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鬼想害我》 第1页 [现代情感] 《总有刁鬼想害我》作者:酒棠【完结+番外】 捉鬼大神毛胜男天下无敌 谁料,毛胜男能杀刁鬼,除鬼君,却难搞定情爱两字 遇到季燃后,毛胜男拼命翻着小笔记 “妈妈,恋爱怎么谈,你没教,太难了!真的是太难了!” 曾用名《人间治鬼管理局》、《捉鬼大佬刷榜日常》 强悍小仙女x温软男大佬 【剧透指南】 1、本文1v1,不爬墙 2、男主不是天生弱,后期会变强大 3、happy ending,有番外 4、每晚21:00准点更新,如果有突发情况,会在评论区请假昂 内容标籤: 悬疑推理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毛胜男,季燃 ┃ 配角:葛云天,闫语西,谢淮南,彭昱,佟小石,韩莹莹 ┃ 其它:诸多大鬼小鬼 ================== 第1章 引子 1999年的夏天,星城黏煳煳的水汽贴在人的胸膛,后背,和一颗想凉快的心上。 河西麓山高新规划区,挖土机吭哧吭哧地开足了好几个月,挖基坑,做垫层,打桩子。 本地地产大亨韩家地产捷足先登,直接买下附近一片荒地,跟着高新区的步伐修建了一片又一片的居民楼,才建好主体,架好防护网,便出了事。 西南角的一处高楼,死了人。 韩家的三小姐,高楼坠落,留下了一个六岁的女儿。 报社纷纷报导,一通深挖。 标题:韩家三小姐惨死不过两日,其丈夫深夜密会一美貌女子,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标题:韩家三小姐与韩家早有间隙,韩家放话,麓山小区工程进度照常进行,不受影响。 只有一篇灵异小报另闢蹊径,写下一篇鬼魂索命的报导。 韩家三小姐的丈夫,是治鬼管理局的翘首。 治鬼管理局是干什么的? 人死之后,无憾的,则魂随气散,有憾的,则凝魄成怨,怨成形,形久久不散,便成鬼。 而人大多都是有遗憾的,年復一年,这些鬼,去了哪里? 都是寻鬼师寻摸到去处,被捉鬼师收服,送来收鬼处进行信息分流,治鬼管理局一套体系,行云流水,不至于人间拥挤,孤魂作乱。 可总有怨气太盛,捉鬼师拿捏不住的厉鬼,比如,厉鬼商榷,出了名的难以捕捉。 商榷,是治鬼管理局的死对头。 灵异小报说,这韩家三小姐,就是被商榷害死的,死的时候,其六岁的女儿刚好赶到,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妈妈被商榷从楼顶推了下来,从此,再也不能言语说话,成了哑巴。 不过好在,韩家三小姐的丈夫收了一缕爱人的魂。 传闻鬼市有一神棍,可以将游魂种植在活人身上,让魂魄随着新人,一直存活,犹如故人尚且存于人世,每年七月七,游魂便能有形体,虽然不能言语,不能触碰,可形体犹如真人,一年一会,以解亲人相思之愁。 七月七,鬼市的神棍铺子里果然接了一单接魂的生意。 神棍对着眼前半大的孩子,有些为难,搓了搓手,挑起了一柄旱菸杆子,搓了菸叶子,一个劲儿地勐抽。 “孩子,不大好吧,还小。” 来人说:“若是我自己可以,我就自己的身体移植魂魄了,可是您也说过,女归女,男归男,男女不同,我接不了我爱人的魂魄,只能委屈这孩子了。” 神棍蹙眉,用鞋底敲灭了旱菸口子:“人正常,有三魂七魄,若接上一魂,尤其是孩子,会封闭其任督二脉,孩子还小,或有其他的影响也不一定,总之,变得愚笨痴傻,是肯定的,至于之后如何,也说不准,孩子真的还小,你也忍心。” 来人扭过头,像是在偷偷擦泪。 “为人父母,爱惜子女,你要不再想想?”神棍口气,在试探。 “接魂吧。”来人决心满满,“若是这孩子以后要怪我,就怪我好了。” 第2章 呵,新人! 2019年,2月。 星城吹起一阵冬风,满城都下了雪,雪融了,又是冻骨的寒。 一个废弃的高速公路路口。 季燃喉结上下动了动,点了一根烟,一股呛鼻子的尼古丁味儿四处乱窜,竹节般修长的手指将香菸竖起,作上香状,对着眼前一孩童劝说:“与其四处游荡,倒不如来咱们治鬼管理局,六鬼间,空调房,冬暖夏凉,七月七还可以探亲。” “啰嗦,何须与这小鬼废话。”毛胜男在一旁站了许久,再忍受不了,她取下手腕上的发箍将齐肩的短髮扎起,推开季燃。 正对自己的,是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孩童,他一笑,眼睛迷成一条缝,一副无邪模样。 毛胜男左手掌一镇鬼符图,右手掏出祖传的铜钱仙索,冷冷一声:“受死。” 季燃和毛胜男组队时,就知道这女孩子看着年轻娇小,实则不简单,连续蝉联五年女子捉鬼榜榜首的女孩子,从来都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只是没想到,毛胜男动手能力这么强。 一眨眼的功夫,小男孩被捆成粽子,丢在了马路中间。 任凭冤魂厉鬼,只要被铜钱仙索一捆,都会露出原型。 第2页 这五岁孩子的面容,前一秒还萌宠可爱,下一刻便青面红牙,瞳仁泛着金光,一脸兇相,双臂暴起青筋,欲强行挣脱仙索,仙索捆得越来越紧,铜钱碰撞,咯吱作响。 此时,子时。 四周往来无车,连摄像头都没有,断不会拍下毛胜男方才的英姿飒爽。 毛胜男搞定收工,将符袋一收,一米六三的个子需仰头看着一米八的季燃。 毛胜男字字诛心:“新人,什么都不懂。” 若不是这次2019年度捉鬼比赛中出了几条新赛规: 男女搭配,加分。 捉鬼师和寻鬼师合作,加分。 和新人组队,加分。 喜欢独来独往的毛胜男,也不会和这个新人男寻鬼师季燃凑成一对。 毛胜男的事儿做完了,换了季燃上场。 季燃掏出一本空白的牛皮簿子,封皮上“鬼生录”三字斑驳掉漆。 季燃默念密咒,拿着簿子对着这小鬼额头一贴,原本空白的脖子上立刻显现出字迹,这是这此鬼生平。 无论什么鬼都得过了这簿子,才知此鬼来自何处,才知此鬼将去向何方。 简单说,若是普通鬼魂,则送回局里超度,若是厉鬼,则送入局里惩处。 “毛老师,我们抓错了,”季燃瞧着簿子,语气微颤,“这小鬼不是车祸惨死的那个,这小鬼,是个小鬼。”季燃正色说,“是别人养的小鬼。” 正常车祸死去的小孩,和从小被养成小鬼的,怨气是截然不同的. 被铜钱仙索捆住的小鬼突然开始阴笑,声音时而是稚嫩的孩童,时而是耄耋老人,时而又是妖娆的女子。 “你们欲抓的小鬼,已被我吸食殆尽,我寄託于他鬼形,鬼皮还没披热,你们便来了,甚好。” 这小鬼越说身体越是膨胀,铜钱仙索颤颤发抖,似要绷断。 “算起年纪,老夫当是你俩祖宗,当年老夫病逝,半夜一游方道士掘老夫棺木,将老夫开膛破肚,取老夫左起第三根肋骨,念咒作法,将我收魂,差遣百年,今日吾等小儿欲锁我夺命,痴想!” 砰地一声,铜钱仙索绷断,铜钱叮噹散落一地,小鬼幻化出的幻影铺天盖地地袭来,遮星蔽月。 耳边鬼风唿啸,明明在公路上,毛胜男却感觉指尖有流沙飞逝,身体似要被狂风吹散,捏碎进风里。 季燃抬起胳膊,瞧着自己半截手肘化成白沙,欲张口唿喊,却被灌进满嘴白沙,言语不得,摇头晃脑,示意毛胜男快走。 好厉害的障眼法。 毛胜男凝神,伸手去探背包,掏出背包里的一个烫着天地玄黄,画着八卦阵的布袋。 她将布袋扯开,默念一段密咒,小鬼幻化成的无数的黑影瞬间被吸入。 瞬间,风平浪静。 八宝干坤的布袋,还收不住这小鬼了? 季燃瞧着自己手臂如常:“这是幻术。” 这小鬼在干坤袋里蹬脚踹腿,声如雷轰:“放老夫出去,让老夫酣战一场,毛胜男,我知道你,你名气大,却无阴阳鬼眼,你看不见鬼,只能靠着牛眼泪看鬼捉魂,你这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毛胜男:“我是女孩子,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你太吵了。”毛胜男密念一段咒令,里头顷刻没了声音。 季燃觉得惊奇,追问道:“毛老师,这是什么?” “变哑巴令。” “牛眼泪又是什么?” 毛胜男回头:“你要不要试一下?” “试……试什么?牛眼泪吗?” “不,”毛胜男面色如常,“试变哑巴令。” 季燃连连摇头。 毛胜男将八宝干坤布袋塞进了背包里,又让季燃将自己的铜钱一枚一枚地捡起来。 季燃一边捡,一边好奇地问道:“毛老师,我瞧着总榜第一的葛大神用的也是铜钱仙索,榜单百名之内的,只有你俩用,你是不是认识他?” “不认识。” “我瞧着葛大神可以用密咒收起散落的铜钱仙索,毛老师你可以吗?”季燃直起腰。 手电筒的灯光照在季燃的脚边,毛胜男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哦,想起来了,之前自己参加捉鬼知识101的时候,那个嘴贱的主持人站在打光的光圈里,逼问自己和葛云天的关系的,也是这副模样。 “可以呀。”毛胜男指尖微微一转,这地上散落的铜钱,连同季燃手中紧握的十几枚铜钱凌空飞起,摆兵布阵一般地列成一列。 季燃看着眼睛都亮了。 哗啦一声,所有的铜钱应声落地,咕噜噜地滚开。 毛胜男指了指地上:“看完了,就继续捡吧。”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两人骑着山地越野自行车往市中心赶。 子时刚过,鬼市开市。 毛胜男要去鬼市找人修自己的铜钱仙索,顺道,买点东西。 鬼市位于市区清水胡同第1001号。 清水胡同尽头,1001号的门牌生了厚厚的一层铜绿,疯长的爬山虎占领了这大铁门的每一个缝隙,黑夜里看去,像是蛰伏在人间的一只勐兽。 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甦醒,只盼着它永远都不醒。 第3页 毛胜男轻车熟路地敲了暗号,指节敲击铁门的声音,沉闷无比,里头立刻有人回应了一声:“哪里来的?” “人间来的。” “做什么事儿?” “买卖的事儿。” “可有保人?” “人皮客栈,扈三娘。” 门锁咯噔一声,里头开了锁。 铁门一推开,里头没人,阴风唿啸,仿佛刚才和毛胜男答话的是这里头的风声。 抹黑走过这条狭窄的走廊,再一推开门,里头就是浩浩荡荡的一条古朴老街,张灯结彩。 在飞檐雕花的楼宇下,男男女女穿着现代时装,偶尔有些穿着唐装的女子路过,用轻罗小扇遮着面庞。 季燃是第一次见,小声嘀咕了一声:“这是仿唐的建筑。” 话才出口,这来来往往的行人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季燃。 “你是壮年男子,阳气太盛,鬼市女子喜欢采阳补阴,你刚才一说话,和古时候青楼的女子说大爷快来,没什么区别。”毛胜男目视前方,觉得自己抹在眼睛上的牛眼泪快要失效了,看远方甚是模煳,“前面那客栈的老闆娘是我舅舅相好的,我想办法让她留你一宿。” “我们得在这儿待上一宿?”季燃听了心有余悸。 毛胜男抖了抖背包里散落的铜钱:“这是祖传的铜钱仙索,只有我舅舅会修,他修好,需要一宿。” 这条街上最顶头的那间人皮客栈,三层高,飞檐上挂着大红灯笼,门前立着两尊铁树银花,这便是毛胜男要去的地方。 推开了门,大堂里正对门,挂着一幅一丈见方的巨幅百鬼图,大堂中央放着一商朝的青铜鼎,这小厮认得毛胜男,毛胜男一说找扈三娘,便是被送去了内堂。 屋子里,扈三娘听了毛胜男的来意,头也不抬地将算盘打得飞快。 “毛毛,你这可是个大活人,我可收不了啊。”扈三娘四十出头,艷妆浓抹,她穿着一身玫红色旗袍,叉开到了大腿根,掌管着这家满堂红光的人皮客栈多年,是看着毛胜男长大的。 毛胜男淡淡地指了指季燃:“他有阴阳鬼眼,能寻鬼,还会用鬼生录,还会……你还会什么,自己说吧,那个什么java,app之类的,我也不懂。” 季燃立刻说:“我用java写了一个自动寻鬼的app,目前,是开发的初始阶段,还未成型。”说完,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 “有多初始啊?”扈三娘松了算盘,抬头打量了这眉清目秀的小男人一眼,点了根纤细的女士香菸。 “能登录了。”季燃復又露出两排牙齿。 扈三娘抖了抖菸灰,语气轻佻:“我说毛毛,你不要的废物,也不能往我这塞啊。” 毛胜男想了想,从八宝干坤袋里掏出两个恶鬼的獠牙:“我送你这个,你护他一宿。” 扈三娘翻了个白眼:“毛毛,你这算是倒贴吗?” “恩,是的。”毛胜男点头,自己这自然是倒贴,为了能赢得比赛,拿到这一等奖的奖励,倒贴多少都可以。 扈三娘靠着椅背,从烟盒子里取出一根香菸,对着季燃:“帅哥,抽菸吗?” “不抽不抽,从来不抽。”季燃连连摆手,瞧着毛胜男有些不解,解释道:“我刚才对那小鬼点菸,是我妈教我的,以烟代香,表示客气。” “小鬼?”扈三娘眉眼一提。 “一个被车祸撞死的小鬼罢了。”毛胜男捂紧了八宝干坤袋。 第3章 搜客栈 “噢?车祸死的,这也积不了多少分啊,”扈三娘夹着香菸,“毛毛,别怪我提醒你,你别抓错了有主豢养的小鬼,惹祸上身。” 毛胜男不说话,只是笑了笑,干涸的唇角一抿,才想到自己许久没喝水了。 “有水喝吗?” 扈三娘想要斟茶,却又停,柔声说:“毛毛,你还是忍忍去你舅舅那儿喝吧,我这儿的水不干净,昨日,刚死了一批,今日井水都是浑的。” “好。”毛胜男点头。 人皮客栈在这条八字街的尽头,可人皮客栈的后院里,还有一道暗门,通往另一条影子街。 这里头,藏着鬼市里最厉害的手艺人,所有见不得光的单子,都藏在影子街,这里灯火暗了许多,每个铺子门前只挂了一盏灯笼,示意正在营业,若是没有挂灯笼,纵然里头有人,硬闯进去,生意也是不做的,非要人家给你干活,下场只有一个,被做成那人皮客栈里的人皮灯笼,当做走马灯一样供人赏玩。 毛胜男对这儿,熟稔无比,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自家舅舅的铺子。 只是现下,牛眼泪开始失效了,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煳。 她能见鬼时,鬼怕她,可若她看不见鬼了,鬼便不怕她了。 唰一下,她迷迷煳煳感觉到有风鬼在她身边作乱,发出唿唿的声音,故意捉弄她,她一手摸着背包里的八宝干坤袋,一手做防御状。 在鬼市,若是施法,会被记上黑名单,可若是这风鬼还是不依不饶的,毛胜男不介意吓唬他一下。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毛胜男,将她从风圈里拖出来,一只湿润的手指往毛胜男眼皮子上一抹,眼前的世界瞬间清晰了起来。 第4页 拉着她的,是一个竖着道士头的四十出头的男人,皮肤黝黑,髮际线跟随着高高竖起的髮髻被拉扯得紧紧的。 毛胜男每次瞧着这些在头皮上奋斗的毛囊,都会替它们觉得难受。 “每次给你的牛眼泪也不少,也不知道省着点用,虽我拿货是按进货价,也经不住你这样糟践。”这道士打扮的开了口,拉着毛胜男进了一家灭着灯笼的瓦房。 “我着急比赛,多用了一些,等我拿了第一名,一百万的奖金咱们五五分成。”毛胜男取出背包里散落的铜钱问道,“这能修吗?” 这道士抬头,瞧了毛胜男许久,开口道:“你莫不是忘了什么?” 毛胜男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容,喊了一声:“舅舅。” “恩,能修。” 毛胜男的舅舅,韩桩,影子街出了名的修法器的高手,做生意也颇有原则,一天只接一单,今日,便是做完了那一单,着急回家,才是提前灭了灯笼,没想到便是遇上了来修铜钱仙索的毛胜男。 众所周知,法器是不好修的。 一个法器坏了,这法器上的灵力便也坏了,需要靠着修理人的一双手,恢復法器的外形,也要恢復法器的灵力。 舅舅的铺子里,三面墙全是密密麻麻的柜子,一面墙是韩桩修法器的工具,另外两面墙则是放着法器,有些是还没修好的,有些是修好还没来取的,其中有一半,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认领的。 韩桩都给他们一一做了标记,没修好的会挂一个红色的牌子,修好了挂一个绿色的牌子,年久未有人领的,也是挂的绿色。 韩桩说,做人不能太绝望,捉鬼是个高危行业,可人家也许只是忘记了呢,人,总是要往好的方面想的。 毛胜男宾至如归地从架子上取了一瓶牛眼泪,觉得不够,又取了一瓶。 韩桩明明闷着头,正在剪一块小牛皮,后脑勺却似长了眼睛一般。 “这么贪心,还拿呢。” 毛胜男握着第三瓶牛眼泪,犹豫要不要,听着韩桩这话,塞进包里:“一家人,何必如此计较。” “呸!”韩桩啐道,“一天天的,少给我惹事便是好的。”韩桩让毛胜男试了试刚修好的仙索的把手,韩桩给这把手加了一层小牛皮,吸汗,也稳当。 毛胜男握了一下:“大了。” 韩桩继续调。 “上次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到底去不去?”韩桩问完又说,“那儿工资高,你始终是生活在外头的,钱很重要。” 毛胜男没说话,韩桩劝道:“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找个稳定的工作,清闲一点儿,有时间倒腾自己,打扮打扮,瞧你这穿得一身黑的,学着人家小姑娘穿个粉红色小棉袄,套件小短裙,多好看,韩家的房地产近两年做得不错,你回韩家,总比在治鬼管理局讨生活好。” “外头的风鬼是怎么回事?”毛胜男仿佛没听到韩桩说的话似的,“之前从来不敢对我动手,今天是活腻了?” 韩桩瞧着毛胜男也是无心听自己说话,低头说:“前几天,你扈阿姨一批小鬼出笼,囚了一批恶人餵那些小鬼,有一恶人的镇魂符没贴稳,化成了厉鬼,你扈阿姨已经处理了,但是余魂飘荡进了影子街,用不了几日,这风鬼便会散了。” 韩桩復又将把手交给毛胜男试了试,尺寸刚好,毛胜男很满意,趁此,韩桩追问了一句:“韩家地产的事,你到底去不去?” 毛胜男放下这箍得更紧,手感更好的小牛皮把手,只说了一句:“我妈妈又不姓韩,妈妈跟着外婆姓毛,我跟着妈妈姓毛,我们不是韩家人。” “倔!”韩桩吐出一个字,不再理会。 韩桩挑灯夜战,毛胜男就躺在旁边一个大木柜子上睡着了。 这木柜子宽八十厘米,一米五长,铺着一层褥子,毛胜男抱着半旧的毯子屈膝缩成一团,一只脚吊在柜子的边缘,看起来总觉得会掉下来,可毛胜男却睡得很稳当。 为了赢得比赛,毛胜男连续七天七夜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她太累了,以至于扈三娘派人来喊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毛毛,有人来店里头闹事儿了,扈老大让我过来喊你,让你带着那个小哥趁乱离开。” 来喊毛胜男的是人皮客栈里的老伙计,年纪很大了,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走路却是十分利索。 扈三娘的本事不小,她让自己赶紧走,必然是碰上了狠角色,毛胜男拉上背包,瞧着韩桩头也不抬。 “你的女人,你不去看看?”毛胜男问。 “不去,”韩桩道,“我的女人,能搞定这事儿。”抬起头,提醒了一句,“东西明日过来取。” 季燃被扈三娘安置在了内堂的帐房里,这帐房有暗格,从这里可以看到外头大堂的动静,外头却看不到里面。 毛胜男推开帐房门的时候,忽而又吹来一阵阴风。 季燃转头,瞧着毛胜男站在门口不进来,伸手拉了她一把,凑在暗格前,指了指大堂里,西装革领带着黑墨镜的一个墨镜哥道:“这人,你眼熟不眼熟。” 毛胜男拉了拉季燃的衣袖:“咱们该走了。” 第5页 “大明星林焕啊,就是演《监狱风云》的那个,我妈可喜欢他了,家里都是他的海报,他居然也来这种地方,身边那穿着道袍的像是他的人。”季燃道。 毛胜男蹙眉,捏住季燃的手腕,顺准了经络,狠狠一捏,季燃立刻痛的龇牙咧嘴的,毛胜男催促:“走了。” 毛胜男转身,大堂里那道袍男子忽而蹙眉,双手合十,施展了一定身术,正是朝着毛胜男这边来的,毛胜男甩开季燃,默念解咒,反手一挡,大堂里的道袍男子立刻扬起声音:“扈三娘这客栈里,有高手啊。” 扈三娘本是靠在一张红木圈椅上,一双玉腿勾搭着,右脚一只十厘米的红色细跟高跟鞋在脚尖上转悠,是眼瞧着这道士打扮的男人施了法,又被挡了回来,满脸堆笑:“大师说什么呢,咱们就是做点儿小本生意的,哪里有什么高手,且在这地界,是不准施法的,刚才,权当我没瞧见,算是卖大师一个人情。” 墨镜男道:“瞧见没瞧见不管,只是,扈三娘做生意讲究诚信,那青脸小鬼我可是出了三百万的租金的,租期一个月,替我添福挡灾,才三天,小鬼就跑了,徐大师一路顺着鬼铃追过来,发现这小鬼就在你这人皮客栈,你敢说不是你将这青脸小鬼提前收了回去,我来也不是闹事儿的,合同上怎么写的,就怎么做,租期没到,不能收回。” 扈三娘慢慢将悬在脚尖上的高跟鞋穿上,慢悠悠地问着身边的伙计道:“去,你们都好好地去给林大明星查查,他的那只小鬼,是不是回来了,入了册子了没?” “扈三娘,你这就没意思了。”墨镜男摇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你让自己人去搜查,查的还是你们自己登的册子,这摆明了是在做门面功夫嘛。” 扈三娘笑道:“那您的意思?” 墨镜男一字一顿:“搜客栈。” 那道士打扮的人微微昂头,重复一句:“对,咱们要搜客栈。” 扈三娘慢慢站起身来,桌上的仿古烛灯将她的背影拉扯得老长,映在客栈大堂那幅百鬼图上,廊上的,房樑上,悬挂的人皮灯笼唿唿作响,摇晃不止。 “带了个半路出家的道士就敢出来放肆,我扈三娘扒人皮的时候你还没学会走路呢。” 一阵闪亮的光照袭来,突然将整个鬼市照耀得像是白天,又顷刻消散。 毛胜男和季燃已经跑到了鬼市的大门,突然看着远处的人皮客栈像是一个发光大灯笼。 “怎么了?”季燃回头。 毛胜男回道:“没事,扈阿姨发脾气了,我舅舅去年拒绝她求婚的时候,也来过这么一次。” 巷子口,两辆越野自行车还停在原处,可毛胜男那辆却没了车轮子,空荡荡的车架上还挂着被偷车贼取下来的车锁。 这偷车贼倒是很仗义,把带不走的都留下了。 毛胜男不甘地看了季燃的那一辆:“你的为什么没事?” 第4章 被人盯上了 季燃看了看自己这辆二手的捷安特山地自行车,这是当时和毛胜男组队的时候,在二手网站上买的,毛胜男晕车晕得厉害,能不坐车绝对不坐车,当时,毛胜男在网站上发布组队帖的时候,要求很简单: 一、新人男寻鬼师 二、有山地自行车 “可能我的比较旧,人家看不上吧。”季燃解开车锁,昂昂头,“毛老师,我载你回去。” 毛胜男反问:“山地自行车,你怎么载我?” 山地自行车,没有后座。 季燃拍了拍自行车前头的横杆:“来吧,这里市区还有段距离,现在又没车,小时候我爸就是骑着单车,先去单位接我妈,再去学校接我,我妈坐后座,我坐这前头。” 毛胜男点头“好。” 上了路,毛胜男从没想到,看起来精瘦单薄的季燃会这么重。 季燃一米八的个子,委屈地缩在自行车的横杆上,弓着背,拳着腿,稍微一抬头便可是碰到毛胜男的下巴。 毛胜男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不难闻,但是那气息总是让人感觉很冰冷。 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柏油路上打下一个个光圈,毛胜男骑着车,载着季燃,像一只游鱼从一个光圈里,游离到另一个光圈里。 季燃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扯开话题聊天。 “毛老师,真是没想到,咱们才合作不到一个月,就收穫这么大,这鬼生录上写,这青面小鬼1901年生,算起来,今年118岁了,鬼龄满100,是可以加倍积分的。” “毛老师,明天咱们几点去收鬼处?” “毛老师,你当时是怎么选择了我的,那么多人报名,都想和你组队,你可是捉鬼界的大神啊。” “因为你是第一个回帖的。”毛胜男听着季燃一直在问,自己却一直没答,随意回答了一个问题,“而且,你符合要求。” 毛胜男做事,就这么简单,发了帖子,谁先回,又符合要求,那就是谁了,为何还要挑挑拣拣。 “那毛老师,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毛胜男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要叫我毛老师?” “我妈教我的,说你是大神,是前辈,得表示尊敬。” 第6页 “你妈妈,是让你对谁都表示尊敬吗?包括鬼神?”毛胜男想到,季燃对着那青面小鬼点菸代香的事儿。 “对的自然是要听,”季燃道,“我妈毕竟也是寻鬼界的前辈,我初入行,怕丢了她的脸。” “你妈妈是?” “闫语西。” 恩,毛胜男记得了,闫语西,寻鬼榜的榜首,传说中捉鬼榜榜首葛云天的绯闻女友。 毛胜男捏紧了剎车,勐地一下,季燃差点摔了下去。 “你下去吧。”毛胜男声音冷冷的。 季燃长腿一伸,就落了地。 “然后走路回去。”毛胜男说完,就踩着山地车走了。 毛胜男大概知道季燃住在哪个片区,自己放下他的地方离他家不远,也不算太无情无义。 毛胜男住在西北郊区的一个小区里,抓鬼的地方在东南,鬼市在市区,她还要穿过整个城市,才能到家。 其他单身女孩子喜欢住精緻的loft小公寓,精装修,带厨卫,好打理。 毛胜男不同,她的家,是一个三室两厅的房子,产权是她的,房产证也是她的名,房贷自然也是她的,为了绕开韩家的地产,她特意买了一个十分偏远的老楼盘,签合同的时候,厨房刚好漏水,毛胜男趁机将价格又压低了几万块钱。 外头的客厅和餐厅都是简单装修,主卧里,才是她的天地,里面密密麻麻地摆了许多东西,一堆关于八卦和咒令的书放在床头,一些大的法器靠在窗边,小的放在书桌上,连同那台老旧的桌上型电脑,虽然有些乱,可毛胜男要找什么的时候,总是知道在在哪儿。 推开主卧的浴室,毛胜男准备刷牙,她打开柜子找新牙刷,正好看到贴在柜子里的捉鬼榜榜单,榜首的三个大字十分刺眼,被她用红色的笔圈了无数圈,她漠然地看了一眼,顺手将榜单撕了。 葛云天,你嘚瑟不了多久了。 床头闹钟的时针慢慢挪向了4字。 凌晨四点整,梳洗完的毛胜男准点打开了老式的台式机电脑,速度有些慢,她抱着一本符咒的书翻看,用余光瞟着电脑屏幕。 开机,弹出提醒框:“您的电脑开机用时14分26秒,打败了1%的电脑。” 毛胜男没有智慧型手机,没有笔记本,她是和现代电子设备接触甚少的人,背包里的翻盖手机,还是舅舅硬塞给她的,说万一有紧急事情,方便联繫,平时,除了和舅舅的简讯,就只有10086会联繫她。 但是有一个网络论坛,是毛胜男每天必看的。 【治鬼管理局官方bbs】 贴子很多,有两个帖子一直被置顶在榜首,一个是自己一个月前发布的寻找参赛搭档的帖子,自己的暱称和真名一样,毫不掩饰。 现在还是有人拼命地回復,讨论毛胜男这次全国性的捉鬼比赛,能不能拿第一。 茅山道士:毛胜男在华中分局都比不过葛云天,还想拿全国的第一?而且鬼城和罗布泊那边,是产鬼胜地,我五毛钱赌西北分局的佟小石赢。 洛阳花开:楼上的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华北的是不是,华北平原中心古都,上千年的鬼魂都是有的,不知道可以按鬼龄翻倍积分的吗?无知! 采姑娘的小哥哥:这说的,好像我们华南体量很小一样,也不看看几个中心城市都在华南,每年多少人因为工作压力猝死或者自杀的,不是我说,楼上的各位都是垃圾。 接下来,就是开始地域歧视了。 毛胜男关掉界面,看到另一个一直被置顶的主题帖,标题名称是【治鬼管理局各分局榜单(最近更新:2019.2.20)】。 这是一个每日都更新的榜单,官方发布,童叟无欺,也就是在这个榜单上,毛胜男在华中分局榜上,稳打稳扎地当着千年老二。 毛胜男将滑鼠移动到这标题上,小箭头变成了小手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点开。 她转到搜索栏,敲击了几个字,回车后,满屏都是她要找的人的信息。 按照时间倒序排列,几个重点的贴子,她都点击了一下收藏。 【八卦】:[发布时间:2010.5]闫语西和葛云天那些不可不说的秘密——最后更新:2011.7 【八卦】:[发布时间:2009.12]闫语西提前退休,所为何?——最后更新:2010.1 【揭秘】:[发布时间:2000.5]闫语西94年秘密产子,寻鬼部后继有人,华中第一大美女竟已婚?——最后更新:2019.2.20 最后一条,一个2000年发布的老帖子,竟然被挖坟了,引起了毛胜男的注意,最后回復的时间,就是刚才,凌晨3:55。 点开帖子的连结,一个用手机号註册的用户183****8611发布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自己和季燃刚走出城北清水胡同的背影,照片十分的模煳,灯光很暗,还是倾斜的,应该是情急之下偷拍的。 若不是自己背包上那个显眼的符文吊坠,毛胜男也看不出是自己。 旁边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季燃,被红色的圈标註了出来,18号的红色宋体字写着“闫语西之子最近入职寻鬼三部”。 除开这张图片和图片上标註的字,这个用户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后面也没有人跟着回復,大概是半夜,人不多。 毛胜男又看了一眼这用户的名字183****8611,记下了。 第7页 第5章 刷榜 第二天,毛胜男九点整下楼,到了小区商业内街买了两个酸菜包,边走边吃。 自行车停在了车棚,毛胜男还得绕路过去,沿着绿化带毛胜男不急不慢地踱步,听到后头有电动车鸣笛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带着一个米色头盔的季燃,瞧着毛胜男回头,季燃掀开头盔的护目镜,露出大白牙,指了指后座:“毛老师,上车。” 季燃知道毛胜男不坐车是因为晕车,特意骑了一辆电动车过来接她。 有顺风车不搭,不是毛胜男的作风。 一小时十五分钟后,治鬼管理局的大门口。 这是一栋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外面有些老旧,入口大门处的金底黑字的牌子也显得有些俗套,不过里头人来人往,多是男女组队进出,其中一人抱着鬼生录,都是参加捉鬼比赛,回局里上交鬼魂的。 毛胜男背着背包直奔了收鬼处去。 收鬼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都是从寻鬼处和捉鬼处调岗调过来的,干不动体力活了,就坐在这儿几尺见方的天地,评估一下年轻人收鬼的成果,录入系统,进行鬼魂分流,个个都是火眼金睛。 之前有一年轻捉鬼师,为了将手中的普通冤魂炼化成厉鬼,提升积分和提成,竟然将鬼生录上记载的此鬼生平,用幻术幻化成梦境,逼这冤魂日日回忆往昔怨憎情仇,冤魂变成了厉鬼,但当时一送来这收鬼处,被收鬼处的老赵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这年轻捉鬼师被直接扣了一万点积分,三年的功夫全部白费。 今日,是老赵坐堂。 他接过毛胜男的八宝干坤袋,掂了掂,又接过季燃手中鬼生录,瞅了一眼,声音扁平:“不错啊,捉了只百年的厉鬼。” 毛胜男没说话,老赵开始给她核对积分:“厉鬼基本分100,你这青面鬼鬼龄118岁,男女组队积分系数……。” 一路算下来,毛胜男这一单赚了264积分。 264积分同时累加到了捉鬼比赛榜和日常总榜里,蹭地一下,毛胜男直接从捉鬼比赛榜里的第五名,爬到了第二名,距离第一名的佟小石只有50分了,虽然总榜里,她和葛云天还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50分很好赚,随便找几个冤魂就凑够了,距离2月28日比赛截止日期还有8天,她还有充足的时间。 出了收鬼处,毛胜男看了看外头的日头,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现在终于放晴了,可是毛胜男很不开心,日头越热烈,鬼魂是越不愿意出来。 “你继续搜。”毛胜男转头吩咐季燃,“剩下的八天内,需要给我找到至少五个普通冤魂,实在没办法,晚上我们就去湘江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抓到两个水鬼。” 季燃低着头,闷声“嗯”了一声,大拇指飞快地刷着手机屏幕,忽而抬头,四下张望。 毛胜男瞧他不专心,用脚碰了碰他的脚尖:“你听到没有?” 季燃压低声音说:“毛老师,咱们好像被盯上了。” 毛胜男接过季燃递过来的手机,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帖子,在那个183****8611用户的图片下,已经有了几百条的回覆,大多都是说这图片不清楚,连人脸都没见到。 再往下,是183****8611发送的另一张清晰一些的照片,拍到了自己和季燃的正脸,照片中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治鬼管理局的大门,毛胜男一脸冷漠,季燃双手抱着鬼生录,满脸的兴奋。 这不就是刚才两人进来的时候吗? 毛胜男看了一下回帖的时间,现在是上午10:56,回帖时间10:48。 季燃的手机设置了提醒,关注过的帖子有人回復,就会叮咚响个不停,这张照片一发,季燃的手机就像是要爆炸一样,一直在响。 毛胜男知道附近巷子里有个东北菜馆,位置偏僻,少有人知道,瞧着快到饭点,便带着季燃去了小饭馆。 点了一份锅包肉,一份酸菜炖粉条,两碗米饭。 季燃从杂乱的筷子筒里选了两双成对的筷子,递了一双给毛胜男。 毛胜男正拿着季燃的手机翻看着那条帖子的回覆。 在183****8611用户的最新照片下,无数人都在说,只认识毛胜男,不认识旁边这个男的。 第十七条回復,终于有人认出了季燃,说这不是自己部门刚来的新人嘛,水平可是菜得不行,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原来是託了寻鬼大神闫老师的关系。 又有人说,难怪毛胜男愿意和这新人搭档,原来人家背后是有靠山的,闫语西多厉害啊,什么样的鬼能逃过她的法眼。 甚至有人分析毛胜男刚刚刷榜的那264积分,说这只怕是闫老师帮忙寻的小鬼。 可是无论多少条回復,这183****8611的用户,却是再也没出现过。 直到最后一条,一个叫做语出西关的用户回復。 “大家好,我是闫语西,非常抱歉因为自己的私事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图片里的这个男孩子的确是我的儿子季燃,他虽然天资不高,但是勤奋好学,经过三次补考和面试,才顺利入职治鬼管理局寻鬼三部,这次能和毛胜男搭档组合,我很是欣慰,希望大家能将注意力多多放在治鬼事业,多为人间和谐做贡献。” 毛胜男将手机递给季燃:“这是你妈妈?” 第8页 季燃看了一眼暱称,又仔细看了回復的内容,点点头:“应该是的。”说完,略有些不好意思,“我妈就是这样,比较爱操心,我打个电话和她说一下。” 毛胜男拿起手边的筷子:“先吃饭吧,晚点再说。” 季燃听话地放下手机,忽而想到什么,郑重其事地说:“毛老师,我一定会为你努力寻鬼的,一定帮助你拿到二月捉鬼比赛的奖金。” 毛胜男不大会用筷子,夹着粉条总是夹不起来,她一边努力地夹粉条,一边问:“我记得,寻鬼师和捉鬼师的子弟都是可以直接入职的,你为何还要经过考核?” “我想试试凭藉自己,能不能够应聘得上。”季燃诚实地点了点头。 毛胜男瞧了他一眼:“你倒是挺想争气的,只可惜,天资不高,我看过你的记录和榜单,很差,”毛胜男放下筷子,说,“这么说吧,我以前有个原则,从来不和百名榜之外的寻鬼师合作,像你这种一万名之外的,只能说咱们相遇就是个奇蹟。” 季燃有些泄气:“得亏了这二月捉鬼比赛的新规则,给了新人机会。” “不过,”毛胜男画风一转,“你人很好。” “嗯?” “你对我很好,”毛胜男语气平和,“当然,你对其他人也很好,对外头的流浪小猫小狗也都很好,也许这就叫做善良,可是你要记住,在鬼魂面前,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如果下次再出现我捉鬼的时候,你对这鬼循循善诱讲大道理的事,咱们就地解散。” 季燃微微一愣,想要解释,毛胜男却已经囫囵吃完,饭碗光光的,锅包肉也被她消灭干净,季燃还没吃太饱,瞧着毛胜男吃完了,扒拉了几口,背着背包就起身。 季燃的电动车停在外头,正在充电。 季燃正要去取充电头,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慢慢地停到了这东北菜馆的前头。 车窗摇下来,里头的人伸头往外头看了一眼。 有人下车来。 “毛小姐,季先生,请留步。”说话的是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西装笔挺,看着是个练家子。 季燃瞧着毛胜男。 开口便是将两人的身份都说出来了,看来是有备而来。 毛胜男瞧着轿车后座里的黑影,扭头就走。 西装男伸手拦住,毛胜男冷声:“正主不下来说话,我这步留不住。” “那,”西装男道,“毛小姐,上车说话?” 毛胜男耸肩:“来寻我的,不是遇着脏东西了,就是干了亏心事,怕遇着脏东西,你家林老闆属于哪种?” 林焕听了,瞧着毛胜男早就将自己看得透透的,自己开了门下来,长腿一迈,三步跨到毛胜男面前,取下墨镜,笑道:“昨天在清水胡同,咱们见过,毛小姐,这也算是有缘。” 毛胜男突然想到了那个183****8611的用户,在清水胡同拍下的照片,微微蹙眉,未先言语,林焕便先发制人:“毛小姐别着急走,我知道毛小姐最近手头紧,也知道毛小姐之前接过私单,我这儿,刚好也有笔生意,要和毛小姐谈。” 毛胜男看着不说话,林焕伸出手指比了个二,示意:“这个数。”又笑道,“这可是毛小姐拼死拼活赢得捉鬼比赛一等奖奖金的两倍啊。” 毛胜男冷哼了一声:“你租个小鬼租一个月就花了三百万,和我谈生意只肯出两百万?” 林焕笑道:“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三百万。” 麓山,南湾小区。 l-12栋别墅,林焕众多居所中的一个。 里头的装潢以工业风为主,客厅的墙壁是故意做旧的水泥风,谈话的茶几也是做成了旧轮胎的造型,椅子靠背是金色的金属条,看着有些咯人,靠上去却舒服得很。 保姆琴姐煮好了咖啡,放在茶几上厚厚的一沓相册旁边,林焕示意她先去忙别的。 这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三个人说话。 第6章 我要攒钱 “尝尝,埃斯美拉达庄园瑰夏咖啡,世上最贵的咖啡之一。”林焕指了指毛胜男跟前的咖啡壶。 “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确定缠着你的,就是鬼魂,而不是你自己的幻觉。”毛胜男没有心情喝咖啡,“之前也有人找过我,说自己每日晚上都能听到床底有哭声,结果,是他自己的家的猫发情,半夜躲在床底,而且你给我的这本相册,季燃已经看过了,上头没有任何灵异的磁场,这里头的鬼影,是有人故意合成的。” 林焕指了指相册说:“这可是徐大师帮我还原的,当时我还住市中心,闻名请了他过来,是他在我家布下了摄像头,拍下了家里头这东西,我清楚地记得,拍下这鬼影后,徐大师还带我回去查验过一次,那窗帘上,柜子里,还有水槽里,都是血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我被鬼魂缠上了,要想保命,必须立刻找一个更加厉害的,是他亲自引荐了我去见了鬼市人皮客栈扈三娘,定下了那青面小鬼。” 毛胜男靠着椅背,端起咖啡尝了一口,觉得十分的酸涩,看来自己是没有喝名贵咖啡的命,她搁下咖啡杯,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就算你这鬼影是真的,可你刚才说,你觉得周围不对劲,有脏东西要害你,是因为在片场拍戏的时候,灯架和摄影机突然倒塌,亦或者,你吊的威亚突然断裂,而这鬼影,却只在家里发现,没在外头发现,林先生,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第9页 “哪里矛盾了。”林焕搓着手掌,“这鬼想要害我,哪里管什么家里外面的。” 毛胜男不说话,她盯着林焕的眼睛,瞧着这厮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一直不肯说实话。 此时的季燃正端着一个寻龙尺四处查看风水和磁场。 林焕看了季燃一眼,微微蹙眉:“能别让他走来走去了吗?这齣事儿的又不是这间屋子,有什么好看的。” 毛胜男头也没抬:“他是我的人,你不让他干活,也别请我来了。”说完,又是接了一句,“这上头的鬼影是女人,林先生,你其实可以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欠下什么风流债了,我只负责捉鬼,可不负责男女关系调解。” 林焕立刻回嘴:“那些都是媒体瞎写的,我个人生活作风,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林焕说完,又不甘心,将这合上的册子又推到毛胜男面前:“你不能找这小子看,这小子的妈妈不是闫语西吗?你去找她看,她曾经是寻鬼榜的榜首,积分到现在都还没能人能破,一定能看出猫腻。” 闫语西在bbs上的回帖上午才发出来,这林焕就知道了,看来这林大明星,果然很关注管理局的事情。 “林先生,”毛胜男将这册子慢慢地推了回去,“你请我来,是消灾的,你要是自己什么也不愿意说,还总是挑剔我的人,咱们的合作,也就没有这个必要了,我的确是缺钱,但我不做你这一单,还可以从捉鬼比赛里拿奖金。” 毛胜男起身,喊了季燃让他收拾东西准备走。 林焕有些着急,毕竟,这一单,对于毛胜男来说,只是生意,对于他来说,是活命。 “毛小姐,”林焕起身,拦住两人:“是我唐突了,要不这样,这相册和所有的资料,你们先带回去,咱们留个电话,有什么事儿,您联繫我。” 毛胜男想了想,让季燃将东西拿上,林焕立刻拿出手机:“毛小姐,您的电话是?” “我留你的吧。”毛胜男掏出背包里那个老款翻盖手机,“你说就是。” 林焕说完,毛胜男看着手机里记录的137开头的号码,问了一句:“你就这一个号码?” “当然不是,”林焕道,“私人号码,就这一个,其他的是公司的,都是助理在打理。” 离开了南湾小区大门口,季燃背着厚厚的相册去开锁,虽然林焕特意开了车来接,可毛胜男不喜欢坐汽车,还是让季燃开着电动车从市区过来的。 电动车的电量只剩下一格电,季燃得找个地方充电。 两个人,找了一个千惠便利店,买了两碗滷煮,一人一碗,毛胜男又拿了一罐红牛,两人坐在窗边。 季燃吃得飞快,吃完一碗,又去拿了一碗红烧牛肉味的泡面,让店员泡了开水,端过来等着。 “毛老师,这单生意,你真的要接?”季燃问道,“我觉得林焕不对劲。” “你在他那别墅里,查到什么了?”毛胜男问道。 “查倒是没查到什么,”季燃语气委婉了起来,“可是那林焕,为了躲避那相册里的女鬼索命,可以直接申请管理局的保护,何必一开始从鬼市买小鬼挡灾,和鬼市闹掰了,又私底下来找咱们。” “自然是有见不得人的事,不好让大家都知道,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开出那么高的价格。” 这个价格,算是毛胜男近一年来接到的最好第一笔生意了,希望性价比也不要太低,不要太难办才好。 她需要钱,所以参加比赛,她需要钱,所以帮助林焕除鬼,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钱罢了。 “毛老师你很缺钱吗?”季燃脸上全是坦诚,“我可以借给毛老师周转周转。” 瞧着毛胜男不说话,季燃又说:“我是认真的,我不抽菸不喝酒,上班不迟到不早退,开源节流,有进无出,能帮上忙的,我还是想帮的。” “你知道我要攒多少钱吗?” “不知道。” “五百万。” 五百万,刚好是干完这一单的钱。 家里太远,毛胜男下午没有回家,而是随便找了个咖啡馆眯了一下午,季燃被她打发回了局里,将那本册子,拿给老赵看看,若真是在逃的鬼魂,管理局的系统里必定有记录。 季燃答应得很爽快,也很争气,从头到尾都没说,让自己的妈妈闫语西来参谋的事。 等到太阳落山,咖啡店的店员已经第七次,到毛胜男的跟前来问:“小姐,请问还需要点些什么吗?” 毛胜男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将冷咖啡一饮而尽:“不需要。” 今晚,她还要去鬼市取自己的铜钱仙索,没这仙索,她不敢贸然行动。 毛胜男人还没走出咖啡馆,舅舅韩桩的电话就来了。 “喂,毛毛,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你直接下来取吧,东西给你送过来了,对,你别去清水胡同那儿了,那边乱得很,你千万别去。” 等毛胜男赶到的时候,韩桩已经一脸怨气地在楼下等了足足两个小时。 瞧着毛胜男过来,韩桩一个布袋子狠狠地朝着毛胜男的怀里一砸。 第10页 “每次给你打电话,都说还有五分钟就到了,这就是你的五分钟。”韩桩戴着一个厚厚的深灰色毛线帽子,遮住了道士头,穿着一个宽大的棉衣,脚上一双布鞋,这几天,倒春寒,冷得很。 韩桩在冰凉凉的石凳上等了两个小时,冻得直哆嗦。 “我请你去吃隔壁的巴将军火锅?”毛胜男伸手探进布袋子里,铜钱仙索修好了,韩桩还将把手的小牛皮上做了孔洞,增加摩擦力,捏起来不打滑。 韩桩冷哼一声:“算你有良心。” 巴蜀的牛油火锅,红油翻滚,香料充足,热气腾腾,让人血脉喷张。 隔壁桌的摆了一圈的牛羊肉卷,鸭肠黄喉,后又点了毛肚和牛百叶,七七八八摆了一桌,让人垂涎。 毛胜男精打细算地点了两个肉菜,一个半荤半素的牛肉丸,一个蔬菜拼盘,其余的,全是年糕、土豆、手工面这种饱肚子的淀粉类菜品。 韩桩一边说毛胜男抠门,一边双手开动吃得很欢。 “扈三娘那儿出事了?”毛胜男有些惊讶,手里头却一直没有停止捞鸭肠。 “是,”韩桩摇摇头说,“也不知怎么的,今年几次小鬼出笼,都不顺利,一月份那一批,小鬼里有个厉害的,怨念太深,无法被差遣,当时出笼,杀光了同笼里所有的小鬼,跑了,至今还没找到,二月初的那一批,收了七个死婴,一个都没炼成,只能临时从外头高价买了一个回来,租给那个大明星,你扈阿姨原本是每个月只出一批的,这不是才紧赶慢赶地出了第二批,想着拿恶人投食小鬼,能让小鬼快些成熟,哪里知道这样炼化的小鬼不稳定,那笛子驯服不了小鬼,哪敢轻易卖给人家,现在正筹钱,赔人家违约金呢。” 韩桩突然想到什么,补充一句:“还有,上次在客栈施法的那死胖子,姓徐的,已经被鬼市拉了黑名单了,文牒都发出去了,他在本地,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下次你也得注意,在客栈里,你扈阿姨还可以帮你瞒着,在影子街,可就是鱼龙混杂了,上次你贸然想对风鬼出手,危险,也不值当。” 毛胜男听完,点点头,又评论了一句:“炼化小鬼到底是作践鬼魂的差事,死后还不能安葬,还要受差遣,你还不如让扈三娘关了那人皮客栈,反正你修法器,油水也不少。” 韩桩用筷子敲着碗沿:“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这你都不懂。” 饭食过半,让服务员加了红汤和白汤,韩桩开始从里头捞些牛肉卷煮沸留下的肉渣。 毛胜男看着可怜,又加了一盘羊肉卷。 韩桩满意地摸了摸肚子,摇头晃脑:“点这么多,太客气了。”说完,又开心地举起筷子下手。 “钱存了多少了?”韩桩突然问道。 第7章 包夜吗? 毛胜男直言:“如果算上房贷,那就是负46万。” 韩桩搁下筷子:“合着姑奶奶您是一分没存啊。” “马上就有了。”毛胜男低着头,唿噜唿噜地吃着肉。 韩桩闷声说:“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和韩家服个软,你大舅最疼你,你过去和他道个歉,那烂尾楼,肯定能给你留下来,你何必这么辛苦攒钱去买一个烂尾楼?” “不用。”毛胜男固执地说,“钱,我马上就有了。” 毛胜男的手机响起,来电的是季燃。 电话那头,季燃的语气十分的激动。 “毛老师,找到了,那相册上的鬼影,找到是谁了,”季燃坐在老赵的工位上,看着电脑里搜寻了一晚上的结果,“是个97年的姑娘,叫陶籽的,去年自杀死的,年底被捉鬼师送来了治鬼管理局。” “已经被送来了?谁送来的?” 季燃滚动滑鼠,往下翻了几页:“西北分局佟小石。” 毛胜男一边接电话,一边披上了黑色羽绒服往外赶:“他在哪儿捉到的?” “让我看看。”季燃继续翻滚网页,“陇西省的省会甘宁。” 这里是华中,可是鬼影却是在相距千里的陇西被捉到的,倒是有些意思了。 毛胜男急着赶去局里,留下了目瞪口呆的韩桩,韩桩看着毛胜男接了个电话渐渐走远,手中筷子夹着的羊肉卷还冒着热气,心想:小姑奶奶,你还没买单呢。 毛胜男赶到局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除了几个勤奋的捉鬼组还在开会,就只有收鬼处这里亮着灯。 进门左手边第二间隔间,电脑萤屏闪着刺眼的蓝光,季燃坐在老赵的工位上,飞快地打字,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键盘上跳跃,一份排版整齐的word文稿被他点击了一个列印。 毛胜男进来的时候,印表机刚把热烘烘的文稿推送出来。 老赵瞧见毛胜男来了,放下手中的米粉,指着季燃说:“你可是来了,快把这傢伙带走,我还赶着回家陪老婆孩子呢。” 季燃将文档交给毛胜男,上头的信息十分详细,季燃点了几个重点的地方。 “这是那相册里鬼影女人的信息,这是她就读的学校,还有网络的暱称,重点浏览的一些网页,哦,还有这里,这是佟小石捉住她的一些详细情况。” 第11页 这份文档,是毛胜男见过的最详细的信息文档。 毛胜男指着这些浏览偏向和兴趣爱好分析类的字样,对着老赵问:“咱们管理局的系统,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 老赵翻了个白眼,努嘴朝着季燃:“都是这小子在网上搜出来的。” 毛胜男又仔细看了一眼,低着头夸了季燃一句:“你还是很有用的。” 季燃听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都是小意思,我不大会别的,电脑和网络,都是可以的。” “那你可以用电脑和网络,查到这个人吗?”毛胜男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画像,这是韩桩捎给她的,是那姓徐的道士的画像,昨夜这姓徐的道士和扈三娘交手,跑出了鬼市,扈三娘不便出来,让自己帮忙在外头找找。 这姓徐的,如今就像是消失了一样,鬼市找不到人,林焕也说,找不到人,不然,他也不会又请了自己过来捉鬼。 季燃打开画像,这鬼市里的画像,就像人间的照片一样清晰,连毛孔和皱纹,都很清晰。 老赵瞟了一眼,蹙眉问:“你找他做什么?” 这口气,像是认识。 毛胜男回了一句:“这相册上的鬼影明明是假的,是这道士故意弄上去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弄别人的,非要弄这个叫陶籽的女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说完,又补上一句,“老赵,你明天顺便帮我问问西北分局,这叫陶籽的女鬼,还在管理局吗?” 老赵吸了口气,问:“你担心这鬼跑出去闹事了?” 毛胜男摇头:“我还不确定。” “相册鬼影的事咱们可以直接去问林焕啊。”季燃道。 “我试探过他,”毛胜男道,“他什么都不肯说,所以后来我走了,请人消灾,却连实情都不肯说的人,没什么好谈的。” 季燃挠头:“那咱们还辛苦替他找线索?” “我要逼着他说,”毛胜男说完,又补充一句,“我得赚钱。” 季燃坐回工位,打开百度继续查,毛胜男坐在旁边的工位上,看季燃整理出来的文档。 姓名:陶籽 出生年月:1997年7月7日 出生地:陇西省甘宁市 就读大学:湘大会计系 微博暱称:桃小仙 常关注信息:#林焕粉丝后援会#;#焕然一新湘北粉丝后援会#;#林焕生图每日更新#;#监狱风云剧透#;#电视剧侯门#…… 明显是个林焕的铁桿粉丝。 毛胜男翻了下一页,却发现在2016年3月的时候,陶籽十分突然地,关注了另一个男演员欧阳海的消息,取关了林焕,直到2017年9月,又重新取关欧阳海,关注林焕。 老赵看了,摇头:“女人,真是善变。” 毛胜男记下这两个日期,2016年的3月,2017年的9月。 收鬼处查询外网的时候,比较慢,老赵趁着季燃等着网页转圈的时候,插上一句:“管理局出门右拐有一网吧,要不,你们去那儿,我真是着急回家。” 这是一个叫问道的网吧,得从一个狭窄的楼梯口上去,二楼推开玻璃门进去,里头密密麻麻摆着二十多台桌上型电脑。 前台有个扎着双马尾,画着浓妆的小妹握着手机打游戏,见着有人进来了,机械式地答了一句:“一小时四块钱,包夜二十四。”说完,头又埋进了游戏里。 “包夜吗?”毛胜男问季燃。 季燃算了下时间:“我最快两个小时就能弄完了。” “还是包夜吧,太晚了,我也懒得回去了,”毛胜男从背包里掏出五十块钱,“两个人,再拿两瓶矿泉水。” 在网吧过夜,总比住旅馆便宜。 “水,两块一瓶。”前台小妹手不离机,“你还得给两块。” 毛胜男看到前台那儿有个座机,上面写着市内0.5元/分钟,长途1元/分钟。 从包里掏出三个硬币,放在柜檯上,问:“电话能打吗?” “能,只能打市内,长途已经没交钱了。”前台小妹一边说,一边抽出一只手,将硬币用手一扒拉,全扒拉进了一个小篮子。 毛胜男的电话,也拨通了,对方几乎是秒接的,声音有些急促。 “喂,到底找到了没?” “是我。”毛胜男沉声,“看来林先生,在等别人的电话啊。” 那头片刻的停顿,林焕哑着嗓子,语气有些尴尬不自然:“毛小姐,是你啊,有结果了?” 毛胜男看着手中的资料夹,说了一句:“那相册里的女人,你到底认识不认识?” “不认识,当然不认识,”林焕喘了口气,“我发誓,我绝对不认识。” 毛胜男有些不耐烦:“林先生,你让我帮忙,却又不肯说实话,挺没意思的。” “这就是实话。” 毛胜男啪地一下挂了电话,看了下时间,通话时间38秒,她拿着座机上的通话时长给前台小妹看了一眼,认真说:“你得找回我五毛钱。” 前台小妹不以为然,从柜檯的角落里掏出一个泡泡糖:“没零钱了,拿个糖吧。” 第12页 网吧里,灯光有些暗。 毛胜男的机位靠着墙,她坐在掉了漆的皮椅上继续看资料,顺便百度一下这欧阳海是什么人。 季燃坐在她的右手边,手指敲击键盘,发出打字机一般流畅的声音,和隔壁那位疯狂敲击键盘的络腮鬍大叔相比,季燃的键盘声,犹如天籁。 百度百科 欧阳海,星娱公司推出的偶像艺人,26岁,在2016年的古装电视连续剧《侯门》中,饰演了男二,演了一个对女主痴心不悔的暖男,而这部电视剧的男一号,是林焕,演的是一个亦正亦邪的男主,前期和女主虐恋情深,后期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毛胜男不追剧,但是看网上的风评,因为男主对女主的不理不睬和屡次拒绝,众人一度对林焕饰演的男主脱粉,投奔了男二的怀抱,高举暖男的大旗,将男主骂得跟狗一样,直到第三十六集播出后,男主的形象才有所挽回。 2016年的3月,正是男主狂虐女主的那几集播出的时间段,难怪…… 毛胜男在资料上的2016年3月的时间点标註了一下,顺着往下查,却查不出关于第二个时间点,2017年9月发生了什么。 只能又去翻了湘大的贴吧,顺着资料上写的贴吧id,找到了一堆叫做“桃小仙”参与的回帖和发布的帖子。 其实资料季燃都已经整理过了,还标註出了重点,毛胜男找不到更加详细的资料,只能将手中的几页纸反反覆覆地看,仔仔细细地研究,偶尔用笔在资料上做下记录。 “艹,抖什么抖,老子的五杀没了。” 网吧里,大家戾气重。 靠着厕所的一排机位,一个胖男人突然起身,三步走到墙角,对着一个浑身抽搐的黄头髮男人推了一把:“有病就去治,去医院抖去。” 第8章 你开荤了? 季燃抬头,看了一眼,忽而抓住毛胜男的手:“毛老师,那里有……。” 毛胜男翻身越过电脑桌,脚还没落地,黄毛男人便是突然栽倒在地上。 胖男人起身,单手扯住黄毛男人的头髮,想要继续教训:“装死是不是?”说完,探身看了一眼这黄毛男人的脸,却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裤子湿了一片,蹭着往后退:“见鬼了,见鬼了。” 毛胜男看到这黄毛男人脸如枯木,没有血肉,一张薄如蝉翼的脸皮贴着骨头,眼窝处深陷下去,没有眼睛,眼珠子,已经挂不住,滚落在了地上,抽搐的时候,明明还是体态丰盈的一个男人,倒下之后,却成了一个骷髅尸体。 毛胜男探了这男人的鼻腔一眼,三魂七魄,一缕都没有留下。 人若是正常死亡,魂魄离体,短则一个小时,长则七天,这种瞬间魂魄都散的,定然蹊跷。 网吧里顿时乱了起来,大家也不管结帐,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前台的小妹缩着手,想走又不敢走。 “给你们老闆打个电话,”毛胜男掏出背包里的证件,“我是治鬼管理局的,这个地方,要封场。” 治鬼管理局的要封场,就说明这事和鬼魂脱不了干系,而且,就发生在距离治鬼管理局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现场很快被封锁了,毛胜男从网吧楼梯下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老赵骂骂咧咧地过来:“挨千刀的,才走到家门口,就又是给我打电话,几个捉鬼组都在开会,喊了他们来不就可以了,偏喊我来。” 此时,凌晨三点。 老赵抬头,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毛胜男,说了一句:“行了,知道你在,我也不用来了。”说完,转头就走。 毛胜男一路追上,季燃跟在后头。 “老赵,你得看。”毛胜男伸手拦住老赵,说道,“我记得卷宗里写过,十年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有人差使鬼魂吸取人的精魂,再将精魂卖给病重或得了癌症的病人,赚取暴利,但凡被吸取了精魂的人,三魂七魄瞬间消散,骨瘦如柴,似一副干骨,和楼上那位,死相无差,卷宗上写,经手的捉鬼师,是你。” 老赵面色如常:“那又如何?管理局只负责捉鬼,这人差使鬼魂,是别的局管的,他们只判了十年,十年,那么多条人命,十年就了事了。” 所以后来,老赵才申请调入了收鬼处,成为了收鬼处年纪最轻,本事最大的收鬼登记员。 毛胜男知道,老赵看似平淡的背后,是那年屡屡争取之后的溃败,是次次求援后的失落,他无数次要求将差使鬼魂吸人精魂的犯人处以死刑。 那年,毛胜男十五岁,上高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光荣地宣布要和那个男人断绝父女关系,偷了自己的户口本那一页,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十年前,那背后主使是这姓徐的吧。”毛胜男掏出背包里,季燃整理好的第二份资料,“十年前,这姓徐的曾因非法买卖入狱,刚好判了十年,包括昨天,你看到他的画像,一眼就认出了他。” “别瞎说,我没有,我不是。”老赵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 “得了吧,”毛胜男很是直白,“卷宗上有照片,虽然是十年前的,可是也是看得出是同一个人,难怪我瞧着那画像十分的眼熟,原是在卷宗上见过这人,老赵,既然你这么恨他,那咱们得合作了。” 第13页 老赵心事被猜透,语气不大好,眉眼一抬:“怎么合作?” 毛胜男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在微笑:“你想要将他绳之以法,重判偿命,我想要他说出真相,助我赚钱,这前提不都是先得找到他吗?” 老赵还在思索,楼上下来了一个年轻的实习捉鬼师,二十左右的女孩子,朝气蓬勃的。 “赵师父,葛队喊你。” 老赵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回头:“你为啥不找他帮忙?” “谁?” “又和我装。” “他当他的葛队,我当我的毛胜男,我们之间,没啥好说的。”毛胜男耸耸肩,毫不在乎。 老赵喉咙滚了一下,没说什么,径直上楼。 治鬼管理局分为四个大部门,捉鬼部,寻鬼部和收鬼处,人事和行政统一归后勤部管,捉鬼部内部分为十二个组,一个组编制8到10人,一个队长一个副队长。 今天是恰好是捉鬼一队在开会,这边出事了,就直接被调了过来,领头的队长,就是葛云天。 加上老赵,总共11个人在现场忙活,着实不需要毛胜男,加上毛胜男也不想看见那个姓葛的,早早地就是撤场了。 天快亮了,街边的浙江小笼包开张了,十平不到的小店里摆了四五张小桌,每张小桌旁边围了一圈小板凳,小笼包是刚出蒸屉的,毛胜男要了两笼,一人一笼。 老闆很麻利:“两笼十二。” 季燃掏出零钱:“毛老师,我来付吧。”季燃记得,毛胜男说过,她缺钱,很缺钱的那种。 毛胜男点头:“好,这次你请,下次换我,老闆,再来碗皮蛋瘦肉粥。”说完这句,突然想到昨晚那一场火锅,自己似乎放了谁的鸽子。 坐在包子铺继续看季燃在网吧整理的资料,网吧没有印表机,季燃只能将资料拷贝在手机上。 季燃夹了一朵小笼包,太烫,吃了一口搁下筷子。 老闆将粥也端了上来,季燃得用手机付款,但看着毛胜男正在用自己的手机看资料,不忍打扰,便是翻遍了自己的背包,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十元,付了钱。 收回老闆找回的两个硬币,季燃替毛胜男用勺子拨弄着滚烫的砂锅粥,白气腾腾,冒着米浆和皮蛋混合的味道。 “毛老师,吃过了再看吧。”季燃将放凉的砂锅粥推到毛胜男跟前。 “你怎么查的这些?”毛胜男指着资料里,徐福的住房信息。 季燃不好意思地说:“简单,跨了个vpn,进了人家内网,什么都查得到。” 这人姓徐名福,名字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年龄也不知道,估摸着,四五十岁的样子,十年前入狱,其他的信息,都是他出现在各大古墓周边,比如长沙的马王堆,咸阳的秦始皇陵,这些出名的,他都去,还有一些不出名的,四处游荡的时候也回去。 另外,季燃还通过查询旅游网络里的信息,发现他去年年底来的本地后,一直住在一个如家酒店里,后来突然退房了,最近的一间订房,是2月21日凌晨三点,入住了清水胡同附近的快捷酒店,第二天十二点就退房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住宿信息。 2月21日凌晨三点,那差不多是徐福在鬼市消失的时间点,就近入住附近的酒店,可明知自己得罪了鬼市,为何要住在距鬼市这么近的地方。 “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季燃试探地问道。 “可以,”毛胜男点头,“你去。” “好,”季燃回过神,“我一个人?” “是,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徐福最后入住的酒店,打探消息,至于我……。”毛胜男指着第一份关于陶籽的资料,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上头记录的是陶籽的一次医疗记录,是于2018年11月在湘雅妇幼保健医院的一次就诊记录,上头清楚地写着,接诊医生:韩嘉欣。 “我去这里。”毛胜男道。 湘雅妇幼保健医院算是本地一家顶尖的三甲医院,就连治鬼管理局的局长夫人,生产的时候,也是在这儿生下的一个大胖小子。 接生的,也是韩嘉欣。 中午十二点,韩医生的问诊室门前,还是排了一条长龙。 下午三点,病人稍微少了一些,韩医生才有空端起桌上放凉了的酸辣粉,才吃几口,就看到一个背着黑色双肩包,穿着黑色羽绒服,站在门口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毛胜男。 韩嘉欣放下碗,偏头一笑:“你难得来找我一回,怎么了?你是月经不调了,还是怀孕了?” 都说女人总是变化多端,韩嘉欣不一样,她是四十年来,一如既往的嘴毒,不过,心也软。 毛胜男背着包,三两步就走到韩嘉欣面前,自如坐下。 “有事要问你。” “什么你不你的,喊人。”韩嘉欣几分严厉。 “大姨。”毛胜男吐出几个字,怎么韩家人都是一个样子,逼着自己喊舅舅喊大姨的。 “啥事,说。”韩嘉欣觉得没什么胃口,收起吃了一半的酸辣粉,原本鲜香麻辣的红油冷凝起来,裹在泡得软软的红薯粉条上,让人难以下咽,韩嘉欣将汤倒在了水槽里,把卫生纸和筷子往塑料碗里一塞,扔进了垃圾桶。 第14页 还没等毛胜男说话,韩嘉欣突然回头,眼睛睁大:“你不是怀孕了吧?诶,我可是看见你们局里bbs的那个帖子了,你和那小白脸同进同出的,开荤了?” “他不敢。”毛胜男掏出背包里的资料夹,还没说话,韩嘉欣又说:“他不敢,但你敢啊,就凭你这身体素质,霸王硬上弓,哪个男人抵抗得了?” 第9章 你少帮她【修】 毛胜男将资料夹一合:“大姨,我早晨六点来挂号,等了你九个小时,只问你一件事,”毛胜男翻开季燃整理的那一沓资料的第一页,上面有陶籽的正面照片,“这是你的病人,我想看看她的病歷资料。” “那不行,”韩嘉欣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是属于病人的隐私。” “她已经死了。”毛胜男补上一句。 “死了也是病人隐私。”韩嘉欣不假思索。 “可若是她死了还在害人呢?”毛胜男掏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一个鬼影靠在窗边,躲在窗帘后头,黑漆漆的眼睛正在注视着看照片的人一样,让人毛骨悚然,纵然这鬼影其他地方都十分模煳,可是面容却是十分清晰,看得出来,和照片上的容貌无差。 毛胜男知道这是假的,是合成的鬼影,可是韩嘉欣不知道。 “这个女孩子,叫陶籽。”毛胜男暗示了一句。 韩嘉欣狐疑地看了毛胜男一眼,毛胜男又说:“我也可以不进系统,你只要告诉我,她是不是怀孕了?或者,是怀过孕。” 陶籽死的时候,资料并没有显示这是个孕妇,但是来妇幼医院看病的,总不会是来看牙科。 “是她啊。”韩嘉欣显然对这人很有印象,她将照片推开,“别摆我眼前,看着瘆得慌。” 韩嘉欣给毛胜男倒了杯茶水,慢条斯理地说:“这女孩子,年纪很小,97年还是98年的吧,当时是因为大出血住的院,总之,孩子最后没保住,七个月大的孩子,引产了,我对她有印象,是因为引产是需要家属签字的,她说她家人不在本地,过不来,我说,你这怀了孩子,总有老公或者男朋友吧,她说自己男朋友工作忙,不能出面,这再忙,你这女朋友都这样了,也不来,太过分了,期间我还给她男朋友打过电话,一直不接,最后是看着人命都快没了,强行做的手术,事后,家人也没过来,男朋友也没过来,是她同学过来照顾的她,可怜得很。” 韩嘉欣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去年年底,大概是11月吧,发生的事,怎么?她人没了?” “自杀,”毛胜男垂下头,用韩嘉欣桌上的笔写着记录,“从湘大教学楼八楼楼顶跳下来的。” 韩嘉欣摇摇头:“真是可惜,挺漂亮乖巧的一个小姑娘。”可能是医生,看管了生老病死,纵然会唏嘘感慨,可总是比平常人更容易接受一些。 毛胜男看着后头的病人来了,起身带上自己的资料夹:“行,我先走了。” 韩嘉欣送了毛胜男出门:“其实你一个电话就可以了,何必辛苦跑一趟。” 毛胜男嘴角几分苦涩:“我手机欠费了,欠了好久了。” 毛胜男走出医院,准备骑车和季燃汇合,就听到手机叮咚叮咚两条简讯声。 一条是充值提醒,欠费85.68元,充值200元,余额114.32元。 另一条是备註为大姨韩嘉欣的简讯:小丫头别太累了,别为了比赛把身体熬坏了。 手机交了费,毛胜男率先给季燃拨了一个电话,那一头的季燃还在挤地铁,好不容易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手腕都快被掰弯了。 地铁里,人挤人,唿吸都很困难。 “毛老师,我还有一站就下了,我待会……待会给你回电话。” “好。”毛胜男正准备挂电话,却突然听到电话的那一头,一通嘈杂,有人惊唿,有人尖叫。 “死人了!死人了!” “季燃?季燃?” 毛胜男喊了好几声,电话那头却无人回应,只有拥挤杂乱的声音冲刺毛胜男的耳膜,季燃却不知去了哪里。 那头听不见季燃的声音,毛胜男又喊了好几声,过了许久,才有季燃嘶哑的声音传过来:“毛老师,地铁里出事了,二号线,戴公庙站,快来。” 一样的死法,皮贴着骨头,眼球滚落。 类似的死者,二十多岁,性别男。 只是这次是个带着眼睛的斯文男人,金丝边的眼镜已经挂不住,落在地上,反着光。 毛胜男赶到的时候,老赵和一队的人已经到了,季燃在一号口等她,看着毛胜男凝重的黑眼圈,忍不住问了一句:“毛老师,你好几天都没睡了,不然……。” “先去找老赵问问。”毛胜男顺着台阶下去,这地铁线已经被治鬼管理局捉鬼部封锁,一队队长葛云天正带着人在四处巡察线索,老赵在死者现场驻留,见着毛胜男过来,挥了挥手:“别过来,这个更惨。” 毛胜男走了两步,问:“怎么?” 老赵指了指这死者的心窝说:“心脏没了。” 老赵取下手上的橡胶手套,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干洗液,囫囵擦了手,拉着毛胜男说:“外头说。” 第15页 外头的空气,始终比地铁里的要好。 星城的天空,灰濛濛的,刚下过雨的傍晚,唿吸都带着湿漉的味道,人人都是行走的加湿器。 老赵抽了一根烟,吞云吐雾,却一直不说话,他勐吸了一口,火苗顺菸捲往菸嘴窜,直到这菸嘴有些烫手,老赵才是将烟扔到地上,用皮鞋踩灭了,抬头嘆了口气:“怕是这事儿,不好办。” “怎么?”毛胜男鲜少瞧见老赵这幅模样。 “如果只是单纯地取人精魂,买卖赚钱,”老赵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处,“没必要取了这个东西。” “也许,那是个心脏病病人,刚好也需要换心脏?”季燃推测。 “那也得好端端地取,”老赵道,“总不能像这尸体一样,那伤口的周围一圈,都是烧焦了的。” “老赵,你实话实说,”毛胜男双手插在胸前,“因为你不说,我也会自己下去查。” 毛胜男自己下去查可不行,老赵挑了挑眉,一队队长葛云天在底下呢,两人见了面,不得吵个天翻地覆的,这丫头,精专得很。 “怕是有人在养小鬼。”老赵拖了个长音,说完又从口袋里掏出半盒芙蓉王,食指摩挲了一下烟盒子,又收了回去,还是没抽。 养小鬼,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尤其是东南亚那块儿,名堂甚多,可最多,也就是将死去的孩童魂魄召回来,继续差使,一般来说,差使个十来年,便会替小鬼超度,也算是感恩人家死后一直尽心尽力地办事。 再恶劣一些,便是像扈三娘那样,为了催化小鬼尽快成熟,用活人的尸体投食小鬼,虽然扈三娘找的都是将死的恶人,可始终也是有损阳寿阴德的做法。 最极端的,便是用新鲜的精魂和心脏供养小鬼,这样养出来的小鬼,精纯,得力,通天的本事都是有的。 “本地的,大抵不会,”老赵分析,“鬼市的人皮客栈,出了名的驯养小鬼的地方,物美价廉,老闆靠一个鬼笛便可以自如控制小鬼来去,不必冒险自己去豢养小鬼,感觉像是外地来的。” “也不一定吧,”季燃回应,“毕竟鬼市价格昂贵,而且,鬼市也绝对不会用新鲜的精魂和心脏投食小鬼。” “嗯,”毛胜男点头,“这人费尽心思,是想要让手中的小鬼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老赵听了,觉得有些道理,没说话,看着远处一层乌云席捲而来。 倒春寒,又要变天了。 “老赵,你说,这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发生命案?”毛胜男担心,如果真是有人在豢养小鬼,人会饿,要一日三餐,小鬼也会饿的。 “不知道,拿不准,说不定。”老赵一连说了三句,“总之,这是要出大事了。” 地铁二号线封了,毛胜男接到季燃电话的时候,为了赶过来,难得地坐了一次公交,没有骑车,现在也没法骑车回去。 这里距离家里还有一段距离,坐116可以回家,刚好,季燃和毛胜男顺路。 这两桩命案,都是捉鬼部一队在负责,一队精英齐聚,不需要毛胜男插手,老赵之前也是一队的人,此案又和十年前的案件如此相似,调了他来,很是妥当。 公交站。 毛胜男靠在公交站的gg牌上,gg牌上是林焕牵着两个孩子的照片,宣传语写着:爱孩子,就带他回家——星城福利院 季燃从包里掏出一片绿箭,递给毛胜男。 毛胜男拆开包装,含了绿箭在嘴里,看着远处地铁口进进出出的治鬼管理局的人。 “听说,”季燃问道,“捉鬼部十一个分队都邀请过毛老师你加入,为什么毛老师你一个都不加入,宁愿做一个自由捉鬼师?” “做自由捉鬼师挺好的,”毛胜男嚼着口香糖,“可以上榜,可以算提成,可以记积分,还可以接私单,我名也有了,钱也有了,自由也有了,不好吗?” 季燃笑了笑:“好是好,就是觉得浪费了毛老师这一身的本事。” “怎样才算是不浪费?”毛胜男偏头,指了指对面的地铁口,“像老赵一样,空有一副好身手,却只能憋屈地做一个收鬼处文员,有困难的时候还得加班加点的上阵操刀,这就不浪费了?” 毛胜男,似乎对这体制里的很多东西,很不满意,是的,她就是不满意,最不满意的就是葛云天。 地铁一号口,一个初级捉鬼师正在给葛云天汇报情况,葛云天却挥手示意他暂停一下,转身从人群里找到正在给老婆回微信的老赵,将他拽到路边栏杆前,指着对面的公交车站,却发现车站空无一人,毛胜男和季燃都不见了。 “咋了?”老赵蹙眉。 葛云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少帮她。” 第10章 毛老师,在吗? 毛胜男躲在公交站牌的后头,口腔里是薄荷味的口香糖,季燃和她一起靠着gg牌。 元宵节才过,挂在路灯上的大红灯笼还没有取下,淋了雨,吹了风,灯穗有些斑驳,毛胜男想了想,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日了。 季燃偏头看着毛胜男:“毛老师,你脸色看着不好。” 第16页 毛胜男低头,呢喃一句:“可能是太累了。” 季燃和毛胜男合作了一个月,见识过她拼命的样子,瞧过她英姿飒爽的样子,也看到过她冷漠不言语的样子。 倒是第一次,从毛胜男嘴里听到一个“累”字。 “我晕车,咱们走路回去吧。”毛胜男看着季燃,补充一句,“你陪我走回去。” 季燃翻了翻手机里的电子地图,递给毛胜男:“毛老师,走回去,有9.7公里……。”季燃内心:不如算了吧。 “挺好的,就当散步了。”毛胜男将背包带子拽紧了一些,弯腰将黑色马丁靴的鞋带繫紧了,抬腿就走。 季燃只能跟着。 下班的高峰期,车水马龙,红绿灯像是一个大水闸,绿灯一亮,黑压压的人群如流水般从马路的这一头,倾泻到马路的另一头。 间或有牵着孩子的父母,或者接送孙子放学的老人,人群里,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紧紧牵着,谁也不敢撒开谁的手。 季燃看了有些羡慕,他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自己从上学起,就一直是一个人上学放学,妈妈闫语西工作忙,也照顾不了他。 而且干这个行当的,总是会惹不少仇家,闫语西为了保护季燃,在前几天治鬼管理局bbs爆出季燃的照片之前,都一直隐藏着季燃的身份。 “我很早就没有爸爸了。”季燃忍不住说道,“真是羡慕这些孩子。” “谁不是呢。”毛胜男轻描淡写,“我也很早就没有父母了。” 季燃不再说话,也是,认识这么久,只见到毛胜男独来独往,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父母,季燃想到这儿,反而是有些心疼毛胜男了,一个女孩子,二十五岁,该是怎么过来的。 “你可别心疼我。”毛胜男转头,脸上挂着洒脱和肆意,“我一个人过得很好,”毛胜男低头,声音低了些,“真的过得很好。” 季燃原本是打定了主意,准备靠着自己两条大长腿,和毛胜男步行回家的。 到了下一个公交站,毛胜男找了一辆刷卡的共享单车,这年头,大家都是用智慧型手机的app扫码。 毛胜男没有,每次找这种老式的电桩共享单车,都要走很远的路。 “毛老师,明天咱们去哪里?” 毛胜男单脚撑地,稳住单车,不假思索:“你不是还要去徐福最后入住的快捷酒店吗?今天没去,明天肯定要去的,至于我,我明天要去找林焕。” 这一次,毛胜男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林焕说实话了。 一小时的骑行,到家。 客厅里的摆钟,指向了七点。 如果换了之前,她绝对不会这么早回家,肯定会带着季燃连夜赶去清水胡同的快捷酒店那儿,然后在凌晨的时候,给林焕打个电话见面的。 可现在的她,太累了。 连续十天,每天只睡两到三个小时,她需要好好休息。就算只要她一闭眼,都会做同一个噩梦,她也需要休息。 七点零一分的时候,毛胜男直接脱了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和黑色的马丁靴,里头的卫衣没有脱,直接裹了被子瘫在床上,她的睡眠很浅,可好歹也算是睡着了。 外头,像是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像是催眠引梦的钟摆。 梦里。 毛胜男双脚一空,感觉掉入了一个大坑,胸口突然变得压抑,一伸手,才发觉指边的空气变成了粘液,整个人被困在一潭胶体中,她不敢张口,更不敢唿吸,她像是在琥珀里挣扎的昆虫,那样无助,距离死亡的距离,是那样的近。 忽而一下,柳暗花明。 她睁眼,一栋烂尾楼矗立在雨里,四周杂草丛生,罕有人迹,钢筋水泥常年暴晒,锈迹斑斑。 楼下,躺着一个女人的尸体,她穿着白色的职业衬衫,下身是过膝的黑色短裙,头朝下,头髮遮盖住面庞,身下一摊血迹,血水像是有魂一样,顺着小土堆的沟壑一直往外淌,犹如疯长的野草,爬满了每一个缝隙,一直流淌到毛胜男的脚边。 毛胜男光着脚,那血迹绕着她的脚尖打着圈。她的脸庞也湿了一块,毛胜男摸了摸,那是她淌下的泪水。 “妈妈。”毛胜男开口想喊那个女人,“你醒来。” 顷刻,无数的空气灌进了她的嘴里,她再次陷入胶体中,不能动弹,远处的场景像是被逐渐推远的电影屏幕,毛胜男伸手想抓住,却一动也不能动。 叮咚一声。 像是一记召唤,毛胜男突然睁开眼,眼前是映着树影的天花板,刚才是梦,果然,她又做了那一个梦,母亲惨死的梦。 叮咚,又是一声。 毛胜男大喘了一口气,看到自己的手机闪着唿吸灯,这是简讯的提醒。 翻开手机,现在是凌晨1点23,。 第一条,是老赵发来的:你昨天让我查的陶籽,查过了,去年12月,被送去西北分局没几天,就已经被超度了,绝对没有逃走闹事的可能。 第二条,是季燃发来的:毛老师,在吗? 毛胜男给老赵回了一个“知道了”,点击了发送后,觉得不妥,又发了一个“谢谢你”过去,然后给季燃回了一个:“刚才在,现在不在了。” 第17页 然后又是叮咚一声,是季燃的:“我在清水胡同快捷酒店,徐福2月21日住的那间房,有问题。” 这傻子!谁让他大半夜独自一个人跑去清水胡同那儿了。 鬼市之所以能开在清水胡同,就是因为那儿风水养阴气,在那儿住的,都是身上没什么钱,就图城中村和安置房的房租价格便宜,大半夜的,附近的人都不会轻易出来。 毛胜男掀开被子,一股冷风吹进衣领,她一边披上羽绒服,一边发消息给季燃:“那你赶紧离开。” 季燃很快就回了:“不行,我若是不看住,他们就跑了,毛老师,我已经打电话给局里了,局里会派一队的人过来。” 毛胜男看着简讯,莫名地有股火气,飞快地回了一段:“我马上过来。” 半夜,毛胜男难得奢侈地打了回计程车。 下车时,司机打完流水票,又扯了一张定额□□给毛胜男:“凌晨两点到六点,要加五块钱。” 毛胜男没零钱,掏出了身上最后的一张五十:“找下零钱。” 司机回头,本来想说“扫码呗”,看了一眼毛胜男手里头的翻盖手机:“找不开,五块钱就算了。”说完,扭头看了一眼往清水胡同里走的毛胜男,咂咂舌:“真是不怕死,大晚上来这里。” 清水胡同快捷酒店,前台值夜班的五十左右的女人正靠着暖炉看电视剧,门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 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精瘦男人,亮了证件,身后跟着一个女人,画着很浓的妆,分辨不出大概的年龄,两人说要上楼。 “什么局?”前台大妈瞟了一眼证件,摇头,“没听说过。” 季燃铛铛两下从楼梯上下来了:“阿姨,他们是我的人,你们快上来,1608号房。” 前台大妈狐疑地看了一眼季燃,转头又看了一眼刚来的两个人,一个男人,看似眼里,一个小姑娘,穿着光鲜,画着浓妆,还烫着大波浪,面露难色:“这不好吧,最近严打呢,小卡片都不让发了,你还带人上去。” 大波浪蹙眉,立刻说:“你再胡说一句试试。” 同性相斥,前台大妈翻了个白眼:“哦哟,你干这行还不兴让人说了啦,我见过多少小姑娘来来往往了啦,会认不出来?瞧着你长得漂漂亮亮,都不学好的哦。” 大波浪气急,想要争辩。 “小谢,别惹事。”精瘦男人劝道,“直接上去就是。” “那可不行。”前台大妈站起来,从柜檯后头快步出来,丰腴的身体拦住栏杆,对两人说,“现在到处都在抽查,要是被查到了,我们酒店是有连带责任的啦。” 哗啦一下,大门又被推开,毛胜男从街口一路走来,流水似地将羽绒服脱下,挂在背包上,又将背包背在前面,从包里取了铜钱仙索,系在腰上,摸了八宝干坤袋,捆在仙索上,抽了一捆镇鬼图符,塞在了卫衣的口袋里。 一进门,毛胜男将背包和羽绒服往前台柜檯上一放:“寄存”,然后直接上楼。 她在外面听得很清楚,1608号房。 房门口,季燃一直等不到那两个人,瞧着来的居然是毛胜男,眼睛瞪得老圆:“毛老师,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毛胜男斜眼看着他:“你要是真的想让我好好休息,就别凌晨给我发简讯。” 毛胜男站在1608号房的门口,以防万一,临时又抹了一把牛眼泪,退后两步,说:“待会我闯门进去,你立刻用镇鬼图符封住门,没有我发话,谁也不准扯开图符。” 哐当一下,毛胜男一脚踹开房门,里头黑漆漆一片,毛胜男念了密咒,突然,小小的单人间里风声四起。 季燃立刻上手,在门上贴了一圈镇鬼图符。 楼下的两人上了楼,见了此景。 “师父,怎么办?”小谢问。 “她疯了,”精瘦男人指着门框上的镇鬼图符,“在生门贴住图符,鬼出不来,咱们也进不去,你电话里说,那里头是十几只鬼魂,她一个人怎么应对得了?” 第11章 太磨蹭话太多 三点零七分,距离毛胜男进入1608号房间十五分钟后。 毛胜男拖拽着满满当当的八宝干坤袋站在房间门口,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三人。 毛胜男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眼房门口的镇鬼图符。 季燃立刻就懂了,七手八脚地将图符扯了个干干净净。 今日来的,是管理局捉鬼部一队的副队长彭昱。 大波□□人,是实习生谢淮南,也是在网吧门口喊老赵的实习捉鬼师,当时她扎着马尾,很是精神,和现在的装扮,天壤之别。 平日里谢淮南不会这样,只是今天连续发生了两起命案,一队现在和其他局里合作,一路追查到一个酒吧的大老闆,需要有人先去探听消息。 其他队员,都露过脸,不好去,谢淮南是新人,加上这大浓妆,进了黑灯瞎火的酒吧,旁人也轻易认不出。 谢淮南才回了局里,还没坐稳,座机就响起了季燃的救助电话,其他几队都走得差不多了,办公室里就只有她和自己师父彭昱。 第18页 两人,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谢淮南扯了扯彭昱的袖子,努嘴朝着毛胜男:“师父,这就是你说的,和葛队长水火不相容的捉鬼师毛胜男?” 谢淮南声音很小,却还是被毛胜男听了个正着,她将八宝干坤袋的袋子口捆紧了,念了一段密咒,体大如牛的八宝干坤袋立刻缩小成普通米袋大小。 毛胜男瞧了一眼彭昱:“你知道为什么你们一个案子都要查上好几个月吗?” 彭昱冷眼别过头,不说话。 “就是太磨蹭。”毛胜男眼光飘移到谢淮南身上,“还有,话太多。” 季燃迎上前,还未说话,毛胜男便是拉着他下了楼梯。 楼下的前台大妈看到毛胜男像是提小鸡崽一般,将一米八的季燃扯了下来,气势汹汹,看了一眼毛胜男刚才放在柜檯上的背包和羽绒服,想到毛胜男刚才那副要杀人的样子,缩回脖子,坐着不说话。 “你什么意思?”毛胜男松开手,瞪着季燃。 “我不是担心你累了,所以才请别人来帮忙。”季燃面如白玉,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这几日,星城下雨,没有太阳,将养出这一副细皮嫩肉。 “我需要别人帮忙吗?”毛胜男不屑,“你若是不想继续和我一起,要分开,各干各的,就直说。” 季燃辩白:“当然不是,你是最好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前台的大妈算是看明白了,趁机插了句嘴:“行了行了,小两口,谁都有个不懂事的,包容包容也就过去了。” 毛胜男回眸,看到这大妈靠着前台的柜子,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说:“你这酒店1608号房从2月21日到现在,两天没住人,我是信的,你这地界阴气太重,背靠鬼市,能来人就奇怪了,只是之前客人退房,你们都不进去打扫的吗?那里头那么多不干净的东西,你们也不管的?” 前台大妈听了,咽了一下口水:“啥意思?我都听不明白了啦,这个你要问老闆的啦,我也是今天上午才来报导的。” 毛胜男知道和这人也说不清,不言语,抬头便看到彭昱和谢淮南下来。 他们两人迟迟不下来,就是去查看1608号房内了。 里头的灯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好的,漆黑一片,两人用手机打光。 毛胜男做事向来干净利索,十几只鬼魂,一缕鬼气都不剩,全部进了她的八宝干坤袋。 彭昱心疑,这小小的一间房,是为何出现这么多鬼魂的,却发现这床中央,用硃笔画了一圈阵法,虽然已经被破坏了,但彭昱还是能认出,这是召唤鬼魂的阵法。 谢淮南替彭昱打光,彭昱戴上手套,仔细翻看了褥子和被单,可以确定的是,这阵法被破坏了两次。 第一次,是用明火烧毁,这被褥上的几个窟窿可以看出烧焦的痕迹。 可看着这房间里,烟雾报警器都是完好的,周围没有水渍,而且如果真的火烧大了,酒店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推测,这火应该是自己灭了的。 第二次,是有人在这阵法上胡乱添了几笔,这一招魂阵法,变成了鬼画符,没有任何用处,新添的那几笔,墨迹未干,应该是刚加上的,必然是毛胜男了。 不对,那不是墨迹,彭昱蘸了一点儿猩红,闻了闻,这是血。 毛胜男手中无笔,却又要防止这招魂阵法继续招来鬼魂,情急之下,割破手指,以血代笔。 这小女孩,年纪不大,做事倒是狠毒得很。 彭昱下楼来,正好听到毛胜男质问前台大妈的话。 “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彭昱声音冷冷的,他一直不喜欢毛胜男,葛云天和毛胜男的事,他一直到都是站在葛云天这边的,“你也不要为难她,她连管理局都不知道,应该是个外地来的。” “呵,”毛胜男针锋相对,“也未必吧,扮猪吃虎的事情,又不是没遇见过,应该把她带回局里,好好审问。” “毛胜男!”彭昱狠狠拍了一下栏杆,柚木色的栏杆嗡嗡作响,“你如果想要有审问平民的权力,你就把你自由捉鬼师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扔了,随便入职哪个捉鬼分队,这人,我随便你抓。” “我不稀罕。”毛胜男穿上羽绒服,背起背包,“道不同,不相与谋。” 毛胜男的目标,从来都不在于这十几只鬼魂,以及这个偏僻得犹如一个小招待所的快捷酒店。 鬼魂莫名出现,这是治鬼局官方分队的责任,至于她,毛胜男抽紧了背包带子,只想把林焕的事情解决,尽快收到钱。 毛胜男阔步出了大堂,季燃紧跟其后。 毛胜男走的很快,不过季燃腿长,三两步就能跟上。 “以后,我的事,你别找一队的人来插手。”毛胜男气唿唿的,她不瘦不胖,生得匀称,两颊还有丰盈的婴儿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稚嫩,可是做起事来,却是很吓人的。 季燃看着毛胜男气鼓鼓的脸颊,柔声说:“知道了。” 走了一截,季燃忍不住,又解释:“毛老师,这件事儿,是我没做好,我确实也不知道,你和一队的彭副队有瓜葛。” 刚才彭昱和毛胜男的对话,明眼人总能看出,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已经很久了。 第19页 “我不是讨厌他,”毛胜男说,“我是讨厌葛云天。” 季燃没说话。 “彭昱,和葛云天,就是一伙的。”毛胜男又补上一句。 华中分局总榜第一名葛云天,和第二名的毛胜男不和的传闻,已经很久了。 季燃之前听说过,每次重大会议,需要捉鬼分队和自由捉鬼师合作,毛胜男就算去成绩最差的第十二分队,也不会和一队打交道。 还听说,毛胜男当年考金牌捉鬼师的认证考试的时候,葛云天从中作梗,毛胜男的面试,是最难的一套题,捉鬼实践时,原本只是普通的厉鬼,却被换成了一只百年的老鬼。 当然,这都是听说,谁也不敢打包票,毕竟,葛云天名声在外,2018年,蝉联华中分局最优秀管理干部,总榜上的每一笔积分,也都是真的。 两人在狭窄的胡同里快步走,毛胜男掂量着,手中这一袋子的冤魂,按照平时,能换不少积分,可管理局有规定,用招魂阵法捉来的鬼魂,若非害人厉鬼,或者时间不到,都是不能入系统的。 毛胜男之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说,人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第二次是认识你的人都来你的葬礼;第三次是在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那你就真的死了。 其实不是,人死了,有遗憾便会有鬼形,待鬼形了结了最后一桩心事,看望了最后想要看望的人,鬼形就会随风散去,可也有人,遗憾太多,迟迟不得满足,超过七日,治鬼管理局的系统就会报警,信息分流,指派最近的捉鬼师收拿魂魄,就像神话里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持着阴符引路,和人家说一句:“时候到了。” 陶籽死在湘大的教学楼,却在陇西被佟小石捉到,大概就是牵挂父母,魂魄一路西行,去见父母最后一面。 毛胜男期待,自己这一袋子的鬼魂,至少得有五六个能够算积分的吧。 东方翻起鱼肚白,天快亮了。 毛胜男算了算,自己从7点睡到1点多,才睡了四个小时,有些睏倦。 她转头看着季燃,季燃其实一直跟着她一起熬夜,不过天生的好皮肤气死人,眼眶周围一点儿黑眼圈都没有,只是眼球,血丝密布得有点可怕。 “治鬼管理局收鬼处八点才开门,我昨晚就约了林焕,十点在人民广场森林咖啡见,咱们先找地方休息一下。”毛胜男说完,季燃迷迷煳煳地应了一声,手机狂响,他想要伸手去掏,却没拿稳,蹲下捡手机的时候,突然眼前一白,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手机屏幕上,几个大字闪烁:“美丽老妈。” 这是闫语西的来电。 第12章 这积分不能算数 闫语西的电话,毛胜男没接。 自己睡了四个小时,季燃却一直没有睡,跟着自己跑东跑西,深夜一个人来清水胡同追查徐福的消息。 毛胜男心里头,其实知道季燃是为了她着想,不想再拖一天,可是一想到季燃擅自行动,还引来了一队的人,她就止不住的生气。 季燃体格大,毛胜男扛不起,只能用背包垫在季燃的后脑勺下,顺便打了个电话。 那一头,韩桩迷迷煳煳还在梦里。 鬼市子时开市,天亮就歇。 韩桩只要开市后,接到一单,今日就不再接其他的,早早地回家休息,他家住得很近,就在附近的安置房。 最重要当时,韩桩是出了名的力气大,什么样地方法器都可以往屋里扛,自己扛不动,韩桩扛得动。 “他累了你就让他躺着呗,再不济打个120,送到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儿?”韩桩嘟囔着,明显不乐意。 “我八点要回局里,十点要去见一个人。”毛胜男语气软了软,“就帮我照顾他一个上午就行。” 韩桩像是在床上翻了个身,挠了挠头:“你可以直接丢了他在巷子口睡啊,按照你的性格,没送他去火葬场,已经是他的万幸了。” “舅舅,”毛胜男主动喊了一声,“他对我挺好的,我想着,也要好好对他。” 韩桩腾地一下坐起身,眼睛瞪得老直:“妹子,你开窍了?” “你来还是不来?” 二十分钟后,韩桩穿着一个棉睡衣出现在巷子口,脚上是一双没什么棉花的棉拖鞋,破旧不堪。 韩桩瞧了一眼地上的季燃,探了一下鼻息 毛胜男说:“我已经看过了,他就是太久没休息,睡着了,除了怎么也喊不起来,没有大碍。” 韩桩挑起毛胜男盖在季燃身上的黑色羽绒服,丢给毛胜男,鄙夷地道:“那你还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盖着,还用帽子盖着他的脑袋,干啥?死者安息啊。” 毛胜男麻利地穿上衣服:“我怕他冷。” 毛胜男不大懂得怎么照顾人,韩桩知道,因为从小,毛胜男也没怎么被人照顾过。 “行了,”韩桩虽然语气嫌弃得不行,态度还是十分端正,“你赶紧去办事吧,这人就放在我这里就好,你中午回来取人。” 毛胜男赶了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她有些困,就算自行车在身边,也不敢骑车上路。 在治鬼管理局的大门口,毛胜男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 第20页 等着大门开门的时候,第一个沖了进去。 收鬼处,老赵还在趁着上班前的间隙吃米粉,毛胜男就进来了。 八宝干坤袋一搁,老赵摸了一把,就知道,这里头的货可不少,难怪毛胜男踩着上班的点来。 “行行行,知道你厉害,能等我吃完粉吗?” “赶时间,而且,这里头的,不是每一个都可以入系统的。” 老赵搁下筷子:“怎么?你抓错了?” “不是我抓错了,”毛胜男低头,“算了,详情我也不说了,你去问一队的就知道了,人家都说了,我没入编制,没资格问。” 老赵将热腾腾的肉丝宽粉推到一边:“瞧你这德性。” 嘴上说着,可是手上却是飞快地敲起了键盘,搜索起毛胜男的信息栏,开始给她录系统。 清点完毕,老赵微微蹙眉。 “十三个鬼魂,这个有三个是时间没到的,不能入的哈,给你对下积分,普通鬼魂基本分10分,你身边那个小高个呢?没来?” “嗯,他累了,得休息。” 老赵砸吧嘴:“那附加积分系数可都算不了啊,只能算基本分,刚好100分,瞧瞧,吉利。” “嗯,好。” 老赵将积分一算,点了个刷新,总榜和捉鬼比赛榜同时更新。 总榜里虽然加了100分,可距离葛云天,还是有天壤之别。 捉鬼比赛榜一下子就从第二名赶超了佟小石,超了佟小石10分。 “可以啊。”老赵喜笑颜开,“你这手里头的铜钱仙索,赢了人家佟小石的黑漆桃木剑了。” “这积分,不能作数。”办公室门口,彭昱带着谢淮南刚好赶到。 毛胜男回头,不悦地说:“怎么不能?” 彭昱:“老赵,招魂阵引来的鬼魂,也能算积分吗?”说话间,彭昱已经走进了办公室,“如果这也能算积分的话,那大家只管画个阵法,不管什么新鬼老鬼,全部引过来一收,人人业绩都好看。” 老赵抬头,看了毛胜男一眼,他信毛胜男这样的性格,绝不会冒险用招魂阵来捉鬼的。 因为,丢人。 “这守则,写的是一般情况下,不能用招魂阵捉鬼,特殊情况下,除开招来鬼魂的时间不到,还是可以正常算积分的。”老赵站起来,搓着手,“你看,彭副队长,咱们这也不算是违背了守则。” “特殊情况,是怎么个特殊情况?”彭昱像是盯上了毛胜男,“我可不觉得昨天晚上情况特殊。” 毛胜男冷哼一声:“有人在清水胡同做法招魂,你们都没发现,还得等着我的人看了才知道,我若不收鬼,他们迟早会出来作乱,自己没有本事,就怪人家抢你们的活干,也真是好意思。” 彭昱咬牙切齿:“你是干净利落地捉了鬼走了,善后的事,都是我和小谢做的。” “我哪里没善后了,”毛胜男说,“我都已经将招魂阵毁了,你们还有什么好善后的。” 彭昱扭头,对着老赵:“老赵,总之,这积分不能算。” 老赵和稀泥:“彭副队,你看,这录都录了。而且,这捉鬼比赛有人刷榜,都是实时提醒,直接推送给几位部长和局长的,我这怎么好……。” 旁边另有一文员站起来,说了句:“彭副队,老赵说得也对,这特殊情况,都是可以算的,而且,你现在要改,咱们收鬼处还得给处长和局长打报告,老赵还得写检查呢,老赵也在局里做了这么多年了,之前也是一队的人,你就别为难他了。” 另有一人说:“就是,大不了,彭副队你就先记下,之后,咱们做赛后裁定,再减分,也比现在要好。” 毛胜男本还想意气一场,说减就减,大不了自己再去捉几个鬼,把积分赚回来。 可现在,收鬼处你一言我一语,这就不是毛胜男一个人的事了。 老赵都已经录了积分了,若是要修改,这会影响收鬼处的绩效的。 可是彭昱,偏就是执拗,看不清这一点,只觉得这些人都在偏袒毛胜男。 “行,”彭昱愤愤地说,“你们抱成一团,老赵,我今天不为难你,”彭昱转头盯着毛胜男,“但你要记住,作弊得来的分数,靠不住的。” 说自己作弊?自己哪里作弊了。 毛胜男很是坦然,把背包一背,出了治鬼管理局的大门。 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牌号她记得,是林焕的。 这次开车的,不是林焕的司机,是林焕自己,而且也没带上次那个西装男保镖。 林焕,是一个人过来的。 戴着一成不变的墨镜,大冬天的,也不怕看不清楚东西。 “毛小姐,你发简讯说今天十点见面,我想着要不提前开车逛逛,刚好就逛到管理局门口了,刚好又看到你出来,刚好,你看着像是有话要和我说的样子。” 林焕说这话的时候,单手撑着车门,示意毛胜男上车:“上来说话。” 毛胜男想了想,反正也是要见他的,点点头。 林焕绅士地过来替她开了副驾驶的门,毛胜男却转头去了后座,将背包往里头一丢,坐在后座,对着林焕说:“我坐后面。” 第21页 副驾驶,太亲密了些,她可不想被那些记者拍到。 林焕握着方向盘,熟练地倒车出去:“还是去森林咖啡?” “这么早,还没开门吧。”毛胜男握着自己的背包带子,“去清水胡同吧,我刚好去接一个人。” “去那边说话,阴气太重了吧。”林焕摇头。 毛胜男:“不,我要和你说的话,我在路上就可以问完了。”说完,紧接了一句,“上次我问你,有没有什么风流债和男女关系,你说没有。” 林焕肯定的口吻说:“对,当然没有。” 毛胜男:“湘大跳楼自杀的大四女生陶籽,怀的孩子,和你什么关系?” 林焕突然勐踩了一下油门,反应过来,又立刻踩了剎车。 路中违规停车,身后的车勐按喇叭。 林焕立刻踩了油门上路,心思有些飘忽:“不大认识这个人。” “你看你的措辞,是不大认识,而不是不认识,”毛胜男说,“其实很简单,陶籽的病例上显示她之前是在省人民医院做的产检,大出血流产,是在省妇幼做的手术,只要调取一下陶籽去这两家医院做妇科检查的记录,看到陪同的人是谁,就可以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你现在不说没事,只是如果我把这些交给记者,林先生,只怕你还没把身边惹事的厉鬼处理了,又是多了一群比我还想要知道真相的记者。” 林焕没有说话,在等一个红绿灯。 毛胜男:“陶籽,是你的女朋友,对吧,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一点,可至少,她是你孩子的妈妈。” 绿灯亮了,林焕机械式地启动轿车,转了个弯,在一个僻静无人的小道上,车辆缓缓地停了下来。 林焕嘆了口气:“好,我全说。” 第13章 渣男自有鬼来收 和很多年轻的女孩子一样,陶籽追星,混粉圈,寒暑假,还会端着小相机去做代拍,管理后援团。 “只是,她喜欢的明星,不是我,是欧阳海,我的死对头。”林焕冷笑了一声,“一开始,我和她认识,就是《侯门》电视剧2017年播出的时候,她在我公司楼下扯条幅,说我演的男主是渣男,还操作了一系列的微博话题和推广软文,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那一天,我的经纪人沫姐,说得找这个女孩子谈谈。” “我们开了条件,和解,她同意了,不过要求留下我的微信,说是要监督我,可笑了,”林焕摇头,“我需要什么监督,可她说了,钱她不要,就只有这一个要求,要我的微信,我的微信是和手机号是绑定的,顺带,她也知道了我的手机号。”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从我的眼前消失过。” 毛胜男从后视镜可以看到林焕的表情,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女孩子嘛,我是无所谓的,”林焕耸肩,“一开始,就当是玩玩咯,不过,她好像动了心,她开始像女朋友一样处处关心我,拍戏的时候,沫姐不准她探望,她就坐公交车,越过整个城区,给我送自己做的老鸭汤,我出差,去横店去西北采实景,她要上课去不了,就会给我寄各种小零食。” “沫姐说,这个女孩留不得,让我尽快处理,任凭我之前多少绯闻都好,可女朋友这个位置,不是陶籽这样一个女孩子可以占的,”林焕声音变了个音调,“毛小姐,你要知道,林焕女朋友这个角色,是会带上不少流量和热点的,这背后,都是钱,陶籽,只是一个没毕业的女大学生,家境普通,听说她大姨,之前还做过神婆,我不是说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就低人一等了,可娱乐圈,避讳这个,你懂的吧。” “嗯,你继续。” 林焕靠在驾驶椅上,有些说不下去,从副驾驶的挡板里掏出一包芙蓉王,里面还有半盒,取了一根,回头问:“我能抽菸吗?” 毛胜男用指节敲了敲窗:“开窗就行。” 林焕开了窗,烟气散去,他继续说:“但是没想到,她怀孕了,我一直都很小心的,安全措施一定会有的,我不信那是我的孩子,可她大吵大闹,一直在哭,说安全措施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如果我不信,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去做鑑定,我肯定是不想的,这个孩子,不能要。” “所以你逼她去引产了?”毛胜男问。 “我没有!”林焕争辩,“我真的没有,”继而声音低沉下去,“是沫姐。” 毛胜男冷哼:“那和你去逼她,有什么区别?” “我至少还是犹豫的,”林焕这句话出口,突然觉得毫无用处,换了个口气说,“毕竟,如果那是我的亲生孩子,她想要生下来,也不是不可以,我找一个风景好又离星城远的地方,让她好好养胎,她生下来,我每个月可以给她打三万块的抚养费,她一个大学生,没毕业,一个月能有这么多的收入,已经是够可以了。” “她一个大学生,没毕业,就给你怀了个孩子,还被你经纪人逼得流产,”毛胜男反问道,“你还在找藉口。” 林焕摊手:“毛小姐,你不是男人,你不懂,这……这不过就是男人的正常心态,老婆是老婆,女朋友是女朋友,逢场作戏是逢场作戏,都是不同的你知道吧,是陶籽她自己太当真。” 第22页 林焕摇头:“其他的女人,都识趣,什么叫点到为止,什么叫见好就收,她们都明白,只有陶籽不明白。” 毛胜男听不下去了,开了车门下车,指着林焕说:“我不懂,你也别代替男人发言,你这单,我不接了。” 林焕伸手招唿了一下毛胜男,见毛胜男走得极快,慢慢驱车跟着,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快速地操作手机转帐,探出头:“毛小姐,你别这样,你看,我两百万的定金都打过去了。” “你什么时候打过来了?”毛胜男一回头,手机就叮噹一响。 翻开手机,建行的简讯,提示她的余额是两百万零八百。 “我给你打回去不就行了。”毛胜男的手机不是智能机,操作不了转帐,她环顾四周,街角就有一个自动存取款机。 林焕见状,立刻开了车门下车,拦住毛胜男:“毛小姐,你既然已经查出了这么多,大概也就猜到了我和陶籽的关系,你让我说,我也都说了,至少证明,我很坦诚。” “我是猜到了你和陶籽的关系,可是没想到你这么无耻。”毛胜男收回手机,“我替陶籽可惜,不过,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人渣,渣男自有鬼来收,说的就是你。” 是,在林焕眼里,陶籽显得那样的讨人厌,甚至于用不识趣来形容。 可这是一个少女的真心啊,她全情託付,倾尽身心地去浇灌她梦想的爱情之花,结出的果实,不仅苦涩辛酸,而且难以下咽。 毛胜男没有谈过恋爱,也懂得什么叫责任,什么叫底线。 现在的林焕,不仅刷新了她的三观,还在她的原则底线上踩来踩去。 她已经,受够了。 电话响了,是舅舅韩桩的。 毛胜男停在路边,现在距离清水胡同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掏出手机,毛胜男狠狠地盯了林焕一眼,才按下接听。 “毛毛,你们要找的那个徐福,有消息了。” 毛胜男提高了声调:“我不需要找他,林焕这单,我是不准备接了。” 韩桩迟疑,确认了一句:“我觉得,你要不,还是过来看看再说吧,我们在家等你。” 这一句“我们”,必定是说还有季燃了。 林焕声音软绵了几分:“毛小姐,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 清水胡同安置房。 韩桩一个单身汉,屋子布置得很简单,一个大开间,一进屋就是一口大铜钟,有一人高,也是别人托韩桩修缮的法器,也不知道韩桩一个人是怎么背回来的。 季燃睡了两三个小时就醒了,迷迷煳煳的,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扭头就看到敷面膜的韩桩,吓得半死。 被韩桩一阵鄙夷:“毛毛上次看到我做面膜,一拳就打了过来,你倒好,比毛毛还胆小。” 屋子里,飘着一股泡面的味道。 季燃一碗,韩桩一碗,两人凑在电脑前,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敲门声,韩桩怼了季燃一下:“你去看。” 门口站着的,是毛胜男,身后,还跟着林焕。 季燃有些不高兴:“毛老师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毛胜男回头,淡漠一眼:“他非要跟来,说最近厉鬼纠缠得更厉害,想要和我们待在一起。” 没错,林焕根本不是早上无聊开车出来闲逛,而是在南湾小区的那套别墅里,也发生了奇怪的灵异事件。 比如大晚上灯会不停地闪,比如自己明明听到琴姐喊他,下了楼,却发现琴姐半个小时前就去买菜,不在屋子里,比如水龙头里的水突然会变成红色,可是揉把了两下眼睛,又恢復如常。 这些诡异的事情,和当时他在市中心的那套房子里,一模一样。 他知道是,是那东西找过来了。 那东西,阴魂不散,势必要将自己折磨疯了,逼死了,才甘心。 “来客人了?”韩桩翘着二郎腿,“可咱只给毛毛准备了一碗海鲜面啊。” 韩桩说的,是桌上康师傅海鲜方便面。 “不用,我不饿。”毛胜男换了鞋进来。 林焕听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也不饿。” 这人,脸皮倒是很厚。 韩桩拉了毛胜男到电脑前,一边把电脑上的视频调到中间,一边说:“你这小高个早上七点多就醒了,寻思着,一起下去买个包子啥的,你猜,我们撞见谁了。” “谁?” 季燃回道:“清水胡同快捷酒店的那个前台大妈,她当时说着一口的江浙口音,一直说自己是刚上班的,什么也不懂,可是我们却看到她在巷子口,偷偷打电话,给人通风报信。” “你继续。” 季燃像是受到毛胜男莫大的鼓励,接连说:“她和电话那头的人说,1608号房里的招魂阵被人毁了,之后不能再送鬼魂过去了,而且管理局好像盯上了快捷酒店,已经联繫了大老闆,这大老闆一回来,肯定也不会留她的,让电话那头的人,之后自己想办法,说自己也无能为力。” 就知道,毛胜男就知道那前台大妈肯定有鬼,一个房间,空了两天,夜夜风声,她一个值夜班的,难道一点儿都不会生疑? 第23页 当时毛胜男还提醒彭昱把这人带回去审问,彭昱只顾着和自己怄气,忽略了这个细节。 “这么说,那大妈,和徐福是同一拨的。”毛胜男断定。 林焕听到徐福的名字,眼睛都亮了,张张嘴,又不敢说话。 毛胜男瞟了一眼林焕,没说话,又看着电脑前黑漆漆的一片,问:“这是让我看什么?” 韩桩按了一下空格键,画面动起来:“你看了就知道了。” 画面里,是清水胡同的监控视频。 第14章 死亡自拍 右下角滚动着时间,视频里的时间是2019年2月21日的凌晨03:12:00分,这个时间点,季燃和毛胜男已经离开了清水胡同。 03:12:39 巷子口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道袍,走路一瘸一拐的,像是喝醉了酒,不对,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人牵着手足,偶尔走个同边步,偶尔双腿交叉,走不动,险些倒下,又突然分开,阔步走两步,诡异的很。 03:13:12 这人走近了,夜视摄像头虽然拍东西有些模煳,可这一身黄色的道袍,那张大肥脸,毛胜男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徐福。 03:14:04 徐福离开了摄像头的拍摄区域。 毛胜男以为没有了,季燃却是切换了另一个视频,接二连三的视频,顺着徐福走的方向,一直连了下去。 直到徐福消失在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巷子里。 视频结束。 毛胜男:“这是哪里来的?” 韩桩拍了拍季燃的肩头:“这小子,还是有一手的。” 季燃很不好意思:“都是些简单的操作,这片区的视频网络比较老旧,安全系统做得不好,没和星城天网系统对接上,很容易入侵的。” 韩桩笑道:“谦虚了,他还帮我把电脑给优化了,现在速度贼快。” 韩桩像是对季燃很满意,毛胜男看了两人一眼,只说了句:“他要是能把对电脑的心思,放一半放到寻鬼事业上,早就进入寻鬼榜前五千了。” 季燃收起笑容,没说话,看到毛胜男仔仔细细地将视频又看了一遍,才是抽空说了一句:“毛老师,你放心,我会的。” 毛胜男:“那个前台大妈的人呢?” 韩桩用手机翻了个照片,给毛胜男看:“我们当时不好堵她,为免打草惊蛇,只是一路跟着,看到她在一个火车代售点,买了一张火车票,下午五点十五发车。” “去哪儿的?” “去哪儿的没听清,她用方言说的。” 毛胜男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中午的一点二十五,时间充足,不过要在火车站抓人,需要管理局的批文。 毛胜男瞧着林焕一进屋,就乖乖坐在沙发上,像个小学生一样,双膝併拢,手放在膝盖上,只在大家看视频的时候,忍不住探头偷偷看一眼。 毛胜男对着林焕:“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林焕回:“徐福,应该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毛胜男问。 林焕掏出手机,韩桩和季燃立刻凑过来,毛胜男坐在林焕对面的茶几上,韩桩看了一眼,忍不住说:“能像个女孩子家吗?哪个女孩子家坐茶几上?” 毛胜男:“这不是挺方便的嘛。” 毛胜男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楚林焕手机上的一张图片。 图片的色调很暗,起先看不出什么,林焕用编辑功能把光亮度调到最大,才能勉强看清楚,那白色的一团,应该是张大床。 镜头正对着一张满是鲜血的脸,眼睛睁的老大,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一样,嘴巴长得大大的,成一个“o”形。 如果毛胜男没认错,这个人,是徐福。 “这个角度。”韩桩扭着脖子想要模仿徐福的姿势。 韩桩就势躺下,手里拿捏着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咔嚓拍了一张。 “怎么?”毛胜男问。 韩桩掏出自己刚才拍的,对比了一下,皱眉:“像是自拍。” “是的。”季燃也发现了,歪着头,学着韩桩的样子,“这屋子的白床单,很像是酒店旅馆里的,这是不是就是快捷酒店1608号房啊。” 季燃有些激动:“如果是的话,我记得这个角度,如果要拍下这张脸,空间是不够的,除非是自拍。” 韩桩和季燃激动地击了个掌,毛胜男敲着玻璃茶几,发出噔噔噔的响声:“咱们要的是证据。” 说完,毛胜男接过林焕的手机,点击了退回,看到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给林焕的一条彩信,除了徐福这张惨死的照片外,没有其他的消息。 发送的时间,是今天凌晨一点半。 难怪,林焕会开着车满城乱窜。 但是如果这样算下来的话,前台大妈通风报信的对象,就不可能是徐福了,毕竟那个时候,徐福早就死了五六个小时了。 毛胜男:“这号码是谁的?” 林焕摇头,表示不知道。 韩桩和季燃也看了一眼,韩桩说了句:“拨回去试试。” “试过了,”林焕说,“提示是空号,空号还能给人发简讯呢,你说是不是见鬼了。” 第24页 季燃:“网上有种免费的号码转换器软体,和那些外卖平台的虚拟号码一样,这人,藏得很深。” 叮咚一下,握在手里的手机传来消息提示。 毛胜男看到林焕的手机上弹出一个提示——【关注帖:寻新人男寻鬼师组队参加捉鬼比赛——毛胜男】又最新回覆:毛胜男全部积分或作废。——183****8611 紧接着,同样关注了这个帖子的季燃手机,也弹出提示。 论坛里像是炸了锅一样,五分钟内,几百条评论瞬间刷屏。 季燃捏着手机滚动了好久,才翻到这个186***8611的用户,发的原帖,快速地扫了一眼,抬眼就看到毛胜男一脸凝重地伸出手,找自己讨要手机。 “毛老师,他们都是瞎说的,你是最棒的。”季燃话才说完,手机就被毛胜男一把抢了过去。 帖子里,清楚地写着毛胜男今天上午八点在收鬼处的详细情况。 十三个鬼魂,三个时间没到,被放了回去,剩余十个,全部录入了系统,可最后经过查验,这十个鬼魂,全部是用招魂阵法收来的。 帖子最后的原话是:“女子捉鬼榜榜首,为刷总榜,违背道德,挑战制度,暗中用招魂阵捉鬼,不禁让人怀疑,之前屡屡战绩,到底有多少水分,让人寒蝉!让人深思!” 之前这个183****8611的只发图不说话,现在说了老长的一段话,毛胜男只有一个感觉:“这人文采真差。” “是是是,差差差,”韩桩慢慢从毛胜男手中抽回手机,“差咱就不看了呗。” “就是,”季燃点头犹如捣蒜,“取个这样危言耸听的标题,那部长和局长都没发话呢,怎么就清空毛老师的积分了。” 话语刚落,毛胜男的手机响了,备註的是乔部长。 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些湘北的方言。 “喂,毛毛啊,你是不是看到帖子了啊,我和你说啊,你别放在心上,你之前的积分,肯定都是作数的,这上午的积分呢,我也问过了,彭昱和我说了,的确也是特殊情况,肯定还是作数的,赛后也不会给你做裁定的。” “彭昱?”毛胜男可不信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呵,他会帮我说话?” 那头顿了一下,干笑了几声:“是葛队,是他说的,彭昱也点头了啊,对不对,毛毛,你放心,我呢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对治鬼管理局,也做出了不少贡献,我是建议啊,这积分,还是会给你留着,不过,你一个女孩子,是要听听你爸的,别拿着性命去冒险的,对不对?” “嗯,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毛胜男柔软了一些,她运气很好,虽然从小缺失了父爱和母爱,但是扈三娘,舅舅,还有捉鬼部的乔部长,都对她很照顾。 电话那头的人,也知道毛胜男不喜欢听这些话:“好好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是开口说,虽然我现在在夏威夷度假,可是一个电话过去,还是能调配些人手的。” “谢谢,不用。”毛胜男突然想到什么,险些摁断电话,问了句,“我能要一张,星城火车站的逮捕令吗?” 电话那头的人,问了几句,毛胜男半真半假地答了,那边犹豫了好久,才是嘆气道:“可以,行,不过,这事儿,得让葛队知道。” “那就让他去吧,我就不去了。”毛胜男果断地杜绝了任何一个,可能和葛云天碰面的机会。 挂了电话,毛胜男将手机收回到包里,对着林焕道:“你那两百万的定金,我就不退了。” 林焕很是激动:“毛小姐准备接下这单了?” 毛胜男指了指183****8611的回帖:“我发现这人是的盯上我了,第一次发帖子,我以为他是针对季燃这个官二代的,结果没想到舆论一边倒,都说我之前的成绩,是託了闫语西的福,第二次发帖子,直接让我的积分作废,老子偏让他看看,什么叫天资聪颖,少年成名,看不过是不是,有本事出来和我过手。” 毛胜男话说完,对着林焕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要分清楚,我接下这单子,不代表我否认了你是渣男的事实。” *** 治鬼管理局。 三楼捉鬼部一队办公室,葛云天正在逐一核对待会行动的路线和安排。 十二个人,三人一组,前后门,一前一后,包抄魅力酒吧大老闆鹰哥的住所。 “这次,咱们是走在警署局的前面,所以要务必小心。”葛云天尤其强调了一下实习生,“小谢紧跟着彭昱,别走丢了。” 警署局抓人,治鬼管理局抓鬼,需要配合。 出发前,他接到了乔部长打来的电话。 第15章 合同 葛云天公事公办:“部长,我以为,现在抓捕魅力酒吧的鹰哥才是重点,至于火车站那儿,调不出人去。” “乔部长,这次的行动,是和警署局共同计划的完成的,而且现在是最佳时机,我以为,推迟是不合适的。” “乔部长,我们是全员行动,任务都分派好了,少一个人,都是不行的。”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才说继续说:“小葛啊,你们俩能让我安安心心地在夏威夷度个假吗?” 第25页 话语才落,电话那头传来曼妙的女声。 “老闆,怎么还在打电话啊,快来啊。” “就是啊老闆,咱们姐妹花伺候你伺候得不好了?过来玩水嘛。” 哗啦哗啦,海浪翻滚的声音间杂着泼水的声音。 “你听到了吧,”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单身三十年,你单身二十年,还需要我说吗?一句话,如果再让我接到寻鬼部老方或者是局长的电话,我就把毛毛调去你们捉鬼一队。” 嘟嘟嘟…… 葛云天握着电话,旁边的彭昱问了一句:“老乔又为难你了?” 葛云天没说话,看着前面的队员都走远了,才回了句:“没事,我给老赵打个电话。” 彭昱双手叉腰:“老乔这个部长,就是混了年份上去的,一年到头,总是有半年在度假,他的命令,你何必在意。” 电话已经拨号了,屏幕上亮的是赵新宇三个字。 葛云天看了一眼彭昱:“老乔那个时候,管理局不成气候,捉鬼师人少事多命短,他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本事。” 电话接通了,老赵今日休假,听了葛云天的意思,有些不乐意。 但是一个小时后…… 毛胜男双手插着口袋,看着站在巷子口,背靠着墙等人的老赵,突然挪不动步子了。 林焕不认识老赵,季燃瞧着气氛尴尬,指着老赵给林焕介绍:“赵新宇,收鬼处的大神,我们都喊他老赵。” “收鬼处,也能有大神?”林焕狐疑,这收鬼的人,不就是坐在那儿瞧瞧键盘,就可以了吗,还需要什么技能? 老赵的耳朵尖,双手插在皮衣口袋里过来,和毛胜男点头打了个招唿,伸出手对着林焕,以示友好:“你好,大明星。” 林焕才伸出手,老赵又将手快速地收回口袋,掏出一张管理局发布的逮捕令,给毛胜男看了一眼:“刚批下来的,热乎着呢。” “一队没人了?”毛胜男故意问。 老赵忍不住,将逮捕令捲成一个卷,作势狠敲了毛胜男的脑门:“你就开心吧,你不是巴不得见不到葛云天吗?怎么样,我来了,不拖你后腿吧。” “不拖不拖,”季燃立刻笑道,“毛老师私下,都是夸老赵你厉害呢,说如果不是你当年急流勇退,这一队队长,也轮不到葛云天。” 老赵听了,心里乐开花,点头贊了一句:“不错啊小伙子,说话很严谨很客观嘛,好好跟着你毛老师学。” 毛胜男之前,都是独来独往,现在,季燃、老赵、加上开车的林焕,总共三个人一起,她反倒是觉得有些聒噪了。 韩桩留在家里补觉,没一起出来。 三个人上了车,毛胜男和季燃坐在后座,老赵坐在了副驾驶,林焕在后备箱拿矿泉水,突然觉得周围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目光炙热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林焕勐地回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毛胜男开了窗户,催了一句:“要快些,虽然还有三个小时,可咱们得先去一趟湘大。” 林焕钻进驾驶座,分发矿泉水,有些不满意这个安排:“去湘大做什么?” 毛胜男靠着椅背:“去看看陶籽自杀的那栋教学楼。” 林焕:“那都多久了,而且,你不是说过,陶籽已经在西北分局超度了,现在只怕都已经转世投胎了。” 毛胜男正要开口,季燃在手机上查到了列车的时间表,递给毛胜男,说:“我查了一下,五点十五分开的,只有两班火车,一辆是去甘宁的,在四候车室,一辆是去江浙的,在一候车室。” 老赵回头:“要不咱们兵分两路?” “不用,”毛胜男指了指上面那辆,“就去四候车室。” 安排完,毛胜男才是继续回林焕的那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执念二字,在鬼魂和梦境里,体现得最为明显,越牵挂什么,越放不下什么,人死之后,就会在原地反覆逗留,就算被迫离开,也会时不时找准机会回来,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是一样的道理,越思念什么,晚上就越容易梦到。” “我觉得,这陶籽虽然魂飞魄散,超度转世了,可这么针对你的一个人,会不会是在替陶籽报仇,如果是的话,陶籽死亡的地方,他一定会去。”毛胜男拍了拍季燃,“这傢伙,能帮你找到蛛丝马迹。” 湘大位于麓山脚下,经济学院在地铁口附近,林焕在地铁口停了车,毛胜男让季燃和老赵下车,自己留在车上,本来想补个觉,突然想到什么,在背包里翻找起来。 林焕有些不安心,回头问:“毛小姐不跟着?”说完指着季燃的背影,“我打听过了,这个人是个新人,寻鬼榜上连个名都没有,咱们可是一步都不能出差错的。” 毛胜男头也没抬:“谁不是新人过来的,这点小活,他去干就可以了,而且老赵不是跟着的吗?”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拟写什么东西,继而下车,找了一个列印店。 毛胜男打字很快,一千多字的合同,不到八分钟,全部录入完毕,毛胜男想了想,在最后加了一句:“合同义务终止后,甲方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和乙方联繫。” 第26页 二十分钟后,毛胜男重新拉开车门,林焕正在里头玩消消乐,excellent的声音刷刷刷响个不停。 “你还玩这个?”毛胜男指了指林焕的手机屏幕,意思是林焕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玩这种,在毛胜男印象里,女孩子才喜欢玩的游戏。 “本来是代言的。”林焕目不斜视,“在剧组,等戏的时候挺无聊的,随便玩几把,打发时间。” 毛胜男瞄了一眼他的记录,这厮在剧组里该是有多无聊,难怪,#林焕演技#这个话题时常上热搜,不是因为演技好,而是因为林焕的演技,千年不变,一路稳定地拖着剧组后腿。 可是又如何,人家有流量,有粉丝,一样是顶级的小鲜肉。 近两年,林焕唯一演得还到及格线的作品,就是《侯门》了,毕竟里头的男主腹黑冷酷,台词少,林焕只要眉头一皱,就算是目光呆滞,也会有粉丝吹捧说这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陶籽,就是这样一个铁桿粉丝。 “把这个签一下。”毛胜男丢过自己刚列印出来的合同,一式三份,一份给甲方,一份乙方,第三份作为存档。 林焕放下手机,扫了一眼,指尖戳着a4纸:“这是霸王条款。” “爱签不签。”毛胜男掏出自己的滑盖手机,给季燃发简讯,头也没抬,“你以为捉鬼的买卖和普通买卖能混为一谈?捉鬼的人阴气重,戾气大,还容易惹来祸端,终生被纠缠,我没写得更过分,算是良心了。” 林焕又细看了一遍,指着最后一行:“为什么不能继续联繫?” “继续联繫做什么?”毛胜男抬头,季燃对于她的简讯,从来都是秒回的,毛胜男摇了摇手机,给林焕看季燃回的简讯,说:“他们快回来了。” 林焕很倔:“继续联繫怎么了?万一,你们抓错了,或者,没抓干净呢?” 毛胜男一本正经:“继续联繫,得加钱。” 毛小姐,你可真够扣的。 车门被拉开,外头有路过的年轻女大学生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才是一眼,便是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那是林焕吧。” “感觉像是,他怎么回来我们学校了。” 林焕瞧着不对,等老赵和季燃坐稳了,林焕发动了轿车:“路上说吧。” 车辆打转上了枫林路,一路车很少,林焕开车不快,但是很稳。 季燃掏出鬼生录。 “陶籽坠楼的地方,检查出有强烈的灵异磁场,这磁场不是陶籽留下的,应该另有其人。” “谁?”林焕问。 “不清楚。”季燃摇头,“不过,怨念不小。” 林焕偏头:“能把你妈喊来帮忙吗?怎么连个鬼的来歷都差不清楚。”林焕心里着急,毕竟,受威胁的是他,随时可能丧命的也是他,“一点用都没有。” “你好好开你的车,再说一句,我把你嘴撕了。”毛胜男扭头,对着季燃,“你继续说。” 季燃抬眼,眼神柔软地看了毛胜男一眼,理了理嗓子,继续说:“鬼与人不同,人以权钱力量论高低,鬼以怨念意识论强大,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死得越是冤屈,心里头的执念越多越强大,化成鬼形后,所拥有的力量就越大,比如当年的厉鬼商榷,就是被贪官冤枉,凌迟处死,那每割下的一块肉,都会增加商榷的一丝怨气。” 季燃敲着“鬼生录”上单薄的四个字:“鬼生录上,只显示了这四个字:未有生平。要么,是我寻错了,要么……。” “应该是你寻错了吧。”林焕忍不住吐槽。 季燃没理他:“但我比较偏向于第二种可能,这股怨气,是来自一个刚出生的孩童,或者,是未出生的孩童。”季燃眨眨眼,意有所指。 要知道,陶籽之前怀胎七月,苦等林焕一个承诺,久等不来,日渐消瘦,林焕的经纪人又屡屡骚扰,害得陶籽胎儿不稳,被迫引产,引产后,才心灰意冷,跳下教学楼自杀的。 “那便和我猜测的无二了。”毛胜男说。 林焕在一个红绿灯前缓缓踩了剎车:“你又猜到了什么?” 毛胜男说:“林焕,你儿子来找你报仇来了。” 第16章 车祸 毛胜男说:“林焕,你儿子来找你报仇来了。” 最后两个字还未说全,一阵雷轰般的鸣笛声穿透人的耳膜,一辆10吨重的油罐车从车流的最后头,一直冲到了红绿灯前,巨大的冲力下,那些轿车和电动车,像是孤零零的荒草,被油罐车一铲子全部挤到了路边。 此时,十字路口横行的车流多如流水,眼瞧着林焕的车就要被油罐车推到车流里。 林焕一只手抓着驾驶座椅,一只手拼命地拨动方向盘,想要躲过失控的油罐车。 油罐车身量巨大,快得像离弦的箭。 “下车!”毛胜男顺势打开车门,一辆被冲过来的电动车从毛胜男的眼前飞驰而过,毛胜男微微一愣,却被巨大的冲力推到在了地上。 “毛老师。”季燃扑在毛胜男的身上,单薄的肩膀将毛胜男紧紧护住,大手护住毛胜男的头,将毛胜男往自己怀里塞。 第27页 车上,路上,警报声延绵不绝。 砰地一声,巨大的声响。 毛胜男抬头,从季燃胳膊肘的缝隙里看到,那油罐车冲到了十字路中间,和一个大货车相撞,停了下来,地上,路边,都是受伤的行人。 立刻有人报了警,还有人疯狂地打着120,人声嘈杂,路人里,年轻的男子聚集,抬高车辆,救助那些被压在车下的伤者,还有两三个刚好下班回家的护士医生给大家轮流止血。 有孩童的哭声,也有陌生母亲的安慰,有浑身是血的人喊痛,也有萍水相逢的肩膀抱着他让他坚强。 老赵和林焕躲在了路边,逃过一劫,林焕的一条腿不能动,痛得直叫唤。 老赵看了一眼,知道林焕的小腿骨折了,他当捉鬼师的时候,也时常受伤,胳膊和肋骨,也没几处是好的,他找了车里的毛巾,撕成碎条,扎住出血口。 林焕痛得叫了一声,老赵额头上满是汗珠:“忍着。” 附近没有夹板,老赵从车上取下几本时尚杂志,捲成筒状,勉强当做夹板,替林焕固定伤口。 杂志是出版社送的样本,封面是林焕画了烟燻妆躺在沙滩上的照片,林焕当时嫌弃得大骂造型师没有审美,如今还是得靠着这个救命。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到老赵会绑夹板,立刻跑过来哭着说:“叔叔,帮帮我爸爸吧,他的手全是血。” 老赵这才想起,毛胜男和季燃还不知去了哪里。 马路中间,季燃母鸡护崽似地将毛胜男搂在怀里,毛胜男被压得死死的,唿吸都不顺畅。 “季……季燃。”毛胜男快喘不来气。 “没事了,毛老师,没事了。”季燃抱住毛胜男,像是安慰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声音柔柔的。 毛胜男:“没事了你还不把我松开。” 看着毛胜男一脸的从容淡定,季燃有些尴尬地坐在地上,老赵伸了把手:“还好吧。” 季燃站起来,才觉得自己的胳膊肘痛得很,肯定是刚才为了护着毛胜男,被什么东西撞到了。 老赵看了一眼,揉捏了两下,拍了拍季燃肩头说:“没事,死不了。”说完,指着躺在远处樟树下的林焕,对毛胜男说,“那位小腿骨折了,走不了了。” “没事。”毛胜男说,“咱们的计划,少了他一个也没事。” 林焕内心:额? 现在的位置,才下湘江一桥,距离火车站还有四五公里。 发生了这么重大的连环车祸,油罐车停在十字路口,已经开始漏油了,周围拥挤一片,救护车和警车费了好大的力才挤进来。 季燃伸手去检查包里的东西,却发现包里的罗经仪的指针转得飞快。 毛胜男看着这油罐车一路飞驰的路线,眼眸中似乎能还原事情的原委,很明显,司机原本是看着红绿灯,想要踩剎车,却不知为何,没有剎住,一路冲过了头,直接撞进了横行的车流里。 好在油罐车的司机没事儿,被协警带下来的时候,一个劲地解释自己的确是踩了剎车的,车原本都停稳了的,就突然又沖了出去,见鬼了似的。 “怕是真的见鬼了。”季燃托着罗经仪,给毛胜男看,罗经仪指着那油罐车的方向,指针不停地抖动。 毛胜男抹了把牛眼泪,却什么异常都没看见,要么是闹事的已经走了,要么,就是这闹事的本事大,可以相隔几里,隔空操作。 毛胜男,比较倾向于后者。 “老赵。”毛胜男回头说,“你得陪着林焕去医院。” 老赵嗤之以鼻:“你一个人带着逮捕令去火车站,我担心你乱来。” 毛胜男摊手:“乱来也不会把你供出来,如何?” 老赵指着季燃:“要不,让这小子留下,我陪你去。”老赵还是担心毛胜男的,毛胜男虽然厉害,可到底才二十五岁,比起那些经验老道的捉鬼师来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捉鬼,是一件在刀口上舔血的差事。 “不用,”毛胜男说,“之前我出事,是因为我没有阴阳鬼眼,遭了那小子暗算。” “现在你不是也没有。”老赵一针见血。 毛胜男指了指季燃:“现在有了,他就是我的眼睛,而且,这来人是奔着林焕来的,季燃只会寻鬼,捉鬼的事儿一窍不通,我担心,如果那人寻到了医院,季燃一个人,扛不住,你是老手了,我比较放心。” 老赵点头,这句话倒是句靠谱的话。 协警正在清点受伤人数,从十字路口一路数过来,毛胜男和季燃不能久留,从一辆辆被撞得七仰八叉的小轿车中间穿过,一个年轻的小协警正在路口拉封锁线,见到毛胜男和季燃想要出去,拦住说:“伤成这样了还往外跑,都留着待命,命不重要了?” “哪里有伤?”毛胜男浑身都好端端的。 小协警指了指季燃的后背。 季燃羽绒服的后面被拉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里头的毛衣翻了线头,看着有血色渗出来,没脱衣服,也不好下判断。 老赵啊老赵,这就是你说的死不了。 “我没事。”季燃挤出几分笑容,嘴唇却是白森森的,“我们赶时间。” 第28页 小协警很负责:“脸色都白了还没事,留着吧,第二批车就来了,你要是能走,也别占着救护车的位置,坐着警车一起去医院,好歹检查一下。” “真没事。”季燃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毛老师都说自己是她的眼睛了,眼睛怎么能随便离开主人。 两人走了两条街,才打到车。 三公里,十五分钟就开到了。 毛胜男有些晕车,下车想吐,看了一眼火车站中央钟楼上的大钟,快四点了,不敢耽搁。 毛胜男和季燃的目标,是四候车室。 两人找到前台大妈的时候,大妈正在单手打电话,右手推着行李箱,一抬头,毛胜男和季燃两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聊聊?”毛胜男歪着头,示意了一眼车站出口。 季燃脱了外套,里头藏着一只手铐,将外套往大妈手上一罩,外套里,咔哒一声,手铐上锁,另一头,拷在季燃的手腕上,大妈跑不了了。 季燃挽着大妈的手臂一路出来,车站里的旅人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毛胜男走在后面,看到季燃后背上的伤,没有外套的遮掩,灰色的毛衣被染成了棕色,可季燃却丝毫不觉得痛。 火车站有警署值班室,毛胜男出示了证件,请求徵用值班室问话,警署局的人反覆核对。 证件上名头不小,毛胜男,25岁,金牌捉鬼师。 才25岁就是金牌捉鬼师了? 得到那头官方电话肯定的答覆,警署值班室的民警才是放行。 毛胜男带着季燃和大妈进屋关了门。 大妈起初是不肯说的,可手机响个不停,简讯也接二连三的发过来,毛胜男盯着看了许久这大妈手机的屏幕。 简讯的内容全弹在了锁屏上。 “回去之后,就别再回来了,治鬼管理局的人已经盯上你了,别惹事。” “你放心,仇我一个人一定可以报的。” “也只有你疼我了。” 毛胜男来之前其实已经猜到了一半,看了这么多的简讯,另一半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毛胜男踱步走了一圈,问:“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帮他,可能是在害他?害他死了都不能超生,害他成了一个吃人精魂的怪物。” 大妈别过头,骂了一句:“那姓林的就是个混蛋,他是活该,他死不足惜。” 大妈眼皮子掀了掀,又说:“我知道你们俩是他雇来的,那就是和他一样,你们尽管抓我好了,抓了我,那个姓林的也活不了。” 这大妈姓聂,甘宁人,年轻的时候嫁去了江浙,和陶籽的确有些关系,是陶籽的亲小姨。 难怪,当时季燃搜索陶籽的资料,连陶籽人人网上的信息全部都搜罗来了,上面不少陶籽和父母亲的合照,当时毛胜男看着这位聂女士,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没往多了想。 这位聂女士,和陶籽的母亲长得挺像,只是满嘴的愤恨仇怨,眼神里也全是杀伐阴鸷,比之陶籽那位常年信佛的母亲而言,狠辣果断多了。 也正是如此,她才会和徐福一起,在清水胡同快捷酒店房间设下招魂阵法,引鬼入阵。 第17章 你这个姨外婆坏得很 毛胜男眼前渐渐浮现出很多画面,现在所有的蛛丝马迹,像是一颗颗散落的珍珠,毛胜男要理出一条线,将所有的事迹,全部都串联起来,她缝缝补补,似看到了一个破碎而又无奈的家庭。 陶籽引产后自尽,死后魂魄回到了甘宁,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母亲,刚好,大姨聂珍从上海回老家过年,知道了陶籽的事情。 聂珍不甘心,想要找林焕讨回公道,独身一人来到星城。 毛胜男记得,舅舅韩桩说过,一月初的时候,鬼市人皮客栈扈三娘收过一批小鬼,其中有个最厉害的,杀光了其他的小鬼跑了出来,毛胜男来的路上,便发简讯和扈三娘对过这小鬼的八字和信息,与陶籽引产产下的死胎一模一样。 今年一月,从鬼市跑出来的那只厉鬼,便是这鬼胎。 也不知怎的,鬼胎找到了聂珍。 孩子要吃奶,鬼胎要吃魂,聂珍便到了清水胡同这阴气最盛的快捷酒店,当了前台,说是酒店,其实就是个穷巷子里的招待所。 人少,事也少,老闆抠门,让聂珍前台和打扫阿姨都做。 聂珍这才有机会,在1608号房间布下招魂阵,替鬼胎招来魂魄,待鬼胎美食一顿后,便可自由出入,不分白天黑夜,做法捣乱,誓要折磨死林焕才肯罢手。 徐福的闯入,是个意外,可是徐福会被聂珍安排进1608号房,一定不是意外。 聂珍一直在关注林焕的动向,林焕在徐福的指点下,去鬼市买了小鬼傍身,让聂珍和鬼胎那三日都不能得手,近不了林焕的身,聂珍自然也能知道,徐福和林焕的关系。 毛胜男几乎可以想像,当聂珍看到徐福一身破败,伤痕累累地要求住店,聂珍内心的狂喜和表面的云淡风轻。 徐福不知道,他本想着可以进屋好好歇息养伤,却没想到,一进屋,就被房间里众多招揽来的鬼魂戕害,穿心而亡。 徐福十年前,圈养鬼魂取人精魂,在暗网上做着黑色买卖,而如今? 徐福是死了吗?毛胜男不信,若是他死了,网吧里的黄头髮男人,地铁里的眼睛男,为何会纷纷丧命,被人吸了精魂? 第29页 毛胜男更愿意相信,徐福是被鬼胎圈养了,鬼胎知晓徐福的本事,可以差遣鬼魂,便让徐福做自己的一桿□□,替他搜罗珍馐美味。 至于徐福死在房间里的照片,多半,也是鬼胎和聂珍,为了恐吓林焕,拍下来发给林焕的。 毛胜男唯一没想明白的,是当天晚上,徐福,亦或者说是已经被鬼胎操控了的徐福,为何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快捷酒店,第二天的退房信息毛胜男可以理解,聂珍操纵酒店系统,什么时候设定徐福对方都可以,可是徐福前一天晚上,从快捷酒店出来后,到底去了哪里。 聂珍骂完,心里似舒坦许多,既然简讯已经被毛胜男看见,倒不如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至于其他的,聂珍很聪明,她知道毛胜男大概推测到什么地步,也知道毛胜男的疑惑在哪儿。 知道鬼胎活着如何?知道徐福活着又如何?她能找到俩人在哪儿吗?只要鬼胎在,林焕依然活不了。 毛胜男看着聂珍,棋逢对手,谁都想看破对方的心思。 毛胜男声音冷冷的:“你恨林焕,你觉得是林焕的不负责任害了陶籽,所以告诉鬼胎,仇人是林焕,可实际上呢,你们作为陶籽的家长,就没有一点责任?陶籽就没有一点责任?” “陶籽未婚先孕的时候你们在哪里,陶籽被林焕经纪人欺负的时候也不敢告诉你们,就连引产都是一个人去的,来照顾的都是同学,她不敢对家长吐露心声,应该也和聂女士你的为人处世有关吧,你刚烈得像是一个刺猬,发脾气的时候,硬起尖刺,见人就伤,至于陶籽,一个女孩子,没有保护好自己,和林焕地下情是她选的,打下孩子也是她选的,”毛胜男直起身子,“我真是无法想像,你得将事情扭曲成什么样子,那未成形的孩子才能有那么大的怨气,让你利用他报復林焕至今。” 聂珍冷笑,毛胜男补上一句:“当然,我没说林焕没有错,他这个渣男,骂多了我都嫌费口水。” 聂珍听了不言语,毛胜男手撑在桌子上,眼睛微微眯起:“不过换句话说,你宁愿用鬼魂养着那孩子,让他怨念与日俱增,去报復林焕,也不愿意让孩子超度,求个安生的好结果,你这个姨外婆,当得真是狠心,你到底是为了那孩子,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慾,你想过吗?” 毛胜男不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信有无缘无故的爱。 父母之爱子女,是因血缘养育,子女之恨父母,是因抛弃冷落。 鬼胎的确会恨林焕,可如果真的要去恨,决定放弃他的陶籽,做手术的韩嘉欣,囚禁他的扈三娘,他都要去恨的,独独最恨林焕,便是聂珍日日教导的结果。 聂珍恨林焕,就让鬼胎也恨林焕,聂珍想报仇,就让鬼胎也想报仇。 傍晚七点,天色暗沉。 毛胜男和季燃走出民警值班室,外头有警署局的人等着,将聂珍押送回去。 毛胜男推断出了前因,猜测出了后果,却始终没有从聂珍嘴里,探查出徐福和鬼胎的所在。 毕竟,找到他们俩,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季燃能调出的监控,只是安置小区的内部网络,徐福最后走进的那条巷子,不仅没有监控,而且再往外面走,就是公共监控了,天网系统,不是那么好进入的。 要进入,必须得走管理局官方,和警署局打个交道才可以。 交道,是不可能去打的,这辈子都不会去打的。 “有点麻烦了。”季燃蹙眉,似乎也在和毛胜男担心同一件事儿。 “不麻烦,”毛胜男掏出一个智慧型手机,这是聂珍的手机,她留下的,只是上面有密码锁屏,“你解开一个手机的密码,要多长时间?” 密码,聂珍是不可能说的,可靠猜,次数太多,手机就会锁住了。 季燃看了看这款去年产的国产手机,挠挠头:“解码我不大熟悉,得有软体,不过这个挺简单的,六位数组合,我一个大学同学,十分钟就可以搞定。” 季燃口中的这位大学同学,皮肤和技术一样,很有深度,大家都叫他黑子,名如其人。 黑子是自由职业,在星城的郊区租了个小复式,中式庭院般的小区,很有格调,过去的路程有点远,季燃想要打车,又担心毛胜男晕车。 毛胜男在小卖部买了一罐红姜,撕了一条,含在嘴里这样好受些,记得小时候,妈妈带自己出远门,每次都会备下一罐红姜,或者是一包辣辣的小鱼仔。 其实这样是不能真的缓解晕车的症状的,但是毛胜男每次吃了,都觉得没那么晕了。 上了车,毛胜男开始头晕难受,靠在计程车的窗户边,嘴唇有些干裂。 季燃后背伤口还在,可血已经凝住了,他看着毛胜男难受的样子,拉了拉毛胜男的袖子:“毛老师,你喝点水。” 毛胜男正是噁心想吐的时候,脑浆子翻滚沸腾一般的难受,看到季燃伸了一只手过来,顺势,头靠着季燃的肩头。 虽然只占了半寸的地方,但还是让季燃脸红了。 “太难受,让我靠靠。”毛胜男天下无敌,就怕坐车。 季燃放下矿泉水,声音柔软得像棉花:“好,到了我喊你。” 黑子独居,毛胜男本以为,技术宅男都是屋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推开门,里面透露着一股洁癖般的整洁干净,窗台上,还养了一株三角梅,此时落了叶子,光秃秃的。 第30页 黑子穿着睡衣,留着齐肩的长髮,戴着一个灰色毛线帽子,鬍子剃得很干净,像是个精緻的帅大叔,见着季燃身后还跟着个女孩子,狡黠一笑:“女朋友?挺漂亮的。” “这是……,”季燃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唿毛胜男好,索性说了全名,“毛胜男。” 在黑子眼里,这便是介绍对象详细信息和情况的意思了。 黑子耸肩:“名字挺霸气。” 季燃说了来意,黑子爽快答应,接了手机,进了一间关得紧紧的屋子,房门一闭。 季燃说:“他就是这样,干活的时候,要专心,不能打扰。” 毛胜男晕车的噁心感才褪,想了想,追问一句:“你这朋友,能进天网系统吗?” 季燃:“待会儿问问。” 说完,不过三分钟的时间,黑子带着手机出来,给了季燃:“你们运气好,我的破译软体试了一百组数据就出来了。” 毛胜男立刻接过手机,指了指客厅里的黑色布艺沙发:“能坐吗?” “请。” 毛胜男划开手机,密码被取消了,里面畅通无阻,软体很少,女性常用的购物八卦软体一概没有,只有最简单的简讯和打电话功能,看得出来,这是聂珍特意准备的一个空手机。 划开简讯和通话记录。 通话记录为空,简讯记倒是不少。 全是一个开头为157的手机号发过来的,语气犹如孩童,全是撒娇,可偶尔,又掺杂了一些极度黑暗的话语,意在威胁,明着恐吓。 瞧着,像是人格分裂一样。 最后几条,是157催促聂珍回復的简讯。 “你在哪里?你怎么不理我?这副身子我用不了了,肉已经开始烂了,我需要新的身子,快来救我。” 第18章 请回应绯闻 毛胜男本来想回: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可转念一想,如果聂珍大概率是知道他的容身之所,自己这样问,反倒是暴露了。 毛胜男想了想,回了一条简讯:我在火车站遇到了管理局的人,没上火车,我担心他们查到了你那儿,咱们,得换个地方见面。 在毛胜男点击发送的同时,对方推送来了一条简讯:我等不及了,我要去杀了他,杀了他之后,咱们老地方见吧。 老地方?什么是老地方? 毛胜男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打了电话给老赵。 毛胜男:“你和林焕在哪儿?” “省人民医院啊。” 一片沉寂。 老赵:“怎么了?你们咋样啊那边?” 毛胜男:“老赵,你当年捉鬼的金丝天罗网,还带在身上吗?” 老赵:“我早就不在捉鬼部干了,今天就是来给你送逮捕令的,我带那玩意干啥?” 老赵,我觉得,你要是带了的话,还可以稍微抢救一下。 “那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我立刻过来。”毛胜男挂了电话,季燃刚好从小黑的房门里出来,搓着手和毛胜男说好消息:“小黑说了,黑进天网系统没问题,就是时间要长一些。” “多长的时间?” 季燃:“三天。” 毛胜男眉头微微蹙起:“三天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小黑跟在季燃的身后,听到这句话,脸色不太好,天网系统那可是花费了国家多少个亿的大工程,监控摄像头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逐步覆盖,由点到面,星城是中部一线省会,那系统的防火墙做得一层又一层的,能穿过去,再悄无声息地取了信息穿回来,自己已经是黑客界的楚留香了好吗? 小黑看了季燃一眼,似乎在说,你这个女朋友调子很高昂啊。 季燃立刻说:“我毛老师做事,比较高效。” “咱们得去趟省人民医院。”毛胜男对季燃说。 车上,毛胜男顶着晕车的不适,想了许久,还是给157回了一条简讯:不要轻举妄动,他现在身边有高人。 157口中的“他”,肯定是林焕无疑了。 毛胜男把简讯的内容由上到下给季燃看了一眼,等季燃收回了眼神,看完了,毛胜男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个老地方,会是哪里?” “清水胡同快捷酒店1608号房?”季燃下意识地回答,说完又道,“我瞎猜的。” 毛胜男和季燃赶到省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出事了。 省人民医院vip住院楼六楼,一片狼藉。 底下一圈,已经被警署局的人拉了封锁线,出入都被人盯着看着,闲杂人不能入内。 听说林焕出了车祸,送来了省人民医院,又突然被鬼影掳走,底下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媒体和记者。 警署局派了两个中队来支援,专门负责维持秩序,治鬼管理局总局的人晚点到,可记者们热情高涨,根本拦不住。 “请问林焕是怎么突然消失的呢?医院的医护人员说,是被一道鬼影带走的,这是不是真的呢?” “之前传言,说林焕频繁进出鬼市,是因为恶鬼缠身,确有其事吗?” 记者你一言我一语,中队长被问得烦不胜烦,转眼看到毛胜男带着季燃过来,季燃他不认得,可毛胜男,警署局哪个老干警不知道? 第31页 一年前,一桩连环杀人案,警署局一直抓不到真兇,案件来回曲折,十分诡异,警署局想联合治鬼管理局合作办案,可治鬼管理局先是派出了寻鬼部的一个寻鬼师,寻鬼师查了一圈,下了论断,这事儿和鬼神没关系,一概不管。 