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让你弱国苟活你却逆天改命》 第1章 痛殴恶奴 (索引:第1、2章交代背景、进行铺垫,不喜跳读;第3-10章一场遭遇作战,喜欢战斗场面的指点一下;第4章墨家现身;第10章开始收聂政。) 穿越初期列国形势图 (作者按:第一次写,开书节奏把控不准。请读者有选择阅读,谢谢。第一章:主角穿越战国初年,成为晋国末代国君晋静公(尚未继位)恶奴欲图不轨,主角顺势一波反杀) ************************ 如果,有一个人当面咒你:去死吧!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一个字:打! 二个字:打他! 三个字:打他啊! 四个字:打特喵的! 姬小九做了好长时间的梦。 梦里火光满天,熊熊燃烧的火苗像一条条摇曳的海草,不停地款摆腰肢、轻舒长臂,迅速的揉身而上、紧紧地将自己裹挟其中。 百骸千孔每一个空间都扎进了一根火线,狂劣的风毫无章法地卷起、抛下、翻滚。 整个身体像是一只烤全羊,就差一把孜然粉扑面洒下来了。 天空因焰火的照耀而光彩夺目,周围的火苗像一只只火鸟,通体烈焰翻飞,疯狂地围绕着自己飞舞。 像极了某个非洲部落的献祭仪式,自己正是被献祭的牺牲。 一切都在扭动,一切都在燃烧,世间万物都陷入了歇斯底里地状态。 此刻的自己感觉到头痛欲裂,鼻腔喷火,眼皮沉重,全身每一节骨骼都在咯咯作响。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对着自己说话:“这家伙不行了,死鬼一条啊,送他上路吧!” 另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还有气呢,再等等。” 之前的声音又粗声大嗓地爆在自己的耳边:“喂,你他妈快点死啊,死完老子好交差!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一种警觉感蓦然而生,姬小九感觉情景不妙,这是有人要害朕啊! 他拼尽全力撑开了沉重的双眼皮,那种感觉,好像在打开古代城门洞里的千斤闸一般。 一下、两下、三下,眼皮激烈地跳动着,抽搐着,忽闪着,终于猛地一下子双眼洞开。 世界像孔雀开屏一般忽然展现在眼前。 映入眼帘是一个穿着古代戏服的猥琐汉子,须发杂乱如草,褶子深若沟壑,翻着一双怪眼,唾沫星子乱飞,几乎鼻子尖顶着鼻子尖正对着自己,吼出最后的字符: “去——死——吧!” 突然间四目相对,汉子吓得一激灵,身形呆在当场。 我——姬小九,多咱吃过这个亏啊? 干嘛呢?干嘛啊?演戏呢?! 就算是演戏,这么侮辱人的台词,导演、副导演、表演指导也该提前交代一声啊?!这劈头盖脸的谁受得了?! 要不是,或者说,穿越了? 穿越就更不行了,占着天然历史优势的地位,哪能受你这个窝囊气! 忽然间身形暴起—— ”啪“——一个右鞭腿! “啪”——一个左正蹬! “啪”——一个连五鞭! 很快啊!意到拳到,说干就干。 姬小九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从床上一跃而起,电光石火间就是一顿输出。 一鞭、两鞭、三鞭四鞭、五鞭!这是真练过!跟着某老师视频练了无数遍,同事都给拍了小视频,上传之后火的不行呢! 汉子倏忽间瞪大了怪眼,混浊的眼窝中写满了惊恐。同时将干瘪的嘴巴撑得老大,露出了所剩无几的几颗老黄牙。一脸的褶子扭曲得像是刚拧出的麻花。 这个表情没有坚持几秒,随着拳头飞到,眼窝的混水四下飞溅,殷红的鲜血瞬间飞出,世界突然蒙上了一块红布。 两颗大黄牙在外力的冲击下激射而出,嘴巴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黑洞洞。 左腮被击中的变形尚未恢复,右腮紧接着也被击中,蒜头鼻子又猛地一扁,两股红色的液体呈柱状喷薄而出。 血液尚在滴落的过程中,腹部已重重地挨了一脚,整个身子弯成了一只虾米的形状,急速向后飞出,随着“扑通”一声闷响,屋子里升腾起浓浓的一团灰尘,在窗棂间射入的阳光照射下,形成一道道光柱。 “公子,饶命,饶——命——啊!”汉子连哭带喊,话语因为缺失门牙而变得含糊不清。 饶命? 导演如果没有喊停,就要一直演下去,这就叫专业! 姬小九扑上去又是一通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四下暗瞟,心想:导演呢?摄像呢?你们可太鸡贼了,为了追求拍摄效果都躲一边去了?那我就再卖点力气! “公子,我……公子饶命……啊呀妈呀……公子,我是汤大啊,啊呀……”汤大惨叫连连,屋内几案倒翻,陈设乱飞,一片杂乱。 接——化——发! 快如闪电一通操作,随着一个侧踢,姬小九怪叫一声:“啊打——!”汤大的身体飞将起来,撞碎破败不堪的门板,重重地摔到了院子中央。 旁边另一个小厮傻在了当场,姬小九一个回头,一脸杀气,不怒自威,小厮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在当场。 姬小九一个箭步飞出门槛,院中满脸是血的汤大大骇,一边发出呜里哇啦的吼叫(由于牙齿脱落,已然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一边连滚带爬地向院外飞也般地逃命,经过台阶时重重地摔了下去,然后不管不顾地爬起来,七颠八倒地逃了出去。 姬小九四下里张望。没有人?导演、摄像、场务……都没有?一个空空的庭院里黄叶满阶,衰草枯树,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沙沙作响。 再低头,自己也一袭古代的衣服,不像是演戏,又狠掐了自己一把,啊——疼!那就是——真的——穿越了? 当了五年的兵,练就一身过硬本领,退伍后成为一家保安公司的职员。在一处晋国高等级贵族墓葬保护现场执勤时,一道闪电霹雳而下,然后……就是现在这状况了。 被天打雷劈!这是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了?哎呀,头疼! 这时屋内传来“梆梆梆”的声音,小厮正在如同鸡啄米般地不停在地上磕着响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公子你醒了——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一通用力过猛的输出后,头痛欲裂地感觉又涌了上来,毕竟被雷劈了!个子高有什么好?专家说过雷专劈这种比较突出的物体。 姬小九跌跌撞撞地回到屋内,一下子重重地摔倒在榻上。 看着仍在磕头如捣蒜的小厮,姬小九斜倚在床榻之上,忍着头痛低声问道:“这是哪?你是谁?” 小厮停下了磕头动作,抬起满脸惊恐、泪污交错的脸:“公子,你你你,你醒了?” 姬小九强忍着疼痛问道:“老子问你这是哪?” 小厮明显是被吓坏了,远远地跪在当地不敢挪动一下:“公子,这是祖庙啊!” 祖什么庙?公什么子?哪朝哪代?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不停。 姬小九还要盘问,这时门外一片杂沓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间或还有金属撞击和环佩相碰的叮当声。一个声音威严地传了进来:“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不好,有援兵。而现在自己的身体又一点劲也使不上,即使是能动弹,听脚步声对方人手不少,还带着家伙,明显不是对手。 姬小九又急又恐,头痛的感觉越发猛烈,他喑叹一声:我命休矣!一时气血翻涌、怒急攻心,又失去了知觉。 一个锦衣华服、峨冠博带的老者在甲士和仆从的簇拥下走进屋内,可能由于行走过急,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声听来格外明显。 老者稍一停顿,左右扫了一眼因打斗而凌乱不堪的屋内陈设,一抹讶色在眼中一闪而过。然后快步走向榻边,低下身子轻声叫着:“阿酒、阿酒……”然而没有回应。 老者忽地起身,双眼眯成一条细线,大喊一声:“疾医!” 两名疾医应声而出,同时来到榻前,一名疾医手抚前额,又翻开眼皮观看片刻,再将二指放在鼻前静探鼻息; 另一名疾医坐在榻沿,将三指轻轻搭在公子手腕寸、关、尺三部,指力或虚或实,时轻时重,手捻胡须,双眼紧闭,静静地分辨脉相。 片刻之后,两名疾医对视一眼,又低首交谈几句,齐齐来到华服老者面前,一人前驱几步拱手回禀: “禀君上,公子脉涌澎湃,气血中阳,不仅异于日前,更胜常人,此至阳之脉也!吾等虽有不解之处,但可以肯定,天佑晋室,公子已无大碍。想来调养时日,便可痊愈。” 华服老者正是晋国国君,姬姓,名颀,史称晋孝公。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嫡长子姬俱酒,日后的末代晋国国君晋静公。 从“桐叶封弟”到晋文称霸,再到“三家分晋”,晋国走过了板荡起伏的六百多年。 一脉香火传到了晋孝公手里,曾经睥睨天下、雄视诸侯的超级大国从内部瓦解,分崩离析,魏、赵、韩三家分晋之后,只剩下绛和曲沃两座城邑,国祚尚在苟延残喘。 晋公颀继位以来,饱受魏、赵、韩欺辱,忧愤难当,长期借酒浇愁,影响了子嗣的质量,公子出生之后,晋公感叹于自己耽于酒色,所求无多,消极地为其取名“俱酒”。天下已无所求,唯剩樽中美酒耳。 公子俱酒生来体弱多病,身体孱弱,然敏而好学,素有大志。 月余之前,公子忽患重疾,延医无效,汤药无功。奄奄一息之际,有巫祝进言,将公子移至平日祭祀先祖的祖庙,以求祖宗显灵,庇佑子孙。 而就在祖庙之中,现代人姬小九魂穿战国,成为了晋国公子俱酒。 晋公将信将疑地听了疾医的话,又沉吟地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公子俱酒。继而转头叫道:“巫咸何在?” 春秋战国时巫医难分,而且由于人们知识所限,巫师往往更受信任。 一名身着奇异袍服的巫祝上前冲着晋君一拱手,然后围绕着床榻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转身回禀道: “君上,此祖宗显灵,庇佑公子啊。然绛邑祖庙毕竟神力有限,当请公子移驾曲沃宗庙,彼处先祖之灵盛极,公子必将大愈,更会长命百岁,终生身壮体强!” 晋君颀又问跪在一旁的小厮:“你可见到公子醒来?” 小厮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禀君上,公子确实曾清醒了一会儿,并且还出手将汤大打了一顿,还向小的问话哩,只是……只是片刻之后公子就又昏睡过去了。” 晋君颀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甲士:“怀梁,你怎么看?” 怀梁顺手捡起一颗黄黑色的门牙,又看了看破损的门板和几案,深思半晌方说道:“君上,公子素来体弱,怎能有此壮力?或许……真有神助……” 晋公思量片刻,大声命令道:“秋祀在即,带公子一起前往曲沃。” 第2章 记忆碎片 (第二章主要内容:公子俱酒在昏迷中完成穿越者与原宿主的信息对接与心灵相通,埋下五处伏笔:1.墨家信符;2.与动物交流的天赋异禀;3.鬼谷子;4.母亲心事;5.晋国宝藏) 穿越者痛苦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摇摇晃晃的轺车之上,透过伞盖的缝隙,映入眼帘的是一钩弯月,冷冽如冰。 而他此刻感觉到浑身火烫,四肢乏力,不能言语。车辆的摇曳像极了童年的摇篮,不一会又将他催眠睡去。 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地重复这具躯壳原来的主人——晋国公子俱酒的记忆片段,两个时代的灵魂激烈地碰撞着,不断地结合重组着,摩擦出了火花,放射出了光芒,生长出了新芽。 公子俱酒,姬姓。但在战国时代,姓、氏功能不同,并未合一。“姓所以别婚姻,氏所以别贵贱 。 ”男人称氏,女人称姓。在战国,他不会被称为姬俱酒,因其身份原因,一般被称为公子俱酒,也可以用国号相称,称为晋俱酒。 同理,后世称秦始皇为嬴政只是按后世习惯,也方便大家理解,秦始皇名政、嬴姓、赵氏,在先秦之时,称赵政、秦政都有可能,唯独没有叫嬴政的。 姬小九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写入点点滴滴关于宿主的往事,他百无聊赖地观摩着这个十来岁小孩的人生,不住感叹穿越时空带来的神奇。 冥冥之中,还是没有逃脱穿越套路,自己竟然和宿主是同姓,名字也有同音字,另外自己也还有点酒量,这么机缘巧合,看来自己被雷劈不是没理由的。很难说二千多年前的这个小孩子,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先祖。 停!暂停! 姬小九在意念之中大喊着,昏迷之中他的嘴唇只是蠕动了两下,似乎发出一两声轻哼,并没有引起侍者的注意。 记忆像是个高度智能的播放器,循着喊声,立即定格在一帧画面之上。一位粗衣黧黑的长者将一块通体乌黑的青铜牌子挂在了小俱酒的腰间。 放大!放大! 姬小九的意念继续喊着,手甚至下意识地在不停地摸索遥控器。而现实中他的手指也微微的抽动了几下。 画面将牌子放大,在已存储了公子俱酒知识体系的情况下,可以看出,这面铜牌上阳刻着一个“兼”字。这,这什么意思啊。感觉它很重要,又说不出来重要在哪,就是,就是——不明觉厉!