与她聊了半天,终于发现她原来是会说话的。 “啊!”细柳第三次尖叫。 浣妍对这声尖叫表示理解无能。 “哦,是这样的,我就是那个一直顶着告示奔回家的姑娘,不过我觉得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所以你为我伸张正义我还挺开心的,嗯,我其实会讲话,只是一开始,我没什么机会讲话,不过我也喜欢一直听你讲话。”浣妍认真解释道。 细柳一边点着头,一边继续惊魂未定地望着浣妍,有些风中凌乱。 “那么可否告诉在下,细柳老板第三声尖叫是为了什么呢?” 头顶幽幽飘来一句问话,浣妍与细柳对视一眼,整齐回头。 只见一身着珠光色锦衣华服的男子,杏圆的大眼睛,除了在魔界见到的鹰擎,浣妍再没见过比这更圆更大的眼睛,只是嵌在一个很圆的脸盘上,就会让人有一种这个人好圆的感觉,无端得想要认定这个人的身形很肥胖,虽然事实并不是这样。 事实是,这个男子身形不但不肥胖,反而十分瘦弱,若不是身上刻意穿得厚重,简直就是骨瘦如柴,一副穷山恶水人家的模样,但是此人浑身上下装饰打扮又皆是镶金嵌玉,原本憨厚亲切的圆脸,也被这些珠光宝气染上一些别扭的感觉,许是瘦弱的身材与之形成了太过强烈的反差。 此刻,这圆脸圆眼男子,正斜倚在门边,垂着眼眸,笑眯眯地看着浣妍和细柳二人。 第四十三章 俞鲤 “我尖叫什么与你何干,死鱼精!”细柳腾地站起来,狠狠瞪了一眼那人回道。 圆脸圆眼男子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柳老板,我们相识多年,您却总会忘了在下的名字。” 细柳不耐烦地皱眉,对着浣妍道:“每次都是这句话!” 浣妍琢磨着,此二人,有故事。 圆脸圆眼男子微笑着站直了身子,打量了一下浣妍,整了整衣袍,一字一句道:“在下俞鲤,而非死鱼精,是俞鲤珠宝行的老板,柳老板贵人多忘事,在下却有一良策,这是我家铺子的宣传告示,柳老板可随身携带,忘记时可拿出它来念一念。”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浣妍颇为熟悉的纸,十分恭敬地递向细柳。 细柳秀眉扬了扬,一把扯过那告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谢过俞老板,近日我家灶头十分缺柴,昨日在城中集了不少俞老板的告示,灶火烧得极旺,甚是好用。” 俞鲤仍然面上带笑,继续说道:“还有,在下认为,柳老板刚才的尖叫与在下颇有些干系,小店白日里做生意,店门前有人如此喧哗,总要坏事的。” “什么?”细柳秀眉倒竖,气鼓鼓地反问道:“你说我喧哗?好你个死鱼精,就你这铺子,能有什么生意?” “柳老板这句话就是毫无道理了,我俞鲤珠宝行乃织梦城最大的珠宝铺子,生意兴隆,客源广开。”俞鲤慢条斯理地答道。 “别听他胡扯,我们两家店铺相邻多年,你做他们迎宾伙计之前,他这破店,从早到晚半个客人都没有!”细柳毫不留情地对着浣妍揭穿道。 “迎宾伙计?”俞鲤面露茫然,两只圆眼睛转了转,说道:“看来这中间有些误会,不如柳老板进店一叙!” 说完,就躬身相让,请细柳进店。 “哼,进店就进店,我正好也有事找你这个黑心老板!”细柳依然毫不示弱地回道,然后挺胸抬头,倨傲万分地进了店门,十分熟稔地找了把椅子坐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这才台阶上站起,寻思着接下来是不是已经没她什么事了。 “这位姑娘,也请进来吧!”俞鲤含笑着彬彬有礼地邀请道。 “得了,死鱼精,别装了,对着自己的伙计,姑娘姑娘的叫,存的什么心思!”细柳白了俞鲤一眼,幽幽说道。 此话辣中带酸,俞鲤听着,嘴角悄悄上扬。 浣妍讪讪进店,二人已隔着一张木几坐下,一个仪态万千,妩媚风情,一个珠光宝气,含笑有礼,互相死盯着,前者一脸怨恨,后者不明就里。 浣妍决定默默看珠宝。 店内珠宝浏览一圈下来,浣妍停在一支珠钗前,瞧着精致,将将拿起来看的时候,细柳发话:“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你的这个伙计我要了!” 珠钗从手里掉了下去,浣妍赶紧悄悄捡起来。 “不能。”俞鲤答得干脆。 浣妍的脸抽了一下。 “为什么?!难道……她是你新的相好才会如此不舍?” 浣妍手一抖,刚拿起的珠钗又掉了。 “柳柳,相识多年,你向我讨任何东西,俞鲤双手奉上,从不拒绝,只是,这一次,不能。”俞鲤神情怆然,语带痛苦地坚定道。 浣妍只见细柳原本倨傲的脸突然僵住,停了片刻,慢慢转化为震惊,最后变为一种难以描述地极端愤怒:“你……你……俞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我从来就没说错,你就是个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狡猾奸诈,无恶不作的小人!” 细柳似乎已经难以控制自己内心不断奔腾的咆哮马,牙尖嘴利地说了这一串以后,嘴唇都已经在微微颤抖,着实有一股难以捉摸的愤怒在爆发。 “柳柳,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俞鲤一脸无辜道。 “谁准许你这么叫我了?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叫我柳老板,死鱼精!”细柳又是狠狠瞪了俞鲤一眼,恶狠狠地说道。 “啧啧,又来了,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了么,来来来,咱们再来念念那告示。”俞鲤说着又要从怀里拿出那告示,却见细柳腾地站起来,快步走到浣妍身边。 浣妍一头雾水,愣在那里,手里还攥着刚刚又捡起的珠钗,脑子里有些怨念,怎么今天要看个珠钗就这么难呢? “我看这姑娘挺喜欢这个珠钗嘛,你上月购进的时候当它是镇店之宝,愣是宝贝了一个月都没舍得卖给别人,你这么喜欢这姑娘,有本事就送给她啊!”细柳挑高了声音诘问道。 浣妍果断麻利地将珠钗放回了原处。 “我没这个本事,因为,我与她并不相识。”俞鲤站起身,边走边狡黠地笑着说道。 走到细柳身前,她的表情,刚刚好由震惊转为尴尬,俞鲤笑得更加欢畅。 “刚刚好,我认识你,不如送你,如何?”俞鲤拿起珠钗,递至细柳眼前,圆圆的双眼满是笑意。 细柳脸上一红,沉默着不说话,也没去接那珠钗,俞鲤却是一直举着。 半晌,浣妍开口道:“嗯,我来理一理,我呢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所以我不是他店内的伙计,所以他不能双手奉上我,送给你做伙计,这珠钗我随手拿的,柳叶形翠玉纹饰更适合柳老板。” 俞鲤朝着浣妍挤挤眼,会意一笑,细柳红着脸,娇羞又愧疚,终于抬手故作自然地接了那珠钗,低低道:“你那告示,我没拿去添灶火……” “柳柳也未在我店门前喧哗,是我想来搭讪。”俞鲤笑道。 细柳听了,忍俊不禁,抿着嘴笑,无限风情。 浣妍觉得,她可以闪一边去看别的珠宝了。刚要抬脚,就听二人异口同声问道:“那姑娘你来这里所为何?” 浣妍吸了一口气,决定讲实话:“我就是看看今天有没有人来砸场子……” 俞鲤:“……” 细柳:“……” 片刻后,两人相亲相爱又同仇敌忾地盯着浣妍看,屋内局势和气场迅速转变。 浣妍尴尬地在店里兜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颗硕大的珍珠,足足有半个拳头大,十分罕见。 “啊,这颗珍珠真大啊!” 浣妍采用又惊喜又土鳖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意图打破目前的尴尬局面。 话音刚落,浣妍就见细柳已经冲到自己身前,看到那颗珍珠,脸色大变。 紧跟其后的俞鲤,想要阻拦,却已来不及。 “你还留着这颗东珠?”细柳转身,面无表情地质问俞鲤。 “是。”俞鲤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答道,一直挂着的从容微笑全部消失。 “你果然还惦记着她!”细柳颤抖着说道,表情凄惶。 “柳柳……” “不许再这么叫我!” “我的心意你知道,东珠一事,我有苦衷。” “什么心意?什么苦衷?” “柳柳,现在我尚不能解释与你,只要你相信我。” “说了,不许再这么叫我,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你以为我很在乎么?告诉你吧,我细柳对你这些事,一点也不感兴趣,我根本就不在乎!” “细柳!”一直温言笑语的俞鲤忽然大声喝道。 细柳愣了愣,随即怒道:“干什么!以后连我名字也不许叫,你不过是个死鱼精,我凭什么要搭理你!” “你是为我弃仙成妖!”俞鲤也是气得涨红了脸,大声回道。 “是你为了我堕妖!”细柳更大声地反驳道。 “你有意把水粉铺子开在我旁边就是为了能天天见我!”俞鲤继续反唇相讥。 “哼,是你死乞白赖地非要把所有铺子都租了,就剩你隔壁间!”细柳立马反驳道。 “你为了睹物思我,费尽心思收了差不多全城的店铺告示!”俞鲤得意道。 “哼,是你想送柴给我添灶火又害羞不敢说!”细柳不以为然道。 “反正你就是在乎我,不然,怎么那么多公子哥你一个都不搭理?”俞鲤理直气壮地分析道。 “你……”细柳忽然语竭,咬着嘴唇盯着俞鲤,眼光想要在他身上挖个洞。 僵持间,门外传来一声:“呦,柳老板,原来你在这里,方才去了你家铺子想买些脂粉,却未见你,原来在此。” 屋内三人齐齐回头,就见一俊俏白面小生,正站在门口向内张望。 “呦,是你呀,好久不见了呢,呵呵,真是让我想念得紧呢,我这就过去帮你挑些上好的脂粉,保证让你满意!”细柳一边千娇百媚地笑着回道,一边风情万种地提着裙子奔向那小生,那俊俏小生白净的脸上一红,受宠若惊地将细柳望着。 奔至门口,细柳又回过头冷冷道:“那珠钗还是留给送你东珠的那个老相好吧,我才不稀罕!” 说完,就挽着那俊俏小生的手臂一同翩然离去了。 浣妍看着门口,嘴里缓缓说道:“俞老板,对不住,我好像办坏事儿了,真不该说起那颗珍珠。” 俞鲤也看着门口,却没有说话,浣妍回头看见他一脸的怒不可竭,却又无可奈何,垂着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半晌,俞鲤开口道:“为什么,这个女人,永远都不明白,一个月不肯卖给他人,是因为在等她啊,等她来向我讨它,原本,就是为她定做的。” 拿起不知何时被细柳放回原处的珠钗,俞鲤痛苦凝视着,喃喃道:“为什么,百年,千年,这么多时光相伴而过了,这个女人还是要为一颗珠子耿耿于怀,我为她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又算什么?!” 一声重击,俞鲤右拳落在一张桌上,珠钗已断,玉碎珠散。 第四十四章 东珠 回到廉煜宫的时候,已是日落,这座妖界王宫原本色彩斑斓的外墙也陷入一片迷蒙。 浣妍穿过宫门,如常看见已等在正殿前方的煜琏,真身雪狐的模样,遥遥地望向自己,有些焦虑地来回踱着步。 出宫游玩的这几日皆是如此,日斜煜琏就开始等她回宫,只是今日自己却是有些晚了。 浣妍心里打鼓,这要向煜琏从何说起呢?说一位珠宝铺子的老板,因为甩了甩手,砸碎一支珠钗,就忽然恰恰巧巧地昏厥自己眼前,于是自己费了些功夫照看? 说出来她自己也不信,怎么看俞鲤也像是个道行颇为高深的妖,不然不可能舍得将每一份宣传告示都施了法力,发遍全城,可是事实是,就在俞鲤手起钗碎,颇有气势的时候,浣妍就见他顿了一下,然后仰面栽倒在地上。 浣妍慌忙凑上去的时候,就见俞鲤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好像一瞬间没了气息。 又摸了摸,骨瘦如柴,浑身冰冷,浣妍拔腿就跑。 才跑了两步,就听身后俞鲤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莫跑……” 浣妍定住,讪讪回过头。 “若是担心别人赖你害命,不必跑了,在下还没死。”俞鲤躺在地上,顺了顺气说道。 “不是……” “若是见在下虚弱,想要去找柳老板来看在下,也不必了,在下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模样,她……也必不会来了。”说到细柳,俞鲤原本虚弱的声音越加颓丧。 “不是……” “哦……若是姑娘害怕在下这副模样,你可以跑了,不过走之前,还烦请姑娘帮在下将那东珠取来。”俞鲤仍是躺着却是彬彬有礼地客气说道。 “不是……” “嗯?那在下倒是猜不出姑娘这副疾驰的模样所为何?”俞鲤苍白的脸上现出惊讶,眼珠子跟着上翻,搜索着浣妍的位置,因为俞鲤依旧躺在地上,浣妍看去那眼珠子像要翻出来一般。 “额……我方才是想去找块白布,为您盖上……”浣妍讪讪回道。 “……” “我看书上说死者若是没有瞑目,那生者便要帮他合上眼睛,若是死者自己瞑目了,生者便只要拿来白布,将其自双脚到头部妥善盖好,便是对死者的礼敬,方才我就是想礼敬您一下……”浣妍弱弱答道。 “……” “不想您又自己活过来了,东珠为您拿来了。”浣妍一脸讨好地蹲在俞鲤身边,将他真诚地望着,一手递出那颗半个拳头大的东珠。 浣妍递出东珠的瞬间,只见俞鲤双目微阖,嘴里念念有词,少顷,东珠泛出强烈珠光,将俞鲤全身笼罩其中。 浣妍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只隐约可见珠光色光罩里是俞鲤的真身――金鲤,鳞片虽光耀夺目,却残破不堪,露出森森鱼骨,一副垂死之气。 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浣妍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捧着东珠,忍不住强光,直到双腿有些酸麻,强光褪去,浣妍看清眼前已是变为人形的俞鲤,面色红润,气息平顺。 浣妍松一口气。 俞鲤径自坐起,找了近旁的一处墙角歪着,嘴里缓缓说道:“她说得没错,我可不就是个死鱼精。” 浣妍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刚才自己也当他是死了。 俞鲤伸手接过东珠,凝视片刻又继续说道,像是说给浣妍,也像是说给自己:“若不是这颗东珠,我俞鲤断不会还能有这上千年的时间再看着她,可是我却不能这样告诉她,因为我也不知它还能保我几时,何必将来又让她失望,何况这东珠是她心中之刺。” “你是用这东珠保命?”浣妍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错,我原本就是将死之人,可是我又贪生,总觉得这一生未能与细柳一起快活地过些日子便死去,实在不甚划算,便赖了这颗东珠活着,虽然时有痛楚,却能陪着细柳在妖界风生水起地过日子。只等倘若有一日,它再不能保我,我也可无憾而去。可是,那个女人却不解我意,常常令我有弃了东珠,就此死去之想。”说到细柳,俞鲤又是面色一暗,神情凄楚。 “那刚才你这副模样就是打算自杀么?”浣妍思索了一下问道。 俞鲤面露尴尬地点点头。 “那为何还要我替你拿来东珠?”浣妍不求甚解地问道。 俞鲤转了转眼珠,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答道:“我当然不能现在死了,那珠钗我花费甚多,随便砸了便要亏本,待我先活着修修好,看还能不能卖,然后再为细柳打造个更好的珠钗留给她。” “……”商人本性,浣妍内心无奈叹道。 “上一次,细柳来铺子里当面退回了我送的珊瑚珠,我气得也如今日这般,随意将那珊瑚珠扔在台案上,就去躺在内室里死了半晌,竟错过了好几单生意,更难过是竟然也白白让那珊瑚珠被他人捡去,活过来后,没找见珊瑚珠,可是让我又亏了一大本,之后我好些日子都没有拿得出手的宝贝再送给细柳。”俞鲤一脸悔恨地怅然回忆道。 “……”浣妍内心碎碎念:原来他就是死着玩的。 “这一次,我更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毕竟还有你这个女劫匪在这里,想到这一点,我无论如何得先活过来。”俞鲤兴致盎然地继续解释道。 浣妍本是认真地碎碎念,忽然听见俞鲤将自己认作女劫匪,表示实在跟不上这位俞老板的跳跃性思维:“我如何是女劫匪了?” “你还不知道么?”俞鲤反问道。 浣妍一头雾水。 “说起来,我说不认识你其实也认识你,说认识你其实也不认识你。”俞鲤精神好转,又开始了彬彬有礼地客套强调。 “你……你说什么?那你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我呢?”浣妍着实佩服俞老板的辩证思维,很想建议他在妖界开个学堂,或者著书立说,集妖界哲学之大统。 “我虽不知姑娘芳名,却在见到姑娘之前,已知姑娘实际。”俞鲤故弄玄虚地停住。 浣妍发誓,她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讲话讲一半的人,尤其是搞商业又爱玩辩证的鲤鱼精,稍稍按耐了一下,浣妍配合问道:“然后呢?” “姑娘来到织梦城当日,煜琏殿下以真身相伴姑娘游览全城,姑娘以为单单是游览么?” “难道不是么?” “那么敢问姑娘,这几日在这大街上如何采买物什的?” 浣妍不明所以:“就是见着喜欢的,和店家说一声,他们就将东西包好递于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接着逛啊。”浣妍心里碎碎念,我可不是讲话讲一半的人。 “这就对了,那姑娘还不愿自己被称作劫匪?姑娘难道不知采买东西,是需要付给卖家相应报酬的么?”俞鲤对于自己这一步步地诱敌深入的问话感到颇为自得。 “什么是给卖家的报酬?”浣妍一脸好奇问道。 “呵呵,姑娘莫要装了。就算姑娘说知道,在下也十分理解,王权统治下,总会有些特权阶级,六界皆无幸免,姑娘既是煜琏殿下的亲近看重之人,众位商家卖些面子给殿下,白送姑娘些东西也是甘之如饴。于是,近日来众位商家都些一致的愿望,比如希望姑娘不要频繁出宫逛街,希望姑娘莫要过于偏爱某一家的东西,不然他们可要亏得棺材本都不剩了”俞鲤笑道。 浣妍想起第一日来到织梦城,游览王城,一路众人皆对她身边的白狐颇多注目,当时浣妍只当白狐模样讨喜,现在认真想来众人的神色还是十分恭谨敬重的。 “数日之后,许多老板们带了姑娘画像一起上门造访,请在下出一良策江湖救急,在下这么大的招牌响当当地开在织梦城,那当然是义不容辞,便有了告示贴了全城之事,一方面在众位老板的默许下可宣传我家铺子,另一方面也可吸引姑娘注意来我家店铺,谁让我俞鲤向来是这织梦城里最不怕特权阶级的老板?当然细柳最近灶头缺柴,我也甚为忧虑,便将那告示皆施了法术,日落之后皆会集中飞向细柳灶头,以供她添柴之用。”俞鲤继续侃侃笑谈。 原来她坐在俞鲤铺子门口时,俞鲤一早都认得她了,她居然还浑然不觉地等着看别人砸场子,浣妍只觉这只鲤鱼精不是一般的精明,和某只歪狐狸甚为相像,感慨完这一点,浣妍只好讪讪回道:“俞老板真是精明剔透,一举多得啊。” “可惜在下预料到这许多,却未料到姑娘感叹一句东珠,竟害得柳柳与我反目,仔细算来,这笔帐我倒是亏大发了。”俞鲤一脸遗憾道。 “我想说,我是真的不知道采买东西要付报酬给卖家……”浣妍小声说道。 “哦?”俞鲤讶然。 “来到妖界之前,我没逛街买过东西。”浣妍有些害羞地说道。 “敢问姑娘从何方来?”俞鲤问道。 浣妍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水明泽。” 俞鲤一惊,盯着浣妍看了半晌,问道:“姑娘竟不认得这颗东珠么?” 第四十五章 雪婵 将近正殿的时候,浣妍还在回想东珠之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应该认得那珠子么?俞鲤当时听到她这句反问,就瞪起了圆圆的眼珠子打量她,表情莫测地变幻了好几轮,才终于摆摆手,谦和有礼地送浣妍出门,说是自己需关了铺子休养几日。 浣妍还在心事重重地走着,忽然发现原本在踱着步子等她的煜琏已经没了踪影。 闷闷地看着正殿,浣妍开始想象当年妖王廉仓与梦姬夫人一同端坐在大殿里的样子,必是一幅琴瑟和鸣的恩爱场景,东珠之事遂被抛诸脑后。 殿门开着,浣妍走进空荡荡的大殿,静寂无声,颇有些萧索,果然如外界所说,妖王廉仓已云游在外,许久不在妖界主事。 虽然妖界王宫已被浣妍逛了个遍,但这正殿却一直紧锁着门,浣妍今日才得以第一次窥得其内景。 正在四处打量,一抹蓝色身影忽然从王座后的屏风后转出,见到她,身影一顿。 “蝶昧!”浣妍惊喜道。 自从那日蝶昧回来,煜珩就开始闭关休养,半个脸都没再露过,说是噬魂境象里受了极重的伤。 浣妍偶尔会遇见蝶昧,但后者却像看不见她似的,从她身边匆匆而过。 因此,常常是浣妍用热切的目光迎了蝶昧走来,然后又目送其从自己身边视若无睹地走过,张了张嘴巴,之前想的许多话,又果断咽在肚子里。 此刻,蝶昧脸上已收起刚才的惊异之色,深深地看了浣妍一眼,若有若无地轻嗯了一声后就如同之前一般淡漠地看向别处。 浣妍琢磨着,今日这个情形,无论如何,蝶昧也应当是看到自己了吧,她觉得憋了许久,现在十分想问问煜珩的伤势,毕竟,煜珩闭关之后,前前后后只有蝶昧一人因为补给药材而与煜珩见过面。 而且这次,蝶昧并未如常匆匆离去,只是站在一处沉静不语,也似在等她询问的模样。(.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心里暗喜,将这么几日想了许久的话翻江倒海地倒腾了一遍,最后还是很没创意又语无伦次地问道:“煜珩……他怎么样了?伤势很重吗?什么时候可以痊愈呢?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浣妍觉得对于性子捉摸不定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一句不答地径自离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需要提问人极其有效率地将多个问题一口气问完,这样在表现自己急切求解的同时还可以提高一些被回答的几率,但缺点在于比较让被提问人抓不住重点,然后将最后一个问题默认为重点。 此理在蝶昧身上得到验证,她扫了浣妍一眼,随即漠然道:“没有什么你可以帮忙的。” 浣妍颓丧地暗叹:其实她现在最想知道是煜珩的伤势…… 蝶昧答完,就抬了脚步,从浣妍身边擦身离开。 蓝衣背影将要出了大殿的时候,浣妍终于轻唤出声:“蝶昧……” 蝶昧回身,面无表情地飘来一句:“你若愿意,可去阆苑为煜珩养植些仙草以备疗伤之用。”说完,闪身不见。 虽然只得了这么一句话,浣妍心里仍是十分感激,寻思了一下,奔去“梦居”。 煜珩闭关后的这么些日子,浣妍一直居于梦姬夫人的房间,浣妍简称它为“梦居”。 才进门,浣妍就见雪婵已经在床榻前,正弓着身数着香片,见到浣妍进门,遂站直了身子,面容如霜。 雪婵原是煜琏的婢女,被煜珩指派来照顾她起居,初次见时,雪婵就是这副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浣妍觉得对于一个初次见面冷脸相对的人,不是和自己有仇,就是这人天生一张冰块脸,很显然,雪婵属于后者。 但是雪婵的冷面又与蝶昧不同,前者面冷心热,后者的冷面却是由内而外全面的冷,由此,浣妍一度觉得自己是与蝶昧结了什么仇,但到底是什么仇,她毫无想法,因为蝶昧的冷面还有一个十分诡异的特点,就是时冷时热。 浣妍迎着这冷脸欢欢喜喜地笑开,相比时冷时热,她更喜欢雪婵一如既往的冷面。 雪婵见了这笑容,如常面无表情,却眨了眨眼,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了紧。 浣妍又是会心一笑,这已是她见过的雪婵感情表达最丰富的方式。 初次见她是煜珩闭关三日后,雪婵一身白衣,清清淡淡地站在面前,她想也没想问道:“喔,小白呀,你化作人形果然标致。” 白衣婢女眼眸一抬,眼神略有些波澜,却面无表情。 “小白呀,你若笑笑,必会更加好看。”浣妍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白衣婢女依然面无表情,却恭敬站着,一副认真听浣妍说笑的样子。 浣妍的笑容慢慢尴尬起来,有些纳闷小白真身时候无比热情亲昵,夜里以真身与她相拥而眠,怎么化作人形就来了一个大反转? “哦,我想起来了,煜珩与我说起你的名字是煜莲,方才忘记了,我现在叫你煜莲,你就搭理搭理我一下,如何?”浣妍有所顿悟后笑问道。 “奴婢雪婵,是煜琏殿下的婢女,煜珩殿下命我来服侍姑娘。”雪婵挂着冰块脸恭恭敬敬答道。 浣妍愣了一下,立即问道:“那这几日,天天来招呼我的那个小花是谁?” 雪婵不语。 “就是那个男婢啊,整天穿着花花绿绿大袍子,长着一双桃花眼的那个?” 雪婵的眼睛快速眨了眨,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了紧,终于开口回道:“那个……他不是婢仆……他是煜琏殿下。” 浣妍手一抖,彼时正捏在手里的桂花糕,滚落了一地。 煜珩闭关当夜,浣妍回到“梦居”之时,就发现屋内多了一人,正是当时与蝶昧谈话,后来又诡异离去的怪人。 那人见浣妍进得屋内,就甩着花花绿绿的大袍子,十分欢快地迎上,忽闪着一双桃花霍霍的眼,笑眯眯地开口道:“喔,妍宝回来啦,来来,我为你泡了香片茶,快快趁热饮了。” 说着,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端出一碗茶来,芳香四溢。 什么什么?妍宝?浣妍身上一阵鸡皮疙瘩上涌,还未反应过来,手里已被放上了茶碗,一缕温热蜿蜒上掌心。 “你是……” “哦哦,还有,妍宝,这是我新取来的被衾,质地上乘,快快过来卧榻这边瞧瞧!” 浣妍又被那人拉去床榻上,瞧见一条天青色锦被铺展在原本已经十分柔软的床榻上。 “妍宝不喜欢么?为何不过来一起坐呢?”那人坐在床上眨巴着一双桃花眼,楚楚可怜地问道。 浣妍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这么一副玉娇颜配上一双桃花眼,委屈可怜的样子,着实让她的心立时软成一汪湖水般。 “额……不是,我只是在想这锦被的布料,若做成衣衫一定十分好看。” “真的吗?那妍宝是喜欢的咯?啊,说起衣衫,我也为妍宝带了一身衣裙。”说着,那人从锦被下掏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碧色衣裙。 浣妍伸手接过,布料轻柔软滑,款式与自己身上穿得极为相似,若是一定要找出差别,那边是自己身上的这件委实破烂不堪。 浣妍十分惊喜,却听那人说道:“妍宝快去换了试试吧!” 浣妍愣住,虽然水明泽与世隔绝,但她究竟还是知道男女是有所区别的吧…… 那人似乎也反应过来,立即改口道:“哦哦,妍宝可去屏风后的隔间试衣,人家不会偷看的。”说完,就端端正正地在床榻上坐好,扭了脖子到另外一边。 浣妍低头看着自己,左手端着茶碗,幽幽地飘着热气,右手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裙,此情此景,她琢磨着,按照书上描述,此人为自己端茶倒水,裁衣制被,又态度温顺,十分狗腿,倒是很符合一种人界里比较常见的职业,那个职业有一个昵称――丫鬟。 只是据她所知,丫鬟一般都是姑娘家,如何到了妖界,竟有了男丫鬟? “妍宝怎么还没去?”那人转过脖子,一边揉着一边问道。 “我来问一个问题。”浣妍在那人身边坐下,四目相对,那人点点头。 “你是这里的丫鬟么?”浣妍一本正经地问道。 “丫鬟?有男丫鬟的么?”那人奇道。 “没有的么?”浣妍也有些犹疑地试探问道。 “哈哈哈,那就当做有又何妨?只要妍宝喜欢,我就是男丫鬟吧!” “呵呵,妖界真有意思,果然是有男丫鬟的呀,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浣妍喜道。 “你猜。” 浣妍瞅着那人身上的袍子,迟疑了一下猜道:“小花?” “……” “小绿?” “……” “小红?” “……” “小黄?” “妍宝说了如此多的颜色,为何唯独不猜‘小白’呢?” “因为你的袍子花花绿绿的,我就数着上面的颜色一一猜过来,刚才发现偏巧没有白色。”浣妍诚恳答道。 “……” “而且,小白这个名字是煜莲的,你断然不可与你们妖界殿下同名的。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我就叫小花。”那人颓丧道。 回想至此,浣妍终于明白,那人为何颓丧,原来煜琏有些失望自己没认出他,而且堂堂妖界二殿下被人这样猜丫鬟名字,实在折面子。 彼时,雪婵已帮她将滚落到地上的桂花糕捡拾干净,趁着她神思游离这会儿工夫,又端来一碟新的桂花糕。 “雪婵,你的真身是什么?”浣妍忽然想到夜里与雪狐相拥而眠的事,忽然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以求自己的某些猜想被及时扼杀。 第四十六章 辗转反侧 “奴婢的真身是雪貂。”雪婵恭敬答道。 浣妍刚拿到手的桂花糕又掉在了地上,原来她那几日夜里都是和煜琏同眠,而且关键点在于煜莲原来是煜琏,是煜珩的弟弟,妖界二殿下是个男的!!! 浣妍抚额,只觉自己的脸上正在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姑娘怎么了?”雪婵问道,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语气里却尽是关切。 挣扎了许久,浣妍答道:“我方才想起以前看过的人界故事,里面有一位美人叫貂蝉,我在想那位美人死后是不是来到妖界王宫做了奴婢……” “……” 第一次与雪婵的会面在双方皆无语的情形下结束。 之后每日,入夜前,雪婵会为浣妍于香炉中投好香片,守候在梦居之外;白日里,随传随到,浣妍的各项要求皆亲力亲为,体贴入微,虽然惯常面无表情,浣妍却觉得透过那张清秀的脸可以看见雪婵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此刻,雪婵躬身站于床榻一侧,启口道:“姑娘今日回来得有些晚,二殿下已在此等候多时,刚离去不久。” 雪婵的话让浣妍又想起一件十分头疼的事。 在得知雪婵的真身之前,浣妍曾怀抱一丝期望,希望雪婵的真身也是雪狐,那么对于夜里与雪婵相拥而眠之事,浣妍表示十分欢愉,但如今,事实是,雪狐就是煜琏,煜琏就是小花,那个整天欢欢喜喜地将自己唤作“妍宝”的男丫鬟。 对于此,浣妍当夜躺在床上,纠结了好一阵,忽然想明白,虽然男女有别,但与她相拥而眠的不过是只狐狸,又非人形,这在视觉效果上还是令人可以接受的,因为看起来她像只是盖了一件狐裘的样子而已,于是她欢愉地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上,浣妍醒来,又发现了正团团睡卧于身边的煜琏。 自此,每日晨起皆是此景。 浣妍曾试图躺在床上猛睁着双眼,耐心等待总是不知何时会蹿上她床榻的煜琏,却总会在最后全然闭上眼睛,同样不知何时地睡去。 反复了失败了几次,浣妍终于决定当面问起煜琏此事。 “那个,煜琏呀,为何上次我问你名字时,你不肯告诉我你是煜琏呢?” 煜琏一双桃花眼翻了翻,靠近浣妍身边坐下,却不说话。 “哦,好吧,小白,为何上次我问你名字时,你不肯告诉我你是煜琏呢?” “我让妍宝猜了呀。”煜琏一脸明知故问地回道,说着又向浣妍身边挪了挪。 好吧,对于“妍宝”这个称呼,她虽然抗议多次,但显然很多事情,不是有抗议就会有解决,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它。 浣妍下意识也往旁边挪了挪,两人之间距离恢复如初。 “那我没猜中,你为何还不说呢?” “我也没说我不是小白啊,我当时还提醒妍宝了。”煜琏锲而不舍地向浣妍身边挪了挪,一脸无辜道。 好吧,怪她理解无能,沟通不畅是一条鸿沟。 “那个,小白为何每日夜里都要来梦居就寝呢?”浣妍相应地往旁边继续挪。 “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床榻啊!”煜琏一边笑道,一边跟着挪。 很多事情总会因为一句话而发生一种反转效应,比如,煜琏说完这句话,配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浣妍就觉得发生了反转,原本她认为是煜琏蹿上了她的床榻,但如今却是她比较厚颜无耻地蹿上了煜琏的床榻,并对煜琏发起询问。 浣妍尴尬异常,决定换个话题:“那小白每日夜里究竟何时过来的?”浣妍说着还想往旁边挪一下,却发现脊背已经靠在了床柱上,她不能再挪了。 “哈哈,这妍宝就猜不到了吧,其实很简单啊!”煜琏眨了眨桃花眼,一脸得意地继续说道:“每日入夜前,我过来看雪婵数了多少香片,便可推知妍宝何时能入梦,然后我就好过来和妍宝一道睡啦!” 说完,煜琏就再挪了挪,将头置于浣妍肩上,懒洋洋地枕着。 于是,那日,浣妍再也没有问题,默默地听着煜琏在她肩头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话: “妍宝呀你知道么,这屋子好久好久都是我一人住了。” “妍宝呀,你喜欢我穿什么样的衣服呢,之前我觉得每一件都很漂亮,就命人比照着我的衣服,将宫墙重新染了颜色,这样宫内到处都有我的影子。可是现在我想知道你喜欢我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妍宝呀,我为你选的新衣裙喜欢么?昨日放在床头的手镯呢,喜欢么?” “还有,前日放在妆台上的珠钗,喜欢么?” “哦哦,还有大前日放在你床脚下的金丝履,也喜欢么?” “哈哈,妍宝呀,你不用回答我都知道你必是喜欢的,那都是你街市里相中的,可惜你太贪吃,每次都是抱了一大堆吃食,再没手拿它们回来。” “哈哈哈,每次我站在正殿前看你日落进宫门,嘴里念念有词,我就遥遥听见你发誓明日一定要将它们带回来,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哪次都没做到!” 于是,那日浣妍默默地汗了好几趟,直到煜琏在她肩头沉沉睡去,与煜琏每夜共眠的问题,到底还是没有解决,甚而自那日以后,煜琏每天都会化作真身雪狐模样,堂而皇之地在梦居等她回来,然后一道就寝。 此刻,雪婵说煜琏离去,那很有可能他又会在夜里不知何时回来梦居的卧榻上,但今日不同往日,她想问煜琏一些事情,现在立刻马上,不然她一丝半点的睡意都没有。 浣妍叹了一口气,走向雪婵说道:“方才我已见着他了,后来却他又不知去了哪里,我以为是回了梦居。” “姑娘现在要有事寻二殿下么?”雪婵问道。 浣妍再次对雪婵的善解人意表示感动,若是蝶昧也能这样明白她心中所想,那么她今日就会回答那个关于煜珩伤势的问题。 “今日不用加香片了。”看到雪婵预备将数好的香片投入香炉,浣妍急忙开口道。 雪婵抬眼,有些惊讶道:“为何?煜珩殿下交代过,姑娘在魔界损耗甚大,需每夜靠这香片聚元补气。” 原来,香片不止是用来安眠,煜珩是想要为自己疗养,浣妍心下十分欢喜,先前想向煜琏打听事情的愿望更加强烈。 “今夜我要等煜琏回来问些事情,不想被这香片熏得又不知不觉地睡着。”浣妍不知为何心底十分雀跃,嘴上也是欢快答道。 “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您尽可先入睡,若是煜琏殿下回来,我叫醒姑娘便是。”雪婵贴心回道。 “雪婵,今夜我十分开心,竟不想就此睡去,很想辗转反侧一下。”浣妍莞尔一笑,愉快说道。 “辗转反侧?”雪婵好奇道。 “我看到人界有一首歌,歌词说是男子在水边遇见一位可人的姑娘,十分喜欢,因为求之不得,夜夜思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你便当我今夜也要思念一个人吧!”浣妍说完,做个鬼脸,就径自上了床榻躺下。 雪婵犹豫了一下,依言将香片放回了床下的暗盒。 正要放下帷帐,雪婵就见浣妍侧个身翻转一下,将背对着她,停了一会儿,浣妍又翻转回来面向她,往复几回后,又面向她灿烂笑开,对着她说道:“看,雪婵,我猜所谓的辗转反侧就是这样吧。” “……” “对了,雪婵,你知道阆苑在什么地方么?” “奴婢不知……”雪婵面无表情,语气里却是有些歉然。 “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煜琏。” 雪婵看着浣妍不亦乐乎地又翻转了几趟,终于决定依言离开。 煜琏回到梦居的时候,脸色颇有动容,浣妍瞧着,不明就里。 就见煜琏一路从门口飞到床边,花花绿绿的大袍子带起一阵风,桃花霍霍的一双眼,锁定了浣妍就光芒大现,直到在浣妍身边坐下,仍是激动得喘着气。 被煜琏这一下惊得停止翻转的浣妍,立马坐起,愣愣地将煜琏从头看到脚。 “小白,你这是怎么了?” “雪婵说你在辗转反侧,等我。”煜琏一脸喜色地说道。 浣妍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又分辨不出是哪里不对,没错啊,她刚才是在等煜琏,而且她刚才也是在辗转反侧。 “是啊!”浣妍点了点头。 煜琏立时笑得灿烂,桃花霍霍的眼睛含情脉脉望着浣妍,隐有泪光。 “哈哈,妍宝,我就知道,我没白得罪人,刚才听到雪婵的话,我扔下客人,风风火火地赶回来见你,果然值得。”煜琏自顾自地激动说道。 “客人?”浣妍好奇道。 “别管他啦,快说说,妍宝寻我何事?” “我想问你,阆苑在什么地方?” “阆苑?为何说起阆苑?”煜琏收起激动神色,惊讶问道。 “是这样的,我想去阆苑培植些仙草,我也只有这么点本事可以发挥一下,帮煜珩养伤,对了,还有,你们狐族一般都用仙草来治伤呢?”浣妍认真问道。 浣妍话音刚落,煜琏一直挂着的欣喜神彩暗了一暗,扬着的嘴角略有下落,但依然笑着问道:“妍宝如何知道阆苑的?” “蝶昧今日告诉我的。” 煜琏眉头快速皱了一下,随即又笑着嗔道:“妍宝,人家和你说了多少次,莫要去搭理蝶昧,你怎么又和她搭上了呢,之前她不是视你为无物么?” “额……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总之,小白,阆苑在什么地方?”浣妍又急切问道。 看浣妍的急切模样,煜琏神色又是一暗,随即闷闷道:“阆苑已被封禁许久,是妖界禁地。” 第四十七章 阆苑 次日晨间,浣妍才一起身,就见煜琏已变作人形模样,着一身玄色衣袍,站在妆台镜前扭来扭去地照着。 浣妍看了半晌,煜琏才从镜中憋见她,遂一脸喜气地回头问道:“妍宝呀,来看看,我穿这件袍子好看么?” “额……你怎么穿起这样的衣服了?”浣妍一脸好奇。 “今日我要与妍宝一起出门,必然要穿得好看些!”煜琏一本正经地答道,接着又挺立起身姿,提了口气,喜滋滋地继续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呀?” 自浣妍第一次见到煜琏起,其爱美的癖好就深植于心,并在之后的相处中得到不断加强。 比如煜琏对于自己的衣饰、穿着甚至自己的俊颜都极为珍视,每日这般在镜前的模样,浣妍已经习以为常,直到后来每日穿着皆要征询她意见,浣妍终于彻底无语了。 煜琏的衣袍风格实在过于统一,比如前一日拿了件红黄绿的袍子询问浣妍,次日就换了件粉蓝紫的袍子来,浣妍觉得委实没什么区别,索性不愿再置评。 只是今日,煜琏居然穿起了玄色袍子,着实令浣妍意外。鉴于昨夜里煜琏较为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带她去阆苑,浣妍决定这次要本着公正公开诚实的原则认真地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 “额……小白,你乍一换风格,瞧着有些奇怪。”浣妍老实答道。 煜琏原本笑着的脸耷拉下来,沮丧道:“妍宝是觉得不好看么?” 说完又去镜前扭来扭去地照了照,闷闷说道:“不好看么?不好看么?” 浣妍讪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你以前的那些衣袍就很好看呀!” 煜琏猛然回头,满面悲伤,隐约抽泣道:“总之,就是妍宝觉得我穿这衣袍不好看,嘤嘤,我好好的学那板正仙人做什么?” “板正仙人?”浣妍好奇道。 “就是昨天半路上被我扔下不管的那位仙界客人,说是天庭月宫来的。”煜琏在镜前拉扯着衣袍,漫不经心地回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抚额,这位妖界二殿下待客也太随性了吧…… “嘤嘤,原来妍宝不喜欢这个调调啊!” 说完,煜琏就捂着脸,一溜烟地夺门而出,顷刻间没了影子。 浣妍收拾停当到达宫门之时,煜琏已经等在那里,换回了自己往日里的衣袍,神色活泛过来,浣妍忽然觉得顺眼许多,笑盈盈地走过去,与煜琏一并出宫门。 二人穿过城中繁华街坊,一路上行人不时侧目,也有些唏嘘声,飘进浣妍耳中:“喔,真是一对璧人啊,只是这男的,怎么穿得如此妖孽。” “说什么妖孽呢,别忘了,这里就是妖界,妖孽点有什么不正常,倒是那个女的,不就是那个买东西不付钱的女劫匪么?” “嘘嘘,小声点,这女劫匪和二殿下的关系匪浅,没见那日殿下真身与她同游么?” “是哦,二殿下向来甚少露面,莫说没人见过他人形模样,就是真身也是极少见到,那日竟为了这女劫匪公开游街。” “嗯嗯,这个二殿下,脾气怪得很,与煜珩殿下倒是大不同。” “嗯,很有神秘感,没有煜珩殿下那么骚包,回个城闹得满城女妖精暴动。” “说起来,这女劫匪既然与二殿下关系匪浅,今日她身边这风流跌宕行状的男的是谁?” “是啊,难道我们的二殿下遭遇小三了?这个女劫匪真是到处劫财又劫色啊!” 浣妍默默听着,时不时抚一抚额角,原来她在妖界短短这几日,就已经声名狼藉得一塌糊涂…… 二人行至远离街区外一处山脚下,浣妍才觉得自己耳边清静下来,她淡定地抬头,看见一处花园,大门紧闭,匾额上书“阆苑”二字。 旁边煜琏一直在观察着浣妍的神色,却也未有何发现,心中微微漾起失落。 “小白,真的不能进去么?”浣妍没察觉煜琏的变化,开口问道。 昨夜里煜琏是答应了带浣妍来阆苑,但其实并未说起要带她进入的话,彼时,浣妍只觉既然煜琏说那是妖界禁地,煜琏肯答应带她前去已是勉为其难,再要求带她入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浣妍感叹,很多时候,不好意思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情绪,它让人显得容易满足好相处,却也会让人错失某种可能。 比如,她话音刚落,煜琏就接口道:“哦,原来妍宝是要进去啊,怎么昨夜没说呢?” “那我可以进去的咯?”浣妍惊喜道。 “不能。” “……” “你要偷偷地进去,然后我在这里假装没看见。” “啊?” “妍宝呀,我之前答应过廉仓那老狐妖封禁阆苑,唉,我怎么就答应了呢?只怪当时我觉得这阆苑也没什么稀罕,他千交代万交代的时候就随口应下了,谁知道今日我们妍宝要进来啊,好后悔,好焦虑,好难过,好内疚……”煜琏哭丧着脸说道。 “……” 老狐妖?浣妍心里不禁怀疑,她没有记错吧,廉仓妖王可是这活宝的父亲啊! “雪婵,你怎么跟来了?”煜琏突然出声。 浣妍回头,果然就见白衣婢女雪婵站在不远处,交叠与身前的双手不住地紧了又紧,虽然面无表情,眼神里却是被煜琏这突然一声吓出的惊慌,泫然若泣。 “回二殿下,仙界来的那位客人要见您,就差我来寻你。”雪婵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若没跟着我和妍宝,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煜琏笑容敛住。 浣妍头一次见到煜琏这般模样,不禁猜想,当年传说的廉仓云游离去后将妖界之事交与信任之人搭理,难道就是煜琏?现在他这般神情,倒是颇有些威严模样,而且仙界有人来访,由煜琏来接待,看来这个猜想应是不差。 “不是,不是,奴婢真的没有跟着您和姑娘,只是记起昨夜姑娘曾问起阆苑之事,当时雪婵顾忌阆苑是妖界禁地,并未告诉姑娘,今日殿下与姑娘一同出门,雪婵猜想可能殿下就是来了此处。”雪婵慌忙答道。 “是么?”煜琏神情莫测地看着雪婵质问道。 “雪婵所言,句句属实,请殿下相信雪婵。”雪婵急切道。 煜琏沉着脸,静默了半晌,回过头,挂上原来的笑容对浣妍说道:“妍宝,那个板正仙人还真是难缠得很,我要去会客人了,你正好可以偷偷进苑。” 浣妍愣了一下,追问道:“那我要如何进去呢?” 煜琏一脸不解道:“妍宝推开门,抬脚,落地,就进去了啊!” “啊?!”浣妍惊道,“可是,这不是禁地么?” “嘿嘿,廉仓那老狐妖走后,我就将他下的禁令给破了,然后下了自己的禁令,这样就只有我自己知道怎么解禁啦!其实我知道妍宝是想要进这阆苑的,方才行至这里时,我已暗暗帮妍宝破了,你现在就可直接进去。” “那……”浣妍总觉得还应该说些什么,却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妍宝进了阆苑,逛逛即可,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我也偷偷逛过许多次,倒是从未发现什么不寻常的。”煜琏撇撇嘴说道。 “嗯。”浣妍应下。 “雪婵,我们走罢!”煜琏招呼了雪婵,洒着步子离去。 浣妍瞧着他们的背影,觉得煜琏似乎也和煜珩一样,有两个性子,一面率性乖张,一面又仿佛对任何事都有着自己的决断却不常显露在外。 正要转身,背后飘来一阵风,竟是煜琏又折回来了。 浣妍疑惑望着。 “妍宝,我在梦居等妍宝回来,你要早些啊!”煜琏忽闪着一双桃花眼,深情说道。 “嗯。” 煜琏愉悦地笑笑,将刚才奔得凌乱的衣袍妥帖整理好,便要转身,却又突然回过头:“妍宝,其实我很不想去见那个板正仙人,但雪婵刚才告诉我,若我不回去,那仙人手里捏着的瓷杯便要碎了,这是万万不能的,那瓷杯可是妍宝专用的香片茶杯。”煜琏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妍宝现在就去逛阆苑,我去救那瓷杯,我们分头行动,然后日落后我们在梦居汇合,如何?” 浣妍急忙点头。 煜琏顿时仿佛松了一口气,大大笑开,又转身洒着步子走了。 这次浣妍目送他们二人直至看不见,确定煜琏不会再折回来,终于放心去推了那门。 果然,苑门应声而开,浣妍暗叹,煜琏这个不孝子啊,处处要和他老爹作对啊! 苑门全然而开的时候,浣妍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阆苑,原本名扬六界,种满神草仙株的园子,虽不至有如梦如幻之景,但也不应是眼前这副颓败模样。 只见,从苑门开始遍布地上的便是成堆的枯枝腐叶,焦黑一片,气味难闻,即便有些还挣扎立着的树,也不过是个空壳子,内里已死。 浣妍原本以为,这阆苑内藏了什么宝贝,妖界担心引人争抢,故而封禁,可是如今却是这副景象,那倒是为何要封禁,难道担心固有的招牌园子变成此景,让六界之人知道了会折损颜面? 浣妍继续向内里行走,感到周身一片腐死气息浮动,这番感觉让她想起了在魔界遇见的一些场面,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浣妍定了定神,继续大着胆子往前走,一边思索着,蝶昧为何要让自己来此培植仙草?煜珩曾说过,蝶昧是在妖界长大,难道她不知道阆苑已经被封禁了么? 正在想着,浣妍却听见一处似乎有些声响。 未及多想,她循声而去。 随着声音越来越响,浣妍终于看清在院墙的一处角落里,正有一人背着她蹲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 只见那人身着柳色踏浪裙,挽着风情流云髻,身姿窈窕纤细,虽是蹲着身子,背对着,看不见容颜,但一举一动还是流露出万种风情。 “细柳?”浣妍试探开口。 第四十八章 延生 细柳身形一僵,猛然回头,满面震惊,跌坐在地上。 浣妍觉得缘分有时候是一件很巧妙的事情,你来我往,上一次她为细柳跌坐在地上,这一次,细柳又为她跌坐在地上,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有一人要受伤,真是让人伤脑筋。 浣妍将细柳扶起,就听细柳颤巍巍地问了句:“你是那天坐在俞鲤门前的姑娘?” “呵呵,是我呀,几日不见,没想到柳老板还记得我。”浣妍笑道。 “也是那个顶着宣传告示回家的姑娘?”细柳靠在一面院墙上,继续惊魂未定地问道。 “……”浣妍绞着手指,尴尬地笑着点点头。 “你这姑娘倒是有本事,每次都将我吓得不轻,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细柳顺了顺气问道。 “浣妍。” “奇怪的名字。”细柳喃喃自语一句,接着问道:“住在何方啊?” “城东。” “喔,那倒是离妖界王宫挺近的嘛。”细柳妩媚笑开,问道:“那都和谁同住啊?” “两只狐狸。”浣妍干脆答道,又补充道:“还有一只雪貂。” “哎呦呦,啧啧,又是一个狐族的。”细柳皱着眉将浣妍上下打量着。 “我不是……” “好了,不管你是什么族,来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细柳叉着腰打断道,一派当家作主模样。 浣妍眨眨眼,不解道:“据我所知,此处已被封禁,柳老板又如何会在这里?” 细柳神情一滞,一时语竭,只是死死盯着浣妍,有些不甘。 这个空当,浣妍憋见细柳方才所在之地歪歪斜斜地倒着一株小草,仍有绿意,只是却一副苟延残喘,将要枯死的模样。 不过,这已是浣妍进入阆苑之后见到的第一株尚还存活着的小草,不禁凑上前去,却被细柳一个箭步冲过来挡住去路。 望见细柳虎视眈眈的神色,浣妍问道:“方才,你便是在救这株草么?” “这与你无关。”细柳原本妩媚多情的音调忽然变得冷冰冰。 “好吧,我只是瞧着它将要枯死了。”浣妍无奈答道。 “什么?”细柳神色紧张起来,慌忙蹲下身子去查看,浣妍也跟着凑过去。 只见那株草刚才还有些绿意,此时却已透出枯黄之色,并且不断明显起来,整株也瘫倒在地上,像个油尽灯枯的病人。 “哎呦呦,这可如何是好,方才我可是向它注入了不少法力,都怪你,打断我,如今它要死了,前功尽弃了!”细柳一脸悲色,呜咽着埋怨起来。 “额……细柳,我……”浣妍被细柳这一说,也有些内疚起来,手忙脚乱地将那株草扶起,拼命回忆当初漓戈是如何救起那些被她捉弄得将要死掉的夜阑花。 细柳则在一旁继续啜泣,嘴里怨愤道:“你做这些还有何用,一个连破死鱼精那告示的本事都没有的小妖,你以为你这点道行救得了这旷世神草么?” 浣妍的手尴尬停住,转过头内疚地望着细柳,只觉心里十分难受却说不出话来。 细柳则继续自顾自地叹气落泪,玉颜上的胭脂水粉都被哭得花掉了,此种梨花带雨的风情,便是浣妍这个姑娘看着,也是心疼不已。 “旷世神草?”浣妍尴尬发问,想借机转移一下美人的注意力,心里则是有些惴惴,这是要有多宝贝的东西啊,真要有个三长两短…… “呜呜,这是旷世神草啊,你怎么会知道,种这株神草的人一千年前都殒灭了,你这点道行的小妖又怎么知道?”细柳顿了一下,又叹道,“其实,六界里,除了我,也没人知道它的存在,不然早被人夺去了。” “所以,你就将它养在阆苑?”浣妍有些明白过来,阆苑被封禁,在这里秘密养植可能被六界觊觎的神草,的确是个明智之选。 “算是吧。”细柳点点头,接着又继续忧伤道:“可是,我不能让人知道这世上有这株草,那就只能凭一己之力去养植它,如今,一千年过去了,我却依旧不能种活她,即便是种活了也很快死去,根本没法等它长全了拿来救人。” 浣妍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即问道:“这是什么草?” “唉,道行浅的小妖就是没见识,还来问是什么草,啧啧。”细柳含着泪花不耐烦道。 “我若是道行高,有见识的话,我必会抢了这草立刻跑,便没这功夫问你了。你是希望我道行高,有见识呢,还是希望我道行浅,没见识?”浣妍幽幽回道。 “它是‘延生’。”细柳撇了撇嘴答道。 浣妍好奇抬头,在细柳身边坐下,双手托腮静待下文。 “‘延生’,顾名思义,延续生命,能生死人肉白骨,可用之六界所有生灵。又因它是上任花神柘舞养植而成,故而又名‘舞延生’,所以它是神草,仙草无法与它相比。” “花神柘舞?”浣妍惊道。 细柳轻笑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小辈听到柘舞神尊的名字必会如此,那我可要告诉你,当年我与神尊有些交往,这神草便是我向她求来的。”说完细柳扬起一副自豪之色。 “看来,前辈真的很前辈,我只听说了前辈一些事迹,却不知前辈已是这么多年的道行。”浣妍一脸崇拜道。 话音刚落,细柳扬起一只水葱指点了点浣妍的额头,略羞涩又略自得地说道:“你是想说我看起来依然很年轻貌美么?你这丫头,真会说话!” “……”浣妍讪笑着。 “啊!”细柳发出她惯有的惊声尖叫。 浣妍只觉自己的心呀肝呀什么的都跟着颤了一颤,顺着细柳的目光看去。 只见,原本瘫倒在地上的那株仙草,此刻竟然挺然而立,重泛绿意,颇有些生机。 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对方,静默了半晌。 细柳愣愣地望着那草,迷茫地开口道:“你说,这是我的法力起作用了呢,还是因为你擅长养植花草的缘故呢?哎呦呦,啧啧,怎么你随便扶了扶,它就活泛过来了呢?” 浣妍表示同茫然,脑中却交叠着闪出几个画面,魔界噬魂境象里极正宫下那些活过来的花草,出了幻想后原野上树下的那些活过来的草,还有契盟山石碑上长出的蔓草…… 仔细回忆下来,自她出了水明泽之后,此事常有发生,处处透着诡异,浣妍心里忐忑起来,是否她的身世和妖界、魔界都有些关系?想至此,浣妍觉得有些悲催,自己不过莫名其妙地救活了些花草,却被这些诡异的事实牵扯得越来越妖魔化…… “我说小浣啊,想什么呢?”细柳拍了拍浣妍的肩膀。 浣妍顿醒,好吧,自浣浣、妍宝之后,她又有了第三个名字,小浣。 “你刚才说什么?”浣妍问道。 “我说,你这小妖定是没见过这神奇的景象,看懵了吧,刚才呆头呆脑的样子真是有趣得紧,唉,这也没办法,谁让你道行浅呢,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之前我也曾让它长成这般模样过,但今天它还是活泛得有些蹊跷。”说着,细柳意味深长地看着浣妍。 浣妍怔住,半晌,望着那株“延生”问道:“你要用它来救俞鲤吧?” 细柳怔住,半晌,一脸惊讶,难以置信地将浣妍盯了许久才缓慢开口道:“你如何知道?” 浣妍笑笑,眨眨眼道:“猜的。” 细柳收起讶色,嗔道:“莫要装了,我们都开诚布公,不错,我种这‘延生’,就是为了替那死鱼精续命。” “这么说你知道俞鲤命不久矣?” “唉,我如何会不知道。”细柳叹一口气,妩媚的脸上散去风情倨傲,徒染悲色,“问题是,那个死鱼精可能自己还不知道他就要死了。” “为什么?”浣妍奇道。 “那个死鱼精,就是个死脑筋,只晓得愚忠为他人卖命,却从不为自己考虑。 你这小妖道行虽浅,却也当听过魔尊敖岳的一些事吧,六界皆传因为他修为高深,方得以跳入魔障,不仅毫无惧色,未曾呼痛,还能全身而退,安然在魔界迅速当上了新任魔尊。 可是,有界崖下的深渊,漆黑一片,魔障又是一片黑雾,那雾里的情形又有谁能看得见?众人未看得见,便自作主张地认定是敖岳自己独身受了那剔肉刮骨之痛。”说到这里,细柳脸上现出愤愤之色。 “难道是俞鲤他……”浣妍喃喃开口道。 “没错!”细柳突然激愤起来,“那个敖岳,不过是利用俞鲤的一片忠诚之心,自己要去堕魔,又担心会被魔障绞杀,便藏在俞鲤真身之内,由俞鲤替他挡了那魔障之苦,亏得俞鲤在他身边办事多年,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那个敖岳,合该就是个魔头,被五神封印也是他的报应!” “那俞鲤当时就葬身在魔障里了么?” “我去魔界寻到俞鲤的时候,他确实已不省人事,全无气息,那敖岳只称回天乏术,我求了许久,他渡了三百年修为给俞鲤便甩手不管了,我虽气愤,但好歹俞鲤还可留着一口气等我想到办法。 奈何我当时不过一个即将历劫飞仙的树精,算不得妖算不得仙,哪一界都没有朋友,所幸我想起与花神柘舞有过交往,便去求了‘延生’,每日用法力浇灌维持生机,不时淬一些那神草汁子喂给俞鲤,慢慢的他便要醒转。 可是我历劫飞仙之日将近,我担心天雷劈来伤及他,便径自躲向别处,躲了几日,我便想念了他几日,终于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呢?不过是和他在一起,他是不能再做回他的东海仙人了,我又何必飞仙?于是,我又求了花神替我撤了那劫。 奔回我们落脚之所的路上,我告诉自己,若是俞鲤醒了,那我便一心一意追随他,再不计较他与东海龙公主之事,若是还未醒,那我愿当他是我的劫,这辈子是生是死也要历这趟劫。 可惜,最后,哪一种结果都不是。” 细柳叙叙说着,神色凄惶,说到最后已尽是哽咽。 第四十九章 知柳意 “那你们现在……”浣妍疑惑道。 细柳自嘲地笑笑,神色黯然道:“不过是个做生意的邻居罢了。” “你用神草救了他的命,他却如此对你?” “呵呵。”细柳苦笑着,凄然道:“那日,我赶到落脚之地后,俞鲤已经不见。” “那么他是否知道是你救了他?” “许是不知吧,所以,我知道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弃他不顾,任他生死,冷酷无情的傲慢女人,所以即便是做了邻居,他也还要时时寻衅气我。”细柳垂泪道。 “那你为何不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呢?” “我要如何说起呢?我救他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昏迷全无神识,醒转后我又不在其旁,我如何说都是一面之词,何况,我又怎么忍心告诉他,你不过是被神草吊着半条命,没有我细柳的神草你很快就要死了。 而且我有时候又怕,或许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想因为我这恩情而辜负了东海龙公主,索性逃开。 他的心上人终究还是那个龙公主,不然也不会时时带着她送的东珠。” “其实那东珠……”浣妍开口道。 “莫要再提那东珠了!”细柳打断道。 浣妍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细柳又径自开口道:“发现俞鲤不见了,我一边发疯一样地在六界里寻他,一边继续养植神草,只望再见他时,可用神草可治愈他。 不久,敖岳被五神封印,魔界大乱,我推想俞鲤最有可能落脚的地方便是妖界,何况我放弃飞仙,也只能做妖,便也心安理得又满怀希望地来到妖界,果不其然,水粉铺开张之日,俞鲤便是第一个登门之客。 那日他言笑晏晏,容光焕发,我却愣在当场,心里有千万句话却只是含笑坐着,听他侃侃而谈,介绍着妖界事宜,他的近况,一切仿若闲话家常,就像他还在东海,还未历经生死。 但我却知道,总有些地方不同了,我们之间已隔了太多彼此一直回避的东西,比如他在一些事上对我的刻意隐瞒和回避,比如我对他钟情龙公主的猜忌。 我在妖界不咸不淡地过了些日子,期间‘延生’一直被我偷偷种在我铺子后院的隔墙角落里,长势很好,灵气旺足,与俞鲤寝居一墙之隔,每日夜间为其补养。 而俞鲤除了身形单薄些,倒还一直很精神,我便十分知足,只是不久,花神柘舞陨灭,六界百花凋零,万木同枯,即便‘延生’也不能幸免。 那日以后,‘延生’就一直是这幅模样,每日皆需我耗费许多修为来浇灌却再难挽颓势,因为‘延生’所在之地,和俞鲤不过一墙之隔,我于那里施法必会被他发现,思量再三,就将它移种到被封禁的阆苑,以避人耳目。 现在每日俞鲤精神依旧,还能与我绊嘴吵架,我却一直十分担忧,哪一天俞鲤体内神草的灵气耗完了,这‘延生’却还未长成,我该如何是好。” 细柳呆呆望着此刻依然绿意盎然的‘延生’,怅然叹息。 故事听完,浣妍也跟着有些怅然,这两个人十分奇怪,同时为对方着想,也同时伤感着对方的不解真心,问题的关键在于,此二人实在需要开诚布公地交流一下,可惜此二人见着面却都是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着,实在难以坐下来喝个茶,讲个真心话。 整理了一下思绪,浣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阆苑既被封禁,柳老板是如何进得苑内的?” 细柳忽然被问住,神色一滞,随即撤了刚才的怅然神情,又换上妩媚笑容,一副不可意思地口气说道:“哎呦呦,啧啧,瞧我今儿个是怎么了,竟然和你这小妖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我压箱底的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顿了一下,细柳望天说道:“日头落了,咱们呀都赶紧回家吧!” 说完细柳伸出玉手,在‘延生’上空拂过,地上便再没‘延生’的踪迹。 浣妍惊奇地望着,就听一旁细柳笑道:“哎呦呦,啧啧,这小妖,不会连个障眼法都没见过吧?” 浣妍讪讪缩回脑袋。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障眼法可不必那其他的,这六界里能破了我这障眼法的人没几个,你这小妖,惊讶一些也是在情理中。”细柳又补充道。 浣妍暗叹这细柳说话真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二人出了阆苑,细柳坚持要送浣妍回家,说是担心一会儿月黑风高,浣妍道行低,万一遇到道行高的妖精出来抢劫就不太好了。 浣妍大为惊奇。 细柳斜了浣妍一眼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即便太平盛世,繁荣之下也会一些偷鸡摸狗,抢劫害命之人,你的道行低,那可是极容易被盯上,夺了你的元丹,去精进自己的妖力,你说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浣妍听着心下十分感动,笑盈盈地挽了细柳的手臂,双眼晶莹地将她望着。 细柳这厢也是慈爱地将浣妍望着,继续感慨道:“更何况最近,妖界不太平啊。听说近日里织梦城里出了个女劫匪,大白天的居然敢买东西不付钱,扬长而去,我原以为定是此人仗着自己有些法力,蛮横欺人,可是这织梦城里修为高过我的妖没几个,什么时候又来了这么个放肆的人物,后来又听说不是这个原因,你猜猜是何原因?” 细柳一副考考你的样子看着浣妍。 浣妍笑容顿住,扶着额头,缓缓说一句:“因为那人后台很硬。” 细柳一脸震惊,又将浣妍上下打量一圈,幽幽地说道:“想不到你这小妖还有点见识。你怎知是这个原因?” 浣妍淡定说道:“我只是觉着,这年头,但凡敢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要么是自己很有本事法力高强,你敢反他敢杀,要么就是后台很硬,你敢反别人帮他杀。” 细柳点头,随即阴恻恻地笑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那人是个二百五。” 浣妍:“……” 二人继续前行,一路上细柳与浣妍说了许多家常话,浣妍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在纠结要不要把俞鲤留存东珠的实情告诉细柳,几次将要说出口,却发现细柳滔滔不绝,她实在插不上嘴。 将近王宫之时,细柳亲昵地回挽住浣妍的手叹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你十分投缘,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像是见到了以前的故人一般,故而不知不觉我与你说了许多话,闲话,真话,假话,自己隐忍着憋了许多年的话,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 浣妍看细柳神情真挚诚恳,心里也有些暖暖的,笑道:“我也有同感,有些人,你与他一处,就莫名的安心。” 细柳会心一笑,点点头:“的确如此。” 说完转头看向宫门,又问道:“小浣,你家在哪里呀,这都要到王宫门口了。” 浣妍正在纠结怎么答,就听宫门处飘来一位男子的回话:“呵呵,王宫便是她的家了。” 浣妍猛然抬头,好些日子未曾听见这个声音,现在听来依然熟悉,悦耳动听,只此一句,无听天籁。 不知怎的,眼睛有些酸涩,潮气上涌,浣妍想起一些人界戏本子里的桥段,许多姑娘与许久未见的心上人重逢,便会矜持地站一会儿,然后再也耐不住相思之情,冲上前去跳入心上人怀中,清泪打湿他的肩头。 想到这里,浣妍拼命眨着眼睛,逼下潮气,留待一会儿再让它汹涌到某只狐狸的肩头,然后就想象这戏本里的模样矜持站着。 一旁细柳忽然缓缓开口道:“我料得不错,你果然与王宫有些干系。” 浣妍看向细柳,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既如此,我也不需隐瞒,你方才问我如何进得阆苑,现在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也有与王宫有些干系。”细柳淡淡道。 浣妍还想再追问,就听细柳又接着朝向宫门高声说道:“煜珩殿下,人已送到,细柳先行一步。” “好,他日定当登门拜谢柳老板!” 宫门处转出一人,身着绛红袍衫,气宇轩昂,面容皎皎,不羁浅笑。 “大殿下客气,告辞。”说完,细柳转身翩然而去,身形如烟,迅速消失不见。 浣妍望了一会儿,心里感佩,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等本事,才一回头,鼻子就堪堪撞到另一只鼻子上。 煜珩捂着鼻子嗔道:“喔,浣浣突然转头,也不言语一声,才养好内伤,又遇外伤。” 浣妍觉着自己刚才那一出戏本子的桥段真是白想了,于是也捂着鼻子嗔道:“歪狐狸,你突然站在我身后,也不言语一声,才揉完眼睛,又要揉鼻子。” 煜珩一脸无辜道:“如何是我突然站在你身后?明明站了许久,你自己不察,何来怪我?” 浣妍:“……” 煜珩又继续问道:“你方才为何要揉眼睛?” 浣妍一时语塞,煜珩见状却是笑了起来,一双狭长而魅惑的眼睛闪动着狡黠。 于是,浣妍淡定道:“没什么,眼睛受潮了。” 说完,浣妍就径直向宫门走去。 煜珩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跟上前去。 第五十章 来客 浣妍向宫门走着,不知为什么只觉脚步愈来愈沉,索性停下站住,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觉得有一件事,她未做,便如何也无法再向前走动一步了。 转身,浣妍看见煜珩略有惊讶地一并停下站住。 深深望了一眼,浣妍提起裙摆,飞奔起来,几步之后,终于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伸出双臂,手触到煜珩的背,略略交握,感觉那背的主人似是僵了一瞬,便微微躬下身,她的下巴,刚刚好,落于他肩上。 “浣浣……”煜珩温柔出声。 “十五日,就像细柳说的那样,你闭关整整十五日,我就想念了十五日。”浣妍喃喃道。 煜珩轻声一笑,拍着浣妍的背:“唔,我可不是这样。” 浣妍感觉自己好像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胸中憋闷,里面有一个地方轻轻碎开,嘴角有些咸咸的,看到一滴泪水滴在煜珩肩头,绛红色的袍衫上现出一个深红的圆点。 浣妍觉得自己终于还是将那戏本子上的桥段演了个全,连眼泪都不落下,未曾酝酿,便无知无觉地落下。 戏本子后面的桥段是怎样的,浣妍当时未曾去看,只觉得姑娘和公子的故事到这里就是圆满,若向后,往往多波折和变数,甚至可能姑娘和公子连再次相拥的机会都不再有,那便索性不再继续看,留一个期望给自己。 所以,此刻,浣妍觉着桥段已完,她或许可以大大方方地松开双臂,然后对着煜珩灿然笑开,说一句:“嘿,歪狐狸,好久不见啊,之前抱过煜琏,如今我也来抱抱你!” 浣妍松开手臂,刚要将自己的下巴从煜珩肩头移下,却突然被抱紧,下巴又稳稳落在煜珩肩膀上,一股温热气息袭入耳朵,带来一句:“十六日,我是想念了十六日。” 徐徐从煜珩肩上转过头,浣妍看见煜珩含笑的脸,双唇翕动:“晨间出关,未见浣浣,想念了一日,于是加上今日,一共十六日。” 话音才落,浣妍只觉刚才碎掉的那一个地方,猛然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一张脸像要燃烧起来,浣妍迅速从煜珩怀中挣脱,又猛然有些不舍,只能低着头,绞着手指不做声。 “呵呵,浣浣的眼睛好像又受潮了……”煜珩戏谑道。 浣妍觉得此刻真是丢脸之极,牙齿将下唇咬了又咬,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却丝毫不减,比如,很想靠近他,又会好害羞地想躲开,待躲开来了却又十分不舍,悔恨不迭。 想了又想,浣妍决定还是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宫门走,这样显得比较淡定。 还未转身抬脚,就听身后传来一男子的笑问:“煜珩,这便是你最近结交的小丫头么?” 浣妍心中暗道不妙,刚才自己那么豪放地将煜珩抱了,这人是不是瞧见了?戏本子里都说姑娘家的要矜持,怎可主动投怀送抱? 这下完了,之前被人说是女劫匪,如今恐怕又要被人说成是女流氓了,想至此,浣妍只觉她来到这里,真是一件凶器降妖界,劫财劫色,为祸四方,不免令妖界众人悲从中来。 “原是铮远,难得见你来妖界,稀客稀客。”煜珩亦是笑着回道。 浣妍瞧瞧抬头看煜珩,发现他并未看自己,便默默地一点点挪到煜珩身后躲着,再从煜珩一边肩膀上探出脑袋。 浣妍瞧那说话之人,一身玄衣,长身玉立,紫眸深邃,一双剑眉斜耸入鬓,腰间别一支褐色箫管,此刻正笑着,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 浣妍觉得有些眼熟,却说不出是哪里见过,难道是因为那身玄衣?浣妍忽然想起煜琏说起的那个来访板正仙人。 “你可是好些日子没回月宫了,倒是令不少人惦念。”铮远揶揄道。 “哦?是么?”煜珩嬉笑道,与铮远一并向宫门处走。 浣妍赶紧跟上,此刻她很想知道,倒是谁惦念煜珩来着。 “近日连月宫的仙婢们越发疏懒了,整日无精打采,可不是因为惦念某人么?”铮远说完,含笑着看向煜珩。 煜珩干笑两声,说道:“那是因为铮远殿下管束甚宽罢了,天庭皆知,铮远殿下待仙婢们最是宽和。” 铮远朗声一笑,不再言语,却探头看向浣妍。 浣妍本在低头琢磨着,那板正仙人口中的仙婢是何人物,然后浣妍又注意到那仙人说的是仙婢“们”,这是要有多少数量啊,正烦躁着,浣妍感到有人看过来,就下意识地抬头,集聚着心中的焦躁狠狠地回看过去。 抬头的一瞬,就见那板正仙人原本朗笑着的脸瞬间僵住,疾声问道:“煜珩,她是……” 浣妍这是第二次看到一个人见到自己是如此表情,第一个便是和煜珩一起在水明泽见了她的辰远,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板正仙人。 辰远震惊,浣妍可以理解,因为她自己也很震惊,辰远与自己长得那般相像,而这位不知什么来历的板正仙人也是如此震惊,浣妍表示有些费解。 又琢磨了一下,这两个人皆是仙界之人,难道自己的身世真的与仙界有莫大关系? 想到是与仙界有莫大关系,而非什么魔界,妖界,浣妍表示内心还是很雀跃,很愿意接受的。 于是,浣妍从煜珩身后站出,友好地笑笑,清脆答道:“我是浣妍。” “铮远,她……”煜珩刚要开口,却被另一声甜甜腻腻的声音打断。 “妍宝,妍宝,我的妍宝,你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刚穿过宫门的三人同时抬头。 只见,一阵花花绿绿的风灿灿烂烂地刮过来,直到浣妍面前停住,才可看出人形模样,竟是煜琏。 浣妍怔怔地眨了眨眼,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妍宝为何不说话?难道才出门了一日,就不记得我了么?”煜琏低垂着桃花眼,一脸委屈的嗫嚅道。 “哦,刚才风沙迷了眼,一直在忙着眨眼睛,顾不得说话。”浣妍讪讪道。 “沙子迷了眼?来,让我来给你吹吹。”说着,煜琏就要凑上来。 就在煜琏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将将要凑到浣妍面颊之时,就听身边有人轻咳几声。 煜琏停住,浣妍看见煜珩正沉着脸盯着煜琏。 “喔,煜珩,你出关啦!”煜琏一脸惊喜,随即又埋怨道:“什么时候出的关,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没法陪着妍宝逛园子,白白费那心神去招呼你那板正仙人!” 说着煜琏白了铮远一样,轻哼一声,一眼也不再看他。 “煜琏,莫要淘气,这是铮远,天帝长子,仙界月神,月宫连月殿之主。”煜珩故作威严地说道。 “去去去,这么多名号,我哪里记得来,我就知道他是个板正仙人,还无耻得很,竟然拿妍宝的茶杯威胁我去招呼他!”煜琏翻着白眼,愤愤道。 煜珩好笑地看向铮远。 铮远这边则是一脸无辜,苦笑道:“想必是有些误会,昨日午时,我到王宫后,便求见了煜琏殿下,等了半日,不见殿下,谁知,殿下竟然一直化作真身在正殿之外来回徘徊。 叫来婢女一问才知,煜琏殿下在一间寝殿内等人也是等了半日,于是只好上前搭话才得煜琏殿下现出人形简单招待,待我正要问起你的消息之时,煜琏殿下的婢女过来与他耳语几声,他便匆匆离去了。 今日晨间,我照旧等候在正殿,却听说煜琏殿下一早便要出门,我便随意在这王宫之内游览,途中遇见一位婢女,见到她托盘之中的一只茶杯甚为精致特别,便随手拿起观赏,甚是喜欢。 之后的那么许多时间,我便一直坐在正殿,将茶杯捏在手里赏玩,直到煜琏殿下匆匆赶回来,从我手上夺了那杯子,事情就是如此。” 铮远说着,浣妍感觉怎么从头到尾,倒像是自己害了这位仙人似的,若不是因为自己,煜琏也不会让他白白等了那么多时间,心里顿时感到无比愧疚。 愧疚的同时,浣妍表示十分佩服,这板正仙人的性子十分能忍,被人怠慢了一天一夜,且煜琏刚才对他也是口出不逊,却仍是风度翩翩,温和有礼,客观平淡地为自己做了解释,却未有丝毫责怪煜琏之意。 “哈哈哈,好,既然误会一场,我们便莫再提此事了。”煜珩总结性地发了一下言。 旁边煜琏却还有些不依不饶的不甘之色,但终归是不再争辩,只是拉了浣妍的手臂说道:“妍宝,他们玩去吧,我们走,回梦居,天色不早,也该歇息了。” 说着,拖着浣妍就要走,恨不得马上在那两人面前消失。 “煜琏!”煜珩开口叫住煜琏,脸色不悦,沉声问道:“这些日子,你与浣妍一同居于那寝殿?” 煜琏撇撇嘴,而后又十分理所当然地答道:“是啊!” 煜珩听到回答,脸上迅速染上冰霜,将煜琏盯着看了好半晌,开口说道:“这么多年,你在妖界过得是越发没规矩了!” “好了,好了,你去招呼你的客人,我和妍宝先行一步!”煜琏嬉笑着回道,转身就要走。 第五十一章 出走 浣妍被煜琏携着手臂走了几步,回头看向煜珩,只见,煜珩早已没了平日的嬉笑模样,邪魅英俊的脸阴沉沉地透出寒光,旁边站着的那人却是仍在探究地看着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过一瞬,煜珩神色又恢复如常,带着一贯的不羁笑容,沉声唤道:“煜琏!” 话音不大,却极为有力,煜琏听了立时停下脚步站定,堆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回过头。 “且随我去正殿与铮远坐坐,好歹你是妖界的二殿下,莫要在仙界客人和浣浣面前丢了脸面。”煜珩淡淡道。 浣妍就见煜琏的眼珠子快速转了两圈,又将她看了看,便问向煜珩:“妍宝也去的么?” 煜珩颔首。 “没错,妍宝呀,我是堂堂妖界二殿下,怎可在你面前失了风范,走,我们去正殿!”煜琏顿了一下,又朝着煜珩继续说道:“不过,你们先走,我和妍宝跟在后面走!” 煜珩和铮远皆有些疑惑,却也依言走在了前面。 前面二人行了一段距离,浣妍才等到煜琏愿意抬步。 实在憋不住心中疑惑,浣妍开口问道:“小白,为什么一定要走在他们后面?” 煜琏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答道:“当然要走在他们后面,如此,那个板正仙人便不能一直盯着妍宝看,哼!” 浣妍:“……” “怎么,难道妍宝喜欢被人那样盯着看?”说着,煜琏将那桃花霍霍的一双眼使劲睁了睁,便一眨不眨地盯向浣妍的脸。 浣妍被盯得颇不自在,讪讪答道:“额……哪有……可是他也不是你这样看的……” 煜琏有些沮丧地撇撇嘴,闷闷说道:“反正,我是不喜欢他这样盯着妍宝看。” 浣妍怔了怔,只好道:“我们快跟上吧!” 于是,煜琏又欢欢喜喜地携了浣妍的手臂向正殿走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二人进入正殿之时,煜珩正歪坐在一张椅子上,与铮远说着话,见到二人,铮远迅速移了目光到浣妍身上。 浣妍则是看向煜珩,见他瞟了煜琏一眼,便懒懒起身,走至浣妍身边,十分自然地牵了她的手,引她在与他挨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煜珩正要在他方才的位置上落座,浣妍就见煜琏一溜烟地飞奔过来,抢了那位置,稳稳坐下。 煜珩抬头,煜琏则是瞪着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要与妍宝坐一起!” 话音落,煜珩将煜琏盯着,面无表情,也未言语,整个正殿里异常静寂,浣妍有些心焦。 无意间目光转到铮远身上,浣妍就见他神色雍容,淡然自若,仿佛没有看见煜珩和煜琏现在的情形,却在与她目光相遇之时,面上涌起波澜,一双深邃的紫眸似藏着万千疑惑。 浣妍有些尴尬,立马将目光移回煜珩,就见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又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对着铮远说道:“我们继续,方才说到你来访的原因是?” 铮远从浣妍身上移开目光,少有地苦笑道:“还能有何事?东海之事。” “哈哈哈。”煜珩歪在椅子上大笑了好半天,回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我当初就说那敖晟相中之人必然是你。” 铮远见到煜珩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新任水神,或许还有回旋余地,之前,你曾答应助我寻其踪迹,却忽然好些日子未在月宫露面,我便来妖界寻你,不想你果然在此,只是,为何你要闭关休养?” 煜珩敛住笑意,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我进了魔界的噬魂境象……” 虽是对铮远说着,煜珩的目光却飘向对面坐着的两个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话虽未说完,铮远却已会意,六界皆知,进入噬魂境象之人,十人中便有九死,剩下那一个也必会受极重的伤,煜珩这般已是奇迹。 “哎哎哎,你们要我在这里陪着,却又将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我不知你们在谈些什么,也插不上话,不如,放我和妍宝回去,如何?” 自煜珩和铮远开始谈话,浣妍就发现,与煜琏一起来正殿纯粹就是一种自虐,因为从一开始,煜琏便十分无聊地攥着她的衣角玩儿,被她扯回去,然后他便将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变出来一会儿扫过她的手,一会儿扫过她的脖颈,一会儿扫过她的脸,瞧着浣妍无奈地躲来躲去的样子,眉开眼笑。 浣妍忍无可忍,狠狠瞪了一眼回去,煜琏便立马收了笑,端正坐好,十分哀怨地说了上面的话。 于是,煜珩看了煜琏一眼,和颜悦色地耐心说道:“我们刚才所谈之事,是东海欲嫁长公主于铮远之事,铮远不愿,便来寻我商议对策,现在可清楚了?” 显然,煜琏的本意并不是要知道二人在谈什么,只不过想要速速离开罢了,可是煜珩偏偏咬住了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不让他如愿。 果然,浣妍看见煜琏脸上十分郁闷,却又说不出反驳之词来。 安静了一瞬,煜琏突然站起身来,对着煜珩大声说道:“好了,不管怎样,我现在要和妍宝回梦居,我可不喜欢妍宝总被那板正仙人盯着看。” 浣妍和煜琏皆是一愣,齐齐看向铮远。 铮远的脸上惊了一瞬便又回到一副雍容模样,淡定自若地微笑着。 煜珩面上仍是带着笑,沉声说道:“煜琏,莫要胡闹!” 煜琏却浑不在意地反驳道:“我才没有胡闹,堂堂一个仙人,居然那样盯着我的妍宝看,他才是胡闹!何况,现在妖界是我在主事,这个我说了算!” 煜珩抬眼,淡淡道:“煜琏,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要办,便是要好好地打赏雪婵。我虽长年不在妖界,却知道若没有雪婵帮你打理妖界诸事,岂会如此安定。何况,妖界,只有妖王说了算,你还是二殿下,就莫要再闹脾气。” 煜琏被这一番话噎住,一双桃花眼狠狠地眨着,十分不服气地回道:“哼,廉仓那老狐狸走之前是要将王位传于我的,是我懒得接罢了,这几日我便去寻他,当了这妖王!” 听到煜琏直呼妖王廉仓的名字,还称之为老狐狸,铮远颇为惊讶地看向煜珩。 浣妍在一边也是抚额叹息,当妖王,被煜琏说得好像吃顿饭一样随便,不,比吃顿饭还随便,因为除非你修为颇深,不然饭是不可以懒得去吃的,而这王位却可以被他懒得去接,有此不孝逆子,难怪妖王廉仓一直不肯回来,浣妍表示深深理解,他老人家还想多活两年。 煜珩注意到铮远的惊讶目光,随即笑道:“家弟自小失祜,无人教养自然长成,故而脾性还有些稚童的顽劣骄纵,对家父不太礼敬,月神见笑了!” 煜琏听了这话,白净的脸被气得涨红,大声喝道:“煜珩,你这臭狐狸!!!你……你……你说谁像稚童?” 煜珩自嘲地笑笑,对着铮远无奈道:“你看,他对我这兄长,亦不太礼敬。” 煜琏气极:“你……你……哎呀,我的妍宝呀,你看看这只臭狐狸啊,他不是好人啊,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弟啊!” 说着,煜琏一头扑进浣妍怀里来回晃着脑袋哭喊,浣妍十分僵硬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煜珩,不知该摆出个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合适,因为方才煜琏冲进怀里的一瞬,她瞧见煜珩的面色霎时阴沉起来。 “煜琏,浣妍就是浣妍,如何是‘你的’妍宝了?”煜珩不悦道。 煜琏从浣妍怀中站出来,抹了抹泪,直了直身子,豪情万丈地回道:“等我做了妖王,我要娶妍宝做我的妖后!” 正殿里,一片静寂,煜珩和铮远愣住,浣妍感觉自己的脸抽了一下后,脑子里便一片空白。 片刻过后,煜珩淡淡道:“那便等你当了妖王再说罢!” 煜琏随即就回道:“哼,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找廉仓那老狐狸!” 说完,煜琏就风风火火地奔出了正殿,浣妍想要拦,已是来不及,回头有些焦急地望向煜珩,煜珩颔首,浣妍也奔出正殿,朝煜琏离去的方向追去。 浣妍才一出正殿,就发现煜琏已没了踪影,便奔去梦居,煜琏说要收拾东西,既然梦居原是他的寝殿,那他应该去了那里。 浣妍赶到梦居的时候,雪婵正挑着灯芯,见到浣妍,躬身站好。 “小白呢?”浣妍开门见山地问道。 雪婵虽依旧没有表情,眼神里却十分惊讶,回道:“殿下不是在正殿里招待那仙人么?” “你一直在梦居?”浣妍急道。 “从阆苑和殿下回道王宫,殿下便让奴婢前来梦居守着,说是晚上会和姑娘一同回来。”雪婵答道。 浣妍忽然想到什么,立即问道:“那我来到这里之前,小白是住在梦居么?” 雪婵貌似犹豫了一下,老实答道:“其实,殿下之前的寝殿是在正殿隔壁的西殿,不过时常会在夜里跑来梦居。” 浣妍立即扭头,顺着来路奔向西殿。 当年妖王廉仓想让织梦夫人的寝殿清净些,便将梦居建在了距离正殿甚远的位置,浣妍花了好些时辰终于赶到西殿的时候,就见到地上掉落了好些东西,衣箱敞开着,只剩零零落落的几件衣袍。 身后,雪婵不知什么时候跟来,惊道:“殿下又出走了!” 第五十二章 游街 梦居。 浣妍猛然坐起身,看向身边,依旧空空如也,被角平整,没一丝褶儿,这一夜,煜琏没有回来。 昨天夜里从西殿回来的路上,浣妍从雪婵口中大致得知,原来煜琏闹着出走已是常事。 往往,出走后第二日夜里,若未在梦居发现他,那第三日夜里,就必然能见到他化作真身团团地伏在卧榻上,睡得肆无忌惮,任谁也不得打扰。 待次日醒来,便是一副何事都未发生过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任雪婵伺候着换一身新的衣袍,然后神彩奕奕地该干嘛干嘛。 如此循环往复地不知上演了多少场出走又回归的戏码,各种折腾,就说在那西殿里他的那些宝贝衣袍,也被他折腾了许多回,常常是拿了这件,又舍不得那件,索性一齐塞入包袱,待回来时,却只剩零零落落地几件,其他的便全然不知被丢到了哪里。 于是,对此此次煜琏的出走,雪婵比浣妍淡定许多,当场将西殿简单收拾了,便送浣妍回梦居,燃了香片就寝。 只是浣妍这一夜却睡得不踏实,隐约记得有人曾站在床榻前,手掌抚向她的脸,指尖轻轻顺着脸颊滑过。 有些痒,浣妍闭着眼嘤咛一声,嘴里喃喃地回了句:“煜琏,别闹……”。 那只手瞬间僵住,浣妍迷糊着翻转了身,又沉沉睡去,梦里,煜琏伏卧在她身旁,又将他那毛茸茸的尾巴变了出来,不时搔挠着她。 浣妍再要细想昨夜里那只手的主人是谁,却无半点头绪。 窗外天色将亮,浣妍再无睡意,起身步出梦居。 下意识的,浣妍向正殿方向走去,心里想着煜珩昨夜会睡在何处。 刚转过一条回廊,浣妍听见一阵箫声响起,抬眼看见,回廊尽头侧身站在一身着玄衣之人,正手执褐色萧管吹着,是昨日遇见的那位板正仙人,她记得煜珩说他便是天帝长子,月神铮远。 箫声甚为悠远绵长,浣妍听着神思也跟着飘飞起来,朗月长空,夜阑飘香,静夜共飞。 箫声进入尾声,渐弱近无声,铮远已回转身面向浣妍而立,望着她,目光灼灼。 浣妍回过神,碰触到铮远目光,礼貌地扯开了笑脸。 “浣妍姑娘。”铮远轻声开口,声音清亮沉稳,寂静回廊里显得甚为好听。 说完,铮远含笑着悠然向浣妍走来,玄色袍子在身后微微飘起,衬得他十分俊逸飘仙,气度不凡。 浣妍陪着笑,纠结了好半天,期期艾艾道:“月神,哦,不,是该称呼你仙界大殿下,哦,或者是铮远殿下,哦,或者是什么?”浣妍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还是决定闭上嘴。 铮远朗声笑开,一双剑眉顿时颇具温情,嘴角轻扬,面上别有神彩。 浣妍微窘,局促地将两只手笼在袖子里,不住地互相捏着。 “浣妍姑娘唤我铮远就可。”铮远含笑温和道。 “好。”浣妍小声笑答道。 “浣妍姑娘这是要去何处?”铮远问道,笑容优雅温和。 浣妍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煜珩呢?” “煜珩?”煜珩一双紫眸透出探寻的光,随即笑道:“我与他早已谈完事情,如今他在何处,我也不知。” “哦。”浣妍垂着眼眸,郁郁道。 浣妍的神色被铮远尽收眼底,意味深长地看着,片刻后,铮远抬头,开口道:“巧了,浣妍才说到某人,那人便现身了。” 浣妍立时抬起头,顺着铮远的目光望去,就见通向宫门的一条大道上,煜珩与蝶昧并肩走着,虽然距离浣妍所在的回廊甚远,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却可从二人的姿态看出,他们相谈甚欢。 浣妍怔怔地望着,觉着心里好像正在起着波澜,紧促地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心里有一个声音,想要现在奔过去,站在那两人中间,却发现双脚已如千斤重,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直到煜珩与蝶昧的身影于宫门处消失,浣妍终还是僵直地站在原地,好像一个木头人。 “浣妍姑娘?” 浣妍忽然听见铮远正在唤他,茫然回头。 只见铮远仍是带着和煦的笑容,姿态雍容地倚着廊柱问道:“浣妍姑娘还未告诉我,你方才是要去往何处?” “额……”浣妍愣了一下,茫然回道:“只是睡醒了,出来随便晃晃,看看月亮什么的。” “月亮?”铮远微讶,抬眼向天上望了望,笑道:“呵呵,浣妍姑娘真是风趣,此刻天色将明,已是月落了。” 浣妍:“……” 铮远继续道:“浣妍姑娘喜欢赏月?” 浣妍也望向天际,嘴里喃喃道:“很喜欢。起初,只是觉得它总是变化着,有时像一张圆饼,有时候像半张圆饼,有时候又像草芽。 那些年月里,我就喜欢画下它每天的样子,当做数着日子玩儿,因为甚为遥远,未曾有过些许想法。 后来的一天,有人与我一并在地上躺着,看一只很圆的月亮,最后指着它说他是从那里而来。 从那以后,我对月亮有了一些额外的念想,总想着有一日能去到月宫看看。” 铮远侧头看向浣妍,若有所思。 浣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方才那首萧曲很好听。” 铮远抬眼,紫眸里闪现出一些光彩,含笑道:“哦?姑娘喜欢萧曲?” 浣妍侧头,思考了一番,回道:“我是喜欢刚才那首曲子,以前却未曾听过萧曲。 倒是时常听人弹七弦琴,有些曲子也很好听,我却也难说是否喜欢所有的琴曲。 总觉着喜欢一件乐器,与弹奏之人,也是颇有关系,那人若将乐器演奏得好,那自然引人喜欢,反之,总会连带着让人对那乐器有些阴影。” “呵呵,浣妍姑娘对器乐的见解我是初次听到,倒是十分新鲜有趣。”铮远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 浣妍挤出一丝笑容,不再说话,眼神继续胶着宫门口。 铮远忽然开口道:“浣妍姑娘,接下来还要去何处么?” 浣妍不解铮远为何有此问,便摇了摇头,其实她知道此刻,她最想去的地方,不过是出宫门,兴许还能看见煜珩与蝶昧去了何处,即便看一眼,也好过站在这里,不知所措地应付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 见到浣妍摇头,铮远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表情,继续说道:“我甚少来妖界,现下,我欲出宫,不知浣妍姑娘有无兴致与我同行,也带我看看这妖界的热闹风情,如何?” 铮远的话不偏不倚地点中浣妍心中所想,着实让浣妍震惊了一下,对于如此善解人意的邀请,浣妍觉得再拒绝的话,那便对自己太虚伪了。 浣妍点头,铮远春风一笑,意态雍容。 二人出了宫门,便行走在织梦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市上,因为要充当带路人的角色,浣妍便挑了自己最熟悉的这条主街,浣妍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这样具有了高度的主人翁意识,一丝不苟地详细为铮远介绍着一众物品与吃食,虽然,她并不是妖界之人。 只是,原本只想低调地将这件差事解决的浣妍,却万万未曾想到,当她与铮远站在街头的时候,原本各自逛着揭示的一众女妖们,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一个个都将铮远火辣辣地瞧着。 铮远恍如未见,与浣妍说笑着进入街市,于是积聚的女妖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地拥在街道两侧,有相互结伴的,眨眼睛便为了抢一个靠前的位置而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竟变成两只狐狸真身缠斗起来,于是,一大清早,织梦城的一座商铺屋顶上,上演了一场集背叛与重色轻友等重重因素在内的两狐之斗。 浣妍原本仰着头颇有兴味地看着,却被铮远扯了衣袖继续前行。 等浣妍再回头,就遥遥看见,自街尾汹涌地攒动过来一些妖精,惹得一边路边原本做着生意的老板们也跟着攒动起来,仿佛浣妍与铮远这个方向正从天上掉下什么宝贝。 浣妍瞧着这场景颇为熟悉,不禁想起第一天来到妖界,煜珩检阅“后宫”的场景,这两个真是有的一拼。 但不同的是,煜珩那日这般场景应对得极为熟练,今日身边的这个铮远,却好像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过这些人群一般,依旧神态雍容地行走着,遇见新鲜的玩意儿,便问问浣妍,得到解答后便是春风一笑,笑得挤在路边的女妖立时昏倒几只,然后迅速被其身后的女妖们涌上补了空缺。 过了一会儿,浣妍发现,那些奔过来的老板,皆是女妖,等她们涌过来后,就剩下一些男妖仍旧倨傲地守着自己的摊子,于是浣妍决定还是带铮远去男妖的摊子逛逛比较好,这样可以避免些暴乱。 正要前往,就有些怯怯私语传入耳朵。 “喔,又是那个女劫匪啊!” “是啊是啊,身边又换了个人啊!” “真是一枚妖界凶器啊,每次一来,我们便要遭殃啊,好好的,我这布匹生意又别做了,净被那些女妖给踩了!” “可不是嘛,煜珩殿下,也就罢了,这男的又是谁?凭什么那么招她们喜欢啊,我这相貌堂堂地在这做了多少年生意了,怎么也没个女妖为我昏倒一下呢?” “算了吧,你已算好了,你瞧那边那对,原本挺好的,结果这男的一来,那女妖就扔了自己的相好跑了,瞧,挂在树上那只灰狐狸,就是那女妖的相好,现在多郁闷啊!我们还是赶紧收摊回去,把老婆盯紧咯楼!” “嗯,这女劫匪,真是个祸害!” “嗯,那男的,也是个祸害!” “嗯,走走走,收摊回家,不过话说回来,那男的瞧着挺富贵的,这女劫匪要再买东西,是不是我们可以宰一宰那男的?” “好主意诶,我们不收摊了!” 浣妍听着,汗了好几轮,决定今天不带铮远逛摊子了,权且先淡定地出了这条街吧! 第五十三章 玉钗 浣妍还在想着,就见铮远在一处珠宝摊子停住,随手翻捡着,不时拿出一两样仔细端详一番,倒是十分闲适的模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此时十分风中凌乱的摊子老板。 这家珠宝摊子是夫妻合伙经营,浣妍瞧着那老板娘,刚才也是十分想要随着其他女妖观望铮远,却碍于自己丈夫在身旁,只能落寞地随着丈夫守着摊子。 此刻,这大家争先观望的俊俏公子竟然来了自家珠宝摊子,让她白白省了力气去与其他女妖相挤,又可以借机与他答话,这般好运,实在令这位老板娘惊讶激动的同时,又染上一些含羞带怯的情绪,不住地拉扯着衣裙,眨着媚眼,看到跟着赶来的一众女妖,脸上颇有得色。 那一众女妖则又恶狠狠地瞪回去,内心里奔腾着各种羡慕嫉妒恨。而在老板娘一旁的老板却是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铮远,不时翻一个白眼。 “哎哎哎,我说这位客官,你倒买还是不买?若是要买,赶快给了报酬,请走好,若是不买,赶快放下东西,请走好,我这还要做生意!”那老板终于不耐烦地开口催道。 那老板话音刚落,便成了万千女妖目光的众矢之的,包括他的妻。 老板被这场面吓得瑟缩了一下,遂闭上嘴巴,继续瞪着铮远,等着他答话。 铮远好似没有听到那老板的问话,只是十分自然地将他刚才瞧了半天的一支钗,递至浣妍眼前,询问道:“浣妍姑娘觉得这支翠玉钗如何?” 铮远的突然一问让浣妍愣住,说实在的,她对这些东西实在不怎么懂,或者说,她觉着铮远应该比她懂,此刻却来问她,着实令她费解。 浣妍问道:“你要买玉钗?” 铮远颔首,温言道:“正是,欲买来送与一位友人。” 浣妍瞥了玉钗一眼,随即被吸引住,抬头仔细瞧着,通体碧绿,翠**滴,式样倒是简单,只在钗头处雕刻着一朵花苞,整支钗,像是整玉雕刻,浑然一体,倒也十分精致。 最重要的是,这支翠玉钗与自己当初做为见面礼送给洌溪的那支甚为相像,只不过那支乃紫玉雕刻而成。 这让浣妍猛然掉入关于水明泽的回忆里,自己离开了许久,不知道水明泽上现在情况如何了?漓戈、洌溪还有永伯他们都还好么?发现她的离开,他们又会有何反应呢? 所有的疑问,都让浣妍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她知道,终归她是留恋水明泽的,虽然孤寂了些,但除了孤寂,剩下的从来都是快乐。 见到浣妍没有继续与铮远搭话,老板娘终于逮到机会与铮远搭话,便热情地接下了话茬。 “原来这位客官是买钗送人啊,那您可真是独具慧眼啊,您手里这珠钗可是我们这摊子中一等一的货色!” 铮远客气地笑笑,回道:“是么?” 这一笑,让那老板娘立时眉开眼笑,一脸陶醉,立即接上:“那是自然,只是客官啊,您也明白,送礼这回事情呢,一定要送最合适对方的才能讨人欢心,所以,敢问客官是要送给什么样的姑娘呢?什么年纪,什么气质?” 对于老板娘一连串热心的问话,铮远又礼貌地笑着回道:“比这位姑娘如何?我那位友人,年纪气质,与这位姑娘相仿。” 铮远指向浣妍,一众围观群众立马将目光向浣妍杀来,看得浣妍只觉自己身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心里继续表示费解,这铮远好好的拉了自己进来做什么,白白被万千女妖嫌弃,这下,她在妖界日子是彻底没法混了。 浣妍还在怨念,就见那老板娘已是用目光将自己打量了半天,眼中神色丰富多彩,有些嫉妒,有些羡慕,有些不甘,又有些不屑,打量完毕,那老板娘就继续谄笑着说道:“若是比照这位姑娘,那这支玉钗定是不差了,这位姑娘身穿碧色衣裙,与这翠玉钗倒是十分般配,且姑娘气质清新纯灵,十分适合此种简约雅致的款式。” “呵呵。”铮远会心一笑,投向那老板娘赞许的目光,说道:“老板说得甚是有理,恰合我心中所想,便要了这支钗吧!” 听到铮远的夸奖,老板娘喜形于色,正要回话,就见一直被晾在一边的老板立马凑上前来回道:“此钗价值五千株。” 铮远面上微露讶色,说道:“这……” 还未说完,那老板娘就抢了话茬:“客官,你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此钗我家镇摊之宝,一直未曾卖给他人,非是因为要求更高的报酬,而是等待有缘之人,今日客官从诸多珠宝摊子中相中了我家这支,我想您便是那有缘之人……” 老板娘还未说完,一旁的老板抢白道:“有缘之人也是要付报酬滴!” 老板娘迅速将其丈夫推到一边,白了一眼后说道:“呵呵,哪有哪有那么多啦,既是有缘之人,我看客官,气度不凡,不像妖界中人,这玉钗就赠予客官吧!” 一旁的老板急道:“你说什么,白给他?你疯了!” “你说谁疯了?谁疯了?” “不是你是谁,好好的玉钗白给人家,你看看他穿得一身华丽奢侈,比那街尾的俞鲤打扮得还贵气,你不狠狠捞他一笔报酬,不是疯了是什么?” 老板话里提到俞鲤,浣妍眼眸一抬,终于决定将铮远仔细地瞧一瞧,果然,那老板说得不假。 铮远一身玄衣,颜色虽暗了些,却可隐约可见一些精美的云纹,各处配饰也是质地上乘,若说俞鲤一身珠光色华服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的话,那铮远这一声玄衣,却是低调的华丽,雍容华贵,简单来说,就是俞鲤显得比较暴发户,铮远显得比较名门望族。 浣妍刚刚在内心鉴定完毕,就见那一对夫妻的争吵已经进入白热化,又是拍桌子,又是比法力,摊子上的一应物品也被他们互相借做了飞镖,银针等暗器,场面十分包罗万象,异彩纷呈,原本围观铮远的众人,此刻皆开始变作围观这对夫妻斗法,趁乱拾一些散落在地上的“凶器”默默藏入自家袖口内。 “就是凭着人家不是妖界之人,就不应该收人家报酬!你怎么一点界际友谊精神都没有!鄙视你!”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妖界之人?就算不是又如何?魔界来的?哼,当年魔界那个蝶阡逃到妖界,还将妖界害得不够惨么?仙界来的?哼!还不如魔界,一个个皆是道貌岸然,虚伪自私,自以为是的败类!当年,他们为何要将煜珩殿下召入仙界,进入天庭,以为我们妖界之人都不知道么?还不是看上煜珩殿下守护的火之心!所以,仙界无耻,抢了原该我们妖界的火之心,我们还需要对他们发扬友谊精神么?” 那老板话音刚落,浣妍看向铮远,就见原本在一旁淡淡看着的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继而面无表情继续沉默看着,手中的玉钗被握紧。 浣妍瞧着此刻众人视线已被转移,正是脱逃的好时机,便扯了铮远的袖子。 铮远回过神,看见浣妍向围观群众之外的街尾使了使眼色,立即会意,跟着浣妍拣了一处空隙穿过。 浣妍拉着铮远的衣角跑了一段,便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向刚才那珠宝摊子,见围观群众状态依旧,并未发现二人已离去,终于松一口气,却瞥见铮远手里还捏着那支翠玉钗。 浣妍随即笑道:“原来你也不知道买东西是要付给卖家报酬的呀,哈哈,这下,你也要被他们叫做男劫匪了?” “男劫匪?” 铮远虽然也是随浣妍跑着,此刻却依旧气息平和,气质雍容。 “是啊,你看你手里还捏着这玉钗,却未付给那夫妻报酬,可不就等于明抢么?”浣妍笑着解释道。 “你怎知我未付报酬?”铮远颇有兴味地问道。 “因为你和我一样不知道买东西要付报酬啊!”浣妍一脸理所当然地答道。 “何出此言?”铮远惊讶道。 “刚才那老板管你要五千株报酬的时候,你支支吾吾的,一定是不明就里,不知道要付报酬!”浣妍一脸自信地说道。 铮远将浣妍的表情看在眼里,随即笑道:“呵呵,其实方才我犹豫,是因为这玉钗并非上乘之品,他们所要五千株报酬,实在有些坐地起价。” “那你为何要买这玉钗?”浣妍不解道。 “这玉钗的式样,与一位故人所佩戴的玉钗十分相像,方才见到,心中颇为感怀,便想买来送与一人。”说完,铮远凝视浣妍,浅浅笑开。 浣妍听着,觉得话里有话,十分复杂,下意识地并不想去深究,无意间看见街尾处,俞鲤珠宝行的店铺旗子在风中摇曳,随即说道:“你若是想买些品质上乘的珠宝,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街尾的俞鲤珠宝行去看看!” 浣妍上次被俞鲤打发出门之后,心中一直颇有歉疚,总想寻个机会补偿,今日,便为这财迷带去一宗生意,倒也不错。 浣妍心中还在暗自得意,就听身旁的铮远笑道:“巧了,我今日出宫,正是要去拜访那位俞老板商谈些事情。” 于是,之后,便是浣妍默默跟在铮远身后,看他气定神闲,十分熟稔地走向街尾。 原来,这条主街,他并不陌生,想必今日街上的场景,他早已见识,难怪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走了片刻,浣妍觉得有一个问题,铮远定是知晓答案。 浣妍讪讪开口问道:“方才那老板所说的五千株是什么?” 第五十四章 灵草 铮远回头,一双紫眸,颇有兴味地凝视着浣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妍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声说道:“额……这问题貌似比较无聊,我们还是继续向前走吧!” “你是真的不知?”铮远含笑问道。 自从上次俞鲤告诉浣妍有关女劫匪的传闻,浣妍才意识到,原来采买物品,是需要给老板报酬的,自己一直以来不过是沾了煜琏的光,那些老板见到她笑容满满,不过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将物什白白递于她时,心在滴血。 想到原来自己的采买活动竟是这样的残忍过程,浣妍决定往后只逛不买。 但往往对于只逛不买的客官,老板们依然会觉得残忍,因为这人生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打碎一个人的希望。 客官们前来逛一逛,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件物什,完全是一种给了希望又让它落空的过程,老板们会有一种被消遣的同时又被打击的感觉,这种客官真是狠绝。 于是,浣妍又决定,往后,不逛也不买,但这样的话,就是既对自己残忍,无法享受逛街采买的乐趣,同时对老板们也很残忍,人人如此,无异于不给老板生意做,断了人家财路,走入绝望境地。 于是,浣妍觉着最好的办法,就是既逛也买,有逛有买。 为了此项决定更好地执行,浣妍曾向煜琏请教妖界采买物品的报酬问题,无果,因为煜琏采买东西时,便只负责拿了东西就走,旁的事留给雪婵。 于是,浣妍又去请教雪婵,答曰:“煜琏殿下已经向城内所有老板下了通告,未来妖后采买物品一律无需给付相应报酬,相关损失日后全额补偿。” 彼时,浣妍着实一惊:“什么?未来妖后?” 雪婵依然面无表情,却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浣妍抚额,却听雪婵又补充道:“不过,城内有两位老板可能对此有些意见。姑娘若是看上了柳记水粉铺和俞鲤珠宝行的东西,只管告知雪婵,雪婵会为姑娘采买回来。” 于是,直到最后,此题还是无解。 此刻,铮远这般问,浣妍理直气壮地点点头。 “呵呵呵。”铮远朗声笑道:“浣妍姑娘,真是个妙人。” 浣妍讪讪陪笑。 铮远停住笑,示意浣妍继续前行,而后启口道:“方才那五千株,便是指五千株灵草。在妖界,所有物品交易都以灵草数量计价。灵草,顾名思义,便是凝聚灵气的花草的通称,可助修行,给养元气,是妖界广为流通的提升妖力,治病疗伤的药草。 但灵草,也有些分别,不同品级的灵草,养植过程中需要耗费养植之人的法力不同。 其中,上品誉为神,不易养植,一旦成活,却也极耗修为,故价值最高,成品等同五百年修为,历劫前服食两株,便可助其安然渡劫。 然后,中品称为仙,虽易养植,但所耗修为虽不与神品等同,却也相差无多,成品等同一百年修为,一般被用来历劫后补元修养。 最后,下品则为灵,极易养植,所耗修为也较少,故而价值最低,成品无法直接通过服用转化为法力,只能通过大量聚集炼化成丹,才能助修行者短期内提升十年修为。一般,善于炼化丹药之人,一千株灵草即可出一丹,即十年修为。 所以灵草是为通称,一般情况便是指下品的灵,否则便要强调是指神品灵草,还是仙品灵草。 方才,那老板所说的五千株未说明是何种品级的灵草,若按下品灵草推算,此钗便显得廉价,若按仙品推算,却是贵了,故而方才我会有如浣妍姑娘所言‘支支吾吾’的模样。” 浣妍本是十分好学地听着,并于心里默记,却在听到铮远最后一句时候垮下脸来,委实尴尬地笑了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铮远不以为意,继续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方才离开之前,我已施法将一株仙品灵草送入那老板衣袖内,如此,便不算男劫匪了吧?” “额……不算……不算……”浣妍讪笑着从铮远手中捏了那支钗,转移话题道:“一株仙品灵草,那按你所说,这支翠玉钗,也算价值不菲。” 铮远转头看向浣妍手里的玉钗,紫眸里闪现出陷入回忆的神采,温情而恍惚,一双轻薄的唇缓缓开启:“若说这钗本身的价值,恐怕连一千株下品灵草都不值,只是它的模样于我意义非凡,若今日这钗是紫玉而非翠玉,便是要拿五千仙品灵草交换,我亦甘之如饴。” 浣妍愣在原地。 紫玉……通体莹紫,钗头雕刻一花苞为饰,全钗整玉雕刻,浑然一体,式样简单,倒也精致,几百年前,她从头上随手摘下,送与洌溪。 有些事情,也许一直千丝万缕地联系着,某一天无意中揪起一个头,便要抽丝剥茧了,这个过程状似十分复杂,其实十分十分复杂,以致于,忽然让人害怕继续下去。 浣妍知道她很想问铮远有关紫玉钗之事,可是却莫名其妙地沉默着不肯开口。 就在二人都陷入沉默的空当,浣妍发现他们已到了俞鲤珠宝行门前。铮远方才说是特地拜访俞鲤,有事相商,或许她不要跟着比较好。 还在想着,耳边传来一声彬彬有礼地问候:“今日晨起,小卜一卦,说是将有贵客盈门,果然不假,仙界天帝大殿下光临俞鲤珠宝行,实是三生有幸。” 是俞鲤的招牌彬彬有礼语调,浣妍不用再猜。 “俞老板客气,能得前辈亲身相迎,晚辈也是倍感荣幸。”铮远谦恭有礼地回道,语调充满敬意。 “前辈不敢当,在下现在不过是个没用的堕妖仙人,大殿下还是称呼我俞老板吧!”俞鲤礼让有加地回道,说着作出手势请铮远进店。 铮远亦不再推让,含笑步入店内。 “你不进店么?”俞鲤瞅着浣妍没动,好奇问道。 浣妍犹豫了一下回道:“我不是什么贵客,就不进去啦!” “浣妍姑娘接下来若无事,一并进店也无妨。”已进店的铮远又折回来对着浣妍温言道。 “原来你叫浣妍。”俞鲤若有所悟道。 铮远看向俞鲤,俞鲤继续道:“浣妍姑娘曾救我一命,我却现在才知她姓名。” 铮远又看向浣妍,面露讶色,眼神里露出赞赏的光。 “浣妍姑娘若是无事,也进店来坐坐吧!”俞鲤作出邀请手势,请浣妍进店。 于是,浣妍只好决定硬着头皮进店,才将将迈开一步,就听身后一声妩媚呼唤:“原来是小浣啊!” 依然不用猜,细柳的招牌妩媚语调。 浣妍转身,笑得灿烂。 “哎呦呦,啧啧,昨日才将你送走,此刻见你,竟还是觉得好久没见你似的,来来来,我正有事要找你说呢!”细柳一边说着,一边扭着细腰过来浣妍身边,亲昵地挽了浣妍的手臂就要走。 浣妍回头,就见俞鲤笑容忽然僵硬起来,目光灼灼地将细柳望着,欲言又止,一旁的铮远则是神情莫测地将她望着。 浣妍觉得离开前,应该跟铮远说点说什么,支支吾吾道:“那个……铮远……我……” 浣妍还未支吾完,就听身旁细柳转头说道:“哎呦呦,啧啧,原来小浣的结伴之人竟是仙界大殿下,那我们妖界煜珩大殿下哪去了?” 浣妍正要答话,就见铮远微笑着说道:“既然浣妍姑娘要与柳老板说事,那便去吧!” 铮远的笑真诚而自然,虽然依旧雍容,却让浣妍无端地安心下来,遂对着铮远粲然一笑,点了点头。 这时,俞鲤忽然出声:“柳柳……”语调轻柔,脉脉含情。 浣妍察觉细柳挽着她的手紧握了一下,却没有答话,看来二人还未和好。 俞鲤又继续说道:“这几日,我又寻了件宝贝,你不来瞧瞧么?” 细柳站在原地,仍是背对着俞鲤回道:“俞老板那铺子里的皆是宝贝,我却只看上一件,俞老板也是肯割爱的么?” 俞鲤语塞。 细柳似在预料之中,冷笑一声说道:“俞老板不说话,是担心我想要那东珠么?” 俞鲤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背对着俞鲤的细柳神色一暗,随即对浣妍耳语道:“我要去阆苑,你与我一道去!” 浣妍想对细柳解释东珠之事,却见细柳一副不容拒绝的神色,只好点头答应,等到了阆苑再解释不迟。 二人抬步向阆苑方向走去,却隐约听见身后俞鲤和铮远的对话。 “不知铮远大殿下今日特意来访,所为何事?若是为了采买珠宝,那对不住,在下此刻无心经营,要关铺休养。” “非是为了采买珠宝。” “那是有何要事?” “在下只是想请教一些东海之事。” 原本还在走着的细柳忽然停住。 “在下如今已不是东海仙人,原先的主上敖岳也已是被封印的魔尊,东海之事,想必已与在下无半点关系。” “那刚才柳老板所言的东珠……” “东珠之事,请恕在下不愿多言,若是大殿下还有些兴致,可进来铺子品一杯茶,若无此想,便请恕在下不能相陪。” “呵呵,想来俞老板这里的茶也是极好的,便进店饮一杯吧!” 浣妍还在听,就被细柳拉了手臂继续向阆苑走去。 第五十五章 异变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浣妍与细柳已到了阆苑门口,却不是她上次见的那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此门显然要矮小许多,柳木材质,门上多孔,浣妍数了数,一十六个,四个一组分散在门的四角。 细柳站定后,几片柳叶忽然从她袖口中飞出,带着劲风,迅疾地穿入各孔内,片刻便消失不见,就听门后传来响动,竟是开了。 整个过程,浣妍十分敬仰地看着,细柳回头看她之时,浣妍仍在琢磨方才那些柳叶都去了哪里。 “愣什么?快些进门!”细柳轻唤一声,便已提了裙裾步入门内。 浣妍屁颠屁颠跟上。 才踏入苑内,浣妍就见身后又是一声响动,那门又自动关上,而后消失,变成一堵墙壁,浣妍眨眨眼,若不是墙壁下散落着一些枯黄的柳叶,眼前之景只会让她觉得此处原本就是一堵墙壁。 浣妍还在不可意思地看着,就听耳边细柳柔媚的声音传来:“哎呦呦,啧啧,你这小妖,倒是做了什么孽,怎么都修成人形了,眼界还是没开,不过一些障眼之法罢了,看你这副呆愣的样子,真是让我忍不住在你那小脸上捏一把!” 说着细柳那水葱指就要伸来,浣妍慌忙躲开,一脸无辜道:“哪有哪有,我只是琢磨着这门应是阆苑的后门吧!” 细柳好奇道:“你怎知这是后门?” 细柳这般反问,浣妍就知道自己所猜不差,自信满满地答道:“我看书上说,当一些人无法从正面达到自身目的时,往往会利用与权贵的友好关系,以一种旁人看不见的方式去达到,而这种方式有一个形象而简洁的名字,叫走后门。” 细柳:“……” 浣妍继续说道:“上次柳老板说能进入阆苑,是因为与王宫有些干系,所以我琢磨着,我们方才进来的便是传说中非常神秘的后门,因为它现在也看不见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细柳道:“好吧,它是侧门。” 浣妍:“……” 细柳瞧着浣妍语塞的样子,忍俊不禁,又继续解释道:“当初廉仓妖王离开妖界之时,便与我交代过,说是他料定离开后,煜琏那混小子定会将他的禁咒破除,再改设成他自己的,便让我提前在此处开一侧门,并以障眼法隐去痕迹,以我的修为,煜琏未必会发现。” 浣妍若有所悟道:“那我上次见到的那个黑色的,高高大大的,上面挂着匾额的那个门是正门吧!” 细柳笑道:“那才是后门。” 浣妍:“……” 细柳又继续笑道:“不过貌似煜琏殿下一直以为那是正门!呵呵呵,其实哪有什么正门啊,正门早被毁了!” 浣妍想起什么,随即问道:“正门为何会被毁?” 细柳脸上笑容霎时僵住,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初,妩媚笑道:“好了,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谁又说得清楚,咱们现在谈正事。” 浣妍总觉得脑中似乎寻到了什么线索,又继续追问道:“是否和阆苑被封禁有些关系?” 细柳细眉微蹙,看了浣妍一眼,便转身走开,并不答话。 浣妍自觉失言,太过唐突了,只好快步跟上,乖乖地不再多言。 走了一会儿,浣妍跟随细柳来到上次那处墙角,就见“延生”已比上次长高了寸许,枝叶也舒展开来,生机勃勃。 细柳忽然柔声道:“小浣,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我们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已颇费心神,何苦再去自寻烦恼,劳神去想那些不相干的。” 浣妍乖巧应下,细柳慰藉地笑笑,眼神里却有些黯然,拉起浣妍的手,轻声说道:“不知为何,你在我眼中,总觉得与其他人是不同的,说不上来的熟悉,所以,总想着你能无忧无虑地过日子,须知,在我看来,这已是极为奢侈之事。” 细柳的话,亲切真挚,浣妍听着心里亦是十分触动,用力地点了点头。 细柳盈盈笑开,将浣妍额发顺了顺说道:“我总说你是个没道行的小妖,却其实小瞧了你,上次你将那‘延生’扶起,这几日一直长得很好,一千年来这还是头一遭,这次带了你来,就是想要你助我养植‘延生’,不知小浣是否愿意?” 细柳虽是笑着,语气里却尽是恳求,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倨傲之气,浣妍感慨的同时,也有些震惊。 出了水明泽以来,自己触碰过的花草皆会焕发生机的事情已非一次两次,只是此次是‘延生’,不同寻常的神草,浣妍有些怀疑,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对于细柳的请求也是有些心里没底,不敢贸然应下。 见浣妍没有回话,细柳挽着浣妍的手沉沉落下,笑容转化为沮丧,缓缓转过身,望着‘延生’喃喃说道:“一直坚持,修为耗尽,如今已是千年过去,‘延生’还是未能养成,有时想要弃了它,却每每见到俞鲤的模样,又无法狠下心来。我不在乎全部修为都被这‘延生’掏空,却只害怕,到最后还是来不及。” 细柳这番话说得椎心泣血,浣妍听着也十分难受。 细柳深爱俞鲤,俞鲤也深爱细柳,连爱的方式,两人也是不约而同,即便为对方所误会,也只想坚持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 细柳说得没错,她这千年无时无刻要忧虑着‘延生’的存活,俞鲤所剩的时间,同样,俞鲤这千年来忧虑着细柳关于东珠误会,忧虑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继续陪着细柳,两个人近在咫尺,日日可见,却谁也没有过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当真,那就是极奢侈的事。 想至此,浣妍觉得无论如何,她总要一试,便开口道:“柳老板……” 浣妍还未说完,就听细柳哀叹道:“罢了罢了,养植神草极耗修为,要浣妍姑娘助我,确有些强人所难,此刻将到向‘延生’灌入法力的时候,我先送浣妍姑娘出苑吧!” 浣妍疾声道:“柳老板,方才犹豫只是因为我无自信‘延生’如今的生机确是因我所致,但是现在我想试试。” 细柳猛然回头,精致的脸庞上挂着泪珠,感激地笑开,又拉起浣妍的手,张着嘴许久说不出话来,浣妍回握过去,也是会心一笑,而后蹲下身,轻柔地抚过‘延生’的枝叶,内心里则一直在祈求有一天细柳和俞鲤能无忧无虑过日子。 浣妍侍弄了一会儿,‘延生’果然更添生机,一旁的细柳看着眼眸里绽放出光彩,十分惊喜地蹲下身子,与浣妍一并看着,激动地说道:“小浣,我说的没错,你果然有这样的本事,我真是小瞧了你。你看,它长得多好!” 细柳内心的欣喜溢于言表,浣妍也被感染,十分开心,原来自己也不是全无本事,只能依赖他人,由此浣妍忽然想到,既然自己能养植神草,那么普通灵草应该也是没有问题吧,不如,自己去养些灵草,去街市上将欠了那些老板的报酬还了,岂不是不会再被叫做女劫匪了? 浣妍还在盘算着,就听细柳道:“小浣呐,我现在要为‘延生’浇灌些法力,你去一旁等候吧!” 浣妍点头起身,又回头问道:“这阆苑原本都种些什么灵草呢?” 细柳愣了一下,回道:“原本就是些普通的灵草罢了,只是比别处长势好些罢了!”说完便回头看那“延生”,不再理会浣妍。 浣妍趁着这个空当,便去了苑内别处逛,走着走着,自己也没了方向,连来时的路也有些分辨不清,只觉得每条路上都是枯黄一片的衰草以及焦黑的土地。 分辨不清,浣妍索性继续向前行走,却发现有一处墙角竟密布着一片绿色草芽,在一片荒芜中甚为惹眼,浣妍好奇地凑过去。 蹲下身子瞅了半天,浣妍忍不住用手指弹拨着,那草芽也顺着浣妍的手指来回晃着,十分可爱,浣妍瞧着也是十分开心。 不一会儿,浣妍觉着那草芽好像长高了些,愣愣地停下手,怔怔地看着,直到半柱香后,那原来的草芽迅速而诡异地高过了浣妍的头。 浣妍惊得站起身,却见那草芽由起初的绿色,慢慢转为青色,再变为墨青,最后竟全然变成黑色,迅速地抽叶结苞。 随后,浓黑的叶子快速舒展,不断膨胀到一指厚,一丈宽,扇动着,彷如一片黑色幕布遮盖了天空,浣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步步退后,却见那黑叶子似乎颇有灵性,浣妍退向哪里,叶子便也跟着伸向哪里,连带着硕大的花苞不断地晃动,似是挣扎着要开放。 浣妍被那叶子缠搅着一时找不到出路,心里亦是十分惊恐,却见刚才那些草芽陆陆续续皆开始这个过程,亦越来越迅速,很快,相交于墙角的两面墙壁都被其遮盖,像被瞬间泼了浓墨,看起来森然可怖。 而那些茎叶所过之处,原本的枯黄衰草皆被染黑,不消一刻便被腐蚀为粉末,虽然那些衰草已没有生命,但看起来依然十分惨烈。茎叶数量越来越多,潮涌般袭向浣妍,像要将她包围。 浣妍越来越躲闪不及,再不犹豫,脱下外衫扔向空中。 就见那些茎叶似嗅到猎物一般,纷纷涌向那外衫,趁着这个空当,浣妍冲出包围,转身循着依稀记起的来路狂奔,跑了几步回头看时,那外衫已被染黑,撕成碎片,然后消失不见。 浣妍只觉自己的心突突狂跳,脊背上不断渗出冷汗,止不住战栗起来,再也不敢回头,只是用尽力气狂奔,待隐约听见细柳的呼唤时,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 第五十六章 戕蚀 顾不得抹泪,浣妍仔细循着细柳声音跑,却好半天细柳的声音仍是遥远,浣妍只觉此时如同身处迷宫,每一处皆是相同模样,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却不得出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正在跑着,浣妍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待浣妍匆忙爬起看清是什么物什之时,不禁愣住。 只见,地上散落着的是几件袍衫,花花绿绿,广袖宽幅,被揉做一团,交杂地堆叠着,是煜琏喜爱穿的衣服。 怎么会有煜琏的外袍?难道他也在阆苑? “小白!你在这里吗?”浣妍开口呼唤道。 方才墙角突然发生异变,如果煜琏也在阆苑,却还不知道这个情况,那岂不是很危险? 浣妍一边捡拾着地上的袍衫,一边顺着掉落的方向边走边呼喊煜琏,却仍是许久没有见到煜琏的影子。 这时,细柳的声音忽然近了,像是也寻了过来,浣妍暗道不妙,她所在这处,离方才的墙角并不远,仍是十分危险,断不能让细柳寻过来,一并陷入险境。 细柳的声音已比方才清晰,浣妍大致确定了方向便迅速跑去,却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忍不住回头,就见方才只是弥漫墙壁的异草,此刻竟蜿蜒着不断延展开来,黝黑的茎叶上抽拔出黑色的细丝,丝前呈倒钩状,所到之处,便用那尖利的倒钩攀附在地上,使得后面大批的茎叶连带着花苞得到承载,也一并涌动铺展开来,眨眼间,方圆一丈之内皆化作墨池,散发出腐败恶臭的气味。 浣妍看得心惊肉跳,立时转了头向细柳奔去,一边还在呼喊着煜琏。 浣妍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知道时间紧迫,越快越好,却不敢猜想自己的速度会否比那异草还快。 终于见到细柳的时候,浣妍已跑得有些虚脱,上气不接下气:“快!快跑!” 细柳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你怎的贪玩得将自己的外衫都跑丢了?” 浣妍却拉起细柳手臂向着进门时的方向跑,一边嘴里气喘吁吁地说道:“快,快离开这里,一处墙角长出了黑色异草,枝叶高大,长速极快,所到之处,所有东西都被它腐蚀毁灭,恐怕一会儿就要蔓延过来了。” 浣妍说完就停住,准备回头去找煜琏,却发现细柳站在原地不动,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恐,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终于还是来了么?” 浣妍疑惑道:“你说什么?” 细柳看向浣妍,神情严肃,眼神意味不明,沉声说道:“我已替你开了门,你快些离开这里吧!” 浣妍急道:“不行,煜琏还在这里,他还不知道发生异变,我来就是告诉柳老板,让你快些离开,我还要回去找煜琏!” 细柳忽然变了脸,怒道:“说什么混话!你知道那异草是什么吗?还不快些离开这里!” 浣妍从未见过细柳如此盛怒的模样,愣了一下,又焦急道:“可是煜琏怎么办?” 细柳一边十分焦急地拽着浣妍向侧门走去,一边反问道:“你如何知道煜琏殿下在这里?” 浣妍将手中刚才捡拾的外袍,递到细柳面前道:“方才发现地上掉落着煜琏的外袍,我担心他也在阆苑。” 细柳将那袍衫仔细看了看,沉吟片刻,随即道:“不过是件外袍,煜琏殿下不一定就在阆苑。” “可是……”浣妍还要再说,就被细柳大力拉起手臂向侧门跑去。 浣妍从来没想到细柳这般妩媚风情的女子竟然还会有这样大的力气,手臂被拉扯得生疼,细柳也未顾及,就径直带她到了侧门口。 “快些出去!煜琏殿下的事你不必操心。”细柳一脸严肃地下了命令。 浣妍听细柳的口气,与往常柔媚的语调已十分不同,不敢再多说,便要踏出侧门,才一转身,只觉手臂上的力道一松,回头,细柳的人已不见。 浣妍想也没想,转身跑回阆苑,她知道,细柳一定不会走,因为阆苑还有一件对她至关重要的东西——延生。(.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妍跑回去的路上,只觉刺鼻的恶臭越来越浓,整个阆苑似被乌云蔽日,笼在一片迷蒙的黑雾中。 浣妍抬头,看见不计其数地黑色茎叶似从天幕上倾泻下来,席卷着地上的枯枝衰草,翻着巨浪,一重又一重地涌来。 原本的那些花苞,此时却是开了,花开五瓣,每一瓣都有一丈长一丈宽,同茎叶一样,墨染的黑,五只花瓣时而合拢,时而伸展,偶尔露出黑色花蕊,不断地滴着浓稠的汁液,落于地上,便将那衰草枯枝成堆地黏连起来,由那黑色叶子包抄送入花中,而后花瓣合拢,待再打开时,已全无一物,俨然,那些枯枝衰草已成了那花的食物。 “小浣,你怎么又回来了?”细柳怒极,大声质问道。 “我知道……你会回来……你要保住延生……我只是想来帮你……将它移植开这里!”那恶臭地气味熏得浣妍眼睛发酸,喉咙发紧,这几句话,浣妍竟磕磕绊绊地说了好半天才说利索。 远处的黑浪一点一点推进,半个阆苑已匍匐在它身下。 听到浣妍的话,细柳动容,精致的眉眼间涌动起温情,难以置信地将浣妍看着,嘴里却嗔道:“你个小妖,多少道行,还要在这时候逞能,真是个呆瓜!” 说完,就自顾自地转身去看延生,不再赶浣妍走。 浣妍也赶紧凑上前去,帮细柳仔细挖着延生的根茎。 细柳看了浣妍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唉,到底还是有你帮忙好些,我一人指不定要将它挖坏了,你看,它已差不多长全了,再长些日子便可让俞鲤服用了。 只是,你这呆瓜,那异草可是‘戕蚀’,生长期间,万物皆可为其食,是六界有名的凶猛夺命异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傻乎乎地跑回来,搞不好,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浣妍以前听过“戕蚀”的名字,却未曾见到它真实的样子,说是在六界里已被禁止种植,只因它生长期间过于凶狠嗜血,很多修为高深的仙家都难以抵挡,被夺去了性命。 身后枝叶翻滚搅动的声音越加响亮,发出骇人的颤音,浣妍不禁看向细柳,试探问道:“那你呢?” 细柳抬眼,深深看了浣妍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凄惶,一丝宿命的悲戚,遂低下头,似是十分随意地说道:“我既回来,就已做好准备交代在这里,有些事逃不开的。” 浣妍大惊,忍不住抓住细柳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永远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细柳不着痕迹地将手从浣妍手中抽出,继续挖着,抬头的时候,已是一脸坚毅,对着浣妍恳求道:“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替我带着延生赶快离开这里,救俞鲤!” 一阵劲风携着恶臭呼啸着扑来,袭上浣妍的背,将她推到在地,最近一波黑浪已是只剩一丈远了。 细柳大惊失色,慌忙扶起浣妍,一边仍是紧紧地护着延生。 浣妍顾不得疼痛,加快速度刨挖延生的根茎,奈何延生扎根颇深,刚才二人一起刨挖了那么半天,却连一半也未到。 巨大的黑叶终于铺天盖地扇动着袭来,带起一些黑色浓稠汁液落在浣妍身上,衣衫上立时破了许多洞,残破不堪。 细柳见状,扬起水袖架起一片绿色透明结界,将浣妍与延生护在其中,自己则是由袖口抽出若干柳条,与那黑叶缠搅在一起,并不时地飞出一些细长柳叶刺向那花朵。 只见,那黑叶忽然遇到阻力,便似发怒了一般,狂躁地晃动着,那花朵也是从花蕊处倾斜下一大股浓稠的汁液,贯穿了细柳袖中伸出的柳条,原本的绿色枝条迅速变成黑色,与黑叶缠搅着已看不清楚。 细柳脸色苍白,额角汗珠不断滚落,却仍是咬着牙丝毫不肯将那柳条收回,并不断飞出柳叶继续刺向那花朵,力道却已越来越弱,一些柳叶飞到半空便被那汁液黏连起来,旁边伸出一片黑叶将它们包裹起来送入花中。 细柳那厢陷入僵持,浣妍这边赖着结界,得以安心地挖着延生的根茎,将将要挖出最后一根茎须之时,浣妍听见碎裂的声音,抬头就见五片花瓣已铺盖在结界之上,不断伸缩拍打,那结界便一点点碎裂开来。 浣妍发誓,长了一千年到现在,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画面,也从未如此的绝望过,便是看着结界一点点被毁坏,她却只能无所适从地看着,等待着成为“戕蚀”的食物。 最后一片结界消失的时候,浣妍想起细柳的话,她果然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正欲闭眼,等待疼痛,浣妍感觉身下忽然一轻,自己被什么东西颠簸地载着逃开了“戕蚀”的包围,低头一看,竟是煜琏,变成真身模样,背着她从原地逃窜出来。 浣妍惊喜地抚着煜琏的皮毛,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煜琏放下。 就见煜琏回头看了浣妍一眼,便转头开始撕咬不断涌来的“戕蚀”,一双利爪同时将不断匍匐蔓延来的细丝扯断,整个过程,煜琏显得十分凶猛,像是发泄着极大的仇恨,很快,最近一波的“戕蚀”被暂时阻断。 浣妍看向细柳,仍是顽抗着,却已明显体力不支,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浣妍忍不住想要支撑细柳一把,伸出手来却发现方才挖出来的延生,不见了。 慌忙四处搜寻,浣妍望见,延生正躺在刚才的结界之处,定是刚才煜琏蹿来,自己的手一松,将它落在了地上。 不再多想,浣妍慌忙向延生所在之处跑去,却见一朵“戕蚀”正向它靠近,心突突地跳到了嗓子眼。 倏地,一道绿色影子飞向延生,将它牢牢护在身下。 同时,一朵“戕蚀”轰然扣下。 花瓣短暂开合,又迅速收拢,绿色影子霎那间消失在黑色花苞中。 一枝绿色花草忽然从空中落下,缓缓掉在浣妍掌心,枝叶翠**滴,生机勃勃,灵气大盛,名叫“延生”。 一切电光火石之间结束,浣妍觉着,这一刻,整个世界寂静极了。 第五十七章 浴血 “你个小妖,多少道行,还要在这时候逞能,真是个呆瓜!” “我既回来,就已做好准备交代在这里,有些事逃不开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替我带着延生赶快离开这里,救俞鲤!” 浣妍只觉双眼越来越模糊,泪水肆意滚落,耳朵里充斥着细柳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响在耳边,然后沉沉击在心上,激得浑身震颤。 浣妍木然地看着一重又一重的黑浪呼啸着翻滚而来,煜琏在其间纵身,时而被吞没,时而又从被利爪撕开的黑叶中跳跃出来,雪白的皮毛上血迹斑斑,血污夹杂着黑色浓稠汁液,使那原本莹润光泽的皮毛软塌塌地贴于背上,现出曲折起伏的骨架形状。 蓦地,又是一片黑叶被拧住,摇晃着甩动着向浣妍倒来。 浣妍慌忙将延生藏于袖中,转头跑开,不过几步,就被扑倒,一阵血腥气沉沉压来,鲜红的血,汩汩地顺着她的脖颈流到她的手臂上,浣妍翻身,就见煜琏正伏在她身上,浅浅地搭起一个莹白透明的结界,一朵“戕蚀”铺展其上,重重拍打着。 浣妍颤抖着将煜琏抱在怀里,沾满鲜血的手不住地抚着他的皮毛,怀中的雪狐,已成血狐,四只利爪血肉模糊,不住地痉挛着,眼睛疲惫地闭上,再没有咧开大大的笑脸。 摸到胸口还在起伏,浣妍只觉此刻,再没有什么能比这心跳声更让她安心,浣妍将煜琏贴着她的脸抱着,耳边层层叠叠地响起细柳和煜琏往日说过的话。 “妍宝呀,我为你选的新衣裙喜欢么?昨日放在床头的手镯呢,喜欢么?” “啧啧,真是可怜的姑娘,定是被俞鲤那黑心老板拐来做他们的迎宾伙计的。” “还有,前日放在妆台上的珠钗,喜欢么?” “哎呦呦,啧啧,居然让你坐在台阶上对着大日头晒,好好的脸蛋都要晒不好了,你不能说话,已经够悲惨了,居然还被这种黑心老板虐待!不过没关系,既然我见到你了,我细柳就绝不会让这种黑心老板得逞! “哦哦,还有大前日放在你床脚下的金丝履,也喜欢么?” “你的道行低,那可是极容易被盯上,夺了你的元丹,去精进自己的妖力,你说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哈哈,妍宝呀,你不用回答我都知道你必是喜欢的,那都是你街市里相中的,可惜你太贪吃,每次都是抱了一大堆吃食,再没手拿它们回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知为何,你在我眼中,总觉得与其他人是不同的,说不上来的熟悉,所以,总想着你能无忧无虑地过日子,须知,在我看来,这已是极为奢侈之事。” 望着不断潮涌而来将结界团团围住的“戕蚀”,终于大声凄厉地喊道:“细柳!煜琏!” 怀里的血狐动了一下,又瘫倒在浣妍肩上。 浣妍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恨自己,恨自己一无是处,恨自己没有法力,只能靠着别人去保护,她好恨,为何要去拨弄那些花草,如果她没有去拨弄那些花草,又怎会发生这样的异变。 “有没有人,快来人啊,快救救细柳啊,救救煜琏!”浣妍哭喊着,但她心里知道阆苑是禁地,平素里根本不会有人靠近,她如此喊叫不过是徒劳。 又是一朵“戕蚀”扣上结界,最后一丝光亮亦被遮盖,结界内陷入一片黑暗,静寂地只剩浣妍的呼吸声,与外面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怀里的血狐像是没了气息一般僵硬地靠着浣妍,毛茸茸的尾巴此刻被血污浸渍细细一条地委顿着垂在地上。 浣妍不敢去这结界还能抵挡多少时间,她和煜琏还剩多少时间,即便当初在魔界的噬魂境象她也没有如此绝望过。 煜珩,煜珩,你在哪里,这一次我再呼喊你的名字也是无用了吧,我该死,可是煜琏、细柳怎么办? 煜琏,我还想再看你穿着花花绿绿的大袍子,欢欢喜喜地撞进我怀里,而不是现在这样。 细柳,我还想被你翘着水葱指笑话我是个没道行的小妖,而不是现在这样再看不见你。 越多的“戕蚀”张牙舞爪地扑向结界,一道道裂缝伴随着破碎声爬满结界,黑色汁液开始滴落进来,浣妍将煜琏护在怀里,挡住那些汁液,只觉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头发也被黏连在一起,湿哒哒地贴在背上。 无论如何,即便只是这样笨办法,她也想在最后能为煜琏做点什么。他那样爱美,爱漂亮,可不能再被这汁液腐蚀了皮毛。 “柳柳!柳柳!你在这里么?” “浣妍姑娘,你也在这里么?” 是俞鲤和铮远的声音,浣妍猛地抬起头,大声喊道:“俞老板!铮远!” 一道亮光闪过,结界上的“戕蚀”像被什么蛰了一般,迅速收缩,退了一丈远。 就在这一瞬,支撑了许久的结界,终于全部碎裂。 浣妍抬起沾满血污的脸,望向俞鲤的时候,站在其身后一贯雍容镇定的铮远满面震惊,一双紫眸霎那间涌起滔天巨浪,比俞鲤还快一步奔向浣妍。 “浣妍姑娘,你这是……”铮远握住浣妍的肩,焦急问道。 “快,快救救细柳!救救煜琏!”浣妍抓住铮远手臂,带着哭腔疾声说道。 紧跟在铮远身后的俞鲤听了浣妍的话,脸色大变,再没了平日里彬彬有礼的腔调,抓起浣妍一只手臂,大声问道:“告诉我,柳柳怎么了?她怎么了?告诉我!!!” “她被卷进‘戕蚀’的花苞里了!”浣妍颤抖着哭泣道。 “什么?!怎么会这样?”俞鲤一双圆眼睛大大睁开,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不可能,怎么还会有‘戕蚀’,即便有,以细柳的修为又怎会逃不开……”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拨弄了那些草芽,是我不小心将延生掉落在地上,害得细柳要分身去护住,才会被花苞扣住。”浣妍不断地自责着,心里觉得自己即便死个千次万次都恐怕不够。 俞鲤苍白的脸上泛起怒色,猛地将浣妍从地上抓起,大声吼道:“告诉我!她被卷进哪个花苞?哪一个!!!” 浣妍望着层层叠叠的“戕蚀”,花朵花苞交叠着,皆是相同模样,根本无法辨别方才是一个将细柳卷进去,只能手足无措地摇着头。 俞鲤见浣妍摇头,更是急火攻心,瘦弱的身躯微微颤动开来,却死命捏着浣妍手臂,继续吼道:“是哪一个!快告诉我!即便你是煜珩大殿下带来的人,也莫以为我不敢杀你!” 铮远见状,迅速上前将俞鲤的手拨开,沉声说道:“俞前辈,浣妍姑娘怀里还抱着煜琏殿下,您莫要冲动!速速救人要紧!” 俞鲤望了一眼从浣妍身上滑落的煜琏,脸上有些歉然,躬身抱起煜琏交到浣妍手中,一脸哀色,问道:“我不计较究竟是谁的错,我只要你告诉我,我的柳柳被卷进了哪个花苞?便是现在已来不及,我也要与她同眠在同一个花苞!” 浣妍将煜琏紧紧抱着,摇着头,只觉心如刀绞,嘴唇亦已被她咬出血来,口中慢慢浸出腥甜的味道。 俞鲤再不看浣妍一眼,转身冲向那一片黑色巨浪,迅速淹没其中,再看不见那一道珠光色身影。 浣妍抱着煜琏跌坐在地上,望着煜琏紧闭的眼睛,虚弱哀求道:“铮远,我知道我与你没什么交情,但你是月神,法力应当不差,我还是想开口求你,求你去帮俞老板一把。 柳老板一生为帮俞老板续命所累,即便方才原本有机会逃脱,却还是为了能让俞老板活下去而放弃,这当是她最后的心愿吧。 所以,无论如何,俞老板不能死,不然柳老板拼着命保下的延生还有何用? 我求你,去救俞老板,千万让他活着,就当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我必定还于你!” 铮远怔了怔,随即说道:“浣妍姑娘不必如此,即便没有浣妍姑娘的此番话,我今日也是要帮忙的。” 说着,扬手抽出别于腰间的褐色萧管,微微笑了一下,转身朝俞鲤的方向奔去。 浣妍从袖中拿出延生,出神的望着,细柳,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延生交给俞鲤。 忽然,浣妍觉得脑袋似是被什么砸了一下,随即低头看去,发现脚边滚落着一颗红色的珊瑚珠,却被一层黑色汁液包裹着,原本鲜亮的红色已不太分明。 珊瑚珠?浣妍想起什么,随即大声喊道:“俞老板,俞老板,柳老板在这里!” 浣妍话音刚落,就见俞鲤一身血污地从重重黑叶中冲出,向着浣妍奔来,浣妍指向最近的一只“戕蚀”,焦急道:“刚才应该就是从这朵花苞里滚落出来了这颗珊瑚珠!柳老板一定在这朵花苞里!” 俞鲤拿起浣妍手里的珊瑚珠,圆眼里放出惊喜的光,激动道:“是它!是它!原以为是被他人捡拾了去,原来是柳柳拿去了!” 说完,将珊瑚珠攥进手心,飞身向那朵花苞掠去。 浣妍心底也是十分欣喜,说不定细柳还有救。 正在想着,浣妍被什么推了一下,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刚要挣扎起身,就被地上铺着的细丝缠住,衣衫迅速被划破,浣妍急忙将煜琏抱紧,那细丝便悉数勾在了她的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浣妍咬牙挣扎着起身,却被越缚越紧,慢慢地被细丝裹着抬起到空中,忽然一阵尖利的笑声传来,在一片黑色“戕蚀”中听着异常骇人。 “哈哈哈,哈哈哈,人数倒也齐整,还有些意外的收获,真是不错,不错啊,哈哈哈!” 随即那声音又变得阴狠,似是咬牙切齿地说道:“细柳,俞鲤,你们一个也别想逃,今日,阆苑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接着又是一声冷笑:“你们倒是好运,还有三个为你们陪葬,个个都还是有些来头!真是便宜你们,若不是这三个人我也瞧着不顺眼,我定要你们死得冷冷清清,连个陪葬的人都没有!哈哈哈哈!” 第五十八章 公道 勾抓着脊背的细丝随着那冷笑声剧烈晃动,浣妍只觉背上的皮肉将要被撕下一般,怀里的煜琏却越来越无法抱紧,随着晃动也渐渐地要从她怀里滑落。 冷笑声还在继续,穿透层层黑叶,刺进浣妍的耳朵,绞得她脑袋生疼,整个人都要眩晕起来,眼前事物慢慢的便要看不清楚,再凝神细听,浣妍只觉这笑声颇为熟悉。 不断有黑色汁液地落下来,又是一个剧烈晃动,浣妍手一滑,怀里的煜琏迅速掉落,再要伸手去抓,却只是一双手空落落地僵在空中,眼睁睁地望着煜琏一点点地下落,穿过层层茎叶,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脊背上的剧痛将浣妍激醒,一双手紧握成拳,手心里被掐出点点血迹,她不敢想煜琏会掉落在何处,之后会如何,她只知道,直到最后,她也没能守护住煜琏。 忽然间,好像所有的痛楚都没有了,因为所有都抵不过浣妍此时胸口的疼痛,她想放声大哭,她想回水明泽,但她最想的是一切时光倒转,她没有去拨弄那一片草芽。 眼前许多事物看不清楚,却能隐约瞧见一朵巨大的“戕蚀”正向她压来,浣妍闭上眼睛…… 一阵箫声响起,细丝终于不再剧烈晃动,骤然间变得温顺,接着又是一阵箜篌曲相和而起,两个器乐之声交相融合,曲调悠扬柔美,像一道溪水淙淙,又像是一汪湖水被清风吹起了碧波。 双耳不再刺痛,视线也又逐渐清晰起来,浣妍被细丝架在空中,缓缓地摇晃着,如同荡着秋千。 浣妍回头,发现所有的“戕蚀”此刻皆是轻轻摇摆着的模样,若是忽略那浓稠的黑色,看起来倒是十分温柔无害,整个阆苑好像一片温顺的墨海,缓波呢喃。 跌跌荡荡的柔波间,浣妍望见煜珩与铮远正并肩站在一片巨大黑叶之上,一人执箫,一人拨箜篌,脚下的那片黑叶便如一条巨毯,静默地承载着二人。 浣妍痴痴望着,那人的身影虽然出现得这样迟,却终于还是出现了,如同噬魂境象里那般,他还是来了,从来不会让她真正走进绝望的深渊,或者说这之前的每一刻,她心底都隐隐有一个信念,她总相信他会来,他总会是那个乘风破浪,披荆斩棘来救她的人。 这样安静凝视的时刻不过持续了片刻,一声尖利笑声仿佛利刃划破湖面,现出重重波澜,浣妍被细丝又一波剧烈的摇晃移走了视线,上下颠簸着,影影绰绰地看见整个阆苑又是一番惊涛骇浪的模样,转瞬间所有寂静被吞没,扑簌簌的巨响一叠叠地盖过原本绵软恬静的乐曲,碾碎所有光亮。 “够了,蝶昧!你到底想要如何?”煜珩一声怒吼传来。 是啊,那笑声如此熟悉,浣妍怎能不知,那是蝶昧呢? 从蝶昧在契盟山上看见她催生了石碑上的蔓草,从蝶昧无缘无故地又重新搭理她,让她来阆苑为煜珩养植药草,从蝶昧一大早就与煜珩一起出宫,将他引开,她怎么能不想到是蝶昧呢? 可是为何?为何她要杀细柳和俞鲤?为何连她、煜琏和铮远也不放过?缘何到最后她要成为这个可恶的帮凶?利用与被利用,到底是何时,她竟走进这样一个局。 “哈哈哈,煜珩,你还是来了,你为什么要来呢?为何不肯乖乖在青河畔喝你酒呢?” 蝶昧熟悉的声音传来,所有“戕蚀”不再动弹,浣妍也被静止悬在空中,望见一袭蓝影自空中袅袅娜娜地落下,裙裾伴着长发飘带在空中飞舞,优雅飘逸,姿容无双。 在同一片黑叶上站定,蝶昧含笑着走向煜珩、铮远,眉眼间妖冶动人,铮远探究地看着,煜珩则是在蝶昧与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挥手让她止步。 蝶昧不以为意,继续优雅笑着说道:“煜珩,让我猜一猜,你是为了你的弟弟而来呢,还是为了那个丑丫头?难不成是为了那妖界有名的美人细柳?” 煜珩沉声说道:“蝶昧!快将‘戕蚀’收了!” 蝶昧一脸无辜地嗔道:“煜珩,你从未用过如此难听的语气与我说话,我可不爱听。‘戕蚀’我会收,你知道我自小最听你的话,可是为何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呢?” 煜珩凝视蝶昧半晌,肃然道:“我为你而来。” 蝶昧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复又以袖掩口,满满笑开,许久,才放下衣袖,痴痴说道:“这话我甚是爱听!煜珩,多少年没有见你,你再说些。” 煜珩怔住,脸上有些怒色,有些惋惜,有些疑惑:“蝶昧,你到底为何要如此?” 蝶昧脸上痴然隐去,躬下身凄然地笑了半晌,喃喃说道:“我为何要如此?为何如此?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们!”随即,又大声怒吼道:“我不过想要一个公道!!!” 煜珩不明所以,蝶昧一脸愤恨地抬头,向着一片“戕蚀”怆然道:“煜珩,你知不知道,你去了仙界后不久,我爹蝶阡就死了,连带着我娘,一起葬身在阆苑的‘戕蚀’之中! 煜珩,你又知不知道,为了杀我爹蝶阡,他们以我做饵,才诱得父亲入局被‘戕蚀’所杀,爹娘都是为了救我才中计,如今,我不过想让那罪魁祸首也葬身‘戕蚀’,这才算公道! 难道我做错了么?没有!从来都没有! 是细柳,就是细柳那个贱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如何将我爹从阆苑正门引入,然后重重地关上门,下了禁令,任我爹在里面被无数‘戕蚀’撕咬。 细柳与我爹娘无冤无仇,之所以会杀他们,全都是为了俞鲤那个烂仙人,所以,俞鲤,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两个都得死!” 蝶昧说到最后,原本凄然的语调已变得阴狠歹毒,一双杏目涌起层层杀意。 “那若细柳所为是受梦姬夫人指使,你也要去杀梦姬夫人么?” 俞鲤不知什么时候,也踏上那一片黑叶,浑身被黑色汁液灌透,一张圆脸上尽是鲜血,看不清面容,原本厚重的衣袍此时只剩了薄薄一层内衫,紧贴在身上,现出骨瘦如柴的躯干。 俞鲤说完,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向煜珩、蝶昧、铮远三人,身上不断有黑色汁液滴落,混着血迹,在黑色叶子上留下暗红色脚印,不过几步,俞鲤重重跌倒,黑色叶子跟着剧烈震颤。 “俞前辈!”铮远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俞鲤扶起。 俞鲤却浑不在意,只是慌慌张张地在袖口处摸索着,待摸出一颗珊瑚珠和一段枯死的柳木之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歪倒在铮远怀里。 “你是说什么?梦姬夫人指使?不可能!!不可能的!”蝶昧一脸震惊地看着俞鲤,嘴里大声反对道。 “是与不是,你尽可以去问廉仓妖王。”俞鲤虚弱回道,手里十分疼惜地将柳木和珊瑚珠握着。 蝶昧退后几步,摇着头,仍是不肯相信:“不可能,当年,若不是我爹蝶阡冒死背叛敖岳魔尊,将梦姬夫人从魔界偷送至妖界,她怎么会与廉仓妖王那般恩爱地在妖界快活,我爹是她的恩人,她怎么可能去杀我爹?” “事已至此,我已没必要与你这小辈说笑,细柳既死,我也了无生趣,你的目的已达到,那便快些收了‘戕蚀’,放了浣妍姑娘和煜琏殿下。”俞鲤木然望着手里的柳木,颓然道。 “哼,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放过那个臭丫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我才不会这样轻易上了你的当!!”蝶昧冷笑道。 俞鲤猛然抬头,也是一脸怒色:“廉仓妖王不在,梦姬夫人还在,我知道,她就在契盟山山脚下那个狱场,你为何不去问她?你以为她当年为何好端端地去了那里?” 蝶昧脸上白了白,咬着嘴唇,却仍是恨恨地看着俞鲤。 “蝶昧,若果真如俞前辈所说,你是否要去杀了梦姬夫人?”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煜珩忽然出声。 蝶昧怔怔地回头看向煜珩,神色痛苦,摇着头,嘴唇颤抖着,片刻间,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跪倒在地上,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蝶昧呆愣的空当,煜珩递给铮远一个眼色。 煜珩扬起衣袖,一星火焰掉落周围的“戕蚀”中,与此同时,铮远背起俞鲤一跃而起离了那片黑叶。 一星火焰迅速熊熊扩散开来,所到之处,一片“戕蚀”皆痛苦地战栗起来,还欲挣扎就被凶猛火舌迅速吞没。 蝶昧察举异常,猛然抬头,就见煜珩,站在一步之外,凝神看着她。 蝶昧慌忙起身,才要扬起衣袖,重新操控“戕蚀”,手臂就被煜珩捉住。 “之后,你便去了魔界,是么?你与那日的鹰擎其实早已相识,是么?”煜珩一瞬不瞬地看着蝶昧问道。 蝶昧回看向煜珩,却不答话,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梦姬夫人杀了你的父亲,便算是我煜珩欠你,如何偿还皆可,此刻,快些放了浣妍和煜琏!”煜珩急道。 蝶昧忽然凄然一笑,偏头看向煜珩背后,说道:“哦,那个丑丫头!” 煜珩慌忙回身,并未看见浣妍,却察觉手掌一松,蝶昧已挣脱出去,再回头时,已没了身影,一片“戕蚀”之海霎那间仿佛没了生气,委顿地瑟缩着,被火舌吞没的速度加快。 “煜珩,记住你说过的话,你欠我的!”蝶昧的声音最后回荡了下,也被熊熊大火的燃烧之声吞没。 煜珩收回视线,凝聚法力于听觉,果然,浣妍呼喊他名字的声音传来。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煜珩向着一处飞身掠去。 第五十九章 婵意 夜凉如水。 廉煜宫东殿,烛火尽熄,只余一室月光,浅浅照亮卧榻旁,躺椅上单肘支颐的一张俊颜,此刻,狭长魅惑的双目阖住,宁静美好。 浣妍侧躺在卧榻上,将这张脸从额头瞧到眉毛,再从眉毛瞧到眼睛,眼睛到鼻子,鼻子到嘴巴,嘴巴到下颌。 半个时辰过去,浣妍小心翼翼起身,却仍是拉动到背部的伤口,呲牙咧嘴地紧闭住嘴巴,将快要出口的呼痛声封住。 急忙看向卧榻上的煜珩,仍是闭着眼没有察觉,浣妍松下一口气,继续小心翼翼地挪动下了床榻,赤足站起身时,一件绛红色袍衫不经意滑落在地。 原来方才身上盖着煜珩的外衫。 浣妍猫着腰将那袍衫捡拾起来,爱不释手地瞧了又瞧,一把掬起它将她的脸埋入其中,一阵桂树清香,沁醒所有疲倦。 煜珩是仙界火神,是个有修为的狐狸,但即便如此,浣妍还是决定像很多戏本子中那样,将袍衫为煜珩盖上,以免他伤风着凉。 蹑手蹑脚地过去,再蹑手蹑脚地回来,浣妍走至东殿门口时,又回头看一眼,绛红袍衫妥帖盖好了,才终于放心步出东殿。 却不知,卧榻之上,那人已睁开了眼,悄然起身。 出了东殿向西,经过正殿,浣妍想起之前每日出宫回来,煜琏化作真身,在正殿前等她的样子。 那时被问及原因,煜琏总是会故作深沉地答道:“妍宝,须知有时候,能够有所等就是一种莫大的希望。然后等来了,就变作莫大的幸福。” “若是没等来呢?” “继续等,因为希望不灭。” “若是等的那人永远不可能来呢?” “我说妍宝,你是有多喜欢在宫外逛啊?你就舍得一直不回宫,一直让我等着么?不会吧?妍宝定然不会如此,所以我有一种信念,叫继续等。” “……” “要不,我将那街市搬到王宫里,你不用出宫,每天也像在宫外逛街一般。(.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咳咳,小白,我们换个话题。” 想到这里,浣妍忍俊不禁,微微扬起嘴角。 煜琏终究没有将街市搬到王宫,浣妍依然每日回宫时,便看到煜琏等在正殿前,那时,煜琏心里当是觉得希望真的变作幸福了吧。 这样就好,她不会太过遗憾,遗憾自己从未让煜琏开心过。 正殿过了,便是西殿,浣妍直到煜琏出走,才注意到的一座不起眼的宫殿。 殿内依然是那日雪婵简单收拾好后的模样,几件袍衫被整整齐齐地叠好置于衣箱上。 浣妍抚上那些衣角,泪如雨下。 脑中又交错地闪现一些影像,许多已是模糊,只是那冲天的火焰,狰狞着快速委顿的“戕蚀”却如生生刻在脑中一般。 一天之前,原本被细丝架在空中的她,在蝶昧的声音最终消散的那一刻,终于被沉沉摔在地上,那些细丝仿佛瞬间没了力气,急急从她脊背上抽离出来,哆哆嗦嗦地沿着原本从黑叶抽拔出来的方向收缩回去。 阆苑内好像突然漫过一片火海,大片大片的黑叶凋落下来,一层层地如被衾一般向浣妍铺盖而来,有沾了火星的,便立时蜷曲着,现出狰狞可怖的形状,慢慢地再委顿下去,最后被火焰吞灭。 浣妍想起,有一日,漓戈与她说起,“戕蚀”,六界死亡之花,花苞内冤魂无数,不乏修为高深的仙家,看似无可匹敌,却其实怕火,若无人以法力操控,火神之火可灭之。 蝶昧已去,“戕蚀”再无法力操控,煜珩施火术确是最好的办法。 虽然背上剧痛难当,浣妍还是直起身,不断拨拉着黑叶,她要找煜琏,在大火蔓延过来之前找到煜琏。 浣妍不知道她翻过多少黑叶,穿过多少枝茎,只是衣衫破了,手也破了,脸被划出一道道口子,鞋子也一只又一只地掉了,却仍然看不见煜琏。 终于,浣妍虚脱地倒在地上,嘴里无力地喊着:“煜珩,煜珩……你在哪儿……你快来……我找不到煜琏……怎么办……我没有力气了……可是还找不到煜琏……煜珩……” 不知多少声呼喊被揉碎在火焰间,浣妍微微睁开眼的时候,已被煜珩抱在怀里,狭长魅惑的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满是心疼和歉疚。 “煜珩,怎么办,我没找到煜琏……”浣妍痛苦开口。 煜珩抬眼看向前方。 浣妍转头,一片火光之中,雪婵一步步走出来,白衣尽破,已成黑色,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斑驳地爬着一道道血痕,眼角不断有泪淌出,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血狐。 经过煜珩与浣妍身边之时,未有言语,未有停顿,好似没有看见二人。 浣妍知道雪婵定会将煜琏安置在梦居,煜珩在东殿里将她从怀里放下之时,她就奔出了殿,不管痛不要命地奔到了梦居。 才一踏入梦居,就见雪婵跪坐在卧榻旁,痴痴地将煜琏望着,说道:“煜琏殿下每次出走,不过就是去契盟山下与夫人说说话,他总以为雪婵不知道,瞧见雪婵着急出宫寻他的样子就躲在一边偷笑,一次两次,久而久之,雪婵由着急变成假装着急,由惊慌变成假装惊慌,只要秘密跟着,心里就觉得十分安宁。 只是这一次,殿下回来的路上瞧见姑娘与柳老板去了阆苑,便特特地跟了去。 殿下原本只是在阆苑外打盹,欲等姑娘出来之时,一道回宫。 却不想,半途听到姑娘的呼喊,煜琏殿下眼见着从阆苑内漫出了“戕蚀”,还是冲了进去,雪婵再想拦已是来不及,便去寻了煜珩殿下。 雪婵现在只想问,煜琏殿下一路跟着姑娘到阆苑,姑娘一直都是知晓的吧?既然姑娘知晓,为何还要呼叫殿下入苑送死?” 浣妍愕然,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白一直跟着我。” “那姑娘呼喊煜琏殿下的名字所为何?”雪婵背对着浣妍冷冷道。 “我……”浣妍从怀里掏出从阆苑内拾到的煜琏外衫,递到雪婵眼前说道:“我是在阆苑内看到小白的外衫,以为他也在阆苑,便想叫他速速逃离,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他在苑外。” 浣妍内心涌起无限悔恨,本想让煜琏逃离,却反是害了他,将他引入了阆苑,生生卷入这场原本与他无关的灾祸。 雪婵斜了一眼浣妍手里的袍衫,略有惊诧,随即冷然道:“这袍衫是煜琏殿下多年前一次出走时带出宫的,当时我亦是秘密跟着殿下到了契盟山夫人居所,亲眼所见那袍衫被殿下一时大意丢在夫人居所门口,又如何会出现在阆苑?” 原来,那袍衫原本不该出现在阆苑,原来一切都已被预先设计,她不过是被牵引着,那么一步步,认认真真地走开来,帮别人将这一局布得完满。 浣妍不记得当时自己嘴里答了什么,只记得忽然间眼前一黑,仰头栽倒进一个怀抱里,那怀抱熟悉而温暖,她终于可以放心地沉沉闭上眼睛。 此刻,抚着煜琏袍衫的衣角,浣妍只觉,一切如此复杂网布地展开,迅疾快速地发生,终于换来如此惨痛的结局,如果这是蝶昧想要的,那么她成功了,她赢了。 蝶昧是否正在某处,笑看着每一个人的悲伤,然后终于觉得拿回了公道? 浣妍赤足走出西殿,只觉脚下是这样冷,就连浑身都是这样冷。 梦居的门虚掩着,浣妍轻轻一推便开了,卧榻旁边,雪婵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之前的模样,痴痴地看着榻上的煜琏,直到浣妍靠近也毫无反应,如同雕塑一般。 以前见了浣妍虽然面无表情,却会用眼神笑开的雪婵,此时如同雕塑一般。 浣妍心如刀绞,轻轻唤了一声:“雪婵……” 跪坐着的人毫无反应,脸眼皮也未曾动一下,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卧榻上。 浣妍转向床榻才终于看清楚化作人形的煜琏,此时脸上苍白如纸,墨发散乱地缠搅着,一双桃花眼毫无生气地闭着,再没有唇红齿白,只有干裂泛白的双唇令人的心一阵阵刺痛。 想要俯下身去摸摸煜琏的心跳,浣妍却被一把推开。 只听,雪婵冷冷道:“煜琏殿下还没死,你可以走了。” 浣妍终于跌坐在地上,哭出声来:“雪婵,都是我的错,你便是骂我打我都可以,只求你让我陪陪煜琏,不要这样……” 雪婵重新回复到原来的姿势,再没有动过。 片刻过后,浣妍木然地静坐在一旁,靠着卧榻,再不言语。 感觉有人走来,将她扶起,浣妍才从一片空白中醒转过来,就见煜珩正深深凝视着她,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透出疼惜的光。 将她打横抱起,煜珩带着浣妍缓步出了梦居。 长长的回廊走了许久,煜珩轻声开口道:“这几日我们便离开妖界。” “可是煜琏……”浣妍窝在煜珩怀里,有些闷闷地喃喃道。 “为何不留些机会给雪婵?”煜珩微笑道。 浣妍抬头。 煜珩宠溺地对上浣妍的眼,微笑道:“这次虽是祸事,煜琏也委实吃了苦头,却可有望成全雪婵之心,也算是不幸中的一件快事。” 浣妍将许多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遭,许多时候,雪婵总是清清淡淡地站在一边,静默地让你会时不时忘记她的存在,以至于她每次见到煜琏之时那双紧紧互相捏着的手,那双隐隐透出光彩的眼,也会被忽略掉。 空荡荡的廉煜宫,堂堂妖界王宫,内里却十分寂寥,许多年来,不过煜琏与雪婵主仆二人。 煜琏习惯了雪婵的陪伴,雪婵却早已说不清道不明地恋上这一种陪伴。 总归二人需要一些事来触发,来明白什么是习惯,什么是依赖,什么是爱恋。 第六十章 梦中缘 浣妍终于安心地在煜珩怀里靠着,脊背贴着煜珩的手臂,却未感到伤口被迫压,想来煜珩这般抱着她也是极费力,如果要贴心地顾及伤口而不敢用力的话。 一路上二人都未再言语,却好像已将许多话说了清楚。 浣妍觉得有些话有些念想需要说出口,才有觉醒才有回应,就像雪婵对煜琏的心意;有些话有些念想则将它妥帖地放在心底,牢牢记着,觉得难捱的时候翻出来想一想,不必说出口也感觉熨帖,就像此时她和煜珩这般。 浣妍一路瞧着随行的影子,她的重合了他的,随着他沉稳有力的步子飘荡着,让人分不清是影子走进了月光,还是月光追逐着影子。只是不管是哪一种,那影子都是她和煜珩共同的影子,这一点令她十分雀跃。 回到东殿,浣妍又被安置在卧榻上,却在将将躺下之时,煜珩弃了躺椅,上了卧榻,睡在了她的外侧。 浣妍惊诧,回头看去的时候,煜珩已经闭上了眼,已经睡去的模样。 这下,她是真的要辗转反侧了。 翻转了几下,耳边慵懒的声音传来:“我睡在此,你今夜就莫要再到处游走了。” 浣妍停住翻身。 煜珩打了个哈欠,继续道:“我知你还想去看俞老板,今夜就罢了,有铮远照应,必不会有闪失,你且浅浅睡一觉,天明我便与你去趟俞鲤珠宝行。” 浣妍乖乖闭上眼,眯缝中瞧见煜珩偏头看过来,嘴角噙笑,似把她一切心事看穿,遂全然闭上眼睛,不知几时跌入一个梦境。 梦中一个小人儿,人形模样,一张俊脸,十分讨喜,却非对着她说,他是只狐狸。 而她在梦里竟还没那小人儿高,围着他转了一圈,没寻见尾巴,便笑话他胡诌。 那小人儿将他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倒不生气,只说:“你要先去树上藏着,不许偷看,我就将尾巴变出来给你看。” 她虽不明白为何要去树上藏着,却好奇那小人儿的尾巴,还是依言十分费力地爬上了树,双手认真捂了眼,让那小人儿快变个尾巴出来瞧瞧。 等了许久,也没听那小人儿让她睁眼,忍不住放下手察看情况,却听那小人儿在树下生气道:“说了不许偷看,你还是偷看了,哼,不变给你看了!” 她顿时无辜起来,正要解释,却见那小人儿对着她狡黠地笑笑,竟转过头跑了。 她瞧着那树委实上起来容易,下起来难,急道: “哎,哎,你别走啊,这树这么高,我不敢下去,你帮帮我呀!” 那小人儿停住,转头十分无害地笑笑,答道:“等下次见你时,我再救你下树!” 答完,那小人儿该跑继续跑,越跑越欢快,片刻没了踪影…… 浣妍睁眼之时,还带着些许恼恨,没想到在梦中被只狐狸给涮了,遂看向早已起身坐于窗边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煜珩时,眼神颇为凌厉了些。 “怎么?浣浣昨夜睡得不好么?如此大的起床气?”煜珩转头看向浣妍,阳光从他的侧脸处斜斜擦过,镀上一侧金辉,看得人炫目。 浣妍张了张嘴,没说话,心里暗道,谁让你也是只狐狸,也偏偏长了那么双狭长的眼。 “唔,看来这舒梦香倒是没以前那般绝妙了,昨夜,我从梦居抱你出来时,还特特拿了些过来,以为你这一夜必会睡得极好,却不想还是……”煜珩停顿了一下,忽然了悟一般继续说道:“莫非因为昨夜我陪伴在侧,浣浣便又看我看到天明,未曾入眠?” “谁看你了?”浣妍觉得这只狐狸真不是一点的自恋。 “哦?我是记得昨夜有人欲溜出宫前,便是将我望了半个时辰,然后还为我盖上外袍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煜珩笑吟吟地看向浣妍。 浣妍讪讪回道:“来来来,我们谈一下去看俞老板的事情。” 煜珩眼波一转,看出浣妍有意转移了话题,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道:“要看俞老板,浣浣只需带上两件东西即可。” 浣妍会心一笑,不知是该感叹这只狐狸真是聪明呢,还是该雀跃这狐狸有与她想到一处的默契。 浣妍和煜珩走进街市之前,还有些惴惴,唯恐再出现一次女妖精暴动围观事件,于是,当二人走入街市之后,浣妍委实吃了好大一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莫说没有女妖精围观,就是连个影儿都没有,街边除了摆摊的一些男妖老板以外,也基本不见什么逛街群众,于是浣妍头一次觉得耳根清净了很多。 煜珩找了一位老板问了下缘由,那老板瞧见是妖界大殿下,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激动万分,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表达了半晌,二人才大致明白。 说是因为闻名妖界的第一美人,柳记水粉铺的细柳老板,前几日飞了仙,这水粉铺子一时半会儿也不再经营了,便托了隔壁间的俞老板将一些货品贱价出售,其中不乏一些独门秘方,限量发售的胭脂水粉,于是,全城女妖,不论老幼,闻讯就集体暴走,连夜赶至水粉铺门前排队,等候今日晨间开始的清仓大甩卖。 那俞老板瞧见这阵势,颇为感慨,就有了与细柳老板一致的想法,便决定将他家铺子的珠宝首饰也来个清仓大甩卖,于是,全城剩余妖精,不论男女,不论老幼,闻讯也集体暴走,连夜赶至珠宝行门前排队,等候今日晨间开始的清仓大甩卖。 好在俞老板体恤群众,将两家货品放置一处,将两队并为一队,方便广大群众采购挑选,于是就出现了这般万妖空巷的场景。 浣妍甚为敬佩地向这位老板赞道:“老板好魄力,居然不随大流,还能如此淡定地在此摆摊。” 老板“嘿嘿”笑笑,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全家老少都去排队了,我在这守着摊子,两头不耽误。” 浣妍:“……” 煜珩简单与那老板告辞,就牵着浣妍的手向街尾走去。 耳边又传来一些细细碎碎的议论: “这女劫匪真是桃花朵朵开啊。” “没错啊,眨个眼,又勾搭上大殿下了。” “看起来倒是十分般配,一个劫匪,一个骚包。” “哪有,和煜琏殿下才般配,一个劫匪,一个妖孽。” “局外人说配不配是没用的,要看当事人怎么选择,你看,这女劫匪明显比较喜欢大殿下。” “喜欢二殿下!” “非也,真相是喜欢大殿下!” “为什么?” “你看,他们拉着小手儿。” …… 八卦无处不在,八卦永远都是那么具有娱乐生活,打发时间的功效。 浣妍叹完,又叹:原来拉着小手儿,就代表比较喜欢某一个人,浣妍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红,然后觉得不能太高调,便想弱弱地将手抽出来,才有些动作,就被握紧,遂作罢。 煜珩侧头冲她笑笑,明亮地晃眼,浣妍觉得她一点也不想把手抽出来了,拉着挺好的。 在距离街尾还有数十丈远的地方,浣妍和煜珩二人发现他们走不到街尾了。 整条街道已经被逶迤蜿蜒的妖精队伍挤满,像是以俞鲤珠宝行为出口,流泻出来一股洪水,滔滔地漫了半条街。 “浣浣,我们……”见到此景,煜珩刚要开口,就被浣妍打断。 “煜珩,我有个好主意,街道行不通,我们另辟蹊径。” 煜珩好奇。 浣妍抬头看看房顶,说道:“我们走房顶,一边走,一边还可以欣赏下壮观的排队景观。” 煜珩:“……”他原本想用法术带浣妍直接落在俞鲤后院。 片刻后,二人在房顶乐悠悠地走着,不时俯视下面熙熙攘攘的群众,表示毫无压力。 煜珩和浣妍站在俞鲤家房顶的时候,俞鲤正在后院处一块白石上歪靠着,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令他痴痴地望着。 前厅里,他将买卖事宜交给一名临时找来的小妖打理,倒是既井井有条,又奸猾狡诈地吩咐了注意事项。 比如,将某些货品原价报得高些,然后再讲现价,就立时让广大群众获得一种占到便宜的快感;比如,对于一些多位买主共同相中的货品呢,则是采取竞价原则,谁喊的价高卖给谁,瞬间激发一些群众的哄抢和面子心理;比如,对一些货品采取定时限量贱价,迫得那一众买主需火速在那一时那一刻作出决断,便是佘便是贷也要再那一刻将货品敲定买下,至于之后产生后悔冲动的情绪就与俞鲤他们没半分关系了;再比如,限定一个数额,当买主所采买的物什达到此数额后便可以获得彼货品或者参与彼抽奖。 浣妍和煜珩一并蹲在房顶上瞧了半天,心中无限感佩。俞鲤真该好好活下去,继续为祸妖界,不然妖界民众的购物生活就太单调乏味了。 于是,当浣妍巴巴地将延生递到俞鲤面前之后,心中已不仅承载了于私方面对于细柳的承诺,还有于公方面,对于广大妖界群众丰富多彩购物生活的殷切期盼之情。 俞鲤惊愕地盯着延生瞧了好半晌,圆圆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还是没说出话来。 浣妍道:“这是延生,细柳穷尽千年为你所种,缘由我不必说,俞老板自也明了,只因后来我帮了些许忙,细柳便在最后一刻将它托付于我,让我转交于你,让你仔细服下。” 俞鲤脸上惊愕隐去,继续苍白着脸,虚弱地靠向白石,痴痴看向手中的一段柳木,说道:“没有到这世上还有这神草,恐怕六界的人都不知道吧,柳柳当真是有些本事,如此滴水不漏地将它藏匿了千年,只是,现在我不一定用得到它了……” 浣妍急道:“这可是柳老板拼了命保下的,你怎么可以……” 俞鲤摆摆手,不愿搭理浣妍的话,只是痴痴看着柳木。 站在一旁的煜珩忽然开口道:“俞老板变卖那些货品,不过是想短时之内收集大量灵草吧?” 俞鲤微微抬起头。 煜珩继续道:“若我猜想不差,俞老板是想最后放手一搏,看能不能通过灵草救回柳老板。” 俞鲤全然抬起头,看向煜珩的眼神里颇有些赞赏:“不错。” 煜珩浅笑,回道:“那么,俞老板就请收下延生,早日服用。” 俞鲤又颓然靠向白石,郁郁道:“若是灵草无用,细柳不能复生,我活着已无意义。” 俞鲤的反应似在预料之中,煜珩笑道:“灵草无用,那若是洌泉呢?” 浣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只透明的水滴状的瓶子里,乍一看空空如也,细看之下瓶内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绿光,却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在发光。 俞鲤瞧见瓶子那一刻,浑身有如雷击,愣在原地。 第六十一章 柳殇 俞鲤的震惊持续了半晌,直到浣妍举着瓶子的手臂有些酸痛,才见俞鲤像是重新回复神识一般腾地站起身来。 围着她转了一圈,又停在她面前,一双圆眼睛确认一般地盯着那瓶子看了许久,终于醒神,撒开丫子朝前厅奔去。 浣妍有些纠结,她是不是该把瓶子重新揣回到怀里,那俞老板这般反应好似没有兴趣一般。 浣妍又看向煜珩的时候,忽然发觉前厅原本喧哗聒噪的声音竟不知何时散去了,煜珩偏头看向浣妍,会心一笑。 这狐狸又与她想到一处了,俞鲤飞奔会前厅不外乎一个原因,便是停止清仓大甩卖活动,既然已有洌泉,那便不需要收集那么多灵草了,对于俞鲤这样的经商之人,虽然绞尽脑汁想了万般对策,但货品到底还是贱卖出去了,这委实会让他肉疼。 于是,不出所料,片刻后,俞鲤又回到后院,一双眼睛盯着浣妍手里的瓶子再移不开。 浣妍接过俞鲤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的那段柳木,握在手里干枯粗糙,已是毫无生气的枯木,心口有些疼,她不愿相信这就是细柳,细柳竟真的殒身在“戕蚀”之下了。 那个曾经妩媚妖娆,万种风情的细柳,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莫说俞鲤,就连她夜里一想及此,便会难以成眠,以致她越来越依赖舒梦香。 打开瓶子,浣妍倒出一滴洌泉于柳木之上,俞鲤则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好像如此这般,那柳木马上就能变成活生生的细柳跳脱在他眼前。 许久,柳木并无反应,浣妍有些焦急地看向煜珩,煜珩面上虽有疑惑,却仍是安慰地看向浣妍,示意她再稍等片刻。 又是片刻过去,俞鲤原本欣喜期待的神色慢慢转为失望,又无力地靠向白石。 这下轮到浣妍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柳木,心里到底起了疑惑,漓戈说过这洌泉十分珍贵,因为它的功用有时甚至可以强大到起死回生,尤其是那些由草木修炼而成的妖或仙。故而,漓戈时常对她说,洌溪当年送与她三滴洌泉,已是极贵重的礼,六界里恐怕还无人能送得起。 就在俞鲤准备唤那前厅照应的小妖之时,浣妍手里的柳木,终于有了变化。 原本只是一段枯木,此刻却好像饱蘸了水分,开始抽芽长叶,并不断增长变粗,慢慢地,浣妍的手已快握不住,等在一旁看呆了的俞鲤忽然惊醒过来,一把接过,脸上欣喜若狂,疼惜地将不断焕发生机的一株柳树抱在怀里,等待着她最后化作人形,在那张熟悉的容颜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妩媚动人,妖界无双。 浣妍也是十分激动地看向煜珩,煜珩微笑着走过来牵了她的手,稳稳握住。 “煜珩。”背后传来铮远的声音。 二人回头,就见铮远扫了一眼二人握住的手,又神色如常地看向浣妍问候道:“浣妍姑娘。” 浣妍想到在阆苑里,她曾拜托铮远救俞鲤,他也很讲义气地去救了,浣妍对他的友好感大增,遂粲然一笑道:“唔,是你呀,方才你在哪里?怎么一直未见你。” 铮远带着一贯的雍容笑容,回道:“之前在前厅帮俞老板那新伙计打理买卖事宜,方才俞老板将此事停了,我收拾妥当后便回来后院看看。” 煜珩笑道:“月神甚少来妖界,此番还遇上这么一遭,实是劳烦月神了。” 铮远意味深长地看了浣妍一眼,回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煜珩仍是笑着,墨眸里却有些疑惑地看向浣妍。 浣妍正犹豫着怎样回答,就听背后俞鲤连声急道:“柳柳,柳柳,为何会这样?你莫要吓我,为何你还未化成人形?” 三人皆是向俞鲤望去。 只见,俞鲤怀里的柳木已长成一人高,枝叶虽是嫩绿,却也算繁茂,只是仿佛就停在了这一状态,并未再继续生长,也未化成人形。 显然,细柳的真身已然复活,只是一切都回到修行的起点。这株重新成活的柳树还未成精,未有神识。 归根结底,柳木重生,细柳却没有活过来。 俞鲤木然地抱着柳木,再不言语,一双手则是十分疼惜地抚摸着柳木的枝叶。[.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俞老板,快去……”煜珩最先开口,还未讲完,就见俞鲤摆摆手,复又抱起柳木,木然地迈开步子,向店外走去,嘴里喃喃道:“柳柳,我现在就去青河,将你植在那里。”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抬步跟上。 一路上,浣妍就听俞鲤一直在对那怀里的柳树说着话,就像细柳正与他并肩走着一般。 “柳柳,青河河水清澈无垢,妖界最有灵气的河水,流经阆苑,才让阆苑的花草比别处繁盛些,我就将你植在青河旁,你便可早日再获神识。” “柳柳,清河河水清澈得像面镜子,比当年东海的海水可干净多了,你可天天对着河水梳洗收拾妆容。” “柳柳,我将你水粉铺子许多水粉卖了,你会怪我吧,不过那价钱可是比你原价还要高呢,这样你会不会怪我少一点呢?” “柳柳,青河虽然离我那珠宝铺子远一些,但我会在青河旁建一处宅子,然后将那铺子搬过来,这样你便又是我的邻居,我又可日日看着你。” “柳柳,这一次,你要多久才能修炼成精,再化作人形呢?一千年够不够?” “嗯,你不说话,就是默认咯,好,我就等一千年。” “什么?这次或许需要万年?好,我便等万年。” “总之,柳柳,千年万年,我都是等的。” …… 直到,俞鲤将柳木在青河旁仔细种下,浣妍、煜珩和铮远告别离去,俞鲤再没与他们三人讲过一句话。 浣妍最后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俞鲤坐在树下,神色茫然,一双圆眼十分空洞地不知望向何处,嘴唇还在翕动,说着呢喃细语。 到底,谁也没料到,细柳终是无法再活过来。 最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必然就是俞鲤了。 等待一棵毫无意识的树,重新萌生灵气,获得神识,修炼成精,化成人形,需要多久,无人能有精确估计,却有人有勇气,打从一开始就决心等到结果。 情已定,心已决,相思故相守,等待即相守,那何惧等待,不过一颗心恒到底。 三人一路沉默,回到廉煜宫时,煜珩忽然开口道:“浣浣,妖界之事已了,你且去收拾收拾,明日我们离开妖界。” 细柳之事,让浣妍心里有些郁结,好半天才将煜珩的话思量明白,点点头,便要去梦居收拾,想到煜琏,又回转身:“煜琏他……” 煜珩会意,回道:“煜琏此次受伤极重,从阆苑回来当夜,我已为他疗伤,现下,只需些时日等他苏醒就可。” 浣妍笑笑,心里暖了几分,这狐狸,每次皆能算无遗策地猜中她的心事,令她着实贪恋这种默契。 浣妍遂向梦居奔去,煜珩和铮远则是又出了宫门,浣妍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二人的背影,只觉一个气宇轩昂,俊逸出尘,一个雍容高贵,气度不凡,皆是气质出众的男子,能一并遇见两个,浣妍自叹运气不差。 踏入梦居之时,浣妍就见一张木几上,已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些物什,凑上前看去,竟全是她的东西,原来雪婵早已将她的东西收拾停当。 转过屏风,就见雪婵仍是跪坐着卧榻旁,却在用巾帕将一些甘露润湿在煜琏的嘴唇上,动作十分轻柔小心,全神贯注,直到浣妍靠近,手才略略滞了一瞬,复又继续。 “雪婵,煜珩告诉我,煜琏他……” “奴婢知道。姑娘的东西奴婢已经收拾好。”雪婵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浣妍一眼,又转头继续刚才的动作。 “雪婵,我知道你有些怨怪我,但我还是会想你的,虽然你从未对我笑过,但我总能看见你的笑,从你的眼睛里。” 雪婵手里的动作停下。 “煜琏曾经说过,等待是一种希望,希望不灭,你很快能等到他苏醒的,他也会明白你的心意。” 雪婵浑身一僵,回头看向浣妍,眼神有些紧张,有些被看穿的逃避闪躲,又有些难以置信。 浣妍灿然一笑,又看了眼煜琏,气色已有些好转,便转身出了屏风,挑了几件衣衫带上便出了梦居,将煜琏送与她的一众物什皆留在了木几上。 次日,浣妍行至宫门口时,煜珩已等在那里,一同等着的便是铮远。 浣妍好奇。 煜珩笑道:“接下来,我带浣浣去人界,月神也有些兴致,愿与我们同往。” 浣妍挤出一丝笑脸,点头赞同,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觉着若是只有她和煜珩二人就好了。 青河旁,毫无意外地,浣妍看见俞鲤坐在柳树下,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柳柳,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将死之事,这一千年来,我总在想,当日我如何从那魔障里出来的,出来后昏睡着的那些日子,我每日混混沌沌饮下的那些汁液都是什么,直到昨日我服下了那延生,我方才知晓答案。” “柳柳,这千年来,你将我瞒得这般辛苦。那日我醒转过来,却只见时任水神洛涵在我身旁,见我苏醒,便将那东珠交与我,说是东海龙公主刚刚离去不久,托他转交,让我将这东珠时时带在身边,便可至少保我千年无虞,从那以后,我发现东珠的妙处,来到妖界过活。” “柳柳,你一直气我不肯将东珠之事告知与你,便以为我对那东海龙公主念念不忘。事实是,我当时确以为是龙公主救了我性命,但即便如此,我仍止于感激,未有他念。” “柳柳,如今,我方知原来,是你用延生将死于魔障的我重新救回。一千年,我们错过太多时间,为何到现在才知晓这一切?” 俞鲤原本犹自说着,见到三人靠近,终于微微抬起头。 见到浣妍,俞鲤从怀中掏出东珠,递向浣妍。 浣妍不解。 “你先前害得细柳与我反目,却又在店中用东珠救我一命;接着,你助细柳养植成延生,却又引发戕蚀异变害得她丧命;最后,你用洌泉将细柳真身复活。算来算去,终是我欠你一笔,我俞鲤不喜亏欠他人,这东珠便当是还了这笔账吧!” 第六十二章 秘辛 “不不不,俞老板,我今日是来与你道别的,并非是想要算什么帐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浣妍急道。 俞鲤终于拉扯出一丝笑容,继续道:“我知姑娘并非这般计较之人,也知姑娘今日将离开妖界,这东珠姑娘亦可看做临别饯行之礼。” 浣妍谦和有礼地推开东珠,回道:“俞老板客气了,这东珠太贵重,我……” 俞鲤又将东珠放入浣妍手中,浣妍看了一眼,觉得当着煜珩的面收人家如此贵重的礼,实在显得有些贪财,何况人家现在还处于黯然伤情期。 于是浣妍又将东珠放回俞鲤手中。 这样一来一回地推让了半晌,浣妍瞥见煜珩和铮远在身后瞧着也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 终于,俞鲤打破僵局,淡淡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煜珩和铮远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就一起踱着步子向别处走开。 于是,浣妍顺理成章地将耳朵凑过去,因为她总觉得一旦出现借一步说话的情况,必然是什么神秘而诡异的话题,这就让人忍不住想要采取耳语的方式。 浣妍刚一靠近,就被俞鲤挥手止住,道:“我说借一步说话,姑娘不用真的向前跨一步。柳柳还在我身后,这样不好不好……” 浣妍默然在原地站好。 约莫一盏茶后,浣妍收下东珠,招手唤来煜珩、铮远一并离开,最后回头看一眼之时,俞鲤对着她若有若无地笑笑,遂又一片黯然地痴望着柳树,像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重新开始新的旅程,这原本是件令人十分欣喜的事,浣妍一路上却很是深沉,因为脑子一直回荡的是俞鲤特意说给她听的话。 当时他说:“如今,我已服了延生,这东珠对我也无甚意义。之前姑娘说起来自水明泽,却未认得这东珠,我以为姑娘说笑,可是昨日,姑娘拿出洌泉,我才知姑娘所言非虚。 说起来,这东珠虽是东海龙公主之物,可是自我发现这东珠能保我性命之时,我便知它不止是东珠。简单来说,就是它还是东珠,却不是原来的那颗。 原本的东珠,不过是从东海千百年最大的蚌壳内获取的珍珠,硕大华美,富贵珍稀,东海龙王将它赏给他最疼爱的妹妹――东海龙公主敖瑛,仅此而已。 可是时任水神洛涵将它将转交给我之时,却说他已向东珠内灌注了毕生修为的一半,算来保我千年无虞应是不成问题,问及原因,他只说曾欠东海龙公主敖瑛一份人情,敖瑛要他救我性命,他便如此归还了她。 他说自敖瑛得知我欲替敖岳受了魔障之后,因我是水族,她便去水明泽求了水神洛涵救我性命,可惜等他们二人赶到有界崖底之时,却并未寻见我的尸首,多方寻找才在魔界找到昏迷不醒的我。 他们赶到之时,我身边无一人照看,但却奇迹般地活着,只是十分虚弱,不过垂死边缘。敖瑛留在我身边照看,水神洛涵则是带着东珠回了水明泽,花了几日功夫将东珠浸泡与洌泉之中,集花草灵气将他毕生修为的一半灌入东珠,然后带回魔界交与敖瑛。 敖瑛却将东珠托他转交于我,并在我醒转之前就匆匆离去了,至今我们再未曾碰面。 所以,无论如何,这东珠虽原属敖瑛,却其实后来已是水神洛涵之物,借了水明泽之光使之不再是一颗普通的珍珠,当属神器了吧。 姑娘来自水明泽,我以为姑娘必是听说过东珠之事,不过当年五神封印魔尊敖岳,水神洛涵就陨灭了,之后花神柘舞也陨灭,恐怕这世上知道东珠之事的人也当真屈指可数,过去这么许多年,现在想来姑娘不知也在情理之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我虽不知姑娘与水神洛涵是何关系,但姑娘既是来自水明泽,这东珠也当属水明泽之物,如今将它转交给姑娘,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一千多年来,我总想着在它不能再保我性命之前,将它托付给水明泽之人,奈何当年花神柘舞陨灭后,水明泽就在六界离奇失踪了,我一直以为这必成我这一世缺憾。 所以,姑娘收下这东珠,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于是,在俞鲤这一番故事讲完之后,浣妍决定收下东珠,也算是接收下水神洛涵留下的一笔财富,颇有点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意味,只是她也确实不知水神洛涵与她究竟是何关系,她只知道现任水神貌似是漓戈。想到这一点,原本的心安理得情绪变得松散。 “浣妍姑娘在想什么呢?”铮远忽然一句发问,打断浣妍的思绪。 浣妍琢磨着,既然刚才俞鲤要借一步说话,那必是不怎么高兴让煜珩和铮远知道,那么此刻心中所想必然不能如实答出,但要怎样回答才符合刚才她一直眉头紧锁深切思考的模样呢? 浣妍茫然地将铮远望着,铮远则是一脸探询地将她望着,煜珩偏头分别看了二人一眼,含笑不语。 浣妍一直有一个习惯,就是遇到一些人一些事时,若是在哪些细节哪些点上存了疑问,那必会标签式地将其划分到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的名下,平日里无事就在脑中理一理,回想回想,当可以与那人谈话时,便可用它们打破僵局,或者用来在尴尬时转移话题。 于是,浣妍开始回想有没有针对铮远可以讲的话题。所幸,被她想到一个。 浣妍回道:“哦,是这样的,我刚才在想那日你和俞老板为何会及时赶到阆苑?” 浣妍一直对此深存疑惑,因为那日她与细柳离去时,明明记得他和俞鲤进了铺子喝茶,他们又如何知道她和细柳去了阆苑。 浣妍的提问似乎有些突兀,铮远愣了一下,遂笑道:“浣妍姑娘原是在想这个问题,那便该早些问出来,我瞧着姑娘一直眉头深锁,愚以为是姑娘遇到了什么难事。” 浣妍:“……” 她其实想早问他来着,但好像每次见到铮远的时候,煜珩也总在旁边,往往如此情况之下,浣妍就会觉着她比较想和煜珩说话,于是有关铮远的提问就全然忘记了。 不过铮远刚才这话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方才他一直盯着她来着,所以才会发现她一直眉头深锁,咳咳,煜琏说得没错,这个板正仙人果然中喜欢盯着她看,委实莫名其妙。 浣妍心里还在碎碎念,就听铮远继续道:“那日我与俞老板在店内饮茶,却见一位姑娘突然造访。正是我到妖界王宫拜谒之时,最先在正殿招待我的蝶昧姑娘。 原本以为蝶昧姑娘是王宫内的婢女,不想竟不是。 蝶昧姑娘对着俞老板耳语一番,就含笑离去了,前脚刚走,俞老板似是有所反应,后脚就出了店门说要赶往阆苑救人。 我正好无事,便想助俞老板一臂之力,俞老板也未拒绝,路上便与我说起,他曾见蝶昧姑娘出入柳老板的店铺,她离去不久,我与浣妍姑娘便到他家店铺了,然后柳老板就出了店铺唤走了浣妍姑娘,俞老板路上将仔细想了一遍,便觉得十分蹊跷,预感不祥,果然,便是真的出了事。 原本我替俞老板庆幸能及时赶到,俞老板后来却说蝶昧本就是想要他与细柳一并葬身阆苑,所以才特意去了他店铺告知他一句阆苑风光正好,希望俞老板前去游览。 所有人皆在蝶昧姑娘的计算之内,包括引浣妍姑娘出宫,引煜琏殿下跟去阆苑,提醒俞老板前去阆苑,唯独没有算到便是我也会跟上前去,以及雪婵会去秘密寻了被蝶昧姑娘约在青河畔等待的煜珩。 事情便是如此,我可是讲清楚了?” 浣妍点头,一旁的煜珩挪了挪步子。 三人并行,原本的排列布局是煜珩站在中间,浣妍与铮远各在左右两侧,可是方才铮远讲得仔细,浣妍听得认真,于是行着行着,便成了铮远站在中间,浣妍与煜珩各在他左右两侧。 此刻,煜珩挪完了步子,布局重新回归原来的模样,浣妍站在煜珩一侧,与铮远之间隔着这只狐狸。 浣妍看向煜珩之时,他偏头,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闪过,遂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继续行走,一只手却伸过来,牵上了她的。 浣妍感觉自己小媳妇儿般羞涩又满足地兀自偷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敛住嘴角,抬头却见铮远正看着她。 浣妍彻底收住笑,瞧见铮远紫眸中闪过一丝看不懂的情绪,便躲躲闪闪地将目光移向前方,不再看他。 为打破尴尬,浣妍问道:“我们接下来是要去人界咯?” 煜珩回道:“正是。” 浣妍继续问:“那还要多久才到呢?” 煜珩道:“已经到了。” 啊?!浣妍抬眼看眼前,天色晴好,青山绿水,扁舟几叶,三人正行走于岸边。 “我们怎么就如此自然地进入人界了?” 浣妍总觉得从一界进入另外一界需要一种非常玄妙而高超的技术,其过程一定是高调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可是眼下并非如此,简直太无知无觉了点,按这样,那人界和妖界岂不是可以随便穿来穿去地玩了么? 煜珩讶然:“有何不可?” 浣妍奇道:“那我们方才是如何从妖界进入人界的?” 第六十三章 茶肆 直到三人在闹市里的一处茶肆里坐下,浣妍仍是对煜珩之前关于进入人界的方式的回答颇感疑惑。 当时浣妍问完,就见煜珩似是不能理解她为何会有此问,愣了一下,转身指向身后道:“便是从这山里出来进入人界啊。” 言罢,就招手唤来一位船家载着三人到了这城里的闹市。 显然,煜珩的回答不能令浣妍觉得信服,因为她觉得如果从这山里出来便进入了人界,那从人界之人进入这山岂不是就进了妖界?这样妖界显得十分不神秘。 “浣妍姑娘在想什么?”铮远开口打破三人在桌下坐下后延续到此刻的沉默。 浣妍无奈,这个板正仙人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就是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时时观察她,且每次都会在她进行深入思考之时,问出这同样的话。 煜珩瞟了一样浣妍,笑道:“浣浣平日里很是喜欢思考问题。” 这应该算是夸她吧?浣妍觉着心里开了朵花儿,遂故作谦和的笑笑,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谦虚,但有风范的姑娘都有谦虚的优点。 铮远像是被堵住了话,不再追问,只是雍容一笑,端起瓷杯饮茶。 煜珩放下茶杯,说道:“妖界通往人界的通道甚多,修为高深的妖甚至可以自己建立一条通道。而通道的选择,一般是隐秘的山林为佳,用障眼法设置门径,只有妖族方可见,寻常人界之人不可见。 所以,许多妖界族类为了方便修行,来往与两界,便会在妖界门径之处安歇停驻,这也是为何人界之人普遍觉得深山老林之中多妖怪。 也正因为此,许多人界修行之人,为了捉拿妖类,常常会将符阵设在门径之处,一些法术弱些的妖界族类未能察觉便会着了道,被捉了去。 这么些年,人界道术仙术愈加强盛,门派越多了起来,敢在门径出安歇驻扎的妖界族类已愈加少了,即便有也需修为高深,故而妖界族类的修行也愈加勤勉了些,倒也是件好事。” 浣妍点头道:“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句话是渊源的。” 煜珩朝着浣妍宠溺地笑笑,懒懒举起茶杯,继续饮茶。 浣妍瞧着煜珩修长的手指绕着白瓷的杯,轻啜一口,喉头微微一动,一口茶已毕。 浣妍觉得着实好看,便也学着举杯,只是茶一入口,味道不怎么好,却也能被煜珩喝出如此风致,果然,饮茶这种事情也同弹奏乐器一样,关键不在于那茶怎样,若是那饮茶之人十分有风姿,她才不管那茶怎样,就觉得饮茶是件赏心乐事。 只是,这茶为什么会味道不好,浣妍往对面街上一望,终于明白过来。 有一句话叫一分价钱一分货,浣妍看看她所在的茶肆,不过是间茅草搭建的小茶馆,描述具体一点,就是连墙都没有,四只角便是四根木柱,支起这个可以形象地称为凉棚的茶寮,很有江湖侠气的感觉。 于是乍一感觉,十分豪迈,十分带感,苍凉而有节操。 但是往往这种茶寮经不起对比,一对比,以上所有优点都成为缺点,比如对面街上的那个从一砖一瓦都装修得十分气派的酒楼,招牌也挂得高高亮亮的,诱人的饭香直接飘过来,从嗅觉上就让你立刻产生对比行为。 所以一般这样的茶寮会经营在塞外大漠之类的地方,那里没有声色犬马,没有莺歌燕舞,恐怕连口水都是极珍贵的,于是,再难喝的茶也变得好喝,因为那种地方,能有些茶叶末子都不错了。想一想,喝一口茶再和着一口沙,真是苍凉而有节操,内心甚悦。 但是这间茶寮开在如此繁华的闹市区,且巧巧地开在这样一间酒楼的对面,浣妍委实觉得这老板的内心实在强大,所以有时候,草根要生存,强大的内心是不可或缺的。 虽然浣妍并不在意此刻能不能喝到好茶,也不想在煜珩面前表现得十分注重物质享受,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还未纠结明白,嘴上却已经开口了:“我们为什么是来这间茶肆,而不是去对面那间酒楼呢?” 煜珩偏头,看了浣妍半晌,回道:“因为这里的茶不要钱。” 浣妍:“……” 停了一会儿,浣妍发现铮远仍是时不时会观察她,尤其是她不说话的时候,遂转头看向街市,正午日头正艳,此方四月天气,便并不十分炎热,街市上许多人游走,不时有人停下来采买物什,倒和妖界街市景致无太大差别。 于是,浣妍向着煜珩问道:“钱是人界里采买东西时付的报酬么?” 煜珩颔首,回道:“人界里是用金银以及铜板。” 浣妍以前看人界的书时,只知道人界的人喜欢用金银打造珠钗首饰,却不知道原来还用它来采买东西,那人界的姑娘们要上街买东西,岂不是得带上好多金镯子银镯子,头上插满金钗银钗,然后遇见喜欢的随手从头上拔一支钗出来递给卖家。 虽然这样的动作显得很豪爽,但浣妍想象这个场景,依然觉得很好笑,更好笑的是那些公子哥儿们要怎么办,难道也是如此?浣妍忍不住笑出声来。 煜珩和铮远齐齐看过来。 浣妍干笑两声,觉得方才所想的内容实在无聊,显得很没有见识,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于是回道:“我比较好奇为什么这里的茶不要钱。” 茶肆里刚刚离去一拨客人,所余人数也不多,故而浣妍这声问话变得响亮起来,于是,话音刚落,那茶肆的老板就巴巴地凑过来。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粗布麻衣,须发花白,肩上搭一条姑且可以看出原来为白色的黄毛巾,两眼放精光,一脸笑眯眯地开口道:“姑娘定是第一次光顾我这茶肆,来让我为姑娘说一说。” 说着那老板就十分自来熟地在浣妍身边坐下,于是四方的桌子上各面都坐上了人,让浣妍想起人界的一项娱乐活动,貌似这样的情形下就可以开桌了。 浣妍还在想,就见煜珩和铮远皆放下茶杯,似是也要一并聆听老板的创业故事。 于是老板十分满意地清了清嗓子道:“我这茶肆看似简陋,却有大学问。” 如此开场,浣妍可以预见接下来将要听到一个十分具有规模的演讲。 老板继续说:“对面街上的这栋酒楼名叫凤迭楼,是这城中首富开的,里面的价钱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光是这一杯茶便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什么概念,平常人家一年收成算下来都不到五两银子呐。 但是,没办法,这酒楼装修得好,就显得有档次,有品位,管那桌上摆的什么萝卜青菜的,那都叫人间珍馐满玉盘。 于是公子哥儿们约姑娘家吃饭便要来这酒楼才显得有诚意,一对小鸳鸯寻常一口大白萝卜吃下去,就将他爹一个月的月俸吃没了,我们管它叫‘坑爹楼’。 于是,我就萌发了在它对面开一间草根茶肆的念想,让那些去不起凤迭楼的人们也能在逛街走累了的时候喝上一口茶。 而且我这茶肆没有墙,开放式经营,要约会的公子姑娘坐在这里喝茶还可看看各角度风景,非常有情调。 至于为什么这茶不要钱,那是因为这我这茶肆,茶是附属品,我们做得汤面、小菜、烧饼之类的才是我们的主营业务,那些是要收钱的,不然我这小本经营,哪有赚头。 总归,我就是要让凤迭楼被我对比到,让大家看到我这里是如何的实惠,它那里的茶十两银子,我这里的茶不要钱,哼,气死那个程乔,别以为有个女儿程凤迭是这城中第一美人就有多了不起,用女儿名字命名酒楼,真是乱搞噱头没创意。” 老板说得这里,已颇有愤愤之色,而且有些跑题。 浣妍、煜珩、铮远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就纷纷望向对面这座酒楼,原来名叫凤迭楼。 三人还在望着酒楼,老板又恢复笑脸,继续道:“嘿嘿,客官,那楼没什么好看的,真正好看的是他们家女儿程凤迭。” 三人皆讪讪将目光收回。 老板继续道:“客官呐,你看这也到正午啦,该是吃饭的时候了,你们三位也喝了许久的茶,这都第三壶了,是不是也该叫些吃食啊?” 被老板这么一说,浣妍倒也有些饿,在妖界之时,雪婵时时候在身边,但凡到了时辰,总会送来吃食给她,于是便习惯了不再操心此事,如今到了人界,直到现在才想起,到了午饭时辰,她还没有吃饭。 浣妍瞧着那老板一脸谄媚笑着,目光里颇为期待地望着三人,正要说话,就听煜珩礼貌回道:“多谢老板了,我们来时已用过午膳,便不用老板费心了。” 只见,那老板原本笑着的脸瞬时僵住,一副“敢情你就是专程来白喝茶的”的表情看着煜珩,十分难以置信穿着如此体面的煜珩竟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 浣妍此时望着煜珩一脸若无其事十分自然的表情,也觉得这狐狸着实不要脸啊!连如此辛苦挑战富裕阶层,如此有理想有抱负的草根老伯伯的便宜也占啊,真是人神共愤啊! 浣妍觉着肚子好像叫了叫,便用一脸“我想吃饭”的表情望着煜珩,谁知煜珩偏偏一直望向别处并不看她,搞得她在这一时刻十分想念雪婵。 那老板将那表情维持了半晌,终于腾地站起身,连带着四方的桌子晃了晃,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起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有时候不饿的时候,被别人提醒一下,便会觉得有些饿,然后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真的很饿,此刻浣妍便是此种情况,只觉腹中十分饥饿,加之刚才被老板狠狠瞪一眼十分无辜,便一脸怨恨地看向煜珩。 煜珩此时方才转头看她,一脸无辜道:“浣浣为何如此看我?我没有人界的金银,连颗铜板也没有,所以才来这里喝茶。” 第六十四章 传说 就在浣妍无语的空当,茶肆内又进来一桌客人,两个人,皆是男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其中一人为首,余下一人先一步将桌椅用自带的白色绸巾擦拭干净,为首的方才落座,那人后恭敬站于两侧,并不一并坐下。 只见,那为首的手中一把折扇,一身玄青色织锦外袍,体格瘦削,目炯曙星,尧眉舜目,肤色白皙,面色红润,一众青丝由一支上好的古玉簪绾着,坐于椅上之时,腰背甚为挺直,面上无波地看向街对面,未曾开口说话,已有一番威慑气魄。 而站在其身旁的那人,穿着灰色棉布袍子,体格高大健壮,浓眉大眼,棱角粗犷,却低眉顺目,神色恭谨,仿佛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浣妍还在打量两人,却见那老板已经十分热情地凑了前去,倒也十分有眼色,这两人如此阵势摆开,倒是可以看出他们非富即贵。 “客官,需要用点什么啊?本店特色有……” 老板的话还未说完,那站着的人就他拦住,不允许靠近,肃然道:“我家公子已用过午膳,老板无需费心。” 那老板的表情顿时就不怎么好看了,浣妍可以理解,一天之内居然遇到两个穿得像模像样却跑来白喝茶的客人,他笑得出来才怪。 就在那老板忍无可忍想要发飙的时候,一个白眼还没翻完,那坐着的男子递了个眼色,站着的那人就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老板手心道:“我家公子就在这里坐一坐。” 老板的脸上立马就像开了花似的灿烂起来,使劲儿点着头,两只眼珠子死盯着那锭金子,好像担心一闭眼就要没了似的,确认真的捧在手心里了,才好像突然清醒了一般,一溜烟儿跑回灶台那边拎来一壶茶,殷勤地摆好杯盏,倒好茶水,一脸讨好地说道:“本店茶水免费,客官可尽情享用啊,享用。” 坐着的那人抬眼看了老板,礼貌地回了句:“老板费心了。” 声音极轻,若有如无,说完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水,眉毛微微一皱,便继续看向街对面,并不端起杯子饮茶。 老板尴尬地笑笑,收到站着那人的眼色,便识趣地走开了。 浣妍瞧着这两人真是奇怪,又不吃饭也不饮茶,却白白给那老板一锭金子,想必就是所谓的人界的钱吧,原来人界将金银锻造成一块一块地来买东西,真是个聪明的办法。 浣妍又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便是凤迭楼的最高处,此时刚才一排紧闭的窗户却有一扇打开,一首箜篌曲隐隐约约从那扇窗户里飘出,曲调婉转缠绵,悠远绵长。 浣妍下意识地看向煜珩,只见,他此时已没了刚才的懒散模样,也是认真听着的样子,再看向铮远,只见他仍是事不关己,一派雍容地饮着茶,一杯饮完,抬眼对上浣妍的眼神。 这眼神一撞,浣妍有些意料之外,遂尴尬笑笑。 铮远开怀一笑,对着浣妍好像也对着煜珩说道:“茶饮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去这凤迭楼尝尝风味如何?煜珩这狐狸懒散惯了,身上没有带着金银,不用膳也无妨,可是浣妍姑娘恐怕是需要吃些东西,所幸我带着些,我们便过去罢!” 浣妍此时觉得,这板正仙人还是很可爱的。 看向煜珩,似是不无赞同,于是煜珩、铮远二人在后,浣妍一人在前,十分欢快地奔向对街的凤迭楼,身后隐约传来那老板的怒骂声:“忒缺德了,有钱去凤迭楼,还来我这混茶喝,真不是人!” 浣妍心里欢快回道:“嘿,老板你还真猜对了,他们真的不是人。” 浣妍将将踏入凤迭楼之时,便有店内伙计迎了来,将浣妍上下打量了一下,脸上有些不屑,忽然一桌客人招呼着要加菜,那伙计便一句话也没说就奔着那桌过去了,留下浣妍一人在原地站着。 转头望向才跟进来的煜珩和铮远,浣妍的脸上十分沮丧,内心则是不断翻腾着:“我穿得有那么土鳖么?有那么穷酸么?”早知道,应该把煜琏为她置办的那身衣裳带上,那是多么富贵多么耀眼的一件衣裳啊!她一次都没穿过,就狠心留在妖界梦居里的桌子上了。 这年头,果然人靠衣装,衣装被赋予了更多职能,比如品味身份地位的象征,简单点来说,就是很多人会从你的衣着来判断你是不是有钱。 比如,身后的铮远,刚才那伙计瞧见了铮远的一身华服,就立马脚底板抹油地飞了过来,煜珩和浣妍对望一眼,默默地站向铮远身后。 于是,不消半刻,那伙计就为他们三人在顶楼靠窗的位置寻了一处坐下,并连声抱歉,说是正值饭点,雅间已满,只能委屈三人。 煜珩见状则是摆摆手道:“此处甚好,甚好!可观窗外风景,颇有雅趣。” 那伙计十分感激煜珩的善解人意,遂千恩万谢地下楼为他们三人准备吃食。 煜珩随即拉了浣妍一并坐在窗前,自己则是懒懒地背靠在窗棂上,并不看风景。 铮远神情停顿了一瞬,便也自己随意在一边坐下。 浣妍觉得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感觉,铮远出钱,座位却是二人挑剩下的,显得他们二人十分不厚道,由此可见,铮远的脾性真是颇为能忍。 为避免目光与铮远相撞而引发心虚,浣妍将头扭向窗外,以观风景,却发现没有风景可看,只有一个茶肆,浣妍不禁感佩那茶肆的老板,思维实在独特,在其茶肆饮茶,凤迭楼便可为一处风景,但在凤迭楼饮茶,却无风景可看,因为窗外就是个破旧的茶肆,这无端使得茶肆多了一样魅力。 于是,这也解释了戏本子里颇为抢手的靠窗位置何以饭点都没人坐,还能轮到他们三人。也同样解释了那狐狸为何将背对着窗户。甚是无趣,浣妍正要收回目光,却发现他们三人离开时还在茶肆饮茶的那对主仆,此时却已不见踪影。 也不过半刻时间,这么快街上连个影子都没了,难道那二人也是个仙人或者妖精? 浣妍转头想要问问煜珩有没有同感,就见那二人活生生地站在他们桌前。 若是旁边没有那个一脸为难的店伙计,浣妍真的会觉得眼前场景过于惊悚,就是心里还是困惑着某某个人的凭空消失,抬眼那人就直愣愣地站在自己眼前,真的很玄幻。 “三位客官,您看,现下敝店确是没有别的席位,这位客官说只要一个座位即可,不知您可否愿意拼桌?”店伙计诚惶诚恐地问道。 “浣浣可愿意?” “浣妍姑娘可愿意?” 煜珩和铮远同时开口,只是铮远明显因为多了几个字而最后落音。 二人互看一眼,皆是会心一笑,遂齐齐看向浣妍。 浣妍觉得此时,如果她同意,那么大家都很开心,如果她不同意,那么所有人都会很尴尬,于是果断选择前者,浣妍对着那伙计笑吟吟地点头。 “多谢三位。”一直站在主子身后的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子客气开口道。 那玄青色袍子的主子则是定定地看向浣妍,微微笑点了头,将折扇轻轻放在桌上,便颇有风姿地坐下。 浣妍也是灿然笑开,琢磨着怎么开口,但好像怎么开口都不是很自然,这位男子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气息,让人忍不住说话前要仔细思量一番,以免一个不小心将其激怒。 煜珩和铮远则是各自继续饮着茶,仿佛面前并未多出这一个人。 于是一桌四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邻桌之前有些谈话声,此时也变得清晰起来。 “哎,你们听说了没?前几日圣上离京了,说是微服来了我们城中。” “想必是为了咱们城中第一美人程凤迭而来。” “何出此言?” “嘿嘿,你们不知道?咱们当今圣上对箜篌甚是痴迷,自己没日没夜地弹,那后宫的妃子们也是争相地跟着练,谁弹得好便能得圣上青眼有加。而我们那程凤迭美人最是会弹箜篌,你想,又是美人,又会弹箜篌,怎么不能引得圣上前来呢?” “这传闻我倒是听过,说是朝中大臣们也是时时张罗着寻找技师打造箜篌,要么就是命人五湖四海地寻一些古箜篌去献于圣上,以博龙颜一悦。” “对对对,没错,前阵子,就见朝廷里哪个官员的人来过我们城中搜寻一把箜篌,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叫祁阑箜篌!” “嗨,那还不是因为信了那个传说!说是很久以前有一场仙魔大战,嘿,咱们这些人也搞不懂是个什么玩意儿,就听那些道观里的臭道士们这样说,说什么五神封印了魔尊,却陨灭了四位,其中一位火神陨灭后,他的神器祁阑箜篌在交战中就流落到了人界,而且好像说是就落在我们城中。” “原来就是这个传说啊,我也听过,还以为是什么新鲜的,你也信啊?祁阑箜篌,啧啧,那可是神器啊,怎么会落到我们人界?就算落到人界,怎么现在都没个动静?那些个京都大臣寻箜篌寻得疯魔了吧?这种传说也信?与其信这个,还不如信我们那程凤迭美人的一首箜篌曲隔着这么多城就将圣上给勾来了,哈哈哈!” “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哈哈哈哈!” 第六十五章 陆离 直到邻桌的客人一行四人离去,浣妍这桌上的四人皆未做言语,只是中途那个随从将眼睛狠狠地瞪了瞪,却在那个主子一声轻咳后忍住,于原地继续低眉顺眼地站着。 中间店里伙计也将饭食陆陆续续地上了桌,煜珩,铮远自坐在一边不动筷,只是好整以暇地慢慢饮着茶,他们不需要吃饭。 于是,待饭菜铺陈了整整一张方桌后,浣妍径自操起木筷,却犹豫着要吃哪一样。 桌上一碗四珍汤,一屉水晶鱼蒸饺,一锅雪蛤银耳子,一盘青瓜脆笋,一盘鸣鸡卧雪,一碟桂花糕,皆是刚才店内伙计所推荐的凤迭楼招牌菜肴。 每一盘都是清新雅致的色泽,造型也是惟妙惟肖,颇长食欲,先吃哪一样都不后悔,但浣妍比较纠结的是,刚才店内伙计推荐之时,浣妍和那人皆是在点头愿意一试,那到底哪一道菜是她点的,哪一道又是那人点的?着实令人困惑。 正在浣妍纠结之际,那随从不知何时拿出一只银质的碗,一双银质的筷,均是泛着锃亮的光泽,十分洁净,那主子随手接过,含笑淡淡道:“三位不必客气,便一同享用罢!” “公子客气,在下与这位公子方才已用过膳食,不过陪同这位姑娘罢了。”铮远温和有礼地含笑回道。 那主子微笑颔首,看了一眼浣妍便手执筷子,夹起一只水晶鱼蒸饺,手臂抬了抬,越过几道菜将它放在了浣妍碗里。 其余三人皆是一愣,那人却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又夹起一片脆笋,一边开口道:“我看姑娘一直瞧着这蒸饺,而这蒸饺又离我近些,便替姑娘送了去,姑娘莫要客气。” 言罢,便将脆笋送与口中,徐徐嚼着,整个一套动作下来,十分优雅得体,只是声音一直有些凉薄,即便带着笑意,却仍是无端地拉开了一些距离,将一种浓烈的威慑气息传散开来。 浣妍陪笑着道:“呵呵,谢谢啊,这蒸饺的皮竟像是透明的一般,便多看了一会儿哈。(.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好,也是十分有礼有节地将那蒸饺送入口中,因为好像不这般优雅地吃,便是暴殄天物了,尤其是哪入口即化的馅肉,真是齿颊留香,可惜这也好像说明这盘蒸饺不是她的菜。 刚才那公子好像也吃了脆笋?好吧,浣妍暗叹原来那也不是她的菜。 正要将筷子移向其他几道菜,浣妍瞟了一眼那公子的银碗,碗中各道菜都有一些,唯独没有桂花糕。 浣妍巴巴地瞅了一会儿,终于含恨夹起一块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吃下,不待咽下,便又火速夹起一块迅速塞进嘴里,如此往复,盘中全部六块桂花糕,很快被她一扫而空。 从头至尾,煜珩、铮远皆是惊讶地望着,而浣妍吃到第五块时,那公子也终于抬头,十分不解地看着,浣妍则是毫无察觉,心中只一个信念,若是那公子再夹起一块桂花糕,那就真没她的菜了,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浣妍的嘴巴被塞得满满当当,两只腮帮子鼓得高高,十分努力地一点点下咽,瞧见煜珩看她,赶忙抬手捂住,心里暗道真是丢脸,这辈子再也不要吃桂花糕了。 煜珩则是一脸哭笑不得道:“浣浣为何如此模样?” 浣妍支支吾吾地哼唧着,想要表达一下心中所想,奈何口齿不清,缘由又过于复杂,到底大家都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忽然,在旁边一并看着浣妍的那位公子,会心一笑,温言道:“方才,那位伙计离去时,我私下嘱咐了他,说是招牌菜各上一道,我们一桌共食,就当我宴请三位以酬谢愿意与在下拼桌,那时姑娘在听邻桌客人谈笑,想是未曾注意。也是在下失礼,应当早早告知姑娘。姑娘现下可随意享用,不必拘礼。”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努力下咽的浣妍,两只眼睛猛然一睁,将最后一大口桂花糕全然咽下,“额”的一声,她噎住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只觉憋闷异常,那桂花糕像是要将她胸前捅出个洞来,脸上也是涨红,急得用手拼命拍着那方桌,粗嘎着嗓子呜咽道:“煜珩……”,众人方才明白过来情况有异。 只见,煜珩、铮远皆是一瞬间腾地站起身,奈何铮远距离较远,还是煜珩最先靠了过去,将浣妍扶起靠在他怀里,手上暗暗带起法力,在喉咙处轻轻抚过,浣妍立时喘过气来,觉得舒服许多,堵着的那一块好像突然间便消失了。 待煜珩、浣妍抬头,才发现铮远保持着方才站起身的模样,逆着窗外洒进来的光望着二人,看不清表情。而另一方,那公子则是举着杯茶,还未越过几道菜递到浣妍面前,就停在空中,僵持不动,只是眉头轻锁,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 想来,方才铮远也是想要起身施救,而那位公子也是欲用茶水助浣妍消滞,只是铮远慢了,那公子却是为煜珩能如此迅速救下浣妍而疑惑了。 “呵呵,浣浣吃东西时总是心急些,此般状况也是常有之事,大家莫惊莫惊。”煜珩笑着将浣妍扶起坐好,自己便也十分随意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铮远和那公子也皆是笑笑,一个坐下,一个收回手臂,将茶杯放下。 浣妍觉着,气氛忽然间有些古怪,这顿饭是没法吃下去了,便给煜珩使了个眼色。 煜珩会意,看向铮远道:“呵呵,此番折腾下来,想是浣浣也吃得饱了,我们便送她去安歇吧!” 铮远颔首,微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言罢,二人起身,浣妍也立即起了身,想了想,还是对着那公子说道:“谢谢你的招待,我们先走啦!” 那公子含笑点了头,温文尔雅道:“姑娘客气,慢走!” 紧跟上已经下楼的煜珩和铮远,浣妍好奇道:“我们要去何处安歇呢?” 铮远淡淡回道:“便在这凤迭楼。” 浣妍遂有些了悟,笑呵呵道:“原来这凤迭楼不仅是个酒楼,还是个客栈啊!” 铮远淡笑一下,不再答话,浣妍觉着不知为何这板正仙人怎么忽然变冷了些,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下了楼,穿过大堂,便来到后院,又见一座楼题名凤栖楼,前面横着一座池子,池中零星地铺展些小荷叶,上面一座白石桥,桥下栖着几只白色鹭鸟,不时扑腾着翅膀,激荡起哗哗水声。 此时已是日斜,四月天气有些微凉,走上石桥,溅起的水花扑上浣妍的脚踝,竟有些刺骨的冷,忍不住轻声“咝”了一声。 但见前面行着的二人皆回头,浣妍笑着摆摆手,二人便继续前行,却听铮远忽然道:“火神方才倒是失了分寸。” 煜珩不置可否,脚步未停。 铮远继续道:“那人着装谈吐,行为举止皆异于常人,恐怕身份不俗,更非驽钝之人,想必你方才用法力助浣妍姑娘消滞,那人已有所怀疑。” 下了桥,煜珩方才回道:“其实月神也已看出那人便是那人界的圣上吧?” 铮远看了一眼煜珩,意味深长道:“而且,与火神此行有相同目的。” 浣妍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有些不快,却忽然想到什么,遂插嘴道:“是要找那个祁阑箜篌么?” 二人停下,回过身看向浣妍。 浣妍继续道:“我听漓戈说过些,之前邻桌那些客人说讲的传说有些也不差,祁阑箜篌是火神守护的神器,只是第三次仙魔大战之时神秘失踪了,许多人寻找,却从未成功。” 于是,煜珩和铮远皆用一种“难道你知道它在何处”的表情看着她。 浣妍一脸无辜,遂补上一句:“我也不知道它在何处。” 煜珩铮远相视一笑,皆挥了袖子继续向前,步入凤栖楼。 浣妍跟上,只见,凤栖楼内十分安静宁谧,布置得也是温馨得宜,一层临窗之处皆摆着木藤躺椅,上面铺着厚厚软软的皮毛毯,侧身躺于其上,便可见那池中之景,那水中鹭鸟不时啾鸣着飞来窗棂伫立片刻再飞走,颇有野趣。而等到夏日,想必是一池芙蕖,碧叶田田连涛,菡萏清香怡人,便在那躺椅上小睡片刻都已是人间极乐。 浣妍愣愣看着,想象着若是能在此待到夏季,便着实是件美事,直到煜珩唤她,浣妍才终于收神,抬步随着他们二人上楼。 浣妍将将在一处房间内坐下,还未将那房间打量一番,就听见廊内传来脚步声,遂好奇开门去看。 刚一开门,就撞上一块结实的肩膀,浣妍揉着额头从指缝里瞧见,一张嵌着浓眉大眼的脸,一侧站着个玄青色的影子。 “唔,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那玄青色的影子开口道。 浣妍将手从额头上拿下,笑呵呵道:“呵呵,呵呵,又见面了,真是有缘,有缘哈!那这次您慢走!” 说着浣妍就要关门,却发现那门竟关不上,再使力拉了拉,还是纹丝不动,浣妍心里暗骂,这门真是个不讨人喜欢,偏挑了个这么尴尬的时刻来坏掉。 浣妍只好尴尬地笑笑:“呵呵,这门很有趣哈,和别的门不一样,开了就关不上了,呵呵。” 那公子笑道:“阿越,你快些将肩膀让开,让这位姑娘关门。” 那随从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微微红了红,向旁边移了几步,于是,门动了。 浣妍:“……” 随即那公子歉然地看向浣妍,说道:“在下陆离,这位是我的随从阿越,方才姑娘忽然开门,不巧阿越正经过,左肩便抵住了姑娘的门,刚要转身,右肩就撞上了姑娘的额头,确乃无心之失,还请姑娘海涵。” 第六十六章 跟踪 浣妍灿然笑开,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 顿了一下,浣妍补充道:“我叫浣妍。没有随从。” 说完,她打量着阿越,直到将他看得再次脸红起来,心里暗暗感叹,真是位壮士啊,想来方才她那样使劲儿地拉门,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打在棉花里了一样,毫无知觉。 真是孔武有力的壮汉,却甘心做陆离的随从,由此看见,陆离不是比他本事高,就是身份非比寻常,或许正如铮远所说,他便是那位人界皇帝。 陆离似乎被浣妍这句答话逗笑,两片薄唇终于有些开合,露出在白皙的皮肤下仍显洁白的整齐牙齿,十分自然地笑道:“姑娘便是住在此间?” 陆离一直以来疏离凉薄的语气忽然变得亲切热情起来,浣妍觉得这就像是,之前他还站在白雪皑皑的山之巅俯视向下,威严而谨慎,此刻却从山上款款而来,携着山脚下的温泉雾气暖暖地将你笼着。 浣妍有些受宠若惊,点点头,又没头没脑地追问一句:“那你住在哪间?” 陆离俊眉秀目间暖暖含笑,用手中折扇向身后指了指。 他住在她对面,具体来说就是陆离住在凤栖楼的正面客房,开窗可见前面的凤迭楼,也可赏白石桥以及那方池子的风景,而浣妍则是凤栖楼背面客房,开窗能见什么她还不知道。 从风景环境上来说,陆离的房间貌似比较美好。 不过鉴于煜珩和铮远与她隔壁,皆在背面客房,浣妍觉得从情感上来说她的房间也算美好。 “浣浣,你也出门了,正好我要寻你。” 煜珩的声音忽然传来,浣妍转头,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廊内,懒懒地靠在一个柱子上,嘴角勾着一抹笑,瞟了一眼陆离,便专心地凝视着浣妍。 “我方才听见脚步声,便出来看,就遇见陆离,喏,就是他,方才请我吃饭的那个人。”浣妍乖巧回道,指向陆离。 陆离转头向着煜珩笑点了头,开口道:“方才公子与浣妍姑娘走得匆忙,也未能与两位公子多说些话,不知在下要如何称呼?” 煜珩亦是礼貌地笑笑,站直了身子一边向浣妍走来,一边回道:“在下姓宇,单名一个衡字,另外那位姓曾名渊。” “哦,原来这位是宇公子,幸会幸会。”陆离抱拳行礼。 “呵呵,刚才走得匆忙,倒是要多谢陆公子款待我家浣浣。”煜珩说着十分自然地牵了浣妍的手,与她并肩站着。 陆离的眼神在二人手上游移了一瞬,回道:“宇公子不必客气,在下住浣妍姑娘对面这间客房,若蒙公子不弃,这几日我们或可再同桌共聚。” 煜珩浅笑回道:“在下荣幸之至。” 说完,煜珩偏头看向浣妍道:“我要去街市上,你呢?” 浣妍惊喜道:“那我也去!” 煜珩宠溺地笑着算是应允,浣妍继续欢快问道:“你去做什么呢?” 煜珩俯下身在浣妍耳边耳语道:“我们去赚些人界的银钱如何?” 浣妍两眼放光。 “咳咳”一直默然站在一边的阿越轻咳几声。 浣妍立即站好,忽然意识到刚才与煜珩的姿势实在……过于高调的……亲密。 陆离淡淡一笑,启口道:“既然宇公子与浣妍姑娘要出门,那在下就不再叨扰了。” 说完,陆离右手微微一挥,折扇展开,露出羊脂玉的扇骨,扇面上却空无一物,简单的白色纸扇面。 陆离轻唤一声:“阿越。” 他身后传来开门声,阿越站在门边,恭敬地候着。 陆离又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摇了摇扇子,转身迈入房门,一边说道:“那么,在下祝二位乘兴而归。” 阿越随后跟入,门跟着被仔细关好。 浣妍转头看向煜珩的时候,煜珩已收起笑,一脸肃然地看着陆离进入的那间客房。 觉察到浣妍的目光,煜珩微微一笑,牵起浣妍的手道:“我们走罢。” 片刻后,二人从凤迭楼走出,向南沿着街市随意游览着,浣妍一路皆是十分雀跃兴奋,不住地瞧着往来的人群,恨不得将每个人都看上一眼。 行了一段时间,浣妍只觉与妖界相比,人界更有真实感,就像人界中每一个人的相貌有美有丑,也有中等之姿,就是所谓的差异性十分强烈,但妖界中,稍稍有些法术的妖精们,便会竭尽所能地将自己的人形容貌变得更美些,于是在妖界的街道中放眼望去,便会有些审美疲劳,须知,美有时候需要衬托,若全是美的,就显得不那么具有特殊性和观赏性。 正在想着,浣妍发现煜珩不知什么停下不走了,径自在一处干净的石板上拉了她一并坐下,浣妍疑惑地看向煜珩。 煜珩嬉笑道:“还记得在魔界里,浣浣曾与我说起何为‘半仙’,今日我便做做这人界的‘半仙’。” 煜珩说着拿出一柄团扇递给浣妍,继续说道:“我瞧着日头还有些艳,拿这团扇掩面。” 浣妍伸手接过,却抬头望向天边,弱弱道:“煜珩,你看,其实日头要落了。” 煜珩脸上笑容隐去,看了浣妍一眼,像是忍了忍什么,终于还是没再说话,也不再理她。 二人坐了一会儿,便有一位中男子在二人面前停住,瞥见浣妍,就色迷迷地将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遂一脸涎皮地淫笑凑上来,慢慢说道:“这位姑娘,是迷路了还是无家可归啊?要不要去大爷家玩玩?” 浣妍原本在十分感兴趣地研究着此人奇特的相貌,纳闷此人怎么可以长得比没化人形的妖怪还难看,一脸横肉,脑满肥肠,脖子上的肉一层层地堆叠起来好像街口的那家千层饼,隐隐约约地好似泛着油星儿,满大街十分正常的广袖宽袍穿在他身上却十分臃肿,像紧贴在身上还很局促似的,一双粗胖的手上,左一个金戒指,右一个玉指环,硕大无朋地扣在两团肥肉上,眼见快要掉下来,咳咳,长得比妖怪难看,连品味也是比妖怪诡异。 就在那人一张肉哄哄的大脸即将凑上来之际,浣妍顿时惊醒,随后抓起一样东西,照着那脸就拍了过去。 “哎呦喂!你这小妞儿,居然敢打本大爷!”那人呻吟一声,捂住脸怒吼道,说着就要上来抓浣妍的衣襟。 手中的东西忽然被夺去,只见那人又一声呼痛,煜珩在一旁端详着手里的团扇,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四月天的,就有了飞蝇,端端地立在他人脸上,真让人无法抗拒地想要拍死它。” 那人愣了一愣,看向煜珩,眉毛扬了扬,粗声粗气道:“刚才是你拍的?” 煜珩悠然地瞟了那人一眼,眨了眨眼,算是应承了。 那人脸上的肉抽了一抽,瞪着眼珠子怒道:“你……你算哪根葱?居然敢打本大爷?你知道我是……哎呦!” 煜珩扬起手又是一拍。 只见那人脸上此刻已是结结实实的两个红印子,额头上也是一个,原本肥胖的脸上越加肿胀,浣妍瞧着像个猪头。 那人终于恼羞成怒,前跨一步,想要与煜珩揪斗,却忽然“嗷”的一声大叫,一双手摸向身后,又迅速缩回来,袍袖只剩了半截,他的屁股竟莫名其妙地起了火。 那人再顾不得许多,飞快地在地上打起滚来,不住地“啊啊嗷嗷”的叫唤着,惹来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可是待看清是何人,都不屑地走开,有的人还暗暗得意地笑笑。 浣妍还在研究行人为何无人上前相助,就被煜珩扯了衣袖从人群中穿了出去。 跑得匆忙,行人中只有几句只言片语飘进浣妍耳中。 “哼,这不是那薛荣么?平日里仗着与那神御观的臭道士们关系好些,便到处为非作歹,今日可算遭了报应。” “是啊,终于有人敢出手教训这个畜生了!教训的好!呸!” 浣妍和煜珩二人折来拐去地绕了许多条街巷,直到浣妍都有些不记得来路,匆匆扯了煜珩的衣袖。 煜珩停住,闭眼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方才睁眼,瞧见浣妍气喘吁吁,正弓着身用手拍着胸口,遂笑道:“浣妍这般模样,倒与人界中的人颇为相像。” 浣妍没好气地回道:“怎么样,那个阿越我们甩掉了么?” 原来,二人刚出了凤迭楼,煜珩就递了个眼色给她,浣妍在街市上佯装着看首饰之时,就瞥见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阿越。 那个阿越,虽然身形壮硕,却身姿轻盈矫健,跟踪本事极好,若不是煜珩乃狐族,听觉嗅觉敏锐,在他们出门之际听到有人从楼上一跃而下,衣衫带风发出轻微响声,浣妍想大多普通凡人是无法觉察到自己正被这样一个轻功极佳的人跟踪。 阿越一直跟了许久都未放弃,虽然浣妍和煜珩二人没有做出任何值得被跟踪的举动。 浣妍原本只想自在地逛逛街市,无端地被人时时刻刻地偷偷瞧着,委实比被铮远光明正大地瞧着不自在许多,至于阿越为何要跟踪他们,浣妍暂时没有想法。 浣妍便使了眼色给煜珩,煜珩将计就计,找了地方停下,惹了这么一出事端,吸引了人群集聚,终于可以趁乱甩开阿越。 煜珩笑道:“接下来我们便可安心去赚银钱了。” 第六十七章 凤迭 偏僻的小巷寂静无人,煜珩按照浣妍根据回忆的大致描述,施法变出一块青石板大的布帛来,上书:“求神问命,刺探天机”八个大字。 片刻过后,煜珩头戴南华巾,身穿藏蓝色布袍,与浣妍一道十分仙风道骨地步出小巷,而浣妍也换做道童打扮,头发左右各一,盘成花苞状,由两条藏蓝色锦袋缚住,留些飘带在耳边晃着。身上也是藏蓝色男式布袍。 浣妍与煜珩一路走着,对着自己的新造型十分喜欢,不时地摸一摸自己的头发,再捋一捋飘带,瞧着自己与煜珩穿着相同颜色的衣裳,心里就在想:怎么办,好配啊好配啊! 选了一处热闹的街头,煜珩和浣妍在一处老榆树下停住,开始在路边“摆摊”。 此时,已近黄昏,街上的行人已近有些稀少,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脸惊讶地将二人看着,再摇摇头走开,一个时辰过去,竟是一宗生意也没接到。 浣妍忍不住托着腮帮,开始分神去把每个人怀里抱着的吃食都打量一遍,却听见煜珩质问道:“说了以扇掩面,怎的又放下了?” 彼时,浣妍与煜珩在小巷内收拾妥当后,浣妍才发现煜珩手里拿了一件比较不妥当的物什,竟是他们二人之前用来拍人的那柄团扇,如此姑娘家的东西拿在一个算命的人手里实在很混账,或者说混搭也可以,因为貌似他应该拿个拂尘,看起来比较靠谱。 就在浣妍目光灼灼地将那团扇盯着之时,煜珩愣了一下,看看手里的团扇,果断将它塞在了浣妍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款款向巷外走去。可问题是,难道一个道童拿着淑女团扇就不混账,不混搭么? 直到二人在那老榆树处坐下,浣妍仍是讪讪地将那团扇遮遮掩掩地握在身后,未曾多看一眼,因为她比较担心被路人看到,他们的生意注定要非常不靠谱。 谁知,刚坐定,煜珩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掩面。” 浣妍当时脑中正想着事情,便下意识地将团扇捂住脸,只留下眼睛看向煜珩,见到他狭长的眸子里甚是满足放心的神色,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十分听话地对煜珩令行禁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心底里有些小自尊小叛逆开始骚动,浣妍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团扇,假装自己刚才并未那般乖巧狗腿,却见煜珩眼皮狠狠抬了一下,幽幽道:“浣浣还想拍飞蝇么?” 浣妍默,以扇掩面。 于是,这一个时辰里,浣妍一直掩着面,像是自己脸上生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能示人,眼见着煜珩十分优哉游哉地任经过的姑娘们两眼放光,火辣辣地瞧着,然后回以魅惑一笑。 这着实令她跟着憋闷了一个时辰,便趁他不注意,以手托腮,火辣辣地看向别人怀里的吃食,此刻,煜珩又要她掩面,她就没来由地很想反抗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浣妍就抬头望天,回道:“天色快黑了,别人又瞧不见我的……” 话还没说完,瞥见煜珩的眼皮又是狠狠抬了一下,浣妍立刻乖乖拿起团扇掩面,煜珩志得意满地笑笑,转过头继续懒懒地歪在树上,眼神飘来飘去地扫着街市没有定向。 浣妍学着他,也飘来飘去地搜寻着行人怀里的吃食,飘着飘着,浣妍就被一个正款款走来的姑娘所吸引。 只见这姑娘身穿浅黄色烟罗纱短襦,散花如意云烟裙,头上绾着望仙髻,装点一支飞凤金钗,身形玲珑娇小,气质娴雅端庄,于落日余晖中走来,周身便像是裹了一层朦胧雾气,如幻象一般。 浣妍看得有些痴了,直到这位姑娘在他们二人面前停住,浣妍才回神来,忍不住认真打量,便见这姑娘细长的眉,恍如一汪秋水的眼,精致的鼻子,樱桃小口,地地道道的一位美人,只是,脸色苍白憔悴,神情迷惘中带着一些沮丧,眉间挂着一抹浓重愁绪,病态显露无疑。 煜珩清了清嗓子,热情问道:“这位姑娘,是求财还是问姻缘啊?” 姑娘怔了怔,眉头紧锁,像是正经历着什么极为痛苦的事令她失魂落魄,想要摆脱却又不舍,许久,姑娘才喃喃道:“姻缘吧!” 煜珩有模有样地请那姑娘在一旁的一处石阶上坐下,便理了理衣袍,正襟危坐状地继续问道:“那还请姑娘报一下你和对方的名字、生辰八字。” 那姑娘十分娴雅地将衣裙理好坐下,苍白的脸上依然有些迷惘,那浓得仿佛化不开的愁绪将她整个人深深淹没着,精神十分委顿,听到煜珩的问话,轻声细语道:“我叫程凤迭,生于庚寅年腊月初九戌时,可惜我却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他的生辰。” 说完,一脸悲戚地看向煜珩,楚楚动人。 浣妍煜珩皆是愣住。 程凤迭见二人如此反应,神色黯然,戚戚道:“其实,我知道没用的,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试试。我方才便是从神御观回来,那里的道长已为我解签,说我与那人情深缘浅,阴差阳错,遇见他便是我今世劫难,注定下场凄凉,终身被误。这已是第十次了,第十次听到同样的话,我还要如何说服自己去逃避。” 程凤迭说完,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仿佛只是在此歇歇脚,驻足欣赏欣赏风景。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煜珩说道:“这位姑娘,方才据姑娘的生辰八字,在下推算了一下,姑娘擅弹箜篌,也正是因为箜篌而与姑娘心仪之人结缘,那人刚来这城中不久,面容英俊,气度威严,身边跟着一位体型健硕,浓眉大眼的随从,如今二人正住在令尊经营的凤迭楼后的凤栖楼,不知在下推算可是准确否?” 程凤迭蓦地转头,一脸惊异地看着煜珩,眼神里流露出又难以置信又激动的神色,整张脸庞好像突然焕发了光彩。 停了片刻,程凤迭才颤抖着说道:“这位相士所言不差,真乃神仙下凡。” 一直在旁边仔细欣赏美人的浣妍听到这句话,心里暗道:他还真就是个神仙,不过底子里是个狐妖,哈哈哈。 煜珩笑笑,谦虚道:“不敢当,一些雕虫小技罢了。” 程凤迭仍是一脸敬意地望着煜珩,徐徐说道:“我们这城中,许久没有相士在街市上经营了,因为城南有座神御观,那里的道长说他们观里在很多年前有神仙驾临,便更名为神御观。 后来有人传言说他们得了一件神器叫祁阑箜篌,可后来观里的人又说并无此事,于是就像我们城中有个传说,说是在一场仙魔大战中,神器祁阑箜篌遗落在我们城中一般,神御观藏着那箜篌的传言这么多年也是真真假假,到底最后只能是传言。 只是,这神御观的香火却越来越旺,因为在那里求签很灵验,大家有何疑虑都纷纷涌向神御观,于是再无相士在街中经营。 今日意外遇见二位相士,原本不过随意一试,不想竟遇到了高人。” 煜珩自嘲地笑笑,回道:“在下也是初来宝地,神御观的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竟有如此威望,难怪直到姑娘前来,在下才接到今日第一宗生意。” 程凤迭叹了一口气道:“城中人对神御观十分信赖,时日长久,根深蒂固。” 浣妍听着,颇有所感,叹道:“是啊,时日长久,信赖化作一种崇拜和依赖,就变得盲目,容易被掌控和操纵,若是乱世,就易被有心人利用,若是盛世,便于管理控制,却让人禁锢,没了自己的想法。总归,并不是件好事。” 煜珩偏头看向浣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程凤迭美目流转,看向浣妍回道:“这位相士所言甚是,颇有见解,果然都是高人。” 浣妍隐在团扇后面的脸抽了一下。高人?好羞愧,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开心,因为煜珩被程凤迭称作高人,她也被称作高人,怎么办,又是好配啊好配啊! “那么,关于与那位公子的姻缘,姑娘想要探知什么?”煜珩终于非常专业地问到正题。 程凤迭怔了怔,似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已经这个时辰了,小姐再不回去,老爷就要发现了!” 浣妍就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慌慌张张地奔过来,一张秀气的小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在行至程凤迭面前时,嘴巴有些委屈地撅着,十分可人。 程凤迭姿态端方地站起身,有些歉然地对着浣妍煜珩二人道:“失礼了,这是我的丫鬟烟儿,现下我需速速归家,今日恐怕不能再与两位高人再细谈了,不知凤迭下次要如何寻找两位高人?” 煜珩有些故弄玄虚笑着回道:“呵呵,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程凤迭会心一笑,便行礼告辞,随着烟儿一同向北离去。 浣妍呆呆地看着她背影,嘴里喃喃说道:“真是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一边煜珩淡笑一声回道:“可不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么?” 说着将浣妍手里的团扇递到她眼前。 原来,扇面上绘着一位美人,正是程凤迭。 一直未曾仔细观察过这团扇,浣妍此刻认真瞧着,这扇面上的美人,精神饱满,面色莹润,眉目间也是神采飞扬,嘴角含笑,笑得刚刚好,没有很豪放,也没有太矜持太矫揉造作,大体眉眼与程凤迭却是并无二致,可谓画得传神。 只是今日眼前的程凤迭却在精神状态上显得苍老许多,病态许多,果真是为情所苦,便能苦成这个模样么?如此狠毒地吞噬和碾碎一个人的光华,情之一字,着实令人畏惧。 浣妍还在想,就被煜珩拉了衣袖站起身,说是要收摊回凤迭楼,浣妍看看天色,日头已经没了,肚子有些饿了。 浣妍忽然想起,原来出来凤迭楼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见铮远,脱口问道:“铮远呢?” 第六十八章 槐香 听到浣妍问起铮远,煜珩偏头觑着浣妍,似笑非笑地回道:“原来浣浣直到现在方才想起问问月神在何处?” 浣妍听着这口气倒像是她饿了才想起来他们的财神爷铮远一样,如此行径实在显得有些没良心,像个吃货。 见煜珩还在瞧着她,浣妍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见他忽然狡黠一笑,转头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不过,吾心甚悦。” 浣妍:“……” 二人又穿过一条街道,却见远远有一个人影向着他们奔来,待到近前方才看清,竟是程凤迭的丫鬟烟儿。 小丫头在二人面前停住,大口喘着气,额头上隐有汗珠,顺了顺气才伸出手来讲一锭金子递到二人眼前,嘴里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家小姐……说……说方才走得急,也未付给两位高人银钱……特意……特意让我给两位送来。” 说完礼貌地露齿一笑,不待浣妍煜珩有所反应,就径直将金子塞到浣妍手里,转过身就跑了,浣妍跟着“哎……”了一声。 那小丫头边跑边转过头有些得意地回道:“小姐说二位高人定不会在意这些银钱,所以交代了我放下银钱赶紧转身跑,哈哈哈,果然没错!烟儿照办了,没有误了差事!” 浣妍站在原地,注视着烟儿的背影,缓缓说道:“你说如果我方才只是想问问她这锭金子到底能买多少东西,她会不会把它收回去?” 煜珩回道:“若是我,便不会这样问。” 浣妍转头,眨了眨眼,不动声色道:“我也不会。” 将要到凤迭楼之时,浣妍与煜珩起了争执,浣妍想要那锭金子去抱一大堆吃食回去,这样可以不再赖着铮远吃饭,而煜珩却要将它留待他用,至于他用是什么,又不肯说,浣妍觉得这分明就是托辞。 二人原地理论了许久,最后以煜珩的一句话告终:“这锭金子是谁赚来的?” 浣妍愣了好半天,含恨扭头,三步并两步地进了凤迭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才要穿过凤迭楼去凤栖楼,浣妍就听背后有人唤她的名字,转头却是陆离,正温暖地笑望着她,一直环绕其周身的威严气息此刻像是被收敛隐藏起来,在一片蜜色的烛光中,疏朗的眉眼变得越加平易近人。 只见,他依然挺直着腰背,坐于一张方桌旁,周围几桌皆没有客人,看着极像是以陆离为中心,方圆几桌内都很诡异地没有客人在桌上用饭。所以,总归陆离身边只得一人,那便是依然垂首站在他身侧的阿越。 此刻浣妍回头,阿越也未抬头看,不知是心虚还是沮丧。 浣妍却没有心情再研究这些,挤出一丝笑,向陆离招呼道:“呵呵,我们又见面了哈,没事,你们继续,继续,我先走了。” 说完,浣妍就挥手告别,径直进了凤栖楼,脚步速度快得让她自己都难以理解,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赌气,还是真的饿得想速速在床上发昏一会儿。 只是进了一楼大厅,浣妍却不知为何,很想去一扇窗前的木藤躺椅上坐坐,她不想与陆离多说话,也不想回客房,甚至她觉得也不是那么想吃东西,很烦闷,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那就坐在躺椅上想想吧! 刚在藤椅上坐定,浣妍透过窗户发现,原来凤栖楼的背面是一处花园,景色比正面前面的池塘之景还要美些,因为花园里种植着大片刺槐,四月间正枝繁叶茂,重花叠蕊,洁白的花朵一串串地簇拥在绿叶间,生机盎然,甜香沁脾,月色初现,银白色的光辉飘洒下来,晕染出一片朦胧之景。 而这诗意之景下,没有少了石凳石几,也没有少了人。 最大的一棵刺槐树下,月神铮远正坐在石凳上,目光灼灼地向浣妍的方向望来,嘴角噙着一贯雍容的笑,一身玄衣被白色槐花衬得愈加跳脱清晰,一双剑眉也被月光洗练得温润多情起来。 铮远眼神里似在招呼她过去,浣妍犹豫了一下,从窗户直接跳出。 待到在石凳上坐下之时,浣妍才发现这石几之上摆着几道菜,一碗四珍汤,一屉水晶鱼蒸饺,一锅雪蛤银耳子,一盘青瓜脆笋,一盘鸣鸡卧雪,正是中午浣妍没能吃到的那几样招牌菜。 浣妍怔怔看着,却听铮远兀自开口道:“浣妍姑娘可知道这盘菜为何唤作‘鸣鸡卧雪’?” 浣妍想那盘菜看去,只见一只经过烧烤后的鸡正盘卧在一片白色中,仔细看去竟是一粒粒的槐花花朵,厚厚地在碟底铺了一层,乍一看去,正像是一只鸡盘卧在雪中。 “呵呵,相信浣妍姑娘定是也能看出了吧。 这鸡用的是雄鸡,故而是鸣鸡。这雪便是现下时节开得正好的槐花,将它们洗摘干净后,在上好的茶汤中稍稍浸泡片刻,便可入碟,茶香花香皆被保留,色泽也可依然洁白如雪。 而这上面的鸣鸡也有些讲究,因为鸣鸡若卧于雪中,那其肉质必定十分鲜嫩多汁,而一般的烧烤却难以将此保全,于是,便要先将鸣鸡在汤水中浸泡蒸煮,再对其进行烧烤,便可既酥脆爽口,又鲜嫩多汁。 所以,这一道招牌菜,便是只能在这一时节才有,浣妍姑娘千万莫要错过。” 说着铮远递了筷子给浣妍,一边又将其他几样菜也一并添置到浣妍面前的碗中,最后一筷是水晶鱼蒸饺,铮远顿了一下,放到浣妍碗中,淡淡道:“今日浣妍姑娘已吃过这道菜,似乎十分喜欢,我便吩咐店内伙计做了两屉送来。” 浣妍愣了愣,终于伸手接过筷子,清理了下心中的烦乱情绪,欢快回道:“谢谢啦!” 说着,浣妍就迅速低头开始大快朵颐,顺便想着该找个什么话题。 铮远则是在一边静坐着饮着茶,二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浣妍没话找话地问道:“你午后去了何处?” 铮远放下茶杯,问道:“煜珩没有告诉你么?”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浣妍心里暗骂着自己,她这般问,不是明摆着告诉铮远自己一直都没关心过他的行踪么? 铮远脸色一丝失望迅速闪过,又恢复如常,淡笑着继续说道:“午后,我去了京都一趟,查证一些事情。” 浣妍很好奇铮远查证到了些什么,尤其是查证到有关陆离什么消息,但却因为刚才的那一问有些羞愧和不好意思,好半天没能张口追问,只能应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吃。 吃到最后一只水晶鱼蒸饺时,铮远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双云头靴,碧色缎面上鞋头绣着几朵淡粉夏荷,两侧这是深绿色的荷叶顺着靴筒铺展,绵延到脚踝以上,条条叶脉均以金丝线描出,十分精致华美。 浣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只觉这双云头靴委实好看,且是碧色,与她的衣裙十分相衬。 铮远站起身,将那云头靴放在他的石凳上,便望向夜空明月,缓缓开口道:“现下四月天气,还有些凉,浣妍姑娘穿这过脚踝的云头靴会好些。” 浣妍想起中午经过白石桥,被溅起的水花扑到脚踝上之事,看着眼前的云头靴,有些明白过来,心头却有些异样的情绪翻滚起来,这让她又有了不明白,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收了这双云头靴不太好,可是不收下好像更不好。 正在犹豫要怎么回答,就听见箜篌声从凤迭楼上传来,不同于中午在茶肆内听到的弹奏风格,此刻这首箜篌曲风格,浣妍十分熟悉。 浣妍突然意识到,自她刚才扭头径直奔回凤栖楼以来,她再没见煜珩跟来。 见到铮远也是诧异地转过身向凤迭楼望去,浣妍站起身,直直向凤迭楼奔去,再未管身后那双放在石凳上的云头靴,也未注意铮远敛住笑,看向云头靴的面容闪过一丝黯然。 