当时,是毛胜男作为自由捉鬼师,接下这个单子,三个月之内,兇犯伏法。 真兇不是鬼神,可事情却因鬼神而起。 兇犯早些年犯过命案,一直在逃,这两年,夜夜噩梦,梦到当年自己姦污的女人披着头髮来找自己报仇索命,他做鬼心虚,只要见到长头髮的女人,就觉得是来取自己性命。 久了,精神恍惚,内心扭曲,起了杀意,当他手中的匕首刺向第一个女人的心房的时候,这条路,便是回不了头了。 毛胜男当年帮了警署局的大忙,却也暗戳戳地得罪了治鬼管理局的不少人。 不是说和鬼神无关吗? 不是说不管吗? 不是说这是警署局自己的事儿吗? 幸好乔部长是站在毛胜男这边的,还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毛毛,你为治鬼管理局争光了,没事,这自由捉鬼师,也算是治鬼管理局的人呀。” 毛胜男知道乔部长为何说这番话,因为外传,毛胜男这次立功,拒绝了警署局的嘉奖。 瞧瞧,这心始终都还是在治鬼管理局的嘛。 毛胜男没有要嘉奖,是因为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重审韩家地产河西麓山小区废弃楼改造项目的建筑工程备案。 毛胜男在土地局和房产局没有关系,只能通过警署局这个途径。 重审意味着要停工,为此,韩桩和韩嘉欣都找过她。 让毛胜男失望的是,韩家地产接下了她这一招,重审很快就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就通过了,毛胜男为此和警署局交涉过多次。 你们乱来!你们证据不足!审批文件呢?齐全?哪里齐全了! 就因为这些,别说治鬼管理局,整个警署局的人都知道,毛胜男是个难啃的骨头。 她如果愿意帮你,便是豁出性命不求回报地拼了命地帮,她若是不站在你这一头,你就用大腿拧过了她的胳膊,她也会从另一个角落里蹦跶出来,喊着和你再战一场。 中队长看着毛胜男走过来,情绪还沉寂在当年被毛胜男过肩摔的阴影中。 毛胜男朝他出示了证件,要进去。 记者立刻围了上来。 其中有一个娱乐报的男记者,他是一路跟拍林焕私生活的贴身狗仔,一下就认出毛胜男。 “你之前好像和林焕在马路上吵过架,还气哄哄地下了林焕的车,小姐,请问你和林焕是什么关系呢?” 一句话,像是深水鱼雷,炸出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我赶时间。”毛胜男摆手,季燃跟在后头,护着毛胜男。 狗仔灵巧地夺过封锁线,追了过来,摄像机一直对住了毛胜男的侧脸:“这次林焕被鬼影带走,和小姐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这样急匆匆的过来,是担心吗?” 季燃推开狗仔:“看到封锁线了吗?不知道滚后面点吗?” 这倒是毛胜男第一次听到季燃说脏话,毛胜男侧目,季燃又是乖巧看着她,像是向主人卖乖的小猎犬。 “你要拍,可以,”毛胜男那对狗仔寥寥几语,“生死概不负责。” 狗仔犹豫了一会儿,不敢跟过来,他刚才也看清了毛胜男的证件,治鬼管理局红色的标识很是显眼,和治鬼有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事儿。 出了电梯,毛胜男掏出聂珍的手机,飞快地给157回了条简讯:别冲动,等我回来。 那边立刻回復了:你心软了?他就该死。 该死?也就是还没死。 毛胜男安下半颗心,看来林焕还活着。 **** 六楼都被警署局的人看得水泄不通,其他病房关这门,不敢随意打开,只有医生和护士准许出入。 vip病房不是重症监护室,有钱人,吊个盐水也可以过来住一住,隔壁楼就是整容科,vip里住了不少花了大价钱换脸的人,出了事,都关着门,不想惹祸上身,也不想暴露身份。 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 一个穿着高跟长靴,红棕长发的时髦女人靠着病房卫生间的门,目光呆滞,手里头握着一个大屏幕手机,颤巍巍地打字,总是打错,打了又删,最后清空消息框,摁着手机发了个语音:“都给我精神点,该公关的赶紧去公关,热搜撤下来,水军全部举报了,要把影响降到低,剧组如果打电话,别挂断,但是也先别接,事后我来安排。” 能一边发抖一边把话说得这样铿锵有力的女人,毛胜男见过得不多,这女人算是一个。 这是林焕的经纪人,秦沫,人称沫姐。 老赵捂着手臂靠在病床床脚,见到毛胜男来了,指了指大开的窗户,窗帘乱舞,入夜,形似鬼魅。 “我看到那东西了,就在你给我打电话后没多久,不超过五分钟吧。”老赵脸上有擦伤,眉骨处尽是淤青,“那东西直接把林焕带走了,我想拦,拦不住。” 老赵都拦不住的,该是多大的力量,不过老赵没带法器,也很难说。 毛胜男:“那东西?” 第32页 老赵起身:“披着徐福的皮,不过那皮快烂了,臭得很,你看这段血污污的东西,就是从徐福腹腔里掉出的肠子。” 季燃看了一眼,立刻作呕,难怪,毛胜男一进来就觉得味道很奇怪,只是风大,将气味吹散了。 虽然噁心,可为了保护现场,这段血肠子也不能动。 秦沫看着毛胜男,越看越觉得眼熟,秦沫抓着门把手站起来,快步过来,像是要扑过来,好在季燃拦着。 “我认得你,”秦沫一抹红唇,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烤瓷牙,“你就是替林焕捉鬼的那个女道士,瞧瞧,这就是你们管理局的本事,人当着我的面飞走的,我告诉你,林焕三天后就要进组了,找不到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女道士? 毛胜男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名号。 老赵左边棉衣袖子被撕拉出一大块口子,里头血肉模煳,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想到季燃后背也有伤,毛胜男轻轻拽了拽老赵的袖子:“刚好在医院,先去看看伤口。”回头,对着季燃:“你也一起去。” 秦沫上手拉住毛胜男:“什么意思?林焕这么大的事,你们不管了?” 第19章 哪里跑 “松开。”毛胜男甩开秦沫的手,她佩服这个女人强打精神临危不乱的样子,可两人始终不是一路人。 秦沫靠近:“林焕是给你打了钱的吧,拿了钱不办事儿,小心我去投诉你。” “我的人受伤了。”毛胜男指了指季燃,季燃背后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羽绒服的破烂口子上还挂着几丝线头,看起来有些凄凉,“大家不要命地跑了一天了,车祸的时候,一车人坐在一起,不是只有林焕受了伤,林焕被抓的时候,老赵为了救他也受伤了,总得让他们先处理一下伤口,至于林焕,我知道在哪。” “呵,你知道?”秦沫显然有些看不起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掏出手机,当着毛胜男的面打电话。 毛胜男出门,找了个看着面善的小护士,指了指季燃和老赵:“他们受伤了,皮外伤,有碘酒、棉签、纱布和胶带吗?” 小护士慌乱点头,准备去拿,毛胜男想了想,又说:“缝合线也拿来。” 毛胜男转头,秦沫刚好挂了电话。 秦沫手中半握着手机:“我已经投诉你了,你可以走了。” 毛胜男没理她,对着季燃:“脱衣服。” 季燃语迟,外头的小护士把毛胜男要的东西全部拿来了,端了个小托盘,毛胜男开始掏零钱:“我是待会儿去收费处结帐吗?” 小护士摇头:“这个病房预存了医药费,已经从里头扣掉了。” 得,自己又欠了林焕一个人情。 秦沫不耐烦地用尖头靴子敲着地板:“毛小姐,你听到没有,你可以走了。” 老赵和季燃都看着毛胜男,毛胜男脾气大,一点就燃。 他们都以为毛胜男绝对受不了秦沫这样的女人,张牙舞爪,不讲道理,在已经很嚣张的毛胜男面前比赛嚣张,在足够霸道的毛胜男面前表演霸道,可是毛胜男没有,她很平静。 “如果你还想找回你的摇钱树,就让我在这里给他们处理好伤口,不然,就算你让一队的人来了,他们也不知道你弟弟被带到了哪里。”毛胜男说,“可是我知道。” 秦沫不屑:“你还能比一队的葛云天厉害?” 毛胜男说:“早晚会的。” 三个人关着门处理伤口,秦沫在外头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语气时而谄媚,时而严苛,一边打,一边等着治鬼管理局的人过来。 毛胜男本以为老赵比季燃伤得重,仔细看了老赵的,也只是皮肉伤,不过也就是十分钟的事儿。 季燃的便是没那么简单了,伤口深得见骨,明明伤得这么重,却还是跟着自己一路奔波,捂了半个下午。 伤口在背上,季燃脱下了上半身的衣裳,露出劲瘦的胸膛,还有些羞涩,老赵看了一眼伤口,没忍住,连连感慨好几声,摇头晃脑:“小高个,伤口都这样了,你不觉得痛?” 季燃:“我从小就比别人扛打,我妈说,小时候我阑尾炎,都化脓了,才被确诊,因为我感觉不到痛。” 老赵:“这体质倒是很好。” 毛胜男用碘酒清理着伤口的脓水:“哪里好了,有些病,从五脏六腑起,若他察觉不出痛,这些内底的疼痛便察觉不到,等医生发现,就晚了。” 季燃听了只笑:“所以我年年体检。” 老赵自己缠好胳膊上的纱布:“毛毛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季燃低头,毛胜男抬眼,看了老赵一眼:“我就这一个跑腿的,伤了可怎么好。” 毛胜男清理了一圈,这伤口骇人,自己只懂些基本的,找那小护士要缝合线,本想着简单的小伤口,来个几针,自己也是可以胜任的,可瞧着季燃那背上犹如毒虫爬过的伤口,微微蹙眉:“要不你留医院,别去了,我和老赵去就行,我已经让人把老赵的金丝天罗网从管理局的仓库里带出来了,待会儿就会送到医院里来,老赵我和联手,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第33页 “几分?”季燃问。 “五六分吧。” 季燃听了,有些结巴:“不……不是全胜吗?” 老赵安慰他:“傻高个,哪有那么多胸有成竹的事,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就算筹谋精密,也都是在生死界上跳舞的事儿,你以为呢。” 他以为呢…… 季燃以为,毛胜男一直都是一路开挂,战无不胜的。 “五六分很多了。”毛胜男脸上看不出半点恐惧和害怕,这是她生活的常态,她从来不知道,这一次出任务是不是能活着回来,可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她便没有想过回头,为了妈妈,为了真相,她不介意在女孩子最肆意的年纪,收敛起所有的放纵和享乐,做一个捉鬼路上的苦行僧。 听了这话,季燃自然不放心,可在季燃开口之前,毛胜男已经用命令似的口吻说:“你喊我一天毛老师,就要听我一天的话,你留在医院,别给我惹事了,乖。” 乖…… 葛云天带着一队的人赶到的时候,病房里空空如也,风唿啦唿啦的吹,地上血肠子的味道往人鼻腔里灌,三四个人扶着墙要吐。 谢淮南走在最后面,还没靠近,就被一个师兄拦住,师兄脸色胀出猪肝红,憋足了气:“别靠近了,那里头噁心得很,你看了会做噩梦的。” 谢淮南皱眉,看到自己师父彭昱站在最前头,从人群里挤过去,对着彭昱一阵耳语,彭昱搓紧了手指,小声说:“先别告诉葛队。” 秦沫喷了浓浓的香水在隔壁房间等着,见到葛云天来,出了房门就说:“你是乔部长推荐来的?” 葛云天捂着口鼻,点头。 秦沫:“看着也挺年轻的啊。” “也……?”葛云天问。 秦沫将毛胜男三人的事都说了,之前林焕如何和毛胜男谈的,毛胜男如何来的,三人又在医院做了什么,最后那个年纪大些的和女道士,又是怎么匆匆走的,秦沫一口气全说了。 “你是她领导吧。”秦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伸出食指指点江山,“这样的人,应该不能在你们治鬼管理局待下去了把,我建议把她,立刻停职。” 彭昱挤在前头:“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先找到林大明星吗?” 秦沫摊手:“你们不是来了吗?快去找啊。” 这女人,当找一个被鬼掳走的大活人,和买菜一样的简单呢。 彭昱当着秦沫的面翻了个白眼,葛云天身体一斜,挡在彭昱和秦沫之间:“他们去哪了?” ****** 毛胜男和老赵知道管理局一队的人,是从前门来的,故意绕去了侧门的电梯,下了电梯的时候,刚好看到葛云天一行人被人挤兑出电梯,看着电梯门口的胖阿姨对着葛云天挥手:“哎哟,坐不下了坐不下了,等下一趟吧。” 毛胜男不禁在心中给那位胖阿姨竖了一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来给老赵送法器的是文员小张,之前毛胜男帮过人家一个忙,小张万分感激,从此视毛胜男为偶像,接了毛胜男的电话,还以为听错了,他的偶像,竟然亲手给他打电话还亲口说话了。 老赵的法器,本来就是当时管理局分配的,不像毛胜男使的是祖传的铜钱仙索,调离捉鬼部,入了收鬼处,法器自然就要上缴了。 “胜男姐,我是租借出来的,到时候,记得还哈。” 老赵摸了摸这布袋子里的金丝天罗网,十二分的熟悉感,十年来,没有人用过,里头还都是他的味道。 这熟悉的触感,差点让他热泪盈眶。 “放心。”毛胜男一身黑衣,将拉链拉得老高,遮住半张脸,凌乱的碎发在风中乱舞,外头下了点小雨,落在脸上,汇成一颗水珠子,顺着脸颊就往脖子里淌,让人打了个寒颤。 老赵追问了一句:“咱们去哪里抓鬼?你知道地方?” 毛胜男掏出聂珍的手机,丢给老赵:“时间是丑时,也就是一点到三点之间,地点,我应该是清水胡同快捷酒店的楼顶。” 老赵还以为手机里的简讯记录会有什么线索,结果里面都是一些互相安慰情绪的话语,鲜少提到具体的地点,倒是“老地方”和“报仇”两个字,时常出现。 老赵把啥也没有的手机还给毛胜男。 毛胜男:“看明白了吧。” 老赵:我应该看明白什么? 毛胜男说:“如果鬼胎单纯地将林焕杀了,吸取精魂,让他不能超生,不留余魂,未免太过草率,我看过这个手机里和157的简讯记录还有网页浏览记录,林焕说过,陶籽的大姨聂珍之前做过神婆,懂些旁门左道,鬼胎那么恨他,他们的计划,是择一天之中阴气最盛的丑时,开膛破肚,取肋骨做法,犹如圈养小鬼,日日差遣他,让他日夜煎熬。” “至于地点,”毛胜男继续说,“时辰是至阴的,地点自然也是要选至阴的,清水胡同阴气最盛,才能滋生鬼市,胡同口往南是安置小区,人气盛,阳气也盛,东西都是道路车流,不利于汇集阴气,只有倚靠着鬼市的那排小民房,是最佳的至阴地点,聂珍当前台的那个快捷酒店,也在其中。” 第34页 “至于为什么是在在楼顶。”毛胜男翻开手机,指着其中一条简讯:当年妈妈站在楼顶有多绝望,我就让他有多绝望。 第20章 谁爸爸? 陶籽,当年站在湘大的教学楼八楼楼顶,心里头该是怎样的寂寥悲壮,才会从楼顶一跃而下。 清水胡同,雨似乎下得更加妖邪一些,顺着风向打着转,迟迟不落地,飘在脸上,冰凉凉的。 来的路上,老赵就问毛胜男,既然如此兇险,为什么不干脆等了一队的人过来,纵然她和葛云天有仇,可这毕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儿,活着,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毛胜男只回,待会她打头阵,主攻,老赵做辅助,守在生门,遇事不妙,老赵先跑,她也不会有怨言,保证老赵能活。 老赵听了连连砸吧嘴,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这丫头,下定了主意,谁都拉不住。 远远的,似乎可以看到三层楼高的快捷酒店楼顶,有人影在来回晃动。 毛胜男和老赵贴着墙角,藏在暗处,毛胜男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聂珍的手机,来了一条简讯:你怎么还没来。 毛胜男回覆:被人盯上了,我在兜圈子,你先等我。 敲完字,回头再看那楼顶,人影不见了。 老赵眯着眼:“人还活着?还不动手?” 那鬼胎不是将林焕恨之入骨了吗,既然抓了,就该立刻开膛破肚才是,迟迟不动手,倒是显得有些奇怪。 “你很希望他动手?”毛胜男反问,“他在等时辰。” 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是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可具体几时几刻是阴气最盛的时候,得需掐指好好算算。 现在是凌晨一点零三分,毛胜男算过,今日阴气最盛的时间点,是一点四十,还有三十七分钟。 老赵菸瘾犯了,有些难受,将金丝天罗网在手中来回换手,怎么捏觉得怎么不对劲,看着毛胜男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楼顶的样子,这丫头真是能忍耐。 一点二十,起了妖风,不是那鬼胎作乱,应该是鬼市有人出来了,但是不是朝着这条路来的,毛胜男手持铜钱仙索,把手处捏得紧紧的,一直盯着胡同口那人影的动静,身体紧绷,一刻不敢放松,直到看到这影子在鬼市门前直接右转,去了大街上。 一点三十,毛胜男喉咙有些干渴,一回头,却将老赵吓了一跳。 毛胜男:“有水吗?” 老赵摇头:“没有,时间快到了,咱们是不是要提前上去。” 毛胜男:“好。” 一点四十的时候,毛胜男打头,将背包放在了楼道里,手持铜钱仙索,一脚踹开楼顶的铁门。 毛胜男想过很多和这鬼胎交手的场景,昏天黑地,电光火石,自己命不久矣,鬼胎抬头大笑,亦或者自己神勇无比,一路开挂,三招绝杀,鬼胎跪地求饶。 可是毛胜男之后无论再怎么努力回忆,都不记得当时的场景了,所有的记忆,都停止在了自己踹开门的那一刻,再继续想下去,思绪就像是坠入无尽的一片白色,她听人说,高山、极地探险者在冰雪天很容易被白雪极强的反射光线刺激,引起暂时性失眠,自己每次回忆到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有一种被强光刺激到什么都看不清的痛感,所以踹开门往后,发生了什么,谁神勇谁求饶,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她问过很多人,公历2019年2月28日凌晨一点四十,清水胡同就没发生什么异常? 有人反问,2月28日周几?啥时候?不记得了,大概率在睡觉吧。 有人说,忘了,就记得那一阵,星城天天下雨,那一天,应该也在下雨吧。 季燃说,那一天,我是从一滩血水里把你拖出来的,你浑身都是血,一股腥臭,我也不知道,那血是你的,还是林焕的,但我希望那是鬼胎的,你头髮一绺一绺的被血疙瘩黏在额头上,铜钱仙索成了碎片,你却握着不肯撒手。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来了,你对我一笑,特别得意的问我,问我你帅不帅。 我不过停顿了一下,你就噘嘴,撒娇,说我真坏,转头就晕了过去。 季燃说这些的时候,毛胜男正躺在病床上,手里的苹果啃了两口,一脸惊愕地看着给自己削梨的季燃,手一用力,顺手就将苹果给掷出去,砸在了季燃的怀里。 “我怕是见了鬼才会这样和你说话。”毛胜男胳膊一用力,又是被拉扯得痛。 噘嘴,撒娇,说你真坏? 这还是自己吗? 不过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季燃想怎么说都可以。 毛胜男已经住了半个月的院了,医生说,她失血过多,腹腔有个极大的伤口,送过来的时候,血都快流干了。 这句话,倒是印证了季燃的话,他是把自己从一滩血水里拖出来的。 老赵和乔部长也过来看望过。 乔部长是来嘉奖的,一是嘉奖毛胜男在二月捉鬼比赛中,赢得冠军,二是嘉奖毛胜男抓住了鬼胎,鬼胎已经被超度,之前问道网吧和戴公庙地铁口的两人,也都是鬼胎模仿徐福当年的作案手法,吸取人的精魂,来滋养自己的肉身。 至于为什么要取人的心脏,乔部长说,那是鬼胎有先天性心脏病,太虚弱,也因如此,鬼胎才一直和聂珍合作,让聂珍不断地招魂滋补。 第35页 这倒是和季燃在地铁口推断的话,有几分相似。 至于老赵,来的时候倒是十分客气,带了一个大号的果篮,还提了一箱特仑苏,都放在毛胜男的床头柜上。 季燃去开水房打水了,老赵趁机说了几句心里话:“这次,葛队,你……。” “他怎么了?”毛胜男听到这号人物就不舒坦,可人家好歹是来探望自己的,不好当场甩了脸子,只是自顾自地啃苹果。 “你当真不记得那一夜发生的事儿了?”老赵想要确认。 毛胜男:“你怎么说得这么玄乎呢?” 老赵坐直了,指尖在膝盖上打着节奏:“我刚来的时候,问过医生了,说你再过两天,导管拔了,也可以下地走动走动了,四号住院楼503,你进去看看吧。” 先是提了葛云天,又提了住院楼,毛胜男脑筋一转就知道:“怎么?他受伤了?你想让我去看他?” 老赵嘴巴一闭,指着毛胜男缠着绷带的脑门:“你不是那什么了嘛,怎么脑子还这么清楚,是,我是想让你去看看他,怎么了?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认了,可我告诉你总行了吧,我告诉你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是厉害,哪个鬼逃脱得了你的铜钱仙索和干坤袋,可你经验浅,这是真的吧,你性格冲动,这也是真的吧,总有一些纰漏,这个你没意见吧。” 老赵卯足了劲,辩论一样的推送自己的论据和论点:“你收了鬼胎,救了林焕,却忘了聂珍那老女人是有本事傍身的,你拿了人家的手机,就没想过,聂珍那么疼爱鬼胎,能白白将手机给你,让你去诓骗人家入你织好的大网?” 毛胜男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聂珍,当时不是被关押在警署局吗?” “是,可人家有本事啊,”老赵说,“你可别小看了这些游方道士,歪门邪道多了去了,听过纸片人吗?传说,有神婆可以将纸张剪纸成人,能奔跑活动,犹如人形,且力大无穷,聂珍,在手机壳里藏了好几十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人,你将手机和干坤袋都背在了背包里,纸片人出壳,七手八脚,解开干坤袋,你后背受敌,且不自知,你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毛胜男没说话,因为她不记得了,是真不记得的,不是假的。 老赵看着着急,一口黄牙快要咬碎:“幸好是你爸,血脉亲缘啊,他在医院从秦沫那儿听说你出去了,心里就莫名地不安生,像是有第六感似的,让彭昱负责医院上下,带着铜钱仙索就往外头跑,刚好碰到管理局的小张,小张胆子小,一开始还想要替你遮掩,你爸多问了几句,就什么都说了,清水胡同快捷酒店楼顶,若不是你爸及时赶到,你还想安然无恙地躺在这儿听故事,做梦。” 季燃提着水壶刚好进来,见着毛胜男和老赵的脸色都不大好,只听着老赵一口一个“你爸”喊得欢,问了一句:“谁爸?” 老赵努嘴向毛胜男:“她爸。” 季燃:“毛老师的爸爸不是早就……。” “早就没了”这四个字季燃不敢说全,生怕伤了毛胜男的心。 毛胜男:“我没爸爸。” 季燃:“毛老师没爸爸啊。” 老赵:“呸,她爸就在隔壁重症监护室躺着呢。” 季燃:“谁?” 毛胜男抬头,眼神幽冥,语气淡然:“葛云天。” 葛云天和毛胜男的关系,全写在dna里了。 毛胜男不惊讶,老赵不惊讶,惊讶的只有季燃。 难怪!难怪百名榜里葛云天和毛胜男用的是一模一样的铜钱仙索;难怪一队的人进进出出,像是都认识毛胜男;难怪乔部长一口一个毛毛地称唿毛胜男。 毛胜男是个活脱脱的出道即巅峰的捉二代啊。 只是可惜,毛胜男和葛云天的关系不好,或者说是很差,毛胜男见不得葛云天这个人,一见面就要打起来似的。 鬼胎恨林焕,是因为被抛弃,毛胜男恨葛云天,又是因为什么? 第21章 小姑娘,你男朋友没来? 三月中旬,久违的大太阳把星城的白天照得亮堂堂的,省人民医院里多了很多被搀扶下楼的病人。 毛胜男住的病房是三人间,床位紧张,不分男女。 她的病床靠着门口,中间的是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因为上体育课摔断了腿,已经住了半个月了,每天醒来,就是打开小桌板开始做卷子,晚上做梦都在喊:“都放开,我还要学习啊。” 靠窗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教授,在城市学院教高等数学,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住的院,不过每天都笑呵呵的,时常看高中生做数学题,看着看着就笑了,却也不说对了还是错了,看得高中生浑身发麻,将卷子一捂,不给老教授看。 不过遇到不会的题,高中生总还是会去问老教授,老教授只是瞟了一眼,就说:“你先微个积分,哦,不对,你们高中时没学的,让我想想,该怎么做。” 老教授教起人来很有耐心,听说只是医院的元老级别的人物了,医生护士都是认识她,儿子和儿媳每天下班了都会来看他。 毛胜男见过他的儿子,黑框眼镜,常年穿着一件加绒的格子衬衫,前段时间冷的时候,就套上一件齐膝的大棉衣,进了医院,暖气一烘,就脱下。 第36页 儿媳妇瘦瘦小小的,说什么话都是“爸”啊“爸”的,看着特别乖巧。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毛胜男看着有些陌生。 今天周六,外头车水马龙,多的是来探望病人的家属和好友。 毛胜男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她靠在窗边,看着楼下蚂蚁大小的人来来去去,抱了一个粉红色保温杯,喝了一小口温水,这保温杯,还是季燃特意给她买的,上头一只小猫咪,季燃说,女孩子嘛,不是都喜欢这个。 说这话的时候,口气特别像家长说教。 “小姑娘,你男朋友没来?”临窗的宋教授靠在床上看报,老花眼镜挂在鼻尖上,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宋教授,明显把季燃当做毛胜男的男朋友了。 日日都来探望,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温柔得像是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毛胜男,偶尔毛胜男发脾气的时候,也是耐心安慰着。 其实毛胜男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她最近总是觉得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她一直在努力回忆那天在楼顶抓鬼胎的事情。 可记忆和她作怪,她越追,记忆就越跑。 自己亲身经歷的事情却想不来,只能靠别人的诉说来拼凑故事的开头和结尾,是一件让人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事。 季燃有耐心,是真的,可自己每次问,自己为何会失去记忆,季燃总是拿医生的话来敷衍她。 失血过多,人休克,暂时性失忆?毛胜男可不信。 “嗯,”毛胜男回应了一声,“我好得差不多了,他也不需要来了。” 毛胜男和季燃是为了比赛临时组队的,现在比赛赢了,毛胜男的奖金会在三月底到帐,季燃的积分也挤进了华中分局寻鬼榜的前一万名。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缘分这个东西,只是在一起的说辞,却拦不住註定要散的人。 宋教授:“我怎么听到昨天他走的时候,说今天周末,要带你出去散步来着?”宋教授喜欢聊天,却也懂得浅尝辄止的道理,他笑着,语气轻快,像是玩笑:“吵架了?” 风拂短髮,毛胜男回头,还未说话,门口季燃一声:“毛老师,今天加班开会呢,来晚了。” 宋教授朝着毛胜男挤了挤眼睛,毛胜男只回了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 季燃微微一愣,毛胜男已经走到跟前,毛胜男利索地爬上床,腹部的伤口明天就可以拆线了,不过她还是不敢太嘚瑟,伤口裂开,她又得多睡几天病床。 季燃熟稔地从果篮里挑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今天还是一个苹果一个梨?” 医生让毛胜男多吃水果,毛胜男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每天一个苹果一个梨,季燃都会仔仔细细地洗好削完皮,用小碗端着送到毛胜男跟前。 毛胜男起身,把病床之间的隔断帘子拉上,不想打扰高中生做卷子,问季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季燃捏着水果刀,还没下刀子,人先愣住,认真说:“因为毛老师你也好啊。” 毛胜男好?毛胜男哪里好了?自己脾气大,容易冲动,人又固执,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就再也没回去过,这样叛逆的女孩子,在管理局和亲戚朋友的眼里,就是个祸害。 毛胜男闷声:“你别对我这么好了。” 季燃:“为什么?” 毛胜男声音更低了:“万一我不习惯没有你怎么办?” 季燃听不清了,追问了一次,毛胜男抬头,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是说,比赛已经出了结果了,月底咱们把奖金分了,就该散了。” 季燃有些着急:“奖金的事不着急,毛老师,我不能一直跟着你吗?你说过,我是你的眼睛,可以帮你寻鬼的。” 毛胜男微微一笑:“我从来不带人的。” 季燃的心像是被什么掏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 毛胜男继续说:“其实你想要有人带你刷积分的话,我可以把你推荐给别人,女子榜的前十名可能有些难,百名榜里的人,总还是有些好心的,我可以帮你联繫。” 季燃内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毛胜男嘆了口气:“只是你这个资质,基础实在是太差了,不过你文档整理得很好,算是一个优势。 季燃突然站起身,握着水果刀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有些难看,毛胜男声音放缓,难得地温柔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季燃抓起半满的热水壶,“我去开水房打水。” 没多久,毛胜男的翻盖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老赵打来的。 电话那头,键盘敲击的声音兵兵乓乓的,一听就知道老赵今天还在收鬼处加班。 老赵像是在抽菸,一副破锣嗓子吐词不清,含煳了几句:“毛毛啊,你把小高个甩了?” 毛胜男才和季燃说完散伙的话,老赵就知道了,想着季燃的性格,不可能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跑去和老赵打小报告,毛胜男决定囫囵过去,简短回了一句:“不明白。” 电话那头的键盘声停顿了一下,接下来是滑鼠疯狂点击的声音,老赵甩了一句:“你住院是不是都不看娱乐新闻啊?你和林焕上热搜了。” 第37页 季燃打水的这一路都在总结髮言,想着怎么和毛胜男说清楚。 ——毛老师,我和你在一起,真的不是为了刷分,嗯,不仅仅是为了刷分。 ——毛老师,我还想跟您一起继续学习。 ——毛老师,你还需要人照顾。 季燃越想越乱,抬腿进了病房,发现毛胜男捧着隔壁病床高中生的智慧型手机,刷得正欢。 高中生卷子也不刷了,凑在手机旁边看,看到毛胜男点开放大的图片,忍不住指着图片叫起来:“呀,真的是林焕,我可喜欢他了,他就是我的男神。” 季燃放下水壶,瞟了一眼微博标题,眼睛都睁大了,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疯狂刷新。 #林焕恋情曝光# #林焕和神秘黑衣女子夜会# #林焕豪车接送黑衣女子# 微博热搜上,几个热门的话题热度爆炸,营销号推送的文章纷纷挂在首页。 里面的照片,先是放了在街道上,毛胜男隔着车窗户和林焕对骂的,又放了毛胜男出入林焕别墅的照片,明明是毛胜男和季燃一起,可照片拍得十分巧,刚好截掉了季燃,而且是林焕礼貌性地伸手请毛胜男进去的抓拍。 最后一组,是林焕开了轿车来治鬼管理局来接毛胜男的。 毛胜男兢兢业业捉鬼五年,没想到还是居然是因为娱乐新闻被顶上热搜。 底下的评论,褒贬不一。 焕焕老婆:都是p的啦,焕焕上周vlog还说自己单身,这个女的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为了热度,真是什么都敢做。 只是路人甲:这女的不是治鬼管理局的吧,如果是的话,要么是林焕有麻烦了,要么是林焕口味重,和那玩意打交道的女人都敢碰。 经过这条回復一提醒,无数用户回復的时候,都手动@了一下人间治鬼管理局的官方微博。 这官方微博本来是个冷门博主,开博五年才三千个粉丝,一夜之间,粉丝直接涨到了三十万。 季燃眉头皱成麻花:“要不要给林焕打个电话,让他澄清一下。” 毛胜男早就打了,一直在通话中,估计林焕那头,比自己这边更加焦头烂额。 过了半个小时,林焕的电话主动打过来了,开口是一声柔曼的女声,不是林焕。 “毛小姐,听说你身体不好了,下午来看看你,可有空?” 秦沫在电话那头用手指尖转着笔,脸上带着笑,偌大的办公室里简约装修,她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示意了几眼,比了个ok的手势。 挂了电话,秦沫坐到韩森面前,挤出几分笑容:“韩总,您放心,这事儿咱们是站在一边的,林焕现在还在上升期,我也不希望他因为一场绯闻影响了拍摄。” 第22章 出院 韩森是韩家地产的大股东,掌持韩家地产二十年,将原本一个本土的地产大亨名牌,推向了全国各地,最近在新加坡的楼盘刚开盘,一开始售价标高,众人唱衰,不过上个月开始,销量成指数型一路飙升,韩家地产又赚了个大满贯。 林焕在3月3日就准时进了一个青春偶像剧《小暗恋》剧组,女主角是最近的新生代演员韩莹莹,明目张胆的带资进组,带的这个资,就是韩家地产。 其实女演员韩莹莹也不是全无实力,之前没曝光出是韩家地产韩森的千金,也是拿过一点小奖的,虽然都是网评的,可也是拿着实打实的剧目啃下来的。 曝光之后,韩莹莹倒是大方,当天就在微博上@了自己的爸爸韩森:父亲节快乐! 当天刚好是父亲节,韩森也立刻转发并评论:谢谢宝贝女儿。( ` )比心 哇塞,宝贝女儿! 哇塞,颜文字! 这是一向冷酷不多言的韩总讲话的方式吗?简直宠溺到爆。 这次24集的青春连续剧《小暗恋》计划拍摄三个月,从男女主校园恋情,讲到两人工作,到最后暗恋终生眷属。 拍摄范围跨了十几个国家,全部实地取景,没有韩家地产雄厚的资金支持,很多雪山和沙漠的场景,都无法实现。 韩家地产,是块大骨头,只是秦沫现在啃得有些难受。 韩森看到秦沫费足力气地解释,也不想继续听这些重复的话语。 “秦小姐。”韩森起身,单手理了理自己衣袖上的褶皱,“理由呢,我就不想多听了,你只告诉我,多长时间,这件事可以摆平了。” 秦沫指着手机:“我下午就去找这个女孩子,三天,三天的时间,热搜就会撤下去。” 韩森看了看自己的手錶,白底镶钻的表面上的日期是3月16日。 “好,”韩森点头,“3月19日,我等你。” 毛胜男下午已经可以下楼走动,她和秦沫约在了医院小花园的一个蘑菇型亭子里,季燃不肯走,坐在毛胜男的身后,握着手机,一条一条地刷着微博上的消息。 毛胜男看了他一眼:“还不走。” 季燃也很有骨气:“这医院的亭子,又不是毛老师你一个人可以坐。” 毛胜男起身,换了个座位,季燃伸了个懒腰,跟着靠了过来,毛胜男瞪了他一眼,季燃看着远处洋洋洒洒的金色阳光:“那边太晒了,手机反光,看着不舒服。” 第38页 毛胜男懒得动,趴在冰凉凉的石桌上晒太阳,手边靠着一本《推背图》,偶尔翻动那么一两页。 一双黑色的长靴踩在石头路上过来,毛胜男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犹如神仙打架,来回闪躲,还是秦沫先伸出了手:“毛小姐,好久不见。” 毛胜男笑了一下,却没握手,两只冰凉的手插在口袋里:“我手上一股药水味,不好意思。” 秦沫坐下,眼神在季燃身上转了一圈,这人她记得,那天毛胜男就是为了给这小子上药,才将她关在门外的,季燃一副护主的样子,有意拦在自己和毛胜男面前,却被毛胜男轻轻推开。 “没事,乖。” 乖这个字,秦沫耳朵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两人看着,关系不浅,秦沫心里打着小主意。 “之前是我唐突了。”秦沫挤出几分笑意,“新闻看了吗?” “看了,”毛胜男坦然,“没有给我加美颜,还把我拍胖了。” 秦沫笑:“你看见了就好,这件事吧,闹大了,对你,对林焕都不好,可如果直接和大家说,你是林焕请来捉鬼的,也不好,你说是吧。” 毛胜男看了看秦沫鼓鼓囊囊的米色背包,硬壳造型的包肚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你用钱来收买我?”毛胜男指了指秦沫的包裹。 秦沫一笑,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袋子,厚厚的布袋子里头,散发的全是人民币的味:“林焕之前请你消灾,定金两百万,已经到帐了,还有三百万,我先预付一部分,剩下的,等这消息散了,咱们没那么引人注目了,我再打给你,如何?” 毛胜男没有收下这布袋子,反倒是用书本子将沉甸甸的袋子推远了一些,笑道:“你让用剩下的尾款要挟我,让我不要趁机造势,你放心,我不要多了,这尾款是我该得的,为了这事儿,”毛胜男指了指自己还缠着纱布的细腰,“我肠子都快让人捅烂了,不过,我不该做的,也不会去做,炒绯闻什么的,你觉得我稀罕吗?” 你是不稀罕,可总有媒体会来追问呀。 秦沫知道这是个难相处的,挤出几分笑意,继续说:“要不这样吧,毛小姐,我来安排,我们公司和一个养生山庄有合作,我可以给你预定半年的单人间,你不是受伤了吗,去那好好养养。” 恩,这合着是让她退隐归田呢。 毛胜男看着秦沫,她清楚秦沫的小算盘,无非是怕自己留在星城,让狗仔和媒体抓了一点苗头,疯狂编造。 “我说,”毛胜男用指尖磕着石桌,“你怎么就这么不放心,我以为,你应该取操心你的林焕宝贝才是。” 她没操心吗?秦沫当然操心了,消息一出来,秦沫连续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打给林焕,想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林焕在拍戏,一直没接电话;第二个打给了林焕的助理小米,小米倒是接得快,可对这事儿一无所知;第三个电话,打给了公关部,让他们把热搜想办法给压下去,可是,适得其反。 公关部洒出的那些小水滴,根本灭不了这热度的火。 毛胜男眼睛直直的:“我就在星城,我家在星城,朋友也在星城,我哪里都不去。” 秦沫起身,顺手收起沉甸甸的黑色布袋子,往包里一塞,露出个角,风一样地走了。 走到拐角,秦沫掏出手机,看到刚才偷拍的毛胜男和季燃的照片,十几张照片刷刷刷地发给了公关部,留了个语音。 毛胜男目送秦沫离开,回头对着季燃说:“你也该走了。” 季燃耍赖:“普通病房有探望时间吗?我待着挺好的。” 毛胜男起身:“烦人。” 两人一前一后,夕阳将毛胜男单薄瘦弱的身影拖得老长,像是一条长长的细线,慢慢地在绿茵草地上晃动。 季燃跟着这条长长的影子,也不说话,毛胜男突然止步,指着旁边的重症监护楼:“你陪我,去这里头看看。” 毛胜男出院那天,季燃还是来了,闷着头,也不说话,只是替毛胜男收拾东西。 傍晚七点半,宋教授的儿子也来了,看到毛胜男在床位上收拾东西,宋教授歪着脑袋,看着毛胜男手脚麻利地将换洗的衣物一股脑地往黑色背包里一塞,感慨了一句:“还是年轻好。” 宋教授的儿子宋连城,高高大大的,瞧着毛胜男手脚麻利的样子,把手中带来的白米粥盖子打开,白腾腾的热气涌出,味道却是寡淡的。 “爸,喝粥吧,喝完了,我还得拿回去让湘语洗呢。” 湘语是宋教授的儿媳妇,之前倒是常来,最近没怎么露面,听说,家里头出了点事儿,亏得一个儿媳妇在打理,抽不开身,儿子宋连城每次来了,待的时间也不长。 宋教授瞥了一眼粥水,是用鸡汤熬的,淋了点芝麻油,湘语做东西,一直都很精緻,可宋教授却没有胃口,推到一边,只说:“待会吃。” 知道毛胜男要走,宋教授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高中生很兴奋,一直追问毛胜男和林焕是不是真的认识,等到肯定的答覆,激动地要留下毛胜男的微信,毛胜男摇头:“我没有微信。” 第39页 这话不是假的,高中生看过毛胜男的翻盖手机,有些沮丧,毛胜男指了指季燃:“他也认识林焕,你留他的吧。” 电梯里,季燃点击了一下好友认证的通过信息,不知道怎么备註,请示毛胜男说话。 毛胜男看了一眼,高中生的头像是个可爱的粉红色二次元人物,她不认得:“就叫林焕小粉红吧。” 医院大门口,一辆半旧的老皮卡停在门口,保安下来赶人,指着牌子呵斥乱停车的suv,说医院门口不能停车。 suv的司机见到毛胜男,连续摁了好几鸣笛,震得毛胜男耳朵发聋。 韩桩从车里探出半个脑袋:“快上来,接你出院。” 韩桩这驾照,貌似还是六年前考的,六年来,基本上没摸过车,能开车上路,已经是奇蹟了。 毛胜男惜命,回头问季燃:“你有驾照吗?” 季燃点头,毛胜男对着韩桩:“舅舅你下来,让季燃来开。” 皮卡车突突突地上路,毛胜男坐在副驾驶,只觉得胃部翻腾,伤口隐隐作痛。 韩桩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旅游指南,看着落了些灰,他吹了吹,捡出一本最新的,扔给毛胜男:“你现在比赛也赢了,林焕的事儿也办完了,想去哪儿旅游?舅舅带你去。海边?九寨沟?还是云南?戈壁沙漠也行。” 毛胜男随意翻阅了一下,韩桩不是随口说说的,几本厚厚的旅游指南上做了一圈又一圈的笔记,在哪里坐车,在哪里换乘,要注意些什么,都标记的很清楚。 毛胜男将册子丢回去:“我为什么要出去旅游?身体好了,继续努力捉鬼赚钱不好吗?” 韩桩:“那哪行。”说完,看了季燃一眼,又说,“要不让季燃陪你去?” “好啊!” “不行。”毛胜男声音冷冷的,“我还有事要办。” 韩桩和季燃互看了一眼,还是韩桩开了口:“毛毛你得休息,你伤才好。” “我伤都好了,就不需要休息了。” 秦沫也让她休息,还让她去偏远的养老山庄,韩桩也让她休息,说要带她去旅行,难道自己因为那破绯闻,待不了星城了? 前面一个十字路口,刚好亮了红灯。 季燃稳稳地停在路口,毛胜男回头,对着坐在后座的韩桩:“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这点小事儿,我会放在心上吗?” 韩桩微微蹙眉,毛胜男继续说:“我不需要离开,我就待在这儿,我一大活人还能让那点破事儿给弄死了?” 韩桩竖起了个大拇指:“霸气,可是毛毛,你还是得多为自己考虑,毕竟,物是人非,你如今实力不如当年,就算带了五百万的现金去找你大舅,他也未必会答应。” “我怎么实力不如当年了?” 韩桩摇头:“我就没见过丢了一魂的人,还能比之前厉害的。” 第23章 丢魂 季燃勐地一个剎车,幸好后面无车,季燃打转方向盘,拐进了一个小区里头,找了个停车位,三个人,在车上,气氛凝重,吐口气都觉得有些多余。 韩桩眼巴巴地看着毛胜男,又眼巴巴地看着季燃,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小子没和她说? 季燃使劲摇头:我还没找到机会。 韩桩闭目,眼皮子都砸吧出褶子来了。 毛胜男十分的冷静,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你再说一次。” 韩桩指着季燃:“这不赖我,我以为这小子已经和你说了。” 季燃唿一口气,想拔下车钥匙,结果不小心打开了雨刷,老旧的雨刷艰难地在挡风玻璃上蹭过来,蹭过去,发出咯吱咯吱难听的声音。 毛胜男将雨刷挡一拨,环顾两人:“你们俩,谁先说。” ******* 那一日,季燃其实说的没错,他是从一滩汪汪血水中,将毛胜男救出来的。 可季燃来之前,毛胜男冲破铁门,救下林焕,手持铜钱仙索和鬼胎对阵,鬼胎披着徐福的人皮,摇摇欲坠,人皮坚持不了多久,眼珠子和腹腔里的东西,哐哐往下掉。 这鬼胎已经许久没吸人精魂,有些疲惫,毛胜男和老赵,就是送上门的美食,换了谁,都会迫不及待地美食一顿。 鬼胎布下风阵,入风阵则魂魄被吸,老赵和毛胜男不敢靠近。 丑时快到,林焕被锁在一个不锈钢的操作台上不能动弹。 鬼胎一旦动手,林焕顷刻丧命。 毛胜男忽而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手持铜钱仙索闯入风阵。 毛胜男曾在一本孤本上看过固魂咒,只可惜,她道行太浅,那孤本的记录也有偏差,虽收服了鬼胎,毛胜男自己腹腔也被撕破的gg牌划伤,鲜血直流。 季燃当时刚好赶到楼下,上来的时候,便是亲眼看着毛胜男被鬼胎吸走的那一魂随风散去,老赵跟着一路追了好几条街,都追不上。 季燃担心毛胜男失血过多,谁知毛胜男还是强撑着站起,将八宝干坤袋收入背包里,让季燃救下林焕,下楼路上,血滴了一路,出门便是看到了葛云天,在之后,就发生了老赵所说的,葛云天救毛胜男,自己反而进了重症监护室的事儿。 ****** 第40页 季燃和韩桩说完,毛胜男脑海中却一点儿影像类的记忆都回忆不起来,她睁着眼睛,有些茫然。 “也就是说,我少了一魂?” 韩桩掐指一算,眯着眼睛,眼珠子顺着眼皮滚来滚去,睁眼道:“人有三魂七魄,七魄还好,主身体正常运行、免疫、排除污秽,你看医院里那些重病患者,久久不能痊癒,多半是丢了七魄中的某一魄,三魂便是难办了,胎光主神,丢了,命不久矣,好在你被吸取的那一魂,不是胎光,你姑且放心,你丢的那一魂,是爽灵,主智力精神,所以你才会越来越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不仅如此。” 韩桩砸吧嘴,列举如下:“之后你可能还会出现思维缓慢,反智,判断力低下,逻辑能力不行等等诸多问题,你之后,自己体会便是。” “还有一魂呢?”季燃追问。 韩桩用一沓旅游手册敲了敲季燃光洁的脑门:“那一魂,对毛毛来说不重要。” “怎么就不重要了。”毛胜男说。 韩桩促狭一笑:“还有一魂,叫幽精,主生育,你看看我家毛毛,像是有男孩子喜欢的样子吗?” “见了你的鬼了。”毛胜男将手里头的云南大理旅游攻略砸在韩桩怀里。 自己丢失了爽灵这一魂,才失忆,这才是说得通了。 毛胜男心有忌惮:“我之后会变傻吗?” 韩桩:“应该不会,你已经没有下降的空间了,不然你当年读书的时候,怎么会和……。”韩桩摆手,不提往事。 季燃拍着胸脯:“毛老师放心,我会照顾好毛老师的。” 毛胜男扶额:“那我就更担心了。” 小区里不能停车停久了,季燃倒车出来,继续朝着毛胜男家那边开,毛胜男一路不怎么说话,脑子里却想了很多东西。 自从上了这贼船,不对,应该是贼车,毛胜男的脑子里就没有一刻消停的。 自己丢了一魂,如果韩家地产的那位知道了,纵然自己有五百万的现金,他肯定也不会答应把烂尾楼留给自己。 毛胜男已经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帅气地甩出五百万的样子,是支票还是现金她都考虑过很多次,阔步出门的时候是摔门还是轻轻关上,也反覆演练过,可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全国人民只知道,韩家是做地产出身,却不知道韩家的血脉里,有着非常古老的捉鬼师的骨血。 韩姓起源于姬姓,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韩家人一直比较低调,鬼神的事儿,从战国开始,韩家人便默默从事,战国比较出名的那位韩非,和韩家人不是同一族,除此之外,数千年下来,韩家地产,算是这一支捉鬼血脉最风光的一支了。 韩家善于捉鬼,不是赤手空拳地能捉鬼,韩家血脉多出异能之士,且传男不传女,比如韩桩,天生力大无穷,且观物入微,所以才能帮观察出法器破损的纹路,成为法器修缮界的一哥。 而韩家女儿韩嘉欣,和常人无异,做着安分稳定的妇产科医生,韩桩也曾说过,韩嘉欣的这张嘴,骂人三天都不带重复的,这也该算是异能。 至于韩家这一辈儿的当家大哥韩森,能观鬼气,看人魂,若是转行做寻鬼师,莫说一个闫语西,十个闫语西也是比不上的,毕竟人家这是天生的,不需要靠任何法器,靠着鼻子,就可以寻找天下灵异的地方。 韩家地产,也是这样做大做强。 韩森天生能寻阴魂之地,阴魂之地多天灾人祸,就算此刻没有,不出三年,定然闹腾得天翻地覆,韩家地产再趁低价收购,寻来风水大师破除阴魂,消灾解难,放个两三年,换个包装,就是传说中的尊邸华府,湖光山色的好楼盘。 这样一双眼睛,来看毛胜男,不消毛胜男开口,韩森就能知道毛胜男丢了一魂。 毛胜男的天资,不是来自于韩家,而是毛胜男的外婆那一辈。 韩家一辈子低调,偷偷摸摸地做着拿人钱财,替人消鬼灾的活,只是到了毛胜男外公那一辈,意外认识了毛家女儿。 毛家祖先毛叔郑,是周武王的亲弟弟,当年周武王得天下,将现在的山西岐山一带册封给弟弟毛叔郑,毛叔郑出了在毛国治理□□之外,还干了不少暗流的事儿,这些史书上都没记在,甚至关于毛叔郑其人,也是短短的篇幅,一笔带过。 但好好想想,这山西什么地方,文明从旧石器时代从未断送,俗话说,中国五千年文化看山西,两千年文化看西安,五百年文化看北京。 换句话说,陕西出秦汉墓,山西这一铲子下去,全是春秋战国墓。 至于这毛家人歷来是干什么的,唿之欲出,且本事刚好和韩家相反,传女不传男,到了毛胜男外婆那一辈,一条神仙索使的是出神入化,毛胜男不过学了外婆的皮毛,便已经在华中分局战绩赫赫,全国都小有名气。 韩家的男人和毛家的女人,凑在一块儿,简直就是一齣好戏。 毛胜男盘算着,转头对韩桩道:“等三月底,奖金髮下来,你带我去鬼市。” 韩桩抱着旅游攻略靠着座椅正想事儿呢,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你想要干什么?” 毛胜男笑:“我先找扈三娘,临时买个魂,安上,矇混过关了,再还给人家。” 第41页 韩桩听了忍不住指着毛胜男,指尖抖得厉害,这样的事儿,她毛胜男也能想得出来,韩桩努嘴向着季燃:“你怎么不直接找着小子借一魂给你,何必买,多费钱。” “男女有别。”毛胜男道,“韩森肯定能看出来。” 韩桩挥手拒绝:“你扈三娘准备金盆洗手了,你别去撩她。” 毛胜男狐疑,盯着韩桩,两只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韩桩手心打着手背:“这次事儿,让你扈三娘有了后怕,那鬼胎是从她那儿逃出去的,治鬼局去了好几趟,她也干久了,干不动了,客栈就交给新人了,姜家的那姑娘你记得不?你扈三娘看着跟自己亲女儿似的,客栈交给姜家姑娘的男人打理了。” 说起这姜家的姑娘,韩桩一击掌:“说起这姜家的,那影子街的神棍有一读影灯,可以看人三魂七魄,他有一妙手,可以给人接魂画魂,让他给你临时画一个,抵过一阵,不就行了。” 毛胜男点点头:“可行。” “接魂什么意思?”季燃将大皮卡停在了毛胜男小区门口,里头他就不知道走了,韩桩往前头指了指,嘴上说着:“进去,左拐,走到头,最后一栋。”手上却摸了摸季燃浓黑的短髮,“小子,你没听说过?” 季燃打着方向盘,愿闻其详。 韩桩故作玄虚,只笑:“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大皮卡在一栋小洋房面前停下来,季燃忍不住探出头,看了一眼,这年头,能住进这小洋房的可不容易,这可是稀缺户型。 毛胜男买得早,那时候,星城的房价还没涨成这样一幅惨不忍睹的模样。 毛胜男脚刚落地,人还没站稳,老赵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那头唿噜唿噜地吃着粉,老赵地地道道的星城人,一日离了酸辣米粉,魂都没了。 “毛毛,有人要见你,都找到局里来了,你明天来签到不?” 第24章 心结 毛胜男怎么也没想到,坐在自己对面,和自己看着一户银针茶上下起伏泡着小泡泡的,会是陶籽的父母。 陶籽的父亲和母亲去年12月没了女儿,过年的时候,甚少从上海回来过年的姐姐聂珍就回来了,说了一通奇奇怪怪的话,咬牙切齿地说要报仇,就再也没有了踪迹。 聂珍之前被关押,应该是要通知亲眷的,但是聂珍在上海所谓的美好生活,早就不復存在了,三年前,前夫和她离婚,膝下没有儿女,她孤身一人,在上海不肯回去,偶尔微信和简讯,也闭口不提离婚的事。 听说,聂珍年轻的时候,怀过一个孩子,前夫却因专注事业为藉口,劝说聂珍打掉了孩子,那时候,医疗水平不发达,刮宫的手法比现在生硬多了,什么可视探头,什么无痛人流,都没有。 聂珍现在,躺在警署局的拘留所里冰凉的铁床上,闭上眼,似乎都还可以感觉到,当时打了麻药后的她,岔开双腿,底裤挂在脚踝,毫无尊严地,像是一只被宰割的母兽,敞开自己的孩子任人伤害。 聂珍因为刮宫落下了病,每逢经期会痛,逢阴雨天气会痛,而且再也不能生育。 三年前,前夫离婚,爽快的人都没有出现,离婚协议还是分居之后,用快递邮寄的,冰凉凉的三页纸,就是两人二十年婚姻的结局。 聂珍知道,前夫有了小三,小三算不上十分的漂亮,只是年轻,说年轻,又其实也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学歷家世,样样不如自己,农村出来的,家里头还拖着几个弟弟。 聂珍想了很久,才接受,嗯,是因为人家能生孩子。 前夫给自己寄离婚协议的时候,小三生的儿子刚满月,她去过医院,本想和前夫好好谈谈,好好问一问,前夫和字离开,二十年的感情当做碎纸一样扔在垃圾桶里,是不是因为孩子。 可她问不出口,她害怕听到自己早就预料到的那个答案。 难怪,聂珍对于林焕因为孩子抛弃陶籽的事情,会如此憎恶。 人是很难做到感同身受的,除非你和他一起深陷泥潭。 聂珍,就是将陶籽看做了和自己一样的人,她有多痛,便觉得陶籽会有多痛,她要为陶籽报仇,更要为自己报仇。 毛胜男听陶父陶母说完这些的时候,面不改色,纵然她心里头已经是万丈波澜,却也只平静地说了一句:“都是苦命的人。” “所以,”陶母手轻轻地扶着桌子的边缘,眼神充满了期待,“我们说的事,还请毛小姐帮忙。” 毛胜男喝了口茶:“鬼胎,是被超度的,陶籽也是,按道理,他们的身外物,是绝对不允许让家属领回去的。” 陶父陶母互看了一眼,陶母眼眶红红的,眯着眼睛只露出一条缝隙。 去年12月,接到陶籽自杀的消息后,陶母的眼泪水就没有断过,她常年信佛,一直坚信佛能开解自己的心结,可是女儿的死讯像是一把插在她心头的匕首,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把这股子难受的劲推送到她每一根血管里,有时候,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给挖出来。 人没了心,就死了,死了,也就不痛了。 陶母的手上戴着一串十八颗檀香木珠子手串,紧张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去抚摸这串手串。 “通融通融。”陶母示意了陶父一眼,陶父从放在膝盖上的黑色旅游背包里开始摸索,毛胜男知道那里头有什么,那是她不能要的东西。 第42页 她是缺钱,却还没缺德。 “真的不行。”毛胜男努力地回想,老赵劝死者父母的时候会说些什么,她见惯了鬼神,也见惯了死亡,此刻的她,显得有些冷漠,“您先回去吧,节哀顺变。” 毛胜男起身,茶楼的大厅里有个27寸的电视,萤光屏上一个年轻朝气的女记者正在播报新闻。 这是前两天,治鬼管理局针对这次问道网吧、戴公庙地铁口死人事件,和林焕遇袭事件做的一次集中发布会,本市诸多媒体竞相报导,微博里也全是热搜,将林焕毛胜男的热搜,活活地给挤到了后面。 女记者的声音充满了节奏感:“据管理局一队队长葛云天所言,第三位受害者徐福是十年前驱使鬼魂取精魂的始作俑者,当年徐福圈养鬼魂牟利,今日死在了招魂阵法里,肉身还要被鬼魂圈养……。” 所谓道□□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是这个道理吧。 茶楼里的人不多,电视机的声音很大,毛胜男的耳朵里全是这女记者铿锵有力的声音。 “据林焕的经纪人透露,林焕目前已经进《小暗恋》剧组拍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当时被鬼魂挟持,也只是个意外,只有一些皮外伤,请关心林焕的粉丝们不要担心,不要着急。” 接下来,竟然还放起了《小暗恋》的定妆海报。 啪嗒,大厅里的服务员关了电视,扭过头,忿忿一句:“最不喜欢看这些小白脸。” 靠窗的那排座位上,陶母高低起伏的哭声像是行军的鼓点,每一下都敲在了毛胜男的心窝窝里。 林焕欺骗了陶籽的感情,虽然说陶籽自己也太不爱惜自己,可也算是付出了代价了,可林焕,却还能光鲜亮丽地在大荧幕面前赚着红钞票。 陶母每想到这件事,心里头就绞痛无比。 “我虽然不能把死者的遗物给你们,但是,可以带你们去见他。”毛胜男的声音掷地有声,陶母抬头,毛胜男正指着茶楼的一个gg立牌,上头,是满面和风亲切帅气的林焕。 《小暗恋》剧组涉及高中、大学、工作等多个阶段,高中的部分,是在星城一中拍的,是毛胜男的母校,里头的每个教学楼,她都清楚得很。 不过她也说好了,她只负责把陶父和陶母从后门带进去,然后打电话让林焕下来,至于林焕下来需要多长时间,愿不愿意和陶父陶母说话,又说了些什么,这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毛胜男靠在学校的大门口石墩子上,等着陶父陶母出来,她十年没来学校这边了,外头小吃街的商家换了一拨人,奶茶也不是原来的味道。 她买了一杯热乎乎的烧仙草,一口一口地吃。 “葛小池?” 毛胜男愣了一下,许久才反应过来,慢慢地回头,看到眼前一个带着厚厚的眼镜,抱着一沓语文卷子的女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十年,已经有十年没有人喊过自己这个名字了。 毛胜男站起身来,眼镜女人快走了两步,凑近了,喜笑颜开:“还真是你呀,小池,好些年没见了。” 毛胜男脸颊的肌肉僵了僵,挤出一句:“严老师。” 严颜,毛胜男的高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对毛胜男很有印象。 严颜抱着一沓试卷,这次月考,他们班考得不错,语文又是年级第一,就是其他的差点。 “好久没见你了。”严颜也不是见到每一个老学生,都会这样欣喜,毛胜男,是她教过的学生里,最特别的一个,也是让她觉得最遗憾的一个,“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毛胜男:“过来找人。” 严颜听了摇头:“怎么了,我听说今天有明星过来拍戏,就是在微博上和你传绯闻的那个,你可别像高中一样不懂事,想想你高中的成绩多好啊,就没跌出过前二十,咱们可是省重点,我想着,你最次也能考个湘大吧,结果……。” “严老师,那个,我还有事,就先不聊了。”毛胜男可不想听自己以前的光荣事迹,况且,一点儿也不光荣。 毛胜男和别人不同,她成长的路线磕磕绊绊,自学成才,但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一切重来自己能如何,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故事组成了现在的血肉,总是想着回到以前,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严颜似乎有些沮丧,喃喃说了一句:“本还想问问,那个男孩子怎么样了呢。” 陶父和陶母出来的时候,没有给毛胜男打电话,过了好久,陶父才给毛胜男发了个简讯,告诉毛胜男,他们已经从后门离开了,准备去火车站,回甘宁去了。 后面附了很长的一条道歉和感谢的话,道歉他们的不辞而别,感谢毛胜男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去解开心结。 毛胜男看着简讯,犹豫要不要摁下拨号的号码,想了想,只会了一句:一路顺风。 像是有感应一样,毛胜男才摁下发送键,韩桩的电话就来了,那头声音十分的急促,像是在奔跑,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一直在催促。 “毛毛,你的那一魂,我们找到了,知道在哪儿了,就是……就是,有些麻烦。” 毛胜男听不太清楚,问了几句,那头,另一个人接了电话,声音是季燃的。 第43页 季燃:“毛老师,麓山小区西南角这边,你的那一魂一直站在一个废弃的烂尾楼楼顶。” 第25章 谈生意 毛胜男没赶过去,季燃的电话就又来了,说爽灵又不见了,神出鬼没的。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魂魄呢。 毛胜男丢失的那一魂,为何会出现在麓山小区的烂尾楼,毛胜男太理解不过了 鬼市的神棍说过,梦是至阴的东西,因为梦里本是没有光的,要靠着人的意念,才能有光。 毛胜男的梦,日日重复,翻天覆地重复着妈妈毛嘉敏当年惨死的场景。 这些年来,心里头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妈妈的死,就像陶籽死后,怨念不散,会回到陇西甘宁看望父母,自己丢失的那一魂,就像是毛胜男最强意念的化身,也忍不住去妈妈坠楼的地方游荡。 那时候,她六岁,毛嘉敏死的时候她并不在现场,可是葛云天在,葛云天没有救自己的妈妈,因为他救了另一个人。 那年,是厉鬼商榷最嚣张的一年,老一辈的捉鬼师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人能治得住他,乔部长详细形容过商榷的可怕。 “鬼的怨念可以移魂转物,这你知道吧,”乔部长说这话的时候,正在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白沙,手没停过,嘴也没停过,“可是你见过,一个鬼的怨念,可是造出另一个世界的吗?没错,用科学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平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很多规则都是颠倒的,比如在人类的世界里,人正常是看不到鬼,只看得到人的,可能到了那儿头,你就只看得见鬼,看不见人,两个人挨着,明明肩碰肩,手牵手,走两步,都能走散了,邪门得很,商榷就用自己的意念造了这样一个世界,咱们活的地界,叫人间,行里头有人把商榷造的那个平行世界,叫做鬼世,他把自己藏在里面,不出来,也没人能找得到他。” 可是某一年,他出来了,作乱了,没人能抓得住他。 商榷很嚣张,尤其是在烂尾楼上,左手提着毛胜男的妈妈毛嘉敏,右手提着另一个青年眼睛男的时候,笑得更是嚣张。 商榷让葛云天选,救谁。因为他知道,葛云天是厉害,是他最近十年里,碰到的算是不错的对手,可是人类的速度总是有限的,葛云天手里的铜钱仙索使得再厉害,也只够救下一个人。 葛云天迟迟做不了决定,一直在犹豫,商榷嫌烦了,松开了右手。 葛云天下意识地甩开铜钱仙索去救人。 顷刻,商榷脸上那一抹得意的笑容,葛云天这辈子都忘不了。 从一开始,商榷就选择了让谁死,可是他偏偏将选择的这个痛苦和结果,全部都给了葛云天。 你葛云天不是一直正义凛然吗? 那你选吧,做个让你一辈子都后悔的选择吧。 松开左手,需要多长时间,葛云天不知道,他只知道心死只需要一瞬间。 毛嘉敏坠楼的时候,他手里头的铜钱仙索刚好拽上挂在楼顶的边缘,下面,挂着的,是那个眼睛男。 之后,便传出来葛云天舍妻救路人的消息。 那个被救的眼镜男,是媒体想要重点採访的对象,可是之后,却连一个影子都找不到,甚至有人说,这眼镜男,别是那商榷布下的圈套,故意引葛云天上钩。 无良媒体几乎是在葛云天露面的那一刻就一直开始追问 “听说您是治鬼管理局新晋的最年轻的金牌捉鬼师,请问这次您捨弃自己妻子的生命救了别人,是否会后悔呢?” “请问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您依旧会救路人吗?” “听说被救的男人之后再无音讯,您想对他说些什么吗?” 当时毛胜男在外婆家,葛云天将妈妈毛嘉敏的死掩盖得很好。 五六岁的孩子,说什么都信。 葛云天一会儿说妈妈和大姨出去旅游了,还拿出很早之前的照片给毛胜男看:“看,这是妈妈寄来的。” 一会儿又说,妈妈去出差了,然后拿着各个地方的明信片,说是妈妈寄来的。 葛云天想了很多办法去编造妈妈不在的理由,却唯独没想到怎么和毛胜男说真话。 等到毛胜男自己揭穿这一切谜网的时候,葛云天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可能是因为葛云天从未和她说过细节,她只能通过老报纸和视频资料去反覆揣测,她不敢问外婆,怕她担心。 嗯,爸爸是很厉害的捉鬼师。 嗯,爸爸的死对头是商榷。 嗯,爸爸当年,没有救妈妈。 没有人告诉毛胜男真相是什么,这是毛胜男自己将所有线索拼凑起来得出的结果,她不是一下坠入这深不见底的大坑的,她是慢慢摸索,通过每一张报纸,每一点消息,将自己拉入这无尽的深渊的。 老赵说,葛云天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也从未和毛胜男解释过,站在毛胜男的角度来看,她恨葛云天也是有道理的,可是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恨自己,葛云天心里头也是难受的。 前半段,老赵是站在毛胜男面前说的,毛胜男觉得他懂自己,于是喜欢和老赵来往。 后半段,老赵是坐着和葛云天说的,葛云天听了,什么都没说,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手也不停,老赵伸手,摁住了葛云天想要从烟盒子里掏烟的手,劝了一句,云天,你之前可是不抽菸的。 第44页 葛云天之前菸酒不沾,现在却都成了老手。 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葛云天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毛嘉敏死了之后,也许是毛胜男离家出走的那天,又或者,是在新入职的捉鬼师榜单上,看到毛胜男名字的那个瞬间。 ***** 四月的第一天,毛胜男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袖卫衣,穿着一条带白边的运动裤,头髮长长了,也没扎起来,用一个藏蓝色的帽子一扣,把碎头髮塞进帽子,酷炫地走进了韩家地产的大门。 然后光荣地被前台小哥拦了下来。 前台小哥尽忠职守:“不能进,没有预约,就是不能进。” “表姐?” 毛胜男太熟悉这个声音。 韩家地产的千金韩莹莹,不过韩莹莹更喜欢人家喊她青年演员韩莹莹。 韩莹莹生得很漂亮,遗传了韩家祖传的大眼睛,其他的五官虽然不大出彩,可凑起来总是很好看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就是说的这类人。 之前还有八卦的娱乐杂志传韩莹莹整容的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把韩莹莹刚出道的照片和现在减肥健身化妆后的照片做对比,磨骨垫鼻子双眼皮,分析了个遍,气得韩莹莹当着众多媒体的面去了一趟整容医院,出了一份鑑定报告,又有人说,韩莹莹和整形医院串通,毕竟韩家地产的势力,是不容小觑的。 毛胜男知道自己这个表妹实际上没什么心眼,放在小说里就是一个傻白甜,生在韩家,养尊处优,又被大舅舅韩森这个重女轻男的日常宠着。 虽然这几年交集不多,但是毛胜男和韩莹莹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韩莹莹穿着一身白色水貂绒大衣,戴着一款同色的哈雷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前台小哥是认得韩莹莹的,看到韩莹莹喊毛胜男表姐,微微垂头。 韩莹莹笑眯眯地挽过毛胜男的手腕:“你今天怎么来了?好久没见你了,之前我去星城京郊的一个探险训练营录节目,经过你家,还想着上去坐一坐的,可是棋哥不肯,说太张扬了,真是。” 棋哥是韩莹莹的经纪人,管得很严格。 毛胜男微微一笑:“我来找大舅。” 韩莹莹刷了张贵宾卡,门禁开了,她拉着毛胜男进来:“我爸今天不在呢,最近有个楼盘出了事儿,他忙里忙外的,我今天过来取他给我买的车的车钥匙的,说要要带着我兜风的,这不,还是放了我鸽子了。” 两人进了电梯,韩莹莹的嘴巴却没停下:“其实我真不喜欢白色,白色的车有什么好看的,那款跑车就是要红色,红色的流线型才好看,跑出去多拉风,可棋哥非说,我现在打的是清纯初恋人设,买跑车就很过分了,还买红色,就更打眼了。” 韩莹莹从跑车一直讲到了化妆品,又上下打量了毛胜男一眼,眼睛瞪得大大的:“瞧瞧你瞧瞧你,鼻子上全是黑头,我送你的那一套海蓝之谜你是不是还没用啊,表姐,女人不保养是会老的。” 韩莹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毛胜男也只笑不说话,韩森不在,秘书是在的,主动给韩莹莹开了门,还问韩莹莹要不要咖啡,咖啡是热的还是凉的,是不是还是无糖的。 韩莹莹托腮想了想:“无糖吧,我最近在戏上,不能长胖水肿了。”说完,看了一眼毛胜男,毛胜男对着秘书和善地笑了一下:“我要多糖,给我狠狠地放。” 秘书迟钝了一下,点着头出去,韩莹莹噘着嘴:“胖死你。” 韩莹莹让秘书取来了装在小礼盒里的跑车钥匙,礼盒外头还用淡紫色的绸带扎了个蝴蝶结,韩莹莹直接取出车钥匙,礼盒都没要,将钥匙揣在小包里,对着毛胜男:“我爸真不在,这下你信了?” 毛胜男喝着甜滋滋的加糖拿铁,嘴里头全是甜味:“没事,我就在这里等就是。” 今天她非得等到韩森回来不可。 韩莹莹起身:“我就不等了,这两天天气不好,戏份不吃紧,我才特意赶回来的,我晚上的飞机,还得飞回去呢。” 为了跑车钥匙专门回来一趟,韩莹莹也是够可以了。 秘书是跟着韩森的老人了,认得毛胜男,提醒了一句:“今天韩总说了,不回公司了,要不毛小姐改日再来?” 韩森不回公司,那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韩森有一个很自律的习惯,就是只要是在星城本地,无论多晚,都会回公司一趟。 毛胜男靠着黑色的沙发靠背,没打算走:“不用,我就在这里等他,今天不回来我就等到明天,我和韩总还有笔大声音要谈,是很早之前,他就答应了我的大生意。” 第26章 蹩脚的谎言 韩森回来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12点。 韩森推门的时候,办公室里黑压压的一片,他揉着疲惫的眼皮,被毛胜男那双发着光亮的眼睛吓了一跳。 开了顶灯,办公室瞬间两趟起来。 韩森这几日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头髮也变得有些灰白,他看着毛胜男,一副知道其来意的模样,却又故作不解:“你来做什么?你家住那么远,待会儿怎么回去?我让司机送你。” 没有过多的寒暄,真是没有亲人久久没有见面后的亲昵,韩森和毛胜男说话,向来都是开门见山。 第45页 毛胜男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连同一张银行卡,她递给韩森,语气带着一种暴发户般的底气:“五百万,咱们说好的,麓山小区的那栋烂尾楼,韩家地产不能拆,得留给我。” 花五百万买一个出过人命的烂尾楼,这本事一桩一本万利的生意。 韩森摇头:“呵,你现在是想买,也进不去了。” 毛胜男不悦:“你耍赖?” 韩森的助理刚在楼下停车,现在才是忙着赶上来,走到门口,发现办公室门口大开着,里头站着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黑衣女子,狐疑片刻,仔细瞧清楚了,才看清是毛胜男,又安静地退了回去。 在韩家地产干了超过三年的员工,都知道毛胜男和韩森的恩怨。 三年前,麓山小区西南角烂尾楼改造工程刚有苗头,还没批下来,毛胜男就来找过韩森。 “不行,那个烂尾楼必须留着,不管付出多少的代价,我知道,你们盖商业街也好,盖健身房也好,就是为了盈利罢了,多少钱我都可以出,我来买,我买下那就是我的。” 二十二岁的毛胜男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工作还没找到,就敢在韩森面前扬言要买下那栋烂尾楼。 谁都知道毛胜男为什么要买,毛胜男的妈妈毛嘉敏,不就是从那栋楼上跳下来的嘛。 都说母女连心,可人都去了,也不必将整栋楼买下来,这买下来,能做什么?没事儿就到楼下烧香拜佛吗? 毛胜男当时的行为,没多少人能理解,可毛胜男一直坚持,一直到去年年底,项目正式批下来,毛胜男来了韩家地产闹了一场。 说是闹,毛胜男闹得也很冷静,也不哭,也不吵,单单就是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坐在韩家地产的前台,坐了好几天,也赶不走,也劝不动。 前台起初还会过来和她说几句,毛胜男竟然好好声好气地回了。 “挡到你们的视线了是吗?那我往旁边挪一点。” “不用麻烦,不用倒水,我带了水壶。” “外卖也不用,我带了吃的。” 说着,就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一升的玻璃水壶咕噜噜地开始喝水,面包和蛋黄酱也都自己带着,还真是不让人操心。 保安不敢动她,一来这到底是韩森家的亲戚,二来也没闹出什么大事儿,偶尔一说,你这耽误人家办公了,毛胜男还搬着自己的小马扎做到前面大广场上去了,说着就不耽误你们办公了,不耽误是不耽误,可是这不就更加张扬了。 这第三嘛,那保安也听说了毛胜男的大名,治鬼管理局的大红人,旁人未必打得赢。 总之,毛胜男是个能熬的,最终,还是熬过了韩森。 韩森不在乎毛胜男吃苦,总得在乎这事儿的负面影响。 韩森请了毛胜男上了楼,伸出五个手指,报了个价。 五百万,如果毛胜男能在明年6月1日项目正式启动之前,拿出五百万,而且还得是现金,不能是票据,这烂尾楼,就是毛胜男的了。 韩森原本是想要狮子大开口,让毛胜男知难而退,可毛胜男是个倔的,从此开始走上了房贷女攒钱买楼的光辉之路。 治鬼管理局的积分是可以兑换人民币的,一月份,毛胜男兑了三万大洋,二月份捉鬼比赛开始了,毛胜男打着小算盘,一百万的奖金,至少可以付个首付款,这年头,买房都讲究首付款,先把钱塞给韩家地产,之后的慢慢再赚。 林焕的事儿,是个惊喜,虽然毛胜男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的,可是钱还是到手了。 助理弱弱地把门给带上,韩森看着毛胜男,眼神犹如响尾蛇进攻前的专注和毒辣,他笑了一下:“你还真攒齐了?” 林焕的事,韩森是知道的,毛胜男能攒够钱,说实话,他早就不惊讶了。 毛胜男见韩森没有接下来的意思,快步把支票和银行卡放在红木茶几上:“银行卡的密码,是妈妈的生日,你知道的。” “人死了有憾,才会化成鬼魂,你也是知道的。”韩森指着毛胜男,像是在训斥下属。 毛胜男回头:“我知道,我早晚也会找到的。”她顿了顿,“大不了,我去找闫语西帮忙,之前和我一起合作的那个男孩子,是闫语西的儿子,我有关系。”毛胜男说着说着,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她不是在讥笑韩森,而是在自嘲,“你看,我现在也懂得靠关系了,我还真是长大了。” 韩森摇头:“要不是我现在忙得没时间管你,你这样胡闹,早晚自食其果。” 毛胜男呵呵冷笑:“我爸都不管我。” 韩森打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对着助理:“开车送她回去。” 毛胜男追问:“那楼呢?”她可是来买楼的。 韩森:“麓山小区的改造工程出事了,就在今天,整个小区都被封了,别说你的烂尾楼,就连一粒沙子都不准乱动,你说呢?” 一方面,这西南角的烂尾楼不会被推倒重建了,另一方面,毛胜男也进不去啊。 难怪韩森有时间和毛胜男鬼扯,现下这光景,倒是谁也不占便宜了。 毛胜男从红木茶几上摸回自己的支票和银行卡,塞进包里,对着韩森:“我会去核实的,你别想骗我。” 第46页 毛胜男跟着助理一路下了电梯,助理让毛胜男在大堂门口等他,他去地下车库取车,毛胜男觉得额头出了些汗,也不知道是最近天气转暖,还是和韩森说话还是忍不住地会紧张。 应该是自己这接的魂还算是不错,没被韩森看出来。 毛胜男取下鸭舌帽,弄了弄短髮,抖了抖刘海,头髮有些长了,她还不准备剪。 远处一辆小电动车慢悠悠地朝着韩家地产大堂过来,骑车的人朝着毛胜男挥着手,是季燃来了。 季燃一气呵成地把车头一转,停在毛胜男跟前,笑呵呵地取下头盔,喊了一声:“毛老师。” 毛胜男蹙眉:“大晚上的,你来干什么?” 季燃笑:“韩叔叔说的,说你在这儿,又晚了,肯定没车回去,好可怜,让我来接。” 韩桩? 毛胜男摇头,韩家的亲戚,都是奇葩,这撮合两人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助理很快开着车过来,一辆白色的suv,车窗摇下来,助理从车窗下头低头取了一瓶水,伸手递给毛胜男:“毛小姐,喝水吗?”抬头的瞬间,刚好和季燃猜忌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助理一米七八的个子,倒三角的身材,主动开了车下来,走向毛胜男:“毛小姐,走吗?” 毛胜男看着季燃,忽而有些想笑,只接过了助理手里的水,道了谢,直白说:“我同事来接我了,我坐他的车回去就行,大舅还在上面呢,你快上去吧。” 这一句话,像是季燃的解药,季燃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眼神是掩饰不住的满意,他朝着助理点头:“嗯,你快上去把。” 助理打量了季燃一眼,开着车走了。 从韩家地产回毛胜男家,得走沿江的风光带。 四月的晚上,风还是有些凉的。 毛胜男把卫衣的帽子戴上,手缩在口袋里,十分有心机地躲在季燃的身后,让季燃给自己挡风。 季燃开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靠在路边,转头问了一句:“毛老师,你冷吗?” 毛胜男:“冷还是冷的,你快点开。” 季燃解开风衣的拉链,毛胜男直接说:“你别脱了,你这身体素质还不如我呢,你别感冒了。” 季燃拉拉链的手停在中间,微微愣住,突然想到韩桩说的女孩子总是口是心非的,说不要就是要。 嗯,那既然如此。 季燃麻利地脱下风衣,给毛胜男一裹,将毛胜男包成一个粽子般才是放下心来。 毛胜男蹙眉,内心想的全是这小子今天没毛病吧。 季燃拧着电门,冷风一直往脖子里灌,到毛胜男家楼下的时候,手已经冻得直哆嗦。 毛胜男将风衣取下,往季燃怀里一丢,说了一句:“谢了。”转头就走。 季燃在后头喊:“毛老师,明天什么时候来接你?” 毛胜男回头:“你来接我做什么?” 路灯刚好洒下一片黄晕,毛胜男好巧不巧地就站在这团黄色的光芒中间,她额头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头髮丝儿也沾着几滴晶莹的小水珠,不知道是湿润的江风吹出来的,还是之前的汗渍没有干。 毛胜男微微偏头,等着季燃的一个答案,季燃的指尖不自然地敲着电动车把手:“那个……上次你不是让我的大学同学,黑子帮你想办法黑入天网系统,查看徐福离开巷子之后的去向嘛,他后来查出来了,发了个视频给我,明天一起看?” 毛胜男:“你直接发给我就行了,用电脑邮件。”毛胜男的手机看不了,只能用电脑。 季燃:“那视频小黑是特意加密了的,怕人发现,得用破解软体,我电脑才装好,明天我带电脑过来,咱们一起看。” 蹩脚的谎言,像是另一种的表白。 毛胜男没有戳穿,点头说:“好。” 第27章 百鬼party 第3章百鬼party 季燃目送毛胜男走到楼下,毛胜男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着季燃问了一句:“你背上的伤好了没有?” 季燃点头,朝着毛胜男挥挥手:“已经痊癒了,毛老师快回去吧。” 这么快?就痊癒了? 毛胜男开了门,三室两厅的房子透露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她换了拖鞋,拖着疲惫的身子蹭进了主卧室,直挺挺地往床上一倒。 现在是凌晨的一点半,毛胜男看了看手机,突然想到这正是鬼市开市的时候,韩桩应该正精神着呢,果断拨通了号码。 那一头,韩桩像是在和人讲价。 “喂,毛毛啊……,行了行了,一口价,我给你用的胶那都是最好的,看到角落里那铜钱仙索了吗?原本都碎成渣了,就是靠我这万能胶,恢復原状,一个逢一点儿痕迹可都是看不出来啊……等会儿啊毛毛……,所以我和你说,三十万,我给你修这个缝,爱修修,不修拉倒。” 那头来来回回几个轮迴,无非就是一个想压价,一个想赚钱,韩桩还煞有介事地拿出了计算器给人家摁,一双巧手把自己的成本算到了二十九万九千九,两手一摊,您瞧瞧,我真就赚个辛苦钱来着。 毛胜男听不下去了,才想挂电话,韩桩那头立刻说:“毛毛啊,你不找我,我也要去找你来着。” 第47页 韩桩一边说,一边对旁边一个女人温柔地说了句:“花花,去把我压箱底的那瓶胶拿来,不是给毛毛修铜钱仙索的那瓶,毛毛用的,那人也配用?” 毛胜男忍不住:“行了,别讨巧了,我都听出来了。” 韩桩这人,是在吹捧自己呢,如今自己可是捉鬼比赛的全国总冠军,在鬼市里韩桩也跟着小有名气起来,原本一双手就精怪得很,现下开价也是跟着水涨船高,虽然韩桩表面不说,可是逢人进铺子他就会吹嘘角落里的铜钱仙索。 谁不知道二月捉鬼比赛的毛胜男用的就是铜钱仙索,稍微打听一下,也能知道韩桩和毛胜男的关系,这就是明着显摆,暗着骚的路子。 韩桩瞧着自己破了相,嘿嘿一笑。 毛胜男又问:“花花是谁?你养狗了?”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干咳,听着有些熟悉。 韩桩捂着话筒,低声说:“是你扈阿姨,瞧你这话说的。” 扈三娘,闺名春花。 不过已经许久没人喊过了,毛胜男更是陌生。 毛胜男连哦了几声,先是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拿铜钱仙索,又问扈三娘怎么去了韩桩的铺子里,才知道韩桩上次说,让扈三娘把人皮客栈关了,不是随口说说的. 从2019年年初开始,连续三个月,人皮客栈都不怎么安生,扈三娘也是身心俱疲,最近时常地往韩桩铺子里帮忙,倒是真有几分要归隐的意思. 毛胜男一边刷牙,一边听着韩桩说两人绝美的爱情故事,手机就放在浴室柜上,开着外放,韩桩说完,片刻的停顿,突然说:”你突然打电话,不是为了听你舅舅和舅妈的风花雪月的吧.” 毛胜男摁掉了外放,贴着话筒,犹豫了一会才说:”舅舅,你觉得我家,适合来男孩子吗”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扈三娘夺过电话:“毛毛,你谈男朋友了” 毛胜男想了想说:“快了,但是还不算吧.” 扈三娘:“什么叫快了?”电话那头又传来韩桩的声音:“那小子欺负你了?你吃亏了?” 扈三娘挤兑韩桩:“毛毛怎么可能会吃亏呢.” 毛胜男一阵冷汗,才是慢慢悠悠地说:“他喜欢我。” 许久的沉默后,韩桩调高了声音:“不是那小傻子吧。” 毛胜男没说话,扈三娘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那毛毛你呢?你喜欢他吗?” 毛胜男:“再说吧。” 再说?什么叫再说的? 扈三娘着急了:“毛毛,你不是想玩弄人家感情的吧。” 韩桩当场抢过电话,护起犊子没商量:“去去去,毛毛虽然脾气不好,可不至于干这样出格的事儿,”转头又对毛胜男问,“你喜不喜欢人家嘛。” 毛胜男没直接回,只说了一句:“你让扈三娘接电话吧,我想问问我该穿什么衣服好。” **** 季燃第二天来的时候,很正式,背着一个斜跨的电脑包,背带撺在手心,穿着一身全黑的,上身是黑色的皮衣,肩头一串的铆钉,下身是黑色的贴身牛仔裤,一身酷酷的样子,可惜一笑就露相,一口大白牙十足的亲切。 卖衣服的小姐姐嘱咐了很久,先生,您可千万别笑。 没办法,昨天谘询了老赵,老赵说了,要追毛毛啊,就得贴合人家的喜好,作为同事我给你漏点消息,毛毛就喜欢黑色,你穿着一身黑,她爱屋及乌,多少会看顺眼吧. 摁了门铃,门一开,季燃眼前一亮. 毛胜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件纯白色的高腰a字裙,拖到脚踝,脚踝上有一个莲花型的纹身,刚好露出来外头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毛衣外套,一股小清新. 昨天扈三娘和她说了,男人,总归是喜欢温柔娴静一些的女孩子,你平日里那么酷炫,这次就换个恬淡点的,还特意大晚上的跑过来,把自己做姑娘时候穿的一身衣裳送给了毛胜男,正合身. 两人隔着门框,相对无言. 原来大家都想改变成对方喜欢的样子,这倒是一种默契. 毛胜男先笑了,偏着头:”这身衣服,还是不大适合你.” 季燃露出一口大白牙:”毛老师穿什么都好看.” 毛胜男的客餐厅空荡荡的,除了必备的沙发茶几餐桌,什么也没有,墙上的漆有些单调,毛胜男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客厅外头的一个露台:“当时没钱,简单装修,外头有个平台,上面有桌椅,我们在那儿看视频.” 季燃也不挑剔,露台上,有个两米见方的木台,上面铺着简单的毯子和靠背椅,毛胜男也算是精心收拾过的. 季燃一边开电脑一边说:“小黑原本说三天可以破译的,后来中途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他说他倒是追查到了徐福出了清水胡同去了哪里,去了一间没人住的烂尾楼,可是往后查了好几天的时间,都没见到他从烂尾楼里出来,可是那天在医院里,老赵明明看到了鬼胎披着徐福的肉身来报復.” 电脑开机很快,季燃麻利地点开软体,又手工註册了一下註册表,才能顺利打开小黑髮来的视频. 视频里头和季燃说的没差. 徐福从清水胡同出来后,一路往西走,最后进了一间两层高的破落小楼,就再也没出来. 视频点了暂停. 如果是鬼魂,那来无影去无踪都是常态,可鬼胎当时是披了徐福的肉身的,披了肉身,就没办法做到来去自如了. 第48页 季燃问:“还要往后面看吗” 毛胜男知道后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操作滑鼠,把进度条拖到了最前面,重新看了一遍. “能调倍速吗?”毛胜男问. 季燃点头:“可以,调成多慢的?”他以为,毛胜男要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 “调成四倍的吧.”毛胜男云淡风轻,’速度太慢了,太费时间了.’ 速度快进,毛胜男目不转睛,季燃眼睛都看花了,也看不出什么来. 毛胜男:“你停在28分零10秒左右的位置看看.” 季燃照做,视频的质量不高,毕竟是夜视,除了能看清徐福,旁边的景色都有些模煳. 毛胜男指着视频里徐福身后的一块大大的显示牌,说:“放大.” 季燃滚动滑鼠:“这个上头有字,不过看不清.” “我知道是哪里,”毛胜男指着那四个氤氲一片的发光字体,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季燃听:“麓山小区,是河西开发新区的麓山小区,徐福去麓山小区了,这个烂尾楼.”毛胜男打开网络地图,搜索麓山小区的平面图给季燃看,“是西南这一片的烂尾楼,这一片原本的计划是要被拆了做商业街的,所以闲置了.” 毛胜男身体往后一靠,双手交叉在胸前:“韩家地产昨天因为麓山小区出事,整个小区都被封了,呵,我前两年就举报过麓山小区的改造工程,这片地本来就有问题,虽然是叫麓山小区,可背没有靠着麓山,没有坐山方的优势,北边是开福寺,南边是河西医院,都属阴,小区是三角形,而且还坐向阴面,我都不说麓山小区旁边有条巷子叫四巷,名字晦气,你瞧瞧这风向,迎面就是湘江大风,有点福气也会被吹散的。” 毛胜男一口气说了许多,又说:“最重要的是,以前这一块,是片乱葬岗,百鬼聚集。” 毛胜男说得吓人,季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追问:“韩家地产不知道?” 韩家地产也算是国内前二十的大拿,选地十分讲究。 “呵,”毛胜男提起韩家地产,就没什么好话,“知道,怎么不知道,你难道没听说,韩家地产就是靠当家人一双能寻阴辨鬼的眼睛,专门拿这种便宜的阴地,再打造成园林楼盘往外卖的吗?低价买高价卖,赚的就是这个钱。” 季燃哑然:“那……那局子里不管的?” 毛胜男举起拇指和食指撮了两下:“有这个就行。” “票子太危险了吧。”季燃摇头,这可是公开行贿。 毛胜男半分无语:“我的意思,是有利益就行,破地可以卖出去,税补齐了,名声也有了,谁还管那么多?” 阴!真阴! 可徐福来这百鬼齐聚的地界是来做什么?总不至于是看这里鬼多来开party的。 一阵铃声响起,毛胜男手机来电话了。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小染,这是毛胜男住院的时候,住在临床的那个高中生,被毛胜男称为林焕小粉红的林焕死忠粉。 接通后。 小染:“胜男姐姐,我……。” 一阵呜咽,小染在哭,毛胜男安慰了许久,小染才继续说:“你能来下医院吗?出事了,宋教授的儿子突然魔怔了一样,刚才……刚才拿刀……把宋教授……给……给,他们说他是被鬼附身了,我害怕,我不知道鬼神的事情,我该去找谁。” 毛胜男:“你乖,先去找医生,不要一个人待着,我马上过来。” 第28章 好久不见 小染受到了惊吓,电话里说得语无伦次,毛胜男也不知道宋教授到底怎么样了,季燃收拾好电脑,准备跟着毛胜男出门。 毛胜男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白色裙子,摇摇头,说:“我还是去换一身吧,白色沾了血洗不干净。” 季燃:我毛老师就是彪悍。 毛胜男换了一身舒适的卫衣和长裤,把藏青色的鸭舌帽压住眉眼,季燃是骑着电动车来的,毛胜男坐在后座,一路上还在给小染髮简讯,这才知道,今天中午的时候,宋老师的儿子宋连城照例来给宋教授送粥,进来的时候,小染就觉得状态不太对,喊了声宋叔叔好,宋连城也没回。 宋教授问了几句家里头的情况,宋连城只是低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小染说,她形容不出来,大概就像是勐兽扑食之前发出的低吼。 宋教授也听出来不对,还特意放了粥,伸手去拉了拉宋连城,问他怎么了,宋连城反手就抄起水果篮里的水果刀朝着宋教授的上半身勐扎。 小染当时就蒙了,张着嘴,浑身僵硬,愣了十秒钟才冲出病房喊护士,一个年长的护士长刚好在巡房,胆子也是大,扛起前台的护士椅直接对准宋连城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当时的宋教授已经浑身是血,宋连城还是不松开手里的刀,护士长连砸了好几下,换做旁人,早就被砸晕了,可宋连城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最后是几个科室的男医生赶过来,联合制服了宋连城,其中一个还被宋连城划伤了,那力道,深得见骨,宋教授立刻被拖去了急救室抢救,直到小染给毛胜男回消息的时候,都生死未卜。 宋连城被关去了一个单独的病房,医院这边报了警,可小染之前直到毛胜男是自由捉鬼师,也缠着毛胜男问过鬼神的事,总觉得宋连城的状态不对劲,就偷偷地从房门玻璃上去观察宋连城。 第49页 小染说,她才露出个眉毛,宋连城似乎就发现了她,冲到房门口,用眼睛狠狠地盯着她,眼睛里全是血丝,十二分的狰狞,吓得小染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转身就跑。 “可是,胜男姐姐,他的眼睛里,有一条黑色的线,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人被鬼附身了,眼白里就会有一条黑色的线,对不对。” 小染的简讯里,没了之前的害怕,人冷静了很多。 毛胜男回了一条:“我要先去我舅舅那儿拿点东西,你别再偷偷去看宋连城了,跟医生在一起,知道吗?” 小染回了一个:“恩恩,警署局的人来了,我要被喊过去问话了,先不聊了。” 清水胡同口,韩桩换了一件绿色的薄棉衣,站在路口,打着哈欠,远远地看到季燃的小电动来了,就开始掏口袋。 “诺,”韩桩掏出一个布袋子,递给后座上的毛胜男,“修好了,知道你要来取,还特意新打了一层蜡,我对你好不好。” 毛胜男心思还在小染说的那件事儿上,没有及时回,季燃替毛胜男补了一句:“是,谢谢韩叔叔。” 韩桩朝着季燃挤眉弄眼:“客气什么,跟着毛毛我喊舅舅就行了。” 季燃脸红了,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放,看了一眼毛胜男,毛胜男铁着脸:“别瞎说。“ 韩桩坏笑指着毛胜男一身黑:“约会后换衣裳,太明显了。” 毛胜男:“省人民医院出事了。” 对,省人民医院又又又又又出事了。 宋连城持刀伤人的事儿,警署局来了也搞不定,你说怎么搞定?一开病房门宋连城就疯了一样抓着人就咬,跟条疯狗似的,拦都拦不住。 加上小染被问话的时候,也是乖乖地把看到宋连城白眼球黑线的事儿说了,警署局立刻打了电话给治鬼管理局。 治鬼管理局的人像是在开全体大会,过了很久,一个陌生的号码回了中队长的电话,说马上过来。 中队长看了一眼,电话归属地是陇西省甘宁市,几分疑惑,反覆确认了之后才知道,捉鬼一队的葛云天重伤,管理局请求总局支援,总局直接发布调令,把西北分局的一个金牌捉鬼师调了过来,暂时担任华中分局一队队长一职。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二月捉鬼比赛长期占据榜首的佟小石,最后被毛胜男反超,和毛胜男也算是有缘。 佟小石90年的,在金牌捉鬼师里算是年轻的,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冲锋衣,修了一个干净利索的寸头,正在仔细查看血迹斑斑的病房。 毛胜男之前的床位,现在住着一个大妈,操着一口湘西的方言,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佟小石一个西北人,怎么也听不懂。 彭昱依旧挂着副队长的名号,他比佟小石还要大几岁,原本以为葛队受伤,上头会让他暂时管理一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佟小石。 佟小石上午刚到,全局开了会,会上局长亲自说话表示欢迎,彭昱的脸上挂不住,出去抽了好几根烟。 谢淮南出来陪自己师父,劝了好几句,彭昱只挥手让她回去。 彭昱是贪图一个队长的位置吗?当然不是,不然那后头的几个队伍,随便哪个他都可以过去挑大樑。 彭昱是不甘心,葛队在的时候,一队是有魂的,葛队不在了,可是自己还在,那一队还勉强是个一队,可是空降了一个外头的人来担任队长,那一队就不是原来的一队了。 佟小石倒是没有其他几个队长新官上任的那副样子,非要烧几把火,立个威,只是简短地和大家说了一下,开会的时候,治鬼管理局接到了警署局的求助,需要一队协同处理一桩医院伤人案,让大家准备出发,路上,也没多说什么。 想着葛队每次出发都会左右嘱咐的样子,大家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彭昱从关押宋连城的病房里走出来,揉捏着发酸的手腕,大拇指那一侧,还隐约有一排轻轻的牙印,宋连城还没咬下去,就被彭昱一脚踹得老远,和彭昱比身手的人,都是英雄。 谢淮南见彭昱出来,替彭昱递上外套,彭昱套上皮衣,问了一句:“佟小石呢。” 彭昱不会喊佟小石佟队,他只会直唿其名。 谢淮南指了指前头的病房:“在里头查看呢。” 彭昱几分不屑:“一个大活人在这儿不进来看,跑到个空荡荡的病房能看到什么?” 护士前台的内线电话响了,护士长接了电话,抬头就问:“是楼上手术室打来的,病危通知书,你们谁签啊。” 宋教授的病危通知书,按道理是让家属签字的,可宋连城这个样子,怎么可能签字,警署局的中队长带着几个人留在这儿,提前说了话:“已经联繫他家里人了,正在赶过来。”中队长说完,又贴在护士前台的问:“人怎么样了?没事了?” 护士长说:“还有一口气在,放心,我们会尽力抢救的。” 中队长脸色有些奇怪,突然说:“要不我带几个人,上去等着?” 护士长不解:“上去做什么?那儿好几道防护门,安全得很。” 中队长的脸像是被冰块冻住了一样,语气也开始变得有些缥缈诡异:“上去看看,总是好的,这事如果和鬼神有关,怕是不会随便收手,有人看着,总比没人看着好。” 第50页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佟小石查看完病房刚走出来,旁边的小染突然拉了拉佟小石的衣袖,一双眼睛里全是害怕和担心:“你是治鬼管理局的吗?” 佟小石点头。 小染伸出半截食指,指了指中队长:“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个人的眼睛里,有黑线。” 有黑线? 佟小石瞬间明白过来,手中的黑漆桃木剑还没出手,突然一束铜钱横空飞出,像是树藤缠绕在中队长的脖颈之间。 毛胜男手持铜钱仙索,将仙索一收,中队长的脖子被紧紧地束紧,似要断气。 毛胜男另一只手持着镇鬼图符,往这中队长脑门上一贴,一缕黑烟渐化出人形,季燃跟在后头,手里捏着八宝干坤袋的袋子口,未等毛胜男发令,默契地张开口袋,黑烟尽数收入。 中队长突然浑身一抖,干咳起来,见着脖子上缠着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扯。 毛胜男默念密咒,仙索松开,抬眼看了周围的一圈人,有医院的人,警署局的人,还有脸色不佳的彭昱和谢淮南,恩,都是认识的。 倒是眼前,手中尚还握着黑漆桃木剑的佟小石,让毛胜男心头勐烈地一颤,彭昱上前,伸手对着毛胜男:“治鬼管理局办案,鬼魂上交。” 毛胜男可不管:“治鬼管理局办案,有本事自己抓啊。” 彭昱冷笑:“再厉害的自由捉鬼师,那也得听组织的安排吧。” 毛胜男接过季燃手中的八宝干坤袋,不说话,彭昱又指着季燃说:“还有你,寻鬼部没事干了?跟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也得看组织给不给力了。”毛胜男耿直地说了句,“组织不给力,就别怪咱们这种自由捉鬼师抢你们的生意,这鬼,我捉的,这积分,也是我的。”毛胜男瞧着彭昱一脸不悦,语气更盛,“要不,我把这口袋松开,你们自己再抓一次?” 彭昱满脸写着黑线,欲言又止,谢淮南跟在彭昱身后,双手叉腰,替自己师父造势,可是也不敢说半个字。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小池,好久不见。”门边的佟小石,突然说了话。 第29章 他暗恋过我 两人问好,似两片漂泊在烟波浩荡的洞庭湖里的浮萍,看似点头之交淡若水,实则激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涟漪的波纹不断扩大,可能就在某一处,成了石头上的小水花,转头一浪荡,便成了惊涛骇浪。 之前,不是说两人不分高低,在二月捉鬼比赛的榜单上,咬得死死的,石头粉和毛毛粉争得不可开交。 毛毛粉虽然以个位数计,可是战斗力竟然,接连在论坛发布了十几篇帖子,篇篇煽人泪下,主要围绕毛胜男孤儿的身份开展围攻,可粉丝做得不到位,石头粉立刻暗戳戳地指,说毛胜男可是个捉二代,别说得没爹没娘的可怜。 毛毛粉立刻回击,说这事儿我们都不知道,你那里胡诌的。 石头粉一时口误,直接说是老大亲口说的,还能有假,虽然快速删除帖子,却还是被毛毛粉截了图。 石头粉口中的老大,就是佟小石。 季燃也知道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当时他还想,佟小石怎么知道他毛老师的身世,自己也是上次在医院,才偶然得知,如今瞧着,两人竟然是认识,这语气,似关系还不一般。 如今,两人见面,已经隔了十个年头,容貌身高虽然变了,可是声音和神态,都仿佛还是当年的样子。 佟小石的这一句“小池”,像是把毛胜男一下子拉回了十年前。 小池? 季燃微微一愣,这是在喊毛老师吗? 毛胜男深吸了一口气,面上云淡风轻,她伸出一只手,官方地朝着佟小石伸过去:“你好,我叫毛胜男。” 佟小石低头一笑:“是,你现在叫毛胜男了,久仰大名。” 毛胜男转头:“没事我就走了。” 彭昱岂会放手,伸手一拦,让毛胜男交出鬼魂。 佟小石突然开口:“让她走吧,反正,她肯定是要去收鬼处的。”意思是,这鬼魂,早晚也都是治鬼管理局的,何必着急这一下。 毛胜男:“多谢。”说完,又安慰了一下小染,说自己有空再来看她,让她一定乖乖听医生的话。 看着毛胜男和季燃利索地离开,彭昱忿忿问佟小石:“怎么就放他们走了?这个毛胜男,一直都十分嚣张,你还任由着她的脾气胡来。”彭昱说了一半,却迎来了佟小石一个严厉冷峻的眼神,和之前与毛胜男说话的样子,全然不同,彭昱扭头不言语,谢淮南一个劲地打着圆场:“佟队说的也对,这毛胜男不是个好相处的,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何必和她多费口舌,对牛弹琴,师父你也别生气了,办案子要紧。” 毛胜男和季燃进了电梯,毛胜男面无表情,像是在想事情,季燃问:“怎么看起来,毛老师你不开心了?” 毛胜男慢悠悠地转过头:“我记得,一开始小染只加了你的微信,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季燃露了相,呵呵一笑:“这个……。” “算了,”毛胜男走出电梯,“其实也没什么,我不是很喜欢交朋友,知道我联繫方式的人不多,我也不喜欢被人打扰,只是今天,突然发现,被小染需要的感觉,也挺好的。” 第51页 家庭的缘故,毛胜男一直强迫着自己变得冰冷没有过感情,自己做的活不是什么安稳的工作,朋友越多,牵绊就越多,如果将来,遭到鬼神报復,说不定身边的朋友也是要跟着遭殃的,除开治鬼管理局的同事,她并不想发展太多工作之外的关系。 季燃不太了解毛胜男的过去,问了老赵,老赵也只知道毛胜男来了治鬼管理局之后的事情,至于韩桩,总是站在毛胜男那一边的,自己也不好去问。 季燃听了,心里头酸酸的,认真说:“毛老师,其实我也挺需要你的。” 毛胜男:“那是因为你太弱了。” 季燃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轻声问了一句:“毛老师和佟小石,认识?” “认识”两个字加了个声调,似试探,似追索,声音微颤,还带着些许的害怕和质疑。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如果认识的话,自己还要不要追问下去?总觉得佟小石和毛胜男的关系,看着不是那么的一般,小池,这是毛老师以前的名字?自己可都不知道毛老师之前的名字呢。 毛胜男没有遮掩,她回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季燃,那双眼睛,似能看透了季燃的心。 “是,”毛胜男直言,“佟小石……是……我的……高中同学。” 毛胜男一字一顿,说得一清二白,掷地有声,季燃深吸了一口气,似放下了心里那颗大石头,笑问:“咱们中午吃啥?我请毛老师吃东北菜吧。” 毛胜男昂头看着前方,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不过传说,读书的时候他暗恋我。” 季燃:“我突然不饿了。” 出了医院大门,毛胜男还没想好中午去哪里打打牙祭,打算吃饱了再把干坤袋里的鬼魂给送去收鬼处,电话就响了。 这串熟悉又许久没有联繫自己的号码,毛胜男犹豫了片刻,才摁了接听。 那头,是一个柔美温和的女声,只是听声音,都可以想像出一个穿着米白色毛线外套,坐在小摇椅上捧着一本书岁月静好的女子形象。 毛胜男没有主动应声,那头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声音,才主动说:“年前说的生意,姑娘还考虑吗?” 毛胜男淡定说:“考虑也没办法做了,我要追溯鬼魂的那片烂尾楼,已经被封掉了,你来晚了。” 片刻的宁静,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能多嘴问姑娘一句,为什么要去查麓山小区二十年前死的那个女人的鬼魂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知道的,那女人的丈夫也是局里的人,按道理,局里也会有消息的。” 毛胜男:“这就不是你要考虑的了,寻鬼师拿钱办事,能在死人丧命的地方追溯死人死后的踪迹,录上鬼生录,作为记载,这是你的本事,我没有,所以我才要找你,至于为什么,如果你问多了,咱们也没必要谈下去了。” 毛胜男说完,看到季燃还在一旁用手机搜索附近哪里有好吃的东北菜馆,毛胜男走开了七八步,确定季燃听不到这边的对话,才是笑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闫小姐,若不是看在您是华中分局乃至全国都有名的寻鬼师,我年前也不会如此劝说您接下这门生意,做生意,就要口风紧,现在烂尾楼封了,人进不去,您若是还有意谈,只管等我的消息,我自然有办法。” 电话那头的闫语西眉头像是被缝成了一片褶皱,她靠在家里深蓝色的布艺沙发上,手里反覆摸索着自己用的鬼生录,许多的话语和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她看了一眼挂在电视机墙上的全家福,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姑娘,”电话那头的声音徐徐说,“我和你直接说了吧,其实年前你打了电话之后,我就去了一次那烂尾楼,按照你的说法,寻了一次,我当时一直不答应,并不是嫌弃你出价低了,而是……,总之,我手里头有我那次寻鬼的结果,你若是想要看,我可以拍照发给你,你若是不信我,还想要再寻一次,就按照你说的来,价钱不变,如何?” 毛胜男本来想问,你为什么要自己去一次?可是脑海里立刻浮现的都是葛云天和闫语西的花边新闻,她不想追问。 “好,”毛胜男说,“我没有微信,你发彩信给我,我收的到。” 那头的人说了一句“好的”,便准备挂断电话发送图片,没有片刻的犹豫。 倒是毛胜男抢先说了一句:“钱的话,等我看到了图片,还是会打给你的,我这个人,不欠人家的钱。”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物有所值,如果人家当真自己去了一趟烂尾楼,解了毛胜男如今的燃眉之急,反倒是帮了自己的大忙,毛胜男又怎么可能一分钱不给人家意思意思。 虽然那人是闫语西,不缺钱,可做人便是如此,你给我一分的甜头,我还你一分的好处,关系才能长长久久。 纵然毛胜男不想和闫语西长长久久,可这层关系还是不能捅破的。 季燃原本是靠在车站那块看手机,瞧着毛胜男走远了,举着手机走过来,屏幕上是他选好的几家东北菜馆。 “毛老师,吃什么?”季燃献宝一样地掏出手机,让毛胜男挑选。 毛胜男看着脸上带着洋洋笑意的季燃,抿嘴笑了一下:“随便。” 第52页 随便,简直就是女孩子对男孩子的催命符,看着季燃面露难色,毛胜男改口:“要不去最贵的那个吧,我现在有钱了。” 是,毛胜男现在可有钱了,她从林焕那儿赚了五百万,又从捉鬼比赛里赚了一百万,但是说好,自己赚了钱,是要给韩桩分成的,毛胜男想着,反正也有林焕那儿的钱了,索性把一百万的奖金让韩桩和季燃分了,自己一份不留。 韩桩收到那笔汇款的时候,都快把毛胜男的电话给打爆了,等着毛胜男从睡梦里接到电话的时候,开口就是一句:“你脑子没坏吧,那么多钱,你家开印钞厂了?” 韩桩的营业时间是凌晨,毛胜男睡得正香,迷迷煳煳说了句:“你不是要和扈三娘结婚了嘛,送给你,买房的。” “呸,”韩桩不屑,“五十万能在星城买套什么房子?一套小公寓都买不下来。” 两人叽叽歪歪说了许久,大多都是韩桩说要把钱退给毛胜男,直到毛胜男正色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舅舅,你知道我现在帐上有多少钱吗?” 帐上有多少? 韩桩想了想,的确,毛胜男今年开局大满贯,林焕那是个肥差,虽然毛胜男自己也搭了半条命进去,还有一魂给弄丢了,可是到底也是有钱人了。 韩桩不多说,闷声说了一句,这钱就当是毛胜男存在他这儿的,将来想拿,随时可以拿回去。 毛胜男知道韩桩说存就当真一分不会动,可她也不能摁着韩桩的头去花钱,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季燃的这边就简单多了。 毛胜男说:“给你打钱了,五十万,奖金,拿着。” 季燃:“唔,这不好吧,这么多。” 毛胜男:“乖,不准废话,拿着。” 季燃:“哦,好吧。” 选了一家装潢最好的东北菜馆,季燃进门还特意指定了一个靠窗的小隔间,和大堂里隔开。 这里头的一水儿的都是东北的土炕座椅,装模作样地铺了一层红绿相间的大被褥,靠窗养着一排常春藤,藤蔓发了新芽,隔着玻璃门,随风摇曳。 季燃心情好,点了毛胜男最爱吃的锅包肉,又点了几份特色菜,拿着菜单给毛胜男看看了一眼。 季燃笑的时候,两排大白牙总是会齐刷刷地亮出来:“两荤两素,再加一汤,吃不完可以打包。” 毛胜男低头看手机:“恩,可以。”她的2g流量慢得可怜,图片刷出来需要很长时间。 上了第一道锅包肉的时候,图片终于缓冲好了。 这是闫语西拍的鬼生录截图,她知道电话这头的姑娘是个谨慎的,如果是空口白牙地说,肯定不会相信,鬼生录是做不得假的。 上头,一笔一划都很清楚。 毛胜男看完,心里头像是坠入了无边的深渊,她心情低落,看到满桌的饭菜突然也提不起筷子。 毛胜男招手喊来了一个服务员:“有啤酒吗?” 服务员很爽快:“燕京青岛百威都有,要瓶装的罐装的?” 季燃放下筷子:“毛老师要喝酒?” 毛胜男点头:“来点儿,你要吗?” 季燃肯定是放不下毛胜男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喝酒的,纵然这个女孩子在捉鬼方面是大神级的水平。 季燃对着服务员:“先来两瓶青岛。” 等着服务员送酒的时候,季燃给毛胜男空空的白色饭碗里添了点儿米饭,劝说:“毛老师先吃一点饭,空腹喝酒对胃不好的。” 毛胜男扒拉了两口饭,突然起身,拿着手机就朝外头走出去,刚好碰到来送酒的服务员,服务员端着两瓶酒,瞧着点酒的人要走,问了一句:“还要不要了?” 季燃起身:“要,要,她就出去透透气。” 服务员麻利地用开瓶器撬开瓶盖,嘀咕了一句:“您这女朋友,脾气挺大。” 第30章 死而无憾? 我的……女朋友? 季燃接过酒瓶,也没否认,说了句:“她就是想到什么做什么,但是人很好,能为你拼命的那种。” 饭店外头,毛胜男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一直追问:“怎么可能?” 闫语西声音淡淡的:“我料到姑娘你会给我回电话了。” 毛胜男:“这不可能。” 毛胜男之所以这样激动,就是那缓冲好的图片的内容,她本以为,上头会满满写着自己的妈妈坠楼后,成了鬼魂后的所有去路,她想找到妈妈的鬼魂到底在哪里。 可图片满满展开,泛黄的牛皮纸上只写了四个大字——查无此魂。 四个字,字字诛心。 闫语西声音轻似鸿毛:“听你的谈吐,咱俩应该也是吃同一个祖师爷饭的人,应该知道,人死之后,有遗憾才会形成怨气,怨气凝聚成鬼魂,可若是人死而无憾,便没有鬼魂一说了,二十年前,在麓山小区烂尾楼里坠楼的韩家小姐,就是这样的例子,她死而无憾,就算是再出色的寻鬼师,也是寻不到她的踪迹的。” 死而无憾? 妈妈怎么可能会死而无憾呢? 毛胜男似呛了一串鱼骨头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骨头上的刺尖儿本随着她每一次吞咽,每一次唿吸,都深深地朝着她最柔软的喉腔扎下去,让她反覆生痛,挣扎不得。 第53页 电话那头,闫语西的声音轻柔得像是羽毛:“你是……小池吧。” 闫语西见这边没有回应,自顾自说:“其实,这是件好事,小池,你想想,那些成了冤魂的,日日飘荡没有依靠,生有怨念不得解脱,你的妈妈,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她……她走得很洒脱。” 毛胜男依旧没有说话。 闫语西嘆了口气:“其实,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是你,只是后来听你说话的语气,你关心二十年前的事,而且不甘心,除开真的对嘉敏放不下的至亲,谁会甘愿花这么大的代价,去追溯一个已经二十年无所踪的鬼魂呢?” 毛胜男:“你还知道什么?” “小池,真的是你?”闫语西语气有些激动,重重的唿吸砸在通话口。 毛胜男本来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自己和闫语西的关系,很微妙,她知道如果自己直接去找闫语西,闫语西肯定会帮自己这个忙,可是她不想欠闫语西的,钱,她是一定会给的。 可是闫语西有句话说得很对,虽然当年坠楼案震惊星城,可终归不是什么重大的案子,谁还会在二十年后,花这么多曲折周转的心思去追溯呢?除开毛嘉敏的亲朋,也就没有别人了。 毛胜男冷冷地回了一句:“钱,我还是会打给你的。” 闫语西:“季燃在你那儿吗?” 毛胜男看了一眼玻璃窗里头的座位,桌子上还放着两瓶啤酒,可是季燃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毛胜男:“不在。”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毛老师,菜都凉了。” 季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毛胜男的背后,指了指窗户里头的饭桌。 毛胜男放下手机,摸到挂断键,偷偷地摁断电话,点头:“好,我也饿了。” 电话传来滴的一声,闫语西看着屏幕上自己素雅的桌面图标,知道毛胜男把电话挂了。 闫语西坐不住了,她握着手机,裹紧了米白色的长款毛衣外套,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想了想,拨了个号。 毛胜男是掐着点儿把饭吃完的,她擦了擦嘴,掏出小钱包准备付钱,扭头看着季燃:“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季燃立刻放下筷子,狠嚼了两口口腔里的饭糰:“毛老师,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呀。” 毛胜男顿了顿,认真地说出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可以你和我一起的。” 季燃:“毛老师,你是要去上厕所吗?” 毛胜男背起背包:“算了,不说了。” **** 隔着厚厚的双层玻璃,里头的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鼻腔上的氧气面罩偶尔因为微弱的唿吸,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雾。 毛胜男一次一次地数着,数着浮起白雾的次数,就像是数着葛云天的心跳,直到第一千三百四十七次,重症监护室的巡查护士来了,通知她探视的时间到了。 毛胜男点点头,巡查护士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经常见你来,你却从来不进去?怎么?不好意思?” “没有,”毛胜男摇头,“我隔着看着就挺好的。” 巡查护士见多了生离死别,在重症监护室,她见过许多面孔,但是像毛胜男这样年轻的年纪,就能这样淡定的,不多。 毕竟,一脚入了重症监护,病危通知书就是随时随地的事儿了。 病房大门口,前台的护士正在和一个黑瘦男人解释:“不好意思,先生,马上要过探病的时间了,您明天赶早来吧。” 黑瘦男人指了指扒拉在病床门口的毛胜男:“为什么她可以进去?” 毛胜男回头,瞧了他一眼,没好气:“我马上就走了。” 黑瘦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彭昱,办完了普通住院楼宋连城伤人的事儿,他抽空准备过来看下葛云天,谢淮南他没带过来,新晋的队长佟小石是下了死令,立刻带人回局子里的,最近彭昱忙,很久没有来看葛云天了,他让谢淮南帮自己打了个掩护,抽空过来瞄一眼。 彭昱看着毛胜男冷笑:“有本事就别来看人。” “关你什么事?”毛胜男看了一眼前台的护士,两人的声音不大,可是旁人听着剑拔弩张的,总是不好。 毛胜男快步走过大门口,却勐地被彭昱拽住了背包的带子。 彭昱看了一眼前台的护士,跟着毛胜男快步出来,一直追到电梯口,手掌撑着电梯门入口,势必是要问个清楚的样子:“挺有本事,新来的队长就勾搭上了,佟小石走的时候,指明了让你协助参与这次的案子,你爸不愿意你掺和鬼神界的事儿,你之前仗着有乔部长罩着,现在又直接对新来的队长下手了,和你妈一样……。” 彭昱突然不说了,瞪着眼睛看着毛胜男,他知道,他触了毛胜男的禁忌。 毛胜男手里头捏紧了,她慢慢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像是盘桓的老树根,她攥着一股力。 电梯门叮咚一声开了,彭昱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毛胜男就反手抵住了电梯门,朝里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说:“我们先不下去,关门吧。” 电梯门慢慢合上,彭昱双手叉腰,皮衣拢在手臂后头:“什么意思?” 第54页 毛胜男:“你什么意思?” 彭昱重新摁了一下电梯往下的按钮:“你年轻不懂事我不怪你。” 毛胜男手腕上的力气终于有地方发泄了,她一把揽过彭昱的脖子,彭昱反手要去抓毛胜男的手,却被毛胜男躲过,毛胜男膝盖一提,正中要害。 彭昱没想到毛胜男个子小小的,还真会对自己出手,一时间没有防备,他躬身捂着裆处,指着毛胜男的鼻子骂道:“要不是看在你爸的份上……。” “那你别看在我爸的份上,”毛胜男伸出一根食指,朝着彭昱勾了勾,“来,试试。” 彭昱直起身子:“你以为我不敢?” 毛胜男把包往地上一扔,一脚踹得老远:“我就等着你敢呢。” 彭昱作势要脱掉身上的皮衣,手却突然顿了一下,下一趟电梯来了,他忽而对着毛胜男一笑:“毛毛,你还真以为,二十年前的事儿,你妈妈是无辜的呢?” 彭昱说完,直接快步进了电梯,飞快地摁了电梯门,花足了力气深唿吸,像是将一个秘密抛出了一个引子,带来的不是心里头的放松和释然,而是更加的沉重。 彭昱飞快地掏出手机,里头谢淮南的微信堆积了十几条未读,里头全是催促的消息: 师父,刚才点名了,少了你,快来! 师父,上厕所接电话的理由我都用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 师父,刚才佟队已经决定了,下班前,他会打报告给乔部长,申请让自由捉鬼师毛胜男参与此次的案件调查。 师父,散会了。 省人民医院住院楼宋姓男子持刀伤人的事,立刻上了民生新闻,毛胜男坐在计程车上回家。 车不颠簸,可毛胜男依旧晕车晕得厉害,她靠在车窗,看着外头湘江被夕阳的余晖照耀出一片片鱼鳞一样的金黄色。 交通频道正在插播宋连城伤人的案件,还请来了一个姓李的嘉宾,毛胜男没听清他的头衔,不过说话抑扬顿挫,有理有据的模样。 男主持人:关于最近星城的几起案件,李教授有什么看法呢? 李教授:其实我们根据数据分析,从麓山小区的居民楼事件,再到省人民医院这次宋姓男子突然发疯伤父的事,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一次相关联的连锁性事件,而且我们可以预计,下一次,事件发生的地点是…… 计程车师傅有力吐槽:“算这个还不如去算彩票,还能赚钱哩。” 毛胜男听着,嘴角扬了一下,不过这个不知名的李教授有句话说对了,这麓山小区的事儿,和宋连城的事儿,的确是脱不开关系的。 毛胜男出医院之前,就查过宋教授的档案。 姓名:宋秋函 年龄籍贯都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家庭住址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麓山小区f11栋1103。 第31章 整栋楼的人都疯了 麓山小区的事,毛胜男知道,外头早就传得神乎其神的,几家新闻大号打出的标题夺人眼球,毛胜男看过许多就不想看下去,简而言之,就是麓山小区f11栋整栋楼的居民,都疯了。 疯有很多种,不清醒的时候做了煳涂事儿的那种胆子大,在这儿里头不算疯。 吃生肉,攻击人,或者不吃不喝,浑身发烫,胡言乱语,这是f11栋里病症居民的表现。 说这是病症,这是警署局下的论断。 一开始,只有一个人。 三月的某一天,住在27楼顶楼的一个单身it男凌晨12点下班回家,一进电梯就发现电梯里站着一个双目呆滞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他见过,是f11栋里的居民,名字喊不上来,模样倒是很熟悉。 电梯停在一楼,it男侧身,想让中年男人出来,里头的人却没有动静,it男好心提醒了一句,说这部电梯是不到负一楼的。 负一楼是小区的停车场,每栋楼里四部电梯只有两部是可以直达负一楼的,it男以为中年男是要出去,可人家依旧没有动静。 加班加到凌晨,换谁都累,一层大堂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黑夜的风带着鬼魅的气氛吹进电梯里,打了个转,在两人之间徘徊不散。 it男只想快点到家,进了电梯,这中年男人却不摁电梯,it男东北人,热心得很,朗声问了句:“您去哪层?” 电梯顶上的灯不听话地闪了一下,眨眼又亮了。 人家没回,it男靠着电梯眯着眼眼神,满脑子都还是编程语句。 电梯似乎震了一下,it男还以为是出故障了,张开眼,一双鲜红膨胀的眼球距离自己不过咫尺,it男愣住半晌,发现那中年男人像是一只壁虎,趴在电梯壁上盯着自己。 it男盯着电梯,此时已经到了27楼,但是电梯门没有打开。 而且他清楚地记得,27楼的住户里,没有这号人物,这人,是跟着自己一层一层上来的。 it男蹭到电梯门口,指着还停留在原地,正对着电梯壁的男人:“吓唬谁啊你,真是。” it男忍不住飞快地摁着开门,电梯门总算是慢悠悠地开了,it男脚步如飞,抹了油一般往家里窜。 家门口的那盏灯坏了许久了,保修给物业都三个多月了,也没见得有人来修,幸好这家日日回,都摸顺手了,钥匙插进钥匙洞的时候,it男还深吸了一口气,转眼,却被人狠狠地往后拖了一把。 第55页 中年男人站在it男身后,力气奇大,一根手指头轻轻一勾,it男就摔在了地上。 it男被惹急了,撸起袖子想要干一架,抬头却瞧见中年男人的双眼冒着光,像是夜里捕食的狼,荧荧冷光,令人发寒。 第二天,27楼的业主出门上班,在楼道里看到了it男死相极惨的尸体,物业来人的时候,保安都吐了。 毛胜男没见过,但是听说,那眼珠子都被抠出来了,带着一股脑儿的血浆子和软组织,像是把蜗牛搅成了渣滓揉捏在地上,让人作呕。 尸体其他的地方,倒是完好,身上的钱包和手机都在,一点儿血星子都没沾染上,这人动手,倒是针对性极强,拿走想要的,其余的,一概不碰。 不对,毛胜男后来又细细想了一遍,从内部传来的监控画面来看,这中年男一直精神不佳,犹如脱魂,动手的时候却身手麻利,一刀见血,且没取走人家的眼珠子,而是就地销毁,倒像是在施虐作法,泄愤报仇。 可保安和整栋的人都说了,这it男和中年男都不认识,就是那种脸熟而已,见了面,多点点头都尴尬的交情,怎么会突然对人家下手。 而且这中年男人是个做生意的,家庭和美,有个小了他一轮的娇妻,还有个刚上小学的儿子,平日里看着都是乐呵呵的,虽然很少见到他空闲的时候,到了节假日,总还能抽出空来抱着儿子在小区里头转悠,这同龄的几个家里又孩子的,都知道。 这还是第一起,中年男显示被关在警署局的拘留所,公诉人正在整理材料准备起诉,中年男的妻子也请了全省最擅长打刑事案件的顶级律师准备辩护。 虽然监控摄像拍得一清二楚,这尾随和行兇的过程都是逃不过去的,但是听说,中年男的妻子准备另闢蹊径,无罪是不可能的了,那就争取减刑。 毛胜男知道的这些,也都是老赵告诉她的,老赵打来电话的时候,还特意问了:“这麓山小区最近不太平,警署局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已经偷摸摸地和咱们治鬼管理局打过招唿了,如果再出现一起,就得咱们上了,他们搞不定了,所以你那烂尾楼的事儿,最好耽搁一下。” 老赵给毛胜男好心提醒,但是听着毛胜男那头没有回应,以为毛胜男性子倔,认准了烂尾楼的事儿便不肯撒口,嘱咐了句:“风口浪尖上呢,谁都不愿意多掺和,老葛现在歇了也好,谁接这茬事儿,谁倒霉。” 毛胜男终于在电话那头开了口:“我知道,是佟小石接的。” 老赵顿了顿:“哟,你知道了?” 毛胜男:“能不知道吗,人都见过了。” 老赵嬉笑:“没旧情復燃吧。” 毛胜男瘪了瘪嘴,自己和佟小石交情不深,不过就是上学的时候那点儿事儿,如今到了老赵和韩桩嘴里,全成了风花雪月的事儿了,后来毛胜男想明白了,之前他俩八卦组合不说道,那是因为没有季燃,如今有了季燃,他俩这共同的爱好,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得制造点乱嘛。 “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毛胜男又补上一句,“那是高中,早恋的都不长久。” 老赵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你俩多长久?” 毛胜男没好气:“七天,七天,也就谈了七天,这下行了吧。” 电话那头,老赵憋着笑,忽而一串人声催促,老赵匆忙挂了电话,临口说了句:“局里要开会了,我得撤了。” 老赵摁了挂断,抄起文件夹子里的一个黑色厚本子,门口有人催促:“老赵,快点啊,怕是那麓山小区的事儿,要落到咱们管理局头上了。” 另一个人也抱着一个黑本子,咋舌:“一开始死第一个的时候,警署局抢着干,后来又疯了一个,警署局加了两个中队的人,这接连又死了三个了,他们警署局才找到咱们管理局,这底气够硬的啊。” 这人说得轻飘飘,仿佛死人的事儿不过是日常事儿,没什么好惊讶的。 老赵随口应和着,提着本子边走边发了一条微信给季燃:“打听来了,那小子,和你家毛老师高中谈过,早恋,就七天。” 毛胜男想去单独看葛云天,让季燃先回去,季燃站在毛胜男的背后看了许久,看着她朝着医院的方向去了,心里头也猜到毛胜男去做什么。 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句话最适合用来形容葛云天和毛胜男。 葛云天当年在毛胜男入职的时候频频出黑手,还不惜给自己刚正不阿的名声上抹上几笔浓墨重彩的污点,无非也就是不想让毛胜男参与到鬼神界来,老赵有句话说得好,这活,终究是在生死界上跳舞的事儿。 鬼魂喜怒无常,谁能有十分把握。 毛胜男呢,平日里倔得要命,有葛云天的地方必然不能出现她姓毛的,可自葛云天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毛胜男总是会隔三差五地来看,也不进去,就站在外头。 季燃靠在自己的工位上,寻鬼部此时空荡荡的,人都被调去了麓山小区那儿,那儿接二连三死了人,按道理,应该是有一群鬼魂才是,可先头部队什么鬼魂都没找到,这不行,就换上另一 个人,但凡是在排名榜上海过得去的人,全都去过了。 也就季燃这种寻鬼榜勉强入万的人,留在办公室里镇守老宅,没有去的还有几个实习寻鬼师,比季燃小一岁,可排名却高了不少,平日里说话都没把季燃当做师兄,有个家里条件好的,叫做家佳的,说话都是娇滴滴的。 第56页 家佳看了靠在自己的工位上涂着指甲油,紫萝兰换成了玫瑰红,还是不满意,又试了一遍暖粉,她画着眼线的眼睛微微一挑,看了一圈四周:“就剩咱们几个了,可真是无聊呀,季师兄,唐师兄,你们怎么没跟着去呀?” 唐玉和季燃是同一批进来的,战绩和季燃差不多,寻鬼榜上排在八千多名,听说,他爸妈挺厉害的,就是他自己,小时候高烧被烧坏了鬼眼,水平一直不稳定,日常表现参差不齐,自己也没放多少心思在寻鬼事业上,磨磨蹭蹭地到了八千名,自我感觉还挺良好。 唐玉呵笑了一声:“去干啥?多累啊,去趟河西,再回来,还能赶上食堂晚饭吗?” 家佳对着季燃:“季师兄,你呢?” 季燃正握着手机,看着老赵发给他的消息,前面一条,是他发给老赵的:不需要了吧,我觉得要尊重毛老师。 再前一条,是老赵发给季燃的,口气十分嘚瑟:小高个,捉鬼一队的佟小石和你毛老师的关系,想知道吗?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 虽然季燃尽量心如止水,虽然老赵发来的消息一点儿也不劲爆,可是季燃的心里头,还是忍不住地触动了一下,心里头藏着的那只小兔子,很不乖巧地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心尖尖。 季燃没有反应过来家佳问了她什么,家佳便是踩着高跟鞋迈着猫步过来了,开口要说话,门口窜出一人脑袋,这是寻鬼部的田副部长,他指了指季燃:“出来一下。” 第32章 回哪个家? 毛胜男打了车,本来是想要去麓山小区看看的,谁料中途,有人来了电话。 韩森的电话,这倒是十分稀奇。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要把你妹妹害死你才满意了?” 毛胜男不明白,上次见韩莹莹还活蹦乱跳的,韩莹莹和她关系不错,两人相处倒不像是姐妹,韩莹莹对美容护肤十分精专,时常以老师的口吻教导毛胜男云云,毛胜男只擅长捉鬼,她总不能教韩莹莹十八钟杀死鬼的方法,两人之间,倒是韩莹莹照顾毛胜男多一些。 毛胜男挺喜欢被韩莹莹唠叨的感觉,小小的身子骨,双手叉腰教训毛胜男天天吃烤串也不怕长痘痘的样子,毛胜男看着心里头暖暖的,说不出的暖,可就是暖。 纵然毛胜男喜欢韩莹莹这号人物,可也不随便接锅。 “我不明白。”毛胜男笑,“而且莹莹有你这么厉害的一个寻鬼天才护着她,她会出什么事?” 韩森在那边再也绷不住,手握拳,似乎在敲着桌面,发出砰砰的声音:“你真以为你随便去鬼市接个魂,我看不出来是不是?昨天没说,那是给你面子,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家。” 毛胜男心里头有些发虚,嘴上强硬:“回家?回哪个家?” 电话那头断了一会儿,韩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严厉:“你来河西的香山别墅小区,来了再说。” 香山别墅小区,是韩森在星城众多房产中的一个,前几年,韩莹莹看上了这套别墅的小花园,撒了个娇,就拖着大包小包住了进来。 “莹莹呢?”毛胜男冷冷的,“你让她和我说话。” 如果韩莹莹开口让自己过去,自己立马让计程车师父转头开向香山小区。 韩森不悦:“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毛胜男笑:“你说话,在我这儿从来都不管用。” “哎呀,爸,你对表姐这么凶,谁愿意理你啊。”韩莹莹软绵绵的声音是韩森的克星,韩莹莹抢过电话,对着毛胜男,“表姐,你忙你的,我爸抽风呢,别管他。” 韩森那头的声音也不小:“麓山小区的事儿和她脱不了干系,她不来,这事儿就越闹越大了去了,咱家下半年可是准备上市的,审计都做了三年了,功亏一篑了,她毛胜男能赔?” 韩莹莹对着韩森,语气严肃了几分:“说了这么久,爸你还是担心公司的事儿呗,还以为你真是为了我着急。” “当然也是为了你。”韩森改口,“主要都是为了你。” 韩森和韩莹莹那头吵得不可开交,韩莹莹觉得韩森把工作放在第一位,韩森觉得韩莹莹无理取闹。 “够了。”毛胜男吼了一声,吓得计程车师父都打了下滑,“你俩,吵吵够了没,我来就是了。” 毛胜男挂了电话,她过去倒不是为了韩森或者韩莹莹,只是她听到韩森说了一句,麓山小区的事儿,和她毛胜男脱不了干系,她倒是要看看,这怎么就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了。 毛胜男丢了一魂,昨天为了去见韩森,去鬼市找那位姓姜的神棍临时接了一魂。 魂不好接,也不好做,魂形似主人,这么说吧,这人如果是个矮个子,魂魄就是个矮个子,随便接个其他人的魂,一看就看得出来。 幸好,那姜姓神棍有一手,可以用纸片剪魂,在缝在毛胜男的脚后跟上,像是影子,人走魂走,吹口气,魂就成了毛胜男的形状。 不过神棍也说了,这纸片人终究是不长久,最多维持十二个时辰便自行消散,而且没办法替代毛胜男原有的爽灵,这就是个障眼法。 丢了爽灵的毛胜男明显感觉自己最近脾气大,记性也不好了,许多事情前头想着要去做,临到头,却又忘记是什么事儿。 第57页 好在出院的第二天,季燃就送给她一个录音笔,让毛胜男想到什么,就给录下来,之后忘了,返回去听就是了。 毛胜男怕忘,从口袋里掏出黑色的录音笔,录下一段:“去香山小区,追问韩森,麓山小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毛胜男想着要不要的单独和韩莹莹聊聊,韩莹莹的简讯就来了:表姐,我爸脾气就是那个臭样子,我刚才在边上都听见了,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在剧组受了点小伤而已,才住了三天院就出来了,在家里养着呢。 毛胜男还没回,韩莹莹又发了一条:你要是不愿意来韩家,就别过来了,我爸那边,有我呢。 香山小区的门口保安认得毛胜男,加上韩森前十分钟已经打过电话,亲自打了招唿,人家还特意用电瓶车,将毛胜男送到了韩家别墅的大门口。 毛胜男还没摁门铃,门就开了,开门的是韩森身边的那个男助理,朝着毛胜男点了点头:“进来吧。” 屋子里头是韩莹莹喜欢的简约风,以白黑黄为主,用的都是大色块的几何图形,干净利落,和韩莹莹的人设倒是有些出入,媒体肯定以为,像韩莹莹这样公主型的娇滴滴女孩子,一进屋,应该大概率是粉色的蕾丝边吧。 韩森在二楼,开了主卧室的门出来,手扶在二楼的栏杆边上看着毛胜男:“你还知道来啊。” 毛胜男最不喜欢换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口气,说了一句:“哦,那我不知道。”转身就去开大门的门锁。 “你给我回来。”韩森飞快地下楼,还没说话,韩莹莹就拄着个拐杖开了门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看着年纪小些的女孩子,一直扶着韩莹莹,贴在后面,贴身保护。 “表姐来了,快上来!” 韩森:“等会。” 韩莹莹:“我有话和表姐说呢。” 毛胜男看了韩森一眼,箭步上楼,拉着韩莹莹就进了屋子,屋子里头一股中药味儿,挥散不去,味道还不算大,毛胜男还受得了。 里头很大,主卧室的门还开着,洗手台湿漉漉的,韩莹莹笑笑:“我刚做了个水洗面膜,在医院待了三天,干啥都不方便。” 毛胜男指了指韩莹莹被包裹得像是粽子一样的脚踝:“就这样,还面膜?还水洗呢?” 韩莹莹笑嘻嘻地拄着拐杖坐到摇椅上:“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总不能一百天都邋遢地过吧,而且就是个骨裂,骨头都没断,好得很。” 毛胜男笑:“等断了你就后悔了。”说完,朝着一旁的女孩子努努嘴,“这位是?” 韩莹莹这才开始介绍:“我新助理,小真,棋哥去打点剧组和媒体那边了,她来照顾我。” 新助理? 毛胜男伸手,朝着这个叫小真的女孩子,想进行一次友好的会晤,小真没想到毛胜男这么正式,低着头,也伸出了一只手,语气真诚地说:“我叫小真,之后就负责照顾莹莹姐了,以后多多关照。” “她可关照不了你。”韩莹莹指着毛胜男,“你知道她干什么的吗,让她关照你,那你可够倒霉的,肯定是遇上了什么血霉的事儿。” 韩莹莹就差“鬼神”两个字没说出口了,毛胜男习惯韩莹莹这个性格,指了指这绷带牌的大象腿:“咋弄的?还有,你原来的助理叶子呢?被你炒了?” “可还说呢,”韩莹莹让小真给她下楼拿个酸奶,特意支开了小真,才对毛胜男说:“我这腿,不就是她弄的嘛,原本好端端地在剧组拍戏,昨天我不是抽空回来来取我爸给我买的跑车嘛,刚好,叶子也是星城人,说是要回趟家,看下她爸妈,我这么好一老闆,肯定要答应啊。” “恩,答应,是得答应。” 韩莹莹:“哪里知道她一回来就换了个人似的,我说,姐这跑车新着呢,带着她兜兜风,她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这热情一人,肯定拉着她就上了。” “恩,热情,你热情。” 韩莹莹翻了个白眼:“开到一半,上高速了,她突然发疯了一样,来抢我方向盘诶,幸好我不是什么老手,开的慢,车一下就撞到护栏上了,我这脚不是在剎车踏板上嘛,”韩莹莹抬了抬自己包得和木乃伊一样的右脚,“裂了,当场就裂了,可壮观了。” 刚说完,小真敲了门,手里头握着一瓶黄桃味的酸奶,顺便还捎来了在客厅等着的韩森。 韩森看了看手錶,对着里头的毛胜男:“已经聊了十分钟零十七秒了,天大的事儿都该聊完了,出来吧。” 韩莹莹这套别墅分为上中下三层,第一层是客厅,带了一个私人影院,第二层是韩莹莹的主卧室,楼梯往左,是一个韩莹莹这辈子都用不到的书房,空闲的时间,她都是在三层的私人健身房跑步,不过,仅限于每次吃完火锅炸鸡这种高热量食品之后,去三楼释放一下心理压力和罪恶感。 韩森把毛胜男带到了二楼的书房,里头的书都蒙了一层灰了,当时韩莹莹装修的时候,为了好看,用的还是不带玻璃窗的多宝格样式,又不常来,毛胜男一进屋子,便瞧见了那些个大部头的书卷上厚厚的一层。 韩森站在落地窗前,一身灰蓝色的定制西装挺如松柏,前头是落日的余晖,金灿灿的,活生生给韩森照出一种总裁文里的男主角的感觉,韩森回头,面上掩饰不住的松弛和皱纹轻描淡写地挂在脸上,他的确是上了年纪了,不再是三十多年前,年轻气盛,自以为自己是韩家未来的掌门人,就对四妹颐指气使的那副模样了。 第58页 不过这么多年,他喜欢做主的脾气还是一点儿也也没变。 韩森指了指玻璃茶几上的一张a4图片,对着毛胜男:“你自己看看吧。” 第33章 你智商没了吧 毛胜男单手抄起图片,这是一张有些模煳的监控截图,左上角还标记着时间,这是三月中旬的某一天凌晨,毛胜男虚幻的背影,在这监控上显得尤其的凌冽,毛胜男的身形站在麓山小区西南这一脚的烂尾楼上。 毛胜男指了指:“这不是我。” “对,这不是你,这是你丢失的那一魂。”韩森指了指,“原本普通的摄像头,是拍不下鬼魂的,很显然,你这一魂,是故意现身。” “故意现身做什么?”毛胜男抬头,“让你抓?” 韩森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你继续看这个。” 韩森从书桌上掏出一个平板,点了几下,递给毛胜男:“你那一魂出现后,我让人去过麓山小区。” “谁?” 韩森面无表情:“这你就不用管了,拍下了这些,你看看。” 平板里是一个小视频,毛胜男点开,里头依旧是自己的身形,可比之前监控下拍到的清楚一些,不过看着不是很稳定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又闪烁着出现,像是小时候电视机的雪花,总是受什么磁场干扰。 自己的那一魂,一路七拐八拐,走进了麓山小区f11栋,视频的时间,是it男命案的前一天。 毛胜男翻看下一个视频,每一次,只要有命案出现,都可以看到自己的那一魂进入f11栋,而且只有进没有出,奇怪得很。 毛胜男心里头凉凉的,面上还是十分淡定,指了指视频,问:“什么意思?” 韩森看着她,满脸写着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吗,开口,问了一个貌似无关的问题:“你丢失的那一魂,是哪一魂?” 毛胜男:“你不是厉害得很吗?自己看呀。” 韩森抬眼:“爽灵?” “你挺厉害。” 韩森指了指毛胜男没关上的书包拉链:“看你这样子,智商应该是没了的。” 毛胜男搂过背包:“我最近,记忆里的确不大好。” “这下就说得通了。” “怎么就说得通了?” 韩森指着平板里的视频:“总之,你这一魂,和f11栋的事儿,脱不了干系。” “完美,”毛胜男眼睛微微瞪了一下,“那刚好,你替我去把魂找回来,韩家地产的事了了,我这一魂也回来了。” 韩森差点一口唾沫唾在毛胜男的脚尖,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毛胜男看着他,心里头想,瞧瞧,虽然穿着西装戴着领带夹风光了这么些年,这骨子里不还是湘西韩家的土方做派。 韩森说了句“你想得美。”后又以命令式的口吻对着毛胜男:“明天上午,你随我去一次麓山小区f11栋,你的魂,那是你的东西,你不去,谁去?” 毛胜男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慢条斯理地分清韩森的目的:“一开始,麓山小区出事儿的时候,你没有找我,我去找你买楼的时候,你也没有找我,新闻满天飞了,你还是没有找我,现在怎么找我了?是因为莹莹原来的那个助理伤害了莹莹?还是你发现,不仅仅是f11栋里的人会发疯,而且可能还外传了,比如莹莹的助理,是回了一趟家,又出来,伤了莹莹,省人民医院的宋教授的儿子是在警署局封锁了麓山小区之后,通过了安检才出来的,依旧会发疯,韩森,这事儿,大了去了。” 韩森眉毛一抖:“你这什么意思?” 毛胜男笑:“你让我接活,好处呢?” “好处?你好意思要好处?脸呢?”韩森振振有词,“你惹来的祸事,你出面解决,这是理所当然。” “这话说得,忒假了些吧。”毛胜男双手叉腰,“如果真要追究起责任来,那吸走我一魂的是那鬼胎,你得找他去。” 韩森无言,心口氤氲了一团闷闷的水汽,像是把自己的心肝放在星城七月酷暑的太阳底下,反覆焦烤,抹油煎炸。 “你要多少好处?”韩森闷闷地说了一句,补上一句,“烂尾楼的主意,你就别打了。” 烂尾楼的主意,毛胜男早就不用打了,既然闫语西已经给出了结论,那自己何必花大价钱去买下那烂尾楼? 其实毛胜男在看到闫语西发来的图片那一瞬间,有过怀疑,闫语西是不是在骗自己?可是闫语西骗自己的好处在哪里?让自己不再追究妈妈当年的死因了?不对,如果是告诉自己查无此魂,妈妈当年死而无憾的话,自己反而溯游而上,誓不罢休,如果闫语西够了解自己,就应该明白,这“查无此魂”四个字,只是一个起点,而不是终结。 毛胜男想这事儿的时候,有些费劲,花了很长时间才搂清楚,大抵也是因为没有爽灵这一魂,想事儿都费劲。 “晚了。”毛胜男举起手机,里头是一条乔部长发给自己的简讯:毛毛,麓山小区的事儿还得让你出山啊,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毛胜男对着韩森昂昂头,像是一只刚学会捕猎的小兽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有人你比捷足先登了。” 第59页 韩森欲言又止,毛胜男顺道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学着韩森的语气说:“已经聊了十三分钟了,天大的事儿都该聊完了,我走了。” 韩森立刻说:“我有一本你妈妈的日记本。”瞧着毛胜男回过头,知道鱼儿马上要上钩了,韩森微微偏头,几分自信,嘴角扬起的弧度刚刚好写着得意两个字,“聊聊?” 毛胜男微微垂眸,抬头回:“再说吧。” 得,这鱼儿没上当。 毛胜男阔步走出房门,心里清白得很,妈妈就算有日记本,当年也会被韩嘉欣或者韩桩收起来了,当年韩森对毛嘉敏坠楼的事儿不管不顾,那般冷酷,遗物还能在他手里? 楼下客厅里,韩莹莹的助理小真和韩森的助理司南正在聊天。 小真笑脸红扑扑的,挂着两朵红云,看都不敢看司南一眼,司南侃侃而谈,语调里藏着几分男人喝多了二锅头才有的爽快,见到毛胜男下来,小真脸上的红云散了,司南高谈阔论的架势消了,都正儿八经地看着毛胜男。 毛胜男点了点头,出了别墅的大门就给乔部长打了个电话。 乔部长那边有些嘈杂,还可以听到一个女声用英文在播报航班信息。 “喂,毛毛啊,这次你可必须要帮忙,我马上就坐飞机回国了,夏威夷也不待了,这次,可是小佟亲自推荐的你,还有,咱们管理局的元老级人物闫语西闫老师,这次也会来。” 就在毛胜男走进韩家别墅的同一时间,治鬼管理局寻鬼部的田副部长语重心长地和季燃进行了一次深刻的交流,中心思想就是:能把你妈请来吗?咱搞不定了。 季燃想了很久,只说了一句要和自己的妈妈商量一下,自己只能负责打电话,其余的,还是需要妈妈自己决定。 其实自上次bbs照片事件之后,全局的人都知道季燃是闫语西的儿子,出入都多了几分侧目,可要说特殊对待,却图不来几分。 季燃是寻二代,可这治鬼管理局的寻二代多了去了,毕竟,之前为了扩充人员,开创了寻鬼师和捉鬼师的下一代,可以免试入职的先例,就说田副部长自己,也是从老爹那儿接来了这一活。 就连水平极不稳定的唐玉的爸妈,双双都是寻鬼榜上的前二十。 家佳更不用多说,自己的哥哥在华南分局混得风生水起,入职那一会儿,还是田副部长亲自去了大学门口堵人,求爷爷告奶奶一样,央着家佳来了部里,也难怪,家佳踩在巨人的肩膀上一路横行,毛胜男要是有这样的底气,她也日日神气。 闫语西要来的事儿,很快传遍了治鬼管理局。 闫语西当年在的时候,就是华中第一美女,积分高得现在都还稳居榜首,当年突然急流勇退,另人可惜,后来看到季燃,大家默默地算了下减法,恍然大悟,哦,原来那时候,是怀上了儿子,不得不隐退。 乔部长大概交代了一下这次佟小石和闫语西加入的情况,毛胜男问什么,他也老老实实地全都说了,一点儿弯也不绕,毕竟是和姑奶奶说话,语气都得赔小心。 乔部长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期盼:“所以毛毛,你来不来?” 毛胜男:“来,我当然来。” “晚上七点,管理局二楼会议室,不见不散。”乔部长那头传来催促登机的语音播报,他飞快地挂了电话,绝对不留给毛胜男说“不”字的机会。 毛胜男收起背包,看了下时间,下午五点了,距离开会还有两个小时,正想着去哪里打打牙祭,填填肚子,自己现在是百万级的富婆了,吃东西也大手大脚起来,之前穷困的时候,一个面包都可以掰扯三份就这白开水吃,现在不过短短一周,她就已经吃了十几份锅包肉了,果然是财大气粗的好。 电话铃声响起,是一长串陌生的座机,毛胜男点了接听:“餵?哪位?” “喂,您好,是毛小姐吗?” 毛胜男:“哪里?” 对面的女声流畅干净:“您好,我们通过大数据分析,知道您最近有理财的需求,我们银行推出了一款不错的理财产品,需不需要了解一下呢?” 毛胜男:“我觉得你的大数据,可能错了,我穷得很。” 毛胜男知道,自己的银行信息被人出卖了,而且存款信息也被人卖了,短期内五百万的流水入帐,自己如今就是理财顾问和银行业务员眼中的大肥羊。 毛胜男有些不耐烦地挂了电话,铃声依旧坚持不懈地响起,毛胜男狠狠地摁了一下接听键,语气带着方才遗留的戾气:“喂!” 那头顿了顿,季燃的声音悠悠地传来:“毛老师,晚上要开会,我是想问你,你需不需要,我骑电动车来接你。” 