对,不明觉厉! 继续,继续播放。 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围在小俱酒的旁边,毫不认生地啄食他小手上的米粒,肆无忌惮地在他的头上扑闪着翅膀,亲昵无间地在他的耳边蹭痒痒。 呃,小孩子嘛,天性使然。不过继续看下去,却让姬小九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哦,哦,哦!卧了个槽的! 画面中小俱酒用奶声奶气的童音叽里咕噜地喊出一串音符后,一群小鸟在他面前整齐划一地排成了几纵几横的队列,小俱酒手势一比划,小鸟应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之后又哗啦啦地扇动翅膀将咯咯笑的小俱酒围在了中间,鸟鸣声、稚笑声响成一片。这像极了后世某个视频软件上人类与某些小动物的互动。但指挥这么多鸟整齐划一地做出动作,可不是视频剪辑就能做得了的。 这,这,这尼玛是天生驯兽师的胚子啊,这buff厉害,得加钱!不不不,得加分!得加分!怎么说呢,这就叫,就叫,叫,叫……姬小九一时词穷,叫 ——天赋异禀!对,对,天赋异禀! 随后晋公陪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走了过来,老者袍袖飘飞,须发神彩,蹲在小俱酒面前,摩挲着他的小手久久不放。画面闪回之间隐约见额间有数颗突起,奇异的面相令小俱酒顿生好奇,忍不住伸出小手前去抚摸。晋公一声断喝,画面戛然而止。 这可能是公子俱酒小时候的记忆,分辨率太低,色彩不通透,像素不高,锯齿严重。 继续,继续播放。 通过小俱酒的画面,他的母亲——一位端庄雍容的妇人看着一简信札而眉头紧锁,一会儿又将小俱酒抱在怀里不断啜泣。哎,这就是便宜娘哎,看清楚点,可不能认错了。 倍速,快进! 画面转到一处厅堂,饱读诗书的老先生——这是小俱酒的老师端木嘉父,正在唾沫星子乱飞地讲授《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这些都是后世没有流传下来的古籍。接下来又教授《书》与《诗》,就是后世的《尚书》与《诗经》,小俱酒正襟危坐,随着老师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吟唱: “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满招损,谦受益。”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为山九仞……”这个我会,这个我会,当年写作文时用过。姬小九在意念中不由得跟上了小俱酒的节奏:“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看来多学习还是有好处啊,穿越过来也能用得上。 端木老师又讲授到《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些姬小九都能随声唱和,惭愧惭愧,这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功劳啊。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惭愧惭愧,《中国诗词大会》也为穿越者埋下了伏笔哪!那年那位顺口答出这句诗的小姐姐,多谢了! 听着端木嘉父的讲解,姬小九从无感到共情,从懵懂到沉浸,从置身事外到融入其中,对端木的学识大感佩服,不由得感叹一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样文绉绉的句子从意念中冒出来,连穿越者自己也吃了一惊。 此时此刻,穿越者与宿主的心灵渐渐开始契合,记忆慢慢开始交融,一种全新的人格正在成形,一场不凡的旅程开始启程,一位或将改变历史进程的人物渐渐显露雏形。 画面一转,数根竹简上写着:“二矢射日,密须之鼓,阙巩之甲,铜鞮春晓”。 晋公颀醉熏熏地说:“吾儿,传闻晋国宝藏就在此诗之中,只是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解出其中之意,我儿细察之”。 公子俱酒手捧竹简,反复默念几遍,随手将竹简抛了出去,竹简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堪堪落入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不要啊!穿越者忍不住跳脚大吼,感觉脑袋青筋暴出,头疼更增一分。不要啊!尼玛!宝藏啊,败家子,真败家啊!晋国灭亡不是没有原因的!山西发展不快不是没有原因的!宝藏,宝贝,钱,这都不要,还有天理吗? 画面来到晚上,一灯如豆,公子俱酒宵衣旰食,手不释简,随手端起案旁的一碗羹汤轻轻吹拂两下,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扑通”,公子一头栽倒在几案之上,身体不住抽搐。 视线忽明忽暗,一个声音轻轻叫了两声:“公子,公子……”不见回应,油灯映射之下,一个人影由小变大,整个屋子由明变暗…… 横七竖八的线条忽闪,滋滋拉拉的声响杂乱。在古墓发掘现场,当棺盖轻启之际,一声炸雷从天而降,一团红黄色的火球翻滚着穿过古墓上方临时搭建的大棚,姬小九听到一声变了调的惊叫: “滚——地——雷——!” 这是考古队老教授的声音,担任安保任务以来,老教授教给了他许多历史和考古知识,每每都从容不迫,娓娓道来。这是姬小九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惊恐的发声,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之后,火球选择了来不及躲避的、个子最高的那个男生…… 最初,闪现在他瞳孔之中是米粒般大小的一颗光点,随之迅速膨胀、快速贴近,“砰”的一声,爆出一大团金色的火焰,火苗的触角向四面八方飞射出去,幻化出无数的火鸟,金头、金身、金翅、金足,泼喇喇地扇动着流焰飞火。又似有万千猛兽,神态狰狞,张牙舞爪、通体鎏金,遍身流火,奔腾跳跃,咆哮着向他扑来,周遭迅速形成了一个火焰喷舞的巨大漩涡,一股吸力将他无情地抛起来、卷进去,甩出去…… 球形闪电倏忽而收,天地恢复了黑色死寂,良久,一声闷雷震耳欲聋地炸裂开来…… 疼,头疼! 第3章 鸦山夜袭 (本章内容简介:晋公车队在前往曲沃途中遭遇不明人士夜袭,战斗场面描写。) 月。 冰色。寒光。 这是战国的月色。 月光下的晋公颀,头戴弁冠,贯通玉簪,冠上五彩玉珠隐约闪烁;身穿玄色服饰,上衣下裳,华章云纹,钩边博带,面色清瘦,眼神迷离,三绺长髯轻轻飘洒。 “阿酒,阿酒,你醒了吗?”晋颀走到公子俱酒的车前,一边轻唤,一边用手摸向他滚烫的额头,暗叹一声。 月光如水,照着踽踽而行的一队人马,照着晋国国君清瘦的脸庞,同样照在他手中一樽清冽的冷酒之上。 晋公颀一仰头,将一觞苦闷灌入愁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晋国宗庙在曲沃故城,祭祀列祖列宗是封国的头等大事,尤其在山河支离、国将不国的至暗时刻。晋公以及整个公室都把希望寄托在列祖列宗之上,对此次秋祭高度重视,希望祖宗显灵,庇护子孙,不求国家复兴于天下,但求苟延残喘于乱世。 同时,面对列宗列宗之丰功伟绩,再看今日晋国之名存实亡,祖宗之祀又如一把钝刀,不动声色地割裂着他的肌肤身体,烙烫着他的五内,痛苦不堪,备受煎熬。 每次祭祀他都诚惶诚恐的及早准备,斋戒三日,沐浴更衣,不敢稍有差池。若干年后,臣子依据谥法“五宗安之曰孝”的解读,给他上谥号为“孝”,史称晋孝公。 而今年的秋祀之路一波三折。 先是祭祀之前公子俱酒身患怪病,眼看奄奄一息,行将就木之际,又发生了诡异的痛殴奴仆之事,令整个绛邑非议不断。 再是出发之前,另一个儿子公子至,带人进入山中打猎,数日未归,直至车队出发之前,数遍搜寻仍未有结果。战国之时,人类对自然尚未进行大规模开发,山中植被茂密,气候多变,峰高谷深,动物凶猛,环境非常恶劣。即使今天,就在原晋国区域内的、太行、太岳、中条三山交汇之处的历山,仍存有华北最后一片原始森林,人称七十二混沟。以二千多年后的设备、技术之先进,寻找一个失踪一百多天的人尚无胜算,何况古人乎? 为了不延误祭祀,晋公一边留人继续搜寻,一边带着车队紧急出发。但路上状况不断,载着祭品牺牲的车轴突然断裂,拉车的数匹羸马拉稀,这在非常迷信的古人看来都是不吉之兆,接二连三的变故使整支祭祀队伍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更加耽误了行程。 望望后边迤逦缓行的车队,望望昏睡不醒的爱子,晋公更加烦躁,又一觞冷酒一饮而下。 “君上!”军尉怀梁身穿皮甲,腰佩青铜宝剑,背负弩机,健步走近,隔着车帘弯腰拱手道:“君上,天色已晚,道路崎岖,公子有恙,不如就近找个村庄,暂息一晚,请君上明示!” 军尉怀梁,是晋国公乘首领。公乘是保护国君及公族的近卫军。晋国鼎盛之时,公乘首领称为七舆大夫,而今江河日下,公乘甲士号称三百,其实不足,故仅授怀梁军尉之职。 怀梁与四名弟弟怀恕、怀直、怀惊、怀木合称“怀门五杰”,是晋国公乘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士,此次率领数十名亲卫,一则保护公族一行安全,一则参与曲沃祭祀,以维护晋国公室尚存的一丝颜面。 “不可!”晋公低声喝道:“祭祀事大,岂可耽搁?今日已延误多时,速速连夜行路,一定要在月中之时赶到曲沃。” 怀梁低首道:“诺!” 晋公又问:“前方何处?” 怀梁道:“回君上,前方鸦山。” 晋公道:“鸦山之径,双峰夹谷,林密峰高,速速通过。” 怀梁高声唱诺,大步离开。 望着怀梁的背影,晋公不禁低头叹息一声。六百多年前初祖唐叔虞开国之时,天子赐封其“怀姓九宗”,怀姓出自鬼方,与中原人相比,身材高大,尚武有力,自归晋以来,怀姓长期担任历任国君的近卫,但又不参与公卿争斗,自成一派,是历代国君最为信赖之人。当年兵车万乘、治下三军,而今只剩下弱马数十,公乘过百,晋国其亡耶? 灯笼昏黄,车轮吱吱,车队一行缓缓驶入鸦山之谷。鸦山是中条山与太行山碰撞后生成的余脉,因人迹罕至,乌鸦成群,而俗称鸦山。此山在河东平坦谷地上显得非常险峻,加之高耸两峰和密集的枝桠将天空渐渐遮挡起来,月色隐去,暗影憧憧,随行的寺人侍女不由得心生惊恐,疾步快行。 怀梁大喝一声:“戒——备!”,随手拔出青铜短剑,黑暗中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怀氏五杰立即兵分三路,老大怀梁带领甲士十人不离晋公和公子轺车一步,一律手持青铜短剑,分列左右; 老二怀恕、老四怀惊带领甲士十人在前方开道,手执长弋,高挑灯笼。长戈六尺六寸,其刃横出,可勾可击; 老三怀直、老五怀木带领甲士十人负责断后,左右各六人,弩机上弦,左手齐眉平端,右指微扣悬刀,蓄势待发。 空谷之中只剩吱吱扭扭人车轮之声和窸窸窣窣衣袂之声。 “嗖——”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一举击中挑在最前面的灯笼,灯笼在落地之前迅速燃起火苗,照亮一脸惊恐的甲士。 晋国,已不做大哥好多年!已不复当年“春秋五霸”时的雄姿,更是许久许久没打过仗了! 敏捷如怀氏兄弟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几匹套在车驾之内的瘦马,“咴咴咴——”动物的本能使马儿拼死挣扎,想要逃脱这一险境。 第二支利箭破空而来时,怀梁才如梦初醒,大喊:“敌袭——保护君上!”一边牵住受惊的驭马,拼命地向崖壁之下赶过去。 接接踵而来的箭雨迅速已将整个队伍搅成一团,破碎的灯笼扔在地上,火焰四射;中箭的甲士、寺人和侍女惨叫连连,血腥之气开始弥漫。 受惊的老马扬蹄奋嘶,祭祀牺牲灯烛等物撒落一地。拉着公子俱酒的马车碰上一块大石,瞬间辕倾轴断,晋公扑上去抱着昏迷的儿子,然而重心不稳又一起重重地摔在砾石之上。舐犊之情,流露无遗。 “君上小心!”怀梁松开受惊的老马,任由其拖着残车冲向黑暗。迅捷伏身搀住晋公,连拖带拽地将老少两位主人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下。一手向后护住身后两人,一手秉剑向前,向着慌乱的车队人群拼命大吼:“藏身!各自藏身!” 怀梁带领的甲士由于兵器短小,行动迅速,伤亡不大,但受惊不小。听到军尉的命令后,连滚带爬地分头找隐蔽之地。怀梁怒喝一声“保护君上!保护公子”,这些甲士才如梦初醒,齐诺一声,逐步向怀梁靠近,在晋公及公子周围形成小型的保护圈。 第4章 金蝉脱壳 (墨家现身救急。第一位战国史上名人、墨家弟子索卢参出场。) 战国古道。 一行数人褐衣草鞋,黧面黑肤,头戴斗笠,背负卷席,步履如飞。 队尾一人提气纵身,几个兔起鹘落,与队首之人形成并行之势:“索卢师兄,我等急行已几十里,不见有异,消息或有讹误?” 索卢参急行不辍,边行边答道:“师弟,墨家之学,兼爱非攻,扶助弱小,今,有闻盗贼设伏,欲劫晋室,无论真伪,我等必亲赴鸦山一行,性命攸关,岂能坐视?速行勿异!”说罢不语,一个飞纵已跃出丈许。 索卢是上古复姓,参为其名。 索卢参是墨家钜子禽滑厘的得意弟子,墨子的徒孙,也是墨家再传弟子中的佼佼者,无论武功、才学均属上品,连墨子本人也对其钟爱有加。 战国时期,世之显学,儒、墨也。