浣妍在凤迭楼一楼又见到了陆离,双目微阖,似是在凝神细听,欣赏那楼的最高层处传来的箜篌曲,神色陶醉。 当她踢踢踏踏地上楼之时,陆离似被惊醒,微睁开了眼,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神情莫测。 浣妍没再与他对视,径直转了身上楼,一路加快脚步,恨不得能一下子飞上去,跌跌撞撞地到了顶楼,却终于蓦地止步在一间雅室的门前。 箜篌曲似乎稍有停顿,复又继续,门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两个影子。 一曲毕,浣妍听见下午她在街市上初次听到的娴雅端庄的声音:“想不到这位高人,竟也擅长弹奏箜篌,技艺出神入化,小女子万分佩服。” “呵呵,凤迭姑娘的技艺也是万中无一,世间少有。” “今日能听得高人一曲,凤迭自感三生有幸。” “呵呵,能得凤迭姑娘亲自款待美酒佳肴,衡亦是荣幸之至。” 煜珩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心头,浣妍只觉心上泛了酸涩。 方才在花园内吃饭时,浣妍已仔细想过一遍,或许之前自己不过是肚子饿了,才会和煜珩对那锭金子的使用有些较劲,而且见到铮远之后,她已隐隐有些后悔,或许煜珩根本就知道铮远已准备好饭食,故而不允她将那锭金子用来买吃食。 然而她却那般甩头走了,着实有些无理取闹,不好不好。 想好这些,浣妍便只想再见煜珩之时,可以依然欢欢喜喜,脸上笑容灿烂。 可是此刻,煜珩与她不过一扇门之隔,她却忽然不想见他,便是见了,她却觉得,做不到欢欢喜喜,笑容灿烂了。 第六十九章 醉酒 浣妍心里是一个想法,行动上却体现的是另一个想法,“吱扭”一声,雅室的门被她比较有气势地推开了。 室内二人齐齐向她看来,煜珩似在预料之中,便如常含笑地看着,在一旁与他一同坐在圆桌前的程凤迭则是一脸惊喜道:“原来这位高人也居于凤栖楼,又是这么快可以遇见,果真凤迭与二位高人颇有缘分。” 浣妍内心默念,与我有缘分就可以了,没必要与那只狐狸有缘分,他下午明明一早就知道你就是程凤迭,不然好端端的买那团扇做什么。 他们这城中有一个习俗,每年选出城中第一美人,次年的团扇上便是那美人的画像,所以第一美人也作扇面美人之称,午时茶肆老板说程凤迭是城中的第一美人,那么要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街市上买个团扇来看就行了。 那狐狸分明就是有心等在程凤迭的归途路上,等着与她邂逅搭讪。 想到邂逅搭讪这个词,浣妍就想狠狠拧一下眉毛,因为太闹心了。 强力忍住眉毛蠢蠢欲动的乱抽,浣妍故作淡定地走进雅室,也在圆桌前,二人之间端端正正地坐下,礼貌回道:“呵呵,恐怕在下与姑娘的缘分不及你们二人的深厚,我方才不过是听到他的曲子循声而来罢了。” 此话浣妍觉得说得十分得体,味道十分中性,根本没有什么酸酸的怪味道,嗯,绝对没有。 程凤迭满目愁云中泛出端庄笑容,轻声细语道:“无妨无妨,方才听了这位宇公子的箜篌技艺,凤迭十分敬仰,直到现在才想起让宇公子用饭,既然这位高人也来到雅室,那便坐下一道用饭吧!” 宇公子?公子?为什么不叫高人了?太不顺耳了!! 浣妍也不看饭菜就脱口道:“我姓宦,单名一个言字,凤迭姑娘,也可以称我为宦公子。” 程凤迭对于浣妍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笑道:“宦公子,原来你并非真的相士。方才宇公子便说他不过普通人家,平日里喜好些八卦玄学,故而不时会扮作相士在街市上经营。原来,宦公子也是如此。” 那歪狐狸都和程凤迭说了有多少话?是不是他的喜好,特长,优点都要向这位城中第一美人告知一下才过瘾啊? 浣妍只觉心底里无名蹿起一股小火苗儿,转头就用目光杀向煜珩。 就见,从头到尾一直闲闲看着的煜珩,此刻依然意态闲闲,浣妍目光杀过去也毫无反应,半晌,他正了正身姿,闲闲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鸡脯肉放入嘴里,细细嚼完,一声赞叹:“味道甚好!” 他,他,他这只狐狸根本就不需要吃饭的!!!此刻却特特地在程凤迭面前做出这副样子,浣妍觉得她的眉毛终于控制不住,狠狠地抽了起来。 见浣妍看着他,煜珩一脸惊诧地问道:“宦兄,的确十分美味,为何只瞧着我,却不去尝尝?” 浣妍觉得她要被气死了,大声回道:“我看出来了,不用宇公子特特告诉我!这鸡是很美味,它全家都美味!” 煜珩一脸无辜,不明所以。 程凤迭则是有些尴尬,原本愁云密布的眉眼,此刻更加密布,略略咳了两声,慢慢笑道:“宦公子不妨尝尝其他菜肴。” 浣妍听到程凤迭如此语调,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那一下子,好像将这病美人惊到了。 正要堆上笑容,缓解修补一番,却听见煜珩闲闲道:“嗯,这一道,那一道,还有那一道,我方才也尝过了,也是上上之品,宦兄快些尝尝。” 浣妍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煜珩道:“我一个也不想试,一个也不想吃,一点也不饿!!!” 事实上,她的确不饿,因为方才已经在铮远那里吃过了。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用这么激烈的方式表达出来这个事实,看到煜珩和程凤迭二人双双怔住,浣妍站起身,放低语调道:“算了,我还是走罢!” “宦公子……” 浣妍再不理会身后的轻声呼唤,只是失魂落魄地夺门而逃。 她原本以为自己扭头径直奔回凤迭楼之时,煜珩会跟上她,哪怕没有歉意,依旧嬉笑地跟着,那她其实什么情绪都可以没有,他们还是可以结伴回到客房,然后愉快告别,那锭金子她压根没在意过,说要买吃食,不过临时撒个娇,逗个笑。 结果,煜珩不但没跟来,还莫名其妙地与那他费尽心思在街市上结识的程凤迭在雅室内弹箜篌,同桌用饭。 她原本总想将自己最美好的样子展现在煜珩眼前,可是到最后却总是显得这样任性和幼稚,着实不讨人喜欢,也不讨她自己喜欢。 恍恍惚惚地下了楼,却见陆离还在,桌上饭菜已经撤去只留一壶酒,一只杯。 浣妍面无表情经过的时候,陆离抬头,对着她又是暖暖一笑,说道;“浣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原本浑身觉得冷,这一瞧见陆离温暖的笑,浣妍忽然很想去同他坐坐。 木然地落座,陆离似乎也并无诧异,只是十分自然地唤阿越向伙计再讨只酒杯,亲自倒了酒递给浣妍,好像原本他们二人就是约好一同饮酒一般。 浣妍怔怔地接过酒杯,脑子里乱七八糟地不知旋转着什么,就是觉得心烦意乱,很想用什么让这一切停住。 一旁陆离又继续道:“浣妍今日这身道童打扮,倒也气质脱俗,像个秀气公子,呵呵,那就不妨与我称兄道弟地共饮一杯!” 她才不想扮什么道童,她此刻就想像程凤迭那样穿得娴雅端庄,做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可是她又好像畅快醉一场,那便做个公子吧! 浣妍再不犹豫,举起杯子一口饮尽杯中酒,只觉喉头一热,继而腹中也跟着热辣起来,那酒在口中停留之时却也味道甘醇,算是好酒。 浣妍恍惚想起还在水明泽之时,她背着尘永偷偷喝梦落花,这是已经过了多久,她忽然十分想念梦落花,什么酒的味道都及不上它的。 于是,浣妍一面陷入对梦落花的想念,一面拼命地将杯中不断填满的酒饮下,中间陆离不时地问一些话:“你与那两位公子是结伴而来的么?” “那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此城中么?” “姑娘与那两位公子应不是一般人吧?” 浣妍一直懒懒地“嗯”着,却并不多说话,只想再饮些酒,好像脑子里便没那么乱了。 直到陆离问起煜珩和铮远是否会法术之时,浣妍只觉得晕晕沉沉,便顺势趴倒在桌上,碰翻了好几只酒壶。 浣妍暗叹,这就是所谓的借酒浇愁愁更愁么?梦落花都不能令她醉倒,今夜这不知名的酒却让她有些飘乎乎的醉意,着实令她觉得凄凉。 浣妍还想再趴会儿,却感觉被人扶起,她摇摇晃晃地方才站起身,就仰靠在一个单薄却有些暖的怀抱里。 浣妍抬眼,对上一双秀目,浅浅笑着,恍恍惚惚间,浣妍咧开嘴笑道:“你这歪狐狸,又将我从树上拽下来了,这一次,是不是还要说是在救我?” 那双秀目里闪过一丝茫然。 “对了,你这次怎么不喊我美人了?还有,这次怎么是这样抱着我?”浣妍嗤笑着嗔道。 感觉被那秀目的主人打横抱起,浣妍满足地笑笑,将头埋进那单薄却有些暖的怀抱,低低道:“带我回去吧!” 那秀目的主人便移开了步子,身后有人一声惊呼:“公子!这……” 浣妍皱眉,她今晚最讨厌有人叫那歪狐狸公子了! 不知怎的,那人忽然又止住了声,浣妍眉头舒展,继续满足地依偎着,看着自己穿过了凤迭楼,然后上了白石桥,过了池子,几只鹭鸟从眼前飞过,最后到了凤栖楼。 浣妍猛然间想起什么,从那人的怀抱里挣扎下地,拉起他的手,一并翻过了窗子。 当看到一双碧色的云头靴还端端地摆放在那只石凳上时,浣妍心里忽然有些暖,白月光洒在那靴上,真是好看,真是顺眼,真是暖人心。 浣妍晃晃悠悠上前几步,麻利地将那云头靴换上,坐在石凳上,两只脚并拢,自顾自十分开心地欣赏着,然后又抬起头对着那秀目的主人莞尔一笑,说道:“你看有人送了我一双云头靴,我的脚踝终于可以不冷啦!” 说完,浣妍转头看看桌上的碟盏说道:“那人还与我在这里吃了饭,全是中午我未能吃到的那几个招牌菜,味道真是好,我还是最爱吃那个水晶鱼蒸饺。” 停了一会儿,浣妍脸上的笑容耷拉下来,委屈道:“为什么,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有反应?你都没有心的么?你都看不出我是特意说给你听么?” 说着,浣妍站起身,走至那双秀目的主人面前,扬起手,旁边忽然站出一人将她的手挡下,她十分烦躁地甩开,却见那突然站出的一人像是受了什么指令一般,又恭敬地退回旁边。 浣妍嫣然笑开,继续扬起手,摸了摸那双秀目上面的眉,嘴里喃喃道:“你哪怕皱皱眉也好,或是板起脸,不再邪魅不羁地笑着也好,我也能知道你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浣妍话未说完,就又被那人打横抱起,她也未做挣扎,只是木然地靠在他的怀里继续喃喃道:“可是你现在的笑容暖暖的,我瞧着就觉得心里也暖暖的,你不用板着脸了,我就当你是在意的。” 那秀目的主人从头到尾都未答话,浣妍不知上了多少层楼,只是进了一间客房后,浣妍被轻轻放在床榻上,妥妥帖帖地盖好了锦被。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终于听到那人开口说话。 “阿越,去向掌柜的要些醒酒茶来。” 第七十章 凤离遇 “公子,你今晚要与这位姑娘……” “嗯?” “可是,公子,您是太子殿下,怎可随随便便娶个女子做太子妃?” “我几时说要娶这个姑娘了?” “我是瞧着,主子对这位姑娘格外上心,以前还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在意一位姑娘。” “混账!我为何要接近这位姑娘,你仔细思量便会知晓,怎可这般妄加揣测,真是让我不禁怀疑,你是否已在我身边跟了十年。” “可是……” “够了!主子的事何时需要你来过问?快去把我吩咐的事办好!” 浣妍听见一阵脚步声,伴着一阵细碎的抱怨声:“就是因为跟了你十年,我才会这般揣测,明明就是对这位姑娘……” “阿越!”一声颇有威严的冷喝,终于扯断了那串抱怨,随即传来关门声。 浣妍闭着眼睛昏昏地想着,她好像还没太醉,她也终于知道原来最后这一声的主人不是传言中的当朝圣上,而是当朝太子,大家好像都搞错了…… 次日清晨,浣妍睁开眼时,便猛地坐起了身,瞧了瞧屋内陈设,又至窗户处望了望,看见满园刺槐,一棵树下有一张石几,两只石凳,此间是凤栖楼背面客房,此刻,她醒转在自己的房间里。 看了眼脚上趿拉着的云头靴,她寻思了一下,想起昨天夜里好像是遇见了陆离,然后又与他一并去后花园处穿了这双云头靴,随后就被安置在陆离的房间,她还听到了一些重大发现。 可是现在怎么又是在自己的房间?难道是做梦?可是这云头靴正实实在在地套在她脚上。 浣妍揉着额头,在卧榻上坐下,只零星记得几处,有一处是自己睡卧不安,折腾了许久,嘴里不知被灌了些什么汤汤水水,便十分恼怒地将手臂乱挥了半晌,有人默默地挨了许多下都没吱声;然后有一处便是迷迷糊糊间有人又将她从床上抱起,闻见一股熟悉的桂香,她便驯服地任他抱着;还有一处便是烛光朦胧,有人俯下身,一张俊脸快要贴上了她的,然后耳边传来一声潮湿温热的低语:“浣浣真是越发长本事了,趁我不见,竟上了别的男人的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她被这一声质问惹得有些恼,便挥手拍了过去。 之后,屋内便再无那股淡淡的桂树清香。 便是这几处零星记忆,浣妍想得头痛欲裂,索性向后仰倒在床榻上,木然喃喃道:“那歪狐狸也舍得回来……” “浣浣这可是在说我么?” 浣妍一个激灵坐起身,就见煜珩正倚着门,笑吟吟地望着她。 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好像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难道他都没发现她有些小生气么? 浣妍一脸怨念地回望过去,视线越过煜珩的肩,看见对面陆离房间的门,浣妍的气势忽然委顿下来,算了,昨夜她和他各自都有些失了行状,没什么好互相计较的。 想完,浣妍下了床榻,走至门前,也是一脸笑吟吟地回道:“我在说昨夜睡得甚好,真舍不得醒来。” “哦?是么?没有梦游么?比如从一间房到另一间房?”煜珩也是笑得极为灿烂地回道,眼神飘了飘陆离的房门。 浣妍:“……” 这个歪狐狸,分明就是明知故问嘛,我都不和你计较和程凤迭幽会的事了,你居然还提起此事?浣妍将以上内容在心里默默咆哮了一遍。 看见浣妍翻着白眼,半天没回话,煜珩促狭地笑了笑,随即说道:“好了,收拾下,我们去个地方。” 约莫半个时辰后,浣妍来到这城中颇有名望的圣地――神御观,所在的山脚下,手里捏着两只饼。 望着巍巍青山,浣妍望了望身边一同而来的铮远,与她和煜珩一样,也换做了藏蓝色布袍,头戴南华巾的打扮,与煜珩的一派潇洒飘逸不同,铮远这一身打扮下来,越加显得意态雍容,淡定从容。 又看了看站在她一旁的程凤迭,递出一只饼给她。 凤迭美人同她一样这么大早起来,想必也是顾不得吃饭的。 只见,凤迭美人满布愁绪的眉眼间,升腾起讶异,接着有些明白过来,柔声细语道:“多谢宦公子,凤迭来时已用过饭。” 啊?这么早?!浣妍不禁震惊,这程凤迭要起得多早啊? 见浣妍有些难以置信,程凤迭身边跟着的烟儿脆生生地解释道:“我们这城中凡是大家闺秀的姑娘,皆要卯时便要起身梳妆的,现下已是辰时过半,必是已经用过了饭才出门的。不若你们男子,若不用寒窗苦读,也不用修身习武,便是可多睡些。” 浣妍讪讪地笑着,原来当个大家闺秀都是没有觉可睡的,那这份行当也的确不易。想到这一点,浣妍觉得此刻扮作一个公子哥十分好,可以不用在程凤迭面前太丢脸。 可是按平日里她的起身时辰,想必与大家闺秀的风范是一点点边也沾不上了。想及此,她又觉得很失落,因为毕竟她实际上是个姑娘,而且还是在煜珩面前被人对比到了。 看到浣妍的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变化,程凤迭关切地问道:“宦公子这是怎么了?” 浣妍讷讷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仅吃得下一只饼,剩下一个没人吃,就很可惜,它其实很好吃的。” 说着浣妍从一只饼上咬下一口,神情低落地嚼着。 “不如,宦公子问问这位曾公子如何?”程凤迭十分贴心地建议道。 浣妍无奈道:“曾公子不吃饼。” 说完,浣妍瞄了一眼铮远,却见他正凝神盯着她脚上的云头靴,嘴角噙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浣妍下意识地将双脚向裙裾内缩了缩,铮远回过神,迅速收回了目光,望向别处,对于浣妍的回答不置可否。 彼时,在屋内收拾时,浣妍倒是纠结了一番到底要不要穿着这双云头靴出门,穿吧,又担心煜珩问起,她觉得不好开口,让煜珩知道她醉酒跟着陆离回房已被他捉了痛脚,若是再让他知道自己也与铮远在后花园内有了“幽会”,那还不知道这只歪狐狸要怎么揶揄她。 可是不穿吧,神御观在山上,一路登山,不穿过脚踝的云头靴,晨间的露水沾上脚踝,又会十分寒冷。 所以问题就徘徊在是应该满足心理需要还是生理需要的关键点上。 可是,当她穿着云头靴还在房内纠结之时,煜珩已经推门而入前来催促她动身,见到她脚上的云头靴,微微愣了一下,嬉笑道:“这云头靴不错,浣浣穿着甚是好看。” 浣妍等着他问是何处而来,却见他回过头奇道:“浣妍既已收拾停当,为何还不动身?” 浣妍惊讶,缓缓回一句:“这是铮远送与我的。” 煜珩有些茫然,回道:“哦,铮远送的啊,那就快走吧,他此刻正等在楼下。” 好吧,她之前纠结那么多都是白搭。 正在思量间,就听一声熟悉的问候:“呵呵,我们又见面了,真是颇有缘分。” 浣妍还未来得及抬头去看那人,就感觉身边站着的程凤迭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喃喃道:“原来,宦公子你们与他相识……” 浣妍叹了一口气,就听煜珩笑道:“呵呵,是陆兄啊,宇某今日忽然有些兴致想来看看这城中有名的神御观,便与曾兄,宦兄一道前来游赏,不想恰逢陆兄也有此雅兴。果然是颇有缘分。” 陆离意味深长地笑笑,看向浣妍道:“原来这位是宦兄,在下到现在才知宦兄是用此名讳。” 浣妍故作客气地笑笑,回道:“是啊,在下姓宦,姓宦哈,我看这位兄弟这么一早前来,我这里有只饼,便送与这位兄弟吃吧!” 说着,浣妍三步两步地挪到站在陆离一旁的阿越身边,十分热情地将饼递出,并细细地向他描述了那饼是如何美味。 收到陆离的眼色,阿越红着脸,顺从地将饼手下,并认真聆听浣妍的“教诲”。 而浣妍此刻不过是为了躲过与陆离的正面对话,便挖空心思将那饼吹得天花乱坠,一边自己咬一口嚼着,一边从饼的形状,食材,色泽,口味,口感,功用,特效方面进行了详细描述。 最后,发现所有人皆在齐齐地望着她,而阿越一张脸红得像被煮过一般,一双大手局促地捏着那只饼,眼看就要将它捏烂了,浣妍终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好吧,简单来说呢,它就是一只好吃的葱油饼。” 众人缓过神。 浣妍又补上一句:“你若再捏它,它就不是一只好吃的葱油饼!快快吃了!” 阿越被这一句惊到,条件反射地立马将饼塞到了嘴里。 众人忍俊不禁,皆是笑开。 方才有些尴尬的气氛略略有些舒缓,浣妍默默地挪回到程凤迭身边。 只见所有人皆神色放松,唯独她一人,即便刚才笑着,还是一脸紧张,一双玉手紧紧攥着手里的巾帕,连嘴唇仿佛也在微微颤抖着,恍如一汪秋水的眼中有些痴痴,有些怅惘,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离。 似是察觉到程凤迭的目光,陆离疑惑道:“敢问宦兄,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是?” “哦哦,她是程凤迭,这城中的第一美人。” 浣妍一边说着,一边十分欢喜地拉起程凤迭走到陆离面前,程凤迭起初还有些抗拒,却还是拗不过浣妍的大力拖拽,遂拖着步子又羞涩又紧张地由着浣妍,头也不敢抬。 浣妍则是笑盈盈地望着陆离,一脸期待地等着看他眼中放出惊艳的光。 第七十一章 同游 只见,陆离一双秀目在程凤迭身上略做一番打量,便神色如常地“唔”了一声,回道:“原是程姑娘,在下陆离,失礼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简短的一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却也十分客气,不失礼数,言罢,目光就转向浣妍,没再看程凤迭。 感觉身边的程凤迭好似轻颤了一下,浣妍余光瞄见她原本愁云密布的脸上此时面色灰败,一双秋水美眸像要溢出水来,倒不尽失落与伤心。 浣妍虽也是姑娘,却也有怜香惜玉之情,瞧见程凤迭这番模样,心里十分不忍,便一脸不解地望着陆离,表现出对他的回应不是分满意的态度。 陆离见状,不明所以,探询地看向浣妍。 浣妍忍不住开口道:“我说陆兄啊……” 说到一半,浣妍忽然觉得好像无从说起,陆离第一次见到程凤迭客气有礼,好像也没错啊,不然难道还要他一脸热情地凑上前去,说:“喔,第一美人,我对你好有感觉啊!” 这分明就是个浪荡登徒子。 可是,程凤迭很中意陆离啊,被心仪之人如此平淡客气地回礼,着实让一个美女很没面子的同时又很芳心破碎。 关于程凤迭心仪陆离之事,浣妍曾经十分敬仰煜珩的神机妙算,在请教如何测算之时,煜珩却一脸好笑地说一句:“哪里是算的,我自己看到的。” 原来,昨日中午在茶肆时,听到凤迭楼最高层上传来的一阵箜篌曲,煜珩当时就用法术窥探到弹奏之人就是程凤迭,发现她的视线紧紧胶着当时也在茶肆的陆离,神情痴迷。 而当时铮远提议去凤迭楼也是收到煜珩眼色,为了去查探这位弹箜篌的女子究竟为何人,于是他们有意选了最高层,却不是为了因为最高层有雅室,只是为了方便煜珩倾听那女子的动静。 彼时,煜珩靠着窗棂也不过是想透过窗子听得更真切些,于是便听到了程凤迭交代丫鬟烟儿在房中留守,她要独自前往城南神御观之事。 所以整件事除了偷看偷听,煜珩是借用了仙家的法力之外,其他的皆是实地观察所得。 由此可见,果真生活中要善于留心观察,另外,很多招摇撞骗的那些个“半仙”,其制胜法宝也不过是留心观察多了点,信息比他人多了点。 也正因为此,煜珩当时在回答程凤迭之时,也只简单地说了些事实,因为他也不知陆离是否也对程凤迭有意,或者将来会对她有意。 不过,以现在陆离一副初次见到程凤迭的样子来看,他目前大抵是没有意思的,将来嘛,很难说,因为他现在并不知道程凤迭的心意。 浣妍想着想着,感觉问题回到了原点,陆离不知道程凤迭对他有意,那么现在客气回礼好像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错处。 于是,此题成了死循环。 “宦公子想对在下说什么?”陆离看见浣妍刚说了几个字,却张了张口不再继续说,等了半晌,便好奇问道。 浣妍从深沉思索中惊醒,干笑了一下,回道:“我是说陆兄啊,今日你能与城中第一美人相遇,也是莫大的缘分啊,有时候啊,做人不用太拘礼,不然多生分。” 言下之意,这位陆公子,你好歹对人家美人也暖暖地笑一笑,别又是这种凉薄威严的口气。 陆离怔了怔,片刻后似有所悟,便凑上前去,对着浣妍轻声道:“那在下便不拘礼地称呼你妍姑娘,如何?” 声音很轻,只得浣妍与陆离二人听见,或许那只耳朵尖的狐狸也能听到,因为浣妍感到一道灼灼地目光从煜珩的方向扫射而来。 即便如此,浣妍还是吓得急忙看向身边的程凤迭,眼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万万不能让程凤迭知道她其实是个姑娘,不然此刻她与陆离这般暧昧姿势,病美人见了不知道还要多少难过,多少气恼。 然后接下来的剧情就会变得很虐心,浣妍喜欢煜珩,浣妍又以为煜珩喜欢凤迭,凤迭喜欢陆离,凤迭又以为陆离喜欢浣妍,而有可能煜珩真的喜欢凤迭,陆离真的喜欢浣妍,于是两对每一对都不成,上演一场椎心泣血的四角恋,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想及此,浣妍堆上笑脸,与陆离错开几步距离回道:“呵呵,不过,人在江湖飘,该拘礼时就拘礼,方乃真性情,有为青年真豪杰,呵呵,呵呵呵。” 陆离也一并笑了笑,手中的折扇“嘭”地打开,很是打眼地摇了摇。 浣妍心里暗道四月天的,有那么热么?好好的摇什么扇子,要不是他身边有个阿越,她一个打不过两个,不然此刻真想把他那把破扇子给撕了。 随即,她又觉得沮丧,莫说两个了,就是阿越一个,她也打不过,这人委实招惹不起。 至于为什么她会想到要去招惹他,浣妍仔细挖掘一下深层原因,结论为,之所以她今天一见着陆离就不想与他正面对话,一和他说话心里就怪怪的不舒服,归根结底在于,昨夜她上了他的床。 这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委实毁清白,毁名声,显得她过分豪放,实在不够娇羞,虽则自己醉酒也有些过错,可是这陆离也着实太不拘礼,那些个男女授受不亲都学到哪里去了? 如今,知道此事的,除了她自己,就是他们主仆二人外加一只歪狐狸,歪狐狸她是对付不了了,而且也舍不得,但这主仆二人她的确很有杀人灭口的冲动。 浣妍心里盘算着这些念想,面上的表情也跟着风云变幻,一双眼睛盯着陆离的神色越来越像盯猎物一般,恨不得一口吃进嘴里,只是因为想到昨夜被陆离抱在怀里放到床上的情形,浣妍的脸就十分娇羞地红着。 于是此情此景,便容易产生些误会,浣妍其时并未察觉,直到后来程凤迭一句细弱地探问,浣妍才顿觉十分幻灭。 “浣妍姑娘在想什么?” 好吧,是铮远的招牌问话。 浣妍忍住对陆离主仆二人的怨念,回头对着铮远到:“我在看阿越吃饼,他终于吃完了,然后嘴角还粘着一粒芝麻。” 阿越没料到浣妍突然提到他,见众人皆向他望来,神情一愣,脸上又迅速蹿起红潮,不自觉地伸手抹了抹嘴角,赶紧低下头恭顺地站着。 “呵呵呵,阿越,这饼好吃么?”陆离开怀一笑,对着阿越问道。 “好……吃……”阿越结结巴巴地回道,声音轻的像蚊蚋似的。 “既如此,还不谢过宦公子?”陆离颇有威严地命令道。 “谢浣……宦……公子。” 浣妍粲然一笑,转身挽着程凤迭站回煜珩身边,欢快道:“好啦,那只饼的问题解决了,现在我们上山吧,我一边上山,一边吃饼。” 煜珩宠溺地对着浣妍笑笑,随即转头对陆离行礼道:“那么陆兄,我们先行一步了!” 却见陆离收了手中折扇,淡笑道:“宇兄此言差矣,我们皆要去往神御观,此刻皆在山脚下,其实并无谁先行一步的分别,既然我们都相识,结伴前往岂不更妙。” 听不出来人家不愿与你同往么?陆离的脸皮也实在不薄,与那歪狐狸真有得一比,浣妍暗暗跺脚,真要同往,那这条山路必会十分漫长。 可是瞥见身边的程凤迭,听见陆离这个建议一瞬间脸上焕发出光彩,还不自觉地理了理裙裾,调了调表情,一脸期待的模样,浣妍就有些不忍,遂递了个眼色给煜珩。 煜珩心领神会,遂状似十分荣幸地回道:“那自是十分好,在下原是担心,我们人数较多,脚程慢些,恐怕对陆公子有所耽搁,如今,陆公子既不嫌弃,我们自是十分荣幸。” 浣妍十分欣赏此时歪狐狸的这张嘴,虽然有时候太毒舌了些。 “呵呵,宇公子多虑了,这神御观所在的青峨山也是风景秀丽,陆某原本也要放慢脚程仔细观赏,便一同前往也无妨。”陆离一脸诚恳地解释道。 于是,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地向青峨山进发。 一路上,浣妍不断感叹,这青峨山如此巍峨高大,原本想着山路必定崎岖,却不想一路皆整整齐齐地修筑着石阶,并且全线道路皆是目测所能观察到最快捷简短的线路,只是偶尔还可看见一些其他小径,却无石阶,在其上行走不但会扬起尘土,不时还会踩到些花花草草。 就在浣妍感叹开发出这些奇怪小径的人实在没有爱心之时,烟儿告诉她那些小径,原本是观里大道长开发出来的,深入结合了青峨山花草的生长分布,尽量让小径避开花草,结果由于广大人民群众没有这样的觉悟,只会选最近的路行走,于是便应了那句“这山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 这些石阶都是后来人们自己修建的,修好之后,原来的小径彻底无人使用,时间久了无人踩踏反而长出了一些坚强的花草。可见有时候,规矩立得再好,广大人民群众觉得不方便,还是会默默地反了规矩,天长日久,规矩便成了笑话。 正午时分,一行人等到达山腰处一座凉亭,浣妍便极力要求大家在此原地休息,本来她只想快些到了观里便可赶得及蹭上一顿午饭,可惜她还走得,那程美人却是撑不住了。 其实程凤迭能撑到山腰处,已是不易,自山脚下向上以来,一路上参天大树排排而立,早春时间,树上抽出新芽,嫩绿鲜艳,空气清新洁净,林鸟阵阵鸣叫,清脆悦耳,行人络绎不绝,宁静中倒也有些热闹,只是有一点不好,就是一直都无歇脚之处。 一路上倒是处处会有些奇石,奈何形状也确实十分奇,无法容人坐卧,程美人一贯雇人坐着轿子上山,头一次自己登山,起初还有些兴奋,中间就有些气力难支,却为了在陆离面前保持仪态,一直咬着牙未出声,直到近了山腰,眼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下一刻就要倒下,烟儿才悄悄和浣妍讲明此事。 浣妍只叹,情之一字,力量实在伟大,只是也真真害人不浅,叫一些痴人遇上了,那当真就是赔上性命也甘之如饴。 一干人等,在凉亭内坐下后,浣妍看程凤迭斜靠着烟儿,明明气都要喘不上了,却还顽固地极力保持着仪态,浣妍忍不住看向陆离,却发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阿越不见了。 第七十二章 山雨 天色晴好,烈日当空,湛蓝苍穹无际,云飘几朵。(.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本应是个暖和人间四月天,此刻山腰处的凉亭内却是有些清冷,只因参天大树连绵成荫,将那许多日光遮了去,又因正午时分正值饭点,在这山间往来的人群也渐稀少,便显得这方圆几里之内无人烟的凉亭如同隔世般清寂。 凉亭四周零星长着些奈何草,因山中微寒,故而原本的开花时节,此时却大多结着朵儿,一个个紫色花苞垂着头,含羞带怯,却因姿态柔美,倒也着实耐看。 浣妍瞧了半晌,只觉这亭中也正端端坐着一株奈何草,便是那穿着紫绡翠纹裙的程凤迭,仪态端庄,一丝不苟地低着头,虽然浣妍知道她此刻其实万分想看陆离。 方才,浣妍看向陆离之时,他便是在看亭外的奈何草,许久没有移开眼,浣妍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心里暗道这么喜欢奈何草,那就该回过头来看看程美人。 浣妍环视一圈,铮远端坐着,垂首神色清淡地抚着萧管,不知在想什么,她身边的煜珩则是慵懒地倚在柱上闭目养神,大家这么多人,却无人开口聊天,实在不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氛围。 百无聊赖,浣妍跟着陆离看那奈何草,奈何草啊奈何草,百无聊赖可奈何。 这奈何草零零星星地沿着来路开着,方才一路前行,花草繁多,倒也不甚起眼,浣妍此刻便却认真地将它的生长路径看起来,于是就看见了,在来路上提步飞奔的阿越。 好一个阿越,你以为这是在平地上么?怎么可以奔得如此霸气?这速度,这脚劲,青峨山简直就是被他踩在脚底的一个小土丘。 浣妍颇为敬仰的将注目礼一直行到了阿越进了凉亭。 只见,阿越将手里一件物什交与陆离之后,便依例站于陆离身侧,抬袖拭了拭额头的汗珠,口中略微喘着气。 看见浣妍一脸好奇,陆离对着她暖暖一笑,随即望向众人道:“已是正午时分,想必大家腹中已有些饥饿,方才我命阿越去山下街市上买了些饼,大家一并吃些再上山吧!” 语气依然是凉薄中带着些威严,面上却是热情,一双秀目礼貌地向众人询问着,手中摊开着由一张粗麻纸包着的几只葱油饼,隐隐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正是浣妍之前吃的那家葱油饼。 铮远抬头,最先开口:“多谢陆兄的好意,不过,之前宦公子说过,在下不吃饼,且来时在下与宇兄已用过许多饭,此时尚未感饥饿。” 铮远说到浣妍之时,眼波流转向浣妍,紫眸里涌起些笑意,看得浣妍有些窘。 浣妍讪讪附和道:“是啊,是啊,我早上看见他们两人吃了许多来着,把我那份也吃了,于是我只能街市上买了饼吃。” 煜珩眼皮动了动,微眯着眼看向浣妍,嘴角若有若无地笑笑,回道:“宦兄所言不差,多谢陆兄好意,在下也未感饥饿。” 陆离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又迅速隐去,便继续道:“无妨无妨。那宦兄呢?” 浣妍瞧见陆离尴尬,觉得他也本是好意,只是他比较倒霉,偏巧碰到了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没法承了他的情,唉,那便由她来承了吧,当然还有顺带的一点,就是她也确实饿了,但她比较抗拒承认的是陆离此时之举实在贴心。 于是,浣妍调整好十分感激的表情回道:“多谢陆兄,那我来把他们两个那份吃了吧!” 浣妍感觉身边那狐狸动了动,回头看见煜珩一脸忍笑,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闭上眼假寐。 浣妍狠狠吸了一口气,才十分淡定地谄笑着从陆离手中接过三只饼,故作饥饿状地狼吞虎咽大肆咀嚼,就当在吃狐狸肉。 最后,陆离终于问向程凤迭,因为二人处于对角线上的距离,陆离便十分有礼地起身行至她面前,客气问道:“那程姑娘呢?” 程凤迭没有料到自己一下子与心上人之间的距离实现了质的飞跃,听到陆离的声音浑身一个颤抖后才慌张地抬起头,眼神四处飘着,唯独不敢飘向陆离,手里的帕子立时被攥紧成一团,咬着嘴唇紧张地说不出话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不知道,是否所谓女子的矜持与端庄,便是要在男子面前保持这样的羞涩紧张状态,只觉得或许只因为那人是自己的芳心所许,便无论是内心如何强大,如何安之若素的姑娘,皆会一瞬间方寸大乱,做不好自己,有的人表现得外露,动作神态皆慌张;有的人表现得内敛,心里已是四海翻腾,面上却伪装得过分平静。 但无论哪一种,都会出卖了自己,因为哪一种都不像正常的自己。 程凤迭明显属于前者。那她自己属于哪一种呢?浣妍看向身边的煜珩,觉得自己刚才那番想法应是针对正常姑娘所进行的分类,而她着实像个不正常的姑娘。 陆离的手拖着饼在空中悬了半天,浣妍瞧着都有些累的时候,烟儿终于出来解了围,只见她觑了觑主子的神色,便热情开口道:“多谢陆公子,我们要两只饼。” 陆离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客气笑了笑,回道:“不必客气。” 递完了两只饼,陆离便回身在原来的位置坐下,自己也捏起一只细细嚼着,动作优雅,仪态高贵,让人很难接受如此阵势竟是为了吃一只街市上普普通通的葱油饼。 第一口下去,陆离面上略有惊异,用巾帕拭了拭嘴角道:“果然十分好吃。” 而站在一旁的阿越,手里托着一些精致糕点,一脸震惊地看着,许久才无奈地将糕点收回,浣妍巴巴地望着,很想说,阿越,我拿两只饼换你那糕点可不可以。 又看向程凤迭,此时原本愁云惨淡的脸上又齐聚了懊悔,恼恨和沮丧,浣妍可以理解,生生错过与心上人大好的搭讪机会,换做谁都会想自残。 浣妍那三只饼终究只吃掉了两只,瞄见程凤迭悄悄命烟儿藏起一只饼,大抵是要以后用来睹物思人,于是,浣妍也趁着陆离不见,将那饼藏起来,不过藏着藏着就藏到了煜珩的袍袖中。 浣妍油哄哄的爪子摸到煜珩的手之时,被倏地握紧,那只饼就忽然不见了,浣妍抬头,就见煜珩眨了眨眼,浣妍缩回手,带出一条巾帕,手上的油星儿,芝麻粒儿皆已转移到了巾帕上。 煜珩宠溺地笑笑,浣妍回以无限娇羞一笑。 午饭已毕,一行七人又浩浩荡荡地继续进发。 一路上,浣妍与程凤迭主仆行在前面,听她讲着一些当地趣闻,其中就有那茶肆老板,说是自从她去年被选为第一美人后就在凤迭楼对面开了茶肆,一年来,其实一直在亏损,根本就在做赔本的买卖,却不知为何还坚持到现在仍未倒闭,很多人都说是他和程家有仇,就开了个破茶肆恶心他家凤迭楼。 愈近山顶,路上石阶变得越加陡峭,不过往来行人却多了些,多是晨起来观里求神之人,此刻便要下山,浣妍问了几个路人得知观内许多人从未见过大道长真容,平日里皆是他的徒弟们在打理事宜,浣妍想程凤迭求证,也言大道长兀真十分神秘,见者不多。 浣妍又问,那兀真有没有否认神御观内藏着祁阑箜篌? 程凤迭摇头。 浣妍大喜,却听程凤迭说那兀真行踪神秘,很多人现在都认为压根儿就没兀真这个人,不过是个噱头,招揽香火罢了。 言语间,一行人等终于抵达目的地,由头顶那块刻有“神御观”三个大字的长方形紫檀木匾额可知。 只是这匾额较小,显得比较低调,而那门却是更低调,只容两人并行经过,越过门楼望去又可见内里十分广阔,因而此门颇像个茶壶嘴,洞口略小,仿佛若有光。 观门旁边的石墙被层层叠叠的古树高草遮蔽,就好像一片丛林中突然断了茬儿,被人挖出一个门来,而门前的石阶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却依然还有两个道童在打扫,浣妍委实不知他们在打扫什么。 浣妍还在观察,就见两个道童转身,浣妍愣住,这就是煜珩所说的双生么? 只见两个道童皆是约莫**岁的样子,面貌清秀,唇红齿白,头上围着一圈烟蓝色的额巾,头发于头顶由同样的烟蓝色布巾束着,粉嫩的脸上微微笑开,眼睛也跟着弯弯地眯起来,然后两张脸一模一样。 两位道童将扫帚竖起,支着手臂向他们这一行人看来,略有些疑惑,却在见着程凤迭后,脸上释放出祥和的笑容,躬身行了行礼问候道:“原是程姑娘来了。” 语气老练成熟,真不像**岁的孩子,浣妍只觉这俩道童见到美人如此热情,真不该留在此做道童,与扫地相比,结交搭讪姑娘好像更有潜力可挖。 “呵呵,小圆,小方,又见到你们了,我今日来带了些朋友过来游览观内景致。”程凤迭难得露出舒心轻松的笑容,十分亲切地抚着他们的头。 小圆小方?怎么办,这两个粉嫩的小娃娃,怎么连名字都是这么萌。 浣妍忍不住就想上去捏捏他们的脸,才一伸出手,天上忽地下起瓢泼大雨,浣妍手僵在半空中,只叹真是报应不爽。 还在悲戚间,下一秒,浣妍就觉被纳入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一阵桂树清香伴着雨水流进鼻子里,浣妍忍不住吸了一口,就被呛住,难受地不断抽着鼻子,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只听煜珩道:“浣浣,雨水吸着舒畅么?” 浣妍待要回话,就被煜珩用袍袖遮了脸,模糊间,浣妍瞄见铮远怔了一下,便抬步向观内奔去,而一旁的陆离则是将原本递向她的伞递与了程凤迭主仆二人。 第七十三章 水患 玄青色的身影,隔着藏蓝色袍袖被染上朦胧蓝色,在雨中静静伫立,目光似透过雨幕正不偏不倚地看来,头顶上是阿越为他擎着的一把墨绿色雕花竹伞。 原来,阿越身上一直背着的包袱里面还藏着两把伞,难怪之前瞧着像背了剑了一样。 浣妍还未看完,煜珩就抱着她迅速奔向观内,玄青色身影眼前一晃就再看不见。 将近观中正殿之时,浣妍看见已被淋得浑身湿透的铮远等在檐下,藏蓝色布袍紧紧贴在身上,描出颀长挺拔的身姿,下摆处却在“嗒嗒”的滴着水,即便如此狼狈,铮远依然气度雍容,负手伫立,神情淡然,一双紫眸晃动着冷冽的光。 浣妍瞧着煜珩也没好到哪里去,此刻墨发紧紧贴在脸上和脊背上,宽大袍衫此刻也是湿哒哒地垂着,浣妍靠着,感触到愈加显形的结实胸膛。 而她自己被煜珩悄悄用袍袖设了结界,袍衫皆未湿透,基本无恙。 其实他们二人原本可以用法术避雨,奈何此时身在人界,不能显露法术泄了身份,就像之前煜珩用法术为她消滞,已引了陆离怀疑,不然不会在她醉酒时问起那些话。 想到这一点,浣妍觉得陆离也许从在茶肆之时都已对他们三人有所注意,随后便处处阴魂不散地跟着,拼桌用饭,入住她对面的客房,派出阿越跟踪,煜珩和凤迭在雅室时他在一楼吃饭饮酒,然后今日又跟着一起来了神御观。 一切的一切如果说是巧合,那就巧得太合了,只能说陆离此人心思深沉,绝非简单人物,定不是个省油的灯。 浣妍想着,就被煜珩抱入正殿,铮远紧随其后,引得一同进入正殿避雨的众人纷纷围观。 看看身上的藏蓝色道童袍子,浣妍忽然体悟到众人目光中耐人寻味的那种炽热,遂赶紧从煜珩身上挣扎着落地,煜珩也未做阻拦,只是略略咳了两声,众人才恋恋不舍地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 浣妍刚刚站定,就见陆离也已经从容来到正殿,身后紧跟着阿越,和程凤迭主仆二人,只见程凤迭身上只是淋湿了些许,时不时地轻咳两声,而那烟儿却大半个身子已经湿透,程凤迭十分心疼地帮她搓着肩膀。 不断有人躲进正殿避雨,很快便到处挤满了人,程凤迭十分娇弱地被人左右挤着,浣妍使眼色给陆离,陆离怔了怔,向身后的阿越交代了几句,便向浣妍走来,阿越则凭着强壮的体形在人群中为程凤迭主仆二人开了道。 等程凤迭终于来到浣妍面前的时候,发髻已有些凌乱,看到陆离情绪也跟着凌乱起来,瞧见浣妍便向抓住救命稻草般靠了过去,躲在她身后,慌忙地理着裙裾和钗发,一边还在不住地轻咳着,烟儿则在一旁帮忙轻拍着她的背。 于是浣妍像个屏风似的站直了身子,看向陆离时,却发现他正凝神打量着煜珩和铮远,秀目中透出几许疑惑,若有所思。 浣妍望着房檐上的雨水有如流瀑般飞泻而下,阵势十分勇猛暴烈,只叹这雨下得着实诡异,明明大晴天的,怎会突然间就下起了雨,毫无征兆,事前连片乌云都未曾见到。 浣妍问向阿越道:“你们怎会知道今日有雨?” 阿越被浣妍的突然一问惊得有些局促,一张粗犷的脸上又十分不合衬地泛起红晕,瞧了瞧陆离的脸色,才慌忙回道:“我们不知今日有雨。” “那怎会带着伞?” “我家公子时常在各处云游,行李中常年备着伞,就像时时带着银钱和干粮一样。” 浣妍点头,再不问话,只叹陆离此人果然行事谨慎,布排周详,处处都可保从容。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这间正殿已经人满为患,浣妍只觉快要连落脚的地方没了,一波波的人群挤来挤去,浣妍不得不跟着移着步子,以保持与煜珩并排站着,而陆离则依然挺直了身板,由阿越做起屏障,也为浣妍挡住不少人群。 浣妍望向门口之时,就见方才在观门前扫地的两个道童小圆小方最后进来,顺带将门关上,一边对着门外喊道:“正殿人已满,请诸位香客去往别的殿室!” 两位道童亦是浑身湿透,却仍是认真地向众人行了礼,才从人群中一路挤着来到浣妍面前。 浣妍惊诧,却见两位道童甜甜笑开,语调亲切清越地说道:“程姑娘,请随我一同去往后面的厢房。” 浣妍终于明白,煜珩为何要带着程凤迭一起来神御观,看着阵势,程凤迭像这神御观的高级会员一样,在关键时刻就有特殊通道和特殊待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浣妍一行人因了程凤迭终于从正殿转进殿后的一间厢房。 厢房并不大,但七人同入还是十分宽敞,屋内弥漫着浓重檀香气味,陈设虽然简单,却也样样俱全,座椅,木几,卧榻,皆由紫檀木打造,看着简朴其实价值不菲,墙壁上挂着些字画,许多都是经文,浣妍念着只觉比在水明泽上看的那些天书还晦涩难懂。 拾起卧榻上的几个蒲团,小圆安排程凤迭坐上卧榻,小方递了手炉和巾帕,烟儿取了一条薄毯为她披上,程美人终于略略止了咳。 浣妍默默坐到煜琏旁边的一张镂空雕花高背椅上,衣袖中的手被握住,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陆离与铮远则是并排在对面坐着,皆是望着窗外,并不交谈,浣妍瞧着,觉得有时候陆离和铮远在某些气质上颇有些相像,二人都气质高贵,隐隐透着王者之气,只是陆离威严之外透着凉薄,铮远则是雍容之上更显淡定。 不过这些也都在情理之中,铮远是天帝长子,有望继位,成为仙界王者,而陆离时人界的太子,有望继位,成为人界王者。也许正因此这种相同气质,有些同性相斥,故而两人并不能十分友好进行地进行沟通交流聊聊天什么的。 看到小圆小方并未离去,正与程凤迭一并坐在卧榻上聊天,粉嫩嫩的两张脸上皆笑得天真烂漫,一派甜润,浣妍忍不住问道:“你们与凤迭姑娘很熟么?” 一对小兄弟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纳闷,异口同声地道:“你不知道么?城中人人都知道神御观的日常开销,凤迭姑娘家出了一半呢!不过,你可不要觉得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和凤迭姑娘亲近,我们这样,是因为凤迭姑娘人好,又长得好看,还会弹箜篌。” 说着一对小兄弟又将头转回去继续甜甜笑着看向程凤迭,程凤迭羞涩地斜睨了一眼道:“瞧他们这嘴是越发张狂了,仔细我告诉你们师兄去,还有,说了让你们唤我姐姐,怎的就总是不改口呢?” 说完便与那对兄弟嬉闹起来,难得地一副轻松闲适模样,眉目间愁绪少了八分,整个人瞧着也精神焕发起来,更显端雅秀丽。 原来,程家是这神御观的大股东啊,难怪能得如此礼遇,浣妍下意识地看向陆离,却见他看了程凤迭几眼便收回了视线,只是专注地把玩着自己的扇子。 浣妍又看向煜珩,就见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对于这一情况似乎并未意外,看来那夜他与程凤迭在雅室内的确谈了不少,只怕他还想借着程凤迭见见那位兀真大道长,以便打探祁阑箜篌之事。 浣妍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歪狐狸恐怕一开始来到这座城就已布开了线,到此时,基本所有事皆在他预计之内,只除了意外出现的陆离以及这场大雨,若说陆离行事周全,其实煜珩也是如此,只是一贯会装得很散漫很随意。 浣妍心里还在暗自分析,就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剧烈喧哗声,忍不住转头开了窗子向外张望,只见一股汹涌的人潮向神御观内涌来,顷刻间庭院间便站满了人,任瓢泼大雨浇着,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断涌入观内,浣妍瞄见了之前上山途中她找来问话的几个将要下山的香客。 这倒是怪事了,这几个香客方才不是已经下山了,算算时辰,就算爬,此刻也该爬到山下了,不在山下躲雨,偏生又费劲跑上山来淋雨是为何? 庭院内涌入的人群越来越多,怎么看也不像是香客,倒像是临时奔逃上来的老百姓,慢慢的开始有些人来拍打他们厢房的门想要入内,这时屋内众人才发现情况有异。 小圆小方收了笑互相对视一眼,就迅速出了从偏门出了厢房,临近前门的铮远起身将前门门栓仔细关好,程凤迭听到屋外传来狠重急切的拍门声,有些惊慌地看向陆离,而陆离面上也有些疑惑,煜珩则是坐正了身子,若有所思。 “恐怕山下出了异状。”煜珩陆离铮远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三人对视一眼,皆客气地笑笑,煜珩神情肃然道:“怕是遭了水患。” 煜珩话音刚落,就见小圆小方此时已经从门外回来,顾不得擦掉脸上雨水,急急道:“不好了,城外的那枕梁河河河水突涨,越过河堤将整个梁城给淹了,百姓们纷纷奔上青峨山,躲避洪浪,可是神御观已经不能再容人了啊!” 小圆小方的话,让浣妍想起那日与煜珩铮远自山中走出,一并在河边搭乘舟船时,那船家曾说起这城名叫梁城,而那河因为横穿梁城而被取名枕梁河。 枕梁河,横穿一座城,河水越堤,果然整座城都是被淹的命运。 只是事实情况却比预想更为极端,因为当屋内众人透过窗口向山下望去的时候,梁城已经没了。 山下俨然一片汪洋泽国,独留青峨山,仿佛悬浮在海中的一座孤岛。 第七十四章 异兽 枕梁河,无人知晓它发源于何处,只知它流经梁城,向东流入东海。自梁城建城,从未发生水患,枕梁河历来只是福泽着全城百姓。 如今,河水翻越河堤,吞噬了全城,巍巍青峨山也被淹了小半,山上石阶上皆站满了人,一旁那些歪斜的小径也一并汹涌着人流,俯瞰下去,只觉青峨山被触目惊心地劈上了几道裂纹,横七竖八地伤口挂在其上,惊慌涌动的人群就是那汩汩流动的伤口血液。 黄昏时分,大雨依然没有停歇,偌大的神御观已被人流拥堵得水泄不通,观内道士也都集聚到正殿后方的厢房内,院内沸反盈天地传来哭天喊的怒骂声,更有孩提的哭闹,淹没嘈嘈切切的雨声,只显得此时的青峨山上有如人间炼狱。 有人为了争抢檐下几寸避雨之处言语几句便开始大打出手,而更多人则是陷入饥饿和无处安身过夜的恐慌和焦虑中,有些人则是神情迷惘地站在雨中,追思着河水初泛,那些还来不及奔逃就被淹没的亲人。 浣妍再次透过雨幕向下望去的时候,排排而立的参天大树上也皆爬满了人,不知道程凤迭现在行到了何处,她那样的体质又能撑到何处? 小圆小方回来告知山下发生水患之时,程凤迭手中的暖炉“咚”的掉落,神色惊恐,花容失色,腾地从卧榻上站起身,就向前门冲去,烟儿急忙拦住,却见程凤迭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口中则是惊慌道:“我爹还在山下,我爹还在山下啊!他有没有逃上山,我要去找他,去找他啊!” 烟儿仿佛也被程凤迭这句话提醒,愣了一下,仍是拦住:“可是,小姐,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到处都是人,你要如何找老爷?不如你留在这里,让烟儿出去为你寻老爷!” “不,他是我爹,我怎么可以扔下他不管,我要和你一起去找!” 说着,程凤迭发了疯似的要往门外跑,浣妍慌忙拉住,急道:“现在道路拥挤,程老爷说不定正在路上,等进了神御观,必会寻到这里,你现在贸然出去,不但不一定能找到他,自己也很难再挤回来,若我是程老爷,必是希望你能在此处安然无恙地等着他。” “是啊,程姑娘,我和小方现在就去神御观前门守着,若是看见程老爷,必会速速将他引来这里,就且现在此处等候。”小圆跟着劝道。 只见,程凤迭的神情微微滞了滞,失魂落魄地看着小圆和小方携了伞又从偏门出去。 瞧着程凤迭似乎被说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是浣妍刚一松手,程凤迭就倏地起身,趁众人不备,从侧门跑了出去,嘴里喊道:“爹,女儿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烟儿大惊,也跟着飞奔出去。 “阿越,你跟出去看着。”陆离沉闷出声。 阿越看了一眼陆离,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转头奔出了厢房。 于是房内只浣妍、煜珩、铮远和陆离四人。 直到此刻黄昏,煜珩和铮远仍是负手看着窗外,神色凝重,陆离也是静坐了许久,终于起身打破沉默,语气森凉道:“两位身份不凡,现下看着众人遭此劫难,难道就会像那群道士一般袖手旁观么?” 煜珩,铮远回头,面色不豫。 陆离继续道:“世人总是信奉天神,认为他们是危难时刻解救苍生的慈悲神灵,便日日香烛供奉,诚心祷念,却不知,许多时候,神灵有时候却只会在天边笑看着世人的愚昧痴望。” 煜珩,铮远深深地看了陆离一眼,正欲答话,就听外面百姓发出惊恐的呼叫:“快看呐,好大的怪物,要往青峨山来了!” 四人齐齐向窗外望去,就见山下滔天巨浪中,正有一只巨型白鹿踏浪行走。 只见那白鹿与一般鹿不同,头顶四个血色犄角,遍布着散发红光的纹理,有如两只庞大树冠,双耳抖擞耸起,耳翼宽大尖长,血色双眸眼神锐利疯狂,下巴处垂着浓密纤长的白色绒毛,在奔驰中被风扬起,墨黑的四蹄刚劲有力地踏上一波又一波巨浪,在其中若隐若现,雪白的周身被一层淡蓝雾气笼罩,将雨水河水隔绝身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此刻,这白鹿正从浩渺边际,一步步向着青峨山而来,所过之处皆是波涛汹涌地潮起潮落。白鹿不时抬头望向天际,就见空中正飞着一只大鸟,通体密布鸦色羽毛,仅有一足,巨喙处正喷洒出一汪流瀑,所过之处便是大雨滂沱之景。 伴随着白鹿与大鸟的一点点逼近,青峨山仿佛慢慢沉入水中的一片土丘,山下人群再次恐慌起来,纷纷往山顶快速移动起来。 “是夫诸和商羊!”煜珩惊道。 “果然是东海所为。”铮远沉声说道。 铮远话音刚落,巨浪中忽然出现一道靛蓝色身影,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头戴逍遥巾,手执拂尘,静立于空中,片刻后拂尘一扫,他面前立起一面水墙,高至天际,生生阻住夫诸商羊来路,将它们均隔在水墙之外,水墙这一面的青峨山暴雨骤停。 夫诸见状,以犄角不断抵扯着水墙,而那商羊也是不断用巨喙一并凿着。 那老者回身,一个靛蓝色闪光便在空中消失,青峨山山上众人唏嘘声四起,只道:“那是大道长兀真么?真是个活神仙啊!” 四人从窗前回身之时,浣妍就见屋内多出一人,靛蓝色布袍,头戴逍遥巾,手执拂尘,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他长着与那茶肆老板一模一样的脸。 又是双生么? “贫道兀真,道号悟真子,此前已与四位在茶肆内见过,如今梁城遭此劫难,虽然贫道已然飞升位列仙班,但法力尚浅,还请三位仙友出手相助,解救这些无辜百姓,也请太子殿下在劫难渡过之后请圣上对梁城予以救济。”兀真谦和有礼地说道,面上却颇有急色。 原来不是双生,他就是那位茶肆老板。 陆离面上有些震惊,却很快恢复如常,还未开口,就听铮远问道:“神御观与东海结仇了么?” 兀真怔了怔,神色无奈道:“便算是结仇吧!此事说来话长,等劫后贫道再详加告知二位,现下请二位助贫道为青峨山设下结界,我方才所结之水墙,恐怕已维持不了多久。” 铮远略作沉吟道:“若果真如此,我便去一趟东海!” 煜珩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月神,你且去寻那个敖晟,我在此相助道长。” 片刻后,便只剩浣妍和陆离在屋内,煜珩和那悟真子简单商议了下,便交代她留在屋内,自己随那道长一并出了厢房。 浣妍抬眼便见陆离正望着自己,眼神相撞,陆离终于开口道:“浣妍姑娘也是仙人么?” “额……不……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或许我是人吧,因为许多地方,我与人界中的人一样,比如不会法术,需要吃饭,会打瞌睡,随便跑跑也会喘气,不像煜珩他们走走跳跳都能不带歇口气儿的。”浣妍扳着指头,摇头晃脑地一一数着。 陆离会心一笑。 “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不是,你知道么?我说出来,你可不要害怕,我已经一千多岁了呢!”浣妍一脸神秘地说道。 陆离微微挑眉,秀目里泛起波澜。 “哈哈,是不是有些害怕啊?在你们人界,可是要把我当成千年老妖怪了。”浣妍自嘲道。 陆离摇摇头,回之以暖暖一笑。 浣妍忽然收起笑,问道:“我可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你我的事情了,包括醉酒时候回答的那些问题,也是很诚实的,你能不能也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些问题呢?” 陆离听到醉酒之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笑道:“浣妍姑娘尽管问便是。” “你来此寻那祁阑箜篌么?” “正是。” “你要拿祁阑箜篌不止是为了讨你父皇欢心吧?” “你说呢?” “你还想获取它的神力?” “呵呵。” “为何传言说是你父皇离京来到梁城?” “父皇从多年前痴迷箜篌起,基本已不再过问朝政,皆是我在打理,此前他又要闭关操练箜篌不见任何人,我便放了假消息,让其他人不敢过来梁城坏我好事,我的一些皇兄对祁阑箜篌和程凤迭也颇有觊觎,但总不会跑来与父皇争。” “今日之前你见过程凤迭姑娘?” “不错。 ” “她也是你此行目的之一,你要将她带回京都?” “浣妍姑娘好剔透的心思。” “那好,来讲一讲你和凤迭姑娘怎么认识的。” “便是你今日介绍时认识。” “别绕圈子,我是说你怎么让凤迭姑娘害上相思病的?” “浣妍姑娘,你跑题了。” “本次问话,没规定主题。” “……” “你说过,会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我半个月前来到梁城,提前已打听好了程凤迭的一些习惯嗜好,比如每日正午皆会在凤迭楼最高层处的一间雅室内弹奏一首箜篌曲,我便每日那个固定时辰在白石桥上与之相和歌,歌毕即离去,一连半月,每日皆如此,却并不与她相见,所以真正见到她的容貌的确是今日。 昨日,我正欲按固定时辰前往白石桥上,却在经过茶肆时遇见你们三位,当时只觉三位气质超凡脱俗,不染凡尘,我记起这梁城里的神御观,以前也曾有神仙驾临,彼时我只当是神御观为了壮大声名所杜撰的传说罢了,可是见到你们三位之后,就忽然有些信了。 只是当时,我略有疑窦,直到看到宇公子为浣妍姑娘用法术消滞,我才有些肯定自己的猜测,当时那兀真道长却一定在茶肆时就已识出三位并非凡人,只是并未说破,想是你们仙家不喜泄露身份罢。” 第七十五章 寻人 陆离话音刚落,偏门发出响动,却是阿越回来了。 灰布袍子浸着雨水,狰狞地皱皱巴巴贴在身上,脚下一步一片水迹,一张粗犷的脸被雨水泡得发白,怀里抱着烟儿,也是浑身湿透,鞋子只剩了一只,此刻昏迷着,脸色苍白,嘴唇被冻得发紫,嘴里却仍是喃喃地说着什么。 浣妍见状慌忙上前帮助阿越将烟儿放于床榻之上,递了个眼色给陆离。 陆离拉了阿越一并转身背对着床榻站着。 浣妍胡乱从身上扯下藏蓝色的外袍为烟儿换下湿衣,为她仔细将薄毯盖上,之前被程凤迭摔倒地上的手炉也被放进烟儿怀里。 刚想从烟儿怀里抽回,浣妍的手就被紧紧抓住。 俯下身,浣妍听见烟儿断断续续地细弱说道:“小姐寻了许久都未见老爷,就一直往山下找,天慢慢黑得烟儿一眨眼就将小姐跟丢了……幸好碰到一路寻过来的阿越哥哥,不然烟儿也回不来了……烟儿觉得好累,一双腿好像断了似的,可是小姐怎么办……回来路上听到有怪物过来了,那水也越涨越高,小姐万一也昏倒在路上怎么办?你是高人,你一定有办法的,求你救救小姐,烟儿求求你!” 烟儿说着猛地大力起身,便要下了床榻为浣妍跪下。 浣妍还未反应过来,烟儿又扯了陆离的衣角,见到陆离回身,便继续哀求道:“陆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不瞒您说,小姐对陆公子一往情深,这半月来每日听公子和歌,遥遥看上一眼,思念深重才成了一身病躯,公子就是冲这份相思成疾的深情,也要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小姐啊!” 烟儿一番话下来,陆离有些动容,就听一旁的阿越开口道:“烟儿姑娘,我方才跟过去,就是我家公子的意思,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可惜我家公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今身边也只是我一个随从,就是想帮你,也无从着力啊,不如这样,你先在这里歇着,我现在再出去寻你家小姐,如何?” “阿越哥哥,你也已经奔波了许久了,我真不忍心再让你……” 烟儿还未说完,体力不支,昏倒在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阿越用眼神向陆离请示了一下,陆离颔首,阿越就立马转身欲走。 “阿越,我与你一同去!”浣妍追上阿越脚步,手腕却忽然被拉住。 “浣妍姑娘,你不能去!”陆离一脸严肃道。 浣妍回头。 “外面形势乱极,你方才已与我说过,你并无法术,怎可随意去冒险,既然宇公子已为青峨山设了结界,便让阿越在结界中再去寻找就可,你不必一定跟去。”陆离急道。 浣妍瞧见一双秀目里,此刻没了暖暖的笑意,却满是焦急与担心,往日里那些凉薄而威严的语气,此刻听着却是发自内心的关切紧张,若是程凤迭能看到陆离为她露出这般神色,是否也会开心些? 浣妍不着痕迹地从陆离手中抽出手,笑眯眯道:“嘿嘿,我是说过我没有法术,但可未曾说过我没有法器哦,我用我那法器寻起人来会快很多,别忘了,我还说过我有一千多岁呢,不是个神仙也是个妖怪啦,妖怪总是有些本领的!” 陆离怔了怔,收回手,回道:“那我也一并前去。” 浣妍眼神飘向烟儿说道:“陆公子,你留下来照看烟儿,顺便等着什么时候程老爷能来到此地,外面鱼龙混杂,这屋内总要留个人照看。” 陆离将浣妍深深凝视着,秀目中闪过莫名的光,半晌,轻声道:“多加小心。” 走出厢房,浣妍才发现观内情景远比之前他们透过窗子看到的情形凄惨许多。 角角落落,方方寸寸皆站满了,浣妍和阿越一度面临无路可走的境地,天色已黑,一个不小心脚下便会踩到一些人,俯下身去看,多是些奔逃路上受了伤便昏倒在地上之人。 有人联合几个人将外袍脱下搭起一个简易布蓬,然后便在其中相拥取暖,或者,抱头痛哭。 方才雨停后,观内零零星星地点起几盏灯笼,昏黄的灯光照亮一些疲惫迷惘的面孔,却照不亮人心底的恐惧与绝望,仿佛一个下午,这场劫难便让所有的信仰和希望瞬间崩塌。 唯一让他们觉得慰藉的恐怕就是,幸好他们一直崇拜信仰的地方是在这高山上,为他们提供了避难之所,不然他们是真的要怀疑一直供奉的神灵是否真的存在,或许根本一切都是虚空,是一种精神寄托。 如今,放眼望去,一片苍凉,哀鸿遍野,便是精神寄托也要摇摇欲坠,所有人都要有所问,还有什么可以给他们慰藉,给他们希望? 或许,活着就是希望,很多时候,人首先要信仰自己,给自己力量。 就像,如此劫难中,也会有人自己动手,或是砍了那些大树高草,借了灯笼之中的烛火,燃起篝火取暖,抢来贡品果腹,这些总是比幻想着等待神灵保佑来得实际许多。 浣妍心下感叹,无妄之灾中最可见众生相。 叹了一口气,浣妍与阿越决定只挑有灯笼照亮的地方行走。 两人沉默着在横七竖八地微小过道中走了许久,到达观门口时遇到小圆小方正在发放一些粥饭,问及是否瞧见程老爷,答曰未曾。 两人心头都是一紧。 “浣妍姑娘有什么可以用来寻人的法器?为何现在还不用?” “在用啊。” “那为何我们还是毫无方向地乱走?” “……” “我是说,如果浣妍姑娘有寻人的法器,此刻我们应当有一个比较确定的方向,可是好像不是这样……” “阿越,你有没有看见头顶上有一个泛着红光的透明结界?” 阿越抬头疑惑地向天上看了看,答道:“没有。” “那就行了,我能看见,那是宇兄为青峨山设的结界,你看不见,说明神仙作法,凡人一般是看不到的。” “原来我家公子说的没错,宇公子就是个神仙。”阿越咧开嘴笑着骄傲地回道。 浣妍眨眨眼道:“我和宇公子一道的。” “那你也是神仙!”阿越憨厚地笑开回道。 “额……这个……暂且是吧,我是想说,既然我是神仙,我正在用法器作法,你是看不见的,现在毫无方向,是因为法器现在也比较迷茫。” “啊?法器迷茫?” “咳咳,长久未用,法器也会如同你们人界的一些器具一样,生生锈,出出毛病什么的,一会儿就好啦,我们继续找吧!” 阿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跟着浣妍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寻着看着。 其实方才是为了骗过陆离出来厢房,一方面烟儿那般恳求,她便想帮忙寻找程凤迭,另一方面是找煜珩,虽则他交代她留在屋内,虽则她相信煜珩法术高超,可是一想到那两头怪兽,她还是莫名地担心起来。 于是便谎称自己有可以寻人的法器,其实她哪里有,在水明泽之上时,倒是常常顽劣地四处游晃,偏生还常常记不得路,便从来都是被别人找的份儿,也多亏了漓戈送与了她漓水镜,可助漓戈时时能找到她。 嗯?漓水镜? 浣妍忽然停住脚步,身后的阿越未曾注意,很是晃了晃身才站稳,没有撞到浣妍身上。 从怀里摸出一直带在身上的漓水镜,浣妍有些出神地摸着镜面。 一晃,她已经离开水明泽这么久了,因为当日离得匆忙,她并未能回涟绮居收拾东西,所以她能从水明泽上带走的东西,皆是她平日里时时带在身上的物什,就像洌泉,就像这漓水镜。 漓戈修习水系法术,是新任水神,守护水之心和琅铘琴,或许这次他能帮忙,只是当初她不辞而别,这漓水镜如今还能有回音么?漓戈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第一时间找到她,给她最安心的保护? “浣妍姑娘,你看!”身后阿越一声惊叫终于让浣妍惊醒过来。 浣妍抬头,一片汪洋之上,那只白鹿正停在原地不断用前蹄划拉着波浪,头顶是一足巨鸟在其上空不断盘旋,巨喙之中不再喷水。 正是之前煜珩所说的夫诸和商羊,浣妍记得听漓戈说起过,夫诸和商羊皆是上古神兽,擅长招大水,只是性情乖戾,原本由上任水神洛涵驾驭驱使,安排人界的降水事宜。 可是自从水神洛涵在第三次仙魔大战中陨灭后,这两头神兽就被仙界收了去,因仙界将司水之事交与东海打理,于是这两头神兽如今由东海龙王敖晟驾驭驱使。 漓戈去往人界作法施雨之时,曾经见过这两头神兽出没,性情比以前更加暴戾凶狠,似乎敖晟甚是骄纵它们,任由其到处作乱,不时需要漓戈出手,才能免除人界许多水患劫难。 浣妍思量间,发现夫诸和商羊均只是原地打转,不复起初那般来势汹汹不断向前的模样,凝神细听,遥遥传来一阵箜篌曲,浣妍再抬头,便看见煜珩正站在一朵火云之上,一手执箜篌,一手在弦上弹拨,指尖随之迸发出红光。 煜珩这一首箜篌曲调低沉缓慢,如涓涓细流般绵长,又如蚕丝般轻柔绵软,节奏也是和缓中带着舒张,空灵中带着清越,正是以柔克刚的好曲子。 只见,暴戾乖张的夫诸和商羊,此刻变得温顺,却又好像十分不适应,性子被磨得十分烦躁,每每夫诸欲用前蹄掀起一浪潮水,煜珩便由箜篌处射出一支火箭,浪头触及火箭迅速蒸腾成水汽消弭于空中,而那商羊也是如此,便焦躁得在空中不断盘旋,尖利地鸣叫着。 第七十六章 死别 许久,浣妍瞧见煜珩仍是在云端弹拨着箜篌,神色却越加凝重。 随着两只神兽的停止前行,结界里的雨停,青峨山上的水位也逐渐下降,慢慢的,仅有青峨山山脚依然浸在水中。 即便如此,浣妍知道,煜珩此法治标不治本,两只神兽仅是暂时被煜珩的箜篌曲迷了心智,使其不能向前,却不能从根本上驱散它们。 “这就是浣妍姑娘所说的法器么?”阿越一脸好奇地看向浣妍手里的漓水镜。 “额……算是吧!”浣妍含糊回道。 又望了一眼天际,透明的红色结界正如钟罩一般将青峨山扣住,内里虽算不得一派祥和,却总算避开了惊涛骇浪的侵扰。 是煜珩作法所得,她可以看见,凡人却不能,想来她的身份应不是凡人吧?她早该明白,她没有法术,只是因为一直未曾修习过。 只是原本修习火系法术的煜珩一边要用法力维持这结界,一边还要作法弹奏箜篌与水系神兽相敌,两厢消耗,虽则他修为高深,却非长久之计。 眼下,只能期望铮远快些从东海回来,或者,她用漓水镜,唤来漓戈相助。 望见两只神兽的眼神又开始慢慢锐利起来,浣妍再不犹豫,用手在漓水镜镜面的上下左右分别写好四个“水“字之后,一如往常,一道蓝光从镜面上流溢出来。 浣妍又激动又欣喜,这漓水镜还有反应,说明漓戈还未将他那一面漓水镜丢弃。 按捺住心里的紧张,浣妍颤抖着对着镜面说道:“漓哥哥,我在人界的梁城,当下有夫诸和商羊两只神兽在此作乱,发了水患,你快来救救这里的百姓!” 说完,浣妍凝神细听了半晌,漓水镜内并无回应,只言片语也无。 镜面里的蓝光第三次消失的时候,浣妍身形顿了一顿,终于木然地将漓水镜重新放回怀里。 虽然曾经设想过这样的可能,但当设想变成现实,还是令她不可抑制的难过,也开始重新反思自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与漓戈于水明泽之上一起生活了一千六百年,却一朝不辞而别,虽然当初是为了不给水明泽带来劫难,可其实终究还是与心底那一点点自私的渴望有些干系,她太想出去看看水明泽外的世界了,于是,任性地出走。 当时的她却并未考虑过漓戈,也许对固定一个人的任性会成为习惯,习惯到麻木,以致有时会不知道自己的任性也许已经伤了那人的心。 她在水明泽上淘气,顽皮,捣乱,撒娇,时时闯祸,无法无天,现在想来,只不过是因为她心底里一直认为漓戈总能包容她,总能笑颜以对。 只是这一回,恐怕再回不到从前。 “浣妍姑娘你……”阿越一声问话打断浣妍的神思。 浣妍怔怔回头,有些黯然道:“阿越,我们往山下走吧!” 经过山腰处的凉亭,浣妍基本已看不到凉亭的形状,只能看见从凉亭顶就开始密布的人群,一个个神色凄惶迷茫,眼神空洞,亭子周围的那些奈何草已被悉数踩踏得零落成泥。 才一个下午的时间,这世间就好像发生了剧变,怎能不让人凄凉,浣妍瞧着奈何草,很想将它们一一扶好,却想起阆苑里的戕蚀,终于忍住,继续向山下行进。 一路上浣妍决定认真寻找程凤迭,每一个歪在路边的人都不放过,哪怕眼见穿着男装,还是会翻过来将那人的脸仔细瞧一瞧,夜间山风阵阵阴冷,浣妍将外袍给了烟儿,此刻已是冷得发抖,却仍是在奋力翻找中脊背上冒出热汗,被山风一吹又愈加寒冷。 浣妍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停住,不去想对于漓戈的歉疚。 直到露出水面的最后一级石阶,浣妍依然未寻见程凤迭,却发现了她白日里身上所穿的紫绡翠纹裙和一只绣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心上顿时一紧,怔怔地望着沿着最后一级石阶边上缓缓浮荡的水面,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看见身后阿越就要凑上来,浣妍立刻挥手止住。 因为煜珩此前设结界之时,水面还较高,因而此刻水面降低,新露出的十几级石阶并未在结界范围之内,也就是说这十几级石阶并不是安全的地方,因为那两只神兽不知何时会冲破箜篌曲的捆锁,重新让水面淹没了这些石阶。 浣妍示意阿越一直退回到结界内方才止住手势,回头又看了程凤迭的衣裙,它在最后一级石阶上出现,那很有可能程凤迭方才已被淹没在水中…… 浣妍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猜想,新露出的石阶因为在水中浸泡了许久,有些湿滑,浣妍恍神间跌坐在石阶上。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松手,程凤迭便不会趁众人不注意从侧门出去,如果她没有出去,便不会被水淹没。浣妍甚至开始想,如果当时她陪着程凤迭一起出来找,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 望见阿越一脸不解,便要出了那他看不见的结界来寻她,浣妍拾起程凤迭的衣裙站起身,一步步地向结界内走去,每一步都觉得那样沉重,虽然她与程凤迭交情不深,甚至还因为煜珩和她那晚的幽会对她有些小不满,可是却真的不想看到她死。 在水明泽上的一千六百年,她从未经历过生死,直到在妖界,细柳之死,她初次体会,眼睁睁看着一个不久之前还在自己身边活生生地言语笑谈的人,转眼间就在自己面前永远消失的感觉是多么的心如刀绞。 当初离开水明泽她未有强烈的离别苦,因为心里隐隐觉得总是还能再见,可是细柳之死却是死别,她再也见不到那个妩媚妖娆却痴情千年的女子,正如同此刻她可能再也不能见到那个端庄娴雅,相思成疾的程凤迭。 如今,那样一个昨日还活生生地谈着箜篌并尊称她为高人的女子,只剩了眼前这件紫绡翠纹裙和一只绣鞋,她要如何对阿越说,如何对烟儿说。 想至此,浣妍只觉无论如何已抬不起脚步,抬头望向青峨山顶,一片黑暗,只能零星看见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地晃着,什么也照不亮,哪里都是这样冷,这样黑,吞噬着所有的信念和坚强。 正如现在她的脚下原本的白色石阶,此刻却像被泡在墨汁里,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一点点摸索着抬步,她好累,方才费力寻找所积压的疲惫,趁着她悲伤心绪所撬开的阀门,一瞬间涌了上来,头好沉,好想在一级石阶上坐下。 恍惚间,手腕被人抓紧,拽着向上奔跑,抬眼看去,竟是一脸急色的陆离。 浣妍回头,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水面又开始慢慢上涨,又望向远处,夫诸和商羊好似已挣脱了箜篌曲的捆锁,正试探着往青峨山方向继续前行,不过神色痛苦,像是被什么人操控着被逼忍痛前行。 云端上的煜珩眉头紧锁,狭长的眸子里汹涌起怒色和狠戾,原本轻柔和缓的箜篌曲,在他加快弹拨的手指下变得铿锵激越,并且越来越响彻云端,振聋发聩,好似每一个曲调都化作利剑刺入耳朵,浣妍忍不住用一只手捂向耳朵。 离结界处还有不到十级石阶,浣妍就见陆离紧皱着眉,牙齿紧咬着嘴唇冒出血丝,额角冒出冷汗,一手拉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捂着她的耳朵,而因为心急陆离奔出来的阿越刚一出了结界,便也十分痛苦地捂起耳朵,蹲在原地站不起身来。 煜珩用法力奏出的绝杀曲,又怎是一般凡人可以承受的? 浣妍忍痛大声呼喊道:“阿越,快退回两个石阶,回到结界中,我们马上就过去了!” 看见陆离偏头,浣妍急道:“我们快些回到结界,再有不到十级石阶,此刻这个曲子不是凡人能听得了的。” 眼看水面还在继续上涨,两人遂加紧速度继续登石阶,奈何石阶湿滑,加上一片漆黑,几次两人刚踏上却无法踩稳,只能略作试探再继续,不到十级的石阶两人行了半晌也不过等了五级。 一路上浣妍总觉得脑中晕晕沉沉,浑身滚烫,喉咙似正被火烤一般,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晰,只能倚靠着陆离。 终于,离结界还有两级石阶,阿越忍痛出来将陆离一把拉进结界。 浣妍放心地笑了一下,却发现突然没了倚靠,昏昏沉沉就要向后倒下,眼看着阿越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一只手悬在空中,只抓住了她头上的一截飘带,而那水面终于要没过来了。 便就这样躺下吧,好想睡一觉,哪怕是被淹没在水里,浣妍刚一闭上眼,就忽觉腰上一紧,还未及反应就被一个大力甩到结界中。 有一瞬间的清醒,浣妍转身紧紧抓住那人的手,随即就又一阵猛力带动,被拖出结界,滑行了几级石阶,浣妍便见陆离半截身子已淹没在水中,接着,水没过了他的肩膀,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双秀目紧紧闭着,牙关紧咬,不住地晃着头,以求能撇开那些尖利的乐声。 “陆离!”浣妍伏在石阶上惊声尖叫,同时双脚被阿越捉住,使得她和陆离不再继续下滑。 “殿下!”阿越也忍不住惊慌出声,出了结界,湿滑的石阶使得他也只能匍匐在地上,一手抓住石阶旁的一株树干,一手尽最大力量抓住浣妍的脚腕。 黑暗中,陆离在一片狠戾的绝杀曲中缓缓睁开眼,眼神暖暖地流淌着温情,专注地看向浣妍,虚弱道:“浣妍姑娘,今日我恐怕难逃此劫,此刻,我有一个问题,想要你老老实实地给我答案。” “陆离,我不要你说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平安无事,一定可以渡过此劫。”浣妍带着哭腔回道。 “好,我不说。我只想问,如果我渡过此劫,你可愿与我一同回京都?” 第七十七章 重逢 “陆离……”浣妍哽咽道。 “呵呵,其实有这一刻你紧紧抓住我的手,我已知足,水面还在上涨,你快些放了我的手,退回去……”陆离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极弱,像刚开口就被揉碎在水里一般。 陆离的一双秀目终于缓缓合上,还在奏响着的绝杀曲终于断了他最后的生机。 水面涨到陆离与浣妍相拉扯的手臂之时,一片漆黑的水中已再看不见陆离的脸,浣妍却仍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仿佛如此这般便可再见到陆离重新从水中浮现,然后暖暖地笑着。 身后传来阿越近乎发狂的哭喊,从未见过如此粗犷强壮的人发出这样脆弱悲戚的呼喊,他加大力气拖拽着浣妍的脚腕,试图将陆离从水中拉出,奈何水面也在同时上涨,他拉动的距离远远不及水面上移的距离。 浣妍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这样坚持抓着陆离的手,她只是知道,陆离会如此,全是因为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哪怕是与他共亡。 好在阿越的努力坚持没有白费,过了片刻,陆离的面容又重新从水里露出,只是已经昏厥,气息奄奄,不省人事。 浣妍大喜,配合着阿越,拉拽着陆离一起向上挪动着。 可是当水面下降到陆离腰际之时,浣妍忽然觉得有些蹊跷,水面还在上涨,这一点数一数距离结界的台阶级数就可推知,可是即便她和阿越两人都在用力向上挪动,也不可能如此快地使陆离大半个身子露出水面。 直到陆离的一双脚也露出水面,脚底被一双手稳稳托住,浣妍才意识到,原来是有人在水里一直将陆离向上托着。 陆离已被全然从水中拖出,浣妍匆忙交给阿越,就伸手抓住那双手,看见浅紫色的袖口。 是程凤迭! “凤迭姑娘!抓紧我的手!”浣妍嘶哑着喉咙喊着,一边双手大力拖拽,只是脑子里一直昏昏沉沉,站在石阶上竟觉得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地欲倒下。 浣妍只好退后几步,握住方才阿越抓着的那株树干,才能定住虚浮脚步,看见已被拖拽出水面的脸,正是程凤迭,一张秀雅端方的脸被水泡得发白,嘴唇青紫,眼皮毫无生气地耷拉着,如同死去一般。 阿越将陆离拖回结界内后,便出来一同将程凤迭从水中拖出,原来,方才是程凤迭在水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陆离一点点地拖出水面,而陆离安全后,她终于将这最后一口气用完,昏厥了过去。 看见程凤迭也被阿越送回结界内,浣妍终于松一口气,忽然觉得很安心很慰藉,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熨帖。 绝杀箜篌曲还在继续,浣妍只觉方才密集在耳中的疼痛,此际仿佛已通过耳朵直入肺腑,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地颤抖起来,绞痛难当,虽然听见阿越在唤她,却没有一丝力气抬起步子跨上距离结界仅剩的两级台阶。 从来没有想到两级台阶的距离也是这样遥远,浣妍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扶着那株树干,将头重重地倚靠其上,眼神恍惚地看见阿越才从结界中跨出一步,便神情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嘴巴不断开合着,她却听不见阿越在什么。 原来她已不能听见声音了,就连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感觉正被无尽的黑暗寂静吞噬。 浣妍终于不支,屈膝跪坐在地上时,阿越听见“啪”的一声,树干折断。 浣妍只觉两手忽然只剩了一截树枝,整个重心的支撑突然消失,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倒过去,连一瞬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森凉的水将整个身体吞没的时候,浣妍只觉从头到脚被裹入冰块中一般,那刺骨的水也灌进鼻子,灌进口中,让她忍不住大口咽下,喉头的燥痛稍稍减轻,微微睁开眼,一片漆黑的水波中,她正在一点点下沉。 不知沉了多久,怀里忽然发出耀眼的莹白珠光,在漆黑的水中劈出一片光明。 待浣妍低头看去的时候,俞鲤之前交给她的东珠正从她怀里飘出,绕着浣妍周身转着圈,并且一点点变大,莹白的珠光在浣妍周身划出明亮耀眼的轨迹,像是为她编制了一条闪亮的飘带,在她周围飞舞飘荡。 浣妍慢慢发觉不再有水再进入鼻子进入口中,她可以大口大口的呼吸,那东珠好似在水中为她开辟了一间将所有涌动的水都隔绝开来的结界。 或者说,是东珠正在将她周身的水皆吸入自身之中,于是逐渐变大。 浣妍一脸惊奇地将东珠望着,不时用手指轻轻触碰,东珠便十分乖巧地在她手心里停留片刻,然后继续环绕着她漂移着。 直到胀得有浣妍两个头那个大的时候,东珠停下了漂移,停在浣妍面前,浣妍下意识地将它抱在怀里,便发现她开始在水中慢慢上升。 浣妍终于浑身湿哒哒地重出水面之时,东珠便如一叶小舟般飘浮在水上,浣妍顺势骑坐在东珠之上,便发现此际她距离青峨山甚远,遥遥看见红色透明的结界正罩着青峨山,心想陆离和程凤迭此刻应是安全了吧,他们都还能活着,真好。 浣妍还在担心阿越一人如何将他们两人顺利带回观内的厢房,忽觉耳际蹿过一阵风,夹着一片水汽,接着便被人腾空抱起,淡淡的桃花香袭进鼻内。 浣妍靠着身着白衣的胸膛,心虚愧疚作祟,不敢抬头,却知道,此刻抱着她的这个人,有着晶蓝色的眸子,疏淡的眉角,气质温润如玉。 心里有一阵一阵的翻涌,眼角有些酸涩,她知道,这一次,漓戈依然没有弃她不顾,他终于还是来了。 “妍妍……”一声轻唤,带着些叹息,带着些心疼,带着些颤抖的迷惘。 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唤自己,浣妍知道,能这般宠溺而怜惜地唤着她的人,从来只有永远包容她的漓戈。 正在浣妍不知如何作答时,她被漓戈从怀里放下,与他一并站在方才的东珠之上,有些站不稳,她只好捉住漓戈的衣角。 站稳后,浣妍才发现,原来夫诸已近逼眼前,正在她方才坐在东珠上之时的背后,若不是漓戈及时将她从东珠上抱起,此刻,她已被夫诸前蹄掀起的一波浪潮重新打落到水中,想想都令她后怕。 浣妍忍不住转头看向漓戈,就见他此刻正一脸肃然地凝视着夫诸,而那夫诸也在原地停住,眼神中有些迷茫,有些畏惧,还隐隐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臣服。 随后而到的商羊,原本正来势汹汹地向他们二人俯冲而来,却在见到漓戈之后,蓦地刹住,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便敛翅伫立在夫诸的犄角之上,眼神里原本的狠戾尽散,流露出与夫诸相同的眼神。 夫诸和商羊就这样与漓戈对视了片刻后,忽然一个转身,夫诸飞奔,商羊也振翅飞向空中迅速逃窜。 漓戈见状,从背后抽出一把七弦琴,然后一手托琴,一手飞花一般弹拨起来,琴声热烈激昂,铿锵有力,七条琴弦迅速放出耀眼蓝光,蓝光中抽离出七条水汽凝成的蓝带,自琴上飞出,五条追向夫诸,两条窜入高空追向商羊。 漓戈琴声响起,浣妍才忽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煜珩已经停止弹拨箜篌,只是在火云之上静静站着,向他们这里望来,看不清表情。 浣妍还在望着煜珩,就听耳畔漓戈温润的声音传来:“之前在人界施雨之时,曾多次见过这两只神兽,我知道它们原是归水神洛涵驱使,可是如今已被仙界交给了东海。 可那东海主事却任由它们到处作乱,性子越发乖戾跋扈,我本能将他们收服,带回水明泽,却担心仙界因此发现水明泽的存在。 不想今次它们作乱竟害了妍妍,那无论如何,此次我必要收了这两个孽畜。” 漓戈一边说,一边已经切换了曲子,曲调开始变得柔和悠长。 浣妍回头就见飞出去的七条蓝带,追向夫诸的五条,四条将它的四个犄角捆住,剩下一条将它的四蹄扎在一起,然后拖着它向回来路收缩;追向商羊的两条,这是一条套出它的一只翅膀,然后并拢打结,将它从空中拉下,拖着它也是向回来路收缩。 两只神兽原本有些挣扎,听见漓戈改换的新曲调,就立时停止挣扎,驯服地任由蓝带将自己拖拽着。 浣妍很想惊叹一声“妙绝!”却在刚开口说了一个“妙”字的时候,喉咙剧烈烧痛起来,然后再发不出声音来。 漓戈停了曲子,从琴上捞起七条蓝带,于一只手中握着,便将七弦琴收起重新负于背上,另一只手,却抚向浣妍的喉咙,浣妍只觉仿佛一股温泉正透过漓戈的手心浇灌在她火烤一般的喉咙上,很快便将那火熄灭,喉咙处瞬间变得湿润清凉起来。 “漓哥哥……”浣妍忍不住激动地喊出声。 漓戈春风一笑,眼神清润满带宠溺,就如同还在水明泽上时的那样,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她未曾不告而别的出走。 从浣妍喉咙处收回了手,漓戈又摸了摸浣妍滚烫的额头,心痛道:“你过得不好。” 第七十八章 灾退 日光透过紫檀木的格子窗洒进屋内,落在床榻之上,柔柔地挠着浣妍的眼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紧了紧眼皮,檀香盈鼻,脑子里翻翻覆覆地闪过许多画面,便将眼睛眯成一道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现状。 一间格局熟悉的厢房,床榻对面并排笃笃地坐在三人。 一个意态雍容地端正坐着,一个慵懒闲散地歪在高背椅中,一个神情恬淡,气质高华地轻靠椅背,只是三双眼睛都将床榻上的她牢牢盯着。 浣妍记得事情好像是这样来着: 当时漓戈才摸了她额头,说了几个字,她就察觉一道不怎么良善的目光从一处射来,惊得她慌忙不着痕迹地将额头从漓戈的手心离开。 抬头时却瞧见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了两个漓戈,人影幢幢地看不真切,却能见漓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她只好咧开嘴无赖地笑笑,说道:“漓哥哥,我跟你说啊,其实我过得挺好的,比如,我最近就得了个宝贝。” 说完她就指了指脚下的东珠,“你看,就是这珠子,咦?怎么它也变成了两个?” “妍妍……”漓戈迟疑地唤了一声。 她揉揉眼睛,摆摆手道:“别打岔,你看,那个人是歪狐狸,他旁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不过我也认识,是那个板正仙人,两个都是我结交的朋友,你与神兽作战,他们就过来围观捧场了。” “……” 然后她瞧见云端上的两人缓缓降下。 又瞧见漓戈一脸哭笑不得,就很纳闷:“有人捧场不好么,关键时刻,朋友就是这样体现存在感的,帮不上忙就在旁边围观,举个小旗,呐喊几声,这样显得我方很有气势。” 漓戈默,眼神飘向她身后。 她转身就见距离她和漓戈有三步远的水面上,铮远一贯别在腰间的褐色萧管,已变作一丈长,亦似一叶扁舟般漂浮在水上,将煜珩和铮远稳稳载着。 于是,她撑起红彤彤的脸蛋灿烂笑开,算作打招呼,虽然此际他们两人在她眼中已不知叠了多少层影子。 煜珩回之一笑,铮远却凝神望着漓戈身后的七弦琴,手中握着的七条蓝带,以及蓝带上缚着的夫诸和商羊,半晌,抬头问道:“请恕在下唐突,敢问这位仙友,您便是现任水神?” 漓戈垂首拨弄着蓝带,不置可否。 片刻后,原本将夫诸的犄角腿脚以及商羊的翅膀缚着的七条蓝带均被漓戈解开,七条变作两条,分别化作两个颈圈套于两只神兽的脖颈,夫诸神态温顺地站向漓戈身侧,商羊则是敛翅恭顺地立在商羊的一只犄角之上。 瞧见两只神兽的眼神皆变得温顺无害,煞气尽消,漓戈方才淡淡道:“这位便是天帝大殿下,仙界的月神铮远吧!” “原来你们都认识啊,那我就不介绍了!” 她原本浑身无力地挂在漓戈身上,此刻说完这句话就好像放下一桩心事,最后双眼迷离地望了下三人,终于安心地眼前一黑,晕倒在不知道谁的怀里。 尽管当时脑中昏昏沉沉,但浣妍还是将整个过程和主要情节大致回忆了出来,这说明此刻她已清醒了,再无浑身无力之感,也无眩晕之感,处于一种跳下床就可活力四射的状态。 只是瞄见那三人,又想了想自己当时的昏话,决计此刻需要装睡,然后瞅着三人不在的时间再醒转。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听煜珩幽幽一声道:“浣浣,你已翻了三次身。” 静止不动,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又是幽幽一声:“你不饿么?” 肚子“咕噜”两声鸣叫。 浣妍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坐起身:“呵呵,三位早啊!” 煜珩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歪着,说道:“这日光,是落日之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 漓戈站起身,走至床榻处摸了摸她的额头,温言道:“你从前日晚上昏睡到现在,可算是醒了,快些起身去吃些东西吧!” 浣妍想起什么,脱口问道:“陆离和程凤迭呢?” 漓戈茫然,铮远开口道:“陆公子和程姑娘还未苏醒。” 听到这话,浣妍松了一口气,总归这可以说明他们没有死。 “但能否苏醒也难下定论。”铮远继续道。 浣妍的心又跟着提起来。 “陆公子被煜珩的箜篌曲所伤,煜珩进行疗治或许有救;程姑娘则是体质虚弱又忧愁多思,又在水中沉溺过久重感伤寒,兀真道长正以仙力施救,或有希望得救。” 浣妍咀嚼了一下这番描述,觉得总体上比较乐观,起码保住了性命,心稍稍稳住。 “只是陆公子乃肉体凡胎,受了此等伤,便是苏醒,体质已毁,断难活过五年。程姑娘乃是心病为主,恐怕……” 心突突地跳到了嗓子眼。 “恐怕苏醒后,也难熬过半月。”铮远叹道。 浣妍深切感到说话跌宕起伏比说话只说一半还要人命,尤其末尾那句还如此令人悲伤。 所以综合概括下来,浣妍觉得没法十分有胃口地去吃饭了。 望向前后都没怎么说话的煜珩,正好与他目光相撞,就见他似乎明白她此刻心中所想,敛住闲散神态,用安慰的目光地将她看着,浣妍只觉莫名地安心下来。 一行四人从房中出来的时候,浣妍才发现,原来这是之前那间厢房的隔壁。 神御观内的百姓已经散去,只剩观内的年轻道士们在忙碌地打扫着凌乱的庭院和各殿,见到他们出了房门,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事,将他们紧紧盯着,眼神炽热,焕发出敬仰而崇拜的光,或者说是一种仰望神袛的姿态。 直到每个人都微微躬身行了礼,又继续忙着手中活计,浣妍才回过神,暗叹人界中的礼仪规范倒是中规中矩,眼神都炽热成那样了,却没有像妖界中那些女妖精那样颇具规模地将某个人围观起来,甚好,甚好。 再望向山下,浣妍就见水势已退,枕梁河一如往昔地缓波流淌,一派宁静祥和,如果没有河岸两旁的残垣断壁,歪树枯草,新坟座座的话,瞧着枕梁河就好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 再看一眼青峨山,也是满目疮痍,许多大树高草,花朵奇石都乱了模样,隐隐约约可看见一些横在路上的尸体,正有些道长在帮助百姓收敛,到处皆是忙碌之景,却掩盖不了忙碌背后的辛酸和悲苦。 浣妍还在凝神望着山间那些歪歪斜斜的小径,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四位请随我们去大道长的庭院内用晚膳。” 浣妍低头就见小圆小方正仰头望着他们四人,眼神亮晶晶,颇有光彩,小圆说完就同小方一样憨厚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浣妍发现这对双生兄弟,虽然相貌一样,但性子明显不同,小圆明显喜欢讲话,性子活泼些,二人之中比较有支配性,而小方截然相反,虽然是哥哥,却比较文静,不爱讲话。 “原来你也是姑娘。”四人随兄弟二人向兀真的清心院走去的时候,小圆忽然开口道。 浣妍方才从卧榻上起身的时候,因为之前将道童外衫给了烟儿,便无外衫可穿。 然后煜珩便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她的碧色外衫扔给她,所以此时她已换了女装,头发也是随意披散着,十分招摇地走在两个七/八岁的道童身后,伺机想要捏一捏这俩兄弟的脸。 只是,现在小圆说出此番话,明显就是年纪小还要装老成,于是闲闲回道:“嗯,你们可以管我叫个姐姐什么的。” “可是,你不是姑娘么?”小圆不解道。 “我是姑娘呀。”浣妍也跟着不解道。 “所以我就称呼你姑娘啊,为什么要称呼你姐姐呢?”小圆十分有理有据地答道。 “我比你年纪大,又是姑娘,所以可以称呼姐姐。”浣妍也是有理有据地回道。 “师父说过,凡是见着女的,便要称呼姑娘,这样对任何人都可适用,总不会错的。” 浣妍想了想,接道:“是哦,若是碰到年纪大点的,你称呼人家姑娘,就显得人家年轻,十分讨喜,若是碰到已成亲的少妇,就显得人家依然清纯可人,若是未成亲的,就刚刚好,若是碰到年纪小的小丫头,小丫头就会觉得她很淑女很有女人味,说不定还会以为你看上了她,顿时就满足了虚荣心,心情大好。” “我师父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如果不称呼姑娘,如何分辨她们的身份以及匹配的称呼,就是一个很难的课题。” “嗯,需要仔细观察她们的年龄,服饰和发型,但现在人们都流行不按照自己的年龄和身份打扮,比如小丫头喜欢扮成熟,大婶喜欢装嫩卖萌,要明确她们的真实年龄和身份着实令人伤脑筋。” “我师父也这么说了。” “这就需要你们进行仔细又仔细地观察,问题是你们盯着她们看久了,她们心里就会很激动,觉得自己魅力非凡,连清心寡欲的道士都被自己的美貌勾起了凡心,但心里这么想,行动上却会伸出一根指头戳到你们的脑门上,说你们是臭道士。” “嘿嘿,我师父也大致是这个意思,不过表达地比较含蓄。” “所以说,现在很明确我比你大,我又是姑娘,你可以称呼我姐姐。”浣妍拉回正题。 “我师父没说过可以称呼女的为姐姐。”小圆据理力争。 “你师父是谁?” “就是兀真大道长。” “……” 第七十八章 疑惑 约莫半刻时间,浣妍一行四人沉默着尾随小圆小方,绕弯一个又一个小径,最后穿过一片槐树林,尽头便是清心院。 说是一座院落,其实不过是一间茅草扎的房子,四周由一些杂生着喇叭花的低矮竹篱笆围着,留有一处出入口,却连个门也没有,更别说还有浣妍之前想象中的一块十分仙风道骨,上面写着清心院三个字的匾额。 浣妍暗叹果然是兀真的风格,一看这清心院立马就让人想到凤迭楼对面的那个茶肆,只是那个苍凉而带感,这个有些小桥流水人家的朴实感,但共同的一点就是两个都完全没有仙风道骨的高端感。 四人方才踏入院内,就见兀真将将步出茅屋,一身靛蓝色道袍,头戴逍遥巾,手执拂尘,抬袖略略拭了下额角,神色疲惫,却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又打起精神慈眉善目地笑开。 “今日,我这清心院,能同时得三位神尊驾临,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说完,兀真便挥了下手中拂尘,院中平白多了一张石几,五只石凳,又朝小圆耳中吩咐了几句,四人就见小圆与小方向着他们笑笑,便一并快步离去。 “呵呵,也要有劳道长,费心为我们安排晚膳,不过恐怕只有浣妍姑娘需要用膳。”铮远客气回道。 兀真笑着请四人落座,自己也一边坐下,一边笑着回道:“不错,贫道也确实只准备了浣妍姑娘的饭菜。” 煜珩拉着浣妍在一旁坐下,漓戈怔了怔,便也与浣妍挨着坐下,铮远倒是十分随意地挨着兀真坐下。 刚坐定,浣妍就问兀真:“大道长,您是如何知道我需要用饭的?” 浣妍有些纳闷,兀真已位列仙班,算是个仙人了,那应该能看出她已是一千多年的岁数,根本不是凡人。 一般来说这个岁数不是神仙也是个妖怪了,但不管哪一种都是不需要用饭的,而她却仍需要进食,不然就会饿得抓狂,委实是个极为少见,不合常理的怪胎。 可是兀真又是如何知道她这个情况? “呵呵,贫道初次见浣妍姑娘,确以为姑娘非凡胎,但姑娘这几天昏迷不醒,却又是因为感染了风寒,全身发热一致昏厥,竟是得了与凡人相同的病症,贫道也是十分惊异,但既然浣妍姑娘能如凡人一般感染风寒,那必也需要像凡人一般进食用膳。” 兀真慈祥地笑着解释道,眉目祥和,面容清癯,加上道士打扮,的确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与做茶肆老板的他判若两人。 不过,原来她竟然也是感染了风寒,真是千百年来头一回,原本以为她也是被煜珩的箜篌曲所伤,却不想只是如此平凡的病症,浣妍想想倒也觉得十分有趣,她会得凡人的病症,且法术无能,那说不定她很有可能就是个凡人,而之所以会活了这么多年的岁数,极有可能是被水明泽上的灵气滋养所致。 但是转念一想,煜珩是神仙,她是凡人,岂不是就不配了? 可是出身往往由不得自己选择,若她真是个凡人,总比煜珩是个凡人,她是神仙好的多,因为如果煜珩是个凡人,他先自己一步死去,她当个神仙也不会快活,长命百岁又如何,那么多独自煎熬的岁月死不了,不过是一种折磨,于是就只能自虐而死。 到时候若是说有一个神仙是伤心给伤死的,那说的必然就是她。 “宦公子……” 浣妍还在兀自思索,就听一声极弱的呼唤,声音柔婉,十分熟悉。 抬头,浣妍就见程凤迭正由虚弱地倚在茅屋门边,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两颊沉沉凹下去,披头散发,被烟儿扶着的手臂毫无生气地垂在空中,见到她,愁容密布的脸上现出讶色。 浣妍知道她现在虽然一身女装,却坐姿豪放,且也是如男子一般,将长发披散着,这样看来,说她是像个阴柔的男子倒也不为过,所以程凤迭应该还未看出她是女子,不然也不会还称呼她宦公子。 可是,既然如此,程凤迭在惊讶什么? 浣妍急忙起身凑上去,与烟儿一并又搀着程凤迭回了屋。之前铮远说兀真在为程凤迭疗治,原来就是在这清心院内,如今她已苏醒,看来兀真倒还真有些本事。 程凤迭将将在卧榻上躺下,就急急地将浣妍的手臂拉住,虚弱问道:“宦公子,请恕我失礼,我恐怕命不久矣,有一个疑惑想要公子为我解答,却有些为难公子,但如果不问,我是如何也无法死了心咽气闭眼的。” 程凤迭这番话说得浣妍心里揪的疼,急忙握住程凤迭手回道:“凤迭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兀真大道长法术高超,定有办法将你医治好。你有什么问题,也尽管问吧!” 程凤迭将手从浣妍手中抽出,浣妍愣了一下,便也放手,程凤迭是大家闺秀,自是十分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宦公子,我只想问,陆公子是否是……”程凤迭说着又有些羞涩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不肯说下去。 “是什么?”浣妍不解,追问道。 “我家小姐想问,陆公子是不是好男风?”烟儿在一旁看不下去,插口道。 啊?!原来陆离好男风?这可是惊天大八卦啊! “陆离是断袖?!”浣妍一脸好奇地问向烟儿,随即又了悟道:“哦,好像是这样啊,他与阿越整天形影不离,而且,我跟你们说啊,他们两个在凤栖楼都是住一间房的,就在我的房间对面啊,我怎么早点没想到呢!” 烟儿:“……” 程凤迭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宦公子必是为难的,毕竟在我朝喜好男风是为众人所耻的,但凤迭不会如此,如果宦公子果然与陆公子两情相悦的话,凤迭会真心祝福你们,也好彻底对陆公子死心。” 什么什么?等一下,怎么成了她和陆离两个将袖子互相扯断了? 看浣妍一头雾水,程凤迭咳了几声,解释道:“我们之前在山脚下时,陆公子与我们打招呼,我看他眼神,却是在向着宦公子说话,宦公子将饼给了阿越,陆公子一直在盯着宦公子,面上不悦,后来宦公子向他引见我,他也并未多看我一眼,仍是只看宦公子,之后宦公子又脸红地回看了陆公子许久。 后来,陆公子又吩咐阿越专程下山买来宦公子喜欢的葱油饼,那时我心下已有些疑惑,可是直到那晚,看到陆公子为了救宦公子,甘愿自己被溺,当时,我虽未听到他最后对宦公子说了些什么,但也知道陆公子深情一片,必是最后的肺腑誓言。” 程凤迭顿了下,狠狠咳了几声,继续道:“虽然,凤迭心仪陆公子,可是看到陆公子为宦公子情深至此,也不禁为之感动。凤迭一直希望有生之年得遇良人也能待我如此,既然陆公子的选择是宦公子,我也知道他还未死,那么凤迭便会祝福两位公子,也请宦公子也能对陆公子深情以待,如此,陆公子能得幸福,凤迭余愿已足。” 程凤迭说完已经气弱难支地闭上了眼睛,嘴里大口喘着气,浣妍则是全程听下来目瞪口呆。 程凤迭又是几声猛烈的咳嗽,浣妍才惊醒,深刻觉得如果就凭着陆离和她的这么些举动,他就被判定为断袖,那么此刻她十分有必要公开一下自己的性别,以证明陆离不是断袖。 可是,如果证明陆离不是断袖,那陆离和她的这么些举动又说明什么?又会让程凤迭作何想法? 铮远说程凤迭病在忧愁多思,多思到什么程度她不知道,但作为一个姑娘家,程凤迭一定会多思到认为原来陆离宁愿喜欢她眼前这个风流跌宕行状的豪放女,也不愿喜欢她这样端雅贤淑的大家闺秀,然后立马就会有眼前一黑的幻灭感。 由此可得,此际不公开性别乃为上上之策,下一步,主要就断袖问题进行对象转移即可。 浣妍应景地干咳了两声,回道:“凤迭姑娘,其实你全然搞错了,陆离的相好是阿越,真真的,陆离一直盯着我看,是因为他以为我私下勾搭了阿越,我觉得冤枉,于是也盯着他看,妄图以眼神毁灭他。 后来让阿越买饼,也为了向阿越证明他其实比我有钱,能给他买不止一只葱油饼,然后故意拿到我眼前就是赤果果的示威行为。 至于后来为什么挺身而出来救我,其实是一个阴谋,他发现我和阿越私下幽会,气急败坏,就想把阿越拉走,结果力度没估计好,就把自己给甩出去了,幸好被我拉住。 事情就是这样,凤迭姑娘不要误会。” 浣妍红口白牙地说了半晌,连她自己都差点要信了,终于瞧见程凤迭主仆二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浣妍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发现解决了自己断袖子的问题,却忽略了一点,如果陆离和阿越断袖了,程凤迭依然要伤心啊,心里肯定觉得这世道是有多缺德啊,不仅要和姑娘抢公子,还要和公子抢公子。 果然,程凤迭点完头,就又愁眉紧锁地叹了一口气,一脸郁结。 第七十九章 劝慰 浣妍看到谁皱眉头都没有像看到程美人皱眉头那样揪心,毕竟程美人的体质和病情已经撑不住她再愁上几重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叹了口气,浣妍在程凤迭床榻前坐下,状似十分神秘地说道:“我跟你说啊,凤迭姑娘,其实陆离是当今太子殿下。” 浣妍话音刚落,程凤迭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浣妍。 浣妍眨眨眼算作肯定,然后继续道:“你也知道,既然他是太子殿下,那么将来他总要是一国之君,如此,他总要娶个姑娘做妃子的,这不,这次出宫就是为了选太子妃的,说不定喜欢了姑娘以后就会觉得姑娘比公子好,人的口味有时候会变得嘛,所以你也不要灰心,此次,你救了陆公子,他必会记得你,你只需让她明白你的心意,那你们俩还是很靠谱的。” 浣妍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越来越离谱,编谎话的本事好像一夕就练就了似的,一口气说下来嘴巴也不带打磕绊的。 好在,程凤迭听了她这番话,脸上立马焕发出光彩,眉目间喜色浸染,细长的眉毛顿时灵动起来,嘴角矜持而又温婉地上扬,眼角弯弯,浣妍总是相信,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喜悦,总有力量牵动脸上的每一处角落,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皮笑肉不笑”这个词,因为它要用来形容一种阴测测的假笑。 “宦公子,凤迭真是没想到原来陆公子竟是太子殿下,这要凤迭如何高攀得起?”程凤迭又抛出一个惹人发愁的问题。 浣妍只觉令程美人忧愁的问题多得让她应接不暇,是否每一个陷入爱恋之中的姑娘都要这样从细枝末节开始忧愁,为对方的一个表情,一个手势,一句话,甚至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都值得姑娘们琢磨半天,彻夜难眠地反复咀嚼,时而欢喜,时而又悲伤。 最后无法,便只能祈求神灵给予暗示,于是便有了抛铜板这个时髦的判定方法,比如,将铜板不同的两面各设置一个选项,然后将其随意抛掷,当它落下来时,哪一面朝上,就是神灵给予的答案。 这种判定方法有两个缺点,一个是它没有第三选项,还有就是人们永远不知道,你抛掷的那一刻神灵是否在关照着你这个铜板,心情是否良好,故而所得结果并不一定准确,毕竟现在这个判定方法如此时髦,神灵显然忙不过来。 而由第二个缺点也引出这个方法的优点,就是人们可以反复地抛掷,因为没人规定抛掷几次才算准确,于是抛着抛着,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所以,其实抛铜板的作用不在于等神灵给予暗示,而是人们在看着铜板从空中落下之时,终于知道心里所期待的是什么。 如今,程凤迭提起身份地位是否高攀的问题,这个却无法通过抛铜板来解决,因为事实上程凤迭乃是商贾之女,这个朝代却最是看不起经商之人,陆离是太子,的确是高攀了。这使得抛铜板又多了一个缺点,就是对于既定事实,你抛再多次,都是自娱自乐。 浣妍也跟着愁了一会儿,希望以此能帮程凤迭分担一些,半晌,浣妍打起精神说道:“其实,再仔细想想,在人界,皇帝最大,皇帝要娶谁都可以,只要他喜欢,陆离将来就是皇帝,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陆离喜欢你就行了。” 程凤迭猛烈地咳了几声,点点头,说道:“宦公子所言甚是,可是……” “可是陆公子如何会喜欢你?”浣妍接口道。 程凤迭羞涩地垂下眼眸,咬了咬嘴唇。 “不论如何,总要试试,总要先让陆离明白你十分钟情于他,上次烟儿为了求陆离救你,便说了你对他的深情,只是那般情形下,陆离恐怕并不能全信,所以你还需要亲自去与陆离道明真心。[.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嗯,凤迭明白了,容我再想想。”程凤迭迟疑地回道。 浣妍想起什么,问道:“凤迭姑娘那时为何会在水里将陆离托起?” 程凤迭脸上微微一暗,半晌,语气有些哀伤道:“我出了神御观,便一直在山间寻找我爹程乔,找了许久未见他身影,但在山腰处,却隐隐看着一人背影与我爹十分相像,我便一便呼喊一边追着过去,那人听见我的呼喊,略有停顿,却又继续在人群里奔走,并不理会我。 我便继续追赶,然后发现那人十分奇怪,其他百姓皆是尽量往山上拥挤而去,以免被水涨淹没,可是那人却偏偏一直往山下奔走,并且不走平日里百姓常走的石阶,而是那些歪歪斜斜的被弃用了许久的小径。 我本是紧紧地跟着,那人却越行越快,后来水面下降,那人就继续向下奔走,忽然一眨眼我就再瞧不见他的踪影,我沿着小径继续走,不知走了多久,竟回到了石阶处,而且已是水面处的那最后一级石阶。 当时,我的衣衫已经被一路上的奇石高草勾破,一只脚被鞋子磨出了血泡,我便在石阶处褪下外衫,脱下一只鞋子,然后重新走上小径,没走多久,我就体力不支昏倒过去。 后来被冷水激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泡在水里,身下是一级又一级的石阶,便勉强抓住石阶边沿的石块,刚抓牢就感觉身边滑下来一人,然后就听见宦公子和阿越呼喊陆公子的名字,我方知身边那人就是陆公子,于是就一心想把他托出水面,至于我自己根本都没时间去考虑。 事情就是这样,其实,我总觉得我跟着的那人就是我爹,我是他的女儿,我娘去的早,我与爹相依为命十六年,怎会不认得他的背影,可是他为何明知是我,却不理会我?” 程凤迭说到最后,已隐隐有些抽泣,又跟着狠狠咳嗽了几声,险些要背过气去,烟儿见状慌忙扶起程凤迭,拍拍她的背,程凤迭才神色倦怠地闭了眼又躺下,像是再没有力气说话。 看了一眼烟儿,烟儿无奈点点头,浣妍起身步出茅屋。 浣妍满腹心事地在石凳上坐下的时候,石几上已摆好了饭菜,一碟青菜,一碟萝卜干,一碗米饭。 而在座的其余四人见到她后便停止了谈话。 浣妍沉默着嚼着饭,觉得难以下咽,倒不是因为这饭菜过于清淡粗陋,而是因为程凤迭,铮远说她苏醒后活不过半月,可是方才看她的情形,恐怕一旬都难以熬过。 心中十分酸苦,惹得嘴里嚼着的也是苦涩,无论如何程凤迭是个好姑娘,人长得好,为人和善,会弹箜篌,又对她爹十分孝顺,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出观寻找他爹,在明知自己的心上人可能是个断袖之时,却仍然选择牺牲自己让他得以保住性命。 品格相貌都是这样好,却不得长命,如果不能得到陆离深情回应,那便真的要抱憾而终了,不行,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忍不住摸向怀里的洌泉。 放下碗,浣妍神情肃穆地问向兀真:“依道长看,凤迭姑娘的情况如何?” 兀真双眉紧锁,良久,叹了口气,抬起一掌,回道:“五日。” 浣妍手中的筷子“嗒”的一声掉落到地上。 一旁的漓戈弯下身,将筷子重新拾起,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伸出两指自筷子上滑过,在地上沾了尘土的筷子立时便如水洗过一般光洁如新。 重新放回浣妍手中,漓戈温言道:“妍妍,快些用饭,用完,我便可安心离去了。” 什么?漓戈要走? 浣妍刚刚还沉浸在悲痛中,又听漓戈说要离去,立时变得更加悲痛,觉着漓戈这么快就要离去,是因为还在生她的气,他还没完全原谅她。 浣妍想着,看向漓戈的时候,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也不知道是为了程凤迭多些,还是为了自己不被原谅多些。 “浣浣……”煜珩有些惊讶道。 漓戈见状,一向风轻云淡的脸上顿时惊慌起来,抬袖为浣妍拭去眼泪,关切问道:“妍妍,你这是怎么了?” 浣妍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漓戈怀中,大声哭喊道:“漓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还没有原谅我不告而别,所以这么快就要走,你以后都不想再管我了是不是,连与我多待一会儿都不愿意了是不是?” 漓戈会心一笑,却感觉两道锐利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余光里,一直懒懒坐着的煜珩此时已坐直了身子,而一直端正坐着的铮远,却是特意转向了他和浣妍这个方向。 “妍妍,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我要离去并非因为你。”漓戈一如往常般拍了拍浣妍的头,微笑着说道。 “那是因为什么?”浣妍从漓戈怀里坐起身。 “夫诸和商羊。” “……” “两只神兽,正被我用结界困在这不远处,它们不能在人界久留。” “哦,那让我送送你。”浣妍擦掉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子说道。 “好。” 向煜珩、铮远和兀真告了别,虽然浣妍看见煜珩眼皮狠狠抬了一下,歪狐狸一贯用此表示不满,但浣妍还是径自携着漓戈一同步出清心院。 走至来时的槐树林处,漓戈停下,言道:“夫诸和商羊就在这槐树林中,我去牵了便离去,所以,就与妍妍才此处分别吧!” “漓哥哥是要将它们带回水明泽么?” “不错。” “你还会再来找我么?” 第八十章 往事谜 “若是妍妍愿意,只要随身带着漓水镜,我便知晓你在何处,若是无事,便来寻你。[.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身在何处。” “原来,妍妍也一直留着漓水镜,呵呵。” “为何没来找我?” “我只想在妍妍最需要我出现的时候再来找你。” “漓哥哥……” “浣妍若是喜欢那锦袋里的桃花,便留着吧!” 浣妍讪讪地将手臂放到身后,袖子里是方才扑在漓戈怀里哭喊时顺手摸到的一只锦袋,原来漓戈身上一直隐隐飘着的淡淡桃花香却是从这锦袋里而来。 浣妍想起,在水明泽上时,她学着煜珩的说法,拉了漓戈将夜阑花花瓣收集到锦袋里的情形,不想漓戈也将桃花瓣收入锦袋随身带着,许久未曾回水明泽,浣妍忽然十分想念水明泽上的桃林。 “洌溪,永伯他们还好么?” “还好。” “我……” “妍妍,我知你想用洌泉救那位程凤迭姑娘性命,我想说不可。” 浣妍被漓戈说中心思,猛地抬头,脱口问道:“为什么?” 漓戈叹了一口气道:“程姑娘是凡人,生死有命,何况,据我推算,程姑娘还有许多年寿命。” “啊?!” 浣妍还在震惊中,就见漓戈从袖口中摸出了一颗明晃晃的珠子,正是在水中救了她性命的东珠。 “妍妍,这是你说的那个宝贝,那日我帮你收了起来,现下便还给你吧。”漓戈说着将东珠放入浣妍手中。 “漓哥哥,你也不认得这东珠么?”浣妍又一个震惊。 “何出此言?”漓戈略带惊讶道。 “这是我在妖界时,一位叫俞鲤的前辈送我的,却说它原是水神洛涵之物,该归水明泽所有,他还以为我应该认得它,我离开妖界时,他便将东珠送与了我,说是这东珠里有水神洛涵一半的修为,希望我将它带回水明泽,传给现任水神。” “水神洛涵一半修为……原来如此……原来这便是第三次仙魔大战中,五神为何只能将敖岳封印,而不能将他杀死。”漓戈沉吟道。 “漓哥哥,你在说什么?” “当年第三次仙魔大战,由神界守护五行之力的五位神尊出战对付魔尊敖岳,按照五位神尊当时的修为,若是全力以赴,绞杀敖岳应是不难,只是当时却十分离奇地只能将敖岳封印,且四位神尊俱身陨,只余花神柘舞一位神尊生还,当时六界皆百思不得其解,彼时柘舞神尊也未肯多言,故而这也算千百年来六界中有名的一桩疑案。 现在听妍妍所说,若这东珠内果然有水神洛涵一半修为,那当年五神作战时,水神自身只剩一半修为,如此,五神之力就并非全力,莫说绞杀敖岳,就是封印敖岳亦非易事,那四位神尊到最后竟是拼了性命才将敖岳封印。 之前我收了这东珠之时,就察觉其颇具灵性,而且属水性,似乎对我的水系法术十分配合,想来那位俞鲤前辈所言不假,这东珠内应是含着水神洛涵的半生修为。” 浣妍听着,原来这小小一颗东珠,竟牵引出如此多往事,甚至了关系了四位神尊的生死,仙魔大战的成败,果然很多事情因果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丝一环的变动就要影响之后所有事情的诸多可能,就像蝴蝶扇一下翅膀,或许就能为千里之外的一处带来水患。 所以说,现下存在的每一刻,都有向未来延伸的多种可能,每一种可能对应现在这一刻所作出的选择,每一个选择都是通往未来结果的路径,每一条路径的终点有可能是天壤之别。 而比较令人难过的是每一条路径似乎都无回头路可走。所以要做的只能是在当下作出选择之时,一定要谨而慎之,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浣妍还在沉思,就听漓戈继续说道:“这东珠既然有如此神奇之处,那妍妍还是继续带在身上吧,你没有法术,必要时候它也会有些用处。” 浣妍犹豫了一下,将东珠放回怀里妥帖收好,正要继续询问当年花神柘舞后来的事情,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疑问:“咦?这不是浣妍姑娘么?” 浣妍回头就见小圆小方在距离她和漓戈不远处的一条小径上站着,齐齐向她看来。 怎么这兄弟俩今天来来回回地跑,浣妍好奇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小方咧着嘴憨厚的笑着,小圆则是脆生生道:“那位陆公子醒了。” “陆离醒了?!”浣妍激动道。 “嗯,还有山上忽然来了好些官兵,堵在观门口,好像是陆公子的随从阿越哥哥带来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们现在赶去清心院禀告师父。” “这样啊,那便快去吧!”浣妍不假思索道。 直到小圆小方走远,浣妍才回身看向漓戈,却正好与他眼神相撞。 此时,明月初升,槐树林唯一光亮只剩了月光,周身为馥郁的槐花香味包围,漓戈一身白衣,与那一树树的槐花和在地上铺成一片的槐花像是要融为了一体,显得更加白衣胜雪,气质超然,晶蓝色的眸子里清澈温润地闪着光彩,嘴唇轻抿,神情眷恋。 浣妍痴痴地望着,只觉漓戈这样俊美的脸庞,气质高华,不染凡尘,也只有水明泽那样宁静致远的地方才是最适合他的栖居之地。如此,她真的不该勉强漓戈还要时时跟随着她,让漓戈自由自在地于六界中来去,在水明泽上安静弹奏他的七弦琴,也许是更适合他的生活。 不被牵绊,无忧忧虑地自在生活,细柳曾说过这是她奢求的事,既然漓戈原本就过着这样的生活,那就应该让他如此继续下去。 想及此,浣妍笑着开口道:“漓哥哥,那我们就此分别吧!” 漓戈眸光闪了闪,终是轻轻颔首,开口道:“那妍妍多保重!” 说完,漓戈深深地将浣妍看着,眼神里浸满无奈与不舍,良久,终于回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浣妍怔怔地看着漓戈的背影,背后负着七弦琴,一身轻柔飘逸的白衣在枝叶间翻飞如云,脚步徐缓,慢行于纷纷扬扬落下的如雪洁白的槐花雨,斑驳树影间,身形萧索落寞,慢慢融入夜幕,再看不见。 将袖子里的锦袋握紧,浣妍轻叹,与漓戈这次一别,再见不知又是何时? 回去清心院的路上,浣妍就见煜珩他们与兀真道长一并走了出来,小圆小方也不知去了哪里,遂神情低落地扯着煜珩的衣袖一并走着,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么说,东海敖晟龙王并不承认是他所为?”兀真开口问道。 “嗯,敖晟龙王当日与我说是那两只神兽私下作乱,他并不知情。”铮远回道。 “哼,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那他为何不速速将神兽召回?”兀真不忿道。 “当日他正要派遣手下去捉回夫诸和商羊,却忽然说已有高人出手,让我自去察看。待我赶回青峨山之际,果然就见现任水神正用七弦琴将两只神兽制服。”铮远淡淡道。 “哼,若不是敖晟自己在千里之外用法术驱使,他又如何能知道两只神兽已被高人出手制服,这般狡猾心思,莫以为我看不出来。”兀真气愤道。 煜珩见状,开口道:“不错,当日我在与这两只神兽周旋时已察觉他们在听到我的箜篌曲时,本来已被曲声捆锁,却突然仍是蛮横硬闯出禁锢,勉力向前,极像是正被人操控驱赶。而据我所知,神兽自被划归东海后,就只听命敖晟驱使。” 铮远脚步顿了顿回道:“确是如此,只是敖晟现在执掌司水之事,是仙界重要依靠,如无必要,天帝许多时候也并不愿与他过分计较。” “那便任由他为了夺取祁阑箜篌罔顾无辜百姓的性命与安危么?”兀真抬高了语调质问道,额上青筋毕现,似是极为生气。 “道长是说,敖晟此次水淹梁城,便是为了夺取祁阑箜篌?”煜珩问道。 兀真叹了一口气道:“不错,许多年前,有位神尊降临神御观,说是有件神器掉落在梁城,他追随而来,发现就掉落在我们青峨山上,他将神器捡拾了,便想在我们观内休息片刻,当时的祖师爷自是十分欢喜,热情招待。 那神尊一休息便是几日,每日皆在弹奏那件神器,他说那神器名叫祁阑箜篌。 听祖祖辈辈的道长传言下来,说那位神尊生的天人之姿,看得人移不开眼,修长玉指弹奏箜篌之时姿态优雅闲适,神情陶醉,最是风华卓绝,于是那几日祖师爷总觉得过得是那样快,一眨眼,那位神尊就言说要离去。 祖师爷自又是一番诚恳饯别,临行之际,那位神尊却忽然说要将祁阑箜篌留在青峨山,只请我们好生保管便是。 祖师爷当时是又惊又喜,随即又有些担忧,如此神器恐遭他人觊觎,为神御观招来祸患,正欲待推辞,那神尊似明白祖师爷心思,便仔细交代了保管方法,这才使得祁阑箜篌留在了青峨山。 于是这么多年来,神御观藏着祁阑箜篌的传言也就真真假假地传了许多版本也慢慢销声匿迹,赶上这一朝圣上痴迷箜篌,又将这传言翻了出来,那东海龙王敖晟也听闻了,便秘密向我讨要神器,我自是不愿,那是神尊交代我们妥善保管的神器,我们怎可随意出让,与东海龙王的仇,就是这么结下的。” 兀真说完,深深叹一口气,神情萧索,满目无奈与怨恨。 “那道长可记得那位神尊是什么名号?”煜珩问道。 第八十一章 云莫 听煜珩问起那神尊的名号,兀真思索了一下回道:“祖师爷在那神尊临行之际倒是诚心请教了他的名号,那神尊却只念了两句话便绝尘而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两句话?”铮远好奇道。 兀真凝神回忆了一番,缓缓念道:“云中欢弹尽,莫问谁可和。” “云中欢弹尽,莫问谁可和。”煜珩跟着沉吟一遍,良久,忽的眼眸一抬,看向铮远,铮远微微点头道:“云莫。” “云莫?便是这两句话的头一个字,两位神尊可是认得这云莫神尊?”兀真好奇道。 煜珩敛住笑意,肃然道:“云莫不是神尊,是魔尊之子。” 兀真大惊,不自觉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煜珩铮远。 此际,一行四人已经穿过槐树林,前方是一处长阶,沿着长阶下去到便是一处月亮门,过了月亮门就是神御观的庭院。 见到兀真神色,铮远似在意料之中,遂继续向前走至长阶,煜珩、兀真和浣妍三人跟着,就听铮远一边下着石阶,一边缓缓开口道: “兀真道长位列仙班的时间尚短,仙魔两界之间的一些旧事恐怕还未能尽知。 当要从第三次仙魔大战说起吧,时任魔尊敖岳,原本乃东海龙王敖晟的弟弟,自行跳了有界崖堕魔,继任魔尊后不久,就对六界宣称有一位义子名叫云莫。 这个云莫最擅长弹奏各式乐器,曾颇为狂妄地宣称六界中没有他不会弹奏的乐器,以乐曲杀人也是得心应手,有人说其笑里藏刀,阴险狡诈,谈笑间一曲便可让人在无知无觉的陶醉间失了性命。 第三次仙魔大战前,六界中人关于云莫所知也只是这些,亦无人曾见过他相貌。 后来五神作战敖岳,不知为何,五神未能很快将其绞杀,勉力进入敖岳所设魔阵将其封印后,却再无力出阵,以水神洛涵为始,金神、土神、火神相继身陨。 其时,敖岳最器重的义子云莫忽然临阵倒戈,以一首箜篌曲引最后一位神尊花神柘舞出阵后,自己亦破阵而出,携其时已经气弱不支的花神柘舞回归天庭。 彼时,众人方才第一次见到云莫其人,却一眼间就惊为天人,纳罕魔界之人如何也会有这样的渺渺仙姿,有这样俊逸出尘的气质,举止间一派神息浮动,神韵天成。 自此,因为封印魔尊有功,云莫被允许随花神柘舞出入天庭,众人方才有机会了解真实的云莫,发现此人爱乐成痴,却性情冷淡,喜怒无常,高兴时甘愿在宴会上为诸位仙家做乐师,不快时却会连天帝的话也浑然不放在眼里,只凭自己喜好行事。 虽然云莫在天庭行事放浪形骸,不为众人所喜,却与花神柘舞情愫渐生,彼时,二人时常于水明泽上纵情歌舞,不理六界诸事,云莫奏乐,花神起舞,倒也似一对神仙眷侣,只是一神一魔的身份终不能为仙界所接受。 加之祁阑箜篌下落不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云莫在魔阵中所弹奏的那把箜篌就是祁阑箜篌,战后被他据为己有藏匿起来,而他接近花神柘舞,不过是为了夺取剩下四件神器,解开封印,救出敖岳。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和魔尊敖岳演的一处苦肉计,目的就在于博取仙界和花神信任,然后伺机夺取神器和五行之力,壮大魔界,虽然有如此多猜测传入花神耳中,柘舞神尊当时却始终不愿相信。 后来果然有一日云莫率领魔界余党攻上有界崖,欲直取仙界天庭。 直到亲眼看见云莫于有界崖上杀死他们的女儿,花神柘舞才明白,云莫根本就是个连亲生女儿都忍心杀害的魔头,于是,饱受丧女之痛和背叛之伤的柘舞终于出战云莫,以殒身为代价将云莫封印。 此后,魔界元气大伤,逐渐式微,也终于保得仙魔两界相安无事,算到如今也有一千六百年了吧!” 铮远说完,一行四人已走完长阶,到了月亮门处,因为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久远的仙界历史,所以浣妍听得格外认真,直到铮远回身看过来,浣妍方才回过神,发现兀真的表情也是十分专注,煜珩亦是如此。 浣妍有些奇怪,煜珩也是仙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仙界的过往事? 这个疑问直到后来有一次浣妍问起煜珩此事才解开,原来铮远今日所说的很多部分,已皆成为仙界禁忌,鲜有人提起,也鲜有人知晓,而煜珩进入仙界较晚,已无法知道许多事情的真相。 铮远笑笑,继续向前穿过月亮门,一边说道:“方才道长说那位神尊临行时,留下的两句话是‘云中欢弹尽,莫问谁可和’,仔细分辨它们的意思就是,‘在云中欢快弹尽天下乐器和曲目,不要问还有谁可以与我相和’。 呵呵,莫说当时,就是到如今,六界中能有这般口气和本事的,恐怕只得云莫一人,加上将两句话的首字相连,那道长的祖师爷所见到的那位神尊必是云莫无疑。” 铮远话音落,四人已进入神御观庭院,只见,各处已被打扫得干净整齐,一应石凳、盆栽、香鼎已经重新换过,摆回原来的位置,井井有条,一切均回到水患发生以前的模样。 “那按照这位神尊的意思,我们神御观竟是在助魔界藏匿神器祁阑箜篌?”兀真有些不安道。 “之前听道长说,那云莫当时所说是神器掉落在青峨山,他追随至此,若他所言不假,那么也许魔阵之中他并未将祁阑箜篌据为己有,那神器是真的在争斗中掉落人界,可是云莫当时追随过来,却又瞒下六界,由你们将神器藏匿在青峨山,到底是居心叵测,你们也算无意中襄助了他。”铮远沉吟道。 兀真身形一震,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和难以置信,嘴里痛声道:“当时的祖师爷还未得道成仙,见那人生的一派仙姿,修为超群,便以为是位了不得的神尊,一代一代祖师皆以为能够为神尊守护神器,乃是在维护六界正道,却不想是在为魔界做嫁衣裳,早知如此,我就该一早将它交给东海龙王,何苦为梁城惹来此等祸事,真是神御观的罪孽,罪孽啊!” 铮远见状,急忙扶住兀真,说道:“道长不必如此,未能认出云莫也不是神御观的过错,而道长未将箜篌交给东海,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实不相瞒,我身边这位便是现任火神煜珩,祁阑箜篌正是原该他守护的神器,如今道长将箜篌交与煜珩便算是物归原主,而那东海的敖晟想要这神器,不过是为了与天庭对抗罢了!” 兀真正欲回话,却见阿越正带着一队官兵涌进观内,直奔正殿后的厢房,一个年轻小道士急急忙忙跑来对着兀真说道:“大道长,他们……他们……我们怎么也拦不住……” 浣妍想起,小圆说过陆离已经醒了,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必须十分高调地离开神御观了。 心里有些想去看看陆离,可是不知为什么又有些害怕,或许是害怕会被陆离问起一些问题吧。 浣妍知道当初陆离接近她其实别有目的――为了打探煜珩和铮远身份,可是最后他舍命去救她,浣妍还是心存感激,有些微妙的情绪微微触动着她的心。 她不得不承认,当听到陆离由煜珩疗治可保无生命之虞之时,当小圆说陆离已经苏醒的之时,她首先想到的是为陆离活着而庆幸,而高兴,心里无比的振奋,甚至想立刻冲到陆离眼前,看看他安然无恙的对着她暖暖一笑。 却未曾想过夫诸商羊挣脱箜篌曲捆锁,煜珩要被反噬,他又继续弹奏绝杀曲更是自伤,再损耗修为为陆离疗治,其实煜珩并非平安无事。 想及此,浣妍拉了拉煜珩衣袖,煜珩偏头,略有惊讶,漆黑的眸子里现出疑惑。 浣妍笑笑,摇摇头示意无事,煜珩嘴角勾起一抹笑,将浣妍的手从衣袖上拿下,握在手心里,眼里溢满宠溺。 第八十二章 代替 身后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浣妍回头,就见阿越正灰头土脸地从厢房里退出来,神色憋屈,叹了一口气,做个手势又带着刚才那一队官兵,向神御观外撤退。 经过浣妍身边时,阿越犹豫着停下,站定后就红着脸对浣妍说道:“我家公子醒了……情绪却是不太好,浣妍姑娘可否去看看?” 偏头看见煜珩含笑颔首,浣妍回道:“好。” 阿越似是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笑笑,便随着那队官兵而去。 于是煜珩随铮远、兀真去正殿商谈事情,浣妍向厢房走去。 小心翼翼推开门,浣妍蹑手蹑脚进得屋内,反身将门关好,就听背后传来细弱一声:“妍儿……” 浣妍手一抖,紫檀木门闩掉落在地上。 讪讪回过身,浣妍双手背后,狂乱地互相捏着,一步一步挪到陆离床榻前,才发现此时的陆离像是变了个人,一双秀目无精打采地微微张着,清俊的脸瘦得出奇,脸色由原本的红润变得微微发黄,毫无血色的嘴唇轻抿着,原本只算瘦削的体格此刻瞧着却是单薄,不堪一击。 陆离有气无力地靠着床头被竖起的一截方枕,看见浣妍,目里含光,屋外朝阳初起,第一缕熹微晨光透过格子窗投射到陆离脸上,映得陆离嘴角略微噙着的笑容温暖照人。 “陆离……”浣妍缓缓出声。 陆离虚弱抬起一只手,在床榻边沿无力地拍了拍,示意浣妍过去坐下。 浣妍迟疑了一下,在距离他所拍打之处还有两个手掌的地方坐下,笼在袖子里的手局促不安地握紧了又张开,张开了又握紧。 陆离见状也不以为意,只是温和道:“妍儿,我午后便要回京都了。” 浣妍猛地抬头,神色有些惊慌,陆离这么快就走,那程凤迭怎么办?还没亲自向陆离表明心迹呢!况且也不知道阿越有没有告诉陆离,是程凤迭关键时候将他从水中托出才救了他的性命。 陆离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浣妍的表情,看到她脸上现出惊慌失措,嘴角若有若无地噙上一抹笑,慰藉而满足。 浣妍心里焦急地思量着,嘴里脱口道:“这么快?!” 陆离无奈道:“离京多日,朝中政务堆积,已不容我再在此地多逗留。何况,我还需早日回去,安排梁城赈灾事宜。” 浣妍神情低落,喃喃道:“那倒也是……” 二人沉默半晌,浣妍心里却是一直纠结着程凤迭要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在陆离走之前让他们两人见上一面呢? 程凤迭现在连下床的都困难,那么就只能让陆离去看程凤迭。 但陆离去看程凤迭的话,就要先爬月亮门后面的那条陡峭长阶,再穿过重重树林和小径。 可是陆离现在亦是病弱,何况他是储君之躯,阿越断不会同意让陆离再有什么闪失。 “妍儿,还记得在我沉入水中之前,曾问过你的问题么?” 寂静的厢房里,陆离突然出声,浣妍正兀自思考着事情,便随意地轻“嗯”一声。 陆离秀目骤抬,眼波里荡漾起期待的神采,略有些颤抖地试探问道:“那……现在,妍儿可愿意?” 浣妍猛地惊醒,愣愣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虽然之前有担心陆离会再提起此事,但现在陆离真的问出了口,她却没有忽然没有了回答的勇气。 心底里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和他一起走,却无法做到像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那样,轻描淡写地对陆离说出答案。 浣妍只觉有时候拒绝比接受还难以启口,因为怕伤害。 之所以怕伤害,大多是因为那个被拒绝的人未曾给过你伤害,甚至还让你温暖过,感动过,幸福过。 假如那个被拒绝的人曾经伤害你,那么你大可以爽利的开口拒绝以作为一种还击,报复之前的伤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但如果未曾伤害你,甚至还救过你的性命,那么你已经有了亏欠,再对其进行拒绝就是二次亏欠,着实没有良心。 于是很多人会选择违心地接受,来作为偿还亏欠的方式,诸如以身相许之类。 可是对于亏欠与偿还这样一种交互活动,如果针对金银财物,那自是可以明白计算,清楚交割,可是针对感情之事呢? 谁在计算着谁的亏欠,谁又有着谁对等的偿还?谁在不安着哪一种亏欠,谁又在期待着哪一种偿还?从来都说不清楚。 说到底,感情之事,本就不应是亏欠与偿还这种交互方式,而是一种对等的相互吸引,相互信任,相互依赖。 望见陆离期待中略带询问的眼光射来,慢慢地化作失望与黯然,然后又恢复平静,只是紧紧盯着她,浣妍低下头,如坐针毡。 “咚咚咚” 真是救人命的敲门声啊,浣妍如蒙大赦,几乎一瞬间从床榻上跳起,欢快地奔向门边。 开了门,见到小圆小方两个救星一对粉粉嫩嫩的脸蛋,浣妍只道这俩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这么滴可爱呢。 “嘿嘿,什么事呀?” 浣妍笑得灿烂,心里却在暗暗催促着:快说有事有事,火烧眉毛了不得的事,只有浣妍才能搞定的麻烦事啊! 俩兄弟探头探脑地向屋内望去,浣妍倚在门边耐心地等着,心里继续各种催促。 瞧了好半天,俩兄弟缩回脑袋,小圆勾勾食指,浣妍眉毛挑了挑,还是无奈地俯下身子送了耳朵给小圆,就听小圆神秘兮兮地低声说了句:“程姑娘让我们过来找你,说有一件事她已经想好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浣妍与小圆小方又回到了那个所谓的清心院,就见烟儿等在门口,看见她面露喜色,上前迎了便一并奔回屋内。 “浣妍姑娘……”床榻上的程凤迭见到浣妍进门便启口唤道。 此时程凤迭精神已经好些,背后垫了些蒲团,半靠在床头,只着中衣,床边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 “你知道我是姑娘了?”浣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程凤迭微笑着点点头,柔柔道:“方才小圆小方告诉我了。” “对不起……”浣妍十分歉然地在床榻边沿坐下。 程凤迭摇摇头,拉起浣妍的手说道:“浣妍姑娘不必如此,只怪我没有眼力,你换了女装,我还只当你是个喜好女装的阴柔男子,你莫要怪我才是。” 浣妍笑着回握住程凤迭说道:“怎么会……” 程凤迭咳了两声便收起笑容,眉头深锁,又现愁绪,看了浣妍一会儿说道:“我瞧着浣妍姑娘与我的身形倒是十分相像。” 浣妍不明所以。 程凤迭继续道:“刚才小圆小方替我打探过,陆公子午后便要启程回京了,所以我要尽快向他表明心迹了。” 之前小圆在厢房门口对她耳语时,浣妍已经猜到程凤迭应是已经想好,决定向陆离表明心迹,于是就回头与陆离急急道了别,虽然陆离面上不悦,浣妍还是假装没看见,背过身一溜烟儿就随着小圆来到了清心院。 果然猜的不错,只是程凤迭准备怎么一个表白法? 浣妍还在猜测,就听程凤迭说:“我现在这么一副病躯,莫说下不来床,就是挣扎着去见陆公子也是副狼狈样子,我不要陆公子看到这样难看的我。所以,我想……” 浣妍好奇看过去。 程凤迭犹豫了,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请浣妍姑娘扮作我的模样,代替我去送一送陆离,为他唱一支歌,他便会明白我的心意。” “啊?!扮作你的模样?!” 浣妍忍不住看向床边的那套衣裙,可是就算换了程凤迭一贯风格的衣裙,她这张脸到底不是程凤迭啊。 “嗯,我打听到陆公子午后会乘船自枕梁河出城,到时你穿上我这套衣裙,再带上纱帽,帽檐上围着的薄纱遮住你的脸,烟儿随你一同去,她已向阿越求了情,会让你们一并先上船,等到陆公子上船时,你不要说话,烟儿会向他表明送行之意,想来陆公子也不会赶你们下船。开船后,浣妍姑娘便代我唱支歌,唱完后,烟儿会向陆公子辞行,你们便可下船了。” 程凤迭这一番话说下来,已有些喘不上气来,又咳了几声,便挥挥手,烟儿过来将一顶纱帽塞到浣妍手里。 浣妍愣愣看着手里的纱帽,心里暗暗佩服,想不到程凤迭竟能想到这么周全的办法,倒也真是花了心思,只是还要唱歌? 程凤迭顺了顺气,哀伤道:“浣妍姑娘,我知道这样贸然地请你帮忙有些唐突,可是凤迭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已时日无多,我不求陆公子真的能娶我,我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他对我的心意哪怕一点点的回应。 有时候我总在想,陆公子现在对我没有感情,是否是因为还不知道我的情意?若是知道了,他会不会多看我一眼,会不会喜欢我。 所以,即便是拒绝,我也要明明白白地死去,不想再继续徘徊在无尽的痴望和猜想中了。” 浣妍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得无从开口,程凤迭话已至此,她实在无法冷硬地拒绝,只能点点头,嘴里不好意思道:“我会唱的歌没几首……” 还在水明泽之上时,浣妍只是经常听漓戈弹七弦琴,有时候他会将一些人界的曲谱带回水明泽,一边弹奏,一边将唱词递于她,于是,她也算浅浅会唱一些歌,只是数量真的有限。 程凤迭似是意料之中一般微微笑了笑,说道:“无妨,这支歌很简单,我现在教你便可。” 第八十三章 送别 “碧波三千里,轻舟入梦乡”,是梁城历代百姓用来形容枕梁河的一句话。 说是那枕梁河河水碧清澄澈,蜿蜒千里,缓波流淌,乘一叶扁舟在枕梁河内顺流漂移,看两岸花开草长莺纷飞,杨柳垂荡卷绿烟,卧听鸟鸣阵阵,钟鼓人声,摇摇晃晃间,那轻舟就能载着你驶入梦乡。 这原本倒是件诗情画意的雅事,此刻坐在一艘精致华丽画舫内的浣妍却觉得无法如此风雅。 经历水患一劫,枕梁河两岸已再无景致可看,无莺叫鸟啼可听,若说有,便是不时飞过的乌鸦一声声阴翳的嘶叫。 不能赏景,便卧睡舫内,却无法顺利进入梦乡,只因这画舫此刻正被拴在岸边,并未在随波漂移行进,没有了柔波的推摇,睡意便不能如约袭来,但其实最要紧的是,因为内心未能平静。 自浣妍上了这画舫,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却迟迟不见陆离上船,因为自己不能露面出声,方才便打发了烟儿出去询问阿越是什么缘故。 距离正午时分还有约莫半个时辰之时,浣妍便穿了程凤迭的衣裙,戴了纱帽,佯装由烟儿搀着来到画舫停靠处,果然看见阿越正等在舫边,瞧见到她和烟儿略略点了点头,随即下令舫边看守的官兵放行,浣妍与烟儿顺利进入画舫中等待陆离。 只是眼下已等了一个时辰,早已是过了正午时分,却仍未等到陆离上船。 既无睡意,浣妍从舫内的卧榻上坐起身,仔仔细细地将身上的团锦琢花罗衫和月牙凤尾罗裙整理好。 从未穿过如此郑重其事的一身衣裳,浣妍新奇之余亦有些激动。 彼时,在神御观乍一换上,浣妍委实卖力坐地在镜前瞧了好半天,一边内心悄悄欢喜,一边面上按耐住激动神色,云淡风轻地任烟儿打理着发髻,到底没有仔细观察和充分体验这身衣裳的美妙之处。 浣妍觉得这就好比做客他人家中,主人奉上糕点,即便自己从未吃过那样高端的糕点,也要装作自己很常吃很见世面,哪怕心里口水流一地也要淡定地看一眼却不去吃,于是从头至尾,直到做客完毕,自己也不能吃到糕点。 以上行为,大多是为了人前的脸面,所以有时候脸面是一个极为神奇的存在,它既抽象又玄妙,关键时刻,对于克制各种欲望产生不可估量的积极作用。 此际,舫内无人,浣妍来回在舫内淑雅地踱着步子,感觉裙裾下轻柔的软纱飘飘荡荡地摩挲在脚踝边,伴随着行走扬起微凉的小风,裙裾飘起又落下,拖曳在地上,当真有些柔美淑雅的派头。 心里十分欢喜,浣妍一边欢快地继续摆着裙裾来回行走,一边在心中反复默念着程凤迭教与她的那支歌。 走得正欢畅,烟儿掀了帘子进来。 浣妍站定,若无其事地挨了床沿坐下,就听烟儿说道:“阿越说陆离公子方才一直在观内寻浣妍姑娘你,耽搁了许久,此刻要上船了,浣妍姑娘快些做好准备。” 浣妍愣了一下,立马拿起纱帽戴在头上,放下白色薄纱,按照练好的亭亭步子,由烟儿扶着掀了帘子出去,就看见将将踏上船板的陆离,脸上略有惊讶。 阿越在旁说了几句话,陆离微微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向浣妍和烟儿走来,面上无波,只是和气道:“凤迭姑娘,烟儿姑娘。” “陆公子,我家小姐知道你要回京都,特来为你送行。”烟儿脆生生道。 “如此,陆离多谢凤迭姑娘盛情。”陆离客气作揖回礼,依然是他惯有的凉薄威严口气。 “我家小姐想在船上随陆公子你行一程,为你献歌一曲以作辞别之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烟儿见到陆离准备错身走开,急忙补充道。 陆离脚步一滞,将浣妍从头到脚,审视得仔细。 河面上一阵微风吹过,直直地撩人发丝,面纱亦跟着轻摆,浣妍手忙脚乱地将面纱死死捏在手里,心里暗道这陆离是没见过人家美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风情么? 就在浣妍心里又开始了默念曲词以打发尴尬时光的时候,陆离忽然出声:“那,陆离不胜荣幸。阿越,去拿三张软席来,我且在此听凤迭姑娘唱支歌。” 浣妍松下一口气,方才陆离那样凝眉审视的神态,像是要透过面纱将她看穿一般,尤其是那严谨探寻的目光,似能拨开迷雾一般锐利精明,差点让她以为自己假扮程凤迭之事已被他识破。 不一会儿,阿越已拿出三张虎皮软席,浣妍回想着程凤迭平日里的仪态,又参考着烟儿在席上坐下去时的姿态,终于别别扭扭也在虎皮软席上屈膝坐下。 浣妍方坐定,船便开了,有些轻微的晃动,浣妍不习惯屈膝坐着的姿势,便随着船身斜了斜身子,还好烟儿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她扶住,不然保不齐她就要从船板上滚落下去。 透过白色面纱,浣妍隐约看见,陆离嘴角微微笑了笑,好奇道:“凤迭姑娘,要为在下唱支什么歌呢?” 烟儿接口道:“哦,我家小姐说这支歌的名字叫《越女歌》。” 陆离脸上闪过一丝了悟,随将视线移向河面,闲适地靠着一边的船沿,似是在等待歌声响起。 浣妍清了清嗓子,依着回忆,启口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浣妍第一次在除了漓戈洌溪以外的人面前唱歌,还是一支自己并不熟悉的歌,故而一边唱着,一边紧张地瞧着众人的脸色,若是众人的表情痛苦,那她就停了这样残忍的虐众方式。 方唱完两句,浣妍就见只有陆离一人似乎有了点反应,就是将视线从河面又移回到自己身上,而他一旁的官兵和阿越,则是从头到尾皆低着头,没什么变化。 这倒是唱得好还是不好呢,浣妍偷偷在袖中捏了捏烟儿垂在一侧的手,认真地捏了又捏,直到被烟儿一个大力拍向她手背,浣妍才缩回手去。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忽然记不起最后一句是什么,浣妍一边心里数落着自己的记性,一边嘴里继续重复着“山有木兮木有枝”这一句,一边又捏向烟儿的手,烟儿偏头,露出无奈表情。 浣妍这才想起,之前程凤迭教她唱这支歌时,烟儿出去寻阿越,与他商量计划安排了,并未在场,所以她此刻也确是不知最后一句曲词究竟是什么。 直到将那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重复了八遍,浣妍终于佯装着已经唱完的模样,停下歌唱,瞧着陆离脸上没有什么异样,微微松了一口气,颓丧地低下头,两只手将面纱狂乱地绞着。 听程凤迭说,这首歌是讲一位姑娘和一位异乡而来的王子一同泛舟于水上,姑娘爱慕王子,王子却不知道,姑娘又有些羞涩矜持,便用她的家乡话唱了这支歌。王子虽然听不懂,却觉得十分感人,回乡后找了人将这支歌的大意说与他,他方知,原来是那位姑娘在暗中向自己表白爱慕之情。 彼时,程凤迭讲完这首歌背后的故事时,浣妍心下亦是十分触动,也感叹程凤迭心思细腻巧妙,这支歌临别唱给陆离最好不过。 眼下,浣妍心里虽然有些惴惴,但想到程凤迭说这支歌在人界流传甚广,那么陆离应是知晓这支歌的寓意,她虽然未能唱完全,但相信陆离定是已将程凤迭之意了然于胸。 浣妍正在自我安慰着,就听陆离击掌称赞道:“凤迭姑娘好歌喉,不仅将这支歌的箜篌曲弹得好,原来也能唱得这般动听,陆离今日大饱耳福,凤迭姑娘此等送别之礼,在下十分喜欢。” 隐约看见陆离面上带着笑容,浣妍心里也跟着轻松起来,总算不辱使命,原来程凤迭以前为陆离弹奏过这支歌,遂隔着面纱,浣妍客气地笑点了头,算作是谦逊的回礼。 “陆公子,歌已唱完,我家小姐也该回神御观休息了,就将公子送到这里吧!”烟儿出声说道。 浣妍随着已站起身的烟儿也一并起身,微微躬身,算作告辞礼。 画舫就近捡了一处缓缓靠岸,陆离亦站起身,作揖行礼道:“多谢凤迭姑娘今日婉歌相送,在下祝愿凤迭姑娘身体早日康复,在此别过,后会有期。” 浣妍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赶快下船,如蒙大赦地快速点了点头,一把拉起烟儿下了船,烟儿却有些不甘心似的回过头,急急说道:“还请陆公子一定要记得我家小姐,还有小姐的歌。” 浣妍回头,就见陆离一身玄青色的袍子,脊背挺直地站在船头,长身玉立,手中缓缓摇着折扇,表情复杂难辨,没有回话。 察觉那双秀目正灼灼地与自己对视,浣妍微微一惊,停在原地,透过面纱,看着画舫白乎乎的影子,一点一点离开岸边,重新驶开,那道玄青色的身影却似定住了一般,站在原来的地方,目光拉长,却未改变方向。 浣妍心里暗暗说道:“陆离,我会记得你。就此别过,一路平安。” 第八十四章 程乔 直到陆离的画舫渐远,浣妍转身,沉默着与烟儿走回青峨山,一路上皆是凄凉冷清之景,鲜有人烟,经过凤迭楼时,已是楼倒墙塌,只剩一片废墟,若不是那块悬而未掉的匾额,就连烟儿也险些认不出这就是梁城风光多年的凤迭楼。 “老爷看到凤迭楼如此模样,不知要如何伤心呐!”烟儿嗫嚅着说道。 “始终未寻见程老爷么?”浣妍摘了纱帽问道。 烟儿含泪点点头,回道:“就连尸首现在也未曾找到,不知是不是已被大水冲没了,我没敢告诉小姐,只说尸首已经由道长收殓好了,等她身体好些了,再同她一起拜祭,可是小姐她……道长说她……。” 浣妍拉起烟儿的手,紧紧握住,烟儿的眼泪立时掉落下来,伏在浣妍肩上抽泣起来,视线越过烟儿,浣妍环视一圈,梁城,此际,俨然一座死城。 全都是为了祁阑箜篌。 神器不是应该造福六界么?可是如今却为人界带来灾祸,那神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若神器存在,只是用来争抢引来祸事,那不若毁灭它。 浣妍与烟儿行至青峨山山脚下时,就见煜珩、铮远和兀真正在谈话,听到她们的脚步声,纷纷回过身看来。 嘱咐烟儿先行上山照顾程凤迭,浣妍走向三人。 见三人脸上神情皆是肃然,浣妍说道:“我想与你们一道去取那祁阑箜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兀真的脸上露出讶色,铮远抬眸,煜珩淡笑一声道:“好。” 十分自然地拉起浣妍的手,煜珩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青峨山,说道:“相信浣浣已有些看明白。 这青峨山上整整齐齐,方便快捷的石阶其实并非百姓所修,而是神御观所修,之所以会再修此石阶,是因为那些歪歪斜斜,还零星长着花草的小径不可以为香客们所用,它们的确是神御观的一位大道长根据花草长势分布所修,却非用来行走,因为它们将通向保管祁阑箜篌的地方。” 浣妍回头,就听煜珩继续道:“你看,原本千百年来,这些小径被花草填满,不甚明显,经历这番水患,百姓们将这些小径踩踏地越加清晰起来,仔细观察就可发现,共有两条小径,互相交叉着从山脚下盘旋至山顶,将它们所有的交叉点连起来,就是这条整齐石阶。 所以,一般人沿着小径行走,就算迷路,只要坚持继续向前行走,总能遇到交叉点,即回到石阶处,昨夜我听见凤迭姑娘在屋内向你说起她遇见一个身形酷似程老爷的人,她一路追踪,在小径处跟丢,随后竟又神奇地走回到石阶处,想来便是这个缘故。 而她之所以会跟丢,是因为寻常人走这些小径,最终也会达到山顶,不过是多费些时间,而知晓这两条小径秘密的人,却能从这两条小径进入藏着祁阑箜篌的秘洞。” 浣妍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脱口问道:“那程老爷知道这两条小径的秘密么?” 煜珩似乎知道浣妍会这般问,会心一笑,回道:“知道。” 浣妍抬眸,如此,那很可能程凤迭真的没有看走眼,她一直跟着的那人极有可能真的是程乔。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铮远开口道:“上午兀真大道长与我们有一番详谈,说当年神御观耗尽全观财帛开修小径又开修石阶,以致观内一度连道士们的一日三餐都无法供给,眼看观内弟子纷纷离观,神御观逐渐式微,有一任大道长决定与商贾合作,由商贾出资负担神御观观内一半的开销,交换就是与之分享进入藏着祁阑箜篌秘洞的方法。 一些商贾崇拜神器的威严与神力,便期望着死后能葬在秘洞内,以求神器的神力能保佑他死后免入地狱荣登极乐,或者飞升成仙,所以对于这一交换条件甚为满意,为了向神灵表达诚意,他们也皆发誓要保守秘密,将进入秘洞的方法带入坟墓。 这么千百年来,神御观一直保留着与商贾们的这一秘密合作,对外只说是商贾虔诚信奉,自愿出资,其实两方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到兀真道长这一辈,程乔便是神御观与之合作的商贾。” 浣妍喃喃道:“那程老爷很可能是进了秘洞……” 兀真叹了一口气道:“应是如此。” “这么说来,程老爷是以为水患躲不过,便进了秘洞,等着整座青峨山被淹,他就直接葬身在洞内?”浣妍推测道。 兀真却摇摇头,说道:“东海敖晟龙王以为我不肯主动交出祁阑箜篌,他便淹了我整座青峨山,等山进入水中,就自是他的天下,总能将神器找出,其实他这算盘却打错了,祁阑箜篌所在的秘洞乃是在青峨山的最中心,密封奇佳,有整座山的包裹,就算没入水中,那洞内也不会进一滴水。 敖晟如果不知晓小径的秘密走法,即便在水中,他也进不了秘洞。 而这一点,程老爷亦是知晓,所以他进秘洞并非是为了准备葬身于内。” 浣妍有些许震惊,回道:“难道他也是为了夺取祁阑箜篌?” 兀真又是一声长叹,无奈点头,说道:“十六年前,程乔还只是个落魄书生,屡试不中,与他夫人住在青峨山下的一处废弃的茅草屋内,靠着神御观的接济度日。 那一年,他夫人生下凤迭姑娘后便去了,他痛下决心,弃文从商,一边喂襁褓中的女儿喝粥度日,一边做些小买卖,这也是为什么凤迭姑娘体质娇弱,因为幼时实在过得凄苦。 凤迭姑娘五岁的时候,程乔虽然已可以不依靠神御观接济糊口,却仍是十分清贫,凤迭一直吃不上饱饭,便十分体弱多病,有一次小小风寒就险些丧命。 也是那一年,当今圣上忽然开始痴迷箜篌,疯狂地在各地寻找会弹箜篌之人。 眼看着女儿过得这般委屈,又看见梁城里有几位姑娘因为会弹几首箜篌曲,便被京都的官员看中送进宫做了乐师,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还常常往梁城家里捎银子,程乔心里便有了盘算。 不久,程乔将凤迭姑娘送到神御观,寄养在正殿后的一间厢房内,请了箜篌师父教她弹奏箜篌,他自己则在山下专心经营买卖。 凤迭姑娘在神御观一住就是五年,而这五年里,程乔买卖做得风生水起,五年后终成梁城首富。 次年,程乔将程凤迭接出神御观,恰逢上一任合作商贾暴病身亡,程乔便自告奋勇做新一任的合作商贾。 到如今,程乔与神御观合作已有五个念头,而凤迭姑娘亦是二八妙龄,风华正茂,去年被选作扇面美人,吸引了多家公子求亲,程乔却均是不应,因为程乔想要的是女儿能进宫成为圣上宠妃。 凤迭姑娘,擅长弹箜篌,又长得美貌,这原本不算特别,但若是能带着传说中的神器一并进宫为妃,以圣上对箜篌的痴迷,有朝一日母仪天下也绝非无可能。 此番水患混乱,却正是程乔趁乱偷取祁阑箜篌之机。” 第八十五章 秘洞 “程老爷一进入秘洞就可取到祁阑箜篌么?”浣妍问道。[.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兀真皱眉叹道:“程乔以为与神御观合作便可获知有关秘洞的一切,进入秘洞,不过拿一把乐器,易如反掌,他却不知,其实神御观对这些合作商贾历来皆有所保留。 须知,要接近神器,不仅要知道小径的特殊走法以进入秘洞,还要千万留意进入秘洞后那些驻守神器的神兽。程乔能进入秘洞,却不知还有神兽在路上等着他。 所以,一般凡人万不能擅自孤身入洞,接近神器,否则便只会有去无回啊!” 浣妍惊道:“那程老爷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兀真神色凝重地点头。 “我们现在上山,快些进入秘洞看看罢。”煜珩说道。 “那,请大家现在随我走小径。” 说完,兀真就为首走向山脚处的小径起点,铮远与煜珩对视一眼,跟上兀真,煜珩则拉起浣妍的手,跟随上前。 以一些奇石为标志,兀真在小径上一边数着,一边变化着步子,浣妍、煜珩和铮远则是一丝不苟地跟着。 浣妍发现,那些奇石就是他们那日自石阶上青峨山路途中,经常遇见的那些模样奇得无法坐卧的那些怪石。 这些怪石,质地与一般大石无异,怪只怪在它们的形状,因为每一块上皆有一处似棱角突出,尖利突兀地斜向一处,极像是一只圆圆的果子上忽然长出一根刺来。 浣妍那日觉得在路上放置这些奇石应该是有些道理,但具体是什么道理却又想不出来,今日兀真道长以它们为标志,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些奇石其实是路标,它们上面的棱角朝向,就是用来指明行走的方向。 浣妍随着兀真多次自小径回到石阶,也就是两条蜿蜒缠绕小径的交叉点,然后再由这个交叉点处的奇石所指的方向折向小径,小径途中岔路口处的草丛中也会这样的奇石指明方向。 如此下来,看似简单,只要时时看着奇石就可,却其实需要时时数着步子,不然也许有些必经的岔路口根本不会遇到。 它们或是由一些高草虚掩着,或是被几棵参天大树以一种奇异的排列方式遮挡,让人轻易忽略了去,然后迷路,只能规规矩矩地继续行走,走至一个交叉点处,到达石阶处方能辨清方向。 至于,到底怎样数步子,或是从哪一处开始数步子,浣妍一路上尝试多次,却终于还是未能摸清,而兀真道长似乎也不愿多言,只是沉默带路,铮远和煜珩也未曾开口相问。 不过,虽然步子无法数清,浣妍倒是一直记着所遇到的奇石,直到他们遇见了九九八十块奇石的时候,浣妍发现他们一路由山脚行到了山顶,再由山顶向下行到山腰处,自山腰处又向下行了一段路程,终于在兀真拨开一片高草后来到秘洞入口。 原来不经意整个过程下来,他们已将整座青峨山上下了一个来回,此刻他们停止步伐站立的位置其实已经略微接近山脚处了。 浣妍心中暗暗称奇,设计这样的小径秘密走法,果然十分考验人的耐心,也颇有些出其不意,一般人若是发现按照秘密走法从山脚走到了山顶,却原来还未走完,继续下去竟是从山顶处又往山脚处走,这一上一下,怎么看都像是在耍人。 设计者深谙此种心理,就将这一过程设计得确实就像在耍人,须知,人们在经历长时间聚精会神的思考或者计算数目之后,身体就会变得疲累,心理就会变得脆弱,情绪就会变得暴躁。 尤其是让你经历了极为考验体力的登山活动后,一无所获的同时,还要你更崩溃地再从山顶再走向山脚,这一过程不允许你飞,不允许你跑,不允许你走神开小差,因为你要认真数着步子和奇石的数量,搞不好喝一口水都会让你分神数错了步子。 一般人被这样折磨一程,即上山一程,就会体力不支,精神不济,然后发现还要再勉力下山,直逼得许多人气得抚额,暴个粗口,开始动摇,开始怀疑那秘密走法不过就是个戏耍人的恶作剧罢了,于是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果断放弃。 而如今,浣妍看见身边三人皆是心平气和的模样于洞口前站着,果然他们都是不一般人,尤其是兀真,一把年纪,还能这样高强度计数,浣妍委实感佩。 其实一路这样走法,浣妍原本必会觉得烦躁和郁闷,但因为是与煜珩同行,使得前面的情况立马不可能成立。 进入洞内,便是一片漆黑,脚下也并不平坦,煜珩紧了紧浣妍的手,浣妍心里一暖,随看不见煜珩身形,却仍是抬着头找了一处盯着看,感觉就是那一处,正有目光宠溺而关切地将她笼罩着。 不经意脚下一滑,浣妍的手从紧握的一处滑出,晃晃悠悠跌进一个怀抱,那怀抱的主人僵了一下,手臂将她环住,稳稳止住她跌倒的去势。 熟悉的红光亮起,现出一张俊颜,狭长魅惑的眼,挺直的鼻梁,嘴唇轻抿,下颌美好。 红光十分明亮,将那张俊颜主人身上穿的绛红色袍衫也比了下去,此刻,深邃幽远的墨眸里有一些翻涌,嘴角挂起惯有的若有若无的不羁笑容,说道:“所幸有月神及时出手相扶。” 浣妍这才发现原来她方才竟是跌进了铮远怀里,连忙尴尬地从铮远怀里挪出,见铮远面上不以为意地淡笑着,浣妍略略放下心。 煜珩则是蹲下身,将他常常会变出来照亮黑暗的红色珠子对着地面察看着。 浣妍也好奇蹲下身,发现地上竟有一段白骨,想来方才令她脚下一滑的东西就是它。 “看起来,像是人的腿骨。”煜珩说道。 兀真站着,瞟了一眼煜珩手中的红色珠子,略有惊诧,随即收回目光出声道:“不错。” 煜珩拉起浣妍,与铮远对视一眼后一齐看向兀真。 浣妍仍是望着那截腿骨,愣愣道:“难道程老爷已经……” 煜珩将浣妍圈入怀中,挡住她看向白骨的视线,沉声道:“这洞中究竟是何神兽在驻守?” 兀真甩了下拂尘,转身边走边说道:“我们边走边说罢。” 见兀真径自向前走着,三人提步跟上。 兀真不轻不重的声音在这空寂幽暗的洞中缓缓地游荡着:“这秘洞中有两只神兽驻守,一是媪,一是傒囊,两位神尊应是不陌生。” 煜珩拍拍浣妍的肩膀,说道:“如此,那截腿骨便不是程乔的。” 第八十六章 傒囊 浣妍疑惑抬头,煜珩一边将红色珠子捧在手心里,向前举着照亮前方道路,一边缓缓开口道:“神兽媪,样貌似羊非羊,似猪非猪。性喜穴居在地下,以死人脑为食,能人言。神兽傒囊,形貌象小孩子,喜与人往,见到人就伸手牵引,却不害命。 故,若是程乔遇到了神兽媪,便只会被食脑,其余尸首被弃置一旁,不会只剩下腿骨。若是程乔遇到了神兽傒囊,那便不会被其伤了性命,只会跟随其在洞内游玩,直到因为没有进食而饿死。 眼下,距离程乔进入洞内不过三天,便是他不吃不喝,应该也不至死去,更不会肉身腐烂只剩了白骨。 如今,我们还未看见程乔尸首,那么极有可能程乔最先遇见的是神兽傒囊。” 煜珩话音刚落,一直走在前方的兀真回头,眼神里颇有赞赏之光,说道:“神尊所言不差,这秘洞中,傒囊驻守在前,媪驻守在后,只因傒囊并不害命,历任道长皆是慈悲之心,不忍擅自入洞者,一进洞便失了性命。 于是,便让傒囊驻守在前,引领入洞者在洞中游荡,体验与孩童相处的温情,以图感化入洞盗神器者迷途知返,及早放弃邪念,自行离开秘洞,若实在是冥顽不化之徒,便只能让傒囊带领他耗尽体力,饥饿而死,为神兽媪提供脑食。 所以千百年来,很多合作商贾,虽说发了毒誓不将这小径的秘密走法泄露他人,却仍有人或有贪念,自行入洞,或擅自告知了其他亲戚友人,诱使一些别有心机之人也纷纷进入此秘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可惜,这些人十之八/九都有去无回,贪欲无尽,他们起了贪图神器之心,便很难回头,难以被感化,只因心里惦记着那长相天真可爱似孩童的神兽傒囊,能够带领他们找到神器,却不知,傒囊只会陪着他们,将他们送进万劫不复的死亡境地。 神兽傒囊,面善心慈,似孩童般天真无害,但对不同人却有所分别,对于贪婪之人,它就是地狱使者。 程乔心痛爱妻之死,内心里原本一直自责,后来又眼看着唯一的女儿跟着自己挨饿受苦,心中执念愈深,只愿将全天下女人最期望的地位与荣耀送给女儿程凤迭,让她过上全天下最富贵的生活。 所以,此次遭逢水患,终于为程乔带来千载难逢的趁乱盗取祁阑箜篌的机会,以他的执念之深,他必不能放弃。 如今,正如这位神尊所言,我们并未见到程乔尸首,那么极有可能,程乔还正与傒囊在一起在这洞中游荡,只是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到程乔,才可保他性命无忧。” 浣妍听着,心下颇有触动,原本得知程乔进入秘洞乃是为了盗取祁阑箜篌,便猜测他是为满足一己私欲,将女儿送进宫,他可以跟着沾光,成为皇亲国戚,获得更多财富和更高地位,却不想,原来程乔这般做只是一心想将最好的东西送给程凤迭,让她过上令天下女儿皆艳羡的生活,只为偿还心中的愧疚之情。 由这般执念,可以看出,程乔也是情深意重之人,将对亡妻之爱转移到女儿程凤迭身上,然后又苦心经营一切,皆是为了能让女儿过上最好的生活。 想来,程乔原本已是梁城首富,确实不需要再靠攀附皇室来获得什么,他这么做,乃是真心只为了自己的女儿,而非自己,程乔对女儿如此之爱,着实令人触动。 只是,很多时候,你认为最好的东西,却不一定是别人想要的,甚至,还会让别人为难。 对于程凤迭来说,做当今皇后便不是她所想,倒也不是说她想当的不是皇后而是太子妃,只是,在她心底,她亦是深深爱戴着自己的父亲程乔,这从她不顾水患危险冲出厢房寻找程乔就可看出。 如今,她虽未开口,却不难猜出她心底里最深的渴望,恐怕还是希望自己的父亲程乔,可以平安无事,不然,她必会死不瞑目。 如此父女深情,恐怕也正是源自于从小就开始的相濡以沫,相依为命。 浣妍还在想,就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一处不甚开阔的地方,光线却跟着明亮起来,煜珩手中的红色珠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了起来。 光线昏黄,来自墙上的壁灯,烛焰既静且直,可见洞内无风。 浣妍跟随他们来到一处甬道,甬道狭窄,只可容一人单独通过,两边皆是青黑色的石壁,光滑而干燥,脚下亦变成拼接的石砖,砌得平整,行走其上发出响亮的踢踏之音,在幽寂绵延的甬道里激起回声。 浣妍有些疑惑,平日里铮远和煜珩步伐皆是极轻,如同踩在云端一般,很难听到声音,像是一直在贴地飞行着一般,而兀真道长亦是仙人,体格清瘦,也不可能发出如此大的声响。 至于自己,脚上穿着的是铮远送的云头靴,上等丝绸缝制,踩在地上,亦是不易发出声响,于是,如今甬道这样响亮的踢踏声显得诡异可怖。 兀真在前,其后是煜珩,浣妍跟着煜珩,身后是铮远,浣妍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注意到发出踢踏声响后,她便一直尝试着刻意放轻脚步缓慢行走,可是双脚落地后,仍然像是击鼓一般,发出超出想象的落地声,隐隐还能听到对应的一个回声从甬道尽头传来。 反复试了许多次,浣妍就听身后传来铮远经典一问:“浣妍姑娘,在想什么?” 浣妍抬起头,回望铮远一眼,就见昏黄烛光下,一双紫眸微微闪烁,亮过所有烛光,眼神温柔带少许疑惑,笑意雍容。 他依旧是一直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连昏黄光线下她这一番细小的心思也能发现。 浣妍心里有些怪怪的,若说煜琏是常常让她忍俊不禁,像弟弟一般感动惦记,陆离是让她心里隐约涌起些莫名的情绪,铮远却总是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感觉好像与他认识了许久,却对他一无所知;感觉好像与他关系十分亲密,却很多时候铮远对她的亲近又似乎带着些复杂与挣扎,好像疑云密布,许多谜团没有解开一般,只惹得她心里也跟着痒痒起来,十分好奇,铮远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只是此时这秘洞中,却不是问这问题的好地方,还是留待以后再问吧,于是浣妍老实答出关于自己对脚下石板的疑惑。 铮远听了,了悟一般笑笑,温言回道:“原是如此,浣妍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脚下这石板名叫‘警音石”,人或物什行走其上,不论轻重皆会发出声响,即便是一滴水,一粒尘埃落于其上,亦会发出巨大声响,于是,它们一般会被铺砌在宅居附近,用来警醒宅居外的一举一动。” 第八十七章 内室 铮远话音落,浣妍顺口接道:“那我们这是要去往一处宅居么?” 铮远含笑颔首。 正要问起是何人的宅居竟在这秘洞中,浣妍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听着极象是孩童的痛苦呻吟声。 四人加快步伐,向甬道尽头走去,那声音越加响亮,透着颤抖与恐惧,隐隐呜咽出哀求之语:“不要去,不要去……” 浣妍听着这般撕心裂肺的哀求声,心软做一团,急忙拉了煜珩的衣袖,煜珩将她的手按住,微微摇摇头,就轻轻捏起她的手腕继续快步向前。 将到尽头之时,那哭喊声开始减弱,似是力竭,似是绝望,一阵恹恹的垂死呢喃游荡在甬道里,渲染着声音主人内心的恐惧与悲伤。 甬道尽头忽然开阔,竟是一处宽敞的内室,里面床榻,座椅,屏风一应俱全,走进其中,可见那桌上堆放着许多孩童玩乐时喜欢的小玩意儿,拨浪鼓,弹弓,水灯,地上也到处堆放着木马,风筝,纸折小人儿等各式玩乐用具,乍一看去,这内室如同一孩童的游乐场。 浣妍忍不住俯下身到处摸摸看看,只觉得样样都十分新奇,除了有几样漓戈以前曾从人界带回水明泽给她以外,剩下的她均是第一次瞧见,因此看得津津有味,手里鼓捣得也是不亦乐乎。 正在尽兴中,浣妍就听室外“警音石”重重一声钝响,似是有什么沉沉倒在地上,接着又是一声,更加响亮,在安静的秘洞内室听起来有如雷鸣。(.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妍忍不住站起身,就听煜珩道:“是程乔和傒囊。” 浣妍半信半疑地向入口处挪了几步,就见,绵延至入口处的最后一块“警音石”上正倒着两人,或者说一大一小两人。 一个是身量高大,年纪偏大,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的男子,身穿棕色锦袍,蓄着子孙胡须,脸庞圆润,只是却面如菜色,气息微弱,唇角干裂,毫无气力地倒在地上。而在他一边倒着则是个五六岁年纪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甜润可爱,穿着红色绸缎小夹袄,黑色的圆鼓鼓的棉絮绸缎裤子,脚上是一双惟妙惟肖的虎头鞋,着实是个伶俐的小娃娃模样,只是此刻却脸色惨白,双目紧闭,面容痛苦,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浣妍忍不住想要伸手扶起那男孩儿,却被煜珩一把拦住。 “浣浣,不要去,那孩子已经死了。” 浣妍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煜珩,却见他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全无见到他人死亡后的悲悯表情,忍不住想要质问,就见铮远已经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去将那年纪大一些的男子扶起,手里拿出一只水囊,将水喂向那男子。 为什么就没有人去关心那孩童的生死? 浣妍想要挣脱着去看那孩童,却听煜珩无奈道:“神兽傒囊,形貌象小孩子,喜与人往,能人语,见到人就伸手牵引,但人一到它住的地方就立刻死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浣,如今,我们所在的内室,就是傒囊的住处,这孩童就是傒囊,已是死了。 我们特意踩着警音石来到它的住处,就是为了引它前来,同时,程乔也会一并跟来,我们就可及时寻到程乔。 不然,我们初来秘洞,对洞中情况并不熟悉,很难迅速找到傒囊正与程乔在何处。 只可惜,如此一来,傒囊便要必死无疑了。” 浣妍远远看着傒囊的模样,一派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很难让人想到它就是驻守的神兽,可是,为了找到程乔,却让它这般死去,着实冤枉和不公平。 也许是它的相貌过于可爱,浣妍看着它全无气息的躺在地上,心里竟十分难受,好像完美无瑕的一只瓷瓶被狠狠摔在了地上一般。 煜珩一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忍心让它这样死去,浣妍心里忽然感到十分不舒服,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再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 木然地从煜珩手中挣脱出自己的手臂,浣妍呆呆走向地上躺着的傒囊,手指伸向它拧着的眉毛,方才临死前定是十分痛苦吧。 轻轻揉着那对还显稚嫩稀疏的微微泛黄的眉毛,以求能让它们舒展。 傒囊尽忠职守地在秘洞中将神器守护千百年,最后却只能这样痛苦的死去,这便是它的宿命么?救下程老爷的命,却是要用它的命来换么? 是不是这世上,总有些事一定要有所交换才能天经地义地发生?可是谁来规定什么样的交换才算公平?才算值得? 为什么总是难寻见两全其美的办法?是否因为太多的两全其美就不是残酷的现实? 于是只能每一个得到对应着一个失去,每一个成就对应着一个牺牲,每一个快乐对应着一个悲伤。 如此,这世上就拥有了整体的均衡,不会快乐的满溢,亦不会悲伤的满溢。 傒囊拧着的眉毛怎么也揉不开,浣妍的手默然垂落,好像一直以来,她都无法平静地面对死亡,无法像此刻的煜珩、兀真、铮远一般将生死看透,淡然地站在一边看着她这样徒劳无功的挣扎。 难道做神仙就该如此么?如果连生死都看透,那还有什么能够令他们动容,令他们悲伤?恐怕没有了吧,那对芸芸众生的慈悲又是怎样的慈悲? 若人界之人活着是一种受难历劫,那么做神仙的该让他们早早死去,一了百了,可事实是他们常常被要求保佑人们长命百岁。若人界之人活着是一种逍遥乐事,那么做神仙的就该让他们永世活着,没有死亡,没有病痛,可事实是神仙们还是会眼睁睁地看着人们生老病死。 也许作为人族,生老病死乃是天命,如此,还真不能对神仙有过多期望,因为他们的慈悲很局部,很略微。 浣妍在想,如果她是个仙人,定是个不合格的仙人,因为她不忍心任何一个死亡,见到一个,哪怕倾尽全力,也会救其一命,断不会说什么生死有命的大道理,因为既然做了神仙,有了不寻常的本事,不拿来用作救人,那要这些本事做什么?揣着骚包用么? 浣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想着想着竟又将这主题跑得十万八千里,无奈地站起身,就见铮远已扶了程乔进入内室卧榻上躺下,而兀真则是一脸宽慰地看向她,似是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但只能表示无奈,劝她想开些。 浣妍对着兀真笑笑,开口道:“既然已救下了程老爷,我们该去取祁阑箜篌了吧?” 兀真似是松了一口,一脸这丫头果然豁达想得开的表情,欣慰地开口道:“不错。” 浣妍瞥向煜珩,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却终于还是看向铮远说道:“如此,还需劳烦月神在此看顾程乔,我们三人继续前去取那神器。” 床榻边的铮远回身看向三人,却向浣妍招手唤她过去。 浣妍一脸莫名,脚下却还是乖乖凑过去,就见铮远从袖中抽出一截树枝模样的东西,放在浣妍手中,嘱咐道:“虽然有兀真道长和煜珩两人伴着,但浣妍姑娘还是将它带在身上为妙。” 第八十八章 回头 一路沉闷,自傒囊住处的内室北角的偏门转出后,浣妍就一直沉默着跟在兀真、煜珩身后,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却真的不知从何说起,脑子里全是傒囊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样子,心里有些发堵,不想开口发出声音。 或许是因为这秘洞过于宁静,宁静得诡异,直叫人觉得不知方向的暗处正隐隐地潜伏着什么玄秘的东西,生怕一丁点的声响就可惊动它们,让他们三人陷入措手不及的兵荒马乱中。 三人脚下是与进入内室前一模一样的甬道,只是地上却不再铺着“警音石”,因而浣妍一路只能听见自己轻微的脚步声,软绵绵地落在细软的沙子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而前方的兀真和煜珩则是根本没有声响。 浣妍借着壁灯的昏黄灯光,低头随意地走着,却被煜珩不断拉起手臂,示意她时刻随着他走。 自从刚才就一直隐隐被压抑着的心里的怒气,被这一连几次的拉扯激了起来,浣妍有些不满地抬头瞪视着煜珩,心里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沉默,因为傒囊的事,她终究是有些生气了,她不能接受煜珩可以眼睁睁地令傒囊死去,它有什么错,只因被他们这些神仙知道了它的致命弱点,就如此一击即中地被杀么? 有那么一刻,浣妍曾经想找不到程乔又如何?不救他又如何?为什么要为了他的执念去伤害无辜的傒囊?可是程凤迭又怎么办?她又如何能父女团聚? 哪一个更值得?哪一个更重要?太过矛盾,想得她脑袋里一根根筋都跟着抽痛起来。 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于是就只能任性地怨怪煜珩,怪他心肠冷硬,故意杀死傒囊,仿佛这样就可以慰藉傒囊的亡灵一般。 可是她自己在进洞前不也是在忧心程老爷的安危么?如果换做是她自己,她知道要救程乔只能逼杀傒囊,她会如何做? 浣妍仔细想想,她什么都做不到,她不忍心伤害傒囊,却又想救程老爷,犹豫迟疑间,可能就耽误了救程老爷的时间,程老爷或许就会因此死在她手里。 她自己也无法做出最好的选择,那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怪煜珩,想来,其实所谓的怨怪,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悲伤,委实自私。 想到这里,浣妍原本瞪视着有些微愣的煜珩,却慢慢放下紧绷的表情,一脸歉然,有些自责和羞愧地拉起煜珩的衣角。 煜珩似是已将她心中所想猜了个透彻,便做不介意地笑笑,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回身继续向前走。 不多久,三人再次走至甬道尽头,就见一块石碑,上书苍劲有力的“回头”二字。 “兀真道长,这是作何解?”煜珩在石碑处停下,看着那二字沉吟道。 兀真也走过去,一并看着,迟疑道:“其实自从建了这秘洞以来,还未有人到过此处。 之前历代擅入秘洞者皆在神兽傒囊那一关就死去了,而那些商贾死后也只是被放在秘洞入口不远处,我们进洞时的那截腿骨,或许就是傒囊贪玩将死去商贾的尸骨从棺材中取了出来随意丢在地上。 我曾两次入洞,安置了两位合作商贾,常常在地上瞧见尸骨,傒囊那孩子确是十分顽皮,也会拉我一同在这洞中游玩,只是我皆会尽快告辞离开。 所以就连傒囊的内室我方才亦是第一次见到,至于要从偏门转出,我只是依照历代祖师传下来的秘洞线路而走。 每位祖师皆会在圆寂或飞升前向下任接管神御观的弟子告知秘洞主要路线,以及安排了何种神兽和祁阑箜篌的位置,却多番告诫我们不能擅自伤害神兽傒囊。 其实现在想来,祖师们会如此告诫,是因为如果不杀傒囊,我们便不会到达它所在的内室,那么便无法找到路线中提到的偏门,继而到达这条取得神器必经的‘回头道’,终归这番祖师训言就是为了让我们后人不要去觊觎那祁阑箜篌。 这石碑上刻着‘回头’二字,看来,我们走过的这条甬道便是路线中提到的‘回头道’,只是要作何解,祖师们却未曾告诉我们。 或许是因为,他们不能原谅杀害傒囊之人,之后凶险未卜,便要看自己的造化。” 兀真说完,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看着漫漫无际的甬道,半晌无话,神情颓然落寞。 浣妍看着兀真,心知兀真道长心里对他的祖师终归是感到歉疚了吧,他没有遵照遗训不杀傒囊,可是傒囊既死,他已无回头路可走,他注定要被祖师怨怪,擅自去往神器的所在。 “回头道”,“回头道”,其实无法回头,真是个绝妙的讽刺,对于那些执念颇深的人,恐怕此刻连回身看一眼这条甬道都不愿,只想快些向前走。 有多少人,在满心热情向前走的时候,会静下心来回头看走过路,看看这路走得是否值得,是否走对了方向,是否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或许以后就可以不用走得那么辛苦,或许可以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回身望去,只是一片深渊,再不能回头。 终于,兀真转过身,慢慢说道:“祖师爷虽未告知这‘回头’二字要如何解,却交代了要怎样往前走。” 浣妍回过神,就见煜珩正蹲在地上,捏起一把沙子凝神看着,而兀真却伸出食指,沿着‘回头’二字凿刻的凹槽描画一遍,有一滴滴鲜红的血顺着石碑的纹理慢慢滑落,未落在地上的就慢慢渗入纹理中,将原本青灰色不甚明显的‘回头’二字染得鲜艳夺目起来。 “道长……”浣妍忍不住开口唤道。 话音刚落,却见石碑微微转动,连带着石碑后的青石墙壁也跟着缓缓移动起来,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伴随着一阵尘土飞扬,不断有碎石块从三人头顶掉落。 煜珩迅速起身,将浣妍护在怀里,随着兀真沿着石壁转动的方向挪动着步子,以躲避身后掉落的石块。 第八十九章 无路 为了紧密留意着身后不断掉落的石块,三人不得不紧贴着石壁步步倒退,尘土飞扬间,“回头道”慢慢缩成一条小缝儿,最后消失不见。 石壁停止转动,浣妍从煜珩怀中钻出,松了一口气,刚要挪动几步,就听脚下传来石块滑落之声,手腕被煜珩大力拉住。 惊悸中,浣妍抬头才发现,原来他们一直退着步子,竟不知身后已是一片深渊,方才她的脚若再多出一寸的步子,恐怕就要坠落下去。 浣妍环视一圈,此际,眼前一片开阔敞亮的大洞中,头上怪石嶙峋,脚下只容他们三人并排紧贴着石壁站立,距离深渊不过一尺距离。 方才转动着的石壁此刻纹丝不动地静止着,与四周的峭壁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让人几乎以为这就是普通的峭壁。 浣妍微微探头,就见他们所站立的对面正有一处洞口敞开着,只是中间却隔着深渊,却并无通道可越过这深渊。 深渊具体有多深,浣妍不能目测而出,只能暗叹真的很深很深,四周皆是如同头顶一般的尖利怪石,零星长着些蔓草树枝,下面隐隐飘出腥臭味,传来一些细微的簌簌声,像是有着活物在秘密潜伏着,散发出等待猎物的讯号。 三人皆屏息站立,许久没有人说话,浣妍瞧见煜珩和兀真二人皆是皱着眉,神色凝重。[.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道长,这深渊应是不能御风而过吧?”煜珩沉吟道。 兀真回道:“神尊所言不差,祖师爷曾说那日那位神尊,也就是你们所说魔尊之子云莫,他指点祖师爷建了这秘洞,临走时又在这秘洞中一处加了封印,使得不能御风飞过。 之前我们去往傒囊内室的甬道和‘回头道’其实皆可御风飞过,贫道可以理解神尊是为了逼傒囊尽早现身免于伤害它而有意在‘警音石’上行走,却不能理解为何方才神尊在‘回头道’上坚持遂贫道行走而没有御风飞行?” 兀真虽没有看向她,浣妍却觉得兀真这番话像是在特意说与她一般,想来兀真知道她一直心结未解。事实也确实如此,兀真的话让浣妍突然意识到,如果煜珩真的有心要下了狠意直接杀了傒囊,那么他大可直接御风飞至内室,就能立刻绞杀傒囊。 可是浣妍记得,之前在甬道煜珩与兀真一直行走得很慢,而且像是刻意在“警音石”上发出声音,原来就是想要等傒囊尽快现身,如果傒囊听见,迅速赶到,将程老爷带到他们身边,就可免于伤害它。 可惜,傒囊至死尽忠职守,哪怕死在自己的内室门前。 只是,它却也带回最后一片善意——将程老爷也一并带来。 浣妍只叹,傒囊,傒囊,不仅形貌如同孩童,一颗心亦是如此,善良地让人心疼。 浣妍一面为傒囊叹息,一面就听见煜珩开口道:“方才一入甬道,我踩着脚下的泥沙,心里就有些猜测,直到在尽头看见甬道的名字是‘回头道’,便查看了甬道路上的沙子,若我没有记错,那是‘浮印沙’。 一般道路,修建者会将那道路的命名题在道路起始地方,而这条‘回头道’的名字却被雕刻在甬道尽头,正是因为这甬道路上铺的是‘浮印沙’,‘回头’二字,意在提醒来者回头看来时路。” 浣妍不解道:“‘回头’和‘浮印沙’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们当时有回头看啊。” 煜珩摇头,继续道:“‘浮印沙’,足迹过即能浮现出脚印,记录着过者的每一步,沙子根据这每一步组合汇聚,当过者随后遭遇无路之地时,过者可凭借自己在‘浮印沙’上每一步的方向路线,向前踏进,脚步踏出之时,若与‘浮印沙’所记载的方向路线一致,那么过者的脚落地之时便可踩在‘浮印沙’汇聚的一个脚印上,有如木桩坚实,之后每一步皆是如此,这‘浮印沙’就如同专属于过者的一架桥梁或云梯,助过者渡过无路之境。 现下,我们面前乃是一处深渊,正是无路之境,恰好前面甬道里是‘浮印沙’,可见,那云莫当年就是在此处设了结界,使我们不能御风而过,只能倚靠‘浮印沙’为我们架起桥梁到达对面的那处洞口。 所以,方才那石壁上的‘回头’二字其实另有深意,乃是让我们回头记下路上的脚印方向和路线,只是我们当时还未能领略此意,况且我们三人先后行走,脚印多多少少总是有些踩乱了,就是回头看,恐怕也分辨不清楚。 如今,只能依靠回忆当时自己所走的步子,当时我心下有所猜疑,故而一直留心保持脚步左右相继,径直行走,每一步之间皆是半尺距离,整个过程下来所有脚印连接可成一条直线。 当然,这还只是我的推测,是否属实,我现下试试便知。” 浣妍凝神仔细听着,只叹这洞中真是诡异非常,先是有十分玄妙的“警音石”,如今又有如此诡异的“浮印沙”,这洞还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闯的,云莫这番设计确是精妙。 只是听到煜珩最后说要试试,浣妍心里顿时一紧,十分警觉地拉住煜珩手臂脱口问道:“试试?你要怎么试?” 煜珩见状,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拍拍浣妍的手,示意她放心,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翻涌起慰藉,嘴角却勾起惯常的不羁笑容,开口道:“我要怎么试,浣浣看着不就知道了么?” 浣妍只叹这歪狐狸关键时刻总是和她很没有默契,她的意思明明是想要拦住他,不要他试,他却要让她看了就知道,这不废话么? 她看了当然知道了,问题是若是他试了,她看了,然后他一脚踩出去,没有他所说的“浮印沙”出现,那就很悲剧,她和兀真倒是知道了他的推测不属实,可他一脚踩空就掉下去了,这实在不是一个身先士卒,以身试法的好例子。 最重要的是,如果煜珩一脚踩空掉下去,保不齐她脑袋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跟着一并跳下去,虽然似乎她忍住悲痛情绪留在原地,并化悲痛为力量与兀真商量对策营救煜珩更加明智些,但很多时候,危急时刻心有牵挂的人很难再让理智和情感并存,大多会屈从于情感。 于是,对于她,大抵就是后者,屈从于脑袋里的第一反应,追随煜珩一起跳下深渊,即便粉身碎骨,那也是与他一起粉身碎骨。 或者稍稍理智残存一些,她会拉了兀真一起跳,这样若是能在深渊下幸存,多一个人下来还可以多一个人商量办法。不过转念一想,浣妍忽然觉得此想法十分缺德。 第九十章 平常心 浣妍一边想着,一边手里紧紧攥着煜珩衣袖,却忽然未及反应,绛红色衣袖自手中从眼前滑过,再想抓紧,就见煜珩回头,朝着她微微一笑,而后转身十分自如地在深渊处,凌空迈开了步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将煜珩那只迈出的脚死死盯着,心里十分肯定地想这一脚若是空了,她铁定要跟着一起跳下去,管它下面是什么。 落向空无一物的虚空处,煜珩的动作十分缓慢谨慎,浣妍几乎以为就要失败,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却忽然瞧见,煜珩脚下忽然涌起一团暗黄色的东西,密密麻麻飞速转动着,随着煜珩的脚落向水平位置,那团暗黄色的东西停止转动,凝聚成一块脚掌大小的暗黄色踏板模样的东西,仔细看去,竟是密密麻麻黏连在一起的细小沙子,团团地合抱着使之十分紧固。 浣妍一面惊喜,一面好奇地看向煜珩,就见他略作斟酌,又迈开另一只脚,与方才那只脚成直线,再相差半尺落地,将将与前只脚相平时,又出现了与刚才的相似之景,脚下又出现了脚掌大笑的暗黄色沙子踏板。 煜珩在深渊上凌空站定,才一回身,就听兀真口中惊叹道:“果然如神尊所想,‘回头道’内路上铺的就是‘浮印沙’。” 煜珩微微点头,回道:“既如此,兀真道长不妨也来略作尝试。” 兀真皱眉,懊悔道:“贫道方才并未记下自己的脚步,此际可要如何迈开步子,才能确定会有‘浮印沙’出现。” 煜珩略作沉吟道:“方才我又作思量,此关玄妙之处或许并不在‘浮印沙’。 这‘浮印沙’依着我们方才走过的脚印而出现,而我们方才在‘回头道’中皆是以平常心态行走,并未惊慌乱步,也未迟钝停滞,故而,‘浮印沙’所记录的乃是我们以平常心态下所走的步子规律节奏,方向路线。 眼前我们望去乃是一处深渊,可若是我们能视之若无物,似平日里走在平地上一般向前迈开步子,想来‘浮印沙’必会如期出现。” 兀真道长神色犹豫地看着煜珩说完又继续向前迈步踏开,一个个暗黄色沙子踏板伴随着他的不断前进,前脚落地出现,后脚抬起消失,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前前后后只得两个踏板同时出现。 浣妍琢磨着煜珩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若是那“浮印沙”真是一板一眼地将人们行过的脚印一丝不苟,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也委实霸道无理了一些。 毕竟人们并不能将对脚步的记忆精确到每一寸每一厘,除非细细致致地走一步描一个脚印样子。但如此就完全没有了进行闯关的神秘豪迈感,倒像是作针织女红,描个花样子,绣个花儿什么的。 所以也许“浮印沙”的神秘感被他们夸大了,使得此关真正的挑战被边缘化,也就是说云莫设计这一关,真正考验的是来者的心态。 若是面对掉落深渊恐惧,来者还能安之若素,心无旁骛地继续保持平常心态,如履平地般淡定地向深渊对面走去,就像走在“回头道”那样内心平静无惧,那么脚下走出的还是这个人平日里惯常的步子。 浣妍总是相信,人的步子会因为心态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心情愉快,步伐轻快,心情忧郁,步履沉重,心情急切,步伐交叠,心情恐慌,步伐杂乱,而只有心情平静之时才是一个人最喜好的行走步伐方式。 他们三人并非急切盗神器之人,所以在“回头道”内皆是以平静心态而行,故而“浮印沙”所记录的乃是他们惯常步子,此时若能摒弃恐惧,那么想来走过深渊这段并不算长的距离并不难。 若是那些妄图盗宝之人,“回头道”内心情急切,到了此地见到深渊又蔓生恐惧,那么他即便知晓此关玄机,以平静心态来迈步过深渊,也不能如愿,因为回头道内“浮印沙”所记录的乃是他心情急切时的步子。 浣妍不禁暗叹那云莫果然是步步为营,寸寸把握人心,秘洞内设计考验的并非来者的法力或修为,而是其心,其念,就像面对傒囊“警音石”处的恻隐之心,到达其内室将其逼杀的决断之心,“回头道”浮印沙上的淡定之念,以及眼前深渊出的平静之心。 一望无底的深渊,总是让人难以抑制地滋生恐惧,使内心不得平静,其实很多时候,恐惧却是来自内心,正是内心的不坚定而不平静,使得恐惧生发,人们需要挑战的,往往不是那些不知名的幽寂和黑暗,而是自己的内心。 不能拥有一个强大的内心,难免常常让人自苦,无法面对一切消极情感,或是悲伤,或是恐惧,或是焦虑。是以并非它们力大无穷,法力无边,而是一颗心,不能强大到学会等闲视之,平静待之。 浣妍想完,深吸一口气,凝神闭目半刻,再睁眼时,一只脚已经向深渊处凌空迈开。 煜珩正回身看来,随即大声道:“浣浣!” 浣妍粲然一笑,微微摇头,再不犹豫,一只脚落向水平,一双琉璃色眸子定定地望着煜珩,心里想着眼前这只歪狐狸,是她所有的安心所在。 煜珩,你知不知道,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你,我就没有恐惧,一切就如平常,只要你站在远处等着,我就追随而去,心里平静地就像妥帖地煨着一壶甜香的佳酿,四月里的槐花也要醉在那酒香里不再凋零。 感觉一只脚正被稳稳地托住,浣妍低头看见和煜珩脚下一模一样的“浮印沙”所凝聚的暗黄色踏板,心里欣喜,忍不住看向煜珩激动地笑开,就见煜珩原本因为焦急紧张而皱着的眉如释重负地疏散开,一双墨眸现出惊喜和赞叹之光,脸上一片温柔笑意。 “浣妍姑娘果然并非等闲女子,贫道自愧不如。”一旁的兀真一边叹道,一边也略作凝神静气后迈开步子,“浮印沙”如期出现。 浣妍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想起“回头道”内,她很多时候都在有意无意地踩着煜珩的步子而行,起初只是因为贪玩有趣,后来却是被煜珩有意拉扯着随着他的步子走,那么现下她其实可以省心些,跟着煜珩走就好。 随即,浣妍使个眼色给煜珩,示意他继续向前走,她在后面跟着,煜珩也似有所悟,便微笑着回身继续前行,浣妍缓慢跟上,一旁的兀真也逐渐跟上她,与她并肩走着。 一路安静,三人都没有说话,行了大约五丈远的距离,煜珩在前,已经率先踏上了对面洞口的边缘处,浣妍和兀真慢了三五步在后面跟着,看见将要安全抵达的洞口心下欢喜。 二人正要加快脚步,忽然就在煜珩站在洞口处准备转身之际,头顶的尖利怪石开始大块大块掉落下来,其中正有一块朝着浣妍头顶急速倾斜而下。 第九十一章 坠落 怪石划破空气发出“咻咻”声响,浣妍抬头看时,已只剩一尺距离。 正在愣神间,就见一柄拂尘自头顶用力扫过,怪石应声而碎,零落地在空中散开,夹带着烟尘坠落,靛蓝色袍袖横扫而过,将其尽收,浣妍得以安然地站在原地不用躲避。 正要出声言谢,浣妍发现兀真道长方才这番动作下,已然错开了步子,一只脚将要落地,可是“浮印沙”还未出现! “道长小心脚下!”浣妍大声提醒道。 奈何,兀真那只脚的落势已定,惊慌之下仅能勉强止住,不让其落向水平,留单脚站立。 浣妍顿时紧张起来,焦急地看向煜珩,煜珩亦是跟着紧皱着眉,神情肃穆,似是也未料到会出现的这样的急变。 未待煜珩有所反应,兀真单脚站立处的“浮印沙”开始慢慢松散,眼看着将要消失,他的身形开始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浣妍姑娘快快向前行走,莫要再管贫道了!”兀真挣扎着疾声道。 头顶处又隐隐传来石头松动之声,浣妍只知时间紧迫,而兀真道长是为了她才会陷入如此危险境地,他再没有落脚的“浮印沙”,就真的要掉入深渊了。 再没有犹豫,向前又跨出一步,“浮印沙”相应地就要出现,浣妍一把拉过兀真,让他落于其上,终于赶在他脚下最后一块“浮印沙”消失之前没让兀真两只脚都无所着落。 浣妍动作十分快,等兀真和煜珩反应过来时,兀真已单脚站立在浣妍催生的那块“浮印沙”上,煜珩惊道:“浣浣你这是干什么?!” 兀真单脚站在了原本属于她的“浮印沙”上,浣妍也只剩了单脚,两个人皆是摇摇晃晃地立在距离洞口边缘不过两三步的深渊上空。 感觉到单脚下的“浮印沙”也开始慢慢松动散开,浣妍却无法再向前迈开步子,只因兀真在前,她已经无法再按照她原本的方向行走,且再向其他方向落脚也于事无补,因为“浮印沙”不会出现了。 “煜珩!”最后喊一声他的名字,浣妍眷恋地看着站在洞口边缘,身穿绛红色袍衫的男子,心里道,煜珩,这一次,我恐怕没法再如常追随你而去了。 瞧见那张俊颜上现出惊慌,似乎明白了她眼神里的意味,浣妍微微一笑,脚下越来越虚空,真的站不稳了,却还来得及伸出手去用力推一把兀真道长,一边嘱咐道:“道长,抓好煜珩!” 兀真冷不防被浣妍这么一推,不由自主地向洞口方向倾倒而去,煜珩见状,立时明白浣妍用意,迅速伸手接过兀真手臂。 浣妍放心地朝着煜珩笑了一下,终于等到了意料中地脚下一空,她知道,最后一块“浮印沙”已经散尽。 急速地仰面坠落开始,深渊下寒冷干燥的风,冰刀一样割过耳畔,头发随着跌势飘飞起来,很快遮住了她的脸。 眼前闪过许多景物,她看见洞顶上不断掉落的怪石,慢慢地就要将洞口填满,需快速入洞,否则洞口将被封住;她看见煜珩惊恐的眼,狭长的眸子里已经盛不下他的痛苦,一双眉毛紧紧地锁于眉心,一只手拉着兀真道长,一只手僵硬地向着她坠落的方向空落落地抓着。 她知道他是来不及的,他怎么来得及?兀真道长倒向他,脚下的“浮印沙”也将消失,再无依靠,煜珩抓住他的一只手臂,他便只能勉强贴着洞口边缘处的石壁悬吊着,等待煜珩将他拉上洞口边缘站着。 煜珩他要怎样一手拉着挂在石壁上的兀真道长,一手还要去抓住距离他还有两步远的她?她从方才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一次,真的没有两全法。 于是,果真他来不及,一切就如同她预料的那样,这样就很好,总算兀真道长如愿被救下了,她无所亏欠。 只是她没有预料到,冰冷的风呼呼得灌进耳朵的时候,她还能听到煜珩那句撕心裂肺的呼喊:“浣浣!!!” 几多哀痛与懊悔,她没有料到,他的声音会如此绝望。 浣妍微微扬起嘴角,心里说:煜珩,我想我心里此时是熨帖的,希望你不要怪我太任性。 那声音划破深渊里幽暗的冰冷气息,在她急速坠落的很长时间里,久久地回荡在深渊之间,直到最后隐约听着竟已现嘶哑。 煜珩的脸渐渐模糊,浣妍透过头发的缝隙间眼睁睁地看见绛红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红点,全身似乎被冷风灌透冰封,冷到了骨髓里,眼前只剩单调的峭壁怪石之景,急速坠落之间只能看清青黑色的模糊一片。 浣妍想起那日桃树林里与煜珩的初遇,想起他们水明泽上的月夜共飞,想起魔界噬魂境象里红光中煜珩朦胧美好的脸庞,想起阆苑里一片戕蚀中他飞身而来,将她抱在怀里,想起妖界王宫长长的回廊里他抱着她一路慢行,穿梭在月光里,两影相重。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和煜珩竟经历了如此多的过往,现在一件件地想过来,心里竟像装了个红泥炉子,暖烘烘地催人安心入眠。 她从来不想去探究煜珩和蝶昧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也不耿耿于怀煜珩和程凤迭的雅室相约。她总想着,那么喜欢一个人,只要能时时在他身边就好,只要他还在左右,她无边的思量和想念就有地方妥帖安放,这样就很好,静静的,哪怕只是独自欢喜。 她明明知道,这番选择,便可能让自己永远无法再见到那张俊颜,却还是毅然选择如此做,或许是因为她心里还藏着的一番独特心思,一个姑娘若要离开一个男子,便应在一个还不被厌弃的时候离开,与其将来有一日相看两厌,决绝而分,不如在最美好的时刻先一步离开,往后的日子,他总会有些惦记和感怀。 眼下,她不能断言是否是她和煜珩最美好的时刻,却总归不是她被厌弃的时刻,这就算她为自己唯一所做的一项考虑罢。 一阵遍布四肢百骸的剧痛袭来,浣妍终于等到了她坠落深渊之底的时刻,重重地摔在地上,震得她喉头泛起一阵腥甜。 身下遍布着厚厚的蔓草,柔软而有弹性,使得她没能如预想中那样粉身碎骨,勉强睁开眼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因为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剧烈起来,浣妍提醒自己保持警觉。 第九十二章 遇媪 勉强坐起身,浣妍环视了四周,一如一片人迹罕至的丛林,有开着缤纷色彩花朵的花树,也有结着奇形怪状果子的果树,还有些颜色瑰丽的高草,皆是亭亭地长着,于一片幽冷的气息里径自灿烂,散发着五彩的光华,除却那不知名的诡异窸窣声,倒也算宁静祥和,甚至还颇有些灵气萦绕之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咬牙站起身,在一片如梦似幻的丛林光华中蹒跚行走,恍惚间竟像是游荡在水明泽上一般,一些初时未能看清的花草树木,走近前去,竟是水明泽上她见过的,唯一的不同就是没有那般灵气罢了。 没想到看似恐怖的深渊,其底部竟是这番奇异美丽之景,浣妍不禁感叹,那云莫的心思真是异于常人,善于剑走偏锋,处处不按常理出牌,人们为之恐惧的,他却偏偏在最后送给你一片醉人美景,真是令人对他又爱又恨。 在一棵赤栯球树前停住,浣妍恍惚想起她第一次在水明泽上见到它的果子时,曾经十分惊恐,抓住漓戈的袖子直叫那血淋淋的东西是什么。 彼时,一旁的洌溪看了一眼,平平淡淡地说道:“赤栯球树,神界灵气树种之一,常见于矮株,树冠成伞状,圆形树叶,未结果时呈赤色,结果后呈暗红色,果实则是血色,有汁液不时渗出表面,有如滴血,形状似人脑,一些神兽会以其代替人脑而食。” 如今再次见到赤栯球树,浣妍瞧着树上的果实已不再惊恐,只是惊讶这深渊之底为何与水明泽之景如此相像,秘洞由云莫设计,铮远曾说云莫与花神柘舞在水明泽上有一段过往,看来确有其事,而且云莫似乎也颇为缅怀那段过往。 眼前这株赤栯球树与她身高相差无几,浣妍靠近前去,伸手就可触及枝叶间悬挂着的果实,血红色,汁液浓稠地渗出果实表面,有些顺势滴落在地上,俨然一滩血迹,这果实熟的刚刚好。 浣妍没有尝过这赤栯球树果实的味道,此刻虽腹中有些饥饿,但瞧着它血淋淋的模样,仍是无法有欲望去摘一颗吃,再三挣扎,正要无奈转身离开,就感觉脚背上什么东西擦过,隔着云头靴都能知道那东西十分尖利。 窸窸窣窣的声音如约变大,接着是一波又一波沉重的喘息声,像被闷在罐子里一般压抑,又像洪钟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壁在鸣响,感觉脚下踩着的柔软蔓草开始颤动起来,浣妍低头顺着颤动的源头看去。 在几株密集排列着的赤栯球树后,正有一双绿意森森的眼睛盯着她,那眼睛的主人长得似羊非羊,似猪非猪,有着羊的犄角和四蹄,又有着猪的鼻子和耳朵,半蹲在枝叶间,有她身高一半高大。 莫非它就是之前煜珩所说的神兽媪?只是它怎么会在此处? 浣妍又看了看周身旁边密布着的赤栯球树,心中有些了悟,媪以死人脑为食,但这洞中又不常有死人,如此,就需要依靠这些赤栯球树的果实代替人脑食用。 但浣妍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按照兀真道长所言,神兽媪驻守第二关,它现下出现在处,难道这才是第二关所在,而非方才深渊对面的那个洞口? 那云莫果然又把一般人的心思给算计了去,之前三人出了“回头道”到达深渊处,看到对面敞开着的洞口,理所当然地就以为需要过了深渊,进入那洞中方可遇到驻守第二关的神兽媪,进而取得祁阑箜篌,却不知其实第二关乃是在深渊之底。 浣妍回想坠落之前,头顶有怪石不断掉落,欲要将那洞口填满,现在想来那敞开的洞口根本就是云莫设计的虚招,它隔着深渊不易抵达,诱使人们想当然地相信那是接下来的通关入口,然后费尽千般力气进入那洞口,却其实进入了被掉落怪石封死洞口的绝地,若她猜得没错,那洞中根本就什么也没有。 有谁会想到云莫其实是摆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坠落深渊,看似走向死地,其实是为进入第二关开辟了生路。 浣妍心里暗叹糟糕,若是煜珩和兀真进了那洞口,岂不是就被封死在里面了么? 怎么办?怎么办?煜珩现在是不是已经进了洞口?浣妍一边心里焦灼的猜测着,一边在原地皱眉来回走着,不时仰头向上看去,她要如何上去救煜珩? “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一声缓慢沉闷问话响起,惊得浣妍顿住脚步,回头瞧见枝叶间绿光闪烁,正一点点向她靠近,惹得她脚下的蔓草也跟着剧烈颤动起来,那声音似乎正是这头逐渐逼近她的神兽媪发出的。 浣妍想起煜珩说它能人言,听它这声问话里似乎并无敌意,她内心着急,也不管它能否听懂她的话,便老实回道:“我在焦心有何办法可以从此处离开,回到深渊上面。” 神兽媪终于从枝叶间全身而出,身量约莫三尺有余,四肢皆是一尺半长,通体漆黑,衬得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和灰白色的犄角格外惹眼。 听到浣妍的回话,神兽媪似乎愣了一下,猪鼻子下面的嘴略作开合,沉闷出声:“不知。” 没想到它原来听得懂,浣妍惊讶抬眸,却见神兽媪缓缓走至她身边,用莹绿的眼珠子将她看了看,随即在她脚边屈膝伏卧,用头略带歉疚地蹭了蹭她的脚踝。 浣妍初时发现这头有着一双绿眼珠的神兽媪时,瞧见它古怪模样还有些惊怕,后来因为忧心煜珩的安危也就将那惊怕丢在了一边,却仍是没想到自己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这头神兽一脸无害地在她脚边伏卧着,而没有惊惧逃开。 或许是神兽媪的眼神过于温柔,声音虽然沉闷却无戾气,竟让她无端地放下心来,任它与自己这般亲近地待着。 浣妍禁不住蹲下身,用手抚过它通身漆黑发亮的皮毛,光滑如水,寒凉如冰,手掌下隐约可感触它蓬勃的心跳,抚过几遍后,掌心竟也觉得温热。 而它似乎十分受用,温顺地任她抚摸着,随后缓慢开口道:“我在这深渊下独自生活了一千多年,这千百年里面,除了主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人。我从未离开过这渊底,也未见过有人坠落下来再上去,所以我不知要如何从此处离开。” 浣妍干脆盘腿坐下,支着头问向媪:“一千多年,都是你独自在这里?” 神兽媪扭过头与浣妍对视,虽然绿莹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阴森恐怖,但浣妍还是忍住没有移开眼,就听神兽媪继续沉闷着声音说道:“偶尔傒囊会来看我,带来一些死人脑送与我吃。” 听神兽媪提起傒囊,浣妍有些心虚,转移话题道:“那你的主人是谁?” 第九十三章 同生 神兽媪眼神有些迷惘,似在回忆,片刻后眼神回复清明,却答非所问道:“主人当初说有一天总会有人来到这里,于是我便在此处等,等啊,等啊,就这么将一千多年打发掉了,不过今日真的等到了,才忽然想起,我原本应该是在守护,而非等待。” 神兽媪的语调有些低沉,浣妍听着无端觉得哀伤起来,即便不太明白它的意思,却能理解媪虽然是兽,但独自在深渊底下捱过一千多年的日子,其实十分孤独。 赤栯球树血红色的果子累累地攒在枝头,一片喜庆热闹,愈加衬得神兽媪的语调凄清幽寂,伸手抚过媪的脊背,浣妍说道:“是在守护神器么?” 神兽媪舒服地闭上了眼,回道:“不知。 我只知道这是对主人来说十分特别的一件东西,好像很重要,不然他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布置这个秘洞将它藏着,但又好像不重要,他临走时说,哪一日有人到达此地,请我善待,勿要加害,我却纳闷,他就不怕那人是来夺那宝贝的么?他当时笑笑,却没回话,然后就走了,再没出现过,直到现在我也未能明白主人到底是何意。” 听到神兽媪这番话,浣妍大概可以断定它的主人就是云莫无疑了,只是云莫对待神器的态度倒的确令人费解,怎么又是重要又是不重要的,真是个古怪的人。 浣妍还在琢磨云莫这个怪胎,就见神兽媪睁开眼,专注地望着她问道:“你是为了那宝贝而来的么?” 声音依然压抑沉闷,却听着让人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地揪心,浣妍犹豫了一下回道:“原本是的,可是现在要不要那宝贝已不是最重要的了,我现在只想上去救人。” 神兽媪似有一声轻笑,然后回道:“主人说过,此处他设了禁咒,即便有法力的人也不能御风而行,这深渊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姑娘你又如何上得去?便是徒手攀爬,恐怕也许十天半日,那就早已来不及救人了。” 神兽媪一番分析下来,浣妍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可是总不能不救啊,于是自我鼓励般地回道:“常言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再想想办法,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觉得这真的是一处绝地。” 神兽媪眼睛上绿光闪了闪,回道:“既然姑娘现在不是为了那宝贝,也无救人之法,这渊底景色优美,环境宜人,姑娘就与我一同留在这里互相作伴如何?” 浣妍瞧见神兽媪眼神颇有些期待的神采,看来她方才猜的没错,这神兽独自留在渊底确有些孤独,于是想了想安慰道:“这样吧,你先与我一同想办法,帮我上去救人,若是救不到,我再跳下来一次,然后留在这里陪你如何?” 神兽媪眼神里一副“你当我是傻瓜么”的意味盯着浣妍,半晌,将头扭到一边,不再回话。 浣妍愣了一下,发现这个神兽反应倒挺快,觉得她一旦上去了,管她有没有救到人,傻瓜才会再跳一次深渊,受这份罪。 但问题是,浣妍觉得如果上去了救不到煜珩,见到他惨死,保不齐她还真脑袋一热,就为他殉情跳深渊了,而且这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是情比金坚,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信念,想来它一个兽是无法理解这种伟大精神的。 至于她提议的另一面,就是如果她救到了煜珩,那么她肯定要拉着煜珩一起再跳一次,为什么?下来一起取那祁阑箜篌啊。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再跳一次的,想至此,浣妍觉得逻辑十分通顺,神兽媪的顾虑完全是多余,便要开口向它讲解一下以上分析过程,以求神兽媪能帮她想办法送她上去,毕竟它最熟悉这深渊,说它连一个办法也想不出,她才不信。 浣妍略略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然后决定开口前还是先谄媚地抚一抚神兽媪的脊背比较靠谱,因为人界有一种说法叫“拍马屁”,神兽媪不是马,那就摸摸它的背吧。 只是她的手刚刚触及神兽媪的背,就被猛地弹开,浣妍惊住,就见它忽的站起,眼神戒备地望向她身后,口中又发出那一阵阵沉重的喘息声,两只眼珠子绿光大盛,放出危险的信号,一只前蹄徐徐抓挠着地上的蔓草。 “浣浣……” 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声音很轻,似有疲惫,似有惊喜,似有试探,浣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回身,只怕回身后看不到他,徒惹失望,眼睛里瞬间滚热酸涩。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煜珩,如果你没进那洞口,还好生生的活着,为何要跳下来自寻死路,虽然这不是死路,可你没下来之前又如何知道。 煜珩,之前我还在想如果你坠落深渊,粉身碎骨,我也会与你一起粉身碎骨,可是终归只是在想,还未能知晓自己是否真的会如此。可是如今,你却真真实实地做到了,与我一同坠渊。 直到又一声“浣浣”响起,浣妍才猛地转过身,从地上站起,看见五步开外的男子,穿着熟悉的绛红色袍衫,略有凌乱,长发如墨,散乱流瀑,浓眉微皱,略染愁悲,狭长而魅惑的眼眸里卷起一波狂喜的浪。 “煜珩……”浣妍嘴边喃喃道,脚下却不自主地加快步子,一头扎进煜珩怀里。 被修长的手臂圈住抱紧,浣妍闻到熟悉的桂香,终于找回那份莫名的安心感,方才所有的担忧和焦虑好像被浇灭的烛火,只剩一缕青气幽幽飘散在空气里。 “真好,你还活着。”煜珩一声叹息,下巴抵着浣妍的头,语调里满是疼惜伤怀。 浣妍顺势将头靠在煜珩胸前,轻声道:“真好,你没进那洞。” 将浣妍的头抬起,煜珩凝眉仔细瞧着,狭长魅惑的眼一眨不眨,眼神里漫过迷惘,漫过疼惜,漫过了然,最后漫过宠溺,全部皆是温柔地流进浣妍眼中,逼得她眼中再也盛不下,滚热的泪珠滴滴滑落,却见煜珩嘴角勾起促狭的笑,开口道:“我方才一直在想浣浣掉下来,若是脸先着了地,那可要摔成什么样,如今看来应不是,只是这哭花的一张脸,我瞧着又像是了……” 浣妍:“……” 咬牙从煜珩怀里挣脱出来,扬手挥袖,恨恨擦掉泪珠子,浣妍没好气地瞪着煜珩,决计从此刻起,再不和他说话,尤其不能再落泪,太输士气了。 这歪狐狸,每次都是这样,原本无限温情的劫后余生相拥而泣的美好场面,自己还正陶醉煽情地落着泪,他应该抬手为她拭去泪水,说一些山盟海誓之类的话,然后二人再紧紧相拥,却要被他这样毒舌地破坏掉,真是恨得她牙痒痒。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煜珩,一脸云淡风轻地俯身向神兽媪看去,对她的怒目视之完全无视,然后若无其事地叹道:“唔,这便是那神兽媪吧?” 浣妍瞪了他一眼,将头扭向一边,然后听见煜珩继续道:“不过瞧着似乎不太友好呢,它倒是挺喜欢你。” 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蹭着,浣妍无奈扭过头,看见神兽媪正站在她身侧,用它的鼻子蹭着她的脚踝,不时地瞪一眼煜珩。 第九十四章 带路 浣妍瞧着神兽媪似乎确是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模样,忍不住对着煜珩得意一笑,将方才“再不和他说话”的打算忘诸脑后,仰着下巴回道:“那当然,我不仅能和它聊天,还知道它喜欢吃什么,它必然喜欢我些。” 说完,浣妍顺手摘下一颗赤栯球,递到神兽媪的嘴边。 片刻后,见煜珩嘴角又勾起一抹笑,浣妍才意识到神兽媪这么半天对她手里的赤栯球不仅毫无食欲,还略略向旁边退了一小步。 浣妍忍不住低下头朝它看去,眉毛一跳又一跳,眼睛一眨又一眨。 只见,神兽媪的眼珠子之随着她的眉毛眼睛晃了晃,似有些抗拒不情愿,却还是半推半就地配合着浣妍的眼色,十分赏脸地用嘴接过赤栯球。 浣妍眉毛顿时就不跳了,眼睛顿时就不眨了,因为从未见过神兽吃东西的样子,她便蹲下身,手肘支着头,打算全神贯注地围观神兽吃果,就发现一旁的歪狐狸竟然也贱兮兮地凑过来一起围观。 浣妍大动作挪开两步,以表示二人还在冷战中,歪狐狸竟也没什么反应,浑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在原地一脸好奇地瞧着神兽媪。 此种态度顿时让她很受伤,毕竟有时候,一些别扭的小姑娘总是希望她们的心上人能发现她们的小心思,然后稍许做出些反应,显得他还在乎自己,这样她们马上就会缴械投降,再不闹情绪。 这就像小姑娘生病赌气不喝药的时候,她的情郎若是不在旁边好说歹说地哄着,保不齐她还真的要一直置气不喝药到病入膏肓,愣是要看看她的情郎给不给反应。 于是浣妍再大动作挪开两步,煜珩终于扭过头,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半晌,开口问道:“你说它这是吃还是不吃呢?” 浣妍咬牙切齿,心里暗道:这是什么反应?!我管它吃不吃呢,你就没看出来我在和你生气么……浣妍心里还未碎碎念完,就见煜珩已经扭过头继续看神兽媪了。 浣妍深吸一口气,也扭头看神兽媪,表示自己是个大度的姑娘,一点也不斤斤计较。 神兽媪原本打算趁二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赤栯球吐出来,便只是衔着并不吞入口中,不料二人皆在围观它,尤其是浣妍一脸受气不得宣泄的模样,顿时感到压力甚大,绿眼珠子弱弱瞄了几眼二人,遂咬牙将赤栯球一口嚼下,血红的汁液顿时顺着它的嘴角流下来,瞧着很血腥很暴力。 浣妍见状,原本有些好奇的脸色慢慢垮下来,只觉得看见神兽媪这般模样,忽然间十分不舒服,心中产生一种不祥之感。 忍不住想要出声阻止,浣妍发现神兽媪原本还很明显的勉强抗拒情绪,待开始嚼动那赤栯球之后就全部消失了,而且还吃得十分尽兴和陶醉的样子,不知道的人看了,一定会以为它打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吃那赤栯球。 浣妍心下十分疑惑,脱口问道:“你倒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吃这个赤栯球?” 神兽媪将最后一口咽下,又舔了舔嘴唇和鼻子,最后愣是被浣妍的眼神慑得没去舔地上的汁液才慢慢回道:“以前不吃素,以为不好吃,所以不喜欢,现在吃了,觉得很好吃,所以很喜欢。” 末了,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再摘一个给我!” 浣妍惊奇地睁大了眼,立马问道:“这一千多年又不是天天有人脑可吃,那你都是吃什么过来的?” 神兽媪眼珠子翻一翻,有些莫名其妙的口气反问道:“你见过神仙不吃东西会饿死么?” 浣妍摇头。 神兽媪循循善诱道:“所以神兽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 “那你吃人脑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我吃荤。” “……” “总之,我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吃了人脑也不会撑死,所以傒囊给我送来人脑我就吃,没有我就不吃,就是这么简单,不过今天吃吃果子才发现原来素食也还不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赤栯球形状似人脑,神兽媪又同时出现在旁,所以浣妍一开始就想当然地以为神兽媪定是以它为食,没想到却不是,这是怎样巧的巧合啊,真是让人奋不顾身地想要将二者联想在一起。 浣妍还在想,就感觉膝盖被什么蹭了一下,就听神兽媪问道:“刚才让你为我再摘的那个赤栯球呢?” 浣妍因为脑中还在纠结,就又顺手摘了一个给神兽媪,然后就见它一脸陶醉地将它吞入口中,快速嚼着,最后瞧见它的眼神里竟越来越兴奋,隐隐透着疯狂,浣妍才猛地惊醒。 浣妍觉得有些不对劲,看向煜珩,发现他正皱着眉,似乎也在思量眼前的情形,感觉到她的目光,煜珩扭头,拉起她的手一并站起身,倾斜了身子对她耳语道:“恐怕我们需快些向它打探祁阑箜篌的下落了。” 看来煜珩见到神兽媪以后也已明白渊底才是第二关所在,浣妍抬眸看了一眼煜珩,以示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待神兽媪将刚才那只赤栯球吃完,浣妍赶紧对它说道:“我之前说是为了你说的那宝贝而来,如今我不需要救人了,就想问你那宝贝现在在何处?” 虽然不期待神兽媪会回答这个白痴的问题,毕竟它负责守护神器,又怎会告诉她神器在哪里,但现在情形有些异常,好像已经不容她再拐弯抹角地慢慢寻找神器了,所以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出来,要杀要剐,速战速决。 她的话音刚落,神兽媪竟抬起头,眼神里有些迷茫,绿色眼珠子里的疯狂还未褪尽,隐隐有些痴态,直让浣妍觉得她自己好像是个赤栯球似的。 “再给我个赤栯球。”神兽媪的口气里有不容拒绝的强硬。 浣妍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摘,就见煜珩已经将一只赤栯球递向它,神兽媪一双绿眼珠子顿时兴奋起来,迫不及待想要将那赤栯球吞进肚子里,煜珩却将手微微向后一缩,嘴里一边说道:“那你需告诉我们那宝贝在何处?” 神兽媪的眼神变得混沌痴迷,充满渴求,嘴角混着赤栯球血红色汁液的口水溪流一般落在地上,很快成了一滩“血水”,浣妍震惊地看着,只觉得眼前的神兽媪已不是她初时见到的神兽媪,而是一个为了吃到赤栯球的欲望而疯狂的妖兽。 煜珩一步步退着,神兽媪一步步地近逼,绿莹莹的眼珠子如盯着猎物一般,一眨不眨地死盯着煜珩手中的赤栯球,口中沉闷地喝道:“快给我赤栯球,给我赤栯球,我就带你们去取那宝贝!” 煜珩终于松开手,那颗赤栯球滚落在地上,神兽媪一个前蹄迅速将其按住,舌头一伸将它卷入口中,十分满足地嚼着,血红汁液立时四散蹦开,有些溅到了它的黑色皮毛上变成暗红色,有些溅到它的眼睛里,绿色眼珠子立时像流出“血泪”一般。 浣妍看得呆住,不自觉地想要抓起煜珩的衣袖,却见他正在赤栯球树上不断采摘着赤栯球,用一块布帛盛着,察觉到她的目光,就示意她帮忙一起采摘。 浣妍愣愣地看看神兽媪,又看看煜珩,意识到神兽媪的变化与这赤栯球有关,是赤栯球让神兽媪变得疯狂,变得被欲望冲昏了神智,它渴求他们能给它赤栯球吃,而一旦它对他们有了求索,它便不能再拒绝他们的任何要求。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方式,浣妍摇着头不愿去摘那赤栯球,煜珩抬眼看了她一会儿,也未再勉强,继续一人忙碌着一边采摘,一边不时地向神兽媪递过去一只。 浣妍想要阻止,就发现神兽媪已经开始走在前方开始向丛林深处缓缓移动,口中的赤栯球吃完就停下,回头等待煜珩再给它一只然后继续前行。 就这样一路上神兽媪不断回头,不断吞下一个接一个赤栯球,并且速度越来越快,一次一只已经不够,浣妍发现它原本绿莹莹的眼珠子已慢慢变红,血红血红,趁着黑色的皮毛十分骇人,而它似乎已经不认得她,只是一脸期待地望着煜珩。 浣妍跟在煜珩身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疼痛感,她开始后悔当时让神兽媪吃那赤栯球,可是如果它不吃那赤栯球,它会答应带他们去拿神器么? 矛盾,她从未这样矛盾过,一边自责内疚于自己的大意,将赤栯球喂给神兽媪令它性情大变,一边又鄙视自己的私心和伪善,企图安慰自己,让自己认为没有赤栯球,神兽媪是断然不会带他们去拿神器的。 就这样一路穿过丛林,浣妍无心看那些自己阔别了许久的水明泽上的熟悉花草,只顾着内心的争斗,直到丛林尽头,神兽媪发狂地咬死一只盘绕在地上的背部黑色,腹部暗褐色的巨蟒。 浣妍回过神来,就见地上已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巨蟒尸体,皮肉破烂外翻,蛇头与蛇身分离,暗红色的血顺着地上的蔓草流到浣妍脚下,惊得浣妍猛退一步,被煜珩扶住才险险站稳。 一旁的神兽媪血红色的眼珠子闪了闪,逐渐敛住嗜血的光,灰白色的犄角已全然被鲜血洗遍,不时有血珠子滴落,猛地抬起头时,一些血珠子就被甩在了浣妍和煜珩身上。 煜珩向它扔去两只赤栯球,它敏捷地衔住,大力嚼碎后,便低头用犄角拨拉开巨蟒尸体,露出被高草遮盖着的一处洞口。 通向洞内的路并不长,不多时,煜珩浣妍就跟随神兽媪进入洞中,只见洞中明亮宽敞,别无他物,只有一张卧榻在中央,卧榻上一只木几,木几上安放着一柄赤色箜篌,上方雕成火焰模样,二十二根弦不染微尘,红光流转,熠熠生辉。 第九十五章 惩罚 浣妍瞧着这柄箜篌与煜珩的那把赤焰箜篌颇为相似,只是形制要小一些,显得精致华美,拿在手里会更小巧趁手。 忍不住看向煜珩,浣妍就见他凝眉望着那箜篌,幽深漆黑的眸子似有欣喜,似有迷蒙,又似乎带着些难以置信的讶然。 不过一瞬,煜珩神色恢复如常,正欲携了她一并上前去看那箜篌之时,却忽然被神兽媪拦住去路。 被血红的眼珠子盯着,煜珩从一路提着的布帛中抖出最后五只赤栯球,将它们散落在不同方向的角落里,神兽媪见状,立即追着一只奔去。 煜珩拉起浣妍快步走至卧榻处,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木几上的箜篌,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 浣妍在卧榻一边坐下,才发现木几和卧榻皆是紫檀木精雕细刻,遍布各色暗纹和浮雕,但无一例外,皆是成片成片的莲花,惟妙惟肖。 浣妍想起之前听尘永告诉过她,上任花神柘舞真身乃是一朵白莲花,说是天地初开,六界里盛开的第一朵莲花,集万古灵气精气于一身,化形后自然成就一身神魂仙骨,能生草木绽繁花,进入神籍,封为花神,是为数不多的远古上神之一,自第二次仙魔大战中乐神聆音陨灭后,花神柘舞成为神界最后一位远古上神,故而五神中的其他四神水神、火神、金神和土神其实都不及她的资历久远。 铮远说过云莫与花神柘舞当年有些过往,却后来被认为是利用柘舞神尊来夺取神器复兴魔界,而非真心真情,可是这渊底布置得与水明泽上一模一样的场景,这遍布莲花雕饰的卧榻和木几,又说明了什么? 一个人将一个地方的风景复制,将一个人的标记盈满他的视线,很多时候是因为那个地方曾为他带来过快乐,是他心底最温存怀念的地方,而那个人则是他心之所系,是他心底最深切的思念。 不论当年之事真相为何,浣妍总是觉得云莫再是残忍无道的魔教狂徒,他也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他心中也会有一处温暖的所在,也许,当年他对花神柘舞未必是假意。 只是他将神界和仙界甚是忌讳的祁阑箜篌藏在此地,又是为何?若他真的觊觎这神器,那直接藏在魔界就好,若他并不觊觎这神器,又为何将它藏在此处,徒惹猜疑,造成他和花神柘舞之间产生误会的根源。 浣妍想不明白,便想将心中疑惑问之煜珩,抬头却见煜珩皱着眉,神情肃穆,似发现了什么特别之事,正欲开口询问,却瞥见神兽媪正一步步向煜珩身后走来,血红色的眼睛里放出凶狠的光。 就在神兽媪的犄角快要撞上他之际,浣妍从卧榻上跳下来,一把推开煜珩,听见“撕拉”一声,衣袖被神兽媪的犄角划开,碧色衣袖上立时染上一条血红的口子。 煜珩惊醒,将浣妍护在身后,一边紧密地盯着神兽媪,一边向洞口方向挪着步子。 神兽媪血红色的眼珠子不断转动着,放出危险炽烈的光,嘴里传出一阵阵沉闷的喘息声,不时扭动着脖子张开嘴,在空气中大力吞吐,此时,煜珩手中已再无赤栯球,而它似乎已经饥不择食。 忽然,还未待二人反应,神兽媪猛地向浣妍扑过来。 二人原本皆以为神兽媪的目标是煜珩,不想它忽然转换发现,攻向浣妍,浣妍惊慌后退,煜珩闪身欲挡住神兽媪去路,却被它的犄角将他拿在手里的箜篌撞落在地上。 箜篌落在石板地上,发出“铮”的一声鸣响,只见,神兽媪听见此声后,立时停住脚步,表情痛苦地立在原地,血红色的眼睛时而变绿时而又恢复血红色。 煜珩趁机捡起箜篌,却见神兽媪血红色的眼珠定了定,就急速向浣妍冲去,浣妍步步后退,直到一个闪身跌坐在卧榻上,而神兽媪已经跳上她的双膝,一双血盆大口已经逼近她的脖颈。 神兽媪的速度快得让二人皆来不及反应,就到了眼前这般危险境地,浣妍眼前是神兽媪放大的犄角、眼睛、鼻子和嘴巴,周身漆黑,隐隐笼罩着红光,看起来危险可怖,嘴里不时滴下来一些血红的汁液,顺着浣妍的脖颈流到她的背上,顿时一阵灼热的疼痛袭来。 就在这时,一首箜篌曲响起,神兽媪眼神里的狂躁嗜血慢慢熄灭,两只血红眼珠子变得迷离起来,原本将要落在她脖颈上的血盆大口合上,发出呜呜声。 浣妍松一口气,看见站在不远处弹拨着那柄箜篌的煜珩也是一脸急色,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就听煜珩急道:“浣浣,快,快拿出铮远之前给你的那段柏枝,插向它的额心,就可将它杀死!” 浣妍下意识自袖中取出铮远在傒囊内室中曾交给她的那段树枝,原来竟是柏枝,浣妍一手握住,扬起手,却忽然僵在空中,久久不愿落下。 只见,眼前,神兽媪的血色眼珠已变成它原本的莹莹绿色,周身笼罩的红光逐渐消失,随着乐曲的推荐,它的表情开始痛苦起来,头剧烈的颤抖着,盯着浣妍的眼神里溢满失望和悲伤。 浣妍愣愣迎上神兽媪的眼神,心里狠狠一抽痛,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怎么做不到用柏枝杀了它,却听煜珩大声催促道:“浣浣,快!这箜篌曲只能控制它一时,再晚,就没什么能制止它了,别忘了它是神兽!” 浣妍看看煜珩,仍是一脸急色,再看看神兽媪,方才变成绿色的眼珠,又开始隐隐泛出红色,浣妍又抬了抬手,却见神兽媪眼神里所有的悲伤皆化作绝望,如一股洪流淹没了她,浑身寒僵,已经快到它眼前的柏枝,又僵在空中。 终于再忍不住,眼角泪水潮涌而出,浣妍嘴唇颤抖着,不停摇着头,再也不想听一旁煜珩的催促声,她此时宁愿被神兽媪所杀,也不想真的就这样刺下去! 之前杀傒囊,她不知情,没有选择,现在,她可以选择,就再也不要神兽媪承受傒囊的命运,它有什么错,不过是误食了赤栯球,性情大变而已,她和煜珩已经抢了它守护的神器,又怎么可以再伤它性命,太不公平! 浣妍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煜珩怒吼:“浣浣!你这是干什么!” 许久没有等待预想的疼痛,浣妍睁开眼睛,就见神兽媪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将她望着,温柔眷恋,再无一丝半点的疯狂嗜血,瞧见她睁眼,它低下头,像初时见到浣妍时那样,用鼻子蹭了蹭浣妍的脸颊。 浣妍怔住,随即灿然笑开,它总算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抬手抚过它光滑的脊背,神兽媪微张了嘴,似乎也是灿烂地笑了一下,浣妍忍俊不禁,就听那嘴里出声道:“其实,见到你之时,我就知道我的同伴傒囊已经死了,嗅出你袖中藏着柏枝,我以为你一见到我,便会来杀我。 我那时心里还在暗笑,你若直接杀了我,我便受死,那么没有我带路,你永远也找不到这里,找不到主人的宝贝。 可是你却对我友善,还要我助你上去救人,我才知道你并不是真正贪慕那宝贝的人,来这秘洞中取这宝贝也是为了别人。 这一千多年来,我吃过许多贪心之人的脑袋,我知道人的贪欲有多么历经万世而不竭,遇见姑娘你,我才觉得这一千多年的等待是值得的。 只是这一千多年,我真的太多孤独,真的好想与姑娘一起在这洞中逍遥自在地生活,所以即便是带姑娘去取那宝贝,我亦不会拒绝,只求姑娘能在这渊底陪伴我一天半天。 只是我没有想到那赤栯球会让我发狂,难怪当初主人千万告诫我不能食用,可是我却愿意为了姑娘你尝试一下赤栯球的滋味。 可是后来……” 神兽媪停住说话,沉闷压抑的语调像被突然掐断一般,尴尬地静止住,一旁的煜珩也已停下了弹拨箜篌,洞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浣妍将它这一番话听下来,心里已是十分触动,不该说什么才能弥补神兽媪语调中隐隐散发着的失望气息,他们对不起它,他们终归是借助赤栯球利用了它。 浣妍伸手再抚过一遍神兽媪的脊背,它一如当初般舒服地闭上了眼,浣妍想起它当时伏卧在她脚边,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的情形。 待神兽媪再睁开眼睛时,绿莹莹的眼睛里溢满眷恋,深深看了浣妍一眼,猝不及防地将头向浣妍手臂处撞去。 伴随一声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浣妍猛地睁大了眼。 泪水夺眶而出,一片模糊中,浣妍看见神兽媪一点一点从她膝上滑落,沉沉跌在地上,额心插着方才紧握在她手心里的柏枝,不断有鲜血汩汩流出,嘴里急促地喘着气。 浣妍几乎从卧榻上直接扑向地上,抱起神兽媪,摸着它的额心,颤抖道:“为什么?为什么……” 依然沉闷却虚弱的声音响起:“我为主人尽忠,誓死守护那宝物,如今不用再守护,我亦不能再苟活。” 浣妍哭着说道:“不,不要这样,我们不要那宝物了,你要活着继续守护它,你答应过你的主人,就要守护到底。” 神兽媪似是自嘲一笑,回道:“我终于明白主人为何要我善待来这里的人,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结局,与其我与来者誓死争斗,不如拱手交出,结束这无尽的等待。 等待,等待,如果等得时间久了,就如一场最残忍的刑罚,日日夜夜凌迟着你的耐心,碾磨着你的希望,蚕食着你的快乐,这就是主人对我那时所犯过错最好的惩罚! 原来,这一千多年,我一直等啊等,就是在等死,死了,刑期也便结束了。” 浣妍摇着头说道:“要怎样的过错,就要受这样残忍的惩罚!云莫的心实在够狠!” 神兽媪眼神有些涣散,绿色眼睛光泽已转黯淡,嘴里的声音越加微弱:“我犯的错真的太大了,便是死,也无法弥补,是我害了主人啊,害得主人和柘舞神尊原本好好的一对璧人最后反目成仇啊!” 原来神兽媪知晓当年云莫和柘舞反目的内情,浣妍惊讶的同时,又不禁疑惑,难道云莫和柘舞当年反目真的是因为期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误会,这么说其实云莫未必如仙人众人现在传说的那样是个残忍无道的魔头。 第九十六章 出洞 神兽媪的眼皮慢慢变沉,浣妍停下对云莫和柘舞之事的思量,抱紧它,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它的脊背,生怕它感受不到。 神兽媪浑身慢慢僵硬,冰冷,唯有隐约可触的心跳,撑着它半睁着眼。 浣妍加速揉搓着它的皮毛,激起一阵温热,心里明明知道已经于事无补,却仍是不肯停下手,煜珩叹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 浣妍不理,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嘴里嗫嚅道:“真是个呆兽,为什么一定要死才能解脱呢,为何不与我们一起离开深渊,离开这困了一千多年的秘洞,往后和我们在一起,你就再也不会孤单了……不要闭上眼好不好……不要死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啊!” 许久,神兽媪的嘴巴虽没有开合,却隐约发出轻微笑声,似是自嘲,似是满足道:“呵呵,我不死怎么行呢?当年主人在此下了禁咒,凡是来者皆不能在此处御风飞行,你可知,他的禁咒正是下在我的身上,只要我活着一天,这禁咒一天就不得破,你们纵使有万般神通,又如何能离开这里? 初时见姑娘,姑娘问我离开此地之法,我说不知,其实是存了私心,只想姑娘再多陪我几日,我便可无憾一死,送姑娘出深渊。 方才,姑娘危急之时本可杀我,却终于没有,得姑娘如此怜惜之情,我这一死也算无憾。” 浣妍和煜珩皆有些震惊,原来云莫将禁咒竟下在了神兽媪身上! 以神兽之体封存禁咒,破咒之时,神兽不仅必死,而且就此灰飞烟灭,不入轮回,很多上古神兽都因此而灭种消亡,此法阴狠残忍,加之神兽数量不断锐减,从很多年前,此法已成六界禁忌。 浣妍越来越看不清云莫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冷血无情?可是从他对花神柘舞的感情上看,又有些说不通。但说他情深意重,可是却能对神兽媪施以如此残忍的惩罚。难怪铮远当时说众人皆曰云莫此人脾气古怪,喜怒无常。 神兽媪最后一声奋力哀鸣打断浣妍思绪,浣妍一惊,手臂跟着一抖,就见它从她怀里滑落,重重落于地上。 浣妍慌忙伸手去扶,却被煜珩拦住,顺着煜珩的目光,浣妍看见原本躺在地上通体漆黑的神兽媪,此刻全身却渐渐透明起来,发出莹白刺眼的光,耀得浣妍睁不开眼。 眼睛吃力地半眯着,浣妍听见神兽媪最后一声飘渺的话语:“我自知没有来世可盼,可是幸好遇见了姑娘,让我这一世无憾,如此,也算圆满了!收了我的元丹,它可带你们离开这渊底,深渊边上洞口,就是出路!” 声音在寂静了太久的渊底久久回荡,最后慢慢飘散,随之飘散的还有神兽媪透明躯体上慢慢凝结飞起的绿色光点。 大量的绿色光点,如同一粒粒水滴蒸腾向空中,在渊底的绚烂丛林里游荡,缠绕在一棵棵姹紫嫣红的花树间,浮动与一株株蓬勃灵动的高草上,眷恋不舍地告别,最后消失不见。 直到再看不见神兽媪躯体的形状,那莹白刺眼的光最后转成绿色,在地上慢慢收拢凝做一颗半个拳头大的绿色晶莹珠子,缓缓自地上升起。 浣妍伸出手掌,绿色晶莹珠子稳稳落于她掌心。 自此,六界之内再无神兽媪,唯有这颗元丹,是它最后的痕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合掌紧握,护在胸前,浣妍喃喃道:“我带你离开渊底,不必再等,不用再孤独。” 被煜珩护在怀里,浣妍自渊底慢慢向深渊之上飞去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将渊底那片灿烂丛林再多看几眼,在这之前的一千多年来,一直有一只心地善良的神兽,尽忠职守,独自忍受寂寞枷锁,最后等来它最无奈的宿命。 走出洞口的时候,发现正是青峨山山脚处,他们回到起点。 习惯了秘洞内一直昏暗的光线,此际一片晴好的正午日光,使得浣妍被刺得微眯着眼,抬头搭于眉骨,打下一片窄狭的阴影,浣妍看见不远处站着铮远和兀真道长。 在出洞的路上,煜珩告诉她,当时他将兀真道长从深渊边沿拉上去之际,才一转身就发现那洞口已被封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以法力破之,准备将兀真道长送入洞内歇息后他再跳下深渊寻她。 只是刚一入洞,他们就发现前方光线大亮,不过几步,就已出了秘洞,到了青峨山山脚下,煜珩遂决定让兀真道长先离开秘洞,他回身再去渊底寻她。 原来云莫此般设计,是为了让知晓“浮印沙”的过关者以为那洞口就是藏宝之处,然后诱使其入洞后封死退路,强行使其出秘洞,最后虽然一无所获,却也不至于白白困死在洞中。 于是,有勇气跳下深渊之人,便能得神器,无此勇气者,他也不害他性命,这最后一着,他终于还是手下留情。 浣妍还在想,就见铮远和兀真道长已向他和煜珩走来。 浣妍忍不住回身看向洞口,原来被层层高草遮掩着,此刻已被他们拨开,露出漆黑幽深的洞内景观,她想不久,这洞口必会被兀真道长封死。 他们又回到了起点,一行四人都还在,未有变化,可是那洞内发生了多么惊天的变化,永远也无人知晓了。 头顶天空碧蓝如洗,艳阳高照,她在秘洞中待了整整一天一夜,却好似过了一生般漫长。 “程乔如何了?” 听到煜珩询问铮远,浣妍回过神,看向铮远,发现铮远也正出神地瞧着她。 目光相撞,铮远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煜珩回道:“性命无忧,只是元气大伤,已安排他回观里休养。” 浣妍想起程凤迭,遂问向兀真:“道长,那程姑娘呢,见到程老爷了么?她的病……” 兀真叹了口气,回道:“父女二人已经见过,凤迭姑娘甚是欣喜,精神亦好了许多,只是她的病……姑娘你应知道,心病最是难医。” 浣妍原本就有些抑郁的心情,越加沉重起来,短短时间内,见过了太多死亡,她真的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程凤迭也…… 距离当初兀真所说的五天,现在已过去两天近三天,她真的没时间了么? “我去看看她,与她说说话。” 浣妍说完,就神情落寞地独自抬步向山上,身后四人对视一眼,沉默跟上。 行至山腰处时,四人在凉亭处略作休息,却忽见一队官兵从山上下来,领头的是一位官差,兀真从官服判知,是京都过来的官员,而且品级不低。 一众人等趾高气扬,颇为嚣张跋扈地将凉亭围了起来,官员随从过来与兀真交涉,说是那官员要在此凉亭内歇息赏景。 四人商量了一下,不想徒惹争端,便起身离了凉亭。 才出了凉亭几步远,就听那官员抱怨道:“这程凤迭也不过如此嘛,病怏怏的,全无美态,还要劳动我这么远赶来这么一处乱哄哄的水患灾区颁圣旨,真不知道圣上怎么想的,怎么就挑了这么个……”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似乎被那随从止住,想来是顾及他们四人还未走远。 这官员是来颁圣旨的?难道是要封程凤迭为太子妃了么?看来陆离明白那支歌里的意思了,明白程凤迭对他的心意了,于是就火速向圣上请旨赐婚了。 真是太好了,如此,程凤迭的心病就有得医了!浣妍原本一片阴霾的心情,似乎被这一消息突然点亮,心里欣喜无比,拉着煜珩的袖子,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煜珩会心一笑,对浣妍眨眨眼,示意他明了她的意思,浣妍灿然笑开,放开他的衣袖,就快步向山上跑去。 快要到神御观门口时,浣妍就见烟儿急色匆匆地奔出来,慌不择路地与她撞在一起。 “烟儿,怎么了?”浣妍扶住烟儿问道。 “浣妍姑娘?!”烟儿惊讶道。 “怎么这么急匆匆的,我方才听说……” “浣妍姑娘你见着兀真道长了?小姐不好了,我要找他救救小姐!”烟儿急得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怎么会这样?”浣妍疑惑道。 “刚才,刚才京都来了圣旨,圣上要纳我家小姐为妃!可是小姐心里的人是太子啊!” 第九十七章 执念 浣妍抬手帮烟儿抹泪,慌不择言地追问道:“你确定听清楚了那圣旨里说的是圣上纳妃,不是太子纳妃?” 烟儿抽噎着回道:“圣旨才一念完,原本还一脸期待跪在地上的小姐,顿时就僵在地上了,被那官老爷催了好几遍,小姐才一脸呆傻地接了旨。 那官老爷正要再嘱咐些事情,小姐却忽然吐了口血,一头栽倒在地上,官老爷不耐烦地看了一会儿,就径自带了官兵走了。 然后,我才敢扶小姐回床上躺着,谁知小姐发了疯似的扯过圣旨打开来看,逐字逐句没完没了地痴念,我在旁边怎么拦也拦不住。 直到她再次咳血,说不出话来了才终于停下念圣旨,随即就向后仰倒在床上,任我怎么摇她,她也没睁开眼睛,没任何反应。 浣妍姑娘,小姐将那圣旨念了不下几十遍,我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没错,是圣上纳妃,不是太子纳妃啊……” 说到这里,烟儿已经泣不成声,浣妍心骤然一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想起在那日厢房内,她对陆离的一番问话,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陆离承认他梁城之行的目的,除了打探神器祁阑箜篌的下落,还要将程凤迭带回京都。 浣妍忽然明白,陆离那日的话没说完,后面的话是他要将程凤迭带回京都,送给他的父亲,当今痴迷箜篌的圣上,讨其欢心,令他太子之位更加稳固…… 原来,由始至终,陆离,作为一个王朝的继承者,他有着他应有的政治谋略,有着他铺垫他王者之路的所有思量和谋划,他又怎会有闲情逸致去做无益之事? 程凤迭擅长箜篌,而当今人世上痴迷箜篌是当今圣上,陆离千里迢迢来寻访程凤迭,处心积虑与其结识,不过是为了他日将程凤迭献于能赐予他权力和帝位的当今圣上。 不然,还能为何?难道娶来当他自己的太子妃么?可笑!那不是徒惹他父皇厌弃么?有如此貌美又擅弹箜篌的美人,不先孝敬自己痴迷箜篌的父皇,却独自据为己有,公然挑战天威,真是其心可诛! 陆离这样一个从小在帝王家权术漩涡中成长的人,怎会想不到这一点?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一层?难道是因为看了太久他的平民打扮,触了太多他的温暖笑容,让她竟然以为他骨子里都是温暖的,以为他的太子身份没为他带来那份归降于权力,归降于帝位的冷冽与计算。(.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好似千里之外的京都骤然刮来一阵强劲的冷风,直直吹入胸口,浣妍只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浣妍姑娘,陆公子不喜欢我家小姐是不是?不然为什么不求圣上赐婚?我记得那日画舫上你没能将我家小姐教你的那支歌唱完,后来小姐说那最后一句最是关键,你说,是不是因为陆公子没明白那支歌的意思啊,所以才会如此啊?”烟儿忽然抓住浣妍的手臂急问道。 浣妍木然抬眼,缓缓道:“他听不听得懂已经不重要了,兀真道长就在后面不远处,你快去寻他吧!” 陆离听懂了又如何?就算他明白了程凤迭的心意如何?他早在走之前就明白程凤迭的心意了,可就算他也同样爱上程凤迭,他会赌上他的储君之位来娶程凤迭么? 浣妍知道,陆离不会。 所以眼下这道圣旨,她还真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烟儿从她身边飞奔下了石阶,浣妍沉沉迈着步子,向观内走去。自古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若不仅没有心药,还来了一剂虎狼毒药,那当真是要把人逼入黄泉了吧? 陆离,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即便程凤迭不能做你的太子妃,挡你的帝位之路,那你为何不肯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怀抱希望死去。 路过正殿的时候,浣妍看见一人将将出来,身形十分熟悉,转过身来正是程乔,虽然脸色仍是有些不太健康,但总算还有些精神,只是好像一夜间苍老了许多,鬓角白发骤增。 “程老爷,可是为了凤迭姑娘求神保佑?”浣妍停下问道。 程乔怔了怔,微点了点头后迟疑回道:“这位姑娘认识程某?” 浣妍淡淡道:“秘洞内有缘见过程老爷一面,只是当时您昏厥着。” 听浣妍说起秘洞之事,程乔面上一僵,双手有些局促地顺了顺衣袍,倒还留着些书生气,随即回道:“如此,姑娘也算程某的救命恩人,程某不胜感激,无以为报,若他日姑娘……。” 浣妍摆摆手,打断程乔说道:“程老爷此言差矣,真正救了您的,是您的女儿程凤迭。” 程乔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笑了一笑,未有反对,想来他已知晓程凤迭病危到此般地步与冒死下山寻他有很大关系,而也正是因为看见他的背影,大家才知道他进了秘洞。 浣妍也回之一笑,便欲走开,去清心院看程凤迭。 “姑娘可是要去清心院看我家凤迭?” 背后传来程乔的问话,浣妍停住,就听他继续道:“程某也正欲前往,便与姑娘一起吧!” 穿过月亮门,程乔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像是在说给浣妍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浣妍一路沉默地听着,未曾打断。 “我自小父母双亡,好在老天赐给我一位世上最好的夫人,无论我落魄寒酸,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可惜却早早离我而去。 好在,她为我留下一个世上最好的女儿,从小跟我吃苦受累却无半句怨怪,我一直觉得她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奔头。 所以,我要尽我一切努力让她得到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得到全天下女人所艳羡和渴望的权力和财富,只是一直不得法,只能努力赚钱。 总归我是幸运的,赶上圣上突然痴迷箜篌,我便让凤迭早早开始学了箜篌,只望将来有一日能当皇后,母仪天下。 只是学了箜篌还不够,我还需要神器。要神器就要知道秘洞,就必须做合作商贾,于是,我使了手段,逼得当时的合作商贾买卖赔了本,一夕之间倾家荡产,最后气得暴病身亡,我便如愿成为了合作商贾。 可惜,兀真道长似乎一早洞悉了我的谋划,便在我的凤迭楼对面开了茶肆,日日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使我一直未能有机会与京都高官有所联络,也无法去秘洞盗取神器。 直到前些日子,太子微服住进我的凤栖楼,我知道机会来了,很想尽早盗了神器,献于太子,请其为我家凤迭向圣上引见,故而凤迭与陆离公子常在白石桥上相会,我也未有阻拦,我就是想让陆离公子知道我家凤迭的箜篌弹得多么好。 老天再次眷顾我,梁城发了水患,使得我终于有机会趁乱盗取神器,本以为进入秘洞就可拿到神器,却不想原来里面机关重重,还有神兽驻守,神御观并未完全与合作商贾道明洞内玄机。 所幸,老天见怜,我捡回一条命,只是我家凤迭却…… 清醒过来后,我将许多事都想了想,忽然明白老天眷顾我那么多次后,终于不肯再帮我,于是虽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如今我的后福在哪里? 如果我的女儿死了,那么所有福气都不能算作福气! 当我知道凤迭就是因为要救我才会病危至此,我才知道,我一直以来犯了多大的错。 我一直以为让她当皇后,就是给了她最好的,却不知道,如果她不能快乐活着,要那些虚名做什么?! 如今,京都来了圣旨,封了她做皇妃,算是达成我愿,可是我心里却空落落的。 看到凤迭拿着圣旨昏倒在床,我才知道这些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从来都是要她好好活着,我们父女俩好好活着! 我家凤迭心仪的是太子,可是却要去做皇上的妃子,她如何还有希望再活下去?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让她学箜篌,那么她不会遇见太子,我不会去偷神器,她便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到头来,我想给凤迭的幸福,却是一步步将她推向黄泉啊! 原来老天一直都不是在帮我,只是顺着我一直作孽啊,一点一点害死自己的女儿,令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天终于惩罚我了啊! 为什么老天不肯提醒我,不肯帮我,令我爱的人,一个个皆要离我而去…… 苦心经营,机关算尽,却敌不过老天戏弄!!!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求它,求它保佑我的女儿,我愿拿我的命来换,只求她不要在这样灿烂的年华就死去啊!” 程乔说至此,已是老泪纵横,哽咽难继。 而此时,二人已穿过槐树林,就快要到清心院,浣妍缓缓开口道:“程老爷,其实不是老天不帮您,是您自己没有帮自己,您的执念太深。” 程乔抬头,浣妍继续道:“您的执念在于一直想要弥补对您夫人的亏欠,对凤迭小时候凄苦生活的亏欠,可是很多时候,人们总是习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弥补,以为别人认为好的,就是可以用来作为弥补的。 却不知很多时候,被补偿的人并不需要你的弥补,就像凤迭姑娘,如你所说,她一直未怨怪你,所以她根本就不希望你对她的爱是以弥补的方式进行,也就是说你能与她一起快乐生活,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父女之间,或者亲人之间的感情往往很特别,自然而然才是最好,刻意弥补,过度计算得失,反而失了真心,陷入执念。 就像您为凤迭做这一切,有多少是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又有多少程度是为了平复纠缠你内心多年的执念? 如果你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便可知深宫斗争,帝王之爱,有如囚笼,有何幸福快乐可言?所以你一心送凤迭入宫,追根究底,还是源于你不肯放下心中的执念。” 第九十八章 萧曲 程乔愣在原地,神情有如顿醒,随即陷入懊悔和悲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午后温热的日光透过层层槐树叶薄薄地投射在他丝丝分明的白发上,折出萧索的寒光。 许久,程乔苦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嘴里叹道:“程某原以为已将一些事情想得透彻了,不想原来姑娘所言才是透彻。” 说完,程乔有些失魂落魄地快步向清心院跑去,留下浣妍在槐树林里继续心情沉郁地缓缓向前走,她倒是也想飞奔过去,只是在秘洞中的一天一夜她并未进食,加上方才从山腰处跑到观门处便用尽了最后气力,此刻已是疲乏至极,瞧着眼前的景色都有些恍惚。 浣妍正满怀心事地低头走着,却忽然撞上一人。 抬头就对上一双紫眸,它的主人一身玄衣,此刻正抬了手臂将她扶住。 “铮远?”浣妍扶着额头,双眼迷蒙地惊问道。 铮远还未回话,浣妍就了悟地笑笑,自问自答道:“我怎么忘了,你们都有法术,见到烟儿必定第一时间带着她御风飞至清心院了,必是要比我这个慢慢悠悠和人边走边聊的快。” 铮远微微一笑。 “煜珩呢?”浣妍向前继续走着,一边问道。 “浣妍姑娘不问问我为何在此么?”身后传来一声问话。 浣妍转身,原来铮远未动。 “你为何在此?”浣妍从善如流地问道。 铮远向他一侧摊开一只手臂,嘴角含笑。 浣妍顺着铮远手臂所指方向看去,就见一棵槐树下一张石几,两只石凳,石几上摆着几碟菜,一双碗筷。 浣妍惊住,耳边铮远道:“浣妍姑娘秘洞中一天一夜未曾进食,想必此刻已是饿了,故而特在此拦住浣妍姑娘,用些饭菜再去看凤迭姑娘不迟。” 浣妍怔怔望着,人、景、物都如那夜在凤栖楼后的花园内一般,梦幻香甜的槐树,精致的饭菜,贴心周到的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铮远,为何你总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出现?在我最疲惫最需要温饱的时候。 浣妍转头看向铮远,微笑道:“好。” 与铮远一同落座,浣妍瞧见几碟菜都是普通的青菜萝卜,却做得十分讲究,旁边还有一屉水晶鱼蒸饺。 愣愣地将那蒸饺看着,浣妍听见铮远道:“那日救下程乔,才知凤迭楼的厨娘还在神御观内避难未曾下山,于是我便请了她来做菜,只是现下梁城水患刚过,食材紧缺,故而只有简单几样,所幸唯有鱼倒是不缺的,便有了这水晶鱼蒸饺。” 浣妍笑了一下,乖巧回道:“已经很好了。” 为了以实际行动证明这句回话,浣妍拿起碗筷飞快地大口吃起饭来,一张嘴塞得满满当当,一方面显示饭菜真的很好吃,一方面回避与铮远谈话,因为此刻,她心里忽然乱糟糟的,不知与铮远可以说什么,虽然她真的很想问煜珩在哪里。 铮远见状,一双紫眸盈满笑意,片刻后,却渐渐隐去,凝神看着浣妍,有些恍惚,有些微怔。 直到浣妍又抬起头,鼓着腮帮对着他尴尬笑了一下,铮远才回过神,淡笑着抽出腰间的褐色萧管,吹起那首《别兮吟》。 悠远沉静的箫声,在午后的槐树林内回响,林间原本寂静凝滞的微风似被它撩拨,挟着微微呼啸声流转在枝叶上,飘逸在花蕊间,原本淡淡浮动的花香被搅弄开来,幽幽地飞蹿过每一寸空气,将薄薄透过枝叶的午后日光醉得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地上。 曲声越向后,变得哀伤婉转,槐林静寂,除却箫声,可听见槐花静静飘落而下,无声地没入地上原来的落花中,极像是被这悲伤的乐曲所感染,而选择飘离枝头,遁开束缚,自由地将这绵绵悠长的悲思掩埋。 浣妍听得入神,情不自禁放下碗筷,手肘支着头专心聆听这首萧曲。(.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演奏萧曲,没有想到箫也可以演奏出如此动人心弦的乐曲,也没有想到平日瞧着十分淡定雍容的铮远,也会吹奏这样风格的乐曲。她听着,似乎也被这乐曲隐隐透出的惆怅思念所浸染,心头有些发紧,眼角有些酸涩,竟也变得十分悲伤起来。 一曲毕,铮远收起萧管,回头看向浣妍,浣妍方才惊醒,随即笑道:“吹得真好,这曲子很好听。” 铮远淡淡道:“这是我为云兮所作,云兮就是花神柘舞和云莫的女儿。” 浣妍思索了一下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云莫杀死了他的亲生女儿,难道就是你说的这个云兮?” 铮远颔首,继续道:“她死的同一天,姰远天姬也失踪了,至今生死未卜。” 姰远天姬?浣妍忽然想起一个名字——辰远。铮远、辰远、姰远,这三个人他们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有人说,姰远和云兮一样,都已经死了,可是我总觉得不是这样,她们中有一个必然还活着。”铮远说完就定定地看着浣妍。 浣妍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将心中疑惑问出来:“你知道辰远是谁么?” 铮远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回道:“辰远和姰远乃是孪生兄妹,我是他们的兄长。” 孪生兄妹……心里有一个猜测呼之欲出,可是浣妍还是不敢相信,眼前不断闪过水明泽上,那个叫辰远的人,穿枝拂叶而来,有着一张与自己酷似的脸庞。 可是这张脸庞她见过,铮远说是他的兄长,必然也见过,那她的模样……难怪在妖界铮远第一眼见她时会有那样震惊的眼神,或许铮远从那时起就对她的相貌存了猜测,现在他与她说起姰远天姬,是认定她了么? 突如其来的身份,让浣妍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空白过后,是被巨大的震惊所淹没,虽然那日见到辰远,她有些疑虑,但却一直未放心上,如今,又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再次说起姰远天姬,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身世。 浣妍紧皱着眉,抬头对向铮远的灼灼目光,他就是她的亲人么?可是为什么她心里是这样紧张不安。 “浣妍姑娘!你果然在这里!” 一声脆亮惊喜的呼喊打破浣妍的窘境,浣妍抬头时,烟儿已站在了眼前。 浣妍正要说话,却见烟儿对着铮远焦急道:“道长说您与浣妍姑娘一起在槐林用饭,我便来此处找您,我家小姐情况危机,道长说请您过去一起商量。” 铮远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便起身欲走。 看到铮远要走,浣妍不知为何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将将略微松了一口气,却见铮远又回过身,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浣妍姑娘若一时无绾发之物,便用这支玉钗吧!” 铮远说完就将那支玉钗递到一脸呆愣的浣妍手中,又看了一眼浣妍,便转身快步向清心院走去。 玉钗的冰凉质感让浣妍惊醒,低头看,手里的玉钗,正是在妖界街市上,铮远与她一起时看中的那支被要价五千株的玉钗。 浣妍,摸摸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才想起之前坠落深渊时,发髻被劲风吹散,原本程凤迭给她打扮的头饰也不知掉落何处,故而自从渊底出来到现在,她的长发一直随意披散着。 “我要买来送与一位友人。” “我那位友人,年纪气质,与这位姑娘相仿。” 浣妍想起那日买这支玉钗时,铮远便是如是说,刚才一直纠结烦恼的问题似乎又涌了回来,浣妍摇摇头,心里断定必定是此刻自己披散着头发的模样实在太生猛骇人,铮远实在有点看不下去,所以才将这支钗暂时借给她用,嗯,是借,她以后要妥帖仔细地还给他。 想到这里,浣妍终于心安理得地开始用玉钗绾发,却忽然发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她不是很会用玉钗绾发。 以前她时常用发带随意绾个发髻,再将发钗随意插上,可是如今没有发带,让她直接用玉钗绾发,对她来说,技术含量太高了。 眼见烟儿还未走远,浣妍讪讪叫住她,铮远也回身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去。 烟儿听见叫喊,以为浣妍有什么救她家小姐的办法,就又飞快跑回来,待听到浣妍是想让她帮忙绾发,脸上一阵失落,不过倒也没有抱怨,十分灵巧地帮浣妍用玉钗绾好了头发。 烟儿打量了一下浣妍的发髻,笑道:“嗯,总算看起来没那么狷狂了!” 浣妍:“……”果然没错,铮远也一定是觉得她之前披头散发的样子太扎眼啊! 浣妍想起什么,随即问道:“煜珩在清心院么?就是穿绛红色袍衫的那个?” 烟儿表情古怪地瞧着她半晌,随即笑道:“浣妍姑娘是喜欢那位煜珩公子么?” 浣妍忽然觉得之前再遭的事都比不上此刻心事被人看穿更糟。 觉得自己耳根子蔓延其一阵滚烫,浣妍忍不住瞪大眼睛,压着嘴唇,憋着气缓解脸上的燥热,一边又若无其事地拿起碗筷,拨拉拨拉碟子里的菜,直到将一棵青菜颠来倒去地翻个跟头,浣妍才凉凉道:“那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哦。” 烟儿再不言语,起身要走。 浣妍扔下筷子和青菜:“哎哎,那什么,我说烟儿啊……” 烟儿倏地转过身,一脸狡黠的笑,脆生生答道:“煜珩公子方才就在清心院和兀真道长商量救治我家小姐的办法。” 浣妍咂咂嘴,一脸云淡风轻道:“我方才是想说你绾头发的手艺很好来着。” 烟儿瞧着浣妍的样子,一边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浣妍翻一个白眼,含恨将头扭向一边。 烟儿止住笑,在浣妍身边坐下,对耳语道:“浣妍姑娘莫要与烟儿置气啦,我也告诉你烟儿喜欢谁,好不好?” 第九十九章 魂魄 林风挽薄暮,槐香蕴幽情。 天边最后一丝夕照隐去的时候,还有些余光映在烟儿脸上,伴随着她樱唇的上下翕动,微微闪现出金色光彩,仿若在她脸颊一侧镶上了金边。 浣妍将头枕在上下交叠着的手臂上,静默地听着,当烟儿煞有介事地将“阿越”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浣妍的眉毛连一丝的上扬也没有,琉璃色的眸子里散发出“果然如此”的信息。 烟儿喜欢阿越,缘由是有的,所以惊讶是可以没有的。 一个姑娘喜欢上一位公子,可以非常简单,但浣妍觉着烟儿对阿越的喜欢却不会简单到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应该是“患难生情”。自古,许多女子都有难以抗拒的“英雄救美”情结,它的开始很突如其来,过程很惊心动魄,结局往往被女子们演绎地很温馨浪漫,比如,以身相许。 显然,烟儿从阿越水患中将她救回那一刻,就已经以心相许,若不是碍于她是个丫鬟,没有婚姻自主权,或许她会央求阿越,随他一起天涯永相随。 烟儿一脸陶醉痴迷地絮絮说着,浣妍瞧着,眼睛慢慢有些发直,神思有些游离,烟儿在说什么,她已听不见,只是心里想着,若是程凤迭醒了,她定要求程凤迭遣放了烟儿,让烟儿与阿越双宿双栖。 想至此,秘洞中积攒了一天一夜的疲惫终于潮涌而来,浣妍的眼皮终于沉沉合上。 浣妍再次睁开双眼之时,是被一阵刺骨的寒冷所激醒,周身似乎被淋上一场寒雨,绵绵密密的冷意丝丝入骨,将残存的睡意舔舐干净。 一觉无梦,倒是睡得极好,浣妍伸一伸懒腰,发现睡前还在身边说着话的烟儿已不见踪影,惺忪着眼,四周环视,却“啊”的一声,她被猛地吓了一跳。 浣妍自认为不是喜欢大惊小怪的人,可是一觉醒来,身边的人由丫鬟变成丫鬟的主子,实在算是比较惊悚,尤其这个主子原本应该垂死在床。 浣妍揉揉眼睛,月色初现,银白光亮下,程凤迭亭亭立在她身旁,秋水美目,细挑长眉,挺鼻丹唇,两颊生光,地地道道的一位美人,只是……只是脸上异常的白,虽是正在笑着,浑身却不断散发出阴寒之气。 浣妍起身问道:“凤迭姑娘,你怎么……” 程凤迭笑容敛住,神色怔忡,缓缓回道:“我看到我爹急匆匆地奔出了清心院,神色疯疯傻傻,有些不对,我很担心,就一路跟了出来,经过此地,见到浣妍姑娘,就觉得好似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就停在姑娘身边了。” 依然是程凤迭标准的柔婉语调,只是听着十分飘渺,像是被晚风从一处远山上吹来,悠悠荡荡得没有落着点,缠绕在纷扬落下的槐花之间,散出颤颤余音。 程凤迭的病已经好了么?难道漓戈说得没错,程凤迭果然命不该绝,还有许多年寿命? 浣妍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煜珩他们的法术也委实高明了些,才多少时间,程凤迭就能这般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了? 有什么在脑中闪了一下,浣妍脱口问道:“烟儿呢?你来时见到她了么?” 浣妍这一问似乎提醒了程凤迭什么,她立时接口道:“我来的时候,烟儿正在姑娘身边坐着,我向这里走过来,她却也不理睬我,只追着我爹而去了,真是好生奇怪。” 浣妍蓦地抬眼,略带颤抖地伸出手,摸向程凤迭的手臂,程凤迭一脸疑惑地将她望着。 当她的手毫无阻碍地从程凤迭身体穿过的时候,浣妍的心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沉沉地溺毙在无边的绝望中,程凤迭已经死了。 眼前站着的,是程凤迭的魂魄。 浣妍将手伸回,脚下不自觉晃晃悠悠地退了两步,愣愣看着也是一脸呆愣地望着她的程凤迭,浣妍心里只道:不该是这样的,不会的,漓哥哥不会骗我的。 “浣妍姑娘,我这是……” 程凤迭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嘴,惊恐地睁大了眼,直勾勾地望望浣妍的手,又看看自己。 “快,凤迭姑娘,跟我回清心院!” 快,一定要快,浣妍一路飞奔,心里只这一个念头,不时回头看着跟在她身后一同奔跑,早已花容失色的程凤迭,浣妍强忍住泪水,程凤迭体弱多病,能这样畅快奔跑的时刻,却是在她死后,以魂魄之形。 之前,浣妍总羡慕煜珩他们会法术,可以御风飞行,免去奔跑的辛劳与苦痛,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她生来就能这样畅快的奔跑,累了停下来,喘口气,若是愿意,还可再继续跑跑跳跳,这样已经很好很好,已经比许多人幸福许多。 人们总是忍不住去羡慕别人的幸福,却不知很多时候,自己也正被别人羡慕着,幸福是什么,也许在程凤迭眼中,她想畅快奔跑的时候,却因病不能,而此时却有另外一人可以,那么,这个人就比她幸福。 到达清心院时,浣妍碰上正欲出院的煜珩,他身后还跟着铮远和兀真。 看见浣妍身后的程凤迭,煜珩眉头皱了一下,肃然道:“凤迭姑娘,你已是魂魄之形,怎可随意走动,你可知晓冥界之人随时会来拿你,还不快快躲回屋内!” 浣妍忽然想起,她光顾着为程凤迭的死悲伤,却忘了人界之人死后,魂魄会由冥界派来的鬼差收押,送往冥界,进入轮回,转世投生,程凤迭死后魂魄从肉体中抽离,见到程乔出门便尾随而至槐树林,这般招摇,确是极易招来冥界鬼差。 想及此,浣妍不禁后怕,她没有法术,到时候鬼差来拿程凤迭,她可要怎样与他们拼? 程凤迭听到煜珩明显不悦的质问,颤抖了一下,遂低下头,泫然若泣,喃喃道:“原来我已经死了,我竟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说完,就从浣妍身边飘过,默然走回屋内。 煜珩一把拉过浣妍,眼皮狠狠一抬道:“你倒是胆大,没有法术,也敢随着一只游魂乱跑,不怕被鬼差一并捉了去么?” 浣妍自知理亏,却还是嘴硬小声道:“哪有乱跑,这不是将她送回来嘛……” 由翠玉钗灵巧绾着的发髻伴随浣妍低下头,显露出来,煜珩将发钗看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明灭,遂松开手,似笑非笑道:“那可好,既已送回了,那你便可回那槐树林了,看看冥界的鬼差是否在那里候着你。” 说完,煜珩就转身向屋内而去。 浣妍抬头:“哎……” 一旁的兀真和铮远对视一眼,分别笑开,然后兀真也跟着煜珩进入屋内,徒留浣妍一人回身望着漆黑一片的槐树林,心里有些发怵,她倒还真不敢回去,可是跟进屋内,又不知要被那歪狐狸怎么笑话。 浣妍只叹,关键时候,被看得十分紧要的自尊,常常让人陷入一种令人懊恼的矛盾中。 “呵呵,浣妍姑娘,且随我们一并进屋吧!”铮远出声道。 原来他还没进屋,一直在原地站着,浣妍内心表示十分感动,关键时候,这位板正仙人总是很讲义气。 浣妍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铮远似看出浣妍所想,微笑道:“冥界鬼差,只追随魂魄的气息,即便浣妍姑娘现在独自回了槐树林,他们也不会追向你,煜珩方才所说,不过是担心你与程凤迭一起久了,会沾染魂魄气息,无端招来鬼差追捕,委实麻烦,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浣妍松了一口气,都怪她以前没好好看水明泽上有关六界的书,但凡都只是随意浏览,未曾仔细研读,以致她竟然不知,冥界鬼差只是追随魂魄气息,她一个好好活着的人,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大可以放心地回槐树林。 想及此,浣妍笑着回道:“呵呵呵,这样啊,那我回槐树林吧!” 话音刚落,浣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过是为了与煜珩置气,可是与一个人置气,不是应该与他所说的反着来么?煜珩让她回槐树林,她就回槐树林么?偏不! 尤其铮远已经帮她证实,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不是因为怕鬼差才不回槐树林,于是,在铮远开口之前,浣妍就笑嘻嘻补充道:“哦,不不不,我又想了下,我还是和你们一同进屋吧!” 铮远会心一笑道:“我还正欲劝说浣妍姑娘,不想姑娘自己已然明了,那便快快进屋,将那东西交给兀真道长,看是否能帮得上忙。” 浣妍不解道:“什么东西?将什么东西交给兀真道长?” 铮远:“……” 浣妍讪讪道:“看来我方才明了的事情和你所说的不是一回事。” 铮远回道:“我听煜珩说过,你们在秘洞深渊下遇见了神兽媪,并得到了它的元丹,由你保管着,方才我们正是要去槐树林寻你取这元丹。” 浣妍惊喜道:“你说那神兽媪的元丹可以救程凤迭?” 铮远沉吟道:“倒是可以一试。” 第一百章 身世谜 从怀里摸出神兽媪的元丹,夜色下散发淡淡莹绿光泽,有如生命在跃动。 神兽媪上万年的灵气与精气皆凝结于这颗元丹之内,说它可有助于程凤迭求生,或许真的些许可能。 浣妍向铮远点头,便欲一并进入屋内,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隐忍不发的抽泣声。 “烟儿?” 浣妍回身,惊讶地看着此时正倚着入口篱笆喘气的烟儿,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怎么了?”浣妍上前扶住烟儿,关切问道。 “浣妍姑娘……”烟儿哽住,两行泪水瞬时坠落,“我家老爷自尽了……” 什么?程乔自尽了?! “那时我一路追过去,老爷进了厢房,我追不及被他隔在门外,就听他在屋内自言自语,说是他害死了小姐,等我请人将门撞开时,就见老爷已悬了绳子气绝了。” 浣妍拍拍烟儿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心想必是方才程老爷看到程凤迭没了气息,便以为程凤迭已再无生机,心下怆然绝望,自责难当,便去寻了短见。 难怪程凤迭以魂魄之形也要追着程乔而去,果然,这种时候,父女之心还是有些相通,她必是觉察到了程乔的轻生之念。 “浣妍姑娘,我家小姐是不是已经死了?”烟儿颤抖着问道。 浣妍噎住,掠过烟儿肩膀,她看见程凤迭的魂魄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屋门前,旁边的煜珩和兀真皆是一脸无奈。 烟儿是个凡人,她看不见程凤迭魂魄,程凤迭却能听见她所说的话。 都说魂魄是没有眼泪的,可是魂魄却有悲伤的情愫,这一点着实可怜,巨大的悲伤如果没有眼泪借来宣泄,那要如何排解? 眼前已是魂魄之形的程凤迭,仿佛一瞬间被揉碎的花朵,七零八落地随风飘散,原本聚着光彩的眸子里只剩空洞,神色僵硬地静止着,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掀起一丝波澜。 “贫道去看看吧!” 院中的寂静被兀真打破,他挥了下拂尘,便要出院。 浣妍将手中的元丹郑重交给铮远,开口道:“我随道长一起去。” 铮远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最后微笑着颔首。 一路上,兀真走得很急,浣妍一路小跑跟着,烟儿没有跟来,浣妍觉得她在清心院照看着程凤迭挺好,便独自跟了来。 虽然她也很好奇煜珩和铮远要如何用元丹让程凤迭起死回生,但程老爷已死,有些事程凤迭不能为他做的事,她愿意代程凤迭去做,她想去做任何一件可以帮到程凤迭的事,比如,去代她尽女儿的孝道,为程乔收殓。 或许,这多多少少是源于她心里的愧疚,她有些后悔当日劝慰程凤迭有关陆离之事,或许那时她最应该做的是规劝程凤迭早日断了对陆离的痴念,如此,今日程凤迭就不会被这一道圣旨伤得如此重。 浣妍思量间,就已随着兀真赶到烟儿所说的那间厢房,小圆和小方守在门口,脸上是与他们年龄极不相称的凝重肃穆。 兀真吩咐几句,让他们去拿些东西,就进了厢房。 临走之前,小圆忍不住扯了浣妍的衣袖,急急说道:“程姑娘如何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她程老爷去了,不然可就遭了!”一贯憨笑着的小方也是扯了浣妍衣袖,一脸焦急地望着。 浣妍不忍,含泪点头,心里感叹这对同胞兄弟才是真正了解程凤迭,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世事弄人,程乔,程凤迭最亲的亲人,却反而最不了解她。 直到两兄弟走远,浣妍才回身准备进入厢房,却迎面撞见程乔的魂魄已经飘出了厢房,几步之后,又回过身对浣妍道:“感谢姑娘前来为我收殓,方才那两个小道童的话我听见了,姑娘之前说得没错,凤迭真正想要的,我一直不懂。如今我追悔莫及,只能随着她一起去了,或许她娘还在等着我们。” 浣妍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程乔程凤迭或许还有机会活过来,却见程乔身后忽然现两个影子,一黑一白,皆戴着高帽,白色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黑色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两个皆吐着鲜红的长舌,白帽子下面是一张有如覆了白粉的脸,怪笑着,黑帽子下面这是一张有如抹了炭粉的脸,哭丧着。 听见两个影子手中锁链抽动的声音,浣妍猛然惊醒,若她没有记错,他们应该就是冥界中来人界捉魂散魄的鬼差——黑白无常。 凡人死去后,魂魄从肉体中抽离,冥界会派来黑白无常将魂收去,送往轮回,并将魄打散,由此,那死去的人再无生还可能。 此时,程乔魂魄已从肉体抽离,正是黑白无常前来捉魂散魄的时候。浣妍忽然意识到,之前煜珩让程凤迭的魂魄躲入清心院屋内,实则是为了躲避黑白无常,最后再为她搏一把生机。 “梁城程乔,还不快快上前!”白无常怪笑道。 浣妍看向程乔,就见他对着她最后感激一笑,便从容走向白无常,未有反抗和惧怕。 刚想要出声,浣妍却感觉手臂被人捉住,回头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铮远。 浣妍惊讶,却被铮远示意噤声,耳边听见他轻声道:“这是凡人死后必经之事,我们莫要插手,只在一旁看着就可。” 因两人靠得极近,浣妍感觉像是正被铮远抱在怀里,耳边被一阵温热气息掠过,有些微痒,脸颊跟着热起来。 飞速地点头,浣妍想要从铮远怀里挣脱出来,却被他抱得愈紧,浣妍又惊又怒,抬头看见铮远一脸淡定表情,心里暗道这板正仙人怎么可以热情地这么淡定? 狠狠瞪了铮远一眼,浣妍终于如愿从他怀中挣脱,刚刚站定,就见原本正要离去的黑无常忽然转身,向着她靠近,漆黑的脸上只余闪着光泽的眼珠隐约可见。 “白老弟,这姑娘身上有魂魄气息。” 白无常停住,怪笑一声道:“她来为这程乔收殓,想来是沾染了他的魂魄气息吧!” 黑无常原本哭丧着的脸上,眉毛一皱,摇头道:“不,和咱们手里的这个气息不一样。” 说完,黑无常就要向浣妍凑过来。 浣妍眼睁睁看着一张黑炭脸凑过来,下意识就从旁边顺手抽出一件物什抡向他。 那物什还未挨着黑无常,就见他哎呦一声猛地跳开,鲜红的舌头抽搐了一下歪在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光,哭丧着的脸现出被惊吓的模样。 一旁的白无常慌忙凑上去,惊讶道:“黑老哥,怎么回事?!” 黑无常扶了扶他的高帽子,又用手将自己的舌头拗了拗,待其恢复原状了才瑟缩开口道:“想必这位是天帝的大殿下月神吧!冥界阴使黑无常失敬,失敬!” 白无常这才抬头看向铮远,亦是有些震惊,一同恭敬说道:“那姑娘手里拿的莫不是那神器折戟箫?这位必是月神了,冥界阴使白无常有礼!” 话音落,铮远雍容一笑,淡淡道:“两位阴使辛苦!这位姑娘并非有意冒犯,还请阴使莫要计较。” 黑无常哭丧着的脸上大大笑开,一副笑得十分矛盾的样子,开口道:“呵呵,怎么会,怎么会!” 一旁的白无常陪着怪笑,接口道:“我们也是按冥王定的规矩办事,方才黑老哥说这位姑娘身上有些魂魄气息,故而……” 白无常话未说完,铮远便出声打断:“这从何说起?这位姑娘乃是仙界中人,有仙气护体,怎会沾染凡人的魂魄气息?” 浣妍惊讶转头,笼在袖中手却被铮远微微拍了两下。浣妍忽然意识到,之前铮远之所以执意抱着她,是因为他要用仙气护住她,让她身上沾染的魂魄气息不被黑白无常发现。 黑无常收住笑容,意味深长地将浣妍打量着,迟疑道:“恕小使修为浅薄,为何我看不出这位姑娘身上有仙气?” 铮远淡笑一声,回道:“实不相瞒,我身边这位姑娘正是仙界天庭失踪已久的姰远天姬,正是我的妹妹,此番我来人界,正是来寻她,将她带回天庭。因姰远在人界流落甚久,故而仙气有些疏淡,确是不易察觉,还请阴使见谅。” “姰远天姬?!”一旁的白无常惊讶出声,“第三次仙魔大战中失踪的姰远天姬?!居然还活着……” 白无常似乎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妥,慌忙闭上了嘴,黑无常赶紧接道:“呵呵,白老弟素来心直口快,姰远天姬失踪一千多年,六界里皆以为她已身亡,今日月神寻到天姬,着实令小使们震惊的同时,也为天帝高兴,故而激动之余,口不择言,还请月神莫要怪罪。” 亲耳听到铮远说她就是姰远天姬的时候,浣妍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炸开,震惊多过欣喜,虽然她一直好奇于自己的身世,可是如此笃定地被一个人揭示出来,她还是久久难以平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失落?庆幸?还是怅惘? 她不是没有想到,或许这是铮远为了与黑白无常周旋而所用的托辞,可是铮远的一再试探,她和辰远几乎一模一样的相貌,她在水明泽停留的时间,若每一个都是巧合,那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还能是巧合么? 或许,她所震惊的是在潜意识里,她已经接受这一身世的真相。只是眼下,黑无常如此说,表面上是在赔礼,弦外之音却是有些怀疑。 就听铮远不以为意的朗声笑道:“呵呵,阴使多虑了。” 一语双关,铮远此话明面上表示并未介怀白无常的不妥之语,打消了黑无常的歉意,但同时看似并未正面回答黑无常的质疑,却又好似已将否决之意表达在其中。 于是,黑无常果然被噎住,只一边陪笑着,一边仔细地瞧着浣妍。 半晌,铮远淡淡道:“两位阴使若是无事,便去办差吧,恕我与天姬不再相陪!” 第一百零一章 相认 青峨山山脚下一处隐蔽的茅屋旁,有一座孤冢,隐在一丛高草后多年,如今要在它旁边添两座新冢,拨开高草来看,却发现并非预想中那样荒芜,显见常有人修葺打扫。 墨玉般的黑色墓碑,光可鉴人,应是被频繁抚摸过的缘故。碑上镌刻多年的凹槽,虽是被沙子填塞了些许,字迹却清晰可辨——爱妻程尹氏芙如之墓。 尹芙如,便是程乔口中,世上最好的夫人。这位善良贤淑的女子,独自在此孤寂了十六年,今日等来她的丈夫和女儿作伴往后的岁月。 昨夜里,从月升到月落,到曦光跃上山顶,历经一个夜晚,程凤迭终于还是死去了。 彼时,铮远下了逐客令,黑白无常也不再做纠缠,片刻功夫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兀真道长继续留在厢房内安排程乔后事,他生前是神御观的合作商贾,神御观主事之人便要负责这项事宜,只是这一次,秘洞已封,程乔的棺椁不会送入秘洞安置。 浣妍和铮远向清心院折回,铮远未主动开口提起姰远天姬之事,浣妍亦装作不知道的神态,二人一路沉默。 院中无人,浣妍原本想要进入屋内看看进展,却被铮远拦下,想是煜珩在屋内作法,不便被打扰,浣妍也不再作争执,左右瞧瞧烟儿也不见,必是也在屋内吧。 就这样和铮远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院中许久,浣妍的腿有些酸乏,先前兀真变成的石几石凳此时也已消失,便找了篱笆倚靠着,不时把玩着上面的各色喇叭花。 一旁的铮远却吹起了萧曲,依然是那首《别兮吟》。 浣妍正支着下巴听着,却见他忽然停下,转头看向她,神色微怔,一双紫眸幽深似海,烟波迷茫,口中轻声道:“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你是云兮,可是看着你的脸,我又发觉,我只是希望你是云兮,而你不是。你应是姰远,我高兴之余却隐隐有些失落,我甚少经历这样矛盾的感觉。” 浣妍蓦地站直了身子,手中捏着的喇叭花“跐溜”一声又顺着藤蔓弹回了原处。 铮远扬起嘴角微笑,继续道:“我向煜珩问了许多有关浣妍姑娘的事,我想你应该就是在六界里失踪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姰远天姬,我的妹妹。你没有一千六百年前的记忆,或许是被下了封印。 妖王廉仓当年宠爱梦姬夫人,为她专门研制了一种用来安眠的舒梦香,燃此香者,能得好眠,一夜无梦,且聚元补气,助养修行。 但此香还有另一个妙处,便是可在梦中为燃香者解开记忆封印,不论那封印多么高深难解,舒梦香皆可做到清晰释放,尤以被解印者最渴求知道的记忆为甚。 因此,舒梦香也成为六界中炙手可热的香片,只是妖王廉仓素来谨慎,甚少外传,故而真正体验舒梦香妙处的人并不多。 我从煜珩处知道,你到达妖界当夜,舒梦香中睡下,醒来后却说有梦,可见你是身带封印之人,至少有着记忆封印。 那么,不知那夜,浣妍姑娘梦中是何景象?” 脑中有如鸣钟乍响,浣妍只觉她的心上仿佛被拨了弦,剧烈的颤动起来,突突突地按捺不住,眼前恍惚闪过,妖界梦居那夜,她跌进一条很长的梦河,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地方。 那个地方仙雾渺渺,仙乐飘飘,那里有一对兄弟,皆是小孩子的模样,却都长得真好看,哥哥一身玄衣,紫眸剑眉,英气逼人,弟弟身着紫袍,粉雕玉琢,长得比姑娘还漂亮,其中那个弟弟的相貌竟和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十分相像,那位哥哥站在远处,朗朗笑着,遥遥地对她招手:“姰远,姰远,快和辰远一起过来!” 如果说之前一切一切的巧合,浣妍不愿意相信,可是那夜的梦境如此真实,她梦中见到的一对兄弟,正是眼前的铮远和之前见过的辰远,难怪当初第一眼见到铮远时,她会觉得那样眼熟。(.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难道那就是原本她脑中该有的记忆?机缘巧合被舒梦香释放了出来,明晃晃地摆在了她眼前,说服她去接受自己全新的身份,不,是她原本就有,却无端在水明泽上被掩埋了一千六百年的身份。 烟波殿里,尘永说他也不知晓她的身世,她来历不明的身份,注定在水明泽上被尘永不着痕迹地戒备着,以致于她是如此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如今知道了,却又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多急速,太过迫切,让她总觉得漏掉了什么。 心中不是没有欢喜,毕竟她是仙界而非魔界之人,和煜珩并非对立的立场,让她松了一大口气,可是不知为何,心底却隐隐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和迟疑。 是否一直期盼的东西,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轻易,就会让人不安,让人不再那么笃定,开始诚惶诚恐,瞻前顾后,怀疑它就是否就是真正想要的东西? 原本失散多年的兄妹重逢的戏码,本该是两人相拥而泣,然后此际,浣妍的脸上风云变幻着,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仍然刻意地没有向铮远靠近。 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被铮远打破,“姰远,你已离开天庭太多年,该随我回去了。” 浣妍抬眼,张张嘴巴,像哑了许久的人第一次练习讲话一般,结结巴巴开口:“我……我……我真的……是姰远天姬么?” 铮远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 浣妍再次笨拙开口:“其实……怎么说呢……我一直不知道我的身世……当然,突然发现我是姰远天姬吗,我挺高兴的……毕竟做天姬有很多好处,比如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如地位尊崇,可以有我的小丫鬟什么的……可是,你真的确定我们没有搞错么?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很多,我也不一定……” 结结巴巴地说了许多话,浣妍也觉得逻辑有些错乱,只好停住不再继续说,好在铮远是个十分有眼色的板正仙人,在她难以为继的时候,开口说道:“那么将相貌搁置一边,浣妍姑娘说说你的梦境如何?” 浣妍哑口无言,她曾经的梦境,已是最有力的证据,相信铮远已猜知一二。 将天上的月亮巴巴地望着,它正在一点一点落下,天色将亮。 那月宫是浣妍曾经向往过无数次的地方,如今却忽然获知她原本就生活在那里,是仙界天帝的掌上明珠,是月神铮远疼爱的妹妹,这一事实怎么都觉得像眼前的朦胧月光一样梦幻,真实感微弱。 或许惊喜来得太惊,就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让人觉得那是假的。 只是,眼下,有人来认领她这个曾经孤苦无亲的妹妹,带她去见她原本存在的亲人,煜珩曾向她提起的所谓的亲人——天帝、天后、她的同胞哥哥辰远,这一点,无论如何,对她都有着太大太大的诱惑。 在这么一刻,浣妍突然想贪心一下,她想拥有这些,不,她是姰远天姬,她原本就拥有这些,现在,只是要重新过回她原该过着的日子。 念及此,浣妍不自觉地出声:“哥哥……”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口中方才说了什么,便慌忙捂上了嘴,偷偷瞄向铮远。 铮远神色略有恍惚,眸光里的一抹失落迅速隐去,旋即笑开。 就在那一瞬,第一缕曦光自他身后投射而来,柔和温暖,将他紫眸剑眉,英气逼人的脸照亮,光彩耀人,这让浣妍忽然觉得有漓戈和铮远两位哥哥是件很不错的事。 也是在那一瞬,身后传来屋门转动的声音,煜珩自屋内而出,神色疲乏,见到二人略有愣怔,然后倚着门框笑道:“一大早,便见着兄妹相认的温情场面,真是极为纾解我的疲惫,心中甚是欢喜。” 铮远朗声一笑,回道:“今日我们能兄妹重逢,还要多亏了火神,为我们造了这机缘。” 煜珩客气地笑笑,却看向浣妍道:“浣浣这就要随他回天庭了么?” 想到日后在天庭生活,便可以时时见到煜珩,浣妍心下十分欢喜,忍不住点了点头。 煜珩神色顿了顿,扫了一眼铮远道:“那……浣浣便不随我去京都了么?” “去京都?”浣妍惊讶道,说起京都,浣妍忽然想起程凤迭的事,正要开口,就听煜珩继续说道:“程凤迭已经死了,死前却托了我一件事,要我去京都将一件东西送与陆离。” 第一百零二章 辞行 一众道士在尹芙如的坟墓旁边忙碌,煜珩在与兀真耳语着什么话,浣妍则将墓旁的茅草房子转了一圈,果然十分简陋,可也许正是在这处简陋的茅屋里,程乔度过了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尹芙如在,程凤迭在,一家和乐。 浣妍问过兀真道长才知道,程乔生前有一日与他说过,愿死后与爱妻葬在一起。可见程乔也是个至情至性,用情颇深的人。 于是如今,兀真道长安排也将程凤迭葬在此处,想是也合了程凤迭的心愿。 说到程凤迭,浣妍想起昨夜煜珩要前往京都替程凤迭送东西的事。 彼时,她正在挣扎,其实心里很想随煜珩去京都,但当时铮远在旁,之前又说了要带她回天庭,她觉得总是需要先向铮远说明一下。 这一点让她发觉,忽然多了这么一个哥哥,就被束手束脚了似的,这就像有了家长在旁边,小孩子与其他伙伴约个会,玩个耍什么的,总要先请示一下,得个允许,然后再听家长们絮絮叨叨地仔细交代许多注意事项,比如规定什么时候回来,规定不能见什么人,规定不能随便乱花银子,诸如此类,颇为让人英雄气短的话。 浣妍摸不清眼前铮远这个新哥哥的脾性,但却知道漓戈这个旧哥哥总是很有人文关怀,比如,只要她不闹出个事情来,漓戈一般不会计较她怎样去玩耍,也不会做过多交代,属于一种放养式的随性发展观,这约莫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自由随性的人。 而对于眼前的铮远,浣妍却觉得看不出他的性子,这与铮远总是喜欢没事儿盯着她看有很大关系,以致于每次她即便想假装不经意地看铮远一眼,也会与他目光相撞,然后只能尴尬地收回目光,慢慢地就习惯性地不去看他,于是到底对他只留了个板正仙人的印象。 那既然是板正仙人的话,浣妍就觉得以后若是她要和煜珩去哪里哪里什么的,他大抵是要过问的,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正琢磨着要开口的时候,兀真道长却遣了小圆小方过来,说是清早便要启程将程乔的棺椁运至山脚下安葬,问下凤迭姑娘的情况,看是否要前去送葬。 煜珩幽幽说一句:“去回兀真道长,再带一副棺椁下山。” 小圆小方一对兄弟素来形影不离,同去同来,眼下听到煜珩的话,便又一同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回过味儿来,哇的一声,就在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彼时,浣妍正在他们旁边,不明情况者必会以为是浣妍欺负了这两只天真可爱的小道童。 无奈之下,浣妍只能好言相劝,说了好些遍,也只得一句“节哀顺变”,其实,她心里也是十分疑惑,怎么就没能救活呢?不是都有了神兽的元丹么? 尽管劝慰无力,两只道童还是分了开来,齐齐幽怨地将浣妍看了一眼,然后一并扭头,嚎啕着冲出清心院,只听小圆喊着:“程姑娘死了,童心破碎,童心破碎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经过小圆小方这个插曲,是否随煜珩一同去京都的问题就这么含混过去,因为接下来便有观内道士送来棺木,着手程凤迭入殓事宜。 浣妍想去帮忙,却被煜珩、铮远拦在门外,于是,直到此刻,在青峨山山脚下,程凤迭即将和程乔一并入土,她终究没能再见程凤迭一眼。 浣妍没想到,昨夜遇见程凤迭的魂魄,竟是最后一面。 兀真道长还在忙碌,铮远静立一旁,神色不明,煜珩却忽然抬步要走,以为他这就要去往京都,浣妍急忙开口道:“那个,你等等。” 煜珩回身道:“怎么?” “我和你一起去!” 煜珩眸光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笑,颇有兴味道:“真的么?” 浣妍三步并两步走至煜珩身旁以表诚意:“真真的。” “如此,那便随我回清心院吧!”煜珩笑道。 “啊?回清心院做什么?” “一起去休息睡觉啊!”煜珩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 “你这是要去清心院睡觉啊?” “是啊!” “……” 真是幻灭啊!浣妍想到她竟然十分雀跃地强烈要求和煜珩一起去睡觉,真是……真是……幻灭啊! 含恨扭头继续观看安葬入土活动,浣妍再也没看一眼煜珩,等再回头时,那歪狐狸已连带着铮远一起不见了,必是一溜烟儿蹿回清心院睡觉去了。 等终于完毕了程凤迭和程乔的安葬事宜,已是正午时分。 小圆和小方情绪低落地送来午饭,兀真索性就邀众人一起席地而坐,一并进餐。 小圆小方无精打采地坐在浣妍身边,惹得浣妍也跟着兴致索然起来,只觉得眼前一棵棵菜,一粒粒米都在哭泣似的。 “浣妍姑娘,你说修道是为了什么?”小圆突然开口问。 浣妍愣住,这么冷不丁一个提问,倒把她难住了,问题是她又没有修道,怎么知道呢?可是,眼见着小圆巴巴地将她望着,她觉着要是不给个回话,那这只道童原本破成碎片的童心,就要再碎成渣渣儿了。 “额……这个嘛……这个嘛,修道可以长生啊!” 浣妍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淘来的话。 “长生又是为了什么?”小圆寻思了一下,继续问道。 “长生啊,就可以一直活着啊!” “那一直活着是为了什么?” 小圆完全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真是让浣妍招架不住,手中筷子夹起的一棵青菜愣是到现在也没有吃进嘴里,不过说到长生,她倒是想到了细柳和俞鲤,如果两个人都活着,都可以长生,那就可以与喜欢的人相伴永远,真是一件快乐的事。 而如果她和煜珩,也能这样,没有生死别离,那一直活着对她来说就是再快乐不过的一件事。 想至此,浣妍不禁脱口回道:“一直活着,就可以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啊!” 小圆撇撇嘴道:“骗人!” “啊?” “程姑娘已经去了,我一直活着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 什么?!浣妍真的想问小圆,你不是道童么? “好吧,我来问你,你觉得修道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修道可以看姑娘,每天神御观都来好多女香客求姻缘来着。”小圆一板一眼地正经说道。 这兀真道长怎么教的徒弟啊! 听见身后兀真干咳了两声,浣妍哭笑不得地瞄了兀真一眼,就见他一脸泰然地对着他身边的年轻道士们说道:“呵呵,吃菜!吃菜!” “好吧,我来给你解释一下问题出在哪里,修道看姑娘呢,没有问题。” 身后兀真道长又猛烈地咳了几声,浣妍知道自己这话实在混账,但是对于教育小圆这样的小孩子来说,你说正经大道理,他们一定会觉得你在欺负他们没文化没见识,随便蒙他们玩儿,反而说些混账话,他们会很有你是知心姐姐,在掏心窝子地讲私家小秘密的感觉。 于是,浣妍不理兀真继续悉心教导道:“问题在于,你所看的那个姑娘也要在修道才可以,这样你们两个人都可以长生,然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程凤迭就是个没修道的姑娘,你一早不该看她的。” 小圆半信半疑地寻思了一下问道:“那哪里有修道的姑娘?” 真是一点就通啊,浣妍放下筷子,又激动又小声地说道:“嘿嘿……嘿嘿……修道的姑娘啊,一般都待在一个叫尼姑庵的地方。” 小圆吃惊叹道:“这个地方的名字真是霸气外露,那儿的姑娘必定十分凶恶,她们修道长生,岂不是祸害人间?” 什么?尼姑庵这个名字很霸气么?尼姑会祸害人间?不至于吧,最多就是有个尼姑掌门武功高强,名叫灭绝,但她也没去灭绝人间呀! 看浣妍一头雾水,小圆指点迷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是‘叫你管’,多穷凶极恶的口气,我就不信那里的姑娘有程姑娘和蔼可亲。” 浣妍:“……” 闹了半天,小圆把叫-尼-姑-庵这四个字连着念了…… 耳边传来兀真干咳两声道:“小圆,为师告诉你,其实那个地方的名字是叫——” 小圆好奇道:“师父,你被饭菜噎到了么?怎么不往后说完呢?” 兀真老脸一红,抽起一根筷子戳向小圆的脸蛋,气道:“为师不停顿这么长时间不说完,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是尼—姑—庵!!!所以,为师刚才是说,那个地方的名字是叫,停顿一下,然后尼姑庵。” 小圆被戳得嗷地叫了一声后,讪讪闭上嘴,低头扒饭。 兀真继续道:“还有,尼姑庵里面的姑娘修道长生,不是为了要和道长永远在一起,而且,距离神御观最近的尼姑庵还隔着三座山,你以后专心修道,莫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浣妍看看兀真吹胡子瞪眼的姿态,不知为什么就嘴欠地补充了一句:“她们修道长生是为了和天尊神君永远在一起。 ” 小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小方赶紧拍拍肩膀安慰。 被兀真瞪了一眼,浣妍闭上嘴巴,专心吃饭,却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碟青菜不知什么时候全跑到了小圆碗里,招惹小圆这只道童,真是作孽。 兀真无奈抚额,温言道:“程姑娘死去是飞仙去了,你若好好修道,日后飞仙,就也能见着她!” 小圆的哭声停住,两只眼珠子里燃起希望的火光,立马开始振作精神吃饭,再不与浣妍讨论人生。 浣妍看看兀真,一副你看,哄小孩子,还是要讲混账话比较靠谱的表情,换来兀真拂袖无视之。 一顿饭吃得十分波折,高潮迭起,总算也填饱了肚子,正要上山去清心院找煜珩和铮远,却见两人就等在她和兀真必经的路上。 铮远带着一贯的雍容笑意,略过招呼寒暄,直接开口道:“我来辞行。” 想必他这就要随她和煜珩一道去京都,浣妍就没做他想,只当铮远是在与兀真说话。 “姰远,天庭有些事情亟待我回去理办,我知你想随煜珩去京都,那我们便在此分别,我先回天庭,之后,由煜珩带你回天庭。” 啊?!原来他要先回天庭,让她和煜珩两人去京都,浣妍忽然觉得这板正仙人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哥哥。 浣妍心下十分感激铮远这样的贴心,乖巧回道:“好。” 一旁煜珩道:“那么道长,我与浣浣也向你辞行,我们这就前往京都,早晨与您所说的清心院里的事就先交由您小心安排了!” 兀真朗声一笑道:“呵呵,神尊放心,贫道自会小心应付。” 第一百零三章 扇坠 人界许多戏本子上描绘王宫时,总是离不开奢华绮丽的字眼,比如绮柱重楼,堆金砌玉,富丽堂皇等,除了这些,也会少不了壮观雄伟的字眼,比如气势磅礴,蔚为壮观,庄严气派等。 浣妍在水明泽上将这些桥段看了许多,一直深信不疑并甚为向往,毕竟,它是一个能使富于严肃性的政治活动和具有娱乐性的奢侈活动完美共存的地方。 此时她眼前,是陆离生活的地方,这座王宫充分符合上述戏本子中的描述。这使得浣妍立马觉得妖界王宫完全不似王宫,那些被煜琏恶趣味涂得花花绿绿的宫墙,实在没有严肃性的政治特色,更像是创意爱好者园区。 看来王宫大多有着相似的特征,集中体现在规模大、房子多、人口密度低。现下浣妍和煜珩蹲在一座宫殿的屋顶上,前后已过了一个时辰,却没见任何人经过,而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先后在若干个宫殿上蹲点,却依然没有弄清楚,这座宫殿未来的老大,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太子――陆离到底正待在哪个宫殿里。 煜珩找了一处翘起的屋角懒懒歪着,浣妍百无聊赖,坐在屋脊上,两只脚齐齐地悠悠磨着金黄色的琉璃瓦片,看正午的日光被瓦片折射到她的脚尖上,纵情回转跳跃。 有法术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正午时分他们才和兀真道长及铮远分别,一眨眼的功夫,煜珩就御风带她到了距离梁城十几座城远的京都,于是现下还是正午时分,日头不过稍稍偏斜。 四月里如此的艳阳天气,即便正午时分,亦不会感觉炽热,浣妍被暖暖晒着,便颇有种酒足饭饱想睡觉的冲动,只是她才要闭上眼,却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高高的红墙绿瓦下,一条长长的甬道尽头,似一股水流漫出一队人马,皆是穿着统一宫装的侍女,两列并行,簇拥着一辆步辇而来。 步辇上坐着一人,因为浣妍听见一片寂静里一阵轻咳响起,那步辇旁边便有一侍女迅速递上一只茶碗,那人伸手接过。 可惜,步辇被明黄色的缎面华盖覆着,浣妍不能看清那人相貌。 难得遇见了人,这人的阵仗又显然非同一般,浣妍有些好奇,便向前倾了身子去窥那步辇中的人,岂料一只脚在光滑的琉璃瓦上蹭了一下,刚才被她随意套在脚上磨那瓦片的云头靴就顺着屋檐滴溜溜地滚落了下去,直直落在恰恰经过的华盖之上。 浣妍还在张着嘴巴惊愣着,就被煜珩一把拉进他的怀里,一片红光拂过眼眸,她和煜珩又进了他那颗红色珠子的光华中。 透过这层红色光华,浣妍瞥见屋檐下的甬道内涌起一阵骚动,两队侍女们有些惊慌失措地向屋顶望了望,却又茫然而疑惑地收回目光,又在她们四周环视了一圈,口中皆是纳罕如何会凭空掉下来个东西。 待有人拿了长柄布扇将华盖上的东西扫下,才发现竟是只云头靴,碧色缎面,鞋头绣着几朵淡粉夏莲,两侧这是深绿色的莲叶顺着靴筒铺展,绵延到脚踝以上,条条叶脉均以金丝线描出,十分精致华美,显见是只女子的云头靴。 一位侍女将云头靴恭敬呈给了步辇中的人,浣妍屏住呼吸仔细瞧着动静,却发现步辇中人接过云头靴,却未说只言片语,整个甬道又陷入一片静寂,只是相比方才井然有序下的静寂,此时的两队侍女却个个心惊胆战,眉头紧锁,是一种恐惧之下的静寂。 看到这里,浣妍心里已多少猜到,这步辇中的人,应该就是当今圣上了。 半晌,步辇中人似是做了什么手势,一队人马又浩浩荡荡地继续行进,浣妍不知是否产生了幻觉,那步辇从她脚下的这座宫殿离开时,竟有一声淡淡的叹息隐隐飘散在空气里。 正想问煜珩是否也听见了这声叹息,浣妍却见煜珩已收起慵懒神色,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辆步辇,片刻后便起身拉着她,跨过一座又一座宫殿的屋顶,将那辆步辇跟踪了起来。 “我们要找的是陆离,不是当今圣上!”浣妍小声在煜珩耳边提醒道。 “我知道那步辇中时当今圣上!”煜珩轻声回道,脚下的步子却没停。 浣妍还欲张口,却已和煜珩进入一处殿室。 室内光线昏暗,到处是明黄色的帷幔和薄纱宫灯,廊柱古朴华美,雕着龙纹,浣妍和煜珩依然走在红色华光中,四处探头探脑地看着,不一会儿,看见方才那一队侍女将宫灯燃亮,暖色的灯光立时盈满整个殿宇,浣妍看见殿宇尽头是一处明黄色的纱帐,纱帐下是一方阔大宽敞的卧榻。 一众侍女燃了宫灯,就纷纷退出了殿室,浣妍正将她们目送着,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妍儿……” 浣妍猛地回头,惊住,袖中的手被煜珩紧了紧,浣妍回过神,抬头望见煜珩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仿佛刚才那声音让他极为不舒服一般。 纱帐后的暗处走出一人,玄青色织锦外袍,体格瘦削,俊眉秀目,嘴角暖暖含笑,轻声道:“妍儿,我已特意换上这身衣服,你还不肯出来见我么?” 依然是凉薄威严的音调,语气却是暖暖的,像此时明明灭灭地烛火,无端地缠绕上心头,裹上一层暖被。 仿佛不甘心似的,那人手上拿起一只云头靴,向一盏宫灯前凑了凑,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这是那夜你穿给我看的云头靴。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遇见时,我手中的折扇上有一只羊脂玉的扇坠,那夜过后,却没有了,知道它去哪里了么?” 兀自轻笑一声,仿佛对话的人正在他身边极近地站着,认真地听他叙叙说来,那人从云头靴脚踝处的丝带下捏出半块玉佩来,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玉质光滑细腻,乃极品好玉,可惜,却被人裂做两半。 “天下相似的云头靴何其多,可仅仅只有一个人的云头靴里藏着我的扇坠,左右各一半。” 某一日,青峨山山脚下,有人当着她的面,很是打眼地摇了摇扇子,她却没有发现那扇柄之下,再没了那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扇坠,那个时候,她就未能发现那人给她的暗示,因为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脚上的云头靴已在醉酒那夜被人放进了一分为二的扇坠。 第一百零四章 痴心 红色华光内,煜珩向他手中云头靴脚踝处的丝带下摸了摸,眸光一闪,手上一滞。 之前浣妍掉下一只靴,剩下的那只索性就被煜珩也脱了下来,一路提在手中。 浣妍从面无表情的煜珩手中接过那只靴,指尖揉了揉丝带结,半块玉佩滑出,稳稳落入掌心,有一丝玉质微凉。 “陆离……” 从红色光华中跨出,浣妍轻声唤道。 在宫灯前仔细瞧着半块玉佩的人,身形一顿,静止了一瞬,缓缓转头,秀目含光,薄而润的嘴唇渐渐上扬起来,灯光映照下的容颜异常俊美。 “妍儿,你终于还是来了京都。”陆离缓缓道。 陆离将宫灯拿在手上,向浣妍走来,烛光流转的一瞬,浣妍看见他身后是一个香樟木的衣架,纹饰精美,只是被明黄色的衣袍遮去了许多。 那是陆离刚刚换下的。 浣妍怔了一下,问道:“你……你现在是当今圣上?” 陆离停住脚步,轻轻颔首。 错了,一切都错了,浣妍摇着头,忍不住后退几步,心上涌起一阵悲苦。 陆离已继承了皇位,纳程凤迭为妃的圣旨是陆离所颁,大家却以为是先帝旨意,以为陆离还是太子,程凤迭情殇心碎,终于死去,连带着被自责盈满心绪的程乔自杀身亡……可是,原本不该有这样的结局,如此惨烈,又这样讽刺。 “陆公子,程姑娘托我将一件东西送与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煜珩不知什么时候已将那红珠收起,现身出来,开口说道,从浣妍身边擦身过去走至陆离眼前的时候,手上突然多了个锦盒。 煜珩的突然现身,让陆离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隐去,又是一副和煦笑容,客气道:“不想宇公子也在此。” 从煜珩手中接过锦盒,陆离略带疏淡地说道:“有劳宇公子。” 一直很好奇程凤迭死前托煜珩带的什么东西,一路赶至京都,浣妍却未曾得机会向煜珩问个明白,不是刚想开口问就被煜珩打岔,就是自己瞧着王宫景致忘了这个疑问。 陆离刚一接过锦盒,便要打开,浣妍凑上前去。 打开盒子的一瞬,浣妍和陆离都有些惊讶,煜珩则是在旁面无表情地站着,一眼也未曾看向盒子,仿佛早已知晓盒中之物。 只见,锦盒内躺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约拳头大小,非木非石,上圆下尖,中软外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浣妍和陆离看了半晌,都不得而知。 正在这时,煜珩从浣妍手中拿起方才那半片玉佩,用它较为锋利的断裂边缘,对准盒内的怪东西,轻轻剖开。 怪东西应声而开,裂成两半,那里面有一座池子,几只白色鹭鸟在池中嬉戏,池上一座白石桥,桥上站着一位公子,玄青色的衣衫,身材瘦削,俊眉秀目,手中一把折扇,打开来徐徐扇着,羊脂玉的扇坠随着轻轻晃动。 那公子没有看池中鹭鸟嬉戏,也没有那池中浮起着的片片春末莲叶,却是略略仰头,凝神望着前方一处高楼的最高层。 突然,盒中景象有如水波,漾出波纹,悠悠一晃,又是新的景象。 一座巍巍青山山脚下,站着一群人,样子大多都是模糊,只有两个女子和一位公子的样子却是清晰。 两位女子其中一位身穿道童衣衫,一位穿着紫绡翠纹裙,而那位公子正是方才站在桥上身穿玄青色衣衫的人。这三人站得很近,道童衣衫的女子正向那公子引见另一位女子。 如此景象又开始晃动,模糊清洗间,又是另外一个景象。 仍是方才那座青山,只是却在那山腰处的一座凉亭内,玄青色衣衫的公子正向穿着紫绡翠纹裙的姑娘递去两张饼。 一张雨幕将这一景象打湿,于是又变得模糊,密密斜织着的烟雨中,玄青色衣衫的公子将一把伞递与了穿着紫绡翠纹裙的姑娘。 最后,所有人影和景象皆被融进了湿漉漉的烟雨中,而那雨下得甚急,隐约现出血红的光彩,将所有景致淹没,最后每一滴雨皆成血色,落在盒中,将原本黄色的杉木盒子染成红色,俨然一盒血水。 浣妍看得惊住,那怪东西所幻化出的景象皆是程凤迭与陆离的点滴过往,每一处都那么生动逼真,清晰可见,仿佛当事人在与你细细道来。 陆离的手有一刹那地颤抖,看着盒中血水,神色怔忡,口中不觉道:“这……这是……” “这是程凤迭的心。” 煜珩淡淡出声,却掷地有声地传遍整个殿室,静寂空旷间,听起来那样冰冷尖锐,有如万年寒冰被磨成了一把利刃,重重扎向心头。 “程姑娘她……”陆离猛地抬头问道,却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停了下来。 “程姑娘死了。”浣妍垂下眼眸低低道。 虽然极力保持镇定,浣妍再次抬头的时候,还是看见陆离脸上掩不住的震惊和迷惑。 浣妍叹了一口道:“你不知道吧?兀真道长将程姑娘医治苏醒的那天说过,她活不过五天,从你走的那日算起。只是,若能解了心病,或许还能长久。只可惜,一道圣旨,让她以为不仅未得太子垂怜,还要嫁给自己并不爱的圣上,终于心碎而亡,他爹程乔也随之自杀身亡。” “我知道凤迭姑娘对我的救命之恩,也知道以凤迭姑娘的体质,难活长久,从梁城回来京都的当天,就逼了父皇退位,然后下了圣旨,派了钦差快马赶去。”陆离放下盒盖,语带沉郁道。 “可惜,梁城历经水患,废乱荒芜,与外界消息不通,程姑娘并不知情,这一道圣旨便成了催命符。”煜珩淡淡道。 陆离握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显然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盒中的血水便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到地上,静寂中传来滴答滴答的轻响,极像程凤迭心底最后低吟,令听者倍感沉闷而悲伤。 阴差阳错事事违,一颗痴心献于君,与君共忆前尘事,影散痴心碎,徒留碧血念君怜。 一阵猛烈的咳嗽,陆离寻了一个廊柱靠住,大口喘着气,隔着薄纱,手中宫灯内的火苗跟着摇晃起来,映照出此时陆离苍白虚弱的脸庞。 陆离这般模样,让浣妍想起陆离经过梁城一劫后,体质已坏,断难活过五年,如今看来,恐怕更糟,初见时面色红润有光,风华正茂的陆离,此时俨然一个痼疾缠身多年的病人。想来他这么急着登上皇位,也多少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瞥见床榻旁的木几有一只茶碗,浣妍快步伸手拿了,才发现里面乃是浓黑的药汁,一阵刺鼻气味窜入鼻内,浣妍迟疑了一下递向陆离。 陆离匆忙接过,未有一丝犹豫地一口饮下,待全部饮尽,陆离止住咳嗽,拿着茶碗的手臂无力垂下,手掌松弛开来,茶碗从手中滑落坠地,应声而碎。 看见浣妍一脸不忍神色,陆离苦笑一声道:“妍儿,你看,我已成这幅模样了。” 陆离转过身,一只手臂扶着廊柱,头抵在手臂上,将背朝着浣妍,似是不愿浣妍看见他的狼狈模样,半晌,嘴里缓缓道:“可是,我从未后悔那夜出了厢房去救你。” 浣妍站在一旁,不知要怎样答话,却听煜珩忽然开口道:“陆公子若真的感念程姑娘的救命之恩,那就请陆公子实现程姑娘的遗愿。” 陆离转头,神色寂寂道:“程姑娘有何遗愿?” 煜珩淡淡道:“请陆公子娶了烟儿姑娘。” 第一百零五章 芳华 “姑娘,是奴婢什么地方做错了么?为何一直盯着奴婢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一脸惊慌地向着浣妍问道,一张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和不安。 浣妍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拍拍小姑娘的肩膀道:“别慌张,没什么,我想事情的时候总是有一个习惯,要一边想,一边将目光定在一处,这样有助我集中精神,方才我就是将目光定在你身上罢了。” 小姑娘将信将疑地松了口气,浣妍继续道:“你自去休息吧,不用总在我这里守着。” 话音刚落,小姑娘慌忙回道:“圣上交代过奴婢,要时时将姑娘周到伺候着,奴婢可不能偷懒。” “……”浣妍叹一口气,之前陆离将这个叫沁儿的宫女派过来的时候,颇让她有些盛情难却,只是这样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待在一间空阔的殿室里,就莫名有种被看守着的感觉。 虽然在妖界之时,也有雪婵时时周到服侍着,可是大多时候并不见其踪影,一旦出现,皆是恰到好处的时候,倒是难以让浣妍感觉被看守着,真是令她无限感怀。 “嗯,那你去殿门前守着,若是看到与我同来的那位公子回来,就进来通报我一声。” 浣妍终于想到一个借口将这个沁儿从眼前支走,心里自然是知道煜珩那歪狐狸,若是真的回来,又岂会规规矩矩地走殿门进来,他只会突然间在殿室内现身,或是懒洋洋地窝在一张椅子上,或是直接悠闲地躺在卧榻上,将无意中转过身来的她吓一跳。[.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沁儿得了吩咐,倒也十分欢喜,有了差事做便有种被主子重用的感觉,应了一声,便依言退出了殿室。 浣妍也跟着松一口气,推开身后一扇轩窗,瞧着沁儿的背影又有些发愣起来。 眼下,她正在王宫里一处名为芳华殿的地方,是陆离的安排,距离他的寝殿很近,煜珩也未发表什么意见,于是她现在得以在这间奢华绮丽的宫殿里静坐发呆,胡思乱想。 彼时,煜珩话音落,陆离和她皆是一愣,程凤迭的遗愿竟是让陆离娶了烟儿? 陆离倒是很快神色恢复如常,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就神色疲惫地唤来一位宫婢,说要拟旨,然后又向她和煜珩交代了芳华殿的位置,便命人将她送来了这里。 至于煜珩,才一到芳华殿,嘱咐了她莫要乱跑,就消失不见了,不知是要赶去做什么事。 虽然煜珩并未与她说明,但浣妍多多少少还是感觉到,煜珩此次来到京都,好像并非是为程凤迭送东西这么简单,似乎还有着别的打算。 至于到底什么打算,她猜不到,也不愿去揣测,她总是相信,若是愿意等,煜珩总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 煜珩走后不久,沁儿就进了殿门,十五六岁的娇俏小姑娘,一下子就让她想到了烟儿。 自从那夜烟儿回来清心院说了程乔自杀之事后,浣妍就再没见到她,当时也曾有过疑惑,但因为紧接着迎来程凤迭和程乔收殓入土的事,她竟将这桩事也忘了干净。 于是直到方才煜珩提起程凤迭遗愿,浣妍才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了,烟儿究竟去了哪里? 可是看煜珩话里的意思,烟儿应是还活着,可是,程凤迭未能救活,烟儿对她那样忠心,又怎会没来为她送葬? 至于程凤迭的遗愿为何是要陆离娶了烟儿,这更让浣妍想不通,虽然程凤迭疼爱烟儿,就算她没能看出烟儿心仪阿越,但程凤迭对陆离那般痴心,又怎会容忍陆离娶了别人,而且那人还是自己的丫鬟,从身份地位上显然会令陆离为难,以她的性子,断不会愿意让陆离为难。 一切的一切充满了谜团,这让浣妍觉得程凤迭的死颇有蹊跷,比如神兽媪的元丹去了哪里?至于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恐怕只能去问那只歪狐狸了。 只是,之前陆离说要拟旨,恐怕便是要颁圣旨,纳烟儿为妃了吧!这可如何是好,烟儿先前已与她说过,说心仪之人是阿越,如今却因为程凤迭的遗愿要嫁给陆离,真是冤孽再加冤孽,她的主子没能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她这个奴婢也跟着要嫁给不爱的人。 虽则陆离现在是一国之主,十分富贵,有钱有势,烟儿嫁来做皇妃能过得很滋润,但是据浣妍从沁儿口中打听得知,阿越乃是这朝中的上将军,地位财富亦可以让自己的将军夫人过得很滋润。 如此一来,物资条件就可抛开不谈,那么很显然,烟儿能嫁给阿越才是上上之选,才能真正过得幸福。 当然,还有关键的一点,就是阿越也要对烟儿有情,那么两情相悦再喜结连理,真是天下有情人所艳羡之事。可惜,如今这关键的一点,若真的存在,即阿越也确实喜欢烟儿,却成了一件坏事,陆离圣旨一颁,便多了一个伤心人。 想来想去,浣妍的思绪纠结在阿越究竟该不该喜欢烟儿上,有如强迫症一样脑子里不断地挣扎权衡着,直到方才被沁儿出声打断,她才终于停下来。 如今,看着沁儿的背影,想起那个梁城街市上,满头大汗跑来给她和煜珩送来一定金子的小姑娘,浣妍忽然觉得阿越喜欢不喜欢烟儿,她在此纠结又能有何用?她又如何去左右别人的情感? 看来她这会子,实在是太闲了。 浣妍鄙视了自己一下,就手臂支头,开始欣赏窗外风景。 沁儿说这芳华殿是除了当今圣上的寝殿之外,最为豪华瑰丽的一间宫殿,具体体现在各种非常具有说服力的数字上,比如面积、造价、日常保养费等等。故而,这般高的地位,决定了住在这里的皇妃必定是最受宠的。 沁儿说此番话的时候,神情甚是古怪地将浣妍看着,欲言又止,显然一副等着浣妍忍不住好奇去询问她,然后她再告诉浣妍的样子。 可惜,浣妍当时只顾着兴致勃勃地在殿室内到处欣赏,愣是没开口问她,于是她终于没将那未说出口的话讲个明白。 浣妍倒是想告诉沁儿,之所以会来这间宫殿,纯粹是因为她和这里比较有缘,比如,之前她就是在这间宫殿的房顶上,将自己的云头靴离奇砸在了陆离的华盖顶上,于是,陆离也觉得她和芳华殿有缘,就把她安排在了这里,真是甚解她意。 然而,鉴于这个真相太过玄幻,会让沁儿追问出诸如她为何会在房顶上之类的问题,她决计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只是,这芳华殿被沁儿描述得那样高端,却其实风格十分淡雅简洁,比如,浣妍眼前的窗外景色,唯有一棵梨树而已。 这梨树像是有些年月,树干粗壮,枝叶繁茂,眼下四月天气,梨花开得正好,黄蕊雪瓣,一树洁白,若不是隐有甜香之气飘来,真如覆了一树冬日积雪一般,午后日光照着,瞧着竟有些晃眼。 揉揉眼睛,浣妍只觉这棵梨树不似人界的寻常树木,花叶浮动间,颇有些灵气溢散,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虽然此时无风,花叶竟也向着她略略摆动起来,有如寒暄问好。 第一百零六章 晚膳 一张红木雕镂的方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道菜,品相皆是上乘。 浣妍只认得其中两道,一道是被码得花样繁复,异香缭绕的桂花糕,另一道是那屉蒸饺,薄皮雪馅,远观之有如水晶透明,入口即化,汁香流转。 头顶一颗夜明珠,荧荧珠光照亮这用膳的方寸地方,可以瞧见对面坐着的陆离正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这个冷不丁的发现,让浣妍停下暴殄天物的姿态,将手里剩下的半块桂花糕细细嚼着,没话找话道:“这桂花糕的味道,甚是特别。” “我吩咐他们加了一味香料,豆蔻。”陆离回道。 凉薄威严的音调,在空旷的芳华殿弥散开来,像是将那窗外的月光携了进来,清亮亮地流淌在殿室里,令听者心情如沐春雨般滋润。 浣妍听着有些怔愣,想起眼前之人,黄昏时分,兀自掌灯而来,久久地站在窗外梨树下,只将她一人看着。 彼时,她又仔细看那梨树,却发现未有什么异常,于是不甘心地将它看了一个下午,最后终于败倒,她之前必是眼花了,这个念头在脑中方打了个旋儿,她便沉沉合上了眼皮。 再睁开眼时,只因手臂酸麻,才惺忪地抬了眼,就见月色初现,就见树下站着的陆离。 她等了一个下午,没等来那只歪狐狸,却让陆离在树下等她醒转,等了许久。 虽然,陆离进门时,只是十分随意地拂去了肩上的梨花花瓣,双手互相拍了拍,抖掉已在手背上凝固的烛泪,一串动作下来,似乎未曾上心,浣妍却是看在了眼里。 带着些内疚,浣妍小声道:“你该叫醒我的。” 陆离微笑问道:“你睡得好么?” 虽然手臂拗得有些酸麻,这场觉睡得不算好,浣妍还是下意识地回道:“很好。” “既如此,我未叫醒你,便无需遗憾。”陆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正对着轩窗,可看见皎皎月光下开得繁盛的那树梨花,神情悠闲满足。 “或者你该进了殿内等的。”浣妍补充道。 陆离笑道:“你将脸朝窗外睡着,我在殿内瞧着你的背影,又怎知你几时睁开眼?” 浣妍:“……” 二人彼此沉默了片刻,沁儿进来殿内,跟着一队宫婢为他们二人摆开红木桌布菜,浣妍想起已是晚膳的时刻。 在神御观那几日,她像个斋戒僧似的,每日青菜萝卜地啃着,最丰盛的也不过那夜槐树林里,铮远请凤迭楼的厨娘为她做的那屉水晶鱼蒸饺。 想到中午仅有那碟青菜,也被小圆默默抢去了大半,浣妍看看眼前这张桌上的丰富菜肴,不禁要感叹一句人生无常。 奈何有时候,选择太多,也成了麻烦,浣妍将桌上的菜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却是不知从何下手,最后还是选择了最靠谱的,便是自己最为熟知的桂花糕,而那屉蒸饺,模样倒是挺像梁城里的水晶鱼蒸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只是,煜珩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这屉蒸饺,是我吩咐他们仿着梁城的水晶鱼蒸饺而做,特地选了京都邰湖里的白鱼做食材。我不知道梁城那里是用了什么鱼,却是知道京都的白鱼细骨细鳞,银光闪烁,肉质细嫩,想来做馅料也是不差的。”陆离夹起一只蒸饺放入浣妍碗中,一边慢慢介绍道。 心里想着的问题被突然打断,浣妍还未及反应,就脱口问了出来:“宇公子呢?” 感觉站在一旁的沁儿似是有意朝她看了一眼,浣妍回看过去,不知何意。 转回头时,浣妍就见陆离还未收回的手,顿了一下,便如常收回,搁下银箸回道:“宇公子也是需要用饭的么?” 浣妍摇摇头。 陆离淡笑:“那妍儿继续用饭就好,尝尝这蒸饺,那馅料中也加了一味香料。” 浣妍无奈,乖乖夹起蒸饺,咬下一口,挣扎了一下,还是问道:“其实我刚才想问你知道宇公子去哪里了?为什么还没回来?” 身旁又是一道目光射来,不用看,又是沁儿的。 浣妍不理,只看陆离,就见他嘴角的笑纹有些凝住,看着她,半晌,又将笑容漾开,缓缓说道:“这馅料里,加了一味九层塔,说是甚为鲜香,不知妍儿可有尝出?” 完全答非所问,浣妍方才只顾着问陆离,根本未上心方才那口蒸饺的特殊味道,于是,只能沉默着,一副没认真念书却又偏偏被先生提问的倒霉相。 陆离说完,不紧不慢地又执起银箸,将一只蒸饺送入口中,细细嚼了,秀目大放光彩,笑道:“果然甚为鲜香。” 一顿饭吃到最后,已没了滋味,菜肴确是鲜香,只是吃的人却没有心情去品味,于是,浣妍简单吃了些,便由沁儿撤了去。 收拾碗碟之时,沁儿不断背着陆离朝她眨眼睛,浣妍也全做看不见,只是望着窗外的那树梨花出神,不知什么时候煜珩也能出现在那树下,他一身绛红的衣袍,配上飘飞的白色梨花,定是个好景致。 两人之间冗长的尴尬沉默,终于被一个内侍的通报打断,说是上将军求见圣上。 陆离说了一句“稍后我再来看妍儿”就随那内侍一并离开了芳华殿。 阿越来的真是时候,浣妍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好像被压抑了半天的不自在,终于得以释放。 只是还未轻松太久,就见沁儿过来,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将浣妍瞧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姑娘方才不该总与圣上提那位公子的。” 原来方才,沁儿不断看她,是因为她一直和陆离提起煜珩。 沁儿继续道:“别看奴婢与姑娘一般年纪,可奴婢从先帝时已经进宫了,在这王宫待得久了,有些事情,奴婢还是有些眼力劲儿的。 圣上既安排了姑娘住进这芳华殿,自是将姑娘视为最宠爱的人,哪一日封了皇后也不无可能。 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性子比较冷淡,鲜见他与哪位姑娘热情,直到今日,看见了圣上与姑娘用饭的情形,奴婢才知道圣上并非性子冷淡,只是没遇见让他喜欢的姑娘罢了。 既是这样,姑娘便该惜福才是,怎可总在圣上面前提起别的男人?方才姑娘那般莽撞可让奴婢担心死了,好在圣上十分喜欢姑娘,竟也没计较。” 沁儿说得十分认真诚恳的模样,浣妍听着却是一愣一愣,显然沁儿这是误会个彻底了。 正想开口解释,沁儿却若有所思地将浣妍仔细打量了下,喃喃道:“不过,这也有些道理,仔细瞧着姑娘的相貌,倒是与圣上已故的母妃有几分相似,这就难怪圣上这般喜欢姑娘你了。” 被沁儿这么一打断,浣妍刚才被误会的心情被抛至一边,好奇心作祟道:“你说当今圣上的母亲?” 沁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十分戒备地小心看了下四周,虽然浣妍觉得这四周从她已进入这芳华殿以来就没有什么人,但为了配合沁儿所要营造的神秘感,浣妍也跟着环顾了四周,毕竟这说明接下来她要听到的内容,绝对够有料。 然后,沁儿终于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小声道:“已故的梨香夫人,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生母,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她生前就住在这芳华殿中。” 浣妍肩膀抖了一下,讪讪笑着,弱弱道:“沁儿,月黑风高的,你是要给我讲鬼故事么?” 第一百零七章 梨香 二十年前,沈府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伴在君王侧,万千宠爱集一身,豆蔻年华胜花娇,一盏姣梨在额心,芳名几何觅无计,世人唯记沈梨香。 沁儿念完这段,特意向浣妍略作解释了一番,说那梨香夫人原是京都沈府的小姐,相貌生的京都无双,十三四岁的年纪便被选入了宫中,大殿之上先帝方一瞧见,当下便破格将商贾出身的她封做了妃位,赐居芳华殿,激起彼时朝堂一片唏嘘。 那沈小姐有一特别之处,便是独好姣梨妆,于两条绿烟细眉中央,描一朵梨花,淡黄的蕊,润白的瓣,衬得容颜,人比花娇。 先帝恰恰也爱这一抹特别,故而原本为修葺芳华殿意欲砍去的那株老梨树,最后因为沈小姐留了下来。 先帝携沈小姐初次进入芳华殿之时,老梨树上梨花开得热闹,梨香满院,春风卷甜腻,醉了红颜,香了曼姿,先帝看得失神,道:“以后你便叫梨香吧!” 自此,朝野之上,街市之间,皆道宫中有位沈梨香,芳华殿里独享君王爱,久而久之,无人知道这位倾国倾城的梨香夫人,原来是何芳名。 “那这位梨香夫人,后来也是故去在这芳华殿中么?” 与沁儿步出殿室,行至梨树下,浣妍抬头望着月色朦胧里影影绰绰的梨花问道。 “方才奴婢已与姑娘说明了,奴婢可不是在与您讲鬼故事,原因就在此,梨香夫人并非在芳华殿故去的。”沁儿赶紧解释道。 “那倒真算不得鬼故事了。”浣妍笑道。 “不过,梨香夫人是在这芳华殿中失踪的,那是十一年前,梨香夫人生下当今圣上后的第七年,某一夜先帝惊醒,发现身边的梨香夫人已无踪迹,当即就下令寻遍整个王宫,后来寻遍整个京城,再后来寻遍整个国家,梨香夫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出现过,甚至连尸骨也未见着,所有人都觉得像是做了场梦似的,若不是当今圣上,也就是当时的太子,还好端端地活着,大家都会以为这世上从来没有沈梨香这个人存在过。” 沁儿一边说着,一边也是满脸疑惑地追忆着,仰着头琢磨了一阵,正要再度开口,浣妍打断道:“于是,这么多年过去,大家皆以为梨香夫人已经故去了?” 沁儿点点头,后来又纠正道:“其实是先帝如此吩咐的,对外宣称梨香夫人已经找回,后来因病故去了,我当年是这芳华殿里的洒扫宫女,故而知道这些内情,我还知道每一年梨香夫人失踪那一日,先帝都会回到已被封了的芳华殿中,独自弹奏着箜篌,一边喃喃自语,又好像正在与谁说着话。” 浣妍寻思了一下,十一年前,那时程凤迭五岁,兀真道长说起程乔的过往时,曾提起先帝就是在那一年开始忽然痴迷上了箜篌,将梨香夫人失踪一事联系一下,倒是十分巧合,或许这位梨香夫人与箜篌有些关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沁儿,你可知道,这王宫中,有没有流传什么关于箜篌的历代传闻传说么?”浣妍问道。 沁儿被浣妍突然的这个问题问得愣住,思考了一会儿,小声回道:“传闻有倒是有……只是奴婢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宫中的老人都说陆家的祖上曾捡到一把箜篌,是个可保吉祥的神物,陆家自得了那箜篌,就世代繁盛,最近这几代便有人开国做了皇帝,陆家王朝延续至今,一直国运昌盛,皆是受了那箜篌的福泽庇佑,只是到底是个怎样的箜篌,藏在哪里,说是只有每一代的继承人方能知晓这个秘密。 说来倒也奇了,梨香夫人失踪那一年,先帝忽然开始痴迷箜篌,下令举国之内搜寻各式箜篌,皇家突然将箜篌一事摆上了台面,毫无神秘感地到处寻起了箜篌,倒是让宫中这个一直流传的传闻不太被人相信了,姑娘你想,若是陆家真有那么好的神物一般的箜篌,又何必这样举国搜寻? 所以,这个传闻便已有很多年没人再传了,姑娘方才突然问起,我一时都要想不起来。” 浣妍终于明白煜珩来京都是为了什么,替程凤迭送东西给陆离是其次,他是更想来京都寻找这个传闻中的箜篌。 虽说只是个传闻,但很多事情并非空穴来风,只因当事者总会想尽办法掩盖,故而原本的一些事实或许就变成了众人不过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传闻,较不得真,可若是较真起来,或许传闻便不仅仅是传闻。 就像兀真道长所言,当年他们的祖师爷为了保住神器不被其他人觊觎,特意任真真假假各种版本的消息传来传去,最后变成大家口中的传闻,然后消失匿迹,于是得以使神器安然地留存在青峨山这么多年。 可是,梁城青峨山的秘洞内,她与煜珩已寻见了他要找的祁阑箜篌,他来京都寻的这个箜篌又是什么呢? 神器只有一把,煜珩已寻见了,那么皇宫中传闻的为陆家人所有的箜篌或许真的不存在。 不过,她已想到此处,煜珩那歪狐狸断不会也未想到,难道他是因为实在喜欢箜篌这种乐器,于是,稍微带点传奇色彩的箜篌,他都要寻来瞧一瞧? 浣妍转念一想,这个推测有够肤浅的。 “姑娘?你怎么了?” 沁儿在浣妍眼前晃了晃手臂,浣妍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着一树梨花,神色恹恹道:“或许是困了吧!”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真是让人困倦。 浣妍心里一边叹着那歪狐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帮她答疑解惑,一边打着哈欠向殿室内的卧榻上走去。 身后沁儿焦急着步子跟着,似乎有什么话说却难以大声启口喊出来,浣妍不理,径直大喇喇地倒在卧榻上,拉了锦被就闭上了眼。 片刻后,浣妍听见沁儿的呼吸声,知道她就站在卧榻旁,终归有些于心不忍,睁开了眼问道:“什么事?” 沁儿原本脸上有些奇怪的红晕,被浣妍这突然一睁眼吓得白了白,结结巴巴地还未开口,一张俏脸便又羞红了,看得浣妍甚迷茫。 “姑娘……圣上交代过,今晚会过来芳华殿……”沁儿的脸已红到了耳朵根儿。 “嗯,是这么说过,那一会儿他来了,你便说我已睡了,让他回去吧!” 浣妍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是陆离走前交代要来看她之事,她方才倒是忘记了这茬儿。 “姑娘……您初来王宫很多事情不懂,可也总要知道皇命不能违逆……” “好吧,那你让他进来把睡着的我看一看,就不算违了皇命了。” “姑娘,您是真的不懂还是……圣上离去前那样说……是要……是要……” “是要做什么?不是就来看看我么?”浣妍觉得事情怎么莫名变得复杂起来。 “唉……总之,姑娘你可不能先这么睡过去,大好的机会可要错过了,圣上晚上过来芳华殿,姑娘是要香汤沐浴,准备侍寝的……” 什么?!侍寝?! 浣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零八章 梨魅 一扇轩窗,括出方寸夜色,皎月溶溶,清风拂花,霖铃作歌。 虽是做了顽强辩驳,浣妍依然无法阻挡沁儿出了殿门,欢喜地前去准备香汤。 于是,那床榻她是万不敢再睡的了,索性继续支肘窗前,惺忪着眼看一树梨花翩然落。 夜风送爽,偌大树冠下恍如晴雪飘舞,梨花瓣间歇着落下,袅袅乐声缠绕进来。 一首缠绵悱恻的箜篌曲,穿过厚厚的宫墙,滤过寂寂的夜色,与落花和歌。 一树的绿叶有一霎那的震颤,淡淡的光晕笼着树冠。 “出来吧!”浣妍歪头看那梨树,微笑着开口。 树冠下似挂起一张水幕,透明着闪动波纹,细致交错的波纹缓缓地勾勒出线条,似画师轻执笔,玉指飞舞动,画就一张美人图。 美人树下亭亭立,一袭浅黄华丽宫装,似梨蕊晕染,流云髻下飘着几缕细长的黑发,温顺地垂在胸前,额心一盏姣梨,绿烟细眉,丹凤吊梢的眼,白净如凝脂的鼻子,淡红的唇。 漫天花雨,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 “你是梨香夫人。” 浣妍道,语调虽是问着,语气却是肯定,心里只道,梨香夫人究竟是死了,眼前这位美人,不过是一只魂魄修成的魅。 以前在水明泽上之时,她翻那些人界的书卷,上面言道,人界视魅为鬼怪,多有惧怕。 她向漓戈求证,却听他说,魅乃是凡人死后的魂魄修炼而成,只因那些魂魄多有执念,不愿往生,为了逃避阴使的追捕,便要修炼,待一朝炼化为魅,便隶属冥界之族,不再受阴使所扰。 但是,由魂魄修炼成魅,过程十分不易,多数魂魄在修炼途中便被阴使缉拿回了冥界往生,因此,以魅之形存在的,或是有着多年高深的修为,或是借助了外来的神力灵气,通常后者居多,故而大部分的魅其实并非有多么高强的法力,遇上有些道行的凡人,也极易被制服收了去。 大概也正因为魅的威胁甚微,冥界对于他们的管束便十分宽和,使得它们可自由来往于人界与冥界之间,本领高一些的魅,也能逍遥于其他界中。而魅亦分善恶,多数魅留恋人间,不过是想守护着那些它们一直牵挂的未亡人罢了。 魅的容貌是所有鬼怪中最美的,而眼前这位梨香夫人却是原本就生的这般美。 “我……我是梨香夫人,亦不是梨香夫人……”美人启唇道,丹凤美目里清波涟涟,万千情绪被按压着。 这样的说法,直勾勾地吊起了人的胃口,浣妍做洗耳恭听状。 沈梨香亦十分默契,徐徐迈着步子进了殿室,将浣妍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我原是等到他来了才现身,不想姑娘并非凡人,竟已注意到了我。” “他?是何人?”浣妍好奇道。 沈梨香抚着殿室里的卧榻,缱绻温情浮于脸上,玉指划过每一寸锦被,眼神皆是一殇,最后优雅坐下的时候,竟有些失神。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踏入这芳华殿的时候,圣上为我赐名梨香,众人皆言这是天大的恩宠,却也没说错,接下来的一年里,我过的是这宫中所有女人艳羡的日子,圣上对我怜爱有加,有求必应,温言软语,俨然这世上最恩爱的夫妻。 是否我过得太幸福,所以就只能短暂的拥有? 入宫一年后的某一夜,我如现在这般坐在床榻前,看窗外梨树下何时会有圣上的身影,那时的夜风有些莫名的温热,一树梨花绽放朦胧光彩。 我当是我的眼花了,揉一揉,再睁开时,就看见眼前站着一位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若不是那女子气质特别,飘然若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仙子,我会以为我是在照镜子了。 我将眼前之人看得惊愕痴傻,直到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所有意识重新聚拢了来的时候,已是堕入一片漆黑,耳边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居然长了一张与我相同的脸,偏生又让我知道你过得这般幸福,那么,就怪不得我了,你安心长眠于那老梨树下吧,让我借你的位置,来寻一把箜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虬曲盘绕的树根缠绕包裹着我的身体,像迫切汲取养分那样狠狠地勒着,一点一点褫夺着我的呼吸,我的震惊和愕然还未消散,就陷入了无边的绝望。 湿而沉的泥土散发着腐枝枯叶的气味,一片漆黑密匝中,我感觉自己竟然仍能畅快呼吸,忽然间竟飘飞了起来,我穿过盘绕的树根,穿过厚重的泥土,倚在一枝梨花上,竟无丝毫重量,那一刻,我想约莫我已经死掉了吧。 我成了游离在这世上的一缕孤魂,日日看着圣上对她如同对我一般恩宠有加,夜夜看着圣上与她芙蓉帐暖蜜意浓情,看着一年后她为圣上生下皇子,立即就被封做了太子。 我看着这些原该属于我的幸福,日日夜夜,年年岁岁地被另一个心怀鬼胎的狠毒女子所享用。 我不甘心去冥界往生,因为我舍不得圣上对我的爱,虽然它践行在另一个女子身上。 但是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圣上是把她当做了我,才会这样去爱恋。 世人都说宫中的梨香夫人享尽帝王真爱,又有一子被立做储君,幸福至极,只有我知道,真正的梨香夫人早已经死了,那天天被宫人恭敬唤作梨香夫人的女人根本就是个会妖术的骗子。 我知道那个女人看得见我,因为每当我站在树下,隔着这扇轩窗,将她恨恨望着时候,她的嘴角总会轻蔑而得意地扬起,向身旁飘去一个眼神,圣上便起身,将轩窗紧紧关上。 于是,我再看不见圣上的俊颜,只听见她得意而欢快的笑声如刻刀一般,生生将整座芳华殿的木梁割得震颤起来。 我好恨,恨不得冲进殿室,掐住她的脖子,可是我又必须庆幸她的存在,因为那些每次前来捉我的阴使,似乎都对她十分忌惮,这才使得我能躲过缉拿,安然地做这芳华殿里的一缕游魂。 我想她必是知晓这一点,所以我怨恨的眼神她从未害怕过,因为她知道,我即便恨着她,却又不得不依赖她在这里,我才能继续看着我心爱的男人。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我觉得岁月是那般漫长,长得让人窒息和绝望,我以为我要等到他们白头偕老,等到圣上驾崩,我才能安心离开这里,去冥界往生,却不想在她在太子七岁的时候,自己离去了。 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终于寻到了她想要的箜篌,那把陆家祖传的神器,圣上对她挚爱如斯,竟然为了她违了祖训,私闯了皇陵,将神器盗了出来,双手奉上。 可是,她将那神器看了看,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不是我要找的祁阑箜篌。’ 当夜,她趁着圣上睡着,便用她的妖术离开了。 走之前,她来这株梨树下站了许久,我化出身形见她,她没了往日的得意轻蔑神采,隔着轩窗,飘向殿内的眼神竟还有些留恋和不舍,恍惚间,我险些以为我看错了,因为我一直知道这个女人每天在圣上身边欢颜以对,是带着目的的,为了得到那把传说中的神器。 不知是因为被她这个意外的眼神惊住,还是因为这么深的仇恨压抑了太久,反而无从说出口来发泄,我只是沉默地将她望着,看着她与我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与我望着圣上时一模一样的表情,心里有些抗拒地意识到或许这个女人也爱上了我心爱的人。 ‘我要走了。’她说。 ‘你夺了我的位置,现在却要抛下圣上,留他独自伤心么?’我说。 ‘既然这箜篌不是神器,那我便该离开。’ ‘那你站在这里这么久做什么?你有没有看清你的心?!虽然我恨你,但是你走了,我与圣上阴阳永隔,与其看着他一个人难过,我宁愿你还陪在他身边!’ ‘我抢了你的位置,但我也有我原本的位置,也该回去了,这些,与你们凡人不必说得太清楚。’ ‘你有原本的位置?如今你可以回去,我呢,被阴使缉拿往生?为了一个并非你期望中的箜篌,你就这样随意毁了我的一生?!’ ‘这箜篌上我施了些法力,将它埋入梨树下,与你尸骨一起,你可借着它修炼成魅,便能常伴着他了。’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我发现她手中的箜篌已经不见,而我身后的梨树却仿佛突然焕发了生机一般,原本耷拉着的枝叶都瞬间抖擞起来。 她没骗我,那箜篌上的确被灌注了法力,此时埋入梨树下,这梨树也跟着沾了光。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是我一直以来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莫要伤害吾儿,不然我定不会放过你!’ 她没有回答我,就化身一缕金色的流光消失在夜空中。 如她所言,我并未伤害她的孩子,并非因为我害怕她最后的这句威胁,仅仅只是因为,她走后,圣上原本神采飞扬的人,却好像耗尽了所有年华一般,整个人都委顿下来,没日没夜地弹奏着箜篌,只有见到她的孩子时,才能绽露笑容。 只要她的孩子能让我心爱的人笑,我为什么要伤害他呢? 看着圣上一天一天加速老去,我心急如焚,借助箜篌上的法力加速修炼,那个女人走后一个月我便由魂魄成功化作了魅,奈何,欲速则不达,我虽成了魅,却因为修炼过程法力积累不足,仍是魂魄之形,若要现身便需要积攒上一年的天地灵气。 一次化身成功后,我便与圣上相约,每年的今夜便在芳华殿相会。 可惜,已经空了十一年的芳华殿,如今,却有你住了进来。 姑娘既能看见我,定不是凡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梨香这段故事,实在曲折悠长,浣妍正听得认真回味着,被她这一声突然的问话惊醒,抬头看向沈梨香时,就见其一双眼睛颇为戒备地将她望着。 第一百零九章 替身 浣妍虽是早已猜到藏身梨树下的这只魅,就是梨香夫人,却未曾料到她死亡的背后竟还有着这样曲折的故事,被人李代桃僵,与她心爱的男人阴阳相隔了十九年,却不为他所知。 沈梨香说今夜便是她一年一度与先帝相会的日子,浣妍委实震惊了一下,内心后悔不迭,之前沁儿说起先帝每年总会在沈梨香失踪那日来这芳华殿,想必定是来和沈梨香相会,当时她真该将那日子问个清楚,早早离开这芳华殿,也不会如同现在这样,像是生生搅了人家的一场月夜幽会,郎情妾意一般。 迎上沈梨香戒备冷冽的眼神,浣妍不自觉打一个冷战,脑子里则是快速琢磨着该要如何将自己是何人这个问题答了。 吱呀一声,前厅殿门被推开了。 “梨香,能不能告诉孤,她究竟去了哪里?” 一声凉薄语调的问话,却用了近乎哀求的语气,掺杂着震惊和哀伤,如同冬雪化水,流进殿室,激得浣妍脊背一寸一寸地冷下来。 这语调极像是陆离的,可是音色却相去甚远,仔细分辨,较之陆离稍显苍老,喉间喑哑,似是多年为酒气伤了脾肺。 “陆沚夫君……”沈梨香喃喃出声,从卧榻站起了身,眼神惶惑。 一阵颠浮的脚步声。 褐色帷幔下最先露出了明黄色的衣角,待夜明珠的珠光自这片衣角攀上那人的肩膀的时候,终于露出那张与陆离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神色颓唐,面容苍老,毫无光彩。 同是一双秀目,却是迷离着,似正酿着一坛老酒,熏熏然没有聚点,扫过浣妍之时,眼眶扩了扩,随即一松,略带醉意地问道:“原来吾儿就是为了娶你,才逼着孤退位的?” 浣妍正想开口纠正,那醉目的主人却已不看她,抬了手中的酒壶灌下一口,便颓然垂下手臂,走向沈梨香,透明的酒液顺着酒壶口,一路滴答着,在地上划出一条泛着光的水泽。 陆沚在沈梨香面前止住,凝神将她望着,颤着嗓音问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沈梨香一脸震惊,似是以为自己听错,将陆沚的眼神再确认了下,缓缓回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你知道那个女人不是我?” 陆沚不置可否,只是依然在等着沈梨香回答。 “你知道她不是我,还与她那样恩爱?告诉我,那是因为你将她当做了我的替身,对不对?”沈梨香忽然激动起来,大声质问道。 “她究竟去了哪里?”陆沚面色不改,重复他的问题。 “请陆沚夫君回答梨香一个问题,我自会说她去了哪里。” “你说。” “陆沚夫君既然早已知道她不是我,那么,这么多年来,陆沚夫君为之失魂落魄,忧郁思念的人究竟是谁?是我沈梨香,还是那个女人?” 陆沚一双醉目涌起波澜,面上似有愧色,又似有迷惘,口中喃喃道:“从第一眼见到她,孤就知道,她不是你,孤与你在宫中过了那样恩爱的一年,又岂会认不出你。她非但气质与你相去甚远,连对孤的称呼也骤然变化,恭敬地称呼我圣上,而你,总是唤孤夫君的;你独爱眉心姣梨妆,她却喜欢将梨花描在眼角;你说的句句话,皆含真情,而她却显刻意。 她不是一个高明的骗子,破绽太多,不过是孤想要被她骗着而已。 初时,孤不动声色,只为窥察她究竟是何目的,她将你藏在何处,可是后来……后来,防备抵不过日久,猜疑熬不过情动,犹豫捱不过血脉亲情……她为我生下孩子,孤终是爱上了她。 她想要陆家祖传的那把箜篌,孤盗给她,虽然孤一早知道她箜篌到手之日,便是离去之时,可孤想让她满意,为此我愿意赌一把,赌她也爱上了孤,或者至少也能为了她和孤的孩子留下。 奈何,孤赌输了。 那夜,她从床榻起身的时候,孤闭着眼睛,心神却是醒着,直到天微亮,才睁开眼睛,心中竟还有几分快慰,总算让她走得安心,不必因为被孤眼睁睁看着,而感到愧疚伤怀。 那夜你和她的对话,孤听得清楚,知道是她害了你,孤亦是十分震惊心痛,可是她的离去,却更让孤痛苦,如同将死未死的折磨一般。” “你知是她害死了我,却仍是留恋她?那我沈梨香对你这十一年来的陪伴算什么?我们每一年的相会又算是什么?我这样情深意长多年守候,竟还不如一个蛇蝎妇人值得你留恋?”沈梨香声泪俱下,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质问道。 “这十一年来,你只说你是死去魂魄修成的魅,却从未向我说明你是何时死去,被何人害死,你将太子视如己出,百般照顾和庇佑,难道不是希望我将你认作是她么? 梨香,或许你心里早已明白,孤最后爱上的人是她,这么多年惦记思念的也是她,只是,你却不愿看清。 孤自知对不起你的一片深情,这十一年便不把真相点破,可是孤心里却一直都是知晓的,她还活着,只是,回去了她原来的位置。”陆沚眼神回复清明,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似是宽慰着梨香,却其实自己也倍感无奈和悲伤。 沈梨香缓缓摇着头,泪如雨下,后退几步,便沉沉跌坐在卧榻上,眼神空洞地低泣道:“陆沚夫君,我在这芳华殿里待了二十年,守了你二十年,却原来和你的情爱只有一年。 可是,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爱了二十年的。 她取代我的那七年,我以为她是我的替身,你对她百般好,即便我未得到分毫,却也觉着那是你给沈梨香的。 她离开后的十一年,我以为这终于是真正属于我和你的爱情,可原来,我已成了她的替身,你对我百般温柔,即便我不遗寸缕地得到了,却其实是给那个女人的。 原本即便这样,我亦满足了,至少我还拥有那七年,可是,如今,你说那七年,你全然知道你所面对的不是我,那我岂不是连你那七年的爱都没有了…… 算到头来,沈梨香和陆沚的爱,不过一年。 她从未做过我的替身,我却一直在做她的替身。 原来,在君王陆沚和梨香夫人的爱情里,我沈梨香,一直都是个局外人。” “梨香,告诉我,她去了哪里?”陆沚仍不放弃地低声问道。 沈梨香抬头,两滴残泪在腮边欲落未落,深深看着陆沚,眸中闪过失望,闪过凄怆,闪过绝望,最后只剩寂灭。 苦笑一声,沈梨香冷然道:“我不知道。” 陆沚低头,久久地看着梨香,醉目边缘微有泪光,半晌,痴痴笑了开来,压抑而悲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芳华殿里,直惊得不知什么时候跨入殿室的沁儿,嘴巴张着,手臂一抖,一只脸盆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隐隐冒着热气的水铺展在地上,漫过零星几片花瓣。 沁儿一旁站着陆离,天上云层浓淡,月色从他背后照来,原本苍白虚弱的脸变得异常惨白,没有一丝表情,唯余一双秀目,内里波涛翻滚。 第一百一十章 牵手 “圣上恕罪!圣上恕罪!”沁儿一边胆怯地叠声喊着,一边捡起脸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殿内众人默然地看着沁儿红着脸慌慌张张地退出了芳华殿,直到整座宫殿陷入一片静寂。 “妍儿,随我一同出去走走吧!” 陆离向着浣妍淡淡开口道,像是没有看见殿内其余的两人一般。 浣妍瞟了一眼身旁二人,一个黯然地坐在卧榻上静静流着泪,一个站在卧榻旁边,低垂着眼角旁若无人地饮着酒,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引起他丝毫兴趣。 陆沚,沈梨香,阴阳相隔的两个人,初时听沁儿讲他们的故事,浣妍以为隔着两人的只是生死,可原来不止是生死,这么多年,沈梨香对陆沚的心还在,陆沚的心却移向了别人,如今这事实摊开了来,隔着两人的竟是比生死还遥远的距离。 如果事情还可以重新来过,她没有发现老梨树上的这只魅,沈梨香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没有和她说起往事,于是,不知什何时来到芳华殿门外的陆沚便不会听见,便不会有后来的那番话,然后,陆沚和沈梨香,便可如过去的十一年那样,各自将心蒙上一层纱,装着糊涂,相聚一晚,互诉衷肠,然后分别,等待下一年的相聚。 陆沚说得没错,沈梨香其实心里早已隐约明白,陆沚这十一年来思念的是那个女人,可是却愿意年年这一夜来做那个女人的替身,只求给陆沚慰藉,早已心知肚明的陆沚没有点破,沈梨香便欢喜地守护在芳华殿,一直一直地守护下去。 可惜,今夜,陆沚终于还是点破,沈梨香便是连假装不知也不能了,事情的发展终于走到决绝。 可是,如何去处理这揭开真相后的悲伤局面,终归是陆沚和沈梨香他们两人的事,浣妍叹了口气,觉得陆离的提议不错。 出了芳华殿,浣妍和陆离二人披着渐淡的月光,缓步行走在两道宫墙之间的夹道上,天将破晓。 这一夜竟是这般漫长,有人诉尽了一生事,道破了一生情,可是这短短一夜,又如何将二十年的爱断情伤表达得淋漓,多少当局者被时光掩埋的煎熬和苦痛能被局外人所体会? 谁对谁有着期待,谁又辜负了谁,这些答案,不知原本比知道要好。 “妍儿,你会否觉得情爱有时候真是件难事?”陆离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他仍穿着玄青色的袍子,彷如和浣妍的第一次相遇,周围不是高高的宫墙,没有这样欲将暗淡的月光,他的秀目暖暖含笑,像是灌注着一汪温泉。 情爱之事,自浣妍出了水明泽遇上了好几桩,廉仓妖王和梦姬夫人,俞鲤和细柳,煜琏和雪婵,云莫和柘舞,再到人界里陆离和程凤迭,陆沚和沈梨香……如今一件一件数过来,竟没有一桩是完满,或者即便看似完满,最后也诸多遗憾。 对于陆离这一问,浣妍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貌似循着常理,应说些积极的话,可是她所遇见的,却没一桩可以让她拿出来举个例子,说服陆离去相信情爱是件易事。 天边泛白,她想起煜珩,清晨之气寒凉,心里忐忑不安,她和煜珩,又将是如何。 当遇到一个无法作答的问题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而且要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比如,眼下,夹道尽头,一个体格健硕的人影僵立着,似是已站了许久,安静地与晨雾融做了一体,穿着铠甲的侧影萧索落寞。 “阿越!”浣妍喊出声来,飞快地跑向夹道尽头。 身后,陆离站在原地,轻笑一声,末了,化作叹息。 “微臣黎越,参见圣上!” 浣妍瞧着阿越一脸恭敬地抱拳下跪,被陆离挥手止住后,才转了头,略带了笑容道:“浣妍姑娘。(.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阿越,孤早已说过,私下无人时,你无需作此虚礼。”陆离淡淡道。 阿越垂下眼眸不做声,浣妍瞧见他眼白上红丝密布,眼下一片青黑,显见昨夜未曾好眠,难怪没了原来的神采奕奕,想起烟儿即将进宫的事,浣妍有些担心阿越是否已经知晓。 陆离问:“阿越,你是一早就等在了这里,还是,昨夜就未曾回去上将军府?” “微臣……才到不久。”阿越恭敬答了。 他在撒谎,方才走近前去,浣妍就已发现阿越的铠甲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寒霜,这绝不是一时半刻便可结成的,他大抵真的在这里站了一夜。 陆离将阿越看了看,道:“阿越,烟儿天亮后一个时辰才进宫,你可先去休息片刻。” 阿越身形一僵,微微抬了头,神色复杂,似有慌乱似有挣扎,最后有些没底气地回道:“微臣……微臣,不累。” 陆离面上闪过一丝了然,淡淡道:“那你随孤一起去大殿上等着吧,这里,你是见不到她的。” 浣妍瞧见阿越脸色白了白,眼中一片颓然,他是知道了吧,而他是对烟儿有意的,果然多了一个伤心人,一场美满的情爱为何如此之难,堪不破的情深缘浅。 正在替阿越和烟儿纠结着,冷不防地,一只手被一方温暖包裹,浣妍回神,发现陆离正牵着她向王宫正殿走去,不自觉地想要将手抽回,却又被握紧,耳边传来陆离轻声道:“一会儿,宇公子要带着烟儿回来了,最后一次,让我牵着妍儿的手,一起把这段路走完。” 浣妍怔住,任由那只温暖的手紧紧覆上她的,听见一声轻叹:“这样凉,不知这段路,够不够我暖热它。” 天边燃起一片朝霞,嫣红晕染了白茫茫的天际,似是被写意地泼上了一碗油彩,天完全亮了,想到一会儿能见到煜珩,浣妍心里漾开欢喜,开始组织语言,琢磨着怎样向他讲述这一夜她知晓的故事。 浣妍回头,芳华殿在身后慢慢缩小,沈梨香又要被迫回到魂魄之形,只是不知,她是否还会执着地攒上一年的天地灵气,等待明年与陆沚的相聚。 一行三人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到了正殿,只因陆离这一路走得十分太慢,像是不愿将这段路走完似的,所幸浣妍心里一直忙于编撰着说给煜珩听的故事,便十分有耐心地一同缓着步子。 朝阳终于探出头来,灿烂金光洒遍整座王宫,浣妍站在正殿门口,仰起脸任阳光铺洒而至,微风吹进鼻腔,有淡淡的桂香,一霎那,沁醒了她的神智。 睁开眼,便迎上一双狭长魅惑的眼,挺直的鼻梁,嘴角挂着一抹熟悉的不羁浅笑,似拈了一缕霞光噙在唇边。 虽是仅分别了一夜,却好似很久没有见到这抹笑,浣妍愣愣看着,许久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烟儿,以及大殿长长台阶下,自宫门处涌入,络绎不绝地向正殿方向奔走而来的臣官们。 “原来你是去了梁城。”浣妍低声道。 “浣浣这是埋怨我走时没有与你说明么?”煜珩笑道。 “……”虽然浣妍分析了下,觉得方才的话确是有些埋怨的味道,但有时候,一些情绪被人窥破,问了出来,反而不那么想承认了。 “浣浣这模样,倒像是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媳妇……呵呵呵,可是将我想念得紧?”煜珩俯下身子在浣妍耳边问道。 有些人,还真不能这么由着他得寸进尺,尤其是这只歪狐狸! 浣妍将眼皮翻了翻,回道:“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是这样的,幸好你没告诉我要去梁城,不然我可要难过了,因为我特别想念神御观的兀真道长,还有小圆小方,说不定就缠着你一道去了,若是和你一道去了,可就要后悔了呀,后悔享受不了这王宫里那么美的夜景,那么美味的吃食,那么柔软的床榻……” 发现煜珩的眼皮狠狠抬了一下,目露寒光,浣妍说着说着,声音弱下去,最后干脆闭上了嘴巴,偏头对着烟儿灿烂笑开:“呵呵,是烟儿啊,好久不见啊!” 烟儿身着大红的华丽喜服,头上绾着翻覆的嫁妇发髻,一套金钗翠环装点全身,富贵逼人,喜庆热闹,原本稚气未脱的脸,经过红妆修饰,已带上几分成熟风韵。 瞧见浣妍的寒暄,烟儿嘴角微扬,双手交握着略略低下身子行了礼,然后温婉地柔笑道:“浣妍姑娘。” 浣妍原本只是为了逃避开煜珩欲待发作的不满,便同烟儿打了招呼,原本以为烟儿还会如同往常那般,一脸娇俏笑容地上前与她亲近,脆生生地喊她的名字,不想,竟是这样温婉有礼的回答。 浣妍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烟儿要嫁做人妇,而且是入宫做皇妃,活泼性子收敛起来或许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宫中处处讲究礼数,她学着程凤迭那般贤淑温婉的模样倒是应该的。 衣袖被拉了一下,浣妍被煜珩带进正殿一处帷幔后藏着,就见一众臣官已进入正殿内,分作两列垂首恭敬站着,等待着陆离自正殿王座后的金壁一侧走出,开始今日的早朝,阿越站在右侧一排为首的位置,不时回头看向站在正殿门口的烟儿。 大殿内弥漫着窃窃私语,多是在讨论烟儿,感叹她天赐的好运气,一介丫鬟身份竟能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将被圣上在正殿上册封,真是无上的荣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真假 新皇封后,总是件天大的事,足够全国老百姓茶余饭后侃个一年半载,最后,为各种说唱、评书、著书立传等艺术活动提供众口铄金的良好素材,总归不能浪费了这件大事的全民影响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奈何,这次的新皇陆离却是特别,所谓低调的华丽不过如此,大殿上命人念了诏书,寥寥几句交代了皇后的名字、家乡,就简单行了仪式,完成了大婚,谓之勤俭节约,皇帝先行。 大殿上,往常伴随新皇大婚而来举国欢庆、大赦天下、群宴百天等活动,才被礼官试探着进谏出声,就被陆离一个眼神杀了回去,然后陆离径直牵了新后的手,回了寝宫。 圣上既已回了寝宫,之后的事嘛,百官自是无人敢去打扰,委实急坏了史官,不知这一笔要如何记载,记载得多了便是杜撰,违了史官职业操守,记载得少了,那要被人戳脊梁骨地说他对新皇不上心,是为大不敬。 众人陪着史官在殿内喁喁而论了半天,史官瞧着众人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句句八卦,将一场新皇大婚演绎成一段风流情史最后修成正果的戏本子,终于垂头丧气地默默离了正殿。 “听说圣上做太子的时候,去过梁城,说不定可就那会儿瞧上的。” “可不是嘛,听说圣上当时深陷水患之灾,那丫鬟挺身救驾,可不就患难生情了么?” “还敢说丫鬟呢,都皇后了!” “对对对,是皇后娘娘,我还听说了圣上为娶皇后,还逼死了皇后家的老爷呢,啧啧!” “什么?还有这一桩?真是虐恋情深,虐恋情深的段子啊!” “得得得,快散了吧,这大殿上的,也不怕被人听见说给圣上听!” 众人点头称是,作鸟兽散,末了,都有些好奇史官何时不见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躲在帷幔后面将这墙角听得完整,不禁佩服众人的想象力,看来陆离这着低调玩得不妥,要知道这全天下再大的八卦也不及皇帝的八卦为人津津乐道,有些事情若是不交代清楚,好好的皇帝便成了昏君,史书上的不少帝王说不定挺冤的。 大殿很快便空了,浣妍被煜珩牵着手,走出大殿,一边问道:“我们这是要去观摩陆离的洞房花烛夜么?” 煜珩偏头笑道:“怎么?你很想去看么?” 浣妍感觉脸上烫了一瞬,赶紧低头说道:“我就这么一说……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煜珩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回道:“回天庭啊!” “啊?!”这么快,浣妍有些意外。 “我来京都送完了程凤迭的东西,也按照她遗愿将烟儿带来京都嫁给了陆离,诸事已了,可不就该送你回天庭了?” “可是……”浣妍怎么感觉好像什么事没完似的,就这么走了,像是带了条尾巴。 “走罢!”煜珩挥袖招来一片火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妍将煜珩盯着,煜珩有所察觉,回看浣妍,一脸疑惑道:“浣浣这般痴痴看着我,莫非一日不见,我又英俊了几分?” 浣妍抚额,没好气地问道:“你不去看看那箜篌么?” 方才礼官宣读册后圣旨时,浣妍将沈梨香之事,捡着要紧的说给煜珩听了,却见他兴致勃勃地听完,却也没追问那箜篌之事,一副故事听完了便完了的样子,惹得浣妍一阵纳闷,难道她猜错了,煜珩来京都真是仅仅为了帮程凤迭送东西。 可是这歪狐狸心思总是难猜,浣妍还是忍不住在离开人界之前问上一问。 “既然那取代沈梨香的女人已说那把箜篌并非祁阑箜篌,那我自是不用看了。”煜珩淡淡道。 “看来,你来京都果然只是帮程凤迭送东西的,我还以为你……” “确是为了这把陆家传说中的箜篌而来。” “可是梁城青峨山秘洞里,我们不是已经找到那把祁阑箜篌了么?” “秘洞中那把箜篌,不是祁阑箜篌。” 原来他们千辛万苦从秘洞中寻得的那把箜篌,不是祁阑箜篌?!真是一道晴天霹雳,浣妍惊住,回想当时取得箜篌,二人只忙于应对神兽媪,根本无暇谈论箜篌之事,待出了洞又遇上许多事,她竟忘记向煜珩问起此事,原来,那把箜篌是假的。 那个云莫,实在古怪的很,花了大力气,派了两只神兽守着的,竟是一把假的神器,云莫最后还是棋高一着,将他们给算计了。 浣妍还在琢磨这箜篌的真假,一晃眼,就被煜珩带到了一处宫殿的屋顶上,耳边传来煜珩闲闲的一句:“想来浣浣不看看陆公子的洞房花烛,是不甘心此刻就回天庭的,权且带你来看看吧!” 白了煜珩一眼,浣妍觉着明明是他自己比较想看,却见他正斜靠着一处檐角闭目养神,于是立即扭了头欢快地看向殿内。 这座宫殿的场院内种着一片梨树,一下就让浣妍想起了芳华殿,看来陆离十分怀念他的母亲。 之前陆离出现在芳华殿时,眼见着屋内的陆沚和沈梨香,面上却好像没什么大的波澜,看来,陆沚和沈梨香每年的相会他约莫一早都知道了。 浣妍终于明白为何当日在梁城,陆离对于她和煜珩铮远三人如此警觉,并且有意接近,原来他作为一介凡人,却早已亲眼见到魅的存在,并且还是自己的母亲,由此对于鬼神之事,他必要比一般人更加笃信和敏感。 只是,陆离从来都有着作为帝王应有的内敛镇定,当时若不是沁儿忽然打翻了脸盆,恐怕当时屋内三人包括浣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陆离何时出现在芳华殿门口,而单从他脸上的表情,恐怕很难读出他当时将陆沚和沈梨香的对话他听去了几分,是否已知晓他的生母并非沈梨香。 正想着,浣妍听见脚步声,就见陆离和已经去了喜服换上凤袍的烟儿并肩自殿内走出,行至梨树下的一处石几,便与烟儿一并坐下,正对着殿门。 浣妍忽然被煜珩拉进了红色光晕,才发现陆离正微微仰起头,视线可及之处便是屋顶,停了一瞬,陆离神色淡淡地又将视线从屋顶移了开去。 “孤想起离开梁城那日,爱妃曾陪同凤迭姑娘一同为孤送行,凤迭姑娘为孤唱了一支《越女歌》,爱妃还记得最后一句是什么吗?”陆离对着烟儿含笑问道。 最后一句?浣妍记得她当时忘记了最后一句,恰好烟儿也不知,她就没能唱出来,陆离怎么这样问? “圣上,最后一句,臣妾,哦不,凤迭姑娘唱的是‘心悦君兮君不知’。”烟儿柔柔回道。 什么?!这比之前陆离莫名其妙问起那最后一句还让浣妍惊讶,烟儿当时明明在场,该知道那日她没能唱出最后一句,怎么此时这样回答。 浣妍急急看向陆离,就见他嘴角浮出淡淡笑纹,随即又仰了头向屋顶看来,惊得浣妍慌忙缩进煜珩的怀抱,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隐着身形,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一躲,可是,陆离那样笃信的目光直接射来,似是分毫不差地与她对望着,如此摄人心魄。 讪讪从煜珩怀里出来,却发现已被他圈住动弹不得,瞪向他时只见一双闭目养神的眼。无奈,浣妍只好拗着身形任他圈着,无意中再看向陆离,竟然又迎上他的视线。 浣妍怔住,脑中回想起梁城那日她下了船,站在岸边,也是这样的锐利目光,站在船头静静与她对视,透过面纱将她看穿。 良久,陆离黯然一声轻叹:“确是如此,‘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月宫 愣怔之间,浣妍感觉像是被人自屋顶上捞起,一双脚渐离了那黄色的琉璃瓦。 回头,浣妍撞见煜珩蹙起两道眉,一双眼黑得深沉,似有漩涡要将她淹没,心上一跳,耳根生热。 再低头看去的时候,一片梨树下,陆离和烟儿被丛树掩去了身形,而隔着一道墙的地方却僵立着一人,身着铠甲,体格健硕,竟是阿越,陆离携烟儿离开正殿后就不见了的阿越。 正午的日光自他背后照射过去,红色的宫墙上现出曲折佝偻的影子,叠着几多落寞与悲伤。 人界里映在浣妍眼中的最后画面便是此景,一道宫墙隔开了三个人,漫天花雨,三颗心零落成泥。 浣妍原本还想再看一眼芳华殿,却已被迅速卷进一片迷蒙水汽,天旋地转间,唯余一缕清淡桂香萦绕周身,让她莫名安心。 视线再次清晰的时候,浣妍感觉双脚终于有所着落,视线正前方,一座宫殿,形制庄严肃穆,大小虽不及水明泽上的烟波殿,但亦相差无多,万丈清辉照耀,四周缭绕着雾气,时而迷蒙时而明澈,隐隐有丝竹之声,夹杂着欢声笑语,细细碎碎自殿内流淌出来。 “连月殿……”浣妍瞧见宫殿上的匾额,嘴里念出声来。 “此处便是月宫,这是铮远所居的宫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煜珩在一旁解释道。 水明泽上,浣妍将月亮巴巴地望了一千多年,如今终于身临其境,心下甚激动。 “姰远……” 一声呼喊,轻似呢喃,隐有颤抖,夹杂着试探和不确定。 浣妍回头,身后原来还有一座宫殿,正对着连月殿,不过相距甚远,上有匾额写到:落星殿。 这座落星殿虽与连月殿一般规格,风格却显温和随意,似是这宫殿的主人未曾上心地关注它的模样。 而那宫殿的主人,此时似乎正站在殿门口,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璨如星子的金色眸子,身上是一袭宽大紫袍,微风中衣袂缓缓飘飞,撩动其身后随意披散的墨发,有如水墨写意。 浣妍认得这个人,他叫辰远,那一日水明泽上桃林里,他分枝拂叶而来,有着一张和她酷似的面容,甫一见她,原本波澜不惊的神色,有如湖面坚冰瞬时碎裂开来。 如今,他唤她姰远,而在人界里,铮远也曾唤她姰远,这一刻,她是否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身份——姰远天姬。 可是,心底却有些异样的感觉,似是抗拒似是疑虑,再一细究,又了无痕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呵呵,原是星宿君辰远兄,我按着铮远的嘱托,带了浣浣,不对,是姰远天姬回月宫,不想倒先遇见了你。” 煜珩笑着携了浣妍的手向着辰远走去。 “既是姰远归来,也合该先来落星殿,她原就是与我一同住在这里。”辰远虽是回答煜珩,眼睛却是盯着浣妍,金色眸子里闪过惊喜,闪过怅惘,最后略有恍然地归于平静,仿佛心底已历经一番惊涛海浪,最后却被他挣脱而出。 煜珩讶了一瞬,笑道:“哦?当年天姬失踪后,我才来仙界天庭供职,倒是不知道有这一桩。” 浣妍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嗯,我也没什么印象。” 辰远:“……” 煜珩解释道:“姰远有一部分记忆被封印了,正是她失踪前的那一部分。” 辰远蹙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 煜珩回道:“舒梦香。” 辰远面上闪过一丝了然,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那舒梦香是廉仓妖王为梦姬夫人所制,能解万千封印,姰远既已用了,为何还未寻回记忆?” 浣妍想起自己的那些零星梦境,原来就是被封印的记忆,是一千多年前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嘴上喃喃道:“其实有寻回一些,就是有点局部。” 辰远眼神扫过来,将浣妍看得专注仔细,这个场面委实诡异,和一个与自己酷似的人眼对眼对视着,一个恍惚,就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浣妍忽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若是辰远也换上与她一模一样的衣衫,挽起相同的发髻,其他人会不会对他们辨认不能。 于是她也兴致勃勃地仔细看着辰远,却见他摇头道:“不可能,煜珩,你当知道,不能解的封印,舒梦香断不会释放半点记忆梦境,而但凡能解的封印,舒梦香定能将所有记忆释放,绝不会只是零星半点,姰远这般状况,委实不寻常。” 煜珩嘴角笑纹凝住,沉吟道:“我与月神对此亦有困惑,私以为是我们对舒梦香知之甚浅,它还有些隐秘之处不为我们所知,只是家父廉仓妖王云游在外,已多年未曾露面,连我亦不知其踪迹,故而一直未能询问家父此事。” 辰远略点了头,说道:“舒梦香的制成已是久远,流传较少,我们这一辈确有可能未知其详,不过除了廉仓妖王,我想有一人,或是可以助我们了解一二。” “姰远。”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浣妍神思一顿,虽是还不太习惯这个名字,却也开始有些进入角色,听见“姰远”二字,多少有了些反应。 三人回头看去,就见铮远正缓步走来,玄色锦衣,剑眉紫眸,嘴角笑意浅浅,气度雍容中带着威仪。 “哥……哥哥。”浣妍回一句,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话音刚落,铮远已到眼前,雍容一笑道:“人界京都之事,火神办得倒是利落,这么快就带着姰远回来了,如今连月殿内我已吩咐下去,准备姰远起居之地……。” 铮远话未说完,辰远打断道:“姰远原是住在落星殿的,不劳月神费心了。” 铮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继续笑道:“辰远这话不差,只是落星殿仙婢寥寥,不免冷清了些,姰远多年未归月宫,恐怕还需多些仙婢照应起居。” 辰远脸色阴了阴,依然波澜不惊地语调回道:“仙婢少了,就再多召些过来就可。” 铮远继续笑着回道:“再选新的仙婢来落星殿恐怕费些时日,连月殿内的仙婢已侍候多年,我对她们知根知底,由她们照应姰远,恐怕更为妥帖些。” 辰远抬眼,将铮远看了看,淡淡道:“这倒更好办了,那就请月神将选好的仙婢遣来落星殿罢。” 铮远笑容渐淡,停了片刻回道:“星宿君此言,也是个好法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星棋 静夜空寂,万物息声,偌大殿宇内,两个孩童之声响响亮亮的传来,听着略有争吵,两个稚嫩声音却都是水漫碎玉,叮咚悦耳。 “辰远,你耍赖!” “姰远,你当叫我哥哥!” “你还知道是我哥哥?那你为何故意要走这一步棋?” “我走这一步棋如何了?” “你知道我接下来要走这一边,所以就故意走这一步棋堵上我的路。” “下棋本就该如此,既是对弈,就该时时提防对方下一步的路数。” “所以我说你是故意的,你既让我唤你一声哥哥,就该让着我才是。” “我倒不知,两方对弈,一方让着,另一方下棋还有何乐趣?” “我不管,这星棋原是我教与你的,你怎可总是三下两下就赢了我这师父,太有失体统了。” “做师父的,还要徒弟相让,岂不是更失体统,哈哈哈哈!” “哼,不理你,我找云兮玩去。” 哗!数十颗黑白棋子被一双细白小手抹乱,自乌木棋盘上滚落而下,似一幕珠帘突然被扯断,又似掬起一捧玉石子又散开了双手。 浣妍猛然睁开眼,惊坐起来,才知方才一幕不过梦境一场,虽是极平和的梦,脊背上却是冷汗涔涔,鼻息间萦绕熟悉味道,转头四望,方见床榻旁的香炉里正袅袅升烟,只是内里香片差不多将要燃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辰远为她燃了舒梦香。 浣妍抚了抚胸口,心里寻思着方才那梦境,是否是她被封印的记忆。 彼时,铮远话音落,辰远就面无表情地拂了拂衣袖,看了她一眼,似是示意她跟随,便转头进了落星殿,再不理众人。 浣妍默然立在原地,不知随还是不随。 好在煜珩干笑了一声,言道:“浣浣,不,天姬且随星宿君进殿休息去吧!” “那你呢?”浣妍反问道。 铮远接道:“火神现下要随我去办些事情。” “我不能一起去么?” 生人,熟人,浣妍琢磨了一下,此情此景,去落星殿里和辰远相处,显然不及跟着煜珩这个熟人来得自在。 煜珩闻言笑笑,似是看透浣妍的心思,却将眼神向殿内飘了飘,“天姬还是先去落星殿歇息吧!” “嗯。” 声音轻如蚊蚋,浣妍点头,心里甚失落,却不想给煜珩铮远看见,只能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左右交错地一点,一点,又一点。 “如此,火神,我们便走罢!” 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铮远步下台阶的声音响起,浣妍仍低着头,等着另一个脚步声响起。 好半天过去,却没等来。 浣妍抬头,不经意额间触上一片温软的濡湿,一阵清雅桂香重重袭近了,耳边传来一声低喃,笑意满满,温柔而蛊惑,“浣浣人界里一夜未眠,该去好生睡一觉,我办完了事情,自会回来落星殿看你。” 清雅桂香忽然又远,浣妍不自觉摸向额头,顺便瞥见那双狭长而魅惑的眸子,幽深似海,缱绻着浓浓笑意,挺直的鼻梁下面是一方红润的柔软,方才约莫大概好像仿佛触到的,就是这个吧。 一颗心笃笃地跳腾起来,不一会儿就跳脱的厉害,蓦地仿佛就跳入了一个滚烫的漩涡,连带着额头也跟着滚烫起来,浣妍不自觉地将放在额头上的手移了移,触及脸颊,竟又是热辣辣的温度。 慌不及地,浣妍两只手捂了脸,低低地回了一个字:“好。” 指缝间却见那双眸子里的笑意更深,便又直愣愣地放下了手,无奈,浣妍觉得还是低下头最是要紧。 将脚尖看着又来回点了几下,清雅香气渐淡,浣妍再抬头时,煜珩已没了踪影,月宫万里清辉飘洒,像下着一场蜜雨。 浣妍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进了落星殿,怎样和一言不发的辰远大眼瞪小眼地干坐了多半个时辰,然后被他拉到一方乌木棋盘前,说是一起下星棋,布星辰。 整个过程,浣妍只觉如坠云端,轻飘飘地为一团温热包裹,迷离地辨不清神思到底神游何处,唯有额间那抹濡湿如同刻印在心上,她清晰地记得它在何处。 于是,直到辰远第十次打断她的神游天外,问了相同的问题的时候,浣妍才如梦初醒,神思归位,意识到辰远这个“你真的不记得星棋如何下了么?”的问题,她真的答不上来。 其实倒也不算是不记得,就算是记得,她恐怕也下不了这星棋。 她回神过来的时候,正好瞥见辰远落下一子,动作虽是极为随意,却是灌注着法力的,绝非她和尘永在水明泽上所下的普通棋局。 而很明显,她是半点法力也无的,顶多会养植些花草,若要让这平淡无奇的黑白棋子落入棋盘之时熠熠生辉,她是万万做不到的,无关记忆,是技术问题。 但是比较无奈的是,对面坐着的辰远,一张和她酷似的脸上,表情甚殷切,浣妍只能干笑一声,硬着头皮执起一子,瞅着一处棋盘上的一处空当,再三觑了觑辰远的脸色,终于丢了下去。 意料之中,那颗子没有熠熠生辉,没有稳稳入棋盘,而是颤颤巍巍地原地滚动着,似乎十分不满浣妍为它所选的这处地方。 浣妍咂咂嘴,瞧见辰远蹙起了眉。 “呵呵,呵呵,我再来试试。”浣妍讪笑着,又捏起一子,顿觉脸皮厚了三寸。 之后,断断续续地又落下数子,乌木棋盘上被浣妍用棋子摆出一只勺子,辰远抚额。 浣妍却忽然来了兴致,发现所有她落下的棋子,在棋盘上十分欢愉,每一个皆不安分地疯狂原地滚动着,乍一看去,像是手拉手跳圆圈舞,与此同时,辰远的娇颜玉容略抽搐。 就在浣妍正想再摆出一只桂花糕的模样时,终于被辰远挥手止住。 宽大的紫色袍袖挥过,乌木棋盘上的棋子又悉数落入棋盒,浣妍再一眨眼,辰远一双净如细瓷的手上玲珑挽花般地在棋盘上一阵舞动,棋子又全部落入棋盘,颗颗熠熠生辉,稳如磐石地静立着,密集反复地构成各种奇怪图案,正像是她在水明泽上每次仰望夜空所见的繁星之景。 都说观棋风可知人品性,浣妍觉着,很明显,辰远属于婉约派,她属于豪放派。 星棋已毕,二人再无话,辰远兀自饮酒,神情落寞,浣妍百无聊赖,开始回想人界之事,觉着迷雾重重,好像有什么事被她疏漏了。 辰远有些醉意的时候,便打发她进了偏殿睡觉,她虽然还想等煜珩回来,却才一沾了枕头,就跌入梦乡,瞧见两小童下棋,最后被那女孩儿抹乱了棋盘,她才惊醒。 出了偏殿,浣妍就见正殿中央的卧榻上,辰远正闭着眼斜靠着一边,手里的酒壶欲落未落,头顶夜明珠的光华投射到他的脸上,映出嘴角酒液的光泽。 这是一张与她酷似的脸。 梦境的四周虽然迷蒙,可是她却将那一对孩童的脸看的清楚,他们生者相似的面容,一男一女,正是她当年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出行 蹑手蹑脚地走至棋盘处,浣妍发现睡前辰远布好的棋局已经撤去,所有棋子悉数静静躺在棋盒里,一如寻常棋子般,无甚特别,再没有棋盘上时的光辉。 但根据她方才的梦境,这星棋曾是她教会辰远的,忍不住捏起一颗翻来覆去地瞧,却一无所获,亦无相熟之感,浣妍只能感叹,这给她下封印的人,法力实在太高超,居然可以将记忆抹得这般干净。 “姰远,是否有了些熟悉的感觉?”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声询问,浣妍回身,就见辰远正迷离着金色眼眸凝望着她,身后靠着的一扇屏风上,有如夜空的深重墨蓝色,绘着描金的星点如落雨,自屏风的上面一角处,倾斜而下,流出一条星河。 将手中棋子迅速放回棋盒,浣妍笑笑,如实回道:“方才在梦中,我好像正在与你下这星棋……” “该是我们儿时的模样吧……”辰远淡淡打断道。 浣妍点头,辰远继续道:“这星棋是你教与我的,可是没几天我就比你下得好了,有一次,你将将要输了,却赖我故意走了一招棋挡了你的路,气极得打乱了棋盘便走了。 当时的我,不知道那是你与我下得最后一盘星棋,因为没过多久,你便失踪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后悔,那一局棋我原该让着你,你一定是生了我的气,所以才躲了这么多年不见我。” 辰远所说,正是浣妍之前的梦境,看来果然是她被封印的记忆,可是即便她找回了这段记忆,却依然没有丝毫的熟悉之感,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旁观着梦境里的人物,尽管那人物应该是她自己,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很强烈的代入感。 浣妍不想撒谎,试探着说道:“可是,我对这星棋还是没有丝毫印象,也依然不会下。” 辰远眼眸忽的一抬,闪过一丝讶色,眉宇间涌起疑惑,抱臂忖了片刻,说道:“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不长时间,浣妍随辰远来到一处山脚下,青峰苍翠,高高的山顶上一团紫烟,仔细分辨,竟是一片茂盛的竹林,却不是寻常的绿竹,而是紫竹,仰头愿望,妖娆而神秘,只是…… 只是这竹林真的太高了…… 看着从山顶流泻而下的长长台阶,浣妍心里琢磨着等她爬完这台阶,登上山顶,人界不知已多少沧海桑田的变化了。 其实,这也怨不得这处的主人将台阶修得这样长,也怨不得这山生得这样高,归根结底,问题在于她没有法力。 方才来路上,辰远招来一朵祥云就要走,她却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一张嘴欲张未张之间,辰远已是满面惊奇地问道:“你竟是一点法术也没了么?” 浣妍实在不想太丢脸,又觉着能救活一些花花草草,委实也算是一项法术,于是摆摆手,一本正经道:“其实,有一点点,只是这些基础性的法术,我比较不会。” 辰远站在云端,垂着眼眸将浣妍看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噙起一抹笑。 这是浣妍第一次看见这张与自己酷似的脸露出笑容,虽然淡得清透,却是笑得自然,发自内心的忍俊不禁,眉宇间一直笼着的冷寂之色也跟着消了几分。 就在这愣神间,辰远已将她拉上了祥云,颇有兴味地问道:“姰远可否告诉我,什么算作基础性的法术?除了基础性的法术,还有些什么样的法术?你又是比较会哪一样呢?” 辰远将最后那句中的比较二字加重了说出来,浣妍听了才意识会不会做某件事情,是一个双选题,即“会”和“不会”,一旦加上“比较”两个字,尽管能使言辞更加委婉圆润,遮挡些羞耻感,却其实十分扯淡。 于是,她老实回道:“我会种花种草。” 辰远脸上一惊。 浣妍不能理解他的惊讶,是因为惊讶她居然可以把种花种草算作是法术么? 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几分道理,种花种草,人界里没有法术的凡人也可以,他们通常被称作花匠,园丁或者园艺人什么的。 但辰远若把她的话理解为她失踪这么多年都是在外面搞园艺,然后她还大言不惭地称之为非基础性的法术,那倒真是挺惊世骇俗的。 于是,她又将水明泽上的神奇花草状况,以及她如何向漓戈学习种花草的事情细细说解了一番,辰远一路认真听着,未作置评,却也不再惊讶。 经此一番,浣妍暗叹,果然时间是一个非常具有相对性的概念,就如同一盏茶的时间,有时候它很长,有时候却又很短。 比如从落星殿到紫竹林的这一盏茶时间,就很短,但眼下站在山脚下仰望着山顶的这一盏茶时间,就很长。 辰远不知在想些什么,站在山脚处的小门前,默然地看着,前后抬手几次欲敲门,又慢慢地落了下来,甚纠结。 浣妍凑到门前,想透过门缝瞧瞧里面的模样,却在一张脸将将贴上门板之时,那缝隙瞬间扩大。 于是,猝不及防地,她一头撞上开了门的仙婢。 “啊!”仙婢被撞得惊叫一声。 浣妍捂着头,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贴着门,没料到竟开了。” 仙婢偏着头看了眼浣妍,道:“唔,是辰远殿下,都怪竹丝不好,开门开得太猛了些。” 浣妍摇摇头,头晕眼花道:“没有,没有,你这门啊,开得好,开得妙,开得呱呱叫!”不然她不知道辰远还要纠结到什么时候才肯敲门进去。 “呀!”仙婢又是一惊,“辰远殿下,你怎生装扮成了女子模样?” 浣妍愣了一下,慌忙摆手,指指身后。 “咦?怎么又有一个辰远殿下?”竹丝惊道。 辰远上前一步,仍是淡漠着神色问道:“你为何此时过来开门?” 竹丝觑着浣妍,一脸疑惑地又看向辰远,回道:“我家主子说是有贵客来访,特遣我前来开门相迎,不想却是辰远殿下。” “嗯。”辰远淡淡应了一声,苦笑道:“呵呵,姰远,你好大的面子。” 说完,辰远示意浣妍进门,甫一进门,便招来祥云,急速飞向山顶,浣妍回头便见身后开门的仙婢竹丝,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惊叫一声:“姰远天姬!”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封印 自出了水明泽,浣妍见到了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姑娘,有优雅如蝶昧的,有清淡如雪婵的,有妩媚如细柳的,有娇俏如烟儿的,也有温婉如程凤迭的,却是头一遭遇到这样一个冷冽如霜雪的女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自一丛紫竹中走出,步态轻盈,身着一袭月白及地纱裙,臂弯处一条紫色披帛,随着裙裾拖曳在地,似紫溪流淌,头梳螺髻,层次间以白羽相嵌为饰,额间描着银白色羽状额妆,眉宇间神色清冷,行走间,衣袂飘飘,如同荡起一池浮冰碎雪,冷冽之气环绕周身,似世间万物都不能得她分毫兴趣。 她逐渐走近,走上搭在一条溪流之上的竹桥,身后的紫竹便成一片紫烟,朦朦胧胧地装点在她身后,如诗如画,仙气渺渺。 浣妍在紫榭上,看着这一绝色女子一步步地行来,从容淡定,恍然间明白为何人界里的美女都会被人夸赞一句美得如同仙女一般,果然,仙界的女子,就是不同一般,她不染凡尘,她气质高远。 浣妍回头看身边的辰远,想问问这是哪位仙姬,却见辰远将那女子看得失神,一双金色眸子跃动着复杂情绪,似有痴迷,似有伤怀,又掺杂着无奈。 直到那女子已近在眼前,向着浣妍淡淡笑开,辰远才呢喃出声:“灵羽。” 浣妍心里暗叹,这位仙姬实在了得,自她出了水明泽,但凡仙界之人见到她,第一反应皆是震惊于她与辰远酷似的容貌,而眼前这个灵羽仙姬见到她,神色有如秋日平湖,未见一丝波澜,唯一的反应,不过淡淡一笑。 这种反应有两种可能,或是这位灵羽仙姬从前见过她,或是她眼盲,但显然两种都不是,于是,浣妍觉着,这位灵羽仙姬真是淡定得脱俗。 “这位是姰远天姬吧,辰远早些日子说起火神找到了姰远天姬的下落,我还有些不信,今日得见,确是不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灵羽拉起浣妍的手,仔细打量着,口中缓缓说道。 原来灵羽之前已知道她的存在,可是即便如此,亲眼见到她还能这么淡定,依然很脱俗。 浣妍听着灵羽的语气甚是和善,脸上不禁灿然笑开,拉着她的那只手虽然如同她的主人一般,有一丝冰冷,但浣妍觉着被它握着,仍是不免有几分亲近之意。 见到她笑,灵羽的笑意更深,继续说道:“天姬既与辰远是孪生兄妹,也便和他一般,唤我姑姑吧,当年,你倒是还没叫我几声姑姑,就失踪了……” 说到这里,灵羽停了下来,面上涌起悲色,浣妍暗忖她当年应是与这位灵羽仙姬感情极好,故而对于她的失踪,灵羽还是十分伤怀的,想到这里,浣妍觉着与这位看似冰冷的美人又亲近了几分,尤其还要唤她姑姑,看来灵羽仙姬还是她的长辈,这千百年来,除了尘永,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与她亲近的长辈。 “灵……灵羽姑姑……”浣妍有些激动地小声道。 “呵呵,还是当年的乖巧模样!”灵羽清冷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欣喜,“灵羽姑姑这紫榭简陋,天姬随我一同坐在这卧榻之上如何?” “好。” 将将在卧榻上坐下,浣妍就听见半天没说话的辰远出声道:“灵羽。” 浣妍这才发现辰远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神色僵硬,似有些落寞与不满。 灵羽抬头道:“唔,只念着许久未见的姰远天姬,竟把辰远忘记了,你在我这紫榭也来去多次了,随意找个地方坐下罢,莫要闹脾气了,也随姰远一般唤我姑姑。” 辰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似是赌气一般,原地盘腿坐下。 灵羽似见惯了一般,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拉着浣妍的手问道:“姰远这么多年都在什么地方啊?” 这么一个气质清冷的女子,说出这样关切的语气,浣妍破有些受宠若惊,更加笃定在她不记得的那些年里,她攀上这么一位美人做姑姑,真是再正确不过的事,这不,眼前,灵羽关切着她,被冷落一边的辰远脸上的表情实在不怎么好看。 浣妍正欲回答灵羽的询问,却听见辰远在一旁冷冷道:“我告诉过你,她在水明泽。” 灵羽面上闪过一丝了悟,对着浣妍笑道:“我倒是忘记了。那,见过天帝天后了么?” “未曾。”又是辰远答道。 灵羽睨了辰远一眼,笑道:“瞧瞧这辰远,还是与我亲近些,姰远回来了,没有先带着去见天帝天后,倒先领来了我这紫竹林,莫不是想要讨我欢心,多要些翠微回去吧?” 辰远眸色一沉,对着灵羽的这般说笑并无笑意,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若是如此,今次,你会多给我些翠微么?” 灵羽笑着摇摇头,道:“姰远,你看,你不在的这么多年,你哥哥辰远可成了酒鬼了,你此番回来,可是好好治治她,当年他倒是最忌惮你的。” 辰远脸色又冷了几分,眸子里却是痛色,嘴角似有颤抖地说道:“是啊,这么多年,我都说不清楚,是为了喝翠微而见你,还是为了见你而喝翠微,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确是成了一个酒鬼。” 辰远话音刚落,灵羽的笑容僵住,冷冽之气凝聚周身,浣妍琢磨着辰远的话,觉得味道十分得不对劲,辰远对灵羽似乎……似乎有着不一般的心思。 “咳咳……” 灵羽猛烈地咳了起来,辰远似如梦初醒,慌张着神色,凑上前来扶住灵羽,眉宇间尽是焦急和疼惜,“灵羽……昨天夜里是否又呕血了?” “主子,快服下这丹药!” 忽然有一人大声呼喊着冲进紫榭,浣妍抬头,正是那开门的仙婢竹丝。 灵羽接过竹丝递来的一只瓷瓶,将丹药服下,辰远则是焦急问道:“竹丝,灵羽昨夜是否又呕血了?” 竹丝看了眼灵羽,犹豫着回道:“嗯。我家主子自从那次突然两次呕血之后,已有许久没再犯这病了,不知为何,昨夜竟又开始呕血,方才已到了服药的时辰,只是我见主子正与你们说话,不便进来打扰……” 竹丝还未说完,灵羽就冷着脸挥手打断,竹丝立马垂了眼眸,急急说道:“竹丝多话了,灵羽姑姑恕罪,我这就退下。” 瞧见竹丝出了紫榭,灵羽又恢复了笑容,只是脸色却十分苍白,正欲开口与浣妍说话,却被辰远捉住手腕,灵羽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道:“辰远,这卧榻上可容不下三人同坐。” 辰远黯然从床榻上起身,背对着灵羽道:“你既自己不爱惜自己,我再怎样焦心,你又如何能了解,罢了,我今日来,不过想问问舒梦香和姰远身上的封印之事。” “舒梦香?!”灵羽猛然抬头,再没了淡定神色,似是十分震惊。 辰远继续道:“姰远在妖界用过两次舒梦香,皆出现梦境,里面是她忘却的天界过往,由此我们才断定她真的是姰远,但奇怪的是,姰远的记忆封印却未解开,这不符合舒梦香的特征,昨天夜里,我又特意试了一番,果然如此,姰远虽有梦境,却仍未想起我和她当年发生的事情。” 浣妍听着辰远的话,心里也跟着疑惑,却见灵羽的脸色越加苍白起来,神色有些恍惚,嘴里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辰远似是亦觉得灵羽有些异样,转过身,问道:“灵羽……你……” 灵羽摆摆手,神色恢复如常,只是淡淡道:“舒梦香虽是六界目前最能解封印的奇香,但也并非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这六界里,终是有它解不了的封印。 姰远这封印,既然连舒梦香也不可解,那必是不寻常的,抑或十分危险。 以我之见,你们莫要妄图再用舒梦香解姰远的封印,没了当年的记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为解封印伤了姰远便要不值了。” 辰远怔了怔,似是有些意外,若有所思道:“我原以为灵羽会有些办法,不想你却说这是危险之事,所幸姰远只用过三次舒梦香,以后我们需谨慎了。不过,还有一事,不知为何,姰远现在没有法力,我怀疑是否亦是被下了封印?” 灵羽眼眸一抬,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辨不清的神色,然后淡淡一笑道:“或有此可能,亦或者是因为姰远远离仙界已久,断了修行,这么多年法力因为维持她活了这么些年,已经被耗尽。不论如何,没有法力,还可再重新修习,莫要为了这么些法力,就冒险去解那封印,等我们寻到好的法子再解不迟。” 灵羽的话似是十分有理,辰远却似仍有疑虑,正要开口却听灵羽继续道:“若是姰远愿意,可来我这紫竹林,随我修习法术,解封印之事,我亦会留心为她寻求安全的解印之法,你看如何?” 辰远沉默着没说话,浣妍想了想,接口道:“我愿意随灵羽姑姑修习法术。” 灵羽灿然笑开,似是十分开心,一身冷冽之气立时消失无踪,抚着浣妍的头发说道:“真好,我就是喜欢姰远这样的贴心,那便有空就常来我这紫竹林,今日,灵羽姑姑有些乏了,让辰远带你回去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仙婢 浣妍在落星殿内打转,已有半日光景。 空荡荡的大殿里,除了静止不动,无声无息的陈设器具,便只偶尔的细风低鸣带来些声响。 辰远已有半日没和她说过话了,自紫竹林回来,就闷着头一口一口地将带回来的两坛翠微喝了干净,一副准备大醉个万儿八千年的样子。 玉阶生白露,炉香静逐游丝转,这一回,辰远为他自己燃了舒梦香。 辰远说煜珩之前仅留了五片舒梦香,昨夜她用了一片,此时,辰远却将剩下的四片尽数投进了香炉,浣妍琢磨他这是有多害怕做梦。 于是,他这一觉睡了大半日还未醒,眼见又要入夜,怕是不会再醒了。 看了眼空荡荡的星棋盘,浣妍只叹人界今夜又无满天繁星可看了。 其实,他去睡觉没什么关系,就是无人与她说话比较无聊,而其实无人说话比较无聊也没什么关系,要紧的是,她已经许久未曾进食,委实饿得很。 都说秀色可餐,浣妍将辰远的睡颜又看了两眼,怎么办,依然饿得很,果断她的精神境界极需要度化。 其实,最要紧的在于,她应当迅速将法术修习起来,这样许多麻烦皆可省去了,比如,她现在回到天姬的身份,断不能再像个吃货,实在有失仙格。 浣妍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出了落星殿,就见两个姑娘正笑吟吟地向着落星殿走来,脚步轻盈,似踏云踩雾,两人皆梳着望月髻,身着淡粉纱裙,衣袂飘飘,行走间云卷云舒。 浣妍瞧着两个姑娘似是从对面的连月殿而来,手上还托着银盘,穿行于一片迷蒙的云雾里,叫人看不清那银盘中到底盛放了些什么,心中隐隐期待那是些吃食。 思虑间,两个姑娘已近在眼前,皆是一脸难以置信地将她上下打量着,最后皆是激动地福了身子恭敬说道:“天姬千年无踪,今日重回月宫,小仙在此有礼了。” “你们是?”浣妍被她们的恭敬大礼惊得退后两步,急急问道。 两个姑娘似是知道浣妍有此一问,皆是会心一笑,其中一个眼角弯弯的姑娘甜甜回道:“我叫洗月,她叫敛月,都是连月殿的仙婢,大殿下遣我们过来落星殿服侍天姬,不想在门口,就遇着了。” 洗月说完,就甜甜笑开,一脸喜气地将浣妍望着,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而一旁的敛月则眼神动了动,柔柔地笑不露齿。 浣妍暗忖,这两个姑娘虽是穿着相同的衣衫,可性情似乎大不同,洗月心直口快,开朗活泼,敛月则是内敛文静,温柔寡言些。 “喏,铮远殿下吩咐我们为天姬带了些吃食过来,不知天姬是否要现在享用?”洗月说着将手中银盘向浣妍面前递了递。 浣妍真想一头扑上那只银盘。 “这个……我们进殿再说吧!”浣妍淡定道。 一行三人进殿,浣妍在前故作云淡风前地走着,内心却在感慨,在得知那银盘中盛放的是吃食之前,所有的饥饿根本不算饥饿,此刻,她才是真真饥饿得发狂。 只是,作为天姬,她要忍耐,要淡定…… 可是,还是好想回头看看那盘中到底是何吃食…… 于是,浣妍故作随意地回头,却见两人都正四处环视着落星殿,面上略有惊讶,而看见醉卧在正殿中央卧榻上酣睡的辰远时,又是一番唏嘘,却并无惊讶,似是早已见惯了的样子。 瞧见浣妍回头,两人纷纷收回视线,恭敬地垂首行走。 绕过正殿,两人随浣妍来到偏殿,放下手中银盘,便开始四处收拾打扫起来。 于她们忙碌之际,浣妍终于将视线移到银盘之上,就见两只盘子上各一盘糕点,浣妍看得抚额。 两盘糕点没什么,问题是盘子皆不过手掌大小;手掌大小的盘子没什么,问题是糕点实在精致小巧,块块不过半指见方;精致小巧没什么,问题是两只盘子加起来不过六块,真是个吉利的数字。 但委实不够浣妍的胃口。 当食物的数量小于自己的胃口之时,浣妍知道,除了开口再进行讨要之外,唯一的办法,只有慢慢地,慢慢地吃…… 如获至宝地捧起一块赤豆糕,浣妍将口水咽了咽,抿上一小口,饥饿感火急火燎地燃烧起来,快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瞟了瞟洗月和敛月二人,皆在忙碌,浣妍一双手各自抓起三只糕点,深深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一样地悉数入口。 真是痛快,可惜只填满了牙缝,甚沮丧。 原本不吃还好,这下反而更加饿了,浣妍瞧着银盘上的细渣儿出神,心想着,或者她可以将它们捋一捋,堆一块新的糕点出来,于是她伸出一根手指,捋啊捋啊捋…… “天姬这是在做什么?” 浣妍抬头,对上一脸惊愕的洗月和敛月。 “啊哈哈哈,没做什么,没做什么,想捏个小人儿出来罢了,呵呵,呵呵。”浣妍讪笑着缩回了手。 洗月转惊为笑,说道:“果然是天姬呢,天姬当年天天让人预备了糕点过来,却不是要来吃的,而是把它们一个个地皆捏成了小人儿。” 洗月扶着敛月的肩膀咯咯笑起来,一边又继续说道:“天姬当年这爱好可是传遍了整个仙界,很多仙家纷纷效仿,有仇怨的嘛,就将糕点捏成仇家模样再吃下去,甚是解恨,有爱慕之情的嘛,就将糕点捏成心里那人的样子,长年累月地当个摆设睹物思人,这一番闹腾下来,仙界一度糕点小人儿泛滥成灾,呵呵呵,当然最泛滥的要数那‘六界四俊’了!” “‘六界四俊’?”浣妍好奇道。 敛月睨了一眼洗月,洗月吐吐舌头,正要说话,敛月温柔开口道:“都是仙界女仙们闲日里的无聊话罢了,仙姬莫要听洗月说这些没趣的,我瞧着天姬还需再吃些东西,我现下再去准备些。” 说完,敛月就恭敬退出了偏殿,浣妍心里直叹这敛月果然眼明心细,洗月则是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莫不是六界里最俊俏的四个公子吧?”浣妍福至心灵地问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四俊 整整一个傍晚,浣妍就着敛月随后送来的吃食,将洗月关于“六界四俊”的概念学习了个完全。 话说当年,花神封印了云莫,第三次仙魔大战也告结束,六界终于恢复平静。惶惶不安多年的一众仙人们,收拾好心情,就越发惫懒闲散下来。 原来一心忙活着仙魔大战,众仙人们将日子过得充实,可这一闲下来,竟觉得无聊起来,日子过得忒没劲,急需要个什么事儿忙活忙活,寄托寄托。 可巧赶上姰远天姬离奇失踪,终于有件大事给众仙人操持了,于是大家马不停蹄,刻不容缓,急急切切地开始张罗缅怀天姬。 奈何天姬当年年纪甚小,委实没有为仙界谋过什么福利,也未建立什么功业,如何缅怀,倒是让一众仙人想破了脑袋,却乐此不疲。 最后,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说起仙姬有一雅好,即喜欢将糕点团子捏小人儿,众人似黑暗中觅得一星火光,逮着这一雅好做起文章来。 先是有人发起众人将糕点团子捏成天姬的模样,摆在自家香案上,日日祝祷天姬归来,以致仙界众人一度不再敢吃糕点,一些做糕点生意的散仙们愁眉苦脸起来。 过了一段日子,这群散仙们想出个法子,将糕点团子捏成魔尊敖岳和其义子云莫的模样,然后再将其吃掉,借以表达对其憎恨之情,其他一众仙人见了,觉得不错,于是糕点生意又红火起来了。 只是,后来这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些男仙们发现在他们一口一个云莫,一口一个敖岳之时,女仙们却一个个地都将云莫模样的糕点团子都留了下来,日日摆在自家窗前,痴痴地看着,直接减少了对他们这些男仙的关注度。 原来,当时若干女仙捏出云莫的样子之后,左看右看,实在俊俏迷人得紧,有人居然将口水都流个酣畅,传得神乎其神,真假难辨,但至少说明一点,那个云莫真是够颠倒众生的。 起初,还只是部分痴心的女仙,还有些羞涩藏着掖着,后来大家私下交流,才知道众女仙其实都是很奔放的,自家里都留着一个云莫糕点团子,于是,此事终于明朗化公开化。 于是“六界四俊”的初级阶段开始了,由于仙人都各有法力,原本吃糕点也不过是没事找个乐子图个雅趣,并不为充饥,而糕点又被开发出新用处,这吃糕点的人大为减少,但一众仙人却疯狂地开始囤起了糕点,糕点捏小人儿活动越演越烈,以致于诞生出捏小人儿比赛活动,极大地丰富了仙界众人的生活。 当糕点屯得多了的时候,只捏一个俊俏公子,女仙们显然不能满足,于是就将六界中其他长得俊的公子也捏上一捏,慢慢地就有了“六界四俊”的说法,就是六界中长得最俊俏的四位公子,也是被捏成小人儿的数量最高的四人。 这“六界四俊”原是女仙们私底下的说法,不料男仙们也不甘示弱,开始捏起了“六界四美”,奈何男仙们远没有女仙心灵手巧,捏出来的小人儿并没有很美,反倒像是羞辱了美人,故而“六界四美”之说并无多么深远的影响力,倒是有些男仙特立独行,也好捏“六界四俊”,亦是摆在自己窗前,日日痴情凝望,真是让人很有想法的行为。 而综合一众女仙和一部分男仙的口味,当年的四俊,是指魔界云莫、仙界天帝、妖王廉仓、水神洛涵。 其中魔尊之子云莫当仁不让地居首,只因他不但有着天人之姿,亦精通乐理,而其本人也十分有性格,大家都在笑的时候他不笑,大家都听话的时候他不听话,不羁反叛的精神真是让众女仙见之即为其昏倒,不见时仅听他的乐声就可昏迷,而见不到又听不到的时候,便要茶饭不思,以致男仙直骂云莫就是个祸害。 据说天帝也生的一副好容貌,只是当年已娶了天后,且带着威严,故而将其列作第二,至于妖王廉仓,一介妖狐跻身第三,多是因为他和梦姬夫人的爱情佳话,着实感动了万千对情爱抱着天真幻象的女仙,莫说他容貌昳丽了,单是如此痴情专一就够女仙们敬仰和思慕了。 而水神洛涵排在最末,倒不是因为他的相貌较之三人差了些,主要原因在于,水神洛涵当年在封印敖岳的五神之战中就已陨灭,而即便他早已身死,一众女仙们还如此缅怀他,将他捧做了第四位,可见其魅力亦非等闲。 于是,这四人组成的六界四俊,一直延续了千年未曾动摇,直到最近几年,一些小仙人成长起来,一众女仙们便又有了新的六界四俊之说。 虽然这新的六界四俊还在实时更新中,但终归还是有人一直稳定前四名。具体来说,就是月神铮远、火神煜珩、星宿君辰远和神秘水神。 至于为什么说是神秘水神,只因新任水神行踪隐秘,见到其本尊的人少之又少,少有的那么几个只说在一片水汽迷蒙中窥得一袭白衣飘飘,玉指拨琴弦,蓝光竟妖娆,玉颜生华光,气质杳出尘,温润姿无双。 但终归因为只是几家之言,众人不能确信,却也怀揣着美好的遐想,于是属于神秘水神的糕点小人儿的样子,真是千奇百怪,全凭着各女仙自己的喜好。 想到这里,浣妍想起了漓戈,青峨山上一别,如今又过去不少时日,洗月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不知水明泽上又是何变化。 静夜起迷思,浣妍躺在卧榻之上,寻思着明日起来,定要要来糕点捏一只歪狐狸出来。 那歪狐狸也是六界四俊之一,那他每天可要被多少女仙惦记着,欣赏着,观望着,想到这里,浣妍只觉心上一揪一揪地泛起酸味来。 只是,那歪狐狸什么时候才回来看她呢? 想起歪狐狸,浣妍便有些翻来覆去,额头上那早已风干的濡湿之感似乎又跌跌荡荡地飘了回来,伸手将额头左右摸了摸,仿佛鼻尖还残存着那股淡雅桂香。 浣妍对着帷帐上晶晶亮亮的星子问出声来:“你说,他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得失 浣妍不记得昨夜是何时入得眠,只约莫有些印象,她当时问完那话,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帷帐上的星子,看它们一闪一闪,好似在向她点着头,内心甚是欢畅,故而这一觉睡得香甜,再睁开眼来时,神清气爽。 洗月敛月早已恭候在旁,浣妍不知何故,觉得脸上似被糊了什么东西,粘粘的,眼前视线也有些模糊,伸手摸了摸,却被洗月慌忙拦下。 “天姬莫动,趁您睡着,我和敛月收拾了些仙界的方子,给您脸上涂了些滋容生颜的仙灵膏脂,现下还不到时辰洗去,天姬且稍待一会儿。” 浣妍听得一愣一愣,滋容生颜?她这张脸是有多破败…… 不过,她向来随性,并未对自己容颜上过心思,以致,作为一个姑娘,同样的一张脸,辰远明显比她娇艳许多,真是让她情何以堪。 “天姬现下也无事,且随我们去挑选下今日要穿的衣衫,如何?”敛月在旁柔声道。 浣妍低头看看身上的碧色罗裙,还是神御观里她风寒苏醒后煜珩扔给她的那件,在秘洞内一来二去地折腾,早已破旧不堪,得亏她一直没碰到这两位身着干干净净浅粉纱裙的仙婢,不然她早都没勇气将这身衣服再穿下去了。 茫然点头,左右无事,浣妍觉得挑挑衣衫,打发下时间倒也不错。 坐在床榻前静坐了片刻,洗月敛月各自手上托着高高的一叠叠衣裙出现在她面前。 这些衣服够她再穿上个一千年了吧…… “天姬,我们可否开始为您展示衣裙?”敛月恭敬询问道。 “额……其实……好吧……”浣妍有些无力地点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洗月敛月应声,各自扬起水袖,原本在她们手中堆叠着的衣裙悉数飘飞展开了来,然后在半空中静止住,似有有一个透明的人影在立在半空中。 接下来,便是眼花缭乱,姹紫嫣红,缤纷绚丽,一些衣裙以花卉为饰,飘于空中便如百花齐放,落英缤纷,一些以虫鸟为饰,便如莺飞草长,尽态极妍,还有些晕染着山水之景,便如在空中泻下一汪流瀑,并着巍峨青山和五光十色的虹霓,恍如一场海市蜃楼。 浣妍如同观景一般一一观赏下来,却忘了她原是为了挑选衣裳,直到洗月在一旁甜甜道:“这些都是大殿下吩咐我们预备下的衣裙,不知天姬今天想穿哪一件?” 浣妍揉一揉额头,“这些衣裳都很好看,穿在身上有些折损了,倒不如挂起来欣赏,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虫有兽,齐齐整整,能凑成一副风景画。” 洗月:“……” 敛月含笑道:“天姬久离天庭,一些规矩恐是忘记了,在天庭,所有仙人皆应依照身份着装,天姬是天帝之女,更应如此,这些衣裙皆是依照天姬的品级和身份所设计,以后,天姬外出着装,皆要从它们之中挑选,以前的衣裙断断不能再穿的了。” 浣妍忍不住捏了捏身上的裙角,感觉还是很舍不得的,它虽是破了些,但也是煜珩送给她的,而且还是和她离开水明泽说穿的相同样式。 可是,敛月的一番话,似乎又让她没了退路,做回天姬,她似乎注定要失去些什么,比如,眼下,她已没了穿衣服的自由。 正在迟疑间,一声略带暗哑的声音传来:“姰远,我要出门,你随我一起。” 浣妍转身,就见门口倚着辰远,精神似好了些,眼角却是低垂着,说话的语调有些心不在焉,全部神思灌注在手中被摇了几摇的酒壶,以确定还有没有酒。 真是个救星,浣妍欢喜应下,却听敛月在一旁着急开口道:“天姬,这……” 浣妍回头眨了眨眼,笑嘻嘻道:“这些衣裳我明日我再换上!” 敛月仍是继续道:“可是……” 浣妍向敛月挤眉弄眼道:“辰远殿下可等着呢!” 蹦蹦哒哒还未过三步,浣妍就听身后敛月执着道:“天姬,我想说的是,你脸上的仙灵膏脂还未洗去……” 浣妍像被施了咒,原地立定,辰远这时方才抬了眼。 噗——辰远刚喝下去的一口美酒,就这样喷了出来。 饶是辰远美人的定力好,美酒被吐了出来,却做没事人似的,极力忍着笑,便径直转身出了偏殿,只幽幽飘来一句:“换上那件碧色流云裙,就快快出来,我于正殿等着。” 前往紫竹林的路上,浣妍一直低头拉扯着新换上的衣裙,不经意见抬头,就见辰远嘴角十分难得地噙着一抹淡淡笑意,霞光照过,妍丽无双。 浣妍瞧着,嘴欠地叹上一句:“辰远,你若不穿这沉闷的紫色衣袍,换上欢快点的颜色,定是位意态天成的绝色佳人。” 辰远一个眸光斜劈下来,淡淡道:“将那膏脂洗去,这张脸果然白净得看了些许。” 浣妍在祥云上稳稳了双腿,决定闭上嘴巴。 今日辰远到了紫竹林下便伸手敲了门,再没有上次的犹豫踟蹰,昨夜那长长的一觉像是将他的某些情绪洗掉了一般。 而仙婢竹丝见到浣妍也喜气热情了许多,一路说笑着将浣妍引至紫榭,就见灵羽正在临窗饮酒。 “灵羽,我带了姰远过来修习法术。”辰远面无表情低声道,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灵羽回头,杏目映着迷离,额间的羽饰微微闪着银光,蛾眉淡扫,气色比上一次好些,却略有醉意,脸颊上泛出浅浅红晕,似敷着两朵烟霞。 灵羽目光扫过浣妍的时候,滞了一滞,有些失神道:“这身衣裳……” 一旁的辰远眸光闪了闪,凝视着灵羽,似是特意留心着灵羽的表情。 “是姰远来了啊!”灵羽又定了定神,灿烂笑开,缓缓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么?哦,我记起来了,你回来了,来找我修习法术对不对?呵呵呵,真是有趣啊,一千年后,你来找我修习法术,呵呵呵呵呵……” “灵羽,你醉了,既如此,我和姰远回去了。”辰远沉声道,面色甚是冰冷。 “我怎么会醉?我若是能醉,这一千年怎会过得这样度日如年,这样难受得恨不得自毁?!”灵羽从卧榻上下来,睁大着双眼痛声道。 辰远原本僵硬着的脸色和缓下来,眉宇间闪过心疼和怜惜,嘴唇翕动出声:“灵羽……” “罢了,你又怎会明白?你们走吧!”灵羽摆摆手,神色颓唐下来,嘴里喃喃道:“或许,我真该好好醉一场,去把窖藏的那些翠微全部喝个干净,醉上千年万年才叫痛快!” 灵羽说完,又将浣妍看了看,眸中意味复杂,似有疼爱眷恋,又掺杂些愧疚无奈。 良久,灵羽蓦地转身,自窗户飞身而出,辰远惊叫一声:“灵羽!”却只来得及看见细长的紫色披帛将将擦过窗棂。 “姰远,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来。”辰远匆匆交代一句,就追出窗外。 浣妍和竹丝面面相觑,竹丝忍不住开口道:“天姬上次来过之后,我家主子就出了趟门,回来便成这般模样了,从昨夜到方才天姬来时,主子便一直在饮酒,想来必然是醉了,天姬莫要见怪。” 浣妍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既是喝醉了,又怎可见怪,我又一次醉酒,也说了许多胡话,做了许多混事。” 浣妍想起人界里那夜醉酒,自己在陆离面前委实胡闹了一通,亏得他脾性好,一一忍下。 想起陆离,浣妍忽然想到自己到天庭已两日有余,当初煜珩说陆离断难活过五年,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人界的事,浣妍总觉得多有疑问,却一直没有机会问与煜珩,她倒是十分想返回人界看看,奈何却没有法力能使她来往于仙凡两界,这再一次让她意识到,眼下修习法术是多么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尤其要先学会驾云御风的本事。 竹丝言说要前往酒窖处寻灵羽,浣妍便允她告退,一人留在紫榭。 浣妍在紫榭内枯坐了许久,辰远一直未回来,却有一阵箜篌曲声幽幽响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惜莲 浣妍原本昏昏欲睡的神智便被突然激醒,心底开始期待着一个绛红色的身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循着乐声,浣妍出了紫榭,走进丛生的紫色竹林。 愈近竹林深处,乐声愈响,直到看见一处竹榭静静伫立。 竹榭被一圈竹篱围着,自成一座袖珍小巧的院落,院落一隅是一方小池塘,一池白莲开得徜徉肆恣,暗香浮动,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碧叶清浅,翠影幢幢。 箜篌声忽的止住,竹榭内步出一人。 “你是何人?”那人声线略低,语调漫不经心,音色却柔韧动听,似静夜里挠动一根细弦,又似更漏汩汩叮咚。 浣妍原在欣赏一池芙蕖之景,被这一问惊得顺着声音处望去。 只见那人,长身玉立,一身广袖月白长袍,外着一层透明薄纱,和着风起落飞扬,长发流瀑,似一匹墨色锦缎披于挺直的腰背,怀中抱一把凤首箜篌,弦光跳闪,华光灼灼。 微微捻了捻弦,那人抬首,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的细白脸庞,惊艳绝世,飞扬墨黑的双眉下面,一双凤目半开半合,似烟波初起,又似雨幕乍停,漆黑幽深的眸子闪烁翕动,右眼角处一颗樱红泪痣,一条暗红细条纹饰将泪痣和眼角牵引着,沿着额角蜿蜒伸入发际,乍一看去,仿佛以墨发为壤,虬曲地长出一枝暗红妖冶的蔓草,匍匐在眼角处,装点得那双凤目越发邪气,勾魂摄魄。 浣妍对上这一双凤目,只觉所有神思似被悉数吸了去,一颗心忍不住悸动起来,怔怔凝望着眼前之人,芝兰玉树,遗世独立,恍如谪仙,却又孤傲清冷,隐隐透着一股邪气,让人沉醉惊艳的同时,又滋生出一种的惧意,便是说错一个字亦要胆怯地惶惶然。 “我……我……是辰远殿下的妹妹姰远天姬……”浣妍期期艾艾地开口道,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这样飘然若仙的人,便要消失不见,心底只道,这样姿容的人,仿佛不该存在与这样的世上,否则,不是这世间污浊庸俗了他,便是他蛊惑颠覆了这世间。 那人眼眸一抬,将浣妍凝望了一会儿,眉宇间闪过一丝了悟,缓缓道:“便是辰远的那个孪生妹妹吧,这么说,辰远现下也是你这般面容咯? 我上一次见他,还是一千多年前,之后辰远倒常来这里,只是他总是与灵羽一处,我便从未见过他,如今见了你,也便知道他的模样了。 只是,这一千多年,你为何从来来过紫竹林?我记得,当年你与灵羽的感情也是极好的。” 一千多年,看来又是位前辈。 接着浣妍愣住,他为何如此问?难道他不知道姰远天姬这一千多年都是失踪了么? “你……你是谁?”浣妍隔着篱笆远远问道。 不知为何,这人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她不自觉地抗拒向他接近。 “我?呵呵呵,你不知我是谁?呵呵呵呵,倒也是,我被困此地一千多年未曾离开,如今你们这些小辈还能认得我的,已经寥寥了吧!既如此,我便不是什么要紧的人。”那人说完便在池塘边沿侧身坐下,出神地望着一池白莲,绰约竟妖娆。 “你……喜欢莲花?”浣妍没话找话道。 “天姬看这一池莲花如何?”那人随意问道,似是并不在意能否得到回答。 “白莲出淤泥而不染,圣洁无暇,气质高华,玉净无尘,十分漂亮。”浣妍斟酌道。 “呵呵,我喜莲花,尤以白莲为甚,倒没这么多正经道理,只为心上一人。我知天庭瑶池的莲花极好,这一处自是比不上的。”那人笑道。 “我觉着花好不好看,不在于它是开在哪里,开得何种姿态,在于这花是否开在你的心上,若是心中无花,便是无心观花,而无心观花,任花开得再美,也是入得眼,却入不得心,不过转瞬的美丽,待你移开了目光再看不见时,每每想起的,还是开在心上的花,这时,即便那花不美,甚而已然凋零,却依然是最好看的。”浣妍若有所思道。 “哦?”那人轻笑一声,一双凤目眯了眯,神色迷惘地缓缓道:“我心上开着一支白莲,很想好好爱惜她,却再不得机会。” “是你思慕的姑娘么?”浣妍小声试探着问道。 “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或许早已将我忘了。”那人一双凤目暗淡着,嘴里缓缓自言自语道。 “再不得机会,是因为你被困于此?” 那人怔了怔,不置可否。 “那姑娘知道你被困于此么?” “正是她将我封印在此。”那人声如击玉,却听着十分冷清,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浣妍闭上嘴巴,有些后悔自己这般追问,正问到那人的伤心之处,那人被封印在此一千多年,难怪他不知姰远天姬于天界失踪之事。 “方才听到您的箜篌曲声,十分动听,我有一个朋友也擅弹箜篌,技艺超凡,不过您似乎又技高一筹,您亦喜欢弹奏箜篌么?”浣妍转移话题地问道。 “哦?”那人凤目一转,眼角的妖冶纹饰随之晃动起来,别有风情,“呵呵,我并无所长,倒是对音律精通些,各式乐器皆是十分喜欢,对箜篌则是稍稍偏爱些。” “这酒壶是您的么?”浣妍瞧见竹门处放着一只酒壶,隐隐散发出酒香,与方才灵羽在紫榭中所饮之酒相似。 “灵羽每日会送酒过来,只因我被封印在此,院落四周便被封了结界,灵羽不得而入,便将酒壶放在门前,我每日这个时辰会出门来取,不想今日竟遇见了你。”那人说完,便站起身,向着浣妍处的竹门处走来。 一阵淡淡的清苦莲香跌宕而至,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人已近在眼前,似一阵风飘来似的。 那人伸出手臂,捞起酒壶,鼻尖抵着壶口,阖目深深吸进一口酒香,长而密的眼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樱红的泪痣越发明显起来,只见他神情陶醉,四周静寂无声,浣妍亦屏息痴痴看着,仿佛这世上已再无他物可令这副惊世容颜动容陶醉。 “这翠微确是难得的好酒。” 良久,那人轻声叹道。 翠微?浣妍想起初次遇见煜珩,他与她说起这翠微,是天界趋之若鹜的好酒,等闲仙人不可得,不知味道究竟是如何醉人? 浣妍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着问道:“是灵羽姑姑将您困于此么?” 那人似没想到浣妍忽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淡淡道:“不,她不过忧着我一人寂寞孤单,便执意在这紫竹林里陪着我罢了!她陪我一千多年,也为我酿了一千多年的翠微,我心里,很是感激。” “一个人……一千多年……确是会十分寂寞……”浣妍自言自语道。 “这翠微我送与天姬。”那人忽然朗声一笑,将酒壶放回原处,并示意浣妍拿起,浣妍不明所以。 那人继续道:“今日与天姬相谈甚欢,便以此美酒为酬,还望日后天姬常来这紫竹林,与我说说话,我便不会那般寂寞了。” 浣妍犹豫着拾起酒壶,轻声道:“我……我答应了来灵羽姑姑这里修习法术,若是可以,我会来看您。” “呵呵呵,甚好,甚好,那边如此罢,天姬在此处已逗留甚久,你的灵羽姑姑恐要急了,快些回紫榭去吧!”那人笑道。 浣妍被那人这么一提醒,才忽然想到之前辰远叮嘱她在紫榭内等待,现下已过去了许久,她真该回去了。 浣妍抱着酒壶,笑着点一点头,便转身欲走,不过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道:“那我下次该如何称呼您呢?” 一双凤目眯了眯,那人回道:“便称我惜莲人吧!” 第一百二十章 踏歌飞 竹香四溢,满榭馨香,月明星稀,薄雾笼轻烟。 浣妍缓缓睁眼,正对上紫竹堆砌的屋梁,雕着镂空柔美的花纹,繁复而精致,有淡淡酒香熏上她的眼,催的眼皮又开始发紧。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声清冷却关切的问话。 浣妍蓦地坐起身,才发现她正躺在紫榭内灵羽的那张卧榻上,回想之前,模糊闪现的那片月华色影子,恍如做了一场奇遇的梦。 只是,手中还捏着的那只酒壶,却明白地告诉她,那风姿卓绝的人她是真真遇见的。 脑中有些片段闪现不停,她踉踉跄跄地向紫榭奔去,心急辰远寻不见她,一路竹叶擦过脸庞,有些微的刺痛,壶中酒液也溢洒出来,有些心疼又有些焦心,索性就仰头将那壶酒喝了干净,不用顾忌着酒洒,脚步立时快了许多。 遥遥看见紫榭之时,浣妍只觉似踩在云上,轻轻软软,浮浮荡荡,一张脸烫的发热,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闹腾着,晃晃悠悠进了紫榭,便不由自主地歪在卧榻上,沉沉睡去。 这翠微的酒劲委实厉害。 “灵羽姑姑……”浣妍小声应道。 灵羽正在卧榻前的一张小案上理着竹叶,片片莹紫,细长水嫩,似是刚采摘不久,灵羽玉指滑过,它们皆整齐堆叠起来,然后灵羽拿过一只紫陶的罐子,将堆叠好的竹叶捋顺,再轻轻放入罐中,一套动作下来,既为轻柔小心,细致耐心。 听到浣妍开口,灵羽将紫陶的罐子放下,眼波流转,看向浣妍,微微笑开,“姰远可是睡好了?” 浣妍有些羞怯,“嗯……辰远呢?” 灵羽继续忙起手上的活计,随口道:“辰远回来紫榭时未曾见到你,忖着你被他人接走,便急急赶回月宫了,不想他去了没多久,我采完竹叶回来就见你已歇在榻上了。” 浣妍心里内疚起来,她没听辰远的话,随意出了紫榭,惹得他担心。 见浣妍没说话,灵羽抬头,安慰道:“无妨,现在你既已醒了,便速速回去吧,免得辰远又要焦心了。” 浣妍倒是想快些回去,可是她没有法力,是要怎样才能回得去? 灵羽执起一片竹叶仔细瞧着,似是漫不经心,却点中浣妍心事道:“姰远睡着时候,我寻到了个法子,解了你身上一部分封印,如今,你已寻回一些法力了,想来一人回月宫已是无碍,但也仅限于此,若要全然恢复先前法力,姰远还需常来我这里修习法术。” “灵羽姑姑是说我已可以招来祥云飞回月宫了?”浣妍惊喜道。 灵羽微笑点了点头,又专心开始侍弄整理她的竹叶。 简单告别了灵羽,浣妍颤抖着依着灵羽的指示挥袖捏诀,一脸紧张地望向天边,不多时,一朵祥云如约飞来,落至她的脚边,温顺乖巧,似是早已认识浣妍一般。 浣妍激动地踏上祥云,不敢相信眼前的竟是事实,忍不住闭上眼再睁开,迎面而来是呼呼擦过耳际的风,而身后的紫竹林渐远。 浣妍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在紫榭的卧榻内睡了个觉,做了个梦,一觉醒来,她居然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法术,她一直心心念念,忧心忡忡的法术。 太神奇,太玄幻,太不可思议了,她生长了一千多年,每每为没有法术而沮丧、烦恼、失望、自卑,可是今日她却忽然有了法术,她可以御风而行,可穿云过月,可自由来去,而新换上的碧色流云裙在夜风中翻覆轻舞,更显自由飘逸,令人心情舒畅。 这一惊喜来得太突然,惹得她在云端高兴地险些要站不稳,她想手舞足蹈地在祥云上唱支歌:“天清清,月茫茫,流云浣青丝,香风生翠袖,一支闲歌夜未央。” 浣妍兜兜转转地看过脚下滑行而过的山峦水泊,隐在云雾里,栖在月光中,五光十色,旖旎缱绻,她终于可以自己看见这自云端而下的美景,总有一日,她要与煜珩一同再来看一遍。 小心翼翼地走过月浮桥,浣妍知道这一次,她自己御风回到了月宫,这悬浮在空中的月浮桥便是通向月宫正门的一座天桥,缓步其上,浣妍仍是忍不住欢快地跳脱着步子,带动着整个桥也跟着欢快地抖动起来,终是吓得她疾步奔下了桥。 走进落星殿时,浣妍先去了正殿,没瞧见辰远,转过屏风,星棋也未布开,浣妍正在寻思辰远去了何处,就听见偏殿传来说话声。 侧耳细听,正是洗月和敛月。 “敛月,我从前没来过落星殿,没想到和咱们连月殿比起来这般落魄,整座殿空荡荡的,若不是因为天姬回来,我们被派来,恐怕这殿里连个仙婢都没有。” “洗月,你说话需仔细些,辰远殿下刚走,万一又折身回来,岂不听见了。” “好啦,你总是这副谨慎模样,好没意思,我不过有些感慨,同样是天帝的儿子,怎么辰远殿下这么不受待见,我记得当年天帝天后可是更宠爱辰远殿下多些。” “还不是因为天姬失踪之事,据说辰远殿下就是自天姬失踪以后性情大变的,冷漠孤僻得很,一千多年都是醉生梦死地过着,难免会令天帝天后失望。” “说起天帝天后,我倒有些纳闷,你说天姬已回来两三日了,天帝天后怎么还一直未召见她呢?自己的女儿失而复得,合该惊喜得立马召见才是啊!” “这个我们莫要妄加揣测,我们主子铮远殿下这几日便是与煜珩神君去拜见天帝天后,禀报天姬之事,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还未归来。” “莫不是被那东海龙公主缠住了吧?前几日我听说天帝天后受东海龙王之邀,前去做客,东海那边巴巴地想把龙公主嫁给咱们主子呢!” “不过,听说那龙公主对煜珩神君也颇有意。” 听敛月说起煜珩,浣妍忍不住向偏殿挪着步子,想听得清楚些,只是没挪几步,就听见洗月惊喜道“天姬?你终于回来了。辰远殿下方才回来寻你呢!” 浣妍干笑两声,问道:“那你知辰远殿下现下去何处了么?” 洗月摇摇头,“殿下没说,只交代了若是天姬回来,就让您安心待在落星殿,他在别处寻不见,自会回来。” 浣妍点点头,寻了一只玉凳坐下,看见玉几之上正放着吃食,浣妍才忽然想起,明明已到了用膳时刻,她却并无饥饿之感,难道是因为她的法力恢复了? 正在惊喜这一发现,身旁敛月说道:“天姬回归天庭已有两三日,天帝天后外出东海做客,还未归来,我念着天姬一千年未见天后,必是极想念的,当年天后与天姬感情甚好,天姬将许多糕点捏成天后模样,今日我将它们带来,天姬瞧着,也可解些想念之苦。” 敛月说着,拿出一只人形模样的糕点。 浣妍之前只是听洗月说起仙人们将糕点捏成人像之事,却并未亲眼见过,于是欢快地自敛月手中接过糕点人像。 只是,目光刚刚转到人像的脸,浣妍愣住,头上有如雷击,不自觉地惊道:“沈梨香!”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释疑 匆匆交代了洗月敛月,浣妍火速离了偏殿,欲奔往人界。 有一个极可能的猜想正在她心底翻搅着,迫得她只想快去验证,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煜珩对于此事一直讳莫如深。 那个取代沈梨香做了八年梨香夫人的女人,极有可能是仙界的天后。 她是天后的女儿,于是,她的眉眼与沈梨香有几分相像,因为沈梨香长着一张与天后相同的面容。 浣妍越加仔细地推想下去,就越发觉得这猜想也许就是事实。 那,陆离岂不就是天后与凡人的儿子? 若是如此,或许陆离不该这么早死去,天后当真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就此死去? 浣妍心乱如麻地跨出落星殿,迎面就撞上一人,绛红色的影子席卷了视线。 一双修长的手臂没有躲开这一撞,反是将她紧紧圈进了怀里,有桂香袭人。 看见她手中捏着那只糕点人像,狭长而魅惑的眸子滞了一滞,随即低声道:“看来,浣浣已知晓个中缘由了,我与你一同去人界走一趟吧!” 得知浣妍已可自己招云御风而飞,煜珩很是惊讶了一阵,浣妍却急于知道人界之事的疑问,于是一路上,煜珩细细地讲了前后经过。 原来,当日他们从秘洞出来后,煜珩、兀真先行赶至清心院,进得屋内的时候,程凤迭已气若游丝,尽管兀真勉力施术医救,终是难挽去势,一直守在旁边的程乔见状已是老泪纵横地呼唤着程凤迭的名字,悔不当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煜珩与兀真出了屋子商量其他办法,却见烟儿带了些吃食来看程凤迭,煜珩想起之前铮远去往槐树林为浣妍准备晚膳之事,便遣了烟儿去槐树林寻铮远一起商量办法。 待铮远赶回清心院,三人进入屋内时,程乔正用食指试探程凤迭的鼻息,只见他手指抖了一下后脸色大变,神色变得痴傻癫狂,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不,不,该死的人是我,是我,不是凤迭啊!” 三人还未来得及阻拦,程乔就这样疯喊着出了清心院,等三人再去看程凤迭时,才惊觉程凤迭的魂魄已经不知所踪。 凡人魂魄一旦离体,便是再无生还可能,一来会很快被阴使捉去送往冥界轮回,二来魂魄离体,肉身阳气便会迅速流散,即便重新让魂魄归位,亦是行尸走肉,魂魄难以寄存。 而程凤迭生前就体弱多病,肉身的阳气更是流散极快,即便找回她的魂魄,恐怕也只能借外来灵物定魂,使其继续寄存在肉身中。 于是,浣妍手中的神兽媪的元丹成了唯一希望。 彼时,浣妍将程凤迭的魂魄带回清心院,随兀真一道去为程乔收殓后,煜珩和铮远吩咐了烟儿守在门外后,便在屋内着手用神兽媪的元丹为程凤迭定魂,不料程凤迭却另作他想。 她生前为爱陆离而苦,如今已死,再在世上多做纠缠,只怕更苦,不如就此了断。 而她唯有一愿,愿煜珩和铮远趁着她肉身之上的阳气还未散尽,取出她的心,并将它送往京都,交给陆离。 她生前一直未能有机会亲口对陆离表明心迹,就连送别他的那支歌,她也未能亲口为他唱出,于是死后,她只想让陆离看看她的心,看看他是否会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煜珩和铮远劝解她,自肉身中取出她的心,她便是真的要死了,神兽媪的元丹虽能为魂魄在肉身上定魂,但也需是完整的肉身。 奈何程凤迭执意如此,只道程乔已死,陆离对她无意,她已生无可恋,故而心意已决,了却这一桩愿望,她便可安心前往轮回。 正在僵持中,一直守在门外的烟儿忽然推门而入,眼眶红红,径直向煜珩和铮远跪倒,哭泣说陆离还未见到她家小姐的心,说不定见了便会动情,所以程凤迭无论如何要等上一等,现在就放弃生念太过可惜。 她说程凤迭与她主仆情深,无以为报,愿意让程凤迭的魂魄寄存在她的肉身里,若是陆离看了程凤迭的心,有所动容,那么她还可与他再续前缘。 几人中间自是又有一番争执,最后,程凤迭终是含泪同意,让煜珩和铮远封印了烟儿的魂魄,用神兽媪的元丹将她的魂魄定在了烟儿体内。 而之后所谓的遗愿,也正是程凤迭最后的执念,就是嫁给陆离,默默守护在他身边,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用这种方式让陆离爱上她。如今,天上过去三日,人界已过去三年,不知她是否已赢得陆离的心。 至于沈梨香之事,在他们还在梁城时,铮远曾去往京都打探陆离的身份,得知他是梨香夫人之子,经过芳华殿看到那株老梨树,已察觉出异样,故而之后煜珩和浣妍去往京都前,铮远嘱咐煜珩务必留心芳华殿那株老梨树。 故而,煜珩当日特意最后选择落在了芳华殿的屋顶上,只为仔细瞧那株有些特别的老梨树,而那时,他穿过枝叶,已隐隐看出沈梨香的影子,知道这只魅正在凝聚化形,而慢慢凝聚而成的一张脸,却让他大吃一惊。 那张脸分明是天后的容貌,可他亦知道铮远之所以急着回天庭,正是因为天帝天后受邀去东海做客,他作为天帝继承人必须回天庭坐守,处理日常事务。 煜珩暗地里有些揣测,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浣妍将沈梨香之事告知于他,他才终于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只是这一真相实在太过惊人。 仙界里总是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仙凡相恋乃是禁忌,千万年里多少仙人违了此天规,或是诛仙台上受刑,或是被剔去仙骨受累世轮回之苦,更甚者送了命亦是常见。 天帝天后,作为仙界的管理者,仙凡相恋之苦果看得最多,本应最能看透,却不想,天后自己却…… 她原是为了寻找祁阑箜篌而入凡界,却不想卷入一场凡间的爱恋,她是天后,有着高深的修为,原本,她可以不必这样曲折地得到那把箜篌,更何况是把假箜篌。 原因无他,或许,她是真的陷入了与陆沚的情爱漩涡中了。 煜珩虽进入天庭晚,却有听闻,天帝心中一直另有所爱,帝后之间感情寡淡。 人一旦缺少什么,就越容易对什么沉迷沦陷,就像天后对情爱的沦陷。 只是再怎样沦陷,她终究无法抛却自己的身份,她终究还是要离开,她在凡间的八年情爱,于天界来说,不过数日光景,她仍是天帝身边的天后,却不再寂寞卑微的祈求天帝给她的爱情。 至于沈梨香,当真是个可怜人,不知明白一切的她,可还会继续守在芳华殿,还会眷恋着一年一次与陆沚的相会。 第一百二十二章 梨殇 待煜珩将这中间的曲折因由讲完,二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浣妍心中一阵唏嘘感慨,也终于明白为何之前漓戈说程凤迭还有许多年寿命, 但他没有告诉她的是,程凤迭这多出来的寿命,却是借了烟儿的。 漓戈终究还是担心她会意气用事,担心她又随意用洌泉更改了凡人的命数。 两人各怀心事地在人界王宫落下的时候,正是寒风刺骨的冬日,细雪飞舞,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有如一张白玉蚕丝织就的锦被,屋檐上挂着冰钓,鳞次栉比,在冬日清冷的日光下闪着光。 显然,屋顶已不适合落脚,两人在各处宫殿奔波巡看了几番,皆是人烟稀少,偌大的王宫好像一座荒废已久的园子,搭上冬日草木凋零的景象,实在凄清得厉害。 煜珩不知何时变出一件银灰色毛皮披肩斗篷,搭在浣妍身上时,浣妍只觉肩上微微一沉,全身就被一阵暖热抓了去,像个随身带着个暖手炉子。 浣妍偏头看去,煜珩正神情认真地巡看着二人脚下不断快速向后移动的宫殿,他仍穿着往日里绛红色袍衫,潇洒飘逸,风度翩翩,眉宇间神采焕发,即便利如冰刀的寒风亦没能割破他的风姿,正是冬日里银装素裹中的一抹红,煞是好看。 浣妍知道他有法力护身,凡间风雪自是奈何不了他分毫的,而他也没忘了这个没有法术的她,静静的,有暖泉溢满心田。 最后,两人还是在芳华殿的院中落了脚,只因他们终于瞧见一人。 那人穿着大红色的披肩斗篷,静立在一棵树前,在茫茫雪景中显得十分醒目惹眼。 那人似乎站了许久,肩上已积了些落雪,只是一动不动地瞧着面前的树。 而那棵树,说是一棵树,却已不算是一棵树,因为被人连根拔起,已经死了,细雪积在密密匝匝的枝叶间,像是开满了一簇簇白色的梨花。 浣妍看得惊住,这是那棵老梨树,沈梨香以魅之形寄生的老梨树。 树根旁边是被刨挖过的深坑,空空如也,唯有带着潮气的暗黑泥土,与积雪混杂着,告诉着人们,它们刚刚被翻挖出来没多久。 沈梨香说过,这树下原本埋着陆家祖传的那把箜篌的,她正是借着箜篌上的神力修炼成魅的,多年以来也倚仗着它留在这芳华殿里。 可是,如今,那把箜篌去了哪里?没有了箜篌,沈梨香又该如何? 大红的衣角动了动,浣妍的目光对上那衣角的主人,她转过身定定地将浣妍望着。 “烟儿……”浣妍轻声道。 烟儿将眼光向煜珩飘了飘,淡淡道:“浣妍姑娘,你该叫我凤迭。” 浣妍顿了顿,改口道:“凤迭姑娘。” “我以为今生无缘再见你们,所幸终是等到了你们。” 眼前还是烟儿那张脸,语气却是老气横秋,满带愁绪,浣妍知道她早该发现烟儿的异样,从她那日来到王宫,那样得体的言行举止…… 虽然浣妍很想问问程凤迭借烟儿的肉身留在陆离身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变成:“这棵梨树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烟儿”看了眼梨树,漫不经心道:“你们走后这三年里,先帝每一年四月里的一天要来这芳华殿,说是与一个人有约,每一年那一天在芳华殿相见,说是已经有十一年。 可是,这三年里先帝却再没等到那个人,那一天里先帝从傍晚等待夜中,再睁着眼从夜中等到天明,然后怅然而去。 第一年是这样,第二年夜中时候,先帝开始望着梨树喃喃自语,天明时候红着眼眶离去。 第三年,也就是今年的四月,先帝已虚弱憔悴得不成样子,却执意让人将他抬了来芳华殿,在梨树下枯坐了一夜,酒坛子喝空了数十个,口中喊了一夜梨香夫人的名字,最后天明时候昏厥过去才被人抬了出去。 今早我原本睡着,听见院里甚是吵闹,起身来看,却发现先帝正昏昏沉沉地歪在一辆步辇上,命人将这梨树连根挖起来,说是他的爱妃被埋在下面。 一众宫婢见是先帝的旨意,亦不敢阻拦,任由一众侍卫冒着风雪挥着锄头将这梨树连根掘了。 梨树挖出之后,树根底部现出一把精致华美的箜篌,旁边是一堆白骨,一眼看去便知死去之人已被深埋了许久。 先帝身边年长的侍卫一眼瞧见白骨旁掉落的一支银簪,上面镶嵌着八朵羊脂玉雕刻的梨花,栩栩如生,十分抢眼。 ‘这不是当年梨香夫人那支玉梨簪么?’侍卫将簪子上的泥土抹去,惊叫道。 原本在步辇上毫无生气的先帝听得这一声,忽的惊坐起,像是一瞬间焕发了生机,伸手从侍卫手中夺去玉梨簪,然后视若珍宝地护在怀里,口中“梨香梨香”一遍遍地叫着。 过了一会儿,先帝将簪子在袖中收好,又发了疯似的地扑倒坑前,将一支支白骨仔细捡拾起来,一并抱在怀里,再起身时,众人只见先帝泪流满面,神情痴痴傻傻,一双手在雪中冻得通红,却死活不愿接过宫婢递来的暖手炉,只是颓然站了一会儿就昏倒在地了。 我看这梨树的根已被掘坏了,眼下又是冬季,怕是已活不成了。” “那把箜篌呢?”浣妍不假思索地问道。 沈梨香一直是倚靠着那把箜篌的神力的,或许沈梨香还在,只是一直不愿出来与陆沚相见,眼下陆沚就这样把这老梨树掘了,还带走了沈梨香的尸骨,情形似乎不大妙。 “先帝刚被抬走不久,他从头到尾都没看那坑中的箜篌一眼,我见正落着雪,便将它捡拾了放回殿中后才出来看这棵梨树。” 浣妍和煜珩对视一眼,快步进殿,果然桌上正放着一把箜篌,虽然被泥土掩埋了多年,却依然没有丧失它的光辉。 只是,两人见到的它的第一眼,皆是愣了一下。 眼前的这把陆家祖传箜篌,被传为神器的箜篌,竟与他们之前在秘洞中找到的那把箜篌一模一样! 赤色箜篌,上方雕成火焰模样,二十二根弦不染微尘,红光流转,熠熠生辉。 难怪替代沈梨香的那人说这并不是祁阑箜篌,正如煜珩说秘洞中的那把也是假的。 煜珩拿起箜篌看了看,良久,说道:“沈梨香已经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解脱 “为何如此说?”浣妍疑惑道。 “这箜篌上的法力被尽数抽走,除了模样有些像祁阑箜篌以外,已经与寻常箜篌无甚区别了。”煜珩摩挲着手中的箜篌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说,沈梨香将箜篌上剩余的所有法力抽取,然后离开了?”浣妍忖度道。 “没错,这箜篌原就是把普通箜篌,至于上面的法力,乃是有人后来施加其上的,我猜测正是取代沈梨香那人所为,因为愧对沈梨香,便以箜篌为宿主,将部分法力凝聚其上,供沈梨香的魂魄修炼成魅。” “这么说,真正的神器祁阑箜篌,它本身就携带着法力?” “倒不能如此简单地去理解。神器祁阑箜篌是由当初乐神的伏羲琴所锻造的五件神器之一,它继承了伏羲琴的神力,却被封印,需有修为的人时常弹拨去唤醒神力,故,若是一般人拿了此箜篌,那便如同拿了一把普通箜篌,因为他无法唤醒封印其中的神力。” 煜珩轻轻弹拨了几根弦,继续道:“眼前这把以及我们之前在秘洞中寻得的那把箜篌,我皆以法力弹拨过,并未感应到被封印的神力,所以它们皆不是真正的祁阑箜篌,故而,芳华殿中的这把箜篌上会有法力,定是有人后来施加其上的。” “原来如此,那造这两把假箜篌的人倒也真是煞费苦心,将它们的模样做得如同真的祁阑箜篌一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浣妍唏嘘道。 “倒也并非如此,造这两把假箜篌的人,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它们是假的。”煜珩沉吟道。 浣妍有些惊讶:“啊?!难道真正的祁阑箜篌不是这种火焰模样的么?” 煜珩摇头,“祁阑箜篌确是这两把箜篌的模样,只是有一处不同,便是在这弓形曲木之上。” 煜珩将箜篌递近浣妍一些,浣妍瞧见弓形曲木上满满地雕刻着密布的莲花与莲叶,有如一副弓形的莲池夏景图,刻痕较浅,像是浮在表面的细白丝线勾勒而成,十分细腻生动。 “这……”浣妍不知怎的,神思忽然飘飞至一片紫竹丛林深处,那里有一处精致小巧的小榭,内里圈着一池白莲,开得徜徉肆恣,池塘边沿坐着一人,身着月白色的袍子,眄转过眼波,风姿卓绝,对她轻笑道:“我喜莲花,尤以白莲为甚。” 耳边煜珩继续道:“秘洞中那把与眼前这把一样,弓形曲木上亦是莲花纹样,而真正的祁阑箜篌的弓形曲木上,乃是雕着一只神兽,名为囚牛。 囚牛是上古神兽之一,形状为有鳞角的黄色小龙,雅好音乐,你若见了其他四样神器,也必定会在其上某一部位发现这囚牛纹样。(.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故而,当初在秘洞内,我甫一看见那把箜篌的弓形曲木,便知并非祁阑箜篌,想来那取代梨香夫人的人拿到这把箜篌时,亦只需一眼便知并非她所寻之物。 这么说来的话,造这两把假箜篌的人,并未存心欺骗他人,因为认得神器的人,绝不会将它们认错,而不认得神器的人,即便将它们当做真的神器,亦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因为它们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箜篌。” 浣妍点头,“嗯,造假箜篌的人心思倒是玲珑剔透,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煜珩含笑不语。 “你直到现在都不肯问问陆离如何了么?亏得他日日将你放在心上挂念着。” 殿中响起“烟儿”清冷的问话,原来不知何时,“烟儿”已跟进殿内,盯着浣妍面如寒霜。 浣妍转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陆公子当已经不在王宫了吧。”煜珩淡淡回道。 被煜珩这样一抢白,“烟儿”垮下脸来,神色忧伤道:“你们是仙人,自是知道许多。可浣妍姑娘,你既然知道这样多,竟也忍心毫不过问陆离的近况么?” 浣妍很想说,她知道的不多啊,她是个仙人,也是个最失败的仙人,现在除了能驾个祥云,其实什么法力也没有,可是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原是为了陆离而来,却因为更关切为煜珩寻找祁阑箜篌之事,竟将陆离之事抛掷了一边。 也许正如“烟儿”所言,她辜负了陆离对她的牵挂,她该是有愧的,既然有愧,任何辩驳和借口,皆是苍白。 此刻,她真的想知道陆离在何处,不论如何,他极有可能是天后之子,那么,便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了。 他和她有着同一个母亲,那么,他不该那么早死去,无论如何,也不能的。 煜珩似看穿她心思,“来时,我大致巡看了人界境况,京都不远之处,正逢着雪灾,陆离作为一国之君,为安抚百姓,应是亲自去往那里赈济困民了。” “烟儿”没再说话,似是默认。 浣妍轻声道:“我想去帮帮他……”不管是为了人界的百姓,还是为了他和她之间或许存在的亲情,又或者是青峨山水患之时的救命之恩。 “好。”煜珩淡淡道。 “等一下。” 看见两人欲离去,“烟儿”忽然大声喊道。 两人回头,就见“烟儿”眼角落出两行清泪,低声道:“最后,我想恳请你们帮我解脱。” 浣妍不解,煜珩亦是蹙起了眉。 “烟儿”忽然拜倒在地,泣道:“我输了。我的心气总是很高,以为可以赢,却其实输得彻底。 穷尽三年时间,我没能赢得陆离对我一丝爱怜,自己悲惨也就罢了,竟然因为我这一己私心,一颗痴傻固执的心,而害了对我忠心耿耿的烟儿。 我原该拒绝当时烟儿的提议,可就是因为我心底那么一点不甘和私心,我居然还是同意了借用烟儿的寿命去追逐这一虚妄的幻想。 直到我发现阿越将军对我压抑无奈的眼神,他娶亲那日我莫名的心痛,我才意识到,我的心早已没了,早已碎在送给陆离的那只锦盒里,化作一汪碧血,而那正疼着的心,是烟儿的心啊! 原来,烟儿和阿越原本该是一对幸福美满的有情人,却因为我的一个执念,生生错过了。 我总说与烟儿主仆情深,情同姐妹,可是她能明我心,知我意,而我何时有去关心过她,以致我居然没能发现她和阿越已相互钟情。 我没了却我的执念,却牵累了烟儿和阿越,当真是罪孽深重。 阿越将军今日自请出兵边关,吉凶未卜,我已害苦了两人,绝不能再继续装作不知,所以,就请两位仙人将我的魂魄从烟儿体内抽出,解了烟儿的封印,让她在阿越将军出征之前来得及去挽回这一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树灵 浣妍抱着一只暖手炉子,坐在芳华殿门外的屋檐下看雪,殿内煜珩正施法从烟儿肉身中剔出程凤迭的魂魄。 程凤迭依然是固执至极的性子,如斯绝望,任两人如何劝说,她终是选择宁可成为一缕孤魂为阴使捉去往生,也不愿再占用烟儿的肉身做无用的挣扎,她说陆离由始至终都没能爱上她,而她只想尽最后一份心力,成全烟儿和阿越。 但浣妍出殿前,煜珩私下告诉她,如此一来,程凤迭兴许连孤魂也做不了了。 当初烟儿只是被封了魂魄神识,并没有死,肉身上阳气还如常人般旺盛,程凤迭魂魄长期寄居在这样的肉身上,其实损耗极大,一旦离了神兽媪的元丹,恐怕魂魄已难凝聚,便要灰飞烟灭了。 浣妍出主意让程凤迭带着元丹离体,煜珩却说神兽元丹一旦被封入体内,便能将魂魄吸入自身之中,所以它常被仙家用来定魂。 眼下,神兽元丹在烟儿体内,之前便是将已被封印的烟儿魂魄和程凤迭的魂魄同时吸入其中,他现下只能施法将程凤迭的魂魄取出,再解开烟儿魂魄的封印,烟儿便可复活。 而若要将元丹取出,烟儿的魂魄便要被带离肉身,烟儿也便没了性命。 浣妍想告诉程凤迭这些,再劝上一劝,煜珩却拦住说,程凤迭性情忧愁多思,又带着些固执,劝说恐怕无用是一方面,她的魂魄逃了阴使追捕三年,再被他们捉住,恐怕难免要受些刑难,往生之路必要比他人苦上几分,与其再让她受这般煎熬,不如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换做旁人恐怕最是悲惨,但对程凤迭来说,却是最好的解脱了。 浣妍又将“烟儿”看了一眼,终是依煜珩所言,缄默着出了殿门,在屋檐下等候。 才坐了没一会儿,原本密密斜织着的细雪便停了,天上日头钻出云层,雪晴云淡日光寒,一地白雪似银屑,皎皎映日辉。 嫌枯坐着无聊,浣妍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屋檐下一片光洁无痕的雪地上随手划着,不知怎的,划着划着,竟画出一枝莲花来,因是雪地作画,故而一枝白莲。 浣妍左看右看,不知自己为何毫无意识之间,就信手画了一枝莲花,瞧着莲花有些孤单,便又在旁画上几盏硕大的莲叶。 一来二去之间,浣妍想起水明泽上漓戈和洌溪的汶疏居里面的碧湖上,也是植着满湖莲花的,漓戈和尘永对这湖莲花十分爱重,使得那莲花开得十分好。 想到这里,浣妍想起煜珩之前所提陆离出宫去赈济受困雪灾的百姓之事,漓戈司水,或许这事儿她这么没什么法力的仙人去帮忙没什么用,但漓戈却是可以的。 浣妍从怀里摸出漓水镜,心底涌起一阵愧疚,每每总是需要漓戈帮忙,她才会想到拿出漓水镜,其实她原该平日里就拿漓水镜与漓戈说说话的。 定了定神,浣妍启动漓水镜。 “漓哥哥,我在人界京都的王宫里,京都附近困于雪灾,不知你能否来这里看看?” 漓水镜上蓝光闪了闪,没有回音,浣妍有些忐忑。 直到蓝光将要熄灭之时,漓水镜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温润和煦有如春风:“妍妍在原地等着,我即刻就来。” 蓝光熄灭,浣妍松下一口气,心里跟着愉快起来,原本因为程凤迭之事困滞的一口忧伤之气被呵出来,在空气里化作一团水汽,慢慢弥散消失。 重新拿起那根树枝,浣妍想要在雪地里画出一池的芙蕖图景来,却在目光不经意瞥到手中的树枝时,才忽然意识到,这树枝正是那棵老梨树上掉落的树枝。 浣妍抬头,老梨树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树根暴露在空气里早已被积雪覆盖,看不出原本曲折盘旋的根茎,冬日里原本绿叶花朵都要尽数掉落,只剩棕褐色的枝干,树皮干瘪沧桑,可是眼前这株老梨树,却还顽强地生着些许绿叶,当真是人界奇景。 没错,这老梨树原本就该死去了,只是因为那把埋在地下的箜篌上面的法力,它一直精神矍铄地继续活了这么多年,眼看一只树灵都快要修成了。 浣妍在水明泽上生活了上千年,许多事情漓戈说给她听,她听得耳朵都快结出茧子来,比如,人界的花草树木是无法与水明泽上的草木相比的,因为没有灵气,所以它们只能依赖四季的变化,该荣便荣,该枯便枯,容得它们自己选择,而一旦有了灵气,便能逆时生长,何时荣枯,全凭树灵们的心情。 树灵乃是精灵一族,仙人们鄙薄它们修为低浅,出身草野,便常唤它们树精,似要将它们划归妖界一族,但实际上,精灵一族加入仙界或者妖界都有可能,只看它们自己的造化。 说起来,细柳便是一例,她由一株柳树修成树灵,又继续勤加修炼,以致后来得了机会可以飞升成仙,但她却因为俞鲤,自愿放弃了这一机会,归为妖界。 显然,眼前这株老梨树已修出了精灵之躯,若再继续修炼,便有可能飞升了,可惜,偏偏这个时候,被人连根拔起…… 浣妍站在之前“烟儿”所站的地方,看着倒在雪地里的老梨树,不禁心里也有些悲伤,她最是爱惜草木,见到这样被毁,不知为何,心里如同刀割般难受,就像当初水明泽上,煜珩做幻象,火烧桃林,她当时看着一株株桃树被火舌吞没,整个人难受得发疯。 她不明白为何她总会这样在乎一些草木的生死,可是她总会隐隐感到自己的灵魂似乎与草木相同,它们的丝丝痛楚和快乐,她皆能感同身受一般。 想及此,下意识地,浣妍从怀里掏出洌泉,像是正被什么力量指引着,这力量强大到似乎与生俱来就操控着她,拨动她的心弦,撩拨起她的不忍。 于是,当浣妍将手中的洌泉洒向老梨树时,浣妍才意识到,这一滴已是她瓶中的最后一滴洌泉,她再也没有洌泉了。 漓戈说,这洌泉极为珍贵,六界罕有,他说不能妄用。 可是,她还是这样不由自主地撒了出去,等再反应过来,老梨树已经自行从雪地里站起身来,一根根虬曲的根茎在原先的坑中摸索着泥土,将自己掩埋起来,而树冠上一瞬间枝繁叶茂,恍然间似回到了阳春三月。 第一百二十五章 魂聚 黄昏时分,天上又开始落雪,浣妍不知自己在老梨树前站了多久,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肩上已有了些落花。(.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老梨树枝繁叶茂之后,又迅疾地开了花,如今,飞雪吹着梨花,两者皆是莹白如玉,叫人分不清是谁纠缠了谁,只能瞧见它们在空中打个旋儿,再落到她的肩上。 只是,她站了这么许久,方圆一步之内却未曾有积雪,肩上银灰色的披肩斗篷上的点点白,皆是梨花罢了。 她寻思了一下,想起了俞鲤赠予她的东珠,此番是东珠为她避开了积雪,相当在雪中为她括出了一个结界,想想都觉得妙不可言。 四周点起了宫灯,黄色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纱罩投射在梨树上,将那一树白色梨花的清冷逼淡了些,显出柔和的美态和甜香,隐隐之中片片花瓣都正欢笑着,不时泛出光辉。 真是一股罕见的强大灵气。 “浣妍姑娘……”一声极弱的呼唤传来。 浣妍还未转身,就见一个影子飘到自己面前来,正是程凤迭的魂魄。 此时,浣妍再见程凤迭的魂魄,却与上次见时已大有不同,上次的魂魄形态完整逼真,夜里不仔细分辨,会将魂魄认作活人,可是这一次…… 煜珩料的不错,程凤迭的魂魄受了烟儿肉身上阳气三年的磨蚀,此时破碎不堪,只能颤颤巍巍地聚拢着,勉强拼出个魂魄的样子,手脚等四肢已不分明,唯能看清一张面容清晰的脸,叫她能一眼认出是程凤迭。 只是,恐怕这么一张清晰的面容亦不能再维持太久,雪越下越大,鹅毛一般席卷而下,它们穿透程凤迭透明破碎的魂魄,再落在地上毫无阻滞。 浣妍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它是这样的轻,可是落向程凤迭的魂魄时,却每每都能将她好不容易聚拢的魂魄推搡得更加飘摇,如同一张风中摇摇欲坠的蛛网。 她恐怕真得要灰飞烟灭了,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程凤迭吃力地将魂魄聚拢着,她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睛开开合合,想要哭出泪来,却忽然想起魂魄怎会有泪呢。 浣妍瞧着,心里有些感慨,程凤迭再怎么固执无惧地选择从烟儿的肉身中出来,说是已然绝望,却终归还是出于愧疚多些,于是当她真正面对即将灰飞烟灭的结局,心里多少还是会恐惧,会挣扎,会悲伤。 程凤迭终于放弃了挣扎,任自己的魂魄如破絮一般零零落落地散在空中,一双秋水美目已经弥灭了所有光彩,没有眼泪可以发泄悲伤,眼睛就仿佛成了废物。 浣妍的心越发疼起来,哽咽道:“凤迭姑娘……” “浣妍姑娘,我感觉我所有的知觉正一点点流散掉,或许我连往生的机会都等不到了……真是上天注定,我原该早些弃了对这人世的执念去往生,却偏偏负隅顽抗了三年,到最后,连往生都不能了,果然人总是不能太贪心的……” 程凤迭说着,将黯淡的双眸凝在浣妍身上道:“我好生羡慕你,原本是羡慕你得了陆离的牵挂,可是现在却羡慕你是个仙人,可以不必如凡人这般,再是挣扎都难逃一死,贪心多了,甚至要灰飞烟灭……” 浣妍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跟着流泪,似是要替程凤迭将眼泪宣泄出来一般,“凤迭姑娘,其实当时陆离看到锦盒里你的那颗心时,十分触动,所以他才毫不犹豫答应了你的遗愿,他的心里必是有你的。” 程凤迭凄美一笑,“谢谢浣妍姑娘告诉我这个,终于我可以不用那么遗憾。你看啊,这雪下得这样大,陆离这三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我好担心这样寒冷的冬雪会将他的身子压垮了……” 程凤迭又自嘲地笑了笑,魂魄又碎散了几分,面容亦开始模糊:“你看,我到现在竟还惦着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惦着我,不过,罢了,我终是要走了……浣妍姑娘,凤迭最后恳求你,帮帮他吧,他这个君王做得一点也不开心。” 又是一阵冷风席卷着大雪吹来,一树梨花纷纷扬扬落下,程凤迭的魂魄快要彻底消失了。 浣妍伸出手,想要抓住流散的碎片,却是徒劳,跌跌撞撞地碰到梨树,却忽然想起什么:“凤迭姑娘,快,快,将你的魂魄碎片拢到梨花上去!” 程凤迭原本已闭上了眼,等待宿命的终结,听到浣妍这一声惊讶地睁开了眼,见浣妍一脸急色,便依言飘向梨树。 浣妍站在梨树下,眼见着每朵梨花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在程凤迭的魂魄将将靠近之时,便迅速将其碎片吸了去,然后莹莹翻着银光。 就在程凤迭的整个魂魄全部融进梨树之中时,浣妍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眼泪抑制不住地掉落出来,脸上却是欣慰地笑着,“凤迭姑娘,这老梨树借了洌泉复活,如今颇具灵气,从今夜开始,你不再是凡人的魂魄,而是一株梨树,你要借其灵气修成树灵,再勤加修炼便可飞升成仙了,你并不是注定要灰飞烟灭的……” 梨树的枝叶似乎轻颤了一下,浣妍知道,这是程凤迭在回应,她的魂魄已被梨树上的灵气吸去,与梨树融为一体,她要开始做一棵树,与往生投胎已无甚区别了。 原本无心救下的老梨树,却在最后为程凤迭谋了一条生路,浣妍只觉这最后一滴洌泉,她委实赚到了,终于可以让一切不是最遗憾的结局。 浣妍仰头专注地瞧着一树似盈盈笑开的梨花,却感觉有人拉起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捞起,空气里涌起一阵甜香,却不是梨花的味道,闻着好生熟悉,极像是桃花香味。 一阵惊喜迅速涌起,浣妍转头对上一双晶蓝色的眸子,脱口道:“漓哥哥!” 漓戈一身白衣在雪中翻飞,面上却是温暖的笑,“地上这样凉,妍妍怎还一直坐着。” 语调颇有嗔怪,语气却是心疼,浣妍莞尔一笑。 漓戈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凝神望向眼前的梨树,浣妍有些心虚,笑容垮下来。 良久,漓戈轻声道:“妍妍,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这洌泉有多么珍贵,你这样容易地撒出去,再要收回来,怕是万分艰难,你必要为之痛苦挣扎。” 浣妍不太明白,“这洌泉还可以再收回来?” 漓戈蹙着眉,抬手拂了拂浣妍的额发,面色凝重道:“但望没有需要收回的一天。” “浣浣。”一声熟悉的呼喊。 浣妍回头,就见煜珩正站在殿门的屋檐下向她和漓戈的方向看来,夜色下看不清表情。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了结 “原是水神驾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煜珩淡淡道,向浣妍和漓戈方向走去。 漓戈抬眸,略略颔首道:“火神。” 煜珩再不看漓戈,只是十分自然地将浣妍的手拾起,放在他的手心里慢慢揉搓着,口中嗔道:“下着雪,浣浣没个人暖手,也敢晾在袖子外面。” 漓戈的视线胶着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面上虽还维持着淡笑,却已渐渐暗淡下来。 浣妍没注意这些,只是急切问道:“烟儿如何了?” “自是无恙了。”煜珩不容置疑地回道,一边抬手指向殿门口,“你看,她已经出来了。” 顺着煜珩的手看去,浣妍果然看见烟儿仍穿着之前的大红色披肩斗篷,只是脸色苍白,有如大病初愈。 煜珩之前说过,烟儿能活过来自是毫无疑问之事,只是肉身长期被阴魂占据,难免要受些折损。如今看来,煜珩所言不假。 “烟儿!”浣妍欢快地奔过去。 烟儿似乎还有些不适应,看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四处望了望,看见浣妍向她奔来,才终于笑开来,“浣妍姑娘!” 握上烟儿的手,浣妍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嘴里停不住地说着:“真好,你还能好端端地活着。” 烟儿也是喜笑颜开,与浣妍寒暄了几句,忽然敛住笑,问道:“我既已醒了,那我家小姐呢?” 浣妍失笑,却见烟儿像是忽然明白什么,一脸恐慌道:“难道我家小姐已经……” “不不不。”浣妍打断烟儿,“严格说来,凤迭姑娘是已经消失人世了,但她却已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存活着。 你看见这株梨树没有?凤迭姑娘的魂魄已归了梨树,等同于投生草木,她将来会修成树灵,然后可以飞升成仙,比你所料的结果可要好很多呢!” 烟儿听得十分震惊,有些难以置信地奔向梨树看了又看,只见冬日里竟有满树梨花之景,因着之前程凤迭的魂魄被封入她体内的异事,她对浣妍的话终是信了几分,又看了一会儿,便靠在树干上低声说着什么。 浣妍正欣慰地看着,就感觉身旁有人挪了过来,耳边响起一声问话:“莫非你对这梨树用了洌泉?” 煜珩虽是问着,浣妍却见一双狭长魅惑的眸子里却无半点疑惑之色,想必这歪狐狸早已看出来了。 浣妍心照不宣地眨眨眼,煜珩便有些感慨道:“这洌泉倒是个极好的东西,若是我得了它,每用一次,心上的肉必要好好地疼一疼的。” 浣妍摸摸胸口,嗯,她心上的肉之前已经疼过了,现在妥妥帖帖地待着,只是煜珩这么一说,竟又有些疼了。 斜睨了一眼那歪狐狸,浣妍出声提醒道:“烟儿,那个,阿越将军要去边关打仗了,你快些去找他,迟了,他便要走了。” 原本在梨树下低语的烟儿猛地回头,像是突然被击中了心中弦,神色忽然慌张起来,“阿越……原来阿越是个将军……如今他要离京去打仗了……可是,已经三年了,他见我做了皇上的妃子,兴许对我已经没有那样的心思,他未必肯见我了……” 烟儿说的也是,阿越是个将军,任凭如何,他是不能对皇帝的妃子存有绮念的,而且据程凤迭所说,这三年里阿越已经娶妻,或许阿越真的已经放下了他和烟儿还未开始,就已夭折的情爱。 浣妍想了想道:“现下陆离不在京都,上将军出兵边关,烟儿你作为皇后总该代表陆离去践行一番,所以不论为了私心,还是出于你的身份地位,你该去送送阿越将军。” 浣妍这一番理由,让烟儿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眼神蓦地就亮了起来,激动道:“谢谢浣妍姑娘!” 话音落,烟儿再没有犹豫,转身就向外奔去。 大红色的背影在飞扬的大雪中飞快地消失,浣妍心底感叹,人界之事似乎终于有了着落,只除了一件陆离。 “妍妍,来时路上我已施法将京都附近连日下着的大雪停了,灾事已解,不知妍妍接下来要去往何处?”许久没有说话的漓戈,忽然出声道。 灾事已解,那么她也算是帮了陆离了吧!浣妍忽然意识到,她之前想去帮陆离,其实更多的是想去再见他一面,看他是否安好。 程凤迭说这三年里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又焦心灾情,更不知要怎样的糟糕。 “我……” 浣妍还未说完,就被煜珩淡淡道,“浣浣如今是天庭失踪多年的姰远天姬,现下自是要回仙界天庭。” 漓戈失笑,面上一丝惊讶闪过,口中低低道:“天姬……姰远天姬……呵呵,终于一切要回归正途了……” 浣妍原本想说去看望陆离,被煜珩这样一打断,却忽然没了勇气,只能问道:“漓哥哥要与我一起回天庭么?我住在月宫里,你要来看看么?” 漓戈抬眼,深深看了一眼浣妍,晶蓝色的眸子里似藏了千言万语却不得宣泄,故而神情落寞而无奈,隐隐透着悲凉。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过后,漓戈缓缓道:“我随妍妍一起去看看罢!” 回去月宫的路上,浣妍自己踩着祥云而飞,发现漓戈面上有些惊讶,却并未开口询问她,只是安静地跟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而她身边紧紧挨着的则是煜珩,神情复杂难辨,不知在思考什么纠结的事情。 浣妍心里暗叹一声,漓戈就是这点好,性情安静淡泊,从来不会过问她太多的事情,一旦问起,也必都是有关她安危的紧要事,他总是个不会给人负担的性子。 并未花许多时间,一行三人已回到了月宫。 才一踏进落星殿,就听见一串清亮爽朗的笑声,有如从天而降的一只只铃铛,在偌大空旷的落星殿内回响。 浣妍暗自分析了一下,首先,这是个姑娘的笑声,故而不可能是辰远,而这样放肆无忌的笑声,也断不会出自仙婢洗月敛月之口,那究竟是何人? 看向煜珩,却见他神色有些古怪,察觉她看过来,便十分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了一边,一副事不关己,别来问我的样子。 可明明这样的反应,就是说明他知道些什么。 “洗月,敛月,我回来啦!”浣妍试着唤了一声。 这一声唤的响亮,浣妍特意压过那笑声,却没唤来洗月敛月,倒是从偏殿门口,转出一人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敖嫣 直到浣妍在偏殿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她还是没有搞清楚眼前的这位姑娘想要表达什么。(.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位姑娘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凌波笼纱曳地裙,臂搭一条黄绿色的披帛,头上梳着双螺髻,上面左右各攒着一颗龙眼大圆润生光的乳白色珍珠,一串红色珊瑚小珠悬吊在额头,衬得她肤色更加水灵白皙,浓眉大眼,让一张脸整个地鲜活起来。 许多年后,有仙人说天庭备受关注,失踪多年又回归的姰远天姬,在初次遇见娇蛮任性的东海龙公主敖嫣时,十分淡定沉稳地做到半个时辰都未与之说上只言片语,委实展现了仙界天姬的尊贵风范。 但也有一些东海的仙人说起这桩趣闻,却是一声嗤笑,说姰远天姬失踪多年,早已没了天姬姿仪,见到美若天仙,活泼可爱,开朗伶俐,冰雪聪明的敖嫣公主,一下子黯然失色,自觉羞惭,对敖嫣公主膜拜不已,于是一言不发,悉心聆听公主的教诲。 这话让前面的仙人听到了,便有一句抢白:“你说敖嫣公主美若天仙,姰远天姬便是天仙,看来你言下之意是说敖嫣公主不及姰远天姬美貌了,呵呵,呵呵呵。” 东海的仙人瞪了一眼,拂袖而去,丢下一句:“若不是念及公主与天姬交好,我必与你一争长短!” 以上皆是事后不知情者的传闻,对于明白真相的浣妍来说,其实并非是她不愿与敖嫣说话,只是因为敖嫣甫一瞄见她后,一张嘴就没停下来过。 “呦,你就是那个天庭失踪多年的姰远天姬?”敖嫣一蹦一跳地窜到浣妍面前上下左右地打量着。 “果然和你哥哥辰远长得很像嘛,你们两个穿了一样的衣裳我便要认不出了,好生有趣!”敖嫣抬手摸摸浣妍的脸。 “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是和我一样离家出走,然后看他们急得团团转地找么?”敖嫣十分善解人意地问道。 “你看你穿着碧色衣裳,我穿着水绿色衣裳,站在一起真像一对好姐妹,是不是,嗯,我们该做一对好姐妹。” 这个敖嫣公主十分爱笑,几句话间,不知道已经笑了多少声,一双眼睛笑得弯弯,嘴角也是弯弯,整个人也笑得摇晃起来,浣妍看着眼花,就觉得眼前无端长了一条海藻出来,随着海波荡漾地扭动着,实在活泼地让人承受不能。 只是,这个公主说起话来略跳跃,浣妍刚要纠结好姐妹的问题,这位公主又蹙起了眉毛,撅起了嘴巴。 “可是,就是因为你偏巧在这个时候回来,迫得我与铮远殿下的婚事就被搁下了,我好生气呢,所以一定跟过来月宫瞧瞧你这个了不得的天姬。”敖嫣埋怨道。 “不过,既然我们要做好姐妹,就总要让我先不生气了才行,嗯,我最喜欢和人比法术,你和我比比法术,我一开心,就不生气了,咱们就可以开始做好姐妹啦!”敖嫣十分认真地建议道。 比法术?原来这位龙公主的爱好就是和人打架?浣妍扶额。 “咦?这不是火神煜珩么?你为什么把头扭在一边不让我看见你?快转过来?”敖嫣又一蹦一跳地在煜珩面前站定,扯着他的袖子使劲想要把煜珩扭到一边的脸掰回来。 三两下之后,煜珩终是败下阵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甩一甩手臂,将衣袖从敖嫣手中抽出。 “哈哈哈,好俊的一张脸,其实,若不是因为父王一定要让我嫁给铮远殿下,我倒是更愿意嫁给煜珩呢!”敖嫣一脸羞涩地低着头捏着衣角小声道。 浣妍觉得胸口处一样东西倏地跳起来,酸麻酸麻的,猛地抬了眼皮瞥向煜珩,就见他又扭了脖子看向别处,似是完全没听到敖嫣公主这般大胆的表白似的。 这一点简直太不合他的性子了!!!浣妍觉得这其中太有什么了。 “好多次离家出走,都是火神助我,我心中觉得火神是比铮远殿下更珍重我的,所以,火神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向我父王提亲如何?我会在旁劝说的。”敖嫣一脸期待地小声建议道。 浣妍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珠子都快冒出一根根箭矢了,偏生煜珩忽然扭过头,嘴角似笑非笑地轻声道:“不想公主还记得那些过往。” 看,果然是有什么的!浣妍觉得一口气都快上不来了,扭头快步走进偏殿,再不愿看见那只歪狐狸。 还未走几步,又是敖嫣公主的声音:“咦?这位仙友是谁,眼生得很。啧啧,这一身白衣穿得真妙,顶好看,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谁将白衣服穿得比你好看的。” 浣妍回头就见漓戈本是追着她而来,却在中途被敖嫣拦住,略有惊乱,随即有礼有节地淡笑道:“在下漓戈,不知姑娘……” 浣妍后来听漓戈说,他原本想问敖嫣公主为何忽然拦住他,不想敖嫣公主径自理解为漓戈想和她搭讪。 于是,敖嫣公主一脸喜气地打断道:“我叫敖嫣,是东海的龙公主。” 到此,浣妍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落星殿,又莫名其妙地不停歇地在她面前说了一大堆话的姑娘叫敖嫣,是东海的龙公主。 “漓戈,漓戈,倒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呢!你在天庭供职么?那定是个没什么名堂的小官衔了,不如你来我们东海,我让父王给你个大官职。”敖嫣笑吟吟道。 “多谢公主盛情,在下不过一介司水之人,四海飘荡,守八方水事,无拘束惯了,诚不需官职。”漓戈推辞道,瞧见浣妍已进了偏殿,便摆手作别,跟进偏殿。 敖嫣愣了一下,发现一旁的煜珩亦早已没了影子,便提起裙子也跟进了偏殿。 “漓戈仙友,漓戈仙友,你说你喜欢无拘无束,我也是呢,最向往这样的生活的!”敖嫣一副相见恨晚地追着漓戈说道。 浣妍在椅子上坐了半天,就听敖嫣公主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些话,不断从一件事又迅速跳到另一件事,浣妍始终搞不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直到后来,敖嫣发现浣妍一脸茫然状,煜珩和漓戈神色皆是淡淡的,才终于停下来,有些可怜兮兮地看向浣妍。 一个人长久说话却得不到回应,就很容易沮丧。 浣妍觉得还是配合一下比较好,“敖嫣公主来所为何事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觐见 “我就是看看你这个了不得的失踪天姬啊!铮远殿下愣是因为你回来才将我们的婚事推了又推,说是先紧着迎接天姬回天庭的事办。”敖嫣抱怨道。 “那言外之意就是早晚总要把你们的婚事办起来的嘛!”浣妍提醒道。 敖嫣似乎亦觉得浣妍说的有理,口气软下来:“本来我也乐得晚嫁些,更何况我更倾心的人是煜珩,可是父王却很不高兴,他说天姬抢了我的风头,就是不给我颜面,于是我也有些生气了。” “抢风头总比抢婚好嘛!更何况,抢风头是说抢了一个被众人关注的机会,而被人关注这种事情不是讲究时间的早晚,而是讲究数量的多少。 比如迎接我回天庭这件事现在要早于你的婚事,但不代表关心我回天庭的人会比关心你婚事的人多。 你想啊,我先回了天庭,引了一大批仙人来天庭,接着再举行你和铮远的婚礼,再吸引一票东海的族人来,到时候连我也要参与庆贺你的婚礼,那岂不是比我有风头的多?”浣妍七拐八绕地分析道。 敖嫣听得有些茫然,却似是觉得有几分道理,微微点了点头,头上的两颗珍珠便跟着一闪一闪地璀璨起来。 浣妍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敖嫣公主其实也是心思单纯之人,虽然脾气略有些骄纵,但总是笑眯眯的模样,性情活泼开朗,倒也不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正在这时,偏殿外传来洗月的声音:“大殿下来寻天姬么?” 一阵掷地有声的脚步上传来,应是铮远朝着偏殿而来。 “呀!他来了!我先走了,改日我再来找你玩啊!”敖嫣惊叫一声,浣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化作一团绿影,倏地一下就不见了。 浣妍还在愣愣地盯着敖嫣消失的地方时,铮远已经行至她身边,轻声道:“可是那东海的龙公主?” “你怎么知道?”浣妍被这突然的一声惊得猛回头。 “从东海回来的路上遇见东海龙宫中的守卫匆匆忙忙地四处搜寻,问了才知他们的龙公主又不知所踪了。”铮远回道。 众人皆是一笑,铮远瞧见坐在浣妍身边的漓戈,含笑颔首致意,漓戈亦淡笑回之。 煜珩忽然站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袍袖,“月神,眼下天姬已安然送回,我需回妖界一趟,便先告辞了!” 铮远转过眼神,问道:“还是煜琏之事?” 煜珩笑笑,算做默认。 “煜琏?”浣妍惊讶道,脑中现出那个总穿着花花绿绿的大袍子,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的影子,一瞬间却被鲜红的血溅上,再没睁开眼睛。 上次离开妖界时,煜琏还是昏迷不醒,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铮远会心一笑,对着浣妍道:“煜珩和我还在东海陪着天帝天后时,就得了信,说是煜琏苏醒后就不见了踪影,正要往妖界赶去,我却听洗月敛月禀报你忽然要离月宫,便托了煜珩去寻你,这煜琏的事便耽搁下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妍暗忖煜琏莫不是又如往常一般离家出走了,想起之前雪婵说与她的话,“煜珩,你去契盟山下梦姬夫人所在的那处庭院,或许可以找到煜琏。” 煜珩面上闪过一丝讶然,随即笑点了头。 铮远看了眼浣妍,对着煜珩笑道:“如此,你现在便快去寻煜琏吧!” 煜珩起身出门的时候,浣妍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神色有些恹恹,却忽然瞧见他在门口处回头,嘴角噙笑,与她对视了一眼,好像在说他很快便回来。 浣妍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忽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这只歪狐狸总是能左右她的心情,或阴或晴,似总是因着他。 “姰远,天帝天后已从东海做客归来,现下我们便去觐见吧!”铮远转过身又对漓戈道:“仙友也同去吧!” 忽然要去面见天帝天后,浣妍蓦地紧张起来,虽说……虽说他们是自己的爹娘,可是隔了这么多年,她终归觉得别扭极了。 一脸哀求地看向漓戈,漓戈正在犹豫铮远的邀请,对上她的眼神,便出声应下了。 ********** 尽管浣妍一再要求从简从简,洗月敛月还是耗了许多时辰才将她打扮妥帖,看着镜中一身曳地长裙,华丽高贵,是与辰远一样的紫色,手臂上搭着一条极浅的粉色披帛,袖口和领口处皆有繁星纹饰点缀,头上亦被绾了飞仙髻,缀着一些玳瑁以及玉雕的发簪和花饰。 浣妍不明白为什么去见自己的爹娘还要如此盛装打扮,但就是有这样的规矩,她是天姬,便穿这个身份该穿的衣装。 就如她出门前,洗月敛月再三叮嘱了她如何行礼,她是天姬,便该行这个身份该有的礼,说她这个身份该说的话。 穿过正殿,迈出殿门,漓戈和铮远正在月宫的一片迷蒙的水汽中等候,略有交谈,却在浣妍站在檐下的时候皆凝住眼波,看得怔忡失神。 浣妍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扯了扯衣袖和裙摆,总觉得这衣服像是硬挂在身上的似的,如何看着都别扭,尤其是那夸大的广袖,随便抬一抬手臂,衣袖就滑溜溜地落到了手肘处,于是一截前臂十分不雅地露出来,迫得她只能乖乖将双手交叠在前。 从未着过紫衣,浣妍不知是否好看,只是瞧着漓戈和铮远两个人的表情,委实让她忐忑起来。 铮远最先回过神来,笑道:“姰远当年就是穿这一身紫衣,如今穿起来倒越发像帝姬的模样了。” 漓戈亦回过神来,淡淡道:“我还是习惯看妍妍着碧色。” ******** 凌岫殿距离月宫不远,是天帝天后的寝殿,因还未正式举行天姬回归大典,故而此番浣妍觐见天帝天后如寻常家人聚会一般去往凌岫殿即可。 进了殿门,穿过重重帷幔和水晶帘帐,浣妍跟随铮远来到一处宽敞明亮的居室,四周陈设富丽堂皇,如梦似幻,每一处墙壁上的画都似是活的一般,流水处潺潺有声,庙宇处有阵阵梵音,丛林处有树叶飘动,宴席处有舞姬翩翩。 浣妍只叹这些壁画上没有人,不然可不要要从墙壁上飞出来了么? 浣妍沉醉地瞧着一面面墙壁,身旁的漓戈却一直目不斜视地随她走着,见着她快要撞上了一些陈设器具,便及时施术为她挡了开去,却未曾有心去看一看那奇妙的墙壁,仿佛他已见怪不怪似的。 但漓戈说过他从未到过天庭,故而浣妍觉得这还是说明漓戈实在是个淡定的人,不挂心的事,断不能分他一丝一毫的心神。 又行了几步,奇妙的墙壁便已到了尽头,浣妍听见有人掀帘,转头就见帘动处,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慢慢向她靠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帝后 浣妍未及反应的时候,就已被人拥入怀中,她迷离着双眼只能瞧见这人紫黑色的裙摆上上金丝线绣的纹样复杂,毫发毕现的凤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姰儿,姰儿,我的姰儿,你终于回来了。”抱着她的人哽咽道,手臂因为激动而缓缓颤抖着。 许久,浣妍终于被放开,仰头对上一张和沈梨香并无二致的面容,只是眉眼间少了几许温婉柔软,多了些威严和端庄,更显大气。 故而虽然是一样的面容,但从气质上来说,两人分别立现,但至于眼前这人是否真的就是取代沈梨香的人,恐怕只有陆沚和沈梨香才知道了。 “姰远,这是天后,我们的母亲。”铮远在旁提醒道。 “母亲……”浣妍怯怯出声。 来时路上,铮远告诉她六界历来由天帝天后执掌管理,只是几次仙魔大战之后,冥界妖界魔界已渐渐不服管束,面上仍尊着天帝天后,却其实各自在界中立王筹谋,故而统一六界,已成为如今各任天帝天后的重要任务。 浣妍想起以前翻看的仙界书籍,上面说到如今的天帝是龙族的昊商,天后是凤族的凤芜第三次仙魔大战前不久继位,是历任天帝天后最为年轻的,而龙族凤族的结合亦是最为重仙家称道的,只盼这一任中六界统一有望。 而二人继位后不久,天后接连诞下一子和一对龙凤胎,继而二人又平息了第三次仙魔大战,可谓是十分有作为的一任天帝天后,只是姰远天姬的离奇失踪,让天后心神大恸,哀伤愁死甚久不得纾解,很多事情便不再出面打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看着眼前红着眼圈的妇人,绾着高高的凌云髻,装点着金色飞凤钗环,眉宇间又悲又喜,脸颊上已垂着两行清泪,目不转睛地将她看着,好似担心一眨眼就看不见了似的。 浣妍静静地与她对视着,心里却剧烈地翻涌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便是天后凤芜,便是与她分隔了上千年的母亲,她的一双美目里尽是疼惜和欢喜,神彩中已有了因悲伤和愁思而落下的几抹沧桑落寞,看来那书上说的没错,姰远的失踪果真让天后十分伤怀。 虽然还有一些不习惯的疏离,但浣妍看着终归觉得不忍,心里震颤,这一千年来,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以这种方式找回自己的身份,有一天她也是个有至亲的人。 她在水明泽上快快活活地过了这么多年,却让自己的母亲这样担心,受这样的煎熬。 鼻头有些酸涩,浣妍再不犹豫,再次扑进凤芜的怀里,眼泪终于决堤。 凤芜似是没有预料浣妍的这一举动,怔了一下,随即紧紧抱住浣妍,怜爱地摸着浣妍的头,抚顺她的头发,抽泣道:“这些年过得好么?” 浣妍揉揉鼻子,闷声道:“我过得很好,漓哥哥将我照顾得很好。” “嗯?”凤芜轻声疑问了一下。 浣妍从凤芜怀里钻出,拉起漓戈的衣袖说道:“这是漓哥哥,他叫漓戈,擅长司水,我在水明泽上都是他和永伯照顾我的。” 凤芜原是凝神打量着漓戈,听到水明泽三个字时,眼神忽的闪了一下,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如常,浣妍话音落,凤芜便和蔼可亲地笑了起来,“如此,便要多谢漓戈仙君对我们姰远的照顾了。” 漓戈含笑淡淡道:“天后客气了。” 凤芜继续道:“再过几日,我们会举行庆贺天姬回归的宴席,还请漓戈仙君留下来与我们一并庆祝,届时我和天帝要亲自酬谢漓戈仙君才好。” 漓戈脸上现出犹豫,还未出声,凤芜就满脸笑意地拉起浣妍的手,掀了珠帘向内而去,口中道:“来,姰远,我带你去见你的父亲。昊商,还不快来看看我们的女儿。” 漓戈一直盯着浣妍的身影,她来不及回身和他说话,就被凤芜带了进去,弄得他一时不知该跟进去还是留在原地比较好,虽说浣妍是去见她的父亲,可是他总是习惯能时时看着浣妍,不想自己近在咫尺的时候还让她出了事。 “漓戈与我一同进去吧!”铮远出声邀请道,漓戈松了一口气,含笑颔首。 *********** 若有若无的一缕伽楠香在房中游荡,若即若离地飘过鼻尖,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的时候,却又倏地逃开。 浣妍在漓戈进来之后就情不自禁地依着漓戈站着,只因天后将她带进来之后便上去一张坐榻上与天帝一同端坐着,而天帝自她进来以后就一直面色沉静如水,亦不出声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于是她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迅速紧张地低了头再不敢看,依稀知道上面坐着的是当今的天帝,她的父亲,长得十分好看,有如铮远一般的剑眉,丰神俊朗,眼神凌厉,不怒自威,而且好像不喜欢笑。 浣妍一边忐忑天帝是不是并不喜爱她这个女儿,一边只能攥着漓戈的衣角捕捉那若有若无的伽楠香气,这香气不同于舒梦香催生的困倦,总能让她略略沉静,心思透亮起来。 死一般的宁静,屋内没有一个人出声,浣妍再抬起头的时候,昊商的眼神已移至漓戈身上,审慎仔细,比方才看她时候的眼神还要锐利些。 而漓戈被这样看着,神色却无丝毫变化,依然是云淡风轻地站着,目光不知飘在何处,似独自站在云端欣赏着风景,丝毫不介意有人是否也在把他当风景看着。 “呵呵,姰远回来了,若不是将你真真切切地看了半天,我又要以为这是在梦里了。”昊商忽然打破安静出声笑道,一双眼睛放出欣喜的光。 “父亲……”浣妍被这冷不丁的热情惊得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来,只能干笑着出声。 昊商笑意满满地挥手示意浣妍去到他身边,“别人都说天后最心疼这个女儿,其实我这个做父亲何尝不是,姰远失踪后,为父亦是日思夜想,却只能在梦里相见,见的也多是你儿时的模样,你方才骤然这么站在为父面前,竟让为父好生怔愣了一阵。” 昊商解释得有理有据,可是不知为何,浣妍听着仍是有些别扭,但熬不住昊商的热情,还是犹豫着去到昊商面前,低头看着脚尖,不愿与他对视。 昊商见状笑道:“一千年不见,竟与我有些生分了,凤芜,刚才见了你也是这副模样么?” 一旁的凤芜掩口笑道:“那可是直接扑我怀里了呢,到底是我生的女儿,当然与我亲厚些,当年也是我多疼她,哪里见你上心了,不然她也不会……” 说到这里凤芜忽然止住,已不复笑意,眼里又涌起泪光,而昊商的神色也跟着冷了几分。 “罢了,你们母女别后重逢,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我便先去凌霄殿内看些仙薄吧。”昊商叹了口气,起身离了坐榻。 将出房间之时,又回身对漓戈言道:“我听天后说过了,漓戈仙君一千年来一直照看着天姬,我与天后内心甚是感激,我让辰远在落星殿中为你腾一间寝殿来,这几日你便在落星殿歇息,几日后的宴席上,我们夫妇二人再向仙君郑重言谢,眼下,就让铮远带你去办此事吧!” 铮远躬身应下,昊商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第一百三十章 空寂寞 自那日觐见天帝天后已过了七八日,浣妍每日随着洗月敛月二人学习天庭礼仪和规矩,一面还要去紫竹林那里随灵羽修习舞蹈。 那日,天帝和铮远漓戈走后,浣妍原本以为久别重逢后的母女二人会有一番促膝长谈,却其实到最后她只能沉默着看天后哭了半晌,差点让她以为她回归天庭比不回归更让天后伤心。 自小她常常听说的是大人们如何去安慰哭泣的小孩儿,比如尘永见她哭得闹腾的时候,就会给颗糖球或者赐她一瓶甜露什么的,若是这些还不济事的话,尘永就会将她抱在怀里,手掌拍着她的肩膀,说一些呢喃不清的话,说着说着便能把她催眠,然后一觉醒来,雨过天晴。 可是,她却不知道作为一个晚辈要怎样去安慰一个长辈,也是给她一颗糖球么?她现在身上没有。也是把她抱在怀里么?她抱不动。 于是,浣妍默天后泪。 浣妍常常听说眼泪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若是不能流泪发泄,不郁闷致死也要内伤。她从小很少掉眼泪,所谓的哭闹不过是装模作样,因而不能明白不流眼泪会有多惨痛。 直到有一次她在水明泽上闲逛之时,偶遇一株长得特别的草,细长碧绿的叶子,十分孱弱,远看不打眼,走进看去却发现它竟结着果子,上圆下尖,像个倒置的圆锥,最奇怪地要数这果子生长的方式,竟是尾部朝向天空生长,像个翘尾巴的大头虫。 浣妍突发奇想摘下一枚果实吃,初初放入嘴中,很脆,略有些涩,待再细细嚼了,还未咽下肚,浣妍就“噗”的一口吐出来,真是辣到脑门了,辛辣的味道火急火燎地都快烧红了她的眼,于是眼泪珠子嗒嗒嗒地就落了下来。 至此,浣妍明白,眼泪这种不是你想忍,想忍就能忍的,她若忍了,那满口的辛辣味可要将她呛得爆炸了。 而眼前,自己的母亲,当今的天后眼泪珠子不断喷涌,她便不能阻止,毕竟憋了一千多年的思念和伤心,一朝释放,确是要来的猛烈些,而这已是好的,待到欲哭无泪的时候,其实才最糟糕,没有发泄的出口,只能内伤而死。 于是浣妍只能学着尘永,伸手去拍拍天后的肩膀,她却哭得更凶,浣妍无奈放下手,静坐一旁,看着天后紫黑色的衣袖最后泪水浸润成黑色。 那日的最后,天后交代她好好学习天庭的规矩和礼仪,练好一支舞,回归庆祝宴席上,天姬要为众宾客献舞,以风风光光回归。 回去的路上,浣妍的情绪也有些低落,毕竟看着自己的母亲对着自己哭了一个下午,她无论如何也不该有多好的心情,思前想后,她决定要好好学习规矩和礼仪,不让母亲再伤心,至于练舞之事,辰远则是建议她去灵羽处学习。 他说灵羽乃是鹤仙,舞姿轻灵飘逸,仙界中人有口皆碑,自第三次仙魔大战后,灵羽退隐再不出紫竹林半步,许多仙家已有一千多年没再见到灵羽的舞姿,她如果跟随灵羽修习舞蹈,必能在宴会上大放异彩,惊艳四座。 而且她原本就要随灵羽修习法术,再顺道修习一下舞蹈,也免了几处奔波的辛苦。浣妍觉得辰远所言十分有理,便十分勤勉地每日前往紫竹林。 不知是因着辰远的面子,还是旁的,灵羽对她修习舞蹈之事并无拒绝,教导起来也是尽心尽力,倾尽毕生所学,虽然严格苛刻了些,却终于让她这个基本从未练过仙舞之人,短短十日之内,已跳得有模有样。 练舞期间,灵羽总会在她休息之时短暂离开,说是去看看仙婢们将翠微酿得如何。每当这个时候,竹林深处若有乐声传来,浣妍总会忍不住再去看看那竹榭中的人。 他说他叫惜莲人,被心爱的人封印在那里,不得自由,而乐声却是这世间最自由的,他用这一抹自由引她前去,和她短暂的说上几句话,心里就会畅快许多。 