第34章 你好,我是闫语西 毛胜男一坐车就晕车,季燃就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来接她,毛胜男全都看在眼里,自己脾气不好,唯一的优点,就是还是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冷不热,谁对自己只是利用,谁对自己只是讨好。 “太远了。”毛胜男才走出香山小区的大门口,和保安打了声招唿,不锈钢的防盗门才滴滴地慢慢打开,“从我这儿到管理局,至少得一个小时,你来回跑一趟,还得迟到。” 第60页 才走出大门口,就看到一个骑着米色小电动的身影在自己挥手,修长的胳膊挥舞起来像是一个硕大的风车,电话里,季燃的声音扬起几分激情:“惊不惊喜。” 毛胜男看了一眼时间,估算了一下季燃出发时间点,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翘班了。” 寻鬼师和捉鬼师从来不需要坐班,尤其是毛胜男这种自由捉鬼师,可季燃今天既然去了管理局打卡上班,按道理外出都得打报告才行,季燃低着头,从电动车下方取出一个白色的头盔,递给毛胜男。 头盔很新,护目罩上的塑料膜都还没撕,毛胜男顺手扯了,听到季燃说了一句:“田副部长说,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大家都要晚上加班,干脆让我来接你好了。” 毛胜男一边戴头盔,一边质疑:“据我了解,田副部长不是这样的人。” 季燃知道瞒不过,他毛老师是什么人,是丢了一魂还依旧能碾压自己的人。 季燃悻悻说:“是唐玉和家佳说的,他们也都各自回去了,说反正晚上要加班,先回去洗澡吃个饭的。” “所以你就跟着走了?” 季燃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毛胜男坐上后座:“季燃,你要分清楚,我每天虽然不打卡,可你知道我每天会花多少时间在看书跑步练习上?你不要总是被别人带跑偏了,治鬼管理局现在是不如以前了,可你总不能学着人家一样无所事事,你天资这么好,努把力,做什么不成?” 季燃才拧了电门,又突然停下,转头讶异:“我天资好?” 季燃天资好,这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毛胜男解释:“上次你陪我去鬼市接魂的时候,那姓姜的神棍不是和你说了吗?他说,你身怀异术,却是被什么东西封印,才迟钝未开化,若是有一天,冲破封印,便是不得了的一个人物。” 季燃扭动电门,还以为毛胜男会说出什么惊天的话来,原是那姜神棍随便一语,丧气道:“那老头日日疯疯癫癫,浑说的话,不能信。” “姜神棍看人极准,肯定不会错的。”毛胜男耐心引导,“倒是你自己,若是总想着自己起点不如人,浑噩度日,才是浪费了你这一身的才华。” 季燃听了觉得好笑:“我能有什么才华。” “你不畏疼痛,整理得一手好文档,为啥不能叫才华?”毛胜男指了指路边上挥着竹扫帚扫落叶的环卫工人,“人家扫地扫得好的,扫一条街二十分钟,咱们这种不会扫的,得一个小时,这都叫才华,是能被评劳模的,你的就不能叫才华了?” 季燃听了,胸中似被燃了一个小火星,小火星聚集成了烈烈雄火,把他的胸膛燃得滚烫,季燃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特别江湖特别仗义的话:“今晚我请客,毛老师想吃啥,就吃啥。” “那就去栗厨吧,听说那儿的锅包肉,特别好吃。” ***** 毛胜男和季燃赶到会议室的时候,时间刚刚好是六点五十。 治鬼管理局的老人在给新人培训的时候,总会强调:每次开会,早到十分钟是对工作的尊敬,是工作态度的体现。 毛胜男和季燃推开会议室大门的时候,里头已经满满当当地坐满了新人,齐刷刷地抬头看着毛胜男和季燃,每个人乖巧地坐在单人椅上,前头的活动桌板上放着整齐划一的笔记本和黑色水性笔,有那么一瞬间,毛胜男都怀疑自己走错了。 办公室文员小张也在,他站起来,指了指前头圆形桌上靠前的一个位置:“毛老师,这个是你的。” 之前毛胜男帮过小张,小张那天又给老赵偷偷送来了金丝天罗网,又帮过毛胜男,两人一来一去,虽然是谁也不欠谁的,可你来我往,总归是有情谊在的。 毛胜男落座,小张又指了指毛胜男身后一个单人椅,对着季燃:“你的位置。”这张单人椅和新人们的无异,指不定就是临时从那一堆椅子里搬出来的。 毛胜男坐的是主座,季燃跟着屁.股后头坐着,按道理,往常这是领导坐前头讲话,秘书坐在后头记笔记的地方。 季燃也不介意。 门推开,彭昱带着谢淮南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一身运动装的毛胜男,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还知道来啊。” “我和比你来得早。” 彭昱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五十四,笑道:“我这也没迟到啊。” “之后捉鬼,也不求您老人家能捉住,做到不迟到,也就差不多了。” “骨头够硬啊。” “比你的硬啊。” “拳头也有那么硬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小张立刻做和事佬,笑着指了指和毛胜男对角的一个位置,对着彭昱说:“彭副队,这是您的位置。” 旁边一文员多嘴一句:“彭副队不是坐毛胜男对面吗?” 小张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没眼力见啊,没瞧见两人水火不容吗?还面对面坐着,互看生厌的人不知道安排远一点吗? 彭昱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闷声对着谢淮南抱怨了一句:“要不是答应了葛队,就毛胜男这臭脾气,我在医院就把她打趴下了。” 第61页 甭管现在捉鬼一队的队长是谁,彭昱始终都记得,那天,省人民医院,葛云天从姓秦的女人口中得知毛胜男离开的消息时,心中一直不安宁,嘱咐了彭昱三件事儿。 第一件,封严医院,严禁消息外露;第二件,尽快带人找到闹事儿的鬼魂;第三件,葛云天拍了拍彭昱的肩头,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如果自己出事儿了,照顾好毛胜男。 毛胜男?照顾?她需要照顾吗她? 葛云天知道彭昱心里头忌讳着呢,解释了一句,所谓的照顾,自然不是吃食用度上的照顾,而是让毛胜男少碰鬼神的事,能多快离开这行当,就多快离开。 彭昱只觉得头痛,你葛云天花了五年的时间都没能解决得了的事儿,一句照顾就让我来办了?多年的兄弟,你偏推我入火坑? 不过彭昱心里头埋怨,葛云天真出事儿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葛云天的嘱託,合着兄弟,你这是早有预料啊,你那祸害闺女自己收拾不了了,就在医院歇菜了让我折腾? 让毛胜男离开这个行当?乔部长罩着她,谁能让她离开? 这次的事儿,彭昱也想了许久,和毛胜男硬碰硬是不行的,葛云天都弄不下来的刺头儿,自己也为难,倒不如也委屈了自己,和这丫头共事儿,中途,总有机会。 彭昱这样想着,心里头的怨气倒是少了许多,也没想着和毛胜男斗嘴,尤其是佟小石带着一队的其他人也进来了。 乔部长和寻鬼部的田副部长也来了,乔部长还拖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去了一趟夏威夷,黑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似要长到头髮根儿去了,笑起来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和气生财,就是形容乔部长这种圆乎乎的福气面相。 田副部长眉头紧皱,中途出去打了个电话,七点整的时候,外头响起一串鞋跟儿敲着瓷砖的声音,有人一路小跑。 还没见着人,毛胜男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前调是茉莉混着百合,余香是淡淡的紫萝兰。 哗啦哗啦一阵翻桌板的声音,后头那些参会人员纷纷起立,如雷般的掌声延绵不绝。 踏着掌声入内的,不是闫语西又是谁。 闫语西今年四十好几,看起来保养得不错,皮肤白皙透亮,细长细长的眉毛顺着柳叶似的眼眸往下,全是柔情和温婉,上身一件短西装,腰身往下被一条修身的a字长裙裹着,品味不错,长相不错,身材上佳。 毛胜男愣了愣,一旁的乔部长轻轻用手肘怼了她一下,提示:“毛毛,站起来。” 毛胜男机械式地站起来鼓掌,拍了两下,单手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上头清楚地记着:晚上七点,管理局开会,讨论麓山小区事件。 刚才,毛胜男有片刻的失忆,掌声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她竟然忘记自己在哪里,是来做什么的了,不行,看来这丢了一魂,自己的记忆和反应,真的是在一直下降。 今天并不是闫语西和毛胜男第一次见面,只是上一次见面隔得太久远,闫语西的座位就在毛胜男的旁边,她看了一眼毛胜男。 下午两人才打过电话,晚上就见面,这个感觉,毛胜男并不觉很舒坦,闫语西反倒是比电话里的更加淡定,她主动伸出手,对着毛胜男:“你好,我是闫语西。” 毛胜男挤出几分笑容,伸出手,蜻蜓点水般地握了一下:“你好,我的名字不重要。” 第35章 百鬼之首 乔部长低声打着圆场:“毛毛还没见过闫老师吧,寻鬼界的大神,闫老师,这是咱们华中分局捉鬼榜上的小榜眼,葛队之前不是受伤了嘛,有咱们毛毛,这事儿一定也是妥妥帖帖的。” 闫语西听完,悠绵的眼神朝着毛胜男一点儿一点儿地泼洒过来,让毛胜男的眼皮子跟着沉重起来,有些不敢看她。 过去,毛胜男从不会害怕去直视一个人。 毛胜男抬起头,盈盈的眼睛看着闫语西,两个人女人似乎在用眼睛说话。 一定是自己的爽灵一魂走丢了,让自己没底气了,毛胜男如是想。 会议的主导人是佟小石,他准备了一份详尽的ppt,主要梳理了一下这次麓山小区案件的始末,这一点,毛胜男很清楚。 接下来,是佟小石作为捉鬼一队新人的队长,整理的一些相关线索。 佟小石拿着雷射笔在ppt的一张照片上转了个圈,红色的雷射点绕着照片上的一个耳边有纹身的男人打着圈。 “魅力酒吧的老闆,鹰哥,之前追查鬼胎一事的时候,捉鬼队收到消息,说魅力酒吧曾经给星城无所依靠有怨气,害过人还不想被管理局捉到的鬼魂提供庇护,其中,就包括鬼胎,所以,三月份的时候,捉鬼一队全盘搜查过魅力酒吧,虽然没有找到鬼胎。” 佟小石一边说,一边切换到下一张ppt,继续说:“但是,我们发现,原本在魅力酒吧寻求庇护的鬼魂,在三月份开始,就慢慢地离开,这是昨天我们最新搜到的结果,”佟小石点开了一个超连结,里面是一份十分详细的excel表格,“绿色的,是代表已经离开的鬼魂,可以看出,魅力酒吧地窖里的鬼魂,百分之八十的,全部离开,而他们的去向是哪里呢” 佟小石点击了一下翻页,一个酷炫的艺术字体慢慢弹出,麓山小区四个大字带着绿色的萤光效果鲜艷夺目。 第62页 毛胜男眯了眯眼睛,这直男般的审美,还能再难看点吗? “对,就是麓山小区。”佟小石继续说,“而且,根据之前的资料显示,麓山小区下有乱葬岗,原本就是百鬼聚集的地方,当年韩家地产,”佟小石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毛胜男,毛胜男面色如常,佟小石继续说,“当年韩家地产,拿下这块地,亲自作法驱鬼,百鬼消散,可突然间,鬼魂齐聚,我们已经查过了,从魅力酒吧地窖离开的鬼魂,都是曾经安葬在麓山小区的原主,我们猜测,这是鬼魂一次有组织有纪律的集体迁移活动。” 佟小石说完,底下交相议论,乔部长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年轻人,思路就是清晰。” 这句话,落在彭昱的耳朵里像是一根刺,刺得他的耳膜酸痛难忍,扭头对着谢淮南就是一句:“这说的不都是废话嘛。” 谢淮南柔声劝了句:“师父,开会呢。” 彭昱惊了一下,想到件事儿,低声问:“之前,魅力酒吧的资料是谁给他的?” 谢淮南:“佟队是新任队长,那交接的资料自然都是有的。” 彭昱啧啧两声:“一办公室的资料,他总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都看完吧。” 谢淮南似乎对彭昱总是抱怨的性子有些不耐烦了,好声好气地说了句:“师父,你也不要总是针对佟队,你可不知道吧,听说,佟队来的前两天,就奔了资料室去看资料去了,连饭都没吃,睡觉都是在资料室打地铺的,我觉得,人家也没你说得那么外强中干的,至少,那魅力酒吧的事儿,也是佟队发现的。” 彭昱盯了谢淮南一眼,说:“一口一个魅力酒吧,一口一个佟队,你忘了你之前在魅力酒吧做任务被人欺负的时候,是谁救的你,你个吃吃里扒外的。” 毛胜男本来以为,坐在这儿能听到些有用的,没想到佟小石今天主要是给后排那一大部分铜牌捉鬼师讲解案情,顺便给一直在国外潇洒的乔部长汇报一下工作,毛胜男想听的,除开之前关于魅力酒吧的事儿,没有多少。 毛胜男觉得有些无聊,回头看了看季燃。 这傢伙倒是腰板挺得老直,像是个正儿八经准备举手抢答的学生。 会议的最后,是介绍闫语西和毛胜男,乔部长打着官腔,显示将闫语西海夸了一顿,闫语西倒是十分配合地一直微笑点头,然后开始说毛胜男,把之前鬼胎的事儿大夸特夸,反反覆覆地说林焕送来的锦旗就贴在管理局大门口,大家都可以去看。 毛胜男觉得有些夸大了,低头对着乔部长暗示了一句:“差不多得了。” 乔部长笑眯眯地点头,彭昱突然来了一句:“听说,毛胜男从林焕那儿拿了不少好处。” 毛胜男当场回怼:“是啊,自由捉鬼师就是这个好,只要我不想,就别想从我这儿分成。” 彭昱指了指最后面那一排:“那些,可都是铜牌的自由捉鬼师,你带这个头,不好吧。” 彭昱和毛胜男的斗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边谢淮南拉着彭昱,让他别再说下去,这一头,季燃拉了拉毛胜男的手,柔柔地说了句:“毛老师,散会了,咱们早些回去吧,我送你。” 说完,闫语西忍不住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季燃,季燃却不顾闫语西的目光,继续劝:“我请你去吃宵夜,去吃锅包肉。” 毛胜男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多想想乔部长提供给自己的好处,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乔部长在电话里说过:“毛毛,你不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吗,要不这样吧,只要这次你愿意出马,管理局的档案室,我给你个三天的特批,随便你翻。” 为了这个随便翻,毛胜男也得忍着不就地锤死这个日日和自己作对的彭昱。 ****** 季燃陪着毛胜男走到走廊,毛胜男脚步速度不减,一口气打了个转,直接下到一楼,季燃跟在后头,手机里传来微信提示,是闫语西的,三个字,很简短——“去哪儿?” 毛胜男似能看透季燃的微信内容一样,她握着这冰凉的石扶手,唿着气,她脾气大,没了爽灵那一魂,遇到彭昱这号喜欢激将自己的人,总是不能立刻理性思考,倒是更加容易生气了。 一楼大堂里没人,空空荡荡的,楼梯口摆着一盆一人高的发财树,叶子绿油油的,反着光,毛胜男顶着发财树的时候,似乎都可从叶子上看到季燃有些为难的眼眸。 “你回去吧。”毛胜男耸肩。 “我送你吧,毛老师。” “不用。”毛胜男笑了笑,无意识地摘下一片发财树的叶子在手里头把玩,“你妈妈来了,按道理,你应该是和她一起回去的。” “我又不小了。”季燃摇头,往下走了两步,“我送你。” “燃燃。”闫语西见季燃许久没有回覆她的微信,索性从会议室里出来了,裙摆随着步伐摆动,不出她所料,季燃果然和毛胜男在一起,她看了一眼,眼角挤出几分随性,“你们要走了?季燃,你送毛毛到门口吧。” 这番客气,来得冷冰冰,毛胜男又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闫语西对她,说不上是排斥,更说不上是喜爱,从电话里来看,针对二十年前自己妈妈坠楼的事儿,她不避讳,也毫不顾忌地做了次赔本的买卖,没拿钱就自己跑去了烂尾楼。 第63页 可毛胜男感觉得出来,闫语西对于季燃和自己接触,是十分提防的,纵然闫语西在bbs里公开表态,很支持季燃跟着毛胜男学习,可实际上呢,那无处不在的电话,随时随地的微信,都像是一双随时盯着他们的眼睛。 佟小石也跟着出来了,见着三个人三足鼎立的般的略显僵持,主动开口:“毛毛,我送你吧,我在星城租的房子,刚好和你一个区。”佟小石从裤口袋里掏出一串车钥匙,“走吧。” 毛胜男看了看季燃,又看了看佟小石,点头说:“好。” 车就停在外头停车场。 管理局的房子比较老,那时候还没时兴建地下停车场,车一水儿地停在车棚里,毛胜男背着包坐在大门口的石台阶上,佟小石开车过来的时候,毛胜男已经昏昏欲睡了。 毛胜男上了车:“不知道怎么,最近比较容易困,不好意思。” 佟小石笑了笑,没说什么,直到车驶上了大道,这个时间,车灯点点,似散落的星星,没什么车在路上,倒是可以大胆地往前开。 “也是,丢了一魂的人,会困些?”佟小石说完,似知道毛胜男会问什么,补上一句,“你舅舅告诉我的。” “我舅舅又和你怎么勾搭上了?”毛胜男心念,韩桩啊韩桩,怎么无处不在。 佟小石笑了:“我来的路上,碰到一点儿小事儿,黑漆桃木剑磕破了一个角,整个南方,最能修法器的,不就是星城清水胡同鬼市影子街的韩桩吗?” 毛胜男唇角抽了抽,就算是佟小石去了韩桩那儿,韩桩总不会逮了谁都说,自家侄女丢了一魂吧。 第36章 爽灵杀人? 佟小石又说:“他在吹嘘他的万能胶,说了你的名字。” 恩,毛胜男想起来了,当时自己的铜线仙索碎成了渣渣,是靠着韩桩一手好手艺修好的,自此之后,自己的铜钱仙索和自己的名号,就成了韩桩铺子里的活招牌。 按道理,韩桩的名气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影子街有个财迷,是个修法器的好手,瞧着韩桩这样大吹大鼓地吹牛皮,合着,还是为自己骄傲的成分居多,只是没想到,这骄傲错到了佟小石的头上。 毛胜男无法想像,当韩桩对着佟小石吹嘘,说二月捉鬼比赛全国冠军知道是谁吧,对对对,就是最后力压西北分局佟小石的那个毛胜男,老牛bi的那个,就是在我这儿,用这罐胶,吧法器修好的,那法器都碎成玻璃渣了,玻璃渣知道啥样吧,不知道,来,我给您现砸一个您就知道了,一瓶888,两瓶1788,特价,要不要,要不要。 佟小石的表情,该是有多无奈。 “你舅舅……,”佟小石拖了个长音,“挺有趣的。” 呵呵,是挺有趣的。 见到毛胜男没说话,佟小石又问:“今天的内容,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简单了。” “还好。”毛胜男能说简单了吗?能说,可是说了之后佟小石又可以继续和自己聊下去,毛胜男只想搭个顺风车,没想和佟小石攀什么交情。 “毛毛啊,”佟小石单手操作方向盘右转绕着环形上了湘江一桥,桥上风很大,远处的大厦的星光像是海市蜃楼,闪烁得有些不真实,佟小石继续说,“你还是老样子,用现在的话说,叫做人狠话不多,对吧。” 还没等毛胜男说话,佟小石继续说:“其实我还有一半没说,我说,这次魅力酒吧的鬼魂集体回到麓山小区,是一次有组织的有纪律的行为,既然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肯定是有个领头的。” 佟小石说完,看了一眼毛胜男,毛胜男倒是在副驾驶上安之若素,发现佟小石回头看自己,也礼让地转过头:“继续。” “我怀疑你丢失的爽灵的那一魂,就是这个领头的。” “恩,我真厉害,光是一魂就可以统领百鬼了。” “毛毛,”佟小石突然靠边停了车,“我是认真的。” 毛胜男慢慢摁下车窗,外头的风有些迷乱,几缕碎发在眼前乱舞,撩得她的心情也和湘江的水波一样,一层涟漪推着一层涟漪泛滥。 “我知道。”毛胜男神情像冰,语气似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自己丢失的那一魂爽灵,还真是干大事的人。 人成了鬼魂,怨气放大,贪慾放大,所以鬼魂容易作恶,没了道德和形体的束缚,鬼魂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虽然这世上有管理局这号地界,可捉鬼师是个危险行当,缺口奇大,只负责捉那些做得太过分的。 毛胜男自己,对于韩家的怨恨,绝非是韩森一人。 当年毛胜男六岁,妈妈坠楼,外头传闻说是爸爸葛云天为了捉鬼,弃妻不顾。 毛胜男和葛云天的关系,就一直不好,来星城上高中之前,都是寄养在巴陵的外婆家。 外婆毛秀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在毛胜男的记忆里,外婆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绵软得像是江南水乡出来的女人,不过外婆没有南方的口音,普通话标准得很,偶尔带着北方的调调, 这么些年,毛胜男也不知道,外婆籍贯到底是哪里。 只知道,在妈妈死后,外婆无数次和她说过,少接触韩家人,韩佳人,这可是外婆自己的夫家,如果不是外婆毛秀娟嫁给了外公韩昌平,也没有韩家的四个兄妹。 第64页 “没错,”毛秀娟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烈阳,眼皮子沉重得像是快要睡着了一般,“如果早知道,你外公护不住毛家的血脉,我也不会跟着他出来。” “出来?从哪里出来?” 毛秀娟摆手不说话:“总之,日后,少和韩家人来往,葛云天也不一定能靠得住,毛毛,你要记得,你终究是毛家的人,你不姓葛,也不姓韩,你既然决定姓毛,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毛秀娟对韩家人的态度,这辈子都没变过,直到毛胜男14岁,初中快毕业,那一天,她和同院子的小伙伴结伴回家。 家里的门是锁的,可是外婆不在了,毛胜男自在家里的餐桌上找到一张外婆留下的信,信上的字十分秀气,是用蝇头小楷写的,外婆用了一辈子的狼毫笔,不习惯用现代的钢笔。 信的内容很简短:毛毛,照顾好自己,外婆走了,之前外婆说,不要信任韩家人,可能是外婆错了,外婆应该说,不要轻易信任任何人,不管这人姓毛,还是姓韩,你照顾好自己,明天你爸爸回来接你回星城。 这信笺,毛胜男现在都还塞在家里的书柜底下,明明写的字都认识,可是意思却总是不明白。 走了是走去了哪里了? 不要轻易信任任何人,中的任何人,也包括了毛家人? 还有,这信的口气,已经安排了葛云天来接自己,那便是一场有预谋的离开,可是毛胜男当时搜了一圈,外婆的衣物没有带走,甚至灶台上,还有切了一半的藕节,这明显是突然离开。 毛胜男不肯放弃,从家沿着汽车站找了一路,又从汽车站到火车站,都没有踪迹,只是在回来的时候,路过报刊亭,报刊亭的大爷倒是说,下午的时候,毛奶奶的确来过一次,打了一个跨市的长途电话,说让对方来接毛毛什么的,其余的,当时忙着,没认真听。 至于为何这么有印象,是因为当时毛奶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两个西装革领的高个子男人。 巴陵是小城,那年头,穿西装的人虽然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可那两人戴着大金表,开着大奔,着实张扬,报刊亭的大爷说,就差把“老子有钱”四个字挂在脖子上了。 毛奶奶带着毛胜男向来过得清贫,大爷寻摸着,怎么样也不会和这号人物贴上关系,便是多注意了两眼,没想到这两眼,就成了毛胜男最后的线索。 大金鍊子是吧,大奔是吧。 毛胜男立刻回家翻了电话本簿子,找到了韩森的电话,直接用家里的座机打了过去,毛奶奶特意出门打电话,不知道是为了隐藏家里电话,还是临时起意,不过想着,外婆既然把自己託付给了爸爸,就没什么需要遮掩家里电话的动机,大抵是临时想到什么。 更加证明,外婆的离开,是突然的。 韩森那边接电话接得很不及时,就在毛胜男几乎快要挂断重新拨号的时候,才是慢悠悠地传来了一声男声:“餵?” 电话了,韩森承认了是自己派人带走了毛秀娟,还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请自己的母亲来星城养老有何不可。 毛胜男是不会信的,如果是养老,衣服不带着?那些妆奁首饰匣子不带着?那匣子外婆一直都是十分宝贝的,去养老,宝贝也不要了? 后来听说,是因为星城河西高新区麓山小区出事儿了,韩森降不住,只能请了毛秀娟出山。 毛胜男知道自家外婆本事不小,自己如今修炼的捉鬼之道,比之外婆不过皮毛,可出山总有回山的时候,外婆却再也没有回来。 自己如何追问韩森,人家都闪烁其词,十几年来,也未能解释清楚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 麓山小区,又是麓山小区,显示自己的妈妈在麓山小区坠楼,又是自己的外婆因麓山小区的事儿失踪,这小区,就和毛胜男犯了煞一样,总是让毛胜男过不去。 毛胜男一直想买下烂尾楼后,好好查查这麓山小区的底细,就算翻个天翻地覆,就算撬开每一块砖石,也要把当年的事儿弄明白。 毛胜男太清楚,自己丢失的那一魂为何要混入麓山小区了,魂魄是人慾望的转念,爽灵那一魂,带着自己一直以来的不甘心,深入了麓山小区的地下,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儿。 自己的这一魂,干得真是漂亮。 可是毛胜男怎么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多人命,若说是自己的那一魂干的,她为了什么? 佟小石看着毛胜男一直盯着窗户外头,下了湘江一桥,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双闪,单手扶着方向盘,眼睛却看着前方,像是看到了麓山小区那些惨死的亡魂,在向佟小石磕头喊冤。 “你在想什么?”佟小石微微偏头。 毛胜男摇头:“没想啥,我下车了。” 佟小石飞快地摁住了车锁,认真说:“还没到。” 毛胜男指节敲了敲车窗边缘,车窗大开着,足够让她一个翻身下车,用车锁锁住自己,却忘记关车窗了,这佟小石这几年,反倒是退步了。 毛胜男将包挂在身上,背包带子往腰间一束,直接爬出车窗,利索下车,拍了拍手掌的灰,对着佟小石:“你车该洗了。” 佟小石准备开门下车,毛胜男抢白:“有啥要说的,咱就直接说了吧。” 第65页 佟小石手敲着方向盘,也不说话,毛胜男主动说:“要不,我问,你答?” 佟小石点头,这算是答应了。 毛胜男开口:“你觉得,附身杀人的,是我丢失的爽灵吗?” 话问出口,毛胜男就有些后悔了,一来,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问了佟小石他必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二来,这件事和佟小石没有必然的联繫,自己这样去问,反倒是显得自己十分在意佟小石的看法。 毛胜男问了,佟小石想了想,还是答了:“暂时不觉得。” “暂时”这俩字儿是精华。 毛胜男又问:“如果是我的那一魂,你准备怎么办?” 佟小石耸肩:“杀无赦,毕竟是犯了事儿的魂,不能留,自然也不能回到你的身子里。” “很好。”毛胜男点头,表示赞许,“我真怕你一时心软,留了爽灵一线生机,那便这样说好了。” 毛胜男扭头就朝着自己家方向走,佟小石慢慢踩着油门跟着,一路问:“我送你吧。” “不用了。”毛胜男头也没回,“我只是想气一气别人,才答应和你走的。” 佟小石笑了:“季燃,对吧,你和林焕的绯闻下头,出现过你和季燃一起的照片,说你俩才是正牌cp,我看过。” “不是,”毛胜男不需要去气季燃,季燃没什么好气的,季燃对自己是十二分的信任,自己对季燃呢,说不上十分,也有五六分,“是闫语西。” 月色如水一般流淌,静悄悄的,爬满了树梢和毛胜男的脸庞,毛胜男说完,回头静静地看着佟小石,瞧着佟小石目色凝重地盯着自己,毛胜男臭不要脸地说了一句:“怎么了?我太好看了?” 佟小石正色:“毛毛,周围不太对劲。” 第37章 尸煞 毛胜男还欲出口问,忽而嗅到一股子死气儿,生人有生气,死人有死气,可这股子死气却像是潮水一样汹涌澎湃地朝着毛胜男涌来,毛胜男回头,顺势抽出捆在腰间的铜线仙索。 仙索一出,犹如蛇蝎,瞅着一黑影直勾勾地撒去,像是有生命力一样,勾住一个目光呆滞,眼白翻飞的失魂人。 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这天气,说不冷但也不多暖和,他穿着一个夹板拖鞋,趿拉着,一路踉跄,身上的背心单薄,头髮如爬满了尸虫,整个人泛着一股尸臭,让人作呕。 佟小石立刻下车,抽出车厢里的黑漆桃木剑,顺势朝着这尸煞心窝处一插,无血迸出,黑漆桃木剑一抽,上头沾染了发着尸臭的黑色液体。 尸煞顺势倒下,毛胜男收回仙索,仰头朝着佟小石点了一下头,又说:“你不出手,我也能搞定,这积分,得算我的。” 佟小石点头,他不在乎积分,他挑着剑撩开这尸煞的头颅,此时四周无人,开会开到接近子时,开车又开了一个半小时左右,正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可纵然人世间阴气浑浊充盈,城市里头出现尸煞也是怪事。 佟小石顺势看了这尸煞的来向,毛胜男说了一嘴:“你别看了,这人,我认得,这是和我同一间病房的宋教授的儿子,宋连城,这名字,贼矫情,我记着呢。” 按道理,宋连城应该被关押在警署局的铁栅栏里,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佟小石还没开口说话,手机就响了,毛胜男正查看这宋连城的尸煞,所谓尸煞,自然是死之后才会形成的,人死之后,魂魄被困于躯体,虽然没有了生气,可还能行动的,叫做活死人,至于尸煞,大多不是自然形成的,要么是怨气太重,或者尸体被埋在了养尸地,精魄不散,滋养千年,慢慢就从活死人成了尸煞。 这宋连城之前还见着他持刀伤父,自然不是这前者,那便只能是后者,是受人诅咒驱使,才成了这尸煞。 若是受人驱使,那这驱使宋连城尸体的人,必然是要取自己的性命,不然,怎么会奔波这么远,出现在河西。 佟小石挂断了电话,对着毛胜男:“是警署局人打来的,说宋连城十一点熄灯后还没事儿,十二点有人巡房,发现宋连城暴死狱中,喊了卫生员过去查看,结果宋连城诈尸,咬死了卫生员,伤了一众狱警,跑了出来。” 佟小石又说:“我已经告诉他们,宋连城成了尸煞,而且和咱们遇上,已经被结果了。”瞧着毛胜男继续盯着自己看,补上一句,“当然,我如实说了,全凭你一人解决。” 毛胜男沉思,忽而想到一件事儿,起身对着佟小石:“佟队长,有一个事儿,需要你帮忙。” 毛胜男突然想到,被鬼魂附身,眼有黑线的,可不止宋连城一个,韩莹莹之前的助理叶子,还被关在河西的女子监狱里头呢。 这一晚,毛胜男几乎是一夜没睡,她窝在佟小石的车上眯了一宿,时不时还让韩莹莹给她报平安,韩莹莹起初还觉得自己这个表姐太过谨慎了些,自己不过是骨裂而已,做得最过的一件事儿,也就是没有谨遵医嘱住院三天,才一天就跑了回了回来而已。 直到捉鬼一队的彭昱带着谢淮南在韩家香山小区附近抓到了化成尸煞的叶子,韩莹莹这背后的冷汗才是出了一身又一身,她心突突直跳,想着若不是管理局早早地埋伏在自家周围,自己生死无常,怕是没了性命。 第66页 一想到自己刚才偷偷隔着窗户看到发了疯一样的叶子,那浑身青紫色的架势,韩莹莹又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助理小真是个尽职尽责的,一直没走,她扶着骨裂的韩莹莹洗了个澡,换了身浴袍,就听到楼下有人敲门。 两人如今是惊弓之鸟,韩莹莹浑身一颤,忙说:“别开了吧,大晚上的。” 直到外头传来韩森焦急的声音:“莹莹,快开门。” 韩森此行,也是接到了消息,至于是从哪个道上得知管理局半夜派人埋伏在韩家地产,便是不得而知,总归,不是什么白道上的消息,毕竟,佟小石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就连乔部长也是在抓到叶子尸煞之后,才晓得,这星城里头,不安宁,又出事儿了。 小真给韩森开了门,韩森背后还站着佟小石和彭昱。 韩森瞧了一眼小真,小真脸色有些惨白,多半是被吓的,韩莹莹在二楼裹了浴袍出来,头髮湿漉漉的,发现来的不仅有韩森,还有一个瞧着脸熟的外人,声音提高了几分:“也不说有客人来,瞧我这一身。” 韩莹莹虽然这样说着,却也没有换衣服的意思,走下了楼,看清了佟小石的样貌,一双大眼睛转了几圈,似想起什么,指着佟小石就说:“哟,是你。” 韩森干咳了几声:“我刚才与你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韩莹莹刚才哪里在听韩森说话,囫囵吞枣一句:“听见了,我照办就是了。”又对着佟小石说,“前几天,星沙一路上,你救过我,记得?” 佟小石想起来了,自己当时刚来星城,坐了高铁到星城南站,治鬼管理局的车就来接了,路上倒是顺利,来接的人瞧着有些拘谨,想问又不敢问的,倒是佟小石扯开了话匣子,他跨区域上任,关系总是要做好的,他虽然不屑于厚黑学那一套,也明白地头蛇的厉害。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就瞧见公路上出了事儿,一辆跑车在路间横冲直撞,冲过几辆小汽车,瞧见里头是位女司机,多人不屑,闪躲不及,倒是佟小石掐指一算,是有邪祟作乱,出手救下,没想到,救下的是当今的流量小花韩莹莹。 外头传,韩莹莹娇滴滴,文弱弱,那日救下,佟小石倒是觉得韩莹莹有几分豪气,将黑长直的头髮一撩,对着佟小石就是一句:“谢了兄弟,差点没撞死我。” 能在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还如此豪爽的人,除开高中有位姓葛的同学,佟小石联想不到别人。 没想到,这人还真是毛胜男的亲戚,嫡亲嫡亲的表妹,性子还真是有些相似。 韩莹莹又见佟小石,有些兴奋,似全然忘了刚才自己的命还悬着,几声道谢,对着韩森介绍:“这就是之前救我那人。” 韩森只是冷声说:“我刚才说的,既然你答应了,今晚就收拾东西吧。” 韩莹莹瞪大了眼睛:“收拾啥?” 瞧瞧,这就是不认真听正事儿的代价。 韩森回头,留下一句:“收拾好行李,明天,我让司南亲自开车送你回老家。” 湘西老家,起初偏僻,不过那是韩家的发源地,几家族长都在,怎么着也会护着如今最出息的韩家掌门人的千金。 韩莹莹欲言又止,瞧着韩森大步走出大门,还吩咐佟小石出门的时候带上锁,心里头一沉,自己爸爸决定的事儿,从来都是无法反驳的。 小真追问了一句:“莹莹姐,我也要跟着去吗?” 韩莹莹没有回答,只是啪啪啪找着了一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这个时间点还没睡的,还能有谁。 电话那头,韩桩的声音听着些许兴奋:“哟,你要回去,还真是撞上了,刚才毛毛还打电话,让我劝你回老家避避,你俩真是亲姐妹,想到一块儿去了。” 表姐也让自己回去? 韩莹莹瘫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粉色兔子抱枕问了一句:“是我爸逼着我回去的,是我爸和表姐这对舅侄想到一块去了,我还得拍戏呢,我才请了多少天的假?” “没事儿,”韩桩那头说,“我听毛毛说,林焕也回来了,你们那戏,投资方想换个女配角,和导演没谈拢,好像停了,你回湘西也是好的,咱们这一支,也是奇怪,就你一人鬼眼不通,避避也是好的。” 聊了一通,韩莹莹挂了电话,还想着明天早晨给欣姨打个电话,让她劝劝韩森,毛胜男的简讯就来了,里头很简单:“乖,回湘西,星城不太平。” **** 天蒙蒙亮的时候,佟小石回来了,推开车门,外头灌进冷风,让毛胜男在梦里都一哆嗦。 多少年了,毛胜男只要睡眠不足,晚上做梦就会梦到妈妈坠楼的那场梦魇。 对于美好的事儿,人总是能很快地适应,比如中彩票的那些民间暴发户,还没领到钱就想好怎么花了,可对于这惨绝人寰的噩梦,纵然空做梦做了这么些年,毛胜男每每醒来,都是几身凉汗,浑身发抖。 毛胜男深吸一口气,正好瞧见佟小石用手背在自己额头上试探。 “醒了?”佟小石问。 毛胜男没说话,转头找东西,佟小石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毛胜男,毛胜男没领情,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粉红色的,季燃给她买的那个,拧开盖子,里头的水凉了,灌了几口水,毛胜男才说:“回来了?” 第67页 佟小石开门上车:“不出你所料,另一个尸煞去了香山小区,被彭昱抓了个正着,不过,为何你不亲自出面?” 毛胜男换了个腔调:“您都说亲自两个字儿了,我能自己出马吗?我出场费贵得很,他韩森付不起。” 佟小石听了就笑:“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 虽然毛胜男和韩森不和,可是一想到韩莹莹可能遇到危险,毛胜男昨日可是拿着铜钱仙索逼着佟小石派人去香山小区,担心彭昱搞不定,还让佟小石自己也去了一趟。 当然,让佟小石去香山小区还有一层目的,毛胜男昨夜,趁着佟小石和捉鬼一队齐齐赶往香山小区的时候,还抽空去了一趟麓山小区的f11栋。 第38章 鬼打墙 爽灵一魂,生于毛胜男之体,按道理,毛胜男和这一魂会互有感应,至少,能大致感觉到这一魂的去向如何,是否存在。 可是偏偏,纵然毛胜男在f11栋附近转了许久,又绕着麓山小区的外围走了一圈,都感觉不到自己这一魂。 若说爽灵离开了,可是又能去哪里? 佟小石看着毛胜男的思绪不在和自己的对话上,抬手在毛胜男面前晃了一下,五根手指头像是雨刷器,非要将毛胜男的神思吸引过来一般。 毛胜男挡开佟小石的手:“我们什么时候去f11栋。” 佟小石说:“原本说是今天中午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过去的,昨晚,事情闹得虽然不大,可是乔部长和局长都知道了,其他分队已经出发了,咱们也要走了。” 怪不得佟小石谨慎,非得定下午时,那麓山小区原本就是阴地,之前韩森开发这片蛮荒的小山丘,是特意请了高人来做了一个风水局,可是最近几年,高新区开发得太多,许多风水被破坏,风水局一动则全局皆变,这麓山小区,便又是成了一个阴地。 佟小石路上给毛胜男买了小笼包,上头淋了红澄澄的辣椒油,闻着一股子呛鼻子的辣味,湘地的辣椒就是这样,香辣扑鼻,吃下去让人泪流满面。 毛胜男也晓得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吞了几个包子,车就开到了了麓山小区的门口。 警署局将麓山小区围得似铁桶,出入都需要拿着警署局发的黄底黑字儿的通行证,上头的编码是随意编的,拿着就可以自由出入。 佟小石一下车,一队的人就备好了几个通行证,佟小石直接取了两个,看着靠着车旁边眼睛红红,唿着气被辣椒辣到的毛胜男,轻声笑了一下:“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了。” 毛胜男眼冒金星,被辣得舌头打结,在星城这么多年,还是没学会吃辣,真是给祖上丢人。 “你欺负我还少吗?”毛胜男囫囵回了一句。 忽而,背后冷不丁,轻飘飘,带着些许的怨念传来一句:“毛老师。” 季燃正带着一份没加辣椒的小笼包,站在毛胜男的后头,好死不死,就是听到毛胜男貌似娇嗔,实则怨怼的一句“你欺负我还少吗”。 毛胜男原想说的是在高中时期,佟小石在学习成绩上对毛胜男的碾压,过去的事儿,只有两人才懂,怎样都不会误会,季燃却不同了。 季燃原本心里头就藏着情绪,看起来怏怏的,黑眼圈绕着眼白渲染了一圈,一睁眼血丝和渔网似的,密密麻麻,吓死个人。 “昨晚没睡?”毛胜男顺理成章地接过季燃那份小笼包,递到佟小石面前,炫耀似的,“瞧瞧,这才是我喜欢的。” “毛老师,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天在管理局上班了。”季燃语气沉沉,带着死气。 现在是早上的七点半,麓山小区里头的居民都带着黄底黑字的通行证出来上班,零零散散的人慢慢汇集成人潮,这阵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儿,这麓山小区的居民还是忍不住朝小区外头这一圈又一圈的管理局的人看。 还在等寻鬼部的几个老前辈,大家都还在外头待命。 毛胜男搁下手中的小笼包,抬头盯着季燃闪躲的眼睛:“怎么了?” 季燃不说话。 毛胜男:“因为你妈?”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骂人。 季燃摇摇头,又点头,嘆了口气。 毛胜男又问:“你妈昨天和你说啥了?” 季燃别过头,看着远处f11栋的27层小楼房,最高层似乎还有雾气在浮动。 “可能是因为太危险了把。”季燃随便搪塞了一个藉口。 “行。”毛胜男也没多问,点头说,“也对,这行进来的时候你就该知道危险,中途放弃,也算是你迷途知返,”毛胜男一边说,一边觉得胸口似堵了一股热气,沸腾滚烫,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将手里头的小笼包塞到季燃手里,“之前你说什么要当我的眼睛的,我就知道,呵,都是屁话,闫语西在bbs里说得多漂亮啊,这才是遇到第一个大案子,就捨不得你冒险了,也是,你走吧。”毛胜男指着寻鬼部徐徐开来的几辆黑色suv,“你们寻鬼部的车来了,你走吧。” 毛胜男刚说完,那头佟小石就在招唿毛胜男过去:“毛毛,过来,出发了。” 毛胜男拽紧了背包袋子,把铜钱仙索提前绑在了手腕上,手腕一抖,仙索随时顺势而出,卫衣口袋里装满了镇鬼图符。 第68页 寻鬼部除开请来了闫语西,从华南分局和西北分局请来的两位大神也就位了,三位各个分局里的榜首亲自出动,联手寻鬼,这是最大的保障。 和之前预料的差不多,阴气最盛的地方,正是f11栋。 十二支捉鬼分队按照六爻的阵法将f11栋团团围住。 闫语西领头,她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长裤,伸手摸了摸f11栋大门门口的花坛泥土,抬头说:“要下负一楼车库。” 西北分局来的是个少数民族的寻鬼师,姓海,单名一个陆生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剃了个平头,他听了点点头说:“而且,现在时辰不对,还是得等到午时。” 佟小石走在前面,如果是要下负一楼,捉鬼一队,自然是要身先士卒的。 “时辰不对会怎么样?”毛胜男问了一句。 海陆生看了一眼闫语西,闫语西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海陆生开了口:“其余的鬼魂倒是无妨,都是些蝼蚁之辈,只是领头的那个,十分难对付,诡计多端,我们昨夜曾经来过,花了许多力气,才将她暂时困在麓山小区内,让她不能外出,否则,今天这么大的阵仗,人家早就跑了。” 海陆生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小心,一口一个“她”字,生怕毛胜男听到了会多想。 毛胜男倒是不介意:“原来我那一魂,那么厉害。” 海陆生还想解释,闫语西开口说:“总之,等到午时就好,四周警署局配合我们已经将所有车辆和人员分流,给我们三个一点时间,定位也能定得更准,免得造成过多的人员伤亡。” 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管理局出发前必喊的口号,毛胜男总觉得,这句话治的就是这种喜欢自由自在的自由捉鬼师。 总不能坏了大局,毛胜男还是识趣的。 十二支队伍,六爻六个镇守的方位,轮流替换,两个小时一班,一直挨到了快十一点,毛胜男靠着小区里的躺椅都快睡着了。 迷迷煳煳就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 说话的是海陆生,他特殊的西北口音和家乡话混杂的语调,毛胜男一听就听得出来。 海陆生似乎对毛胜男很敢兴趣,和其他人又不熟悉,只能和闫语西闲聊:“你说,这小姑娘年纪看着不大,这一魂,当真能有这么厉害,统领百鬼,四处作乱。” 闫语西礼貌似地搭腔:“有人就是天赋异禀吧。” “她姓毛?” 闫语西没说话,可能是点头了,因为海陆生紧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长白山毛家,你听过没?” “那都是传说的胡话了吧。” “那鬼神也是传说的,可如今咱们不也是真真地干着这个行当?”海陆生压低了声音,声音像是被闷在被子里说话,毛胜男听不清楚,只听到最后一句,说“毛家人就这点厉害着呢。” 毛胜男睁开眼,瞧着闫语西在给海陆生解释,说毛胜男其实不姓毛,爸爸是姓葛的,是自己赌了气,跟着妈妈改了姓氏。 毛胜男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半了。 佟小石刚好换班,两人相视一眼,佟小石走路带风似的,过来问三位寻鬼大神:“差不多了吧。” 闫语西看了下时辰,海陆生则是飞快地掐算着时辰,另一位也从长凳上起来,看了看日头。 “行动吧。” 佟小石打头,身后跟着毛胜男,中间是捉鬼一队的十一个队员,彭昱带着谢淮南殿后,守住大后方。 一行人,像是水蛇一样游进了黑漆漆的负一层车库。 毛胜男事先抹上了牛眼泪,果然,才走了不过二十多步,就看到三四个被六爻阵法困住,不能脱身的鬼魂靠着墙角,冒着蓝盈盈的鬼火,眼神有的呆滞,有的恶狠狠地盯着这一水儿的人。 在车库里头,所有的现代联繫设备全部失效,佟小石一行人只能一边走,一边留下镇鬼图符,一来,镇住这些孤魂游鬼,免得过了时辰,阵法失效,二来,可以让之后扫尾的队伍及时清场。 毛胜男心里头盘算,如若这次不是跟着管理局行动,这么多初级鬼魂,自己得白白赚了多少积分,便是听到前头佟小石沉声一句:“不好,遇上鬼打墙了。” 毛胜男环顾四周,虽然只有几缕黯淡的手电筒光,可是毛胜男也清楚地记得,那墙角的两位鬼魂之前是见过的,所谓鬼打墙,就是进入了鬼迷宫,无论怎么努力寻找出路,可是你看到的每一堵墙,每一块地砖,都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毛胜男復又看向角落里那两只冒着冷光的鬼魂,那恶毒深怨的眼神,和脑门上贴着的镇鬼图符,似乎在嘲讽这一群华中分局最出色的捉鬼师,你们,也有今天。 第39章 乖乖 毛胜男之前不是没遇到过鬼打墙的情况,所谓鬼打墙,不过就是一套鬼魂界的障眼法,意志力不坚定或者天生体质偏阴的人,很容易误入鬼打墙的困境。 这么一群人,都是华中分局的翘楚,竟然也被困在这循环往復的迷宫里了。 意志力不坚定吗? 肯定不是,哪次出任务,大家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地,就连刚刚转正的实习生谢淮南,也是签了生死契约,彭昱才准她跟着进来的。 第69页 谢淮南本来是和彭昱殿后的,听到佟小石说鬼打墙,忍不住就往后头看,腿肚子不争气地有些发软,拉了拉彭昱的衣袖子,声音发颤:“师父,怎么办?” 地下车库本来是有光的,灯火通明,只是进来之前,管理局特地通知了物业,关掉地下车库的照明设备,就连应急设备也一併停电了,为的就是方便寻鬼师找位置。 这下好了,自己造了一个黑漆漆的半封闭空间在里头转悠。 彭昱倒是不惊,听得出声音平淡但是警醒:“好好看着周围,别慌。” “大家都别走了。”毛胜男喊了一声,声音很轻,可是在这四下空旷的地方,慢慢传来的回声敲击这水泥柱子,晃晃荡盪的,又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 是啊,别走了,走也没用。 毛胜男听着回声,和佟小石在黑暗中互看了一眼,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回声不对。 若说地下车库空旷,也不至于会有这样大的回音,这飘荡的回声像是在一间隐秘又悠长的山穴里说话,佟小石低声对着毛胜男说了一句:“怕是进了你那一魂设下的结界里了。” 推理是对的,可是这话说得毛胜男怎么就那么不爱听。 “什么叫我那一魂,”毛胜男在黑暗里补上了两抹牛眼泪,“怎么就确定是我爽灵那一魂在闹事了?我乖巧得很。” 佟小石跟上一句:“可魂魄离了体,慾念被放大,不受本我的善念和自律控制,很难想像,会做出什么事来。” “有人!那儿!就在那儿!有人!”走在最后的谢淮南突然朝着最前头一团萤光惊唿起来,说完又捂着嘴,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失态,这样的光景下,出现的怎么会是活人。 不过有一事儿谢淮南说对了,距离捉鬼一队不过十来步处,有一人形正在慢慢靠近。 佟小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黑漆桃木剑,大家各自持起贴身的兵器,毕竟,已经入了人家的地盘,早动手晚动手,都是会吃亏的。 本以为是闹事儿的真身相见,没想到,来的这女人双目泛白,没了瞳孔,一片呆滞,浑身散着冰冷冽寒的尸气,皮肤像是被蓝色的萤光染剂漂过似的,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倒是这一身装扮,头髮蓬松顺滑,白色连衣裙不带一丝的褶皱,和这副鬼见愁的模样,格格不入。 越是奇怪,就让人越是害怕。 毛胜男凝神,想起这人是谁,贴在佟小石耳背处:“这是宋秋涵的儿媳,宋连城的老婆刘湘语,我之前见过她来医院送饭,后来就有一阵没来了,都是宋连城来。” 佟小石反念了一句:“宋连城?” 没料到,只是轻巧的三个字,刘湘语原本低垂的头突然扬起,脖颈处似有活物在控制,盘桓着的动脉暴起,声音如男人般低沉:“宋连城?” 说完,刘湘语往前走了两步,佟小石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拦在毛胜男跟前,说话时吐的气都砸在毛胜男的鼻尖上:“这人有问题。” “我知道。”毛胜男回,“她已经死了,尸气这么重,至少死了有半个月了吧。” 毛胜男掐算了一下,之前刘湘语都会和宋连城一起来给宋教授送饭,后来有一段时间,宋连城说家里有事,刘湘语脱不开身,刘湘语就再没来过,估摸着,就是那个时候,刘湘语应该是出了事,可是宋连城一直没和宋秋涵说过,宋秋涵也不知道。 听着刘湘语一见人提到宋连城的名字,反应这么大,明眼人都知晓,除开两人是夫妻,这刘湘语的死,和宋连城肯定脱不了干系。 毛胜男想了想,突然把佟小石往前一推,佟小石险些趔趄,回头便是听到毛胜男一句:“就是他,他就是宋连城。” 佟小石:…… 毛胜男轻声:“刘湘语的鬼眼被遮,看不清人形,你学着说几句话,套点儿信息出来,最好能知道怎么走出这鬼打墙。” 佟小石沉住气,他知道毛胜男的意思,鬼打墙之后,遇到的都是之前走过的路和鬼魂,只有刘湘语的尸身是最新出现的,也就是说明,刘湘语是从外头来的,既然是从鬼打墙的外面进来的,那定然是一个突破口。 佟小石轻咳了一声,很不习惯地朝着刘湘语喊了一声:“老婆。” 其他人都闭嘴不做声,就连唿吸都小心翼翼,只有彭昱扭头对着谢淮南:“这不是在胡闹么这。” 佟小石刚说完,刘湘语的嘴角就十分夸张地咧开,像是在笑,那嘴角扯得极大,都快贴到了耳朵边上。 “姓宋的,谁是你老婆,你别以为你不肯签离婚协议,咱们就还是合法夫妻。”刘湘语听到佟小石应了一声,当真对着佟小石凶神恶煞地抱怨起来,原本双腿站得笔直的刘湘语,犹如夫妻吵架,泼妇骂街,单手叉腰,一只手指着佟小石指指点点,膝盖弯曲,斜着身子站着,懒洋洋的,又兇巴巴的。 佟小石回头,果然瞧着毛胜男手脚飞快地画一张仿生符贴在了佟小石身上,过去,老一辈儿的捉鬼师都是用这写了死者生辰八字的黄符来唤死者的魂魄的,如今毛胜男将宋连城的生辰八字贴在了佟小石身上,刘湘语没了鬼眼,只能按照气味认路,仿生符一贴,刘湘语自然以为佟小石真的就是宋连城。 第70页 佟小石扯开嗓子继续:“我为什么要和你签离婚协议,湘语,我还爱你,很爱你。” “呸,”刘湘语啐了一口,露出青面,龇出鬼牙,“是,若非我们老大告诉我真相,我还真以为你是爱我的,实际上,呵呵,实际上你不过是想利用我,照顾你家那个老不死的,我学歷低,可我初中就跟了你了,你呢,你多嫌弃我啊,你爸爸是教授,你一直不愿意娶我,这些年,我给你洗衣做饭,打工供你,你真出息,读了一个首都的软体专业,回来就不要我了。” 刘湘语面露苦相,鬼的苦相不怎么好看,时兽时人,除开佟小石和毛胜男,其余人全都别过了脸,不忍直视,都怕吓破了胆子。 刘湘语慢慢走过来:“我问你,如果不是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听说你爸爸得病的第二天就卷了你的钱跑了,你还回不回来找我,会不会和我结婚。” 刘湘语的距离越来越近,距离佟小石不过拳尺,寒气似刀剑一样在佟小石的脸上刮来刮去,毛胜男轻轻地拉了一下佟小石的袖子,示意自己手中的铜钱仙索已经备好,无论佟小石怎么回答,她都会护他周全。 佟小石看着刘湘语,指节飞快地推算起来。 佟小石善推算,这是各个分局都知道的,毛胜男心里埋怨,都这时候了,还推算什么呀,只见佟小石突然撒开毛胜男的手,伸展双臂。 就在毛胜男和众人的面前,慢慢地抱上了刘湘语的鬼魂。 毛胜男瞪大了眼睛,方才鬼气逼人,戾气沖天,分明是这刘湘语的鬼魂已经起了极大的杀意,非要娶了和她搭话的佟小石性命不可。 佟小石身材高大,刘湘语娇小玲珑,被佟小石抱在怀里的刘湘语起初还是青面獠牙,指甲盖早就亮出利刃一样的光芒。 “湘语,我还爱你,真的很爱你。” 佟小石低音炮一般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对着刘湘语开火,明明是醉人的情话,可是对着鬼魂说,还是让毛胜男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 毛胜男回头,随便对着身后一个女捉鬼师说:“你们佟队,平时也是这样的嘛?” 老阿姨被问得愣愣的:“佟队刚来不久,我……我也不太了解。” 刘湘语散去了杀气,忽而声音变得小鸟依人:“可是你对不起我。”继而带着哭腔,“你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苦吗?你知道的我死得有多惨吗?如果不是那天我看到你和……,我……。” “乖乖,”佟小石安稳,“那你知道怎么走出去吗?” 所谓的走出去,说的是离开这个鬼打墙。 刘湘语方想言语,凌空一声洪朗的女声:“想走出去?休想。” 这声音,越听越是熟悉。 众人的眼光纷纷落在毛胜男的身上,这次捉鬼一队负责打头阵,其余队伍扫尾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毛胜男爽灵丢失本就是一个秘密,毛胜男的爽灵埋伏于麓山小区,也是一个不能公开的事儿。 不然,人家会说捉鬼师自己的魂魄作乱,这管理局之后的招牌,还保不保得住了。 除开三位请来的寻鬼大神,便也只有一队的人签下了秘密协议,这事儿,之前不能说,以后若是能活着出去了,更不能说。 毛胜男耸肩,意思是说话的可不是我。 那这声毛胜男的声音,很明显,便是那一魂爽灵发出来的了。 毛胜男眉毛扬了扬,好傢伙,咱们,终于要见面了。 第40章 毛胜男对毛胜男 一个半透明的纤细身影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说她是走,倒不如说她是一路飘过来的。 爽灵魂脚不沾地,手指头轻轻一勾,刘湘语的魂魄便是立刻挣扎推开了佟小石的怀抱,忽而低垂着头,朝着爽灵魂的方向去了。 虽然是半透明,可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这来人和毛胜男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穿着的,还是毛胜男那日在清水胡同收鬼胎时的黑色衣服,上头斑斑血迹,一直未换。 毛胜男,就是在收鬼胎的时候被鬼胎伤了最脆弱的腹部,同时,也被打散了一魂。 佟小石盯着爽灵魂:“是你控制的刘湘语伤人?” 事情接近明了,虽然刘湘语具体是如何死亡的还不为人知,可一看也知道,刘湘语死的时候,有浓重的怨气,化成厉鬼,在f11栋里窜走飘荡害人,且刘湘语死的时候失去了双眼,若只是一般利器所伤,死后的鬼魂也不会没有鬼眼,怕是,被人下了符咒或用了什么妖邪的东西。 难怪,刘湘语自己没有眼睛,所以才会频频在f11栋里附身伤人,而且杀人必夺人眼球。 想想,还是让人觉得后怕。 毛胜男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让刘湘语频频出手,闹得整栋楼都成了凶楼,瞧着自己的爽灵魂能左右操纵刘湘语,她心里一沉,若真是爽灵魂失了善念,坠入魔道,自己纵然能收了这一魂,心性也会大为改变。 佟小石的问题,也是毛胜男的问题。 爽灵魂眨眨眼,模样比之毛胜男倒是娇俏许多,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佟小石捏紧黑漆桃木剑:“是的话,我会打散你的魂魄,不是的话,让你死得好看一点。” 第71页 爽灵魂又笑了:“何必呢,说到底,咱们高中也算是有些渊源。” “有渊源的不是你。”毛胜男对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说话,总是有些别扭,好在爽灵魂瞧着和自己性情十分的不一样,倒是让她没有那么重的代入感,“回来吧,孤魂一个,也不怕那天见了天日或者遇到高人,被人收了吗?” 爽灵魂轻笑了几声,那声音似在这空间里来回飘荡,像是没有个尽头,毛胜男环顾四周,之前他们只是被困在了刘湘语制造的鬼迷宫里,爽灵魂一笑,四周的车库墙壁和柱子一眨眼的功夫,尽数消失,一片空旷无垠,脚下似踩着镜面,触感和车库里那水泥地板全然不同。 毛胜男抬头,却瞧着爽灵魂身后突然沾满了魂魄,都是方才进入车库时被他们贴上镇鬼图符的鬼魂。 这些鬼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纪最小的一个丫头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齐胸襦裙,扎着两条小髻,像是唐宋时期的打扮。 其余的魂魄,衣衫虽然都残破不堪,却都能勉强认出。 这里之前,果然是个乱葬岗,以唐宋的鬼魂为主,近代战乱的时候,这里又埋过一批人,饥荒也埋过一批,从古到今,这地界就没消停过。 也怪韩森见钱眼开,瞧见这处阴地,故意以这个理由压价,低价买了,以为请个高人改了风水就可以,如今出了事儿,和他韩森脱不了干系。 “你不是有本事吗?”爽灵魂抬起双臂,指着身后的数百鬼魂,“怎么,你们管理局却连这里的鬼魂都找不到,都超度不了?”爽灵魂指着毛胜男,又指着佟小石,“而你们,却连我的身形都找不到,真是无用啊。” “找不到你。”毛胜男眼中闪烁着杀戮的光,“是因为你太弱了。” 佟小石刚好掐算完,附和了一声:“的确,你太弱了。”佟小石对着爽灵魂,“真是奇怪,毛毛也算是个厉害的,你作为她领头的一魂,竟然虚弱至此,不仅走不出这车库,而且你的气息微乎其微,你这样的,不需要我们出手,自己再过个三五日,连身形都没有了,若是再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呵,自己就烟消云散吧。” 没错,这爽灵魂太弱了,如此虚弱的一个魂魄,到底是如何成为刘湘语口中的老大,又是如何成为这百鬼之首的? 爽灵魂受挫,忽而面生兇相,毛胜男早已做好准备,伸手想要去探自己背包里的镇鬼图符,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毛胜男回头,谢淮南原本是在队伍的最后,不知何时出现在毛胜男身后。 谢淮南低垂着头,眼白上涌,面带异相,手中握着那一沓的镇鬼图符和八宝干坤袋,诡异一笑,脚下似踩了行云,朝着爽灵魂那边去了。 有人喊了一声:“叛徒。” 毛胜男伸手,铜钱仙索一处,困住谢淮南的脚踝,回头对着后面的人:“不是叛徒,鬼附身,这不是刘湘语最喜欢玩的把戏吗?” 佟小石忽而一喝:“布阵。” 余下的人按照六爻阵法排开,佟小石打头,毛胜男握着铜钱仙索站在正中间的位置,佟小石提醒了一句:“毛毛,入阵法。” 毛胜男冷冽地盯着爽灵魂,忽而一句:“阵法对她没用,你们用阵法对付其他的鬼魂,老子的魂,老子来收。” 六爻阵法,专门针对那些邪门的玩意,可不知为何,毛胜男的这爽灵一魂虽然虚弱,可是身上毫无邪气,日日与上百的鬼魂,还成了百鬼之首,竟然毫无阴气,虽然奇怪,却不妨碍毛胜男先收了她再说。 铜钱仙索缠住了谢淮南的脚踝,毛胜男欲发力将谢淮南拖回来,谢淮南突然回头,青面獠牙的样子,和刘湘语的真身无疑。 佟小石提醒了一句:“毛毛,小心这鬼祟。” 佟小石说的没错,这里头,真正厉害的,还是刘湘语。 毛胜男却没管,直接将谢淮南拖过来,擦身而过之际,毛胜男大喊了一声:“彭昱,你的徒弟,你自己收了。” 彭昱立刻从阵法中跃出,纵然和毛胜男不和,能进了一队的人,这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 彭昱对谢淮南,毛胜男对自己的爽灵魂,佟小石领其他人布阵法收其他百鬼魂,无疑是最好的安排。 彭昱力气大,可被附身的谢淮南怨念也不浅。 “淮南,醒醒。”彭昱用手中一捆浸过狗血的红线缠住谢淮南的手腕,将谢淮南往地上一压,骑谢淮南身上就开始施唤魂咒。 彭昱能当一队的副队长,自然不是吹的,只是平时脾气比本事还大,让大家忘记了,彭昱也是捉鬼的一把好手。 毛胜男冲到爽灵魂前,百鬼一动,百魂似狂风骤雨一样地涌起,像是要将毛胜男吞没了一般。 爽灵魂一笑,百魂齐涌,毛胜男还未出手,佟小石手腕一动,一柄黑漆桃木剑插在毛胜男跟前,入地三分,像是开闢出了一条隔离段,百魂从爽灵魂身后,齐齐涌出,却唯独碰不到毛胜男,倒是朝着后头佟小石等人过去了。 阵法早已布下,就等着这百魂齐聚了。 身边是涌动鬼魂巨浪,散发的蓝光映照在毛胜男的脸上和手中的铜钱仙索上。 爽灵魂和毛胜男正色相对,毛胜男突然开口一句:“你辛苦了。”盘腿一坐,准备施唤魂咒。 第72页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爽灵魂突然开口,慢慢走近,近到和毛胜男不过咫尺,毛胜男定神看着她。 “我收你入体,你这段时间的记忆也会和我的融合,什么样的真相,我会不知道?” “若我自毁魂体呢?”爽灵魂笑得阴邪,“毛胜男,当个普通人吧,少了我这一魂,你会过得平凡却又幸福。” “可笑。”毛胜男摇摇头,“不对,我才是可笑的,竟然和自己的魂魄说这么多。” 爽灵魂本体十分虚弱,根本不足以一击,毛胜男口念唤魂咒,爽灵魂原本半透明的身形开始发出诡异的金光,刺眼夺目,佟小石都忍不住闭上眼。 事后,凡是参与过这次麓山小区鬼魂案件的人回忆起来,都会记得,当时捉鬼一队进去车库不久,后续扫尾分队在进去根本找不到人,快到下午四点的时候,整栋楼突然发出一阵刺眼的光,像是里头藏了个太阳,就连守在小区大门外的警署局的人都记得,那阵光,强烈得让人眼睛都快瞎了。 毛胜男,便是从这片金光里慢慢走出来,右手握着自己的铜钱仙索,左手扛着佟小石的黑漆桃木剑,左手一用力,黑漆桃木剑直挺挺地插在了佟小石的脚边,算是礼尚往来。 彭昱还在和被附身的谢淮南缠斗,毛胜男一甩手,铜钱仙索直接勒住了谢淮南的脖子。 彭昱起身,谢淮南直接被毛胜男甩在了墙上。 爽灵魂已收,刘湘语的鬼魂早已被彭昱打散了大半,结界和鬼迷宫都不復存在。 后续进来的捉鬼分队立刻进来补充,佟小石指挥三队人马收下百鬼魂魄。 毛胜男顺势靠墙压着谢淮南,谢淮南眼白透着邪光。 “刘湘语,你这么喜欢附身,是对自己这具身体有多不满意。”毛胜男突然压低了声音,声音变了个调,“宋连城已经被我杀了,你怨念该散了。” 忽而一下,谢淮南身体瘫软,彭昱立刻扶住,只瞧着一抹鬼影从谢淮南脑门飞出,还未完全离身,便是被毛胜男索住了咽喉。 毛胜男从地上捡起八宝干坤袋,收鬼,扎口,一气呵成。 八宝干坤袋里,刘湘语勐地一动,声音似勐兽:“你杀了他?你真的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而且,杀了两次。” 第41章 她从光里走来 地下车库里巨大的光芒慢慢消散,外头下了雨,空气变得湿漉漉的。 毛胜男一行人从车库里走出来,毛胜男身上似还带着余光,犹如从一片光芒里走出来。 佟小石联合三个队的人正在做休整,可周围一片人,看着毛胜男的目光却都是充满了恐惧和怪异。 “怎么了?”佟小石走到毛胜男跟前。 雨后的风吹起毛胜男额头前杂乱的刘海,刚收了爽灵魂,这段时间,爽灵魂经歷过什么,看到过什么,都会涌入毛胜男的记忆,和毛胜男的记忆重合。 这是一个十分折磨人的过程,换了旁人,倒地上打滚的也有,痛得骂娘的也有,倒是毛胜男,不声不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乔部长从二线的留守区过来,问的佟小石第一句就是:“魂收了没?”担心佟小石误解意思,特意指定了下,“毛毛的魂。” 佟小石指了指毛胜男:“您看呢。” 乔部长看了一眼,摇头:“不像啊,毛毛怎么,不觉得痛,不觉得难受呢?” “乔部长。”毛胜男回头,她的嘴唇有些发白,眼神也有些涣散,不过语气还是很淡定,“我下午能请假吗?” “能能能,”乔部长连连点头,大功臣请个假算什么,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都可以,说完,却又有些犹豫,他看了一圈外头众人的目光,低声说,“你要走的话,稍微晚点,我送你回去,额,顺道请你吃个饭。” 现下,吃饭难道是紧要的事儿吗? 毛胜男摇头,她只觉得脑子快要炸了,眼前像是海市蜃楼一样闪现过很多画面,但是她没办法一一梳理,甚至于,有时候,她还可以在脑海里听到另一个声音,她才收爽灵魂,可这一魂的意志力实在是太强大了,甚至于自己现在都还没办法控制这一魂,爽灵魂还在挣扎。 “毛胜男,要不你灭了我吧,当个普通人。” “毛胜男,我就不应该在这世上,算我求你,别读我的记忆。” *****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醒来的时候,毛胜男躺在自家的沙发上,毛胜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向所向披靡,可这两次捉鬼,都接连晕倒,简直丢人。 厨房里散发出淡淡的米香味,混着腌萝蔔的醋味儿,混淆在一起,齐刷刷地往毛胜男鼻腔里涌。 毛胜男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法兰绒毯子,忽而觉得有点冷,索性将毯子裹着,像个粽子一样挪步到厨房。 毛胜男搬进来之后,就没用过这厨房,东西都是全新的。 厨房的推拉门探出一个头,佟小石笑了笑,说:“醒来了?” 毛胜男“嗯”了一声,佟小石又说:“怎么,好像你发现是我在这儿,有点失望啊。” 毛胜男甩了毯子坐在饭桌上,目光有些停滞,刚才仿佛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来来回回都是爽灵魂的记忆。 第73页 爽灵魂离体的这些天,发生了不少事,跌宕起伏,毛胜男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将这一魂的记忆消化殆尽,这些记忆有些错乱,没有按照顺序,她理起来,也有些吃力。 那一夜,爽灵魂在清水胡同被打散,曾今飘荡到了传说中可以收留鬼魂的百鬼驿站魅力酒吧,爽灵魂在魅力酒吧的记忆很浅薄,毛胜男记不得多少,只记得某一日,爽灵魂就突然出现在了麓山小区大门口。 所有清晰的记忆,都是从这里开始。 刘湘语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死在家里的,其实并非如此。 之前,宋连城一直忙着上班,家里头的事情和照顾宋秋涵的杂事,多半都是交给刘湘语打理的,刘湘语每天六点半就要起床,然后给宋连城做饭,送孩子上学,然后要立刻赶到菜市场早市去买最新鲜的肉类蔬菜,十点前需要赶回来,开始准备中饭,十一点就要出门给宋秋涵送饭了,这样才能保证十二点之前,能让宋秋涵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刘湘语累吗?当然累。 可至少,刘湘语一直以为自己是幸福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宋连城,就是刘湘语这辈子最美好的梦想。 直到那一天,刘湘语给宋秋涵送完晚饭回来,手里还提着刚买好的滷菜,准备晚上给宋连城做一餐最新鲜的饭菜。 在过马路的时候,刚好梦到宋连城和其女上司在街对面亲热。 和许多狗血的电视剧一样,刘湘语一时激动,冲过马路,中途被一个油罐车撞死,死相极惨,尸体成了肉泥,根本认不出是谁,尤其是一双眼珠子,被碾得肉渣都不剩,毛胜男每次梦到这个场景,都极其受折磨,胸口惊涛骇浪地翻滚,想吐又吐不出来。 从宋连城之后的表现来看,他当时大概已经看到刘湘语过来,结果刘湘语被车碾死,他出于心虚,一直没有去认领尸体,反倒是让自己的情人上司去外地躲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刚好公司总部在江沪有个项目,女上司安然离开。 可宋连城没想到,刘湘语死前怨气太大,死后尸身又没有得到安葬,成了怨灵厉鬼,而且一直记着,自己是要赶回家给宋连城做饭的,魂魄又飘荡回了家。 只可惜,宋连城发生了这件事儿后,一直没有回家,刘湘语怨气难泄,却因鬼眼被毁,无法找到宋连城,便是在楼里行兇害人,夺人眼球。 毛胜男看到这些场景的时候,都是第一视角,她一度以为,是爽灵魂亲身经歷了这些杀人的场景,可直到画面一转,原是刘湘语的厉鬼在向爽灵魂倾诉。 梦境里,刘湘语以青面獠牙的面目示人,语气却凄凄如涕:“姑娘,我也是不想杀人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他们说,你有本事,已经帮了不少冤魂超度,我想问问你,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你也可以超度吗?” “很难,且我现在太过虚弱,我离开本体太久了,这段时间,日日帮人超度,可你瞧,此地冤魂众多,百鬼齐聚,我能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可我若是不做,外头的阵法一旦成型,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说这话的,是爽灵魂。 “那我若是向善,可还有机会?” 许久的沉默,毛胜男觉得,应该是爽灵魂在思考。 “怕是你怨气不除,没法坠入轮迴。你的怨气,就是让你成为厉鬼的那股仇恨。” “如何才能除?” “有人可以遗忘,有人可以原谅,可是你,除了杀了他,你别无他法。”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毛胜男也终于明白,爽灵魂为何会如此虚弱,虚弱到自己那一夜偷偷过来找她,都找不到任何痕迹。 本就是魂体,还替人超度,简直是不自量力。 毛胜男轻声骂了一句:“没本事还当圣母。” 脑海里的爽灵魂立刻说:“我比你善良多了。” “呸。”毛胜男刚啐完,佟小石就端着热滚滚的砂锅粥出来了,上头撒了葱花和芝麻,又淋上了一层芝麻香油,堆叠了一层酸罗卜在上头,鲜红可口,听着毛胜男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佟小石搁下砂锅:“这砂锅,我出的钱,三十六,你报销。” 佟小石这是一位毛胜男在啐他呢。 毛胜男二话不说捏起陶瓷小汤勺就开始搅和,白气腾腾,看起来就好吃。 佟小石解开围裙:“不过这粥,是季燃做的,我就负责关个火,你还是去谢他吧。” “他人呢?”毛胜男搁下筷子。 佟小石朝着门口努努嘴:“刚走,你要是现在追出去的话,以你的速度,他应该还没到小区门口。” 毛胜男将勺子往砂锅边上颳了刮:“谁追他,追他是小狗。” “行。”佟小石收拾妥当,“你不追就不追,我也该走了。” 佟小石前脚才开了门,毛胜男后脚就跟着出去,身上还裹着那张法兰绒毯子,风一样地就朝着小区门口跑去。 小区东门,季燃正在戴头盔,看到车座下还放着一个几乎全新只用过一次的新的头盔,有些走神,这一走神,一个人影就沖了过来。 毛胜男伸手,直接把季燃的电动车钥匙一拔,偏头问:“去哪儿啊?” 第74页 季燃瞧着有些疲惫,软软地应了一声:“回家。” “离职手续办了吗?” “明天去管理局办。” 毛胜男偏过头,喉咙哽了许多想要说的话,却不知道择了哪一句说最好,季燃看了看天色,远处的夕阳像是一段红色的绸缎,铺了半片的天空。 “对了,你睡着的时候,你舅舅来电话了,说知道你把魂魄收了回来,让你抽空去一趟鬼市,他找了姜神棍替你稳魂,不然,你还要难受好一阵。”季燃口中的这个舅舅,肯定是韩桩无疑了。 毛胜男的重点却在于:“你现在,都不喊我毛老师了?” 本是十分平淡的一句话,毛胜男的声音却忍不住抖了三抖,季燃睁大了眼睛瞧着毛胜男,毛胜男偏过头,藏起自己的眼神:“也好,我也嫌弃你这个拖油瓶。” 季燃沉吟许久,突然开口:“这样吧,三天后,晚上十一点,咱们鬼市门口见,我陪你去找影子街的姜神棍,顺便,有些事情和你说。” 第42章 爽灵的记忆 从毛胜男在麓山小区收回爽灵,管理局收服百鬼之后,管理局那边再也没催促过毛胜男回去,乔部长打电话过来,都是让毛胜男安心养好精神,没什么事儿,千万别回来。 这倒是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可这管理局上上下下的口风都出奇的一致,问老赵也问不出什么来,问佟小石更是问不出什么来。 毛胜男觉得蹊跷,威逼利诱地去找了最后一个眼线,办公室文员小张。 小张起初也是吞吞吐吐地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毛胜男没了耐心。 毛胜男特意把小张约在了自己家门口的一家书吧,里头清净的很,两个人不说话,只有小张沉重的唿吸声。 “我又不会吃了你。”毛胜男往沙发座椅上一靠,“要不,让我猜猜,我猜对了,你就点点头,我若是猜错了,你就摇头,这样也不算是你告诉我,毕竟,你不都没开口说话呢嘛。” 说得好有道理,小张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毛胜男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猜,警署局的监控摄像里,发现了宋连成突然尸变,是因为我潜进了警署局,杀了宋连成,对吧。” 小张眼睛睁得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脱口而出:“毛老师,你怎么……。”又扭过头,“哎呀,毛老师,你想多了。” 毛胜男提醒小张:“游戏的规则是你点头,或者不说话。” 小张迫于形势,咬着牙点了点头。 毛胜男继续:“警署局通知了管理局,视频资料也传了过来,现在,只怕是管理局正在心急火燎地开会,这捉鬼的大功臣杀了人,到底是一码事论一码事儿呢,还是功过相抵,是压下去呢,还是公开处理。” 小张脸上挂着笑,这笑容,要多假有多假。 实情倒是和毛胜男说的差不多,不过毛胜男不知道的事儿,就是这些天以来,管理局讨论的结果。 毛胜男瞧着小张的脸色,估摸着自己猜对的没七分也有五六分。 小张探过半个脑袋:“毛老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毛胜男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脑子里,都还记着呢,你信我吗?” “信,当然信。”小张暴风式点头。 毛胜男也朝着茶桌移了半个脑袋过去:“人,不是我杀的,是那爽灵魂,之前我不是收回了这一魂,很多记忆都涌入了我的脑子里,其中,就有爽灵魂出现在警署局,杀了宋连成替刘湘语报仇的事儿,不过我奇怪于两点。” “哪两点?” 毛胜男偏着头,这两点,她想了好几天都没想明白。 “其一,就算,真如爽灵魂推算的那样,宋连成不仅出轨,而且当时撞死刘湘语的车也是宋连成安排的,宋连成整个就是计划杀人,可爽灵魂大可以不让摄像头拍到自己,她不仅大摇大摆地进了警署局,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邪门歪道杀的人,闹得宋连成尸变,成了尸煞,还偏偏出现在我面前,我怎么觉得,这爽灵想要对付的,不是宋连成。” 毛胜男说到此处,一柄大拇指指着自己:“我咋觉得,她是想弄死我呢?这招还十分阴险,弄不死我的人,就得败了我的名声,虽然佟小石可以作为我的时间证人,可我到底也是杀过人的人了,瞧瞧现在,不就是爽灵这个混蛋想要看到的结果吗?真特么的混蛋。” 毛胜男骂得酣畅淋漓,仿佛在骂一个负心汉,小张缩缩脖子,野蛮的女人骂起自己都如此的刚烈,惹不起。 小张颤巍巍地抿了口茶,也不作答,继续问:“那第二点呢。” 毛胜男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外头太阳极烈,像是把前阵子一个多月的雨天藏起的骄阳烈日,一次性全部晒了出来。 “你觉得,在医院里对宋秋函动手的宋连成,是被谁附身了?” “自然是刘湘语啊。”小张说完,压低了声音,“毛老师是觉得?” “刘湘语为什么要附身宋连成去杀宋秋函?”毛胜男摊手,“刘湘语恨的,可是宋连成和出轨的小三,和她公公有什么关系?” 第75页 小张想了想,突然“咦”了个长音,面露不齿之色,身子骨一缩,想到了什么。 毛胜男嘆了口气,她知道小张想歪了,敲了敲桌子:“正经一点儿,你别是看多了伦理电视剧,看啥都怪怪的。” “不是我想的那样?” 毛胜男吞了口茶:“应该很难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 毛胜男靠着沙发靠背:“我觉得,我和爽灵魂交手,应该要早一些,在车库里,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她。” ***** 毛胜男从小茶馆出来,外头已经变了天色,夕阳躲进云层里,渲染出一层又一层的红霞,层次分明,像是千层蛋糕似的。 嗯,血色千层蛋糕。 送走了小张,毛胜男脑子里全是小张告诉她的管理局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喝茶不饱肚子,毛胜男有些饿了,找了个浏阳蒸菜,选了一荤两素,才坐下,季燃的电话就来了。 “今晚十一点,别忘了去鬼市。” 毛胜男心想,你这傢伙什么时候开始,说话这样言简意赅了,毛胜男笑了笑:“喊声毛老师来听听。” 片刻的停顿,季燃那边传来一声绵长又无奈的嘆息,毛胜男以为,季燃会乖乖地喊自己一声,谁料…… 季燃:“毛毛,我不喜欢喊你毛老师。” 毛胜男在电话这头搁下筷子:“你胆子肥了啊。” “我问你,如果,能让你妈妈回来,你愿意付出多少?” “一切,我所有的一切。”毛胜男不假思索,微微蹙眉,“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季燃没有回答毛胜男的问题,反而是继续问:“但是,如果这回来的意义,不是重获新生,只是回魂呢?” “你什么意思?” “有一种方法,叫做种魂,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人死之后,魂魄不会立刻离体,如果此时,封住魂魄,放在养魂罐里,尚可保全四十九日,如若在此期间,能够找到合适的身体种下此魂,此魂便能长久地存在这世上。” “季燃,”毛胜男从未见过季燃如此神秘的样子,不知他说这番话,意图是什么,扯着嘴角说了一句,“你没事儿吧季燃。” 季燃继续:“可什么叫合适的身体呢?毛毛,你知道吗?” 毛胜男没吭声,她知道,季燃会继续说下去的。 “必为同性,亲眷优先,血脉最佳。” 毛胜男翻译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爸爸和儿子,妈妈和女儿呗。” “嗯。”季燃轻声哼了一声,“毛毛,若当年葛云天保留了你妈妈的一魂,放在养魂罐里,要种在你身上,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啊。”毛胜男声音抑扬顿挫。 “你不问代价?” “什么代价?” 那头突然不说话了,听得电话那头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季燃在笑什么。 “毛毛,今晚十一点,清水胡同1001号,你记得来。” “说了,别喊我毛……。” 嘟嘟嘟…… 忙音一下一下地敲着毛胜男的耳膜,她摁断电话,看着半凉的腊鸭和两个素菜,浑然没了胃口。 毛胜男招招手:“老闆,打包。” 毛胜男从车棚里取了山地自行车,蹲下开锁,勐然起身,腿肚子居然有些发软,她扶着车棚栏杆回了一会儿神,自己之前三餐也不规律,也没见得这一餐没吃就虚弱至此。 纵然是刚收回了爽灵,身子还在调养,简而言之,就是自己的其余魂魄还在和爽灵魂在意识空间里缠斗,没办法,这一爽灵魂太胡搅蛮缠,总是不肯归顺,一副魂在心不在的样子,让毛胜男每晚都是睡不安宁。 毛胜男现在觉得不舒服,怕是又是那爽灵魂在作怪。 “别接。” 脑海里,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毛胜男下意识张口:“别接啥?” 一串铃声响起,手机响了。 毛胜男这几天在休息,电话不多,翻开盖子一看,是佟小石的。 “别接。”那声音魔音绕樑,毛胜男知道,这是爽灵魂还在作怪,忍不住斥道,“行了,你闭嘴。” 旁边刚好走过一个路人甲,正朝着手机朗声说话呢,回头盯着毛胜男看了许久,一脸的愤怒,对着电话里头扯着话腔:“碰到一傻逼。” 毛胜男扶额,摁了接听。 “咋了?” “啥时候来上班啊。”佟小石的声音的倒是轻快。 “我不是都上了管理局的黑名单了嘛?捉鬼师杀人,这可是污点。” “那是算爽灵的,又不能算你的。”佟小石那边有些嘈杂,像是一群人在开会,“稍等,我找个安静点的位置。” 十几秒后,佟小石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刚开完会,上头呢,是对你这件事儿有些忌惮,可乔部长一直为你说话,西北的寻鬼前辈主动为你说情,全体投票,三分之二的票通过,咋样?什么时候来上班?” “我能问问,那剩下的三分之一有谁嘛?” 第76页 “重要吗?” “不重要我问问呗。”毛胜男一边推出单车,信手拈来就是一句,“彭昱,肯定是反对票吧,还有闫语西,她在不在,在的话,也是反对票。” “你倒是了解他们。” 毛胜男推着车出了小区门口:“他们俩,一个承袭了葛云天的意愿,想方设法地想把我从这一行给踢出去,另一个,总是担心我把她的宝贝儿子的带坏了。” “说正事儿呢,”佟小石问,“什么时候来上班?” “这么着急,有案子了?”毛胜男是拼命三娘的话,佟小石就是拼命三郎,真是工作起来不要命了,这才多久,就开始折腾下一场了。 “晚上吃饭说?”佟小石发出邀请。 “别了,”毛胜男看了下表,“晚上还有事儿,改天吧。” 第43章 固魂术 晚上十点五十,毛胜男提早了十分钟到清水胡同门口,看了看时间,尚且还有些时候,肚子开始咕咕叫,索性将傍晚时分打包的那份蒸菜拿出来吃。 季燃到的时候,毛胜男正蹲在地上,抱着饭盒啃一块硬硬的米饭,蒸腊鸭和半盒花菜就搁在地上,毛胜男靠着全是涂鸦的墙壁吃得正欢,毫不介意。 季燃之前听毛胜男说过,干这行的,总是说走就要走了,有时候两三天一顿白米饭都见不到,能有吃的,已经是不错了。 后来季燃进了管理局,才晓得,不是这一行是这样,是毛胜男这样,她太拼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若说是为了钱,现在有五百万傍身,早就可以退出这个行当了,这几天,管理局就毛胜男爽灵魂进入警署局杀人的事天天开会,季燃就听闫语西说过,会上就有人说了,现在毛胜男身价高了,手里头也有不少积分和票子了,其实也可以不用继续干下去了,倒不如,急流勇退,也免得医院里的葛队担心。 是啊,季燃心里头感慨,毛毛什么都有了,却还是这样不要命地赚积分,自己若是有半分毛胜男的独立和上进,这件事儿,自己也不至于颓废了好几天,才敢给毛胜男打电话。 季燃的鞋,毛胜男认得,洁白洁白的,很像季燃这个人,总是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当白球鞋出现在毛胜男跟前的时候,毛胜男头也没抬:“等我吃完这一口。” 毛胜男扒拉了几口,收拾停当,背着包起身准备丢快餐盒子,微微愣住:“你把头髮给剪了?” 季燃之前留着一帘男式刘海,带着韩范的风格,看起来乖乖巧巧的,翻译过来,也叫做好欺负,所以毛胜男才让季燃表里如一地受“欺负”了这么久。 如今瞧着季燃一个小寸头,干练精干的样子,毛胜男偏偏头,鬼畜地说了一句:“我能摸摸吗?” 小刺猬似的,一看就很想摸。 季燃嘆了口气:“进去吧。”说完,抬起手准备敲门,毛胜男没有挪步子,只是歪着脑袋瞧着他。 季燃转了个九十度,脚尖靠拢,低下头,把头顶百会穴对准毛胜男:“摸吧摸吧。” 毛胜男轻轻把手放上去,声音也跟着柔软起来:“季燃,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季燃抬起头,大抵是充血了,面色泛红:“哪种想?” “你是哪种想?” 季燃回头对着1001号生锈的门牌:“我能是哪种想。” “师徒之情吧。”毛胜男嘆了口气,“你是这种想吗?” 季燃没说话,毛胜男将背包一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来,叫爸爸。” 季燃:“别闹。”季燃飞快地磕了暗号,又答了里头的问话,问到“可有保人”的时候,季燃想了想,答:“影子街姜神棍。” 一样是沿着长长的黑色走廊,毛胜男走在后面,看着季燃一步一步稳当得很,想到自己第一次带季燃进来时候,他怕得两腿都发软,果然,孩子大了,也不用爸爸担心了。 两人一声不吭地进了影子街,神棍铺子前的红灯笼没亮,现在还没到子时,只有偶尔来往的生意人准备开张,客人倒是寥寥无几,毛胜男他们算是来得早的。 神棍的铺子九曲十八弯,里头泛着一股说不出的尘土味儿,毛胜男跟在季燃后头,瞧着季燃转了好几道弯,撩开了数道帘子,才走到最里头的一间小隔间。 壁上燃着一盏蓝色的冷光,伸手触火苗也不觉得热,这是鬼火,这神棍,胆子倒是不小。 “姜先生。”季燃指了指毛胜男,“人来了。” 隔着一大堆书卷,隐约听到有人在动,毛胜男之前也听说过这位神棍,听说活了两百多年,是不死之身,却从未见过,这次是韩桩引荐了她来找神棍固魂,自然是要恭敬些。 毛胜男腰都弯了,准备朝着老前辈作揖,瞧着书堆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着运动装的矫健身姿,头髮倒是花白,眼皮子耷拉下来,像是垂下的鸡皮,眼神却精神得很,姜神棍瞧了一眼毛胜男上身黑色长袖卫衣,下身带着两条槓的运动裤,笑道:“咱俩品味很像嘛,你不错,这穿着打扮,比你舅舅强多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总是穿着个道士袍子当老古董。” 第77页 姜神棍瞧着倒是十分健谈,说完了毛胜男又指点季燃:“头髮剃了?这髮型够敞亮啊,我也剃过,比你帅。” 瞧着姜神棍没把自己当长辈,毛胜男倒也是放开了,说了来意,简单又说了事情的缘由,姜神棍从书堆里抽出自己的旱菸,靠在自己的藤椅上,翘着二郎腿,细细品着,仿佛在听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丫头,”姜神棍熟稔地用旱菸口子瞧着桌肚子,“固魂不是难事,难的是,你想不想固。” “我当然是想固的。”毛胜男不假思索,“这本就是我的一魂,出走了,还天天在我脑子里乱说话,还尽拿自己的记忆塞给我,我不稀罕。” 毛胜男瞧着斩钉截铁,一副大气模样,姜神棍站起身,对着毛胜男盯了一阵,又笑:“丫头,你是不是喜欢这小子。”姜神棍用烟杆子指了指季燃,眼眸里带着试探,带着得意,也带着些许引诱的味道。 都说姜神棍能掐会算,料事如神,凡是问过他,姜神棍点了头的,必然就会灵验,逆天改命都没法子改了姜神棍判定的事儿,区区男女小儿的情愫,便也是一眼就能瞧破。 姜神棍见毛胜男面色不惊,又是笑着问了一句:“我这不是八卦,和正事儿有关呢,丫头,你到底喜不喜欢?” “喜欢,哪个爸爸不喜欢自己儿子的。”毛胜男只笑。 “可你要固的那一魂,似乎不喜欢。”姜神棍说,“固魂固魂,是稳住你的魂魄,祛除杂念,人嘛,三魂七魄,你是知道的,三魂中,胎光主命,爽灵主智,幽精主情,这智慧嘛,有兼济天下的大智,也有趋利避害的小智慧,你这一魂爽灵,那是大智慧,旁人比之不得,我就举一个例子,爽灵魂本不必在麓山阴地超度亡魂,使自己如此虚弱,可她大智藏于心中,知晓这鬼怪若是不超度,麓山那地界,那风水,早晚会出事,到时候,不说民不聊生吧,也足够你们管理局喝一壶的,她这样的心胸,你可没有。” “您继续。” 姜神棍又说:“你呢,幽精主宰的时候太多,感情用事,亲情,爱情,友情却无一能如愿,为何?便是这幽精一魂虽能动你□□,却没爽灵的智慧和策略,这两魂,水火不容,想来这间隙已久,不然,你以为,当年一个鬼胎罢了,就能随随便便打出你的爽灵?你若是要固魂,这幽精爽灵又得在你的体内打上一架,你懂了吗?丫头?” 毛胜男自然是明白,两魂相争,必有一伤,姜神棍的意思,无非是此次固魂,毛胜男可能会性情大变,虽然都是自己的魂魄,非要内战一场,也不知是福是祸。 “没有缓和些的法子吗?”季燃问。 “你觉得我会把好办法藏着掖着不告诉你们吗?”姜神棍见怪不怪,“来的都会问,有没有其他办法了?能不能这样,能不能那样,尽人事,听天命,这是咱们这一行的规矩。”姜神棍指了指房梁,示意老天爷。 “行,怎么固?”毛胜男知道这件事儿的重要性。 姜神棍指了指季燃:“你捨得你这位小哥?若是你那爽灵魂斗赢了,你对他那些小心思,可就烟消云散了。” 毛胜男扭头看着季燃,季燃本是瞬间低下头,却又突然转头,两人眼眸相对,瞳孔里都是对方的倒影,毛胜男的脑子里闪现过最近这几个月的事儿。 神棍说得没错,她的亲情,爱情,友情无一顺利。 葛云天住进重症监护室之后,毛胜男自责过,那一阵,每晚都睡不安宁,她问过自己很久,这些年来,自己到底在恨葛云天什么?如果是当年没有救下妈妈,可若是当年葛云天真的无力回天呢?她入了行,也知道这一行有很多的无奈,大家都是肉体凡胎,只凭一腔热血和鬼神搏斗。 而当年,她和佟小石分开,也是因佟小石帮葛云天说话,毛胜男一气之下和佟小石断联繫,出入教室看都不看一眼。 至于友情,韩莹莹算是一个,和中间隔着个韩森,诸事不顺。 若能改头换面,倒也…… “挺好的。”毛胜男说完,瞧着季燃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笑道,“现在儿子长大了,不需要爸爸了。” 姜神棍听了,立刻转身在橱柜里翻找起来,掏出一个檀香木的盒子,上头刻着一对凰鸟,姜神棍一层一层打开盒子,绢布,又一层盒子,小瓷瓶,掏出一枚黄豆大小的药丸给毛胜男:“吃下去就行。” “这么简单?” “也不简单,有点儿副作用,你之前接收的爽灵魂的记忆不是零散的吗?吃下去之后,第一个晚上,爽灵魂的记忆会全部灌入你的脑子里,第二个晚上,你会浑身炙热难忍,但是切记,这是两魂相斗,万万不能在此时动了真气,施了法术,否则,胎光必死,简而言之,就是你会没命了,等你第三个晚上睡完觉起来,之前爽灵魂的记忆你也不会记得了,三魂太平,宛若新生啊。” 第44章 照魂灯 姜神棍说得神神叨叨,最后总结了一句:“所谓一入二斗三固魂,就是这个道理,不然你以为怎么固,总得有魂牺牲不是。”姜神棍瞧着毛胜男盯着那药丸不知道再想什么,劝了一句,“要不丫头,你再想想?” 第78页 “不用。”毛胜男瞧见了桌上黄色杯盏里有半盏残茶,问,“这能喝吗?” 姜神棍仿若知道毛胜男要做什么,指尖对着毛胜男手中的红色药丸:“这药丸,得生嚼,效果才最好。若是怕苦,要不,也再想想?” 姜神棍总是劝毛胜男细细思索再做决定,季燃忍不住问:“前辈是担心?”姜神棍算法惊人,能知天命,怕不是算出了什么不祥之兆。 姜神棍不说话了,余光一瞟:“怕她苦着了。” 红药丸入口,毛胜男闭着眼睛一通快嚼,药丸的腥臭味在舌尖上瞬间爆炸,挑战毛胜男的味蕾,毛胜男眉头一蹙,忍不住哈拉了几下,舌头上全是红色的残渣,姜神棍上手一捂,捂住毛胜男的嘴,让她张不开,也哈不出气来。 姜神棍扇扇鼻子:“丫头,这济公身上搓下来的泥丸都是好东西,能救命的,这药丸的味道虽然不好受,可也是固魂的好东西,忍忍吧。” 毛胜男深唿吸,断胳膊断腿她都能忍得了,哪里会怕一个药丸,毛胜男扭头对着季燃:“你不是有事儿要和我说?” “不着急。”姜神棍从书堆里取出一个飞檐的八角走马灯,上头绘着几许人面蛇身的图样,固定画纸的金属薄片生了一层厚厚的锈,姜神棍取了一根竹籤子,走到壁边去了鬼火,点燃了走马灯,走马灯上明明有无数图像,投射出来的却是一片儿金色的光芒。 “过去,站着。”姜神棍指了指毛胜男。 旁的灯照人影,一人一影,人动影动,姜神棍煞有介事地说起这走马灯,这是一盏照魂灯,三魂七魄,都可以照个遍。 毛胜男一站过去,墙上背影像是一柄打开的扇子。 一、二、三、……十…… 三魂七魄,一个不少,不过有的影子虚淡一些,有的影子浓烈,姜神棍又说,这魂的力量大于魄,所以魂会比魄颜色更浓,这三魂里头,爽灵魂才被收回,如今瞧着影子是比其他两魂稍微浅淡一些,可这魂斗起来,靠的是意志力的强大。 “你这爽灵魂,等于是在外头走了一遭,早就今非昔比了,还真不知道,这斗不斗得赢。”姜神棍细细查看了毛胜男的三魂七魄,点点头,“行,这魂收得不错,本还想帮你补补,也不必了。” 姜神棍伸了个懒腰,余光不自觉地总是朝着季燃瞟。 “你妈妈之前来过,送了我好些金贵的东西,你说我这……。”姜神棍说的是闫语西,继而,他两手一摊,“不过,我没立刻答应,二十年前我就觉得,这件事儿,你才是最有决定权的人。”姜神棍朝着毛胜男努努嘴,“你既然把人带来了,就在这儿说吧,照魂灯借你,我去人皮客栈找我孙女婿喝酒去。” 姜神棍哐当哐当收拾了不少东西,就连这挂在墙上的一件时尚毛大衣都带走了,像是这辈子都不回来了似的,走了几步,又回头取了自己搁在书堆里的半壶桃花酒,笑眯眯地:“你们不用管我,尽管聊啊,我今晚没生意。” 姜神棍一阵叮叮噹噹地走了,毛胜男叉腰看着季燃:“来吧,说啥,说呗。” 季燃唇角泛起一抹难以形容的笑,他嘆了口气:“行,不废话了。”继而,直接走到了毛胜男面前。 照魂灯的光暖黄暖黄的,把人的瞳仁衬托得锃亮,季燃个子很高,他低头静静地看着毛胜男,毛胜男喉咙一滚,只听到季燃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毛毛,你数数我的影子。” 毛胜男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顺着数了一遍,眨眨眼,又顺着数回来,牙齿咬着唇角,也不说话。 季燃知毛胜男已经数清楚了,开口说:“十一个,我有十一个影子,你看,是不是,多了一个。” 姜神棍说过,这魂魄投射出来的影子随人,人若是高的,影子便是高的,人若是矮的,影子也是矮的。 可偏偏,在季燃的十个魂魄的最末尾,有一个和他的身形长得相似,髮型却不一样的影子,那人额前留了些碎发,和季燃之前的髮型的,倒是有些相似,跟在季燃的其他影子后头,安安静静的。 “你上次说的种魂术。”毛胜男想到之前在电话里,季燃提过的这件事儿。 季燃问她,若是有办法留下妈妈的魂魄,种在自己身上,自己愿意不愿意,可若是付出代价呢? 若是毛胜男没记错,季燃,是没有爸爸的。 “这位,是季叔叔?”毛胜男轻声问了一句,季燃微微偏头,脸上似笑非笑,难得在季燃的脸上见到如此宠溺的表情,可语气却始终像是在嘆息:“毛毛,你说,你怎么总是这么聪明呢?” “所以代价是什么?”毛胜男喉咙热乎乎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却还是被她压了下去。 “代价,可能就是遇见你吧。” 毛胜男扭过头:“我认真的。” “我的任督二脉封了,为了给这一魂腾出位置,我的爽灵和胎光被弱化了许多,所以,我蠢到家了,所以,我感觉不到痛,其实毛毛你上次说得很对,疼痛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方法,知道疼痛的人,才能保护自己,生命才能长久,我的胎光弱化了,起初,我还以为这是我的优势,谁曾想……。”季燃的声音忍不住低沉下去,像是闷在一个巨大的罐子里说话。 第79页 这个罐子里,季燃朝前走是死路,朝左走是悬崖,朝右走是深渊,往后呢?只可惜,季燃已经不能回头了。 毛胜男没说话,眼神只是跟着季燃的语气黯淡下去。 季燃:“不过,若非如此,我也遇不到你,所以,我刚才说的话,也是认真的。” “你告诉我这些,”毛胜男喉咙里“是想要干什么”还没说出口,便是觉得自己这问的话太过冷血,抿抿嘴,没说出口。 倒是季燃,主动说了一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对我能是什么好消息。”毛胜男牵强地笑了笑。 季燃指了指多出来的那一魂:“我的爸爸,季骁,当年你妈妈坠楼的时候,他也在现场。” “你说什么?”毛胜男睁大了眼,继而摇头,她关注当年的坠楼案那么多年,那时间人物地点她瞭然于心,不可能会落了一个大活人,除非…… “除了你爸爸和我妈妈知道之外,没有人知道,当年,商榷在烂尾楼和葛云天酣战的时候,除开你妈妈,还有一个普通人,也在那儿。”季燃说,“就连乔部长和局长,都不知道。” 毛胜男背嵴凉凉的,像是捅了根冰棍在嵴梁骨那儿。 “你们……那个……什么……不是……。”毛胜男泄了气,“你让我缓缓。” “可以,”季燃点头,“反正,除了我爸在现场之外,其余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毛胜男翻了个白眼:“你钓鱼呢?愿者上钩的就是我是不是?” 季燃摊手:“你自己想想你和你的爽灵魂的交流,难道是可控的?我爸这一魂,过去二十多年来从未和我说过话,也是我今年入职了管理局后,姜前辈说,是接触的鬼神东西太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碰到了能勾出我爸魂魄与我说话的法器,我才能偶尔听到我爸爸的声音,我也想替你问清楚当年的事儿,你总得给我时间吧。” 毛胜男声音软了软,说到底,是人家在帮她,她总不能因为自己太着急,反倒是催得人家不痛快了。 “你想和我说的话,就是这些?”毛胜男耸耸肩,看着季燃。 季燃垂眸:“差……也差不多吧,总之,我会尽力,至少,每年七月七的时候,我妈妈会找姜前辈唤出我爸的魂魄,和我爸相聚,不过那时候,我是昏迷的,没办法替你问,要不,你让我妈帮忙?” “那还是算了。”毛胜男摇摇头,现下她也大抵能明白,为什么季燃要突然辞职了,季燃不过才入职管理局四个月,就导致季骁的魂魄如此不稳定,开始出现共生的现象,换做自己是闫语西,也一定不愿意让丈夫的魂魄和儿子一起冒险。 鬼神的事儿,始终没个定数,太危险。 “上次,彭昱在医院里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你若是下次有机会,帮我问问你爸爸。” “哪句话?” 毛胜男蹙眉:“彭昱说,你以为,你妈妈就是无辜的吗?” 从鬼市出来,毛胜男总是觉得季燃近日愈发变得不一样了,说不出来的不同,许是看自己的眼神,除开信任之外,又多了一些些的谨慎和小心,可毛胜男观察过,季燃瞧着姜神棍的眼神,也都是带着防备的。 这厮原本是个心比天大的初级寻鬼师,单纯得很,见到鬼魂都敢和人家讲道理,感化人家,如今变成这副退避三舍的模样,毛胜男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往哪走啊?”毛胜男见着1001号的大铁门慢慢关上,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铁锈摩擦着石壁,毛胜男瞧见墙角下放着一辆山地自行车,指了指,“你的?” “嗯。”季燃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之后如果有消息,我给你电话,或者简讯。” 这意思,是之后都不见面了? 第45章 故事的两个版本 毛胜男上手摸了摸季燃那二手自行车,想想上次两人出来,车轮子都被人偷了,车坐垫都没了,毛胜男也算是自己拿着扳手修过车的女人,顺着车坐垫摸下去,用身子一挡,就开始偷偷拧人家季燃山地自行车的螺丝。 毛胜男手指奇长,而且足有力度,换做了别的女孩子,怕是连螺丝口都找不到。 “再聊聊?”毛胜男眯着眼睛。 “你应该早点回去休息。”季燃说,“姜神棍说的一入二斗三固魂你忘了?今晚,爽灵的记忆会全部涌入你的脑门,那得是多大的能量。” “睡着了才能涌,”毛胜男笑着,“我听着呢。”说完,身子一闪,季燃车座上露出光秃秃的一根铁桿,毛胜男手中把玩着季燃的车座垫,她将车座垫丢给季燃,季燃环抱住,上手准备安上。 “别没白忙活了。”毛胜男摇了摇手心,里头哐当响,“螺丝和螺母在我这儿呢,聊五块钱的,绝对不耽误你的时间。” 季燃无奈:“说吧。” “之前,在姜神棍那儿,有些事儿我不好问,如今出来了,我问问你,姜神棍说,你妈妈给他送了礼,是想要做什么?你上次问我愿不愿意付出代价,季燃,你现在,是不是有些怨恨你妈妈把你爸爸的魂魄种在你身上了?”毛胜男一字一句,仿若都戳进了季燃的心理。 第80页 季燃扭头:“之前,我入职管理局,导致我爸爸的魂魄不稳定,我妈妈给姜神棍送礼的意思,是想让姜神棍再种一次,可是……。” “再种一次,怎么个种法?” “七月七,爸爸魂魄出来的时候,吸魂入养魂罐,再重复二十年前的法子,姜神棍会用阴阳针,把我爸爸的魂魄缝到我的身上。”季燃说完,耸耸肩,“就这样。” “痛吗?” 季燃没有回答毛胜男的问话,突然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可是,谁愿意种魂呢,我爸爸的魂魄,受了太多的罪了,上次他神识出现,和我共生说话,他说,被种魂的这些日子,他过得生不如死,他藏在我的身体里一处角落,他出不来,那个角落里是没有光的,黑漆漆的,也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偶尔,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偶尔却又听不到,每年,只有七月七的时候,他才能从那个角落里出来,他好多次,都想要放弃了。” “毛毛,我爸爸已经死了。”季燃说,“他是已经死了的人了,他自己也知道,他死了二十年,魂魄还要继续在那黑漆漆的地方待上二十年,好多次,我爸爸想和我妈妈说,放他走吧,放过他吧,饶了他吧,可是每次只要一出来,看到我妈妈那喜极而涕的脸,看到我妈妈一年比一年苍老的模样,看到我妈妈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他一次都不敢说,一次都不敢提。” 季燃嘆了口气:“他不敢去求我的妈妈,但他和我说,今年七月七之际,种魂之时,让我帮他一个忙。” “嗯。” 季燃盯着毛胜男:“你知道是什么忙?” 毛胜男想了想,推测道:“让你在七月七,你爸爸的魂魄入养魂罐的时候,摔碎养魂罐,让你爸爸超生?” 季燃愣了愣,回过头,呢喃一句:“如果我爸爸还在的话,你们应该是知己。” “这不是很明显嘛。”毛胜男耸肩,“你爸爸作为一个二十年的老魂,不想活了,想自杀,但你妈不乐意,让儿子帮忙。”毛胜男总结完,摇摇头,“你们这一家人,都不简单。” 毛胜男拍了拍季燃的肩头,类似于安慰的动作,让季燃的心里暖了一些。 “你怎么想?” “我还没决定呢。”季燃勉强一笑,“单车座的螺丝,能给我了?” 毛胜男点头:“行。”伸出的手心里握着三对螺丝,毛胜男手心向下,快要松手的时候,季燃向上的掌心突然一握,捏住了毛胜男的小拳头,毛胜男下意识地想要说“找死”,却被季燃轻轻一拽,就拽了怀里。 之后,毛胜男回想当时的情景,只记得当时的天空有浮云在飘荡,慢慢地遮住月亮,又慢慢地散开,一朵,两朵,三朵…… 只等到第七朵云飘走的时候,季燃才松开手。 季燃的胸膛火热,把毛胜男也衬托得有些绯红,回去的路上,毛胜男满脑子都是当时飘荡过的云,还有季燃在自己耳边呢喃的那一句:“我虽然离职了,可是你也不能和佟小石走太近啊。” 噢,这傢伙,吃醋了。 毛胜男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半,和往常一样,刷牙洗脸,抻腿拉筋,噼叉看完了《推背图》最后一页,取了面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毛胜男一直以为,爽灵的记忆不过就是这一阵游荡在人间的记忆罢了,可是记忆的开头,却是麓山小区那片烂尾楼。 这是纠缠了毛胜男二十多年的噩梦,没想到,爽灵也有。 不对,这梦境不对,这梦境和自己的完全不同。 毛胜男记得,自己当年是被告知妈妈坠楼的事,当时自己并不在现场,之前噩梦里的所有场景,也都是自己幻想出来了。 可是爽灵的记忆,竟然是那样的具体,毛胜男在梦里狠狠地啃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不会痛的,这是梦,好真实的梦,不对,这是记忆,这是爽灵的记忆。 噗通一声,毛胜男回头,一个女人躺在血泊中,四周都是人,毛胜男记得这些车上的红色标志,这是管理局的车。 毛胜男的视角突然往上,烂尾楼出,突然探出半个人身,隔得很远,毛胜男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毛胜男分明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个人在笑,在很得意的笑,这种笑,让毛胜男心里头的恨意像是气球一样飞快地膨胀起来,爽灵的意识告诉毛胜男,她很恨这个人,恨入骨的那种。 忽而,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是一件90年代装饰的老房子,毛胜男转头,一双大手突然将她推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头是软绵的衣物,这是主卧室里的一间衣柜。 “外婆。”梦里的毛胜男眼泪直流,她扑着小手拽着外婆的手不肯撒开,带着哭腔:“我不要一个人藏起来,外婆,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外婆,你不要走啊,外婆。” 柜门无情地关上,外头似乎还上了锁,里头的毛胜男看不到外面的动静,只听到外婆温柔却又急促的声音:“毛毛乖,毛毛数一千下,外婆就会把柜子打开了,好吗?但是记住,千万不能数出声音来,也不能说话,如果你发出声音,数到一千下之后,外婆就会不见了的。” 第81页 话语刚落,毛胜男就听到房门被砸开的声音。 领头的男声兇悍带着血性:“老东西,还以为你会把东西传给你的女儿,你女儿死前都故意施障眼法,说宁死不交出来,原来,这东西还在你这老东西的手里。” 毛胜男在衣柜里浑身发抖,却也不敢说话,只听到外婆拼了命地往外头跑,那群人像是要抢外婆身上的什么东西,也是拼了命地往外头追,根本无心去管这衣柜里是不是还有人。 毛胜男在衣柜里过了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她数了很多个一千下,却都没有人打开柜门。 毛胜男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一道强光重重地敲在她的眼帘上,她眯着眼睛,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可是她太虚弱了,顺势就往下倒下。 落入了一个软软的怀抱,有个男人的声音说:“毛毛,没事,爸爸带你回家了。” ****** 毛胜男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中午十二点。 外头,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淌了半个屋子,毛胜男后背和脖颈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睡衣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她心突突地跳,从未如此不安定过。 这些记忆,真的是爽灵的记忆?为什么和自己的记忆完全不同,像是两个平行的世界,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当着毛胜男,而爽灵的记忆,则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的。 毛胜男喘着粗气,扶着床沿走了几步,心绞痛难忍,掏出手机,发现屏幕上有十七个未接电话,还都是佟小石的。 毛胜男难受得很,一时间,太多的信息涌入她的脑海,像是一个过载的处理器,发热发酸。 进了浴室,沖了一个冷水澡,毛胜男擦着湿漉漉的头髮,才慢吞吞地给佟小石回拨回去。 那头,佟小石倒是显得不怎么着急:“怎么?不是说有空吃饭吗?聊聊毛大师出山的事儿?” 毛胜男顿了顿:“刚好,你不是有管理局档案室的钥匙嘛,你带上钥匙,咱们好好聊聊。” “你要查什么?” “是兄弟,就少问。”毛胜男又怕真的要佟小石难做,补上一句,“就查一些陈年旧案,保证不碰机密。” 佟小石“嗯”了一声,毛胜男突然又问:“我想买个智慧型手机,有推荐的牌子吗?” 第46章 毛老师,出山吧 河西金融中心,商场一圈绕着一圈,走两步就是个大广场,各种品牌的手机gg牌应接不暇,偶尔有充气的玩偶蹦蹦跳跳费了老大的力气在卖萌。 毛胜男第一次用上智慧型手机,不过这玩意操作比想像的简单,点击-退回,就这两步而已。 毛胜男拿着自己新买的玫瑰金手机站在商场门口反覆把玩,佟小石去买了两杯拿铁咖啡,瞧着毛胜男这样子,忍不住笑了:“这颜色好看,女孩子都喜欢,诺,拿铁半糖。” 毛胜男单手接过咖啡,佟小石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的二维码:“微信安好了吧,来,扫一扫。” “不用,”毛胜男晃了晃手里刚贴好钢化膜的新手机,“手机号自动推荐,我早加上了,我聪明吧。” 叮咚叮咚一串提示音,屏幕上全是微信消息的弹窗。 老赵:可以啊,老古董成精了,买新手机了? 韩桩:赚了五百万,你才敢买手机,我的姑奶奶,您早该买了。 小张:毛老师,以后有你微信了,更方便了呢,开心(*^▽^*) 韩莹莹:哟,兄弟混得不错嘛,什么时候来湘西陪我玩玩,我都快发霉了。 毛胜男一一回了,按照顺序,最后一个给韩莹莹回了一段语音:“乖,自己玩去吧,姐姐心里还是有你的哈。” 回了一圈,叮咚一响,那是佟小石接受毛胜男好友申请的提示音。 毛胜男盯着消息界面看了许久,她刚刚也给季燃发起了好友申请,可是季燃一直没有通过,昨天晚上,她和季燃聊了许多,可是唯独没有问,如果季燃从管理局辞职了,这段时间,会去做什么呢。 毛胜男其实很想问,却还是没有问出口,季燃是个成年人了,很多事情,都应该让他自己去做决定,更何况,佟小石说最近有个大事儿,可能需要离开星城,既然自己要离开,干脆也省得操心季燃太多的事儿。 知道得越多,担心得越多,牵挂也就越多。 佟小石找了个咖啡厅,就是刚才买咖啡的那家,毛胜男很少来这种大商场,商场的中间有儿童玩具在做大甩卖,年轻夫妇牵着孩子的手一个一个地挑选,女孩子喜欢洋娃娃,男孩子喜欢机甲,毛胜男看着他们抱着比他们个头还要高的包装盒欢喜地跑来跑去,眼眸忍不住地酸了一下。 佟小石见了,知道毛胜男想到了以前的事儿。 毛胜男的妈妈毛嘉敏坠楼之前,毛胜男也是一个被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要星星要月亮都行,如今呢,毛胜男只想要妈妈。 靠着窗口,毛胜男还是忍不住在翻看手机,来来去去,微信上却都没有新的消息。 佟小石以为毛胜男是拿着新鲜玩意,忍不住想研究,敲了敲桌板,轻声说:“我晚点还要开会呢,时间不多。” “行。”毛胜男收起手机,放在上衣口袋兜里,“说吧。” 第82页 佟小石自己反倒是操起手机,笑着说:“忘了,你有智慧型手机了,图片可以直接发给你。” 毛胜男无奈地嘆了口气,又从兜里重新掏出手机。 佟小石发了张图片,上头几条红线左右牵扯,几根染了狗血的柳枝插在地上,这是一个聚魂阵,和之前毛胜男在快捷酒店1608号房间破的招魂阵不同,招魂阵法,只是将魂魄召唤到此地,至于这魂魄是杀还是留,全凭招魂的人,聚魂阵却是不同,是在人死之际,将三魂七魄聚集,幻化成鬼魂。 按道理,人有遗憾,才会因怨念成鬼魂,这聚魂阵,便是省却了遗憾这一步,一般来说,有些走左门歪道的邪门道士会设下这样的阵法,只为助自己的修为,近现代这几十年来,已经鲜少有人用这样的阵法了。 倒不是这阵法不顶用,而是这阵法不是人人都可以施得,若是道行不深,施法不对,反而会被鬼魂反噬,倒是有一家族,最擅长用这阵法聚魂。 湘西苗家,精专此道。 “哪发现的?”毛胜男抬头问佟小石。 佟小石抿了口咖啡:“警署局的外边。”继而,将咖啡杯一搁,“你不是也只记得爽灵杀人,却不知道爽灵用了什么邪门妖法,让宋连成变成了尸煞吗?这是之后,咱们和警署局的人一起,绕着警署局附近找了许多圈,才是在警署局后头一个废弃了小公园里找到的,去的时候,这阵法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就只有几根钉得比较死的柳树根没带走,好在老赵眼睛尖,多年的老捉鬼师了,一眼就瞧出了这阵法,你看的这张图片,是我还原的。” “难怪摆错了。”毛胜男指了指图片里最中间的一根柳树根,“你偏了三分。” 佟小石干咳了一声:“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说事儿呢。” “佟队长,你也是混这一行的是,失之毫釐谬以千里的道理你也该懂,你说只偏了三分,这效果可减少了七八分都不止。” “问题就在这儿了。”佟小石一拍桌子,“我们推测,就是因为当时这阵法偏了几分,原本这伙人是想要在警署局附近收取将死之人的魂魄,结果呢,没弄好,让宋连成成了尸煞,事发之后,他们匆忙赶到,将这阵法毁了。”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 佟小石继续说:“正是因为这阵法导致宋连成成了尸煞,所以,管理局对你爽灵杀人的事儿,既往不咎。” “哟,”毛胜男靠着软软的沙发靠背,“我怎么听着这么没逻辑呢?这讲到最后,我这爽灵不还是杀人了嘛。” “你再看这个。”佟小石又发了一张图片给毛胜男,毛胜男低头一看,看不出什么来,佟小石指了指毛胜男的手机,“你打横过来看。” 毛胜男一打横,这图片也跟着打横,怎么转也转不过来,佟小石特想教教毛胜男怎么用屏幕锁定,毛胜男嘆了一声“麻烦”,直接脖子打横,扭了个快九十度,这才是渐渐看出端倪来。 佟小石这张照片虽然拍得模煳,可经过佟小石的反覆提醒,毛胜男还是懂了。 毛胜男扭过脖子,嵴梁骨一阵酸一阵寒的。 她就说麓山小区附近没有池塘,为什么要种下一排柳树呢,她就说这附近的公园为什么要在地上画红线呢。 原来这麓山小区附近的月湖公园,竟然藏着一个巨大的聚魂阵,一个直径接近于一公里的聚魂阵,若不是佟小石这张模煳的航拍照片,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在星城,会有这样诡异的地方。 毛胜男摇摇头,盯着佟小石:“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麓山小区虽然是阴地,可那天我们清点在f11栋车库里收的魂,我有个疑问,就算麓山小区再适合这些鬼魂行动滋养,他们难道一点儿出去的想法都没有?你也说了,刘湘语恨的是宋连成和小三,可为什么去杀宋连成的人是你的爽灵魂,我斗胆推测,那是因为他们出不去。”佟小石指了指图片里的聚魂阵,“他们都被这个阵法困住了。” 佟小石的语气带着自信:“所以,我临时拿着我的无人机绕着麓山小区转了一圈,那几天,我日日都盯着老赵给我画的聚魂阵,那形状跟刻在我脑子里似的,看啥都像聚魂阵,若非如此,怕是还发现不了这样大的阵法。” 能在公园里做下阵法的人,绝非普通人,且不说种下那几棵柳树,就是那几根红色的警戒线,若非有月湖公园当时施工的图纸,谁能如此精确地画下这样庞大且又精细的阵法。 方才毛胜男也说了,这个阵法,很不好做,偏了半分,都不行。 “看来咱得找找当年施工的建筑公司。”毛胜男说,“在月湖公园里做这样的阵法,真是够歹毒的,这附近都是居民区,医院也多,这不是逼着人死之后不能超生嘛。” 死人最好的归属,从来不是流连人世,日消夜磨,不得善终,这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比如季燃的爸爸季骁。 这阵法,说是在赚死人魂都不为过。 “查过了。”佟小石和毛胜男想法高度一致,“早就倒闭了,像是个套壳的公司。” “不过,我有两个问题。”毛胜男看着窗外的来来往往,把心里头的疑问又梳理了一遍,才是开口问,“如果,聚魂阵会让人死之后自动成鬼魂,那被刘湘语害死的那些人的鬼魂呢?当时咱们清点的时候,可没发现。” 第83页 佟小石点点头,说:“继续,不是有两个问题吗?” “先讲这个吧,两个问题差不多。” 佟小石双手指节交叉,手肘放在膝上,一字一句地说:“你想的,和我想的太像了,我也查过,的确没有,按道理,这阴地本就有无数鬼魂,若是设这阵法的人,是想要聚鬼魂修炼道术,将这些鬼魂抓取就可以了。” “就是,土着的鬼魂看不上,非得自己造批新的。” 佟小石微微蹙眉:“可你想想,死了几百年的魂,和新魂,有什么区别?” 毛胜男知道,佟小石这个蹙眉,是不大喜欢自己的说话方式,当年两人分手之后,佟小石也来找过自己要求复合,那时候年纪都小,说话都没个量度的,佟小石曾经深情款款地对自己说,毛毛,虽然我实在不能忍受你说话粗鲁得像个男人,可我还是捨不得。 后来,佟小石这番话就被高中同学编成了段子,发到了校友网上,点击过千。 佟小石,也算是火过一阵的直男语录鼻祖。 毛胜男知道自己在佟小石面前,是言多必失,索性乖巧地不说话,抬抬手,示意佟小石开始表演。 佟小石长话短说:“新魂,好差遣。” 一语道破,毛胜男瞬间也懂了:“你是说,有人在收集鬼魂做事儿?”继而耸肩,“那和徐福有什么区别?” 林焕的案子虽然不是最兇险的,可是涉及到娱乐圈,名气也大,佟小石在西北分局,也略有耳闻,加上徐福十年前就犯过事儿,当年老赵就是因为徐福判得太轻出走捉鬼部,入了收鬼处的,自然也会和佟小石唠叨几句。 佟小石眯着眼睛一笑:“这,就是管理局一定要你回来的原因了,我们查出了一些苗头,但是,这案子牵扯太大,需要西北、华中、华南、东北、西南五个分局全力配合,各个分局派出的人都是拔尖儿的,如果破了这案子的话,这积分嘛,自然也是有史以来最高的,怎么样,你不是一直在努力攒积分超过葛云天嘛,有兴趣吗?” 能胜过葛云天,这是好事儿,至少,在大家的眼里,毛胜男一直拼命的原因,不就是图个榜首嘛,可说不是嘛,也是图这个榜首,毕竟,上了榜首,好处多多。 “五局一起的活动?”毛胜男反问,“上一次,五局一起联合破案,是商榷从鬼世里跑了出来,这次,一个月湖公园的聚魂阵罢了嘛,能凑齐这么多人能人?” 佟小石笑了,就知道毛胜男精怪着,不会这么容易上当:“我再给你看几张图片。” 毛胜男的手机又开始叮噹作响。 接连几张图片传了过来,这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图片,下面还印着几个分局的水印,西北、华中、华南、东北、西南,这五大分局一个不落地全都在管辖地发现了聚魂阵,一个比一个大。 尤其是这西北的,浩荡的戈壁滩上,牵着几条孤零零的红线,看着图像,还得带着经纬度,毛胜男估摸着是卫星拍摄的,管理局这次大手笔啊,连国家卫星都借用了。 “这是一片无人区。”佟小石指着这一片金黄的戈壁滩,“在各地都找到了聚魂阵后,西北一直没有找到,这一张,是总局发过来的,我在西北分局的同事花了老大的功夫才到这地界,这是片无人区,距离最近的加油服务区都还有五百公里。” “这么偏远,怎么聚魂?”毛胜男敲了敲手机屏幕。 “所以我一直在猜,在警署局布下阵法的人,和在月湖公园以及全国各地布下这么大一局的人,不是同一拨,你看,这无人区虽然地处偏远,可这聚魂阵,却和月湖公园的有所不同,月湖公园毗邻医院和居民楼,四散收魂,中心聚拢,这无人区呢,在盆地的南边,这阵法里,两端的柳树枝各自往东西倾斜了30度,像不像是一柄利剑,直插西北腹地,那里,可是人烟最旺盛的地方。”佟小石说完,又指了指西南的梯田阵法,东北的雪地阵法,讲解了一二,毛胜男便是全懂了。 “明白了。”毛胜男慢条斯理地说,“这人下的棋够大的。” 佟小石靠着椅背,没说话,毛胜男突然想到之前佟小石说过,接下来这件案子,他们要离开星城,最擅长聚魂阵的人,在湘西。 “接下来,你们是要去湘西?”毛胜男问,“找湘西的苗家?” “诶,”佟小石纠正,“怎么是你们,是咱们,”说完,挑挑眉,“毛老师你不去?” 毛胜男没说话,佟小石想到什么,身子一探:“要不,你把另一个问题问了?” “不必了,”毛胜男摇头,“你还是快些按照咱们的约定,趁着下班的时候,带我去趟档案室,我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差不多就知道了。” 佟小石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的钥匙,单独的一枚,没有做任何的装饰:“我带着呢,怎么样,够真诚吧,你要是答应了,四点,赶紧跟我回管理局开会。”瞧着毛胜男犹豫,佟小石利诱道,“反正,你晚上不也得去档案室吗?我开了车,送你。” “不用,”毛胜男摇头,“我晕车,尤其晕四个轮子的。” 第84页 “哎哟,”佟小石拍了一下大腿,“毛老师,不幸地告诉你,那咱们这次去湘西,可是全程汽车。” 第47章 上了贼船 五一小长假,星城海棠区的中心广场上全是人,毛胜男在一家专门的户外用品店买了一点去湘西用得到的东西,导购员小姐姐使劲推销一个防蚊虫手环。 “小姐,这个很好用的啦,如果你是要去湘西的话,那边蚊子很多的,又大又毒,备一个呗。” “不用,谢谢。” “你看,这还是情侣款的呢。” “来一对。” 毛胜男提着鼓囊囊的购物袋出来,天气热了,毛胜男牛仔长外套里头只套了件短袖,正午的太阳正烈,毛胜男散了外套扎在腰间,胸口上挂着一个茶色金边墨镜,自己终于是和时尚沾了点边。 店里头的冷气唿啦啦地朝着她后背吹,外头是晒得滚烫的石板,毛胜男找了一家饮品店。 自己原本,不喝咖啡不购物,不喝奶茶不桌游,这几天,都是被佟小石给带的,佟小石工作讲究劳逸结合,每次有大案子之前和大案子收官之后,总是会请同组的人聚个餐,团个建,这团建还特别讲究,佟小石说了,这在周末的团建,都是叫加班。 捉鬼一队的就是顶着其他几个队灼灼目光,在工作日去团湖玩了三天,自然也带上了毛胜男。 虽然看了一路彭昱那副苦瓜脸,不过一队其他几个人,倒是都对毛胜男有所改观。 可能之前受葛云天的影响,对毛胜男总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偏见,毛胜男平时也都是冷冷的,不怎么说话,一说话必一针见血,整得人家都有些怕和毛老师沟通技术问题,讨论案件情况了。 这玩起来,倒是发现,毛胜男说话也挺有趣儿的,和佟小石一唱一和,默契得很。 倒是彭昱,全程冷漠脸,还和谢淮南偷偷立下了这佟小石这么大张旗鼓地搞活动,必然是想笼络人心的言论。 笼络也好啊,谁不愿意被这种有吃有玩队长还开明的团队利益笼络。 毛胜男坐进一家甜品店,熟练地点了两杯大杯奶茶双份珍珠,摸了摸自己腰上新长出的嫩肉,摇了摇头,自己终究还是堕落了。 选了个角落,划开手机,上面显示了一条最新消息。 季燃:我到了,你在哪儿? 毛胜男发了个定位。 西西奶茶店。 季燃咕噜噜地喝了好几口奶茶,看了毛胜男一圈,忍不住低下头,又抬头看了一圈,微微蹙眉。 毛胜男倒是坦然:“我知道,我胖了,你别看了,看也不会把我看瘦的。” “你们明天要去湘西了?” “嗯。” “我听老赵说,你两周前,因为偷偷进档案室被抓到了。” 毛胜男握着手机往桌上一拍,怒目的瞬间又泄了气:“那是个意外,意外罢了,我哪里知道乔部长刚好也在里面。” 毛胜男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偷摸摸地用佟小石给的钥匙扭开门锁,轻手轻脚地推开老旧的木门,悄默默地踱步进去,一切都无比顺利,只是后来,毛胜男顺着索引找到二十年前的档案架,一打转,却和乔部长几乎眼睛对鼻子地碰上。 丢人,真是丢人。 “你要的东西找到了?”季燃问。 虽然被发现了,可是毛胜男从来不会空手回来。 “当然,”毛胜男昂昂头,一脸的骄傲,“喊你见面,一个是和你道个别,其二呢,送你个这个。” 毛胜男从贴身的裤口袋里掏出一根防蚊手环,没想到顺着把两个都带了出来了,两根防蚊手环,一红一蓝,十分简单,交缠在一起,毛胜男轻轻拨开,挑出那根蓝色的,推到季燃跟前:“诺,防蚊子的。” 季燃的眼眸慢慢地落在那根红色上,瞳仁里似绽了一朵艷丽的花,唇角忍不住地抖动了一下。 季燃:“那那根红色的呢?” 毛胜男瞧了一眼,顺手把红色的重新塞进裤兜,点点头:“给佟小石的。” 季燃眼皮子半垂:“哦,原来我和佟队的是一样的。” “不一样呢,”毛胜男吹毛求疵地挑刺,“你的是蓝的,我的是红色的。” “说正事。”季燃舒了一口气,单手捏着手环往左手上扣,季燃的手腕骨节轮廓突出,往下是修长的指节,五指翻转,吃力地扣着手环,食指上都被掐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指甲盖的银子。 毛胜男摇了摇头:“我来吧。” 毛胜男一边扣,一边说:“我们这次去湘西,凶多吉少。” “嗯。” “不过我也不怕,”毛胜男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扣上,“越接近真相,越兇险,可你瞧着我像是随遇而安的人吗?问题在我的脑子里如果没有解决,就和毒瘤似的,早晚有一天毒死我。” 季燃缩缩脖子:“说话说这么狠,让人怪担心你的。” 毛胜男笑了:“担心我的安危是吧。” 季燃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担心你这里不好了。” 毛胜男看向别处:“不和你计较,等我回来,再狠宰你一顿。” 第85页 原是毛胜男固魂需要三日。 第一日,爽灵魂的记忆灌入,让毛胜男看到了和自己童年记忆完全不一样的故事,姜神棍说过,这些记忆,到了第三天晚上,就会全部忘记,可是姜神棍没说完的是,在此期间,饮下药丸的人还有两天的时间,选择是否要把这些记忆给记下来。 用笔,用录音,用视频,无论是什么方式,饮药的人,都可以选择,是要这段记忆,还是不要。 毛胜男自然是选择了用笔记下,为了防止过了第三个晚上的自己不相信,毛胜男又录了一段视频,在视频里头,有毛胜男在档案室里拍下的记录。 毛胜男去档案室只是为了查两件事。 第一件,是为了印证,当年妈妈坠楼的时候,自己到底在不在现场,爽灵的记忆是有的,可是自己却没有。 二十年前的报刊和报导,甚至档案都有些泛黄了,不过字迹依旧清晰,只可惜,所有的记录里,当真都没有毛胜男的名字,不过毛胜男却在一张模煳的照片上看到了自己的背影,那个背影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照片里,自己穿着生日时妈妈送给自己的白色纱裙。 记得九几年那会,很流行一层又一层的公主裙,女孩子们都吵着要一件,毛胜男的那件,后背上还有一个黑色的蝴蝶结,毛胜男特别喜欢。 看到那个蝴蝶结,毛胜男脑子里就忍不住闪过爽灵的记忆。 所以,当年妈妈死的时候,自己真的在现场,可是自己的本体竟然完全不记得了。 第二件,毛胜男是为了找外婆的身份。 毛胜男对外婆的记忆虽然不至于模煳,可是许多信息都是一知半解的。 她只知道外婆姓名毛秀娟,籍贯是东北某省,年轻的时候就嫁到南方来了,可是嫁人之前呢?外婆嫁到韩家之前,总得有亲人吧。 毛胜男先是绕着妈妈毛嘉敏和葛云天找了一圈,却都没有和外婆相关的蛛丝马迹,只是突然灵光一闪,直接开了档案室的电脑,各个分局的网络,有部分数据是可以共同查询的,比如关于非机密的人员档案,尤其是捉鬼师和寻鬼师。 毛胜男打字的时候,心跳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摁下回车,缓冲进度条一点儿一点儿地滚动,像是把毛胜男的小心肝给按在屏幕上跟着一起滚。 果然,东北分局里头,姓毛的女捉鬼师还真是不少。 毛胜男往下一拉,全是姓毛的,还全都是女的。 管理局的女捉鬼师凤毛麟角,和性别歧视无关,只是这女人会来例假,来例假就会见血,如果出任务的时候见血了,就是件十分兇险的事儿。 毛胜男估摸了一下外婆大概的出生年月,再次进行筛选。 三个,筛出了三个。 只是这名字,也取得太随意了。 毛小四、毛小七、毛阿九。 毛胜男给自家之前养的大黄狗取名字都不敢这么随意,这系统太老了,这些人也算是管理局最老的一批捉鬼师,那时候,全是纸质的文档,哪里有系统录入资料,连个电子照片都没有,只有一些基本的信息,毛胜男一个个地核对,偏还和外婆的信息差不多。 倒是有一栏信息,让毛胜男格外关注,其中有两个人的退休后去向,是回了老家,其中那个叫毛阿九的,刚好就是湘西人。 毛胜男盯着毛小七的退休去向看了许久,上头只有冷冰冰的八个字——退休返聘,因公牺牲。 说明这个叫毛小七的,退休之后,又被召了回来,继续效力管理局,结局,却让人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是外婆吗?毛胜男不希望是,可如果说不是…… 毛胜男快速抄写下那个叫毛阿九的住址信息,手机是没有的,只有一串座机,毛胜男也抄下来了。 就在毛胜男准备返回档案架,再找找二十年前的资料的时候,就和乔部长碰上了,毛胜男不知道乔部长来了多久了,可如果看到自己在操作电脑,总不会一声不吭吧,笑呵呵地打了招唿,乔部长还是狠狠地说了她一通。 也怪不得乔部长,毕竟人家老乔为了自己的事儿,也是啃了不少难啃的骨头,抗下了不少又大又沉的锅,才保全自己金牌捉鬼师的名号,被老乔说说,也就说说罢了。 许是说得太大声,后来,在楼上开会的人也知道了,弄得管理局的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毛胜男跑到档案室干了偷鸡摸狗的事儿。 立刻也有人反应过来了,咦,毛胜男是怎么进去的? 锁没坏,那就是用钥匙开了咯,那钥匙是谁给的? 得,佟小石也藏不住了。 两人各自写了一份一千字的检讨交给了乔部长,佟小石送检讨的时候,刚好和毛胜男碰上。 毛胜男:“字儿写得不错啊。” 佟小石:…… 毛胜男:“听说你们昨天又去玩狼人杀了,啥时候带上我呗。” 佟小石:“你喜欢盲毒,不带你。” 毛胜男:“得了,知道你生气了,好兄弟,算我欠你一人情。” 佟小石咧嘴一笑:“那这样,五一过后,你和我们,一起去湘西,五局联合破案,就当见世面了。” 毛胜男张张嘴,无奈,毛胜男还是上了佟小石这条贼船。 第48章 这么巧 第86页 五溪市靖州县。 远远看去,盘山公路像一条巨大的蜈蚣绕着山盘桓,九曲十八弯,毛胜男扒拉着车窗,一路端着一个白色的塑胶袋,面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却喝不下半点儿水。 其他几个局的顶尖捉鬼师都是从各自的归属地出发,和华中分局的未必同路,倒是之前因为麓山小区凶楼案子早早地就从西北过来的海陆生,坐在前面一排佟小石的旁边,两人之前就是同事,一个是西北分局寻鬼榜榜首,一个是捉鬼榜的年轻翘楚,时常也会合作,算是老相识。 毛胜男旁边没人,刚好落了单,倒不是真没人愿意和她坐一块儿,之前,在f11栋底下车库里头,倒是有几个一队的人对毛胜男的印象大为改观。 其中一个叫唐果的女孩子,还主动问毛胜男吃不吃葡萄。 毛胜男记得,寻鬼部有个叫做唐玉的,瞧着和唐果一样,年纪都不打。 这一问起,才晓得,这唐果是唐玉的双胞胎妹妹。 “不像啊,这一点儿都不像啊。”有人打趣。 也是,唐玉虽然一直在及格线上来回游盪,可是长得还是白白嫩嫩的,清瘦得一只手似都能提起,不过这专业技术水平,唐玉都二十五了,还和其他一群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起当实习生,唐果当年,可是提前转正的。 唐果虽然也瞧着轻飘飘的,可是胳膊肘一弯,那肱二头肌,多少男孩子都羡慕不来,加上常年在外头跑,皮肤黝黑,头髮常年扎成一个最简单的马尾辫,后来嫌长,又给剪短了。 “半年前,我的头髮和毛老师你的差不多。”唐果摸了摸自己现在短得不能再短的男式髮型,发不过耳,干练得很,“后来觉得还是费事儿,又剪短了。” 彭昱跟在旁边笑了:“真不像个女孩子。” 坐在唐果身边的男伴也是跟着打趣:“唐果就是这样,彭副队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唐果说了,这头髮长见识短,以为人人都像淮南一样,又漂亮又听话的。”这男伴看了好几眼坐在彭昱身边的谢淮南,那眼睛,流连多次,目光缱绻,要么是对谢淮南有意思,要么是散光。 也别说,谢淮南长得好看,年纪又轻,性格还好,和谁说话都是软软的,不过听话也是出了名的,平日里就听她师父彭昱一个人的,没法子,谢淮南实习生实习了快一年,上个月又刚转正,会的东西,全都是彭昱手把手教的,多少次在现场,谢淮南的命都是彭昱救的,换做毛胜男刚毕业那会儿,心思单纯得跟玻璃珠一样的女孩子,谁对她稍微好点,自然都是忠心耿耿地报恩似的对人家。 唐果身边的男伴毛胜男还没记住名字,不过看着胖乎乎的,年纪也不小了,后背们丢喊他“qiu哥”,毛胜男原本以为人家姓裘,后来才知道,是圆球的球,再仔细一瞧瞧这人的身材,嗯,挺合适的。 圆球哥笑呵呵地对着唐果:“果子,你说,你打扮打扮,能有多难,你就说能有多难。” 唐果一甩头髮:“留着心思打扮你家女儿吧,我可不用你操心。” 原来这圆球哥都是结婚有孩子的人,还总是这么喜欢撩拨小姑娘。 毛胜男忍着剧烈的晕眩感站唐果:“又要求女孩子会抓鬼,又要求女孩子长得漂亮,怎么不上天呢?” 彭昱:“有你什么事儿?”回头对着谢淮南吐槽,“她怎么阴魂不散的呢这。” 两人并非耳语,旁人听得真切,谢淮南压低了声音说:“师父,这车上还有其他局的人在呢,您就消消气吧。” 唐果倒是喜欢毛胜男的性子,索性背着包从球哥那儿坐过来,还朝着球哥瞪了瞪眼睛,像是在说,老娘不和你一般见识。 唐果对毛胜男嘿嘿一笑:“毛老师,不介意吧。” “没事儿。”毛胜男听着毛老师这几个字,总是觉得扎得慌,自己和唐果年纪相仿,总是一口一个老师的,自己倒是成了老学究了,“你叫我胜男就行,直唿其名也行。”看着唐果点头,应了一声,又努嘴向着球哥:“他都有女儿了啊。” 唐果压低声音:“别提了,孩子的妈妈都不知道是谁呢。” 毛胜男咋舌,瞬间晕眩感去了大半:“瞧着他也不像是风流的人啊。” 唐果:“不是那个意思,八年前,球哥还是管理局的实习生,晚上值夜班,锁门的时候看到管理局门口放了个婴儿,听人说,那脐带还带血呢,刚生下来不久。” “球哥就养了?” “也不是,”唐果摇头,“碰到这档子事儿,第一反应都是找警署局啊,可那孩子太脆弱了,球哥嫌弃那帮警署局那帮糟老爷们不会带孩子,就说,找到孩子的父母之前,他先照顾几天,然后,几天就成了好几天,再然后,就成了一个月,两个月,到现在,就八年了。” “没想过再找找?”毛胜男突然对球哥的看法有些改观了,瞧着这厮之前那么爱开玩笑,原也是个爱心爆棚的人。 “找了。”唐果抑扬顿挫,“前两年,基本上球哥的业余时间都在找孩子的爸妈,可是久了吧,这就养出感情了,球哥说了,孩子一岁多的时候,他教孩子说话,孩子张口就对他喊了句爸爸,也没人教过,那咬字咬得一个准啊,跟神童似的,喊得球哥心里头一下子就软了,之后再找孩子的爸妈吧,就没那么尽心尽力了,后来,孩子两岁的手,生日宴会还是咱们给办的,那孩子抱着球哥的脖子不撒手,一口一个爸爸,球哥当时就哭了,借着酒劲,直接就说,从此这就是他闺女了,第二天,抄了个后门去警署局办了户口和领养证,从此,这孩子就是他的命根子了。” 第87页 倒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毛胜男一直都是自由捉鬼师,和管理局的几个大队相交甚是浅薄,之前也没这样了解过,如今看着,这管理局捉鬼队的人,倒还都是有血有肉的,不全是彭昱那样的烦人精。 彭昱在斜后方的座位上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谢淮南递过纸巾,彭昱耸了耸痒痒的鼻子:“我咋觉得有人在骂我呢。” 下午四点半,车辆终于达到了靖州县的县城。 说是县城,到不如说是终于看到人了。 县城人口不多,最大的一家商场也就两层楼高,上头的霓虹招牌蒙了尘,看起来灰濛濛的,道路两旁是一熘的小商铺,来来往往倒是也有些人,但大多的商铺老闆都靠着躺椅在休息,也不着急做生意。 拐角的十字路口倒是有一家肯德基,红色的大招牌挂着,上头的白鬍子老爷爷十分亲切,算是这个小县城最现代化的一处建筑了。 一行人都饿了,早上六点就从星城出发,这足足是坐了十个小时的大巴,没法子,大家带的东西不是镇鬼图符,就是捉鬼袋,别的不说,就佟小石那柄桃木剑,坐个高铁什么的,也太过显眼。 这次虽然是五局一起行动,可是未免打草惊蛇,大家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 “要不,大家去肯德基凑合点?”佟小石提议,“其他分局的人,需要晚上十一点才能到,咱们得在县城里的平安宾馆住下,明天再一起进山。” 毛胜男倒是没胃口,晕车晕得她胃里全是酸水,虽然含了姜片,还是不顶用。 大家也是不挑,将来进了山里头,能有馒头吃就不错了,都点头表示同意。 佟小石从座位上站起身,对着毛胜男:“你不舒服,要不,单独给你来碗粥?” 唐果见了立刻说:“佟队很关心毛老师嘛。” “他是担心我死他手里了,他没法子和乔部长交代。”毛胜男耸肩,“也行,反正我现在也吃不下什么。” 一群人,二十多个,肯定不好都下车,佟小石负责下车去买午餐,唐果则是带着谢淮南去了超市,买些明天进山可以带上的干粮和水。 毛胜男靠着车窗户,脑子里闪现过很多东西,出发前,她特意去了一趟省人民医院,看了看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的葛云天。 曾经神一样的人物啊,已经在这两丈见方的病房躺了快两个月了,日日躺着,人都躺瘦了一圈。 毛胜男重新得到了爽灵的记忆,她特意谘询过之前一个做心理谘询师的同学,在临床医学上,的确存在人因为受刺激,产生人格分裂,次人格会代替主人格记住那些悲惨而痛苦的记忆,这是一种应激性的自我保护行为,之前,国外的小女孩,在社交网络上做过这样的直播,七个人格自有转换,每个人格的记忆都是不一样的,而大多数的人格,都是为了保护小女孩,替她记住了黑暗的记忆。 而毛胜男却不同,她是有一魂记住了那些不好的记忆,自己的本体,一直都会在葛云天给她灌输的记忆里。 妈妈毛嘉敏坠楼的时候,自己明明是在现场,因为受到了惊吓,爽灵魂出于保护毛胜男,屏蔽了毛胜男本体的记忆,所以毛胜男只记得自己在家里得知妈妈坠楼的消息。 外婆是在巴陵被人杀害的,当时自己还躲在柜子里,经过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之后,才被赶来的葛云天救出来,又一次,爽灵屏蔽了毛胜男的记忆,或者说,是葛云天为了保护毛胜男,重新给毛胜男编造了一个记忆,只说外婆是被人带走的,就连报刊亭的大爷,也被葛云天说服了。 而认为外婆是被韩森的人带走,都是毛胜男自己推论的,又或者,也是因为葛云天当时对毛胜男想法的默认。 当时毛胜男反问葛云天:“是被大舅舅的人带走的嘛?”葛云天没有说话,连一个“嗯”都没有,所以毛胜男顺水推舟的认为自己猜的是对的,可实际上,是因为一切本来就是葛云天编造的,葛云天很少说谎,这一生的谎言都用来了保护毛胜男的身上,说话新手当时可能只是纯粹的不知道怎么接毛胜男这句话了。 毛胜男疑惑的是,既然爽灵魂一直都是在保护毛胜男,为什么在宋连成和刘湘语的这件事儿上,毛胜男总是感觉,爽灵魂是想要杀了自己呢? 毛胜男想不通,她站在葛云天的病房外头几乎站了大半天,还是没想明白。 毛胜男看着窗外,突然看到一个靓丽明媚的身影,和小镇这灰色的色调格格不入,朝着自己拼命地挥手,毛胜男直起身子,心里头埋怨了一句,自己怎么往了,这小妮子也在湘西来着。 第49章 久别重逢 车下的韩莹莹穿着一件碎花露肩长裙,背着巴宝莉的斜挎包,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球鞋,不仔细看,还真不知道这个牌子可以买一柜子的阿迪和耐克。 韩莹莹手里头提着一个保温桶,毛胜男生怕自己又错过了什么大名牌,下车前还仔细看了好几遍,哦,这保温桶倒是和自己在超市买的特价59.9的一模一样。 毛胜男背着个黑色的斜挎包,双手插着裤兜,特意把包藏在了后背,省得美妆达人韩莹莹吐槽。 韩莹莹的手臂挥得跟个雨刷器一样,瞧着毛胜男下车了,取下墨镜,笑着说:“久别重逢,知道你晕车,给你炖了粥,怎么样,我贤惠吧。” 第88页 毛胜男余光瞟了一眼车上的男士们,大家都扒拉着窗户口朝外头看,七嘴八舌地说:“这不是演《侯门》的那个女主角嘛,叫啥来着。” 球哥嘚瑟:“韩家的千金,韩莹莹,刚出道的时候,跑去少儿频道打过酱油,我女儿可喜欢她了。” 哟,韩家的千金,居然还去打过酱油。 毛胜男不回头都知道男士们在讨论什么,伸手拦住韩莹莹白嫩嫩的肩头,顺手把裙子一提,遮住韩莹莹的肩头,都快盖住锁骨了。 韩莹莹不开心了:“干啥呀,这衣服不是这个穿法。” “你的大金表晃到我了,咱们去那边说话。”毛胜男拉着韩莹莹去了一间奶茶店。 县城里大商场不多,倒是这一间外头看着小小的一间门面的奶茶店,进去之后阔亮开敞,还有两层,上下两层都设有隔断,也算是别有洞天。 点餐牌上,除开奶茶,这中餐西餐甜点果饮,一应俱全,倒是别有洞天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有心思在这样的小县城里开了这么一家精緻的小门店。 毛胜男仿若轻车熟路,带着韩莹莹就上了二楼,服务员一路跟着,手里头一支原子笔一个点餐牌不肯撒手。 二楼隔断,帘子是仿英式的墨绿色双层窗帘,下头带着黄色的穗子,不过仿得不太像,穗子屎黄屎黄的,和人家那麦子黄相差甚大,不过好在放下帘子外头都瞧不见里头,毛胜男觉得特别好,对着服务员说:“最便宜的奶茶来两杯,咱们走的时候再做,我打包带走。” 服务员愣了愣,知道又是个来蹭卡座的,也是见得多了,瘪瘪嘴,也没说什么。 韩莹莹取下墨镜,不乐意了:“好心来看你,兇巴巴的。”说完,又凑上前,细细地看了一圈,说教的口气立刻提了上来,“瞧瞧瞧瞧,你这皮肤多干啊,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养鱼了是不是,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你来看我的?”毛胜男反问,眼神落在韩莹莹裸露的肩膀,这妮子,刚落座,顺道又将齐肩小碎花往下扯了扯。 韩莹莹干咳了一声,自然地耸肩,顺道将松紧的齐肩小领子往上带了带。 “你是在湘西,你也是在五溪市,可你住的地方离这小县城百八里远,你特意过来看我,我怎么就不信呢?”毛胜男用食指的第二个指节敲了敲桌子,“还穿成这样?” 韩莹莹啧出几声无奈,突然双手一搂,小可怜似地趴在玻璃桌上,小眼睛黑熘熘地转了一圈:“诶,怎么没看到你们那领头的啊。” “哪个领头的?” “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哎呀,我忘了。” 毛胜男慢悠悠地跟着韩莹莹一样,趴在桌子上,两人下巴贴着冰凉凉的玻璃桌面,仿佛在较劲,韩莹莹忍不住了:“佟小石。” 毛胜男二郎腿一翘:“果然还是个见色忘义的。”毛胜男时不时地还要看手机,管理局分了两拨人去买午餐和明天要用的东西,自己下来的时候,只和佟小石发了个微信,佟小石倒也没说什么,毛胜男只说自己太晕了,想下来透透气,毛胜男晕了一路的车,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儿,只是佟小石说了,该集合的还是要赶紧集合的。 毛胜男再特立独行,也不好在这集体行动上犯这等低级的小错误。 毛胜男看了下时间:“行了,我也该走了,是我给你爸打电话呢,还是你自己打?” 韩莹莹立刻跟着起身:“我又没犯错。” “私自从五溪市跑到县城里,还跟着管理局的车行动,你追踪能力够不错的啊,我们去的那是人去的地方吗?要是你在县城里没碰到我们停车,你是不是明天还得跟着我们去大山里头啊?”毛胜男知道韩莹莹的这性格,她干得出来的,绝对的干得出来,“行了,快回去吧,省得韩森打电话来说道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照顾好你。” 韩莹莹跟着毛胜男撩开帘子出来,店里人不多,服务员一见到两人出来,立刻问:“奶茶可以开始做了?” 毛胜男点头:“做吧,赶紧的要走了,谢谢啊。” “别做,咱们还没聊完呢。” 毛胜男慢慢松开韩莹莹拽着自己的手,语气又无奈又生气:“乖,姐姐要去打怪物了。” 韩莹莹双手一摊:“那你把佟小石的微信给我。” “诶,你小丫头到底看上他哪里了?” “他救过我,这古时候,女孩子家被救了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毛胜男快步走到吧檯,也无心和韩莹莹说话,装作盯着服务员做奶茶,也不看韩莹莹,倒是韩莹莹,依旧不罢休:“你看他,人又帅,还有侠义心肠,我查过了,他可是西北分局男子捉鬼榜的翘楚,可不比你差。” 毛胜男回头:“我要是告诉你,他是我前男友,你还追吗?” 韩莹莹嘿嘿一笑,十二分的洒脱:“唉哟,是嘛,那更好了,亲上加亲啊。” 毛胜男:…… ——表妹是个高颜值的花痴,还有救吗?在线等,挺急的。 ****** 毛胜男回车上的时候,佟小石刚好拎着大包小包准备拆开,大巴车空间尚有盈余,大家也都不是计较的人,佟小石买的东西又多,索性把那些大的登山包放在过道里,垫了几层废报纸,防止漏油和食物残渣,直接将五六个全家桶往上头一搁,打开盖子就是一层层金黄金黄的炸鸡。 第89页 车上男人居多,胃口都不小,人手一块,这一桶一桶的就没有了。 球哥摸了其中一个全家桶最后一块纽奥良烤翅,看了看空荡荡的桶底:“你说这,一桶全家桶半桶空气,不够吃啊。” “诺,”佟小石从另一个大塑胶袋里掏出三盒蛋炒饭,“知道球哥喜欢吃米饭,找了家沙县小吃,特意买的,没办法,咱们这距离平安宾馆还有半个小时车程呢,下去又上来,耽误时间,大家都别介意,回头,回了星城,我请大家吃好点的。” 佟小石安抚人心有一手,毛胜男靠着椅子,手里头端的是佟小石给她带的白米粥,唐果很照顾晕车的毛胜男,看到冰饮里有一杯橙汁,特意让人家帮忙递过来,又给毛胜男:“喝点冰的会不会好些?” 毛胜男指了指自己带上来的两杯奶茶:“诺,我这有。” 佟小石看了一眼,低声说了一句:“身体不好就别喝奶茶了。”说完,又是嘟囔一句,“怎么还和高中的时候一个样子。” 毛胜男突然坐直了:“你别说得咱俩好像很熟似的。” 唐果跟着凑过来,八卦脸:“佟队和胜男高中就认识啊。” 球哥炒饭含了半口,嘟囔着嚼完:“说说,给咱们说说。” 毛胜男低头扒拉粥粥水水,也不说话,手机来了提示消息,毛胜男顺着台阶往下爬,打开微信盯着看,当做没听见大家的八卦。 十分钟前,毛胜男发给季燃:我们吃中饭了,全家桶。 季燃回:这么才吃中饭呀,你晕车还难受吗? 毛胜男想了想,韩莹莹教过她,如果暧昧对象聊天的时候,是以问句结尾的,就说明还有戏,你瞧瞧,如果他问了,你就要回答是不是,你回答的时候再带上一句问句,他又要回答,这你一来我一往的,关系不就热切起来了,爱情,就是这么来的。 