墨家长期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目的,墨者常身怀绝艺,行侠天下,把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墨家也是纪律性相当严密的组织,墨家钜子在组织内具有无上权威,墨者行事,“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世称“墨侠”。 索卢参率师弟七人途经平阳时,得到墨家内部传信,言有盗欲趁晋国公室秋祭之时,在鸦山附近行劫。在此天下纷争之时,晋国之弱已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索卢参本着墨家兼爱非攻、扶助弱小的信仰,遂决定前往救助。 但得到信息较晚,墨家又以清贫着世,一路行来全靠步行,尽管脚力非凡、一路追赶,但仍未能赶上晋公车队。 索卢参面无表情,看似气定神闲,但内心不免暗暗着急。 鸦山山谷。 怀梁挂念兄弟的安全,大声呼喊四位弟弟的名字。 怀氏老二怀恕和老四怀惊带领的开路甲士损伤较大,由于他们举着灯笼,处在明处,第一波箭雨几乎全冲着他们,所幸怀氏兄弟反应机敏,加之身上的皮甲罩护,堪堪就地一滚,贴崖而立,就算如此,怀老二的皮甲上还是插上了两支箭簇,所幸皮甲缓冲,所害无妨。 听到大哥的呼唤,怀老二一边长啸示警,一边用长戈将受伤的卫士拖向崖边。老四则应声回应大哥的呼叫:“俱安!” 怀氏老三怀直和老五怀木带领的弩队负责断后,与车队略有距离,有惊无险。听到大哥示警之后,怀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大声下令: “发!” 左队射向右侧山崖,右队射向左侧山崖,两侧山崖上发出惨叫之声,显然有人中箭。随即两队贴崖蹲下,迅速上好了第二支弩箭。 损失最大的是寺人、侍女以及杂役,在袭击面前慌作一团,四散奔逃,死伤大半,一时山谷中哀嚎四起,惨叫连连。 众人尚在惊魂未定之时,一声唿哨,两侧山崖上众多身形飞身而下,迅速形成包围圈,一言不发挥戈便刺。一场杀戮不期而至。 怀梁挺身上前抵住一人,兵刃相交,金声铿锵,怀梁飞起一脚将其直接踹飞,一边大声发令:“靠拢!靠拢!” 然而所有人马已陷入肉搏,短兵相接,想要靠拢队形实属不易。 怀氏老三怀直、老五怀木率领弩队射出第二波弩箭,迅速拔出青铜短剑,组成圆形剑阵,向晋公藏身处靠拢;损失惨重的前队只剩四五人,长戈在山谷之中又施展不便,在搏斗中处于劣势,左冲右突,试图靠近怀梁。 怀梁虎吼不断,拼死砍杀,一时击退了六七名黑影的进攻,杀出一片空当。但自己也多处挂彩,浑身血污。老三老五的圆形剑阵趁机补位,迅速和怀梁实现了会合,全队未损一人。 怀梁前欲救弟,后欲护主,心焦如焚。他四下观望了一下,立即做出决断:“三弟率精壮护君,五弟随我带五人营救前队”. 一行人结成圆阵,拼死前突,终于接近了前队,只见前队死伤一片,尸身枕藉。浑身血污的老二怀恕长啸不已,长戈挥舞,死死护住身受重伤的老四怀惊,状若疯魔,一时黑影近身不得。 怀梁发一声喊,飞身扑向围攻怀恕的敌人,高大粗壮的身躯将五六名赭衣人撞得四散扑倒,全队乘势与怀恕实现了会合。怀梁四下一扫,只见前队已死伤殆尽,四弟怀惊腹部重伤,倚卧在地。怀木顺势背起怀惊,怀梁大喝一声:“回!”紧贴崖壁,且战且退,最终全队实现汇合。 此时燃烧的灯笼熄灭,山谷一片灰暗,攻防双方都隐于黑影之中,只听得地上死伤的寺人宫女时有惨叫呻吟,双方赢得一时喘息之机。黑暗之中怀梁扫视周遭,尚能持剑者不足十人,怀氏兄弟也重伤其一,而袭击之敌人数不菲,影影绰绰地准备发起新一轮攻势,形势危矣。 “怀卿!”一直伏在巉岩之下的晋公颀突然说话:“唉!今日之势,不可再战。” 怀氏兄弟一起拱手,齐声说道:“怀姓九宗,誓保君上!” 晋公喟叹一声:“寡人薄德,愧对宗庙,当死以报社稷。惟念晋国从此绝祀矣。国祚六百,今其亡乎?”说罢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众甲士齐声一诺:“君上勿忧!” 姬颀用袍袖擦了一把泪水,对怀梁一拱手:“怀氏昆仲,寡人有一事相求。”唬得怀氏兄弟齐齐跪下。连身受重伤、血污满身的老四怀惊也强自挣扎着要跪下。 晋公继续说道:“小儿俱酒,总角之年,遭此横厄。贤昆仲绝艺在身,望祈可怜晋室,携此子突出重围,放之田园,以为晋室一脉。”说罢深揖到底,伏首在地,身形由于啜泣而不断抽动。 怀梁双目充血,悲愤填膺。他一边搀扶晋公,一边连呼君上,其余兄弟及周围甲士亦是惊恐不已、悲愤难当。任怀梁等人连声呼唤,晋公则是伏地不起。 “君上!”怀梁深思良久,嘶吼一声,重重地说道:“臣等——领命!” 晋公方才缓缓抬起头,弁冠倾斜,满脸泪痕。 怀梁略一思索道:“敌既袭我,恐谷中前后皆有埋伏。为今之计,宜反其道。适才一战,吾观敌匪倾巢尽出,山崖之上当无伏兵,故当携公子攀山而上,方得生机。诸弟以为如何?” 诸怀平日皆以长兄为尊,闻言齐声言善。 怀梁继续安排道:“五弟年强体壮,背负公子;二弟、三弟前后护卫。另择三名精壮弩手,将剩余弩箭集中起来,共同护卫公子突围。剩余人等随我断后,保护君上择机而行。” 众人齐声唱诺,立即动手将昏迷之中的公子俱酒用布带缚在老五怀木身上。 怀梁低声道:“乘敌尚未发觉,速行!” 老二怀恕、老三怀直率先攀上山崖,伸手将背负公子的老五怀木拉了上去,然后又将三名弩手拉了上来。 三兄弟回首看着持剑警戒的长兄和倚石而坐的怀惊,欲言又止。兄弟情深,溢于言表,但战场之上,又没有拖泥带水、生离死别。 护卫国君的使命已深入怀姓血液之中,从披甲之日就注定了的。 怀梁举剑一挥,低喝道:“速行!”一行人立即义无反顾地隐在草丛之中。 第5章 弱国余威 山谷之中轰然一声,一团火焰腾起,一直隐身的敌方不再躲藏,星星点点的火把陆续燃起。怀梁见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经过刚才一番鏖战,敌方人数尚有近百,一律赭色衣裳,红巾蒙面,在火光、月光和地上血色映衬之下,尤为可怖。众人手执弋、剑、殳、棍、弓、弩等杂色兵器,呈半月状缓缓围了上来。 此情此景,怀梁料不能敌,唯有一死而已。他扶起重伤的四弟怀惊,相视一笑。剩下的数名甲士俱目视前方,以备死战。 怀梁挥剑前指,大喝一声:“晋国公乘,有死而已。来啊!来!” “且慢!”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分开血污满身的甲士,晋公缓步走出,扶冠整带,一手前握,一手背负,立于阵前。怀梁及数名甲士甲衣褴褛,手握兵器,并列于后。火光幢幢之下,气势悲壮。 在火光的映衬之下,一列人的背影投于山崖之上,无形之中放大了数倍,宛如一组巨幅雕塑。 晋公清咳一声:“寡人凉德,忝居晋国。敝甲凋兵,不知何幸,得与诸位壮士会猎于此?”言罢负手而立,静视对方。一时气度,竟令赭衣之徒不由止步,不敢向前。 晋国虽弱,余威尚存! 赭衣人刚才杀气腾腾,而此刻当一国国君挺身而出,竟然不知所措,一时无人敢上前答话,还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当啷”一声,似有兵器跌落。 春秋之时有着森严的等级和礼制,即使是交战双方,见国君也谨遵礼制,不敢逾越。 昔年鄢陵之战中,晋楚争雄,晋国大夫郤至在战场上三见楚王,皆下车行礼。 今至战国,礼崩乐坏,但等级礼法等制度仍有不小的影响。何况晋国曾经是春秋时期泱泱大国,昔年军治万乘,威服诸侯,一声叱咤,万国震恐。所谓虎老雄风在,国衰气犹存。 晋公又道:“寡人闻‘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宗庙之祀,春秋匪懈。今欲借道而往,只为祀之急也。惊扰尊驾,惶恐之至,其后必有金帛之微仪相馈,望壮士相让一时,颀必不忘诸位壮士大恩也。”语气谦卑,又不失威仪。 “老贼!也有今日!”一名赭衣人走出队列,手持长戈直指晋公道:“老贼今日陷于吾手,尚欲巧言伪辩,摇唇鼓舌,莫不信吾之戈不利乎!” “老贼既然说起祭祀,我等今日前来,专为灭晋,以祭祀我等先祖,以雪经年之耻。” 怀梁闻言大怒,瞋目欲裂:“竖子敢辱吾君!吾必杀之!” 赭衣人道:“鼠辈,土没半身之尸,尚欲逞口舌之利乎?今日就遂尔心愿!”手往后面一扬,厉声喝道:“杀!” “慢!”晋公面色惨白,从目前形势看,今日之死恐不能免,但他还想多拖延一些时间,以期儿子俱酒有更充足的逃跑时间。 他缓缓地问道:“适才壮士所言灭我,以祀先人,不知壮士与晋何仇?奉何方诸侯之命?今日之死固难免矣,且让寡人做个明白之鬼。” 赭衣人道:“老贼听好了!吾等皆潞国后人,先君潞子婴儿与晋通姻,和睦共好,但晋国暗施诡计,杀我王上,毁我城池,屠我子民。” “其后又灭我甲氏、留吁、铎辰、蔷咎如等部,潞国覆灭,余部转入太行山深处,至今二百岁矣。二百年来,历代首领均不忘灭国之耻,历次行刺均告失败。” 晋公边听边摇头,晋国当年大伐四方,灭国无数,这些国家的后人大多做了晋国的顺民,一些遗老遗少的反抗与挣扎,在历史潮流中几乎激不起几个水花。 赤狄人所建的潞国已覆灭二百多年了,昔年雄视诸侯的晋国也已轰然崩塌,又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赤狄人前来寻仇呢?显然背后另有隐情。 何况这个领头之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显然不是寄居山林的狄人所能。只能说晋国虽然势弱,尚未国灭,成为了某些国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魏、赵、韩这三个当年的臣子、今日的诸侯,难以自清啊。 赭衣人那边却越说越激动:“晋之恶,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然上苍有眼,天谴虽晚,晋国三分,亦算公道。但晋国之祀未绝,晋国衣冠仍在,老贼尔依然忝居晋公,潞国子民筹算多年,百年血仇,是日清算,今晚过后,天下再无晋国!” 身后赭衣之人齐声呼喝:“灭晋!灭晋!灭晋!”剑戈摇曳,光影斑驳,气势汹汹。 晋公听罢,叹息不已。三家分晋之后,晋国江河日下,任何一个诸侯都可以轻易使其国灭身死。 但魏赵韩三家虽然久欲灭晋以绝后患,但也顾及周礼及天下幽幽之口,常使一些小动作来打压晋国。 他的曾祖晋幽公,尽管小心翼翼,放下故主姿态,反朝于魏、赵、韩三国,但还是在一个深夜莫名其妙地“夜窃出邑中,被盗所杀。”,并背上了“淫妇人”这一不明不白的恶名。 今天自己遇刺,或许是天要亡晋。故双目一闭,不再言语。 怀梁率残兵上前一步,挡住国君:“赤狄蛮夷,敢弑吾君?晋国公乘,惟有死战耳!” 赭衣人持戈一挥,众人呼号着不断向前,慢慢缩小包围圈。月亮慢慢转到山谷之中,洒下一片清辉,山谷之中火光熊熊,人影幢幢,杀气腾腾。 怀梁转身呼喝:“众弟兄,随我进攻!”剩下的数人一声齐喊,随怀梁直冲出去,迅速与密集的赭衣人等对撞在一起。兵器碰撞,火花四溅,呼喝四起,血肉横飞。 这几乎是晋国公乘最后的力量,后面只有身负重伤的怀惊和面如死灰的晋公。这种不管不顾的打法,意在为公子俱酒逃跑争取更多的时间。同时众人也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赭衣人对这种视死如归的晋国公乘不由得肃然起敬,并未使用大规模的兵力一拥而上。而是任由几名赤狄勇士与之单打独斗,以全晋国公乘忠勇之名,保全这个曾经的大国最后的尊严。 很快晋国的残兵败甲就死伤一地,怀梁虎吼一声,舞剑扑退正面进攻之敌。赭衣人亲自出手,一柄长戈舞得虎虎生风。 一寸长一寸强,遍体鳞伤的怀梁不住呼喝,手上却全然使不上力,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随着“当啷”一声响,青铜短剑脱手而飞,赭衣人挥戈一击,击中怀小腿,然后顺势而上,将戈援抵在了怀梁喉间。 第6章 墨家援手 “住手!” 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突然传来,余音绵绵在山谷中不绝如缕,随着声音,一道身形借力崖畔树木,轻松越过重围,飘落在赤狄众人与晋国君臣之间,火光映衬之下有如一只大鸟盘旋而下。来人身形未歇,顺势飞出一脚,直逼赤狄首领,赭衣人大惊后退之际,怀梁就地一滚,迅速躲到来人身后。 随后几声呼啸,数条身影也跃过包围圈,落在地上,排成一道人墙。 来人短衣打扮,褐衣芒鞋,头戴斗笠,背负长席,赫然是墨家众徒赶了上来。 索卢参双手一拱:“墨家钜子座下索卢参,率众师弟见过诸位壮士。” 赭衣人一愣,战国时期,墨家名满天下,世谓“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墨侠更是以强悍的战斗力游侠天下,为世人侧目。赭衣人随即定神问道:“墨者所欲何为?” 索卢参双手继续保持拱手之势,沉声道:“今日诸位已经杀人满地,所获财帛颇丰,望能卖墨家一个薄面,给这些伤残弱者留一条生路。墨家上下感激不尽!” 赭衣人道:“此不为私斗,更不为财帛,实乃族人血仇也。有恩必还,有仇必报,天下之公理。便是墨家钜子在此,也讲不过一个理字,还请墨者自便。” 索卢参道:“墨家之学,兼爱非攻,扶弱助小,今日之事,义当援手。壮士已杀诸多人等,还请收手,他日也好江湖相见。尊驾刚才问候敝学钜子,在下定当如实禀报”。索卢参的话绵里藏针,既以礼相待,又搬出墨家钜子来压人一头,也是看此地敌强我弱,力图尽快化解眼前危机。 一般江湖上人均卖墨家几分面子,尤其是把墨家钜子这尊神都请出来的情况下,多数会借驴下坡,不与墨家发生直接冲突。