而浣妍亦是喜欢与他说话,因为他对六界的过往似乎十分清楚,他说基本没有他不知道的六界秘辛,很多仙界禁忌的话题,他也能浑不在意地随口说来,只除了一个,就是花神柘舞。 自始至终,他从来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每每涉及花神柘舞,两人人的对话便要停住。几次过后,浣妍已经习惯了避忌这个名字,及时结束两人的对话,因为灵羽也没有留给她多少时间,她还需尽快赶回去。 即便如此,有几次她赶回紫榭的时候,灵羽已早早等在那里,但很奇怪的是,她却从不问她去了哪里,见了何人,只是神色如常地继续教她舞蹈,仿佛她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有一次浣妍实在忍不住问及此事,灵羽沉默了一会儿,言道:“我知道你必是去见了那人,不过是个被封印的恶人,你还是不要再见他为好。” 说完这句,灵羽再不愿说起这个话题。 无奈,很多时候,人总是容易产生逆反心理,灵羽说了这番话以后,浣妍反而更想去见那惜莲人,看他每每芝兰玉树一般挺立的身姿,背对着她静静望着一池白莲,有时会弹奏着器乐箜篌、七弦琴,有时吹着萧管,有时拍着鼓,咚咚声响快过浣妍心跳的节拍,有时候他还会手执一只铃铛,口中一边吟诵着,一边适时地震铃一响,悦耳动听,一池白莲醉。 他总能及时听到她的脚步声,然后转过身,唇角笑开,眉眼上扬,一颗泪痣灵动生光,额角的暗红纹饰也跟着妖娆起来。 尽管这样的邪气,浣妍却无论如何不能将他与“恶人”二字联系在一起。他的眼神清澈见底,一眼看见他的寂寞与无奈。 这种感受,浣妍很能体悟,她在水明泽上的时光,有很多年岁不也是如此,没有从於歧山搬下来之前,她长年累月地守在烟波殿,哪里也不能去,很少有人与她说话,那时的她也是寂寞和无奈的,但好歹有漓戈洌溪可以不时相见,而眼前这人,又能有几人与他相见? 与他几次的对话间,浣妍早已知道这一千多年,他除去灵羽每日送酒,再没见过任何一人,他其实更为悲苦。 每每想到这里,浣妍总会忍不住想起青峨山秘洞中死去的神兽媪,它亦何尝不是如此,最后宁愿以死来终结这种孤独和寂寞。 浣妍曾问及他会否认为死去便可解脱,他却摇头,只说为着一个人,他断不会死,他要活着,等到再见那个人的一 。 浣妍没有问那人是谁,却知道那人对他来说很重要,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活着的理由,这便是如生命一般重要的地位。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星河 又是一日将尽,夜色将起,浣妍又将整整一日耗在了紫竹林里,还有三天,庆贺大典便要举行了,心中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一路踩着祥云,浣妍还在想着舞步,渐渐地,手臂和双腿也开始比划起来,竟忘记还在云端站着。 于是,当浣妍回过神来的时候,脚下的祥云已不知道被自己的脚划拉到哪个不着边际的地方,还想再匆忙招来一片,却已来不及…… 一大片云海里,浣妍仰面从它们中间跌落而下,天上的暖风呼呼地划过耳际,本能地将手四处挥动着寻找攀援阻止降落的地方,指缝间蹿过的不过一条条水汽,这速度真是快得让人来不及悲伤。 这几日在灵羽处,因为要加紧练习舞蹈,故而将修习法术之事暂停了下来,所以,到如今,浣妍所会的法术,究竟还只是能踩个祥云御风飞行,且还是个一不小心就能跌落的水平,真是无颜面啊,无颜面。 只是,眼下颜面不颜面的,已经不是打紧的事,关键她这下要跌落到何处实在是个问题。 这一坠落的时间十分长,过了好一会儿,浣妍眼前再不是层层叠叠的云团,而是忽然变得明亮耀眼起来,那光亮似是从身下而来,浣妍用眼角余光使瞥了瞥,看见一条银晃晃的河流,似一条银带飘逸在天际,而那河中却不是水流,而是交错密布,大小不一的星子。 原来是条星河,繁星会聚而成的星河。 浣妍第一次知道星河这个概念,还是她在水明泽上尘永说与她的故事,他起初要开口讲的时候,一脸神秘,好像这个故事的情节十分地不俗套,看到浣妍着急的样子,还是为老不尊地欲拒还迎了一番,这种态度往往将听故事的人的胃口吊得很想打人。 浣妍耐着性子配合了一下,尘永才清清嗓子开始讲,才讲了没几句,浣妍觉得这个故事的情节果然俗套地让她很想将尘永的胡子揪掉几根。 其实也不能说是俗套,只是浣妍在翻人界戏本子的时候看到过这个故事,说是仙界有一位很会纺织的仙女,因为在天庭待着很是寂寞,便下了凡界旅游,然后不偏不倚地遇上了一个放牛郎,两人一见钟情,再见成亲,天庭上恐怕才几日的功夫,地上这对仙凡相恋的鸳鸯就已经生好了娃娃,三年抱俩,你耕田来我织布,二人过起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故事到这里,很明显要进入一个转折点,不然不能称之为故事,因为现在人们大多喜欢的故事,必须是曲折的,跌宕起伏的,百转千回的,不然就显得像个流水账。[.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于是,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他们第二个孩子出生以后,说是天庭里时任的天后发现了此事,雷霆震怒,将那仙女给困了回来,并在天际划下一道银河,阻隔二人相见。而那条银河,就是用成千上万的星子堆叠而成。 故事的结局催掉了不少人的眼泪,但浣妍却有些别的想法,觉得天后召回那仙女倒是明智之举,你想啊,一个仙女在人界织布,必定织得十分强悍,天长日久,人界的其他织布者怕都要吐血而亡了。 浣妍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坠落的过程里还能再将这个故事回味一遍,忖度了一阵,才意识到,那是其实已经有好一会儿她没有在坠落了。 眼下,她是在一个结实的怀抱里进行了这番回味,若不是有一张浓眉大眼的脸突然凑到她眼前,她保不齐还能再回味起另一个故事。 浣妍抬头,原本想与那双忽闪着的眼睛对视一番,却发现除了这双眼睛,还有一双晶蓝色的如水眼眸也在看着自己。 “漓戈?!”浣妍原没有想到自己坠落途中会被漓戈接住。 漓戈的脸色显然没有往常那么淡定,浣妍表示理解,突然从天上掉下来那么一个人,还恰巧是你认识的,你一定觉得这个世界怎么可以这么小,真是太难以从容看待了。 好在,漓戈惯来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惊了一瞬已经神色如常,浣妍从他怀里跳出来时,才发现方才那张浓眉大眼的脸就在旁边,原本还是一脸惊奇,现在却有些气鼓鼓起来。 浣妍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敖嫣公主,她都好像很喜欢与自己生气。 这近十日以来,浣妍每每认真早起,准备前去紫竹林时,就发现这个敖嫣公主居然可以比自己更早起地来到了落星殿。 第一次,浣妍笑脸相迎问及何事,敖嫣公主神情低落,说是她跟着煜珩去了妖界,结果刚跟进王宫,就再不见煜珩踪影,她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在宫内四处寻找,结果被一个叫雪婵的宫婢多番阻挠,她这个公主从小都是别人顺从她的意愿,何时要被一个宫婢阻拦,于是气极地大闹了一番。 奈何那个叫雪婵的宫婢,虽是个奴仆,却不是吃素的,她闹腾起来,雪婵也跟着与她斗法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她就被雪婵掣肘,再难施法,颜面无存,却还是不甘心地威胁雪婵说定要告诉了煜珩,煜珩十分喜欢自己,定会听自己的话,整治了她这个无法无天的宫婢。 话音刚落,那宫婢一直面无表情的脸怔了怔,只说了一句便叫她噎得半死,“大殿下喜欢的是浣妍姑娘,还将她带回王宫住了好些日子,才不是你呢!” 她灰溜溜地从妖界回来,直奔月宫,在落星殿门口等着。 浣妍耐心听完敖嫣的讲述,问道:“那公主是想要如何呢?” 敖嫣立马气鼓鼓地回道:“我知道之前是煜珩把你带回天庭的,那么你知道那个叫浣妍的姑娘是谁么?她在哪里?!” 浣妍和漓戈对视一眼,俱是一惊,看来这个敖嫣公主还不知道浣妍的名字。 浣妍记得这敖嫣公主性子热情奔放,当初就十分不避忌地表白于煜珩,眼下听了雪婵的话,芳心可真要碎了一地,这气鼓鼓的样子,可以要将自己情敌撕碎了解气么? 这个姑娘家吃起醋来的心思,浣妍能够理解,但问题是这个公主的情敌就是她,让她怎么开口。 浣妍讪笑道:“那你找她做什么呢?” 敖嫣一脸明知故问道:“当然是要和她比试法术了!” 浣妍看出来了,这个龙公主解决问题最喜欢的方式就是决斗定胜负,打一架,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情愫 “原是要比试法术啊……”浣妍不急不慢地叹道,“那么,输家赢家分别是怎么个说法?” 敖嫣似觉得浣妍有些多次一问,有些不耐道:“斗法嘛,输家不能再和赢家抢心爱的人。” 浣妍似有领悟般点点头,就近找了个廊檐坐下,一旁的漓戈欲待说什么,浣妍拦住,只是笑眯眯地对着敖嫣道:“这么说来,按照公主的意思,这世上哪个姑娘的法术最高强,她就可以任意拥有哪位她看上的公子咯?” 敖嫣眨了眨眼,犹豫道:“嗯……是这样……” 浣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仙界里面,天后是所有女仙中法术最高强的,这么说来,其实她也可以去抢你的心上人呢!嗯,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个妖界的宫婢雪婵,她的法术也比你高强,是不是也可以去抢你的心上人呢?” 敖嫣一脸羞愤,“你……” 浣妍拉过敖嫣的手,缓缓道:“其实,喜欢一个人,不是一定要靠用法术打败别人才可以,关键在于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否也喜欢你。 很多姑娘总是固执地认为,要喜欢一个人,就要把自己打造地更美更强,不要最完美,只要更完美,恨不能其他所有姑娘都在自己面前黯然失色,如此,自己心上人必能将目光注视到自己,进而喜欢上自己。 而事实却不尽然,若是你的心上人亦心仪着你,那么即便你淹没在茫茫人海,平凡无奇地待在一隅,那么他亦能一眼看见你,但若他无心于你,那么即便你再完美,再优秀地令众人仰望,他或许会将视线移向你,但在心底你终是不及他之所爱。 再者,若是他如果仅凭了你的高深修为便来喜欢你,那么这可谓真心么? 他若是真心,那你即便被所有姑娘打败,你依然是最好的那一个姑娘,他若是无心,你打败所有姑娘,他只会觉得你真是个很强悍的姑娘。 所以,眼下,你与那个浣妍姑娘比法术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要先去赢得煜珩的喜欢,到那个时候,浣妍姑娘再来和你抢,你倒是可以好好教训她一番。” 浣妍说了大半天,绕来绕去的,也不知道自己说明白了没有,就只见敖嫣听得一愣一愣,许久,才弱弱一声:“那个雪婵说煜珩喜欢的浣妍姑娘,这要怎么办?” 浣妍起初听到敖嫣说到雪婵的话,心底的惊喜可真不是一丁半点,差点要憋不住笑出来,只是敖嫣面前,她仍是故作淡定地与她说着大道理。 一直以来,浣妍从未听得煜珩有半点表示,心里倒是一直忐忑地揣测着,雪婵这般说,可是煜珩亲口告诉她的么? 想了想,终归还是想听到煜珩亲自说与自己听,心里才更妥帖些。 “雪婵姑娘的话,是真是假且不论,就算是真,那么公主这番是要与浣妍姑娘抢了么?”浣妍继续周旋道。 敖嫣愣了一下:“如何又成了我抢了她的?你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怎么愣是掰出一套歪理了?” 浣妍回道:“若是浣妍姑娘也喜欢煜珩,恰好煜珩也喜欢浣妍姑娘,你这般杀出来,可不就是抢了么?” 敖嫣语塞。 浣妍继续道:“所以,其实此事啊,与浣妍姑娘没有任何关系,关键还在于你和煜珩之间是否有情谊,两个人的爱恋,从来不该与第三个人有关的,不然必定是段有问题的爱恋。” 敖嫣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浣妍估摸着已耗了不少时辰,起身告辞前往紫竹林。 敖嫣却是急了,“那个,我今日烦闷的很,你且同我说说话。” 浣妍也跟着急了,已与灵羽说好了的时间怎能更改,正在为难之际,漓戈忽然开口道:“你且先去吧,我留下来同公主说话。” 敖嫣眉开眼笑,“这个好,上次没能与漓戈仙君多说上几句话,好生遗憾。天姬你且去吧!” 浣妍对着漓戈感激一笑,他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在关键时候为她解围。 只是这个围实在不是个短暂性的围,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浣妍每次晨起,都能看见敖嫣公主早早等在门口,瞄见漓戈便笑吟吟地凑上去,又恢复了初次见她爱笑的模样。 奈何,漓戈每次的神色却总是淡淡的,礼貌地回应过后,便与她在分别前仔细叮嘱,而她眼见着站在一旁的敖嫣公主原本的一脸喜气,慢慢变得气鼓鼓起来。 浣妍瞧着这中间颇有些端倪,这敖嫣公主天天来找漓戈,难道她天天都烦闷么? 每每想到这里,浣妍总会眼神古怪地瞄一眼漓戈,却见他神色如常,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再瞄向敖嫣公主,就见她眼神变幻极快速,看着漓戈时温柔缱绻,看向她时却有些气恼,但碍于漓戈在旁,却还强作温顺地忍耐着,故而脸上的神情别扭得可爱。 浣妍暗叹,这敖嫣公主虽然娇蛮了些,但却是个将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人,这般无心机,其实也是个好姑娘,若与漓戈一处,或许能让他的生活更热闹些。 所以,这么几天以来,浣妍每次见到敖嫣公主皆是笑脸相迎,那敖嫣公主倒也热情回应,将一码事归一码事,浣妍便越加喜欢起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了。 有时候忍不住在走之前与她说说话,她便会十分开心地说起漓戈的好脾性,她想看雪花飘飞在海水里,漓戈便为她施术做了来,她激动地快要从海里翻腾出来。 “我说天姬啊,你知道么,雪花落在海水里就会化了的,可是漓戈仙君就能让它们在海水里飘飞,蓝蓝的东海水里面下起了雪,你说可不是一个奇观,专为我而生的奇观!” “还有,天姬啊,你见过从一把琴上飞出的水流么?漓戈仙君就能做到,他用一股琴弦粗细的水流串了一条珊瑚项链给我,挂在脖子上很是消汗呢!你能想象么,一股泉水在你的脖子上,打着圈儿的流淌着,带着滚圆的珊瑚珠咕噜噜地转着,整个东海的仙人都看傻了眼呢!” …… 浣妍每每皆是含笑地听着,她原本担心漓戈为了她被迫留在天庭里会有些憋闷,如今,有了敖嫣公主变着法地找些事情让他做,想来他便不会太闷了。 只是若不是她问起敖嫣来,漓戈却是一个字也不与她提起的,没有抱怨,也没有欣喜,好像有关敖嫣,他总是不会有什么情绪一般。 浣妍只能感叹,这个漓戈实在是个太淡的人。 于是,眼前,这个太淡的人依然保持着他淡的风格,浣妍从他怀里下来,敖嫣一副很败兴地样子问道:“天姬怎么来了?” 浣妍还没张口,一旁的漓戈开口道:“她掉下来了。” 浣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个足劲,她从没想到,漓戈逗笑起来倒也不赖,尤其一脸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来,真是很有喜感。 看见浣妍在笑,原本还耷拉着脸的敖嫣瞧着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舞步 敖嫣随着浣妍笑了一会儿,便一扫先前的败兴模样,笑着问道:“这是堂堂天姬,如何能从云端掉下来了?” 听到敖嫣的问话,;漓戈也头来关切询问的眼神。 浣妍尴尬一笑,“我在云端练习舞步,不知何时那脚下的祥云就飘到了别处。” 浣妍话音刚落,敖嫣就哈哈大笑起来,站着笑了一会儿,又弯下腰抚着肚子继续笑着,“姰远天姬,我原不曾想你竟是这般有趣的人。” 浣妍虽然被笑得脸上火辣辣地红着,心里却感觉敖嫣公主并非是在嘲笑她,总归那笑声听着纯澈,并无恶意。 敖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那你今日可算是幸运呢,此处是银河,是仙界边际了,平日里甚少有人来,若不是我与漓戈仙君来了此地,有他及时将你接住,你可不是要掉到仙界外面了?哈哈哈哈!” 难怪她感觉自己坠落了许久,原来她直接从天庭快要落到了仙界边际了,堂堂天姬踩个祥云都能踩出界去,可不要让人笑话死。 只是,漓戈这样淡性子,却好像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问道:“你的舞练得如何了?” 浣妍犹豫了一下,“在宴会上献舞应不成问题,只是练习时日较短,速成之下很难练得灵羽姑姑舞步的精髓,也常常会忘记舞步,恐怕会折辱了她的舞。” 漓戈沉吟了下正要说什么,敖嫣忽然感兴趣道:“原来你要在宴会上献舞?” 浣妍点头,敖嫣蹙眉,若有所思。 漓戈出声道:“莫要担心,你尽心起舞便好,我自在席间一直看着,若是需要我会为你提醒舞步。” 这倒是个好主意,就算不能舞出精髓,若是能保证一个步子不错地舞下来,应该也算能让灵羽姑姑没有太失了脸面。 浣妍赞同地点点头,“嗯,那回去,我将舞步说与你,到时候,漓哥哥可要全程将我盯紧了哦!” 漓戈含笑颔首。 敖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若是我也想在宴席上献舞,漓戈仙君可也愿意为我提醒舞步么?” 漓戈一愣,浣妍则是惊讶道:“原来公主也要献舞的么?” 敖嫣结结巴巴道:“反正……我……反正,漓戈仙君到底愿不愿呢?” 漓戈没有说话,浣妍将二人瞧了瞧,道:“自是愿意的,漓哥哥记性最好,再多记下一支舞步也是没问题的。” 敖嫣仍是巴巴地望着漓戈,好像没听见浣妍的话似的,片刻后,漓戈终是淡笑道:“那还要烦请公主提前将舞步告知与我。” 漓戈话音刚落,敖嫣的一张脸像是瞬间被霞光照亮一般,欢腾又羞涩地笑起来,一边不住地点头。 浣妍看在眼里,只叹这敖嫣公主的情绪恐怕已是十分明显了,只是不知漓戈是真的不知呢,还是在故作内敛状。 与漓戈在水明泽一起生活了上千年,浣妍了解漓戈总是这样的性子,他从来不会激烈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像他的怒气、喜气、哀气从来都会隐在心底,面对着你时,总是平静如水,不会让你分神去考量他的感觉。 感觉气氛有些暧昧的尴尬,浣妍自觉站在一旁似乎有些碍事了,便没话找话道:“你们为何会来了这里?” 敖嫣立刻兴致勃勃地回道:“我之前问漓戈仙君,可是知道这天地间有一种河流,流的不是水?他说不知,我便带他来看银河,来看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亮晃晃的星子。 这几日总是漓戈为我施术让我开心,我今日也想给他惊喜,虽然我没有出什么力气,可是也让他看见了他之前不曾看见过的东西。 我往来银河无数回,从没有哪一次发觉这银河有今日这样美! 天姬你看,它绵长地像一条银色的带子,方才我与漓戈仙君站在这里,这带子就像独独圈住了我们两人一般。 细细碎碎的星子从我们身旁流过,一闪一闪的,好像也为我们高兴似的。 天姬你说是不是?” 浣妍会心一笑,点点头,敖嫣笑得更加欢畅,一双浓眉大眼立时焕发出光彩,而余光中浣妍却见漓戈正瞧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说,却顾忌着敖嫣公主,终是忍住。 浣妍别过头不再看他,心里却知道,其实她在水明泽上看的那些人界戏本子都是漓戈为她从人界搜寻来的,那上面的故事漓戈必然也都一一看过,故而他一早是知道有银河的。 他总是这样善解人意,他明白敖嫣公主一心想要回报他之前为她所做之事,想给他个惊喜,那么他便不去揭穿,只管配合着,让敖嫣公主开心,他总是不愿让人为难。 就像他从来不愿让她为难,天帝天后让他留在天庭,他便留下;敖嫣公主要寻她一起玩乐解闷,那么他便来陪公主,让她安心去紫竹林修习。 每每看明白漓戈的一举一动,浣妍总是感动地心疼,这样好的漓戈,总该有一个能让他快乐的姑娘与他千年万年的相守下去。 又听着敖嫣说句句不离漓戈地说了一会儿话,浣妍估摸着时辰该回月宫,同时也想给他们二人独处的时间,便出声告辞。 敖嫣起初有些不舍,但看见浣妍对她眨了眨,她也便十分机灵地不再相留。 就在浣妍正要招来一朵祥云离开时,一直在旁沉默着听二人说话的漓戈出声道:“我与你一同回去罢,你且将舞步说与我。” 也是哦,离庆贺大典就剩三日了,也该及早将舞步告诉漓戈了。 见漓戈也要挥手招来祥云,敖嫣疾步上前,慌忙道:“漓戈仙君……我……我的舞步也要告诉你呢!” 浣妍叹了一口道:“那我们都一起回月宫罢!” 一路三人都沉默着没说话,浣妍偷偷瞄了瞄漓戈,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大好,却也不是那么明显,比如敖嫣公主就没太看出来,仍是喜气洋洋地扯着他的衣袖与他踩在一朵祥云上。 浣妍慢下速度,从背后将二人看着,觉得其实两个人看起来还是蛮般配的嘛。 很快一行三人便回到月宫,漓戈让敖嫣在正殿演示舞步,浣妍则是在偏殿自己练习。 过了些时候,浣妍转过一个步子的时候,就见漓戈已跨入偏殿,看着她神色怔愣。 也难怪漓戈要怔愣,浣妍练得投入,一头繁复的发髻已不知被她晃动地散乱成什么模样,她只知道很多散发已经垂落在肩头,让人乍眼一看,这天姬倒像是个人界的小叫花。 浣妍讪笑着停下来,用手将头发撩动着想再重新绾个髻,奈何鼓捣了半天,一根根头发仍是调皮地不时掉下来。 漓戈却冁然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支玉钗递于她,“妍妍,用这个将头发绾起来吧!” 浣妍低头一看,正是之前她送与洌溪的那支紫玉钗。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送酒 浣妍将最后一个舞步跳完的时候,紫榭上披上了第一缕晚霞,又是一日过去,而明日就是庆贺大典了。 浣妍在靠近窗户的卧榻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却仍是没有等到灵羽回来。 灵羽这次一去,已经好些时辰,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久。 灵羽每次离去皆言她是去看看仙婢们将翠微酿得如何,可是这一次她也什么没说,浣妍好生奇怪。 更奇怪的是,灵羽还交代她在黄昏时候,送一壶翠微给那紫竹林中竹榭内的人,可是之前灵羽告诉她,竹榭内的是个恶人,不让她多亲近。 其实灵羽离去的有些突然,正午时候,灵羽还在为浣妍指点舞步,而她舞得用心,早晨敛月悉心为她绾好的发髻又乱作了一团。 无奈,浣妍便随手从袖中拿出了漓戈那日忽然递给她的紫玉钗,将头发重新绾了起来。 彼时,浣妍颇有些惊讶,这紫玉钗是她早年送给洌溪的见面礼,多少年没见过了,如何会到了漓戈手中。 对于她的疑问,漓戈只简单答曰这毕竟是姑娘家的东西,洌溪也用不着,便托了他送还给浣妍。 浣妍也未多想,随手接过,依言用它绾起了头发,只是不知怎的,那日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又从自己的一个宝贝匣子里翻出了另一只玉钗,那是妖界里,铮远在街市上花了一株仙品灵草买来的翠玉钗,后来在青峨山的槐树林里送给了她。 当时浣妍便觉得那翠玉钗与自己的紫玉钗十分相像,如今将两支放在一起比对,虽不是算得上一模一样,但形状款式却是大致不差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记得铮远当时说要买来送给一位友人,而后来却是送给了她。 难道铮远曾经见过她的紫玉钗的模样?或者只不过是个巧合?毕竟这样的花朵样式的玉钗本来就比较讨喜。 浣妍迷迷糊糊地想着,便沉沉入睡,第二日起来,已抛在一边,不再纠结,只是将紫玉钗时时带在身上,若是那繁复的天姬发髻散乱了,她便也算有备无患了。 今日,由于她舞得起劲,发髻果然便乱了,只是她方拿出紫玉钗的时候,灵羽的目光忽然滞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变了变,“这支钗……” 浣妍不明所以,将紫玉钗递给灵羽看。 灵羽怔怔望了良久,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会陨灭……柘舞,你为何这样傻?” 这紫玉钗和花神柘舞有什么关系么? 浣妍从来不知道这支紫玉钗还有什么特殊的来头,她只知道,她从小有这么一支玉钗,还经常被她丢到不知何处,每每都是央求着漓戈千辛万苦地找回,因为她只得这么一支玉钗,除此外,她委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首饰。 灵羽又摩挲了一遍紫玉钗,便将它郑重交还给浣妍,然后便突然说要离去,因为之前灵羽也常常在中间起身离去,故而浣妍当时并无惊讶。 只是灵羽将将要出了紫榭的时候,又特地交代她给紫竹林中的那人送酒,才倒是真让她惊讶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回到月宫的这么些日子里,浣妍常常向洗月敛月问起仙界的事,关于灵羽,她们便说灵羽是个了不起的鹤仙,舞技超群,酿得好酒翠微,只是性子冷淡,脾气也略有些古怪,莫名其妙地就在第三次仙魔大战后退隐紫竹林,再不与众人相见。 或许灵羽确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吧! 薄暮沉沉,浣妍拾起灵羽留下的一只酒壶,向紫竹林深处走去。 之前的每次,浣妍皆是被竹林深处传来的乐声所引,像是那人发来的暗号,邀请她前去,于是她背着灵羽悄然前往。 可是这一次,她得了灵羽的交代,光明正大地不请自去,不免有些别扭起来,看看手中酒壶,浣妍只叹,好在送酒也是个理由,虽然其实她心中亦隐隐渴望着去见一见那人。 不多时,浣妍已到竹榭处,只是今日没有如常看到那自称惜莲人的男子坐在莲池旁兀自奏着器乐,小小的一方院落里,现下一片静谧,那池子里的莲花也静静眠着一般,毫无晃动。 浣妍循着灵羽往常的习惯,将酒壶放在门扉下,站起身时,院中依然毫无动静,浣妍犹豫着转身向回走。 不过两三步,浣妍终究抵不过滋长得凶猛的好奇心。 一直以来,她与惜莲人的会面,皆是他在院内,而她站在竹篱外,两人隔空说着话,距离略远,但亦相谈甚欢,他似乎十分喜欢与她说话,可是他却从未邀请过浣妍进入院内,仿佛又刻意地疏远着她。 这个惜莲人也是个古怪的人,让人辨不清他心中所想。 “那个……今日我来为你送酒了……”浣妍高喊一声。 没有人回应。 挣扎了一下,浣妍伸手推开了门扉,原本以为这被封印的地方是个如何神奇玄妙的所在,没想到居然也这般轻而易举地让她进了去,就像当初在妖界的阆苑,就那么将门一推,她便进去了。 浣妍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在莲池旁停了下来,一直以来她总是隔着竹篱远远望着这些莲花,今日终于走得近前看个仔细,浣妍才发现,原来这一池莲花远比她想象地好看。 同水明泽上的莲花一样,它们极具灵气,只是好像更有生机,像是有人用强大的修为日日浇灌着它们一般,所以它们常开不败,仿若在这世间千年万年地荼蘼着。 这莲池的主人竟是如此看重着它们。 有开门声骤然响起,浣妍惊得急转身,就见那自称惜莲人的男子一脸惊愕。 “你……如何进来?”那人惊问道。 浣妍觉得莫名其妙,“就是……推开门……进来的……” 那人似是没有听到浣妍的回答,只是凝神看着浣妍……的头顶。 浣妍忍不住摸一摸,再摸一摸,于是之前绾着的发髻就散落了下来,紫玉钗已经被摸在了手里,方才绾得实在有些不牢靠啊不牢靠。 “你这玉钗……”那人问道。 浣妍不明白为什么那人近日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双凤目眼神迷离,却又忽然清澈,一副了悟的模样。 浣妍举起手中的紫玉钗,晃了晃,笑道:“我练舞的时候,发髻总会散掉,我就随身带着这玉钗,随时可以将头发再绾起来。” 那人沉默着凝视了一会儿紫玉钗,轻声问道:“柘舞她还好么?” 这一声轻如呢喃,有如梦呓,恍惚间浣妍以为自己听错,他对花神柘舞之事不是一向都十分避忌么,怎么此时又突然问起? 而且他这一问法好生奇怪,难道他不知道,花神柘舞一千年前都已经陨灭了么? 浣妍不确定道:“你是说花神柘舞么?” 一双凤目略动了下,似是默认。 浣妍奇怪地将眼前这人打量了下,他之前不知姰远天姬失踪之事,那么也确有可能不知花神柘舞陨灭之事。 犹豫了下,浣妍回道:“花神柘舞在一千年多前以封印云莫后陨灭了。” “啪”的一声,有什么掉落在地上,浣妍低头看去,竟是原本一直握在惜莲人手中的一支玉箫。 再抬头看时,一双凤目里写满了震惊,神色大变,似是听到了什么可怕至极又震惊至极的消息。 惜莲人后退几步,摇着头,额角的暗红纹饰迅速揪动起来,眼下的泪痣越发红亮,似是被极满溢的情绪充胀着。 “不可能!”惜莲人冷冷喝道,好像愤怒着浣妍的话,是在欺骗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惊怒 浣妍失魂落魄地飞回落星殿时,脑中仍是反反复复地闪现着她在竹榭内看到的最后场景。 那人明明自称惜莲人,却在一连串的不相信后,默不作声了片刻后,终于怒极,一双凤目放出危险妖邪的光,目光扫过浣妍,直吓得她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起来,直到他的目光移开,才稍稍松下口气。 只是才一不留神的功夫,月白的袖子险险擦过她的脸,迷蒙间睁开眼时,一池芙蕖有如被暴风扫过,花残叶落,枯黄一片,再不复往日清雅繁盛之景。 浣妍看得呆住,脊背上冷汗涔涔,却听耳边一声怒喝:“这么多年,你们都在将我骗着,都在将我骗着,好,好的很!” 浣妍自觉冤枉的很,她方才可是讲了真真的实话。 无辜地看向那人,那人却是将目光冷冷地扫过来,将她瞧着,良久不说话,浣妍觉得她身上都快被他的一双眼睛挖出多少个洞了。 与那人相交相谈了这么多天,他从来都是落寞地淡笑着,态度极是随和,从不曾见到他如斯模样,额角的暗红纹饰随着青筋突突抖动而妖娆万千地拧着,一双修长悠远的眉被怒气挑起,下面的一双凤目里惊涛骇浪,翻腾着一波又一波的盛怒。 浣妍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地向门扉处一步步地挪过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人也不拦她,只是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将她看着,像是一场潮涌行至了末尾,终于渐近平息。 “多谢你今日来为我送酒。” 浣妍将将退出门扉,一声不抑不扬的平淡话语自那人口中说出,一场风暴终于过去,天地间回归初始的宁静。 只是这宁静来得诡异,浣妍只觉隐隐之中像是正酝酿着什么更为可怕的狂风暴雨。 浣妍没有说话,那人轻笑一声,捞起浣妍刚才掉在地上的酒壶,拔了壶塞,便将一壶的翠微悉数倾倒于莲池之内。 不过片刻功夫,一池芙蕖重新焕发生机,依照原来的样子亭亭长着,好像之前的变故从未发生过一般。 那人怜惜地抚过一支莲花,失神地望着,嘴里喃喃道:“总不会叫你当真离我而去的。” 浣妍转身离开,这一突然的变故早已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从未告诉过漓戈与那人见面之事,说不上来为何,兴许是觉得此人性子温和,且被封印着,断不会带来什么危险,可是此刻,她心底却有些动摇了。 浣妍忽然想起,辰远经常往来紫竹林,或许他也曾见过此人,不如先行问过辰远此人底细,再做打算。 方走了几步,浣妍背后传来一声温语:“今日叫天姬受惊了,还望天姬见谅,只是在下希望天姬勿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人,若天姬答允,在下愿为天姬办一件事。” 浣妍转身,“你见过我的哥哥辰远么?” 那人遥遥回道:“已是千年以前之事。” “他知道你被封印在此么?” “不知。” “你究竟是何人?” “呵呵,天姬不知道我是何人,但我却知道天姬正在寻一样东西,而恰好,我知道那样东西在何处。” “你知道?!”浣妍惊喜道,甚至都没去确认那人所指是否是自己心中所想。 那人胸有成竹地笑笑,“天姬知道在下所说的是何物?” 浣妍顿住。 那人敛住笑容,淡淡道:“在下一早就告诉过天姬,我知晓这六界中许多不为人所知的秘辛,而那样东西,恰好只有我一人知道它的下落。” 话音落,那人转身进了竹榭,再没留下只字片语。 浣妍一路便想着这些,只觉心乱如麻,及至在落星殿门口,瞧见漓戈看见神色忽然一松,脸上的焦急一扫而空,对着她微笑。 此时,月光正好,温和而不清冷,银辉飘洒在漓戈一身白衣之上,随着他身上隐隐蕴动着的水汽流淌着,将漓戈衬得愈发淡泊超然,安宁静好。 浣妍看着,只觉若是往后在月宫中的日子,有漓戈相陪,有亲人相伴,有自己所喜欢的人能时时看见,已是最好的日子,再无甚可奢求。 日子只要这样过着就好,她不该再有其他妄求,那么以后,她就不该再去见那人。 心里打定主意,浣妍灿然笑开,只觉内心豁然开朗,一路上郁闷纠结骤然纾解。 尽管明日便是庆贺大典,但这一夜,浣妍入眠入得极快,只盼着快些过完这一夜,明日宴席上,她便可以看见那已分别了数日的人。 ************** 一夜好眠,浣妍醒得极早,赶到凌霄殿时却也未能早上几分,只因这正式的仙家宴席上她的天姬妆容和装束都要极为考究,光是发髻和头饰就眼花缭乱地插了满头。 浣妍原本由着她们梳妆,心里则是惴惴地回忆着舞步,可是一切事毕,她站起身时,才突然发现,这脖子真是被压得极酸。 可是还容不得她喘息,洗月敛月已催促着她速速前往凌霄殿,时辰已是紧迫至极,作为天姬回归后第一次在仙界宾客面前的亮相,她断不能这样失了分寸。 浣妍原想寻了漓戈,与他一同前往便能快些,奈何洗月言说漓戈已早早被天帝天后遣人邀去了凌霄殿。 无奈之下,浣妍只得慌慌张张招来一片祥云踩着,一路感慨,原来她感叹程凤迭作为一个大家闺秀,长年要早起是何等地受罪,可是如今轮到她做成了天姬,竟然要更加的早起,想一想都觉得悲从中来。 原本她这般龟速地踩着云也足够她从容地到了凌霄殿,可是,半路上她这水平不高之人再与他人撞在一起,即便那人未与她争执计较,她终是耽误了时辰。 于是,她刚刚在凌霄殿处落脚时,便有一仙婢一脸急色地走向她,恭敬行礼。 “天后处的晴茵小仙见过姰远天姬。” 浣妍扶了扶方才与他人撞后已不甚稳当的发髻,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晴茵却是十分焦急道:“天姬现下已经来迟,天后吩咐我等在此处,见到天姬,便引天姬前往偏殿准备献舞,不必再从正殿进入了,天姬快随我来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宴席 凌霄殿正殿两侧各配一座偏殿,中间有回廊贯通,浣妍随晴茵进入一座偏殿,后又从里面出来,沿着回廊又向着正殿方向行去。 回廊尽头是一张五彩珠帘,粼粼生光,珠玉相击,空灵悦耳。 晴茵正要扬手掀起帘子,却忽的缩回了手。 五彩斑斓的珠玉之间忽然透出丝竹之声,乐声节奏轻快,跳脱热烈,闻者顿觉一团喜气铺面而来,浣妍好奇地凑过去。 只见,正殿高处坐着天帝天后,皆穿着紫黑色的锦衣华服,天帝正襟危坐,不怒自威,天后仪态端方,眼波和煦,二人皆是用心看着正殿中央的一处开阔地,摆在面前的蔬果美酒皆未动分毫。 顺着帝后的目光望去,浣妍只见正殿两侧各摆着一排宴席,皆是一丈见长的青玉案,上面整齐罗列着玉盘珍馐,一应瓜果美酒,皆是色润诱人。 而两排宴席上皆是座无虚席,一众仙家两人一案,身形从正殿高处一直延伸至看不清轮廓的正殿大门,粗粗估算来看也有上百之数,只是除了坐在左右上首两席的铮远和辰远以及漓戈和煜珩,其余众人浣妍是一个也不识的。 和煜珩相别数日,乍一看见,浣妍的心跟着狂跳起来,脑子里再也容不得其他事情,就想立刻奔过去,却被身旁的晴茵拉住。 “天姬现在莫要过去!”晴茵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小声喊道。 浣妍慌忙止住,才意识到洗月敛月之前与她讲过天庭里的规矩,其中有一条便是若无天帝天后传唤,任何人是不可随意在重大宴席上露面的。 一众仙人受邀出席,且及时入了席,可是她却是迟来的,且要以献舞出场面见众位仙人,也是需得天帝天后召唤的。 浣妍当初听那洗月敛月念经一般地说着一条条规矩时,只听了一半便险险地要睡过去,只叹自己的手脚像是一寸一寸地被捆绑了起来。 眼下,她可不是被这规矩绑住了脚,叫她不能立马冲到煜珩面前。 浣妍一脸郁闷隐忍地将晴茵望着。 晴茵低声道:“天姬莫急,现下敖嫣公主正在献舞,天姬可稍待一会儿,等公主舞毕就可得传召。” 难怪会有乐声忽然传出来,浣妍小声喃喃道:“原来她真的要献舞,我原以为她不过是逗着漓戈玩儿罢了。” 晴茵却是摇头,“不不不,原本这宴席上没有安排敖嫣公主献舞的,只是方才众人等得久了,敖嫣公主便自告奋勇先行献舞,天帝天后大抵也不想冷场,便应允了。” 浣妍用手指撩起珠帘上的一串,原是想去看看正在殿中央跳着舞的敖嫣,却仍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煜珩。 是不是热切地喜欢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眼中只能看见他,哪怕他的身边重峦叠嶂地涌着万万千千的人,你仍是只能看见他。 真是玄妙得很。 他仍是绛红色的袍衫,只是今日的款式略微正式些,就连平日里惯有的懒洋洋的坐姿亦收敛了几分,却仍是一众仙人中只有他支肘托腮,另一只手则是嗒嗒地敲着玉案,一副闲适洒脱的模样,一双狭长魅惑的眸子里漾着光,视线所及之处正是大殿中央。 浣妍这才终于将目光移过去,只见敖嫣着一身火红色的百褶曳地长裙,腰身紧束,身姿妖娆曼妙,双螺髻上缀满红色珊瑚珠,与一身长裙搭配地正好。 敖嫣赤着脚,脚踝处系着两条贝壳串,颗颗皆是葡萄大小的贝壳,脚步挪动间相互撞击,发出清明脆响,似是与什么一起和着乐曲的节奏。 她的脚步扭动地极快,俯仰之间,几个回旋舞步跳得精妙之极,裙裾飞扬间,火热妖娆,一双浓眉大眼释放流光,妖冶魅惑,瞳孔内似是燃起了两团狐火。 显然,已经有些许坐得末尾的男仙们略微把持不住了,齐齐将脖子拉得老长地向殿中央瞧着,敖嫣一个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他们便忍不住再将脖子拉得长一些,好似如此就可将美人翻个个儿,看到她俏丽容颜。 浣妍这厢也是伸长了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明白,原来煜珩那只手不是平白在玉案上敲着玩儿的,却是在为敖嫣和着节拍。 乐声渐缓,敖嫣的舞已跳至尾声,浣妍又将宴席上的众人扫了一圈,就见铮远仍是意态雍容地坐着,却并不看敖嫣跳舞,只是兀自摩挲着自己的萧管,不时饮上一杯酒。 而与他坐在一席的辰远,前前后后都未曾与铮远说上只言片语,只顾着旁若无人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浣妍开始前往紫竹林修习舞蹈之后,便不常与辰远照面,不是她晨起时辰远宿醉未醒,就是她归来落星殿时,他又出了门,说是前往紫竹林取酒。 浣妍倒是纳闷,他若是想喝翠微,便托她从紫竹林每日带回来即可,却执意要亲自前去,回来后就将自己灌得烂醉,然后昏睡,每日每日便是这样循环往复地过着。 真是让浣妍感叹,天庭的规矩里对待天帝的女儿和儿子的差别实在太大,辰远简直完全不用早起,完全就没有将什么规矩老老实实地守着。 再将视线移到另一排,但见漓戈端正坐着,侧首看着敖嫣跳舞,眼神安宁,面容沉静,永远不变的淡泊清雅,也只在每每敖嫣将舞步移至他案前时,一双眼皮才略动一动,对上她时而热烈灿烂,时而妩媚娇羞,时而蛊惑妖冶的眼神,微微一笑,然后将目光移向别处。 浣妍觉得,敖嫣公主在这坐了上百人的大殿内跳舞,却其实只在为一人倾心而舞。 感慨间,浣妍眼神扫过漓戈和煜珩旁边的一席,猛地停住,这不是方才路上她撞上的那位女仙么? “晴茵,那位女仙是谁?”浣妍问道。 晴茵顺着浣妍所指向珠帘内望了望,笑道:“呵呵,那是凤族族长的女儿凤陌,方才一直等不来天姬,我还以为天后会安排她为众人献舞,人人都到凤族的姑娘最是能歌善舞。 这位新族长的女儿,更是舞艺精湛,深得天后真传,多少人巴巴地盼着哪一日能亲眼看看凤陌的舞姿呢!只是没想到,今日原本大好的机会,却让敖嫣公主凭空抢了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凤陌 浣妍将那端方坐着的女仙仔细望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着一身金橘色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是人群中的一抹亮色,其实十分惹眼,而她坐在仅次于漓戈和煜珩的席位后面,可见亦是帝后眼中的贵客。 她微微偏着头,姿态得宜地欣赏着敖嫣公主的舞蹈,剪水双瞳中流露赞赏之光,不时会有男仙遥遥举杯与她对饮,她亦含笑点头回应,仪态万千,众人看得私下间赞叹连连。 她头上梳着九鬟髻,九条金色丝带层缕间缠绕着,在头后垂落而下,末端以凤羽为坠饰,仙风徐来,将九条丝带吹起,臻首轻移间,似腾飞在空中的一盏凤尾。 不愧是凤族族长的女儿,这一身装饰打扮也足够彰显身份了,有着与敖嫣公主一样的逼人贵气,却相较她更加娴静内敛,温柔沉稳。 彼时,浣妍匆匆忙忙地向着凌霄殿行进,路上只顾着回想舞步,想得入神,便没留意前方,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堪堪撞上一抹鲜亮,满头发髻翠环尽散。 慌忙道着歉,浣妍抬头透过散落的头发间,隐约瞧见一位美人,妍丽无双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后,便出手将她扶住,关切问着:“我不打紧,只是这位仙友你如何了?” 浣妍急急摆手,尴尬地摆弄着头上歪歪扭扭的发髻,却见对面的美人掩袖轻笑,转头唤了身旁的侍婢帮了她重新简单绾好发髻。 浣妍连声称谢,却听美人言道欲赶赴一场重要宴席,不便逗留,微微作礼告别后,便携了自己的侍婢飘然远去了。 浣妍晃了晃撞得略有些晕的头,只觉像是做了场梦似的,竟遇见这般善良美丽的姑娘,这么快便消失在眼前,真叫人不免怅然。 现下,这如梦似幻的美人重又出现于眼前,浣妍只叹果然书上写得不差。 浣妍记得以前翻看一些仙界书籍时,曾读到仙界中赫赫有名的凤族,与龙族一并成为出任天界皇族最多的族类,可谓仙界中的名门望族。 书上说到,凤族人多容貌昳丽,能歌善舞,天生贵气,且有涅槃重生之能,每每浴火重生过后,修为法力大为提升,这也成为他们竞任天帝天后的重要筹码。 现任天后凤芜也正是上任凤族族长的女儿,嫁给了当时龙族族长昊商,二人众望所归,成为现任帝后。 只是不知,这个凤陌,是否将来有一日也要竞任天后。 想到这里,浣妍下意识地看向正垂首静静品酒的铮远,看了一会儿,浣妍察觉到另一道目光似乎也在瞧着铮远,浣妍转头一看,果然是凤陌的。 浣妍方才瞧着凤陌的短短时间里,已有十数个男仙对着凤陌遥遥举杯,眼神里倾慕之色尽显,而凤陌皆是温婉有礼地回应,周全贴心,却也是种委婉的拒绝,男仙们有垂头丧气的,有不以为意的,亦有些将目光不太友善地移向铮远的,神色不甘。 浣妍正将这一番默默上演的悲情戏看得欢畅,却被晴茵扯了扯衣袖,“天姬快些入殿献舞吧,天后方才已经传召了!” 浣妍这才回过神来,听见殿内方才响起的掌声已经渐落,隐约间有人出声赞叹敖嫣公主的舞步十分漂亮。 浣妍敛了敛衣袖,呼了口气,再吞吐一番,心跳依然纷乱,无奈,硬着头皮也要掀了帘子进殿了。 将头深埋在高举过头顶的两袖中,浣妍迈着之前洗月敛月教与她的步子,莲步亭亭地缓慢行至大殿中央的空地上,按照自己背诵了数遍的话,高声道:“天姬姰远,参拜帝后,敬拜众仙家!” 说完,浣妍屈膝跪下,耳边传来一阵唏嘘,细细碎碎的耳语传来。 “这便是失踪千年后归来的姰远天姬,今日可算得见真颜了!” “失踪千年,多少人都说天姬已死,谁能想到会有今日,这天姬也委实不简单。” “此次天姬回归,那些曾冤枉魔界劫杀天姬的人,可要被打脸了!” “天帝天后当真重视姰远天姬,为了迎她归来,将大殿下与敖嫣公主的婚事都搁置了下来,可是让东海龙王敖广憋足了气没处发,这不,方才便怂恿了他女儿争先献舞,可不是给天姬一个下马威?!” “也是,天姬未归来之前,除了凤陌姑娘,敖嫣公主俨然已是仙界炙手可热的仙姬,这两人的父亲可都盯着大殿下呢,敖广仗着自己司水之事,硬是抢过了凤族族长凤狄,将女儿许给大殿下,眼见美梦成真,却被天姬回归打断了,这一搁置,敖广可不是要担心夜长梦多么?” “嗨,他这样担心可不是自寻烦恼么?天庭倚靠东海司水是千年万年的事,平日里就百般礼遇纵容东海,断不会因为此事得罪敖广,大殿下和敖嫣公主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只差早晚而已。” “仙友此言差矣,凡事皆有个变数,眼下,帝后便寻到了变数。” “哦?此话怎讲?” “仙友瞧见右边席位上首第一席,与火神煜珩共席的那位仙君了么?听说这位仙君擅长水术,还有人说亲眼见过他在人界施雨降雪,极有可能就是那位行踪隐秘的新任水神。这一千年来,正是这位仙君照看着天姬,眼下,与天姬一同居住在落星殿。” “仙友的意思是说,帝后寻到了这位仙君,对于东海便不用那么忌惮了?如此一来,敖广的如意算盘果然岌岌可危。” “正是此意,你看,此次宴席上帝后亦特意邀请了凤陌仙姬来,这隐约已有几分意思了。之前凤狄因为帝后允了敖嫣公主和大殿下的婚事,已与天庭僵持了许久未见修好,今次,忽然又肯让女儿凤陌参加宴席,这其中玄机当是不言自明了。” “呵呵,仙友果然瞧得剔透。” …… 浣妍将这一番耳语听得真切,原来自己方才的猜想不差,凤陌作为凤族族长的女儿,果然是要竞任天后之位的,她瞧着铮远,内心应是志在必得的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献舞 “天姬请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一个仙婢的声音响亮地传遍整座大殿,余音幽幽地来回飘荡着。 浣妍起身,将交握的双手从头顶缓缓降低,及至眉角,双手一松,两只手臂自然垂落,连带着宽大袍袖从面上划过,终于将藏了许久的一张脸露出。 大殿内顿时涌起一阵唏嘘。 “果然是姰远天姬!!!” “你看,她有一张与辰远殿下一模一样的脸,她就是天姬!!” 浣妍静立在大殿中央,微微仰头,远远看见帝后正坐在高台上,二人皆是宝相庄严地坐着,待人群唏嘘声减弱才露出细微笑意。 用力将他们望着,离得这样远,浣妍还是不能看清他们的目光,看不清他们,她的父母,此刻是否正在爱怜地瞧着自己。 原本这该是一场至亲的团聚,她该紧紧地依偎在爹娘怀中,接受众人的祝福。 可是,她是天姬,她的父母是天帝天后,于是她和他们只能在众人的眼光中,这样远远地对望着,谁也瞧不清楚谁。 这样的团聚,其实更像是做给别人看。 高台上天帝说了一番话后,天后又继续说着,浣妍却全然没有听见,只是眼光静静扫过一圈大殿,看殿内富丽堂皇,仙雾飘渺,群仙毕至,满堂笑语…… 一切都像是在梦里,恍如隔世般迷乱的假象,又像是似曾相识深藏的回忆。 浣妍忽然有些难以置信,她居然来到了这一天,找回了自己的身份,找回了亲人,找回了归属,而这些,全是她期许了无数次的东西。 如今,她该高兴地拥抱它们,却为何心底升腾起一丝丝的犹豫和不安。 “下面,就请天姬为诸位献舞。” 浣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得天后这最后一句话。 乐声起,浣妍挪开舞步。 因她向灵羽学的是鹤舞,故而今日的舞衣便是黑白相间的宽摆长裙,裙裾处有黑羽为饰,而飞仙髻上则是以白羽为饰,一应装饰下来,像是一只翩翩待飞的灵鹤。 浣妍转过一个圈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跳舞,这么多双眼睛一一看过来,有皱眉打量的,有静观其变的,有闲散随意的,也有凝神望着若有所思的…… 手心里忽然濡湿起来,心突突地跳起来,脑子里一个声音急切催促着:“一定要跳好,莫要出错,莫要出错!” 可是,紧跟着脚下的步子就开始凌乱,原本以轻灵飘逸为妙处的鹤舞,经她这样一分神,却被跳得沉重压抑,谨慎呆板。 大殿里渐渐涌起一些耳语。 “瞧天姬这装束和步子,像是鹤仙灵羽当年的舞步。” “仙友说的没错,只是眼下天姬的舞姿和灵羽当年的舞姿简直……咳咳……云泥之别。” “小声点,也不怕给天帝天后听见,我估摸着天姬学习鹤舞大抵有些仓促了才会如此。” “唉,可惜了这支《鹤鸣仙》,我上一次有幸得见此舞,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仙友倒是有幸得见,我却没这等福气,还没来得及等来一场大宴席去看灵羽仙姬的鹤舞,就听闻她退隐紫竹林了。” “说来倒也奇怪,好端端的,她为何要退隐?这一千年来半步不出紫竹林,倒像是把自己囚禁了起来一般,真是可惜了她的舞艺再无人得赏。” “是啊,便是当年许多天庭里的仙官都不得而知呢,只怪那灵羽仙姬脾性实在清冷,许多仙家虽是仰慕,却皆是无缘与之结交。” “那么此次天姬所跳之舞乃是鹤舞,想必是师从灵羽仙姬了,如此想来天姬的确不简单,竟能得灵羽仙姬传授舞艺。” “嗯,仙友所言甚是,此番天姬归来,一并带回一位司水神君,拜师于灵羽仙姬,又得帝后举行庆贺宴席,眼看,姰远天姬便是这仙界里风头正盛的仙姬了。” “呵呵,那倒是,只是天姬这舞艺实在……” …… 随着步子的凌乱,浣妍死命背下的舞步便十分不争气地再也想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浣妍觉得她已经要跳不下去了。 正在这时,琴声忽然响起,浣妍原本脚下就要僵住,却忽然感到一股瞧不见的力量从脚心滑过,极像是一股水流带动着她的脚步变换着位置,时而扬起,时而扭旋,在她需要腾飞而起的时候,便从整个脚掌将她托起,使得她可是不费吹灰之力飞舞在空中。 浣妍余光中憋见原本在玉案后端正坐着的漓戈,此时盘坐着,双膝之上是他那把琅铘琴,几根手指弹拨其上,修长如玉,指尖掠过之处,琴弦泛起幽幽蓝光。 漓戈神情恬淡地垂首弹奏着,并不看向她,浣妍却知道,漓戈正催动法力帮她引领舞步,这原本她该跳着的舞步,漓戈却已烂熟于心。 浣妍感激地望了漓戈一眼,却感觉另一道目光灼灼射来,正是漓戈旁边的煜珩。 浣妍转过身,对上煜珩的视线,只觉这视线刚刚从漓戈处飘来,看向她时,皱着的眉松了开来,漆黑的眼眸定住,仍是单手支颐的散漫模样,唇边噙笑,而与之前相同的是,他的另一只手,也在轻叩玉案,和着琴声的节拍。 许是那琴声过于优美,帷幔后的乐师慢慢停了下来,大殿之内便只余琴声和若有若无的指扣玉案的声音。 浣妍终于放松下来,之前练习时候的感觉慢慢一点回复过来,踏着节拍,她渐渐地不用再依赖漓戈的指引,只凭自己的一颗轻松自在的心随性舞动。 大殿里开始响起一些疏落的掌声,而在掌声渐弱的时候,有箫声忽然响起。 只听,大殿里,箫声起先和着琴声,接着便于琴声成平分秋色之势,箫声琴声交缠,谁也未曾落了对方半分下风。 众人皆有些愣住,齐齐看向铮远和漓戈,只叹这二人,一个琴艺出众,六界罕见,除了魔尊义子云莫,再无人能敌,而另一个的萧曲更是低沉中蕴藏着力量,浑厚中酝酿着王者之气,也是难得一见的箫声。 但最让众人惊愕的是,铮远大殿下手中所执的萧管是大家众所周知的折戟箫,而那位仙君手中所弹奏的七弦琴,仿佛……仿佛就是……消失千年的琅铘琴! 又是一把神器忽然现身! 那么眼前这位仙君,弹奏琅铘琴的仙君岂不就是那位神秘的新任水神?!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赐婚 琴声停歇,箫声收尾,浣妍恰恰跳完最后一个舞步,跪伏在地,俯首叩拜向高台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大殿之内群仙起身,高声击掌,交口称赞: “天姬好舞艺!” “这舞跳得真是赏心悦目!” “此舞尽得鹤仙灵羽真传,颇有她当年之神韵啊!” “不,相比灵羽仙姬,天姬此舞,更显鲜活动人呐!” …… 浣妍低着头,听高台上空渺渺地传来帝后的笑声,并唤她起身。 掌声渐落,浣妍起身,只觉像是完成了一个形式,环视四周,看众仙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口中不断迸发的溢美之词,好像她当真跳了一支绝世之舞一般。 没有人去计较她方才错了多少舞步,也没有人去比对她的舞与灵羽的舞有着怎样的差别,只要她是天姬,只要她跳了,然后他们起身称赞,那么这个形式便圆满完成了。 于是,每个人都没有什么错处,都可以继续一丝不苟地自在活着,将这千年万年一成不变的宴席混混沌沌地过下去。 浣妍想起洗月曾对她说起有关云莫的往事,其中有一桩便是在一次天庭宴席上,天帝命他新选拔而来的乐师们在大殿上为群仙演奏,一曲毕,众仙皆起身称赞,天帝天后十分高兴,原本这一茬便可在这样的一片和乐中结束,却不想有哪个好事的仙人忽然问一句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云莫为何没有起身称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彼时,大殿之上原本欢腾热闹骤然冷却下来,静静寂寂的,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移向之前不曾留意的云莫身上,却见他原本低着的头,慢悠悠地抬起来,惺忪着双眼打量了众人,一脸茫然。 敢情,他在乐师们奏乐之时竟昏昏睡了过去,天帝天后脸上的笑容立时僵硬起来。 大殿里气氛陡然转冷,那个好事者自觉办了错事,再不敢出声,而帝后却是不能装作何事也未发生过一般了,于是便开口询问了云莫对于乐师们的技艺有何品评。 云莫不屑地将几位乐师瞧了瞧,不咸不淡地说了八个字:“不过尔尔,催人入睡。” 帝后脸色顿时冷下来,不过还维持着几分笑意。 云莫却不看他们,径自取过一把七弦琴弹拨了几下,道:“可惜了这么一把好琴!” 最终,那场宴席以帝后将那把七弦琴赐给云莫为终结,不欢而散。 之后的许多次宴席,凡是有云莫参加的,总是要精彩些,众仙追捧的,云莫不屑一顾,众仙贬斥的,云莫却偏生喜欢,每每都叫那场宴席出现一些不一样的调调,以致许多人事后回味起来,不再觉得那宴席如平常那般乏味寡淡。 可是,如今,没有了云莫的天庭宴席,又如同从前一般,在一片诡异的和乐中结束,而她这个天姬完成了献舞,便要按照既定的安排,走上高台,在天后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俯视着众人继续饮酒作乐,一片欢庆。 浣妍忽然觉得这一切好没意思。 不自觉地,浣妍怏怏地看向煜珩,却对上煜珩一旁凤陌的眼神,就见她眼神里转着光,唇畔笑意浅浅,对着她眨了眨眼,似是想起了浣妍就是方才与她撞在一起的那个姑娘。 浣妍微微笑了笑以作回应,却见凤陌举起杯子,遥遥对着她饮下,饮完便笑着转过头,不再看她。 浣妍怔住,之前应该算是凤陌帮了她的忙,也未计较她撞上的事,算起来,应该是她去向凤陌敬酒赔罪才是,眼下,凤陌却先敬起了她,这是在表示友好么? 真是个善良友爱的姑娘啊…… 就在这愣神间,天后忽然起身,举杯道:“漓戈仙君,此杯薄酒,我谨代表我们夫妇二人感谢仙君对爱女姰远千年间的照拂。” 漓戈随即站起身,亦举杯回道:“天帝天后客气,能有照看天姬已是漓戈之幸。” 说完,漓戈一饮而尽,正欲坐下,却听天后继续道:“一直以来,我们二人最是爱重这个女儿,奈何她之前离奇失踪,以致我们未能尽上分毫的养育之责,如今,姰远能够平安归来,实是漓戈仙君的功劳,此等大恩,我们夫妇二人真是无以为报。” 漓戈拱手敛目淡淡道:“天后言重了。” 这时,一直在漓戈旁边闲闲坐着的煜珩却忽然坐正了身形道:“我与漓戈仙君相识已有些时候,仙君不是贪求回报之人,天后不必如此介怀。” 天后笑道:“煜珩神君所言甚是,只是,我们夫妇二人心中终是感念不尽。” 煜珩还要张口说什么,却听天后继续开口道:“呵呵,姰远与漓戈仙君一同生活上千年,感情甚笃,我们夫妇二人亦是看在眼里。 所以,我们欲以将姰远许配于漓戈仙君,一来,聊表我们夫妇二人的报偿之心,二来也可成全了你们这对有情人,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天后话音落,整座大殿有片刻的死寂。 浣妍眼见着手里刚刚捏起的一颗葡萄就那么从手中掉落,然后骨碌骨碌地在地上滚了好远。 抬起头愣愣地看看下面,铮远猛地抬起了头,一旁的辰远刚刚斟满的酒杯捏在手里竟然倾洒了大半,对面坐着的煜珩则是不同寻常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向高台这边射来,而与他同席,站在一旁的漓戈,神色怔愣惊愕,手中的酒杯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间滑落,跌碎在地上,声音脆响,整座大殿清晰可闻。 谁也没有想到,谁也没有想到,帝后在迎回天姬的宴席上,就要将天姬的婚事这样公之于众地定下来。 片刻后,人群仿佛忽然反应过来,纷纷拊掌而贺,无一不在说着果然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天姬与仙君般配至极,必是一段佳话啊。 人声杂乱,浣妍已经听不清大家都说了些什么有关她未来婚姻生活的良好前景,她亦不想再听,她躲过铮远的目光,躲过辰远的目光,最后躲过煜珩的,对上凤陌的,看到她眼中的惺惺相惜之色。 或许也只有凤陌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作为一个有着类似身份的仙姬,这个时候也唯有她能知道她的心里是怎样的难过。 所有人都在谈论这她的婚事,却没有一个人来问一问她愿不愿意,甚至她的爹娘。 就在她身边坐着的天帝天后,她的爹娘,要将她许配他人,却未曾来问过她一句。 第一百四十章 灵鹤鸣 “漓戈仙君意下如何呢?”天后笑着开口询问道,似是十分有把握漓戈会答应。 浣妍看向漓戈,却见他似刚刚回过神来,眼神空洞地不知望着何处,天后的问话,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转头看向天帝,却见他正泰然地坐着,独自饮着酒,似乎此时谈婚论嫁的是别人的女儿。 再看向天后,仍是胸有成竹地看着漓戈,等待他的回答,浣妍却想说,母亲,你为何不来问问你的女儿,你口口声声如此爱重的女儿,可是愿意? 浣妍不敢想漓戈会如何回答,可是她却明明知道自己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大声呼唤着漓戈,希望他不要答应天后的赐婚。 她总是知道,虽然在水明泽上她与漓戈一同生活了上千年,却从来只唤他漓哥哥,在她心里,漓戈是一位总能包容她的任性撒娇小性子的哥哥。 虽然漓戈对她的好,有时候叫她迷惘,叫她辨不清楚,究竟是出于怎样的一种情愫,可是这么多年,她与漓戈这么相安无事地过着,不是很好么? 何况,她早都察觉到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心里牵挂的终究是另一个人,一抹惊乱了她平淡了上千年岁月的绛红色影子。 如何能嫁于一个自己视作哥哥的人? 可是,没有人来关心浣妍此时的想法,有的只是顺理成章的赐婚,和另一方不容拒绝地接受。 因为,这是众仙毕至的宴席,这是天帝天后的赐婚,若是漓戈当众拒绝了,岂非是将天庭乃至整个仙界的颜面掷于地上。 “漓戈仙君?” 见漓戈久久没有回答,天后再次出声,语调里已有几分不耐和高高在上的压迫气息。 原本说着吉祥话,一片恭贺之声的仙人们又安静下来,似是也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觉出一些味道来,有人细细碎碎地发出声来: “我瞧着这位仙君不大愿意的模样。” “像是挺惊讶的,不过天后这样当众赐婚,他若拒绝了,也未免太张狂,太不识抬举了些吧!” “他若是拒绝了,便是天姬的颜面也要挂不住了,像是生生被人嫌弃了一般。” “我瞧着,他像是在犹豫,倒不大会真的拒绝,我听说这位仙君在天庭的这几日里,都是与敖嫣公主一处的,感情好的很呐,方才敖嫣公主献舞的时候,可是没少与这位仙君眉目传情呢,莫不是仙君在为敖嫣公主犹豫着?” …… 这一番仙人之间的耳语虽是细碎轻微,但坐在高台上的浣妍却听得清清楚楚,更遑论整座大殿上的人,天帝天后却未加阻止,显然是在默许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妍知道,天后正是等着这些话来让漓戈明白,这个赐婚已经不容他拒绝。 浣妍不明白,为何天后执意让她嫁于漓戈,难道天后以为她喜欢的是漓戈么? 大殿上的耳语渐消,漓戈仍是方才的姿势和神情,依旧没有回话。 浣妍紧紧揪着的袖口已经被手心里的汗水濡湿,生平没有经历过这样难捱的时间,不时对上煜珩死死盯着她的目光,那一片漆黑幽深里涌动起的慌乱,让她更加忐忑和心焦,像正被一波又一波的潮汐劈头打来,才一喘息又被扑倒,她虚弱地无法呼吸,却无法阻挡迎面涌来的又一波巨浪。 大殿上死一般的静寂,静得浣妍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静得天边远处飘渺的鹤鸣都是那样的清晰,凄哀婉转,催人心肠。 而那鹤鸣一声一声的逼近,浣妍简直以为自己陷入了幻觉,这鹤鸣合该在紫竹林才有,此时却像鸣钟一般响在心头,扯乱她的心绪,压迫着这大殿内近乎凝滞的气氛。 漓戈许久没有回答,天后的笑容渐渐隐去,一众仙人已经开始悄然担心起今日的宴席要如何收场。 鹤鸣声仿佛忽然扑进了大殿,天后的脸色骤冷,眼神终于从漓戈身上移开,望向宴席的尽头,浣妍惊诧,原来这鹤鸣不是她的幻觉。 转头看向天帝,却见他已放下酒杯,也随着天后的目光望向鹤鸣的来处,嘴角噙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再向宴席中望去,浣妍只见铮远和煜珩皆是神情疑惑,辰远却是蓦地扔下酒杯,猛然站起身,辰远对面的凤陌却是事不关己地坐着,低着头整理着裙裾,其他一众仙人则是一脸好奇地循着鹤鸣声望去。 片刻后,有人惊叫一声:“是灵羽仙姬!是鹤仙灵羽!” 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自大殿口飞掠而入,似一道长虹,又似一抹流星,裙裾回转,衣袂飘飘之间,一位头梳倚天螺髻,额间描着银白色羽状额妆的女子翩然落地,在大殿中央处静立,眉宇间神色清冷,姿态孤傲。 片刻后,众仙人方才的惊讶和呆愣中回过神来,皆是目不转睛地将灵羽望着,一脸惊艳之色。 灵羽轻轻抬眼,扫视一圈,淡淡道:“听闻小徒姰远天姬方才献舞《鹤鸣仙》,因修习时日尚短,恐难以完成,故,特来看看。” 灵羽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甚至还带着些倨傲,且并未向天帝天后参拜行礼,一众仙人看得咂舌,只叹这灵羽仙姬还是如同一千年前一般的张狂。 浣妍想起洗月曾说起,这灵羽仙姬一千多年前,曾是花神柘舞身边的灵兽,平日里化作人形做柘舞的侍婢,但虽是侍婢,却修为不浅,且性情冷傲,又因她跟着花神,也算是神界之人,故而,在天庭之时,见到天帝天后亦不曾行礼跪拜,当真是个同云莫一般张狂的性子。 只是云莫是魔界之人,性情张狂不免惹众仙非议,而灵羽因舞姿轻灵,且是跟从花神柘舞的神族出身,便是性情冷淡张狂,众仙人也只会觉得灵羽此人品性高洁,超尘脱俗。 浣妍听后觉得十分可笑,洗月无奈道,总之,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逻辑。 于是,在这种奇怪的逻辑下,一众仙人感叹完灵羽的张狂后,便皆换上赞赏和钦佩的目光。 只是,天后却没有这样的逻辑,仍是冷着眼眸,微笑道:“姰远天姬天资聪颖,方才已将全部舞步跳完,众仙家亦是赞赏有加,说是比灵羽仙姬当年更显鲜活动人呐。” 灵羽抬眸,似笑非笑道:“哦?众仙家恐怕有所不知,天姬方才所跳的舞,不过是我《鹤鸣仙》中的一部分。天姬师从于我,学习鹤舞,不过短短十日左右,总算将部分舞步习得出些模样来献舞,天后怎可夸口说天姬已将全部舞步跳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鹤舞 “天后的笑容凝住,正欲开口,却听灵羽继续道:“一千多年前的一次宴席上,我为众人跳过一遍《鹤鸣仙》,当时天帝天后还嘉奖了我一壶玉露琼浆,天后现下莫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真正的《鹤鸣仙》是有多少舞步。” 灵羽话音落,整座大殿上的众仙人似整整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心底皆暗暗捏一把汗。 他们当中许多人当年亦欣赏过灵羽的那支《鹤鸣仙》,自是一早就知道方才天姬只跳出其中三分,只是,这种场合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又何必说破让帝后难堪。 灵羽仙姬此番话语说的直白,也实在太不留情面了些,即便当年花神还在,都要顾忌天帝天后三分颜面,虽不用恭敬行礼,但也不至这般倨傲,众人不禁感叹,是该赞灵羽心直口快直言不讳呢,还是该惋惜她这样不识时务,失了礼数。 浣妍心中亦是十分纳闷,平日里灵羽性子虽冷淡了些,但总是和和气气,毫不张扬的,从来不会如此刻薄用语,咄咄逼人,今日里怎会变了个人似的。 转头看向天后,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能再难看,那双和沈梨香一样的温情眼眸此刻冷冽如霜雪,只是碍于天后的身份,她犹自忍耐着怒色,维持着勉强的高贵笑容。 大殿上又陷入一片静寂,这次却是源于天后和灵羽只见的僵持,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默默地从她和漓戈的婚事转移到天后和灵羽的掐架上。 浣妍不禁鄙视自己,对于这样的局面,她心底居然还有一丝的庆幸,庆幸众人或许会将今日赐婚的事情抛诸脑后。 下意识看向漓戈,浣妍直到此刻才终于有勇气迎向漓戈的目光,不知道是出于一种假想的赐婚将被忽略的安全感,还是来自漓戈的目光太过灼灼,以致于她已经无法心平气和地装作看不见了。 一双湛蓝清澈的眸子,浣妍看了一千多年,今日看着,依然迷醉不已,原本它纯净无尘,悠然自在,可是如今,却有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有不忍,有探询,有沮丧,有落寞。 终于,浣妍还是没了勇气,与漓戈对视了片刻便心有愧疚地收回了目光,只觉好像每一次,自由自在的漓戈都会被她束缚了脚步,甚至他的情绪,也总是被她搅得不得安宁。 浣妍知道,这次的赐婚,不论她对漓戈是何种感情,却都绝对是一种束缚,将他囚禁在天庭里的种种规条之中,而他原本可以如风自在。 正在出神间,浣妍不知道天后与灵羽又说了什么,只听见一直默不做声的天帝忽然高声轻咳了一声,然后淡淡道:“许久未曾看过灵羽仙姬的舞,既这般争执不休,不如,灵羽仙姬为众人舞一曲吧,姰远也正好在旁瞧一瞧真正的《鹤鸣仙》,总之,这么喜庆的宴席,莫要坏了宾客们的兴致。” 天帝这忽然的一开口,方才在天后与灵羽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六神无主的众仙人们,纷纷似醍醐灌顶一般松下口气,拍手称好。 天后回头,看向天帝,浣妍只能看见她的背,不知道天后是以怎样的表情瞧着天帝,总之瞧了许久,天后才回过头,缓缓落座,面无表情道:“乐师,奏乐!” 乐声起,灵羽已换上满面笑容,眼波流转,瞥向天帝,唇角的弧度更加上扬,抬手扭脚间,惊起一身白羽纷纷而落,似晴天里下起了一场细雪,而她冷冽孤傲的容颜,此刻却如频频盛开的雪花,笑意满满,起起落落间,皆是轻灵可人。 挥袖如推波,敛袖如含苞,偏首转雪颈,低眉蜷曼腰,忽而乐声炸如雷,一声鹤鸣破云霄,张袖展臂如双翼,踏地而起凌风飞,衣袂急转如连荫,长发如瀑泻云端,乐声渐低响私语,缓缓切切扬扬抑,云中仙子回落地,裙转香风散不尽,一袭白衣轻似羽。 灵羽最后一个舞步跳完,静静落于地上,面色平静地看向高台之上的天帝时,略略扬起了意味深长却短暂的笑容,众人却未曾留心,只因这一支千年未见的绝妙舞蹈,如今又加改进,轻灵曼妙之美,更胜从前,不自觉的就叫众人看呆了。 浣妍亦不能免俗,灵羽已在大殿中站定,她的脑中却还翻翻覆覆地回放着灵羽之前的舞步,这一番看下来,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莫说她记不全那只是部分的舞步,便是她记全了,又一步不落地跳了来,亦是不能和方才灵羽所跳之舞相比,因为这一支鹤舞中的气韵,她是如何也不可能短短时日就学来的。 她曾经于灵羽处抱怨,法术低浅便无法跳出好的舞,可是今日她终于明白灵羽所说,真正好的舞,是不需要太多依赖法术的,否则便流于匠气,而失了灵韵。 灵羽时常说,仙界里的舞姬们,偏好滥用法术之风,跳舞一事反倒成了争相展示法术,实在无趣,还不如人界之舞有些看头。 所以,浣妍总是记得灵羽说,没有法术,或许对她来说是件幸事。 不论没有法术是否真是件幸事,浣妍却可以肯定能拜灵羽为师,确是大大的幸事。 大殿上终于响起众仙人反应过来后的掌声,只是却顾忌着天后,并不是分张扬,更像是礼节性地击掌,只是天后却笑得十分得体,随着众人击掌称赞了一番,着实让众仙人被闪了腰,遂又跟着热烈地随心所愿地鼓起掌来。 浣妍将这滑稽的场面看了看,只觉得十分好笑,瞄了瞄天帝的神色,他似乎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了笑举起酒杯,浣妍也跟着会心一笑,却在瞥到辰远的时候,笑容僵住。 辰远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却也没什么别的表情,仍是如刚才那样突兀地站在一群坐着的仙人里,大家好像都将他忘记了,谁也不曾计较他是否应该坐下,于是他就那样僵立着,终于停下他貌似永远也喝不够的酒,一眨不眨地盯着灵羽,一双金色的眸子里好像流淌了许多悲伤,像是预知了什么难以自拔的伤痛。 辰远为何忽然这样看着灵羽?虽然他一贯看着灵羽的时候都是黯然失落的,可是这次却好像添了一抹绝望。 浣妍原本还在疑惑着,却在下一刻天帝的一句冷不丁的话中找到了答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妃 “阿芜。” 天帝突然出声,一众仙人皆是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天帝在唤天后的闺名。 在这样群贤毕至的宴席上,天帝这样亲昵地唤天后,还是第一次,因为传言里,天帝并不十分喜爱天后。 尤其,连天后此刻的表情亦是怔愣着。 像是突然经历了一场春风化雨,天后愣愣地瞧了一会儿天帝,面上漾起少女般的羞涩笑容,犹自矜持端庄的坐着,只是身姿已经不自觉倾向了天帝,一双眼睛难以置信中又透出些感动的意味,探询地望向天帝,等待天帝下面的话。 只是,天帝却不看她,反是凝神望着灵羽,淡淡道:“阿芜方才为灵羽鼓掌,也是喜欢灵羽的舞姿吧?” 天后的笑容滞了一下,又笑着回道:“灵羽仙姬的舞姿确是美妙,我亦是由衷赞叹。” 天帝轻笑一声,似是十分满意天后的回答,“既然阿芜喜欢,那便让灵羽来天庭与你作伴如何?一千多年了,我总是觉得天庭太冷清了,无端地让彼此疏淡许多。” 天后眼眸猛地一抬,众仙人亦是跟着抬起了头,齐齐望向天帝,琢磨着这一番话的意味,好像有些不同寻常。 浣妍望向灵羽,一丝似是意料之中的笑容一闪而逝,最后归于清冷,继续安静地立于大殿中央,任凭众仙人各种揣度的目光在她和天帝的身上来回游移。 她这样冷静地站着,与一旁早已满脸仓惶的辰远形成鲜明对比,但尽管两人的表情截然不同,但却好像都已经预知了下面将要发生的事情。 浣妍隐隐有些不安,看向铮远的时候,才发现辰远的衣袖正被他暗暗拉着,然则,辰远或许已经冲到灵羽面前了。 “昊商,你……”天后还未说完,却已经没了笑容,眼眸里一片震惊。 天帝偏头看了看天后,又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不以为意地转回头,看向众人,提高了几分嗓音,道:“今日起,紫竹林灵羽仙姬,便是我的天妃。” 天帝不过短短的一句话,几个字,所有人皆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整座大殿涌起一片唏嘘之声。 “我原以为天帝方才的意思是要灵羽在天帝任职,教习舞姬们的舞蹈,可原来竟然是要封她为天妃?!” “天后还在场,天帝这般,实在让天后没有颜面啊!” “灵羽仙姬今日也甚是奇怪,怎么好端端地肯从紫竹林里出来了。” “我曾经听哪位仙友说过,一千年前,天帝就曾有意封灵羽天姬为天妃,可是瞧着灵羽仙姬的意思,似是不愿,便躲去紫竹林了,难道经过了一千年,灵羽仙姬想通了?” “原来天帝和灵羽仙姬有过这番过往?这也就没什么好惊讶了,难怪,方才灵羽仙姬一来,天后的脸色便不好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今日倒是有趣得紧了,原本天后一心在忙活姰远天姬和漓戈仙君的婚事,却不想竟促成了天帝和灵羽仙姬的好事,眼下,天后恐怕已无心再顾及天姬的婚事了。” “方才我还以为,这宴席要因为漓戈仙君和天姬的婚事僵持开来,没想到世事真是峰回路转,变幻无穷啊!” …… 就在众仙人议论纷纷之时,浣妍眼睁睁瞧着辰远脸上涌起一抹痛色,然后蓦地跌坐在地上,良久,在一片唏嘘声中痴笑起来,抓起玉案上的酒不要命似地喝着,铮远欲阻拦,却被他冷喝一声。 将酒壶倒置,再倒不出来半滴酒的时候,辰远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地走出了大殿,谁也未敢阻拦,只因为他那双眸子里,像是随时都可能爆发出一阵狂怒,众仙人平日只道这位不受待见的二殿下性情孤僻,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盛怒的时候。 只是,他的背影,看起来却是这样萧索。 很多仙人以为,辰远在为自己的母亲当今的天后而气极离席,不满天帝这样平白舔了一位天妃,分了自己母亲的宠爱,可是浣妍知道,不是这样。 浣妍转头看向天后,只见她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那样端庄地坐着,像是一尊雕塑,天帝方才的话,她也好似浑不在意似的。 然而天后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镇定,因为浣妍见过一双和天后一模一样的眼眸,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在人界,当沈梨香亲耳听到陆沚对她说,他真正爱的人,是害死她并取代她的那个女人。 沈梨香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离开的吧,于是之后的三年,陆沚再也没有如约见到沈梨香,因为她的心终于死了,她作为支撑自己忍受身为魅的煎熬的爱情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天后此时的眼神,不知道已是多少重的哀伤。 虽然,浣妍不能确定天后是否真的就是取代沈梨香的那个女人,且煜珩也一再交代她不要在纠缠于此事,但此时,天后的心情一定和沈梨香是一样的。 天帝与天后共同相伴了千年,可是如今才知道,天帝心中一直记挂的仍是千年前未曾得到的女子鹤仙灵羽。 良久,天后淡淡道:“恭喜天帝。” 前后,天后再未看天帝一眼。 天帝赞许地看了一眼天后,向灵羽的方向伸出手臂,示意她前往高台。 原本风光无限,热闹喜庆的一场庆贺宴席,最终却是喜庆了天帝和新妃的佳话,而它也终于在众人的各种揣测和虚伪的欢腾中结束。 *********** 从凌霄殿里出来的时候,煜珩和铮远已经没了踪影,想是去寻找辰远,于是,浣妍只能默默跟在漓戈身后,两人各怀心事地分别踩着两朵祥云回月宫。 而原本,浣妍和漓戈在一起时,总会因为偷懒而与漓戈共踩一朵祥云。 浣妍知道,自己终究开始刻意地避着漓戈了。 正在内疚中,浣妍忽然听见身后忽忽地风声扑着后背而来,急忙转头,就见宴席上献舞过后就不见踪影的敖嫣公主,正风尘仆仆地向她和漓戈这边赶来。 浣妍本以为敖嫣舞罢去换衣衫,可是已到她眼前的敖嫣仍是穿着当时的大红衣裙,发髻有些凌乱,神色疲惫,似是赶了许久的路程,只是表情却十分失落伤心。 浣妍印象里的敖嫣公主,十分爱笑,便是不笑脸上也挂着几分欢喜模样,还从未见过她这样沮丧哀戚的模样。 正要询问,却见敖嫣径直拉了漓戈的袖子,急急问道:“漓戈,漓戈,我要你告诉我,你方才答应了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表白 落星殿偏殿里,浣妍呆坐着,任洗月敛月帮她散了之前郑重其事的发髻和一应珠钗翠环。 整座大殿里静得出奇,浣妍能听见翠玉发簪和金臂钏一一从她身上取下后,放在砌玉桌上的嗒嗒声,也能听见外头正殿里,敖嫣公主和漓戈之间叙叙的说话声。 但虽然是两人在说话,却其实一直是敖嫣公主在说话,漓戈保持着从回来路上就一直秉持着的态度。 彼时,敖嫣公主急急地问漓戈答应了没有,漓戈许久没有回话,只说了句:“我要与天姬回落星殿了。” 说完,漓戈便转身走了,只留下浣妍和敖嫣两人眼瞪眼。 浣妍觉得敖嫣公主的这句问话,其实也确实挺难答的,只因漓戈从头到尾就没有给出回答,直到灵羽的突然出现,将他们二人眼见就要定下的婚事打断,而敖嫣公主显然还不知道有这么个情况。 那么这个问题回答起来,还真是说来话长,浣妍叹了口气,就见敖嫣已经不死心地追着漓戈去了。 于是,浣妍一个人孤零零回到落星殿的时候,辰远不在,漓戈和敖嫣已经说了一会儿话,瞧见浣妍的时候,敖嫣神色黯然了一瞬,还未等她说话,浣妍抢先开口道:“辰远没回来落星殿呀,我,我去偏殿换身衣裳,然后再去紫竹林找找看,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浣妍逃也似的窜进了偏殿。 “漓戈仙君,你知道我方才跳完舞了去何处么?” “我回去东海了,我要告诉父王,他的女儿想嫁的是漓戈仙君。” “漓戈仙君你知道么?原本父王让我嫁人,我心中是什么感觉也没的,没有很开心,也没有不愿意,父王说我要嫁的人是天帝的大殿下铮远,我想了想,觉得他还瞧着怪顺眼的,便也没有反对,由着他安排。” “可是,直到最近这段日子,我才明白,之前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懂得,想嫁给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从小大大咧咧地游荡在仙界里,有父王疼爱,有兄长照顾,只觉得每日都过得顶开心,碰见长得好看的仙人,也会喜欢的不得了,比如火神煜珩,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种喜欢。” “今日,我看见天帝天后并肩坐在高台上,献舞的时候,漓戈仙君帮我提示舞步,那个时候,我忽然很想以后的许多年岁月里,也能和漓戈仙君一同并肩坐着,像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 “跳完了舞,我终于明白了强烈地想要嫁给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而我是一点也不想嫁给铮远了。当即,我就带上漓戈仙君送我的水串珊瑚珠项链奔回了东海,因为我好害怕这个宴席一结束,父王便要将我嫁给铮远殿下了。” “可是,父王外出施雨,我还未等到他回来,就听到侍婢赶来告诉我天后的赐婚,我又急忙忙地赶回天庭,却不想宴席已经散了。” “你知道么?瞧见空荡荡的凌霄殿的时候,我简直伤心得要疯了,我好害怕你已经答应了赐婚,而你是我心心念念想嫁的人啊!” “漓戈仙君,你也说说话呀,你明白敖嫣的心意了么?” “既然天后的赐婚被灵羽仙姬打断了,那我们还是来得及的,你现在随我去东海,去见父王,让他允准我们的婚事,好不好?” 敖嫣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浣妍梳着头发的手停住,等待着漓戈的回答。 良久,漓戈轻声道:“敖嫣公主的心意,我愧不敢受。” “你不喜欢我吗?”敖嫣惊问道。 漓戈没有回答。 敖嫣并不放弃,“可是,之前,你为我在海中做雪景,为我做了流水串成的珊瑚珠项链,我们一起去看银河,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为我花心思,这样耐心地陪着我,你却不喜欢我?” 漓戈礼貌回道:“漓戈本不是仙界之人,只愿一生来去自在,悠然自享。” 浣妍知道,漓戈言外之意是想要独自一人自在生活,而不愿被人牵绊。 敖嫣带着些哭腔,问道:“那有人陪着你一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不好么?” “公主……” “是不是因为那个陪着你的人,不是姰远天姬,你便不需要人陪着?”敖嫣反问道。 浣妍手中的蓖梳骤然落地,“啪”的一声,在墨玉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有些慌乱地捡起蓖梳,浣妍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却再没听见大殿里有任何声响,漓戈许久都没有回话,像是默认一般。 忽然,正殿里传来敖嫣公主的笑声,“好了,我知道漓戈仙君的心意了,你不用这样歉疚地看着我,没有关系,你若是不喜欢我,那便我喜欢着你就行了。” 漓戈急道:“敖嫣公主实在不必为再我花费心神。” 敖嫣又甜甜地笑了一声,浣妍甚至可以想象出她那张脸上一贯乐悠悠的表情。 “漓戈仙君不必再说啦,我喜欢着你,便不会让你为难,而你也不要不让我喜欢你,好不好?” 漓戈还未回话,敖嫣又抢先轻快道:“好啦,你没有说话,就是答应了,嗯,就这样决定了,我要先回去东海了,不然父王又要以为我出走了。” “公主……”漓戈又出声就叫敖嫣,语气里仍是十分歉疚。 可是,敖嫣踢踢踏踏的脚步上已经渐远,只丢来一句话:“漓戈仙君别说了,不然我便要在这里哭起来了,又要惹你歉疚为难,还是等我回到东海再好好哭一哭吧!” 正殿里传来漓戈一声叹息,浣妍听着他向偏殿走来的脚步声,蓦地紧张起来。 漓戈在门口站定的时候,一双晶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望向浣妍,一切如常的模样。 浣妍抬头对上这样一双温润的双眼,期期艾艾道:“其实……其实敖嫣公主是个好姑娘。” 漓戈眸光一闪,问道:“妍妍,今日的赐婚你是否愿意?” 浣妍笼在袖中的两只手不安地缠搅起来,错开话题,问道:“你会答应么?” 问完,浣妍一脸紧张的盯着漓戈,心底里又隐隐地泛起一阵愧疚,忽然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期待漓戈怎样回答。 只见,漓戈静静地向着她走来,脚步轻响,飘然若仙,带着一贯的温润笑容,抬手抚了抚她披散着的头发,轻声道:“妍妍,开心些,好好在这里生活……我……要回水明泽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对话 浣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在卧榻上睡着了,而最后清醒的时刻,约莫是漓戈抚着她的头发,桃花香味淡淡中透着微甜,并说了一句话的时候。 浣妍猛地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偏殿,心里知道,漓戈已经走了。 他施了术,让她昏睡过去,只为不让她面对他的去留为难。 漓戈从来都是这样,万般皆为着她,来也是,去亦是。 心上终究有些微微涩然了。 离了卧榻上,浣妍行到正殿的时候,星棋盘上仍是分毫未动的模样,辰远还未归来。 暗叹人界又要几日见不得星辰,浣妍简单收拾了下,准备去紫竹林,心里想着辰远或许会在那里。 临走前,又在镜前瞧了瞧自己披散着的头发,觉得始终不像个样子,下意识地瞥向静静躺在匣子里的紫玉钗,这是漓戈送回给她的东西。 眼下,她身旁关于漓戈东西有三件,漓水镜、青峨山上从他怀里偷来的装着桃花的锦袋,第三件就是这个紫玉钗了,虽然这原本就是她的东西,可是终究经过了漓戈的转手归还,就有些不一样的意味了。 浣妍心里暗道,漓哥哥,我不愿牵绊约束着你,但也不会忘了你,这三件东西,我会时时带着,就像时时惦记着你一般,企盼你能如愿,自由来去,悠然独享。 浣妍用紫玉钗将头发简单绾了个发髻,便出了落星殿,直奔紫竹林。 *********** 到达山脚下的时候,浣妍原本欲照例敲门,等着竹丝开门,却不想刚刚将指节扣上门扉,那门边应声而开了。 门只是虚掩着,竹丝也未守在门边,有些不寻常。 浣妍赶到紫榭的时候,被一阵谈话声惊住了脚步,遥遥望去,紫榭中有两人正在交谈,隔着较远的距离坐着,说话的声调却都不怎么友善。 “辰远当初让姰远随你修习舞蹈,我就有些疑虑,却不想你居然还真的利用了她?” 这是天后的声音,语气颇为愤怒。 “利用?这从何说起?若是做别人的师父,就算是利用的话,这天下可没有人敢收徒弟了。” 这是灵羽一贯清冷的声音,语调倨傲不屑。 “别装糊涂了,你擅长多种舞蹈,却偏偏让她修习你独家的鹤舞,可不就是为了让昊商想起你么?然后你再借机跟来宴席上!”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大可不必让她来随我修习舞蹈,说起来,你们家的天姬可是巴巴地来求我做她师父呢,呵呵!” “你……这一千年来,你自囚在紫竹林,我只当你和昊商早都断了那心思,不想你居然还在痴心妄想,可是,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存心破坏我们迎接天姬回归的宴席?” “我这算是破坏么?” “难道不是么?你在装什么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你就是想夺走我的一切!” “夺走你的一切?我有这样的本事么?你可是天后啊,我这一介小小仙姬算什么?神族已经陨灭,我早已落魄,还能有什么本事和你争?说到底,也不过是昊商并不怎么把你放在心上罢了。” “你!” “呵呵,不过既然天后如此高看我的本事,那我就莫要谦虚了,是,我就是利用了天姬回到天庭,去到昊商身边!一千年前我没有让你得逞,一千年后的现在,我依然不会让你得逞! “你这个妖孽,一千年前你对我的伤害,我绝不会忘记,没能除掉你,是怪我心软没能得逞,但一千年后我不会再善罢甘休,我女儿的仇,我一定会报!“ “呵呵,说起来,你这个做母亲的,确是很失败,你的儿子辰远不与你亲近,却偏生十分听我的话,我让他说服姰远来随我修习法术和舞蹈,她便来了,而你的女儿呢,呵呵,失而复得了么?可笑!这个你我心知肚明!而且她也与你不太亲近呢!” “姰远天姬回来了,自然是和我这个母亲亲近,你莫要妄图从中挑拨,辰远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儿子,之前与我疏淡,也不过是因为姰远失踪之事,如今姰远回来,我们母子也不再有心结,你也莫要妄想自己的如意算盘会有多顺畅!” “哼!你的儿子辰远,我了解他比你这个做母亲的可以通透得多,他的心思也远非你想的那般简单,你也别真以为你们之间的心结会打开!” “我和辰远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摘,你最好安守本分,一千年前因为权宜放过了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容得你兴风作浪!” “那便要走着瞧着了,天后尊上。” “哼!” 天后甩了袖子,招来一朵祥云飞出紫榭,灵羽笑道:“以后,天庭里我与天后相伴,还望天后多加照拂!” 瞧见天后走远,灵羽在紫榭中的卧榻上躺下,浣妍方才从竹林中站起身来,方才为了躲避她们两人的视线,浣妍屏息蹲在一丛竹林后,才将这一段对话听了下来。 心里说不出的苦涩,浣妍看着紫榭中的那一抹清冷的白影,那个对他人总是冷漠得难以接近的女子,独独对她总是温言笑语,原以为灵羽是她在天庭中可以如亲人一般依靠的人。 却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利用。 灵羽连对她一片痴心的辰远,都利用了。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浣妍原本总是以为这样一个清冷淡漠的女子,虽然待人不甚热情,态度倨傲,但却是个坦荡高洁的人。 可是,原来她的心思这样深,也竟然可以这样忍心践踏辰远对她的痴情,而那样的痴情连浣妍自己都看得出。 之前的种种,她的笑容,她的悉心教导,她的宽容耐心,都是假的,背后都是**裸的利用,利用她去伤害她的母亲。 浣妍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灵羽了,仿佛今日来紫竹林都是错的,如果不来,或许她便听不到这段对话,或许灵羽在她心中还是那样一位和蔼可亲的姑姑。 可是,终究一切难以挽回,她还是听到了,她甚至觉得灵羽还不如林中竹榭的那个自称惜莲的怪人。 虽然,那个人的名字其实叫云莫。 是的,她早已猜到,那人就是一千年前被花神柘舞以殒身为代价封印的云莫。 那个作恶作得坦荡,被人称作魔头的云莫。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平淡 自从猜知那竹榭中的人是云莫后,浣妍再没去见与他相见,而自从那日从紫竹林听得天后和灵羽的一番对话后,浣妍便再也没去紫竹林。 紫竹林像是一段久远的记忆,悄没声地就隐去了,日子开始平淡起来,再不用去修习法术,也不用练习舞蹈。 和她一样的,还有辰远,近来时常都会在落星殿里久待,这让浣妍比较苦恼,因为但凡他不喝酒,而她又刚好没来得及在他喝完酒之前溜出落星殿的时候,就会被拉去两人一同下棋。 每当这个时候,浣妍就对敖嫣公主产生别开生面的思念之情,星棋起起落落间,浣妍心不在焉,只一门心思盯着殿门口,什么时候那个总是乐悠悠的公主能赶紧过来解救她。 因为和辰远下棋,一局两局可以,多了就会让人崩溃,那是一种你永远无法战胜对手而产生的极度绝望感。 尤其,当那个对手往往还对于你的失败匪夷所思的时候,他总会一脸疑惑地说,咦,这样的棋局你也会输?姰远以前可还是我的师父呢! 每每这个场景,总会让浣妍痛不欲生,她委实不知该作出什么的表情,因为这句话实在让人搞不清楚,辰远到底是在揶揄她,还是真的很疑惑。 只因为那张脸,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实在纯善无辜得很,对于此,浣妍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与他下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可是偏偏,这张脸在没有人相陪的时候,可怜落寞地向你望着,让人实在觉得拒绝他简直就是一种残忍。 但往往浣妍拒绝对他残忍,就必须忍受他对她的残忍,那就是除了上面那句话以外,全程一句话也不和你说,委实能把人憋死。 浣妍常常觉得,之所以她下不来棋,都是被憋坏了心情,影响了发挥,虽然她的棋艺本来都不咋地。 于是,近日里,浣妍每日早晨麻利地早早起来,趁着辰远宿醉未醒的时候,就先溜出殿外,害怕被拉去下棋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因为想要回避一些人,比如灵羽,比如天后。 灵羽搬来天庭以后,仍是不喜与人交往的性子,整个天庭里,她除了待见天帝以外,也就只待见这月宫落星殿里的人了。 浣妍不知道灵羽那日有没有发现她的偷听,只是她时常会来落星殿,却不是端着天妃的架子,而是如同以前,她在紫榭中修习舞蹈,灵羽过来微笑着耐心地指导一般。 落星殿好像成了另一个紫竹林,一度令天庭众人颇为喟叹,有人说天妃会收买人心的,也有人说天姬左右逢源的。 可事实是,每每灵羽来的时候,浣妍总会有意无意地与她疏淡着,毕竟她已经不能踹才灵羽的拜访是不是另一次利用的开始。 而辰远虽然与她一样,都不再去紫竹林,却有一点与她不同,那就是,对灵羽的态度一如故往,好像那日在宴席上落魄离席的是另一个人一样。 这一点让浣妍不解的同时,又让她明白了另一个真相,辰远之所以和她一样不再去紫竹林,完全是因为灵羽不在紫竹林了。 想到这一点,辰远的此情不渝总能稍稍平息一些浣妍由于与他下棋所引起的愤懑感。 浣妍也曾向辰远透露过自己在紫竹林中听来的对话,辰远却置之一笑,说什么有些事情哪怕耳听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而他无论如何,总是相信灵羽,即便是被她骗着。 每到这时,浣妍就说不出话来,因为有一个人,她好像也愿意为他这样做。 可惜,即便辰远如此,灵羽却还是如同以前,对她比对辰远更加热情亲厚些,这让浣妍常常忍不住为自己的可以疏淡感到不好意思,毕竟有一句话叫张口不打笑脸人。 而这些,辰远看在眼里,却不再以前那般常常赌气,而是平淡地瞧着,好似也十分满足的样子,浣妍不禁好奇辰远对于灵羽忍耐的底线到底是在哪里? 这样一个处心积虑嫁给他父亲的女人,他居然还是我行我素地坚持着自己原来的态度。 辰远这个举动,也让浣妍开始对敖嫣当初对漓戈说得那句话深有同感起来,你不喜欢我不要紧,只要你不要拦着我喜欢你就可以,而我也不会妨碍你,让我们还可以继续相安无事地谈天说笑。 这样的想法看起来很无赖,却其中大有深情,那是被拒绝地彻底之后仍能茁壮而生的坚持,浣妍简直不敢相信敖嫣公主是一个自称从前不懂情爱的人,而一朝懂得,就可以说出这一精辟的见解来。 由此可见,情爱委实是一位教学效率颇高的师父,不得不让人叹服。 而敖嫣公主能讲出这一番道理不算了不起,真正了不起的在于,她还能将这一道理亲身实践起来,因为浣妍一度觉得人们往往道理想得通透,感情却难自持,就像,同样的道理你可以头头是道地劝别人,却在自己被这番道理劝解的时候,各种纾解不能。 所以,敖嫣公主强大的行动力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点,只是可惜,她的实践很多时候都实践在浣妍身上。 因为,漓戈回了水明泽,这件事漓戈没有亲口告诉敖嫣公主,于是敖嫣公主死活也不肯相信,便整日整日地来寻浣妍问漓戈到底被她藏到了何处,而即便浣妍再三向她重复这一事实,而她也终于相信,却最终还是出现了问题。 那就是六界中任何地方,她敖嫣公主都可以自由来去,却唯独水明泽不能。 这个问题不需要浣妍做过多解释,敖嫣公主作为仙界中颇有名望的仙姬,她不会不知道有关水明泽的传闻,虽然她起初听到浣妍说到水明泽的时候,倍感惊讶于它的忽然重现,但却也并未惊讶太长时间,因为她认为水明泽重现是迟早的事。 这一点,又让浣妍对这位看似骄横的公主刮目相看了一番。 但即便她是个了不起的龙公主,却仍是年岁较小,修为较浅,水明泽她依然是去不得的,尽管她已经试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最终都没能找到水明泽所在。 这一点让浣妍忽然想到,因为疏淡了灵羽,她没再继续随她修习法术,以致于她仍是个除了御风飞行便法术无能的天姬。 眼下她自己的修为连敖嫣也比不上,那岂不是更去不得水明泽了? 可是,原本她离开水明泽的时候,是断断没有打算过永远不回去的,这一点立时让她心急如焚起来,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但转念一想,当日是煜珩带她离开的水明泽,那么想必也可再将她带回,浣妍心里稍稍安稳下来,于是,便愈加想念起煜珩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恩怨 自从那日宴席后,浣妍和煜珩见面次数掰着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且每次煜珩来落星殿皆是略略一坐,便要匆忙离开赶往妖界。 煜琏自从上次苏醒后出走,直到如今还未归来,寻到梦姬夫人处,也被告知煜琏未曾拜访过她,煜珩和雪婵眼见要将妖界翻个个儿,也没找见煜琏半根狐狸毛。 就像他们兄弟二人久未见面的父亲,廉仓妖王一样,就这样没了踪迹,而煜琏走前留书一封,上面便是草草写到,他要去寻廉仓妖王,接任妖王之位。 既然如此,煜珩觉得短时日内,煜琏是寻不回的了。 只是,煜琏这一走,妖界诸事顿时就没了人照看,虽说原本也主要是雪婵在打理,可是煜琏一走,原本精干的雪婵整个人像是失了气力一般,无心再去周旋妖界渐乱的局势,寻思再三,便托了煜珩暂管,只因群妖们平日里都是散漫泼皮的性子,眼下若是无人看管着,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这让煜珩也十分头疼,他已是仙界之人,委实不该再接下妖界之事,原本打算将此事托付给俞鲤,毕竟俞鲤自从服用了延生之后,自身修为俨然已是妖界之首了,奈何俞鲤陈词婉拒,言道此生只愿终日守着柳树,还有自己的珠宝铺子,无心他事。 于是,最后,煜珩还是接下了妖界这个残局,整日里来往妖界和仙界之间,甚不消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原本众人皆以为的戏言,煜琏倒是惦记得认真,果真去求那妖王之位了,说到底浣妍觉得还是自己惹的祸,故而每次煜珩欲要离开之时,浣妍心中虽然不舍,却也毫不含糊地立马送他出门,坚持做一个明事理知轻重的姑娘。 于是,浣妍总是来不及去问煜珩一个问题,问他对当日天后的赐婚有何感想? 其实,这个问题是对她心中另一个问题的掩饰,且这个掩饰蹩脚的可笑,但陷入情爱之事里的人往往会变得患得患失,诚惶诚恐,开口担心被拒绝,不开口担心会错过,直白了怕唐突,含蓄了怕误解,被拒绝得干脆,怕伤心撕破脸,被拒绝得委婉,怕尴尬无颜面,哪一种后果都显得惨绝人寰。 所以,我们要找一个掩饰,通过这个掩饰获得的回应,可以对被掩饰的问题进行推理,获得它的答案。 比如,如果煜珩对那日的赐婚没有什么感想,就觉得像是凑了个热闹看了个喜庆,那么浣妍就知道煜珩是无意于她的,反之,若是煜珩对那日的赐婚很有想法,比如很生气啦,比如很伤心啦,比如心里酸酸的啦,诸如此类的想法,那么浣妍觉得这只歪狐狸兴许还是喜欢她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把这个想法告诉敖嫣的时候,她正在琢磨着怎样让漓戈喜欢上她,对于浣妍的想法不以为然,她觉得若是浣妍想知道煜珩喜欢不喜欢自己,直接把他捉来问便是,最后,还摩拳擦掌地问浣妍需不需要她帮忙,一起去把煜珩给捉来拷问一番。 浣妍又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凤陌,凤陌点头称好,说这样一来,煜珩若是回答了没感想,浣妍只需不再说话,当做随口一问,自己默默知道了答案,也不会太丢了姑娘家的脸面。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浣妍顿时觉得与凤陌简直是相见恨晚,立时引以为知音。 凤陌自从那次宴席之后,也会来落星殿拜访浣妍,只是次数不及敖嫣频繁,而敖嫣似乎也不大待见凤陌,见了凤陌总是气嘟嘟颇有成见的样子。 浣妍问及原因,敖嫣只说,当初为着铮远殿下的婚事,两家的爹爹已是争得头破血流,而原本对这件婚事不大感冒的敖嫣,看到凤陌和她老爹凤狄两人使劲在天帝天后面前邀宠献媚,一向骄傲好胜的敖嫣公主气上头来,觉得既是要与她争,那她就非要争赢不可。 而最后也果然是她争赢了,只是偏在她得意的时候,凤陌闲闲地说她一句,说她能争赢,也不过是因为她老爹是东海龙王,天庭比较倚仗罢了。 这话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敖嫣听了如何得了,顿时就将凤陌这个情敌讨厌起来,每每见之都要与她针锋相对,或是唇枪舌剑,或是大打出手,总是要将两人见面之处闹得鸡飞狗跳一同方才罢休。 故而,为了避免喜静的辰远面对鸡飞狗跳的落星殿发飙,每每敖嫣来落星殿时,浣妍总会让洗月敛月在殿外守候着,见着凤陌姑娘,提醒一声,凤陌也自会回避,待敖嫣离开了才进落星殿。 凤陌能这样体贴配合浣妍的心思,一度让浣妍十分感动,于是,浣妍也试图劝解两人重修旧好,凤陌并无意见,却是到了敖嫣那里出了问题,浣妍提醒敖嫣,如今她已喜欢了漓戈,人家凤陌姑娘也不算她情敌了,她又何必再这般耿耿于怀呢? 可是,那敖嫣公主一贯乐悠悠的表情甫一听到凤陌这两个字,就立马皱起了眉毛,嘟起了嘴巴,说又不光是为着那件旧事,还说凤陌那姑娘看似温婉贤淑的样子,其实心思多得很,和她吵起架来,说个话能噎死人,顶讨厌的。 浣妍揶揄敖嫣是否因为与凤陌吵架总是吵输,所以怨愤至此,然后就被敖嫣一个白眼砸过来,说道都是好姐妹了,怎么可以如此揭人家的短,太不够意思了。 于是,那一天,浣妍不厌其烦地回答了敖嫣公主无穷无尽关于漓戈的问题后,才终于将这位好姐妹的情绪安抚成功,直让她在心里对漓戈的愧疚又多上几分,她可是连漓戈每日弹几次琴,哪根手指最好看,这一千年里睡过几次觉,见过几个姑娘都出卖给敖嫣了。 那一天给浣妍带来的最大启示就是,无论如何,她不要再妄想化解敖嫣公主和凤陌仙姬这段说不清理还乱的恩怨了。 从那天以后,凤陌便十分默契地不与敖嫣同时前往落星殿,欲要见浣妍,也常常是派了她的侍婢过来,邀请浣妍出了落星殿相见。 而每每凤陌与浣妍相见的时候,总会十分热情地邀请浣妍前往她们凤族之地游玩,而浣妍却总是犹豫,因为在天后来落星殿探望她为数不多的几次中,每次皆要叮咛嘱咐的话,便是她作为天姬,目前刚回归天庭不久,哪里也不能去,乖乖待在天庭才是最好。 终于,浣妍禁不住凤陌的盛情,且在天庭里不能随意走动憋闷得紧的时候,她向天后说起此事,原本心中还十分忐忑,却不想天后听闻是要去凤族之地,竟十分高兴地应允了。 由此浣妍开始颇为期待三日后的凤族之旅。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备礼 因着天后答允得突兀,浣妍对于三日后的凤族之行颇有些措手不及,而这种措手不及主要来源于她委实不知要准备些什么礼物过去才好。(.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来到天庭之后才发现,仙界在很多地方和人界是无甚区别的,比如也讲究个礼尚往来,初次去朋友处作客,必要带上些礼物聊表心意才好。 天后在答允她去往凤族之地后特特向她交代了这一点,浣妍当时就脱口道:“这规矩倒和人界的那些规矩挺像的。” 天后随即笑道:“既然知道,那便不需我唠叨了,不过人界中多是有身份的人才循着这些规矩,寻常人家倒也没那么多讲究。而仙界中,却是不论什么品阶的仙人,都要循着,尤其你作为天姬这么有身份人,更是要谨守着,才不会失了体面。” 浣妍听着点点头,随口回道:“母亲对人界的事倒是很清楚呢!” 原本只是无心的感慨,浣妍却发现天后面上一僵,随即又温和笑开,再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了落星殿。 虽然天后那样的表情不过维持了一瞬,浣妍还是捕捉到了天后听到她提起人界时情绪上涌起的微澜,这让浣妍忍不住又将天后的面容,和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重合在一起。 关于沈梨香的去向,浣妍与煜珩说起时,煜珩叹了口气,惋惜道:“那个陆沚,恐怕最爱的还是沈梨香,却直到沈梨香离他而去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心。” 煜珩告诉过她,那日在人界,陆沚从芳华殿中抱走了沈梨香的尸骨回去后不久就死了。 浣妍听到时,也未觉得惊讶,当日陆沚形销骨立的样子,能撑到芳华殿将那棵老梨树掘开已是最后一口气在吊着,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将这个想法说与煜珩听的时候,煜珩狡黠地笑笑,问道:“浣浣焉知那陆沚不是一心求死?” 浣妍讶然,“难道他自杀的?” 煜珩嘴角弯了弯:“陆沚的寿命原不止那个岁数。” 浣妍知道,凡人的寿命早已在冥王的生死簿上做了记载,若非受到外力干扰,冥王让人三更死,便断不会容他活到天明。 而诸如沈梨香原本也是长命之人,却因为有高人出现干扰了她的命数,由此可见,那个取代她的女人地位绝非等闲,不然冥王不可能坐视不管。 浣妍抬眼看向煜珩。 煜珩一副被你猜到了的表情,讪笑道:“嘿嘿,我告诉他一件凡人不易知道的事,比如,魅会出没在何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了悟,魅归属冥界,陆沚求死原来是为了早些去冥界寻找沈梨香。 三年的等待,不断希望又落空之间,这个可怜的君王终于明白,真正在他心底顽强扎根的女人,其实是沈梨香,那个执着地以魅之形与他相约了十一年的女人,而对于替代沈梨香那个神秘女人,他自以为的深爱,不过是一种不甘罢了,一种倾心付出后又被抛弃的不甘。 只是,浣妍却担心煜珩这样干扰了陆沚的命数,不知会不会被冥王追究起来。 煜珩似看出浣妍的担心,不以为意道:“那个取代沈梨香的女人出现后,陆沚的命数就已经被改变了,相比之下,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浣妍陷入沉默,不知煜珩那样做,到底是帮了陆沚,还是害了他,仔细琢磨着,还是觉着应算得是帮了陆沚,让他早得解脱,而沈梨香除了冥界也确实无处可去了。 至此,沈梨香和陆沚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可是浣妍却总觉得好像并未真正终结一般,这种感觉随着每次在她有意无意地在天后面前提起人界之事时脸上的表情而越加强烈。 很多时候,浣妍几乎就要以为天后就是取代沈梨香那个女人时,却总会因为天后对待陆离的态度而犹疑起来。 若是天后果然是那个神秘女人,那么陆离算来也是她的儿子,可是天后在听到浣妍提起在人界遇到陆离因为体质受损寿命已尽的时候,天后却无丝毫反应,倒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淡淡地笑着。 搞不懂,也分辨不清楚,也因为煜珩的劝止,浣妍纠结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放弃,人界的事已成过往,人们往往都会因为过于较真过往的事,而失了当下的快乐,其实不值。 于是,浣妍近日便开始一门心思纠结起要准备何种礼物带去凤族之地,煜珩整日繁忙,浣妍不便打扰,敖嫣与凤陌交恶更是不能寻她帮忙,辰远又是一副除了她和灵羽其他人一概不感兴趣的样子。 所幸,铮远这段时日倒不似之前那般忙碌了,洗月私下里偷偷告诉浣妍,铮远自她回归天庭以后,心情畅快了许多,主要原因在于她这一趟回得巧回得妙,将将好帮他躲过了与敖嫣的婚事。 说起这桩事,浣妍亦十分疑惑,自那日宴席后,东海龙王又向帝后委婉地提了提先前的婚事,却发现帝后的态度却起了变化,似不大承认了一般,由此这件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婚事就这样莫名地偃旗息鼓了。 这让许多人都很高兴,比如铮远,比如敖嫣,还有浣妍听一些仙婢们八卦时说起的,当初与东海龙王相争的凤族族长凤狄,听闻此高兴地化成真身,开了尾屏在东海之滨来回踱了一天,气得东海龙王当即就奔到天界将此事挑明了问于帝后,那婚事到底成与不成。 结果,浣妍还清楚地记得那日东海龙王气碰了一鼻子灰,气急败坏地从天庭离开的事,浣妍虽未与他打照面,却着实感受到了他的怒气,说是他离开时将袖子很是挥了一挥,天庭内立时降下一阵瓢泼大雨,连月宫也未能幸免。 而天庭里终年皆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冷不丁下起雨来,一众仙人颇有些措手不及,而那些终年娇养的仙花灵草们也被这突兀的一场阵势颇大的雨打得七零八落,至今仍东倒西歪蔫蔫的模样,天后虽然生气,却也未苛责东海龙王,只是对于那些久治不愈的仙花灵草颇为头疼。 于是,在浣妍找到铮远商量如何备礼的时候,铮远便提议浣妍去照看花草,到时候挑些养好的花草带些过去便可。 浣妍觉得,此法甚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云兮 按照约定时辰到达瑶池的时候,浣妍见到池边已立着一人,玄色的锦袍,挺直的腰背,让人一看就觉得很板正,他站在一片蔓延出池际的莲叶旁,正举目远眺着整座莲池。 “铮远哥哥。” 浣妍喊了一声,加快步子奔向瑶池。 曾听紫竹林里的云莫反复提起过瑶池,说瑶池是仙界中难得莲花开得极好的地方,浣妍原设想着既是一座莲池,想必和普通池塘大小相差不多,不想今日真正见着了,才发现,这原不是莲池,应该是莲湖才对。 这个瑶池如同水明泽上汶疏居中的碧湖一般,放眼望去,竟是望不到边际的,广阔无际的池水皆被田田的莲叶覆盖着,绿油油的一片莲叶拼就的不断涌动着的巨毯。 而在层层硕大的莲叶间,星星点点地开着些或是白的,或是粉的的莲花,只是,却都有些衰残,东倒西歪地耷拉着,全无亭亭净植的美态。 好一场大雨啊,龙王一怒,倒无辜连累了这些花草,浣妍当日刚出了落星殿那雨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像是要将人硬生生地劈成碎片似的,于是,她将将将伸出的一只脚,又缩回落星殿里。 那一场雨下了整整一天,浣妍已经记不清自己与辰远下了多少盘星棋,脑子里只是反复念着下一次见到敖嫣,一定要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回去将他父王的袖子好好地裁一裁,直到再挥不出袖角为止。 浣妍将视线从瑶池上移开的时候,发现铮远已经转身看向她,具体来说,是在凝神看着她头上。 浣妍笑着扶了扶自己的发髻,铮远眼光微微闪了闪,“你今日这发钗?” 原本以为铮远是在看自己的发髻,因为自回归天庭以来,在为数不多地与铮远的会面里,浣妍大多都是梳着属于天姬的飞仙髻,今日想着是来侍弄花草,便捡了那只紫玉钗随意绾了个发髻,不想又被铮远注意到了。 自她用了这紫玉发钗之后,铮远已是第三个见之而惊问的人。 这支紫玉钗很有名么?怎么好像每个人都认识它似的。 之前因为铮远送她的翠玉发钗和紫玉钗很像,浣妍也曾猜测铮远是否也认识这支紫玉钗,不想果真如此。 “你认得这紫玉钗么?” 浣妍觉得可以好好问上一问了,因为之前的灵羽和云莫,他们二人虽见了这紫玉钗惊异,但惊异过后,便绝口不提。 铮远顿了顿,没有说话。 就在浣妍以为铮远也会如同灵羽和云莫一般,对这支紫玉钗之事讳莫如深的时候,铮远却沉吟道:“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绕过瑶池,铮远像在急着验证什么似的,一路脚步迅疾,浣妍在后面跟的颇为吃力,已顾不得穿过多少丛林花树,等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已是仙界里颇负盛名的蟠桃园。 这是天庭中同瑶池一样,另一个驰名六界的观光地,浣妍知道,但凡一个有名望的地方,必然要有那么一两处标志性的所在,它们成为这个地方最受瞩目的地方,尽管它们不一定是真正的美景所在。 于是,凡是到过天庭的各界人士,若是没去过瑶池和蟠桃园这两处地方,那简直要被他人骂一句:枉来天庭! 但是,在天庭已待了不短时间的浣妍,却到今日才是第一次来这蟠桃园,浣妍觉得她作为天姬,真是甚惭愧。 其实,为何一直没曾来过这蟠桃园,只因为浣妍知道蟠桃园不过是天庭养植的一处种满桃树的园子罢了,而她觉得这六界里哪一处的桃园都是比不得水明泽的。 而事实也果然如此,浣妍随铮远入园后,发现不过是个比寻常花园稍大一些的园子罢了,满当当密匝匝地栽着成片的桃树,即便如此,单从数量上来讲,已是比不上水明泽的桃林,更不用说它们身上并不怎么强盛的灵气了。 浣妍随铮远穿梭在桃林间,一路上皆是铮远在前面走着,像是悠然地欣赏着一树树繁花似锦,而浣妍便是无趣得跟着,左看看右看看,眼见就要到桃园尽头。 “为何要带我来此地?”浣妍终于忍不住问道。 铮远转身,一双紫眸盈满笑意,向着她的方向看来,却好像在望着她身后不知名的别处,神情飘渺,嘴角的弧度温和上扬。 “我在这里第一次遇见她。”铮远答非所问道。 “她?”浣妍不解。 铮远仿佛突然回了神,环视了四周道:“姰远,我知你的记忆已被封印,可是,你总该记得这个地方?在这蟠桃园里,我和你皆是第一次遇见了她。” 浣妍不明白,这和她的紫玉钗有什么关系。 似看出了她心中疑惑,铮远抬手摩挲着一株桃树的树干,“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的发髻上戴着这支紫玉钗,正蜷缩在这株树上。” 顺着铮远的手,浣妍看向那株桃树,枝繁叶茂,颇有些年岁,于是在一片桃树中,它也格外高大些。 浣妍觉着,要是换做她蜷缩在这样一株高大的桃树上,那必然不会是因着什么想要登高远眺或者树上假寐的雅兴,而是会因为树太高,她下不来。水明泽上那回不就是么? 正在这么想着,浣妍就巧巧地听见铮远继续说道:“当时她被困于树上不得法下来,便央求了我救她。” 浣妍一愣,不是因为偏偏与她方才心中所想的相合,而是因为她猛然间想起曾经的一个梦境。 愣怔间,铮远停下说话,浣妍发现他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正探询地将她瞧着。 浣妍忽然想起什么,正欲开口,铮远却说道:“你是否想到了我当日在妖界里买的那支翠玉钗?当时,我说是要送与一位故人。” 浣妍点点头。 铮远笑道:“姰远果然心思剔透,想必你也猜到我所指的这位故人是谁了吧?” 浣妍思量了一下,道:“云兮。” 铮远含笑颔首,“我便是在此处第一次遇见了云兮,把她从树上救下后,她说是被一个自称狐狸的人给骗到树上后,又被他撒手不管了。 那时,我们正遇上同我一样从席间溜出来的你,云兮与你甚是投缘,从那以后,你们便是天庭里众多周知的玩伴。” 说到这里,铮远神色有些黯然,只听他轻轻叹息道:“只可惜,她……” 浣妍犹豫了一下,接到:“我听说云兮是……” “没错,云兮是花神柘舞和云莫的女儿。 云兮在天庭出生,只因当时花神柘舞和云莫因为祁阑箜篌之事,两人之间已经有些嫌隙,云莫当时栖居魔界,柘舞神尊受邀居于天庭,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见面。 即便如此,柘舞神尊却仍顾念着他们之间的情分,故而将他们的女儿取名‘云兮’,便能像天天念着云莫一般念着女儿的名字。 云兮虽生在天庭,却一直未在公开露面,直到那一日她偷偷溜进蟠桃园,被我们发现,自那以后,她才开始在众人面前出现。 只可惜,云莫那个魔头丧心病狂,居然杀了云兮,杀了他们的亲生女儿。 这支紫玉钗,是花神送给云兮的生日礼,云兮时常戴着,而自从云兮死后,我再没见过这支紫玉钗,只当随着云兮的死而破碎遗落了。故而,常常我见到这种模样的玉钗便会想起云兮。 我没有想到,千年后的今日,我还能再见到它。 所以,我只想问,姰远,这紫玉钗,你是从何得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岐山 西海之滨,山岛竦峙,中有一山,巍峨挺拔,云雾缭绕,似悬浮在天地间,高不可望其顶,名曰“岐山”,是仙界中凤族栖居之地。 凤族与栖居海中的龙族,是仙界中名望不分伯仲的大族,龙族以能呼风唤雨,飞天游水见长,而凤族最为令人钦佩的则是起浴火涅槃之能,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典范。 浣妍觉得这也可以称作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典范,因为凤族但凡涅槃成功,修为瞬间大涨,简直就像一眨眼就捡了个馅饼似的。 世间万物,总多少有些不劳而获的贪念,而这些贪念总能激发起放手一搏的雄心来。 能免去千百年的辛苦修行,短时间内获得令人艳羡的高深修为,且仅有自己族类有这样的际遇,凤族人怎能不前赴后继地奔向烈火,搏一个锦绣前程来。 然而,往往能涅槃成功者数目寥寥,那些一心追求无止境高深修为的凤族族人,大多数都死在了火中,算起来,也是件十分惨烈的事。 由此,凤族一度几近凋零。 许是将凤族先人这样惨烈的过往看得多了,凤族人慢慢参透了许多,他们开始发现,若是不选择浴火涅槃,他们虽不得高深修为,却也可安稳度过一生,而若是奔向那烈火,保不齐小命儿便要交代在那里了。 这样的博弈,赌注实在太大,结果太叵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信不得侥幸二字的,试想,若是大家都能侥幸了,凤族人都可不劳而获地本事强大,那世间简直要大乱。 所以,这世间总有一个原则在维持着平衡,那便是,侥幸之说只属于少人数。 也因为此,岐山上并不如浣妍想象地那般冷清,还是有许多凤族人在热热闹闹地过着日子,对于涅槃一事,有人表示不屑,有人表示无所谓,有人则认为那不过是身份高的凤族人才会去干的傻事。 而浣妍知道凤陌貌似将来就要去干这样的傻事,因为她是族长的女儿。 一路来到岐山,铮远都在前方为浣妍引路,路上对于她关于凤族的疑问,皆是有问必答,这样浣妍颇有些内疚。 往往浣妍向铮远发问的时候,他总会作答,即便当时不知,也会事后翻查了后再告知于她,但铮远对她的发问,她却常常不能作答。 比如,那日在蟠桃园里,他问那紫玉钗从何而来,她说自小便有,不知从何而来,而铮远显然对她这个回答很是失望,当时便叹了口气,沉默着与她一并出了蟠桃园。 之后的两日,浣妍在瑶池照看莲花以及去往蟠桃园沿路的花草,本以为需要花费些力气,还琢磨着是否应该通过漓水镜向漓戈请教一番,却其实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困难。 每每只要她出手扶起那些东倒西歪的花草,再转过身回来看的时候,那些花草便已经长好,如同新生般蓬勃,当时铮远便发问了,问及她如何会有了这样的本事。 对于这个问题,浣妍仍是答不来,她没有向漓戈学习过怎样养植花草,而好像自从她离开了水明泽,她就有了这样的本事,实在让她自己都诧异得很,而她也多次尝试,直到妖界那次闯出大祸,催生了戕蚀后,她再也没有尝试过。 如今,又在无意中将这本事用了出来,浣妍心中亦是十分复杂,既想快些养植好花草,帮天后解决了烦恼,又担心这样她自己并不了解,且无法掌控的力量是否会再带来什么祸事。 好在铮远劝她不必忧心,天庭之内皆是仙株灵草,断不会有如同戕蚀一般的异草,浣妍才放下心来,专心料理了一日过后,整座园子已经焕然新生,那场大雨带来的颓败之景一扫而空,甚至比之前更加繁盛了些。 而天后得知此事后,十分欢喜,当即便把一众司花的仙婢打发到浣妍处学艺,而浣妍就这样莫名奇妙地领了个职位司花仙君。 浣妍觉得这个职位她委实坐得亏心,而天后的说法却是她身为天姬,也该掌管一番事务,断不能整日闲着,让众仙人看了笑话去,只当天姬不学无术。 于是,浣妍咬牙将这一职位接下了。 只是,她这任职的第一天便要离开天庭,只因早已与凤陌约好了今日前往岐山拜访。 而天后也终是拗不过她的再三请求,宠溺地将她嗔了嗔,便嘱咐了铮远与她一同前去,既可护她周全,也可约束着她莫要贪玩,在岐山逗留太久。 此趟凤族之行如此波折,但浣妍心中却十分愉悦,为着亲人的关怀和守护,虽然像是将她约束着,却其实让她倍感幸福,感觉被人真心疼爱着,关心着,或许这就是她一千多年所渴望的幸福。 到达岐山山脚下时,凤陌已在那里等候着,仍是穿着金橘色的衣裙,只是不及宴席那日庄重繁复,更像是姑娘家平日的常服,因为显得十分可亲。 凤陌见着她面上先是一喜,待又看见她身后的铮远,眼角更是弯了弯,似乎更加惊喜些,而在惊喜之外的却是一些不易察觉的羞涩在脸上飞扬而过。 浣妍将手上的一捧莲花和几株仙草作为礼物递给凤陌的时候,才发现凤陌身后也还站着一人,羞羞答答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人在做些什么都好像与他无关。 瞧见浣妍盯着她身后瞧,凤陌含笑道:“这是我的弟弟,凤倾。” 凤陌话音落,浣妍原本等着凤炎抬头,却见他仍是低着头,好似没有听见凤陌的介绍一般。 浣妍瞧见凤陌伸手拉了拉凤倾的衣袖,她这位自娱自乐的弟弟才缓缓把头抬起来,一双和云莫一般漂亮的眼睛,漆黑明亮,只是却好似空洞无神,就连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痴态,虽生的一张净玉般无暇的好相貌,却有着木头似的神态,全无灵气。 凤倾迷茫地将浣妍和铮远看了看,疑惑了好久,又抬手抓了抓脑袋,十分痛苦的样子,最后指着铮远道:“姐姐,他是谁,我好像见过他。” 凤陌尴尬地笑笑,对着凤倾道:“这位是天帝的大殿下,月神铮远,他来过我们岐山很多次呢,姐姐也与你说过许多次了哦,这一次你一定要记得牢牢的,可不能再问了哦!” 凤倾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喃喃道:“姐姐,对不起,凤倾总是记不住东西。” 第一百五十章 娃娃脸 直到浣妍第三次又回到了之前逛过的一处器乐铺子,浣妍才知道这位叫凤倾的小伙子真是一点也没有谦虚。 他果真是个没记性的人。 眼下,他和浣妍在他自己生长了上千年的岐山上迷路了。 事情是这样的,原本她和铮远与凤陌姐弟寒暄过后,一行四人便一同上山了。 因为铮远曾多次到访岐山,与凤陌也是从小相熟,故而一路上显然凤陌与铮远比较有话,比如山脚下哪一处的石头上有当年他们一起刻过的字,比如,路边的哪一棵小树上开得花是铮远夸赞过的,又比如,山腰处的集市上,哪一家铺子是他们一起去逛的…… 大部分时候都是凤陌在说话,铮远偶尔附和一句嗯啊之语,也算配合,只是并未再多言语。 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会显得说话人十分聒噪,但凤陌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即便是她喋喋不休地在说着,但她好听的声音,优雅得体的语调,不时再逗乐一番,加上眨着一双剪水双瞳,眉飞色舞之间,颇有小清新的风格,让人即便对她的话题不感兴趣,却也会十分享受地听着。 因此,浣妍很自觉地走在凤陌和铮远之后,不插嘴他们之间的叙旧,而与她并行的便是凤陌的那位弟弟凤倾。 但是这个凤倾依旧是个闷葫芦的样子,与她走了半晌,仍是不说话,好似自己想着心事一般,只是头却不似之前那般低着了。 浣妍琢磨着,这个凤倾应该只在有人瞧着自己的时候才会低着头,因为羞涩,也因为痴傻。 此际,不再被人关注着,他也终于抬起头随前面二人走着。 于是,浣妍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之前只瞧得清他生的一副白净的脸,此际才发现这个据说与她同岁的凤倾其实看起来十分儿童,原因在于他的一张娃娃脸。 浣妍想若是凤陌没有说出他的年岁,她必定以为这个凤倾简直要比她小上几百岁的模样。 一路上浣妍瞧着身旁的这张有些呆傻的娃娃脸,心里感慨万千,觉着自己相貌怎么可以长得如此着急。 浣妍一边心里感叹着,一边十分艳羡地瞧着那张瓷白的脸,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之前一直在前面走着的凤陌和铮远,已经不见了。 光天化日之下,她把唯一相熟的两个人给跟丢了! 在人流涌动的街市上跟丢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原以为身旁这个在岐山上土生土长的娃凤倾好歹可以帮她找到去往族长宫殿,结果他连这个街市都搞不清楚是什么地方,倒问起她来:“我们这是在何地?为何如此眼熟?” 真是欲哭无泪! 浣妍无语凝噎状地望着眼前的店铺,就是在这间器乐铺子,生意十分得好,人头攒动的,她眼见着铮远和凤陌进去,才跟进去的时候,就再望不见他们二人了。 本以为大家都在这间铺子里,左不过就这么大的地方,逛着逛着总能碰见,浣妍正好也对铺子里一间柜子里摆放的一排箜篌感兴趣,等细细赏过一遍后,浣妍发现还是没能碰见他们二人,而铺子里的人蜂拥过后,已剩不多,就像一场优惠大酬宾活动刚刚结束了一样。 意识到凤陌和铮远已经离开了铺子,浣妍急急出了铺子,却在铺子门口处被人拉住了衣角。 一张瓷白的娃娃脸凑上眼前,眼神迷惑,将浣妍上上下下细细看了,咗了咗嘴巴,又翻了翻眼珠子,然后一拍脑瓜子,叫道:“哈!这位姑娘,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 浣妍抚额。 换做旁人,看了一个男子拉着一个姑娘的衣角不放,眼光火辣辣地将那姑娘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然后又脱口说了以上那句话,必定以为这个男子浪荡无忌,巧言搭讪,调戏良家少女。 按照常理来说,浣妍应该抬起另一只手,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它凌空甩出,并以接触到另一个肉体为目的,以产生五条鲜红指印为最佳效果,以出现一声清晰响亮的“啪”为最佳音效。 但是,浣妍没有。 浣妍抚额过后,将另一只手抬起,十分“慈爱”地捏了捏眼前那张白净的脸,和蔼可亲道:“来,让姐姐再来为你介绍一遍自己,我是姰远天姬,是你姐姐凤陌的客人,我们刚才在山脚下第一次碰面,然后从山脚道山腰这一路,我们都是并肩而行,如此,可明白了?” 眼前的凤倾恍然大悟道:“哈!你是方才一直看箜篌又不买,最后被老板不耐烦地赶出来的那个姑娘!” 什么?!谁说是被赶出来的?!不过就是那个老板的眉毛扬得高了些,嘴角瘪得难看了些,又状似无意地将她手里的箜篌夺取,说是要擦拭一番。 浣妍撇撇嘴道:“你方才跟踪我?” 凤倾挠挠头,有些茫然,似是极力回想着什么,最后却未能成功,只能傻笑一声道:“哈?跟踪你?我不大记得了。” 这话听着极像是耍赖之词,可是浣妍根据对这个凤倾的了解,他很有可能是真的不大记得了。 浣妍真是好奇,他是如何能记得她方才是在看箜篌,却又记不得他在跟着她这件事,这个凤倾的记忆能力真是神奇得匪夷所思。 可是,对于这只记忆无能的小凤凰,实在不能计较太多,眼下找到铮远和凤陌才是要紧。 “那个,凤倾啊,你姐姐没了踪影,一时也找不到,你也不知道这是何处,不如,你带我直接去你们居住的宫殿如何?”浣妍望了望街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 “这个……这个……” 浣妍回过头,看到一张娃娃脸憋得通红,半晌才不好意思道:“我的记性不大好。” 浣妍咬咬牙,表示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坏记性,安慰道:“没事,回家的路,你总该记得的。” 在浣妍的再三安慰和鼓舞下,凤倾终于十分为难地同意引路,结果就是如今,他们二人第三次回到他们的起点器乐铺子。 兜兜转转了半天,浣妍就像跟着凤倾走了三趟迷宫一样,然后,没走出去。 浣妍没有想到,凤倾连回家的路,都没能记住。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吃面 转了又转,日落西山。(.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一个下午的时间,浣妍没头苍蝇似地在迷宫般的凤族街市里四处打听,终于在日落时分,从芜杂的街市中转出,走上通往山顶族长居住的宫殿。 而这一期间,浣妍要不是留心着身后跟着的凤倾,是否还在身后,因为一个不小心,这位凤族族长的小公子就会不见了,而他自己又是认不得路的。 第一次不见了的时候,浣妍着实吓了一跳,纳闷这个凤倾便是再怎么痴傻,拉着她的衣袖不要丢总是不难吧,结果等她又沿来路寻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堂堂一个族长儿子,居然痴痴对着一个汤面摊子流口水。 浣妍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浑然不觉,双脚前的地上已经被他的口水积了一个小水滩。 一般人若是知道这么大的一个人还能这样流口水,早都要站在旁边笑话他了,可偏偏凤倾生的一张娃娃脸,一脸天真无邪的委屈样子,直勾勾地盯着那下面师傅一双筷子撩起数条热腾腾白花花的面,嘴角一歪,口水流一地。 那下面师傅瞧见了,嘿嘿一笑道:“这位小童,要吃面么?” “小童”为难地继续流着口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妍瞧这情形,估摸着凤倾应是不大出门的,这街市上认得凤陌的人很多,却基本没人认得凤倾,之前一路打听的时候,许多人还以为浣妍带着一个患着痴傻病,把一只破烧饼都啃得喷香的弟弟,含辛茹苦地来到岐山,寻求族长救治弟弟,于是,给浣妍指路的时候,都是一脸同情抹泪的表情。 原本浣妍想要解释,却在一位大娘颇为不忍心地又塞给两人一人一张饼的时候,浣妍决定不再解释了。 将三张饼吃完的时候,凤倾很是满足地咂巴了嘴,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嗯,今天我终于吃到饼了,姐姐从不让我吃这些东西。” 一脸委屈相,简直让人要感叹一句,哦呦呦,这个娃太悲惨了,长这么大才吃到平生第一张饼。 这个凤倾的从小的生活是有多枯燥,浣妍叹一口气,从袖中捏出手帕来,为凤倾擦了擦油哄哄的嘴,擦完后又将满是油星儿的手帕看了看,心里陡然想念起那只歪狐狸来,若是有他在把这帕子弄干净就好了。 索性将手帕送给了凤倾,浣妍与凤倾继续四处打听出街的路,可是才没走过一个街口,浣妍一转身发现凤倾又不见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于是,浣妍眼下在汤面摊子找到凤倾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之后一定要揣着他的手走路啊,主意已定,浣妍接过下面师傅的话,“那师傅为我弟弟来碗面吧!” 师傅眉开眼笑,“好嘞!凤灵仙芝无忧面一碗!两位客官先坐!” 浣妍拉起还在一旁愣愣留着口水的凤倾找了位子坐下,浣妍还在回味那面长而霸气的名字的时候,那面便已经端上来放在凤倾眼前,浣妍只叹这家师傅的面做得也太有效率了…… 只是那下面再有效率也不及凤倾吃面有效率,浣妍还没感叹完,就见凤倾已经呼哧呼哧地将大半碗吃尽,只看得浣妍也跟着咽起唾沫来,以为是什么极品美味。 可是,明明不过是一碗清汤挂水连片菜叶子也没有的面。 自从灵羽帮助浣妍恢复了部分法力,可以御风飞行以后,浣妍发现自己亦很少再有饥饿之感,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终于有了一点神仙的样子,不用再依赖饮食而生存。 于是,浣妍表示对眼前这碗面被凤倾吃得很美好的面无法产生很美好的食欲。 眼见着凤倾快要风卷残云地吃完,下面师傅笑呵呵地过来,搓着手道:“嘿嘿,客官,这个,这个,一碗面十株,您看……” 浣妍恍然想起,自己好久没逛街市,竟然忘记这是要付报酬的,来之前铮远曾嘱咐她带些灵草仙草在身上,说是仙界同妖界一般,亦是以灵草仙草为交易之物。 浣妍一边感慨着铮远了不得的先见之明,一边从怀里摸出十株灵草,从容不迫地交到那下面师傅手中。 只是那灵草已经递出去了许久,那下面师傅却仍是目光灼灼地将她望着,于是,浣妍也回望着他,与他比赛眼瞪眼。 凤倾终于吃完的时候,浣妍拍拍手,起身拉起凤倾欲走,却被下面师傅拦住,“两位客官,您看,这报酬还没付呢!” 浣妍觉得莫名其妙,指了指师傅手中的十株灵草,“这不是已经付给你了么?” 下面师傅嘿嘿一笑,“客官,我们这面是十株仙草一碗。” 什么?!十株仙草?!打劫么?此时浣妍觉得妖界真是民风淳朴多了。 浣妍差点要没站稳,辩驳道:“不过一碗白水面,也要十株仙草?!” 下面师傅面露无辜,大声道:“我在岐山下了这么多年面,从来都是十株仙草一碗,大家都知道的嘛!” 浣妍看向四周其他商家,原本还在看热闹,听见这话,又一个个皆事不关己地别过头专心顾着自己的营生,真是太不可爱了! 浣妍来时只简单带了些灵草,根本未曾考虑要带那么贵重的仙草,心里简单估摸了下,统共也不过带了近百株灵草,皆被缩了身形放在随身的锦袋中,这与十株仙草的距离差得实在远。 浣妍有些没底气,“师傅,你这面无甚特别,这个价钱也实在太贵了!”早知道该提前问清楚,可问题是凤倾收拾食物实在太有效率,她都来不及问,他就吃完了。 下面师傅脸色有些不太好,一脸“你们来吃霸王餐”的表情将浣妍瞧着,“我这面的特别之处啊就一个字贵!” 浣妍深吸一口气,心里思来想去觉得这老板是在欺生。 “师傅,这样,你看啊,我手里的这支莲花如何?” 浣妍随手拿起自己之前送给凤陌,又被凤陌转送给凤倾,然后又被凤倾不知时候遗忘在烧饼摊子处的一支莲花。 下面师傅两眼放精光的凑过来,浣妍赶紧退让一旁,煞有介事地护住手中那支莲花,“咳咳,我这莲花可是出自水明泽,地位等同神草,今日既然与师傅有缘,恰好我又没带够仙草,不如将这支莲花抵了如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深意 下面师傅眯了眯眼,嗤笑道:“水明泽?姑娘莫不是说笑吧?!它是水明泽上的莲花?” 浣妍暗叹这下面师傅果然又老又精,不过他可以欺生,那她亦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浣妍淡定地笑笑,低头故作怜爱地抚了抚手里的莲花,然后缓缓抬眼:“那么,师傅您又怎知它不是呢?莫非师傅也曾去过水明泽?” 下面师傅瘪了嘴,旁边的一个布匹摊子的老板凑过来,“嘿嘿嘿,他哪里能去得水明泽这样的神域?莫说现在水明泽失踪了近千年,就是千年以前,水明泽还存于六界的时候,能够去得的人也屈指可数。那等神域,要求的修为可是高着呢!” 下面师傅瞪了那老板一眼,却不能否认他的话,只是略有犹疑地瞧着浣妍手中的莲花。 这时,又一个糕点摊子的老板凑过来,“不过,我听说啊,最近水明泽又重现了!” 布匹老板和下面师傅一同惊讶道:“你如何知道?!” 糕点老板颇为自得地挽了挽袖子,“你们总该知道仙界最近的大事吧?” “不就是姰远天姬回归天庭之事嘛!帝后为了挽回当初丢了天姬的颜面,可是将这件事办得六界皆知。”布匹老板不屑地回道。 糕点老板不以为意,“呵呵,其实天姬回归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姰远天姬这一千多年来原是在水明泽上。” “什么?!这么说水明泽真的重现了?!”布匹老板和下面师傅异口同声道。 糕点老板,顺手拈起一块酥糕边吃着边说道:“那可不,更劲爆的在后面,与天姬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擅长水术的神君,那天宴席回来的许多仙友与我说,当日那仙君在殿上当场弹了一曲为天姬和舞,用的约莫就是那失踪已久的琅铘琴!” 布匹老板寻思了一下,和下面师傅对望一眼,小声试探道:“新任水神?” 糕点老板一口将手中剩下的酥糕吞下,重重点了点头。 布匹老板和下面师傅一阵惊愕。 浣妍趁着这几人集中精神在讨论八卦,便默默地退出包围圈,拉起在一旁顺手摸了糕点吃的凤倾,准备溜走。 刚迈了一步,却听耳畔那糕点老板又故作神秘的说道:“你们知道么?天后的主意好着呢,一心要将姰远天姬赐婚给那位仙君呢!” 好几日没再听到关于赐婚的字眼,这会儿冷不丁地又被人提起,惊得浣妍停住脚步,又想起漓戈刚走那几日,天后日日念经一般地与她说教。 自那日宴席散,漓戈走,许多人都以为那场赐婚不了了之,包括浣妍都觉得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可是漓戈走的第二天,天后就来了落星殿。 发现漓戈不在,天后十分失望,然后便花了一天的时间在与她谈心,而这所谓的谈心只有一个话题,就是无论如何,她应该将漓戈找回来,好好地把赐婚这个事情给办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每次浣妍欲要解释或者辩驳的时候,却总是被打断,浣妍不明白天后可以如此有耐心地将一个话题翻来覆去地讲,却没有耐心听一听她的看法。 浣妍无奈地听了一日,原以为天后不过说说罢了,谁想到接下来的几日里,天后日日来,日日皆是这个话题,反倒灵羽来看她时,她才能有片刻解脱,因为灵羽认为这个赐婚不妥,至于这个不妥在哪里,灵羽不愿说明,辰远却也跟着支持。 但浣妍却是知道这个不妥在哪里,总之就是很不妥,无论如何,她是不能接受这个赐婚的,于是浣妍终于有一日对着天后说道,漓戈是回了水明泽,而她这样的修为是没法回水明泽找漓戈的。 浣妍刻意隐去了她有漓水镜可以与漓戈联络的事,才终于让天后作罢,不过天后那日离开时,仍是一脸失望沮丧模样,好似她不肯嫁于漓戈就十分不孝一般。 就这样,浣妍终于满怀愧疚地让赐婚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于是,便有许多日子,再没听到赐婚两个字眼,原本皆是从天后口中道出,今日被不相熟的人道出,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浣妍有些好奇,便也凑在一旁听那糕点老板继续说,一边也学着凤倾,顺手摸来一块桃酥吃。 “你们以为天后仅仅是因为天姬与那位仙君一起生活了一千多年,感情深厚才要赐婚的么?嘿嘿,哪有这么简单,那位神君既然能拿出琅铘琴,使得水术,必是新任水神无疑了!” “那倒也不一定吧,若要继任水神,不仅要有神器琅铘琴,也要有水之心才可以,你就瞧瞧现在这任火神煜珩,说是火神,其实也不过是守护火之心而已,到底他没拿到祁阑箜篌,就不是名正言顺的火神,哼!不过区区一介妖狐,也敢妄称是神!”拉面师傅说到煜珩的时候,十分不屑地冷哼一声。 浣妍觉得这一声真是刺耳至极,原本只是气愤这拉面老板的狡诈欺生,现在他这般背后看低煜珩,让她更觉得此人正合适可恶至极,好想打他。 浣妍也终于明白为何煜珩一直在竭力寻找着祁阑箜篌,因为没有它,他便总要被人说他担着虚名。 “没有一点依据,你以为众仙人就敢随便揣测么?你们最近没去过东海,可是不知那里的消息,据说那位神君在宴席之前曾为东海龙公主在海中做雪景,还为公主用流泉水串了珊瑚项链,你说这等神力,没有水之心可谁也做不来的!” “真有此事?!” “真真的,为着这个,东海龙公主近些日子和东海龙王闹腾地欢着呢,死活不愿嫁给大殿下铮远了,非要去嫁那个神君!” “哈哈哈,那这下可热闹了,帝后的女儿要嫁,东海龙公主也要嫁!” “我要说的可不就是这个,还是天后的主意大,一早就想赐婚,明面上天姬和漓戈两情相悦,理当成全,其实,还不是为了给仙界再拉拢一位神君,且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神君,既有水之心,又有琅铘琴,拉来做自己的女婿,往后好办事,仙界在六界中的实力又要强上几分了。” “嗯,说的有理,天后此举也不是第一回了,前面说的火神煜珩,当日也是天后一力做主将一介妖狐破格列入仙籍,虽不是个完全的神君,好歹那妖狐身上的火之心,天后也是颇为看重的,总归多多益善,总不叫仙界吃亏的。” “算起来,仙界如今,大殿下守护金之心和折戟箫,又有火神煜珩守护火之心,天后又打算着将新任水神拉拢入仙界,呵呵,这一人天后可真是颇有作为呢!” …… 三个老板之间后面又说了什么,浣妍已经不想听,从她听到天后赐婚背后的深意时,只觉浑身雪浇一般的冷。 原本她只叹做了天姬,婚事居然这般由不得自己,可原来她的婚事也可以成为自己母亲达成目的的手段。 浣妍默默拉起凤倾的手,悄悄从几位老板的包围圈中退出,却见太阳西斜,薄暮沉沉而落,真是满目凄惶。 第一百五十三章 树林 混混沌沌地跟着凤倾走在去往族长宫殿的路上,浣妍心事重重,二人也未再说话,直到两人进入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四周传来泥土和枝叶混杂的气味时,浣妍才回过神来。 扯了扯凤倾的袖子,浣妍有些怀疑地望了望四周,已没有了修好的石子路。 之前虽然不大相信凤倾这个记忆无能的族长公子,但因为一路走在修得整齐的石子路,走得还算顺畅,基本和街市上那些人所指的路一样,于是便放下心来,一路自顾自想着心事,一边跟着凤倾。 可是,才有一会儿没有留心,凤倾就将她带入了这片树林,四周无路可走,只有厚沉沉的黑暗,又因为树木高大,将月光遮了干净,整座林子便如堕深渊般漆黑骇人。 直到被浣妍反复扯了好久的衣袖,一直愣头青似的向前走着的凤倾才停下脚步,一脸茫然的回头看向浣妍,黑漆漆的环境里,浣妍只能看见一双眼睛闪烁着,依然空洞无神。 “凤倾,这是哪里?你确定是从这里回你的家么?”浣妍忍不住抬起手,黑暗里竟连五指都看不清楚。 “这位姑娘,好生眼熟,你为何一直跟着我?”不过一步的距离,传来凤倾一贯迷惑的声音。 浣妍将方才抬起手扶住额头,这个凤倾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又把她忘记了。 “我来问你方才那碗面够好不好吃。”浣妍无奈道。 “哈,你是方才请我吃面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什么来着?”凤倾恍然大悟后又死命地开始回忆起浣妍的名字。 浣妍慌忙打断道:“罢了罢了,你只告诉我,你来这里是要去往你的家么?” 对面那双眼睛眨了眨,“不知道。” 浣妍此刻真想一头撞死在旁边的那棵树上。 深吸一口气,浣妍耐心地问道:“那你为何来这里?” 良久,对面没有回答,浣妍看不清凤倾脸上的表情是在回忆,还是不愿回答,只是山风又冷了几分,浣妍忍不住裹紧了外衣,却见对面身形一闪。 浣妍眼光紧跟着身形移过去的时候,就见凤倾已经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嘴角颤抖着道:“姐姐,姐姐,凤倾冷,凤倾冷,凤倾知道错了。” 因为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浣妍约莫辨清了凤倾所在的位置,瞧见他果然哆嗦着身形,紧紧地抱着双肩,一脸痛苦。 浣妍挪过去几步,将自己的外衫解下,包裹在凤倾身上,一面说道:“好了,姐姐的衣服给你穿,我们不冷了,不冷了。” 浣妍犹豫着将凤倾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小孩儿一般,拍着他的肩,嘴里不断安慰着,也不忍心再追问凤倾,只是心里琢磨着,要怎样迅速离开这里。 只是来时路上浣妍并未留意,眼下又已天黑,脚下也没有现成修好的路,偌大林子此时仿佛一座迷宫,走向哪里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过了片刻,感觉怀里的凤倾不再发抖,浣妍准备站起身探一探路,却忽然被怀里的人捉住了手臂,“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从家里出来,我都要忍不住往这里走一走,我总梦到这里藏着一把箜篌,那箜篌一直在召唤着我前去。” 浣妍脚步一顿,“箜篌?” 凤倾站起身,嗫嚅道:“父亲和姐姐很少让我出门,第一次出门的时候,我原本跟着姐姐,却中途好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不知不觉自己就走到这里,然后发现居然和我经常梦到的地方一模一样,而梦里这个地方是藏着一把箜篌的。 可是这里好冷,那天姐姐和父亲找到冻得不省人事的我时,天色已经大亮,大家都不明白为何我要来这处地方。 父亲这样责问我,我却答不上来,只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于是父亲重重责罚了姐姐和我,那次以后,姐姐就不大喜欢我了,也很少愿意带我出门,我若是走丢了,她必会责骂我,然后再让父亲处罚我,将我丢到这里,被山风吹上一夜。 可其实若不是这个林子夜里十分冷,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的,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需要着我,而我似乎原本就该在这里。 我知道我记性不好,脑袋比较笨,人比较傻,说这些话出来,你也不一定相信,可是,我却没有骗你。 或许其他的事情,我记不清也思考不来,但关于我的梦境,关于这个地方的感受,我却是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 浣妍没有想到一路都是闷葫芦的凤倾,一张口居然就说出这么许多话来,而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似乎神智清醒得很,眼神也变得饱满起来。 “我相信你。”浣妍道。 凤倾眼神一亮,一张娃娃脸像是偷拿到了自己心爱的糖果一般笑得灿烂,随即又敛住笑,神秘道:“这是我第一次将我的梦境告诉别人,因为姐姐他们都不相信我,只当我是个傻子,从不肯认真听我说话,而你却没有,凤倾好开心,现在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啦。” 浣妍会心一笑,凤倾虽然心智有些痴傻,可是又不是完全痴傻,对于有些事情他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倒是个挺奇怪的现象,不过也因为他的痴傻,使得他比一般人纯善简单些。 “那,凤倾可不可以告诉我,眼下我们要如何前往你的家呢?”毕竟待在这个林子里不是长久之计,夜愈加深,山风便愈加冷,她曾在青峨山上亲身体会过,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如此怕冷的凤倾。 “无妨,等我唤来我的毕方小弦,它可以带我们飞到山顶家中去。”凤倾笑着回道。 “……”什么?!他居然有一只毕方鸟! 浣妍伸手扶住身旁的一棵树,这个凤倾要不要每次都让人这么想默默转身无语凝噎啊! 浣妍深吸一口气,和蔼问道:“你既然有只毕方,为何一早不让它带着我们飞往山顶去,免得我们走了这么许多路。” 凤倾一脸无辜道:“若是一早让那鸟儿载我们回去,你又怎会带我逛街吃饼吃面吃糕点?” 浣妍:“……”凤倾啊凤倾,你这是傻么?分明是装傻逗我玩儿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毕方 毕方,上古神兽之一,形似鹤,仅有一足,白喙蓝羽赤足,红斑遍身,不食谷物食粮,吞吃火焰,所到之处多有火事,人皆以为其凶。 在水明泽上时,漓戈如是说。 那是浣妍第一次听见毕方这只神兽,却一直无缘见其真容,所以,当凤倾一声口哨召来小弦的时候,浣妍倒是十分目光灼地将这只被许多人视为凶兽的毕方鸟瞧着。 小弦落地的时候,在地上蹦了几步就到了凤倾面前,虽然只是一只脚,却行得十分稳健,带起一阵暖暖的风,扑向浣妍的脸,就像骤然间敷上了一块热毛巾似的。 因为小弦浑身散发着的赤色流光,浣妍发现已经可以将着方圆几步之内看得清楚。 只见,凤倾见到小弦便大大地咧开了嘴笑着,又抬起手来抚摸着小弦头上的蓝色羽毛,赤色流光下,浣妍瞧见一团盈盈蓝光在凤倾五指之间来回绕转,而小弦似乎十分喜欢这样的抚摸,嘴里桀桀地鸣叫着,一边缓慢得开合着双眼,十分亲昵地迎合着凤倾。 这样和谐友爱的场景,让浣妍很难理解,为何众人皆要传说毕方是一种凶兽。 凤倾又低下头,在小弦耳边呢喃了几句,小弦便扑腾了几下翅膀,而就在这扑腾间,凤倾已经坐上了小弦的背,又拍了拍它的头,小弦便向着浣妍的方向直直跳来。 浣妍慌忙拉住凤倾伸过来的手,刚一碰到便觉身子悬起离地,等回过神来,她已与凤倾并肩坐在小弦背上,而再看向四周的时候,她才发现,他们已经飞离了那片树林。 夜色下看将将离开的树林,浣妍只觉那真是一处诡异的所在,夜幕下黑漆漆的一团,根本难以看出是片树林,而更诡异的时,当再离得远些的时候,那树林所在的地方仿佛瞬间隐身化了形一般,与山体融合在一起,乍一看去,仿若一个山坡,难怪凤倾说那日他爹和凤陌直到天亮才寻到迷路的他。 “这毕方鸟……” 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凤倾笑了笑,道:“这小弦看起来不错吧?” 浣妍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凤倾满意地又摸了摸小弦的头。 “小弦这个名字是你为它取的么?”浣妍有些好奇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算是吧!还记得方才我与你说的么,我第一次出门迷路的时候,在树林里待了一夜才被爹爹姐姐找到,而那一整夜里,我是在小弦的翅膀下睡着的。 不知为何,我天生十分怕冷,那夜在林中转了许久没能找到回家的路,我很快就被冻得僵倒在地上。 那时候,我以为我要被冻死在这片诡谲的树林里了,脑子已经昏昏沉沉,却忽然觉到一阵温暖包裹了全身,睁开眼时,就发现我正窝在小弦的翅膀下。 小弦的翅膀下好暖,比我家中万年不灭的涅槃之火还要暖,我那时已顾不上许多,虽然夜幕下看不清包裹着自己的是什么,但感觉它并无害我之意,便十分乖顺得依偎在它翅膀下沉沉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清冷的林风激醒,我发现,小弦正扇着翅膀准备离开。 那时候,天已蒙蒙亮,我终于看清,原来温暖了我一夜的竟是一只毕方鸟。 你当知道,自从第三次仙魔大战后,六界内许多神兽都消身匿迹,尤其是毕方,它原本是火神的坐骑,火神陨灭后,它便随祁阑箜篌一并失踪了,都有一千多年未见它踪影了。 可是,我竟然遇见了毕方,虽然它是传说中的凶兽,可是那一日我却觉得,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它对我十分友好,好像认识我似的,没来由地与我十分亲昵。 当时瞧见它要走,我便急急得叫住了它,心中有许多疑问,还未问出口,就听它开口叫道:‘弦,弦,弦!’ 直到它离开,它仍是反复叫着那个弦字,于是,第二次我迷路在这片树林的时候,我便管它叫小弦了,而它似乎与我有着感应一般,每次我迷路的时候,我吹一声口哨它便会赶来,将我从树林中带出,并送回家。 可是,它好像并不喜欢我家,每次放下我在门前,便迅疾地展翅离开了,于是,我之后迷路的次数越来越少,爹爹和姐姐才慢慢放下心来让我出门。 每次出门,我仍要忍不住走进这片树林,偶尔小弦会等在那里,啄着自己的羽毛,有时候则是在林中盘旋,我则为它带来它喜欢的火种,燃了树枝给它吃。 直到现在,爹爹和姐姐并不知道我有一只毕方,因为小弦似乎不太喜欢我将它的事说给别人听。 可是,今日我却忍不住对你说了,真是好生奇怪。” 凤倾挠挠头,似乎有些想不通,但又未流露出后悔的表情,将浣妍望了一会儿,凤倾又痴痴笑开,“其实,说了也挺好,我发现心里总是藏着秘密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情,今天与你说了这么多我的秘密,觉得好畅快,小弦,你不会生气我告诉了她吧?” 凤倾俯下身贴着小弦的脑袋,一张娃娃脸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般低低地问着小弦。 小弦又用力展了展翅膀,“桀桀”地叫了两声,便不再回应。 凤倾抬起身,欢快道:“小弦没有生气呢!” 夜色下凤倾的笑容天真纯净,露出整整齐齐地一排洁白牙齿,十分乖巧纯善,浣妍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自飞出那片树林以后,不知道是因为毕方的缘故还是什么,浣妍觉得周身温暖多了,连飞行中扑面而来的风都是暖的,身边的人脸上也是暖暖的笑,让她原本因为天后赐婚而沮丧的心跟着放松畅快起来。 停了片刻二人都没再说话,直到浣妍发现身旁的凤倾又是一脸疑惑地将她望着。 浣妍不明所以。 “这位姑娘,你是?你为何会与我一起坐在小弦背上?”凤倾问道。 浣妍感觉身下正在飞着的小弦听到凤倾问话的瞬间抽搐了一下。 太伤自尊了,浣妍真想从小弦背上直接跳下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谎言 小弦将凤倾和浣妍在一处后院中放下,是在浣妍又不厌其烦地将自己介绍了一遍之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目送小弦扑腾着翅膀离开,在夜色中变成一个蓝色的光点后消失不见。 月圆如银盘,繁星点点,杂乱无章地在墨蓝色的天幕上若隐若现。 辰远又在一个人无聊地下棋了吧,浣妍心里叹道。 浣妍常常觉得,辰远并不是真的喜欢下星棋,就连他星宿君的天职,他做的也是兴味寡淡,甚或可以说有些痛苦,有时候她看向辰远,只觉得他像是在自我折磨。 但说起来,辰远真正喜欢做什么事,浣妍觉得约莫就是喝酒了吧。 此刻,辰远是否已经开始了他素来的宿醉?又或者去了凌岫殿,萧索的身形隐在檐角打下的阴影里,痴痴望着偏殿中属于灵羽的那盏窗灯,直到它熄灭。 从凌岫殿回来的时候,辰远的脸色愈加地冰冷,金晃晃的眸光射向你,激的你浑身泛起一阵寒意,却其实好像并没有在看着你,而他到底在看什么,大抵是空气里他想象而成的一个虚幻的影子。 每当这时,洗月和敛月就会十分机灵地躲进她的偏殿,然后再透过门缝,悄悄地将他望着,数着他那一夜又要喝掉多少坛酒。 直到现在,浣妍也不能想明白,灵羽为何会时隔一千多年后又肯接受天帝,而她这样处心积虑地回到了天庭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以为灵羽此番必是有一场鸡飞狗跳,可其实天庭里一派平静,和灵羽来之前没什么两样,甚至连天帝也没什么变化,并不像之前人们笃定的那样,天帝会十分宠爱灵羽。 天帝将灵羽安排在凌岫殿的西偏殿,与天后的东偏殿遥遥相对,而他则时常宿在正殿。 而天后,她的母亲,也并未为难灵羽,两人相安无事地各自出入在各自的殿室内,彼此都十分谨慎地回避着与对方的碰面,于是,凌岫殿的日子其实过得静如平湖。 没有人知道,天帝、天后和灵羽他们三人,到底在纠结于一场怎样的闹剧。 明明好像有许多矛盾涌动着,表面上却叫人丝毫看不出破绽。 浣妍常常为此想的脑皮疼,索性也便搁置一边,倒是灵羽近来拜访落星殿时,说起要回紫竹林一趟,邀请她同行。 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灵羽已有一丝的后悔,但浣妍此刻却忽然想答应她的邀请。 已经许久没有去过紫竹林,而林中的那个人,云莫,不知道是否会诧异她的许久不曾拜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可是,此刻,浣妍却十分想去见他,想问一问那个她早就想问的事情,此次的岐山之行,终于又将她压在心底的这个冲动撩拨了起来。 打定主意,浣妍收回望向天际的视线,才发现一直以为就在他身边站着的凤倾已经没了踪影。 浣妍孤零零地站在这一处陌生的院落,欲哭无泪,不用再想,凤倾一定是把她给忘记了,然后自己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先溜走了。 惶惶然,浣妍开始匆匆穿过这座院落,一路上碰到许多人,见了她就像遇见了鬼似的,然后飞奔而走,而也多亏了这些人,终于将铮远引来。 浣妍还未及反应的时候,就被铮远抱入怀中,不觉怔然。 “我以为我真的把你弄丢了。” 头上传来铮远惊喜和略带颤抖的声音,浣妍的脸贴在铮远的胸膛上,可以听见他迅疾有力的心跳声。 他真的很紧张,他这句话没有说得夸张。 “我已经找到你了,没事了。” 浣妍轻声道,从铮远怀里挣脱出来,虽然他们是兄妹,可是这样被抱着,浣妍还是觉察出一丝不明意味的别扭来。 铮远的脸色略变了变,随即不以为意地笑开,笑得慰藉,不再如常那般雍容,一双紫眸闪烁着别样光彩,不再如常那般板正淡定。 “终归是我的错,该是我先找到你。” 铮远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已经隐去,眼光意味深长,有一丝丝的落寞,似是另有所指,却辨不明还能另指什么事。 浣妍不愿去追究铮远的这句话,却终于瞥见铮远身后,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凤陌,一双秋水剪瞳将她和铮远死死地盯着,面色却是平静。 一阵尴尬潮涌而来,浣妍只觉脸颊微微发烫,像是被瞧见什么丢脸的事情。 “凤陌姑娘……”浣妍出声,打破这凝滞的气氛的同时,也想提醒铮远。 果然,铮远微微一惊,转过身,看向凤陌。 凤陌嫣然一笑,“姰远,可是找到你了呢,整一下午,铮远殿下都在找你呢,这会子再找不到,他可要怪罪我了呢!” 铮远淡笑一声,没有回话。 浣妍陪笑道:“呵呵,那会儿瞧见你们进了一家器乐铺子,当日人很多,我跟进去的时候,已经找不见你们了。” 凤陌叹了一口气,“这要怪我那个痴傻的弟弟,就是随我一同在山底下迎接你们的那个凤倾,我才进了铺子,凤倾便死活缠着我带他回家,你也知道,我这个弟弟记性差,总也记不得回家的路,于是我便约了铮远殿下在一家我们常去的茶馆等候,我才得以抽身将凤倾送了回来,可是等我回到茶馆的时候,铮远殿下却说出了铺子之后没等到你出来。 这不,我们就在集市上找了你一个下午呢,若不是看天色已黑,集市已散,铮远殿下恐怕还不肯听我劝,回来这边等候呢!” 凤陌这一番话说的诚恳真挚,天衣无缝,加上一脸内疚的表情,换做旁人听了,可是要十足十地信了她的话,而浣妍若不是碰巧被凤倾捉住了衣角,她恐怕也要信了。 与凤倾在集市上没头苍蝇一样地一路走一路问,才走出集市,又误入诡异树林的浣妍,此刻已不知道该怎样维持自己已然僵硬的笑容。 看来,凤陌并不知道凤倾遇见了她,于是她以为这番说辞下来,铮远和她都不能怪责于她,而铮远显然也并不知情。 因为他随即客气回道:“凤陌姑娘不必过分自责,凤倾是族长的爱子,理应先将他送回,所幸,姰远已经寻到这里,也多些凤陌姑娘一番忙碌,遣了那么多族人下山寻找。 如今,天色已晚,我和姰远也要告辞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祸事 回到月宫的时候,浣妍才得知煜珩出事了。 那是浣妍将将踏入落星殿的时候,辰远十分反常地没在正殿里喝酒,问了洗月敛月才知道,不久前,辰远撂下正在喝着的酒壶,便匆匆赶去了凌霄殿,面见天帝天后。 依着辰远的性子,他从来不喜欢与天帝天后相处,甚至在天庭里,也是避之不及,天后来落星殿的时候,他也会早早地躲开。 而他一喝酒就不喜打扰,停不下来的性子,也是浣妍在无数次试图劝阻他停止喝酒又被他各种打发后所获知的。 他会忽然间撂下酒壶,又赶去见他并不喜欢见的天帝天后,只能说明,的确是出了大事。 刚开始,浣妍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样一件大事,甚至她猜想或是与灵羽相关的事,因为她知道,灵羽是长在辰远心上的一根弦,但凡有一丝一毫的震动,辰远的心就会乱作一团,然后做出些各种违背他常性的事来。 于是,直到浣妍已经在卧榻上躺下的时候,浣妍才从洗月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地说话中了解到,原来这是一件与自己十分相关的大事。 只因,这件大事牵涉的人是煜珩。 和煜珩相别已有几日,上一次见时,还能与她谈笑风生,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本以为自己和他或许能太太平平地相处下去,虽然她并不能肯定煜珩是否心中有她。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总忍不住要记挂着那歪狐狸就是了。 洗月没能把事情讲清楚,浣妍只好匆匆起身追问起敛月,敛月脸色阴沉地将洗月怒斥了几句,最后还是迫于浣妍的哀求,将这件事大致讲了,末了,却说一句,“天姬请听敛月一句,此事您还是不要去管为妙。” 浣妍听完,匆匆奔出落星殿。 一路上,浣妍只觉自己的心跳个不停,从未有过的焦虑,她努力深吸几口气,稳住踩在祥云上的身形,脑子里试着将敛月刚才所说整理一遍。 煜珩此次出事,终于还是因由一件她之前曾经担心过的事。 人界里,煜珩出手改了程凤迭的命数,而他在施法驱逐夫诸和商羊的时候,箜篌乐曲过于刚烈,以致当日死伤凡人中有不少是死于他的箜篌声,因此,他又间接干扰了许多人的命数,而不止是陆离和陆沚的。 其实,这原本算不得大事,人界之事,若无他人刻意寻事检举,天庭兴许也不会计较太多,可偏偏这事由司命的冥王禀报到了天帝天后的面前。 而冥王此举也是令人诧异非常,这几千年来,冥界一直与六界甚少来往,虽说按照当初六界一统的传统,冥界该隶属仙界天庭管辖,可是自从第三次仙魔大战后,神族凋零,仙界元气大伤,冥界便不再那么臣服于仙界,而是隐隐有着自立为王的态势,自治冥界,不与他界相争,却也坚决不容许他界来插手他冥界的事。 此次,他将原本归属他界内的事情,特特禀报到天帝天后面前,请他们处理,表面上看来像是依照惯例服从天庭管治的谦恭虔诚,可其实,却是借以此来让帝后难堪,并且希望帝后处置煜珩。 他如此做实在刻意得明显,凡人命数被煜珩干扰,这原本对他这个冥王来说,是极简单而常见的事。当初,人界在被仙魔大战祸及之时,亦有许多凡人的命数因此被干扰,而冥王虽然独善其身,坚持不愿冥界加入仙魔大战中,但亦十分忙碌,因为要忙着帮命数被干扰的凡人,再一一拨乱反正过来,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所以,此次人界突然被两只神兽兴风作浪带来的暴雨所困,煜珩出手救急,干扰了凡人的命数,既是不得已,也是必然。 这些被修改的命数,相对于仙魔大战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冥王或许只肖稍加改动即可,如此大费周章地闹到帝后面前来,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而这样做对他最大的好处在于,若是帝后处置了煜珩,将他贬黜仙籍,那么仙界便因此少了一重力量,那便是由煜珩守护的火之心。 这么多年来,仙界拥有了如此多的神力,早已被其他几界所觊觎,唯有火神煜珩是最为薄弱的一环,只因他原本归属妖界的身份。 而煜珩进入天庭后,行动上皆未有差池,冥界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煜珩犯下这些错处的时机,怎能轻易放过。 敛月说的没错,冥王此次是志在必得,这不是她一个天姬能阻挡的了的。 浣妍没想到一直以来沉默低调的冥王,原来也有着不寻常的野心,他蛰伏了许多年,只为这一朝,毁掉仙界多年前的一步棋,将火之心从仙界中剥离出来。 他总不愿仙界太过得意,也不想再叫仙界小瞧了他的冥界。 浣妍听到敛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原本还有些略略放下心来,觉得不过是乱改了他人的命数,原也不是什么太大的过错,便是受罚也不会太过严苛。 可是,敛月却叹了一口气。 浣妍才知道,原本,心思那样深的冥王又岂会一朝得势,就只让煜珩受些小惩罚就能罢手?他所要达到的效果,必是要天帝天后都无法扭转。 修改命数是小事,但煜珩有背叛之心,这就是天帝天后无法扭转的死穴。 冥王向天帝天后禀报,近日火神煜珩频繁往来于妖界和仙界之间,事实是他已经接手了掌管妖界诸事的大权,而他之前先后去了魔界、人界,与魔界之人有所勾结,而后又在人界寻找到了祁阑箜篌又隐而不报,这分明就是有了不臣之心。 冥王不禁忧心道,天帝天后再容得煜珩留在仙界,岂非是留下一个心腹大患?天帝天后怎能保证煜珩此番还愿留在仙界不是为了刺探仙界机要,而后图谋背叛振兴他们妖界? 冥王此言一出,帝后原本还想为煜珩辩护的话,再也不能说出口,当即便传唤了煜珩,却又恰巧重火殿的仙婢们回话,说是煜珩神君去了妖界许久未归。 就这样,冥王的话被坐实了。 天帝雷霆震怒。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冥王 浣妍赶到凌霄殿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浣妍不敢想象就在这里,不久之前,天帝天后对煜珩做出了怎样的裁决。 “天姬请留步。” 就在浣妍怏怏走出凌霄殿的时候,身后蓦地传来一声。 浣妍原本在沉思中,被这一声惊得急急转了身。 一侧的廊柱后转出一人,黑袍黑冠,滚金边的衣袖在迷茫雾气中熠熠生光,将周身的阴郁死沉之气驱散了些许,但也仅仅是些许。 这人笔直地站在原地,加上黑发,大半张脸被冠帽低低地遮着,只露出尖而厉的苍白下巴,上面是一双紫黑的双唇抿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让人揣测不清这是一种友好的微笑,还是狡黠的奸笑,抑或是嘲讽的冷笑。 而之所以辨不清是哪一种笑容,只因为这张嘴以上的部分,被冠帽严实地遮住,叫人看不清他的眼,而同一样一种笑容,若是换上不同的眼神,那必是不一样的意味。 黑衣黑冠黑发,加上周身一片阴沉之气和那诡异的微笑,这个人笔直地立那里,一团黑漆漆的模样,在一片玉色的廊柱衬托下,显出一种恐怖骇人的气质。 这种气质和浣妍之前在魔界中遇到的鹰擎很像,可是眼前这人的阴郁之气更重,还有一点区别在于,鹰擎的阴郁之气多是来源于他自身的性格,而眼前这人的阴郁之气却像是为外物的气息所染,加上这种装扮,使得他周身被黏上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怖吓人于几步之内的气息。(.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种气质的人,立在浣妍面前,只让她觉得不同一般,来者非同寻常,因为这样一种气质在仙界中是不存在的。 浣妍站稳脚步,淡淡道:“冥王。” 眼前之人向着浣妍行进几步,双唇的弧度抿得更高,似是轻笑了一声,道:“天姬可是曾见过冥九?” 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听起来十分年轻的岁数。 “不曾。” “天姬好眼力。” “谬赞,冥王亦是好眼力。” “本王今日却是好福气,能窥得这失踪已久的天姬真容,总不算枉费了我这一趟天庭之行。” “冥王能鲜见地特来天庭一趟,自是要办了不起的大事,见我这普通天姬的真容又算得了什么枉费不枉费的。” 冥九轻咳一声,“呵呵,当日天姬回归宴席本王未能参加,甚是遗憾,故而今日得见,心中便了却一桩余愿。” 浣妍冷笑一声,“若冥王真是待见我,那日宴席原该来参加,而倘若今日冥王没有恰巧在此处遇见我,是否他日还要再专程来天庭将我探访一趟以了余愿呢?” 冥九低低笑道:“呵呵,那是自然,本王最不喜欢给自己留遗憾,天姬真容,本王总是要见一见的,今日得巧叫本王遇见了,便十分欢喜,自觉不枉此行。” “敢问冥王真是凑巧遇见么?” “凑巧不凑巧不是要紧,,本王得空原也是要去天姬的落星殿坐坐的。” “不敢劳烦冥王,您的冥界事宜繁忙得紧。” “天姬似乎对本王不甚友好。” 废话!任何一个陷害煜珩的人,浣妍都不想对他友好,何况他这个城府颇深的冥王,穿的一身乌漆麻黑的,阴阳怪调的,真是讨厌。 “是不太友好得起来。” 浣妍说的直白,冥九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莫不是因为火神煜珩之事吧?” 感觉像是被冥九识破了心事,浣妍脸上微微发烫,咬了下嘴唇道:“有人要加害自己的朋友,那我必然不会对那人十分友好。” “呵呵,这个本王知道,天姬与火神关系非同一般,可是,天姬真的以为本王此次检举了火神的过失,便是在加害于他么?” “难道不是么?你将害得他被天帝天后处罚,被仙界唾弃!”浣妍语气里已有些愤然。 冥九不以为意地笑笑,慢条斯理道:“首先,本王检举火神之事,件件属实,并非冤枉了他,这些天姬心里应该十分清楚,其次,火神为仙界唾弃,看似是遭遇了祸事,可是他原本是妖界妖王之子,便是被仙界驱逐,亦是有一条好退路,回到妖界,继承妖王之位,掌管一界大权,不再屈居人下,为他人所轻视压制,乐得逍遥自在。本王此举难道不是在帮助火神从仙界中解脱出来么?” 冥九说完,整了整衣袖,带起一阵携着剧烈的寒意和酸腐气息的风幽幽地向着浣妍袭来,激起浣妍浑身一个冷战,无端地觉得这平平淡淡的话压抑迫人,逼得她无法反驳。 看着冥九轻抿着嘴唇,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用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将她盯着,浣妍不甘心地回道:“煜珩若是想要脱离仙界,他自可以向天帝天后请示,不必劳烦冥王您自以为是地插手帮他!” 冥九嗤笑一声,“自请离开仙界?天姬以为火神自己肯离开,天帝天后便会同意么?” 浣妍语塞。 冥九继续道:“天帝天后当时将火神招入天庭的时候,天姬已经失踪,恐怕还不能了解其中的缘由,其实,说来说去,帝后此举,不过是为了火神守护的火之心,将火神拉入仙界阵营,只是为了加强仙界的力量,不然天姬以为天帝天后怎能容许一介妖狐在天庭内出入?” 冥九所言,浣妍全都知道,可是当冥九将这一事实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终是浣妍没了反驳的底气,而她也真的不愿自己父母如此心机这样被一个外人评头论足着。 而这些,她能想到,冥王能想到,想必煜珩也早都想到了吧,而其实,冥王说的没错,煜珩在天庭中待着,拥有着仙籍,却也许并不快活。 煜珩是个自由不羁的性子,这样被约束着,其实更渴望一片广阔的天空任他施展。 见浣妍半天没有回话,冥九又幽幽问道:“便是帝后舍得放走煜珩,天姬亦会舍得么?” 浣妍猛地抬头,像是突然被戳中了心中的某一块地方,热辣辣地揪疼着。 冥九见状笑得更开怀,“火神若是被逐出了仙界,那么天姬以为,您还能与他做朋友么?” 冥九特意咬重了“朋友”二字,像是一种刻意地揶揄,这让浣妍气上心头,却又无法反驳。 煜珩一旦去了妖界,她这样天姬的身份,又怎么会被容许还与他相从过密? 冥王此人真是城府颇深,处处点中要害,浣妍又急又气。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意 “其实,天姬与火神之间的纠葛,本王亦有所知。”冥九悠然道。 浣妍猛地抬眼,心跳骤然加快。 她的心思恐怕连煜珩都不知道,这个与她素未谋面的冥王又怎么会知道。 这个冥九,真是深不可测,她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 “天姬不必惊讶本王如何知晓,本王能掌管冥界,自有这样的本事。只是,本王想说的是,自古以来,仙界最为恪守礼规,谨守不同族类之间可是不能成为爱侣的原则,比如,仙凡便不可相恋,而妖族魔族皆是仙界死敌,更是不能,还有最为苛刻的,连神族和仙族之间亦是不能呢! 我们不说远的,上任被封印的魔尊敖岳,想必天姬也知道,他曾是东海龙王的弟弟,正正经经的仙界中人,却痴心恋上神姬聆织,碍于族类不同,不为仙界所容,愤而跃下有界崖,将自己生生堕了魔,只因魔道不必再恪守这些陈规。 其实魔尊敖岳的旧事已有些远了,且被仙界将这丑闻消息封得严密,天姬恐怕都不能知得详尽,但花神柘舞和魔尊之子云莫之间的旧事,天姬想必亦是知晓的,他们二人最终也为能容于世,甚至惨淡收场。 此事,六界皆知,天姬亦不会陌生,本王此番也是赘言了。” “冥王与我说这么些所为何?”浣妍面色冷淡地沉声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呵呵,天姬冰雪聪明,怎会不知?怕是心里不愿承认罢了,天姬私心其实不愿火神回归妖界,便将本王这助他挣脱囚笼的人认作害他的歹人,当真是将本王冤枉得彻底。” 浣妍微微一笑,“冥王又不是我,又怎会知道我有怎样的私心,不过是你的无妄揣测罢了,冤枉没冤枉了你,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冥九低低一笑,“那么敢问天姬对火神没有私心么?本王瞧着约莫不是,不然天姬也不会夜里这么巴巴地赶来这里。” 浣妍淡笑,“冥王既然已经将我和他的事探听地如此周详,那我又何须隐瞒?我对火神煜珩,私心自是有的,不过,我的私心与冥王揣测不同,我的私心只愿火神煜珩能过得开怀,若是在仙界他过得开怀,我拼尽全力也要保他,若是在妖界过得开怀,那么我亦会助他回妖界,但,我绝不会用冥王的方式。” 冥九微微扬了扬下巴,“哦?本王的方式如何了?” 浣妍冷笑一声,“冥王,你我今日已将许多话说得明了,眼下又何须这样明知故问,岂不知会欲盖弥彰?你千方百计地说服我,你今日之举是在帮助煜珩,又可知过分的刻意只会让自己深埋的意图路出马脚,显得另有所图。[.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冥九颇有行为地摸了摸他尖而厉的下巴,一副洗耳恭听地模样。 浣妍继续道:“来时路上,我已想的十分清楚,冥王您是一界之主,向来不将仙界天庭放在眼里,今日特地来此,左不过就是为了离间火神和仙界的关系,若是成功,仙界便会少了一个五行之力,六界之间的力量会越加均衡,您虽然捞不到太大的好处,却也让自己在仙界面前底气又足了几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冥九也不回话,只是一味地笑着,用他那张脸上唯一能看见的嘴,苍白的下巴跟着一抖一抖,看起来阴森恐怖。 冥九的笑声激得浣妍脑皮发紧,耳朵里都跟着微微疼痛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笑,这笑里裹藏了不少的法力,凝聚着冥界地府里酸腐气息和冤鬼恶鬼的戾气,野蛮污浊尖利,一声一声地划割着她的耳膜。 “怎么?我说得不对么?”想要阻止这样的笑声,浣妍出声反问道。 见浣妍情不自禁地揉着耳朵,冥九又向浣妍走近几步,浣妍恍惚间瞧着像是一团黑雾慢慢笼罩过来,而那黑雾中迷乱地飘散着一些恶鬼的模样,面目狰狞,青面獠牙,隐隐之中,还能听到它们的哀嚎嘶叫。 浣妍禁不住后退几步,想要避开冥九的靠近。 冥九在逼退了浣妍几步后,在距离她两步的地方站定,低下头,像是与浣妍耳语一般,低声笑道:“天姬的修为不怎么深厚呢,本王这样的笑声就承受不住了!” “你退开!!!”浣妍厉声喝道,因为冥九身上的气味已经让她越来越难受,而那黑雾中若隐若现的脸,让她忍不住有些头晕,像是被帛带紧紧勒住了头。 冥九依旧在靠近,浣妍终于没有退路,后背贴在一根廊柱上,玉质冰凉的触感隔着衣衫传过来,激起她冷汗涔涔的背上一个冷战。 “天姬这是在惧怕本王么?”冥九得意道。 浣妍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不怕你,只是讨厌你!” 冥九似是微微一愣,随即讥笑一声,抬手撩起浣妍面颊旁被汗水浸湿的一缕头发,嗓子里发出一声质疑:“嗯?” 浣妍扭头,甩开他的手,不屑道:“恐惧来源于未知,而我知道你不会在此对我有所伤害,所以我不必惧怕。” 冥九放下手,托腮若有所思的模样,良久,又后退了两步,略略抬起了头,浣妍可以瞥见那一直被冠帽所遮掩的鼻子,白皙圆润,不如下巴那样尖利。 “天姬方才只说对了一半。”冥九收起方才低低的略带调笑讥讽的语气,颇有些认真地回答了浣妍早就问出来的话。 一半?浣妍不明白,冥九还有能有什么目的,或者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冥王此话怎讲?”浣妍问道。 冥九轻笑一声道:“本王此次前来,为天帝天后还带来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火神在人界已经找到了神器祁阑箜篌。” 浣妍的心猛然一跳,脱口道:“那不是真的神器!” 冥九对浣妍的回答似是意料之中,笑道:“这个本王知道。” 浣妍愤怒道:“那你为何要说煜珩找到了?” 冥九无辜道:“本王向帝后禀明时,只说火神在人界王宫里找到了祁阑箜篌,但本王也没说它是真的。” 浣妍愤愤道:“你太狡诈了!不过天帝天后那样英明,也绝不会轻易相信的。” 冥九笑道:“天姬所言甚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天帝天后会不会相信。” 浣妍脱口道:“总之,天后肯定不会相信的!” 冥九双唇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敢问天姬,你为何能断定天后不会相信?”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逼迫 眼前的一双唇,紫黑色中泛着光泽,它们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仿佛在诱惑着对方说出什么期待中的话。 浣妍瞧着这一双诡异的唇,内心慌乱地跳着,面上却仍努力保持着冷淡从容的表情,并不示弱地与冥九对望着,虽然她只能看见他漆黑的冠帽,看不见那藏在冠帽下的一双奇怪的眼,虽然被遮着,却好像无时不刻在看着你。 冥九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浣妍有些后悔,方才的一时口快,不知为何,就那样笃定地将天后说了出来。 是不是或许在她心底里,她已经笃定,天后就是取代沈梨香成为陆沚的梨香夫人的那个神秘女人? 天后取代沈梨香,是为了得到祁阑箜篌,后来陆沚将那箜篌盗了出来,送到她面前,她却发现那箜篌原是假的。 于是,她便要离开,既是因为再没有什么可期待的神器,也因为她有她天后的位置,这是她在人界停留再久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也只有她天后这样的地位,才会将真正的沈梨香的魂魄在梨树上护佑了那么久,使她不被阴使捉住,也没有因为她的命数被改,而受到冥王的出手阻止。 这是浣妍将整件事思虑了许久得出来的结论,甚至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出来的认知,只是它就这样在她的心底存在了,以致她方才可以如此笃定地脱口而出,认为便是天帝相信了,天后也不会相信。[.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因为芳华殿中老梨树下面埋的那把箜篌,就是被她当初丢弃的假箜篌。 关于这些,其实,她只是猜测,比较笃定的猜测了,真正的事实是什么,煜珩早已与她说过,让她不要再去细究,有些事情,过去就该放手让它过去,再加纠缠,或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既然眼下一切和乐,那便很好,不纠缠就是明智之举。 可是,这些,冥王又知道多少?他那般反问的语调,怎么都听着像是他已经知晓了什么,而这竟也让浣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像是得到了某种共鸣一般。 想到这里,浣妍心底蓦地一紧,若事实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天后岂不是违反了天规?且是大大地违反了。 而这一事实,如果冥王也知道……浣妍不敢想象自己的母亲将要受到怎样的惩罚。 不,无论如何,无论冥王自己心底知道得有多少,她作为天姬,作为天后的女儿,就该维护着自己的母亲,起码她不能在冥王面前,这样迎合着他的蓄意反问。 浣妍定了定神,笑道:“呵呵,冥王有所不知,我曾与母亲闲聊时提起煜珩在人界王宫找到箜篌之事,那时,我就告诉过她那把箜篌并不是真的祁阑箜篌。” 虽然煜珩交代过她莫要在天帝天后面前提起此事,浣妍也一直将此事连带着青峨山那把箜篌的事埋在心底,未与任何人谈起,但眼下,为了反驳冥王的话,打消他的疑虑,浣妍只能这样撒谎了。 冥九勾起的双唇果然顿了顿,“唔,原来天后早都知晓了人界中流落的那把箜篌是个假箜篌。” 浣妍不知道冥王话里的那个“早都知晓了”是怎样一种早,更不知道他是否在一语双关地试探着她。 于是,浣妍继续道:“没错,我回到天庭后,就与母亲将人界里的事细细与她讲了,告诉她煜珩在人界中寻到了一把传说中的箜篌,却并不是当年失踪的祁阑箜篌,所以她早在你今日禀报之前就知晓此事了。” 冥九了悟了一声后,又不以为然道:“可是,天后今日听完我的禀报后,还是相信了,相信火神煜珩找到了神器祁阑箜篌,却隐而不报。” 浣妍立即回道:“那是因为天帝天后顾及冥王这么大老远过来的颜面,所以并不愿当庭反驳了你,天后会与天帝讲明的。” 冥九笑了起来,摇摇头,似乎遇到什么极为可笑的事,而这笑虽然没有裹藏着法力,却听起来依然是那么刺耳。 浣妍皱眉,决计不再理睬眼前这个狡诈的冥王,她要去找天帝天后。 刚要转身,浣妍就听冥九道:“天姬莫要急着走,本王方才的话其实并没有讲完,本王向天帝天后说起了人界王宫的那把箜篌之后,又说起了梁城青峨山里的那把箜篌。” 什么?!他连青峨山秘洞里找到的那把箜篌也知道?! 这个冥王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浣妍已经禁不住由心底升腾起一阵寒气,只觉与冥王这场对弈,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败局,而她还不自知,仍然混不知情地走入他在话锋间布下的一个又一个陷阱。 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阴测测的可怕。 看到浣妍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冥九低低笑了一声,“看来,天姬没有将青峨山的那把箜篌告诉天后呢,难怪天后要相信本王的话了,虽然本王依然没有强调青峨山的那把箜篌是不是真的箜篌。” 说完,冥九得逞般地笑了。 浣妍真想冲上去一把撕了这个狡诈可恶的冥王,可是他那瘆人的笑声却让她的腿像被大石重重压着一般,再不能动弹分毫。 浣妍深吸一口气,“冥王,你的醉翁之意是在箜篌,是想逼煜珩交出真的箜篌。” 冥九颇为满意地扬了扬下巴,欢快道:“呵呵,天姬果然一点就通,没让本王失望。” 浣妍怒道:“可是,你明明知道他手里根本就没有真的箜篌。” “不错,不然本王只要寻他抢来就是了。” 浣妍想到什么,冷声道:“你这样做是为了逼出真的箜篌,逼煜珩找到真的箜篌,可是,若是被冥王您一逼,箜篌就能那么容易找到,那煜珩这么多年还真是遗憾没有早点被您这个冥王逼上一把!” 冥九并不在意浣妍的冷语,只是摇摇头,笑道:“这一点本王岂会不知。本王要逼的另有其人!” 浣妍脑子里一个名字一闪而过,嘴上却仍是不由问道:“谁?” 冥九用苍白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他尖而厉的下巴,良久,低声道:“廉仓。” 并不是浣妍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浣妍隐隐松口气。 她方才想到了紫竹林中的那人,若是冥王企图以这样的方式逼云莫交出祁阑箜篌,那简直是可笑之极,先不论云莫是被封印着,就算没被封印,他又缘何要帮助煜珩? 好在,冥王的目的在于廉仓,而廉仓是煜珩的父亲,他总不会弃煜珩于不顾的。 浣妍淡淡道:“廉仓妖王出外云游,名为云游,其实是为寻找祁阑箜篌,他若是寻到了,为何现在还未返回妖界,冥王这样逼他出手,是想他返回妖界与你为敌么?” 冥九伸出食指在浣妍面前摆了摆,“呵呵,天姬的心思到底还是单纯,本王若是廉仓妖王,一旦寻到了祁阑箜篌,那便会将自己躲藏得很好,断不会再大摇大摆地回到妖界,引六界觊觎,甚至为妖界带了祸患,本王只会在最危急,火神最需要的时刻,将辛苦寻到的神器交到他的手里。 所以,正是因为廉仓没有返回妖界,本王才更加笃信,真的箜篌早已被他这只老狐狸找到了,不然为何,这一千多年来,六界各方力量寻了这么久都没有下落?” 第一百六十章 林中问 浣妍走在回月宫的路上,脑中回荡着冥王在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天姬若是真的想帮火神洗脱罪责,那就将真正地神器呈到帝后面前吧!本王知道妖界二殿下煜琏前些日子外出寻找妖王,天姬与二殿下交好,想必也是知道他的踪迹的吧!哈哈哈哈哈!如此,本王便告辞了,天姬,我们后会有期。” 浣妍没有看清楚冥九是怎样在她眼前消失,只是被一团黑雾所包围,而最后的这句话尖利地被包裹其中,浣妍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拨开这些黑雾,却最后都是徒劳。 等她眼前回复清明的时候,已经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凌霄殿外。 一切像做了一场梦,可是冥王最后的那句话却让她感觉那么真实。 浣妍在凌霄殿外坐了一会儿,最后站起身,匆匆向月宫赶去。 灵羽与她相约过,今夜要去落星殿看她,眼下应是已经到了许久吧! 虽然浣妍不敢再相信灵羽,也从来捉摸不透灵羽对她的态度,但眼下,她也想问问灵羽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煜珩。 ********** 浣妍是在月宫门口遇到了灵羽。 灵羽依然穿着她那件月华长裙,挽着浅紫色的披帛,梳着高高的螺髻,与她在紫竹林时一模一样的打扮。 在天庭里,灵羽是特立独行的,她从未因为身份转换成了天妃而对自己的装束妆容有什么改变,甚至在天帝天后面前仍是那副清冷倨傲的样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众人只说这是天帝宠爱灵羽的表现,浣妍却觉得灵羽似乎并不把天帝放在心上,因此也不愿给他留什么颜面。 浣妍原本以为,灵羽千方百计地回到天帝身边,是情之所至,让她甚至想因此原谅了灵羽之前对她的利用。 可是,事实仿佛并不是这样,灵羽此番回到天庭,让很多人不快活,却也没让自己多快活,真是让人想不明白,她这样伤人伤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姰远啊,你回来了。”灵羽看见浣妍的一瞬,盈盈笑开,温柔说道。 浣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让灵羽姑姑久等了。” 灵羽摆摆手,“无妨,夜已深了,姰远快进去歇着吧,姑姑这就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灵羽拉起浣妍的手,慈爱地抚了抚,最后紧握了一下后松开,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最后还是忍住了。 灵羽又暖暖笑了下,便要从浣妍身边擦身离开。 轻盈冰凉的月华色衣袖从浣妍手背上轻轻滑过的时候,浣妍伸手拉住。 灵羽停住,偏过头探寻地看着浣妍。 “灵羽姑姑,我想和你一起回紫竹林看看。”浣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郑重道。 灵羽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即微笑道:“好。” 浣妍继续道:“现在就去。” 灵羽怔了怔,脸色复杂,良久,略带叹息道:“好。” 浣妍松了一口气般笑笑,却见灵羽抬手拢着她的头发,之前在冥九离开时释放的黑雾中挣扎的时候,她的发髻便有些散乱了。 灵羽拢了一会儿后,无奈道:“你的那支紫玉钗呢,用它将头发重新绾起来吧!” 浣妍依言从袖中掏出紫玉钗,交到灵羽手中。 *********** 到紫竹林的时候,竹丝正守在紫榭中,准备好了一应茶点,似是一早知道灵羽会回来。 浣妍将将落座的时候,竹林里的乐声幽幽飘荡了出来。 拿起杯子的手一滞,浣妍抬眼看向灵羽,却见她好像没听见似的,若无其事地阖目品着竹叶茶。 浣妍低头,白瓷杯里飘着几片紫色竹叶,皆是短小宽园的个头,在清透的水中打着转,再缓缓沉落,将整杯水映出盈盈紫光,而袅袅升起的雾气是扑鼻的清香,闻之令人迷醉。 浣妍低头闻着,忍不住就要像灵羽那般闭上眼睛沉迷其中。 就在这时,林中乐声一个激越的轻响,像是七弦琴的撩动,“铮”的一声将浣妍惊醒,浣妍只觉像是被一场凉雨当头浇下,整个人浑身醒活过来。 浣妍猛地抬了抬眼皮,瞥见灵羽亦是睁开了眼,像是也被惊醒了一般。 “姰远啊,姑姑去瞧瞧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仙婢们将翠微酿得如何了。”灵羽懒懒地说了一声,没等浣妍反应过来,就飞身出了紫榭。 浣妍瞧着那抹月华色的影子消失在夜色中,又环视了紫榭一周,发现竹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而她此刻盯着手中的瓷杯,看紫色竹叶悠悠旋转,心乱如麻。 有些事,她没有料到会发生,而那些她原本下定决心要放弃和回避的事,也因此逼到了眼前,她不知道若是跨出了这一步,选择了面对,会有怎样的后果。 可是,有些事,好像已经没有了选择,从她决定回到紫竹林,从那林中乐声已经霸道地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维,一点点地牵引着她前往。 那乐声是悠扬缓慢的,可浣妍听着却像是一声声急不可耐地催促,迫得她的心跳不断地加快起来,握着瓷杯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濡湿,滑腻而吃力地保持着握杯的姿势。 浣妍向林中望了望,放下杯子,直奔林中深处而去。 毫无意外的,那个人穿着他一贯的月白色袍衫,正低着头,用他修长瓷白的手指在一张七弦琴上来回弹拨,宛如生花,漆黑如瀑的头发,在身后随夜风飘荡,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挥毫泼墨。 浣妍推门而入,轻声道:“云莫。” 那双手没有停,他甚至连头也没抬,像是将自己禁锢在了正在弹奏的乐曲里,怎样也不愿停下来,仿佛停下就会失去呼吸和生命。 直到一曲终了,云莫才缓缓抬起头,最后悠悠睁开眼,额角处的暗红纹饰跟着舒展开来,而眼下的那颗猩红泪痣,也终于在刚好打在他脸上的月光中显现出来。 面如冠玉,芝兰玉树,俊美中带着些许邪气,这个男子每一次都是这样绝世的姿仪。 他平淡开口,“许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的名字。” 浣妍看着他爱惜地将七弦琴收好,又如常地望着一池莲花发呆,浣妍开口道:“许久不见,你最近又喜欢上了七弦琴。” 云莫没有回头,像是没听见似的,在池边枯坐着,看起来萧索孤独。 “我是来问一件只有你知道的事。”浣妍觉得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鉴于云莫是个脾气十分古怪的人,趁着他还没有十分反感她的时候,她必须赶快问出口。 “其实,哪一件乐器我都是十分喜欢的,只是这一千多年,我需每隔一阵子变换一个乐器来弹奏,不然这样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早就要将我逼疯了。” 这样答非所问,浣妍反倒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又僵持了片刻,云莫徐徐转过身,定定将她望着,淡淡道:“你是来问我祁阑箜篌在何处。”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交易 浣妍赶回紫榭的时候,竹丝正等候在那里,说是灵羽因为临时有事先行回天庭了,交代了她在紫榭等浣妍。 “主子说,若是天姬回来这里,若是想赏玩紫竹林,竹丝便为天姬领路,若是想在这里歇息,竹丝为您安排卧榻,若是想直接回去天庭,竹丝便送您下山。”竹丝不急不慢地说着灵羽的安排。 浣妍扶着紫榭的一处窗棂,却将这番话没太听进去,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她临走前,云莫那抹奇怪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短暂地几乎要让人忽略错过,只因他很快就垂下了头开始继续弹奏七弦琴,一切就如她来之前的模样,连曲子也是一样的。 琴声伴随了她匆匆奔回紫榭的一路,直到她见了一脸诧异地看着她的竹丝才止住。 竹丝显然十分好奇她失魂落魄的脸色,却并没有多问,只是十分规矩有礼地按照灵羽的吩咐将她走前的安排说了一遍。 “天姬?您这是怎么了?” 浣妍被竹丝这一句关切的问话惊醒,茫然回过头,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并未回答竹丝的话,竟站在窗前愣神了许久。 “哦,没事,我还是直接回去天庭吧!”浣妍摆摆手,展开一张苍白无力的笑。 竹丝回之一笑,却走上前来,“天姬就这样散乱着头发回去么?要不要竹丝帮您绾个发髻?” 浣妍怔了怔,低头看着肩头披散着的头发出神,脑中浮现出夜色下那张俊美得有些邪气的脸,他微微勾起唇角,貌似随意却十分认真地问道:“天姬以后还在再来紫竹林看我么?” “……” “天姬虽然没有回话,但我也知道,你这一去是断不会再来了。” “……” “天姬不必解释,若是天姬真的放心与我相交,又岂会时隔这么久,直到有求于我才回来紫竹林看我?” “……” “天姬不必为此感到愧疚,我也未曾将此放在心上,否则便不会帮助天姬解答疑问了。” “……” “只是,这么多次交谈,我引天姬为知己,天姬日后果真不再来这紫竹林,我会甚为想念,所以,我想向天姬讨一件东西以作日后念想。” “什么东西?” “天姬头上的紫玉钗。” “这……” “呵呵,怕是我冒昧了,天姬时时戴着这支玉钗,想必是心爱之物,天姬恐怕难以割爱。” “不……不是……” “我正是瞧着天姬时时戴着它,所以想要讨来,以后思念天姬之时,可拿出来看看,便如同天姬站在我眼前一般,这样,我也终于可以不至过于孤独地度过余下的囚困岁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好。” “如此,便多谢天姬割爱了。” …… 浣妍必须承认,在云莫提出要她以紫玉钗相赠的时候,她有一霎那的犹豫。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她觉得这支紫玉钗应是件对她十分重要的东西,因为那是自记事起就属于她的东西。 可是,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关于这支钗的只言片语,唯有铮远说起的那个云兮,那个戴着这支钗与他相遇的云兮。 但是,那支钗早已随着云兮的死亡而碎裂消亡了,又怎能确定她手中的这支钗就是当年的那支呢? 连见过那钗的铮远,将她手中的紫玉钗瞧了又瞧,亦不能肯定就是当年的那支。 于是,这支钗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是简单平凡,还是暗藏玄机,没有人能够告诉她。 然而,现在却有人能告诉她最想知道的事情,告诉她那把祁阑箜篌在何处,然后她可以去帮煜珩度过危机。 而告诉她的这个人,想要的酬劳,仅仅就是她手中的这支紫玉钗。 一把神器,一支或许平淡无奇的玉钗,无论如何,在当时云莫那般恳求和寂寞的眼神下,和她为了煜珩而慌乱的心跳中,她都觉得若是选择了以玉钗为交换,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不,也是必须做出的选择。 真正把玉钗交到云莫手中后的下一刻,浣妍的心终是不由自主地揪疼起来,仿佛失去了一件不可挽回的瑰宝,而伴随着这种感觉而来的,是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尤其,是在看到那张脸上一瞬闪现又消失的诡异笑容的时候。 于是,在浣妍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奔出离开林子的路上,她不可控制地将那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伴随着身后传来的幽幽琴声,仿佛将她全身带入了一种魔怔的状态。 她看不清林中的路,只能听见琴声一个声调一个声调地拨乱着她的步伐,像是淋漓血雨中的一阵阵狂笑,又像是怒海翻腾前孕育翻涌的暗潮。 直到紫榭,她遥遥看见正翘首等待的竹丝,她的心跳才平静下来,才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而之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而在梦中,她与一个魔头在交易。 一身的冷汗被夜风吹干,以致竹丝在靠近前来,为她撩起一揪头发的时候,浣妍浑身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 慌忙摆摆手,浣妍告别了竹丝,在她的一脸惊异中匆匆离开了紫竹林。 回到天庭,浣妍直奔煜珩的重火殿,她现在十分想要见他,必须在此刻见到他。 重火殿不在月宫,她也从未来过,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连殿门外的仙婢,她竟都是不识的,此刻,浣妍才明白,自己对煜珩的关心其实很少很少。 煜珩可以很清楚地记得她的落星殿中亮了几盏灯,灭了几盏灯,那一日是哪一位仙婢在当值,那一日是辰远外出的日子,哪一日她这个天姬得闲,而她却连煜珩所在的重火殿都没有来过。 浣妍心里有些难受,直接推开殿门,一旁的仙婢瞧见她一个天姬却披头散发地模样早都傻了眼,聚在一旁窃窃私语。 浣妍顾不得这些,只是冲进殿内,“煜珩!” “火神尊上还未归来。” 身后传来那守门的仙婢的回话,在空荡荡的重火殿内响地嘹亮而冷淡。 浣妍听得出来,这些仙婢不喜欢她,可是自己几时招惹了她们,真是不得而知,而眼下,她已顾不得细究这些,只想尽快找到煜珩。 “他是否还在妖界?”浣妍急急问道。 “天姬尽管忙着与那位漓戈神君畅游天庭,今日里却来管我家尊上在何处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等待 尽管受尽了重火殿里仙婢们的白眼和冷语,浣妍还是决定留下来等煜珩回来。 相比落星殿,重火殿更为明亮温暖,整座殿室内的廊柱和墙壁皆是暖暖的赤色,让哪怕一身寒气进来的人,都会立时觉得舒适许多。 而更为暖人的原因在于,重火殿的人气颇旺,不同于落星殿中屈指可数的几个仙婢,重火殿里似乎角角落落里都有仙婢穿梭来去的影子。 虽然浣妍感觉她们不大喜欢她。 浣妍曾听铮远和辰远皆提起过,煜珩是天庭里最招女仙们喜欢的仙君,不光因为那张俊脸,也因为那张甜得快将六界里所有的蜜汁都搅和遍了的嘴。 所以,其实这么多的仙婢中,有许多并非是天帝天后分配到重火殿,而是她们自愿留在落星殿内任煜珩吩咐差使,相应的,煜珩也对她们极好,按照她们的话来说,煜珩是个随时随地都不吝于与仙婢们逗笑,并且赞美她们的尊上。 因此,她们对煜珩的忠心,可谓名冠天庭,也正因为此,浣妍可以理解她们对她的不友好。 因为,在她们看来,她背叛了煜珩,说得难听点,便是她勾搭了火神,却其实暗地里早于水明泽上来的那位仙君私定终身,真是不要脸得很。 浣妍坐在大殿正中一处躺椅上,来来往往的仙婢们,像没看见她似的,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一直等到打扫到她脚下的时候,才一脸不情愿地开口,让她挪一挪地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虽然,这些仙婢对她的态度恶劣,浣妍却觉得她们真实直率,没有那些仙人们一贯的虚伪作风,即便是对着她这样一个天姬你,依然我行我素爱恨分明。 于是,浣妍看着一众仙婢们忙碌打扫的样子,也觉得津津有味,不至让等待的过程显得那么无聊。 煜珩手下的仙婢们,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嗯,连相貌也是不一般呢。 浣妍瞧着之前守在殿门口的那个仙婢,正亭亭地踩着步子走进来,像是朝着她这里而来,浣妍有些局促地站起了身。 那个仙婢长着一张甜甜的脸,像是故意似的,此刻没有笑容,让人觉得遗憾,浣妍正在感叹间,那仙婢就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似的。 浣妍原以为她要开口与自己说话,正要打破尴尬开口寒暄一句,就见那仙婢蓦地转了身,对着忙碌中的众仙婢们大声喊道:“诸位姐妹们,都停下手里的活,速速离开此殿。” “是,绯萱姐姐。” 眼前这叫绯萱的仙婢像是这重火殿的掌事仙婢,一声令下,一众仙婢们立时收了手,就连方才在浣妍身后擦着躺椅的那个小仙婢,也立时没了踪影。 于是,偌大的重火殿忽然冷寂下来,即便还有那样暖暖的颜色,却再没有生气的模样。 浣妍忖度着,这绯萱是否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与她,便沉默着等待她开口。 没想到,那绯萱冷冷地将她看了看,竟径自转身走了。 这大殿里,最后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浣妍这才回过味来,绯萱这是故意要将所有人都支走,让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待在这里,最后熬不过孤独无聊,不用任何人赶她走,她也会自己悻悻离开。 这约莫是因为之前她在殿中将一众仙婢忙碌的场景看得太过欢愉了些,以致让绯萱瞧见了,便要将这最后一项乐趣也要夺去,明白地告诉她,重火殿不欢迎她这个天姬。 浣妍觉得自己真是作孽,何时招来这么大批女子的仇恨,果然女子的仇恨猛如虎,伤人于无形,噬人于谈笑之间,真真凶猛于万千法术。 浣妍在躺椅上全身躺下,抬头看着屋顶的大片花纹,皆是火焰的模样,画得栩栩如生,又因为被施了法术的缘故,远远看着,一簇簇的火苗摇摆着,好像正在燃烧的样子。 被这一片大火看得晃眼,又因为天色已亮,而昨夜在凌霄殿和紫竹林折腾了一宿,未曾入眠,浣妍瞧着瞧着,便沉沉睡去。 ********** 一片白茫茫亮晶晶的银河中间,浣妍独自站在其中,无心去看那银河中间,美丽璀璨的星星,只是不知疲倦地仰着头,像是知道天上会有什么人突然驾云而来一般。 果然,就在她的脖子就快酸掉的时候,层层叠叠的云朵中,一个红点越来越大,向着她的方向飞来。 那个红点慢慢变成一张饼的大小,然后又继续变大,直到现出人的身形,着一身绛红色的袍衫,一头墨发飘散飞舞在身后,与这耀眼的绛红调和成一种无法言说的美。 那张狭长而魅惑的眸子,即便离得这样远,看起来却依然那么明亮醉人,幽深如一潭深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邪魅不羁的笑容。 正是她仰了这么久的脖子在等待的人。 浣妍看着他就这样向她俯冲而来,带着一阵桂香,甜蜜中带着清香,让她此刻仿佛置身于妖界王宫后院中的那棵桂树下。 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因为浣妍生怕那颗怦怦跳着的心,会蓦地跳出嗓子眼,脸上也忍不住微微发烫起来,却仍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张开手臂,闭上眼,浣妍等待一个拥抱。 却忽然手臂一沉,惊异间,浣妍险险就要栽倒,慌忙睁开眼,才瞧见,眼下,煜珩正被她抱在怀里。 原来,煜珩从天而降,她是负责在原地接住他的…… 歪狐狸面对她的一脸惊恐,不以为,咧开嘴大大地笑了一声,极为得逞的样子道:“咳咳,浣浣,上一次我在桃树下接住了你,这一次便要你来接住我,两清!嘿嘿!” 这只歪狐狸,要不要总是这么死精死精的!!! 瞧见浣妍发怒的表情,歪狐狸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没等浣妍眨眼,眼前的人形就变成了他的真身,一只毛茸茸的赤色毛皮大狐狸。 尾巴扫过她的脸,无赖地打着来回,惹得浣妍又痒又气,扬起手来,就像把这只大尾巴上的毛好好地拔一拔。 “哎呦!几日不见,浣浣怎的如此大的脾气!” 浣妍猛地睁眼,眼前一张狭长而魅惑的眼,正一脸好奇又无辜地看着她。 原是一场梦境,她醒来,却竟然见到了梦中的那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归来 浣妍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特别令人又惊讶又感到幸福满满的事情,但是眼下,梦里心心念念遇到的人,一睁眼就能看到,就是让她觉得既惊讶又幸福满满。 只是,眼前的场景与梦中相比掉了个儿,如今是她被煜珩抱在怀里,看见他的英俊潇洒的人形摸样,而非梦里的那只赤色毛皮大狐狸,更没有那只毛茸茸的大尾巴。 那她方才挥手打过去的是什么东西,虽然是在梦中,但毛发划过手心的触感还是很真实的。 说起来,浣妍遇到煜珩至今,始终没有见过他的真身模样,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但凡有些修为的仙人或者妖精,都会极尽全力维持人形,以暴露真身为耻。 因为一般暴露真身的时刻,要么是极其危险,要么就是难以自控,或者还有被外力打出原形的等等,这些情况无一不是修为不精的表现,是相当失脸面的事。 所以,六界之中各族之间面对冲突争斗时,都心照不宣地遵守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可强力将对手打出原形的,这也就是所谓的,对人对己要留有余地,断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谁都明白,兔子被逼急了也能咬人。 但是,人界中的许多捉妖道士却是常常喜欢在将妖怪制服后,再牛气哄哄地把它们打出原形来,以显示自己的法术高超,凡人们不明白,看着拍手叫好,妖族同类们,甚至是仙人们看着,其实是觉得十分可恨的,毕竟,也有很大一部分仙人自身也是有着真身原形的。 于是,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捉妖道士们,同样和别的道士修行,却最后难得大成,或者不能长生不老的原因,皆源于捉妖时候作孽太多。 因为有时候,妖怪们对于隐藏自己真身模样的执着不亚于一个陷入情爱中的姑娘对于真爱的执着,它们宁愿你杀了它,也不愿以打回原形的方式羞辱它们。 从这一点上说,妖怪们还是很有气节的,至于仙人嘛,只能说是好面子罢了,毕竟他们又不会被一些道士当了妖怪那样捉去。 而眼前这只歪狐狸,有气节或者好面子,已经不能用来形容他,浣妍觉得他根本就是存心捉弄她,故意不给她看他真身的模样。 自认识他以来,浣妍提过不下数百次,要瞧一瞧这歪狐狸的真身,可是他要么抵死耍赖,要么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将话题转移到一个浣妍再也想不起原话题的事情上,真是狡猾得令人发指。 于是,浣妍这么久以来,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将煜珩想象成一只火狐的模样,于是,就这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浣浣是否想我想得痴傻了,怎的这般直勾勾地瞧着我?真是让我不害羞一下,都对不起你这样一往情深的眼神了。”煜珩一边用手捋着几缕飘散在肩上的长发,一边笑吟吟道。 浣妍白了他一眼,“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捋着尾巴的大狐狸。” 煜珩裂开嘴笑道:“我原本就是一只狐狸嘛。” “嗯,一只赤色毛皮的大狐狸。” “浣浣如何知道我的毛皮是赤色?”煜珩惊讶道。 浣妍有理有据地回道:“因为你总穿着绛红色的衣衫,整个人瞧起来就像一只火狐。” “哈哈哈!”煜珩大笑,“那浣浣整日穿着碧色衣衫,是否真身就是个绿毛怪?” “……” 绿毛怪?!浣妍真想一巴掌过去把他打出原形来,这只歪狐狸就不能考虑一下一个姑娘家对于美貌的气量么? “嗯,那有本事,你就把你的真身变出来给我瞧瞧!”浣妍说出此番对话的终极目的。 煜珩还在笑,完全不肯上当的样子,笑得快要将他怀里的她给丢到地上去,真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欢乐无比的笑啊。 浣妍瞧着瞧着,忽然心上一紧,心里有一个强大的希望盘旋着,她希望这笑容能永远这样灿烂,能永远盛开在眼前这张容颜上。 而这张容颜的主人,今日归来天庭,这笑容不知还能维持到几时,浣妍更不敢去想,煜珩是否此刻心里很苦,却在她面前强装着笑颜。 她在这重火殿里,原本是心心念念地等他回来,可是此刻却希望事情按照相反的方向发展。 “煜珩,你不该回来这里。”浣妍轻声道。 煜珩瞧见浣妍表情的变化,疑惑道:“我不该回来?那你等在这里做什么?” 浣妍瞧着煜珩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冥王检举他的事。 “莫不是瞧着我这重火殿格外热闹些,你就来此找乐子了?”煜珩见浣妍没有回话,笑着打趣道。 浣妍没有被逗笑,只是继续轻声问道:“煜珩,你在妖界过得快乐么?” 忽然间,浣妍觉得冥王的话有几分道理,或许煜珩在妖界才会真正的开心快乐,毕竟那是他们族类聚居的地方,在妖界,煜珩只会受到尊崇和爱戴,而不是在仙界这样,处处在背后遭人非议和中伤。 那若是这样,她大可顺着冥王的计划,借此机会,让煜珩脱离仙界,而她也不必再去寻那箜篌,因为她真的不想和煜珩生死相隔。 浣妍清楚地记得,云莫告诉她祁阑箜篌的所在地后神色凝重的告诫,他说寻取神器之路,十分艰险,她不见得能活着将神器带回来,更何况她的修为现在是这样的浅。 她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觉得若是煜珩能够快乐地在妖界悠闲快乐地过着他原该有着的幸福日子,那么她即便只能在天庭将他远远望着,不能相守,那也是个极好的选择。 而若是她死在取神器的路上,不仅不能将神器带回,也不能再有生命时光去将这个唯一别样牵挂着的人守望着。 那样的话,就实在太遗憾了。 “嘿嘿,我自然是快乐逍遥得狠呐,一众母狐狸们天天围在身边,真是快活赛神仙,哈哈哈哈!”煜珩故意调笑道。 浣妍仍然没有笑,却不是因为听着这话心里发酸,而是心里终于下了一个决定,成全冥王,也成全煜珩,如果此次这件事怎能如冥王所说,浣妍愿望助他让煜珩获得解脱。 那个祁阑箜篌,留给冥王自己去盼廉仓回来吧,她是决计不会告诉他祁阑箜篌真正的所在地在哪里的。 “啧啧啧,这空气里怎么酸酸的,呀,浣浣也半天没有笑,莫不是吃那些母狐狸们的醋了?嗯?”煜珩见浣妍没笑,以为她在生气,便借机揶揄道。 这只歪狐狸永远都是这么自恋啊啊啊啊啊!! 浣妍白了煜珩一眼,然后扭过头不看他,实在看不得他的得瑟样儿了,小人得志。 “浣浣真的不打算往我这边看了么?啧啧,亏得这么好看的衣裙,居然无人欣赏。” 浣妍听见耳边歪狐狸喃喃着惋惜道。 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瞄,就见煜珩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碧色衣裙,做工精致,闪亮夺目,是她一贯喜欢的式样,最值得一提的是它的材质,不知是由何种布料材质而成,整身衣裙轻柔软滑,荧荧泛着光泽,丝丝纹理,像一汪流动的碧泉,在煜珩手中流淌。 真是罕见的布料。 第一百六十四章 衣裙 只因那布料实在神奇,浣妍用余光瞄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悻悻就范,将头扭过来。方才只是用余光,看得不甚真切和仔细,如今真正转过头来,浣妍心里又是一声惊叹。 虽然,自从她做了天姬之后,天后赏赐的,仙人们贺赠的衣料珍品不在少数,什么金缕衣,天蚕明纱,流玉锦,盘丝罗…… 那些件件都是六界中罕见,只因它们不是取材困难,制作时长,就是手艺复杂,极耗修为,一般的仙人不是穿不起,就是不敢穿。 这样珍贵的衣料,就是不制成衣裳,也可用来炼制丹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可以极好的宝贝,因此,能奢侈地将它们制成衣裳穿在身上的人,必要集财富和高深的修为于一身,这样,他们既能买得起,也能抵御那些来自各种不明方向的觊觎和抢夺。 于是,浣妍在听了洗月的这些说法之后,就果断吩咐敛月将那些衣料都收了起来,不到必要时都得将它们压箱底放着。 这世上的有些东西就是如此,珍贵而稀少的同时,能为人带来荣耀,也能为人带来危险。 浣妍自认为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修为让她安然地将它们穿在身上,或者说,她基本没什么修为,这真是个时时都能困扰到她的痛脚。 可是,如今歪狐狸摆在她眼前的这身衣裳的布料,好似比她见过的那些更加神奇,像是丝线又不是丝线,像是棉线又不是棉线,它由煜珩一只手轻轻托着,层叠的裙褶好似有好多层,却层层清晰可辨,这说明它们每一层都很薄透,因此,它们也很轻盈,垂下的片片裙裾正在空中悠悠轻摆着,碧绿的颜色在一片赤色的大殿里显得十分亮眼。 将浣妍从怀里放下,煜珩敛住方才调笑的唇角,轻声道:“记得水明泽上初次见你的时候,你被我从树上救下,却怪我弄破了你的衣裙,担心被你一直记恨着,这便来赔给你。” 煜珩说着,便将托着衣裙的那只手微微一抖,整件衣裙全部展现了出来,似一道碧色的云絮,又似一挂碧色的飞瀑,一阵幽香扑面而来,像是百花之香,馥郁芬芳,却浓淡得恰到好处。 浣妍一眨不眨得看着,为着这衣裙的玄妙罕见,也为着心中涌动的万千情绪,又是激动,又是惊叹,又是欢喜,又是甜蜜。 一直以来,煜珩基本没送过什么东西给她,算来算去不过人界里他那日在街上买的一把团扇,上面的画着当届的扇面美人程凤迭,而他也正是凭着那把团扇,才能在程凤迭归家的路上一眼认出她,并且“偶遇”她,然后进行了一通坑蒙拐骗,哄得程美人将他奉为高人,特意宴请了他,真是可气。 但即便如此,事后,浣妍还是将那团扇收了在身边,时时带着,煜珩虽然没有明着说是送给她,但总归扇子最后是由他交到了她手里,因此,还是觉得很开心,像得了宝贝一样。 而眼下,煜珩终于正式送给她东西,虽然打着赔给她的名号,但浣妍心里觉得,歪狐狸分明是想送她东西,却还要害羞地不承认。 “怎么?不喜欢么?”煜珩疑惑道。 浣妍摇摇头。 “那便换上。”煜珩欢快道。 浣妍还是摇摇头。 煜珩皱眉,叹道:“还是不喜欢,可惜,可惜。” 说着就要将衣裙收起,浣妍慌忙夺过,护在怀里,然后就瞄见煜珩得逞地笑了。 浣妍不甘道:“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敢穿而已。” 煜珩一脸惊讶,“为何?” “它太贵重,我怕穿在身上被人盯上。” “这倒没错,它的确很贵重呢,你能看出来它是用什么做的么?” “不能。” “那就结了,连见过它取材的人都不能看出来它是由什么做成的,你以为还有谁能看得出来它很贵重?” “你是说我见过它的取材?” 煜珩耸耸肩,表示肯定,“所以,浣浣就不用担心啦,再贵重的东西,要是没人识货,你穿在身上,也是件普通的衣裙,别人不过因为它漂亮多看两眼,断不会觉得它有多么贵重,你知道,大家更看重衣裙的取材。” “那它到底是什么做成的?” 煜珩嘿嘿笑了几声,直到浣妍一眼瞪过来,才悠悠开口道:“戕蚀。” 不过简单的两个字,浣妍却几乎要被它们逼得喘不过气来,满眼都是淋淋的鲜血,煜琏一动不动地在她怀里微弱喘息的样子,俞鲤浑身是血,蹒跚地抱着一截干枯的柳木从戕蚀花苞里出来的样子…… 这段记忆除了鲜艳的血红,剩下的就是无边的黑,铺天盖地的黑,,每每想起都让她感到窒息,心如针刺,因为心底那久久不能散去的愧疚和自责。 如今,煜珩重又提起戕蚀,仿佛又重新将她拉回那个噩梦。 浣妍有一瞬间的呆怔和出神,口中喃喃重复着:“戕蚀……戕蚀……” 煜珩见状,敛住笑,温声道:“其实,当日之事并不全是你的错处,戕蚀虽是恶草,食人为生,但也需是有些年岁的戕蚀才有食人的能力。 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催生草木之能,但即便如此,你那日催生的戕蚀也是将将生长而成,并不具食人之能,它们会那般,皆是被蝶昧以法术操作而致。 蝶昧早已开始布局,为的就是将细柳和俞鲤置于死地,以报她父母之仇。 前些日子,蝶昧在妖界寻到我,说起她在契盟山上发现你有此异能,后来看到细柳与你交好,便心生一计,诱你去阆苑,助她催生戕蚀,用细柳当年杀掉她父母的方式杀掉她。 为此,蝶昧十分后悔,不该利用了你,也没想到会伤了你,如今,她的父母之仇已报,她亲自用被火烧过的戕蚀残灰,再集千种花粉淬炼而成一匹世间仅有的布料,然后制成了这件衣裳,以此向浣浣致歉,以求原谅她的过错,冰释前嫌,与她重归于好。” 原来,说到底,这件衣裙是蝶昧送与她的。 浣妍只觉心蓦地一凉,脸上的微笑已经僵硬,模样一定十分难看。 巨大的失落奔涌而来,浣妍说不清是因为这衣裳非煜珩所送,还是因为得知蝶昧又回到煜珩身边,并且又重获了煜珩信任和原谅,不然煜珩不会来做这个说客。 或者两者都有吧,浣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心眼了,想努力不去让自己失落,努力笑出来,可是却觉得这样艰难,因为,蝶昧从来都是一个最让她有危机感的姑娘。 她与煜珩有着青梅竹马的过去,她在噬魂境象里救了煜珩性命,她可以这样轻易得到煜珩的原谅,所以,她或许也可以那样容易地得到煜珩的喜欢。 浣妍不知道她眼下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又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结 “这是蝶昧亲手制成……”浣妍喃喃叹道。 “嘿嘿,其实我也算尽了一份力。”煜珩笑道。 浣妍好奇地抬眼。 “浣浣可能有所不知,戕蚀这样的异草素来为人所知,却大多不知道它可制成布料,只因,它需要经过我这火之心祭出的神火焚烧,剔净它的凶戾之气,所余灰烬才可成上佳淬炼布料之材。所以这件衣裙的制成,也当算我一份大功劳。” 原本以为那衣裙皆是蝶昧的心意,煜珩如此说,又让浣妍有些纾解起来,也终于明白煜珩的用意,原来,他并不只是为了来做一个说客。 自从那次戕蚀之事后,浣妍便处处小心避忌着,不再随意侍弄花草,这样一个心结直到天后任命了她做司花之职,都未有多少缓解,以致她虽然已任职多日,却并不曾真的用心去侍弄那些仙株灵草,生怕再引出异变来。 煜珩或许早已把这些看在眼里,眼下送来这身衣裙,又在之前说了这么许多话,其实他是在尝试着为她纾解心结。 就像他所说,那场戕蚀异变的始作俑者蝶昧都可以得到原谅,不再纠缠于过去的错处,那么她这个不知情的帮凶,也不该这样困禁着自己。 煜珩的用心如此贴心却又这样不着痕迹,小心翼翼地守护和避忌着她的敏感和内疚。 鼻头涌起一阵酸涩,浣妍感觉眼角微微泛起了潮气。 煜珩似乎没察觉浣妍的变化,只是瞧着那衣裙继续道:“这衣裙以焚烧过的戕蚀为料,你穿在身上,它可根据你的身形随意变化,并且还有一个独特的妙处。” 煜珩顿了顿,直到浣妍好奇地看向他才微笑道:“这衣裙可助你避火。” 避火?看不出来这么柔软轻薄的衣裙,竟然还可以避火,那穿在身上岂不是等于多了一层修为? 浣妍不可思议地瞧着手中的衣裙,原以为是取材贵重稀少了些,没想到居然还有庇护法器的功用。 “我知你上次从俞鲤手中得了那颗东珠,它有避水之效,助你在梁城水患中脱困。如今,我送你这避火的衣裙,也可助我时时护着你了。”煜珩淡淡道。 “可是,我现在没什么能送你。”浣妍遗憾道。 煜珩嘴角的笑纹漾了漾,“若浣浣真想与我礼尚往来的话,不如将脚上这双云头靴送我如何?” “云头靴?” 浣妍有些惊讶地低头看自己的脚,还穿着当初铮远在人界送给她的那双金丝莲叶云头靴,心想歪狐狸什么时候盯上这么个宝贝了。 当时铮远没与她提起,而她回到天庭后才了解到,这云头靴乃是仙界的盘丝罗缝制而成,式样精致特别乃是其次,关键是这盘丝罗,它由一万只修为上千年的仙蛛吐丝织就,近百年才能得一寸见方的盘丝罗,实乃仙界不可多得的上乘珍品。 而她当初只瞧上它模样好看,却不怎么识货,没看出这缝制靴子的布料有何特别,只知道这靴子柔软透气,布料坚韧耐磨,冷时可保暖,热时又可保清凉,倒是一件妙物。 于是,果然,就被这只歪狐狸惦记上了。 浣妍笑道:“原来你一早都瞧上我这双云头靴了。” 煜珩皱皱眉,故作嫌恶地凉凉道:“嗯,这云头靴你穿着不好看,我瞧着很是不顺眼,所以,不如送我好了。” “……” 有这样损人的么?浣妍只觉刚刚因为他赠送衣裙而产生的感动火焰,立马被他这句话浇个精光。 “啧啧,浣浣莫不是当上了天姬后就喜欢瞪着眼睛瞧人了?”煜珩见浣妍气鼓鼓的样子坏笑着打趣道。 “我哪有瞪眼睛,就是眼睛瞅着你这一身红艳艳的有些酸。”浣妍反驳道。 “原是眼睛酸啊,那,不如让我来给吹一吹。” 说完,煜珩不等浣妍回答,就径直欺身过来。 浣妍眼见着一张狡黠笑着的脸凑过来,躲闪不及,惊慌之中只记住了闭上眼睛。 眼皮撞上两片温软濡湿,它们左右皆是轻轻一点,略作流连后离开,浣妍感觉脸上正被一阵温热的呼吸一波波地轻袭着。 一种奇妙而熟悉的感觉,脸上有些微痒,又有些发烫,她的肩膀被一双大而温厚的手掌轻轻按着,静寂的大殿里,她将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听得清晰而认真。 ************* 从重火殿出来的时候,浣妍的脸上还留着隐隐发烫的红晕,尤其被新换上的这身碧色衣裙一衬,便越发明显起来,被煜珩瞧见,脸上的笑纹越加深邃起来。 刚才在最后,她还是下意识猛地推开了煜珩,抓起衣裙就奔进一间偏殿,将它换好后在镜中瞧了瞧,觉得心中的甜蜜已经让她没了判断力,只觉左看右看,都是好看的。 于是,便再也不想计较什么,从脚上退下金丝莲叶云头靴,将它们晃晃悠悠地提在手中,然后光着脚出了偏殿。 煜珩悠闲地抬眼看她的第一瞬,有一刹那的惊艳和失神,却很快又将其隐去,换上他一贯懒洋洋的笑容。 “果然,你不穿那云头靴,就顺眼许多。”煜珩幽幽道。 浣妍不以为意,将云头靴交到他手上,他满意地扬了扬下巴。 打算出殿的时候,煜珩原本打算将浣妍抱着,以解决她没有鞋穿的现状,却被躲在一旁的绯萱听见并出声打断,自告奋勇地从别处寻来一双鞋,为浣妍穿上,然后满意地看着浣妍与煜珩并肩走出殿门。 “我们去看银河好么?”琢磨着煜珩是打算将她送回落星殿,浣妍在出殿后出声建议道。 自从上次无意间坠落银河,遇见敖嫣和漓戈,浣妍就一直期待着哪一天煜珩也能和她一起站在银河当中,不然她也不会凭空做出那样的梦境来。 浣妍没等来煜珩的回答,就感觉腰上一紧,继而发现自己离地而起,转眼间已被煜珩带着飞上天际。 在一片银光粼粼的长河外站定的时候,浣妍终于将梦中的场景变成了现实。 此刻,她终于与煜珩并肩站在银河外,被它环绕着,浑身被星光照亮,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迷醉的光彩。 浣妍总是想着,在有关银河的传说中,那对痴情的恋人,因为族类有别,最后被这样一条美丽却残忍的星河所隔,错失终身。 所以,她总希望有一天她和煜珩一起站在这里,被这星河紧紧包围,而不是残忍相隔着。 她和煜珩,可以因为任何原因错失彼此,却独独不能再如那对可怜的牛郎织女一样,因为族类之别而天人永隔。 因此,银河之行,是她许久以来的另一个心结。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刑罚 从银河回来的路上,浣妍依偎在煜珩怀里,闭起眼睛,还能回味起之前两唇相交的感觉,奇妙而刺激。 彼时,她还在望着银河兀自琢磨着自己的心结,不期然间,身后绛红色的影子俯向她来。 又一次躲闪不及,只慌忙闭上了眼,以为双眼又将被印上两片濡湿,却未料到,两片濡湿竟是压在了自己的双唇上。 惊慌,迷乱,想要抗拒却又舍不得它们离开,于是双手才挣扎了几下便乖乖停下了。 就在她妥协的一瞬,牙关就被一片柔软轻巧开启,然后长驱直入,勾起了她的舌头。 最后,她不记得那片柔软在她口中流连了多久,只记得在一片甜蜜清新的桂香中,她的双手与他紧紧交握着,掌心甚至可以感触到他强而有力的脉搏。 于是,她的心跳一直持续着狂乱,直到现在。 原本以为煜珩这就要送她回落星殿,浣妍心里慢慢失落了几分,她委实觉得一时半刻也不想同眼前这只歪狐狸分开了。 正在怏怏间,浣妍就听头顶传来煜珩的声音:“浣浣有催生草木之能,我却知道有一种花,浣妍是种不出来的。” “什么花?” “这花,我们需要去人界才能瞧见,不如现在就与你去瞧瞧?” “可是……天后交代过,我不能再随意去其他界中。” “无妨,我们很快回来,你也知道人界一年才抵天庭一天,何况,天后那般交代也不过是为你的安全着想。[.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妍正要欢快点头,反正她眼下也不想那么快就回落星殿。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喊,“煜珩。” 回头却是铮远,正踩着一片祥云飘然而至。 “月神。”煜珩淡笑道,脸上闪过一抹意料之中的表情。 铮远站定后,将浣妍一身新衣打扮瞧了瞧,惊艳了一瞬,随即有些歉然地对着煜珩道:“你知我来,所为何事,眼下你重火殿中的事已料理完毕,当随我去了。” 煜珩依然淡笑着,看了一眼浣妍道:“这我自是知道,只是,眼下,我还有一事未了,不知可否再通融一时半刻,此事一了,我必会回来,不再托辞。” 铮远叹了口气,“方才已经通融你回重火殿料理事情,眼下已容不得再有拖延了,我也是无法,你原本归来已晚,天帝天后再等一时半刻,怕要气怒更甚。” 浣妍原本还在好奇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此时终于豁然开朗,果然,煜珩归来天庭,这一切都逃不掉,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而煜珩原本就知道这一刻,却仍在她面前这般调笑。 心头涌上一阵刺痛,浣妍紧紧抓住了煜珩的手,见煜珩偏头看过来,就微微摇头,她不想让他去,因为她不知道煜珩将要面临怎样的惩罚。 煜珩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看来现下是不能带你去看了,浣浣先回落星殿,我去见过天帝天后,再来找你。” 你去见了天帝天后,还能再回来吗?浣妍心里问道,却其实自己早已经有了答案,而那个答案实在太不好。 于是,浣妍依旧紧握着煜珩的手不肯松开。 这是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时刻,却彼此都要故作平静,不去点破,因为有些情境下,一旦点破,很多事情都要变得尴尬,变得歇斯底里,那便枉费了一些人不愿他人担忧的苦心。 浣妍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落下来的时候,铮远出声道:“姰远,先回落星殿吧,你且放心,我自会尽力为煜珩周旋。” 煜珩俯下身,在浣妍耳边轻声道:“无妨,你知我有冤屈,帝后英明,断不会苛责,你切等着,我很快回来。” 浣妍终于松开手,直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于天际,才失魂落魄地向月宫飞去。 ************** 一天一夜,煜珩没有如约很快回来,浣妍便在落星殿内枯坐了一天一夜,没有一刻合眼。 洗月敛月几次来劝说的时候,浣妍才眨了眨睁得泛酸的眼皮,眼泪就收不住地滚落下来,看得洗月敛月直着急叹气,到最后也不敢再劝。 于是,浣妍就那样枯坐着,觉得脑子里时而一片空白,时而就会将她和煜珩之间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回想一遍,因此,她时而悲伤,时而欢喜,自己都觉得好生痴傻。 她不敢想象自己居然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这个一天一夜,没有如常人那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殿中焦急地踱来踱去,也没有大哭大闹,痛哭流涕,甚至,她都没有去求辰远和灵羽帮忙。 因为,至始至终,她都知道,眼下,能帮煜珩的人,只有她自己。 一切只在于,她愿不愿意下定决心,去一个地方,将那把箜篌取来。 天亮的时候,洗月终于打听消息回来,说帝后历数了冥王所举的火神几项过失,令他当庭出示寻得的祁阑箜篌,他不肯出示,帝后盛怒,决定要严惩火神。 意料之中,果然如此。 但即便这样,浣妍还是心中一凉,这就是仙界吗?原来也是这样无情。 浣妍平静地询问详情,惊得洗月还以为浣妍是否生了什么病,浣妍摆摆手后揉了揉额角,继续听她将打听来的一些详细消息讲完。 原来,帝后本意并非要严惩,只命煜珩交出祁阑箜篌后,斩掉一尾以示惩戒,谁料煜珩不仅不肯交出祁阑箜篌,还坚决不愿断尾,只求其他刑罚,于是,终于惹得帝后盛怒非常。 煜珩不肯交出祁阑箜篌,浣妍可以理解,因为她知道,真正的祁阑箜篌根本不在他手里,原本就是冥王故意陷害,可是他为什么死活不肯断尾,她就不能理解了。 浣妍知道,他们狐族,修为的高低可以从他们真身上的尾巴数量看出,目前,狐族的最高修为可达九尾,每一尾可抵一命。 因此,这些尾巴也是除却他们体内的元丹之外,另一个灵气和修为贮存的地方,斩掉其中任何一条尾巴,便相当于剥除了一部分修为,但对其自身性命元气,不会有太大损害。 浣妍不知道煜珩有多少条尾巴,但以他的修为,没有九尾,也该有个七尾八尾的,便是斩掉一尾,也并无多大损害,帝后以此惩罚也算是小惩大诫,格外留情了。 也难怪帝后要盛怒,明明已经对他手下留情,他却不领情,真是让帝后没台阶下。 可是,煜珩为什么不愿意呢?那只歪狐狸,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要保留面子,凸显妖精气节,不愿露出真身吧? 浣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煜珩平日里虽然放荡不羁,悠闲懒散,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关键事情上,他比谁都心思缜密,沉着冷静。 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是再有苦衷,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因为帝后盛怒,最后决定,以刺藜鞭鞭打他七七四十九日以做惩戒。 浣妍听到刺藜鞭从洗月口中说出的那一霎那,脊背上一寸一寸的冷下来,心蓦地抽痛起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鞭刑 取仙界仙园中刺藜九条,凝术施之,拧捆可成刺藜鞭,鞭长两丈,利刺遍生,受鞭者伤深入骨,皮肉尽毁,一鞭之伤,需以五十年修为养之,方得愈。[.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刺藜鞭之凶非在伤人皮肉形体,而在伤神,只缘刺藜汁液略有微毒,然集量而聚之,融入血肉,则受鞭者心神毁损,顿生幻象,乃心中所惧之事,反复弥生,恍以为真,继而心神大恸或惊慌失智者之数众矣。 浣妍命洗月将这本记载着刺藜鞭的仙界典籍拿出来的时候,就立马寻到了这一页。 这就是令仙界之人谈之色变的刺藜鞭,只因已有不计其数犯了过错的仙人死于其下,而他们常常并非死在皮肉之痛修为折损上,而是受刑完毕后,心智仍被余毒所困,或陷入癫狂,或沦为痴傻,而这两种状态,最后都会令人不堪其罪,不惜自毁性命,以求解脱。 这是天庭中许久不曾使用的刑罚,只因这刑罚的过程和结果都太多残忍阴毒,许多仙人将它比作如魔道之人一般凶残,实不该运用于仙界。因此,除非极了不得的重罪,刺藜鞭刑一般不会纳入考虑之列。 而此次,天帝天后居然启用了刺藜鞭刑,可见他们怒气之盛,而上一次启用刺藜鞭刑已是千年之前的事了,与这一次一样,也是以刺藜鞭每日鞭打三次,持续七七四十九天。 寻常一鞭,已经令人望而生畏,三鞭更是了不得,而要再持续七七四十九天,让你的伤口好不喘息地不断受刑,简直不可想象,除非神族之躯,一般仙人,不出十天,不是死于肉身尽毁,便要死于心神崩溃。 于是,一千多年以前,当天帝天后作出此等惩罚之时,仙界一片哗然,唏嘘过后,皆是等着看这个有史以来最终刑罚的受刑者,最后会死在第几日。 可惜,众仙人们的期待没有得逞,因为受刑者没等到受刑之日,就自己先跳下了有界崖,竟也神奇地堕魔成功,最后,还继任了魔尊之位,可谓风云变幻的人生际遇,总是曲折跌宕,令人始料未及。 没错,这位逃脱刺藜鞭刑的仙人,就是当年犯了过错的东海龙王的弟弟,后来的魔尊敖岳,此后的一千年多年间,天庭再未使用过刺藜鞭刑,而一般仙人对于刺藜鞭刑究竟能支撑几日,便成了一桩悬案。 后来众人评说,皆认为敖岳此举十分聪明,他或许已经料到七七四十九日的刺藜鞭刑定会使他丧命,于是,他宁可自己跳入有界崖,或许还可以博出条生路来,但凡博得出来,他便脱离了仙籍,那么他大可继续自在活着,仙界也莫可奈何。 于是,他不仅博出条生路,还博来一个锦绣前程,在仙界之时,他只是区区一介龙王的弟弟,到了魔界,他却成一界之主,再不用听命受制于人,也不用墨守那些当初令他受刑的天规戒律。只是他终究执念太深,最后又被仙界封印。 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天帝天后又将这个刑罚降了下来,浣妍可以想见仙界又将掀起一番轩然大波,且帝后此次将这刑罚做的张扬,冥界自不用说,恐怕妖界魔界都会得知,显然煜珩受刑将成几界关注的大事,这也正是帝后想要的效果。 果然,他们终于还是听了冥王之言,想要逼出廉仓妖王。 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廉仓妖王也一直未寻到祁阑箜篌啊!浣妍很想将这个真相告诉天帝天后,可是她答应过云莫,祁阑箜篌的真正所在,她绝不会再告诉第二人,只会她自己孤身前往,不然将会连累许多无辜性命。 浣妍被这一串矛盾纠结得脑皮发紧的时候,忽然听到殿外一阵纷乱之声,唤来洗月一问才知道,方才妖界来人,强行闯入天庭,要见煜珩,然而彼时煜珩正在诛仙台受刑,那人听了更是气怒至极,便与阻拦之人大打出手,此时正闹得不可开交。 洗月这一声回话,信息量颇多,浣妍来不及细细咀嚼,只听见了那句“煜珩正在诛仙台受刑”,脑子就立刻纷乱起来,再也听不见其他,立即抓了洗月的袖子,大声问道:“煜珩正在受刑?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洗月从没见过浣妍如此气怒和急色的模样,大惊失色地慌忙道:“不,不是洗月故意瞒着天姬,是天帝天后命人对月宫这里断绝了消息,洗月也是见方才外头闹了起来,赶出去看的时候才打听到的。” 难怪煜珩一天一夜没有回来,难怪这里一天一夜都这么安静,原来天帝天后早已想到要瞒着她,不希望她去求情。 看来天帝天后早已知晓她对煜珩之情,那么当初为何要将她许配给漓戈?!他们果然是要利用她的婚事来拉拢漓戈进入天庭么? 心止不住的寒,可是眼下,浣妍已顾不上伤这个心,慌忙站起身,就要奔向诛仙台,身后洗月匆忙道:“天姬现在不必赶往诛仙台了,这个时辰,火神已经受刑完毕了,恐怕已回了重火殿休养,天姬直接去往重火殿就可。” 浣妍回过头,歉然地看了洗月一眼,心里后悔方才不该那样质问和怀疑洗月,真是被急昏了头,却见洗月红着眼圈笑了一下,像在安慰她,浣妍心中一暖,回之一笑,便扭头奔出了落星殿。 出了月宫的大门,浣妍才知道,难怪她在落星殿内也能听见喧闹之声,原来来人正在月宫门口与天庭仙兵仙将纠缠。 看来来人对天庭并不熟悉,因为火神的重火殿并不在月宫当中,甚至离月宫甚远,闯来此处,倒真是闯错了地方。 浣妍因为紧张煜珩之事,也顾不得再去看这热闹,且心下也略做过思量,来人不可能是煜琏,他失踪已久,虽然做事冲动冒失,但他毕竟是妖王之子,许多天庭规矩他还是懂一些的,便要要来天庭,以他的身份,大可以直接觐见,不必这般硬闯。 而来人既不是煜琏,那就更不可能是雪婵了,她是个死心眼的姑娘,从来只会煜琏做什么,她才会去跟着做什么。 这番思量下来,浣妍便打算绕过这些争吵,直接奔去重火殿,只是还没行几步,就听一片混乱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喊道:“浣妍妹妹,等一等!” 是个姑娘的声音。 接着她又一声怒喝:“你们给我让开!我与你们的天姬是旧相识!” 混乱有一瞬的静止,浣妍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不禁怔住。 第一百六十八章 修好 一片交错的甲胄中,一抹水蓝闪现其中,飘渺轻盈,似翩飞之蝶,便是争执吵闹中,亦得一份优雅之姿。 她的声音才落,一众仙将手中动作一滞,被她的话引得目光皆向浣妍这边望来,作探询之意。 那抹水蓝于是缓步从人群中走出,嫌恶地将他们看了一眼,便对着浣妍盈盈笑开,笑得她杏目弯弯,桃腮红润,细长的柳眉亦没了方才的生硬凌厉。 “怎么?浣妍妹妹不认得我了么?” 她掸了掸衣袖,又向浣妍走近几步,一旁的仙将们瞧着浣妍没动静,犹豫着便要上前阻拦。 “呵呵。”她轻笑起来,将浣妍上下打量一番道:“便是不认得我,也该知道你身上这件衣裙是出自谁之手吧?” 说完,重重甩了下衣袖,那些正在伺机向前阻拦的仙将立时被一阵袖风逼得退后几步,脸上顿时染上几分忌惮。 她眼风向后一一扫过,口中凌厉道:“仙界之人也不过如此,就凭如此之能,也想让妖王大殿下效忠于你们,真是可笑!如今,竟还要冤他受刑,更是可笑!” 这话说得甚为狂傲,原本还有些忌惮之色的仙将们立时就转了怒色,又纷纷握紧了矛戟,就要向她攻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妍正要出声阻止,却听她一声冷笑,“哼,你们这些残兵弱将,以为我真的战不过你们么?我与你们这般纠缠,不过是为了让这动静大得足够将你们的天姬引出来。” 说完,她就移了目光,定定地看着浣妍,似笑非笑。 “蝶昧。”浣妍静静与她对视道。 蝶昧笑得灿烂,迅速几步上前,拉住了浣妍的手,眼风则是瞥向了身后的仙将们。 浣妍回之一笑,越过蝶昧的肩头道:“我与蝶昧姑娘是旧相识,好久不见,她来月宫与我叙话,无妨,你们散了吧!” 浣妍知道一众仙将或许早已摸清了形势,对蝶昧的法术亦有所畏惧,不过碍于职责所在,还要在原地死撑着,如今她这般吩咐出来,果然一众仙将神情都像松了一口气,接着便迅速退散了。 “谢谢你为我制的衣裙。”浣妍微笑道,发自内心地。 不管怎么样,这衣裙她穿着很合身,也确实很喜欢,她应该感谢蝶昧,而且她不想错失这个冰释前嫌的机会,若曾经之事,皆是蝶昧不得已的选择,如今,事过境迁,她也愿意原谅她。 “那就好,我一直担心你不肯原谅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蝶昧眸中闪出泪光,一脸感激地笑道,神色温柔动人,与方才面对仙将的凌厉之色判若两人。 浣妍心中一动,似有什么心结被骤然纾解,将蝶昧的手回握住,然后灿然笑开。 浣妍觉得虽然蝶昧曾经对她有所利用,甚至令她深陷险境,但蝶昧却活得真实,对她亦是坦荡,正如之前蝶昧对她表现出的厌恶一样,不加掩饰,而如今蝶昧对她微笑,与她修好,那也必是她心中所想,真心实意。 