彼时韩莹莹说的时候,毛胜男不以为然,如今看着季燃回的那个问号,想了想,回了一句:你觉得呢? 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但是毛胜男还是发了。 季燃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韩桩家里头研究养魂罐的事儿,韩桩翻箱倒柜地在给季燃找资料,看着季燃的手机消息叮咚像个不停,抱着一捆厚厚的竹简忍不住瞄了一眼。 “哟,别回了别回了,毛毛肯定是生气了。”韩桩瞅着最后那句“你觉得呢?” “生气了?” 韩桩将竹简放在玻璃茶几上,回头又开始找唐宋时期的养魂罐资料,埋头边找边说:“女人就是这样,你不懂,等你分了几次手,就明白了。” 还未等季燃发话,韩桩瞧着一本堆灰的《**拾遗录》,前头的两个字已经认不清了,瞧着许久都没有人翻开过,韩桩捧起书页,跑到厕所对着书页吹灰,季燃跟着跑过来,瞧着韩桩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是真品。 不过虽然是拓本,可也有些年头了,韩桩小心翼翼地又捧了出来,搓了搓手指头翻开书页,若说韩桩是博览古今,略显夸张,可读过许多书这倒是真的。 韩桩指着一页:“诺,这就是你要找的,养魂罐的事儿,这书借你,拿去看吧。” 季燃担心把书页给弄坏了,特意带了一张软帕子过来包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裹着书页,一边道谢,韩桩歪着头看着他,眼神里漫出一丝异样:“小高个,你倒是和我说个实话,你突然问我养魂罐的事儿,到底为了什么?这养魂罐可是至阴之术啊,邪气得很,你别……咳咳,你别自伤其身了。” 第50章 平安宾馆 靖州县的平安宾馆老闆之前和管理局有些交情,知道这次五局的人都要来,也是将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宾馆外头看着不大,里头却有三层房间,以标准两人间居多,除开华中分局的十个人,再加上海陆生总共十一个人,其他四个分局各自派了两个人过来,笼统不到二十个人,平安宾馆的老闆却早早地就挂上了客房已满的牌子,将整栋宾馆都清空了等着他们过来。 宾馆老闆姓刘,日常说话都是笑呵呵的,看着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可听人说,这刘老闆不简单,之前毛胜男在县城里看到的那个别有洞天的奶茶店,就是这刘老闆开的。 不光这宾馆和奶茶店,这县城里头,但凡是看得上眼的大楼,那都是这刘老闆的产业。 听说这刘老闆之前也算是个大富豪,后来,是因为家里头出了变故,才隐居到了这小县城了,不过也有人问,这年头,大家都图个风花雪月,海边风情,大理三亚多好,厦门青岛多美,怎么这大富豪刘老闆偏偏来了这靖州县城里窝着。 瞧着老刘的穿戴,文化衫,小西裤,时常还把上衣扎到裤子里,还真不像是一个受到过高尔夫高等文化薰陶过的人。 毛胜男一行人入住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其余分局的人,晚上十一点才能全部聚集,人到齐了,肯定是要开会的,毕竟明天就要进山了。 佟小石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自己倒是一刻都没闲下,拿着微信不停地确认其他几个分局的路况和进程。 毛胜男顺其自然地和唐果分到了一间房,唐果就背了一个大大的登山包,黑绿色的,和毛胜男的款式差不多,唐果麻熘地掏出洗漱包,问了毛胜男一句:“我前几天追个案子,好几天没洗澡了,胜男,你不介意,我就先洗了。” 第90页 毛胜男正拿着手机看微信,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嗯。” 一抬头,唐果却凑了过来。 毛胜男下意识地摁掉手机屏幕,笑着看着她。 唐果虽然八卦,也不是喜欢偷看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纯粹是好奇,胜男,你和佟队,真的之前就认识吗?” 毛胜男也不遮掩:“嗯,高中同学。” 其实在车上已经听说了,但是唐果没想明白。 “你说,这佟队是地地道道的甘宁人,为什么会跑到星城一中来读书?”唐果摇头,“不明白。” 毛胜男也不明白,而且佟小石没读多久,又中途转学回去了,毛胜男还记得,那是高考前两个月吧,正是大家着急冲刺的时候,但是佟小石却匆匆忙忙地办了转学手续,听说这学籍的问题还折腾了许久,佟小石之前来星城读书,学籍就转过来了,现在要回甘宁考试,又得转回去,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学校,每次来的时候,毛胜男都在上课,也见不到他。 倒是有一次,毛胜男下了晚自习,居然发现佟小石在学校门口的小迴廊里等自己,手里头提着一个档案袋,里头估计都是这几天跑来跑去的资料。 也真是,佟小石都高三了,这些事儿家长也不帮忙处理一下,都是他一个人在工作日奔波。 毛胜男还记得那天,小迴廊灯光很暗,廊上的紫藤花开了,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两人边走边说。 佟小石:“我要走了,事情办完了,我必须马上回甘宁。” 毛胜男:“那就回呗,你看,在你转学之前,刚好咱俩就分手了,真是及时,一点儿也不耽误你的事儿。” 佟小石当时愣了一下,才是继续说:“小池,你会记得我吗?” “记得,毕竟你是我初恋。”毛胜男措辞严谨,“谈了七天的初恋。” 佟小石:“咱们能抱一下吗?” “佟小石,我警告你,别太过分了啊。” “小池。”佟小石语气突然悲怆了许多,“我若一去不回?” 毛胜男没这个心眼:“那不是正常的嘛,你回来干啥?復读啊。” 佟小石又梗了梗,才是说:“小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替你爸爸说话,但是我还是要说,鬼神的事儿,捉鬼这行,危险重重,你爸爸不容易,他让你离开这个行业,也是为了你好,你可知道,我……,我一个好朋友的爸爸,也是这一行的人,他牺牲了,可是那些厉鬼还是不放过他,不仅如此,有些人也不愿意放过他,我的朋友背井离乡,一直不能回去,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他能回去的时候,家没了,亲人没了,所有的亲人,外婆外公,堂哥堂姐,表弟表妹,全都没了,你能体会吗?” 毛胜男没了妈妈,能体会那种至亲再也睁不开眼的痛楚,她二话不说,张开手臂给了佟小石一个温暖的环保,额头靠着佟小石的肩头,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帮我告诉你的朋友,未来的路还很长,只要人活着,就是有希望的,不要想不开哦,想不开,就什么都没了。” 毛胜男回过神,晃了晃手机,掩饰情绪,回答唐果的问题:“可能,星城教育资源好吧,星城四大名校知道吗?清华北大的直供班啊。”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是也算是个理由。 毛胜男催促:“行了,你快去洗澡吧,待会儿我也想洗一个。” 唐果进了浴室,毛胜男特意出了房门给韩桩发语音。 毛胜男:行了,没事儿,季燃就是博学多才,想多学学,没啥事,别担心了。 韩桩几乎是秒回:毛毛,你和小高个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啊。 毛胜男发了个“没有”就关闭了微信,反正无论自己回什么,韩桩始终都是不放心的,毛胜男晕车晕了一路,觉得闷得慌,只想着出去走走,走到宾馆的一楼,就看到了坐在贵宾席上一直在打电话的佟小石。 贵宾席并没有多贵宾,几个棕色的皮沙发,一张黑色的钢化玻璃茶几,上头的菸灰缸零星躺着几根浸湿了的菸头,倒是这茶几上的一捧粉色的玛格丽特瞧着特新鲜,特好看。 佟小石靠着沙发,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语气劝慰,好声细语地安慰电话那头的人,声音轻轻柔柔的,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毛胜男在自助售卖机买了瓶矿泉水,正要往外头走,佟小石刚好挂了电话,喊住了她:“去那儿?” “走走。” 平安宾馆的刘老闆刚好在前台,今天来的人不少,他得一个个把信息都给录入了,听到毛胜男说要出去,抬头说了一句:“太晚了,别出去了。” 毛胜男看看外头的天色,天色灰濛濛的,太阳落了山,静谧的小县城里似沉浸在一片灰色的油彩里,时间也才七点多,虽然没了日光,可也不至于晚到不能出去。 “我去去就回。” 刘老闆听了,索性从前台翻了柜檯子出来:“小姑娘一个人,还是别出去了,这些日子,县城里不太平哩。” “咋了?” 听到毛胜男问,刘老闆倒是没直接说,反倒是看了佟小石一眼,佟小石想着,反正这消息也是要和大傢伙说的,起身说:“咱们大巴车小高速的那个路口你记得吗?” 第91页 毛胜男点点头。 佟小石说:“咱来的路上可能没注意看,那有一块指示牌,这块路段,每天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晨六点,都是封路的,车进不来,听说,有些诡异,县里头派过民警过去调查过,监控也查过,都是开在这段路上,车突然就停下,然后就再也不动了,第二天,有人路过,就发现里头的人死了,听说死态还十分安详,就和睡着了一样,好在这块地方偏僻,晚上的车也不多,一个月下来,总共也就三起事故,县城里头查不出原因,就只能先发了个封路的消息,这叫做亡羊补牢,尚且不晚。” 刘老闆听了,也跟着顺口一句:“就是,也奇了怪了,钱包东西,一概没丢,也不知道这杀人是图了啥。” 佟小石补上一句:“所以,咱们其他四个分局的人,晚上十一点肯定是不到不了了,刚才已经反覆他们沟通过了,他们今晚得住在五溪市区,明天一早,五点半再从市区出发。” 难怪刚才佟小石电话一通接着一通,这又得问清楚情况,还得和司机沟通,偶尔还要安抚那些大佬们的情绪,最后得重新整合一下进山的计划,佟小石也是个能人,着实的不容易。 毛胜男朝着外头灰濛濛的天色努了努嘴:“会不会是咱们的老本行?” 如果每天晚上哪条路段都会出事儿,监控又抓不到人,听着总是有些灵异了。 佟小石耸肩:“不知道,我已经打电话回局里了,他们说,过几天,派一个小分队过来,查查。” “过几天,咱人不都在这儿呢吗?”毛胜男指了指楼上,那可是华中分局最优秀的捉鬼师和寻鬼师,都是从各个分队抽调上来的,当然,主要还是以一队的人为主,不过比如唐果,就是从十二队抽调上来的。 佟小石摇头:“咱们是有其他任务在的,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可不是在星城,你对这靖州县都不了解,风水地形也不好判断,匆匆一个晚上,咱们做不了什么。” 也是,毛胜男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总是太散漫自由了,这件事儿,还真得听佟小石的。 毛胜男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这人没你细心,之后我也会注意的。” 佟小石笑了:“小毛同志觉悟很高啊。” 毛胜男声音软了软:“那……,我还能出去走一走吗?” 佟小石瞧着毛胜男这一身的装扮,毛胜男的习惯,是无论去哪里,铜钱索、镇鬼符、干坤袋一样不落,真的敬业。 刘老闆还想劝,倒是佟小石挥挥手:“行了人,让她去吧,就她这一身本事,老刘你就别担心她了。” 第51章 魄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没进山,妈诶,今天码了一章肥的,明天发,不仅进山了,而且还…… 可以明天一起看,啾咪…… 智障作者在线码字,求个作收和新文预收,看在人家裸奔还不断更的份上,嗷呜…… 毛胜男也不是非要和佟小石对着干,一定要出去。 只是,之前毛胜男一直在研究古籍法典,尤其是一些过山客留下的文献,说这过山客,可以理解为现代的背包客,背着一个十字结的包袱走南闯北,和商人一样,把南边便宜的东西拿到稀缺的北方区卖,赚个差价,得个辛苦钱。 不过这过山客卖的可并非寻常商品,带了个“山”字,必然是和山脉有关。 山脉里藏着不少好东西,除了会跑的人参,九尾的狐狸,这山精鬼怪也极多,方才佟小石一句“强龙不压地头蛇”,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在星城的时候,管理局面对的都是作乱的冤魂,始终都是人变的,这山里头的鬼怪,可能是禽类,兽类,昆虫类,甚至是一个大石头,在精华齐聚的地界,都能得出几分灵性来。 毛胜男不是过山客,可她最近,显示腹部受了大伤,又丢失了一魂,之前固魂的时候,第二个晚上,两魂相斗,让她这个本体元气大伤。 毛胜男不愿意用外强中干来形容自己,不过最近,这铜钱仙索使起来还真是有些吃力,这便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这预兆着,毛胜男不行了……不行了……行了……了…… 毛胜男问过韩桩,韩桩说了,这精气不是一日养成了,这吃三天的大白米饭才能养一滴血呢,一滴!毛胜男这大半年,流血就和下雨似的,哗啦唿啦的,毛胜男还能端得起铜钱仙索,已经是天赋异禀了,就让毛胜男乖乖地在星城养着,韩桩拍着胸脯说,舅舅给你找好东西补。 毛胜男寻摸着,韩桩现在开始准备和扈三娘的婚事,歷经多年,扈三娘终于求婚成功,让这个假道士还了俗,也不好打扰。 也是刚好,自己在收拾妈妈留下来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一个手抄的笔记本,里头是用蝇头小楷写的一串笔记,有些年头了,瞧着也不像是妈妈的笔记,想来,也是家里头那个旮沓里遗留下来的,毕竟,家里这样是书还真是不少。 不过这上头写的东西,毛胜男十分感兴趣,笔记里说,这山精的魄珠是滋养的大物,按照足类,笔记里将有记载或者是有人用过的魄珠分为无足、两足、四足和多足,其实差不多对应的就是现代人划分的植物、禽类、兽类和昆虫类。 第92页 毛胜男便觉得这个笔记还真不像是笔记,像是自成体系的一本书,之前也从未见过,顺着书里头的方法一路看下去,颇感兴趣,尤其是里头教人如何寻魄珠。 这魄珠能滋养人魂,自然是十分难得的,里头教了时间地点,比如这蛇魄珠出现的四个必要条件:上半夜、阴地、无风、下雨。 这下雨还要求无风,有些邪门,且一般人谁敢上半夜去阴地,可越是难得的时机,越是挑战的地点,这东西就越难得。 毛胜男之所以要出门,便是经过这靖州县附近的时候,分明地感觉到附近一定有魄珠,虽然才跟着笔记学了些皮毛,可是多出去看看,总归是有好处的。 且毛胜男对高速路口的事儿并不害怕,大不了,自己不去那边便是了。 说来这天也是奇怪,出门的时候还是灰濛濛的将要入夜,这才走了几步远,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沉。 为了掩人耳目,毛胜男出来没带太多东西,除开腰上系的铜钱仙索和干坤袋,便是裤兜里几张图符,当然,有一样东西她必然是要带着的。 毛胜男从卫衣的前口袋取出一根竹筷子,筷子头儿是红色的,还润润的,她按照笔记里写的,伸出食指,常识性地将筷子打横立在食指间。 毛胜男之前看过不少平衡大师的视频,那人家都是有基本功的,毛胜男心里头还咚咚跳,想着这没学过三五个月的,能立住吗? 偏偏,那筷子还真就立在了毛胜男的之间,毛胜男心头大动,看来这笔记上记载的密咒果然有效。 筷子的红色一端来回晃动,犹如指南针指引方向,毛胜男本想摸出手机打灯,又仔细想到,那笔记上写了,灯光会影响过山客寻找魄珠,便是强行忍住,反倒是伸进裤兜里,把手机摁了关机,防止中途有人打扰。 毛胜男顺着竹筷子的指引一路碎步,路上没人,想来都是和平安宾馆的刘老闆一样,早早地都歇下了。 不知何时起了一些雾气,县城的路还算是平坦,可羊肠小道太多,毛胜男顺着筷子走,好几次险些绊倒,幸好,这筷子就和生了根似的,就定在毛胜男的手上一动不动了。 浓雾里,路灯也跟着昏黄起来,毛胜男远远看到前头有一处蓝色,此时筷子勐地一颤,啪嗒一下掉落在地上,四周无人,筷子落地似钢铁敲着铁环,毛胜男蹲下身捡起筷子,走了两步,瞧见这一处晕蓝竟是一块警示牌,上头写着 ——本路段晚间22:0到明日6:00禁止通行 毛胜男,竟然走到了靖州县的高速公路路口来了。 ******** 平安宾馆202房。 早早入睡的唐果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煳煳地看到一直空荡荡的隔壁床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出于捉鬼师的警觉,唐果立刻睁大了眼睛,一跃而起,瞧着床上的人披散下来的短髮,头髮还散发着洗髮水的味道,唐果问了一句:“胜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发现。” 床上的人没出声,唐果还以为毛胜男是睡着了,想着自己也是唐突,大晚上的,人家可能早就睡了。 唐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一点零三分,今晚华中分局的开了会,说了一下明天的安排和其他四个局不能及时赶到的情况,开完就已经快十二点了,唐果回来还刷牙洗漱,估摸着十二点半才睡下,自己竟然短短的半个小时就睡得这么死,连毛胜男推门进来都没听到? 唐果有些恍惚,突然床上的人坐起身来,低着头,头髮遮住脸庞,但是听声音知道必然是毛胜男没错了。 “唐果,医药箱在你这儿吗?”毛胜男问。 “在。”唐果反问,“你要吗?” “要,现在就要。”唐果起身去拿,这才是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唐果找东西想要开灯,却突然被毛胜男制止住:“能不开灯吗?” “什么?” 毛胜男顿了顿:“我怕我的伤口吓到你。” 唐果快速找了医药箱过来:“你受伤了?你怎么受伤的?” 毛胜男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接过唐果手里头的白色塑料小盒子,里头碘酒纱布甚至连缝合针都有。 毛胜男提了药箱进了浴室,关上门,依旧没有开灯,唐果有些不放心,贴在门上听,只听到毛胜男熟练地摸索着药箱扣子,开扣子,找东西,拧瓶盖,一气呵成,仿佛在这黑漆漆的环境里,毛胜男还能看到东西一样。 “胜男,要帮忙吗?”唐果问。 里头没人说话,唐果也不敢多言语,只等着空气都快凝固了,里头传来毛胜男有些虚乏的声音:“唐果,你会缝针吗?” 要缝针,那伤口伤得应该是不轻。 隔着浴室的门,毛胜男像是在撕开什么布条,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从门缝里直窜进唐果的鼻腔,毛胜男的声音也跟着传来:“我的伤口在右胳膊上,我实在是不顺手,麻烦你了。” 唐果正想说让自己进去看看,浴室门便是慢悠悠地开了,唐果下意识地想要开灯,顺着墙壁摸下去,没摸到开关,却摸到一个湿润又温暖的手。 毛胜男的声音十二分的笃定,她捂着壁灯开关:“你能不开灯缝合吗?” “不开灯怎么缝合?胜男,你别闹了,受了伤咱们就赶紧处理,你要真是受了重伤,要不咱们还是去县里的医院吧,或者,至少让佟队知道。” 第93页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除了你之外。”毛胜男说,“我记得,你之前是自救大赛的冠军,闭眼缝合都可以做到,你就当闭着眼睛给我缝呗。” 唐果着急跺脚:“这怎么能一样,我缝的那是模型,随便插针都没事儿。” 毛胜男笑了,黑暗里,仿佛还能看到毛胜男两颗洁白的小兔牙:“你当我是模型不就行了。” 一针一线,又一阵,唐果这缝合时缝得心惊胆战,一是怕伤了毛胜男,二是虽然没有开灯,可自己摸着毛胜男的伤口,也可以估计毛胜男的伤势,这是一条顺着臂膀一路竖噼下来的巨大伤口,毛胜男的胳膊,就像是被开了一条沟壑的藕节,光是摸起来都让人心里发毛。 可毛胜男在缝合的时候,竟然一声都没哼。 唐果忍不住问:“你是怎么伤的?” 毛胜男:“靖州县高速路口的事儿,解决了,以后都不会出人命的。” “你大半夜地跑去高速公路做什么?”唐果声音拔高了几分。 “不是刻意的,只是顺道。”毛胜男又说,“其实之前那些人,并没有被取性命,只是被吸了太多的人气,好好躺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就能醒了。” 毛胜男不欲多说,唐果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唐果没看时间,印象里,这么长的伤疤,加上没有灯,应该是缝合了好几个小时,算起来,天都应该要亮了,可是整个屋子还是黑漆漆的,一点儿光都没有。 唐果缝合完,腰酸背痛,还想帮毛胜男收拾一下,结果才走到床边,就困得倒头就睡,迷迷煳煳的,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到了床尾了。 唐果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昨晚的疲惫仿佛还歷歷在目,唐果第一反应是看看毛胜男的伤口怎么样了,晚上不让看,这白天的毛胜男总是遮不住了吧。 浴室里,毛胜男正在洗漱,听到唐果又动静,嘴里叼着个牙刷就出来了,今天大晴天,毛胜男就穿了个黑色短袖,牙刷刷得特别带劲,看得唐果目瞪口呆的。 唐果一咕噜爬过去,抱着毛胜男的右胳膊看了许久,揉揉眼睛,问道:“你的伤呢?你不是受伤了吗?” 第52章 进山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上次回了酒思小朋友啥来着?我不可能双更?唔……当我没说…… 哈哈,肥肥的一章,码字到手断啊…… 下了楼,楼下的沙发上已经零星坐了几个人,毛胜男背着登山包,后头跟着唐果。 唐果一脸的疑惑和不相信,看到底下坐着人,又拉着毛胜男回了楼梯的拐角处,楼下坐着的球哥正想和唐果打招唿,看到唐果见到自己就走,狐疑地探了一眼,远远看到两人在说话,感慨一句:“小姑娘就是不一样哈,这在一起住一晚上,感情就这么好了。” 一旁的彭昱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毛胜男给了唐果什么好处。” 彭昱和毛胜男不和,之前仅限于一队的人知道,现在倒好,这十个人本来就是从各个分队抽调上来的,现在管理局的人全都知道了。 一旁坐着的是海陆生,海陆生生得清瘦,个子也不高,可之前参加过凶楼案的人都知道,别看这人长的不起眼,平淡无奇的,丢到菜市场上去,都会以为不过是个菜贩子,可是本事却高得很,不然,也不会跟着一起来湘西了。 海陆生和华中分局的关系还算是不错,毕竟之前和佟小石都是西北分局的人,不过总是觉得和彭昱之间像是隔了一层隔阂,后来也是打听了才知道,这原本的一队队长是葛云天,就是华中分局捉鬼榜榜首的那位,和彭昱关系极亲密,对于佟小石这位空降的新队长,有些间隙,海陆生便也是懂了。 日常海陆生不怎么和彭昱主动说话,听到彭昱说起毛胜男,便是忍不住问了:“这位毛小姐,什么来路?我听着,和石头也挺熟的,可之前也没听石头提起过。” 佟小石名字里头带了个石字,西北分局的都石头石头地喊他。 彭昱挪了半个屁股,离海陆生近了几分,像是要说什么秘密,海陆生的眼眸子都亮了。 彭昱轻声一笑:“你们西北分局的,都这么八卦吗?” 海陆生脸色微微一变,球哥见了,立刻做下打圆场:“诶诶诶,我也想知道。” 彭昱白了一眼球哥:“想知道,自己去问啊,背后说人算什么。” 球哥内心独白:您老人家背后说人家毛胜男的不是,还说得少了吗? 楼道里,唐果隐约可以听到底下的人在说话,知道人在底下聊得正嗨,没心思管他们,拉着毛胜男又问了一句:“胜男,我还是觉得不太对,你说我梦见你受伤了是在做梦,可我还给你缝合了,这医药箱里的纱布和缝合线,的确是被动过了的,昨天晚上,真的是在做梦?我怎么不信呢。” 毛胜男面不改色:“你医药箱里的东西,是我动的,早晨起来跑步的时候,磨破了脚后跟,找了下你医药箱里的创可贴。” 唐果自然不信:“你是哪种稍微磨破了,就得用创可贴的人嘛?”唐果指了指毛胜男被长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脚踝,现在是初夏,要进山了,大家自然都是长衣长裤运动鞋,黑漆漆的一片,里头谁知道磕破没磕破。 第94页 毛胜男:“你要我撩给你看看?” 唐果摸了摸头髮:“来啊。” 毛胜男正要弯腰,楼梯上佟小石下来了,手一挥:“毛毛起这么早,早晨跑步的时候不还摔了嘛,上药了吗?” 毛胜男余光瞟了一眼唐果,正色回:“贴了个创可贴,是小伤。” 佟小石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登山服,精神不错,可眼圈爬着红血丝,昨天他没怎么睡,一直在查今天的天气和安排。 瞧见唐果一直看着自己,佟小石缩了缩脖子,解释说:“怎么了?我早晨也出去跑步了,碰到了她,你毛老师摔了个狗啃泥,精彩得很,可惜你没看见。” 毛胜男翻了个白眼:“能别臭我吗?” 佟小石笑着走过,唐果声音温和了几分:“你还真摔了?”说完又摇摇头,“不对,还是不对,我咋记得这么深刻呢?你说如果是做梦,可我手现在还酸着呢。” “行了唐果同学。”毛胜男三言两语就把唐果打发了,“你想想,如果我真的整条手臂都是伤口,我能好这么快吗?一晚上就恢復如初,我神仙呢我。” 二楼,陆陆续续有人起床收拾东西往下面走,距离集合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分钟了,大家都不想迟到,人声传来,唐果不好继续纠结,只能背着包跟着毛胜男一起下去,脚底板还没落稳,就听到球哥的声音划破天际:“什么?咱们得步行进山?” 唐果和毛胜男心里头也是一沉,他们要进的山叫做蛇山,是雪峰山的支脉,山脉连绵,一大片都是未开发的无人区,毛胜男他们得穿过这一片山林区,走到腹地的一片寨子里去,那寨子里的人九成以上都姓苗,世世代代都在寨子里生活,就连年轻人都鲜少有人出去的。 华中管理局倒是有几个姓苗的寻鬼师和捉鬼师,不过都是旁系的几支,听他们说,别说认祖归宗了,就连他们,能进去一趟都难。 苗家人重视血脉,同姓近亲结婚是常态,而且极其重视宗族的族训,族训里,曾写不事妖邪,不从浊流,意思是苗家人不能拿自己的本事去干害人的事儿,这族训,就连管理局的那几支旁系的苗姓人,都是打小背着长大的。 佟小石之前怀疑,这全国都出现了大型的聚魂符,除开苗家人,怕是难有其他人做到,可苗家人受族训薰陶,干不得缺德的事儿,这要么,就是苗家里出了叛徒,要么,便是有人偷学了苗家的手艺,无论是哪个情况,只要和苗家人说清楚,这管理局和苗家,说到底,还是站在一个阵营里的。 可难就难在和苗家说清楚。 这苗家一点儿现代的通讯设备都没有,电话网络联繫,那是痴想,约莫民国的时候,苗家人到还多多出来活动过,那时候世道乱,总是有些军阀想要藉助苗家的人力量扎寨圈地,可后来,因为站错了队,建国前,苗家人血脉单薄,便是缩居回了蛇山腹地,建国之后,更是再也没有出来过,就连鬼市里头的姜神棍都说,别看这次管理局是和苗家人说事儿的,可这苗家脾气古怪,规矩奇多,这苗家的每一代的当家人,那可都是狠毒的角色。 毛胜男当时还不理解是怎么个狠毒法。 姜神棍彼时说,丫头,听说过斯巴达勇士么,孩子出生的时候,给搁到森林的雪地里去,如果能活下来,才算是体质好的,继续养,等将要成年了,再丢到野兽出没的丛林里取,如果能活下来,才算是能力强的。 毛胜男又问,这和苗家人有什么关系。 姜神棍抽了一大口旱菸,迷离的烟雾里眼神似乎也跟着迷离起来,才是慢悠悠地说:“苗家,就是把那蛇冢代替了斯巴达的漫天雪地,他们的当家的,那都是从蛇罐子里头摸爬滚打出来的,你以为是平时马戏团表演里头无毒温顺的大蟒蛇吗?竹叶青听过没?曼巴知道吗?罢了,你也不懂这个,总之,苗家的当家人,传说中因为身有百毒,面容奇丑,半张脸上全是鳞片,就和蛇皮似的,你见了就知道了,不对,你怕是,也没这个机会见,就算这次当真是苗家的叛徒闹事儿,可苗家人,也未必领你们管理局的这个人情,怕只是,你们有去无回,管理局和苗家的关系也僵了。” 姜神棍是出了名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毛胜男之所以会去问他,也是想知己知彼,没料到,对于苗家的事儿,姜神棍知道得也不多,这趟水,还真得自己去淌。 管理局早有打算,早早地就送了两辆越野车去改装,只为了更加适应蛇山的山路,不过时间比预想的延迟,难度太大,等着毛胜男他们出发的那天中午,越野车才刚刚从车厂拖出来,只能事后让人单独开过来。 如今,佟小石说要步行进山,球哥自然先入为主,以为是这改装的越野车到不了,声音软了几分:“不就是越野车晚点到嘛,咱们等会就是了,而且,其他几个分局的人,不也要□□点才能到吗?一块等着呗。” 前台里的刘老闆忍不住了,却也没说什么,倒是先去柜檯里取了一罐红茶茶叶,用玻璃壶煮了一壶,木托盘端着几个养生杯过来,笑眯眯地说:“别着急,佟队这样安排,自然也是别的考虑,四月份,湘西多雨,好几处地方都发生了滑坡和小型的泥石流,现在进山的路不少都是坑坑洼洼,或者直接堵住了,你们那越野车再好,总不能翻过山坡绕过这滑坡断崖吧,要我说,还真是步行入山,最恰当。” 第95页 球哥有些丧气:“这得走多少天啊。” 佟小石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头划满笔记的牛皮笔记本:“我算过,三四天就能到寨子里,但若是遇到了老刘说的滑坡地形,咱们人多,为了安全,还是得绕过去,那路程,就不确定了。” 楼上的人都卡在楼梯那儿听着,听说要走路进去,心情就低落了不少,虽然都是在外头奔波的人,可管理局管辖的范围大多都是城市,一群人不是吃不得苦,只是没这样在山里头走过,有些不熟悉。 “走进去也挺好,这一派的苗家掌门重规矩,若是咱们开车进去,就成了不恭敬了,不开车,至少也少一个把柄。”楼上下来一个姓苗的捉鬼师,他瞧着年纪不小了,之前也曾经在捉鬼部干过,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被调到了收鬼处,是老赵的同事,这次也是因为和苗家的事儿有关系,才特意召了他回来。 球哥瞧着问话的是苗轶,摇摇头,连苗家人自己都没辙,说要走进去,那就是真没辙了。 苗轶走下楼,对着佟小石:“我虽然很久没回去了,但是能用得到我的地方,佟队别客气。” “行。”佟小石看了一下四周的人,“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连苗轶都说要走进去,这还有谁能比苗家人更了解苗家,便都是不做声,也没人应和。 毛胜男朗声说了一句:“走就走呗,就当散步了。” “行,咱们来是干活的,又不是享受的。”唐果也跟着笑呵呵说了一句。 没多久,其他几个分局的人也到了,刘老闆是个体贴人,早早地就把进山的车给约好了,都是自家亲戚,开着一辆一辆面包车,直接将大家送到了山口。 本来佟小石也不想麻烦老刘,可老刘也说了,你们那大巴车,从星城开过来快,在县城里开开也行,这走山路,可真不适合,一丈宽的地方,你们大巴车能过去? 佟小石想想也是,此时也不是讲究人情的时候,便是拍了拍刘老闆的肩膀,说是先算是欠下了。 车走了四十多分钟,一路弯弯绕绕,毛胜男忍不住的噁心,好在唐果一路照顾她,知道毛胜男晕车,昨天去超市的时候,还特意买了一罐红姜,毛胜男也不客气,含在嘴里,噁心倒是去了几分。 上午十点,大家沿着山路开始徒步进山,日头还不算大,加上林间草木茂盛,零碎洒下来的阳光照在人脖子上头暖乎乎的,一行二十人,却没有一个人随便说话,大家都不敢放松警惕,他们走的这条路是完全没开发的无人区,一路上要么爬坡要么过溪,偶尔碰到一线天的地形,一行人排成纵列,走过的时候连唿吸都变得小心,生怕上头卡在岩缝里的碎石会落下。 下午两点,总算是寻了一处平坦的坡地,大家准备休息,虽然这林子里头野兽没有,但是野狗毒蛇真是不少,留了两个男捉鬼师轮流看行李,其他人都围成一个圈休息,佟小石坐在中间,顺便讲了一下下午的行动。 佟小石年纪轻,但是在全国来说,也算是小有名气,虽然其他分局派来的人不少都是比佟小石年纪大的,可既然这次总局还是决定让佟小石负责,也证明了佟小石的能力,不管服不服,第一次见面,谁也不会当众让佟小石难看。 讲话间隙,球哥忍不住问身边的唐果:“果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啥?” 球哥皱眉:“如果只是去找苗家人谈判,为啥要把几个分局的大佬都喊过来?”球哥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这谈判,不得是找几个能说会道,两边心平气和地坐着,然后喝酒聊天,开心地达成一致,咱们再欢脱地出寨子吗?” 唐果摇头:“我没想过,上头给的命令就是这样,你问上头去。” 球哥跟着啧了几声:“你这年轻人,思想都被固化了,领导的意思不仔细揣摩,工作怎么能做得好。”说完,扭头又问唐果身边的毛胜男:“毛老师,您觉得呢?” 毛胜男倒是回得果断:“可能怕谈崩了,让咱们顺便灭了苗家吧。” “哟,你净乱说。”球哥更觉得毛胜男是异想天开。 毛胜男扭过头:“不说你又不满意,说了你又说我乱说。” 球哥怂了:“不就随便聊聊嘛。” “我说,这球哥说得也是有道理的。”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海陆生说话了,精瘦的脸上闪烁出几许光芒,对着其他三个人说,“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儿,你们想知道不。” “卖什么关子呢,尽管说啊。”球哥补上一句,“真的假的都说。” 四个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坐在中间的佟小石本都是听得一清二楚,本不想管,可瞧着这四个人越说越起劲,自己说的注意事项倒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转身一个石子朝着球哥的脑门一扔:“我说什么你们听到了没有。” 球哥被砸得愣住,生生来了一句:“保证完成任务。” 大家都笑了,佟小石一脸黑线,开了跟前的水瓶,喝了一大口,示意了一眼苗轶:“老苗讲给他们四个听吧,别让他们四个待会出了事儿,还得让咱们把尸体给抬出去,其他人,先散了。” 第96页 这话说得邪门了,苗轶从对面走出来,开门见山:“苗家的寨门前,有一个巨大的鬼阵,到时候,咱们十九个人,得按照阵法排列,尽快破了这鬼阵,不然……,”苗轶面色一点一点僵硬下去,“生死难定。” “这么严重?”毛胜男接过苗轶递过来的阵法图,暗中研究。 球哥突然高声喊了一句:“卧槽,之前怎么不说。” 海陆生声音侧阴阴的:“说了你还会来嘛。” 管理局这事儿干得不厚道,可不厚道的事儿可多了去了,不过也不能说是领导的问题,毕竟这苗寨神秘,里头的构造和阵法不可能和每一个人说,只怕这阵法的事儿,就只有苗轶和佟小石知道,两个人选择等人都到齐了再说,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苗轶又将这阵法解释了一通,包括这四个人应该如何站位,什么时候出手,都反覆和四个人沟通又再沟通。 毛胜男的脑子一直在思考,倒是提出了不少建设性的问题,让苗轶有些刮目相看。 休息的时间很快过去,苗轶根据毛胜男说的,再自己这张阵法图上稍作了标註,准备待会和佟小石再研究一下,苗家人善于阵法和用毒,改个阵法,也难不住苗轶。 “行了,我待会就和佟队说。”苗轶笑着看着毛胜男,毛胜男起身,一阵风带过,头髮微动,苗轶却突然微微蹙眉,他盯着毛胜男看了许久,仿佛在看一个奇怪的怪物。 毛胜男瞧着苗轶的眼神有些不对,反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苗轶瞥过头,余光又扫到了海陆生,微微皱眉,快步走了。 球哥见着有五分钟收拾东西的时间,蹭到海陆生面前:“海哥,刚才不是说你知道什么事儿来着,还说不说了。” 都被佟小石点名批评了,这球哥还记着呢。 海陆生晃了晃自己手里头a4纸,上头是刚才发下来的阵法图:“我要说的,就是这事儿。” “切……。”球哥拖出了一个长长的不屑。 “不过你没想过,这鬼阵是什么样的一个鬼阵,值得咱们这么多人出动?还从其他分局调来了高手?”海陆生继续卖关子,球哥也是个有心眼的,他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摇着头:“没事儿,反正我听领导安排。” 想着自己不听了,海陆生心里怕是痒痒了吧,球哥得意的一回头,瞧着海陆生笑眯眯的,真的不说话了,凑上前:“看你想说的样子,听你说说。” 海陆生也不遮掩:“湘地是楚文化的发源地,大墓多,尤其是这当地的人,都喜欢用白膏泥建墓,这白膏泥可是个好东西,封住墓穴之后,封闭缺氧,而且湘西丘陵多,多洼地,这一有洼地,便有地下水汇聚,之前,星城还有附近的荆州出土的两个不腐的古尸,都是埋在这种封闭而且有地下水保护棺椁的地方,要我说,别说那两个不腐古尸,这湘西的山脉里头,还不知道埋了多少。” “说来说去,也没说到重点。”球哥咋咋嘴。 海陆生又笑了:“湘西苗家擅长用聚魂阵法,差遣鬼魂,这都是外头说的,其实苗家的本事远远不止如此,你想,苗家能控制人的魂魄,那人的肉身呢,不对,”海陆生摇摇头,自我否定,“应该说是死人的肉身。” “哟,尸体啊。” 海陆生见着球哥懂了,便也是不说下去了,五分钟早就过了,两人是刻意……准确的说,是球哥刻意跟在海陆生的旁边走着,就为了听个明白,听到海陆生这番话,小碎步往前跑,跑到唐果跟前,唐果和毛胜男正在合作爬上一个小坡,毛胜男先上去,伸手去拽唐果,唐果正要发力,球哥就来了:“听说了吗?这鬼阵是尸阵啊。” “啥玩意?”唐果左脚还跨在坡上,正准备往上登呢。 “甭理他,肯定是那神神叨叨的海陆生和他说了些什么。”毛胜男给唐果使了个颜色,唐果一用力,上去了,两人站在坡上看着下头的球哥,球哥本来就圆乎乎的,从上头往下看,没了脖子,更加圆润了,还真像是一个球。 球哥昂着脖子,有些吃力:“你俩不信?我可是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们俩小姑娘了,这不是怕你们年纪小,到时候有危险嘛。” 毛胜男还没来得及说话,唐果便是叉腰对着球哥:“球哥,从说有鬼阵到时候你的眼神就不对,你要是害怕了想回去,应该和佟队直接说,咱们现在也才走了大半天,你要回去还来得及,别进了腹地了,你再后悔,你走得出去嘛你。” 唐果一眼就看懂了球哥的心思,也不是说球哥胆小如鼠没有担当,就像球哥说的,他死了没事儿,这家里不还有个八岁的女儿嘛。 可这队伍里,但凡上了年纪的,谁家里头没有孩子,谁不想念孩子,谁不担心孩子,换句话说,谁没有一点牵挂的人,不都是闷着头往前走,这事儿太大了,全国性的聚鬼阵,除了苗家这一个线索,管理局查了这么久,其他的竟然是一点儿都查不出来,唯一的线索不去全力争取,等聚鬼阵法成形了,谁也破不了。 当然,这一行人在来湘西的同时,各个管理局高度戒严,在外头也在继续调查已经出现的阵法,并且总局调用了卫星,实时监控是否有新的阵法出现。 第97页 这年头,大数据就是好。 傍晚,华中分局乔部长就给佟小石发了一张分析图片,这是目前在全国范围内找到的所有聚魂阵,从西北的罗布泊、西南盆地、星城、东海沿岸一路画下来,刚好是一个刀锋状,这柄刀的刀尖,对准的就是星城,准确的说,是对准了星城麓山小区那一片地界。 微信里。 乔部长:小石,这怕是要出大事了。 佟小石回:放心,顺利的话,我们还有两天就能到苗寨了。 第53章 有去无回 走山路并不容易,望山跑死马,看着近在眼前的一个山坳,要走过去,得费大半天的功夫,一行人也算是身体素质不错,就连一直被说是虚胖的球哥,走起路来也是毫不含煳的。 就是球哥心里头藏着其他的事儿,总是心不在焉的,人人都知道,球哥想他闺女了,几个家里头有孩子的,也都理解球哥的心情,可谁也不敢开这个话匣子,此去若是无回,说孩子只是给人添堵。 第二个晚上,大家安营扎寨,火堆已经点燃了,晚上山里头凉,昼夜温差大,幸好大家都是走南闯北的,全都背了冲锋衣,这玩意,冷热皆宜,还挡风,领口拉链一拽,风也灌不进来。 队伍男多女少,其他几个分局的人之前也做过自我介绍,毛胜男数了一下,加上海陆生,其他四个分局凑来的九个人里头,总共也就两个女性,其余的全是男性。 唐果忙着帮西北分局的女寻鬼师乔安搭帐篷,那钉子乔安怎么也扎不进去,唐果三下两下就给锤进去了,乔安长头髮,看起来白白瘦瘦的,倒是不大像西北人,乔安连连道谢,唐果倒是霸气,将锤子一收:“没事儿,你们寻鬼师力气一般都没我们捉鬼师大,毕竟,有句行话这么说嘛,捉鬼师,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 “诶诶诶,打住。”球哥笑着露了个脸,“我可想当人,别说那俩字。” 球哥看了一眼瘦瘦弱弱的乔安,微微咋舌:“也是奇怪,你瞧着这么瘦弱,你们领导怎么捨得派你来的。” 乔安笑了,甜甜的两个梨涡,愈发的甜美:“我主动要来的。” 也是,这一般分局里头都是派了两个人过来,一个寻鬼师一个捉鬼师的搭配,就西北分局,已经来了一个海陆生这个寻鬼师了,派来的另一个捉鬼师扎西也是在西北分局捉鬼榜上稳在前十名的,就这个乔安,看着弱不禁风也就算了,毛胜男昨天就查过了榜单,这乔安,成绩虽然不说特别差吧,可分局寻鬼榜一百多名也能过来,这不是添乱嘛。 主动要求来就能来了?毛胜男可不信。 毛胜男靠着火堆取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那天晚上取了那怪物的魄珠之后,自己的身体就特别怕冷,手都快伸到火星里头去了,却还是冰凉的。 “哟,你居然带了泡面,拿出来拿出来,给大家分了。” “屁,我就带了几包,怎么分,我就好这一口,诶,别都拿了啊。” 过了一会儿,唐果端着个不锈钢的小饭盒过来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出来的,不过两三天的行程,队伍一般都是带着干粮,不用太考虑这种野地求生的装备,而且他们讲究的是速战速决,那就是一个“快”字。 “方便面,尝尝?”唐果闻了一口,递给毛胜男,一个不小心碰到毛胜男冰凉凉的指尖,搁下小饭盒,唐果一把握住毛胜男的手,“这怎么凉得和冰块一样啊。” 毛胜男笑了笑:“可能大晚上的太冷了吧。” 唐果摸了摸自己的:“不会啊,我手还热乎乎的,你别是感冒了吧胜男。”唐果顺手又摸上了毛胜男的额头,也是冰凉凉的,唐果起身,“我去找佟队。” 毛胜男一把拽住唐果的裤兜,把她拉住,狠狠地把她摁下:“你能别什么事儿都找佟小石吗?我好得很。” 唐果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我这是关心你。”嘴上虽然说着关心毛胜男,眼神却忍不住地朝着佟小石的方向瞟,一下又一下,和鱼儿吃食一样。 佟小石正抱着笔记本写写画画,自打进山以来,毛胜男就没见过佟小石眉骨间的褶皱舒展开过,日日都是皱着眉,越往山里头走,信号就越不好,昨天刚进山的时候,还能收发微信,今天大家的手机信号格上都成了一个叉。 山里头信号不好,佟小石背了五个卫星电话,每个分局一个,他手里头的那个,基本上日日都捏在手里,就没停歇过。 毛胜男看到佟小石又在远处打着卫星电话,一边打,眉头一边拧成了麻花,对着唐果说:“佟队打电话肯定又打累了,你把方便面给他吃呗。” 唐果气鼓鼓地坐下,靠着火堆:“我自己吃。” 佟小石挂了电话,脸色不自觉地成了猪肝色,这是被气的,被电话那头的人活生生给气的,他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树干微丝不动,他的手皮却蹭掉了一大块。 “干啥呢?和这含辛茹苦给你挡风的老树过意不去。”毛胜男手里揣着两个干馍,这是西北分局乔安带来的特产,给了唐果几个,当谢谢唐果刚才帮她安帐篷。 唐果吃了方便面,想着毛胜男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全都掏给了毛胜男,毛胜男借花献佛,递过一个干馍,用眼神示意了坐在火堆旁边的唐果:“果子让我给你的。” 第98页 佟小石没有心情,干馍揣在手里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毛胜男知道佟小石心里头藏着不少事儿,却一直都没和大家说过。 毛胜男除开担心佟小石的心理健康和大家的安危,还有一件事儿,她还得找到自己在档案室里查到的那个叫毛阿九的信息。 之前毛胜男抄下过毛阿九的信息,地址是湘西,具体来说,地址是湘西五溪市靖州县,但是毛胜男之前也在县城里打听了一圈,根本就没有叫蛇村的这个地方,也是奇怪,好在被平安宾馆的刘老闆提醒了一句,说还真没有一个村庄叫做蛇村的,不过这老一辈,都是把蛇山叫做蛇村的,尤其是建国以前的人,那时候,蛇山里头的苗家人和外头的人交流还算是多,苗家人都会说自己是蛇村来的,所以蛇村涉村的也就这样喊开了。 毛胜男寻摸了一圈,觉得刘老闆说得也破有道理,可如此想来,这个毛阿九的身份便是有些古怪了,明明是姓毛,而且入职的是东北分局,可是籍贯写的是湘西,而且,极大可能是苗家人,纵然没有,肯定也和苗家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当时的档案里头写了,这毛阿九退休了之后,是回了湘西老家了,按照年纪算,现在也是自己奶奶辈的人了,也不知道,这毛阿九是否还健在。 虽然心里头打鼓,可毛胜男认定了这条路,便不会轻易退缩。 佟小石眼神飘忽了一阵,突然聚光到一个点,他咬咬牙,骂了句脏话:“都是狗娘养的。” “谁狗娘养的了?”毛胜男知道他不是骂的自己,一点儿也不气。 “你知道,为啥总局和五个分局,派了咱们来吗?” 毛胜男故作轻松:“咱们厉害呗,你看,大家至少都是分局榜上的前十名吧,除开那个叫乔安的,稍微次点,可好歹也是铜牌寻鬼师吧。” “我说正经的呢。”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 佟小石嘆了口气:“那为什么,闫语西不来?” “他家有事儿。”毛胜男这话说的是真的,季燃和闫语西这一阵一直在准备着两个月后重新种魂的事儿,不对,准确的说,是闫语西在准备重新种魂的事儿,季燃在准备怎么放他爸的鬼魂超生的事儿,两个人,紧锣密鼓,像是军备竞赛一样。 “你信?” “我怎么不信了,”毛胜男听出佟小石话里有话,咂咂嘴,“有事儿直说,兄弟给你想办法。” 佟小石嘴角撇成一个难看的弓形:“因为她闫语西知道,此番是有去无回,不仅闫语西知道,几个分局的局长,全都知道。” 毛胜男嘴角动了动,佟小石继续说:“咱们根本就不是去破鬼阵的,咱们是去陪葬的,你数数咱们的人数,十九个人,五个女性,十四个男性,你想到什么了没有。” 毛胜男微微垂下眼睫,復又抬起:“可乔安可是主动请缨来的,而且是西北分局出发的前一天,这当局还能算到,这临出发的变故?” 佟小石声音冷如寒石:“那是因为西北分局局长的千金原本是在队伍里头的,原本是想着送自家千金来歷练学习,没想到,出发前一天晚上,收到密令,这才是把自家女儿的名单撤下,换上了一直想要来的乔安。” 毛胜男抬头看了看天色,湛蓝的天空抹上了几缕诡异的红霞,像是谁不小心泼了一盏硃砂红,毛胜男喉咙滚了滚,一股热流淌下,把她想说的话硬生生地给抵了回去。 “吃饭吧。”毛胜男指着佟小石手里头的干粮,“吃饱了饭在想。” 毛胜男回去的步子走得深一步浅一步的,她心思很乱,抬头看到苗轶刚好也给佟小石送吃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擦肩而过之际,苗轶突然开口,轻声一句:“你试试,轻击百汇穴,三重两轻,这样,身体就不冷了。” “什么?”毛胜男停住步子。 苗轶笑了:“冷气贯体,体热聚集于百汇不散,才让你手脚冰凉,其实好解,轻轻敲一下百汇穴,把热气敲散了,也就好了。”苗轶说这,抬手击穴,毛胜男跟着三重两轻地敲击,果然,最后一下刚落手,便觉得浑身开始热起来,指尖的青紫也慢慢褪去。 “苗先生懂医?”毛胜男深觉苗轶本事不一般。 苗轶声音压低,似鬼魅一般:“刚练魄珠,都容易犯错,我也曾有过。” 第54章 大屠杀 作者有话要说:  9点更的那一版是我的初稿,以22点20的精修版为准,宝宝们不好意思了哦…… 苗轶的声音略微低沉,犹如钩子一般撒出去,全凭愿者上钩,毛胜男回头笑了:“什么魄珠?” 苗轶也笑:“可能我认错了。” 毛胜男和苗轶关系不深,没到一定时候,她不会把魄珠的秘密说出来,毕竟,这玩意太邪门。 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按照竹筷子的指引去了靖州县的高速公路路口,迷雾之间,看不清东西,只听到丛林里有东西在沙地上拖行的声响,毛胜男抹了一把牛眼泪,以为是鬼怪作乱,毕竟这里事故频发,若非有人故意作乱,这概率性的东西,未免也太过蹊跷了。 哪里知道,那一晚,毛胜男斩的不是什么鬼神,而是一条四指粗的大蟒,毛胜男未战过蟒蛇,本来心里打鼓,不知如何下手,她虽知打蛇打七寸,可自己根本拿不准到底是哪里。 第99页 所谓隔行如隔山,自己对鬼神算是有一手,对这冷血动物,只有一知半解。 谁料这蟒蛇倒是也奇怪,除了蛇形蛇身,这摇头晃脑的样子,竟然是像极了人一般,若是毛胜男没听错,当时迷雾里,她甚至还听到了这蟒蛇说话,貌似听到,却又不真切,淅淅索索,又像是蟒蛇身体摩擦树皮的声音,又像是风吹过荒草的声音。 不管如何,毛胜男按照那本破旧的笔记本的说法,既然竹筷子指引自己前来,且的确找到了大蛇,下一步,便是果断的杀蛇取魄珠。 其实这蛇也是邪门的东西,平日里瞧着蛇匍匐于尘土,仿若卑微至极,可上古神话里的,女娲伏羲的原型都是蛇尾人身,在志怪的小说里,蛇妖频频出现,小说家喜欢用蛇来比喻心思歹毒的人,尤其是蛇妖,每次出现必是反派,却也印证了一件事儿,蛇和上古的神仙多多少少有些亲戚关系,很是灵异,但也喜欢误入歧途。 比如毛胜男斩首的这一尾,便是匍匐于靖州县高速公路路口吸人精魂修炼,不过这蛇勉强还算是有良心,本可以将人精魂吸食殆尽,他却始终留有一手,存人一口游丝气血,不至于要了人的性命,所以那些人,只要带回去,好好躺上一个月,身体必然也能恢復。 也是看在这个份上,毛胜男只取魄珠,未取它性命,蛇没了魄珠,便要重新修炼,多年的辛苦成了白费,这已经是对这条作乱的蛇最大的惩罚。 毛胜男其实也曾觉得,这取蛇的魄珠无异于坐享其成,和古代的吸星大法无差,不都是取了别人的辛苦攒下的宝贝挪为己用,不过毛胜男也想开了,弱肉强食,若是这样说,那人类还吃了禽类辛辛苦苦下的蛋,吃了兽类辛辛苦苦长的肉呢。 毛胜男饮下魄珠饮得干脆,也就不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只是自己虽然战胜,但也身负重伤,缠斗之时,那蛇环绕于毛胜男的右臂,整条胳膊被蛇身紧紧束住,那蛇力气极大,整条蛇绞肉机般地吞嚼着自己的胳膊,毛胜男一时无措,整条胳膊变得青紫,最后才是沉静下来,咬咬牙,铜钱仙索直接砍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蛇负伤而逃,毛胜男的右胳膊也是留下犹如刀切一样的伤疤。 原是当时唐果给自己缝的针还真不是别人伤的,而是毛胜男对自己下手太狠,自己伤的。 当时毛胜男回去,本以为不过一胳膊的伤,没想到走到平安宾馆门口,才是看到刚才被缠绕的胳膊上全是蛇皮,毛胜男想要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这蛇皮竟犹如长在毛胜男的手臂上一样。 大门口的灯光昏暗,毛胜男的心也跟着变得昏沉,忽而觉得后背发扬,肚皮发凉,撩开衣裳一看,这身上竟然也起了蛇皮,毛胜男唯恐是自己看走了眼,走到等下再仔细一看,这指尖上也覆满了青色的蛇鳞纹样。 毛胜男没有把那本笔记带来,那笔记是孤本,她进山兇险,恐笔记受损,不过幸好拍了照,翻开记录,才晓得这是正常的现象,且这魄珠具有疗伤的奇效,无论多重的伤,瞬间能好。 毛胜男看着自己血煳煳的手臂,痛得不能自已,想着怎么能好? 回了房,毛胜男不敢开灯,唐果已经睡下,毛胜男去了好几次厕所,伤口依旧痛得难受,唐果刚好醒来,毛胜男这才是要求唐果替自己缝针,又怕唐果看到自己浑身蛇皮的样子,强烈要求不准开灯。 只是当时缝合好了之后,毛胜男一直没敢睡下,说来也奇怪,之前魄珠一直没有给毛胜男修復伤口,倒像是一直给毛胜男长蛇皮,只等着这全身上下全都长满了蛇皮后,毛胜男忽而觉得右胳膊一点儿痛觉都没有了,伸手一摸,全都是脱落的缝合线,伤口恢復如初,若不是这一手的缝合线,毛胜男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过伤。 毛胜男是凌晨五点睡下,六点半就醒来了,醒来刷牙没多久,唐果就扑了过来,追问自己受伤的事儿。 毛胜男想着,反正伤口都好了,不想让过多人知道,便是咬定了牙,说自己根本没说过伤,不过佟小石为什么替自己遮掩自己的确出门跑步摔了的事儿,毛胜男就不知道了,可能在佟小石的眼里,不过是两个女孩子的打打闹闹。 毛胜男把魄珠的事儿藏得深沉,就连季燃都没告诉,苗轶却如何知道的? 不对,苗轶刚才说了,他之前练习的时候,也经常犯错,所以,苗轶也懂得魄珠。 苗家在蛇山里,蛇山多蛇,苗轶又是苗家被驱逐出来的一支,家族手艺应当还是有的,怕不是这魄珠就是苗家的法门,那自己家里头的那本笔记…… “你想什么呢?”唐果凑到毛胜男跟前,指着坐在火堆旁边的一群人,“几个前辈在聊之前来蛇山的事儿,你要不要去听听?” “听什么?”毛胜男显然不是很感兴趣,“这管理局的通史上不都有吗?你都不看书的嘛?” 唐果丧了:“那通史都是官方写的,尽捡了好的成功的说,前辈们说,那次战况可激烈了,死了不少人,想想都可怕。”唐果忽而拉着毛胜男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胜男,你说咱们的前辈去苗家,都这么惨烈,我还记得通史上写的是湘西大屠杀呢,瞧瞧这几个字就让人寒颤,咱们这次,有点悬。” “也不一定。”毛胜男宽慰唐果,“那大屠杀都是1970年的事儿了,那当时出场的都是咱们爷爷辈的人,这些年,管理局的训练方法在进步,科技手段也在进步呀,就说你这喜欢吃的方便面,当时咱们爷爷们有方便面吃嘛?” 第100页 “没有。”唐果摇摇头。 “就是啊,”毛胜男双手一拍,像是说书的来了一下惊堂木,“所以说啊,他们没吃方便面,所以惨,咱们有的吃,咱们不惨,乖,别担心了。” 唐果双手叉腰:“你这胡说八道的本事比你捉鬼的本事强多了。” 毛胜男想着早点休息,毕竟明天除了一天的山路要走,晚上还得趁着吉时破了鬼阵,这鬼阵兇险,毛胜男听了佟小石的分析,也看了阵法,心里头清明得很,可都已经走到这步来了,谁也没有回头路,就连一直想要回去的球哥都开始反反覆覆背阵法,这阵法变化很多,哪一环都不能出差错。 毛胜男看了一眼手錶,八点二十八,走到自己的帐篷里准备睡下,刚好听到火堆旁的一群人在说话。 “我也听说了,当时曹、解两家拥护鬼君商榷,不知怎么就得到了消息,说化龙骨就在苗寨里头,派了好些人攻苗寨,管理局后脚就派了不少人过去,还说苗家本事大呢,听说管理局赶到的时候,苗寨里都烟燻火燎,人都快死绝了,也难怪这之后苗家人再也不出寨子了,人丁稀薄啊。” “也别说苗家人了,当年管理局自己折了多少弟兄在里头,要说管理局当局也是没用,至今还没找到化龙骨,早点找到了,毁了化龙骨,也解决了后患不说。” “你们说了这么久,这化龙骨到底是什么呀?” “没听过?” “没。” “嘿嘿,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好东西。” “那你还说得起劲。” …… “不过后来,曹、解两家倒是没一点儿消息了,这都过去四十年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都在大屠杀里死绝了呗,本来就是邪门的家族,拥护商榷,谁知道是拿什么和商榷做交易,鬼君商榷是没有人形的你们知道吧,得靠不停地吸食人的精魄维持人形,指不定,这曹、解两家就是他豢养的两家猎物罢了,不然,为什么曹、解两家每一代只能有一个人身怀异能,听说,这被选中的人,就是这一代同辈里最优秀的,至于其他落选的,就只能被进贡给商榷,啧啧啧,这不就等于是拿着家族的血脉和商榷换好处嘛。” “行了,都别说了。”海陆生伸了个懒腰,“明天晚上就要动手了,都得好好休息。”海陆生边说边掏出手錶,“看看,这都快九点了。” 第55章 有人死了有人得意 毛胜男睡得早,休息得好,早晨也起得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毛胜男就微微睁开眼了,迷迷煳煳地听到外头有人走动,毛胜男轻声嘀咕了一声,又是翻身睡过去。 真正起来,是十分钟之后。 毛胜男解开睡袋,看了下时间,六点半,哗啦一下扯开帐篷拉链,外头起得早的乔安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早啊。” “毛老师,早。” 乔安笑眯眯地打招唿,毛胜男很少在这个行当里看到这么甜美的妹子,一时间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乔安倒是想和毛胜男多聊几句,看到毛胜男背着毛巾和牙刷去了营地边上,便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一会儿,唐果也来了,蓬松的短髮像是经歷了一场浩劫,耳边的头髮勾起一个霸气的九十度,唐果睡眼惺忪,黑眼圈爬满了眼眶外周,像是连续三四天没睡一般。 “你昨晚咋了?”毛胜男嘴里叼着牙刷,看着唐果。 “昨晚一个劲地做梦。”唐果摇头,“梦到大屠杀。” “至于嘛。”毛胜男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唐果,唐果灵活一躲,泥鳅一般的身形缩到毛胜男的另一侧,继续刷牙,嘴里含煳不清地说:“真梦到了,还真切得很,像是我自己参加了一样,诶,对了,我梦里还梦到了一个长得特像佟队的人,还有一个女的,和你有几分像。” 毛胜男余光瞟了唐果一眼:“承你吉言,那在你的梦里,我死了没?” “记不清了。”唐果头摇如拨浪鼓,“梦嘛,迷迷煳煳的,又不是真的。” ——樊荣不见了。 营地有人惊唿。 樊荣是华南分局来的寻鬼师,发现他消失不见的,是同他从华南一起过来的捉鬼师肖可卿,肖可卿三十多岁,来的时候大波浪捲髮扎成一个丸子头,十分干练,现在是刚起来,大波浪披在肩头,捂着心口在樊荣的营帐前蹲着,像是在哭,继而仰头,满脸的泪水,这是真的在哭,而且哭得悽惨得很。 球哥怜香惜玉,扶起蹲地上的肖可卿:“别哭了,可能去林子里头方便了。” 肖可卿摇头:“不可能,我来了好几次了,他都不在,昨天晚上我就和他说,这林子里头有古怪,深夜可能会出事,他就说在我的帐篷外头守着我,我们牵了根绳,系在彼此的手腕,他应该是等我睡着了才回的营帐,半夜我迷迷煳煳起来,牵动了一下绳子,那边还给我回应了,可我早晨再起来……。” “什么绳?”毛胜男走过来。 肖可卿指了指自己的营帐边上,一根红绳落在拉链旁边,顺着肖可卿的营帐出来,藤蔓一样爬进了樊荣的营帐里,毛胜男在樊荣的营帐里看了一眼,绳子的另一头被压在了一个军用水壶下面。 第101页 球哥摸摸头:“你们这名堂真多,还系啥绳啊,我要是男人我也不耐烦,早早地解开去……去……去撒尿了也不一定。” “你懂什么。”肖可卿擦干了泪水,“他是我男朋友。” 哦,男女朋友啊,那这就能理解了,谁不愿意护着自己宝贝疙瘩,别说樊荣守着肖可卿守了一夜,自家女朋友害怕,这再守两夜都是心甘情愿的。 毛胜男起身,对着刚出帐篷的海陆生说:“这里就属你寻鬼的本事最高,你寻一下樊荣。” “胜男,你瞎说什么啊。”唐果轻轻拉了一下毛胜男的袖子,让寻鬼师寻人,这人肯定是死了成了鬼魂才能被寻鬼师寻到的。 肖可卿听了,面容像是失了颜色的花朵,眼神怔怔的,却像是默认了。 海陆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寻谁?” 毛胜男努嘴向着樊荣的营帐:“樊荣。” “人不见了?”海陆生嘴巴成了个o形。 “行行行,我来吧,不带这么后知后觉的。”有人耐不住了。 也有人提议,要不,大家一起在周围找一找。 海陆生仿佛现在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从营帐里掏出铜烛和一小片龟甲。 这南派和北派的寻鬼方法各有不同,五大分局的榜单翘首亦是各有神通,比如闫语西擅长用就地取材,一抔黄土或者一爪白米,就可以占卜鬼魂去处,季燃用的是寻龙尺,其实是比较偏北派的做法,倒是海陆生这铜烛和龟甲,十分古朴,商周春秋时期,用龟甲占卜是方士的拿手绝活,火炙龟甲,从裂纹里窥探天机,但是毕竟年代久远,用的人不多,海陆生算是一个。 忙活了一阵,海陆生摇头:“找不到。” 球哥安慰肖可卿:“那就说明这小子还活着,大家四处找找就行。” “不一定还活着。”毛胜男冷言冷语,“也可能是魂魄被打散了,没有归处。” 唐果忍不住了:“胜男,有你这样总是往坏处想的嘛。”继而低声,指了指肖可卿,“这可是肖姐的男朋友,你倒是……。” “因为我妈妈的魂魄,也是被打散了,找不到了。”毛胜男紧跟了一句,让唐果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找了一圈又一圈,女孩子负责镇守营地,男人们几乎是全军出动,林子里没有信号,大家无法联繫,只能约定好无论找没找到,一个小时内必须准点回到营地,不然,之后的行程,也全都会被耽误。 这一个小时,是肖可卿充满希望的一个小时,也是最难熬的一个小时。 肖可卿无心收拾东西,乔安和谢淮南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大家的东西全部都整理好了,累得满头大汗,唐果一直在安慰肖可卿,毛胜男负责站岗,她看着远处泛白的天空,稍微有点风水草动,都会警觉地回头。 “你刚刚说,你妈妈的魂魄,被打散了?”肖可卿昂头一句,眼眶外头飘着一圈的浮肿,看着让人有些心疼。 这一行,生死难料,驰骋一生,下场也未必周全。 “嗯。” “怎么打散的?”肖可卿抿抿嘴,“对不起,我方便问吗?” 其实毛胜男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妈妈的魂魄会支离破碎到如此地步,最初,毛胜男一心想要买下烂尾楼,请闫语西来寻找妈妈的魂魄,后来闫语西给她打过电话,说提前去烂尾楼找过,根本找不到。 若说妈妈是无憾而死,毛胜男是怎么也不信的,闫语西那样说,只是想要安慰她。 后来,出了凶楼的事,又在月湖公园发现巨大的聚魂阵,也就是说,无论在月湖公园周围,是横死、病死还是含笑九泉的魂魄,都会被聚魂阵聚集。 毛胜男查过月湖公园建造的时间,远在麓山小区之前,也就是说,当年妈妈坠楼的时候,月湖公园里的聚魂阵已经成型,如果一切正常,妈妈的魂魄一定会被聚魂阵吸引。 可当时佟小石等人清点凶楼鬼魂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毛嘉敏的鬼魂,这也是当是毛胜男想要问佟小石的第二个问题,既然月湖公园的聚魂阵建于毛家敏坠楼之前,那妈妈的的鬼魂呢? 这期间,肯定出了些状况。 毛胜男查过典籍,只有一种情况,就是魂魄被打碎了,碎得尘埃一样,就连聚魂阵都聚集不起来,魂随风散,溶于天地,化于无形,也不能入轮迴。 除开这个情况,毛胜男也想不出别的,毛胜男也怀疑过,自己的推断是否太过唐突,不过韩桩的一席话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彼时自己追问韩桩,韩桩含煳不言语,临自己走的时候才说了一句:“你就当你妈妈无处不在,你看,这样多好,这天是你妈妈,这地也是你妈妈,这比什么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天上看着你,实在多了。” 韩桩说的时候,强颜欢笑,面容上挤出来的豁达掺杂了不少的水分。 也是,换做了谁,知道自己的亲人魂魄被硬生生地碾碎,都会难受。 所谓各家有各家的本事,比如苗家人善用聚魂阵,佟家人天生怪力,唐家人使得一对好弯刀,这精专碎魂道法的,不是别家人,正是跟随鬼君商榷的解家人,如此想来,一切倒是顺利成章。 第102页 当年鬼君商榷和葛云天等人大战一场,毛胜男的妈妈毛嘉敏也在现场,最后不幸罹难,被解家人碎魂,永世不得超生。 毛胜男脑子里想了一圈,回头看着肖可卿,肖可卿的眼睛里头有故事,肖可卿之前说过什么,她说过她早就看出这林子不对劲。 “都是过去的事了。”毛胜男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太敷衍,像是没有诚意,补上了一句,“二十年前的鬼君出世你知道吧,在星城曾有一场恶战,我妈妈也在场。” “我知道了。”肖可卿垂下头,眼睫微微扑闪,“那你妈妈,肯定是个了不起的捉鬼师。” “不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可能呢?”肖可卿抬起眸子,“普通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场恶战的现场?” 毛胜男耸肩:“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被当做人质,要挟我爸的吧,我爸比较厉害。”毛胜男突然想到了还躺在医院里的葛云天,“他真的很厉害。” 肖可卿没说话,毛胜男蹲下来,先是对着唐果:“我和肖姐说几句话。”唐果自觉起身,换了毛胜男的站岗。 “肖姐,你刚才说,这林子不对劲,是怎么回事儿?” 肖可卿眼眸闪过几缕微光,她轻轻抓过毛胜男的手,许久也不说话,毛胜男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突然想到,这肖家的绝活,可是读心,虽然不能像电视剧里把人的心思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可是读个大概,读个好坏,都是轻而易举的。 肖可卿松开毛胜男的手,脸上紧绷的神情松弛下来:“这么说吧,昨天他们在聊天,你记得吗?” 毛胜男点头。 “樊荣当时嘴碎,说了解家人的不好,你记得吗?” 毛胜男努力回想,当时听到有一个人在介绍解家和鬼君商榷不得不说的交易,说得神乎其神的,现在想来,那人应该是樊荣。 肖可卿嘴唇颤抖:“当时,樊荣说完,我就听到凌空有人的神思在说话。” ——杀了他 “什么?” 肖可卿拉住毛胜男的手:“我听到有人的神思在说杀了樊荣。” 第56章 守生门 肖家源远流长,起源于粤西,肖可卿这一支是肖家传承的中流砥柱,肖可卿从小就会说白话、粤语、湘地方言和普通话,她说,她们那儿都是那样,湘桂粤的交界,什么都要会一点。 肖家人会各种语言,学东西也学得快,而且有一门独家的手艺,就是读心,不过和电视剧里演绎的不同,人心难测,读心其实并不能读全,且什么样的信息容易被读到,就是这个意识非常的强烈且不遮掩的时候。 话句话说,如果一个善于反侦察和心理遮掩的人出现在肖家人的面前,和肖家人对话,肖家人也未必能读到这人心理想的。 不过身体接触可以加强这种意念的读取,犹如肖可卿伸手去摸毛胜男,便是想知道毛胜男到底是敌是友。 毛胜男也不是傻子,肖可卿摸上她的时候,毛胜男就做了心理防备,毛胜男是没有恶意的,可任谁也不喜欢有个人能伸出一只手伸进你的心里头去揣摩秘密,况且,毛胜男也是有秘密的人,她对肖家这本事不熟悉,不知道肖家人是只能读取当时人心里想的东西,还是连藏起来的秘密也可以知道。 魄珠还有毛阿九,都是毛胜男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儿。 肖可卿说有人的神思在说要杀了樊荣,毛胜男是信的,肖可卿没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话,毕竟,这句话对找到樊荣,没有任何推进性的作用。 毛胜男和肖可卿比较关心的是,当时是谁的神思说了这么一句。 更可怕的是,这方圆十几公里也就只有他们这一支队伍,肖家人能力有限,读心术的使用也是有范围限制的,肖家如今的当家人——肖可卿的爷爷,也是号称能百米之外读人心所想,故而,让人背嵴发凉的一件不可争议的事实是,对樊荣下手的人,就在队伍里。 自己人“杀”自己人,这得是多大的仇。 “未必是被杀了呢?”毛胜男想要安慰肖可卿。 肖可卿的眼泪水都已经哭干了,从之前的吧嗒吧嗒一直低落,变成了无声的水流,顺着脸颊灌进脖子里,她无暇去管,只掏出了脖子上的一根红绳挂着的银坠子,坠子是一个银色的魔比斯环,中间悬着一个红色的心形石头,小如蚂蚁,十分精緻。 肖可卿说:“我大樊荣八岁,一开始我不答应和他在一起,就是觉得他年纪太小,后来,他送了我这一个坠子,他也有一个,他说,这坠子有灵性,常年戴在身上,这心形的石头就会随着人的体温和心跳变得越来越红,而且这一对石头之间,会有感应,如果我有危险或者生病了不舒服,他都能知道,无论我在哪里,他都会找到我,照顾我,呵护我。” 肖可卿仿若沉浸在了当年互相表白时的美好,她眼角的皱纹有些深了,可是脸上还是小女儿家的害羞:“早晨的时候,我就一直心跳不止,后来我发现,是坠子上的石头在跳动,我担心他出事了,就扯了扯我手腕上的红绳,结果那头一直没有响应,我就去了他的营帐,然后……然后……。” 第103页 然后就是毛胜男他们看到的那一幕了,难怪,难怪肖可卿从一开始就可以笃定樊荣出事了。 搜索的人都回来了,结果都是一样,周围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肖可卿对这个结果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乔安体贴地替所有人收拾好了东西,看到人回来了,又把他们各自的水壶递过去,搜索这么一圈,肯定都是又渴又累的。 “有其他办法,咱们也得赶路了。”球哥说完,下意识地看了肖可卿一眼,“妹子,不好意思啊,我的意思是……。” “没错,咱们已经耽误一个小时了,晚上八点半,必须按照时间准时布阵。”彭昱插着腰,他满头都是汗,刚才搜索他费了不少力气,什么山沟,什么树丛,哪里能藏人他去哪里,也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了。 “那樊荣在阵法上的缺位,谁来补?”有人问了一句。 樊荣年纪不大,但是造诣不错,在阵法上虽然不是主位,但是守着重要的生门,这道生门,是所有的寻鬼师和捉鬼师最后的退路,万一,只是万一阵法失败,他们被鬼阵反噬,若还有一线生机能突破生门,便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生门在阵法的最末端,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全程不能有半点差错,若是有一丝的走神,遇到千钧一髮之际,人需要从阵法撤出,生门不在,那便是全军覆没。 “乔安可以。”有人提议了一句,毛胜男回头看,说话的是海陆生,他指着正在给大家递水壶的乔安。 的确,西北分局多来了一个人,不过毛胜男也问清楚了,原本,是西北分局的局长想要自己的千金来歷练一番,临时又将自己的千金撤下,可是人数已经报上去了,刚好乔安一直想要来,便买了个人情给乔安。 所以这阵法,是按照十八人画的,而不是十九个人。 乔安,仿佛就是为了这次突发状况准备的。 有老前辈心里头不安稳:“小乔人挺勤快的,可是这……。”人想说的是本事还是有些不够的。 彭昱倒是果断,直接说了一句:“咱也没别人了。” 是啊,蛇山深处,信号不通,外援无人,除了让乔安顶替樊荣的位置,还真是没别的法子了,老前辈质疑也好,队长担心也罢,这个锅,稳稳地砸在了乔安的头上,就连乔安自己,都没有想到。 重新上路。 球哥看到乔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地掏出阵法图在背些什么,忍不住宽慰了一句:“小乔你放心,守生门没那么难,你就站在那儿,生门在阵法的最后端,只要我们前头还有一个人,也不会让鬼怪骚扰到你生门那边的。” 话一说完,旁边立刻有人说:“话可别说太满,记得1970年的那次吗?当时是谁守的生门来着?葛大仙,最后为了守住生门,是断胳膊断腿出来的,后来血流干,没保住性命,死的时候,儿子才几岁来着?” 听到一个“葛”字,毛胜男忍不住提了个心眼,只是那人话还没说全,就被球哥一句话给怼了回去:“行了行了,别说之前的事儿了。”说完,暗戳戳地怼了一下这人的胳膊,眼神朝着毛胜男身上一瞟,低声提醒:“瞧见那娃娃头姑娘了没?葛云天的亲闺女,葛大仙的孙女,你当着人家面说人家爷爷死得惨,谁听了都膈应。” 毛胜男自大出生就没见过自家爷爷,之前和葛云天关系尚可的时候,她去给爷爷扫过墓,墓在湘南,上头简单寥寥几笔,只写了姓,没有写名,葛云天去的时候,没有惊动老家任何人,后来毛胜男知道了,当年爷爷是在一场恶战后牺牲的,那场恶战,管理局得罪了鬼君商榷,也得罪了家族支系庞大的曹解两家,参与过那场名为“大屠杀”的恶战的管理局后人,都会尽量低调,防止曹解两家的报復。 山道很是狭窄,看得出来,已经几十年没有走过了,隐约还可以看到隐藏在黄土堆下的青石板路,石板路上覆着厚厚的青苔,似乎还能幻想出,建国之前,苗家人频繁出入古寨子和县城里人交易走马的盛世。 走到中午,日头火辣辣的,树皮都要被烤干了,这是一片松树林,松树茂盛,腐熟的松针落了厚厚的一层,说明此处海拔不低。 之前因为找樊荣,耽误了时间,中午休息的时间被砍了一半,他们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歇脚。 肖可卿一直都不说话,也是情有可原,乔安主动陪着肖可卿,偶尔和毛胜男抱怨。 “也太狠心了。”乔安忍不住摇头,“怎么说不找就不早了,这樊荣哥哥,说不定只是走失了。” 自古家里头人没了,总要讲究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尸体没见到,心里头总是有个念想,也总怀揣着一个万一,万一人还在呢?就想乔安说的,万一只是走失了呢。 只要没见到尸体,活着的人总是有一百万种安慰自己的方法。 肖可卿也是这行当里的老人了,她摆摆手,让乔安别再说了。 “喝点水吧。”毛胜男示意乔安闭嘴,对着肖可卿来了一句,“等咱们准时到了鬼阵前头,破了鬼阵,就当是给樊荣报仇。” 肖可卿嘴角撇出一个难看的弧形,等着毛胜男转身走开的时候,才听到身后一声低沉的“谢谢。” 第104页 佟小石自打今早晨起来,面色就不好,就连樊荣失踪后,他也仿若是例行公事一样的安排大家去找,除开发号施令,开路的时候提醒大家路上小心,基本没有其他的话语。 毛胜男去找他的时候,他的眼眶一圈的黑色,想着昨夜必然又是一夜没睡。 东北分局的男捉鬼师白旗正在和佟小石争论什么,手里头捏着破鬼阵的那张阵法图,面红耳赤,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我和你说,你这样整肯定不对,我爷爷当年是来过苗寨的,你看你这里、这儿、还有这个地方,三处缺口,你咋就不愿意用当年我爷爷他们用的阵法图呢。” 毛胜男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佟小石也算是和颜悦色,这么多年不见,佟小石当真是变了很多,之前的佟小石耿直、诚实、能干,现在的佟小石依旧能干,倒是多了几分老油条的味道,宠辱不惊的,和之前常常会脸红的佟小石,判若两人。 佟小石採用的是你说的都对但我就是不改的策略,白旗性子急,败兴而归,回去之后就捏着阵法图愤愤往石头上一坐,放出豪言壮语:“按照这姓佟的来,都死!都得死!” 毛胜男瞧着佟小石正烦闷,想着待会再说话,佟小石揉着太阳穴,余光里瞥见毛胜男,开口就问:“怎么?你对阵法图又有什么高见?” 几个分局派来的人,都是高手,对阵法颇有研究,你想动一笔,我也想添一画,可临近鬼阵,改阵法图是大忌,想来,佟小石这般疲惫,是歷经了车轮战。 “我不改,我不改,现在的就是最好的。”毛胜男撇清关系,凑近了些,“咱们上次不才是聊了上半集嘛,这下半集的,还没说。” 佟小石想了想,上次说了啥?嗯?陪葬的事儿? 第57章 送人头 “我算过了。”毛胜男刻意走到佟小石的面前,此时,便是毛胜男正对着休息的那一群人,而佟小石是背对着的。 毛胜男的眼神微微眯起,她看着那群人的眸子像是在自动做一个归类和划分。 “你了解过队伍里每个人的家族来歷没?”毛胜男问佟小石。 佟小石知道毛胜男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毛胜男掰着手指头开始和佟小石盘点。 “唐果的爷爷、你的爷爷、我的爷爷、还有白旗的爷爷,肖家比较特别,手艺是传女不传男,所以肖要加上肖家奶奶,都是直接参与过1970年大屠杀的事儿的。” 佟小石点头。 “彭昱的大哥、苗轶的爸爸,当年,也是大屠杀时管理局的主力。” 佟小石没说话,眼神里氤氲了一团水雾,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咱们,都是当年大屠杀主力人员的后辈,其余的人,我尚且不大清楚,不过你上次说陪葬两个字,说咱们是给鬼阵送人头,真正的主力部队,实际上已经在山外等着我们,只等着我们一旦平息了鬼阵,他们再及时赶到,坐收渔利是吧。”毛胜男的话,冷冰冰的。 “你继续。”佟小石点头。 “咱们怎么能平息鬼阵?”毛胜男歪着头问,“咱们凭什么平息鬼阵,其实我觉得球哥有句话说得没错,当年那么多老前辈,付出了二十几个人的生命为代价,才勉强收了十九个曹解两家的魂魄,这也是你上次和我说,为什么咱们的人数刚好是十九个人,其实我当时就想到了,当年,曹解两家各自派出百人想要强行进苗寨,苗家人抵死顽抗,管理局派出了二十多个顶级的高手助阵,和苗家人里应外合,绞杀了全部的曹解两家人马,可是最后清点余魂的时候,只有十九个,两百个人,魂魄只有十九个?咱们可没有解家那打碎魂魄的阴险术法,是多少就是多少,一个都不会少,你说剩下的,去了哪里?” 毛胜男看着这烈烈的日头,想着当时1970年,管理局长辈冒着酷暑进山助阵,那日头,是否也和今天的一样惨烈,一样毒辣。 “一开始都说,这鬼阵是苗家人用来封堵外界干扰的,我倒是觉得,是鬼阵封住了苗家人的出路,如果鬼阵并非苗家人所设,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年死在大屠杀里的曹解两家人,你算算,两百多人,只收了十九个魂,余下的近两百个鬼魂在苗寨门口化成了鬼阵,封住了苗家人的出路,所以,才有1970年后再无苗家人外出的说法,我想,这苗家人不是不想出来,而是根本出不来。”毛胜男说了一通,最后补充,“不过,倒是不知道苗家人是怎么看的,毕竟交通封闭,苗寨里头没有网络和通讯,不然,苗家人一个电话,管理局就会派人去救他们了。” 佟小石还是没说话,看起来在想事情。 “所以,你说用十九个人去陪葬,人数是不对的。”毛胜男心思缜密,当初佟小石说了“陪葬”两个字的时候,她就说了不少东西,之所以一直没有和佟小石确认,是不知道佟小石所说的“陪葬”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当年曹解两家死的人,可远远不止十九个,但是现在,毛胜男懂了…… “其实真正要去化解怨气的,是咱们七个。”毛胜男所说的七个人,就是之前数过的,和当年大屠杀直接相关人的后代或者是亲眷,“只是管理局为了掩人耳目,多加派了人手,如果真的是要精打细算地凑足十九个人,又怎么会临时换了乔安上场,临阵换枪,可是兵家大忌。” 第105页 送了当年主导大屠杀的主力的后辈陪葬,管理局那些官僚们,也真是想得出来,且也不好好想想,当年的主力付出多少心血,才换来如今的太平盛世,若是当真让曹解两家攻破了苗寨,夺到了心心念念的化龙骨,召唤出鬼君商榷,那便是生灵涂炭的事儿。 不过,纵然没有化龙骨,鬼君商榷还是出来了,只不过是迟了将近三十年,是在1999年的夏天,突然出现在了星城,没人知道商榷是怎么出来的,而且,当时毛嘉敏坠楼之后,管理局立刻包围的烂尾楼,里头除了晕倒的管理局捉鬼师,空无一人,商榷又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像是一缕青烟一样,没了痕迹。 管理局的基层捉鬼师,为了人间鬼世的安平,血与泪一样都没白淌,现在,又要为了苗家这事儿,进鬼阵陪葬。 毛胜男摇摇头:“我脑子挺乱的,你呢?” 佟小石漆黑的眸子终于慢慢张开,之前毛胜男见到的佟小石,胸有成竹,指点生风,而如今,佟小石的眼眸里除了疲惫和微微的怨恨,什么都没有,像是一张没有生机的蒙尘蛛网,里头看不到一点儿生命的迹象。 日光灼眼,却不如人心险恶。 佟小石呢喃一声:“我想活下去。” 这个要求,如今看来,卑微得有些过分,却是他们无法奢求的愿望。 “我也想活下去。”毛胜男说,“这不丢人,问题是,怎么活下去。” **** 下午三点,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烟云缭绕的苗家寨子的山口,若不是这地图指引,谁也想不到,这看似封闭的大山后头,会有一群栖居千年的苗家人。 佟小石让大家原地休息,白旗忍不住站在山坳间举着望远镜朝远处的山口看,郁郁葱葱,和这蛇山里数千个山口无异,白旗东北人,黝黑的皮相带着些风霜的味道,他扭头对着同是东北来的同事问:“是这个山口吗?别弄错了?那个姓佟的可不靠谱。” 虽然只有两天的相处,可佟小石的责任心和吃苦耐劳,是有目共睹的,白旗只听到人家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寻龙点穴这是西北佟家的基本功,人家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佟小石正在给大家分布条,上头是用硃砂笔写下的各自的生辰八字。 “待会,若是出现意外,从生门出的时候,记得留下布条。” 原因佟小石不必多说,硃砂笔写生辰,这便是要做替身,那鬼阵不是想要当年屠杀曹解两家的七大家族的后人陪葬么,便是留下这布条,当做后人替身,只求那鬼阵能一时煳涂,囫囵过去。 海陆生接过布条,眼神微眯,他出身西北,自然也是略微听说过佟家这些道法,海陆生用中指食指捏起布条,抬头便问:“这鬼阵,还能非要了咱们的命不成?” 肖可卿二话不说接过布条:“不是你的命,是我的,”肖可卿环顾四周,点兵点将一样的点出,“佟队的、唐果的、还有这个、胜男的……。” 七个人,一个不错地都点了出来。 自樊荣出事后,她一路人狠话不多,坡照样爬,苦照样吃,就是对人有些冷冰冰的,毛胜男能理解她,毕竟她是听到队伍里有人的神思在说杀了樊荣,换句话说,杀樊荣的人就在这十八个人之中,她多些心眼和疏冷,也是正常。 毛胜男和佟小石互看了一眼,毛胜男神色倒是淡然,仿佛在说——你看,我就说不止咱们两个人发现了这规律。 有人笑了:“若是只要你们七个人的命,便是直接将你们七个人贡上去不就行了,何必枉费咱们其他人冒险?”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唐果起身,“什么叫把我们七个贡上?” “实话,你们七个家族惹下的祸端,凭什么让咱们一起冒险?” “如果不是我爷爷他们当年赴死,天下早就大乱了。” “那就请你们继续赴死,老子不伺候。” 佟小石一声“够了”,两人终于安静,毛胜男拉过唐果坐下,低声问了一句:“陪葬的事儿,你们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唐果说:“肖姐发现的,她人脉广,当时自我介绍完了之后,她就发现来的人虽然不是各个分局捉鬼和寻鬼的榜首,但是都是当年大屠杀主力的后辈,后来看了佟队给的布阵图,便是更加笃定了。” 毛胜男探过头,愿闻其详。 唐果眼神暗了暗:“你没发现,布阵图里,就是将咱们七个安排在最前面吗?说是说咱们本事高,可实际上,那是最容易送死的地方,而且,后面那一圈人的阵位,应该稍微变一下,效果才是最好的,布阵图那样画,是为了把后面那些人的位置往生门拉近,方便他们逃生。” 难怪,毛胜男看着白旗,难怪白旗总是朝着闹着和佟小石说这布阵图不合理,说按照1970年的阵法图来说,后面人的位置,太靠后了,一点儿都不像是一起拼鬼阵的战友,倒像是围绕在修罗场的一圈看客。 原来,他们真的是只看客而已。 可佟小石没有改,一直坚持没有改,毛胜男有些不明白了,佟小石一边说自己想活下去,一边保护阵法图的原样,只修改了毛胜男提出的一些技术性的问题。 第106页 除开肩负的队长职责,毛胜男想,可能也是因为佟小石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们七个是活不下去的,与其一起赴死,不如给后头的人一点儿生机,所以,佟小石才会黯然地说出一句——我想活下去,只有马上要死的人,才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气氛陷入了僵局,倒是海陆生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那些都是猜测,这鬼阵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大家就内讧起来了,败坏了队伍团结,多不好。 彭昱冷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不用赴死。” 毛胜男险些忘了,彭昱也是这七个人中的一个。 海陆生嘿嘿一笑:“要不,我替了你的位置?” 彭昱好气没气:“你怎么替我?” “我拿了你的生辰八字的布条,替你,如何?”海陆生这话,语气倒是真诚,毛胜男微微眯起眸子,且看彭昱什么反应,彭昱果断地从裤兜里掏出布条,捏在手里晃荡,反问:“这个?” 海陆生点头。 布条攥在手心,彭昱站着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海陆生,手心一松,布条垂下,坠在海陆生眼前,海陆生面色不变,笃定重复:“我,替你。” 彭昱松手,布条瞅准了海陆生的摊开的手掌,将要落中,却被彭昱另一只手飞快地牵住,彭昱将布条往裤兜里重新一塞,笑道:“不必了,让你替我送命,我怕你做鬼后来找我报怨。” 话不好好说,彭昱还非得去撩拨海陆生这么一下,倒是符合他欠揍的性格,不过毛胜男,倒是对彭昱开始有些好感了,这人虽然总是针对自己,不过今日这么一遭,还是挺可爱的。 来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再次出发,却是貌合神离。 佟小石在前头一直打气,毛胜男负责扫尾,听到佟小石吆喝声,只替佟小石觉得疲累,山路难走,佟小石还得在这关头调起大家情绪,明知道大家已经有异心,却还是得麻醉自己。 佟小石说了一阵,直到天色将暗,也是累了,沉默不语,只管打着灯在前头闷声走。 毛胜男抬头看天,明明才六点出头,林子里就已经沉闷得一团晕黑,各自打了手电,林间悉梭声此起彼伏,偶尔有鸟雀受惊扑棱,发出唿啦唿啦的声音,毛胜男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扫尾,好几次都忍不住用手电扫自己身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们,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一直持续到前头的佟小石传来的一声:“到了。” 第58章 破阵法 路的尽头,是一处百米悬崖,之前来的路崎岖坎坷,走到这里,倒像是刻意有人凿了一个大大的平台,毛胜男粗略估计了一些,约莫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四周都是千百年的古柏老木,巍若高楼,日头西斜,树影遮蔽了大半的平台。 深山密林里,能有这样一处开阔的地界,绝不寻常。 阵法里有记载,破了鬼阵,便可以打开苗寨大门,原话写的是“届时,苗寨栅门现于峭壁,左侧鹰嘴凸石下垂铜门铃,以尸气击铃,视作磕门,苗寨人应,则门开。” 前头毛胜男看懂了,只是这以尸气击门铃,有些难处,人死了才有尸气,这意思,便是必须得有人死了,这门铃才会响吗?如此想来,背后又不禁一凉。 佟小石一声令下。 片刻,队伍中间的寻鬼师鱼贯而出,从背包里各自掏出法器,定位点穴,海陆生领头,乔安负责做最后的检查。 捉鬼师分成上中下三路,配合寻鬼师定下的阵法位点,以浸了黑狗血的红线为笔,两手各牵一条,按照之前练习了百遍的法子,飞快地在地上画出阵法图。 毛胜男手脚快,快要画完的时候,佟小石也刚牵完最后一根。 大家都在忙,两人凑得紧,佟小石一声低沉如耳语:“毛毛,待会儿,我和你换位置。” “不换。”毛胜男正对鬼阵的阵眼,是为最兇险的阵位,她不强行和别人换位置,那是别人的福气,谁会傻到和她换。 佟小石正义凛然,毛胜男知他想的是什么,佟小石不忍毛胜男冒险并非出于爱慕,而是队长的职责让佟小石将第一个死作为一种荣耀。 毛胜男内心鄙视:这样的人,真变态。 佟小石眼神微颤:“你的铜钱仙索属金,我的黑漆桃木剑属木,我换你,阵法效果不减。” “怎么不减。”毛胜男说,“行了,佟小石,我可告诉你,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他在星城等着我回去呢,你也是,我表妹喜欢你,你别死在这儿了,让我表妹还没表白就守了活寡。” 毛胜男一口气说了许多,她故作平淡,却没想到出口的话语还是带着些颤音,还顺便出卖了韩莹莹,也真是情急之下口无遮掩,毛胜男唯恐说多错多,只是别过头:“总之,咱们俩都要活着回去。” 毛胜男回头,正好看见苗轶正在掐指测算,算到什么,微微蹙眉,快步过来。 “佟队,有个事儿。” “说。” 苗轶正色言道:“之前咱们算的吉时,主要依傍了天时和地利,不过依傍的地利那是大范围的,我刚才临近崖壁又算了一卦,按照此时此地此人推算,吉时提前了。” “怎么个说法?”佟小石欲知详情。 第107页 苗轶回:“苗家人依傍蛇山,蛇山里的蛇其实也依傍苗家人,这是互利共存的关系,尤其是苗家掌门人,歷代都是从蛇罐子里炼化修行出来的,可以驭百蛇,说白了,就是这蛇山的主人,按道理,如果真的是这鬼阵拦住了苗家人的去路,依照苗家掌门人的本事,不能破这鬼阵,也可以另闢蹊径,另开山门,拼出一条路出来。” 有道理,毛胜男也一直好奇,古有愚公移山,这苗寨是真是存在的,又不是在另一个平行时空,既然是有真真实实的寨子,真真实实的人,便从这大山里爬也是可以爬出来的。 除非…… 苗轶脸上藏着悲痛:“其实,自我父亲那辈就怀疑,当年的苗家掌门人,已经死在大屠杀里了,没有留下后人,传承血脉,才导致苗家人群龙无首,虽然可以再次选择一族血脉优秀的苗家人,自婴孩起,就放入养蛇罐进行炼化,可是耗时至少百年,才能勉强出一个合格的苗家掌门人,且不说破鬼阵,便是另开山门,都是有些吃力的。” 苗家人的没落,是有理由的,若是掌门人在,苗家便是攻无不破,掌门人不在,便培养其血脉,可是若这一支断了,上千年来培养的血脉断了,无疑于扼断了苗家的咽喉和命脉。 “你说这么多,和吉时有什么关系?”毛胜男忍不住问。 苗轶眼中闪过星光:“我刚算了,蛇山百蛇异动,没有恶意,应该是要来助阵,约莫还有二十分钟就会到,我想,是不是苗寨里头,新的掌门人炼化成功了。” “不是说要百年吗?”毛胜男问。 苗轶回:“若是方法得当,机缘巧合,练种天赋异禀的话,提前几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这条件,太苛刻了,方法要好,还要有缘分,最苛刻的,是要求这人天赋异禀,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鬼君商榷算是一个,可除此之外呢? 佟小石亦是怀疑:“百蛇助阵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有半点差池呢?” 藉助吉时破阵,已是九死一生,若是提前开始,援兵不来,便是自陷困境。 话语刚落,唐果抬头:“你们听,什么声音?” 由远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摩擦树叶,缠绕枝干,盘桓前进,加上苗轶刚才说的,让毛胜男忍不住脑海里浮现出一群四指粗蟒,匍匐前行,蛇皮摩挲地面,口吐鲜红蛇信,一片寒意冰凉。 唐果忍不住握住腰间双刀,刀锋已然出鞘了一半。 捉鬼师寻鬼师各自摸到自己的法器,彭昱下意识地将谢淮南护在身后,手里的九节鞭已经快要攥出汗水。 苗轶见状,朗声说:“大家莫慌,是蛇族来助阵破法了。” 肖可卿冷厉的眼神盯着四周:“蛇族是敌是友?” 苗轶斩钉截铁:“自然是友军。”说完,看着佟小石,“佟队,看来蛇族比我预测的来得还要早,提前吧,蛇族兽性驱使,不讲究吉时,到了便会开始攻阵法,届时我们的阵位不成型,反倒是毫无准备。” 佟小石为难,现代捉鬼师混迹于城市,建国之后,基本没有和兽类合作捉鬼的案例,佟小石环顾四周,大家都是十二分的警觉。 有人摇手一指,只瞧见远处山峦处一只玄色蛇头跃出,蛇眼大如轮胎,长吐舌信,游步而来,此时月出,新月如钩,淡淡地洒在蛇头,一阵诡异。 这样大的蛇,此生都未曾见过。 苗轶声音激昂:“佟队,开始吧,蛇族族长都来了,到了必然是血战。” 那巨蛇蛇形极大,走得也快,苗轶说完,玄色巨蛇已经跨过山峦,朝着这边来了。 佟小石手中黑漆桃木剑往阵位上一插,下令布阵。 寻鬼师捉鬼师各自站位,毛胜男铜钱仙索一甩,缠住佟小石的黑漆桃木剑,往佟小石原本应该的站位上一掷,跃步入了自己的阵位,挤走佟小石的同时,还不忘怼上一句:“总是想着抢我的位置,怎么,嫉妒我啊。” 众人齐念密咒,正对悬壁,不过三丈远,瞬间,原本光秃秃的悬壁像是长出了无数黑色长髮,又像是无数只黑色的长臂,朝着人气充盈的阵法中直贯而入,势如破竹,一旦吸了人气,柔软的黑色絮状犹如钢铁,盯着人的皮肉张牙舞爪,阵法图上也说了,这叫鬼刺,是鬼阵的幻化实体,一鬼十刺,砍了还会再生,只有破了阵眼,才能彻底断绝了鬼刺的再生之力。 顷刻,周围犹如黑云密布。 佟小石在阵法中提醒:“鬼阵出来了,不要慌。” 毛胜男正对阵眼,亦是鬼气最足之处,铜钱仙索舞得生风,阵法最中心的三个人——毛胜男、唐果、佟小石,三人三足鼎立,他们的任务最为艰巨,便是要破了这阵眼,断了鬼刺的再生之力。 若是他们吃力,后续围绕的四人相隔也不过咫尺,可以立刻补上。 至于其他人,相距甚远,只起到杀鬼刺的作用。 不然,毛胜男怎么会觉得,除开他们七人,余下的那些人,犹如这一场血腥战场的看客罢了。 鬼刺太多,毛胜男基本只能以防守为主,许久过去,只前进了两三步,距离阵眼尚早。 至于唐果,已经被逼得连连后退,都快碰到身后的彭昱了。 第108页 彭昱突然起身,将唐果往后一拉,拉到了自己的阵位上,自己挺身向前,冷眼对着毛胜男,九节鞭挥舞之时还不忘和毛胜男顶嘴:“你这效率太低了。” 毛胜男无心理会,只专心看着阵眼,那阵眼处,鬼刺像是一朵大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护着,根本没有一处弱点,后头传来肖可卿中鬼刺的声音,鬼刺似铁针入体,直接贯穿了肖可卿的手臂,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令人骇然,肖可卿使的是十八竹节,受伤的又是惯用手右手,一时间,竟然没了任何招架之力。 眼瞧着十几只鬼刺朝着她铺面而来,幸好佟小石及时赶到,一柄桃木剑调开了蠢蠢欲动的鬼刺。 海陆生在后头大喊:“乱了乱了,阵法全乱了。” 原本悉心布置的阵法,被鬼刺这一波冲击就搅得溃不成军。 没办法,这鬼刺砍了还能瞬间再生,根本杀不完。 毛胜男心头沉甸甸的,她沉眉思索:“彭昱,你护我后面,我要入阵眼。” 彭昱声音嘶哑难辨:“就你那点本事,还是我去。” 话说完,毛胜男已经消失。 鬼刺锋利,纵然毛胜男卯足了劲朝着阵眼挺近,躲开一次又一次鬼刺的攻击,脸上身上胳膊上,全都是鬼刺留下的割痕,她越往前走,后头的鬼刺便是越盛。 瞧着这鬼刺,不仅会主动攻击人的皮肉,还会转弯,一瞬间,毛胜男便犹如身处一个巨大的黑球里,四周全都是磨刀霍霍的黑色鬼刺,纵然有彭昱和唐果两人殿后,毛胜男的退路还是被渐渐封闭。 耳边是佟小石歇斯底里的吶喊,毛胜男咬咬牙,心里凉了一半,只觉得必死无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句 ——季燃,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活着回来。 毛胜男出手,杀气愈浓,鬼刺愈紧密,团成的黑球,随时会将毛胜男吞没,毛胜男手出铜钱仙索的,同时,鬼刺齐发。 就在毛胜男觉得自己将死之际,一阵巨大的气流从左侧冲撞而出,将毛胜男狠狠地掼在地上,毛胜男吃力爬起,看到那条玄色的巨蛇闯入了阵法,数千的鬼刺朝着巨蛇喷涌,却都被巨蛇的蛇鳞挡下,偶尔有插入巨蛇腹部的鬼刺,被巨蛇一抖,又瞬间跌落。 毛胜男明白了,这巨蛇,便是对付这鬼刺的克星。 有人拖拽自己,毛胜男抬头,看到唐果满脸带血把毛胜男翻了个边,唐果抬起弯刀,狠狠砸断了还在地上盘桓要伤人的七八根鬼刺。 巨蛇出马,似乎没有其他人什么事儿,可是蛇类灵智不足,不懂要破阵眼,纵然不怕鬼刺,但体力有限,鬼刺砍而再生,依旧是无法彻底攻破。 佟小石已经挂了彩,小腿一根鬼刺贯穿,单腿破阵,几乎快要抵挡不住。 “关键,还是要破了那阵眼。”毛胜男指了指远处的金光闪耀的地方,她对着唐果说,“我刚才看到了阵眼,那里头,是个人。” “什么?” “是个女人。”毛胜男喘着气,她看着守在阵前的七个人,无一例外,全部重伤,强撑着继续说,“我看到了,阵法里的那个女人,闭着眼睛,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看着像是睡着了,阵法图里没说,咱们应该怎么办,杀了她?” 外头有蛇族抵挡,唐果和毛胜男尚且可以稍微喘口气,唐果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没遇见过,我爷爷也没和我说过,这鬼阵里的阵眼里的女人是做什么的。” 当然没有说过,这鬼阵是1970年之后才有的。 毛胜男甩了一下铜钱仙索,仙索立刻硬如长剑,毛胜男挺身站起:“总要一试。” “生门失守了。” 有人惊唿。 毛胜男朝后头看去,守生门的乔安浑身都是血窟窿,躺在地上,身上插满了鬼刺,只有眼珠子还在拼命转动。 他们,所有人,无论是前头的七个还是后头的十一个,都是有去无回了。 “那更是要一试了。”毛胜男挣扎着起身,看着瘫在地上的彭昱,顺手打碎了两支正在和彭昱缠斗的鬼刺,她盯着彭昱问:“再给我殿次后,我去杀阵眼,怎么样?” 彭昱的本事,毛胜男是见识过的,其实不在葛云天之下,只要彭昱愿意,其他几个分队求着让他去当队长,只是彭昱和葛云天感情好,捨不得离开。 彭昱身上全是伤,胸口还有一处致命伤,再入半分,就是心脏。 唐果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我也一起,咱们三个,刚才,配合得挺好的。” 赤色巨蛇吸引了大部分的鬼刺,不断地扫尾扭身,但是瞧着也有些体力不支,毛胜男三人在巨蛇的隐蔽下一路朝着阵眼出发,身后,传来肖可卿悽惨的叫声:“你在做什么?” 有人在把肖可卿往阵眼里拖,佟小石一柄黑漆桃木剑挡在前头,拖拽肖可卿的人毛胜男认得,是当时和唐果吵架的朴一真,东北分局来的,扬言要把他们七个贡献给鬼阵的人。 朴一真冷笑:“鬼阵要的是你们七个的命,不是我们的,生门已经失守了,你们不死,大家都要死。” 时间不多了,毛胜男三人一前两后地进入,鬼刺不如刚才茂盛,零碎还是可以伤人。 毛胜男一路挺近,阵眼里的女人近在咫尺。 第109页 这女人,生得貌美,穿着对襟的盘扣衣裳,衣裳上的暗纹芙蓉花清晰可见,却不知为何,让毛胜男生出一股敬畏感,一时间,竟然不敢下手。 毛胜男脑子恍惚,只听到身后唐果声音颤颤:“胜男,你要快些,我们快守不住出口了。” 巨蛇疲惫,且鬼刺似有生命,晓得有人要破它的心脏,便是立刻从巨蛇周身撤出,潮水一样的涌向彭昱和唐果这边。 毛胜男抬手,铜钱仙索利器一般地对准这女人命门看下,迷惘间,毛胜男看到这女人身体倒下,偏偏往左侧倒下,偏偏右手在上,偏偏露出右手里攥紧的那股红色长鞭,不对,那不是长鞭。 熟悉感和刺痛感齐齐用来,毛胜男看得清楚,那女人的手里头捏着的,也是一柄铜钱仙索。 第59章 白蛇 毛胜男原本的记忆里,总是有些残缺,比如手里头这柄铜钱仙索是怎么来的,她不大记得了,不过好在,她固魂了,爽灵魂里是她缺失的那一半记忆。 拿到这样的宝贝,怎么着也是件开心的事儿,可是毛胜男的本体却忘了,爽灵魂记忆灌入的时候,毛胜男明白了,因为那是自己从衣柜里被葛云天救出来的第二天,葛云天给她的。 葛云天说:“毛毛,这是你外婆拼死护下,和你一起塞进衣柜里的东西,你要好好收着,将来长大了,学了本事,能够用这个保护自己。” 葛云天给毛胜男的定性一直都是保护好自己,从来没有要求过毛胜男去报仇,甚至对于毛胜男进入捉鬼行业,也是百般阻挠,这一阻挠,就挠断了父女俩的情谊。 这一战,胜负难言,毛胜男在彭昱和唐果的协助下,破了阵眼,鬼刺没了再生之力,百蛇齐攻,捉鬼师飞速默念密咒开始结符做阵,鬼刺处于下风,很快将要消灭殆尽。 清理战场的时候,佟小石已经嘱咐大家万般小心,东北分局的朴一真却还是被一根孽留的鬼刺所伤,刺穿了腹腔,血窟窿里淌着血,佟小石拖着伤人腿一剑连斩两条鬼刺,冷眼看着朴一真,最懂医术的唐果亦是不往前,肖可卿离得最近,只是斜眼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朴一真。 海陆生捂着冒血花的胳膊上千,做了和事老:“行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先包扎。” 口中的过去的事儿,说的就是朴一真在千钧一髮的时候,竟然拖着重伤的肖可卿去投餵阵眼,莫说这前头的七个人看不惯朴一真这做法,后头的几个,亦是嗤之以鼻。 有些事儿,想想就行了,真的去做了,那就不是人了。 苗轶对着那赤色的巨蛇行叩拜礼,嘴里说着毛胜男听不懂的密咒,听说那是蛇语,用于和蛇的交流,这是苗家人的独门道法,旁人学都学不来。 巨蛇受了伤,只是浑身本就是赤色,血块煳在鳞片上,也看不大出来,看着刚才勇勐非常,可和苗轶对话的时候,却温顺得像只绵羊。 苗轶一边和蛇说话,一边用余光看着毛胜男,毛胜男的致命伤在脖子处,胳膊肘也像是被石子枪扫射过,全是鬼刺留下的小孔,唐果一点儿一点儿地在给毛胜男包扎。 毛胜男也不喊痛,只觉得远远地有人在看自己,就和当时走在队伍末尾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一样,一抬眼,便是对上了那条巨蛇的眼眸。 唐果提醒:“苗轶说了,让咱们千万别盯着这蛇的眼睛,胜男。”唐果轻轻柔柔地抬手,覆住毛胜男的眼睛,“你怎么还忍不住呢。” 鬼刺余孽清理殆尽,彭昱带着谢淮南在扫除阵眼里的鬼刺残体,一堆一堆的鬼刺堆积,像是一片荆棘,谢淮南被扎了好几下,毛胜男再一回头看他们,发现谢淮南已经戴上了彭昱的皮手套。 “那儿,找下那个女人。”毛胜男当时一索甩去,对准了阵眼里女人的头颅,迷濛见看到那女人手里捏着铜钱仙索,但是被一股热浪弹出,毛胜男当时被生生地震出了遮掩,唐果说,毛胜男当时飞得老高,都快要飞进林子里了,幸好当时巨蛇甩尾一拖,不偏不倚地,刚好拖住了毛胜男,想来那巨蛇虽然灵智不够,但是也知道何人是敌,何人是友。 彭昱和谢淮南效率很高,推开一层一层的鬼刺,却没见到毛胜男所说的手持铜钱仙索的女人,只看到一件对襟暗纹的褂子,有些年头了,一摸就碎,像是歷经了几十年的风吹日晒。 彭昱微微蹙眉,转头对着谢淮南:“让姓毛的过来看看,哪里有她说的女人。” 谢淮南晓得彭昱是不愿意和毛胜男说话,但是活还是一样不落地全都抗下,喊了毛胜男过来。 眼前是一片残骸,彭昱手里握着的是谢淮南的法器玉竹棍,他挑起那对襟褂子的一角,那一角立刻碎成了粉末,彭昱抬头看着毛胜男:“你看到的,就是这件破衣服?” 毛胜男环顾四周,彭昱抢白:“铜钱仙索也没有看到,我们都找了好几圈了。” 唐果轻轻拉了一下毛胜男:“胜男,我听说阵法阵眼多布幻蛊,能致幻生梦,你是不是看错了。” 毛胜男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不过这样的想法一闪即过,当时自己看得真切不说,且自己若是没一索砍中这女人的头颅,这阵法是如何破解的?鬼刺的再生之力的确是没了。 只可惜,当时入阵眼的只有她一个人,竟然寻不到第二个人问个究竟。 第110页 而且这衣裳,当时毛胜男入阵眼所见,虽然不是簇新,却也柔软可穿着,如今却成了粉尘。 毛胜男垂下眸子,看着四围鬼刺残骸,脑子里满是疑问,还未想出究竟,苗轶那头却突然喊她过去。 苗轶和巨蛇说话,有她毛胜男什么事儿? 可毕竟是助阵的功臣,唠唠家常也是好的。 苗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了指毛胜男,那巨蟒却突然往后退了半步,林间耸动,动静极大。 毛胜男还没来得及感嘆,就瞧见林间蛇步贯出一条纯白色的小蟒,毛胜男认不得品种,只能心里头叫她白蟒,白蟒也不小,足有一个拳头宽,只是和巨蛇比起来,犹如吉娃娃见了阿拉斯加。 苗轶在旁边轻声说:“你伸出手来。” 毛胜男愣了愣:“哪只?” 苗轶笑了:“都行。” 毛胜男伸出伤口比较小的左臂,在苗轶的示意下往前走了两步,单膝跪地,抬高手臂,指头上还有伤,没有痊癒,浓黑的血块勉强凝固,那白蛇突然对着毛胜男的血块处吐了一下蛇信,毛胜男下意识地收回,右手已经扶上了铜钱仙索的小牛皮把手。 苗轶镇住她:“没事。” 那白蛇轻舔了一下毛胜男的伤口便是退下,没有多留,顷刻,百蛇齐齐摆尾,巨蛇领头,又没入了这崇山峻岭。 毛胜男有些生气,这突然蛇信子舔过来,也没个准备的,苗轶怎么不说清楚。 苗轶似知道她在气什么,平淡的脸上露出些许神秘:“你之前在靖州县的高速公路口,取了谁的魄珠,你自己不知道?” 毛胜男收回手臂,指尖似乎还预留了些许清凉,那蛇信子像是缠绕在毛胜男的脑子里一样,刚才的场景,毛胜男怎么也甩不出脑海。 “那白蛇的?” 苗轶摇头:“蛇虽然不讲究一夫一妻制,只在□□期缠绵相处,可有了灵性的蛇其实和人也是一样的,知道白蛇传吧,晓得白素贞吧。” “那白蛇是白素贞?”毛胜男指着空荡荡的林子里,林间安详静谧,仿若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苗轶说:“你先听我说话。” 毛胜男闭嘴不说话了。 苗轶继续:“那白蛇原本是和一条黑蛇一起修炼的,那黑蛇走了捷径,跑去靖州县城吸取人的精魂,原本也是不遵道法的,你取了那黑蛇的魄珠,将黑蛇几乎逼入绝境,打回原形,重新修炼,原本也没什么,但是这次百蛇帮我们破了阵法,刚才这巨蛇说了这事儿,白蛇出面求情,只求要你的一滴血便可。” “要我的一滴血做什么?”毛胜男不解,难不成她的血能治百病? 四周无人,苗轶像是将藏了好久的心事一次性说出来,长舒一口气之后,才说:“苗家人也会用蛇养魄珠修炼,但是苗家人会给蛇族回馈,便是用血和上等的草药滋养,那白蛇要你的血,便是希望能让黑蛇快些恢復元气,好和她再继续修炼。” 毛胜男像是懂了什么,又有些事儿想不通,总之沉默不说话。 苗轶嘆了口气:“胜男,你有没有想过,蛇和人不同,人是看外表,蛇是闻味道,无论是伪装易容还是整容,除非去换一身的血,人本身血的味道是不会变的,那白蛇求你的血去滋养黑蛇,你就没想过,自己,可能也是苗家人。” 毛胜男记得,毛阿九的祖籍写的就是湘西蛇村,刘老闆也说过,蛇村就是蛇山,大抵就是苗寨。 可是毛阿九又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且不是一般的苗家人。”苗轶语气悠悠,藏着几许羡慕,“你知道,我为什么喊了你过来?我也是苗家人,可是人家白蛇为什么不求我的血?” 毛胜男扭头看着苗轶,等着答案。 苗轶说:“因为我的血,白蛇看不上。”苗轶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距离苗家掌门的那一支亲系越近的血脉,对蛇族的治癒效果越好,我们家这一支,1970年之前就被逐出苗寨了,血缘本就疏远,加上和外族通婚,血脉早就不纯彻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过,白蛇会看上你的血,胜男,你真的了解你自己的身世吗?” “怎么不了解?”毛胜男故作平淡,“我的爸爸,叫葛云天,躺医院里了,我的妈妈,嗯,很早就死了。” “你妈妈叫什么?”苗轶追问。 毛胜男正犹豫开不开口,毕竟,苗轶全程虽然表现不错,可是苗轶早就怀疑自己是苗家人,却可以一直等到白蛇验证了才说话,心思之深沉,远胜于毛胜男。 那边,彭昱突然恶狠狠地朝着这边喊了一声:“又在聊什么?这边都打起来了。” 第60章 清理门户 彭昱用一种生硬的方式打断了自己对苗轶的尴尬,毛胜男不止该谢还是不该谢。 事情没有彭昱说的那么严重,双方只是各自捏着自己的法器,霍霍待发,毛胜男觉察到佟小石周身凌冽的杀气,和他对峙的白旗,气势反倒是弱些。 佟小石的脚边放着一簇还未打开的烟火信号弹,原本的计划,他们破了鬼阵,山外后续赶到的人,就会立刻进山,整顿战场,磕入苗寨。 瞧着信号弹纸皮上一个清晰的指甲划痕,刚才两人似乎在争夺这个。 第111页 白旗眼眶红红,身上灰黑色的登山服半身的血迹,长袖贴在胳膊上,和胳膊融为一体,皱巴巴的,里头也不知伤得如何。 旁边躺着的,是腹部刚被海陆生包扎好的朴一真。 唐果主动和毛胜男说:“佟队想要拉信号弹让山外的人后续部队进山,白旗不让,说要先清理门户。” 这个门户,指的便是朴一真。 朴一真和白旗同出东北分局,清理门户四个字却是用得严重,怎么个清理法?杀了? “白旗,你冷静些,这姓朴的回去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你何必自己掺和,咱们捉鬼师素来杀鬼不杀人,你这非要在红字档案上添上一笔?” “就是,白旗,你还年轻,别冲动。” 言语里,都是劝白旗不要冲动,至于朴一真的行为,昭然若揭,没有一个人是替朴一真说话的,尤其是肖可卿,看着朴一真的眼神充满的怨恨,也是唯一没有开口劝白旗的人。 白旗是七个人中的一个,缠斗中,白旗的拼命毛胜男看得清楚,若不是白旗护着左翼的位置,彭昱和唐果两人之力,也不能守这毛胜男的后方守那么久。 白旗不想让佟小石拉响信号弹,就是想要留下充足的时间,将这个朴一真绳之以法。 白旗是冲动了些,换做毛胜男这个暴脾气,都不会当着大家的面杀人。 “他必须得死。”白旗恨得牙齿咯咯直响,无奈胳膊被三四个人束缚住,大家虽然受了伤,谁也不敢过多用力,可是人多势众,白旗手慢慢垂下,有些丧气,突然又睁大了眼睛,指着地上的朴一真骂道:“他可是解家人。” 曹解两家的名讳这两天听得不少,就连毛胜男听到一个“解”字,身体都会不自然地紧绷起来,白旗回头看着肖可卿,像是想要寻求援助:“肖姐,他是解家人,就是他杀了樊荣还打碎了樊荣的魂魄,让我们找不到的。” 肖可卿言语冰冷:“他不是。” 海陆生打圆场:“瞧瞧,你肖姐都说了不是了,你肖姐会读心,朴一真真是解家人,她还能读不出来?” 白旗不甘心:“他不是解家人,那为何想要拖肖姐投餵阵眼,而且还故意修改了我的阵位,我一上阵法就觉得不对,才惊觉我的图是被改过的,我和他都是从东北分局来的,东西都是放在一起的,营帐也是挨着的,不是他,还会是谁?” 毛胜男觉得好笑,这样的论点,根本不足以支撑朴一真是解家人的说法。 朴一真亦是匍匐在地上争辩:“我哪里修改了你的阵法,我虽然不想死,推了肖可卿那么一下,可是除此之外,我何曾害过你半分,而且,我要害你,怎么不在东北就下手,非要等到咱们来了湘西,我有病啊我。” 白旗一屁股坐在低声,头垂得和一朵开败的花似的:“总之,咱们这几个人里,一定是混进了解家人。” 肖可卿点头:“这话是对的。” 余下十几个人互相盯着看,眼睛里全是提防和谨慎,站在前面的那七个家族后人莫名地成了一个阵营,眼神都在剩下的十一个人里来回扫荡。 重伤的肖可卿和昏迷不醒的乔安都被安放在一棵四人环抱的大树下,气氛冰到了极点,肖可卿看了一眼嘴唇苍白泛干的乔安,说了句:“信号弹还发不发了,乔安快不行了。” 毛胜男眼疾手快,夺过信号弹,就在白旗起身要抢的时候,毛胜男拉过小铁环,举高对准苍穹,一朵蓝色的烟花绽在这黑夜里,白旗整个人慢慢凹陷下去,大手捂着额头,喃喃自语:“你们都不信我。” “我信。”毛胜男朝着白旗伸出右手,“不过,你得拿出证据,不然,就成了胡搅蛮缠了。” 白旗低着头,没看到毛胜男善意的小手,毛胜男也不介意,将手收回裤兜里:“咱们只是破了鬼阵,还没进苗寨大门呢,记得阵法图上备註的吗?‘月亏破阵,届时,苗寨栅门现于峭壁,左侧鹰嘴凸石下垂铜门铃,以尸气击铃,视作磕门,苗寨人应,则门开。’月亮就快出来了,咱们得早做准备。” *** 乌云蔽月,星星少得可怜,月亮像个鱼钩似的悬挂在黑漆漆的夜里。 佟小石从包里取出一红色绸布包,一层层拆开,最后露出一白底黄符纹瓷罐,这里头,是佟小石从刘老闆那儿买来的一罐尸气。 难怪佟小石要住在平安宾馆,那刘老闆家里有个地下室,听说是应有尽有,简直就是靖州县的鬼市,因这尸气不好携带,如果佟小石从星城一路带过来,尸气不新鲜了不说,这路上有半点泄露,一车人但凡有个人中了尸毒,都是难办的事儿。 毛胜男看到佟小石熟稔地拆开红绸布,念叨了一句:“我就说怎么用尸气开门,还以为咱们一定要死人才行呢。” 佟小石斜了她一眼:“女孩子家总是把‘死’和‘死人’挂在嘴边,会嫁不出去的。” “有人要我。”毛胜男语气骄傲,“不牢你费心了。” 月牙一点点地显露。 一行老弱病残站在峭壁前,互相搀扶,盯着原本光秃秃的峭壁像是开花一样,一点点渲染出了飞檐、石栅,寨门像是从石头缝里慢慢渗透出来的一般,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寨门正中间的匾额上“苗寨”两个字清晰可见,直到连木栅栏上面的虫蛀的洞都一清二楚,大家才敢慢慢地唿出一口气。 第112页 合着刚才,大家都生怕唿吸重了,将这眼前的奇景给吹没了。 果然,左侧石墙上陡生一块鹰嘴石,下头的铜铃铛呈倒挂之势,不过吊得很高,距地面足有一丈,若非没点功夫,还真是敲不了这门铃。 苗寨把敲门铃这样设置,有些赶客,不过换句话说,苗寨从来也不大欢迎客人。 唐果凑在毛胜男旁边,低声问:“如果咱们敲了门,但是苗寨里头的人不开门怎么办呀,那阵法图上不是写,苗寨人应,则门开吗?” 毛胜男倒吸一口气说:“不知道,先敲了再说吧。”说完,扭头对着唐果,“你爷爷没告诉你?” 唐果丧气:“我爷爷说,当年他们管理局的人赶到的时候,苗寨里残破不堪,连苗寨中心藏金楼都被烧得只剩下躯壳了,哪里还有大门啊,他们直接就进去了。” 有人提醒:“别说话,敲铃铛了。” 佟小石抱着那罐尸气交给苗轶,佟小石腿受伤了,没法子攀上这一丈高的鹰嘴岩,且苗轶本就是苗家人,他去敲铃铛,应该是最合适的。 苗轶轻功极好,虽然上了年纪,可平底一跃,便是几乎能碰到那铃铛,苗轶绕着苗寨石墙左右借力,只等着伸手可触那铜铃铛,将尸气罐一揭,原本静止不动的铜铃铛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铜罩沿口像是一张贪婪的大嘴,拼命地开始吸食尸气。 苗轶应声落地,说了一句:“都往后退。” 毛胜男才移半步,便听到那铜铃铛作死大响,明明没有风,却能响得花枝乱颤。 毛胜男忍不住捂住双耳,周围的人也都是护着耳朵,只有苗轶,站在前面,完全不觉得这铃声吵人。 铃声约莫响了半刻钟,寨门清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唐果凑在毛胜男耳边:“是不是苗家人不愿意出来?” 话语刚落,便瞧着最前头的苗轶噗通一跪,朝着寨门磕头:“苗家九房后人苗轶携苗家掌门人后裔求见。” 唐果愣了:“苗轶说什么?” 毛胜男摇头:“我也不知道。” 有人说了句:“可能只是为了让苗家开门吧。” 果然,这句话还真是有奇效,苗轶最后一个字儿字音还未落地,便看到苗寨大门慢悠悠地打开,从一个缝隙,慢慢变成可以过身一人的门洞,却就此挺住。 里头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祖师奶奶说,人太多,只让你和掌门人后人进来。” 彭昱听了,暗自一声:“咱们帮苗家破了鬼阵,他们还这么挑三拣四的。” 球哥跟着附和:“就是,也不让咱们进去歇歇,给咱们看看伤,养养病什么的。”球哥此番下来,也受了不少伤,不过他守的地方贴近生门,鬼刺不多,倒是最后成了给大家包扎伤口,搬运重伤同僚的主力,他也想活下来,心里头也泛出过和朴一真一样的想法,不过很快就打消了,这样做,太不厚道了。 所以当朴一真真正动手的时候,球哥也是看得真真的,本想出手助肖可卿一力,却看到佟小石已经出手,才是作罢。 有人脑子发痒,本以为苗轶只是为了让苗家人开门说话,才胡诌说掌门人后人在其中,没料到苗轶突然回头,笑吟吟地对着毛胜男说:“胜男,走吧。” 第61章 季骁魂 球哥忍不住惊唿出了声:“什么鬼?” 毛胜男面上十分难看,可苗轶笑容淡淡,苗寨大门开了一半,想想刚才大家九死一生,总不能在这阴沟里翻了船,毛胜男呵呵两声:“我去装一装,装一装。” 大家再看着苗轶挤眉弄眼的样子,恍然明白,原是这两人在唱戏呢,不过何故选择了毛胜男去假装这苗家掌门人后人呢? 唐果说:“别看胜男脾气大,随机应变的能力,比咱们都强。” 也是,这苗寨里头机关重重,谁知道进去了是福是祸,这样想着,倒是一点儿都不羡慕唯二能进入苗寨的毛胜男了。 毛胜男回头,余下一行人面上都挂着壮士你一去兮不復还的悲壮,毛胜男走到苗轶跟前,声音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玩什么花板子?” 苗轶笑:“记住,咱们的重点,是进去弄清楚全国出现聚魂阵的事儿,如果是苗家人,就谈判,让他们自理门户,如果不是……。” “怎么还不进来呀。”里头奶声奶气的童声带着些埋怨。 毛胜男和苗轶都不说话了,都是闷着头往里面走。 *** 与此同时的星城。 最近,季燃都睡得很晚,与其说是睡得晚,倒不如说是早早上床,睁眼等天明。 他的睡眠,似乎也跟着毛胜男走了。 翻来覆去不眠夜,外头的星星稀落得有些可怜,月光一片惨澹,窗外的树影婆娑轻摇,季燃索性从床上爬起,从书柜第二层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鑑》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夹层。 今天晚上,他想趁着月亏再试一次召魂术,和父亲季骁见面。 闫语西最近晚出早归,频频出入鬼市,去找姜神棍也不知道聊些什么,不管他们如何算计七月七的重新种魂,季燃有他自己的打算。 按照从韩桩手里那本典籍抄写下的方法,季燃在镜子前点燃了三根白色蜡烛,正中间放着一只三脚博山香炉,镂空的香隙里泄出屡屡青涩的烟雾,季燃按照韩桩说的仔细检查了一道,嘴里默念:白烛三根,视同上坟。 第113页 口诀有些不吉利,但是管用就行。 镜子里,人影浮动,从默默念咒的季燃一点儿一点儿幻化成了另一个男人,和季燃七八分像,三十左右的年纪,面色苍白似纸,季燃心头大动,自己尝试了上百次,这次是唯一显现出人像的,手边却也不敢放松,依旧紧紧拽着一根贴在镜子上的红绳。 忽而,红绳一动,是镜子里头的季骁在扯动红绳,示意他来了。 距离父子两人上次见面,已有月余。 季骁嘴唇一张一合:“可以唤出我的魂魄了,进步很大。” 季燃也知,姜神棍种得一手好魂,且种得极稳,若非自己最近频频参加捉鬼的事儿,神魂受到了颤动,季骁的魂魄,也不会这么轻易被召唤出来。 父子二人寒暄一阵,季燃想到毛胜男让自己问的事儿,不敢懈怠,那是一句困扰毛胜男许久的话。 ——你以为你的妈妈就是无辜的吗? 季燃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季燃硬着头皮:“爸,你还记得,1999年夏天,在麓山小区西南角的建筑工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季骁双唇一动,声音漫出镜子:“我本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捉拿鬼君商榷的现场。” 季燃不说话,季骁直言:“季燃,你要记住,你身体里不仅仅有闫家的血脉,还有季家的。” “季家起步晚,不如传统的七大家族天赋异禀,你看过管理局的通史,自然晓得这世上有几族类的人,天生就有鬼神之力,季家不然,季家是以活死人发家,你可知道,什么是活死人?” “那是你曾祖父,当年,跟着一个化名阿毳的男人学习术法,后来,这个阿毳出了变故,你曾祖父为了救他,捨弃了自己的阳寿,从此成了活死人,白日里不能出行,只有晚上才能自由活动,以月华为食,方能百岁无忧,也算是另一种长寿,既然晚上能出来,自然就不能闲着,你曾祖父后来的经歷不甚光彩,在西南闽南一带,摸过不少穴头,也得了不少好东西。” “好在阿毳也是厚道,有许多好东西,你曾祖父是不能直接用的,阿毳就替你曾祖父炼化研制,时间长了,你曾祖父的肉身竟然渐渐可以见光了,再往后,你便知道了,你曾祖父不仅有了妻子,还有了你爷爷,你爷爷有了我,我有了你。”季骁嘆了口气,“我与你说这么多,也是知你开始怀疑,诚如我上次和你说,你觉察不到痛感,是因为你身上种了我的魂,任督二脉被封住,痛感延迟,可我想着,等着七月七,我的魂魄坠入轮迴,你早晚也会发现。” 季骁的眼睛在镜子里头泛着光:“季燃,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不仅没有痛觉,而且,是不死之身。” 一声幽幽的嘆息入耳,季骁的声音带着疲惫:“季家的血脉,从你曾祖父那一辈就改变了,活死人的特质已经熔入了我们姓季的骨血里,你肯定好奇,既然是不死之身,我是怎么死在那栋楼里的。” 季骁继续说:“不死之身的意思是,凡人杀不了我们,我们无痛无感,就算受了致命伤,也可以慢慢痊癒,可是不代表,鬼杀不了我们。” 季燃猜到了。 “杀我的,不是别人,就是鬼君商榷。”季骁声线微颤,却努力保持平静,“我一直不告诉你,也让你的妈妈一直瞒着你,就是怕你知道真相后,满脑子只想着报仇。” 季燃呢喃一句:“毛毛的妈妈毛嘉敏,也是在1999年的那个夏天,被商榷杀的?” “毛嘉敏?”季骁在脑海里快速搜索这个名字,“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上世纪曹解两家嚣张跋扈,大屠杀之后安息了许久,但是埋了不少线人在全国各地,想着其他办法召出鬼君商榷,所以,那时候的捉鬼师行走江湖多用化名,姓毛的当时倒是有一个,但是不是叫毛嘉敏。” 季骁开口:“叫毛阿九。”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这个姓毛的很厉害,出招很勐,手里的法器很是特别,是一根手指头粗的红线连着一串铜钱,当时她为了攻商榷的命门,冒死悬在了未封窗的樑上,最后鱼死网破,将商榷硬生生地打回了鬼世,自己也摔下了楼去。” 季骁说完,又补充一句:“其实谁也不知道商榷是不是真的回了鬼世,总之,当时那串红线缠绕的铜钱甩去,商榷就消失了,之后二十年,再也没出现过。” “那叫铜钱仙索。”季燃喃喃说。 “什么?” “那个法器,我知道名字。” “你见过?”季骁问。 “见过,一个姓毛的女孩子,用的也是这个,她是当年那个叫毛阿九的女儿。” 镜子里的季骁摇头:“不可能,”说完又自我否定,“哦,也许是可能的,也许不是同一个铜钱仙索。” “什么意思?” 季骁说:“当时,那铜钱仙索击中商榷的命门后,就消失不见了,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说来奇怪,毛阿九坠楼之后,我立刻到了窗户边上,也没看到她坠下的尸体,一个大活人,二十七层楼高的地方落下,大家都看得真真的,媒体后来不都还拍照发报了吗?但是尸体,从来没有找到过。” 第114页 坠楼却没有尸体? 季燃问:“然后呢?” 季骁木然:“然后我就死了,之后的事,我怎么知道。” 也对,季骁也是惨死在那一场腥风血雨中,不过,季骁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麓山小区,就连当时在场的乔部长和众多捉鬼师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物,不然,他们季家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至少,算是个为了维护人间和平牺牲的英烈吧。 知子莫若父,季骁仿佛听到了季燃脑子里的疑问,讳莫如深地来了句:“你知道,活死人血脉有什么好处吗?” 季燃摇头。 镜子里,季骁的影子开始浮动,季骁感受到了闫语西的气息正在靠近,说了一句:“你妈妈回来了。” 季燃扯住红绳,用力过勐,神思也跟着一颤,神经像是被一双手狠狠一拨,犹如弹奏琴弦,勾捻復挑。 季骁只留下一句:“活死人,出入无影,唿吸无声,人不知,鬼不觉。” 门开的声音,闫语西轻手轻脚地打开季燃的房门,她面色泛红,额头上渗出一片汗珠,她自楼下忽而算到家里有异象,电梯里便是心急火燎,家里只有季燃一人,若非季燃身上的季骁魂动,哪里会有这样的异象。 屋子里一切如常,月光静静洒落,季燃盖着薄被蒙头熟睡,沉重的唿吸自鼻腔传出,空气里有些焦灼的味道,似什么东西燃过,闫语西光脚走进屋子,轻轻摁了一下笔记本的关机键,季燃最近也不知道在查什么,总是晚上不关电脑,主机火热,闫语西摸了摸,才是安心地走了。 门復关上。 季燃撩开被子大口喘气,手里头的蜡烛红线缠成一团,无心去管,掏出手机对着毛胜男的微信头像发了一串文字:“毛毛,你什么时候回来?” 连同聊天记录里的十七条没有人回应的记录,季燃已经在星城等了毛胜男好几天了。 第62章 养蛇罐 纵然被蒙着眼睛,毛胜男还是能感觉到周围那火辣炙热的目光。 毛胜男和苗轶自苗寨门口,就被要求蒙上了眼睛,听着之前苗轶喊门的时候用了一阵蛇语,但应门的幼童并没有用蛇语回,毛胜男凑近了些,好奇问:“苗轶,是不是你的蛇语不标准。” 苗轶还没回应,旁边一个清丽脆亮的女声便是说:“少说话。” 后有一声软软的女声解释:“祖师奶奶不喜欢外人乱说乱看。” 周围窃窃私语。 “外头来人了?鬼阵破了?” “我的老天爷,鬼阵终于破了,我日日担心那鬼阵什么时候反噬到寨子里来呢。” 女人的声音,全都是女人的声音,仿若这苗寨里没有男人似的。 毛胜男虽然蒙着眼睛,但一路上也不算是磕磕绊绊,毕竟周身有三四个人扶着,生怕她摔了,后来毛胜男才知道,这不是扶着她,是看顾着她,免得她一时间乱跑,窜到寨子里去了。 前头那男童声音传来一句:“藏金楼到了。” 藏金楼? 毛胜男有点印象,唐果说,这藏金楼是苗寨最中间的建筑,当时大屠杀时,都被烧得只剩下一个骨架了。 “起梯子吧。” 耳边是哐当哐当的木质摩擦声,巨大的声响让毛胜男忍不住皱眉,她看不到外面,身形忍不住往后退,却刚才那声音软软的女孩子拖住后背,这女孩子年纪应该不大,声音真的是软绵好听,苗寨里的人都是姓苗,毛胜男已经在心里给她取了个名字。 苗软软说:“别怕,这藏金楼是没有楼梯的,只有一个直升直降的木梯子可以上去,待会你们进了木梯子,藏金楼里的男人们会转动大绞盘让梯子到顶楼,祖师奶奶在顶楼等你们。” “谢谢。”毛胜男轻声说了句。 这妹子性格真好啊,毛胜男几乎都可以听到苗软软害羞得噗嗤偷笑的声音了。 果然,不多时,有人领着毛胜男进了一个木框架结构的平台,平台不大,站进她和苗轶还是绰绰有余,连同那个男童,还带了个成年女子,毛胜男感觉到不是苗软软,回头问了句:“你不进来吗?” 苗软软低头:“我还没这个资格。” 木梯里,苗轶忍不住对着毛胜男说:“你还真是自来熟。” 毛胜男充满嚮往:“那妹子性格真好啊,我要是像她这样,追我的人得填平湘江了。” 苗轶想笑,毛胜男继续说:“不过也不用,我有季燃一个就够了,浓缩的都是精华。” 木梯里的成年女子警示了一句:“别说话,快到了。” 毛胜男本以为自己还要被带着走好长一段路,没想到刚走出木梯,就被取下了束眼睛的黑布,周围灰暗,毛胜男眼睛很快适应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间全木制结构的堂屋,梁高堂阔,壁上修了烛台,上头烛燃了一半,火星扑闪。 正前方,是一扇八开的大门,上头雕花浮纹,和传统中式纹样梅花青松不同,这门上刻的都是上古神兽图,《山海经》里头的神兽,基本上是刻全了。 这门这么宽,里头必定另有干坤。 苗轶看得眼睛都直了,说他是苗家九房的人,其实都是抬举他了,他们这一支当年不过是苗家九房的一支庶出,民国前就被逐出了苗寨,一百年来血脉稀疏得不行,也是到了苗轶曾祖父那辈,才开始重拾苗家传统,想要认祖归宗。 第115页 能进到藏金楼里,是苗轶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儿。 一同上来的苗家女子对着那五六岁的孩童说:“多喜,你去喊祖师奶奶。” 毛胜男看清了这两人样貌,这孩童生得讨喜,圆润可爱,就是脸上从额头往下横贯左眼,一直到唇角,有一条黑色的蛇样纹身,小小年纪,这纹身还纹脸上,不痛的? 这女子约莫三四十岁,说话做事冷厉得很,应该是他们口中“祖师奶奶”的得力帮手。 片刻,这叫多喜的孩子从门里探了个脑袋:“祖师奶奶说,只让这个阿姨进去。” 苗轶愣了愣,看着毛胜男,眼神里闪烁着意味深广的光芒。 中年女子指了指:“你进去吧。” 毛胜男内心:小朋友,以后喊姐姐好吗? *** 里头的装饰,无甚出奇的地方,但凡是游览过古代大宅门的人,都能幻想出这里头的场景。 倒是进门左手边头壁上那一墙的博古架,让人侧目几分,右手边则是一只三足四羊青铜大鼎,上头冒出缕缕青烟,看着有些妖邪,但不知为什么,毛胜男闻着这味道,反倒是觉得周身舒畅,就连原本的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堂屋正前头摆着一张一丈长的紫檀木案几,后头坐着一个老婆子,头髮花白,用一根木簪子仔细地挽起,一丝儿碎发都没落下,面态苍老,可瞧着眼眸精神,想着年轻的时候,必然也是个美人,她拄着一根漆黑镀金龙头拐杖踱步过来,招手唤了多喜,轻声说了句:“好孩子,你该去练功了。” 多喜明显不愿意,凑在老人家臂弯里撒娇:“祖师奶奶,晚些吧,我听你们说完我再去。” 祖师奶奶单挑出一根细长的食指,只是一根指头,便是轻易地推开多喜,语气里多了几分严厉:“去。” 孩童的眼眸顿时没了光彩,他熟稔地解开衣衫,露出幼小的胸膛臂膀。 毛胜男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小小的年纪,这胸口后背全是碎如米粒的伤口,伤口泛紫,有些邪门。 多喜光着上半身,小手小脚,一下就爬进了那尊青铜大鼎,大鼎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动,多喜在里头发出几声呜咽和闷响,祖师奶奶只用龙头拐杖轻轻敲了一下大鼎的肚子:“不准哭哦。” 祖师奶奶再转过头,看着等在门口的毛胜男,毛胜男已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龙头拐杖敲了敲茶海旁边的一个雕花扶手木椅子。 “坐吧。” 茶水已经备好,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多喜练功发出的轻哭,这老太婆,未免也残忍了。 毛胜男屁股还没坐稳,祖师奶奶便开口:“听说,是你破了鬼阵?” “是我们。”毛胜男不敢居功,“我们是治鬼管理局的,五大分局,一起破的,只因为……。” “好好的鬼阵,你们破了它干什么呢?” “什么?” 祖师奶奶像是不领情:“我说,那鬼阵在那儿都三四十年了,一直和苗寨相安无事,我们不想出去,也不想管你们人间的事儿,外头不好,有鬼阵在,至少寨子里的年轻姑娘们,能老老实实地待着,还能活命,你们破了鬼阵,便是破了她们心头的一个禁锢,往后,苗寨的日子就不太平了。” 毛胜男深知自己来此处的目的,正色说道:“苗老太太,外头的日子,早就不太平了。”毛胜男掏出自己进来前从佟小石那儿取过来的资料,那是全国各地出现的聚魂阵的照片,她在茶海上一一摊开,给祖师奶奶解说:“苗老太太,您看,这是全国各地出现的聚魂阵,阵法犀利,这阵法,只有苗家人会,我们研究过,倒不是这阵法有多难,而是这阵法必有苗家人的血作为引子才能生效,苗老太太,苗家出了逆徒,苗寨自诩正直忠烈,这事儿……。” “哦,我们不管。”祖师奶奶轻飘飘的一句,“还有,谁告诉你我姓苗了?” 苗家人如此尊敬的祖师奶奶,不姓苗?不是整个苗寨里的人都是姓苗的吗? 毛胜男略微有些尴尬,她没想到拒绝来得这么快。 “那……老太太,可能是我言辞太直接。”毛胜男缓了缓,“我并非说一定是有苗家人作乱,也许是苗家的术法被人利用了,毕竟,咱们管理局对苗家的事儿知道得太少,如今除了派人持续守在阵法周围,我们没办法破解,还请老太太能伸出援手。” “那便不要破。” “老太太,我没懂您的意思。”毛胜男心里头已经燃起了怒火的小火苗。 “为什么要破?”祖师奶奶笑了,“既然破不了,就别破,遵循天命,也是修道的一条路子。” “那全天下人的性命……!” “与我何干。”祖师奶奶的话冰冷得没有一丝丝的温度。 毛胜男脸色微微泛红,却还需强做镇定,谈判嘛,无非是找到双方利益的共同点,这样才谈得拢,苗家人不在乎是不是出了逆徒,不想去清理门户,这条路子,断了;苗家人也不在乎天下人的性命,这和传说中的苗家人视同救天下为己任全然不同,这条路子也断了;还有什么,是苗家人,亦或者说是眼前这位祖师奶奶真正在意的呢? 第116页 毛胜男嘴唇微张,片刻犹豫后才开口说:“老太太,这鬼阵,是我们破的,您已经知晓了,除开我们外头的十几个人外,山外还有管理局的人在陆续进山,我进来虽然被蒙着眼,但也能听出来,苗寨里基本上都是女人,男丁不多,且人口稀疏,老太太,若是您不想淌这趟浑水,我们也理解,可是破聚魂阵,是我们管理局必须干的事儿,您多少,给点意思,别让大家都难看。” 言下之意,我们管理局人多,男人也比你们多,大不了,硬碰硬,虽然这是末流之举,可这老太太油盐不进,毛胜男总不能坐以待毙,持续性地全方位的攻击,这老太太总有破绽。 谁料,这老太太轻声一句:“好啊,尽管来就是了。” 毛胜男自持算是个霸气犀利的,如今却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软的不行,这老太太硬的也不吃。 毛胜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老太太见缝插针来了一句:“你说了这么多,现在换我说了。” 毛胜男微微抬头,便是迎来老太太噼头盖脸的一句:“那外头姓苗的杂种喊门的时候,说你是苗家掌门人的后人?” 也是,当初,苗寨不就是因为这句话才开的门吗,这祖师奶奶能够忍到现在才问,也算是个心机深沉的。 毛胜男答是也不妥,答不是也不对。 瞧着毛胜男沉凝的样子,祖师奶奶轻声一笑:“无所谓,总之,你说什么,我也是不信的,只等着蛇君验证过了,你再说话吧。” 合着无论自己怎么答,这位老太太早就备下了后手。 毛胜男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被人家带着节奏走了。 青铜大鼎哐当一声,肚皮上的铜门开了,多喜从里头走出来,浑身黝黑,身上添了不少的血口子,看着骇人,祖师奶奶声音带来些许慈爱:“乖孩子,找姑姑去吧。” 门外守门的中年女子开了门,多喜乖乖穿上衣服,手指尖忍不住地颤抖,这天气,不是被冷的,这孩子,是被咬的,多喜三步一晃,两步一摇,门外的中年女子眼眸溢满不忍,带着些许泪光,却也不敢进来,只等着多喜自己走到门口,伸手一揽,抱起多喜关上门,在门外轻声安慰:“乖,不痛了,不痛了,忍忍就好了,多喜,你忍忍。” 毛胜男还没回过神来,祖师奶奶龙头拐杖朝着那青铜鼎一指,对着毛胜男说:“好了,到你了,你进去吧?” what? 毛胜男咽了下口水,祖师奶奶起身,亲自打开了青铜鼎大肚子上的一扇小门,这扇门不大,只有身形娇小的女子或者小孩子才能钻进去,透过这个门,毛胜男隐约可以看到里头有上百条吐着蛇信子的各色小蛇,蛇并非越大越毒,比如竹叶青和大蟒蛇,其实大蟒更加温顺。 这里头的蛇,应该都是毒蛇。 *** 苗轶在门口等到烛火都快灭了,却也不敢乱动,只敢老老实实地站着,旁边站着的苗家女子连个眼白都不给他。 苗轶知道,他们这支,在苗家人看来,早就不能算是苗家的血脉了,不过是个顶这个苗姓的杂种,连进苗寨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雕花门开了,毛胜男从里头走出来,苗轶忍不住上去问:“如何?” “老太太不愿意帮忙,油盐不进。” 苗轶心里想的第一个问题,可不是问这个,苗轶“哦”了一声,继续问:“还有别的吗?你怎么出来了?” 毛胜男眼神凄凄:“老太太问我是不是掌门人后人,我没回。” “然后?” “然后她让我进蛇罐子,那个大鼎,应该是你说炼化苗家掌门人的蛇罐子吧,她应该是想试试我是不是真的苗家掌门人后人。” “再然后?你进了没? 毛胜男看着他:“我进了我还能活着出来吗?” 苗轶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毛胜男盯着他问:“你怎么关心这个比关心聚魂阵还积极?” 苗轶挤出几分尴尬的笑:“咱们是凭着这个进的苗寨,我不是担心露馅了嘛。” 两人说话窃窃私语,加上守门的苗家女人不屑和苗轶多接触,倒是也没听到他们这句,下面传来木梯子哐当哐当的声音,毛胜男和苗轶重新被蒙上眼睛,又被送了下去。 原本是以为要送他们出寨子的,谁知道,后脚跟才踩上藏金楼一楼的地砖,旁边那软软的声音又响起:“两位的客房,在这边。” 毛胜男争辩:“我们不在这儿住。” 苗软软有些为难:“是祖师奶奶吩咐的。” 来了这奇奇怪怪又神秘的寨子,进了一栋没有出路的藏金楼,和一个怎么也说不通的老太太周旋了那么久,如今还得住下? 苗轶倒是站在苗家那边的:“留下吧,也许,祖师奶奶明天就改变心意了呢?” 话说完,毛胜男还没应,便是听到旁边有女人说:“祖师奶奶这四个字,也是你能喊的?” 苗轶收了口,做小伏低状:“是是是,我口误。” “那咱们,至少也得和外头的队友说一声吧。”毛胜男也想着,既然都来了,还费了那么大的代价破了鬼阵,总不能功亏一篑,且自己心里头还有许多疑问要慢慢解开,譬如,那鬼阵的阵眼里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鬼阵是萦绕着苗寨的,苗家人总归会知道些什么。 第117页 旁边传来多喜的声音:“这个简单,我帮你们和外头的人去说。” 虽然已经在苗寨里逛了一圈了,可全程看不到路,毛胜男对苗寨这个地方,还是不甚熟悉,被苗软软牵着带到了自己房门前,又听到苗软软小心翼翼地开门声,提醒她有台阶,进去了,屋子里一片桂花香,苗软软在毛胜男身后笑盈盈地说:“我提前熏好了香,好闻吧。” 这妹子,温柔得真是没谁了。 “谢谢你啊软软。” 苗软软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哟,这还猜中了?毛胜男深觉得,自己如果是个男孩子,铁定是个撩妹的高手。 苗软软声音压低如同耳语:“我叫苗阮阮,不过,你别告诉别人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会被关到藏金楼里去的。” 毛胜男反问:“你们不是都很希望进入藏金楼吗?” “那是楼的上层,祖师奶奶住顶层,能去见祖师奶奶的,必定都是苗家顶尖儿的人物,”苗婉婉解释说,“可下层,是孕珠层,那里头的男人和女人,是负责生孩子的,我一个小姐妹之前被选中了送进去,才过了三年,我进去看她的时候,她憔悴得和个纸人一样,太可怜了。” 难怪,这苗寨外头都没有男人,之前听苗轶说,苗寨里都是近亲结婚,苗家人坚信,只有苗家人和苗家人生出来的孩子,血脉才是最纯正的,一开始,苗家支系庞杂,倒还好,可是繁衍到了后面,免不了都是近亲婚配,人口质量一下就降了下来。 之前没听唐果说过,里头还有什么孕珠层。毛胜男推测,是大屠杀之后,苗寨丁口稀薄,没法子,才採用了这样机械式的繁衍方式,将男人们都集中关起来,选择质量上乘的女子送进去孕育后代,这种反人类的做法,毛胜男他们这种生活在外头的人,根本理解不了。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对任何一个种族来说,生存都是大事,和人道伦理相比,繁衍下去,才是苗家人最急切的事儿。 “呀,忘记取下你的眼罩了。”苗阮阮伸手,轻轻一拉,毛胜男眼前一片光亮,砰地一声,门关上了,毛胜男都来不及看苗阮阮的模样。 屋子里寻常摆设,一张一米五的雕花床,床头有梳妆檯,隔着屏风是一个洗澡桶,没有自来水,不过墙角屯了一缸清水,供毛胜男日常洗漱。 天色已经很晚了,约莫过了子时,毛胜男简单洗了把脸,躺在床上,开始想事情。 最近几天事情都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的,毛胜男好好地理了理。 首先,队伍里出现了叛徒,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但肖可卿和白旗都锁定是解家人,因樊荣被杀后,鬼魂一直没找到,只有解家人的碎魂术可以做到,毕竟,在场的都是顶级的寻鬼师。至于白旗说朴一真是谢家人的事儿,毛胜男和肖可卿持一样的态度,朴一真应该不是。 至于朴一真的恶行,毛胜男不想管了,这是他们东北分局的事儿,白旗的愤怒,毛胜男可以感同身受,当年他们爷爷辈付出那样大的心血平息了曹解两家,反倒是成了他们这一辈要送命的一个理由,且七个人站在阵法最前面,谁都没有怨言,也没多说什么,朴一真见到生门破了就拖着肖可卿去送死,可耻! 其次,是阵眼里那个手持铜钱仙索的女人,那女人的衣衫有些古朴,不过倒是和苗家祖师奶奶的装扮有些像,都是对襟盘扣的民国样式的衣衫,韩桩说过,这铜钱仙索,是外婆那一支的独门法器,非毛家人不能差使,传女不传男,韩桩虽然能修这法器,却无法使用,且天下就这一柄,自己手里头的,必然是真的,那女人手里头的呢?唐果说阵眼多有幻蛊,会让人产生幻觉,毛胜男觉得不是,自己当时看得真真的,且自己的确是砍掉了那女人的头颅,阵眼才破的,如果是幻觉,那她砍掉的是什么? 最后,便是这苗轶的态度,大家来的目的很清楚,是为了聚魂阵,可苗轶,似乎更加关心自己是不是苗家掌门人的血脉,所以毛胜男从雕花门出来的时候,对苗轶说了个谎,关于她到底进没进养蛇罐的谎。 忽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三重两轻,这是毛胜男离开藏金楼时留下的暗号,毛胜男一听便知,是她来了。 第63章 往事 苗家祖师奶奶披着一件连帽黑色斗篷,帽檐很大,几乎遮到了脖子,身后跟着的是在藏金楼守门的中年女子,后来毛胜男才知道,这女子是前任苗家掌门的妹妹,大家都叫她姑姑,日常主要负责照顾苗多喜。 苗家掌门人一支,男的全是多字辈,女的全是玉字辈,很是讲究,但凡血脉里混杂了一些其他姓氏的血,便是没资格在名字里添上这两个字儿。 祖师奶奶一脸怨气,像是谁胁迫了她来似的,祖师奶奶让苗玉梅守在门口,进了屋子,也未曾拆下斗篷,先发制人:“非得约着晚上见面,老太婆一把年纪,非让我做贼一样。” 祖师奶奶嘴枪舌炮的本事,毛胜男在藏金楼已经见识过了,可是这番抱怨,嗯,怎么说的,倒是多了几分亲昵的味道。 到底是长辈,毛胜男搬了木椅子让祖师奶奶坐下,提了提茶壶,里头半留子的茶水已经凉了,也不好招待客人,仔细想了想,不对,自己才是苗寨的客人。 第118页 祖师奶奶一言中的:“不喝了,也不是来喝茶的。” 也好,也好。 毛胜男也不喜欢兜圈子,直接说了:“不在藏金楼说话,是怕让外头的苗轶等久了,他一等久了,就总能猜出些什么。” “你说谁?” “苗轶,就是和我一起进来那大伯。”苗轶年纪不小了,当毛胜男的大伯绰绰有余。 祖师奶奶一声不屑哼出鼻腔:“呵,他也配姓苗。”说完,才是取下斗篷,头髮还是和藏金楼一般一丝不苟,领口的盘扣封得紧紧的,苗寨里不算闷热,天气凉爽,可祖师奶奶披了一层又一层,也不觉得难受。 “行吧。”毛胜男不扯别的,“老太太,咱也打开天窗说明白话,您让我进养蛇罐,我也进了,但是我进去之前提的要求,您也是要答应的,对吧。” 祖师奶奶没说话,只等着毛胜男的下文。 “我进去之前,咱们是不是说好了,若是我能活着出来,聚魂阵这事儿,您可就不能不管了。” 祖师奶奶依旧没说话,目色沉沉,也不知脑子里在盘算什么。 “咱说话,可必定得算话,咱是拉过勾的。” 祖师奶奶嘴唇微张,终于发声:“拉勾这种事儿,是和小孩子玩闹的。” “您想反悔?”毛胜男早就知道这老太婆是个阴险狡诈的。 “自然不会。”祖师奶奶抬起头,眉眼微微往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可若是你是以掌门人的身份要求我,我是必然照做的。” 毛胜男倒吸一口凉气,原是这老太婆还有后手,祖师奶奶也不顾茶水早凉,自斟了一盏,慢慢品了一口,她得好好地润润喉咙,因为她要开始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我之前说,我不姓苗,你记得吧。” “嗯,记得。” “我说话的时候,你别插嘴。” 毛胜男:(ノ`⊿)ノ不是你问我的吗? “其实我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第一个嫁入苗家的外姓女人,我说我是第一个,意思便是肯定有第二个,这第二个女人,叫做毛秀平。” “那年,我的儿子,苗家最后一代掌门人苗多鱼把那个女人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打心底的厌恶,苗家世世代代自行通婚,生下的孩子虽然多畸形愚钝,可但凡是留下的,都是天资聪颖的,一个自持是长白山走山客的毛家人,岂能和我苗家的血脉相比,而且那女人气性大,我不过略微阻挠了一下,她便一气之下回了长白山,也怪我儿子不争气,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也值得他不远千里,追着那女人去了长白山,还和家里断了联繫,就连掌门的位置,也不要了。” “对了。”祖师奶奶看着毛胜男,“我忘了说了,当时的掌门人,是我的丈夫苗多秦。” 嗯,您继续说,毛胜男只在心里头回应,人家都说了,不让她插嘴。 “不过后来,他们还是回来了。”祖师奶奶抿了口茶水,她的牙齿已经掉光了,上唇贴着杯盏的时候,皱巴巴的,毛胜男辨不出她的年纪,总之,有些年岁了。 “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祸端。”祖师奶奶摇头,“当时,我的儿子苗多鱼磕开苗寨门的时候,他爸爸多秦心软,竟然让他进来了,换做是我,这样的孽畜,就死在外头好了,只是当时,我其余的两个儿子没能熬过养蛇罐,我便只有多鱼这一个独苗苗,我只能扶持他,培养他,就连他提出,要收留那毛秀平在苗寨里头,我也被迫点头答应,不过,我也不是白收留,我晓得那姓毛的不简单,她身上,有一件全天下都想要的宝贝,化龙骨,你听说过没?” 毛胜男点头,毛胜男听说过化龙骨,但是没想到,化龙骨和姓毛的有这么大的牵连。 “只是,天下人都想要,不代表苗家人想要,那化龙骨是进入鬼世的钥匙,能进入鬼世,就能唤醒鬼君商榷,商榷法力通天,藉助他的道法,天下都是你的,只可惜,苗家人不稀罕,我们安居于此千年,早就适应了。” 祖师奶奶说道此处摇摇头:“我刚才说,他们带来了祸端,这祸端,就是奔着化龙骨来的,我本以为,多鱼是迷途知返,等着曹解两家的人都到了靖州县城了,我才晓得,是他们二人在外头暴露了,遭到曹解两家的追杀,无奈之下,才躲进了苗寨里,我气不过,当场用蛇鞭抽得毛秀平半死,我说她不仅误了我的儿子多鱼,也误了整个苗寨。”