但没有想到的是,赭衣人居然不为所动。他冷笑数声道:“墨者七人,吾众过百,利箭过千,死战之士,墨者能杀几人?” 索卢参心底一沉,此话正击中他的软肋,特别是对方的态度,说明这些人不是简单的啸聚山林的盗贼,也不像野居蒙昧的狄人,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劫掠,也不是一次随便的刺杀,很可能背后有着强大的势力。 但索卢参仍然不卑不亢地说道:“此地之墨七人,天下之墨数以万计。” 赭衣人沉声道:“天下之墨当救得此地之墨否?” 索卢参依旧不动声色:“墨家行事,口言之,身必行之。今诸君欲屠戮弱小,墨家既闻,不能不救。既言救,则必救。赴火蹈刃,死不旋踵。”话虽不多,调亦不高,但字字千钧,掷地有声,墨家的侠者气概凛凛如刀。 赭衣人死死盯着索卢参,不发一言,而暗中却杀心顿生。今夜之事,本是刺杀,并不愿天下皆知,沸沸扬扬。尽管墨家声名赫赫,但只要成为死人,就无话可说。 为今之计,杀人灭口。 决心已下,遂不再多言,一个手势,站在后排的弓弩手立即悄悄地扣箭上弦,闪烁的火光照耀着前排的人墙,也为后排弓弩手的动作进行了掩护。 索卢参见话不投机,知道今日一战难免,遂袍袖一甩、单手一挥,墨家众徒齐齐摔下背负草席,从中抽出青铜短剑擎在手上。草席不仅是墨者行侠天下、随时休息的行李,更是其兵器所藏之处,以防行走江湖,太过招摇。 索卢参一声低喝:“墨家剑阵。”墨者身形攸变,上下前后各守其位,严阵以待。 墨家剑阵是防御性的战阵,这也是索卢参根据敌众我寡的形势做出的判断,以剑阵的严密防守,护住身后的晋国残弱,维持自身的不败之势当有把握。对手既然蒙面示人,必然有难言之隐,时间拖到天亮,或许就会出现转机。 索卢参不知道的是对手已经意识到墨者难以对付,已悄悄将后排的弓弩手安排妥当,将以远距离射杀做为主要手段。 弓弩在古代是杀伤力威猛的远程攻击类的武器,就算今天弓箭的杀伤力仍不可小觑。 赭衣人持戈向指,暴喝一声:“发!”顿时数十道箭光直射向墨家众徒。索卢参大吃一惊,但仍立即喝令一声,墨者前突后御,将一波箭羽悉数打落。未及稍息,又一篷箭雨如约而至。一时墨家剑阵有些忙乱,但仍堪堪挡住了两波进攻。 怀梁心存不甘,见形势紧张,一边严令残余甲士将晋公保护在岩石之下,一边跃身前进,拨打雕翎,欲与墨者协同作战。孰知此举未能帮忙,反而打乱了墨者的剑阵与节奏。一名墨者受怀梁的干扰,腿部中箭,不由得单膝跪倒。 索卢参见状心头一惊,知道剑阵威力已不持久,果断下令前突进击,意图以攻为守,吓阻赤狄。墨家“兼爱非攻”的理念,令墨侠行走天下时常束手束脚,非紧急情况下,一般不愿伤人。但今日形势,一者对手战术安排了得,另一方面墨侠应对失策,不出手已然不能解危。 六道身形随即冲入赤狄阵中,贴身肉搏,左突右杀。赤狄的弓箭顿时也失去作用,开始短兵相接。墨者尽管剑术超群,但仍不愿主动伤人,尤其是不愿取人性命,这就造成战局一时胶着。加之对手人多势众,墨者长途赶路过于劳累,未及将息就投入战斗,在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潮拥而来时,形势一时危殆。 索卢参挥剑击退一众赤狄,回身看远处倾倒木车上滚出几个硕大的坛子,有的已摔破而酒香四溢,有的则是祭祀用的油脂之类。索卢参一个倒纵,全身而退,直扑车旁,抱起一坛油脂直扔出去,顺势踢中一枝燃烧的枯枝,紧随而去。坛子在赤狄众人群中轰然碎裂,溅着火星枯枝的几乎同时落地,一团火苗腾空而起,数名赤狄身上起火,吱哇乱叫着扑倒在地。 怀梁和诸墨见状也依样效仿,将车上的酒坛、油坛陆续掷了出去,又四处引火。秋季风干物燥,山中枯枝败草弥漫,一时燃起一道火墙,将赤狄的进攻阻挡在火墙之外,众人也随即退到火墙之后。赤狄一方,乱哄哄扑灭衣服上的火星,但受阻于火势,一时也前进不得,只得进一步紧缩包围圈,向圈中不断放箭,双方形成胶着之势。 赭衣首领沉吟片刻,心生一计。他命令徒众砍伐树木,不断向火圈之内投掷。鸦山多为松树,极易燃烧,加上秋季风高草黄,火势一时蔓延,包围圈不断缩小,意图使晋公及墨者葬身火海。 索卢参见状沉默不语。晋公手拉住索卢参的衣袖:“墨侠,救命之恩,颀感激不尽”面对恩人,他不再自称寡人,而是以名自称:“贼今欲灭者,晋也。墨侠身负绝艺,请施展身形速速离去,料贼不敌,亦不会阻拦。晋此亡矣,请图来世再报深恩!”说着涕泗横流。 索卢参再三安慰:“国君勿忧,容某等再思良策”。 然而眼前之势,救人已不可能。墨家之徒也有人负伤,全身而退亦不保成功。何况墨者所倡“轻生重义、死不旋踵”精神也不容后退。眼前情状,作为师兄,既感责任重大,又觉束手无策。 山崖之上。怀恕、怀直、怀木三兄弟身背公子,艰难前行。山下鼓噪之声大作,火光冲天,三兄弟面色冷峻,心头千钧,斩草斫木,黯然逃生。 眼前出现一处陡崖,老二怀恕手脚并用,勉力爬上,随后将衣带解下,将一名甲士吊上崖壁。二人再合力,拉拽身背公子的老五怀木上崖。经过连续攀爬,怀木纵使年强力壮,此刻也力不从心。他咬紧牙关,抓紧衣带,脚蹬崖壁,一点一点向上攀爬。眼见离崖顶不足三尺,二哥怀恕已欲伸手来援,怀木脚下一蹬,纵身向上,猛一使劲就上去了。突然间感到背后一轻,在他用力向上的刹那,绑缚公子的宽带竟然然松开了。 不好!怀木惊得心头一颤。一手紧抓衣带,一手下意识地向后一捞。宽带松开的瞬间,公子俱酒如同一截木头一样向后直直摔下,而怀木下意识的一捞,却无意间将他推了一把,本来直线下坠的情势变成了抛物线状下坠,越过崖下的伸手欲接的老三怀直和甲士,飞坠而下。 “公子!”众人齐齐一声惊呼。 第7章 乌金手指 刚才怀木背负着公子是曲线攀爬,而此刻公子却是直线下坠。悬崖绝壁,毫无阻挡。山上众人一片惊呼,却不知所措。 失重的电光石火瞬间,穿越者姬小九——不,此时应该叫公子俱酒,二者的灵魂与记忆经过反复碰撞与摩擦,已然完成合体。 公子俱酒在冷风与下坠加速度的作用之下蓦然清醒。下坠的惊悸、急速的风声和不断掠过枝叶,他明白了自己正在急速降落,人类求生的本能使他下意识大声喊叫起来,发出一阵因恐惧而变异的“哇—啊啊——哇——”怪叫声。 急坠中的穿越者看到一团黑影挡在下方,下意识地用手一抓,一丛荆棘如利刃般将他双手划得血肉模糊,但身形也随之一缓。 紧接着几株横出崖际的枝丫被重重地砸折,连人带枝裹挟着土石灰尘,像一团混沌黑色球体飞速下坠。 人类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失声惊叫是一种本能反应。“哇—啊啊——哇——”下坠过程中穿越者不管不顾地拼命大喊大叫,发出的声音诡异而又凄厉。同时吸引了山上山下的耳朵和目光。 赤狄人敏感地意识到山顶有人,墨家众徒闻声也持剑自卫,在这特殊时刻,这一声惨叫敌友莫辩,空气顿时凝滞起来。 连续砸断数枝崖树之后,公子俱酒身形渐缓,被一枝粗壮的崖柏挡住,随即被枝丫弹起,落入崖壁之侧一个漆黑的山洞之中。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群鸦鸟扑腾腾从洞中惊起,翅翼划动扇起弥漫的尘埃,密集飞舞的乌鸦黑乎乎一片,“哇哇”鸣叫在空穴中发出恐怖的回响。 众鸟一窝蜂似地朝洞口拥出,丈余高的洞口几乎都是乌鸦在拼命向外涌动,月光照耀之下,山崖之中仿佛冒出一股黑色的浓烟,不断缠卷、盘旋、升腾。 公子俱酒惊魂未定,双手拼命护住头颅,双脚在厚厚的鸦粪中扑腾乱动,口中本能地发出“哇哇”般的乱叫。 成千上万只乌鸦飞出洞口,但却没有四散飞走,仿佛受到什么感召一般,在洞口附近扶摇盘旋,不断翻腾,羽翅扑扑,鸣声哇哇,形成了一块圆形的遮天蔽日的乌云,像后世科幻电影中的飞碟一般,不住地旋转、裹挟、翻转、升腾,将山高月小的天空渐渐盖了起来。 公子俱酒透过指尖惊恐地看出洞外这奇特的影像,口中乱语渐呼渐弱,而洞外这一大群的乌鸦不仅不走,反而越聚越多,四面八方的乌鸦仿佛听到呼唤一般,不断鸣叫着飞过来,加入这个巨大的云层,不断搅动着漩涡。 此刻一些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之前自己在考古工地负责安保,老教授在分析墓葬主人的可能时,说过“末代晋公“、晋静公”以及一堆专业的术语。 大脑中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自己现在已经是晋国公子俱酒,随君父前往曲沃祭祖,一路昏迷,隐约间听闻遇到贼人袭击。 眼前看到奇特影像,洞口的鸦群像极了黑色的飞碟不断旋转,哇哇的鸣叫排山倒海响彻空谷。 惊愕使公子俱酒停止了因心悸而自发的嘶喊乱叫。洞外的鸦群也渐渐停止了鸣叫,只剩羽翼翻腾的扑啦啦之声。不再鸣叫的鸦群不住地扑腾着翅膀,面向山洞中的少年,似乎在等候命令的军队。 时光在脑中不断地闪烁一些符号与光影,晋俱酒想起了童年时与鸟群的亲密交流,那些小鸟仿佛能听懂自己的话语、能看懂自己的动作一般,而自己也能感受到小鸟的所思、所想。 加上自己被闪电这么通透地击打了一下,电流与磁场互为作用,让自己与鸦群有着一种莫名心灵感应。 公子俱酒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与这些飞禽有话要说,他尝试着想说什么,却不由自主地发出“哇哇”之声。洞外鸦群随即也鼓噪起来,哇哇的音浪一波波扑打起来。俱酒惊呆了,或许我与它们之间真的有些可以联系的磁场或波段,这种感觉莫名的强烈起来。他试图再做一些尝试。 公子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松树,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飞碟状的鸦群迅速移动着扑向松树,用嘴啄、用足撕、用翅膀扑打,一瞬间松枝乱溅、木屑横飞。当鸦群飞回洞口的时候,那棵松树连木桩也没有剩下。 飞碟状的鸦群依然在洞口之上的天空盘旋,公子俱酒听到它们雄心勃勃的呼喊,闻到它们热血沸腾的杀气,看到它们整装待发的雄姿。有一种莫名的感应在人与鸟之间如电波或磁场般传输。 金手指! 公子突然间泪流满面,这是穿越带来的效应,这是天打雷劈后上天给的补偿,这是另一个世界给予的恩赐,这是今后在这个空间安身立命的生存技能——这,就是金手指!不不不,这些黑衣使者带来的应该称之为——乌金手指! 此刻,这些乌鸦是与他心灵相通的朋友,是可为慷慨赴死的战士。 他从洞中缓缓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仿佛要抚摸鸦群,鸦群顿时停止了鸣叫,扑腾腾地扇动着羽翼,围绕着洞口上下翻飞。 公子俱酒向下望去,只见红色的火光、红色的人群围成了半月形,一股血腥之气在峡谷上空飘动。 他看到不公父,看不到公乘,看不到寺人、侍女和仆役。他明白情况危急,抬起头望着鸦群,他决定努力一次。 公子对着鸦群双手一拱:“神鸦有灵,救我公父!”说罢目光一烱,对着红衣人和火丛喊道:“请击之!” 众鸦如同听到了命令一般,千万双翅膀一起扑闪,羽翼摩擦的声响由疏到密、由轻到重,扑啦啦破空而来。 山下众人盯着天空之上那团圆形的、黑色的乌云,眼睁睁地看着它从零散到聚焦、从疏松到密实,眼睁睁地看着月光被羽翼一点点遮挡直到最后天空漆黑一片,不知所措地听着乌鸦恐惧的“哇哇——”声从单调到丰富,最后汇成了令人胆寒的天地回响,在空谷之中震耳欲聋。 这种奇特的现象连自恃见多识广的穿越者也从未见过,遑论落后、迷信、尚处于文明开拓早期的古人了。 恐惧之心在褚衣人群中蔓延,有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有人双手扪胸,不住祈祷;有人体筛如糠,兵器坠落。 墨家众和晋室残兵躲在巉岩之下,也看到了这一异象,但高度紧张的情绪容不得他们多想,只是一边警惕前方,一边保护好晋公,静观其变。 随着晋俱酒的一声“击之!”,众鸦仿佛着了魔般掉头直冲而下,猛然向赤狄族人冲去。 火光照耀之下,赭色衣裳一片血红,更激怒着鸦群。数万只乌鸦不断变幻队形,如同一道巨大的、乌黑色的钻头,从天而降,滚滚前来,情境可怖。 “噼噼啪啪——”从天而降的鸟粪犹如冰雹,让赤狄族人无处躲藏。 第一波攻击后,赤狄的赭衣悉数沾染上了白色的鸟粪便,赭色头巾和蒙面之上也是四面泼溅的鸟粪,成为惨不忍睹的“花狄”。 赤狄族人惊魂未定之时,从天而降的鸦群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般地直冲过来,乌鸦如同着了魔般地冲向人群,扑啦啦啦羽翼扇动生风,呜里哇啦鸣叫令人震怖。 前面的乌鸦未及定住身形,后面的乌鸦又直冲上来,数万只飞禽重叠堆垛,肆无忌惮地向赤狄人发起冲锋。 它们用的喙像戈予的利刃,啄食赤狄人的脸庞、身体以及一切露在外面的肌肤。它们快速扇动的翅膀像是黑色的短剑,锋利地划过战国的麻布,将衣裳划得丝缕飘飞、形同败絮。 有的乌鸦从高耸的火苗之中穿过,火苗点燃了羽毛,如同传说中的涅盘火鸟,通体燃烧着直扑赤狄,引燃了赤狄人凌乱的长发、乱草般的衣裳。整个赤狄阵中一片大乱,阵形顿散。 透过火光,墨家众徒和晋国残兵也目睹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飞禽攻击之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头人一手擦拭着眼眶边白花花的鸟屎,一手挥舞着长戈拼命击打堆堆来袭的乌鸦,在身边数名亲信的拼死力救下,躲到一株树干之后。 他惊恐地望着四周密密匝匝的乌鸦,听着空谷之中由于回声而被放大了数倍的鸟鸣之声,不由仰天长叹:“天有异象,天不亡晋啊!退!!!”说完一声呼哨,先身而退。 