如此,就很好,能与煜珩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其实很好。 ***************** 与蝶昧赶到重火殿的时候,殿门口空荡荡的,再不见那些守在门口的众多仙婢们,让整座大殿显得异常清冷肃穆。 穿过殿门,浣妍听到殿内传来隐隐的哭泣声,散布于各个角落,殿内被渲染出一股浓烈的悲凉气氛。 浣妍心中一痛,煜珩的状况一定十分不好,转头看向蝶昧的时候,她亦是眉头紧皱,神色焦虑。 进入正殿,浣妍就与绯萱迎头撞上,浣妍原想躲避,绯萱却只顾着低头急色匆匆地向外走,眼见就要撞上蝶昧,蝶昧却没留意,浣妍只好替她挡住。 于是,绯萱惶惶然抬起头,看清是浣妍的时候,眉目上闪过一丝不快,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浣妍焦急着煜珩的情况,也顾不上寒暄,急急道:“煜珩现在如何了?我来看……” “你来看他有何用,你能帮他免去痛苦么?你能帮他免去接下来四十六日的刑责么?你能让天帝天后不再冤枉他了么?”绯萱一连串地逼问道,眼眶一圈皆是红肿着,显见已哭了许久。 对于绯萱的逼问,浣妍很想回答,却终是忍住了,有些事,她已答允了别人,那必然要做到不能再让多一个人知晓。 浣妍的沉默,似在绯萱意料之中,她冷笑一声,继续道:“所以,你只会在这里挡路,碍着别人的事。” 浣妍抬眼,没有想到,在绯萱心中已经讨厌她到如斯地步。 移开两步,浣妍为绯萱让开道路,蝶昧此时将目光移向绯萱,出声道:“这是什么人?居然也敢对天姬如此说话?” 听到蝶昧在帮自己打抱不平,浣妍心里一阵感动,刚才忍气吞声的委屈好像一时间都涌了上来,揉了揉鼻子,浣妍还是拉住了蝶昧。 蝶昧却好似不愿罢休,“这重火殿也是仙界之地,难道就容得这样没规矩的人留在这里么?看来我需向煜珩好好说说。” 绯萱收起之前的悲色,如临大敌般盯着蝶昧瞧了许久,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从未在天庭见过你?莫非是天姬手下心分来的仙婢吧?竟然也有这样的口气,果然有什么样没谱的主子,就有什么样没谱的仙婢!” 蝶昧似是从未遇到用这般口气与她说话的人,立时柳眉狠狠扬了起来,杏目之中凌厉之色尽显,厉声回道:“我是什么人,你只需问你家主子。你从未见过我,那是自然,因为我我与你家主子自小就相识,我这样的贵客,又岂是你一介小小仙婢就可以随意见到的?” 蝶昧似是看出绯萱对煜珩有爱慕之情,便毫不留情地点中死穴,故意将她与煜珩青梅竹马的事说出来,以灭绯萱的气势。 浣妍不禁佩服蝶昧的观察入微,才与绯萱对话了几句,便已抓住了她的软肋。 果然,蝶昧的话音刚落,绯萱原本甜甜的一张面容立时冷如冰霜,闪过一抹绯霞后,气鼓鼓道:“你!” 蝶昧继续道:“你家主子如今受刑负伤,你作为他的仙婢,不即刻为他采备仙药,却与我们在这里争吵,甚至阻拦他人的帮助,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有谱?”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绯萱 蝶昧和绯萱的争执最后被殿内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 “蝶昧,是你来了么?” 是煜珩的声音,此时中气十足地响起,让浣妍莫名地心安,之前的焦躁情绪立时纾解了许多。 那声音才落,蝶昧便猛地扭头,再也顾不得与绯萱的争吵,向着殿内提裙奔去,留下浣妍和绯萱两人眼瞪眼地留在原地,不知是要继续争吵呢还是来个告别什么的,然后各奔其所,甚尴尬。 对望了许久,浣妍败下阵来,强笑道:“那什么,我也进去了。” 绯萱没有说话,浣妍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却又被拉住,耳边绯萱道:“你等等。” 以为绯萱还是不愿她见煜珩,浣妍苦着脸回头,心中一横,打算了不起就与她好好吵一架,反正她心里早已经不痛快一天一夜了。 “那个叫蝶昧的女人,真的与煜珩尊上自幼相识?”绯萱有些落寞地问道。 浣妍点点头。 绯萱握上浣妍的手,“如此,我宁愿天姬和尊上在一起。” 浣妍一愣。 绯萱又恨恨地向殿内望了望,似是心中气怒至极,随后转过头又看向浣妍的时候,神色和缓下来,低低道:“我十分厌恶天姬,皆因尊上时时牵挂着天姬,天姬却将尊上的心弃之如敝屣,竟要与别的仙君成婚,绯萱心中实在为尊上不值。(.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可是,天姬今日能来看尊上,绯萱便知道天姬心中是有尊上的,只是方才绯萱心中忧闷,撞上了天姬,便有些情难自控,才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来,此刻,绯萱心中亦是懊悔。 其实天姬应已看出,绯萱对尊上有私心,可是绯萱并无非分之想,原就只想永远侍奉尊上身边,尊上喜欢的,也是绯萱喜欢的。 这么多年,尊上虽与众多女仙往来交好,我日日瞧着,心里静如平湖,十分满足,可是自从尊上遇见天姬之后,绯萱却觉得无法自制地恐慌起来,原本的淡定,从容全都不见了。 所以我对天姬厌弃,嫌恶,后来想想,其实皆源于尊上对天姬与其他女仙不同,而这本不是我应有的反应。 天姬,绯萱今日与你说这些话,便是决定开诚布公了,过往的不敬和刁难还往天姬莫要放在心上,我只求一件,尊上对天姬珍视非常,万望天姬将尊上的心看得重些,不要叫他伤心。 如此,绯萱便也死心塌地地效忠天姬,愿凭天姬差遣。” 绯萱说完,便要拜倒,浣妍慌忙将她扶起,心中情绪立时被翻转过来,原以为绯萱要和自己死磕到底,没想到,其实她不过是个思恋主子却又忠心无比的仙婢罢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而她对煜珩的情亦是颇深,以致于以他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这让浣妍想到了雪婵。 浣妍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便终于看见绯萱对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果然,配上她那张甜美的面容,显得更加动人。 浣妍又问了些煜珩的状况,绯萱因赶着去寻仙药,便急急告辞了,临走前叮嘱她要千万小心蝶昧。 ************** 虽然绯萱告诉她煜珩因为才第一天受刑,目前伤势并不十分严重,精神亦还尚可,浣妍依然心中惴惴不安,直到进了殿内,一颗心还是高高地悬着。 转过一扇矮屏,浣妍的脚步一滞。 赤色墙壁包围的内室里,煜珩正躺在一张巨大的卧榻上,暗红的纱帐半卷,露出他宽大的绛红色袍袖,层叠间缠绕着一截水蓝色的衣袖,蝶昧正跪在坐在卧榻旁,伏在煜珩腰间,将头枕在煜珩胸前,看不清面容。 一片寂静中,浣妍可以看见煜珩胸口微微的起伏,甚至可以听到两人均匀的呼吸,一切静好地如一轮满月,容不得半点切割和破坏。 因煜珩的脸被纱帐遮挡着,浣妍定了定微乱的心神,欲上前走近几步瞧个清楚,却见蝶昧惊起,带着凌厉的眼神猛地转头,一只手已经十分戒备地甩开袖子,准备随时攻击来人。 浣妍措手不及,惊得蓦地停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瞧见是浣妍,蝶昧怔了怔,看了一眼煜珩,随即抬起食指置于唇上,示意浣妍不要出声。 煜珩约莫是睡去了。 尽管蝶昧已经起身欲带她离开内室,浣妍还是坚持蹑手蹑脚地走向床榻边,掀开纱帐,果然瞧见那双狭长而魅惑的眸子正轻轻阖着,一张俊颜失了血色,被一片红色衬得越发苍白,衣襟敞开着,露出紧实的胸膛,眼下却被三道狰狞的血痕交错地分割成几块,血已凝住,变成暗红,伤口却在发胀,红彤彤地像被炙烤了许久的火炭。 触目惊心,浣妍只觉眼角已经抑制不住地涌起一阵水汽,一只手颤抖着抚上煜珩的脸,却因为衣袖滑过伤口牵动起痛楚,煜珩睡梦微微皱起了眉。 浣妍将煜珩额角的汗珠迅速抹了抹,便立即收回了手,不经意间,眼泪已经滚落到嘴角,咸的发苦。 蝶昧在身后清咳了一声,浣妍恋恋不舍地离了床榻,对上蝶昧催促的眼神,浣妍无奈地又回望一眼,便随蝶昧出了内室。 “煜珩因为伤痛困顿,方才好不容易睡去了,实在不能再吵醒他。” 到了正殿后,蝶昧歉然地对着浣妍道。 “我知道。”浣妍心里并不怪责蝶昧,虽然她起初看到内室中的情形时,心上有一瞬真的心乱如麻。 “我就知道浣妍妹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只是眼下刺藜鞭伤实难医治,煜珩的伤口浣妍妹妹方才也看过了,恐怕普通仙药对此伤无用,我们必须想想别的办法。”蝶昧皱眉忧虑道。 蝶昧所言不假,煜珩伤口的模样虽然已经用药,却仍不见好转的迹象,相反,甚至还在慢慢恶化,那些仙药根本不是救治之法。 正在思虑中,蝶昧继续道:“浣妍妹妹,你是天姬,是帝后的女儿,不比那些没有地位的仙婢,或许你可以试试去寻一些专门医治刺藜鞭伤的灵丹妙药来,煜珩伤重不能行动自救,我是妖界之人亦不方便在天庭中出入,如今,能帮到煜珩的人,只有你了,还望浣妍妹妹尽力寻一寻。” 蝶昧眼神诚恳,说到最后,口气里已带着哀求,浣妍听着,心里亦是像被一根又一根利刺反复扎着一般,恨不能自己去替煜珩受了这苦楚。 “嗯,我现在就去寻药,那煜珩这里……” 浣妍还未说完,蝶昧就心领神会道:“你去吧,这里有我照看,你且放心吧!” 第一百七十章 须椹草 急急奔出了重火殿,浣妍却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眼下,究竟有谁知道刺藜鞭的伤要如何医治。 想要去找天后,可是这个念头刚才脑子里冒出来,就被她打消了,天后既然有意瞒着她惩处煜珩,此时又怎会帮她? 更何况,这惩罚是天后与天帝降下来的,既然是惩罚,必要受罚之人承受苦楚才能达到惩罚的目的和效果。 浣妍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回落星殿问问辰远,或许会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正在急行间,浣妍听到有人正唤她的名字。 转头就见不远处的一片祥云上,正有一人向她飘来,一身月华曳地长裙,交缠着浅紫色的披帛,翻飞在雾中云里,白羽皎皎,轻灵飘渺。 “灵羽姑姑?”浣妍讶道。 灵羽在浣妍眼前停下,含笑问道:“姰远这样急色匆匆所为何事?” 浣妍见眼下自己距离重火殿并不远,便也不打算再做隐瞒,如实道:“煜珩受了刺藜鞭刑,普通仙药不济事,我在急着寻些有效的仙药来。” 似在灵羽意料之中,她淡淡一笑道:“那姰远可知要往何处去寻?” 浣妍沮丧道:“不知道,所以想先回去问一问辰远。” 灵羽抬眼,似笑非笑道:“姰远为何不来问我?” 浣妍立时尴尬起来,之前也不是没考虑去问灵羽,但自从对灵羽有了戒备之心后,许多事情便不再如紫竹林学艺时那样毫不避忌地说与灵羽,虽然灵羽一再嘱咐她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寻她相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灵羽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尴尬,又好像早已将她的心思看透一般,浣妍只听灵羽轻描淡写道:“姰远以为,这天庭之中,知道刺藜鞭伤医治方法的有几人?” “姑姑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姰远的?”浣妍心下有几分明朗,微笑问道。 灵羽会心一笑,似是默认。 浣妍心下感动,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只有灵羽设身处地地关心着她,所以才能如此洞悉她的行动,然后在她必经之地等着她。 “灵羽姑姑,刺藜鞭伤究竟要如何医治?”浣妍直截了当地问道。 灵羽沉吟道:“姰远当知道,刺藜鞭刑凶不在伤皮肉,而在毁神智,所以治伤的关键还在解毒,而解毒之法多以仙草丹药服之,以我之见,丹药需要炼制,且因为刺藜鞭刑久不施行,相应的丹药早已无存,所以还是寻仙草要紧,一来可服用,二来也可敷外伤,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这一番分析十分有理,浣妍点点头,随即问道:“可是,天庭里那些仙草似乎并不奏效。” 灵羽笑道:“治病皆讲究一个对症下药,那些仙草也是极好的东西,只是偏偏并不对症而已,且火神受刑之日还长,那些仙草也并非可久治之药。” “那究竟是什么仙草才能对症?”浣妍急忙问道。 灵羽敛住笑意,正色道:“须椹草。” “须椹草?”浣妍疑惑道。 水明泽可以说是六界中仙草最为繁茂,品种最为齐全的神域,浣妍虽然未在它们身上多加留心过,但一千多年成长在水明泽上,整日与漓戈冽溪一起种植草木,多少也有些耳濡目染,那些仙草就算没有一一见过,但说出名字来,却也都是不陌生的。 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听过“须椹草”这个名字,一丁点的印象也没有。 灵羽含笑道:“我瞧姰远的样子,似是未曾听说这个名字,呵呵,也难怪,这世上可没几个人知道它,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受过刺藜鞭刑的仙人最后不治身亡了。” 原来如此,看来这须椹草十分神秘,很有可能是消失已久的神草,难怪她没有听说过,浣妍不禁担心起来。 灵羽继续道:“姰远以为刺藜鞭刑这么多年被禁用,只是因为这种刑罚太过残忍么? 呵呵,远不是这样,那些仙人之所以提议禁用刺藜鞭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在他们看来,这刺藜鞭的毒是无药可解的,一旦受刑,最终必会以死终结。 人们对于不可解的毒,总是心存忌讳的,因为他们也要担心哪一日自己会遭受刺藜鞭刑。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世上唯一能解刺藜鞭刑的须椹草早已绝迹,于是,刺藜鞭毒等于无解之毒。” 果然正如她猜想,浣妍之前隐隐升起的希望忽然要陷入绝望,皱眉忧心道:“如此说来,我是寻不到须椹草了,那煜珩的伤岂不是不能治了?” 灵羽含笑摇了摇头,低低道:“那些仙人们这么多年来皆以为花神柘舞之死所引发的万木凋零,使得大部分珍贵的神草绝迹,其中就包括须椹草,可是,他们只是没有再见到须椹草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可以认为须椹草已经绝迹了么?” 好似黑暗中一盏明灯地突然点亮,浣妍猛地抬眼,惊喜地看向灵羽,“灵羽姑姑的意思是这世上还存有须椹草?” 灵羽颔首,“只是,它存在于一个大家都看不到且到不了的地方。” 看不到且到不了的地方……浣妍猛地惊醒,脱口道:“水明泽!” 灵羽满意地笑开,算作默认。 “可是,我在水明泽上生活了那么久,从没见过,也听说过须椹草。”浣妍疑惑道。 “姰远是要学那些仙人,没见到它便要认为它不存在吗?”灵羽叹了口气,笑道。 说的也是,水明泽上的花草太多,她或许真的遗漏了什么,尤其那须椹草还是珍贵罕见的神草。 浣妍会心一笑,表示赞同灵羽的说法。 灵羽抬手将浣妍的稍有些乱的额发理了理,温声道:“如今,六界之内,须椹草只得水明泽这一处才有了,火神还要接连受刑,恐怕捱不过三日,你千万快去快回!” 浣妍忍不住心上又是一紧,原本记挂着去将真正的祁阑箜篌寻来,为煜珩洗冤,可是如今算来,时间紧迫,她首当其冲要做的,是要找到须椹草,先保住煜珩的性命才是要紧。 浣妍思量完毕之际,灵羽已收回了手,又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儿,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最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记挂着火神伤势,便快些去吧,我也需回凌岫殿,不宜在此地多逗留。” 灵羽说完,还没等浣妍回话,就已张开双臂,甩开衣袖,飞身而去了,伴随着鹤鸣,一袅月华轻灵的身影很快消失于天际。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兄弟 在连月殿前站了有一会儿,浣妍犹豫再三,还是没能跨上石阶,只能纠结着用脚划拉着缭绕于周身的云雾,看它们一下聚拢,又一下散开,就像她此时悬而未决的思量。 自回归天庭,她还从未踏足连月殿,栖居在遥遥相对的落星殿,却好像阻隔着的,不止是这样迷迷蒙蒙的云雾,于是,她从未有勇气,也未有念想,穿过一切阻隔,到这月宫中唯一与落星殿相伴的连月殿。 或许是因为这殿中住着的人是铮远吧! 其实,他是个板正仙人,也是个称职的哥哥,却不知为何,浣妍总觉着与他相处起来的感觉十分微妙,他有时迷离的眼神,有时怔忡的表情,有时深切的拥抱,皆不是他在众人面前的雍容淡定姿态,这让她觉得好像一不小心便会逾越了一个了不得的界限,令她耳颊发烫。 浣妍总觉着铮远在把她当做另一个人,来寄托他的思念,那个人死于千年以前,至今令他刻骨相思,是唯一一根可以拨乱他心绪的弦。 可是,她却记不起那个人,那个据说当年与她要好的姑娘,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云兮,是云莫和柘舞的女儿。 每每想要回想关于云兮的零落记忆,却好像水中捞月,远远地瞧见一只亮堂堂的大月亮,可伸出手去,却搅碎了一池静波,原来那些自以为想起来的回忆,都不过是近来自己四零八落从旁处获知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而真正的记忆是什么,她从未真正回想起来过,果然好厉害的封印。 想到这一点,真是令人十分忧伤,她作为封印的受害者,却不知道加害的人是谁,更不知道该如何解,所幸那封印目前还未有太大妨碍,左不过就是令她没有法术颇失颜面。 说到没有法术,浣妍原本就要跑题的思索,终于又转回了原点。 对,她没有法术,修为不高,如何还能回到水明泽? 当初离开时,她只想着来日若想回水明泽,只消让煜珩带着她回去就可,可是眼下,煜珩伤重,她这重考虑便落了空。 回月宫之前,她也曾想过通过漓水镜将漓戈唤来,没有谁比漓戈更熟悉回水明泽的路了,可是一路试了数十次,漓水镜那旁却是丝毫回应也没有。 于是,浣妍又有了一个迫切赶回水明泽的理由,漓水镜向来都是她和漓戈的联络之物,漓戈对它也是极为珍视,甚少出现无回应的情形,自那日分别,她未再与漓戈见面,却时常用漓水镜不时说些话。 可是,今日漓水镜那头却突然没了回应,实在蹊跷,浣妍隐隐有一种不祥预感,觉着不是漓戈出了什么意外,就是水明泽出了什么事,而漓戈修为高深,水明泽又是一片与世隔绝的神域,这出起事来,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时间心里焦急更甚,急急奔回落星殿,因为浣妍知道,这天庭里,除了煜珩,辰远是唯一到过水明泽的人。 可是,进殿才知,辰远去了连月殿,不知为何。 听到敛月说辰远去了连月殿时,连浣妍都立马有些回不过味儿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天庭有名的与兄长不和,万年不来往的星宿君辰远,有朝一日居然自己巴巴地跑去了连月殿,简直是晴天霹雳,耸人听闻。 然而,即便晴天上真的来了个霹雳,我们避过霹雳,惊讶过后,还是要接受现实。 于是,浣妍吊着步子,一步一停,一停一纠结地来到连月殿门前。 自从那日从凤族回来,浣妍有意无意地回避着铮远,一重原因在于她的心思皆在煜珩之事上,另一重便在于那日他莫名其妙的拥抱,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和凤陌复杂难辨的眼神。 在刻意回避了一个人过后,又再巴巴地找上那人的门,实在是一件让人纠结尴尬的事,这无异于自己打脸,而且那日毕竟是铮远将煜珩拦下,送往帝后处置,浣妍心底终是存了些芥蒂和疙瘩。 所以,浣妍思来想去,便在连月殿前停住脚步,打算就在殿门前等着,将辰远等出来,那便可继续回避与铮远见面的尴尬。 于是,浣妍用脚拨弄着云雾,等啊等啊,直到双腿已经站得酸麻,辰远还未出来,浣妍不禁怀疑这兄弟二人是否一朝修好,就要把这一千多年没说的话,都要一一说完,这真是太令人受挫了,继续等还是冲进去,成了一个大问题。 在台阶一侧,寻了个墙角靠着,浣妍盘坐着敲打着酸麻的双腿,又是好久没有好眠,而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支撑不了她几日不眠不休,于是坐下没一会儿,就一阵困意袭来。 浣妍的眼皮就要合上的时候,忽然头顶传来两个人的对话,语气里隐隐有些争吵。 “你不必再说了,无论如何,姰远的事因你而起,我无法说服自己再像当年那样面对你。” 是辰远的声音,浣妍一个惊醒,困意顿时消失无踪。 “辰远,其实不必你说,我亦不能原谅自己,除去姰远,云兮之死,亦是我间接造成,你以为这千年来我心中就十分好过么?” 这是铮远的声音,语调哀伤颓丧至极,远不像平日那般从容淡定。 “既然你心中难过,便知道千年以前铸成大错,那么千年以后的今天,就不该再重复当日的错误,可是,你却没有,甚至更加可恨,千年以前你是无意,那么如今呢?你明明知道煜珩受冤,却仍顺着天帝天后的意思,根本就是和帝后一个企图,想要逼妖王廉仓交出真正的神器!”辰远不理会铮远的哀伤,气怒道。 “辰远,你也知道这仙界诸事皆是帝后做主,即便他们确有此意,在冥王的百般挑拨下,你以为我能左右的了他们的决定么?”铮远解释道,语气里也尽是无奈。 “早就料到你会如此说,我还真不该妄想来寻你为煜珩解围,可是我即便护不得煜珩,也会好好的护着神器,就是廉仓妖王交出来,我也断不会叫你们得到,你们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金之心和折戟萧是如何得来的,仙界的无耻和虚伪,我看得清楚,所以,我不会再让仙界继续无耻下去,这便当做我这个做儿子的,对帝后的一份孝心吧!” 辰远冷冷地说完这番话,浣妍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石阶上传来,似是辰远要离开。 “辰远,当年的事木已成舟,你何必再这般固执,如今姰远已经安然回来,你何必还要再继续与天帝天后作对?” 脚步声停住,铮远似是阻拦了辰远的离开。 一声衣袖的甩响,辰远略低了声音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辰远这句问话有些答非所问,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果然,铮远似乎也静默了一瞬,没有及时回应。 脚步声响起,辰远冷笑一声,“罢了,不管知道不知道,我总是要与天帝天后作对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枯林 一抹紫色身影在云雾中渐行渐远,冷然而决绝。 许久,浣妍才听见头顶的台阶上传来脚步声,铮远终于转身回殿。 浣妍又望了望,才放心地追着辰远而去,快到落星殿门口的时候,就发现,辰远停在原地,一张美艳的脸上,灿若金星的眸子正专注地瞧着她走近。 辰远特意在等她。 到底是法术不精,脚步不够轻,浣妍心照不宣地微笑着走近,“还是叫你发现了。” 在还有三步远的距离时,辰远答非所问道:“我带你去水明泽。” 想必,他早已问过灵羽了,浣妍便不再犹疑,对着辰远郑重点点头。 一片紫色袍袖带过,浣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与辰远并肩站在同一朵祥云上,耳边他道:“这样快些。” 辰远说话的神情严肃而认真,并无揶揄之意,浣妍便不再多言,只顺从地倚靠着辰远,在一阵疾驰里穿云破月。 夜风微凉,离了月宫后,周身皆被暗夜所包围,繁星如缀玉,新月如钩,一片方晴朗夜,万籁俱寂。 只是万般幽寂,却仍然无法令人平静,只因两人各怀心事,急色匆匆地赶路,无暇欣赏这静好流光的夜色,便也难领略这份悠然。 当两人扎进一片水汽的时候,浣妍的心终于激动地怦怦跳起来,近了,近了,浣妍知道,脚下那片缓缓流动的水域,就是包围水明泽的洛水,而过了洛水,就是水明泽。 许久不曾回来,浣妍忽然有些近乡情怯,开始匆忙地考虑起来,见到尘永的时候要如何说,他是否还会醉醺醺地抱着梦落花,像以前那样变着法儿的“教训”她,以惩戒她的不辞而别,然后见到冽溪的时候要如何说,他是否依然那副淡然的性子,不喜言语,为着她的不辞而别,更加不肯与她说上一句话。 浣妍忽然发现,这一次的重逢,委实需要仔细应对,而最重要的在于,她一定要向尘永诚恳地认错,再不耍赖和撒娇,她顽皮了一千多年,这一次却是最严重,而离开水明泽的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已不再是那个顽劣无忌,懵懂无知的姑娘了。 “咦?”浣妍正在想着,身边的辰远忽然出声。 就见辰远皱眉看着脚下即将到达的水明泽,满面惊疑。 浣妍顺着辰远的目光看去,只见脚下一片黑漆漆的凌乱,看不清是什么,却肯定不是流动的洛水。 不是洛水?!这么说他们现在不是即将到达,而是已经在水明泽的上空了。 可是,脚下这片地方是哪里?为何她从来没见过?! 浣妍亦是满腹惊疑,随着辰远带着她俯冲而下,她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些黑漆漆的东西皆是一些凌乱枯萎的树枝。 心上一个不好的猜想油然而生,这个猜想让浣妍脊背倏地一凉。 “当初那片繁茂的桃林如何成了这般模样?”辰远疑惑出声。 辰远说完,两人落地,浣妍呆呆看着一片枯枝落叶,倒木垂枝,又缓缓回过头看向身后,最后又不甘心地将四周全部望遍,不禁脚步一颤,倒退几步,对上辰远疑惑探寻的眼神。 “姰远,水明泽的桃林花开几年?怎么……”辰远没有问完,浣妍已经奔跑起来。 浣妍踩着枯枝落叶,在林中飞奔,她不甘心,她不相信所有桃树都变成这个模样,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水明泽的桃林千年一次繁花,花开百年不败,下一个百年结果,再下一个百年进入休眠,却仍然枝繁叶茂,从不会枯萎倒落。 这是一片万木不灭的神域水明泽,绝不会有凋零。 浣妍死都不相信,离开之前那般繁茂的桃林,回来之时,已经凋零殆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放弃地狂奔,枯枝扯乱了她的头发,划破了她的皮肤,脑子里不停闪现着彼时桃林盎然繁华的景象,可是为何眼前却是一片又一片,怎么也望不尽的枯萎凋零? 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前路,却是让人更加揪心,匆匆的枯枝树桠,颓败而狰狞地垂在勉强支撑着站立的树干上,像一只只匍匐着伺机攻击而来的异兽。 浣妍知道辰远将她一路跟着,一直试图拦住她,可是她却停不下来,她只觉得看不见一株完好的桃树,她好像就无法停下来。 双腿慢慢地没有了知觉,浣妍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却知道绝望越来越近地拥抱着她,水明泽上她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那篇云蒸霞蔚的桃林,就这样消失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浣妍甚至不敢想,桃林发生了如此恶变,漓戈、冽溪和尘永是否还安然无恙。 忽然,泪眼朦胧中,浣妍瞥见一处新绿和嫣红,在一片黑暗的枯林中十分显眼,是当时那株最高的桃树。 就是将被巨浪吞没前,侥幸寻到一段浮木,浣妍内心一阵狂喜,加快脚步向着那片嫣红飞奔过去。 因为速度太快,又因为目光皆是停留在那依然翠绿的枝叶和嫣红的桃花上,浣妍直到树下,才发现树的另一面正站着一人。 一身素白的衣袍,气质淡然悠远,疏朗的月光下,树叶花枝打在脸庞上,影影绰绰地叫人看不清楚面容。 乍看之下,这人的装扮与漓戈十分相像,可浣妍还是觉出一丝不一样的地方,相对眼前这人的冷冽气质,漓戈的气质更显温润。 一个好久不曾唤过的熟悉名字呼之欲出。 那人从树后转出,手里还捏着一件物什,就像寻常劳作累了然后停顿一下望望远处一般,将目光向浣妍投了过来。 好久不见,依然是副淡然不惊的性子,浅碧色的眸子里那抹惊讶不过停留了一瞬,就迅速隐去回归平淡,他平静道:“你回来了。” 虽然对于冽溪的平静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但浣妍仍是微笑道:“冽溪。” 冽溪说完,就俯下身,将树下零落的花瓣一枚一枚捡拾起来,浣妍这才看清他手里方才捏着的,是一只锦袋,与漓戈身上带着的那只式样相同。 浣妍不禁疑惑道:“冽溪,这锦袋……” 还未说完,冽溪用像是寻常聊天的语气平淡道:“自你走后,漓戈不知为何,喜欢上收集这些掉落的花瓣,而桃林枯败,到如今,唯余这株,我需赶在它凋零前,再为漓戈捡拾些。” 浣妍眼瞧着冽溪小心地将聚拢在手掌中的花瓣慢慢放入锦袋中,然后十分用心地将锦袋捏了捏,拍了拍,使得内里再多些空间出来后,复又俯下身继续捡拾,不再与她说话,这情形好像从与她分离许久一般。 而冽溪这番动作,直到辰远从她身后走来,才重新停下。 “你又带了外人来水明泽。”冽溪方才一直的平淡语调起了变化,略带不悦。 说完,他才抬眼看向她身后刚刚站定的辰远,浅碧色的眼眸涌起波澜,显然,辰远那张与她十分相像的脸,的确让他有些微的讶异和意外。 很快,冽溪又回复了平静,却仍蹙着眉,正将辰远打量着,却眸光陡然一转,看向辰远身后的某处,沉声道:“是谁?!”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交手 冽溪一声冷喝,浣妍听见身后的枯林中传来两声窸窣声响,像是脚步踩在枯枝上的移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里还有别的人?浣妍与辰远交换了个眼神,辰远低声道:“方才路上我感觉似是有人在跟着我们,不过进入洛水后,却未再察觉,不知为何。” 有片刻的寂静,三人皆是凝神静气,视线集中再一处,等待那人现身。 可是那响声过后,却再未有动静。 冽溪却已不能再忍,挥袖间一条掌宽的水流,犹如飞箭般朝漆黑枯林的一处射去,速度之快,浣妍只来得及感受到一阵凌厉的水汽从身旁擦过,水泽穿过朦胧月光,划过一片银白闪亮的轨迹。 “哎呦,漓戈救我!”一声疾呼登时响起。 一阵剧烈的树枝晃动的声音后,一个人影从枯林中狼狈地逃窜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在挥动着衣袖撑开一面结界与一股水流缠斗着,却渐渐落入下风,水流势强,冲碎结界,那人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被打湿,转成暗绿。 “冽溪,快停下!”浣妍看清了那人的相貌,立即出声道。 冽溪操纵着水流的手略有停滞,而就在这停滞间,那被困之人似十分恼怒,逮着这个间隙,便迅速扯下颈上的一串项链,将已减慢了速度的水流缠绞起来,动作亦十分敏捷,眨眼间,就将局势扭转,占据上风,并主动拉拽起那股水流,似要使性子地伺机报复。 这一突然变换间,冽溪身形被大力地拉拽之下,猛地向前一倾,险要跌倒,浣妍匆忙扶住,急急朝那人喊道:“敖嫣!你也快停下,冽溪方才不是有意的!” 还在十分得意地继续绞弄那水流的敖嫣,这才停下动作,保持拉拽的姿势,扬着下巴得意地看了看冽溪,然后冲着浣妍笑呵呵道:“哼,居然敢袭击本公主,那本公主便要好好同他玩玩,不过,既然姰远开口了,我就放过他吧!” 这话说的反客为主,仿佛刚才偷偷摸摸地躲在枯林之中的人是他们三人似的,浣妍无奈地摇摇头,“他是冽溪,我和漓戈从小的朋友,方才他没有恶意,只是发现有人躲在林中偷听,甚是戒备罢了。” “原来他就是冽溪啊,我听漓戈说起过,是个好少年,恩,那快让他带我去见漓戈,我便不同他计较了。”敖嫣原本对着冽溪怒目而视,此刻已经转了笑容满满,丝毫不记得方才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地对峙似的。 浣妍不仅暗叹,这个敖嫣公主就是这样的性子,自从与漓戈结识后,便成了这副样子,万事皆以漓戈为中心,凡是有关漓戈的人,她都会另眼相待,便是有再大的娇蛮脾气,牵涉到漓戈后,就顿时没了脾气,只有一贯乐呵呵的笑容,甚至言听计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敖嫣说完,就将缠绞着冽溪发出的水流的项链解了下来,浣妍才看清,正是之前漓戈送给她的那串用水流串起的珊瑚珠项链,想不到这串项链并不是简单的装饰,关键时刻,还能用来当做武器,且最能克制水术的攻袭。 漓戈还真是送了她一件好宝贝,也难怪这个娇蛮任性的东海龙公主这样死心塌地。 敖嫣解下项链的过程中,浣妍转头去看冽溪,是否被敖嫣这番动作伤及,却见他定定地看着那串项链,眸光渐渐黯淡,脸色冷下来,最后已是死死地将那串项链盯着不肯放松。 就在敖嫣将项链带回到脖颈上的时候,浣妍感觉冽溪身形一动,衣袖被他狠狠甩了一下后,水流骤然从中间断开。 那头还拉拽着水流的敖嫣没有留意这一变故,便一个甩力,后仰着退后几步,终是支撑不及,跌坐在地上。 “你……你是故意的,和我记仇!”敖嫣嘟起嘴巴,对着冽溪气恼道。 这头冽溪淡笑一声,像没听见似的,转过身,又继续在树下拾起了花瓣。 敖嫣一双浓眉大眼简直要揉到一起去了,从地上站起身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冽溪身边,叉着腰十分不满地看着他。 片刻过去,又一个片刻过去,冽溪旁若无人地捡满了一个锦袋的花瓣,心满意足地将袋口封好后,十分珍视地收入袖中,又拍了拍衣襟后转身欲走。 完全没有把默默注视着他这一番动作的三个人看在眼里啊!浣妍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隐身人,而敖嫣更是眉毛耸得老高,这样被人无视的感觉,她这个堂堂的东海龙公主恐怕还是头一遭遇到。 “冽溪,这桃林如何会成了这般模样?漓戈在何处?”浣妍问出方才就一直纠结在心里的疑惑。 冽溪脚步一滞,看了一眼浣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向林外走去。 “冽溪!”浣妍急忙叫住,却见辰远摆了摆手,道:“姰远,罢了,我们随着他离开这桃林再说吧!” 辰远说的很对,虽然这桃林她待了一千多年最熟悉不过,可是眼下它发生恶变,到处是枯枝倒树,已经难辨方向,再要找出以前的出路,夜色中恐怕很难,还需紧跟着冽溪才好。 就这样,浣妍与辰远、敖嫣一行三人,披着月色,一步一趋地跟着冽溪穿行于一片枯枝腐叶之中,每个人都在漆黑浮动的影影绰绰间各怀心事地走着,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在这过程中,浣妍从与敖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中了解到,之前这位公主许久没来落星殿寻她,除了忙于四处奔波寻找水明泽外,还有一个小原因,就是听说了她去了凤族岐山的事,这让敖嫣十分生气,觉得浣妍不相信她的话,偏要去找那心思鬼得很的凤陌,简直太不顾她与浣妍的好姐妹情谊了。 当然敖嫣也一再强调,这只是个小原因,但即便如此,还是希望浣妍能够引起充分重视,如此,她便不计较了。 至于敖嫣为何又好端端地出现在落星殿,无意中偷听到辰远要带她来水明泽的谈话,然后悄悄地一路尾随他们来到水明泽,敖嫣只说,这么一阵子与浣妍置气,不来落星殿找她,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憋坏了,最后没忍住,还是风风火火地跑到落星殿来了,想着了不得两人打一架,这样也痛快。 只是,她进了落星殿也没见着浣妍,便在殿门口百无聊赖地转着,刚转过一根廊柱的时候,就听到了辰远和浣妍的对话,顿时心下十分惊喜,又担心两人不肯带她前去,于是,便悄悄跟了两人过来。 敖嫣原想着水明泽上是怎样的醉人美景,却不想最先见到的却是一片枯林,倒是十分惊讶。 敖嫣说完,浣妍摇摇头,黯然道:“水明泽的桃林,原本不是这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花落 一行四人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终于出了桃林,再行几步便到了汶疏居,可是冽溪却并没有停下脚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有些纳闷。 又行了百步距离,眼前便是浣妍再熟悉不过的涟绮居,心里顿时激动起来,可是冽溪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仍在继续向前。 浣妍记得那是去往於歧山的方向。 “冽溪,你这是……”浣妍出声问道。 冽溪回过身道:“去於歧山。” “漓戈在哪里?”敖嫣紧跟着问道。 冽溪将浣妍看了看,没有回答,又转回身继续向前走。 浣妍心下顿时慌张起来,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 “喂,小少年,干嘛不回答人家问题呢?”敖嫣看不惯洌溪这样不理不睬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却又强忍着问道。 这一次洌溪连脚步都没停,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向前走,敖嫣见状眉毛有一次高高扬了起来。 拉住了冽溪的衣袖,浣妍急道:“漓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这几日用漓水镜一直听不到他回应。” 冽溪被浣妍拉得停下脚步,回头淡淡道:“我现在便是带你去见漓戈,他在於歧山上。” 浣妍松下一口气,却见冽溪敛住嘴角,神色清冷道:“你今日归来水明泽,即便原本不打算见漓戈,我也必要带你去见他!” 一千多年里,冽溪在浣妍的印象里从来都是淡淡的表情,干净的眼神,今日却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严肃的模样。 浣妍刚刚放松的心,又是蓦地一紧。 不一样,这一次回来水明泽后,很多事很多人都不一样了。 发生恶变,几尽凋零的桃林,还有一贯淡然的洌溪,今日再次见到,眉间却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愁绪,神色亦带着苦痛。 她离开后的这些日子,水明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越来越多的疑问,让浣妍已经来不及纾解对于煜珩伤势的担忧,就又陷入了另一个巨大而迫近的恐慌中。 一路再无话,与浣妍并肩行着的辰远,不时地会拍一拍她的肩膀,让想得出神的她回过神来,以避开路上灵气繁盛的草木的阻挡。 第一次来到水明泽的敖嫣显然感觉十分新奇,到处摸摸那些灵动的草木,不时就惊叹起来,说放眼整个东海,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有灵气的草木,直求着浣妍允她离开时带上一株两株回去。 而在这过程中,浣妍也慢慢发觉出一些异样。 水明泽上的草木颇具灵气,这是她一千多年里早已看惯了的,且它们的灵气不是一般的强盛,堪称六界之最,这是她自离开水明泽后又游历了几界之后的结论,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这些草木如此灵气大盛过。 它们现在比过去的一千多年里的任何时候都要繁盛,而这繁盛的姿态来得诡异,简直……简直想要快成了精似的。 原本它们平日里对多会随风轻摆,会依据自己的心情生长,可是眼下,她行走在它们中间,它们已经可以不时地主动出来绊她一脚,或者缠一缠她的衣裙或是头发,阻挡她的前行。 它们这般像是试探性的攻击,但又因为没有多大杀伤力而显得更像是一种恶作剧。 浣妍心里觉得这情况诡异极了,它们不再像是神草,而那样妖冶的姿态又让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只隐隐觉着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糟。 疑惑间,浣妍已被辰远带着飞上云端,浣妍这才意识到他们已到了於歧山下,而要上山去,必须御风飞行才可以。 浣妍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一天,煜珩也是这样带着她飞上了於歧山,那个时候,她看见漫山遍野的夜阑花,竟在天亮以后依然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紫色如一张巨毯,平铺延展了整座山。 不知道,如今,夜阑花是否还开着。 浣妍低下头,透过云端,只能看到满山黑漆漆的一片,一如之前来时看见的桃林的模样,许是夜色不够清朗,所以看不到吧,浣妍这么想着。 毕竟,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夜阑花的花期还未结束。 直到即将在烟波殿前落下,浣妍才发现,那些黑漆漆的夜阑花,已经进入枯萎的状态,虽然花瓣还未凋零,却都已经没了精神,像一个个风烛残年没了精气神的老人。 怎么会这样,明明还正当花期,怎么可能进入枯萎了?! 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落定后,浣妍急忙去查看,殿门外不远处的一片夜阑花,方才远处看时只觉得是要枯萎,等到近处细看,其实已经有许多落花了,境况残败不堪,与她离开时的样子简直天壤之别。 浣妍的心忽然揪疼起来,如同方才看到那片枯败的桃林时一样,每每看到草木枯败凋零,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揪疼起来,感觉心中有一股力量在不断释放着悲悯的情绪,让她忍不住想要为这些即将赴死又不可挽回的草木而落泪。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每次见着那些歪倒颓败的草木,总要忍不住向前侍弄一番,因为她控制不了心中那股无法言说又显得莫名其妙的冲动,仿佛对于草木见死不救,就会让她的心瞬间裂开似的。 于是,不自觉的,浣妍开始伸手将一株又一株的夜阑花扶起来,惹得其余三人皆是有些疑惑地将她望着。 原本以为,这样侍弄一番,夜阑花也会如同之前她经历的许多次一样,它们会重新生长起来,抽芽长叶,然后含苞开花,重获新生。 可是,事实并没有这样,她一遍遍地试过来,它们最后还是一一垂下了枝叶,甚至有些原本还停留在枝叶的花瓣,因为她的碰触还掉落了下来。 浣妍心里一惊,忍不住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 为什么又不行了呢? 浣妍跌坐在地上,看着漫山铺展的夜阑花,皆是将要萎败的模样,一种绝望濒死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的改变着,以致于她来不及把握它的节奏,就已经无法挽救。 “没用的。” 良久,洌溪淡淡道。 浣妍呆呆转过头,眼角处两行泪水已经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嘴里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救不了它们,我会觉得我也要死了一样。” 洌溪走到浣妍身边,扫了一眼漫山的夜阑花,有些悲凉道:“救不了,谁都救不了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挽救 “漓戈,你看见了,这就是后果。” 一句熟悉而严厉的话,语气里痛心疾首。 说话人侧身站着,灰白的衣袍,浣妍可以看见他洁白浓郁的长胡子,纤长及地,像是自口中滑出了一幕瀑布。 说话人身旁一个身形随之一动,显见还有一人,正被说话人遮挡着,但浣妍可以看见一片白色衣摆,随着身形的震颤翩飞了几度。 身边的敖嫣也瞧见了,不自觉地就要叫出来,浣妍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巴,惹得她一双浓眉大眼睁得大大的,十分无辜憋屈的模样。 彼时,她侍弄夜阑花无果,在洌溪的催促下,终是决定先进殿寻漓戈和尘永,却并不见他们的踪影。 洌溪寻思了一下,便带着他们又来了后山的这一处。 也是一处夜阑花茂密的所在,浣妍远远看见人影的时候,就被洌溪拦下了前行的脚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四人便躲在一处山石后,将眼前这场景静静窥视着。 浣妍爬在最前方的位置,身后敖嫣一直努力踮着脚伸长了脑袋看着,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连浣妍起初也以为那里只站着一人,那个将她一边用心呵护疼爱着又一边小心防备试探着的永伯。 所以,直到尘永身边那个身形动了动,浣妍才发现,原来漓戈也在这里,这对一心本着漓戈而来的敖嫣的确是件激动人心的事。 见到她们她们二人忽然而起的动静,原本只在山石后靠着假寐的辰远,也禁不住睁开眼睛,将探寻的眼神飘过来,而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洌溪,上前几步,与浣妍并肩越过山石看向尘永和漓戈,眼神里有瞬间的了悟后眉头就跟着皱起来。 就在这时,尘永又出声道: “你看看於歧山上的夜阑花,几日后,山下桃林的模样便是它们的结局,你再如何努力,都不过是将这个注定的结局延迟地稍微晚一些到来罢了,漓戈啊漓戈,你现在可知道,当日你犯下了怎样大的错啊!” 说完,尘永甩了甩衣袖,稍稍转过身,背对着浣妍四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此番浩劫,已然逃不过了,谁也救不了,你也不用再逗留此地白白浪费自身修为了,有些事,你是无论如何忏悔弥补也挽回不了的。” 那袭白衣没有丝毫的动静,浣妍换了个角度看过去,就见漓戈正颓然地跪在地上,琅铘琴静静躺在他身前的一块平石上,琴弦上泛着幽幽蓝光,勉强照亮他放于其上的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只是指尖上正一滴一滴砸落在琴弦上的殷红血液十分刺目。 因着浣妍这个角度亦只是看见漓戈的侧影,故而她看不清他表情,只能瞧见漓戈因为疲惫和虚弱而略有些弓驮的脊背,在凄清的月色下,十分颓唐憔悴。 漓戈低着头,没有回应尘永的话,也没有继续弹琴,仿佛将自己凝固在了这一刻,这一个动作,然后与世隔绝,深深沉迷在自己忏悔愧疚的世界里不愿出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尘永见状,紧紧皱着眉,似是心疼亦似是无奈,最后摇着头朝烟波殿走去,浣妍瞧着他的背影,一贯精神矍铄的永伯,此刻却是这样的蹒跚和苍老,每一步似是都让他下足了力道才能站稳。 直到尘永的身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见的时候,漓戈仍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琅铘琴出神,浣妍有些看不下去,却发现身旁的洌溪,早已将手里握着那块山石的一处棱角捏得粉碎,他的浅碧色眸子里尽是痛色,几乎要忍不住从山石后现身出去。 而敖嫣似乎更加激动,她终于用尽了力气掰开了浣妍捂着她嘴巴的手,一个箭步,就要冲向漓戈,幸好被辰远及时拉住,又对她施术使她不能言语,急得敖嫣一边掉眼泪,一边用那双大眼睛不住地瞪着辰远,又不时地看向漓戈,眼看就要对辰远拳打脚踢的时候,浣妍赶紧回身将敖嫣抱在了怀里。 就在这时,烟波殿里传来了击鼓之声,浣妍记起,这鼓声与那时煜珩带她上於歧山的那晚听到的一模一样,是永伯在后殿击鼓发出的声响。 鼓声响起的一瞬,漓戈像是一尊石像突然被点活,侧耳将鼓声听了几个节点,便抬手开始抚琴。 一曲琴鼓和鸣的乐声响起,节奏激昂有力,慨然高张,像万物最原始的生长,又像百花最热烈的盛开,一琴一鼓,交相辉映,生机昂扬,令人闻之心绪澎湃如江海之潮,又如磅礴飞泻的流瀑,一时间消弭了所有颓然和困倦。 也就在这曲声之间,浣妍察觉到四周开始起了一些变化,那些原本耷拉着花朵的夜阑花你,此刻在这乐声的激励下,一株一株皆慢慢直起了茎叶,虽没能恢复到她离开时那样繁盛的状态,却已去了大部分的颓势。 浣妍明白过来,漓戈和永伯正将法力灌注到乐曲中,以此来救治那些走向萎败的夜阑花。 这倒是个聪明的办法,於歧山上夜阑花众多,萎败的数量庞大,已不可能仅依靠漓戈一株一株地去侍弄,而用眼前这个办法,乐声传遍整个於歧山,那么所有的夜阑花都可以在乐曲中得到法力的浇灌。 只是,浣妍马上意识到,数量如此之众的夜阑花,开遍漫山的夜阑花,却只依靠漓戈和永伯两个人的修为来疗治,这对他们两人来说,损耗实在不可估量。 果然,乐声进入佳境之际,漓戈已经大汗淋漓,额角汗如雨下,不断拨弄琴弦的指尖上不断淌出的鲜血已经将琴弦悉数染红后,又顺着琴角流到平石时,情状触目惊心。 然而,对这一切,漓戈恍如未觉,只是仰头闭着双眼,双手不断加快速度撩拨着琴弦,似是发泄着压抑了许久的什么情绪一般,已然癫狂。 敖嫣看得呆住,一张脸哭花了也顾不上去擦,就连辰远,也忍不住靠过来,见此情形,忍不住低声道:“他,他这是在自伤!” 浣妍忍不住回过头看向辰远,撞上辰远的眼神,就见他伸出手来,在她的脸上擦了擦,于是,她这才发觉,自己也比敖嫣好不到哪里去,亦早已泪流满面。 可其实,她的心早已不知道浸泡到怎样深的悲池里,怎么也无法脱出。 永伯的话早已让她想到,现下水明泽的这一切变化,皆是因为桃林的逆时繁花,她隐约想起,漓戈曾经不止一次问与她,妍妍,你有什么愿望呢? 她总是说,我想看桃林繁花。 漓戈就是为了她这个愿望么?可是,如果知道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她打死也不会许下这样的愿望。 身旁的洌溪身形一动,等浣妍回头看时,他已经冲到了漓戈身边,浣妍这才发觉,鼓声还在继续,琴声却已经停了。 浣妍跟过去,就见漓戈双眼紧闭,脸色白的透明,毫无血色,歪靠在平石的一边,被洌溪扶起时,双腿已经不能站立,晃了一晃便倒在了洌溪怀里,一只手从洌溪手臂间滑落的时候,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划出一片淋漓凄凉的痕迹。 第一百七十六章 花逝 烟波殿正殿里,浣妍和辰远两人沉默着坐了许久,偏殿里面,冽溪正和尘永救治漓戈,敖嫣执意守在门外等候漓戈苏醒。[.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天色将明,殿门外的天空青灰色,不见星辰。 “姰远,你这一千多年来,就是生活在这个地方?”辰远忽然睁开眼,出声问道。 浣妍原本想着事情兀自出神,被这一声叫回了神,望着殿外若隐若现的於岐山景色,回道:“这一千多年里,有一半的时间,我和永伯住在这烟波殿里,从未下过山。” 辰远顺着浣妍的目光望出殿外,天色又明朗了些,好像夜与昼的分界只是这么说话间的功夫。 门外的夜阑花谢了,花与叶的颜色变得极淡,从原本的深紫色变成眼前的几近透明的白色,大片大片的花瓣从枝叶上落下,又被风吹起,像是起了一层晨雾,又像是一场细雪。 浣妍怔怔的看着,心里知道,夜阑花褪色之际,即死亡之时。 一千多年里,夜阑花夜间盛开,清晨休憩,合上花苞,她见过它们粉紫色花期初到时候的样子,也见过它们深紫色花期正当时的样子,还见过它们紫黑色花期将近进入休眠时的样子,却独独没有见过这样盈洁的白色,因为,水明泽上的草木,没有死亡。 浣妍从来只叹夜阑花紫色的独特美丽,冷艳而浓烈,满满地占据你的眼,令你炫目而陶醉,却不想,它们死亡的时候,亦有一番独特的美丽,冰清玉洁,白玉无瑕。 只是,这幕天席地的白色散发着太多凄凉悲伤的气息。 浣妍喃喃出声:“在烟波殿住着的时候,我总是向往山下的风景,盼着哪一天可以到山下自由自在,有更多人陪伴地生活;等到我真的住在了山下,我又开始向往水明泽外的风景,同样开始盼着哪一天可以离开水明泽,去看看外面更加繁华热闹的世界。 似乎,我永远都会有所盼望和希冀,其实是忍不住的贪心,以为没见到没遇到的,才是更好的。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不是这样,重新回到水明泽,看到它即使衰败了,却仍是我心里最美好的地方。” 浣妍说完,辰远站起身,走至她身前,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像一个称职而体贴的哥哥。 “不知道是否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就会特别留恋那个地方,即便是一草一木,一石一瓦,我随煜珩兜兜转转了许多地方,现在想来,只有水明泽是我心底最深的留恋。 我虽还不知道其中情由,但却总觉着,水明泽上发生这样的变故,与我的擅自离开有着莫大的关系,想到这一点,我就好生难过。 无论水明泽让我曾体会到怎样的孤独和寂寞,我却从来都很想好好守护它。” 辰远一贯毫无波澜的表情出现一丝波动,眼角温情起来,像个正在对镜梳妆的女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浣妍,嘴角翕动间,浣妍听见他说:“我有些后悔,也许当初不该找到你,而你也不该回天庭,这里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听出辰远语气里的叹息和诚恳,浣妍低声道:“其实,天庭也不适合你。” 辰远眼波动了动,似被说中,同样低声道:“原本不合适,但灵羽进入了天庭,也就无甚关系了。” 浣妍心中一声叹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辰远,你对灵羽姑姑是不是……” 说到一半,浣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辰远却是笑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立时泛出光彩,随即在浣妍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缓缓道:“以前的事情你不记得了,我便与你说些吧!” 这是浣妍期待已久的事,她曾问起许多人,却大多不肯告诉她,或是因为不知道,或是因为各种不明缘由的忌讳,如今,辰远终于肯主动提起,浣妍立马打起精神,因为她真的十分好奇,一千多年前,她是如何会在天庭失踪的,这一直以来都是她心中巨大的谜团。 辰远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口中缓缓道:“一千多年前,花神柘舞和云莫两情相悦,他们原本是一对璧人,却因为云莫出身魔界,不为仙界众人接受。 但花神柘舞一向我行我素,云莫则是性情乖张古怪,两人一开始并不理会众人的微词。 两人在水明泽上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乐日子,却终因为祁阑箜篌下落不明之事出了嫌隙。 仙界之人皆认为是云莫私藏了祁阑箜篌,云莫拒不承认,花神柘舞也愿相信云莫清白,后来有仙人说起人界里曾经有人瞧见一位仙人下凡到一个山头,说是寻一把神器,而那神器就是一把箜篌。 这个说法传到花神柘舞的耳朵里的时候,正值云莫暂别水明泽之时,花神柘舞只当云莫说去为她寻个稀罕物儿,便是真的去了,却不曾想他竟是背着她去私藏他早已寻到的祁阑箜篌,心中气怒失望至极。 没过多久,天庭遣了人去水明泽,说是云莫已回魔界,集结魔尊敖岳余党,准备自立魔尊,重振魔界,恐不日就要再次进攻仙界,故请花神柘舞前去天庭带领众人抗敌。 彼时花神柘舞已身怀有孕,却仍在天帝安排下住进了天庭,而直到花神柘舞生下云兮,魔界那边还未有丝毫动静,而在云兮出生之前的漫长时日里,花神柘舞和云莫的关系已经急转直下,只因云莫真的如众人所说,难改魔性,又重新统领了魔界。 那是一段人心惶惶的岁月,可在天庭里,云兮、铮远与你我却过得无忧无虑,十分快活,尤其云兮与你更是情同姐妹,日日形影不离,好在我与铮远十分要好,也有我们自己的乐趣。 一切变故都从铮远的失踪开始,他是帝后的大殿下,一朝失踪,又是仙界与魔界正剑拔弩张的时刻,众人皆是紧张万分,我却知道他是被一个叫蝶阡的人带走了。 我不认得他,只当是来访天庭的客人,我远远看见铮远与他相谈甚欢,便以为无妨,他是大殿下,自小就比我勤勉,早早已开始熟悉天庭诸事,很多来访天庭的客人,也多会去拜会他。” 蝶阡?浣妍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蓦地脑子里闪过什么,浣妍打断道:“蝶阡!蝶阡他是在魔尊敖岳的手下!”是蝶昧为之报仇的爹。 第一百七十七章 前尘 “直到铮远多日未归,我得知蝶阡是魔界左执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远超我的想象,而也许就因为我的不警觉,铮远,我最爱戴的哥哥,可能就要一去不回,毕竟那是一段不寻常的时期。(.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接下来,因为铮远被蝶阡所劫,仙魔两界之间的矛盾更是箭在弦上,空气里到处凝滞着化不开的紧张与肃杀之气。 那时候,我常常去有界崖边向下张望,想在云莫带领魔界众人攻上天庭的第一时刻,我可以看见他们是否带着铮远而来,那么我愿意拼尽一身本领乃至性命,将我的哥哥救回。 可是,我去了许多次,却一次也没有等来云莫的进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贯淡定自如的帝后已开始焦灼,常常邀花神柘舞一同商议对策,那个时候,花神柘舞就会暂时将她万分疼惜的云兮交给灵羽照看。 我第一次看见灵羽的时候,她正牵着云兮的手,在凌霄殿外的玉阶上一级一级地走下来,穿着她的月华曳地长裙,目不斜视地走过众多为了看她而停下脚步的仙人身边,丝毫不曾理会他们眼中炽烈而迷醉的光。 除了花神柘舞和云兮,她不会多看其他任何人一眼,这天庭女仙里少见的清冷和孤傲,一度成为仙界众人茶余饭后赞赏而扼腕的叹息,以致那样一个成日里悠游玩乐的我也听说了这个人。 那一日,花神柘舞受邀入凌霄殿议事,我穿上我最漂亮的衣服,等候在凌霄殿外,果然就看见了前面的那一幕,那一刻心里感叹,众人所说果然不假,这样清冷而孤傲的气质实在少见,放在别人身上令人生厌,却在她身上融合地这样恰到好处,多一分便是冷硬轻狂,少一分则是矫揉造作。 她从我身边走过,我心里从来没有那样失落过,以为她也将这样不多看我一眼,却不想她竟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看着我,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片刻后,她的嘴角起了弧度。 她居然对我笑了。 她对我说:‘原来你就是姰远那个双胞胎的哥哥。’ 她居然开口与我说话了。 我当时便愣在原地,心里则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不防备地,就这样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说话,我竟一时无措起来,我不禁痛恨自己的懦弱。 于是,当时的我,只会拼命地点头。 她含笑地摸向我的头,指着云兮对我说:‘姰远与云兮玩得甚好,听说你也常常陪伴云兮,你便随云兮一般,也唤我姑姑吧!’ 从那以后,灵羽的眼中多了一个人,我无法形容心里的那种惊喜,从前只是知道不被天后训诫的滋味是最好的,可是这滋味比那更好。 闲暇的时候,我常常借口陪云兮玩乐而跟着你去灵羽处,当你与云兮玩得正好的时候,我就会坐在灵羽身边,学着她,用她少见的温情目光看着你们二人嬉戏。 我很享受那样的时刻,因为灵羽会不时地与我说些话,全不似天后日日对我教诲的那些陈辞滥调,她会夸我长得漂亮,也会说帝后的二殿下其实没什么特别,原只该过得舒心快乐才好,不必去学那些大人们虚与委蛇的虚伪做派,她还会与我说起仙界以外的许多有趣儿的事,说起她没有被花神柘舞收为侍婢前,是一只孱弱而有些愚笨的小鹤。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散发着光彩,仿佛与她的嘴巴一起在诉说着,让人禁不住地沉迷在她神采奕奕的神情中,以致完全忘记了她那清冷而孤傲的性子。 而她的心思亦是那样细腻,竟看出我心底一直隐忍着的忧虑是为铮远失踪而起,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她当时坚定地对我说,她会帮我将铮远救回来。 不久,云莫终于率魔界众人攻上了有界崖。 双方对峙了这么久,战争终于一触即发,所有人却仿佛忽然松了一口气,毕竟长久以来的时时提防,惶恐不安无异于凌迟,远不如这样直接开打来得痛快。 可惜,仙界骄傲了太久,以为没有了魔尊敖岳的魔界余党们难成气候,却未料到有朝一日这些余党真的攻上有界崖,他们竟然连一个时辰的抵挡能力都没有。 令人震惊和心慌的节节败退,令云莫一方更加士气高涨,最终攻占了有界崖。 众人原以为云莫是敖岳义子,修为虽然高深却不至太过强大,却不想,实际上云莫的修为远在敖岳之上,甚至帝后联合都难敌,整个天庭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惊乱。 那个时候天庭里到处人心惶惶,花神柘舞安排云兮与你我在一起,务必安心待在落星殿不能乱跑,而平日里总守在云兮身边的灵羽却不见了踪影。 我不禁担心,她是否在与魔界的战斗中受了伤,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殿外一直传来仙人们负伤归来的消息,我担心地要发疯了。 那一日,你和云兮两人玩得疲累,一起在卧榻上睡去,我终于可以放心地跑出落星殿去打探灵羽的下落,却在殿门外就碰到了她。 她答应我的事,也终为我做到,真的帮我将铮远救了回来,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但她却让我去凌岫殿,说铮远已被送回了那里。 我回过头看看在殿里睡得安稳香甜的你和云兮,便头也不回地奔向凌岫殿。 远远看见铮远被天后的侍婢晴茵接进了凌岫殿,我正要跟上前去询问铮远是否安好,却见一位传话的仙婢急急奔来找花神柘舞,说是大事不妙,云莫杀死了云兮。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听错了,直到那仙婢将话重复了许多遍,我才失魂落魄地冲回落星殿,可是殿内,空空如也。 那张卧榻上明明还有着你和云兮睡过的褶皱痕迹,伸手摸过,还隐隐有着余温,却再也看不见你们二人。 那仙婢说,彼时天后抱着云兮忽然出现在有界崖上,想要以此要挟云莫放了铮远,双方僵持了许久,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在云莫飞身而起袭向帝后,在云雾中三人颤抖,白茫茫的分不清他们的身形,只是当一片殷红在云雾中散开的时候,众人终于看清了浑身是血的云兮正从云端坠落,而云莫停在空中失神地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玉箫。 在与仙界的战斗中,云莫向来喜爱使用的武器都是各种乐器,而与帝后的这一次缠斗,他用的是玉箫,并最后用它刺穿了云兮的心脏。 众人亦是看得呆住,没有想到云莫魔性成狂,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忍心杀害,故而,直到云兮坠入有界崖,众人才反应过来,想要相救却早已来不及。 以云兮受那样致命伤的残躯,坠入有界崖只会被魔障磨蚀得尸骨无存,云兮之死已成定局。 我不能接受不久之前还在我面前与你活生生地嬉戏玩闹的人,居然就这样死去了,可我也不能明白,云兮被天后抱去了有界崖,那么你呢?你为何也不见了? 那一日,我寻遍了整个天庭,都没有找到你。后来,帝后命人寻遍了整个仙界,无果。 你就这样离奇失踪了。 就在大家还在为寻你而奔忙焦灼的时候,有界崖处传来消息,花神柘舞以殒身为代价封印了云莫,魔界余党退出有界崖,返回魔界。 仙界的危机就这样解除了,云莫被封印,看似魔界战败,可是花神柘舞身陨,云兮死了,你失踪了,仙界胜也不过惨胜罢了。 从那以后,灵羽便自请去往了紫竹林,再不愿踏出一步,而我颓废醉酒几日后,领了星宿君的闲职,独居落星殿,再不愿见帝后和铮远,在以讨酒为借口拜访灵羽中,把这一千多年的日子消磨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内情 天色大亮,熹微晨光被大片白色的夜阑落花折射进殿中,冰冷炫目。 浣妍将目光从殿门处收回,看向辰远,他仍是闭着眼睛,双眉却紧皱,一番回忆下来,他虽是得以向他人倾诉,却并不快乐,只像是又将千年前的各种苦痛又经历一番。 “这么多年,你不肯与帝后亲近,与铮远疏离,是因为你知道,天后那日明知铮远已被救回,却仍抱着云兮去了有界崖。”浣妍说道。 辰远睁开眼,眼神空洞,不知望着何处。 “你知道天后将云兮带到阵前,在众人面前作为要挟,其实,却另有目的。”浣妍继续说道。 辰远偏过头,神色落寞,口中歉疚道:“我们都对不起云兮,对不起花神柘舞,整个仙界都对不起她。” 浣妍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当时云莫率领魔界众人进攻仙界直到攻占了有界崖,这一过程里,花神柘舞是否从未曾出面相抗?” 辰远似是知道了浣妍的猜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辰远点头,浣妍心里还是禁不住颤抖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仙界的天后,果然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浣妍深吸了一口气,低落道:“当时知道铮远被救回的人只有你和天后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天后抱着云兮去阵前,在众人面前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挟出口,可实际上,她如此做,不过是为了逼花神柘舞和云莫彻底决裂。(.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想花神柘舞之自仙魔两界开战一直未曾出面,皆是因为对云莫还余情未了,而花神柘舞一日不出手,修为高深莫测的云莫便一日没有牵制。 天后十分清楚,花神柘舞始终是云莫心中牵绊,两人若是联合一气,整个仙界恐怕便要入了云莫之手,所以,仙界只允许他们二人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彼时,花神柘舞虽与云莫有了嫌隙,却其实想来仇怨还没有深到柘舞想要封印了云莫。 于是,云兮成为最后的筹码,柘舞最是爱重云兮,让云兮死于云莫之手,便可令柘舞恨煞了云莫。 最后,一切果然如天后计划的那般发生了。” 辰远抬眼,定定地看着浣妍,神色复杂,似有着赞同又好像有着叹息,片刻后,又闭上了眼,向后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道:“可惜,她千算万算,有一件事却没有算到。” “是说没有算到我会失踪么?”浣妍问道。 辰远没有回答,也没有一丝动作,像是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一般。 “原来千年前的事情是这样。” 一声叹息从浣妍和辰远身后传来,声线深沉浑厚。 浣妍转头,从椅子上站起身,“永伯。” 辰远亦跟着惊醒,站起了身。 尘永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他绵长及地的胡子,缓步走到位于大殿中央的那张主位高背椅上坐下,神色悲戚道:“若不是今日二殿下来我这烟波殿,老朽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了解千年前的那场变故。” 辰远垂首,恭敬道:“您是尘永前辈,晚辈一直有所耳闻,您当年是花神柘舞身边的管事,负责打理水明泽上的一应事务,却在花神柘舞陨灭后,随这水明泽一样消失了踪迹,不想今日晚辈竟有幸得见。” 尘永脸上的悲色缓了缓,却仍旧没有笑容,摆摆手道:“正如二殿下所说,老朽不过一介管事的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故而当年不曾随花神柘舞受邀去往天庭,未能亲身经历那场变故,故而也不知其内情,只在最后知道了主子已经身陨,一千多年来深引以为憾。” 辰远没再说话,只是垂首敛目地站着,整座大殿里有片刻的寂静。 浣妍忧心着漓戈的伤势,便开口问道:“永伯,漓戈他怎么样了?” 尘永这才将眼神投向浣妍,淡淡道:“漓戈已无大碍,天姬不必忧心。” 心猛地一颤,一句天姬,浣妍听得出来这语气里分明的疏离与冷淡,她原想着尘永会责骂她,处罚她,却从没想到尘永会与她生分至此。 这比他责骂处罚,还要让她难受万分,是不是这一次她的错犯得太大,已无法得到永伯的原谅? 又或者,因为花神柘舞死于天后的阴谋,而她是天后的女儿,他便不愿再疼爱她? 而无论哪一种,她好像都无力弥补,正如她是天后女儿这个事实,永远也无法改变。 可是,他对她一千多年里的疼爱和照顾,一朝世事变迁,就要全部抛却了么? 心上如刀割一般难受,浣妍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尘永,说不出话来。 可是,尘永却不再理会她,只是问向辰远道:“二殿下此番与天姬来水明泽所为何事?” 辰远抬头,犹豫了下,直言道:“来为朋友求取一株救命神草。” 尘永神色疲乏地靠向椅背,眯着眼,有些吃力地问道:“是何神草?” “须椹草。” 辰远话音刚落,尘永猛地睁开眼,从椅背上坐正,掷地有声道:“没有。” 辰远一愣,随即诚恳道:“实不相瞒,晚辈和姰远的一位知己,犯了过错,被罚刺藜鞭刑,众所周知,这世上刺藜之毒唯有须椹草可解,眼下,他性命垂危,急需此神草救命,而六界中的须椹草早已随花神柘舞的陨灭而绝迹,唯有水明泽这片神域方可寻得,还请尘永前辈,念在花神柘舞的情分上,赐予神草,救人一命,晚辈感激不尽。” 尘永冷哼一声,“老朽说没有就是没有,二殿下是不相信老朽么?” 辰远垂首道:“晚辈不敢。” 尘永咳了几声,大口喘着气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片刻后,辰远恭敬道:“既然前辈说此处没有须椹草,那晚辈自去别处寻来,不再打扰前辈休息,就此告辞。” 说完,辰远转身向殿外走去。 浣妍正犹豫着是走是留,却听尘永大声唤道:“且慢!” 辰远停下脚步,转过身,径直朝向尘永跪下,诚恳道:“晚辈会来此,是因为有人告知晚辈,这世间唯有水明泽还留存着须椹草,而晚辈亦是真心解救知己性命之危,还请前辈成全,晚辈愿尽己所能回报前辈救命之恩。” 说完,辰远深深低头深深一拜。 尘永从椅子上站起身,神色略有动容,问道:“你从何人处得知?” “灵羽。”辰远回道。 尘永眸光一闪,良久,叹息一声问道:“灵羽现在如何?” 浣妍有些惊讶,原来永伯与灵羽竟是相识。 辰远低低道:“前些日子离开了紫竹林,进入天庭,封为天妃。” 尘永一惊,“天妃?!” 跌坐在椅子上,尘永喃喃道:“灵羽啊灵羽,你这是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三日 辰远的身影消失在云际的时候,浣妍终于放心地缩回了伸展的脖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与她约好,三日后再来水明泽接她,尘永答应了辰远,三日后再见时,辰远带走她,还可再带走须椹草。 彼时,永伯在大殿里感叹完了灵羽,最后同意赠予须椹草,但是需花费三天时间准备。 两人略作考虑后,决定辰远先行回天庭,或可帮忙照看煜珩治伤,而浣妍留下来照看漓戈,虽然也许她帮不上什么大忙。 同样帮不上什么大忙的还有敖嫣公主,却也执意留了下来,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于是,两人一起在涟绮居住了下来,每日结伴上山看望漓戈。 第一日,敖嫣的眼睛哭肿得像两只桃子,只因为漓戈一直未苏醒,这位公主就十分放心地守着漓戈的卧榻哭着,不怕自己哭得丑了叫心上人看见。 浣妍与冽溪坐在一旁看着,有些好奇昏迷中的漓戈是否会听见这样伤心的哭声,只是到了黄昏时分,两人皆无奈地出了烟波殿,因为终于无法忍受一整天被哭声充斥着耳膜。 由此可见,敖嫣对于漓戈的情状是十分难过的,可是,浣妍知道,其实冽溪更为难过,尽管他表现得内敛,却仍无法掩饰殿内的桌角和椅背已经悉数被他捏碎的事实。 每每摸着桌角和椅背上那些参差剥落的木屑,浣妍心底都是一阵叹息,忍不住再摸摸自己的心口,好像亦是伤痕累累十分疼痛的模样,只是,她却不知道如何去发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能像敖嫣那样痛快哭出来,也不能像冽溪那样隐忍地捏紧了所有可以抓住的依靠,直到它们被捏碎。 好像从她看到夜阑花死亡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莫名地麻木了起来,即便有伤,即便知道它很疼,却无法再宣泄出来,像是要彻底地一虐到底,不给它喘息,直到它死掉。 这样看起来有些冷血,她从冽溪的眼神里察觉到了这个信息,他约莫觉得她没有良心,因为始终,漓戈今日之劫,归根究底起源于她。 浣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在冽溪拂袖离去不愿再看她的时候。 忽然觉得好孤独,一个人站在殿外沐浴着冰冷的月色,想起以前这个时候,永伯总会一边嗔怪着她,一边又为她披上一件外衫,然后立时晨光笼罩一般的暖。 浣妍意识到,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永伯了,好像,自从前一日送走辰远后,她再没有见过永伯露面。 其实,她真的很想与永伯坐下来,单独说些话,哪怕是听他的责斥,也不愿看见他这样不愿理睬她。 第二日,漓戈终于苏醒,却无力起身,只能虚弱地躺在卧榻上,静静地看着三人,听着敖嫣滔滔不绝地为他讲着笑话。 她说她们东海里有一只老龟,一百年前遇见了一只小龟,而一百年后他们再相遇的时候,却认不出彼此了,为什么?因为它们都成了老龟。 她还说从前有一只龙虾,深深爱着沙子,每日不知疲倦地将它遇见的每一粒沙子珍藏起来,可是,若干年后,它却与别人成亲了,知道那人是谁么?珍珠呀!为什么?因为龙虾把沙子都珍藏在一只蚌壳里。 …… 敖嫣觉得给病人讲笑话,能让病人好得更快,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 漓戈没有因为她的笑话笑出来,却因为她这个理由会心一笑,面色跟着红润了些。 这让敖嫣十分开心,便欢欢喜喜地为漓戈讲了一天的笑话。 浣妍也乐得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不时被逗乐,就连冽溪也会不时地扯出一丝笑纹,顿时让偏殿内抑郁的气氛有片刻的消散。 末了,敖嫣靠着卧榻轻声道:“漓戈仙君,其实我很想做那只小龟,能和自己遇见的人一起变老,我也想做沙子,能被深爱自己的人珍藏,等待自己由丑陋无华的沙子变成珍珠。” 敖嫣说完这话的时候,冽溪没有了笑意,一双浅碧色的眼眸灼灼地看向漓戈。 只是,漓戈早已疲倦地睡去,没有回应敖嫣的话,也没有回应冽溪的眼神。 浣妍探头看向窗外如水的月色,又是一整日没有见到永伯。 第三日,漓戈终于得以起身,与三人一同走出烟波殿的时候,嘴角原本噙着的些微笑意,在看到漫山洁白的夜阑落花的时候,立时消失无踪,原本疏淡清朗的眉宇间,爬上一丛浓浓的愁绪,浑身一个震颤,嘴角流下一行殷红的血。 敖嫣吓得惊叫起来,浣妍慌忙扶上漓戈的手臂,几日未能落下的泪水,顷刻间自眼角倾泻而下,不知是为着眼前那片触目惊心的白,还是为着漓戈身上散发的浓浓哀伤和绝望终于感染了她。 漓戈握上浣妍的手背,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后牵着浣妍向殿外走去。 浣妍回头的时候,看见两张失落的脸,其中,敖嫣的脸上亦和她一般挂着泪珠。 将将出了殿门,浣妍就看见等在殿外的辰远,一身宽大紫袍,被风吹得鼓胀飞扬,见到她时,将漓戈看了看,说道:“姰远,尘永前辈已将神草交与我,眼下,你可随我回去了。” 浣妍不知所措,一面是刚刚痊愈的漓戈,一面是伤势未卜的煜珩。 辰远似乎明白她的明白,便不再看她,对着敖嫣说道:“敖嫣公主,也需回东海了,不然,龙王便要将整个东海掀翻了。” 敖嫣立即回道:“父王哪一次不是这样?我不回去,至少现在不会回去,我要守在漓戈身边,直到漓戈完全好起来。” 敖嫣这话让浣妍意识到,或许此时,她不在漓戈身边反而更好,因为敖嫣比自己更适合守在漓戈身边。 浣妍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我们这就回去吧!” 感觉牵着她的那只手有瞬间的僵硬,浣妍眼角的余光看见漓戈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浣妍心头一酸。 “方才辰远说的神草是什么?”漓戈忽然问道。 “须椹草。”漓戈之前晕倒,一直在病中,浣妍便不曾提到她和辰远来水明泽的目的。 “什么?!”漓戈惊道,全没了往日的淡然。 忽然转头看向冽溪,漓戈急问道:“师父呢?” 冽溪似是也不明白漓戈这忽然的变化,有些疑惑地回道:“这几日未曾见到师父。” 漓戈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僵立在原地,良久,睁开眼睛,晶蓝色的眸子深如幽潭,潭中却藏着说不出的眷恋和无奈。 “姰远,我很好,你且随辰远离开水明泽吧!” 说完漓戈又转向敖嫣道:“公主这几日来的照顾漓戈心中感念不尽,来日必极尽所能回报公主,眼下漓戈已无大碍,也请公主及早返回东海,莫让龙王焦心。” 第一百八十章 归天庭 浣妍最后还是没能劝服敖嫣回东海,她执意留在水明泽,说是怕再找不到来路。 看到敖嫣的坚持,浣妍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毕竟私心上来说,她希望有人能留下来照顾漓戈养伤,而敖嫣开朗活泼,又真心喜欢着漓戈,确是最佳人选。 只是,漓戈终是免不了一番叹息和无奈,浣妍简单告别后,漓戈头一次什么话也没叮嘱地就扭头进了烟波殿,再不理众人。 瞧见这情形,敖嫣便再顾不上与浣妍说话,匆匆跟着进殿。 浣妍原本还想再与洌溪告别几句,却发现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看着她的眼神像要杀出把刀来,全不似平日那般淡然,总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于是,浣妍犹豫而怯怯地站在原地,觉得该说点什么,却好像又不敢说什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被动地等着洌溪开口。 好在,等了片刻,洌溪终于开口:“那支紫玉钗还在么?” 浣妍将洌溪将要说的话,猜想了千万种可能,独独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扯到一个似乎与此刻的离别情形完全不搭边的话题。 于是,她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洌溪不计较她是否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论如何,务必保管好紫玉钗。” 浣妍眼皮一跳,心虚和焦虑起来,她不敢确定,如果她说那支紫玉钗已经被她送给了云莫,以祁阑箜篌的下落为交换后,洌溪会有怎样的反应。 可是看到他眼中少有的肃然,她隐隐感觉十分不妙,一直以来心中萦绕不散的那种不祥之感,忽然找到了源头。 “你走吧!” 洌溪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向烟波殿走去。 浣妍木然地僵在原地,若有所失,又惶恐不安。 “有时候,我真想揍你一顿!”洌溪忽然转过身,气恼道。 浣妍一惊,从来没有看见洌溪有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刻,站在身旁的辰远不禁略略挪动了身形护着她。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也要装糊涂,为什么你要这样不爱惜别人的真心?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不那么任性?”洌溪大声质问道,白皙的脸上慢慢涨红,一双浅碧色的眼睛像攒着一团绿火。 浣妍感觉心上受到猛然一击,止不住的钝痛,呆呆道:“洌溪……” 有片刻僵持,洌溪眉头一松,又回复了他的淡然神色,像暴风雨后的平静,语气和缓道:“你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殿。 ********** 匆匆赶回天庭,浣妍和辰远直奔重火殿。 才踏进殿门,浣妍就见蝶昧气急败坏地从殿内出来,一脸寒霜像要准备杀人。 “蝶昧?” “浣妍妹妹?你回来了?”蝶昧神色立时和缓起来,拉起浣妍的手一脸惊喜道。(.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煜珩的伤势如何了?”浣妍焦急问道。 “说起这个我便要气恼,煜珩不见了,就我去妖界寻药草的半个时辰间的功夫,煜珩就不见了,定是绯萱那丫头又将煜珩带出去了!” 说到绯萱的时候,蝶昧满眼的憎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她的名字在口中咀嚼了一遍。 “煜珩不是身上有伤么?如何还能外出?”浣妍有些惊讶道。 “是这样没错,但绯萱那丫头,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偏要趁我不在之时,就命人将煜珩抬出殿去,说是怕煜珩憋闷,还不是因为见不得煜珩与我那般要好?” 浣妍不知道蝶昧的猜测是真是假,但她相信绯萱对煜珩的忠诚,因为这忠诚里面不止是主仆之谊,还掺杂着她特别的心思,她是那样喜欢着煜珩,但凡对煜珩有一丁点损害的事,她定会宁死也不愿去做的。 “不论如何,只要不影响煜珩的伤势,绯萱所为我们也不必苛责,我们只管在殿内等着就好,莫要生气了。”浣妍劝解道。 “正是因为她这般所作所为影响了煜珩的伤势,我才这样气怒,每次那丫头将煜珩带回来的时候,煜珩都已昏迷过去,显然伤势加重,更可气的是,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叫我如何能不恼恨她?!”蝶昧愤愤道。 蝶昧这般说倒让浣妍有些困惑起来,对于绯萱之举难以理解起来,难道她之前的那样笃信错了? “这位是……”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辰远忽然出声打断道。 浣妍这才想起,辰远没有见过蝶昧,随即介绍道:“她是蝶昧,是煜珩儿时在妖界的玩伴,煜珩此次受伤,她特来天庭照顾。” “妖界之人……”辰远皱眉,沉吟道:“她不宜在天庭久留,若是让帝后知道了,恐怕煜珩又将受罚。” 浣妍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这一桩,妖界之人,除了王族,未受邀是不能逗留天庭的,而此次煜珩所受责难中,其中一条便是私通妖界,眼下,蝶昧留在煜珩身边,确实有些不便。 可是,要如何与蝶昧解释?无论怎么说,都会像是在赶她走。 浣妍忽然意识到,若是绯萱真的只是狭隘地不喜欢蝶昧和煜珩要好而将煜珩带出殿外加重他的伤势,那么她大可以向帝后举报蝶昧,使蝶昧被迫离开,可是她没有。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举报了蝶昧,煜珩的罪名便要更加坐实了,正如辰远所说,他可能因此再受更重的惩罚,所以,她最终选择了将蝶昧之事向他人隐瞒下来。 绯萱的一片苦心,恐怕蝶昧是有所误会了,她会带煜珩出殿,一定有她的理由,但绝不会是为了加害煜珩。 “我是煜珩的朋友,也是天姬的朋友,帝后若是要罚的话,恐怕连天姬也要算上吧?”蝶昧对于辰远的话嗤之以鼻。 辰远抬眼,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下蝶昧,别过眼神冷冷说道:“你若真是姰远的朋友,就不该拿这句话来反驳我,好似你并不在意姰远会被你牵连。” “我当然在意,不然我早就将绯萱那臭丫头收拾了。”蝶昧说到绯萱,语调里又是一狠。 辰远似是不愿看着蝶昧,只垂着眼眸淡淡道:“既然在意,那请蝶昧姑娘回殿,莫要再四处露面。” “不,我要去找煜珩,我在妖界寻来一些上好的药草,需尽快给他用药!”蝶昧执意道。 “我与姰远已寻得须椹草,蝶昧姑娘的药草还是免了吧!至于煜珩,我与姰远自会去寻他回来,你且在殿中安心等候着吧!” 听到须椹草三个字,蝶昧眸光一亮,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辰远。 “蝶昧姑娘不必这般惊疑,我辰远说寻得了便是寻得了,此事攸关性命,我又岂会以此开玩笑。” 蝶昧若有所思地站着,一时停住了脚步,却见辰远递向她一只锦盒,说道:“盒内便是须椹草,相信蝶昧姑娘知道如何将它处理入药,眼下你且回殿中制药,我与姰远去寻煜珩。”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月老 浣妍从来不知道天庭原比她想象的大得多。 自与辰远说好分头寻找后,浣妍兜兜转转,将自己熟知的地方寻了一遍无果后,便果断走得更远些,直到眼前的景色不再熟悉,逐渐远离了天庭的中心,到了一处静谧的所在。 眼下,她停在一座桥前,桥下一片迷蒙水汽,只可在朦朦胧胧中瞧见碧绿的水色。 “悦芙桥……”浣妍瞥见桥的中央一侧雕刻着三个漆红大字。 浣妍走上桥去,果然如她猜想看见了桥下若隐若现的一片芙蕖,使那桥的名字十分恰切。 探下头想要看个清楚,浣妍低下头,迎面而来的水汽温热得明显。 桥下竟是一泓温泉。 浣妍有些明白过来,她眼下所在之处,有些微寒,也只有用温泉,这一片芙蕖才得生长。 栽种它们人必定十分喜欢莲花,不然也不会这样不惜一切竭尽所能地创造条件让它们生长。 浣妍又望了望桥的那头,亦被温热的水汽遮挡着,看不清楚前面的情形,再回头看看身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有些迷路了。 所幸之前蝶昧答应了留在殿中等候她和辰远将煜珩寻回,此际,她已寻了许久还未见煜珩踪影,保不齐是被辰远寻到了,那么他带煜珩回重火殿,蝶昧亦制好了药,正是皆大欢喜。 想到这里,因为迷路而来的焦躁和不安,顿时减轻了不少。 因着有几分好奇,浣妍走下桥去,随即便进入一处花海,满眼皆是不计其数的各色花草,气势磅礴地连成一片,只留中间一丛小径得以让人通行,其余皆是望不到遍的花朵和枝叶,这样的规模虽然不及水明泽,但却比天庭的花园气派得多。 扑鼻而来的花香,让浣妍紧绷了许多日的情绪瞬时舒缓了许多,不禁心旷神怡,十分高兴地继续向前奔走。 一路走,一路看,许多花草浣妍叫不上名字,但皆是在水明泽上看过,心底不禁暗暗称奇,因为其中的许多神草,早已在水明泽外的地方灭绝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处形制较小的殿宇,殿门外一棵相思树,长得郁郁葱茏,粗壮的枝干,估摸着需要数人才能合抱,层层绿叶间,有串串火红的珠球一样的果实,像一颗颗红宝珠,热烈而耀眼。 除了那些红色的果实之外,树上还有些东西十分惹眼,它们是用红色绸缎绑在树枝上的木牌,手掌大小,长长地垂下来,树下的人直立便伸手可及。 这些木牌的数量众多,甚至超过了那些火红的果实,一片片地垂下来,像是为整棵树挂上了一层稀稀落落的帘子。 树下坐着一位红衣老人,正愉快地打着盹儿,白胡子被他呼出来的沉沉气息吹得一颤一颤地跳跃着。 浣妍在水明泽上时,曾在一些风月书卷中看到“月老”一说,说是那是掌管天地间男女姻缘的仙君,他手中有万千红线,被他用红线连接上的男女,即便中间遭遇多少坎坷波折,最后都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因此,在人界中,月老庙的香火向来不比那些大罗神仙们差,甚至还会更旺一些,只因在人界里,婚姻终究是人生大事,每个人都要仔细琢磨琢磨,求好了神仙,定好了姻缘,才肯从心底将这事认可了。 后来,她问起漓戈,是否真有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仙君,能这样预知人的心,知道谁会在将来喜欢上谁,谁是谁的郎君,谁是谁的娘子。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年纪十分小,而在这么小的年纪里关心起风月之中,实在有些成熟过早,于是漓戈不予回答。 而在之后的千百年里,浣妍心底虽然存着这样的疑问,却大多不是因为感叹这月老的神通,而是十分怀疑这世间这么许多人问他求取姻缘,他究竟顾不顾得过来? 浣妍走近些,俯下身去瞧这位睡得正酣的老人,红衣红裤红鼻子,头上还扎着个红头巾,若是两颊再涂上两抹胭脂,简直就是个新嫁娘了。 想到这里,浣妍不禁笑出声来,等再抬眼时,就见到一张怒目圆睁的脸,红红鼻头上泛着红光,配合着他的眼神,像是马上准备燃起一团火,实在不妙。 浣妍惊得猛地起身后退两步。 那发怒的双眼眯了眯,忽然眉开眼笑道:“唔,是天姬来访呢!” 浣妍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么一个老头,有些惊讶道:“你认识我?” “我认识另一个你。”老头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又抬袖抹了抹他嘴角刚才飞流直下的口水,笑呵呵道。 另一个?浣妍想了一下道:“你是说辰远?” “不错!”老头抖了抖手臂和双腿,伸展了一下后,继续笑呵呵道,一张脸顿时慈眉善目起来。 浣妍见到眼前这老头似乎情绪变得好了些,便试探问道:“你是月老吗?” 老头又是一眯眼的笑,脸上的皱纹顿时变成更深的褶皱,满脸的盛开起来,像一朵秋菊。 “呵呵,月老不过是凡人们的称呼罢了,我是司情仙君,只因常在这月宫里这片僻静地方待着,人们也就将我唤作月老了。” 浣妍有些惊愕,原来她迷迷糊糊走到的地方,竟然是月宫,她之前从月宫开始找起,如今竟然又回到了月宫,真是神奇得很。 浣妍打量着四周,问道:“都说您手中握着牵连姻缘的红线,不知在何处呢?” 没有听到回答,浣妍转头,原来他径自开始摆弄起那树上垂挂着的木牌,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浣妍挪过去几步,想凑上前去看看,却听见他抬头问道:“天姬今日为何会来此处?” “我来寻人,后来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里。”浣妍老实回道。 “呵呵,许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因由,天姬今日能走来这里,必有机缘到来,须知,我这处地方,没有机缘牵引,是寻不到的。”月老淡笑道,似乎话中有话。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机缘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浣妍问了半天,月老都是一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表情,往往,这种表情最吊人胃口,令人抓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过,浣妍还是淡定地忍住了,毕竟月老不同于永伯,不会任由她去揪他的白胡子。 于是,她略有些憋屈和失落地站在一旁,眼看着月老翻过一块又一块牌子。 那些牌子上面都画着一些图案,凌乱地挤在手掌大的木牌上,颇像是一张张道士描画的辟邪驱妖的符咒什么的,浣妍仔细研究,想要从中领略一二法术玄机。 由于她瞧得过于认真,月老一边兀自理着牌子,一边随口问她,眼睛睁得那般大,是在看什么。 浣妍当然老实地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于是,月老缓缓回过头,一张老脸的红光亮了几分,缓缓道:“牌子上面是老夫写的有情人的名字。” 月老顿了顿,强调道:“老夫写得是狂草!” 浣妍讪笑,“……” 月老转到相思树的另一面,浣妍跟着挪了挪步子,瞧见他正将一对原本系在一起的木牌解开,浣妍不禁疑惑询问。 月老嘿嘿一笑道:“凡人皆以为老夫掌管姻缘之事,便都是将有情人情牵一线,却不知老夫除了牵线这一项职务,还有拆线这一项。 老夫这项差事啊,原本是和司命仙君相合的,凡人命数里的变动包括情缘的变动,因此命里不该有的情缘,即便两人有了交集,老夫也会按照司命仙君的意思,及时将那线拆拆开。 而我这处若是瞧见了好姻缘,也会劳烦司命仙君改一改他们的命数。 总之,司命仙君是老夫这司情仙君的好伙计。” 原来这姻缘线,不止是可以牵的,还是可以拆的,浣妍受益匪浅。 月老继续忙着又拉又扯的,也没功夫搭理浣妍,只让她随意,不必拘束就可,还说他那殿内有上好美酒,若是她觉得闷了,可自去殿内休息品酒,岂不快哉。 浣妍应下,从树的背后转过来,准备进殿,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转过身又回到树下,仰着头将那些木牌一个个地数过来。 数木牌是一件颇费力气的事,因为实在太多,好在它们有一些分类,刚才月老曾告诉她,黄色木牌归属凡人类,黑色归属妖魔冥族,青色归属仙人类,白色归属神族。 其中,黄色木牌的悬挂位置在最底层,依次往上是黑色、青色和白色。 白色木牌数量最少,又因为挂在树冠最高处,浣妍竭力仰着头,也基本瞧不见,所幸不在奢望,而是专心地看向青色那一层。 青色这一层数量亦不及黄色和黑色多,又根据仙界的品阶又作了划分,散仙、上仙、仙君、仙神、元君等各有区域。 浣妍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品阶,恍惚间想起,之前她曾领了个司花仙君的职位,于是,集中眼力在仙君区域里来回搜寻。 直到脖子仰得有些酸了,浣妍还是没有瞧见写着“姰远”二字的木牌,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又不甘心地向其他区域瞧了瞧,浣妍看见了天帝昊商和天后凤芜的名字,只是天帝昊商的木牌上还飘着一条已被扯断的红绸带。(.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妍不禁有些纳闷,莫非天帝之前还曾与其他人有过情缘? 浣妍开始寻找灵羽的名字,浣妍之前听辰远说过,灵羽是鹤仙,虽然修为不低,却甘心只做一名散仙。 那么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天帝昊商的牌子似乎也应与属于灵羽的木牌相连,可是,眼前的木牌上,明明只有独独的一条红绸带与天后凤芜连着。 难道那条被扯断飘在一旁的就是原本连着灵羽的那一条? 可是,既然已经扯断了,为何灵羽又嫁给了天帝,成为了天妃? 实在困惑得紧。 但,更困惑的是,为什么她一直没有找见属于她自己的木牌? 她忽然想到,其实,她也没有看见煜珩的木牌。 “原来天姬还在此处没进殿啊?” 身后忽然一声询问道。 浣妍猛地回过神来,对着一脸探询的月老干笑一声,问道:“敢问月老,什么人会没有木牌挂在这树上?” 月老怔了怔,沉吟道:“这棵树叫相思树,它自古便是六界的姻缘之树,所有人自生命开始,便有属于自己的木牌自动出现在这棵树上。 已经死去和将要死去的人,他们的木牌会自动消失;修为高深的神族,他们可以施术隐去这树上属于自己的木牌;而命格为天煞孤星的人,自始就不会有他们的木牌出现在这棵树上。” 已经死去,将要死去……浣妍默念一遍,脑中猛然一震,煜珩的木牌没有出现,是不是因为…… 浣妍不敢再想下去,愣愣地看了看月老,又看了看相思树,难道所谓的机缘就是指这个?她到处寻找煜珩,莫名其妙地寻到了这里,就是为了得到提示,她心中挂念的人即将死去? 不,须椹草已经找到,她和辰远一定会救下他的性命!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天姬这就要走了么?“一句问话淡淡问出来。 浣妍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失魂落魄地向来路方向折回,忘记向月老告别。 “月老,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办,就先告辞了。” “呵呵,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且随我进殿小酌一番如何?” 浣妍正要推辞,却发现眼前一道红光闪过,再睁开眼时,已身在一座殿中。 殿中布置的十分喜庆,到处可见艳红的帘幕和相思豆串成的珠帘,一盏帘后,正有有红衣老人手执一只玉色酒壶,旁若无人地畅快喝着。 浣妍站了一会儿,转身向殿外走去。 “天姬不愿尝尝老夫的美酒么?”帘中的红衣老人笑咪咪道。 “不了。”浣妍脚步不停,毫不犹豫道。 “敢问天姬是要去办什么重要事?”帘中人不急不慢道,似乎丝毫也不顾及对方的焦急状态。 浣妍有些不快,没有理睬,径自急急向殿外走去,却不知为何,那似乎近在眼前的殿门,却任凭她怎么走,都没有丝毫的靠近。 她像是被困在了原地,徒劳地挪动着脚步,却不得丝毫前进。 片刻后,浣妍沮丧地停住脚步,急道:“事关人命,并非儿戏,还请月老放行。” 身后有人掀了帘子出来,浣妍无奈转过身,就见月老向她递来酒壶。 浣妍不明所以,月老微笑道:“我这里的酒,味道虽非上乘,却有一些与其他酒所没有的妙处,它们有的能让人吐露真心,有的能让人忘情,有的能让深陷迷蒙中的人看清楚自己的心,还有的酒,但凡饮下的人,会看见他近期情缘发展情状的幻象。” 浣妍推开酒壶,继续斩钉截铁道:“事关人命,片刻不能耽误,还请月老放行。” 月老眯了眯眼,似乎不以为然,继续答非所问道:“天姬不想尝一尝这酒,瞧一瞧你赶去相救的人与你的情缘会如何发展么?” 浣妍心里着急万分,不悦道:“我不用喝那酒,也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 月老眉毛一扬,颇有兴味道:“哦?” “我知道,如果月老此刻不放行,我要救的那人说不定会死,但如果月老此刻肯放行,那么他会活下去,我们会有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日子。” 月老敛住笑意,不置可否,艳红的衣袖一挥,殿门已近在浣妍眼前,只需一步即可跨出。 浣妍不再多犹豫一秒,抬脚跨出,听见身后一声长叹道:“老夫惟愿天姬不悔。” 回头看向月老,浣妍脚步只略停滞了片刻,已重重落下,却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落下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落水 感觉有人正用指尖轻点着自己的眼皮,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与浣妍此时浑身湿热的感觉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激灵,浣妍睁开眼,醒过神来。 就这么蓦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狭长而魅惑,英挺的鼻尖还有两颗水珠徘徊不去,嘴角微微扬起,三分狡黠,七分不羁,湿润而嫣红。 幽黑如两团漩涡的眼瞳,被微眯的眼皮勾画成月牙状,映着月色,流光时闪时灭,直直向浣妍飘来。 猛地坐起身,“哗啦”一声,浣妍看见挥动的手臂上,因为被水打湿而耷拉着,紧紧贴在皮肤上的衣袖,原本的碧色已成深绿。 浣妍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正昏睡在一池温泉之中,只有头露出水面,靠着碧玉的池壁,竟也睡得十分舒坦,毫无知觉自己正在水中。 “煜珩,你怎么这里?!” 满池的温泉蒸腾起白茫茫的雾气,浣妍不敢确定眼前之景是否在梦境里,她依稀记得,在清醒的前一刻,她急急踏出月老的那间大殿的殿门,还未转头看看殿外的情况,就一脚踏空,坠落了许久,直到失去意识。 “我在此处沐浴啊!” 对面的煜珩从水中略略坐直了身子,露出麦色的紧实胸膛,水珠不断从其上落下,划过一道道光泽鲜亮的水痕,“几日不见浣浣,浣浣想我至此,竟特地寻到此处陪我一同沐浴,煜珩心下无限感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煜珩说完,脸上笑纹愈深,狭长的眸子里也尽是笑意。 没心情理会他的惯常调笑,浣妍关切地直接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你觉得呢?”煜珩靠在池壁上懒懒地问向她。 “蝶昧说你的情况不好,总是被绯萱带出殿外,伤势便要加重。”浣妍有些责怪道。 煜珩“扑哧”一声笑出来,“蝶昧总是这样大惊小怪,左不过是忧着我的伤罢了,其实,我很好,还没有那么糟糕。” 听了这话,浣妍心里莫名地一跳,随即便有些失落,煜珩提起蝶昧的语调,是这样熟稔,这来自于他们共同生活的很长一段童年生活,而这些情谊,往往深刻得可怕。 浣妍忍不住看向煜珩,瞧见他目光有神,面色红润,不知是被这温热的水汽熏染的,还是他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很好,而心里到底有些发慌起来,说不清有多少为了他的伤势,又有多少为了她刚才短暂燃起的失落情绪。 “浣浣这是不相信么?不如我站起身来,给你瞧瞧如何?”煜珩笑得更欢,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 浣妍这才意识到自己眼前将要呈现什么,愣了一下,快速抬手将整张脸捂上,急急道:“不用,不用,你快坐回水里去!” 水声依然没有停止,浣妍甚至可以猜测出,此刻煜珩已经从水中直立了起来,那样的场景在浣妍脑中不过闪了一下,就被她摇摇头拼命赶走了。 “无妨,浣浣尽可以来亲自查验我的伤势,我这就过来给你看!”那狡黠带笑的语调继续缠绕而来,浣妍再不犹豫,立刻转过身。 透过指缝依稀辨别着方向,浣妍开始寻找池壁,这一池泉水的温度实在太过灼人,方才刚睡醒还未有感觉,如今却已是感觉浑身被烫的刺痛。 眼下,她必须赶紧离开这池子,因为它灼人的温度,也因为在它里面沐浴着的那只歪狐狸。 “浣浣,别走……” 身后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浣妍知道煜珩正从她身后靠近过来,她的手臂险险要被捉住,想到煜珩水下她还没看见的部分,不禁脸上火辣辣地发烫,不去管煜珩的叫喊,浣妍加紧向池壁摸去。 奈何才在水底挪动了几步,浣妍就感觉脚底一滑,手臂挥舞了半天,也没捉到任何趁手的倚靠之物,于是,她眼睁睁地瞧着眼前的景象从白茫茫的温泉水汽,变成头顶墨蓝的天空,再过一瞬,灼热的泉水便火急火燎地涌进她的鼻子和嘴巴。 池底太过滑腻,于是,她不过挪了几步,就仰面栽倒在水中,实在太悲惨了。 “动……”浣妍落入水中的时候,隐约听到水面上闷闷地传来这一个字。 她意识到,方才煜珩那句叫喊没有说完,他想说的是:浣浣,别走动…… 一句话不能及时地说完,真是太让人崩溃了。 所幸,这池水并不深,浣妍在自己的身体将要落到池底之际,用手臂撑了一下池底,整个人便坐在了池底,只留一只头露出水面,被水全数打湿的头发一条条耷拉着地黏在脸上和肩膀上,活像是顶了一头黑油油的水草。 此际,浣妍觉得她才是最糟糕的那一个。 感觉池底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浣妍惊叫一声想要站起身,却一头撞在煜珩怀里。 脸蹭到他光滑紧实的皮肤,立即有丝滑微凉的触感贯透全身,被那样灼热的泉水包围,这样清新的凉爽让浣妍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些。 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浣妍感觉自己正横向地悬空而起,从池中脱离出来。 看了看自己正依偎着的怀抱的主人,又向下看了看,浣妍意识到,方才跌落水里的那一刻,她已被煜珩用双臂托住了身形,在水底将她抱进了怀里。 眼角的余光扫过,浣妍发现了一个令她十分羞愧的事实,原来煜珩只是将衣袍褪到了腰间,也就是说,她之前所设想的水下部分,其实毫不需要她那样急急捂了脸,又慌慌张张地想要逃开。 所以,方才她真的想得太多了…… “浣浣,下一次,千万要将我的话听完。”煜珩抬手刮了刮浣妍的鼻子笑道。 “嗯,该看的,也要看完。”煜珩又补了一句。 浣妍只觉脸上一定红的不成样子,却又不想就这样落了下风,于是,便故作随意地在煜珩怀里蹭了蹭,想要换个舒服的姿势。 “浣浣,这样可是舒服了些?”煜珩配合着浣妍动了动手臂,善解人意地问道。 刚才被一池温泉烫的刺痛燥热,煜珩的怀抱却是出奇地一片清凉,浣妍感觉此刻待在这只歪狐狸的怀里似乎是件不错的事。 “嗯,比被池水烫着舒服些。”浣妍将头靠到煜珩胸前,如实道,心里却是感叹,幸福也不过如此吧,在燥热的时候有一个清凉的拥抱,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候遇见自己心心念念却遍寻不见的人,然后那个人好好地将自己拥入怀里。 浣妍还在这样想着,却感觉从头顶飘来的呼吸略有些重了起来,而对应的,她感觉煜珩的怀抱开始滚烫起来,竟然像泉水一般灼热了起来。 随即,头上幽幽飘来一句:“可是,浣浣一直这样不断地动来动去,我便要不舒服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荼蘼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万籁俱寂得诡异。 于是,浣妍几乎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快得离谱的心跳,热烈地像池边开的火热的杜鹃花,它们红粉相杂,成片成片地绽放,被水汽氤氲得朦胧而暧昧。 感觉脖颈间袭来一阵温热气息,浣妍悄悄偏头,正对上煜珩低下来的脸,一双狭长而魅惑的眼,将她看得专注仔细,呼吸略有些粗重,甚是有力地洒落到她的脸上,然后是脖颈间。 不敢再与这一双眼对视,那像是两团漩涡,能把人的魂魄思维都摄了去。 浣妍火辣辣地低下头,那温热的呼吸便落在了她的眼皮上,痒痒的,让她止不住地眨起眼来,而那呼吸的主人却似乎十分喜欢这样的恶作剧,头又低了一分,一双薄而润的唇袭上了她的眼。 顺势闭上眼睛,浣妍听到另一个急速的心跳,像藏在花丛中暗暗响起的欢快鼓点,节奏激昂而奋进,与她的心跳相和,在这两相沉默间,缠绕着彼此,令浣妍忍不住将抱着煜珩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这时,浣妍感觉那两片凉而湿的唇,又从眼皮向下滑落,先到鼻尖,留恋片刻,最后牢牢地压上了她的。 牙关被轻巧地撬开,有一片柔软细心探入,带着几分霸道,又带着几分柔情,急急绕上了她的,又耐心地与她缠绞着,心里顿时像是灌入了一道蜜泉,直直落进心田深处。 月光渐渐转过,浣妍忍不住睁开眼,瞧见尽在眼前的脸被映在月光下,苍白得可怕,浣妍收回了抱在煜珩背后的手臂,心里微微发疼。 因为,就在刚才,她的手臂触碰到的,不再是煜珩原本应该平滑的后背,而是一道道粗糙而潮湿的突起,浣妍不用去看,已经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样触目惊心的样子。 湿润的双唇游走向下,痒痒地蹭着浣妍的脖颈,浣妍余光中瞥见被水浸过的衣裙紧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内里的模样,而煜珩的目光已经开始迷离。 他开始抱着她在池中走动开来,几步的距离,却像是走了好久,那痴缠迷离的目光片刻不移地胶着在她身上,让她忽然生发出一丝惶然。 玉质冰凉的池沿缓缓贴上她的背,让她有一刹那的激灵,浑身不禁一个战栗,煜珩的手及时地抚上她的脸,将她的这一刻激冷抚平,然后倾身而下,覆了过来。 身影飘然而下地扫过一片阴影,遮挡了片刻前还在浣妍眼前火热盛开的杜鹃,随之而来的是粗重的呼吸和一阵动情的亲吻流连在脖颈处,然后渐渐向下。 浣妍浑身僵硬地不敢动弹,隐隐觉出一些不对劲,在煜珩的吻落在锁骨处的时候,终于轻声道:煜珩,不\u2026\u2026 身上那人的动作戛然而止,头猛地抬起,将眼睛用力地睁了睁,一双狭长而魅惑的眸子,方才还如坠云雾般迷离,此际却像被一场急雨冲散了雾气,换来一片清明。 清明过后,迅速闪过一片疑惑和震惊,煜珩惊道:浣浣,我方才\u2026\u2026 煜珩从浣妍身上迅速起身,原本温情抚着她的脸的双手,也迅速收回,有些懊悔和气恼地抚着额头,脸色青白骇人,向后退了几步,背对着浣妍站在池中,久久没有p话。 浣妍从池沿上坐起身,下到池水中,终于正面看见了煜珩脊背上狰狞骇人的累累鞭痕,像一根根陷进皮肉的枯枝,又像是裹足不前僵硬风化的虫子,它们红黑交杂,新伤旧伤混于一处,已经分辨不清,只有模糊了的血肉,泛出青黑色的光泽,显示出刺藜鞭特有的阴毒。 心上又狠狠疼了几分,像是此刻这毒已经从她的目光流进了她的心里,让她亦感同身受地遭受着痛楚。 浣妍揉一揉发酸的鼻子,向前几步从背后抱住煜珩,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淌下来,煜珩,原来v伤得这样重。 浣浣,方才,我不知道\u2026\u2026 煜珩还未p完,浣妍打断道:煜珩,什么都不再p了,我们快回重火殿,我已经为v寻来了须椹草,有了它,v一定可以渡过这一关的! 怀里的人有一瞬的震动,浣妍就听他难以置信地低道:这世上居然还有须椹草\u2026\u2026 浣妍拼命点头,也不管背对着自己的人是否能看见,口中不住道:还有,还有,我们现在就回去,快回去重火殿。 煜珩缓缓转过身,从浣妍张开的手臂中站出来,好,我知道了,浣浣,v先回去吧,我自会让绯萱带我回重火殿。 她想了千百种煜珩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浣妍手臂一空,煜珩这样刻意地挣开她的拥抱,让她有一霎那的失神,随即问道:为何不与我一起回去? 煜珩摇摇头,淡淡道,我习惯了绯萱伺候,不像v总是毛手毛脚,刚才碰到我的伤口,让我很不舒服。 原来,煜珩之前所p的不舒服是指她碰触了他的伤口。 听到这句话,浣妍已经分辨不出来自己心里是该羞愧难当,还是该失落伤心,像是被人嘲讽着自己的自作多情,浣妍有些僵硬地看着自己仍然举在空中的手臂,直到煜珩已经穿好了外袍离开了温泉池,站在池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浣浣还想再沐浴一会儿么?那,我便先回去了。 依然是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地懒散语调,平日里听起来轻飘飘地像片羽毛,将她的心抓挠地又是欢喜又是不舍,此刻却像是千斤巨石重重地砸在心上,冰冷生硬。 眼角又开始起潮,视线里那片绛红色影子模糊起来,那漫不经心甚至略带嘲讽的表情却清晰地像是刻在了眼睛里,浣妍咬着嘴唇没有回话,眼睁睁地看着那影子在一片模糊中渐行渐远。 浣妍想不明白,明明之前还热的灼人的泉水,此刻怎么如此寒凉,冰冷刺骨,月色渐暗,成片开到荼蘼的杜鹃花随着光影转暗,红粉之色渐失,只余漆黑一片,凌乱琐碎地隐在死寂中。 浣妍已记不得自己在池中站了多久,她只记得煜珩交代了她,让她先回去,那她便回去吧。 从池中爬上来,呆呆坐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她究竟该回哪里去? 回月宫?事不关己地继续做自己的天姬?回重火殿,看煜珩冷淡地回应? 两个地方,却都不是她的归处,第一个因为做不到,第二个因为受不了。 漫天渐淡的月色忽然让一切没了色彩,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冷冰冰的黑暗,浣妍茫然地走着,寻找着哪怕一丝可以触摸的光亮。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背负 浣妍不知r自己失魂落魄地走了多久,只是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熟悉光亮,才将视线移向四周风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一路走来,风景不断变化,却全不能提起她丝毫兴趣,因为她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又将去往何处,她只想这样漫无目地走着。 满眼光芒闪耀星星,层层叠叠地流淌在一起,像泄了一地碎金,最后流成一r银河,在墨蓝幽暗天际里划出一条银带。 浣妍没有想到,兜兜转转,她又来到了银河处,想着此刻,煜珩或许已经回到了重火殿,蝶昧未他制好了药,他也终于可以免受苦楚。 这样就很好了,或许是她奢望得太多。 环视四周,上一次见到银河时候,她身边还跟着一只歪狐狸,这一次故地重游,却只剩孤身一人。 浣妍就近走入星河,看颗颗粒粒星子从她脚边淘气地蹿过去,它们欢快而雀跃,将她衬得像一只垂死小兽。 摇摇头,叹息一声,浣妍漫无目地走在星河里,脚底感受着流动冰凉触感,略略痒,又略略疼,也终于可以麻木了其他痛感。 不计其数星子渐渐漫上她双膝,浣妍已走到了星河中心处,这里星子更加众多得炫目,也是普通凡人难以逾越鸿沟。 忽然脚下一滞,似被什么东西所阻,试探了一下,却是一处柔软。(.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闪闪发亮炫目光芒里,隐隐渗出些红光,浣妍俯下身子,伸手拨开一层又一层星子。 当那张熟悉脸从密密匝匝星子中显露出来时候,浣妍心上猛地一阵钝痛。 浣妍不知r要如何形容自己心情,只知r,此际,已是与之前完全不同心情,心里痛亦是另一种痛。 她不知r煜珩为什么会出现在银河,却知r此刻他,正虚弱地倒在银河中,被无数星子掩埋,或许下一刻就将在这星河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月老话又在心底响起,将要死去或者已经死去人,他们在相思树上木牌会消失不见。 眼前这张苍白脸,几近透明,平日里懒懒散散睁着狭长而魅惑双眼正紧闭着,干燥毫无血色双唇虚弱地轻抿着,与眉宇间微微蹙起细纹相呼应。 浣妍蹲下身子,伸手撩开散乱地落在煜珩眉间发丝,轻轻抚平眉头,不经意间,一滴眼泪自眼中流出,落在手背上。 她不要相信月老话,她不相信,不相信煜珩真将要死去,即便他之前对她了那样冷漠话,她还是不要相信。 她找到了须椹草,煜珩一定有救,一定。 煜珩\u2026\u2026你醒一醒\u2026\u2026浣妍扶起煜珩,将头抵在煜珩肩上轻轻唤r。 怀里人没有回应。 浣妍愣愣地又大声地唤一遍,没有回应。 又一遍,又一遍\u2026\u2026 终于,浣妍停止了话,深吸一口气,抹开眼角潮湿,站起身。 看看一望无边墨蓝天际,浣妍背起煜珩,艰难地行走在星河中,在这相同星河里,方才她身无所负,轻装缓行,漫无目udxd游荡,此际,虽身有重负,却已将即将前往方向看清晰。 无论如何,她会带煜珩回重火殿,那里有须椹草,一定可以救活他。 良久,浣妍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漫无目地在银河中行走了多长路,眼下,她背着煜珩且停且行地走了许久,却仍望不到来时河岸。 满眼璀璨,却是最华丽绝望。 负着煜珩,以她修为,根本无法再御风飞行,直接飞离这条星河,可是前路是这样远,远让她恨死了自己无能。 然后,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她力气正一点一点流失,渐渐,她开始越加频繁地停下来休息,看一眼煜珩,感受着他虽然微弱却仍然顽强存在呼吸,心下定一定,再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在浣妍远远望见岸边时候,身后传来微弱声音,低低呢喃,像是梦呓:也许我真不该属于这里,妖界才是我该待着地方\u2026\u2026 如果我没有来到仙界,或许就没有今日之苦了吧! 走,还是留,从没有这样难以抉择过。 我究竟是仙是妖?这么多年浑浑噩噩地过着,竟连自己也要分辨不清楚了。 煜琏失踪,妖界眼见要大乱,我却还要在此这样浑浑噩噩地虚耗着,我怎么对得起妖界族人? 仙界,仙界,如此冷酷无情仙界! \u2026\u2026 煜珩神志不清地了好些话,有些浣妍听得清,有听不清,可是她终是分辨得清楚,煜珩心里最要声音,他真想重返妖界了。 而那原本就是适合他地方。 在岸边将煜珩从背上放下,浣妍将他拥入怀里,看他还在翕动着双唇,着一些听不清楚呓语。 浣妍直到今日才知r,平日里看起来潇洒不羁煜珩,其实在这仙界一千多年里,心里过得是怎样苦,他为了仙界,放弃了在妖界唾手可得妖王之位,从一界之主降为他人之仆,还要被自己妖界身份所累,为人诟病。 而他原本可以地位尊崇,可以掌一方风雨,却要这样忍辱负重,极尽忍耐,到头来,还是一朝为仙界所弃,小小争端,便惹来这样几近丧命重罚。 浣妍愈想,心头就愈发冷了下来,她将回到天庭后所有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忽然发觉,或许,对于仙界,她亦是无可留恋。 如果她父亲母亲,天帝天后是她曾经雀跃和喜悦,现如今再回想与他们相处那些屈指可数片段,竟忽然消弭了所有期待和热情。 煜珩停下了呓语,又昏睡过去,浣妍看着星河灿烂,轻声r:煜珩,你要好起来,你回妖界,我也随你回妖界,我们去过我们日子,再也不要被仙界约束,再不管六界纷争,我们只自在过我们日子,好不好? 煜珩,你是妖,那我也不想做仙人,更不想做什么天姬,你知不知r,我从来都只想和你快乐地一起笑,一起到处游玩,虽然你总是作弄我,但每次我心里都还是很开心,你肯定要笑我傻了吧? 煜珩,我知r你之前对我出那样冷漠话,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看见你如此虚弱狼狈样子,因为你这只歪狐狸是这么爱面子,而我却还是不小心误会了你。 煜珩,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知r真正祁阑箜篌在哪里,你放心,我会为你将它寻来,再不叫你被那群势力仙人们笑话。 煜珩,答应我,你一定要活过来,我就将祁阑箜篌奖励给你,这是我们约定,你没有话,就当是答应我了。 煜珩,我现在就送你回重火殿,你要在那里好好养伤,等我,等我回来,将祁阑箜篌交给你,然后我们一起大摇大摆,风风光光地回妖界去,气死那些仙人们! 煜珩,你看我把将来日子描绘得这么美好,你怎么舍得就这样死去?当是浣浣求你,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u2026\u2026 ~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真相 马不停蹄,浣妍只能选择马不停蹄地赶往岐山。 夜风寒凉,速度却不愿慢下来,脑中一想起她离开重火殿时,蝶昧为煜珩上药后,煜珩呼吸平缓地在卧榻上睡去样子,浣妍就不想浪费哪怕一刻时间,只想按照约定,尽快将祁阑箜篌取来,仿佛只要这样,煜珩就一定能如约活下来。 辰远不能理解她这样急色匆匆,浣妍知道他对蝶昧偏见,还不能接受蝶昧代替她去照顾煜珩,但其时绯萱不见踪影,她要去取神器,已再无合适人选。 不论如何,煜珩是蝶昧在意人,她总不会伤害他。 但浣妍还是以辰远偏见为由,让他留在了重火殿,是正好可以由他盯着蝶昧,以免她生出事端,其实,却是因为她不愿辰远随她一起犯险,搅入神器这一场是非。 云莫过,祁阑箜篌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尽管回到天庭后,辰远作为一个哥哥,似乎一直不怎么称职,成日里饮酒宿醉,清醒时便邀她下棋为自己寻乐子,未曾像铮远那般真正关怀照顾过她,可是浣妍知道,他对她是好,只是不愿那样显露地表达出来。 辰远对她爱护,从他和铮远争吵可以看出来,为着千年前因为铮远过失而造成她失踪,他似乎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原谅,以致一千多年来,守着原本属于她星宿君之位,郁郁寡欢地饮酒度日。 天庭里仙人们总这个二殿下孤僻冷漠,性子冷淡,不理众人,可是浣妍却知道,辰远只不过是个疲于压抑隐忍着情感人,就像他对灵羽隐忍。 所以,尽管辰远直到最后也没有问及她要去往哪里,甚至也没什么关切叮嘱话,她还是郑重对他,她会回来,请他不用担心。 思虑间,浣妍已落脚在岐山一片树林里。 正是上次和凤倾迷路那片树林,依然是一片漆黑,不辨方向。 浣妍想六界里所有人都不会猜到,大家寻找了一千多年神器祁阑箜篌,居然被藏在仙界凤族岐山上。 当年那场大战,有太多人,亲眼目睹了火神陨灭前,紧握在手中祁阑箜篌就那样滑落,坠下云端,下落不明。 只是,众人依据着火神当时所在位置,大多都估摸着祁阑箜篌是落入了凡间人界,于是,那场战役之后,其余五界目光皆聚集到了人界上,明里暗里皆出动到人界寻找坠落祁阑箜篌,人界很是经历了一段群仙毕至,又妖魔云集日子。 为了抢先在仙界之前找到祁阑箜篌,妖界魔界之人不择手段,甚至急功近利,无所不用其极,以致人界在短时间内群魔乱舞,出现了许多不为凡人理解异象,也因此,那时人界中仙庙道观立时多了起来,许多仙人为了方便寻找神器,便开山立庙,广纳徒孙,一边助凡人对抗妖魔,一边寻找箜篌。[.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如今天庭中许多新晋散仙仙君,都是那时候由凡人之躯,拜师学艺修行悟道,从而飞升进入仙界,只是那些当时下凡仙人们虽然教学成果颇丰,却对于神器祁阑箜篌寻找皆是一无所获。 于是,渐渐地,许多仙人放弃了在人界寻找,也因着新任天帝昊商传召纷纷返回天庭,不再打扰人界正常秩序。 浣妍想起兀真道长当时曾起,他们神御观创始祖师曾是地地道道仙人身份,只是创立了神御观不久就坐化飞升了,任命了一位得意弟子接任神御观道长之职。 当然,那时候道观还不是神御观这个名字,故而兀真道长所见到云莫弹箜篌那位祖师爷,想必就是接任道观那名仙人弟子,否则他不会没能认出那把箜篌是假,还那样视若珍宝地世世代代地守护下来。 而对于为什么最后祁阑箜篌不是掉落在人界而是掉落在了岐山,浣妍当然也对云莫提出了疑问。 浣妍清楚地记得云莫回答了一个恐怕会让六界大吃一惊真相,一个被隐藏了千百年无人知晓真相,因为知道这个真相人除了他,都已经不在人世。 他,当时五神对战魔尊敖岳之时,原本是必胜局势,却到最后几近同归于尽,折损了四位神君才将敖岳封印,这是因为五神之力未得圆满,出现了薄弱一环。 云莫如此,浣妍原本对他半信半疑态度有了转变,只因之前从俞鲤和细柳之事中,她已得知,当年水神前往作战前,已失了一半修为在东珠内,故而五神之力早已不及原本威力。 正当浣妍以为云莫所指也是水神这一环时,却听见他,当年火神作战时所用箜篌,并非神器,真正祁阑箜篌早在他作战之前被封存在了岐山。 故而,他所那薄弱一环,是指时任火神武器\u2014\u2014祁阑箜篌。 五神共同作战,靠神器联接五行之力融合成强劲封印来对抗敖岳,可是当时火神手中箜篌并非真正神器,那么五行之力便不可通过神器融合,所结封印必然一击即破,脆弱不堪,敖岳可迅速脱身,如此一来,到最后五神只能选择以殒身来结封印。 原来,一千多年前,不止水神一人未能全力作战。 至于为何云莫能够得知这一真相,除了他当时闯入结界救下花神,成为五神之外唯一一个亲眼目睹作战情形人外,还因为他当时第一时间追着火神手中落下箜篌而去,在人界寻到了它,却发现它并不是真正祁阑箜篌。 从那时,他便知道,这场大战,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五神失败,他不禁庆幸,他终于在前一刻还是选择了背叛魔尊,救下花神柘舞,他不敢设想,他差一点,或许只是稍稍一个迟疑和犹豫,他就将永远都无法再看见那张令他心醉如花笑靥。 云莫完这些过往,却让浣妍更加疑惑,他又是如何得知火神将真正祁阑箜篌封存在了岐山。 然而,对于这个疑问,云莫摆摆手,把玩着浣妍递去紫玉钗,便兀自进了自己竹榭,未作回答,也再不露面。 想到这里,浣妍环视四周,发现天色将明,乌青天空颜色渐淡,此时置身其中树林,浓稠黑幕正被一点点撕裂,露出它原本郁郁葱葱林木。 正是走动寻找好时机,云莫她需要找一个叫千焱洞地方。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结界 浣妍漫无目的地穿梭于已见明朗的树林中,依稀可辨别出一些树木的名字,皆是罕见的树种,便是在水明泽上,亦是数目寥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上一次与凤倾迷路在这树林中,因是天黑,当时并未仔细查看,如今天明,她终于得以一一辨认过来,不禁惊叹,类属仙界的凤族,其栖居的山上怎会有如此多的神族树种。 在众多树种中,以烈炽树居多,它享有六界皆知的焰之叶称号,意即生长在火焰上的叶子,是多年前由火神和花神共同培育出来的神族树种。 一般草木,最是怕火,独独烈炽树,偏喜生长在火焰聚集的地方,当然,这并非因为它们以火焰为食,而是因为它们极度需取暖。 烈炽树最初是由花神在一处苦寒之地发现的濒死树种,当时花神也不识得是何树种,只是约莫可辨出它们原是灵根仙枝,却因为被苦寒侵蚀过久,灵气耗尽,即将灭绝。 花神当即将它们仔细收起带回神族养植,虽极尽心力,却终因它们内部寒气过重,已伤及灵元,勉强精神了几日后又渐枯萎。 正在花神沮丧之时,时任火神为她想了个法子,将它们悉数移至他的居所,每日沐浴神火之焰的温暖,或可驱除寒气,助其修复灵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几日后,火神的法子果然灵验,那些被花神救回的濒死树种一一鲜活起来,在火焰附近生长的郁郁葱葱,自此,神族内多了一个树种\u2014\u2014烈炽树。 烈炽树不惧火焰炙烤,即便身在火中,枝叶依然冰凉如雪,浣妍忽然明白为何那夜迷路在这林中的时候,她和凤倾会感到那样寒冷,原来是因为身边被这么多散发着寒气的烈炽树所围。 而正因为烈炽树本身携带的巨大寒气,许多将飞升渡劫的修行之人,往往会收集烈炽树的枝叶,为自己搭建一个临时避难之所,待天雷降下,地火烧起之时,自己可以躲在其中安然渡劫。 但烈炽树乃神族树种,当时花神救下的数量原本就不多,她陨灭时,万木同哀陪葬,又随之死亡了一些,剩余数量已是少之又少,这使得烈炽树在六界内堪称无价之宝,寻常仙人能得其一片半片的树叶,都已是极罕见的本事。 可是,在仙界中甚是普通的岐山上,居然有这样一处烈炽树密集生长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议,而它们如此密集地生长在此地,也明了一个问题,这一处必是火焰聚集之处。 浣妍想起,凤族有涅槃之,即所谓的浴火重生,而他们所浴的火,并非俗见的火,不然以他们个个的仙骨,哪会那般不堪承受。 依稀记得,铮远曾与她起,凤族祖先当初曾采得混沌初开时的第一簇火焰,然后世世代代的保存下来,用以族人涅槃之用。 而这簇火焰据本身就是一团巨大的灵力,化以火之形存于世间,浴于其间,便可汲取它的灵气,从而修为大涨,甚至重塑仙骨神元,是为涅槃后重生的原理所在。 岐山是凤族祖先选定的一处宝地,之后便在岐山上扎根繁衍,因此,那一簇神奇的火焰必是存于岐山之中,而很有可能,就在这片烈炽树林的附近。 不过,浣妍对这簇神乎其神的火焰并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想尽快找到那个叫千焱洞的地方。 可是,眼下她已经兜兜转转了一个时辰,但眼前的景色似乎物什变化,不知是因为每棵树都长得太像,还是她又重新回到了她当初的起点。 这是一种让人非常沮丧的情形,就是当你无比惬意地走完一段路程,眼瞧着似乎看了一路风景,可到最后又发现,这一路的景色皆是一样,如同没走。 浣妍觉得这满眼满眼绿油油的景色再没什么变化的话,她是怎么也无法找到那个千焱洞了,毕竟那是一个洞,怎么着也该是一番不用的模样,而非眼前这般,走过一棵树,还是一棵树,密密匝匝地耸立着,像一块块的绿色屏风,平平整整地横在你眼前,让你无法寻到一处空虚的所在。 总是满眼的绿,浣妍不禁觉得疲惫,揉揉眼睛,抬头看向层层树叶间渗落下来的零星日光,身上一阵寒气泛起,即便这样的大中午,烈炽树依然有会让人觉得寒冷的本事。 如坠冰窟般绝望,浣妍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绝望地靠在一棵树上瘫坐下,只是脊背甫一贴上那树干,就被一阵刺骨的寒冷激得迅速离开,挺直地坐着,实在难受。 正在这时,浣妍听见树林外传来热热闹闹的声响,依稀可辨出是凤族街市上人群开始涌动的时刻,各种商家老板的叫卖声,游人的讨教还价声交织在一起,沸反盈天地热烈。 与浣妍目前所处的境地,真是截然的对比。 浣妍琢磨着,或许可以先去街市上取取暖,不然一直耗在林中,总是以自己的那点子修为来御寒,恐怕她还没找到千焱洞,就先被冻死在这烈炽树林里了。 思虑间,浣妍拼了口气,站起身循着热闹的声响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浣妍忽然意识到,那声响的传来的距离似乎一直都未曾改变过,她甚至可以从树林的一些罅隙见瞥见一些来来往往的人影,却怎么也走不近。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方向走错,便来来回回地在经过的地方做了些标记,直到,她依稀看见街市上下起了雨,行人纷纷奔走躲避,而她所在的这片树林却仍是晴朗一片,滴雨未落。 浣妍终于放弃走向街市的念头,因为显然,她此时已毫无知觉地被困在一个结界内,她再怎么挣扎着想走出去,都是徒劳。 上一次,她是倚靠着凤倾招来的毕方鸟,飞离了这片树林,这一次,单凭她一己之力,怕是妄想了,这让她开始有些想念那位凤族的二公子,凤倾。 眼下,凤倾公子的迷路健忘风格,俨然已是一种可爱的风格,让浣妍颇为期待这位凤倾公子再迷路一次,然后刚刚好与她在这里相遇,最好再招来一只鸟儿,那该是多么美好。 可是,如今结界外这样的下雨天,凤倾恐怕是不会出门了吧。 想到这里,浣妍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又残忍地熄灭了。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空地 在原地坐了许久,直到双腿发凉,丝丝缕缕微僵显露出来,浣妍终于站起身。 方才将这丛林瞧了许久,渐渐,浣妍瞧出一些特别东西。 便l这貌似混杂分布着树,其实单就烈炽树来l,它们其实是循着一个特定方向生长,只是,像是刻意似,规律生长着烈炽树间被人又种上了其他树种,以致让人乍一看去,很难分辨出这其中还有规律可循。 其实,能瞧出这一规律,也要归功于浣妍此时所处方位。 应该l,在之前向街市方向行走过程里,她似乎走到了这一结界一个边缘处。 从这一边缘望去,这个结界,即这片树林呈扇形,而她正在这扇形尖点处,而这一处位置略高,得以俯瞰到整座树林情景。 所幸她识得烈炽树,因为认得,她便将目光在这些树上多多停留了些,才终于发现了它们分布规律。 总体来l,以她所在尖点处为起点到扇形弧状区最远处,烈炽树数量逐渐递增,就连树冠生长,也似乎整整齐齐地偏向了弧状区。 由此可以看出,弧状区应是凤族之火聚集区,甚至极有可能,那簇火焰就被藏在那里。 可是,即便如此,这和千焱洞又有什么关系呢? 浣妍刚刚因为这一发现而高涨惊喜,又被这一反问打压下去。 稍作犹豫,浣妍还是决定向弧形区走去,毕竟,眼下,她同这些烈炽树一样,极度需要取暖。 ********** 整座岐山再次沉入夜色时候,浣妍来到一处茂密处,皆是清一色烈炽树,互相紧密靠着,地上被它们虬枝根茎盘绕地突起,几乎无法安稳落脚。 这样密集烈炽树,却没有让气息更加寒冷,这让浣妍更加确信,眼下她所到地方,必然是一处火焰聚集地,原本该有灼人温度,因为烈炽树聚集缘故,使得气息得到中和,反而变得温和宜人。 浣妍终于可以放开之前因为寒冷而抱紧双臂,甩开步子继续漫无目地穿梭于林间,夜色黯淡,被层层枝叶一遮挡,便更少有光亮,浣妍下意识地循着光亮强一些地方走去。 又走了约莫半盏茶时间,浣妍瞥见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光线大亮。 急急走近去瞧,原来是由一圈烈炽树围成一处空地,像一座圆形池子,就这样在一圈树林中塌陷下来,因为没有枝叶遮挡,反而成了一处明亮之地。 皎洁月光在这片圆形空地上得以朗照,像是独独构造了一处白蒙蒙又透明宫殿,在一片漆黑中闪耀发亮,似一颗明珠。 浣妍不由自主地向那片空旷走去,仿佛一切光亮都代表着温暖一般。 才一迈入脚步,浣妍就感觉好似走上了一条绒毯,原来,这片空旷处虽然没有树木,却有许多浅浅冒出头来草芽,或者l是树丫,踩上去软绵绵地,令人一个脚步一深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随着向中心走近,浣妍只觉空气逐渐灼热起来,忽然明白为何地上草芽上不见丝毫露水,原来是因为这被炙烤地异常干燥空气。 继续行走,浣妍开始不时地舔着嘴唇,舌尖碰触到唇角上短时间干裂而起皮,有些微刺痛,而更为难耐是喉咙间干渴,像被火舌烧燎着,整个身体里水分正被一点一点地抽离殆尽。 又行了几丈远距离,浣妍再迈出步子时候,只觉得沉重地像是一块千年玄铁石,而眼前景象竟开始重重叠叠地现出许多个影子,忍不住再伸出舌头舔一舔双唇,却发现再无丝毫作用,只能机械地缩回舌头,生怕连舌尖上仅存湿润都要被蒸干了去。 膝上一软,浣妍终于跌倒在地,困倦疲惫潮涌而来,眼皮也沉沉欲坠,只留些微缝隙间可以瞥见她前方不远处,就是这处圆形空旷地最中心位置。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感觉空气变灼热时候,仍然这样固执地向中心走去,好像冥冥之中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她觉得她应该再走近些,再近些。 可是,她终究不能,她已经没有体力再去对抗这般干燥灼热空气,就像她此刻已经开始游离意志和精神,她已经越来越困难地去集中思维。 浣妍躺在地上,看头顶被树林圈出一片圆形天空,墨蓝深邃,虽看不见月亮,却能看见月光正从一处倾斜下来,似乎结界对它丝毫没有妨碍。 想要叹息一声,浣妍却发现喉间已经不能发出声音,像是突然失了声,成了哑巴,而脊背处,那地上漫布灼热终于透过衣衫渗入肌肤,像是在身下架起了一摊篝火,而她是那篝火之上正被炙烤猎物。 浣妍觉得自己快要被烧化了,虽然没有闻到丝毫烧焦味道,却能感觉自己肢体正被一点点吞没于一丛熊熊燃烧着无形之火。 这感觉让人真想绝望地闭上双眼,可是浣妍知道,此时她万万不能闭眼,不然她没有被炙烤地风干,也会饿死在这里。 似乎从来没有一刻,浣妍如此渴望水,哪怕一滴也好,不然她可能下一秒就要成为一具干尸。 水\u2026\u2026水\u2026\u2026浣妍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字,迷离中,她只想老天快快下起一场大雨来。 忽然想到什么,浣妍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摸出漓水镜,待上下左右写完四个水字时候,手臂终于无力地垂下,漓水镜从手中滑下,落在她身侧。 浣妍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无力起身去寻找漓水镜究竟掉在了哪里,只是一只手缓慢地摸索着,不时被地上草芽烫缩回手去,却仍是不放弃地摸索着。 直到漓水镜那头传来漓戈一声急急地询问,浣妍终于循着声音摸去,却再无力气拿起它,而就算能拿起来,也是徒劳,因为她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意识已经游离地一塌糊涂,她脑中开始回想起过往片段,欢喜,悲伤地,狰狞,平淡,像一个个水中倒影在她眼前飘过,然后迅速化开,消失不见。 后来一个清晰画面,便是她与一只歪狐狸并肩躺在桃林下,看满天繁星,看他遥指月宫,看他勾起唇角描画一抹狡黠笑,看他眼角弯弯,狭长而魅惑。 这一抹笑容为她神思里带来片刻清凉,仿若突然有了力量,浣妍伸出食指搭在漓水镜上,一下一下敲打着,回应着那头一声急过一声呼唤。 虽然她并不愿漓戈搅入这场是非,但求生本能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选择了求救。 浣妍心里不禁苦笑,为什么自己总在这样时候想到漓戈,为什么总要为漓戈带来麻烦,她亏欠漓戈,实在太多。 她心里隐隐期望着漓水镜那一头,漓戈听不懂她意思,不要再为了她而孤身犯险。 一片寂静中忽然传来几声鸣叫,浣妍艰难地抬起眼帘,瞧见墨蓝天空里飞出一个白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地飞来,只是,她却再没有力气看清,眼皮沉沉地合上,她世界跌入无意识黑暗。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获救 周身rqnm温度降了下来,却并非寒凉,浣妍忍不住喃喃道:再冷一点,再冷一点\u2026\u2026 没有回应。 依然是这样rqnm温度,像是裹在大冬天rqnm厚厚一床棉被里,虽然温热,却不灼人。 浣妍终究相对舒适了一些,意识渐渐回转过来,挪了挪身体,蹭到柔软rqnm羽毛,又感觉正有人向着她吐着气,陌生而温热rqnm气息,让她吸进rqnm空气变得浑浊而闷热。 沉沉睁开眼,就迎上一双好看rqnm眼,漆黑幽深,却空洞无神,一张瓷白rqnm脸上现出好奇探寻rqnm神色,像一个充满疑问rqnm孩童。 哈!这位姑娘dmys醒了! 瞧见浣妍醒转,孩童一声大叫。 凤倾?浣妍惊奇道,随即发现自己虽是张了嘴,却其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嗓子却被她这一番调动,撕裂般疼痛起来。 浣妍急忙闭上嘴,喉间动了动,疼得愈加剧烈,又努力了几次,终于作罢,将头歪在一边无奈地看着凤倾。 于是,凤倾愈加好奇地将她瞧着,挠了挠头,这位姑娘好生面熟,我们在何处见过? 这一次,浣妍是自己主动不想发出声音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瞧了半天,浣妍才发现此际,两人正一起缩在毕方小弦rqnm翅膀下,而凤倾则是穿着一身白色中衣,一副刚从床榻上爬起来rqnm模样。 原来她昏迷前见到那个夜幕中飞来rqnm白点竟是凤倾。 得知这一点,浣妍没有丝毫rqnm失落,只是心底微微松下一口气,幸好,漓戈没有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位姑娘,我rqnm记性不太好,记不起dmys是谁,我原在寝殿里睡得好好rqnm,是小弦把我衔来这里rqnm,莫非姑娘与小弦相识? 凤倾说完,将小弦和浣妍分别瞧了瞧,像是在印证自己rqnm猜想。 浣妍看向小弦,心底里对这只毕方鸟感激得一塌糊涂,作为一只鸟,小弦比人rqnm记性都好,真是不失神兽风采。 小弦似乎看穿了她rqnm心思,桀桀地叫了两声,浣妍微笑着拍了拍小弦rqnm翅膀,对着凤倾点点头。 凤倾见状,学着浣妍蹲下身子,手肘支在膝盖上,巴巴地抬头望着小弦遗憾道:可惜小弦不会说话,不然我就可以知道dmys是谁了。 说完,又看向浣妍愈加遗憾道:更可惜rqnm是,dmys也不会说话,我实在记不起自己何时认识了这么一个不会说话rqnm哑姑娘。 浣妍表示接话无能。 两人又在小弦rqnm翅膀下相对无言地坐了会儿,凤倾拍拍衣服起身道:小弦,我该回寝殿了,再过几个时辰,天要亮了,天明姐姐瞧不见我出寝殿,又要一番闹腾了。 小弦鸣叫几声,似是应声,随即放低翅膀,示意凤倾爬上它rqnm背。 凤倾一张娃娃脸十分满意地笑开,揉了揉困倦rqnm双眼,便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待坐稳后又转向浣妍,似是等着浣妍也一并离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看着四周rqnm丛林,想到好不容易来到了这一处,似乎已经离千焱洞很近,就这样离开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走到这里,更何况,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岐山,又在这个时间跟着凤倾回到凤族族长宫殿,实在令人生疑。 可是,眼下,离开了小弦翅膀rqnm庇护,浣妍只觉周身又开始坠入一阵灼热地炙烤,像被瞬间丢进了炼丹炉,她又要面临被烤晕过去rqnm危险。 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位姑娘,dmys不随我和小弦一起走么?凤倾疑惑道。 浣妍咬了咬嘴唇,尝到因干裂而渗出rqnm丝丝腥甜,心里只道若此时放弃离开,那么就前功尽弃了。 深吸一口气,浣妍果断地摇了摇头。 凤倾原本迷瞪着rqnm双眼,顿时惊讶地睁大,用自己长长rqnm衣摆扇着,此处酷热难耐,姑娘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浣妍点点头。 凤倾皱眉作不解状,随即思索道:不如这样,我先随小弦回去,之后,再让它回来这里保护dmys,如何? 这位凤族rqnm二公子,虽然记性不大好,在关键时候,还是有些智慧,浣妍也觉得这个提议甚好,笑着点点头。 凤倾咧着嘴笑开,与浣妍挥手作别。 看着天际里最后只剩下一个白点,浣妍将视线收回,方才在小弦翅膀下rqnm那番休憩,给了她体力上rqnm一个喘息机会,使她此刻得以再重新清醒地打量身处rqnm这片圆形空旷地。 不过半刻,她又被灼烤地浑身难受起来,却仍是咬牙坚持走到了空地中央处,因为她发现月光不被结界阻碍地照在这片空地上,却似乎未能穿透到空地中央处。 也就是说,整片空地上,看似全部为月光笼罩,但实际上,浣妍观察了中心处方圆两步之内rqnm地方rqnm草芽,它们并没有在地上投射出影子,这说明它们并没有被没有月光照到。 之前她一直未能走近这中央处便会灼烤地昏倒,因而在视觉上以为这片空地已被月光全部笼罩,如今,真rqnm走近,却发现并非如此。 果然,当她将脚步买入这方圆两步rqnm地方时,空气里rqnm灼热气温骤降,彷如瞬间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圆形空旷地rqnm中心竟是另一个结界,正是结界中rqnm结界。 浣妍记得一本仙册上曾经讲过,一般结界皆为一层,步入结界,即进入界境之内,步出结界,便出了界境,而更高级rqnm一种结界,能够做到层层嵌套,或是结界中再设结界,或是多个结界串联相交,或是一个结界牵引另一个结界。 浣妍之前在魔界中,与煜珩一同遭遇rqnm那个六界闻之色变rqnm噬魂境象,其实也是一种高级rqnm结界,但因它内部逼真诡异rqnm幻象和变换无穷rqnm结界嵌套方式,使得它已被众人上升到幻象级别rqnm法术。 而历来大家公认,幻象术是比结界术更为高超rqnm一种术法,因为结界多是将一处静止地封存起来,而幻象却是讲求变换和逼真,以乱人心智,禁锢人心为上乘,故而,同是禁锢,幻象比结界更为可怕,于是,将幻象和结界完美结合rqnm噬魂境象\u201危险程度便不言而喻了。 回想那次在魔界从噬魂境象里rqnm侥幸逃出,浣妍仍心有余悸,不禁庆幸,眼下她所遭遇rqnm,紧紧只是一个稍稍复杂rqnm结界而已。 好在这样一个复杂rqnm界中界,她终于走到了这内部rqnm一界,方才若不是小弦和凤倾及时出现给她一个喘息rqnm机会,她是断不可能再有力气发现这个界中界,想到这里,脊背不禁渗出一阵冷汗。 可是,这个界中界到底是为了封存什么呢?那簇凤族世世代代相守护rqnm火焰,还是云莫口中被火神藏在岐山上rqnm祁阑箜篌? 但是,千焱洞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在脑中一出现,浣妍立时觉得自己这么半天似乎做了无用功一般,这么一片平地上,哪里有山洞rqnm影子? 好在这个结界内温度适宜,浣妍原地盘腿坐下,打算休憩一下,再做打算。 一边想,一边用手指拨弄着脚边rqnm草芽,浣妍渐渐地感觉到腿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不断地涌动着。 一个激灵站起身,浣妍就见原本那些寸长rqnm草芽,竟然瞬间疯狂生长开来,一个眨眼rqnm功夫就像水蛇一样蹿上了她rqnm膝盖。 浣妍急忙伸手拍打,双手却被由草芽变成rqnm树枝敏捷地缠绕捆绑起来,继而是她rqnm腰,亦被缠住,树枝们又是一个猛地伸缩,她rqnm全身便被裹入了纷繁rqnm树枝间。 一切电光火石之间发生,浣妍还未及反应,已经再动弹不得。 ~ 第一百九十章 麒麟兽 一阵急速拖拽下的坠落,浣妍双眼被层层枝叶所挡,看不清沿途是怎样的地方,只知道自己骤然间从一处明亮开阔的地方,跌入了一片黑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浣妍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撞击,她终于沉沉落地,所幸有树藤将她全身包裹着,得以让她少了许多疼痛之感。 四周很静,树藤将她包裹得很紧,浣妍觉得此刻,她的模样必是像一只蚕蛹,而她是蜷缩在蛹内的一只飞蛾。 努力挣扎了几下,那树藤却像是有灵性一般愈挣扎愈紧,浣妍急忙停手的时候,她全身上下只剩眼皮还能睁睁闭闭,若干手指还能略作伸缩。 她像是被冻结成了一块玄冰,只能如石头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树藤编织的囚笼里。 浣妍没想到,这一次又是因为自己那种掌控不得的能力,将自己作茧自缚了,心里不禁恼恨了自己千百遍。 可是,她来不及恼恨太久,就开始担心起自己眼下的处境来,她丝毫不能动弹,而渐渐地,她连呼吸也困难起来,像是再过不久,她要被闷得窒息在这树藤里。 想到这一点,她不禁感叹,自己方告别了炙烤而死的命运,转眼又掉入窒息而死的垂死状态。 无奈的是,她的喉咙依然不能发出声响,无法呼救,更不要奢望再去摸怀里的漓水镜来求救,这简直是比刚才还要绝望的境地。 正在焦虑间,一阵“哔哔啵啵”的声音响起,浣妍感觉周身似乎被释放了些许空间,正要惊喜,却闻到了草木被燃烧的味道,而身下的温度开始灼热起来。 等浣妍意识到自己身上包裹着的草藤已燃烧起来的时候,浣妍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绝望,因为这火一面在将她释放,一面又要将她一起燃烧至死。 这种自由和死亡同时到来的感觉真是令人哀叹。 “桀桀桀……”熟悉的鸣叫声忽然清晰地响起来。 浣妍透过头上还残留着的树藤的罅隙,看见一只火红的单足大鸟,正在她的身体上空盘旋,伴着一声鸣叫,一团火焰自它口中滑出,直直向她落下,才一触到她身上的树藤,就急速燃烧起来,赤色火焰像立时焕发了生机,如饥似渴地向一边蔓延开来,而大鸟的叫声不停,就不断有新的火焰降落下来。 小弦这是要烧死她么?! 浣妍难以置信地盯着小弦不知疲倦地盘桓着,鸣叫着,心底一阵惊怕,趁着树藤松开束缚,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挣脱出去,以躲避将要烧到自身上的火焰。 奈何眼下只有表层的一些树藤被烧地散开,紧贴着她身体的里层却仍然纹丝不动地紧勒着她的皮肉,且似乎因为被烧得疼痛而剧烈收缩痉挛起来,使得她愈加喘不过气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就在这时,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从不辨方向的某处传来,震得四周开始有碎石掉落下来,浣妍才意识到,自己眼下是跌落在一个地下的石洞里。 而随着这一声怒吼,小弦的鸣叫声戛然而止,从空中俯冲而下,落在一侧是石壁凸起的地方,警觉地四处张望着。 可是,石洞里又忽然静了下来,再无丝毫风吹草动,浣妍凝神细听,只觉那声吼叫似一阵幻觉,根本未曾发生一般,心底泛起疑惑。 再看向小弦,却见它又展翅飞起,继续刚才的鸣叫,顺带着一团团的火焰如雨下。 眼见着连最里层的树藤也要被火焰烧毁,浣妍不禁开始期待那身怒吼的主人,盼望着如救星一般的它,快快出现,因为瞧着刚才的情形,小弦似乎对它颇有顾忌。 “吼――”又是一声怒吼响起,浣妍来不及惊喜自己的愿望这么快成真,就见一个暗红色的影子从她眼前飞掠而过,带过一阵劲风,让浣妍感受到一瞬的清凉。 等浣妍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身上原本蔓生着的火焰正一团一团的消失,而在火焰消失的尽头是一张满布獠牙的大口,一张一合间,火焰随之消失。 随着这张大口的逐渐靠近,浣妍憋见它一身暗红色鳞甲,体形似马,龙首鹿角,尾若牛尾,脊背上分布着五彩鬃毛,正是上古神兽麒麟。 麒麟兽以性情温和出名,不伤人畜,不毁草木,能吞火灭灾,被美称为“瑞兽”。 眼下,麒麟的突然出现,让浣妍忽然看到一线生机,毕方小弦吞吐火焰,烧毁树藤,又要险些害我性命,作为“瑞兽”的麒麟,它断不会坐视不管。 浣妍不知道,为何麒麟会突然出现在这洞中,但她知道,眼下,麒麟正在救她。 又抬头看向小弦,它落脚在之前的地方,单脚跳着,上下扑腾着翅膀,似乎极为不满又无可奈何,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麒麟,尽是怨念。 对于之前救过她,又忽然转性来害我的毕方小弦,浣妍瞧着它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幸灾乐祸,忍不住向着麒麟主动靠过去,又因为她身上还有一层树藤缠裹着,行动依然不太利索,故而等到她殷勤地挪到麒麟爪下的时候,她身上的火焰已经全部被它吞灭了。 麒麟浑身散发着赤色光晕,朦朦胧胧地映照着它赤色的眼珠,像两团火焰亮在寒冷的冬夜里,明亮而温暖。 浣妍一脸微笑地与它对望,她如今不能说话,便只望能用眼神和表情极尽所能地表达自己的友好,以期这只善良的神兽,能帮忙帮到底,顺带将她身上这剩下的树藤除去。 就在这时,一直在高处站着的小弦,忽然猛地俯冲下来,直直向麒麟背后袭去,浣妍见状,挣扎着撞向麒麟,以提醒它背后突然而至的攻击。 麒麟并不理会,只是后爪猛地跺地,随即在它身后掀起一场飞沙走石,像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小弦的来路,伴随着小弦痛苦的尖叫,麒麟重重哼出一口气,又震落了更多洞石,小弦在如雨落的碎石见费力穿梭,久久不能接近麒麟。 浣妍心底只叹麒麟的力量威猛,却听麒麟忽然转头对她一声怒吼,口中飞出的劲风,将她吹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紧接着,一只巨掌向她伸来,未及反应,她已整个儿的被麒麟抓起,一个大力上抛,她落在麒麟的背上,还未稳住,麒麟就背着她以离弦之箭的速度,狂奔起来,似是有意要甩掉小弦。 “麒麟,放开她!”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语调里怒不可竭,浣妍艰难转过头,就见一个穿着蓝色羽衣,蹬着红色小靴的独腿少年,正一脸气急败坏地原地跺着脚。 这是小弦化成人形了么? 浣妍正犹自惊奇,忽然感觉自己被重重摔在地上,抬眼看时,身边多了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少年,他紧握双拳,气冲冲回道:“又是你这只死毕方!” ~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逆转 “臭麒麟!这么多年,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羽衣少年愤愤道。 “彼此,彼此罢了!”褐衣少年冷笑道。 “总之,你不能伤害她!”羽衣少年高声道。 “嘿,你这只凶鸟,千百年来到处作恶,酿造大火,不知道伤了多少性命,害我四处奔波善后,如今,你却对我说不要伤害,真是可笑之极。”褐衣少年鄙视道,语气里却并没有太多怨怪的意味。 “你如此记仇!”羽衣少年嗔道。 “不是我记仇,是你一直与我结仇!”褐衣少年赌气道。 “但再如何有仇,我们都是火神座下的神兽,领受火神遗命,镇守在这里,那些小仇小怨的,就先丢一边,你先卖个面子,放了她吧!”羽衣少年口气软下来,恳求道。 一直在地上被动听着两人对话的浣妍,忽然泛起疑惑,怎么听着小弦的口气,像是它要从麒麟手中救下她似的?可是方才,喷火要烧死她的人,就是它啊,明明是麒麟赶来吞了火,将她救下才对。 “哼,她是你什么人,你如此护她?”麒麟忽然怒道。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小弦瞪着眼睛问道。 “我哪有大声?!”麒麟反驳道。 “瞧瞧,这一句就很大声。” “我天生就大声,怎样!!!” 小弦摊摊手,表示不怎样。 而麒麟见状似乎更怒不可竭,迅速单手拎起浣妍,朝着一处洞口狂奔起来,身后小弦一阵急喊:“喂喂喂,臭麒麟,你要干什么?!放开她!” 浣妍被拎在空中上下左右的晃荡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但又无法开口让麒麟停下脚步,只能一边颠簸着一边疑惑着,眼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这个麒麟究竟是要害她还是要救她? 它和小弦似乎一早就认识,且都是火神座下的神兽,看来关系匪浅,可是它们见了面又在别别扭扭地斗着嘴,吵着架,真叫人搞不清楚,它们之间到底是敌是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个念头忽然从浣妍脑中闪过,她开始琢磨着,这地洞是否就是她要寻找的千焱洞? “你这个臭麒麟,明知道我对这千焱洞不熟,你还这样与我捉迷藏!快停下来!” 身后传来小弦的抱怨声,及时印证了浣妍的猜测,令她一时间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没有白白冒险进入这个结界,她来到了千焱洞,忧的是,从它们方才的对话中可以知道,麒麟和毕方是负责镇守着这个洞的,两只神兽,她孤身一人,又如何能成功取得神器? 麒麟没有理会小弦在后面的叫喊,仍是发疯一般地狂奔,像生了很大的气一样,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喂喂,臭麒麟,你停一停,听说我啊,这洞里又有其他人进来了,你就别可劲儿地跑了,赶紧去看看才是要紧!”小弦又是一声焦急地喊叫,语调认真诚恳。 话音落,麒麟猛地停下,待小弦走近,沉声问道:“这丫头还在我手里,就是让你追上了,我也不会让你得手,你莫想着以此来诳我!” 小弦叹了一口气,哀怨道:“你总是不信我么?虽然我之前骗过你上千次,放你鸽子上百回,但有关千焱洞的事,我有哪一件骗过你?” 麒麟没有说话,只是将浣妍从手中放下,“暂时先将她交给你,你也莫耍花样,乖乖待在原地,否则以我的本事,不仅照样能抢回来,还能让你再掉一趟毛!” 小弦涎皮地笑笑,“是是是,麒麟的本事自是高的,我在原地等你就是。” 浣妍幽怨地看着麒麟,表达出不愿与小弦待在一起,害怕再被它烧死的意思,却听麒麟道:“呵呵,死毕方,你看看你要救的人,她到现在还以为你在害她,看来,你天生就是一副坏人相,也就我能容你至今!” 啊?!原来小弦之前真的是在救她?浣妍满面震惊,表示难以置信,原来这么半天,她以为的救星麒麟,其实是在阻挠小弦救她。 这个真相逆转得委实令人惊悚,她居然傻乎乎地一心帮着敌人害自己,真是作孽。 麒麟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鄙视道:“你这个蠢丫头,身上穿着戕蚀灰烬制成的衣裳,根本就不惧火烧,不然你以为你的这点修为,就能熬得过隐形地火的灼烧,走到中心的洞口么? 后来,若不是这只死毕方及时赶来,将你护在翅下,你早已是地上的一具干尸,谁知你仍是不知悔改,仍要入洞,那我便让你尝尝木茧藤的厉害。” 木茧藤?浣妍知道,这是一种神界的藤蔓植物,生命力顽强,能忍受各种极端条件,根茎见缝插针地纵横在地下,受法术召唤而活跃,能快速攒聚将人或物缠裹起来,被包裹的人或物越挣扎,它们会相应缠绕地越紧,最后状似蚕茧,因而得名“木茧藤”。 这种植物,培植在神界,因而一旦被缠裹,除非施术之人收回,想要摆脱,只能依靠神火焚烧,但按照焚烧之法,烧至最后,被缠裹之人亦会面临被烧死的困境,所以,对许多人来说,遭遇“木茧藤”,就意味着“等死”,或是窒息而死,或是被烧死在最后一口气里。 正因为“木茧藤”这样厉害的功用,历来神尊和仙人们,都喜欢将“木茧藤”种植在自己藏匿重要物什的地方,以防范他人的误入或偷袭。 木茧藤虽然生命力顽强,这世上却留存不多,因为种植它们,只能通过从存活的木茧藤上取枝叶入土,再耗费许多修为培植,但当年花神陨灭后,木茧藤也随之凋亡,六界众人皆以为这世上已再无木茧藤。 如今,她还能亲身体验木茧藤的厉害,浣妍不知道是该感到荣幸,还是后怕。 正在思虑间,麒麟已化作真身,只留下一句话冷冷地飘在空气里后就向来时方向奔去了。 它说:“死毕方,想用你的神兽之火烧毁我的木茧藤,没那么容易,我再缠裹一层,你若是闲着无事,且继续喷火烧着玩吧!” 话音落,洞里四面八方迅速蹿出数十条树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浣妍潮涌而去,浣妍还来不及看不清它们是怎样缠绕,就又被结结实实地包成了一个木茧,只留浣妍愣愣地睁着眼睛,悔恨而幽怨地看着小弦。 原来她真的错怪小弦了,这木茧藤一开始就是麒麟用来捉她的,小弦看出她身上的衣裳不惧火烧,所以才用放心地用火烧木茧藤来解救她,而她却以为小弦要害她。 浣妍一边羞愧内疚,一边又庆幸自己来时还穿着煜珩送的这件衣裙,不然她极有可能早被烧死在穿越烈炽树的路上。 “唉,臭麒麟这么放心地把你交给你,肯定知道我赶不及在他回来之前将所有木茧藤都烧完,小丫头,你只能暂时忍一忍啦!”小弦无奈道。 瞧着小弦不过是个少年模样,却要故作老成地用小丫头来称呼她,浣妍不禁觉得十分有趣,笑着摇摇头,示意无妨。 之前误会它的好意,它却并未与她计较,现在情势所迫,它无力解救,她更没有资格再怨怪什么。 小弦见状,腼腆地笑笑,便靠着她坐下,因为一直单脚立地,它显得十分疲惫。 浣妍心里正在好奇到底来人是谁,就听小弦嘿嘿一笑道:“告诉你哦,我刚才又把那臭麒麟给骗了,才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来了,是凤倾那小子,我把他送回去,他自己又巴巴地跑回来找你,在上面转悠了半天找不到入口,我就借此来把麒麟给骗走,现在,让我来想想办法,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可以把你偷偷运出去。 我对这洞不是很熟,小丫头且等一等啊,让我仔细想一想。”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热洞 与小弦静待了许久,它仍在低头思考,不时抬头四望,瞧瞧这阴暗干燥的地洞里,哪一处能有一丝的缝隙,它便要用自己喙把啄了开去,好带她离开这里。 可惜,它许久不能如愿。 浣妍心底开始纠结起来,她到底要不要离开这里? 她转一转眼珠,想着,就是在这个洞里,在未知的某一处,那把祁阑箜篌正被静静地摆放着,离她是如此近。 可是,以她眼下的状况,还要再应对麒麟和小弦两只神兽,想要取到它,根本是无稽之谈,毕竟正如小弦自己所言,它就算此刻出手救她,但终究它也同麒麟一样,领受着火神遗命,看守神器。 或许它竭力救她出洞,也是一种阻挠她寻取神器的方式吧,小弦终究顾念着二人相识的情分,没有任由她被麒麟整死。 难道这次真的没有办法取得神器了么? 正在沮丧间,浣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哈,原来你在这里,可是,你怎么变成了一个大绿蚕蛹?” 一张娃娃脸好奇地凑过来,鼻子快要抵上浣妍的鼻尖,“不过,我还是认出你来啦,虽然我的记性不怎么好。” 浣妍闭上眼睛,表示这位凤族二公子的语言毫无风趣幽默的美感,什么叫“大绿蚕蛹”?!她的样子就这么像一只大虫子么?! “诶?你又是谁?怎么这么眼熟?!”娃娃脸又对着浣妍身边的小弦发起了疑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看来凤倾没有见过小弦化作人形的模样,加上本身记性不好,这样突然见到,表现出巨大疑惑,浣妍一点也不惊讶。 “你这小子,怎么进得洞里了?”小弦叫道,对于凤倾的出现似是十分意外。 凤倾满不在乎道:“就是地上有个洞,走着走着,掉了下来。” “不可能,我之前明明已经在洞口设了结界,你是不可能进来的,是不是那只臭麒麟捣的鬼?”小弦愤愤道。 凤倾一脸茫然状,小弦继续碎碎念道:“这个臭麒麟,这么多年没人进洞给他闹腾着玩儿,它就无聊到这般地步了么?居然把你放进来!!!气死我了,气死了我了!” 凤倾继续一头雾水,而小弦继续碎碎念道:“这个臭麒麟,它分明就是嫉妒你了!嫉妒我这些年总护着你,没顾及它,所以它存心把你拉下来,到它的地盘,任它整弄,哼!” 小弦终于说完,赶紧拉起凤倾上下左右仔细瞧了瞧,没有发现什么伤处,遂放下心来,却听凤倾问道:“敢问麒麟又是谁?” 小弦似是了解凤倾健忘的风格,故而也不惊讶,只是漫不经心道:“就是守在洞口的那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狂妄自大的丑八怪,满身红油油鳞甲的那只。” “丑八怪?漫不经心?小弦,我的记性虽然不大好,可是我还约莫记得那人外表俊朗,风姿卓然,法力高强,我遇到他时,他刚刚施术完毕,转头看向我的时候,眼神淡泊悠远,一派清和,怎么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凤倾一脸迷惑道。 “什么?!”小弦忽然像炸了毛一样惊叫一声,浣妍只觉着自己这只茧好像也跟着晃了三晃,不觉纳闷,这是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在你眼中,那只臭麒麟居然那么好?你怎么可以觉得它那么好?不行,你不可以觉得它那么好!!这天地间,只有我可以觉得它那么好!你你你……不许抢!!!”小弦一边说着,一边逼得凤倾惊恐地退着步子,完全搞不清楚小弦为何好好的,突然发起飙来。 而浣妍忽然回过味儿来,嗯――这只毕方和那只麒麟,两只神兽之间啊……不可说呀,不可说…… 直到小弦发现地洞瞬间安静了几秒后,它才忽然紧紧闭住了嘴巴,一副说漏了嘴的失态后悔模样,在地上单足跳了几跳后,才故作自然地平心静气问道:“嗯,那个,那个,既然那臭麒麟放你进来了,也未曾伤害你,那么它现在在哪儿?怎么没见它跟来?” 凤倾对于已经转作常态的小弦仍心有余悸的模样,半天才小声回道:“我没瞧见什么红油油带鳞甲的人,当时只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那时我正漫无目的地乱走着,就在他回头的一瞬,我脚下一空,就掉下来了,然后顺着藤蔓拖拽的方向,才摸到这里见到你们。” “白衣飘飘?!” “白衣飘飘?!” 小弦和浣妍俱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啊,我就只在上面见到他一人,白衣飘飘,风姿卓然,衣袖一挥,就有一道蓝光伴着水汽飘过,就在那一瞬间,我莫名其妙地掉下来,可是,原本我站着的那块地方是块踏踏实实的地,没有发现什么洞眼,真是奇怪的很。”凤倾艰难回忆道。 凤倾没有说完,浣妍心里已是一沉,她知道,漓戈终是来了。 小弦则是忽然沉默,一脸严肃,口中迟疑道:“难道是另有他人闯入?” 浣妍想说来人是漓戈,却无奈自己仍然无法言语,只能拼命地对着小弦眨眼睛,奈何它并不看它,只自顾自寻思着,忽然一声大叫“不好!”,小弦飞快地变化真身,展翅飞起,向来路飞去,丢下一句话:“来者修为不浅,麒麟恐怕要出事,我去找它!” 话音还没落,小弦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凤倾和浣妍两人眼瞪眼,浣妍一脸恼恨自己无法开口言语,又被困在木茧藤中,而凤倾则是一阵疑惑刚过,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他是小弦啊!” “麒麟究竟是谁?为何我觉得如此耳熟?”凤倾将小弦远去的影子望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问道。 浣妍想说,小兄弟,对你来说,耳熟的人太多了,但因为无法张口,只能在腹中默念几遍。 “哦,我又忘记了,你是不能说话的,自然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凤倾释然道。 浣妍又开始在心中默念,小兄弟,你的记性是有差别待遇的,对于我比较糗的事情,你的记性总是特别好。 两人又在原地彼此沉默片刻,凤倾抬袖擦着汗如雨下的额头,忽然叹道:“唉,为什么我觉得这里越来越热了呢?” 其实不止凤倾有这样的感觉,浣妍也觉得自从小弦离开后,这洞里就渐渐热了起来,因为她被困在木茧藤中,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但因为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一直忍着,甚至连舔一下干裂的嘴唇都舍不得,因为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体内的水分不多了。 “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走动走动吧,找个凉快地方去!”凤倾说完就拖拽着被包裹着的浣妍开始向着一处通道走去。 浣妍虽然觉得也许在这洞里,哪里都是这样热,但又因为无法出声,又无法挣扎,只能任由凤倾拖拽着,自己在内心里无奈叹息。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挣脱 凤倾满头大汗地停下,瘫坐在地上的时候,浣妍只能无奈地将他望着,她之前料想地不错,这地洞里哪一处都十分炎热,甚至相比来时的那个地方,他们这一路所经地方其实更热。 看凤倾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的样子,浣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虽然此刻,她亦是浑身大汗,裹在木茧藤中犹如置身一只闷热的浴桶,相比之前更加难受,但无论如何,他是在帮她,总归是她连累了凤倾。 浣妍不知道此刻他们两人已经行了多远,只知道这漫无边际的地洞里,哪一处看上去都是一样的。 “走了这么许久,看来我们还是回去原来的地方比较好,这样也方便小弦回来找到我们。”凤倾忽然若有所悟道。 浣妍心里叹息一声,自己倒是无妨,只是他又要折腾劳累一番,真是进退两难。 又休息了一会儿,凤倾就站起身,抹了抹额头的汗,拖起浣妍又向来路返回走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凤倾就原地站定,摸着脑袋,茫然四顾。 浣妍怎么会没想到呢,这个凤倾最有名的风格就是记性不好,如今过了有一段时间,他怎么还会记得来路呢? “这个?那个?”凤倾还在喃喃自语,犹疑不决,浣妍只能拼命翻着眼珠望向四周。 望了一会儿,浣妍意识到,现在已不是记性好不好的问题,而是眼前这个洞四通八达地到处是通道,每一条通道又模样无二,便是记性再好的人,若是来路上不留心做下记号,恐怕此刻也是分辨不出来路的。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在这地洞里迷路了,一个连小弦也不是那么熟悉的地洞,他们怕是要困在这里了。 凤倾沮丧地低下头,哀怨歉疚地看着浣妍,“怎么办,我记不起来路了。都是我不好,总是记不得事情,次次都因为这个误事,这一次更是连累了你……” 凤倾狠狠地拍拍脑袋,自恼道:“你怎么回事?!怎么总是记不得事情,真是的,这下又要害了别人了!” 浣妍看着凤倾的模样,心底着急,嘴里却仍是发不出声音,只能低低地哼叫几声,希望凤倾不要过分自责。 就在这片刻间,浣妍忽然感觉他们所在的这间洞内的温度正在十分诡异地慢慢升高,心底暗觉不妙。 这一路上虽然到处风景相似,但是这间洞却是十分开阔,四周角落里还生着一些绿叶,也因为此,凤倾才停下来,以为这间洞内会相对凉快些,却不想这温度竟然开始升高。 凤倾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瞧见两人的脸上都已汗流如注,凤倾起身向四周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浣妍就见他手中多了几片叶子。 只见那叶子有一个蒲团大小,叶片暗绿,厚实光滑,浣妍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何植物,只是心中十分纳闷,什么植物可以如此顽强地生活在如此炎热干燥的地洞里。 正在思虑间,浣妍感觉面上清风徐过,才发现凤倾正用那叶子像蒲扇一般为她扇着,看着他自己仍然汗流浃背的样子,心下不禁十分感动。 浣妍感觉此刻,她如同被放在一个巨大的熔炉里炙烤,而凤倾是那熔炉上的一处小洞,不时地为她送了片刻的凉风。 可是,这凉风还未持续太久,浣妍忽然闻到一股草木燃烧的味道,被包裹在木茧藤的身体感觉越加发烫起来。 “呀!哪里来的火?!”凤倾忽然惊叫起来。 浣妍使劲转了转眼珠,才瞧见包裹着自己的木茧藤正从身下的那部分开始燃烧起来,火势缓慢,但依然有力地将一些外层的藤蔓烧毁了。 浣妍震惊过后,感觉到身体由之前辈紧绷的状态变得略微宽松了一些,不禁暗喜,如此一来,她不需要小弦的帮助,也可以从这木茧藤中逃脱出来。 只是凤倾却还不知道,他一脸惊恐地怔了怔,急忙大力挥起手中的绿叶子拼命地扇起来,企图将目前还不算太大的火势扇灭。 浣妍想要阻拦却无奈不能出声,只能低低地哼着,停在凤倾耳朵里,却以为是她被烧得难受,越加拼命地扇起来。 只是,凤倾卖力扇了片刻,那火势却眼见越来越旺盛起来,燃烧藤蔓的速度也愈加快了起来,两人不禁同是一愣。 而就在这怔愣间,愈加旺盛的火势终于将浣妍整个地包裹起来,浓烈的草木燃烧的气味开始蔓延开来,连带着阵阵灰烟伴着灰烬一同升起,将整间洞中充斥得如坠雾中。 浣妍反应过来,定是凤倾手中那片绿叶子的缘故,它不仅不能扇灭火焰,反而能将潜伏在这洞里的火焰吹起,让它们越烧越烈。 凤倾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慌忙丢下手中的绿叶子,急忙脱下自己的中衣充当布扇拼命地驱赶着火焰,只是对于已经熊熊燃烧的烈火,他这般只是杯水车薪。 浣妍眼睁睁看着凤倾光着膀子,满头大汗,一张瓷白的脸被灰烬熏得青黑一片,不住地咳嗽着,却仍是不放弃地卖力扇着,口中一边歉疚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拿那绿叶子,现在害得你被火烧,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的……” 说到最后,凤倾语气中已带了哭腔,浣妍不忍心再看凤倾自责,趁着身体略微能活动起来的时候,就急忙从木茧藤中用力挣脱着。 就在浣妍将两只手臂挣脱出来,打算拦住凤倾的时候,却见火焰已蔓延到了他的脚边,烧起了他的衣角,而他似乎还浑然不觉。 浣妍看得心急,挥舞手臂捉住凤倾的一只手,示意他停下,却听他说:“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将浣妍的手甩开,凤倾继续挥舞着脱下的中衣驱赶火焰,却忽然痛苦地惊叫一声。 只见火焰已顺着他的裤脚烧至了膝盖位置,眼下,他如同正站在一簇火焰的正中间。 浣妍惊恐万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最后用力,终于将全身从木茧藤中挣脱出来,立马就站起了身,迅速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罩在凤倾身上,不待他反应,就拉着他的手臂,随便挑了一条通道飞奔起来。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浴火 两人跑到一半的时候,凤倾身上的火已经熄灭,遂停下来,各自喘着气。(.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妍眼瞧着凤倾拍着身上的灰烬,一边惊叹浣妍外衫的神奇,一边将其脱下,欲还给她。 浣妍急忙闭上了眼,转了身背对凤倾。 凤倾之前将中衣的上衣脱下用于驱火,他的裤子又因为被火焰波及,如今挂在身上的,已经只剩一片残破布条,简而言之,凤倾此刻若是将她的外衫脱下还给她,那么他就正儿八经地衣不蔽体了…… “对……对不起,是我唐突大意了,那……那……你的衣衫再借与我穿一会儿……”凤倾结结巴巴地说着,直到浣妍转过身看向他的时候,他仍是低着头红着脸,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浣妍不禁一笑。 这一场轻松过后,浣妍忽然感觉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而之前被包裹了太久的筋骨十分僵硬酸痛,之前忙于逃命竟浑然不觉,此刻平静下来,只觉浑身像被钻了无数的孔洞一般,到处是那种深入骨肉的钝痛。 伴随着钝痛而来的是抵不住的眩晕,浣妍忍不住伸手扶着洞壁,却“咝”的一声缩回手来,那洞壁竟如烧红的烙铁一般滚烫。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洞?到处都是这样灼人?浣妍只觉,再在这洞里多待片刻,她就要被烘干烤熟了。 浣妍揉着额头,想要将那眩晕驱散些,等再回头的时候,忽见凤倾竟开始向着一处通道走去,浣妍顾不上好奇,急忙跟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凤倾走得并不快,浣妍很快跟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却并不理睬,像是没看见浣妍一样,自顾自缓步前行。 浣妍继续紧跟着,就见凤倾一路走得似乎十分顺畅,像是对自己将要走得路十分熟悉,哪一处转弯,哪一处穿洞,哪一处折返再兜回,好似心中已铺开了一幅地图,而在那图上有一处,是他预先已经计划好要前往的地方。 心底不禁泛起疑惑,浣妍与凤倾并肩而行,偏头看向他的脸,却见他眼神空洞,神情木然,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委实不对劲。 又共同前行了片刻,浣妍发现前方光线大亮,淡淡的红光从一处通道里释放出来,诱人前往,而气温已经热到浣妍连呼吸都会觉得痛苦。 浣妍将凤倾的手臂拉了拉,示意他停下,凤倾的脚步却只是略作停滞,然后状似迫不及待般,立即甩开了浣妍的手,加快脚步向红光处跑去。 浣妍无奈,也跟着跑起来,人们都说恐惧来源于未知,浣妍不知道前方的红光到底代表什么,只觉得心中一阵莫名地恐惧袭来,本能地想要退却,却因为担心凤倾,只能紧紧跟上。 昏昏沉沉地随着凤倾绕了许多通道,等浣妍一头撞上凤倾的脊背时,她才忽然发现眼前已经无路可走。 凤倾直愣愣地站着,浣妍无力地靠着他的肩膀借力站着,看着横在他们眼前的一个巨大火池,将所在的这一方开阔洞穴照得亮如白昼,而它也正是之前红光的来源。 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这间敞洞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火焰翻滚送来阵阵燎人的热风,劲猛地吹过来,浣妍都可以闻到自己的头发被烧焦的味道。 可是,尽管如此,凤倾却死死地立在原地不愿离开,而当浣妍看清楚火池中央的那件东西的时候,她也不愿离开了。 火池的中央有一个金色的圆台,圆台之上,正静静躺着一把箜篌。 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之情已经超越了被大火炙烤的痛苦,浣妍咬牙站直了身子,望向火池中央,心底道:煜珩,我就快要拿到祁阑箜篌了,就快履行我的承诺,而你,也一定要遵守约定,活着等我回来啊!一定要活着…… “你来岐山是要来找它吧?”身旁的凤倾忽然出声。 浣妍身形一僵,缓缓偏过头看向凤倾,心中忐忑,却听凤倾继续喃喃道:“你为什么来找它?不知为何,我也觉得我应该要来找它。” 凤倾这话虽然是在说与她,但浣妍听着却觉得他更像是自说自话。 自从刚才,凤倾的神态已有些不对劲,此时又忽然说出这些话,更让浣妍觉得费解,隐约觉得凤倾的神智似乎有些摇摆不定,时而成熟稳重,时而又像个健忘的小孩子。 “我们这就去找它吧!”凤倾忽然说道。 他说什么?浣妍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所站的这一处壁沿,距离火池中央的那个圆台少说也有十丈远,以他们两人现在的模样,要如何才能过去取到箜篌? 正在不可思议间,浣妍就觉身旁金红的光华一闪,凤倾的身影便已消失,待光华散去,浣妍抬头看见一只火凤正在她头顶盘旋。 原来凤倾想要用他的真身,载她飞过这十丈多远的距离,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她? 不等浣妍迟疑,凤倾从地上叼起他化作真身后落下的衣衫,披在浣妍身上,浣妍知道,他想让她重新穿上这件可以不惧火烧的衣衫,这样在飞向圆台的过程里,她不会被腾飞的火焰灼到。 浣妍感觉眼角泛起潮湿,她与凤倾相见不过几次,凤倾却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真叫她不知该如何报答他。 凤倾见她犹豫,在空中出声道:“你放心,我是凤族,生来就要为涅槃做准备,被火随便烧一烧不打紧的,以后还被更厉害的火烧呢!快上来吧!” 火凤俯冲向下落在浣妍身前,浣妍犹豫了一下,终是跨上了凤倾的背。 伸手抚摸着凤倾身上火红泛着金光的羽毛,浣妍静静地俯身贴上,心底认真说道:“凤倾,谢谢你!” 片刻的功夫,火凤已经起身飞起,浣妍感觉全身一阵火辣辣的灼痛,睁开眼睛已眼见着自己即将钻进一团火焰,这种感觉犹如飞蛾扑火。 眼睑被灼得刺痛,浣妍只能闭上眼睛,感受着身旁一波又有一波热流涌过,被身上的衣衫滤去大半,却依然烫的像是掉了一层皮。 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的热流穿过身体发肤,痛苦得让人绝望,皮肉像是在被炙烤撕裂,浣妍不敢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正同一只凤凰一起浴火,更是不敢看见如此痛苦,他们却只前进了一小部分路。 “大胆!你们居然敢擅闯神火池!” 忽然洞中一声怒吼响起,正在飞着的凤倾翅膀一颤,身形开始跌宕起来,浣妍分辨出来,那是麒麟的声音。 凤倾似乎也听了出来,便加快了速度,向着已经不远的圆台冲去。 “再不停下,休怪我不客气!” 一声激怒过后,身后传来一阵劲风,将浣妍堪堪吹倒在凤倾背上,一切来得突然,凤倾亦是明显一震,身形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浣妍来不及抓紧凤倾的脖子,就一个不稳,侧身从凤倾背上跌落下来。 “妍妍!” 浣妍最后眩晕地闭上眼的时候,听见了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那么熟悉,那么叫人心疼,可是,原本这声音该是温润淡泊的。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神器 热浪似海潮,推波移形,浣妍来不及看清从凤倾背上落下时距离这火海有多远的距离,只是一阵灼热扑面而来,她像是一株将被炼化的草木,无奈地落入熊熊之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头顶有一阵能刺穿穹苍的悲鸣,浣妍将衣衫套头罩上,感觉有泪水滑过脸庞却迅速化作一缕白汽。 浣妍没有想到这火海居然如此之深,内里是如蒿草一般丛生的火焰,一簇簇地紧密挨着,她飘至哪一处都像是重新被烘烤一遍。 而越往深处,那火焰的威力却是越大,浣妍只觉身上的这件辟火衣衫,亦要被这火焰烧毁,她已再无可为她遮蔽火焰的东西了。 再次陷入困境,浣妍已经麻木,经历了太多次的劫后余生,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绝境,无非将性命交代在这里罢了。 只是,她却真的想活着离开这里,她还想去看看煜珩是否顺利度过难关,不然她死也不能瞑目。 罩在身上的衣衫正在慢慢融化,汇聚成绿色透明的水一点一点的蒸发开来,而浣妍的皮肉已经发红,她知道再过不久,皮肉便要泛白,她正在等着慢慢被火烧化。 浣妍无奈地蜷缩着身体,任火浪将她到处推挪,只是尽可能地将自己躲避在剩余不多的绿水中,能多支持一刻是一刻。 就在这时,浣妍感觉胸口一件东西正蠢蠢欲动,想要从她怀里挣脱而出,那东西冰凉润滑,跃动之间,为她带来丝丝清凉,像是高山上的雪水融化,又像是春池里的寒冰初化。 终于那东西斜飞了出来,泛出淡淡水蓝色的光,浣妍睁开眼看见它的一瞬,已无法抑制内心的狂喜。 是东珠!她怎么忘记了自己还带着这样一件宝贝! 只见东珠自底部释放出一道淡蓝光晕,将她笼罩其中,像是为她建立了一个结界,阻挡了外面热浪地侵扰,浣妍感觉像是瞬间置身在一座清爽的凉亭下,阵阵带着水汽的清风拂过,将身上的汗意散尽,灼热驱赶。 而片刻过后,浣妍头顶,结界上方开始落下一泓甘泉,缓缓落下,像是春日里降下的细腻温润的绵雨。 浣妍只觉没有经历过干渴缺水到失声的人,是无法体会到此刻她见到这股甘泉的雀跃和惊醒的,甚至已经超过了之前她见到神器箜篌时的喜悦。 她仰起头,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将泉水灌入口中,一阵清凉自喉咙顺流而下,滋润了整片心田,她像是一株经历了久旱的枯草,在垂死边缘忽然得到了甘霖,瞬间获得了强大生机,让人只叹绝处逢生的快意。 喝完了泉水,浣妍试着开口说话,却发现虽然喉咙没再有什么痛楚,却仍是发不出声音,她依然无法言语,更无法呼救。 泉水又流了片刻便止住,浣妍在结界里坐下,正有些昏昏欲睡之时,却发现水蓝色的结界正在变淡,原本东珠盛放的淡蓝光晕也开始减弱,看来这地洞里的火,绝非寻常之火,东珠亦不能护她太久。 浣妍跌坐在结界中,眼睁睁看着将将到来不久的生的希望,即将消失,这种感觉好比你在茫茫大海中好容易爬上一只船,那船却正在下沉。 身上又开始感觉到灼热,结界正在碎裂,泛出阵阵水汽,又被迅速蒸干。 忽然,结界晃了一晃,浣妍抬头,竟是一只火凤。 凤倾?!方才他也掉进火海了么? 浣妍立即站起身,向凤倾招手,凤倾扇了扇翅膀以作回应,而结界在他翅膀的扇动下终于彻底崩塌,东珠光泽熄灭,直直从空中落下,掉在浣妍手中的时候,已是被熏得焦黑。 浣妍将东珠看了看,珍而重之地放回怀里后,就被凤倾托起到他的背上,从火中直冲向上,火辣的劲风擦过脸庞,一阵针刺般的疼痛贴着脸皮浸到皮肤里,浣妍急忙用手捂了脸,触到滚烫褶皱的皮肤,心底一惊,不禁呆住。 等浣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脚底触到一处坚硬,正是火池中央的那个金色圆台,而她脚旁,是正奄奄一息地歪倒在地上,已化作人形的凤倾。 他双唇泛白,干燥起皮,一张脸苍白的吓人,他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一般,却又眉头紧蹙,牙关紧咬着,似是在睡梦中亦十分痛苦。 浣妍急忙抱起凤倾,探了探他的鼻息,稍稍放下心,再抬眼时,就看到了横在凤倾身旁的祁阑箜篌。 赤色,上方雕成火焰模样,银弦不染微尘,红光流转,熠熠生辉,而最为打眼的,是火焰形状下面雕刻着的一条小龙,煜珩说过,那是神兽囚牛,酷爱音乐的龙子,真正的神器上,都在其上的某一处雕刻着它的模样。 云莫没有骗她,真正的神器――祁阑箜篌,就被藏在这千焱洞中。 有这把箜篌在这里,当年五神共同作战,失败便已成定局,浣妍心底一声叹息。 浣妍轻轻推了推怀里的凤倾,他轻轻哼了一声便又昏睡过去。 伸手拿起祁阑箜篌,浣妍看着蔓延无边的大火,心里感叹,这如何回去,又是一个问题摆在眼前,而无论如何,这圆台不是久留之地,不然她和凤倾两人同样会被烤死在这里。 正在思虑间,浣妍感觉一阵劲风袭来,眼前丛生的火焰似被这风劈开一条通道,而在这通道上踏火而来的,正是神兽麒麟。 眼下,它两眼似熊熊燃烧之火,怒气现得分明,沉闷的声音从它腹中传来:“放下神器,我且放你们一条生路!” 浣妍握着神器的手被这声音激得一颤,却下意识握得更紧。 “神器乃神族之物,仙界之人岂可觊觎,既不悔改,休怪我无情!吼――” 一声怒吼,夹杂着无数个小团火焰,雨点一般向浣妍和凤倾砸来,浣妍急忙转过身,用脊背为凤倾的身体遮挡。 不出意料,钻心的疼痛迅速袭来,背后像是被火焰生生扎透,撕裂,灼烤,一层层地痛入骨髓,要将她的骨髓也化为灰烬。 “不许你伤害那臭小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火海中小弦破浪而出,挥舞着翅膀,挡在浣妍和凤倾身前,像是一道厚实的屏障,拦阻了火团的去路。 一个个火团遇到小弦的身体,迅速燃烧地更为迅猛,体积逐渐变大,小弦不禁发出低哑的哀鸣。 “死毕方!你在干什么,想被烧死吗?快躲开!”麒麟停下攻势,气急败坏道。 “妍妍!”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浣妍惊喜抬头,看见漓戈,一身白衣飘飘,原本风姿卓然,此刻却发丝凌乱,神情憔悴,见她的第一眼,晶蓝色的眸子里立时放出狂喜的光。 他再不似往日淡然,狂乱地挥袖劈开一波波火浪,看也未看麒麟和毕方一眼,就直接奔到她身边。 “死毕方!都怪你,拖延了我的时间,眼下这人追来了,看你还要如何守护神器!”麒麟大声斥道。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凤落 一阵水汽袭来,浣妍极尽本能地向它靠近,终于在漓戈落地时,歪倒在他怀里。 她迷迷糊糊睁眼,看漓戈穿过烧红了整间地洞的大火,又一次为她犯险而来,恍惚里却见他憔悴面容上由喜悦转为大惊失色,口中难以置信道:“妍妍,你的……” 说到一半,漓戈哽咽停住,眸中满是痛色,浣妍摆摆手,指向凤倾。 漓戈又凝视浣妍一眼,瞧见她疲倦地闭上了眼,便转身去看凤倾,摸了摸他的脉象,在浣妍耳边轻声道:“他无妨,我这就带你们离开这里,妍妍,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你们的。” 将浣妍抱在怀里,自袖中挥出一道蓝色水流环绕凤倾腰间,漓戈起身便要飞离金色圆台。 “且慢,人可以带走,神器必须留下!” 浣妍用力睁开眼,憋见麒麟已化作人形拦住漓戈去路,而一旁亦化作人形的小弦,正由犹豫不决地站着,看到凤倾奄奄一息的模样,眉头又是一皱。 “为何要将神器留下?”漓戈反问道。 麒麟一愣,遂回道:“我们领受火神遗命,将神器镇守在此,只待它真正的主人归来。” “他真正的主人已经陨灭了。”漓戈淡淡道。 “不可能!火神是神族,怎么可能陨灭?!”麒麟不屑道。 一旁的小弦拉了拉麒麟的袖子,小声道:“麒麟老兄,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忍心告诉你,我们的主人,早已在一千多年前,陨灭在五神之战里了。” 麒麟震惊地退后两步,一把揪起小弦的衣领,“你这只死毕方,是不是在伙同他人来骗我,这么多年,你就最喜欢骗我!” 小弦忙摆摆手,“没有,没有,这一次真的没有,你整日总是窝在在这洞里,若是哪天出去走一走,探一探,也早就知道了。” 麒麟深吸一口气,继续质问道:“死毕方,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快说!” 小弦又急忙摆手,“没有啦,没有啦,你熄熄火嘛!” 这一厢,麒麟和小弦还在争执,那边漓戈已经事不关己地飞身而起,直到由蓝色水流拴着的凤倾堪堪擦过麒麟的头顶时,麒麟才反应过来,一把放开小弦,直追而起。 “便是如此,你也不能将神器带走,它的主人该是有着火之心的人!!!”麒麟便追便喊。 漓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道:“神兽请放心,我自会将它交给守护火之心的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麒麟怒不可竭:“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眼下我急于救人,我是何人,请容我稍后与你道明。” “不行!”麒麟一声怒吼,快步向前,拦住漓戈去路。 漓戈面色不耐,沉声道:“不想火神座下竟养了如此蛮横之兽,姑念你忠心,今日我不与你争斗,且让开路,容我先救人,若是不放心,你尽可跟着。” 麒麟听着漓戈的口气似乎不小,十分不服气,狠瞪了一眼道:“哼,放你出去?!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擅长水术,等你出了这千焱洞,还有什么能牵制你的法术,我即便跟着,又能耐你何?” 漓戈一向温润淡泊的脸上染上愠色,冷冷道:“且不说我究竟是否会将神器交给守护火之心的人,即便不会,我也要将它带走,自五神之战后,这原该是花神柘舞保管之物,我亦该将它送回水明泽。 麒麟,你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家主人当初将神器留在这里,不过是一己之私。 火神乃火凤出身,自然心系凤族,当年继承了乐神聆音锻造出的祁阑箜篌后,就开始将神器置于神火中锻造,以使凤族后辈浴火后能沾上一分半点神器的灵气,涅槃后的修为更加高深。 这本没什么,可是如今我到这洞中才知,当年五神对战魔尊敖岳,火神竟然将神器遗留此处而没有带着它作战。 多少年来,众人皆不解为何强大的五神合力何以会失败,原来火神作战前已在此处埋下祸根,他恐怕直到陨灭时才知道自己的私心酿下了怎样的祸事! 既如此,凤族便已不配再享受神器的眷顾,今日我,现任水神漓戈,将代表神族收回神器祁阑箜篌!” 漓戈说完,重重甩了一甩衣袖,劲风携着水汽将麒麟逼退了一丈远。 又将怀里的浣妍看了看,仔细用衣袂遮挡好她的脸,漓戈继续向洞外飞去。 “我不相信!!!神尊不是这样的人!!!”麒麟原地怔了怔,忽然大声吼道,直飞而起,化作真身袭向漓戈。 漓戈心急救人,不愿恋战,且看这麒麟性情固执狂躁,便不想再纠缠,在它将将要靠近他的时候,又甩了衣袖,袖中水流狂涌而出,将麒麟的两只后爪迅速捆住,欲将它仰面绊倒。 麒麟亦是极快的反应,两只前爪迅速捉住水流,成合抱之势,死死地拖住漓戈衣袖,一边疯狂地抖动着身子,想要将水流拧断。 “臭麒麟,快停下,快停下,凤倾快要掉下来了!” 漓戈原本一手护着浣妍,一手自袖中挥出水流拖着凤倾,方才,为了阻挡麒麟,自袖中抛出另一条水流,被麒麟摇晃后,两条水流缠搅在一起,在水流下端坠着的凤倾眼下已经摇摇晃晃,显见要从水流的捆绑住脱落。 小弦急急喊,匆忙化作真身飞至麒麟头顶,想要将它死死按住,麒麟不明真相,更加气怒道:“告诉你,死毕方,这么多年,我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是让我恨得想杀了你!!!快从我头上下来,不然,我真的不客气了!” 小弦不听,仍是死死地与麒麟僵持着,而麒麟继续骂骂咧咧:“你个死毕方,背叛神尊,帮着外人夺神器,你这个叛徒,你等着,我一定会杀了你!给我滚下来!!!” 麒麟愈加发狂地扭动着头颅和身体,浣妍来不及提醒漓戈和小弦,眼睁睁看着凤倾在剧烈的摇晃下从水流的捆绑中脱出,而已经昏睡过去的他,只能毫无知觉地下坠下坠,最后,淹没在火海…… 第一百九十七章 噩梦 浣妍很想大叫一声,却只发出粗嘎聒噪的嘶吼,眼泪还未流出,就被迅速蒸干。 视线模糊里,小弦突地哀鸣一声,然后奋不顾身地朝着凤倾坠落的方向一头扎下去,一身绚丽羽毛迅速被红彤彤的烈火吞噬,唯剩一片蓝羽被火浪腾起,在空中顿了一顿,又向火海里落去。 原本还在挣扎的麒麟,在小弦落入火海一瞬,浑身一僵,在原地呆了呆,随即一声大吼:“死毕方,你是要寻死么?这火岂是你能承受的?” 几乎在同时,麒麟前爪松开漓戈挥出的水流,蓦然转身,追着小弦扎入火海。 头顶一声轻叹,浣妍抬头看向漓戈,却见他眉头深锁,低声安慰道:“妍妍,莫要心急,且等一等,我相信神兽毕方,定会将凤倾救回来。” 漓戈悬停在空中,浣妍侧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的火海,只见火浪翻涌,像要把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烧尽,这就是传说中天地初分时六界中的第一个火种,是凤族世世代代守护的涅槃圣火。 感觉有一滴水落在脸颊,浣妍疑惑回过头,就看见漓戈额头上正汩汩地冒着冷汗,一张脸白的透明,像是一汪池水即将被抽干,抱着她的手臂亦开始微微发颤。 浣妍猛然想起,之前回水明泽为煜珩求须椹草的时候,漓戈已是病弱,而眼下,他的病似乎更加重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原来,这之前,他不过一直在勉力坚持着来救她,难怪,他一直回避与麒麟正面交锋,难怪,他无法就地为她医治,他实际的状况,恐怕根本不是麒麟的对手,且又在神火中穿梭了这么许久,对擅长水术的他来说,又是极大的创伤。 漓戈或许比她还要虚弱,却仍是坚持着将她救了出来。 浣妍内心愧疚万分,却忽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那吼叫声持续良久,在洞中形成一波又一波回声,最后落于呜咽。 火浪汹涌中,一只麒麟飞跃而出,仰头长啸,火红的眼睛里最后竟淌出了红晶晶的热泪,它又是悲伤又是愤怒地看了漓戈和她一眼,猛地低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将绵延不尽的火焰吞下,每一下都是那么用力,又是那么痛苦,却一刻不停。 很快,被麒麟吞下的火焰,将它整个身体都映成了暗红色,鳞甲上亦开始蒸腾起白茫茫的水汽。 “死毕方,谁让你真的去死了,干嘛要去救那臭小子,你就真那么在意他吗?” “那我怎么办?不行,我不会让你们得逞,我就是把这里的火焰全部吞灭,也要找到你!” “死毕方,我麒麟找到你之前,你不许死!” …… 麒麟一边低声呜咽,一边继续痛苦地吞着火焰,浣妍目不转睛地看着,已经哭不出泪水,只是心里的某一处剧烈而残忍地疼着。 忽觉抱着自己的手臂一松,浣妍只见那手臂渐渐透明起来,连带着漓戈的脸,脖子,漓戈的胸膛,直到全身…… 浣妍跌入一个透明的水球里,已再看不见漓戈身形,只能随着水球的飘移,一点一点地离开装载着火池的地洞。 浣妍最后清醒着的时刻里,只记得一只浑身鳞甲的神兽吞没火焰的背影,耳朵里是挥之不去的一串又一串悲鸣。 似乎是由无数火焰编织的梦境,浣妍在火中挣扎了许久,终于苏醒,脑中仍是萦绕不散的火红颜色和焦灼干渴的疲乏之感。 她像是一只行走于沙漠的困兽,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只想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口水,梦中不间断流入肺腑的那丝水流,好像怎样也不能将她这具已经干透了的身体滋润得饱满起来。 只是,睁开眼时,身处之地的陈设摆设却很是眼熟,将它们在脑中仔细过了一遍,才发现,她现在正躺在涟绮居自己的卧榻上。 想要起身,全身却被白布包裹,无法动弹,想要出声叫喊,一副已然坏掉的嗓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声。 在卧榻上独自躺了一个下午,浣妍脑中闪过许多画面,许多人和事,到最后却都定格在凤倾落入火海,小弦追随而去的情景。 眼泪终于不会一流出就蒸干,浣妍一个下午枕头两边来回换,终究将整只枕头都打湿了。 傍晚的时候,洌溪来看她,喂了她一些汤水和药汁,却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同她讲。 就这样每日重复地过着,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浣妍只觉再躺着,她便要憋疯了的时候,尘永过来为她拆了白布条。 这时,她已可以勉强嘶哑地发出一些嘤哼之声,见永伯亦是一言不发,她强烈地出声引他注意。 尘永却只是唉声叹气,最后面色平和地与她说了些事实。 她的嗓子已毁,无法治愈,她身体上的部分皮肉已经成疤,虽尽力修复,已难如初,她的容貌已毁,日后若要在水明泽外活动,需时时带着面纱,以免吓到他人,唯一能够补救的是她的头发,虽然被烧得所剩无几,但总归以后还能再长出来。 尘永离开后,浣妍又花了一天时间,才将尘永的话彻底想明白,又在卧榻上躺了一天,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直到被一场噩梦惊醒。 梦里,她抱着祁阑箜篌奔向重火殿,满心雀跃。 煜珩在殿中一如往常懒洋洋地悠闲躺在卧榻里,瞥见她的一瞬,惊恐地睁大了眼,随即嫌恶地转过头,问:“所来何人?” 她愣在原地,喃喃道:“我是浣浣啊!” 煜珩不耐烦地摆摆手,“丑八怪,快离开这里!” 她怔在原地,久久地看着卧榻中的那人,怀里倚着一位蓝衣姑娘,优雅如飞蝶,美艳如一曲蝶恋花。 四面八方涌出许多仙婢,将她蛮横地推出重火殿,她只能够大喊着:“煜珩,煜珩,我是浣浣,我是浣浣啊!” 一个蓝影忽然从眼前闪过,她手上一空,听见那女子大笑:“丑八怪,你只要送来神器就可以滚了!” …… 于是,浣妍终于在月上枝头的时候,从梦中惊坐而起,迅疾地跳下床榻,瞧见窗前石几上静静放着的箜篌,才终于将怦怦慌跳着的心按捺下来。 松下一口气,浣妍发现窗外正有一人影静静伫立着,目光似正在瞧着她,却沉默不语。 第一百九十八章 破印 浣妍与漓戈沉默着沿浣溪行走。 月色微凉,朦胧似轻纱,袅袅地落在两人身上。 浣妍忽的停住脚步,转身跳入溪水中,伸手在几块石头下摸着,片刻后,一只酒坛被她拎出水面,挥舞手臂比划着让漓戈打开。 漓戈伸手接住,疑惑地看了浣妍一眼,才将酒坛打开,迎来一阵馥郁芬芳,这味道毋庸置疑,是梦落花。 “妍妍,这酒为何会在溪水中?” 浣妍没有回答,或者说她根本未将这句话听进耳中,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在溪水中的倒影,映着月色,清晰可见。 虽然她已将尘永的话认认真真地想了一天,又觉着自己已经坦然接受,但眼下,亲眼见到自己的脸,她心里还是禁不住骤然一痛。 倒影中的人,披散着零星几缕头发,脸上是红一块白一块的伤疤,延伸至脖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只剩一双琉璃色的眼眸,在勉力透露着有关这张脸的主人的信息。 没错,如今,她的确是个丑八怪。 “妍妍……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漓戈压抑着痛苦出声道。 浣妍迅速捂了脸,背对着漓戈蹲下身子,任溪水打湿衣裙,打湿全身,好似这样,就能把一声的伤疤丑陋洗去一般。 “不管怎么样,总会想到办法治好你,就算不能,无论你是何模样,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妍妍,你且留在水明泽吧,莫要再回天庭了。” ************* 天亮时分,浣妍从溪中站起身,她在溪中泡了一夜,漓戈便在旁陪她站了一夜,眼瞧着月亮从高高的天上,划下一道弧线,沉沉落下,继而朝霞起,曦光现。 双腿已经泡的发肿酸麻,浣妍有些站不稳,漓戈将她像在千焱洞那般抱起,浣妍没有拒绝。 呆呆地靠在漓戈怀里,浣妍借着晨光终于看清水明泽现下的模样,终于明白为何尘永无力为她治好伤疤。 水明泽上原本茂盛生长着的神草仙株,现在都是化作一地委顿的枯草,放眼望去,从桃林到浣溪,再到於歧山,无一例外,悉数凋零枯萎。 整个水明泽像是经历过一场寒冬,将所有花草都摧枯拉朽地毁灭,就连淙淙流淌的浣溪水,也比从前稀少了许多,或许,不久以后,它便要干涸了。 将一切的一切看在眼里,直到眼眶酸胀肿痛,浣妍才沉沉闭上眼,心里说不出的憋闷痛苦。 许久以前,尘永曾经对漓戈说,水明泽的浩劫即将来临,而她也许就是祸端。 虽然现在无法证实,浣妍心里却或多或少地觉着,尘永的话正在应验,而她的存在也许真的为水明泽带来了劫难。 一路霞光照,浣妍心里却无丝毫暖意,双眼虽闭着,却其实并不困倦,脑海里狂风般卷过许多事情,关于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一切从她离开水明泽开始,经历了许多相遇离别,甚至生死,想到这里,凤倾坠落火海,小弦相继而去的情景又浮现眼前,鼻头一阵酸涩。 直到现在,浣妍忽然觉得疲累,很想停下,像之前上千年里的那样,自在无忧地在水明泽上与漓戈他们一起生活。 可惜,事过境迁,许多事情都不是原来的模样,比如她,比如水明泽。 好像,一切都已经不能如她所愿,还能重回轨道,继续从前的生活。 她唯有一个选择继续向前走,可是,在她有勇气跨出这一步之前,请让她先在这样安心的一个怀抱里休息一会儿,她真的好累…… ************* 回到涟绮居的时候,浣妍看着一眼门外萎败的残花,久久没有移开眼,漓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片碧色面纱,覆上她的脸,如水冰凉滑腻,遮住她的半边脸,只留出眼睛。 浣妍顺着漓戈的目光怔怔地看向门口处站着的一人。 那人穿着一贯的宽大紫袍,面容娇艳胜女子,一双金色眼眸看见她的一瞬,波涛翻涌,骤然失笑。 “姰远……你……”辰远颤抖道。 “师父。”漓戈低声道。 屋内应声转出一人,正是尘永。 “辰远殿下,如你所见,请原谅在下方才不忍告知殿下天姬近况。”尘永低声歉疚道。 辰远快步向前,从漓戈怀里接过浣妍,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浣妍模糊着视线,抬手抚平辰远紧皱的眉头,对他摇摇头。 辰远急道:“姰远,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一定会治好你,我去找灵羽,去找天帝天后,他们一定会有办法!” 浣妍含泪眨一眨眼,算作答应。 “二殿下所为何来?”漓戈忽然出声问道。 尘永接过话,面色凝重道:“辰远殿下原不知天姬在此,只因六界里出了大事,殿下担忧水明泽安危特来此告知与我们,正巧赶上此刻你们二人回来。” “是何大事,居然会危机水明泽?”漓戈有些惊讶。 尘永重重叹一口气,皱眉不语,漓戈意识到事态绝非寻常。 “魔尊敖岳之子云莫,不久前冲破封印,返回魔界,近日正四处寻找水明泽的下落。”辰远肃然道。 云莫冲破封印?浣妍的心猛地一跳,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袭来,脑中翻覆着零星片段。 她在紫竹林里与他畅谈,听他弹琴吹箫拨箜篌;她与他相约见面,听他讲六界鲜为人知的秘辛;她看他沐浴着月色,坐在莲池旁,蓦然转身,一张惊艳绝世的脸,额角暗红花纹映着鲜红泪痣竞妖娆,他站起身,芝兰玉树,气质卓然,恍如谪仙。 她递出她的紫玉钗,他伸手接过,告诉她,那神器啊,就在凤族岐山,一个叫千焱洞的地方。 与他相处的短短时光里,他一直这样温柔无害,甚至浑身还带着淡淡忧伤和思念,却从他得知花神柘舞的陨灭那一刻起,忽然起了狂风暴雨的变化。 他要找水明泽,是他不相信花神柘舞真的已经陨灭,或者,他执着地认为,花神柘舞仍是当年那般,只是躲在水明泽,不肯见他。 可是,无论如何,他重归魔界,终是要将六界这汪沉寂了上千年的湖水打乱了。 漓戈皱起眉头,许久没有回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漓戈,时辰到了,你该去汶疏居疗伤了。” 众人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就见洌溪正站在涟绮居门口,定定地望着漓戈。 没有人知道洌溪是何时到来,却知道他的话不假,因为漓戈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浑身又隐隐泛出透明之势来。 漓戈还在固执地望向浣妍,神色担忧,却听尘永道:“漓戈,且随洌溪去养伤,这里为师自会安排妥当。”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面纱 直到漓戈走后,浣妍才注意到尘永的变化。 虽然尘永原本就是老人模样,可是这一次,他却比原来更加苍老,精神头儿似乎差了好多,脸色也不似以前红润,更奇怪的是,他那一把浓密茂盛,长拖及地的胡子竟然没有了。 前几日见到尘永时,浣妍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诡异,但当时她一心失落于自己的惨状,并未多想,而今日又见尘永,却再不见他习惯性地用手捋着胡子,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何时,他的胡子已经没了。 许是她将尘永盯得久了,只听,一声轻咳,尘永转身进屋,留下一句话:“老夫身体不适,且先回屋内歇息,如此,辰远殿下请自便,恕老夫不再相陪。” 辰远站在屋外,目送尘永进殿后才低头看向她,眸中尽是怜惜。 浣妍扯下一部分面纱,露出嘴巴,做出口形道:“带我回去。” 辰远一声叹息,无奈道:“你在牵挂煜珩。” *************** 一路上,浣妍抱着祁阑箜篌迷迷糊糊地靠在辰远怀里,心里一边欣喜着即将见到煜珩,一边担忧着面对自己如今的模样,煜珩会作何反应。 心里焦虑地发紧,忍不住手指触到了箜篌弦,发出一声鸣响,引得辰远低头向她看来。 浣妍慌忙收回了手,想起离开水明泽前,她去屋内取箜篌与尘永告别时,那个苍老颓唐的身影,他似乎对所谓的神器丝毫兴趣也没有,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任由她带走。 可她明明记得,漓戈在千焱洞中说过,这神器原该归属水明泽保管。 辰远似看见她目露疑惑,开口道:“方才你一直瞧着尘永前辈,定是疑惑他的胡子去了何处吧?” 虽然辰远所问并非她方才正想着的问题,但亦算她心中一惑,遂点了点头。 辰远叹息道:“姰远与尘永前辈一起生活了一千多年,却恐怕并不知晓,尘永前辈的真身乃是一株千年人参,所谓的须椹草,其实就是‘参须’。前次我们来求须椹草时,前辈似不久前损耗过大量修为,但前辈慈悲心肠,仍是割须救人,实在令人钦佩。 然而,这般所为会更加折损前辈,我一直心怀歉疚,故而得知水明泽即将遇险,便即刻赶来通知,再次得见,果然前辈已不似从前那般安好康健。 只是,我未曾想竟遇见失踪数日的你,这般模样地出现在我眼前……” 辰远说到这里,忽然止住,叹息一声,不再言语,浣妍心里五味杂陈,脑海中又闪过尘永的背影,怅然若失。 回月宫的时候,辰远特意避开了众人,无声无息地带浣妍回到天庭,却仍是一进殿就见到在正殿打着盹儿的敖嫣公主。 敖嫣被这动静惊醒,猛地睁眼就向两人跌跌撞撞走来,口中一边惊喜道:“你们回来啦,姰远,辰远,听说你们是从水明泽回来的,快告诉我,漓戈他怎么样了?” 原来,当时漓戈赶去岐山救她之时,敖嫣正困倦地倒在他榻前沉睡,漓戈没有叫醒她便独自离开,敖嫣醒后,四处寻找,才知道漓戈已不在水明泽。 漓戈既已不在,洌溪对她冷冷淡淡,尘永不见踪影,她便也没心思再逗留水明泽,当日便风风火火地赶回天庭,以为漓戈除了水明泽,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无外乎月宫了。 于是,她日日守在月宫落星殿,今日终于等到这殿中出现一二人影来。 敖嫣将将奔到辰远面前,就惊得止住,“姰远,你……你这是怎么了?” 敖嫣一边说着,一就要伸手揭开浣妍的面纱,辰远抬袖止住,淡淡道:“姰远外出时染病,不便见人,公主请见谅。” 说完,辰远抱着浣妍径直向她的寝殿走去,一边说道:“公主请留步,待我将姰远安顿妥当,我自会出来为公主答疑解惑。” ************** 辰远将浣妍在卧榻上安放好后,就出了寝殿,浣妍有略微的安心,感觉一阵强烈的疲惫困倦袭来,迷迷糊糊只听得正殿内辰远和敖嫣的零星对话,便沉沉睡去。 直到浣妍睡足醒来,都不太清楚,她这一觉究竟睡着了没有,而迷糊中影影幢幢的人,细细碎碎的说话,手指划过她的眉眼和脸颊的触感,她辨不清是梦还是真实。 只是,她记得,她一直没能闻到那阵期盼已久的桂香。 夜色深重,浣妍披着头纱和面纱,匆匆赶到重火殿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匆忙,这样急不可耐,可是她就是抵不住那颗慌乱跳着的心,那颗让她隐隐感到有些东西她将再也抓不住的心。 一路上浣妍极力小心地避开来往巡视的天兵,毕竟一个天姬大半夜去往重火殿,实在有损清誉。 可事实是,这一路即便她险险地撞见了些许天兵,他们也并未认出她来,只当是哪位不知名的女仙,甚是倨傲地从她身旁走过。 浣妍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只是心中纳闷,天庭里的天兵巡守何时变得如此密集,将原本逍遥宁静的气氛渲染地凝重森严起来。 才一靠近重火殿的大门,浣妍便听见从殿内流出的欢快笑声,有男子的爽朗笑声,也有女子柔媚的嗤笑,两个声音都听来熟悉,浣妍心头一颤。 不由自主地走进,门缝处漏出些许微光,可见殿内的敞亮开阔,大殿中央一张大红床榻,绛红色衣衫的男子正歪靠着床沿,面色红润,两颊泛光,微微阖着双眼,床头处坐着一水蓝色衣衫的女子,抬袖拭去男子嘴角的酒水,口中不知说了什么,惹得男子嘴角上扬,继而轻笑出声,眉眼弯弯,眸光旖旎流转。 浣妍握着门环的手不期然一抖,银色门环从手中滑出,击在红木的大门上,静夜里声音空寂清晰。 “谁?!”殿中女子大声斥道,警觉地站起身,目光似箭,冷冷向着大门处射来。 浣妍被这一声大喊惊得僵在原地,眼睁睁瞧着门缝里一道蓝影疾驰而来,衣袂如刀,直直逼向她的面门。 忽然腰上一紧,浣妍还未眨眼,眼前场景已换,她又回到了落星殿。 将她放在地上站好,辰远转身走向星棋盘,一手拎着酒壶,一手下着星棋。 浣妍怔怔地看着,良久,只听辰远道:“待煜珩的伤势再好些的时候,你再去看他吧!” 这话是在安慰她还是在为煜珩开脱? 她即便喉咙失声不能言语,面容被毁不能示人,可她还有一双完好无损的眼,方才,就在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煜珩面色红润地喝着酒,与蝶昧欢快调笑。 见浣妍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辰远搁下一子,劝解道:“明日我先带去你灵羽处,兴许她有法子治好你,之后,我们再去重火殿如何?” 辰远这话提醒了她,以她如今的模样,她怎么还有勇气去见煜珩? 方才不过一时冲动,丝毫也没有想过自己已经残破的容貌,又怎样受得住蝶昧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的比衬? 浣妍默然转身,走向寝殿,殿外有凉风吹进,将她的头纱和面纱吹起层层波纹,妖娆动人,心底越发悲凉,只道轻纱妖娆美丽,却在遮盖着怎样丑陋的身躯和脸庞。 第二百章 井底谜 近日里,天庭仙人们的生活颇有些热闹了起来,茶余饭后议论最多的,不外乎三件事。 一是云莫破出封印重返魔界,新一场的仙魔大战恐怕又在眼前;二是凤族族长家的二公子忽然离奇失踪,族长凤狄翻遍了整座岐山也不见其踪影,便遣了女儿凤陌前来天庭求助,铮远殿下随即被指派去往祁山襄助;这最后一件便是姰远天姬近日忽然避不见人,再不在众人面前露面,实在令人费解。 这原本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三件事,却在相同的时间里叠加着发生,着实令想象力丰富的仙人们大大开动了一番脑筋,最后约莫猜测着事情的面貌大概如下: 云莫破出封印,作为对仙界囚禁他多年的报复,便劫了凤族家的二公子,以此作为对仙界的要挟,毕竟现任天后乃凤族出身,无论如何不会坐视不理,于是,凤狄便派了女儿凤陌过来游说,而天姬再不见人,或是因为天帝天后担心天姬亦会被劫,故而思虑周详地将她一早隐秘地安顿在妥帖的地方。 正躲在重火殿丹药房内,听一众仙婢闲聊的浣妍,将这一番分析听完,手上动作一滞,心头一沉,眼前好似又看见了一个身影摇摇欲坠地悬在一片火海之上,他安静地闭着眼,一张天真无邪的娃娃脸,丝毫不知道,就在下一刻,他终于坠落,跌入火海,再没出来。 直到一阵脚步声远去,浣妍才从一处隔间内露出身形,看着空寂的丹药房内,原本满当当的瓶瓶罐罐已被悉数取走,说是最近火神的病情反复,蝶昧姑娘下令将所有丹药送至她处,她要将它们重新调配。 浣妍将面纱和头纱重又理了理,轻手轻脚地走出丹药房,向开阔的正殿走去。 一路上浓郁的药味不时地蹿进鼻腔,浣妍甚至可以感到那些苦涩正顺着鼻息侵入肺腑,令人忍不住想痛苦地屏住呼吸。 隔着一层红纱,浣妍猫在一处帘后,看大殿里的卧榻上,一人正静静平躺着,呼吸和缓宁静,仿佛睡得香甜。 浣妍不由自主地走近,等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站在煜珩榻前,伸向他脸庞的手忽然停住,谨慎地向四周望了望,四下无人,才终于放心地将手触上他的脸。 摸过他浓密斜峭的眉,狭长魅惑的眼,高耸挺拔的鼻梁,俊美不羁的脸颊,最后在他的唇上停住,浣妍屈膝跪倒,将头枕在煜珩胸膛,听见他规律有力的心跳,不管煜珩是否听见,只是轻声道:“煜珩,你真的如约活着,我也如约将箜篌带回来了。” “煜珩,你要快些好起来,我们带着祁阑箜篌一起回妖界,好不好?” “你这个火神做的一点也不开心,就像我这个天姬做的也不痛快,我们一起离开仙界,去哪里都好,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做什么都是好的。” “煜珩,你是真的睡着了么?你会在梦里听见我的话么?如果听得见,就醒一醒,让我知道你不是不想理我,可是我又有些不希望你现在醒来。” “因为……因为我好怕你一醒来就认不出我来,我知道我这副模样不该来见你,却怎么也忍不住,我总是在天庭里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重火殿。” “或许,我只要将箜篌交给你就好,你安心回你的妖界,做一界之主,再不看他人脸色,而我……我……我只要还能活着看见你就好……” 眼泪肆意滑过眼眶,浣妍哽咽道:“煜珩,你为什么不能醒一醒呢,你知道吗,在岐山的那片树林里,在千焱洞里,好多次我差一点就要放弃了,可是,一想到你,我就忍住了,我是一心想着你,才能熬过来的啊。” “可惜,我现在这副模样,还怎么像从前那般心无挂碍地跟在你身边?我要怎么办才好?” “煜珩,无论如何,我不后悔为你取到神器……” 一阵冷风袭上脚踝,浣妍打了一冷战,隐约听见脚步声,伴随着警觉的呼吸,正向着自己慢慢靠近。 浣妍急速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着一处回廊奔去,一路跌跌撞撞地碰到一些仙婢,皆是花容失色地惊叫起来,浣妍顾不得许多,只用心将面纱头纱遮好了自己,咬牙一口气地冲了过去。 终于寻到一处耳室躲了下来,浣妍遥遥听见蝶昧在大殿中质问仙婢的声音,音调高傲冷厉,极像是女主人对着侍婢训话。 片刻后,一阵急速地脚步声向着耳室方向前来,携带着与之前相同的冷冽气息,只听那脚步声的主人冷冷道:“究竟是何人?!” 浣妍屏住气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步子,不过几步,后背不期然地撞上一扇门,浣妍猛地回身,瞧见那门只是虚掩着,便不假思索地推门而入。 眼前之景令人惊讶,浣妍不禁一怔,这门后面居然是一处庭院,布置格局与妖界王宫后的模样基本无异,尤其是正中央的那株桂树。 浣妍想起,当日,就是在一株桂树下,她第一次见到煜琏化作人形的模样,想到这里,浣妍心底一阵抽痛,想起煜琏苍白着脸躺在床上的模样,现在又因为去求妖王之位而失踪,才将之后煜珩的一切祸事牵连了出来。 感觉到蝶昧将要追至这座庭院,浣妍眼尖地瞧见桂树后的一口石井,急忙向那井后躲去。 浣妍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要这样惧怕地躲避蝶昧,但却知道以自己此刻的模样,她决计不想让蝶昧看见,且蝶昧是否认出是她,就算认出了,又能怎样,难道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被她带去见煜珩吗? 不,她还不想让煜珩看到她现今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心里到底还期待着自己的容貌能被治好。 这几日辰远一直不放弃地为她研究医治方法,今日也是因为他一大早出殿寻找灵羽求助,她才得以溜出月宫,跑来重火殿偷偷见一见煜珩。 是否每一个姑娘都会想要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展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浣妍觉得自己就是如此,丝毫不能免俗。 浣妍刚刚在石井后猫好身形,就听见井内传来断断续续的轻响,像是碎石正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井壁,沉闷中带着清脆,从深邃的一处幽幽传来,让人直叹此井之深。 正在用心细听时,浣妍听见推门之声,蝶昧已然跟来。 无奈之下,浣妍略作犹豫,只好退向暗处的一个墙角。 将将在墙角站稳,就听见一声冷哼:“哼!你在井下最好给我老实点,别耍花样,我自会留你一条命!” 浣妍瞥见蝶昧站在石井旁,对着井口说完这番话后,井内安安静静,仿佛刚才她听见的轻响只是幻觉。 蝶昧又向石井里望了望,便转身离开,将那扇门一并用法术结了锁后才放心地离开耳室。 难道这石井中还有人? 浣妍正在疑惑中,忽觉背后靠着的墙,突然一个塌陷,她反应不及,跌入一个人的怀里。 第二百零一章 紫玉 一路清风拂面,浣妍被一人拦腰抱着穿行云和月。 细竹白露垂晶莹,盈盈青草浸阶清。 浣妍静静凝视着背对着自己那人的背影,空气里若有若无地飘散着他身上的清苦香味,心底约莫猜到了他的名字。 轻风吹过莲池,发出簌簌响声,莲香四溢,那人深吸一口,缓缓转过身来。 额角延伸入发际的暗红色细条纹饰变成了黑色,与眼角那颗樱红泪痣交相辉映,妖异而蛊惑,一双凤目极随意地将她望着,好似看着一只待宰而无力反抗的羔羊。 他恍如谪仙地站着,用芝兰玉树的姿态,嘴角却噙着古怪阴冷的笑,良久才淡淡开口道:“姰远天姬,我们又见面了。” 手指忍不住捏紧了裙角,浣妍心里一阵莫名的愤怒,说不出来源,却仍是用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死死地将他盯着。 云莫不以为意,抬头看了看将他囚禁了上千年的竹榭,一声慨叹:“没有想到,我云莫还有以自由之身站在这里的时候。”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浣妍,轻笑道:“这要多亏了天姬相助。” 云莫迅速捕捉到了浣妍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答疑解惑道:“那支紫玉钗确是件好东西。” 云莫声如击玉,听入耳中却无端觉得阴森泛着冷意,惹人愤怒。 “看来天姬还不太明白。”云莫自袖中取出紫玉钗,修长瓷白的手指摩挲着它,似陷入回忆,有片刻的失神。 “上古时期,有一位神尊,名号已淹没于千万年的时光里,但他却有一件了不起的宝贝被世人记挂至今。 这位神尊痴迷石器,一日得了女娲补天遗留的碎石,便疯魔了一般日夜打磨着,天长日久,碎石终成一块上好紫 玉,却不单单只是玉,而是一块具有无上封印能力的神石,便是修为再高法术再高强的神尊或仙人,一旦被它封印,都无法自行破印。 故而,自那位神尊陨灭后,这块紫玉变成了六界为之疯狂争夺的宝贝,是许多年前的两场仙魔大战导火线之一。 几经波折辗转,紫玉最后仍是回到了神族手中,也算物归原主,后来,神族世代相传,到最近这一代,便是由五神掌管,而五神之战四神陨灭后,紫玉便归了花神柘舞一人掌管。 柘舞考虑到一人之力恐怕不妥,几番思虑后,私下里便将那紫玉一分为三,一块嵌在於歧山,化作夜阑花,封印水明泽上所有灵气;一块制成紫玉钗,作为开启封印之钥;而那最后一块……最后一块,便是嵌在这山上,化作紫竹林,将我封印……” 浣妍听得分明,云莫这番话里,提及花神柘舞时,面上一片温情之色,直到最后,提及被柘舞封印之事,面上涌起遗憾痛色,却无丝毫怨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尽管,心爱的女子将自己封印囚禁了上千年,他却并无一丝怨恨,甚而,他遗憾和叹息,再无这样一个女子让他心甘情愿被封印千年。 “天姬想必已然明白,我要破出这封印,必要先得紫玉钗这把封印之钥。” 云莫说完,淡淡地看着浣妍,面上似有感激,似有怅惘,又继续道:“只是,封印之钥一旦使用,所有的紫玉封印皆被解除,如此,便可惜了於歧山上那开得甚好的夜阑花,我记得,柘舞很是喜欢夜阑花。” 浣妍想起上次在水明泽上,遇到於歧山上夜阑花忽然开始颓败之事,漓戈一直为此事内疚,原来,一切根本不是他的错,夜阑花会凋零,只因那个时候,云莫得到了紫玉钗,破出了封印。 浣妍终于明白,许多人皆叮嘱她收好紫玉钗,原来它是封印之钥,而她却稀里糊涂地将它送到了被封印之人的手上。 於歧山上成千上万的夜阑花,多年前花神柘舞封印后云莫后的陨灭,一件件地涌进浣妍脑中,将她挤压地脑袋像要胀开,这一切的毁灭由她而起,花神的牺牲就这样被她辜负了。 浣妍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竹榭,就在不久前,她还在这里与云莫谈笑,相互引以为知己,却不想一切仍是成了骗局,她再一次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 云莫随着浣妍的目光,环视着竹榭,叹道:“便是这紫竹林之景,恐怕亦不能再欣赏太多时日了,好在灵羽已搬出了这里。” 浣妍真的很想问问他,是否从一开始,灵羽对她的接近,就是他所指使? 仔细回想那些在紫竹林里学艺的日子,灵羽虽表面不让她与云莫相交,却其实明里暗里,一直指引甚至纵容着她与云莫相见。 她居然那么傻,一直以为趁着灵羽不在之时溜入林中与云莫相见,必不会为灵羽发现,却从未想过,或许灵羽正是以这种方式,给他们制造着相见的机会。 毕竟,这是灵羽的紫竹林,以灵羽的修为,她在紫竹林中的一举一动,灵羽怎么会毫无所知,唯一的可能便是,灵羽有意为之,她的真实意愿,其实是希望她与云莫相见。 于是,从一开始,她就走进了灵羽和云莫共同布下的局,而灵羽利用她进入天庭成为天妃,恐怕亦是云莫之部署,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灵羽助他攻打天庭。 浣妍已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一切太过复杂丑陋,浣妍简直不敢想象,还有比如今的自己更加丑陋的相貌,那就是真相的面孔。 恨恨地看向云莫,浣妍无法出声,便无法发泄自己此时内心的悔恨和愤怒,只能这样死死地盯着云莫,渴望着眼中能射出利箭,刺向眼前这人。 云莫对于浣妍的愤恨眼神不以为意,只是淡笑道:“其实,说起来,倒也算不得天姬帮了我,毕竟,天姬从我这里也获知了你想知道的东西,这算是一场交易。” 交易,浣妍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当初知道这场交易所要付出的代价是这样沉重,那么,她宁愿和煜珩一起死,也不想就这样让云莫得逞。 云莫继续笑道:“不过,天姬到底是帮了我。我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天姬,居然有这样的本事,竟成功避过了神兽麒麟和毕方,取到了神器,倒是让我省下了不少气力,算是帮了我一件大忙吧! 以前我倒是小瞧了天姬,不如,天姬随我回魔界,归于我座下?” 浣妍瞪了云莫一样,将头扭到一边。 云莫将浣妍打量一番,“又或者,我助你恢复容貌,你便随我回魔界,如何?” 第二百零二章 布局 浣妍记得天庭里年长些的仙人们,回忆起云莫的时候,常常说他是个性情古怪的人,时而温和,时而暴戾,时而散漫,时而乖顺,令人永远捉摸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眼下,浣妍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她坚持不愿顺从云莫的提议,随他回魔界,他非但没有因为她的忤逆而恼怒,反倒托着下巴很是认真地笑了一会儿,道:“看来,天姬的喉咙似乎亦是毁了……呵呵,这神器果然不易得。天姬似乎心意已决,不过无妨,我总会有办法叫你归顺魔界。” 说完,嘴角一扬,转身进了竹榭,不一会儿,竹榭内便响起了乐声,听来,像是五种乐器被同时弹奏,却无丝毫凌乱和不谐,仿若竹榭正坐着五位技艺超群的上等乐师。 可其实,那竹榭内,只有云莫一人。 这又印证了仙人们关于云莫的另一个说法,他极爱器乐,其技艺六界无人能敌。 乐声欢快洒脱,浣妍从前很是喜欢,总是在紫榭里远远听见的时候,心里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前来与云莫会面,听他弹奏几曲,闲聊几句。 可是,如今,同样的乐声,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浣妍却再也没有当时的心境,只觉着这乐声仿佛也在嘲弄着她被人利用的无知和愚蠢。 浣妍不明白云莫就这样将她留在竹榭外,是太过自信她眼下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还是他或许根本已经不在意她的去留。 他说他总有办法让她归顺魔界,又是怎样的办法? 其实,他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征询她的意见,以他的修为本可以直接将她带到魔界去,她亦是无力反抗的,可是,他没有。 他是如此有耐心地在与她周旋着,像在等待着享受一种征服的快感,直到身为猎物的她心甘情愿地向他臣服。 所以,那些仙人们有一点没有说到,那就是,云莫此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超越自信的狂傲,以致于他在许多事情上根本不屑于强迫的伎俩。 但不论如何,她现在想离开这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重火殿耳房中那口神秘的井,水明泽上漓戈为夜阑花凋零而背负的愧疚和痛悔,还放在落星殿中随时会被云莫夺走的祁阑箜篌…… 这一件件事情,都像是背后忽如其来的急促马蹄,“的的的”的一声声催促着她前进,否则就将面临被马蹄踩踏摧毁的命运。 浣妍站起身,向着竹榭内看了一会儿,却因内里光线昏暗,并不见云莫身影,只是乐声依然不停,似乎弹奏之人已到兴致的至高点。 再不犹豫,浣妍疾步向竹榭外奔去,却在,跨出竹扉的一刻,听见竹榭内云莫一声极随意地送别话:“天姬慢走,恕不远送。” 话音弥漫在乐声中,险被掩盖,却仍是有着奇异地穿透力,精准无误地钻入浣妍的耳朵,令她不禁脚步一滞,这语调竟极像是他们从前那般每次告别的模样。 浣妍真的困惑了,云莫就这样放她走了? 在原地怔了怔,浣妍再不想耽搁,就算她可能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云莫,但她至少还想再试一试,她不相信,也不愿意,就这样任人摆布,坐以待毙。 心底主意已定,浣妍加快脚步,不停地奔跑,直到奔出了竹林开阔处,远远看到了曾经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的紫榭,那里曾经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姑姑,教与她精妙的舞蹈,助她恢复部分修为,与她谈笑风生,对她关怀备至,以致她从心底深深地爱戴着这个女子,却一切都终止于那天凌霄殿里她的一场惊世鹤舞。 直到此刻,浣妍仍然抗拒去想她之前所做的推测,她不愿相信,云莫过去对她的有意接近,皆是灵羽暗中帮助。 浣妍清楚记得,灵羽曾是花神柘舞的贴身侍女,更是位列神界的灵鹤,她明知云莫和柘舞之间的恩怨,又怎么可以帮助云莫冲破封印? 不,灵羽对花神柘舞的忠诚,六界无人不知,她绝不会这样做,或许一切不过是巧合。 想及此,浣妍忍不住走近紫榭,想要再看看这座或许不久便美丽不再的竹榭。 伸手抚上紫竹砌成的围栏,浣妍瞥见一处角落里如常放着的一张软榻,从前,榻上总会躺着一位面色清冷的女子,却在见到她的一刻,笑得温暖。 恍惚间,一切仿佛回到从前,灵羽握着她的手,一起坐在卧榻上,辰远则在一旁赌气地坐着,沉着脸不说话。 一切陈设物什,一如往昔,只是那时的人却已不在,就连她自己,亦只是一身残躯地站在这里兀自孤单凭吊,那段一去不返的无比欢快,心无防备的日子。 浣妍忍不住抬手又整理了头纱和面纱,眼角余光却无意间瞥见一袭白影从竹林间迅疾地驰过,恍然间几乎以为看错。 或许是喉咙已毁,以致她的耳朵似乎变得灵敏了些,她确定听见了那个白影闪过时带动竹叶晃动的轻微响声。 即便再怎样说服自己,浣妍仍是忍不住追着白影,重新钻入竹林,仿佛只有这般,才可以证明那道白影,并非自己心中猜测的那个名字。 浣妍追至一半的时候,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不止因为她的速度无法追上那个影子,也因为事实已不容她再存哪怕一点点的私心和侥幸。 她最后还是将那白影看得清楚,即便她再不愿承认,那确是灵羽。 灵羽在这个时候,去了竹榭。 灵羽是听见了云莫乐声的召唤了么?就像曾经云莫用乐声对她的召唤一样。 原来,真相果然就是这样可怕。 灵羽和云莫,从一开始,她就走进了他们两人布下的局。 浣妍失魂落魄地飞离紫竹林的时候,林中乐声停住,浣妍已不想去听他们两人会有怎样的对话。 原本以为灵羽利用她成为天妃,不过是因为她对天帝的旧情难平,却原来,是有着更深的目的,她的每一步都是在为云莫日后重回魔界做打算。 浣妍终于解开疑惑,为何灵羽成为天妃后,并不如众人预料中的那样,与天帝恩爱情长,反倒是冷冷淡淡,相敬如宾。 而灵羽那孤傲的性子,亦是像极了云莫,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手下,大抵就是如此罢。 灵羽,这位六界公认的神界灵鹤,原来早已投靠魔界,想来这要震惊了所有人吧。 第二百零三章 入井 浣妍片刻不停赶回天庭的时候,四下里出奇地安静,这几日里忽然多出来的那些巡防的天兵天将,此刻却忽然全不见了踪影。 方才灵羽在紫竹林中与云莫相见之事已让浣妍心里隐隐生出一些不祥之感,总觉着像是有什么不妙的大事正在不可预知地酝酿着。 眼下,天庭里这忽然的变化,又将这一不祥之感加重,浣妍忍不住向凌霄殿处走去。 愈走近,一阵丝竹谈笑之声愈发大了起来,浣妍心下疑惑,加快脚步。 远远瞧见凌霄殿门口站着大批天兵的时候,浣妍松了一口气。 看这模样,殿中似正在举行着什么重大的宴会或典礼,但凡这种时刻,凌霄殿门外总需要大批天兵把守,以防不速之客趁虚而入。 浣妍记得当初庆贺她回归天庭时的大典,亦是这样的阵势。 浣妍不禁怀疑自己这几日经历了太多事,已经有些疑神疑鬼了。 虽不知在这样六界局势危急之时,天庭中还有什么样的事值得这样庆贺,但浣妍却为心中忽然萌生的一个想法而暗暗欣喜起来。 现下天庭其他各处守卫不严,正是个让煜珩逃出天庭的好机会。 祁阑箜篌已经取到,或许真的到了她和煜珩一起离开天庭的时候了。 想及此,浣妍迅速折身,奔向重火殿。 ************* “水……水……” 重火殿中寂静异常,衬得这一声低弱的喊叫清晰响亮起来。 原本躲在帘后不忍叫醒煜珩的浣妍,听到这声音的一瞬,急忙从帘后奔至煜珩卧榻前,瞧见他唇角干裂,眉头紧蹙,双眼紧闭着,十分痛苦。 浣妍急急四处张望,整座大殿里空荡荡的,瞧不见任何盛水的器物,心里顿时焦灼起来,耳畔煜珩的孱弱呼唤立时像一把把利刃割在心头。 就在不久前,她也曾经历这样干渴的焦灼,那时候,对哪怕是一滴水的渴望,都强烈地像要大过一切,因此,眼下煜珩之苦,她更是感同身受,她仿佛又回到了被包裹在木茧藤中的时刻,浑身的水分一点点的流散,喉咙也最终毁在这一点一点的焦灼里。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可怕,如今,看到煜珩也要承受相似的痛苦,浣妍心急地简直要方寸大乱,恍惚间,眼前浮现出那日烈焰中上下翻腾之景,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宝贝。 东珠,那日被大火烧得焦黑的东珠,一直被她深藏在怀里。 浣妍急忙从怀中摸出它,颤抖着将它捧在手心,却发现它虽然已褪去了那日的焦黑,却已不及往日那般华光流彩,只留浅淡到几乎透明的蓝光在手心里投下些许光亮。 “东珠,东珠,求求你,只要释放些许泉水就可,求求你,救救煜珩。”瞧见东珠在手心里许久没有反应,浣妍只得在心底默默哀求道。 东珠似颇具灵性,片刻后像是听见了浣妍心底的祈求,渐渐地开始释放出滴滴泉水,慢慢地淌在浣妍手心里。 浣妍忍不住惊喜地哭了出来,忙不迭将手掌递到煜珩唇边,奈何原本量极少的泉水在这过程中透过指缝漏出了许多,等送到煜珩唇边时,已只剩几滴,而煜珩似乎无力张口。 浣妍犹豫了一下,摘下面纱,将东珠含在口中,定定地将煜珩瞧了瞧,闭上眼,低下头。 双唇贴上煜珩干裂的嘴唇时,浣妍感觉身上一个猛的激颤,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旋转起来,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像是霎那的穿云踏雾,霎那的烟波流转,将整个人轻飘飘,软绵绵地包裹起来,一颗心顿时柔化成一池春水。 感觉东珠在口中一点点地释放出水分,一阵莫名地安然栖上心头。 而在舌尖的那一头,另一片属于煜珩的柔软似乎感应到了水润的源头,变得灵活,饥渴地涌向东珠,贪婪地吮吸着每一滴甘泉。 正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声响动,浣妍一惊,慌忙抬头,看煜珩眉头已舒展些许,便急急沿着上次逃离的方向,奔向那日碰巧进入的耳室。 几乎毫不犹豫地,浣妍循着后院中的那口井奔去。 果不其然,那井中又传来了规律的敲击井壁之声,浣妍自井口处向下张望。 这井是一座枯井,内里却深得杳无边际,低头望去,黑漆漆一片,根本无法看清井中到底有何物。 可是,依照那日蝶昧在这井旁说话的情形,这井中似乎被她关押了什么人。 可惜,如今她不能出声呼喊询问,而仅凭双眼又无法看见井底的情状,浣妍无奈地靠在井边,听着井底传来一阵急过一阵的敲击声。 这井下的人似乎听见了她过来的动静,于是,便用这敲击声来向她求救么? 浣妍向四周望了望,忽然有了办法。 井旁生着一些并不旺盛的蔓草,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清理过,只留下残根半死不活地裸露在地面上,等待着将死的命运。 浣妍伸手抚过几支残根,瞧着它们渐渐变长,长出绿油油的新叶子,生出新的蔓枝,一点点地向着枯井攀援而去。 直到几根粗壮的残根都已复活,浣妍将它们系在腰间,定了定心神,双手攀着井沿,向井内慢慢攀援而下。 井壁干燥而光滑,片刻的功夫,浣妍头顶看见的天空已缩小成一个小点,周身皆浸入黑暗之中,藤蔓在她的双手间还不断地生长,浣妍放心地继续下落。 不知过了多久,浣妍忽然听见一声虚弱询问:“你是谁?” 那话音刚落,浣妍只觉双脚踩到一处踏实平地,遂转过身,拿出之前含在口中的东珠,借着它的微弱光亮,看见角落处有一人歪靠着墙,正吃力地抬起头望向她。 是个女子,一身红衣,却已破烂不堪,浑身血迹,脸色苍白,满面伤痕,原本一张长相甜美的脸被这些伤痕掩盖,显得万分颓唐沧桑。 竟是绯萱!她怎么会在这里? 浣妍急忙奔向绯萱,却见她身子忽的一缩,口中警觉道:“你是何人,可是蝶昧那妖精派来杀我的?” 是蝶昧将绯萱囚在这里,甚至还要派人杀了她? 虽然一早有所猜测,可是亲耳听到,浣妍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之前蝶昧与她修好的种种,都让她以为蝶昧并非心肠歹毒的妖魔,可是,眼前被折磨至此的绯萱,又让浣妍不得不相信。 看着绯萱十分虚弱又强打精神,一脸防备的模样,浣妍急忙摆手,却见绯萱仍是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本能地躲避着她的靠近。 “你来杀我没有关系,反正我早已不期望活着离开这里。我只希望你转告蝶昧那妖精一句,如果她真心思慕煜珩尊上,那便抛却自己私心,否则她不是在救尊上,而是在害他!” 第二百零四章 相约 随着浣妍将用藤枝拼成的字一一摆好,绯萱一脸戒备的神情方才有了些许的松弛。 