祖师奶奶说完,上下打量着毛胜男,“诶,我说我抽了你们毛家人,你不会生气吧。” 毛胜男早就领略过祖师奶奶的口舌功力,在一开始祖师奶奶说自己不喜欢毛秀平的时候,毛胜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瞧着毛胜男神色淡然,祖师奶奶心里感慨了一句,这还真是个能忍的,比她的那些长辈强多了。 祖师奶奶继续说:“然后,便是你们外头的人口中的那场大屠杀了,曹解两家攻到了苗寨跟前,我的丈夫,多秦在第一天就死在了解家的阵法里头,多鱼临危受命,成了新一代的掌门人,你们总说,是你们治鬼管理局奇兵制胜,却不知道,你们治鬼管理局来的时候,我们苗寨已经坚持了月余,最后真真是打到没人了,才被他们破了寨门。” 第119页 祖师奶奶垂下松弛的眼眸:“当时,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儿子也在寨门前苟延残喘,我带了毛秀平进了藏金楼,我和她说,这是她惹来的祸,应该她去平,她却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你猜是什么?” 毛胜男沉默片刻,确定是当真可以让自己说话了,才开口:“危难时刻,要么是说出此生遗愿,比如託孤啊……。” “正是。”还未等毛胜男说完,祖师奶奶就继续说,“她说她和多鱼消失的这几年里,其实生下了一个女儿,为了避免女儿遭殃,把女儿託付给了长白山的妹妹,算起来,那也是我们苗家的血脉,而且,她知道,苗家人和外人通婚,生下的孩子要么病死要么熬不过养蛇罐,能活下来的,血脉精纯,她和苗多鱼已经试炼过自己的女儿,他们的女儿,不仅熬过了养蛇罐,而且,半岁起就懂蛇语,她这样说,无非就是拿准了我看重苗家血脉的性子,求我,日后,照顾好她的女儿,我的孙女,带到苗家来养也行,留在外面养也行,她的要求很低,只求她的女儿活下去。” 祖师奶奶嘆了口气:“你说我狠心吧,我也是狠心,三个儿子都是我亲手扔进养蛇罐的,可是我都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苗家啊,我当时点了头,算是同意了,然后,那个叫毛秀平的女人冲进了曹解阵法,诶,你说,你们姓毛的是不是都这么狠,我从未见过,能有一个人甘愿亲手碎了自己的魂魄,她在苗寨门口就地坐化,魂魄散出金光,顿时镇住了曹解两家人马,你们管理局后来赶到的人,不过是拾人果实,捡了个便宜罢了,说什么大屠杀,其实不过是在毛秀平定住曹解两家人后,各个击杀,还写进管理局史册,大肆宣扬,也不害臊。” 毛胜男的脑子里很快串联了一道线,她脑仁刺痛,脑浆子咕噜咕噜冒泡,她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想下去。 祖师奶奶瞧着她,像是看着一个病人,祖师奶奶伸出指节,微微弯曲,磕着桌板:“你不是要听故事嘛,你得听完啊,后头还有呢。” “毛秀平坐化后,我也算是知道,这人的能力远远在苗家人之上,不过可惜,再厉害,也死了,而且,她遭到了严重的反噬,要不说你们治鬼管理局的水平不够,那群人,杀得太粗糙,忘记曹解两家效力鬼君商榷,从商榷处得阴力,懂邪法,蛮力绞杀,肉身灭,魂魄却还留存,过上个三五载,就会化成鬼刺,他们杀到后头才发现,改变方法,所以,管理局当时击杀了两百人马,却只收了十九个魂魄,全是因为你们的无知。” 祖师奶奶摇摇头:“你们这样蛮力击杀,倒是苦了我们苗寨里的人,曹解两家冤魂不散,凝聚在苗寨门前,幸好,我们有毛秀平的精魂护住寨门,让他们不能入内,可是,你晓得,每到子夜,曹解两家冤魂哀嚎不止,尤其是化成鬼刺之后,半夜里,苗寨里的人时常被野兽磨牙般的咯咯声惊醒,那就是鬼刺磨牙的声音,你说,可怕不可怕。” “不过,也算是你们破鬼阵破得及时,这两年,我粗略算到,这鬼刺像是懂得进化一般,他们仿若知道,毛秀平精魂充盈,虽然挡着他们,却也是滋养他们的好物什,开始渐渐贴近精魂生长,日渐强大,等着他们将毛秀平的精魂吸取殆尽,也就是他们再次攻入苗寨之时,就这件事儿上,我的确还得稍微谢你们一下。” 谢谢就谢谢,好稍微。 毛胜男知道这老太婆嘴硬,也没说什么,听到这里,毛胜男脑海似有幅巨幅拼图,只差最后几块,一切便都豁然开朗。 毛胜男想要问,祖师奶奶便截了胡:“对了,我忘记告诉你,当年毛秀平让我照顾她女儿,我便临时派出了一个苗家女子,趁乱出了寨门,刚好碰上毛秀平坐化,掉落下铜钱仙索,她立刻捡了,之后,改头换面一路往长白山,找到了毛秀平的女儿,若是我没记错,毛秀平的女儿,是叫毛嘉敏对吧,1970年,我算算,那时候毛嘉敏应该才两三岁吧。” 一切都对上了。 毛胜男的心突突直跳,像是随时要迸出来似的,她的头皮一阵紧一阵松,身体上的不适让她短暂地无法思考,毛胜男右手紧紧地握着桌子腿,似能缓解一些紧张和激昂。 如此算来,如果祖师奶奶口中的毛秀平才是自己真正的外婆,那苗家最后一代掌门人苗多鱼,就是自己的亲外公,那眼前的祖师奶奶…… “胜男,你应该喊我太姥姥。” 毛胜男心头一波未平,祖师奶奶继续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儿你得知道,当年的苗家女子赶到长白山后,发现毛秀平的妹妹毛秀娟带着毛嘉敏不知道去了哪里,找了一圈才发现,原来是曹解两家人提前赶到,毛秀平是个英烈的,她妹妹也是个不要命的,为了护着毛嘉敏,死了,所以,那个苗家女子,索性顶了毛秀娟的身份,先是在东北隐姓埋名,陕北西北也去过,最后又带着毛嘉敏回了湘北定居,一来,距离苗家近,若是将来苗寨门还能打开,她们也方便进来,二来,加上星城有你们管理局华中分局在,曹解两家势力开展不起来,也算是比较安全。” 毛胜男脑子嗡嗡阵响,她微微张口:“我的外婆,从头到尾,就是个苗家人?” “是,她是苗家人,她为了毛秀平的一句话,背井离乡,带着你妈妈四处奔逃,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她的名字,苗玉河,你记住了没?” 第120页 毛胜男当然记得住,自己在家里翻出的那本魄珠笔记,最后便是有这样一句“离乡多载,玉河犹在。” 当时毛胜男本以为这只是思乡的短句,没料到,这其中的玉河,竟是个人名。 虽离开苗家多年,玉河不敢忘本,这话,是这个意思。 也难怪,家里头会有如此详尽地记载苗家道法的笔记,且这人名字里带了玉字,必然是掌门人这一支,身份多半不简单。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陪着自己的外婆,竟然不是自己的亲外婆,毛胜男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咸酸味。 想到固魂第二晚,爽灵魂记忆灌入,梦里浮现巴陵老家,外有强敌,外婆把自己藏进衣柜,千叮万嘱:“胜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这倒底对毛胜男打心底的疼爱,还是因为毛胜男是苗家掌门人这一支的独苗? 祖师奶奶松了口气,一水说了多少年的秘密,她心里头放松下来,却又觉得空空如也:“原本我觉得,你这一支血脉,在外头的世界里早就被混杂了,却没想到,你进养蛇罐竟然如此熬得住,比多喜不知道强了多少,看来,苗家几千年的血脉,还是占了大头,我很是满意。” 祖师奶奶看着毛胜男,犹如看着一个完美的工艺品,眼神柔美,充满赞赏,时不时点点头,仿佛下一刻就要往毛胜男身上贴上标籤,明码标价地开始竞拍。 依旧有个问题,不对,还有很多问题。 “苗家不是通讯不通吗?按道理,苗玉河出去之后做的事儿,您应该是不知道的。”毛胜男问,言下之意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就是真的? “呵呵,那是你们普通人太看低咱们苗家的手段了。”祖师奶奶笑了一下。 这句话,倒是坐实了苗家和外界未完全断绝联繫的事了。 不过祖师奶奶说了,不是苗家人出不来,是他们压根不想出来,有这鬼阵,挺好的,虽然祖师奶奶说,最近两年,鬼阵有吸食精魂的举动,早晚会破了苗寨大门,可是瞧着她处变不惊的样子,想着也是有法子破解的。 这下,便说得通了,毛胜男不相信祖师奶奶会是那种仅凭毛胜男在养蛇罐的表现,便能断定毛胜男便是苗家掌门人后人的人。 可若是祖师奶奶早就安插了一个眼线呢?这个眼线一直跟在毛胜男身边,这个眼线能轻松掌握毛嘉敏的一切动态,包括毛胜男的,这个眼线,叫苗玉河。 “行了,今日不早了,你早点歇息。”祖师奶奶起身,復用帽檐遮住脸,阴影里传来一句:“明日,你还要早起,去拜见你外公、太姥爷还有列祖列宗牌位呢。” 第64章 要挟 毛胜男早晨一打开门,一个软软的身体就瘫在了她的脚跟边上,那人立刻起身,袖口擦了把唇角,露出温柔可亲的笑脸:“你起来啦。” 毛胜男看着眼前青春靓丽的少女,黑色圆口厚底布鞋侷促地蹭着门板,一身藏蓝色的阔腿棉麻裤,陪着同样色调的民国女学生褂子,一个马尾扎在后头,一张脸蛋俏丽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少女歪歪头,笑得真好看:“我是苗阮阮呀,你不记得了。”说完,自顾自解围,“哦,忘记了,昨日你没见到我的样子。” 这小脸蛋生得,果然不负苗阮阮这个软绵绵的名字。 毛胜男看到漂亮女孩子心情都好了许多,朝着她笑了笑,苗阮阮正色道:“对了,我疏忽了。”说完,立刻朝着屋子对面招手,对面的大槐树底下,站着几个同样年轻的少女,手里端着木托盘,上头是早早就备好的小米粥和葱油饼,怕毛胜男吃不惯,还带上了一罐咸菜。 苗阮阮一招唿,少女们碎步过来,东西麻利地从托盘卸到木桌子上。 “少掌门,吃饭了。”苗阮阮揭开盖子,也不知她们怎么掐算的时辰,这时间刚好,粥又温又黏,葱油饼正是香酥脆油的时候。 “你喊我什么?” 苗阮阮笑:“昨天祖师奶奶都和我们说了,您是咱们的少掌门,是要带着咱们苗家振兴壮大的,待会,等您去拜祭过了祖宗牌位,再过几日,找个好日子,行了掌门礼,那便是正式的掌门了,先少掌门喊着,表示尊敬。” 毛胜男心里头怨气横生,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就到处和苗寨里头的人说,还真符合这苗家祖师奶奶的作风,撒泼赖皮,这老人家可是把好手。 “苗轶呢?”毛胜男坐下,也不客气,粮食是革命的基础,她才不会饿着自己,也不担心苗家人会给自己下毒,方才人家不都说了嘛,等着自己振兴苗家呢。 “我可羡慕他呢。”苗阮阮明镜似的眸子发着光,“听说,他被姑姑带去认祖宗了,若是祖宗肯收他,他便是真正的苗家人了。” 毛胜男记得,当时,跟着祖师奶奶的那个中年女子,对着多喜自称姑姑,听说,她是上一任掌门人的妹妹,那便也是姑婆了,不过,怎么又成了苗阮阮的姑姑了?还成了多喜的姑姑,合着自己突然间比多喜和苗阮阮都小了一辈去了? 不过,算起来,自己的外公的妹妹,怎么着也是从自己往上数两辈的人了,瞧着那女人,不过三四十岁,真是不像。 苗阮阮似知道她在疑惑什么,笑道:“她不是前掌门的亲妹妹,她也是认祖宗认出来的。” 第121页 毛胜男更好奇这认祖宗是个怎么个认法了。 苗阮阮瞧着外头还有人等着,不敢多说,只一个劲地给毛胜男添粥,毛胜男这两天一直没好好吃东西,虽然胃口大,也也不至于喝完了两碗还要添上第三碗,毛胜男索性起身,关了门,拉着苗阮阮坐下:“你和我一起吃。” 苗阮阮摇头。 “那你和我一起说会话。” 苗阮阮还是摇头。 “我也不是刻意向你打听什么。”毛胜男端起了些许架子,满不在乎地说,“按照你说的,我将来是要当掌门人,带领苗家走向人生巅峰的,可若是这苗寨里头的人际关系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不大好。” 苗阮阮听着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头。 这孩子,瞧着才十七八岁,这心思还多得很,毛胜男像个老学究一样指节绷直瞧着桌板:“且就说这位姑姑,你要是不说后头那句,我还真以为她是前掌门的妹妹,祖师奶奶肯定也和你说了,这前掌门是我外公,那你们口中的姑姑,便是我的姑婆,我得喊你什么?阿姨吗?” 苗阮阮头摇成拨浪鼓:“不敢不敢。” “那你和我说说呗。”毛胜男晓之以理,诱之以美食,一筷子葱油饼送到了苗阮阮的唇边,香喷喷,油酥酥。 苗阮阮咽了下口水,才说:“那姑姑原本是苗家外三房的人,十八岁的时候,被送去了孕珠层,但是宁死不从,还曾假意顺从,弄死了一个苗家男人,也曾被打得半死吊在藏金楼前的绞刑架上,那成语怎么说的来着,杀鸡儆猴?对,就是给我们这群猴看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听话了,有人说她是被打怕了,总之,她生下了多喜。” “多喜你见过吧,就是现在唯一一个尚能熬住养蛇罐的男丁,你来之前,我们都说,多喜的儿子,孙子,或者是曾孙子,指不定就能出一个掌门人了,按道理,多喜是应该让祖师奶奶亲自抚养的,但是多喜只要一离开亲娘就哭个不停,养蛇罐也不愿意进了,好几次,祖师奶奶要用强,多喜比祖师奶奶更倔,宁肯撞柱也不进养蛇罐,没办法,祖师奶奶只能把多喜的娘亲从孕珠层接了出来。” 嗯,毛胜男心里点头,这是那冷血的老太婆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不过,祖师奶奶也说了,多喜如果被选中,那便是掌门的这一支,可不再是外三房的人了,如果多喜娘想要继续养多喜,得去认祖宗,祖宗同意她亲自抚养多喜,收她入掌门一系才可以。”苗阮阮说到这儿,嘆了口气,摇摇头,“认祖宗,说得好听,可苗家的祖宗真身,听说是一条赤色的巨蛇,神出鬼没,伏于蛇山之间,偶尔现出原形,这祖宗怎么认,还不就是把活人贡献给这条赤色巨蟒,若巨蟒一口吞下,便是不认这人是苗家支系,若是巨蟒能赏一口舌信子,便是承认了。” “那姑姑,应该是被承认了。” “是,祖师奶奶直接认了她当女儿,其实,是不愿意让多喜喊她做娘,不然,一个外三房的人,认了祖宗,就成了将来掌门人的直系亲眷了,将来,等着多喜这一支真的出了掌门人,那姑姑的牌位,是可以供进藏金楼的,所以,姑姑就成了前掌门的妹妹了,不过被承认也是十分苦的。”苗阮阮说,“虽然被赏了舌信子,可那舌信子上全是毒液,你得熬过三天三夜火烧一样的炙痛,才能慢慢降温痊癒,之后,才算是正的入了苗家内三房。” 毛胜男只听,也未曾张口说一句破鬼阵之时,不仅见到过赤色巨蟒,且赤色巨蟒还出手相助的事儿,难怪苗轶要对着赤色巨蟒行叩拜大礼,合着这是他们苗家的祖宗。 “不过,你们之前出不去,怎么把人献给那条赤色大蛇?”毛胜男埋头喝粥,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昨夜她也问过祖师奶奶,这1970年之后,苗寨大门被鬼阵封锁,苗家人和外界几乎是失联的,可祖师奶奶却还能源源不断收到苗玉河给她传来的消息。 苗阮阮指了指房梁,瞧着毛胜男顿时懂了半分,笑道:“少掌门真聪明。” 苗阮阮说:“咱们步行出不去,可是鸟兽却可以越过苍穹,那巨蛇抬头,足有百尺高,越过崇山峻岭,都是容易的事儿。” “那我昨夜睡不着,听到的咕咕声?” “是鸽子。”苗阮阮虚指了一下外头,“苗寨里,每家每户都养了好多鸽子,苗寨山路崎岖,走路沟通不便,有时候,对崖两家要说个事儿,还得走上半日,便用信鸽交流。” “那鸽子能飞出苗寨去吗?” 苗阮阮神色一变,声音压低:“没人试过,祖师奶奶不准,若是发现了,全家都会遭殃。” 瞧瞧瞧瞧,这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的典范。 “那我,该怎么称唿那位……嗯……姑姑?”毛胜男问。 苗阮阮想了一圈,也想不出来,按道理,毛胜男得喊她姑婆,可这姑姑到底是认祖宗来的,和毛胜男的血缘远了去了,祖师奶奶讲究正宗正统,也不会答应的。 外头有人磕门,一开门,苗寨的那位姑姑站在门口,看着一同在屋子里说话的苗软软和毛胜男,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却又很快舒展开来,看到桌上饭食被毛胜男消灭得七七八八的,声音例行公事般的冰冷:“祖师奶奶在催了。” 第122页 这次毛胜男要去的地方,是列祖列宗的牌位,在藏金楼的顶层,一样,苗阮阮是没资格上去的,便是这姑姑亲自带路,路上,姑姑回头,对毛胜男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句:“少掌门可以叫我青姨。” 青姨好,这样不会乱了辈分,也不会触了祖师奶奶的眉头。 诚如苗阮阮所说,这一路上,每家每户飞檐下头,都挂着好几个鸟笼子,有的是空的,有的刚扑棱回来一只雪白通透的鸽子,踝上拴着小竹筒。 苗家人也是够古朴的,这年头,大家微信微博刷个不停,苗寨人还在用飞鸽传书信。 毛胜男留了个心眼,看了一眼外面,日头起来了,苗寨大门是朝着东边开的,佟小石,必然还在这轮日头下面等着她。 这一遭,倒是没让毛胜男蒙上眼罩。 *** 藏金楼顶层,塔顶高耸,四周窗柩紧闭,屋内盘香刚换了新的,祖师奶奶正跪在草蒲团上,眸子紧闭,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手边一盏倒流香,青瓷做底,仿假山形状,正燃得静悄悄,轻柔柔的。 祖师奶奶回头,裙摆扇起微风,倒流香微微一颤,復又静静飘荡往下流淌。 青姨关了门,屋内只有两人。 毛胜男是开门见山的人,祖师奶奶也是。 “昨日说的,祖师奶奶考虑好了?”毛胜男昨日提出来过,若是自己能活着从养蛇罐出来,聚魂阵的事儿,苗家义不容辞。 兵来将挡,祖师奶奶回:“我也说了,掌门人说话,我都是听的,而且,你该叫我太姥姥。” 这么快的认亲戚,毛胜男有些不适应,且大事当头。 “这就是反悔喽?” “难道这底下的人一口一个少掌门,你听着心里头不舒坦?”祖师奶奶拄着龙头拐杖,走到窗边,枯枝一样的手掌推开一扇窗页,从这里看下去,苗寨风光尽收眼底,远处丘陵绵延起伏,顺着地势,苗家人修了一层一层的梯田,此时五月,禾苗青翠,甚是好看。 祖师奶奶示意毛胜男往窗前走,龙头拐杖一指,顺着山脉走势凭空画线。 “这一条,是个龙脉,那边,长满了白奇楠木,苗家人刀斧引木,风吹油结,现在,已经结一片沉香了,值钱吧,那一块,下有铜矿,还有西北那块,是什么来着?算了,我忘了,总之这些,都是你的。”祖师奶奶回头,一丝不苟的白髮被山风吹得掉落了几根白银,“全都是你的。” “条件呢?” 祖师奶奶说:“拜祖宗,领掌门令牌,留在苗寨,振兴苗家。” “我做不到。”毛胜男知道直接拒绝不好,也不想和这个老赖皮鬼周旋,总之,祖师奶奶说一套做一套,自己怎么周旋,都比不过人家在自己老窝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不想破聚魂阵了?”祖师奶奶轻声笑,“不想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了?” “救我肯定是会救的。”毛胜男双手盘放在胸口,摆出房产中介一般的殷勤,“我是这样想的,人固有一死,人生在世只求死得英烈,我准备出苗寨之后,驱车直往聚魂阵,以身试法,尝试破阵,一次不行就再试一次,试到含笑九泉为止。” 祖师奶奶脸色大变,毛胜男这是要去送死。 毛胜男昨晚琢磨了一晚上,和这祖师奶奶讲道理是走不通的,你和人家讲道理,人家和你玩吃了吐,怎么玩得赢,之前是谈判,现在她俩的关系是互相要挟,和谈判不同,这要挟就得拿准对方的命脉。 祖师奶奶的命脉太明显了,这苗寨里的人都提醒了毛胜男好多次了。 祖师奶奶,最关心的就是苗家的血脉,不仅要传承,还得纯正。 作为苗家掌门人这一支的独苗,毛胜男死了,苗家的希望不说彻底断送,那至少还得等到六岁的多喜生儿子,儿子再生儿子,生个好几代的,看是否能生出一个希望来。 祖师奶奶微微眯起眸子,放出狠话:“上次敢这样要挟我的人,已经被丢去楠木林餵蛇了,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第65章 回程 三天了,佟小石在地上不断用石头画着一个“3”字。 管理局山外的后援部队都到了,毛胜男和苗轶却还是没有从苗寨里头出来,这苗寨关了门,这悬壁上便是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连草都不长,就是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崖壁那头会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 “阿姨和爷爷今天不回来了,住在苗寨里了。” “阿姨和爷爷今天也不回来了,住在苗寨里了。” “阿姨,嘤嘤嘤,哦不,姐姐和爷爷今天……不回来了,姑姑,她欺负人,呜呜呜……。” 第三天的中午,门开了。 毛胜男的身形在石壁上愈发清楚,她阔步走来,步步生风,身后跟着的,却不是苗轶,而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女人,左手似乎还牵了一个,哇塞,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漂亮极了,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全程不看路,只看毛胜男。 之前和毛胜男一同进去的苗轶走在最后,脸色一片苍白,嘴唇龟裂出道道血口子,嘴边却挂着莫名的微笑,眸子里甚至带了些餍足和倨傲。 若非苗轶认祖宗,要被炙热个三天三夜,必须要留在苗寨里,毛胜男早早地就会离开了。 第123页 佟小石起身,三天没洗脸没刮鬍子,看着老了一圈,眉间平添几分沧桑,络腮鬍一直长到了下巴,他嘶哑着声音对毛胜男来了句:“胜男,三天不见,你胖了?” 你是去兇险的苗寨,你怎么还能胖了呢你? 毛胜男点头:“嗯,三天不见,你也丑了许多。”说完,指了指佟小石包裹得和粽子一样的小腿,“腿伤好了?” 后勤医务人员到了,是个甜美的小护士:“都是外伤,佟队体质不赖,好得很快,这不,其他人都去医院了,就佟队一个人留在这儿,非得等着毛老师你出来,毛老师,你可真是有福气啊。” 打住,佟小石留下那是他职责所在,和自己有没有福气没关系。 毛胜男一一介绍。 “这是青姨,苗家派来帮咱们破阵的。” “这是苗阮阮,唔,我也不知道是出来干啥的。” 苗阮阮甜甜一笑:“是祖师奶奶让我照顾少……胜男你的。” 少掌门出门前叮嘱过,这掌门和少掌门的事儿,出来之后千万少提,就连苗轶毛胜男都嘱咐过了,毕竟,这血脉可就她一个了,低调为好。 “对,”毛胜男点头,“从此以后,我也是有助理的人了。” “助理是什么?”苗阮阮常年生活在苗寨,竟然对外头的事儿一无所知,日常用词倒退了好几十年啊。 毛胜男哄着她:“助理就是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苗阮阮开心极了:“那行啊。” 佟小石摇头,这只是进了一趟苗寨,人怎么还不好了。 先头部队破了鬼阵,还请出了苗家人,这后续部队没使上力,只能做好后勤。 越野车来了一辆又一辆,一直把车开到了山脚下,听佟小石说,大部分都住在县城里的平安宾馆,伤得轻的,被送去了县医院,伤得重的,已经被送去了五溪市市区就诊了,比如肖可卿,佟小石一提到肖姐就摇头:“朴一真做得太过,当时我虽然及时拦下,可肖姐被鬼刺伤得不轻,且之前因为樊荣的事儿,她心神不宁的,这次怕是要修养个大半年才能下床。” 佟小石说话的时候,毛胜男正低头看着手机,进苗寨这几天,她手机早没电了,抱着个充电宝在拼命充,啪嗒啪嗒也不知道在和谁聊天,佟小石的话她是听了一半忘了一半,倒不是她不关心肖可卿,而是这微信里的消息真是太多了,毛胜男总算是能对手机综合症感同身受了。 苗阮阮看得新奇,之前要坐车的时候,苗阮阮就想看到什么钢铁怪兽,也是,苗阮阮今年十八岁,也算是个00后,一出生就闷在大山里,都不知道21世纪的人类有多强大,光是一个微信,就让苗阮阮挪不开眼睛。 “这个叫做‘我的男人’的是谁?外面的世界,会自动分配男人吗?比我们那儿好,我们孕珠层……。”毛胜男狠狠打了下苗阮阮的手背,把她的脑袋往旁边一推,单手在季燃的对话框里回消息。 “安静会,闭着眼睛,小助理。” 嗯,少掌门说了,她说什么就要做什么。 微信对话框里,先是寒暄。 毛胜男:我回来了(~ ̄▽ ̄)~ 季燃:终于,我等了好多天你的消息,都还好吧 毛胜男:山里没信号,我今天要先去县医院做个检查,明天回星城,晚上十一点能到家(^u^)ノ~yo 季燃:我学了锅包肉,做给你吃? 季燃:嗯,来你家做给你吃 毛胜男看了一眼旁边闭着眼睛的苗阮阮,和后座强忍着晕车不适感的青姨,这两人到了星城,总得有地方落脚,这两人对外面的世界不熟悉,总不能直接丢宾馆,算来算去,只能住自己家了,好在自己家大,三室两厅,够住了。 毛胜男开始回消息:改天吧,咱们找个外面的地方吃就行 季燃:哦 季燃:对了,我上次和我爸见过面了, 毛胜男看着季燃发过来的一大段文字,描述详实,毛胜男却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来。 毛阿九?当时在麓山小区烂尾楼楼顶击杀商榷的人,是毛阿九? 毛胜男临走前,还亲自和苗家祖师奶奶确认过,自己当时在档案室看到的三个名字里,是不是有自己外婆的化名,毛小二、毛小四、毛阿九,这三个名字一个一个列出,毛胜男便是瞧着祖师奶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脸,面上的厌恶藏不住,祖师奶奶伸出纤细干枯的食指点着最后一个名字,语气里有些不屑:“这个名字,呵,当年你外婆毛秀平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化名。” 人是对上了,籍贯也的确是湘西蛇村,可档案上写的是,毛阿九最后退休了,管理局里的女捉鬼师退休,最少也要等到五十岁吧,毛秀平当时留下两岁大的女儿坐化的时候,应该不超过三十岁。 祖师奶奶又点了点这个名字:“不过,毛秀平死后,她妹妹毛秀娟顶了这个化名也是有可能的,你们毛家和咱们苗家有一点一样,就是讲究一个当家人,当家人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有的会用掌门令牌代替,比如咱们苗家,谁拿的,谁就是当家的掌门,有的呢,则会用一个代号代替,东北那块,都是这样的风气,比如玉眼池白家,血缘里带点满族血统,所以少掌柜都是名字都叫白旗,你们毛家我不大了解,但是这个毛阿九,可能也只是一个代号罢了。” 第124页 但是真正毛秀娟,1970年的时候为了护着毛嘉敏,也死了,和档案里的还是对不上。 祖师奶奶瞧着毛胜男盯着自己,缩了缩脖子,噘嘴道:“你可别看着我,苗玉河这件事儿当时没知会我,她瞧着你们毛家的手艺绝了后,手里头的铜钱仙索没人使,继续顶了你亲外婆的名号进了东北分局,和那群毛家人学了手艺,来教习你妈妈,后来又教了你,这事儿,我若是提前知道,肯定会废了她一身功夫,身为苗家人,居然觊觎别家的手艺。” 祖师奶奶一边说着让毛胜男别问她,一边用指节搓着鼻骨想事儿,她老了,有些时候,必须得承认,年纪真是一道坎。 “对,我记起来了,当时东北分局有两个和她关系好的,一个叫毛小二,一个毛小四的,瞧瞧这名字粗糙得,应该都是化名,应该是她们两人,亲自教习了苗玉河用铜钱仙索,算起来,也是你的祖师爷了。” 毛胜男当时听了心中一颤一颤的,外婆始终是外婆,苗玉河这一辈子,都在卯足劲拼全力地对毛家人好啊。 毛胜男神思抽回来,在季燃的对话框里简短地说明了一下。 季燃回:那也是说得通的,如果毛阿九只是毛家当家人的一个代号,之前铜钱仙索应该是在你妈妈的手里,可能……胜男,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们毛家和外婆都善于捉鬼,天生灵力,你的妈妈,可能并不是你一直以来认为的普通人,我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彭昱会说那句‘你以为你的妈妈就是无辜的吗?’ 季燃:因为你的妈妈参与了当年的事,而且,是她一柄铜钱仙索击杀了鬼君商榷,逼鬼君回了鬼世,而并非报导的那样,说是因为葛云天救你妈妈救得不及时,才导致你妈妈坠楼的。 季燃在这手机这头微微蹙眉,生怕自己打出去的一个标点符号会刚好拨动毛胜男那根紧张的弦,他敲完最后一行话,反覆看了看,才摁了发送,不敢放下手机,又仔细翻着对话框,想了想,敲出一句:“毛毛,你的妈妈,是个英雄。” 点了发送,季燃心里稍微好受了那么一丝。 微信那头秒回了消息。 毛胜男:谢谢。 第66章 女追男 出了管理局的大门,日头格外灿烂,佟小石腿伤还没好,一个年轻小伙子,拄着一个竹节拐杖倒是使得很熟稔,毛胜男站在大门口,看了一眼佟小石:“这拐杖不错,比你的黑漆桃木剑好多了。” 佟小石笑了一下:“无论你怎么说,都改变不了我们佟家黑漆桃木剑是法器榜上第一的事实。” 毛胜男没说话,远远地看到管理局外头停了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问佟小石:“你有人接吗?” 佟小石知道毛胜男的意思,挥挥手:“行了,赶紧去吧,趁着还没出发,能多约会一次是一次。” 铁门外头,没什么车流,季燃为了方便,临时和管理局的保安大叔打了招唿,停门口等毛胜男,马上就走。 佟小石很识趣,抱着手机在喊网约车,毕竟,老赵总不能一老送他来送他走,这不就成了他的司机了。 反光镜里,一辆白色的敞篷跑车华丽丽地驶来,车上那俏丽多姿的女人毛胜男一看就认得,毛胜男转身打开车门下车,韩莹莹已经窈窕地打开车门过来,取了墨镜,长睫毛扑闪扑闪的:“佟队,知道你受伤了,特意来接你,怎么着?送你去吃饭还是回家?” 佟小石微微一愣,眼前的女人漂亮得有些陌生,脑海里搜索不出人名,只能尴尬地笑一笑,准备客气地问个究竟,韩莹莹一个趔趄,是被毛胜男拉到了一边。 “韩莹莹你给我矜持点。” 韩莹莹推开毛胜男鹰爪一眼的手掌,低声说:“我追求爱情呢,别打扰我。” 韩莹莹? 佟小石有印象了,这是毛胜男的表妹,韩家地产的千金,也是一个二线的流量女明星。 这么热情,佟小石有点受宠若惊。 韩莹莹笑盈盈的,别说,韩莹莹承袭了韩家所有的优点,蜂腰大长腿,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棉质连衣裙,腰间别有心机地收得很紧,不盈一握。 “不必了。”佟小石说,“已经约上计程车了,四分钟后就到。” “取消订单呗。”韩莹莹声音软软的,“在限定时间内,是可以取消的不是么。” “不好吧。”佟小石有些拒人千里了,“而且,医生说了,我不能吹风,下次吧,韩小姐,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佟小石笑呵呵地拄着拐杖走了,韩莹莹跟在后面小跑了两步,被毛胜男一把拽住。 “没看到人家不好意思了都,人家瘸着腿都身残志坚地要跑去路口等计程车,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韩莹莹皱眉:“他刚才说,下次请我吃饭,他都没我联繫方式,怎么请我吃饭啊。”忽而又笑了,“要不表姐你给我?” 毛胜男忍不住了:“韩莹莹,不带你这么追人的,你了解人家嘛,你知道人家家里头的情况嘛,你知道人家现在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吗你就这么唐突地跑过来,你一个女演员你不懂什么叫树大招风啊?” “他家里情况再复杂能有我家复杂?”韩莹莹睁大了眼睛,“我也查过了,佟家在西北虽然有些势力,可那都是在你们捉鬼界的,经济上还是我家略胜一筹,而且,韩家之前不也是干捉鬼出身的,说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互补互惠吧。” 第125页 毛胜男恨不得一根手指头戳破韩莹莹这天真的大脑门。 “佟家有柄法器叫黑漆桃木剑你知道吗?” “知道啊,”韩莹莹像是考生答题,唯恐说少了错过得分点,补上两句,“在法器榜上排第一,性能属性都压了你的铜钱索大一截。” 毛胜男忍不住在内心翻白眼:“你知道那柄桃木剑是怎么便成黑色的?” 韩莹莹摇头。 “新产的桃木剑可不是黑的,那柄桃木剑,是沾了人血,人血时间长了,颜色沉降,有愈发贴近黑色,那柄从剑柄到剑身都黑漆漆的桃木剑,你可知经歷了多少人血滋养,你说你了解佟家,知道佟家在西北有实力,可你又是否知道,佟家在西北是黑白两道通吃,佟家讲究护巢,你知道什么是护巢吗?” 韩莹莹被难住了,拼命摇头。 “姑娘,你小时候,都没看过动物世界的吗?”毛胜男一字一句地解释,“就想蜜蜂,蜜蜂知道吧,蜂王是蜂巢的核心,身形巨大,每日只管吃喝产卵,让工蜂为她奔波卖命,一旦巢穴受到威胁,工蜂会倾巢而出,保护他们的蜂王,佟家也是这样,每一代能手持桃木剑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一旦桃木剑入这人的手,整个佟家都会不计代价地保护他,佟小石是这一代持桃木剑的人,不过,诡异的是,上一代持桃木剑的人,却并不是佟小石的爸爸。” 韩莹莹脸色微微一变,毛胜男继续说,索性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你也知道,捉鬼异能,讲究本事,本事又多来自血脉,不少大家族的技法传承,都和古代君王制一样,父死子承,兄终弟及,佟小石是怎么从上一代持剑人手里接过桃木剑的,我不清楚,可由此可以推断,佟小石绝对不一般,你喜欢人家什么?长得好看?本事大?还是仅仅是因为人家之前救了你?可人家背后经歷过多少血海恩仇,你知道吗?” 瞧着韩莹莹的眸子微微垂下,毛胜男嘆了口气:“也怪我,当时在靖州县看到你来的时候,就该和你说这番话,可我以为你是个心里有谱的人,且韩森那么宠爱你,一定会帮你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免得你误入歧途,可如今看来,你根本没摸清佟家的底细,就这么说吧,你一个没有异能的韩家人,若是真的嫁入了佟家,那就是羊入虎口,就算他们不对你做些什么,那里头的蛛网一样的复杂关系,也够你喝一壶的。” 说到异能这事儿,韩莹莹有些惋惜,纤细的手腕抬起,撩开额头前精心梳理的空气刘海,韩莹莹甚少留刘海,不过今天她对造型师说了,整个搭配的核心就是一个字——纯。 清纯的纯,他打听过了,佟小石喜欢初恋的感觉。 “你说,同样是韩家的,你就这么厉害,我就一点儿异能都没有。” 毛胜男纠正她:“莹莹,我可不是韩家人。” 毛胜男背后的意思,是去了苗寨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外公是谁,外婆是谁,这样算下来,她还真是和韩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往上再推一辈,自己的妈妈都和韩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毛胜男似乎这时候,才深刻地理解了自己妈妈时常挂在嘴上的那句:“我不是韩家人。” 这不是气话,这是事实。 韩莹莹嘆了口气:“你和小姨一样,都在生韩家的气呢,你瞧瞧,你们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毛胜男没办法和韩莹莹全盘拖出,她只能安慰韩莹莹:“小姨也没有异能啊,在妇科医院,还不是一把手,异能有什么好的?” 韩莹莹本来想说,有异能,也许面对佟小石,她就能多几分底气,不过毛胜男刚才和她说了那么多,若是知道她依旧贼心不死,怕是又要拿出一套说辞来劝自己,索性换了个话题:“我请你们吃饭吧。” 这个“们”字,自然是带上了季燃。 “你可打住。”毛胜男双手比了个×,指了指才从管理局大门口出来的青姨,“我还得送一朋友先回去呢?” 青姨出来得晚,是后来乔部长又请了她过去说话,多半是问了一些预算上的细节,要大出血,也总得知道这钱到底花没花在刀刃上。 韩莹莹看着青姨,心里说不出来的不舒坦,微微蹙眉。 “准备走了。”毛胜男指了指早就停好的大众车。 青姨平日里甚少说话,不似苗阮阮,和个话痨一样,喜欢问东问西,不过性格好,软绵绵的,毛胜男也不烦她,对于青姨,可能是跟着祖师奶奶身边的原因,她说话做事有板有眼,每次开口,都只说重点。 青姨“嗯”了一声,看到一旁的韩莹莹,之前青姨都不大关心毛胜男身边的人,这次目光却在韩莹莹身上打了个转,毛胜男伸伸手:“这是我表妹。” 毛胜男眼神暗示韩莹莹早点回家,随即也钻进副驾驶,季燃跟着上车,青姨坐在后座,看了季燃一眼,突然问:“你男朋友?” 毛胜男还想着怎么回答,季燃回头,明媚一笑,大白牙整整齐齐:“青姨好,我叫季燃。” 毛胜男:这算什么?这算是?同意了? 车行到一半,原本靠着车窗小憩的青姨忽而睁开眼,自青姨从苗寨里出来,平时不是睡觉就是小憩,也不知道那老太婆怎么虐待人家了,青姨整得像是百八年没睡过觉一样,毛胜男才从后视镜看到青姨睁开的眸子,青姨的声音就传来。 第126页 “韩莹莹的爸爸,是韩家人和苗玉河生的?” 季燃还不知道苗玉河是谁,也知道不该多问,专心开车,什么也不说。 “应该不是。”毛胜男应了一声,“我大舅是196几年的,大屠杀的时候,我舅都已经会走路了。” 其实算起来,自己的大姨和两个舅舅都是60后,大屠杀发生的时候,应该都还是稚嫩的孩童,算起来,苗玉河在外头除开照顾自己的妈妈,个人婚姻生活一片空白。 青姨怎么突然关心起韩家的事儿? 第67章 有情人终成亲兄妹 青姨不喜欢在外头吃饭,而且家里头苗阮阮像个小保姆似的,不仅把家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每天换着花样给毛胜男和青姨做好吃的。 这么说吧,毛胜男在这房子里住了三年,这地界,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 看来,这祖师奶奶让苗阮阮出苗寨照顾毛胜男,还真是选对了人。 毛胜男和季燃还有事儿要说,送了青姨到楼下,毛胜男麻烦青姨把自己给苗阮阮买的水果带上去,钻进车里,季燃坐在驾驶座上,勉强伸了个懒腰,长胳膊长腿不好伸展,只能稍微放松一下。 “去哪吃?”季燃问,“还是吃锅包肉?” “整天锅包肉,我就这点追求?”毛胜男瞧着季燃如今车也买了,髮型也换了,毛胜男自己还活着从苗寨里头出来了,这也太多要庆祝的事儿了。 “你要追求啥?” 毛胜男想了想:“来只澳洲龙虾,电视里那种,钳子有人头那么大的那种。” “行。” “再来点海鲜吧,我现在不是有钱了嘛,手掌那么大的鲍鱼,我要一只手一个。” “可以。” “牛排烤全羊全都上了吧,我在湘西那深山老林里吃的最好的一个东西就是方便面了,我得补补。” “确实。” “我指路?” “行啊,你开车都行。” *** 星城一中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校园里的铃声在银杏树叶子里窜来窜去,催着还在外面游魂的学生快点回去上课。 对面的店家还没有迎来学生下课的热潮,来客稀疏,小吃店老闆袖子撸得老高靠在玻璃门上用竹籤子串土豆,那土豆,切得薄如宣纸,仿若一吹就破,旁边一直大黄狗肚皮贴在阴凉的石板砖上,一动不动,黑色的眼珠子偶尔转悠,一转悠就转悠到了两个客人身上。 “哟,外面吃里面吃?”老闆起身,下午两点半,难得有人来。 毛胜男指着里面:“那个,靠窗的,我读书时候的宝座。”又对着季燃,“你先坐过去,随便点,我去买奶茶。” 小吃店做的是串串生意,一根签子五毛钱,素菜上串了一根,荤菜两根,用来计价,客人选好了往红色塑料篓子里一放,老闆就燃火烧煮,自助,快捷,还便宜。 卫不卫生的,反正毛胜男高中吃了三年,也还活蹦乱跳的。 藕片豆皮鸡排香肠铺展开来,笼统也就花了几十,毛胜男举着奶茶回来,看着满桌盛宴,评价一句:“你挺会点的。” 季燃没有动过筷子,白碟子里干干净净,一点儿油水都没有,专门等着毛胜男,毛胜男手里头端着两杯红色鲜艷的奶茶。 红的是新出的玫瑰西米露,颜色夺目,毛胜男递给季燃:“我觉得这个应该不好喝,你尝尝。” 冰镇的奶茶入手微凉,季燃正色:“毛毛,一般请客不都是把自己觉得好吃的给对方吃吗?” 毛胜男没接这茬:“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喊我毛毛的?” 季燃也没顺着毛胜男的话往下说:“这味道,勉强还是能喝的。” 海鲜大餐和小吃店串串,这理想和现实落差得忒大了些,季燃倒不是不喜欢吃这些,只是看着毛胜男一口一个丸子吃得欢腾,想等着毛胜男吃满意了,再动筷子。 “怎么?失望了?”毛胜男挑了一串牛肉丸,“你就当这个是鲍鱼就行了。” 季燃垂下眸子,用筷子戳着牛肉丸:“你今天怎么想着回高中来看看?” “很久没回了,就过来吃点东西呗。” “是因为佟小石吗?”季燃声音绵长,听不出是生气,可是听得出来,是很在意,“我听人说,你们俩是高中的初恋啊。” 毛胜男忽而搁下筷子,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笑,不对,这个话题,按道理毛胜男不应该笑啊。 “季燃,你要是吃醋了就直说,我能理解。” “我吃什么醋?” “在车上,青姨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你不是答得很欢吗?” “哦,难道不是吗?”季燃低头,一口咬住丸子,牛肉丸里包含汤汁,一咬即破,汤汁温热,一时间,季燃竟分不清脸颊上那股火辣到底是来自口腔里的热汤,还是毛胜男的亲吻。 毛胜男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微微偏头用筷子拨弄着里嵴肉串上的碎肉,季燃忽而起身,一个轻柔甜蜜,带着一点儿牛肉丸味道的吻就落在了毛胜男的额头,毛胜男勐地抬头,季燃一脸春风得意,声音软绵得像是能滴出水来:“礼尚往来。” 第127页 毛胜男忍不住地脸红,她自持端庄大方的人设啊,怎么就脸红了,季燃,真是她的克星。 未免尴尬,毛胜男索性切入主题,干咳了一声,便是说:“我来,是想找下当年的老师,查查佟小石的底细。”毛胜男偷瞄季燃脸色,季燃平静得像是结了冰的贝加尔湖,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毛胜男解释:“其实去湘西的路上,唐果问过我一个问题,我觉得很有探究的必要,她问,佟小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甘宁人,怎么会突然跑到星城来读高中。” “只是因为这个?” 是啊,只是因为好奇,毛胜男犯得着亲自跑来星城一中吗? 嗯……毛胜男想了想,她从来没把季燃当外人,但是苗家掌门人的事儿,她还是不想和盘托出,很多事儿,她自己都还没有头绪,便知说了祖师奶奶认识她外婆的事儿,这倒是不假。 一开始,祖师奶奶没告诉毛胜男她是用什么和苗玉河联繫的,自毛胜男自己发现了鸽子传递书信后,祖师奶奶的倒是也不藏着掖着了,那日,带着一种炫耀似的口吻倨傲地指点毛胜男一家人的细枝末节,仿若亲身经歷,不过是为了展示,他们苗家的情报多么的详尽。 其中,有句原话是这样说的:“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外公是韩家人,不过苗家人和韩家人的血脉有些相剋,生下的孩子,大半没有异能,沦为平凡人,真是可怜,也有少数出彩的,不过得看运气,你爸爸挺厉害的,我听说过,姓佟,西北人。” “我爸姓葛。”当时的毛胜男心头惊讶,却忍不住纠正,“葛云天。” “哦,你说的是那个接盘侠啊。” “啥玩意?” “苗玉河的书信里写得很清楚,我这儿还留有原档呢,你要不要看?免得你总是说,这些都是我编造的。” 一声悠悠的嘆息。 毛胜男看着眼前的季燃,眸中盈出湿润的水汽。 “我看了原件。”毛胜男说,“是外婆的笔记。” “书信里说,毛嘉敏,对,也就是我的妈妈,一直以来性格好强,酷似毛秀平,22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佟的男人,两人自由恋爱了有两年了吧,妈妈就跟着这姓佟的男人回了一趟老家,当时我外婆本来是想要跟着一起去的,可是身体出了问题,坐不了火车,没想到,才三天,妈妈就回来了,面容憔悴,外婆问什么她也不说,不哭不闹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好几天,外婆把饭放在门口,妈妈倒是都老老实实的吃了,诶,你说这点像不像我,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吃饭。” 季燃温柔纠正:“应该是你像你妈妈吧。” “总之后来,我妈妈推开门,宣布她已经怀孕的消息,那个时候,其实流产堕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不过妈妈准备留下孩子,为了给孩子找个爸爸,我妈妈接受了追求她十几年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葛云天。” 毛胜男面容泛苦:“季燃,你说我怎么这么惨啊,去了一趟湘西,我外婆不是我外婆了,我爸爸也不是我爸爸了,你说我妈也真是,我虽然感谢她当年不堕之恩,但是随便找个男人嫁了的事儿也做得出,换做是我,如果不是我爱得死去活来的,我为啥要花足足九块钱和人家□□啊。” 足足九块钱,真是巨款啊。 季燃笑了:“你只要花四块五。” “为啥啊。” 季燃解释:“到时候咱们aa。” “a啥啊,你全出。” “好,我全出我全出。” 毛胜男收敛了几分笑容,忽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两人今天才在牛肉丸的见证下在一起,就寻摸着领证谁请客了。 毛胜男本来觉得自己是根正苗红的葛家人,外婆是慈祥可爱的毛家老太太,现如今,身世之谜犹如当头棒喝,苗家佟家都是简单的家族,其实毛家也不是,但听说,之前因为一场灭族之灾,已经零落了,不如此时的苗家佟家,一个古怪,一个黑白通吃。 季燃见毛胜男眉间暮色沉沉,开口开解:“你觉得,你外婆对你好吗?我是说,你一直以为的那个外婆?” 苗玉河对她好吗?当然好,对她们全家都很好。 毛胜男点头。 “那葛云天呢?” 葛云天不必多说,毛胜男又点头。 季燃笑了:“所以,你外婆还是你外婆,你爸爸还是你爸爸,对了,我老赵说,葛云天最近恢復得不错,有要甦醒的迹象,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他。” 毛胜男“嗯”了一声应下,想吃点东西,不过也没了胃口,她连喝了好几口奶茶,又说:“不过,我还没和佟小石说这件事儿,让他知道我可能是他亲妹妹,我怕他犯噁心。” “怎么就犯噁心了?”季燃忽而觉得,毛胜男有时候说起话来,可爱得像是一只软绵绵的小兽。 “那我和佟小石高中那段成了啥了?有情人终成亲兄妹?”毛胜男咕噜咕噜喝奶茶。 季燃忽而就明白了毛胜男在管理局门口对韩莹莹说的那通话。 ——“你了解人家嘛,你知道人家家里头的情况嘛?” 第128页 ——“你知道那柄桃木剑是怎么便成黑色的?” ——“佟家在西北是黑白两道通吃,佟家讲究护巢,你知道什么是护巢吗?” ——“可人家背后经歷过多少血海恩仇,你知道吗?” 毛胜男说这些话是有底气的,自从从祖师奶奶那儿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应该姓佟,祖师奶奶却又不知道具体的姓名后,毛胜男这几天,把佟家相关的研究了个透彻。 毛胜男知道现在的重点,是要跟苗家人一起把聚魂阵破了,可是她忍不住,平常女孩子暗恋个汉子,都会忍不住百度,从贴吧翻到微博,从最新的消息翻到最早的一条博客,换做了是谁,知道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都会忍不住去探究。 如果不想让佟小石知道,那就只能藉助其他的渠道了。 星城唯一留下佟小石档案的地方,就是星城一中,毛胜男来之前已经和当时的班主任严老师打了招唿,等着第一二节课下课后,毛胜男登记个名字,就可进去找她。 现在时间还早,才三点多。 老闆靠着外头的摇椅都快要睡着了,大黄狗偶尔进来讨个吃的,电风扇哗啦啦的响,毛胜男开口:“其实我还有件事儿,没想明白。” 季燃在席捲最后的残羹冷炙:“说来听听。” “你看,”毛胜男来了精神,“铜钱仙索的事儿,咱们理清楚了,这铜钱仙索显示被我的真外婆毛秀平拿着,进了苗寨,坐化的时候,掉落了下来,我当时入阵眼看到的那女人拿着铜钱仙索,那是她坐化的那一刻留下的影像,实际上,铜钱仙索已经被苗玉河带到了长白山,之后呢,就一直在苗玉河手里,然后传到了我妈妈那儿,妈妈去世后,苗玉河又给了我,这没问题吧。” 季燃点头:“说得通。” “可是你想,当初曹解两家追杀毛家人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化龙骨,他们一直以为化龙骨在毛秀平的手里,毛秀平当时躲进苗寨,他们就追到了苗寨,那毛秀平坐化之后呢?化龙骨去了哪里?是被带出来了,还是也在苗寨里头?” 第68章 血龙木 化龙骨去了哪里,就连祖师奶奶也不知道。 不过毛胜男想过,如果化龙骨当时真的被毛秀平留在了苗寨里,祖师奶奶不说也有不说的道理,祖师奶奶虽然嘴上说着苗家人是不贪图天下的,可当年就是因为这化龙骨,引起了这么大地方风波,湘西大屠杀在管理局的史册上写了厚厚的一沓,祖师奶奶做事虽然犀利,可是风格保守,藏起化龙骨,免除事后的争端,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按照毛秀平的性格,又似乎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託付给她一直没有完全相信的毛家人。 总之,这东西,便没有下落了。 黄昏时分,季燃开车送毛胜男回家,毛胜男坐在副驾驶上一直盯着手机里拍摄下来的佟小石档案反覆翻看,当时严老师倒是把档案找出来了,不过上面的信息,寥寥无几,就连住所写的都是佟小石在星城临时租住的房子,而且这档案毛胜男不好带走,其实拍照都是不应当的,不过她忍不住,偷偷拍了几张,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来。 难不成,还当真要当面问佟小石? 不过人家能信吗? 车停在毛胜男家楼下,毛胜男丧丧地下了车,季燃锁好车,安慰她:“开心点,很多事儿,都是柳暗花明的,可能之后,都能想明白了。” 金色的夕阳像是专业的打光师,不偏不倚地洒在季燃的半张脸上,他笑得温和又自然,让人看了就小鹿乱跳。 远处有鸽子扑棱,小区环境好,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院子或者露台,有人在露台或者天台上养了一群鸽子,每次早晨就飞出去,晚上飞回来,毛胜男也是习惯了。 “对了,我妈让你改天去我家吃饭。” “啊?” 见婆婆吗?这也太快了。 季燃笑了:“说之前你带着我刷二月捉鬼比赛榜,积分累了不少,说你辛苦了,让你来家里做客。” 二月份的事儿,五月份才想起还人情,闫语西的脑迴路也是山路十八弯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吃饭,必有隐情。 “你说我去是不去?”毛胜男反问季燃。 季燃略作思索:“我觉得吧,丑媳妇早晚是要见公婆的,我爸你不方便见,见见婆婆也是好的。” 毛胜男微微噘嘴:“我虽然不漂亮,可也不至于丑。” “不,”季燃笑了,“毛毛还是很好看的。” 哎,她家的季燃啊,没有别的好,就是喜欢说实话。 恋爱第一天,新鲜感正当头,毛胜男捨不得,两人三步一摇,在楼下的小花坛里转悠了许久,毛胜男都快把地上有几颗草都给数清了。 “乔部长说,青姨报的预算太高,准备,先拨一个聚魂阵的预算,让青姨先那星城月湖公园的那个试试水,我看,估计还是不太信得过青姨,如果真的能破阵的话,6月份我又得全国各地的跑了,6月份之前吧,我去你家一趟。”毛胜男小心措辞,季燃,我也是真的很想很想把你的妈妈当做我的婆婆,可是过去事儿太复杂了,我实在没办法立刻面对闫语西。 第129页 之前,毛胜男的妈妈坠楼死后,葛云天和闫语西的绯闻在bbs论坛里雪花一样的纷扬了许久,不过毛胜男已经把葛云天恨够了,尤其是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极有可能不是葛云天的情况下,这么多年的恨一下聚拢,团聚成一个带刺的球,狠狠地砸在了毛胜男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苗玉河的书信里写,毛嘉敏从来没有爱过葛云天一天,完全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毛胜男心就痛一下,书信里又写,葛云天自毛胜男出生后,视如己出,十分疼爱,毛胜男的心又痛一下。 后来,季燃也告诉过她,当年葛云天和闫语西走得近,是因为闫语西就种魂这一事需要找高人帮忙,是葛云天帮闫语西联繫到了鬼市的姜神棍,也就才有了后面的事儿,这些,在姜神棍那儿,都是可以得到印证的。 所谓两人走得近,深夜幽会,鬼市子时才开门,两人要去找姜神棍,能不深夜出门嘛。 毛胜男也是,当年不懂事,被一张报纸,几行铅字就忽悠得信这信那的,后来虽然明事理了,可是过去的想法根深蒂固,她改不过来,而且,她和葛云天已经闹翻了,毛家人的宿命,仿佛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毛胜男这次撞了,而且头破血流的。 “诶,你说我为什么还要拼命?”毛胜男突然发出暴发户式的感慨,“我卡上已经有五百万了,足够我下半辈子的吃吃喝喝了,到时候,我就在星城买五六套小公寓房,一到月末挨个儿收租,你开车载着我,我抱着包,包里搁着钞票,多好。” 季燃摸摸她的头:“你如果想抱着钞票兜风,带上一沓一块钱坐一天的公交车也能实现这个梦想。” 毛胜男眼神黯淡下去:“我就是累了。” 去了一趟湘西,毛胜男真的好累啊。 季燃顺势虚搂过毛胜男的腰,轻轻将毛胜男的小脑袋瓜护在自己的肩头,顺着毛胜男的肩头轻轻拍,像是哄小孩子睡觉:“毛毛,你之前说过,你佩服之前的前辈们,大家都是肉体凡胎,为了梦想和鬼神抢命数,可梦想是什么呢?”季燃声音柔柔的,很好听,“平世间不平之事,仅此而已,是不是?” *** 破聚魂阵是顶了天的大事儿,钱很快拨了下来,管理局的后勤部顿时忙了起来,就连收鬼处都参与了採购活动,老赵之前是捉鬼老手,对于这些血龙木的採购也破有经验,但是一下子要那么大量的血龙木,好的货源总是难找,关键时刻,魅力酒吧的鹰哥帮了忙,指了条路子。 “诶,难道你们不知道,鬼市里影子街的姜神棍很有路子,这傢伙听说活了两百多年,走遍名山大川,什么样的好林子没见过,什么样的货源手上没有?你问问他,肯定有野路子。” 佟小石也在马不停蹄地联繫靖州县的刘老闆,刘老闆倒是有些门路,但是要价太高,本来这血龙木盛产东南亚,又叫帝王木,当地人很是珍视,辗转运过来,路费人工费仓管费,水涨船高,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如果按照刘老闆报的价格来,怕是这三百万,就光是去买木头去了。 故而,大家还是准备去鬼市影子街碰碰运气,进鬼市需要保人,保人还得是鬼市里叫得上名号的,总不能,随便拿了哪个店小二的名字就混进去,出了事儿,谁来担责。 这转来转去,又转到毛胜男的头上。 乔部长软磨硬泡:“这样,毛毛,只要能把单价控制在这个数,差价随便你拿。” 毛胜男正直得跳脚:“我是拿回扣的人吗?” 乔部长笑了:“好好好,你不拿,快去吧,这两天就要办好。” 得,自己说的是不拿回扣,乔部长一句话就把这担子撂自己头上,不过之前去一趟苗寨,毛胜男赚了不少积分,乔部长说了,如果这聚魂阵能破,给毛胜男破格批个积分系数,积分翻倍,开心不开心。 若不是看在积分的份上,毛胜男才不会大晚上的出现在这清水胡同口。 自己的心头好要奔波劳累,季燃自然不会放着毛胜男一个人去,也是奇怪,毛胜男常年晕车,偏偏就坐着季燃的那辆二手大众不晕车。 问季燃的时候,季燃得意地笑,从毛胜男的座椅挨个给毛胜男讲解。 “这个里头,放了艾草,这里头,是你喜欢的香水包,这个这个里头,都有玄机,你以为呢,我可是个合格的毛毛专属司机。” 毛胜男开心得叭地一下亲在季燃脸颊,纠正他:“不是,你是我男人。” 季燃脸红,语气平淡:“毛毛,真正成为你的男人,还得经过一个很重要的步骤,现在,嗯,还不能严格地算是。” 毛胜男知道季燃的意思,顶着脸颊上一圈草莓色的红晕又故作洒脱:“我这没那么些虚礼,你现在就是了。” “有些礼,还是要的。” 说话间,清水胡同就到了。 季燃和毛胜男也算是轻车熟路,一路进了影子街,才到子时,韩桩的铺子还挂着灯笼,看着还没接到单子,姜神棍的铺子门可罗雀,姜神棍名声在外,门庭冷清倒不是因为他过时了,听说姜神棍跟随时代,在网上开了个网络店,可以直接在网络上接单算命,生意大火,就是店铺网页的美工感人,红红绿绿一大片,和佟小石的萤光色ppt有得一拼。 第130页 两人早就和姜神棍约好,两人前脚才进门,姜神棍的声音就从一排一排的柜子后头传来。 “哟,来了,你们要的血龙木,我问过了,你们要的量也忒大了,早些年,我下南洋斗蛊神的时候,倒是认识一个买卖人,不过他早死了,现在是孙子掌铺子,看着我的份上,你们那么大的量,这么着,也得两百万,这还不包括运费,要是算上运费,你们管理局的预算,得都砸进去。” “运费这么贵?”毛胜男知道路,顺着七拐八拐的拐角撩开门帘子进去,看到姜神棍正伏在案几上,手里头一个细细的狼毫笔在册子上写些什么,册子旁边趴着一只黑猫,正在酣睡,来了人也不管。 姜神棍抬头,毛笔往笔架子上一放:“没法子,这么大的量,走海关进不来啊,你懂我的意思吧,得走暗门子进来,要不,你们管理局自己去谈谈价钱?看人家能不能卖官方一个面子。” 如果管理局能拿到比这个价钱更低的货,也就不会让他们来鬼市了。 毛胜男和季燃相视一眼,还未说话,倒是姜神棍打量毛胜男一眼,开口道:“哟,小姑娘和上次来不一样了。” “变漂亮了?”毛胜男笑。 姜神棍很是和气,只说了一句:“魄珠是个好东西,我觉得,那南洋商人,应该也喜欢,哟,瞧我这记性,现在不叫南洋了,那是哪儿来着?嗯,印度尼西亚,那商人一家是末代皇帝还在的时候,下的南洋,骨子里念着家乡,自然,也念着家乡的好东西。” 姜神棍抬头:“我竟不知道,你居然和苗家还有关系。” 姜神棍其实将路子点得很明白,意思是,如果钱不够,可以用魄珠去换,可是毛胜男身上这个魄珠,完全是机缘巧合,哪里有那么多魄珠可让毛胜男取的,如果求助苗家,一想到抠门的祖师奶奶,毛胜男头就摇成拨浪鼓,别说是魄珠了,就算苗寨里不小心跑出一只鸡,祖师奶奶都会让蛇族给抓了送回来。 “那还是给钱吧。”毛胜男说,“反正,这钱也不是我的。” “我倒是觉得,你还不如给魄珠。”姜神棍插了个话头,“或者,给钱也行,少给一点儿,就送一个魄珠,也是可以的。” 姜神棍掏出旱菸杆子,正要点燃,忽而案几上的黑猫瞪大了眼睛,肉爪子里头亮出犀利的刺儿,盯着姜神棍,姜神棍呵呵一笑,立刻把旱菸杆子搁在一边,抱着黑猫,一阵爱抚:“好,爷爷不抽,不抽,不抽就是了,你别生气了。”继而抬头对着毛胜男说,“那家人姓金,祖上和苗家人也算是有些姻亲,但是隔着太远,蛇语什么的,想都别想,不过金家人的体质可以容下魄珠,现在的当家人叫金赐福,年纪轻轻就掌管了金家在东南亚的大一片生意,很是不得了,和唯独不好的一件事儿啊……。” “就是这金赐福早些年下海摸宝的时候,腿伤了,现在都还瘸着,金家花了多少钱,美国,法兰西,德意志都去过,就是治不好,如果能有一个魄珠,三年内能下地走,五年内健步如飞,只是之前,苗寨不是被鬼阵压着,人进不去,苗家人出不来嘛,金家人也没办法要到魄珠,你若是能送一个魄珠给他,也就算是金家的恩人了,这往后有什么事儿,再要买什么东西,人家看在魄珠的面子上,总会给个成本价吧。” 姜神棍说的这番话极在理。 再好的金算盘也算不清人情,更何况,这魄珠是用在金赐福身上,日后,什么都好商量。 姜神棍问:“如何?” 毛胜男点头:“可以,我今晚就去麓山抓蛇去。” “不必。”姜神棍指了指毛胜男,阔袖口里的手算得飞快,“你身边有苗家人?” 毛胜男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苗家人出门,总会带几个魄珠傍身,你倒是可以想办法讨了来。”姜神棍未曾点破,其实毛胜男何须讨要,身边苗家人不过两个,若是苗阮阮,莫说魄珠了,命都巴不得给了毛胜男,若是青姨的话,有些难,不过看在毛胜男少掌门的血脉上,应该会给几分面子。 毛胜男反问:“那这给了金家魄珠的事儿?” 姜神棍笑呵呵:“我懂,我懂,我自然不会和你们官方的人说。” 这个人情,是毛胜男私下卖给金家的,和管理局可没关系。 一旁的季燃本是默不作声,姜神棍却突然点了他的名:“你陪着这丫头来,自己也是有事儿要找我吧。” 第69章 青铜鳖 季燃的事儿,毛胜男没有过多参与,无论是遂了闫语西的愿,重新种魂也好,还是尊重季骁的想法,魂魄入轮迴也罢,这都是季燃的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毛胜男肯定是偏心季燃的,所以她不断。 在姜神棍的铺子外头等着无聊,瞧着韩桩的铺子红灯笼挂了半宿也没人进去,索性推开那扇半旧的老木门,想着给韩桩一个惊喜,毛胜男微微提气,脚尖垫底,脚跟悬起,轻盈得没有半点儿声音。 听说扈三娘已经把人皮客栈盘了出去,新主人是姜神棍的孙女婿,近日来也是乐得清闲,日日都在神棍的铺子里帮衬,修法器扈三娘是不会的,可递递锤子镊子,还是顺手。 第131页 韩桩说过,毛毛你不谈恋爱不知道,你这扈阿姨递过来的小榔头,都特别香。 小榔头个鬼…… 毛胜男寻摸着吓唬韩桩一下,却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扈三娘的声音娇软:“这事儿,要不要和毛毛说?” “不说了吧。”有人应,这声音,嘶哑又老成,不是韩桩又是谁,“我怕她经不住,而且,这么旧的资料了,这照片还是我当年拿着傻瓜式相机拍的呢,也许就是一团污渍,或者是曝光的问题,总之,瞒着吧,瞒着吧。” 扈三娘敲了敲桌板,“苗家人的事儿,她都已经全部知道了,毛毛和她妈妈一样,都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人,她能不多想吗?毛毛不是那样脆弱的人,索性告诉她得了。” 韩桩低声劝了几句,毛胜男没听清,只是愈发贴得近,像个壁虎一样,扒拉在灰白的墙上。 扈三娘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说你是护着毛毛,可那铜钱仙索毛毛宝贝得不行,你没看到吗?这冬天背在包里,夏天直接别在腰上,如果因为这铜钱索有什么问题,伤着了毛毛,你怎么护着?说得我不是为毛毛好,我不关心毛毛似的,毛毛已经大了,你能不能别老是……。” “糟了。”韩桩忽而惊唿一声,毛胜男瞬间转身,却还是被韩桩抓住了尾巴。 这铺子是韩桩的,且法器这么多,韩桩见多识广,自己做了不少宝贝镇在铺子里头,韩桩手里头捧着一只青铜大鳖,大鳖伸长脖子,眼珠子一转一转的,就是这玩意,发现了偷偷进来的毛胜男。 “你怎么来了?”韩桩问,“不对,你什么时候来的?” 扈三娘也撩开帘子从里头出来,瞧见毛毛就笑:“哟,毛毛来了,来来来,咱们今天中午吃羊肉锅呢,一起啊。” 扈三娘说完,看着韩桩,眼神透露着尴尬,韩桩瞅了毛胜男一眼:“你都听到了?” “都听到了。”毛胜男点头。 “听到啥了?” 毛胜男强调:“不是都说了嘛,都……都听到了。”毛胜男拖了个长音,摸了摸韩桩手里头的青铜大鳖,这大鳖瞧着灵活无比,扭头甩尾十分活泼,不过并非活物,是韩桩一双妙手做出来的金属玩意儿,没事儿就趴在店铺门口左瞄右瞄,遇到什么危险就是第一个跑的,之前毛胜男还说,这玩意留着有啥用,见风就跑,听不得一星半点儿的风吹草动。 如今,倒是把毛胜男这个墙耳朵给揪了出来。 里头还当真煮着羊肉锅,不过只有一对碗碟,两双筷子,毛胜男也不是来吃东西的,捡了个旁边干净的藤椅坐下,看着还捧着大鳖在手心的韩桩。 “来吧,说说吧。” “说啥啊说,有啥好说的?”韩桩好气没气的把大鰲放在地上,这青铜大鰲又咯吱咯吱地爬去了大门口蹲着。 毛胜男松开腰上的一截搭扣,取下铜钱仙索,哐当往桌上一搁:“扈三娘说得对,我宝贝这玩意的,大热天的我都给别在腰上,今后,我就不仅别腰上,我睡觉都抱着睡,这玩意如果真的是要伤到我,我就认命了。” 韩桩不悦,扈三娘轻轻拉了拉毛胜男:“毛毛,不带这样的,你这不是和你舅舅赌气嘛。” “当年妈妈死后,外婆带着我回巴陵,就把这东西给了我,教我使铜钱索,说这是我妈妈之前用的,让我好好珍惜,努力学习怎么差使这铜钱索,后来,外婆在巴陵也失踪了,我爸又把我带回了星城,舅舅你当年第一眼见到这铜钱索,也说这是好东西,务必好好练习,你们都让我好好练,就我爸不同意,我为你们一句好好练和我爸犟,和我爸槓,舅舅你说这是祖传的手艺,不能丢,我爸不同意,我高中后就没怎么回过家,都在妈妈留下的那栋郊区老房子里自己生活。”毛胜男说到此处,就不单单是在说这铜钱索的事儿了,想到过去的种种,她心里头只觉得发酸。 先是没了娘,后来又没了外婆,现在待她这么好的葛云天还躺在医院里。 毛胜男继续说:“我那时候年纪小,铜钱索甩不起来,舅舅你就教我,先练鞭子,再练索,可我练鞭子的时候还是总打在自己身上,每天晚上睡觉都痛,白天上课笔都捏不住,小姨说,太苦了,让我别练了,一边说一边给我上药,可就是只有舅舅你说,只是祖传的手艺不能丢,什么时候你都只说这句话,就凭这句话,我练到浑身虚脱,练到差点猝死,练到我爸直接把我捆回家里不让我练了,可我还是练了,我二十二岁从湘大毕业就进了管理局,三年来,未曾一丝松懈,现在你们发现这铜钱索不对劲了,就你们两个商量,也不告诉我,就瞒着我一个人,真……真是不仗义。” 毛胜男一时间找不到形容词,她别过头,韩桩看着目瞪口呆,没想到毛胜男的情感这么充沛,一时间,还红了眼眶。 从神棍铺子里出来的季燃寻不到毛胜男,听着对面的韩桩铺子有些热闹,想着毛毛可能来了舅舅这儿,推开门撩开帘子进来,看到眼眶红红的毛胜男,下意识上前轻轻搂住,毛胜男顺势攀上季燃的腰间,双手拽着季燃的衣襟,低着头,肩头微微耸动。 季燃回头,看着韩桩,这眼神,让见多识广的韩桩蓦地一震,立刻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做,毛毛忽而想到了过去的事儿,回顾了一下,对,就是稍微回顾了一下,感情到了,就哭了。” 第132页 扈三娘见了,狠狠地盯了韩桩一眼,说他们男人心思粗糙还真是不为过,扈三娘递了手里头的海棠花帕子给毛胜男,声音轻柔地问季燃:“毛毛最近,是不是遭受了什么事儿呀,怎么突然对过去的事儿这么感怀,”说完,自己又嘆了口气,“哎,毛毛也是过得苦,自小就没了娘,外婆也没了,”说完胳膊肘又狠狠地戳了一下韩桩,“要不是你之前挑事儿,闹得他们父女俩分崩离析了,咱们毛毛至少还有爸爸疼呢。” 当年,不就是韩桩这个多嘴的,把媒体小报上的那些内容全都说给了毛胜男听的嘛。 韩桩悔得直跺脚,顺手抄起了慌忙藏在操作台柜子里的一沓相册,硬生生地摆在毛胜男跟前的方桌子上,嘴里说着:“行行行,给你看了,给你看了就是了。” 扈三娘一把拽过韩桩:“我说你没眼力见你还真的往上窜是不是,毛毛现在要看的是这个吗?毛毛是需要你的安慰,你要是拉得下脸的话,道歉也行。” “没事儿,我看。”毛胜男忽而将桌上的相册捧入怀里,那脸上竟然是一点儿泪珠都没有,只是眼眶还是红润着,可面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可怜劲儿。 韩桩见了就恼:“你小丫头诓我呢?” 季燃默默站在两人中间,脸上堆笑:“毛毛就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相册在手,毛胜男扫了一眼,摸索着查看韩桩刚才说的曝光痕迹。 韩桩瞧了,声音带着一丝丝得意:“行了,别看了,你看不出来。” “那你来指。”毛胜男把摊开的相册递给韩桩。 韩桩的眼神在季燃的身上来回晃荡,毛胜男听了个大概,自然也晓得这事儿关乎她手上的法器铜钱索,竟不避讳季燃,两人的关系这是更上一层楼的节奏啊。 “你俩什么时候狼狈为奸的?” 季燃将册子转手递给韩桩:“没几天,”继而笑道,“麻烦了。” 瞧瞧,才没几天,就一个鼻孔出气了。 韩桩修理法器,会有拍照做对比,留个念想的同时,还能留个证据,早些年,没有数位相机,都是用胶片相机洗了冲出来入册子,韩桩早几天在铺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之前铜钱仙索的修理记录。 还别说,毛毛这才半年不到,铜钱仙索就大修了两次了,之前毛嘉敏拿着铜钱仙索的时候,也没少修。 合着这母女俩走的都是狂野派路线。 毛嘉敏出事儿也有二十年了,毕竟一起长大,韩桩忍不住,就大晚上挑灯看着修理记录看了好久,又看着现在存在手机里的修理记录,对着册子感慨,如今毛毛本事胜你当年,你也该放心了。 可这一仔细瞧,却发现端倪。 这之前册子里的铜钱仙索的上铜钱的纹样,竟然和现在的不一样了。 韩桩起初是以为自己大晚上的看走眼了,揉巴揉巴眼睛再看,果真是不一样。 那时候恰好扈三娘也在,韩桩惊讶得不行,连连喊了好几声扈三娘,扈三娘盯着原本那老册子看了好久,指着那铜钱上绕着方孔盘桓了一圈的图样,问韩桩:“诶,你看,这一条线,像不像是一条龙?” 第70章 九头鸟 碗碟碰撞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却唯独没听到扈三娘开口说话的声音。 韩桩微微抬手,压下扈三娘端着碗碟的那只手的手腕,略微施力,扈三娘肩膀一斜,没了力气,娇软唤了一声“别闹”。 韩桩虽然未继施力,却也晓得以扈三娘的本事,这点小小的力道根本算不了什么。 眼瞧着撒娇没戏,扈三娘反手躲过韩桩的手腕,脸色冷凝了半分,反问:“怎么了?你怀疑我?” 韩桩盯着扈三娘:“毛毛她娘就只留下毛毛一个人,你放过她,好不好?” 一句“放过”,瞬间,就把两人的关系推远了,扈三娘的眼眸先是震惊,继而黯淡,唇齿间微微颤动,指尖冒着冷汗,心头五味杂陈,始终,韩桩最在意的还是那个根本不是他妹妹的小妹妹。 扈三娘眼神凄凄:“在你的眼里头,我只是人皮客栈的老闆娘,我没血没肉,不知情不知爱,是不是?” 韩桩眼眸闪现几许愕然,扈三娘继续说:“我说过,毛毛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怜她六岁就没了娘,我疼她爱她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讨好你,我是真心疼她。” 韩桩张口,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扈三娘却激动了:“我早些年是干过错事,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我对他种下情蛊想把他留在我身边,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是有女人的人,他的女人还怀孕了,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故意要去伤毛毛他娘的心的,”扈三娘忽而瘫坐在椅子上,眼眸垂下,似花儿突然凋零,一下没了生机,“如果,如果我知道他早就心里头有人了,断不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儿来,我害得毛毛她娘负气出走,也害得毛毛自出生起就没了爹爹。” 扈三娘语带哭声,韩桩起身安慰:“是我问错话了,这事儿吧,也不能全怪你,那佟靖冬口实不严,若是有髮妻或者有心上人,他直说就是,含煳其辞,也是瞧着你人皮客栈背靠扈家宗族耆老,想要攀你扈家的门户罢了。” 第133页 二十多年前,扈三娘行走江湖尚显稚嫩,逃不过情之一字,对西北来的佟靖冬一见钟情,再见误终生,用了非法手段拴住佟靖冬,两人缠绵时,恰好被赶来的毛嘉敏看见。 毛嘉敏负气出走。 扈三娘说,当时佟靖冬也是有想过回去找毛毛她娘的,但是被情蛊所累,只要离开自己几里地,心头就绞痛难忍,那是要了命的痛。 佟靖冬当时身边有一柄黑漆漆的桃木剑,看着渗人,佟靖冬痛苦至极的时候,也曾想过用剑了却了自己。 不过还是忍住,与其一剑毙命,佟靖冬最想做的事儿,怕是找到那情蛊藏在哪里,纵然是心窝窝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用剑锋挑开心头,杀死情蛊,顺便,将那一颗热腾腾的红心捧给他的心上人毛嘉敏好好看看,辩解一句:嘉敏,我心里头只有你。 扈三娘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凄笑,她狠,却又不够狠,她以为只要拴住他的人,早晚也会留下他的心,故而没有用让人移情别恋的大情蛊,只是用了小情蛊,只是偶尔的意乱情迷,只是一离开饲主就会心绞痛。 佟靖冬一边保持着对毛嘉敏的思念,一边又为了活命,不敢离开扈三娘。 扈三娘的一时贪念,苦了三个人。 再后来啊,扈三娘心里头嘆气,她耐不住这种日子,这种日日看着佟靖冬却又得不到他的心的日子,终有一日,她放血引出小情蛊,挥手对着佟靖冬说:“你走吧,扈家的人也找到我了,我也不能继续和你在西北厮混了,你也走吧,我也走吧。” 没想到的是,扈家的根基在星城,毛嘉敏的老家也在星城,佟靖冬,自然也是要去星城。 后来的事儿,扈三娘不大清楚,只知道后来佟靖冬又离开了星城,走的时候黯然神伤,手中拖曳黑漆桃木剑,剑尖蹭着地面,刺啦刺啦作响。 扈三娘托人打听了,是因为毛嘉敏已经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扈三娘不忍心,追出了星城,只看到佟靖冬脸上有一片新添的疤,疤痕蚯蚓一样爬了半张脸,带着棕色烧焦的痕迹,隐约可见铜钱的纹样。 佟靖冬没理会扈三娘,迳自离开了湘楚之地,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伤疤骇人可怖,那几日做梦,扈三娘都总会梦到那疤痕,某一日突然觉醒,佟靖冬那日的眼神,带着决绝,带着怨恨,甚至,带着一些阴鸷。 扈三娘记得,当年佟靖冬的心上人跑来西北找他的时候,手里头拽着的法器,就是一枚铜钱索,佟靖冬脸上的铜钱纹样,是这铜钱索烧红了鞭挞上去的。 昔日的爱人,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此处,扈三娘对着韩桩摇头,虽时过境迁,她早从俏丽年轻的扈家姑娘成了眼角微布细纹的扈三娘,可她此生做的唯一错事,却不知不觉戕害了两代人。 韩桩安慰她:“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错和绝对的对,譬如你说毛毛她娘和姓佟的,如果在一起,就叫对了吗?只是在刚好的时间刚好的地点,每个故事环节里的人做出了刚好的选择,这事儿,如果说是你一人之力推波助澜,你还真是高看了自己。” 扈三娘眼睫扑闪,韩桩又说:“先不论你的对错,你想,纵然身上有小情蛊,姓佟的就没别的法子和毛毛她娘联繫,且就告知一句,自己是被情蛊所累,能有多难?再说毛毛她娘,若不一时负气扭头就走,而是留下问个明白,凭她的本事,从你的手里头夺一个人,能有多难?我没说你做的对,我只是说,纵然他们不因这件事儿生了间隙分开,也会因为将来的李三娘刘三娘,毛毛她娘和姓佟的,都太骄傲,两人都是天之骄子,败在谁也不肯低头。” 韩桩虽是玩得一手事后诸葛亮,可对扈三娘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说完,扈三娘心里头便是释然许多。 扈三娘继续解释:“你之前说我打着老主意,我早就想明白了,改天逆命那是传说,我早就不痴心妄想了。” 韩桩只答了一句“那就好,”便是轻轻挑起筷子,七寸六分长的筷子在羊肉锅里的汤水里反覆捞取,只夹出一点儿碎肉。 韩桩摇头:“季燃这小子太能吃了。” 扈三娘忽而坐下,声音压低:“你可知道,从那小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毛毛让我帮她打听的是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韩桩专心捞肉,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她让我帮她打听西北佟家的事儿。”扈三娘蹙眉,“她说是她一个朋友姓佟,但是来歷不明,她担心这人底细,让我打听,可这未必也太巧了。” 韩桩筷子敲了一下碗沿:“葛云天正搁医院里躺着呢,能露啥馅。”捞不出肉,胃口也没了,韩桩皱眉说,“你先按照毛毛说的打听就是,到了点儿她肯定会问你,你一边说一边看她反应,大不了,全说了也无妨,她不是一直不喜欢葛云天吗,让她解脱。” 扈三娘轻拍了一下韩桩手背,却也没说话,两人低头,一人夹菜,一人吃肉。 *** 季燃在驾驶座上系安全带,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是有人在骂他? 天将拂晓,东方捲起流苏一样的朝霞。 毛胜男歪着头靠在副驾驶座上小憩,怀里抱着的是季燃给她买的一个哈士奇玩偶,她眯着眼睛,眼睫毛不停地抖,眼皮子一颤一颤的,季燃打转方向盘出了清水胡同,路上没什么车,路灯将灭,一片晕沉。 第134页 瞧着毛胜男翻了个身,传来一记闷声:“咱俩找个地方吃早饭吧,我饿了。” 季燃点头,行,知道饿就行。 包子铺才开张,一笼新鲜出炉的小笼包,两碟油淋淋的凉菜,往清淡白软的白米粥一拌,油光浮在面上,红通通的。 “我出鬼市的时候,发了个消息给青姨。”毛胜男低头喝粥,青姨和苗阮阮从苗寨出来,现代电子通讯一概不懂,可日常联繫又少不了,尤其是青姨,破聚魂阵的事儿,少了她可不行。 苗胜男去湘西前,不是换了个智能机么,就把之前用旧了的傻瓜手机一键清空后,给了青姨,平日里,两人电话或者简讯,还算是方便。 青姨每日睡得多,但是起得也早。 在家里,青姨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练功,苗阮阮却是个大懒鬼,每天都是掐着点起床,给毛胜男做早饭,每次迷迷煳煳地端了饼啊粥啊的从厨房出来,又缩回床上去睡了。 日出的时候给青姨发简讯,应该……也不算是的打扰。 “魄珠那儿,青姨是有备用的,她也肯给。”毛胜男微微蹙眉,“但是她说,她想单独见莹莹一面。” 毛胜男搁下筷子:“你说,青姨和莹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突然就要见她,追星?”毛胜男摇头,啧舌两声,“青姨的审美也太差了吧,不能换个正常点的爱豆?” 季燃笑了,伸手弄了弄毛胜男的刘海帘:“我觉得不像。” 第5章九头鸟 “其实也不大像。”韩桩偏歪着头,指尖的指甲是一个标准的半圆形,在相册上故作干扰地游走,手心一覆,“可能是当时没拍好,老相机,曝光条件又不好,别看了别看了,看了心烦。” 韩桩伸手想要拿册子,季燃却侧身挡在毛胜男前头,呵呵一笑:“是不是有羊肉吃?我听说扈阿姨手艺不错,今天能赏脸添双筷子吗?” 韩桩想要推开季燃,季燃却纹丝不动,韩桩天生神力,一人高的大铜钟都可以扛回家,韩桩咬牙,眼眸里露出几分不耐:“小高个,别以为我尊老爱幼,就不敢动你。” 韩桩发力,使了七八分,莫说推动季燃,就连身形季燃都未曾动过一下,扈三娘不着痕迹地拉过韩桩,打着圆场:“来了就吃,哪有那么多客气。” 韩桩暗暗对着扈三娘:“这小子不简单,才多长时间,竟这么厉害了。” “行了,你既丢了册子给毛毛,就和毛毛说清楚为好,藏一半,露一半,这是做什么?” 扈三娘是江湖人,做事儿讲江湖义气,她瞧着毛胜男眉头皱起,趴在册子上都快成壁虎,却还是没瞧出作为的龙形纹样,上前拽了一下毛胜男的袖子,低声说:“咱们进小屋里,我和你说。” 韩桩急了:“说什么?” 扈三娘朝着季燃努嘴:“快,陪你韩家舅舅吃羊肉锅。” 季燃笑着逼近韩桩,单手竟然将下盘极稳的韩桩一下压在椅子上,手边的羊肉锅刚沸,那股腥膻味带着诸多调味料往鼻腔里直窜,季燃一手扶着韩桩,另一只手端起筷子,硬塞到韩桩手里头,大白牙露出两排,笑得真挚又诚心:“舅舅,吃肉。” *** 小屋子里,扈三娘关了门,还未转身声音就飘了过来:“化龙骨听说过吗?” 毛胜男点头。 她不仅听说过,而且苗家的祖师奶奶告诉过她,当年自己的亲外婆毛秀平进苗寨躲避曹解两家人马的时候,是带着化龙骨进来的。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名字叫得奇怪,龙骨便是龙骨,为什么叫化龙骨?”扈三娘柔媚的烟波微微一转,莫名变得惆怅,“其实这化龙骨真正的主人,也是个可怜人。” “化龙骨,并不是龙的骨头,而是一只鸟的骨头,一只九头鸟,九婴知道吧,传说中被后羿射死的上古神兽,文说后羿杀九婴于凶水之上,可他偏偏没死,只是肉身毁了,神识还在,千百年来,神识一边修炼,一边守卫自己的肉身,只为着有一天能和同道飞升上神。” “但是上古时候,天上十个太阳,凶水沸腾,九婴兽性驱使,出了凶水肆虐,犯下不少命案,老天爷不肯纳他为仙,九婴的神识在人世间行走了几千年,一直行善积德,想要弥补当年的罪孽,可是后来,快修满福报的时候,九婴发现,他的真身不见了。” “有人偷了?”毛胜男反问。 扈三娘摇头:“没人知道,总之,大概一百年多年之前,化龙骨出现了,老人们有人自称见过化龙骨真身,说倒不是一条完整的龙骨,只有头部,龙的形象,没人知道,传说龙样貌九似,角似鹿,头似驼,当时那截化龙骨,的确长有一对鹿角,头型似驼,后拖一截白骨,有人说是龙身,可我祖上都说,那应该是九头鸟的脖颈,倒不是我祖上的人信口开河,只因那化龙骨头骨的正中间,有一个孔洞,孔洞不大,大概这么粗。” 扈三娘比了根食指示意那孔洞的大小,又继续说:“我祖上有人看过,说这是箭矢穿破头颅留下的痕迹,这和当年后羿齐发九箭射中九婴的九个头颅,也是一致的。” 毛胜男点头,示意扈三娘继续。 第135页 “若是上古凶兽的头骨,这化龙骨便是有些邪门了,你们外头的人说,化龙骨是进入鬼世的钥匙,其实,这化龙骨就是藉助商榷创下鬼世的基石,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化龙骨的阴邪的力量,就没有如今的鬼君商榷,不过,至于化龙骨为何会流落在鬼世外头,没有被商榷带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扈三娘干咳了一声:“有人说,是化龙骨还是认主的,知道主人还在外头,不愿意跟商榷进去,一进去,反而会反噬鬼世。” “化龙骨的主人还活着?”毛胜男问,化龙骨的主人就是九婴,这九婴还活着? 扈三娘长吁一口气:“谁知道呢,这世间,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总之,化龙骨出世,最开始,是落在一个叫阿毳的人的手里,这人谁都没听过,再后来就没了影了,有人说在东北一带,可是谁也没有找到过。” “诶,毛毛,你们毛家,是不是就是起源东北?” 未等毛胜男开口,扈三娘兀自点头:“必然是有些干系了,不然,你们铜钱仙索上,也不会出现这化龙骨的形状。” 毛胜男是带着那本册子进来的,她摊开指着一张陈旧的照片,这是扈三娘说的最清楚的一张,可毛胜男只看到一圈光斑,扈三娘口中绕着方孔的一圈细线,她压根就没找着。 “你等会儿。” 扈三娘转身出了门,门外有韩桩叽叽喳喳的问话,却被扈三娘一句话给唬住,片刻,扈三娘带了一瓶牛眼泪进来。 “差点忘了,你是没有鬼眼的。” 抹了把牛眼泪,毛胜男再看,果然是清楚多了,一条黑色蜈蚣一样的细小图案趴在孔方兄的孔边缘,若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 毛胜男按照扈三娘说的,换了个角度,果然,这个图案是有角的,小得像是山羊角,应该是有些磨损,和原本的样子略有出入。 “所以,毛家的铜钱仙索,就是化龙骨?”毛胜男心头微微一颤,手里头还捏着那柄铜钱仙索,索柄温热,掌心都是汗。 “自然不是。”毛胜男的猜想被扈三娘否认了,扈三娘继续说,“应该是毛家人把化龙骨的形附在了铜钱索上。” “可是刚才舅舅说,我手里头的变得不一样了。” “是,”这点扈三娘也没遮掩,“你手里头的铜钱索上,没有化龙骨的图样。” “铜钱索被人掉包了?”毛胜男脑门一热,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莫过于此。 扈三娘双手叉腰,眼神翻飞,回忆了好久,缓缓吐出一句话:“你舅舅说,你第一次来修铜钱索的时候,是高中,是自己在家里练功把铜钱索给练断了,那时候你舅舅留下的相片了,就没有化龙骨图样了,在此之前,有人碰过你的铜钱索,或者进过你家?” “没有。”毛胜男摇头,苗玉河当年带着毛胜男在巴陵的时候,对铜钱索也是宝贝得很,虽然日常会让自己拿着练习,可练完了之后,苗玉河都会亲自收起。 当时是有人闯入了家里,苗玉河才临时把一个箱子交给了毛胜男,让毛胜男好好保管,当时毛胜男躲在衣柜里,黑漆漆的,心里头害怕,也没敢打开箱子。 再睁眼的时候,就是葛云天抱着自己,第二天,葛云天就给了毛胜男铜钱索,说是外婆留下的。 自此之后,毛胜男走哪带哪,从不离身,除非,是葛云天给自己的时候,就被掉了包,那唯一有可能掉包的,除了外婆,就是葛云天了。 葛云天掉包是很有道理的,葛云天从来不希望毛胜男进入捉鬼这个行当。 不对,毛胜男甩了甩头,葛云天的目的是保护自己,如果在毛胜男已经进入捉鬼行业,还让毛胜男捏着一枚假的铜钱索捉鬼杀神,这不是坑女儿么。 毛胜男将铜钱索攥得紧紧的,这些年来,这铜钱索使得颇为顺手,若说是假的,毛胜男怎么都不信呢。 “除开被掉包了,还有什么可能?”毛胜男想不出来,只能让扈三娘也跟着揣摩。 扈三娘欲言又止,毛胜男看着她,示意她只管说,反正就俩人,你不说,我也不说,何时才能有头绪。 “咱们假设,铜钱索从来都不是假的。”扈三娘换了个更加大胆的措辞,“别假设了,这铜钱索你使得这么顺手,还经过你舅舅的手这么多次,要是有什么差池你舅舅早就看出来了,这铜钱索不是假的,那这上头的化龙骨纹不一样了,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化龙骨已经离开铜钱索,没有附在这上面了。” “去了哪里?”毛胜男这问题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这题超纲了。 扈三娘耸肩:“我也想知道,这天下的人,都想知道。” *** 两人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季燃已经唿噜唿噜吃了两大碗羊肉了,韩桩的碗碟里倒是搁了不少,筷子却没动一下,这都是季燃给韩桩夹进碗里的,羊肉冷了,腥膻味更浓烈,韩桩虽然喜欢吃羊肉,就图这一口膻,可等待让人抓狂,他如今闻了这油腻的味儿,只觉得头痛。 “聊完了?” “满意了?” “开心了?” 韩桩一连三问,又对着扈三娘:“一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都是别人胡诌的,有什么好聊的。” 第136页 毛胜男没回韩桩,只是对着扈三娘说:“让三娘帮忙打听的事儿,还得多多上心。” “放心吧。” 韩桩凑上来:“你俩又打什么主意?” 季燃擦干了嘴,顺手抄上碟子里的羊肉包,献礼似地递到毛胜男眼前:“扈三娘包的,我刚尝了一个,不错。” 扈三娘笑了:“喜欢的话,带一袋走,我做了许多呢。” 三个人,欢声笑语,你一句我一句,韩桩竟是插不上半分,在自己的铺子里,韩桩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送走了两位灶王爷,韩桩看着扈三娘的眼神突然暗沉了下来,带着一些提防,带着一些警觉。 扈三娘低头收拾盘子,也没说话,韩桩音调微变的质疑掷地有声。 “你这么热心地告诉毛毛九头鸟和化龙骨的事儿,别是还打着那个主意吧。” 第71章 追剧粉? 毛胜男当然也觉得青姨绝对不是粉丝追爱豆。 毛胜男在简讯里也问了青姨,这见面大概是做什么,青姨没回,吃完早饭,一条信息弹了过来,青姨的话,言简意赅:“约个时间吧。” 毛胜男盯着简讯,停步在车前,季燃走过,毛胜男把屏幕对着季燃,一本正经地说:“要不我,搜她房吧。” 找到魄珠,给了金家,低价买入血龙木,速战速决攒积分,人生简直完美。 季燃拍了拍毛胜男的脑门:“想什么呢,苗家人的本事你是见过的,能让你随便找到?” 毛胜男坐上副驾驶,一边低头系安全带,一边说:“说到本事,你最近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季燃倒车,也没说话,毛胜男补上一句:“我舅舅那力气,就是鲁智深转世,你也能扛得住,诶,季燃同学,你是不是以为当时我只专心看着相册,没时间关注你啊。” 季燃笑看着毛胜男:“嗯,我知道你关注我,这份爱意我收下了。” “你什么时候有这本事的?” “大概,是我爸的魂出现不稳定的时候吧。”季燃耸肩,“其实当时你在快捷酒店顶楼对阵鬼胎的时候,我就发现我身法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我救你出来,用身子护着你的时候,我和老赵都以为,只是紧急时刻潜能的激发,谁都没有多想。” 季燃调转车头,上了辅路,走上大道,刚好碰上了红绿灯。 “其实我也没打算瞒着你,只是你一直没问,我也就一直没说。”后视镜里,季燃眸色愈发深沉,握着方向盘的食指轻轻地敲着盘上的棕色皮套,“毛毛,我现在,可是很厉害的。” *** 青姨要见韩莹莹,才肯给魄珠。 且青姨也算是个油盐不进的老油条,毛胜男握着手机苦恼,苗家人,都是这么难沟通的吗? 毛胜男也想过,要不索性把自己身上的魄珠给了?不过却被季燃拦下。 季燃的话也很有道理。 ——毛毛,你别忘了,你没有鬼眼,平时就很容易遭鬼魂报復暗算,这魄珠既然能够在危急时刻续命,在受伤的时候修復伤口,这便是你保命的法宝,别说给魄珠了,你身上有魄珠这事儿,除非人家看出来了,你也别说出去。 ——就算是人家看出来了,要问你,你也别承认,指不定是炸你的。 ——青姨就不同了,她们带着魄珠是防身的,也就是尚未入体的魄珠,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体内一定有魄珠护着,魄珠对于你来说,是命门是救命的东西,对于苗家人来说,只是傍身的后备血库,你说,应该谁来出? ——所以毛毛,咱见义勇为,也得量力而行,明白了? 季燃说的颇得毛胜男的心思,若非无奈至极,毛胜男身上的魄珠,她还真是想好好留着。 韩莹莹那头,很快就回了微信。 韩莹莹:行啊,我现在刚好在湘江边上拍戏,诶,林焕也在,你把粉丝带过来呗,一起签名。 得,韩莹莹还真以为是粉丝见面了。 买血龙木的事儿,拖延不得,毛胜男和季燃把车开到了江边,临着浩浩荡荡的湘江,把座椅放低,躺平了,各自小憩了一会儿,季燃把放在后座的毯子取来给毛胜男披上。 两人平躺着,毛胜男捏着那哈士奇的玩偶,目不转睛地看着季燃。 季燃的眸子黑漆漆的,真是好看,还有鼻子,之前怎么没发现,季燃还有点驼峰鼻呢,怎么刚好又是自己喜欢的那种,这轮廓,轮廓也是不错的,下颌怎么能长得这么完美,季燃啊季燃,你是魔鬼吗? “你像是要吃了我。” “什么?”毛胜男回过神。 “我说,你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季燃眼角含笑,他把抱枕玩偶连同法兰绒的毯子全都给了毛胜男,自己只披着一件牛仔外套,金属的扣子硌得慌,他换了个方向,索性直接侧身,看着毛胜男。 “那你给吃吗?” 季燃指了指透明得一尘不染的车前窗玻璃:“这大家可都看得到的。” “那你给吃吗?”毛胜男继续问。 季燃想了想:“可以给,也可以不给。” 第137页 “哟,还有不给的想法呢?” “因为吧,我觉得这事儿怎么着也得是男孩子提出来。”季燃伸手,忍不住捏来一下毛胜男的鼻尖,“咱们之间的感情推动,全靠你大胆。” 毛胜男忽而顺着季燃的长胳膊蹭了过来,唇边挨着季燃的下巴。 唿吸的热气喷薄在毛胜男的眼睫,顺着额头一路绽开,毛胜男昂起头,只是轻轻地吻了一下季燃的下巴,嗖地一下躲回了毯子里,像是只地鼠,毯子蒙着头,声音闷闷的:“快睡快睡,待会儿还要去接青姨呢。” *** 青姨和韩莹莹的很快就见上了面。 河西的沿江规划了一条商业街,下了湘江大桥往右边一拐,集体的仿古建筑齐刷刷地立在湘江边。 清吧酒吧烧烤摊顺着湘江沿岸开了一路,现在是上午,都还没开门,只有汇演中心附近的一间茶室还开着,没什么人,老闆答话也是漫不经心的,不像是个做生意的。 青姨下车,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牛皮本子来的,手里还捏着一支黑色油墨笔。 韩莹莹已经到了,坐在最靠里面的一个茶座等着。 毛胜男和季燃另选了一个位置坐下,隔着稀稀落落的几根青色竹帘装饰,毛胜男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对面的青姨和韩莹莹。 四人,两座,刚刚好。 季燃给毛胜男倒茶,看着毛胜男的眼神就没有一秒不往韩莹莹和青姨那边瞟,劝道:“你一个劲地看也看不出朵花来,倒不如喝点茶就是了,你要是想知道她们聊了什么,回去问青姨或者问你妹妹,自然也就知道了。” 关心则乱,之前毛胜男捉鬼,都是安慰别人,现在这事儿落到自己头上,纵然是忍不住多想一些。 “你说的也是。”毛胜男在软绵绵的沙发抱枕上一靠,手揉捏着眼皮子底下,“我还困着呢。” “那你睡睡。”季燃说,“等完事儿了我叫你。” 季燃和毛胜男就点了这儿的一壶君山银针,小锥子一样的茶叶在茶水里起起伏伏,没多久,韩莹莹一声响亮的嗓门有人当头棒喝。 “啧啧啧,还睡着呢,又熬夜了吧,都和你说了女人熬夜会变老的。” 毛胜男寻着声音一招掏心之势,拽住韩莹莹纤细的手腕。 韩莹莹娇滴滴的声音:“表姐,痛。” 毛胜男睁眼看着季燃,季燃笑笑:“我喊了,你没醒来。” 毛胜男又看着韩莹莹,韩莹莹说:“人早就走了,说你们还有事儿,不用你们送,我估计,也是看着你睡得太死太沉,不好意思,哟哟哟,瞧瞧你这口水印子,以后谁要你。” “谁要也不用你要。”毛胜男甩开韩莹莹的手腕,韩莹莹笑着贴着毛胜男坐下。 你说,这一个女明星,怎么这么黏人呢她。 “姐,我弄到佟小石的电话了。”韩莹莹语气轻快,“我还加上他微信了,我翻了无数的贴吧和你们管理局的论坛,终于找到早几年的时候他在一张学习贴下头要资料,留下了自己的邮箱号,我瞧着那邮箱前缀是11位数的,就让我助理假装骚扰电话打过去了,没想到还真是,然后我就顺藤摸瓜地通过手机号加了他微信,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厉害,”毛胜男嘴皮子都快被扯破了,她扯出一个巨大的微笑,尴尬到不行,“你研究剧本的时候,什么时候能有这毅力,我去,各种金什么奖都是你的。” 既然青姨也见到了韩莹莹,那青姨答应给毛胜男的魄珠也该兑现,不过毛胜男心里头始终不安分,她反问韩莹莹:“你俩见面,到底聊了什么?” “就……粉丝见面啊。”韩莹莹说,“真没什么,她说她从苗寨里出来的这几天,睡醒了没事儿就在家里看电视,特别喜欢我演的《侯门》和《天网》,她说她觉得我风格多变,又能演古装还能演刑侦类的,我和她说,我现在手头上正拍着一个校园文,中间中断过,预计今年拍完,明年也许就能播了,她还说她一定追呢。” 青姨?还真是个粉丝? “没聊点别的?”毛胜男追问。 韩莹莹想了想,使劲摇头:“没有,真没有了,最后我给她签了个名,还写了祝她身体健康,就没了。” 毛胜男心头像是悬着一柄匕首,她看了一眼季燃,季燃面无表情,只用口语回了她一句——出去说。 毛胜男起身,韩莹莹攀上她的手臂,软软地说:“表姐,佟小石的事儿我告诉你,是因为我和他说,他的微信是你推给我的,到时候他问起,你可别露馅啊。” 毛胜男食指弯曲,亮出骨节,狠狠地磕了一下韩莹莹的脑门:“我转头就会告诉你爸,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季燃的车停在江边停车场,韩莹莹也是开着车过来的,白色的小跑车华丽丽地出了停车场的出口。 毛胜男,正在出口等季燃。 “对了,还有事儿。”韩莹莹取下墨镜,“刚才你那位小哥哥在你身边,我怕他吃醋,就没说,林焕要见你。” “见我做什么?”毛胜男不解,“我还给他包售后不成?” 第138页 “不知道,”韩莹莹摇头,“哎呀,其实我也不想给他带这个话,但是他说之前那事儿了解了之后,你把他的联繫方式全都删掉拉黑了,他找不到你,要不是他下午有戏,知道我要来见你,差点就跟着来了,要不,你就给他回个电话?不然我每天在剧组被他骚扰,烦死我了。” “行吧。”毛胜男比出一根手指,“就一个电话,还是看你的面子上。” 第72章 迷雾 韩莹莹天鹅似的脖颈微微一扬,几分得意,从副驾驶提熘出了一盒金色打底的礼盒,简单的几个法文单词,毛胜男也不认得。 “诺,好牌子,好好治治你的黑眼圈。”韩莹莹塞到毛胜男手上,重新戴上墨镜,甩甩又黑又直的长髮。 韩莹莹的车离开没多久,季燃的车就从停车场出来了。 毛胜男坐上副驾驶座,把韩莹莹给的护肤品礼盒放在了后座,季燃看了一眼,没说话,开车开了十几分钟,季燃才突然蹦出一句:“等我下个月拿了钱了,我给你买更好的。” “什么?”毛胜男还没回过神。 等等,季燃下个月要拿什么钱? “季燃,离职的这段时间里,你除了和你爸背地里筹谋摔罐子的事儿,你还做了什么?” “之前我没问你,那是咱俩还没确定关系,我也没立场去问。” “现在不同了,我是你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指不定还会出现在你家户口本上,这我就有立场问了,别你整了些不干净的事儿,我和孩子得跟着你受苦。” “啧啧啧,想想就惨,我铜钱索捆着孩子,你背上背着大行李包,咱们一家三口,满世界乱跑,躲避仇杀,正面抗敌的话,还是咱们吃亏,虽然我单挑很厉害,群殴还是不行的。” 季燃一打方向盘,停在了一个临时停车点,扭头,伸手,手背贴着毛胜男的额头,止不住地摇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谈恋爱就能想这么多。” 季燃顺手,把毛胜男翘起来发尾压了下去,熟稔得像是老夫老妻,嘴里说着:“你之前怎么在管理局攒积分换钱的,我就是怎么做的,合理合法。” “呀,回来这么久了,我还没看过你排名呢。”毛胜男掏出手机,如今她可是有智慧型手机的人,点进管理局的bbs,找到每日发布的榜单,摸到最新的一个,点进寻鬼榜,毛胜男下意识地滑到最后,就开始往上翻。 季燃无奈,手捂着毛胜男的屏幕:“能对我有点信心吗?你这从倒数的开始看是什么操作。” 季燃麻熘地从第三百名开始往后数,数到第三百五十七名,指了指,给毛胜男看,斗志昂扬:“小爷的排名,怎么样?” “行啊季燃,”毛胜男盯着这排名都快要看出花来,眼睛瞪得老大,“这才多久,就爬了九千多名,这样下去你不得了,哟,你看看,距离上一名就差两分了,这不是随随便便就干赢了嘛。” 季燃摇头:“你之前每天抓着榜单看,算着你和葛云天之间还差多少,现在不看了?” 毛胜男眼神黯淡了一些:“看还是看的,”继而苦苦一笑,“之前吧,目标就是超过那姓葛的,他越是想把我从这一行排挤出去,我就越要争口气,我要用名次压着他,可自从他躺在医院里,就看得没那么多了,我从湘西回来后,都没上过bbs,觉得,这榜单没什么意思,超过他又怎么样,他是我爸,超过了他,这榜单不还是咱们一家人独大么。” 毛胜男入管理局以来,只承认过两次葛云天是她爸爸,第一次是在季燃面前,第二次还是在季燃面前。 还没放下手机,青姨的简讯很快就来了。 青姨:魄珠我已经取出来了,你回来就能拿到,太困了,我先睡了。 另外,又列举了一些魄珠的保存注意事项。 毛胜男突然想到,自己还要给林焕打电话来着。 电话很快就拨通了,林焕那头有些吵闹,片场人来人往,林焕倒是很珍视毛胜男这个电话,特意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声音清晰如在耳边说话。 “喂,毛小姐,你可真狠啊,办完事连电话都把我拉黑了。” 毛胜男不想和他多说,直言:“有事儿说事儿。” 毛胜男在打电话,季燃则专心开车。 中午了,太阳有些烈,青姨办事小心谨慎,出来见韩莹莹的时候,绝对不会把魄珠带在身上,季燃和毛胜男还得赶回家去拿,拿了还得赶着今晚鬼市开门的时候,交给姜神棍,只为了求金家在血龙木上的价格便宜一些。 季燃开车很稳,毛胜男挂了电话,半晌没出声,季燃也没问,只是车都快到小区门口了,毛胜男突然悠悠地嘆了口气:“先别进去,我觉得,我身边,好像……多了一双眼睛盯着我。” 季燃把车停到路边。 毛胜男看着外头的人来人往,车窗玻璃上贴了膜,外头看不清里面,里面却可以看到外面。 就想那藏在暗处的眼睛,他们可以看到毛胜男,盯着毛胜男的一举一动,可是毛胜男却看不清他们,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毛胜男不知道。 “林焕说,让我帮个忙。”毛胜男开口道,“当时在天台的时候,他被鬼胎伤了腹部,虽然不是致命伤,当时留下很大的一块疤痕,现在很多戏份拍不了,时尚杂志也上不了,很多通告都推了,再这样下去,他的戏路就受限了。” 第139页 “什么戏路,还得脱衣服?”季燃说。 毛胜男回头,盯着季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身上的魄珠不是可以修復伤口吗?这是他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篡改。” 身子往车靠椅上一瘫,毛胜男两眼发呆:“你说对了,就算有人问起魄珠,我也得否认,所以我当时没理会他,可是魄珠的事儿,怎么连林焕都会知道?” “你没问他?”季燃回,“问问他从哪里知道的。” “我要是问了,不就露馅了?”毛胜男耸肩,“林焕也是人情场上的老手了,我越紧张这事儿吧,他就会越觉得确有其事,咱们算算,知道我身上有魄珠的,苗轶算一个,青姨和苗阮阮肯定知道,苗家人都能感觉得出来,还有谁?你算一个,对了,神棍算吗?” “不能这么算。”季燃仔细分析,“也不一定是这些人直接告诉林焕的,可能是a告诉了b,b又告诉了c。” “打住,这样一算,就更加可怕了。”毛胜男摇头,“咱们就从这几个人分析开始,无论是谁告诉林焕的,总得有个苗头。” 毛胜男想了想,继续说:“青姨和阮阮可以先排除,他们毕竟都是祖师奶奶派来的,而且,让外人知道苗家魄珠这事儿,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没错,这样一来,她们身处外界的苗家人,也会成为各种眼红的目标。 毛胜男作势打量着季燃:“你,我姑且信吧。” 季燃:“能把姑且去了吗?” 毛胜男没理他,继续说:“姜神棍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有口碑的。” “嗯,其实你心里老早就有目标了。” 毛胜男翻着微信里的群号,找到了【湘西行动小组】,搜索成员,在里头加了苗轶的微信,本来还想着如果没有立刻通过,就找佟小石要苗轶的电话,没想到,叮咚一声。 ——你已经添加了旭日人生,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旭日人生:毛毛? 毛胜男:见面说个事 旭日人生:我不在星城。 毛胜男:在哪? 旭日人生:在西北啊,不是苗玉青已经想出了破解聚魂阵的法子了吗?各个分队都已经派到各地了呀,等着星城月湖公园的阵法一破,咱们立刻如法炮制,开始行动啊。 苗玉青?毛胜男反应过来,哦,这是青姨的名字。 手机屏幕消息滚动得很快,苗轶又发来一段话。 旭日人生:对了,还有个事儿想要提醒你 旭日人生:你得防着点苗玉青,这人心思阴毒,我听人说,你收留了苗家的两个女人住在自己家里头,要我说,最好让她们俩搬出去住,面子不面子的一回事,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八个字犹如警世金句,一下子锤在毛胜男的心头。 毛胜男试探性地回了一个:怎么还和性命相关了。 旭日人生:具体的,你可以问肖可卿,对了,你要和我见面是什么事儿? 毛胜男:没事了。 收起手机,毛胜男嘆了口气。 季燃:“没问出个究竟来吧。” 毛胜男没说话,季燃说了自己的想法:“能盘算到你头上的,还能让你轻易发现?” “你说,林焕那边我怎么回?”毛胜男扭头,看着季燃。 季燃只回了一句:“这次林焕给多少?” 给多少票子,办多少事呗。 毛胜男有些不屑:“这厮一直觉得之前给五百万给多了,硬说这受的伤是捉鬼业务过程中发生的意外,要求我售后呢,你说,他一个公众人物,怎么这么不要脸。” “五百万是挺多的,超出市场标准不少。”季燃笑了,“不过你担当得起。” 两人在外头就是聊再多,也想不清这魄珠的事儿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季燃说得对,如果这人有意针对毛胜男,敌在暗,我在明,现阶段毛胜男线索太少,就算是和人家面对面坐着,也不一定知道就是对方。 家还是要回的。 苗阮阮知道毛胜男中午会回来,热了菜放在餐桌上,用碟子反盖在上头,略微起到保温的作用,自己钻进了自己的卧室里,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听到门开的声音,才睡眼惺忪地从小卧室里出来。 这苗家人出来后,怎么喜欢干的事儿都是睡觉呢。 “青姨说,有东西要给你。”苗阮阮手里端着一个紫檀木的小木盒,上头绘着双蛇缠绕,雌雄双蛇,仔细看,这是蛇类在交*配,苗家人笃信,蛇是充满灵性的,灵肉合体的瞬间象徵着无穷的力量。 毛胜男猜到里头是魄珠无疑,却漫不经心地接过,“嗯”了一声,就随手搁在餐桌上。 这盒子也是有讲究的,这双蛇共迎的那颗珠子是这盒子的锁扣,开的时候,要用封盒人留下的密码,按照密码约定的动作,抽动珠子,密码对了,自然就开了,这盒子如何也是打不开的。 传说这盒子能经得住火烧刀砍,总之,这唯一开盒子的方法,就是用密码动珠子。 用这样精细的一个盒子保管魄珠,并非买椟还珠,而是则魄珠的价值,比这盒子贵上千倍万倍。 第140页 季燃也跟着进来,倒是不客气,毛胜男早就在家里准备了季燃的拖鞋,两人一双灰色一双粉色,一看就知道是情侣款。 苗阮阮瞄了一眼,就笑着回屋:“我明白我明白,我不打扰你们,那叫什么?对,我就不发亮了?” “发亮什么?”毛胜男没懂。 “电灯泡啊。”苗阮阮笑眯眯的,眼睛成了月牙形,和毛胜男分享最近学习的成果,“我最近读了很多书,明白了很多道理,电灯泡说的就是情侣之间的单身狗,我才不当。” “哟,还会看书了?” 苗阮阮可骄傲了:“霸道总裁爱上我,少爷宠我没道理,大火的书,我都看过。” 季燃摁下毛胜男想要丢筷子的手,安慰道:“青春期的孩子,正常。” 毛胜男在心里反覆提醒自己:不生气不生气,破聚魂阵才是最重要的。 青姨给的魄珠,自然也把密码给了毛胜男。 在家里小憩了一会儿,没多久,季燃就把毛胜男喊起来,两人还得赶着去鬼市找姜神棍给魄珠。 这一路倒是顺利,没两天,姜神棍就给了回復,金家拿到魄珠,还特意找人验了真假和功效,还挺满意的,血龙木的价格,答应给打个八折,如果是多购的话,七折也是可以的。 毛胜男自然还是想要讲讲价,可是姜神棍在金家面前已经算面子极大的人物,且这次还有魄珠作为开门礼,能给出这个八折的口子,怕已经是金家这些年来,最大的优惠了。 不过乔部长打算的是先买一个聚魂阵要用的血龙木,这下,听到多买有多优惠,又犹豫了。 别小瞧了这八折和七折的差距,这价格基数大,算下来,还差了不少去。 佟小石这几日的腿伤也算是好了些,拐杖使得极熘,来开会的时候也不用人扶着了,两腿一拐就进了会议室,看到毛胜男带着季燃也在,眼前一亮。 季燃最近在寻鬼榜上的名次犹如雨后春笋,突突突地往上涨,虽然是自由寻鬼师,可是能在半年之内从万名开完爬到前两百名的,三十年来也就季燃一个。 佟小石之前也见过季燃,可今日瞧着季燃,却总觉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毛胜男本来是最不喜欢开会的人,她没精打采地捂着额头,人齐了,按照毛胜男以往的经验来看,马上就要进入领导讲话,强调会议主题的环节。 就不能直接说事儿吗? 毛胜男偏着头靠着座椅,耳边是季燃的提醒:“毛毛,你要记得,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是和你一起去过湘西的,换句话说,那个盯着你的人,也许就在这里头呢。” 有道理…… 毛胜男瞬间来了精神。 乔部长的开场白说到了后面,终于说到了终点:“对了,这次总局已经批下来了全国五个聚魂阵的破阵经费,首付款已经给血龙木供应商那边打过去了,从海路运过来,预计半个月就全部到货,这期间,咱们还是有必要再多多培训一下聚魂阵的事儿的,让我们欢迎,苗老师。” 一阵掌声,毛胜男眼看着苗玉青从会议室最后一排走上来,脸色淡漠,没有一点儿表情,像是个机器人。 苗玉青不会用现代的设备,也没电脑做ppt,倒是自己用几张巨幅的大图绘了好几张破解阵法的要点图,分门别类地进行了讲解,能用两个字说完的,绝对不会用三个字。 聚魂阵的事儿,毛胜男也研究得不少吧,不过细微之处,还是要多多听青姨说的,毕竟,这一旦开启了破阵,每一步,都涉及生死。 讲到最后,到了提问环节,后排有年轻的捉鬼师举手。 “我想问问苗老师,这聚魂阵,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些魂魄聚集起来,又有什么用处呢?”新人环顾四周,看着无数双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这个和破阵法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但是我相信,这是很多人都好奇的。” “你听说过阴兵吗?”苗玉青倒是没觉得这个问题无聊,倒是反问了一句。 新人受宠若惊:“听……听说过,就是……死人炼化,战无不胜。” 有人窃窃私语:“始皇帝那兵佣,不就说是始皇帝的阴兵吗?说始皇帝到了阴间,还要称帝呢。” “坐下吧,你了解得还是太少。”苗玉青板着脸,说不上严厉,总之就是神情寡淡,“这五个聚魂阵,其实可以理解为鬼君商榷设置在人间的兵马库,这么说,你们懂了?” 瞧着大家都点头,苗玉青继续说:“上古有神兽九婴,被后羿射杀于凶水,神识未死,默默修炼,想要寻回真身修炼成神,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真身,因这真身早就被商榷藏在了一处墓中墓里,所谓墓中墓,就是藉助旧主的墓穴,再造一层,一般是在旧墓上建新墓,商榷不一样,他是在旧墓底下下挖了一层,藏起了九婴的尸骨。” “商榷藉助九婴尸骨的力量,创建了鬼世,所谓鬼世,和人间相对,里头的很多东西,和人间都是相反,这个你们应该都知道,能出入鬼世的都有谁呢?” 新人纷纷举手抢答。 “鬼君自己。” “死人?” 第141页 “不对,是被聚魂阵吸魂的死人魂魄。” “化龙骨。” “哪里是化龙骨,是手持化龙骨的人好不好。” 苗玉青点头,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数:“聚魂阵既然是鬼君的兵马库,那里头炼化的阴兵,自然是可以出入鬼世的,还有化龙骨,自然也是可以,还有一个,是商榷身边的大司马,嗯,换成现代的话说,是商榷的狗腿子,外号半遮面,没有知道他的名字,笼统,也就这么三个人。” 有人说不对,鬼世是鬼君自己创建的,鬼君商榷自然也可以自由出入。 苗玉青难得地笑了一下,左边的嘴角上扬,笑容有些怪异:“商榷是可以入,可是,他出不来,注意,我说的,是出入鬼世,出和入,缺一不可。” 毛胜男已经听到那些新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了。 苗玉青敲了敲自己挂起来的巨幅阵法图:“鬼世和人间一样,有法制,有国家,虽然商榷一家独大,可里头总也是会有些异心的人,全国如此大规模地出现聚魂阵,替商榷招兵买马,我推测,是鬼世里,燃了战火,商榷这一方受损应该不小,所以才要如此急切又张扬地设下聚魂阵,如果要灭商榷的话,此时,倒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哇”的一声,会议室里像是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 乔部长连续拍了好几次桌角,才勉强安静下来,乔部长铁青着脸色,几分不耐,口气难得一见的严厉:“咱们请苗老师是来讲解破解聚魂阵,不是问那些八卦消息的,大家注意一下措辞。” “灭商榷”三个字,犹如管理局一根扎在肉里的刺,每次有人多提一句,就将这根刺往里头推几分,就差把这根刺给戳到管理局的心窝窝了。 管理局不是没有组织寻鬼师和捉鬼师灭过商榷,1999年的那个夏天,商榷突然现世在星城。 苗玉青说得对,商榷本身是出不了鬼世的,没人知道,那次商榷是怎么出来的,总之,华中管理局首当其冲,派了不少精兵强将,却都折在了麓山小区的西南小楼上。 自此,对于商榷二字,管理局的人是又恨又怕,也只有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人,才会对这号人物摩拳擦掌。 乔部长皱眉,这次就不该本着学习的想法让新人参加会议,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乔部长发了脾气,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 一声绵软的男声却颤巍巍地响起:“乔部长,但是我记得管理局暂行条例里第九十九条,如果捉鬼师和寻鬼师榜首均愿意签下生死契约,就可以带领寻鬼师和捉鬼师入鬼世,杀商榷,这条规定,还生效吗?” 第73章 183 唐玉突然问的这条第九十九条规则,让沉寂下去的人声顿时又微微沸腾起来,小火焖煮一样,你一言我一句地冒着好奇的泡泡。 季燃看着毛胜男,毛胜男目视前方,仿若这条规则和她无关,不过季燃突然明白了,为何毛胜男有五百万傍身,却还是乐此不疲,拼了命地攒积分,超越葛云天真的那么重要吗?还是毛胜男早早地就知道这个规定。 面对唐玉的疑问,乔部长阴沉着脸,回应:“唐玉,我看在你爸妈都是管理局的老前辈的份上,就不给你记大过了。” 唐玉还想问,唐果坐在圆桌的后座狠狠地提醒:“别说了。” 两人是双胞胎,不过性格着实不像。 会议的主题,是讨论聚魂阵的破解之法,已经安排后续的任务,乔部长虽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是几番发怒,也没人再敢提及管理局的禁地。 会议结果:半个月后,5月底,血龙木到货,月湖公园的聚魂阵率先破阵,其余的阵法,静观其变,若是星城的成功,则立刻动手。 毛胜男揉捏着酸痛的腰走出会议室,季燃跟在她后面,替她拿着保温杯,最近毛胜男肠胃不好,都是之前饮食不规律留下的祸害,季燃像保姆一样叮嘱毛胜男一定要喝热水,毛胜男懒,他就替毛胜男带着。 毛胜男看着季燃递过来的粉红色保温杯,拧开盖子,抿了一口,感慨:“你说,这打个电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非得召集大家一起开会说,这一折腾,又是一上午。” 季燃虚搂过她的肩头,带着她往外走,自由捉鬼师和寻鬼师就是好,开完会也不需要坐班。 “所以说,你不适合当领导,只能单打独斗。”季燃笑,“这领导除了要关心技术问题,还得统一思想,激昂斗志,好绳子也得有人拧一起,才能使上力气啊。” 毛胜男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继而又感慨:“乔部长和佟小石都很辛苦,还是我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季燃只笑,也没说话。 毛胜男就是这样,纯干技术活的,总不能要求她一定要去研究管理的十八道法门,开心就好,更何况,毛胜男现在身边有自己,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了。 “毛毛,你恨商榷?”四周的人都散了,季燃声音轻柔柔的,很好听。 “谁都恨他。”毛胜男耸肩,摊手敷衍了个回答。 “不,你好像,特别恨他。”季燃的声音像是婉转溪流,一点点儿渗进了毛胜男的心里,这滋味吧,不好受,有人懂你的心思未必是件好事儿,有时候,你和人家说的善意的谎言,人家也可以看透。 第142页 季燃又说:“你努力想登捉鬼榜第一,除了想赢了葛云天,还想重新发起对鬼世对商榷的征讨,是不是?”他顿了顿,声如绵长的钟声,悠扬传来,“我妈说,之前你找她想去烂尾楼寻你妈妈的魂魄,给的定金超出了她预期的许多,她想退给你来着,你不让,几番下来才说了实话,你说,后面还有事儿要麻烦她,这要麻烦她的事,是想让她和你一起签下生死契约,对吧。” “签下了,也可以不去。”季燃嘆了口气,“你没想过让其他人冒险,我想,若是其他人跟着,你是欢迎的,若是不跟着,你一个人,也是敢去的。” 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毛胜男浑身有些不自然,她回看着季燃清澈的眸子,幽幽地说:“季燃你怎么什么都能知道呢,我在你面前,是不是一点儿秘密都没有了。” 季燃的手指摩挲着毛胜男的脸庞,笑着说:“怎么会,我会尊重你,往后,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问,也不会去猜了。” “也不是不想说。”毛胜男眉头皱成一个小山包,“其实吧,之前是挺想的,以前我孤零零一个人,没有羁绊,也没有软肋,可这恋爱一谈吧,恨不得和你一起长生不老,咱谁也别出事儿,快快乐乐地相爱相杀一辈子,对于商榷的事儿,我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想了。” 毛胜男喘了口气,认真补充道:“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去闯一闯的。” 季燃拍了拍毛胜男的肩头:“行,干活前,先请你去吃好吃的。” 毛胜男点头,强调:“得是贵的,真正贵的那种。” 千万别把学校那餐麻辣串串给请回来了。 毛胜男在管理局大铁门门口抱着保温杯,季燃去停车场取车,要些时候。 保温杯里放了枸杞,毛胜男不喜欢,喝到枸杞就慢慢地抿干净水分,吐到小垃圾袋里,一口一个,吐得十分利索。 “毛小姐,等你等了好久了。” 毛胜男回头,一棵枸杞生生地咽了下去,卡在嗓子里,发痒呛喉,毛胜男干咳了一声。 林焕笑:“怎么?病了?” 毛胜男扭过头,林焕快走两步:“我特意推了三天的戏份来这儿等你,毛小姐,你总不能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吧。” 林焕戴着墨镜,下半张脸毫无遮挡,来来去去时不时有管理局走过的小姑娘,闲言碎语就起了。 “那个瞧着有些眼熟?” “毛胜男吗?捉鬼榜第二,现在和葛云天的分数越来越近了。” “哎呀,我说的是那个男的,好像是演电视剧的。” 林焕身材高大,标准的倒三角,一身灰蓝色西服撑得紧绷绷,很是标准好看。 毛胜男扭头:“你这话,说得好像是你要追我似的。” 林焕笑了:“也行。” 季燃开车出来,毛胜男想摆脱林焕:“如果还是上次那事儿,没什么好谈的,你说的那玩意,我都没听过,现在医美这么发达,你植个皮不就行了。” 林焕也没生气,脸上一直挂着笑,墨镜取下,镜架子蹭在下巴上,潇洒一笑:“诶,毛小姐,我记得你胳膊上原本是有块疤痕的吧,不见了?”继而又笑,“好像之前被鬼胎伤的腹部那道要了命的疤,也不见了?” 毛胜男脸色有些僵,看着车里的季燃,季燃点头,算是默认了。 “上车说。” 车上,林焕坐在后座,眼神打量着这辆二手车里的内饰,座椅皮套季燃全换了新的,后窗玻璃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娃娃,还有一小罐薰香和纸巾。 前头,副驾驶是毛胜男的专座,专用的小枕头小毯子都整理得整整齐齐,闻起来香香的,是刚洗过。 林焕靠在后座椅上:“你俩在一起了?” “和你有关系吗?”毛胜男对林焕有些排斥。 “女强男弱,是个好组合。”林焕说完又摇头,“可惜,不会长久。” 季燃也忍不住了:“林先生,你要是特意坐上来埋汰人的,旁边就是临时停靠区,你可以下去,自己走回去。” 林焕凑到副驾驶座上,半张脸抵在靠背椅上,像是耳语,声音却有大得很,他和毛胜男讨价还价:“魄珠的事儿,要不,毛小姐开个价?” 瞧着毛胜男没回,林焕又说:“我知道毛小姐担心的是什么,魄珠这样的玩意,想必很是金贵,毛小姐不想让别让知道,自己身上有魄珠,所以在我第一次开口的时候,担心自己身边出了叛徒。”林焕说完,看着季燃,挑拨的口吻不要太明显,“诶,你俩在一起了,我当着这小子的面说这魄珠的事儿,应该没关系吧,你应该不会连这点事儿都没告诉你家男人吧。” 毛胜男不耐烦了,回头想骂人,林焕立刻笑着说:“要不这样,我也不贪心,之前,我说那五百万开价开高了,是我不识相,咱这样,毛小姐你也别计前嫌了,你借我魄珠治好我腰腹上的疤痕,我就告诉你,到底是谁把这消息泄露给我的。” 这条件看似很诱人,可是林焕也是个讲价还价的老狐狸了,毛胜男可不信,他会直接抖露出真相,便是笑道:“不需要,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第143页 林焕有些得意:“毛小姐这是承认魄珠的事儿了?” “你都说得这么坦白了,我承认不承认你都认定了,我说是与不是,有关系吗?” 林焕瞧着毛胜男油盐不进,索性卖惨:“毛小姐,你也别说我,我也是被逼着没有办法了,你说植皮,那植皮能植得好五脏六腑吗?我现在,浑身的病,下一部戏是部修仙武侠剧,大ip,大火,你说我这骨架子,别说武打戏了,就连下水的戏我都拍得够呛。” “毛小姐,我知道我一开始威胁你是我不对,韩莹莹帮我带话,也是我天天在剧组逼的,可就事论事,我只求治好自己一身的病痛,一不为非作歹,二也没给毛小姐造成太大损失,何乐而不为?” 路口一个红绿灯,季燃将车稳稳地停在了线前,毛胜男回头,反问林焕:“我之前问过你,你的手机号有几个。” “嗯。” 毛胜男:“有个开头是183,结尾是8611的,是不是你的某个手机号?” 林焕眼眸一震,喉结上下一滚,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是?” 林焕没回,脸色有些僵硬。 “不是?” 林焕眨了眨眼睛,嘴唇开始干涩。 之前这个183****8611的用户在论坛频频发帖子,专门针对毛胜男。 毛胜男已经注意好久了,果不其然,这次毛胜男从湘西回来之后,这串数字用户又立刻更新了一些动态,措辞和内容,熟悉得像是和毛胜男一同去了湘西。 这一张类似于湘西游记的内容很快被置顶了,除开热心八卦爱好者不断顶帖,自然也有不少人开始追问,这个用户到底是谁。 网友【我就是阴谋论】:不会是毛胜男自己吧,为了吸粉,不择手段 网友【生死毛家人,死是毛家死人】:看楼上的id和发帖记录就知道是个槓精,毛毛师出渊源,长白山毛家的名号你没听过?还需要吸粉? 网友【我真的只是路过】:弱弱问一句,毛家人不是在上个世纪遭了一场灾祸,全死绝了吗?狗头保命…… 毛胜男看着后视镜里的林焕,之前毛胜男怀疑过他,可是从湘西回来后,又看到186发的新帖子,就怀疑不是林焕。 当时是觉得,林焕找自己的事儿已经了了,没必要再花这么大的精力去追查自己在湘西的动静。 可是林焕还是找来了,为了魄珠的事儿,这又让毛胜男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林焕身上。 林焕的脸色不大好,震惊中,却不是被拆穿之后的尴尬,反倒是有些……惊喜…… “你认识这个号码?”林焕反问。 毛胜男没说话,只是瞪了他一眼。 林焕掏出手机,点开简讯,左上角的发信人是一串号码,183的开头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在bbs里的那串手机用户编码,毛胜男看了好几次,背季燃的手机号的时候,都没记得这么清楚。 毛胜男看着季燃,还真如毛胜男所说,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不对,准确的说,是一直在盯着她。 第74章 烧炭 纵然心里头激昂得战鼓擂擂,毛胜男还是努力保持平静,她瞧着林焕的手机,将满不在乎的态度宣扬到了极致。 “真的假的,这年头,人的手机就和马甲一样,要多少个多少个,我自己都还俩呢。” “当真。”林焕反倒是慌张了,“这人诡异极了,他一开口就能说不少关于我的事儿,尤其是鬼胎的事儿,还有陶籽的,我都怀疑这人是你的小号了。” 其实林焕在上车之前,他曾一度怀疑这号码还真是毛胜男的小号。 这人先是拿鬼胎的事儿抬高自己的威信,继而戳中林焕的痛处,婉转提出毛胜男手里头有魄珠的事儿,最终,建议林焕向毛胜男借魄珠修復伤疤,最后,自然还是提及了一些单独对林焕有好处的事儿,林焕不会说出口,怎么也不会明着说出口的。 林焕当时想,这莫不是毛胜男缺钱了,引了自己这个大商机去询价,所以林焕一开始,故意说是后遗症,毛胜男得安排售后。 不过后来,林焕提出给钱,毛胜男也没答应,林焕就猜到,这186的号码,大抵不是毛胜男了。 没想到毛胜男居然怀疑186是自己,这倒是撞到一块去了。 由此,林焕得住,这位神秘的186,必然是清楚自己的事儿,也清楚毛胜男的事儿,这双眼睛,不仅悬在了毛胜男的头顶,也贴在自己的身边。 林焕默默将眼神挪向了开车的季燃,越看越觉得这小子阴邪邪的,还剪了个寸头,换髮型都拯救不了这小子身上的邪气。 “是你吗?”林焕这声倒是来得唐突。 季燃笑了一下,只说:“是我的话,你早死了。” “那我这魄珠的事儿。”林焕可是牢牢记得来找毛胜男谈话的中心思想,左右婉转,还是点到了自己那点小九九。 “没门。” 季燃一踩剎车,毛胜男背靠着林焕:“到了,你下去吧。” “等等,”毛胜男突然喊住林焕,摇下车窗,外头人来人往,毛胜男言语简单,“如果你能继续和那个手机号码联繫,套出我想要的信息,我还是可以考虑的。” 第144页 “什么信息?” “很简单,这人是谁。”毛胜男喘了口气,“这个信息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度,至少,这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什么来歷,大致的一些消息都行,我酌情替你修復你的伤口。” 林焕心情跌宕起伏:“怎么在车上不说。” “你太啰嗦,怕你问多了。”毛胜男默默地摁下关窗键,窗户慢慢抬上去,林焕伸手一扒拉,这窗户却没停,狠狠地夹了一下林焕的手。 季燃在里头笑:“都说了我的车是二手的了。” 二手的车,总得有些不好使的地方不是。 林焕被手指夹出一道凹陷的红印,他痛得跺脚,心里埋汰:要不是看在魄珠的份上,哪里会这么憋屈。 *** 五月下旬,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 好消息:管理局苦苦等候的血龙木终于到货了。 坏消息:苗玉青知道血龙木已经放在管理局的大仓库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哦,都烧了吧。” 乔部长内心:我滴天爷,几百万的高价血龙木,就是用来烧的吗? 后来,苗玉青才解释,原是她真正要用的不是这血龙木,而是血龙炭。 将木头高温闷烧,由外到里,焦成炭了,才是破解聚魂阵的关键法物。 乔部长又怂了,这位大姐,早说是炭也好呀,让金家在东南亚直接烧成炭送过来,运费能省下不少。 人都知道,木头重,炭多轻啊。 也不行。 苗玉青又说了,这烧炭之前,每根木头必燃苗家人的一滴血进去,这样烧成的血龙炭,才是真正她需要的。 乔部长寻摸着,这还是有法子呀,让苗玉青去东南亚,亦或者冷藏一点鲜血过去,为了等这些实木头过来,管理局活活地等了半个月,运炭的话,两三天就到了。 苗玉青嘆了口气,说:“不行,我晕船晕机还晕车。” 哟,合着和毛毛是一样的。 乔部长当时还想说话,总算是被佟小石眼疾手快地拦下。 这血龙木都送过来了,再想着如果当时怎么样这种伤人伤己的假设,岂不是坏自己的心情。 季燃当时也在场,倒是无所谓,只是凑在毛胜男耳边,小声地说了句:“看来你晕车这事儿,可能是祖传的。” 总之,治鬼管理局上上下下又马不停蹄地忙活了五天。 在星城周边的一个县城找到了一处炭窑,这事儿不好外传,又给了炭窑老闆一笔丰厚的封口费,管理局也派了人时刻去盯着,眼瞧着那昂贵的血龙木松紧了炭窑。 里头点了火,炭窑一封,造成密闭空间,等血龙木全部燃烧透了,一盆冷水浇上去,快速降温,工人再从里头挑拣出合格的血龙炭。 这损耗不小,每天报出烧出来的血龙炭的产量时,乔部长总是唉声嘆气。 钱啊,这烧的都是钱。 第五天的下午,管理局才将苗玉青吩咐的烧血龙炭的事儿全部收整完毕。 苗玉青期间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来滴血,这血得新鲜,稍微凝固一些,血龙炭的功效就会大减。 毛胜男也来过几次,每次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老赵在这儿监工,看着还一副很懂的样子。 老赵简直就是管理局的万金油,有啥事都能喊上他。 累了五天,第五天的时候,老赵也扛不住了,好在苗玉青给了好消息,说刚好第二天的子时,就是破聚魂阵的最佳时候。 日日背着阵法,摩拳擦掌的初级捉鬼师犹如听到了天籁,顶着黑眼圈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聚魂阵要开始破了!” 只是苗玉青又说了,人不必多,可以多来人观摩,这倒是无妨,只是,破聚魂阵和破寻常阵法不同,要用血龙木就是因为红线、狗血、柳树枝本就是辟邪的物件,要破这辟邪聚魂的阵法,就得用比这三者更强的。 至于人,也得生辰八字也是有讲究的,阴命的女子和属蛇的男子,才能入内,不然,血溅当场,她苗玉青也是不管的。 阴命的,毛胜男算一个,唐果也算,季燃听了耸肩,自己不属蛇,没办法陪着毛胜男了。 苗玉青又说,那还得找,三男三女,一个都不能少。 三女是凑齐了,还有三位属蛇的男士,得立马跟上。 乔部长当时听了就着急,怎么不早点说。 苗玉青很冷淡:“哦,我忘了。” 忘了,这可还行。 有人提醒,乔部长,您自己不就是属蛇的吗? 彭昱点头:“我89年的,也属蛇。”继而指着屁股才挨着床就被迫来开会的老赵,“赵新宇,77年的,也属蛇,凑齐了。” 老赵急眼了:“我一向对小姑娘说我是80后。” 凑人头的时候,正好是距离破聚魂阵仅仅只有六个小时的时候,管理局喜欢开会,自然要开个动员会,只是没想到,苗玉青都到了动员会上了,才说这入阵的人员讲究,换了谁,心情都有些抑郁。 尤其是坐在后排的那些初级捉鬼师,原本想着可以入阵法跟着学习学习,见识见识鬼阵,没想到自己仅仅是在阵法最外面的一圈镇守,根本看不到里面聚魂阵的真容,这和干坐着有什么区别。 第145页 就算里头有属蛇的男孩子,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入阵,毕竟,彭昱和老赵的本事远在他们头上,领导没必要选他们这些小白顶了那么关键的位置。 这会开得毛胜男心情有些烦躁,她扭头看着旁边的季燃,之前开会,季燃还只能跟着毛胜男坐在后排做笔记,现在季燃算是华中管理局寻鬼榜的百名之内,能做到毛胜男旁边了。 “我有些不舒服。”毛胜男微微蹙眉。 “怎么了?”季燃问。 “不知道。”毛胜男摇头,“就是觉得不舒服。” 大圆桌的另一头,乔部长的语气有些不好:“就算着急,也不好把我丢进这六个人里头吧,我做了多少年管理工作了,身手早就不行了。” 苗玉青很坚持,她独独对着乔部长说:“没事,挺好的。”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似都冒着寒光,也不知哪里来的一种杀气,瞬间萦绕在两人周围,可是又瞬间消散。 毛胜男扭头看着季燃,季燃点点头,示意他也感觉到了。 在座的,但凡是有些道法的,应该都已经感觉到了。 彭昱拍了拍桌子:“还去不去了?” 乔部长回过头,语气冷凝到了冰点:“怎么,你是领导还是我的是领导?” 老赵打着圆场:“哎呀呀,都是为了破阵嘛,是吧,大家都是为了江山,都是为了社稷,对吧,哈哈哈。” 乔部长真来了脾气,他起身,径直走到后面那一群初级捉鬼师面前,嘶着嗓子问:“属蛇的,都给我站起来。” 这阵仗,倒是弄得这些小年轻们不知道是站着好还是不站着好了,乔部长指着其中一个娃娃脸的男孩子:“我记得你,你你你叫什么来着?对,你属蛇?” “部长,我02年的,不……不属。” 彭昱没了耐心,插着腰,跟在乔部长身后说了句:“乔部长,十二年一轮,属蛇的要么和我一样,89年的,今年30岁,30多岁的,球哥,老强,他们都是,这几个,都折在了湘西,都还在医院里躺着,让人家去也不合适,再往上走,42岁的,不少去了收鬼处,人家今天都下班了,也没看过咱的阵法,你要非往后推吧,就是18岁的,人家刚入职,什么也不懂,您放他们进阵法里您放心?” 乔部长脸色铁青,手指头敲着黑色的桌板:“总之,让我去,不合适。” 毛胜男对着季燃耳语:“之前有人说,乔部长能走到今日这个份上,是因为老一辈的捉鬼师里没人了,其实没什么本事,部长这是不是怕露短?” 季燃指了指后面那排大眼瞪小眼的年轻人:“他们想的,可能也和你是一样的。” 彭昱脾气大,敢怼天怼地怼一切,尤其是葛云天躺医院里后,他还真是巴不得管理局除了他的职,反正干着也没什么意思,彭昱一扭头,侧阴阴地说了句:“还一部之长呢,也不以身作则。” 乔部长瞬间回头,彭昱立刻指着挂在会议室投影仪下方的白底黑针的挂钟。 “部长,都七点多了,再不出发,还真是晚了。”继而,彭昱举手对着苗玉青,“苗老师,我问一下,错过了今天这个吉时,下个吉时是什么时候?” 苗玉青明明知道彭昱是在故意激将乔部长,倒还真是认真答了:“下个月十八号。” 彭昱对着乔部长摊手:“哟,这还得等一个月去了。” 乔部长站得一动不动,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活靶子,众人的眼光冒着质疑、好奇、甚至有些是不屑,有些是毒辣,全部聚光在他的身上。 他捏紧了拳头,只说了一句:“好,我去。” 第75章 龙嘴巴 夜黑风高,夏天的风带着水汽,蒸笼似的让人喘不过气。 管理局的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入了月湖公园户外停车场,知道今晚要行动,早早地就和月湖公园管理处和物业公司都打好了关系,从下午六点开始,月湖公园和月湖公园路段全线封路,美其名曰,检修线路。 毛胜男从打头的一辆面包车上下来,把身上的背包交给季燃,只从包里取出了老三样——镇鬼符、铜钱索、八宝干坤袋。 同车的苗玉青下来瞄了一眼,只说了一句:“这些都不需要。” 毛胜男看了一眼季燃,季燃反身问了一句:“带上有印象吗?” 看到苗玉青摇头,季燃顺势将东西又掏出来给毛胜男,嘴上说:“知道你不带着心里头不踏实。” 佟小石也跟着来了,他不需要入阵,而且虽然不拄拐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一看到佟小石跛着脚走路的样子,毛胜男就想到之前在湘西破鬼阵,场景歷歷在目,心里有些发酸。 乔部长最后一个下来,眸色微沉,心思很重,也不知道再想什么,毛胜男忍不住和乔部长确认了一句:“一个鬼阵五百个积分,乔部长,这可是你答应好的。” 乔部长抬头,瞳仁里闪现一丝压抑,继而才是反应过来,像是才听懂,点了点头:“好,好。” 时辰未到,佟小石领着其他初级捉鬼师先将阵法的外围布置好,季燃不在其中,只帮毛胜男背着背包,看到远处乔部长几人已经走远,忍不住嘱咐说:“你小心些。” 第146页 毛胜男看到季燃的眼光浑然落在乔部长和苗玉青身上,便是问:“怎么个小心法。” “你不觉得,青姨故意在出发的前六个小时,还是等着收鬼处下班了,三男三女的讲究,有些太蹊跷了吗?” 其实当时彭昱说得对,这属蛇的年纪很尴尬,收鬼处可能有一批,且都是资深的捉鬼师转行来的,不过苗玉青之前从未说过,人家也没跟着联繫过,老赵那是啥都做,所以才知道。 这架势,活生生地是要逼着乔部长上场一样。 可若说苗玉青和乔部长有私仇,苗玉青一辈子都活在苗寨里,哪里来的私仇可以让她花这么大的心思去算计一个大家眼里又怂又老实的乔部长? 就是因为想不清楚,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若是以前,毛胜男可能也懒得管,可苗玉青是苗家人,自己也是苗家人,总是会忍不住多担心一些。 “没事儿,我机灵着呢。”毛胜男笑着说完,“季燃,我会活着出来的。” “我知道。”季燃点头,摸了摸毛胜男碎碎的刘海,“你一向都遵守承诺。” 月亮渐渐地爬高,苗玉青将五个人围绕成了一个圈,详细地讲着待会儿要注意的事儿。 “我之前说过,聚魂阵其实就是鬼君的兵马库,聚魂阵能收集四周的鬼魂,集中放在聚魂阵西南偏北的地方炼化,这个地方,我们苗家人叫做龙门。”苗玉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毛胜男。 “因为就像鲤鱼跃龙门的道理一样,只有过了龙门的鬼魂,才能正式算作合格的阴兵,战斗力极强,忘了前生忘了来路,只知道杀死一切鬼君下令要杀死的人,至死方休。” “之前管理局派人驻扎在聚魂阵周围,且设下往生阵法,让被吸引来的鬼魂全都堕入了轮迴,所以聚魂阵里的阴兵应该是不多的,我们的目的,就是摧毁炼化阴兵的龙门,并且杀死弥留在龙门周围,还没来得及入鬼世听候鬼君差遣的阴兵。” 道理很简单,可是…… 老赵皱着眉头:“如果,我是说如果,龙门是阴兵通往鬼世的一道门,且苗老师你之前也说过,阴兵是可以出入鬼世的,这时候,鬼君发现我们要破他的兵马库,反而是派出鬼世里的阴兵夹击我们,仅凭我们六个人,根本抵挡不住。” “嗯,有可能。”苗玉青点头。 然后呢?不该说破解的办法吗? 苗玉青看着几双期待的眼睛,只说:“所以我们要小心,尽快摧毁龙门。” 苗玉青指着毛胜男说:“待会儿,我们主攻龙门,你为主,我为辅。” 彭昱直言:“不好吧,毛胜男肯定没苗老师你熟悉聚魂阵和这龙门的环境啊。” 苗玉青低头开始收拾地上的图纸:“她可以的,她的血,比我的厉害。” 毛胜男知道苗玉青什么意思,自己是苗家掌门人嫡亲的后人,苗玉青是认祖宗认来的,这破阵,始终还是讲究个亲疏远近,只不过苗玉青没有点透,只说了一句毛胜男的血比较厉害,戛然而止。 月亮出来了,银白色的光顺着树梢一路洒下,汇成一条光影流转的长河。 毛胜男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牛眼泪,苗玉青见了,直接过来。 “你这样没用,牛眼泪,在鬼世也是没用的,龙门和鬼世相接,牛眼泪的效果会很差,基本等于没有吧。”苗玉青说。 鬼世和人间的规则不一样,姜神棍也说过,鬼世里,很多事情都和人间刚好是颠倒的。 “可我没鬼眼。” 苗玉青只说了一句:“伸出手。” 便是直接用腰间的苗家弯刀在毛胜男的中指指尖戳出一个小洞,伤口渗出血,毛胜男作势要摸在眼皮子上,苗玉青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指尖送到鼻翼下方,在人中处点了一下,才说:“这样就可以了。” 时辰到了,四周响起阵法外圈初级捉鬼师念密咒的声音,声音碎如米渣,却又在阵法中央汇集成一缕青烟。 苗玉青支起一个三角的烧炭架子,中间是一个蜂窝形的炭炉,将血龙炭引燃,瞬间,炭火燃烧出的白烟和青烟汇合,苗玉青对着断后的彭昱和唐果吩咐:“炭火不能断,如果断了,我们就出不来了。” 彭昱瞪大了眼睛:“意思是,我们除了断后,还得烧炭?” 苗玉青耸肩:“不然呢?” 彭昱指着外围那一圈:“换谁不好?得让我们自己烧?” 彭昱的意思是,这烧炭的活,随便丢给一个初级捉鬼师都行。 苗玉青反问:“他们会用命护吗?”继而又补上,“我说断了就出不来了,不是开玩笑的。” 只有将这生命的小火苗交给生死悠关的人,才会拼尽全力,苗玉青应是这个意思。 毛胜男知道苗玉青不怎么信任别人,却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安排。 烟团越来越大,烟成雾,雾化形。 老赵忽然指着前头。 距离不过十丈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道石柱大门,大门两边各自攀着一条若惊若现的游龙。 “这是龙门?”老赵惊唿。 “不是,”苗玉青抬头,“这只是聚魂门。” 第147页 烟雾渐渐化开,眼前的景象愈发清楚,龙门内,几簇僵住的人形隐约可见,他们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身上的衣衫十分奇怪,像是古代秦朝兵马俑和现代装的混搭。 有的上身铠甲,下身却是一条李宁运动裤,有的手握长戟,脚上却是一双新款耐克鞋。 这都是尚未完全炼化的阴兵,毛胜男放眼望去,光是门口这些,应该就不下百人。 只瞧着远处一团黑雾,还不知道里面暗藏多少杀机。 六人未动,苗玉青朝着那团黑雾一指:“那里才是龙门。” 毛胜男和苗玉青,竟然要穿越这重重半炼化的阴兵,杀尽龙门。 彭昱的职责是负责断后,他看不清苗玉青指的,也瞧不见里头有“门”的迹象。 唐果忽而顺着苗玉青的手一指:“那儿,那儿有座宫殿,那是宫殿吧。” 谁说龙门是门? 苗玉青也说了,那是聚魂阵炼化阴兵的地方,只是苗家人叫它龙门。 门还好毁,一整座宫殿,毛胜男怎么毁? 苗玉青手里头的苗家弯刀拽紧了几分,只说:“待会儿,我负责解决龙门外围的阴兵,毛毛你去殿内,取了殿内樑上的一截龙骨,这聚魂阵自然就破了。” “一截什么?”老赵瞪大了眼,他没听错吧。 苗玉青语气很淡:“龙骨,化龙骨,你们没听说过?” 传说化龙骨是进入鬼阵的钥匙,却从来没人说过,化龙骨也是聚魂阵造阵的核心,那这天下五个聚魂阵,岂不就是有五截化龙骨?这龙,有这么多啊。 彭昱提醒了一声:“小心,门内的阴兵动了。” 话语刚落,一柄飞刀斧头从门内飞驰而出,彭昱闪身躲过,去湘西时,彭昱也受了不少伤,不过都是外伤,身手未曾受到太大影响。 唐果亦然,两人之前在湘西鬼阵就是负责断后,左右开弓,一时间,倒是游刃有余。 苗玉青冷喝了一声,一柄苗家弯刀直接插入挡路的阴兵喉咙,顺手甩出,刀上滴血未沾,只有阴兵瞬间化作一地尘土。 毛胜男紧随其后,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必出手,苗玉青刀法犀利,早就开出大路,让毛胜男一路通行。 原来当时苗玉青所说的,你不用带铜钱索,是这个道理。 不过毛胜男素来坚信,求人不如求己,她没办法保证苗玉青会护她一路,毕竟一入聚魂门,临近龙门,就是和鬼世交界的地方,此处苗玉青熟悉,可毛胜男却从未来过。 毛胜男手持铜钱索一路挺进,身后四人的砍杀声渐行渐远。 一道奇异的金色光芒笼罩在龙门之上,巨大的宫殿自眼前向远处铺陈,此处临近鬼世,阴兵炼化程度远高于聚魂门处。 听到有外人闯入,阴兵闻风而动。 这些人也曾是活生生的现代人,如今都化成脸颊凹陷,无皮无肉,只剩一架枯骨的阴兵。 苗玉青拾阶而上,阴兵从两侧走廊潮水一般涌来,苗玉青只说了一句:“上樑。” 毛胜男便是懂了,她顺着宫殿外围的栏杆,就着宫廊的柱子,挥索往上攀爬,从上头进入宫殿,的确是距离房梁最近的方式。 只是没料到,这房樑上,竟然也跟着跳上来二三个阴兵,眼窝空空,也不知凭什么视物。 苗玉青的声音略带嘶哑:“杀了他们,速战速决。” 毛胜男正要甩铜钱索,苗玉青又说:“索上带上你的血。” 苗玉青总是这样,什么事儿都临时一句一句地递。 毛胜男将锋利的铜钱索边缘放在掌心里紧紧一握,奋力抽出,掌心发痛,索上染血,再朝着阴兵的天灵盖骨打趣去,一索一个,解决得干净利落。 后头还有阴兵涌来。 毛胜男趁机用铜钱索缠住一片黄色琉璃瓦,用尽全力一拔,开了个口子,接下来便是更加容易地揭开第二块第三块,直到洞口可以容下毛胜男的腰身。 毛胜男顺势往下看,早知这龙门殿内不简单。 殿内铺着墨绿色的大理石砖,两排白玉石柱子顶住房梁,正中间是一个青铜大鼎,大鼎大得吓人,足有以同时容纳四五人,顺着大鼎为圆心,周围一圈,是十几个小鼎,以众星拱月之势环绕最中心的大鼎。 听到外头有人闯入,这小鼎下腹咯噔一响,像是有人打开了小门,片刻,一个个阴兵从里头走出,这便是那些炼化到一半的阴兵,程度不同。 之前苗玉青说龙门是炼化阴兵的地方,原是这个意思,这一个个鼎就是孵化阴兵的卵壳,等阴兵成熟了,自己就孵化而出,至于外头那些炼化了一半的阴兵,苗玉青也说,那些是孵化失败的产物,不过也不能浪费,便是镇守最外头的聚魂门。 毛胜男再顺着白玉石的柱子往殿两侧看去,密密麻麻地排着数排小鼎,毛胜男还没来得及估算数量,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那日在苗寨藏金楼顶层看到的养蛇罐,似乎和这大鼎一样。 一个是炼化阴兵,一个是炼化苗家掌门人,竟然用的,是一套路子。 毛胜男来不及思索更多,底下的阴兵闻到了樑上活人的气息。 一双双黑漆孔洞的眼窝往上抬着,深邃得看不到底。 毛胜男速度得快,她飞身下樑,沿着纵横交错的横樑弯腰前行,阴兵没有毛胜男灵活,骨架的身子不足以支撑他们爬上房梁,便是自地上投掷飞斧,好几次,都刚好落在了毛胜男的手边,从她的脚后跟擦过。 第148页 大殿正中央的青铜大鼎突然勐地一震,里头似有活物在闷闷作响。 毛胜男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之前苗玉青也完全没有提过,苗玉青只反覆嘱咐,化龙骨就在宫殿樑上一个龙头雕像的嘴里,用一个紫黑色的檀木盒子装着,外头是一个布袋,毛胜男取下化龙骨的时候,必须连同布袋一齐取下,不然,煞气太重,会反冲了毛胜男命格。 会怎么样呢? 若是严重,可能,就会成为一缕幽魂,那就和这龙门里的阴兵无异了。 毛胜男每想到此处,背后就一阵凉意,换句话说,这龙门里的阴兵除开被聚魂阵招来的死人魂魄,还有那些妄取取下化龙骨的人? 龙头雕像就在眼前,雕像精美,连龙鬚都惟妙惟肖,毛胜男伸手爬上龙头雕像上方的横樑,却突然觉得手里一空,横樑轰然倒下。 竟是那些阴兵用手中刀斧直接将横樑砍断。 毛胜男一根铜钱索挂住横樑断壁,身子下坠,距离地面不过半丈。 四周阴兵瞬间聚拢,毛胜男奋力往上一拖,却反而被往下拖拽了几寸,抬头往下看,一柄长枪已经挑破了毛胜男的裤脚。 法器在手,毛胜男却使用不得,身上无一长物,顺手摸到裤兜里还有一捆镇鬼符,虽然苗玉青说这图符对阴兵无用,毛胜男还是孤掷一注。 漫天黄符飞舞,毛胜男知晓这图符上的镇鬼咒对阴兵不起效,索性念起遣符咒,图符一出,目标精准地蒙住周围阴兵眼窝,然而片刻,阴兵将图符一扯,依旧快速朝这边聚拢。 毛胜男一脚飞腿,顺势踹开那用长枪勾住自己的阴兵,顺着铜钱索往上,脚还没落稳,却又是听到中间那青铜大鼎晃动了一下。 这样大的鼎,能震得它左摇右晃的,里面得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毛胜男来不及管,手脚并用地爬上龙头像。 装着化龙骨的木盒子约莫有铜钱索那么长,毛胜男奋力要拔,那龙嘴巴却一点儿也不松口。 中间青铜大鼎又动了一下,咯噔一响,似鼎腹的青铜小门在里头被人打开。 毛胜男不多想,只用铜钱索一甩,缠住檀木盒,嘴里默念了一句:“若你真是如扈三娘所说,被化龙骨附身过,你的同伴在此,助我一臂之力吧。” 毛胜男渗血的掌心握紧龙角,再一用力,那龙嘴巴竟真是松了口。 化龙骨离了龙嘴巴,整座龙门突然一颤,像是地震。 巨大的震响似催化了中央大鼎里的活物,忽而一下,里面似有什么东西迸出,稳稳落在地面上,不过很快,就被地面早就聚集的阴兵扑了上去,瞬间淹没。 外头传来苗玉青的催促:“拿到了没有!” 殿内没有声音,只有轻微的野兽进食的撕扯声,像是骨头和肉分离的拉扯,苗玉青心里头髮憷。 忽而,殿门被撞开。 毛胜男抱着那捆檀木盒抱臂而出,一路喊着苗玉青。 “拿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苗玉青指了一下聚魂门:“撤。” 毛胜男和苗玉青并肩而出,眼看要到聚魂门。 唐果和彭昱因之前去了湘西受伤殿后,中路是老赵和乔部长。 