随即呼哨之声四起,赤狄众人如潮水般地攀上山崖,隐入林中。甚至,连死者遗体和伤员一并消失,呈现出一种训练有素的状态。 鸦群则继续喧哗前行,呼啦啦的追击上去。 情节发展得近乎戏剧性,危机忽然间就得到了化解,随着鸦群的聒噪之声渐行渐远,山谷间只剩下呜呜咽咽的松涛和哔哔剥剥的火苗声,伴随着瞠目结舌的墨家弟子和晋国公乘。 最先反应过来是晋公,晋颀老泪纵横地扑在地上,颤抖着面山峰间的残月举起双手,哭喊着重复一句话:“天不亡晋、天不亡晋、天不亡晋啊!” 怀梁和身负重伤的四弟怀惊以及所剩无几的公乘残兵,也跟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齐颂“天不亡晋”。 第8章 赤乌之兆 索卢参最先收回神思,聚拢众弟子,一边互相包扎伤口,一边对众人说:“墨子尝言:‘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今日吾等有幸,亲眼目睹天之异象,鬼神之有,岂可疑哉!”众人也心有余悸地频频点头,对墨家学说更笃信不疑。 在礼崩乐坏的战国时代,墨家始终提倡崇天志、主明鬼,试图借助传统的天命与鬼神的信仰,引起人们的畏惧感与信仰心,从而建设其“兼爱、非攻”的理想世界。众弟子通过今日的异象,更加坚定对墨家之学的信仰,更加夯实了对墨子以及钜子的崇拜之情。 天色微曦时分,山顶之上的怀恕、怀直和怀木带领三个弓弩手一边下行,一边呼唤公子。山下的未受伤的墨者也一路攀爬上来。两路人马彼此呼应,共同呼唤着公子,最终在公子俱酒栖身的洞口会合。 众人远远看到,公子俱酒在晨光之中长身而出,上衣下裳在坠落时被荆棘枝条划得破烂不堪,成了一条一条的索状。皮冠早已不知去向,玉簪也拆成数段,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脸上微有血痕,双臂双腿裸露在外。微风吹来,衣带翻飞,秀发飘扬,气度宏远。 穿越到新世界的惊魂之夜就这样度过了。 通过断续的回忆与联想,穿越者确认了自己的灵魂在遭遇雷击之后,确确实实穿越到了古代的世界,而灵魂的宿主就是考古现场教授所说的、战国大墓的主人、末代晋国国君公子晋俱酒。 现在的自己不仅具有现代世界的思想与灵魂,更杂揉了晋国公子俱酒的思维与记忆,比如对战国语言与文字的辨识及使用,比如对战国礼乐制度的了解与运用,虽然不甚了解细枝末节,但思路脉络大致清晰。 更神奇的是穿越时空隧道时磁场或电波的某些神秘作用,与晋俱酒本身的天赋异禀相结合,使主人公与鸦山的乌鸦产生了某种感应,阴错阳差指挥鸦群发动了一次救亡图存的反击,将悬崖边上的晋国一把拉了回来。 远山如黛、晨雾如纱,云翳缥缈,紫曦微露。这一方新天地,史称战国。 这是战国的黎明。 众人立即上前围住公子俱酒,或嘘寒问暖,或检查伤势,墨家弟子更是拿出了墨家独传的金创之药为公子涂抹。公子俱酒则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对众人的问候只是简短回应,双眼出神地直视着远方。 众人只道他受到惊吓,也只是稍加安慰,便开辟道路,试图一起下山。 一阵喧哗之声由远及近,众人站在山腰,极目远眺,一片乌黑的云彩不断旋转着、变幻着、翻滚着从天际而来。越过葱茏的林木时,羽翼翻腾,风声扑簌,枝叶东倒西歪,林涛涛阵阵而起,气势之壮观令人骇然。 这——是鸦群返回来了。 公子俱酒心有感应,似乎听到大军凯旋的雄壮,鼓乐齐鸣,金戈相拔,壮士归来,万众夹道,豪气干云,猛志凌霄。 他不由得向前两步,站到悬崖最突出的石块边缘,伸出一双血痂凝结了的手掌,做出欢迎的姿态。 鸦群转瞬之间已卷席而来,将山腰的松石激起一片灰尘。公子俱酒通身鸦粪、血污满脸,鹑衣百结、飘摇披拂,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头鸦。 鸦群似乎嗅到了同类的味道,一只乌鸦肆无忌惮地落在了公子俱酒伸出的手掌之上,长喙尖利发出阵阵响亮的叫声,双翅翼展近乎三尺之长,黑色的羽毛扇动之间还间或闪烁着紫铜色的光芒。 与别的乌鸦不同,这只头鸦脖颈生长着一圈白毛,像极了王者的项圈。一双眼睛白底圆瞳,寒光无限。 又有几只鸦鸟落在了公子的双肩和四周,其它的乌鸦则不停地围绕着洞口盘旋、飞舞、升腾、降落,鸣叫之声充斥耳畔。 山上山下,墨家信徒和晋国众人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在民智不开和迷信盛行的古代,这种超人力的现象对人心的震撼超乎想象。 就是科学高度发达的现代人,仍不乏科学不能解释的自然现象和灵异事件。 首先扑倒在地的是晋国当世的国君晋颀,这个高坐在危如累卵国君宝座上的老者早已心力交瘁,不堪重负。经过昨夜一场惊吓,又见了今日天之异象,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将额头不住地向着满地砾石猛磕下去,冠斜发乱全然不顾,口中低声絮絮叨叨、念念有词,不住地祷祝祈求,浑如着魔。随之跪倒的是伤痕满身怀氏兄弟和硕果仅存的几位晋国公乘。 索卢参平时深受墨家“崇天明鬼”思想的教诲,此时此刻更加深信不疑,但与晋公的惊吓般的表现不同,索卢参更多的是心存敬畏,眼含崇敬。 他双手打拱,低首对着盘旋在深谷中的鸦群,深揖到底,保持身形一动不动。其他师弟均如法效仿,庄重地长揖而下,如同参拜圣明一般。 只有公子俱酒直直地挺立在悬崖边,他感到自己仿佛是这些鸦鸟中的一员,这是来到战国时代心灵直觉上最值得信任的动物,甚至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重要依赖。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手掌中那只乌鸦的羽毛,一种触电般的感觉逆流而上,直击自己的头脑。鸦鸟追敌十里、击敌无算的信息刹那传递过来。他在既感到神奇,又感到神秘。他轻轻将手抬高,与手中这只体格健硕的鸦鸟目光平视,将自己的感激之情与信任之意传递过去。 在穿越之前的世界,他曾看过一部关于乌鸦的纪录片。在动物世界中,乌鸦简直就是鸟类界的扛把子,科学家们经过研究后得出结论,乌鸦是人类以外具有第一流智商的动物,其综合智力大致与家犬的智力水平相当。 与家犬相比,乌鸦体形要小得多,这就要求其要有更加复杂的脑细胞结构。乌鸦是人类以外的动物中具使用甚至制造工具达到目的的物种,纪录片中乌鸦借助石块砸开了核桃,“乌鸦喝水”的故事更是反映了其智商的高超与思维的巧妙。 在日本一所大学附近的十字路口,乌鸦甚至能够看得懂交通红绿灯,红灯亮时,乌鸦飞到地面上,把坚果放到路上。等指示灯变成绿灯,车流把坚果碾碎,乌鸦们则飞到地面上享受美餐。 在德国,有科学家甚至训练乌鸦认识一至七的数目。 乌鸦还是鸟类中的勇者,无论是狮子老虎一般的巨兽,还是老鹰秃鹫般的猛禽,乌鸦都敢勇敢地向它们发起攻击。 想必许多人都看过这样一段视频,一只老鹰在空中盘旋巡航,而其背上居然站着一只乌鸦,悠然自得地凌驾其上,像极一名发号施令的老司机。 乌鸦与人类更不陌生,穿庭过户不在话下。在中国乌鸦被视为神秘之鸟,人类对其充满了敬畏之情。在中国西藏和四川一些地区,乌鸦也是作为一种神鸟来崇拜。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乌鸦反哺”是儒家推行“孝”、“礼”教化的重要例证,乌鸦的“孝鸟”形象是几千年来一脉相传。 在国外一些地方,也认为乌鸦充满了玄学色彩,大多数人对其礼让三分。而乌鸦对这一切安之若素,甚至得寸进尺,经常与人类搞搞恶作剧。 总之,穿越之前了解的这些知识,似乎在战国的黎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印证。 公子俱酒抚摸着乌鸦的光滑的羽毛:“鸦兄,救命之恩,容当后报!”然后双手举过头顶,白项乌鸦仿佛听懂了一般,简单粗暴的鸣叫三声,双翅一挥,绕空三匝,一个空翻,疾飞而去。 群鸦杂声鸣叫,奋力扑翅,然后像得到解散命令一般,四散而去。满天乌云轰然分解,一轮红日跃出东方。 映着满天朝霞,此起彼伏鸦群通体被染成了鲜艳的金红色,公子俱酒突然发现这就是他在穿越的时空隧道之中见的那些“火鸟”。更符合史书多次提及的“赤乌之兆”。 史籍频频记载了周王朝与赤乌的关系: “赤乌衔丹书集於周社。”火红色的乌鸦口衔丹书在周朝的神社前聚集。 “ 武王伐纣,观兵於孟津,有火流於王屋,化为赤乌,三足。”武王伐纣时,在孟津阅兵,有火一样的流星冲到王层山中,化为火红的乌鸟,长着神奇的三只脚。 “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周朝等到天下是因为天赐火德,更有赤乌之鸟衔来天书神佑。 霞光掩映中通体赤红的鸦鸟,就是那预示着国家兴盛的吉祥之鸟。 晋公几乎变得疯疯癫癫了,这一切对老头的刺激太大了,活了一把岁数,大脑都没有这样被重度刺激过。他一边不住地磕头,一边手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嚷嚷: “赤乌衔书,始有周兴! 颀等何幸,亲睹盛景! 天不亡晋!天佑吾晋啊!” 边说边磕,直至额头磕出了斑斑血迹。 第9章 魏国武卒 天色大明时分,曲沃大夫神色慌张地率领一队甲士赶到山谷。 原本计划昨日晚间抵达曲沃的国君迟迟不到,曲沃大夫连夜派人外出打探,当得到鸦山夜战的消息时,连忙召集荒废已久的国人,披上几件尘灰满面的破甲,扛起几支锈迹斑斑的青铜戈矛,疾速来救。 然而一路急行还是来晚了,眼见得满谷死伤,车骑零落,祭品杂陈,情知不妙,扑通一声跪在晋公面前,连称有罪。 晋颀对曲沃大夫的反应迟钝大为不满,平日里他以酒浇愁,少问国事,一夜之间目睹了鸦山的神秘异象,虽不敢对晋国复兴勃然起意,起码对乱世图存心生希望。此刻不由得又摆出国君的威严,冷冷地道:“大夫何来迟也!” 曲沃大夫跪道:“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万死莫赎,请君上降罪。” 晋颀也就是发泄不满、装一装国君的13而已,曾经的天下大国如今只剩绛与曲沃两邑可食,三家分晋之后一代又一代的国君备受欺辱,也没见几个臣子去死的。何况可降罪的臣子也没有几个。 曲沃大夫虽然平庸,但多年来忠于晋室,供奉不少,行事恭谨。即使他昨夜来救,看看他带来的老弱残兵,也是徒增伤亡而已。 多年来六卿争权,三家分晋,直到后来周天子封魏、赵、韩三家为诸侯,晋国公室早就名存实亡,只是唯唯诺诺地苟延残喘,多年未动刀兵,曲沃大夫能保有此份忠心也算难得。 遂叹息一声道:“打扫战场,埋葬死者。另速备车马,寡人当急赴曲沃,以保不误祀礼。” 曲沃大夫高声唱喏,立即吩咐手下人去做。 公子俱酒在怀木的搀扶下直起身来,礼貌地冲着曲沃大夫拱手一揖:“大夫安好。” 曲沃大夫立即惶恐地躬身还礼:“公子受惊了,臣下有罪!臣下有罪!” 公子俱酒道:“大夫辛苦。昨夜贼袭,有神乌显灵,得救君上,还请大夫打扫战场时,也差人收集神乌遗体,妥为安葬,并立碑以记之。” 曲沃大夫面露惶恐之色,但仍止住好奇之心,低首唱喏。 晋颀又再次谢过索卢参等墨家子弟,并力邀他们到曲沃盘桓数日,以谢大恩。索卢参眼见有师弟受伤,行程受阻,只得答应。 晋公先行之后,公子俱酒亲自参与了乌鸦尸体的收敛,在众甲士的帮助下,利用石壁之上一个天然的小洞,将百余只因刀砍箭射或火烧而死的乌鸦尸体安葬其中,并用一块相对平整的山石置于其外,亲自刻上了“义乌之墓”四个大字,并恭恭敬敬地三躬施礼。 后世有个地方名叫“义乌”,这个城市名字的来历也与乌鸦有关,讲述一个孝子孝行感动乌鸦,和乌鸦成为了好朋友。孝子的父亲过世,成群乌鸦飞来吊唁,并衔土石为坟。后来人们感念乌鸦的正义与神圣,遂称这个地方为“义乌”。 公子俱酒在穿越之前曾到义乌出差,对这个传奇故事一笑而已,今天拜倒在“义乌之墓”碑前,他坚信,那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这时,打扫战场的曲沃大夫脸色铁青地赶来道:“公子,你看!”说毕递上两支箭竿,公子俱酒仔细打量一番,在箭头之上,深深地嵌着两个阴文:“武卒”。 魏武卒! 吴起麾下的神兵劲旅! 魏武卒是这个时代碾压般的存在,是诸侯军队中最为精锐和剽悍的代表。 吴起率领魏武卒南征北战,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不分胜负的奇功伟绩。辟土四面,拓地千里,将秦国死死压缩在华山以西的狭长地带。 特别是阴晋之战,吴起以五万魏军,击败了十倍于己的秦军, 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着名战役,使魏武卒名动天下。 在场的人都心底一沉,久久谁都没有说话。 公子俱酒更是心底“咯噔”一下,穿越到战国最弱的晋国也就算了,第一夜就对阵上了战国最强的魏武卒,这是什么运气啊,简直算是中头彩啊! 按魏武卒“一个打十个”的战绩,晋国公乘加上墨家游侠在他们面前完全是渣渣! 看了大多穿越者逆天改命的故事,但此刻公子俱酒却更加心情凝重,以一个弱国公子的能量,以及尚未完全证实的“乌金手指”,能不能改变历史洪流走向,前路堪忧啊!早上在山腰之上“战国我为王”的豪情顿时消散了大半。 曲沃大夫哭丧着老脸、耷拉着脑袋说:“公子,魏欲亡我,如之奈何?” 公子俱酒此刻也正心神不定,但他明白,气可鼓不可泄,信心比黄金更重要。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没有开始施展拳脚呢,就这么悄咪咪地认输可太丢人了。 