彼时,绯萱说完话便用锐利的目光将浣妍瞧着,神情怨恨。 浣妍寻思了一下,从藤蔓上迅速扯下一些细枝,借着井口处漏下的些许微光,在地上拼起字来。 “我来救你。” 绯萱眸光一闪,没有说话。 “火神已醒。” 绯萱眼神一亮,神色里现出一些催促之意,想让浣妍快些拼出字来。 “天庭守卫松懈,可逃。” 绯萱惊喜地看着地上的字,忍不住道:“为何?” “凌霄殿宴会。” 绯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面上虽还带着几分戒备,但已少了许多怨恨。 “天姬愿助火神逃离,夜半在悦芙桥相见。” 绯萱盯着最后这句话看了许久后,抬头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你?” 浣妍亮出手中的东珠,绯萱半信半疑。 “你将此珠交给火神,自有分辨。” 绯萱接过东珠,“那我们现在要如何离开这里?我已被蝶昧那妖精封了法力,飞不出去了。” 浣妍到达井底时注意到井底亦生着些蔓草,但因长年不见日月,长得极为缓慢虚弱,眼下,浣妍将各处角落里的蔓草枝聚拢起来,用心侍弄起来。 不出意料,蔓草开始疯狂生长起来,很快,原本零落四散在各处的几缕细枝,眼下已经蔓生遍布起来,俨然在地上铺成了一块薄薄的绿毯。 绯萱正不可思议地看着,浣妍走近几步,将她扶起,这一次绯萱没有拒绝,倚靠着浣妍勉强站起身。 浣妍和绯萱一起坐在蔓草上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们二人都感觉到了自己正在一点点地上升,低头看时,只见蔓草层层叠叠地扩散延展着,厚度不断增加,于是得以将她们慢慢地从井底托起。 绯萱从蔓草上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浣妍问道:“你究竟是谁?” 浣妍一怔,心底犹豫起来,到底该不该告诉绯萱现在这个容貌已毁的姑娘就是姰远天姬。 “我倒忘记了,你不能说话,罢了。”绯萱说完,有些虚弱地垂下头,闭着眼假寐,浑身时不时地因为疼痛而颤抖着,十分受苦。 浣妍松了口气,向绯萱身边靠近,得意让她全然倚靠着,再将目光转向二人身下的蔓草,等待着它们一点点地旺盛地生长起来,直到将她们送出枯井。 暮色初起的时候,浣妍扶着绯萱,终于出了枯井,回身看时,枯井已被藤蔓填地严严实实,再窥不得井中半点情形。 绯萱甫一出了井,便在地上盘坐住,闭着眼调息了一会儿后道:“既已出井,我的法力就不被这井封印了,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神奇的本事。我知道天姬被天后封了司花仙君之职,你莫非就是她身边的仙婢?” 浣妍愣了一下,点点头。 “呵呵,那就不奇怪你有催生蔓草的本事了。看来这天姬还是有几分能耐的,身边的仙婢能有这般本事,她自身定也是不差的,我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凭着天姬身份才得来的职位。” 浣妍瞧着绯萱的脸色好了许多,又看看天色,心底琢磨着是时候她赶回落星殿,取了祁阑箜篌,再去悦芙桥等煜珩了。 浣妍打出手势作别,绯萱亦看了看天色,会意道:“你便去通知天姬前去悦芙桥等候,我绯萱定竭尽所能助尊上离开重火殿。” ************ 浣妍赶回落星殿的时候,殿中空无一人,静寂得出奇。 自她回来以后,就听辰远说洗月敛月因为没有照看好天姬,被铮远撤了去受罚,如今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浣妍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去岐山的这几日,铮远亦知晓了她的失踪,瞒着天帝天后四处寻找,快要将六界翻了遍,直到凤族发现凤倾失踪,遣了凤陌来天庭求助,他才被帝后召去助凤族寻找凤倾。 而这一去,直到现在亦没有归来,整座月宫顿时成为门庭冷落的清净地,故而浣妍已经归来之事,除了辰远,怕是并无几人知晓,而这也正遂了浣妍的心意,如今容貌已毁,她委实不想再惹来更多的关注,更是担心被问起缘由。 走进正殿,星棋盘上还是前日辰远布下的棋局,不曾有丝毫移动,看来,这几日他一直未曾回来过。 那日辰远离开前,郑重说着定要为她寻来医治容颜之法,浣妍忖度着他应是去寻了灵羽,想到这里,浣妍不禁苦笑,辰远恐怕还不知道吧,正是灵羽和云莫联手布下了这一局,她又怎会再帮她医治容貌? 只是她这个哥哥,执着起来,劲头往往强得吓人,就像这上千年里他和帝后未有半分动摇的置气,就像他对灵羽冥顽不灵地追逐,就像他对铮远难以释怀地怨怪。 浣妍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偏殿,床榻角落处的一张木几上,祁阑箜篌,六界为之争夺不休的祁阑箜篌,正静静地栖在桌上,像一只安静的小兽,虽散发着灵气,却纹丝不动。 抱起箜篌,浣妍最后回首四望,将这一间富丽堂皇的寝殿看了看,依然,没有那么强烈的归属感。 终于,浣妍头也不回地走出落星殿,心中道:“再见了,辰远哥哥,铮远哥哥,帝父,母后。” 凭着上次寻找煜珩时的依稀记忆,浣妍转进月宫一处不为人不注意的岔路上,行进了片刻,终于如愿来到悦芙桥。 仍是上次来时的模样,桥下池内莲叶田田,一一风荷举,好似永远不会凋零的模样,池内袅袅升起的温泉水雾,柔柔地扑上浣妍的脸,将她的疲惫一扫而空,而想到再有不久,煜珩将来到这里,与她一起离开仙界,心底不禁雀跃起来。 浣妍抱着箜篌靠在桥栏上,不时地弹拨着琴弦,看月色渐渐明朗,一颗大大的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敞敞亮亮地投下光芒,为氤氲的水汽布上一层炫目的华光。 正看着月亮一点点地升上中天,感觉着相见那一刻的逐渐逼近,夜风徐徐吹来,将面纱吹得翻卷起来,浣妍蓦地一怔,心里忽的烦躁起来。 她不敢想象煜珩见到她现在容貌时会是怎样的表情,更不敢设想他会不会远远瞧见她这副模样就拂袖而去,而即便煜珩现在不计较她的容貌,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能忍受一直面对终日带着面纱的她? 有些想退缩,或许她不该奢望,可是月上中天,已到夜半,而他似乎已经来了,迷蒙水汽里,她已然瞥见一道红色的影子,正慢慢向她走近。 或许她只要继续冒充天姬身边的仙婢,只将箜篌交给他就与他分别比较好。 第二百零五章 失约 随着那道红影走近,浣妍原本兴奋而纠结的心,渐渐失落下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天姬,我们又见面了。” 红衣红裤红鼻头的月老笑容可掬地说道。 浣妍想起上次遇见月老时,被他施法困住又莫名其妙掉入煜珩沐浴的温泉池,心里对眼前这个貌似和蔼可亲的老人有些微的抗拒,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随即,浣妍又意识到,如今自己容貌已毁,戴着面纱,许多人已认不出她,为何他还能认出她是姰远天姬? 心中存着疑问,急不可耐地想要知晓答案,奈何无法开口,浣妍甚是沮丧地将月老回望住。 “有些事情天姬不必惊讶,其中缘由老夫亦迷惑得紧。”月老诚恳道,面上亦有些迷惑之色。 浣妍站起身,不太明白为何月老忽然出现在此。 似看出浣妍心中所想,月老长叹一声:“上次便与天姬说过,只有机缘到,老夫才会现身,这一次亦是如此。” 又是机缘,这一次又是什么样的机缘?他会帮助她和煜珩逃离天庭么? 浣妍一脸探询将月老望着,却见他一脸惋惜之色,良久,开口似做规劝道:“天姬真的要在此处等待那人来么?” 浣妍一怔,月老好像早已预知了她和煜珩相约一般,震惊中呆呆地点头。 月老叹息更重,“天姬可否听老夫一劝,放下这番纠葛,或可化去劫数。” 劫数……浣妍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心头一片冰凉。 到底是谁的劫数?她的?还是煜珩的? 浣妍无力地靠在悦芙桥围栏上,垂下眼眸,心底竟比先前还要挣扎纠结了几分,忍不住双手紧握握住,却无意中触动了箜篌的弦。 一声弦动,将浣妍惊醒,怔怔地看着手中箜篌,心说方才不是已经决定好了么,只要将箜篌交给煜珩就好,所以她选在人迹罕至的悦芙桥与煜珩相见,毕竟这是六界争夺不休的神器,实在惹不得太多注目。 或许从一开始,她心底已经隐隐预料到这个选择,她终究没有勇气以如今的容颜再去和煜珩心无挂碍,一如从前般的谈笑相伴。 以容貌被毁换来煜珩一心渴求的祁阑箜篌,究竟值不值得,浣妍从来都不想去计算。 如今她还活着,还有机会再望着煜珩,已是很好了。 等浣妍回过神的时候,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无奈叹息,就发现月老的身影已消失不见,空寂的悦芙桥上,只剩迷蒙的水汽和茕茕孑立的她。 ************ 浣妍摸过桥上最后一块玉栏的时候,新月如钩,渐落渐暗,像一把亮闪闪的银梳逐渐从夜的幕布上悄无声息地滑落,隐入渐明的晨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天色将明,浣妍双腿站得酸麻,却终于没有等到煜珩到来。 这一夜的水汽落在身上,像下了一场露水,不知不觉中浸湿了衣衫,寒意深入肌理,激起阵阵战栗,浣妍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无法站稳,只能依靠着玉栏,抚着胸口里似坠入寒潭的心,不能理解,明明被温热的水汽包围,却怎的依旧这样寒冷。 或许,是煜珩还未醒来?或许,是绯萱未能越过蝶昧将话带给煜珩?或许,煜珩找不到此处?或许……或许…… 浣妍紧紧攥着箜篌,拼命想着各种可能,好将那颗心暖得热一些,不会那样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晨光全然笼罩的时候,浣妍站直了身子,抱着箜篌,缓缓走下悦芙桥,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重火殿门口。 自归来天庭后,她总是忍不住一次次地来到这座殿宇,却从未有勇气如今天这般,坦然地一步步踏上台阶,光明正大地向殿内走去。 煜珩,不论因为什么缘由你没来赴约,我都会把亲手箜篌交给你,然后,然后,或许,我们就此别过了吧! 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让浣妍觉得,每一次抬脚都是这样重于千斤却又想奋不顾身,迎着殿门口仙婢们异样的目光,浣妍目不斜视,继续坚定地走向正殿。 只是心中多少起了疑惑,之前每次来时,殿门口并不见任何仙婢把守,却不知为何现下她们忽然又出现。 带着各种犹疑揣测的目光,一些仙婢在她距离殿门还有一步的时候,终于还是伸手将她拦住,冷厉地质问她是何人。 浣妍无言,她不能言语,只能指了指手中的箜篌,又向殿内指了指,示意自己乃是前来将箜篌献于火神。 几位仙婢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一个似有些见识的仙婢,将浣妍手中箜篌仔细瞧了瞧,客气道:“火神正与人叙事,仙友稍等片刻,待我先去殿内通传。” 浣妍感激地点点头。 那仙婢转身入殿,浣妍静静站在原地,任由其余仙婢在一旁略带躲闪的审视目光,将她从上到下地扫过。 而她们终究还是知些礼数,虽则眼神飘闪,却并吵闹,仍是规规矩矩地站立一旁,回复到之前严阵以待的模样。 于是,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风划过门板的轻微刮擦声响,亦能听到殿中隐约传来的不大不小的谈话声,刚刚好让她听得清晰分明。 “煜珩,你昏睡的这些时日里,我常常在回想儿时的事情,那时候,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是情深意重呢。” “呵呵,你这话说得真是娇俏。” “煜珩,我日夜守在你身边,不敢有一点睡意,生怕一闭眼,你就弃我而去了。” “不想你对我亦情深至此,你可知我……”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我才不像那忘恩负义的女人,在你危机落魄时,就巴巴地去和别的男人许定婚约,弃你于不顾。” “我……” “煜珩,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心底真正在意的人是我,那日温泉池里,你之所以那样冲动地意乱情迷,都是因为你神智未醒,将她看做了我,所以待你醒了,你才推开了她,独自离去。” “……” “煜珩,你知道吗,这么多天来,我费尽心力救活你的人,并非是我最想要的,我最想要的是救活你的心,一颗和我天长地久的心。” “昧儿,你……” “煜珩,我不想要你的感激,我只要你知道,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切,便是拼了这个天庭所有天兵,我也会带你离开这个束缚了你上千年的鬼地方。” “我确是想要离开天庭,这想法从来这样强烈过。” “煜珩,这世上,只有我最懂你的心,所以我会带你离开。” “昧儿……” “殿外有人求见,你且歇息着,我去看看。” “好,你小心些,莫要被仙界之人所伤。” “嗯,我从来最听你的话。” 第二百零六章 心碎 浑身如坠冰窟,心跳也似被冻结,不再跃动,浣妍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这一刻,浣妍才意识到,方才为煜珩失约寻了千百种理由,到底不过是逃避,逃避一个自己不敢面对的可能。 而眼下,这个可能已是事实。 煜珩没有去悦芙桥,因为他在重火殿,与蝶昧一起谈笑。 浣妍不想去计较绯萱是否将昨夜的那场相约带给煜珩,即便未能带到又如何?正如蝶昧所说,他真正在意的人不是她。 这句话,像一柄飞驰的利箭,透透彻彻地扎进她的耳朵,落在她的心上,她浑身不由一颤。 既是如此,他为何要来赴约她的约? 浣妍忽然觉得可笑,从头到尾竟都未曾分辨过,自己的那些情怀是否只是一场一厢情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陷得这样深,却不曾想过那人是否需要她如此。 脑中忽然闪现许多过往片段,一直以为那些浮光掠影里尽是甜蜜温情,嬉笑怒骂,患难风雨,彼心同此心,却其实都是她妄想得太多。 一个几尽法术无能的她,如今又容貌尽毁的她,怎么能还有所妄想? 原本犹自淡定抱着箜篌的手臂不知不觉间垂下,箜篌随着一声钝响,落在地上。 浣妍惊得低头看去,心里道,到头来,她还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把箜篌,而这箜篌并非她所有之物,真是悲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木然俯下身,浣妍抚着摔落地上,却依然完好无损的箜篌,心揪痛到了极点。 “不用捡了。” 一个熟悉而冰冷的声音,语调疏离傲然。 浣妍浑身一震,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瞧见一位蓝衣女子正在殿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向她。 蝶昧总是能将蓝衣穿得这样优雅,叫人远远望着,像是云中仙子裁了碧空做裙裳,与一位穿着绛红袍衫的男仙君站在一起,便是众人皆赞的一对璧人。 “不过是把假箜篌,亏你还这样仔细紧张着。”蝶昧掩口嗤笑道。 浣妍方才黯然垂下的眼眸,猛地抬起,难以置信地望着蝶昧,心底里更是升腾起一阵愤怒,蝶昧可以嘲笑有关她的所有,却不能质疑她费尽心血取来的祁阑箜篌。 它绝不可能是假的,她不相信,云莫都说它是真的! “瞧着你倒是不信,你且数一数这箜篌上有几根弦,真正的祁阑箜篌当有弦二十二根。”蝶昧不屑道。 浣妍几乎是一把抓起地上的箜篌,旁若无人地将一根根琴弦数过,一,二,三……二十根,二十一根。 浣妍跌坐在地上,仿佛坠入谷底,眼前再寻不到半分光明。 二十一根,无论她数过多少遍,都是二十一根,怎样都是少了一根弦。 从前的两把假箜篌,少了囚牛图案,这一把什么都有了,却唯独少了一根弦。[.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妍开始觉得,自己似乎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以为千辛万苦取来的真箜篌,心心念念地想要将她能给的最后一物送与煜珩,而这最后一物却是毫无价值的假箜篌。 她不敢回想她为它所付出的代价,只知道,这代价越多,她就是个越大的笑话。 云莫又一次骗了她,她怎么可以忘记他是个冷酷无情的魔头,她怎么就那样相信了他?! 想到为了助她取箜篌落入火中生死不明的凤倾和小弦,浣妍恨不能杀了云莫,可是她杀的了么?她真该杀了自己! 浣妍别无选择,只能落荒而逃,拼命奔离重火殿,只为将蝶昧那弥散不尽的笑声远远撇在身后,不想再听见半分。 一路奔跑,视线却已模糊,面纱被泪水打湿,黏贴在脸上,浣妍却没有勇气将它摘下,蝶昧冰冷的话,鄙视的眼神,嘲讽的笑,一遍遍地从她心上碾过,直到它支离破碎。 直到不期然撞上一人,浣妍才被迫停住,慌忙用整理好头纱面纱,才终于看清自己迎头撞上的人,正是天后身边得力仙婢晴茵。 只见晴茵原本手中托着的东西被她这么一撞,悉数滚落到地上,浣妍急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帮着晴茵捡拾。 晴茵一边边捡拾,一边抬头斥道:“哪个仙君座下的仙婢,这般冒失行状,可是想要领受天后责罚么?” 浣妍抹掉眼角残存的泪水,抱歉地望着晴茵,却让晴茵以为她被吓得哭了出来,只好软下口气道:“明明是你撞翻了我的东西,我还未多言,你就哭出来了,倒显得我欺负你,好了好了,你帮我将东西捡拾赶紧,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如何?” 浣妍急忙点头,晴茵觑着她,试探道:“你不能言语?” 浣妍略带黯然地点头。 晴茵换上同情面色,口气关切道:“唉,做了神仙还不能言语,怕是并非俗疾,多是被法术所伤了吧?” 浣妍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将地上滚落的珍珠玉链仔细地一一捡拾,汇拢到晴茵手中。 晴茵略带赞许地瞧了一会儿,和蔼笑道:“倒是个细致听话的姑娘,可惜你不能言语,不然我可以求天后将你调往凌岫殿,与我一同服侍天后,唉,这些日子天后忙着张罗天姬的婚事,整个凌岫殿人仰马翻的,最是缺你这样的仙婢帮忙了。” 婚事?她的婚事?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全然不知晓?晴茵的话,让浣妍双手一滞。 晴茵似看出她眼中茫然,笑道:“也不知道你在哪个偏僻地界儿的仙君处做事,竟连最近天庭里的大事都不知道?” 浣妍茫然摇头,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天后又要将她嫁予谁,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自己的选择? 脑中纷乱着,耳边是晴茵继续解说道:“这件大事你不知道,想必另一件大事你总该知晓,前些日子,魔尊之子云莫破出封印,逃回了魔界,震惊六界,仙界更是如临大敌,多年不曾经历战事,帝后十分忧心,所幸天姬纯孝,主动提请与冥界联姻,为仙界争取又一个盟友,好为帝后分忧。” 主动提请与冥界联姻?这是怎么回事? 自她从岐山归来后,她因怕被问及容颜被毁的缘由,一直未曾见过帝后,怎么会有提请联姻之事?完全不可能! 看浣妍眼中露出质疑之色,晴茵只当她孤陋寡闻,忍不住笑道:“你是随哪位散仙在外修行,许久没回天庭了吧?就算你不知联姻之事,昨日凌霄殿那般声势浩大的联姻喜宴,你总该知道吧?天庭许久没有这样隆重的宴席了,比之天姬回归的宴席还要热闹,凡有仙籍的仙人们皆受了邀请,以致各天兵都被征调至凌霄殿守卫了,那场面可是壮观得紧。” 浣妍摇着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甚至她以为正身在梦里,这怎么可能? 晴茵看浣妍模样,以为她实在没有见过世面,只能继续道:“想必你也是没有见过天姬吧,我们天姬生得如天后美貌,惯来喜穿碧色衣裙,昨日宴席上却是难得一身嫣红华服,着实向冥王昭显了我们仙界的诚意,真是颇为懂事知礼。” 昨日凌霄殿宴席,浣妍亲眼看见它的举行,而她身在殿外,一心为煜珩有了逃脱机会而欢欣雀跃,又怎么会一身华服地出现在宴席上? 究竟,究竟是谁冒充了她,取代了她成为天姬?浣妍不顾晴茵的呼喊,转身奔向月宫。 第二百零七章 联姻 在奔往月宫的路上,浣妍慢慢知道,晴茵所言不假。(.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只见天庭各处皆着上喜庆色彩,放眼望去,处处可见红色装饰器物,就连来往的仙人们脸上也是一派喜气,整个气氛显现出一种诡异的跳脱热闹。 也正因为这样貌似轻松和乐的气氛,众人对于戴着头纱面纱的浣妍没有过多留意,只当是赶着天姬婚事才有机会上得天庭的哪位散仙座下的仙婢。 浣妍原本急急奔跑的脚步放慢下来,抬头四望,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好似与她相干,又好像并不相干。 经过瑶池的时候,浣妍发现这原本宽敞开阔的赏景之处,不知什么时候被摆上了环池一圈的石几石凳,眼下便有些仙人零星分布地坐着,微风送来他们细碎的谈话声。 浣妍原想尽快赶往落星殿,却被这些话顿住了脚步。 “此次仙界与冥界联姻进展得倒是颇为顺利啊!”一位仙人叹道。 “这要多亏了我们天姬深明大义,在此等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给予仙界保全之法,真是令我等钦佩至极。”另一位仙人附和道。 “仙友所言甚是,可惜这甚是委屈了我们天姬,据我所知,那冥九不久才新纳了一位夫人,甚是宠爱。” “嗯,此事我已有所耳闻,当时动静倒是颇大,只因这冥九性情古怪,千百年来,从不见他近女色,六界王者唯他不曾娶妻,前些日子却忽然纳了夫人,名叫韵漪,来历甚是特别,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冥九一向如此,行事作风不走寻常路数,是以仙界才一直对冥界忌惮三分,这么多年都未曾让冥界臣服。只是,我听说,那位韵漪夫人,乃是从人界而来的一只魅,美貌异常,亦曾是人界王者宠爱的夫人,只是不知何故,以魅之形在人界流连了许多年,又回了冥界,做起了冥王的夫人,可真是位奇女子。” “哦?一只魅?许多年未曾听闻过有关魅的事,魅之族,一向行事低调,只因他们大多修为颇浅,能有建树者极少,如今却出了这么一位冥王夫人,想必魅之族要扬眉吐气了。” “是啊,所幸是身份低微的魅,不然,我们天姬此番嫁与冥九岂不受气?” “唉,这冥九不近女色时,千百年来都不把一位女子放在眼里,这一旦纳起夫人来,倒是颇为懂得享齐人之福,仙界这边稍微有所示好,冥九就爽快地过来提亲了,这才玉成了此番好事。” “想来,那冥九亦是有心与仙界联盟对抗魔界的吧?” “这个难说,冥界一向独善其身,从不参与六界纷争,这么多年只安心一隅,这看似无所争,其实却难说他是否在坐山观虎斗,就像此次痛快联姻,看似有诚意与仙界联盟,但真正作战对敌时,他也未必愿意出手相助,最多,不从中作梗已是极好,我总觉着,冥九此人不可小觑啊!” “不管怎么样,如今之计,我等也只能静观其变,不过托了此次联姻的福,许多万儿八百年没来过的天庭的散仙,终于得了机会,这不,眼瞧着大婚那天凌霄殿里要坐不下,才跟这瑶池旁摆起了坐席。” “是啊,此地虽然简陋了些,倒也可以边吃宴席,边看瑶池之景,平添些雅趣,且不会被拘束着,那凌霄殿里,还是留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散仙们凑热闹去吧!” “呵呵呵,仙友所想正得我心,到了那日,我们便在此处入席吧!” “好极!” …… 虽然浣妍原本猜到联姻之人是冥九,可是等到真的听到,又十分难以接受,脑子里想到的尽是那日凌霄殿外,那个黑衣黑冠黑发的人,有着尖利而苍白的下巴,紫黑的双唇抿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四周为阴郁死沉之气包围着,一步一步地逼得她毫无退路,脊背发凉。 可是,眼下,那个要嫁于冥九的人,却是“另一个自己”。 这个冒充她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 浣妍心感不祥,转身继续奔往落星殿,她要找辰远,如今,只有辰远能证明她才是真正的姰远天姬。 才一踏入月宫,浣妍发现落星殿门外忽然多了许多仙婢守候在外,原本一直门可罗雀的落星殿眼下却成了一处热闹地方,而原本一向热闹的连月殿,却因为铮远外出岐山助凤族寻找二公子而显得冷清萧索。 落星殿门处络绎不绝地有仙人携带着贺礼进出,其中却有一人被拦住,正与守门那仙婢争吵。 定睛一看,竟是敖嫣。 浣妍忍不住走近些,听得只言片语,约莫了解到,敖嫣似乎十分不满姰远天姬几天以来对她避而不见,且作为好姐妹,竟未曾提前告诉她联姻之事,故而亲自前来落星殿找姰远天姬,好歹也要将这位天姬骂上一骂,才能一解心中气闷。 那仙婢听见此番理由后,便死活也不愿让她进殿了,于是这位龙公主便愈加气怒当头,在殿门外吵闹起来。 浣妍一边被这位龙公主的率性脾气逗得哭笑不得,一边又感动于敖嫣真心将她视作好姐妹的情谊。 而就在这间隙里,敖嫣终于按耐不住,与守门的仙婢大打出手,落星殿门外顿时乱作一团,敖嫣修为不差,片刻后便打得那仙婢毫无招架之力,其余仙婢见状纷纷上前围住敖嫣,共同抵抗,敖嫣一时陷入包围,难以脱身。 浣妍知道这正是个好机会,瞧着殿门处已再无人看守,便趁乱溜进正殿。 走到星棋盘的地方,浣妍停下脚步缓了缓气息,心里只叹从未想到,有一天她连回自己居住的落星殿都要这样偷偷摸摸。 星棋盘上仍是辰远那天走时留下的模样,未曾改变,甚至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来,辰远一直未曾回来。 浣妍的心顿时凉下大半,她要怎么办?现在唯一能为她证明身份的人,却久久未曾归来。 辰远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久不归来? 浣妍忽然感觉自己慢慢陷入了一张秘密织就的网,待到发觉时,已四处都无退路。 她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这张网的轴线,却又看得不甚分明,有些地方依然让她困惑不得解。 眼下冒充她的人,必然知晓她容貌被毁之事,所以才得以堂而皇之地变作她原来的模样,取代了她的地位。 可是,她容貌被毁一事,知晓之人不在多数,除了辰远、漓戈、洌溪和尘永,剩下的便是云莫和月老。 若是云莫,他派人冒充天姬,又怎么会帮助仙界争取冥界做盟友来对抗他?若是月老,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浣妍脑中一团乱麻地想着,总觉得似有一根线正握在手上,只要牢牢抓住,就可分辨清楚,可是那根线又似乎被其他线缠搅着,让她一时无从下手。 “你便是真正的姰远天姬?”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浣妍身形一僵,许久,缓缓转过身,待看清说话那人时,不禁呆住。 第二百零八章 阴谋 “呵呵,我倒是多次一问了,冥王夫君告诉我,真正的姰远天姬前些日子里容貌毁损,如今,在这样的时候,又以这样打扮出现在落星殿,且看得懂星棋,必是姰远天姬不差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眼前之人说完,看似温柔无害地轻笑起来,目光却是居高临下的冷厉,像是看着一只无力反抗的猎物。 浣妍静静看着说话之人,穿着她平日里常穿的天姬仪制的华服,一张脸上绿烟细眉,丹凤吊梢的眼,白净如凝脂的鼻子,淡红的唇,而最为打眼的,是她额心的一盏姣梨。 许久未见,沈梨香还是从前的模样,未显沧桑,甚至相较从前哀怨愁苦,更为容光焕发。 浣妍不禁觉得,死后化身成一只魅,也是不错,起码可以保有一张好相貌。 原来,沈梨香在那夜之后就去了冥界,做了冥九的韵漪夫人。 原来,是沈梨香取代了她的天姬位置。 浣妍一直未曾回话,也未有举动,沈梨香走近几步,继续道:“夫君还告诉我,你是我在人界王宫里见到的那个姑娘,名叫浣妍。” 浣妍点点头,仍是平静地望着沈梨香。 沈梨香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烦躁,抬起手臂掠过脸庞,袍袖拂过,沈梨香的脸消失不见,浣妍瞧见眼前一张与自己原来一模一样的脸。 终于捕捉到浣妍眼中的一丝波动,沈梨香笑道:“怎么样,我将你的模样扮的如何?可是十分相像吧?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一心爱戴的天姬是假的。” 浣妍心里承认,沈梨香幻化出来的模样,恐怕真得无人能分辨出来,因为眼下,她感觉自己如同照镜子般看着对面的“自己”。 “其实,我原本该感谢你在芳华殿中倾听我的故事,如何都算是一份恩情,我不该来抢你的位置,可是,为何,为何你偏偏是我仇人的女儿?!” 浣妍眼瞧着另一个“自己”的一张脸因为怨愤而扭曲,像是一块被揉皱了的锦帕,双眼无奈又不甘地盯着她。 事情终于走到这一步,避无可避,浣妍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终是摆在了眼前。 当年下到凡界取代沈梨香,与陆沚恩爱数年的人,就是天后,她的母亲凤芜。 于是,许多年后的今天,沈梨香以相同的方法来报复凤芜,取代了她的女儿,成为天姬。 只是,天后当年取代沈梨香是为了取得传说中的神器,那么沈梨香如今又是何企图,浣妍觉得一定并非仅仅报仇这样简单。 “呵呵呵呵,堂堂天后,高高在上的天后,居然私自下凡,与凡人苟且数年,你说,我若是将这一秘密公之于众,凤芜那贱人会有什么下场?” 沈梨香阴狠地冷笑着,一双眼眸像是宣泄了多年的怨愤过后的疯狂,热切地期待着自己所说的话能尽快变成现实。 随即,她又敛住笑,轻声道:“可是,如今我跟了冥王,想要的,便不止是这些了,我要让那个贱人所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从她眼前消失,比如她的夫君,她所执掌的仙界,又比如她的儿女……” 浣妍忽然想到,冥九是如何得知她的容貌已毁? 云莫,一定是云莫!难道冥九已暗暗和魔界勾结,所以,才派了沈梨香来冒充她? 沈梨香对天后怀恨在心,一心想要报仇,在人界时候,沈梨香与她有过接触,对她的言行举止有所了解,且因为在人界流连多年,沈梨香身上魅的气息并不浓厚,相反倒与法术低微的她有些相同,这样一来,沈梨香便是冒充她的最佳人选。 可是,沈梨香冒充了她,与冥界联姻又是为了什么呢?冥九既已与云莫勾结,想必这次联姻背后另有玄机。 浣妍正犹自思考着,却感觉迎面一阵冷风逼近,耳边听见沈梨香厉声道:“那贱人取代我,害我性命,眼下,便让我以同样的方式,杀了她的女儿!” 浣妍急忙后退躲避,奈何沈梨香身形极快的游移,脚步轻轻,像是飘在空中一般,迅疾地向她扑来,一张脸已变回她本身的模样,却看不见她从前如春水映梨花的清雅气质,如花面孔被仇恨网住,一触即发的阴鹫。 感觉一声骨头的脆响,浣妍肩上传来一阵剧痛,抬眼看时,沈梨香的细长尖利的指甲已经按入她肩头的皮肉,深至骨骼,像要将它们捏碎一般搅动着。 浣妍疼得钻心,嘴里却发不出声,只能低哑地呜呜叫喊,沈梨香见状似是更加快慰,忘情大笑着,一边将手慢慢抽出,开始攀上她的脖子,掐住她的喉咙。 浣妍拼命挥舞着手臂,却发现双手如同打在空气里,毫无着力,沈梨香的身躯如同一层浓密的雾,看似真实可触的存在,却伸出手时却摸不到形状。 这就是魅族可怕的力量,他们虽然修为大多不高,却因为自身形体虚空无状,一般人对他们进行攻击,极难真正伤害到他们,但当他们用自己虚幻的身体碰触他人时,却可以真实发力,正如此时沈梨香扼紧了她喉咙的双手,眼下是如此真实的冰冷有力。 浣妍开始喘不过气来,不住地干咳着,脑袋开始发晕,视线模糊里却见沈梨香忽然惊恐的双眼。 “放肆,还不快放手!”耳边响起一声怒喝。 脖子上的伴随这一声怒喝倏地放松,浣妍摇摇晃晃地退后几步,大口大口喘着气,带动肩上的伤口崩裂出更多鲜血,浣妍下意识抱住双肩,痛苦地歪靠在一根廊柱上,眼神迷离地看着不远处,一袭黑衣身后,沈梨香惊恐跪倒。 “本王早已吩咐过你,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你都不记得了么?你可知,你这番肆意妄为,险些坏我大计?” 浣妍听见黑衣黑冠黑发的冥九对着沈梨香如此冷冷责问道,心里终于确定,沈梨香果然是冥王派来冒充她的,而这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浣妍不知道冥九究竟要如何处置沈梨香,更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她,只知道,冥九此时并不想杀她,那么必是因为她对他还有些用处,如此,她就万不可落入冥九手中。 想及此,浣妍忍着剧痛,趁着冥九正背对着她,一步步地向殿外移去,却见冥九忽的转身,浣妍只觉一道极冷的目光携着酸腐气息就这样准确地向她射来,她似乎又看见了冥九周身弥散的黑雾,其中萦绕着的一些恶鬼,正面如狰狞地蠢蠢欲动,仿佛随时就可以冲向她,将她撕碎。 浣妍被这一景象慑住,一时间,双腿竟僵硬地无法挪动半分,眼睁睁地看着冥九缓缓迈着步子,一点一点地逼近她。 第二百零九章 偿还 月色疏淡,清风过枝头,香飘几度,令人不胜酣眠。 浣妍沉沉睁开眼的时候,肩头剧痛迅速传遍全身,立时便咬紧了牙关。 无力撑臂起身,浣妍艰难转头,看着一室熟悉之景。 汶疏居,许久不曾来过的汶疏居。 浣妍不禁庆幸,还好,兜兜转转,她终于回到了这里,回到了真正属于她的地方水明泽。 脑中纷乱地闪现出那惊恐的一幕,冥九携着不计其数的恶鬼狰狞走来,她仿佛能听到恶鬼们流下口水的声音,无数中细长干枯的爪子饥渴万分地伸向她…… 那一刻,她忽然不想再躲避,回想许多事情,她犯下太多过错,委实死不足惜。 而直到那袭白影终于在最后一刻将她抱起,片刻飞出殿外的时候,她虽是半睁半闭着双眼,却依然能看清那双清澈淡泊的蓝色眼眸,含着水汽,将怜惜和痛楚涤荡在眼底。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永远都是漓戈出现在她身边。 这一点,不管她在水明泽,还是离开水明泽,一直都未曾改变过。 也许,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很多都发生了改变,却只有漓戈对她一直未曾改变过。 浣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辜负了漓戈那样久,以为将他推给别人,以为装作不知,便可以逃避,便可以了结,殊不知,她早已经是那样离不开他。 就像这样的时候,直到最后一刻,她所能期望救她离开的人,永远都是漓戈,而这一次,她依然没有落空。 漓戈微微皱着眉,抱着她疾行于万里云海,他白衣翩飞,纤尘不染,清淡得像天边的江渚净流,看向她时,似可帮她带走所有尘埃愁绪。 她想伸出手来摸一摸这张熟悉的温润脸庞,憔悴苍白却掩不住俊美,可惜肩膀的剧痛终是让手臂在半空中便无力地垂下,眼泪洇润了眼眶。 从前总觉着亏欠漓戈许多,于是一直亏欠着亏欠着,仿佛从来没有想过归还之期,可是这一刻,浣妍忽然很想要偿还这一笔亏欠,用往后活着的每一天。 她想,漓戈,今后的千年万年,我要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们在水明泽上继续过回从前的生活。 许是察觉到了浣妍定定的目光,漓戈垂眸看向她,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妍妍,没事了,我们现在回家。” 嗯,我们回家,回水明泽,再不分开,再不管外界纷争。 漓戈抬手拭去浣妍眼角泪痕,浣妍终于忍不住哭得更加厉害,最后抵在漓戈怀里放声大哭。(.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漓戈没有说话,用手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和缓而慰藉,浣妍忽然知道,原来有些幸福,就在自己身边,近得触手可得,却容易让人迷了眼,以为更好的,还在不可知的远方。 回头想来,与火神煜珩的相遇,该是她做了一场揪心的梦,现在是梦醒的时候,于是她终于辨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 从今往后,她再不会痴妄,再不有幻想,只有一颗心,想要好好地陪漓戈长久地快乐生活。 屋外有熟悉的琴声响起,声音清润婉转,凉了一室的燥热,安抚了疲惫而沧桑的神智。 浣妍微笑着听着琴声,畅快的呼吸,面纱已被除去,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面对每一寸空气。 她想,这样的时刻已是很好,她在屋内听着琴声,漓戈在屋外弹琴,夜凉凉,风清清,没有纷乱没有算计,澄澈地像是天地初晴的第一滴露珠。 以后的岁月里,如果总能有这样的时刻,该多好。 浣妍闭上眼静静听着,不知听去了多少时辰,只知道漓戈进来的时候,外面的琴声却未停下来。 有些惊讶地睁开眼,撞见漓戈温润地笑纹噙在唇边,轻声道:“妍妍,你醒了。” 浣妍眨眨眼,喉咙处有些发堵,随即又似是被什么东西顶着,刺痛难当,她忍不住轻咳一声,嘶哑间,她听见一个低不可闻的声音从她口中流出:“漓…戈。” 蓝色眼眸中闪过一阵狂喜,漓戈快步走向床榻处扶起浣妍,激动道:“妍妍,你可以说话了。” 浣妍不禁一呆,摸摸自己喉咙,难以置信地抬头道:“可…以…说…话?” 漓戈颔首,一张俊美脸庞因为欢喜焕发出难得的光彩,原本的苍白立时淡了几分,“你病中,我已设法治好你的喉咙,再加以休养些时日,你便可痊愈了。” 屋外一曲已毕,一人走进屋内。 浣妍看着眼前这人一双浅碧色的眼眸,自进来便一直追随着漓戈的身影,心里只叹,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洌溪已将自己的琴技练得与漓戈相差无几了,相似到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调,于是,她方才乍一听来,竟以为屋外弹琴之人是漓戈。 其实,仔细看来,洌溪不止琴技,连举止步态都带着漓戈的影子。 所以,洌溪瞧见漓戈怀里抱着她时瞬间黯然的眼神,她心下已并无惊讶。 “洌…溪。” 浣妍艰难出声,很想谢谢洌溪方才的曲子,让初醒的她心绪顿时安宁许多。 洌溪的目光终于移向她,眸色复杂,似挣扎又似无奈,似心疼又似叹息,他就这样看着她,像无声地质问,像要将她看穿。 许久,洌溪又将目光转向漓戈,淡淡道:“你当去看师父了。” 漓戈又看了一眼浣妍,轻声应下。 浣妍原以为,洌溪会随漓戈一同离开,却不想洌溪却在她床榻边坐下。 久久,洌溪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门外,就在方才,漓戈从那扇门翩然离开,于是他的目光就再未收回过。 浣妍的心渗出丝丝痛楚,决计不要打断洌溪这段长久炽烈的注视。 闭着眼,浣妍想起过往三人在水明泽上的日子,那时洌溪与漓戈要好些,她只当洌溪与漓戈相处地久,感情自然比及要深厚些,可是再细想一下,似乎一切已有所不同。 以前只当平常,现在想来,她终于明白洌溪的心,谁都未曾注意,甚至是漓戈自己。 如今她已明了,那么三人的生活,终究要与往日不同了。 第二百一十章 花雨 洌溪离开之前和浣妍说了三句话,和他往日里的风格没有分别。(.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他说:“倘若你在外面过得好,我不太希望你回来,可是……” 这一句就这样停住,他虽是与她说着话,却并不看她,只仍旧迷惘地望着那扇门。 直到过了许久,他继续说道:“自赠予你们须椹草后,师父的身体越发不济了。” 这话,尽管说得平淡,浣妍还是听出他口气里隐忍的怨怪和悲楚。 浣妍明白,除了漓戈,洌溪最上心的,就是永伯了。 仿佛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洌溪很快继续说道:“莫要再让漓戈伤心。你歇着,我走了。” 同是一身白衣,洌溪的背影却是冷寂,浣妍目送他离开,鼻头涌起一阵酸意。 浣妍能够起身下床的时候,已是三日过后。 尽管肩上依然未愈,但只要能够行走,浣妍还是坚持上於歧山一趟。 自她病中,一向疼爱她的尘永从未来瞧过她,本以为永伯在生气,却原来永伯已经病重到无法下榻,每日汤药皆需漓戈在旁侍候。 瞒着漓戈和洌溪,浣妍独自离开汶疏居,她不想再借助他们的力量飞往山顶,只想自己认认真真地上山看完永伯,当做是诚意也好,当做是因为内心愧疚而对自己的惩罚也好,她只想自己走完这段路。 而当真正开始自己去往於歧山上的时候,浣妍才意识到如今的水明泽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草长莺飞,灵气飘渺的水明泽,只是一片荒原,许多原本生长着仙草的地方,光秃秃地只剩裸露干涸的土壤。 直到最后,浣妍终于忍不住飞快奔跑起来,她实在无法再将这颓败之景再看下去了。 她实在太天真,总以为回到原点,一切就还和从前一样,可其实什么都不一样了。 到达烟波殿的时候,漓戈已和洌溪下山,空荡荡的内殿里静得能听见永伯微弱的呼吸声,时不时地一声轻咳。 浣妍哭着跪倒在永伯榻前,永伯转过头看她,许久没有说话,毫无光泽的削瘦脸庞上只留着一脸微笑,慈祥而和煦,像往日里每一次对她责罚过后的温情怜惜。 长夜漫漫,浣妍哭到最后终于停住,只觉着好像泪水已经流尽,她伏在尘永床头,两人一起默然地看着窗外明月光,万古长寂,穿越无数岁月,依然朗照着世人。 许多事情若都能如这明月一般永恒不变,该有多好。 ************ 之后的每日,浣妍都坚持上於歧山看完永伯,而他似乎精神亦好了些,没有胡子的脸显得瘦削,却好似年轻了些许。 浣妍常常拿这句话用树枝在地上比划出来,逗尘永开心,尘永便配合地笑笑,两人心照不宣,都不曾提起旁的事,但浣妍知道,永伯一早都猜到,正是云莫得了她的紫玉钗,破了封印,夜阑花才凋零,整个水明泽才开始颓败。 闲暇时问起漓戈一些水明泽上的事,漓戈开始不再有所避忌,浣妍才知道,花神柘舞用三块紫玉中的一块化作於歧山上的夜阑花,用于封印水明泽上所有灵气,夜阑花不灭,水明泽便永葆灵气。 随后,她陨灭的弥留之际,又自碎神元,将碎片抛向水明泽上的桃林,与桃林化作一体抵做封印,将水明泽封印隔绝于世,千百年来不被世人寻迹,此封印可抵挡万千法术,唯独不阻挡守护五行之力的人。 而漓戈为了一偿她看桃林繁花的心愿,动用水之心令桃林逆时繁花,等同于破了花神的桃林封印,于是就有了最初,辰远并无五行之力却依然进入了水明泽的情形。 于是,就有了后来所有的事情。 故而,漓戈为此痛悔难当,至今无法宽恕自己。 所有的一切,开始于桃林逆时繁花,也终于像桃林一样一步一步走到颓败的结局。 难怪永伯当初那样怒不可竭,那样忧虑焦急,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已经看到了如今的结果。 或许那之后的许多事情,永伯都是有所预知,却已无力阻止它的发生,可是,这些日子里,他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 不管是为了怕她伤心内疚,还是不愿回首这段无能为力的岁月,浣妍总是知道,永伯如此,终究还是因为疼爱她。 浣妍不禁为从前误解永伯的好意而感到万分羞愧,含着泪看向尘永的时候,却见他笑容止住,以为她在伤心自己喉疾还未痊愈,便劝她常常开口练习说话,这样才能迅速痊愈。 直到这时,永伯对她不仅没有半分责怪,还这样劝解安慰她。 浣妍哭得更加厉害,心里只叹最近这些日子像是要把一千多年没流过的眼泪都流出来似的。 尽管永伯那样劝解,浣妍仍是要说话时,便用树枝比划,不能比划的时候,便不说话。 而不说话的时候,浣妍时常一个人坐在殿外石阶上望着远处发呆,不知不觉,也能耗去大半天光景,直到身后永伯一阵叹息,说她这个淘气的丫头片子何时像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不在变呢?就像水明泽愈加颓败的情状,就像永伯他自己越加衰弱的精神,常常昏迷半日不醒,就像这天上的明月,原以为是不变的,可是现在瞧起来,竟不似从前那般好看了。 她再也不会那样痴痴地看着月亮,赞叹它漂亮得像只银盘。 她再也不会遐想月宫里的情形,幻想水明泽外的风景,就像她许久不让自己在梦中看见那双狭长而魅惑的眼。 生活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几日,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谈一些话题,好像她从未离开水明泽,而水明泽还是草木繁盛,灵气充盈的样子。 永伯再也没有逼她看一些难懂的天书,只是闲暇时候指点她一些花神柘舞跳过的舞步,浣妍学的认真仔细,甚至疯狂,肩上稍稍好些的时候,便开始没日没夜的跳舞。 漓戈常常会背着他的七弦琴,到她跳舞的地方,为她伴奏一首曲子,却大多是在帮她把握着节拍。 浣妍跳舞的地方,是原来那株被她救活的桃树所在的地方,如今,它也已经凋零颓败,只剩枯枝,浣妍却仍喜欢在这株桃树下跳舞。 是为了怀念一些事,还是为了了结一些事,她自己亦辨不清楚了,只知道当她每一转过舞步,撞上漓戈的目光时,她心底终是泛起了丝丝甜蜜,一种熟悉的悸动忽然搅动了她的心跳,她在心里说道,漓戈,从此后,我只为你一人而舞,你可快慰? 于是,浣妍越发喜欢上跳舞,像是要把今生的舞都跳完,力气都要用尽似的,在桃林中的时间越发长了起来,有些事,她好像终于要想明白,终于下定决心了。 后来的一日,浣妍在树下等久久不来的漓戈的时候,忽然发现没有漓戈,她已无法起舞,不,是不想起舞。 就在这一发现变得清晰一霎那,浣妍茅塞顿开。 说不出的快乐和欣喜,仿佛连等待都成了甜蜜,浣妍终于坦然地望向夜空明月,却见片片花瓣如雨落。 漫天花雨里,漓戈一袭白衣胜雪,眸光灿如星子,笑容和煦,温润如玉,俊美无畴,他携一把七弦琴翩翩而来,特为她造下这漫天桃花雨。 第二百一十一章 暖心 浣妍不知道是否自她不告而别,离开水明泽后的每一天,漓戈都会来这桃林里捡拾树下的花瓣,只知道漫天花瓣密集的落下,遮挡了当空皓月,像是打散的云朵,又像纷飞的柳絮,粉蒸霞蔚。 站在花雨里,浣妍抬头痴痴地看着,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眼泪却慢慢模糊了视线。 为了掩饰眼角的潮湿,浣妍迅速移开舞步,飞快的回旋,摆袖,踏地而起,在花雨中穿梭飞舞…… 琴声响起,浣妍惊奇地发现,那花瓣落下却并不坠地,只在空中静静飘荡,随着她的舞动,一波波地摇摆着俯仰生姿。 浣妍感觉自己想沐浴在粉红星河里,又像是被一群群的萤火虫包围,每一处皮肤都被柔柔软软地触摸着,说不出地快乐。 天地间一定从未有过这样美丽动人的花雨,只为她一人而落,她在花瓣中起舞,桃香盈袖,熏红了双颊。 长夜天光,江河牧野,纵使千百年过去,多少浪漫景色,都不及此刻独独落下的一场桃花雨。 许多年后,洌溪告诉浣妍,漓戈觉得他之幸,便是有生之年,能看一人于漫天花雨中轻舞飞扬,与她唱不完永恒。 浣妍深以为然。 一曲毕,浣妍缓缓收住舞步,如今的她,已经可以将各种舞步收放自如,更可以轻松自然地完成一整套的舞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果然,漓戈眸中闪过赞赏的光,凝视着她的眼神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浣妍拾起来时放在树下的酒壶,递于漓戈。 漓戈含笑接过,仰头饮下一口,痛快道:“世上再无美酒可及我手中这一壶梦落花!” 浣妍隔着面纱粲然一笑,却被漓戈抬手摘掉了面纱。 浣妍惊得抬眼,急急要再戴上,却被漓戈按住了手腕,蓝色眼眸如泉水澄澈,望进她的眼,像是瞬间流过了她的魂魄,浣妍看得呆住。 好看的嘴唇轻轻翕动,“妍妍,我虽仍在尽力为你寻医治容貌之法,却并非因为我在意这些,其实,从今往后,我们长久相伴,已是我最大祈愿。” 胸口处的一个地方仿佛猛地动了一下,带动着被漓戈握住的手也跟着一颤,漓戈以为他醉酒失礼惹她不快,怔忡间,收回了自己手,神色歉然。 浣妍急忙捉住,将那双温暖的手坚定地反握住。 漓戈微怔,随即一张脸庞像是瞬间聚集了万千繁星,蓦地一亮,眼底涌起狂喜,灼灼地将她望住,失神道:“妍妍……” 浣妍知道自己笑得很丑,却仍是大大笑开,含着眼泪,靠进漓戈怀里,畅快地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桃香。 四周万籁俱寂,浣妍似乎听到了漓戈略带兴奋的心跳和因为激动而加重的呼吸,感觉抱着她的双臂亦是紧了几分。 浣妍想,也许上天安排她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水明泽,便是为了成全他们两人错失了许久的这份情愫。 漫天花瓣还在飘舞,浣妍仿佛看到了桃林再次繁花,她一如从前那般,与漓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在漫天花雨下两人终于让一直错位的情爱严丝合缝地对接。 幸福不过如此罢! “真是浪费。” 花瓣停止空中飞舞落在地上的时候,浣妍在地上比划出这句话,一双眼故作嗔怪地瞧着漓戈。 并肩与浣妍坐在树下的漓戈朗声一笑,“这些远不及是我所集花瓣之万一,不过,妍妍若是顾惜,那我为妍妍收着。” 说完,漓戈抬袖一挥,满地花瓣悉数消失,化作漓戈手中两只锦袋递到她面前。 浣妍伸手接过一只,妥帖地整理好边角,仔细放入怀中,漓戈会意,将另一只放入自己怀中。 ****************** 天色大亮的时候,浣妍与漓戈起身离开桃花林,一路二人缓步慢行,穿过丛丛枝干,虽是枯败之景,看在两人眼中,却依然欢喜。 浣妍低头瞧着被漓戈牵住的手,忽然有些失神,恍惚间想起,人界王宫里那条甬道上,陆离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地缓缓走向朝殿,那时,他问不知道那段路够不够暖热她的手。 当时,她终是没有回答他,可是现在,她很想在心里告诉漓戈,他的手很暖,一直暖到了她的心里。 两人回到汶疏居时,洌溪正在站在门外,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笑容有片刻的微僵。 漓戈讶然道:“洌溪,为何站在门外?” 洌溪收回流连在漓戈身上的目光,看向别处,淡淡道:“你一夜未归,恐生变故,便在此等候。” 说完,面无表情地转身进门。 浣妍将洌溪双眼下的两片乌青看得分明,他一夜未眠,怕是等了一宿。 下意识地从漓戈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浣妍微笑着低哑出声:“我…去…看…永…伯。” 漓戈朝着洌溪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转头对浣妍微笑着温言道:“快去吧!” 烟波殿里,听永伯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浣妍却不觉得厌烦,能看到永伯容光焕发地说话,浣妍心里反而越加安宁。 以前总说永伯为老不尊,每次他喋喋不休的时候,她总会调皮地捂上耳朵,或是干脆趁他不注意溜之大吉,而现在,永伯的每一句话,她都觉得这样珍贵有趣。 其实,最近她时常有这样的感觉,总想好好珍惜每一天,珍惜身边每一个人,珍惜每一寸她看到的风景,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只是心底隐隐觉着有一件事似乎正宿命般地朝它奔来。 浣妍回过神来的时候,永伯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眸色迷蒙地将她望着。 浣妍对上尘永的眼神,听他语重心长道:“妍丫头,你到底是长大了。” 浣妍乖巧地笑笑,伏在尘永床头,理了理思绪,下定决心问道:“永伯,我究竟是谁,你真的不知道吗?” 尘永一惊,睁开半闭的双眼,长叹一声,“永伯真的不知,若是能够知晓就好了。” 浣妍一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并不失望,只是继续问道:“当年,是谁将我送来水明泽的?” 感觉尘永有些微的慌乱,苍老的手掌倏地握紧,浣妍抬头,定定地对上他略带躲闪的目光。 尘永又是一声叹息,似十分无奈,又十分挣扎,最后索性闭上眼睛,不与浣妍对视。 “永伯?”浣妍轻轻摇一摇尘永的手臂,直到他又重新睁眼,神色凝重,眼神略有迟疑,但最后仍是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回答。 “漓戈” 一个熟悉的声音扯碎一殿宁静,伴着一阵慌乱奔跑的脚步声,渐渐明亮清新,向寝殿靠近。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大战 敖嫣原本失魂落魄地在烟波殿里到处奔走,却在走进寝殿看见浣妍的一瞬,蓦地停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妍讶然抬头,对上敖嫣又是震惊又是疑惑的眼神。 “你……”敖嫣指着浣妍,难以置信道。 敖嫣发髻凌乱,满面风尘,裙裾似被利器划破,浣妍站起身,不明所以,敖嫣为何突然出现在此? 震惊转为悲楚,敖嫣懊丧道:“天呐,我们都被骗了,被骗了,真正的姰远天姬在这里啊!” 浣妍忽然想起那日落星殿里一张变幻莫测的脸,时而是她的相貌,时而又是沈梨香的。 心头发紧,当初就那样被漓戈救走,她还来不及去当众揭穿沈梨香,及至受伤昏迷后苏醒,她竟也将这件伤心事不由自主地抛之脑后了。 正在懊悔间,敖嫣已经奔至她眼前,一张总是笑呵呵的脸,如今却硬生生落下泪来。 浣妍大惊,急忙抬袖为敖嫣拭去泪水,就听敖嫣断断续续地说来。 原来自敖嫣那日在落星殿门口大闹过后,月宫就越加增加了守卫,寻常人莫说落星殿,就连月宫大门都不能轻易靠近。 帝后对众人的解释是,仙冥两界联姻在即,为免天姬遭遇不测,需得仔细保护,断不能再次出现千年前无故失踪之憾事。 仙人们听了此种说法,大多都深信不疑,敖嫣却是纳闷,为何她连自己也不见? 其实敖嫣那日去落星殿大闹,原本不过是为了劝解她不与冥界联姻,不该就随意葬送自己一生幸福,却怎样反倒被拒之门外,这更是让她心存怀疑。 之后,敖嫣原打算寻辰远求证此事,却发现辰远不知何时失了踪迹,不在落星殿,不在紫竹林,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及至她寻到了帝后处,亦是一无所获,只说天姬如今身负重任,已再不能如从前般与人到处玩乐。 而其他仙人们大多了解敖嫣公主的骄矜脾气,只知她喜欢生事,皆以为她的疑惑不过是无事生非,仙冥两界联姻乃是天大的喜事,她不该有所阻拦和质疑。 随后,帝后便招来了东海龙王,将敖嫣带回了东海拘着,以防她再胡闹生事。 就这样,敖嫣被看守了几日后,仍是趁着守卫松懈之时,从东海逃了出来,却得知两界联姻忽然提前,天庭里正热热闹闹地进行着联姻大典。 等敖嫣马不停蹄地赶到天庭时,终究晚了一步,大劫已然发生。 就在婚礼进行的最后一项,冥王牵着天姬之手,行至天后面前,按照例行安排,天后以珲砡金簪为天姬绾发之时,原本低头的天姬猛然抬头,撞到毫无防备的天后,伸手夺过珲砡簪。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天姬已随冥王飞出凌霄殿,以珲砡金簪刺穿各处天门结界,随同冥王迎亲的一众阴兵立时褪去喜服,身着铠甲自结界破穿处涌进。 原本其乐融融,宾客尽欢的联姻喜宴,转眼就成战场,一些仙人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碗筷,就匆忙应战,整个凌霄殿绵延至瑶池的宴席,顿时一片混乱厮杀。 好在冥王所带阴兵并不算多,帝后又迅速招来了天庭各处巡守的天兵,很快仙人们便控制了局面,只是冥王和天姬不知所踪。 就在众人将将松一口气的时候,有界崖上传来云莫即将攻上的消息。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冥王此次联姻原是在为云莫打头阵,迫使天庭调足兵力到凌霄殿,那么,云莫攻上有界崖有如无人之境。 原来冥王和云莫早已连成一气,联姻根本是一场阴谋,只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天姬是仙界之人,是帝后的女儿,为何要背叛仙界,助纣为虐? 将整个联姻之事回想一遍,众人发现天姬始终是关键的一环,冥王此计能够成功,皆是因为天姬的步步配合。 众人都对这一事实震惊不已,而眼下天姬的不知所踪,更让众人确信天姬已经背叛仙界,顿时众人气怒非常,帝后几日来脸色铁青,碍于众仙人的口诛笔伐,只无奈承诺,待查明真相,若果真天姬背叛仙界,必定依律严惩,绝不包庇姑息。 而就在天庭为处置天姬一事争论不休之时,云莫的进攻已经悄悄开始,有界崖很快失守,不过两日的光景,云莫已经坐在有界崖边的佳栖亭内悠然弹着琴,琴声婉转动听,却杀人于无形,多半仙人的护身结界被琴声轻易穿透,无处藏身,只能仓惶出战。 于是,平静了一千多年的有界崖再一次成为战场,仙魔混战,彼此间奋力厮杀,各自大展修为,劈石断壁,损毁无数,原本风光无限的有界崖,短短几日内便如荒原废墟。 而因为此次联姻喜宴,原本一些修为低浅的散仙也受邀到了天庭,不想遭逢此劫,但因仙人使命在身,亦留下来与其他仙友共同抗敌,奈何受限与自身修为,许多仙人热血应战,却很快战死,受伤者更是普遍之数。 一时之间,天庭内外伤者随处可见,帝后感念体恤,特将凌霄殿辟为众仙家养伤修炼之所,并调拨大批仙草灵丹,随时候用,一切安排也算井然有序。 奈何,终究人满为患,且魔界风头正盛,以右执事鹰擎为代表的魔界战将骁勇善战,久未作战的仙界因为大殿下铮远未归,二殿下辰远不知所踪,一时间无将能挡,逐渐势弱,即便奋力抵抗,亦非长久之计。 这时,众人方才想起火神煜珩,只是待到寻到重火殿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火神煜珩不知何时,已趁乱逃离了天庭。 危难之际,仙人们忽然回过味儿来,冥王从构陷火神煜珩之罪时,便已开始布局,离间了火神火神与仙界的关系,放到如今的情形,便是离间了妖界和仙界的关系,令自廉仓妖王以来一直保持中立的妖界也和魔界一般与仙界为敌。 好深的心思,好狠的心思! 众仙人只叹,冥王此等行径,可恨之处,丝毫不亚于云莫。 帝后一番思虑过后,决定前往有界崖亲会云莫,据说当日众多仙人在距离有界崖不远处观看两界之主的会面,没有人看见他们交手,也没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只是过了半日光景,云莫继续悠然抚琴,天帝则面色凝重地步出佳栖亭,未与众人多言一句,就孤身回了凌岫殿。 而那一日,云莫并非组织进攻,只是抚琴过后,一人神色怔忡地再佳栖亭内枯坐到天黑,才被其右执事劝说回归魔界。 翌日,天还未明,魔界进攻天庭以来的最大攻势汹涌而来,原本存着侥幸,以为天帝与云莫会面后将有短暂休战的仙人们毫无防备,一时方寸大乱。 关键时刻,天帝带领众人应战,帝后与凌霄殿内照顾伤患,经过一场恶战,天帝打败魔界鹰擎,魔界暂时停止了进攻,只在有界崖处休整。 而就在这个空当,敖嫣才终于得以从天庭逃出,赶往水明泽向漓戈求助,无论如何,仙界此番浩劫,除了守护水之心的水神漓戈,她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抵挡得了云莫。 第二百一十三章 金簪 烟波殿里夜风来袭,殿外皓月当空,却掩不住黯淡之色。[.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妍仰头望着明月,不敢想象那片宁静之地,此刻是怎样的凄然光景。 敖嫣将事情经过大致说完后,三人陷入沉默,半晌过后,尘永重重一声叹息,将整座大殿的气氛又沉了一分。 浣妍伸手抚过敖嫣的鬓角,看她因为参与作战而弄乱的鬓发和衣衫,忽然找到了多日来心底盘绕不散的不安源头。 她好像一直有这样不好的预感,虽然从月宫逃回后身心惧损,一直有心无力,但她却知道,心底一直隐隐有一个决定,待她痊愈,她一定要返回天庭,揭穿沈梨香的假面目,揭穿冥王的阴谋。 这多天来,她虽过得悠闲惬意,甚至生出了与漓戈相伴水明泽,永世不再分离的想法,可是,她却从来都只希望这一愿景,是在她了结了仙界之事后再去实现,如果,她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她一直没有忘记联姻喜宴的日期,她以为,只要赶在喜宴举行之前赶回,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一定来得及阻止这一场浩劫。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联姻喜宴会被提前,在她还未痊愈的时候,这场浩劫就已将开始。 一切终究是晚了,方才听着敖嫣的一番述说,只觉心一分一分的沉下去,冰冷彻骨地寒意和痛彻肺腑的悔意将她一遍遍地凌迟着。 事情到了这番田地,有些她终究要去面对了,有些结局,或许她已经无从选择。 月上中天,尘永近来每到这一时分,神智便要恍惚,时常毫无知觉地又陷入昏睡,眼下,却因着这一突然的消息,勉力睁着眼,神色却已倦怠至极,像是耗尽了所有元气。 浣妍心上涌起酸涩,伸手自袖中摸了摸后,点燃了尘永床头的香炉。 舒梦香,果然是极好的东西,原本强打精神的尘永,不过片刻,就沉沉入睡。 浣妍略略安下心,不禁庆幸自己一直留着些初回天庭时未能用完的舒梦香。 敖嫣对她的意图心领神会,在她趁着尘永不备时做下的这件事,并非揭穿,只是配合着直到尘永入睡,才随浣妍走出寝殿。 “我竟不知,原来你的容貌……”敖嫣说到一半,自知失言,急忙停住,一脸歉然。 浣妍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平静问道:“你来之前…天庭…境况如何?” 敖嫣听出浣妍嗓音的喑哑,面上露出难过痛惜之色,将浣妍瞧了一时半刻后,扑上浣妍肩头,嗓音闷闷道:“姰远,我的好姐妹,你怎生成了这番模样,到底是何人将你害成这样?快告诉我,我定不饶他!” 浣妍心头一震,感动非常,顺势也伏在敖嫣肩上,忍不住眼眶泛起潮意,“谢谢你,敖嫣,谢谢你这样真心待我。” 敖嫣抬起头,含泪笑开,嗔道:“都说了你是我的好姐妹,我合该真心相待,何来感谢一说,你倒是想与我生分了么?” 浣妍被敖嫣这一嗔逗笑,抬手擦了眼泪,却仍抵不住心头涌动的暖意,忍不住暗暗道,这个姑娘,我以后要对她很好很好。 两人寒暄一阵后,决定一起下山寻找漓戈,一路上,敖嫣简单说了下天庭的情形。 眼下,天庭与魔界并未交战,皆在休整,仙界一方却也不敢松懈,皆知大战随时可再爆发,由此可见仙界已然处于被动之势。 而这被动之势的关键在于,那日喜宴上被假天姬夺走的珲砡金簪,如今成为魔界进攻仙界的利器。 只因,这珲砡金簪乃是历经一千年炼就打造,其自身具备的强大力量是极少数可与神器相比肩的仙器,甚至一度被认为是可替代神器的绝佳法器。 它原本是龙族圣物,天帝昊商最为龙族族长继承了这一珲砡金簪,后来为联姻凤族,便以此金簪为聘礼,献于凤族,凤芜成为天后之时,便将这珲砡金簪戴在了凤冠之上。 自此,珲砡金簪便由天后掌管。 而此金簪最为主要的力量在于几乎可以破除所有结界,迄今为止,除了那块传说中的上古神尊遗留的紫玉所下的封印结界外,珲砡金簪几乎攻无不克。 故而,天后一直谨慎保管珲砡金簪,只因天门各处的结界虽然强大,却依然抵抗不了珲砡金簪的威力,若金簪落入他人手中,天庭便岌岌可危,犹如一处没有围墙的院落,谁都可以轻易进入。 而冥王想必也知晓这一点,才会利用喜宴上天后为天姬盘发这一过程,夺取金簪,一举破坏天门结界,以便阴兵顺利进入天庭。 而自从天门结界被破后,仙界一时无法迅速重新建立强大如从前的结界,而珲砡金簪似乎已落入魔界手中,以致仙人们拼尽全力,勉强建成的结界,短短时间内又被攻破,几番折腾下来,仙人们元气耗损巨大,索性不再修补结界。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一日没有夺回珲砡金簪,他们做出再多结界,都不过是白白浪费修为和元气罢了。 故而,眼下,众人最为迫切的事情,便是夺回珲砡金簪,这样他们才能集中全力搭建结界,以暂时抵挡魔界的进攻,得以有些喘息的机会,让众人休养完备后,再与魔界大战一场。 当然,珲砡金簪是否真的落入魔界手中,众人也不敢断定,毕竟那日是天姬夺去了金簪,若是天姬与冥王勾结,这金簪必会归于冥王之手,而这样一个法力强大的仙器,冥王未必愿意拱手让与魔界。 只是,连日来,结界接连被迫,仙人们不免往云莫已得金簪的方向揣测,猜来猜去,众人却只能无奈承认,天姬才是寻找金簪的唯一线索,后来,众人又不知不觉地将这一猜测过程,演化成对天姬的愤怒和痛恨,声讨之声充斥了整个天庭。 帝后对仙人们的这一番指责亦是无可奈何,只能派出些法术稍强的仙君,躲过魔界封锁,四处寻找天姬。 敖嫣便是在这些仙君的帮助下,才逃出了天庭,却并未告知他人,她要前往水明泽,浣妍不禁感谢她的谨慎。 转眼,两人一路说着话,就已到了於歧山山脚下,敖嫣还在心急地赶往汶疏居寻找漓戈,却发现一直并肩行走着的浣妍停住了脚步。 敖嫣不禁疑惑转身看向浣妍,却听浣妍语带笑意道:“敖嫣,我忽然想起,永伯交代我一件事还未做完,我还要回烟波殿一趟,你先去寻漓戈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冥界 看到敖嫣转身离去的背影,浣妍耳边好像还回荡着她之前的叮咛嘱咐,不禁心头一暖。 说要折回於歧山,敖嫣不是没有怀疑的,但漓戈始终是她的软肋,浣妍深谙这一点。 在下山路上,敖嫣告诉她,原本她来水明泽时,先去了汶疏居和涟绮居,却发现两处别院中皆没有人,便想着众人可能都在烟波殿中,不想烟波殿亦不见漓戈踪影。 浣妍记得来时漓戈追着洌溪进了汶疏居,想必之后两人又一同外出了吧,只是,这个时候,他们两人要去何处? 这些问题已容不得她细想,为了支走敖嫣,浣妍只得劝说敖嫣,此刻漓戈已回了汶疏居,这才让这位公主将信将疑地奔往汶疏居。 瞧着背影已经远去,浣妍松下一口气,转身将整座巍峨青山久久望着,像是以后再也不能这样望着一般眷恋不舍。 终于,还是咬牙收回了目光,踏地而起。 水明泽的模样在她脚下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浣妍终于不忍再看,抬起头时,眼神中已多了几分坚毅和决绝。 从来都是被其他人守护着,如今她也想尽力地守护一下他人。 之前一路上听敖嫣说起珲砡金簪之事,仙人们皆以为如今天庭上的结界总是轻易被攻破,是因为珲砡金簪到了魔界手中的缘故,可其实,这真正缘由,浣妍心下却是一清二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珲砡金簪的确是法力无边的仙器,但终究只是仙器,殊不知,这世上除了它,还有一样破除结界更加高强的神器,浣妍却是知道,便是原属于她的紫玉钗。 一步错步步错,她原以为那紫玉钗与云莫交易的恶果,最可怕的便是被他破出了封印,却想不到还有更可怕的,他竟然拿它来对付仙人合力设下的结界,而仙人们却不知当年花神将上古紫玉分割三体之事,便更是不能知晓这世上还有这支堪称神器的紫玉钗,于是,便以为那珲砡金簪已落入云莫手中。 可是,也正如仙人们的疑惑,这珲砡金簪如此珍贵,冥王一旦得到,又怎会舍得拱手让人,所以浣妍料定,那珲砡金簪定是还在冥王手中。 而要找到珲砡金簪,便要先找到沈梨香。 不论如何,如今,仙界苦于寻回被夺的珲砡金簪,那么她便愿尽力助仙界寻回,当是尽一些天姬责任也好,当是弥补自己的过失也好,她只盼那金簪能助仙界抵御云莫一些时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而之所以会有此想法,只因她对沈梨香还有那么点点的把握。 沈梨香终是因爱生恨,才会加入冥界,效忠冥王,助纣为虐,其实内心深处里,不过想借助冥九的力量为自己报仇罢了,至于祸乱六界,恐怕她的心肠还未冷硬至此。 她终归是因为对陆沚的执念才会如此,陆沚就是她的心结,她无法原谅陆沚背叛她,爱上害死的女人,现如今,不过凭借这份仇恨的执念,让自己过得不会那么寂寥罢了。 一个人若是有了执念,可以给予他力量,也会让他因执念而为一些事情动摇。 浣妍便想试一试这一可能,她要去找沈梨香,却不能带着漓戈敖嫣,否则只会引起她的戒备和抵触,而此次成与不成,浣妍只能赌上沈梨香对陆沚最后的真情。 ***************** 天空是浓稠的青黑色,愁云惨淡,不见丝毫光亮,到处是阴湿腐臭之气,隐隐约约弥漫着痛苦的呻吟声和凄厉的怪叫声。 路边寸草不生,一片死气,到处是冰冷刺骨的寒意,和黑雾迷蒙里散出的酸败恶臭,喑喑哑哑的叹息声,骨骼筋肉磨蚀的刺耳碎响,让一片死寂中,多出些诡异的响动,让这周围凝滞不动的空气不至那般让人丧失了存在感。 浣妍沿着冥道,第一次来到六界中的最后一界冥界。 冥界与人界相通的地方便是鬼门关,人界之人死后魂魄被阴使拘住后,便要经由这道鬼门关后,才正式进入冥界,走上往生之路。 由于人界魂魄众多,这鬼门关平日里便十分热闹,相对冥界与其他界的通道而言,鬼门关已是最方便进入冥界的通道。 浣妍凭借着自己身上那一点点的修为,隐去身上的生气,化作魂魄模样,终于顺利通过鬼门关处阴兵盘查,进入冥道。 冥道是通过鬼门关后唯一可见的路,宽约两丈有余,两边便是暗黄色的河水,岸边随意飘着三三两两的小船,船头挂着昏黄烛灯,火焰看起来虽然微弱,在这一片黑暗阴郁之地,却也能照亮四周一片地方,远远看去,像是黑暗中唯一亮起的希望之灯。 多数魂魄被阴使拘着登上这些小船,然后泊船离去,船上的灯火渐行渐远,瞧着像是黑暗里唯一亮起的希望之灯,在呼呼吹过的阴风中依然顽强亮着,浣妍却知道,乘坐这些船只离开的魂魄皆是在世时作恶多端,一身罪孽,需要前去受刑的魂魄,那明亮如鬼火的灯,却是要将他们领入一片痛苦的深渊。 而少数的一些魂魄便是与她一样,经由这条并不宽敞的冥道继续前进,这些魂魄生前多是一生为善,或者修行之人,其中不乏一些修仙之人,他们可免去刑罚,直接轮回往生。 而拘着这些魂魄的阴使显然也更加温和些,虽然皆是板着脸,但并不似带领那些作恶魂魄的阴使那般凶神恶煞,动辄打骂。 浣妍不禁感慨,冥界这里的景色虽不为人所喜,可是在这一点上,似乎秉持着公道,令人敬服。 因为自己之前是随意混入了一支队伍,不想幸运地走上了冥道,浣妍不禁暗自庆幸,却不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往哪里。 冥王究竟在哪里?无论如何,沈梨香现在是冥王的夫人,她一定在冥界,自己随意乱闯,不如随着这支往生魂魄的队伍,再见机行事。 一路上一些魂魄在相互交谈,而领队的阴使,很快发现了浣妍似乎并不属于这支队伍,终于在队伍行进了半个时辰后,停了下来。 浣妍有些心虚地躲在一只魂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那阴使正眸色阴冷地向她走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烟儿 感觉到来者不善,浣妍不自觉退后几步,所幸刚刚行进了不久,此刻扭头自鬼门关逃出还有几分把握。 可是,才一转头,浣妍就发现,来时进入的那道黑色大门早已不见踪影,背后只是一片浓黑的石壁,上面凹凸起伏地尖利嶙石,块块都像是张牙舞爪的猛兽牙齿,正伺机等待着猎物扑来,穿心而死。 那道门就这样仿佛没有存在过一般,可在进来时候,它明明就那样一直敞开着。 这只能说明,进来之前和进来之后的人所看到的景象是完全不同的,这也说明,一旦进入鬼门关的人,基本已无可能再回头。 浣妍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手心隐隐开始冒出冷汗,那正迎面走来的阴使,黑着脸,模糊一片,叫人看不清五官模样,身上穿着散发着酸腐恶臭的黑袍子,手里是叮当作响的铁链,托在地上,一路走来,发出一串毛骨悚然的摩擦声,激得人一阵冷战,脊背上越发冷汗涔涔。 那阴使脚步忽然一滞,左右扭了扭头,似在循着什么味道,口中低哑道:“嗯?这是汗的味道!如何会有生气?!” 浣妍大惊,自己惊恐下的冷汗暴露了她的方才隐藏起来的生气,果然便叫着阴使觉察到了。 “你是谁?!”一声严厉而惊怒地呵斥,浣妍甚至可以感觉到自阴使口中喷发出来的阵阵寒气,利剑一样像她飞来,连带着一旁的其他魂魄,随之飘散混乱起来,原本躲在一只魂魄后面的浣妍迅速被显露了身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阴使加快了步子,铁链铮铮作响,吓得魂魄们纷纷躲避,但凡有被那铁链擦过的,皆冒起丝丝黑烟,随之痛苦地嗷叫。 浣妍知道这是断魂链,冥界用来拘押从人界收来的魂魄,魂魄们若乖觉听话,顺从而走,那么这些铁链松紧适宜地将他们串联一起结成十人左右的队伍,但若是有哪些魂魄想要挣扎逃脱,那么这铁链便无情收紧摩擦,所过之处,魂魄受到摩擦腐蚀,便会有所毁损,往生转世之后,便成为先天不足之人,或是残疾,或是痴呆。 故而,那些生前作恶的魂魄们被暴戾的阴使们动辄打骂后,往生后便多数成了残疾,正是应了前世作恶,报应后世。 眼下,浣妍身边这些纯善魂魄,原本可全身往生,却忽然遭此变故,无端被断魂链划破,纷纷怨声载道地看着浣妍。 于是,浣妍避无可避,只能看着阴使一步步地逼近眼前。 “羯厉阴使,许久不见,近来可是少见您亲自拘魂呢!” 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柔柔响起,在这阴暗死寂的地方,显得突兀而奇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只差三步的距离,浣妍一颗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却见那阴使闻言停住了脚步,那女子的声音像是一个魔咒,他随着声音,缓缓转过身。 浣妍十分好奇,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究竟是谁,真是来得巧来得妙。 “前些日子随冥王殿下去了天庭办差,故而将拘魂之事暂且转交了其他阴使一些时日。” 这句话虽依然是低哑的嗓音,音调里却明显多出几分温和与亲切。 浣妍原本想要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却被羯厉挡住,只能无奈地听着他们对话,却听着听着,忽然觉得那女子的声音十分耳熟,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得抓不住。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浣妍只听得到那女子说道:“羯厉阴使莫要见怪,那位姑娘是我邀来的客人,初次造访冥界,许多规矩不太清楚,我又没思虑周详,都怪我没一早出来接她,不然她也不会糊里糊涂地就混进了死魂的队伍里来。” “你的客人?”羯厉阴使略作犹豫地疑惑道。 “怎么?羯厉阴使不信我么?”那女子佯装撒娇地嗔道。 “呵呵,怎么会,既然你亲自开口,亲自前来,那便不会错了,此事我不再追究,那姑娘可随你去了。”羯厉阴使急忙笑着解释道。 “那多谢羯厉阴使包涵了!” 女子声音柔婉,像能化出一道蜜泉来,让听见的人都不禁心旌摇曳,那羯厉阴使亦不例外,弓了弓身子,便让开了道。 女子向他略作拜礼后,便挺直了身子,颇有仪态地向浣妍走来。 于是,浣妍这才看清女子的模样,不禁呆住。 羯厉阴使已继续带着死魂的队伍沿着冥道继续前进,浣妍却对着眼前的这位女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实在太震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遇见烟儿。 脑海里闪过许多往事,浣妍想起梁城集市上那个气喘吁吁跑回来,就为了帮她家小姐送一锭金子,想起她交了金子匆匆告别时脸上稚嫩纯真的笑容,想起她为了她家小姐苦苦哀求的悲伤表情,想起她最后出现在王宫的脸,妆容华美,登上皇妃之位,内里的魂魄却为了程凤迭而沉睡…… 浣妍静静看着眼前这个身穿黑纱,身子窈窕纤细,妆容妩媚妖冶的女子,五官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神态气质却已相去甚远,更重要的是,她如今是一只魅。 浣妍清楚记得,后来程凤迭的魂魄已从烟儿体内剔出,那么烟儿应该会继续活下去,不管之后的结局如何,她该和其他许多凡人一般,生老病死,然后轮回转世,又怎会变成了一只魅。 浣妍大大的疑惑,大大的不解。 时隔日久,再次相见,烟儿及时为她解了围,浣妍已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感受。 “浣妍姑娘……”最终还是烟儿先开了口。 “烟儿……你怎么会……”浣妍上前一步抓住烟儿的手,却空落落地只抓住了空气。 浣妍这才意识到,烟儿是一只魅,如同沈梨香一样,是没有实体可触碰的,除非被她主动触碰。 烟儿目光闪了闪,面色亦是动容,口中却却是急道:“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再耽搁怕要被其他人发现,你且先随我离开这里。” 说完,烟儿伸手拉住了浣妍,转头奔跑起来,浣妍这才握住了烟儿冰冷地近乎刺骨的手,心下五味杂陈。 一路奔跑,回头看时,果然看见不远处已有一只新的死魂队伍由一位阴使领着进了鬼门关,所有死魂进来后,那鬼门关随即消失不见。 远远瞥见那领队的阴使似乎正朝着她看来,浣妍立即扭过头,随着烟儿埋头奔跑。 第二百一十六章 止步 道两旁忽然开满了花,火红一片,像在路旁铺起了火焰织成的地毯,在黑暗压抑的环境里,看得令人炫目。(.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那花花瓣细长,像一根根柔软的细针,纤柔开散,飘在花茎的顶端,花茎上不见一片叶子,衬托得顶端的花朵像一团团被打散抽丝的云霞,这是一种水明泽上没有的花。 可是,浣妍却曾听漓戈提起过,它叫曼珠沙华,相传曼珠原是西方佛祖手中的一颗念珠,天长日久灵气积聚成形,私逃梵境后,遇见一位名叫沙华的叶妖,两人一见倾心,为与沙华作伴,曼珠化身花妖,与沙华连体共生,日夜厮守,长成六界最为美丽妖艳的花。 奈何,好景不长,两人私情终不为佛祖所容,被罚以诅咒,世世轮回却不能相守,或是忘记彼此,或是不能相遇,或是反目成仇,或是孽缘难容于世。 那花随之被佛祖移植到了冥界忘川旁,大片地繁衍生长,却叶生之时不开花,花开之时不见叶,花叶之间始终不能相见,生生错过。 而到二人每一世轮回往生,路过忘川之时,那弥漫着的馥郁花香又唤起两人前世记忆里原本惊天动地的山盟海誓,可惜为时已晚,只能带着无奈痛悔走向忘川,洗去记忆,继续在下一个轮回里错过彼此。 故而,这花被叫做曼珠沙华,算作人们对这两人的哀叹纪念。 浣妍记得当时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很是感慨唏嘘了一阵,只叹这佛祖的惩罚果然够狠辣,生生世世错过,永不得见,对于一对深爱的人,这是怎样痛苦无奈的诅咒。 眼前,曼珠沙华妖冶地从浣妍所奔行的路上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而那尽头,神秘诡测,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等着她一头撞入,又像是一处悬崖,等你奔跑得来不及停住脚步的时候,忍不住跌落下去,万劫不复。 浣妍停下脚步。 一路上,烟儿边跑边与她说了些话,说那羯厉阴使与她交好,对她颇为有意,故而她之前才能顺利将她带走,若是换做了别的阴使,怕是难办。 烟儿还说,当初灵魂被唤醒,告别了她和煜珩赶去城门去见阿越的时候,阿越已经出了城去往了边关。 于是,她在王宫里等啊等啊,直到几个月后,边关传来阿越战死的消息,她发疯了一样抓着那传信的士兵,一遍遍地问,却只能知道,阿越将军当时是必胜之势,击得敌人丢盔弃甲地逃窜,他原本可以收兵,却不顾劝阻不要命一般死死地追击着敌军,一直追到了沙漠,敌军消失不见,他却来不及躲过忽然爆发的流沙袭击,于是,茫茫沙漠里,战功卓著的黎越将军连尸骨也未曾留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直到那传信的士兵惊恐连连地从她手中挣脱开来,悄悄离开的时候,烟儿还不能相信那样一个魁梧健壮的将军,就这样轻易地被流沙吞去了性命,她不能相信阿越已经死了,她只认定一点,没有看到尸首,那么就不能认为他死了,直到她忧伤过度,心力交瘁而死的时候,她依然坚信,阿越还活着,他在大漠等着她,等着与她从此自由地相守。 于是,她借着魂魄内所残留的神兽元丹的灵气,修炼成魅,成功躲过阴使追捕,终日流连大漠,寻找着阿越的踪影,直到许多年后,遇见了路过大漠的羯厉阴使。 虽然她心里一早知道阿越或许真的早已死去,但是当羯厉阴使将这一事实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时,她终于无可逃避地心灰意冷,她最害怕的问题终于来了。 如果阿越已死,他作为凡人必是早已轮回转世,那么她还要去哪里找他? 以前她可以不顾一切,自欺欺人地守着大漠寻找,那么今后她要去哪里找?无处可寻的的话,她可以坚持的信念还有什么? 羯厉阴使最后告诉她,她可以去冥界,守在忘川旁,终有一日可以等到轮回往事的阿越从她身旁经过。 于是,自那以后,她就来到了冥界,经羯厉阴使的引荐,被冥王安排在忘川旁司职,负责记录过往魂魄的选择。 因为所有魂魄进入轮回道之前,要过一座奈何桥,桥下便是忘川河,过了桥,饮下孟婆盛好的一碗忘川水,才可顺利进入轮回道投胎转世。 但是,总有些魂魄心怀执念,不愿忘记前尘,便可选择跳入忘川河,经忘川河水千年涤荡冲刷腐蚀后,若还能不改初衷,魂魄犹存,便可不饮忘川水,带着记忆轮回。 而烟儿就负责将这些魂魄的名字记下,在每个魂魄的千年之期到来时候,将他们从河中捞出,送他们往生。 可是,大多时候,她唤那些到期魂魄的名字时候,已经再听不到回应。 忘川之水,不是每个魂魄都有能耐忍受千年,一千年的痛苦,一千年寂寞地忍耐,没有强大的意志为力量,最后只能灰飞烟灭。 于是,她闲暇时候,常常望着忘川河水发呆,不敢试想,如果是她自己,会不会也选择跳入忘川河中,只为来世记得阿越,早早地与他相遇。 烟儿将这些话讲完的时候,依然是平淡的语调,看见浣妍停下了脚步,只是轻声叹息,神色迷惘地感叹,这么多年过去,她从未见过阿越的魂魄经过,曾经一度以为阿越是跳入了忘川,没有进入轮回,却并没有在过往的名册里寻见他的名字。 于是,只能继续等待,一直失望着,又忍不住期待着,所有激烈情感都慢慢麻木。 浣妍望着路旁开得热烈的曼珠沙华,亦是淡淡开口道:“你带我跑了这么许久,也该让冥王现身了。” 烟儿一惊,忍不住缩回了握着浣妍的手。 浣妍隔着面纱微笑,静静看着烟儿如同从前见过那般胆怯内疚的慌乱表情,心底反倒有些欣慰,烟儿终究还是原来的烟儿。 之前浣妍虽然惊喜在冥界与故人相遇,且替自己解了围,心底却也没忘了自己容貌已毁,戴着面纱,烟儿与她许久未见,又怎会一眼认出是她? 唯一的答案只能是她受人所派,特来接应她。 只是,指派她的人是谁,浣妍还不能确定是否是冥王,只能故意作此一问。 “浣妍姑娘,对不起……” 许久,烟儿低头说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博弈 “烟儿,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浣妍忍着喉咙的刺痛,平静质问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妍姑娘,对不起,我……我……”烟儿一脸歉疚,欲言又止。 “呵呵,天姬何苦为难你的故人呢?” 一声朗笑传来,浣妍转身,瞧见一人立在不远处的路中央,黑衣黑冠黑发,只露出苍白尖利的下巴,此时正笑得开怀,浣妍却只觉毛骨悚然。 冥九一步步地走来,一边说道:“既然天姬要本王现身,而本王心情尚好,那便现一现身吧!” “你究竟想要如何?”浣妍不客气道,语调冰冷。 “不过是想邀天姬前往本王的幽冥洞府坐一坐,叙叙旧罢了。”冥九整了整衣袖,悠然道。 “你还想使什么诡计?”浣妍愤然道。 冥王轻笑一声,语带无辜道:“这又从何说起?天姬擅自闯进我冥界,冥九自是以为天姬挂念本王,想要与本王一番畅谈,不然天姬所为何来呢?” “明知故问!”浣妍气怒道。 冥王耸耸肩,表示茫然。 浣妍强忍心中怒气,冷冷道:“你让沈梨香冒充我之事,我不与你计较,只要你现在交出珲砡金簪。” “呵呵,呵呵,好笑好笑,许多年没有见到与本王谈条件的人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冥九像是发现了一件极为好笑的事情,一双下巴笑得震颤。 “我能与你谈条件,自是有谈条件的把握。”浣妍淡淡道。 “哦?”冥九止住笑,随即轻蔑道:“本王倒不知你这一无是处,法术全无,如今又毁了容貌的天姬能有什么把握,反而本王担心,天姬进了我这冥界,就不好出去了呢!你说我有天姬在手,要挟仙界,会不会更有筹码一些呢?” 浣妍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回道:“如今冥界虽然力量不容小觑,但也终究不成气候,故而还是仰仗着魔界才敢如此猖狂,既如此,想必冥王还没有胆量拘押魔尊想要得到的人吧?” 冥九失笑,浣妍继续道:“我想冥王还不太清楚,魔界新任魔尊云莫,与我相交不浅,他能破出封印,亦是有我助力,故而他一心想要将我收入座下,只因我还拥有一件他十分想要得到的东西,既然大家同是助力魔尊,冥王最好还是不要与我为难比较好。” 说完这番话,浣妍拢在袖中的手因为心虚濡湿一片,眼下,她没有任何筹码,能对冥王有所威慑的,也只有云莫,故而编出这样的谎话来,至于冥九会不会相信,浣妍并无多少把握,只能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与诚恳,心里却是清楚知道,云莫想要从她手里的得到的祁阑箜篌,根本也是个假的。 冥九原地站着,以手支颐,良久后微微笑开,“原来天姬本就投靠了魔尊,我命夫人假冒天姬倒是歪打正着了,天姬倒是让本王大开了眼界。” “那么,如今我替魔尊讨要珲砡金簪,冥王又是否肯割爱呢?”浣妍笑道。 冥九敛住笑,浣妍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感觉一双寒冷的视线瞄向她,意味深长地将她来回打量着。 “怎么,冥王不肯么?”冥九一直没有回话,浣妍提高了音调颇有底气地质问道。 气氛顿时凝滞地肃杀起来,浣妍可以感觉冥九因为这一句颇带不敬的话,神色愈加阴冷危险起来。 浣妍知道她就是要这样激起冥九的愤怒,就是要让他感觉到她十足的底气,才能让多疑的他更加确信她与云莫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一场博弈,注定要兵行险招。 感觉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冥王才淡笑一声道:“现在倒不是本王愿否,那珲砡金簪如今在本王夫人手中,这要怪本王,将韵漪宠得越发骄纵了,自得了那金簪,就爱不释手,本王也无可奈何,只能赏与她了。眼下,天姬若是执意要取那金簪,还需与韵漪商量才是。” 浣妍暗暗松下一口气,淡定回道:“那便带我去见韵漪夫人。” “烟儿,天姬既如此吩咐,还不快带天姬去见韵漪夫人!”冥九对着烟儿吩咐道。 烟儿立即应声答应,恭敬道:“请天姬随我来。” 浣妍看着烟儿惶恐的表情,不禁有些心疼,原来她在冥界也过得不好,终日要诚惶诚恐地忍受这个喜怒无常的冥王摆布使唤。 忍不住恨恨看向冥九,却发现冥九已经没了踪影,寂静的大道上只剩她和烟儿两个相顾无言地站着。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一前一后的行走,浣妍看着从脚旁穿梭而过的曼珠沙华,血红的颜色,像极了心上的血泪,无端地让人压抑难受。 “浣妍姑娘,冥王答应我,如果我能将你带到幽冥洞府,他就告诉我阿越在哪里,所以,我才……可是……他说过不会伤你性命……” 浣妍听见烟儿忽然开口期期艾艾道,只是却仍是在前带路,不知道是否因为心虚内疚而不敢回头看她。 浣妍不想打破两人之间这短暂的微妙节奏,脚步也不停,只是问道:“烟儿,这么多年,你没有遇到阿越的魂魄轮回,也没有在忘川河里找到他,那么你是否想过另一种可能?” 烟儿身形一僵,讷讷转过头,茫然道:“另一种可能?” 浣妍叹一口气道:“还有一种可能,阿越已不在人道轮回。” 烟儿神情一震,如梦初醒,口中缓缓道:“你是说,他有可能已不是凡人?” 浣妍点头,“没错,他有可能和你一样死后成了魅,也有可能在哪一世修了仙,或成了妖,已非凡胎,那么便不再参与人道轮回,故而,你在冥界从来没有遇见他。” 烟儿不禁一呆,喃喃道:“是啊,是啊,我怎么从未想过,羯厉阴使总是让我在冥界等,却从来不告诉我,阿越有可能早已不在人道轮回。” 浣妍从之前的情形已经隐约猜到,那羯厉阴使似乎对烟儿有意,他为了留烟儿在冥界,给她编出这样虚幻的希望也在情理之中了。 看着烟儿颤抖着双肩,却无法流出泪水的模样,浣妍忍不住心头一阵酸涩,原以为将程凤迭的魂魄剔出,便可成全了烟儿和阿越,却不想他们两人依然这样阴差阳错地错失了彼此。 回想一路走来遇到的有情人,竟没有一对获得圆满,就连自己也…… 不,了结了此次天庭浩劫,她会回水明泽,在往后的岁月里与漓戈长久地相伴,或许,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圆满。 烟儿一路失魂落魄地带着路,浣妍却知道,烟儿的心思早已不在此,或许,这之后,她会想方设法地离开冥界,天涯海角,穿越六界,她也要寻到阿越。 经过忘川的时候,浣妍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问道:“烟儿,你手中的簿册中,可有一个叫陆沚的人正在忘川河里等待千年之期?”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说服 一座琉璃瓦为顶的宫殿,四围是高耸的红墙,殿门外院中,一株梨树开得正好,满树晶莹洁白,被风吹过,纷纷扬扬落下来,像一场冬日落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树下站着一位美人,着一身浅黄色华丽宫装,身姿窈窕纤细,风姿绰约,正抬头仰望一树梨花出神。 这原本该是一幅唯美动人的景色,却因为头顶那浓稠阴翳的天空变得矛盾而诡异,这样唯美与阴森的强烈反差,让人不禁陷入迷惘。 记忆中另一座的宫殿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与眼前这座的模样极为相似,却终究更加明媚些,不像眼前这座,华丽之下,不知是由多少枯骨堆就,死气渗透到每一寸砖瓦里,无不彰显着它属于冥界的身份。 身后烟儿悄声道:“这是冥王按照韵漪夫人的要求所建的一处宫殿,唯韵漪夫人独享,当初韵漪夫人嫁与冥王时,只要了这一件赏赐。” 殿门敞开着,像在随时等待迎接客人。 浣妍踏入院中,轻声道:“沈梨香。” 树下的美人身形略动,却没有回头,只是懒懒道:“这里没有沈梨香,只有韵漪夫人。” 浣妍微笑,继续道:“沈韵漪。” 美人身形一僵,缓缓转过头,眸光闪动,略有迟疑道:“你如何知道这个名字?” 浣妍记得当时人界王宫里,那个叫沁儿的宫女告诉她,梨香夫人初一入宫,就被陆沚赐名梨香夫人,之后无限荣宠,于是,世人只记得这位沈家小姐名唤沈梨香,却无人知道,沈梨香原本闺名沈韵漪。 于是,沈韵漪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闺名,却不知道有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忘记。 “事到如今,你还是怀念你做为梨香夫人的时光。”浣妍走至沈韵漪身前,淡淡说道。 沈韵漪警觉地移开几步,冷冷道:“休要胡说!” “说到底,你只是恨后来有人抢了你的位置,若是你能一直将梨香夫人做下去,你必定不会如此决绝的否认。” 浣妍望着一树梨花,想象沈韵漪在最幸福的时刻,却无辜被人埋入树下,忍受数年与相爱之人分离的痛苦,眼睁睁看着别人夺取原属于自己的一切,这样的事情,换做谁,恐怕都气难平。 “哼,我是恨有人抢了我的位置,但我更恨那个负心人,以前我只当他不知情,却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是那个女人害了我,可是,他还爱上了那个女人,枉我以魅之形在人界陪伴了他十一年!这样一个负心薄幸的人,我庆幸没有将梨香夫人一直做下去。”沈韵漪冷哼一声,漠然道。 “如果我说人间帝王陆沚,真正爱的人是沈韵漪,你相信么?”浣妍微笑道。 “我不知道你今日来到这里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何目的,但你莫以为我还会再相信那个负心人所谓的真心!”沈韵漪一甩衣袖,就要转身离去。 “沈韵漪,他在忘川!” 蓦地停住脚步,沈韵漪沉默片刻,冷声道:“与我何干?” “既如此,这支玉梨簪,我怕是无法替他转交了。” 沈韵漪猛然转身,眨眼间飘至浣妍身前,看见浣妍手中那支镶着八朵羊脂玉雕成的梨花玉簪时,面上一怔,眸中涌起波澜,似有水光闪烁。 “这是我的玉梨簪,是陆沚夫君送与我的定情之物,你从何处得来的?”沈韵漪痴痴望着玉梨簪,喃喃问道。 “我曾又去过一趟人界王宫,那时陆沚苦等三年未能再见你赴约,便去芳华殿中掘了那株老梨树,将你的尸骨小心收起,却未多看那把祖传箜篌一眼,随着你尸骨一同挖出来的,就是这支玉梨簪,当时依然形容憔悴的陆沚收起了尸骨和玉簪后,悔痛万分,之后没有多久就死了。” 浣妍一边说,一边观察者沈韵漪的脸色,看她的表情由最初的冷漠和不屑,随着她的话慢慢变得凄楚,眸中闪过震惊,闪过心痛,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我想,直到你离去,陆沚才终于明白,他心底真正深藏的人是你,你对他十一年的陪伴不是毫无意义的,他这个帝王,一生之中,最失败的莫过于,从来没有将自己的真心明白在一个正确的时间里。”浣妍由衷感慨道。 沈韵漪失神地看着玉梨簪,微微摇着头,轻声道:“不可能,你现在来告诉我这些,一定是有目的的,那个痴情的梨香夫人早已经死了,我是冥王夫人,我不会相信你的。” “是啊,梨香夫人的痴情令我感佩,所以那个宁愿在忘川河中忍受千年痛苦,也不愿来世忘记心中挚爱沈韵漪的陆沚,托我将玉梨簪转交给夫人的时候,我没有半分推脱拒绝,因为我相信,沈韵漪心中一直没有忘了陆沚,只是她不知道陆沚正在忘川河里,日夜望着她。” 沈韵漪怔怔抬头,对上浣妍的眼,想要辨清她这番话里到底有多少真假,却在抬起头的一瞬,两行清泪已垂落腮边。 “如果夫人还不相信,自可以去忘川河里查证,我在来这里之前,见过他,他告诉我,他一直记得,你的闺名原是沈韵漪。” 沈韵漪神色大变,口中喃喃道:“原来他记得,原来他记得!” 猛地抬手,沈韵漪袍袖伸向浣妍握着玉梨簪的手,浣妍早有防备,迅速躲开。 “把玉梨簪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沈韵漪面露凶狠道。 “那么,你也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浣妍从容不迫道。 “呵呵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来此必是为了那珲砡金簪!”沈韵漪冷笑道,口气森冷,精致妆容变得妖冶。 浣妍手心开始冒出薄汗,她不知道陆沚在沈韵漪心里到底还有多少把握,但来时路上还是定下主意,去忘川里寻陆沚。 烟儿当时说,是有一个叫陆沚的人,却不知道是否是她要找的那个陆沚。 所幸,那个陆沚对沈韵漪果然情深意重,自魂魄进入冥界,得知沈韵漪做了冥王夫人以后,便决意跳入忘川河,于是,起码有一千年的时间,他可以陪着沈韵漪在冥界,不时地望见她,已是心满意足。 陆沚将玉梨簪郑重放入她手中后,便要重回忘川河里,纵身跃下之前,他久久地眺望着远方,对着一个他再也触摸不到的女人遥遥温情道:“生前你深情陪我十一载,死后换我为你苦守千年。” 眼下,浣妍一边回忆着陆沚哀伤又决绝的表情,一边重复着他的话:“生前你深情陪我十一载,死后换我为你苦守千年。” 沈韵漪微微怔住,浣妍与她对视,诚恳道:“这是陆沚最后说的话。”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逃离 通体金光闪烁,簪头一颗圆润明珠,再无其他点缀,如此简单质朴式样的金簪,却是六界难得一见的仙器,几乎可破除所有世上所知的结界。[.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妍将珲砡金簪捏在手中,看了许久,依然感觉如在梦中,她虽然尽力一试,想要说服沈韵漪交出珲砡金簪,可心底知道,以陆沚和她的旧情为筹码,她并无多少胜算。 她说完陆沚那句话后,沈韵漪有些怔忡,随即神色回复清明,双眸凝着她,好半天没有回话,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好像早已置身事外。 浣妍尽力让自己保持与沈韵漪冷静对视,直到以为自己这番尝试将告失败的时候,手上倏地一空,玉梨簪脱手飞走,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支金簪又落入手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致她还来不及看清沈韵漪的动作,就发现大殿庭院里的梨树下,只剩她一人,手中握着金簪,不知所措地茫然四顾。 沈韵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也终于在最后决定用这支金簪换回她的玉梨簪,这原是浣妍料想的最好的情形,不想真的实现了,她却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心中有些莫名惴惴。 是这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了么? 走出大殿的时候,烟儿还等在殿门外,见她出来,一脸惊喜地迎上来,语带哽咽道:“浣妍姑娘,你出来了,你出来了,我好担心……” 浣妍不解,却听烟儿解释道:“韵漪夫人脾气不大好,自来了冥界后,对她稍有得罪之人,都没能从这里走出来。” 浣妍有些吃惊,沈韵漪原本那样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却因为心中仇恨难解,就将自己变成这样心狠手辣之人,仇恨,果然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如此疯狂么? “那冥王也未过问么?”浣妍原以为冥王对韵漪夫人的宠爱不过是利益的结盟,沈韵漪对天后的仇恨,对仙界的仇恨,都使他如获利器,如今看来,那宠爱莫不是还有几分真意? “冥王对于韵漪夫人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只极尽所能地纵容着她,对她有求必应,夫人随意处置几个人,更是不足挂齿的小事。”烟儿颇有些不满道。 浣妍叹一口气,她也宁愿冥王对沈韵漪的宠爱是真的,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将沈韵漪心中的仇恨消减些许,她始终相信沈韵漪并非多么狠毒之人,只是一直没有一份踏实真诚的宠爱,让她安心地温婉善良下去,从前陆沚没能给她,但愿冥王可以。 浣妍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跟着烟儿离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到了一处热闹的所在,烟儿说,那是冥界的鬼市。 如同人界妖界一般,冥界也有自己的街市,同样热闹非凡,被烟儿领着,浣妍有些手忙脚乱地在一群鬼魅阴使之间穿梭。 冥界鬼市中做经营的多是魅族,只因它们大多术法低微,其他界中难以栖身,便大多聚集在冥界,又难有官职,故而只能经营些买卖,而街市上来往最多的买主还是各路阴使和还未往生的魂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因冥界没有白昼,故而一路街市上皆点着绿色灯火,在黑暗中瞧着阴森恐怖,却因为氛围热闹喧嚣,将这些恐惧感减少了许多。 浣妍无心游逛街市,却发现一路行走,一众阴使和魂魄见着她后,都不由自主地将她盯着瞧,甚至隐隐有些想要靠近她,烟儿说那是以为她身上散发的仙灵之气所致。 仙灵之气,是冥界最缺乏的东西,每一个将要往生的魂魄都渴望得到一丝仙灵之气,如此便可不必往生,或死而复生,或修炼成魅,或进阶成鬼魄得到些冥界官职。 于是,当一个浑身散发着强烈仙灵之气的她忽然走进街市中,终于引发了鬼市里一些渐渐膨胀开来的骚乱,一波一波地魂魄像嗅到了什么美味食物一般,潮涌般向她飘来,有些忌惮地远远将她围着,不敢靠近,却又舍不得离去。 浣妍不太明白烟儿为何要将她带到鬼市里来,只知道眼下,她需要尽快离去,不然她迟早也被这些如饥似渴的魂魄们生吞活剥。 越来越多的魂魄从鬼市之外的地方汇聚而来,转眼间,浣妍和烟儿已被层层包围,而阴使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纷纷发出信号,招来其他各处阴使迅速来鬼市平息骚乱。 而就在这个当口,已有些魂魄按耐不住扑了过来,烟儿急忙挥袖将其扫开,顿时那些魂魄上冒出黑烟,残破不全,于是他们愈加愤怒,群起而攻之,浣妍左闪右避,却发现烟儿始终将她护在身后,那些魂魄便集中力量攻向烟儿。 魂魄数量之多,街上上一眼望不到边,魂魄力量虽弱,但烟儿亦无法承受他们接连不断地攻击,很快已经自顾不暇。 一声厉喝忽然响起,声音响如洪钟,语调阴狠冷硬,骤然间传遍整个鬼市,满街绿色灯火顿时风雨飘摇般闪烁不定,像要随时熄灭。 有人惊恐大叫:“羯厉阴使来了!” 路上听烟儿说起过,羯厉阴使是冥界中官职仅次于黑白无常的阴使,魅族出身却术法修为颇强,很受冥王器重,因此地位其实与黑白无常相当,以冷酷严谨,雷厉风行著称,冥界中人大多对他颇有忌惮。 浣妍想起来冥界之时,关于那个领队的阴使,她只记得他浑身散发着酸腐死气的黑袍和那条令人毛骨悚人的断魂链,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始终让她无法记得他的相貌,若阴使们皆着与他相同的黑袍,她定然无法认出哪个是羯厉。 因为羯厉的到来,原本汹涌的魂魄有一丝的溃散,烟儿趁机拉起浣妍的手,寻着空当飞快奔跑起来。 身后魂魄跟着奔走起来,浣妍不知道他们是在追她和烟儿,还是在逃窜躲避羯厉,只能跟着烟儿茫然狂奔着,四周黑黢黢的景象飞快地从身边擦过,耳边声音减弱,她们已经出了鬼市。 不知跑了多久,路两旁开始出现大片火红的曼珠沙华,景色变得熟悉,两人又回到了从鬼门关进来时的冥道上。 还有些魂魄仍在锲而不舍地紧追其后,烟儿回头看了一眼,抬手向大道尽头的石壁上用力一劈。 原本怪石嶙峋的石壁忽然一动,怪石紧接着飞速转动汇聚,慢慢变得平整时,石壁“嘭”的一声裂开,黑色烟雾浓烈地从石缝里冒出来,随着黑雾消散,石壁已变成了洞开的两扇门,正是浣妍从人界进来时的样子。 烟儿的动作太快,等浣妍反应过来时,已被烟儿一把推向鬼门口。 “浣妍姑娘,快走,你拿了金簪,冥王便会拿你和金簪一起献给魔尊云莫,不会轻易放了你的!”烟儿大喊道,一边挥手斩灭几个迫近的魂魄。 终究还是烟儿顾虑地周全,浣妍心下惭愧,当初只想到用云莫威逼冥九,却没想到,冥九或许会借此机会,真的将她送到云莫面前邀功示好。 可是,如今烟儿就这样将自己放了,冥王会怎样对她? “烟儿,你和我一起走吧!”浣妍大声回道。 烟儿又将浣妍向门外推了推,口中急道:“快,浣妍姑娘快走,我的法力不能将这门维持太久,我相信你不会与魔界为党,你这样一身仙气,合该回到属于你的仙界,莫要被冥王利用!” 浣妍焦急道:“可是你……” 烟儿又挥手逼退几个魂魄,而不远处几个黑袍阴使已正飞驰而来,“我走不了的,阴使们追来了,我拖着他们,你快走,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浣妍含泪咽下心头不忍,转头向门外奔去。 第二百二十章 冤屈 一路急急奔往天庭,脑中是挥散不去的烟儿挥手披斩魂魄,焦急地催促她离开的身影,直到在月宫门口站定时,浣妍才发现面纱已被泪水浸湿。 烟儿,起初误会你与冥王串通,可是最终还是你帮了我。浣妍心底的话,终究来不及当面说与烟儿了。 再一次回到月宫,浣妍意识到,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包括月宫在内,整个天庭入目之处皆是颓败之景,焦黑碎裂的墙瓦之间仿佛还回荡着战斗时的厮杀哀鸣之声。 平日里白皑皑的云雾,此刻已是污秽的昏黄色,让人平添几分压抑苍凉之感,浣妍不敢想象原本清静雅致的月宫前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一时间双脚似失去了力量般,久久站在原地,不忍踏入月宫之门。 又站了片刻,浣妍定下心神,记起上次来月宫时,宫门前有大批天兵守卫,落星殿外更是戒备森严,可是此刻,直到她已进了落星殿内,都未瞧见一个人影。 对面的连月殿亦是如此,想来铮远还未归来,不禁想起凤倾,浣妍暗暗祈祷他还幸存着。只是,浣妍仍有些诧异,铮远此去凤族似乎太久了点。 星棋盘上的灰又积厚了几分,辰远至今未曾回来过,他究竟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浣妍心不由得揪起。 他是去找了灵羽么?他会不会已落入魔界之手?那么魔界是不是又多了一个要挟天庭的筹码? 浣妍不敢再设想下去。 不再逗留月宫,浣妍奔向凌霄殿,敖嫣说,帝后已将凌霄殿辟为众仙家养伤休憩的地方,由天后留守主持诸项事宜。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将珲砡金簪交还给天后,并将辰远失踪之事尽快禀告天后。 浣妍赶到凌霄殿的时候,有些诧异,整座大殿外并无任何守卫,四周安静地像是一座死城,心头涌起一丝不安。 没有守卫,便没有阻拦,浣妍顺利踏进凌霄殿,这种诡异的感觉比她在冥界时还觉得惶恐。 穿过最后一道门,视线忽然大亮,浣妍忍不住眯了眼,抬手略挡了挡,却从指缝瞧见整座大殿里无数双眼睛,用寒冷凌厉的目光极尽锋利地向她射来。 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挤满了人的大殿里却无一丝声响,所有人都似秉着呼吸,像是一直等待着她出现的这一刻。 这些人里有她眼熟的,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却皆是冷厉的表情,像是看着一个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而在最远处,还有她的至亲,天后,她端庄坐着,即便战乱之期,依然风度不减,她用一双与沈韵漪相同的眼,冷冷地看着自己。 浣妍茫然地放下手臂,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浣妍原本打算进入凌霄殿后,避开众人去找到天后说明前因后果,却从来没有想过才一进来,就被众人这样整齐地关注着。 浣妍好像察觉到一丝阴谋的味道,可是还未来得及辨别清楚,就听一声怒喝传来,“母亲,就是她冒充了我!” 那声音里带着愤怒,带着委屈,带着娇嗔,带着凄惶,听起来是那样动人心魄,令人信服,忍不住与说话之人同仇敌忾。 浣妍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天后身旁坐着一位身穿碧色衣衫的女子,长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眼下正梨花带雨地一手挽着天后手臂,一手指向她。 浣妍呆住,感觉一颗心好像掉入了无底深渊,再难翻身。 死死盯着那位“天姬”,浣妍无法忍受心里喷涌的愤怒和委屈,大声回道:“她不是天姬,她才是冒充的,她是冥王夫人沈韵漪!” 大殿上响起唏嘘声,众人看着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着。 “你说她不是天姬,那么你是谁呢?”人群里还有人问道。 浣妍气恨至极,脱口道:“我才是真正的姰远天姬啊,你们不要相信她!” 本以为会有人反驳,浣妍却见众人一副“知道你会如此说”的表情,浣妍气愤之余,更是莫名其妙。 感觉好像踏入了一片迷雾中,所有人都在迷雾外瞧着她的笑话,却没有人点破,只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在迷雾中如没头苍蝇一样手足无措。 “母亲,你看,我说的没错,当日我被冥王掳去,就听见冥王与这个女人商议,先在大婚之上夺了珲砡金簪,然后再返回天庭,装作自己被他人冒充,继续博取众人信任,为的就是为云莫之后的进攻做内应,所幸,我及时逃脱了出来,终于赶得及在这个女人施展阴谋之前在此揭穿她!她才是冥王夫人沈韵漪!” 坐在天后一旁的“天姬”一脸笃定地说道。 浣妍终于明白为何众人听见她方才的话,竟好像早已知晓一般,原来他们早早都在等待着她来这里,等待着见证他们的“天姬”所说的阴谋。 “你……你胡说!”浣妍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争辩,一切早已被设计。 “我若是胡说,你手中那珲砡金簪又是从何而来?”端坐在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天姬”冷笑着问道。 话音落,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浣妍手中握着的珲砡金簪,有人立时惊叫起来,“那是珲砡金簪!是珲砡金簪!是大婚时候被假天姬夺去的珲砡金簪!” 真是到了有口难辩的地步了,浣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绝望。 满殿仙君的目光已由最初的冷厉变成激愤,大家都在蠢蠢欲动地想要斩杀她这个假冒天姬的人。 忍不住看向天后,浣妍悲伤地久久望着,缓缓道:“母亲,我是你的女儿,被岐山中的大火毁了容貌,却被冥界人得知后派了韵漪夫人冒充我联姻,夺了珲砡金簪,我伤好后,便去冥界将金簪抢回,如今回来,便是向将金簪送还仙界。 我不在意什么天姬身份,不在意什么无上尊荣,我只希望母亲能相信我,相信我在为仙界尽我最后的努力,母亲,我才是姰远啊!” 面纱被泪水打湿,紧贴在脸上,众人隐隐看见浣妍满布伤疤的脸,禁不住一片唏嘘,天后的目光闪了闪,似有迟疑。 “哼,休要再花言巧语,混淆视听,母亲英明,当日大婚,众人所见,金簪被假天姬夺走,已落入冥界手中,若她真是天姬,以她的修为,如何能从冥王手中抢回金簪?如今,她手中能握有金簪,定是冥王与她串通,让她拿来取信蛊惑众人的!” “天姬”这一番分析说完,众人原本迟疑的神色立时化作顿悟,纷纷道:“天姬所言甚是,她必是冥王同党!” 直到此刻,浣妍忽然明白,为何这金簪得来的如此容易,原来,原来,她只是又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个陷阱,一个将要让她万劫不复,再寻不回自己的陷阱。 此时说什么似乎都成了狡辩,浣妍含泪看向天后,却见她别过了眼神,不再与她对视。 终于,连她的至亲也不会相信她了么? 浣妍绝望地闭上眼,任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下,再睁眼时,浣妍苦笑,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日她回归天庭,那日凌霄殿内丝竹起舞,那日众人其乐融融,共贺她归来。 可是,今日,也是在这凌霄殿里,她的归来,却只有众人仇恨怨愤的目光,一一投向她,将她划割得遍体鳞伤。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宿命 猝不及防地,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浣妍不及反应,“天姬”已飞掠至她眼前。 手上蓦地一空,浣妍只来得及听见“天姬”低低的笑声,带着鄙夷的话一起送入耳中。 “呵呵,我也要让凤芜的女儿体会一下被人取代,夺取一切,冤屈至死的感觉,呵呵,呵呵呵!没有人相信你了呢!” 这话轻的似一阵风,只得浣妍一人听见,却尖利地似一把刀,狠狠地劈向她,让她险些要站不稳。 “母亲,女儿为你将金簪夺回了,事不宜迟,快快斩杀那个妖孽!” 远远地,一个碧色身影依偎着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将珲砡金簪献至妇人眼前,余光里却是得意中带着冷厉地向浣妍一瞥。 对上天后渐冷的眸色,浣妍只觉一阵强烈的杀气正在整座大殿里酝酿翻滚,最后汇聚着向她涌来。 众仙齐心之怒,杀意凝聚,不肖看到他们丝毫动作,已让人强烈地感觉到危险,无人能挡。 就在无数道光束汇聚而起,向她飞驰而来的时候,浣妍下意识转头飞奔,逃离,她本能地选择逃离,因为她还不能死,她还没揭穿假天姬的阴谋,虽然她如今对此是这样无能为力,可是,至少,至少,她还要活着,她答应了漓戈,与他今后长相伴。 浣妍飞快地在天庭的残垣断壁中穿梭躲避,身后是紧追不舍,气怒难抑的仙人们。 他们带着斩妖除魔的正义感,带着被魔界所伤的仇恨感,带着保卫天庭的责任感,带着接连被魔界所败急需获胜的紧迫感,一鼓作气,决心便是玉石俱焚,也要一举斩灭她,好像杀了她,便是天庭的一场巨大胜利的一般。 浣妍忽然明白什么是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她是这样地弱,于是越加激发起仙人们群起而灭之的豪情壮志,即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也足以让他们获得久久难得的成就感。 浣妍不禁想,如果此时他们面对的是魔尊云莫,他们会不会还这样激愤地不顾一切冲锋陷阵?不,他们不会,他们会沉着冷静地思索对策,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豪言壮语,因为,云莫是那样地强,强到让他们感觉以卵击石一样的沮丧和畏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呵呵,原来仙界也难以免俗,也是这样欺软怕硬,以为痛打落水狗也是一种英雄义举。 体力渐渐有些不济,浣妍只觉越来越多的仙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好像越来越无法逃脱这样一个法术汇聚的包围圈。 浣妍有些恍惚地看着一个个冷着脸,双眼迸发着愤怒的仙人们慢慢地毫不留情地向她逼近,或是手中操纵着术法,或是口中念着咒语,身上涌起一阵强烈的痛楚,好像全身正被一刀一刀地分割着,筋骨皮肤被无情地磨蚀着。 原来,仙人杀起人来,那狰狞的面孔,冷酷的表情,狠戾的手段,竟丝毫不逊妖魔半分。 漓戈,漓戈,浣妍恍惚间只想起一片白色身影,淡淡地浮现在脑海里,他温润如玉,站在一片花雨里和煦地对着她笑,她记起自己的长伴漓戈的诺言,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天庭里,她要回去,要回水明泽,她不属于这里,她再也不想背负那么多。 浣妍吃力地从地上爬起的时候,围在她身边的仙人们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颇有些忌惮地退后几步。 呵呵,果然都是欺软怕硬之辈。 浣妍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那个穿着月白色袍衫,面容妖异中不失俊美的男子,此刻,他挺然而立,芝兰玉树,风华卓然,一派睥睨众人之姿,却在朝着她微笑,眼角一颗泪痣,红得耀眼。 云莫的突然现身,挑起众人一片慌乱,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我早说过,你该归入我座下。”云莫漫不经心道,好像正巧散步到此处,与她闲聊一句那般悠然。 “我不会加入魔界。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浣妍冷冷道。 云莫扫视一眼浣妍身后犹豫着是否上前的仙人,鄙夷地轻笑一声,“前面就是有界崖,你已经没有退路。” 有界崖,浣妍自回归天庭后,从未去过的地方,她记得天后说,有界崖是仙魔交界之处,有重兵把守,鉴于她从前的失踪,她不该再冒险去有界崖。 没想到,天后口口声声疼爱的天姬,如今却被逼到了有界崖,走投无路。 浣妍苦笑一声,走至有界崖边,看着崖下的迷蒙雾气,缓缓道:“许多年前,你的女儿云兮在有界崖因为帝后的要挟,被你错手所杀,于是,多年后的今天,你也想让天帝天后亲手逼死自己的女儿,以报当年之仇。你设计了这样一个局,不过是为了这个,对不对?” 云莫失笑,神情怔忡,似陷入回忆,片刻后,神色淡然道:“你可以不用死,随我回魔界即可。” “随你回魔界?然后用来要挟帝后?”浣妍冷笑道。 云莫别过眼神,冷冷道:“我不屑如此。” 有界崖下黑雾缭绕,浣妍记得有人告诉她,那叫魔障,能剔骨蚀魂,跳入其中,无异于自戕。 那人有一双狭长而魅惑的眼,总是穿着绛红色的袍衫,携着桂香笑吟吟地捉弄她;那人冒险重回噬魂境象,损耗自身修为将濒临死亡的她救出;那人将她从戕蚀之险中救起,抱着她在如水的月色中行走;那人说妖界王宫就是她的家;那人集市里买了团扇,酸溜溜地非要她掩面;那人与她共赏星河,共游人界王宫…… 浣妍没有想到,直到此刻,她竟想起了那只歪狐狸,而直到此刻,她还是未能再见那歪狐狸一面。 恍惚间,回忆起在月老的相思树下,她踮着脚,为寻不着她和歪狐狸的姻缘木牌而焦急,得知将死之人,木牌便会消失,她陷入从所未有的恐慌,她日夜担心,受了刺藜鞭刑的歪狐狸,便是那将死之人,却不知道,原来,真正将死的人是她自己。 原来,一切早已命中注定,她逃不掉这一宿命,正如此刻她心底早已清楚明白的决定。 崖边起了风,似是从崖底吹来,阴冷刺骨,吹得她一身衣衫猎猎作响,回过头,浣妍微笑道:“云莫,你耿耿于怀千年前帝后设计令你错杀爱女,今天我作为帝后的女儿,便以命偿命,还了这笔血债,仙界不再亏欠你什么,也希望你就此收手罢!” 摘下面纱,最后再自由呼吸一次后向前跨出一步,感觉到脚底的虚空,浣妍安心地闭上眼睛,感受到意料之中的急速坠落,身后有人拉扯,却只来得及扯断她的一片裙角。 那人是谁,浣妍已经不想再计较,终于,一切就在这样宿命的安排里结束,只是,漓戈,对不起,妍妍又要让你失望了。 黑雾迅速包裹了全身,像是饥饿了许久的野兽,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她的血肉,浣妍来不及呼痛,已经麻木,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正被一点点地腐蚀消失,心底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和释然。 闭上眼睛时,感到一阵熟悉的水汽涌来,携着淡淡桃花香,仔细地将她险些被魔障碾碎的魂魄包裹,她的肉身已经磨蚀殆尽,如今她只等魂魄散灭,就一切都终结了。 可是,这水汽分明却在护着她的魂魄,使她险险逃过了即将到来的魂飞魄散。 “漓戈!!!”浣妍猛地睁眼。 淡蓝色的水汽动了动,将她裹得更紧,熟悉的温润之声传来:“妍妍,有生之年,我会护着你,直到最后一刻。” “漓戈,你没有带着水之心!!!这样你也会魔障杀死的!漓戈,我求求你,快走,不要再管我,快走!!!”浣妍想要大声哭喊,却忽然意识到,她作为魂魄,已无法流泪,就连声音都是这样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才一出口,就融化在魔障里。 无边无际的黑雾涌来,淡蓝色的水汽渐渐被冲散,越来越没有力量重新汇聚在她身旁,浣妍只能撕心裂肺地喊着:“漓戈!不要这样,漓戈!不要死,漓戈,是我的错,没有遵守诺言,可是,你死了,我怎么办,留下我一缕孤魂,我要怎么办?” 淡蓝色水汽像是被蒸干了一般,开始淡得没有颜色,淡得像是也融化在了黑雾里。 最后的零星水汽里,忽然飞出不计其数的桃花瓣,顽强地混在黑雾中飞舞,为她做最后的遮蔽,浣妍知道这是漓戈一直随身带着的锦袋所集的花瓣。 漫天桃花瓣将她竭力包裹着的时候,浣妍知道,那个总是默默爱她护她的人,那个温润如玉,总是淡然如清风的男子,终究永远地离开了。 她来不及再看一眼他的面容,只能凭着回忆,记起那夜人界青峨山槐树林里,背负七弦琴黯然离去的白衣身影;记起千焱洞里,他踏过万千火浪,将她带离痛苦时眼底不同往常的慌乱与心疼;记起落星殿最危急的时刻里,他有如神袛地出现;记起水明泽漫天花雨里,他含笑走来,步态悠然出尘,气质温润如玉。 漓戈做到了自己的誓言,而她却负了承诺,也终于永远失去了他,从此往后,漓水镜的那一头,再没有那声熟悉的清润回应。 桃花瓣渐渐被黑雾摧残殆尽,意识开始有些散乱,浣妍想,这世上,再没有人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再没有人为了她一个小小的愿望,就那样倾尽全力地付出,再没有人在她每一个绝望的时刻,都那样及时地出现。 漓戈,这一世我终于还是亏欠你最多,可是,如今,我们没有同生,却可以共死,原来这才是我们永远相守的方式。 桃花瓣弥散不见的时候,浣妍喃喃地说完,在魔障向她魂魄袭来的时候,终于微笑着闭上了眼。 (上卷完) 第一章 五百年后 说起五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实在可圈可点,不仅令仙界元气大伤,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场大战开始得突然,以姰远天姬和冥王的联姻宴席上的突变为起点,转眼间,仙界就毫无防备地被新任魔尊云莫攻上了有界崖。 大战持续了数日,仙界与被动之势里勉力周旋,直到有一日,一位声称被冒充了天姬身份的姑娘,在有界崖边与云莫对话了几句后,纵身一跃,跳下有界崖,说是代仙界偿还云莫之债。 那姑娘跳得突然,竟无人来得及拦阻,随即便再无生息,已然魂飞魄散,当时云莫在崖边默然站着,良久,一声下令,撤兵。 于是,一场险险要达高潮的仙魔大战忽然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自那以后的五百年里,云莫一直忙于重建魔界,再无挑衅,仙界也终于得以喘息,于五百年里休养生息,行事亦低调了起来,仙魔两界心照不宣,陷入一种诡异的相安无事状态。 至于在仙魔大战中为云莫出力不少的冥界,却并未像众人预想中那样,与魔界相交甚密,反倒自战事结束后,两界之间还隐隐有些疏远。冥王不尊仙界的性子也依然未改,却改了不近女色的作风,与他的韵漪夫人感情甚笃,成为六界一段佳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而除去这三界,这些年间,最为抢眼的,要数妖界。说是那原本供职在天庭,隶属仙籍的火神煜珩,原本正受天庭刑罚,却在仙魔大战混乱之间,逃离天庭,返回妖界,继任妖王之位,成为廉仓妖王之后的新任妖王。 这位新人妖王,守护火之心,行事洒脱不羁,却在治理妖界上丝毫不差,颇有王者之风,短短时间,便将原本混乱的妖界治理得井井有条,越加繁荣,俨然已恢复到廉仓妖王治界的鼎盛时期。 尘永将简明扼要的五百年历史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是刻意地向一旁的浣歌看了看。 浣歌从假寐中睁开眼睛,一副“你看我做什么,继续讲啊!”的表情,随即,又将眼睛闭上,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将方才手一抽筋后脱手的酒杯又拾了起来,送到嘴边,又发现杯中的酒液已洒落干净。 谄媚地笑着将空酒杯推向尘永,一双眼睛热切地盯着尘永手中剩下的半壶梦落花。 尘永皱眉,“啧啧,这么好的酒,不是给你这么随便撒着浪费的!” 浣歌不以为然,“诶?这可是我拿来的酒。” 尘永立时气短,抱着酒壶侧身与浣歌保持些距离后,转移话题道:“那你倒是先回答我,天庭那邀请,你去还是不去?” 浣歌懒懒趴在石几上,手中将空酒杯滴溜溜地拨弄着,眼睛也迷离地随着它转,像是已经喝醉,口中迷糊道:“天庭的邀请?什么邀请?” 尘永瞧着浣歌约莫是将前些日子天庭送来的喜帖忘记了,只好耐着性子提醒道:“就是天庭大殿下铮远要与凤族族长女儿凤陌成亲之事啊,三日后,宴席便要开了,人家喜帖已发了这么些日子,你也该考虑清楚,若是不去,一早便回了人家吧!” 浣歌抬眼,眸中略略有些清明,似是思索了一阵,随即郑重问道:“那喜帖上有说邀请谁去赴宴么?” 尘永摇头,浣歌又低头拨弄空酒杯,“那为何要问我?明明是邀请你,你自己又想不清楚要不要去,却来难为我。” “嘿!我说你这小莲花精,性子倒是越来越狷狂了!谁说我想不清楚?我想得很清楚,我就是不想去!我不去,洌溪也不去,所以就轮到你来想!”尘永一把将酒壶拍在桌上,瞪着浣歌说道。 浣歌伸手摸向酒壶,却被尘永眼疾手快地又抱入怀里,浣歌摸个空,怏怏道:“那你说我要不要去呢?” 尘永瞧着浣歌口风有些松动,面上一喜,“仙界这五百年里行事一直低调得很,这大殿下的亲事已是难得的大事一桩,除了魔界,妖界和冥界之主都受邀收下了喜帖,没想到连咱们这地界也没忘了,特特差人将喜帖送到水明泽,倒是万般诚意,到现在送喜帖的人在水明泽逗留了这么些天,就等着咱们答复呢!” 尘永将浣歌手中的酒杯摆正,执起酒壶斟满递给浣歌,口中继续规劝道:“呐,你看啊,我呢,一把年纪且身体不好,老早没那劲头倒腾了,洌溪那小子嘛,又是个喜静不爱热闹的,这不,还是你合适些,就算你不去,也该尽快回绝了人家,让人家回去,你也知道,水明泽上不方便有外人一直留在这里。” 一番话说完,尘永也喝了一口酒,满脸希冀地看着浣歌,却听她答非所问道:“那日,真的没有人去阻拦那姑娘跳崖么?” 尘永一愣,像是谎言被拆穿,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犹豫道:“有嘛,倒是有,就是那个火神煜珩,大家都不知道他何时到的有界崖,只是在那姑娘跳崖的一瞬,听他大叫一声,一个绛红色的影子飞掠至崖边,却只来得及扯断那姑娘的一片裙角。” 尘永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得觑着浣歌的脸色,发现她面无波澜后,才放心地继续说道:“原本那火神的样子瞧着像是要一同跳下去,却被一蓝衣姑娘及时拦下,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姑娘是谁的时候,那姑娘蓝袖一挥,两人便消失不见了,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众人皆以为是一场幻觉。” 浣歌喝下一杯酒,将头埋入双臂间,半晌,才闷闷回道:“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尘永似是松下一口气,长叹一声道:“不去也好,那你便去回了那位仙君吧,我过往与他有些结交,不便出面相拒。” 浣歌轻声应下,便起身步出浣溪亭,口中懒懒说道:“剩下的梦落花,你带回於岐山上去喝吧,我先回涟绮居了。” 身后尘永喊道:“今日时辰不早,你明日再去回那仙君吧!” 浣歌脚步停了停,“要不,我再去问问妍舞吧,她一直想去天庭看看的。” 浣溪亭里内尘永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浣歌继续沿着浣溪懒懒地散着步子,不多不少,一百零一步,她正好停在汶疏居门口。 门内一汪碧湖,湖内原本生着一支红莲,五百年前,却忽然又生出一支白莲,两者长成并蒂之势,而她在白莲内沉睡着,直到五百年后睁开眼睛,从白莲内走出,看见另一侧红莲中亦走出一位姑娘。 那姑娘长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身着红衣,看见一身白衣的她,甜甜开口道:“姐姐。” 那时,尘永和洌溪正等在湖边,见着她们便说,她叫浣歌,那红衣姑娘叫妍舞。 第二章 莲花精灵 五百年对浣歌来说,不过白驹过隙,一场梦境,只是梦醒之后,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比如她突然多出了个孪生妹妹,比如她的面容酷似当年的花神柘舞,这让一早坐在湖边等她化形苏醒的尘永,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可是,她虽生者与柘舞神尊酷似的面容,却从各方面都与柘舞神尊比不得,诸如,她不过是个五百年修成的莲花精,断断不及神之位。 浣歌常常为此苦恼,同样是莲花化形而生,柘舞神尊从莲花里走出便是神籍,而她却只是个花精。 尘永为此劝道:“你要想想,凡事有失必有得,你虽是个花精,却要比她年轻。” 浣歌不解,尘永循循善诱:“柘舞神尊化形可是花费了上万年的时间开花,你却只用了五百年,可不是要比她年轻么?” 浣歌恍然大悟,只怨自己化形化得太心急,不能早些明白厚积薄发的道理。 可是随即,又起了疑问,苦着脸道:“柘舞神尊是神籍,那么我是什么?不会是妖精吧!” 尘永眯着眼笑,似是琢磨了一会儿,这种等待宣判的空当让浣歌颇为心焦,为着成为妖精的可能惴惴不安。 无论如何,这水明泽上的人,不是神就是仙,唯独她们姐妹二人是两只妖精,实在太对不起这片神域,而她们也委实不想被赶到妖界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片刻后,尘永终于回道:“这世间被分为六界六族,神、仙、魔、妖、人和鬼,而其实,这划分不过是粗略而计,须知,这世上还有一个族类,乃万物积聚纯净灵气后所生的精灵族,它们生性纯良,性情温顺,由万物之爱滋润,因而难得,族类稀少,自古便被化作神界一族,你与妍舞便该算作莲花精灵,简称莲花精。” 听完这话,浣歌容光焕发地笑了。 上一世,她没能明白自己究竟是谁,是哪一族,这一世,她终于可以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份,她的归属,终于不再惶恐不安,终于可以知道水明泽是接纳她的。 就像她也明白,她的名字从何而来,浣妍,浣歌,妍舞,原来永伯和洌溪终究还是惦记着上一世的她。虽然,这一点妍舞并不知道,甚至永伯和洌溪也不能确定她是否还带着前世的记忆。 这五百年里,浣歌一直在花中沉睡,梦里却不曾停歇休憩,千回百转地晃过一个个画面,前世的记忆像是生生刻在了灵魂里,容不得她忘却,容不得她回避。 她不太明白原本自己的魂魄被安放在红莲中,却为何最后那红莲一侧又无端生出了一朵白莲,与那红莲长成了并蒂莲,而她原本在红莲中待得好好的魂魄,一阵痛楚眩晕后就被挤到了白莲中,随之便陷入旷日持久的沉睡,直到化形走出时,发现旁边那个红衣姑娘。(.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听那红衣姑娘叫自己一声姐姐的时候,浣歌有些呆怔,不知所措地看着脚下莲叶间浮动的碧水,那水中有两个倒影,她禁不住惊讶地摸向自己的脸,又抬头看向那红衣姑娘,忽然想起,前世里有人告诉她,这叫孪生相。 浣歌觉得这个词语和她颇有缘分,前世里,她有一个孪生哥哥,这一世里,她忽然有了一个孪生妹妹。 而最重要的是,这一世的容貌,与前世已大不相同,前世那毁掉的容貌,终于成为她记忆里的疤痕,不再存在于现世里。 后来,又听尘永说起,浣歌才知道这个大不相同的容貌,竟是十分了不得,竟与当年的花神柘舞有八分相似,他说了,现今这世上,能将她和柘舞神尊的容貌区分开来的人已屈指可数。 这果然十分了不得。 尘永说起花神柘舞的时候,又仔细介绍了许多关于她的事,她与云莫的爱恨纠葛,她当年的陨灭云云,妍舞在一旁听得仔细认真,不时询问些细节,一脸新奇崇拜,像极了她前世的模样。 浣歌这才知道,她和妍舞托生于同一支并蒂莲,有着相同的容貌,却只有她一人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而对于这一点,尘永似乎并不知情,他只当她们姐妹二人一样,皆宛如新生。 浣歌犹豫了许久,决定如此便好,便当做是她也不记得吧,毕竟前世的记忆,大家恐怕都已不愿提起。 就像如今许多深夜里,妍舞早早睡得香甜,浣歌却不愿入睡,只因她害怕那回忆如梦魇一般袭来,逼迫得她几尽窒息。 五百年,五百年里,没有哪一天她曾有过停歇,没有哪一天她不被前世记忆所扰,每每影像辗转,那些令人愁肠百结,痛不欲生的画面都让她不自觉地想要自毁魂魄。 那些令人心碎的过往,那些不能偿还的亏欠,总会让她不愿苟活,可是,她不能,从洌溪从冥界里的万千魂魄中将她认出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要继续活下去,她的命是漓戈换来的,她已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 投生于漓戈曾经居住的汶疏居里的碧湖红莲,这样活下去,其实也好,五百年的时间,她要在这一处似乎还弥漫着漓戈气息的地方里,静静忏悔,静静怀念。 可是这怀念的过程又是那样的痛苦,她总是记起有界崖里浓得化不开的魔障,黑雾像染了墨汁的棉絮,却又极有力道地将她包围,将她的皮肉啃噬殆尽,甚至连她的魂魄也不放过,她当时就想那样结束一切,却没想到,那淡蓝色的水汽又一次及时赶来。 总是在这样刚刚好的时间,总是这样让她不容拒绝地亏欠,然后愧疚,心疼,感动,悸动。 漓戈,漓戈,多少次在沉睡中还想再唤一次这个名字,用温柔的语调,用含情脉脉的语调,用顽皮撒娇的语调,用声嘶力竭的语调。 可是一次也不能了,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了。 那一日,桃花瓣最后也散尽,她陷入昏迷,清醒时,却发现自己到了冥界,在冥道下的那个浑黄河水中漂浮着,遥遥的,她可以看见鬼门关洞开,又一批新的魂魄被押解进来,几个队伍乘着河边的小船入河而来。 那小船船头上有一盏昏黄的灯,隐隐照亮一方地域,及至照到飘在河里的她时,船上有一瞬的混乱。 那个时候,她已不记得自己在河中走了多久,只是一直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自己去往何方,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想这样茫然地走着,直到耗尽所有力气,直到魂飞魄散。 他们一定没有见过她这样丑的魂魄,被火毁伤的面孔,又疲惫不堪发丝散乱,竟比厉鬼也恐怖几分,可是她却不计较,只是旁若无人地从他们的船边走过,却忽然被人拉上了船。 第三章 要活下去 浣歌记得她当时被拉上船的时候,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好像发生什么事情都已经与她无关一样。 她迷蒙着疲惫的双眼,看着无边无际的浑黄河水,等待着哪一刻,她可以永远闭上眼睛。 黑漆漆的天空,昏黄的船灯,仿佛没有尽头的浑浊河水,都让人感觉无比的沉闷、压抑、绝望,正如她当时的心情。 于是,她什么也不想做,上了船便顺势歪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远处,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有人靠近,酸腐之气袭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你不属于这里,快离开吧!” 她茫然回头,看见一张模糊不清的脸,脸的主人穿着破旧黑袍,是冥界阴使的打扮。 她不认得这阴使的模样,却记得他的声音,他是羯厉阴使。 他说她不属于这里,那她属于哪里? 活着的时候,她总在尝试着寻找自己的归属,到头来,好像一切都是错,如今死了,她知道人界的魂魄都会来到冥界往生,那么她的魂魄是不是也该来到这里? 但往生不往生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想着,最好的解脱当是如漓戈一样魂飞魄散了吧,她要和漓戈一起消失在这世间。 于是,她不知为何就飘到了冥界,说到底,她从生到死,最执着的事,不过是在追寻一种归属,包括身份的归属,也包括心的归属。 可是,她有生之年从没成功过,身份的归属被人所疑而后所弃,心的归属被人视之如草芥,玩乐一场,及至心将找到真正归属之时,却已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回顾这一世,失败得确是够她伤心五百年了。 活着的时候,每个人总会不自觉地寻找着归属,然后心才能安稳,不再孤独,不想死后,亦是如此。 于是,羯厉阴使的话,令她茫然的同时不禁地害怕恐慌,就连死,她也寻不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么? 从有没有过的心灰意冷,果然还是魂飞魄散才能解脱。 她默然垂首,不理会羯厉阴使的话,虽然她听得出来,他口中那隐隐带着的一丝不易辨别的善意。 小船在一处岸边停靠住,羯厉阴使招来其他阴使,将船上的魂魄带走后,便独自撑着船与她在河里缓缓前进。 “浣妍姑娘。”羯厉阴使带着回忆的情绪,忽然出声唤道。 她有片刻的愣怔,听见他继续道:“可还记得梁城里那个喜欢吃葱油饼的小伙子?” 话音落,她原本十分飘忽的魂魄之形,跟着一晃,险些又跌入河里。 难以置信地抬头,迟疑道:“阿越?” 船头羯厉阴使撑着船的手停了停,“那日你来冥界,烟儿出手相救,我已猜出你是谁,虽然你没能认出我来,不过,我这副模样,你认不出来也是应该。” “为何?”她止不住震惊,心中有万般情绪,最后却只憋出这么一问来。 船头阴使打扮的阿越回过身来,在船头坐下,目光遥遥地望向一侧不远处,那里白浪滔滔的一条河,河上蒸腾出来的却是黑气。 “看,忘川河到了,烟儿往日就是在河的那一头,数着过往的魂魄。” 阿越失神地望着,口中落寞道:“我死于沙暴,那一战本也是求死,可魂魄仍是不甘心地飘回王宫,想再看一看烟儿,却不想烟儿为我病重,缠绵病榻,我才知道她不是那攀附权贵之人。 我一直以为烟儿迫于皇命嫁入宫中,可她随后对我态度的冷淡躲避,让我以为她终是更爱荣华富贵,可看到她为我之死伤心欲绝,我才明白,一切都错了。 于是,我不愿往生,想陪烟儿在人世,那么只能做魅,可是待我好不容易修成了魅,烟儿却已亡故,待我赶到时,她的魂魄已不知去向。 我立即去了冥界,做了阴使,只为有一日能接到她的魂魄,可是等了许多年,从未遇见。 直到那一年,我经过葬身的沙漠时,才得知,原来她死后化魅,这么多年里都徘徊在那片沙漠,只为寻找我。 我无法形容当时的错愕与悲痛,我们都在为了守候彼此而执着化魅,却也因为这样,将原本可以携手往生的机会生生错过了。 更令我悲痛的是,正是因为我要化魅,才间接加速了烟儿的死亡,都是因为我……” 话至此,阿越已经哽咽难继。 她正要问这其中缘由,为何是因为他化魅才加速了烟儿的死亡,却发现船已靠岸。 阿越走上河岸,伸手将她也拉上岸。 她随阿越静静走在一条窄道上,道两旁仍是浓黑一片,不时有些怪笑尖叫传出来,阿越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专心看着前路,旁侧是受刑的冥狱,不当心便极易被吸附进去,要出来可就难了。”阿越抬头直视着前方,坚定地踏着步子,她也学着目不斜视地行走。 “你不属于这里,不能走冥道去往生,也不能去冥狱里受刑,要掩人耳目地离开这里,我只能带你从这条窄道里穿过,还请浣妍姑娘稍作将就。” “阿越,你和烟儿如今都是魅,为何不告诉她你是阿越,为何不带她一起离开这里?”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因为我们都要活着。 我们都是为了对方而死的人,如今化作魅还可继续活着望着彼此,就应该尽可能的活着。 死去已是一场过错,我们不能再将性命看得清淡,就当是为了对方的牺牲活着也好。 我当初为了获得高深的修为和更高的官职以更早遇见烟儿的魂魄,与冥王订下契约,在助他完成大业之前,不可离开冥界,否则便灰飞烟灭。 我不忍心看烟儿在沙漠里继续流浪空等,便将她带回冥界,以便时时可以保护着她。 但我却不能告诉她我的身份,因为我不能让冥王用烟儿来威胁我。 我会慢慢地等,等到有一天冥王大业得成,还我自由之身,便定会带她离开!” 阿越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窄道已走到尽头,她心里原本还有一个名字要问出口,问问那人后来如何,却已来不及。 一条繁华街市横在眼前,是她曾经来过的鬼市,从街头到街尾,两排绿幽幽的街灯绵延不尽,像两串项链掉落在房檐上。 街市上是不计其数的魂魄穿梭往来,她和阿越甫一踏进街市,就像落入大海中的两滴水,平凡地随波逐流。 看来鬼市从来都是逃离冥界最好的地方。 真正与大批魂魄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每个魂魄都是那么相像,只因魂魄非实体,面容多是模糊不清,弱一些的魂魄,甚至连五官也淡得瞧不清楚。 她淹没在成千上万个魂魄中,失神地迈着步子,脑子里反复回味着阿越的话,要活着,就算是为了对方作出的牺牲,也该活下去。 第四章 决意重生 浣歌其实一直不能想明白,那日在有界崖下的魔障里,明明连最后庇佑的桃花瓣都已经散去,却为何等她苏醒过来时,魂魄没有被魔障磨蚀地灰飞烟灭,却是浮在冥河里。 苏醒后,她只顾得茫然求死,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直到此刻,她看见一袭白影,携着水汽远远而来,于这鬼市里的魂魄海洋里一眼将她认出,翩然落在她眼前。 她有些错愕,会在这里与他相遇,更是惊讶,他在这每一个魂魄都大同小异的地方,将她认了出来,而她原本的相貌根本已毁损得无法辨别。 “洌…溪……”她像是在透过石缝里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立时可以碎裂开来。 这个总是有些淡漠的人,千百年来执着地望着漓戈的背影,久而久之,将自己也几乎快要变成了漓戈。 他有着漓戈惯常的神情,有着漓戈惯常的眼神,有着漓戈惯常的步态和姿仪。 除了相貌,怕是只有他身上永远弥漫着的冷冽水汽,才能将他与漓戈区分开来。 他依旧不爱笑,神色却是不似往日淡然,满面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听见她念出他的名字,脸上的悲色像是又重了几分。 漓戈之死,谁的悲伤与痛苦,恐怕都及不了他,包括她自己。 这些她都知道,生前她已经知道,洌溪淡淡的性子里最浓重激烈的变数,从来都会因为一个人,那个让他痴痴望了上千年的人。 只是他为何来冥界,难道他也死了么?不,他不是魂魄。 她与他各自僵站着与对方对视,直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已成为羯厉阴使的阿越,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她开始有些手足无措,站在街市中央,任过往的魂魄从她身边擦过,碰撞,投来或是好奇或是鄙夷的眼光。 洌溪仍是默然看着她,魂魄们开始在他身旁聚集,只因他身上再明显不过的仙灵之气。 她想出声提醒他当心,却忽然觉得多此一举,洌溪眼下定是为了漓戈之死悲痛欲绝,或许他和她一样,想要寻个解脱。 只是,方才阿越的话,她终究听到了心里。 阿越的消失会让她恐慌,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害怕没有阿越的帮助,她无法逃出冥界,无法再寻到一丝生机。 原来她早已被说服,如今,她也想活下去,带着漓戈对她最后的宠爱和牺牲,活下去。 “洌溪……”想要开口劝一劝洌溪,她嘶哑的嗓音还未说完全,就被洌溪挥手打断。 “我来带你走。” 一句简单的话,原本应是温情,从洌溪口中说出的时候,却带着隐隐的挣扎和痛苦。 漓戈之死,他对她多少是有怨怪的吧,正如她自己也将永远内疚一样。 可是,即便如此,她不会拒绝洌溪这句话,不会放弃这个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因为她知道洌溪如此说,便定是已为她寻到了生机。 果然,当她这缕幽魂随着洌溪穿过万千魂魄,逃过上百阴使拦截,离开冥界之后,就飘飘荡荡地到了水明泽。 她跳下有界崖时,曾经以为已无缘再见水明泽,没有想到,终究她在死后还能回到她真正眷恋的地方,真好。 后来她才知道,漓戈去救她之前,将水之心托付与他,他觉察出异样,而水明泽的封印已破,他便随着漓戈出了水明泽,只是他终究只来得及看见漓戈在魔障内最后飞灰湮灭。 尽管悲痛,却仍是不忘漓戈嘱托,在最后之际,用他为漓戈收集的几袋桃花瓣为她做最后的庇护,然后催动法力,将她拉出魔障,只是,将将捞出她的魂魄时候,他便脱力昏厥过去,清醒后便立即顺着她魂魄上隐隐残留的桃花香气,寻到了冥界。 那天,尘永佝偻着身躯,神色疲倦地等在碧湖旁,瞧见她的魂魄归来,一双眼睛难得泛出光彩,激动欣喜之余,老泪纵横。 她心里酸酸的,也想跟着流泪,却捱到最后也不能流出一滴泪,这就是身为魂魄的悲哀。 他的爱徒漓戈因为她死去,他却仍是这样期待着她归来,叫她怎能不触动,怎能不感怀。 永伯,她心里默念着,一遍一遍,这个慈祥如祖父的人,即便对她有过防备,有过猜忌,终究是疼爱她的。 那一刻,她好像终于明白,她想要找的归属感,其实一直都在,一直都可以被握在手心里,那么,从今以后,她就要这样真正地归属于水明泽,在这片神域里活下去,何必再去计较什么身世,死去一场,那些就已不再是她的羁绊。 所以,当尘永和洌溪将她的魂魄置入碧湖中央的那支红莲中时,让她忍受五百年寂寞囚禁时,她的心里没有不甘,没怨怼,反倒多了几分释然和开怀。 从容在红莲中闭上眼睛,她心里十分笃定,她愿意等这五百年,等她重新睁眼,她会继续活下去,她会真正以从水明泽上降生的身份归属于水明泽。 下一世,她终于可以不再彷徨于自己的归属,她该为这次重生感到快慰,那么五百年算什么呢,不过是一场漫长而揪心的梦魇罢了。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她会多了一个孪生妹妹,妍舞。 记得还在花苞里时,她隐隐听见洌溪和尘永在碧湖旁的一场对话。 那时尘永纳罕:“碧湖上当只有一支红莲,却为何成了如今的花开重莲?” 洌溪却说:“一红一白,倒也好看。” 她沉睡着听完这段对话,不太明白自己所在的这支莲花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化,只记得她失去意识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撕裂般的痛楚,等她神识醒转时,已身在一支白莲中。 原来,那个时候,妍舞已经同她一起在莲花中等待五百年化形而生了。 一觉醒来,她不仅获得重生,又多了个孪生妹妹,无论如何,她都赚到了。 妍舞没有别的记忆,尘永和洌溪便以为她们二人皆是重生,没有前世记忆,便放心地将她们安排住进涟绮居,那个她前世曾经住过的地方。 这其实也正合她心愿,对着熟悉的一切,她可以越加淡定地珍惜现在活着的每一天,并不时提醒着自己曾经失去的和现在拥有的,曾经做错的和现在尽力弥补的。 因着对漓戈的怀念,她开始喜欢穿白衣,喜欢弹琴而唱,而妍舞却喜欢穿红衣,喜欢学着舞谱跳舞,且对水明泽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加上性格相较她活泼些,成日里多是在水明泽上到处游荡,也会不时闯些祸,以致尘永常常与洌溪叹息,这妍舞的性子竟是与当年的浣妍无异。 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淡淡地笑了一下,浣妍……这个名字,竟然已经恍如隔世。 第五章 兄妹重逢 不知不觉竟把前一世的回忆又梳理了一遍,浣歌叹息一声,将目光从碧湖上移开,抬步前往涟绮居。 “姑娘请留步!”背后传来一声呼喊。 浣歌浑身一震,这熟悉的声音,五百年后再次听到,竟令她心头忍不住酸涩起来。 原来,尘永说的从天庭来送喜帖的那人,是辰远。 上一世临终前,她始终没能等到失踪的辰远归来为她证明身份,她一直担心他会有什么不测,所幸,他后来平安无恙地回归了天庭,至于他之前失踪时究竟去了哪里,天庭众人始终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缓缓转过身,眼前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姿,着一身宽大紫袍,天清月露如霜降,悠然洒落其身上,衬得他那张美艳胜过女子的面容,越加妍丽迷人,媚态天成。 记忆中熟悉的脸庞,一副曾经她也拥有过的面容,这张脸上总是神色淡淡中带着愁绪,只在宿醉过后,才得一丝释怀。 已过去五百年,他眉宇间的愁绪越发浓重了。 此刻,他瞧着她,虽然淡极却仍可辨出的一抹笑噙在嘴角。 眼底禁不住泛起潮气,极力忍住,浣歌微倾了身子作礼,淡笑道:“我叫浣歌。” 金色眼眸有些迷惑,浣歌瞥见屋内奔出一抹红色影子,心领神会道:“那位是我的孪生妹妹,名叫妍舞。” 听到“孪生”二字,辰远的眸光闪了闪,随即神色渐转悲凉,口中低低道:“孪生……孪生……我也曾有一个孪生妹妹……只是……” 对上浣歌平静的脸,辰远似是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略作回礼,将将直起身子的时候,红色影子已经攀上浣歌的手臂。 “姐姐,天庭里的人是不是都像辰远哥哥这般好看?”妍舞眨巴着眼睛,旁若无人地问道。 辰远面上无波地看了妍舞一眼,随即淡笑道:“你这位妹妹倒是娇憨得很。” 浣歌亦淡笑回道:“二殿下见笑。” 说完,浣歌转头对妍舞嗔道:“这大半夜里的,你一个姑娘,怎生还在男子寝居里逗留?” 妍舞撅着嘴不服气道:“平日夜里,我也常在洌溪哥哥寝居里逗留。” “那不同。” “有何不同?” “总之,以后莫要如此冒失了。” “可是,姐姐大半夜不也在汶疏居门口逗留着么?” “……” 妍舞扑哧一笑,晃着浣歌的手臂撒娇道:“好了,妍舞知道了,妍舞只是从没见过水明泽以外的人,十分好奇嘛!” 浣歌心头一动,上一世的她,不也是这样么?在漫长的孤寂中,总是期待着能有一个新面孔出现在水明泽,后来这个心愿果然实现了,却引发了太多事情,以致到了今日之局面。 心底暗自叹息一声,浣歌故作严肃板起来的脸松弛下来,对着妍舞摇着头笑笑后便不再计较,只回头对辰远道:“我来此,原是为了答复请帖之事,只是天色已晚,恐二殿下已经歇下,便在门前犹豫了一番。” “请帖?什么请帖?”妍舞急忙拽起浣歌的衣袖。 “是我的哥哥,也就是大殿下铮远的大婚之喜,欲邀请水明泽贵宾代表神界,前往天庭观礼赴宴,我来此便是为了送喜帖,浣歌姑娘既来答复,那现在便告知我即可。” “我们去的,去的!”妍舞听到可以去往天庭,两眼放光,不等浣歌说话,就急忙回道。 “妍舞!莫要妄言,此次观礼赴宴,我们不去。”浣歌正色道。 辰远眼眸抬了抬,没有说话,却听妍舞惊讶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去?!” 浣歌避开妍舞,对着辰远歉然道:“水明泽上事务繁多,我们只得四人看守,委实无人可分身前往观礼赴宴,请恕我们不能接下喜帖,但届时我们定将贺礼送到,聊表心意。” “姐姐!你怎么可以说假话呢,什么事务繁多,什么无人可分身,你在骗辰远哥哥。”妍舞心直口快道。 浣歌一时语滞,妍舞继续道:“姐姐,我们就去嘛,我还从未见过天庭的模样,也未见过那些仙人们都是什么模样,真的很想去看看。” 浣歌面无表情,任妍舞死命拽着她的衣角仍不动摇,妍舞赌气道:“反正你不去,我去,我接了这喜帖,反正也没说是给谁的!” 浣歌沉下脸,“不论如何,如今我是水明泽主事之人,我的决定是不能接下喜帖,妍舞你也莫再任性了!” 妍舞甩开浣歌的手,撅起嘴巴不满道:“又拿主事之人的身份来压我!哼,你不让我去,我也总会想到办法去的!” 说完,妍舞气呼呼地跑开了,留下浣歌无奈地站在原地,与辰远尴尬对视。 “对不起,小妹脾性顽劣,让殿下见笑了。”浣歌开口道。 “为何不愿去观礼赴宴?”许久没说话的辰远问道。 浣歌一愣,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这次赴宴这样抗拒。 是因为怕再见某人,或是某只歪狐狸么? 浣歌摇摇头,甩开脑子里险险就要出现的那一星半点的绛红色影子。 她已经许久没有再想起他,现在更不愿再想起,五百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想得透彻,她与他,不过是前世一个虚无缥缈,没有结局的梦境罢了。 有时候,做一场梦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现在的她,已经付不起,那么,就该早早地将这梦清扫个干净。 只是,她从来都不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定力,如果再次见到那只歪狐狸,她不敢保证,会不会又做起一场梦来。 就像方才浣溪亭内,听见尘永说起,那日她跳崖之时,那个只来得及扯断她一片裙角的,竟是那只歪狐狸,她的心还是禁不住一阵跳动,以致于手中的酒杯滑脱。 再次听见他的名字,她依然无法做到淡定自若,就更不敢设想再次见到他的脸。 既如此,那相见争如不见。 心头思绪理清,浣歌礼貌回道:“永伯身体欠佳,不便出行,洌溪不喜热闹,而我们姐妹二人才化形出世不久,修为根基未稳,阅历尚浅,实在不宜离开水明泽,贸然前往他处,辜负帝后一番美意,还望帝后包涵。” 一番样板话说下来,瞧见辰远神色渐渐落寞起来,浣歌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上一世,辰远这个哥哥,对她十分厚待。 怕忍不住落泪,浣歌急急道别,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辰远黯然道:“如此,明日我便归去天庭了,还请浣歌姑娘代我向尘永前辈转达问候,老前辈既要静养,我便不去与他此行多做打扰了。” 明日就走?浣歌忽然有些不舍,辰远来水明泽送喜帖待了这么多日子,她一直回避询问洌溪送喜帖的那人是谁,而洌溪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也未主动告诉她,于是,她到今日见了辰远才知道竟是他。 只是,才一见着,他便要走了,前世烙印在心底的兄妹之情终于让她有些不能自已了。 “二殿下不必急着回去,赴宴一事,且容我再思虑几日。” 话音落,辰远脸色一亮,浣歌松下一口气,飞快转身离开。 第六章 复活之望 回去涟绮居的路上,浣歌还是忍不住绕向桃林,一来看看方才妍舞赌气离开后,是不是又像以前那样躲进桃林里生闷气,二来,也是想再看一看如今已经恢复生长的桃林。 据洌溪所说,那日漓戈前去有界崖救她之前,将一身修为几乎散尽,与同样散尽自身九成修为的尘永一起将桃林重新焕发生机。 那时候,洌溪已经隐隐觉出漓戈即将赴死的决绝之意,只是还未及阻拦,就被漓戈施法昏倒在地,醒来时,他才发现桃林已恢复如前,尘永昏倒在他身边,漓戈已离去,临走前将水之心嵌入了他体内。 果然等到他安置好尘永,赶到有界崖时,漓戈已经灰飞烟灭。 浣歌这才明白,为何当时她看见的只是不成形的淡蓝水汽,原来那个时候,漓戈根本已无太多修为,且又没了水之心,他还能护她一时片刻,已是他生命的极限。 浣歌走进桃林,看着与当年相似的桃林繁花之景,满树桃花盛放,云蒸霞蔚的颜色,如梦似幻,花瓣随风飘零些许,弥散出甜香味道,在空气里久久不散,置身其间,如坠香雾,迷蒙间沉醉,不知今夕何夕。 不期然泪水滚落腮边,浣歌心上一阵苦涩,这是漓戈有生之年为她造出的第二场桃林繁花,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再看不到桃林繁花之景,也不愿就此永远失去漓戈。 可是,很多事情没有如果,事到如今,她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守护这片桃林,让它永远不再凋零,因为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倾尽全力为她造这样一场绚丽盛事。 而要守护桃林,就要先守护好水明泽,如今桃林经过一场凋零,原本花神柘舞用自身魂魄碎片,以桃林为媒介设下的结界已然消失,那么,已不止是守护五行之力的人可以随意进出水明泽,就像辰远,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没有守护五行之力,但因为修为高深,亦能来去水明泽。 于是,水明泽已再不是从前那样可以无忧无虑与世隔绝,尽情享受宁静之的地方,它随时会受外人侵扰,因此,守护它的安全已是当务之急。 所以,当尘永将水明泽主事之任交给她的时候,她义不容辞地接下,并决心哪怕用生命交换,她也要守护住这片最后的神域,守护漓戈倾心为她重造的这一片桃林。 越加深入林中,有琴声隐隐传出。 浣歌敛住气息,循着琴声悄悄走近,在层层枝叶的罅隙间,她瞧见一个白色背影,端坐于一株桃树下,面前一把七弦琴,琴弦泠泠泛着蓝光,随着他修长手指的波动,那光芒便似有了生命一般跳跃着,隐隐可见灵气涨满整个琴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洌溪又开始独自弹奏琅铘琴了,而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洌溪。 自从她从莲花中化形而出后,她并不曾见过冽溪几面,多数时候只能遥遥听见洌溪在弹琴,琴声忧伤凝滞,不知情的人,以为这琴师技艺不佳,其实,浣歌知道,那是因为他心有郁结,情难自制时,手指都会痛苦得发抖。 所以,多数时候,洌溪弹琴的时候,她虽能听见琴声,也可辨别洌溪所在之处,却从不曾过去打扰,有时候妍舞起了性子去听琴,也多数时候会悻悻而归,说她一去,洌溪便不再弹了,好生无趣。 这是必然,浣歌明白,一个人缅怀另一个人的时候,最是需要安静独处,像是为自己括出一方天地,静静吟咏思念。 而除了弹琴之外,洌溪似乎十分忙碌,听不见琴声的时候,浣歌几乎无法感知到洌溪究竟在何处,偌大的水明泽,以她如今的法力竟也无法寻得一丝洌溪的气息。 辰远来送喜帖后,洌溪便见汶疏居让与辰远,自己多日未回,这些日子里浣歌没再听到琴声,不禁有些担心。 眼下,看见洌溪安然无恙地继续着他每日必做的事情,浣歌放下心来,打算像从前一般不做打扰,便要转身离去。 “出来吧!” 背后琴声骤停,冷不丁传来这句话。 浣歌只叹修为不够,明明已经敛住了气息,还是被洌溪发现了,经过五百年,洌溪的修为似乎又精进了许多,难道是因为水之心的缘故? 从树后转出,浣歌在洌溪面前盘腿坐下,洌溪低着头,不看她也不弹琴,只是一遍一遍地摩挲着琴弦。 犹豫了半晌,浣歌用最老套的方式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洌溪,好久不见。” 洌溪没有抬头,衣袖翕动间,一只透明水滴状的瓶子被他拿在手里,他垂眸看着,“这几日我在忙着将这瓶中之物转移到别处。” 浣歌仔细看那瓶子,心头一惊,那是当年洌溪送给她的瓶子,里面盛着三滴洌泉,在人界王宫的那株老梨树上,她已用完最后一滴。 未及反应,行动已快过思考,脱口道:“这瓶子里的洌泉不是已经用完了么?” 洌溪终于抬头,浅碧色的眼眸直直向她看来,淡淡道:“我记得我还未曾与你提起过洌泉,你又怎知这瓶子里原本盛放着洌泉?” 浣歌方才话一说完,便知自己已说漏了嘴,对上洌溪的眼神,浣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还有上一世的记忆,是与不是?”洌溪盯着她问道。 浣歌支撑了好半天的淡定表情,终于崩塌,垂下眼眸,默不作声,算作默认。 “如果你不愿,我不会告诉别人。” 浣歌抬头,心绪复杂地看向洌溪,却见他已收起手中的瓶子。 “洌溪……这是在有界崖下捡到的么?”浣歌急忙出声道。 当时她被魔障磨蚀了肉身,许多随身之物便坠落崖底,不知是否还能完好无损,如今看见洌溪手中的瓶子,浣歌十分惊喜。 “嗯。”洌溪轻轻答应一声,情绪不太好,闷闷地问了一句:“三滴洌泉都被你用完了么?” 浣歌内疚点头,洌溪眼神随之一黯,痴痴望着手中的空瓶子,喃喃道:“若是这三滴洌泉还在,漓戈或许还可复活。” 浣歌心头一震,自漓戈死后,她一直在内疚中缅怀,却从未想过或许还可以有复活之法,如今听见洌溪如此说,惊讶之余,迅速了悟,她自己可以托生莲花复活,漓戈为什么不可以? 心头仿佛被希望的光芒照亮,浣歌拉住洌溪衣袖,焦急道:“真的吗?如果有洌泉,漓戈就有希望复活是么?” 洌溪一声叹息,“或可一试,只是如今三滴洌泉已被用完,便是无望了。” 第七章 赴宴来迟 近来,仙界众人间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大殿下铮远和凤族族长女儿凤陌的大婚之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自五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以来,仙人们绷紧的神经许久不能放松,许多仙人们的元气也是直到近些年才恢复过来,以致这五百年间,整个仙界气氛一片阴霾,每张面孔上都是难隐的压抑颓丧,原本仙界安逸逍遥的日子竟一去不复返。 人人都记得当年是仙界自己亲手逼死了自己爱戴的天姬,虽说是有人存心冒充天姬害得他们不知情下冤枉了真的天姬,又虽说是天姬自愿为了偿还仙界对魔尊云莫的亏欠而纵身跳下有界崖自殒,但说到底,是他们所有人偏听偏信,被冥界的韵漪夫人蒙蔽了双眼,直到天姬舍生取义跳下有界崖,他们才如梦初醒。 想到在那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杀气冲天地想要置她于死地,可不是就在他们逼死了天姬? 于是,这五百年里,当年的许多仙人久久不能走出逼死天姬的阴影,怀着对天姬的内疚和忏悔,郁郁终日,仙界的气氛就这样在众人心照不宣的痛悔中持续沉重着。 或许天帝天后也对这一状况开始深感忧虑,瞧着铮远殿下和凤陌两人之间的情谊也将水到渠成,便着手操办起这一场五百年以来最大的盛事,以期令天庭重添些喜气生机。 为了尽可能将这场婚礼办得隆重喜庆,天帝天后甚至邀请了往日并不十分和睦的妖界和冥界两位主事之人,而他们二人亦欣然接受了喜帖,不禁令人一阵唏嘘。 先说那妖王,其实众人都知道,那次大战以后原本对天帝俯首称臣的火神煜珩,摇身一变,成了妖王,如今以一界之主的身份回来天庭,众人都不敢想象是怎样一种尴尬而诡异的场面。 再说那冥王,明明在上次大战中与仙界结了梁子,此番就还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友好往来,实在令人钦佩他古怪的行事风格,同时又忍不住担心,恐那冥王再要像五百年前那样,在喜宴上搞什么花样,帝后此番邀请他来赴宴实在令众人不解。 说是如此就可冰释前嫌,展现仙界大度吧,但有些事情,你大度不代表对方会认可你的大度,而一方的大度不被另一方认可的后果,就是作恶的一方会继续作恶,当你软弱可欺。 但无论如何,这两位正主已是确定的上座之宾,再过多议论亦改变不了结果,只会让人更加窝火,碰上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焦点,去议论另一件事。 比如,另一位受邀的神秘人物,这极大地引发了仙人们的浓厚兴趣,只因众人接听说了前不久,六界中最后的神域水明泽的碧湖上,有一对姐妹花,自莲花中托生化形,而其中的那位姐姐,成为如今水明泽上的主事之人。 对此,众人不禁联想到当年同样是以莲花化形而生的花神柘舞,生而为神,一手建造了水明泽这片神域,如今那对姐妹花自那支颇具灵气的莲花里托生,不能不叫众人联想到,她们莫非是新一代的神尊? 自花神柘舞陨灭后,花神之位一直悬空,木之心和神器琉臻铃也一直不知去向,连一丝线索也无,众人几乎以为木之心和神器已同花神柘舞一起毁灭了,可叹五行之力和五件神器再无聚合之日。 如今,水明泽上又有人自莲花内托生而出,众人许久不曾想起的木之心和神器琉臻铃又被提了起来,只期盼着水明泽上那位主事之人能前来天庭赴宴,也好让众人瞧一瞧这位水明泽新晋神尊的真面目的同时,也能知晓些五行之力和神器的下落。 只是众人也都知道,水明泽向来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所在,尽管五百年前,水明泽结界已破,重新现世,但能亲身去往水明泽一游的仙人,这五百年里只得两位,就是他们的两位殿下,或者也要包括他们仙界曾经的火神煜珩。 除此之外,再没有哪位仙人有缘一睹水明泽之神韵,而水明泽上人也并不与他们有丝毫的来往,甚是神秘避世。 越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总是越让人充满期待和向往,因此,直到眼下,凌霄殿内宾客满座,唯缺一人久久未到的时候,众人仍是耐着性子,伸长脖子望向殿门外,翘首以待。 今日便是仙界大殿下铮远与凤陌成亲之日,丰盛喜宴自凌霄殿内一直摆到了天门口,喜庆规模比当年天姬与冥界联姻还要宏大,而又一次天上地下,大大小小的神君,仙君,散仙们纷至沓来,齐聚一堂,恭贺大婚之喜,只是这一次,席间众人们却比当年沉默许多,便是有细细碎碎说着话的,也皆是在回忆感叹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仙魔大战。 所以当浣歌匆匆赶到凌霄殿时,原本打算瞅着没人注意的空当,悄悄溜到席位上入座,却不想刚刚好撞上这一室沉郁的气氛和众人期待着投向殿门口的目光。 这画面瞬间与回忆里的某一处那样紧密的重合,浣歌记得,五百年前的某一天,她也是这样被众人注目着进殿,那时的气氛也是这样的沉闷压抑,不同的是,那时众人的目光不是眼下这般热切欣喜,却是一片冰凉的冷漠,像是看着一个作恶后得了报应的仇人。 心上猛然一痛,浣歌甚至不敢用余光看向大殿最高处正端坐着的两人,她曾经的至亲,天帝天后。 虽然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如此心痛,浣妍权衡再三,还是在最后时刻,决定接下喜帖,前来赴宴。 这其中有妍舞坚持任性的原因,也有另一重令她不愿回避的希望。 洌溪说,只要找回三滴洌泉便可有希望让漓戈复活,她虽然不知这其中原理何在,又有多少成功的把握,但既然有此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洌溪还说,洌泉用过之后,其实可以再重新取回,只要她还记得当初将洌泉用在了哪里,用在了何人身上。 她当然记得,因为前世的记忆她全部都没忘,她知道那三滴洌泉在哪里,那么,她是必须要离开水明泽一趟了。 既如此,她便要先会一会这次同来出席宴会的新任妖王,曾经的火神煜珩,曾经她心心念念的那只歪狐狸,因为她决定先去妖界找细柳,寻回当初那滴洌泉。 终于,还是要再次面对那只歪狐狸了,逃避了五百年,假装遗忘了五百年,她还是躲不掉。 只是,这一次,他们两人都已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一个成了新任妖王,一个做了神域主事,果然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一切都不似从前。 “呀!姐姐,你不是说我们要默默地进来吗,怎么眼下倒像是隆重登场了?”躲在身后的妍舞悄声道。 浣歌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殿门口已呆站了许久,尴尬地笑笑,歉然道:“水明泽新任主事浣歌携妹妹妍舞赴宴来迟,还请众位仙家恕罪。” 第八章 物是人非 整座大殿有片刻的死寂。 席上瓜果飘香,混着醇美酒香,幽幽地绕着廊柱帷幔,最后飘至浣歌面前。 身后妍舞沁人心脾地狠狠吸了一口,便不再躲闪,从浣歌身后闪出身形,新奇地看着满殿丰盛隆重之景,口中纳罕道:“姐姐,这些仙人们都不会说话么?怎么只顾盯着我们瞧,却不言语?” 浣歌心下略诧异,提高了音调,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柘舞神尊!”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叫出声。 浣歌明白过来,她和妍舞如今的容貌,的确是他们颇为熟悉的。只是他们所熟悉的那张脸的主人早已陨灭一千多年,如今又重新出现,难免一时震惊。 被那人惊叫一声后,大殿被喁喁的议论声淹没,所有人的脸上皆是难掩的震惊和诧异。 “柘舞神尊重生了么?” “可是,为何会有两位?” “这分明是一对孪生姐妹啊!” “没错,两位虽然相貌酷似柘舞神尊,可是各位仙友可曾从她们身上辨出神息?” “这位仙友所言甚是,她们二人并没有神息。” “那……她们究竟……” 从头到尾,浣歌一直淡笑着站在原地,任众人将她们姐妹二人从头到脚打量着,又听他们从各种角度揣测她们的身份。 直到这最后一句飘进耳中,浣歌轻咳一声,微笑道:“恕不相瞒,我与妹妹妍舞,乃是自水明泽上碧湖中的一支并蒂莲托生而出,是为神界精灵一族,因才化形不久,从未离开水明泽,初次前来天庭,路程生疏,故而来迟,还请诸位仙家恕罪。” 众人停下议论,纷纷又将视线移向上首的天帝天后,却仍有几道目光锲而不舍地将在她们身上来回探询地扫着。 浣歌只觉胸口那颗心被这几道目光瞧得狂跳起来,抑制不住地迎上它们。 有一道目光,无比熟悉的慵懒闲适,来自一双狭长而魅惑的眼眸,眼风里带着一丝思索,轻飘飘地打在身上,却将人的每一寸神经都抓挠地敏感起来。 鼻头有些酸,浣歌远远瞧着这目光的主人,即便已经成了妖界新王,却仍是穿着他素日里最喜欢的绛红色袍衫,在一片穿着素色衣衫的仙人们十分惹眼,高调中不失洒脱。 他仍是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坐在席上,只是单臂支在矮几上,懒懒地歪着头,像是漫不经心,却也像是刻意。 十分敏锐地,浣歌的目光被他捉住,不容一丝躲闪,心下定了好几次,她才终于可以淡定地与他对视。 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看错,那双魅惑的眸子里,竟有一丝黯然闪过,这让她的心忍不住一阵轻颤,他在期待什么吗? 再抬眸时,那道目光已经移开,绛红色的影子微微偏了身子,她便只能看见一抹侧影。 侧影里那张脸埋得很低,像是矮几上放了什么了不得东西,定要他低头看个仔细。 一丝失落滑过心头,浣歌迎上另一道目光,一道从一开始就令她感到寒冷不适的目光,像是汇聚了地下陈酿了许久的寒气,凌厉地向她浇来,激得她浑身发冷。 浣歌知道,这种冷意来自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因为她曾被这目光的主人所伤,虽然她从未看见那人的眼睛,记忆里,关于他的影像,永远只得一个苍白而尖利的下巴,凉薄的嘴唇,说出口的话里似乎都裹挟着浓浓的死气,那是属于冥界特有的气息。 冥九,冥界之主,一个五百年前曾经设计,将仙界拖入一场战争的人,一个将前世的她逼死了的人,如今却已上座之宾的身份,冠冕堂皇地坐在了仙界的宴席上。 浣歌心里一声冷笑,真是讽刺,她的父母,天帝天后,果然对她的死就如此凉薄么? 正在齿寒中,她感觉到最后那道目光正向她投放着暖意,这这样的时刻,让她如此迫切地想要接近。 对上那双熟悉的紫色眼眸,浣歌心中辨不出滋味。 铮远,这场宴席的主角,就在今夜,他即将与凤陌成亲。 凤陌终于实现了心中所愿,能够嫁给铮远,无疑,距离天后之位已是一步之遥,看来仙魔大战前铮远前去凤族相助之行,久久不归,倒是促成了他们的姻缘,而这恐怕也是帝后喜闻乐见的吧。 可是,为何铮远望着她的目光却是如此炽烈中交织着眷恋,这不该是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眼光。 想起前世里,铮远对她那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愫,浣歌心底莫名一惊,难道被他认出来了? 转念一想,浣歌又有些释然,她与柘舞神尊酷似,那么也必然柘舞神尊的女儿云兮有几分相像,或许,铮远恍惚间以为看到了云兮。 浣歌十分清楚,云兮在铮远心中的地位已不是任何一个女子可以相比,即便是凤陌这样一个无论地位背景相貌,都丝毫不差的女子。 很多时候,永不可得的死亡是一个女子彻底在一个男子心中烙印痕迹最决绝而有效的方式。 那么,她自己呢?她就那样纵身一跃,跳下有界崖,又会在那歪狐狸的心中留下哪怕一丁点的痕迹?他会不会后悔和痛惜? 尘永说那日在有界崖边扯断她裙角的人,竟是那只歪狐狸,即便再逃避,事实是她的心真的有一刹那的悸动,事后,她鄙视自己这样的不洒脱,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那歪狐狸在想要阻拦她跳崖的那一刻,心里究竟将她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姐姐,那几位仙君长得真漂亮,就是一直盯着咱们看的那几个!”妍舞捂着嘴向浣歌耳边悄声道,声音羞涩中带着雀跃。 浣歌心中苦笑,上一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与歪狐狸在桃林里的初遇,她瞧着那张好看的脸,眼睛都要直了。 正要提醒妍舞注意些举止,就听大殿最高处传来声线低沉浑厚的一声:“原是来自水明泽的贵客,如今宴席还未开始,倒也不算来迟,两位贵客便请落座吧!” 浣歌看向那张威严下却波澜不惊的脸,眼中有一波潮涌一瞬而逝,叫她看不清楚那是否真实。 这个仙界地位最高的男子,曾经是她的父亲,却直到她死去,相见次数都不过寥寥,他究竟是否将她视作自己的的女儿,她不止一次地怀疑。 而那一日,她要跳崖,他又在何处?为什么,他可以这样凉薄,凉薄地让她怀疑这世上为人父者,都是这般铁石心肠? 浣歌久久地凝望着他,良久才被妍舞拽一拽衣袖后,略略俯身作礼道:“多谢天帝亲口赐座,不胜荣幸。” 第九章 往事在目 落座,浣歌才知道属于她和妍舞的席位,竟在左排第一席,俨然上宾规格。(.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与她对面的哪一席,便是煜珩和冥九并排坐着,期间冥九一直抬着头,似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而一旁的煜珩,则是一副雨水还行的模样,显然对这场宴席兴致缺缺。 既然如此,那他还来赴宴做什么呢? 这只歪狐狸,总也让人捉摸不清楚他的想法。 忍不住将他多看了两眼,却似乎被他察觉,他优雅的颈项动了动,欲要转头寻找落在他身上那抹视线的源头。 急忙别过头,浣歌瞧见她们席位右边的铮远,正含笑将她们姐妹二人望着。 不,确切地说,是在将妍舞望着。 妍舞此刻,正低头一脸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一应蔬果,两只眼睛贼溜溜地向四周瞧了瞧,想是以为没人注意着她,便飞快地拿起几颗葡萄,塞进嘴里,两只腮帮顿时变得鼓胀。 而她的嘴巴显然还没有足够的容量,她动了动脸皮,艰难地嚼着,半天却都是徒劳,便想要一咬牙全部咽下,浣歌急忙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妍舞涨红着脸,掐着脖子,葡萄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地低咽,然后又是焦急又是可怜巴巴地望向她。 浣歌不禁恼恨自己看那只歪狐狸看走了神,竟忘了身边带着这么一个淘气的妹妹,碍于殿内仙君云集,浣歌不好动作幅度太大,只好不着痕迹地伸出手,装作为妍舞整理发髻的模样,打算瞧瞧施展法术,助她消食。 只是,一只手才伸到空中,右边席位上的铮远已经抢先一步,自妍舞脖颈处拂袖而过。 浣歌只来得及看见一张大红喜庆地喜服袍袖在眼前闪了一阵风后,妍舞便消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随处在桌上乱摸着找水喝。 浣歌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向铮远投以感激的笑。 今天的铮远,没有穿着他一贯的玄色锦袍,而是耀眼夺目的大红喜服,一眼便叫人认出他是今日的新郎官。 可是如此喜气的衣服并没有将他衬得愉悦,他依旧是那副淡定自若的表情,回望着她的笑,仍是她熟悉的那抹雍容笑容,仿佛今日他也同她一样,不过是个参加宴席的宾客。 浣歌正要开口言谢,铮远却先开口道:“令妹的模样,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曾经与我一起用饭时,也似这般噎住,当时我未来得及施救,今日却是来得及了。” 浣歌怔住,想起人界凤迭楼上,她与歪狐狸,铮远,陆离四人端坐在四方的桌子旁,气氛略微的尴尬凝滞,她只得低头飞快地将那一旁桂花糕拼命地吃着,最后终于噎到,被那歪狐狸不着痕迹地施法解救。 前世之景,被铮远这番话带起,仿佛历历在目般清晰,只是,当初的那四人,如今,一人与她对面远远地坐着,认不出她,一人早已过世,魂归黄泉,一人就在她眼前,右手旁的席位上,如此近距离地坐着,与她说起故人的事,却不知,他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故人。 紫眸里现出疑惑之色,浣歌意识到自己沉在回忆里愣了许久没有回话,急忙笑了笑,瞧见他身旁的席位空着,便岔开话题道:“大殿下身旁的那个席位如何还空着?” 其实浣歌知道,那席位定是辰远的,她也知道,辰远是个惯会在这种大型场合里迟到的人,因为他总是喜欢与帝后别扭着来,怎么不给他们颜面怎么来。 “域主新近化形,怕是对仙界之事不甚了解,我还有位弟弟,名唤辰远,我身旁便是他的席位。”铮远含笑解释道。 域主?呵呵,看来仙界对水明泽上的动向还是十分清楚的,知道她是新任水明泽的主事之人,而水明泽又是如今世上的最后一片神域,尊称她一声域主,倒是十分有礼得体了。 铮远永远都是这样雍容得体,作为大殿下,作为天帝的继承,浣歌私以为他是当得起的。 浣歌对着铮远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随即假装低头去照看妍舞,不再与他那双灼灼的目光对视,心跳渐渐慢了下来。 而此时妍舞正低着头,似是精神不济的模样,浣歌心下纳闷,平日里总是活蹦乱跳的她,碰到眼下这样新奇热闹的场面怎会如此无精打采。 侧头去看妍舞的脸,浣歌心下大惊,只见她双目迷离,脸颊酡红,口中细细碎碎地念叨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摇头晃脑地就要跌入她怀里。 浣歌急忙摸向桌上的酒瓶,果然已经空了。 唉,她怎么就把出门前尘永千叮咛万嘱咐的话给忘了呢,妍舞顽劣,可得时时仔细盯着啊!平日里,她和尘永饮酒总是避着妍舞,不愿让她触碰,于是,今日妍舞算是第一次饮酒,莫说一壶酒,便是一口酒,怕都够醉上一宿了。 眼下,宴席还未开始,妍舞已经喝醉,这可如何是好。 抬头张望一圈,见仙人们自她们二人落座后,就开始热火朝天地聊起了天,上首的帝后也在相互交谈,似乎并无意开席。 略略松口气,浣歌心里盘算着趁乱将妍舞带出去施法醒酒,毕竟这是群贤毕至的宴会,上一世中作为天姬的她清楚记得,天庭有一个规条,便是说到宴会之礼,原则上是不允许赴宴之人在席上随意使用法术的,这倒是合理,不然,几百号人都在大殿里法术来法术去的,搞不好便要伤及无辜。 打定主意,正要瞧瞧扶着妍舞起身,殿门口处传来一位天侍官的传话:“人界昆仑山陆吾仙君赴宴前来” 这天侍官的传话声音拖得十分长,直觉上简直让人以为这位即将到来的仙君定是为老仙君,行动十分迟缓不便,而实际上也确实十分迟缓,直到话音落,殿门口仍是空荡荡地没有半点人影。 听着这天侍官的语调里敬畏中似还带着一丝谄媚,浣歌心里估摸着,这位仙君怕是大有来头,最起码,也该是如今仙界中风头正盛,地位不低的仙君。 只是,什么时候仙界出了这样一位仙君?还很诡异地居住在人界苦寒的昆仑山上? 浣歌不禁暗叹,这五百年里,倒是发生了多少她不知道的变故啊,尘永也未与她讲个仔细,以致到现在如此地不能与时俱进。 等到她这些心理活动结束后,殿门口终于闪出一个人影,浣歌瞟了一眼,嗯,原来不是个老仙君,模样倒还是十分年轻嘛。 低头将已经开始手脚乱晃的妍舞安抚住,浣歌又忽然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殿门口。 来人穿着一身玄青色织锦袍,外套一件白纱罩衣,手中一把折扇,体格瘦削,肤色白皙,面色红润,一双秀目灿若星子,炯炯有神,一众青丝由一支上好的古玉簪绾着,行走间腰背挺直如松,面上无波,隐隐带着些威严气息。 陆离!陆离!怎么是你? 浣歌的心陡然一紧,原本被制在她怀里的妍舞轻松地挣脱了开来。 第十章 又见陆离 直到妍舞晃晃悠悠跌入铮远怀里,浣歌才猛地惊醒,慌忙从殿门口收回目光,一脸歉然地将妍舞从铮远怀里捞回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对面席上有低低的笑声传来,浣歌抬头瞥见那只歪狐狸正将这热闹瞧得欢畅,待她看过去时,却已转头看向殿门口的来人,眉头悄然蹙起。 看来,他也没有想到,陆离没有死,甚至还来到仙界做了仙君。 “令妹应是醉了,这酒乃是天后所酿的玉露琼浆,寻常仙君亦不敢豪饮,令妹此番,怕是无法继续参加宴席了。” 一旁铮远的话,让浣歌从煜珩身上移开视线。 他说的没错,眼下不为妍舞解酒的话,她怕是要睡上几天几夜了,可是这酒又非寻常之酒,她一时还琢磨不出要如何解。 眼睁睁看着妍舞的头已经耷拉着再抬不起来,浣歌只能勉强用手臂撑着,一边尴尬非常地看向铮远道:“那个,不知可否劳烦大殿下为我寻一处地方为妹妹解酒?” 铮远含笑颔首道:“可去我的连月殿。” 连月殿?!今晚可是他的新婚之夜,这是要她们姐妹二人去闹洞房么? 浣歌纠结迟疑间,铮远会意道:“眼下已别无他法,辰远不在,落星殿便不可行,其他仙君都来赴宴,大殿也都紧闭,域主若是不想惊扰他人,便只能去我那连月殿。” 怀里妍舞开始说起胡话来,已引得几位仙君侧目看来,浣歌咬牙应道:“好!” 铮远继续道:“不过眼下,正是贵客进殿,我们不宜离席,且先暂缓片刻。” 浣歌看着一滩烂泥地挂在她身上的妍舞,欲哭无泪。 而就在这时,陆离已缓步走入殿中,身姿飘然,气宇轩昂,浣歌将他紧紧盯着,直到他已行至她的席位前,浣歌环视一圈,除了铮远旁的席位,其余似乎已全部坐满,那他究竟会坐在哪里? 正在疑惑间,帝后所在的高台上走下一位仙婢,柔声道:“陆吾仙君请随我来。” 循着声音望去,浣歌认出那仙婢正是天后身边的晴茵,她的语气轻柔中带着敬意,似是十分给陆离脸面。 说话间,陆离已随晴茵登山高台,在距离天后右手边不远处的一张席位上坐下。 大殿里鸦雀无声,一众仙人的目光皆聚集到陆离身上,有艳羡的,有嫉妒的,有愤愤不平的,有鄙夷不屑的。 毋庸置疑,陆离的席位是所有宾客中最为尊贵的,连她这位神界域主都坐在台下,他却可以与帝后一同坐在高台上,果然是风头正盛的仙君。 浣歌凝视着陆离,只见他仍是一脸淡然地落座,然后继续淡然地垂眸摇着折扇,似将一众仙人的目光皆不放在心上,只安静地坐着,不看任何人。 大殿里的气氛有些凝滞,天后转头向晴茵使了个眼色,晴茵便开口道:“诸位仙家久等,眼下宾客已全,可开始依次献礼。” 话音落,众人从陆离身上收回目光,开始悉悉索索地准备起贺礼来,大殿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嘈杂。 浣歌仍是望着陆离,回忆里那个有着一双秀目的人界帝王,深夜里坐在凤迭楼里十分考究饮着酒,瞧着她跑上跑下,然后将喝醉的她抱回自己的房间。 那个总是穿着玄青色衣袍的他,身边总是跟着浓眉大眼的阿越,两人一起将普普通通的葱油饼吃的香甜。 那日梁城遭受水患劫难,他抛却生命冲出结界,将她救起,那张慢慢在淹没在水中的脸,让她在那一刻是那么地撕心裂肺。 那夜王宫芳华殿里,他秉烛而来,站在老梨树下等她醒来,直到梨花落满双肩。 那夜他精心记下每一道她在梁城吃过的菜,细致地讲解着香料,然后专心地将她望着。 那日清晨,他与她并肩走在去往正殿的大道上,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只求这一路有足够暖热她的时间。 …… 陆离,上一世曾经给过她如此多感动的人,她却到死也没能再见他一面。 一直以为,他是凡人,便有凡人的路要走,终究与她行走在不同的轨道,有一天会离世会死亡,然后继续轮回。 可是,她居然忘了,在随后层层真相被拨开迷雾的时候,陆离,早已不是普通的凡人。 他是天后和陆沚的儿子啊,天后怎么可能让他忍受轮回之苦,正如现在,天后已将捧他在一个如斯尊贵的位置,由此也可看出,天后当年对陆沚多少也是有些真心的,不然以她的法力,又何须等上七年才得到那箜篌? 天后凤芜从来不是在等待着陆沚为她取来箜篌,她只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借口,与陆沚,爱子陆离再在一起多恩爱相伴几年。 然而,陆离看起来并不快乐,五百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碾过,却好像没有痕迹,他没有丝毫改变,一双秀目仍是清亮好看,一张表情却仍是落寞清冷。 眼下,他与天后坐得很近,浣歌仔细瞧着,两人眉目的确相像,只是,陆离终究还是像陆沚多些,恐怕这也是天后得以放心地宠爱陆离的缘故吧!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陆离抬起头捉到她的目光,浣歌急忙躲闪着眼光,却发现陆离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略作停留后,便有些落寞地移开了。 陆离没有认出她,这原本是她意料之中,却不知为何心头涌起失落。 “域主,眼下,我们可以暂时离席了。”铮远微微偏头小声道。 浣歌回过神来,看怀里的妍舞已经彻底昏睡过去,而其他仙君已经一一开始献礼,高声向帝后介绍着自己的贺礼如何美妙,早已无人注意到她这个角落,于是,对着铮远点了点头。 去往月宫的路上,浣歌刻意跟在铮远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虽然她对这段路十分熟悉,但那已是前世之事,这一世,她只想好好地做如今的身份。 一路月光如水,云雾迷蒙,通往月宫的月浮桥静静地悬浮在云端,像云颈上的一条项链,浣歌看着这熟悉的风景,心里叹息一声,便随铮远过了桥。 “域主似乎对那位陆吾仙君十分感兴趣?”铮远推开月宫大门,忽然问道。 浣歌心上一跳,果然是方才将陆离盯得太久了么? 尴尬地笑笑,浣歌回道:“听永伯说起许多仙界往事,倒是不曾听说仙界何时出了这样尊贵的一位仙君,是故有些好奇。” 铮远眼眸动了动,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似要从她的表情上寻出什么蛛丝马迹,浣歌淡定地与他回望。 铮远忽然笑开,“那位陆吾仙君原是人界君王,他在民间游历时名唤陆离,我多年前曾与他有些交往。 后来他遭逢意外劫难,身体遭受重创,命不久矣时,得其王后体内的神兽元丹相助,修得仙骨跳出轮回,飞升成仙。 帝后感念他的在位期间造福百姓之德,赐他昆仑仙君之位,负责驻守连接仙界与人界的昆仑山,而他不愿接受其他仙号,便仍沿用他的人界之名,故而众人皆唤他一声陆吾仙君。” 第十一章 故人皆至 浣歌猛然想起前世里,沈梨香曾和她说过,那夜天后在离开陆沚返回天庭的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莫要伤害吾儿,不然我定不会放过你!” 她一直以为天后口中的这个“吾儿”二字,是指不要伤害她的孩子,可原来,陆离真正的名字是叫陆吾。 这也不难理解,作为王族身份尊贵的他,在民间游历,又岂会用真名?他当初能将姓氏还保留起来,已经算作对她极大的坦承了。 陆离,离,他用这个名字,恐怕也是因为内心一直介怀着自己的母亲早早离开了他。 浣歌心里一阵叹息,如今天后厚待陆离,是否是在弥补当年的亏欠? 可是,等等,陆离是借神兽元丹修得仙骨,这又是怎么回事? 浣歌记得当时神兽元丹是留在烟儿体内的,只因烟儿的魂魄已被神兽元丹吸附,再要取出,烟儿便要丧命。 浣歌一路琢磨着铮远的话,等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已经昏睡的妍舞正被铮远抱在怀里。 觉察到浣歌的警惕的眼神,铮远微笑道:“请恕我唐突,方才域主有些失神,妍舞姑娘没了支撑,将要倒下,我便将她接住了。” 浣歌看着被铮远以最舒服的姿势抱着的妍舞,在他怀里睡得香甜,一双紫眸轻垂,正将妍舞怜惜地望着,眼波里有些莫名的情愫涌动着。 心下微惊,铮远不会要将对云兮的感情转移到…… 浣歌愣愣地随铮远一步步迈上通往连月殿的台阶,心乱如麻,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怎么说都像是她多心,可是不说,心里又着急,委实令她难受。 关于她们姐妹二人此次来天庭赴宴,浣歌只想圆满完成任务,至于其他,已经再也不想与仙界有过多的牵扯。 “你今日要娶我姐姐,竟将其他女子抱在怀里,究竟是何意?”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浣歌从纠结中惊醒,觉着这声音听着熟悉,忍不住抬头望去。 台阶尽头的连月殿大门外,一人穿着吉服挺然而立,虽然表情十分震怒,但却因为那张娃娃脸而将气势压弱了几分,不知情的人乍一看去,只觉此人不过是小孩子在撒娇。 浣歌怔住,心里暗叹,今日的震惊一个接一个,像是要把她沉睡的五百年里所有的震惊都放在今日一起涌向她。 随即,眼底泛起潮意,真好,原来凤倾没有死,原来他还活着。 “这位姑娘乃是水明泽域主的妹妹,是今日喜宴的上座之宾,方才醉了酒无处安歇,故而,我尽地主之谊,送来我的连月殿。” 铮远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凤倾面前坦然说道。 娃娃脸面色一缓,瞥见紧随其后登山最后一级台阶的浣歌,面色又是一冷,“怎么还有一个?” 浣歌讪笑道:“呵呵,我就是他怀里那个姑娘的姐姐。” 娃娃脸的视线转向浣歌,一双眼睛清清亮亮,眼底藏着几分机敏狡黠,与她记忆里那双空洞无神的迷蒙双眼截然不同。 “倒是对孪生姐妹。”娃娃脸忽然笑开。 这灿烂的笑脸才终于让浣歌找回一些记忆里凤倾的模样,看来,凤倾不仅没有死,心智似乎也不似原来那般驽钝,恐怕也早都不是原来那般记不住事情了。 “浣歌域主,这位是凤族二公子凤倾。”一旁铮远开口介绍道。 浣歌对着凤倾由衷地笑开,今日能与陆离重逢已是十分宽慰,眼下又能见到凤倾,浣歌发自心底地开心。 凤倾见状亦微笑回礼,举止间大方得体,甚是知礼,只是瞥见铮远怀里的妍舞时,眉头仍是不悦地一蹙,随即笑道:“姐夫待客周到无可厚非,只是眼下大殿上喜宴正开,不久姐姐便要入殿行礼,姐夫此刻若还在此地逗留,怕要耽误了正事,不若将这位姑娘交与我带进殿中照看,如何?” 铮远看了浣歌一眼,朗声笑道:“凤倾倒是懂事,一番浴火涅槃后,果然已不似从前,如此,那便交由凤倾照看,不知域主意下如何?” 浣歌还未及说话,凤倾已自铮远怀里接过妍舞,面对这样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势,浣歌只能艰难含笑点头。 以为浣歌不放心,铮远补充道:“这位凤族二公子年轻有为,不可小觑,五百年前浴火涅槃成功,修为大涨,如今已继任凤族族长之位,常在天庭往来,熟知天庭各种美酒的解酒之法,令妹交由凤倾照看,域主大可放心。” 浣歌其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凤倾早已不似原来那般驽钝不知事,只是她终归觉得将妍舞安置在连月殿不太妥当。 忍不住回身望了望对面的落星殿,云雾迷蒙间,隐约瞧见一个人影,穿着宽大紫袍,面容美艳胜女子,是辰远! 凤倾似乎也瞧见了,随即喊道:“二殿下!” 辰远的目光移过来,在浣歌身上停了停后疾步向连月殿走来。 凤倾面上十分高兴,远远开始喊道:“二殿下,我想去叨扰一下落星殿,不知你可肯接纳?” 说话间,辰远已经飘然而至,对浣歌礼貌地笑点了头后接话道:“域主便将妍舞姑娘安置在我的落星殿中吧!” 浣歌觉得,甚妥。一来落星殿她熟悉,二来又可避嫌,凤倾倒是为她解决了一个难题。 安置好妍舞,凤倾留在落星殿照看,浣歌随铮远和辰远返回凌霄殿。 一路上,两兄弟之间如同她前世中的那样,互不言语,各自皆神色淡淡,她走在二人中间,有好半天不知要如何打破如此僵滞的气氛。 于是三人一路十分诡异地一路沉默着回到凌霄殿,直到落座时,辰远才淡淡出声:“宴席结束后,还请域主随我一同回落星殿。” 浣歌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识点头。 大殿上仍在献礼,络绎不绝地仙人缓步行至高台下,向帝后展示着自己的贺礼。 感觉头上有道目光向自己投射过来,浣歌抬头,对上天后凤芜的眼。 之前一直在照看妍舞,未曾仔细看过天后,如今时隔五百年,再次见到,她依然是个高雅端庄的妇人,一身盛装光彩照人,与沈梨香酷似的脸庞上却带着与沈梨香截然不同的睥睨众人的凌厉与孤傲。 浣歌也曾见过她温婉和蔼的样子,那时,她是刚刚归来的女儿,天后像所有世间最平常的母亲一样,眉眼里处处带着温暖的笑意,对她处处体贴照顾。 可是,最后,她终究也同其他仙君一样,被假天姬蒙蔽了双眼,一起将她逼往了绝境。 此刻,天后若有所思地瞧着她,不时地又看看身旁的天帝,触碰到浣歌的目光又忽然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 “陆吾仙君献礼!”天侍官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高昂而骄傲,大殿瞬时安静下来,众人皆屏息等待这位了不得的仙君将要送上什么样的贺礼。 然而,陆吾仍端坐在席上没有丝毫动作,片刻后大殿内进来两位小童,欢快地小跑着进殿,众人的视线立刻被他们吸引,瞧见是两位八/九岁的小道童,冒冒失失,风风火火,跌宕无状地跑进殿来,纷纷皱起了眉。 浣歌看得呆住,果然今日还有她没震惊完的,这,这不是兀真道长手下的小圆和小方么? 第十二章 两道菜品 浣歌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俩兄弟,小圆小方,在距离她不远的高台下停住,对着帝后俯身恭敬一拜,口中脆生生道:“陆吾仙君座下仙童持圆,持方前来献礼,拜见天帝天后!” 说完,两兄弟抬起头来,露出唇红齿白,粉嫩白皙,天真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的脸。(.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歌只叹,难怪五百年里,岁月没在他们兄弟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原来已追随陆吾做了仙童,看来,连老天也十分喜爱这两张人见人爱的脸,忍不住将他们永远年轻态地保护起来。 和她一样很感慨的,还有席间的其他仙君,看到两位如此年轻的仙童,竟也有资格入得这样大型的宴席,亲眼得见帝后,忍不住就窃窃私语起来。 “瞧瞧,这就是陆吾仙君座下弟子的特殊待遇。” “敢情如今仙界,陆吾仙君的地位已仅次于天帝天后了,我们这些老脸可要置于何地?” “哼,有何了不起,他又怎可与我们相提并论,不过是侥幸得了一颗上古神兽的元丹,将自己变得人不人,兽不兽的,偏巧又得帝后欢心,小人得志罢了,我们可都是正正经经修炼飞升来的,光明正大,更是他前辈,无须这般妄自菲薄。” “话虽如此,可是帝后将维持仙界秩序之责,包括仙界里的时令变化都交给了他,俨然成了仙界的管家,可不是把我们所有人都管进去了么?” “算了,这位仙友,陆吾仙君这五百年里一直为人谦和恬淡,除帝后传召外皆避居昆仑苦寒之地,倒也未曾真正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过,只要不曾过分刁难众人,就当多了一只神兽守卫仙界,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所言甚是,陆吾仙君平日甚少露面,多是帝后前去昆仑山与他相谈要事,许多人只知这仙君受宠,却也是今日才得见真颜,我们且看他两位弟子要献上何等大礼吧!” 浣歌将这些私语默默听着,听到他们说到陆吾小人得志,忍不住心里有些不快,眼前陆吾再怎样风光,即便是因为得了神兽元丹这一捷径,但背后的辛酸苦痛又有谁能体会。 按照他们所说,浣歌大致猜到陆吾是将那神兽元丹吞下,将自身与神兽体质融合,故而成为他们口中人不人,兽不兽的状况。 可是陆吾一路走得艰难,当初为了救她,冲出结界,人族体质和魂魄受箜篌神乐所伤,早已毁损,想来天后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不受轮回之苦,也是无奈之下,选择了此法。 试问,有谁真的希望自己处于人不人,兽不兽的尴尬境地?不过是被命运左右,无可奈何罢了。 就像前世的她,自始至终不能明白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是仙族还是魔族? 她虽是天姬,可是仙界不认她,魔界却说她该去魔界,这种混乱而复杂的身份谜团,令她身心俱疲,痛苦不堪,故而,如今对于陆吾,她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理解,所以众人皆看到陆吾的风光,而她看见陆吾端坐在众人艳羡的高台上,却一点也不快乐。 思虑间,浣歌未及听见小圆小方说了什么,大殿忽然开始躁动起来。 只见一个个紫檀木的匣子在小圆小方双手的挥动下,一一飞至在座的每位仙君桌前,而这一次大殿下大婚的规模同前世天姬与冥界联姻的规模相当,许多散仙在五百年后第二次有了机会受邀来了天庭赴宴,故而小圆小方派发这些匣子,委实费了一些时间。 直到最后一只匣子稳稳当当地落下,小圆小方才收回正在施法的双手,恭敬立于大殿中央,而众人看着面前的匣子,虽然十分好奇内里装着什么东西,但碍于帝后还没有动手,大家也只能继续忍耐。 小圆小方看了看众人极力忍住好奇心的神色,有些得意对着陆吾做了个鬼脸,陆吾嘴角弯了弯,不易察觉的笑容里是带着宠溺的微嗔。 随即,陆吾起身淡淡道:“方才送至各位仙友桌上的匣子,是本座此次带来的贺礼,匣内有两道本座在人界时颇为喜爱的菜品,本座知晓众位仙友无须进食,故而稍作改进,拿来与众人分享。” 一殿仙人们原本期待着这匣内是什么稀罕物什,且每人一份,正在内心暗叹陆吾的大方,却听陆吾说只是两道菜品,顿时产生了期望与现实落差太大以致难以接受的不爽情绪。 帝后面色倒是无甚变化,微笑着启盒,众人见状也纷纷跟着做。 浣歌看着眼前的紫檀木盒子,想起人界青峨山上的神御观,厢房里也尽是紫檀木的陈设,一下子就将她浸泡在了回忆里。 有些失神地打开盒子,瞧见两道熟悉的菜品,浣歌猛地清醒。 她清楚地记得,这一道是裹了豆蔻的桂花糕,一道是水晶鱼蒸饺。 人界王宫芳华殿里的那一夜,她左等右等,没能等来那只歪狐狸,却等来陆离送来的晚膳,他耐心地一一讲解着每一道菜肴,包括取材用料,她却心不在焉地挂念着那只歪狐狸,食不知味。 如今五百年过去,事过境迁,陆吾将这两道菜品重新放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视线模糊起来。 陆离的执着和惦念,陆吾还在坚持着。 小圆小方似是料到众人会有此反应,随即小圆笑着解释道:“众位仙长,这两道菜品看似普通,却其实大有来头。 我家仙君常年避居昆仑山,平日里喜欢在山中寒潭里养鱼,而那鱼并非凡鱼,每逢晴天便出水吐肉珠,将温暖日光置换入体,然,众所周知,昆仑山终年雪降,甚少有晴日,故而这些肉珠极为难得,食之可助人抵抗天火灼烧,我家仙君集了五百年,也只够送这份贺礼了。 而那道桂花糕里,以人界桂花初蕊为原料,辅以我们仙君倾注法力在雪山上培植了许久的豆蔻为香料,食之可助人体肤生香,焕容驻颜。 以上两道菜品,我家仙君精心准备多时,还请诸位共品。” 愣愣地听着小圆说完这番话,浣歌在仙人们态度大变的唏嘘声回过神来,眼角已有一滴泪水滑落。 急忙不着痕迹地拭去,感觉身上有一道目光划过,浣歌抬眼去捕捉,却已了无痕迹。 视线不经意落在对面的那个绛红色影子,却见他正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匣子,一旁的冥九却已经执筷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将半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后,便放下了筷子,微微偏头,浣歌目测他的朝向,正是对着陆吾和天后所在的方向。 心下一凛,冥九娶了沈梨香做夫人,那么他一早知道天后私下人界之事,那么陆吾和天后的关系他必然也已心知肚明! 背上冒出丝丝冷汗,浣歌不禁有些担忧,这一次,冥九是否还会有什么阴谋? 第十三章 满殿莲景 [.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小圆小方献礼过后,便登上高台,一左一右立于陆吾身后两侧,陆吾递给他们一个赞赏的眼色,两兄弟立时笑得天真开怀,互相得意地挤眉弄眼,惹得一众仙人忍俊不禁,原本有些僵滞的气氛立时和缓了起来. 仙人们心情大好,纷纷动筷品尝,浣歌只见他们也不知将那菜在口中嚼了没有,就已开始赞口不绝,气氛一片和乐. 高台上,帝后面色甚悦. 浣歌觉得,在此种场合下,只有帝后高兴了,大家才能真的高兴,而为了让帝后高兴,眼下大家对于眼前陆吾仙君的这份贺礼就要装得很高兴. 这天庭里的宴席和五百年前她记忆中的一样,好没意思. 浣歌无心参与这场人云亦云的称赞,趁着无人注意的空当,将匣子瞧瞧收起. 这两道菜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现在就吃掉的. 接着,还有些仙君继续献礼,浣歌看着一个个人影从眼前晃过,说着客套恭敬的样板话,不觉有些犯困,直到大殿忽然安静下来,浣歌也猛地意识到,轮到她献礼了. 一下子整座大殿里的目光再一次聚拢到她身上,浣歌坐正,淡定地理了理裙摆,瞧见一身白色衣裙上溅上了些酒液,皱了皱眉,施法将它们散去,却听对面响起一声:域主今日穿得倒是素淡. 声音低沉,泛着寒气,浣歌望向冥九那张似笑非笑的嘴,坦然回道:呵呵,今日是大殿下喜宴,原该穿得喜庆些来赴宴,奈何我生性喜穿白衣,衣箱里竟寻不到一件喜庆的,这才让大家见笑了. 大殿里响起一些低低的笑声,冥九一旁的煜珩若有所思地看向浣歌,高台上帝后但笑不语. 迟了片刻,冥九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姿势道:我冥界里倒是有许多做工精良且喜庆的衣裙,域主若是得闲,还望赏脸来我冥界挑选,但凡域主看上的,本王拱手相赠. 浣歌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下自己,笑道:冥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瞧着自己还是穿白衣好看,何况,你我初次见面,便无缘无故送我衣裙,你家韵漪夫人又该如何想呢? 冥九嘴角的笑容凝住,随即却又笑开:呵呵,域主能将韵漪缝制的衣裙看得上眼,韵漪自是十分高兴. 浣歌不动声色地回道:原来韵漪夫人还有裁制衣裙的雅好,冥王倒是娶了一位贤惠能干的夫人. 冥九笑容亦是不变:域主谬赞,但求域主赏光驾临冥界. 浣歌没有接话,对于冥王的极力邀请,浣歌并不十分想拒绝,他肯这样邀请她,必然有他不能当殿言说的缘由,她只是担心是否又要被他们夫妇二人算计. 所以,眼下,还是将他的邀请模棱两可地混过去,等思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转身对着高台微微俯身,浣歌略提高了音调道:水明泽域主献礼. 话音才落,头上传来天后冷淡的回应:域主乃本次喜宴的贵客,五百年来本座已是初次见得域主真颜,倒是颇似一位故人. 浣歌淡淡道:恕我驽钝,不明天后所指. 声音又冷了几分,天后回道:域主随便找一位仙君问问便知. 浣歌怎能不知天后所指是谁,只是原本她今日来赴宴,只想平淡了事,不想节外生枝,对于此问,便作不知,可是显然,天后并不打算 浣歌抬头,对上天后凌厉的目光,面冷如霜,似是极力压抑着愤恨,可是浣歌分明觉得,那目光里像是将她看做了另一个人. 是将她看做花神柘舞了么?她为何如此怨恨花神柘舞? 浣歌清楚记得,上一世她向辰远求证得知,当年,天后名字铮远已归来天庭,却仍是将花神柘舞的女儿云兮作为人质要挟云莫,直接导致了云兮被云莫错失杀死. 如此一来,天后原该对花神柘舞心怀愧疚才对,为何眼下看起来,竟反倒像不共戴天的仇恨似的. 看来,当年之事,还有许多她不了解的隐情. 浣歌和天后的僵持最后终于被天帝的一声轻咳打破,两人都像是完成了一场恶斗般,蓦地收回向彼此投放的如利剑般的目光,气势立时委顿下来. 天后又恢复了高雅端庄的模样,换上冠冕堂皇的礼节性微笑,安静地听天帝问道:不知水明泽域主所献何礼? 浣歌不急不慢道:此次喜宴规模盛大,我知有许多酒席亦设在了瑶池旁,彼处仙人们便可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瑶池莲花美景,如此以来,在这凌霄殿中的仙人们便会有些缺憾,鉴于此,我从水明泽带来几捧莲花,置于殿内,诸位仙人便也既能饮酒也能赏荷. 说完,浣歌扬袖,众人还未来得及瞧仔细,就有一道浅碧色水流环绕大殿飞起,形成两张粗细的水环,而水环结成后,便有无数莲叶在水上铺展,层层叠叠间又缓缓升出盏盏白莲,或是打着朵儿的,或是已欣然绽放. 纯净的白色花瓣,碧绿的莲叶,清澈的碧水,三者颜色奇妙地组合,构成一幅恬淡唯美的莲塘之景,而朵朵莲花蓬勃中带着灵气,比瑶池的莲花还要灵动美丽几分,就连那隐隐浮动的香气,亦是比瑶池莲花更加馥郁芬芳,令人闻之神清气爽.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陶醉失神间,那牵带着莲塘之景的巨大水环缓缓落下,绕殿一周,密匝分布的莲叶莲花便如同帷幔一般包裹了整座大殿,乍一望去,凌霄殿便如同飘荡在巨大莲池中的一叶扁舟,众人在舟山嬉戏作乐,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赏心悦目的莲池美景. 唏嘘间,仙人们不禁将目光移向大殿中央翩然而立的浣歌,瞧见她一身白衣胜雪,气质超然,一张有如花神再世一般明艳动人的脸庞,更令人惊艳的是,仅五百年化形而出,便能作出此等莲池之景,她的修为委实不可小觑. 浣歌听着一众仙人们的窃窃私语,心里不禁感叹,还是水之心好用啊,幸好来之前死乞白赖地求了洌溪用水之心帮她结成了这个水环,不然天知道她要如何将水中存活的莲花直愣愣地放在凌霄殿中. 当初接下喜帖后,最为头疼的便是贺礼这一回事,左想右想,浣歌觉得她这个人最不会的就是给被人送礼,毕竟送礼是个太有讲究的事,往往人家都不好意思表达什么是他想要的,于是你就不知道人家到底需要什么;万一送个人家瞧不上的,怎样打发你送来的东西,又会让人家头疼,真是个两方互相折磨的过程. 于是,思虑再三,浣歌决定效仿上一世她去岐山拜访凤陌时所带的礼物,送几捧水明泽的莲花装点凌霄殿,宴席完了,还可再将它们植入瑶池里,这样的话,她这份贺礼便可天天让人看得见摸得着,长长久久地存在,委实不会丢了水明泽的脸面. 只是要装点凌霄殿,没有水,那莲花便是再有灵气,亦终会枯萎,于是她才去哼哼唧唧地求了洌溪帮忙,好在虽然洌溪继承水之心不久,却已将它运用自如,终于在她赴宴前为她结成了这么一个水环. 第十四章 两件贺礼 “呵呵,浣歌域主心思玲珑剔透,此贺礼倒是妙极!”高台上天帝朗声笑道。 一旁天后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一众仙人们观摩了帝后两人的模样,最后还是慎重决定,随着天帝一起笑,并开始交口称赞起来,整座大殿瞧起来一番和乐。 浣歌静立大殿中央,淡笑道:“多谢众位仙家赞赏。” 言毕,浣歌缓步回道席位前坐下,才一坐定,便有仙侍官高声道:“开席” 浣歌这才知道,到她为止,已是最后一位献礼的人。 丝竹之声响起,满堂气氛高涨,仙人们显然已抛下之前的种种,开始畅怀饮酒相谈,身着五彩斑斓纱衣的仙婢仙娥们纷纷从后殿涌出来,在席间蹁跹绕转,为仙人们斟酒布菜。 因为之前酒壶已被妍舞喝空,一位仙婢十分有眼色地为浣歌重新换上一壶酒,浣歌正在心里暗叹她美貌动人又善解人意的时候,她已飘然离开,双脚如踩云踏雾般飞至对面的席位。 两颊似飘来两片红云,那仙婢对着煜珩甜甜一笑,略带羞涩地为煜珩又多递上一壶酒,而那酒递完了,她却仍不肯离去,只是徘徊于那席位间,不时扭动着身躯,作出各种妩媚动人的舞姿。 而那歪狐狸似乎什么时候都不会辜负佳人的一片热情,见到这仙婢如此卖力地在他面前展现风情,他狭长而魅惑的眼便招牌式地眯了眯,嘴角高高扬起一丝狡黠而醉人的笑纹,似是慵懒至极,又享受至极,末了,又径自举杯第与那仙婢,做与她对饮之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仙婢见煜珩如此毫不避讳地回应,一时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如花面容上闪过一阵狂喜,急急伸手接过酒杯,和煜珩同时一饮而下,顿时满足而欢欣。 而自那以后,不仅那仙婢没再离开过那桌宴席,其他仙婢也纷纷涌去,一时间,煜珩和冥九所在的那桌宴席被围得水泄不通,煞是热闹。 浣歌撇了一眼那歪狐狸的得意模样,就不再看向对面,心里只骂五百年里许多事情都变了,就那歪狐狸的德行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 而从头到尾,冥九只是旁若无人地低头饮酒,尽管身旁的煜珩左右逢源美人在怀,他亦是不为所动,但凡有仙婢试图向他献媚的,都被他一张冷脸给吓了回去。 浣歌虽然不太喜欢冥九这个人,但是眼下瞧他坐怀不乱,对夫人如此忠贞的模样,倒是令她刮目相看,看来传言他与韵漪夫人的爱情佳话倒是有几分可信的。 不禁想起沈梨香前世里留给她最后的影像,那是一张被仇恨扭曲了的脸庞,一双美目充满了怨毒,昔日温柔娴雅的梨香夫人终成了烟儿口中的蛇蝎妇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不论如何,上一世她被沈梨香设计逼死,浣歌只希望这多少能化解沈梨香心中的仇恨,毕竟带着仇恨而活未必太过自苦,沉睡在莲花中的五百年里,她已将许多事情想得通透,尽管前世有太多人对不起她,但她既然重生,就不愿背负仇恨活着,相反,她只想带着希望,带着漓戈能够复活的希望,认真地活下去。 眼下看来,这五百里若又有冥王的真心相待,浣歌不禁期待沈梨香还是做回当年的那个梨香夫人。 乐师们拨弦吹箫,一阵舞曲响起,原本在殿中来回穿梭布菜斟酒的仙婢们,听到乐声,纷纷放下手中物什,迈着优雅的舞步向大殿中央聚集,而煜珩身边的那些仙婢最为恋恋不舍,十分不甘地开始随其他仙婢走起舞步来,一双双眼睛却仍是胶着在煜珩身上。 浣歌瞧见这情形,立时对这段献舞莫名失去了兴趣。 浣歌觉得,这一定是因为这些仙婢跳的舞步,远不及妍舞的好看。 与妍舞化性而出后不久,浣歌和妍舞两人的兴趣爱好显出分明的不同来,妍舞,正如她的名字,似乎天生十分喜欢跳舞,在涟绮居里寻到她前世留下的舞谱后,就风磨似地开始练习舞步,而显然她的天分十分支持她这一爱好,短短时间里,她的舞技已十分出众,相比前世的她,妍舞委实是个跳舞的天才。 而对于她自己,虽然前世里那些精妙舞步在她脑海里一点也未磨灭消失,甚至犹如凿刻在心上的一块石碑般岿然不动,但她却不想再跳舞了,并非不喜欢,只是想到那段出神入化的鹤舞,由此再想到灵羽,她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钝痛。 每当这个时候,为了掩饰自己还带着记忆,也为了消磨毫无爱好的空虚时光,浣歌开始如她的名字一般,无事时便会唱歌,唱她一时兴起编出的歌,唱洌溪弹奏出的琴曲。 于是,常常是,洌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弹琴,她在不远处唱歌,而妍舞就会忽然旋着舞姿从天而降。化形后的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度过,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心中所爱的事,过得惬意而满足。 浣歌一边闲闲的胡思乱想着这些事,一边与铮远不时搭上几句话,只觉得铮远这个新郎官当得委实不够专业,都到了这时候,还能气定神闲,十分兴致勃勃地与她闲扯,完全没有一般人该有的激动雀跃和兴奋。 而在这番闲聊间,浣歌大致了解到,除了她和陆吾之外,其他两个重要人物所献上的贺礼,其中冥九送的是一粒固魂丹,乃冥界独有,为修补魂魄所用,极为罕有,但凡有还未灰飞烟灭的魂魄,不论如何残缺破碎,用那固魂丹都可修复如初。 而完整魂魄得固魂丹,则可凭借其修炼,跳出轮回,因此,固魂丹是进入冥界的死魂们极为渴求的东西,也是六界炙手可热的神丹,至今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粒固魂丹,只知一粒固魂丹既出,便可引发六界一场规模不小的争夺。 由此看来,此次冥九出手还算大方。 而作为妖界新王的煜珩,只送了一幅画,说是当年梦姬夫人的真迹,画上一名女子在织机前织布,看起来倒也平淡无奇。对此,有人说此贺礼十分寒酸,明摆着新妖王惦记着当年仙界对他责罚之恨,故而送来这样微薄的贺礼以作嘲讽,而也有人说,梦姬夫人的画非同一般,别有玄机,得梦姬夫人一副真迹,如获至宝。 总之,大家普遍对煜珩所送贺礼褒贬不一,帝后未予置评,众人也不好多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煜珩大摇大摆地把一张破纸交到仙侍官手中,然后懒懒地回到席位上。 浣歌恍然想起前世里妖界契盟山下那座孤独的院落,一位妇人有着这世上最为动听美妙的嗓音,她长年囚禁在那院中,却心甘情愿毫无怨言,那位堪称六界传奇的梦姬夫人一入那院中后,就在六界里销声匿迹,她的画作更是再无现世。 或许其他人这画作平淡无奇,没有奇妙之处便是无甚价值,可是,浣歌知道,在煜珩心里,亲生母亲的画作,比这世上任何珍宝都要贵重。 第十五章 尘永之托 浣歌回过神的时候,众仙子已经舞完一曲,盈盈落地后有条不紊地从大殿的各个角落里散去,掀起殿内香风阵阵浮动。 下意识看向对面那桌席位,忽然发现,那歪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约莫随那些仙子们游乐去了吧!浣歌暗忖完,就莫名有些郁郁,堵在胸口,对眼前的喜宴,越发没有了兴味。 抬头扫视一圈大殿,众仙人们的情绪反倒越发高涨起来,部分仙君已经微醺,红着脸颊和鼻头,言语十分密稠地与同席的仙友说着话,一下子就让她想到了尘永醉酒后的样子。 记起那日化形而出,远远见到尘永脚步蹒跚地急急迎向她,一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浣歌瞧见尘永脸上越加密集的皱纹,内心酸涩之余,亦极力按耐住欣喜,她真的很高兴,高兴永伯最后渡过了难关。 她清楚记得,五百年前,永伯为了水明泽上的结界,与漓戈一起拼尽修为延续夜阑花,虽然,直到最后没能阻挡夜阑花封印被破的结局,却也耗费了他几近六成的修为,而之后又将自己的一把胡须送与她去医治煜珩,便又损耗了三成,以致后来,她再次回到水明泽的时候,永伯已是日日躺在烟波殿内不得起身。 那时候,每日看着永伯陷入昏睡,伏在榻前的她,一颗心悬得高高,她担心得要发疯,好害怕永伯这一睡去,就再不能醒来。 及至她跳下有界崖,一切显得突然而又宿命,她无缘再见永伯最后一面,心里却至死都在祈祷,永伯能好好地活着。 所以,见到尘永站在碧湖旁慈祥地向她笑开的时候,她终于没忍住落下泪来,前世里她经历许多悲伤和不幸,好在,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很糟,永伯,洌溪都还在。 当然,事后尘永对与她的落泪颇有疑窦,她的解释是人界里每一次新生都伴随着哭泣,所以她也要哭一哭,以表达化形成人的激动喜悦,对此,尘永虽略有失望,却也觉得有礼,于是当夜,便背着妍舞拿了梦落花与她在浣溪亭对饮以作庆祝。 而当她问起为什么要独独找她分享梦落花时,尘永嘿嘿一笑,“你今日才一化形成人,便能感怀落泪,说明你是个性情中人,而性情中的姑娘常常容易多愁善感,多愁善感就容易酗酒,亏得我好眼力,当即就发现了你这一特质,所以就要赶在你自己去酗酒前,先引导你喝喝酒什么的,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远见卓识啊?” 当时她只有一个想法,他喝醉了。不过,如此,他就还是她记忆里那个喜欢为老不尊的永伯。 只是虽然尘永相比五百年前已经精神了大半,但下巴的胡须也只长出了稀疏几根,常常令他摸胡须不能,甚为苦恼,他嘴上说,那是因为没有胡须不能显得很儒雅,但浣歌心里知道,永伯的修为终究是被耗尽了,所剩的不过仅能维持着他安逸地活着,再要过多做法恐怕已是不能。 所以当尘永佯装醉酒后故作试探地将水明泽主事之任交给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婉言谢绝,当场应下,着实让尘永感动了一把,稀里糊涂言语十分密稠地与她交代了许多事,其中就说起前世里有关她的事,说浣妍那姑娘自离了水明泽,遇上仙界之人后,命途就开始不顺遂,最后惨死,说这个事情告诉我们,没事便不要与仙界起瓜葛。 第二日尘永果然没忘了郑重其事地将主事之职交给了她,由此可见,前夜他果然是装醉。而成为新任域主的她,记住的第一条忠告,就是不可与仙界有瓜葛。 可是,这世上很多事情,你不去招惹它们,它们却会不容你拒绝地来招惹你,当真让人无奈至极,就像那天原本无比平常的一天,永伯却说仙界来了人送喜帖,说是仙界的大殿下要成婚了。 当时她就不能理解,若说是前世还好,这一世,仙界的谁谁谁要成婚,似乎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仙界明显不做此想,他们作为六界名义上的统治者,你的事可以与他们没关系,但他们的事,却一定要和你有关系,你想没有关系,就是不给面子玩挑衅,这真是属于当权者特有的思维逻辑。 于是在尘永体弱,洌溪不喜热闹,妍舞任性赌气的各种不利情形下,作为域主当顾全大局的她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接受这一关系,来天庭赴宴,也当是偿还当年铮远对她的兄妹情谊。 这一番事情想完,浣歌深刻觉得,做一个在位者,总是瞧着风光,可风光背后往往是很多身不由己。 不由得目光飘向高台上端坐着的陆吾,他做人界太子时都已有着太多身不由己,更遑论后来成为帝王,甚至他的成仙之路亦是太多的身不由己堆砌而成,真是令她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眼下,陆吾保持着至始至终地淡然端坐模样,仙婢们跳舞时,他便看跳舞,仙婢们跳完众人开始饮酒,他也饮酒,一切按部就班,中规中矩,似是刻意不愿出格引人注意,想来,他亦是为自己的尴尬身份所苦,本来被帝后如此重任已引人侧目,再有丝毫行差踏错,便更要招来众人非议。 浣歌觉得,要一直如此克制自己,换做是她,也会不喜欢时常来天庭,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昆仑山,冷是冷了点,却乐得逍遥自在没有异样目光时刻审视着自己,那才是他千辛万苦成仙最值得拥有的生活。 而与陆吾的情状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身后的小圆和小方了,两个还是长不大的孩子,趁着众人都在行乐,陆吾也未太约束他们,便毫无避忌地捏起桌上的吃食,认真地吃着,吃到可口的,一脸满足的笑,而小圆仍是活泼性子,常常趁着小方不注意,就将小方手里的东西默默地拿了去,然后十分友好地分一半给小方,令小方十分感动他的大方识礼。 浣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俊不禁,小圆转过眼,瞧见她的笑,立时心虚地小脸一红,浣歌更是笑的乐不可支,小圆便有些被捉弄的愤懑感,急得在原地直踢脚,最后终于引起了陆吾的注意。 两道淡淡的目光飘过来,浣歌的笑立时静止住,迅速低下头,状作若无其事地捏起一颗葡萄吃起来,只是怎么都嚼不出味道来。 乐师们的演奏喜庆起来,乐声渐响,颇为洪亮隆重了起来,浣歌琢磨着今日这喜宴该办的正事,此刻终于来到。 第十六章 红衣公主 随着乐声渐响,众仙人停下谈笑作乐,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向大殿门口。 一声穿透云霄的鼓鸣,殿门外亮起五彩光华,朦胧光晕中几只赤色凤凰飞升而其,盘绕门口,婉转鸣叫中衔来几片祥云,铺成五彩云毯,直到大殿中央方才停歇。 眼角余光里,身旁红色身影一动,等浣歌转过眼时,铮远已挺然立在大殿中央,正在云毯尽头。 他气宇轩昂,龙章凤姿,仪态雍容中带着王者气势,神情淡的瞧不见丝毫波澜,一双紫眸也相应地不带半点情绪,仿佛此刻他站在那里,不过是在等待一个仪式,然后按部就班地完成它。 浣歌目不转睛地看着铮远,想要从他的脸上读出哪怕是深刻隐藏着的喜悦之情,却好半天没有结果,再看向云毯时,已有一位女子,盛装华服款款而来。 那女子今日没有再穿她平素喜欢的橘色衣裙,而是和铮远一样,穿上了大红的喜服,绾着高耸繁复的发髻,头上玳瑁珍珠交错点缀,耳坠翠华明月珰,描着娟秀雅致的眉,点着润泽绛唇,嘴角弯弯,笑的含蓄娴雅,眉眼间被这笑染上了幸福满足的情绪。 她身姿飘然地行走在云毯上,周身散发着凤族特有的五彩华光,脚步端庄中可见极力压抑的急切,她望着大殿里为了庆祝她的婚礼而来的宾客,满心欢喜地走向她一早认定的夫君。 浣歌瞧着凤陌穿红色衣衫的模样,忽然想到,在她的认知里,将一身红衣穿的最好看的要属五百年前她结交的一位龙公主。 虽然自己的妹妹妍舞也是惯穿红衣,亦是颇有风范,但她始终觉得认知里那抹最好看,最能触动她心跳的红,当属于敖嫣公主。 记忆里与敖嫣的最后一面,是在水明泽的於歧山下,敖嫣一身疲惫凌乱地想要和她一起去找漓戈,而她终没有一起去。 这些日子尘永和她说起许多这五百年里发生地事,她问了许多人,忍耐了许多天才鼓起勇气问起了敖嫣,因为对于敖嫣,她实在有太多的愧疚。 回想五百年前的那一世,有许多人伤害她,背叛她,欺骗她,却仍有敖嫣这样一个好姑娘时时带给她温暖和感动,她说是她的好姐妹,她总是嘴上怨怪着她,不时想要和她打一架以作惩罚,可是直到最后,她生命的前一刻里,对她最真诚的人还是敖嫣。 这个率性纯真的龙公主,别人瞧着她说是骄纵任性,可其实她有着那样一颗单纯柔软的心,像这世上最清澈的泉水,灌注到你的心里,给你一世温暖。 可是,她在最后还是骗了她,虽然出于善意,可敖嫣必定会像往常那般,挑着眉质问道:“你这算是我的好姐妹么?居然背着我去自杀,太不将我放在心上了!” 浣歌想象着这种场景,不禁莞尔,可是,终归是想象罢了,如今的敖嫣,已不知是否还是当年的那个敖嫣,因为,她当年的死也带走了敖嫣一心倾慕的漓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漓戈的死带给她的伤痛,让她不能不联想到敖嫣的伤痛,以己度人,她不能不内疚。 那日趁着醉意,她问起尘永,尘永说东海那位刁蛮任性出了名的龙公主,这五百年里忽然转了性子,不再整日闹出走,一下子静了下来,说是从得知她和漓戈的死之后开始的。 自己的爱女一向骄纵成性,忽然文静娴雅起来,倒让东海龙王敖广忽然意识到,以前女儿骄纵令他头疼,只盼着她能听话乖巧,可如今真的乖巧了,他其实更头疼。 敖广左思右想,亲自出马前去西海拜会自己隐居避世多年的妹妹敖瑛,一番商谈后,便将敖嫣送去了西海,以期能获得些许劝解,而这一番处心积虑的努力成果,就是敖嫣自那以后就和她的姑姑一起隐居避世。 得知这一弄巧成拙的结果,敖广当日便又忧又气地在龙宫里翻腾了上百次,最后一把老骨头给拧得跑了位,第二日便堪堪倒在了床上,为此六界众人发表评论:“此父爱女之甚,令人感佩。” 只是敖广此举感动了他人,却没感动得了敖嫣,得知父亲卧病在床,敖嫣终还是抽身回了趟东海探病,只是待了半日便又回去西海隐居,于是,东海龙王便一病到如今,连这次铮远的喜宴都没来参加,只派了自己的小儿子来代个表,送个礼什么的。 当然,很多人都认为,东海龙王这病是装的,想要哄女儿不时回去东海看望他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五百年前云莫进攻天庭时,他的思想立场不是十分分明,用当年经历那场大战的仙人们的话来说,就是消极抗敌,而最后他没料到云莫在占尽一切先机和优势的情况,却因为一个姑娘跳崖而死便匆匆地撤了兵。 于是,战后总结的时候,敖广就称病不再出席天庭议事,恐是心虚着怕被帝后怪责,这样以卧病为由敛了风头,或许就可躲开这一劫。 而事实也确如他所料,自他收敛往日的狂妄做派后,帝后没有对他行赏,却也没对他苛责,仿佛忘记了他这样一个人物,而他也乐得顺水推舟,这五百年间将一切事务交与自己的小儿子打理,姿态摆的比天庭还低调。 这样一来,敖广倒是一举两得,一方面免去帝后责罚,一方面扮得如此落魄可怜,倒是让他心爱的女儿十分动容,回去东海探病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只是前些日子,父女俩相谈甚欢之时,敖广提起要敖嫣前往天庭赴宴,心里盘算着敖嫣能在宴席里物色上哪个可心的人,毕竟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和自己的妹妹一样在西海过尼姑生活。 谁想到话才开头,就被敖嫣一口回绝,敖广苦劝不下,敖嫣甩袖便走,为人父的拳拳之心终于将这位老龙王逼得发了急,从床上跳腾而起,想要阻拦。 奈何,这敖嫣公主也是个烈性子,这一走一拦之下,整个东海的海水快要被翻新一遍,东海旁边的凤族岐山随之遭殃,被翻涌而上的海水淹至半山腰,惹得凤族老族长大为光火,直直告到了帝后处,这才让六界都知晓了这件原本只是父女间闹矛盾的小事。 为此,帝后免不了面上的责问和处罚,于是,敖广的病越发地重了,有人说是因为气堵郁结,心绪不快所致,有人说,这是做父亲的又一次故技重施,用苦肉计唤回女儿,但也有人说,那是因为敖广的小儿子业已长成,他这样“病”起来,便是在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总之,众说纷纭,谁也不知究竟是缘由,只知许久不曾见龙王露面,而那位六界里曾经骄傲美丽的龙公主再也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第十七章 当年之约 浣歌将敖嫣公主缅怀完毕的时候,大殿里铮远和凤陌的大礼已成,两人拜谢帝后,随之便由仙侍官带离了凌霄殿,这之后要如何,众人自是不言自明。 正事既完,此次喜宴也就接近了尾声。 浣歌瞧着众人已在相互道别,便望向身旁从一开始就没停下喝酒的辰远。 辰远很快会意,将手里的酒水最后一饮而尽后,摇摇晃晃地起了身。 浣歌四处望了望,便也迅速离席,随着辰远而去。 直至走出殿门,浣歌一直感觉背后一道目光正紧随着她,忍不住回头一望,遥遥看见高台上陆吾的头偏了偏,那道目光便忽然没了踪迹。 一路彩云追月,喜乐阵阵,愈近月宫便愈能感受到一派喜气。 辰远走得极快,好在这一世浣歌已有了法力,倒也能从容跟随,辰远几次偏头看向她,眸中有不明意味的微光闪过。 浣歌深吸一口气,坦然回之一笑。 远远瞧见连月殿外张灯结彩,数十个仙婢穿着整齐划一的喜服,提着纱灯守在殿外,守卫着殿内正甜腻醉人的暧昧气氛。 浣歌瞄了一眼后,心里觉得以后她若是嫁人了,必不要这么多人在外守着,实在没了情趣,成个婚倒像是做给外人看似的。 带着对铮远的同情,浣歌紧跟辰远进了落星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才要熟门熟路地跨进上一世她所住过的寝殿,眼前就被一个绛红色的影子挡住了去路。 他闲闲地倚在门边,眉梢略抬,狭长而魅惑的双眼慵懒地将她望着,而一直在她身边的辰远忽然没了踪影。 两人对望着彼此,有片刻的诡异宁静,空气里尽是尴尬和秘而不宣的探究味道。 浣歌觉得这样真是没意思极了,“那个,这位仙友,可否借过?” “这位仙友?看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号。”歪狐狸不咸不淡道,身形却是静止不动,意思是他不太想给她借过。 这歪狐狸浣歌十分了解,总是在你最为着急的时候给你意想不到的耍赖,而对于此,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他来,他便会觉得没了趣味。 “呵呵,我常年避居水明泽,孤陋寡闻,还请仙友告知名号。”浣歌客客气气地作礼道。 歪狐狸果然有些吃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眉毛一挑,口中沉吟道:“水明泽……哦,原是域主大人啊!” 他在装什么装?浣歌实在觉得这歪狐狸一旦和你杠上了便要没完没了,她方才赴宴来迟,整座大殿里的人,都将她这位迟到的域主大人认识了,彼时他也在场,却要在此做恍然大悟状,可不是装的么? 但即便如此,按照他的习性,她还决定要顺着他来。 “是是,我是水明泽的新任域主。”浣歌谦卑道。 歪狐狸嘴巴撇了撇,显然不太满意浣歌如此不温不火,逆来顺受的模样,他总是记着,有一个姑娘,若是逢着他如此说,便一定会与他反击到底,他喜欢这样她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而眼前这个姑娘,淡定自若,每一句话像是十分和顺知礼,却也让他的逗弄耍赖没有了着力点,甚是不爽快!她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姑娘。 “那么,我是妖界新王煜珩。”歪狐狸站直了身子说道。 浣歌瞧着他故作正经的模样,也端端正正站好,礼貌有加道:“妖王,有礼。” 她脸上的一派云淡风轻显然让歪狐狸有些失落,忽然站在原地失了神,袖中的一只手在摩挲着什么,因被衣袖所挡,浣歌瞧不清楚。 过了片刻,浣歌出声提醒道:“那么,妖王可以让我借过了么?” 歪狐狸回过神,神情肃然道:“唤我煜珩。” 浣歌愣住,两人又陷入僵持,她半天不能开口,歪狐狸便一直挡在门口不动。 深吸一口气,浣歌坦然道:“煜珩,可否借过?” 这一句语调平缓淡然,没有丝毫起伏波澜,浣歌果然瞧见煜珩眸中原本亮起的光,倏地,灭了。 胸口随着有些发闷,浣歌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直到歪狐狸原本戏谑的表情出现了裂缝,最后悉数散去,换上一张淡漠无波的脸。 他淡淡道:“你既是水明泽域主,便不必进去了。” “为什么?里面是我的……”浣歌纳闷了一半,被歪狐狸打断道:“里面是域主的妹妹,如今酒醉未醒,我正在为她施法醒酒,还请域主勿要进来打扰。” 说完,歪狐狸再没看她一眼,飘然转身,响亮地关上了殿门。 浣歌被殿门紧闭的余音震得一惊,愣愣站在原地,良久,捂着胸口慢慢转身走向正殿,只觉胸口里面一处地方疼得厉害。 转世重生,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还带着前世的回忆,也不想让任何人讲她认出来,认出她是五百年前的那个傻姑娘,包括那只歪狐狸。 她一直下定决心要这么做,可是真的如此做了,才知道竟是这样难过。 好在,她成功了,那歪狐狸终是确信,此时的她,并非当年的浣妍了吧! 到了正殿,转过屏风,果然找到了辰远。 此时,他正在醉醺醺地下棋,两颊红晕亮的耀眼,将他原本美艳的脸又变得妍丽了几分,远远看去,像是个美人图。 棋盘上的星棋被他下得乱七八糟,简直让人看不下去,浣歌趁着辰远不注意,默默地将一些棋子移了移,忽然发现前世里她不能左右的星棋,眼下却忽然与她有了心灵感性似的,十分听她使唤。 如此以来,浣歌玩得有些不亦乐乎,直到听见已歪倒在一边的辰远迷迷糊糊说起醉话来。 “这月宫门口有一座月浮桥,而月宫后还有一座桥,名叫悦芙桥,这两个桥的名字听着一样,字却不同,只是后者隐蔽,常人不得见,故而一直无妨。” “可有人就偏偏着了这个道,有一夜在月宫门口的月浮桥上站了一夜,说是有位姑娘与他相约在桥上相见,可是直到天明,他只能一个人独自黯然而归。” “他竟是个傻瓜,不知道这月宫里还有另一座悦芙桥么?怕是可惜了那位姑娘,让人家也白白在桥上等了一夜。” 啪嗒,浣歌手中捏着的一颗星棋忽然掉落,在乌木棋盘上滴溜溜地转着,余音颤颤,撩拨着人的心弦也跟着颤抖。 心上有如遭遇重击,浣歌痴痴望着那颗棋子,好半天脑中一片空白,连一旁辰远探究望着她的清醒眼神也没瞧见。 第十八章 求证往事 浣歌走出落星殿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醉意重重,睡得酣畅的辰远,脑子里不断回荡着他的话,断断续续地像是无意,又像是特地说给她听。 她不想去辨别,只知道最后一句,他说妍舞酒醒约莫是一两日后的事情。 真是伤脑筋,如此,她便又要在天庭逗留几日,对此,心里貌似有些抗拒,却不知为何,好像还隐隐有些欢喜。 琢磨不透,又不想一个人坐在大殿里瞧着辰远睡觉,她只好步出殿外,看月光如水,流溢在烟雾缭绕的月宫里,一如五百年前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鼻尖里回荡着丝丝甜香,久久不散,是熟悉至极的桂香,自见了那歪狐狸后,这味道就未曾散去,叫她便不清楚,是这香味黏上了她,还是她释放了压在心底的那处桂香。 遥远处有一个人影,见到她后,静止了身形。 浣歌十分讶异地看着穿戴着一身整齐喜服的铮远缓步向她走来。 他不是该在连月殿里么? 似乎从她的眼神读出了这个疑问,铮远在她面前站定后,微笑道:“方才去凌霄殿敬谢宾客,没有瞧见域主,原来是在此处。” 浣歌干笑两声,为方才对连月殿中的一些不可言说的暧昧猜想感觉尴尬。 “我来看我的妹妹。”浣歌觉得还是回应一句比较好。 “可好些了么?”铮远关切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星宿君说还要一两日。” “唔,一两日已是最好的情形,平常怕是要五日。” “呵呵,呵呵。” “可是凤倾在施法相助?” “回来时没瞧见凤倾公子,是妖王在施法。” “哦?” 铮远若有所思地一声疑问,浣歌假装未听见,没有回答。 两人由此陷入不约而同的沉默,并肩站在落星殿屋檐下,望着迷蒙月色,各怀心事。 此夜过半的时候,浣歌提醒身边这个新郎官,是时间归去连月殿,却遭到铮远的一阵沉默无视。 于是,两人一起将这一夜站到了天明,后来浣歌终于拜倒,再顾不得体面,直直在台阶上坐下,敲着酸麻的双腿,心里纳闷这位新郎官不知是在与谁憋劲,倒是苦了她这个冤大头。 天亮得透彻的时候,铮远才告辞,说是当去凌霄殿处理事务,离去前十分友善地邀请她放心在天庭多住几日,以待妍舞苏醒,并且表示随时可在连月殿为她辟一处休憩的寝殿。 浣歌微笑着婉言谢绝了。 有些担心遇见晨起的歪狐狸和辰远,浣歌在铮远走后,略等片刻,便也跟着出了月宫,不论如何,妍舞交给辰远照看,她还是十分放心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一路漫无目的地散着步,看天庭一片和乐,井然有序,五百年前一片残垣断壁的荒废之景已全然不见,只换上了比之战前更加华丽精致的装饰和宫殿,好像如此,就可抹杀当时真真实实发生的伤痛和死亡。 似乎是无意识间,她已站在凌岫殿前,这是天帝天后的寝殿,同时也住着她的一位故人。 尘永当时告诉她,她的这位名叫灵羽的故人,曾经也与他相识,后来成了天妃,原本就是不喜与人结交的性子,五百年那场大战后,更是不曾迈出凌岫殿一步,一如她当年在紫竹林独居时的状态。 这个意思是说,想要见到灵羽此人,须得亲自前往凌岫殿才能得见。 浣歌站在殿外,仰头看着大殿牌匾许久,直到守卫在门口的天兵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但碍于她是水明泽域主的身份,那天兵倒也十分客气恭敬。 揉了揉仰得发酸的脖子,浣歌对那天兵笑道:“我这脖子酸的厉害,可否容我进去讨个药酒?” 那天兵十分无奈,却又不敢当面拒绝或疾言厉色,站在原地陷入良久的思索和纠结,浣歌在一旁耐心地看着。 这当口,天兵身后的殿门处飘来一个白影,浣歌嘴角的笑意滞了滞,随即安抚那天兵道:“现在我不想进去了。” 那天兵虽有疑惑,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站回原地后方才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急急作礼恭敬道:“灵羽天妃。” 浣歌和灵羽在距离凌岫殿不远处的一处回廊里并肩站着,眼前不断重放着灵羽方才见到她那一瞬间的惊异震惊的眼神。 随后她便与气息有些慌乱的灵羽来到了回廊里,两人一起看着回廊外的一个小莲塘发呆。 浣歌觉得总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 “灵羽天妃,我从水明泽来,是新任域主,今日散步至此,不巧遇见天妃,三生有幸。” 灵羽神色复杂的偏头看过来,眼神却是清明锐利,浣歌心倏地一跳,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但这在意料之中,别人不好说,但灵羽一定认得她这张脸,因为她与有这张脸酷似的人有着莫大渊源。 浣歌淡淡一笑道:“这次前来赴宴,许多仙友说我像当年的花神柘舞,又得知灵羽天妃曾是花神座下的近侍,故而特来求证。” 灵羽神色有些怔忡,眼底泛着潮意,良久,轻声启口道:“浣妍……” 这一声像是一块巨石被猛地掷入平湖里,浣歌愣在当场。 她曾想到灵羽会因为她与花神酷似的脸庞而震惊,继而说出一些当年的往事,好让她有机会了解灵羽如何会背弃了花神,转而向云莫效力,可是,她却万没有想到,灵羽居然认出了她! 灵羽一脸疼爱的看着她,眸中有泪光闪烁,伸手抚上她的脸,哽咽道:“当年辰远来找我帮忙医治你的脸,我趁机施法令他昏睡,直到你跳崖而死后才放他回去。” 亲耳听到这样的话,浣歌已经不能阻止自己本能地挥手将灵羽的手恨恨地甩开。 “你恨我是应该,不过看到你还活着,我是真的高兴。”灵羽收回玉手,状似诚恳道。 