之前毛胜男便是听说过,乔家也算是捉鬼门里忠烈的一支,虽然名气不大,可是源远流长,擅长使的是一对六爻画戟,使画戟的人需要力气,乔部长许是多年未曾碰画戟,看着有些吃力,左手明显力道不足,久战下来,竟然招数都不成章法。 难怪,乔部长那么排斥入阵。 瞧见苗玉青出来,彭昱按照既定的计划撤到血龙炭旁,只等着苗玉青和毛胜男后脚迈出聚魂门,便推到炭盆,毁了这阵法的入口。 可乔部长在中路有些吃力,竟然一退再退,都快退到了唐果的位置。 中路只留老赵一人,有些坚守不住。 毛胜男发了狠,手中一索撂倒一片,苗玉青在毛胜男身后大喊:“毛毛,你后背全是血。” “没事,快走。” 的确没事,毛胜男有魄珠,且那黑蛇的魄珠十分精纯,只要毛胜男有一口气,不至于死绝,在这魄珠的滋养下,总会慢慢恢復生机。 哐当一下,炭盆突然落地,聚魂门勐地一颤,顿时消失在眼前,毛胜男心头一惊,却瞧着聚魂门又勐地出现。 三脚架下,唐果一柄弯刀支撑着炭盆,炭盆火热,弯刀钢质的材料,唐果手掌心立刻被烫红,唐果龇牙咧嘴,痛得大喊:“快出来,我怕是支撑不住了。” 彭昱顺势护着唐果周围,不让阴兵靠近半分。 毛胜男跑在前面,眼瞧着只有半步之遥,回身拉着苗玉青往前一拖,两人齐齐甩出了聚魂门。 唐果眼皮子顿时歇下来,手头一松。 血龙炭一点即燃,一覆即灭,顿时,天空中烟雾散尽,耳边只有外围一圈的人默念密咒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插在地面上的柳树枝瞬间化成灰烬,红线的颜色也全数褪去。 彭昱揉捏着酸痛的胳膊,不断感慨:“破个聚魂阵这么费劲,还以为拔了这柳树枝就可以了。”继而又忍不住对着苗玉青吐槽,“苗老师,您这临阵发号施令的习惯可真不好,凡事有个准备才能遇事不乱嘛。” 毛胜男方才用力过勐,如今趴在地上,一时间起来不得,老赵才看完唐果手心里的烫伤,又过来看毛胜男,喊了几声,毛胜男都未曾响应。 第149页 老赵心里发凉,抬头便看到季燃已经从外围快步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毛胜男,跪下伸手一探,眸色紧张,只说:“还活着。” 老赵说:“她怀里似乎揣着东西。” 乔部长眸子忽而亮了一下:“那是化龙骨?” 第76章 通灵域 季燃听了,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个被血浸润的布包,再用力摸,里头硬邦邦的,是个盒子,上头还有花纹,只是轻轻发力,才发现毛胜男将这盒子护得紧紧的,旁人也取不出来,便是伸手替毛胜男拨了拨煳在额头上的头髮。 “等毛毛醒来吧,她抱着这盒子,谁也取不出来。” 乔部长“哦”了一声,又立刻安排停在外头的救护车入场。 毛胜男是伤得最重的,衣裳煳在背上,也看不清伤势,唐果手心和胳膊上都有伤,其他人也都挂了彩,倒是乔部长一人,浑身白白净净,除了额头那几滴豆大的汗珠,还真看不出他在阵法里出了力气。 同在中路的老赵被累得够呛,他抬眼看了一眼同守着中路的乔部长,什么话也没说,只吩咐:“果子手心伤得厉害,好几个燎泡,别碰到了。” 季燃蹲在毛胜男旁边,一直也不离开,准备和毛胜男一起等救护车,却突然觉得有人在偷摸摸地拽着自己的裤脚,起初还以为是错觉,低头一看,明白了。 “我直接送毛毛去救护车那吧,这人太多,救护车也进不来。”听着季燃的声音回头,毛胜男已经被季燃抱在了怀里,稳稳噹噹的,就连后背的伤口都小心地避免了。 老赵拉了拉他:“等等吧,这月湖公园池塘多,是要绕一会儿,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唐果也跟着说了一句:“我手痛得不行了,脚没事儿,我自己也走过去吧。” 外围的初级捉鬼师都幻想过,自己会看到怎样的英雄归来?各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有人说不对,这破阵法总是要出血的。 嗯,那就是一身沾血却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走出来。 这群小白菜们怎么也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型破阵法活动的功臣,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受伤最轻的彭昱扶着接连累了六天的老赵,唐果捂着自己的手臂,一直喊痛,季燃抱着毛胜男起初还不觉得累,走到后头,腿便开始有些打拐,苗玉青阴沉着脸走在后头,浑身的黑色,也看不出哪里受伤,乔部长领着队伍,独自走在前头,胖手指挥现场秩序:“都让一让让一让啊,让一让。” 唐玉见到唐果出来,忍不住就迎上去。 “姐,没事儿吧。” 唐果痛在心头口难开,只回了一句:“把功夫练好,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等人上了救护车,车队火速开往了省人民医院。 毛胜男后背的伤口还真不大,都是一点儿皮肉伤,也不知为什么,毛胜男会一直昏迷不醒。 季燃站在病房门口,一直看着医生和管理局的人解释。 “可能是收到了惊吓,一时昏迷。” “对,生命体徵都正常。” “好着呢,这小丫头受了伤都比寻常人的体质要好。” “额,可能没几天就醒过来了吧,真不严重。” 管理局的人问了许多,医生都有些不耐烦了,季燃中间插了一句:“既然医生都说没事儿,咱就先观察观察吧。” 来人有些为难,指了指被毛胜男抱得紧紧的檀木盒子,哭丧着脸说:“可乔部长说了,要尽快把化龙骨给取出来放进管理局的保险柜了。” 季燃开始把他往外推:“知道了知道了,等人醒来就放,我们立刻放。” 等着外头的人都走了,这vip的病房立刻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卫生间里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漏水声,和季燃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毛胜男的睫毛扑闪得厉害,季燃看着微微一笑,上手捏住毛胜男的鼻子,毛胜男嘴唇向内皱起,努力憋气。 季燃出了声:“还装?” 毛胜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松开檀木盒,反身抱着季燃的腰身。 季燃无奈地摸着毛胜男的后脑勺:“我虽然锁了门,人家可没走多远呢。” 原是当时毛胜男扑倒趴在地上的时候,就用手指头轻轻地勾了勾季燃的裤脚,示意自己其实没事儿,故意手里头抱紧檀木盒不肯撒手,定然是有话想和季燃单独说。 季燃也是立刻懂了,寻摸着让毛胜男一直躺着,人多口杂,怕旁人看出端倪,且乔部长一心想把化龙骨充公,便是索性抱起毛胜男,顺道也抱着化龙骨往救护车走。 等管理局的人从病房离开,季燃反身就锁上门。 毛胜男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地从季燃怀里探出眸子,语气说不出的怪异:“季燃,你猜,我在龙门里,看到了什么?” 季燃摸摸她的头:“什么?” “里面有一个大鼎,和苗家藏金楼的一模一样,是用来炼化阴兵的,苗家的呢,是用来炼化掌门人的,你说怎么这么凑巧?” 对,也太凑巧了。 毛胜男脖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我想想就害怕,如果那青铜鼎真的是炼化鬼君商榷的走狗,那苗家的掌门人,会不会是……。” 第150页 也是商榷的人? 毛胜男不敢想,不是一直说苗家人正直不阿么,而且如果真的苗家人是鬼君的人,当年怎么会遭到曹解两家的围攻呢?这不是自己打自己人吗? 季燃说:“我觉得这个,可能你去问苗家的祖师奶奶比较合适。” 毛胜男沉吟片刻,祖师奶奶总是藏着很多秘密不说似的,就连毛阿九和佟家的事儿,也是毛胜男逼到门前,她不得不说。 不过祖师奶奶有个好处,自从确认了毛胜男的血脉之后,但凡是毛胜男问起的事儿,她还是知无不言的,可是毛胜男对过去的事儿知道得也太少了,而且总是串联不成一条线,这根线索里,总是零零碎碎地丢失那么一两块关键点,让毛胜男摸不透。 “还有一件事儿。”毛胜男睁大了眼睛,还未说出半个字,脸色便急转直下,她舔了舔皲裂的嘴唇,“我要走的时候,龙门殿内最大的青铜鼎突然炸开,里面有人出来,我当时没看清是谁,阴兵就已经扑上去了,不过,等我破门而出,阴兵全部朝我追过来,我看到……我看到……。” 毛胜男有些喘不过气,季燃轻轻地拍着毛胜男的后背,帮她缓解。 “我看到那是我自己。”毛胜男话语一处,季燃的手掌僵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又顺着之前的节奏慢慢拍着毛胜男的肩头。 “你自己?” “没错,是我自己。”毛胜男喉咙像是火燎,“虽然那尸体已经被阴兵啃得支离破碎,可是我自己总不会认错我自己吧。” 这问题有些棘手了,季燃眉头皱成一座小山包,柔柔地说了一声:“毛毛,你是不是累了。” “你也觉得我看错了?” “我当然没有。”季燃安慰毛胜男,声音柔软得像是潺潺流水,“我只是觉得,你虽然只是受了轻伤,可是也熬夜了,也疲惫了,也心力交瘁了,现在想这些,也想不出来,倒不如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吧,也许睡上一觉之后,很多事儿毛胜男就能理解了,或许,就忘了。 毛胜男张张嘴,还有话要说,手边摩挲着檀木盒子外头的锦布,却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地把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对季燃说:“那我先睡一会儿,在我醒来之前,任何人,都先别碰这檀木盒。” “我知道。”季燃笑着说,“你谁吧,我在旁边守着你,也守着这檀木盒,任何人,我都不会让他碰的。” 毛胜男闭上眼,神识却清楚得很,她努力回忆自己在那本笔记上看到的一页内容。 苗玉河将苗家的秘法记录得十分清楚,也是不负尾页那一句“离乡多载,玉河犹在”的感慨。 不过其中有一页,倒是和苗家的秘法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毛胜男初看的时候,觉得有些神奇,这是讲人如何利用神识和仙家交流的法子。 人类寿命区区百年,于歷史长河中不过白骏过隙,求长生的帝王,修成仙的道家,都想延绵自己的寿命和修为,其实兽类亦然,且兽类多居于林间高原,比之人间的烟火气,日月精华能助于兽类成仙修道。 比如苗家信奉的蛇族,便是其中一类。 不过如何和这类仙家交流,是个难题。 只听说许早之前,有人能说蛇语,懂兽言,号令百兽千禽,常年出没于深山老林,走山跨水,人称走山客,尤其是岭南那带,丘陵高山延绵不绝,早年交通不便,都是靠走山客将货物背着来来往往,又叫做背货郎。 到了这一代,早就没了这个说法,不过不少人的爷爷那辈,都干过这事儿。 除开岭南,再比较有名的便是长白山的毛家,毛家号称走山客,谦虚地说自己只是从山里头带出一些东西来,可实际这些东西都不简单,莫说魄珠,比魄珠好上百倍的东西,毛家也是带出来过的。 这寻宝的本事,其实就来自毛家和长白山的诸位兽类仙家打好了关系,每次进山之前,先和山里头的仙家通了灵,两人在灵域里相见,确定里面出了好东西,进山之后,顺藤摸瓜,从未失手。 这通灵域的本事,之所以会记载在苗玉河的笔记里,毛胜男有过两个猜测,一是苗玉河顶了毛秀娟的名号进了东北分局后,和毛家人学的,觉得是好东西,便是留下;二是当时毛秀平进了苗寨之后,按照祖师奶奶的脾气,绝对不会让她空着手的,毛秀平便将通灵域的本事交给了苗家人。 毛胜男比较倾向于后者,毕竟苗玉河这本笔记记录的全是苗家的秘法,最后尾页上的一句“玉河犹在”全是思乡之情,绝对不会因为觉得通灵域的本事不错,就写进了这本笔记,可能,在苗玉河的观念里,这已经是苗家的本事了。 不过现代的兽类仙家基本不出世,躲在深山老林里头自我修炼,且现代交通方便了,走山客没落了下去,这行又危险,愿意承接老手艺的年轻人凤毛麟角,许多秘法都变成了秘密。 不过无论如何,毛胜男得试一次,因这通灵域既然可以和兽类仙家通,自然也可以和人类通。 毛胜男聚精会神,心里头默念着那本册子写的法子,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周身似被什么力量弹起,意识里,毛胜男走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 第151页 远处似有光芒,毛胜男慢慢靠近。 那是一盏炉火。 现在是盛夏,谁会烤火? 毛胜男明白,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这盏炉火应是替通灵域的来人指路的。 毛胜男在神识里走得飞快,眼瞧着炉火越发清晰,那碳烤炉上的花纹和裂痕都可以看清,忽而一根冷冰冰的棍子打在了毛胜男的膝盖上,毛胜男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祖师奶奶那张歷经风霜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边的龙头拐杖敲着地面,点着毛胜男的脚尖。 祖师奶奶抬眼,有些不耐烦:“大晚上的,我睡得好好的,你喊我过来做什么?” 这便算是成功了。 毛胜男指着那一盏炉火:“太姥姥你点了炉火等我,还问我来做什么,要不要这么傲娇?” 这炉火还十分有讲究,得用楠木烧成的炭点燃了,才能给来通灵域的人指路,一般来说,通灵域就像是去人家的意识里拜访,得敲门,人家答应了,你才能进去,祖师奶奶点燃了这一盏炉火,便是将自己灵域的大门敞开,随时都可以进去。 祖师奶奶斜着眼睛看了毛胜男一眼,龙头拐杖一挥,指着自己对面那一张禅椅:“坐下说。” 毛胜男屁股还没挨着椅子,便是说:“青姨出了苗寨之后总是关在屋子里睡觉,也是来和太姥姥你汇报情况吧。” “你给我站起来。”祖师奶奶又敲了敲椅子扶手,“你这是在质问我?” 毛胜男弯曲的腰身略微停顿,接下来,便是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太姥姥,你都说过,我以掌门人的身份和你说话,说什么你都听。” 祖师奶奶:“你还不是,你不肯持掌门令牌。” 得,毛胜男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说:“那太姥姥你也没全给我说实话,你说当年毛秀平第一次入苗寨的时候,你说过她的不好,她就负气走了,我瞧着,是因为你偷了她的通灵域的秘法,我外婆才生气地离开了苗寨吧。” “入门必有入门礼,那是她双手奉上的,为了进我们苗家的门,她可是恭恭敬敬地双手端着给我的。”祖师奶奶语气略带倨傲。 走山客的通灵域秘法,就是走山客一门的看家法宝,拿这个送给苗家,也是够意思的。 “所以,当年苗玉河在外头,也是利用通灵域来和您联繫的,您还特意做了个局,说是信鸽,阮阮那次特意引诱我看信鸽,让我以为当真是信鸽传信,也是您安排的吧,您知道我起了疑心,不想让我这么快发现通灵域的事儿,免得我和青姨进灵域的时候撞见,对吧,”毛胜男继续推断,“这么说来,青姨和苗阮阮,都全是您的人,合着您一开始就把我看得死死的。” 祖师奶奶只说:“小心些总是好的。”这便是默认了。 祖师奶奶又说:“不过我说的事儿,都是真的,给你看的苗玉河的书信,也是真的,那阵子,她像是受了伤,通不了神识了,只能走书信,放了二十多个鸽子,才有一只飞进来,其余的,都死路上了。” 也是,如果这样比较,通灵域的做法还真是又方便又快捷。 “玉青刚才已经来和我汇报过了。”祖师奶奶用龙头拐杖撑着自己的胳膊,眯了眯眼睛,她委实有些累了,“你是想问我,聚魂阵龙门殿里,青铜鼎的事儿?” 瞧着毛胜男没说话,祖师奶奶又试探:“还是说,你想问这化龙骨的事儿?” “化龙骨的事儿我知道。”毛胜男回,“龙骨不是龙的,是鸟的,一只九头鸟的头骨,所以,按道理,化龙骨应该是有九个,如果全国的五个聚魂阵分别有五个化龙骨的话,那余下的四个呢?” “有一个,在你们毛家的手里,余下的四个,都在商榷的手上。” 毛胜男轻声一笑:“现在,我们毛家有两个了。”毛胜男指的是自己今天刚拿到的檀木盒。 继而毛胜男又摇头:“但是我不知道之前的那个在哪里,我请人看过,说是铜钱索之前曾被化龙骨附身,不过后来又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祖师奶奶冷嘲了一声:“那你还好意思说,毛家有两个。” “我总觉得还在我周围。”毛胜男上齿咬着下唇,“我在龙门殿内的龙嘴巴里取化龙骨的时候,有种很异样的感觉,一种被吸引的感觉。” “哦?” 毛胜男形容不出来,皱着眉头双手笔画,两只手掌心相对,慢慢靠近,她抬头看着祖师奶奶:“就是这种慢慢被吸引的感觉。” 祖师奶奶点头:“那可能真的还在你周围吧。”继而话锋一转,笑了一声:“也许,在你身上?” 当时毛胜男只带了老三样进龙门,难不成,是化龙骨没有附身在铜钱索上,转而附身在了干坤袋上? 毛胜男看着祖师奶奶:“三十多年前,您不是说,是因为毛秀平带着化龙骨躲进苗寨,才引来了曹解两家的人马吗?那当时的化龙骨,是什么样的,您见过?” 祖师奶奶摇头:“我没见过真的,不过,按照你刚才说的,我也觉得,应该是将化龙骨附在了她身上的某件物件上,铜钱索和化龙骨身形极为相似,很有可能就是她手中的铜钱索。”说完,又轻轻用龙头拐杖敲着地面,“不过,都是推测,我也不知道。” 第152页 “还有一个问题。” 祖师奶奶摇头:“我被你喊出来,就是让你问问题的?” “不让问我就连夜去破余下四个聚魂阵了,单枪匹马,老帅了。” “嗯,你说。” “青姨是不是和乔部长有仇?” 祖师奶奶没说话,许久才是抬起眸子:“哪种仇?” 毛胜男想了想:“说不出来,可青姨这次的做法,有些极端,青姨能成为祖师奶奶您的贴心人,肯定本事不一样,未雨绸缪这种事儿,自然也是懂的,屡次三番都是在最后关头才说出关键信息,尤其是这破聚魂阵三男三女的讲究,太蹊跷,她像是算准了,一定只有乔部长才能凑足这三个属蛇的男性,逼着乔部长入阵,可她在此之前,不是一直在苗寨里吗?从来没有出来过,应该也不认识乔部长。” 毛胜男越说越乱。 “她来的时候,我已经狠狠地鞭了她一顿,往后她应该老实了,不敢再怎么样,不过,那个她对姓乔的做法,我没意见,就是行事有些鲁莽。”祖师奶奶冷笑了两声,悠绵的语气像是萦绕在人耳边的魔音,“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破聚魂阵,的确有三男三女的讲法,不过,男女的生肖,没这个讲究,其余的,你自己去问吧。” 第77章 嵴椎骨 毛胜男忽而在病床上睁开了眼,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圆得像是月亮。 现在还是下半夜,季燃靠着病床边,坐在椅子上眯神,听到动静瞬间睁开眼,才发现毛胜男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汗珠。 季燃从卫生间取了纸替毛胜男擦汗。 “做噩梦了?” 毛胜男张张嘴,季燃又从从背包里取出保温杯,倒了半杯水。 “喝水。” 毛胜男的眸子慢慢缩回去,眼皮子渐渐松弛,低声说了句:“季燃,我想吃锅包肉。” 季燃笑了:“好,咱们好了就出去吃。” “等会。”毛胜男取过一直被自己放在枕边的檀木盒子,她扯开外头裹的一层绢帛。 月光下,檀木盒上双龙攀绕,龙爪握着搭扣,搭扣已经生了锈,一股浓浓的铁锈味往鼻子里窜,毛胜男看了看外头的月色,回头对着季燃说:“咱们去鬼市吧。” “现在?”季燃有些惊讶。 “有件事儿,我得弄明白了,不弄明白,我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毛胜男抿抿嘴,“姜神棍不是会以物找物吗?比如谁家丢狗了,给个狗绳,他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狗,我想着,如果我手里头有个化龙骨,他是不是也能找到我们毛家原本附身在铜钱索的那个化龙骨?” 季燃微微蹙眉:“不是早就不见了吗?” 毛胜男摇头:“不,我感觉得到,它还在我周围。” 看着季燃正想问,毛胜男先发制人:“不要问我怎么感觉到的,我也不知道,我很难受,季燃,我想不明白,那种异样的感觉,我也没法解释。” “行,我打头阵。” 季燃带着毛胜男出医院很简单。 活死人,只要屏住唿吸,人不知,鬼不觉。 季燃用身体护着毛胜男,一件大衣将毛胜男裹得紧紧的,一路屏住唿吸,从楼上到楼下,从院内到院外,竟是无一人察觉。 在网上叫了车,很快就到了清水胡同。 姜神棍最近潮流得很,听说除开之前开了淘宝店,孙女婿还教姜神棍用直播,姜神棍乐此不疲,每天把美颜和瘦脸开到最大,在网络上普及风水知识,还用ppt教人家看宅子。 撩开帘子的时候,姜神棍正在推销自己网店里有卖的一本水文注书。 “这本《水龙经》和《撼龙经》呢,我是劝大家一起买的,风水之光啊,买它!都给我买它!超级好用!” 毛胜男靠着灰色的墙壁等着,姜神棍抬眼就瞅见了他们俩,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正忙着呢。 毛胜男将手中的檀木盒子一抖,姜神棍只是余光瞟了一眼,立刻关了直播,眼皮子从漫成的书卷里瞟出来。 “哪里来的?” “您知道这是什么?”毛胜男也不客气,顺着杆就往下爬。 姜神棍起身,手指头在这檀木盒子上一点儿,眼珠子都快惊得掉出来:“九头鸟骨?” 也就姜神棍最直白,鲜少把九头鸟的骨头叫做化龙骨,很是尊重原主。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下,反倒是姜神棍着急了。 毛胜男直言:“聚魂阵里龙门大殿正中央的龙嘴巴里头,我估摸着,每个聚魂阵里头应该都有一个。” 神棍家的黑猫忽而出现,贴着墙像是一道游走的影子,背躬成一道拱桥形,尾巴竖得笔直,嘶着嗓子“喵”了一声。 姜神棍立刻抱起黑猫,放在怀里抚摸安慰。 这黑猫,似乎也认得这化龙骨。 “作孽啊。”姜神棍摇着头,他这儿的声音五花八门,看相看宅看风水,牵线搭桥卖二手,都接。 看到毛胜男带着化龙骨来,姜神棍声音压低了几分:“你是要卖?” “这样的好东西,我才不卖。”毛胜男随便敷衍了一个谎言,“这是我从管理局临时借出来的,有个用处,用完了,还得送回去。” 第153页 毕竟,这化龙骨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曹解两家攻进苗寨,仅仅就是为了那一截化龙骨,如今全国五个聚魂阵,那边是五截化龙骨,谁带着都不安全,还是交给管理局最为妥当。 “什么用处?”姜神棍指尖一抖,“你想进鬼世?” “还没。”毛胜男说的是还没,不是不想。 “前辈不是会以物寻物吗?我们毛家,之前传说,也有一截化龙骨附身在了铜钱索上,但是之后附身的印记却消失了,我将毛家所有传下来的法器都带来了。”毛胜男的老三样,一样不差地全都背了过来。 “我想,让前辈,以我手中这截九头鸟骨,帮我寻一寻,毛家祖传的那一截,到底在哪里。” “你这……。”姜神棍拖了个长音,“是不是得你和舅舅商量一下。” 韩桩可是事先吩咐了姜神棍,毛毛是他妹妹的独苗苗,不能出半点差错,若是要求了神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他必然是要知道的。 “就找个骨头,前辈你找或者不找,那骨头都在那儿,大丈夫不拘小节,何必在意。”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姜神棍依旧不放心,犹豫之际,怀中的黑猫突然亮出猫爪子,软绵绵地在姜神棍的下巴上蹭了蹭,姜神棍低头,这黑猫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像是在祈求。 姜神棍低头对着黑猫:“你想让爷爷帮你找?” 黑猫像是听得懂人话一样,竟然点了点头。 姜神棍深吸一口气:“也行,也算是了了你的一桩心事。” 毛胜男正准备开箱,姜神棍却突然阻道:“莫开了,这箱子内有玄机,你强行开箱子,里头的夹层会冒出硫酸,将里头的骨头溶成一滩骨水,不仅得不到龙骨,还惹得一身骚。” “那该怎么开?”毛胜男问。 姜神棍在书堆下头翻箱倒柜:“不必开,我找东西,不用打开。” 姜神棍从书堆底下的一个小木匣子里掏出半截蜡烛,这蜡烛看着和平常的不一样,里头掺杂着黄色的小纸片,像是熔了很多图符在里面。 又进了里屋,兵兵乓乓地背了一个箱子出来,从里头捏出一个红色的纸片人,只有巴掌大小。 姜神棍一边收拾桌台,一边解释:“其实以物寻物,也不是我寻,是这小纸片人寻,等我点燃了蜡烛,烧了香,将它餵饱了,按照规矩,问它三个问题,它若是觉得此物可寻,就会帮你寻,若是连它也寻不到,那就算是你翻遍世上寸土寸水,也是找不到的。” “哪三个问题?”毛胜男问。 “我问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毛胜男顺势也把自己背包里的老三样在桌上一一摆开,她取檀木盒的时候,分明感觉到自己周围和檀木盒里的骨头有感应,当时自己带着什么,她全都原样带了来。 蜡烛很快点燃,许是掺了图符,升起的白烟带着一股异样的香味儿。 躺在桌上的纸片人很快地动了起来,嘴上竟还咧出一个微笑,感慨了一声:“真香啊,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了。” 姜神棍恭敬地对着纸片人鞠了个躬:“纸片大仙,弟子要寻物。” 纸片人:“说。” 姜神棍敲了敲檀木盒子,说:“这玩意。” “这可不好找啊。” “照例先问三个问题?” “你问。” 姜神棍抬眼看了毛胜男一圈,问道:“这东西,在人间几个,在鬼世几个?” 纸片人答:“人间六个,鬼世三个,你不是知道的吗?”纸片人说完,狠狠地嗅了一下这烛火的香气,“不过,人间里,有五个是最近才从鬼世出来的,嗯,真香。” 姜神棍又问:“除开五个聚魂阵的五个,那第六个,现在还在毛家人手里?” 纸片人:“哪个毛家人?啊,我知道了,阿毳的后代,对不对?” 姜神棍点头:“是。” 纸片人:“在,自然在,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这几个字,重重地敲在了毛胜男的心头,阿毳这个名字,又足足地引起了季燃的好奇,之前季骁告诉过他,季家活死人的体质,就是当年一个叫阿毳的高人所赐,饶了一圈,竟然是毛家的先人。 最后一个问题,姜神棍示意让毛胜男自己问,毛胜男点点头,指着桌上的三样东西,问:“毛家人手里的化龙骨,是否附在了这三样东西之中的一样上?” 纸片人拼命摇头,继而哈哈大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什么意思?”毛胜男不理解了,先是说不在,又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姜神棍立刻问:“可否找?” 纸片人瞬间来了精神,忽而一跃,落在了毛胜男头顶的烛台上,单手抱着烛台发出怪笑:“好找好找,肯定给你找到。” 毛胜男才说了一句:“麻烦了。” 纸片人却突然跳下烛台,稳稳地立在了毛胜男的脖子上,顺着毛胜男的背嵴往下一梭,跳回桌面,意犹未尽,眯着眼睛,感慨:“真是好香的一条嵴梁骨。” 毛胜男蹙眉,尚不理解,纸片人指着毛胜男,仰头大笑,笑声像是鼓点,咚咚咚地敲得毛胜男心头髮慌。 第154页 纸片人忽而止住笑,语气严肃正式:“这丫头的嵴梁骨,就是你要找的第六条化龙骨。” 第78章 日记本 毛胜男听了,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脸颊发僵,倒是季燃虚搂了毛胜男一下,以为毛胜男支撑不住,看着毛胜男勉强站稳,才是追问:“是化龙骨附身在毛毛的嵴梁骨上的意思吗?可否取出来?” 纸片人没说话,姜神棍见了,瞧着是半截蜡烛快烧完了,立刻从书堆下面翻出另一根,立刻燃上。 纸片人这才是缓缓开口说:“这是一种很阴毒的做法,如果只是附身,是可以分离的,这你应该知道,可这截化龙骨,是被人用强大的术法给打进去的,是替换,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丫头原本的嵴椎骨,早就毁了,如果你硬是要把她身上的化龙骨取出来,只有一个办法。” 纸片人嘴唇处明明只有一个单纯的空洞,可笑起来的时候,却总是能给人带来比3d立体还要真切的阴鸷。 纸片人声音放缓:“将这丫头的后背剖开,伸手探进去,扯出她的嵴椎骨,骨肉分离,当然,她这个人,自然也就完了。” 毛胜男摇头:“我没这印象了,一点都没有。”毛胜男看着季燃,“当时爽灵魂的记忆注入我的脑海的时候,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整理,可是就连爽灵魂的记忆力,也没有嵴椎骨的事儿。” 爽灵魂当年是单独存放毛胜男黑暗记忆的一魂,可就连爽灵魂都不记得。 “那就说明,换嵴椎骨的时候,你完全不知晓。”季燃咬牙切齿。 两人还想再问,姜神棍却忽而吹灭了蜡烛,抬头对着两人说:“纸片大仙累了,你俩也该回了。” 两人出来的时候,天将拂晓。 毛胜男从未比此刻更加觉得无助,落魄,明明季燃就在身边,可她开始觉得孤独极了。 “季燃,你说,到底是谁打进去的?那人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东西放进我的嵴椎骨里,总得也有个理由和目的吧。” “季燃啊,你说,我这么厉害,会不会……不是因为我真的厉害,而是因为我有化龙骨,可能,原本的毛毛就是个垃圾,根本入不了管理局。” “季燃,我累了。” 季燃揉了揉毛胜男零碎的头髮,胡同口的风吹得人有些烦闷,季燃的声音却清凉好听。 “睡吧。”季燃蹲下,示意毛胜男上来,“我背你,咱们慢慢走到路口,一路上,你就好好休息,你看,你又熬夜了。” 在梦里,毛胜男做了很多交错鬼怪的梦。 她反覆梦到妈妈从27层高楼坠下的场景,落地无声,她跑过去找,却找不到坠楼的妈妈。 她梦到自己在青铜大鼎里,大鼎里坐着一个人,那是个男人,她看不清那男人的样貌,只是看到他突然睁开眼睛,毛胜男吓得立刻爬出大鼎,鼎腹的小门才打开,她就被一群阴兵撕咬成了碎片。 她还梦到自己躲在衣柜里,捂着耳朵,听到外婆的嘱咐。 ——毛毛,你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 ——毛毛,对不起了,这就是你的命。 毛胜男勐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省人民医院的病床上,旁边是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季燃,可手边的檀木盒子早就不见了。 身体空乏得可怕,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梦? 季燃迷迷煳煳睁开眼,摸了摸毛胜男的额头,心头的一块石头缓缓放下:“总算是退烧了,我们从鬼市回来后,你就一直高烧不醒,檀木盒已经被管理局的小张取回去了,集中放在仓库的保险柜里,你放心吧。” 终究,一切都不是梦。 毛胜男“嗯”了一声,面朝着季燃,小手在季燃刀削一样的下颌骨反覆摩挲,指腹蹭着季燃下巴上的鬍渣:“我睡了多久了?” 季燃低头看了表:“咱们六点回的医院,现在是晚上九点,也就十几个小时吧。” “没人知道我们出去过吧。” 季燃笑了:“生病了还不忘做贼的事儿呢。” 外头有人声。 女声娇脆绵软:“哎呀,毛胜男真是我表姐,我过来看看她,怎么了?谁规定的晚上就不能戴墨镜了?我就好这一口。” 毛胜男扶额,示意季燃出去接一下人。 韩莹莹一双高跟鞋哒哒哒地响,麻利地坐在了季燃原本坐着的板凳上,一篮红红绿绿的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取了墨镜,对着毛胜男瞧了一眼:“哟,没事儿呢,我听说你们这次管理局动静不小,你昏迷到晚上都没醒,还以为你不行了呢。”说完,努嘴向着果篮,“诺,水果,里头全是车厘子,你妹妹我够意思吧。” 毛胜男嘴唇发白,手指头动了动,指着韩莹莹一双红色高跟鞋:“你拍校园文,穿这样的鞋?你演的是校园妖精吗?” “拍什么呀拍。”韩莹莹提起这事儿就气,“之前和林焕合作《侯门》的时候,我觉得他还挺好的,现在《小暗恋》之前就拖了多长时间了,你记得吧,现在林焕隔山差五就请假,说身体不好,导演没法子,现在拍的全都是女配和男配的戏,我一女主角,都快晒成咸鱼干了。” 第155页 韩莹莹说完,眼睛不自然地打量病房里的上上下下,手来来回回地摩挲着病床床单。 这丫头,只要有事儿求自己,就是这副模样。 毛胜男装作没看到,只和韩莹莹聊拍戏的事儿。 韩莹莹忍不住了:“哎呀,也不是我求你,是我爸,我爸要见你。”毛胜男还没说话呢,韩莹莹愣了一下,“诶,我这什么时候成了传话的了,林焕要见你也找我,我爸要见你,还是找我。” “见我做什么?”毛胜男已经许久没见过韩森了,私以为,两人的关系也就此终结在了烂尾楼的事儿上。 之前麓山小区的案子破了,虽然韩家的名声收到了影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韩家的公关做得不错,丝毫没有影响在星沙最新的楼盘开盘的售价,2字开头的单价,在星城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 韩森,按道理现在应该忙着数钱才是。 “不知道。”韩莹莹摇头,“不过我爸说了,是和小姨有关的。” 毛嘉敏? “而且,很紧急。”韩莹莹的脸色,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严肃过。 “他怎么不直接找你?”韩莹莹还是不理解。 毛胜男:“可能是因为我把他都拉黑了吧。” “什么仇啊,至于么。” 毛胜男想了想,才说:“也是,我放他出来就是了。” 韩莹莹走了没多久,苗阮阮、老赵、佟小石,一个接一个地来了,仿佛“毛毛醒了”了是个顶天的好消息,值得传颂一样,甚至微信群里,全都是“毛毛醒了”的红包。 毛胜男点红包点得手酸,季燃看着觉得好笑,终于点完最后一个球哥发的大红包,毛胜男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靠,感慨道:“当团宠真累。” 今天太晚了,季燃和毛胜男一致决定,还是明天出院。 同时,也意味着两人又可以多相处一个晚上了。 “毛毛,今天晚上,我能睡床吗?”季燃低头到开水,语气漫不经心到了极点。 毛胜男愣了愣,直挺挺地回了句:“你是让我睡沙发?”继而将枕头一扑,“你个没良心的,我可是病人,纯病人。” 季燃抬头嘆气,女友她只会捉鬼不懂恋爱,怎么办,在线等,好捉急。 毛胜男把韩森从黑名单里拖出来之后,两人也一直没发消息,只等着毛胜男都快准备睡下了,韩森一个个“在吗?”才是弹了出来。 毛胜男当时正在刷牙,想着待会再说,再一点开,韩森的对话框上头竟然显示有37条未读消息,37条消息,除开前几句的“在吗?”,余下的三十多张,全是图片。 图片里,是韩森对着一本日记本拍的照片,足足地拍了三十多页,要不是毛胜男及时回復了一个“我在”,韩森只怕还会继续拍下去。 韩森:你仔细看。 毛胜男:看什么? 韩森:看我发的图片。 毛胜男滚动屏幕,一张一张地细细看图,这还真是一本日记,日期是从2000年到2005年不等,日记本里的字迹娟秀流畅,写的都是一些日常值得纪念的事儿,主要,是围绕一个叫小太阳写的,口吻很亲昵。 ——小太阳今天被外婆接走了,我在犹豫要不要跟去,我担心,太近的距离会让我忍不住靠近她,可是我不能出现,所有人都以为我不在了,我想,这才是我保护小太阳最好的方式。 ——小太阳第一次的学习,看着她被鞭子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真的好心疼,可是我的小太阳啊,这就是你的命,妈妈也没有办法。 ——小太阳今天不开心了,有人说她没妈妈没爸爸,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毛胜男的喉咙狠狠地滚了一下。 韩森的消息还在继续弹出来。 ——这是你妈妈的日记本,我之前就说过,你妈妈有本日记本在我这里。 ——我之前从来没有看过,前两天,你大姨来了,说你最近总是在想当年的事儿,想把日记本从我这儿拿走,还给你,也算是还了个念想。 ——然后我们就打开看了,毛毛,我觉得,咱有必要见个面,你不想见我的话,让你大姨把东西带给你也行。 毛胜男双手颤抖,三个字母她找了好久,足足用了一分钟,才拼成一个“好”字发了过去,继而身体往病床上一瘫。 季燃有些不放心:“怎么了?” 毛胜男转过头问他:“你会提前写日记吗?” “什么意思?” “比如,你1999年,提前把2000年的日记给写了,因为你知道,自己可能1999年就死了。” “毛毛,你说什么?日记,不是记录当天的事儿吗?” 毛胜男嘆了口气:“是啊,我在说什么呢?” 毛胜男真正想说的事儿,其实已经和韩森心照不宣了。 毛嘉敏,按道理,应该是在1999年的夏天,就已经死了。 第79章 一切都是我的 周末,时代广场还有好几层楼在满打满算地加班干活。 毛胜男乘着电梯内到了韩家地产,韩嘉欣和她一起来的,看着毛胜男脸上细小的伤口总是觉得心疼。 第156页 韩嘉欣和韩桩的态度不一样,韩嘉欣只盼着毛胜男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不要和她妈妈一样,年纪轻轻就去了。 1999年夏天韩嘉欣坠楼的事闹得很大,可是这本从2000年到2005年依旧有记录的日记本,在韩嘉欣的心里头,波动更大。 “你确定,这日记本在舅舅手里这么久,他真的从来没有翻过?”看着电梯的显示的层数有节奏的滚动,毛胜男头也没转。 韩嘉欣看着电梯门那道窄窄的缝隙:“你也知道的,你舅舅爱面子,这日记本,自然不是他一直放着的。”韩嘉欣回头,“前阵子,是你外婆的忌日,你舅舅去了趟巴陵老家,准备把老家拆了翻新,这是工人从一个柜子底下翻出来的。” 毛胜男冷笑了一下,就知道,如果当时韩森手里头真的有毛嘉敏的日记本,他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个筹码,还真是歪打正着。 门开了。 韩嘉欣出门前嘱咐了一句:“你别戳穿你舅舅,顺着他的话说就好,毕竟,这本子是在他的手里,你要拿到他,不得罪他,是你的底线。” “别得罪我,也是我的底线。”毛胜男走在前面。 韩森的助手司南早就等着了,和以往不同的是,司南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铂金戒指。 韩嘉欣看了就笑:“千年老光棍终于有对象了?” 司南低头:“是,是。” 韩森的办公室正对着星城的市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将外面的高楼靓景展露得通透无疑。 韩森一身灰蓝色的西装站得笔直,裤腿绷紧,一点儿褶皱都不带。 韩嘉欣殿后,转身关了门,毛胜男顺着韩森旁边的四人座会议椅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日记本,是舅舅你递给我,还是我自己去取?” 韩森回头,手里的半杯咖啡有些凉,他顺手搁在茶桌上,不慌不忙:“不急。” 不急?是谁昨天晚上狂发图片给毛胜男的。 如今毛胜男来了?鱼儿上钩了?他当然不急了。 韩森的眸色透着精明,毛胜男早就知道这是只老狐狸,亲人都要明算帐,毛胜男紧张这日记本,可韩森不紧张,或者说,没那么紧张。 “你妈妈她总是说自己不姓韩,你知道为什么吗?”韩森欲盖弥彰。 毛胜男看了一眼韩嘉欣,韩嘉欣咬着嘴唇,暗示了一句:“和毛毛说这个干什么?” “我知道。”毛胜男坦然,“她不是外婆的亲女儿,她是外婆从外面捡来的,是吧。” 韩森眸子微微一愣,许是没想到毛胜男豁达得没有任何把柄,笑了一下:“也不是捡来的,之前咱妈说过,是故人所託。” 韩森又说:“当年咱妈和咱爸较劲,丢下咱们兄妹三个非要跑去东北认祖归宗,说是承袭毛家的手艺,我就觉得可笑,都什么年代了,毛家走山客那些早就过时了,还不是,在东北没待上几年,就带着一个女娃娃回来了,性情也变了许多,不过,那时候咱爸已经去世了,咱妈说,那女娃娃是她故人所託,呵呵,我倒是觉得,这是咱妈在东北又找了个相好的,生下的孽种,所以,我不喜欢你妈,是有立场的,而且我觉得,这个立场,不难被理解,对吧。” 毛胜男抿抿嘴,没答话。 从韩森的角度来看,毛秀娟当年出走东北,又带着毛嘉敏回来,性格还不一样了,肯定是在东北经歷了什么,不过从毛胜男的角度看,她很清楚地知道,当年毛秀娟的确去了东北,可回来的,却不是毛秀娟,而是苗玉河。 不过,毛秀娟和苗玉河明显是两个人,当年苗玉河回来之后,是如何顶替了毛秀娟的位置和韩家人相处的,毛胜男就不得而知了。 毛胜男有些不耐烦:“咱能说正事儿吗?” 韩森:“好,咱就说正事儿。”说完,便从书桌抽屉里取出那本照片中的日记本,封皮有些陈旧,搁在柜子底下也有些时候了,韩森翻到最后一页,那是2005年的3月份,也是这本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我感觉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了,我必须把东西藏好,也许,这个决定会让我一辈子后悔,我的小太阳,妈妈对不起你,你还这么小,这样稚幼可爱,这样心思单纯,我只能用尽毕生的术法把东西放在你的身上,这是你的外婆,你妈妈我用尽了一生守护的东西,我爱你,妈妈真的好爱你。 韩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什么东西?” 毛胜男的脑子里闪现着昨天纸片人说的话。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这丫头的嵴梁骨,就是你要找的第六条化龙骨。 “诶,被你发现了。”毛胜男长舒了一口气,“就是我郊区那套房子的房产证呗。” “呵,你觉得我会信?”无奸不商,韩森精明得很,他指着那句“一生守护的东西”来回强调,“一个破房产证值得她毛嘉敏付出一生?你是不知道你妈当年有多狠,呵呵,不过是一个韩家养的孽种罢了。” “大哥,你别太过分了。”韩嘉欣下意识地搂住毛胜男的肩膀,“今天说好,明明只是把小妹的日记本还给毛毛,物归原主,你扯了一通,无非就是觊觎妈留下来的东西罢了,何必对着毛毛冷嘲热讽。” 第157页 “是,”韩森也不遮掩,“我就是想要妈留下的东西,她从东北回来后,关心过我们吗?整个人变了一个人似的,满心眼里,只有他妈的毛嘉敏!” 韩嘉欣觉得韩森无法理喻,伸手要夺桌面上的日记本,却被韩森反手抢走。 韩森眸中似藏着钢刀,锋利得能削骨磨皮。 韩嘉欣和韩莹莹一样,天生没有异能,面对韩森如以卵击石。 韩森狞笑:“爸死之后,到底是谁苦苦支撑韩家,你说要学医,好,我花钱送你去德国最好的学校,韩桩说不想管事儿,好,我给他置办了房产,每天光是凭着收租,他都比那些白领强上百倍,你们的今天能过得这么舒坦,都是踩着我的血汗走过来的,韩家的东西是我的,妈妈留下的东西,不应该也是我的吗?” 哐当一声。 韩森只觉手中一紧,毛胜男一柄铜钱索甩出,缠住韩森手中的日记本。 “我没靠你养过。”毛胜男盯着日记本轻轻一用力,韩森就险些脱手,毛胜男抬头,“莹莹让我和你联繫的时候,我还以为,舅舅你真的是转性了,其实你之前提出,要我用五百万买下那栋烂尾楼的时候,我甚至还有一丝感激,且就那么一点点,就被舅舅你今天噁心的吃相给打消了。” 两人之间的铜钱索绷得紧紧的,韩森只笑:“之前有人出了一个不错的条件,想从我这儿换你的消息,我没答应,如今看来,倒还真是纵容你了。” “好差的藉口。”毛胜男说,“从哪里买消息,也不会从你这儿,难道对方以为,你和我关系很好吗舅舅?”毛胜男一用力,日记本轻松到手。 韩森倒是被迫倒退了几步,毛胜男看着他步伐踉跄,韩森的底子不错,之前虽然从未和他交手,可是作为韩家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至于连普通的招式都接的如此吃力。 韩嘉欣看着韩森趔趄,冷眼旁观,日记本到手,立刻拉着毛胜男就走。 韩嘉欣是从医院请了半天假过来,医院请假难请,毛胜男也没打算让韩嘉欣送她,只是目送着韩嘉欣的车从车库出来,车窗摇下,韩嘉欣有些不放心。 “毛毛,如果需要帮忙的,随时给大姨打电话,知道了吗?” 韩嘉欣知道毛胜男的性子,毛嘉敏的墓碑都在北山园林立了二十年了,如今蹦出了一个2005年的日记本,换了谁,这心里都难免发憷。 毛胜男点点头,笑了一下:“放心吧。” 韩嘉欣又抬头看着时代广场的高楼大厦,嘆了口气:“你舅舅就是这样,少年的时候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和压力,你可以不喜欢他,但是也别太恨他。” “这个,我就看心情吧。”毛胜男拍了拍车门,“行了快走吧,你下午上班要迟到了。” 毛胜男站在街口等季燃过来。 今天周末,季燃接了个活,两人时间差不多,季燃就在附近,开车过来,应该也就二十多分钟。 接到毛胜男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一点整。 毛胜男一上车,季燃就问:“吃饭没?带你去吃贵的。” 毛胜男没说话,到了路口的时候,毛胜男突然开口:“往右边。” “什么?”季燃一下子没明白,还是照着毛胜男的话打了右转。 下一个路口,毛胜男依然说:“往右转。” 季燃一下子就明白了,下一个路口,毛胜男还没说出口,季燃便继续往右打方向盘,后面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也跟着绕了过来,不远不近,后视镜刚好可以看清。 毛胜男盯着这个渐渐跟上来的白面包车,呵了一口气:“季燃,我们真的被盯上了。” 第80章 读心符 是韩森的人? 毛胜男觉得不像,如果韩森要拦住毛胜男,直接在韩家地产的办公楼里拦下就好,何必煞费苦心派车跟着。 毛胜男摸不清对方人的来路,这才是比较担心的。 季燃已经绕着市区兜了好几个圈,这辆白色面包车还跟着,车牌是当地的车牌,可是开车的人似乎对星城市区不是很熟悉,好几次都进错车道了。 “咱上桥?”季燃指着前头的立交桥。 这是星城有名的中国结立交桥,出口入口无数,除非是开车的老司机,兜上去还真不一定转得下来。 毛胜男点头。 季燃踩了一脚油门,快速上了立交桥,白色面包车明显也跟着加速。 不过没过多久,后头就看不到这辆白色面包车了。 季燃昂昂脖子:“搞定。” 毛胜男一句“你真棒”还没说出口,微信的提示音来了,一个不常见的头像让毛胜男心口提了一口气。 这是肖可卿的消息,之前的头像,是猫还是狗来着,毛胜男不大记得了,不过最新的头像换成了她和樊荣的合照,黑白的色调,让人看着很难受。 肖可卿:我知道当时咱们当中的曹家人是谁了。 毛胜男:谁? 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肖可卿才回:你现在身边有人吗?咱们电话说。 毛胜男看了看开车的季燃,回:我一个人,可以,电话吧。 湘西一行,肖可卿伤得厉害,原本是在五溪市人民医院治疗住院的,后来伤口恶化,被转到了星城的省人民医院。 第158页 肖可卿的家人特意从华南赶了过来,提过几次,想把肖可卿转院到华南去治疗,一个是离家近,再一个,应该也是肖可卿和肖家人提起,当时去湘西的人中,混进了曹家人。 星城,对肖家来说,是个是非之地。 不过肖可卿的病情不方便转移,且最后,还是肖可卿自己开了口,说先留着吧,自己也受不了这么颠簸。 实际上,肖可卿还记挂着樊荣,樊荣对她的好,她忘不了。 电话很快就拨过来了。 肖可卿那边的声音有些疲惫。 “胜男,我出院了。” 毛胜男:“什么时候?这么快。” “说正事儿吧。”肖可卿嘆了口气,“你还记得乔安吗?” “记得。”毛胜男反问,“她是曹家人?” 肖可卿:“总之不干净。” 不干净,从何说起? “我原本以为,乔安是不知道咱们这一批人是进去送死的,才会那么积极地主动申请和咱们一起入苗寨,当时你还记得吗?白旗说朴一真是曹家人,气得要杀了他,那时候我和乔安是靠在一起的,她当时昏迷了,可是气息却很平稳,我本来以为,她是福大命大,我家里人前一阵不是来星城了吗?就顺便查了一下,乔安的名字,一开始,是没在来湘西的名单上的。” “这个我知道。” “对,”肖可卿继续说,“原本的说法是,原本是西北分局局长的女儿挂在名单的吊车尾,可是临时出发的时候,变成了乔安,说是分局局长不想让女儿冒险,你记得吧。” 毛胜男点头,没发声。 “我查过,乔这个姓,在捉鬼的行当里也算是常见的了,虽然名气不大,可是素来风评还都不错,乔安有个亲大伯,就在管理局任职,而且职位还不算低,你知道是谁吗?” 毛胜男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却还是等肖可卿说下去。 “就是你们华中分局捉鬼部的部长乔冠荣。”肖可卿顿了顿,“试想,如果西北分局的局长真的需要拿人来垫背,西北分局那么多实习生,那么多背景单一的人他不找,非得得罪体系里的人?你觉得可能吗?” 能爬上局长位置的人都不简单,心思缜密得像是蜘蛛网,这点儿关系,不说故意维持,至少,也不会去故意得罪。 不过,毛胜男还真是从来没听乔部长说起,同行的人里,有他的亲侄女。 “亲侄女?” “是,嫡亲嫡亲的。”肖可卿肯定的口吻掷地有声。 毛胜男喘口气,又问:“可,如果说是乔安的话,她应该也不是樊荣的对手。” 毕竟,乔安在西北分局的分局排名和综合排名,都远在樊荣之后,而且乔安再厉害,也是一个女孩子,对手是个大活人,硬碰讨不到好处。 “我知道。”肖可卿说,“我没说是她杀了樊荣,我只是说,乔安不简单,而且,我担心,乔安的目的,比杀樊荣的曹家人,更加狠毒。” 毛胜男头顶发凉,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儿,当时,慌乱之间,乔安看守的生门是失守了的。 乔安是故意的? 她的目的,是让在场的人一个人都走不出去吗? 肖可卿那头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说:“看来你和我想的一样,还有一点,你要记得,乔安是代替了樊荣守的生门,而樊荣,基本可以确定是被曹家人所杀,所以说,若说这不是连环计,是巧合,我怎么也不信,若说乔安和之前杀樊荣的人是一边的,她即便不是曹家人,也是和曹家有关联的人。” 肖可卿说了许多,有些喘不上来气,她捂着心口深唿吸了好几次,才是缓缓地继续说:“我在医院里,不方便,我也不隐瞒,我之所以和你说,是因为当时我读过你的神识,我知道你是个特别仗义的好姑娘,胜男,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可不可以?” 毛胜男也不是被夸贊了几句尾巴就上天的人,她回:“你先说。” 肖可卿没强求,直言道:“樊荣的事,我是不会罢手的,我有个双胞胎的妹妹,知道的人不多,她这次也来了星城看我,你们不是马上要去下一个聚魂阵破阵吗?从明天开始,我会想办法让大家觉得我已经痊癒,到时候,我父母会偷偷接我回华南,我妹妹会假装我的样子,出院,入职,到时候,也会跟着你们的队伍去破聚魂阵,之前在湘西发生的事儿,我都和我妹妹事无巨细地全都交代过,她没问题的,就是有一点。” 肖可卿喘了口气,继续说:“她身体不好,功夫底子也比较差,我担心会出意外,胜男,我希望,你能在路上,多保护照顾一下我的妹妹,好吗?” 这个保护和照顾的意思很深远绵长,怎么个保护法? 论吃喝拉撒,是个成年人都会,论好好活下去,只要不去兇险的地方就行。 去破聚魂阵,毛胜男破过,龙门殿,毛胜男也闯过,远比想像的危险,更何况,如果和各地分局的联合破阵,难免会遇到当时同去湘西的人,这里头,可是藏着一些钉子的。 肖可卿的妹妹是找出钉子,替自己姐夫报仇,可毛胜男呢?她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为什么要掺和? 第159页 毛胜男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可是肖姐,你不觉得,妹妹假扮姐姐的这个方法,知道的人越少,你妹妹才是越安全的吗?” 毛胜男话语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声女声,和肖可卿的声音相差无几,不过活泼许多,充满活力。 “姐,我一个人能行,别给我找什么帮手,有帮手反而碍事儿。” “可冰,这不是闹着玩的。” “行了行了,你歇着吧姐,不就是去一趟西北吗?那之前粤南的灭门惨案,还不是我一个人破的。” “那能一样吗?那灭门惨案的鬼魂单纯,从未害人,和曹家人不能比。” 毛胜男把电话挪得离耳朵边远远的,姐妹俩爱意的争执伴随着电流声滋滋啦啦地响。 季燃听了,说了句:“挺热闹。” “喂,胜男,你还在吗?” “在,我在。” “条件,我也想好了,”肖可卿的声音冷淡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刚和妹妹肖可冰争执过,“我们肖家擅读心,这你是知道的,你若是真能护着我妹妹,回来之后,我会用心头血绘三张读心符给你。” “读心符?” “是,读心符烧过之后,你就能听到你对面的人的心声,不过我也说过,读心这件事儿,其实和电视剧上演的有所不同,如果和你说话的人意念很强,或者对你带有警惕的话,你不一定读得出来,所以,我建议你小心使用。” 毛胜男想了想,能读懂人真实的内心想法的确不错。 毛胜男曾经以为,自己的世界里鲜少有谎言,不过苗家的事儿,外婆的事儿,包括母亲日记本的事儿让她总觉得过去的生活有些虚幻,像是《楚门的世界》,她所接触的知道的,从来都是妈妈和外婆,想让她接触的。 这样想想,毛胜男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可悲了。 “可以。”毛胜男又问了一句,“心头血会不会太狠了。” 肖可卿那头轻声哼了一下,像是在笑:“和樊荣的命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 肖家办事速度很神速,第二天,肖可卿的双胞胎妹妹肖可冰就戴着大墨镜出现在了约定好的咖啡馆二楼。 外头烈日炎炎,毛胜男进来,一身汗,远远地看到坐在窗户边上的肖可冰,那身条和样貌,和肖可卿几乎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可是一开口,还是露了相。 “你就是毛胜男?”肖可冰眉头皱起,“我姐请来保护我的那位?” 毛胜男没答话,径直坐下,听到肖可冰又说:“喝点什么?总不能让你大热天地跑一趟,干坐着。” 语气不客气,不过态度还行。 毛胜男说:“咖啡,随便什么咖啡都行。” 肖可冰盯了她许久,忽而一笑,招手喊来了服务员:“给她一杯特浓美式吧。” 说完,肖可冰又说:“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人保护。” “我知道。”毛胜男手指弯曲,指着自己的耳廓,“电话里都听到了,只不过,既然你姐姐吩咐了我,我肯定还是不能当甩手掌柜。” 肖可冰笑:“是为了读心符吗?”说完,从白色的水桶形背包里掏出一盒女士香菸,细长精緻的烟盒反光,毛胜男摆手:“我不抽菸。” 肖可冰手微微一顿:“我也不抽。”继而将整个烟盒子丢给毛胜男,“这是预付款,我姐做的第一个读心符,她怕太明显,特意做好符后,卷在了女士香菸里,打开盒子右上角第一个,就是卷了读心符的,你可别认错了,也别乱用,白瞎了我姐的好意。” 第81章 神树炼狱 毛胜男按照肖可冰说的,抽出一根纤细的女士香菸,菸嘴是一个可爱的爱心形状,她略显生疏地把香菸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右手拇指摸了一下这根香菸的菸捲,和其他的比较了一下,果然要厚实很多。 肖可冰见了啧啧了两声:“你这抽香菸的动作可得练练,一看就知道是生手,贸然抽出一根香菸,多奇怪。” “你也得练练。”毛胜男看着肖可冰这张和肖可卿相差无二的脸庞,“我记得你姐姐在紧张的时候,有很多小习惯,大晚上一个人躲着抽菸也算是一个,咱俩半斤八两。” 肖可冰靠着椅背:“我自小和我姐就一模一样,不需要。” “管理局的人,都是人精。”毛胜男倒也不着急,她不是为了肖可卿追查樊荣的事儿才刻意提醒肖可冰,只是,自己既然要保她,自然也希望肖可冰能给自己少带来一些麻烦。 “比如,我提到樊荣的时候,你什么心情?” 肖可冰皱眉:“提他干什么?” “肖可卿就不会这样。”毛胜男指着肖可冰一脸的疑惑和讶异,“你姐姐喜欢樊荣喜欢得不得了,樊荣当时消失在湘西,你姐姐就一路垂着头,出于管理局的职责,她必须站好最后一岗,可站完了之后呢,自打她从湘西回来之后,就一直瘫在床上,除开身体的因素,我觉着,她心理上也站不起来了。”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姐似的。”肖可冰有些鄙夷,她和肖可卿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自小抱着睡觉,打架打过,好也好过,难道还比不上这个和自己姐姐才初认识的毛胜男? 第160页 “我可能不足以了解你姐姐。”毛胜男看着外面等着自己的大众车,“不过我自以为还是经歷过感情,情之一字,太重了,那些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人,都是浅尝辄止,可能我和你姐姐都太贪婪,在感情里都不肯放手,越陷越深,所以我能理解她深陷泥沼里的痛苦和无奈,我没有多了解你姐姐,就是交换一下立场,幻想一下如果是我最珍惜的人消失在湘西,我会怎么做罢了。” 未等肖可冰说话,毛胜男起身:“行了,咱见也见过了,我觉得你也没你姐姐说的要嘱咐这儿嘱咐那儿的,你人挺聪明的,就是喜欢和我较劲,要记得,一旦进了队伍,咱俩就是盟友,必须彼此信任,当然,你可以对我保留,我没意见,因为我也一样。” 肖可冰听完,愣了愣,眸子里停滞的目光忽而一闪,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切”。 毛胜男伸手:“合作愉快?” 肖可冰直愣愣地把手一声,闷声回:“合作愉快。” 毛胜男从一层楼梯上来看到肖可冰的那一瞬间,就给季燃发了个微信:“我到了。” 第二条是:“也快下来了。” 从毛胜男看到肖可冰的一眼,她就知道,两人今天的谈话,气氛融洽不到哪里去,不过就在她转身还没走两步的时候,肖可冰又突然说:“还有个事儿,我姐让我先别告诉你,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 毛胜男回头,肖可冰的墨镜挂在领口,目光比之前略显柔和。 “坐下说?” 毛胜男看了一圈,大中午的,这咖啡馆的二层没有其他人,回:“站着说吧。” 肖可冰抿抿嘴,还是开了口:“我之前在粤西破过一场灭门惨案你听说过吗?” 这场案子很有名,说是一个四十年的危房改造的时候,在地下室里挖出了二十多具骸骨,说是二十多具,是因为确切的数据谁也不知道。 按照头骨清点的话,应该是二十八个人,可是里面的腿骨臂骨支离破碎,现场清理了很久,发现腿骨和臂骨的数量,远远大于二十八人,很是蹊跷。 毕竟,三头六臂的人,谁也没真正看见过。 尸骨一挖出来,附近就有鬼魂开始作乱。 肖可冰,就是当时归拢鬼魂,送入管理局收鬼处坠入轮迴的主力。 这些鬼魂,无名无姓无坟头。 肖可冰费了不少办法,才把附近游荡的鬼魂全部归拢。 收魂的时候,又发现了蹊跷,人死之后,有憾成魂,成魂就能言语。 可这些鬼魂,眼白呆滞,口舌空空,肖可冰又顺着当时发现尸骸的大坑查下去,发现这坑下面,竟然另有玄机。 挖土机顺着肖可冰指点的地方往下挖了三米,一根巨大的石柱初现端倪。 石柱虽然才露了个头,不过上面刻的花纹邪门得很,肖可冰才看过这一端就知道整幅纹样的内容。 管理局的史册上有这样一幅画。 画分上中下三层,最下层的是人间,雕樑画栋,画的是唐代的东西两市,中间道路方正交错,随着闹市展开,是一座耸入云天的佛塔,底下信徒环绕,磕头跪拜,祈福还愿。 中层,是一株参天大树,根须往下,对着人间,主根顺着佛塔扎入人间,树蔓往上,穿过祥云,却不是天堂,而是阿鼻地狱。 这便是这幅画的最上层,肖可冰看过这幅画,史册里说,这幅话出自鬼世,是鬼世对人间的嘲讽。 你们虚以为行的善念,诵的经书能祝你们登梵天享乐?其实你们去的,都是比人间可怕百倍的炼狱。 肖可冰没想到,会在这个石柱上看到这幅画。 如此一来,这件事儿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些人,死后有魂,魂却被这根深入地心的石柱束缚,且魂魄失了神智,怎么想,都和鬼世脱不了干系。 华南分局也追查过,只是一直没有下文,那根柱子后来挖了许久,一直都没挖到头,再挖下去,动静太大,毕竟附近都是居民区。 “后来,消息就封锁了。”肖可冰说,“那个坑,也填了回去,只按照寻常案件处理,为了给咱们当时参与过的人封口,封了我不少荣誉,积分系数批得很高,那一单,我赚了不少钱。” 毛胜男问:“你姐姐为什么不让你告诉我找个?” 咋听起来,似乎和毛胜男没什么关系。 “曹解两家的本事,你知道吧。”肖可冰压低了声音,似乎又开始讲另一件事儿,“曹家精通碎魂,手段毒辣,解家的看家本事却温柔得很,管理局史册里说,解家人善绘画,你瞧瞧,这可是文人的雅致。” 毛胜男知道,她索性坐下来,盯着肖可冰,看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瞧着毛胜男感兴趣,肖可冰掩不住的得意,翘了个二郎腿,端着咖啡杯慢慢地吞了一小口。 杯盏碰了一下玻璃桌,肖可冰继续说:“可解家绘的不是普通的画,说起来,解家起源于西南,和我们肖家的祖籍是挨着的,我们倒是也知道不少内幕,史册说,解家可以在人皮上作画,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易容术你总听说过吧。” 毛胜男点头。 “就和易容术一个样,套上人皮,就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还有,你们都说鬼君创鬼世,史册又说,鬼君初创鬼世的时候,鬼世空无一物,犹如荒芜,是解家人含辛茹苦,持笔在鬼世作画,画山画树画天画地,甚至蛇鸟鱼虫都不落下,这才有了衍衍生息的鬼世,这是有根据的,听说,鬼世的入口处,解家人没去画过,至今还是荒凉一片,没去画也不是解家懒,而是他们要留一道和人间隔开的口子,免得鬼世里的总想出去。” 第161页 肖可冰继续说:“那副神树炼狱的图,就是解家人画的,所以,有人怀疑,那个坑,是解家人的自焚坑,那房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你想想,是不是刚好和某个时间点撞上了?” “大屠杀?”毛胜男最近听到的见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事儿了,几乎是本能反应。 “哟,你们华中是这么叫的啊。”肖可冰说,“也行吧,我就跟着你们的叫法说,所以,当时我们华南有人说,是解家人在湘西失利,想要集体躲进鬼世,就趁着工地刚建的时候,埋下这根带着神树炼狱图的柱子,集体在坑中自焚,想要前往鬼世,因为解家人的真魂已经进入了鬼世,所以这留下来的虚魂,痴呆没有神识。” 肖可冰吊足了毛胜男的胃口,却也给出了一个还算是合理的解释,不过肖可冰的话还没完,她话锋一转,说:“不过我们肖家不这么认为。” 肖可冰眼角浮出细微的骄傲:“你真以为,我们肖家这次来星城,只是为了姐姐?当然,也有大部分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肖家在粤西的时候,就盯着一伙人了,这伙人做什么,我也就不说了,我之前和你说了那么多神树炼狱图,你也应该能猜到,是和那大坑的事儿有关系,总之,这伙人来了星城,而且。” 肖可冰左侧唇角轻轻一动,像是茶馆里的说书人,故意留了个白,让毛胜男去猜忌。 毛胜男看着她,张口就来:“而且你们发现,这伙人跟着我,是吧。” 昨日的白面包车,毛胜男还没忘记。 其实这件事儿不难猜,毕竟,肖可冰开口说的是,肖可卿有件事儿瞒着她,接下来,就说了神树炼狱石柱的事儿,如若没有关系,肖可冰不必费口舌。 “没错,你还不笨嘛。”肖可冰语气提高了几个音调,带着拖长的尾音,像是京剧里的唱腔,字调婉转。 “所以,你们肖家是来保护我的?”毛胜男反问,美其名曰说肖可冰身体不好,让自己保护肖可冰混入队伍,可瞧着肖可冰面色红润,也看不出是哪里身体不好了,自己被人盯上,肖家就立刻出面,这也未必太巧了一些。 “别把自己的位置抬得太高了。”肖可冰昂昂头,“肖家是忠烈之后,只能说,咱们两家,祖上关系不错,合作,是可以的,仅此而已。” 这个祖上,指的不知道是葛云天一系,还是毛家这一支,亦或者,是苗家? 毛胜男抿抿嘴,没多问,听得差不多,想知道的也都知道得七七八八,她起身:“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说话间,毛胜男眼神忍不住往窗户外头扫。 肖可冰笑:“我听说,你和姓季的在一起了?” “是,你羡慕?” “我羡慕什么?”肖可冰和肖可卿气质上真真是太不一样了,肖可卿待人温柔体贴,让人如沐春风,肖可冰,人如其名,像是一柄锋利的冰刀,在你的身上扎来扎去,唯恐你觉得舒坦,巴不得你难受。 “季家,活死人之身,黑白两道可是通吃的,一念成邪,一念成佛,就是形容的他们这种半路出家的人家,你可得小心些。” “谢忠告。”毛胜男包都背好了,“6月1日,华中管理局大门口早上六点见,我们要去西北,你别迟到。” “六点我可起不来。” “哦?”毛胜男回,“那你加油。” 第82章 别回家,危险 季燃在微博上曾经刷到过一个段子,叫《女孩子谈恋爱最喜欢问的三个问题》。 1、你为什么喜欢我? 2、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 2、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此处可带入你妈妈、前女友、女神爱豆等若干选项。 季燃庆幸,和毛胜男在一起以来,他一个送命题都没碰到过。 毛胜男谈起恋爱冷静得可怕,虽然偶尔会有些小脾气和撒娇,贴在他身上或者拽着他的袖子说怎么办啊,抱怨好累啊,崩溃地说不想干了。 可是对于真实而又麻烦的生活,毛毛像是一个心里充盈着无限希望的战士,从未停止过迎战。 而那些撒娇和抱怨,成了两人之间的感情调剂。 很多个时刻,季燃都忽而觉得,毛胜男其实不需要他也能过得很好,可是她还是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没想到,季燃的感慨,会终止于这个中午。 “为什么喜欢你?”季燃心不在焉地重复毛胜男的问题,手里打着方向盘,拐过一个转角。 “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喜欢?”季燃反问,嘴角带笑。 “这位选手的答题不认真,先扣个一百分。”毛胜男说完,还不忘插刀,“对了,是十分制。” 季燃感慨:“真狠。” “要不这样吧。”季燃盯着前头,“等你从西北回来,我就告诉你。” “你不是和我一起去的吗?”毛胜男有些惊讶,季燃的排名短短几天,就已经挤进了寻鬼榜的前两百,只要毛胜男打个申请,带上季燃不成问题。 “我……还有些自己的事。”季燃说,“而且,你之前破过月湖公园的聚魂阵,已经有经验了,去西北肯定没问题。” 第162页 毛胜男垂下头,像是一只心灵受到冲击的小兔子。 等红绿灯时间,季燃伸手摸了摸毛胜男的后脑勺:“说不定等你回来,我就成了寻鬼榜的前十名了,到时候你哭着喊着想和我合作,我还不一定有档期。” 季燃最近是有些发狠,虽然每天都还是会开车接送毛胜男,可刚好也都会在附近办点事儿,这个事儿,不消多说,肯定是一些攒积分的活。 季燃在寻鬼榜的榜单上爬得飞快,进入前十,是指日可待的事。 毛胜男看着反光镜里季燃那双弯曲成月牙儿一样的眸子,语气故作轻松:“你不会是为了将来和我一起签下生死契约进入鬼世吧。” 季燃赫然回道:“哟,又被你猜对了。 毛胜男喉咙一滚,一股温热的气流烧灼着喉管,那是她硬生生咽下的感动,她偏过头:“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季燃,你没必要为了我赌上一切。” “为什么不?”季燃单手大转发方向盘,潇洒得不带一点儿停顿,“毛毛,情侣之间总是会说甜言蜜语,也许,我应该在现在以特别肯定的口吻说,你就是我的一切,我一点儿都不后悔,但是咱俩都是理智的人,纵然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可我是真的想为你去做这样一件事,在我的心里,如果有一件你特别想去做的事儿一直没去做,你眸子里就少了一把火似的,当然你也会过得开心,但是你这一生都会过得不畅快,我也不希望,将来咱俩子孙满堂了,你靠着沙发,一张口牙都没了,还要对我感慨,如果年轻的时候,做了那件事儿就好了,你难受,我也难受。” 毛胜男回眸,季燃轻松地耸肩:“所以,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你想要去做一件事儿,出发点良好,动机正当,而且心态平和,不违背法律道德,我不就应该全力支持你吗?” “你说得我好像很好的样子。”毛胜男笑了,舌尖却尝到一些苦涩。 车停在小区门口,季燃伸手,松了松毛胜男的刘海:“你就是很好,去吧,明天我要忙一天,晚上和你一起吃晚饭。” 再忙,和女朋友吃饭这种事儿,还是要坚持的。 毛胜男还没下车,简讯来了。 是苗玉青的。 ——别回家,危险。 毛胜男看着小区门口的紫荆花,花色鲜艷得有些过分了,靓丽得刺眼睛。 *** 肖可冰知道毛胜男之后一定会和她联繫,于私于公,至少目前肖家和毛胜男是站在一边的人,可以不用完全信任,可是立场必须一致对外。 不过没想到,她才开车到省人民医院住院部楼下,电话就来了。 肖可卿看着屏幕上才存的那串号码,没立刻接,倒是解锁屏幕,看到来电显示里有四个毛胜男的未接电话,她心满意足地笑了,只等着电话铃声响足了39秒,才是优雅缓慢地点开了接听键。 毛胜男那头,很着急。 “你说的那伙人,就是你们一路跟着来星城的那伙人,是不是曹家人?” 在肖可卿心里,樊荣已经确定是被曹家人杀的,肖家自然会对曹家的动向格外关注,一路追过来,再正常不过。 肖可冰卖弄玄虚,反问:“你猜?” 毛胜男没这个心思:“他们,现在,应该就在我家里。” “什么?” “我家里还有两个远方亲戚,我才到小区门口,就收到了她们发来的消息,让我别回去,我昨天就看到一个白色面包车一直跟着我,开车的应该是个外地人,和你说的能对得上。” 肖可冰缓了缓:“你是想试探我吧,觉得在咖啡馆听到的消息不够多,特意演了一齣戏,来套我的话?毛胜男,你演技可真差。” “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毛胜男那头是真急了,不过语气尚且保持着平静,“肖可冰,按你的说法,咱俩家应该是一边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你是明白的,我不管你姐姐怎么吩咐,你既然和我说了这个事儿,咱俩都别想从这趟浑水里出去,你可以不出面,我也不会对外头透露半个字说这件事儿和你有关系,可现在关系到我身边人的生死存亡,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也能理解我,毕竟,你的亲人也受到过伤害。” 明明是有求于人,可这毛胜男怎么能说得这么硬气? 肖可冰不耐地回了一句:“你住哪儿?我开车来找你。” *** 晚七点,人间治鬼管理局华中分局的大门缓缓关上,只有一道窄窄的保安室小门,可以让晚归加班的文员通行。 月湖公园的聚魂阵破了,是件好事儿,却只是个开头。 这意味着,全国其他四个地方的聚魂阵,都需要人入阵破阵。 苗玉青说了,能进龙门殿内破阵的,只能是毛胜男。 这句话,就让毛胜男接下来的行程变成了一场全国巡迴破阵表演,累是累,可是一想到乔部长批下的高系数积分,便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管理局大楼二层的走廊,廊灯通亮,尽头的那一盏,却有些昏黄。 灯下一人靠着栏杆,单腿弯曲,脚跟抵着着栏杆下马赛克瓷砖,手里夹着一根纤细精緻的女式香菸,中指和食指轻轻一转,香菸从一个指缝飞转到另一个指缝之间。 第163页 帽檐下刘海遮着眼帘,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下。 远处有皮鞋敲着地板的声音,咯哒咯哒,一下接着一下。 来人停了脚步,一双锃亮的皮鞋闯入毛胜男的视野,她没抬头,手里还是转着香菸。 “毛毛什么时候开始会抽菸了?” 毛胜男抬头,眼前的男人熟悉得不行,却第一次觉得其实两人很疏远。 “心里有事儿,想不开。”毛胜男似委屈了,低下头,悠悠地嘆了口气,“我这次去湘西,知道个有些吓人的消息,藏在我心里头好久了,也不知道和谁说。” “你和季燃不是挺好的?”这人的脚尖朝着毛胜男,没有离开的意思,手里重重的公文包随手往地上一搁,足以证明他对毛胜男的重视。 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毛胜男说自己心情不好,索性连班都不下了,陪着毛胜男在昏暗的走廊聊天。 “他是挺好的。”毛胜男一副小女生吐槽男朋友的无奈,“可是他忙啊,每天忙东忙西的。” “哦?忙什么?” “别提了,外头蚊子咬,咱们能换个地方说吗?” “行啊。”乔部长笑眯眯的,眼角皱纹平行成褶,鼻头厚实,记得舅舅说过,鼻头厚实的人,大多老实可靠,毛胜男觉得,这看面相,还真是未必可靠。 乔冠荣从裤兜里掏出办公室钥匙,进去开了灯,里面日光灯拉出乔冠荣一道颀长的影子,毛胜男轻轻地唿了一口气,坐上了茶几旁边的黑色皮沙发。 乔冠荣脱了西装外套,顺手开了空调,体贴地问毛胜男要不要喝茶,一切行云流水,和往常一样,不发脾气的乔冠荣,一直都是管理局捉鬼师里出了名的笑面佛。 毛胜男夹着香菸微微一递:“我能抽菸吗?” “当然。” 乔冠荣不抽菸,但是办公室里也备着打火机,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金色镶着游龙打火机。 毛胜男握在手里,游龙栩栩如生,直到握得温热,才慢慢地点燃了手中的香菸。 乔冠荣问:“到底什么事儿,让你唉声嘆气的。”他笑,“自打你入这一行以来,还真没瞧见过你这么为难的样子。” “是啊。”毛胜男记得肖可冰嘱咐过自己,如果想好好地使用读心符,切记要让对方放下警惕和心理防备,比如,可以聊聊往事,或者聊聊其他,再慢慢过渡到你想问的问题上来,总之,对方的心理越是松弛,读心符就越有效。 毛胜男抿嘴一笑:“我还记得,当时我爸不愿意让我入职,做了手脚,是乔部长你当时拍板定下,我一直都拿您当我的恩人看呢。”毛胜男偏头,虎牙露出半截,“乔部长当时你怎么就下那么大的决心,力排众议,让我入职了呢?” ——“嗯?” 乔冠荣嘴唇明明未动,可毛胜男却听到一声疑惑,声音是乔冠荣,毛胜男沉住气,他知道,这是这是乔冠荣的心声。 “自然是你优秀了。”乔冠荣手指老练地点了点毛胜男,“你是人才,人才为什么不留着?” “那为什么又让我去湘西的鬼阵送死?”毛胜男眸中似有泪光,且不知毛胜男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掐着自己的虎口掐得有多狠,“我都知道了乔部长,分局的局长都知道,第一批破鬼阵的人,就是去送死的,乔部长,你知道不知道?” ——“弄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点儿小事,我还以为……。” “这个……,”乔冠荣搓着手指,“毛毛,你要知道,有些事儿,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至于我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毛胜男眼看着香菸已经燃了三分之一,乔冠荣指着香菸:“你不抽?” 第83章 联手 毛胜男熟练地将菸灰抖在菸灰缸里,乔冠荣的眼神从未离开过这香菸分毫。 毛胜男问过肖可冰,这香菸里卷了读心符,还能抽吗?肖可冰当时翻了个白眼:“笑话,我肖家的手艺这么差的?” 毛胜男明白了,能抽,可她不会抽,季燃也不会,肖可冰更不会,来的路上倒是跟着视频学了学样子,可时间太短,只能应付一下表面,这吞云吐雾的功夫,太难。 毛胜男将菸嘴凑在唇边,漫不经心地说:“这次去湘西,知道了一些曹解两家的事儿。” 乔冠荣发声:“什么事儿?” 毛胜男顺势将手放下:“有人怀疑,管理局,混进了曹解两家的奸细。”毛胜男眉头慢慢皱起,“乔部长,我有些害怕。” 毛胜男看着乔冠荣笑容可掬的安慰自己:“别怕,都是流言,如果有证据,上头绝对不会对这件事儿坐视不理的。” ——“呵呵,你会怕?” 毛胜男渐渐习惯看到的和听到的截然不同的感觉,其实现实也是如此,只是因为听不到对方的心声,便不会觉得反差会这么刺耳。 “我这儿真的有证据,这就是我难受的地方。”毛胜男嘆了口气,“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临时顶替了名额,还那么拼命?” “谁?” 第164页 “什么谁啊谁的。” “你怀疑的人。” 毛胜男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乔冠荣忍不住:“放心,我这儿没别人。” “西北分局的乔安。”毛胜男抖了抖香菸,烟燃了一半了,她得尽快出手了,“当时我们破鬼阵的时候,让她守着生门,那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偏偏,生门是第一个失守的阵位,乔部长,你说,蹊跷不蹊跷?” 如果这时候,乔冠荣能面露难色地承认乔安是他的亲侄女,毛胜男许还是会稍微手下留情,毕竟,亲戚关系在管理局是常见的事儿,捉鬼这个行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大家族,哪个不是沾亲带故的。 乔冠荣笑:“人家小姑娘经验浅,你也别多想。” “哪里经验浅了。”毛胜男压低了声音,“乔部长,你不知道,有人查出来过,那个乔安乔家的功夫是疏浅,那是因为她专攻的可不是乔家功夫,这姑娘一门心思练外家功夫,那功夫邪气得很,练到顶层,改面换皮,缩骨易容,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乔冠荣微微皱眉,毛胜男下意识地脖子伸长了一下,没听到任何声音,直到乔冠荣开口,说道:“你还知道什么?” 毛胜男抬头看着乔冠荣,这个眼神,毛胜男和乔冠荣认识三年来,她从未见过,带着一种要杀人的戾气,纵然乔冠荣有意隐瞒,可是毛胜男太熟悉乔冠荣了。 他曾是她的恩师,也是她的庇护伞,可现在,乔冠荣是毛胜男要窥探的一个秘密,一个隐藏了诸多暗流的秘密。 两人对视,毛胜男再也听不到乔冠荣任何的心声。 来之前,毛胜男曾反问过肖可冰:“既然说,对方放松了警惕,才能听到他的心声,那其实可不可以这样推测,如果我问出一个问题,原本听得到心声,忽而听不到了,也说明这个问题引起了他的防备,这也是一个破绽不是吗?什么样的问题会突然让一个人防备?” 季燃说:“最看重的。” 毛胜男:“是,最看重的。” 肖可冰想了想:“应该也说得通。”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我到底还知道什么?”毛胜男看着乔冠荣笑,看到乔冠荣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诧异,毛胜男将香菸小心翼翼地放在菸灰缸沿上,右手摸上自己的腰间,“我还知道,乔安和乔部长你们都是一个姓,”毛胜男声音轻轻的,“都姓解。” 乔冠荣立刻起身,毛胜男顺势掏出铜钱索。 乔冠荣似无心恋战,转身扭动了一下茶几下方的一个枢纽。 毛胜男暗道不好,欲夺门而出,自天花板垂下一截木板,数不清的定身符喷涌而出,毛胜男挥索去挡,奈何这定身符四面八方,守前顾不了后。 毛胜男顺势掏出背包中的干坤袋,干坤袋收不了符咒,只能收鬼魅,不过却能护住毛胜男周身不碰到符咒。 乔冠荣且就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办公室,从来只有他用过,里面布下重重机关,也是他最熟悉,他没有选择放出剑弩,便是无意要了毛胜男的性命,毕竟,毛胜男的命可值钱着呢。 门已上锁,这层楼无人。 乔冠荣似欣赏一场好戏,他要看着毛胜男慢慢身疲力竭,就像是斗兽场里的斗士,体力不止,被蛮牛冲撞,这场景,甚是好看。 忽而,门锁一动。 乔冠荣眼神才是挪开一瞬,整个门被砸出了一个豁口,一只手伸进门内。 开门的瞬间,乔冠荣便是眼前一黑。 季燃指节泛红,这一拳打出了他毕生的力气。 乔冠荣被打得倒在地上,脖颈以一种诡异的形状弯曲,那脑袋上有一个深陷的大坑,不成人形,这是季燃的杰作。 毛胜男甩开干坤袋,抬眼看着季燃:“怎么才来,我信号都发出去好久了。” 季燃指了指乔冠荣的脑袋:“不对劲。” 毛胜男一开始隔得远,走近了才发现,乔冠荣的整个躯体似在冒烟,身体疲软得不像话,由内而外地慢慢扁下去,像是一个泄了气的人形气球。 毛胜男立刻到窗户边上,推开窗,对着空旷无人的黑夜喊了一声:“来了。” 说完,毛胜男和季燃一前一后跑下楼,跑到一半的时候,季燃突然拉了拉毛胜男的手:“毛毛,你先下去,我去乔冠荣办公室里看看。” 楼下对着正门处,是一片空地,之前管理局说要拿这一块建仓库,也一直没有动工。 现在,倒是成了肖家人布阵法的好地方。 肖可冰身后跟着一个白净清瘦的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十七八岁左右,手里的一根红绳却拽得死死的,虎口被勒出了一道印子,却也丝毫不松手。 红绳的这一头,捆着一个身材矮小身躯佝偻的老人,鹤髮鸡皮,老得让人都有些不忍心了。 肖可冰对毛胜男说:“你和他相处三年,却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吗?” 肖可冰打开手电,光圈落在这老人身上,粗粗估计,这老人身高大概一米五,有意躲避灯光,别开头,尤其是瞧见毛胜男站在一边,眼神立刻凶煞起来,声音漫出喉咙,扁平似鸭嗓:“你和肖家联手了?” 第165页 毛胜男未答,肖可冰狠狠地踹了这人一脚:“不想死就少说话。” 看到陆续赶来的肖家人,毛胜男才真正明白,什么才是大家族。 肖家为了方便行动又掩人耳目,陆陆续续先后来了七八个人到星城,且彼此之间都是靠手机联繫,甚少见面,就连医院也都以为,只有肖可卿的母亲和妹妹来照顾肖可卿,殊不知,肖家这次是倾巢而出,这是要搞大事儿的节奏。 肖家为了方便,在管理局附近租下了一处民房,两室一厅,阳台正好对着管理局,架着一个望远镜,管理局的动向都能看到。 肖可冰带来的那个少年,是肖可冰二叔的儿子,也是肖家人这一辈里,天资最高的一个好苗子,人狠话不多,全程亲自押着乔冠荣,乔冠荣但凡有些不老实,这少年手指尖一扭,就痛得乔冠荣龇牙咧嘴,一路上再也不敢造次。 肖可冰说,这少年现在还没名字,不过一定要按照户口本上的说,也是有名字的,叫肖陨,等肖陨满了二十岁,如果能过了肖家老家祠堂那些族老们的试炼,肖陨就不再叫肖陨了,得改成肖可冰爸爸的名字,成为肖家新一代的当家人。 肖可冰说完,看着毛胜男有些惊讶的样子,笑道:“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多少大家族都是这样,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掌门人的代号,我记得你们毛家,也是这样的。” “你是说,毛阿九这个名字?” 肖可冰说话的时候,正在开锁,回身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真的是毛家人吗?啊什么啊,中间那个字,得念‘e’,没人教过你?” 毛胜男没说话,怎么说呢,还真没人教过她。 肖陨在后面说话了:“毛家信奉的是长白山山神约阿,传说约阿是天地孕育的第九个天神,排行第九,毛家不敢造次用约阿全名指代自家掌门人,混了个同义词,毛家人掌门人都叫阿九。” 肖可冰推门进屋,屋子里一股难闻的霉味。 房子有些旧了,墙壁上爬着青黑色的霉斑,里头是筒子,一门两户,肖可冰还要开第二道门,毛胜男指着最当头那户人家。 “你们在这里进进出出,人家不觉得奇怪?” 肖可冰头也没抬:“这一层,都已经被我家租下了。” 屋子里还算是干净。 肖陨将乔冠荣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推,手中红绳未松,绳子那一头缠在乔冠荣的脖颈上,绕了几十圈,包裹的像是一个红色的围脖,可这围脖并不是舒坦,肖陨一用力,乔冠荣就是窒息般的难受,舌头一吐,喘不过气来。 虽然毛胜男不想替乔冠荣说好话,但是肖陨这是故意的,这个年轻人,下手也是狠。 主卧室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妇女快步出来,毛胜男在医院见过她,这是肖可卿的妈妈。 肖母轻声斥了一声肖可冰:“做事咋咋唿唿的,你奶奶都睡下了。” 肖可冰指了指沙发上的乔冠荣,又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的毛胜男:“奶奶很快就睡不着了,我们已经找到解家人了。” 第84章 肖家 肖老太太也算是歷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年1970年的湘西大屠杀,肖老太太也是主力之一。 肖家的功夫特别,传女不传男,但是刚才肖可冰说,如若肖陨能过了老家族老那一关,便是要改了名字,承袭肖家的掌门的位置,毛胜男还觉得奇怪。 如今瞧见肖老太太从主卧室里坐在轮椅上慢慢被推出来,总算是懂了。 之前就听说,大屠杀那次,各门各派损失惨重,虽然当时毛秀平散尽魂魄定住了曹解两家人马,可各个击杀,七大家族也是损失惨重。 肖老太太的一双腿,就折在了那场大屠杀了。 肖老太太原本也不是肖家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肖家的媳妇,可肖家爷爷那一辈儿没有女儿,便是破格,让肖老太太承袭了肖家的手艺,虽是其中歷经不少波折和困苦,可也足见肖家对女子承袭看得多么重要。 下一辈,便是到了肖可冰爸爸的手里,若说这一辈,也没有女儿,也是可以理解,可是肖陨这一辈,肖可卿和肖可冰都是女儿,怎么会落到肖陨手中? 毛胜男来不及多想,便听到肖老太太发了话:“都坐下说话吧。”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肖老太太靠着轮椅,下身盖着薄毯子,初夏还穿着一件长袖纯棉的衬衫,黑色暗纹带着两朵红色牡丹大花,那牡丹红得妖艷,毛胜男看着有些不自然,微微抬头,正对上肖老太太如炬般的眼神。 眼神□□不含任何遮掩,犹如她接下来开口一句直勾勾的话头:“你就是毛家人?” “是。” “新一代的毛阿九吗?”肖老太太的目光落在毛胜男腰间的铜钱仙索上,嘴角不禁扯开,“那个女人,死的时候,手里头,也有这么一个玩意儿,那你应该是毛阿九了。” “应该还算不上。”毛胜男措辞谨慎,铜钱索的确是在她这儿,可毛阿九的认定,应该没这么简单,她自然还不是。 肖老太太突然看着肖陨,开口说了句:“下去接一下你大伯和小叔叔,他们还不知道地方呢。” 肖陨应声出了门,肖老太太这才是看着在座的几个女孩子说:“事已至此,咱们也说几句敞亮话,”肖老太太指着毛胜男,眼睛看向肖可冰,“这丫头知道多少?” 第166页 肖可冰摇头:“什么都不知道。” 肖老太太听了,眼神一飘,只对着身后的肖母说:“儿媳妇,你来说吧,我挺累的。” 肖母立刻点头,看向毛胜男说:“咱们在医院见过,是吧,毛小姐。” 毛胜男点点头。 “可卿的伤势,你也知道,虽然说是不至于致命,可是也是要休养好一段时间的,这你也知道,对吧。” 毛胜男继续点头。 肖母嘆了口气道:“我听说,之前毛家遭过一场大祸,支离破碎的,可能许多事,你家长辈都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人就没了,你是知道的,上古神兽九头鸟留下了九段头骨,战国末期,九头鸟头骨初现,就曾引起多地水灾地震,后来,辅佐先秦君王执行变法的商君被指谋逆,死于彤地,车裂尸身,全族被杀,歷史上,也曾记下寥寥几笔,你应该也知道。” 毛胜男歷史还算可以,毕竟是考上过湘大的人,她点点头,示意肖母继续。 “只是,你不知道后来,商君戾气太重,阴魂不散,且手段强大,方士术士无一能收,且也不知他是如何寻得九头鸟的鸟骨,一一齐聚,利用九头鸟骨,创建了鬼世,后有不少大家族,为求长生和异能,依附商君,商君硬改名换命,化名商榷,逃离生死簿束缚,脱离人道阴间,在鬼世自称为君王,这才是有了鬼君商榷的说法。” “依附过鬼君的家族不少,曹解两家也是唐宋才出了头的,不过这些年来,势头不小,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七大家族就曾商量,联手破了鬼世,以绝后患,只是后来管理局一直犹豫不决,我们肖家联合其他家族,屡次把计划上报,未得到批准,反而,还遭受了报復和劫难。” 肖母说道此处,嘆了口气:“毛家的灾祸,也就是从那次开始,肖家的手艺一直都是传女不传男,可那次的事儿后,我们肖家一直怀疑,是曹解两家在管理局有了内应,不然,为何我们还没公布只是上报的计划,会被人知晓,引来杀身之祸,所以肖家想了个办法。” “你们虚传掌门人的位置。”毛胜男猜测,“肖可冰的爸爸,还有肖陨的掌门人位置,都是假的,你们只是为了用他们做诱饵,设下障眼法,来保住真正的肖家掌门人。” 肖母点点头,肖可冰忍不住用胳膊肘戳了毛胜男一下:“你还挺聪明。” 毛胜男说完,忍不住看向沙发上目光呆滞,被红绳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被困成粽子一样的乔冠荣,心中有些不放心,肖可冰似知道她担心什么,回道:“我已经封住了他的五官,他听不到也看不到,没事儿。” 肖母继续说:“至于真正的掌门人,我暂时先不说了,咱们说正事儿。” 肖母对毛胜男还略带防备,毛胜男不在意,说正事儿才是要紧的。 “纵然我们小心翼翼,却还是被解家人盯上了,这里,先要和毛肖家道个歉,当时,可卿在湘西的时候,对你们都说了个谎。” 肖母看了肖可冰一眼,才是继续说:“其实当时可卿的确是听到一句‘杀了他’,但是,不是对樊荣说的,而是对她说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比你们想的都要复杂,樊荣,是为了保护她才死的。” 毛胜男看着乔冠荣身上一圈又一圈的红绳,又想到出事的那天,肖可卿说自己因为害怕,所以和樊荣用手指头牵了根红绳,互相勾勾手指头,就能知道对方还好。 毛胜男倒吸一口凉气,肖家能读心,她是知道的,可是读心并不是一件多有攻击性的术法,肖家的术法虽然温和,可总有一些要紧的保命之道。 毛胜男读过不少古籍法典,她缓缓开口:“阿姨你不要告诉我,可卿为了自保,是用红绳,和樊荣换了魂?” 肖母微微闭上眸子,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樊荣是个好孩子,是我们肖家辜负了樊家。” 很明显,默认了。 所谓换魂,便是将两个人的魂魄交换,附身到对方的身上。 如若那天湘西的队伍里要杀的是肖可卿,而且肖可卿提前知道,便可以用红绳将自己和樊荣的魂魄交换,动手的人不以为帐篷里躺着的是肖可卿,便直接出手,碎了附身在肖可卿身上的樊荣的魂魄。 肖可卿等人走之后,再将魂魄换回来。 而此时的樊荣,已经是一具尸壳罢了,至于肖可卿为何要将樊荣的尸体藏起来,装作樊荣失踪,让大家去找,毛胜男就不知其意了。 总之,大概的逻辑,毛胜男已经猜到了。 看来,这外传道法温和的肖家,会的东西的确是看似人畜无害,可关键时刻,还是取决于用道法的人,到底是内心狠毒,还是持有善念。 毛胜男回头看着目光凝重的肖可冰,忽而笑着对肖可冰道:“所以,你到底是肖可卿,还是肖可冰呢?” 肖可冰目光一瞪,肖母略微警觉:“毛小姐。” 毛胜男指了指乔冠荣:“你确定他听不到,我也就说了,肖可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的确有两个声音在争吵,我也的确相信,你们肖家有一对双胞胎,而且我也相信,肖可冰本身的性格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可我更愿意相信,在咖啡馆的时候,我故意提起樊荣,以及种种你故意表现得和肖可卿不一样的地方,全都是你装出来的。” 第167页 毛胜男死盯着肖可冰:“肖姐,你身体受伤了,可是你想要为樊荣报仇的心思没有削减半分,你有湘西的记忆,有对樊荣的怀念,唯独没有的,就是肖可冰一副健康的躯体,你借了她的身子,和她换了魂出来报仇,让你妹妹安安心心地替你躺在医院里,我对这个操作,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厨房里的烧水壶还在咕噜噜地烧水,咯噔一声,水烧好了。 肖老太太靠在轮椅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 肖母手心摸了摸膝盖,起身说:“我去倒茶。” 肖可冰看着毛胜男,眼神从防备到震惊,又从震惊到释然,最后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毛胜男不置可否,只说:“我随便说说,原来还真是。” 肖可冰肩头一耸,顿时又泄下,谁知道毛胜男这句话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肖母端了一个茶托,一盏玻璃杯里放了一些最普通的绿茶,一个老式紫砂壶里搁了一朵皇菊,这是给肖老太太的,肖母和肖可冰两人就是白开水,简单得很。 肖母吹皱水面,也不喝,继续说:“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毛胜男搁下茶盏:“我一直等着呢。” “刚才说到,曹解两家一直暗中追杀七个家族里的人,实际上,是为了一件事儿,当时鬼君用九头鸟头骨创建了鬼世,却并非用了九个,而是八个,有一个九头鸟骨的骨头,鬼君一直没有找到,而这一个,是九头鸟骨的主头骨,凡是都有主次,这主头骨,自然是比其他八个都要厉害的,所以,这创下的鬼世,有一个最大的弊端。”肖母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她盯着毛胜男脸上的细微表情,“就是鬼君可在鬼世里称王称帝,但是他却没办法从鬼世出来,当年,商君被车裂,被灭族,恨透了人间,他创建鬼世的最终目的,是默默酝酿力量,积蓄实力,如今兵强马壮,却不能出来扫平人间,对鬼君来说,岂不是一大憾事?” “起初鬼世荒芜,解家有绘天绘地的本事,赋予鬼世生机,绘了个一百多年,就开始在人间铺天盖地地找第九个主头骨在哪儿,你之前破过聚魂阵,自然也晓得,作为鬼世的兵马库,每个聚魂阵里都有个化龙骨,你以为,鬼君会那么大方,把化龙骨放在人间,呵呵,其实,那其余八个化龙骨都是被鬼君抽干了精髓,用到废的无用之物,真正有用的,是鬼君一直没找到的主头骨,那个,才是真正的化龙骨,其余的,只不过就是九头鸟骨罢了,也配称一个龙字?” “这些,我都知道。”毛胜男觉得有些难受想吐,“跳过这一段吧。” 肖母抬眼盯着她许久,才说:“毛家的灾祸,没人和你说过为什么,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当初曹解两家查到化龙骨就在毛家人的手里,一路去了长白山灭门,一路去了湘西抓当时的毛阿九,当时的毛阿九坐化的时候,手持的铜钱仙索幻出金光,曹解两家人认得,那是化龙骨的光,但是等金光散尽,曹解两家却什么都没找到,之后我们就赶到了,便是他们认定,是我们七大家族里的人,偷走了化龙骨,这才是盯上了我们余下七大家族的人。” 肖母说完,伸手指着沙发上的乔冠荣:“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解家安插在管理局里的奸细,不然,我们当年的计划怎么会被半路截杀,七个家族的人在管理局的所有资料,简直就是亮堂堂地摆在了他们解家人的眼前一样,怪只怪,他们手段太狠,隐藏太深。” “不是说解家通过粤西的那个神树炼狱石柱自焚,真魂去了鬼世了吗?”毛胜男记得肖可冰当时告诉自己的话。 “去了鬼世?”肖老太太睁开眸子,搁在轮椅扶手上的食指轻轻一动,原本目光放空的乔冠荣立刻大吸了一口气,他喘着气,张嘴却不能言语。 肖老太太示意肖母将她推到沙发跟前,肖母起身,只说了句:“母亲,我来吧。” “等等。”肖老太太唤了一声,手指尖又稍微一弹。 肖母上前狠狠地扇了乔冠荣一巴掌,力道虽然大,可也只是女人的一巴掌,乔冠荣痛得眼眶通红,张嘴嘶吼却出不了声音,喉管吃力地耸动,继而两腿一瘫,眼珠子似都要凸出来。 毛胜男推测,肖家既然有封住人五官的法子,自然也能放大人的感官,肖老太太刚才手指一弹,许是放大了乔冠荣的痛觉,只是一巴掌,就让乔冠荣痛到几近昏厥。 肖老太太似未解恨,抬手让肖母继续,肖母连续扇了五六个巴掌,直到乔冠荣衣襟痛到湿透,脸色白如宣纸,肖老太太才示意肖母停手,声音冰冷似凌冽的冰刀:“且就这几巴掌,怎么能解当年乔家的灭门之仇。” 肖老太太,是乔家人? 肖老太太示意肖母推自己靠近毛胜男,嘴角一动,徐徐开口道:“当年,我们乔家,虽然不如七大家族昌盛,也算是小富即安,大屠杀之后,曹解两家势弱,为求自保,改名换姓,曹家人,我们尚在追查之中,可是解家人,真是做得一手好局。” “解家擅画皮易容,当年解家余孽为了求张家族皮子,绑了乔家的所有人,推入早就准备好的魂坑,下埋神树炼狱石柱,一把火,将乔家二十八人全部焚入鬼世,敬献给鬼君商榷提高修为,可解家人呢,按照乔家人的皮子,画了一张张,一件件的人皮,披在身上,顶着乔家人的名字入职了管理局,”肖老太太赫然指着乔冠荣,“这个人,不过就是解家人的一条狗,也配让那些忠勇家族的年轻后生喊他一句部长?” 第168页 “不是说,坑中如果按照头骨算的话,是二十八人,可是多了很多支离破碎的骨头?”毛胜男记得,肖可冰是刻意强调过这件事儿的。 肖老太太忽而笑了,笑得像是一朵开在夜色里的牡丹花:“这是他们解家自己做的孽,当时,乔家有几个在管理局当值受了伤的,哪个没有胳膊,扮他的那个解家人,就必须斩去胳膊,哪个少了腿,对应的那个自然也要砍去一条腿,那焚坑被发现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只是,肖家的那些晚辈,全部都被曹解两家这几年的戕害给弄怕了,非得要证据确凿了才动手,不若,你们去湘西,也不至于悲惨如此。” 肖老太太摇摇头:“不过,解家人还是算漏了,他们以为他们抓齐了乔家人,全部坑杀,就没人知道他们的秘密了,却忘记乔家还有两个出嫁的女儿,已经随了夫家改了姓名,”肖老太太看着毛胜男,目光如炬,“你应当是已经猜到了,一个,是我,另一个,嫁进了苗家。” 苗家祖师奶奶! 这是毛胜男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她回眸看着肖老太太,肖老太太神色不慌不忙,像是在点头,又像只是在微笑。 谁告诉你我姓苗了? 彼时在苗寨藏金楼的养蛇罐旁,苗家祖师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有几分……倔强。 “肖老太太,”毛胜男问,“您既然早就知道,解家人顶了乔家人的皮子进了管理局,为何不早早出手,非得等到今时今日,才布下天罗地网?” 肖老太太搁下茶盏,咯噔一下,像是古代衙门的惊堂木,接下来总是要跟着好戏,肖老太太气势却忽然一收,只说了一句:“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七大家族有激进派,也有平和派,平和派只求自保,窝囊得很,尤其是大屠杀一战,一个个就和丧家犬一样,连门都不敢出,且瞧瞧佟家,自四十年前从湘西回来,一直盘踞在西北,倒是听说,佟家新一代的持剑人是个有上进心的,还未曾见过,也不知配不配得起那柄黑漆桃木剑。” 肖老太太目光垂下,聚精会神地看着茶水里茶叶的起起伏伏,犹如看着人生百态。 “可冰说,你遇到了麻烦,得找咱们肖家借力,且说说看,我若是觉得尚可,帮上一帮也未尝不可,毛家当年也算是忠烈,是我们想肖家敬佩的人物。” 毛胜男未曾说话,肖可冰率先轻描淡写而过:“解家派了两个小喽啰混进了胜男家,胜男的一个表姨妈和表妹在家,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和肖陨去一趟就成。” 肖老太太微微抬眸,面容含笑,可眼睛就和筛子似的,把肖可冰那点儿小心思筛得一干二净。 “我都还没发话呢,你就替我答应了?”肖老太太指了指乔冠荣,“虽你今日帮我们肖家抓到了第一个解家人,可这人也算是你的顶头上司,且你手中有铜钱索,按道理,你才是曹解两家第一个要追杀的对象,他们既然没对你动手,必然是你这位顶头上司暗中有其他计划,抓了他,让他吐出计划,对你我两家都是莫大的帮助,既然抓了他对你我都有益处,我觉得,这个人情,还不足以支撑我肖家的人为你卖命。” “肖老太太,这话不能这么说。”讨价还价的事儿,毛胜男干得不少,她笑道,“你我都知道,咱们都是要从对方身上套好处的,我看中你们肖家人多,而且这次解家的消息,的确也是可冰透露给我的,我也算是勉强感谢,可我身上,必然也有你们十分看中的东西。”毛胜男眼神往下挪了几分,目光垂在腰间的铜钱索上,笑道,“各取所需,无所谓谁先走一步棋,不是吗?” 肖老太太低下头,手中慢慢地拨弄茶盏盖子,虎口微微一颤,盖子揭开,茶气氤氲在她的脸上,像是一幅诡异又神秘的帛画。 “好。” 毛胜男起身:“救人要紧,”继而指着乔冠荣,“这人,先放在这儿,等我们回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毛胜男还有许多事儿,要问乔冠荣,纵然知道,这人根本不姓乔。 肖陨原本是下楼接人去了,却一直没有回来,毛胜男耐不住,肖可冰顺势起身,说下去找找。 才走到楼下,便是听到一声浑厚的男声:“肖陨,你过分了。” 继而是季燃的声音:“没事儿,孩子还小,不懂事。”声音微微带喘,毛胜男快速下楼,两人这是打起来了?季燃肯定打不过肖陨啊。 没料到,一下楼,肖陨右眼圈一片乌青,血丝盘绕在眼眶周围,肿了一大块。 季燃还是穿着来时的一身白色短t加牛仔裤,干净利落。 肖陨呜咽一句:“他出暗招,不光彩,再来过。” 旁边一中年男子狠拽过肖陨,厉声说:“他若是不出暗招护着你的心口,你早就被麒麟爪给掏烂心窝子里,之前边说过,季家人,活死人,亦正亦邪,莫惹他们。” 这一字一句,声音虽然压低,可四周鸦雀无声,倒是显得格外的突出,至少,毛胜男是听着个一清二楚。 肖可冰干咳一声,上前抱住这中年男人的手,声音软了几分:“爸,你们怎么才来啊。” 肖父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肖陨:“来的倒是挺早,就是看戏看了不少。” 第169页 毛胜男亦是拉过季燃:“你俩怎么还打起来了?” 季燃笑着虚搂了一下毛胜男:“误会,全都是误会。” 救人要紧。 家里那边,苗玉青和苗阮阮的生死未定,为防止打草惊蛇,毛胜男一直不敢给苗玉青发简讯,若是苗玉青可以发出之前提醒的简讯,想来苗玉青身上的非智慧型手机,可能还没被搜走,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青姨的本事,毛胜男有理由相信,青姨会找机会,给她发第二条。 肖陨不愿意上季燃的车,站在车门口,冷言冷语地说了句:“旁门左道。” 肖可冰无奈,拉过肖陨这倒霉孩子,只说:“你们等会,我去提车,待会跟在你们后面。” 毛胜男点头,才坐下,苗玉青的第二条简讯就来了。 “少掌门,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个时候,是说对不起的时候吗? 毛胜男把手机屏幕递给季燃,季燃皱眉,猜测了一句:“青姨不会是想,以身试法,和家里的解家人同归于尽吧。” 毛胜男摇摇头,从后视镜能看到肖可冰开着车停在两人的后面,外头月色迷离,一轮玉盘挂在空中,有云时暗,无云时,月色敞亮。 毛胜男忽而说:“你觉得,家里,真的就是解家人吗?” 毛胜男盯着季燃,等着季燃的反应,季燃微微一笑:“看来,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第85章 绞杀 车上了湘江大桥,毛胜男和季燃的分析还没断。 毛胜男看着窗外哗啦啦飞驰而过的电线桿,一字一句地说:“首先,乔部长不是乔部长,这是事实,但我觉得,不能凭藉乔部长披了人皮,就断定他是解家人,却也不能因此推断,说在我家的就是解家人,对吧。” 毛胜男看着季燃:“神树炼狱石柱的事儿,是肖家说的,追随解家来星城,也是肖家说的,解家想杀我,这点倒是,我要是解家,我也想杀了我自己,可是你想,会不会是解家蛰伏多年,还没动手,肖家耐不住性子,自导自演了一场解家人的戏码,逼其他家族围剿解家,毕竟,肖老太太也说了,七个家族里,有激进派,也是有主和派的,肖家现在肯定是激进派当家,可是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毛胜男说话的时候,季燃一直很认真地听着,一句都没有插嘴,直到最后,才说:“你的怀疑很对,不过有一点,乔冠荣是解家人,这点事确定赶到。” 季燃盯着前头,只用眼神示意了副驾驶前头的手拉隔板,说:“当时我和你从楼下下去的时候,不是说我先回乔冠荣的办公室找些东西吗?乔冠荣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设下这样的机关和暗器,除开有朝一日备用,还有一个理由,我觉得更加恰当,”季燃语顿,“他的办公室里,肯定有秘密。” 毛胜男从隔板里没找到其他的,只找到了一个智慧型手机,6寸的大屏幕捏在手里都吃力,得两只手端着。 “没锁屏密码?”毛胜男看着敞亮亮的手机屏幕。 “这手机都给搁在保险箱里了,左一层又一层的,还要什么手机密码。”季燃的口气有些自豪,“而且,这手机应该不是乔冠荣私人的,应该也有其他人用过。” 手机里的字号尤其的大,看着像是,给老年人用的。 也对,毛胜男想了想,乔冠荣在管理局上登记的出生年月是77年,可是脱去了人皮的真身苍老得可怕,他原本,可能被乔冠荣年纪要大许多。 也不知道肖家说的神树炼狱焚坑里的尸体,具体的死亡时间,不过如果77年出身的乔冠荣需要有对应的解家人来假扮的话,对应也可以推测,那焚坑应该是77年之后,不然,对于一个没有出生的人,何须牺牲一个解家人? 毛胜男在里头翻阅记录,不过手机很简单,没有什么软体,简讯里都没有记录,手脚做得很干净。 季燃见了,笑道:“你用这个手机,拨你自己的电话号码?” 嗯? 毛胜男明白了。 183开头的号码在毛胜男的手机屏幕上跳个不停,毛胜男脑子有些发麻。 “居然是他。”毛胜男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当时咱们去鬼市的第一张照片发布的时间,乔部长应该是在夏威夷度假,所以那时候,他其实在国内?”毛胜男要头,“不对,他出入境都是有护照和签证的,这个时间,不好作假,而且好几次咱不是开晚间远程会议吗?他那边的确是在夏威夷。” 毛胜男停了一会儿,季燃才说:“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返回去研究了一下183之前发的帖子和之后发的帖子,之前发的帖子,标点符号的使用很不讲究,喜欢省略号,这个用法,比较年轻,后面发的那张你去湘西的事儿,风格和之前不一样,应该是两个人发的。” “也就是说,盯着我的不止一个人。”毛胜男愣了愣。 “肯定不是一个人,”季燃笑了一下,“整个解家,应该都盯上你了,如果说,这手机之前不在乔冠荣这儿,后来又到了他这儿,原因,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你没问?” 毛胜男摇头:“救人要紧,肖老太太挺话痨的,不过也能理解,肖家想要把我拉进一个阵营里再和我谈救人的筹码,自然很多事情要和我说清楚。” 第170页 车重新回到了小区楼下,毛胜男隔着两排樟树看着自家窗户口,灯还亮着,灯光昏黄幽静,等着归家的毛胜男自投罗网。 毛胜男下车,肖陨和肖可冰跟在后头,肖陨一下车,见到季燃,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躲着瘟神。 毛胜男捏着手机,总是觉得苗玉青是不是会有给她发什么消息,可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裤兜里,震都没震一下。 “解家不能硬碰硬。”肖可冰抬头看了看天,“你们毛家那套术法,还有季家那套麒麟爪,都对付不了解家,”肖可冰从兜里掏出一捆红绳,“捆解家的人,还得靠我们肖家的硃砂绳。” 毛胜男蹙眉:“可是你们肖家人功夫差啊。” 肖可冰:不要说出来。 毛胜男故意压慢了速度,她可以让肖可冰和肖陨走在前头,季燃亦是明白毛胜男的心思,明着来说,肖可冰都说了季家的手法和毛家的手法并非是克制解家的上上之选,那且就让肖家出手,坐收渔利的事儿,毛胜男还是挺喜欢的。 再来,这里头到底是不是解家人,肖家一出手,毛胜男也能看出来。 罗生门的事儿,毛胜男见多了,曹解两家的确做过不少丧尽天良的事,可肖家便是干净? 可这是毛胜男家,开门的事儿,自然还是要毛胜男出场。 屋内,深蓝麻纺布艺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在钢琴漆面的茶几上玩转一枚硬币,次卧室的门开了又关上。 一个纹身头巾男从里头甩着胳膊出来,摇摇头:“那老娘们嘴硬,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沙发上的男人忽而盯着旋转的硬币不动。 飞速旋转间,他眼睛一动不动,恍惚间似乎能看到硬币定格一般的两面,这硬币很是有趣,一面是一个“壹”字,另一面,则是一朵大花,这朵花,人间的人喜欢叫它曼珠沙华。 门锁有动静,坐在餐厅的人立刻起身:“老大,好像是她回来了。” 沙发上的人只盯着硬币:“你们猜,这次是字,还是花?” 外头,毛胜男钥匙入内,示意了一眼身旁三人,扭动钥匙,瞬间躲开,肖陨和季燃手脚极快,一前一后闯入屋内。 屋内空空荡荡,窗户打开,窗帘微微随风而动。 只有客厅茶几上的一枚硬币,还在快速地旋转,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 肖陨回头:“姐,没人。” 毛胜男欲入内,季燃却突然做了个阻止的收拾,他微微昂头,像是问肖可冰,又像是在问屋子里没有生命的桌椅板凳。 “解家人可以画皮易容,能画皮幻化成物体吗?” “什么?”肖陨没反应过来。 突然,横空伸出一只手,掐住了肖陨的喉咙,肖陨双臂一拽,那人的胳膊犹如钢铁,纹丝不动,臂上纹身赫然夺目。 神树炼狱图! 肖陨大惊。 季燃出手,左手托住肖陨,右手上前一抓,五指像是滚烫的烙铁,直接将胳膊上烫出五个血窟窿。 肖可冰和毛胜男立刻入内。 毛胜男深入走廊,径直入了次卧室大门,门锁已经被撬烂。 次卧室里,苗阮阮双手被绑在伸手,苗玉青整个人被捆成严严实实,头朝下,头髮遮住面庞,也不知是死是活。 苗阮阮瞧见是毛胜男来了,一边哭一边伸冤:“少掌门,他们夺了青姨身上所有的魄珠,就连青姨续命的也夺走了,青姨怕是活不了了。” “什么?”毛胜男不解。 苗阮阮抽泣道:“青姨当年认祖宗,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她当年,是服毒去认的祖宗,可是没先到蛇祖宗认了她,她便是不能死的人,是祖师奶奶用了藏金楼里的一颗上好的魄珠替青姨续了命,没了那魄珠,青姨积在血脉里的毒素就会入心入肺,毒火攻心。” 毛胜男起身:“魄珠外面谁的手里?” 苗阮阮摇头:“没用的,他们为了让青姨说出少掌门你的下落,威胁青姨,青姨不从,他们便毁了青姨的魄珠,那颗魄珠是蛇祖宗座下弟子黑蛇此生修炼的第一颗魄珠,续命奇效,旁的魄珠怎么比得了?” “黑蛇?” “对。”苗阮阮点头,“蛇祖宗座下有一黑一白两条蛇,终生相守相护,他们二人的魄珠,一个能起死回生,一个能续命天齐,旁的魄珠只能提高修为罢了。” 毛胜男的体内,正是有一颗黑蛇的魄珠。 毛胜男解开苗阮阮,让苗阮阮抱起奄奄一息的青姨。 拨开散乱黏稠的长髮,苗玉青面色青紫难辨,双唇泛着可怖的乌青色,指尖微微颤抖,不能自已。 “阮阮,你会取魄珠吗?” 见苗阮阮轻轻点头,毛胜男又说:“那你待会,帮我取……。” “不必。”话语未落,苗玉青吃力张口,她眼白一阵翻飞,胸口疼痛难忍,如同针扎,喘息许久,苗玉青才是缓缓开口说,“我早该死了,只是,求死不得,今日老天有眼,总算是来收我去了。” 苗阮阮泪下:“青姨你说什么胡话。” 苗玉青尚有一口气在,她缓缓偏过头,看着方才当真要取出魄珠救自己的毛胜男,悠悠长气出口。 第171页 “少掌门人真好。”苗玉青眯上眼,“也是我当时煳涂,怎么会想要,陷少掌门于死地呢。” 苗阮阮带着哭腔:“青姨你快别说了,少掌门要救你,咱们救好了再说话好不好?” “莫救我,纵然你们把魄珠取出来,我也会用最后一点力气捏碎了它。”苗玉青盯着毛胜男,“就听我说说话吧,好久没人听我说话了。” 肖可冰突然闪入门框里:“胜男,外面好了。”继而看到快要断气的苗玉青,立刻扭头躲开,“你快点。” 毛胜男看着苗玉青:“青姨,你说。” “跟随你从苗寨出来,是我主动和祖师奶奶说的,我说我想要帮你,可实际上,我只想杀你,破聚魂阵的时候,我原想在炭火上动手脚,可管理局那个姓赵的,在炭窑那儿看顾得太紧,我没法子下手。” “入聚魂阵的时候,我特意选了你和我一起入龙门,并非你的血真的那么重要,其实你早该知道了吧,三男三女,什么女阴命,男属蛇,也是我编的,我想,引你入龙门,让阴兵杀了你,到时候,谁也没办法说什么。”苗玉青嘴角咧开,似在笑,“我让你取下化龙骨,是因化龙骨根本是取不动的,我想藉此拖延时间,让你在殿内出不来,可是我没料到,你竟然动得了化龙骨。” 苗玉青摇头:“出阵门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你怎么能动得了化龙骨的,故而才是慢了一步,当时炭火倾覆,你拽我出聚魂门,自己倒头不起,我便是知道,错的一直都是我。” 苗玉青轻轻牵起苗阮阮的手,嘴唇干白,心里似被掏了一个老大的洞,哗啦啦地漏风。 “我恨你,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是你夺走了我该拥有的一切。”祖师奶奶必然和你提起过,苗玉河,是当年闯出苗寨为了毛秀平的一句话,在外面奔逃的苗家女子,却不知道,苗玉河,其实当年是出去送死的,苗玉河,玉字辈,本是苗家内三房的人,后来因为和外三房的男人私通,还产下了一个女儿,成为苗寨的罪人,其实祖师奶奶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真的帮毛秀平,她只是想藉此机会,处决了苗玉河,也处决苗玉河的私生女,可是,苗玉河出去的时候,祖师奶奶明明答应她的是,她的女儿,是可以入内三房的族谱的。” 苗玉青说道此处,捏着苗阮阮的手忍不住攥紧了几分:“可祖师奶奶反悔了,苗玉河的女儿,便是我和阮阮的亲生母亲,我们的外婆苗玉河,一直以为,只要她愿意冒险,我们这一支,依旧是苗家最尊贵的内三房,可是不是,从来都不是,苗家外三房的怕我们,内三房的对我们亦是冷嘲热讽。” “那日,孕珠层的人来选人,我母亲拼死的了说,我们有内三房的血脉,女儿怎么可以去孕珠层呢,没人听我的,我们家就只有两个女儿,我和阮阮,必须要去一个,阮阮那时候还那么小,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可能让她去,从此,我和阮阮说,姐姐去孕珠层了,你别去看我,去看了我,也别说我是你的姐姐,你要去讨好藏金楼的祖师奶奶,争取去做她的女使,替她干活,你便不用去孕珠层了。” 毛胜男心头沉甸甸的,她犹记得苗阮阮曾今和她说过,她有一个小姐妹去了孕珠层,才三年的时间,整个人就老了一圈,当时苗阮阮眼神黯淡,毛胜男本以为只是对故人唏嘘感怀,如今想来,那是亲人受难的蚀骨之痛。 “所以我恨你,”苗玉青虚弱得只能说出气声,“不仅如此,我还教阮阮恨你,我和她说,是你夺走了我们外婆,我每每听到,我们的外婆对你有多好,我心里就有多痛,她当年明明可以选择不去,虽我们入不了内三房的族谱,可也不至于沦落到孕珠层,我也恨祖师奶奶,她背信弃义,不择手段,可她偏偏是你的太姥姥,她越是护着你,我越是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入骨,恨不得杀了你,可是我还是错了,外婆回不来了,母亲也回不来了,过去的时光回不来了。” 苗玉青抬头看着苗阮阮,泪水浑浊着汗珠从眼角淌落。 “我在孕珠层过得很苦,想过死,可是死不了,生下多喜的死后,我也想过死,可周围都是祖师奶奶看顾的人,认祖宗的时候,我还想死,我过得太苦了,少掌门,我不似你,我的心全是苦难,一点儿光都照不进来了,如今,便让我去了吧,不然,总归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到苗寨,继续苦下去。” “阿姐。”苗阮阮眼眶通红,涕不成声,几乎是哀求的口吻,“你让少掌门救你好不好,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对了,苗玉青虚乏无力的手像一支细软的枝条搭在苗阮阮的手上,她抬眼盯着毛胜男,“但还有一事,我需提醒你,祖师奶奶此次让我出来,除开护着你破聚魂阵,还有一事,嘱託于我。” “追查曹解两家?” “嗯。”苗玉青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继续说,“曹解两家能在大屠杀之后,快速隐入人群,不被人察觉,定然是有人相助,你们外头的世界,规矩多,身份证、学籍、档案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少的,而这些东西,如果要造假,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我查过,虽然还不确定,但是,你得提防着韩家,我上次要求与韩莹莹见面,与你说实话吧。” 第172页 “我倒还真不是韩莹莹的粉丝,是阮阮最近追剧,喜欢韩莹莹,我想着,能见上一面,便可以在韩莹莹身上埋下竹中窥,顺道,替阮阮求个签名。” “竹中窥是什么?” 苗玉青没了力气,回答不了毛胜男的问题,苗阮阮接着说道:“类似于借眼睛,在对方身上埋下这种竹中窥后,对方所见的,就是你所见的,古时候说的千里眼,其实就是竹中窥。” “然后呢?” 苗玉青回:“韩家人戒备心太强,我想着韩莹莹是明星,既然没入过法门,应当是最好下手的一个,可她身上有东西护着,我埋不了,就此作罢。” 苗玉青没了力气,再说不出半句,苗阮阮抬头,问毛胜男:“少掌门,你真的愿意救阿姐?” 苗玉青忽而头一偏,扭头看着毛胜男,张口无声,唇语似在说:“随了我吧。” 毛胜男头别向白净的墙壁,应了一声:“好。”说完,起身往外。 身后的苗阮阮嘶着嗓子在喊:“少掌门,你不能不管,你回来。” 肖可冰在走廊尽头等着,听着里头呜呜咽咽的,微微蹙眉:“里头说啥呢?让你少管人?” 肖可冰听错了。 毛胜男勉强一笑:“是啊,我多管闲事。” 肖可冰挪眼看向毛胜男:“你这笑像哭似的。” 毛胜男指了指宽敞的客厅,反问:“你们抓了几个?” 肖可冰语气黯下:“两个,有一个跑了。” 季燃那边接过话:“不过你认识跑了的那个。”季燃指了指冰凉干净的瓷砖地板,两个被红绳捆得严实的小喽啰如蛇般蠕动,肖陨一脚踹进其中一人心窝:“别扭了,真难看。” 季燃对毛胜男继续说:“魅力酒吧的鹰哥。” 鹰哥这人,毛胜男倒不算是认识,只是听说过几次,第一次,是葛云天探查林焕的事儿,查到过魅力酒吧;第二次,是麓山小区凶楼的事儿,也查到过魅力酒吧;后来,买血龙木的事儿,也谘询过魅力酒吧,合着这魅力酒吧的鹰哥,是解家那一拨的? “鹰哥姓解?” 回忆种种,鹰哥似乎就是一只看不见的手。 毛胜男曾以为解家人离自己很远,看到乔冠荣蜕皮的那一瞬间,才彻底明白,其实危险从来就在身边。 *** 肖家租住的房子里。 乔冠荣被绑进了次卧室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只铁笼里,屋内还有四个空铁龙。 肖家人说,这只是他们在星城准备的一个驻点,其余的地方,也有铁笼。 肖陨把那两个小喽啰推进铁笼的时候,毛胜男也在,她隔着两个铁笼看着一声不吭的乔冠荣,肖陨回头,两人对视。 “走了。” “我和他说会儿话。”毛胜男指了指乔冠荣。 肖陨蹙眉:“奶奶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毛胜男手指未曾放下,肖陨不耐:“那你快些。” 关押乔冠荣铁笼的对面,有一张简易的摺叠椅,毛胜男单手打开摺叠椅,翘着腿坐下。 铁笼里的乔冠荣靠着墙,屋内闷热,一个电扇慢悠悠地转,毛胜男把电扇对着乔冠荣吹。 贴服在头上的几缕头髮被吹起,乔冠荣不动。 “他们,是你派去我家的对吧。”毛胜男指了指旁边两个刚从自家里抓来的。 “因为你发现,青姨在试探你。”毛胜男说,“青姨在破阵法的时候,编造了男子必须要属蛇的谎话,目的就是算准了实际,逼你入阵法,青姨,应该是比我们要早很多步发现你不对劲。” “年龄不对劲,而且,乔家的画戟不是你的真正的法器,所以你甚少出手,在聚魂门里的时候,你那样吃力,不是因为你真的转行管理,疏于自己的本事,而是那不是你本家的本事,对吧。”毛胜男盯着乔冠荣。 “青姨故意试你,你就让人反去了我家,取了青姨保命的魄珠,顺道,还想抓了我。”毛胜男眼神阴鸷,“你既然在管理局潜伏了这么久,为何今日才动手?” 乔冠荣冷笑了一声:“你猜。” 毛胜男下巴抬起:“你让我猜就猜?” 乔冠荣面露诡异,似笑非笑:“你猜不出来,永远都猜不出来的。” 外头有人敲门,提醒毛胜男肖老太太在等着。 毛胜男起身,后头的乔冠荣摇得铁笼子咯噔作响。 “毛胜男,你拼了命地要去拿捉鬼榜,你拿不到的,你这辈子都拿不到的。” 门被毛胜男关上,季燃在门口蹙眉:“那疯子在说什么?” 毛胜男一笑:“他夸我前途无量。” 第86章 我有个不成熟的小想法 晚上,毛胜男没忍住,还是在梦里想办法和苗家祖师奶奶通了灵域。 这次祖师奶奶没有燃炭火等着谁,毛胜男费了老大的劲,才唤出已经入睡的祖师奶奶。 祖师奶奶睡眼惺忪,一脸的不乐意,算起来,她已经一百来岁了,毛胜男仗着自己是少掌门,真是连老人家的睡眠时间都不尊重了。 “青姨死了。” 第173页 “嗯。” “被解家人取了魄珠。” “嗯。” “青姨,出来之后,一直在调查解家人的事,也是祖师奶奶你授意的?” “嗯。” 毛胜男:…… 祖师奶奶抬眼,眼下一片乌青,皮肤皱巴巴的,有些憔悴:“怎么了,你问的,我不是都答了吗?” 毛胜男看着她,不说话。 祖师奶奶揉了揉眼睛,开口说:“第一,苗青青她老早就不想活了,死了,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难道像我一样,想撒手人寰都做不到,才是好的?第二,苗家不惹事,可是也不怕事,当年曹解两家杀了苗家无数壮丁妇孺,苗家如今门前鬼阵一破,不找他们算帐,你觉得,是我的脾气吗?” 毛胜男一点儿一点剥开了祖师奶奶的心:“所以,青姨不仅是出来破解聚魂阵的,还是替祖师奶奶你追查曹解两家的下落的?青姨早就怀疑了乔冠荣,所以才故意在破阵的时候,设了幌子。” 祖师奶奶没回话,算是默认了。 毛胜男微微抬头:“祖师奶奶你故意告诉我聚魂阵的破解,并非需要三个属蛇的男子,也是在提醒我吧。”话锋一转,毛胜男又道,“青姨一怀疑乔冠荣,肖家就出动来了星城,这期间,祖师奶奶你是和肖家老太太联繫过?” “谁?” “肖家老太太,”毛胜男沉眉,余光扫着祖师奶奶的神情,“她说她姓乔。” 祖师奶奶眯了眯眼睛:“这个姓,挺特别的。” 哪里特别,毛胜男盯着祖师奶奶的瞳仁,那里面藏了秘密,也藏了很多无奈。 曹解两家联手,杀了苗寨的人,解家为了躲避,又杀了乔家人冒名顶替,双重的仇恨压得祖师奶奶喘不过气。 祖师奶奶说她死不了。 也是,她还有那么多仇没有报,怎么闭得上眼睛? 毛胜男从通灵域一回来,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两点。 屋子里空荡荡,苗阮阮不在家。 昨夜苗玉青出了事,半夜救护车就来了,抬上车的时候,人就已经断了气。 苗阮阮心里头不舒坦,却也知道,事情不能闹大,只对外说,苗玉青是食物中毒,搪塞了过去,纵然如此,苗阮阮昨晚一夜还是没有回来。 毛胜男知道苗阮阮手里拿着苗玉青的手机,昨晚就从肖家的出租屋里出来后,就一直给苗阮阮发消息。 “怎么样?” “需要我过去吗?” “阮阮你还好吧。” 发了三四条,最后苗阮阮才回一句:“少掌门你别来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待一会儿就待一会儿。 苗阮阮好歹也是个大姑娘了,送苗玉青上车的时候,沉稳得可怕。 她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只需要在极度难受的时候有人提点一把就好的聪明姑娘,毛胜男没有多问。 季燃送了毛胜男回家就直接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几天天气极热,季燃睡觉只抱了个抱枕,将就了一晚上,澡都没洗,大早晨又起床去给毛胜男买了早餐。 小区北门的酸菜包,记得上次季燃来接毛胜男的时候,她就在啃这个,肯定喜欢。 没想到,早饭成了中饭,中饭成了下午茶,毛胜男才擦着湿漉漉的头髮从主卧室里走出来。 季燃正靠在沙发上拼命地回微信,时而眉头蹙起,时而渐舒展。 “忙着呢?”毛胜男把湿毛巾取下,抖了抖,歪着头看着季燃。 刚洗完澡,毛胜男换了一身简单的睡衣,天蓝色的格子吊带裙刚好到膝盖,露出白皙匀称的小腿。 毛胜男大夏天也时常穿着长裤,没怎么遭晒,皮肤是吹弹可破般的白皙。 季燃见了,喉咙一热,指着毛胜男这件睡裙:“这件挺好看的,以后就按照这个模板穿。” 毛胜男笑:“我就这一件,还是趁着打折买的。” 季燃掏出手机,点开购物app:“没事,我给你买,一打一打的买。” 毛胜男贴着季燃坐下。 一天一夜没洗澡,身上总是有些味道,汗臭味混着血腥,毛胜男微微蹙眉,倒不是不喜欢,只是想着,之前的季燃,身上总是干干净净,哪里会有什么血腥味,除开清香的肥皂味儿,一点儿其他的杂味儿都是没有的。 瞧着毛胜男嘴巴微微撅起,季燃以为是自己“男人味”沖天,指了指毛胜男家的卫生间:“你介意我在你家洗个澡吗?” “当然不介意。”毛胜男小脑袋摇得似拨浪鼓,起身说,“你要换洗的衣物吗?我去给你买,你什么码?” 季燃险些脱口而出,继而又说:“没事,我车上有。” 瞧着毛胜男眼神黯下去的样子,季燃又解释:“总是在外头跑,车上会备上几套,要不,还是你给我买吧。” “算了,不买了,我怕我买不好,等我研究研究。”毛胜男说,“不过,这个愿望早晚会完成的。” “什么愿望?” 毛胜男说:“微博上有个男女朋友之间必须做的十件事,其中一个是,给对方买内衣裤。” 第174页 季燃:真不该让她买智能机啊。 季燃洗澡的时候,毛胜男无聊,就在主卧室里反覆翻看从韩森那儿拿到的日记本。 从拿到手起,事儿就没断过,她都没时间好好看看。 看到一半,季燃的电话响了,显示的是毛毛舅舅,看着手机尾号毛胜男就知道是韩桩,在浴室门口喊了好几声,季燃半天才停了水,回了一句:“帮我说一下,待会儿给他打回去。” “哦,”毛胜男接了电话,“季燃在洗澡,待会儿给你回。” 韩桩:“你……这声音……卧槽,你是毛毛!季燃在干啥?洗澡?你俩在干啥?” 毛胜男觉得聒噪,摁断了电话,里头季燃开了门,探出半个头:“你这样,你舅舅更误会。” 毛胜男回头,正好对上季燃裸露的上半身,胸膛弥留着水珠,头髮湿漉漉,耷拉着一个毛巾,季燃一手扶着门,一手用毛巾擦头。 瞧着毛胜男看得认真,季燃笑:“你要不要进来看?” 毛胜男别过头:“切,八块腹肌的男孩子都我看过,何况你?”说完扭头就走,回了主卧室,一颗心跳得飞快,她拍了拍脸,让自己愈发燥热的脸快速冷静下来。 手里的日记本跟着抖,忽而便抖落出一张纸,白底黑字,却和日记本的黄底书页有些不同。 毛胜男捡起来。 外头的季燃穿好衣服就来敲门,说是要带毛胜男去吃饭,买来的包子早就凉了,也不好吃了,寻摸着,干脆带他家毛毛好好吃一餐。 里头没人应,季燃尝试着拧开门把手,才发力,门哗啦一下就开了。 毛胜男一脸肃穆,手里捏着那张纸,吶吶地说:“季燃啊,我有个不成熟的小想法。” “嗯,你说。” *** 鬼市晚上开门。 韩桩白天的时候,都会闷在屋子里睡觉。 扈三娘的人皮客栈不做了,也搬了傢伙事来韩桩的出租屋,两人正商量着买婚房。 韩桩睡到中午就会起床,简单吃过早中饭,两人就和平常小夫妻一样,背着一沓厚厚的楼盘资料到处跑。 听说已经定了星沙的一套四合院样式的别墅,中国庭院风格,有山有水,精装修,扈三娘很满意,说和当年她老家的房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听着,扈家当年还真是大户人家。 知道毛胜男要来,两人舍了下午的行程,扈三娘正在给中介打电话推时间,敲门声就响了。 韩桩开了门,腮帮子鼓着气,一副的不开心。 “你俩能不能矜持点。”韩桩长辈般的教育让毛胜男很不习惯,韩桩继续,“白日宣淫可还行?” “舅舅你说什么呢。”毛胜男蹙眉,季燃跟着笑:“好,我下次注意,一定注意。” 韩桩靠着沙发一躺,打着哈欠,他不擅长白天起床,连日下午看房,已经是他的极限。 “有个东西,舅舅你见过没?”毛胜男掏出包里那本日记,棕色牛皮封面有些划痕,她推到韩桩面前。 韩桩眯瞪的眼立刻就睁大了,嘴里说着:“还真有这日记?”手快速地翻开。 这话,有些意思。 “你一开始就知道,有这日记的存在?” “大哥不是一老说嘛。”韩桩目不转睛地翻着日记,“之前他就总提起,说你妈妈留了个日记本在他那儿,但是我从没见过,而且我一直觉得,以大哥和你妈妈的关系,这样亲密的东西,不该出现在他那儿。”韩桩抬头,眉毛一高一低,“果然,还是在你这儿,也是,这样私密的东西,怎么着也得留给亲女儿才行。” 韩桩似在日记里找什么东西,探索无果,耳边毛胜男刚好说了句:“这日记本,还真是大舅舅给我的。” “嗯?” “但是……我不确定是真的。”毛胜男指了指日记本里中间的一页,“里面的内容,大致都是这样,按道理,里面的小太阳应该指的是我,小时候很多事儿我都记不太清了,不过上面记录的一些小事儿,我模模煳煳还有印象,口吻也是妈妈的口吻,可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扈三娘听了,凑上前问了一句:“我方便看吗?” 毛胜男点点头。 扈三娘看着她长大,某种程度上,没有血缘胜似亲人。 扈三娘看得极快,指尖磕着茶几:“你妈妈这个人,我还算是了解,她有做母亲的柔情,也有英雄一样的气概,这里面,只有柔情,没有气概,至少,怎么样,她也要记录一下她进入荒芜的事吧。” “荒芜”这俩字儿,毛胜男听着有些耳熟,她从包里掏出那张从日记本里掉落的纸,仔细摊开铺好,问:“是这个吗?” 这是一张a4纸大小的数轴图,数轴图上从1999一直编到了2030,从1999为起点,各种勾勒的弧线在不同数字之间穿插,若是不仔细看,连数轴上的这些数字都快要看不清楚,毛胜男一开始实在看不懂这是什么,直到她眯着眼睛往数轴线上使劲看,看到1999上面又标註了十二个节点,恍然大悟。 这1999应该是年份,十二个节点,是月份。 第175页 这是一份以时间为节点的时间轴,可是这些年份和弧线,又代表了什么? 之所以会觉得扈三娘口中的“荒芜”耳熟,无非是这数轴图的右下角,小小地标记了一个“hw”,而且之前毛胜男也从肖可冰的口中得知,在人间和鬼世之间,隔着一片荒芜,那是解家画万物的时候,特意留下的一处空白。 方才,扈三娘说毛嘉敏进入过荒芜,当年妈妈,也是想要进入鬼世? 韩桩听了微微蹙眉,低声提醒扈三娘:“让你别和孩子说这些。” 毛胜男突然抬手,止住韩桩,看着扈三娘道:“三娘你继续说。” 第87章 荒芜 “我先问你。”扈三娘唇边瀰漫着好奇,“你上次让我替你追查佟家的消息,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你的同事?还是为了你自己?” 扈三娘的人皮客栈,是江湖消息的交易所,黑道的白道的,活人的死人的,什么消息能逃得过人皮客栈手下的探子,就算是扈三娘人不在客栈了,关系且还是在的。 扈三娘只要张张嘴皮子,莫说毛胜男和佟家这明面上的事儿,毛胜男和苗家那不可不说的早年秘密,也都在扈三娘眼皮子底下摆着。 既然瞒不过,那便不要瞒。 “我认了个亲戚。”毛胜男说,“亲戚说,我亲生父亲是佟家人。” 扈三娘点头:“那位祖师奶奶?” 韩桩一脸懵逼:“等会儿,啥亲戚?” “是。”毛胜男点头,“但是我不知道父亲的名字,她没告诉我。” 扈三娘道:“老太太还是有分寸的,有些事儿,不好提起。” 韩桩:“你们理理我啊,毛毛,你不要舅舅了?” 舅舅心里苦,舅舅要说。 季燃长胳膊往韩桩肩头一搭,笑着说:“上次舅舅你借我的书,我有些不懂的,咱们好好研究研究。” 看着季燃发了蛮力架着韩桩走了,扈三娘松了口气,拉了毛胜男坐在沙发上,才说:“佟靖冬。”扈三娘盯着毛胜男,“这是你亲生父亲的名字,也是佟家上一代的持剑人,你要记住这个名字。” 要提当年的事儿,扈三娘心头沉甸甸,说来说去,始终逃不过她下小情蛊的事,那件事是她的错,她知错了,可是也改不了了,不对,准确的说,若是要强行改,也是有改法的。 扈三娘说到毛嘉敏负气出走时,忍不住瞟着毛胜男,毛毛的眼睫微微在颤,说到佟靖冬离开的时候,毛胜男反倒是平静了许多,反问:“后来他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去了荒芜。” 扈三娘接着说:“扈家的长辈们说,荒芜里什么都没有,时间空间皆是错乱,入了荒芜,可以逆天改命,所谓改命,便是回到过去的时间点,以后来者预知未来的身份,改变事情的走向。” “就是回到过去,穿越时空?”毛胜男问。 扈三娘:“嗯,现代是这个叫法。” 毛胜男看着茶几上各种时间线:“后来呢。” “后来,佟靖冬就消失不见了,他再也没出现在人世。”扈三娘说,“毕竟,荒芜里一片蛮荒,甚少有人进入,没人知道进去之后会如何,而且逆天改命这个事儿,本就兇险,这么说吧,时间就像是一条长河,每一秒都有无数水流穿流而过,你想要改变某个时间点的事儿,就必须准确地找到那一滴水,进入这个时空,这本就是个大浪淘沙的活。” “所以他没改成?”毛胜男托着下巴,“按道理,如果他改成了,那么我们活在后来的人所有的命运都会被改变,对应也就不知道原本的命运是什么样,可是,葛云天和我妈妈的婚姻关系是存在的,我印象里,也全然没有佟靖冬这个人,就说明,佟靖冬是没有改成的,”毛胜男顿了顿,忽而一笑,“或者说,他进入荒芜想要改变的,根本不是和我妈妈的关系。” “不会的。”扈三娘急着解释,“佟靖冬很爱你的妈妈,当年,是我煳涂,一直从中阻拦,若是有机会,佟靖冬不可能会放弃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机会。” 毛胜男轻轻哼了一声:“也许吧,刚才三娘你说,我妈妈也进入过荒芜,是去做什么?” 扈三娘靠着沙发,又黑又密的长髮披在肩上,她眉目流转,看着毛胜男,苦苦一笑,嘆了口气:“要说这两人,都是心底里无比骄傲的人,不肯低头,佟靖冬知道你妈妈和姓葛的结婚后,就进了荒芜,想要改命,你妈妈知道佟靖冬被荒芜吞没,再也不回来,也想要进入荒芜,替佟靖冬改命。”扈三娘顿了顿,“不过好在,你妈妈回来了。” 毛嘉敏是一定回来了的,毕竟,小时候毛胜男对毛嘉敏的记忆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茂盛那指着数轴图上的无数条曲线,反问:“她之后没有再进去过?不然,为什么这上面会有这么多的曲线?” “这我就不知道了。”扈三娘一双桃花眼微显为难,她眨了眨眼,“总之,佟靖冬进入荒芜再也没有出来过,不过好在,他进去之前,把佟家祖传的法器黑漆桃木剑留下了,是交给他的大哥佟靖州代管。” 第176页 “佟靖州当时行代管之权,佟家里很多支系党派并不服气,□□年前吧,佟家旁系组织了一帮人反水夺剑,佟靖州家险些灭门,听说,危难之际,送了一个独生子出西北避难,才留下这一支的血脉,后来,那独生子偶然之间开了天眼,又重新回西北,夺回了桃木剑,大概是这样,毕竟,这样的家丑,都隐瞒得很深,佟家黑白两道都有,再深入的消息,也没办法探到了。” □□年前,刚好是毛胜男读高中的时候,那时候,佟小石突然转学来星城一中,又在高考来临之际,突然转学离开。 这一切的时间线,还真是刚刚好。 “佟家的事儿,大概就是这样。”扈三娘肩膀靠着毛胜男的胳膊,“你要问的佟家的事,我都替你打听来了,能说说,你打听这些,是想做什么?” 毛胜男回眸,眸子清亮得像块玻璃,却不说话,扈三娘笑:“也行吧,你长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我可不像你舅舅,什么都喜欢管。” “有个事,想和三娘你讨论一下。” “尽管说。” “肖家来星城了,想要和我合作。” “肖家?粤西的肖家?” “嗯。” “嗯……。”扈三娘拖了个长音,反问,“肖家现在的当家人应当是肖老太太,她做事挺激进的,但是还算是仗义,得看和他们合作哪方面了。” “破曹解。” “破曹家和解家?” “是。” 许久的沉默,只听到落地风扇唿啦啦地吹风,只听到厕所水龙头不规矩地滴答滴答落水,只听到两人平静得有些滞缓的唿吸声。 扈三娘慢慢开口:“毛毛,我劝你还是不要碰解家得好。” 卧室门打开,韩桩在前,季燃在后。 韩桩皱着眉头念叨:“还说不懂,论起书里的东西你比我都熟悉,都能倒着背了,还跟我面前装瞎子。” 韩桩过来,嘴上不停:“毛毛,你扈阿姨是婚前啰嗦症,很多事,你听了就当听故事,不要当真。” 扈三娘看了韩桩一眼,只对毛胜男说:“记住我最后一句话,其余的,我该说的也都说完了。” 韩桩皱眉:“你又说了啥?” 扈三娘笑:“炖的土豆烧排骨该好了,吃饭。” 韩桩问毛胜男:“留下吃饭?” “不了。”毛胜男小心翼翼地叠好桌上的数轴图,夹在日记本里,收拾完毕,起身看着季燃,“咱们也该走了,去一趟医院,接个人。” 苗阮阮,一夜都待在医院里,还没回来呢,而且听说,葛云天醒了。 季燃和毛胜男走后,扈三娘专心在灶台前收拾。 电饭煲里土豆烧排骨唿唿地冒着白汽,扈三娘用土砂锅炖了一只乌鸡,下了一捆葱段调味,解开木纹的盖子,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捞起发软发黄的葱段,才小心翼翼地放盐拌匀。 韩桩坐在沙发上,似在想什么,手臂交叉,忽而起身,对着厨房里的扈三娘说:“我是不是不该让毛毛和季燃走得太近?” 扈三娘没说话,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在土砂锅里捞鸡爪,土砂锅热得慢,但是热力持久,浑身都是气孔,炖汤最是入味鲜香。 韩桩蹭在厨房门口,半只脑袋探进来:“季家是半路出家的活死人,之前我看季燃单纯痴憨,以为他是没开天眼,没承袭季家的活死人的血脉,你记得上次他在铺子里挡我的事儿了吗?我上次爱面子,撒了个小谎,我说当时我只用了三成力气,我且说了实话了吧,最后那一下子,我用了十成的力气,十成!却推不动他一下。” 扈三娘抬眼,问了句:“汤里要胡椒粉吗?” 韩桩没理,索性进来说话:“如今毛毛和季燃走得可不是一般亲近,俩人都白天一起洗澡了,接下来会干什么?季燃现在身上还留着他爸爸的魂呢,他就这样厉害了,若是真把他爸的魂给移走了,他要上天?到时候他水平远在毛毛之上,若是他对毛毛有什么歹意,毛毛打都打不赢。”韩桩气鼓鼓地补上一句,“加上咱俩,都打不赢。” 扈三娘端起一碗鸡汤,拉着韩桩的手出厨房:“我瞧着季燃这孩子对毛毛挺好的,他本事大你不该高兴嘛,说明咱们毛毛有人护着了。” “活死人的本事,来路多下流,你又不是不知道?”韩桩搁下汤匙。 扈三娘反笑:“你们韩家的本事,来路就很光明了?” 韩桩正色:“你什么意思?” 扈三娘起身又去了厨房:“没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罢了。” 第88章 毛嘉敏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毛胜男已经习惯到不能再习惯了。 绕过拐角,就是葛云天的病房,远远听到人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毛胜男的步子就忍不住地放缓。 手里捏着的果篮发了力,另一只手却被季燃的温厚的大手轻轻一握。 季燃的眸子里似鼓励,似怂恿,毛胜男也分不出,停顿间,彭昱从病房里端着热水壶出来。 视线对上,气氛冷冽得有些凝肃。 第177页 彭昱眼神往下,扫到了毛胜男手里头的果篮,指着说:“人才醒,你尽送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谢淮南听到声音,从病房里探出个头,看见是毛胜男,没说什么,又钻了进去。 里头的声音间或传来,应该是捉鬼一队的人知道葛云天醒来,提着大包小包来探望。 毛胜男好歹也是住过院的人,想着自己的果篮总比那些糙老爷们送的六个核桃顶用。 彭昱眉间几许不悦,还是勾着手指头对着里头一指:“进去吧。” 毛胜男终究是葛云天的女儿,彭昱总不能真的公报私仇,拦下毛胜男,葛云天眼巴巴地想着毛胜男,他手里的热水壶晃悠了一下,嘴里暗自骂了一声“艹”,扭头去了开水房。 病房是单人间,带独卫。 毛胜男进去的时候,球哥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人有三急,怪不得他,只是一开门就瞧见了毛胜男这张脸,球哥浑身一颤。 “毛……毛毛来了?” 毛胜男上下打量球哥,球哥红光满面,脂肥脸圆,记得之前,球哥因为去了一趟湘西受伤,请了足足三个月的病假,所以聚魂阵那次,没有带上他。 合着是球哥算到聚魂阵兇险,特意诓骗了过去,人早就好了,能跑能跳能笑能闹的。 毛胜男看破不说破,只点头,回:“嗯,来了。” 话语轻飘飘,却像是上课铃声一般奏效,病房里突然变得安安静静,人人都像是等着老师来上课的学生,站得笔直,目光齐刷刷朝着毛胜男涌来。 毛胜男有些不习惯,往后一退,是季燃坚实的臂膀,她心安了。 “爸。”毛胜男提着果篮,绕过床尾,脸上笑容浅浅,看着十分自然,一一和来探望的捉鬼一队前辈打招唿,“赵叔叔好,李叔叔好……。” 老赵听了,头皮发麻,忽而懂了,拉着同僚转身就走:“听说这医院的食堂锅包肉不错,咱们买点来,老葛爱吃。” 有人不懂,留下一句:“老葛才好,吃啥锅包肉啊。” 病房里,浑然就剩葛云天和毛胜男两人。 季燃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看到原本说要去买锅包肉的老赵带着同事在安全出口抽菸,一群老烟枪凑在一块,吞云吐雾,侃天侃地。 “你刚听到了没?毛毛喊老葛爸了,哟,这都多少年了,这孩子真倔,总算是低头了。” “人老葛为了毛毛豁出大半条命,毛毛也是,太不懂事了。” “我说,老葛也是,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父母和孩子之间沟通还是很重要的,像他们俩这样,啧啧啧,真不好说。” 三四个人聊得火热,防火门吱悠一下推开,季燃噌出半张身子,闻着烟火气,倒是没缩回头,反倒是伸手道:“各位前辈,借个火。” 老赵瞧见是季燃,拉着他就往外头走,手里的烟果断掐了,隔着防火门质问:“人离职了,心也野了是不是?烟是什么好玩意?你还年轻。” 季燃摊开掌心里的女式香菸,笑:“就借个火。” 老赵狐疑,片刻懂了,一巴掌拍在季燃脑门,出手极快,季燃却忽而一闪,生生躲过。 老赵说:“毛毛抽菸?” 季燃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笑着说:“赵叔,就借个火。” *** 病房里,毛胜男靠在白色靠背椅上,寒暄过后,伸手在果篮里挑选,一边指一边说:“这个,老闆说可贵了,最适合病人吃,特营养,这个,是你喜欢的,这个容易坏,得快点吃。” 葛云天住院两个月,人消瘦了一圈,前两天刚醒,只能吃些流食,毛胜男这果篮送得有些早了,不过心里头,怎么说呢,葛云天还是暖暖的,那种大雪天抱着热水袋的那种暖,从胸膛一直暖到了心窝里。 葛云天开口,嘴皮有些干渴,保温杯里还有最后一口水,毛胜男怕不够,从包里掏出季燃送的粉红色保温杯,递给葛云天。 葛云天看着保温杯上定制版的一段话——“毛毛最棒!” 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些,葛云天问:“你和季燃在一起的事,老赵和我说了,这几天,我也想过了,之前……是我管你管太多了,你有天分,我却故意压抑你,你有热血,我却总是泼你的冷水,之后的事……我也不管了。”葛云天说完,偏头看着毛胜男,眼里的无奈溢出眼眶,“毕竟,我年纪也大了,也管不了了。” 毛胜男欲说话,看到门把手正在轻轻地转动,她不着痕迹地起身,提起放在床脚的牛奶,沿着床沿走过来,刚好遮挡住葛云天看向门口的视线。 活死人,屏息后,人不知,鬼不觉。 但是季燃不是自己一个人进来,季燃的手里,还捏着一根女式香菸,香菸里,藏着肖家给的读心符。 昨夜毛胜男从肖家回来之前,便从肖可冰那儿拿到了第二根读心符,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可以用在葛云天的身上。 毛胜男从牛奶箱里掏出一瓶,问:“我能喝吗?” 葛云天点头,算是同意了。 “其实,你管我管得挺好的。”毛胜男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原先,可能是我知道的事情太少了,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了,一叶障目了,妈妈的事,爸爸的事,甚至是外婆和毛家的事,太复杂了,这几天,我只是知道了那么一些皮毛,脑子都快炸了。” 第178页 毛胜男用手揉捏着太阳穴,余光看着葛云天。 葛云天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你知道什么了?” 毛胜男说:“我找到了1999年参与了杀鬼君的商榷的一位前辈,他说,当时亲眼看到一个叫毛阿九的人用手中铜钱索击杀鬼君,将鬼君打回了鬼世,自己却坠入楼下,坠楼后,没有看到尸体。” 葛云天表情淡然,示意毛胜男继续。 “大舅舅给我了一本日记本,是妈妈的日记本,日记记录到了2005年,也就是我在巴陵待的那一年。” 葛云天瞳仁忽而放大,毛胜男紧追不捨:“所以,妈妈是不是没有死?” “谁和你说的这些?”葛云天反问。 “想和我说这些的人说的。” 葛云天偏头,他看着窗外方寸蓝天,星城近几年迁重工治污染,多年灰濛濛的天空终于重回湛蓝,这种湛蓝总是让人忍不住回想起1999年的那个夏天。 葛云天喉咙一滚:“其实,同一件事,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来,可能都是截然不同的好几个版本,毛毛,你该信谁的呢?”葛云天思路很清楚,“如果我也能拿出同样的证据来证明,你妈妈的确是在1999年的那个夏天坠楼了呢?” “所以我谁都不信。”毛胜男说,“我只信我自己找到的证据。” 毛胜男的声音尽可能的轻柔,虽然葛云天恢復得不错,不过气色和寻常人还是比不得,毛胜男看着,心里某处忽而柔软了一下,可时间紧迫,许多问题,她不得不问出口。 “我之前找个闫语西,让她帮我寻魂,但是她没寻到,我是不信妈妈会不留下遗憾的,除非她根本没有死。”毛胜男说,“也许她还活在世上。” 葛云天摇头:“不可能。” 毛胜男仔细听,没有心声的余音,葛云天说的都是真的?还是他在防备自己? “爸。”毛胜男唤了一句,唤得葛云天心里一阵发热。 葛云天强调:“就算你妈妈没有死在1999年,她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 这话,有意思。 “很多事我之前不记得了。”毛胜男说,“2005年,巴陵老家,一群人闯入,我最后的记忆就是外婆把我藏进了衣柜里,我迷迷煳煳不知道过了几天,但是我的爽灵魂,似乎还记得一些。” 爽灵魂的事,老赵倒是和葛云天提起过,不过才说了寥寥几语,毛胜男就来了。 其实不消多说,从毛胜男站在烂尾楼下亲眼看着一个女人坠落开始,爽灵魂就开始和本体分离,爽灵魂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毛胜男觉得可怕不好的记忆,全都藏在这个盒子里。 老赵说,某一天,毛毛找到了盒子的开关,打开了。 然后呢?葛云天想知道,自己一直苦心孤诣保护的盒子,被毛毛打开了,然后呢? “爸,你一直都知道爽灵魂的事,所以你和舅舅联手,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可我总不能一直活在谎言里。” 葛云天被一声“爸”喊得心里头有些乱,他反问:“韩森都告诉你了?当年的事,他说了多少?” 毛胜男忽而一笑:“爸,我刚才所说的舅舅,原本指的是小舅舅韩桩,原来,还是我想错了。” 葛云天抿嘴不说话。 毛胜男掏出背包里那本牛皮封面日记本,递给葛云天:“你要看吗?从大舅舅那儿拿到的,妈妈的日记本。” 葛云天有些犹豫,却还是接了过去,抬头之际。 翻阅完之后,葛云天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是你妈妈的笔迹,但总是有些不对劲。” “扈三娘说,少了些东西。” 葛云天点头:“是少了些东西。”葛云天一直在日记本1999年的日期里反覆翻阅,也不知在找什么,他手指夹着书页,给毛胜男示意:“1999年,她不可能只记这么些东西。” “扈三娘说,妈妈进入过荒芜。” ——“靠!” 靠? 毛胜男看着一本正经的葛云天,这么些年来,她从未听到葛云天说过脏话。 ——“妈蛋的,我到底说还是不说?” 毛胜男憋住笑,听到葛云天开口:“是,所以我说,1999年她不可能只写这么一些,你还记不记得,从小,你妈妈比较忙,幼儿园都是你外婆去接的。” 毛胜男点头:“嗯,我记得你俩都挺忙的,反正都没来接过我。” “但是除开1999年,那时候,你应该是上中班了,大班?无所谓,差不多,那一年,你妈经常来接你,但是你经常和你妈妈赌气,因为你妈妈每次来接你,要么就忘记上次说好给你买糖葫芦,要么就是记错了要带你去哪里玩,有一次,3月份吧,我记得是你生日,你说你妈上次来接你的时候,说好带你去游乐场,结果带你去了植物园。” 葛云天回忆过去的事,脸上全是岁月的痕迹:“那天,你哭成了个泪人,在植物园就开始哭,一路哭着回来,二十多站路,你硬着头皮一路问人,直接走了回来。” “那时候哪像现在这样方便,也没手机,你外婆在家里,接了个你走失的电话,就匆忙出去找你,找到你的时候,你正站在家门口那十字路口马路边上哭呢,也不知道你是哭你妈妈不守诺言,还是哭自己不敢过马路。” 第179页 当年的糗事,毛胜男勉强记得,她不知道季燃还在不在屋子里,她转头,指节不经意地蹭了蹭眼角:“那时候还小,不懂事。” “也不能怪你不懂事,你妈妈那段时间,的确是奇怪。”葛云天看着毛胜男,曾经爱哭娇气的小哭包已经成了一朵刚烈霸王花,其实葛云天巴不得毛胜男当一辈子的小姑娘,他可以守着她,护着她,她不必勇敢,她有爸爸呢。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见到的,或者说你见到的毛嘉敏,是从未来不同的时空,不断地通过荒芜回到了1999年。”葛云天语顿,眼眸里深邃得可怕,他盯着毛胜男,“你能明白我说什么吗?” 第89章 回家 毛胜男顿了顿,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忽而想到什么,一只手从包里翻出了那页数轴图,在病床上仔仔细细地摊开。 数轴图上,所有的箭头都从之后的年份齐刷刷地指向了1999年,蛛丝一样的联繫却在2005年这年戛然而止。 “就算你妈妈没有死在1999年,她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 葛云天之前说过这句,话语贯耳的痛。 时间似乎凝住。 葛云天有些累:“其实本不应该和你说这些,因为没有意义,你改变不了什么。” 看着毛胜男若有所思,葛云天又说:“这些年,你一直在怨我,当年为什么没有救下你妈妈,其实说起来惭愧,二十年前,管理局的规模不大,信息也不流通,当时聚集了五大分局杀鬼君,但是我但是只是负责中间楼层的二梯队扫尾任务,你妈妈坠楼的时候,我并不在场。” 毛胜男眼神微微抬起,葛云天又说:“我起初不说,一是不想让你淌入这一行的浑水,我一直说你妈妈是普通人,你也当个普通人就好,这个谎言,如今看来,真是幼稚又低级,二来,一个男人在这个行当里混得还不如自己的妻子,我虽然不在意,你妈妈开心就好,可是旁人总是会说些风言风语,不好听的,我索性就不说了。” 葛云天摊手:“你也瞧见了,你妈妈的事发生后,媒体有多爱编故事,捕风捉影,胡写一通,我不发声,只是不想让事情再扩大,那时候,我压力也挺大的,好像我只要说一句什么话,背后就能被人扒出一百万的长篇故事,很难受。” 毛胜男点头:“我理解。”诚如之前她和林焕,就见过几次面,就上了微博热搜。 “我以为这样能保护你,”葛云天眸里的真挚火热得掺不得半点虚假,“真的,却没想到,那些□□,反而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也不能这样说。”毛胜男安慰葛云天,“爸,你已经用了你认为的最好的方式保护了我,我也不会觉得,其他的方式就一定比你的方式要好,这些年,我们关系疏远了很多,其实也有我的原因,我太犟了,像头牛似的,一个人告诉我道理,我不听,两个三个,我还是不听,直到一百个人说我错了,直到我自己撞了南墙,我才会悔悟。” 葛云天反过来安慰了毛胜男一句:“哪有那么多道理要听的,自己活的开心就好了。长辈们摔过跤,就想着让后辈能直接开始跑,这怎么可能呢。”葛云天似乎想到什么,又问,“你和季燃?” 毛胜男笑,“他就是那种我撞了南墙给我擦碘酒的人。” 毛胜男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老赵已经拉着那帮老伙计抽了一盒烟,看到病房门开了,果断把烟掐了。 “看完了?” “嗯。”毛胜男点头。 “说啥呢。” 毛胜男看着老赵,笑着说:“父女相认。” “呸,谁信。” “不信还问?” 老赵哽住,片刻才说:“寒暄嘛,不都是这样。” “行吧,”毛胜男背着包,“我也不寒暄了,还有事,我和我爸说了,周末再来看他。” “你刚才说什么?”老赵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词彙,眉毛都快要惊到了天上。 “什么?”毛胜男轻描淡写,她明知老赵讶异什么,却偏偏不说,只盯着老赵,“好好陪我爸说说话,他老想你了。” 这句“我爸”,倒是没有第一句那么陌生了。 毛胜男喊得轻车熟路,果然,认爸爸这件事,没什么难度。 上了车,季燃得开车到医院的东门去接苗阮阮。 省人民医院还挺大,正常人第一次进去,总是找不到北。 毛胜男从兜里掏出半截女士香菸,仔细地塞在了烟盒子里,外头的太阳正烈,季燃买了一个车载的小冰柜,放在后座,看着毛胜男用手扇风,就转身从冰柜里拿了一罐冰可乐。 毛胜男接过可乐:“季燃你怎么这么好呢?” “知道我好了吧。”季燃倒是不客气,打转出了停车场,目不转睛地看着前头,嘴上却没放过毛胜男,“所以,你是看过谁的八块腹肌?” “嗯?” 季燃正色:“在你家浴室的时候,你说过,你看过男孩子的八块腹肌,所以,是谁?“ 毛胜男从未见过季燃这般正经的样子,他像是一枚翘着引线的炸弹,就等着毛胜男点燃。 第180页 毛胜男张嘴要说话,竟然破了音,随即才说:“那个,我爸。” “真的?” “季燃,你小时候,你爸妈不带你去游泳馆的吗?” 季燃绕到大路上,刚好遇到红绿灯,趁机转头看着毛胜男:“你会游泳?” “我像是不会的?”毛胜男比了个“三”字,“我一次三千米起步,你呢?” 比不过比不过,季燃差点忘了,毛胜男是金刚芭比啊,亏得小黑还给他出主意来着,这夏天了,带着女孩子去游泳最好不过了,想想泳衣,水花,手牵手,浪漫死了。 车上了大道。 毛胜男收好烟盒,突然问:“我和我爸说话的时候,你是在房间里还是不在?” 季燃活死人的本事,毛胜男之前也算是见识过了,来无影去无踪,不过毛胜男也曾怀疑,自己没有鬼眼,捉鬼都要靠牛眼泪,是不是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不过能躲过葛云天的眼睛,季燃是真有些本事的。 “不在。”季燃说的这是实话,他补充,“你们父女俩要说贴心话,我当然不好在场。” 毛胜男“哦”了一声,又说:“那你可能不知道,这次,读心符没派上用场。” “怎么说?” “我几乎没听到我爸任何其他的心声,只有一句,在犹豫要不要和我说实话,随即他便说了。”毛胜男沉吟了片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挺混蛋的,我爸对我坦诚相待,我却还拿着读心符试探我爸。” “也不能这样说。”季燃明白毛胜男自责的地方,毛毛是个看似刚烈,实则内心很柔软的女孩子,“你爸爸,也是经歷了这次大劫,才有了这样的坦诚和感悟,你想想是不是,换句话说,如果前几年,他早早地把心扉打开,和你多聊聊,多沟通沟通,你也不至于对当年的事,有那么大的执念和误会了,你说是不是。” 毛胜男“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闷闷的,像是风吹在葫芦肚子里。 季燃又笑:“当然,如果你不因为执念入这一行的话,咱们也遇不到,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爸爸。” 怎么季燃说什么都能说得毛胜男心里头这么舒坦呢,毛胜男用手撑着头,靠在车窗上,外头车水马龙,骄阳烈日,她端着冰可乐,吹着车里的空调,别提多舒坦。 “其实这样想来,我妈做得挺过分的。”毛胜男嘆了口气,“我原本吧,以为我妈特无辜,尤其是1999年那段时间,我妈妈天天来接我,照顾我,可我爸呢,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忙,所以我那时候和我妈感情特好,真是打击一遭连着一遭啊。” 毛胜男掰着手指头,一点儿一点儿地和季燃盘点:“先是知道我爸是个接盘侠,后来又知道我爸不仅是接盘侠,结婚后我妈还义不容辞地去荒芜找她初恋,丢下我,甚至我最珍贵的1999年,都是我妈从未来穿过来陪我的,就在我妈死后,我爸宁愿背着一个没救下我妈的罪名,也不愿意把当时的真相告诉我,虽然吧,这一点我也挺生气的,但是从我爸的角度来说。” 毛胜男突然把头转向窗外,喉咙热浪来袭,她有些说不下去了,许久,季燃才听到毛胜男总结了一句:“这些年,我爸挺不容易的。” “现在他好了。”季燃回,“我猜,你现在一口一个的爸喊他,他铁定开心得不行。” 毛胜男憋着笑,点头回:“没办法,我欠他太多声‘爸’了。” 东门近在咫尺,门口车多,还得排队。 毛胜男突然问:“诶,如果我像我妈那样,你会怎么做?” “啥玩意?”季燃一愣。 毛胜男:“假设我生下毛小男,整天不着家,奔着其他男人的怀里,而且还……。” “你别说了,不会有那一天的。”季燃打断了毛胜男,眸底冷冽和宠溺交织,语气十足的自信,“你若出轨,我必断腿。” 毛胜男侧目,反问:“谁的腿?”脸上带着戏嚯,就等着季燃的回答。 季燃回:“自然是那引诱你的狗男人的腿,有一个我断一双,有六个我断一打。” 东门里,路边花坛边。 苗阮阮手里提着一袋档案,低垂着头,头髮遮住眼帘,直到车停在了脚边,才突然回过神来。 苗阮阮匆匆上了车,屁股才挨着车座,就靠着后头的冰柜掩着头闷睡。 毛胜男知道苗阮阮不是真睡着了,和季燃对视一眼,谁也没多问什么。 “阮阮,我们带你回家。”毛胜男说。 第90章 说出口的话,跪着也要完成 车上了湘江一桥,苗阮阮突然在后座发声:“我已经没有家了。” 毛胜男第一次给女孩子洗澡,就贡献给了苗阮阮。 亲人去世,苗阮阮还算是平静,可越是平静,便越是暗藏汹涌暗流。 苗玉青当时被取了魄珠,还被打得遍体鳞伤,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苗阮阮一直抓着苗玉青的手,小小的心里依旧抱着希望,也许阿姐能挺过去呢?也许外面世界的医院真的可以救活阿姐呢? 苗阮阮求遍了神佛和蛇祖宗,但是苗玉青还是走了,虽然其实三年前,苗玉青就该走了。 第181页 苗阮阮衣襟上都是苗玉青的血渍,头髮黏煳煳的,混着汗水和医院里的消毒水的味道,回了家,径直就回了自己的次卧室,闷头倒在床上,也不说话。 毛胜男去过几次。 “阮阮啊,要不起来吃点东西?” “阮阮,你想开点,我也是从小没有妈妈的人,这种感觉很痛苦,但是你终究还是要挺过去。” 第三次的时候,毛胜男就被季燃止住了。 季燃说:“人难过的时候,什么都听不进去,你也别去烦她了,你自己晚饭还没吃呢,好意思喊人家吃饭?” 毛胜男想了想,也是自己太多管闲事了,虽然之前就知道,苗阮阮也是祖师奶奶特意派来盯着自己的,可是苗阮阮最多也就汇报一下毛胜男的行程,其余出格的事儿,苗阮阮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做过,人家妹子还每天早上五六点爬起来给自己做饭呢。 毛胜男只在门口说了一句:“那我们先出去吃饭了,你好好的,要睡的话,先洗个澡,累的话,我帮你洗也行。” 毛胜男正要转头,里面传来苗阮阮轻飘得像是云朵的一声“好。” 毛胜男愣了愣,门开了,阴影里苗阮阮露出半张脸,颓废得没有一点儿精神,病恹恹的样子让人心疼极了,不过记性倒是挺好:“那就麻烦少掌门了。” 说出口的话,跪着也要完成。 季燃耸肩,表示看你自己,毛胜男点点头,拉着苗阮阮的手说:“好,咱们去主卧室的浴缸洗。” 两个女孩子在家里洗澡,季燃不好留着,刚好俩女孩都没吃晚饭,季燃步行出了小区,准备给苗阮阮买点粥,毛胜男喜欢吃锅包肉,喜欢吃辣的,附近没有东北菜馆,只能凑合着打包一些湘菜回去。 季燃盘算着打包哪些菜,才走出小区门口,就看到大门外,有人穿着一身黑衣等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见季燃出来就快步追了上去。 季燃回头,看着拉着自己的手腕,微微蹙眉:“妈,你怎么来了?” *** 毛胜男很早的时候买过浴缸泡泡球,搁浴缸里用水一冲,全是泡泡,还剩一个桂花味儿的,她往里头一扔,就招唿苗阮阮进来。 苗阮阮站在浴缸前还是一副低沉的样子,也不说话,毛胜男喊了几声也没回。 得,毛胜男还得给人家脱衣服。 苗阮阮的头髮细软,温柔得像是水藻,卧进浴缸,头髮散在亚克力浴缸的壁上,苗阮阮偏着头,忽而嘴角一抽,眼眶一红,就开始嚎啕大哭。 毛胜男正在给苗阮阮搓手指,见着苗阮阮哭得厉害,忙是给人家擦,手上的泡沫蹭在苗阮阮的小脸上,白花花的一片,毛胜男有些不好意思,擦干了手又要去抹,苗阮阮却突然说:“少掌门,我也对不起你。” “呀,怎么了?” “其实祖师奶奶让我出来,是看着你的,她说你身上有个重要的东西,让我务必找到。” 毛胜男手一松,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苗阮阮继续说:“是化龙骨,其实,那天你和季燃哥哥去鬼市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了,在影子街,你们说话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苗阮阮抬眸看着毛胜男,眼神里闪着泪光,也有丝丝的懊悔:“我都听到了,而且当晚,我就和祖师奶奶通了灵域。”苗阮阮牙齿咬着下唇,齿印深深,“我告诉祖师奶奶了,祖师奶奶带着多喜,应该……应该已经在来星城的路上了。” 毛胜男眉目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你听到了什么?” 苗阮阮从浴缸边慢慢朝着毛胜男这边挪动,湿漉漉的头髮贴在毛胜男的指尖,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细软。 “我听到纸片人说,少掌门的嵴椎骨,就是鬼君找寻了将近一百年的最后一根化龙骨。” 其实当苗阮阮说到“纸片人”三个字的时候,毛胜男就已经预测到了之后的这句话。 “祖师奶奶带着多喜来做什么?”毛胜男反问。 苗阮阮始终是祖师奶奶的人,她姓苗,不姓毛,毛胜男不指望苗阮阮能对自己和盘托出,她很清楚她和苗阮阮的距离,不过,就看苗阮阮愿不愿意稍微吐露一些消息。 苗阮阮额头枕着浴缸壁:“等祖师奶奶到了,少掌门自然就知道了。” 这便是不愿意了? 苗阮阮忽而抬起眸子又说:“不过少掌门放心,少掌门始终都是苗家的少掌门,祖师奶奶不会伤害少掌门分毫的。” 毛胜男听了,只觉得嵴椎骨发凉,指尖的泡沫米粒大小,一点儿一点儿地在破裂消散,毛胜男看着趴在浴缸边上的苗阮阮,她不知道苗阮阮愿意告诉自己多少,但是至少,此刻的苗阮阮对自己没有敌意。 “化龙骨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如果重要的话,鬼君会随便把化龙骨用在聚魂阵上?”毛胜男循循善诱。 苗阮阮却噗嗤一笑:“少掌门你想让我多说些,尽管直说,有些东西,纵然我不说,你也会知道的,化龙骨在鬼君创世的时候,的确重要,八根化龙骨的力量足以让鬼君开创另一个世界,可因为少了一根,鬼君遭到反噬,终生不能从鬼世出来,鬼世,变成了囚禁鬼君的牢笼,鬼君想要找到第九根化龙骨,是为了打开自己出入鬼世的大门,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说,化龙骨是进入鬼世的钥匙,准确的说,是让鬼君出鬼世的钥匙。” 第182页 “但是祖师奶奶不同,祖师奶奶想找化龙骨,是为了进鬼世。”苗阮阮语气压低,“祖师奶奶想要杀鬼君,不对,应该说,苗家的祖训就是要杀鬼君,祖师奶奶一直信奉蛇祖宗和苗家传统,自然也是要尽心尽力。” 毛胜男始终都记得苗家藏金楼的青铜鼎,和龙门大殿里的青铜鼎,一样的炼化手法,让人忍不住多想。 “苗家和鬼世,有渊源?” 苗阮阮忽而不说了,只道:“等祖师奶奶来了星城,你自问她就行,我只不过是苗家的一个信鸽,我说的,已经够多了。” 毛胜男起身,走到门口,她看着苗阮阮清丽的眼神,却觉得这丫头并非自己想的那般简单,她身上有故事,也有秘密,虽然她说了不少,可她藏起来的更多。 “你应该可以自己洗澡了。”毛胜男在水池边洗干净手上的泡沫。 苗阮阮却也不慌乱,她靠着浴缸壁,白皙的肩膀裸露在外,鼻尖带着星点泡沫,眼睛一眨一眨的,模样很是可怜。 “我就知道,我说得越多,少掌门对我就越警惕。”苗阮阮有些无奈。 “我没有。”毛胜男挤出几分笑,忽而想到什么,趁机问,“那余下八根用过的化龙骨,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苗阮阮想了想说:“大用处是没有了,但是放在聚魂阵里,可以作为快速出入鬼世的通道。” 只是通道? “那如果八根化龙骨合体,鬼君能出来吗?” 苗阮阮摇头:“不能,这是肯定的,不然鬼君早就出来了,统一人间和鬼世,这不是鬼君毕生的愿望吗?” 毛胜男也知道不能出来,扈三娘说过,苗玉清也说过,可是1999年那次,鬼君的确是出来了。 毛胜男觉得头疼,指了指放在衣架上的浴巾和干净的睡衣:“你洗完自己穿好,乖乖去睡觉。” 毛胜男前脚才出主卧室的浴室,后脚就闻到了一股麻辣鲜香的味儿,顺着味儿,她看到季燃正端着一盒红油翻裹的水煮肉片摆桌上。 麻婆豆腐,红糖糍粑,一盒又一盒,从塑胶袋里往外端,季燃只让毛胜男坐下,自己一边揭开外卖盒子,一边说:“湘菜馆关门了,找了家川菜馆,反正都是辣的,想着你应该喜欢吃。” 说完,季燃又指了指桌边一挂纸袋子:“这里头是皮蛋瘦肉粥,给阮阮的。” 毛胜男点头,浴室门开了,苗阮阮裹得严严实实地绕过两人的视线,直接回了房。 季燃只专注地盯着眼下,未曾抬眼,只等着次卧室的门关上,才问:“丫头不吃?” “随便吧。”毛胜男从三层塑胶袋里掏出饭盒,饭店里米饭,短小细软,不好下咽。 毛胜男吃了半口,夹了块肉片,突然放下筷子,对季燃说:“苗家祖师奶奶要来了。” 季燃回了回神,低头给毛胜男舀了一勺麻婆豆腐:“挺好的,我也该见见你家长辈了,你家太姥姥是吧,那年纪应该挺大了,是喜欢看湘江还是逛伟人故居?我好准备。” 毛胜男说:“我太姥姥,是来搞事情的。” 第91章 照片 算起来,苗家太姥姥没有一百岁也有九十,如此劳顿,毛胜男都担心太姥姥会吃不消。 不过第二天中午,就有个叫做好多喜微信用户向毛胜男发起了勐烈的好友申请。 通过后,一个视频请求立刻发了过来,毛胜男摁了挂断,她正和季燃在东北菜馆吃锅包肉呢,多不方便。 毛胜男回了一个:您是? 一个语音发过来,毛胜男微微蹙眉,还是点开。 “毛阿姨是我啊。” “卧槽。”毛胜男吓得把手机一甩,季燃挑着筷子正给毛胜男夹菜,一大块锅包肉缓缓放在毛胜男眼前的白米饭上,季燃问:“怎么了?” 后续的语音很快就发了过来。 “毛阿姨,我们到五溪市了,舅舅先带我买了手机,我们下午就能到星城。” “毛阿姨,你在哪里啊,我们来找你啊。” “毛阿姨,舅舅又说,不能麻烦你,我们自己找地方住就好了。” 声音稚嫩,包含兴奋,间或交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提醒他要坐好,别乱跑,待会急剎车就不好了。 毛胜男咽了口桌上的大麦茶,清了清喉咙,摁着语音按钮回了一个:“叫我姐姐!” 这个苗多喜,怎么就教不会呢。 季燃看着淡淡一句:“毛毛,你小声点说话,微信那头也是听得清的。” 毛胜男霸气放下手机:“我就是要吓得他叫爸爸。” 季燃低头吃菜:毛毛好狠,嗯,喜欢。 季燃订的座位是个小包间,圆弧形的隔断用帘子一拉,除非按了服务铃,也没人会来打扰,毕竟是按小时收取包厢费的,商家巴不得你多坐一会儿,尤其是在下午三四点这种不是饭点的时段。 季燃捨得,毛胜男却捨不得,这年头,得是多金贵的地段多高档的装潢,才能说按小时收包厢费。 吃晚饭,毛胜男就开始收拾背包。 季燃却摆手,说:“不急。” 瞧着,是有话要说。 第183页 “你数轴图解得怎么样了?”季燃反问。 昨天毛胜男从医院回来后,就抱着数轴图看了一晚上,按照葛云天的说法,1999年毛胜男看到的毛嘉敏,都是从未来不同年份过来的,那这数轴图上从后续的年份纷纷指向1999年的箭头,毛胜男理解了。 其实这箭头也有规律,看起来是万箭齐发,可是自2005年之后,就没有数据了,这倒是和日记本的记录时间截止在2005年对得上,那一年,肯定也发生了什么大事,导致毛嘉敏再没尝试过进入荒芜,或者说是,进入过却没有记录。 数轴图的截止日期是画到了2030年,从1999年到2030年,这是一个漫长的时间段,这是说毛嘉敏原本的计划,是画三十年的时间不停地重返1999年吗? “1999年,肯定有妈妈捨弃不了的执念。”毛胜男这番结论说出来,自己都没有底气,信息太少,就算对照着日记本来看,也看不出1999年,除开鬼君突然出现在星城的这件事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特别的。 “但是我看不出是什么,2005年的话……。”毛胜男拖了个长音,“应该是巴陵老家出事的那件事,我当时躲在衣柜里,也听不到什么,但是我可以确定一件事,除开外婆,还有一个人在帮着外婆,我爸是之后才将我从衣柜里救出来的,应该不是他,我怀疑,是我妈妈。” 毛胜男说:“不然,我外婆势单力薄,毛家在长白山也遭到几乎灭门的灾祸,外婆和韩家的关系一直不好,外婆这辈子倒是教过一些晚辈,但是都不算是徒弟,没同族没亲戚没徒弟,谁会冒死出来帮我外婆?” “你这个猜测,是建立在你已经默认你妈妈在1999年没死的情况下的,对吧。”季燃反问。 “这应该很明显。”毛胜男也想过很多其他的可能性,但是怎么想都想不通,只有自己的妈妈在1999年根本没死,才能将日记本、数轴图和巴陵老家出事的诸多细碎琐事,一点儿一点儿地串联起来。 “你也说了。”毛胜男继续说,“你妈妈说,当时看到手持铜钱仙索的人从楼上坠下,坠下后没有尸体,连铜钱仙索都消失了,我查过资料,如果是通过荒芜回到过去的话,回来的方法只有一个。”毛胜男抬起手,眼神清亮得似玻璃珠,手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嘴唇微张,“就是死。” “所以说,如果当时在烂尾楼里杀鬼君的,不是1999年的毛嘉敏,而是之后穿越回来的毛嘉敏,她坠楼也根本不会死,只是回到了原来的空间了。”毛胜男耸肩,这个道理似乎说得通。 季燃点点头,反问:“那1999年的毛嘉敏,又去了哪里?” 毛胜男看着包厢边上墨绿色的流苏坠子,喝了口茶水,摇摇头:“不知道。” “还有一个问题。”季燃等着毛胜男说完大概,才是提出自己的想法,“你怎么知道,荒芜只能回到过去呢?如果,荒芜对时间的概念不是单向的,是双向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既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去到未来。” “是。” “应该不可以。”毛胜男摇头,“一个,是扈三娘和我说过,荒芜里对时间的概念就像是河流,随着时间的推移,河流从源头流淌出来,像是一条银河,你要从银河里选择出你要进入的那一滴水珠,这就是回到过去了,那未来在哪儿?未来在源头那儿,准确的说,应该是在源头的源头,荒芜里没有这个东西,所以没办法藉助荒芜进入未来,只能回到过去。” “第二,”毛胜男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数轴图,她看了无数遍,上面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笔画,她都可以在脑海里还原,“数轴图里只有从后往前的箭头,按照我妈的性格,如果可以去到未来,她一定会去的。” 季燃表示不理解,眼神呆萌地看着毛胜男。 毛胜男突然笑了,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季燃的鼻樑,笑道:“去看看是那个倒霉催的落入了她女儿的魔掌呀。” 毛毛笑,季燃也跟着笑,他看着玻璃窗外的流水一样的行人,骄阳晒在沥青道上,像是要晒化整条马路。 季燃突然问:“毛毛,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也进入过荒芜?” 毛胜男微微一愣,眼神里闪烁过一丝星光,要不说季燃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呢,昨天晚上,她也仔细地想了很久。 “我知道,你是说,我在龙门大殿里,看到我自己的事。” 当时毛胜男觉得十分蹊跷,可是自从知道荒芜的事儿后,反倒是觉得解释得通了。 自己看到自己本是不可能,可如果是当时的自己看到未来的自己呢? 毛胜男贝壳一样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忽而一松,反问季燃:“但是我进去干嘛?我如果真的是要通过荒芜回到过去,我也会选择去1999年,我去2019年干啥?还一出来就死了,太怂了。” “你可能真的去过呢?” “什么?” 季燃嘆了口气,说:“昨天我妈来找过我,给了我一个东西。”季燃从身边的文件袋抽出一沓资料,老早毛胜男就看到这文件袋了。 只是季燃有自己的事业,时常带点资料在身上,毛胜男从未问过。 第184页 “这是我六岁时的一张照片,那时候,是我外公带着我去管理局看通宵工作没回家的妈妈,我外公带了个傻瓜相机,临走的时候,拍了一张。”季燃手里的相片虽然不至于泛黄,但是照片有些曝光过度,左上角一团白,看不清楚。 “那时候我外公是相机爱好者,在自己家里的暗房洗的,质量差。”季燃解释了一句,顺着那团白色的光影往下指,那是三三俩俩站着说话的年轻人,笑靥春风,其中一人,腰间捆着一圈别致腰带,眉目紧张,似在四处张望,齐耳的短髮很是干练飒爽。 季燃修长的手指在这人的脸上打着圈,语气轻柔:“毛毛,你觉得,这个是谁?” 毛胜男细细看了一次又一次,她抽起照片,快要贴到脸上去。 她很努力地想把这人当做毛嘉敏,葛云天说过,毛胜男和毛嘉敏长得很像,有多像呢,葛云天有一本毛嘉敏小时候的相册,除开画质和相册右下角的年份,把毛胜男小时候和毛嘉敏小时候放在一块,就连外婆有时候都认错。 毛胜男,倒是一点儿也没遗传佟家的长形脸,杏眼配着小圆脸,看似人畜无害,一出手,一索便要了人命去。 毛胜男反反覆覆地看,季燃知她看出来了,却不愿意说,提点了一句:“你应该能看出来,那不是毛嘉敏,毛毛,那是你自己。” 毛嘉敏常年的长髮,印象里,毛嘉敏爱惜头髮爱惜到要命,不像是毛胜男,打起架来长头髮不方便,嗯,剪了。 毛胜男后倚椅背,发出长嘆:“这不科学。” 未等季燃开口,毛胜男反问:“你先说,你妈妈给你这张照片,是在暗示什么?” 第92章 蛇祖宗 暗示毛胜男并不简单?还是劝季燃离毛胜男远远的。 季燃没说话,只解锁手机,里面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界面,这是今日凌晨发布的华中分局最新寻鬼榜榜单。 季燃把手机递到毛胜男面前:“我只是想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做好准备陪你一起。” 寻鬼榜单上,季燃已经爬到了第二名,距离第一名闫语西,只有五十分之遥,季燃最近势头不是不一般的勐烈,光是老赵都在毛胜男面前提过好多次。 “毛毛啊,你家小高个太勐了,我一连录入了十几笔寻鬼数据都是你家小高个的,他二十四小时营业呢?不睡觉的?” 第九十九条规定,寻鬼榜和捉鬼榜的双榜首签下生死契约,就进鬼世。 心里像是有一处什么地方被掀翻了,各种情绪汇集到一块,毛胜男唇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压抑下心里头的惊涛骇浪,淡淡地说:“真厉害,只是,我还没能到榜首呢。” “很简单。”季燃道,“榜单爬分是要连续性的,三个月不刷新积分,就会被排到后面去,这是防止榜单老人常年占据榜首不给新人机会,我妈比较有心计,每三个月就接个小单子,占着榜首的位置可以拿奖金,你爸爸是三月住的院,再等半个月,他的排名就会掉下去,你就是第一了。” 毛胜男偏过头:“如果他也三个月更新一次积分呢?” 季燃微微蹙眉:“虽然这样说对叔叔不尊敬,可是你爸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去哪里捉鬼?” “那你呢?”毛胜男看着季燃。 季燃说:“活死人的魂,很是值钱。” 毛胜男第一下没反应过来,忽而明白,眼眶大了一圈,嘴唇微张竟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你准备拿了你爸爸季骁的魂去冲击榜首?” 活死人,寻常人根本杀不死,哪里有魂魄之说,除非像季骁这样的,被鬼君灭了肉身,毛胜男虽然不了解寻鬼积分的算法,可这一单的流水可是肥硕得很。 虽是季骁一门心思想要投胎,要正儿八经的投胎肯定是要走管理局的路子,可是被自己亲儿子这样利用,季骁知道吗? “嗯,我爸也挺支持我的。”季燃说,“用他的话说,燃烧爸爸,照亮儿子,也算是无悔了。” 毛胜男缩缩脖子:“你爸还真开明。” 季燃点头:“是啊,你公公很开明。” 毛胜男:额,我们还是来说说照片。 原版的照片毛胜男不好拿,用手机对着三百六十度拍了照,就当做存档。 季燃在收银台结帐,因为多坐了三个小时,还得多加四十五块钱的包厢费。 毛胜男摇头,贵,真贵。 夏日的天黑得晚,太阳磨磨蹭蹭挂在西南边不下山。 毛胜男背着黑包在饭店门口蹭空调,微信提示音响。 好多喜:胜男姐姐,我们到了。 这孩子,总算学会喊人了,毛胜男回:你们在哪住? 好多喜:管理局附近的小巷子里,整栋楼都可以让我们随便选,阿姨好大方啊。 管理局?整栋楼? 那不是肖家租下的地方吗? 季燃结完帐从里面出来,手机塞兜里看了看天色,解释说:“我先送你回家,晚点我还有事,你晚上要乖乖地在家里哦。” 毛胜男收起手机,昂起头看着季燃:“哪个晚上我不是在家里乖乖的?” 说完,略微蹙眉,季燃的本事,在鬼市那次算是小试牛刀,能抵得住韩桩的推搡,还算是不错,不过韩桩一直和自己说,他只使了三分力气,也不知道真假,在医院那次,倒是让毛胜男有些侧目,季燃屏息隐身的功夫能躲过葛云天。 第185页 如此说来,毛胜男笑眯眯地朝着季燃眨眼:“你有没有偷偷潜入过我家?” “什么?” “就像你潜入我爸病房的那次一样。” “呵呵。”季燃摸摸头,指了指西边咸鸭蛋黄似的夕阳,“看,太阳真好看。” 偷看毛毛睡觉这种事,季燃想过,很认真地想过,但是还是下不了手,还是等着以后把毛胜男拽到自家户口本上,再正大光明的看比较好。 上了车,毛胜男没让季燃把自己送回家,退出微信界面,毛胜男让季燃把自己送到了管理局旁边的员工小区,这片老小区很早之前,是拨给管理局员工的集体宿舍,不过很早,大家就一户一户地搬走了,成了平租房。 价格不算贵。 车停在肖家租下的那栋楼前。 没地方停车,季燃吩咐毛胜男拿好东西,又从车窗探出头来,对着上楼梯的毛胜男说:“照片的事,我妈也是意外发现的,担心你,才让我拿给你。” 毛胜男侧目,“哦”了一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蹭蹭蹭地上了楼,毛胜男在门口给肖可冰打电话。 里头传来脚步声,肖可冰的声音由远及近:“多喜,你喊我可冰姐姐就行了,别喊阿姨,知道了吗?” 一开门,毛胜男笑盈盈的面孔让肖可冰不由得皱眉,嘴上说着:“你下次来,能不能提前一点儿说,十分钟前接到你微信,十分钟后你就到了,万一我不在呢?” 毛胜男指了指屋子里稚嫩的孩童声:“那也有人给我开门。” 屋子里,苗多喜正在逐个向肖家人打招唿,小手团成作揖状,正儿八经地对着肖家老太太往后喊人请安,这做派,还真是能hold得住场面。 肖家人多,认了一圈,苗多喜依次都叫了,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肖陨和肖可冰,鞠了一躬,朗声喊:“肖叔叔好,肖阿姨好。” 肖可冰摇头,这孩子没救了。 肖老太太坐在轮椅上,想着茶桌边上的祖师奶奶点头:“这个孩子倒是有礼貌,比你家之前那个姓毛的,乖巧多了。” 祖师奶奶依旧穿着在苗寨的灰黑色对襟长袖,天热也不松了上面两个盘扣,领子贴着脖颈也不觉得热,头髮梳得一丝不苟,靠在沙发上偏着头和肖老太太说话。 倒是祖师奶奶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毛胜男瞧着陌生,剃着平头,有些拘谨,听说话的意思,是苗家的男人。 毛胜男上次进苗寨,一个男人都没见到,苗阮阮说,男人们都在孕珠层,也不知道这位跟着祖师奶奶出来的是谁,苗多喜在微信语音里喊的舅舅,应当是他。 肖可冰和毛胜男在这场面上是晚辈,毛胜男和祖师奶奶问了好,人家也没空理她,毛胜男索性钻进厨房帮肖可冰沏茶。 “苗家人来做什么,你知道吗?”毛胜男问。 肖可冰抬头,插在茶罐子里的手悬空了半晌,反说:“你一苗家人,你不知道?” 毛胜男盯了她许久,才说:“你这口气,肯定是知道了。”毛胜男回眸,又说,“和鬼世有关,对吧。” 肖可冰没说话,毛胜男继续套路:“苗家和鬼世有牵连,你们肖家一门心思想要灭了解家,说得好听,是主持公道,说得不好听,是帮肖家奶奶报当年的灭门之仇吧。” 灶台上的水壶烧得咕噜冒泡,肖可冰拿起一块湿抹布挑起水壶开始倒白开水,瞧着毛胜男还蹭在灶台一角,语气嫌弃地道:“让开让开,烫伤了可不管。”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还有关于荒芜的事儿想要和你交流交流呢。” 肖可冰的手突然停住,刚倒出来的热水冒着白烟,熏得人手指尖有些发烫。 肖可冰松开茶壶,微微蹙眉:“什么事儿?” 毛胜男看着她:“你现在,到底是肖可卿的魂还是肖可冰的魂?” “重要吗?” 那便还是肖可卿了。 毛胜男下巴尖微微抬起:“你帮我一忙,我就告诉你。” 肖陨靠着墙,少年的站姿笔直,像是站军姿,毛胜男跟着肖可冰端着茶水盘子出来,肖可冰把托盘给肖陨,跟在他屁股后头进了屋,看到苗多喜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正认真听呢,肖可冰对着苗多喜招招手:“小孩,过来。” 苗多喜再回来的时候,嘴里含了快糖,水蜜桃口味的,一张口,香香甜甜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窜。 时候不早了,肖老太太开了口,说是别打扰了苗家休息,肖家人一走,屋子里顿时空了。 祖师奶奶撑着龙头拐杖起身,进了主屋准备先小憩一会儿,余下的苗家人在那位舅舅的安排下收拾屋子,虽是肖家已经打扫得足够干净,可是还是得符合祖师奶奶的喜好才行。 祖师奶奶转身要关门,却发现苗多喜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 祖师奶奶哄了苗多喜一句:“多喜,回去休息了,你累了。” 苗多喜摇摇头,小手轻轻扒拉着门缝:“我有事想问祖师奶奶。” 祖师奶奶面上挂着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可是我累了。” 苗多喜慢慢挪着步子进屋,乖巧地把头靠在床尾,下巴挤出一层小肉垫,看着还挺可怜的:“那祖师奶奶你躺着说,我站着问。” 第186页 拿他没办法。 祖师奶奶扫了苗多喜一眼,拄着拐杖靠着床沿坐下:“行吧,你问吧。” 苗多喜眨巴眨巴眼睛说:“我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来星城,又远,山路又难走,是为了胜男姐姐吗?” 祖师奶奶摇头:“不是。” “那是?” “咱们苗家的祖宗是谁,你还记得吧?” “一条大蛇。” “这蛇是怎么来的呢?” “唔。”苗多喜摇头晃脑,答不出来,吞吞吐吐才说,“蛇山本身就有蛇呀。” “这就有趣了,到底是先有了蛇,才有了蛇山,还是先有了蛇山,才有百蛇聚集呢?” 动物可不会选名字安巢穴。 苗家信奉的蛇祖宗到底是怎么来的,有人好奇过,可是没人追究到底,毕竟,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当下才是最紧要的。 祖师奶奶招手让苗多喜坐到自己身边来,苗多喜蹭上床板,祖师奶奶搂着苗多喜,语气放得很是温和:“想听故事吗?” 苗多喜点头。 “很早之前,有一个大屋子,里面住了很多人,屋子的主人告诉他们,这屋子里就是最好的,外面是岩浆在翻滚,是勐兽夜行,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敢出去。” “后来,有人好奇,既然外面的环境那么恶劣,为什么野兽没有来吃屋子里的人,岩浆没有颠覆屋后的小花园,屋子的主人挥了挥手,让大家看到了四道门。” “东边有一只蛟龙,西边有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南边有一只大鸟,北边有一只巨蛇,屋子的主人说,就是这四个神兽,看护住了屋子,让外界的邪祟不能入内,屋子里有人问,这是上古四灵吗?又有人说,这哪里是四灵,这是冒充四灵的妖兽。” “比如上古的玄武,应是蛇龟,那北门只有蛇,青龙和蛟龙也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蛇祖宗,就是镇守北门的蛇?”苗多喜眨着眼睛问。 祖师奶奶摸了摸苗多喜后脑勺的小辫,那是一串从胎毛养起的髮辫,用红绳交织成一小捆,红绳有些松了,祖师奶奶索性解开,问苗多喜:“给你重新编一下,好不好?” 苗多喜点点头,凑过脑袋让祖师奶奶折腾。 祖师奶奶解下红绳,放在床铺上,手略微哆嗦,很快又恢復了平静,一边给苗多喜编辫子,一边说:“刚才说,有人怀疑四灵是妖兽,激怒了屋子的主人,他将这个说出真话的人丢到了屋子外头,让他自生自灭。” “屋子外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屋子里的人称那一片地界叫无涯地,屋子外头的人,有另一个叫法,”祖师奶奶顿了顿,“叫它荒芜。” “然后呢?” “然后,这个敢说真话的人的家人,想要去救他,没想到,还没出房门口,就被屋子主人提前派来盯梢的人,绝杀在了房门里,少数逃出来的人,便打定了主意要逃出这个房子,就算外面是刀山是火海,总之,这房子里是活不下去了,他们一路跑,一直往北边跑,知道跑到了尽头,他们看到了两根顶天立地的石柱,上面,盘桓着一条巨蛇。” “哇。” “他们人数不多,若是硬碰硬,讨不到好处,不过没想到,那蛇像是开了心智,竟然助他们逃出了这屋子,就连自己,也跟着出来了。” 苗多喜睁大了眼睛,祖师奶奶态度和蔼,没有半点不耐烦,继续说:“逃出来之后,他们发现外面的世界完全不是屋主说的那样,但是他们害怕被发现,虽然知道屋主没办法出那间屋子,可是屋主在外面有帮手,他们改名换姓,躲进深山,随同那条大蛇,生生世世隐居。” 苗多喜听了许多,还是有不懂,祖师奶奶将小辫子编好,苗多喜立刻回头,扑闪的大眼睛水灵灵:“祖师奶奶还是没说,为什么我们要来星城。” “我讲的故事你听懂了没?”祖师奶奶笑看着苗多喜。 苗多喜微微停顿,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到底是该说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呢? 祖师奶奶笑了:“其实你当面问我,我也会和你说,不必借了多喜的身子来套我的话。”祖师奶奶盯着苗多喜的眼睛,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全落在祖师奶奶的眼眸里。 毛胜男在她面前演障眼法,还是嫩了些。 苗多喜呲着牙,露出两颗贝壳一样的小虎牙:“不懂祖师奶奶说什么呢。” 祖师奶奶指了指苗多喜后脑勺的小辫子:“多喜之前,从来不会让旁人碰他的辫子,只让他姑姑碰,你虽然能装六岁孩子的神态,和原主相比,始终还是略逊一筹,肖家这换魂的方法还是太低级了,换了魂魄却没交换记忆,多容易出破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苗多喜再不点头,就是硬抗了,祖师奶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毛胜男决定,继续扛! “多喜听不明白呢。”苗多喜今天眨眼睛的次数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他轻轻拽着祖师奶奶的衣襟,奶声奶气地道,“祖师奶奶是不是要休息了?那我先走了。” “余下的,你不想听了?”祖师奶奶也没回头。 第187页 有脚步慢慢踱来的声音。 苗多喜突然变了脸色,从小可爱变成了小无赖,蹭上床沿:“行,说吧。” 祖师奶奶也没强摁着人家的头逼着人家承认,苗多喜能摆出真面目,也算是认了换魂这码事儿了。 “苗家之所以要回去,是因为苗家支系太大,还有不少族人被困在了鬼世,少部分,被困在了无涯地,千百年来,我们用苗家精血饲养那条看守北门的大蛇,尊他为祖宗,是因为没有这条大蛇,便没有之后的苗家,可能时间一长,许多人都忘了,其实我们是从鬼世里逃出来的。” “为了救回被困在鬼世里的同族,这些年来,我也未曾放弃找寻第九根化龙骨,只是可惜,当时毛秀平躲入苗寨的时候,我没有从她身上搜出任何可用的东西,直到她拿出通灵域的秘法作为交换,我才是免她一死。”祖师奶奶说到这儿,余光扫着苗多喜的脸庞,“对了,我之前说过,我第一次看到我的儿子苗多鱼带着她回来的时候,我不喜欢她,对吧,但是我没说,我怎么对她,我……,”祖师奶奶顿了顿,又摇头,“算了算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说了你又该生气了。” 祖师奶奶微微抬头,自顾自地说:“其实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阮阮昨晚告诉我,你已经猜到了第九根化龙骨,就是你的嵴椎骨的事儿,而且你知道,我觊觎这事儿,窥探这事儿,你对苗家起了疑心,你担心我带人来星城,是为了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取出化龙骨,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不是?” 苗多喜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一半,她的确是因为担心,自苗阮阮告诉她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尤其是华中管理局原定于六月一日去西北的计划临时取消,说其他各地的聚魂阵,不需要毛胜男去破了,当地分局根绝学习资料自行解决。 毛胜男就一直在想,之前点了名一定要让她去,是因为苗玉青的话,说破聚魂阵,取化龙骨,必须让毛胜男来才行,不可否认,当时的苗玉青对毛胜男还有恨意,想让毛胜男树大招风的企图应该也是有的,但是这个谎言一直被人静谧地保护着。 华中分局突然撤销计划,毛胜男也怀疑是因为乔冠荣顶替的事暴露,各大分局要开始自查,那么多潜伏在管理局的解家人,蛛网一样,就像是悬在管理局头上的一柄斧头,随时可以落下,却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毛胜男这段时间虽然没有回过局里,不过听老赵说,成天都有人来盘查,门口还改成了面部识别,可解家会画皮啊,光是面部识别有啥用,就应该一个个拖到手术室里去做皮肉分离。 老赵说这话的时候就坐在毛胜男对面吃酸辣粉,一边说一边吃。 老赵啊老赵,你口味真重。 可如果是全面盘查的话,那么多自由捉鬼师都没放过,要逐个进行体检,为什么没人通知毛胜男?如果不是和老赵的这一餐早饭,毛胜男都不知道管理局闹了这么大的动静。 老赵说,是看在葛云天才醒,需要毛胜男陪着,父女俩冷战了这么久,得好好培养感情。 毛胜男是不信的。 培养感情?理由还能再俗气点吗? 越是不清楚真实的情况,毛胜男就越觉得自己和真相隔了一层又一层的纱,从一开始到现在。 她从只是想要捉鬼攒钱寻妈妈的魂魄,变成了如今深陷泥沼的地步。 季燃说,毛毛,你不能太着急去拨开迷雾看真相,很有可能,你就是真相的一部分。 当初毛胜男不懂,如今她懂了。 随着苗多喜的身体勐烈一颤,祖师奶奶安慰了一句:“你安下心,你始终还是我们苗家人,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取你的嵴椎骨,毕竟,鬼世的钥匙,也不是非要取出来才能用的。” 苗多喜嘴唇有些干涩:“苗家这个时候来,是肖家安排的?” “安排?”祖师奶奶十二分的傲气写在脸上,“区区肖家,也能安排苗家?” 祖师奶奶低头看着个子小小的苗多喜:“你就当,是命运的凑巧吧,今年三月,曹家曾在鬼世里为鬼君卜得一卦,也正因为这一卦,七大家族都在等着今年的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聚星城,杀鬼君。” 第93章 卜卦 哦豁,祖师奶奶的意思是,不仅肖家来了,苗家来了,其余几个家族,也会陆陆续续的来。 祖师奶奶盯着苗多喜的眼眸又道:“不过,等机会的是等机会,愿意出手的,怕是不多,毕竟,是要死人的事儿。” “卜的什么卦?”苗多喜张嘴问。 “版本太多,你要听哪个?” 苗多喜诧异,卜卦便是卜卦,还分了版本? 祖师奶奶轻声笑出声:“曹解两家在人间安插了不少人手,我们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解家隐藏得比较深,曹家没有画皮的功夫,比解家易寻,不过我们的人,没办法在曹家走得太深,打听来的东西,总是模稜两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卦,肯定是有的。” 苗多喜想了想,回:“那就说最刺激的那个。” “四柱开,鬼君殁,千里横波如沫。”祖师奶奶说完,身体微微后仰,饶是短短十二个字,却将鬼世的解决描述殆尽。 第188页 苗多喜确认了一句:“千里横波指的是荒芜?” 祖师奶奶点头:“你还不傻。” 按照祖师奶奶刚才讲的故事,四柱是那屋子的四个大门,大门一开,便是有人要攻进鬼世,杀鬼君,千里横波如沫,是荒芜被毁?还是消失?无论如何,大家关注的重点,无疑是在第二句。 鬼君要完蛋了。 “你们怎知这不是幌子呢?”苗多喜微微蹙眉,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担忧和成熟,“假设我是鬼君,我出不来,外头的人还天天盘算着要干掉我,我让自己的小弟发个假消息,说今年干掉我的时间点最佳,你们一窝蜂地闯入鬼世,任我宰割,以绝后患。” “你说的,我自然也是想过。”祖师奶奶平淡得很,又说,“可是聚魂阵做不得假,鬼君在鬼世兵马欠缺,才需大布聚魂阵,之前为何说,这聚魂阵只有我们苗家人能破,便是在鬼世的时候,用聚魂阵招揽人间鬼魂,炼化成阴兵的主意,便是我们的先祖给鬼君出的主意,阵法,也是我们所设,当年苗家先祖逃难,自然也是把祖宗的手艺带了出来,只不过,我们用聚魂阵,没用,用了也是给鬼世添兵马,你们管理局这帮人,也只会在破阵的时候想到我们。” 祖师奶奶又说:“不过时间过了这么久,上次苗玉青和你一起破阵后,也通灵域告诉了我,聚魂阵似和之前有所变化,这也是正常的,鬼世能人异士不少,进行后续改良理所应当,不过蹊跷的是,最初的阵法,是不需用到化龙骨的,因仅凭鬼君自己的力量,就足以连同聚魂阵和鬼世,他虽出不来,可炼化的阴兵寻着鬼君神识开闢的黄泉路,自然可以走到鬼世里去,如若用到化龙骨。” 祖师奶奶拖了个长腔,语气慢悠悠的:“可能真的说明,鬼君之力大不如前,所以,我才决定带着苗家人出来。” 记得苗玉青之前就在管理局的会议上说过,聚魂阵大现,兵马库扩招,必定是鬼世出了大乱,鬼君需兵马镇压,若是此时要杀鬼君,是个好时机。 起初那些新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现在看来,倒还真不是苗玉青胡说,苗家早就有这个打算。 且那时乔冠荣的脸色很是难看,之前毛胜男以为是乔冠荣性格保守,不喜新人太过激进,如今想来,这是戳到了乔冠荣的痛处,他觉得不舒坦了。 如今乔冠荣被曝,解家画皮乔家的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对方就不会动手脚吗? 毛胜男盘算着,要不要明天回管理局一趟,看看消息。 祖师奶奶忽而说:“我说完了我要说的,且说说你。”祖师奶奶看着苗多喜的眼睛,说:“苗家回鬼世是为了同族,肖家佟家是为了他们口中的正道,那你呢?据我所知,你也不是什么特别正直的人,阮阮说,你帮一个明星除了个小鬼,就要了人家五百万,啧啧啧,真会敛财。” 那是鬼胎!是怨气十足的鬼胎!毛胜男差点去了半条命,在祖师奶奶眼中,却不过是一个小鬼。 “我……是为了真相。”毛胜男回,却觉得这个理由有些乏善可陈,其实如果自己不去找真相,能过得更好。 “不,你不是。”祖师奶奶笑,“当知道你的嵴椎骨是化龙骨之前,你可以说是为了真相,可是你身怀化龙骨,毛毛,你就是真相的一部分,如果你不往前走,后面多的是要取你骨头杀你的人,你只有和我们一起,用第九根化龙骨打开鬼世大门,杀鬼君,毁鬼世,让你的嵴椎骨再无可用之地,你才没有敌人,这是你的保命之法,说得那么高深,为了真相,为了正义,谁还不是为了一句活着。” 祖师奶奶,竟然真是毫不避讳地就在毛胜男面前指点起嵴椎骨这件事儿。 “但是我未必要和你们一起。”毛胜男占着苗多喜的身子,稚嫩的脸庞无比认真。 祖师奶奶声音轻飘飘的:“那你便等着被人剥皮抽骨吧。” 曹家和解家,哪个不想要第九根化龙骨。 为了等毛胜男一句话,肖可冰虽然随着肖家下了楼,却找了个理由在小区里游荡没有走。 她一直绕着这栋楼打转,知道看着卫生间的灯人为地连续闪了个三长三短,才从石板凳上起身,拍了拍贴在小腿上的蚊虫。 这是她和毛胜男的暗号,示意她可以换回来了。 时间,倒是比想像中的短很多。 换回来的毛胜男似有些心不在焉,肖可冰和她一起站在路边等车,回头问:“怎么了?被苗多喜那小屁孩告了状,伤心难过了?” 当时绑人的是肖可冰,偷偷喊了苗多喜过来吃糖,随即就下手把苗多喜给绑了,整栋楼都是肖家人租下的,爱把人放哪儿都行,毛胜男紧跟其后,肖可冰兜里揣着红绳,早有准备,两人换魂,毛胜男占着苗多喜的身子回去,苗多喜占着毛胜男的身子被关在苗家住所的楼下。 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在苗家的祖师奶奶一早便是看出了这小把戏,苗多喜回去的时候,就被祖师奶奶径直喊到房里去了,也没闹大。 不过苗多喜年纪还小,哭着脸告状是肯定会有的。 这事儿吧,毛胜男也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厚道,净欺负小孩子了。 第189页 占了人家身子就是为了向祖师奶奶求问一个道理,如祖师奶奶所说,毛胜男这是不信她啊。 可自乔冠荣出事,三年的恩师,竟然是披了人皮的解家人,毛胜男对身边的人,总是会多备下几个心眼。 苗家祖师奶奶之前说,毛胜男有着掌门的血脉,死也会护着她,那是苗家血缘单薄的情况下,如今人家也说了,鬼世和荒芜里还困了一群先祖和同族,牺牲毛胜男这一个,解救无数同族,难道祖师奶奶就干不出来? 毛胜男左想右想,竟看着身边的肖可冰也多了几分防备。 说白了,肖家的换魂和解家的画皮,万变不离其宗,披着人皮的乔冠荣和换了魂的肖家姐妹,道法里都叫“扮相”,总之,都是顶了别人的身份活。 肖可冰看着手机软体上的排队序号,还得等上半个小时呢,问毛胜男:“你男朋友不来接你?” “他今天忙。”毛胜男。 “是忙,活死人晚上干活效率高嘛。”肖可冰说完,似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排他的意思,补上一句,“寻鬼师捉过师,不都喜欢晚上出来活动么。”看着头顶昏黄的路灯,肖可冰不想再等了,“你之前说过,会教我进荒芜的办法作为交换。”肖可冰两手一摊,示意——咋还不教呢? 毛胜男回头看着她:“我肯定会教,只是我现在也不会,等和祖师奶奶一起进入鬼世的时候,我自然也就会了。” 肖可冰愣了愣,声音冷淡了不少,讥讽的语气不要太明显。 “你这是空手套白狼你知道吗?” 毛胜男:“那我反问你想进入荒芜是想做什么?回到我们在湘西的时候?去救樊荣?” 肖可冰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单行道,这里人不多,听说要变成拆迁区,对面一个巨大的红字“拆”十分夺目。 “你想过没有。”毛胜男偏头看着肖可冰,“我梳理过荒芜的逻辑,据我所知,荒芜目前只能回到过去,假设,你在现在这个时刻回到了在湘西,那么蛇山里就有两个你,且不论两个你见面会如何,我先都不管,先按照你的想法,你救下了樊荣,那么反过来,过去的时间被改变了,樊荣没死,顺顺利利地活到了现在,那现在你身边是不是应该有樊荣,可是没有。”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肖可冰皱眉,她听懂了,却又不愿意去懂。 毛胜男双手插着裤口袋:“你已经听明白了,我只是想说,如果真的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改变一些什么,那我们现在存在的时空,就已经是被改变过的,如果现在没有,那要么是你根本没办法回到过去,要么就是你回到过去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什么哲学命题。”肖可冰昂昂头,“我学理的,你别和我扯玄乎的,听不懂。”说话的时候,肖可冰的眼角带着泪光。 她知道这个道理吗?她是知道的,可是感情不就是飞蛾扑火,让人总是想着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吗? 毛胜男看着前方,语气和缓了些:“其实我也想过,我也想回到过去改变很多东西,比如,救下我妈,告诉她我爸有多好,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和和睦睦的,就和普通的家庭一样,但是没办法,我连我妈到底是死在1999年还是2005年我都没办法确定,我回到哪个节点好呢?” 肖可冰鼻头有些发红:“胜男,你别因为自己想开了就想让别人也想开,你当我痴想也好,做梦也罢,我求着和我妹换了身体,让我妹替我受罪躺在医院里,就是为了能跟随这次的行动进入鬼世,我就是要进入荒芜,我就是要去救樊荣,没人能拦下我。” 毛胜男忽而一笑,清冽得像是风吹铃铛:“你如果真的捨不得樊荣,当时怎么会在明知自己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还故意和樊荣牵了红绳?”毛胜男看着肖可冰,“嗯?” 远处驶来一辆计程车,肖可冰只说:“我的车到了。”上车前,又忍不住回头说:“还有,如果以后你没把握的事儿,就别故意引诱我帮忙了,肖家、佟家和苗家,从来只是合作关系,私人感情,最好别有,谁也不知道,走到最后,三家是齐心合力,还是为了利益互相残杀,你别让我下不手。” 毛胜男隔着玻璃窗笑着看着肖可冰,两人不同路,毛胜男叫的车还没来,这条路很是清冷,也没有人。 夏风混着水汽往人脸上扑蒙,毛胜男耸耸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第94章 卦由天定 毛胜男专业捉鬼,可并非说,连一点儿摸位定点的本事都没有。 管理局附近的地形毛胜男还算是了解,出门右手边是这一片老员工居民楼区,对面是一个废弃的三角公园,小得很,按毛胜男这样的体力,总是觉得走两步就到了头。 血腥味就是从三角公园传来的。 因为废弃,所以没灯,昏暗得看不清脚下的杂草丛生的石板路,毛胜男只能摸着手边的栏杆过去。 渐渐的,似适应了黑暗,趁着月色,勉强能看到斑驳的树影,耳边是是碎肉的撕裂声,毛胜男侧耳仔细去听,像是?勐兽吃食? 间或有人声,是在求饶。 “季爷,饶了我吧,这是主家的意思,谁也不敢违背啊。” 第190页 月色下,隔着生锈掉漆的栏杆,隔着交错纵横的遒劲枝干,隔着一小片杂乱无序的草地,毛胜男清楚地看到,地上躺着一人,下半身全是血迹,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半妖半人手染献血的屠夫。 毛胜男认得那是谁,纵然他面上青筋暴起,纵然他指尖亮出利爪,纵然他凶神恶煞势要夺人性命。 那是季燃,她的季燃啊。 毛胜男从来不知道,季燃干活的时候,会变成这副半妖模样,她静静地看着,手却还是不自然地摸上了腰间的铜钱仙索。 迎着月色,季燃昂头,声音像是海啸汹涌低沉:“除你之外,还有多少曹家人来了星城?你说的主家,是谁?”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地上的人声音颤抖,听着却有几分熟悉。 毛胜男屏息,沿着栏杆蹭到另一边,才能看清地上人的脸。 虽是血煳在脸上,却也认得,这是海陆生。 如两人刚才所言,海陆生,便是当时混在湘西队伍里的曹家人? 毛胜男后怕,没料到,当时不过十几人的队伍,便是混进了曹解两家的奸细,能活着走出蛇山,怕不是上天眷顾。 记得祖师奶奶说过,曹家擅碎魂卜卦,当时海陆生卜卦用的是龟甲,极为復古的老路子,毛胜男怎地就没怀疑到海陆生头上呢? 海陆生突然出现在管理局附近,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起疑。 季燃身体压低,无形的压力把海陆生挤压得恨不得遁地逃走,可是他逃不掉,他心知肚明,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半妖的对手,因为自己,根本,杀不死他,连最冷厉的碎魂术在眼前这个怪物面前,都似挠痒痒。 “你不说也行,死去吧。”季燃冷酷得吓人,手化爪,爪尖锋亮,五指一用力,绕着海陆生的心口打转,他这是在找心脏的位置。 “季爷,饶了我吧,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海陆生哭丧着脸,浑然没有西北分局寻鬼大神的做派,他撇嘴求饶,“偷肉身这个事儿,是主家算出来,今日天定之人会神体分离,是最好下手的时候,我这才是盯上了毛胜男的,且我也没有得手,季爷,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死了是坠不了轮迴的。” “我知道。”季燃冷笑,“你们曹家为了和鬼君交易,得鬼君之力,出卖了自己的魂魄,死后肉身不灭,成行尸走肉,魂魄碎裂,你看,你们曹家碎了一辈子的魂,到头来,自己死了,也会遭到反噬。” 海陆生喃喃道:“行尸走肉,很惨的。” “光是你们惨?被你们杀的人,就不惨了?我本只是替袁老闆做一单生意,找到杀死她外孙女的元兇,还真是没想到,为了算天命,你们竟然用童男童女的魂魄来卜卦,你们这样算出来的天机,带着血,藏着怨,能准吗?不怕被冤魂报復吗?” 季燃说完,海陆生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季燃这般意思,便是无意放过自己,海陆生咬牙,忽而冷笑了几声,破罐子破摔地支起身子,心口距离季燃的爪锋又近了一些,放肆地道:“你尽管杀死我好了,若是你让我死了,你那小女朋友的事儿,你一个也别想知道。” 季燃倒是不惧,任凭海陆生自投罗网,爪尖未曾退后一步,反倒是轻轻一抵,海陆生心口一痛,利爪已入三分,血迹慢慢渗出,氤氲成一块硬币大小。 季燃忽而停下,他看到灌木丛的另一头,毛胜男清亮的眼神在夜色里闪着光,白皙的脸蛋上混杂着复杂的感情,有诧异有紧张,却没有恐慌。 好在,他的毛毛根本不怕他现在这副样子。 海陆生的腿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跑了,他也瞧见了毛胜男,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翁中鳖没有人权,只能任人宰割。 毛胜男手里,夹着半支女式香菸,她慢慢靠近,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季燃,青面尖爪,声音厚重得像是砂砾,他不像是平日里的季燃,但是…… 毛胜男:“真帅。” 季燃笑,大嘴露出两颗獠牙。 毛胜男看着地上的海陆生,笑了一下:“天定之人的事,闹得这么神秘干嘛?我都知道了。” 海陆生楞了一下。 ——“这小妮子是在诓人呢吧。” 果然,毛胜男单手端着烟,却不抽,只在嘴唇边上蹭,这是第二支读心符,而且在医院里已经用了一半,第三支肖可冰刚才抬了价,说既然管理局决定让各地分局自行消化聚魂阵,那她也不用和毛胜男交易保护不保护的事儿了,如果第三支读心符毛胜男还想要,就助她进荒芜。 读心符的价格水涨船高,毛胜男得好好珍惜手上这半支。 在毛胜男走过来的时候,季燃就看到了毛胜男手上的读心符,自然知道,毛胜男是想要套海陆生的话了,其实季燃刚才也不是真想杀了他,海陆生知道季燃紧张毛胜男,故意丢出一个引子,让季燃迟疑,下不了手,这是个圈套,季燃只是想要表演不上套,可是海陆生的计策很对。 但凡是和毛胜男相关的事,尤其是这种威胁到毛胜男安危的引子,都能把季燃吃得死死的。 “愣什么?”毛胜男看着海陆生,“你真以为,你今天会被季燃吃得死死的,真的是巧合?如果我不做点危险的事儿,怎么能够让背后的黑手露出马脚呢?解家已经在管理局里露了相,你们曹家,还能藏多久?” 第191页 毛胜男的话,一套一套的,让海陆生心生疑虑,难道今日的一切,当真是个局?可若是个局的话,怎么只有他们二人来? “我们两个,对付一个曹家,绰绰有余吧。” 也是见了鬼了,毛胜男每句话都能接住自己心中所想。 海陆生昂头:“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还留着我做什么?不如拿着你手里头的铜钱索一索要了我的命,给我个痛快。” “你在湘西杀了樊荣,肖家正找你报仇呢,我杀了你不如给肖家送个人情。” 毛胜男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有些没底,毕竟一切都是推断,她也并不知什么天定之人的事儿,可装腔作势嘛,总得拿出个样子来,海陆生越是慌张,就说明她说对了,至少,也是猜中了一半。 “解家披了乔家的人皮隐藏在管理局里,你们曹家顶了海家的姓也入了管理局?”毛胜男微微蹙眉,若有所思,“这样看来,你们两家,好像关系……有点不太好啊。” 海陆生别过头,也不回应。 这一点,倒是肖可冰提醒她的,肖可冰临走的时候说,肖佟苗三家如今只是合作关系,之后,还指不定谁会欺负谁呢? 竞争社会里,没有永恆的朋友,也没有永恆的敌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海前辈,你倒是也别这么牴触我,我知道,我这次设下离魂的局引你们出来,太奸诈,可这世道就是如此,谁比谁奸诈,还不一定呢,你也别气,更别着急忙慌地把矛头对准了我,毕竟,今夜离魂的人,不止我一个。” 方才毛胜男听得清清楚楚,海陆生说,天定之人,今夜离魂,可是她和苗多喜是换魂,她的魂魄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苗多喜的亦是。 “四柱开,鬼君殁,千里横波如沫。”毛胜男蹲下,看着海陆生,血凝住了海陆生的眼角,他眯着眼睛。 毛胜男侧耳去听,却听不到海陆生的心声,难道,祖师奶奶说的这句,不是曹家为鬼君卜的那一卦? ——“曹家有内鬼?” 许久,毛胜男忽而听到了这一局,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其实并非全是赌,能让曹家突然出动,莫过于自家主子的生死存亡大事,曹家碎魂之力是鬼君给的,鬼君生,则曹家盛,一根绳上的蚂蚱,分什么你我? “天定之人,是要杀死鬼君的人,对吧。”毛胜男语气轻柔,似气声。 海陆生挑眉欲笑:“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怎么?反过来问我?你套我话呢?” 毛胜男直起脖子,手臂交叉放在胸前,闭了闭眼睛,慢慢梳理:“今年三月,曹家的主家为鬼君卜了一卦,算到天定之人会从无涯地里走出来,杀死鬼君,消息一放出,鬼世里本就心怀鬼胎有意造反的人异动,鬼君一方受伤惨重,临时在人间设下聚魂阵扩招阴兵。” “鬼君应该伤得不轻吧,我听说,他连接通聚魂阵和鬼世的黄泉路都没办法设下,得藉助化龙骨的力量,你们曹家和解家,兵分两路,各有任务。”毛胜男顿了顿,她瞧着海陆生面上神色不变,可是嘴角却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让我想想。”毛胜男绕着海陆生看了一圈,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唇角带笑,几分自信和得意,恍若早就胸有成竹。 “曹家给鬼君卜了这么兇险的一卦,今日我才设下圈套,你们就来,想必一直在追查天定之人的下落,所以你们的任务,是破卦,想要逆天改命?” 毛胜男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继续说:“至于解家,埋伏在管理局这么久,我去湘西前,还在档案室里意外碰到了乔冠荣,那应该不是巧合,他和我一样,是去找资料的,找的,是化龙骨的资料?” 海陆生鼻尖微微一抽。 毛胜男知道她又对了,便是笑:“鬼君八根化龙骨在手,鬼世昌盛兵强马壮,他却出不来,解家,应当就是负责找寻第九根化龙骨,你们曹家,则是负责杀了天定之人,你们两家的关系,应该不怎么样吧,谁都认为自己做的事儿是最紧要的,互相攀比,所以都看不清,其实两家都是鬼君的……,”毛胜男突然语气放缓,嘴唇微张,似挑衅,她唇角朝着右边一斜,讥讽的味道溢满,“走狗罢了。” 海陆生瞳仁突然扩大:“艹。” ——“艹。” 毛胜男勐地后退,海陆生一指直指毛胜男的心窝,却是扑空。 下一瞬,季燃的利爪已经插入海陆生的心房。 “留他一命。”毛胜男用鞋尖蹂灭已经烧到了菸嘴的女士香菸,抬头看着季燃,“交给肖可冰吧,她执念太大,刚好发泄发泄。” 第95章 烟消云散 肖家在星城房子多,连同之前的乔冠荣,一起将关人的大铁笼搬到了星沙的一栋毛坯别墅里。 这片别墅算是一片半吊子工程,开盘三年,也没售出几栋,位置偏,别墅单价高,地皮大,成了卖不动的主要原因。 倒是成了肖家藏人的好地方。 现在是夏天,笼子里的乔冠荣没洗过澡,肖家人只给乔冠荣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纱布渗血,混着一股浓烈的汗臭,还有笼子里木桶里屎尿的味道,毛胜男才走到楼下,就受不了了。 第192页 乔冠荣被关在二楼,海陆生就在一楼。 毛胜男给肖可冰打电话,说抓到海陆生的时候,肖可冰起初还不信,她以为是毛胜男再一次引她上钩。 现代社会可不兴玩狼来了的故事,你诓了人家第一次,第二次人家就提了心眼,哪里会等到第三次? 等肖可冰见到三角公园里的海陆生时,愤怒和辈恨齐齐涌上,她恨不得扒了海陆生的皮给樊荣报仇。 “你就是当时的曹家人?你当时还假惺惺地搜魂,我真是没想到,没想到是你。” 肖可冰气得肝疼,海陆生却生冷一笑:“是嘛?我杀了樊荣?可我当时要杀的到底是谁,你最清楚,你说,到底是咱们俩谁杀了樊荣?” 肖可冰哑口无言,临别前,毛胜男也问过她同样的话。 肖可冰嘴角勐地一抽,别过头,立刻打了肖陨和肖父的电话,肖家人来得很快,一辆suv直接就将人都拖走了。 这样大的阵仗,其实毛胜□□本不必跟着,可是她还有事儿想要问乔冠荣。 此时的季燃,恢復如初,文静有礼的样子,让人怎么也联想不到他青筋暴起,用爪杀人的样子,之前听肖陨说过,活死人季家的绝杀是麒麟爪,原本以为是一种掌法,比如降龙十八掌里也没有龙。 但毛胜男今日见到的,还真是季燃先鲜亮亮的爪子,怎么说呢,还有那么一点……好奇。 季燃全程跟着毛胜男,看到毛胜男忽而偷笑了,大手朝着毛胜男的后脑勺揉捏,故意将她的头髮弄得乱糟糟的,復又弄好,问:“想什么呢?” 毛胜男抬头:“你的爪子,没事儿的时候也可以亮出来吗?” 季燃笑容微微一凝,解释说:“手掌化爪的时候,皮开肉绽,很痛的。” “那就不要了。”毛胜男摇着小脑袋,“还是干活的时候再亮爪子吧,平常就别白痛了。” 毛毛,始终还是心疼他的。 二楼很安静,别墅设计的是落地窗,毛坯房窗口大开,穿堂风撩得人眯着眼睛,一上来,站都站不稳。 屋子中间,放着一个大铁笼,知道肖父和肖可冰要来,看守的人特意倒了铁笼里放脏污的桶,可还是掩不住桶壁上那股恶臭。 季燃缩了一下鼻翼,看到毛胜男一往无前地往前走,毫不顾忌,自然也是跟了上去。 笼子里的乔冠荣面容腌臜,穿着一件男士背心靠在笼子边上,他知道毛胜男来了,却不做任何反应。 毛胜男蹲在笼边,胳膊肘挂在膝盖上,看着乔冠荣,突然说:“有个事,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但是我今天杀了一个曹家人之后,忽而醒悟了。” 乔冠荣呆若木鸡,像是没听到毛胜男说的。 “你不问我杀了哪个曹家人?”毛胜男笑,“还是你已经猜到了?” 乔冠荣挪了下脑袋,朝着另一边。 毛胜男蹭到另一边,逼着乔冠荣不得不时时刻刻看着自己,季燃就站在边上,也不说话。 毛胜男压低声音,犹如气声,总之门口守着的肖家人,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 “第九根化龙骨的事儿,你一直都知道在哪里,对不对,所以,你一直在监视我。” “他们在说什么?”门口的肖家小伙子听不到,上来之前,主家可是说过了,人是可以让这两个年轻后生看的,到底是盟友那边的人,但是可时刻盯着。 季燃见到肖家小伙要过来听,立刻搂住,笑眯眯地说:“着急什么?诶,我问你,你们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好地方的,贵吗?不贵我也想买一套。” 肖家小伙不想和季燃多拉扯,转身要躲,却发现自己的肩膀被季燃束缚得死死的,这人是天生神力吗?怎么像个铁箍一样,捆得人动弹不得? “兄弟,就聊聊,咱们和解家那是不共戴天之仇的,能放了他吗?”季燃劝,“就聊聊,保证就聊聊。” 连续三个就聊聊,礼数也算是到了,季燃回头给毛胜男使眼色,示意她自由发挥,不用管这边。 毛胜男回头,看到乔冠荣突然换了个眼神看着自己,现在是凌晨,二楼就安了一个简易的灯,从天花板上牵了根电线垂下一个20瓦的暖黄色灯泡。 风很大,吹得灯泡左摇右晃,阴影和灯光交替,照得乔冠荣脸上忽明忽暗。 灯光晃过的时候,毛胜男发现乔冠荣在笑,笑容里藏着奸佞和得意,都这时候了,乔冠荣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进鬼世?”乔冠荣喑哑着嗓子发了声。 “你很希望我进鬼世?”毛胜男盯着乔冠荣,“上次我从肖家出租屋走的时候,你故意说起排行榜的事,让季燃听到,故意说我拿不到榜首,季燃这段时间这么努力,很合你的心意对不对。” 毛胜男脖子微微后仰:“按道理,你若真是解家人,不应该期盼着肖佟苗三家进鬼世杀鬼君,你屡屡激我,我想了很久,怎么,你是解家的叛徒?” 乔冠荣笑了,哈哈大笑。 “你知道扈家吗?”毛胜男反问,“扈家的前身是百晓堂,江湖消息无一不通,上次我舅舅突然拿着日记本找我,我便是觉得奇怪,我託了扈家如今的家主帮我打听过,才知道,原来当初你们解家披了乔家人皮改头换面的时候,户口本和学籍诸多官方的东西,都是用一个帐户里的大笔金钱摆平的,而给这个帐户不停地打钱的人,就是韩家的帐号。” 第193页 “不过我也查过,韩家除开给你们钱财之外,并没有参与你们那些杀人越货的下流事,想想也对,韩家现在一门心思的经商,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之后你们没有联繫,是合作崩了?” 乔冠荣不笑了,他面无表情。 毛胜男继续说:“还是说,韩家的当家人换了,他不愿意和你们继续合作?韩森,一开始,是不想和你们沆瀣一气的对吧。” “沆瀣一气?”乔冠荣语气讥讽,“别把我们说得那么难听,韩家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叫沆瀣一气啊。”毛胜男知道自己已经猜中了七八分,“之后,你们拿了一份日记本,交给韩森,又让韩森转交给我,所以,从一开始,韩森手里的那份我妈妈的日记本,就不是真的。” “但是图是真的,那个数轴图,我找人鉴过,我妈妈的确有记日记的习惯,你们手里应该是有些什么东西,其中有一份数轴图,连同数轴图伪造了一份情意深重的日记本,让我舅舅专交给我,是什么目的呢?” “依旧是想让我进鬼世,你们解家,从头到尾就在引我进鬼世,葛云天不同意让我进入这个行当,为我排除万难的是你,屡屡为我批下高额的积分系数也是你,我二十五岁就爬到捉鬼榜的第二名,我还真以为是我自己天资聪颖,乔部长,这里面,有一半是你的功劳吧。” 乔冠荣:“你编啊,继续,很动人。” 毛胜男没说话,乔冠荣突然靠着铁笼,手抓着栏杆,声音鬼魅得可怕:”你信不信,但凡我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肖家人,他们一定会把你直接扒骨抽皮的,他们可不似我对你这么好,这三年来,我一直在精心地培养你,我鼓励你,旁人说你什么不好我都替你拦着,多少次你犯的那个错啊,我都可以给你扭成大功劳,哈哈哈。” “别人都说我偏袒你,是啊,我不偏袒你,你怎么爬得这么快?你不爬这么快,你能干得过葛云天,你能去签生死契约,你能乖乖地,心甘情愿地去鬼世,把你身上那个化龙骨,进贡给主人吗?” 乔冠荣余光朝着季燃:“可是那小子出现了,鬼世的规则和人间颠倒,人间人进鬼世,痛苦万分,不能适应,可活死人不同,他们人间鬼世来去自如,我怎么能让他频频在你身边。” “幸好,那小子的妈管得严,我在国外度假的时候,特意联繫了家里的晚辈,发了你们无数的消息,闫语西果然耐不住了,他奶奶的,竟然回了个支持你们,不过,当我们发出了你去湘西的消息,闫语西果然明白了,你的身份,可不仅仅是毛家人那么简单。”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与你说这些吗?”乔冠荣笑得很是释然,这种笑,毛胜男只在临死前毫无牵挂的人脸上见过,比如苗玉青,“因为你已经和肖家搭上了伙了,进鬼世是必然的,你逃不掉了,你以为你还没有开口答应肖家人和苗家人吗?毛胜男,自从你进了苗寨之后,你根本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你天生,就只是一个寄主,化龙骨托你而生的目的,就是藉助你的身子,终有一天,回到鬼世,替主人打开人间大门,届时鬼世人间统一,而你,烟消云散。” *** 毛胜男下楼的时候,肖可冰正在一楼,海陆生被关进了铁笼,肖可冰正被肖陨死死地拦下。 肖陨:“姐,你别冲动,奶奶说过,人是要留活的,咱们进荒芜的时候,是需要曹解两家人才能保平安的啊。” 肖可冰脸上挂着泪,见到海陆生抑制不住。 “我完事了。”毛胜男对着肖可冰说,“我先走了。” 肖家的小伙子突然从楼上冲下来,楼梯口摔了个狠的,指着毛胜男说:“她,她杀了楼上那个解家的。” 毛胜男回头,她走的时候乔冠荣还好好的。 肖父脸色严肃起来,肖陨慢慢松开肖可冰。 “别慌,慢些说。”肖父倒是沉得住气。 肖家小伙说:“当时这个苗家人,问完话扭头就走,那个,那个男的也跟着走了,”他指着季燃,“然后我立刻去看铁笼子里的人,那个解家的,靠在铁笼栏杆上,头髮散下来,我也看不清楚,我喊了几声没人回,一推,就发现解家的脸上都是血,已经断了气了。” 毛胜男突然明白了,乔冠荣如何会一口气和自己说这么多,人之将死,想装的逼还没装,会死得很心不甘情不愿的,如此想来,背嵴发凉,原是乔冠荣一直都等着自己摸索出他布下的局? 肖父看着毛胜男,似在等一个解释。 毛胜男耸耸肩:“人,我没杀,要调查,我配合。” 肖父微微凝神,盯着毛胜男不肯松了半分的谨慎,这个眼神,毛胜男似见过,当时在湘西,肖家人读她的神识时,也是这副模样。 肖父突然开口:“罢了,西北不是还抓了一个解家的?那个叫乔安,真名叫解真的对吧,不是跟着佟家的人车一起过来吗?今早晨六点就回到,也不碍于这一个。” 肖父说完,毛胜男反倒是提了个心眼,佟家,也要来了。 肖父看着毛胜男眉头微蹙,反问:“怎么,你们苗家的祖师奶奶没和你说,明日,子时,三家就要一起进鬼世了吗?” 第194页 这么快? 第96章 维也纳 祖师奶奶可没和毛胜男说过。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到了凌晨三点,又是什么都没做就迷迷煳煳过去的一天。 回家是不可能了,毛胜男家太远。 肖家这别墅是毛坯房,虽然几个肖家小伙子不嫌弃,搭了个简单的蚊帐就地讲究,看管犯人,可毛胜男不愿意。 不是不能吃苦,是不太想和肖家混在一块儿。 沿着别墅区出来,外面稀稀拉拉点着灯火的不是夜宵铺子就是大排档,小龙虾的香味从烧红的大铁锅里迸发出来,毛胜男耸耸鼻子。 她饿了。 “你等我一会儿。”季燃把车靠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下车,不一会儿就提着一盒塑料盒上来,隔着双层的塑胶袋,里面的通红让人垂涎欲滴。 里面是麻辣小龙虾,季燃另一只手还有一盒,是蒜香的,他可没有毛胜男能吃辣。 “累不累?找个地方休息?”季燃把两盒小龙虾递给毛胜男,眼光就在两边的街道四处瞟。 “还是去网吧包夜吗?”毛胜男揭开了麻辣的那一盒在看,嗅了嗅,却没有动手吃。 吃着玩意得讲究,小龙虾配可乐,一口麻辣一口碳酸,这是毛胜男的秘宝。 季燃偏头,笑了:“咱就不能规规矩矩地找个落脚的酒店好好睡一觉吗?” “行啊。”毛胜男靠在副驾驶上伸了个懒腰,“你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季燃:“我敢什么?” 他能敢什么?她毛胜男还不知道吗?可季燃偏偏想问一问。 毛胜男:“敢看我素颜的样子。” “你平时不是素颜呢?” “嗯,我平时披了层人皮呢,和解家一样。”毛胜男不算什么天仙,却也算是一个生得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皮肤白,眉毛又黑又浓,平日里不施脂粉看着也清爽。 且毛胜男在季燃这儿有着巨大的女主光环,季燃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而且是越看越好看。 “讲真的。”季燃终于开车到了市区,指着前面闪着萤光灯的几十层高的大酒店,“维也纳就在前头,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困,毛胜男是真心的困,她点点头,怀里抱着小龙虾不肯撒手。 维也纳算是连锁的大酒店,装潢客气,大堂一片金碧辉煌,进了酒店旋转门跟进了故宫似的。 季燃倒是轻车熟路,掏出一张vip卡去订房间,往常时候,女孩子都会问,你怎么会有酒店的贵宾卡?不过毛胜男困得不行,只靠在大堂的沙发上眯着眼睛,也没心思去管。 季燃取了房卡过来:“1608,你的,我在你隔壁。” 毛胜男揉着眼睛清醒过来:“贵不贵呀。” “贵不贵不用管,休息最重要。” 也是,家里也没人,知道苗家人来了星城,苗阮阮肯定是要奔着苗家那边去的,而且她已经在毛胜男这儿露了相,也不好跟着毛胜男继续打探消息,纵然跟着,毛胜男也会可以躲开她。 苗阮阮没害过她,这是事实,可身后跟着个尾巴,谁知道哪天会东窗事发,这也是事实。 两人正在等电梯,毛胜男吸了口气。 此时深夜,酒店里没有什么人,偶尔可以看到浓妆艷抹贴着大睫毛的女人越过大堂,直奔电梯,手里飞快地发着微信,多半都是语音,声音软绵得要滴出蜜。 “喂,老闆,人家到了啦,不要着急了啦,就在楼下了哦,就上来了么么。” 毛胜男这边的电梯先来了,两人挤进去,关门之际一只手突然拦住,吓得正发语音的美艷姐姐一个哆嗦,家乡话都冒了出来:“干哈呢?奔着投胎啊。” 门一开,毛胜男眼前一亮。 是佟小石。 这还真是……许久没见。 佟小石抬眼看着两人,季燃和毛胜男,怀里抱着小龙虾,深夜出现在维也纳?来开房啃龙虾的? 只等着美艷姐姐出了电梯,佟小石扭头说:“你到底怎么管你妹妹的?” “啥?” “这么大个人了好人坏人分不清楚吗?” “等会。” “过生日就过生日,非得去酒吧,去吧去吧,非得喝酒,喝就喝了,怎么就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走了?她要不要命了?” “打住。” “1609,待会你和我一起,那猢狲敢做什么不要脸的事,老子弄他丫的。” 毛胜男瞪大了眼睛,忽而掏出手机,今天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看微信,果然看到韩莹莹接连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 “姐,我今天生日啊,在魅力酒吧,你到底来不来啊。” “姐,你回个话啊,电话也不接。” “算了算了,别来了,我们姐妹情尽,我和小帅哥去嗨了。” “姐,我好难受啊,那姓佟的凭什么拒绝我,你说得对,我就不该去倒追,姑奶奶我身边那么多八块腹肌的,我去倒贴什么冷屁股啊。” 毛胜男看完,转头看着佟小石,佟小石脸色潮红,眼眶里血丝满布,腿脚倒是好了,跑起来麻熘得很。 “我梳理一下,”毛胜男把怀里的小龙虾递给季燃,“我妹追你,你不答应,她生日party肯定也邀请你了吧,你是去还是没去?” 第195页 佟小石正要说话,却突然抿住唇角,偏头不说话。 “不管去没去吧,总之你让我妹伤心了,这丫头没头脑,我舅舅都管不住她,是不是她一赌气,就跟着当场一帅哥走了?” 佟小石手指点地,似指点江山,点评时事一样,正色道:“我去了,只是没进酒吧门口,她就以为我……,算了,不讲这个了,那个酒吧是个清吧,我想着不会出什么事,我就没有太在意,我哪里知道,好地方也有烂人。” 毛胜男突然想到什么,飞快地打开微信消息。 “魅力酒吧”四个字如鲠在喉。 魅力酒吧,可是鹰哥的地盘。 在心里头狠狠地骂了一声韩莹莹,毛胜男只等着电梯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沖了出去,佟小石紧跟在后,季燃缀尾。 1609跟前,竟然已经站着两个人。 毛胜男的大舅舅韩森,还有韩森的助理司南。 司南正在撞门,白衬衫后背汗湿了一半,大门岿然不动,韩森一直在打电话,像是打给这家酒店的老闆,左一个右一个,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让开。”毛胜男用手挡住司南,手掌贴上房门,沉住气说,“被人下咒封住了,硬撞撞不开。” 司南见是毛胜男来了,自然之道她有办法。 毛胜男看了一眼季燃:“你来吧,你比较快。” 季燃点头,五指忽而化成麒麟爪,爪尖冒着红色的火光,炙热得让人不敢近身。 麒麟爪一贴门板,那门板顿时冒出烧焦的黑烟,季燃似只轻轻一推,整个门板顿时成了灰烬。 几乎是同时,里面有动静。 毛胜男唤了一声:“有人从窗外跑了,石头,你去追。” 佟小石的黑漆桃木剑早就捏在了受伤,这里是16层,但凡有些脑子的,都不会从16楼直接跳下去,佟小石推断,应当是从阳台窜到了别的房间,他上来之前就观察过地形,想着怎么一招断了这猢狲的命根,自然知道在第十层的地方,有一个水泥平台,从平平台往上爬,可以爬到上面楼层的阳台。 毛胜男第一个进去,韩森紧跟其后,两人看到屋内的场景,却都是凝住。 韩森更是被雷噼了一半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是毛胜男清醒一些,她对着身后的司南和季燃喊:“你们别进来。”说完回头,头半低,手掌发力推着韩森让他出去:“舅舅,你也出去,快点。” 韩森出房门的时候,眼眶通红得可怕,额头冒着一层一层的汗珠,司南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不敢多说。 只等着韩森突然一拳砸在酒店的墙壁上,牙齿咬着下唇都快要渗出血一般。 韩森无力地咒骂:“他奶奶的姓解的,老子弄不死你,老子就不姓韩。” 屋内,毛胜男只微微愣了那么一下,她立刻用被子捂着床上的韩莹莹。 毛胜男将韩莹莹裹得紧紧的,一层又一层,裹到后来,又反应过来,现在是夏天,莹莹会热,她用手慢慢扒拉着韩莹莹贴在脸上的碎发。 韩莹莹目光呆滞,没有一点儿神色,毛胜男知道,这是被人下了定身咒。 毛胜男声音轻柔柔的:“莹莹,我帮你解开咒,但是……但是你答应我,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你还年轻,舅舅……舅舅会帮你摆平的,我……我和石头都会替你报仇的,好不好。” 毛胜男知道韩莹莹听得到,但是她没办法回答。 咒法一解。 韩莹莹依旧是一动不动,毛胜男隔着被子抱着韩莹莹,抬头看着韩莹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是灰色的,没有一点儿生机和神采。 “莹莹?” 韩莹莹没有动,只是眼眶的泪水在聚集,慢慢地,凝成一颗泪珠,哐当一下,坠在被单上,又是一颗。 韩莹莹张张嘴,干涩的嘴角说不出话来,她的心就像是被揉碎了一样,屈辱的画面还在脑海,那些人根本不是正常人,他们掰扯着她的手和脚,让她摆出一个个怪异又噁心的姿势,他们端着相机,上下左右地不停地摁快门。 咔嚓,咔嚓,咔嚓。 那个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 韩莹莹突然哼了一声,她转头看着,柔软得让人心疼。 毛胜男知道,韩莹莹看似乖张高傲,实际上心里天真得像是个孩子,韩森将韩莹莹保护得很好,从小就没经歷过风浪,夜店酒吧这种事,韩莹莹也就每年生日回去一次,十二点前准时回家。 “不是我主动跟着他们走的。”韩莹莹突然说话,声音像是祈求,“姐,真的不是,他们像是对我施了法一样,我的手脚听不了我自己的指挥,我没有,姐,我真的没有。” 毛胜男的心像是被这些话砸穿了个大口子,哗啦啦地灌进冷风,她抱着韩莹莹,把韩莹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姐姐知道,你不会的,你乖得很。”毛胜男咬牙,“别人欺负你的,姐姐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地还回来的。” 门框外,司南和季燃守着空空如也的大门,里面间或传来女孩子的哭声,司南耸了耸鼻子,鼻头也跟着红了。 韩森坐在地上,他刚拨了一通电话,娱乐圈里韩森也是有些人脉的,那么多大电影和电视剧的拍摄,背后少不了韩家的资本,虽然韩家最近几年才将资金流引入娱乐圈,可安排一下舆论控评,圈里的人多少也给几分薄面。 第196页 电话那头的人都不敢问多了,只被吩咐说最近如果有韩莹莹的□□,尽快压下去。 打完最后一个电话,韩森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他靠在墙壁上,目光放空,脑子里全是韩莹莹的未来。 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电话。 韩森不想接,把电话丢给司南。 不一会儿,司南又递给韩森:“韩总,这电话,只能您来接。” 韩森垂着手,听筒贴在耳边,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在敲着丧钟。 “韩先生,这次只是给您毁约的一个小小教训,您放心,除了拍照,我们没干其他的,不过如果您不配合的,令千金那么美艷动人的照片,立刻就会出现在各个媒体头条,被贴在大街小巷,韩先生,您可要记住,咱们的关系,就像是寄生和宿主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 第97章 韩家起源 佟小石没追上那三个人,垂着头回来了,他还不知道,屋子里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略微想了一下,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无论是哪种,他都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那三个人,对维也纳酒店的地形轻车熟路,甚至知道十楼的平台,眼瞧着佟小石往十楼去了,故意躲开,从送货的货梯下了一楼,佟小石站在酒店大门口,看着远处的三人上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也许就差那么一点。 佟小石心里无比的懊悔,只要他再快一点,就可以追上了。 回到1609的时候,门口一堆碎木灰烬,大门没了,可里头的人也没了。 佟小石拨通了毛胜男的电话,没人接,发了微信,没人回。 他有些放心不下,无奈之下,拨通了季燃的手机。 “餵。” 隔着电话,佟小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干涩地说:“韩莹莹在你们那儿吗?” 季燃看了一眼坐在后座被毛胜男紧紧抱着的韩莹莹,“嗯”了一声。 “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说话?”佟小石听出了季燃的拘谨和暗示。 季燃看着开车的司南和副驾驶的韩森,继续“嗯”了一声。 “那我问你答,是的话你就嗯,不是的话你就不说话就行了。” “嗯。” “莹莹没事吧,”佟小石问出这句又有些后悔,这句话模稜两可,没事是哪种没事?他细化了一下问题,“没有生命安全的问题吧。” “嗯。” “伤她的人是蓄意的,早就筹谋好的,是不是?” 季燃想了想,还是“嗯”了一声。 “是曹家人?” 前头的韩森突然回头,眼神先是担忧地看着最后座的韩莹莹,看到韩莹莹闭着眼睛窝在毛胜男的怀里,也不说话,只是嘴唇还在颤抖。 这是他的心肝啊,他的掌上明珠,韩森眼眶满满溢出一股杀气,收回眼神之际,忍不住看了一眼季燃。 季燃握着电话不要太明显,是在和别人通话中,韩森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扭过头去。 这一阵子的沉默,在佟小石那儿却默认为不是。 佟小石:“不可能,那人就是曹家人,曹家和佟家同出西北,祖上还打过交道,那几个二十多岁的,是最年轻的一代曹家碎魂师,我交过手,我相信,你也和曹家人交过手。” 佟小石语气忍不住激昂起来。 季燃声音压低:“你如果是问韩莹莹是否还好,我可以答,你后面的这两个问题,超纲了,我答不了,你如果恨曹家人,尽管去恨,别把我拖下水,季家和你们这几个家族,可从来没什么交道可言。” 几大渊源流传的家族看不起季家,不就是因为活死人的身份和半路出家的血统么。 都21世纪了,季燃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季燃想要挂电话,佟小石那头突然说:“不好意思,习惯使然,”他顿了顿,又问,“那我……晚点可以来看莹莹吗?” 季燃回:“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到韩莹莹住的别墅前头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东边的朝霞照耀得人生痛。 毛胜男低下头,牵韩莹莹下车。 “我先走了。”毛胜男尽量把声音放轻。 韩莹莹突然拽住毛胜男的手,低着头,也不说话,毛胜男抱了抱韩莹莹:“乖,姐姐不是不管你了,姐姐有事要忙。”毛胜男尽量的平和,内心已经全是“弄死他丫的”吶喊。 韩森亲自搂着韩莹莹进屋,在门口突然回头,对着毛胜男说:“毛毛,你进来一下。” 韩森,这十几年来,都从来没有喊过毛胜男作“毛毛。” 季燃在门口等,别墅区没包子卖,他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包饼干和粽子,靠在栏杆上等毛胜男。 没多会儿,毛胜男出来了。 本来肚子就饿得咕咕叫,看到季燃手里的粽子和饼干,想也没想就取了一袋吃。 季燃细心地给她剥开了粽叶,递给她:“还是吃粽子吧,饼干太干了。” “我舅舅想让我当诱饵。”毛胜男看着前头一株硕大的樟树,微微蹙眉,“你觉得靠谱吗?” 屋内,韩桩安顿好了韩莹莹,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一个是打给公司里,说自己今天有事,第二个是打给了韩家的私人医生,过来替韩莹莹清理伤口,心理谘询的事儿他也问过了,不过韩莹莹表现尚可,他不想给韩莹莹太大的负担,只是先预定了一个星城不错的心理谘询师,没让人过来。 第197页 忙完这一切,韩森才去见早早被他留在了书房里的毛胜男。 内容很简单,毛胜男也不想和韩森多聊。 毛胜男一直以为,两人的关系终止于上一次的翻脸,韩森的每一次“毛毛”,每一点儿的亲昵,都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韩森这是端着事儿来求毛胜男的,难得的温顺和蔼。 内容很简单。 韩森承认了韩家和解家的往来。 韩家自古经商,家底殷实,秦汉时期,当权的信奉方士术士,韩家的家底就是从那时候打下的。 不过韩家人本身没有异能,那时侯商人没有太高的地位,韩家便偷偷豢养了一群术士作为死士,每次韩家和死士就和表扬双簧一般,一前一后,一明一暗,矇骗过了一个又一个达官显贵。 名气渐渐也起来了。 可是清末,术士少了,且一个个都高傲得不行,哪个还愿意当韩家人的死士? 找不到死士充门面,韩家人就只能自己上了。 那时候当家的还是韩森的爷爷,经人引荐,认识了刚给鬼君当差的解家老祖宗解流昌。 解家缺银子,韩家缺本事,一拍即合。 解流昌又给韩家爷爷引荐了一个叫半爷的人,韩森听他爷爷说过,那人长得奇丑无比,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可那脸上像是虫洞一样,坑坑洼洼,说话的时候,都可以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解流昌说,人有人间,鬼有鬼世,鬼世自成一套,鬼君所统,这位半爷,是鬼君身边的红人,若能得半爷的青睐,区区术法,不在话下。 韩家爷爷动了心,和魔鬼做了交易,听说鬼世里头缺人手,那时候正是乱世,孤魂野鬼多,阴差收不赢,又没有管理局做分流拣选。 韩家人便雇了几十个车队,专门去废墟里收尸体,按照解家的指示,专门找死了没多久的尸体,四肢健全的最好,少胳膊的次之,若是少了腿的,就要挑一挑了。 挑中之后,从兜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铜铃铛塞到尸体舌头下面,压住尸气,防止魂魄散了,再送去解家指定的地方。 之后,便是他们的事儿了。 韩家爷爷很早之前和韩森倒是提起过,说每次送去尸体后,就有个小个子女人,开坛做法,那一阵白光一阵金光的,之后尸体便没了,诡异的很,只记得那女人身边跟着一条蛇,听说那蛇聪明得很,是那女人的宠物,没事就窝在那女人的袖口里,施法的时候便会钻出来,像是在保驾护航。 总之,那一群人,都不是凡人。 他们都说,他们的主人本事极大,将来是要带着他们一起做神仙的。 总之,神神叨叨的。 韩森当时听了,本也不信,可当解家人亲自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信了。 司南跟了他多年,韩森不说对司南的头髮丝儿都认识,可至少,也分得清真假。 当司南的人皮被撕下,一个笑盈盈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惊呆了。 那女人说话犀利,开口第一句便是:“你们韩家人的本事,都是我们解家帮你们从鬼君那儿讨来的,怎么,现在就想翻脸不认帐了?” 当年韩家爷爷帮了鬼世大忙,解家的确答应,帮韩家爷爷讨要一点儿异能防身,不过,却是有条件的。 条件之一,便是韩家的本事只传男不传女,不似曹解两家,血脉相承,不分男女。 条件之二,便是每月韩家要固定给解家打钱,金额还不少。 不过对于韩家来说,也不过是洒洒水罢了。 韩森从自家老爹接过韩家生意的时候,也被嘱咐过,有个帐号,不要问是谁的,总之,每月打钱,不能停。 韩森起初是按照老爹吩咐规规矩矩地办事儿,可是办着办着就起了疑心。 现代信息网比民国时期发达太多,韩家地产里也不缺懂it技术和网络安全的人才。 古时候顺藤摸瓜,现在顺着网线摸ip,一摸,就摸出了猫腻。 于是乎,在韩森没有打钱的第一个月,对方没动静,第二个月第三个月,依旧没动静,第四个月还没到,人便是来了。 韩森见识过解家的可怕,他第一次答应帮解家的忙,就是解家伪造的毛嘉敏日记本,除开被迫,韩森也是有私心,出于对自己母亲当年对自己置之不理的怨恨,他也想拿回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笔财富。 韩森在毛胜男面前坦然得可怕,前前后后和盘托出的时候,让毛胜男好几次都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圈套。 可所说的又句句属实,其实不需韩森说,毛胜男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只是韩家之前和解家的勾当,若非韩家人,还真是不知道。 韩森说完,长舒一口气,切入正题。 “毛毛,解家要的是你,曹家要的也是你,他们一个逼我到绝境,一个伤了莹莹,合作是不可能了,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我只想杀了他们,碎尸万段,曹解两家有本事,可是韩家也是有人的,大不了,我托出家底,我就不信,召不齐天下最厉害的捉鬼师灭他们两家满门。” 韩森说得言之咄咄,就连毛胜男差点就信了。 “顶尖的不用找,早就磨刀霍霍地等着了。” 说完自己和韩森的对话,手里的粽子也吃得差不多了,毛胜男觉得有些渴,季燃变术法一样地从裤兜口袋里掏出一瓶纯牛奶。 第198页 毛胜男抿着管子说:“我舅舅,这次倒像是要动真格的了。” “你信了?”季燃声音微微扬起,韩森可是坑过毛胜男的人。 “信一半吧。”毛胜男说,“至少我舅对我妹,那是真心地,这做不得假,不过其实仔细想想,保护我妹妹和牺牲我,又不矛盾,所以我没办法相信他说的会保护我的安全。” “所以?”季燃耸耸肩。 毛胜男回:“我邀请了他明晚子时的进鬼世活动。” 这语气,把进鬼世说得像是小学生春游似的。 第98章 时间银河 鬼世有四道大门,北方宣武门没了神兽镇守,只有鬼君安排的几队人马。 如今鬼世里大乱,人马也被抽调回城,北边,是鬼世最势弱的地方。 白天,毛胜男一直在刷管理局的排名,她依旧是第二,再刷,还是第二。 季燃所说的三个月期限还没到,葛云天的名字,还是稳噹噹地压在他的头上。 不过其实无所谓了,和管理局合作也是合作,和肖佟苗合作,也是合作,论及野心和对鬼世的熟悉程度,苗家明显更胜一筹。 三家汇合,毛胜男早到,季燃没来,只有她一个人。 季燃是被她甩开的,毛胜男对季燃说,她一个人去就好,毛胜男笑着,和往常一样:“我会活着回来的。” 集合的地点是在麓山小区的那片烂尾楼上,毛胜男从肖可冰那儿打探来的时候,有些惊讶。 怎么,又是这片烂尾楼? 原本空空如也的烂尾楼,钢筋突出,层层尘土,倒是被肖家人打扫得很是干净,放着几条长条椅,简单布置了一下,看来待会儿来的人会很多。 苗家奶奶见毛胜男来了,也没说什么,毛胜男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苗家奶奶身后,对面,左手边是肖家人,肖老太太坐在最前头,按照辈分往后,坐的坐,站的站,肖可冰在中间。 右手边,是佟家,佟家来的都是男子,一张张见方的国字脸,无比统一,这样看下来,倒是觉得坐在最前面的佟小石长得分外的秀气。 祖师奶奶压低了声音说:“我以为你不来呢。” “您说过,杀了鬼君,曹解两家的人也活不了,我和曹解两家有仇不行?”毛胜男声音淡淡的,一旁的苗阮阮听着心头一动,悄声说了一句:“少掌门是为了给阿姐报仇吗?” 这句话,说完连自己也不信,就算毛胜男兼济天下,可阿姐是当着毛胜男的面承认过她想杀毛胜男,换了谁,都不会豁出性命去替一个曾经想杀了自己的人报仇的吧。 苗阮阮不说话了。 祖师奶奶微微抬头,看着毛胜男继续说:“你既然来了,那待会儿血祭你来,多喜还小,炼化未满,严格来说,还不能算是苗家的掌门人,你来了,还真是刚刚好。” 苗多喜还不能被称为掌门人,祖师奶奶还带着他出来,如今三家都在,毛胜男没来的时候,祖师奶奶也看得悠闲,这是算准了毛胜男回来的意思。 肖家传来一个声音:“时辰到了。” 佟小石起身,身后的佟家人面无表情,毛胜男瞟了一眼,佟家人,都是这么冷酷的? 肖家不知谁说了一句:“佟家就派个后生出来?” 佟小石原本是将黑漆桃木剑贴在右手身侧,听到之后,也不恼,只是默默地将黑漆桃木剑挪到身前,抬眼看着发话的肖家人,那人突然闭了嘴,瞪大了眼睛缩回去了。 肖老太太笑了一下,指了指苗家人的方向:“后生?苗家不是还得派个小娃娃出来吗?” 原定的,不就是苗多喜嘛。 祖师奶奶也不慌,笑着答:“我们换了人。”祖师奶奶牵住苗多喜,对后头说了一句,“毛毛,去吧。” 毛胜男原本被诸多人挡在后面,慢慢走出来的时候,眼瞧着佟小石的瞳仁都睁大了。 佟小石喉咙一滚:“你是苗家人?” 忽而想到当时在苗寨门口,苗轶喊着说掌门后人来拜见的时候,毛胜男说她去装一装,这装着装着就成了真的? 苗家人也不是瞎子,若是装的,肯定不会留她到现在,且瞧着祖师奶奶对毛胜男的态度。 佟小石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待会进去是要做什么吗?你就跟着出来了?” 毛胜男倒是挺坦然,耸耸肩说:“杀人嘛,谁没干过似的。” 佟小石微微蹙眉,也不知道毛胜男真觉得简单,还是压根不知道详细的计划,毕竟,他也是刚才才猜到的,虽然派出来的都是年轻后生,可真正的计划都掌握在几个家族年长的前辈手上,出发前再临时布任务的事儿,之前不是没有过。 不怕革命不成功,就怕中途有人打退堂鼓,等把人逼入了绝境,便没有人能回头了。 肖家这边,走出来的是肖陨。 毛胜男微微蹙眉,觉得不太对,倒是祖师奶奶直接说了句:“若是玩不起,就别来了。” 肖老太太笑着,也不说话,倒是肖陨突然开口说:“年纪大了,不借了年轻人的身子,真真是跑不动了。” 这话听着…… 肖老太太和肖陨换了魂? 第199页 肖家虽然对外宣称的当家人都是男的,可那是为了保护真正传承血脉的女性,这一届,肖老太太掌家,按理的确是要她出来的,可肖老太太上了年纪,鬼世兇险,总不能真让老太太去冒险。 本以为肖老太太会换个人出来顶着,没料到换了个这么年轻的,再一深究,竟然是肖老太太自己託了人家的身子,出来了。 也是,论起抗打性和身体素质,肖陨简直就是肖家锦鲤。 肖家人押着曹解两家人出来,是之前被抓了海陆生和从西北带过来的乔安。 上次见面的时候,毛胜男和佟小石还与他们一起在湘西对阵苗寨鬼阵,如今,却成了对立分明的两个阵营,也真是讽刺。 海陆生双腿被毁,躺在担架上被抬着出来的,乔安还好,胳膊腿健全,就是脸色有些苍白。 佟家押送乔安来的路上,乔安一直绝世抵抗,几次想要自杀,都被佟家人拦下了。 鬼世和人间颠倒,除开人死后魂化阴兵,活人入内,都会遭到反噬。 但曹解两家世代效忠鬼君,若鬼君召唤,曹解两家人都是要随时进入鬼世,他们的身子,必定可以自由出入。 取曹解两家人的血,分别混以其他三家掌门人的血,用白酒融合,交自其他三家人饮下,便能暂时抵抗住鬼世的反噬。 毛胜男听着骇人,在座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得取多少血。 血酒做好,其他人暂时不饮,佟小石端起佟家酒碗敬了一下毛胜男,说:“我们先喝,先进。” 鬼世和人间相隔的地方有一圈荒芜,这里时空错乱,一个曾今进去过的佟家老前辈说过,时间在这里就像是一条银带,就像是银河,时间在银河里流淌,银河环绕荒芜,要出荒芜,就得找到银河断裂处,那是银河的源头,断裂处极其狭窄,只能容一个娇小的女子或者是孩童通过。 通过断裂之后,毁了北门四柱,北边的时间银河自然就会断,届时其他人再一同进来。 说得轻巧,可一旦被吸入时间银河里,便很难出来。 吸入银河便会随机回到过去,佟家的前辈说,之前他们佟家倒是有一个人进去过,但是再也没出来,那人足以厉害,所以要多加小心。 毛胜男看了佟小石一眼,毛胜男知道说的是谁,扈三娘说过,当年毛胜男的亲生父亲佟靖冬便是持剑人,为了解除当年和毛嘉敏的误会,入了荒芜,再也没回。 毛胜男一直在想,那副数轴图是真的,昨日韩森也说过数轴图的确是出自毛嘉敏之手,毛嘉敏在时空里来回穿梭,就说明一旦误入了过去的时间,是可以回来的。 死了,便可以回来。 可常人,却不敢轻易求死。 三家齐齐起势做法,北边隐现光圈,光圈中心一簇亮白,咒法越激烈,那簇光亮越是刺眼。 只等着毛胜男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忽而有人喊:“快进。” 三人前后脚涌进。 片刻之后,光圈消散,有人吶吶指着空空如也的烂尾楼,说:“刚才好像,进去了四个人。” 毛胜男从未想过,原来进鬼世这么容易。 佟小石很谨慎:“这才是第一道,后头的兇险多得是,谁都比松了心眼。” “后生,要你说?”肖陨啧了一下,年轻的五官皱成老太太的模样,毛胜男些许不适,转头便是看到…… “季燃?”毛胜男大惊。 最后关头,跟着三人齐齐进来的,倒还真不是别人,是最后赶到的季燃。 虽他也不知道是要进什么,可瞧着毛胜男走了,他也后脚跟上,若是进鬼世,也无妨,总之他活死人的体质,鬼世也反噬不了他。 可他身上,还载着一人魂魄,那是季骁的,若是季燃在鬼世里出了什么岔子,季骁魂也跟着留不住。 “我去了趟姜前辈家里。”季燃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一般,“我爸爸的魂,已经被老赵领去入轮迴了。” 毛胜男:…… 季燃笑:“我现在,可是寻鬼榜的第一。” 毛胜男唇角微微一动,季燃又说:“毕竟,若是我带着我爸爸的魂入鬼世,诸多限制,不能施展拳脚,毛毛,其实我挺厉害的。” 肖陨在旁边忍不住:“年轻后生,进来便是说生死局,不是来莺莺燕燕你侬我侬的。” 荒芜里空无一物,周身全是漆黑,佟小石手里持着鬼火,才能勉强照亮四人,脚下如同镜面,泛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却无水,踩上去,波澜泛开,透明得像是能看到自己。 远处,一条细细的银带像是波澜起伏的山峰。 佟小石指着银带:“家里前辈说过,那是时间银河,碰不得,也靠近不得,一旦靠近,就会被吸入。” 肖陨却自顾自地朝着时间银河走去,步伐稳健,起初肖老太太还有些不适,她蹒跚了这么多年,突然能健步如飞,年轻的感觉令她焕然一新。 她寻着源头去找,像是要从时间银河里找到那一颗水珠。 “肖老太太。”佟小石诧异,进来之前,长辈们说是要小心躲开,避免被吸入,肖老太太却是反其道而行。 肖陨往前走,声音在荒芜里传播很快,洪亮如钟声,许是周围静谧得可怕,世界里,肖陨的声音像是上帝之音,靡靡传来。 第200页 “你们真以为,真实的计划是找到银河的断裂?银河是没有断裂的,大家都知道,鬼君没有第九根化龙骨,他出不了鬼世,可1999年他是怎么出来的?你们都未曾想过?” “曹家曾为鬼君卜得一卦,今年,会有人间人从无涯地里走出来,杀鬼君,灭鬼世,但这人在1999年会有一场大劫,劫数有多大无人可知,不过,曹家为鬼君卜得了那人的姓名。” “这一卦出,鬼世大乱,有人趁机造反,鬼君必须将卦象反写,我推测,他应是亲自来了无涯地,寻到了1999年的那滴水珠,依傍时间银河回到了1999年,想要将天定之人的命数,终结在大劫的时候,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鬼君1999年是如何出现在星城的。” “既是鬼君可以出现在1999年,我们又何必突破根本无法越过的时间银河,同样找到那颗1999年的时间,回到1999年。” 肖陨的话,字字诛心。 佟小石和毛胜男相视一眼,他们着实不知,进来的真正计划会是这样。 “这就是长辈们讨论了这么久的计划?”毛胜男声音轻佻,按照之前的逻辑,现在的空间是基于过去,若是现在的状态是鬼君没死,那纵然他们回到1999年,也无法杀死鬼君。 肖陨回头,忽而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会拿出你们毛家人那一套经验说法,不过,你转念想想,你所假设的前提,是从现在推断过去,给你举个例子,如果回到过去,改变了歷史,那活在歷史之后的人,会不会也以为,自己所处的现在就是由既定的过去造成的?” 毛胜男微微蹙眉,她知道肖陨的意思。 就像两条平行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平行空间,可能自某处关键的节点因为重大事件的走向不同,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分成了两个同步进行的平行空间,所处不同空间的人都以为自己所在的事件是真实的,都会用现在的事实去推断当时发生的事情。 毛胜男之前的推断,就是基于现在分析过去,肖老太太的意思,是过去可改,改完之后,大家的结局变了,依旧会以为结局是真的,过去也是真的。 见毛胜男和佟小石犹豫,肖陨回头,单单看着毛胜男一人:“怎么,难道你不想回1999年?据我所知,最想回去的,应该就是你了吧。” 肖陨说完,指了指他们的来处,三家齐力做法,才能勉强打开最势弱的北门荒芜地入口,此时三家只管等着消息,若是事情不成,他们四个人也只会永远被困在荒芜。 “你们出不去了。”肖陨笑,“只有往前走,没有退路。” 第99章 重回鼎 佟小石捏着黑漆桃木剑,定住一般地看着毛胜男,像是在徵求她的意见。 毛胜男微微蹙眉,对着肖陨:“你们定计划的时候,能和作为敢死队的我们先通个气吗?太突然了。” 肖陨顶着年轻少年的皮囊,骨子里却是古板强硬的肖家老太太,他回眸,眼底里波涛汹涌,甚至,带着些许的杀气。 “和你们说的计划就是杀鬼君,我认为,没有差。” 毛胜男微微蹙眉,佟小石应了一声:“既然回不去了,便努力地找时间节点才是要紧的。” 毛胜男虚指了周身一人高的银色星河:“你给我找找看。” 时间在流逝,银河在流淌,你永远抓不住确切的那一个点,方才看到的那个瞬间,许是下一刻,就流淌到了别处。 季燃轻轻拽了拽毛胜男的袖子,低声说:“你跟着银河走,试试。” 时间走,人也走。 毛胜男微微一顿:“你相对运动学得挺好。” 季燃笑,毛胜男眉目却愈发蹙紧了:“你以为我在夸你?” 季燃摸了摸毛胜男的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若是回到了1999年,看到了你妈妈,你会忍不住,可是毛毛,方法都是人想的,看到有看到的做法,看不到有看不到的做法,你懂我的意思吧。” “那一滴。”肖陨忽而大叫,手指往提前备下的一枚银针上一扎,血珠漫出,他朝着银河里左手边三米开外的地方一挥,血珠瞬间包裹住一滴水珠。 肖陨喊:“这是1999年华中管理局准备出发去杀鬼君之前的场景。” 也算是最接近的一个场景了。 肖陨跟着水珠跑,佟小石跟在后头,忍不住边跑边问:“前辈怎么能确定,当时的人杀不了鬼君,我们便杀的了了?” “你以为,当时的人真的是去杀他的?”肖陨声音冷冽得可怕,除开一个毛家人是去杀他的之外,其余的,可都是曹解两家安插在管理局里的人手。” 时间流逝得太快,两人追不上,肖陨看着站在后头一动不动的毛胜男和季燃,喘着气,微微蹙眉:“你们若是不愿意,觉得三家长辈骗了你们,想要留在这儿等死,我可不在乎,等血酒效用失效,咱们周身的活人气息散发出来,守在北门里的阴兵可不会管你们是苗家后人还是活死人。” 毛胜男不是在躲,只是,肖陨方才那句话十分刺耳,除开一个毛家人,当时去杀鬼君的队伍,都是鬼君的马仔? 这未免,太讽刺。 毛胜男微微蹙眉,一切似乎又接得上。 第201页 季燃的爸爸季骁当时是凭藉活死人的优势,屏息进了顶层,旁人看不见他。 葛云天当时虽然还不算是顶级的捉鬼师,可被安排守卫中层,也有些奇怪,至少,跟在屁股后头添把力气的资格,葛云天还是有的。 除非一种可能,楼上的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毛胜男记得,乔冠荣当时在场,可是每次提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又总是不言语,模煳的回答像是□□,总给人家一种现场十分血腥,结果十分残忍的当头棒喝,久了,也就没人敢问了。 “我刚才听到了,毛家人。”毛胜男笑笑,手中抹上腰间的铜钱仙索,她微微偏头,她不知道祖师奶奶有没有把毛胜男身负化龙骨的事儿告诉过其他两家人,鬼君要的是她的嵴椎骨,待会若是阴兵袭来,最危险的自然是她。 肖陨微微蹙眉,几分不愿:“非得在这个地方弄清楚吗?” “年轻人追求真相啊肖家奶奶。”毛胜男笑盈盈的,可笑容怎么看着,这么瘆人? “我之前说过,曹家为鬼君卜了一卦,也卜出了那人姓名,之前,我们安插在曹家内部的探子一直没探到情况,也才是昨日,我们才知道,曹家卦象上的原话是,四柱开,鬼君殁,千里横波如沫,其实还有后半句,”肖陨低眉看着毛胜男,“长白山,走山客,铁索毁天灭世。” 毛胜男手中温润,铜钱仙索的牛皮小套上慢慢浸润了她手心里的汗。 其实自海陆生那句天定之人今日离魂,毛胜男便猜到了自己,可天定之人这名头太大,她承受不来。 且那日的确是她和苗多喜同时离魂,本揣着一颗侥倖,却被肖陨所说的下半句给碾碎。 “你家探子,是不是不大靠谱?” 肖陨偏着头看着毛胜男,肖家的确是三家中最适合埋钉子的人,换魂比披人皮更严密无破绽,费心搜罗几个曹家人,让肖家探子和人家换魂,便是可以顶着曹家的肉身打入内部。 不过这种方式极为兇险,换魂没办法换记忆,有许多事,探子需要提前准备好,若有错漏,曹家必定起疑。 卦象的下半句所指太过明显,就连佟小石也知道,曹家卦象所指的天定之人就是长白山毛家。 且铜钱仙索就在毛胜男手中,不是她是谁。 曹家在找卦象说的天定之人,解家负责找第九根化龙骨,却没想到,这居然都是同一个人。 毛胜男微微看着眼前星光涌动的银河,肖陨又说:“所以,三个月前,鬼君卜得这一卦,便开始费心寻找毛家当家人,可毛家早在前几年遭遇了灭门之灾,后代多脱了祖籍,无从追溯。” “曹家又为鬼君卜得一卦,指明1999年是天定之人的大灾,1999年,你们毛家的当家人,应当是你妈妈,对吧,鬼君认定,1999年的毛阿九便是二十年后会取他性命的劫难,便是设下这一局。” “我们埋在曹家的探子说,1999年,鬼君突然出现在星城是计划中的事,可消息时曹解两家提前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让管理局引起重视,派人绞杀,各处都来了不少人马,要么是被安排了后勤,要么是被安排了守卫中层,少数可以进入顶层的,事发的时候,也定不了多少用。” “可唯独一人,一定要放到顶层,就是当年持铜钱仙索的毛家人,那个年代,通讯一般,毛家又低调,曹解两家凭索认人,一定会找到你妈妈,真是可笑,大家都以为,是管理局合力绞杀鬼君,却没想到,大家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一步步走入人家的陷阱罢了。” “若是如此,我们进入1999年能改变什么?顶层若全是曹解两家人,仅凭我们,凭什么杀了鬼君?”佟小石问。 “凭她!”肖陨遥遥指着毛胜男,“事实证明,当年鬼君入1999年所杀的毛家当家人,并非天定之人,其实不难理解,卦象里说过两点,一是杀鬼君的是毛家当家人毛阿九,二是1999年这人会有一场大劫,可是毛家的传统,是谁是持索人,谁是毛阿九,鬼君算计了很多,却没想到,1999年的时候,可能,卦象里的那个毛阿九还小呢?” 1999年的时候,毛胜男才六岁。 毛胜男理解肖老太太的意思了,当年鬼君杀错了人,三家的计划便是,把真正的天定之人送入1999年,去杀鬼君。 提早终结了后续一系列的麻烦,还不需费尽心思闯出荒芜。 “其实每个方案都有弊有利。”肖陨耸肩,“也许你们现在觉得,我们的方法太靠运气,可若是我们强攻到惨败而归的时候,你们又会怪我们为何不智取了,决策的人,总是饱受诟病,我无所谓,你已经走到了这里,还是刚才说的,谁也不能回头了。” 毛胜男微微蹙眉,反覆问了一句:“再帮我梳理一下,如果我成功回到了1999年,我需要做什么?” 肖陨:“换下你妈妈,亲自上阵,烂尾楼里击杀鬼君。” 佟小石忽而一指:“那颗红色的水珠过来了。” 那是肖陨做了记号的那一滴。 “去吧。”肖陨突然推了毛胜男一下,佟小石紧随其后。 身体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吸力吸引,下一秒就像是要分崩离析,眼前是一片亮眼的光。 第202页 巨大的晕眩感和颠倒感袭来,不分天地黑白,下一瞬,是重重的落地感。 佟小石和季燃睁开眼,发现两人落在一处草坪,肖陨在几步开外,痛得冷汗直冒,他刚才被摔得太狠,胳膊肘脱臼了。 穿越有风险,没事儿别乱穿。 季燃环顾四周,问:“毛毛呢?” 三个人都在,唯独不见毛胜男。 毛胜男从巨大的窒息感里喘过气来,鼻腔里涌进一股巨大的中草药味,混杂着金属的阴冷。 她缓缓睁开眼,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脚边是弧度,让人站不稳,空间像是一个球体,不大。 旁边有一人,正在闭目,毛胜男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铜钱索,那人似没察觉。 这人是男性,衣着略显怪异,穿着对襟的袍子也不说话,似在打坐修炼,头髮垂下,遮住半张面容,纵然毛胜男突然出现,也不惊不扰,让毛胜男一度以为,这人已经死了,细细观察这人胸膛,还在略微起伏。 “打扰了。”毛胜男想要找到出去的去路,转头却看到打坐的人忽而眼皮子颤抖了一下,鼻腔哼出气,头髮被吹散了半边,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那是……铜钱印? 毛胜男略微一顿,脑海里的推测汹涌澎湃,她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这里是?您是?” 那人没回。 毛胜男环顾了一周,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大鼎里! 第100章 1999 老套的管理局广播,传统的管理局员工服,还有大高架子的自行车,季燃记得这玩意,第一次学车的时候,闫语西就把放在储藏间许多年的老式自行车给搬出来了。 车架子又大又解释,上车的时候还得踩着车蹬子蹬两下,大长腿往后座一扫,屁股一抬,稳噹噹地才能骑着走。 季燃学车的时候在初中,那车架子大得吓人,他学了两次,实在蹬不上去,闫语西才给他买了辆童车。 1999年,满街都是这样的大车架。 季燃没心思看,看着被正骨的肖陨,季燃心里尤其地不安定:“毛毛能去哪里?” 佟小石算是半个医生,按他的说法,佟家整天打打杀杀,大病小病都是自己能治就治了。 肖陨:“你搞清楚,脱臼可不是小病。” “不是吗?”佟小石回,“我有一表弟,隔三差五就脱臼,都是给我给正上的。” 下午两点上班的大喇叭响了,季燃有些心烦,1999年那次,下午大家可就要出发去烂尾楼了。 三个人靠在管理局旁边的草坪。 咔嚓一声。 “嗷!” 肖陨叫得厉害,有人一边踩着单车一边侧目,季燃盯着那人,他认得,那是乔冠荣,二十年前的乔冠荣。 “你们找我?”毛胜男的声音将季燃从思考中拉了回来,他转身,看到毛胜男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肖陨揉着胳膊,不敢揉重了,龇牙咧嘴地问:“你去哪里了?” “穿错了,想办法回来了,又寻了那颗红色的水珠过来找你们。”毛胜男说得轻描淡写。 肖陨揉捏胳膊的手却微微一顿,穿回过去的法子他已经说过,可传回来的法子他还没说。 若是在之前的时空里丢了性命,自然而然地就会回来,或者,是用肖家自制的引魂灯,也可以回来。 毛胜男身上必然是没有引魂灯的,她是在去错的时间里已经死了,说得这么轻松,难不成是自己动的手? 之前扈三娘说过,不同时空里的时间概念是不一样的,简单来说,你在过去的时空里已经度过了三年,回到现在,可能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现在的人回到过去,并不会跟着过去的时间流淌,不会变老。 这样说来,倒是挺赚,在过去当一个不老妖姬,留在过去不回来了,岂不成了大多数人的梦想。 实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待得久了,交错的时间容易发生扭曲,可能哪一天,睡着睡着肉身就炸裂了,血肉飞溅,要多血腥有多血腥。 也难怪,毛胜男的妈妈毛嘉敏频繁出入过去,却并没有停留很久,看来待久了,的确有些不适。 比如此刻的毛胜男,就觉得有些不舒坦,她摸摸肚子,对着季燃说:“我饿了。” “去吃老三样?” 毛胜男点点头,肖陨拦下:“饿了也忍着,不能分开。” “不分开。”毛胜男指着前面的面包店,白底红字的大牌子復古得很,里面摆的全是小时候常吃的塔式蛋糕,一层花色的蛋糕纸裹着,红红绿绿的。 “就在前面。”毛胜男看着肖陨又说,“不是说,计划是换掉我妈吗?这种事儿肯定不好我亲自动手,我从小就被说长得特像我妈,我妈一见我,肯定认出来了,你们去找人,我们去吃东西,刚好。” 佟小石点头:“好。” 肖陨:…… 店里人不多,那年头,自由职业不多,大家都是规规矩矩上班的人,一到两点上班时间,大街上人都少了一半。 店家靠在玻璃柜上研究花花绿绿的一本簿子,水性笔画了一个圈又一个圈,什么狗啊兔的,毛胜男约莫看得明白,买了袋蛋糕,两人就坐在店里后面的卡座上吃。 第203页 季燃知道,毛胜男应该是有话要和他说,才刻意支开了肖陨和佟小石。 “你记不记得,很早之前,我和你说过,我在龙门大殿里,看到了我自己。” 季燃含着蛋糕,酥软慢慢化在嘴里,一片甜滋滋的蛋香味。 “记得。” “其实我之前知道荒芜的时候,我就怀疑过,不过这一次,我睁开眼,发现我真的在大鼎里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害怕的。” “嗯。” “因为大鼎里,还有一个人。” “谁?” 毛胜男顿了顿,声音微微颤抖:“一个男人,脸上有铜钱印,扈三娘说过,当年我妈吃醋,打了佟靖冬一脸的铜钱印。” 季燃懂了。 “扈三娘又说,佟靖冬入了荒芜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可能死了。” 季燃点头。 “他没死。”毛胜男缓缓开口,说完用手比划了一下,两只手食指和拇指相对,比了个大小,“他身上,有块这么大的牌子,这牌子我在管理局档案室里见过,那是鬼世里表示等级的一块令牌,相当于现代社会里的工牌,出入都看着块牌子,牌子上的等级高,谁见了你都给你舔鞋的那种。” 季燃微微蹙眉,这个比喻还算是比较特别。 “他的那块牌子,是大司马。”毛胜男突然笑了一下,“鬼君的走狗大司马半遮面,是我亲爹?真是好笑啊。” 走狗两个字,毛胜男说得轻飘飘的,这个叫法不是她独创的,祖师奶奶口中,扈三娘口中,各路自持正义的家族口中,都是这样叫的。 只因为鬼君商榷原本身边的大司马并不是现在这个,原本的大司马随鬼君夺龙骨,创鬼世,一辈子轰轰烈烈,对鬼君更是掏出心来的忠诚。 后来,这位忠臣没了,没得很突然,总之就是没了。 大司马一死,鬼君就像失去了左膀右臂,为了稳定局面,鬼君在鬼世实行连坐制度,他想要管住鬼世里的人,也管住鬼世里的心。 不过十几年前,听说原本死去的大司马的转世回来了,人间鬼世一阵沸腾。 峰迴路转,却又传出,这位转世回来的大司马,本事大不如前,起初曹解两家还尊敬得很,后来听说,转世回来的大司马脸上那道伤,是被女人所伤,顿时失去了一半的敬意。 原大司马脸上也有一片伤,火燎出来的一大片烧痕,那是当年大战的时候,大司马为了救下鬼君留下的,因平日里遮住伤疤,只露出半张脸,旁人都叫他半爷,这是一种尊敬,也只一种敬仰,敬仰的便是大司马这种气度。 可转世回来的这个,脸上居然是几道铜钱印,为情所累,能力减退,有人笑,大司马你这几世累的情债是不是太多了,才在今生遭了秧。 大司马,人家普通阴兵都能过炼化炉鼎,你却不能,这说出去不好听啊。 新来的这位大司马地位一降再降,最后,只沦为一个须有司马之名的高级茶水小厮,说起来,真是可笑。 走狗二字,是曹解两家背地里对他的称唿,不知怎地,人间也开始这样说。 再后来,也传到了这位新大司马的耳朵里。 曹家人那日有些害怕,毕竟鬼君看在当年的恩情,对这位司马转世也算是客气,自己这番叫法,惹怒了人家,哪日被穿了小鞋都不自知。 不过结果,司马转世并未气恼,听到这称唿的时候,忽而笑了一下,对着说漏嘴的曹家人拍了拍肩,笑眯眯地:“狗挺好的,鬼君的狗,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那时候,从来没人想过,这位司马转世,会是佟家的当家人。 毛胜男更没想到过,她宁愿他已经死了,佟小石也会这样认为的。 蛋糕吃了一半,塑胶袋空空荡荡的,季燃准备去付钱,起身便觉得为难。 1999年还没有手机支付,支付宝微信都不顶用,付现钱季燃也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最新版的人民币,老闆他认得不认得。 重回1999年,最大的困难居然是付钱这种小事。 季燃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摸着手腕上的手錶,起身说:“你继续吃。” 这手錶还算是一个小众的名牌,一袋蛋糕总是能抵的。 老闆看了,摇摇头,问:“没钱啊。” 季燃干干一笑,也不说话。 老闆皱眉头:“一袋蛋糕都买不起啊。” 季燃笑。 老闆嘴巴似停不下来一般:“也不去做工,带着女孩子出来吃东西。” “老闆,我付了。”外头,一个年轻男人推着自行车,斯斯文文的,穿着管理局的员工服,老闆认得,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唿,“小葛啊,我和你说你不要太纵容这些年轻人的,哪里知道是不是混吃混喝的。” 毛胜男起身,刚好和外头的人对上眼神,年轻人微微一愣,盯着毛胜男许久,也没听到老闆的唠叨,只等着老闆问了一句:“我价格都贴在这里的啦,我也不是乱喊价的,你按照这个付,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好不啦。” 年轻人开始掏钱,季燃不说话,他认出了这人是谁,却还是努力保持内心的平静。 结算完,老闆也不念叨了。 季燃恭恭敬敬地和人家说了声谢谢。 第204页 年轻人反问:“里头那位,是你对象?” 季燃回头看着毛胜男。 “是。”季燃点点头。 年轻人摸摸鼻子,脸上晕染出绯红:“我差点认错了,你对象和我爱人长得特别想,不过,我爱人年纪大些,不然,我还真认错了。” 第101章 毛胜男混进队伍绝非偶然,她长得和毛嘉敏八分相似,加上之前大家都没见过,就算是和毛嘉敏朝夕相处的葛云天,看到一群人从中层上到顶层的时候,也远远地问那个戴着帽子身形单薄的人担忧加油。 毛嘉敏是长发,毛胜男现在头髮虽然长了些,但勉强算是中长发,戴上帽子,也就看不出来了。 “当时的队伍里,基本上都是曹解两家的人。” 毛胜男还记得肖陨的这句话,她低着眉眼打量着这些人。 除了乔冠荣,还有一个熟悉的脸,那是海陆生。 两个人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猎物。 尤其是乔冠荣,每每故作无意地扫过毛胜男,可眼神总是忍不住停留在她身上。 毛胜男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乔冠荣破格收录她的那天,说她长得很像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乔冠荣的记忆里,可能一直以为她是毛嘉敏吧。 毛嘉敏之前也是自由捉鬼师,分局里见过的人不多,还都是收鬼处的那些文员。 乔冠荣突然挤到毛胜男身边,伸出手,脸上挂着和蔼的笑。 “你好,我是新来的,我姓乔。” 毛胜男身手,礼让性地握了握乔冠荣的手掌前三分之一:“我是毛阿九。” 乔冠荣笑了:“东北毛家的当家人,厉害啊。”眼神又落在了毛胜男腰间的铜钱索上,似笃定了什么。 “嘘,别说话了。”带队的是个中年男人,他听到后头有声音,回头苛责了一声。 顶楼,风很大,隐约透下烛光,墙壁上零碎插着无数枝蜡烛,并非用烛台规规矩矩地固定,倒像是被人一掌拍进去的,七七八八,歪歪扭扭,在狂风里坚韧不拔地燃烧,丝毫不受风的影响。 毛胜男只感觉一同上来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肖陨说过,鬼君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杀了当年的毛阿九。 不过季燃,却又另一种看法。 下午她和季燃在蛋糕店吃完蛋糕,肖陨和佟小石还没回来,毛胜男惴惴不安,她鲜少有心不安的时候。 走了两步,毛胜男忽而拉了拉季燃的小拇指,声音脆生生又微微颤:“我有个可怕的想法。” 季燃是她信得过的人,她厉害的样子季燃见过,她害怕的样子也不介意暴露给季燃。 季燃听完,点点头:“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季燃说:“时间轮迴这件事,弄不好就是个循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如果你从2019年回到过去,也是既定的事,那么你在1999年所做的事儿也是既定的事,我的意思是,你说当年其实杀鬼君的毛阿九就是你,从来不是你妈妈,这件事很有可能。” 毛胜男替了自己的妈妈上阵,在烂尾楼击杀鬼君,从楼上坠下,回到现实的时间节点,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当时毛嘉敏坠楼后没有找到尸体,就连铜钱索都不见了。 而当时,1999年真正的毛胜男,一个六岁的小姑娘,看到楼上有人坠下,殊不知,掉下来的是她自己。 六岁的毛胜男亲眼看着一个以为是自己妈妈的女人坠楼,爽灵魂受到惊颤,从此魂魄不稳,许多记忆会出现错乱,说起来,也算是一场大劫。 这样,一切才对得上。 “那我该怎么做?” “其实你心里头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季燃回,“只是你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毛胜男耸肩,“大不了按照故事情节一样,一索杀了鬼君,坠楼下去,我又死不了。” 的确死不了,只是回到了真实的时间节点罢了。 “可我如果非要改呢?”毛胜男笑眯眯的,虎牙露出个尖儿。 季燃回:“你改不了,你忘了,1999年出现的鬼君也是从之后的空间回来的,你也杀不死他,除了和他同归于尽,你还真没别的办法。” 毛胜男嘆了口气:“其实我不大懂,我到底是回来改变这件事儿的,还是只能按照既定的事实维持原状?” “应该是后者。”季燃眼眸浅淡,“我想,荒芜的规律也是这样,就算每个人进入了过去的时间,也只能被迫按照原来的歷史发展,有点绕,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但是至少,去烂尾楼杀鬼君,是你必须要做的事,”季燃指了指毛胜男手里头的工牌,“工牌都发了,你想临阵脱逃?” 反正死不了。 临时工牌上写的名字,是毛阿九。 *** 眼前的乔冠荣笑盈盈的,眯起眼睛的样子毛胜男见过太多。 这次的行动,是因鬼君突然出现在星城,并挟持了一个六岁的孩子。 说来也是可笑,若不是毛胜男知道,鬼君所为不过就是为了引管理局出动,曹解两家参与其中,顺道再将猎物毛阿九引入做好的局里。 一个鬼君?挟持一个孩子? 第205页 用孩子的性命当做挡箭牌,真是贻笑大方。 见到孩子的那一刻,毛胜男忽而明白,为什么本不应该参与这次行动的季骁,会屏息出现在顶楼。 那个孩子,毛胜男在哪里见过,熟悉的眉眼,和泛黄的照片相差无几,害怕的时候咧嘴一哭,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这是季燃,六岁的季燃。 毛胜男从来不知道,季燃曾经被鬼君绑架过,他从来没有说过。 提到当年的行动,最多也就是把有自己的照片拿出来过,其余的,半个字都没提起。 六岁的季燃被绑得严严实实,吊在顶楼伸出的一截钢筋上,风一吹,孩子的身形像落叶一样跟着晃荡,这里是二十七层,摔下去粉身碎骨。 然而鬼君,却没有踪影。 毛胜男心头疑虑,似想到什么,忽而回头,却看到身后众人各自掏出法器,乔冠荣不在眯着眼,他瞪大着血红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慢慢朝着毛胜男踱步。 毛胜男看着外面的小季燃,忽而觉得不对,这和肖陨所说,和季骁所说的都不一样。 毛胜男声音冷冽,他看着乔冠荣,步子往后,铜钱索一下甩出,六尺长的铜钱索打在水泥地上啪嗒响。 “你做什么?” 乔冠荣忽而一笑:“毛阿九,欢迎来到1999。” 毛胜男频频后退,距离顶楼的边缘不过一步之遥,她扭头看着哭啼的小季燃,小手被绑得紧紧的,脸上挂着泪痕,一直对着毛胜男喊:“姐姐救我。” 不对,这有些不对。 如果季燃真的被绑架过,他不可能不告诉毛胜男,如果他没有告诉过毛胜男的话。 毛胜男突然回头,一索索上吊在空中的小季燃,手中的铜钱索似有生命一样,长蛇般缠绕,一圈又一圈,索尾渐渐攀上小季燃的喉咙,铜钱锋利,能割人喉咙。 毛胜男微微挑唇:“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抓贼的杀人质?”乔冠荣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动手啊,明日你就上报,大街小巷都是你们毛家的丑闻。” 毛胜男微微昂头:“以为我不敢?” 毛胜男手中力道加重了几分,再一用力,被索困住的孩子便会立刻断气,乔冠荣眉眼一皱,略显惊慌,毛胜男知道她赌对了,忽而发力。 身体勐地被身后铜钱索一拽,毛胜男抬头,看到吊在空中的小季燃忽而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看着毛胜男,声音低沉得可怕:“放肆!” 说话间,毛胜男身体已经被甩出了楼内,她手握铜钱索,吃力得很,铜钱索捆着的那孩子身体忽而膨大,面色变得青紫。 脚下是几十米高的高楼,毛胜男不撒手,反倒是默默念着密咒,索越用力,毛胜男越是觉得抓不稳。 “救鬼君!”乔冠荣带头喊。 可下一瞬间,索内人忽而消失了,毛胜男顿时手中空空,身体下坠,失重感拖拽着她的神经。 砰地一下,毛胜男再睁眼时,周围是无尽的黑色,她躺在地上,满头虚汗,她有些恍惚,心口突突直跳,抬眼看到远处的时间银河,才确定自己回到了荒芜。 下一瞬,季燃也出来了。 肖陨和佟小石明显还在等消息,他们总是怀揣着一种回到过去就可以干掉鬼君的希冀,季燃和他们说不通,先回来了。 怎么说呢,死过一回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季燃心口微微起伏,看到地上的毛胜男。 季燃的怀抱很温暖,毛胜男伸手抓着季燃,不肯撒开,她把头埋在季燃的心口,声音断断续续的。 “很无力,真的。”毛胜男声音软软的,“其实上楼之前,我真的有想过,万一可以改变呢,结果还是和你说的一样,一切都是註定好的,季燃,我不该抱有希望的。” 毛嘉敏註定1999年不会死,毛胜男註定会回到1999年。 肖陨和佟小石很快出来了。 肖陨有些着急:“怎么样?” 毛胜男没说话,季燃冷冷地回:“肖老太□□排在曹家和解家的探子这么多,难道不知道,回到过去的时空,若是死在过去,根本不会真的断气,只是会回到实际的时间罢了。” 肖陨咬咬唇,没说话。 季燃站起身来:“你们几位长辈定下的计划,根本杀不死鬼君,还说是靠引魂灯回来的,若不是毛毛的妈妈之前来过荒芜,留下过笔记,若不是毛毛被你推了一把,错入了时间,尝试着回来,不然,还真是被你们骗了。” 第102章 毛胜男慢慢抬头,眼睛冷漠得没有一点温度,她开口说:“在湘西的时候,我们被管理局的人当做活靶子,说好送我们去破鬼阵,结果是让七大家族的后人去化解曹解两家的怨气,后来者捡现成的,肖老太太,您特意和肖陨换了魂魄跟我们进来,我相信,您不是会随便捨弃后辈的人。” “出发前才告知计划,这本就是兵家大忌,肖佟苗三家这次屡屡为之,除开把我们当活靶子,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释。”毛胜男站起身,莫名地冷笑了一下,她指着自己的嵴椎骨,声音掷地有声,“乔冠荣潜伏管理局那么多年,遇到我之后,想方设法地引诱我进鬼世,是为了我背上这根骨头。” 第206页 毛胜男的指尖调转方向,直指肖陨。 年轻的脸庞闪现出老成,肖陨有意闪躲,眼底里正在谋算,佟小石在旁边看得很清楚,他和毛胜男同去了湘西,自然知道当时在鬼阵前的无助。 若非苗家蛇祖宗出手相助,佟小石的墓碑上早就刻上客死他乡这几个字了。 “那你们呢?”毛胜男问,“你们是在做着一样的事儿?” “不对,这不该是个问句,显得我对你们还抱有希望似的,肖老太太,你们所作所为,在我这里,和曹解两家已经没有区别了。”肖陨的个头和季燃差不多高,毛胜男看着她的时候得昂着头,两人越走越近,毛胜男每踏一步,脚下镜面一样的里面便十分泛起波澜。 进来之前,肖家长辈嘱咐在荒芜里少走动,这镜面就像是阴兵的蛛网,走的动静大了,纵然喝下血酒,也会引阴兵而动,届时,谁都走不了。 毛胜男已然不在乎。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肖陨急于辩解,声音颤得厉害,“曹解两家那是要从鬼君处借力,纵然,”肖陨抬起手,指着毛胜男,“纵然我们有些事瞒着你们,可最终的目的,是杀鬼君。” 毛胜男笑了一下:“不要告诉我,说你们的目的是送上我的嵴椎骨,让鬼君打开鬼世通往人间的大门,在人间凭着东道主的优势,再杀了他。” 肖陨微微一愣,毛胜男知道她猜对了。 其实祖师奶奶也说过,毛胜男的嵴椎骨,不一定要抽皮扒骨才能用,苗家,自有苗家的用法。 毛胜男偏头,她自觉上当受骗,且还是一路心甘情愿。 脚下镜面突然泛起巨大的涟漪,涟漪一圈一圈从北边激盪过来,触及脚尖,似让人觉得一颤。 毛胜男看着北边连续涌动的时间银河,耳边是肖陨低沉一句:“有人来了。” 荒芜里,除开时间银河什么都没有,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 佟小石微微蹙眉,指着时间银河:“我们随意回到一个过去,躲过就好。” “没用的。”肖陨看着脚下愈发频繁密集的涟漪,“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一阵象鸣,北边的时间银河慢慢散开一个出口,毛胜男隐约可以看到一只小楼高的巨象挪步走来,每一下,才在镜面上,便像是掀起惊涛骇浪。 季燃下意识地将毛胜男护在身后。 象上坐着一人,身后跟着两列卫队。 那是他们在人间见过的阴兵,回到了鬼世,倒是成了人类的模样,鼻子眼睛栩栩如生,只是稍显呆滞。 象上坐着的,是一个身穿灰袍的男人,袖口束紧,单腿跨象,靠着象背上的藏文毛毯座椅,几分悠闲。 只露出半拉子的脸,另一边用长发遮住,编满了髮辫,发尾串着红色玛瑙珠子。 一开口,沙哑得难听:“总算是来了,等你们可……许久了。” 毛胜男凝盯他许久,这装扮,太有象徵性,象徵到她不大敢去承认。 佟小石压低了声音:“这是那位大司马?” 毛胜男:“未必,又不是所有披着头髮的人,都是当官的。”继而转头看着肖陨:“怎么给外头的人通风报信?” 肖陨还未发声,象上的人便是笑:“通风报信?真是好笑,能算到你们回来,难道算不到外头有人等着吗?别等了,该来的总会来的,该死的,几十年前没死成,也会死的。” 毛胜男不知道象上人是否是认出了自己,微微垂头,却被象上的人点了名。 “这位小姑娘,眼熟啊。” 毛胜男抬头,露出全脸让人家看。 象上的人笑了:“三个月前的青铜鼎里,有你。” 这人,是鬼世里那位大司马无疑了,传说中的半爷,外头的人却还不知道,这人是佟靖冬。 毛胜男深吸了一口气,荒芜里的空气冰凉得可怕,吸入肺腑的时候鼻腔里像是塞进了一大块冰块,窜得人鼻子痛。 疼痛让毛胜男眼眶微红。 半爷眼神稍有迟钝:“这时候哭,已经来不及了。” 半爷挥手,身后四顶黑色轿子缓缓抬出来,四顶,不多不少。 还真是算准了,什么都算准了。 毛胜男回头看着肖陨:“这也是你们的计划?把我当粽子一样送给人家?”毛胜男眉头紧皱,季燃压低了声音道:“蛮干肯定是干不过,留在荒芜里也没有出路。” 毛胜男耸肩,指着半爷身后的数百阴兵:“智取也智取不过。” 肖陨回:“鬼君取骨,必散退其他人,动用全身真气,届时……。” “我想骂人了,”毛胜男听懂了,“还得等着我被扒皮的时候你们才动手?姑奶奶我让你们当祭品呢?” 轿子就在眼前,四人一抬,四面通风,围着帷幔,几分古朴。 半爷瞧着四人还在说什么,几分不耐:“说什么也都晚了,不如来个痛快。” 毛胜男突然朝着肖陨使了个眼神,继而退开好几步,指着肖陨就骂:“我才不和这人同一路,脾气臭没诚信,别噁心到我了。” 季燃微微一愣,手心却被毛胜男偷偷一挠,瞬间懂了,张嘴就跟着吼肖陨:“就是,真是上辈子祖上没积德,居然和这厮凑一块,这厮长个脑袋就是为了耍帅的,毛用没有,尽惹祸。” 第207页 半爷蹙眉,嘱咐身边的阴兵头子:“过去,盯紧他们。” 肖陨似在裤口袋里摩挲什么,旁边阴兵头子敛住眼神,径直朝着他去了。 距离……十步……五步……三步…… 毛胜男忽而狠狠地推了肖陨一把,肖陨顺势往后走了好几步。 季燃拉住阴兵头子就说:“大哥你给评评理,进来之前,对吧,说得好好的,干完活就走,就是因为他,拖拖拉拉的,弄得咱们被发现了,我们说两句怎么了?我不开心还打人呢?我不开心的时候,连自己都打。” 半爷觉得蹊跷,亲自下了象查看。 这四个,该不会是四个傻子吧。 不对,还有一个正常的。 佟小石略显尴尬地站在旁边,道理他都懂,可他不会骂人,更不会像毛胜男和季燃一样,说人的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你俩一起上婚前对骂补习班了吗? 半爷管不得那么多了。 “都别管,分开搜身。” 听到搜身,肖陨似紧张了,毛胜男一把拦住过来的阴兵:“我是女孩子,你们粗手粗脚的,弄不好我投诉你们。” “甭管她,都疯了似的,搜身。” 季燃添砖加瓦,他指着自己身边的四个阴兵,又指着佟小石:“怎么他就两个人?你们这歧视我们力气大的。” 肖陨身边前后左右都有人。 半爷死盯着肖陨,别以为他看不出,方才前头疯疯癫癫的两个人,都是在给这后头的人打掩护,这人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 肖陨眼眸忽而一亮,双手举起,乖巧地配合,手中空空,只从裤兜里搜出一截线头,肖陨黑色的长裤,却搜出了一截红色的棉线。 半爷持在手里,左看右看,肖陨昂昂头,一股少年气息,桀骜又略带挑衅地说:“怎么?□□破了不让补啊?还是半爷你的□□没破过?” 半爷将红绳一扔:“都带走。” *** 外头,肖家。 肖老太太忽而大口喘着气,她的指尖还缠绕着数圈红绳,这是肖陨进鬼世之前她特意留下的,一开始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如果肖陨的肉身在鬼世没了,附魂的肖老太太也活不了,在临死之际,肖老太太就会利用带进鬼世的一截特质的棉绳最后一次进行换魂,换回自己的身体。 说来可怜,从头到尾,肖陨都只是肖老太太的一个第二条备用命罢了。 方才毛胜男问肖陨可否有何外界联繫的方式,肖陨有些愣,别说联繫方式,光是研究进鬼世的方法,三家就已经耗费力气。 故而当时只约定了大概的时间,可怎么也没想到,鬼君早就算准了一切,计划有变,却没办法通知外头的人。 好在,有这一截棉绳。 毛胜男和季燃为肖老太太争取了不少时间,就在搜身之前,肖老太太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她坐在轮椅上,睁大了眼,肖家人关切的眼神统一又标准,可在肖老太太眼里,浑然是另一种味道。 她没有说鬼世里发生的事情,开口第一句便是:“我们三家当中,出了叛徒!” 第103章 毛胜男没有鬼眼,天生的缺陷,扈三娘和苗玉青都说过,牛眼泪这种人间的东西,在鬼世的规则里是不奏效的。 半爷领的轿子走的是官道,周围人不多。 说来鬼君也是心大,能让露天的帘轿抬着四个人进来,不过,进了鬼世,便是人家的地盘,鬼君没得怕的。 毛胜男心里头却不安稳。 她分明能感觉得到周围有阴冷的眼神看着自己,却看不到人,倒是肖陨和佟小石,忍不住四下张望,鬼世里,处处都没见过,仔细记下细节,许是将来还有用处。 阴兵和半爷能出入鬼世,不是寻常鬼魂,毛胜男能看到,可天知道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人凝望着自己。 毛胜男回头,看着身后轿子里的佟小石,佟小石点点头。 毛胜男眯了眯眼睛,眼前朦胧出现人影。 