同时,他也暗暗质疑,如果昨夜真的是与魏武卒对阵,且对手拥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毫不夸张地说,不管晋国公乘还是墨家诸侠,不是针对哪一方,而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当下公子心头一宽,稍定心绪,公子俱酒明白“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也想起后世一句励志的话语:“信心是比黄金更重要的东西”。但怎么来安定这些老臣呢,他微笑着对曲沃大夫说:“大夫,俱酒有一个故事,愿与大夫分享。” 曲沃大夫头都快耷拉到裤裆里了,沮丧地说:“天都快塌了,公子尚有心情讲故事……” 公子俱酒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安慰曲沃大夫:“大夫勿忧,魏若要灭我,何必等到今日?” 曲沃大夫忧心重重地说:“公子,如何解释昨夜袭击中出现的武卒之箭?” 公子俱酒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继续微笑着面对曲沃大夫。他决心通过讲故事的形式宽慰一下这位晋国老臣。 春秋战国之时,诸子百家在论战辩理中总喜欢以讲故事的形式来说明大道理,这就是寓言。 寓言高手当属庄子和韩非子,庄子的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坐山观虎斗,韩非子的自相矛盾、滥竽充数、买椟还珠、老马识途、郑人买履都是流传千古、耳熟能详的寓言故事。 公子俱酒道:“大夫,俱酒有一事不明,欲请教一二。” 曲沃大夫连称不敢不敢。 公子俱酒道:“昔日郑国某人有银三百,埋在地里,唯恐被盗,遂于此间竖立一块木板,上书曰:‘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看破端倪,当晚偷偷把银子挖走据为己有,王二怕人知其盗走银两,遂于木板背面书曰:‘隔壁王二未曾偷。’其事何解?望大夫教我。” 曲沃大夫沮丧的心情一下子被冲击得一干二净,哈哈大笑不止,笑得泪水都快流了出来。边笑边道:“公子……哈哈哈哈……天下哪人如此愚笨之人?还此地无银……哈哈哈哈……未曾偷?” 公子俱酒笑而不语,充满希冀地望着曲沃大夫。 曲沃大夫笑够了之后,擦了擦眼泪,突然面色一凛:“如此,魏国袭我,何必使用武卒之箭?” 公子俱酒拍了拍曲沃大夫的肩膀:“大夫之见,何其明也!” 第10章 曲沃秋祀 (本章主要内容:描写晋国祭祀的一些内容,以及晋文化流传的一些思考,当时确实是查了好多资料,后来发现大家不喜欢这些干巴巴的东西,不喜跳读吧) 曲沃,晋国宗庙。 晋国四时之祭,春曰祠、夏曰礿、秋曰尝、冬曰烝。 祭祀的祭品,周天子用“会”,相当于三个“太牢”之礼;诸侯牛、羊、猪并用,称为“太牢”之礼;卿用一牛,称为“特牛”;大夫羊猪并用,称为“少牢”;士用猪,庶人用鱼。 晋国当年强盛一时,每次祭祀都会僭越天子之礼,用“会”礼祭祀先祖。现在晋国衰败,祭祀中只能用规格较小的“太牢”之礼。 而鸦山遇袭,连备好的祭品也被毁于一旦。只能将藜、菽等秋季作物,山间野生的梨、枣、核桃等水果,浍河中现捞的二十尾鱼,以及从民间紧急征来的羸牛、黑猪、瘦羊作为祭品,。 主持祭祀是晋国太傅、太史端木嘉父。晋国太傅之职就是太子的老师,往往由德高望重、才华横溢者为之。而太史主要职责是书言记事、执掌典法,在祭祀、朝觐、典礼、外事等活动中,太史必不可少。 端木嘉父须发雪白,衣冠严整。他率领众臣站在宗庙门口,庄严肃穆地主持着整个祭祀仪式。一通响鼓敲过之后,端木嘉父抑扬顿挫地吟唱道: 嘉禾菁菁,浍水泱泱。 天命所系,有晋之邦。 於穆清庙,肃雍显相! 唱毕,高呼一声:“礼——乐!” 右侧十二管竽、六架琴、六张瑟,左侧前排编钟、后排编磬,前排中央大鼓三排九面。竽作为五声之长,先声而起,之后钟磬齐鸣,琴瑟唱和,三通大鼓有节奏地敲击配合。数排男女优伶齐唱《六诗》、《九德》,高歌晋国列代祖先和、智、仁、义、圣、忠之德。 乐声之中,端木嘉父又长呼一声:“迎——牲!” 数名力士牵着牛猪羊,乐器的轰鸣之声吓得猪哼羊叫,力士连拉带推勉强将其牵入宗庙,拴在宗庙中庭的石柱之上。 端木嘉父步入宗庙院内,长呼一声:“沃——盥!” 在礼官的安排下,公子俱酒亲自奉匜,端着盛满清水的青铜匜徐徐浇水,晋公象征性地接水洗手,一名侍者端盘在下承接流下的水。“奉匜沃盥”是中国古代在祭祀典礼之前的重要礼仪,晚辈为长辈奉匜,也就是倒洗手水。 端木嘉父拖长声调道:“射——采!” 晋公接过长弓木箭,朝着牛、猪、羊两头牺牲各射一支木箭,意即主祭人亲自宰杀牺牲以敬祖先。然后猪羊就被力士牵下去宰杀。 端木嘉父拖长声调道:“奉——仪!” 一排侍女端着盛满藜、菽、黍、粟、黍、稷、秫、稻、麻的簠放到祭桌之上。 一排侍女端着盛满梨、枣、杮、栗、蔬、蔌等果蔬的豆(豆是一种盛食品的器皿,形状像高脚盘)鱼贯而入,工整齐地摆放到祭桌之上。 一排小厮端着铺满丝绸的盘,盘上依次放着璧,璋,琥,琮,圭,璜等玉器,毕恭毕敬的献到祭桌之上。 一排小厮依资端着青铜鸟尊、兔尊、猪尊、匏壶、酒爵等酒器走进,将酒爵依次斟满,奉献到各灵位之前。 六名侍者手捧青铜簋,每簋中盛着三尾烹饪好的浍水鲜鱼,恭敬地献祭。 最后,七名力士分别捧着刚刚宰杀完毕的牺牲走来,皮、肉、血、骨分别盛在鼎之中,晋公走上前去,亲自操刀象征性地划了两下,以示“战战兢兢,以事诸神”之意。 端木嘉父拖长声调道:“燔——燎!” 早已架在宗庙院中的一堆柴草树枝被熊熊点燃,以示告慰祖宗,祷告上天。 宗、祝、巫、卜等职官,披头散发,赤膊跣足,围着篝火且吟且唱:“载燔载烈,以兴嗣岁”,赞美先祖,敬谢天神,以祈来岁,风调雨顺。 晋公在燎火之上亲自点燃了馨香,虔诚地奉着走进庙内,插在香炉之中,然后率领宗室臣僚进行跪拜。 公子俱酒排在君父后面,学着众人的样子虔诚叩首,默默祷告。见证了晋国秋祭的庄严肃穆,想着自己身处异世,前途未卜,不禁心情沉重,显露出满脸忧虑之色。 晋公连连数拜,想到列祖列宗丰功伟绩,再想到自己鸦山遇袭的狼狈不堪,不由得悲从中来,伏地放声大哭,泣不成声地开始祷告: “初祖叔虞,桐叶封唐,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戎狄环伺,稳晋根基; 先祖献公,并国十七,服国卅八,开疆拓土,壮晋行色; 先祖文公,重瞳骈胁,伐曹攻卫,败楚救宋,服郑威秦。城濮败楚,退避三舍,威服诸侯,称霸天下; 先祖悼公,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十年之功,以靖外难。国势鼎盛,军治万乘,天下莫能与之争衡,霸业常在晋国! 惜乎!奸佞猾晋,后世无能,煌煌晋室,竟至今日。先祖有灵,赐我福祉,佑我晋室,永享太平!” 祭罢,放声大哭。宗室臣民莫不黯然。 端木嘉父拖长声调道:“分——胙!” 分胙之礼就是将祭祀用的猪羊肉等分而食之,众人坚信经过献祭,祖宗神明已经将祝福与赏赐赋在了祭品之上,分得祭品,食用祭品将会实现人神之间、后人与先祖之间的灵魂沟通。 端木嘉父一脸肃然,高声唱道: “赐魏卿胙!“ ”赐赵卿胙!” “赐韩卿胙!” 众人听了都默不作声。 魏、赵、韩原是晋国卿大夫,后来尾大不掉,把持国柄。最终昏庸的周天子将三家分封为诸侯,与晋国平起平坐,三家未思旧恩,一步步将晋国吞噬。在不久的将来,将晋国仅剩的两座城邑也瓜分殆尽,将晋国公室凄凄苦苦地赶到了端氏。 端木嘉父晋国老臣,性情耿忠,尽管三家已立为诸侯多年,但每次祭祀端木总要古板、固执地为三家分胙,虽不济于事,也是对有违礼制之人的讽刺与挞伐。 端木嘉父继续高唱姓名,力士挥刀分割胙肉,分到胙肉的人在庭院中的燔火之上炙烧,然后再带回家中祭拜,将神明的恩赐带给全家。 分胙之礼后,众人围火齐唱:“以嘉魂魄,是谓合莫。以其恍惚,以与神明交” 至此完成了人与神明沟通的仪式,整个秋祀走完了全部流程。 庄严的祭祀流程之后,晋公及臣属都陆续退场,围观的国人与乐队则围着熊熊的燔火开始了狂欢,既庆祝今岁的丰收,又祈祷来年的顺遂。 夜色降临,宗庙外的的广场像是举办篝火晚会一般,曲沃的百姓迎来了难得的欢娱时刻。 晋国的音乐发展一直领先诸侯,晋悼公时的大臣师旷,不仅是内政高手,更是音乐大师,相传《阳春》、《白雪》就是师旷所作,师旷善琴,更推崇鼓乐,认为“闻鼓声者而悦之”。 随着狂欢氛围的升级,几通大鼓气势磅礴,声韵铿锵,鼓手粗犷豪放,赤膊上阵,刹那时地动山摇、闻声十里。 遥想当年晋军横扫天下,就是在这些鼓点的节奏中凝聚力量、无畏向前,就是在这些鼓声的号令下士气如虹、攻城略地。 而如今,这些战鼓已蜕变成仪式的摆设和民间社火的助兴工具,但鼓声中隐隐传来的杀伐之声,仍四散发射着晋人的战斗精神与血性胆气。似乎在不屈地大声倾诉: 请——赐我一个号令! 晋——尚可背水一战! 公子俱酒与百姓一道,观赏了整个鼓乐表演,切切实实地感受晋地、晋人、晋魂,一股热血在心旌中摇摇荡荡。 俄乐,鼓声渐弱,几个鼓手一改刚才的阳刚激昂,鼓槌或敲鼓边、或蹭鼓面、或打鼓帮、或抽鼓皮、或磕鼓环、或碰鼓架、或磨鼓钉,或紧或慢、或疏或密、或高或低、或断或续,加上鼓手丰富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用鼓声演奏了一曲《老鼠娶亲》,令观者如醉如痴、捧腹大笑。 公子俱酒突然猛醒,原来这就是后世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无形文化遗产”的——“绛州鼓乐”。绛,正是晋国国都的名字,这个字连同这个时代的音乐,一代一代地流传了下去,从没有在历史长河之中消失。 从战鼓到社鼓,从远古到未来,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晋国音乐传承的流向,站在了晋文化传承的源头。 第11章 所谓兵王 (本章开始铺垫拯救聂政的一些内容,率先出场的是聂政的姐姐聂荌。曾有读者说从本书若是从本章开始,会更引人入胜。但写到现在已不好修改了,第一次写,经验不足,踩坑要认,以后改正吧) 曲沃虽是宗庙所在,但住所条件实比不得绛都。 盘桓一日之后,晋公就要率领臣属回绛。也许是上次夜路受了惊吓,此次是坚持一大早就出发上路,并且曲沃大夫又加派了不少人手护送。 公子俱酒以养伤为名,禀报君父暂居曲沃。 晋公不解地问:“曲沃地僻,宫垣失修,缺巫少医,况汝母尚在家中挂念,何不随寡人一同回绛?” 晋俱酒其实是想在曲沃静息一段时间,细细分析一下穿越以来的不解之谜和战国当前形势,谋划一下自己在乱世安身立命之计。 比如,究竟是谁在碗中下药害自己?当初诅咒自己快死的汤大是何居心?本该出现在祭祀现场的另一位公子晋至为何突然失踪?鸦山现场惊现魏武卒之箭真相如何? 思绪纷杂之下,突闻晋公询问,于是脱口而道:“公父,我想静静。” 晋公一脸迷惑,自己一行并无此人,便臆断应是曲沃臣属。遂问站在一旁的曲沃大夫:“大夫?静静何人?” 曲沃大夫更是一脸懵圈,但为了不失君臣礼仪,仍拱手答道:“回君上,臣失察……或是……府中侍女?” 这一君一臣、一问一答,一下子把公子俱酒给整不会了。穿越以来和原宿主结合得挺好的谈吐能力和交流技能顿时卡了壳,呆在原地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尼玛!你们君臣确认不是嘚云社的吗?说这么冷的段子自己居然不笑? 更难得的是晋公居然信以为真,一脸慈爱且意味深长地说:“阿酒啊——嗯……嗯……这个……这个……旧病初愈,新伤未好,不可放纵啊!且将息数日,无事早归。” 公子俱酒嗫嚅道:“我……儿臣……尼玛……我去……”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晋公更不看他,嘱咐怀梁道:“怀卿,安排人手照拂公子。” 怀梁双手一拱:“喏!君上,臣五弟木,年纪与公子相仿,诸弟中技击最强,此行也侥幸并未受伤,可留曲沃以护公子周全。” 端木嘉父也拱手道:“君上,臣长孙伯御,有蛮力,善驭射,此行随侍在老臣左右。此子与公子年岁相当,愿侍奉公子左右。” 曲沃大夫也双手一拱,谄媚地道:“臣马上安排静静小娘贴身随侍公子!” 晋公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拂袖,威严在吐出两个字:“起驾!” 天光微曦,晋俱酒就早早起床,这是早年在部队期间养成的习惯,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落下,生物钟都形成了。 公子俱酒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形,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如果在后世,小学都没毕业呢。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顽劣地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一巴掌将他打入了史上最乱的乱世——战国,还被阴差阳错地寄身在一个即将灭国的国家——晋国。 