浣歌与灵羽久久对视,灵羽却迎着她的眼神,并不躲避。 这令浣歌更加气怒,灵羽,你总是用这样无比真诚的眼神来欺骗每一个信赖你的人吗? 别开眼神,浣歌冷冷道:“你是该高兴,不用亲自动手却可逼人至死,手法高明老练,定能令你的主人越发赏识你。” 灵羽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如无必要,千万避免与云莫相见。” 浣歌觉得这用不着她提醒,这样一句不咸不淡,众所周知的话,谁都觉得是个场面话。 眼下这场对话已失去了浣歌本来想要寻求的意义,她再不想继续下去,转身欲走。 “浣妍”身后灵羽唤了一声,浣歌脚步停了停,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心里一片烦乱,好像充斥着愤怒的情绪,却又好像带着胆怯,以致她毫无勇气回头看向灵羽。 身后脚步声跟来,浣歌亦加快步子,瞥见眼前一个人影,急忙凑上前去搭话。 第十九章 昆仑之行 人界极北之处有一巍峨雪山,名曰昆仑,高不见顶,终年被皑皑白雪覆盖,寻常人可望而不可即,只知如此人间绝境,非得仙人不可居。 浣歌环绕陆吾的云顶殿转了一圈,肩上落了一层雪,深以为前面关于昆仑山的评说委实切合得很。 说是一座宫殿,形制却更像个简单的居舍,坐落在雪山之顶,俯身可见苍茫大地,犹如坐于云端。 浣歌不觉心情畅快起来,人界万物尽收眼底,细小处犹如微尘,不得不让人感慨于自身的渺小,于是,忍不住便要洒脱快慰起来。 之前为了摆脱灵羽,瞧见眼前闪过一个人影,便伸手拽上了人家的衣袖欲要同行,直到人家转过脸来,她才发现竟是陆吾。 彼时陆吾刚从凌岫殿内拜别天后出来,正要返回昆仑。 浣歌瞧见灵羽在不远处有些顾忌地停下脚步,寻思着妍舞一时半刻不得醒来,到颇负盛名的昆仑山游一游倒是不错。 更何况,陆吾已经开口邀请,于是一路穿云过月,不多时就落在了这座云顶殿前。 经方才一番探寻,浣歌深深觉得,陆吾选了个好地方。 转回殿门处,陆吾将将踱步出来,已换上了一身常衣,仍是玄青色,手中擎着一把墨绿色的雕花竹伞,长身玉立的身影,在飞雪织就的天地帘幕间,十分显眼。 浣歌怔怔地瞧着,此情此景,不禁让她想起青峨山那天的大雨,也是这样一把墨绿色的雕花竹伞,当时的陆离原本递向她,她却已经被那只歪狐狸抱在了怀里,之后,他面色有些僵硬地将伞又随手递给了程凤迭主仆。 所以,陆吾将伞盖过她的头顶,为她遮挡落雪的时候,浣歌没再拒绝。 望着清瘦脸庞上依然温暖明亮的一双秀目,浣歌忽然觉得所谓的昆仑苦寒其实没那么不能忍受。 “域主请随我进殿歇息片刻。” 依然是她熟悉的凉薄威严的语调,浣歌听着,便下意识地随着陆吾进了殿。 将将坐下的时候,手里被塞进一个暖手炉子,抬头看见两张唇红齿白的脸,穿着厚厚胖胖的靛青色棉衣,正一脸笑嘻嘻地看着她。 “小…”浣歌飞快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两个名字,扭转音调道:“小道童,叫什么名字呀?” 小圆一脸纳闷,“这位姐姐之前不也在大殿赴宴的么?我与哥哥一起献礼的时候,可是报了名字的,你居然不记得了么?” 语气里有些失落,浣歌一愣,小圆说的没错,方才情急,想不到该如何扭转自己的话,只好来了这么一问,于是就搬了石头砸了脚。 隐约记得这兄弟二人好像自称“持圆,持方”什么的,可又不太确定,浣歌便有些纠结地转着手里的暖炉子,如坐针毡。 “小圆,小方,大殿之上甚为嘈杂,域主未能听清也是有的,且报出名来就可。”陆吾出声为浣歌解了围。 浣歌感激地望向他,瞧见他正摇着扇子,半块羊脂玉的扇坠随着扇柄摇晃轻摆。 愣神间,小方十分乖巧地说道:“我叫持方,他是我的弟弟叫持圆。” 浣歌回过神来,小圆觑了觑陆吾的脸色,有些委屈地低声道:“其实,你叫我小圆也可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歌莞尔一笑,终于伸出忍了许久的手,捏上小圆的脸,心里激动万分,能再重遇这兄弟俩,她真是开心死了,“那么,你们也可以叫我浣姐姐!” 小圆龇牙咧嘴地躲开她的手,义正言辞道:“不可以。” “为什么?!”浣歌敛笑疑惑。 “因为我们已经有一个浣姐姐了!”小圆一板一眼认真道,一旁小方跟着憨厚点头。 浣歌一怔。 陆吾一声轻咳,眉头微蹙,淡淡道:“小圆,既然域主如此说,应下便是,莫要与贵客争执。” 小圆撇了撇嘴,却又不甘心,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疾声道:“仙君你没有节操!明明心里那么惦记那位青峨山上的浣姐姐,眼下却又这般,好端端地头一回带个姑娘回昆仑不说,还这样不在意浣姐姐的名字!” 陆吾被小圆这一通抢白惊得愣住,还未及反应,小圆就拉起小方扭头跑了出去。 气氛尴尬到极点。 浣歌攥着衣袖,半天只敢低着头看自己皱巴巴的袖角,脑子里乱七八糟没有头绪,只能隐约听着陆吾均匀而有节奏的呼吸,将自己的心跳慢慢抚平。 “座下童子年幼,言语率直,冲撞了域主,还请域主莫要见怪。” 半晌,陆吾站起身说了这句话,浣歌急忙抬头笑笑,“无妨,无妨。” 陆吾放心地笑开,一双秀目焕发出别样神彩,将她凝视着,眸里暗潮涌动却深不见底,窥不得究竟。 “听闻仙君在这雪山上养了鱼,甚是好奇,可否有幸一观?”浣歌觉得再继续待在屋子里,她手心里的汗是一直消不下去了。 二人撑伞,绕过云顶殿,来到殿后一处山坳,坳里聚着一汪寒潭,潭水十分奇异地没有结冰。 潭边是厚厚的积雪,像裹了一圈白狐皮的围脖,看上去簇新松软,其实已积了千万年,冰寒彻骨。 浣歌瞧着清澈见底的潭水,几尾红鱼正在当中游得欢畅。 一个下午,浣歌不时接过陆吾递来的鱼食,一边专心赏鱼喂鱼,二人维持着心照不宣的安静,像是融进了这片冰雪的宁静世界。 直到后来,陆吾忽然开口道:“域主不好奇小圆口中的那位浣姐姐么?” 浣歌手一颤,鱼食随之被抖落下去,红鱼纷纷涌来,浣歌状似若无其事地心情大好,伸手入潭,逗弄红鱼。 陆吾将浣歌这一反应看在眼里,也不容拒绝,便缓缓开口道:“我在人界的时候,曾遇到一位姑娘,名叫浣妍,与域主的名号仅差一字。 人群中见到她时,我便再移不开眼,因为她长得与我母亲十分相像。 于是,我有意接近她,与她同桌共食,与她同游青峨山,如果这些都是有意为之,那后来出手救她,却是由衷之举,一种难以自控的疯狂,事后亦为自己感到惊讶,却终究不悔。 我知道那位姑娘不是普通凡人,我们原本不在同一个世界,那么过多的痴妄只是枉然,于是我命令自己当机立断回了京都,可是,当我在船上听她唱出那曲越女歌的时候,我知道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当机立断就可断的了。 她在替别人唱那首歌,可是最后一句没能记住,却也是我最想对她说的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本以为我们的命运就此分割,却不想她最终让我们的人生轨迹不那么遥远。 她为我带来了神兽元丹,在我的皇后体内。 我的皇后因为所思慕的人战死便一病不起,而那被思慕的人是我曾经的随侍将军,魂魄飘回王宫,期望借助神兽元丹之力修成魅,以便常伴皇后身边。 于是,我找来青峨山的道长相助,只是就在那随侍将要修炼成功时,我的皇后终于不愿再被思念煎熬,暗地里求了道长取出神兽元丹,只求一死。 道长在她以死相逼之下,同意了她的请求,却因此耗尽修为,最后仙逝,留下两位座下道童随我修炼飞仙。 有人告诉我飞仙后便可与那位浣妍姑娘相遇,我内心澎湃不已,可惜,等我终于飞升入了仙班,才听说,那位姑娘多年前已经殒身有界崖。 及至现在,五百年过去,我依旧不能相信这个说法。” 浣歌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鱼食已被自己无意识捏的粉碎,只能张开手,任粉末被风吹散,飞扬着落入潭中,原本聚集而来的红鱼悻悻而散。 浣歌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也被这红鱼感染了似的,闷闷地,十分不快活。 此时,陆吾有些黯然地继续道:“这就是我与那位姑娘的往事,听起来无趣得很,想必域主也无心再听,便当是陆吾自语吧,莫要放在心上。” 浣歌偏过头,再微微扬起,眼角一丝潮湿被缓缓逼退。 “午膳想必已经备好,域主且随我回殿吧!” 第二十章 半月贪欢 浣歌站在寒潭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几尾目中无人的红鱼,在冒着寒气的水中自在地游来游去,不时瞧见她要抛食的时候,便十分狗腿地凑上前来撒欢儿讨好,待将那鱼食成功含住后又作鸟兽散。 天上忽然开始落雪,浣歌不禁怏怏。 早晨一觉睡到自然醒,浣歌走出殿外,意外发现雪停,她隐约记起那寒潭里的鱼,每逢晴天便要出水吐肉珠。 陆吾一大早去了后山修行,浣歌兜了一圈,也没瞧见小圆小方,便带着好奇心欢快地奔向寒潭。 守了半日光景,巴巴地等那红鱼吐珠,鱼食全部耗尽,却只等来天上落雪,甚幽怨。 头顶被罩上一圈墨绿色,浣歌懒懒揶揄道:“这鱼如此刁钻狡猾,养他的主人也是这般性子么?” 不过一个玩笑,浣歌心里自是清楚陆吾脾性,只是她忽然想听听他如何回答。 身后之人似是低低笑了一声,“这潭里的鱼,平日是小圆在侍养。” 好吧,浣歌表示对这几尾红鱼的行径毫无疑惑了。 又将潭里的鱼看了片刻,浣歌微笑道:“这几日在陆吾仙君处多有打扰,眼下我就此告辞吧!” 回想在昆仑山上的这半月,浣歌觉得快活极了,除了雪山上花草稀少外,这里有如另一个水明泽,宁谧避世,一片雪白天地让心境更添纯净平和。 昆仑山上有许多独有的飞禽走兽,并惧人,反而十分喜欢与人亲近,这半月里,陆吾去修行,她一人无趣时,便会找些鸟雀小兽一起玩儿,而它们似乎被陆吾纵容惯了,许多时候也敢占了他的床榻,兀自蜷缩在他的寝殿里睡大觉,对此,陆吾见怪不怪,只吩咐了小圆小方莫让它们占了她的床即可。 而小圆小方亦会把守好陆吾的房间,十分警惕她的进入,说是要避免发生一些不能言说的事,万不能让他们的仙君失了节操。 瞧着两个小童煞有介事的模样,浣歌常常哭笑不得,而更令她啼笑皆非的是,自那日他们拒绝叫她浣姐姐后,再见她时,便管她叫“歌姐姐”。 浣歌怎么听怎么像“哥姐姐”,实在有些变态,于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那叫你歌姑娘?”小圆想了想道。 “……” “那叫歌歌姐姐?”小方灵光一闪道。 “……” 浣歌明白了,说到底,他们就是不肯在她的名字里用那个“浣”字,于是,最后的最后,三人协商一致,他们管她叫“域主姐姐”。 虽然小圆小方一直与她别扭着,虽然与陆吾之间并不多话,但短短半月间,浣歌还是觉得自己简直爱上这个地方了,这看似终年苦寒,却其实最温暖人心,畅快自在的地方。[.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只是即便如此,她能安然享受半月已是奢望,一场贪欢过后,她终究要离开,趁着她还不是那么留恋的时候。 这次再遇陆吾,让她想起上一世留在人界的一滴冽泉,既然如今已身在人界,或许她可以赶在返回天庭接妍舞之前将这滴冽泉寻回。 既如此,便事不宜迟,只能开口道别。 而对于她的这一声告辞,陆吾有些意外,眸光闪了闪道:“五日后是晴天,域主便可见红鱼吐珠之景。” 浣歌与陆吾对视,没有回答。 陆吾看了看远处,继续道:“三日后山腰处的雪山豆蔻成熟,域主可享采摘果实之乐。” 浣歌低下头,闷闷道:“陆吾仙君,我要走了。” 次日清晨,浣歌早起,准备启程,刚掀了帘子出门,就见小圆小方两张小脸被冻得通红地站在门外,厚厚棉衣上积着一层细雪,十分悲伤地望着她。 浣歌心里清楚,虽然他们别扭着情绪,但对于她的离去还是十分依依不舍的。 毕竟这么多天里,她帮他们揽了做饭的活儿,又闲的无聊揽了扫地清洁的活儿,最后又不忍拒绝地帮他们揽下了喂鱼看顾飞禽走兽的活儿,连带着不时再帮他们师徒三人将堆积多年的衣衫缝缝补补一番。 浣歌觉得他们实在没有理由舍得她离开。 想要上前安慰一番,说说诸如:“小朋友要勤劳,不要总想着偷懒啦,该做的活儿终归要做的啦”之类的话,却忽然见两兄弟的眼神并未聚焦在她身上。 回身看去,陆吾换上一身外出穿的玄青色锦袍,正从他的房间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浣歌假装没看出这个信息,开口告辞道:“那么,多谢陆吾仙君相送,我这就告辞啦!” 陆吾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域主不必客气,我也正要出行。” 说完,陆吾转头对两小童道:“小圆,小方,我走后,记得每日喂养红鱼,两日后山腰处雪山豆蔻成熟可去采摘,五日后红鱼吐珠可去收纳。” 小圆小方含泪点头,两双眼睛里尽是不舍和留恋。 浣歌叹了口气道:“那么我先行一步!” 说完,踏地而起,心里隐隐祈祷着,千万不要与陆吾是同路呀! 背后陆吾没有回话,浣歌急匆匆一头扎进云雾里,只想快些溜之大吉。 五百年沧桑变化,连仙界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人界更是翻天覆地,不仅地界儿变了模样,连改朝换代都不知辗转了多少宗。 于是,还是五百年前京都所在的地方,却早已是另一番地貌。 一条宽阔大河,斜卧在这片如今名为黎城,早已不是京都的城池一侧,浣歌初初落地时险些要认不出来。 直到如五百年前一样寻了一处茶肆坐下,向其他人打听一番后,浣歌才定下心来,昔日的京都,正在她脚下。 彼时,她问起这黎城名字的缘由,有人十分热心地告诉她,这黎城名字的由来,如今已不可准确考证,但却流传下来两种说法。 一是说,这黎城中有一株老梨树,历经几百年春秋依然照常开花结果,十分繁茂神奇,犹如被神灵眷顾,是为此地一处奇景,吸引了来自各地游人观赏,为当地百姓带来丰厚的资金消费,故而众人都很喜爱它,于是便以梨树命名。 也有一种说法,是指这城内一家姓黎的大户,当年战乱,此城乃是一处荒无人烟之地,这户人家的家主带领族人,倾其家财将这座死城盘活了,随后便慢慢吸引了人前来居住,久而久之一座城池便初具规模,为感念这户人家的建城功德,便将此城命名黎城。 两种说法流传甚久,但众人普遍觉得第二种说法更为靠谱,因为有一件极为巧合的事,就是那株神乎其神的老梨树,就立在那黎姓人家的后院里。 浣歌淡淡听完这番述说,不想计较着名字究竟是何来源,只知道,她是要去这位黎姓人家走一趟了。 第二十一章 黎家小姐 一座城池院落千千万,但要找城中大户家的院落却很简单,瞄准那个最大的就是。 眼下,浣歌已从那茶肆飘然落在这家大户黎府的房顶上,发现后院果然有株老梨树。 那梨树枝叶繁茂,正是开花时节,满树花放如落雪,层层叠叠间,可见灵气隐隐飘逸浮动,一如五百年前她最后一眼中的模样。 浣歌俯视层层嵌套的院落厢房,偌大的黎府竟空无一人,委实不寻常。 黎府外的大街上有些骚动,声响整齐划一,像是许多人正蜂拥着同往一个方向。 越过前门房檐,浣歌果然瞧见城中百姓正浩浩荡荡地涌向城郊那条河。 心下纳闷,浣歌跳下门楼,混入人群,很快找到了一位热心人士,了解了眼前是何情形。 原来,这黎城城郊有条温良河,名字听来温良无害,却其实十分凶猛,不知从何时起,年年四月这时候,便要发洪水,严重时半个城都被泡在水里不得安生。 去年四月,洪水如期而至,来势凶猛可称历年之最,百姓哭天抢地时,有一神婆开坛祭神,说是这洪水原是河神的怒气,每每积蓄一年无处排解,便要化作洪水发泄。 众人疑惑间问及河神缘何积下了怒气。 神婆曰:河神孤身一人驻守温良河,滋润一方城池,却一年到头总是凄清寂寞,郁郁寡欢下,便有了怒气。(.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众人了悟一声,问及河神的怒气要如何解。 神婆继续曰:须得每年四月送一名处子入河陪伴河神,为其派遣寂寞忧愁,便可保黎城免受洪水之难。 众人听了倒吸一口冷气,半信半疑间,那神婆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众人又是一口冷气咽下肚,深以为神婆之言,确是神灵下凡指引。 故而,眼下又是一年四月来,全城开始商议送女子入河之事,可是这一去生死未卜,正常人谁也不愿自己的女儿冒此等危险,久决不下后,城中大户黎家老爷为保黎城平安,毅然决断,送自家小女儿入河,嫁与河神为妻。 众人听得此决定,感慨钦佩黎家老爷深明大义之举的同时,亦是痛惜伤怀不已。黎城人人皆知,黎家这一代男丁兴旺,黎家老爷养育了四个儿子后,终于老来得女,不禁喜极而泣。 而此女生得花容月貌,乖巧聪慧,更为传奇地是其出生时,后院的老梨树逆时繁花,在梨花香味溢满全城的时候,此女口含一朵梨花降生,肤白胜雪,眼明如珠,盈盈含笑。 黎家老爷见状,暗暗称奇,取名黎香盈,视为掌上明珠,倾心疼爱。 随着黎香盈长大,黎家老爷渐渐发现她聪慧过人,过目不忘,颇有见地,便越发喜欢这个小幺女,难寻可与爱女般配之人,故而直到今年黎香盈已是二八年华,还未出阁。 而最为讽刺的是,黎家全家出动送五小姐出嫁河神的今日,正是黎香盈十六岁的生日,众人可想而知黎家老爷的痛悔之情,若是当初早早将女儿嫁了,或许就没眼下这样痛苦的抉择了。 黎家老爷不是没有想豁了老脸食言反悔的,只是话才说出口,反倒被自家女儿一口回绝,那黎香盈竟自己坚持要替全城百姓讨个福祉,自愿嫁与河伯,任黎老夫人哭昏过去,黎家老爷气急攻心,仍不回头。 于是,今日,再有万般不情愿,黎家老爷还是召集全家为黎香盈送嫁,城中百姓自发地放下手中一切活计,出城一同送嫁,一来感念黎家五小姐的舍生取义,二来也默默地想去看个热闹,瞧瞧从未见过的河神娶妻是个什么模样。 浣歌瞧着浩浩荡荡地人群,耳边热心人士估摸道:“眼下,送嫁队伍为首的花轿和黎家人怕是已到了温良河罢,哎呦,我这是要赶不上了呀!” 说完,热心人士脚底抹油,麻利地从人群游蹿而去。 浣歌回味一趟这番述说,心下有了计较。 片刻功夫,浣歌已落在温良河畔的一块巨石上,不远处有呜咽声传来,一群人满面愁云惨淡,哀伤至极,与身上所穿的婚礼喜服形成巨大反差。 这便是黎家的送亲队伍了吧,如今他们全家宠爱的五小姐就要嫁给河神,生死未卜,确实没有人可以高兴得起来。 随着队伍的逐渐靠近,浣歌瞧见一只大红的轿子一马当先行在最前面,旁边一美髯中年男子神色凝重里带深深的无奈和悲伤。 浣歌仔细向那轿里瞧,想要看清那轿中人的模样,无奈虽然轿帘子忽闪忽闪得可以让她看见轿中之人,那人头上却覆着盖头,终究叫她瞧不见脸。 悻悻看着所有祭拜仪式办完,浣歌终于等到那轿中的黎家五小姐缓步出了花轿,站上临河的高台,准备按照神婆指示,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浣歌的心揪紧,河边的风大得吓人,那新娘子的衣裙被吹得上下翻飞,一张红盖头欲飞还留,浣歌忍不住攥紧了手心,不时将自己吹到眼前的头发不耐地撩开,以防遮挡了视线。 新娘子在高台上略站了一会儿后,又回身看向台下的父老乡亲,深深一拜后,便转身欲跳下高台。 台下顿时一片哀号,黎家老爷子直接晕了过去,浣歌亦有些急了,搓搓手,便要准备捏诀飞往高台救下黎家小姐。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一声:“无妨,她不会死的。” 新娘子已经走到高台边缘,浣歌紧密盯着高台上的情形,也顾不得身边说话之人是谁,只是下意识反问道:“我还没瞧清楚这新娘子到底是谁,万一不是……” 话未说完,身边人淡淡补充道:“她就是程凤迭,所以,不会死。” 如果是程凤迭,那当然不会死,因为历经五百年,她应是早已从树灵化作人形,非凡夫俗子了,可问题是这黎家五小姐是否就是程凤迭托生所化? 浣歌心下着急,便有些不服气地转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就是……” 话说到一半,浣歌生生咽下后半句,愣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眼前一双秀目含光,将她稳稳望着,清俊的脸上怔忡过后便是一阵狂喜,语调略带颤抖道:“妍儿,我就知道是你。” 浣歌看着与她并肩站在巨石上的陆吾,感觉思维有片刻失去了聚点,待回神过来的时候,只觉一个重心不稳,便要从巨石上滑落而下,却被一只手臂拦腰回护住。 被惯性之力圈回陆吾怀里的时候,浣歌原想好了托词,端端正正站好,道一番感谢之词,然后说一句:“哈哈,呵呵,陆离,我们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哈!” 可猝不及防地没等她挣脱出来,就被陆吾抱紧,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心脏里,浣歌下巴僵硬而尴尬地落在了陆吾的肩膀上,心跳急速加快,有些喘不过气来。 耳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妍儿,我一直相信你没有死,虽然如今你换了模样,幸好我还是认出了你。” 第二十二章 前因后果 腰肢被陆吾紧紧地箍着,浣歌下巴落在他肩上,眼睁睁地看着高台上那抹红色影子,似是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身,面对着温良河,扬手扯去了红盖头。 那红绸布质地的盖头被烈风吹得远远飘飞开来,一如那新娘如墨长发背后弯绕飞扬,虽只是个背影,却也美得令人惊艳赞叹。 一颗心又有些紧张,浣歌挣扎着想从陆吾的怀里挣脱出来,好飞去瞧瞧这新娘的正脸,奈何陆吾没有一丝要松手的意思。 “快快快,放开我,我要去瞧瞧。”浣歌急道。 “你始终不愿承认你是浣妍么?”陆吾有些黯然道,圈着浣歌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度。 “扑通!”一声,高台上那抹红色的影子一眨眼便落入了河中。 浣歌更是情急:“不是,不是,我是想说,那新娘跳下去了!” 腰上一松,陆吾凝着浣歌,道:“于是,你算作亲口承认了。” 浣歌抚额,表示就这样被套了话。 事已至此,浣歌也不想再弯弯绕绕,与陆吾错开一步距离站着,问道:“你一早认出我是浣妍,所以跟踪我至此来确认么?” 陆吾的眉眼暖暖含笑,回道:“妍儿说对了一半,我是一早认出了你,却不是跟踪你至此,只是凑巧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罢了。” “这么凑巧?” “就是这么凑巧。” 浣歌沉吟片刻,“是为了今日这个河神娶亲之事?” 陆吾颔首。 河岸上响起哀嚎之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满城的人在河边送葬祭奠,许多百姓并不急着离开,还巴巴地守在岸边,脸上一边挂着泪,一边还在探头望着河内的动静,只是,半晌,河面平静地像条毯子,不见半分改变。 浣歌不禁感叹围观群众自古都是这么的热情和坚持不懈,但常常会搞不清状况,比如此刻若是河神真的见到了自己的新娘,那么人家必会忙着洞房,又岂会再多此一举地从河里冒个头儿给众人亮个相什么的,那他也实在闲得没节操了。 更何况,此番这河神之说是真是假,还只是那神婆的一面之词,最终结果还是要看这由程凤迭化身的新娘入河后能否一探究竟。 而就在这等待的空当里,陆吾缓缓将这其中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这黎家的发家史追踪到许多年前,也就是开辟黎城的第一代家主,其实是阿越,这让浣歌委实惊悚了片刻。 陆吾的解释是,黎城这地界儿原本是他们当年的京都,后来历经几百年的改朝换代和硝烟战火,早已不复当年风光,亦不被君王选为都城,逐渐成一荒凉之地。 那时候他还处在将神兽元丹与自身元神融合的痛苦过程中,虽然眼睁睁望着自己原本的家园被毁十分痛心,却实在无能为力,时代变迁,沧海桑田,这座城池还能存在已是万幸。(.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就这样过了近百年,有一日阿越忽然出现在昆仑山上。 百年未见,主仆两人皆是感慨万千,想当年,他被人送来昆仑山修炼,说是昆仑山隐蔽避世,不易被人打扰和察觉,无奈之下只得和以魅之形守卫在他身边的阿越分别。 后来,他听说阿越去了冥界,做了阴使,而他最后也成功飞升成仙,两人终于泾渭分明地成了不同道中人,各自也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不再见面。 阿越突然拜会他这个曾经的主子,两人皆是欣喜,他却并未做过多停留,只说不愿再逗留冥界,待他为冥王办完大事后,他想在人界有一处归宿。 于是,一番短叙后,阿越辞别他去了人界,聚集了一些战乱里的流民来到他记忆里的京都,开始着手重新建造一座城池,说若将来哪一日,他这个神仙当腻了,也可回来人界。 阿越临走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公子且记得,人界还有你的一座城池。” 黎城建成在人界的四月天,陆吾终是忍耐不住,下了昆仑,前往人界看望阿越。 奈何他到黎城时,黎家家主已另换他人,一个朴实淳厚的凡人。 问及阿越在何处,那人摇头不知,只说先人匆匆离开前曾交代他,后辈世世代代要坚守黎城,总有一日,他会再回来。 那时后院的梨花开得正好,一如当初在芳华殿中的模样。他没有想到这么多人和事已经改变,甚至连当年的一座城都已被碾灭在时光里,却有一株梨树这样始终如一地驻守在这片土地上。 而已身为仙人的他,自是看得出来,这梨树非同寻常,一个树灵正悄然成长,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是当年浣妍留给他的一份念想。 自那以后,每年四月天,他必要下往人界看一看黎城;自那以后,他开始留心那株梨树树灵的每一分变化,直到十八年前的一天,树灵终于修成正果。 那夜他匆匆赶到时,那树灵正艰难地化做人形,但约莫这树灵原来的魂魄太过破碎不全,以致当时虽已修炼成功,却难化出完整人形来。 当时黎家夫人临盆,难产两夜未生出胎儿,他一眼瞧出她肚中原是一女婴,却是死胎,略作思虑后,他建议树灵投生黎家女儿,一来可成功获得崭新肉身,二来也可助黎家夫人早日完成生产,保其性命,也算一桩善举。 于是,那一夜黎城满城梨花盛放飘香,一个女婴口含梨花出生,成为黎家的尊贵无比的五小姐黎香盈。 对此,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亦是万分期待,因为他心底隐隐猜测着,这树灵或许就是当年的浣妍所化,于是,每年四月前往人界,便成了他的一项重要事项。 只是,随着黎香盈渐渐长成,他终于发现,原来那树灵是程凤迭寄居在老梨树上的魂魄,不知借了何种神力,变成树灵修炼得成。 他有些失望,有些心灰意冷,想到程凤迭当年为他而死,又更是心绪复杂痛苦。 可是,又观察了几次后,他发现,黎香盈自知自己是树灵所化,并非凡人,但平日里皆小心隐藏神力,别人只知她聪慧无比,却不知其实她还有更大的本事。 而终于让他略略安心的重要一点在于,黎香盈虽是程凤迭的树灵所化,却已没了前尘往事的记忆,她不记得有程凤迭这个人,也不记得她曾经那么痴心地爱过他。 他觉得这样的结局很好,能够什么都不记得,是何其幸运的事,不再有执念,不再有牵绊,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如此,他终于可以坦然地看着她,她亦可以平静地看着他,他们终于可以成为朋友,成为知己,再不用走在那样一个尴尬的轨道上。 他总在想,或许当年,他与程凤迭,也其实适合做个知己。 自那以后,每年四月,他去黎城的目的变得明确,看望知己。 而去年看望这位知己时,黎香盈神秘兮兮地将他拉到屋内密谈,说是温良河里似乎出了个作恶的人物,她预备今年做那个嫁给河神的新娘,去那河里一探究竟,届时还请他赶来相助。 于是,他就在今日来了黎城,于是他就很凑巧地和浣歌一起出现在了河边的这块巨石上。 第二十三章 所有真相 陆吾将这番前因后果讲完的时候,河岸边的百姓已经散去了许多,等待得太久,终于让人失了耐心,就连黎家送嫁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只因他们的老爷子一直昏厥不醒,他们需先紧着回城找郎中。 就这样,日落西山的时候,河岸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那温良河水随傍晚的风,悠悠地荡着清波,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河内还是没有丝毫动静,浣歌几次建议是否入河察看,陆吾却说“再等等。” 或许是这么多年陆吾和黎香盈这位知己有了默契,或许他对黎香盈十分有信心,总之,浣歌瞧见的模样,是一派淡定平静的陆吾,与她并肩坐在巨石上吹带着潮意的风。 两人沉默了许久,浣歌忽然说道:“陆吾,我在冥界曾遇见阿越和烟儿。” 陆吾有些惊讶,偏头看过来。 浣歌也对上他的眼,继续道:“我听阿越说,是他间接害死了烟儿,这是何故?” 陆吾沉默地望了浣歌片刻,叹道:“我知你是想问神兽元丹之事。” 浣歌不置可否,看到陆吾忽然黯然的眼神,心里有些难过。 她必须承认,对于陆吾获得神兽元丹的方式,她有些质疑,当初烟儿为何忽然要以死相逼非要取出神兽元丹不可? 假如她不取出神兽元丹,她死后,那神兽元丹自会带着她的魂魄飞离她的肉身,她可选择成魅,亦可选择修炼成仙,无论哪一种,她都可以继续寻找阿越,与他再续前缘,为何要多此一举? 虽然浣歌一直在回避,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到,如果烟儿不取出神兽元丹,陆吾又怎样摆脱凡人的命数,跳出轮回飞升成仙? 陆吾避开浣歌的眼神,望着被夜幕染黑的河水,缓缓开口道:“自你当年离开后的第二年,我便感觉自己行将就木,果然你们那位仙人说的没错,我的体质已毁,断难活过五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原本已经认命,可是有一天夜里,一位仙女现身我的寝殿,将挣扎在病痛中的我唤醒。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病痛全消一身轻,不禁感激仙人救命之恩。 可那仙女却摇了摇头,说,她要救我的,不止这些。 她说,我的皇后烟儿体内有一颗神兽元丹,她有办法让我飞升成仙,只要我能得到那颗神兽元丹。 当时,我对成仙一事并无太大兴趣,或许是因为我觉得在回忆和思念里长久地活着,那痛苦和寂寞还不如死去,你离去后的四年,于我来说已经够长,我没有把握还能继续忍受。 可是,那仙女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她对我说,只要我能成仙,便可见到你,她说那个叫浣妍的姑娘,此时正在天庭。 我欣喜若狂,可是仍不忘理智地问她,若是烟儿取了那元丹,可还能活命。 她无情地摇了摇头,我沉吟片刻,拒绝了,因为我没有忘记,烟儿是程凤迭最后托付我的事,是你不远往里来到京都所托我的事,我不能违背这一诺言。 原以为她会气我不识好歹,却不想她似乎早料到我会拒绝,只问我,我手下的将军黎越去年战死在沙漠,为何我的皇后烟儿却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我说,烟儿和阿越之间情愫,我一直都知晓,原本打算在阿越得胜归来后,想个法子,将烟儿送出宫嫁与阿越,却不想阿越竟然战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仙女点点头后告诉我,阿越的魂魄并未去往冥界,而是凭着强烈的执念游荡回了京都,就在这皇宫里日夜看着他。 我震惊悚然地同时,难以置信,鬼神之说,虽然我有几分相信,可是涉及身边之人,仍是难以完全接受。 那仙女说,若我真的想成全烟儿和阿越两人,那么必须先借神兽元丹之力,助阿越修成魅,避免阴使的捉拿。 可是这要如何借? 那仙女却未做过多说明,只说让我放心,她不会伤及烟儿性命,不久,兀真道长来到京都,说是受一位仙女所托,来助阿越化魅。 于是接下来的半年时光里,我慢慢地可以看到能化出身形的阿越,正如他活着时候的模样,夜夜守卫在我的寝殿外,目光遥遥地看向不远处的芳华殿。 我知道,他在等待,在等待成功化魅后,便可长久地守护他心爱的烟儿。 彼时烟儿还在哀痛所致的病中,阿越担心他身上过多的阴寒之气会损耗烟儿的生气,虽然心里极度思念,却也极力忍耐着不与她见面,于是,烟儿对此事并不知情。 可是,后来,阿越的修炼速度忽然慢了下来,长久地停滞不前,而我许久已未再见着那仙女,正在焦虑间,芳华殿那里传来烟儿已死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我有半晌不能回神,更不敢去告诉还在艰苦修炼的阿越。 而那位许久不曾露面的仙女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现身,手中时一颗莹绿的珠子,我疑惑看着那珠子的时候,只觉眼前突然一黑,等到再睁开眼时,已身在昆仑。 那仙女每日详细为我解说了修炼要诀,却只字不提那珠子是何物,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直到我终于将那珠子融进体内,开始元神相接的时候,那仙女才告诉我,那珠子便是神兽元丹。 我震惊之余更是怒极,烟儿之死定是因为元丹被取出。 那仙女却说,取出元丹是烟儿自愿为之,是兀真道长相助,非经她之手,而那兀真道长也由此修为耗尽,于当夜仙逝了。 我不肯相信,那仙女第二日便送来了小圆小方,随后,那仙女便离开了,留下我一人独自修炼,说是待我炼成,自会前来看我。 就是如此,我成了仙界的陆吾仙君。” 说到这里,陆吾长叹一口气,像是终于获得了倾诉的快感。 “若我没有猜错,你说的那仙女便是天后身边的晴茵吧?”浣歌问道。 陆吾默然点头。 浣歌冷笑一声:“她说取出元丹是烟儿自愿为之,你可相信?” 陆吾有些哀伤地摇摇头,“我虽不相信,可是未得仙体之前,一直困于昆仑山,无力求证,直到百年之后的一天,阿越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记得那仙女曾告诉我,阿越自我离开后就去了冥界,说是要去寻找烟儿的魂魄,与她一起往生,却后来成了一位阴使。 我身为仙人不能去往冥界,阿越却自己先找到了我。 从阿越口中我才得知,当年他修炼化魅时所用的灵气并非来自烟儿体内的神兽元丹,那只不过是那仙女使得障眼法,他真正消耗的是兀真道长的修为。 所以,当兀真道长的修为即将耗尽的时候,他化魅的进程忽然慢了下来,而就在那时,烟儿忽然从仙女口中得知兀真道长将死的真相,不忍兀真道长就这样被牵累死去,更是明白这仙女布局这一切就是为了逼她不忍,逼她交出神兽元丹,以救兀真道长的性命。 于是,她以死相逼,让对此毫不知情的兀真道长助她取出了神兽元丹,待她的魂魄随着元丹离体的时候,她却看见一道白光闪过,朦胧那仙女正含笑向她走来。 魂魄被生生从那元丹中扯出来,部分记忆也被抹杀,她只记着她要赶往沙漠里寻找阿越的魂魄,便当即飞离了王宫。 于是,当阿越发现我失踪,后来又急匆匆地赶往芳华殿时,只看见兀真道长倒地身亡,而烟儿也已经气绝,魂魄不知去向。 正在他悲痛发狂时,那仙女出现,告诉他,为弥补亏欠,她将为他的魂魄灌注灵气,助他成为一个法力高强的魅,并指引他去往冥界做阴使,说那样他便可遇见烟儿。 阿越别无选择,因为等他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冥界。 五百年前,关于我,关于阿越和烟儿,关于神兽元丹的所有真相,就是这样。” 第二十四章 青龙作乱 浣歌思量着陆吾的话,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谁也不知道该有何话题继续下去。 与浣歌猜想中的不差,果然天后在最后关头出手了,她避忌身份,没有亲自出面,由晴茵代为完成,而在夺取元丹过程中,又将兀真道长牵涉其中,为的就是从头到尾她可以置身之外,就连强取元丹害死烟儿的罪名也可一并推脱给兀真道长,撇得一身清,这手段心机实在让人心寒齿冷。 天后,她曾经爱戴的母亲,她眼中曾经那样和蔼温婉的妇人,却原来有着这般深的城府。 一直平静无波的温良河面忽然涌起滔天巨浪,夜色中发黑的河水翻滚称诡异可怖的弧度,远远地将水汽向岸边扫来,浣歌可以感觉一张脸似被洗过一番。 一片衣袖拂上额角,浣歌脸上的水珠被陆吾拭去,待视线再度清晰时,巨浪中走出一位红衣女子,长发被浪花打散,随水浪飘舞,伴着窈窕身躯,夜色下十分妖冶妩媚。 可是那一张脸庞却是端庄秀雅,与记忆中的那张满带愁绪的脸庞重合,却也有着些微的不同,如今这张脸庞明媚良善似九宫仙女落凡尘。 果然是程凤迭,不,是黎香盈。 转瞬间,黎香盈已踏浪而来,身后一片水幕仍在高涨,像是一帘瀑布紧随其后,险险就要向她劈头淋下,而状似浑然不觉的黎香盈脚下的步子却逐步加快了起来。 情况看起来不妙,陆吾似觉出不妥,不待浣歌说话,已和她不约而同朝温良河飞掠过去。 两人在空中相视一笑后,分别伸出手,向黎香盈递去。 黎香盈见到两人同时出现,有一瞬的惊讶疑惑后,便十分默契地将手送入二人手心。 便在相接的一瞬,浣歌和陆吾一起发力,终于赶在那帘瀑布扑来之前,将黎香盈拉到河岸上。 那帘水幕似乎对这一突然的变故有些气恼,怒吼着翻出更大浪花,溅出的河水将三人兜头浇下,且预备蓄势向岸上奔袭而来。 陆吾拉着浣歌和黎香盈,三人一起步步急退,黎香盈匆忙说道:“不是什么河神,是龙海龙王的小儿子敖晟!” 陆吾愤然道:“东海龙王一向纵容儿女,可是到如此地步,未免太过,这敖晟居然前脚参加完喜宴,后脚便来了黎城作恶,真是无法无天!” 浣歌回想之前天庭的喜宴,当时只顾着迎接一波又一波的故人,对其他宾客倒也没在意,对敖晟也便无甚印象,只觉同是东海龙王的儿女,敖嫣固然娇纵些,却本性善良,而她这弟弟所作所为实在出格。 陆吾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不用回想了,那敖晟当时献完贺礼,就再不见踪影,众人只当他又去找仙子们玩乐,却原来他私下了凡间作乱!” 说话间,巨浪中一条青龙若隐若现地浮出,不时探头向岸上他们三人看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瞧了片刻,那青龙衔着巨浪虽不向前靠近,却也不曾后退,气焰依然嚣张倨傲。 三人一龙就这样僵持着,黎香盈颇为愤慨道:“他居然连陆吾仙君你也不放在眼里,当真是被东海那老龙王给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陆吾,他在凡间犯下此等恶行,你合该将他拿下送往天庭治罪!” 陆吾眉头紧蹙,双手不自觉地捏紧,秀目里闪过挣扎和犹豫。 浣歌明白,以陆吾眼下的尴尬地位,由他出手捉拿敖晟,与东海龙王公开叫板,委实太过高调,稍有不慎,出了任何岔子,便又会引来仙人们的一片口诛笔伐,令他的境地更加窘迫。 他不是不想为凡间除害,可是他心里亦十分清楚,黎城之所以每年四月便会遭遇水患,皆因黎城不远处的一座高山积雪融化,致使温良河水量陡然增大,而黎城百姓并无防汛观念,许多年来从未修筑堤坝或者抬高岸堤,故而才年年得水患,原本与敖晟无关。 而敖晟不过是借了这个空子,于人界中的去年才来到黎城借着这个由头趁机作乱,且至今也并未造成太大伤害,正如黎香盈正安然无恙地站在他身边,依眼下的情形,那敖晟不过是在河里翻浪翻得高了点,仅凭此便要捉拿他治罪,也确是于理不合。 浣歌和陆吾能想到这些,那敖晟显然也想到了,故而可以依然倨傲嚣张地在他们面前腾浪,幸灾乐祸地瞧着他们三人对他无可奈何。 可是,一旦他们此次放过敖晟,待他们走后,又难保他不会继续作恶,果真是进退两难。 正在为难间,那青龙忽然起了变化,翻腾的速度减慢,开始一点点地向水中下坠隐去,一双铜铃大眼里,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见着什么极为惊恐的事情。 浣歌与陆吾,黎香盈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愣,不知缘由,待他们再看向那青龙时,已不见踪影,温良河霎那间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模样,缓波荡漾,映着皎洁月色,十分温良无害,仿佛刚才的滔天巨浪不过是一场梦境。 怔愣间,一袭白影从三人眼前急速掠过,闪电般扎入河中,平静地河水随之又起了波澜,像是霎那间发狂的猛兽,浪花呼啸着拍打着河岸,临时搭建的送嘉高台瞬间被其拍倒。 一阵排山倒海的劲风随之扑向三人,力道之猛,逼得身为仙人的浣歌和陆吾亦是不觉退后几步,黎香盈来不及站稳,已经跌倒在地。 浣歌和陆吾对视一眼,皆已明白,眼下不知哪里来了一位同道中人,正在河中与那敖晟激战,且看那浪头,便可知忽然出现的这人修为深不可测,非等闲之辈。 一声痛极的嘶吼咆哮而出,河水越过河堤奔涌而下,三人反应过来时,水已没过脚踝,还在继续上涨,并向城内涌去,俨然又是一年水患来临。 浣歌飞身而起,甩开衣袖,原本的不过一尺长的袖摆瞬时伸展至与谁浪齐头并进,而后像一堵洁白的高墙,稳稳地将水浪拦截在河岸附近,阻止了水浪涌往城内。 陆吾亦是同时自袖中挥出折扇,与浣歌衣袖并排而立,阻挡了另一方向的水流。 随陆吾并肩立于空中的黎香盈,待二人拦截水流后,便用万千梨花密密匝匝地织救一张巨网,自上而下洒落在水流上,压低了不断奔腾跃出的浪花,于是,三人以合围之势将水流控制在各自摆出的结界里。 将这一切在眨眼的瞬间完成后,三人互相看着,如释重负地一笑。 黎香盈笑着笑着,便凝向了浣歌,语调柔婉不失疏离道:“事出紧急,还未来得及请教这位仙友的名号?” 第二十五章 重回昆仑 黎香盈这话问得坦然有理,浣歌反倒有些犹豫起来,不知是该如实相告她就是前世的浣妍呢,还是说自己是水明泽的浣歌,但其实哪一种都算是如实相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是水明泽的新任域主,浣歌。”陆吾淡淡开口道。 “原是域主尊上,我听陆吾仙君提起过,水明泽是片神域,前不久出了一位新任域主,想不到今日香盈便可有幸得见真颜,实属天赐的福分。”黎香盈微笑道,口气里满是欣喜。 浣歌瞄一眼正专心护着结界的陆吾,对黎香盈也回之一笑,“也曾听陆吾仙君提起香盈姑娘,今日得见,果然超尘脱俗,不似凡间女子。” 话音落,浣歌可以清楚地看见黎香盈眼中瞬间释放的光彩,这种光彩是这样熟悉,因为它也曾在前世中的这一双眼睛里出现,那正是程凤迭望着陆离的时候。 浣歌微微一愣,黎香盈抬手抚了抚鬓角,脸颊上隐隐飘起的红晕被轻巧地遮掩过去,眼神却飘向了旁若无人护着结界的陆吾。 浣歌心里一叹,这一世恐怕又是一场纠葛,陆吾,你是真的不曾发觉,还是心下明了却装不知? 正有些忧虑地看着两人,浣歌余光里忽然瞥见河面忽然开始缓缓下降,手上一松,衣袖张开的结界随着回流的河水开始收缩。 三人不禁回头望向河面。 不大不小的浪花里,一袭白衣飞升而出,向着三人飞来。 那人有着一双浅碧色的眼眸,白皙透明的皮肤,疏淡柔和的眉角,气质清冽恬淡,好似一阵青烟可随时化散风中,又似一道清泉会慢慢渗入大地消失不见。 “洌溪……”浣歌喃喃道。 陆吾偏头,“域主与这位仙君相识?” 浣歌点点头,心下疑惑,洌溪为何忽然出现在此? 在她的印象里,洌溪是个轻易不会离开水明泽的人,一千多年前是因为水明泽上结界未破,他没有五行之力,无法离开,而后来结界已破,他亦不肯踏出水明泽半步,浣歌清楚记得,洌溪曾经回答她道:“想不出还有比水明泽更好的地方。” 于是,直到上一世我和漓戈殒身有界崖,他才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出水明泽,为此,他在后来的五百年里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悔恨之中。 五百年里,他无时不刻不在责怪着自己,责怪自己从前不肯离开水明泽,以致那日第一次去往仙界寻找有界崖花费了太久时间,他总在想,若是他能早一分半刻的时间寻到有界崖,是否一切都还来得及,是否漓戈的结局就不至灰飞烟灭那般决绝。 可是,浣歌心里知道,一切早已注定,宿命使然,洌溪如此自责,不过是不想把太多的怨怪加诸在她身上罢了。 “浣歌,为何只有你一人?妍舞在何处?” 一番水中激战过后,洌溪发丝未乱,气息依然平稳,显然那青龙并非他敌手,他不过略略理了理衣角后便这样开门见山地问道,口气如同正在水明泽上与她闲话家常,丝毫没有顾忌眼下正身在人界黎城,而她身后还站着两人。 洌溪便是如此,他的世界简单地纯粹,他的世界里便如他的眼中,只有那么几个人,那边只能看见那么几个人,其他人他毫不关心,也毫不在意。 浣歌有些歉然地看了眼陆吾和黎香盈,讪笑回道:“妍舞在席上饮酒后醉倒,正留在天庭醒酒。” 洌溪皱眉不语,略点点头,挪开几步,目光移向温良河,“方才我终是手下留情,将那青龙放走了,不知他可会悔过不再作乱。” 浣歌犹豫了下,走近洌溪几步小声问道:“你如何会突然来此?” 洌溪不看她,只是淡淡回道:“此地青龙作乱,我既答应漓戈接下水神之责,便当尽责,方不负漓戈嘱托。” 洌溪这话说的清淡,可浣歌知道,洌溪与漓戈一样,也是个向往自由不受羁绊的性子,有朝一日为责任所累,终究违拗自己本心,而他能如此云淡风轻,皆是为了漓戈。 想到漓戈,浣歌心上又是一痛,忍不住看向黎香盈,看她正与陆吾说着话,面上神采飞扬,光彩照人,全然没了前世的愁绪和幽怨,更添几分明媚的美态。 浣歌看得失神,口中轻声问道:“洌溪,如果洌泉从已修成人形的树灵上取出,会如何?” 洌溪转过身,看了一眼黎香盈,淡淡道:“依香盈姑娘的情况,她会变成凡人,不再具有法术和修为。” 浣歌猛地转头:“你…你知道?” 洌溪清澈的眸子望进浣歌眼里,一字一句道:“我为这青龙而来,也为黎香盈而来。” 浣歌一惊,洌溪要亲自出手收回洌泉了吗? 这时,陆吾信步走来,看了看洌溪,淡定自若道:“本座是昆仑仙君陆吾,敢问这位仙友……” 洌溪亦是淡定回道:“水明泽,洌溪。” 陆吾朗声一笑,“原是和域主同在水明泽的神君,眼下香盈姑娘决意借此机会结束她在人界的身份和机缘,欲随我回昆仑,不知两位作何打算?” 浣歌正要开口说她将回天庭接妍舞,却听洌溪接道:“我常年避居水明泽,六界奇景一直无缘得见,眼下,我欲与域主同往昆仑一游,不知这不情之请可对仙君有所叨扰?” 浣歌暗自哀叹一声,洌溪你急着追踪黎香盈,也该事先与我沟通一声啊,我这才从昆仑游完,还要再去,陆吾难免心中起疑啊! 果然,陆吾秀目闪了闪,似有一番飞快的琢磨,随即笑道:“哪里,哪里,水明泽神君能驾临昆仑,实乃本座三生有幸,愿与域主,神君同往。” 陆吾说着话,浣歌有心留意着黎香盈的表情,不出意料地看到她眼中微微涌起的失落,在她心里,或许她更期待的是,从此告别人界身份,与陆吾并肩回归昆仑。 原本这是多么如梦似幻又甜蜜无限的回归,眼下却生生被她和洌溪插了两脚进来,黎香盈的失落是必然的。 好在在黎香盈看来,她和洌溪两人的拜访并不会长久,她终归有的是时间独自在昆仑山上相伴陆吾左右。 所以,黎香盈的表情经历了失落过后,便恢复平静,只一脸乖顺地依着大家闺秀的姿态低着头。 既如此,浣歌也无力出声反对,与陆吾对视一眼后,四人一起踏地而起,向着极北的昆仑山方向飞去。 第二十六章 一见如故 重回昆仑一月整的时候,浣歌照例睡到自然醒,照例在殿里游荡一圈却不见半个人影,直到正午时分,殿门口才探出两张唇红齿白的脸来。 兴致缺缺地吃着小圆小方送来的午饭,浣歌心里只叹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连日来,洌溪与陆吾打得火热,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日日一清早,两人就结伴出门,或是去后山一起修行论道,或是一起侍弄雪山花草,倒是把她和黎香盈两人冷落一边。 与她同居一室的黎香盈起初两日还十分淡定,可是第三日开始,浣歌还睡得深沉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黎香盈已经悄然起身,随着洌溪和陆吾两人出门,没有意外的话,傍晚她再随两人一同回来。 黎香盈虽然什么话都没与她说过,但浣歌还是看得出来她面上越加浓重的担忧,洌溪和陆吾两人如此亲密,她是忍不住不多想了。 可是,浣歌心里清楚地很,洌溪不过是在转移视线,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洌溪真正盯上的是黎香盈,体内的洌泉。 无奈浣歌又不能如实相告,她原本去黎城也是为着这滴洌泉,所有能够复活漓戈的希望她都和洌溪一样不愿放弃。 可是,已身为树灵的黎香盈又是否肯甘心做回凡人?她如今虽忘却前尘,却还是好像中了命运的魔咒一般,难以自拔地再次爱上了陆吾,而陆吾已是个仙人,她若怀着与他长相厮守的心思,又怎肯放弃得来不易的树灵身份? 想到这一点,浣歌就忍不住丢下筷子,十分忧心地看着雪山独有的饭菜索然无味。 一边的小圆小方见状,有些为难地盯着她看,浣歌知道陆吾吩咐过,要他们务必照顾好她的膳食,说是之前在黎城制止水患时,她耗损了些元气,须得好好进补一番,每日的膳食皆需按时按量地认真吃完。 每天吃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没什么,可天天要两个小童将自己监督着,真是让她不知该受宠若惊呢,还是该羞愧无颜面? 天知道那些元气对如今的她来说已算不得什么,只是自从陆吾得知她五百年前曾经死过一趟,魂魄还在魔障里走过一遭,他便固执地认为,她虽已是个莲花精灵,但魂魄不全,依然要日日进补,修补受过磨蚀的魂魄。 浣歌不太明白自己的魂魄当初被漓戈用生命护得好好的,且如今化形后也生龙活虎,怎么就会不全? 于是浣歌当时就挑眉悲愤道:“或者你是想直接把我补成个大胖莲藕才得安心吧?” 陆吾当时正坐在火炉子旁边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捧着书卷,听到这话,抬了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而坐在陆吾一旁的洌溪,原本正擦拭着琴弦,忽然挑指拨出一个音调,幽幽道:“大胖莲藕,倒是不错。(.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歌瞪向洌溪,他却全然不觉,继续调着音。 又看向陆吾,见他正捏着半块羊脂玉的扇坠,寻思道:“那大胖莲藕还须像这玉般白净。” 话音才落,一旁捣着药汁的小圆和小方十分百无禁忌地笑出了声,笑声略持久,连带着窗前做缝补的黎香盈也难得开怀一笑,于是,满屋子除了浣歌,皆染上笑意,气氛欢快异常。 浣歌觉得她的一口气迟早要被洌溪和陆吾两人这样一唱一和给憋死。 看着眼前两兄弟愁云惨淡的脸,浣歌无奈地捏起了筷子,这饭菜不是不可口,只是多年不曾像前世那般吃货性格,身为精灵,早已没了每日进食的习惯,如今又重新拣起这习惯,反倒有些困束之感。 小圆小方见状,松了一口气,便开始自顾自地在一旁玩起了弹珠,不时扫她一眼以示监督。 黎香盈出现在两兄弟眼前的时候,小圆小方当即热泪盈眶,扑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一边大喊着:“程姑娘,我们真是想死你啦!” 黎香盈一头雾水,站站好,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后,小圆小方仍是挂着泪珠,一头扑进她怀里,大喊道:“那黎姑娘,我们真是想死你啦!” 黎香盈当即做无奈迷惘状,事后,小圆小方悄悄和浣歌探讨过这个问题,他们坚持认为,黎香盈就是程凤迭,不然怎么可能长着和程凤迭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程凤迭已经死去多年了,那时候你们还在青峨山上满山哭着跑呢!”浣歌十分诚恳地纠正道。 如今黎香盈已经没有了自己前世程凤迭的记忆,浣歌不太确定是否要让她记起那不堪回首的一世,黎香盈若是记不起前世之事,她又要如何开口提那洌泉之事?可她若记起了,就真的肯归还洌泉么? 浣歌感到前所未有的纠结。 “妍妍,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这洌泉有多么珍贵,你这样容易地撒出去,再要收回来,怕是万分艰难,你必要为之痛苦挣扎。” 上一世漓戈的话言犹在耳,如今浣歌切身体会到了,漓戈,是否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已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不管,她和程姑娘长得一样,性格也一样,对我们也一样的好,瞧,她还从人界给我们带来了弹珠。”小圆将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底气十足地递给浣歌看。 浣歌回过神,怔怔看着,“我想香盈姑娘,还是喜欢你们叫她黎姐姐。” “嗯,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说完这话,小圆便拉着小方一同出门打算去找黎香盈,却在出门的一瞬,忽然转过身来,挠了挠头,疑惑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当时在青峨山上满山哭着跑呢?” 浣歌一愣,僵在原地。 看着眼前小圆小方将弹珠玩得忘我,浣歌不禁庆幸,庆幸小圆小方当时一心着迷于去找黎香盈教他们玩弹珠,对于临出门前那个疑问,倒也未曾较真,问完瞧见她没答话,也未再纠缠就出门了。 正在出神间,门外似乎起了动静,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刚刚在殿外落脚,两个人的脚步声中一人徐缓,一人略带急躁,两种脚步声踩在柔软的雪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若是换做前世,浣歌是听不见这样的响动的,可是,这一世身带修为,这一丝不易察觉的动静却让她突然回过神来。 如陆吾所说,昆仑山人迹罕至,鲜有人来,他与众仙人关系又并不十分交好,故而往常也不常有客人到访,那么,眼下所来二人是谁,倒是让人有些惊诧。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小圆小方也有所觉察,警觉地扔下弹珠,立即掀了帘子出去。 “姐姐,就是这里。”一个男子的声音,略带撒娇委屈的音调。 “你确定么?若敢骗我,看我不扯断你一根须!” 一个女子的声音,音调高昂有力,颇带长辈威严,却是这样熟悉,像是穿越五百年而来的一阵风,带着浓烈的故人味道。 第二十七章 公主到访 “漓戈,是你吗?” 一声动情的询问,语带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期待。 这一熟悉的名字被另一个女子这样深情唤起的时候,浣歌心上猛地一抽痛,痛感蔓延全身,眼角迫出了酸涩。 几乎是一瞬间地起身,浣歌已至门外。 仍是记忆中的大红似火的衣裙,只是已纯素无点缀,发髻上零星几个红色的珊瑚珠再无其他,眉目间依然有当年爱笑爱闹留下的甜润神采,大而闪亮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岁月的积淀和深沉。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浣歌却生生梗在喉间,愣愣站在原地。 看见突然出现的她,红衣女子惊讶中带着疑惑,旁边站着一个身量敦实的年轻男子,相貌与红衣女子有几分相像,原本该有几分俊俏,却因为那微胖的脸盘被掩去了。 “域主姐姐,你可与他们相识?”小圆没有声响地挪到浣歌身边问道。 浣歌看着小圆穿着厚厚胖胖的一层又一层棉衣,还能如此没有动静地近她身边,除却她有些失神外,不得不说他们兄弟俩的修为倒是精进了不少。 方才两兄弟一起出来,可眼下只有小圆,浣歌琢磨着心性沉稳周密的小方约莫火速去找陆吾禀告此事了。 “域主?”红衣女子一声疑惑,随即了然道:“眼下便是水明泽新任域主吧?我是东海龙公主敖嫣,这位是舍弟敖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再见敖嫣,已是隔世五百年,听见她如今语气中的淡定和平缓,再不似当年那般骄纵傲然,浣歌可以想见五百年前的那场变故对她有着多么深刻的影响。 极力按压下心底的激荡,浣歌微笑道:“原是久不曾露面的敖嫣公主,今日有缘得见,甚是快慰。” “原来你们不认识啊?”小圆恍然大悟,又从浣歌身旁挪到敖嫣眼前,挡住殿门,正义凛然道:“既如此,请问两位仙君到此所谓何事?” 敖嫣瞧见小圆人小志高的模样,忍不住会心一笑,随即对浣歌笑道:“实不相瞒,舍弟顽劣,前些日子背着父王去人界作乱,说是遇见了一位水术十分高强的仙君将他制服,却心怀慈悯,又将他放走,此等风范颇似我认识的一位故友,依舍弟所言,当时陆吾仙君也在,约莫与那仙君相识,故而我特携舍弟来此感谢仙君的宽赦之德。” 故友,浣歌心里明白,敖嫣心里念念不忘的故友是谁,只是即便洌溪的行事作风与漓戈再如何相像,也终究不是漓戈。 漓戈会回来吗?漓戈能会回来吗? 洌泉,洌泉,浣歌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渴望着集回洌泉。 “姐姐!”原本默然站着的敖晟忽然义正言辞地唤一声敖嫣,恼怒不平道:“明明说好了来为我出气,怎生又变成来感谢了?!” 敖嫣嗔怪地瞪了敖晟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敖晟却愈加委屈不满道:“娘亲早逝,父王不管我,原想着还有个疼我的姐姐,这才大老远地跑去西海,想不到你也这番偏袒外人,终究没有娘亲的人就没人爱啊,我还不如随娘亲一道去了算了!” 敖晟说完,双手就揉着眼睛,作势大哭起来,敖嫣闭眼深吸一口气,显然也是见惯了自己弟弟的这幅模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软下口气道:“晟儿,此次不同你往日的那些事,姐姐如此做自有姐姐的道理,总不会害你受委屈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敖晟放下双手,眼角不见一滴泪痕,只睁大了原本就和敖嫣一样很大的眼睛道:“我还不知道你那些道理,你就是以为那仙君是你五百年前的那个心上人,才巴巴地从西海随我出来!” 敖嫣被敖晟这话噎住,毫不留情地收起刚才的缓和面色,狠狠地瞪着敖晟。 敖晟毫不在意,继续哀叹道:“你说我们家怎么尽是些痴情种子,娘亲当年为天庭战死,父王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跟天庭别扭着,也没心思疼爱我;姑姑为了那个没良心的死鱼精俞鲤,这么多年窝在西海当尼姑;你呢,又为了一个死了五百年的人跑去西海和姑姑一起当尼姑;你们一个个,真是死脑筋!” “啪!”浣歌还没来得及看清,敖嫣已经扬手给了敖晟一巴掌。 敖晟愣了愣,摸着脸颊,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放生大哭,“哎呀呀,果然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没人疼没人爱啊啊啊啊啊!” 这模样活像个三岁小童,全不似那日在温良河里的嚣张倨傲模样,浣歌托着快要掉下来的下巴,瞥见一旁的小圆咂咂嘴,鄙夷的小眼神儿不断地飞向那敖晟。 敖嫣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浣歌原本以为敖嫣又要软下口气来好言相劝,却不想没等她定睛看清,敖嫣又是一甩手一个巴掌,响亮地打在敖晟另一侧脸上,打完后还能迅速将手放回原处继续端庄地站着。 这一下过后,敖晟立时止住了哭泣,憋着眼泪万分委屈地站在一旁偷偷觑着敖嫣的脸色,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一场景生动有趣,小圆又百无禁忌地笑了,浣歌没忍住,唇角也跟着抖了抖。 敖嫣娴淑端庄地笑道:“舍弟不懂事,总须我这样一场才得安生,让域主见笑了。” 敖嫣这一笑,眉眼弯弯,浣歌仿佛看到五百年前那个一边对自己嗔怪,一边又对自己真诚现代的敖嫣公主,不禁会心一笑,心下顿时喜悦不少,这样才是敖嫣公主,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原是东海敖嫣公主与敖晟殿下到访,本座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殿下莫要怪罪。” 大殿一侧拐角处探出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小方端正地行走在前,身后跟着满面笑容的陆吾,说完方才那句话,人已至眼前。 敖嫣见状,客气行礼,“陆吾仙君客气,今日携舍弟冒昧到访……” 话未说完,敖嫣眼神越过陆吾,瞧见他身后缓步走出的洌溪时,眼睛一亮,激动道:“洌溪,洌溪,原来是你,我怎么会没想到呢,我怎么没想到会是你呢。” 陆吾疑惑地看向浣歌,浣歌低声道:“敖嫣公主五百年前曾随我去过水明泽。” 陆吾了然,让开道,敖嫣一个箭步就飞到了洌溪眼前,却忽然定定地站住。 好半天,敖嫣面向洌溪,背对着浣歌陆吾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时间,整个世界静寂无声,唯有落雪轻轻落在地上的些微响动。 洌溪浅碧色的眸子里有些波动,淡眉轻蹙,浣歌有些诧异,忍不住走上前去。 站在与敖嫣并肩的位置时,浣歌心头一惊。 那个记忆中总是笑呵呵的姑娘,此刻却泪流满面,对着洌溪,目光却像是看着另一个人,眸中悲痛之色犹如一场漩涡,浓浓地,似将整个昆仑山上的冰雪都卷了进去,道不尽凄寒。 第二十八章 魂魄碎片 一大清早,昆仑上云顶殿就被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黎明后的宁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是敖嫣公主来到昆仑山的第三日,她正要携爱弟辞行离开,只是她一人离开尚可,若想带着敖晟一起,却不是那般容易。 这三日来,敖嫣多是与洌溪一起出门商谈,及至傍晚才归来,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 于是,白日里,一向与洌溪一起的陆吾就此闲了下来,与浣歌一并整日待在云顶殿内,或是看那好像永远看不完的书卷,或是与浣歌说些他在人界时的事,浣歌兴致勃勃地听着,只觉这三日里的陆吾,焕发着从未有过的快乐神采。 而原本该为此高兴的黎香盈,却委实伤透了脑筋,只因三日里,小圆小方两兄弟和那敖晟对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敖晟的道理在于:“这香盈姑娘是要嫁与我的新娘,只不过当日被陆吾,浣歌和洌溪联手破坏了罢了,我理应每日和自己的新娘在一起,旁人不得打扰和搀和。” 小圆小方的道理在于:“黎姐姐五百年前就与我们相识了,谁是你哪门子的新娘,这么大人还胡说八道,真是不知羞!” 敖晟瞪大了眼睛,“你们才不知羞呢,一身道童打扮,却一门心思地粘着姑娘家,真是成何体统!” 小圆小方涨红了脸,十分气怒道:“我们一会儿就去告诉你姐姐,你说了她心上人的坏话!” 小圆小方一句话击中要害,敖晟顿时气势一弱,却仍色厉内荏道:“你们敢?!” 小圆小方傲气头异口同声道:“不是敢不敢,是你姐姐信不信!” 敖晟立时心虚,双手叉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第二天带着两道巴掌印见到小圆小方的时候,愣是将眼刀子狠狠地飞向两兄弟。 于是两双小眼睛瞪着一双大眼睛,谁也不肯退让,各自见缝插针地便粘着黎香盈,使得她难以行走各处,只能逮着机会便窝在寝殿里,大门一关,谁也不见。 浣歌常常因此被隔在门外,无处可去,便只能流窜到陆吾处,看他悠悠地看着书,品着茶,不时出神地望一望她,直到将她望得不自在了,才暖暖一笑,将目光重新移回书上。 眼下,浣歌因昨夜被隔绝门外,便歇在陆吾寝殿旁侧的内间里,听见敖晟的招牌式的惨叫,浣歌猛地惊醒,迷迷糊糊间意识到,约莫又是敖嫣出手了。 一夜和衣而睡,浣歌稍作打理便推门而出,撞见也将将出来的陆吾和洌溪,三人对视一眼,便齐齐向殿外走去。 果然,殿门外,敖嫣一身火红衣衫立于雪中,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步三回头的敖晟,他视线流连之处,正是黎香盈的寝殿,此时门窗紧闭,冷淡地决绝。 小圆小方也睡眼惺忪地出来看热闹,瞧见敖晟的模样顿时来了精神,颇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小圆两只穿着厚棉裤的萝卜腿跑得飞快,一头扑进敖嫣怀里,“敖嫣姐姐,你这就要走了么,小圆很舍不得你呀!” 敖嫣见状,眉眼立时温情起来,抚着小圆的头和蔼道:“姐姐是客,总要离开的,小圆以后若是想念姐姐,可去西海找我,哪里有许多好玩的。” 小圆抽抽鼻子,“那敖晟哥哥也要离开吗?” 说起敖晟,敖嫣眉头一皱,冷眼瞧着敖晟,一字一句道:“他离开!我拖也要把他拖走!” 小圆眼光一亮,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从敖嫣怀里站出来,乖巧笑道:“嗯,既然姐姐主意已定,那小圆就听话懂事,不强留姐姐和哥哥了,祝姐姐哥哥此去一路顺风!” 敖嫣十分赞赏地点点头,等再要摸摸小圆的头时,小圆已蹿回了陆吾身边,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就对敖晟挤眉弄眼地做鬼脸,气得敖晟当场便要发作,却碍于敖嫣在旁,只能强力忍着,一双拳头握得紧紧,气鼓鼓地将两兄弟瞪来瞪去。 浣歌瞧着这场景忍俊不禁,就连平日里总是神色淡淡地洌溪,嘴角也噙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我与舍弟就此告辞,打扰陆吾仙君多日,感谢仙君盛情,若得闲暇,还请仙君随时来西海做客。”敖嫣将面如死灰的敖晟拉到自己身后,客气道别。 陆吾含笑颔首,“敖嫣公主和敖晟殿下慢走,恕不远送。” “仙君客气!”敖嫣说完,便大力拖着敖晟飞升而起,两道身影很快消失于天际。 来客已走,浣歌虽心有遗憾这几日没能与敖嫣多说上几句话,但想想来日方长,日后总免不了一趟西海之行,到时再遇敖嫣长谈倒也不迟。 那日,敖晟提起他的姑姑敖瑛,为了俞鲤避居西海多年,浣歌忽然想起了另一滴洌泉所在之处,细柳,多年未见,不知你可已经化形?俞鲤,多年未见,你可还守着细柳? 当年敖瑛公主和你们二人之间过往,让你们两人之间有了嫌隙,最终错过彼此那样多的岁月,或许是时候该有个了结,解脱彼此。 如果可以,那么她愿意亲自前往西海拜会敖瑛公主,解铃还须系铃人。 想定这些,浣歌打着哈欠,便想回屋再温吞一觉,却被洌溪拦住了去路。 鹅毛大雪纷飞,洌溪打下一张结界,与浣歌一起走在后山一条蜿蜒小径上。 “洌溪,敖嫣这几日都与你说了什么?”两人沉默半晌,浣歌试探开口。 “她想复活漓戈。”洌溪淡淡回道。 浣歌脚步一滞,“她要怎样复活?” “固魂丹。” “冥王的固魂丹?”浣歌不解,“先不论她如何能得来固魂丹,我们都知道固魂丹只可用于复活魂魄尚存的人,漓戈当年魂飞魄散,已无魂魄可寻,固魂丹是不可用的。” 洌溪偏头,定定地看着浣歌,半晌,回道:“那日我赶到时,还来得及收回漓戈的一些魂魄碎片。” 原来,原来,漓戈没有真的魂飞魄散,这世上还留有他的痕迹,哪怕只是一些碎片。 浣歌怔怔地看着洌溪,“洌溪,其实你原本不想告诉我。” 洌溪垂下眼眸,似是一种若有若无地默认。 浣歌看着洌溪,终是释怀一笑,难道她该怨怪洌溪瞒着她吗?她没有这个资格,而或许洌溪只想自己一个人去完成复活洌溪的希望。 “他…他在哪里?”浣歌颤抖着问道。 “琅铘琴的琴弦上。”洌溪轻声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地珍念和温情。 难怪洌溪常常望着琅铘琴神情怔忡,原来他是在日日望着漓戈。 “那,固魂丹是否……”浣歌满含希望地问道。 洌溪摇摇头,“即便如此,固魂丹依然无用。” 浣歌惊讶中迎上洌溪直直的眼神,似要望进她心里,他开口问道:“漓戈对你深情至斯,你可知道他的真身是什么吗?” 浣歌心头一沉,僵在原地,漫天鹅毛大雪隔着结界落下,她却觉得不可抑止地寒冷。 这简单的一句质问,却好像已将她逼至悬崖边缘,她没有选择,再也无法逃避地承认,她与漓戈相识相处那么长的岁月里,漓戈知道她的一切喜好和愿望,她对漓戈的了解却少得可怜。 第二十九章 漓歌真身 第二十九章 “当今世上,固魂丹可谓修补魂魄的万能灵药,万千魂魄得一粒固魂丹,便可重新往生,获得实体,即为复活之道,可是这世间族类各有所别,固魂丹又是否真的适用于所有族类?” 浣歌僵在原地的时候,洌溪问出这番话,仿佛已告诉了一个她不愿面对的答案。[.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漓歌的真身…是什么?”浣歌觉得这一问,竟花费了她极大的勇气。 洌溪面朝着西方的迷茫远山,叹息道:“漓歌是这世间最特殊的存在,故而一般常法,对他皆没了用处。” 自小与漓歌相处的上千年岁月里,浣歌只知漓歌是既上任水神洛涵之后的水神,那么漓歌的真身必是与洛涵一样,由水灵所化,却从未想过有其他可能,也从未发问,她忽然想到,甚至连洌溪的真身,她也未曾较真地想过。 前世的记忆里,她只记得一场桃林繁花后,第二日便见漓歌带着洌溪出现在烟波殿里,那时一心激动于水明泽上又出现了新的伙伴,将洌溪的来处悉数抛诸脑后,后来,因为洌溪也精通水术,故而潜意识里也认定他是水灵所化,可是,眼下,她已不能再如此笃定。 “漓歌于你,从来都不是多话的人,他不愿在你身边聒噪,也只会如你所愿地出现和离开,可是许多事情他不肯言说,你便不曾去关心吗?”洌溪忽然转头激动质问。 浣歌低下头,只觉对于这一质问,她无言以对,更无颜以对。 脚下的雪银光闪亮,白的刺眼,浣歌痴痴望着,仿佛看见前世里如雪洁白的一袭白衣,他有一双温润的眸子,笑起来淡泊而和煦,令人没有负担地安然享受,她生前的最后一刻,便是由他护着,一个救了她性命的人,她却连他的真身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她怎么就这样没有良心地活了这么许多年!!! 胸口剧痛,一颗心像是要自行碎裂惩罚自己,浣歌蹲下身子,将头埋进双臂里,许久,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当年眼睁睁看着漓歌为她身死,她徒留魂魄,竟连一滴泪也来不及为他流出,及至五百年在莲花里的沉睡,她更是从未有机会发泄自己心底这一处隐痛,而今天,洌溪终于为她找到了出口。 她这突然的一哭,让洌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一贯淡漠的表情渐渐有了不忍,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过激,洌溪有些犹豫又有些挣扎地伸出手,抚上浣歌的肩膀。 浣歌肩头一震,有些意外一向冷淡的洌溪会突然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来。 撞上浣歌突然抬起的眼,洌溪像是受惊的莺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猛然缩回的手。 有片刻的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散。 洌溪轻咳一声,别过头去,淡淡开口道:“漓歌…漓歌怕是这世上仅存的一个族类。” 浣歌有些震惊,世上仅存的族类?除了这一世她所归属的精灵族,她实在未曾听说还有什么其他族类。 “说起漓歌的真身,便要从师父尘永的真身说起。 相信上一世师父赠与你须椹草的时候,你已经知晓师父的真身是一株灵参,集了千年天地灵气后,修得人形,无意间进入人界,遇到人界百年一遇的瘟疫之灾,短短几日便夺取千万条性命,师父心性慈悲,于心不忍,便用自身须椹草解救了这一场凶猛的瘟疫,人界才终于得以继续延续存在。 而人界延续的代价,师父一力承担,后果便是修为散尽,留得最后一口灵气只够他化作原形一株即将枯萎的灵参。 师父的这一舍生取义的善举被路过的西方佛祖看在眼里,内心大恸,落下泪来,其中一滴落在灵参的枝叶上久久不曾风干。 许多年后,籍着这滴佛祖之泪所携带的灵气,师父最终熬过了枯萎而死的劫难,重新以一株普通灵参之形平凡地存在着,陪伴他那么多年寂寥岁月的,便是那滴似凝在他枝叶上的泪水。 不知多少年过去,人界似乎已经忘记曾有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在他们面临灭顶之灾时,挺身而出救了他们全族性命,却有一人在翻看六界全史的时候,留心记下了师父的这一壮举。 于是,那一日花神柘舞出现在师父面前的时候,师父以为自己是否已经死去,以致出现了幻觉,竟能看见一个犹如神邸的女子,对着他这样一株平凡地灵参微笑,那一瞬间似乎漫山遍野的花朵齐齐盛开,令他久久不能回神。 待他神智归位的时候,他已经如许多年那样,化作人形站立在这世间里,而他只约莫记得那笑靥如花的女子不过是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枝叶。 从那以后,他终于重新做回人形,从那以后,他多了千年修为,从那以后,他追随花神柘舞,一心打理水明泽,从那以后,他多了一个徒弟,那滴陪伴了他许多年寂寥岁月的泪水。” “漓歌就是那滴泪水……”浣歌喃喃说道。 果然是这世间最特殊的存在,浣歌相信没有人可以精准地界定漓歌到底属于哪种族类,他的真身不过是佛祖感念所化的泪水,一朝借助花神柘舞施与尘永的法力化作人形,成为这世上唯一一个没有任何修炼却一旦被法力所激发,就修为大涨的人。 而花神最后选择他作为水神的继承人,想必也是明白漓歌的这一特殊身份,不易为他人所察,修为潜力无穷,且由慈悲之念所化,生来心性纯善,更能驾驭水之心和神器。 浣歌想起前世里,她纠结于自己的身份没有归属,可其实漓歌才是真正没有归属的那个人,他却一直那样淡然处之,这让她不禁觉得自己前世里的那些执念真是个笑话。 “一滴泪水……”洌溪苦笑道,“每每想及此,我就痛苦万分,漓歌,他是这世间我最想拼了此生性命也要助他复活的人,可偏生他也是这世间我最最束手无策的族类。 浣歌,这五百年来,我一人居于汶疏居内,常常整夜整夜不能入睡,闭上眼好像漓歌还在屋外弹着琴,我只消迈出屋门,就可看见他双手翻覆琴弦,莹莹蓝光将他的眉眼照亮,比之天上明月还要皎皎如玉。 可是,常常我摸出门外的时候,只有满院清寂,好像那么多年我们一起共弹琴的日子不过是一场梦境,可是这汶疏居里里外外明明到处都还飘散着他的味道。 这味道像刀,割向我每一寸血脉,这味道又像酒,我沉醉其中,好像就能浇灭我的愁苦,于是,我矛盾挣扎,在痛苦里寻求解脱,最终只能狼狈地逃脱,再不敢回汶疏居。 浣歌,你说,我觉得洌泉能复活漓歌的想法,是不是我的偏执?” 浣歌看着无声落下泪水而不自知的洌溪,不知该要如何作答。 洌溪却并不计较她的答案,只是继续喃喃道:“可是,若是我的偏执,为何敖嫣公主听了以后,也那么笃定地相信了呢?” 洌溪忽然转过头,定定地望着浣歌,“她说她会帮我,浣歌,你呢?你也会如此坚定地帮我吗?” 第三十章 做回凡人 夜幕低垂,浓黑的天空下,世界陷入一片幽暗,唯有雪山上,可见荧荧微光,细雪似散了一地的星沙,反射着银亮光泽,这是昆仑雪夜独有的光明。 浣歌趴伏在窗前,看着地上积雪一重重缓慢加厚,脑子里混混沌沌地理不清头绪。 黎香盈推门进来,全身只裹了条狐裘围脖,却依然仪态优雅,丝毫不为寒气所累,这便是有修为的仙人与凡人不同,修为护体,冷热皆已不是问题。 挨着浣歌身边坐下,黎香盈地笑道:“饶是域主有修为护体,可这般久久地望雪,换了一般凡人,将这雪呀看得久了,眼睛便要盲了。” 浣歌瞧着黎香盈这样没话找话的模样,便是知道,她这一趟出去没能打探出什么结果来,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来。 自从她和洌溪从后山归来,洌溪进了陆吾寝殿商谈直到现在未出,而她便在这窗前看雪,一直现在,黎香盈瞧见她和洌溪皆是面色凝重的模样,心下起了疑惑。 短短一个下午到傍晚的时间,她已出去瞧了好几趟,虽然未曾明说,但浣歌也约莫知道她是去了陆吾寝殿,希望能探听出些什么。 而显然黎香盈一直未能得偿所愿,故而每次回来,便只能没话找话地与她闲聊几句,以缓和两人对视时产生的那点微妙的尴尬气氛。 浣歌不愿将黎香盈的这点心思点破,她明白一个陷入爱慕中的女子,总是会被心上人的一举一动所牵引,从而做出一些自己也难以启齿的傻事来,且又最怕这傻事被他人识破。 从窗外收回视线,浣歌疑问道:“便是人界常说的雪盲吗?” 话题被人响应,黎香盈难得激动地点点头,“是叫雪盲。我在人界的时候,每逢下雪天,爹爹总会交代我不要将那学盯得太久,不然便要成了瞎眼姑娘了。” “你人界的爹爹很疼你。”浣歌感慨道。 黎香盈有些伤感地点点头。 “香盈,你在人界生活地如此幸福,可曾想过继续做凡人,安享人界亲情之乐?”浣歌望进黎香盈的眼,诚恳问道。 黎香盈怔住,似乎感觉这问题来得突然,不自觉地站起了身,有些莫名又有些警惕地看着浣歌,拢在衣袖里的手,攥得紧紧,仿佛临阵以待。 瞧出黎香盈明显慌乱的神色,浣歌心底已约莫猜到了答案,虽然提前已有所预知,但真正面对时,心头仍是不免一凉,丝丝苦涩失望弥漫开来。 想要掩盖脸上的黯然,浣歌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淡淡道:“若是我可以选择,我愿意做一个凡人,有爹娘关怀,有哥哥宠爱,嫁一个两情相悦的夫君,平凡度过一生,体验生老病死,然后携手轮回。 如此这般,以我看来,是胜过身为神仙所获得的快乐和幸运。” 浣歌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知道,她早已没了这样选择的机会,身为水明泽域主,掌管一方神域,地位可睥睨六界各界之主,可是,也正因此,她多了太多的责任和牵挂,再没了自由选择,任性而为的权利。 人们总说神仙逍遥自在,可须知,这世所有的自由,皆是一个相对之说,若是没了六界稳定,神仙也不得自由,正如魔界的存在和壮大,永远是仙人们无法真正逍遥自在的阻碍。 而若是与仙界敌对的族类真的消失,所有仙人都可肆无忌惮地逍遥,人人都随意而为,那么天下必要大乱,此时,又不可得自由。 故而,神仙的自由,亦是有限制的自由,并未比凡人多上几分优越之处,就算凡人看来无比优越的长生不死,与仙人来说,亦会担忧一朝天劫降下,他们是躲得过,还是瞬息间灰飞烟灭,再不留一丝痕迹在世间。 此时,凡人所固有的生老病死,反而成了一项好处,至少,灵魂不灭,轮回往生,便可重新存于这世间。 浣歌会想到这些,也多是因为漓戈的灰飞烟灭让她有感而发,自从与洌溪从后山归来,她便一直在想,若是漓戈是个凡人,他是否会活得快乐? 不再背负守护水之心和琅铘琴的责任,不再被水神的身份所累,淡泊悠然地生老病死,魂魄不灭,每一世的轮回,都是他崭新的人生,不会像现在这样,她连拼接他的魂魄都是如此艰难而挣扎。 浣歌犹自想着漓戈之事,背后传来黎香盈下定决心般地回答:“人各有志,我不愿做回凡人,因为在我看来,我的快乐幸福须得仙人之身才可求得。” 转过头,浣歌定定望着一脸坚毅的黎香盈,“若是这仙人的身份是借来的,你可会还回?” 黎香盈神色一震,呆在原地,片刻后,退了几步,泫然若泣道:“借来的?这又当如何说?我精心修炼五百多年,一朝得陆吾仙君相助化做人形,又岂会是借来的?我从未听过仙人身份还可借来的说法,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说法。” 浣歌感觉到黎香盈眸子里隐隐散发出来的敌意,终于确定了之前心中猜想,对于归还洌泉,黎香盈怕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洌溪说的没错,收回黎香盈体内的洌泉之事,还需从陆吾处着手,她原不该浪费唇舌来试探黎香盈,只需帮他说服陆吾相助即可。 可是,方才归来时候,她眼睁睁看着洌溪先她一步进殿,她却迟迟不肯随他一起进殿,最后,她只能看着洌溪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在她眼前缓缓关上了殿门。 或许,洌溪觉得,她终归不肯倾尽全力帮他收回洌泉救漓戈,她终归是个没良心的人。 可是,她要如何面对陆吾?如何劝说?难得再让陆吾陷入与黎香盈的纠葛中吗? 她做不到,前世里她没能帮助陆吾摆脱对程凤迭之死的歉疚,这一世,她也不愿再插手,黎香盈对他有情,而他要如何选择,她不愿左右他的决定,毕竟这一世身为黎香盈的程凤迭,再已不是前世的性子和模样。 想及此,浣歌微笑道:“呵呵,香盈姑娘,我方才不过在说笑,莫要放在心上。” 黎香盈眼眸一抬,意味深长地看了浣歌一眼,随即僵硬笑道:“难怪我未曾听过此等说法,域主惯会说笑,这一次倒是让香盈有些反应不及呢。” 两人对望片刻,皆是故作会心地一笑。 两个胖乎乎的影子忽然从门外窜进来,浣歌抬眼看去,小圆小方两兄弟,脸蛋儿冻得红红,似是牙齿也被冻得打战一般,进了屋便冲着黎香盈结结巴巴道:“程姑娘,程姑娘,你还记得青峨山上我们遇到的那几位神君吗?就是当年你口中的那个高人。” 黎香盈一边搓着小圆小方的脸蛋,一边纠正道:“早说过啦,我是你们的黎姐姐,不是什么程姑娘。“ 小圆执着道:“就…就是那个高人啊,穿着绛红色衣服,特会弹箜篌的那个,当年水患里神兽作乱,就是他弹箜篌救的大家呀!” 黎香盈依然一头雾水,浣歌却一个脱手,窗户被风雪猛地吹合上。 这歪狐狸,怎么来了昆仑? 第三十一章 妖王来访 暗夜漫长,落雪未歇,浣歌借了陆吾那把墨绿色雕花竹伞,步出殿外,将灯火通明的云顶殿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她想找个地方透透气,散散步。 歪狐狸到访昆仑,到来两个消息,一是妍舞已醒,一是苏醒后的妍舞已受邀随他去了妖界,他特来通知一趟。 浣歌不敢想象之前是怎样按耐住了自己,没有在听到歪狐狸悠悠地说出这两个消息时,当场就摔了桌子。 这个妍舞实在任性,这个歪狐狸实在可恨,原本好好的一池静水,硬是生生要被他搅得翻腾不止。 这下,她是急需去一趟妖界了,不禁为了接妍舞,也为了敖嫣。 洌溪有感知洌泉的能力,他必然感知到另一滴洌泉是在妖界,她没有猜错的话,敖嫣必是听了洌溪的话,去妖界寻那洌泉了。 至于那歪狐狸如何得知她正在昆仑,据他所说,是在妖界碰见了敖嫣,从敖嫣处得了消息,便火速赶来昆仑,以免她返回天庭时不见妍舞,多有担心。 歪狐狸说出这一番话时,神态自然诚恳,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狭长而眼眸却是弯着狡黠的弧度,灼灼地望向她,十足像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无赖。 浣歌也十足不客气地瞪回去,“既是不愿我担心,那便该让妍舞留在天庭,待我回去接她!” 歪狐狸不以为意地调整了姿态,重新歪在椅背上,嘴角噙着笑纹,不卑不亢道:“我记得当时域主将妍舞姑娘托付给我照看,宴席结束,我不便继续留在天庭,那自然要带妍舞姑娘一起回妖界才是稳妥,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域主何苦这般愤愤?” 歪狐狸问她为何如此愤愤,她也想问自己为何? 上一世,她习惯于被歪狐狸揶揄心底却还泛着甜蜜,这一世,却不知怎的,每每与他对话,总免不了一番愤愤涌上心头,不想让那歪狐狸痛快,自己也却跟着不痛快。 被这一问堵住一口闷气,浣歌看着歪狐狸的无辜模样,有些悲伤自己无话可说。 所幸坐在殿中主位的陆吾适时开了口:“呵呵,域主不过是紧张自己的妹妹,关心则乱,并非真的怨怪妖王,还请妖王莫要误会。” 关心则乱,呵呵,浣歌觉得陆吾这话里有话,抬眼看向他,对上他秀目里暖暖含光的眼神,终是感激地一笑。 陆吾既已开口,这一页便算揭过,歪狐狸没再言语,只是眼光颇有兴味地朝她一瞥,随后注意力悉数被将将进门的黎香盈所吸引,神色里飞快闪过一阵惊讶和思索。 浣歌知道,他已认出了黎香盈就是前世的程凤迭,可是他随即若无其事地笑开,兴致勃勃地叹道:“原想着陆吾仙君独守昆仑,凄寒寂寞,想不到却是有这般绝色美人相伴,真是快哉,换做我,也必能忍得昆仑万年苦寒了。” 陆吾神色微变,淡淡道:“妖王说笑了。” 见黎香盈目不斜视地走向陆吾旁边的位子,歪狐狸格外精神地直起了身,笑的灿烂,“敢问这位美人如何称呼呢?” 美人,美人,这歪狐狸真是几百年死性不改! 浣歌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却不期然对上洌溪意味深长的目光,他一直沉默地坐在她身旁,让她有些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是此时灼灼的目光,又让她不禁担心,自己方才的一切举动都已被他看在了眼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可是,她在担心什么?她光明正大,坦然淡定,不过与歪狐狸斗了几句嘴,才没有心绪烦乱,更没有心虚气短。 仿佛看出了她此刻心思,洌溪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低下头不再看她,浣歌有些赌气地转回头,故作气定神闲地看着歪狐狸和黎香盈套近乎。 此刻,黎香盈正俯身行礼,恭敬说道:“我是陆吾仙君座下侍婢,一界普通树灵,得妖王赞赏,不胜荣幸。” 说完,黎香盈有礼有节地与歪狐狸错开几步距离,歪狐狸却似看不出这位美人对他的委婉拒绝之意,跟着上前了几步,就差一把将美人拽进怀里。 黎香盈大惊失色,慌张下,几步快跑,躲到陆吾身后,有低低抽泣声响起。 陆吾面上明显不悦起来,沉声道:“妖王还请自重。” 歪狐狸却只是有些扫兴地笑笑,悠悠地踱着步子回到座位上懒懒坐下,一副黯然伤情模样。 浣歌站起身,看向陆吾道:“我想出门看夜雪,请借陆吾仙君竹伞一用。” 不太明白,陆吾为何一副心领神会模样,浣歌只听他暖暖一笑道:“它在老地方,你知晓在哪里。” 浣歌莫名其妙,什么老地方,什么她知道在哪里,她完全不知道啊! 于是,浣歌死命给陆吾使眼色,陆吾却不再看她,浣歌怏怏步出殿外,只恍惚瞥见有一道来自绛红色影子的目光在她和陆吾之间来回逡巡,气氛里有一些莫名的暧昧味道蔓延开来。 那殿内真是憋闷的紧,到底还是外面的天地让人呼吸畅快。 浣歌步伐轻快地行走在雪山间,夜幕下虽然没有银装素裹的白净之景,却有着明雪荧光的独特之美,行走在积雪间,犹如漫步在另一条银河。 脚踝处有一丝绵软地骚动,浣歌低头,瞧见一只通身盈紫,皮毛泛着银光的小兽,正是前些日子一直与她玩得甚欢的小紫。 小紫是一只紫貂,初初见时,浣歌以为是只狐狸,像是心底的什么莫名情感被激发转移了似的,浣歌对它喜爱非常,偏生它又乖巧伶俐,十分讨喜,及至后来,浣歌十分大方地将自己的床让与它一半,任它自由打滚。 陆吾瞧见这一幕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道:“这小兽非狐狸也,它是一只紫貂,性别,男。” 失落不过一瞬间,浣歌依旧没有减了对它的喜爱,当初逗留半月之久,也多是因为舍不得这只紫貂。 前几日再次回来,浣歌一直不曾见过小紫,没想到此刻它出现眼前,浣歌激动之余,扔下竹伞,抱起小紫,很是一番怜爱抚摸。 这昆仑雪山上的小兽,大多灵性非凡,小紫更是出类拔萃,感知到她的欣喜,它的心跳也跟着欢腾起来,浣歌摸着它的肚子,感受到它兴奋的心跳,嫣然一笑道:“哈哈,你倒还有些良心,终于肯来见我了。” 浣歌话里并无责备之意,因为她知道这只紫貂喜静,但凡人多的时候便不愿意现身,这几日昆仑山上来客不停,倒的确让它为难。 而它似乎也看出她的心思,便十分乖巧地蹭进浣歌怀里,不时用毛茸茸的尾巴为浣歌扫去身上的落雪。 一人一貂相互逗弄了许久,浣歌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抱着紫貂,这头顶的竹伞又是谁人撑起的? 浣歌略略转念,笑道:“陆吾,你瞧,小紫终于来找我了。” 伞面转过,细雪重新落在眼前,浣歌没有瞧见预想中的玄青色锦衣,目光却跌进一片绛红色袍衫的包裹中。 “原来域主喜欢貂,我们妖界有一只雪貂,倒是与这一只紫貂十分般配。”狭长而魅惑的眼眸垂下来,直直望向蹲在地上的浣歌,嘴角翕动间,说出这一番略带暧昧和指向性的话来。 浣歌愣愣看着,不知这样魅惑的眼神,他究竟投向了多少人,又扰动了多少人的心。 怀里猛地一空,紫貂一个猛蹿,逃出了她的拥抱,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看着一抹紫色影子消失在夜色里,半晌,浣歌怔怔道:“你把我的紫貂吓跑了,这要如何是好。” 第三十二章 雪夜温情 浣歌盯着眼前那颗隐隐散发淡蓝光泽的滚圆珠子,半晌,怔怔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头顶歪狐狸有些魅惑的声音传来:“我方才说,我吓走了你的紫貂,赔给你一颗珍珠如何?” 时隔五百年,浣歌再次见到这颗东珠,心底不可抑制地起了波澜,她记得,这是当初她交与绯萱传话给煜珩的信物。 如今,它静静躺在煜珩手心里,可见,当年绯萱是将话传到了。 那日,辰远的醉话响在心头,说有一个人在月浮桥上空等了一夜,却不知道天庭里还有另一座悦芙桥。 五百年前,他终是赴约了,只是阴差阳错,彼此都赴了空约,落下了失望。 可是,即便他赴约了又能代表什么呢?能代表重火殿里,她亲眼他与蝶昧的缠绵悱恻都是假的吗? 蝶昧,重生后许久不敢念起这个名字,生怕听到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消息,可是,即便在水明泽上封存得再好,一朝出来,遇见这个歪狐狸,所有的隐痛便如同冬日里的窗纸,只消稍稍冷风吹过,便可直接灌透,一切避无可避。 浣歌在想,蝶昧是否正在妖界等着他归去,用所有等待丈夫外出归来的春闺少妇的心情。 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回话,煜珩泛起疑惑,“你认得它?” 浣歌猛然回神,微笑道:“不,只是感叹,好一颗大珍珠。” 一抹失望在煜珩脸上一闪而逝,他有些迷惘地摩挲着手心的珍珠,低低道:“它是这世间仅有一颗的东珠,曾有着不可小觑的法力,只是五百年前,随着它主人的陨灭,它变成一颗普通的珍珠,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浣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落雪道:“这么说,你愿意将这颗珠子送给我?” 煜珩显然没料到她能如此毫无避讳的破坏气氛,刚才他还有些黯然,眼下倒是为之一怔,对上浣歌坦然无害的眼神,点点头,然后看着浣歌笑了下,然后理所当然地从他手中捏走了东珠。 顿时有种快感弥漫在浣歌心间,尤其感受到歪狐狸明显有些挫败的情绪后,浣歌知道,那歪狐狸显然是想拿东珠试探她,只是不巧,这一世的她,也开始学着去捉弄他。 十分无辜地笑着从煜珩手中拿过竹伞,浣歌幽幽道:“妖王法力法强,定是用不着这竹伞挡雪,我还需还给陆吾仙君,这便拿走了。” 身姿窈窕地撑着竹伞,浣歌从歪狐狸身边擦肩而过,看见他脸色变了变,却终究没有说话的憋屈模样,背过身后,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及至身后那缕若有若无的桂香逐渐淡去,浣歌看着茫茫前路,想到将要一人走回云顶殿,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可是,原本她身后远远站着的那人,是她心底最甜蜜隐秘的快乐,是她最想与之并肩赏夜雪,共归途的人。 五百年过去,她和他终于陌路。 浣歌手心里紧紧攥着的东珠,被密密匝匝的手汗包裹着,滑腻得险些要拿不稳,被雪风一吹,像是溜滑的一粒冰珠,直直冷到了心底。 漆黑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当浣歌想起为自己打下结界御寒的时候,双手已经僵硬不堪,握着伞柄的手冻得红肿,像两只红萝卜,于此同时,双脚也已酥麻。 浣歌不明白自己这一路上心思都跑去了哪里,竟这样让自己好无庇护的行走在雪夜里,若不是她如今有修为护体,怕是早已冻死在半途。 一缕微光渐渐靠近,光束逐渐发散,将她包围,直至照上她的脸。 前方不远处,陆吾正掌灯向她行来,像是最温暖的一股春风,携着分明疼惜的笑意,就这样向她靠近,最后,定定在她眼前停住。 浣歌觉得这一条路好像有了尽头。 陆吾对她的笑总是十分地暖,就像此时,天地间的风雪似乎也被他的笑意融化,终于止住寒意凛人的纷飞。 浣歌呆呆看着陆吾接过她手中竹伞,优雅地合上,然后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精心地揉搓起来,虽然他原本可以施法为她暖手。 “你总是让自己的手这样凉。”陆吾皱眉,略带嗔怪道。 浣歌怔怔一笑,看着他手中的烛火,在风中忽闪明灭,有些失神,人界王宫芳华殿里那棵老梨树下,黄昏时分,一人掌灯前来,静立树下,梨花落满双肩,只为等一个姑娘打盹醒来。 记忆力的这般场景,与眼前相较,好像疏无差别,可是那个姑娘的心境,此时已不同于彼时。 安然地被陆吾温暖的手握住,浣歌不愿再拒绝,微笑道:“带我回去吧,我好像迷路了。” 秀目里光彩大盛,陆吾露出由衷地开心笑容。 就这样由陆吾牵着手,浣歌忽然感觉莫名的轻松,像是想通了一些事,像是放下了一些心结,像是终于想要在往后的生活里向前迈一迈。 于是,接下的路程,显得不再漫长,浣歌的手还未暖热的时候,两人已至殿门口。 门前站着两人,一是早已提前回来的歪狐狸,一是早已等在殿门口处的黎香盈。 这两人在看见她和陆吾的时候,脸色都起了明显的变化,歪狐狸一反常态地沉着脸,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半点情绪,黎香盈原本一脸的急色,此刻却缓了下来,像是冲往最高处的喷泉,最后又颓然落下的黯然和不甘,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浣歌和陆吾握着的手。 四人就这样沉默着互相望着,直到小圆掀了帘子出来,探头瞧见四人,一脸迷惑道:“咦?都回来啦?那怎么还不进殿?” 于是,四人纷纷不约而同地进殿。 殿内,众人又重新坐好,各怀心事地沉默不语,洌溪则是从浣歌和陆吾一起进殿后,便开始皱起了眉,露出难得明显的情绪,停了片刻后开口道:“浣歌,明日你且随妖王去一趟妖界吧!” 什么?!浣歌猛地转头看向洌溪,心里暗暗叫苦,这个洌溪总是这样,从来都不能与她事先通通气,就这样替她下了决定,且还一脸坦然无害的模样。 洌溪不看她,只是低着头沉吟道:“妍舞终是不能一直逗留妖界,还需你去将她接回,我与陆吾仙君还有要事,需继续留在昆仑几日。” 虽然浣歌原本就打算去妖界一趟,可却从来没想过要与歪狐狸同行,也没想过这么快就要前往,更没想过这事最后竟被洌溪这样当众定了下来。 如此,便十分地不自由,因为她实在没有理由当面就拒绝,那便等同于当众不给妖王面子,也不给洌溪面子。 浣歌心里暗叹,洌溪,你从来都是这样了解我,所以懂得如何逼我下决断,因为你看出了我对黎香盈一事的犹豫,也看出了我对妖界踌躇不前的心结,所以你要逼我面对煜珩,只因我再多一日躲避,就多一日不能摆正自己的心。 浣歌暗暗苦笑,洌溪,我明白你的苦心,只是,有些心结,或许我已经解开,既然你已开口,我便顺水推舟吧! 浣歌换下惊讶的表情,对着洌溪微笑道:“好。” 第三十三章 旧舞识人 到达织梦城妖界王宫门前的时候,浣歌觉得其实从昆仑到妖界的路程原本并不遥远,可是那歪狐狸却愣是将这一路变得十分漫长。 具体表现为,一路上那双狭长而魅惑的双眼一直盯着她古怪地打转,好像她穿错了衣裳,或者脸上沾了灰似的,让他不得不欲言又止地将她望着。 浣歌专心踩着祥云,心里却有些不自然,十分发毛,暗里拉拉衣角,摸摸脸,一切停当后,猛然转头,直直对上歪狐狸正在打量她的眼。 煜珩显然没有预料到她忽然转头,瞳孔缩了缩,随即若无其事地灿烂笑开,像是时隔甚久不讲话,便用笑容来打个招呼般的自然而然。 浣歌也十分自然地问道:“妖王想说什么?” 煜珩的笑有些垮了下来,似是不大高兴,“我早说过,你当唤我煜珩。” 真是莫名其妙,尊称他一声妖王乃是礼敬之道,他倒还不乐意了,不过,这歪狐狸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浣歌表示五百年前已经领教,如今,她没什么好惊讶了。 浣歌耐心改口道:“煜珩,你想说什么?” 煜珩听着这话,十分受用,摸了摸鼻子道:“我只是好奇域主从妖界接回令妹后,是否要回昆仑?” 浣歌疑惑:“此话怎讲?” 煜珩又轻咳了一声,“我只是对陆吾仙君颇为艳羡,虽身在荒无人烟的昆仑雪山,却可享齐人之福,委实令我对自身境况感到沮丧。” 浣歌皱眉,疑惑加深,“你说什么?” “难道域主不是打算与那香盈姑娘一起共侍陆吾仙君左右吗?” 这是什么跟什么?!浣歌真是佩服这只歪狐狸的想象力,不由得狠狠瞪他一眼。(.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煜珩颇为委屈地探问道:“难道域主随后不回昆仑吗?” 浣歌想了想,洌溪将她支去妖界,必是想自己解决从黎香盈身上取回冽泉之事,以免她心有不忍,那么,她就直接将妍舞接回水明泽即可,于是回道:“洌溪在昆仑,我不必回去。” 煜珩满面震惊,“啊?难道是洌溪神君要与香盈姑娘一起共侍陆吾仙君左右?!陆吾仙君好福气,好福气!” 浣歌扶额,恨恨道:“妖王,您不仅废话很多,还很八卦,恕我不再奉陪,我们直接在妖界王宫汇合吧!” 说完,浣歌马上捏诀加快速度,立时将反应不及的煜珩甩开,一人径直飞往妖界。 浣歌心里极不情愿的承认,这一轮较量,是她败下阵来了。 这歪狐狸,分明是在报昨夜被她捉弄的仇,真是记仇,真是小心眼! 不与煜珩同行,前路变得顺风而明媚,浣歌心无挂碍地迅速到达了妖界王宫门前,长长舒下一口气。 此时,妖界的天刚刚蒙蒙亮,依稀晨光里,妖界王宫露出它风格瑰丽的模样,依然是五百年前那般五颜六色的宫墙,浣歌记得这是煜琏的杰作。(.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浣歌望着古雅的宫门,想起上一世,煜琏就在这里,以雪狐模样带着她进入这道宫门。那时候,一切都新奇美好,像一场动人心弦的甜蜜旅程,跨过宫门,她心中雀跃,终于来到了自己心上人的家。 可是,后来煜琏失踪许久未归,及至妖界大乱,煜珩受罚,不知后来煜珩将他寻着了没有。 浣歌独自在宫门前站了许久,想着前世之事,纷纷乱乱地在脑海里一一飞过,那一双桃花霍霍的眼,那一身花花绿绿的大袍子,最后都定格在被无数戕蚀包裹的血泊里。 直到日头高高挂起,晨光映着宫墙上的瑰丽色彩变得刺眼,歪狐狸依然没来与浣歌汇合。 浣歌手搭眉骨,看着日头,又看看过往的妖精们一个个像看怪物一样地打量着她经过,心里忍不住把歪狐狸骂了千百遍。 一个人站在宫门前,木桩子似的,从黎明站到日上三竿,可不就像个怪物。 不等了!!! 浣歌转身就走,她还没兴致去闯宫门,且先去街市上走一走,晚点再回来这里,那歪狐狸迟早要回他的老巢,让他发现她一直傻傻地等在门口,不知道又要怎样偷笑了。 走进织梦城熟悉的街市,前世之景,历历在目,五百年过去,妖界的街市依然繁华如旧,没有太大变化,街市上各色妖精来来往往,做营生的做营生,采买东西的采买东西,讨价还价到出手施法的处处可见,正是一处沸反盈天的热闹地方。 相比冥界的鬼街,妖界的街市委实是广大购物爱好者的天堂,浣歌一路走,一路用灵草换些吃食,如今的她,已经可以用自己在水明泽上种植的灵草去采买东西,再不似五百年前那样毫不知情地随意采买却不付报酬。 走到街市中心的时候,一大群化作人形的妖精围聚在一起,人声鼎沸,人有攒动,颇为壮观,浣歌不由得好奇走近。 人群中央有一只大面鼓模样的圆台,浣歌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的时候,圆台上正有一人光足立于其上,翩翩起舞,舞姿窈窕动人,起跳转落,变幻无穷,随着每一次脚尖落下,鼓面被击出空灵回响,似是和着舞蹈的鼓点,为整段舞蹈平添一份欢快气息。 这段舞,五百年前她在桃树下蹩脚练着的时候,曾被藏在树上的一只狐狸毫不留情地揶揄,末了,却送给她一本舞谱。 浣歌看着熟悉的红裙在空中翻飞起落,间或可见她对面的一处阁楼里,一个绛红色的影子正悠然地坐着,狭长而魅惑的眼眸随着圆台上的红影时时转动,一刻不曾离开,神情痴迷,眉宇间晕染着温情,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笑得惬意满足。 这一刻,浣歌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出奇的安静,她听不见人群中鼓掌叫好的喧嚣,听不见那空灵婉转的鼓点,只能愣愣地觉出自己的心跳慢慢冷寂下去。 多么熟悉的两个人,一个鼓上起舞,快乐欢喜,不知自己的姐姐正在人群中望着她,一个阁楼相望,眉目传情,不知一个人与他相约,在宫门前从黎明枯等到正午。 一舞毕,看得失神的浣歌早已被人群挤了出去,只能远远看见,她的孪生妹妹,妍舞,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向众人行礼,最后抬头看向阁楼,向那抹绛红色的影子眨眨眼,讨赏一般地笑着,两颊却带着娇羞的红晕。 一眨眼的时间,绛红色影子从阁楼里一跃而下,与妍舞并肩站于鼓上,狭长而魅惑的眼眸里是含情脉脉的缱绻,是惊艳留恋的喜悦。 他良久地看着妍舞,直到妍舞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缓缓开口道:“终于找到你了。” 妍舞疑惑道:“这是你特地为我设下的舞台,我无事便来此处跳舞,你一向知道的,怎生说是终于找到我了?” 煜珩没有回答,只是一把将妍舞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髻,神情温柔地闭上眼,妍舞起初还有些疑惑,却始终没有挣扎,最后连疑惑也慢慢散去,一脸甜蜜地靠着煜珩的胸膛,任他将自己在众人面前深情抱紧。 围观人群见状,一阵欢呼,“我们的妖王要纳夫人啦,我们的妖王要纳夫人啦!” 众人一片喜庆,恭贺之声纷纷响起,却只有一人留心听见煜珩闭上眼时缓缓说出的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你当年水明泽桃花树下的这段舞,如今你跳得越发精妙了,浣浣。” 街市上欢腾起来,众人拥着微笑的煜珩和一脸幸福的妍舞,缓缓向王宫归去,无人有暇去注意街角处一袭落寞白影,正与人流逆向而行,向街尾外的青河失魂落魄地走去。 第三十四章 重生忘情 织梦城街市末尾不远处,有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河水清澈见底,绿油油的水草悠悠轻摆,将河水映照出一片绿意,故而名唤青河。(.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青河河畔的一棵柳树旁,突兀地开着一家珠宝铺,因为远离街市,门庭略显冷清,已是正午人潮高峰时分,铺子里仍空荡荡的,没有人光顾。 而那铺子的老板却不以为意,只悠悠地坐在门外的那棵柳树下,一张圆圆的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半睁半闭,像是打盹,又像是偷瞄着什么。 这老板身形十分瘦弱,脸色却红润发亮,显见修为高深,他穿一身珠光色的锦衣华服,纤尘不染,却贵气逼人,倚靠着身后碧绿的柳树,瞧着颇有风姿。 浣歌失魂落魄地从街尾经过的时候,有些迷惘地看了看记忆里两家相邻的铺子,铺子的门仍敞开着,那挂在门头上的两块招牌“柳记水粉铺”和“俞鲤珠宝行”却早已换成了其他。 五百多年前,名冠织梦城的两家铺子,似乎就这样被遗忘在街市的繁华喧嚣里,就像她,逆向行走在人流里,没有人在意她那样过分平静的表情,所有人都去庆祝他们的王觅得了佳人,却只有她,胸口止不住的疼,一点也不想去参与这场热闹。 浣歌在珠宝铺子老板面前停住,俯下身子看他,正要在他眼前挥手试探的时候,一双圆圆的眼睛猛地睁开,浣歌不觉惊退一步。 那老板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浣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珠宝铺子背靠一座青山,山坡上一位身着柳色踏浪裙,头绾流云髻的女子正窈窕而来,手臂上挽着一只竹篮,隐约露出零星草叶。 愈待走近,女子的容貌越发清晰,眉眼精致,不施粉黛,却依然从骨子里透着浓浓的妩媚风情,尤其那格外惹眼的纤细腰肢,更是颠倒众生地惑人。 而女子的心情似乎十分好,唇齿间隐隐哼着曲子,脚步也欢快轻盈,远远瞧见柳树下的两人,略带疑惑地加快了脚步。 眨眼间,女子已近在浣歌眼前,将她上下打量着,浣歌忍不住回头看向树下那老板,却发现他闭着眼睛似睡得深沉,好像刚才半睁半闭地瞄着从山坡上走下的这位女子的人不是他。 浣歌看着五百年后重生化形成人的细柳,心生感慨,那冽泉总算没有白用,俞鲤没有等太久,细柳终于这么快就重新化成人形了。 重生后的细柳,还是从前的容貌,只是神色里已少了几分愁绪和故作坚强的泼辣之气,反倒多了几分平和温婉气质。 眼对眼看了片刻,细柳走至树下装睡的俞鲤面前,唤道:“俞老板?俞老板?你家铺子里来客人啦!” 浣歌微惊,细柳这是…… 俞鲤惺忪睁眼,懒洋洋地伸个腰,笑吟吟道:“哦,哦,多谢细柳姑娘提醒啦!” 细柳含笑嗔道:“你呀,把铺子开在这里,原本就难得有生意,还成日里只爱睡觉偷懒,便是有客人来,也要扭头走人啦!” 俞鲤站起身,拱手作揖感激道:“鄙人性情惫懒,还必须将这铺子开在此处,才得细柳姑娘日日照应,不然,鄙人这生意断是做不成了。” 细柳哀叹一声,“唉,俞老板相貌堂堂,却是个懒骨头,哪一日若是有山上那竺唯公子一半的勤快,也就不必巴巴依靠着我这一个女子来照应你的生意了。” 俞鲤的表情依然如旧,笑得温文有礼,可是浣歌却分明看见他在听到“竺唯公子”四个字时,脸上有一闪而逝的黯然与伤痛。 “细柳姑娘说的是,说的是。”俞鲤一边谦卑应下,一边继续含笑问道:“今日细柳姑娘前去拜访竺唯公子,可是言谈甚欢?我瞧着姑娘心情十分不错。” 细柳脸上染上一丝红晕,娇羞地笑了下,略略别过头柔柔回道:“我与竺唯公子,自是一直都很要好的。” 没有细柳的注视,俞鲤的眼神变得凄楚,静静看着细柳说起竺唯公子时一脸陶醉的模样,勉励维持的笑容现出隐忍的苦涩。 “好了,我回去真身修炼,不打扰你招呼客人了。” 细柳说完,转身走向柳树,身形渐渐透明,最后不着痕迹地融入柳树,暮色四合,夕阳西下,妩媚女子化身入树,只留碧绿柳枝风中轻摆,拨弄着落日余晖,闪闪发光,空气里灵气隐隐浮动。 俞鲤终是放开了一直攥紧的手,苦笑一声后回头看向被他们忽略许久的浣歌。 “这位姑娘,你来此所谓何事?”俞鲤换上浣歌前世里十分熟悉的彬彬有礼腔调。 浣歌看了看珠宝铺子的招牌,微笑道:“你难道不该问我要买什么珠宝吗?” 俞鲤淡淡一笑道:“姑娘不需要买珠宝,故而不是来买珠宝的。” 浣歌好奇,“何出此言?” 俞鲤又是一笑,“我们做生意的,总要先学会看人,看准了人,知道什么人需要买东西,那么便要费力去留住他并极力推荐我们的东西,如果那人不需要,我们却强行推荐,反倒惹人不快,招致骂名。 这么多年来,我也算有些经验,第一眼看见姑娘,一身素白衣裙,不施粉黛,发髻简单,几无发饰,气质清远高洁,必不是看重外在修饰之人,且姑娘本身样貌生的极好,若再加装饰,反倒画蛇添足,弄巧成拙,本着生意人的良心,我也断不会推荐姑娘买珠宝这样的俗物。” 浣歌莞尔,俞鲤这样精的商人,果然念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这么多年,这一点本性始终未变。 “既然俞老板擅于看人,那么,可还看出些别的什么吗?”浣歌笑问道。 俞鲤敛住笑意,“姑娘不是妖界中人。” 浣歌亦收住了笑容,暗暗心惊,自来到妖界以后,她已尽力施法敛住气息,一般修为的人根本无法辨别她所属族类,俞鲤却一眼看了出来,他的修为果然不可小觑。 看来,当年细柳拼了性命为他保下的那株延生草,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神草,这就是当年花神柘舞的力量,亲手培植的神草竟可助人如此大幅度地精进修为。 果然,同是莲花托生,她一介小小的精灵,根本无法与花神相提并论。 “姑娘,有什么话且随我进店去说吧!” 俞鲤一句客气有礼地邀请,将浣歌的神思召回,浣歌下意识跟随他进了铺子。 仍是五百年前的装点陈设,浣歌打量着这间珠宝铺子,感觉俞鲤就是把当年那间铺子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俞鲤在浣歌身旁坐下,淡淡地望着门外的柳树沉默着,似在等她先开口道出此行目的,浣歌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而她自己也是。 无数个想法在脑中千回百转,浣歌仍是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自袖中摸出了东珠。 俞鲤看见东珠的一瞬,脸上露出浣歌预料中的震惊表情,久久只能呆呆看着,说不出话来。 浣歌亦是怔怔看着,口中缓缓道:“对不起,你送我的东西,我没能保管好,以致如今,它已变成了普通东珠。” 俞鲤猛然抬头,死死地盯住浣歌,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要从她这张崭新的面孔上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你是……” 浣歌对上他的眼神,犹豫问道:“细柳她……重生后,是不是已没了前世记忆?” 第三十五章 竺唯公子 夜幕稀薄,星光渐淡,云际泛出一线白,天将破晓。 浣歌和俞鲤畅谈了半宿后,两人各陷入沉默,各怀心事地枯坐着,直到耗尽长夜,又是新一天的光亮。 而这光亮的到来,便是细柳从树种化形走出的时候。 俞鲤告诉她,因为当初那滴冽泉的功效,细柳仅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在不久前便修得了人形,自树中化形而出,依然是当年的模样,依然是有着如当年一般深厚的修为,只是五百年前的种种,她已全然没有了记忆。 她像是一个新生儿,带着崭新的躯体和一片空白的记忆,出现在他眼前,他激动得当场落泪,可是,化形太快的弊端在于,维持人形的时间有限,每当日落时分,细柳需回真身柳树中继续修炼,如同凡人入夜而眠一般,细柳融入柳树中,便如同一场沉眠。 而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俞鲤才得以放心大胆地整夜痴望着柳树,像是看细柳亭亭站在河畔仅对他一人微笑一般,因为,细柳没了前世的记忆,自然也不再记得当年那场刻骨铭心的情爱。 于是,当俞鲤一腔欣喜,脉脉含情地靠近细柳时,却被她当头一声棒喝,久久不愿再搭理他。 所幸细柳的真身困于青河畔,俞鲤的珠宝铺子一早就开在她旁边,又死乞白赖地不肯搬走,两人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过了几日,细柳终于还是在俞鲤的殷勤搭讪下,与他和平共处了起来。 有一日俞鲤殷勤邀请细柳上山共赏竹海,原本欢快美好的山中一日游,却在半山腰上遇见那个竺唯公子开始变得令他忧伤气闷。 那竺唯公子是个化形不久,道行不高的竹妖,原本是满山平凡绿竹中的一根,淹没在竹海里便要认不出来,不知哪里得来的福分,五百年前从一堆绿竹里脱颖而出,化形成人。 尽管有着如此罕见而了不得化形经历,这位竺唯公子为人却十分低调,常年居于竹海里,甚少下山与人结交,以致织梦城里许多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俞鲤也是因为铺子背靠一山竹林,生意冷清时,便去山上竹海逛一逛,即便如此,也仅在一次采摘新笋时,偶然间望见过那人的背影,因隔得远,且对方似乎不愿与他搭话,他便也没放在心上。 不想,五百年后,细柳化形后,这人却成了他的情敌。 俞鲤只叹自己的肠子都要悔青了,为何当日要带细柳上山,为何偏偏要去看那竹海,为何看见一间竹屋,心生好奇,带着细柳巴巴凑过去看,却让细柳一眼看见屋里走出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 俞鲤一直觉得,细柳必是从那一刻起便对竺唯一见钟情了。 果不其然,山上归来后的每一日午后,细柳带着悉心打扮了一个上午的精致妆容,左右问问他的意见,直到他说一句“很美”之后,便揣着她的竹篮子上山去“偶遇”那位竺唯公子,口上却美其名曰:“我去山中采些灵草。” 漫长孤寂的五百年等待岁月里,俞鲤将这山头逛了不计其数次,他会不知道那山上哪还有什么灵草,早被妖精们多少年前就采光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但他从不点破,只在心里道一句:“柳柳,我知你是去与那竺唯公子幽会,虽说我很难过,但若是你能给我些坦诚,我的难过或许会少一点。” 就这样俞鲤每日黄昏时分,便会坐在柳树下假寐,眼睛半睁半闭,只为了极力隐忍下却仍然疯狂生长的贪求,他只想好好地凝望着细柳。 守了五百年,细柳重生后不仅不再爱他,还爱上了别人,他一度气恨地要发疯,可是,他又能如何呢?告诉细柳前世真相,让她重新想起那些悲伤的过往? 可是,她才化形不久,灵气时常不稳,若要此时强令她恢复记忆,恐怕会搅乱她的神智,于魂魄有损,他实在不想再冒任何失去细柳的风险。 于是,疯狂过后,俞鲤每日将细柳迎来送往,明明心中已经伤痛至极,呈在细柳面前的,仍是满面春风,说不出的快活逍遥表情。 有时候一种面具戴的久了,会分不清哪一面才是真实的自己,俞鲤便是如此,如今,他已经习惯性地这样一边心痛,一边微笑,且做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在他看来,能看细柳鲜活地存在,每日快乐无忧,已是他余生最大的满足,就像他现在思考地最多的便是倘若有一天细柳真的和竺唯相守,每日生活在竹林了,他还可时时见到,总好过,她随他人去了别处生活,而他又再没了理由时时守望在她身旁。 只是有时,他也十分担忧,他可以放手让细柳寻找她心中所爱的那人,但却不能允许,那人对细柳并非真心。 前世细柳之死,已经让他为细柳为情爱所受之苦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一世细柳重生,她可以不爱他,却不能再受任何伤害。 对于那个竺唯公子,他只见过那两面,之后因为细柳不愿他出手干涉,他便不曾与那竺唯公子有过半点结交,连只言片语也未曾相谈。 每当入夜,想起这一点,他便要整夜难眠,他丝毫不了解竺唯这个人,不知他的脾性喜好,不知他的来历背景,甚至不知道他是否也喜欢细柳。 这一切一切的不确定和茫然无知让他深感不安,却又无可奈何,每日看着细柳欢喜归来,他总是一边欣慰,一边担忧,像是要嫁女儿的父亲般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日子就这样无奈地熬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一个尽头,最近更是常常沉浸在前世两人隔着铺子拌嘴斗气的情形,只略略的一想,嘴角就能不自觉地上扬。 他开始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妖精,是否已经进入老态,有时候甚至恍惚觉得,眼前的细柳不是他的细柳,她不过是一个新生的柳树精,唯独长着细柳一般地容貌,躯壳里装着的却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灵魂。 守候五百年,他想等来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结果。 安静地听俞鲤讲完他和细柳如今的情形,心中对那位竺唯公子有些好奇,一个长年生活在茫茫林海中的人,全不似一般妖类那般张扬游乐,乍一听来,倒像是个隐居的谪仙一般。 浣歌正在遐思中,俞鲤清了清嗓子,开始久久地觑着她,或者那目光太过灼热,浣歌疑惑转头对上他十分犹豫挣扎的眼神。 “你想说什么?”浣歌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俞鲤寻思了一下,期期艾艾开口道:“新任妖王……他……” 浣歌脸色一变,勉强维持了许久的淡定表情,骤然垮了下来。 缓缓转过头,浣歌没有勇气再与俞鲤对视,低下头,木然地看着手中的东珠。 俞鲤了然,“这五百年里,妖王没有和蝶昧姑娘在一起。” 心头一抖,浣歌眼皮抬了抬,沉默不语。 耳边俞鲤继续道:“浣歌姑娘前世与我有缘结识,我断无理由欺瞒于你。 这些年,妖王不时会来我这铺子里坐坐,他一直没有放弃找你。” 金色晨光照进店铺,光影似流水,渐渐漫过浣歌脚边,天已大亮。 浣歌当年伸手捕捉着晨光里飞舞的细微尘埃,似是玩心大起,专心地在光晕里挥舞着双手,好似俞鲤的话她不曾听见一般。 俞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在没有你允许之前,我不会将此次夜谈向妖王透露半句。” 浣歌转过身,微笑道:“谢谢俞老板!” 顿了一下,浣歌眨眨眼道:“为了报答俞老板如此义气,我愿帮俞老板一个忙。” 第三十六章 恍如漓戈 清风阵阵凉如水,绿竹纤纤叶凝碧,原本是烈日当空,燥热难耐的正午时分,浣歌行走在山间竹林里,却感觉凉若高秋,清冽竹香弥漫,心旷神怡,白雾缭绕穿梭,有如避世仙境。(.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山腰一处凹陷里,有一座绿竹修葺的矮屋,风格简洁纯净,像是与这一片林海融于一体。 屋内有琴声流出,在盈盈篁竹间流淌,似细长竹叶尖上的一滴露水,悬而未落,闪闪晃动,摇摆着人的深思也跟着漂浮起来。 真是极清雅的琴音,又真是勾动人心弦的琴音,好像正与你促膝长谈,一个不小心,你的所有心思都会被它牵引了出来。 浣歌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她的记忆里,能将七弦琴弹得绝妙的有两人,一个是精通乐理,各项乐器无一不精的魔尊云莫,一个便是专擅七弦琴,抚弄六界唯一一把琅铘琴的漓戈。 云莫的琴声狂傲中带着悠然,漓戈的琴声淡泊中带着清雅,眼下,这竹屋里流出的琴音正是像极了漓戈的手法和风格,甚至就连技艺水平亦是不差分毫。 浣歌立在屋前,陷入怔忡,心跳漏了一拍。 记忆的潮水翻滚而来,这熟悉的琴音,于她来说,明明已是隔世五百年的久远,如今听见,却好似昨日才在汶疏居听漓戈弹了一曲又一曲。 呼吸变得紧绷,浣歌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她又回到了千百次不变的梦里。 琴声骤停,屋内传来轻声一问:“可是细柳姑娘来了?” 浣歌猛地惊醒,听见屋内之人缓步走出的声音,莫名地紧张起来,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当一袭白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浣歌呆住,眼泪无声滑落。 回忆里,思念里,梦里,翻转过无数次的熟悉脸庞就这样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疏淡的眉眼,晶蓝的眼眸,温润的笑容,恬淡高远的气质,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将将走出屋外的竺唯公子,看见浣歌,有些疑惑,随即弯下优雅地脖颈,慢声道:“姑娘,有礼。方才将姑娘错当做他人,还请恕在下唐突。” 片刻后,没有回应,竺唯抬起头,看见浣歌满面泪痕,惊道:“姑娘,可是在下哪里得罪了你,为何这般哭泣?” 记忆里总是神色淡淡的脸,如今眉宇间却是又惊又急,有些莫名,又有些不知所措。 漓戈,漓戈,是你吗?浣歌泪眼模糊地看着竺唯,心底久久呼唤这这个名字,却怎样也无法开口,因为怕知道答案后失望,也怕自己因此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浣歌刻骨铭心地知道,漓戈早已离她而去,躯体不再,魂魄只余些许碎片寄生在琅铘琴弦上。 可是俞鲤说,他是五百年前突然化形成人,就连时间也是这样的吻合,再加上如此相像的气质举止,殊无二致的琴技,她要怎样说服自己,眼前这个竺唯公子和漓戈其实没有半点关系? 见浣歌久久不回话,只是呆呆哭泣,竺唯有些方寸大乱,眉毛忧愁地蹙起,温润的神色变得焦灼,急急道:“这位姑娘,若是心中有什么苦楚,不妨进寒舍告知在下,在下愿尽力助姑娘解决难事,但求姑娘莫再伤怀。” 浣歌不动,竺唯又将她看了看,转身快步进了屋。 眼前的熟悉脸庞忽然消失,浣歌回神,却见竺唯又从屋内快步出来,怀里抱着七弦琴,向她点了点头,便盘腿坐于屋前竹阶上。 将琴置于双膝之上,竺唯抬手拨起琴弦,悦耳欢快的曲调响起,快乐的气氛蔓延开来,每一片竹叶,仿佛也染上了喜色,随着林风晃动,沙沙作响,与琴声绝妙相和。 竺唯一边弹奏,一边不时抬头看看浣歌,见浣歌止住了哭泣,嘴角溢出笑纹。 曲中时候,节奏加快,浣歌在这乐声中仿佛穿越云雾,来到热闹的集市上,看人群沿着街道载歌载舞的行走,一个巧妙的转弦,浣歌好像又跳入另一个热闹的宴会上,宾客们移杯换盏,击鼓鸣钟,言笑晏晏,又一个顽皮的拨弦,浣歌仿佛游荡在一片辽阔的原野,与花草嬉戏,与各类小兽游玩,无不欢乐。 最后一个沉钝的拨弄,曲声减缓,调音专平,柔和如淙淙溪流,浣歌仿佛置身高山静水旁,俯瞰大地,心情顿时畅快开阔,所有烦恼皆如微尘般不值伤神。 末尾的音调逐渐消弭,像是最后的送别,又像是入梦前最后的低喃,绵软安静地为这一曲做最后一个音调的终结。 浣歌情不自禁击掌赞赏。 竺唯深深呼出一口气,展颜一笑,温润如春风拂面。 “多谢公子以琴声相慰。”浣歌含笑道。 “在下竺唯,敢问姑娘如何相称?” “浣歌。” “呵呵,浣歌姑娘,我们素未谋面,今日来此,可是来竺唯之处可是有事?” “自是有事,才特来拜会。” “那,还请姑娘随在下进寒舍一叙。” 竺唯收起七弦琴,优雅站起身,做了个相邀的手势后,率先进屋。 浣歌怔怔看着一袭白衣,挺直的腰背,淡然的仪态,心上还是忍不住将竺唯和漓戈的影子化作了一起。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果然如俞鲤所说,这个竺唯公子为人十分低调,但浣歌更像将这种风格形容为淡淡的,如漓戈一般那样淡淡,似乎对什么都不十分在意,只求身心自由惬意即可。 屋内甚至没有一把椅子,浣歌只好摸着一张竹床坐下,而竺唯在一张竹案上将琴仔细放好后,便随后拿来一块竹皮编织的圆垫在竹案前面向浣歌盘腿坐下。 四目相接,浣歌又有些失神,这双好看的晶蓝色眸子,像一汪深泉,温润澄澈,总是让人没有负担地感受着它的润泽。 “浣歌姑娘?”竺唯出声叫醒浣歌游离的神思。 浣歌尴尬地笑笑,琢磨了一番后,开门见山地问道:“竺唯公子与细柳姑娘相识?” 竺唯犹疑一番后,含笑点头。 浣歌又默默组织了下语言,鼓起勇气道:“那细柳姑娘对公子之心,公子可是知道?” 竺唯敛住笑容,“姑娘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我与细柳姑娘乃是要好的姐妹,所以她的心事我约莫知道一些,但也十分担心公子对她是否也是真心?” 浣歌分不清楚,这个问题是为了俞鲤而问,还是为了自己而问,重新看见漓戈的脸,她也开始对竺唯和细柳之间的这番情愫了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关切。 竺唯眉头紧皱,似是疑惑,似是莫名,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我想浣歌姑娘有所误会,或是细柳姑娘并未向你如实相告,我与细柳姑娘相敬如宾,其实并无男女之情。” 浣歌一愣。 竺唯继续道:“我久居林海并不与外人结交,那日偶遇细柳姑娘,第二日她独自上山,与我商议,每日午后前来我屋后采集我亲手种植的灵草以作修炼之用,而她便送我一些搜集来的曲谱以作酬谢,大多时候她只在屋前放下曲谱便自行去屋后采摘灵草,并不常照面,仅此而已。” 第三十七章 试探考验 从竺唯公子处离开后,浣歌直奔西海。 彼时,听完竺唯公子有关他和细柳之间关系的真相,浣歌有些半信半疑,毕竟,昨日见到细柳提起竺唯公子时的表现,实在和他所说的真相相去甚远。 竺唯对她的质疑付之一笑,当即掀开原本紧闭的一扇窗户,显露出屋后风景。 果然如他所说,屋后有一片花圃,入目处各式灵草遍布,长势极好,灵气四溢,将屋后风光衬得格外灵动鲜活,丝毫不逊于水明泽。 浣歌失神地看着,想起漓戈除了七弦琴技艺高超,也是极擅侍弄花草的,前世里,所有花草,凡是有他的抚育,皆能灵气倍增。 微微偏头看向竺唯的侧脸,温润的眉眼只露出半边,却依然能与记忆中的那张脸如此严丝合缝的重叠,五百年前有界崖下,眼睁睁看着漓戈陨灭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又袭上心头。 “姑娘,请看。”竺唯低声道。 浣歌回神,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花圃里现出一人身影,柳色踏浪裙,绾着风情流云髻,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正俯身察看着各色灵草,见着中意的,便会采下小心地放进竹篮,十分严谨认真。 竺唯放下窗户,浣歌琢磨着竺唯的话,或许是真的。 “浣歌姑娘,我素来不与人结交,但凡会客,皆有个习惯,即为竹屋设下结界,以防为他人所扰,故而方才与姑娘谈话当中,细柳姑娘已来到屋后,你却并未察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而以细柳姑娘的修为,绝无可能没有发现这竹屋已被我设了结界。 试问,若是细柳姑娘真的对我芳心暗许,又岂会对一个不喜结交的我却忽然有客款待这一异常情况毫不关心,依然事不关己地采摘灵草呢?” 竺唯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浣歌,像是早已看出浣歌心里最后的那点犹疑,想要彻底将它们清扫干净。 竺唯走至屋门处,微笑道:“姑娘若是还不相信,现在可出门,看看屋外的竹阶上,是不是正躺着一本琴谱。” 浣歌会心一笑,“眼下,我自是相信公子的话。” 竺唯嘴角的笑纹愈深,像是酒逢知己般的快慰,而这一笑容,让浣歌恍惚间,想起水明泽桃花树下,她翩翩起舞,漓戈缓步前来,为她降下一场桃花雨,舞毕她投入漓戈怀中,他也漾起这样相似的满足笑容。 见竺唯对她的发愣起了疑惑和探询的眼神,浣歌急忙笑开,“既如此,那就多谢竺唯公子对细柳的照顾,我便也不再多加打扰,先告辞了。” 竺唯清风一笑,未作挽留,只说:“我这便为姑娘打开一处结界。” 有那么一丝失落滑过,浣歌看了看竺唯,点点头,笑得有些勉强,心里却并不后悔这样匆忙地道别,她深深知道,她不该把这次与竺唯公子的相遇当做是与漓戈的重逢,可是,每当看见这张面孔上的一个笑容,一声说话,便要不可控制地与记忆重合。(.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她真的不能再久留,她需要离开,需要清醒,需要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和心头不断涌出的情不自禁,只因眼前的这个竺唯公子和漓戈,实在太像了。 结界一开,浣歌逃也似的快步跨出,来不及感受背后那道略带温度的眼神,只看了看竹阶上静静躺着的一本琴谱后,便飞身而起,直直冲上云霄,逃离妖界。 云雾里的湿气有些冰凉地打在皮肤上,浣歌终于得来一阵清醒,心跳渐渐平复,有关竺唯的神思慢慢抽离,开始琢磨起细柳之事。 原来,细柳对竺唯公子并无爱慕之情,可她为什么要对俞鲤撒谎呢? 浣歌盘坐在云端,久久地思考着,各种猜想从脑中一一飞过,最后觉得一种可能或许是最好的解释。 浣歌记得前世翻看人界那些有关男女情爱的戏本子时,有这样一些桥段,有时候一个姑娘想要激发一位公子极大的爱意时,常常会佯装与其他公子交好,迫使心仪的人产生醋意,进而做出一些更加感天动地的举动来,由此,姑娘才能确定心仪之人也是十分在意自己,也对自己有意,才能获得两情相悦之感。 这是许多陷入暗恋的姑娘们惯用的招数,且百试不爽,算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考验,若是心仪之人对自己与他人交好的举动毫无反应,那么姑娘们大多也已预知了表白无果的结局,便可早早收了心思,以免真的被拒绝时颜面无存。 浣歌觉得,眼下极有可能的是,细柳其实心里属意俞鲤,却又想感受俞鲤对她究竟是何心思,故而佯装对竺唯芳心暗许,逼俞鲤采取行动。 奈何,这世上的事偏生总会阴差阳错,细柳想试探俞鲤,俞鲤一边痛彻心扉,一边出于真爱,想要放手顺从她的心意,任她自由选择自己的幸福,故而一直故作云淡风轻,淡定自如。 浣歌不禁感叹,俞鲤和细柳两人,怎么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都是这样别扭地互相爱着彼此,结果总是将原本好好地一场情爱变得如此令人捶胸顿足般地阴差阳错。 为了避免前世那样的悲剧发生,浣歌觉得眼下将两人这样别扭地状态拧回到正常轨道上才是要紧,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以毒攻毒。 既然细柳不肯承认对俞鲤的心意,那么俞鲤完全可以用细柳的方法,也找来一位姑娘佯装与之交好,从而激发细柳的醋意,两人就此摊开来说个明白,或许变成就此成就好事。 浣歌深深觉得,不论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细柳和俞鲤两人永远都差一个机会,一个彼此都将各自心事摊开来说个明白的机会。 可是,要找哪位姑娘来惟妙惟肖地和俞鲤演这出戏呢? 浣歌苦思冥想,心里担忧,不会到最后要自己出马吧?前世的记忆犹在,那时细柳就对她这个莫名出现在俞鲤珠宝店门口的“女伙计”醋意滚滚,难道这次又要再扮一次女伙计? 忽然,浣歌想起另一个可能,心底蓦地一惊,忍不住想要打消这个猜想。 可是,联想到种种细节,其实并非全无道理。 浣歌觉得或许细柳并没有失去前世记忆,有关她和俞鲤之间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就像如今同样重生的她自己! 是啊,她借莲花重生,可以依然带着前世记忆,细柳为何不可能? 据俞鲤所说,细柳化形而出并不久,可她方才在竺唯屋后挑选灵草时,却十分熟练,她刻意不在俞鲤面前施粉黛,而在竺唯屋后时,脸上却皆是她前世最喜欢的脂粉妆容。 或许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刻意隐瞒着自己还留存着前世记忆,所以她对于细柳这样刻意的举动有一种直觉上的共鸣感,浣歌越来越觉得,细柳也同她一样,正在刻意隐藏着自己记忆犹存的真相。 而她如此做,恐怕也是为了试探俞鲤对她的真心吧?毕竟他们之间始终存着一个心结。 尽管如此细致推理了一番,浣歌还是觉得这仅是一个猜想,而为了验证这一猜想的同时,又能帮助俞鲤和细柳解开心结的办法,就是要去西海请一个人。 一个为俞鲤伤情,避居西海至今的龙公主,东海龙王的妹妹,敖嫣的姑姑,敖瑛。 第三十八章 敖瑛前辈 西海茫茫,烟波浩渺,壮伟之势,不输东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歌立于云端,低头看碧蓝海水一望无际,甚踌躇。 不论前生还是今世,浣歌从未有过入海经历,眼下看着一片海景,无从而入。 寻思间,平静海水突然起了动静,两道白浪腾天而起,撕开海平面,将其一分为二,两道海浪间似开出了一条平坦大道。 浣歌专注地看着,正琢磨着尝试自这一通道入海,却见大道上缓缓步出一女子,发髻高挽,做妇人妆,着一身银灰色素袍,正姿态翩然地从碧蓝海水中走出,层层白浪相拥,她的衣角却未有半分濡湿。 女子神情淡然中带着肃穆,一举一动间散发着端雅贵气,走至大道尽头后便轻盈地飞升而起,修为不俗。 浣歌挪了挪自己踩着的祥云,想要靠近看得仔细些,却见那女子也正直直向她飞来,她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想,那女子已近在眼前。 那个念想是,这女子的眉眼和一个人长得好像啊! “姑娘可是从妖界而来?”女子嗓音柔婉,十分礼貌。 浣歌纳闷,难道她脸上写着“妖精”两个字,这女子怎么知道她从妖界来? 约莫看出了浣歌的心思,女子有些歉然地微笑道:“呵呵,姑娘如我冒昧,我生来嗅觉异于常人,能分辨出六界不同的味道,我知姑娘并非妖类,只是姑娘身上沾染的妖界气息十分浓烈,故而有此一问,还请姑娘莫要见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女子言语说得诚恳,且从看起来较她年长,断不会说谎话,浣歌嫣然一笑:“无妨无妨,我正是将将从妖界到此。” 女子闻言,极淡且肃穆的表情里焕发了些许色彩,只是仍掌控在一个十分得体的分寸,微笑道:“既如此,姑娘可否告知我,从此地要如何去往妖界?我多年隐居避世,许久不曾出海,想来六界如今早已变了模样,此去妖界我尚不知要如何前往。” 这女子将话说到这里,浣歌心里已猜到了九分,含笑问道:“敢问你可是敖嫣公主的姑姑敖瑛龙公主?” 女子面上略有惊诧,却仍淡定地点点头,浣歌继续道:“你此去妖界,可是为了寻敖嫣?” 女子终于有些不淡定,浣歌挽起她的手臂,微笑道:“走,我带你去妖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浣歌直到和敖瑛在俞鲤的门前落下,心底仍在感叹这趟与敖瑛的相遇,真是来得巧来得妙来得呱呱叫。 一路上浣歌简单说了她去西海的目的,以及敖嫣公主为何好端端地去了妖界,而关于她自己,在敖瑛似能闻到人灵魂的嗅觉下,也终于大致讲述了自己的前世过往,而与敖嫣之间的姐妹情更是十分重点地讲了讲,以求敖瑛能答应助她解开俞鲤和细柳的心结。 浣歌从昆仑临走前,曾经问过洌溪,若是从妖类身上取走令它复活的冽泉,会是如何后果,当时洌溪深深地撇了她一眼,直到看得她心里发毛,才幽幽来一句:“那就还是个妖。” 浣歌茅塞顿开,程凤迭由凡人所化的树灵,在道法上是进了一阶,若是取走冽泉,那自是降回原来的凡人身份,而细柳原本就是妖类,得了冽泉不过是个修为高一些的妖类,故而失了冽泉,身份也无从可降。 浣歌不求甚解追问道:“那取走冽泉,总该有个后果吧?” 洌溪以一副“如此简单的问题也能问出来”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后,继续幽幽道:“自然是减去冽泉所增长的修为,若它化形后只满足于冽泉的灵力,不再勤勉修行,那么它最不济便是打回原形真身,重新一年一年地开始缓慢修炼人形,再无捷径。” 浣歌觉得这个后果还是比较能让人接受的,而且据俞鲤所说,细柳化形后一直很勤勉,每夜都有入原形中修行,加上她不时采集竺唯屋后的灵草,或许取出冽泉后,她不会糟糕到退回原形。 浣歌忽然对取回这滴冽泉充满了希望,拉着敖瑛前来妖界的脚步也快了些,一心只想着,若是俞鲤和细柳两人能喜团圆,弥补了重新收回冽泉的歉疚,她也可以顺利地取出冽泉,那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大团圆结局。 兴致勃勃地在路上与敖瑛阐述了她关于俞鲤和细柳两人目前现状的解决措施,敖瑛只认真听着,沉默不语,不置可否,许久,浣歌只能讪讪闭上嘴,不知敖瑛心里究竟是何态度。 而就在那当口,浣歌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敖瑛当年对俞鲤也是痴心一片,现在细柳与俞鲤别扭着,她会不会趁人之危,趁此真的将俞鲤抢走? 虽然浣歌相信俞鲤对细柳的忠诚,可是她不敢相信一个女子痴心下的决绝与疯狂,前世的程凤迭,为了陆吾,竟然生生剖出自己的心,不可谓不疯狂。 这个念头一出,浣歌带着敖瑛的脚步又渐渐慢了下来,心乱如麻,请佛容易送佛难,如今她要如何说?说你的心上人现在和你的情敌忽然已经和好了,你不用去帮他们解心结了? 浣歌觉得这样说,只有被敖瑛化作龙,一尾巴拍死的份。 “浣歌姑娘,我闻到你的气息有些杂乱,可是担心我会趁机自细柳手中抢走俞鲤?”敖瑛忽然开口问道,神情老练而了然,好像浣歌的所有心事她都悉数掌握一般。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个敖嫣公主的姑姑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得亏这么多年隐居避世在西海,不然,她若是在六界里活跃开来,那还不要天翻地覆? 浣歌心底感慨,这东海龙王一家尽是出人才啊,一个敖岳自坠有界崖安然无恙,成了魔尊,虽然是因为拉了俞鲤做垫背;一个敖瑛可谓闻遍天下无敌手,可惜其才能为一腔痴情所埋没,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啊,难怪东海龙王敖广一边与天庭较着劲,一边还夜夜唉声叹气不能满足如今的地位。 见浣歌没有回话,敖瑛又淡淡道:“我若真心想趁火打劫,这么多年早抢了,何须等到现在? 我未如此做,便是因为我不想,而我既选择了隐居避世,那必会遵守承诺,避世到底。此次若不是敖晟那不成器的小子回来告诉我敖嫣莫名其妙地跑来了妖界,我断不会出海。” 敖瑛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长辈的威严显露无疑,浣歌听得一愣一愣,脑中只来得及逮住一个点,下意识脱口问道:“敖瑛前辈,你说你避居西海,是为了遵守承诺?” 敖瑛对浣歌的质疑不以为然,“怎么?不然,是如外人所说,我是求而不得,心灰意冷,伤情所致?” 敖瑛既然如此反问,浣歌心里也大致明白,事实必定不是外界所猜的那样,什么一个东海堂堂的龙公主,为了一个小小的鲤鱼精伤情当尼姑,果然风云人物的种种异常行为,总能被人习惯性地八卦出一些桃色来,否则便不是令人尽兴的八卦。 浣歌正要表示恍然大悟,却听敖瑛话锋一转,有些黯然道:“当然,说我是因为伤情,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若不是当时正拽着敖瑛的手臂,浣歌真觉得听完这句话,她会一个踩不稳,从云头上栽下去,老前辈,您真是幽默风趣,与您聊天整个心肝儿都要跌宕起伏几百遍啊! 以此句为终结,浣歌再没敢与敖瑛搭话,两人彼此谨守沉默地行完最后一段路,终于来到俞鲤的珠宝铺子前。 第三十九章 猜想不错 俞鲤珠宝铺前,空无一人,平日总在柳树下佯装打盹儿的俞鲤此刻不知去向。 浣歌像是撒谎被揭穿的小孩一样,一边四处张望俞鲤的身影,一边一脸焦灼地觑着敖瑛的脸色,生怕她会产生一点点的不耐烦。 遥遥的,从妖界街市里传来锣鼓喧天的喜庆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就在两人正要前去街市上一探究竟的时候,远远有一人向着她们跑来,定睛一看,却是俞鲤甩着他那珠光色宽宽阔阔的锦袍三步并两步地跑来。 浣歌兴奋地朝他挥挥手,正要向他指一指身旁的敖瑛,却发现敖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浣歌还在愣愣地看着身旁的一片空地发怔的时候,俞鲤已经尽在眼前,气息平和没有一丝凌乱,捏着他惯常的彬彬有礼强调道:“浣歌姑娘可是才从竺唯公子处回来?” 浣歌凌乱地点点头,问道:“俞老板为何这样急地跑回来?” 俞鲤看看天边渐落的日头,深沉道:“这个时辰,细柳便要下山回来,我需赶回来在树下等着她。” “就为了看她一眼?” “每当日落细柳便要回到真身里去,白日里大半天她又要去见竺唯公子,我能看她的机会实在不多。”俞鲤说得十分黯然伤怀。 浣歌正要出口安慰,却见俞鲤盯着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心翼翼,蚊子叫似的问道:“你听到织梦城里的锣鼓声了吧?” 浣歌是凑近了才听见俞鲤的这个句问话,于是捏捏耳朵,学着俞鲤十分低声道:“我觉得俞老板可以这样推理一下,如果我刚才听见了你说的话,那么我势必也听见了那锣鼓声。(.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浣歌说完笑眯眯地看着俞鲤,等待他再能继续彬彬有礼地说些什么了不得的话,可在真正听见他的话以后,笑容便只能僵硬地凝在嘴角。 俞鲤略抬高了声音道:“妖王宣布要娶妍舞姑娘做妖王夫人,城中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妖王大婚而庆祝。” 浣歌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苦涩?失落?悲伤?难过?愤怒? 可是她原本就不该对此有任何情绪,从她重生起,从她决定隐瞒自己留存记忆起,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已经在命令自己忘记她和煜珩之间的种种过往。 因为上一世,她在悦芙桥上的一夜空等,因为上一世,重火殿外她听到的暧昧情话,这些已足够让她明白,她一厢情愿幻想里的歪狐狸,其实并不属于她,也并不中意她。 然而,辰远告诉她,煜珩在另一座月浮桥上同样空等了一夜,俞鲤告诉她,这五百年里,煜珩并没有和蝶昧在一起。 终究,这些话或多或少地让她听进了心里,终究,她又开始对那歪狐狸心存幻想了吗?是什么时候起,她已开始一点一点毫无知觉地将原谅渗透进了脑海里。 如若不然,那么为何昨日街市上看见煜珩牵着妍舞离开时的背影,她无法像其他人一样,为这对金童玉女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欢庆欣喜?为何不为自己的妹妹能嫁给自己心爱之人而欣慰开心? 她做不到,因为她的心又开始为那只歪狐狸而乱了。 意识到这一逃避许久的事实时,浣歌怔怔看着俞鲤,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如今的境况,比俞鲤和细柳还不堪,可是又有谁来帮她呢? “俞鲤。”一声柔婉而略带疏离的呼唤。 浣歌回过神来,敖瑛不知什么时候又诡异地现身,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俞鲤的表情起了经久不断的变化,震惊,疑惑,慌乱,歉疚,怅然,直至最后圆圆的眼睛已经发直,像个木偶人一样僵立在原地。 两人对视良久,直到浣歌成为无声背景,以自己同样悲凉的心情衬托他们二人同样惆怅不堪的相遇场景。 “瑛公主……”俞鲤眉头深锁,喃喃出声。 “为何不再唤我小瑛?” “我……” “是因为你最后其实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俞鲤不语,算作默认。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小瑛,可以吗?” 俞鲤抬头对上敖瑛有些固执的眼神,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来。 “俞鲤,你有没有算过,我们已经一千五百年没再见过面了,如今好不容易再能相遇,却不肯依着我这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俞鲤神色挣扎,却仍不开口。 “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令我们之间存了那么大的误会,以致回避彼此一千五百年都不能罢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为此错过了这么多年华,难道还要继续错失下去吗?”敖瑛忽然没了之前的端雅姿态,情绪激动起来,两眼含着泪光哽咽道。 “小瑛……”俞鲤有些动情道。 浣歌在一旁听着,忽然觉得这场对话的味道有些不对起来,这分明是两个因爱生恨的人,在彼此堵了许多年气后,又决定重修旧好的场景,这不正是她担心的吗? 可是,未及浣歌出手打断,三人就听不远处一个声响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突然坠落地上,重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浣歌已经不忍心去看,她闭上眼睛都可知道,来人必是细柳。 这令她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她之前的猜想不差,细柳果然心里属意俞鲤,因而见此场景惊怒之余失手坠落了竹篮,难过的是,眼前的局面似乎正朝着一个她不好掌控的方向发展,令人不禁感叹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细柳此刻的眼神十分清明,眼神传达的信息亦十分清晰可辨,而以细柳的性格,仅仅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是远远不够的,于是,浣歌只见一个绿影闪过眼前。 待看清时,细柳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俞鲤的衣襟,怒不可竭道:“死鱼精,你倒是真有能耐,做戏也能做了五百年,瞧你每天痴情殷勤的样子,我差点就要被你骗了,所幸我当初决定再考验你一段时间,不然我可哪有机会来看这场会旧情人儿的好戏! 你个没良心,负心薄幸的鲤鱼精,亏得我前世为了救你保命用的延生草,把命都搭了进去,好不容易重生,以为你能多少记挂着我这点好,却不想你居然这般忘恩负义,铁石心肠,想我前世痴心一片,竟然还是错付你这头白眼狼! 如今,你以为我没了记忆,和那竺唯公子在一起,你便以为可以心无愧疚了?便以为还了我的救命之恩了?便以为终于可以摆脱我的监视,和你的老情人总成眷属了? 你…你…你…信不信,我就是把你生吞活剥,也要你给我把延生草给我吐出来? 快,把延生草给我吐出来,然后你我从此各走两边,再不相欠,你和你的老情人爱哪儿哪儿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细柳一口气不带喘地怒吼完这一腔怒火,三个人顿时都被震慑地愣在了原地。 浣歌颤抖地想,这气场,这气势,这气魄,这世上恐怕也就俞鲤喜欢吧? 这场争夫战,显然因为细柳这样直冲冲的性格,变得十分直接而热烈。 同时,浣歌也福至心灵地意识到,她又一次猜得不差,细柳果然还留存着前世的记忆,尤其是有关她还有敖瑛这么一个情敌的记忆。 细柳两只眼睛圆睁睁地死死盯住俞鲤,俞鲤被她揪着衣襟,显得比较瘫软,而敖瑛却仍是一脸淡然地笑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 直到看见浣歌拼命使来的眼色,敖瑛才清了清嗓子道:“细柳姑娘,别来无恙。” “谁跟你无恙!”细柳恨恨转过头,咬牙道。 敖瑛不以为意地笑笑,“既然细柳姑娘不想与我寒暄,那我便开门见山吧,我受人之托,今日特来为我们三人解开一个心结。 细柳,不管你信还是不信,由始至终,我敖瑛心里爱的人都是水神洛涵,正如由始至终,他俞鲤心里最爱的人都是你。 我为履行与洛涵的诺言,隐居避世西海一千五百年,他为坚守与你的爱情,固执守护你在妖界一千五百年。 而我和俞鲤,始终不过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因为我们都是固执的痴人,仅此而已。” 第四十章 当年故事 妖界织梦城外青河旁一家珠宝铺子前的争执,最后以敖瑛的一个真相大揭秘,当事三人纷纷进铺坐下来详谈为终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作为旁观者的浣歌,自然也跟了进去,将在时光里掩埋了一千五百年多的往事听了听。 俞鲤,细柳,敖瑛三人的故事还要从两千年前,敖瑛龙公主和时任水神洛涵的初次相遇开始,那时候故事的另外两个主角,还分别是一尾游荡在东海的锦鲤和海岸边的一株柳树。 由此可见,故事的一开始,俞鲤和细柳都已是局外人。 说是当年的敖瑛公主年轻气盛,仗着哥哥东海龙王敖广的宠爱,脾性骄纵,刁蛮任性,与后来敖广的女儿敖嫣龙公主的性格如出一辙,这也就注定了许多年后,敖嫣公主与自己的姑姑敖瑛十分投缘地一起在西海当尼姑。 当然,那已是后话,当年的敖瑛公子自是不会料到日后自己会那般清心寡欲,低调避世,只是在一场任性而为的纵水行凶人间的时候,遇见了时任水神洛涵前来施救,由此两人的初遇便为后来她的性情大变埋下了伏笔。 一个人性情大变常常根源于遭逢巨大变故而心灵受创,而一个女子的性情大变,时常起于情势,敖瑛虽是身份尊贵的龙公主,但她也是一位女子,故而不能幸免。 当年的六界人人都知道敖瑛公主大名,众人也皆知这位龙公主时常纵水玩乐,她的哥哥敖广不管,自然没人敢管,眼睁睁看着人界因此受水患劫难。 好在水神洛涵坚守职责,总会及时施救,终不至酿成大祸,但这也让这位龙公主越发放肆无忌,终于有一次那水势纵得有些大了,水神洛涵不再保持淡定,当即出手阻止了龙公主。 两人之间如何缠斗无人得知,但结果毫无悬念,敖瑛公主必是败下阵来,一向无人敢忤逆的面子当众被摧毁,当即就气跑了。 敖瑛公主回去后,越想越气,加上原本就不喜欢神界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神仙,敖瑛决定她要和水神洛涵作对到底。 决定已下,便立即执行,敖瑛公主随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在人界纵起了水患,又由于她嗅觉异常灵敏,常常在洛涵还未赶到前就闻到了他的味道,于是早早抽身撤离,躲在一旁偷偷看着洛涵赶到时皱眉无奈的样子,十分幸灾乐祸。 男女之间的情爱,有一种模式叫不打不相识,敖瑛公主起初纵水行凶不过是为了出胸中那口恶气,可是到后来却渐渐丢了这初衷,她琢磨着,其实她想见洛涵的成分更大一些。 只是,终究这一番闹剧下来,人界水患不断,时任天帝再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降下处罚,将敖瑛公主幽闭东海数月,以作惩戒。 这个惩罚对于情窦初开的敖瑛来说可谓最残忍的惩罚,一想到要有数月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她简直像拔了自己的龙角自插胸口。 一向疼爱妹妹的敖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当即便提拔了俞鲤做公主护卫,只因当时俞鲤正当修成人形的瓶颈时期,努力许久不得精进,敖广便助他一臂之力,以图施以小惠,得收大报。 敖广心思缜密地盘算着,他对俞鲤有恩,让他护卫公主便能收获较他人更大忠心;且他身份低微,不过是一介小小鲤鱼精,连仙籍还得勉强修得几年才能有,于身份高贵的水神洛涵简直云泥之别,由他常伴敖瑛左右,可以避免敖瑛伤情之余又移情于他;再则,俞鲤为人风趣,长得也喜庆,由他陪伴敖瑛度过幽闭期,也可为敖瑛解解闷。 敖广这个做哥哥的,可谓千算万算,绞尽了脑汁,奈何他忽视了一个问题,江山,战事,政治斗争可以步步为营地谋划,可人心却难测,由人心催生的情爱最是难测,比如,昨日还爱得惊天动地的人,今天可能就会兵刃相接;比如原本男女相恋才是正道,可随着岁月演进,男男相恋,女女相恋亦不怎么为人惊奇了。 于是,在敖广最以为万无一失的一点上,偏偏就算漏了。 幽闭数月,在经过多次和俞鲤并肩战斗,狼狈为奸地共商计策,敖瑛逃出层层包围圈,溜出东海前去见水神洛涵,却被一次次无情拒绝的时候,敖瑛终于心灰意冷,彻底伤情。 其实,敖瑛原本是个十分积极向上,轻易不服输的姑娘,被洛涵拒绝,依她的乐观性格,一定会坚持到底,死缠烂打直到枯木开花,可偏偏,洛涵的拒绝是因为他心有所属。 如果洛涵没有喜欢的姑娘,敖瑛被拒绝只会让她更加奋发图强,努力成为他喜欢的姑娘,而就算洛涵有喜欢的姑娘,敖瑛亦会更加奋发图强,努力比他喜欢的姑娘更加讨他喜欢。 可洛涵喜欢的姑娘偏偏是花神柘舞。 敖瑛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自弃,她的容貌虽然亦算绝色,却难比花神;她的身份虽然尊贵,却终究只是个仙;她的本事虽然也不小,但和花神生发万千花草的修为相比,简直令人想要羞愤自杀;她虽然也有许多仰慕者,但花神却有水神洛涵矢志不渝的喜欢,而这喜欢她似乎还全然不知。 单单是最后一点,她已经觉得希望无限渺茫。 于是,最后几月的幽闭生活真正成为了幽闭生活,一向活泼的敖瑛公主开始沉默不语,乖乖地待在东海,概不出门概不见人,只留了俞鲤在身边。 于是在敖瑛有生以来最黯淡低落的时光里,是俞鲤日日伴在身边,为她加油打气,逗她开心,而常常这种情况便极度危险,比如女主角会移情,一些原本不相干的局外人被意外拉进了这趟浑水。 敖瑛公主结束幽闭的当日,便向她的哥哥宣布要嫁给俞鲤,并扬言嫁不成就死给他看。 这一消息不仅震惊了龙王敖广,也震惊了当事人俞鲤。 俞鲤表示完全一头雾水不知情,心中惆怅心事顿时把他充胀得满口苦涩,因为从头到尾,他只当敖瑛是个顽皮的妹妹,从头到尾他一直惦记着岸边的那株绿柳。 在他还是条锦鲤的时候,他常常游到岸边看那株绿柳枝条柔柔地在水波里打转,看着看着,他的心好像也被挠得一池春水泛。 后来,他慢慢知道,这株柳树和他一样已修行千年,即将化成人形,他们每日就这样隔着睡眠聊天说话,他喜欢讲笑话给她听,她听了常常会笑得枝叶凌乱地飞舞,十分妩媚迷人。 正在两人约好化形后便要长相厮守的时候,俞鲤的化形却遭遇了瓶颈,而龙王的帮助适时出现,他感激之际,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他总要偿还这份恩情。 彼时,细柳还未化形,俞鲤简单交代后便毫无怨言地做了六界里最为娇蛮的敖瑛公主的护卫,可真正做了护卫,俞鲤却发现,敖瑛并不如外界所传那般不堪,她不过是个有些娇宠的小姑娘罢了,心肠其实并不坏,尤其还十分痴情。 于是,在痴情这一点上,两人找到了共鸣,俞鲤开始帮助敖瑛躲过敖广视线,帮助她去和水神洛涵幽会,奈何即便她再百折不挠,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宣告失败,终日颓丧地待在东海,再不复往日神采。 俞鲤使尽浑身解数,每日逗敖瑛开心,一来为了偿还恩情,二来也真心为敖瑛的痴情所感动,想要帮助她度过情伤。 幽闭的岁月很快结束,俞鲤虽心有不舍,但准备离开去找细柳的决定从未改变,可谁知敖瑛公主就这样在事先没有半点商量和告知的情况下,宣布要嫁给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头皮简直快要炸了,和他一起炸的还有龙王敖广,且敖广很快做出了反应,当即就瞒着敖瑛,将他调拨给当时在西海做龙王的弟弟敖岳,而敖岳此人性情残暴,喜怒无常,正常人都会知道,给敖岳做手下,多半是不要打算继续活命了。 对此,俞鲤当时并没有半句分辨,因为他心里以为敖瑛是真的喜欢他,而他心里喜欢的又是细柳,不会娶她,继续留在敖瑛身边只会再一次令她伤心,与其如此,不如他就这样悄然离开。 可是,他哪里知道,敖瑛说要嫁给他,不过是赌气之言,说给敖广听,其实是为了说给水神洛涵听,当得知水神洛涵听后也无甚反应,反而还送来祝福的时候,敖瑛彻底崩溃,更没再提起死活要嫁给俞鲤之事。 及至后来,敖岳堕魔,拉了俞鲤做垫背保全自身,终于让他和细柳原本可以平平顺顺的爱情就这样在日后起了近千年的波折。 故事讲到这里,三位当事人唏嘘一片,细柳当即便恨恨地看向了敖瑛,眼看着两个女人分外眼红要出手打架的时候,浣歌作为局外人十分清醒理智地出声阻止: “敖瑛前辈,那后来你用水神洛涵封存了一半修为的东珠救下俞鲤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一章 东珠由来 说起水神洛涵的时候,敖瑛的脸上现出悲色,喃喃道:“当年的事,我没得选择,我要救俞鲤,因为是我害的他被迫成为敖岳的手下,可是,又因为如此,我害死了洛涵,若我当年能预知这样的后果,我怎么也不会去找水神帮忙救俞鲤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原来,敖瑛在得知俞鲤被敖岳做为抵御魔障保护自身的盾牌,以致身形俱毁即将死去后,先后求了许多人,包括她的哥哥敖广,可是却无人可出手,只因为要救俞鲤太过损耗自身修为,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他们着实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走投无路之际,敖瑛鼓起勇气求到了水神洛涵的门前,可是他当时也同样没有答应,直到后来洛涵在五神之战中陨灭,她才知道洛涵之所以会拒绝,是因为他知道与敖岳的大战即将到来,他需要为了五行之力的完整统一,好好守住自己的修为。 可是,当时的她又怎么想到这中间的许多深层原因,只觉得忽然间对那个自己倾心思慕的人深深地失望,只觉得原来他也是一个冷硬心肠,见死不救的人,一个冷漠自私的神。 但以她的个性,她不会轻易屈服,看见细柳为了救俞鲤放弃飞升成仙机会,深深地内疚和歉然让她决定继续求洛涵,毕竟除了居于神位的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能耐去救活一个必死之人。 她在洛涵面前说他欠了她,是他伤了她一个初次动情的姑娘的心,他应该补偿她,所以他要救俞鲤。 她知道这样的说辞很无赖,很无耻,可是没有办法,她的时间不多,再没人救俞鲤,那个陪她欢笑的护卫就真的要死了。 当时,洛涵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眉头深锁,不置一词。 她心里急坏了,不知道洛涵如此究竟是怎样的态度,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那他到底救还是不救呢? 她决定使出杀手锏,她说她的二哥敖岳如今已经成为魔尊,因为她的嗅觉灵敏于常人,故而,他的这个二哥邀请她去魔界任职,并且要她靠这一能力去祸乱六界。 她说:“洛涵,你是水神,总是口口声声说着以守护苍生为己任,那么眼下你就该为苍生造福,及早断了我这个祸根。” 洛涵平静的表情终于起了波澜,她继续说:“如果你肯救俞鲤,我愿交出我这条命,让我的二哥敖岳彻底断了要利用我作乱的念想。” 洛涵震惊而疼惜地将她看着,那灼灼的目光,让她有刹那的炫目,苦涩的心底浸出丝丝甜意,能在死前知道洛涵对她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惜,她已心满意足了。 她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可是最终洛涵没有杀她,只留她在水明泽上逗留了几日后,递给她一颗东珠,正是她当初执意送给洛涵的礼物,洛涵说这珠子妥善使用,可替俞鲤续命至少万年。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其实那珠子里是封入了洛涵一半的修为,只知道当她看见水神催动东珠为正在昏迷的俞鲤施救后,俞鲤渐渐有了醒转的征兆,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激动地落下泪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她自觉已无颜再见俞鲤,且她也清楚记得自己接过东珠时,向洛涵许下的承诺。 洛涵不愿杀了她,那么她便隐居避世,再不理六界纷争,不理她二哥的邀请,只常年自囚于西海,不再成为作乱六界的祸根。 洛涵没有要求她要避世多久,但她从最后看了一眼俞鲤,并转身离开的时候,心里已经决定她此生有多少活着的岁月,便有多久的避世隐居。 这是她为洛涵坚定履行的承诺,也是她对洛涵默默地守候,因为她知道对于她的自囚,洛涵心里终究有愧,那么,他便始终能记得她了。 可是,记得与不记得从来都是针对活着的人而言,当她听说了水神洛涵陨灭于五神之战后,她不禁嘲笑自己这点小小的心机,他死了,还有什么记得不记得可言。 后来,众人疑惑于五神之战何以会失败,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那颗东珠,才知道洛涵当时定是将自己的修为封入了东珠,以免她内疚为难,可是她原本以为洛涵会有更好地救治俞鲤的办法,可原来对于他这个水神而言,也只能靠消耗修为来救活俞鲤。 由此,她才终于知道自己将俞鲤害得有多惨,知道自己是永远无法弥补对水神的亏欠,可原本洛涵明明是她最爱的人。 敖瑛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像她这样傻,这样愚蠢,这样没有良心,居然生生害死了自己心里最爱的人,也害惨了陪自己度过人生最灰暗时期的朋友。 这下她是真的无心再留在六界里安心过活了,她只愿独守西海,用自己的所有余生为过往的错误忏悔。 当时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六界里的许多闲的发慌的仙人们便以为她这一隐居避世,是因为她费尽心力救活了自己心心念念要嫁的俞鲤,却不想那俞鲤忘恩负义,又和一个柳树精私奔到妖界,于是她情伤所至,决定隐居西海当尼姑。 可事实的真相,从来都是隐藏在众说纷纭的传言里,直到大家都将传言信以为真,那些当事人反倒也不愿再多费唇舌去分辨,因为有时候被这样误会着,反而是件好事,总好过太过残忍的真相难免刺痛众人脆弱的神经。 这便是当年的所有故事,一千五百年来,敖瑛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年嚣张跋扈的岁月,直到敖嫣满脸泪痕地找到她,说:“姑姑,怎么办,水神漓戈死了,我的好姐妹浣妍也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敖瑛不禁感叹,许多年前自己害死了所爱之人和知交好友,这么多年后,自己的侄女也重复了她的遭遇,只是她为敖嫣庆幸,她口中所说的,对她至关重要的两人,都并非是她所害,这一点敖嫣委实比她好上许多,那么敖嫣便不该像她这般自我惩罚。 敖瑛的打算是,留敖嫣在西海待些时日以沉沉性子,然后再劝说她释怀,重新做回原来的自己,可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侄女和她一样固执痴情,竟待在西海不肯走了。 总算那天她的侄子敖晟来将敖嫣唤了出去,不然她倒真要头疼敖嫣的未来了,可是敖嫣这一去却许久不曾回西海,不似她往常出海习惯,后来听敖晟说敖嫣从昆仑路上好端端地就折身去了妖界,说是为了救人。 敖瑛思来想去,她这个侄女能想救什么人呢?左不过她惦念多年的水神漓戈和浣妍姑娘罢了,可是为什么要去妖界? 难道是听说了什么,想去找那颗东珠?敖瑛有些惴惴不安,那东珠虽原属她们东海所有之物,但自她送给洛涵又被洛涵封入一半修为后,这东珠其实已经该属于洛涵所有,亦即水明泽所有。 而敖嫣不知内情,她委实担心敖嫣会一时任性从俞鲤手中强行夺走东珠,那俞鲤还怎样赖以续命? 思及此,敖瑛便急急忙忙出海前往妖界寻敖嫣,才一出海,便遇上了一身妖界气息的浣歌。 至此,三人之间萦绕了一千多年的心结终于悉数解开,细柳收缓了怒色,一脸动容地看向俞鲤,而俞鲤终于长舒一口气,一脸畅快,敖瑛则终于露出会心的笑,明媚娇俏,仿佛还是当年的女儿态。 浣歌看着三人终于开始摈弃前嫌,言谈尽欢,浣歌悄悄退出铺子,瞧见一弯月亮高高挂起,周身包裹着淡黄色光晕,微微暖人心。 俞鲤和细柳的爱情终于圆满,那她自己呢? 浣歌看着远处沐浴在夜色里的妖界王宫,只露出一截屋顶,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猜知此刻,那壮丽宫殿里妖王和自己新觅得的佳人在讲着怎样动人心扉的情话。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过后,浣歌踏地而起,此刻,她很想回去水明泽,好好地睡一觉,好好地想一想。 第四十二章 洌溪之怒 浣歌回到水明泽后,连着大睡了几天。 当时,尘永瞧见她回来时失魂落魄,很是关怀晚辈地寒暄了一番,最后话题落在一道出去的妍舞为何没有一道回来。 浣歌当时已经倒在踏上闭着眼,嘴里含混不清地答一句:“她要嫁人了。” 尘永当场便觉得妍舞的嫁人真像一道闪电,在他头上豁开一场晴天霹雳,可惜还没等到他从震惊中回神,想要问个究竟的时候,浣歌已经睡得深沉,他再也叫不醒。 听叫尘永无奈离开的脚步声,浣歌从锦被中探出头,深深地抽一抽鼻子,捏一捏一片濡湿的被角,睡意全无。 接下来的几日,也都是这般境况,睡着的时候,好像是醒的,醒着的时候,又迷迷糊糊地好像飘荡在梦里。 夜半新月如钩时,浣歌从浣溪里挖出梦落花,大口大口地喝着,约莫有些明白辰远为何总是喜欢宿醉,因为宿醉过后,就可一场酣眠。 只是即便如此,浣歌还是被一个个梦境所扰,前世之事夜夜都入得梦来,将梦中空气染成一片绛红色,总有一双狭长而魅惑的眸子在她眼前闪啊闪啊,仿佛触手可及,可她越要走近去伸手触摸,它却原来越远,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望向别的女子。 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几日,直到洌溪回到水明泽,被尘永拖着来到她的涟绮居,瞧着一室酒壶狼藉里,她怀里抱着一个空酒杯歪歪地靠在床沿上昏睡。 尘永说:“洌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 洌溪眉头紧皱,不等尘永看清,袖中飞出一股水流,狠狠向浣歌头上浇去。 冰冷的湿润刺痛皮肤,浣歌一个激灵,却不急不慢地睁开眼,迷离着眼神,瞧见眼前一身白衣略带愠怒看着她的洌溪,口中痴颠道:“洌溪,妖界的事,我失败了,细柳和俞鲤好不容易终能相守,我实在不忍心让细柳降为原形,让他们再等待几百年。 所以,你这样生气,拿水浇我,我不怪你。” 尘永一脸疑惑,质问道:“洌溪,你是否瞒着为师什么事?” 洌溪转身恭敬道:“师父,我稍后会向你禀明一切,眼下,请您先回烟波殿,鸣鼓的时间到了。” 浣歌前世里和煜珩一起在烟波殿屋顶上,曾看见尘永在后殿击鼓,这么多年,他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所以,她明白,洌溪如此说,是真的想支走尘永。 果然,尘永对于徒弟这样避忌自己,十分不满地扬了扬眉毛,却终是没说什么,洌溪一语道中他的软肋,他必须回回去鸣鼓。 待尘永走远,浣歌晃晃悠悠站起身,有些可笑地看着洌溪道:“其实,你也没能从程凤迭身上取回那滴冽泉吧?不然你不会这样早回来。” 洌溪没有回话,像是默认,只是脸色的怒色更盛。 浣歌有些稀奇地瞧着平日里总是不带丝毫情绪的洌溪,道:“怎么,被我揭穿,你便越加生气了?” 洌溪抓起浣歌的手,一把扔掉她悠悠拎着的酒壶,尖锐的碎裂声狠狠地刺向浣歌混沌的神智,她一瞬间酒醒,瞧着洌溪从未有过的失态,一时愣住。 洌溪又抬手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拉近到他眼前,两人的鼻尖又一霎那的碰撞后又分离。 浣歌从未与洌溪有过这样近的距离,眼下情况是她从未预计到的意外,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洌溪从来不是这样情绪化的人,也从不会因为她产生什么过激举动。 浣歌呆呆地与洌溪对视,平日里总是淡淡地浅碧色眸子此刻却涌出恼怒地火焰来,口中不自觉道:“洌溪…你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我生气不是为了你没取回冽泉,也不是为了你揭穿我同样没有取回冽泉,我生气的是,为什么不管前世,还是今世,你永远不知道对什么人该去珍惜,对什么人该要斩断幻想,结果被伤害了,只会逃避和自虐,前世里是去跳崖,这一世,你这样醉生梦死,又是想要求一个什么结局?!”洌溪一口气说完,白净的脸庞因为怒气微微发红。 浣歌一怔,洌溪指着地上的酒壶继续怒道:“你究竟在为谁饮醉?我和师父拼尽修为令你重生,就是为了让你如此自毁? 上一世,你放逐了漓戈的心,这一世你还想做梦到几时? 我在昆仑不过短短一月有余,却也将陆吾仙君对你的心意看得分明,你又为何要装傻? 知道我为什么最后没能取到冽泉吗? 不是不能,是我不愿! 陆吾仙君对你真心相待,却因前世之事对黎香盈姑娘心有愧疚,那我便用这原该取走的冽泉替他还了这份亏欠。 如今,他已心无挂碍,而你已重生为莲花精灵,前世之事,再不该是你们两人的阻碍! 我承认,曾经我恼恨你间接害死了漓戈,可是,无论如何,我们自小长大的情谊是不容否认的,我性子冷淡,常常不会如漓戈一样对你笑,但你总是我心中最想爱护的妹妹。 五百年前漓戈的死令我悲痛,你岂知我也为你之死悲痛,否则我不会冲去妖界,在鬼市里翻遍魂魄之海,只为了将你带回重生。 浣歌,你再不是前世的浣妍了,许多不该有的想望便要抛却,你也道细柳和俞鲤相守的艰辛,可为何不让自己也收获一份圆满呢?” 与洌溪相识一千五百多年,浣歌从未曾听过洌溪与她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她呆愣地看着异于往常的洌溪,忽然发觉,五百年后的洌溪与当年的他似乎变了许多,像是一块千年寒冰一朝莫名地开始融化,丝丝水流渗出,平添一抹鲜活。 洌溪忽然松开了抓着浣歌的衣襟,看着自己的手陷入怔忡,似乎也难以置信自己这样突然的失态。 浣歌正想询问洌溪这个中的异样,却听他颓然道:“浣歌,妍舞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需看开,也该把有些事情整理清楚,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样让我和师父伤心,而且,也再也没有人会像漓戈一样与你共赴生死了。” 浣歌鼻头发酸,看着洌溪的背影闷闷道:“三滴冽泉我们放弃了两滴,那漓戈……” “恐怕连第三滴也不可得了……”洌溪哀叹道。 浣歌疑惑间,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个粉色身影,确切来说,是一个粉色影子忽然跳到了她和洌溪中间来,好奇地将他们两人左看看又右看看,然后脆生生道:“洌溪哥哥,她就是浣妍?嗯,这一世她果然相貌不同了呢!” 浣歌一头雾水地看向洌溪,正逢着洌溪转身指着粉衫女子介绍道:“她是桃夭,刚刚化形不久。” “桃夭……”浣歌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回想着自己何时有结识这样一位姑娘,只是还不容她仔细分辨,桃夭已自行为她答疑解惑:“你记不记得五百年前,你在我的枝桠下勾住了裙角,被一只狐狸给救下; 那你又记不记得,一只狐狸施幻术假装一把火烧了桃林,你以为我快要死了,就给我一滴冽泉给我,于是,我灵气突然暴涨; 嗯,最后你肯定会记得,你跳下有界崖,最后魂魄即将被魔障腐蚀的时候,是我的花瓣包裹了你的魂魄,这下你总该猜出来了吧?” 浣歌震惊地看着眼前明艳动人,好似花团锦簇的一张娇俏脸庞,脱口道:“你…你是桃林里最茂盛的那株桃树?” 第四十三章 尘永嘱托 自从尘永得知了洌溪企图用洌溪复活漓戈的打算之后,就罚洌溪在烟波殿里整整跪了五日,第六日的时候,终于禁不住浣歌和桃夭两个人的纠缠,允许洌溪起身,却也冷冷地撂下一句话:“漓戈所属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族类,一旦陨灭再不可活,即便用冽泉也是徒劳!” 尘永犹带着怒气,拂袖而去。 不待尘永走远,桃夭已经小跑到洌溪身前,小心地将他扶起,平时总是洋溢着喜气的脸皱成一团,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样。 短短几日,浣歌已经看出来,这个忽然被洌溪带回来,名叫桃夭的姑娘,她对洌溪的感情不一般。 其实具体说来,桃夭原本就是属于水明泽的人,她是那株枝繁叶茂的桃树,她见证了五百年前她和煜珩的初遇,她在树下的初次起舞,她在漓戈为她造的一场桃花雨里与他相拥,她在有界崖下的魔障里最后撕心裂肺的哀求。 原来,当初自她随煜珩不告而别离开水明泽后,漓戈伤怀之下,日日会去桃林里捡拾花瓣,后来,漓戈每每在她求救离开水明泽后,洌溪便接替他每日捡拾桃花瓣。 就这样装着桃花瓣的锦袋越来越多,漓戈也时常会携几只在身上,青峨山上她无意中从漓戈怀里摸出的那个锦袋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后来坠崖时,身上一应物什都随之坠落,不知踪迹,比如她从漓戈身边抢来的锦袋,比如漓戈送与她的漓水镜。(.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漓戈既死,洌溪便会用心保护所有漓戈心爱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只只装满了落花的锦袋,五百年过后,那些花瓣在当初冽泉的灵力滋养下,终于凝聚化形,成了如今的桃夭。 虽然对桃夭来说,当初她撒出的冽泉才是她化形的关键,但在桃夭看来,五百年来,天天将她痴痴凝望着的洌溪,才是催生她意念情愫,最终得以化形的恩人。 不过,再想一想,那冽泉当初也是洌溪送与她的,说到底,洌溪也的确算是桃夭的恩人。 只是,这世上总是有很多姑娘,对于自己的恩人总会情不自禁地以心相许,由恩到爱毫无知觉地过渡,难怪人们形容一对夫妻感情好的时候,会用“恩爱”来形容。 可是,浣歌清楚知道,洌溪心中始终惦记的是漓戈,再容不得他人,即便漓戈已经死去,即便他已无法复活。 而至于洌溪说第三滴冽泉也不可得,约莫也是看到终于化形后的桃夭对他一片痴心,他却不能回应,终究是心有不忍了。 于是,不用尘永说那番令他绝望的话来打击他,他也早已经放弃了。 三滴冽泉,她和洌溪终是无法再重新取回,这曾是他们两人对漓戈的执念,可是如今似乎都已明白,并非所有的执念,最后都会功德圆满。 经过这次的事,尘永知道了她还带着前世记忆的事,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责怪她隐瞒,听到妍舞即将要成为妖王夫人的事,深深叹息一声,说了句:“丫头,既然你不愿让人知道你有前世记忆,就该知道,你心里早已做出了选择,不管当年是否有所误会,终归你们已缘尽前尘,妍舞有她自己的造化,你该为她高兴,莫要再被执念所扰了。” 浣歌默然地听着,心里渐渐纾解,原本还想再与尘永说些话,却发现他已不知何时昏昏睡去,五百年过去,虽然永伯比之当年元气大伤,性命垂危的境况好了些,却因为当初耗费修为助她重生,终究落下了不时昏睡的病根。 浣歌有些不祥之感,追问许久,尘永才无力道:“丫头,也确实不能再瞒你了,以永伯目前的境况,恐怕已经时日无多了,勉强撑着这口气,就是想看着你快些成长起来,能好好地肩负起水明泽主事的重担,我也就放心了。” 浣歌心头一沉,眼底泛出泪光,“永伯,你……”不敢再说下去,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尘永呵呵一笑,抚着浣歌的头,安慰道:“傻丫头,你这样就哭了,我可怎么放心把这么大的水明泽托付给你?” 刮了下浣歌的鼻子,尘永慈祥地笑道:“丫头,不要难过,永伯只是去地底下睡一觉,水明泽上灵气这么旺盛,再给我千百年的,就可以重新化形啦! 所以,你不要担心,不要以为永伯要死了,别有这么丧气的念想,永伯不喜欢。 你若真是孝顺永伯,就在我化为原形后,将我这棵老人参在烟波殿后好好种好。 若是还想再孝顺些,就每日来我跟前说说话,讲讲笑话什么的,我都能听得见。 其实,还可以更孝顺些,比如每日焚香祝祷,念经祈福什么的,全看你的心意啦!” 浣歌被这番话逗得忍俊不禁,尘永欣慰地抬手揩去浣歌眼角的泪水,语重心长道:“原本以为你没有前世的记忆,担心你还需要一些历练才能成长,拥有水明泽域主该有的心境和气魄。 这世上,很多人的成长都从磨难挫折中而来,前世于你便是一番历练,如今得知你还带着前世记忆,我说不出的欣慰,因为我知道我已不需要再等待太久。 其实,我之前已大概有些觉察,从我观察你比妍舞明显的沉稳淡定,从我对你屡屡试探却被你四两拨千斤地转移话题,我就知道该选你做水明泽域主,因为你极有可能还带有前世记忆。 果然,这一赌注我压中了。 丫头,虽然我盼着你带有前世记忆,但我也希望你该舍则舍,如今漓戈已去,我实在无人可以托付了…… 丫头,这几日我的精神越发不济了,恐怕成不了半月了,索性今天把交代的,都交代完吧!” 浣歌心头狠狠一痛,强忍着眼泪,扶上尘永的手臂,哽咽道:“永伯,你说,我都仔细听着,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尘永满足地微笑,靠着浣溪亭的廊柱想了良久,才缓缓道:“其实,也没多少要交代,只有两件,一是水明泽如今没有当年的结界保护,许多人都要打起了主意,包括魔界,也包括仙界。再者……” 尘永顿了一下,终是下定决心道:“再者,我知当年你被迫跳崖之事,灵羽也是帮凶,但,无论如何,你不能向她寻仇,不能杀她。” “为什么?!”浣歌脱口问道。 尘永的神智开始不清,口中喃喃道:“不能杀她,她是十分重要的一位故人,你千万不可寻仇于她……” 第四十四章 相遇岐山 烟波殿外起烟潮,寂寂风拂,泪眼成伤。 浣歌站在烟波殿后的一处山洞里,看着地上挺然而立的一株人参草,抬手抹去眼角最后一滴眼泪,琉璃色的眼眸泛出坚毅而淡定的光芒。 这是那夜尘永对她嘱托过后的第五日,浣歌一大早来到烟波殿的时候,尘永的床榻上,便只静静地躺着一株人参草。 洌溪似是早已预知此事,在她于山洞内安置尘永真身的时候,他便在洞外弹着琅铘琴,以作送别。 眼下,琴声已断了许久,浣歌步出额洞外的时候,洌溪手里捏着两封帖子。 浣歌看向洌溪身旁的桃夭,她心直口快道:“方才一大早,阿溪就收到两封帖子,只是因为永伯的事,现在才得机会拿给你看。” 浣歌嘴角一弯,每每听到桃夭这样唤洌溪,那种像蘸了蜜水的玫瑰汁子般甜腻而温暖的语气和音调,都让她忍不住为她这样大胆而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心,吐露自己的心而感到由衷地感动和艳羡。 并不是所有姑娘,都可以像桃夭这般毫不避讳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很多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男女,总是欠缺这样奋不顾身的勇气,白白错过彼此。 洌溪起初十分不喜桃夭如此唤他,常常毫不理睬地愤而离去,可是桃夭总是有一副死乞白赖的勇气,仍依然固我地这样唤洌溪,仿佛每一刻展示她爱慕的机会都不愿放弃。 私下里,桃夭对此的说法是:“我说浣歌呀,虽然你是域主,但并非所有事情你都想得通透,身为姑娘,爱慕一个人,没什么好害羞不能见光的,喜欢就说出来,让那人明明白白地知道,只要他不严词拒绝,你想对他好,就继续对他好,你可以称之为脸皮厚,但谁说姑娘家脸皮就一定不能厚呢,何况为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脸皮厚不算丢脸。” 于是,桃夭这些天便坚持践行自己的这番理论,果然还践行出一些成果来,她每天围着洌溪“阿溪阿溪”的叫,最后,洌溪终于败倒。 所以,如今桃夭在说起“阿溪”两个字的时候,洌溪再没皱一下眉头,只是煞有介事地轻咳一声道:“桃夭,以后性子需沉一沉,这么急着说话做什么。” 桃夭闭上嘴,有些失落有些委屈,眼角一翻一翻地觑着洌溪,嘴里小声嘟囔道:“你的性子沉又慢,必是等浣歌开口问,你才肯说,我是想帮你们两人都省些时间罢了。” 浣歌扑哧一笑,洌溪尴尬地别过头去,口中生硬道:“清早来了两张帖子,一张是岐山凤族老族长的寿宴请帖,一张是妖王送来的拜帖,不日携妍舞一同前来水明泽,商议婚娶事宜。” 浣歌接过两张帖子看了看,皱起了眉,凤族新任族长凤倾送来的这张请帖约在三日后,而煜珩送来的这张帖子也说到大约是三日后来水明泽。 略作思量,浣歌淡淡道:“妖王拜帖中只说了大约时间,那么三日后,我去岐山赴宴,洌溪,你便留在水明泽,以待妖王和妍舞前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洌溪抬眼,意味深长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去那寿宴,水明泽向来和凤族并无交情,他们来请你,过是想在六界里显摆下自己的面子。” 浣歌听出洌溪话中的特殊意味,他以为她有心在逃避煜珩,可这次,他倒是料错了。 她决定去赴宴,只是因为她真的很想给凤倾这个面子。 凤倾没有死,她由衷地庆幸和欣慰,可是终归前世里凤倾对她有救命之恩。 更何况,歪狐狸这时间给得不清不楚,她即便不想逃避,也被这含含糊糊,散散漫漫地态度搞得有些气恼,真想给他吃个闭门羹。 洌溪没再说话,径自收了琴,转身下山,像是已接受了她的安排,桃夭古怪地瞧了她一眼,也跟着飞快下山去。 三日过得飞快,一大早,浣歌带着贺礼匆匆在岐山山脚处落下,看着络绎不绝的仙君纷纷从她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地向山上谈笑着徐徐走去,显得她一人十分寂寥。 她此行特意带了顶纱帽,白色轻纱垂至腰际,乍一看去,与她的一身白衣似融为了一体,几个仙君座下的童子经过时,交头接耳地笑道:“瞧,那边站着一个冰柱子!” 浣歌原本只想低调地送完贺礼,吃完寿酒就离开,只因如今她已是水明泽域主身份,难免会有人凑上前来搭话,她还是不大习惯虚与委蛇地应付这些,于是,出发前果断决定隐藏起身份来。 可却被人说成冰柱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白衣服就这么像冰块吗?明明漓戈穿白衣,却总是让她觉得很温暖啊。 不过这些丝毫不能影响浣歌的心情,今日天气晴好,微风徐徐,岐山上一片喜庆欢腾,快乐的气息仿佛飞遍了岐山的每一个角落,她也跟着心情舒畅。 笑眯眯地回看那几个咬耳朵的小童,反倒让他们小脸一红,赶紧跟着自家仙君小跑着离开了,浣歌不由得想起小圆和小方,觉得小孩子们大抵都是如此,最藏不得心事,才能童言无忌地说出真心话来,反倒比大人们好相处。 大人们总会说相反的话,心口不一,心里厌恶嘴上却说喜欢,心里窃喜脸上却能装得惋惜哀伤,心里不服气口上却谦虚连连,相处起来,真是让人倍感费劲,好像自己也需绕进这个怪圈才能与他们正常交流。 浣歌对此很不理解,如果你心里不喜欢嘴上却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呢,又怎么能以你喜欢的方式与你相处,然后两人都难受别扭,就为了图个彼此折磨么? 浣歌觉得,那干脆不要相处了。 眼前又拥过来一张小童的脸,定定地将她瞧着,浣歌因为心里想着事情,且方才也被许多人用这样怪异的眼神瞧着,便也没在意,继续一边琢磨着大人们为何都喜欢这样彼此折磨还乐此不疲,一边寻思着眼前这两小童真是甚是眼熟啊! 纱帽忽然被人一把掀开,入目一张唇红齿白,喜色颇胜的脸,这脸的主人道:“诶?我家仙君猜的真准,原来你就是域主姐姐啊!” 身边正经过的一些仙君听得这一响亮惊叫,纷纷驻足,视线纷纷聚焦于浣歌,忽然纷纷惊叹道:“看来,凤族族长没夸口啊,真的是请来了水明泽的域主大人啊!” “是啊,是啊,她就是水明泽新任域主,上次大殿下喜宴上,我见过她的。” “啧啧,凤族这位新任族长倒真是有几分脸面啊,居然连水明泽的域主都能邀请入席贺寿,真是不简单呐!” “嗯,凤倾族长真是年少有为啊,不愧是涅槃而出的凤族人啊!” 小童有些鄙夷地看了看那些议论连连的仙君,转头亲昵地挽起浣歌的手臂开始小跑,浣歌无奈道:“小圆,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圆抬手指着不远处:“瞧,我家仙君在那里,相请不如偶遇,我们一道上山去。” 浣歌顺着小圆的指向看去,一身着玄青色锦袍的男子,正姿态翩然地立着,手中雅致地摇着折扇,秀目暖暖含笑,对她遥遥点了点头,正是陆吾。 心中有些莫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浣歌知道,陆吾飞升成仙后,一直低调避居昆仑,从不与仙界他人有所结交,与凤族更是几无瓜葛,如今,却破例来了岐山赴宴。 浣歌想起临行前,洌溪幽幽道:“我将你去赴宴的消息告诉了陆吾仙君,你说,他会不会去?” 第四十五章 陆吾同席 浣歌与陆吾一同上山的一路,没有许多话要讲,却也不至全程沉默,只是话题多是集中在昆仑上山那些日子与浣歌相处甚欢的小兽们,问得尤其多的,便是那只紫貂。 对此,陆吾都有一一详细解答,仿佛来前特地做了功课,他还说此行特地留了小方在昆仑,由他照看那些小兽。 一切都事无巨细,无可挑剔,直到浣歌已无话可问。 自从洌溪将陆吾对她的心意点破,再次面对陆吾,忽然有些不自然起来,所幸,这一程很快结束,两人不多时便到山顶的九天殿内入席。 九天殿是凤族族长所居的宫殿,形制宏伟壮观,富丽堂皇,耀眼的金色漆在大红的底色上,光灿夺目,奢华得不能令人直视。 九天殿之于凤族,如同凌霄殿之于仙界,在凤族中乃是至高无上的所在,故而能邀请入九天殿的宴席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浣歌看着席间部分有些脸熟的仙君,皆在铮远的喜宴上出现过,不仅纳闷这些仙君都是整天没事做,到处赴宴吃酒的么?难怪凡人总是羡慕神仙日子过得好。 陆吾坐在距离浣歌不近不远的席位上,进来时,众人比见到她入席还要惊讶万分,只叹今儿个的太阳是否打西边出来,万年冰山似的陆吾仙君居然也来凑热闹。 而此次寿宴的主办方显然也没料到陆吾真的会来,当初给昆仑发帖子,也不过是走个形势,以免后被人说凤族目中无人,居然无视陆吾仙君,谁想到还真请到了这尊大佛。 仙君们又开始交头接耳地称赞凤倾的脸面委实不小,只是说着说着,有人指了指浣歌右侧空着的一桌席位,道:“不过,还是有人不买账,你看,那桌是给妖王预备下的,方才妖王着人来,说是有要事在身,不能赴宴,只将贺礼送到。” 于是有人起了八卦兴致,问道:“可是什么要紧的事,能让他堂堂一界之主,也这般出尔反尔,当初他可是接下了喜帖说要来的。” 有人接道:“什么要紧事,终身大事算不算要紧事?” 众人的注意力被这句话瞬间吸引到,异口同声地问道:“妖王果真要娶亲了?” “真真的,就是水明泽域主的那位同胞妹妹,妍舞姑娘!早前就有这个传闻,如今更是坐实了。” “此话怎讲?” “据可靠消息,妖王今日就是带着妍舞姑娘去水明泽,找那域主大人商讨婚娶大事呐!” “呵呵呵……”众人一片笑开,纷纷道:“看来这新妖王和他那狐狸老爹廉仓一个样,都是极宠爱自己的夫人啊!” “可不是,保不齐,那织梦城又要改名字了!呵呵呵……” 浣歌瞧着右侧与她相邻的空席位,心里嘀咕着,这歪狐狸是要闹哪样,既然要今日去水明泽,那当初为何还说得那般不确定,真是个没长性的狐狸。 除此之外,浣歌对于众人的话,再不愿听进去哪怕半个字,歪狐狸和妍舞的事她既然已交给洌溪去应付,那么,她就该继续做好这个域主眼下该做的事,那便是,静待开宴。 正无聊地品着凤族特有的赤羽酒,浣歌余光里瞥见小圆正三挪两挪,慢吞吞地挪到了她身边。 浣歌偏头看他,之间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小牙齿,眸光极为纯良无害,不过到底是小孩子,有些心思还是藏不住,就像眼底不易察觉的狡黠光芒。 小圆嘿嘿笑了好久,并不说什么,只是十分熟络地捡起浣歌桌上的一颗寿桃吃着,装作好像一无所图,他这么扭扭捏捏的过来,纯粹是因为她桌上的寿桃很对他胃口。 浣歌含笑不语地看着他,直到他吃干抹净,他继续嘿嘿笑道:“域主姐姐,你看,很明显你桌上的果子比我家仙君那桌好吃。” 浣歌表示没仔细看陆吾桌上的果子,无从比较,只能继续笑看着小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域主姐姐,你看,我很想继续吃你这桌的果子。” “嗯,那小圆就留在我这席上吃吧!”浣歌爽快答应。 小圆觑了觑不远处的陆吾,浣歌随他望去,陆吾正一脸疑惑地往来,耳边小圆乖巧道:“域主姐姐,你知道小圆是个乖巧伶俐,品行端正,孝敬仙君的好仙童,我在这里吃果子,又怎么可以一人独享而不想着仙君呢?” “嗯,有道理……”浣歌故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小圆循循善诱地看向她。 浣歌促狭一笑道:“嗯?那要如何是好呢?” 小圆明显着急了,一拍大腿,“哎呀,那让我家仙君坐域主姐姐右侧席位不就结了,反正那妖王也不来了。” 浣歌忍不住畅怀笑起来,却不接话,小圆抓耳挠腮,白净小脸急得通红,“域主姐姐,很多人夸我聪明伶俐,因为我总能出好主意,这一次,绝对也是好主意,你就听一下下嘛!” “那好吧,便邀你家仙君过来吧!”浣歌不忍再逗趣小圆,痛快答应下来。 还没待她话音落,小圆已经一阵风似的奔到陆吾桌前,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后,陆吾眉头一顿,敛住笑容嗔怪地看着小圆。 终究,陆吾还是翩翩而来,在浣歌身旁落座,小圆则直接开始专心吃她桌上的果子,浣歌转身含笑道:“陆吾。” 陆吾有些尴尬道:“浣歌,小圆总是这般嘴馋,做了仙童还是改不了这毛病。” 小圆一边吃,一边低声嘟囔道:“明明你就很想和域主姐姐坐在一起,人家绞尽脑汁给你创造机会,你还这般小心眼,大人家家的,讲小孩子的坏话。” 浣歌终于终于忍不住,一杯酒没拿稳,被开怀一笑给脱手掉落在地上,陆吾嘴角抽了抽,轻咳了一声,故作云淡风轻地低了头帮浣歌捡起酒杯、 陆吾弯下脖颈,刚好露出染上一片绯色的耳根,浣歌怔怔瞧着,心里有些莫名颤动。 正在此时,有侍官开了嗓子说开席,众人皆是一片惊诧,直到现在这寿宴的主角一个都没到,就这样开席了? 等了许久,侍官也不理睬众人的疑问,只是旁若无人地开始吩咐侍婢们布菜,众仙君在疑惑重重里不得已开始动筷,有人开始不满,觉得新任族长此举委实傲慢无礼,纷纷想甩手走人,但考虑到贺礼已送,就这么扔下酒席,白白便宜了凤族,所以决定,吃完再愤怒离去。 浣歌淡笑着听仙君们抱怨,也开始吃起酒菜,觉得这样正合她意,本来她也不喜欢正正经经地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直到酒菜都凉透了,还不能吃上,真是太浪费粮食了。 现在这般,正好自由自在,等吃完就好低调走人,快哉快哉。 大殿里一片嘈杂,因为无人主持这寿宴,众仙人吃得十分粗犷奔放,连吃带拿带打包,一片欢腾,浣歌随意吃了些,瞧着了眼陆吾,陆吾点点头。 趁着无人注意,浣歌和陆吾悄悄退了席,走出大殿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浣歌正犹豫着如何与陆吾告别,却听不远处传来“桀桀”叫声,声音响亮而有穿透力,直直击到浣歌心底。 浣歌猛地回头,顺着声音来向望去,心里激动道:“小弦,毕方小弦,是你吗?” 第四十六章 再见小弦 浣歌与陆吾赶到岐山一侧的树林里时,林中一片偌大的空地上只有一人穿着红底镶金锦袍,正仰头看向天空。 那人望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一张娃娃脸上,有些镌刻般的老成持重气质。 似是早已察觉浣歌和陆吾的到来,凤倾并无惊讶,只是含笑有礼道:“域主大人,陆吾仙君,有礼。” 方才一时激动,眼下,浣歌忽然意识到自己作为客人受邀前来,却这样随意乱闯,委实失礼,只能尴尬地笑道:“凤倾族长,方才我们吃完了酒席,瞧见岐山一片好风光,便随处游赏一番,不想在此遇见了族长。” 凤倾仍是礼数周全地笑道:“域主大人谬赞,只是我听闻水明泽上景色乃是六界极致美景,我们岐山的风光可还令你满意?” 浣歌越发尴尬,心里只觉得凤倾相比五百年前,变化实在太大了,一句话连消带打,让她的借口无处遁形。 “呵呵,凤倾族长,这世上的美景,从来都讲究个独特二字,总是看着相同景色,那再美的景致也无法入眼,而异域之景胜在新鲜特别,相对下来,反倒令人赞叹。”陆吾摇着扇子笑呵呵道。 凤倾看了眼陆吾又看了眼浣歌,意味深长地笑笑,随后抬手告辞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方才未能主持酒席,现在我需接了父亲赶去九天殿招待各位仙友,二位若还有何需要,可随时差人前去告知与我,在此祝二位乘兴而归,告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族长请便。”陆吾回笑道。 凤倾深深看了眼浣歌,思索了一下,终于还是转身飞走。 浣歌与陆吾对视一眼,陆吾道:“妍儿,你前世是否与这位凤倾族长结识?” “你都看出来了……”浣歌有些惊讶。 陆吾微笑,“听说的。” “……” 结伴走出树林的路上,浣歌简要地和陆吾说了前世与凤倾之间的事,陆吾疑惑道:“如你所说,如今这位凤倾族长的性情与当年倒是判若两人。” 浣歌点点头,她觉得凤倾如今变得冷冰冰的,好像对任何人都没有丝毫温度,丝毫感情似的,怎么说呢,他像是个没有情感知觉的死物。 “无论如何,现在最关键的是,涅槃重生的他,是否还留有涅槃前的记忆。”陆吾沉吟道。 陆吾这一句提醒了浣歌,她不知道如今的凤倾是否还记得当年带他在街市上吃汤面的天姬姐姐。 浣歌一边想着一边看着陆吾身后空空如也,惊道:“陆吾,小圆呢?” 陆吾好笑地看着浣歌,拿起扇柄敲了下浣歌的脑袋,道:“方才我们从九天殿里出来的时候,就没带着他啊!” “啊?!那你怎么不带着他呢?”浣歌着急道。 陆吾一脸迷茫,“为什么要带着?” “小孩子家家的,遇上人多乱哄哄的场面,总会容易给人拐带啦,欺负啦之类的……” 陆吾摆摆手,“小圆那个鬼灵精,他不把别人拐走,不欺负别人已经算是给我省心了。” 浣歌恨铁不成钢道:“我说陆吾啊,你这个做人家仙君的,怎么可以如此不护着自己的仙童,小圆还是个小孩子,哪有大人随便把小孩子扔在那样一个混乱地方的,就算不被人拐走,也要跟着喝酒学坏呀!” 陆吾合住扇子,在手中敲了敲,“有道理,看来还是你比较适合照看小孩子,香盈总是惯着他们兄弟俩,总不是办法,不如你搬来我们昆仑长住,教导他们的事便交与你,如何?” 浣歌好想默默掌嘴。 陆吾还在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浣歌讪笑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十分想找个地缝儿钻下去。 良久,陆吾终于收回目光,眼底有有一丝黯然闪过,随即若无其事地抬头道:“你看,没有被我们带出来的小圆比你想象中过得快活呢!” 浣歌抬头,只见空中飞一只大鸟盘旋飞绕,那鸟通身蓝羽,只有赤色一足,周身一片赤色流光,飞翔中不时鸣叫,“桀桀,桀桀”,声音响亮,穿破云霄,好似传遍了整座岐山。 而那平坦柔软的鸟背上,正伏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亲昵地摸着大鸟的头,笑得欢畅,正是小圆。 “小弦……小弦……”浣歌激动地喃喃道。 一直以为,五百年来,浣歌一直以为小弦葬身于焱火洞,见到凤倾还活着的时候,浣歌不是没想到或许小弦还活着,可是到现在她还得,麒麟当时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吼,连它也意识到了小弦将要遭遇的命运。 浣歌一直以为,凤倾是凤族出身,可以涅槃重生,可是小弦呢,不过是一直神兽,再如何神通,它也会死,因为前世里,她就已经亲眼目睹了神兽奚儾和神兽媪的死。 前几日尘永的死,让浣歌对命运赶到深深地绝望,感到心灰意冷,可是,眼前,再次见到小弦,她好高兴,她所在意的,所爱护的,终究没有全都离她而去。 “小弦?”陆吾偏头问道。 浣歌凝望着天空上自由盘旋飞翔的小弦,哽咽道:“嗯,这就是我方才与你说过的毕方鸟,我认识凤倾时,也认识了它。” 话音刚落,毕方鸟似乎听见了浣歌的话,停下盘旋,直直向浣歌和陆吾俯冲而来,小圆激动地在它背上挥舞着手臂,一边大喊着:“仙君,域主姐姐” 小弦落定后,小圆依依不舍地从它背上下来,跑到陆吾面前时一脸惊喜道:“真是只神鸟,我说我想找仙君,它就真的帮我找到你啦!” 小圆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小弦,却见小弦已行至浣歌面前,亲昵地用头蹭着浣歌的脸颊,任浣歌抚着它的羽毛,并满足地“桀桀”叫着。 小圆疑惑地看向陆吾,小声道:“咦?域主姐姐好有魅力啊,不止仙君喜欢,连神鸟也喜欢,情敌好多啊,你可要加把劲,赶紧动手啊,别老是……” 话还没说完,“哎呦”一声,小圆捂着头顶,含恨看着刚刚敲过来的扇柄,悲愤地扭过了头。 而就在这片刻功夫里,神鸟不见了,浣歌身前站着一个身穿蓝色羽衣,脚蹬红色小皮靴的单足少年,正对浣歌灿烂笑着。 “哎呀,不得了啊,仙君,神鸟还能变成翩翩美少年,比你嫩还比你年轻,你可怎么办才好呦!”小圆瞪大了眼睛分析道。 “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什么!”陆吾皱着眉,扬起扇柄还要再敲的时候,小圆已经一溜烟儿跑到浣歌身旁。 陆吾哭笑不得,浣歌看得一头雾水,却也顾不上多研究,只回头对小弦道:“小弦,你认得我?” 蓝羽红靴少年点点头,“浣妍姑娘虽然如今变了相貌,可我还是有办法认出你,我还要告诉你,凤倾也认出你了,只是,有所顾忌,暂时还不能与你相认。” 第四十七章 竹屋困境 因为有了小弦这个代步神鸟,浣歌和陆吾离开岐山时省去了颇为可观的时间和精力。 彼时,浣歌和小弦简短交谈了片刻后,小圆的孩子心性发作,没什么耐性再听大人们聊天叙旧,便揪着陆吾的衣袖,在铺满树叶的柔软地面上滚来滚去以示撒泼。 这一点显然对浣歌更有用,当小圆眼瞅着陆吾不为所动的时候,又蹭过去揪浣歌的衣角,然后再继续滚来滚去,直到全身粘遍了树叶,整个人像个小树精,浣歌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 小弦提出载三人离开,浣歌本打算婉拒,却被陆吾拦下,就这样三人骑乘着小弦飞入云霄。 透过云雾看清岐山上的情景时,浣歌终于明白陆吾的用意。 原来此次凤族老族长的寿宴,正逢着仙界一年一度的休憩季。 这个休憩季是源于千万年前的这个时候,仙界终于战胜魔界,确立六界正统地位,考虑到此等里程碑式纪念意义,感念当年大战时仙界众人的艰苦辛劳,便将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定为休憩季。 在休憩季里,所有仙界当差的仙人,以及平常除妖卫道的散仙们,均可卸下一身职责,休息半月,或可去游历六界,或可闭关修养,精进修为,即所谓仙界一张一弛的关怀。 于是,此次前来赴宴和岐山观光的仙人众多,携带的子弟坐骑亦众多,以致整座岐山各处人满为患,拥挤不堪,除了下山的正规道路被拥堵,连一些临时踩踏出来的路也跟着被挤满,正是比肩接踵,联袂成荫,原本从宴席上打包的瓜果吃食,后来也因为考虑到负重和减少自身行走体积的仙君们当场吃掉,留下满山狼藉,场面不可谓不壮观,不可谓不消魂。 浣歌和陆吾,小圆从山脚处落地的时候,有些感慨的发现,整个下山队伍的行进情况,似乎并未任何改变,像一支支凝滞着的水流。 小弦一副“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驮你们离开了吧?”的眼神看了浣歌一眼,然后展翅飞走,“桀桀”地鸣叫几声后,终于消失在云端。 此次岐山之行,浣歌得出一个深刻的结论,“果断不能在集体性休憩季里出行啊!” 小圆深沉地评论道:“嗯,英雄所见略同。” 浣歌觉得陆吾时时带着把扇子用来敲人,真是个颇有远见的习惯。 简单话别,浣歌和陆吾小圆分头离开,他们回他们的昆仑,她呢,再思索一会儿要去哪儿。 其实,没什么好话别的,左不过是几句后会有期,望君多保重,一路顺风之类的话,虽然陆吾十分隐晦地表达了想要邀请她去昆仑串串门的良好愿望,然后又被小圆十分不留情面地当场揭穿,但浣歌还是婉言谢绝了,以妹妹要出嫁,自己需得回去办这个要紧事为由。 果然,陆吾对此表示理解,再无强求,只是略带遗憾地拽起还死磨硬泡要跟去水明泽的小圆,翩然地踏地而起,消失在天际。 片刻后,云中隐隐传来小圆的哀嚎:“哎呦,仙君你没有良心,我要跟去水明泽,绝对是想要帮你监督有没有情敌靠近域主姐姐啊” 浣歌招来一片祥云,坐在云端开始思索,是归去水明泽,还是去别的地方,甚纠结,可是,到底在纠结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天色尚早,正午的太阳才刚刚偏斜了一丢丢,依然炽热灿烂,浣歌内心焦灼地坐着,不禁浑身汗津津,忽然十分渴望一阵清凉的风,一片翠绿的景,一袭冰凉的衣。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浣歌已经不由得地飘在了妖界的竹山上,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上次也没问俞鲤,只是印象里,总是挥之不去那片清凉的竹海。 小心翼翼地靠近竹舍,浣歌的心里起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希望竺唯正在屋内,可以让她再看一看那张熟悉的脸庞,可又希望竺唯不在屋内,这样她来纳凉便只能是纳一纳凉。 但结果是,浣歌所纠结的这两种的情况都不是。 结果是,当她在竹屋门前苦苦踌躇不前的时候,竹屋里走出了两个人。 两个人都穿着一身白衣,站在一起十分地登对,虽然她自己也穿着白衣,但却没有产生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很登对的想法,因为太变态了。 这两个人浣歌都认识,一个认识了上千年,才见过不久,一个貌似十分熟悉,其实,只是熟悉他的那张脸罢了。 浣歌呆呆地望着洌溪,“你怎么……” 洌溪不答反问:“浣歌,你早些时候便认识竺唯公子了?” 浣歌不知如何回答,洌溪会不会怪她隐瞒这件事,毕竟洌溪最在乎的就是漓戈,如今有一个和漓戈如此相像的人出现,她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洌溪。 “呵呵,原来两位相识?”竺唯分别看了浣歌和洌溪一眼,朗声笑道。 洌溪仍然死死地望着浣歌,直让浣歌觉得浑身像扎了毛刺一般难受不堪,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洌溪,我……” “呵呵,既然两位已是相识,那便再好不过,且一同进寒舍一叙吧!” 竺唯很有眼色,也很会打圆场,洌溪看了竺唯一眼,极淡地笑了一下,转身进屋,浣歌也随之在竺唯若有所思的目光里怏怏进屋。 屋子里还是和上次一样,没什么座椅,洌溪平日十分讲究的人,也只能无奈地在床榻上座下,浣歌望了一圈,也只能厚着脸皮挨着洌溪坐下。 浣歌觉得洌溪很明显是生气了,可是自她认识洌溪以来,他的情绪从来没什么波澜,她委实不知道要如何好言与他修好。 这个世界上,最不能令一种人生气,那就是平日总是没性子没情绪的人,因为对于他们,你常常有种老虎吃天无从下爪的无力感,他们没性子,所以你没法迎合,他们没情绪,所以你没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浣歌偷偷觑了洌溪一眼,却见他忽然皱起了眉,久久地凝视着屋门外。 顺着洌溪的目光看去,浣歌意识到,他和洌溪进屋这么许久,却怎么不见竺唯进来? 疑惑间,洌溪猛地站起,一把拉起她的手腕,直直向屋外冲去,却在距离屋门处两步的地方被生生弹了回来。 屋门处被下了结界,像是一堵坚硬无比的无形墙壁,连洌溪和她两人的修为都无法撞破。 洌溪将浣歌从地上扶起时,两人忽然发现,整座竹屋正在发生着剧烈变化,原本的床榻,竹墙,竹篾编织的圆垫子悉数不见,像是屋外刮起了旋风,将它们全部抽离一般,眨眼间,两人已身处在一片空旷黑暗之地,而明明原本屋外正是艳阳高照的白昼。 手腕被捏得更紧,浣歌听见洌溪道:“这不是一般的结界,你跟紧我,我们两人千万不可走散,否则,孤身一人,便只能等死。” 第四十八章 绝寂境象 浣歌随洌溪在黑暗中行走,一路倒也平稳,脚下未见多少坎坷,只是那种没有尽头,没有方向的感觉依然令人不舒服。 手腕被一刻不离地握住,浣歌不时听到洌溪唤一唤她的名字,以确认她的神智是否还清醒,浣歌觉得,洌溪约莫以为她仍是五百年前那个一点法术也不懂,没有丝毫修为护体的浣妍。 琢磨了一下,浣歌小声问道:“洌溪,你不生气了?” 一片漆黑里,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浣歌仍然感觉洌溪略略地偏过头看向她,是一阵呼吸特有的温热气流缓缓地扑向她。 浣歌继续小心道:“洌溪,其实我原本打算过两天就告诉你的……” “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你没有告诉我漓戈可能还活着,妖界有一个竺唯公子,和漓戈长了一模一样的面容?” 浣歌感觉自己几不可闻地轻轻“嗯”了一声,可是听起来却像是重重地一声肯定,不禁心底蓦地一惊。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在这个空间里,任何平日里最不易觉察的声响动静,都变得如此显而易见,声声入耳? 洌溪显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静了半晌,极力压着嗓音道:“这里十分古怪,我们要仔细防范着。” 这次浣歌不敢出声,只能点点头,可就在点头的一瞬间,她仿佛也能听见自己的鼻息在点头间与空气摩擦着,带动起一小阵微微风声。(.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就这样,又走了几步,洌溪拉着浣歌止住脚步,原地盘腿坐下。 “浣歌,我们进入了绝寂境,是魔界噬魂境象万千种境的一种,此境极其脆弱,却杀伤力极强,只因走进此境的人,不能发生丝毫动静,否则便会结界受震崩塌,境中人便被掩埋其中,死生不得而出。” 浣歌听着洌溪用内力缓缓传入她耳中的话,不禁心口一跳,脊背一阵发凉。 再一次听见噬魂境象,已时隔五百年,可浣歌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一次,她险些要命丧最后的黑暗地带,而煜珩也因为折身回来救她,损耗了许多修为以致之后他们就火速赶往妖界,煜珩得以匆匆闭关休养。 噬魂境象,六界谈之色变的强大结界和幻想交织而成的境象,如若造境之人不打算留一条生门给你,那么所有入境之人,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等死。 谁也无法逃脱,谁也无法得到赦免,哪怕是许多年前修为至高的乐神聆音。 “洌溪,前世里我曾进入过噬魂境象。”浣歌亦催动内力传音。 “那你怎么……”洌溪十分震惊。 “我记得当时我们进入一个名叫黑暗地带的地方,那是这个境象最末尾的地方,也最接近生门,只要找到生门,就可以出境,当时,我就是从生门逃脱而出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浣歌觉得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一片漆黑,其实与那黑暗地带很有些相像。 “黑暗地带?你们何其幸运,可以那么快就进入黑暗地带。需知,一般进入噬魂境象的人,需要穿过多少个变幻无穷的境,才能活着抵达黑暗地带,我们这一次就没有这样的幸运。” “这真的不是黑暗地带?”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的确是噬魂境象中十分有名的绝寂境。自从魔界创造出噬魂境象以来,六界都开始了对它的研究,只期待着哪一天可以找到破解之法。 可是,噬魂境象的高明就在于其幻象中交叉着结界,结界中又交叉着幻象,两种模式千变万化的演进,从而变化出万千种不同的象,与之对应的,每一种象又有着其特有的破解方法,因为,要破解噬魂境象便需要掌握上万种不同境象的破解方法,也绝对不可以用错,一旦用错,便依然走入死路,而这对寻常人而言,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六界依然对噬魂境象毫无办法,谈之色变,并非它不可解,而是无人能解。 绝寂境是噬魂境象所有境中层次略低的一个境,顾名思义,就是此境内,万物绝寂,安静地像是没有一丝活物,哪怕是一个呼吸,一个转头带起的微风,都会对维护此境象的结界产生震动,诱发崩塌。 而一般仙人若是才一进入便能立马分辨出是绝寂境,并且迅速保持寂静,不发出任何动静的话,倒也不至镜像崩塌而死。 可是,怎样在保持寂静的同时,又能逃离此境才是最最重要,不然只能永久地僵持在境内,直到虚耗而死。” “那我们之前进来时已说了几句话……”浣歌忽然担忧道。 洌溪用内力叹了一口气,“只怪我发现得太晚,从来都只是从书中了解或者听师父提起有关噬魂境象的情况,从没想到有一日我真的进入此等高超境象,眼下,恐怕境象外的结界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震动,崩塌怕是早晚之事。” 浣歌没再回话,只是静静看着一片漆黑的四周,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虽然她很想看一看就在身旁挨着她坐下的洌溪,可是她也深知,此刻的他们,只能雕塑一般地静坐着,能坚持一刻不动,就能将结界的崩塌的速度延缓一刻,那么他们就多一刻的时间去想办法逃脱。 “只恨甚少有人活着逃离绝寂境,留存下来的破解之法少之又少,且说法不一,我们亦不敢擅用,怕是只能慢慢摸索了。”洌溪纹丝不动地用内力说道。 而就在他说话的间隙里,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像是地裂初起时的碎响,又像是瓷杯被捏碎时的裂动,声音渐渐加强,逐渐变得尖利刺耳,像是一根根钢针穿过耳膜,直逼得浣歌想要伸手捂住双耳。 “不好,结界将要崩塌,浣歌,关闭听觉,莫要受那声音所扰!”洌溪急急提醒道。 浣歌赶紧紧随洌溪所说,只是刚要关闭听觉之时,却隐隐听见一叠声的呼唤:“妍妍,妍妍……” 这样的呼唤,是漓戈惯常的方式,这样温润而略带焦灼地声音,是每每她遭遇险境时,漓戈特有的颤抖音调。 一片黑暗之中,好像突然绽放光明,浣歌好像看见熟悉的一袭白衣翩然从远处飞来,跨越黑暗,跨越一切令人恐惧的结界,正为了她奋不顾身地奔来。 神智好像已不受控制,浣歌还未及反应,依然不由得地开口:“漓戈……” “轰”的一声,巨大的声浪喷涌而来,浣歌感觉耳朵被猛地一震,紧接着再不能听见丝毫声音,眼前模模糊糊闪过无数光光亮亮的碎片,一袭白影焦急地向自己扑来,双唇急急地翕动,她却不能听见分毫。 视线慢慢模糊,那些碎片像是无数的耀眼的雨滴,铺天盖地而来,让她忽然看不清眼前的所有,陷入彻底的黑暗。 第四十九章 幻象迭起 清风穿林过,竹香润鼻息,露从夜白,纤长叶,翠色浓。 浣歌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睁开眼,对上一双湛蓝眼眸,润泽如泉。 记忆里疏淡的眉眼,温润的笑容,此刻重现,月色下朦胧婉约,好似一场梦境正要开始。 是不是结界崩塌前她所看见的那袭白影并非幻觉?她看见漓戈如同以前那般奔来,她听见漓戈焦灼而急切的呼唤,是否,是否也并非幻觉? 眼前,这个将温柔抱着的人,是否就是漓戈?可是,他明明…… 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浣歌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分成两股截然不同的涌流,它们激烈的争斗着,一支高喊着:“他是漓戈,他是漓戈!”,另一只却高喊着:“他是竺唯,他是竺唯!”。 头顶一支月牙,却被笼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好像白晃晃的银钩上蒙了尘,让人无端起了压抑郁郁之感。 浣歌皱眉看了一会儿,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怀抱的主人双臂又圈得紧了些,嗔道:“妍妍,将将转醒就要起身,还是再歇息片刻吧!” 仍是记忆里的温润嗓音,带着怜惜和疼爱,却有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隐隐存在。 浣歌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动了动,终是挣脱而出,站起身。 环顾四周,仍是妖界山上的那片竹海,夜色下翠绿竹林变作一片墨黑,原本清凉怡神的景致却显出几分狰狞阴森的味道。 总之,这一切好像和现实中一样,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竺唯,你究竟是谁?”浣歌转头盯着那人道。 那人却皱起了眉,一脸茫然,“妍妍,我是你的漓哥哥啊,怎么突然这样问,竺唯又是谁?” 浣歌仔细盯着眼前这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神色,却未瞧出任何破绽,眼前这人将这话说的极其坦诚,像是真的一头雾水,不知何故。 难以置信,浣歌不能理解眼前这究竟是何情况,只见“漓戈”站起身,关切地问道:“妍妍,究竟发生了何事?” 浣歌本能地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漓戈”,却看见他眼底起了一丝黯然。 他低低地叹息一声,“我在这里沉睡了许多年,记不得许多事,却惟独记得有关你的一切,其实,你问我是谁,我除了记得自己名叫漓戈,其他的,全是关于你。 我记得有一个叫浣妍的姑娘是我最惦记,最不想忘记的人,我一定要找到她。 于是,我找啊找啊,找了许多年,直到方才看见昏倒在这里的你,想来是上天感念我的诚心,让我终于就这样找到了你,妍妍。 可是,你为什么却不愿再接近我? 我的脑海里,总是有这样一段记忆,一场瑰丽的桃花雨里,你轻舞飞扬,笑靥如花,我缓步向你,将你拥入怀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有着这样的片段,我想我们应是一对深爱彼此的爱侣,可为何,你如今却是这样抗拒?” 看着湛蓝眼眸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色,浣歌有些呆住,眼前这个人竟将他们前世的事情说得这样分毫不差。 难道他真的是漓戈?当初他随她跌下有界崖,其实并非如他们设想的那般灰飞烟灭,只是坠落到一个地方后伤重沉睡了许多年? “漓戈”还在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带着深情几许的眼神,浣歌却像被钉在原地般不能动弹,他说他失去了很多记忆,那么他是否还记着洌溪?浣歌从不相信,洌溪在漓戈心中会没有丝毫的位置。 想及此,浣歌忽然意识到,自她醒来后,就没见过洌溪,明明结界崩塌时,她和洌溪正紧紧地挨着而坐,为何此刻没有看见洌溪? 这个闪念才在脑海里停了片刻,身后传来一声急促地呼喊:“浣歌,快逃,他不是漓戈,不是漓戈!” 是洌溪的声音! 浣歌像是猛地惊醒,只见“漓戈”已经距离她两步远,看见她开始重新退着步子,某种燃起伤痛,口中哀伤道:“妍妍,妍妍,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 浣歌转头,看见不远处洌溪正披散着头发,神情疲惫,满身伤痕地跌跌撞撞而来,口中急道:“浣歌,快,别让他靠近你,他是竺唯,不是漓戈!” “漓戈”也听到了洌溪的话,原本含情脉脉的表情渐渐转为暴怒,湛蓝双眼渗出血样的红光,疏淡眉眼亦变得妖异阴狠,口中低沉地说着含混不清地话,步子越加快地逼向浣歌。 浣歌立即扭头,奔向洌溪,心突突地跳的像是要将呼吸斩断,可是当洌溪近至眼前的时候,她却再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 忍不住回头看去,身后空空如也,“漓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悄无声息地隐入暗夜里的竹林。 心底有些疑惑,如果竺唯真的想加害她和洌溪,没道理洌溪一出现,他就吓得逃跑了。 浣歌转回头,想问问洌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方才在哪里,却发现手腕被猛地捏紧,像是要将她的骨头生生捏碎一般,激得倒抽一口冷气,不禁大叫:“洌溪,你……” 话未说完,浣歌就瞧见洌溪一向淡然的脸庞此刻却冷如寒霜,他不复方才的焦灼,却也不发一言,只是捏着她的手腕,大力拽着她在林中急急穿行,像是要赶去什么紧要的地方。 “洌溪,你要带我去哪里?”浣歌觉得有些不对劲,挣扎着停下脚步。 洌溪像是被她这一停顿激怒,猛地一回头,浣歌不禁心头一震,只见平日里熟悉的浅碧色眼眸此刻也如刚才的“漓戈”那般渗出血一样的鲜红色彩,夜色里看着凄厉骇人。 不,这绝不是洌溪! 她大力甩手,想要挣开“洌溪”的禁锢,整只手却像是完全使不上劲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从玄铁一般的手里挣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浣歌感觉自己的脑袋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好像无法思考,又好像根本停不下来思考,无数个人影从眼前晃过,手上的剧痛,眼前鲜红的双眼又将她从混沌中激醒,让她知道她正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催动法力,浣歌召唤出刺葵花藤,片刻间长着倒刺的花藤便如水蛇一般缠上“洌溪”桎梏着她的手,不过片刻,那手便如忽然被烫伤一般,迅速松开,急急撤去。 一阵巨大的呻吟声响起,眼前的“洌溪”被疼痛折磨得狠狠皱起了眉,眼神变得凶神恶煞,恼怒地甩开缠绕而上的刺葵花藤,“洌溪”阴沉着脸逼近浣歌,像是要将她撕成碎片。 浣歌急忙转身逃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个人都变成这样,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噬魂境象里的哪一个境象? 有关噬魂境象,除了洌溪,她只记得那歪狐狸是知道的,可是,他此刻正在妖界王宫里与自己的妹妹妍舞风花雪月吧! 浣歌绝望地闭上眼,疯狂在林间穿梭奔逃,不期然间,前行力道被猛地一阻,她撞进一个怀抱,熟悉的甜腻桂香扑鼻而来,微微睁眼,一片绛红色盈满视线。 第五十章 意念境象 浣歌将头深埋在煜珩怀里,久久不愿抬起,只想贪恋这一刻的天地静寂,劫处重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许久,浣歌无力出声道:“煜珩……”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方才惊心动魄的险境,一颗心终于柔软地想要找寻一个依靠,或许是心底早已卸下了所有防备,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熟悉的怀抱重新属于自己,只属于她自己,浣歌终于不想再继续伪装,不想再隐瞒,只想像上一世那样,遭遇险境时,有一个人可以及时地出现,将她护在身后。 虽然,如今的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单枪匹马地解决困境,但,浣歌相信,大部分有能力度过危机的姑娘,绝不会真的想单枪匹马,她们也会想有人并肩作战,她们也不是那么坚强得好像不需要任何疼惜。 就像此刻,虽然她将将经历了两个可怕的幻象,可是她的心里并没有那么恐惧和害怕,重生后,唯一令她深感恐惧的时刻,是那夜尘永即将化归原形,临终嘱托一切事项的时候。 那一刻她才明白,已经死过一次的她,令她恐惧的已不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她身边所有在意之人,深爱之人的死亡。 鼻息间是熟悉的甜腻桂香,浣歌好久没有这样贪婪地深吸入骨,心头微颤,这只歪狐狸终于还是像上一世那样赶来救她了。 浣歌抬起头,望住那双狭长而魅惑的眼,它们还带着记忆力熟悉的狡黠和不羁,一切都好像回到五百年前,她在桃林里与他初次相逢,被他一把从树下拽下,于是她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落入他的怀里。 “五百年前,我就是这样抱着你。”煜珩忽然开口,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被微风吹得卷起的竹叶。 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吗?她的脑中才一想起五百年的初遇,煜珩就说出这句话来。 心底泛起丝丝甜蜜,浣歌动情道:“原来你一直都记得。” 煜珩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嘴角的笑纹愈深,“我记得当时,你十分不满我唤你美人,可其实你的心里却十分喜欢我这样的夸赞。” 被歪狐狸看穿心事,浣歌有些尴尬,慌不择言道:“你赶来救我?” 问完,浣歌便有些后悔,这个问题明显是没话找话以掩饰心虚,这歪狐狸定要对她一番揶揄了。 “嗯,我来救你,浣浣。”煜珩定定瞧着浣歌,坚定道。 浣歌一愣,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摸不着痕迹,只是下意识开口道:“你终于认出我了?” 煜珩表情滞了滞,皱起了眉,浣歌缓缓从煜珩怀里抽身出来,继续问道:“你是何时认出我来的?又是怎样认出我来的?你不是已经将妍舞认做我了么?” 半晌,煜珩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急道:“浣浣,我来救你,跟我走,我们速速离开这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说完,煜珩猛地大力拉起浣歌的手,快步在林中穿梭,像是急急赶往一个什么要紧的地方。 这一幕情景彷如重放,之前的那个“漓戈”,那个“洌溪”皆是如此,都是这样急匆匆地想要带她去一个什么地方似的,而她一旦拒绝,他们立时就会性情大变。 不,眼前这个煜珩,也不是真正的煜珩,虽然他伪装得天衣无缝,连煜珩身上惯有的甜腻桂香也不曾落下,虽然他深知煜珩的脾性,连煜珩狡黠不羁的眼神也学得十足,虽然他将煜珩和她的过往说得那样准确清楚,可是,他终究不是煜珩。 五百年后的煜珩,根本还未认出她,而眼前这个“煜珩”分明只了解他们之间五百年前的事,似乎对现在的境况并不十分清楚。 被“煜珩”用力拉着,浣歌不得不加快脚步以跟上他的步伐,浣歌顺从地不发一言,不做挣扎,这令他十分满意,可是眼见夜色减淡,天色渐明,他却愈加焦躁起来,脚下的步子像是快要飞起来。 浣歌趁着他此刻卸下防备的空当,猛地甩臂,一把抽出她的手,扭头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起来,而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的煜珩,停了片刻,看见头顶天空墨色极淡,如钩银月光影渐灭,终于一声狂怒,飞身追来。 浣歌加快速度奔跑,一边飞快地将这前前后后思索着,她忽然发觉,这每一个幻象的出现似乎都是因她的意念而起。 她沉睡前脑中构想着漓戈未死,正赶来绝寂境救她,于是醒来后的她,果然看到了漓戈;在与漓戈的对话里,她想起了洌溪的去向,于是,就在她那一闪念才一出现的时候,林中就传来了洌溪的呼喊,见到洌溪后,那个“漓戈”便忽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察觉出洌溪的异样后,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同样了解噬魂境象的煜珩,于是也就在那么短短的时间里,她一头撞进了煜珩怀里。 之前并未细想,故而未曾察觉,现在将这个三个人的出现重新回想一遍,浣歌忽然发觉,他们三个的出现委实太过巧合,每一个人都是在她脑中将将想到,便会出现,而前一个幻象便会消失。 而这些幻象都是她熟悉且深信的人,所以他们得以在短时间里迷惑她,并带她匆匆赶往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不用深究,那个地方必然会是令她葬身的地方。 原来,绝寂境崩塌后,她已经进入了另一个诡异的境象,她无从知道它的名字,但却大约清楚了它的玄机。 这是个表面上受你意念主宰的境象,当你心中期待哪个人出现时,那个人就会及时地出现,可是接下来,你却实质上要被它主宰,因为这些幻象会利用你对他们的信任,牵着你的鼻子走,带你去一个不可知的危险境地。 想及此,浣歌不禁心有余悸,若不是她清楚洌溪在漓戈心中的地位,以致在那一时刻突然想起了洌溪,那么她不会发现那个“漓戈”的变化,若不是她清楚洌溪虽然平日里神色淡然,内心却并非冷若冰霜,她不会觉察出那个“洌溪”的异样,若不是她之前在妖界集市上偶然得知煜珩将妍舞认作了她,她也不会感觉到后来这个“煜珩”的可疑之处。 所幸她意念中想到的都是她深深了解的人,不敢设想,进入这个境象中的人若无意中想起的是自己并不熟悉之人,那么断难分辨幻象的真假,极有可能会被幻象骗走,而若想起的是自己的仇敌,那么后果恐怕更加不堪设想,或许直接就会被幻象所杀。 浣歌不清楚境象里的幻象究竟会有怎样高的法力,但从方才她遇到的三人看来,这些幻象的脾性都十分暴躁易怒,且对白日有所顾忌,像是只能活跃在夜色里,就像此刻,天色终于亮得透彻,身后“煜珩”追逐的脚步声终于消失。 停下奔跑,浣歌回身望去,之间身后一片静寂竹林在晨光中泛出水嫩的翠绿色,排排绿竹林立,有晨雾缭绕,却不见丝毫人影。 浣歌抬头看着乳白色的天空,心里暗暗庆幸,好在天终于亮了。 可是,这个境象她走到头了么?她要怎样出境? 第五十一章 构景重聚 浣歌漫无目的地走在林间走着,仿佛一切回到了她和洌溪坠入噬魂境象之前,她将将与陆吾分别,坐在云端有些燥热,想要寻一处纳凉,然后就不由得来了妖界竹山,那时,正午的日头刚刚偏斜,正是一片明朗的天,一派祥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想及此,浣歌急忙止住自己随性而起的思维,方才无意间想起了陆吾,会不会一会儿又出现了陆吾的幻象? 浣歌摇摇头,不敢再有任何深思,只能专心地在林间寻找出路,还是那片竹林,说不定她可以找到竺唯的那间竹屋,可是找到了又能如何呢? 不,一定要找到竺唯,是他将她和洌溪带进了噬魂境象,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浣歌开始在脑中不断默念竺唯的名字,开始构想他的容貌,与他说过的话,相交的每一个片段,只希望这个境象能感知到她的意念。 可是,默念了许久,眼前仍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浣歌约莫可以确定,这种意念而生的幻象果然只能在夜间成形,而就算此刻竺唯的幻象出现,也仅仅是个幻象,并非是他本人,那么其实,也毫无意义。 于是,一切又变得毫无头绪,手足无措起来。 又徒然走了许久,浣歌觉得已经差不多要将整座山绕行了两圈,依然不见丝毫人影,整个世界好似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踽踽独行,过眼皆是一成不变的绿竹,原本怡神清凉的景致也变得不胜其烦起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浣歌忽然觉得这才是这个境象最折磨人的地方,将你囚禁其中,没人任何人作伴,而你的神思又是这样清醒地焦虑,无望地期盼,矛盾而疲惫,甚至开始期待黑夜来临,哪怕有一个幻象来陪伴,也好过这样孤独得像是被所有人遗忘。 正午已过,已经走了大半天的浣歌终于停住脚步,席地而坐,脑海里又出现了竺唯的影子,那张熟悉至极的脸,现在想起却恨得咬牙切齿。 或许,从一开始,竺唯用这样脸庞示人,就是早有预谋,或许他知道漓戈与她的过往,于是以此来故意接近她,最后引她进入噬魂境象,而噬魂境象通往魔界,看来,竺唯根本就是潜在妖界的魔界中人,而他到底为何潜藏在妖界,浣歌一时不能想通,但起码,这一次,竺唯是真的想用噬魂境象困住她和洌溪,然后送往魔界。 若果真如此,那么其实她完全不需要再挣扎,总归造境之人最后要留着她的性命,了不得就是被押往魔界,既如此,那么浣歌反倒希望这样就好,总好过再牵扯他人一并进来。 只是,浣歌想不明白,安静了许多年的魔界忽然做出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莲花精灵,云莫捉她去魔界是何意?难不成他知道当年她跳下有界崖后没能死成,且又重生,想让她再死透一点? 可是,云莫要捉她大可有千万种简单有效的办法,毕竟她虽然已有了法术修为,但与云莫相比,仍是不堪一击,他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真是太不像他的个性和风格。 但转念一想,云莫向来都不按常理出牌,能让人揣摩出他的个性和风格,就绝对不是他的个性和风格了。 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了一团事情,依然毫无进展,而且随着太阳偏西,天色将晚,周遭的环境明显地开始随着她的神思变化,她心绪烦乱,林间的风也随之狂躁,吹得根根绿竹东倒西歪地乱晃,让人越加心烦气躁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浣歌忽然想到,既然这个境象以意念为生,甚至连周身环境都是有意念衍生,正如绝寂境崩塌前,她想到的是漓戈来到竹林救她,清醒后她所处的环境便是竹林,接下来她的潜意识里一直将自己置身在竹林里,故而竹林之景一直留存到现在。 既然如此,那她何不平心静气地重新在意念中构景? 假使洌溪也和她一样在绝寂境崩塌后,一起坠入了这个境象,那么她一直没看到洌溪的原因在于洌溪目前所在的必定是他当时意念中所构想的环境,很明显,绝寂境崩塌那一刻,她和洌溪脑中的构想不同,故而即便都跌入了这一个境象,但身处不同环境,那么两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见到彼此。 比如,她那时想到的是竹林,而若洌溪想到是水明泽,那么此刻,或许两人都在这一个境象里徒然奔走,连脚下踏过的路线或许都相同,但一个走在竹林里,另一个却是走在水明泽的花丛里。 由此可见,在面临困境的关键时刻,身为队友的彼此能有一个良好的默契,具有着攸关性命的极端重要性。 思维豁然开朗起来,浣歌盘坐着闭上眼,开始静下心神,眼下,她应该好好分析一下,洌溪当时脑中想到的会是什么地方。 夕阳西下,夜幕将垂,又是幻象将要活跃的时刻,浣歌有些担心在脑中频频想起洌溪会引出洌溪的幻象,但不猜度洌溪的想法,她又无法转换周身环境找到洌溪,真是矛盾无比,而在这种进退两难的纠结情绪下,好半天她脑中的构景都无法实现,睁开眼仍是静寂无声,逐渐变得狰狞的竹林。 回想昨夜遇到的幻象,浣歌决定还是抓紧时间在天黑之前重新构景。 不由自主想起了竺唯的竹屋里,洌溪无奈地在卧榻上坐下,而她跟过去紧挨着坐下,那时洌溪还在生着气,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不知如何与他和好…… 手腕被人突地握住,浣歌一个惊颤,猛地睁眼,有那么一刹那,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只能呆呆地看着与她并肩坐在卧榻上的洌溪正神色焦急地看着她。 她又回到了竹屋,又和洌溪挨着坐在卧榻上,一切好似她在卧榻上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两个诡异的境象里游荡了一场后最终惊醒。 忽然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她在竹林里最后凝神静气后所转换而出的新环境,眼前的洌溪又是否是夜幕降临后出现的幻象? 浣歌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手,从卧榻上站起身,警惕地看着洌溪,仔细观察着他表情里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身后脚步声忽然响起,浣歌急忙转头,瞧见竺唯正一派悠然地踱步而来,嘴角似笑非笑,眼神犀利地将她和洌溪看了看,忽然击掌道:“呵呵,看来你们两人还有几分默契,最后都找回了这里,只是,竟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呢!” 洌溪从卧榻上站起身,皱着眉神色冷峻,径直走向竺唯,却听竺唯继续笑道:“不过,你们说,眼下我们是在无念境象里呢,还是在现实的妖界里?” 第五十二章 竺唯之死 无念境象是噬魂境象中的又一出名境象,它以陷入境象之人的意念而生而变,入境前一刻脑中的构景便是境象之景,这常常对出入境之人形成迷惑,而境象中的夜晚,入境之人脑中所想便以幻象而出,若被其所迷,随其奔走,便最终会于日出之前被幻象带到境象边缘,于精力耗尽,意识弥散之际被其所食。 而关于此境的破解之法,便如它的名字,若要出境,便要做到心中无念,可是,但一个鲜活地存在于世界中的人,想要做到心中没有一丁点的意念,这几无可能,正是那句,只有死人才会没有念想,活着的人,每一刻思维都在跃动,即使这跃动不曾被察觉。 由此可得,想要出境,就要先自行了断,等咽下最后一口气,成为一个死人,那么此境便不攻自破,可是,要出境就是为了求生,自己先死了,就为了出境给尸体寻副棺材么? 所以,说到底,要出此境,等于无解。 所以,对于竺唯这句似笑非笑的问话,浣歌给出了答案:“我们还在无念境象里,因为我们根本还没有破解此境。” 竺唯投来赞赏的一瞥,颇有兴味地将浣歌瞧着,这是漓戈从来不会流露的眼神,那样地高高在上,那样地轻蔑得意,好似在欣赏着自己手中猎物徒劳挣扎的变态猎人。 浣歌与他瞪视,深刻地恨上这一种眼神,恨上眼前的这个人,因为有着这样眼神的人实在不配拥有漓戈这样清澈温润的面容。 竺唯似乎读出了浣歌眼中的愤怒,越加兴致盎然起来,他托腮问道:“那么,你说,现在月上中天,你眼前的我是幻象,还是妖界的竺唯公子?” “都不是。”浣歌冷冷道。 竺唯略有惊诧,敏而好学地问道:“愿闻其详。” “首先,你出现之前我根本没在脑中想及你,而且若我猜的不错,早在绝寂境的时候,你已经和我们一起入境,只是因为境内一片暗黑,我们瞧不见你,而你故意在我们识出绝寂境,原地屏息静止的时候,以漓戈的模样来迷惑我,那时洌溪已经封住感官五识,而你就趁着那个时机让我在恍惚间以为看到了漓戈。 而也因为此,你成功地让我和洌溪在绝寂境崩塌前脑中的构景出现了不一致,进而跌入不同景致里,无法见到彼此,你便在此竹屋内冷眼旁观,等待着我们两人为你造出一番乐子来。 看着我们两人明明在同一个境象里,却因为构景不同而不能彼此相遇,各自无头苍蝇一样绝望地游走,与自己思及的幻象纠缠,你一定很高兴吧? 我花费了一天一夜想通了这一点,最终回到竹屋,你或许还未看得尽兴吧? 竺唯公子这样把我们二人引入魔界特有的噬魂境象,而我们与妖界之人素无冤仇,所以,我说你不是妖界的竺唯公子,你应是魔界的竺唯公子。” 浣歌分析完毕,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竺唯认真听完,却好似觉得十分好笑,古怪地扬着嘴角,又意味深长地看向洌溪,幽幽道:“果真你们二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思及我么?” 浣歌心头一跳,看向洌溪,只见他脸色铁青,目光如冰凌,直直刺向竺唯。 “浣歌姑娘一定很好奇,当你在竹林里频遇险境,慌乱无措的时候,这位洌溪公子在他的构景里干什么。”竺唯笑得阴险,一张原本温良无比的脸庞顿时扭曲地像个鬼面。 洌溪的双手攥紧,双唇紧紧地抿着,额头青筋隐隐爆出,看向竺唯的目光已经渐渐泛出寒光,显露出他从未有过的杀意。 竺唯却好像什么也没瞧见,继续诡笑着幽幽说道:“让我来告诉你,洌溪公子在他的构景里过得十分快活呢,能和他最爱的人相拥缠绵,哪怕被幻象迷惑也甘之如饴。 在一个叫汶疏居的屋子里,他将漓戈想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为了令幻象不断出现,两人便能多相拥一刻,直到最后,我都要看不下去了呢,忍不住亲自上阵,就被他紧紧抱住。 唉,只怪我学得不够像呢,他很快就将我识破了,这才思及了我竺唯的这间竹屋,回到了这里,巧的是,才没多久,你也摸回来了。 啧啧,你看看,同样是一天一夜的时间,你在历着险,这位洌溪公子却在和心上人风流快活,丝毫没想着你,我这个旁观者,可真是为你不平啊,亏得你们相识了上千年却……” 竺唯的话还未说完,洌溪忽然扬袖扑向竺唯,眨眼间一道寒冷水流将竺唯兜头浇下,滴水过去迅速凝结成冰,将竺唯封冻成了一个冰人。 而整个过程竺唯未作任何挣扎,反倒一脸含笑地任由洌溪这样敌意相向,最后,封在寒冰里的他依然幽幽道:“原来,你也只是将我封冻而已,到底情意在,你还舍不得杀我呢!” 浣歌看得出来,原本洌溪虽然已经起了杀意,但到底他本性良善,最后关头还是心软,虽然她也说不清,洌溪到底是因为本性心软,还是因为那张熟悉的脸庞让他心软。 可是,如今竺唯又这样挑衅似的说出这句话来,让洌溪原本铁青的脸色更添了一层寒霜,仿佛他才是个冰人,整个周身都散发出凛然寒气,终于他眉头狠狠一皱,张开手掌,五指跃动,仿佛空气里有几根看不见琴弦。 他就那样凭空弹拨着,竺唯身上的寒冰开始发出碎裂声,片刻原本平滑的冰面开始断裂,而每个断裂处又渐渐突起,形成尖利的冰凌,很快,竺唯全身便竖着无数根细长尖利的冰凌,像只冰刺猬,而这时,洌溪五指突地聚拢后翻转了手掌,随即又缓缓张开五指。 就在这翻转间,竺唯身上的冰凌随之起了变化,原本向外突出的冰凌,此刻随着洌溪的翻转,开始从竺唯的身上挣脱而起,转而以尖利的锋芒刺向竺唯,不需再多看一眼,浣歌就可以想象,等洌溪完全张开五指,竺唯浑身就会被刺穿,不留方寸完整皮肤。 可是,即便已经如此显而易见的死亡威胁到来,竺唯笑得越发开怀,朗朗笑声透过寒冰传出来沉闷而阴邪,“好,杀了我,杀了我,这个境象便破了,你们立刻进入下个境象,永远也别想再出噬魂境象,魔尊大人若是一直没有心情见你们,那么你们的残生便就在千万个境象里游荡,直到灰飞烟灭!哈哈哈!” “云莫究竟想要干什么?!”浣歌急忙拦住洌溪的手,大声问道。 “魔尊大人六界无敌,他想做什么还需要告诉你们么? 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你们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漓戈是否能够还活着么? 呵呵呵,这些魔尊大人都知道,都知道!