之前苗玉青说过她为了打探解家和韩家的消息,想要对韩莹莹下竹中窥,这是一种借眼睛的小把戏,在苗家不值得一提。 不过进了鬼世就如同眼瞎的毛胜男却如获至宝。 她进来之后看不到东西,可是季燃可以看到,若是竹中窥真的可以借了别人的视野和眼睛,自己只管将竹中窥埋在季燃身上,必要的时候,借了季燃眼睛去看东西。 苗家竹中窥不少,苗阮阮身上就有,她找苗阮阮要过一个,和季燃尝试了一次,还算是不错,就像是从电视里看人,不至于将自己本身的视野全部挡了去,也免得露出破绽。 这件事儿,除开季燃,其余人都不知道。 毛胜男说,大家都以为她看不到,她便要把这个印象根深蒂固,大家越是觉得她进了鬼世看不到,便越容易露出破绽,季燃的眼睛,就是她的一个秘密,也是一个绝杀。 季燃笑:“能当你的眼睛,真的挺好。” 毛胜男捂着嘴:“我只是举个例子,鬼世这事儿,我不希望你参与,到时候,我将竹中窥埋在佟小石或者其他人身上就行,季燃,真心的,这趟浑水,你还是别淌了。” 倒是没想到,当时毛胜男还没来得及埋下竹中窥,就被肖陨推进了时间银河,阴兵搜身之际,毛胜男除了给肖陨打掩护,把口袋里的竹中窥一口气全部塞到了季燃的后背里。 第208页 竹中窥是一种无毒的小虫,细小犹如米粒,对人无害,只是一下子埋下那么多,季燃有些吃力,可若是被阴兵搜身发现,却是更加说不清。 毛胜男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 鬼世里的建筑是都是仿古的,这条大街南北走向,规划方正,像极了唐朝的东西两市,越是瞧便越觉得,怎么和鬼市那条大街那么像。 传说中鬼君创建的时候大约也是在唐朝,合着是将当时的民风民情全部照搬进了鬼世,衣着服饰也大体和唐朝相通,女穿半臂,男穿袍,出奇的统一。 偶尔有人会忍不住朝着轿子里的人看去,被阴兵一瞪,都是老老实实的。 毛胜男想要回头和季燃说话,可隔着太远,又听不清,眼瞧着季燃的视野也落在自己的后背,毛胜男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季燃微微点头,上下微微晃动的视野让毛胜男知道,季燃懂了。 毛家通灵域的秘法毛胜男和季燃也试过,倒是不难,只是和活死人通灵域没有和活人通灵域那么容易,得需要点儿什么东西刺激,疼痛感可以加大通灵域的欲望和力度。 毛胜男是发起者,铜钱索等武器都被半爷搜身搜了上去,她沿着轿子的边缘不停地摸,摸到一处不规则的木刺头,手一扎,针眼大的伤口,足以刺激她的灵域和季燃打通。 季燃的声音很快在毛胜男的脑海里传来:“你先别动,你注意下给你抬轿子的那四个人。” 毛胜男故意慵懒地往轿子椅背上一靠,前头两人的动静尽收眼底,起初还是铁面无私的阴兵,可此刻,面容却有些苍白了,嘴唇微微发抖。 季燃:“你刚才是怎么通的灵域?” 毛胜男:“木棍戳手,血星一抖。” 季燃:“你这……还带押韵的?” 毛胜男:“别说别的,我觉得气氛不太对,正常的,应该是剑拔弩张,哪里会用露天的轿子抬着咱们,得用牢车押着咱们才对。” 季燃:“居然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喜好。”顿了顿,季燃的声音才再次从毛胜男的脑海里传来,“你之前说过,镇守鬼世四门的并非四大瑞兽,而是半妖,我瞧着,半爷的座骑,也是仿了谛听的,这鬼世,自称自成一派,却处处都学了人家正统的架势,也是一言难尽。” 毛胜男:“继续。” 季燃:“你理一理,鬼世到底是什么?你瞧,这里面的建筑大多是民宅,里面的人大多也是百姓,就是古怪些,穿着唐朝的服装骑着自行车,还是早些年那种大高架子的,想来应该是鬼世里的现代化水平差了外头的一大截,但若鬼君真是为了统领人间鬼世两个世界,至少,这里面不该是这样的景象。” 毛胜男:“虽说有理,但也不能排除,这是故意给我们看的,路线是他们定的,刚好走一条百姓安乐的线路给我们看呢?还精心安排了这样透风的轿子,巴不得给我们看似的。” 毛胜男又示意季燃的头稍微往旁边转一下,连带着毛胜男的视野也才能看到道路两边冒着头偷看的一群小姑娘。 都只是看了一眼,就被阴兵呵斥了回去。 毛胜男:“看到了吗?鬼君的人不想让鬼世里的百姓看到我们。” 队伍穿过城镇的外围,绕了很大一个圈,才走到最中间的一座院子前,灰瓦白墙,门前用大块鹅卵石围造了一个小池塘,中间还有现代喷泉设备,不过没喷水,周围长着喜阴的菖蒲。 半爷下了马,门口一个人团着手过来迎,指着喷泉对半爷说:“半爷,这喷泉又坏了,这个月都第三次了,劳您再给看看。” 半爷倒是和气:“行,我待会儿给修修。” 一个大司马,修喷泉? 半爷转头,对着身后四人说:“鬼君在内院里等着,有人带你们进去,别乱看,别乱摸。”说完,似想到什么,径直朝着毛胜男:“听说,你没鬼眼,看不到东西?” 毛胜男昂昂头:“看不到脏东西不是挺好的嘛?” 半爷冷笑一声:“死鸭子嘴硬。”说完转头,对着门房那位指了一下:“他待会会给你一枚丹药,吃下后,三日内暂开鬼眼。” “不必了吧。”毛胜男试探,“我觉得,我进来后,应该活不过十五分钟,浪费药做什么?” 半爷:“我有说要杀你?有说鬼君要杀你?” 毛胜男没说话,门房的那位手脚也是快,噔噔下了楼,手里供着一个小药盒子,红色的绸缎里躺着一颗金黄金黄的药丸,指甲盖大小。 半爷语气强硬:“吃了才能进去。” 毛胜男也不信都将人送到门口了,用一枚药丸结果了她性命,眯着眼睛吃下,味道苦涩得可怕,她面不改色,半爷笑:“我特意为你准备的,里面加了海南的苦茶,味道倍儿爽。” 进了二门,其余三人都被拦在了外头,门房的说,让三位先在外头等着,只让毛胜男进去。 季燃在灵域里和毛胜男喊话:“若有意外,及时告诉我。” 毛胜男有些疑惑,在灵域里回季燃:“气氛乖乖的,往常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和人家打起来了,现在看来,像是……来做客的?” 第209页 季燃沉吟了一会儿,他也觉得不大自然,他转头看着肖陨和佟小石,两人谨慎的很,露不出半点破绽,路上也没说话。 季燃在灵域里回:“先去吧,总之,我们三个都在外面,等你。” 自很小的时候起,毛胜男就幻想过和鬼君见面的样子。无论怎么想,大抵都是自己手里捏着铜钱索,一脸正义凛然地对鬼君放出狠话。 “投降吧鬼君。” “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你再不认输我就变身了。” 杀鬼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便是刻在七大家族后人心里的一个至高无上的目标,没人知道这个目标从哪里起源,只知道从爸爸那一辈,爸爸的爸爸那一辈,就开始诉说鬼君的暴戾和邪恶,残忍和冷酷。 门房的送了毛胜男到一处院子,院子四四方方,四面都爬着花藤,花香缠绕在一块,直往毛胜男的鼻腔里钻。 空荡荡的,没有人。 门房的微微垂头,规规矩矩地说:“鬼君,人送到了。” 这哪里有人了? 毛胜男服下了药丸,自己也可视物,她微微后退,只是摸上腰间,空空如也,铜钱索没了,毛胜男只能以肉搏。 喊了人来却不现身,这是要…… “哦,来了。” 自花丛里突然站起一个灰袍男人,四十左右,剃着寸头,髮根直立,似乎还打了摩丝做了造型。 他眉眼带笑,手里握着一个玻璃喷壶,脚上一双黑色胶套鞋沾满黄泥,嘴里念念有词:“该死的红蜘蛛,敢咬我的月季花,老子叫你断子绝孙。” 毛胜男些许不适应。 鬼君招手,唤毛胜男:“站着干嘛?过来啊。” 第104章 毛胜男微微一愣,理想和现实差距也太大了,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抽风了一样,昂着头说:“你让我过来就过来啊。” “啧,年轻人,性子咋都抬着这么高呢?”鬼君搁下手里的喷壶,一屁股坐到院子中间的石凳子上,慢慢换下胶套鞋,从凳子后头取出一双半旧的运动鞋,鞋上一个大蓝勾被擦得簇新。 鬼君摇头抱怨:“最近你们几个家族把我的物资链都断了,想买双新款的耐克都买不到了,你们,真是不听话。” 毛胜男站着没动,鬼君换好鞋慢慢靠近,眯着眼睛笑起来像是个弥勒佛,可毛胜男知道,鬼君的心里,可不似弥勒佛一样普度众生。 “听说,你身上,有第九根化龙骨?”鬼君不啰嗦,直接点题。 他眼光似穿过毛胜男的前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后背嵴椎骨,看得人发凉。 毛胜男躲不过,但她也早有准备,进来之前,她问过祖师奶奶,化龙骨是否是要在人活着取的时候才有效。 祖师奶奶摇头:“其实一开始是不需要的,九头鸟的骨头也是被埋了千年才被挖出来,只是这化龙骨就和水蛭一样,一旦攀上了活人,就走不掉了,尝了活人的滋味,知道精血的滋养的美味,就慢慢地和人合二为一,其他八根骨头没这么矫情,倒是你身上这根,和你共用一个人肉身也有二十年了,你死,他也死。” 毛胜男听了当时嵴椎骨发凉:“这说得,像是化龙骨有生命一样。” 祖师奶奶耸肩:“本来就有,没人告诉你吗?九头鸟的骨头看下后三百年不死,能开口言语,能学人话,你不知道。” “这个知道,可是……。” “毛毛,坦白说,之前没人告诉你,应该是怕吓到你,你身上的那位化龙骨大仙,怕是在借了你的身子修炼,之前二十年,化龙骨给你无穷的力量,实则也是为了强大你,保护他自己,后二十年,你精血充足,他便会开始吸取你的力量,乌鸦反哺,在他的心里,不过是拿回他之前给你的东西。” “毛毛,太姥姥会救你的,等我们入了鬼世,取出鬼君秘笈,太姥姥一定会想出法子,替你取出化龙骨。” 换句话说,毛胜男死了,化龙骨也活不了,可是硬取出化龙骨,不管毛胜男的死活,这种技术手段已经很成熟了。 毛胜男双脚似被定住,她看着鬼君,忽而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你没办法得逞,你若要硬取化龙骨,我自有办法了解自己,到时候鱼死网破,一拍两散,谁也得不到。” “挺硬气。”鬼君倒是不慌,这是他的地盘,他有的是办法。 鬼君转身,茶海上还煮着茶。 “武夷山的正山小种,现在只剩下二十八棵茶树了,这还是三年前解家给我带进来的,我一直捨不得喝,今日你来,我破例。”鬼君径直坐下,低头调茶,一抬头发现毛胜男还站在台阶上,手里的竹镊子一搁,“你不会不敢吧。” 也是,来都来了。 顺势坐下,鬼君调茶别别扭扭的,毛胜男看着难受,鬼君却很享受。 “这调茶挺讲究的,我让解家帮我买了几本茶道大全,还没来得及看。”鬼君抬头又说:“没办法,之前曹家进贡给我的周星驰电影的碟,太好看了,我都七刷了。” 这个画风,不是很对啊。 “你觉得我应该是很可怕的一个人吗?”鬼君指着毛胜男皱成一团的眉毛,“你的眉毛,都可以夹死苍蝇了,你很想杀了我?” 第210页 “应该不止是我吧,外头的人,谁不想杀了你?” “为什么?”鬼君心态好得出奇,不气不恼,“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没有吗?”毛胜男反问。 “比如?” 毛胜男细细想了想,若论鬼世,鬼君收纳的都是死后不愿意投胎的人,入了鬼世,还能像是在人间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用半妖谎称四灵,镇守四门,有人说出真相,你就杀尽他全族。” 鬼君耸肩:“你说的,是之前四灵之乱?不算啥吧,当时鬼世之外有人做法,半妖失了神智,多少鬼世的家族去镇压,学艺不精,死了全族的多的是,鬼世里的活人不多,若是活人,也都是替我出入运送物资的精尖人才,我不让他们去,他们非想要去立功,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自己死在那儿了,还怪在我头上。” 鬼君边说边摇头:“之后他们趁乱逃出鬼世,在外头自立门户,几百年来,我说过什么?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和苗家说的,有些不同。 毛胜男又说:“1970年,曹解两家追去苗寨,大屠杀死了多少人?” 鬼君微微蹙眉,忽而一笑:“你这话说得,我曹解两家就没有损失人马了?苗家本就是鬼世人,他们藏了化龙骨,鬼世要取化龙骨,自己人打自己人,本就是一场内乱,你们管理局非要参与,还大屠杀呢?好意思?” 毛胜男哑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鬼君自有一套自己的道理,无论说什么,站在鬼君的角度,都不值得一提。 鬼君端起茶水,送到毛胜男跟前:“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权,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你们外头的人,读了一点儿歪史就佩服唐玄宗,敬仰干隆帝,歷史的笔桿子都是在皇帝手里的,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若也能掌握歷史的笔桿子,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的,到时候,想要进鬼世定居的,可比要杀我的人多。” 毛胜男看着茶碗里的茶水起伏,耳边是鬼君慢悠悠的声音:“小姑娘,你可曾想过,你心里的好人未必是好人,坏人也未必是坏人,如果杀过人就是坏人,外头虎视眈眈看着鬼世的三大家族,哪个手上的鲜血比我少,怎么,就因为他们告诉你他们杀人是有道理的,他们就是好人了,我就成了坏人了?” “鬼君洗脑的手段,很高明,我差点就信了。”毛胜男端起茶碗,她着实渴了,鬼君还指着她的骨头,断不会在茶碗里下毒,她饮下一口,“你这茶叶放太多了。” 鬼君点头:“好,我下次改进。” 喝完茶,鬼君起身,一招手,廊下候着的人便是碎步过来。 “将这些东西收了,顺便,去把多览楼的门打开,空调开好,我带客人去转转。”鬼君吩咐完,又对毛胜男说:“空调在我们这儿是稀罕物,不来贵客,我都是不开的。” 毛胜男进了门,才终于明白,为何看着多览楼会有一种熟悉感,苗寨中央的藏金楼,是差不多的设计。 功用也差不多,多览楼里除开没有孕珠层和顶层的列祖列宗牌位,里面和藏金楼一样,放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古籍。 “现在是雨季,潮湿得很,一楼二楼放的都是物件,书都被我安排到了三楼。”鬼君一边走一边解说,“对了,雨季也是我设计的,仿造了你们外头,每年6月到9月,梅雨季节,我每天早上都得布雨,累得很,不过,也值得。” 毛胜男:这莫名的骄傲感是怎么回事? 三楼四壁往上,一直到顶,全是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放满了书,其中不少还是包着塑皮的现代书,一个自由升降的木楼梯被搁在一边,很老式的木楼梯,升降的时候得靠人摇滚轮,一点儿一点儿地爬上去。 鬼君:“我倒是想弄个电动的,可惜鬼世里充电不方便,多览楼里,除了空调,唯一常用的电器,就是这玩意。”鬼君自一个黑色布包里掏出一个投影仪,许久没用了,鬼君有些弄不清电源线和数据线,毛胜男想帮忙,鬼君一把推开,握着说明书仔细看:“就你们外头人会用还是咋的?这玩意我是用过的。” 毛胜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坐在一张竹藤椅上,看鬼君演示ppt,屏幕是从书架上拉下来的,全靠手动,毛胜男看着鬼君亲自一点儿一点儿去转投影屏,差点激动得想要去帮忙。 灯暗了,投影屏还算是清楚。 “唐朝开始,鬼世初建,因为少了第九根化龙骨,建了鬼世之后,我就出不去了,鬼世里很荒凉,起初都是收容不愿意投胎的孤魂野鬼,不过后来好了,有个叫解流昌的解家人,有绘天绘地的本事,为了交换,我许了他长生。” “也不是真的长生,他每隔十几年,必须进青铜鼎里炼化一次,就像是蛇蜕皮,鹰磨爪,虽然痛苦,可不老不死,还算是划得来。” “鬼世的日子好了起来,我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变法没有彻底成功,我发誓,要在鬼世里将我最新的想法贯彻下去,但是,缺少第九根化龙骨的弊端很快突显出来,鬼世里的本是冤魂,不存在寿终正寝一说,可也会魂飞魄散,就像你们人类死亡一样,起初是八十年,还算好,后来六十年,近代,鬼世很多魂魄活不过四十。” 第211页 “他们在鬼世待久了,便也觉得自己一直也还活着,他们自行组成家庭,认了父亲,认了母亲,有的一家遭难的,还能在鬼世里重聚,当父亲的还可以看着儿子长大,当儿子的也不用担心父母快速变老,原本和睦的鬼世,被一种死亡的恐惧笼罩。” “有人趁机作乱,”鬼君切换了下一张ppt,里面是几张大脸,很模煳,看不清楚是谁,“就是这几个傢伙,他们营造出鬼世不再是安乐地的谣言,很多人开始尝试离开鬼世,也有人成功过,可是他们一旦出去,就会被你们管理局的人捉住,送入轮迴。” “为此,我特意孕育出四只半妖,守住四门,防止有人出去送死,再后来,就是四灵动乱了,那是一场很残酷的动乱,死了很多人,也有一伙蓄意已久的人逃了出去,还用一筐鸡蛋引诱走了我镇守北门的赤练蛇,我的练练,好久没见到他了,好想他。” 毛胜男:你够了。 鬼君切了下一张,这是一张毛嘉敏的照片,虽然模煳,可自己的亲妈毛胜男一眼就认得出。 “后来是这个女人。”鬼君低头看了一下老式的台式机,自说自话,“不对啊,还差了一张,忘记我的大司马了,哎呀呀,总是忘记他,存在感太低。” 鬼君噼里啪啦点了一通,点回了一张ppt,萤屏上,简歷一样的排版再清楚不过。 “佟靖冬”三个大字用微软雅黑的字体还加了粗,毛胜男看着,有些刺眼,心跳像是加快了几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她和佟靖冬的关系,鬼君应该是不知道。 鬼君回头:“现代以来,进鬼世的冤魂减少了很多,打听了才知道,因为有你们管理局送魂魄入轮迴,你们太粗暴,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这人,是近代以来的第一个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晕倒在了荒芜,瞧着他可怜便是亲自带了他进来,他脸上有疤痕,解家告诉我,这人姓佟,是佟家人,在外面颇多为难他们,让我杀了他。” 鬼君眼神坦然:“但是我没有,曹解两家有些不听管教,做事太狠厉,有人教训也是好事,这人醒来,满眼绝望,我一看就知道是,是为了女人,后来,我提出条件,他答应下来,他就成了我的大司马。” “条件是,我帮他忘记过去的情伤,洗干净他的记忆,他必须生生世世效忠鬼世,和解流昌一样,每隔几十年,身体出现异样,就必须去青铜鼎炼化,长生不老,之所以收留他,也是因我看出他是我当年的大司马转世,只可惜,这辈子的他太窝囊,受了一点儿情伤就要死要活的。” “下一个,就是这个女人。”鬼君指着毛嘉敏的图片,“她很执着,屡次三番在荒芜里走来走去,坚持不懈地在时间银河里进进出出,起初我是想杀了她的,以绝后患,不过我的大司马劝我,频繁进出时间银河,必定有未了的事儿,心有遗憾,所以才屡次犯险,大司马发了善心,我才留着女人一命。” 鬼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淡,仿若一个人命在他这儿不值一提。 毛胜男终于明白,鬼君并非他自认为的良善,只是他将区区人命看得很轻,轻到不会觉得杀人是罪过。 从一开始,毛胜男便知道不能凭藉鬼君面上几句言语迷惑,鬼君依旧危险,只是毛胜男还没触及到鬼君的逆鳞。 鬼君在老台式机上翻滚ppt,台式机很卡,时不时还得敲一敲。 “差不多,就这样吧。” “你落了一个。”毛胜男说,“三个月前,你通过时间银河回到了1999年,想要杀我。” 鬼君轻声一笑,深邃的眸子寒光微闪,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可以挖人心人肺。 “哎呀,被发现了呢。”鬼君笑。 第105章 眼前的鬼君,笑容显得有些得意,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毛胜男的质疑。 鬼君敲着电脑,电脑很卡,屏幕偶尔还闪。 “我换张ppt和你讲。” “别麻烦了。”毛胜男受不了鬼君这一套,“直说吧。” “很简单,”鬼君两手一摊,“为了取你身上的化龙骨,当然,诚如我所说,我取化龙骨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鬼世里的万千子民,鬼世可以替他们提供暂时的容身之所,千年百年不消磨,但少了第九根化龙骨的鬼世正在衰弱,我的子民早逝,我很痛心。” “我死了,我爸也很痛心。” “死?”鬼君耸肩,“你为什么要死?呵呵,你以为,我取你的一个化龙骨罢了,还得要了你的性命,这样一来,我也太没用了。” 鬼君抬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有些事儿,就是个轮迴,姑娘,你註定会出现在这里,也註定会看到我?” 鬼君绕着周围顶天立地的书架走了一圈,声音洪亮,略有回音:“其实,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 一眨眼,鬼君忽而又站在毛胜男的后背,他身披灰袍,投下一片颀长的阴影,声音软绵阴柔。 “我帮你取骨,救你性命,你将骨头给我,助我续我子民的阴寿。” 毛胜男没说话,一瞬,鬼君又出现在毛胜男眼前,慈眉善目的样子像极了寺庙里供着的菩萨佛陀,笑起来,白牙亮眼,还真是有几分普渡众生的味道。 第212页 “不然你想要如何?”鬼君反问,“外面那三家人是进不来的,没人能救你,我也可以放你出去,不需我动手,二十年后,化龙骨自然将你吸得干干净净,它就像是长在你身体里的蛊虫,你在饲养他,你吃下的每一粒米,喝下的每一滴水,你修炼的每一点儿术法,都会归为它用,二十年后,你死了,我自然有人手帮我把骨头带进来。” “我可以等。”鬼君笑。 “不,你等不了。”毛胜男豪赌一般,语气掷地有声,“三个月前,你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吧,八根化龙骨,鬼世不完整,你的子民活不长,我想,你也应该活不长了,所以你才着急找第九根化龙骨,你说你为了子民,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自己。” 鬼君微微昂头,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鹅,他扭了扭脖子,抬手示意毛胜男继续说下去。 “我说过,我不在乎死,我死了,第九根化龙骨也会毁掉,你也活不久,你的鬼世也活不久,我这个人,做事比较激进,比起各退一步,我更喜欢玉石俱焚。”毛胜男忍不住笑出声来,“悲剧嘛,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你比你妈疯狂得多。”鬼君眼中略略显露出疲态,“我本以为,能把化龙骨打进自己女儿嵴椎骨的人,已经是个疯子了,没想到,疯子的女儿更疯啊。” 尽览楼三楼没有窗,密密麻麻的全是书柜,藏书像一个个棺材板整整齐齐地被码放在书架上,初看是震撼,看久了,有些压抑。 毛胜男深吸了一口气。 鬼君道:“无妨,那就等着吧,我会等你回心转意的。” 这句话,让毛胜男些许意外。 鬼君挥手,门房的立刻过来了。 “四位客人好生招待,把客房备好了,出入都要有人跟着,免得贵客不知道宅里的路,走错了,迷了路。” 这架势,是要留着他们了? 毛胜男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季燃已经不知道绕着外头转了多少圈。 毛胜男身后跟着两列女管事,谁也不敢说话,肖陨微微一愣,佟小石跟着起身,人家才说,让四位去住所看看。 肖陨:“谁住了?咱来是干正事的,一天天的弄得像是观光游览一样。” 季燃拉了肖陨一把,吩咐说:“静观其变。” 佟小石:“说的是,没有立刻动手,说明还有所求,走吧。” 这是一间不大的院子,东南西北刚好四间房,毛胜男这间是朝南的,屋子里还熏了香,屋内的陈设和苗寨几分相似。 毛胜男无心管其他的,进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数,这院子从刚才的地方出发要一千多步,距离算比较远了,说明偏僻,这宅子从门口看上去格局一般,如果从门口走进来就走了一千步,也说明这院子应该是某个角落,隔外头应该不远。 门口各自站了两位阴兵,大门口还有四位,一路出去,每个二门都有人,看守严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根本不可能。 毛胜男想了想,往床上一躺,就开始想办法和季燃通灵域,试了很久,结果发现根本不顶用,又试了竹中窥,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脑子里搜罗了许久,突然想到进门之前吃下的那枚丹药。 果然有问题,她和季燃的联繫彻底断了。 鬼世里通天都是白天,不存在晚上,也不存在日夜更替。 鬼魂不用睡觉和休息,不过鬼世里为了仿造人间,每到时间天上九匹独角兽便会拖着一个足以遮天的大幕布遮住天空,犹如夜空,幕布上坠着发光的晶石,从地面上看就像是星星。 鬼世里的鬼魂也会到点上床,干干地躺着。 不过年轻的鬼魂都不屑于这样模仿老一辈的生活习惯,全天都能嗨,多好。 阴兵们不用休息,毛胜男就犯了难,鬼君吩咐,不准他们互相混房,同时两个人开门,阴兵们都得提个心眼。 半夜的时候,毛胜男推开了门,房门大开,也不怕冷风灌进去。 “饿的睡不着,有宵夜吗?”毛胜男捂着肚子问门前两位守卫。 守卫没出声,毛胜男靠着门框,小小的身子只占了一半:“连宵夜都没有,这鬼君待客之道不够客气啊。” 说了一通,守卫一声不吭。 毛胜男甩了个白眼:“真是没劲。” 锁上门,毛胜男胸口微微起伏,紧张的潮红褪去,一扭头,季燃就坐在屋子里了。 活死人屏息可以躲过活人,也可以躲过死人,自然也可以躲过阴兵。 毛胜男把之前和鬼君的对话一字不落,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俏与季燃说了。 季燃听完,微微蹙眉:“首先,我觉得描述已经尽可能的客观了,你说的基本都是人家说的原话,其次,在这个基础上,貌似鬼君还真的成了一个明君了,你看,第一,他说外界战火连绵,鬼世收留游魂,多年来战争罕见,是一座庇护所,第二,他为了延长子民的阴寿,不惜用自己的精血餵养那八根化龙骨,找第九根也是为了子民,不是为了他自己,第三,他把曹解两家做的那些血腥的事儿都推到了曹解两家不懂事的身上,他合着,一点儿错都没有了。” “他在给我洗脑。”毛胜男刚洗完澡,头髮湿漉漉的,既来之则安之,逃不出去,便在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一下这宅子里的待遇,是毛胜男今晚上的宗旨,当然,是在见到季燃之前。 第213页 “也不一定。”季燃回,“谁最适合干传销?不是那些掌握诸多谈判和洗脑技巧的人,是本身就相信传销能赚钱的人,鬼君,可能也是打心底的确认为自己是一个明君呢?” “但是鬼君有一点说的没错。”毛胜男道,“外头那三家,也不干净,当年葛家退出的时候,其他三家虽然秉承一开始的同盟约定,没有为难我爷爷那辈,可私底下把我爷爷骂得跟狗一样,直到我爷爷带着我众多伯伯叔叔移民去了国外,耳根子才清净一些。” “我爸为了我妈留下来,在管理局也没少受人家指点,一个说是为了人间公道的联盟,弄得跟个魔教一样。” 季燃点头:“我明白了,你是想黑吃黑,还是吃两边的。” “也不是。”毛胜男似乎都可以感觉到自己背上在发热,鬼君说,化龙骨自成一体,人的肉身不过是他的载体,这东西,不能留在自己身上,可若是给了鬼君,亦或者是给了肖苗佟三家中的任何一家,带来的都只是麻烦,而不是和平。 季燃疑惑地看着毛胜男,他自持自己是毛胜男心窝窝里的一个小虫,毛胜男每次一皱眉,他就知道毛胜男在想什么,这次却是猜错了? “你换个好点的词儿,黑吃黑说得我像是走黑路的,我光明着呢。” 季燃笑:“我明白,你这是要,为民除害。” “还有一事儿。”毛胜男说,“鬼君随口提了一句,不过我记在心上了,他说,我后背的化龙骨是我妈亲手给打进去的。” “有点不对。”季燃眼底流淌着波光。 “哪里不对?”毛胜男反问,“你觉得不是?” 季燃摇头:“我的意思是,他不一定是随口提的,他一直在努力不着痕迹地加重你对肖苗佟三家,包括你对外界的仇恨,他想让你尽量的理解他,如果是从这个角度去看,他倒真是想要和你合作,不然,何必费尽心思拉你站在他的阵营?” 第二天,毛胜男才睁眼洗漱完,门外就吵吵嚷嚷的一片,昨日见到的半爷亲自拎着一个被困成棒子一样的肖陨进了院子。 狠狠一推,不留半点力气,肖陨鼻青脸肿,额头磕着青石板地面。 “鬼君好意请你们入住,和平谈判,这人却敢半夜行兇,鬼君说了,立刻处决。”半爷环顾四周,眼神最后落在毛胜男身上。 第106章 大结局 目之所及,尽是阴兵。 昨日换班,毛胜男贴在房门口偷听,才略微晓得,鬼世里的阴兵等级制度森严,由低到高为卒、士、驱、将、帅。 鬼君自己,是最高的帅级,麾下除开半爷为右将,还有一个解家人,解流昌为左将,曹家一水儿的都是驱级的,在等级上,输了解家一截。 鬼君这宅子里的,至少都士级别的,手里染了多少条人命才能站在鬼君的院子里。 站在肖陨旁的阴兵手中握刀,弯刀寒光渗人,毛胜男几乎可以想像这手起刀落之后,肖陨的头颅轱辘滚地的样子。 肖陨年轻气盛,可并非莽撞到没注意的人,虽是昨日他屡次三番不满鬼君囚禁,还说毛胜男是不是投了敌人,不然鬼君为何不一刀了解了毛胜男。 毛胜男不解,肖陨很想她死吗? 后来明白,肖陨只想让鬼君死。 半爷眼里冒着寒光,盯着毛胜男。 毛胜男轻飘飘回:“那快动手,我还没吃早饭。”转身,就进了屋子。 季燃微微愣住,和对面的佟小石互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半爷哑然,持刀的阴兵也顿住,悄声问:“半爷,真砍?” “砍,你敢吗?” 屋子里,毛胜男咬着包子,耳朵却尖得很,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 人渐渐离开,她透过窗户缝往外看,地上一点儿血迹都没有。 毛胜男叼着包子,想着昨天季燃和自己说的话,鬼君对自己客气的确有些古怪,不取骨头也古怪,只能说明毛胜男身上还有更大的利益在,但是是什么?鬼君知道,毛胜男却不知道。 今日半爷押着肖陨过来,毛胜男本是有些害怕的,但仔细一瞧,却又觉得不对劲了,肖陨当时低着头,手被缚住,一声不吭,身上有伤,还在渗血。 但冥冥中,毛胜男却觉得这人不是肖陨,解家人画皮的本事毛胜男在外头见过,鬼世里还有一个解流昌,毛胜男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次,可能是她和解流昌的第一次见面。 一上午,鬼君那边也没有其他消息,毛胜男无聊,出了院子闲逛,院子里还有阴兵看守,毛胜男从昨日起,就将这院子的格局摸得一清二楚。 门一开,季燃也出来了。 “天气真好。”毛胜男伸了个懒腰,向季燃打招唿,“今天鬼君布的是大晴天,不过不是晒,也是辛苦了。” 季燃从门口走过来,阴兵的目光就没有挪开过。 直到两人距离不过半步,毛胜男压低了声音说:“我发现阴兵不敢看我。” 季燃昂昂头,像是随意聊天的样子:“我也发现了,他们像是怕你。” “怕我做什么?”毛胜男眼神故意挪向别处,手指尖还搓着美女樱的花枝,花枝柔软,一捏就脆。 第214页 毛胜男觉得有些惋惜,摸了摸,没想到花枝又重新长好,毛胜男蹲下细看,原本被捏碎的地方恢復如初,季燃也看到了,眼神提熘了一圈,又说:“我昨天,逛了逛,月湖公园那根化龙骨原本是放在华中管理局的仓库的对吧。” “嗯。” “乔冠荣应该是偷偷取出来了,中间有个高塔,塔顶尖晚上会发光,我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人在跪拜八个牌位,不知道是不是鬼君。” 有个塔? 季燃说的应该是多览楼。 “你们两个,隔远一些。”阴兵不喜两人窃窃私语,毛胜男抬眼看着开口提醒自己的阴兵,笑了笑,“聊会儿天嘛,不然也不知道干什么。” 那阴兵忽而将眼光一挪,也不看毛胜男,毛胜男想到昨日阴兵也不准鬼世的百姓看自己,自己是有毒还是怎地? 阴兵眼睛挪开,季燃和毛胜男又有时间了。 季燃手指头往毛胜男手里头一扣,毛胜男瞬间攥紧了手心里那一簇湿润,上面带着季燃的汗水,是个小纸团,已经被季燃藏到半湿了。 季燃是做了准备出来的。 毛胜男伸了个懒腰又踉回了屋子,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写了昨夜季燃偷偷潜入多览楼里的所见所闻。 毛胜男原本以为牌位就已经够刺激了,再往下看,提到了一本古籍。 是季燃在多览楼那三层高的书架上发现的,季燃本无意去看,但是看到其他书都是好好地排列,基本都是全新的,唯独这本,单独发放在了靠近书桌的这一侧,而且书联都快要翻断了,季燃料定这是鬼君常看的一本书,匆匆打开,才是一眼,便一下不可收拾。 *** 花园里,鬼君穿着胶套鞋在给一株月季修枝,顺着开败的花苞往下数三个枝节,一刀又一刀,熟能生巧,一盆月季,几刀就完事儿了。 听着半爷汇报完,鬼君倒是也不慌。 “那丫头似乎发现了,根本没管肖家那小子的死活。” “那就晚上再绑一个。”鬼君搁下园艺剪刀,看向半爷,“如果还不行,我就在她面前,亲自杀了她相好的那位,就不信,这样还逼不出化龙骨。” 半爷问:“倒不如直接杀,还快些,何必抓着肖家的和佟家的一个一个来?” “你捨不得佟家那小子?昨天你抓肖家的时候,可兴奋得不行。” 佟靖冬已经被鬼君洗了记忆,按道理,之前的事儿一併都记不得了,可他之前为毛嘉敏求情,现在为佟小石求情,鬼君心里有些不舒坦。 “没有。”半爷压低了身子,“只是担心,这丫头奸诈狡猾,若是发现她身上这根第九根化龙骨是九头鸟的主头骨,可以号令其他八根,乃至统领鬼世,会反扑了鬼君,到时候,咱们反倒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鬼君正要说话,院子那边来人了,门房的说,那位毛小姐改主意了,说是要见鬼君,而且指定了是在多览楼。 鬼君手里捏着的喷壶冷不防地喷了一下,半爷眉头就没松开过,反问门房的:“这是那丫头指定要去多览楼?” “是。” 半爷谨慎道:“鬼君,多览楼顶楼便是八根化龙骨的藏身处,这丫头,别是知道了些什么。” “别慌,”鬼君淡然得很,又问,“你手下那些阴兵,别暴露了什么。” 半爷答:“守着内院的,都是驱级别的,为了不让人察觉,特意穿着士级别的兵服,只是我担心,这丫头身负九头鸟骨,阳气重得吓人,让阴兵不敢对视,昨日已经择了一条人少的路过来的,今天东市就有人上报,昨日但凡是看过这丫头的百姓,一併都病了,真魂怕是不保。” “九头鸟骨不至如此。”鬼君心情是在海上行舟,一路波涛汹涌,“怕就怕,曹家那卦,真是要灵验了,曹家之前预言的天定之人,会灭了鬼世,当时商议对策,想着但凡是入了鬼世的人,其命由我不由他,却没想到,解家一直在找的第九根化龙骨和天定之人是同一个人,难道是天意?” 鬼君起身,灰色的袍子袖口大如帐篷,猎猎生风,他提了提神:“便看我都不斗得过这天意吧。” *** 毛胜男站在高高的多览楼前,飞檐上挂着六角的青铜风铃,风一吹,轻轻作响,像是夏商的编钟,很好听。 空调外机唿啦啦地在转,和仿古的建筑有些为何,婢女从里头低着头出来,传话说:“鬼君请姑娘进去。” 顶楼。 鬼君面对着面前的八个牌位,牌位前没有供奉任何的香火,座下的蒲团他从未跪过,他每每来此处,不是打坐修行,便是思考人生,不对,是鬼生。 也就昨日,他忽而心神不宁,忍不住半夜来了多览楼,双膝跪在蒲团上,他将化龙骨视作自己的再世父母,可如今,他们就要翻身认了别人做主人,鬼君不甘心。 毛胜男进来,就忽而觉得有些熟悉,不是对环境,而是对那八个牌位。 毛胜男手指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嵴椎骨,季燃说过,这八个牌位应该就是那其他八根化龙骨。 老伙计,这是你的朋友吗? 鬼君回头,看着毛胜男:“听说你改主意了?” 第215页 毛胜男似带质问的语气很是到位:“你都敢拿我同伴的性命要挟我了,我能不害怕吗?” 鬼君指着毛胜男这副模样:“你这可不是害怕的样子。” “怎么合作?” 鬼君双手抬起,掌心向上,似乎在说合作是什么?没听过。 “你不是要第九根化龙骨吗?” “哦。”鬼君似漫不经心,手指头勾起,“那你过来。” “怎么取?”毛胜男不动。 鬼君不动,面容忽而幻化成了季燃的样子,就连个子也跟着拔高了一些,阴鸷的笑容陪着季燃的脸,毛胜男下意识地身体往后。 对面的人突然出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匕首,匕首寒光刺眼,毛胜男铜钱索不在身边,只能躲避。 更何况那人顶着季燃的一张脸,皮囊犹如真人,就连声音也像的不行。 “毛毛,取了龙骨,你我都是鬼世里的龙虎大将,所谓人间,都不必流连。” “毛毛,我是活死人之人,在人间诸多不便,倒不如,让我在鬼世里当一个快活神仙。” 声音刺耳,毛胜男无数次提醒自己,这不是真的季燃。 撕拉一下,毛胜男袖口被匕首划开,鲜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滴,刀口上,沾染着几许血迹,眼前的人万分得意。 “你不是鬼君。”毛胜男脸色发红,这人手脚极快,她一时间竟然躲闪不过,体力在流逝,再往下她必落下风,“也不是季燃。”毛胜男清楚得很。 却不得不承认,对面的人披着季燃的人皮冲过来的时候,毛胜男好几个瞬间都分辨不出。 若是毛胜男没猜错,这应当是鬼君身边的解流昌。 解流昌换皮,出神入化,不需像解家后人一样,规规矩矩地取皮画皮,心有所想,万物都可画。 当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除开鹰哥,应该也有解流昌,不然,他不会如此熟悉季燃对自己的称唿,就连季燃的神态,也模仿得不出一二。 对面的人低头,笑声像是夜里野兽磨牙,咯咯声一下一下的,手中的匕首往下滴了一滴血,血滴落地,绽出一朵小花,楼梯上便是传来鬼君的声音。 “没办法,魂有所颤,最容易取物入物,你以为我真想留你性命?怪你只怪当年你妈妈,是在你爽灵魂收到激盪的时候将化龙骨打入你的体内,如今你这一魂也不知怎地,竟然是被固得稳稳噹噹的,常规的手法我取不出来,只能逼着我想方设法震你魂魄,也不知道说你心理素质好还是心眼大似海,昨日我与你说了那么多,你的魂魄竟是一丝未动,如今看来,你这一魂是被高手固住的,既然解不开,那便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鬼君的手藏在灰色袍子下,似团着什么东西,稍微一用力,半爷和解流昌瞳仁瞬间变成血红,人手提一只短匕首。 鬼君站得远远的,似看好戏。 “抽骨刀,划入皮肉,血流不止,深可见骨,我们的确可以合作,可前提是,你的化龙骨可以取出来,哦,不对。”鬼君一笑,重点强调,“可以活着取出来。” 方才一个解流昌毛胜男对付得就够呛,解流昌是活了几百年的人,多次蜕皮,只求长生。 传说半爷身手一半,可好歹也是曾经的佟家持剑人,毛胜男微微蹙眉,只看着鬼君:“你不亲自动手,只派两个走狗子出来,怎么?你受了伤?身手不行了?” 鬼君不上当,他笑眯眯的:“他们两个,对付你,足矣。” 解流昌抬手,与此同时,半爷一刀刺过来,毛胜男躲得了躲不了后面,索性扯下柱上的三叉烛台,朝着半爷刺去。 解流昌突然低吼了一声,心口突然出现了五个血手印,再一愣神,脸上被划了三道极深的口子。 解流昌的人皮无法维持,慢慢蜕成自己本身的样子,样貌平平无奇,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一老头,佝偻着身子。 鬼君唤了一声:“鬼世里混进了活死人。” 活死人在人间鬼世都不讨好,人间将他看成怪物,鬼世将他视同蛆虫。 解流昌咬咬牙,又幻化成了肖陨的模样,这人是对自己本身的样貌有多不满意,总是披着年轻男孩子的皮。 毛胜男知是季燃来了,专心对付半爷一人,半爷虽没了过去的记忆,但是剑法还是循着佟家的规矩,不少招式毛胜男都和佟小石讨教过,一柄烛台对半爷,交手下来,双方都有负伤。 季燃的声音忽而凌空响起:“去抢那八根化龙骨。” 鬼君冷喝一声:“别太过分了。”忽而大手一挥,季燃现了原型,解流昌眼疾手快,一柄短匕首刺过来,季燃后退一步,指着不过施了区区现身法就嘴角带血的鬼君喊:“这傢伙之前三个月应该是遭到了化龙骨的反噬,他当年巧取豪夺化龙骨,德不配位,化龙骨不认他做主,他却强行用化龙骨创鬼世,老傢伙,你最近的力量是不是衰减得厉害?弱到只能养养花,除除草了。” 鬼君面带怒气,可一时间真气调配不上来,竟然连口都难开。 “你的弱点,全部都写在了多览阁书桌旁的那本书里,你并非化龙骨的真主人,真主人一旦入了鬼世,四兽臣服,阴兵认主,八根化龙骨随之调配,真主人以血肉滋养化龙骨,届时,九根化龙骨的力量,颠覆你的鬼世,取你的狗命,不过小指头一挑罢了。” 第216页 季燃故意激怒鬼君,鬼君此时越是运气,便越遭反噬,这也是他不甘贸然出手的原因。 这话另一方面,也是说给毛胜男听的,那本书页季燃尽量还原,画在纸上,在早晨塞给了毛胜男。 故而,毛胜男才会可以约在多览楼顶楼见面,毛胜男按照书上所示,将胳膊肘上的献血一一涂抹在牌位上。 起初并无任何反应,忽而,嵴椎骨巨大的拉力让毛胜男狠狠地摔在地上,像是有无数蚂蚁往她的背嵴里钻。 鬼君眼神跟着变红,下令:“杀了她,立刻!” 纵然任凭鬼世倾覆,也不能让自己一手创建的盛世白白落入他人之手。 解流昌和半爷欲再出手,然西边传来一声唿啸,南边阵阵鸟啼,自东边看到一条通体雪白的白练,朝着这边过来,那是镇守东门的蛟龙。 鬼君气极,四兽本是他创他圈养。 “杀了她,立刻!” 这种痛,是撕心裂肺的,毛胜男趴在地上,双手努力支撑上半身,像是一只落魄的小狮子,瞬间瞳仁变成金子一般的颜色。 季燃一人匹对解流昌和半爷两人,愈发吃力。 鬼君一挥手,楼下静等指令的阴兵群涌上楼,鬼君遥遥指着趴在地上的毛胜男:“杀了她。” 毛胜男突然抬头,金色的瞳仁带着狠厉的杀气,手指尖慢慢挑起,死死地瞪着阴兵,忽而开口:“你们,杀了他。”手指尖对着的,是鬼君自己。 鬼君心头一颤,却发现阴兵的尖矛竟然真的对准了自己。 毛胜男起身,她头晕脑眩,走路不稳,却认得清现在的局势,她强撑着,突然抬手,一把拦住解流昌欲朝着季燃刺下的短匕首。 毛胜男盯着解流昌,直到解流昌的眼眸慢慢褪去血红,直到他的瞳仁慢慢漫上金色,毛胜男如法炮制,示意解流昌去杀鬼君。 鬼君频频后退,背后就是窗户,高楼下早已盘踞着嗷嗷待哺的吊睛白额大虎,大虎身形巨大,如象高,堪比一栋小楼,略显不耐烦,用爪子闹着一楼的大门,唿啦哗啦的声音像是催命符。 鬼君忽而笑了,他仰面看着天,这蔚蓝的天空下,是他辛苦创立的鬼世,他背对着毛胜男,声音却带着讥诮。 “我早便猜到,天意逃不过,曹家那一卦看真准啊,可惜,他算准了我命数将近,却没说过杀我的人能不能活得长。” “昨日我心神不宁,半夜来了顶楼,毛胜男,你以为你杀了我,便可以功臣身退吗?我早早地便是在八根化龙骨上做了手脚,你说得对,我如今被鬼世反噬得不过是一具空壳,太过分的诅咒我下不了,可毛胜男,如今九根化龙骨都在你身上,欲承其重,必有代价。” 鬼君单手跨在窗框上,他慢慢挤出一个笑容,他的后背已经被阴兵的长矛刺穿,但他不会流血,他早就超越了三界,他的存在,是个意外,也是个奇蹟。 “毛胜男,你活不过三十岁,就和你妈妈一样,她拼了命想要在时间银河改变自己的命数,却还是死在了那一年,你……也一样。” 鬼君纵然下跃,忽而一只大鸟掠过,锯齿一样的鸟嘴叼起鬼君,瞬间,咬得粉碎,化为乌有。 季燃扶起半瘫在地上的毛胜男,解流昌金色的眼睛颜色尚未褪去,他跪拜在毛胜男跟前,突然喊了一声:“新主。” 阴兵听了,纷纷下跪,高喊:“新主。” 外头,鸟啼虎啸。 “我不是你们的主人。”毛胜男窝在季燃的怀里,她累极了,八根化龙骨入身,像是经歷了一场浩劫,皮都褪了几层似的,毛胜男仰头,看着从窗户方寸之地洒下来的阳光,静谧又美好,她看着季燃,又看着从楼下匆匆赶上来的肖陨和佟小石。 “鬼世,从来就不应该存在。” ——正文完—— 第107章 番外一:季小毛之我的妈妈是超人 小学的时候,毛胜男就发现小学生作文有三大套路,俗称三个“我的”。 我的理想,我的妈妈和我的一天。 季小毛读的是区重点小学,一年级,老师就开始布置写作文了,还得家长签字,周日晚上,毛胜男看着季小毛的作文微微发抖,手指尖差点揉了作文纸。 作文题目:我的妈妈。 很好,是写毛胜男的。 开篇:我的妈妈是一个duan头髮,很shou的女人。 唔,貌似是对的。 中间:我的妈妈力气很大,干很多huo,吃很多fan。 怎么说呢,也有道理。 毛胜男指着最后面的一句,看着委屈巴巴的季小毛:“儿子,你和我好好说说,妈妈什么时候徒手噼过榴槤了。” 榴槤那两字季小毛还不会写,怼了两个拼音上去,还特意写得大大的。 季燃在旁边给毛胜男灭火:“这是孩子对你的景仰。” 季小毛低着头,小脚丫在地上画着圈:“上次你和爸爸在屋子里说话,说要给爸爸表演徒手噼榴槤。” 毛胜男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那是她在屋子里给季燃开玩笑,转念一想,心头一凉,要知道,开完玩笑之后,老夫老妻就开始了造妹妹的活动。 唔,毛胜男脸红了一半。 第217页 季燃干咳了一声,教训季小毛:“没事少听爸妈的房门,多学习,多睡觉,少吃零食多看报。” 季小毛:“那下周的春游。” 季燃看了毛胜男一眼,生孩子之前,毛胜男就和他说好了,无论两人的意见有多大的分歧,在孩子面前必须统一,最好是讨论好了一起和孩子说,不然孩子会觉得,有空子可钻,所谓一致对外,铁板一块。 季燃流汗:“毛毛,那是你亲儿子。” 咋还成了“外”了? “我和你妈讨论过了。”季燃很郑重,“我俩请假,陪你一起去,这学校很好啊,春游还邀请家长,咱们一家三口也刚好出去透透风。” 毛胜男点头:“对,爸妈给你撑腰,场面大不大?让佟大壮看看,咱儿子也不是好欺负的,天天舞把破剑欺负人。” 季小毛又开心又担心,弱弱看向季燃,季燃默默点头:“放心儿子,我会控制住你妈妈的,不会拆了月湖公园的。” “那我这作文还得签字呢。” 毛胜男最后看了一眼徒手噼榴槤的情节,孩子写都写了,而且季燃和毛胜男也说过了,小学阶段,尽量发挥季小毛的自由特长,让孩子多发展一点兴趣爱好,不限制。 “你签吧,我血压高。”毛胜男别过头,季燃刷刷签下大名,季小毛开心得不行:“爸爸写的字真好看,老师上次还表扬了,说那么多家长签的字里,就我爸爸的字,要结构有结构,要笔锋有笔锋。” 毛胜男来了精神:“你老师怎么夸我的字的?” 季小毛想了一会儿:“貌似没说过。” “你语文老师,好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师范刚毕业的小姑娘吧。” 季小毛还没察觉到陷阱,拼命地点头:“可漂亮了,长头髮,笑起来像是个仙女。” “这次春游去吗?” “去呀,”季小毛完全无视季燃的眼神,“语文老师虽然不是班主任,但是是小分队的带队老师,刚好带我这一队,我真幸运,又可以看到仙女老师了。” *** 春游这天,九点在学校集合。 八点半了,季燃牵着季小毛还在楼下等。 这个小区也住了不少季小毛的同学,家长牵着孩子急匆匆地往学校赶,看到季燃这么悠闲,笑着打招唿:“季爸爸还不走?都快迟到了。” 季燃笑起来温柔到不行,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在家长群里的评价很高,他点点头:“待会就走。” 打招唿的家长忽而一愣,像是看到鬼一样,楼梯间传来哒哒哒的鞋跟声,路边的家长赶紧催着孩子走了,季燃一回头,就看到毛胜男难得的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袖加绒格子裙,脚上一双黑色小皮鞋,带点儿坡跟,哒哒哒地跑了下来。 头髮扎了个半披的丸子头,毛胜男生了孩子后就留了长头髮,不然这张小圆脸太显小,刚抱着孩子出门的时候还总是被认成孩子的姐姐。 长髮带着小波浪,脖颈间喷了淡淡的香水,手腕上一个银色的腕錶,这是结婚三周年季燃送的礼物,一直没带过,毛胜男说,看时间这事儿我都是看太阳,不需要手錶。 迎着晨光,毛胜男头髮微微扬起,季燃忍不住扬起嘴角,季小毛嘟着嘴,也不敢大声说话,闷闷一句:“妈妈今天好奇怪。” 毛胜男耳朵尖,眼睛里的寒光刷刷地朝着季小毛扎来,季小毛求生欲爆棚,抬头喊:“妈妈今天怪漂亮的。” 季小毛自己乖乖地爬到了后座的儿童座椅,毛胜男坐在副驾驶还忍不住多打开小镜子补妆。 动作慢不能怪她,她六点就爬起来化妆了,中途还不忘给韩莹莹拨了个视频电话。 韩莹莹视频教学还是有些效果的,至少毛胜男现在分得清腮红和眼影了。 妈蛋的,都是粉红色,就不能混着用? 韩莹莹全程躺在床上,迷迷煳煳地回答毛胜男的问题,毛胜男实在弄不清楚了。 “你方便和我演示一下吗?往上拨是什么意思?我颧骨往上就是眼睛了。” 韩莹莹慢慢扯开一丁点儿被角,露出香肩,示意她里面没穿衣服。 “姐,你得过且过吧,我不方便,我要是起来和你视频,那就是限制级画面了,你得给我刷礼物了。” 才说完,那边传来佟小石的声音:“什么限制级?” “和我姐视频呢,你盯着大壮把东西收拾好了,再落了水壶渴了我儿子,你睡一个星期的沙发。” 这韩莹莹,把佟小石□□得可以啊。 毛胜男,能化妆成这样,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校门口,带队老师不停地看表,不停地清点人数。 小学想得很周到,每一队家庭到了,都会发个牌子,孩子的牌子上写了家长的电话,家长的牌子上写了孩子的名字,用橡皮圈戴在手腕上,也不怕丢。 季燃去领了三个牌子,亲自给毛胜男带好,就看到佟小石一家来了。 早晨韩莹莹还说毛胜男太庄重了,勒了个去,毛胜男上下打量着韩莹莹:“你这是直接要奔教堂结婚是嘛?” 韩莹莹穿着也不太过分,就是戴着一个大大的遮阳帽,法国贵妇一样插着两根沖天羽毛,跟个天线似的,准走不丢。 第218页 合着,韩莹莹是穿戴了一套定位系统。 “来撑场面嘛。”韩莹莹笑着,也看了毛胜男一圈,“可以啊,进步很大,当了妈妈之后,穿裙子的频率成倍增长。” 毛胜男笑:“撑场面嘛。” 人越多,就越热闹,也越挤,校车停在门口跟拖小猪仔似的一个班一个班地托人,因为加上了家长,一个班至少要两辆车才带的走,所以分别有两个带队老师,班主任严老师在前面那辆招唿的大家上车,后面这辆车,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维持秩序。 女孩子刚毕业,喊得喉咙都快哑了,小脸通红。 季小毛朝着这年轻女孩子指:“这就是我们仙女老师,叫许老师。” 佟大壮本来是靠在韩莹莹身边喝特仑苏,听了就说:“哪里漂亮了,还没我妈漂亮呢。” 韩莹莹摸摸佟大壮的头:“真乖。” 毛胜男:还是别人家的儿子好啊。 毛胜男容易晕车,季燃之前特意麻烦过老师确认了一下座位,说尽量安排在前面一点的。 带着孩子出游,家长总是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老师们能满足的都会尽量满足,上了车,毛胜男一家的座位在第二排,前排是一个特殊学生,是个聋哑人,因为带队老师也都是坐第一排,这样安排也好照顾。 毛胜男觉得这个安排挺好,带着季小毛坐在左边的位置,季燃在对面,旁边空了一个,韩莹莹见了,就把佟大壮给安排过去了。 佟大壮说:“我想和妈妈坐。” 韩莹莹摇头:“但是妈妈想和爸爸坐。” 佟大壮:我心里委屈,我要说。 季燃脾气好,季小毛也大方,拿了季小毛特意带的牛肉干零食哄佟大壮,佟大壮一下也就不伤心了,看到手里的牛肉干还有剩余,又看到坐在第一排的聋哑学生,犹豫了一下,才对季燃说:“季叔叔,我可以和你换个座位吗?” 季燃:“你妈妈说,你要坐靠窗的比较不晕呀。” 佟大壮:“我想和小雅分享零食。” 季燃:好乖的小孩。 佟大壮才和季燃换了座位,深吸一口气,犹犹豫豫还没伸手,就看到季小毛捧了一大袋的零食拍了拍前头小姑娘的肩。 小姑娘听不到,扑闪着大眼睛似乎在问怎么了。 季小毛大大方方地摊开手里的零食袋,取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水晶果冻,假装往自己嘴巴里塞,又把水晶果冻递给小姑娘。 这小姑娘叫小雅,生得特漂亮,毛胜男见了都喜欢,只可惜,先天性聋哑。 小雅妈妈看了笑,打着手语和小雅说:“你挑个喜欢的,然后和人家说谢谢。” 小雅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就选了个面上的,是个苹果味的果冻,她点点头,又用手语回了个谢谢。 季小毛笑眯眯的,心满意足。 小雅一家客气得很,小雅妈妈回头又和毛胜男道谢。 “没啥,我小时候,也有一阵,不能说话。”毛胜男笑,“当时挺无助的,不过后来适应就好了。” 后排的韩莹莹看得很清楚,有些丧气的摇摇头,对着佟小石说:“看来咱儿子没遗传到我的优秀基因,撩妹手段,竟然比不过季家那小子。” 佟小石正用微信回工作消息呢,探头看了一眼:“没事儿,撩到的不一定好,指不定咱儿子遗传了我招撩的性格,直接有个正妹来撩他呢。” 韩莹莹被逗乐了,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诶,你看前头坐着的那个学生家长,是不是那个过气明星啊。” “哪个过气明星,噢噢噢噢,就是家里特有钱的那个啊。” “哟,不就是被几年前的丑闻给毁了嘛,真是可惜,那帮人也太坏了,拍那样的照片。” 韩莹莹听了不开心,取了帽子遮住脸,手上却被佟小石攥紧了几分,佟小石蹭进帽檐底下,唇角贴着韩莹莹的耳朵,唿了一口气,逗得韩莹莹低声笑。 “别理他们,你现在的咖啡馆做得那么好,干了自己喜欢的事儿,有一这么好的儿子,还有了这么帅的老公,这就是幸福了。” 韩莹莹点头:“除了最后一点,其他都挺真的。” 佟小石心里委屈,他不帅吗? *** 月湖公园,大草坪。 说的是亲子春游,其实就是找块草皮玩点小游戏,中午一起在草地上吃餐野餐,就各自回家了。 这是大人的看法,很无聊,也很简单。 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六岁的娃娃们一下车,鸟儿一样地扑向草坪,欢喜打闹。 毛胜男听到佟大壮在和季小毛说:“这里,就是一片大海,这个木棍就是我的海盗船,你的是这个。” 季小毛和佟大壮从小一起长大,韩莹莹天生的购物狂,季小毛的东西一大半都是韩莹莹买的,按韩莹莹的话说,这看到好东西就忍不住,一排排漂亮的男孩小球鞋哭着喊着要跟她回家,她这么仁慈,一定是要从了人家的。 毛胜男一开始还不好意思,毕竟韩莹莹买的都是名牌,季燃最近收入不错,也不需要韩莹莹接济。 毛胜男索性就开始按照古籍上做点儿神奇的小木工,仿了木牛流马做了一套动物世界送给佟大壮,佟大壮开心得不行。 第219页 佟大壮性格耿直,西北人的豪爽都溶在大壮同学的dna里了,相比较而言,季小毛就温柔得很,随了季燃的性格。 季小毛听了佟大壮对自己的安排,低着头看了一眼佟大壮脚下和手腕那么粗的木棍,又看了看自己筷子般的小树枝。 “你这一撞过来,我就要沉船了。” 佟大壮:“所以你要懂得闪避啊,来吧,海盗要抓人啦。” “等会儿。”毛胜男正在铺野餐布,看到自己小毛同学低着头,还以为他委屈了,转身就喊季燃,指着旁边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榕树,“老公,去把那棵树砍了,给咱儿子当海盗船。” 季燃:…… 季小毛:…… 亲子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第一项是经典的两人三脚,孩子可以选择让爸爸或者妈妈参加。 毛胜男问季小毛:“想玩吗?” 季小毛点点头,看着季燃:“我想和爸爸一起。” 毛胜男起身,拽着季小毛去了报名处,还给季小毛洗脑:“不,你想和妈妈一起。” 季小毛:小毛心里苦,小毛想哭。 绑腿的时候季小毛拽着小手,鼓起勇气对毛胜男说:“妈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说。” “你待会儿能不开挂吗?” 毛胜男低头看着季小毛,脑海里在搜索,她参加的亲子活动也不少了,从季小毛幼儿园开始,什么亲子运动会啦,春游了,她是一项不落,带孩子嘛,还是亲力亲为得好,她这一行好在时间自由,之前葛云天还想着替他们夫妻两个带孩子,让他们专心扑事业,没想到,毛胜男兼顾得还算是不错。 也就出差的时候外公葛云天会过来住几天,平时孩子都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毛胜男想不出自己出格的事儿,季小毛掰着手指头给毛胜男数:“大班那次,双人拔河,妈妈你太勐烈,说两个两个来太麻烦,你要一次性拔十个。” “上学期,接力赛,我们一队八个人,家长都是妈妈,担心跑不过隔壁班的爸爸队,妈妈你说没事,一个人拿着棒跑了八个人的量,还超了人家运动员的爸爸一圈。” 季小毛扶额:“我很想低调的,可是妈妈的实力不允许。” 毛胜男有些愧疚,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后来已经改了很多了,争强好胜不能太用在孩子游戏上,她知道自己得有分寸。 毛胜男声音柔柔的:“是不是妈妈太突出了,让你没面子了?” “也不叫没面子吧。”季小毛摇头,“毕竟,我的奖状一沓又一沓,但是他们都会说是我妈妈赢来的,不是我。” 对啊,男孩子也是要尊严的。 毛胜男郑重地点头:“妈妈明白了,妈妈这次,尊重比赛,尊重你。” 发号枪响了。 毛胜男秉承着要当一个正常人的原则,仔细观察着人家的队伍,不能超过太多,也不能落后太远。 “妈妈,我们加速吧。”季小毛突然喊了一声,毛胜男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成年人竟然被季小毛拖着跑。 不是啊儿子,不是要低调吗? 儿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 儿子,你韬光养晦啊你! 季小毛领着毛胜男冲过终点的时候,别的队伍才跑了一半,两人也不带喘,毛胜男吃惊地看着季小毛,唿噜着儿子头顶上的小绒毛。 季小毛很不好意思:“我才……用了八分力。” 季燃过来给两人送水,毛胜男指着季小毛对季燃做口型,大意是说,你看到你儿子刚才的实力吗? 季燃微微一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 玩了一天,季小毛在车上就睡着了,喊也喊不醒,季燃只能背着儿子上楼。 安顿好季小毛,小夫妻还得抽空去趟鬼市找姜神棍。 算起来,毛胜男和季燃也是姜神棍这儿的常客了。 晚上,车很少,季燃坐在驾驶座等毛胜男。 十分钟后,毛胜男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又不放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卧室里亮着的睡眠灯。 “儿子睡觉不老实,真怕他踢被子,半夜醒来发现咱俩不见了,会不会哭啊。” 季燃倒是心大:“没事儿,要哭早哭了,这都多少年了。” 当年八根化龙骨入身,连带着也将鬼君以最后之力下的诅咒给种进来了。 鬼君诅咒毛胜男活不过三十岁,算起来,毛胜男和季燃二十六岁结婚,婚后一年生孩子,季小毛如今都六岁了,前两年,毛胜男还真是紧张到不行,三十岁生日那天她心都是提着过的,看着时间安然地挪过十二点,毛胜男的心口轰然一块大石头落下,抱着季小毛激动地哭了大半夜,吓得季小毛还以为自己爸妈要离婚。 续命这事儿,还是姜神棍有办法。 姜神棍一开始听说这事儿,也挺棘手,不过翻遍了古籍,参照了姜神棍给自家孙女续命的法子,想出了一个点子。 鬼世镇守四门的不是有四只半妖吗?当年毛胜男持龙骨,灭鬼世的时候,除开那只大蛇,其余三只全部都随着鬼世灰飞烟灭。 那只大蛇是长生的活物,早就超脱了三界,姜神棍逆了天命,强行替大蛇改了生辰八字,改成了和毛胜男一样的八字,让那只大蛇替毛胜男托着诅咒,大蛇早就活过了三十岁,诅咒自然也就不起效。 第220页 只是让人託命格是犯了大忌的事儿,未免毛胜男遭到反噬,一是得让大蛇心甘情愿,免生了怨念,成了妖孽,这点倒是简单,季燃亲自开车送了毛胜男去了湘西,那蛇真是通了灵性,之前便是认得毛胜男。 如今毛胜男九根化龙骨在身,那大蛇简直是将毛胜男当做妈咪一样亲近,蹭着头求摸摸,听了毛胜男的话,那头点得像是拨浪鼓,託命格算什么,给命都行。 这其二,便是这大蛇替毛胜男託了生辰八字,难免也会遭到些反噬,为了提大蛇挡灾,毛胜男和季燃逢年过节都得去拜访各路神仙,给大蛇祈福。 别的地界还不灵,神棍说,就得来他这儿,当然,这祈福是一辈子的事儿,念在熟人的份上,给毛胜男打个八折。 毛胜男听了,警觉性很高,对着季燃就说:“我感觉神棍这是想敛财。” 季燃压低声音:“没事儿,你有钱,你不是还有五百万吗?” “那是儿子娶媳妇的钱。” “该花还是得花。” 所以夫妻俩每次快到过节就得往神棍这里赶。 神棍也是奇人,别看着铺子小小的,一个帘子打开,各路神仙的金身都有,夫妻俩得一个个轮流磕头拜,每个磕三个头,一拜至少俩小时起。 毛胜男第一次去的时候有些奇怪,那时候还没季小毛呢,拜着拜着就发现怎么多了个送子观音。 毛胜男有些生气,要知道,神棍可是按神仙个数收钱的,这突然多了一个,是不是得多收一分钱啊。 毛胜男去找神棍理论,神棍眼神直往季燃身上瞟。 季燃只得承认:“我加的,嘿嘿,别生气。” 一转头,便是瞧见毛胜男认真地和神棍说:“有送女观音吗?我想生对龙凤胎,哥哥先出来。” 神棍很为难:“这个要求,有点高啊。” 夫妻俩这次提前去鬼市拜神仙,是看着清明节快来了,过去都是清明节当天去,但是去年的时候,葛家的爷爷,葛云天的爸爸去世了,死在了国外,认祖归宗,骨灰运回了老家。 当年葛云天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老爷子死后,几个兄弟的关系倒是好了起来,自己那几个伯伯和叔叔毛胜男还去见过。 葛云天说,今年清明,想去看看葛老爷子,原本只是和毛胜男提一句,没想到毛胜男直接说和葛云天一起去。 葛云天眼眶有些湿,他年纪大了,头上生了白髮,听到毛胜男这话,笑起来却像个孩子。 “如果葛家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带着小毛一起去。” “可以,可以,不介意,不介意的。”葛云天点头似拨浪鼓。 为了赶着清明节回老家,所以夫妻俩这次来早了一些。 两人也算是轻车熟路,神棍将帘子一拉,两人就麻熘地点香一个个开始拜。 拜完出了鬼市,毛胜男突然笑了一下:“咱俩刚才轮流磕头的样子,好像邪教啊。” 季燃也跟着呵呵笑。 拜完那漫天神佛,天还没亮,车行驶在湘江一桥上,毛胜男打开窗户,冷风清凉。 季燃看着毛胜男在发呆,笑了一下:“怎么了?拜了次神佛,想到了之前的事儿,是不是后悔没在鬼世里当新主。” “不后悔,这后悔什么。”毛胜男把脸贴在车窗边上,脑海里闪过一幕幕那一年的刀光剑影,那一年,季燃无数次带着他在湘江一桥上奔波,不是去杀鬼就是去救人,鲜少的平静,让毛胜男觉得特别心安。 “我不后悔灭了鬼世,也不后悔和肖苗佟三家闹翻,我有你就好。”毛胜男眼神落在季燃修长的手指上,继而是他的鼻尖,他的眼睛。 季燃回头,一口大白牙白净好看,声音软得像是草莓软糖:“我也是,我有你就好。” 第108章 番外二:彭昱x谢淮南(一) 难得的五一假期,管理局放了长假,最忙碌的捉鬼一队都给了三天的假,谢淮南家里是星城本地的,搭个公交车就到家了。 谢爸爸之前在管理局也算是小有名气,女儿一入管理局实习,就直接进了一队,也是多少看了他的面子。 谢爸爸在管理局人脉多,自然消息也灵通,加上谢妈妈喜欢问,谢爸爸就得给她孜孜不倦地去打听,一个退休的老捉鬼师,逮着各种机会请原来的老同事吃饭聚餐。 南南现在的师傅是彭昱啊,那感情好啊,彭昱厉害得很。 南南又出任务了啊,去酒吧?危险不危险啊?啊,彭昱带着啊,那放心,当然放心。 南南和师父吵架了?不会吧,我们南南性格可好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听师父话了?那……也是该教教的,彭昱不简单,听他的,都听他的。 每次提及谢淮南,总是会跟着彭昱的名字。 谢爸爸自豪地说,我和我们家南南之间,没有秘密,南南从小就乖得很,从来不瞒着我。 初夏的晚上,吃饭的时候,谢淮南的手机响个不停,谢淮南起初还没看,叮叮叮的谢妈妈都烦了,谢淮南缩着脖子看了一眼,立刻起身,饭也不吃了,背了个小挎包就要出门。 “去哪里呀,这么着急。”谢妈妈端着碗追过来,“你最喜欢吃的洋葱炒羊肉,吃点啊。” 第221页 “不吃了不吃了,局里出事儿了,我得赶过去。” 工作上,谢爸爸和女儿有话讲,他搁下筷子,主动替女儿开解,安慰谢妈妈说:“年轻人,就是拼事业的时候,别慌,也别乱,这次去哪里?” “湘西。”谢淮南抬头,那运动鞋怎么也踩不进去,谢妈妈帮着一起扶着鞋帮子,有些诧异:“湘西?”说完,看着老谢。 “哎呀,不是我要去湘西了,是我师父。”谢淮南穿好鞋,“多危险啊,我怎么能让我师父一个人去,隔壁队的唐果说了,本来也是有我的名字的,被我师父给划掉了,他就这么抛弃我了,我要去骂他。” 谢淮南急匆匆地出了门,谢爸爸和谢妈妈面面相觑。 谢妈妈:“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谢爸爸点点头:“孩子长大了,知道骂师父了。” 谢淮南赶到的时候,去湘西的队伍刚开完会,毛胜男走在最前头,推开玻璃门,就看到谢淮南喘着气跑进来。 毛胜男:“你师父正和部长骂娘呢,二楼,会议室。” 楼上哐当传来一阵声响,毛胜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着说:“哟,开始摔东西了。” 隔着几步远,会议室里彭昱的声音响彻天地。 “实习生跟着凑什么热闹?我都给划掉了,老乔,你这就不厚道了。” 乔部长声音软和得像是棉花:“彭昱,这是上头的安排,不是我能做主的。” “那你就和上头说啊!” 彭昱双手叉腰,黑色短袖明明别人穿宽松的很,也就在彭昱身上,袖口被彭昱发达的肌肉塞得鼓囊囊的,肱二头肌在颤,像是要打人。 一转头,看到双手交叉靠在门边的谢淮南。 谢淮南有些生气,小脸微微泛红:“师父你又暴走了。” 彭昱“哼”了一声,走出门,头也不回给乔冠荣留下一句:“名字记得划掉了。” 乔冠荣憋气:“见过护犊子的,没见过疯了一样护犊子的。” 两人出了门,彭昱似乎有些不喜谢淮南突然出现,大手往谢淮南马尾揉捏了一下,声音冷冷的:“在家不好好待着,净瞎跑。” 谢淮南手里提着个小布袋子,上头是可爱的草莓形状,这丫头吧,长得漂亮性子软,总感觉不是当捉鬼师的料,不过次次实习生考核都是第一,实践考核也是第一,也真是奇怪。 “吃晚饭了吗?”谢淮南问。 彭昱摇头。 谢淮南从草莓的袋子里掏出拳头样的大肉包子,说:“杨裕兴的叉烧包。” “干吃包子啊。”彭昱似乎还在生气。 谢淮南摇摇头,从包里又掏出一杯奶茶,半糖多冰:“coco的奶茶三兄弟。” 彭昱还要开口,谢淮南示意他住嘴,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红红的,和谢淮南的脸蛋儿一样,上面还贴着标籤,看着不便宜:“水果也给您拿来了,包里还有牙籤和牙线,餐巾纸也有,还要什么吗大爷?” 彭昱憋住笑,摇摇头,咬了一口肉包,还是温热的,汤汁溢满口腔,他不解,他怼天怼地怼毛胜男,啥都不怕,怎么就折在一个小小的谢淮南手里了?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是谢淮南的师父,瞧瞧人家刚才这调性,这是在驯化他呀。 不好回办公室吃,两人找了个楼梯间,彭昱坐在上头啃包子,谢淮南跟着乖乖地坐在下头。 “师父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去湘西呀。” “傻子才去。”彭昱眼神躲闪,并不直接盯着谢淮南。 “可我想去呢。” “那你就是傻子。”彭昱抬眼,眼神里有些严厉,看着谢淮南眼神软软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彭昱声音不自觉地也跟着柔软了下来:“乖,真的很危险。” “那我更要跟着师父了,给你当帮手。” “不需要。”彭昱啃完一个包子,用纸巾擦擦嘴,“这次,佟队和毛胜男都去,他俩都是顶尖的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谢淮南笑了:“诶,既然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那我也可以去了。” 彭昱微微一愣,为什么女人的逻辑总是比男人高一个维度? *** 出发去湘西那天,谢淮南起得很早,谢妈妈一晚上没睡,一直在和谢爸爸说,要不你重新出山吧,跟着女儿一起去湘西,谢爸爸被扰了一晚上,实在受不了,早晨的时候,拨通了彭昱的电话。 彭昱那边早就起了,刚跑完了一个五公里,扶着湘江边栏杆正在做拉伸,臂包里的电话就响了,摁了个蓝牙,对面是谢爸爸的声音。 “小彭啊,对,我是谢至军,对,谢淮南的爸爸,有件事儿,还是要麻烦你,对,就是南南去湘西的事儿,她妈妈实在是不放心,对对对,是是是,麻烦了麻烦了。” 打完电话,谢爸爸看着谢妈妈:“放心了?” 谢妈妈终于绽出一个笑容:“哎,有小彭我就放心了,改天得谢谢人家,对了,小彭都多大了,三十了吧,还没女朋友?我单位里也有不少大龄单身的,改天介绍呗。” 谢爸爸捂着被子就睡:“别操心了,我听老赵说了,彭昱好像……恋爱了。” 第222页 *** 去湘西的车上,毛胜男在晕车,谢淮南从草莓布袋里掏出一板晕车药,看着坐在身边眯神的彭昱,又不敢直接给,从座位缝隙塞给了唐果,缩回手,乖乖地靠着座位后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彭昱转了个头,面朝着谢淮南的方向,声音闷闷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哎,还是看到了。 谢淮南低着头拨弄指甲,也不说话。 彭昱慢慢睁开眼:“对了,出发前,你爸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妈不放心你,让我盯着你。” 谢淮南最不喜欢父母还是这样管来管去了,还打电话打到自己师父那去了。 谢淮南没好气:“盯着我做什么?” 彭昱说:“盯着你穿秋裤。” 谢淮南:…… *** 从湘西回来后,彭昱因为受伤,请了几天假,谢淮南也有伤,但都是外伤,谢妈妈心疼得不行,让谢爸爸亲自去管理局给女儿告了假,把南南安顿在家里,每天好吃的好喝的补着。 谢妈妈本来就是护士长,换药的事儿,都不用去医院。 三天下来,谢淮南胖了足足六斤。 谢妈妈端着鱼汤进屋的时候,谢淮南正端着手机,笑得跟朵花似的,一见谢妈妈,手机往枕头下一塞。 “妈妈进来怎么不敲门啊。” “哦,你都是我生的,你光熘熘在我子宫里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隐私这个问题。”谢妈妈搁下鱼汤,看了一圈床上的书,念念叨叨地开始收拾,“一天天的,只管造,不管收拾,和你爸一样,将来哪个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谢淮南捧着鱼汤,氤氲的水汽扑在脸上,湿润润的。 “我在管理局也挺受欢迎的,才不缺男孩子追呢。” “管理局有人追你?”谢妈妈愣了愣,搁下手里头的书页,郑重其事地坐下来,“南南,我和你说啊,你进这一行我本来就是不愿意的,太危险了,但是你爸吧,辛苦了这么多年,对这一行有感情,你也喜欢,我也就默认了,但是你找男朋友可千万不能找同行啊,这天天打打杀杀的,家里头,有一个人去找死就行了,可不能两个人啊。” 谢淮南听了耳朵都要起茧了,她闷闷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谢妈妈却没起身离开,狐疑地打量着谢淮南,谢淮南耳根通红,耳垂像是一颗樱桃。 “走了走了。”谢淮南推开谢妈妈,手软绵绵的,带着炙热。 谢妈妈关上门,谢淮南掏出手机,微信上标了两个小红圈,点开就是置顶的对话框。 【脾气大大的师父】:还挺好,过两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脾气大大的师父】:你呢? 谢淮南想了好久,说太严重了,让师父担心,说不严重吧,自己一直没去看师父,他会不会生气啊。 犹豫了好久,又精挑细选选了一个表情包,一个微笑的兔子。 【橘生淮南】:还不错。 【脾气大大的师父】:这兔子挺像你的。 谢淮南脸红了,恬不知耻地回了一个:“像我一样可爱是吧。” 彭昱那边秒回:“像你一样,门牙突出。” 谢淮南:…… 妈妈!我要去做成人正畸! 虽然谢淮南在家里被谢妈妈看得紧,但是彭昱出院那天,谢淮南还是想了个理由出了家门,抱着一大束百合花就在医院门口等着。 彭昱很低调,出院的事儿谁都没说,听说,彭昱在星城没有亲戚,家里父母早就不在了,从小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后来爷爷也去世了,奶奶身体不好,有重病,在首都医院里一直住院,医药费都是彭昱一个人承担的。 那开销不便宜,彭昱卯足了劲赚钱,彭昱在捉鬼榜上的排名不低,前五名,负担医药费不成问题。 就是几次错过星城买房最佳时机,只能在公馆租了套大开间,单身汉一个人住。 老赵好几次说,彭昱还算是厚道,时不时还要抽空去首都看奶奶,说句不道德的话,如果不是首都医药费拖累着彭昱,彭昱在管理局干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也得买套小别墅了吧,指不定早就和严老师结婚了。 当时谢淮南刚好来收鬼处录数据,听着就问,严老师是谁。 严老师,不就是彭昱的前女友么,在星城一中教语文的,一御姐,长得特漂亮,家里高干出身,不缺钱,就喜欢育人,所以跑去当了老师,还教过佟小石和毛胜男呢。 谢淮南当时听了,没啥特别的感觉,只是大概算了一下,反问:“那得比我师父年纪大吧。” 老赵回:“就大个五岁吧,这年头,女人比男人大的可太多了,而且人严老师保养得好,和彭昱走出去,跟个小姑娘似的,说话软绵绵的。” 谢淮南:“那怎么分手了?” 老赵:“家里头不同意呗,严老师家里什么身份,父亲是教育局的吧,母亲是干税务的,都是高干,能让彭昱这样刀口舔血的人娶自家女儿?那得多闹心啊,天天担心自家女儿守活寡。” 另一人也说:“哟,我记得,当时严老师家还把严老师关起来了,不让俩人见面,彭昱找不见人,着急得要死不活的,人家调子真高啊,彭昱去严家要人,严家说除非彭昱跪下磕头,不然,不让女儿和他见面。” 第223页 谢淮南噘着嘴:“我家师父男儿膝下有黄金,才不会跪呢。” 老赵抬眼,笑眯眯地说:“那可不一定,英雄难过美人关,也就说现在,但凡严老师有点儿什么事儿,彭昱不还是紧张兮兮的,都分开了,还惦记着人家。” 当时谢淮南刚进局子,只当是听八卦了,但是今天,她捧着百合和肉包子来接彭昱,看到彭昱身边站着个高挑女人的时候,怎么就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坦呢。 “行了,你回去吧。”彭昱声音不算冷,没多少柔情,还算是礼貌。 严晴不走,指了指停在外头的黑色帕萨特:“我送你吧。” 彭昱肩上扛了一个单肩包,那是他住院的一些东西,零零碎碎都是管理局的同事带来的,捉鬼一队的人都来了,就是没见到谢淮南,同队的人说,谢淮南也受伤了,谢妈妈押着人在家里养伤,不让她出门呢。 嗯,倒是也能让人理解,有妈的孩子,都是要幸福一些。 “不用了,我打车。”彭昱要走,严晴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小拇指轻轻一扣,声音温柔得像水一样:“彭昱,我和我爸说过了,不做文员也行,警署局里也有出外勤的职位,他一个招唿,你随便挑。” 彭昱冷笑了一下:“我彭昱是吃软饭的人吗?” 严晴都快哭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彭昱余光看到了站在路边的谢淮南,他扭头对着严晴:“严晴,咱们已经分手了,而且分手都两年了,我已经走出来了,希望你也能走出来。” 严晴眼眶红了大半,她指着彭昱脖子上的十字项鍊:“你没走出来,你脖子上戴着的还是我送你的项鍊。” “你是说这玩意?”彭昱单手取下项鍊,塞到严晴手里,“我忘取了,现在还给你。”说完,朝着谢淮南招手,语气严厉得吓人,像极了之前让谢淮南跑操场的样子,“眼瞎啊,还不过来帮我拎包。” 谢淮南点点头,碎步跑过来,马尾晃荡,彭昱微微眨眼,心里漫上一股又气又喜的情绪。 气的是这丫头居然一直没来看自己,喜的是她傻不拉几地还捧着一束花。 谢淮南乖乖地替彭昱扛过包,看着旁边正在偷偷擦眼泪的严晴,点点头打招唿:“你好,我叫谢淮南,是我师父的徒弟。” 彭昱笑了,手一摊:“花呢,不给我?” 谢淮南把包裹得扎扎实实的花束下半部分对着彭昱,方便他拿。 彭昱低头,闻了一下,耸耸鼻子:“百合是送死人的吧。” 谢淮南着急解释:“才不是,花店老闆说,送病人也可以的。” 严晴看着两人一言一语,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忍不住说:“我送你们俩吧,我开了车来,比较方便。” 谢淮南看着彭昱。 彭昱有些不耐烦了:“都说了不用了。” 严晴急了:“彭昱,你到底要我怎样?之前你跪在我家门前的时候怎么说的,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刀山火海都愿意去,我家里也都说了,只要你愿意辞了管理局的工作就行,去我爸安排的单位当一个外勤不好吗?如果收入不够,你奶奶那边的医药费我家里都是可以承担的,而且,只要你愿意,还可以把奶奶接到星城,我妈那边认识首都二院的院长,我家可以替你把院长每个月请到星城来给你奶奶复诊,我家已经做得够意思了。” 严家出手,果然是阔绰啊。 彭昱回头:“你瞧瞧你的措辞,张口闭口都是你家你家,严晴,你自己呢?” 严晴微微一愣,彭昱扭头就走,谢淮南提着包跟在后头,一路不敢说话。 “给老子的包子呢?”彭昱扭头,他早就看到了谢淮南提着草莓布袋,这里头,总会放着他喜欢吃的。 谢淮南掏出肉包给彭昱,声音弱弱的:“附近没有杨裕兴,给你买的德园大包子。” 彭昱又伸手,谢淮南掏出一个包装的维他奶:“附近也没有coco了,给你买了豆奶。” 彭昱叼着管子,扯开塑料膜,痞里痞气的:“才几天不见,都不懂得尊师重道了。”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老子?”彭昱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幼稚了,自己这是在赌气? 谢淮南憋着嘴:“我妈管得严,不过她也说了要请你去家里吃饭,谢谢你在湘西照顾我。” 谢淮南挤出笑,甜滋滋的像是个炫耀的孩子:“我和她说了,要不是你,我真的就死在湘西了。” “不去。”彭昱跩得很,“老子才没照顾你。” 谢淮南:唔,师父太傲娇肿么破。 *** 三天后,彭昱深吸了一口气,西装紧紧地贴在身上,不是他胖了,而是这西装也太卡人尺寸了,衬衫贴着腹肌,绷得紧紧的。 门开了。 “阿姨好,我是彭昱,谢淮南的师父。” 谢淮南站在门口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 “师父,就是场家常便饭,你这也太正式了。” 屋子里,老赵的声音传来:“谢哥,您这款待太给力了,就说这火锅,正宗的川渝口味,嫂子手艺没的说。” 第224页 彭昱站在门口,眉头紧皱:“还有其他人?” 佟小石的声音也传来:“好吃,比我妈做得好吃了。” 彭昱:“他娘的佟小石也在呢?” 谢淮南无助地点头:“我妈让我爸请的,说是要谢谢他们照顾我。” 彭昱:“合着那么多人照顾过你呢。”面上带着一些阴鸷和……不屑? 谢淮南笑嘻嘻地请彭昱进来:“没有没有,就只有师父一个人最照顾我,我独得师父恩宠。” 老赵看着一身西装来吃火锅的彭昱,愣了半晌,佟小石一筷子鱼肉跌在碗里,目瞪口呆。 谢爸爸很客气,给彭昱留了个主位。 球哥也在,彭昱蹙眉,这傢伙不应该在医院躺着的嘛? 合着一屋子的伤残聚餐。 谢妈妈做的饭也很讲究,发物都没做,都是些清淡又好吃的,像是医院里特意调配的高端营养餐,火锅都做了个鸳鸯的,辣的里面放了牛油,咕噜噜地冒泡,清淡的那边炖的是猪脚汤,特意给佟小石准备的,说是以形补形。 看来,彭昱并不是今天的主场。 吃饭吃到一半,谢爸爸突然特郑重地端起手里的可乐,对着各位举杯,说:“我家南南是个新人,用90后的话来说,就是菜鸟,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请大家来吃饭,一是聚餐,二也是想让大家帮我留意一下,身边有什么不错的男孩子,都可以介绍给我家南南认识一下,我家南南太单纯了,也没谈过恋爱。” 谢淮南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这哪里是聚餐,这是大型的相亲现场吧。 彭昱停下手里的筷子,还没说话,老赵就指着佟小石:“佟队就不错。” 谢妈妈笑眯眯的:“小佟多大了?” 球哥抢话:“佟队不行,佟队有一群大美女在追呢。” 老赵邪魅一笑:“对,从佟队之前的感情史来看,佟队应该是喜欢野的,能打的,脾气暴躁的。” 球哥指着彭昱:“彭副队也单身啊。” 谢妈妈搓搓手:“我还是希望南南找个圈外人。” 呸,问佟小石多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佟小石是圈内人呢? 彭昱没说话,低头喝汤,眼神有些黯淡。 吃晚饭,谢爸爸把人一一送出门,彭昱最后一个走的,谢淮南在厨房里帮谢妈妈洗碗,听到声音擦擦手就出了门,嘴上说:“我去送送我师父。” 彭昱在前头闷头走得很快,佟小石和球哥顺路,都蹭了老赵的顺风车,彭昱准备走回去,也没打算打车,还没出小区门口,谢淮南就追上来了。 “师父不高兴了?” “没有。” “明明就不高兴了,我真不知道我爸妈今天请了这么多人,改天,我一个人,请师父你好不好?” 彭昱:老子是在为这点小事生气吗? 谢淮南拉了拉彭昱的衣角,语气温柔得像是羽毛挠着人心:“师父,你回头看看我嘛。” 彭昱突然顿住脚步,谢淮南以为他不生气了,绕到彭昱面前和彭昱解释:“一队的人,我爸都喊了,有空的刚好就是球哥和佟队,我知道你不喜欢佟队,我不是故意的。” 路的尽头,路灯下,站着严晴。 严晴散着头髮,看起来有些憔悴,嘴唇发白,她张张嘴,无声的声音似乎在喊“彭昱。” 谢淮南说了一通,见彭昱没有反应,眼神只看着前头,顺着看过去。 严晴走过来,声音淡淡的:“彭昱,我和家里说了,如果他们再逼你,就是在逼我,我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我三天没吃东西了,也没去上班,你理理我吧,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说散就散吗?” 不知道为什么,谢淮南心里头有些堵得慌,这个女人,当年把自己师父逼得一点儿尊严都没有了,师父的膝盖多金贵啊,怎么能随便跪别人?为了她,面子也不要了,跪也跪了,最后还是被严家嘲讽得体无完肤。 谢淮南挺恨严家的,没来由的就是恨,她不希望自己师父再受屈辱。 彭昱嘴唇微微一动,说了句:“先去吃饭吧。” 第109章 番外二:彭昱x谢淮南(二) 严晴眼角闪着光,她就知道彭昱捨不得她。 “去哪里,还去我们常去的老地方好不好?” “随便。”彭昱眼眸里没有一点儿的情感,“反正你自己去吃,爱去哪去哪。” 严晴:…… 谢淮南:我去,刚才师父好帅。 手突然被一牵,彭昱的大手包裹着谢淮南湿润的小手,彭昱牵着他一直走一直走,夏夜的风很大,带着水汽,道路很长,看不到尽头。 转角处,彭昱突然挺下来,谢淮南也不敢动,小拇指扣着彭昱的手心,悄声问:“如果师父不放心,我带严姐去吃饭?三天不吃饭,人会废掉的。” “不用。”彭昱回,“次次都用这招,我都疲了。” 严家逼他下跪过,逼他妥协过,他也曾想过为了爱情,什么都不要了,但他发现他不能。 鱼儿不能离开水,离开了这个行业,彭家的根基就丢了。 彭昱眨眨眼,眼角有些红。 第225页 “师父眼睛里进沙子了吗?”谢淮南伸手,悬停在半空中,也不敢碰。 “嗯,你帮我吹吹。”彭昱的声音低沉。 “啊?” “师命难违。” “哦。”谢淮南踮着脚,师父个子好高呀,谢淮南两根食指轻轻搭着彭昱的肩膀,撅起嘴给彭昱吹眼睛,怕吹重了,很是克制,路灯下,长长的睫毛眨呀眨,鬓角细小的绒毛像是在发光。 彭昱突然伸手,掌心抵住谢淮南的额头:“行了,够了。” “没看到吹出来呀。” 彭昱郑重其事,浑身绷直:“我说了,够了。” “哦。” 谢淮南这一送就送得很远,原本彭昱是牵着她的,一说话就不牵了,不知道为什么,谢淮南有些失望,左手摸着右手,仿佛在重现刚才的温热。 “老赵说,师父谈恋爱了。” “嗯?” “老赵说,他发现师父的转发了一条迪士尼情侣游的抽奖消息。” “哦。” “而且他点进去看了博主的消息,师父还抽到了。” “是。” “师父这周末和谁去迪士尼呀?” 彭昱停下脚步,昂昂头,像是扫描机一样把谢淮南扫得彻彻底底,突然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迪士尼套票,往谢淮南怀里一砸:“带你去浪,周五晚上的动车,你别迟到。” 谢淮南:哇塞,师父发福利了。 如果要去迪士尼乐园,住宿是一个问题。 微博上抽奖抽出来的是情侣套票,就一个大床房,还是主题酒店里的情侣套房,博主发奖的时候还特意强调,这间房里的床是张大水床,一弹一弹的。 这懂的人都懂,彭昱懂,可谢淮南不懂。 水床有什么好?半夜起来渴了能嘬两口还是咋的? 谢淮南很主动地提出,自己已经蹭了张门票了,这住宿的事,肯定是自己出钱,绝对不压缩师父的一点儿腰包。 不过五一前后是旺季,就算提前一周订房,房间基本都满了。 谢淮南一晚上没怎么睡,尽刷房间去了。 第二天上班,顶着两个黑眼圈,被彭昱抓了个正着,正开会的,就谢淮南一个人靠着墙壁小鸡啄米似的,头一下一下地垂下去,旁边人的人不要看的太明显。 开完会,谢淮南就被彭昱叫了一边。 “昨晚干啥了?上班摸鱼?”彭昱好气没气的。 谢淮南乖乖认错,也不解释,过了好久,才小声说:“我抢房去了。” 彭昱:“抢啥房?” “住宿的房,我都说了,住宿不能让师父出钱啊。”谢淮南声音越来越低,“可惜都订满了。” 彭昱声线软了几分:“那也不能耽误上班。”继而又问,“抢到了没?” 谢淮南摇摇头,听到头顶彭昱的声音愈发轻柔了:“没事,大不了不去了,反正,也是送的票。” 谢淮南嘿嘿一笑,几分得意,掏出手机给彭昱展示自己一晚上的战果:“我虽然没抢到和师父同一间酒店的房,但是我抢到了本地的房呀,虽然远一点,条件差一点,但是不耽误玩啊。” 彭昱接过手机,哗啦啦划了好几下,这能叫房嘛,距离迪士尼20多公里,还是青年旅社的十六人间,公共卫生间还不包热水,一晚上六十。 眉头都快夹死苍蝇了,彭昱一根手指头戳着谢淮南的脑门:“省钱也不是这么省的。” 谢淮南好歹也算是中产阶级独生女,家里不说多富,可自小也是被谢爸爸和谢妈妈捧着长大的,心思单纯,除了读书上学也没干过其他的,这十六人间鱼龙混杂,谢淮南天生没心眼,要命的是,长得还水灵水灵的,这万一被人使了坏。 彭昱不敢想,手机摔回谢淮南的怀里。 “你住酒店吧,我在上海有认识的一哥们,我去他家住。” “在哪儿?”谢淮南就怕这距离远了,旺季交通也堵,可别让师父累坏了。 彭昱一指头又戳谢淮南脑门了:“小姑娘打听这么多干什么?我哥们单身,但是不喜好你这一挂的。” 谢淮南:我不是,我没有,我是清白哒。 周五下午,彭昱出了外勤,直接在高铁站等谢淮南过去,周五下班是高峰期,谢淮南拖着行李箱站在管理局门口怎么也打不到车。 一辆大众慢慢停在了谢淮南跟前,副驾驶开了窗,毛胜男窜出个脑袋,看到谢淮南的行李就知道是要赶车的,开口问:“送你?” 谢淮南看了看表,只有一个小时了,再不上车还真来不及了。 她点点头,季燃开了后备箱,绅士地下车准备帮谢淮南搬行李,谢淮南不好麻烦人家,自个儿提熘着箱子就扛进了后备箱。 谢淮南一上车就连声道谢。 “带了啥?这么大一箱子?”毛胜男问,毕竟才去两天,换了毛胜男,一个背包就搞定了。 谢淮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师父颈椎不好,睡不了鹅毛枕,我带了个乳胶枕,给师父护颈椎。” “妹子你太细心了。”毛胜男感慨,“当你师父真幸福。” 第226页 其实她一直觉得毛胜男挺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师父一直都和毛胜男对着干。 只是有一次,那是葛队受伤的第二天晚上,师父安排好了队里的事儿就跑去喝酒了,谢淮南是在一家大排档找到师父的。 大排档的老闆是师父的老乡,正坐在台阶上劝彭昱,也认得谢淮南,瞧着谢淮南背着一个小袋子来了,只说:“行了,能受得了你的人来了,我还忙生意呢。” 酒后的彭昱昏昏沉沉的,他很少喝醉,一次是为了严晴,一次是为了葛云天。 彭昱那天说,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那么好一个哥们被姓毛的那个女人玩弄得一点儿尊严都没有了,不过他又没有资格去说别人,毕竟自己,也曾经为了女人连底线都快要放弃。 彭昱讨厌毛嘉敏,讨厌毛嘉敏占据了葛云天的心这么多年,却连一点儿安慰都不给葛云天。 好不容易,有了个女儿,能宽慰宽慰葛云天,结果呢,十五岁就和葛云天闹翻了关系。 彭昱恨毛胜男,连带着把对毛嘉敏那份仇视也恨了进去。 彭昱说要不是葛云天拦着,他早就一把鞭子把毛胜男驯得服服帖帖的了,还犟?犟个毛线啊犟。 每次想到彭昱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谢淮南看着毛胜男就有些不自然。 毛胜男在前座主动开了口:“听老赵说,你和彭昱在谈恋爱?” “没有,没有的事。”谢淮南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是我师父。” 这个老赵,怎么什么都瞎说。 “不是说你俩都要一起去迪士尼了嘛,老赵说,还是情侣套票?” 谢淮南:“老赵那张嘴就没个把门的,什么都瞎说,情侣套票是为了方便呀。” 毛胜男回头,扒拉着座椅,脸上的笑容灿烂到不行:“你是这么想,那彭昱呢?” “什么?” “如果他不是这样想的呢?如果要去迪士尼,以彭昱的收入水平,完全不需要在微博抽奖吧,如果真是贪新鲜,可以用小号啊,还故意让老赵看见,现在全管理局的人可都知道你俩一起去迪士尼了,而且还是情侣套票,虽然老赵是出了名的八卦老王子,可是按照彭昱的脾气,他如果不想这谣言到处传,早就把收鬼处给砸了,老赵现在还能活着,就说明这是彭昱默许的。” 谢淮南的心跳勐然加快了,毛胜男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嘴唇微微颤,只问了一句:“默许……默许什么?” 毛胜男突然转过头,靠着椅背:“哎,又是一个傻姑娘。” *** 高铁站,彭昱最后一次看表是七点五十,八点半车就要开了,可谢淮南却连个信都没有,都不知道有没有出发,电话也没人接。 彭昱想最后一次留个微信,就看到虾哥发了个微信过来。 虾哥在星城开了家大排档,彭昱常去。 【虾哥】:咋样,好用吗?南妹子上钩了没? 【彭昱】:没有,她在上海找了间房。 紧接着,彭昱就把之前谢淮南找的那间青年旅社给虾哥发了过去。 【彭昱】:我觉得挺没戏的,她宁愿住这么远也不愿意……,哎,我在说啥,晕了晕了。 【虾哥】:咋了,你哭着求我教你撩妹的时候,信心大得很,现在泄了? 【彭昱】:滚,你他妈才泄了。 彭昱有些心烦,懒得打字了,直接给对方发了个语音:“你说我是不是年纪大了,没啥魅力了,她咋就不懂这旅行的意义呢,孤男寡女,她怎么不多想想,换了平常女孩子,早就小鹿乱撞了吧。” 彭昱又发了一条语音:“还有,上次我去她家的时候,她妈嫌弃我年纪大了,她不会受影响了吧。” “还有严晴,真是冤家路窄,她俩碰到两次了,她没啥反应,还大度得很,说要带人家去吃饭,我晕死,诶,她这样,是不是不重视我啊。” 彭昱摁断,忍不住,又想发,过去彭昱最讨厌婆婆妈妈的人,一段话非要拆成好几条消息说。 天道好轮迴,彭昱终于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彭昱最后留了一句:“我需要表白吗?真愁人,她什么时候能看出老子喜欢她啊。” 发完语音,彭昱习惯点开自己听一遍,不小心点了个外放。 认真听完,等虾哥回復,一抬头,发现谢淮南来了,脸色怪怪的。 妈蛋的,彭昱在心里怒捶,声音突然带着一些怯意:“你……啥时候来的?” 虾哥正在一条一条地回復,微信提示声响个不停。 谢淮南抿抿嘴,指了指彭昱亮着屏幕的手机。 “大概……是在师父你说自己没有魅力的时候吧。” 第110章 番外三:毛嘉敏的狗血日记(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作话必须要放在前面说】 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放这个番外,从正文内容,也可推断出毛佟葛的感情纠葛,但我想写出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又怕冲突之处,会让大家反感,后来想想,写文至此,写的就是个开心随意,小可爱们想看就看,欢迎留言投诉太狗血太虐,哈哈~ 【再次防雷提示】 第227页 1、第一人称 2、虐 3、狗血 4、是毛佟葛三人关系的翻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七月烟羽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自打我记事起,我妈就告诉我,虽然你父亲是韩家人,哥哥是韩家人,姐姐是韩家人,可你不是韩家人。 这不难理解,我妈不像别的孩子的妈妈,啥秘密都瞒着,生怕担心孩子承受不住,情绪波动,我妈唯恐我情绪波动不够大。 十二岁那年,我就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我妈把一柄铜钱索交给了我,又将一个蛇形的玉佩交给了我,说一个是毛家的传家宝,是一个苗家的印记,你要哪个? 我说我已经不是十一岁的孩子了,我不选,我都要。 事实证明,我的贪心让我的下半生过得很辛苦。 回了星城后,我们很少和韩家人来往,我和韩家大哥哥关系不大好,倒是二哥,喜欢往我这儿跑,可我不喜欢和他们接触,一年下来,和他们见面的次数一根手指头就掰扯得过来,与其和他们说话,还不如看隔壁葛家那傻小子画画。 葛家住我们家对门,刚搬来的时候葛家叔叔特热情地帮我们搬东西,葛家那傻小子就跟在后头,一直盯着我笑,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搭把手。 临进门的时候,他和我打招唿。 “你好,我叫葛云天,天空的云,云朵的天。” 我:“什么?” “你是转校生吧,咱俩是一个初中的,之后放学可以一起。” 我不大愿意和这位名字豪气实际傻傻的男生多交往,没想到,开学第一天,我们成了同学,还是同桌。 作为转校生,老师和我妈说,特意给我安排了一个老实可靠又热心的同桌,我妈很霸气,说老师你想多了,太老实,我怕我家孩子会欺负他。 那个年代,读了初中之后很多人就转去了技校,十八岁就参加工作了。 我隔壁座的葛傻子很有抱负,他说他要读高中,继续考大学,然后问我呢? 我说读大学酷吗? 葛傻子说很酷,因为很少人能去读,如果能考上首都的大学,那就是光耀门楣了。 我说,那我也去读。 在东北的时候,我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读过书,都是我妈搁家里自己教的,我妈的教程以体育课为主,不是让我甩鞭子就是让我跑个十公里,学习这块,我真不如葛傻子。 突然觉得,葛傻子给我讲物理题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傻,聪明的很,他很明白为什么要把小车放在坡上推来推去的,也明白外国人为什么要在一座歪塔上往下扔球。 他什么都懂,嗯,挺厉害的。 我们升入初三的那一年,葛傻子收到了第一份情书,不是我的,听说,是校花的。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校花这种东西。 “啥时候出的排名,我咋不知道?”当时我搂着我姐们岳晓霞去厕所。 岳晓霞说,她也不知道,大概就是校花自己觉得自己漂亮,把自己的名字叫校花了。 上课了。 我没什么心思,靠着椅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葛傻子抽屉里那粉红色的信封,很刺眼,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葛傻子发现我没听课,钢笔的笔头敲着我的书桌,很严肃:“上课不听讲,想啥呢?” 我别过头,特霸气地说:“要你管。” 放学后,我寻摸着我是不是对葛傻子太兇了,他平时对我很好,给我讲题,早上会给我带他妈妈做的大包子,里面塞的全是羊肉,看在大包子的面子上,我觉得我也应该和他道歉。 但是下课后,我看到隔壁班的校花来找他,笑盈盈的,头上戴着特别好看的发箍,穿着红白相间的花裙子,像是一只花蝴蝶,从茫茫人海里奔着葛傻子一人过来。 第二天早晨,我就改吃了油条,我这辈子都不吃羊肉馅的包子了,真的。 考高中的时候,葛傻子稳定发挥,考上了星城一中,我基础本来就不好,中考考得够呛,成绩出来后,我还不如人家葛云天一半的分。 不过我妈想办法让我提前参加了体育生的选拔,我去了二中,还是学杂费全包,其实也不错,可是二和一相比,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差了多少呢?我也不知道。 那一整个暑假,我一直在努力地甩鞭子,大院里的人总找我妈投诉,说我的鞭子碰坏了他们的花花草草,我妈就挨个赔钱,却没有让我停下的意思,每次买菜回来看到我顶着太阳甩鞭子,眼底里都是自豪。 “毛家的手艺没失传。”我妈嘆了口气,特别欣慰。 开学的时候,挺意外的,葛傻子居然还是我的同桌。 听班主任说,班里有两个人是从外面挖来的,都是中考的尖子生。 我看着葛傻子,挺难受的,我问他,你来我们班上,是因为杜春花吗? 葛傻子:“谁?” “就是咱们初中的校花。”我指着坐在第一排一个背影宏伟的女孩子,一个暑假不见,这青春期的发福太有效果,杜春花得有原来的两个宽了。 第228页 葛傻子:“她也叫校花?”葛傻子暑假有点变样了,变高了,也变壮了,眼底里多了几分男人的味道,他打量着我,说:“还没你好看。” 那个,妈妈,我好像,要早恋了。 这种心动的感觉很快终止于第二封情书。 我不知道葛傻子为什么总是能收到情书,岳晓霞说,也就是你看不上他,葛云天长得好看,脾气好,成绩牛掰还会打篮球,是个女生都爱。 我问岳晓霞:“那你为什么不写?” 岳晓霞说,朋友之夫不可夺,她想活。 这次写情书给葛云天的,不是班花,是个女校霸,家里是开渔场的,特有钱,爸爸天天捧着个砖头那么大的大哥大,半天没个电话,也得时刻揣着。 她妈妈我也见过,在市中心开了家美容院,听说做次按摩就得一百。 我本以为这次没我什么事儿,就和第一次一样,我看着那情书躺在葛傻子的书桌里,看着就好,仅此而已。 我下课还得去练田径,我短跑长跑都练,练完就得晚上□□点,回家的时候,偏偏遇上了这位女校霸。 女校霸像是在等我,身后带着她好几个姐们。 她说:“听说你是葛云天同桌?” “马上就不是了,分科后,他学理,我学文。” “那至少现在是。”女校霸又说,“听说,他喜欢你。” “你听谁说的?肯定是瞎说。” 葛傻子怎么会喜欢我呢,他高中就不给我带包子了。 “肯定喜欢你。”女校霸说,“他把情书退给我了,说是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是谁?” 我想了很久,上一封是杜春花的,他就没给人家杜春花退回去,当时我急着走,晚回家我妈得满世界地找我,我张口就来:“那可能是杜春花吧。” 那女校霸不放过我,还是拦着我。 这是人家逼我出手的,我觉得,我反击应该没问题。 没想到,三天后,我就因为重伤同学被学校劝退了。 我妈去求校长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我也知道自己不对,什么也不敢说,只跟在后面,闷着头卖可怜。 校长说:“你女儿一拳把人家门牙打掉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乖巧。” 怎么说呢,只能说是暑假训练的效果太明显,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我妈瞅了我一言,我默默撩起袖子,胳膊上一片淤青,还有大腿,全是内出血。 我妈说:“我女儿也受伤了。” 校长笑了:“你女儿能跑能跳的,和人家住院的比?” 我想反驳,我还能走路那是因为我坚强。 女校霸的拳头先过来的,我不得不出手。 我妈让我先回去等消息,自己又去找了班主任老师。 我不敢走,坐在校门口的石凳子上等我妈,我在反思,我到底为什么出手。 那女校霸打我是一码事儿,可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女校霸说葛云天喜欢我,可我觉得,他不喜欢。 越到高中他越不傻了。 初中的时候,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乖得不行,初中三年我没打过开水,都是他帮我打的。 到了高中就不一样了,他喜欢捉弄我,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捉弄她呢? 我妈从学校门口出来了,有些疲惫,我觉得我挺对不起我妈的,我低着头,我妈声音像是工厂里下工的大喇叭:“你班主任说了,先在家观察,如果这次高中生运动会你能拿下名次的话,可以考虑让你回来上学。” “那女校霸呢?是她先动的手,我伤得比她还重,她却假惺惺地住院了,她们那么多人,明显我是劣势。” 我把委屈一股脑地全部吐出来了,我一个人,打她们六个人,还把领头的打进了医院,这说出去谁能信。 我妈搂着我的肩,安慰我:“嘉敏,这个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你只能足够努力,超过所有人,让更多的人看到你,他们才会为你说话。” “那葛云天呢?他为我说话了吗?” “谁?”我妈明显没听清。 我没说话,扭头看着这蔚蓝的天:“一傻子。” 我在家观察这几天,每天都回去跑步,我沿着湘江,从天心阁到杜甫江阁,从杜甫江阁到南湖路口,一直跑。 我妈会给我来送水,但是我从没见过葛云天。 其实我也不能想着见他,人家现在是老师头号培养的人物。 岳晓霞下课的时候跑来看过我,她说,当时班里不少人为我求情,说我一个女孩子,瘦瘦弱弱的,怎么打的赢比我高一个头的女校霸,也有人让葛云天出头,说这事儿还是因他起的,如果不是他让女校霸误解他喜欢我,我怎么会被人找上。 “你猜葛云天怎么说?”岳晓霞眼里闪着光。 我说我不想知道,一个字儿都不想。 其实我觉我也挺好哄的,只要他来看我跑步,给我送瓶冰水,我的气应该就消了,可他从没来过,甚至我回家路上,出门,他都没有出现过。 葛云天,那半年,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我只能从岳晓霞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岳晓霞说,杜春花现在瘦下来了,和初中一样漂亮,又开始黏着葛云天了,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开。 第229页 女校霸出院了,现在天天在校门口等葛云天上下学,喔唷,两个人搞得和真的似的,也就葛云天学习成绩好,换了别人,早就被老师谈话去了。 葛云天很吃香,我也不差。 高中生运动会,一百米我拿了冠军,八百米是亚军。 没办法,一百米比较短,我闷着跑就跑过去了,八百米太长了,我跑着跑着总是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儿,一个不留神,就被后面那个一中的体育生超了过去。 班主任很开心,毕竟,这是二中在女子项目上的大突破。 这意味着我可以回学校上学了,我却不大开心。 庆功宴那天,所有得奖的绕着主席坐了一圈,都是高中生,不能喝酒,大家以茶代酒,谢天谢地谢主席。 岳晓霞也在,她是练铅球的,拿了个季军,她说铅球练得她胳膊肘越来越粗,她练完这一学期就不练了。 吃饭的时候岳晓霞一直在怼我,指着对面坐着的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说,那个男孩子一直在盯着你看,好像对你有意思。 我抬头,那男生长得是不错,浓眉大眼的,是我喜欢的类型,眼睛直勾勾的,像是雄鹰,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着猎物。 岳晓霞说,那人比我们高一个年纪,是一中的外援。 “又不是打什么国际比赛,还外援。”我有些不屑,一中这个名号,让我敏感,当年,葛云天考上的就是一中,我妈说,那个暑假,葛云天他妈走路都是带风的。 岳晓霞笑眯眯的:“人家是从西北请来的外援,是甘宁市篮球队的金牌球员,咱们学校篮球队能死这人手上,也算是值了。” 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汉奸,岳晓霞的样子,就像极了一个叛徒。 岳晓霞很快就打听来,那人叫佟靖冬,是西北佟家的老么,厉害的很。 我听我妈说过,七大家族,各有其法,佟家一柄黑漆桃木剑占据了法器榜榜首多年,很是厉害。 其实法器无高低,都是看耍的人厉害不厉害。 我捏着手里的铜钱索表示不服,总有一天,我们毛家的铜钱索会干掉黑漆桃木剑。 高中毕业后,我没能考上大学,葛云天就不一样了,他虽然高考发挥失误,却还是上了个大专。 葛家正在犹豫到底是復读还是去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葛云天已经完全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 十八岁那年,我就入职了华中管理局,成为一名在编的捉鬼师,无论葛云天是復读还是去读书,我们都很难有交集。 葛家送葛云天去车站那一天,刚好也是我入职第一天,我起得很早,下楼的时候,看到葛家的叔公特意开了一辆小轿车来接葛云天。 葛家,是真有钱。 葛云天坐在后座,玻璃窗摇下来,葛家妈妈左嘱咐右嘱咐的,不撒手。 透过人群,葛云天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 他又变了,变得更加沉稳,他的眼里不再像以前一样单纯,掺杂着很复杂的情绪,我读不懂,我终于读不懂他了,他也终于不是我心里头的傻子了。 其实我挺佩服他的,在读书这条路上可以走得这么好。 我捏着铜钱索,尴尬地站在葛家人的身后。 葛云天突然下了车,径直朝我走过来,我有些慌了,你爸妈还在旁边看着呢。 “我寒暑假都会回来。”葛云天说。 我不明白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铜钱索被我攥出了汗,我说:“傻子,我已经没寒暑假了,我会很忙的。” 傻子是我下意识喊的,我知道这不礼貌,赶紧开口说:“我喊错了,你很聪明。” 葛云天抬手,突然揉了揉我的头,没错,还是当着他爸妈的面。 “没事,那你等我回来吧。” 从那天以后,葛家的叔叔和阿姨看我总是怪怪的,尤其是她妈妈,每天看到我就像是看到狐狸精的眼神。 还没等到葛云天第一个假期回来,我就要出差了,这次是去西北。 第111章 番外三:毛嘉敏的狗血日记(二)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提醒】:作者君倾尽全力狂撒狗血,又古早又虐 趁着还没翻页,还有机会反悔…… 西北出了乱子,得让人去帮忙。 我妈说,既然这是我出山以来第一次,就先不要顶着毛阿九的名号干活,先用自己的名字。 我点头说,我明白,先低调。 我妈摇头,说不是,怕我给毛家人丢人。 从星城坐火车到甘宁,我足足坐了40多个小时,下车的时候我就估摸着,这一单如果不给我批个高点的积分系数,我就要去和部长闹去。 一出站,就看到了之前在庆功宴上白白净净的男孩子,岳晓霞说他叫啥来着? 哦,对,佟靖冬。 第一次见面,我没什么印象,脑子里全是葛云天为什么不来看我比赛的事儿,第二次见面,佟靖冬挺拔了不少,很帅气,朝我挥手。 “学妹,我们之前见过。” “嗯。” “学妹不太爱理人啊。” “我……。” “学妹怎么了?” 当时没忍住,我上车其实就不舒服,我妈说,我家祖传式晕车,但是我没想到,火车我都晕。 第230页 我吐了佟靖冬一身,很不好意思,我说替他洗衣服来着,他笑眯眯的,脱下大衣,露出藏蓝色的高领毛衣。 佟靖冬说,只有对象能给他洗衣服,问我还洗不洗。 我说,那你去找你对象吧。 毕竟,我是来干正事儿的。 西北的事很快就处理完了,我受了点伤,不严重,但是是腿骨折,幸好是冬天,不然围了这么厚一层石膏,我得热死去。 我在西北住的是管理局分配的宿舍,单人间,公共卫生间,男女混住,隔壁是一对小情侣,每天晚上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我听着心烦,可腿伤又不能动,只能干躺在床上。 那时候,我唯一的活动就是拄着拐杖下楼去给我妈打电话。 管理局宿舍公共电话不用花钱,还挺好的。 骨折无聊的第三天,佟靖冬就来了。 他说他是当地人,怎么着也得尽一下地主之谊,说要请我去吃饭。 我指了指自己的腿,想着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怎么是个眼瞎的,难道看不出我根本出不了门。 佟靖冬指着外面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说带我去毛家大饭店吃饭,车上还有轮椅。 看到那辆黑色轿车,我就想到葛云天叔公来接他的那一天,浩浩荡荡,院子里楼上楼下都打开窗户偷看,好阔气。 我抿抿嘴,把饭碗一搁,还真不去食堂打饭了。 车里很干净,皮具都是新的。 毛家饭店三层高,一楼大堂,二楼大厅,三楼包厢。 我没想到佟靖冬会整出这么大的阵仗,他开了个包厢,里面就我们两个人,其实西北没什么合我口味的,我点来点去,就点了一盘羊肉包子。 佟靖冬跟不要钱似的,食指顺着菜单往下一划,只把不要的给划了去。 菜品和流水一样的端上来,我闷头吃,佟靖冬没吃几口就在我旁边说话,大概的我记不清的,中心思想是。 他们佟家在西北很有钱,黑白两道通吃。 他是他们佟家的老么,他爸没什么时间管他,他妈早早地就去了,让我不要担心婆媳关系。 我啃着猪脚目瞪口呆,我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他说没事,晚上就去见家长好了。 这次行动我俩确实配合得不错,他佟家功夫至阳至刚,我铜钱索阴柔善变,不说所向披靡,以二敌十是没问题的。 我搁下猪蹄,很认真地纠正他对我的错误认识:“佟靖冬同志,你觉得我长得像是那种当小三的人吗?我价值观社会观都正得很,你不要腐朽我的思想。” 佟靖冬说:“毛嘉敏同志,我什么时候让你当小三了。” “你不是有对象了吗?” “那是你以为的。” “咋的?分了?” 佟靖冬着急了,他发誓:“我绝对没有对象。” 佟靖冬挺好的,只是我觉得,我还有什么事儿没有了断。 晚上我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我妈,我告诉她,我明天拆了石膏就能坐火车回来了,让她准备好我爱吃的锅包肉等我。 第二个电话,我打给了岳晓霞,她现在在工厂里做工,三班倒,我和她说,我要回来了,抽空出去玩。 岳晓霞说:“葛云天回来,你也回来,你俩商量好的?”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我嘆气。 岳晓霞:“你别伤心了,你和葛云天本来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俩人还是凑到了一块。” 我寻思这苗头不对,追问下,岳晓霞说,葛云天去首都读大学的第二年,杜春花就跟着去了,家里去首都做服装生意,还挺火热的。 岳晓霞说,杜春花比我勇敢,不顾那么多人的目光,孤身闯首都,岳晓霞都快要被感动了。 我说我忙,不聊了。 突然之间,都不太想回星城了。 我回去那天,我妈有事,没来接我,我东西不多,就一个背包,就是腿还有些不利索,医生说,还得小心,不然还得折。 上楼梯的时候,我看到了半年没见的葛云天。 他又变壮了,男孩子成年之后,还能窜个子吗? 他手里捏着篮球,大冬天的,就穿着一件单衣,也不怕冷。 葛云天看到我明显是很惊讶的样子,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低着头,只想快点拿钥匙开门,那一大把钥匙真难翻,葛云天就站在楼梯下看着我,微微偏着头,他之前给我讲物理题的时候也喜欢这样。 头微倾,带着笑,明明他早就知道了答案,却故意看着我推理越推越错。 “你好像,拿错钥匙了。” 葛云天指着我手里的黄铜钥匙,一步一个台阶地上来,慢慢从我手中抽出钥匙串,指着一个银色的对我说:“应该是这个。” 我抬头,索性也不进去了。 “听说你和杜春花要结婚了?” 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后槽牙在咯咯作响。 “你听谁说的?” “高中同学都知道。”我不解气,“还有初中的。” “是杜春花要结婚了,不是我。”葛云天耸耸肩,“她在首都认识了个做皮鞋生意的生意人,他们家卖衣服,老公卖皮鞋,一身都齐活了,月底结婚,你去不去吃酒席?” 第231页 我有些发愣,岳晓霞的消息果然是不靠谱的。 “还有。”葛云天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不是说了,让你等我寒暑假回来吗?你自己跑哪里去了。”葛云天指了指我肩上的背包。 “去甘宁出差,我还负伤了,不过,我攒了不少积分,我现在是个很有钱的人。” 葛云天突然抬手,他站在下一级台阶上,一伸手却还是可以轻松摸到我的头顶。 “真是让人不放心。” 之后,我俩开始了没羞没躁的私会生活。 我俩的爸妈都不知道,葛云天说出门去图书馆是去广场等我玩轮滑,我说半夜要出去开会,是和他去电影院。 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是怕我妈觉得,我没个正经,把家族的使命抛诸脑后,不想让他妈知道,是因为我清楚,葛家的门槛,对我来说,还是太高了。 期间佟靖冬会时不时给我打电话,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我都没接,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毕竟当时在甘宁,我什么都没答应他,我不接他的电话,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二十二岁那一年,葛云天终于毕业了,他学的那个专业名字太长,我记不住,反正和搬砖差不多,每个回乡的大学生都是包分配的,葛家搓着手期盼他们家的状元回来,就连他在国外读书的哥哥和伯伯,为了迎接他,都纷纷飞回星城。 葛云天回来的那天晚上,是我听到葛家吵得最厉害的一个晚上。 摔碗砸玻璃都是小的,听说,葛妈妈发脾气,把家里的钢琴都给扔了下去。 我觉得不靠谱,总之,葛家是很不高兴的,因为葛云天决定,放弃本专业的工作,他要入职管理局。 葛家是大家族,史册上都写着他们的名字,但是自葛爸爸那一辈开始,急流勇退,走了学术界的路子,葛家人是又会捉鬼又会读书,我羡慕不来。 那一天晚上,我不太放心葛云天,从阳台上爬进了他的卧室。 葛云天也是有脾气的人,他和家里置气,把卧室门反锁,我俩就趁着月色躺在床上看星星看月亮,然后悄默默地聊天。 我问他为什么要做我这一行,太危险,有时候,命都没了。 葛云天说:“你这个人,坏得很。” 我正色:“我哪里坏了。” “你总是炫耀,炫耀你之前去西北干了多大一单子,和一个姓佟的人配合得有多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好霸气的。” “对啊对啊,我真的很厉害。” 葛云天说:“但是我听着不舒服。” 哎,学霸就是学霸,在学习领域拿了第一,还得和我们凡人抢榜单。 我摇头:“你大度一点,总得容许有人超过你。”我学习次次被葛云天碾压,我捉鬼强过他也算是上天的补偿吧。 葛云天也跟着摇头:“不,我不许。”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太较真。 但我没想到,一个月后,葛云天真的成了我的同事。 更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后,他就在榜单上爬到了我的后面,之前我和他说,咱俩就是雌雄双煞,一出手,必死鬼。 当时葛云天摸着我的头,说:“毛傻子,那叫双侠。” 怎么说呢,学霸就是学霸,就是有文化。 葛云天在管理局从来不避讳和我的关系,同队里有个特别八卦的人,叫赵新宇的,总是问我俩到底什么情况。 我正色:“我和老葛,那就是浓浓的战斗兄弟情。” 老赵若有所思:“哦,兄弟情是吧,兄弟情。” 我还担心呢,老赵稳坐管理局八卦第一把交椅,会不会传出我和老葛的绯闻,我该怎么应对,接受显得不够矜持,拒绝万一伤了老葛的心怎么办,万一他真对我有想法呢? 流言就像是六月的风,带着狂热遍地开花,不过很意外,并不是传的我和老葛的绯闻。 大家口中的女主角,是新来华中分局的一个女寻鬼师闫语西。 那几天,我吃饭都不香了。 闫家和葛家是世交,联姻是好上加好,葛妈妈会先夸我最近又厉害了,然后向我打听闫语西的事儿。 闫语西长得很漂亮,听说性格也是乖巧得很,不像我,会爬窗户闹领导。 那天晚上,葛家全家出动,说是和闫家一起吃饭,扒拉开了一个门缝,看着葛家一个个盛装出席,葛云天穿了一身西装,六月的天,捂得严严实实,也不怕出痱子。 呸,见了漂亮女孩子就挪不动腿了吧。 那天晚上我一晚上没睡,半夜听到动静,知道是葛家回来了。 我顺着我家的阳台又一次爬进了葛云天的屋子,门把手有人在扭,我立刻躲进了被子里。 葛云天没开灯,只脱了领带和外套,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躺,就压到了我。 他也不慌张,摆成一个大字懒懒地趴在床上,我的腿被他压得发麻,他很得意。 “还没进来就闻着你的味了。” 我嗅嗅自己的衣领子,我今晚上没洗澡是真的,可也不至于那么大的味道。 我推开葛云天,气鼓鼓的,我也不知道我在气什么,有什么立场生气,总之,我不开心了。 我们从十二岁认识,到现在二十四岁,我人生里一半的时间都是他的,他却偷偷在外面有了别的狗。 第232页 “你是不是要娶闫语西了?我很认真地问。” 葛云天有些疲惫,他手指朝天,数落着我的歷代罪状:“初中的时候,你说我喜欢杜春花,高中的时候,你说我屈服于女校霸,到了大学,你怀疑我偷偷结了婚,我在学校学的工程建筑,出来前途一片光明,为了你,我进了管理局,现在,你又说我要娶闫语西?”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葛云天突然起身锁上门,霸气地扯开衬衣领子,淡淡的月光下,他的锁骨精緻得像是雕塑。 我愣了愣,强行反驳:“可你从来没说过。” “你们女孩子非得要一句我爱你才可以?” 我是喜欢听的,毕竟除了我妈,从来没人和我说过,我这人比较倔,你说往东我偏往西南北的那种。 葛云天坐在床沿,他是天生的好学生,生气的时候膝盖也是併拢着,端端正正,一开始我以为我喜欢野的,就像是佟靖冬那种,我侧目看着他,他干净得像是一块琥珀,他註定和我的生命轨迹纠缠不清,既然这样,我觉得也没必要客气。 “我不一样。”我大着胆子搂上葛云天的脖子,滑腻腻的带着汗珠,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只需要你从了我就可以了。” 我从小胆子就大,葛云天微微一愣,我用床上的薄毯子一罩,遮住彼此面容,黑灯瞎火的,连眼睛都看不清。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还怕不怕了?”我故意用胳膊勾着他,仿佛一个老手,天知道,我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葛云天却突然将薄毯扯开,借着酒劲,照着我的脖子一顿乱啃,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粗话。 他说:“老子才不怕。” 欢愉和痛苦交织,我从未觉得,我可以这样完整地拥有一个人。 第二天,我又出差了。 我从葛云天房间里爬回来的时候,他还没有起,他胳膊肘把我搂得很紧,我动一下,他便近一寸。 我抱着他的胳膊,像是在大海上抱着一块巨大的浮木,人生苦海,他就是我的舟船。 临走前,我给他留了一封书信,我这一手字不算难看,也多亏初中的时候葛云天的功劳,我留言告诉他,这一次,我是去东北。 东北白家出了乱子,当家人白旗惨死,白家支系自相残杀,东北分局之前的主力是毛家人,一场灾祸,毛家人几乎灭门,东北分局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只剩下白家人独独一支独苗。 那个年代,管理局发展很困难,彼此帮助都是常有的。 但是我没想到,我在东北,又遇到的佟靖冬。 六年未见,他见到我依旧是眼睛发亮。 不过他说,我走之后,他也找过几个对象,个个都很像我。 我说这招骗小孩子还行,我都二十四了,省点力气吧。 毕竟葛云天已经是我的人了,而佟靖冬,身边也多了个漂亮的小姑娘,我知道那个姑娘,百晓堂扈家三姑娘,从小媚态,从来都是男人跟着她到处跑,如今她却死死地缠着佟靖冬一人,这还真是冤冤相撩何时了。 那小姑娘一直以为,我是佟靖冬是一对儿,这怪不得我,主要是佟靖冬那张嘴。 我不知和佟靖冬说过多少次,咱俩萍水相逢,知道什么叫萍水相逢吗?就是大海上两朵浮萍,风吹着了,就碰那么一下,然后就散了,你去找你的小池塘,我去找我的岛。 佟靖冬反问我:“那你找到了吗?” 我是有男人的人了,我嚣张得很,我鼻孔朝天的回他:“我男人,帅得很,比你好。” “如果是葛家那小子,你还是放弃算了,葛家规矩多,入门的媳妇家世相貌和本事一样不能少,你呢?” 我语塞,强行匹配条件:“我本事大得很。” 佟靖冬笑了:“你没看到我刚才是把本事放在最后一个吗,这个,对于葛家来说,最不重要,他要真想正儿八经地娶你,得和家里断绝关系,不然,他就只能娶闫家那货色,不像我,我自小没妈,你来了不用担心婆婆。” 我一脚就往他□□踹,他躲过,笑嘻嘻:“说真的,他有说过当真娶你吗?” 我不说话了,没有,他连爱我都没说过。 “我有一法子。”佟靖冬笑得贼兮兮。 原本的计划,忙完白家的事儿,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佟靖冬想要甩开扈三娘,并且打着帮我逼出老葛真话的阵仗,让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回了佟家。 一切都在计划内,扈家三姑娘真伤心了,哭着回了老家。 但是计划外的是,没想到他娘的佟家真看上了我这个假儿媳妇,大肆宣传,就连我妈都半夜打电话来问,说管理局的报纸上写毛佟联姻,她什么时候过去过大礼。 我的亲娘,你都不问真的假的吗? 我急匆匆地赶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对面门的大门突然打开,葛妈妈像是早早地就等着我似的,她指着我的鼻子,对着里头紧闭的房门喊:“云天,你跪着求你爸要娶的女人回来了,你倒是问问她,同时勾引两个男人累不累。” 我张嘴想要解释,我妈一开门,穿着一身红色的短旗袍,上头绣着玫红色牡丹花,开口就问:“敏敏,我穿这身去西北见亲家可不可行?” 第233页 我:…… 后来我才知道,消息传开还真不是佟家太高调,而是从西北回来的扈家三姑娘,伤心欲绝,脑补了太多,扈家的百晓堂做的本来就是江湖生意,消息来的快,散得也快。 总之吧,那一阵,我感觉扈家三姑娘每掉一滴眼泪,这谣言就夸张一分。 周末我不过买了一袋酸梅,第二天就传,说我连佟家的孩子都怀上了。 我再也没见过葛云天,我想要和他解释,面对面的那种,但是一直没有机会,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那天,我在家里啃酸梅,突然听到对面门传来他的声音,他家像是在搞装修,叮叮噹噹一下午,知道他在家,我便是放心了。 半夜,我照例从自家阳台准备爬过去。 老式的窗户很好推开,葛云天为了方便我爬,从来也不安上锁。 那天晚上,我半吊在空中,怎么推也推不开,屋子里头亮着一盏檯灯,我知道他是在的,我不敢大声喊,是能吊在窗户下面轻声唤他的名字。 窗帘上有人影在动,但是没人开窗。 我明白了,他下午喊人,是把窗户给焊死了。 我也是倔,我不肯回去,就一直吊在窗户上面,手臂愈发酸痛,从三层楼高掉下去的时候,我一声都没吭。 我躺在软软的草地上,动弹不得,窗户突然开了。 我看到我日思夜想的人撑着胳膊在窗户边上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眼神,我只觉得那时候他隔我好远,远到我抓不住他。 送去医院之后,我知道了另一个消息。 我真的怀孕了,我看着床头柜上那一盆青梅,我知道这个孩子的爸爸是谁,从头到尾,我只有过他一个男人,可是他现在却再也不肯见我。 岳晓霞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娃娃,背上还背着一个,她21岁结婚,三年生俩,比我厉害多了。 她说:“葛云天全家都要移民去国外了,可能不回来了。” 我扭头,不听,嘴上说:“两年前,你还说他和杜春花要在首都结婚了,我才不信。” “是真的。”岳晓霞信誓旦旦,恨不得拿孩子的性命打赌,“我大伯就是办护照的。” 岳晓霞声音低低的:“你是不是还记恨葛云天高中没帮你说话那次啊,之前我要告诉你,你又不听,当时葛云天老给劲了,他说,如果学校要开除你,他也退学,如果要给你记过,他就不参加物理竞赛,哇塞,葛大神可是物理竞赛的稳定拿奖选手,他这样说,就是压着老师的脖子帮你啊。” “诶,敏敏,你怎么哭了。” 我捂着自己的小腹,里面温热鲜活。 我开始有些恨他了,恨他的高高在上,恨他的自以为是,也恨他不听我解释。 我妈说,圣人总是自成一派的,葛云天,就是自成一派的贱。 我怀孕的事儿,我妈也知道了,她问我,孩子的爸爸是谁。 我看着岳晓霞送来的花篮,想到白天的事儿,也想到了以前的事儿,我咬咬牙,倾注了我所有的力气,我说:“是佟靖冬。” 兄弟,对不起了。 第112章 番外三:毛嘉敏的狗血日记(三) 我妈从医院里出来那天,干干地在客厅坐了一晚上,清晨的时候给我煮了鸡蛋蒸了馒头,吃饭的时候一直在嘆气:“你一个没爹没妈带孩子,又生了个没爹的孩子,我这心口真是难受。” 我哄着我妈:“我怎么没爹没妈了,我不是还有你吗?” 那时候非婚生子女不好上户口,我妈操心孩子以后不能读书,每天小心翼翼地问我日后打算怎么办,这孩子生下来是生下来了,姓啥?户口怎么办? 这是个难题,我说让我想一会儿。 我妈终究还是不放心我,带着一肚子的怨气,给西北佟家打了电话,佟家那头一个激动,说佟靖冬前几天就去星城了,原来是为了敏敏的事儿,这亲家怕是要当定了。 然而,我的兄弟佟靖冬知道自己成为我孩子的爸爸的时候,很意外。 但我知道他来星城是为了找扈家三姑娘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你后悔了?”我有了身孕,吃得多,一边说,嘴巴不停,“你喜欢上人家了?” “也谈不上喜欢吧,就是……。”佟靖冬扯回正题,“我可没碰过你。” 我点头,说:“我知道。” “孩子他爹是谁?” “我不知道。” 佟靖冬倒吸一口凉气:“你这该知道的不知道,不用你知道的全知道。” “不过,扈家三姑娘回星城哭了一个月,好像,不伤心了。” 佟靖冬骂了句脏话,我继续说:“她有新目标了,韩家的二少爷。” 我嗦着粉,快活到不行,补上一句:“对了,韩家二少爷,是我二哥。” 我还没显怀,不过佟靖冬也够哥们,不放心我一个人,非要送我回家,我寻摸着两人都是天涯沦落人,他喜欢的那个,心太多,见一个爱一个,我喜欢的那个,是个没有心的人。 反正关于我俩的话题铺天盖地,秉承着破罐子破摔的精神,我也没拒绝。 岳晓霞这半半辈子放出过不少假消息,不过葛家移民这件事儿,她说对了,我出院之后,就没见葛家的门大开过,没过几天,葛家里就来了一拨打扫卫生的阿姨,这都是单位房,人走了,房子是要继续分配的。 第234页 有时候我会在阳台上发呆,我从阳台一蹬腿就可以够到葛云天的卧室窗台,可是窗户已经上了锁,焊死了,我再也推不开了。 佟靖冬送了我回家,我指着我家阳台让佟靖冬看,和他讲我之前是怎么爬到葛云天的卧室的,佟靖冬摇头:“爱情使人疯狂。” 佟靖冬说,他之前的确觉得我挺特别的,小小的身子,能跑一百米也能跑八百,要不是我跑八百的时候分了神,肯定是冠军。 他又问我:“你当时在想什么?”继而又自言自语,“算了,那么久的事儿了,谁能记得。” 我和他说:“我在想葛云天,我真的好想他。” 佟靖冬突然扯我的袖子,指着对面的玻璃窗,说:“那是你家老葛吗?” 我隔着两层玻璃,看到葛云天抱着一沓厚厚的书站在卧室里,佟靖冬像是个大喇叭,挂拉哌啦说个不停。 “不是说他出国了吗?我看他积分都没更新了。” “这小子为了你回来了?” 葛云天站在对面,我和佟靖冬站在这边,两层玻璃之间像是隔了一条河,河水波涛汹涌,我的心湿了一片,无数个瞬间,我想着我要开门,立刻去敲葛家的房门,进门把他家门一锁,钥匙扔湘江。 我没动,葛云天也没动。 佟靖冬动了,他宽阔的背嵴挡住我的视线,声音从前头闷闷地传来:“行了,别看了。” 我坐在客厅,听到对面门开了,继而锁门,关上一道木门,第二道铁门,脚步声顺着楼梯越来越轻,我忍不住想要去扒阳台,阳台对着楼道口,刚下去的人都可以看到,佟靖冬拦在我面前:“有点骨气吧,人家就是来收拾一下家里的旧物的,又不是来看你的。” 我捂着小腹,我很少哭,就连我姐们岳晓霞上次在医院,也是第一次见我哭。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晚上我和我妈聊了一夜,我说我才二十四岁,还年轻,能被一个孩子拖累了? 我妈惊讶得合不拢嘴:“敏敏,昨天你才说你怀的不是孩子,是你的心,你的肝,你未来的小宝贝。” 人嘛,总是会变的。 流产归妇产科,隔壁就是产房,我坐在冰凉凉的木椅子上捏着病历本,看着一个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被推进隔壁产房。 男人在产房门口跺着脚等着,眼眶通红,又担心又着急。 这样的场景我也幻想过,那天早晨,当我躺在葛云天胳膊里看到太阳慢慢升起的时候,我已经把未来的结婚生子孩子上学,甚至孩子青春期叛逆,怎么打孩子都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 还没轮到我的时候,他就来了。 他穿着一件夹克,风尘僕僕,额上冒汗,眼神杀气满满,他看了我一眼,拽着我的手就往外面拖,他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这次的力道却大得很,像是要掐断我的手腕。 我也是不客气的,一柄铜钱索就甩在了他的脸上,铜钱留下深深的印记,像是烧热的铁掌灼伤。 葛云天甩开我,语气好严厉:“都当妈妈了还打打杀杀的。” 我抖着手里的病历本:“我马上就不是了。” “你把人命当儿戏是不是。” 我盯着葛云天,我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做什么,但是他很兇,我这个人吧,遇强则强,对骂我是不怕的。 “你都能把感情当儿戏,我为什么不能?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早晚会和我一样,被你们葛家这样的大家族看不起的。” 我咬着唇,手一直在抖,葛云天平静得可怕。 他拉过我,声音很低:“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我心里气得很,我扭头:“我可没闹。” 葛云天知道我倔,但是他也倔啊。 我听到他身后慢慢说:“我家全都移民了,就我没走,我家老爷子都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了,我妈问我,留在星城到底想干什么?我说我想娶你,但是你们都不同意,你们觉得敏敏家境不好,所以你们走吧,别管我了。” “敏敏,我们结婚吧。” 这是等我好久的一句话,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但是我没想到,葛云天他这么能忍,非得到我要来医院打掉孩子的时候,他才能开口说一句真话。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他挺渣的,却又说不出他渣在哪里。 他对我挺好的,他为了我和家里都闹翻了,但是他从来不说,他不喜欢表达,就因为这一点,我和他之间隔了无数的误会。 我面上虽然犟,可心里已经软成一片了。 好死不死,佟靖冬在医院门口看到了我,他从岳晓霞那儿知道我要来流掉孩子,匆匆赶了过来。 这应该算是佟靖冬和葛云天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佟靖冬个子很高,比葛云天还要高半个头,他肩宽体壮,他瞧着我脸上挂着泪,又瞧着葛云天一脸的决然,以为我被葛云天欺负了,他拉过我,把我藏在身后,对着葛云天:“咋滴啦兄弟,不去国外潇洒,来医院堵小姑娘呢。” “她是我……。”葛云天话说了一半,却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葛云天.朝我招手:“敏敏,你过来。” 第235页 佟靖冬将我护得紧,作为兄弟,估摸着他是想为我维护尊严。 “兄弟,放人一条生路,来世可当普陀,你听过没?” “没有。” “你当然没有,这是我刚才瞎编的。” 葛云天看着我,又看着佟靖冬:“你会娶她吗?我听说,你们佟家乱着呢,你现在忙着夺剑当持剑人,哪里还有心思照顾敏敏。” 佟靖冬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他昂着头:“老子当然娶,你没听说吗?敏敏肚子里怀的可是我的孩子。” 我瞪着佟靖冬:“兄弟,谢谢啊。” 佟靖冬也是个呆子,他没看出我一脸的怒气,朝我举了个大拇指:“你就看着我帮你怎么出气吧,老子气死他。” 但我没想到,葛云天说:“是你的孩子我也愿意娶她。” 那一天,应该是我人生的巅峰,我一个孕妇,被两个长得又高又帅的男人明争暗抢,这辈子,我都没这么光荣过。 佟靖冬于我来说,早就不是萍水相逢,当时我俩自认为是被心爱人抛弃的两个可怜人,凑在一块,互相温暖,界限却划得很清,再后来,佟靖冬的确是要忙着佟家的事儿,早早地离开了星城。 至于我,某天早晨迷迷煳煳地被我妈和葛云天一起扯起来,稀里煳涂地就去了民政局。 我看着结婚证上笑成傻子的两个人,抬头看着葛云天:“其实,孩子的事儿,你可以问问的。” 我正想着怎么措辞,我想告诉他真相,顺便夸夸他,老公你真棒,一击即中。 葛云天抿着唇:“我不问,我这辈子也都不会问。” 我:“其实这个孩子……。” 葛云天:“你别说了。” “老公,孩子是你亲……。” “我说了你别说了。” 算了算了,老葛的脾气我再熟悉不过,他一拧巴起来,卫星都拉不回来,来日方长,我再找机会说就是了。 女儿出生的那天,我看着葛云天抱着孩子,笑得跟朵花似的,他一直说孩子像他,鼻子眼睛都像他,我扭头看着床边的我妈,轻声问:“老葛知道了?” 我妈点头:“你看这样子,能不是知道了嘛。” 我也跟着点头,我们一家人,能安安心心地在一起,这便是最好的。 后来我才晓得,我妈说的知道了说的是葛云天知道我要被调走的事儿,一直到我死之前,葛云天都一直以为,女儿不是他亲生的,哎,头痛。 说起我死亡这件事儿,我死过两次。 女儿六岁那年,本应该参加麓山小区计划的我,发现我被人掉包了。 一个和我长得极其相似的女人顶了我的名字去了麓山小区。 当时正好碰到管理局大洗牌,老捉鬼师犹如老赵这种,都退居了二线,老赵说,再过几年,如果还没有起色,他就要去收鬼处了。 局里空降了一波我不认识的领导,我做事变得束手束脚的。 老葛说,知道我的脾气和那些领导的官腔就是不对付,反正家里有他可以赚钱,让我活得自在些,我就干脆申请,去了编制,多陪陪女儿。 后来老局长找了我,我这人心软,还是偶尔回局子里,成了自由捉鬼师。 麓山小区,是我做自由捉鬼师的第一单,很多人都不认识。 所以当两个男孩子出现在我面前,说有临时会议的时候,我也没多想,那几天我天天开会,忙得天昏地暗的。 我被锁进会议室后,我才知道这是阴谋,会议室是拦不住我的,等我赶到麓山小区的时候,我发现队伍里混进了一个短头髮的女孩子,她的手里,也有一柄铜钱索。 知道有人顶了我,我没有立刻伸张,当时鬼世闹得挺大,曹解两家重出江湖,人在暗,我在明,处于劣势。 我原本的计划,是潜伏个几个月,把事情弄明白,我总是担心有人盯上了我,当天晚上连家都不敢回。 就在我想着怎么和老葛偷偷联繫的时候,葛云天突然联合韩家那位大爷发布了一条讣告,说我已经死了。 我成了没有身份的影子人。 好几个晚上,我半夜站在家楼下,我看到女儿房里的灯亮到很晚,我有些捉摸不透老葛了,他和韩家联手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头惴惴不安的。 那一天,我突然遇到了佟靖冬。 他消失已经很久了,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在医院的那一面,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之后,听说他回了佟家,很争气,夺下了持剑权,但是再后来,听说他去了鬼世,入了荒芜,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一个人到底有多么后悔的事儿,才会不惜代价付出生命尝试去改变,也不知道他突然回星城,又是为了什么。 佟靖冬说,他对不起我,他做了一件错事。 我说:“你做的错事多了去了,岂止一件。” 佟靖冬说,他之前回去夺剑,误伤了他父亲,一直病重,昏迷不醒,他后悔莫及,入了荒芜想要回到当初夺剑的时候,他说他宁愿不要那柄破剑。 佟靖冬:“我自小没妈,我爸对我是掏心窝子的好,我不想当没爸爸的人。” 怎么说呢,我也不好劝他,我也自小没爸,但是我觉得挺好的。 第236页 “然后呢,你说重点。” 佟靖冬抬眼看着我,我看到了他苍白的面容,像是失了全身血的那种惨白,有些吓人。 “可能是我动静太大了,鬼君发现了我,不过他没有杀我,他说,我是当年辅佐他创立鬼世的大司马转世,如我愿意,依旧可以当他的大司马。” 我点头:“你们鬼君,走的是娇宠路线。” “他问我为什么会来荒芜,我撒了个谎。”佟靖冬看着我的那一瞬间,我就可以猜到,我被他卖了。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父亲已经去世,毕竟我父亲当时也是蛮力抵抗鬼世的一员大将,我说,是为了女人,他问我是谁,我不想说出三娘的名字。”佟靖冬指指我,手指头上的指甲盖一抖一抖的,“我说了你的名字。” 我当时就跳起来了,指着他就骂:“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挡箭牌,我女儿都能打酱油了,你还拉着我炒绯闻。” 佟靖冬正色:“就是因为如此,我才可以说的你的名字,”他摊手,手指对着天,“你之前拿了我挡一次,我拿你挡一次,我私以为,这很公平。” 我气消了一半,算了,就当是来还债的。 我问:“那你这次来找我做什么?”我很警惕,如果他真的是鬼君的人,那和我就是敌人。 佟靖冬面露难色:“我入了鬼世,成了大司马,每日负责剪剪花,修修草,当时我当时在荒芜受了重伤,需每隔几年就去青铜鼎续命,但我发现,每次我炼化完,我的记忆力就会衰退,我问过鬼君,他说,是在帮我洗情伤。” “兄弟,很快,我就会连你都记不得了。” 我看着佟靖冬,一时间心头难受,放在以前,我会一索杀了他。 “我怕,来日我们相见,你也会不记得我了。”佟靖冬指着我手里头的铜钱索,“你可否,用铜钱索做下印记,我上次瞧见你用铜钱索打葛云天的脸,就挺好,也挺羡慕的。” 我皱眉:“你有病吧。” “最好能打一个遇到下雨天就会痛的,让我时刻想着我老爹,提醒我,到底是什么人。” 那一天,佟靖冬是捂着脸走的,不过他提醒了我一件事,如果进入荒芜可以回到过去,那我也可以通过荒芜,回到麓山小区计划的时候,那人可以取代我,我自然也可以重新取代了她。 我那几天都在家楼下游荡,可是我一直没有碰到老葛。 很快,管理局又传来了他和闫语西半夜私会的消息。 我心里头难受,他是不是真的当我死了。 更难受的是,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是盼着我死的。 我开始了隐姓埋名的生活,按照佟靖冬所说,我一直在研究荒芜的事儿。 我会隔着幼儿园的栏杆看我女儿,医生说,她受了太大的刺激,不会说话了,我看着她的时候就在想,等妈妈,等妈妈回到1999年,改变当时的事儿,妈妈就不用过活死人的日子了。 我开始频频进入荒芜。 从1999年一直到2005年。 期间,葛云天和我妈也都发现我还活着的事儿,我妈是哭成了个泪人。 至于葛云天,我说不出来,他是开心的,他脸上带着笑,也带着泪,他急不可耐地抱着我,喊我敏敏。 可我问他和闫语西的事,他又不说话了。 我生气了,那是我们认识十几年来,我发过的最大的一次脾气。 我说你从来不解释,总是让我去猜,我猜不到了。 我吵了一晚上,都吵累了,女儿小池交给了我妈带,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我看着他的背影。 夫妻六年,我怎么又觉得我看不懂他了呢。 我躺在床上,眼角哗啦啦地淌着泪,我说:“葛云天,我真累,这半年,我没名字,也没身份,我想去看女儿,却又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我想回家,又担心你是不是已经和闫语西在一起了,我也就敢去我妈那儿。” 葛云天低沉着头,只告诉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韩森做的事儿生气,可敏敏,我是你丈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真相,也是为了你,韩家人和解家人有勾当,我一直怀疑和你当时坠楼有关,我和韩森暂时的妥协,只是为了……。” “打入敌人内部是嘛?”我觉得挺可笑的,葛云天一直都很冷静,也很优秀,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静呢。 不过他提醒了我一件事,能顶替我不被别人察觉的,除开解家的画皮的功夫,我想不出别人。 且那顶替我的女人我偷偷跟过,我发现她的一个秘密。 她身上有化龙骨,和我的不同,毛家是将化龙骨封印在了铜钱索里,那个女人,是将化龙骨植入了嵴椎骨。 我在书上看过这种方法,前二十年,被植入龙骨的人道行陡增,可是后二十年,化龙归反吸人的精力,如果真是解家人,这便是麻烦了。 他们竟然敢用这样狠厉的手段提升修为,七大家族怕是要遭殃了。 我当时就离开了家。 佟靖冬说过,荒芜可以回到过去。 接下来的六年时间里,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怎么回到1999年被顶替的那个瞬间。 第237页 我妈说,执念越大,在时间的银河里却是看不清楚方向,就很容易走错。 我拍着胸脯:“我没有执念,我轻松得很。” 事实证明,我妈说得对。 不过我虽然没有回到那个时间点,可频频回去,我尝试去接触我的女儿,她永远六岁,可我在一年一年的变老,幸好她看不太出来。 我抱着我的小池,她软绵绵的小手在我眼角的细纹上摸啊摸,像是棉花蹭来蹭去。 那时候她还不能说话,六岁那年的刺激让她成了别人口中的小哑巴,她打着手语问我:“妈妈怎么变老了。” 我说:“因为妈妈累了。” 小池就一遍一遍地用小手给我按摩,胡闹的手法,认真的小脸。 我问:“爸爸最近也很忙吗?” 小池点头,又打手语告诉我,外婆要带她回巴陵。 巴陵是韩家的老家。 小池是小学四年级回到巴陵的,我那段时间,基本也是在巴陵度过的,但是我不能露面,每次有什么事儿,都是託了我妈去做。 葛云天也常来,每次都是提出要把小池带回星城,我妈关着门,隔着纱窗呛他:“你和韩家一块做事儿,韩家背后又是谁,我都清楚得很,你害了敏敏,还想害了小池?” 我不知道是葛云天真的引火上身,还是我们回巴陵的时候早就被人盯上了。 2005年的一个夏天,我刚下火车站,准备去老家的院子偷偷看小池,才到院子门口,手机就来了简讯。 我妈发的。 “别回家,危险。” 我隔着二十米开外看着家里的窗户,里头有人影,陌生男人的影子来回走动,我握了铜钱索转到后院,后院没人,我趴在窗户边上,亲眼看到我妈把小池塞进了衣柜里,把一个盒子交给了她,那盒子里是我妈毕生的心血。 从交递盒子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我妈是不打算活了。 我看着我妈关了卧室门出去,一脸的决然,我咬牙,抽出手里头的铜钱索。 我想到那个顶替我的身负化龙骨的解家女人,狠下心,用了毕生的力气取出铜钱索上的化龙骨魂,穿过窗户,隔着衣柜,打进了我女儿的嵴椎骨。 我若不能活,也不能让毛家的东西流落到外人手里。 我拽着索,从前院绕进了客厅,踹门而入,我妈已经浑身是血,她皱眉看着我,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说了要你别回来。” 我和我妈一路引开解家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领头,我认得他,鬼世的谱图上有他,这人叫解流昌,不死不灭的怪物。 我握着索,不肯撒手,我妈抱了一个空箱子,装作是宝贝。 洞庭湖畔,晚间涨潮,湖水拍打着岸边。 沉入湖底的时候,湖水浑浊,我在湖水里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和我一同落水的老妈在哪里。 古有尾生抱柱,为了等心爱的姑娘,连命都不要,我自以为我投湖的那一刻也算是干净利落,为了我心爱的小池和未完成的家族事业牺牲,我用伟大感动了自己,却没人会记得我的名字,毕竟,我是六年前就已经死过的人了。 我这一生吧,过的稀里煳涂的。 于我妈来讲,我总是给她添麻烦,她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跟着我收拾烂摊子,一天清福都没享过。 于小池来讲,我不是个好妈妈,我一直想着,只要我回到1999年,就可以改变当时发生的事,也可以改变小池的失语症,让她的童年不再自卑。 于葛云天来讲,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我为了赌气,把那个秘密隐瞒了这么多年。 我松开手里的铜钱索,法器入水,金光闪耀,比我显眼,铜钱索是毛家的家传,它应该会有更久远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