穿越到晋国还则罢了,如果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或者中举晋国的晋悼公晋周身上,自己也能站在巨人肩膀之上有一番作为,偏偏穿越的对象是最最倒霉的末代国君公子俱酒,这真是倒霉他娘亲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网文、网剧中那些锦衣玉食、花天酒地、俊男靓女、挥师百万、江山一统的内容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能不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都成问题。 眼前这个小小少年的体内,寓居着一个健壮青年的思维与灵魂,潜伏着一身横练本领和一把子力气。 这些天来,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前世的体能正在快速回归,鸦山下坠被树枝划伤就如疥癣之疾,不足为虑。脸上的几道划伤迅速结痂,虽暂损颜值,但也陡增几分英武之气。 晋俱酒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二千多年前的古城,于是简单梳洗一番,青衣快履,从角门走出了寓所。偏房的怀木和前门的侍卫都没有发觉。 曲沃城不大,略显弯曲的石板路直通城门,众多版筑的房屋在薄雾中隐隐约约。所谓城墙也是黄土版筑而成,且城小墙低,多有倾塌,所谓防御,聊胜于无。 受制于燃料缺失和烧窑温度难控,这个时代烧窑制砖还没有大规模普及,只在贵族的宫城中才有使用,且都具有装饰品的作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和图案,老百姓大都用石材或版筑的方法建房。 晋俱酒舒展了一下筋骨,他想来一个十公里,出一场透汗。而城中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于是他就沿着石板路慢跑着出了曲沃城门,沿着城外的早晨湿润的土路跑将开去。 克服了鞋子不舒服的困难,战国的早晨空气是真新鲜啊,吸一口满满的负氧离子。不知不觉间他越跑越快,感觉越来越好,一种久违了的畅快淋漓的感觉油然回归。 他想起新兵连的操场、十公里的负重越野、实弹射击时密集枪声,他想起了演习时匍匐通过泥泞的红土地、执行任务时快速占据了制高点、获奖时胸佩红花被战友抛上了天…… 他想起了退伍时热泪婆娑却笑到最后、入职保安公司时小露一手震惊了同事、他想起了在古墓保护现场与老教授对酒当歌、他想起了那道诡异的闪电…… 眼前一个2米宽的深坑,跑欢了的他一个起跳,依靠惯性和爆发力一跃而过。 一块石头横亘在路中,这不就像前世四百米障碍中的矮板墙吗,这玩意我老人家向来是一个漂亮的飞板,帅气地一跃而过。彼时身体的弹跳力、爆发力和柔韧性完美结合,既快又稳。什么踩板过、撑板过在咱眼里都是太low太low的动作。 来,来,来!这个叫做战国的时代,你,你,你,原野上的战国草木们、天上的战国云彩们、隐藏在草丛中战战兢兢的战国兔子们,看好了,什么叫做飞板过。动作要领就是两句话:“动作要快,姿势要帅。别妒嫉,别羡慕,别惊叫,如果你非要出声,请欢呼一声——兵王! “嗖……啪嚓……扑通……咚……” 不是,什么情况? 那个,那个,还没准备好是吗? 飞,飞,飞板啊!? 不是狗吃屎!!! 然而此刻,曾经的四百米障碍冠军,一动不动地趴在烂泥地里,两条小短腿挂在石头上面,两条胳膊无辜地摆在两边,呈现出一个标准的“大”字型。最优雅的是——脸先着地。 卧槽!这战国的上衣下裳害死人了,高低得发明一条裤子! 尼玛!这双战国小牛皮的翘头履简直是自杀利器,翘起个头头像两道小钩钩,直接把老子挂这儿了!死活得发明一双皮靴。 哇呸!呸呸呸!谁家老牛这么不讲卫生,到处拉屎?!就算这姿势叫“狗吃屎”,也不用真的吃屎嘛! “救命啊!救命!!!” 救你老木! 虽然这十多岁孩子的小短身材害咱摔了个“狗吃屎”,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喊“救命”的地步吧! 这让“兵王”多丢份啊! “救命!救——命——啊!”这叫声真叫一个瘆人,嗓子像被撕裂了一般,遇见鬼都不如这个叫声恐慌。而且——是个女声。 咹?女声?女生! 兵王“啵儿”一声把脸庞从牛粪中拔了出来,一张污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扑闪扑闪。 第12章 芦荡交锋 忽然间叫声低了下去,原来凄厉尖锐、歇斯底里的救命声,变成了闷声闷气的、压抑窒息“唔唔——唔”声。 显然这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晋俱酒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污屎,一个箭步跃上路边的田陇,循声直冲过去,洒下一路的臭气熏天。 秋天的田野一片荒凉,萧瑟的芦苇荡随风飘舞,隐约间可见人影摇曳。几声低喝与被强行压制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来。 晋俱酒敏捷地一个侧身,就势躲在一丛茂密的枯草之中,同时一张黑脸上一双警惕的眸子左右乱扫。 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又一个侧身从枯草的另一侧闪出身形,如一把刀片一般快速划开芦苇千竿,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了丈余以外,顺势将身形巧妙地掩藏在了芦苇深处。 “什么人!”一个声音沉声道。可以听出声音中气十足,穿过一片肃杀的芦苇荡不绝而来。 不好,被发觉了!还是发出了声响。 “苍啷啷”一声响,显然是有人拔出了兵器。 “出来吧,别躲了,老子已经看见你了!”另一个声音喝道。 晋俱酒警惕地侧身静听,并不为所动。心中暗暗地盘算:目前两个人发声,应该还有一人在捂着受害者的嘴。这样看,对方至少三人,且带有兵器,比较棘手。 早知道就带上怀木的弩机了,可是,有跑步带弩机的吗?不带弩机,短剑也带一把啊。眼下身上除了肉包骨,就剩一脸牛粪是身外之物了,这也太特喵的寒碜了。晋俱酒的内心仍不消停地在左右互搏。 风声萧萧,芦荡沙沙…… “唔唔……唔……唔唔”女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喊声很快就被闷了下去。 “苍啷啷”、“叮当”又有兵器发出的声音,可见对手也感到紧张起来。 晋俱酒明白以静制动的道理,始终不为所动,右手轻轻地抓住了地上的一块石块,紧紧攥在手里,身形纹丝不动。 又一阵难堪的沉默…… 怎么办?救与不救? 必须救啊!晋俱酒感觉血往上涌,那种从小就熏陶的侠义之气腾然而升。 怎么救? 当年学过单兵战术呢?真到用时都忘了。不管了,拼死也要搏一把。只要记住把对面这几个混蛋打成残废就行了。 意念流转之间,晋俱酒手中石子“飕”的一声破空而出,朝着前方声音的右侧扔了过去,穿过芦苇,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几声断喝,一起向右侧扑去。 晋俱酒身形暴起,几个大跨步径直向前冲去,像在部队时跨越“三步桩”时一样快、稳、准,身形起落之间转眼蹿到了刚才声音发出的地点。 一个黑衣男子右手握着青铜剑,左手死死捂着一名秀发凌乱的女子的嘴巴,女子被按在地上,显然已无力挣扎。黑衣人脸庞望向右侧——另外三个人影正一起扑出去的方向。 依靠着奔跑的惯性,晋俱酒一个跃起,对准黑衣人就是一记飞腿。 黑衣人听到了风声刚刚回过头来,就见一双臭烘烘的大脚印准准地印在了自己的面庞之上,黑衣人惊恐之下松开了捂着女人的手,但为时已晚,身子被踹得一个跟头翻了出去,短剑也堪堪撒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晋俱酒就势一滚,将飞踹带来的惯性稍一缓冲,随即手臂一长,稳稳将落在地上的青铜短剑捡在手中。 被声东击西的石子吸引的三人听闻身后打斗之声,齐齐回头,随即发一声喊冲将上来。 看着地上披头散发、惊魂不定的女人,晋俱酒来不及多想,拼力将短剑向三人方向甩了出去,三人下意识地停步格挡,一时身形停滞。 电光石火之间,晋俱酒一把拉住女人的胳膊,大叫一声“快走!”拉着女人踉哴跄跄地就往芦苇荡外面冲。心中暗想冲到外面,随着天亮或许会遇到行人,可能比这里更安全一些。 可女人此时几乎跑不动,跑不了十几步又摔在地上。 晋俱酒恨死了自己刚才的举动,如果短剑在手还可防护一二,自己怎么这么傻叉,把防身的家伙扔了出去。 此时此刻,只要豁出去了。当下身形一闪,挡在女人面前,摆了个功架,大喝一声“打!”双眼死死盯住扑上来的三人,寻机而动。 晋俱酒一脸污黑,双目炯炯,警惕地注视着前方,不发一言。 前面的三人望着前方这个十来岁的少年,装模作样地摆着搏手的架势,彼此互望一眼,不禁哑然失笑。 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用剑尖一指,喝道:“竖子!汝是何人?” 此时,刚才被晋俱酒飞踹出去的汉子才骂骂咧咧地从芦苇丛中爬了出来,眼见自己被一个小孩给暗算了,汉子不由得怒火中烧,大骂一声:“竖子敢耳!”一个箭步就扑上来,伸手对着晋俱酒的脑袋就是一拳。 另外三个人都颇具玩味地看着场中,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上演。 女人却惊得大叫一声:“小心!” 几乎就是肌肉反应,晋俱酒左手一格,避开劈面而来的一拳,右腿猛地踢向汉子的裆间,汉子惨叫一声,命根子钻心的疼。而此刻右肘已猛地地顶在了汉子心窝,汉子的身形被顶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捂着裆部哀叫连连。 虬髯大汉面色一惊,发一声吼,挥着剑劈头砍来。 晋俱酒紧张地盯着对方的剑尖,心中不住地默念“空手夺白刃”的要诀,在虬髯大汉剑身劈下的瞬间侧身闪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同时脚下一绊,大汉发一声喊,轰然倒地,剑也撒手而去。 晋俱酒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剑身,几乎在剑离开手的同时,他已整个身形扑了出去,将剑柄抢在了手里。 刹那间不假思索向身后挥出一剑,虬髯大汉一声惨叫,左腮连胡子带肉皮拉下了一大块。 整套动作电光石火、一气呵成,很快啊! 虬髯大汉也是大意了,面对这样一个十来岁的竖子,没有闪。 就在另外两个同伙作势欲上时,晋俱酒已回身一个跃起重重地骑在地上的虬髯大汉身上,紧接着“刷刷刷”连续三剑在大汉的背上、腿上刺出三个血洞。 最后一剑刺入腿中后,顺势一拧,大汉疼得惨叫连连。 尼玛,年轻人不讲武德啊! 第13章 擒贼擒王 晋俱酒左手死死抓住大汉的发髻,右手握剑保持在大汉腿上的伤口之中。然后保持这个姿势,一言不发地盯住对面两人。 对面两人,不,三人!仍然捂着命根子的黑衣人已经爬了起来,一起愣在了当场。就是身后的女子也吃惊不小。 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小少年身手如此了得,更没想到他下手这么狠辣。 晋俱酒丝毫不敢放松自己的警惕,心中却暗叫侥幸! “空手夺白刃”这种功夫,即使在前世执行任务时也没有真正遇到过。 实际上“空手夺白刃”的危险性非常大,不到紧要关头一般不会采取这种措施。 即使部队训练“空手夺白刃”时,也是主张先转移敌人的注意力,趁其不备发出致命一击。 更多时候还是多位战友互相配合,多人转移对手注意力,然后趁其不备夺刃。而在后世实战中,往往狙击手会比“空手夺白刃”使用得更多。 自己能夺刀成功,尽管有前世训练的肌肉记忆,更多的是有运气成分在里面。 而夺剑之后连刺三剑,既威慑敌人,又快速使敌人丧失战斗力。这和后世枪战中的“莫桑比克射击法”原理相同,其目的不求精准,只求快速击中目标,让目标短时间内无法反抗,从而给自己争取生存机会和反击机会,随后再给予对手更致命的打击。 未要虬髯大汉的命,只是在当前敌众我寡情况下,以其为人质,以最低成本压制全体敌人,从而寻找逃生机会。 毕竟目前晋俱酒仍未恢复到前世全部战力,没有以一敌四而全胜的把握。 晋俱酒死死地盯住前方的敌人,仍然一言不发,剑尖仍直直地插在虬髯大汉的腿上。 为什么不说话?因为前世看过太多电影,深谙主角“死于话太多”的真理。 对方三人显然接受不了这个场面,惊愕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声叫:“大哥,大哥,你,你,你怎么样了?” 又乱哄哄地大喊大吼:“竖子,快放开我大哥!饶尔不死。” “竖子竖子,敢动大哥一根汗毛,信不信老子活剐了你!” 晋俱酒心中一阵不屑,打嘴炮你仨还真没输过。动一根汗毛?老子已砍了这个肥猪半边腮帮子了,不知道有多少根汗毛。 难不成你们以为老子这手中的剑是木头的吗?那老子就再给你们作个试验。于是手腕稍一用力,虬髯大汉惨叫声刹那间又提高了两个调门。对面三人吓得连忙摇手,七嘴八舌地叫道:“别别别!” 经此一战,晋俱酒感到自己当年的战斗力已经有所回归,虽然离前世的自己还有差距,但至少敢打敢冲的勇气和果断出击的硬气回来了。 尽管这个十来岁的身体阻碍了自己的发挥,尽管遭遇了前世都没有遇过的险境,但运气不错,说一千道一万,老子胜了! 晋俱酒左右一瞥,见周围再无其他危险,确定了敌人只有眼前的四人,当下喝令道:“把手上的家伙都扔过来!” 对方三人显然很不习惯在一个少年的命令下束手就擒,一人忍不住喝道:“竖子……” 话音未落,虬髯大汉的惨叫声又起,唬得对手三人一边乱喊“大哥”,一边大叫“别别别……” 可见胯下的虬髯大汉对这三人中的重要性。