可是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们! 他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只会跟着女人殉情,白白浪费了一身水之心给养的修为,他根本就不配再活着! 快,杀了我啊,让我完成魔尊大人交给我的使命,送你们进下一个境象!” 竺唯的脸被冻得青紫,又被他几近癫狂地笑扭曲地越来越无法让人看清他的脸,那张浣歌无比熟悉的脸,她透过冰凌所能看见的,不过一双因为狂热而涨红了的眼,还有那一抹轻蔑而得意的笑,妖冶得好像一朵魔界土壤上开出的食人花朵。 双手被猛地甩开,洌溪猛然伸开五指,口中怒道:“我宁愿在这噬魂境象里永生游荡,也决不允许就这样羞辱漓戈!” 话音落,不计其数的冰凌强力翻转狠狠刺入竺唯体内,一身白色长袍迅速成血染红袍,血水混着冰凌融化的水流淌在地上,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似的,渐渐地将整间竹屋都染成血红色,碧绿色的屋顶映着鲜红的地面,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浣歌看得胸口一阵气闷,胃肠开始痛苦地抽搐起来。 忍不住捂上眼睛,想要逃避这样血腥的场景,却听见洌溪一声凄厉叫喊:“漓戈!” 脑中一顿,一个闪念冷飕飕地直击心房,强烈的不安随之而来,迫得浣歌过了片刻才鼓足勇气睁开了眼。 地上一地鲜红的碎冰里,正静静躺着一面镜子,是五百年前,她常常用来与漓戈传话的漓水镜,洌溪跪倒在漓水镜前,颤抖着双手抚摸镜面,好像在抚摸漓戈正在熟睡着的脸庞。 第五十三章 黑色泡沫 直到洌溪自怀中拿出一块破碎后又被拼起的圆镜时,浣歌终于意识到,这一次,漓戈是真的永远离开,再也无法回来了。 不用再追问,洌溪怀里的这块镜子定是五百年前她跳下有界崖时,一同坠落在崖底的那块漓水镜,洌溪赶去救她的时候,也将摔碎的漓水镜一并捡拾收起。 而更不容置疑的是,眼前碎冰里的这块漓水镜,便是原该属于漓戈的那一块。 一个可怕的事实如同这块漓水镜一样忽然显现出来,竺唯原不是她猜想的那样简单。 俞鲤说他是五百年前忽然化形的竹妖,时间上是如此巧合,她也曾对此产生疑虑,可是当年她眼见着那团淡蓝水汽在魔障里渐渐消散,她以为那样决绝的消散,又怎么还有生的可能? 就连洌溪也说,当年他赶到时,只来得及收集到漓戈魂魄的碎片而已,这世上又怎么可能再有一个漓戈? 可是,竺唯就这样死在她和洌溪面前,却并未现出他原来的绿竹原形,他根本不是什么竹妖! 一定是云莫!他操控魔障,收走了漓戈的漓水镜,只因为漓戈当时被魔障碾碎的魂魄,正依附着漓水镜上的灵气而得以逃开灰飞烟灭的命运。 就这样,六界里没了一个水神漓戈,却有了一个云莫用漓水镜幻化而出的竺唯公子。 这个竺唯公子有着漓戈一样的容貌,有着漓戈一样的衣着喜好,甚至连魂魄都是由漓戈的魂魄拼凑而成,却惟独没有了漓戈该有的性情,该有的记忆,他成了魔界的傀儡。 而就在刚才,洌溪愤而杀死了竺唯,那么,这该要如何分辨? 洌溪究竟是杀了竺唯,还是杀死了漓戈? 但这对于洌溪来说,根本不需要疑问,因为此刻他脸上近乎绝望的哀痛,已经告诉浣歌,他认为自己亲手杀死了漓戈。 地上的所有冰凌终于都已融化成血水,洌溪木然地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地上的漓水镜在血色中泛着幽冷的光,最后,两面漓水镜都被他拿在了手里,呆呆看着。 心口疼得不像话,浣歌颤抖着走向洌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竹节被劈倒的声音,双脚立着的地面也逐渐开裂。 “洌溪!”浣歌叫了一声,她感觉竺唯所说的即将应验了,她和洌溪可能要进入下个境象了。 可是,洌溪对她的叫喊没有丝毫反应,甚至对他周遭的变化也毫不关心,仿佛是一个石雕,岿然不动地跪坐在地上,外物于他,都不会产生任何知觉。 又是一个猛烈的晃动,浣歌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血腥味直冲冲地钻进鼻腔,她自己的一身白衣也被地上的鲜血染红,只能挣扎着迅速起身,却见周遭已发生剧烈变化,竹屋在消失,外面的竹林也在消失,而四周的景物飞速转动,恍如一个个飞影晃过眼帘,令人眩晕,完全不能辨识到底做了如何变幻。 浣歌忍下胃腹里的强烈不适,向洌溪摸去,却来得及摸到一片衣角后,就眼前陡然一黑,随之手心一空,感受到一阵急剧下坠。 下坠持续片刻后,随着“扑通”一声,浣歌落入水中。 而其实说是水,却比水粘稠许多,黑黢黢的颜色并散发着刺鼻的腥臭,闻之令人作呕。 浣歌挣扎几下,站起身,发现这黑水并不深,但却因为粘稠,她在水中行走十分困难,几乎每一步都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而那水似乎还带着粘性,几次用力甩手,衣袖因为被黑水黏住,在她抬手的瞬间就被撕破,以致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动。 抬头是同样黑黢黢的境象,看不清是天空还是石壁,黑水两旁则是怪石崚峋,像极了五百年前她和煜珩进入魔界时所看到的那条黑水河。 四处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洌溪的身影,浣歌琢磨着,两人当时都在竹屋,那么应该也会落入相同境象,眼下,她只需耐心寻找即可。 可是走了几步后,浣歌慢慢发现,这河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平和,它似乎在感应着她的移动,进而发生变化,比如逐渐上升的水面,原本还在膝盖处,此刻已升至了腰际。 此外,河水开始发出声音,咕噜咕噜地像是一个饥饿无比的人看到食物时急急咽下唾液的声音,而随着这些声音地逐渐增强,水面开始浮出黑色泡沫,大者如饱胀的人腹,小者如拳头,它们似一双双诡异而阴邪的眼睛,在水面上朝着浣歌慢慢涌来。 浣歌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要后退却发现粘滞的河水令她的速度并不能比这些丑陋而狰狞的泡沫快多少。 思忖片刻,浣歌捏诀,召唤出千叶莲,伞面大的碧绿荷叶开始在河面上慢慢浮现,绕着浣歌周身遍布成一个宽大的绿色圆环,形成一个碧绿结界,而结界被圈住的黑水,也像是被莲叶们吸走了似的,迅速被稀释,逐渐化作清澈碧水,在结界内缓波荡漾。 而那些黑色泡沫似乎颇有灵性,见到浣歌撑起了结界,立时停止了前进,在原处拥挤地蠕动着,咕噜咕噜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似乎在喧嚣着不满和愤怒,想要靠近结界,却颇为忌惮。 浣歌自水中飞身而出,落脚在一片荷叶之上,开始催动莲叶在水上飘浮着前进。 眼看着浣歌即将脱身,那些黑色泡沫似乎颇为不甘,不过片刻间就集体向碧绿结界潮涌而来,浣歌一惊。 未及反应,就见黑色泡沫凶猛地啃噬着莲叶,莲叶随之发出淡绿光束,箭一般刺向它们,小一些的便立即被刺破而碎裂,随之化作黑水融入河中,而大一些的,支撑片刻也随之碎裂,可是尽管如此,大量的黑色泡沫不断涌来,而莲叶的数量却在不断减少,恐怕不消片刻,千叶莲结界便要被这样的消磨战术所破。 浣歌飞快念诀修补结界,可是接连经历过两个境象后的她,已经有些乏力,且用千叶莲结界终究只能做防御之法,想要突破这些黑色泡沫还要再想他法,不然她便要一直这样虚耗下去。 定了定心神,浣歌念出“莲祭”诀,顷刻间,碧绿结界迅速膨胀,莲叶间隙里陡然拔长出支支白莲,片片莲瓣似锋利刀刃,飞快劈向汹涌而来的黑色泡沫,毫不留情地在眨眼间斩碎,而那些泡沫大多在还未靠近莲瓣之前,已经被它们浑身散发的耀眼白光所灼烧,随之破碎消亡。 重生以来,这是浣歌第一次使用这样高超的法术,虽然颇为生疏,但目前看来,倒还有几分模样。 浣歌记得当时尘永得知她居然可以使出“莲祭”的时候,颇为震惊,急急追问她如何习得这样高强的法术,她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连她自己也十分迷惑,在白莲中沉睡的五百年里,她其实并未做任何修炼,可是当她化形走出的时候,却明显感觉自身已带着摸算不出的修为,至于如何使出忽然蕴藏在身的法术,她亦觉得茫然,只觉得,仿佛这些口诀就刻在脑中一样,每当用时,几乎还未思量,就已脱口而出。 这招“莲寂”是她潜意识里十分强大的法术,故而方才情急之下,竟然就这样使了出来,丝毫也未曾想到,这样的法术她目前是否驾驭得了,好像她天生就能使出“莲寂”一般。 这委实令她困惑,只当是那碧湖里的白莲太有灵气,在它其中睡了五百年,就白白得了一身好本事。 而就在这番思量间,黑色泡沫的攻势已被强力压下,朵朵白莲傲然盛开,为浣歌撑起一方硕大结界,神圣而坚固。 幽暗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柘舞!柘舞!是你吗?” 第五十四章 九尾虎兽 这一声突然惊叫,仿佛瞬间将浣歌的神思拉回到五百年前。 紫竹林,一池芙蕖旁,月白色长衫男子静坐池旁,不经意地抬头,一张姿容绝世的脸,右额角蔓生妖冶花纹,缠绕至眉梢,摇摇勾望着眼角的樱红泪痣。 他一派悠然地站起身,芝兰玉树般站在月色里,彷如谪仙般的俊逸出尘,却有着这样一张邪魅蛊惑的脸,看似矛盾着,却依然被他毫不违和地融于一身。 他说他叫“惜莲人”,他说他心上开着一盏白莲,从来都想要好好珍惜它,可惜却再不得机会。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怅然而哀伤,让人绝不会想到他竟是当年亲手杀死自己女儿的魔尊,云莫。 时隔五百年,再一次听见云莫的声音,浣歌浑身不禁一个震颤。 这语调不似紫竹林时那般慵懒中带着哀伤,也不似有界崖边那般冷淡不屑,它分明透着激动时特有的颤抖,以及情深所致的惴惴。 浣歌想,一定是方才那一招“莲寂”引起了云莫的注意。 永伯曾经告诉她,“莲寂”是当年花神柘舞的绝技,是乃居于神位之人才能使出的术法,又因花神柘舞的真身乃是白莲所化,故而当时六界里惟独柘舞一人可将此术法使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而随着她的陨灭,“莲寂”因无一传人而就此绝迹。 如此以来,云莫有此反应便在情理之中。 其实浣歌明白,从一开始,云莫就是那个真正隔岸观火的人,这噬魂境象由他所造,入境之人的一举一动皆在他掌握之中,甚至入境之人将要进入哪一个境象,也完全在于他的意愿。 他一直这样悠闲地将她和洌溪看着,甚至直到他造出的傀儡竺唯死去的时候,他依然可以处变不惊地继续看着,像看一场不会谢幕的好戏般欲罢不能。 可是,在看到“莲寂”时,他终于在浣歌的预想中做出了反应。 浣歌承认,使出“莲寂”是出于抵抗攻势渐强的黑色泡沫的考虑,但她知道,在真正说服她决心将“莲寂”使出的,还是因为她清楚云莫会对此有何反应。 从竹屋崩塌,她跌入这条黑河里的时候,浣歌已经想得十分透彻,如此在一个个境象里虚耗只能自取灭亡,而想要求生的唯一办法,就是得到造境之人的召见。 而想要云莫召见的办法可能有很多种,但浣歌确定的是,但凡和花神柘舞有关,云莫必会现身。 任何一个可以求生的机会,浣歌都不想放过,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如今的她,已不再当年那样无牵无挂,她还有守护水明泽的责任,且竺唯之死,已经摧毁了洌溪的意志,若再继续困在这境象里,难保他不会就此自弃。 如今的她,已经不似当年那般毫无法术,也再不是当年那样无忧无虑的姑娘,她有想要守护的地方,有想要守护的人,漓戈已逝,尘永已逝,她绝不容许身边的人再离开。 为了水明泽,为了洌溪,她一定要求生! 所以,使出“莲寂”那一刻,虽然浑身陷入无以复加的剧痛,浣歌依然毫不犹豫地拼尽全力将“莲寂”使到最高层。 一盏盏白莲自莲叶见拔长而出的时候,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钝痛的脆响,浑身的皮肉仿佛已经不在生长在她身上一般麻木地战栗,可是浣歌依然淡笑着继续催动着力量,她记得尘永说过,六界之中,任何人若要操控不在自己驾驭能力之内的术法,即便术法能够顺利施行,但施术者必要遭到反噬,施行得越上乘,反噬越猛烈。 浣歌第一次明白原来有时候能够感受到疼痛也是那样令人欣慰地一件事,就像此刻她感受到“莲寂”反噬所致的剧烈痛楚,她的心里竟然倍感快慰,起码,这疼痛让她知道,这一术法她终于使出来了,应是足够引起云莫注意了。 所幸,一切都在浣歌预料之中,云莫的一声惊叫终于让她安下心来,强撑着已经渐渐虚弱的身躯,静立在碧绿莲叶上,等待着云莫现身见她。 嘴里慢慢渗出腥甜味道,浣歌抬手拭去嘴角的鲜红,感觉五脏六腑好像都纠结到了一起,缠绞着像要爆出她的身体。 终于,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浣歌有些眩晕,双膝一软,感觉到自己正要缓缓倒下时,心底响起一声叹息,怎么就撑不及云莫现身来见她呢? 沉沉闭上眼,浣歌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只是破釜沉舟这一说从来都只能用一次,若这一次没能成功,那接下来就几近无望了。 浣歌不知道云莫是否识破了她这一伎俩,可是若是他再不肯出现,她恐怕真的要死在这个噬魂境象里了。 仰面倒下的时候,脊背上触到一处绵软,干燥而有质感,绝不是湿漉漉的河水,浣歌有些恍惚的神智忽然惊醒。 耳中随之灌入一声低低的咆哮,剧烈而粗重的喘息声随之响起,接着感觉到一阵剧烈晃动后,浣歌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被一只辨别不清的兽驮着。 那兽形似老虎,却长着九条尾巴,巨口中不断涌出褐色沙土,渐渐地,黑黢黢的河水逐渐被这些沙土掩埋,黑色泡沫也随之消失,片刻后,原本的河流变成一条平坦的大道,而浣歌就这样被这只九尾虎驮着,在这条大道上飞奔起来。 远远地看见一处光亮,这种景象似曾相识,浣歌猛然想起,五百年她和煜珩最后从噬魂境象里逃脱时,就是因为寻到了这样一处光亮,穿过它后,便能出境,后来,煜珩告诉她,那就是噬魂境象的生门,是造境者为入境者留下的生路。 浣歌激动道:“快,穿过那道生门,我们就出境了!” 九尾虎当即就明白了浣歌的意思,顺着浣歌所指的方向,加速飞奔起来。 一阵刺眼的光亮拂过身躯,浣歌感觉一阵目眩,忍不住抱紧了九尾虎的脖子,无力地伏在它背上,心里忽然想起洌溪或许还在境象里,急忙想要起身,却听见一句淡淡发问:“既然千方百计地想要引我现身,留一道生门给你,为何还要再往回跑?” 浣歌眨了眨被亮光刺痛的眼睛,终于看清眼前之景,不禁一呆。 若不是,身下还有只九尾虎,眼前还站着似笑非笑看着她的云莫,她竟要以为自己回到了水明泽。 环视四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水明泽之景,两步开外是那条浣溪,眼前的云莫正坐在浣溪亭内的石凳上,一直手肘搭在石几上支着头,静静地看向她,而她此刻正被立在亭阶上的九尾虎驮着。 “是不是觉得这景致十分眼熟,柘舞?”云莫放下支头的手臂,含笑问道,眼角一颗樱红泪痣闪着别样光泽,映着他一张神采飞扬的脸。 浣歌一怔,云莫真的将她认作了花神柘舞? “呵呵,柘舞,你还是那般淘气!所有人都以为你陨灭了,其实你藏得很好呢,将所有人都骗了!是不是得知我冲破结界,便特地现身又来收我了?”云莫一副宠溺的语气问道。 浣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云莫却似乎并不介意她是否回答,只是目光移向她身下的九尾虎,眉头皱了皱,说道:“淘气!居然还把我那神兽媪的元丹给了别人,化了这么丑的坐骑出来,若是你早些知会我,我定为选一个漂亮的。 当年原本是要将灵羽当坐骑的,你偏偏怜惜那丫头,只肯将她做贴身侍婢,一个堂堂神尊,愣是千百年都没个坐骑,如今却怎的突然转了性儿要坐骑了?” 浣歌呆呆地看向身下的九尾虎,心头涌起一阵酸涩,立即翻身下来,口中低低道:“陆吾,原来是你……” 第五十五章 幻景真相 虽然心里已有所准备,但真正看到陆吾现身的时候,浣歌还是禁不住有些呆怔。 果然,陆吾如众人所说,因为神兽元丹而成仙,却也成了神兽之躯。 “陆吾,你怎么……”浣歌不太明白陆吾如何也会进了噬魂境象。 “倒是要多亏了这头畜生,若不是它强行闯入,无念境象也不会那般崩塌,你也不会落入黑水河,我也不会现身见你。”云莫淡淡打断道。 时隔五百年,陆吾再一次以身犯险,只为救她,可是,这一次他闯入的是噬魂境象啊,一个多数人都要命丧其中的魔界幻象,他怎么可以…… 浣歌看向陆吾,陆吾回望住她,薄唇微微抿起,一双秀目攒起一贯的暖暖笑意,浣歌眼角有些酸涩,心头一阵暖流拂过。 毫无声息间,云莫已至眼前,一双凤眼迷离,漆黑的眸子好似两团漩涡,摄人心魄,浣歌只觉他虽在看着她,却好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柘舞。”云莫呢喃出声,“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是否在怪我破了封印,所以一句话也不同说?” 就在云莫一双手将要碰到浣歌脸颊的时候,陆吾一个闪身,挡在浣歌身前,神情坚毅冷峻,现出不可侵犯的气势。 云莫的动作随之一滞,眉头皱起,额角的妖冶花纹变得扭曲而狰狞,口中冷冷道:“让开!” 陆吾身形未动,不卑不亢地回道:“她不是柘舞神尊。” 云莫猛地抬眼,幽深瞳孔放出犀利的光,寒霜似的打在陆吾身上,怒道:“让开!” 陆吾仍不为所动,口中坚持道:“魔尊云莫向来是个聪明人,却原来也有装糊涂变成真糊涂的时候,你心里应十分清楚,眼前这人是水明泽上的莲花精灵浣歌,不是柘舞神尊。” 云莫的表情松弛下来,染上一层悲色,他放下滞在半空许久的手,缓步回到厅内石几上坐下,怔怔地望着浣歌:“你与她如此相像……可是……即便你使得出‘莲寂’,你也终究不是她!” “既然你知道我并不是花神柘舞,那你为何要让竺唯引我入噬魂境象?”浣歌开口问道。 云莫闻言收起怅然郁色,清冷的目光转过,轻轻哼笑一声道:“你以为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知道我是当年的姰远天姬。”浣歌淡定回道。 云莫抬眼,嘴角扬了扬,示意浣歌继续。 “你知道我并未死去,如此,仙界对于你的亏欠就并未偿还,所以你找到我……” “呵呵,你以为我是因为想再杀一次才引你来噬魂境象么?”云莫仿佛听到极为好笑的事,不待浣歌说完就出声打断。 “不是如此,我与洌溪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 “我若想杀你,有千万种更简单的方法,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何况你根本不是姰远天姬,杀了你,也不能让仙界偿还了我。” 浣歌难以置信地看向云莫,“你说什么?我不是姰远天姬?你说我根本不是天帝天后的女儿?” 云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似是认为浣歌问得十分多余。(.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不可能!”浣歌极力维持着镇定,冷冷回道。 云莫轻笑一声,懒懒抬起手臂,衣袖拂过,亭中忽然好像展开一幅画卷般,悬空之处现出了幻景。 高高的山崖,一望无底,崖底迷蒙一片,仔细瞧去皆是黑黢黢的浓雾,正是仙魔两界交界之处有界崖。 崖山树木枯败倒塌,只留一座孤零零的佳栖亭,突兀地立在一片荒凉破败的崖边。 浣歌认得这场景,正是五百年前云莫攻上有界崖后,一番激烈战事过后所留下的颓败之景。 正在疑惑云莫让她看这些有何用意时,幻景里的佳栖亭内忽然步入两个身影。 视线随之被吸引,拉近,浣歌极力按捺住愈加快速的心跳,直到两个身影逐渐清晰,现出她熟悉的两张面孔时,她的心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 被冷汗濡湿的冰冷双手忽然被温暖地包裹住,暖意漫过全身,心跳便如同得了安抚一般渐渐平静下来,浣歌感激地看向陆吾,正对上他关切又略带忧虑的眼神。 浣歌知道其实陆吾的内心也十分不平静,毕竟这幻景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是他的母亲,也是她曾以为的母亲。 长久以来,对于陆吾的亲近,浣歌总有些抗拒,但又不忍过分拒绝,只因为在她看来,陆吾至少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男女之情断然不可想,但兄妹之情她并不想斩断。 她不知道陆吾对她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但带着前世记忆的她,只能将陆吾视为兄长。 可是,现在云莫告诉她,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天姬,根本不是帝后的女儿,那么她和陆吾…… 顿时心乱如麻起来,浣歌不敢再想下去,只好转头继续看幻景。 而就在这时,幻景中的两人已开始了说话。 “阿芜,这次她真的死了,你满意了?”天帝昊商看着有界崖下面的深重迷蒙,缓缓问道。 “怎么,你心疼了?当年你也这样心疼吗?”天后凤芜略带嘲讽地偏头问道。 昊商不悦地皱起了眉,沉声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何人,却还是承认了她的天姬身份,为的就是这一天让她死于你之手。” “没错,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谁,因为我们的姰远早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她是在云莫面前自己跳下去的,呵呵,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帮我们还了云莫这笔债,不是很好吗?”凤芜冷笑道。 昊商缓缓转过头,有些心痛地凝视着凤芜,良久才沉闷说道:“阿芜,你如何会变成了这般狠心冷酷的模样?” 凤芜怔了一瞬,随即轻笑一声,迎上昊商的眼神,冷冷道:“那么你敢说,在仙魔两界僵持,仙界明显陷入颓势的时候,有了那丫头替我们平息了云莫的进攻,仙界得以喘息,你的心里没有哪怕一丝的庆幸和暗喜?” 昊商语滞,显然凤芜捉到了他的痛处,他无力反驳。 这在凤芜的意料之中,她有些得意地扬起了嘴角,“事已至此,我也不怕告诉你,自从那丫头来到天庭开始,我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般快活,她终于死了。 之前看到她的每一眼,都提醒着我,姰远已经死去,于是,我的心便无法平静,我好恨,为什么姰远死了,她还能活着,享受着原本属于姰远的一切!每每意识到这一点,想要杀她的念头,就一刻也停不下来。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她终于死在有界崖下了,昊商你费尽心机保护的丫头,她终于自己杀死了自己,哈哈哈哈!” 昊商面无表情地看着凤芜笑得开怀,他淡淡出声:“那么,现在你舒心了么?以前的一切恩怨都可以结束了么?” 凤芜止住笑,表情冷如霜雪,眸中恨意愈强,大声回道:“不!从前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从你心里装着柘舞那个女人开始,就注定我永生不会舒心!由始至终,你爱的人都是柘舞,我算什么?!不过是你用来登上天帝之位的筹码罢了,你何须我的原谅? 从今往后,你尽管去爱,去想,去怀念那个已经死了一千多年的女人,但也休要再管我这空有天后荣耀却无夫君宠爱的人,在这漫长无望的岁月里能否过得舒心!” 第五十六章 全盘布局 幻景随着天后凤芜的拂袖离去结束,所有景象最后都化作渐淡透明的影像,一点点在空气里消失不见。[.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歌跌坐在地上,陆吾似才被这一动静惊醒,急忙俯身相扶。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连她自己的天姬身份都是假的。 浣歌木然地回想着幻景里的画面,泪水决堤而出,曾经以为当年天后只是被沈梨香假扮的天姬所迷惑,故而对她苦苦相逼,却原来,她的死本就是天后的默许。 到头来,她依然只是水明泽的那个不明身份的浣妍,她原本就应该继续留在水明泽,长长久久不明身份地活着,这样,才不会有这后来的许多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离开。 半晌,浣歌抬头问道:“你将我引我至此,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么?” 云莫抬眸望着“水明泽”的迷蒙景色,淡淡道:“当然不止如此,因为,进入这个噬魂境象的不止你一人,这个境象里,好久从不曾这般热闹过。” 不止她一人?浣歌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道:“洌溪呢?他如今在哪个境象?” 云莫转头,问道:“你只关心他一人么?” 浣歌正要莫名,却忽然惊道:“究竟还有谁进入了噬魂境象?” 云莫又是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浣歌实在讨厌他这种笑,虽然笑得那样颠倒众生,却无端令她觉得烦躁,这样将你的一切掌握其中,高高在上地看你挣扎却无力摆脱他的既定安排的感觉,委实令人无法产生好感。 “约莫你熟识的,都已进来了吧!”云莫轻描淡写地回道。 什么?!许多名字在浣歌脑中飞快地闪了一遍,方才得知真相的伤感已不能顾及,一颗心紧张地揪起,还有谁,究竟还有谁也进了这个噬魂境象? “为什么要这么做?”浣歌恨恨问道。 “我要集齐五件神器和五行之力。”云莫肃然道。 浣歌一惊,“你是说,因为铮远守护金之心和折戟箫,煜珩守护火之心,洌溪守护水之心和瑯铘琴,所以你将他们都引入了噬魂境象?” 云莫淡淡点头道:“除了他们,我还引了一些人进来,只除了这位陆吾仙君,他是为救你强行入境的,不过,若不是我授意紫桓透露你入境象的消息给他,并指引了突破境象之法,他也不见得能进来。” 紫桓?浣歌疑惑地看向陆吾,陆吾轻声叹息,“还记得你在昆仑时候,与你十分亲近的那只紫貂么?” 浣歌心头一震,原来她一直挂念的那只小兽阿紫,居然是受云莫之命潜伏在昆仑的魔界之兽。 云莫拿出一支玉箫,一边摩挲着,一边闲话家常般道:“说起紫桓,你最熟悉的,应该是她的妹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心头闪过一个许久不曾想起的名字,一张总是没有表情,冷如冰霜的脸,淡淡的眉眼,淡淡地妆容打扮,让人很容易就忽略掉,却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她爱慕自己的主子,却总不善于表达,只能随时随地地悄悄跟着他,看着他每日快乐鲜活,她也十分快乐。 浣歌不敢相信,不由得脱口道:“不是雪婵!我不相信雪婵会是魔界之人!” 云莫又变出一张七弦琴,撩拨了几声,诡异笑道:“那你会否相信,正是雪婵将妖界的二殿下煜琏引入了噬魂境象么?” 煜琏失踪了那么久,六界遍寻不见,原来是被引入了噬魂境象么?浣歌摇着头,坚定道:“我不相信,雪婵那样喜欢煜琏,她不会这么做的!” “你如此肯定?可是为何煜琏殿下失踪后,雪婵也跟着失踪了?” “她定是去找煜琏了!”浣歌不甘示弱道。 云莫看着浣歌不愿让他得意的模样,忽然有些发怔,随即笑道:“是与不是,稍后自见分晓,不过你现在的模样,倒是像极了柘舞与我争辩时的样子。” 浣歌恨恨地瞪着云莫,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回话,明明正在争吵,却被他这样忽然转换话题,真是令人难以为继。 云莫彷如未见一般,径自变出了一把箜篌,乐声随之流淌而出,因着高超的技艺和手法,这曲子听来十分悦耳怡神。 浣歌不明白云莫突然摆弄箜篌干什么,却见他好似猜中她心事般,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你说我这曲声如此和缓,而由这曲声操控的景象也该是和缓的么?” 顿了一下,云莫继续道:“或者,应是天翻地覆,惊涛骇浪?” 浣歌急道:“你又在困着谁?” “方才说起了煜琏殿下,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来寻弟弟的狐妖!” 心猛地一沉,是歪狐狸,是煜珩! 脑中根本来不及思考,浣歌猛地冲进浣溪亭,一把按住云莫的双手,大声道:“不要再弹了!” 云莫未做反抗,反而耐心询问道:“那么,我便吹这支玉箫,如何?” “你果然也困住了铮远么?”浣歌终于开始深深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可怕。 “有灵羽在仙界为我周旋,自然不难,当然,灵羽也不过是将你入境象的消息告诉他罢了,没想到,这位天帝继承人竟十分多情呢,娶了凤族族长的女儿,却还惦记着你,看来他一早知道,你根本不是他的姰远妹妹。”云莫颇有深意地笑道。 “原来到处都有你派来的人……”浣歌终于明白众人对云莫的评价其实远远不及他深不可测的高度。 “应该说,五行之力和五件神器所在的地方,皆有我布下的网,他们助我在每一处设置噬魂境象的入口,只等时机成熟,一切具备,便可将你们悉数召来。”云莫漫不经心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引陆吾入境,他没有守护五行之力,也没有神器,为何要将无辜的他引入其中?” “引陆吾仙君入境,确不是为了五行之力和神器,是因为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一个事实。”云莫瞧着陆吾,笑得诡异。 陆吾的双手忽然握紧,浣歌瞧见他方才还用来安慰她的淡定眼神,此时已经不能自已地开始慌乱起来。 浣歌心上也随之一紧,且随着云莫接下来的一句话,终于有些脱力地一沉。 云莫浅笑,“我想谁也想不到,如今仙界最风光的陆吾仙君,竟是天后与凡人的私生子。” “所以,你是想引天帝天后也入境么?”浣歌约莫明白了云莫的用意。 “我只想与他们做个交易,只要他们说服自己的儿子交出金之心和折戟萧,我愿用这两件东西做交换,放铮远殿下和陆吾仙君两人一条生路。 如今想来,我这一番布局倒也算完成了大半,天庭的灵羽,妖界的雪婵和竺唯,昆仑的紫桓,他们都替我完成了任务,只是竺唯之死倒是十分可惜,虽然他前世没能好好珍惜水之心和琅铘琴赋予他的力量,随意就抛弃赴死了,但他的品性,我还是颇为赞赏的。” 第五十七章 云莫之 “那么,你将我引入噬魂境象,应该绝不只是为了以我为饵,诱得陆吾仙君和铮远殿下入境的吧?”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跌宕起伏后,浣歌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她不愿再表现出哪怕一丝的慌乱,因为面对云莫这样的对手,她别无选择,只能从容沉着应对,不然,未能施力便已然溃败于势。 云莫手中又突然多出了一只小圆鼓,他用半只手掌轻轻一拍,便起了一声脆响,随即,满意地笑了笑,陶醉了片刻,他才好似突然想起还有人正同他说着话,便随后将四件先后出现的乐器在石几上一一摆开。 浣歌看着几上,一支玉箫,一张七弦琴,一把箜篌,一支圆鼓,想起了传说中与五行之力对应的五件神器。 云莫一一抚过四件乐器,转头道:“如今,五件神器中的四件,已有了下落,只是不知,那最后一件琉臻铃,又在何处呢?” 浣歌想起前世里以紫玉钗为交换,从云莫口中得到祁阑箜篌的下落,历经重重艰险,从凤族岐山取到了箜篌,最后因为缺了一根弦,被蝶昧一语相讥后,失手落在重火殿门口,不知后来下落如何。 莫不是已被蝶昧带回了魔界给了云莫? 每每想到此,浣歌便十分后悔,当时因为缺了一根弦便以为那箜篌又是一把假箜篌,可是自从上次在凤族见到毕方小弦后,浣歌才如梦初醒,那把箜篌的确是真正的祁阑箜篌,只是,它正在等待着那根缺失的弦,才能发挥神器的力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或者,我再问一句,五行之力的最后一个,木之心又在何处呢?” 浣歌的神思被云莫打断,面对他灼灼望来的眼神,好似知道这个答案的人非她莫属,这让她实在非常莫名。 “我不知道。”浣歌诚恳回道。 “你同柘舞一样,由白莲化形,且又生在水明泽,同尘永相处了一千多年,你会不知?”云莫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匪夷所思地问道。 “我不过是被别人送去水明泽,身份不明的人,你以为永伯为何要告诉我这样的秘密?” 尘永有秘密瞒着她,浣歌从来都知道,但她从不奢望他能撇开顾虑告诉她,或许,木之心和琉臻铃的下落,尘永真的知晓,毕竟他是花神柘舞生前最信任的人,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想藉此去探听。 何况永伯已经化为原型休眠于地下,她也愿意让这个秘密永世地掩埋,因为五件神器和五行之力若是真的全部现世,又被别有用心的人悉数掌握的话,六界怕是要面临灭顶之灾,正如面对眼前的云莫,浣歌无比庆幸,永伯能执着地保守着秘密,直到自己死去。 浣歌想起永伯临去前曾告诉她,集齐五行之力和五件神器,若得修为高强的人操控,便可发挥改天换地,甚至灭绝六界,重新造世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花神柘舞一定要封印云莫,因为当时六界里,云莫是除了她自身以外,另一个修为高超到可以操纵五行之力和五件神器改天换地的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虽然,花神柘舞不能确定云莫是否真有这样的想法,但从她得知云莫攻上有界崖,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女儿云兮后,她终于意识到云莫魔性难改,难免有一天真的要毁灭六界,为永绝后患,她宁愿以自陨其身为代价,封印云莫。 可是,恐怕花神柘舞也未曾想到有这一天,云莫冲破了封印,重新开始了精心布局,果然就要集齐五行之力和五件神器,他真的要改天换地了。 “呵呵,你怎会轻易告诉我琉臻铃和木之心的下落?可是,你还是需要慎重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回答。我知道,你与尘永感情深厚,我也知道,尘永如今化归原形,只待千年修炼重回人形,可是,若他的真身被毁,他可就再也重生无望了吧。”云莫耐心地分析道。 浣歌心上一紧,急忙问道:“你将永伯的真身如何了?” 云莫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慌张,悠然道:“倒也没有如何,只是我吩咐了桃夭好生看守着,随时听候我的指令罢了。” 浣歌不由得后退几步,浑身泛起冷意,原来,原来桃夭也是魔界的人,难怪云莫知道永伯回归原形之事,难怪他也得知了枓堰鼓的下落。 没错,经历这么多事,这么多年,浣歌早已或多或少地猜到,尘永为何在烟波殿后的那间大殿里日日鸣鼓,因为那只鼓,就是六界失踪多年的枓堰鼓。 尘永那日在浣溪亭里对她将一切嘱托完毕的时候,她曾在永伯昏睡前小声地说起了自己有关枓堰鼓的猜想,当时尘永已闭上了眼,但浣歌却分明瞧见他嘴角赞赏地弯了弯,最后几不可察地在点了点头。 由此,浣歌也终于知道,原来花神柘舞当年将土之心和枓堰鼓传给了尘永,而尘永之所以化归原形后等待千年,还能再重回人形,也是因为有土之心的灵力裨益他的修炼,或许并不需要千年,他便可重新觉醒成人。 故而,浣歌那日便十分谨慎地将尘永的真身埋藏在於岐山后,因为它不仅是尘永重生的希望,也是五行之力中的土之心。 可是,即便她百般顾虑,终究没有料到桃夭这个变数,她去凤族赴宴,洌溪去了妖界见到竺唯,后来两人双双坠入噬魂境象,如今水明泽上,便只剩桃夭一人,若是她要执行云莫指令,毁掉尘永真身,那么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 水明泽,昆仑,天庭,妖界,处处都有云莫布下的眼线,这么多年,六界众人只道魔界安分许多,原来一切都在悄悄布局,只等这一天所有猎物被一网打尽。 浣歌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好像一切都已被云莫算好,只等着所有人入局,为他一件一件地集齐他想要的。 “云莫,你就这么想要毁灭六界么?”一直未曾出声的陆吾忽然怒道。 云莫抬眸,皱着眉,现出不悦,眼睛的樱红泪痣变作暗红色,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沉声道:“怎么?你们以为我要五行之力和五件神器,就是为了要毁灭六界么?” 浣歌和陆吾皆是一愣。 “是否在你们看来,魔界之人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毁灭?他们生来就是这样冷酷残暴么?”云莫猛地站起身,突然怒吼道。 “那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浣歌平静问道。 “我不过想要我的柘舞罢了。”云莫收起了怒色,无限颓然道。 “可是柘舞神尊已经陨灭多年了,灰飞烟灭,再无生还可能。”陆吾道。 云莫摇头,“你们知道什么?!柘舞根本没有灰飞烟灭,她的魂魄碎片飘落在水明泽上,而她的肉身,被好好地安放在空来山上,只要我集齐五行之力打破空来山的封印,再用五件神器收起她所有的魂魄碎片,嵌入她的肉身,我的柘舞便要回来了。” 突然听到空来山这个名字,浣歌不由得一惊。 水明泽上仅有两座山,一座於岐山,永伯的烟波殿建于其上,另一座便是空来山,自她记事起便一直被封印着,无人能入,连永伯亦不能。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空来山上到底有何玄机,居然要这样被严密地封印着。 可是,眼下,云莫却说,空来山上安放着花神柘舞的肉身! 这一说法,实在太过突然,太过令人震惊,浣歌一时间愣在原地。 第五十八章 并肩之约 “你虽是为了复活花神柘舞,可是五行之力结合五件神器的力量太过巨大,你复活花神的同时,六界也会因为这个力量发生震动或变化,终究是在毁灭六界。”陆吾的神思尚还镇定,略作思量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哼,那又与我何干,我只管救活我的柘舞。”云莫事不关己地冷然道。 浣歌忽然觉得与云莫多费唇舌完全是浪费时间,于是直截了当道:“我不知道木之心和琉臻铃的下落,你即便那永伯来威胁我,我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你想要如何,尽管说吧,大家不必再徒然周旋。” 云莫挑起一根琴弦,“铮”的一声钝响,震得人心跳也突然一抖。 他的表情变得不太好,一双凤目冷意涌起,嘴唇翕动间,冷冷说道:“看来,你还需要时间去仔细地想一想,且等我收回其他几件神器,再来与你相谈吧!” 箫声,琴声,箜篌声,鼓声纷纷响起,化成一首缤纷饱满的乐曲,响彻云霄。 浣歌与陆吾未及反应,周遭景色已开始发生剧烈变化,水明泽之景不再,云莫也消失无踪,只留杂乱的景象在周身飞快地旋转,令人眩晕不堪,浣歌只觉脑袋发胀,胃腹也不争气地开始难受起来。 就在这时,双眼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耳边陆吾关切道:“闭上眼睛,不要看,会舒服一些。” 浣歌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虽然自己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却无端变得安心,果然不适感随之减弱,却忽然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头顶传来陆吾温柔的嗓音,“妍儿,不用担心,这是噬魂境象里万千个境象运转的模样,我们身在其间,只因为那个等待我进入的境象还没到来,我们安心等一会儿,就会好的。” 浣歌鼻头有些酸,抵在陆吾怀里闷闷道:“陆吾,如果云莫打算一直将我们困在这里呢?” “不会的,尘永前辈临终前只向你交代了事情,所以你是目前唯一可能知道木之心和琉臻铃下落的人,云莫总会要再见你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么?” “妍儿说不知道,那便是不知道,我自是相信你。” “陆吾,那我们可能要永生在这噬魂境象里游荡了。” “妍儿很想出去吗?” “你不想吗?” “我想的是,永远和妍儿在一起,不论在哪里,即便是噬魂境象。” “陆吾,你真不该闯进来。” “妍儿,此刻,我在想我们活着离开噬魂境象的可能,假如它果真能实现,那么我和你在一起的可能,会比它更大一些么?” “陆吾……” “妍儿,此前我一直在矛盾,我早已不是前世的陆离,虽然有了可以与你永世相伴的仙人身份,可是却是半兽之体,这样丑陋而残缺的我,又怎能奢望与你并肩看云舞霞飞,虹霓彩照,故而我一直不曾释放自己的心意。(.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可是,眼下,我终于有了可以保护你,与你共患难的机会,这样一个不知道死亡会何时来临的机会,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奢望一次。 呵呵,你看,这个时候,我与你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可笑?” 无声无息间,眼泪浸湿陆吾衣衫,浣歌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陆吾身影一颤,急急道:“妍儿莫哭,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浣歌抬手捂住陆吾的嘴,触到两片柔软,陆吾的手臂有些僵硬地收紧,心跳变得急促。 “陆吾,如果我们都能活着走出噬魂境象,以后昆仑的一草一木,一虫一兽都要认我做主人,我要日日看着它们,顺便和你看看云舞霞飞,虹霓彩照,就此决定,不许你赖账。” 感觉到抵着的胸膛里明显舒了一口气,浣歌听见陆吾极力压抑着的激动笑声,抬头睁眼,正对上陆吾一双秀目暖暖含光,似熠熠生辉的璀璨星子。 浣歌想得很清楚,前世她错过了漓戈,已再难挽回,正如洌溪所说,她总该学会牢牢抓紧近在身边的幸福,不该再被遥不可及的风景迷了眼。 前世的陆离,今世的陆吾,不同的名字与身份,却有着同样的奋不顾身一往情深,如今并非同母异父兄妹的真相已然揭开,她再不该有任何顾虑。 其实,这样简简单单多好,遥想以后的岁月里,和陆吾在昆仑上避世而居,抛却一切执念,何苦再为难自己? 可是,为什么,真的说完这番约定,心底却忽然空落落的,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心,已被放逐,如今胸膛里的那颗心,异常平静,像是塞上平湖,不兴一丝波澜。 心头的感动和甜蜜,好像终究无法遮盖和平复心底那一抹苦涩怅然。 但是,又能如何呢?镌刻进生命里的那抹绛红色,始终像天边的那抹黄昏烟霞,看着炽热美丽,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无法触及,即便跋涉千山万水,一身疲惫地追至天边,它却只是手里瞬息溜走的水汽。 浣歌再次闭上眼睛,靠近陆吾温暖的胸膛,听见他低低道:“我的妻,是昆仑所有草木虫鱼鸟兽的主人。” 浣歌莞尔,不再回话,感觉有些困顿,不知觉见便沉沉入睡。 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将浣歌激醒,浣歌猛地抬头,四周之境已经稳定下来,具体说来,是变得美好起来。 此刻,她和陆吾正坐在一片花海里,千百种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五彩缤纷,混合后的馥郁花香顺着微风融入鼻息,甜腻中透着诡异。 “陆吾,我们进入这个境象有多久了?”浣歌看着周遭景色问道。 “不多时,尚瞧不出什么端倪,表面上看起来,这里安静祥和,景色怡人,可是,太过祥和,总有些不妥。”陆吾皱眉沉吟道。 浣歌赞同地点点头,随陆吾从地上站起身,才发现这片花海根本一望无际,入目之处都是各色花朵,连头顶也是朝下生长着的花朵,瞧不见任何其他东西,这万千花朵好似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毯子,将她和陆吾席卷着包裹其中,不见天日,原该美不胜收的花海之景,顿时令人感到压抑不适。 果然是个美丽而诡异的境象,浣歌和陆吾行走其间,分不清自己正走在地上,还是走在天上,像是在徒劳地绕着一个圈,怎么也找不到天与地的分界点。 忽然传来女子的一声轻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呵呵,两人在如此美景里并肩散步花丛里,倒是好兴致,真是你侬我侬,羡煞旁人呢,若是有一盏月亮,是否就是所谓的花前月下了呢?” 浣歌与陆吾急忙抬头四望,还未寻见声音的主人却听她又道:“怎么样,妖王大人瞧着此景,可有何感想么?” 第五十九章 蜷花境象 一袭蓝影飞速掠过眼前,浣歌终于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位让她如此熟悉的蓝衣女子。 蝶昧笑意盈盈地打量着浣歌和陆吾,柔声道:“这两位就是如今六界盛传的那位水明泽新任域主大人和昆仑陆吾仙君吧?妖王大人?” 话音落,蝶昧身后步出一人,熟悉的绛红色袍衫,熟悉的狭长而魅惑的眼,只是嘴角却没了那抹熟悉的不羁浅笑。 煜珩皱着眉,神情冷峻地看着浣歌和陆吾二人,口中淡淡道:“正是。” 感觉陆吾握着自己的手陡然一紧,浣歌偏头,微微一笑,翻手覆上陆吾的手,眨一眨眼,然后坚定地握紧。 秀目顿时一亮,陆吾露出宽慰笑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眉宇间溢满幸福神采。 “听说妖王大人即将迎娶的夫人,是这位域主大人的孪生妹妹,这样一张相同的面孔,却与其他男子如此亲昵眼前,妖王大人可会有些微的不痛快?”蝶昧一双杏目别有深意地觑着煜珩笑问道。 煜珩并不看蝶昧,只是盯着浣歌,依然淡淡道:“无妨,不过面孔相同,妍舞终是妍舞,我分辨得出。” 浣歌微笑以对,好似浑不在意,可是心底终是隐隐泛起了失落和不愿承认的痛楚。 “妖王大人好久不见,舍妹可还安好?”浣歌十分担心妍舞是否也被牵涉入境。 “正在王宫准备婚宴之事,一切安好。”煜珩缓缓道。 浣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这一世里,虽然与妍舞相处时间不多,但心上却总有牵挂,这种亲情的羁绊,让她感觉不再孤单。 这一局对话结束,两人之间好像再无话可说,只能尴尬着沉默以对,终于互相移开了对视的眼光。 “洌溪在哪儿?” “煜琏在哪儿?” 尽管两人已不再对视,却一齐看向了蝶昧,异口同声地问道,于是,两人又免不了一个对视,煜珩漆黑的眸子闪了闪,随即暗淡,偏过头去。 “两人齐声问,我倒是要先回答哪个?”蝶昧掩袖笑道。 “蝶昧!别再胡闹!煜琏是否在这个境象里?如若不在,我自别的境象寻找,恕不奉陪!”煜珩有些不耐地怒道。 蝶昧收起笑,痴怨地看着煜珩,“为什么,你关心所有的人,却从来不肯问一问我过得好不好? 这五百年来,我受命日日孤独地守着这个蜷花境象,不得自由,不得关怀,若非鹰擎不时来与我说说话,我早都被逼疯了! 我知道,你怪我当年利用你被刺藜鞭毒扰乱了神智,故意在浣妍姑娘面前做戏,令她误会,可是,我也历尽艰险为你从岐山取来了祈阑箜篌……” “真的是你从岐山取来了箜篌么?蝶昧,原本我不愿再与你追究,可是直到此刻,你还在骗我! 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当年,我是中了刺藜鞭毒,可是浣妍和辰远为了取得了须椹草,那毒便该不再要紧,可是你却出于私心,在配制汤药时,又加了其他草药,以致我终日神智不清,所幸绯萱及时发现,便趁你外出之际带我去月宫后的一处隐蔽的温泉浸体驱毒,我才得以有不时的清醒时刻。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是浣浣将跌入星河的我背回了重火殿。 可是,你却借此冤枉绯萱加害我,将她囚禁。 蝶昧,直到绯萱遍体鳞伤,拼尽最后一口气冲进重火殿之前,我都不相信你真是这般心肠狠毒之人。 那时候,我在卧榻上闭着眼,你便以为还在昏睡么? 绯萱冲进来为我传话,却被你无情地拦下,她不能靠近我,只能挣扎着对我大喊有人与我相约月浮桥,我猛然睁眼,看见你的背影。 你不曾有哪怕一刻的犹豫,就一掌劈碎了绯萱的灵元,我甚至来不及看清她最后一个表情,就只见身躯残破的她,魂魄一点点流失殆尽,直到她手心里紧握着的一颗珠子滚落到我床榻边,我瞧得清楚,那是浣浣的东珠。 你应是一直在疑惑,当晚我一夜未归去了哪里。我是去了月浮桥,因为我知道浣浣在哪里等着我。” 煜珩的神色渐入怅惘,却听蝶昧打断道:“你到现在还在惦记着那个丫头,可是一切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你空等了一夜,等来了什么呢?她根本就没在那里等着你!是我寻遍了整个天庭,最后把昏倒在地的你带回重火殿的!” 煜珩轻笑一声,“是啊,那日是你将我带回重火殿的,你又是如何有空去了岐山为我取得箜篌的呢? 自我苏醒,你立即就献上了箜篌,我摸着缺了一根弦的箜篌时,你口口声声说那是你千辛万苦自岐山取来的。 我无法相信你的话,可是却也连想都不敢想会是浣浣取来的,因为岐山的艰险我太过了解,若真是她,会有怎样惨烈的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可是浣浣就是浣浣,那样傻乎乎的姑娘,她真的冒着生命危险为我取回了箜篌。 当我从灵羽天妃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浣浣已被逼到了有界崖边,我只恨去得太晚,只来得及扯下她的一片衣角。 所以,直到现在,你还想再继续撒谎么? 蝶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你变成这般模样,我真的心寒彻骨。” 煜珩的一番话让蝶昧的神情顿时一僵,原本幽怨的眼神流露出谎言被揭穿后的慌乱和不安,可是,片刻后,那些惶恐又悉数化作了委屈,她哽咽道:“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将原本该上交给魔尊大人的箜篌私自给了你,我也不会被魔尊大人罚守在蜷花境象里孤独地过了五百年! 五百年啊,你怎么能了解一个人孤独地守在这个荒无人烟的诡异境象,长年不得自由地滋味,你可以想象吗,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没有人和你作伴,没有人和你说话,没有其他别的景色,这样枯燥乏味单一的花海,你将它一成不变地看了五百年,你会怎样? 这一次,若不是鹰擎受魔尊大人之命,透露煜琏的消息引你入境,你是断然不会来看我的吧? 你说我心肠狠毒,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心肠冷硬,将我孤零零地丢在这里,不管不问,你将以前对我的承诺都忘了么? 那日阆苑里,你为了救那个没用的丫头,一把大火毁了我精心培植的戕蚀,那时你说,这是你欠我的,可事到如今,你偿还了么?!” 蝶昧说的声泪俱下,最后这一桩事,更是让煜珩顿时语竭。 浣歌想起前世时候,阆苑里忽然发生戕蚀异变,细柳为保护延生草丧命,而她亦被困在花叶间性命垂危,是煜珩在那样绝望的时刻里及时赶到,一把神火烧了戕蚀,将她救出,蝶昧狼狈而逃。 当时,煜珩内疚于他的母亲梦姬夫人设计杀死了蝶昧的父母,于是便坦然应允了对蝶昧的亏欠,而眼下,蝶昧是来讨这份亏欠了。 “那么,你杀死绯萱,连同他人逼死浣浣,又当怎样偿还我?”煜珩忽然出声道。 “那个丫头不是我逼死的,真正想让她死的人,是天后!当年假天姬与冥王大婚时,天后为她盘发,她怎能就那么轻易地夺走了天后的珲玉金簪?堂堂天后,却连这点抵抗突发状况的修为都没有么? 当然不是,因为天后故意如此,她早已和冥王串通一气,只因为冥王知道她与凡人私通的秘密,且一手掌握着她那个凡人丈夫的命,而她能这样与冥王达成同盟,根本上也是因为她真的想让天姬背上叛界之名,然后借众人之手除之。 魔尊大人说过,那个丫头根本不是真正的天姬,天后想要杀她,根本没必要带上半点怜惜。” 蝶昧话音落,煜珩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似有些半信半疑,蝶昧便继续补充道:“你若不信,那为何当年天后私下凡间,为达目的杀害了无辜地梨香夫人,沈梨香的魂魄久久滞留在芳华殿却从不见阴使敢来捉拿?因为那时她早已和冥王结成契约,冥王不泄露此事,她日后便助冥王一臂之力。 又或者天后为何偏偏在冥王与天姬大婚前将铮远殿下打发出了天庭,躲到凤族岐山去寻找什么凤族的二公子?因为她都知道冥王的计划,知道天庭与魔界有一场恶战即将发生,她担心她的儿子作为大殿下要身先士卒,恐遭不测,于是一早将他保护起来。 五百年前那场大战的所有真相,后来冥王都向魔尊大人一一禀明,我这才知道,原来仙界的人可怕起来,竟也丝毫不逊于我们魔界的人,堂堂天后,居然这样心狠手辣,真是让我也不禁悚然。” 浣歌呆呆地听着这一切,只觉浑身的冷意如潮涌,心寒如铁,而握着她的陆吾一向温暖的手,此刻也是紧张地一片并冰冷濡湿,自己的母亲被这样评说,且还都是事实,换做谁,都无法平静吧! 浣歌向陆吾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却听煜珩道:“蝶昧,你想要什么样的偿还?” “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蝶昧急切道。 “既然云莫是因为那把箜篌囚禁了你,那么我将它还给你。”煜珩淡淡道。 “不行!” “不行!” 浣歌忽然开口,与蝶昧同时反对道。 第六十章 邪花巨虫 浣歌看着三人一齐投来的诧异目光,淡笑道:“我不同意妖王大人将那把箜篌给这位蝶昧姑娘。” 煜珩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浣歌,静待下文。 “妖王大人要娶我的妹妹,可是至今我还没瞧见一件像样的聘礼,而我本人比较喜欢箜篌,听说妖王大人手里有一把箜篌,酷似祁阑箜篌,只是少了一根弦,便只能空置着做个摆设,不如,就将它当做聘礼送与我,如何?”浣歌平静问道。 煜珩眼睛眯了眯,半晌,才意味深长地回道:“这是我挚爱之人拼尽性命为我取得的箜篌,即便它缺了一根弦,不是什么神器宝物,可是在我眼中,它是无价之宝,若是域主真的要用此箜篌做聘礼才肯将妍舞嫁与我,那么,我愿双手奉上。” “那么,多谢妖王大人割爱。只是,妖王口口声声说那是你挚爱之人为你辛苦取得的箜篌,却还是为了新欢就这样轻易地赠予他人了么?挚爱之说,在妖王这里倒是让我有了一番新的理解。”浣歌冷笑着,不无讽刺地说道。 浣歌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变得这样刻薄,为何忽然这样为一个应该不再相干的人去用尽心力反唇相讥,她只知道,五百年前,她以容貌尽毁为代价为他取来的箜篌,如今竟真的要作为妹妹的聘礼送回到自己的手上。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可是,不这样讨回来,难道等着他将它送给蝶昧去向云莫赎罪么? 不,既然这原本就是她取得的东西,那么她现在要取回来。 对于她的讽刺,煜珩没有回话,只是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蝶昧,“你又是为什么不肯让我将箜篌给你?” 蝶昧神色凄然,“煜珩,我不想再留在魔界,我想让你带离开这里,我想永远留在你身边,哪怕当个侍婢也好。” 煜珩面无表情地听完,回道:“我会救你离开噬魂境象,但留你在身边,却是不能。” 蝶昧楚楚可怜道:“煜珩,你就真的这么恨我,这么绝情?!” “如今我已有了夫人,我不愿令她有一点点为难,仅此而已。”煜珩淡淡道。 蝶昧的脸色骤然一冷,凄楚的眼神渐渐转为怨毒,冷哼一声,蝶昧幽幽道:“我还以为你对那个丫头有多死心塌地呢,她才不过死了五百年,你就另结新欢了,果然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我和那丫头如今都已成了旧人,妖王大人就都要抛诸脑后了。 呵呵呵,你说那丫头泉下有知,可会诅咒你这薄情的狐狸?枉她为你以身犯险,取了箜篌,枉她在你病中用东珠为你疗伤,枉她为了取得须椹草,白白折了那只老人参半生修为,到头来却换得你这样欢欢喜喜地迎新夫人入宫。 那丫头死得早倒是好事,不然让她眼睁睁看着你如此没有良心,可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 煜珩的脸色冷如冰霜,却仍不动声色道:“煜琏在哪里?” 蝶昧悠然抬眸,冷冷道:“我告诉你又如何?不告诉你又如何?反正你们谁也出不去!原本你若对我好些,我还肯为你指一道生门,可是你不愿带我走,那我就让你永世留在这里陪我!而他们!”蝶昧指向浣歌和陆吾,恨恨道:“他们,包括你的弟弟,都是陪葬!” 煜珩终于不再淡定,大声道:“你对我有恨,何苦迁怒他人!你告诉我煜琏在何处,只要你放煜琏和他们一条生路,我愿留在这里永世陪着你。” 蝶昧不屑地冷哼一声,“用一个人来换他们这么多人?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煜珩粗重的呼吸着,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现,咬牙道:“蝶昧,你究竟想要如何?” “我要你……” “煜珩,别听她的,能不能出境根本由不得她做主!”浣歌出声打断蝶昧。 三人再一次将目光汇聚而来,煜珩的眸色闪了闪,浣歌继续道:“云莫诱你入境,是为了得到你的火之心,你没有交出之前,云莫怎么可能任由蝶昧这样放了你?” 煜珩皱眉,琢磨着浣歌的话,却听蝶昧冷声道:“我有没有本事为你找到生门,五百年前你早已见识过,既然你不相信,那么一切作罢,你们就好好享受这个蜷花境象吧,它等了你们好久呢!” 蝶昧说完,得意地笑了几声便消失不见,空中只余一只蓝色蝴蝶,盈盈地扇动着翅膀,而就在这个间隙,原本的万千花色悉数褪去,接着便如泼墨一般,渐渐地,全部变成了诡异骇人的黑色。 而似乎受到了这个黑色的催动和激发,所有的花都开始疯狂的生长起来,不论脚底下的,还是头顶上的,都开始飞快地延展伸长,无数支花茎像是女人的头发一样摆动缠绕着向浣歌、煜珩和陆吾聚拢而来,漆黑的颜色,又像是怪兽的触角,滴着浓稠的黑色汁液,酸腐难闻。 “呵呵呵,瞧着你们怪可怜的,不如我就告诉你们吧,你们想要找的人,都被包裹在花苞里,至于是在哪几个花苞,数量这么多,我也记不清了呢!”半空中传来蝶昧尖利地笑声,和着黑色花草疯狂生长的簌簌声,听来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浣歌被陆吾护在怀中,只能看见煜珩的背影,他不时回头喊道:“陆吾仙君,你且专心保护好浣歌,我来驱赶这些邪花。” 境象里的天色随着铺天盖地的黑色花朵,开始变得昏暗,不多时,已经完全黑透,因为他们已经被全面包围了,像是被锁进了一只巨大的黑盒子,暗无天日,空间却逐渐变得狭小。 而花朵间,慢慢开始涌出一些通体黑色的巨大虫子,他们一寸宽的狭长身体上长满了触角,头却足足有手掌大小,张着半掌宽的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仿佛一口下去,就能咬断你的筋骨。 它们挥动着前螯,像是循着气味一般,向着三人涌来,口中不时流出粘稠的绿色液体,所过之处的花叶立即被这些液体所腐蚀,像是燃烧一般,变成灰烬,而这些巨虫似乎十分这些灰烬,贪婪地将它们吞下后,继续爬向三人。 不多时,三人不仅被黑色花朵包围,也被这些巨虫所包围,而煜珩已拿出他的赤焰箜篌,随着双手弹拨,开始放出赤色箭矢,射向巨虫,被射中的巨虫立马浑身赤红,片刻后全身爆裂而亡,于是,巨虫对这些赤色箭矢开始忌惮起来,虽然不肯退却,却也不敢再靠近。 煜珩见状,集中精力将箭矢一一射向巨虫,却小心地避开了那些黑色花朵,浣歌知道,蝶昧的话让他有了顾忌,他担心那些花苞里真的囚禁着人。 可是,显然这些巨虫依托这些黑色花朵而存在,花朵没有被击退,这些巨虫还是会源源不断地涌来,单凭煜珩一人这样一个个地杀灭,根本不是办法。 陆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低头看向怀中的浣歌。 浣歌定定地回望住陆吾说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陆吾含笑点点头,犹豫片刻,终于松开了怀抱,飞身而起,探向不断膨胀涌来的花苞,一边大声说道:“妖王大人且专心对付巨虫,我在花苞中寻人。” 煜珩闻言,担忧地看向浣歌,那样关切的眼神,让浣歌的心蓦地一跳,不禁一怔,可随即又回之一笑道:“多谢妖王大人挂怀,我是神域的域主,好歹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煜珩怔愣了片刻,含笑点头后边转身继续弹拨箜篌,应对不断涌来的巨虫。 浣歌抚摸着胸口,方才煜珩的那一笑,竟然又让她的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自从重生以来,她是第一次看见煜珩这样的笑,之前也曾见过他的笑容,却不知为何,这一个笑却是不同的感觉,那样熟悉,那样让她恍然。 不得不承认,方才蝶昧和他之间关于五百年前那些过往的真相,让浣歌心底一直冰冻着的某一处终于开始一点点融化。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那些令她心碎的话,都不过是蝶昧利用他神智昏迷时做戏说给她听,原来五百年前,他真的想去有界崖救她,原来那时候他也是喜欢她的。 第六十一章 解救两人 境象内的光线越加昏暗,僵持片刻后,就陷入一片黑暗,而原本黑色的花朵和巨虫越发难以辨识,陆吾和煜珩的动作也变得迟疑起来。 浣歌迅速捏诀,张开一片碧绿结界,盈盈绿光顿时在黑暗中照出一片光亮。 结界在空中分成三个,分别罩向三人,煜珩见状,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浣歌一眼。 “你们看,这是谁?”半空中传来陆吾激动的声音。 浣歌和煜珩对视一眼,煜珩示意浣歌前去察看,他自己负责驱走巨虫和邪花,浣歌默契点头,径直飞向陆吾。 层层花瓣被打碎的时候,浣歌借着结界的发出的盈盈绿光,瞧见一张陌生的脸庞,和煜珩有几分相似,容颜俊美,却稍显沧桑,此刻正闭着眼,似在昏睡。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浣歌急急喊道:“煜珩,你快来看看!” 煜珩猛然回头,几乎一瞬间就奔至眼前,探头看向花苞正中心的时候,神色为之一震。 “父王!父王!”煜珩扶起那人,一边呼喊着,一边探着他的鼻息。 果然是廉仓妖王,六界传闻中那位一直云游在外的妖王,却昏睡在魔界的蜷花境象,委实令人惊诧。 浣歌瞧着廉仓妖王的面色苍白,隐隐透着黑气,浑身僵硬,似是已昏睡了许久,生死难辨,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被困在这里? 有些担忧地看向陆吾,他马上会意,随即奔向其他花苞察看,浣歌心里不禁暗暗祈祷,希望能快一些找到煜琏的下落。 虽然她不知道此处这些邪花是什么,但当年的戕蚀已让她充分领教过魔界花草的厉害,廉仓妖王修为深厚,也被困垂危,更遑论煜琏。 煜珩的注意力转移到廉仓妖王身上,陆吾又已离开,无人庇护,那些怪异的巨虫又开始嚣张肆虐起来,片刻间又如潮涌般攻来,浣歌急忙捏诀召唤出火地藤,蔓长的暗绿色枝条上细密地长着赤色花朵,却原是一簇簇微小的火焰。 火地藤在浣歌的操纵下,飞速缠绕上一个个的巨虫的脖颈,微小的火焰便在巨虫身上熊熊燃烧起来,不过须臾,它们的脖子便已被烧断。 意识到浣歌火地藤的厉害,后面用来的巨虫纷纷开始驻足不前,尖利的牙齿互相触碰着,似乎在无声地交流着对策,浣歌顾不上这么许多,只是快步移向煜珩,为他和廉仓妖王支起了碧绿结界,顿时,黑色花苞里一片光亮,廉仓妖王终于慢慢醒转。 见到煜珩的那一瞬,廉仓妖王眸光骤然一亮,随即陷入怔忡,“是…珩儿吗?” 煜珩点头,眼眶有些泛红。 廉仓妖王的精神似乎十分不好,问完这一句,就又疲弱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却是看向了浣歌,不禁一惊,脱口道:“柘舞神尊!” 浣歌一愣,就见廉仓妖王勉励支起了身子,肃然恭敬道:“柘舞神尊,没想到会在此处得见神颜,请恕廉仓冒昧,有一事相求。 请神尊念在我夫人的情面上,向天帝进言,让我儿返回妖界吧。 他不过偶然得了火之心,也不曾有什么神器,性情自由,若留他在天庭,日后难免生出事端伤及自身。 请神尊千万体谅为人父母之心,让他在妖界我得以随时看顾,且许下保证,绝不会藉由火之心生出作乱六界的事端,还请神尊成全。” 廉仓妖王一口气说完这番话,浣歌不得机会插嘴,只能尴尬地摆着手,直到煜珩出声道:“父王,她不是花神柘舞,只是容貌相似的莲花精灵,如今是水明泽的新任域主。” 廉仓妖王有些愣怔,讷讷道:“如今?如今是什么时候?外面过去了多少岁月了?” 煜珩思索片刻,回道:“父王,还记得第三次仙魔大战么?那次大战中,五位神尊陨灭了四位,之后五百年里,神界只留花神柘舞一人独掌,那时她与魔尊敖岳的义子云莫结为爱侣,正逢母后生下我之时,再过几年,煜琏出生,母亲被囚于契盟山,你离宫云游,再无踪迹,而那之后,花神柘舞封印云莫而陨灭,到现在已有一千五百年了。” “一千五百年?花神柘舞竟然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经陨灭了……那织梦,织梦呢?”廉仓妖王急切问道。 “母后还在契盟山……”煜珩低声道。 “织梦,你还在固执么?”廉仓妖王黯然道。 “父王,你云游在外,却为何沉睡在噬魂境象里?” “此事说来话长,你又为何会在此?” “五百年前煜琏出走妖界去寻父王,一直不得消息,最近我听闻他入了此境,便来寻他,不想先寻见了父王你。” “琏儿?他来寻我?他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想是有人想要引我入境,便以煜琏为诱饵。” “定是为了你那火之心吧?我就知道,守护火之心不是什么好事!那么,找到琏儿了么?” “还没有,且不太确定他是否在别的境象。” 廉仓沉思片刻回道:“如无意外,琏儿必定也在此境象,这邪花名叫蜷花,却还有另一个名字锁狐娇,是狐族草木类的天敌,专嗜吞裹狐族,以吸收狐族灵元为生。 一般狐族一旦被锁狐娇包吞,灵元立刻会被吞噬殆尽,就连我,经过了一千五百多年的蚕食,灵元也快散尽了,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怕是再没几日,我就要在沉睡中死去了。 珩儿,你是否有所察觉,在这个境象里,你的修为开始弱化,法术施展也受限?就是因为这锁狐娇的缘故。 狐族之人待这个境象里,即便不被花苞裹住,也会随着灵气的慢慢消耗,灵元不再稳固,脱出体外,渐渐虚耗而死。很多人说蜷花境象是狐族的死亡绝地,委实不夸张。 所以,他们如果要困住琏儿,引你前来,必然是将他困在这个蜷花境象里。” 廉仓妖王的一席话,浣歌听得脊背发凉,难怪自方才到现在,煜珩一直在对抗巨虫,却并不见真正发力,浣歌原以为他在保存实力留待破境逃离,却原来是他受制于锁狐娇,根本无法发力。 果然,蜷花境象对于煜珩来说,实在是个危险之地,而他方才还在勉力做法,不知多少倍的灵元已被消耗。 “廉仓妖王,如你所说,您实在不宜在此境久留,还需尽快离开才可,不知您可知道这破境之法?”浣歌忽然出声问道。 廉仓妖王看想浣歌,迟疑了一下,担忧道:“此境确有破境之法,不过基本等同于玉石俱焚,域主当知,我们狐族的狐火虽不及神火威力,但也不过稍逊几分,只要兽族愿意供出自己的元丹,焚以狐火,烧毁蜷花,此境便能破了。 域主是莲花精灵,是草木族类,非元丹塑造之身,而我的灵元已被耗尽,如今看来,只有煜珩一人可以……” 话至末尾,廉仓妖王已经不忍说下去。 浣歌终于明白为何廉仓妖王那般犹豫,以眼下情形,想要破境,无异于牺牲煜珩。 “妍儿”蓦地,传来陆吾的呼喊。 浣歌一个激灵,“可能是找到煜琏了,我去看看!”说完,浣歌立即飞身而起。 循着声音赶到的时候,浣歌果然看见一只被打开的花苞,里面正静静躺着一只白狐,气若游丝地闭着眼,察觉到浣歌的到来时,眼皮动了动,终究没能有力气睁开眼。 匆匆看了一眼满身伤痕一脸疲惫的陆吾,浣歌歉然又感激地笑了下,就急急奔向白狐,将它小心抱在怀里,急声道:“煜琏,煜琏,快醒醒,是我,我是浣妍,我来救你了。” 白狐艰难地抬起眼皮,眸光在浣歌脸上转了转,随即又黯然地闭上了眼,浣歌想起自己的容颜已变,急忙说道:“煜琏,我真的是浣妍,不过重生后变了相貌,你相信我,不然,我把以前的事说给你听?你喜欢穿花花绿绿的大袍子,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初到妖界的时候,是你带我进了王宫,每晚都喜欢和我同榻而眠……” 浣歌说着说着,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射来,却见陆吾正探询地看向她,浣歌顿时觉得两颊火辣辣地发烫,说起话来也变得结结巴巴,“那个,你总是变成狐狸真身的模样,和我同榻而眠,我在阆苑里被困戕蚀的时候,也是你及时赶到……” 白狐的眼睛终于睁开,亮晶晶地看向浣歌,慢慢的,狐狸真身淡化,现出一个男子的形体来,脸色苍白得透明,一双桃花眼却红艳艳的好似三月桃花瓣,浣歌正要说话,脸颊就被结实地印上一个吻。 立时就呆住,浣歌只听见怀里的煜琏痴痴道:“妍宝换了张脸,越发好看了,我好喜欢。” 旁边陆吾轻咳了一声,浣歌回过神来,尴尬地看向陆吾,却见他正状似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摆,可是眼角余光却分明在觑着她和煜琏二人的情状。 浣歌松开怀抱,将煜琏扶起,关切道:“精神好些么?” 煜琏眨巴着桃花眼,楚楚可怜道:“若是精神不好,你会抱我么?” 陆吾忽然出声道:“若是煜琏殿下需要,我可以背着你。” 煜琏迷惑地看了眼陆吾,问道:“妍宝,他是谁?为什么他和你在一起?” 浣歌扶额道:“好了,你化作真身,我抱你离开。” 第六十二章 雪貂之殒 抱着煜琏真身返回的一路上,浣歌面对他喋喋不休的问题,只能一次又一次无奈地看向一副恍若未闻却明显在极力忍耐的陆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妍宝呀,你为何换了容貌?” “妍宝呀,你说我是现在的沧桑风格好看呢,还是原来的风格好看?” “妍宝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道是我们心有灵犀?” “妍宝呀,你有没有嫁人啊?” …… 慢慢的,浣歌发现不是煜琏话太多,而是她和陆吾在蜷花中穿梭了许久,也没能找到方才煜珩和妖王廉仓所在的位置。 被满眼皆是的蜷花包围着,浣歌悲切地意识到,他们迷路了。 在这样噬魂境象里,最忌讳的就是分散行动,被困之人一旦被分散,便意味着法术修为亦被分散,单桥匹马地孤军奋战于各种邪花异兽,实在困窘难当。 而蜷花和巨虫似乎也感应到了他们力量的单薄,势头渐渐上涨,即便有浣歌结界的保护,它们也开始不怕死一般地涌来,在结界上攀爬拍打,浣歌和陆吾在结界中也能感受到来自它们的强大戾气。 陆吾紧皱着眉,沉吟道:“这样下去不妥,我们还需尽快想到破境之法。” 浣歌深深地看了陆吾一眼,原本要开口说的话,生生咽下。 廉仓妖王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或许还不知道,除了煜珩,这蜷花境象里还有一个人拥有着元丹之躯,而且她知道,若是她将破境之法告诉这个人,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以助大家破境。 她不愿如此,绝对不可以如此。 可是,眼下,还有别的选择么? 浣歌低头看着煜琏,虽然他貌似神采奕奕地和她说着话,可她看得出他不过在强打精神逗她开心,不愿让她担心罢了。 煜琏被困在蜷花境象五百年,其实也已十分虚弱了,再留在此境,恐怕性命堪忧。 浣歌心乱如麻,恨不得自己也是个元丹之躯该有多好,原来她是没有法术,不能救人,但如今有了法术修为,却依然不能救人,这种挫败感让浣歌无端地将自己恼恨起来。 原来这世上,有些问题,不是你法术高强就能解决,有些人,不是你修为高深就能救的。 魔尊云莫,可当得上六界修为最高深,法术最高强的人,可是他想要救活自己心爱的人,也仅仅只是一个充满变数的可能罢了,五行之力和五件神器,究竟能否令一个神起死回生,谁也没有定论。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人可以无所不有,无所不能,为何还有那样多的人怀着被欲望充胀的心去固执地追求一切自己所没有的,却不知道已经近在咫尺,紧握在手的,才最该被固守。 浣歌的神思被胸口的剧痛打断,绵绵密密的痛楚渐渐由心头漫过全身,浣歌知道,这是之前强行施行“莲寂”后的反噬到来。 原本不该这么快就来的,偏偏她方才又频频作法建立结界,还召唤了火地藤,这样的损耗法,终于加速了“莲寂”的反噬,而这反噬最立竿见影的结果在于,她和陆吾飞行其中的碧绿结界已经开始被蜷花和巨虫所击破,原本细小的缝隙开始变成一个个巨大的口子,张牙舞爪地勉力庇护着他们。 陆吾察觉到异样,急忙转头看向浣歌,脸色大变,又惊又急地抬袖,在浣歌的唇边擦拭着,可依然还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浣歌的口中涌出,滴到煜琏洁白的狐毛上,鲜红刺眼。 煜琏不禁一声惊叫:“妍宝,你怎么流血了?” 浣歌虚弱地微笑着,看向陆吾道:“我没事,真的,只是煜琏要先托你抱一抱了。” 陆吾急忙接过煜琏,却见他已重新化作人形,一脸急色地托住浣歌的脸,急声道:“妍宝,我的妍宝,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浣歌将头从煜琏的手中挪出,无力地捂着胸口道:“煜琏,快变回真身去,维持人形太消耗灵元,你要省着点用才能活着出境啊!” “妍宝!”煜琏忽然正色道:“这个时候还要与我说笑,我知道这是蜷花境象,我也知道要怎样破境,雪婵已经偷偷告诉我了。 我原本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方才强撑着说话,也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与你说那样多的话了。 妍宝,我从没想过在我虚耗而死之前,还能再见到你,也不希望见到你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但这么多年心里总还是有些隐隐期望,如今愿望果然实现了,我也算满足了。 原本,我还想再最后同你说说话,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时间了。 妍宝,答应我,不要死,虽然你换了容貌,可依然是我喜欢的妍宝,我从来不会让我喜欢的东西死去,除非我也一起死。 妍宝,我这就送你们出境。” 不等浣歌阻拦,煜琏已经开始施法逼出自己的元丹,浣歌大喊一声:“煜琏不要”却体力不支,跪倒在地,陆吾急忙扶住,“妍儿,妍儿,破境之法是什么,快告诉我!” 浣歌痛苦地看着陆吾,又看向不为所动,依然在强吐元丹的煜琏,心头的剧痛又深了几分,喉头随即涌上一阵腥甜,眼泪也终于不可抑制地落下来。 难以抉择,一头是陆吾,一头是煜琏,谁都不行,谁都不可以这样牺牲! 就在这迟疑纠结间,一道白影倏地蹿过眼前,陆吾警觉地将浣歌迅速护在怀里,而那白影又倏地飞走,等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煜琏不见了。 浣歌久久不能置信地呆看着煜琏方才所在的地方,脑中隐约闪过一张总是面无表情,冷如寒霜的脸。 “雪婵……”浣歌怔怔地念着这个名字,心咯噔一跳,喉头猛然决堤般松垮,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怎么办?雪婵是云莫的手下,煜琏到了她手里会有怎样的后果? 浣歌不敢再想下去,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煜琏被他人劫走,却无能为力,她真的好恨自己。 感觉自己被陆吾轻轻抱起,浣歌喃喃道:“陆吾,我真的好没用。” “不,这当怪我,直到煜琏强逼元丹的时候,才想到了破境之法。”陆吾神色凝重道。 浣歌猛地抬头,却见陆吾神色温柔眷恋地看着她道:“不过,还不算太晚,我们这就去寻妖王他们,用我体内的神兽元丹,借他们的狐火,这境就可破了……” “陆吾!你已经和神兽元丹融为一体了,离了元丹,你立刻就会灰飞烟灭!”浣歌急得眼泪如雨下,不知该如何阻止,只能急急地捂住陆吾的嘴。 陆吾微笑着凝视浣歌,良久,轻声问道:“如果不是我,就是妖王煜珩,要破境离开,只剩我们两个人可以。” 浣歌怔住。 “啪啦”一声响动,浣歌支起的碧绿结界终于全部崩塌,蜷花和巨虫立时气势汹汹地涌向他们二人,密密麻麻,像是一块漫天铺展的黑幕,顷刻间便要盖过他们全身。 下意识地想要再次召唤火地藤,浣歌却感觉身下猛地一空,随即颠簸起来,低头看去,竟是陆吾变作九尾虎之形,背着她急速地在花海里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蜷花的枝叶和巨虫的前螯从他们的身上划过,浣歌只见陆吾的身上伤痕越来越多,鲜血自伤口中喷涌而出,血珠子被劲风携着扑到她的脸上,散发出悲凉而绝望的味道。 浣歌收紧呼吸,忍着剧痛,捏诀重新支起结界,虽然已脆弱不堪,却也终能护着陆吾一些,支好后,浣歌便无力地伏在陆吾背上,看着暗无天日的境象,神智开始模糊起来。 “浣浣,浣浣”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疾呼。 这是在做梦吗?真的有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唤她,也好久没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这样唤她。 他唤得如此急切,如此心痛,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感觉一阵甜蜜漫过,曾经的她,多么迷恋这样一种呼唤,可是如今,也只能在梦中痛并快乐地回味着。 朦胧中,有人抚上她的脸,说着听不清的话,语调轻柔,笑容缱绻,狭长而魅惑的眸子里,满是哀伤与怜惜,他伸出手来,掌心一颗红色的珠子,是她五百年前瞧见过的珠子。 他好像说了什么,然后那珠子就被郑重地放进了她手中。 她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发出声来,是不是梦境常常让人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那熟悉的绛红色影子慢慢远去,她又开始了颠簸,握在手中的珠子隐隐发烫,仿佛在提醒着她,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有一刹那的清醒,浣歌猛地直起了身。 陆吾还在背着她在黑暗的花丛里奔跑,好像永远没有疲倦没有止境,可是她却忽然觉得一切都令人疲惫和绝望,尤其是那朦胧中仿若永生诀别般的眼神。 忽然,四周燃起滔天大火,明亮的火光立时照亮大片天地,密密匝匝的蜷花在熊熊火舌吞灭,化为灰烬,那些巨虫也在火光中四处奔爬逃窜,却都是徒劳,很快就同蜷花一起化作了灰烬。 “雪婵,雪婵,你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就倒下了?” 是煜琏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喊,浣歌循着声音望去,一片火光中,煜琏披散着头发,怀里抱着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脸色苍白,此刻正安静地闭着眼,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去,又仿佛只是睡着了。 身旁已化为人形的陆吾出声道:“这位姑娘失了元丹,将要灰飞烟灭了。” 浣歌心下立时了然,雪婵是只雪貂,也是元丹之躯,难道她用狐火点燃了自己的元丹,将蜷花烧了起来? 浣歌顾不上许多,急忙冲进火中,将恍然未觉的煜琏从火中拉出,陆吾则将雪婵一同抱了出来。 煜琏神情呆傻地看着雪婵,口中喃喃道:“我才逼出元丹,就被雪婵抢走了,真是快要气疯了,她引我入境,说父王在这里,我不怪她,因为我知道她是受魔尊胁迫,逼不得已,可是如今我要破境,她还横加阻拦,我真的没法原谅她。 我丝毫也不管她抢了元丹后又径自在原地施法是为了什么,就捏起一把狐火向她投了过去,想要抢走元丹,可是,直到雪婵被击倒,她抢走的元丹被点燃,我才发现,她抢走的,根本不是我的元丹,而她正施法从她体内逼出的元丹才是我的啊! 原来这么多年,雪婵未免我的灵元在蜷花境象里被一点点蚕食,一早趁我入境昏迷间将她的元丹换给了我,她这样急急地劫走我,是想将元丹还给我,再用我的狐火点燃她的元丹来破境啊! 雪婵,雪婵,你怎么这样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引我入境,你真的不必这样为我牺牲!” 说完,煜琏便疯一样地冲向陆吾,将雪婵抱在怀里,哽咽道:“雪婵,你不是最喜欢随时随地跟着我么,就连在这蜷花境象里,你也喜欢蹲在另一个花苞里看着我,现在,怎么不睁开眼看我了呢?怎么不起来跟着我了呢?” 浣歌泪流满面地拍着煜琏的肩膀,想要安慰几句,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只能别过头去,被及时走来的陆吾抱进怀里。 大火烧得哔哔啵啵,片刻后,雪婵的身体渐渐透明,无数个白色光点升腾而起,最后消失不见,直到最后不再有白色光点升起的时候,煜琏的怀里便空了,那个匆匆出现的白衣女子雪婵,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第六十三章 黑暗地带 熊熊火焰很快便要将蜷花巨虫吞灭殆尽,蜷花境象将崩塌。[.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煜琏依旧维持着怀抱雪婵的姿势,神情空洞,一双桃花霍霍的眼,此时再也没有半点神采,只余浓重的悲伤和绝望,他两只手臂僵硬地悬在身前,好似怀里的空气也有了重量一般。 陆吾举目四望一番后,轻声道:“妍儿,境象将破,我们需快些离开。” 远处有一大片蜷花被烧光,黑漆漆的境象里涌进了不一样的光亮,应是境象的出口了。 浣歌行至煜琏身前,想要将瘫坐在地上的煜琏扶起,却发现他执拗地不肯起来,浣歌急道:“煜琏,眼下不是任性悲伤的时候,境象将破,我们需快快出去,说不定你父王和煜珩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 浣歌看着境象内的大火烧得如此炽烈,忖度着,煜珩和廉仓妖王必然发现境象已破,此刻或许已经逃离了蜷花境象。 “你们已经找到父王了?那就好了。”煜琏讷讷道。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想起煜琏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我从来不让自己喜欢的东西死去,除非我也一起死。”浣歌劝道:“煜琏,雪婵姑娘已然灰飞烟灭,不可挽回,她做如此牺牲,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你这样自弃,雪婵姑娘岂不白白牺牲?!” 煜琏呆呆抬起头,看着浣歌,缓缓道:“妍宝,我喜欢你,但也喜欢雪婵,不一样的喜欢,你明白吗?” 浣歌余光瞥见陆吾催促的眼神,只觉时间紧急,顾不上许多,便急忙点点头,想要拉起煜琏一起离开,却见煜琏忽然抬起手,一把将她推开。 这一推,煜琏用上了法术,浣歌猝不及防,身体迅速后退,就见煜琏在自己眼前瞬间变得遥远,陆吾神色一变,急忙追来。 陆吾终于赶在浣歌穿过光亮处的那一瞬拉住了她的手,浣歌只来得及看见远处一片火光中,煜琏微笑地静坐着,诀别的眼神里透出悲凉,却又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 最后的最后,浣歌眼前一片模糊,胸口剧痛难当,好像有什么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即将爆裂,却又被皮肉牵扯着不得而出,只能疯狂地躁动着,将疼痛不断加剧着。 嘴唇已被咬破,浣歌死死抓着陆吾的一只手,依然无法让自己的痛楚,因为她已经分不清这痛楚是来自肉体还是来自精神。 疾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周遭的景致又开始飞速变换,浣歌只觉一阵眩晕,却又被疼痛刺激着神智保持清醒,这种想要晕厥却又被激醒的状态,让浣歌的脑袋也开始剧痛起来,每一寸神经都像在痉挛着。 口中忽然被塞进一只手,浣歌听见陆吾疼惜道:“如果痛,就咬着我的手,不再咬嘴唇了。” 即便再不忍,浣歌还是难以自控地用力地咬了下去,陆吾却并未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继续扶着她急行,周遭昏暗无光,两人脚下不断遭遇磕绊,走得甚为艰难。 浣歌忽然想起一直攥紧在手心里的那颗红色珠子,五百年,在黑暗地带里,煜珩便是用那颗红色珠子照亮方寸空间的。 举起那只手,缓缓张开,红色透明的珠子绽放出光芒,撕破弥漫的黑暗,她和陆吾继续毫无头绪地行走,浣歌却隐隐觉得,眼下所在之地,极像是当年的那个黑暗地带,那种彻骨的寒冷和体力不断流失的感觉让她感觉莫名的熟悉。 如果真的是黑暗地带,那么离出境真的不远了,只要找到生门,就可以成功逃脱了。 可是,煜珩和廉仓妖王呢?他们已经出去了?境象里困着的其他人呢? 直到刺耳的鸣叫声响起,浣歌终于可以断定,这就是当年的那个黑暗地带。(.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一声急过一声的鹰鸣,正是魔教右执事鹰擎的标志性唳叫,眼下,他正要趁着她和陆吾各自疲弱的时候前来袭击。 果然,浣歌才将将揣测完这一点,就感觉一阵劲风直逼面门,一只巨鹰俯冲着向她和陆吾攻来,刺耳的鸣叫像是要将他们的神经扯断。 陆吾反应极快,立时化身成九尾虎,扬起利爪,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一把拍向近至眼前的鹰擎。 黑色巨鹰虽体形硕大,但也灵活敏捷,迅速躲开陆吾的回击,在空中盘旋几圈后,便直直向陆吾攻来,一鹰一虎很快缠斗起来。 浣歌有些脱力地跌坐在地上,看着陆吾与鹰擎的激斗,内心紧张万分,不知道陆吾胜算几何,但她知道自己如今的体力恐怕已不能支撑许久,更不要说给陆吾帮忙。 浣歌端详着煜珩交给她的红色珠子,不太明白它究竟是个什么物什,但似乎是个宝贝,滚圆的透明珠子里面,好像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跃动,将整颗珠子衬得生机勃勃。 一道蓝光闪过,浣歌立即警觉地将手掌合住,红色珠子被牢牢握紧在手心里,随即感觉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低头看去,已被刮烂了皮肉。 好险!若不是她反应及时,红色珠子便要被抢走了。 “那不是你的东西,交出来!”一个女子冷冷的喝斥声响起。 浣歌连看也无需看,就已知道,眼前这盛气凌人的女子是将他们丢在蜷花境象后径自离开的蝶昧。 “可这也不是你的东西!”浣歌亦是不客气道。 “没错,这的确不是我的东西,但我知道这东西对它的主人有多重要。”蝶昧冷冷道。 “这是煜珩交给我的东西,我会不惜一切保护好它。”浣歌坚定道。 “咦?域主大人将妖王大人的名字唤得倒是亲切呢,果然有什么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妹妹,见着妖王大人便要不知廉耻地投怀送抱,暧昧不清!”蝶昧鄙夷道。 浣歌不动声色地看了蝶昧一眼,站起身,视若无睹地从蝶昧身边擦肩而过,神色担忧地走向蝶昧身后不远处。 陆吾与鹰擎的鏖战已愈见分晓,陆吾身上原本有伤,此刻已经明显处于下风。 “站住!没听见我在羞辱你们姐妹么?”蝶昧恨恨道。 浣歌停住,转头淡淡道:“你不过是爱而不得,嫉妒罢了。” 浣歌正要继续前行,蝶昧似看出她的心思,急忙快步拦在她身前,阻扰她去对陆吾施以援手。 “你想害死煜珩么?”蝶昧低声质问道。 浣歌有些莫名,不想理睬,别过几步,准备继续前行。 蝶昧跨过一步,肃然道:“你这样拿着他的元丹,不能令它归位,煜珩真的会被你害死的!” 浣歌一愣,元丹?她手里这颗红色珠子是煜珩的元丹? 心猛地一沉,浣歌感觉脑袋似轰的一下炸开,那,那煜珩岂不是危在旦夕? 究竟是怎么回事?煜珩为何要将他的元丹交给她?这岂不是等同于将他的性命交到她手上了吗? 只怪当时她神智混沌,没听清煜珩交给她元丹时,与她说了什么,如今看着握在手心的元丹,浣歌忽然不知所措。 “煜珩,煜珩他出境了吗?”浣歌颤抖着问道。 “一个没有了元丹的狐妖,背着一个垂危的老狐妖,在一个即将崩塌的境象里艰难行走,你说他能够出境么?”蝶昧反问道。 心头的剧痛重新迭起一层高潮,浣歌捂着胸口,不能相信,煜珩就这样生死未卜地与她分散在了蜷花境象里。 就在这震惊的间隙,蝶昧忽然扬袖,向浣歌的手心探来,浣歌急忙回神躲避,却因为心头剧痛跌倒在地,蝶昧随即飞扑而来,一只蓝色娇小的蝴蝶,闪着诡异蓝光向她的手掌飞来,所过之处,空气都好像结了冰。 浣歌急忙捏诀支起一片单薄结界,可是,立刻便有成千上万只黑蓝色的蝴蝶,挥动着残破的双翼,潮涌般扑向她的结界,这看似娇小的黑蓝色蝴蝶却其实刚劲有力,翅膀扇动间,就将她的结界震颤地摇摇欲坠。 陆吾分神看来,不禁忧急,却被鹰擎逮住了时机,趁他不备,猛地袭向他的脖颈。 “陆吾,小心” 终于还是来不及,陆吾的脖颈处汩汩地流出了大量鲜血,浣歌只见陆吾最后哀伤地看了她一眼后,便沉沉倒下,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陆吾”浣歌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喊后,只觉胸口里的那一处隐隐而动的力量终于冲破阻碍,一股热流漫过全身,而原本还在流着血的伤痕却渐渐愈合,直至消失不见。 浣歌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上的变化,感觉被一个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微微抬起手臂,原本勉强支起的结界却瞬时崩塌,而那些正扇动翅膀破坏结界的黑蓝色蝴蝶来不及感应到这一突然的变故,就被崩塌的结界碎片纷纷刺伤。 浣歌从黑蓝色蝴蝶的包围中飞身而出,直直奔向陆吾,却在快要触及他脸颊的一刻,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仿佛浑身已经不受控制,没了力量,浣歌沉沉跌落在地。 一只黑色巨鹰随即俯冲而来,而蓝色蝴蝶又开始扇动着那泛着诡异蓝光的翅膀,召唤出更多嗜血般疯狂黑色蝴蝶,像一张密密匝匝的黑色巨网,就这样气势凌厉地向她扑来。 第六十四章 鹰擎蝶昧 当那道绛红色的影子自空中一闪而出的时候,浣歌有些恍惚,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五百年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无力地躺在噬魂境象的黑暗地带里,身无法术的她,体力一点点流失,她感觉她快要死了。 可就是在那样绝望的时刻,一道绛红色身影如天神般降落,让她感觉所有的畏惧和恐慌,都在那一瞬间里,化作一缕青烟,缓缓散去。 此时此刻,同样的这道绛红色身影,他没有当年的英姿飒爽,健朗飘逸,只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力,急急地扑来,终于赶在千万只黑色***向她的时候,沉沉地用自己的身体覆上了她的。 鼻息间是熟悉的甜蜜桂香,耳边是嗜血黑蝶啃噬皮肉的声音,浣歌迷离地凝视着将她牢牢护在身下的煜珩,背上漆黑一片落满了正在享受血肉的黑蝶。 他脸色苍白,剧痛拧歪了他的眉头,却依然纹丝不动,只是闭着眼,沉沉地喘着粗气。 浣歌瞧见原本和蓝蝶一起攻来的巨鹰,半路上却被蝶昧猛地拦住,两人缠斗起来。 “又是为了这只臭狐狸!昧儿,你真的要背叛魔尊么?!”巨鹰化作人形气急败坏道。 “谁允许你这样唤我的名字,别忘了,你只是右执事,我是左执事,地位在你之上,我要如何决断,不需你插手!”蝶昧冷冷道,一边挥袖收回黑蝶。 浣歌咬牙将脊背已经血肉模糊的煜珩扶起,鹰擎半张露出的脸立即阴沉地转过来,露出的一只眼睛,恨意无限地盯向煜珩。 “昧儿,蜷花境象里你已经救了他一次,还送他和那只老狐妖出境,可是,他却又为了这个女人跑回来,他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你如何还要继续执迷不悟!”鹰擎痛心疾首道。 “这是我的事,休要你管!” “昧儿,魔尊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过他的,你之前救了他和老狐妖,也算报答了当年他们收留你们全家的恩情,如今,他自己又跑回来,就怪不得你了,我们现在将他擒住,将功补过,云莫尊上便不会再计较,你实在不可再背叛魔界了!” “不要总昧儿昧儿地叫我,说了多少遍,我的事不要你管,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我就算背叛魔尊,被他诛灭,又与你何干?” “呵呵,我是你什么人?你被诛灭,与我何干?这问题问得真好,原来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搞清楚我是你什么人,即便在在蜷花境象里陪了你五百年! 你以为我很喜欢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噬魂境象里么?你以为蜷花境象里,我这个元丹之躯的人,待着十分舒坦么? 可是你在那里,我就要那里陪着你。 我害怕你孤单寂寞,又害怕你常常见我感到厌烦,所以,五百年来,只敢小心翼翼地不时出现,每一次的离开,却只是躲到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 你当知道,蜷花原本是黑色,可是这五百年来,它们哪一天不是五彩斑斓,千色灿烂的花海,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么? 我不过想让你不那么恐惧和绝望罢了,便每日耗费修为维持蜷花境象的虚假美景,为此,我每十天便要昏睡一次,五百年来,修为不仅毫无进益,反而衰退大半。 这一切的一切,到头来,却换来一句‘与我何干’! 哈哈哈,蝶昧,我说你是个傻瓜,原来我也是个傻瓜!” 鹰擎说完,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死寂。 “其他人我不管,但煜珩,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将他带走,除非我死。”蝶昧一字一句道。 鹰擎自嘲地笑笑,“你不过仗着我不敢杀你。” “那又如何?”蝶昧仰头道。 鹰擎皱着眉凝视着蝶昧,嘴唇抿着,双拳紧握,许久,才松开拳头,苦笑道:“不能如何,我果然不敢杀你。” 蝶昧冷哼一声,转身走向抱着煜珩,已经悄悄挪到陆吾身边的浣歌。 冷冷地俯视着浣歌,蝶昧恨恨道:“煜珩为救你,明明已经出境,却又折身回来,你却还惦记着别的男人!真是无耻至极!” 说完,蝶昧一把推开浣歌,扶起煜珩,神色哀伤地察看着煜珩背后的伤口,低低道:“对不起,我伤了你,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 抚摸着煜珩英俊的脸庞,蝶昧心碎道:“煜珩,为什么?五百年前你为了那个臭丫头折身返回,如今,你又为了她折身回来,为什么,你从来不为我回头?! 刚才蜷花境象崩塌了,原本伤心欲绝,已经打算袖手旁观的我,看见将元丹给了别人,即将葬身火海的你,终于还是回头来救你了。 而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为我回头啊! 这一次,你又让我伤心了,可是,我还是会救你离开,即便你再跑回来一百次,一千次,我还是会救你,我要让你记得我,那么,总有一天我你会为我回头。” 浣歌呆呆地看着声泪俱下的蝶昧,忽然觉得她也不过是个痴人,而她身后不远处另一个痴人,此刻的眼神,是那样的万念俱灰,他的目光执着而坚定地望着心爱的人,却也未得到她哪怕一个回头相望。 “煜珩,你!” 蝶昧的一声惊叫,浣歌猛地回身,只见蝶昧跪倒在地,双臂向后被不知何时苏醒的煜珩制在手中,他脸色苍白至极,神情却肃穆凛然,他沉声道:“快,扶起陆吾仙君!” 蝶昧还要出声,却被煜珩立即施术封了她的喉舌,她只能痛苦地呜咽着,想要挣扎着回头看煜珩,却因为被掣肘,尝试几次均告失败。 这一眨眼间的变化,让浣歌愣了一下,随即手忙脚乱地扶起陆吾,将他背起。 “臭狐狸!无耻狡诈!”鹰擎见到对这一突然的变故十分气急败坏地怒道。 “快用那元丹为陆吾仙君支起补元结界,然后紧跟着我,我这就带你们去生门。”煜珩快速说道。 浣歌颤抖着捏诀,一只紧握在手心里的红色珠子瞬间绽放光芒,将陆吾团团包围,浣歌顿时觉得背上的重量减轻许多。 “臭狐狸,放开蝶昧!”鹰擎逼近几步道。 “我不会伤害她,我们出境后,自会放了她,但是,如果你有一丝一毫地阻拦或者花招,我便绝不会手下留情。你当知道,我所掣着的双臂,是她的死穴。”煜珩沉声道,神情刚毅果决。 鹰擎死死地盯着煜珩,像是要在他身上剜出个洞来,双拳紧握着,青筋毕现,浣歌甚至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独独露出的那一只眼睛里,显露出恨不得立马将煜珩撕成碎片的巨大恨意和戾气。 蝶昧终于放弃了痛苦地挣扎,神情木然地跪在地上,空洞地杏眼里流出两行清泪,被鹰擎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又过了片刻,时间虽短,浣歌却觉得彷如一生般漫长,煜珩虽然语调沉钝有力,可是在他身后的她,却看得清清楚楚,脊背上不断流出的鲜血已经让他的体力迅速流失,没有元丹守护的身体正在虚弱地颤抖着,再拖延一刻,恐怕就要不支倒地。 所幸,鹰擎终于在片刻的时间里做出了决断,他恨恨地挪开几步,为他们让开了路。 看着煜珩强力支撑的背影,浣歌可以感觉他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听见他道:“浣浣,我们走。” 第六十五章 各得其所 直到穿过那道熟悉的白色亮光的时候,浣歌一时还不能相信,她居然就这样逃出了噬魂境象。 穿过生门,煜珩松开了蝶昧的双臂,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一阵短暂的坠落后,浣歌眼前现出了妖界那片熟悉的竹林,具体来说,他们落在了竺唯那间竹屋的门口。 只是,如今那屋子已空,主人已逝,再不归来。 故而当从屋内走出的人是廉仓妖王的时候,浣歌并无多少惊讶,这竹屋是魔界布在妖界的境象入口,那么出境后,落在此处也是常理。 背上的陆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转,挣扎着落地站稳,瞧见浣歌安然无恙地立在眼前时,一双秀目里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就在这个间隙,竹屋内又步出一人,浣歌不禁一怔。 自从天庭喜宴上分别后,浣歌直到如今才再次看见妍舞,依然是火红张扬的衣裙,看见她时,脸上现出激动喜悦的神采,甜甜唤道:“姐姐,我就知道妖王大人一定能将你救出来的!” 妍舞闪烁着泪光,小跑着扑进浣歌怀里,抽泣道:“姐姐,好久没见你了,本想嫁人时能与你欢聚一场,却不想你遭遇了这样的变故,所幸有妖王大人的疼爱,宁愿为我的哀求再次范险,折身回去救你出来。” 浣歌感觉喉咙里像塞了棉花一般,怎么都无法出声。 原来,煜珩折身回去救她,不过是因为妍舞的哀求,不过是因为他对妍舞的疼爱。 可是,出境前,她清楚地记得他的那一声:“浣浣,我们走。” 为什么?难道是她听错了么? 浣歌僵硬地抱着妍舞,感到胸口猛地一阵抽痛,强烈的无力感再次涌来,死命咽下涌上喉头的一股腥甜,浣歌终于双膝一软,沉沉地从妍舞身前滑落。 仰面倒下的那一瞬,视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她瞥见两道身影急急奔来。 浣歌知道她不会跌落在地上,可是当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包裹,她对上那双熟悉的秀目时,心里还是忍不住疼了一下,有一丝黯然爬上心头。 浣歌被扶起时,果然看见因为她方才的突然跌倒而防备不及也将跌倒的妍舞,正被煜珩扶住。 煜珩正担忧地看着她,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那狭长而魅惑的眼眸里,是她前世里熟悉的疼惜和关切。 妍舞已经站稳,煜珩松开手臂,走向浣歌道:“浣浣,你伤势不轻,我带你回宫疗治。” 浣浣?浣歌深深地凝视着煜珩,心里知道,煜珩已经认出,她才是前世的浣妍。 “浣浣,怎么不说话,是否伤势令你十分苦痛?我现在就抱你回去,好不好?”煜珩有些心急如焚地关切道。 扶着浣歌的手忽然松了开来,浣歌看见陆吾眼底的失落黯然,浣歌知道他清楚前世里她对煜珩的感情,他或许觉得,终究她不会选择他。 浣歌又看向煜珩,感觉时间又回到五百年前,他还是当年的模样,还用当年那样疼惜的眼神看着她,独独会给与她的眼神。 经历这番噬魂境象的劫难,浣歌已经明白,五百年前煜珩没有失约,更没有与蝶昧纠缠,说出那些让她伤心的话,那只歪狐狸还是那只在意她,爱着她的歪狐狸。 可是,五百年后的现在呢,一切物是人非,妍舞活生生地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一脸幸福甜蜜地看着自己神通广大的未来夫君,她要如何回答? 浣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再次睁眼时,已将心头的所有悸动和疼痛压下,平静开口道:“正如五百年前的蝶昧和浣妍一样,煜珩,你从来只能选一个。” 煜珩神色一僵,原本想要靠近将她抱起的身形猛然一顿。 煜珩抿着唇,眸色惊痛地久久看着浣歌,一双原本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里,最后哀伤地缓缓垂下。 他没有再靠近一步,浣歌终于一声苦笑,他的选择,她心心念念的这只歪狐狸的选择,终究是妍舞。 片刻后,浣歌换上平静微笑,转身牵起陆吾的手,有礼有节道:“我与陆吾仙君已有婚约,便由他抱我去往妖界王宫疗治,多有打扰,还望妖王大人不要见怪。” 听见“婚约”二字时,浣歌身边两人的表情都起了剧烈变化。 一直情绪低迷地垂着头的陆吾,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向她看来,眸中难以狂喜和激动,而另一面的煜珩将将从之前的僵硬中回过神来,便又陷入一片震惊中。 渐渐地,他的神色变得哀伤,双唇有略微的颤抖,他死死地盯向她,却在最后无奈地一声苦笑,说道:“有水明泽域主和昆仑神君驾临妖界王宫,本王荣幸之至。”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廉仓妖王出声道:“珩儿,快些回宫吧!” 廉仓妖王的这一声打断似乎来得十分及时,众人似乎都松了一口,这样一场对话终于不至十分尴尬地结束。 去往妖界王宫的路上,浣歌沉沉睡去,感觉睡梦中,陆吾一直与她说着话,说起前世里他们在人界梁城相遇的情形,说起后来又在人界王宫里相遇的情形,说到动情处,他忍不住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起来,让浣歌的梦境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梦境结束醒来的前一刻,浣歌心底觉得,如此这般,其实众人皆好。 ************* 闭关疗治的日子过得飞快,也过得十分舒心,因为众人各自闭关,见面的机会便少之又少,浣歌觉得这样很好,若能尽快痊愈,离开妖界王宫,彻底避免一切与煜珩见面的机会,那是最好。 只是她不知道是否因为她未曾闭关休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陆吾和煜珩的伤势经过几日闭关后,都有了起色,恢复痊愈不过早晚之事,而她的伤,尤其是胸口不时发作的剧痛,却始终没有缓解的迹象。 期间,陆吾曾来探望,在问了一大串有关伤势恢复的问题后,变得反常地支支吾吾起来,神情纠结地像是个小孩子在犹豫着如何向大人讨零花钱。 浣歌知道陆吾想说什么,于是开门见山道:“你想问那日我说起的婚约之事?” 陆吾耳根泛红,羞赧的神态与他一贯威严淡定的风格形成强烈反差,浣歌有些忍俊不禁。 “妍儿,其实,我知道你那日说那些话,是因为妖王……是因为妖王故意为之,你放心,我不会真的放在心上,若是你不愿,我从来不会勉强你……” 浣歌抬手拦住陆吾的话,反问道:“为什么不放在心上?你不愿娶我么?” 陆吾抬眼,神色复杂,“我……” 浣歌握住陆吾的手,郑重道:“陆吾,还记得我们在噬魂境象里许下的承诺么?” 一双秀目里猛然泛起惊喜的光,“妍儿,你还记在心上?” 浣歌用力点头,缓缓开口道:“当时,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你定然以为我在安慰你,做不得数,可是我现在告诉你,那是我认真许下的承诺,我想与你并肩看云舞霞飞,虹霓彩照,现在也是这样的念想,那么,你呢?” 未及反应,浣歌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手臂紧紧地将她圈住,像是永远也不愿放开。 耳边陆吾轻声呢喃道:“妍儿,我要娶你,我要让你做我的妻。” 第六十六章 廉仓织梦 半月过去,陆吾基本痊愈,浣歌却感觉自己的伤势不仅毫无进展,甚至还有愈加严重之势,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不安,但浣歌强打精神地还是与陆吾商量了向妖王辞行的事。 原本二人打算由陆吾出面辞行,奈何据一些侍婢所言,妖王与未来的夫人正忙于筹备婚事,已好几日不在宫中,故而不得见。 辞行之事,就这样耽误了几日,浣歌越发心急,只担心再拖延几日,自己的伤势会被陆吾看出端倪,她还需早早回水明泽,那里灵气旺盛,仙草众多,或许会有助她痊愈。 又等了几日,浣歌决定免去辞行这一虚礼,直接和陆吾离开,却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听见妖王回宫的消息。 脑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浣歌趁着陆吾休憩时间,来到王宫后院的桂树下。 月上中天的时候,浣歌果然瞧见了煜珩。 他一身绛红色常服,在月色下鲜亮夺目,修长挺拔的身姿被笼在那样宽大的袍服里,显得格外飘逸潇洒。 他喝了酒,有些微醺,从远处走来的时候,步履微晃,狭长而魅惑的眼眸里,情绪落寞而迷离,浣歌就这样看着他,仿佛他正从五百年前穿花拂叶而来,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近至眼前的时候,煜珩眯了眼,将浣歌皱眉打量了许久,捏起她一片纯白的衣袖,低低道:“如今的你喜穿白衣,是不是因为心里爱的人是漓戈?” 浣歌一怔,随即淡淡道:“妖王大人,我来向你辞行。” “我还记得你穿碧色衣衫的模样,那时的你,不会带着这样平静到冷淡的表情。” “走之前,我还想劳烦妖王带我去一个地方。”浣歌按耐住心底的悸动,平静道。 “如果你心中所爱是漓戈,为何还要嫁与陆吾仙君?浣浣,你何必这样自苦。” “烦请妖王大人带我去见梦姬夫人。” “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浣歌立在人界一处热闹的街市上。 看着人来人往,摊贩夜市里经营奔忙的情景,浣歌问道:“妖王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会侍弄花草,但有一种花却只能由我种出来。”煜珩偏头,黑色眸子亮晶晶地看向浣歌道。 浣歌不明所以,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街市上顿时沸腾起来,人们没有像浣歌以为的那样恐慌惊乱,反倒手舞足蹈,欢笑笙歌。 夜空在这一霎那被照亮,像是团聚了千万颗灿烂的星子,在漆黑如墨的天空上绘出了一个个火树银花。 随即又是不断的巨响,空中不断出现不同色彩的花束,很快消失,又很快绽放出新的,将整座街市照得亮如白昼。 浣歌仰着头,新奇地看着,为每一朵灿烂花束的绽放而惊喜,又为它们的快速消殒而失落,就在这情绪的一起一落间,耳边响起煜珩动人心弦的语调:“浣浣,这是烟花,以火燃爆竹而生。” 浣歌揉着有些发酸的脖子,回头看向煜珩,正对上他灼灼的眼神,心头一跳,脸颊有些发烫,不由得低声道:“煜珩……” 这一声呼唤好似有了魔力,煜珩的面容顿时焕发出光彩,他伸出手来握住浣歌的手,颤抖道:“浣浣,我知道是你,我们都没忘了彼此,或许我们……” 触到煜珩的手,浣歌猛地惊醒,飞快地将手抽出,礼貌道:“妖王大人如此盛情,带我前来观看美景,我也带妖王去看另一种别样的火以作酬谢。” 浣歌说完飞快地捏诀移形,丝毫不敢回头,煜珩那瞬间变暗的目光,那立时失落哀伤的表情,她一个也不敢看。 在一片树林里落定后,浣歌抚着胸口,那痛楚像万千根针刺一般扎遍了全身,伤势又一次刻不容缓地提醒着她,再不能频繁地施法了。 煜珩很快赶到,浣歌笼起衣袖,微笑着又将衣袖散开。 就在那一刹那,点点碧绿流萤缓缓飞起,星星点点地旋舞在空中,像是一簇簇袖珍细小的火焰在空中静静燃烧,夜色下的树林里,顿时有了别样的光彩和灵动气息。 “是萤火。”煜珩低哑着嗓音道。 他抬头看着荧荧绿光,悠然地伸出手,指尖上落下一只流萤,像在与他深情对望,煜珩的神色陷入迷惘,嘴角微微扬起,弯起一抹笑意明显的弧度。 “妖王大人可还满意?”浣歌忽然出声道。 煜珩回神,指尖微动,原本安稳落着的流萤倏地飞远。 苦笑一声,煜珩道:“满意如何,不满意又如何?” “若是满意,现在可否带我去见梦姬夫人?”浣歌坦然问道。 煜珩怅然地看着浣歌,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一声长叹:“你终究不再是我的浣浣了……罢了,我带你去。” 鼻头有些酸意,浣歌静静看着煜珩转身背对着她,身影落寞地望着越飞越远的流萤,眼角一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煜珩,如果没有妍舞,或许我们可以忘记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可是,妍舞是我的妹妹,她那样倾慕着你,你又对她许下了婚姻之约,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们还能如何转圜? 你是何时认出了我?又为何没有早一些认出我? 我想不到最完美的解决的办法,只能远离你,冷酷地斩断一切,也许这个办法很笨,我的心很痛,但至少如今的我已经变得坚强。 ************ 去往契盟山的路上,两人再没有一句对话,万物俱寂,连彼此的心跳也好似冻结消失,只能木然地穿云过月,最后落在契盟山下,两人之间浓重的悲凉却丝毫没有散去。 各怀心事地在那座熟悉的院落门前站了许久,直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打破思绪。 “织梦,这些年我……” 是廉仓妖王的声音,浣歌和煜珩对视一眼,煜珩低声道:“这几日父王一直站在门外不得而入,怕是直到今日母后才容他入内相见。” “廉仓,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为何连我们的儿子都保护不了?煜琏真的救不回了么?” 是梦姬夫人柔美甜润,仿若天籁的嗓音,只是语气里却散发着淡淡的冷然。 “织梦,当年之事,我已经明白一二,我不该那样苛责你,如今,往事已矣,你且先随我回宫吧!”廉仓近乎哀求道。 “现在随你回去?你以为这么多年我留在这里,真的是因为被困于这座四角八铃亭么?”梦姬夫人冷冷反问道。 “织梦……” “既然当年的事你已明白一二,那么你也该知道,我究竟是谁,这四角八铃亭根本困不住我,真正困住我的,从来都是你的心。 一千五百年了,我一直等着你来,当年之事,我并非完全无错,毕竟我真的指使细柳杀了蝶阡那个老魔头,可是,他真的不该杀么?你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么?! 我的哥哥,六界当年最至高无上的神,乐神聆音,就是被他害死的! 若不是他引哥哥进噬魂境象,哥哥也不会与当年的魔尊同归于尽,让才入魔界不久的敖岳白白得了便宜,而他凭借此,从魔界一个无名小辈变成魔界地位尊崇的左执事。 我与哥哥从小感情亲厚,哥哥的死对我来说,打击甚大,忧思过度下我走火入魔,记忆全失,连自己的夫君,当年的火神凤晁,也不再认得,那一段令我至今都恐惧的日子,面对陌生的人那样亲近的照顾,我忽然发疯一样地逃跑了。 廉仓,我知道,这一切无处查证,我如何说,你也不会相信我。 可是,当年走火入魔的我,面对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就连腹中怀着火神的骨肉也不曾记得。 我茫然地在六界里游荡,直到契盟山下遇见了你,是我神智清醒后遇见的第一个人,那样新鲜美妙,我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 原本以为我的世界,我的生活都将崭新地开始,却偏偏让我遇见了敖岳。 这么多年,六界一定都很好奇,为何当年东海龙王的弟弟会好好地去跳了有界崖去堕魔。 因为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可是,堂堂火神怎能容忍他觊觎自己的妻子?强大的火神又怎会给他机会? 敖岳求而不得,就想堕入魔道,妄图强大自己,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部抢来。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五神之战后,刚刚渔翁得利的他就那样容易地就遇见了失忆的我,并将我带回了魔界。 当时六界皆知他十分宠爱我,特为我在有界崖上造了一座佳栖亭,只供我一人游赏,那时候,我偶尔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在契盟山下的相遇,有时候就那样兀自痴痴地笑起来。 如此,我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敖岳,那个霸道自私的男人,虽然他对我百般尊重忍让,从不勉强于我。 但每一天都被迫要看见他的日子真是令我难熬,所幸,它很快就熬到了尽头。 五神之战爆发,敖岳被封印,蝶阡带着我逃往妖界来投靠你,因为他知道,我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女人。 果然,一切尽在他掌握,原本不想引火烧身的你,因为我,还是将蝶阡一家庇护在了妖界,那以后的事情你便是知道的了。 我如愿欢欢喜喜地嫁给了你,享受着你所有宠爱,以为从此美满幸福,岁月静好。 可是,煜珩的出生打破了这一平静,那一刻,我奇迹般地恢复了记忆,而也在那一刻,你的脸色变成我从未见过的冷酷与震怒,因为我们的孩子,不是狐狸。 显而易见,你意识到这并不是你的孩子,而我也确实记起了他是火神的孩子,而火神一早就将火之心给了他。 从那以后,你不愿再听我说话,也不愿再见我,而我深居简出,维持着表面的恩爱姿态,直到你不知为何突然想通,重新与我修好。 但那时记起一切的我,已不愿再做享受夫君宠爱的单纯女人,我想报仇,我想杀了蝶阡。 百般布局,精心计算,终于让我成功了,我不仅杀了蝶阡,还让他的夫人一起陪葬,我真的好开心。 可是,很快你就知悉了一切,而我原本也不打算隐瞒。 那一夜,我生下煜琏,你与我相决绝,连夜将我送入这座牢笼,再不见我。 起初我是伤心难过的,可是后来,我不再怨你,我觉得,你只是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解释,我欠你许多解释,如果你来看我,我将一切都告诉你,包括我对你的爱。 火神夫君是哥哥所选,我年幼嫁与他时,并不懂情爱,真正算来,不过一场短暂的依赖,可是,于你,廉仓,我是真正的心动,真心的相许。 可是,为什么你从不来看我?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努力的可能? 廉仓,一千五百年了,我等了这么长的岁月,你却一面也不吝给我,我的心终于累了。 就算你今日不来找我,我也要自己离开了,能困着我的,是你的心,而我不再求你的心,便再也不受困了。 廉仓,这是你妖王设下的囚笼,如今,我要从这里走出去,与你知会一声算作最后的告别吧!” “织梦!”廉仓颤抖着大声唤道。 “请妖王唤我聆梦,我是乐神聆音的妹妹,是火神凤晁的妻子。”梦姬夫人淡淡道,不带一丝感情。 “织梦,不要走,随我回王宫,许多事,太多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廉仓急道。 “不,我没有这样的空闲,我要去救我的儿子,他还困在噬魂境象里生死未卜。”梦姬夫人冷冷道。 第六十七章 乐神之妹 庭院的门被打开,浣歌和煜珩看见迎面步出的梦姬夫人。 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眉目如画,高贵典雅的气质在一举一动间处处流溢,她神色清冷而决绝,岁月在她脸上唯一留下的痕迹,便是多年沉淀才能得的坚毅和深沉。 浣歌将梦姬夫人仔细瞧着,忽然觉得这容颜有些眼熟,却一时说不出哪里熟悉,仔细在脑中翻查着,直到两道灼灼的目光向她投来。 梦姬夫人会如此震惊地看着自己,浣歌并不感到诧异。 其实,自她重生后,见到她这副容颜并表现震惊的人,已不止一人或两人,多少她都已习惯,而对于梦姬夫人,她更是早已预料到此,就像她特地在辞行前,向煜珩请求来此一趟,正是为了眼下这个情景。 在蜷花境象里,廉仓妖王初初见到她时,误认她为花神柘舞,恭谨地说了一番话,浣歌清楚地记得,他请求花神柘舞看在梦姬夫人的情面上,能够答应他。 由此,浣歌知道,梦姬夫人和当年的花神柘舞有着不浅的交情,那么,当年之事,想必梦姬夫人会比其他人知道更多的内情。 而方才在院外听见梦姬夫人和廉仓妖王的对话,更是印证了浣歌的猜想,果然梦姬夫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只是得知她竟是当年乐神聆音的妹妹,火神的妻子时,她还是多少有些惊愕。 正如梦姬夫人所言,乐神聆音当年是六界最伟大的神,他擅长各式器乐,修为深不可测,是连仰望都需要勇气的传奇,他殒身于噬魂境象,与当时的魔尊同归于尽,而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前往噬魂境象前将自己最钟爱的伏羲琴锻造成五件神器,以防不测时可以流传于世。 事实证明,他此举颇有远见卓识,他入境后果然就没再出来,而他留下的五件神器成为后来六界中失手可热的宝物,由此可知,神一样的人物就是神一样的人物,连殒身后都能继续散发余热。 神一样的人物总是显得那样高高在上,不可近触,仿佛像个被供奉起来的神像,尊崇至极,却少了几分鲜活和人情味。 而乐神聆音却规避了这个弊端,因为他有个极为疼爱的妹妹聆梦,严格说起来,除却器乐这一狂热爱好,他的另一项爱好,便是照顾自己的妹妹,两者是他唯二的热情所在,除此之外,他似乎都任何人任何事都兴致淡淡,没有喜怒。 但仅仅有此,也多少让六界众人看到了他的人情味,说他对妹妹宠溺非常,不仅自小严密保护,且精心为她挑选了夫婿,她的妹妹快乐,他便有如了得了一把上好的乐器般容颜大悦,六界里再没有比这对兄妹更深厚的兄妹情谊了。 而她这位妹妹亦十分争气,不仅生来灵气超凡,后天亦十分勤勉上劲,习得一身梦境之术,擅长通过梦境做法,窥探被封印的记忆,或者聆听他人内心最真实的情感,能通过梦境救人,也能通过梦魇杀人,成为六界中独特的仙术,有人尊她一声梦神,她却更喜欢众人直呼其名,因为聆梦听来更显她与哥哥聆音的亲厚。 后来,乐神聆音陨灭后,最擅长梦境之术的聆梦因为忧思过度,不断施术用梦境麻醉自己直到走火入魔,有一天离开了她与火神的居所,从此不知所踪。 而当年她与火神的居所,正是如今的水明泽。 那时五神俱在,一起生活在花神柘舞建立的神域水明泽上,聆梦作为火神的妻子,便也一同居于水明泽。 这是浣歌所了解到的关于聆音和聆梦的一切,永伯化归原形的前几日忽然与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番事情,当时浣歌不知他用意为何,前几日终于琢磨出几分道理来。 既然梦姬夫人就是当年的聆梦,那么,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当年之事,更了解花神柘舞的过往。 最重要的是,即便重生以来,浣歌带着五百年的记忆,却依然没能找回她当年被送往水明泽之前的记忆。 五百年前,灵羽曾说,她的封印难解,需要时日慢慢探寻合适的方法,随后便不了了之。而自从云莫令她明白,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姰远天姬以来,她的心里终究埋下了念想,她想打开自己的记忆封印,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如果灵羽对此没有办法,那么六界之内有能力助她解除记忆封印的,便只有聆梦了。 只是,看眼下的情形,聆梦似乎急于去噬魂境象救煜琏,怕是无暇相助于她。 说起煜琏,浣歌不得不震惊于另一个事实,原来,煜珩是火神之子,原来,他并不是只狐狸。 难怪他从来未显露过真身,难怪他居然生来就带着火之心,原以为世事常有诸般凑巧,却其实是真相未解。 浣歌约莫有些明白为何当年梦姬夫人和廉仓妖王会同意让煜珩入天庭供职,煜珩是妖王之子,却并非真正的狐族,留在妖界只会引来过多妖界族人注目,难保哪一天不会暴露身份,若是送往天庭,一来长年以人形示人有了合理的理由,二来远远避开妖界,免去了别有用心之人的种种窥测。 由此看来,廉仓妖王对梦姬夫人还有真心疼爱的,即便深知煜珩并非自己的儿子,却依然百般用心地为他筹划安排,甚至还为他锻造了一把赤焰箜篌。 浣歌不知道当时廉仓妖王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象征火神法器的赤焰箜篌交到煜珩手中的,只是终于了解了什么是爱之深便能爱屋及乌,他深爱梦姬夫人,那么连同她的孩子,他也一样深爱,即便那孩子不是他的。 浣歌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地将目光看向了梦姬夫人身后随之仓惶步出的廉仓妖王。 见到煜珩和浣歌一同在外的时候,不禁一惊。 而此时,梦姬夫人已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神色平静道:“你长得很像花神柘舞,可是,细看之下,还是有些略微的不同。” 浣歌微笑回道:“梦姬夫人当年与花神柘舞有过相交,必然更加熟悉,故而能看出这些不同来。” 梦姬夫人古雅端庄地笑了下,瞟了眼煜珩,又看向浣歌道:“你就是煜珩常与我提起的那个姑娘吧,能见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也很高兴,这世上,能与两情相悦之人相守,最是难得,我儿能得此幸福,为母者欣慰非常。” 浣歌不由一怔,愣愣地看向煜珩,却见他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解释或辩解。 “你们来此,可是有事寻我?”梦姬夫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我为一些记忆封印之术所困扰,思前想后,没有比梦姬夫人更合适的人,故而特此前来,不过眼下,梦姬夫人似是有急事要离开,那么,我就……”浣歌支支吾吾道。 梦姬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问道:“你可曾用过舒梦香?” “用过一些,有了些梦境的碎片,却终不得完整。”浣歌回忆道。 “如此,便不是一般的封印,若是解除便要花费些时辰,不知你可否待我救人归来,再为你解除封印,如何?”梦姬夫人温和询问道。 浣歌看出梦姬夫人眼中的诚恳,心下感动,急忙感激地笑道:“不妨事,救人要紧,我愿等待梦姬夫人回来。” 梦姬夫人赞赏地点点头,浣歌想到什么,又急急道:“恕我冒昧,不知梦姬夫人入境后,可否帮我留意一人,他一身白衣,浅碧色眼眸,名唤洌溪,我与他在噬魂境象中失散,眼下不知他是否还安在……” 梦姬夫人温柔地握上浣歌的手,柔柔道:“好,若是遇见他,我会带他一起出来。” 第六十八章 妍舞被劫 梦姬夫人离开时,留下一句话,解释了她为何那样满口答应了浣歌的请求。 她说:“既然你是珩儿心中挚爱,我必会义不容辞地帮你。” 未等浣歌张口说什么,梦姬夫人已经飞身离去,只余廉仓妖王一人神色颓然地僵立在原地。 一行三人回到王宫的时候,廉仓妖王原本发白的脸色越加苍白得透明,甫一踏进正殿,便昏倒在地。 将廉仓妖王安置好后,煜珩道出实情,原来廉仓妖王憋着最后一口气,逃出噬魂境象,但灵元已然耗尽,所剩时日不多,去契盟山寻梦姬夫人也是强提真气,只愿最后时光里,能和此生所爱相伴。 可是,显然梦姬夫人的一番决绝言辞已经击碎了最后的热望,于是,他终于就这样倒下了,他甚至来不及告诉梦姬夫人,这么多年他没有去看她,不是因为心意狠绝,薄情寡义,而是因为他被困在了噬魂境象一千五百年。 而他当年之所以会踏入噬魂境象,就是为了替梦姬夫人寻找她的哥哥聆音,因为他始终相信,乐神聆音不会那样轻易地陨灭。 那时的他,先是经历了夫人所生并非他之子的打击,面对自己最爱的织梦成为最痛苦的事情,而后他无意之中得知了真相,明白了织梦的身份,便与她修好,可是不久却查出蝶阡之死是织梦所为,于是再次面对刚刚出生的儿子时,虽然是他的骨肉,却再也兴不起半点愉悦。 他开始看不懂自己这位极为宠爱的夫人,那时他仅知道织梦的身份,却不知道蝶阡与她哥哥之死有着这样的纠葛,于是,他觉得织梦变了,变成一个嗜血的冷酷妇人。 但即便如此,他的心底终究还留着底线,他不会责罚织梦,尽管她杀了人。 可是,蝶阡离奇死于阆苑的事,很快不胫而走,整个妖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个妖王要如何决断,当众人又得知梦姬夫人原本是魔尊云莫的宠姬时,更是群情高涨地逼向了他。 一界之王,却最不得自由。更令他难过的是,织梦对此供认不讳,没有一丝辩解,直到将她送往契盟山下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皱眉和反抗,仿佛她早就等着这一刻,仿佛想起了火神妻子身份的她,已不愿再与他日日相对,夫妻相称。 于是,他不再有半分犹豫,一座四角八铃亭降下,梦姬夫人从此成囚,而他黯然离宫,声称云游寻神器,却其实去了噬魂境象,想要打听乐神聆音的下落。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噬魂境象的威名不仅没能震慑他,反倒激起了他一探究竟的决心,不想才一入境,就跌入蜷花境象,几番挣扎过后,还是被锁狐娇吞进了花苞里。 这么多年,他虽然沉睡,意识却清醒无比,感觉到灵元的一点点流散,他开始强烈地思念织梦,十分害怕直到死,都不能再见织梦一面。 所幸他终于及时得救,出境后急急赶来契盟山,他心里觉得其实过往的一切无论何种真相皆已不重要,能在有生之年与相爱之人相守才是他最该在乎的。 可是,一切都似乎有些晚了,他在门外守了半月,直到今日才得入内相见,听见了他隐隐预料到的回答,四肢百骸悉数在瞬间陷入一片冰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想他的生命如此终结,真是惨淡而凄凉。许多年前,织梦欠他许多解释,许多年后,他欠织梦许多解释,但两人都没能给对方机会去说出这番解释。 想到从今往后与织梦形同路人,廉仓只觉脑中一片烦乱,全身所有气力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空,终于绝望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浣歌看着廉仓妖王气若游丝的模样,不禁心下恻然,只祈祷着梦姬夫人能尽快归来,她要向她说明一切,希望廉仓妖王陨灭前,有情人可重新满心相守。 和煜珩步出廉仓妖王的寝殿,两人走上长廊,前世里,煜珩曾抱着受伤的浣歌,披着如水的月色,在这长廊里行走,那时,煜珩体贴细心,她满心欢喜。 如今并肩而行,月色渐淡,天空露出黎明前特有的灰蓝。 浣歌一路看着天空,回避看见煜珩的脸,一直想象着他化作狐狸的样子,可是现在却知道他并不是狐狸。 路上,浣歌问起这些日子里外面是何情况,煜珩一一作答。 比如,铮远的确被灵羽引入了噬魂境象,天帝天后如约主动入境,在冥王见证下,和云莫做了交易,令铮远交出了金之心和折戟箫,以换铮远和陆吾二人性命。 由此,天帝也终于知晓了陆吾的真实身份,离开噬魂境象的时候,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不久后,天庭传来消息,天后被幽禁凌岫殿,不知内情的人纷纷疑惑不得解。 比如,之前来妖界寻找冽泉的敖嫣找到细柳,要其交出冽泉,最终被她的姑姑敖瑛拖走,细柳和俞鲤未免这位一贯嚣张跋扈的公主再来寻事,便匆匆收拾行装,离开了妖界,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可以确定的是,从此六界里多了一对矢志不渝,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 比如,魔尊云莫得知自己的左执事蝶昧纵容煜珩和浣歌逃走,十分震怒,原本要一掌劈碎她的灵元,将她打回原形,却在关键时刻被他的右执事鹰擎挺身所挡,最终,法力被耗费在蜷花境象五百年的鹰擎陨灭,蝶昧则趁乱逃脱,不知所踪。 比如,魔尊云莫宣称已得到金之心和水之心,以及其对应的折戟箫和瑯铘琴,接下来便要前往水明泽夺取土之心和枓堰鼓。 比如,冥界近来一直毫无动作,作壁上观,其实居心叵测。 浣歌一边听,一边心头一点点收紧,直到听到云莫将去水明泽夺取土之心和枓堰鼓时,终于顿住脚步,看先煜珩,一脸忧急。 来不及了,浣歌想她等不及梦姬夫人回来了,她需要尽快赶回水明泽,守护这片神域,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情感使然。 煜珩看出了她的心意,轻轻道:“若是需要,我愿与你同往。” 胸口原本冰冻的一处,这一刻放佛开始慢慢融化,浣歌深深地望着煜珩,眼底泛起潮意,堵在喉间的一个“好”字,呼之欲出。 “妖王大人,妖王大人,不好了!”一个婢女慌慌忙忙地跑来,才到近前就跪倒在地,颤抖着说道:“不好了,妍舞姑娘被劫走了!” 煜珩眉心一皱,浣歌急问道:“那陆吾仙君呢,他是否有见到何人闯入?” 婢女浑身发抖,期期艾艾了许久,才颤声道:“陆吾仙君,陆吾仙君昨夜听闻天后被幽禁后,就急急离开了,陆吾仙君才离去不久,就有人来劫走了妍舞姑娘。” 浣歌觉得这两件事十分巧合,煜珩亦是若有所思,于是,浣歌问道:“陆吾仙君如何得知天后幽禁之事?” 这段时间陆吾一直在闭关休养中,妖界宫中的其他人整日都在宫中,又怎会获悉外界的信息,连她也是现在才从煜珩口中得知,陆吾怎么也会同时得知? 婢女回道:“之前一位从昆仑来的仙子求见陆吾仙君,两人谈了片刻,就一起匆匆离开了。” 一定是黎香盈!浣歌脑中立马跳出这个名字,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升起。 被这一桩事打断,方才和煜珩正在说着的话题便难以为继了,眼下,别无选择,她和煜珩必须分头行事,她回水明泽守护土之心和枓堰鼓,煜珩则去追查妍舞的下落。 看着平日里总是懒散不羁的煜珩此刻却一脸急色,浣歌明白,妍舞终究在他的心上留下了痕迹,她和他终究不能回到五百年前了。 之前将将涌起的冲动和悸动,终于一点一点冷下来,最后平复,重新冰封,释然微笑,浣歌说道:“如此,妖王大人,我们就此分别吧!” 第六十九章 桃夭之心 赶到水明泽的时候,这片神域还在一片宁谧里,日光照耀下的花草生机盎然,灿烂地俯仰生姿,似是丝毫没有觉察到即将来临的一场浩劫。[.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浣歌出神地看着,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守护这么大一片神域,忽然令她有些力不从心。 在烟波殿后落脚,果然看见了煞有介事地守在山洞外的桃夭,而洞里正是尘永真身所在。 桃夭眼神望着远处,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对于浣歌到来一时还未出察觉。 想是正在等她的主上云莫吧! 浣歌捏诀隐去身形,瞥了一眼还茫然不知的桃夭,心里叹息一声,径自步入洞内。 初见桃夭时,只觉她是个心性单纯,热情大胆的姑娘,她对洌溪坚忍不拔地爱慕与追求,一度令她感动她的真性情,可是,她却是魔界之人,实在令她心寒齿冷,换做是洌溪,怕是要更加气怒,自己一直看着化形而出的人,却最终背叛了自己。 千年人参长势很好,浣歌仿佛看见尘永抖落着自己洁白的长胡子对她嘿嘿的笑,依此看来,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浣歌松下一口气。 尘永临死前,她猜出了枓堰鼓之事,得到他的默许,浣歌也大致可以推断,与枓堰鼓相应的土之心,必然在尘永体内,由此,他的真身要尤其保护好。 将尘永的真身小心地从土中挖掘而出后,浣歌谨慎地施法将它收入袖中,正要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却听见洞外响起了谈话之声。 疑惑间一点点走近洞口,声音变得清晰,浣歌听出那是凤倾的声音,此时,他正讨价还价地请桃夭带路去见水明泽域主。 听到凤倾是来找她,浣歌约莫猜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可是眼下他来的真不是时候。 桃夭还在与他虚与委蛇,既不答应他,也不拒绝他,分明有些拖延的意味。 浣歌心觉不妙,急忙现身出洞,凤倾一张娃娃脸神情严肃地看向她,正要开口说话,桃夭却上前,直接对浣歌道:“域主大人终于肯现身了么?” 于是,原本应该对她的突然出现表现出惊讶的桃夭没有惊讶,反倒是浣歌自己要惊讶了。 瞧着桃夭的模样,似乎知道她方才进了洞,却并不出声揭穿,可是她明明已经捏诀隐去了身形,以桃夭的修为又怎会看出来呢? 浣歌百思不得其解之间,桃夭也顾不得寒暄问候,开门见山地急急问道:“洌溪公子呢,洌溪公子呢,为何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说起洌溪,浣歌想到他至今在噬魂境象里生死未卜,而据煜珩所说,云莫已得到了水之心和瑯铘琴,那么洌溪如今的境况简直不敢设想,浣歌每每意识到这一点,就不忍再继续想下去,生怕自己预想的可怕结果会变成现实。 想到洌溪身困魔界,浣歌看向桃夭时,眸中已带着几分冷意,“洌溪为何没回来,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么?” 桃夭神情一震,水汪汪的眼睛里有疑惑,有惶然,有挣扎,浣歌不禁觉得桃夭实在是个会伪装做戏的女子,这一副无辜茫然的表情,简直要让她信以为真。 可是,浣歌生来最讨厌欺骗,事已至此,桃夭还要继续做戏,她已经不能再容忍。 浣歌冷哼一声,问道:“你以为你还能再继续蒙骗下去么?眼下有客来访,我不愿出手,若是还有些觉悟,便马上离开水明泽,顺便带话给云莫,迟早我会再进噬魂境象,一定要将洌溪救出来!” 终究还是无法狠下心痛下杀手,即便浣歌清楚地知道,留着桃夭后患无穷,可是真的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她做不到。 她从来不想杀戮,即便如今她已经有了杀人的能力,可是,她不愿,浣歌从来不认为拥有法力,就可以成为杀人的理由。 可是,云莫即将到来,到时候水明泽上所有花草便要面临一场杀戮,不禁让她的心揪疼万分。 “浣歌姐姐,你说什么?你说洌溪进了噬魂境象?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魔尊大人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的。”桃夭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怎么?”浣歌挑眉,“你终于肯承认你的魔界身份了?” 桃夭有些脱力地跪倒在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浣歌姐姐,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从没想过伤害洌溪,就是因为想要保护他,所以我才答应了魔尊为他办事,可是他却……” “你是水明泽上的桃树所化,又怎会成了魔尊的手下?”浣歌质问道。 桃夭抽泣道:“浣歌姐姐,还记得当年你跳下有界崖,最后即将被魔障侵蚀的时候,有一团桃花瓣将你包围保护起来?” 这个洌溪曾与浣歌说起过,浣歌点点头。 桃夭继续道:“原本我以真身之躯护你,必会被魔障腐蚀而灰飞烟灭,但到最后魔障的攻击奇迹般地停了下来,一股灵气将我包裹,慢慢为我塑出了人形,待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云莫大人。 是他将我从仅有灵气却无神识的花瓣变成了人形,令我一下子跨越了至少五百年的修炼过程,此等恩情,有如再造,我无以为报。 而他当时神色也是淡淡地,仿佛并不指望着我报恩,只是感叹我忠贞护主,愿放我回水明泽,不过必须答应他隐瞒此事。 于是,当洌溪公子找到我时,我已变回桃花瓣的模样,由他带回了水明泽,这五百年来,我有了神识,每当他注视着我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炽热而深情的目光,我不知道他这样深情的目光是否真的为了我而绽放,但我可以确定,我是欢喜的,以致后来,若是连着几日不能见他,我就会心烦意乱,几乎要忍不住化作人形去找他。 直到五百年后,浣歌姐姐你化形而出,我终于觉得时机到来,假装着五百年修成正果,化成人形,我看得出来,洌溪公子很高兴,我也开心不已。 可是越喜欢一个人,就越会变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我知道云莫大人一直意图进入水明泽,他和洌溪公子迟早要兵戈相见,我就去求了云莫大人,无论如何不能伤害洌溪,作为交换,我愿意按照他的要求守在这个洞口,仅此而已,他没有再要求我做其他事。 可能是我做得太少,所以他就不再信守承诺了?” 浣歌瞧着桃夭后悔不迭,黯然忧急的模样,联系着洞内黯然无恙的尘永真身,心思有些动摇,桃夭所言或许是真的…… 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想起有界崖下魔障袭来桃花瓣将她包裹的情形,一时又想起云莫在噬魂境象里对她一一列举着自己在各处布下的眼线,想着想着,胸口处开始隐隐作痛,浣歌知道再有片刻,这隐隐地痛楚就会变成蔓延全身的剧痛,浣歌不由得背过身抚着胸口。 桃夭见状以为浣歌不肯相信她的话,便急忙向前跪行几步,拉住浣歌的衣角,想要开口继续说话。 因着不愿被人瞧出她此时的体弱病发,浣歌感觉有人从背后袭来,就下意识地甩臂想要挥开那人,却听见乍然一声惊叫呼痛。 声音来自桃夭,浣歌急忙转身看去,就见凤倾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而在一定距离远的地方,桃夭正歪倒在地,嘴角溢出丝丝血迹。 显然,桃夭受伤了,显然,她不是简单地跌倒之伤。 浣歌愣愣地看着自己方才挥动的那只手臂,有片刻时间不能理解,明明她只是轻轻地挥开,怎么就对桃夭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 就在这愣神间,凤倾忽然笑了起来,似遇见到了天大的喜事,“我就知道,五百年前,你能将祁阑箜篌取走,身份必定非同一般,那么,果然,你是我的主人。” 第七十章 所谓宿命 直到浣歌打发了泣不成声的桃夭现行回涟绮居,她才有些茫然地向凤倾问道:“你的主人?” 方才凤倾说出来的时候,浣歌只觉着说法实在太多新鲜,也搅得她原本因为胸口剧痛而乱作一团的心神越加混乱,以致她已分不出精力去思考桃夭所言的真假,只想先把她支走,再与凤倾详谈,也可避免再被桃夭刺探到什么,转头就汇报给云莫。 至于桃夭是否真的会乖乖回涟绮居,浣歌已顾不上去计较,她若真的有心归顺魔界,她强留也是无用,反倒是个祸患,眼下就放她一条生路,算作偿还当年拼死为她抵挡魔障的恩情。 浣歌看着凤倾等待他的回答,却见他一张娃娃脸只是恭顺地笑着,口气里却没有丝毫感情,“你有着五行之力,又有着神器,可不就是我的主人么?” 浣歌一头雾水,五行之力,怎么可能?!不过,神器倒是有一件。 之前与煜珩临别前,浣歌提起了箜篌之事, 蜷花境象里,煜珩答应她,用那把箜篌当做聘礼送与她,而她即将离开妖界,以后恐怕也不愿再和煜珩见面,那么就一早要过来吧! 但浣歌心底清楚,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那日去岐山赴宴,山林中偶遇小弦,告别之际的时候,小弦曾附耳对她说了一个令她震惊无比的秘密,从那时起,她已经惦记上煜珩手里这把箜篌。 煜珩当时神色有一瞬的微变和思索,似是在犹豫斟酌,却在最后浣歌不容拒绝的坚定眼神下,还是微笑应下,连同那箜篌一并将她送出妖界。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来较真妹妹聘礼的事情,正如她也未对他这样慷慨地践行诺言而表示感谢,这样心照不宣的默契,让浣歌的心有一霎那的颤动。 这一把缺了根弦的箜篌,五百年前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后来以为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是五百年后,她再一次意识到它的意义果然重大,因为它的确是真正的祁阑箜篌,那把传闻中的火神法器祁阑箜篌。 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当年云莫不曾骗她。 可为什么她总有种被骗的感觉,明明和云莫的初识,是那样的淡泊单纯,两个人只是个谈天说地,喝酒聊天的人,却在最后进行了交易。 从来交易一词,说来都十分伤感情,真的做起来更是让人的心上不由蒙上一层纱,浣歌想,她和云莫的嫌隙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而这嫌隙生发的开始,终是源于云莫从她口中得知了花神柘舞已经陨灭的消息。 世事难料,无心之处却好像在被宿命无形地牵引着,那样令人难以逃开。 想及此,浣歌再看向凤倾的时候,眸中已带了哀伤,凤倾,你是否已经觉察到了宿命的气息,你是否也知道逃不开,所以就这样毅然而从容地主动迎接宿命? 可惜,我不是可以助你顺应宿命的人。 浣歌不愿再互相绕弯子,伸出手来,手中慢慢现出一把箜篌,赤色,上方雕成火焰模样,银弦不然微尘,二十一根弦红光流转,熠熠生辉,火焰形状下面雕刻着一条小龙,是神兽囚牛。 “你是说这件神器吧?” 凤倾的目光在看到渐渐化出形状的祁阑箜篌时,立即像两团熊熊燃起的火焰,炽烈而疯狂,这样激烈的神采与五百年前的他相比,判若两人,那时的他,两眼空洞无神,神智迟钝痴傻,可是如今的他,虽然还是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可是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却已带着令人生畏的冰冷和淡漠,仿佛是不带丝毫感情神识的死物。 可是,事实上,他确实原该是个死物,是这把箜篌上的一个死物,只因时任火神顾念凤族一脉的流传发展,也顾念着神器日后可能遭遇的争夺,便在赴死前留下了这一手。 毕方小弦在林中告诉浣歌,当年的火神凤晁,无意间知悉了水神洛涵将一半修为封入东珠,给了东海那位龙公主,他不知其中缘由,但东海龙族一直与岐山凤族不睦,明里暗里皆有着争斗,而当时的凤族族人狂热地追逐涅槃重生,原本繁荣的凤族,几近凋零,所幸有他火神身份坐镇,东海才一直未曾发难。 可是,水神洛涵已失掉一半修为,五行之力的一环已经被破坏,这一场五神之战,已经必定失败收场,尤其他的火之心已在他的妻子聆梦有孕之初,就被他送入胎儿体内,而当时聆梦已经因为走火入魔而失踪,短时间内他一不可能再去将她寻回,于是,五行之力失掉了两环,如何能不败? 五神之战已势在必行,火神凤晁既已预知自己的陨灭之期将至,那么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一直精心守护的凤族留下后路,东海得了水神一半修为,那么他就将神器祁阑箜篌留在岐山,如此,怎么着两族也算旗鼓相当,东海便不敢妄动。 而后他又特意安排了自己座下的神兽麒麟和毕方终年守着焱火洞,说是为了看守神器,其实他并不担心神器被盗,因为他已卸下一根弦,注入神力令它以凤族族长之子出生,那么,即便得到箜篌的人,一根缺了弦的神器,便已不再有神器的威力。 所以,他留下麒麟和毕方的真正用意在于,一方面可以阻止族人再继续前往焱火洞涅槃重生,保住凤族一脉的繁衍生息,另一方面,也令它们在之后的岁月里,保护那关键的一根弦,因为他故意让凤倾的心智弱于常人,以此来避免他人的注意,可是却也让他时刻会处于难以自保的境地,所以神兽毕方负责随时看护凤倾,而麒麟,负责助手焱火洞的同时,也在等待着神器下一个真正的主人到来,便是他和聆梦那不知在何处的儿子。 凤晁当时十分顾虑周详地向两只神兽讲解了要如何辨识神器的主人,他说,能闯过焱火洞火海的人,必然身带五行之力,不然只会就算不跌入火海而死,也会在穿越火海的过程里被神火烧灼而死。 如今看来,火神凤晁的每一项考虑和布置都有条不紊地发挥着成效,可惜,却算漏了一点,浣歌穿越了火海,拿到了神器,可她却并没有所谓的五行之力在身。 五百年前的她身无半点法力,五百年后的她,即便有了五百年修为,她依然是个用“莲寂”就会被反噬的莲花精灵。 更重要的是,浣歌如今已经知道,煜珩是火神凤晁的儿子,那么,他果然是祁阑箜篌真正的主人,也正因为这一点,浣歌要在临行前将它拿回。 因为,云莫知悉这把缺了弦的箜篌便是真正的祁阑箜篌,那么,在这样的时刻,箜篌在谁手中,那人的危险便不可言喻。 自噬魂境象出来,煜珩虽然经过闭关休养,表面上瞧起来已经无恙,可是浣歌却知道这仅仅只是表面,当时在境象内,他的元丹脱离自身那样久,那种耗损又怎会是几天的闭关休养就可补回的? 他在强自支撑,只为了让她安心,于是,她只想让他的负担轻一点点,危险少一点点。 祁阑箜篌、土之心和枓堰鼓如今都在她这里,那么她便可吸引云莫集中精力对她,那么,煜珩喘息的机会或许会久一点,也许,不过是一点点,但她也要为这一点点努力争取。 浣歌看着凤倾,想起五百年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想到他即将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根冰冷的弦,顿时心头一阵苦涩。 如果没有云莫这场变乱该多好,那么,凤倾便可继续做一个鲜活的凤族族长,享受拥有神识和感情带来的快乐与悲伤,可是,他如果不变回一根弦,祁阑箜篌永远沉寂,五行之力无法聚拢,那么,这世上便真的没有可以抵抗云莫的力量了。 浣歌并不敢设想自己可以凭一人之力用五行之力击败云莫,可是至少火之心和祁阑箜篌,土之心和枓堰鼓掌握在手中,这样与云莫旗鼓相当的实力,他总会有所顾忌,而如果能再找到木之心和琉臻铃的下落,五行之力,她得其三,云莫得其二,终究他要势弱一些。 可是,事到临头,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凤倾这样变回一根弦,无异于看着一个鲜活的人死去,浣歌心如刀绞。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么? 第七十一章 梦溯记忆 尽管浣歌向凤倾一再说明了她并非他口中的主人,但凤倾依然固执着自己的看法,这样毫不灵活的思维,让浣歌越加感觉到凤倾作为一根弦的那种独特气息。(.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相对五百年前的痴傻却还带着人的思维和感情,如今的凤倾冰冷无情,思维顽固机械,的确像是个死物,浣歌不愿做他的主人,他便执拗地留在了水明泽,不肯离去。 这也正合浣歌心意,她担心云莫已经知晓凤倾的真实身份,能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也是好事。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凤倾在漓戈和洌溪以前所在的汶疏居里住下,浣歌每日从涟绮居过去看他。 虽然凤倾相较从前变得冷淡寡言,但当浣歌兴致勃勃地与他说起五百年前,两人在岐山上迷路,最后在街市上一起吃面的事情时,凤倾还是十分乖顺地听着,说到动情处,也他也会十分共鸣地开怀笑起来。 每当这时,一张瓷白好看的娃娃脸染上鲜活的红光,在银白月光下看起来光彩照人,温暖人心,这样纯真的笑容正是五百年前的模样。 浣歌出神地看着,心里想,这样的笑容应该继续存在下去,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让这抹笑容变成箜篌弦上的冰冷闪光。 浣歌与凤倾就这样貌似心无挂碍地在水明泽上一起共处着悠闲时光,可彼此却都心照不宣地在预备着,等待着,留心地嗅着那一丝丝逐渐靠近的危险气息。 而桃夭也一直未曾如浣歌所想的那样径自离开,但她并不在涟绮居,浣歌是在桃林里发现了她,她形神颓唐,短短几日消瘦了一大圈,原本跳脱热烈的神采一去不复返,只是异常沉默地整日枯坐在桃林里,偶尔喃喃自语,不时念出洌溪的名字,偶尔不明所以地傻笑,直到浣歌走到近前,也毫无察觉,对于浣歌的询问,也毫无反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 经过几次的失败,浣歌终于放弃了说服桃夭,只是每日看完凤倾后,浣歌会去桃林里与桃夭一起静坐一会儿,桃夭在思念洌溪,她也在思念洌溪。 这几日来,浣歌只觉自己的伤势正每日加速恶化,她甚至感觉由胸口为起点,整个身体开始崩塌破碎,每每在御风而行的时候,都感觉像要被风吹破的窗纸,摇摇欲坠。 如此境况的她,即便有心去噬魂境象寻找洌溪,也没有这样力量了,所以,她唯有思念,唯有祈祷,祈祷他还安好。 除此之外,生活变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沉闷,每当入夜时,偌大的水明泽上静得出奇,漓戈陨灭,洌溪深陷噬魂境象,永伯化归原形,原本和她一起在这片神域上生活了上千年的人,如今已都不在身边,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了她一个人。 浣歌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如果她守不住这片神域的话,那么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她还有妍舞,她这一世上唯一的妹妹,思及此,浣歌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暖了,煜珩去救妍舞了,她相信煜珩。 虽然从前妍舞即将嫁与煜珩的事,或多或少让她的心里有些难过,可是现在浣歌真心祈求,如果妍舞能平安归来,她愿真心祝福,永世为她和煜珩祝祷。 可是,这一想望,在煜珩意外到来的时候被无情打破。 当浣歌看见躺在煜珩怀里毫无生气的妍舞时,她有一瞬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她将眼睛揉了又揉,才敢颤抖着走向煜珩,摸向妍舞的脸。 一张和自己酷似的脸庞,却冰冷冷地没有温度,飞扬的眉眼紧闭着,像枯萎的花朵,苍白的脸色像是失却了所有生气,曾经那样炽烈的妍舞,如今却像是一盏熄灭的灯。 泪水决堤而出,胸口的剧痛随之汹涌而来,浣歌只觉脑袋有如遭受了重击一般震荡眩晕,于是,她还在抚着妍舞脸庞的时候,就沉沉跌倒在地,世界陷入昏暗之前,她听见煜珩的一声惊呼,看见一片血色热红了自己的雪白衣衫。 浣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在一片云海里奔跑,身后有辰远,铮远,还有姰远,在同她一起欢笑着奔跑,绕过碧绿的瑶池,穿过桃花盛放的蟠桃园,越过月宫门前悠悠漂浮着的月浮桥,踏过凌霄殿的长长玉阶,然后直直奔入一个清冷的怀抱。 那怀抱的主人有着好听的名字,叫灵羽,可是她却要唤她一声“姑姑”,于是,那张惯是冷清孤傲的脸上漾出宠溺的笑容,仿佛一瞬间的浮冰碎雪消融,化作一池暖春的温泉。 灵羽牵起她的手,看见遥遥跟来的辰远,微微一笑,“你也唤我一声姑姑吧!” 说完,灵羽牵起她的手,一步步走完剩余的玉阶,一边轻声说道:“玩耍了这般久,神尊可把你想念得紧。” 画面陡然翻转,浣歌来不及进的凌霄殿内去瞧一瞧灵羽口中的那个神尊,身形却已转到了落星殿,她和姰远气喘吁吁地一起扑到在卧榻上,姰远意犹未尽地说:“要不是我没有力气了,我还要继续……” 浣歌拍拍姰远的肩膀道:“好啦,姰远,我们权且先休息一下,然后再去继续,好么?” 姰远笑盈盈地回道:“嗯!我们一起闭眼,等睡足了再继续!” 浣歌闭上了眼,不过片刻,便听到姰远均匀深沉的呼吸,只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睡意,但也要遵守承诺,和姰远一起闭上眼。 正在胡思乱想着,浣歌感觉有人正悄悄步入殿内,脚步很轻,像一阵微风温柔地飘来,她恶作剧般地继续闭着眼,想要等那人走到窗前时在猛地睁眼,吓那人一跳。 脚步声逐渐近了,浣歌开始紧张准备,突然脸上一阵小风拂过,一股诡异而强烈的睡意袭来,她还想警觉地睁开眼,却已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再次有所知觉的时候,是浣歌感觉身旁起了动静,只是眼皮依然沉沉的,无法睁开,但很明显地,她感觉身边一空,原本和她并排躺着的姰远,不见踪影,像是被人抱走,又像是凭空消失。 她想张口叫喊,却只觉全身无力,堵在喉咙里的话,直到后来辰远进来试图叫醒她时,也不能张口说出来,她感觉自己像是中了毒,濒临死亡,想要求救,却听见辰远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走了。 她等啊等啊,许久,又有一人过来,将还闭着眼的她小心地抱起,那人身上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她记得,她唤那人一声姑姑。 “姑姑!!!”浣歌惊叫一声猛地睁眼,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直到看见床榻旁的煜珩和梦姬夫人的时候,浣歌才确定自己已从梦境中醒来。 愣愣地看着煜珩和梦姬夫人,浣歌讷讷道:“我梦见了灵羽,梦里,灵羽是我的姑姑……” 梦姬夫人关切地握住浣歌的手,温柔到:“孩子,你的封印被七零八乱地冲破了不少,你的这一番梦境,当是你前世的一些记忆。” 第七十二章 此咒无解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涟绮居里时梦姬夫人在叙叙地为浣歌分析伤势病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越加严重的伤势根源于她体内一股不知名的强大力量正在蠢蠢欲动地挣脱封印,而那封印禁咒又下得十分诡异,一时难以冲破,两厢斗争下,造成了她的日渐衰弱。 至于究竟那封印禁咒是何种诡异法,梦姬夫人有些讳莫如深地沉默了下来,直到煜珩一再追问,她才面色凝重道:“浣歌姑娘身上所中的是‘连命咒’,顾名思义,是将性命相连的禁咒,施术者会通过这个咒语将几个人的性命连成一线,一旦其中一人冲破封印禁咒,那么不仅他失掉性命,其他人也会随之失掉性命。” “如过解除这个连命咒的后果是所有人失去性命,那岂不等同于它不可解?”煜珩蹙眉道。 梦姬夫人沉重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又继续道:“这个禁咒十分古老罕见,流传这么多年,其实也未必如它原本那样强大,因为它对施术者的要求十分严格,具体说来,它是属于神族的禁咒,神族之人可以发挥它最大的威力来施加于其他族类,却不可用于本族之人,因为这个禁咒对神族之躯没有性命威胁,除非那人是禁咒轴心。” “禁咒轴心?”浣歌和煜珩异口同声地问道。 梦姬夫人将两人看了看,嘴角漾起笑意,浣歌的脸颊不禁微微发烫了起来,偷偷瞄一眼煜珩,却见他嘴角上扬,与梦姬夫人眼神交汇,惹得她会心一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如花面容柔和地笑了一会儿,梦姬夫人就敛住笑意,正色道:“禁咒轴心,是最先破咒的那个人。” 煜珩的笑容僵住,浣歌一呆,最先破咒的人,那,岂不就是她自己? 似是看出两人心中所想,梦姬夫人继续道:“不必紧张,我赶来时,发现你是封印被冲破所致的脱力晕厥,故而原本打算织一张梦网,打捞你的记忆,以助你完全冲破封印,不再被两种力量的争斗所累。 可是,梦网将将打开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你中的是‘连命咒’,已不可用梦网轻举妄动,于是又速速收回,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的梦境只做到了一半,且都是破碎零星的画面。” 煜珩紧蹙的双眉稍稍舒缓,沉吟道:“如此说来,浣浣的封印是绝不可解了,不然她会成为最先破咒的禁咒轴心,且不说她并非神族之躯,就算是,也难保性命;而且现在我们尚不知这‘连命咒’锁了几个人,我们在这里贸然破咒,怕是要伤及其他性命。” 梦姬夫人垂下眼眸,以作赞同,却见煜珩将将舒缓的眉梢又迅速收紧,“可是,如果现在我们不帮浣浣破除封印,那这两股力量岂不是要将她拖垮?” 梦姬夫人微微摇着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不,母后,你是神族,你是梦神,这世上没有你破不了的记忆封印,你一定知道解决的办法。”煜珩急道。 浣歌拉住煜珩,摇摇头,瞧见他忧伤的眼神洒下来,像是一阵细密的春雨,潮湿了她的心。其实,不必梦姬夫人开口,浣歌也知道,根本已经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她没有神族之躯,即便解了封印,也依然性命难存,再有所奢望,确是强人所难了。 为了转移这个无解的话题,浣歌问道:“妍舞……她究竟如何了?” 话音落,煜珩原本忧伤的面容上现出愧色,良久,才叹息道:“只来得及救下她的肉身,魂魄已被击碎……” 浣歌身形一颤,沉默片刻,平静问道:“是谁?” “黎香盈从蝶昧处得知了你与……陆吾仙君的婚约,她赶到妖界时,你已离开,便将妍舞当做了你,先以天后被幽禁的消息引开了陆吾仙君,蝶昧便去劫走了妍舞……” 听到这里,浣歌摆摆手,“不必说了,蝶昧痛恨的是与你有婚约的妍舞,却利用了香盈对我和陆吾仙君婚约的痛恨,真是个心思巧妙而又毒辣的女子啊!” “浣歌姑娘是与陆吾仙君有了婚约么?”梦姬夫人在两人陷入沉默地时候冷不丁问道。 浣歌迅速抬眼,又迅速垂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当做默认。 “那与我家珩儿又是怎么说?”梦姬夫人追问道。 “母后……”煜珩打断道。 “珩儿,虽然母后与你多年未见,可是你的心思我最是清楚不过,连煜琏都告诉过我这位浣歌姑娘才是你心中所爱,你又为何将她让与他人?” 煜琏?浣歌忽然想起梦姬夫人之前去了噬魂境象,她还曾拜托她留心洌溪的下落,如今她居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这是浣歌第一次瞧见从噬魂境象里出来,还能这样毫发无损的人,心中不禁有些激动,或许梦姬夫人带来的是好消息。 “梦姬夫人,煜琏,可是找到了?”浣歌急忙问道,及时打破了煜珩和梦姬夫人之间出现的短暂尴尬和僵持。 梦姬夫人神色倏然一暗,没有说话,浣歌心头一紧,转向煜珩,他缓缓道:“母后将煜琏救出来了。” 浣歌松下一口气。 “可是,他仅剩下呼吸,不知何时能再醒来。” 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和哀伤,浣歌忽然觉得自她醒来后,听到了一连串的消息之后,对于哀伤和心痛的感觉,已经麻木成一种异常平静地情绪,自己的封印无解,妍舞魂灭,煜琏长睡不醒,已经这么多可以哀伤痛苦地事情,她居然没有像平常那样落下泪来。 浣歌在想,或许随着她身体里的剧痛不断加剧,那些剧痛就仿佛一只邪恶的手,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心脏捏得粉碎,于是,她再也没有心痛的感觉,因为她的心死了。 瞧见浣歌这样不哭不闹异常平静的表情,煜珩感到一种强烈的心慌,他俯下身,覆上浣歌的手,轻声道:“浣浣,如果难受,就哭出来,不要这样自伤。” 浣歌摇摇头,看向梦姬夫人,平静问道:“那么,洌溪呢?梦姬夫人可有见到洌溪?” 梦姬夫人有些担忧地抚上浣歌的脸,微笑道:“他还活着,我能及时赶来,也是因为要将他送来水明泽,眼下,已安置在汶疏居里,只待他醒来。” “他还活着,真好。”浣歌怔怔地重复着这句话,却无半点喜悦神采,仿佛整个人的情绪都被冰封,再兴不起半点波澜。 不再关心这个话题,片刻后,浣歌抬眸问道:“梦姬夫人如何能全身而退?” “因为,我找到了我的哥哥。”梦姬夫人眸中带着湿气,缓缓回道。 第七十三章 终于来临 乐神聆音还活着?这无疑是个令人震惊得不能再震惊的消息。 浣歌有片刻的时间在缓慢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乐神聆音还活着,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六界里终于有了可以驾驭五行之力和五件神器以制衡云莫的人了? 仿佛走到黑暗的尽头,终于觅得一丝光亮,浣歌的麻木而紧绷的心情忽然有了些微的松弛,或许,水明泽真的有救了。 在这愣神间,浣歌感觉梦姬夫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却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当晚,梦姬夫人因为不愿回妖界面对廉仓妖王,便在涟绮居里住下,说是为了照看浣歌的病情,煜珩便也未阻拦,只是前往汶疏居一起留下。 夜半时分,浣歌被胸口的熟悉剧痛惊醒,大汗淋漓地睁着眼,喘着气,牙齿因为剧痛而死命地咬紧,发出咯咯的声音,再无睡意,又担心这样反复辗转会将梦姬夫人吵醒,浣歌坐起身,披了件外衫,步出涟绮居。 漫无目的地走在一片星光下,静夜无声,仿佛能听到心脏碎裂,经脉一寸一寸被割裂的声音,浣歌举起双手,借着月色,看见掌心发红的脉络,血液急速地奔腾着,好像随时会崩裂而出。 这样一副残躯,真不知道还能留存多久。 虽然前世浣歌已死过一回,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感受到濒临死亡,等待死亡的感觉,那种看着自己的身躯一点点衰竭又无可奈何的绝望无力,宛如一种慢性的毒药,日日蚕食着她最后的精神和意志。 从前,面对他人的死亡,她总会憋不住肆意流出的泪水,可是,如今,面对自己的死亡时,她却有了前所未有的镇定和坦然。 浣歌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坚强和淡定,只是这些年里,经历了这么许多事,她忽然觉得死亡不可怕,为之流泪不一定代表脆弱,为之淡然也不一定代表坚强,有所关系的,不过在于自己的心境。 思虑间,浣歌已站在了空来山山脚下。 云莫说,花神柘舞没有彻底陨灭,因为她的肉身还完好无损地保存在空来山上。 空来山,千百年来与於岐山遥遥相望,却因为被施加的禁咒,而成为一座形同虚设的山,很多时候,简直要被人遗忘,却原来是这样令人振奋的存在。 这些年,没有人打扰,不知花神柘舞安息长眠得可好? 空寂的山上蓦然传来一阵鹤鸣,浣歌心头不禁一跳,抬头看见一只白鹤振翅盘旋在山顶,片刻后,它又迅疾地向她俯冲而来,像是远远望见了她,于是直奔而来,又像是盘旋了太久有些脱力,便这样坠落下来。 当白鹤颓然落在浣歌脚边的时候,浣歌明白过来,真正的原因是后者。 片刻后,鹤羽褪去,地上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形,颀长而优美,螺髻下的一张脸,清冷娟秀,却苍白得透明,只有微微颤抖着的嘴唇,透露出她尚还艰难存在的呼吸。 浣歌俯下身,将女子扶进怀里,看着她一双秀眉紧紧蹙着,浓烈的愁绪即便在这样昏昏沉沉的时刻也不曾褪去半分。 她原本总是清冷孤傲的姿态,众人皆不在她眼中停留,像是坚硬得不可击破的冰棱,无人敢质疑她的神圣不可侵犯,可是眼下,她就这样脆弱而颓唐地倒在浣歌怀里,宛如一只卸下战甲的小兽,清冷的气质变成柔软,孤傲的姿态变成脆弱,而最为强烈的气息,来自她浑身散发出来的绝望和哀伤。 这样的情景仿佛触动了哪一段记忆,浣歌的表情漾出一抹涩然,低声道:“灵羽…姑姑。” 灵羽…姑姑,这个叫法,浣歌感到生涩,可是却好像前世已经叫过许多回,以致与心底的某一处被掩埋的记忆形成了共鸣,让浣歌觉得是那么自然贴切,毫无违和之感。 可是,这个女子曾经令她那样憎恨过,恨她利用了自己谋得了天妃之位,恨她故意引她与云莫在紫竹林里相识相交,恨她在那样关键的时刻,做了魔尊云莫的帮凶,软禁了辰远,以致五百年前,再没有人可以为她证明天姬身份,最后跳崖而终。 回想与灵羽的种种过往,浣歌只觉,仿佛没有一件事是好的,仿佛每一件事都让她对灵羽产生深深的排斥和敌意,让她觉得灵羽是她最可恨的敌人。 可是,灵羽是她的姑姑啊,曾经那样亲密疼爱她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加害于她,究竟是为什么?! 眼下,这个害了她许多次的人,就这样躺在自己怀里,毫无反抗之力,浣歌低头看着,觉得这实在是个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可是,那一声声的“姑姑”回荡在脑海里,就让她再也无法忍心下手。 夜那么长,浣歌看满天繁星,穹苍高远,堪不破许多事,只想停下思绪,或许这世上山河永继,时光停不下飞驰,但她想让思绪停一停,只抱着怀里的人,静待天明。 黎明时分,灵羽苏醒。 看见浣歌,面色沉静,没有惊讶没有疑惑,仿佛一直知晓她这一夜是昏睡在浣歌怀里。 两只眼睛波澜不兴,浣歌没有开口询问,她也沉默着出神,像是一种久违的默契,又像是过尽千帆后的微妙尴尬。 “我听见你唤了我姑姑。”良久,灵羽轻声道。 “嗯。” “最近,我好像找回了一些记忆……”浣歌还未说完,就被灵羽抬手捂住了嘴。 颤抖着地在袖中摸了一会儿,灵羽摸出一支玉钗,好像费了极大的力气,她艰难地抬了许久,才将一只手臂举到浣歌眼前,手中躺着那支玉钗,通体盈紫,上端雕成花朵模样,式样古雅简单。 借着晨光,浣歌认出,这是她当初与云莫做交易时的那支紫玉钗,也是助云莫破出封印令她痛悔不迭的那支紫玉钗。 “我替你…将它…偷来了,它原该…是你的,我…把它还给你,希望…你…不要因此怨恨云莫。”灵羽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断断续续地说完,便有些力竭地闭上了眼。 浣歌接过紫玉钗的时候,灵羽的手终于如释重负般垂落,她缓缓睁开眼,一贯清冷的表情现出一抹温暖而柔和的光,停了片刻,像是积攒了一些力气后她才自顾自低声道: “浣妍,这个名字,是我为你取的,许多年前,就是在这个空来山下,尘永问我,这个送来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我说,她叫浣妍。”灵羽的神情迷惘,像是在回忆的长河里溯流跋涉。 “这个名字很好听,前世的时候,我很喜欢,现在,也依然喜欢。”浣歌看着缓缓升起的日光低声道。 灵羽欣慰地点点头,正要继续开口,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浣歌的心弦猛地绷紧,她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灵羽,你做得很好,没有你带路,我不知还要找多久才能到水明泽。” 浣歌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惯会穿着月白长衫,有着芝兰玉树的身姿,恍如谪仙的气质,一张姿容绝世的脸上,棱角分明,眼角一颗樱红泪痣,一支妖冶花纹从额角蔓生而出,触角一般延伸到眉边,和那泪痣遥相辉映。 虽然没有多么期待灵羽为她拿回了紫玉钗后,能够不再与她为敌,但当浣歌听到灵羽前来是为云莫引路后,心头还是如同碎冰浇下,寒冷不堪。 双臂随之一松,灵羽从浣歌怀里沉沉跌落,一动不动地无力伏在地上。 浣歌冷冷地看着灵羽面如死灰,眼里满是哀伤,往日里那样冷冽的目光悉数褪去了锋利,只有黯然的凄凉,她想张口说什么,却剧烈地咳了起来,一阵紧过一阵,浣歌感觉像是有一只手抓挠着她的心,以致她原本想维持的冷漠表情开始碎裂。 可是,云莫对此却不屑一顾,仿若未见般径自与浣歌寒暄道:“不知你现下考虑得如何了?” “从来都不需要考虑,不属于你的东西,我不会交给你。”浣歌坚决道。 一声冷哼,云莫似笑非笑道:“我已到了这里,你以为这还能由你来决定么?” “你有两件神器和两种五行之力,我亦然,你没有必胜的把握。”浣歌冷然道。 “呵呵,即便是神器和五行之力,也需要有能够胜任这等操纵修为的人才能发挥它们应有的力量,你莫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正被‘莲寂’反噬吧?”云莫笑得阴邪,额角的花纹泛出暗红色的光,妖冶而蛊惑。 “没错,我是操纵不了,但我可以毁掉它们,那么你就永远无法凑齐五行之力,永远也无法破出这空来山的禁咒,永远也无法见到你心爱的柘舞神尊!” 浣歌的话像是一串极尽仇恨的诅咒,直让云莫变了脸色,一张风华绝世的俊美容颜,立时现出阴狠而危险的表情。 随即,他却笑了,“呵呵,好啊,你毁了它们,这世间可就再没有人能够与我为敌了,六界,都将是魔界的天下。” 浣歌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云莫,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要那五行之力,最想要做的什么?” 云莫慢慢敛住笑意,听见浣歌继续幽幽道:“如果得到了六界,却得不到你最想要用之复活的柘舞神尊,那么,你也会一样开怀么?” “放肆的丫头!”云莫高声喝道。 浣歌丝毫不为这声喝斥所慑,只是继续冷笑道:“更何况,这世上还有能与你对抗的人存在。” 云莫漫不经心地抬眸,“是么?我倒是不知道呢!” “乐神聆音。”浣歌说完,感觉倒在地上的灵羽动了动,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只能捂着胸口喘着气,像要开口说些什么。 云莫神色微变,却又迅速恢复如常,随即瞥了一眼灵羽道:“灵羽,你听听,这丫头居然说起了乐神聆音,莫说他已经陨灭了,就算他还活着,我依然不会畏惧,是与不是?” 灵羽一怔,原本还在翕动的嘴角停了下来,这让云莫莫名烦躁起来,皱眉道:“你偷了紫玉钗,还助那梦姬夫人放了洌溪和煜琏,已经背叛魔界了太多次,如今又这样噤声不答,藐视我的修为和法力,你真该去死了。” 说完,云莫就要抬袖挥手劈向灵羽,浣歌下意识地急急开口道:“你这样心胸狭窄,偏执自负,是堂堂魔尊该有的样子么?” “怎么?连你这个不成气候的丫头,也想违逆我的意思么?真以为乐神聆音活着,能成为你的救命之神?”云莫阴狠道。 “她说得没错,乐神聆音的确还活着。”一个熟悉的柔润声音忽然响起。 浣歌和云莫同时转头,循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不远处的树林里,梦姬夫人正从中走出,缓步而来。 第七十四章 天崩地裂 “是你?”云莫眯着眼看向梦姬夫人挑眉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是我,你不认得了么?”梦姬夫人平静道。 “呵呵,如何能不认得?你是第一个从我的噬魂境象里逃脱且毫发无损的人,虽然是因为有灵羽这个叛徒相助于你,但也算有了不得的本事,能用织梦术暂时阻挡了我,倒是难得一个叫我刮目相看的人。”云莫赞赏道。 梦姬夫人眼角开始闪出泪光,她一步步地走近,直到和云莫只有一步之遥,而云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派气定神闲,只待你能奈我何的姿态。 “母后!” 一声疾呼随着一道绛红色身影急速穿过树林,不过片刻已落在梦姬夫人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云莫轻蔑地看了煜珩一眼,对着梦姬夫人凉凉道:“呵呵,不是说乐神聆音还活着么?为何还惧怕如斯?” 煜珩不动声色地保持着护卫梦姬夫人的姿势,不卑不亢地回道:“我会如此,非是因为我和母亲惧怕你,而是因为我作为一个儿子的立场,无论何时何事,都应站在母亲身前,守护她的安全,仅此而已。” 云莫鄙夷的神色淡去,深深地看了一眼煜珩,漫不经心道:“我并不想伤害她,此行我是来寻这位浣歌姑娘,与她无关,她可以走了。” “我不会走,因为这里有我的亲人。”梦姬夫人接道。 煜珩疑惑地回头看了看,随即有些了悟,“浣歌姑娘是我的妻子,便是我们的亲人,与她有关的事,便也与我们有关。” 听到“妻子”二字的时候,浣歌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猛然抬头,对上煜珩的狭长而魅惑的眼,深不见底的眼底之下涌起的无限温情让她的全身骤然一暖,像是早春的日光忽然透过云层乍泄,金灿灿地洒遍全身。 云莫诡笑着看了看浣歌,又看了看煜珩,笑道:“我原本就不打算让你走,煜珩妖王,哦,又或者,我该叫你一声火神?” 煜珩冷笑一声,“你不过是想要五行之力,我有火之心,你便先来找我拿。” “呵呵,口气倒是很大呢,可惜,你空有火之心却没有祈阑箜篌去释放它最大的力量,我想要取走火之心,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你倒不必着急,待我先取了其他几样五行之力和神器再与你谈不迟。”云莫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话音刚落,云莫却瞬间抬袖,洁白修长的手指不过转眼的功夫,就已伸向了煜珩的胸口,浣歌疾呼:“煜珩,小心!” 煜珩似乎早有准备,就在云莫出手的同时,迅速后退几步,躲开了云莫的攻击,而原本护在他身后的梦姬夫人却不知为何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受了惊而呆住,又像是极度镇定下的无畏无惧,不躲不闪。 虽然原本的目标并不是梦姬夫人,但云莫的手在煜珩躲开后并没有停止前进,而是伸向了梦姬夫人的脖子,像是预备将她置于死地,已经闪在一旁的煜珩又急忙回神护住,挥袖卷起一团火焰,堪堪烧掉了云莫的半截衣袖。 而就在同时,云莫的另一只手却出人意料地伸向了浣歌。 浣歌原本在关注着煜珩和梦姬夫人的安危,未曾想到云莫会忽然转头攻向她,未及反应,云莫的一双细白的手仿佛一把枯骨般飞速地伸至眼前。 意识到云莫一开始攻击煜珩不过是为了分散她的心神,真正的目标正是她自己,浣歌急忙拼尽全力在云莫的手距离她还有一寸的时候,险险地支起了一道碧绿的结界。 那双修长而危险的手在结界前有了片刻的凝滞,浣歌听见云莫低低道:“连结界的样子,都与柘舞如此相像,你一定是木之心的继承人!” 木之心?浣歌心神一震,六界消失了这么久的木之心原来是有继承人的? 浣歌愣愣地看着碧绿结界,又回想起自己的重生后的每一次施法,似乎都源于胸口处的一股莫名力量,就那样催动着她在口诀下成功地作法,在意念境象里召唤刺葵的时候是这样,在黑河里使出“莲寂”的时候也是这样,还有后来召唤出的火地藤,每一次的作法,都似乎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念出了口诀,然后胸口的有一股热流激荡全身,法术便有了成效。 记得尘永曾经说过,花神柘舞当年托生于一支白莲,会不会就是碧湖上的那支白莲呢? 她从白莲里重生,而花神柘舞当年在陨灭前是否将木之心封入了那支白莲,于是她便生来带着木之心却不自知? 无数种猜想漫过脑海,浣歌在震惊和惶惑中,眼睁睁看着碧绿结界在云莫的手掌下开始生出裂缝,像一条条诡异而扭曲的蛇,伏在结界上,并且不断生长着,蔓延着。 胸口的剧痛又开始袭来,像是随着这结界的崩塌而逐渐加重,有什么东西正猛烈地想要冲出她的身体。 新一轮的反噬开始,浣歌知道这一个“万木成壁”结界已耗尽了自己的所有气力,而这又是一个不是她所能操控的结界之术,于是,结界崩塌之际,就是它反噬之际。 有如天籁的箜篌声响起,云莫狰狞而阴邪的面容有片刻的僵硬,摧毁结界的双手像是被下了定身咒般忽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浣歌抬头看向云端,毫无意外地看见那个熟悉的绛红色身影,他身姿挺拔,面容皎皎,有如神袛般静立着,怀抱赤焰箜篌,一手弹拨,激越动听的曲声,仿佛穿透万物,勾缠起各方力量,直直袭向云莫。 云莫嘴角不屑地冷笑,“不自量力!” 飞速回身,从袖中抽出折戟箫和瑯铘琴,两手各执一,抛至空中,手指上下舞动间,在空中漂浮着的两件神器忽然发出了声响,像是有两个隐形人正在在半空里,一个吹奏者折戟箫,一个弹奏着瑯铘琴。 云莫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用乐曲作战的过程,他神情陶醉的操纵的两件神器,宛如一个静静品乐的乐师,在高山流水间,苦心孤诣地琢磨着乐曲的至臻境界。 可是,他奏出来的乐曲却是声声埋藏着杀机,曲声高亢刚烈,隐约间携着千军万马,势如破竹般杀向那已渐渐落于下风的箜篌乐声。 煜珩的嘴角渗出丝丝鲜血,梦姬夫人急急道:“珩儿,催动火之心,不然你会被引入深渊的!” 高站在云端的煜珩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不为所动,依然只是弹奏,以乐声与云莫抗衡,尽管已经气势低微,却依然没有丝毫退却软弱的姿态。 浣歌知道,不是他不愿催动火之心,而是他没有祈阑箜篌,即便催动火之心,也不过白白浪费气力,最后由赤焰箜篌传递的火之力根本不足以和云莫抗衡。 出门前她将祁阑箜篌留在了涟绮居,如今情势危急,煜珩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浣歌快步走向梦姬夫人,此时,也只能拜托她去取那箜篌了。 可是,还未等她走近,云莫却忽然回头,一道冷厉的目光扫向她,浣歌正要捏诀准备应对,却发现他的目光已越过她的肩头。 浣歌不由得回头,才发现,之前一直昏倒在她身后的灵羽,此时忽然不知所踪。 云莫猛地转向拨琴,瑯铘琴上飞出无数蓝色光束,迅疾地自琴弦上蜿蜒而出,直直飞向空中,最后远远地落在空来山山腰之际的时候,空中传来几声凄厉鹤鸣。 灵羽去了空来山? 浣歌来不及思考,只是立即下意识地转头奔向空来山,而穿过山脚下的层层灌木,然后踏地而起时候,才猛然意识到,原本这空来山是下了禁咒的,可是为何此时她已可以毫无阻碍的上山? 即便浣歌使劲了力气,拼上了所有修为,却依然来不及,快到山腰的时候,浣歌只见万千蓝色光束将灵羽纤弱的身躯在空中死死缠绕着,像要将她的整个身体绞断一般。 灵羽苍白的脸庞在蓝色光束的照射里更加惨白骇人,嘴角的鲜血却更加红艳刺眼,她无力挣扎,只能任由那蓝色光束随着琴声的不断加快而愈加变紧。 灵羽就这样在空中漂浮着,生命一点点流失,好像下一刻就会随风化散,浣歌的心万分揪疼,还未及思考,已经冲向空中,挥手召唤出“橘刺长叶”,金黄色的长长叶子,像一把锋利无比的金刀,气势凌厉地割向蓝色光束,不过瞬间,一些蓝色光束松散开来,急速萎缩着退回琴弦。 云莫见状,嘴角轻笑着,手下却加快了弹拨动作,而另一旁的折戟萧也在他的操纵下,分毫未有懈怠地和煜珩继续对抗着,尽管如此两厢作战,可是云莫依然一派悠然地盘坐在地上,双手挥动间,便是随心所欲的杀机。 浣歌操纵着“金刀”不断地割向蓝色光束,可是它们在不断消弭中又不断涌出新的,浣歌的气力却有些不继,眼看着灵羽在半空中在两股对抗力量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浣歌只能飞向半空,将灵羽抱在怀中。 很快的,一些蓝色光束也随之缠上了浣歌,浣歌只能又操纵“金刀”转向那些向自己袭来的光束割去,就在这个当口,灵羽的一只手从光束中挣脱了出来,抚上了浣歌的脸,口中虚弱道:“木之力对抗水之力是不行的……” 浣歌看到灵羽苏醒,不禁关切问道:“姑姑,你等等,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灵羽露出欣慰地笑,苍白的脸上闪现出动人光彩,过往寒冰似的的一张脸此刻却像是一朵雪莲的盛开,鲜活而美丽,她微笑道:“姑姑相信你会救我,可是,现在姑姑,需要最后帮你一把。” 浣歌不由一愣,只见灵羽闭了闭眼,过了片刻,浑身缠绕着的蓝色光束骤然悉数崩断,她从浣歌怀里挣脱而出,衣带飘飞地立在空中,神采奕奕,微笑宛然,万千青丝随风飘摆,仿佛舞动着一曲鹤鸣仙。 她凄艳地看着云莫,露出迷离而眷恋的眼神,最后却涣散成一片死寂,只是嘴角残留着决绝的笑意,她高声道:“云莫,你可知道,说这空来山上有柘舞神尊的尸身,都是我骗你的!柘舞神尊早已经陨灭了,魂魄,皮肉,骨髓,一点点都不剩,现在你来做这些有什么用?!真是愚蠢之极!” “不可能!”云莫气急败坏道,手中动作开始慌乱无章起来,原本盘踞在浣歌周围的蓝色光束立时四散开去,凌乱地漂浮在空中,没有方向地乱舞着。 “你若是不信,大可上山来看看啊!”灵羽冷笑道。 话音才落,云莫已经如劲风一般奔至空来山山脚下,却在想要飞上山的时候,似乎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生生阻止了他的前进。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空来山的禁咒?浣歌疑惑地看向灵羽,听见她道:“神尊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日,在空来山上设下禁咒,只针对云莫一人的禁咒,并告诉我,若有一日,云莫成狂,便让他来破此山禁咒。” 只针对云莫一人的禁咒?花神柘舞究竟是何用意?浣歌不太明白,却见云莫已停下对折戟萧和琅铘琴的操纵,开始集中所有术法用于攻破那堵阻止他上山的无形壁垒。 趁着这个空当,浣歌捏诀飞向煜珩。 “煜珩……你不可以再这样继续用赤焰箜篌了……”浣歌看着煜珩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遍布鲜血,急急劝道。 煜珩紧抿着的嘴唇放开,漾出一抹醉人的微笑,他将手松开,怀里的赤焰箜篌随之落下,“你看,即便我想继续,也不能了,它的弦已经全部断了。” 浣歌抬袖拭去煜珩嘴角的鲜血,含泪笑道:“既然已经断了,那真该扔了,你有属于你的箜篌。” “你是说那一把么?”煜珩抬眸望向浣歌身后,含笑问道。 回头,浣歌瞧见碧蓝天空里,一张彷如稚气未脱的娃娃脸,越来越近地飞来,他怀抱着箜篌,视死如归地向着他们二人直直飞来,正是凤倾。 将要靠近的时候,凤倾将怀中箜篌用力一抛,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便稳稳落入煜珩怀里,他静立在空中,坚毅道:“主人,是我归位的时候了。” 凤倾说,当初他在密林中第一次遇见毕方小弦的时候,听见它一直叫着:“弦,弦,弦……” 于是,他便以为那毕方的名字叫“小弦”,殊不知,那是因为,他就是那根缺失了许久的神器之弦。 而如今,神器之弦知晓了自己的使命和身份,于是,奋不顾身地选择归位,只为这一场原本与他无关的劫难。 浣歌嗫嚅道:“凤倾……” 耳边一声叹息,煜珩抬掌,在胸口旋转一圈后,手心里迸发出一道赤色火焰,随即如离弦之箭一般迅疾地飞离,奔向岿然不动的凤倾。 而凤倾含笑看着这团火焰将自己全身迅速包裹,一张瓷白透亮的娃娃脸上带着满足而快慰的神采,最后一点点融化在熊熊火光里。 “归位!”煜珩一声呼喊,空中一团火焰中有一根弦如箭矢般冲天而出,带着赤色流光,如最炫目的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最后如离燕归巢般安然的栖落在煜珩怀中的箜篌上。 二十二根弦终于全部聚齐,祁阑箜篌绽光芒大盛,绽放出耀眼的赤色光芒,宛若新生的婴儿般鲜活有力,又像是一位铿锵欲行的将士在听见战鼓声时的激动雀跃。 浣歌在这片耀眼光芒中,不由得随之激动欣喜,却终究抹不去心底最深的那一丝哀伤与怅惘,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一位凤倾公子,只多了一根仿佛还带着些许生气的弦。 就在这思绪起伏间,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九天之雷沉重地击在山石上,又仿佛天崩地裂,万物崩塌时的喧嚣。 脚下的祥云似被这一声巨响惊得散去,浣歌只觉腰上一紧,被煜珩拥入怀中,开始急速的坠落,恍惚间,浣歌瞥见原本巍然耸立着的空来山如同烟花一般炸开,大大小小的山石铺天盖地地四散飞出,烟尘夹杂着砾石遮天蔽日,将整片水明泽变成一处暗无天日的乱泽。 落地的时候,地面已开始剧烈摇晃,周围的花草树木被尖利沉重地石块压砸得东倒西歪,残花遍地,枝叶飘零,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最原始的混沌,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轮廓,看不清丝毫景致,只有无边的黑暗的茫茫烟尘,让你情不自禁地呼吸急促,迷失方向。 浣歌被煜珩紧紧抱着,摇摇晃晃地寻找着平衡,支起结界抵挡不断砸落下来的山石,隐约中听见云莫一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柘舞,柘舞,为什么,你到死都不肯相信我!!!为什么,你到死都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第七十五章 连命咒破 云莫的嘶吼声响彻云霄,久久回荡,灌入浣歌耳中,只觉一阵轰鸣后耳内剧痛难当,直到煜珩的一双手及时为她捂住,才稍稍缓解。 绛红色的衣袖翩然地拂着脸颊,激起一片微热,熟悉的清雅桂香萦绕鼻尖,浣歌有那么片刻时间,觉得这世间好像只剩下了她和煜珩两人相依相偎。 所有喧嚣好似都已听不见,所有混乱好似都已看不见,眼中只有那张俊美容颜,一双狭长而魅惑的眼低垂着,灼灼地与她对望,时间静止,刹那柔情凝滞成永恒。 有多久没这样坦然而安静地望着这张熟悉脸庞,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心地躲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浣歌想,如果一切都停止在这一刻,多好啊。 熟悉的剧痛潮涌一般漫过全身,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而持久,强劲而霸道,全身的皮肉像是正从内向外一点点被啃噬着,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近了,这一世生命的尽头好像近了。 浣歌强力忍着,不露出一丝痛楚表情,嘴角的微笑久久不散,能瞧见煜珩松开紧皱的眉头,渐渐散去担忧的神色,那样撕心裂肺地痛楚便好像都不值一提。 怕自己再不能强力支撑出笑容,浣歌别过头,不再和煜珩对视,只是乖巧地靠在他怀里,在一片迷茫烟尘里沉钝地迈着步子。 白雾茫茫,即便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水明泽,浣歌也已无法辨识方向,脚下踩着凌乱歪倒着的草木,心里一阵酸涩,胸口一波波的痛楚越加肆虐起来,一颗心狂乱地跳着,将一股腥甜推上喉头,终于不由得在颠簸中冲口而出。 白色衣衫被喷涌而出的大片鲜血染红,浣歌浑身像是失掉了所有气力,重重地歪向煜珩怀里,依然紧紧咬着牙,不发出一丝声响。 煜珩察觉出异样,从她的腰际松开一只手,看见被鲜血染红的双手,随即一声惊呼,“浣浣!” 浣歌还想再继续微笑,却发现双唇刚刚漾开,便有更多的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想要抬手安抚煜珩惊痛的表情,却发现手上的皮肉已经破碎开绽,渐渐的全身皮肉皆变成这般模样。 骨骼好似也终于被啃噬殆尽,无力支撑她直立,于是,不等煜珩抓紧她,浣歌便软软地滑落在地,视线最后划过煜珩的脸时,浣歌看见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里翻起漫天泪雨,她听见煜珩一遍一遍地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想要回应一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好像喉咙已不再受自己控制。 魂魄漂浮而出的时候,浣歌看见煜珩跪在一滩血水旁,依然执着地一遍遍呼喊着她的名字,好像这样一直叫着便可让她重新鲜活起来一般。 双手伸向煜珩的肩膀,浣歌却只能眼睁睁看见透明的手臂径直穿过了煜珩的身体,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浣歌大声叫着煜珩的名字,他依然不能察觉。 浣歌绝望地停止了呼喊,她怎么能不知道呢,她现在只是个魂魄,不能流泪不能触摸的魂魄。 轻轻落在煜珩身后,浣歌伏在煜珩脊背上,想着,如果以后的岁月里,她只能这样留在煜珩身边,她也情愿,所以,她祈求上苍,请不要让她灰飞烟灭,她仅仅想做一只游魂。 第二次死亡,她终于抛却了第二个身份,她不再是身负职责的水明泽域主,不再有各种牵绊,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守在煜珩身边,即便他不能察觉她的存在。 这样想着,暗无天日的水明泽便好像有了良辰美景一般,身边的纷乱喧嚣便也变得喜庆欢快。 浣歌的这一思绪最终被一声鹤鸣打破。 迷蒙烟尘里,一只白鹤轻灵飞来,落地成人,美艳不可方物。 灵羽走近,浣歌才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位红衣女子,正是魂魄碎灭的妍舞。 浣歌怔怔地看着,一个闪念划过脑海,却快得抓不住摸不清,而此时,煜珩已经觉察到灵羽的到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怀里的妍舞。 灵羽走近几步,将妍舞放入煜珩怀中,轻声道:“火神,快些施法将浣歌的魂魄置入妍舞体内,分裂的木之心便可合二为一了。” 浣歌的魂魄不禁一震,原来,原来木之心被一分为二地分别存于她和妍舞体内……那么,当年柘舞神尊真的将木之心存在了碧湖的那支白莲里?可是后来又为何会一分为二呢? 怔怔地看向煜珩,却见他面色沉静,怅然道:“这个时刻终于还是来了。” 煜珩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一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浣歌飘至灵羽眼前,发现灵羽也抬眸望向了她。 灵羽可以看见她? 一张苍白却冷艳的脸上带着微笑,灵羽温言道:“不用急,待你魂魄安置妥当,我会告诉你一切。” 感到一阵力量将自己大力地从灵羽面前拖拽而走,浣歌的魂魄不由自主地向后飘荡,最后落入煜珩怀里。 远远看见灵羽抬起手掌,一道耀眼白光迅速向她奔来,而就在同时,煜珩抬着的手掌也射出一道赤色光芒,两道光束穿过她的魂魄,终于将她的魂魄推入了妍舞的身体,而她的意识开始陷入混沌。 感到胸口一阵鲜活的跳动,一阵热流传遍全身,浣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正是一身红衣地躺在煜珩怀里。 浣歌抬起手臂,呆呆地看向自己如今这双陌生却又熟悉的手,这曾经是妍舞的双手,可是如今却是在她的灵魂操控之下。 “煜珩,你一直都知道这一切的,对不对?”浣歌下意识问道。 煜珩垂眸,眷恋地看着她,为她拂去颊上碎发,缓缓道:“你还记得吗,你说,妍舞和你,我从来只能选一个,可是我要如何选?无论是妍舞,还是你,都是我的浣浣啊! 当年你伤情之余,为化解云莫和仙界的恩怨,毅然跳下有界崖,生死存亡,意识混沌之际,或许已不能记得自己心底的渴望,你对漓戈心怀愧疚,又对你我之间的情谊留着执念,即便你不愿承认,不断逃避,这也是你心底挥之不去的执念。(.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于是,魂魄在碧湖里修炼时,不知不觉间便被这两种神思一分为二,或许,在你的期望里,这世上如果有两个浣妍就好了,一个为漓戈固执坚守,一个为我继续作伴,这样你的心便不会再那样在矛盾中痛苦。 就这样,五百年后,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浣歌,时时感怀漓戈,在内疚和亏欠中对他念念不忘,对我冷情抗拒,而另一个记忆空白的妍舞,有如当年的浣妍,好奇水明泽外的世界,天庭里与我相遇相知,对我痴心一片,想要做的妻,与我一世相伴。 可是,浣浣,无论哪一个,都是前世的你啊,所以妍舞和浣歌,我哪一个也不愿放弃,因为守护哪一个都是在守护我错过的浣妍,我怎么可以只选一个? 只是,这一天还是来了,虽然曾有此猜想,但没想到,这果然是事实。” 浣歌愣愣地听着煜珩的话,一时不能相信,原来妍舞是她,浣歌也是她,前世的浣妍在痛苦挣扎中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却不自知。 那么,如今,她终于回到完整的她了么? 忽然想到什么,浣歌脱口问道:“你刚才说的事实是指什么?” 煜珩的目光渐渐抬起,望着不远处,微笑道:“灵羽前辈,不知我猜得对么?” 浣歌看着灵羽带着和蔼温煦的笑容望着她,一步步走来,而她背后的迷蒙烟尘中忽然一袭月白身影如闪电般向灵羽劈来。 “姑姑,小心!”浣歌一声惊叫。 可是,灵羽却对浣歌笑了下,温煦笑容现出凄美的神采,她嘴角勾一抹动人心扉的弧度,然后仿佛诀别般眨了眨眼睛,便停在原地,没有躲闪没有恐惧,似乎一直期待着这一刻般,她蓦然转身,迎面接下月白身影投来的一掌。 “姑姑!!!”浣歌猛然跳出煜珩怀抱,飞快地跑向灵羽,终于来得及在那道纤弱孤清身影倒下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止不住地鲜血从灵羽口中流出,胸前更是渗出大片血迹,仿佛心脏已被强力震破,泪水夺眶而出,浣歌再也顾不得其他,哭着问道:“灵羽姑姑,灵羽姑姑,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可以躲开的,可以躲开的。” 落在一旁的云莫看着自己的手掌,神色顿了顿,随即恨恨道:“她躲开了又能怎样,我依然会杀了她!” “为什么要杀了她,她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不过就是放了梦姬夫人,为什么一定要杀她不可,你这个冷血无情,肆意滥杀的大魔头,根本不配做一界之主!”浣歌恨恨骂道。 “哼,她做的事可多得狠,说我冷血无情,为何不说她诡计多端,心肠狠毒?! 方才她诱我上空来山,原来不过是为了让我破除柘舞当年所下的一个封印,于是整座空来山都被击碎,柘舞的尸身再也找不到了,她倾尽心血所见的水明泽也被毁了。 你看看这个狠毒的女人,你看看她对水明泽做了什么,你还要如此维护她么?”云莫恨意满满道,一双凤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无尽杀意。 浣歌一时语竭,因为云莫说的事实,水明泽眼下真的已被毁于一旦,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全部崩塌。 浣歌低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容惨白如纸的灵羽,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不知在瞧着什么,片刻后,才虚弱出声道:“我们刚才说到哪了?我记得…你说…你喜欢浣妍这个名字,对么?” 浣歌不明就里,想起这是云莫出现前,她与灵羽对话结束的地方,于是点点头。 “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为你取这个名字吗?”灵羽神色温柔地看向浣歌,苍白地笑着问道。 泪水又开始肆意滑落,浣歌痛苦地闭上眼摇摇头。 灵羽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采,“谁也想不到,我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在你的名字里,呵呵,谁也猜不到,浣妍,就是换颜啊,呵呵呵。 当年你和姰远天姬一同在落星殿沉沉睡着,我知道天后要用你来要挟云莫让步,可是,凤芜那个女人心思深沉狠毒,她相用你来威胁云莫,更想让你死在云莫手上,这样柘舞神尊就永远不可能和云莫修好了,就会永远成为仙界对抗魔界的武器。 我怎么能让她得逞呢,我要让她为她的狠毒付出更惨痛的代价,于是,我在你和姰远熟睡之际,为你们两人交换了容貌,呵呵,她想让柘舞神尊的女儿死,我就让她的女儿替你去死。 果然,没多久,凤芜就来落星殿匆匆抱走了已变成你的容貌的姰远,呵呵呵,那个女人自以为掌控一切,把柘舞神尊的女儿送上死路,却不知道,当年死在有界崖云莫手中的正是她李代桃僵的女儿,姰远天姬,哈哈哈哈。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凤芜得知真相时候,那张气得快要歪掉的脸,她发疯一样冲进花神柘舞的寝宫,看着我怀里昏睡着的你,有着姰远的容貌,却再不是她的女儿,堂堂天后顿时就没了所谓的端庄姿仪,冲上来对柘舞神尊一番缠打。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花神柘舞已经木之心传给了你,就连琉臻铃也被她施法封入了紫玉钗,所以那时的她,原本就是打算以死封印云莫的,所以那时的她,根本虚弱地无力抵抗天后疯魔了一般地缠打。 我立时慌了神,匆匆去请来了天帝昊商,最后,在花神柘舞提出以金之心和折戟萧交换我和你两条性命的时候,昊商答应了,并劝走了凤芜。 随后,昊商亲自护送我和你离开,却在路上对我下了‘连命咒’,令我禁言,永远不得说出你是云莫和柘舞之女的秘密,否则,你,我还有云莫都会受咒语所伤而殒命。 我知道,自己的女儿成了替死鬼,他心里不是不恨的,所以,他想要这个秘密永远的埋藏下去,直到有一天能看到你们父女相残,因为他也要让云莫尝尝亲手杀死自己女儿的滋味。 那一刻,我知道我逃不掉了,我将你送往水明泽,交给尘永照看后便返回仙界,因为我要守在云莫身边,守在天庭附近,窥伺着昊商和凤芜的一切举动。 我还要等待着你冲破体内木之心的封印,恢复神之躯,这样即便‘连命咒’破,你也不会再受到性命威胁了。 木之心的封印是当年柘舞神尊所下,封印的破解之法,便在空来山,空来山存在,木之心的封印便牢不可破,空来山崩破,水之心的封印便随之而破。 而要破空来山,这世间,只有云莫才可以。 或许柘舞神尊死前已经预料到这一天,预料到有一天,云莫要寻来水明泽,要与你这样生死相逼,所以她便嘱托了我在此时设法诱使云莫击破空来山,助你破除封印,恢复木之心的力量,守护水明泽。 眼下,我终于做到不负嘱托,我终于完成了柘舞神尊的遗命,终于可以弥补心中对柘舞神尊的亏欠和内疚了。 云兮,我是你的灵羽姑姑,你是我的云兮,是柘舞神尊的好女儿,呵呵,我终于可以说出这个秘密了,那么,我也可死而无憾了。” 灵羽话至此,其他三人皆陷入了良久的震惊和失言。 浣歌呆在原地,原来这么多年,她可以神奇地救活各类草木,是因为自己一直带着木之心,原来姰远真的早已死去,原来回忆里的那些片段,都是用她自己的视角在看着,看着云兮与辰远下棋,赖皮地甩开棋子…… 煜珩亦是愕然地看着浣歌,久久不能回神。 云莫脸上的戾气渐渐消散,不能置信地看看灵羽,又看看浣歌,口中低低道:“灵羽……” 听见云莫的这一声低唤,灵羽原本虚弱闭着的眼睛,又颤抖着睁开,“云莫,你不必为刚才那一掌而内疚,因为我说出了这个秘密,‘连命咒’破了,我原本便要死了,我主动迎上你这一掌,是想让死亡来得快一些,不要拖太久让我痛苦。 可是,云莫,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小小私心,我想让你记得我,记得我曾经陪伴了你这么多年,虽然你从来只爱柘舞神尊,只爱梦落花,可是紫竹林里我的陪伴,我的翠微,也让你在一千多年里的寂寞孤独少了那么一点点,所以,我希望你至少能记得我这一点点的可笑的情意。 云莫,你要知道吗,你不是个肯将别人放在心上的人,曾经的你,甚至连花神柘舞也不曾放在心上,徒惹她伤怀了许多年,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是六界里最伟大的神,你的眼里,只有你最心爱的妹妹。” “什么?!你说什么?!”云莫一瞬间奔至灵羽眼前,凤目里波涛汹涌,藏不住的震惊和慌乱。 将灵羽揽入怀里,云莫晃着灵羽的肩膀,颤抖道:“灵羽,你说,你方才说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浣歌担心云莫伤到灵羽,刚想阻止,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迷蒙烟尘里,梦姬夫人缓步走出,用她一贯的柔润语调,轻声道:“就在灵羽在哥哥怀里吧,她心里是愿意的。” 第七十六章 云灭鹤陨 梦姬夫人一步一步走至云莫眼前,如花容颜上有清泪两行。 跪坐在云莫身旁,梦姬夫人抬手撩开他散乱的发丝,哽咽道:“哥哥,我早说过,你已经不认得聆梦了。” 云莫的凤目涌起震惊,继而迷惘,随即痛苦地皱起了眉,闭眼扶着额头,却好像依然不能回应聆梦,口中低低道:“我究竟是谁,我究竟是谁……” 怀里的灵羽动了动,云莫急急看向她,却见她神情眷恋地凝望着他,玉手轻抬抚上他额角的花纹,轻声说道:“你是聆音,乐神聆音。 你是当世最伟大的神,没有人有幸见过你的真颜,除了一心思慕你的花神柘舞。 还记得九天涧溪旁奄奄一息的那只小白鹤么?她没能捱过天劫,倒在涧溪旁即将殒命。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有一位天神路过,一位她发誓是她见过的最俊美无俦的天神。 那时,他正在云端弹着伏羲琴,听见白鹤的哀鸣,凄厉哀绝,便为她停下了脚步。 而就在从云端走下的前一刻,一位女子抢先一步抱起了白鹤,当即便要施术相救。 他阻止了那女子,说,生,或是死,都是这白鹤的命数,当顺应天命。 女子抬头看他,神色有一瞬的惊艳和痴惘,随即嫣然一笑,继续低头救那白鹤,口中道:‘你怎知这白鹤遇到我,由我救了她就不是所谓的天命?’ 他神色微变,终于将那好似一直望着别处的眼神在那女子身上停了停。 白鹤伤得实在太重,而女子其实并不擅长医治灵兽,施术许久,白鹤依然是垂死之态。 一直未离去的他见状,瞧着女子执着认真的模样,眼波动了动,悄悄抬起了手掌,一道温暖的白光投在白鹤身上。 女子不由眼眸一抬,嘴角漾出略带狡黠顽皮的笑。 白鹤的伤在那道白光下瞬息之间悉数痊愈,生龙活虎地从女子怀里飞了出来,在他和女子头顶盘旋,发出愉快的鸣叫声。 那一刻,女子以为她入了他的眼,以为在他眼中,她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可是,他却未作停留,只是对那女子淡淡点了点头,便驾云离去,空中的箜篌继续响起,却渐行渐远。 从那以后,白鹤留在了女子身边,看她蹙眉相思,看她精心酿造一坛坛的酒,只因她听说那位名叫聆音的天神喜欢美酒。 可惜,乐神聆音行踪不定,避世离群,女子一直无缘再见他,直到有一日消息传来,乐神聆音将他的伏羲琴锻造成五件神器,女子拿到了其中的琉臻铃。 终于有了理由去见乐神聆音,女子想要感谢他的馈赠,满心欢喜地准备,兴冲冲地梳妆打扮,却听见他殒身噬魂境象的消息。 女子不能相信那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伟大的神,居然有一天也会陨灭,她日日奔赴魔界,只为一遍遍求证,一遍遍确认聆音已死的事实,到头来,心碎成殇。 从头到尾,属于她一个人的爱恋,还未说出口,就这样无疾而终。 聆音死后的许多年,女子在水明泽平淡地过完年年岁岁,可是白鹤知道,夜半寂寂时,她总会一人醉卧桃林,梦中念着他的名字,落花为她盖上一层薄被,于是,一直未曾取名的酒,有了名字,梦落花。 就在那时,魔尊敖岳的义子云莫出现,女子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他额角长出了妖冶花纹,可是,他的眉眼,他的容颜,还有眼角的那颗樱红泪痣却依然那样熟悉。 这世间见过乐神聆音的人不多,而女子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 她不知道魔尊敖岳如何将他的所有记忆都抹杀,让他甘心成为敖岳的义子,但她知道,云莫就是聆音,聆音就是云莫。 女子有时候会不禁感谢敖岳这样的安排,因为变成云莫的聆音,才开始像个有感情的人,他会常常邪魅地笑,会说动听的情话,会弹奏绮丽缠绵的乐曲,最重要的,他的眼中有她。 当云莫临阵倒戈,背叛敖岳,从五神之战中将女子救出后,女子更是坚定了与云莫共度余生的心意。 可惜,她忘记了六界的秩序,忘记了她花神的身份正被六界之人紧密盯着,忘记了之间不为世人所接受的爱恋实难长久,就算两人之间不会有这样那样的嫌隙,也会有六界之人想方设法的阻挠和破坏。 而那只白鹤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她怂恿了女子前往天庭,让云莫和女子之间的误会加深,只因为,在这么久的时光里,她的心里也情不自禁起了那么一些些绮念,她在设想,如果女子离开了,云莫的眼中会不会也能看见她。 可是,事实上,即便那女子陨灭千年,白鹤陪伴云莫千年,奢望终是奢望,云莫心里依然只有那女子一人,至始至终都是只有她一人,不惜为她毁灭六界。 呵呵,如今白鹤将这一切说出来,不指望云莫真的能想起一切,只希望…只希望…” 说到这里,灵羽剧烈地咳了起来,更多的鲜血自嘴角流出,顺着腮边落在雪白的羽衣上,鲜红刺眼。 “灵羽……”云莫神色迷惘地低声唤道。 灵羽眼睫颤了颤,口中喃喃道:“柘舞神尊,我终于把一切都说出来了,终于都说出来了,终于不用再一个人憋在心里,我…好…开心……” 云莫僵硬地抱着灵羽,木然问道:“灵羽,你告诉我,柘舞是不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灵羽沉沉抬起眼皮,极微弱地回道:“神尊封印你时,以魂魄碎片悉数落于水明泽上,一千多年了,这些魂魄碎片早已与水明泽的一花一木,寸土寸草融为一体,可以说,水明泽这片神域的存在,便是花神柘舞生命的延续,只是,如今,水明泽已经……我有些明白柘舞神尊的心思了,若有一天你来水明泽威胁到云兮的安全,那么她宁愿让这里被你天崩地裂地毁灭,让她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也要消失地干干净净,你再也感受不到她丝毫气息。 如今,你果然再也找不回她了。” 一滴泪水自凤目中落下,云莫颓然地松开手臂,原本妖冶邪魅的神采悉数不见,只是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看着四周弥漫的烟尘和散落的花草树木,痴痴地笑了起来。 行至浣歌面前,云莫抬手地抚上浣歌的头发,眸光温柔疼惜,眷恋深深地将浣歌凝视着,缓缓开口道:“我还是记不起自己曾是个伟大的神,可是至少我知道了我有一个好女儿,你和柘舞长得真是相像呢!” “哥哥……”梦姬夫人拉住云莫的衣袖,神色担忧,云莫摆摆手,别过身缓步走开。 浣歌看着云莫萧索背影,心头酸涩,这个人,这样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是她的父亲。 “云兮……”灵羽一声低弱的呼喊,将浣歌从一片怔忡里惊醒。 急忙转头将灵羽扶进怀里,听见她道:“云兮,以前许多事,姑姑骗你害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浣歌含泪道:“不,云兮已经明白了,姑姑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我们父女重聚,姑姑从来没有真正害过云兮的,姑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云兮,我不会怪你,也没有恨你,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继续教我跳舞,好不好?” 灵羽会心一笑,却摇了摇头,忽然眼神一顿,“云莫!” 浣歌急急回头,只见月白身影周围忽然亮起一圈耀眼白光,漆黑如墨的长发随风飞舞,将恍如谪仙的身姿包围,像一幅水墨写意的画落入水中,墨迹晕染,一切都开始模糊无状,颀长挺拔的身形渐渐消失,那张姿容绝世的面容也模糊成白色光晕,最后,全部白光化作一道利剑,斩破迷蒙烟尘,划开那片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 烟尘开始一点点退却消散,杂乱歪倒的花草树木,渐渐地重新开始生长拔高,灵气一点点积聚,焕发出蓬勃生机,一切恢复如前,如果没有那座不复存在的空来山留下的空旷之地,眼前情状便好似这一切纷乱崩塌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梦姬夫人失声痛哭:“哥哥!哥哥!为何要这样自殒!为何要丢下聆梦不管!” “父亲!!!”浣歌撕心裂肺地一声叫喊,却再也换不来那张绝世容颜的一个微笑。 自从,这世上再无云莫,乐神聆音真真正正地陨灭了。 泪水终于决堤,浣歌大声哭喊,却依然无力宣泄心中的无以复加的悲痛。 怀里忽然一轻,浣歌低头看见,灵羽的身体正渐渐变得透明,白色光点从她身上一点点流溢而出,飘散到空气里后消失不见。 浣歌泪如雨下,颤抖着伏在灵羽肩头,哑声喊道:“灵羽姑姑!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母亲走了,父亲走了,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灵羽姑姑!” 灵羽握住浣歌的手,“云兮,不要难过,云莫如此,是想留住水明泽,和花神柘舞的灵魂融于一体,永远地延续下去,从今往后,他和柘舞神尊一直在水明泽陪着你……姑姑就不能……” 终于,灵羽的面容也变得透明,她再发不出声音,只是一双眼睛将浣歌久久地望着,直到一个个白色光点,缓缓飞起,终于将她的所有神采全部带走。 望着空空的怀抱,浣歌终于放声大哭:“灵羽姑姑!!!灵羽姑姑!!!” 水明泽风景依旧,繁花盎然,暖阳相照,灵气浮动,浣歌的心却一片死寂般冰冷。 “珩儿!珩儿!”忽然传来梦姬夫人的叫喊。 浣歌这才猛然想起,好像自从云莫从烟尘中杀出后,她就再没见过煜珩,他去了哪里? 循着梦姬夫人的声音望去,不远处正是汶疏居,而煜珩正歪倒在浣溪旁,在他身旁是被他用结界护着的,还在昏迷中的洌溪。 原来他是去救洌溪。 浣歌跌跌撞撞地奔至煜珩身旁,就见他一张俊美脸庞苍白如纸,狭长而魅惑的眸子紧闭着,眉头紧皱,似忍着巨大的痛楚。 泪水仿佛已经流干流尽,浣歌颤抖着抱起煜珩的时候,梦姬夫人在一旁将结界撤去,淡红色的透明结界聚成一道红色光束凝成她手心的一颗红色珠子。 是煜珩的元丹!他居然用他的元丹建立了结界! “煜珩!”浣歌抱着煜珩痴痴叫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煜珩缓缓睁开眼,深深看着浣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缱绻温柔,“洌溪是你在意的人,我怎么可以让他死,我怎么可以让你再伤心?浣浣,这下,不是所有人都离开你了。” 浣歌点点头,“洌溪是我在意的人,你也是,所以,你也不能离开,煜珩,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们从此往后,永远永远在一起。” 煜珩嘴角的笑纹愈深,脸色却越加苍白,片刻后,他神情迷惘道:“浣浣,你还记得我和你的第一次相遇么?” 浣歌干涩的眼睛里终于又泛起湿意,眼角滑出一滴眼泪,煜珩想要抬手拭去,可是一只手将将举到半空,却无力地垂下,而那双狭长而魅惑的眼已经缓缓合上。 “煜珩!煜珩”浣歌大声叫道,却再得不到回应。 抬头看向天空,夕阳西下,流云飘散,天边晚霞结成彩,红彤彤的,像是一场最热闹最绚丽的婚礼。 她原本想要这样一个婚礼,可是到头来却发现,想要并肩的人已经不再醒来。 第七十七章 大结局 浣歌醒来的时候,洌溪正坐在她床前弹着瑯铘琴,察觉到她醒来,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这一觉可有好梦?”洌溪问道。 浣歌看着身下的床榻,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洌溪从桃林里把宿醉的她抱回来。 浣歌摇摇头,低低道:“没有做梦。” 洌溪轻笑一声,“倒是可惜了我这一首筑梦琴曲。” 自从那日煜珩在她怀里闭上眼睛后,浣歌再没有做过梦,连想梦见他一回也不能,甚沮丧,于是,洌溪便日日钻研着可以筑梦的琴曲。 “他醒了么?”这是浣歌每天醒来必要问的一句话。 洌溪微微摇头,复又低头继续撩拨琴弦,研习筑梦琴曲。 浣歌披散着头发下了床,衣带随意松散系着,光脚走向门口,身后传来洌溪不厌其烦的话:“你要这副模样去见你心爱的人么?” 浣歌转头,皱着眉,故作凶悍地瞪向洌溪,“那又怎样,反正他没醒,也看不见!” “他总会醒的。”洌溪淡淡道。 他总会醒的,他总会醒的,很多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为什么五百年过去了,他依然沉睡着,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五百年前,面对梦姬夫人的摇头叹息,浣歌病急乱投医地背着煜珩去了月宫。 她跪在连月殿门前三天三夜,人界已过去三个春秋,殿门终于打开。 她想求一颗固魂丹,冥王不肯借,她便来求铮远,她记得当年冥王送与铮远的新婚贺礼便是如此。 铮远答应了,只有一个条件:她留在月宫五百年。 若是五百年内煜珩能够苏醒,她便永世留在月宫做守卫仙界的神将,以作酬谢,若是五百年内没有苏醒,固魂丹无用,她便可以自由离去。 就这样,浣歌在落星殿住了下来,辰远那时已经不在,据说他在得知灵羽陨灭的当夜就不知所踪,有人说在一座仙岛上看见过他,也有人说他褪去仙骨,在人界等待生老病死。 无论如何,他的寝殿就此空了出来,浣歌便将昏睡着的煜珩安置其中,日夜照顾。 五百年来,铮远的妻子凤陌过得很不开心,因为自己的丈夫常常流连落星殿,或是站在落星殿外,一站就是一宿,如同他们那日的新婚当夜。 事实是,铮远虽是在落星殿与浣歌一同并肩坐着,两人也只是相顾无言地坐着,一个人出神地盼着煜珩苏醒,一个人寥落地黯然伤神。 直到有一日凤陌怒气冲冲地闹到落星殿里,浣歌猛然省到事情的严重性,便提议在月宫里种一株桂树,那么以后她坐在树下,铮远可光明正大地来与她并肩而坐。 自那以后,闲来无事时,浣歌会在树下置一张卧榻,将煜珩从殿中背出来,与他一起赏月桂繁花,品月桂甜香,煜珩看不见闻不到,浣歌便一句句地说给他听,什么时候花开了,什么时候叶落了,什么时候香味已经飘出了宫外。 而铮远,终于再也没有来过。 五百年,就这样转眼而逝,约期已至,煜珩依然没有醒来,而洌溪已早早等在月宫门外,接她回去。 离开天庭的时候,铮远没来送别,也没有其他任何人送别,好像这五百年里,她从未来过一般,只是临走前,一个仙婢将一副画送到浣歌手中,正是当年铮远大婚,煜珩作为新婚贺礼送上的那一幅。 画上有一位美人坐在织机前,据说是梦姬夫人的真迹,浣歌虽不明白铮远将此画送与她何意,却也没有拒绝,也未多加询问,最后看了一眼月宫,心里想着,约莫这是最后一次踏足此处了吧! 再不回头,浣歌虽洌溪离开天庭,这五百年之约揭过最后一页。[.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回到水明泽的日子,浣歌常常在夜里于桃林里饮梦落花,醉意袭来的时候,便栖在树上酣睡,被当年幸存下来的桃夭看见了,便会十分勤快地告诉洌溪,由他将她抱回涟绮居。 浣歌数不清这已是多少回的事,只是知道,没有一次是煜珩。 浣歌记得,煜珩昏睡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问她是否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当时,他没有来得及听见她的回答,她想说的是,她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不是水明泽上桃林里的初遇,而是更早更早的以前。 那是在天庭的蟠桃园里,正是花开时节,满树粉色烟霞,朦胧中透着丝丝暧昧,她在林中与姰远走散,遇见一个自称是狐狸的俊俏小哥儿,可是却怎么也瞧不见他的尾巴。 她果断地认为这小哥儿在说谎,说定要他将尾巴变出来给她看,她才肯相信他是只狐狸。 于是,那小哥儿唬她先爬到树上,他才变给她看。 好奇心强烈的她,想也没想就爬上了树,却见那小哥儿一脸坏笑地跑远了。 她叫住他,要他救自己下来,那小哥儿做个鬼脸,说:“等下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再将你从树上救下来!” …… 浣歌又将这段记忆回想了一边,会心一笑的同时,心头涌上一阵涩然。 回到水明泽,她便将铮远送来的那幅画送还给梦姬夫人,却意外得知,这幅画颇有玄机,画上织布的女子是个捕梦精灵,最能编织梦境,捕获记忆。 当年连命咒破的时候,浣歌终于将体内封存着的力量释放了出来,可是被连命咒封印的记忆却始终没能找回,梦姬夫人推断是因为她的灵魂曾经分裂为二,记忆封印已经扭曲,回不到原来的样子,故而也不能随着连命咒破而解除,但究竟要如何解除,她一时无法。 好在终于有了这幅画,那么只要她每日枕画而眠,便可由那捕梦精灵为她修补记忆之网,慢慢的,她便可通过梦境寻回被封印的记忆。 于是,她终于将她和煜珩的第一次相遇清晰完整地记了起来。 这让她很开心,可惜开心过了头,又贪心地日日枕画而眠,梦境便全被那精灵捕了去,以致到如今,她已常常不能做梦,着实令她怅然。 不知不觉想了这么许多事,浣歌发现自己已经失神地在门前站了许久,晨光轻轻打在脸上,温暖而湿润,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这样晴朗的早晨,桃花瓣上必还带着露水,瞧起来越加鲜艳好看。 尤其当一身粉衫的桃夭从桃林中走来时,衣衫沾着露水和落下的桃花瓣,委实令人心动,浣歌决定去桃林赏一赏露水桃花,或许还能采些新鲜的,送去煜珩床边,让他也能闻一闻桃花清香。 正要拔足前往,却见桃夭竟是直奔着她而来,口中无奈叹道:“那花轿已在桃林外停了十日了,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啊?无论如何,也该给人家一个交代,总这么耗着不太好吧?” 桃夭说的是陆吾的迎亲花轿,陆吾还记得当年她说过的话,说要嫁与他为妻,与他并肩看云舞霞飞,虹霓彩照,说她要做昆仑山的女主人。 当年陆吾为救天后匆匆返回天庭,当场便被天帝设计囚禁,直到后来天后以死谢罪,请求天帝饶恕陆吾,陆吾才被遣返昆仑,如无天帝指令,永世不得再踏出昆仑。 所以他不能亲自前来水明泽迎亲,便将花轿执着地停在桃林外,静默等待,不逼迫不强求,只静静等待,或许他早已明白浣歌心意已变,却依然在顽强地等着浣歌的一句回绝。 浣歌叹了一口气,“我这就去做个了断吧!” 步入桃林的时候,浣歌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一些话在心里翻腾了许多遍,却依然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能让陆吾不那么难过失落。 偷偷爬上临近桃林尽头的一株桃树,浣歌瞧着那顶花轿,瞥见那道熟悉的玄青色身影和那双如水温柔的秀目时,不禁僵住,不敢再动弹,只能有些失神地怔怔望着径自等待的陆吾。 心乱如麻,想好的话,终于还是难以启口。 而就在这愣神间,感觉裙角被人一拉,浣歌还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巴。 天旋地转,树枝划过眼前,浣歌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缓缓落地。 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狭长魅惑的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笑意满满,净白如玉的脸庞焕发着动人神采,彷如清晨的第一道晨光,裹着温润露水狡黠地拂过眼前,于是,天朗气清,清风和畅,又是一季良辰美景,春日佳节。 嘴唇弯起一抹圆润弧度,熟悉的不羁浅笑,人比花娇,魅惑众生,他启口道:“我遵守约定,前来将你从树上救下,那么,你是否也要遵守约定,与我此生相伴,永不分开?” 浣歌再也不忍被这样灼灼的目光看着,抬起手臂,攀上煜珩的肩,用力抱紧。 浣歌伏在煜珩耳边轻声道:“如果,现在是在梦里,那么,我再也不要醒来。” 全书完 众角色新年吐槽会全纪录(上) 《重莲曲》众角色新年吐槽会全纪录 时间:除夕夜 地点:水明泽桃林 与会人物:煜珩、浣妍、漓戈、洌溪、尘永、铮远、辰远、灵羽、蝶昧、鹰擎、煜琏、雪婵、细柳、俞鲤、程凤迭、烟儿、陆离、阿越、兀真、小圆、小方 主持人:苦逼作者 会议内容:各种吐槽,各种欢乐 会议精神:和谐、公开、公正、公平,善待作者,严禁剧透 席位在无序自由组合下的分布(均是两人桌,席地而坐): 阿越陆离煜珩浣妍铮远辰远漓戈洌溪。 烟儿凤迭雪婵煜琏俞鲤细柳蝶昧鹰擎 小圆小方尘永兀真灵羽 主持人开场白: 亲爱的诸位《重莲曲》已经出场的人物们,大家除夕夜好呀!(局部鼓掌声响起)值此月黑风高,月明星稀之夜,我们一起欢聚在水明泽桃林中,欢度除夕夜。 在这一万众瞩目的时刻,就请煜珩童鞋不要再歪歪扭扭地趴在桌子上了,这么一个团圆夜,不带这么懒洋洋的。 (浣妍囧囧地拉一下煜珩袖子,煜珩抬了抬眼,象征性地动了动,继续拉着浣妍的小手儿,浣妍做小媳妇儿娇羞状。 ) 阿越童鞋你可以先把嘴里的葱油饼放一放。 (阿越红着脸最后大大咬了一口葱油饼,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还有小圆小方,你们两个小正太不要再嗑瓜子了,磕得嘎嘣响就没人听苦逼作者说话了。 (小方憨厚地笑着停下来,一旁的小圆趁机把小方手里剩下的瓜子拿走,换成自己刚刚嗑完的瓜子壳。) 那个那个,俞鲤童鞋,你别老瞅着细柳了,就先暂时看看苦逼作者讲个开场白呗? (俞鲤回头,圆圆的眼珠子像个死鱼眼一样看向苦逼作者主持。) 咳咳,我们德高望重的人参老爷爷,尘永老伯伯。虽然你和兀真道长一见如故,一拍即合,臭味相投,也请稍后再叙稍后再叙哈! (尘永捋一捋白胡子,和兀真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好,现在苦逼作者开始正式讲话了啊!其实也不用很正式啦!就是简单讲一讲关于本次会议的一些注意事项。 首先,今天与会的诸位皆是《重莲曲》中已经露过面出了场的,对于一些已经提及却未露面的,诸如廉仓和织梦这一对,因为涉及剧透,我们今天就先暂时不邀请他们了哈! 然后非常值得大家重视的一点,就是要善待作者啊!今天是苦逼作者为诸位特意举行的吐槽大会,大家畅所欲言的同时,也要给苦逼作者满满的爱啊!码字不易,熬夜码字更是不易,边考试边码字最最不易啊! 最后一点是关键,就是有关剧透问题,苦逼作者严厉打击,大家表嫌弃表拍砖。 好啦!苦逼作者宣布,新年吐槽大会正式开始! (众人终于听完苦逼作者的长篇大论,欢欣鼓舞地热烈鼓掌) 首先,请诸位用一句话概括一下自身参与以来到现在的感受,按座位顺序依次开始。 阿越脸又红得跟只西红柿一样,结结巴巴说:“怎么是我第一个,我都没准备好!” 旁边陆离一个眼神飘过去,阿越战战兢兢,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跟着苦逼作者,有葱油饼吃。”(苦逼作者抹汗) 陆离一双秀目又朝浣妍飘了飘,手里的扇子摇了好半天,说:“我想纳太子妃。” 煜珩十分不良善地默默挡住陆离的眼神,骚包道:“苦逼作者待我不薄,很充实很带感。” (苦逼作者擦鼻涕抹泪,真是有良心的好娃) 浣妍讪笑道:“做女主压力好大。” (苦逼作者下台将其虎摸之。) 铮远带上标准名门望族之笑,说道:“被写成偷窥狂,很不爽。” (苦逼作者腹诽:算你狠,不爽还能笑得出来,真是忍者神龟。) 现场静默近一分钟,大家纷纷看向喝酒喝得很陶醉的辰远。 (苦逼作者轻咳两声。) 辰远美艳的脸上恍恍惚惚回过神,说道:“哦,原来到我了,刚才在喝酒,没注意。” 众人:…… (苦逼作者说:“那你现在说。”) 辰远眼神飘来飘去,终于说:“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住在紫竹林不回去。” (后排灵羽眼皮动了下,苦逼作者抚额。) 漓戈温文尔雅抬头,春风一笑说:“一直在游离,近日终回归,吾心甚慰。) (苦逼作者谄笑,狗腿上前为漓戈续茶。) 洌溪看了一眼漓戈,淡淡道:“一直在苦情,近日更苦情,吾心甚悲。) (苦逼作者羞愧爬走。) 烟儿俏生生地看向众人,怯怯道:“感觉就我一个是跑龙套的。 (苦逼作者抬手虎摸之,安慰道:“你会发挥大作用。”苦逼作者急需打脸,说好不剧透的!!!!) 程凤迭整理整理衣裙,端雅坐正,柔声道:“其实做大家闺秀很麻烦的。” (苦逼作者严重同意,所以这说明苦逼作者十分善待女主,一开始就没让她去做大家闺秀。) 雪婵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女生长个面瘫脸实在太悲剧。” (苦逼作者虎摸之,安慰道:“没事没事,面瘫是病,是病就能治,我帮你研究研究。) 煜琏对着浣妍背影眨巴眨巴一双桃花眼,说道:“有人说我穿得很妖孽,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妍宝就说很好看。” (苦逼作者瞄一瞄煜琏的花袍子,表示必须好看啊!这是自己给他安排的服饰风格,不好看,也得好看。) 俞鲤吊着一贯彬彬有礼的腔调,深情款款地对着细柳说道:“一直很富贵,从未被超越,一直爱柳柳,从未被辜负。” 细柳妩媚一笑,颇有风情地撩了寮耳际的头发,细腰一扭倒在俞鲤怀里,同样深情款款地说道:“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苦逼作者表示对这一对很感动啊!咳咳,可是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些影响。) 蝶昧优雅坐正,眼神飘向煜珩说道:“我本纯良佳人,奈何被逼成恶毒女二,压力甚大。” (苦逼作者表示对不起蝶昧童鞋,女二也不是谁都能当的了滴。) 鹰擎忽闪着大眼睛,眼神依旧冰冷,声音低沉道:“其实压着声音说话很难受很装逼。” (苦逼作者表示鹰擎童鞋的服饰打扮是本书中最拉风的。) 小圆先是咧嘴一笑,然后清清脆脆地说道:“作为目前来说年纪最小的人物,表示很想做童星。” 小方憨厚笑笑,看看小圆说道:“我和小圆的想法一样。” (苦逼作者表示晴天那个霹雳啊!终于听到小方正太说句话了。) 尘永捋一捋白胡须,慈祥地笑眯眯说道:“我来澄清一下,我会遁地但不是土行孙。” (苦逼作者:额……本来就没说你是……) 兀真慈眉善目地笑着,拂尘掸一掸袖子上的桃花瓣,看向尘永说道:“我发现尘永也是个为老不尊的人物,我们志趣相投,志趣相投哈!” (苦逼作者:从你茶肆里说那番话,又教小圆小方那番话,我们就知道你也是个为老不尊。) 灵羽依旧是神色清冷,独自坐一席,也不看众人,只是神情迷惘地淡淡道:“我住的紫竹林是个好地方,一个人住挺习惯的。” (苦逼作者瞄向辰远,果然见辰远脸上十分失落。) 《重莲曲》众角色新年吐槽会全纪录(下) 苦逼作者继续上台主持:好啦好啦,我们对过去的总结就此结束哈,下面就请诸位说一说新年期待或者对作者的心声神马的哈!还是按照刚才的顺序来! 阿越:我要好多好多的葱油饼! (苦逼作者:没追求的吃货啊!) 陆离:我要娶太子妃。 (苦逼作者:太子殿下,敢不敢说个新鲜的!) 煜珩:我要神器美人俱在怀! (苦逼作者:不要太贪心哦!) 浣妍:我要很高强很高强的法术! (苦逼作者:你不知道蜘蛛侠曾教导过我们吗,力量越大,责任就越大!) 铮远:我要回天庭,到了天庭,就是我的地盘。 (苦逼作者:你的地盘你做得了主么,那天帝是做神马的?) 辰远:我要在落星殿建酒池,里面全是翠微。 (苦逼作者:酒池?我还肉林呢!你这样,灵羽美人更不喜欢你!) 漓戈:我要妍妍知我心,明我意,执我手,共逍遥。 (苦逼作者:作为苦逼男配,我理解你。) 洌溪:我要番外,我知道读者投票里,大家都想看我和漓戈的番外。 (苦逼作者:如今这世道,真是腐女遍天下。) 烟儿:我要如意郎君,我家小姐都遇到了,我也要遇一个。 (苦逼作者:你已经遇到了,仔细在这群人里找找看哈!) 凤迭:我要做太子妃。 (苦逼作者:这个……这个……那请程美人先保重好身体。) 雪婵:我要治面瘫,我要煜琏懂我心。 (苦逼作者:煜琏这个妖孽明显缺母爱,你要多多把他华丽丽地抱在怀里虎摸虎摸啊!) 煜琏:我要妍宝,我就要妍宝做妖后。 (苦逼作者:你哥煜珩那话儿没错,你先当了妖王再说哈!) 俞鲤:我可不可以要回我那颗东珠?挺值钱的宝贝,要不是那时候万念俱灰,我才不…… (苦逼作者:打住,送出去的礼,泼出去的水!) 细柳:我不要炮灰命!!!! (苦逼作者:已经炮灰了,已经把你写死了,哎,表pia我呀,不是说了你还能重生么。) 蝶昧:我想从良。 (苦逼作者:这良不是你想从,想从就能从的。) 鹰擎:我想赶紧开始我和蝶昧的感情戏。 (苦逼作者:pia飞你个剧透的!再剧透,让你变苦逼单恋男。) 小圆:我想娶程姑娘。 (众人大惊,苦逼作者: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个道童啊啊啊啊啊啊!) 小方:我想像小圆一样。 (苦逼作者:啊?!这也要一样?!) 小方:不是,不是我是想像小圆一样开朗,能说会道。 (众人松一口气,苦逼作者抹汗。) 尘永:这对兄弟,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呵呵,想将他们收入门下。 (苦逼作者:对不住了您嘿,我已经把他们写成兀真的徒弟了。) 兀真:我想辞职不干了,跟尘永一道回水明泽养老。 (苦逼作者:那水明泽热闹了,不过您那茶肆怎么办?承包给谁?) 灵羽:我想要梦落花的酿制秘方,那个人最爱喝的还是梦落花。 (苦逼作者:这个谁也不知道,就花神柘舞一个人知道,可惜如今香魂已逝啊!) 苦逼作者再次上台,继续主持:好,我们的新年愿望说完,下面进入对苦逼作者的自由提问环节,只要不涉及剧透,苦逼作者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了,大家可以亲切地称呼我阿衣。 阿越:阿衣是不是也很喜欢吃葱油饼? 阿衣:这个问题问得好,其实简单来说呢,作者是个吃货,你懂的。 陆离:阿衣有没有想过写写宫廷权术文什么的? 阿衣:有啊有啊,最近在构思一篇宫廷权术文啊。 陆离:那可不可以让我当男主,浣妍当女主? 阿衣:啊……啊这个嘛,这个嘛浣妍当女主,就又仙侠了,不可不可。 煜珩:我的形象是不是阿衣喜欢的男生类型? 阿衣:额……我很博爱的。 浣妍:阿衣是不是平常喜欢想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 阿衣:额……算是吧,喜欢借你之口吐槽一下生活,仅是一家之言,大家表嫌弃。 铮远:阿衣为什么总写我喜欢盯着别人看? 阿衣:因为据我日常观察总结得出,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有兴趣时就会忍不住盯着对方看,以便时时注意对方的动向。 辰远:阿衣对男生女相怎么看? 阿衣:以前没觉得怎么,最近看了《龙门飞甲》中的“厂花”后,觉得男生女相很好很优秀呀,男人长得美艳些也可以很讨人喜欢。 漓戈:阿衣有男配情结么? 阿衣:有啊有啊,而且很严重啊,尤其喜欢温润如玉型的苦逼男配啊,见之必为其倾倒,多次产生女主不要,就让我收了吧的强烈欲望。 洌溪:阿衣是腐女么? 阿衣:半腐,身边腐女太多,很难做到露不沾衣啊! 凤迭:阿衣如果你穿越回到古代成为一个大家闺秀,你会想要嫁入皇家么? 阿衣:nonono,但既然是古代,你懂的,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还有诸如皇命难为等情况,所以穿越不一定好玩。 雪婵:为什么要把我写成面瘫? 阿衣:额……怪我怪我,有段时间,我觉得面瘫脸很萌很有爱。 煜琏:为什么我的服饰风格老是花花绿绿的? 阿衣:这样显得你很灿烂很可爱啊,也很有自己的风格啊,尤其你常年孤单,父母不在身边,就会喜欢这些热热闹闹的风格,所以我写你把宫墙也涂成彩色的。 俞鲤:阿衣你是后妈么?怎么把我的细柳给写死了?! 阿衣:好吧,我就是后妈。 细柳:后妈都喜欢虐文,阿衣也喜欢看虐文么? 阿衣:非常喜欢,看了很多,以致现在必须虐点很高的文才能让我有感觉。 蝶昧:我是恶毒女二,你会讨厌我么? 阿衣:其实恶毒女二,有时候要分的,有的骨子里坏,就很讨厌,但有的女二其实也很可怜的,都是从善良转变为被逼作恶。 鹰擎:其实当反派的人也有春天的是么? 阿衣:(无奈撇嘴)你这是在打剧透擦边球,好吧,在我的书里,再坏的人,他心底也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小圆:阿衣是不是很喜欢小正太啊? 阿衣:(伸爪上前捏脸)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珠圆玉润的小正太谁不喜欢哈? 小方:我没有问题了…… 灵羽:阿衣有没有考虑写一写我们这一辈的故事,就是花神柘舞、云莫、敖岳、廉仓、织梦之间的故事? 阿衣:嗯,其实现在的这个故事都是以你们这一辈的故事为基础的,按理说应该先写你们的故事,现在的这个算作后传,可是当时想先拿这个故事练手,等水平提高了再去写你们的故事作为前传,毕竟你们的故事也是很精彩的,我需要再磨练磨练才有信心写好。 阿衣:大家还有问题么?咦,好像烟儿还没问过诶? 烟儿:我不知道算不算剧透,所以一直不敢问。 阿衣:嘿嘿,吐槽会接近尾声了,你再不问就没机会了哦! 烟儿:我想问……我想问你之前说的我已经遇到的那个如意郎君是不是……阿越? 阿越再次脸红得像个西红柿,头埋得低低的。 阿衣:哈哈哈哈,你说呢?不算剧透哈,大家都能猜出来啦! 烟儿羞红脸,低头绞手绢儿。 阿衣:好啦好啦,阿越还不赶快与程美人换座位? 阿越十分欢快地与程凤迭换了位置,一并带来好多张葱油饼给烟儿。 苦逼作者上台主持:好啦,各阶段吐槽基本结束,下面是即兴表演环节,让我们在诸位的倾情表演中结束我们的新年吐槽会,在此碧罗衣携在坐的所有《重莲曲》人物,祝愿所有看官新春快乐,龙年大吉,万事顺心,有情人终成眷属! 节目一:舞蹈 表演者:蝶昧浣妍 表演内容:好情敌之舞 伴奏:煜珩—箜篌铮远—箫漓戈—七弦琴尘永—鼓 节目二:武术 表演者:阿越 表演内容:凌空耍大刀胸口碎大石 节目三:快板 表演者:小圆小方 表演内容:各种吐槽其师父兀真 节目四:戏剧 表演者:程凤迭烟儿陆离 表演内容:《西厢记》第一本第四折 节目五:原生态表演 表演者:雪婵煜琏俞鲤细柳 表演内容:一狐一貂在一棵柳树下调戏池塘中的一条金鲤鱼 散场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