如其无足轻重,或许形势已急转直下了。 好啊!爽啊! 看对手这种投鼠忌器的表现,晋俱酒爽得无以复加,老子就喜欢你们恨死了老子又干不掉老子的样子。看来“擒贼擒王”是真理啊,于是乎更加有恃无恐! 晋俱酒抓住虬髯大汉的头发的手使劲摇了摇,喝令道:“叫他们把家伙扔过来!” 虬髯大汉心有不甘地趴在地上,哼哼叽叽地不想出声,眼睛乱转地在试图拖延时间。 晋俱酒索性拔出剑来在他屁股上又猛地一插,反正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 “啊——呀——”虬髯大汉身子一挺,几乎疼得要晕死过去了,连忙大喊:“扔过来!扔过来!你们想疼死老子啊!啊哈——啊呀——小爷你饶命吧!” 从“竖子”到“小爷”,在这乱世,谁狠谁是爷。 对面三人齐刷刷把手里的家伙扔了过来。双手作揖,口中连称“小爷,小爷,请小爷手下留情,饶大哥一命”。 晋俱酒依然不苟言笑,又命令道:“把衣服都脱光了!” 什么? 对面三人傻了眼,呆在当场。 晋俱酒一个巴掌打在虬髯大汉血肉模糊的腮帮子上,虬髯大汉疼得杀猪似的大叫一声,带着哭腔口齿不清地喊叫着:“快脱啊,快脱啊你们,想疼死老子啊!” 三个汉子三下五除二开始脱衣裳,直到脱得只剩亵衣,便住了手。 晋俱酒不为所动,断喝道:“小爷让你们脱光了,不明白吗?继续脱!” 这时传来一声惊叫,晋俱酒身后的女子惊慌地用袖摆遮住了眼睛。 晋俱酒这才反应过来,后面还有一个女人。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三人,不敢稍有松懈。一边轻声说道:“阿姊向后走,到阡陌会有人迹,歹人不敢造次。” 女子轻喏一声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芦苇荡。 对面三个光屁股的汉子听闻晋俱酒称女子为“阿姊”,忽然面露惊疑之色,彼此之间面面相觑,浑身战栗不止,欲言又止。 脱! 三人手脚麻利地将全身脱到一丝不挂,手足无措地站在芦苇丛中,一脸惊恐地看着晋俱酒。身体或许是发冷的原因,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切,不就光个屁股吗,至于吓成这样? 晋俱酒从虬髯大汉屁股上拔出宝剑,换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 自始至终他双眼一直紧盯着对手,不敢有丝毫大意。然后慢慢用地上的衣裳将几件兵器裹在一起,一步一步缓缓后退数丈,见无风险,飞身而走。 身后芦苇荡中又传来了一声惨叫和一片杂沓的呼唤:“大哥,大哥 ……” 晋俱酒不是不想盘问这些汉子为什么欺凌一个弱女子,而是对周围的环境仍充满警觉,对自己的身手仍不够自信。 万事小心为上,自己穿越一场,如果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地死于非命,那特喵的就亏大发了! 还有,不仅反派死于话太多! 好人也会——死于话多! 第14章 聂荌阿姊 曲沃大夫这两天烦恼大了,府内府外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公子心仪的、叫静静的女子。 今天一大早又接到公子失踪的消息,尽管怀木带着人手四处寻找,但尚未回音。 正在火气腾腾地训斥下人之际,只见公子俱酒背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快步走进院子。 曲沃大夫一怔,随即大喝一声:“还不快去帮忙!” 几个老婆子立即上前从晋俱酒背上接过女子,七手八脚地抬着进入厢房,乱哄哄地喊叫着:烧热水、熬姜汤、请疾医、换衣裳…… 晋俱酒朝着曲沃大夫一拱手,话也未说就赶忙回屋净面更前,这一身的牛粪味太上头了。 曲沃大夫望着匆匆离去的公子俱酒,又转头望着厢房里忙里忙外的下人们,自言自语地道:“静静!?” 被救女子只是因为过度惊吓才导致昏厥,在一帮老婆子的折腾下,不久就苏醒过来,从言语中间知道救自己的是晋国公子。 在先秦时期,公子,就是国君子女的专有称谓,而不是后世烂大街的对青年男子的普通称谓。 国君的儿子称“公子”,国君的女儿称“女公子”。 女子显然又被惊着了!那个满身污浊却又手段了得的少年,原来是晋国公子,国君之子的“公子”。 在这个乱世,社会等级森严,贵族阶层实行世爵制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阶层固化相当严重。 因而,在这个时代,有几个人能得见公子?更遑论被公子所救。 得知女子苏醒这后,晋俱酒也急于了解女子被追杀原因,遂令侍女通禀一声,欲来拜会。 女子听闻公子要来,不顾身子虚弱,坚持下榻相迎,恭恭敬敬跪坐在席上,等晋俱酒一进屋,女子挺直身体,然后俯身向下,规规矩矩地行跪拜之礼,边拜边说道:“多谢公子活命之恩,妾一介草民,无以为报,愿结草衔环,为牛为马,以报公子!” 晋俱酒侧身躲开跪拜,虚虚一扶,连称“不敢”,又命侍女将女子搀扶起来,然后隔着几案跪坐下来。 晋俱酒见女子二十岁左右年纪,油黑整齐的发髻高耸,简简单单插着一支木笄。身着一套曲裾深衣,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螓首微微前低,眉宇间隐约间有忧愁之色,抿着嘴唇矜持着一语不发。 晋俱酒轻咳一声,遥遥一揖道:“不知阿姊何方人氏,因何被奸人所执?” 之所以称一声阿姊,是因为从年龄上看,这一世自己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对方明显是一位成年的女郎。 再者,晋俱酒也不知对方已婚未婚,在战国时期,已婚可称为“夫人”,而未婚如何称呼自己不甚了了,如果贸然称一声“小姐”或“姑娘”,很可能对方并不知道什么意思,还可能适得其反。 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自己穿得太猛了,汉晋唐宋元明清直接被忽略了,一头穿到了二千多年前的战国,这一时期离后世太遥远了。 以“小姐”一词为例,最早出现在宋人的记载里,而且多指风尘女子,如苏轼曾做诗《成伯席上赠妓人杨姐》。至于“姑娘”一词更是出现在明清时期,这个时候称呼一声“姑娘”还以为你叫对方姑姑呢。 先秦时期称姐姐为“阿姊”,晋俱酒称呼对方一声“阿姊”,既可拉近彼此距离,也显得比较得体。而且早上在芦苇救人之时,晋俱酒也使用过这一称呼。 女子又还了一礼道:“公子折杀小女子了。”然后定定了神说道:“妾,轵深井里人氏,唤作聂荌。” 什么? 轵深井里(在今天河南省济源市)? 聂荌?! 晋俱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史书中的地名突然涌入自己的耳中,史书中的人物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眼前! 聂荌是聂政的姐姐呀! 聂政!司马迁笔下“四大刺客”之一的聂政哪! 晋俱酒的小心脏突然间怦怦怦加快了跳动,不由自主地右手按住胸膛,好像生怕这颗小心脏要蹦出胸膛一般。 晋俱酒使出吃奶的劲才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当前世道不甚太平,不知阿姊为何独身出行?” 女子叹了一口气道:“只为寻找舍弟政!”然后面有忧虑,再叹一声,便闭口不言。 晋俱酒瞳仁急剧收缩,心中不住地卧槽、卧槽、卧槽! 果然是聂政,聂政!聂政!聂政啊!轵邑深井里的聂政! 果然是刺杀韩相侠累的聂政!轻生重义、白虹贯日的聂政啊! 果然是被司马迁写入《刺客列传》而侠名昭着的聂政!被谱成《广陵散》而流传千古的聂政啊! 入选初中语文课本的《唐雎不辱使命》一文中,千千万万中国少年背诵过的名句“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就是这位聂政啊! 这,是自己穿越以来遇到第一位战国名人,不不不,两位战国名人! 眼前这位女子,就是聂政的姐姐聂荌!聂荌!聂荌啊! 彰弟哭市、慷慨赴死的烈女聂荌啊! 被司马迁老先生赞叹为:“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的聂荌啊! 我没有听错吧?这不是做梦吧?晋俱酒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啪!”哎哟!疼,这是真的。面前这位就是四大刺客之一的聂政的姐姐聂荌。 聂荌显然被公子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惊问:“公子,你……怎么了?” 晋俱酒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说道:“蚊子,有蚊子,秋后的蚊子太厉害了。” 晋俱酒不由得思绪翻飞,他突然明白赤来,为什么芦苇荡中那些人闻听他叫聂荌“阿姊”而出现的重度反应,感情他们把自己当成聂政了吧!聂政是谁?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啊,当时他们脱得赤条条的,都把自己想像成聂政刀下的猪狗了。 今天无意中救了聂政的姐姐聂荌,也让聂政欠下了一个大大的人情。 自己在战国乱世人微言轻,又处于晋国这个危邦之中,风险随时会将自己如蚂蚁般碾压。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晋国这个是非之地、晋不可久居啊!但晋国公子这个身份又难以抹去。 然而心头又有另一个声音再强烈呼唤,力挽狂澜,纵横捭阖,英雄终有用武之地!他知道,这是原宿主复国的执念在心头隐隐作祟,也是穿越前后两种记忆在灵魂深处进行痛苦的搏斗所导致的结果。 以聂政轻生重义、有恩必报的性格,以及其破敌重围、白日杀人的本领,若能加以结交,至少能护自己周全。 待形势有变,伺机而起,更有可能会为己所用、建立不世功勋、发挥更大作用。 但是,历史上的聂政刺韩之后就自杀成仁了,这位对面端坐的阿姊也在为弟扬名后,自戕于弟弟尸体面前。 此刻,聂荌安安全全地端坐在数尺开外。 聂政安在? 第15章 寻找聂政 晋俱酒安定了一下心神,进一步求证道:“不知令弟何往?为何到曲沃寻访?” 聂荌陷入矛盾之中,似乎有难言之隐,沉吟良久,方才说道:“舍弟政,一十五岁时在轵城因仇杀人,全家遂避居齐地。” 弟弟杀人这种事,任谁和别人说起肯定会有所顾虑。聂荌之前心中十分矛盾,但面对这位救下自己性命的小公子人,面对他一声声亲切的“阿姊”,最终还是没有进行任何隐瞒,将聂家的故事和盘托出。 接下来的故事与史书所载大差不差。 聂政和母亲、姐姐逃到了齐国后,以屠猪宰狗为生,倒也相安无事。 韩国大夫严遂严仲子为韩侯座下大臣,与韩相侠累发生冲突。严仲子害怕被杀,逃离韩国,四处访求游侠刺客,意图刺杀侠累报仇。听闻聂政身怀绝艺,埋名在齐,严仲子多次登门拜访,重金相赠,以求聂政出手刺杀侠累。 聂政为人至孝,更重亲情,以老母健在、阿姊未嫁为由,坚辞不受。而内心却深受感动。毕竟在这个阶层固化、等级森严的时代中,卿相级别的贵族屈尊下交,对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相当震撼,何况聂政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过了不久,聂政的母亲去世了,聂政安葬老母、守教已毕。然后操持完阿姊的婚事,心中再无牵挂,遂出门去找严仲子,欲报知遇之恩。 俱酒暗付:聂荌已然嫁人了,当称“夫人”了,当然叫“阿姊”更亲切,用后世的话说“情商更高”。 之后的事,按史书上记载,聂政刺韩自杀之后,韩国官方不知其身份,曝尸于市,以求其名。聂荌听闻后猜测是弟弟聂政,才前往韩国彰弟哭市,呼天三声,卒于聂政尸体旁边。 但,随着晋俱酒的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许多事情发生了微小而不易察觉的改变。 聂荌对严仲子求弟弟之事略有所闻,深知对方欲利用弟弟义气深重的缺点,为其报仇。平时也对聂政也有所劝诫,但聂政表面恭谨,心中却不以为然。聂荌新婚燕尔不久,聂政已不辞而别。 聂荌心知不好,救弟心切,连夜离家,一路追赶聂政,但茫茫人海,难觅踪迹,一时流落江湖。 聂荌知严仲子住在濮阳一带,便在周边盘桓。刚好轵邑离此不远,聂荌思念故土,也心存侥幸,或许能在故园找到聂政踪迹,遂独身前往轵邑深井里故园探访。 乡土情结是人类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结,故土,在每个人身上烙上了深深的印记,在每个人的血液里注入了特别基因。古代文学中有大量关于故乡的作品.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伤感;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的期盼;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忐忑; …… 当离轵邑不远时,聂荌心的乡土情结突然非常强烈地萌芽、非常强烈地破土、非常野蛮地疯长。尽管他知道轵邑有着聂政当年杀人的仇家,仍鬼使神差地回到了轵邑,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深井里。 聂荌在深井里鬼鬼祟祟的行踪很快引人注目,因为人的眼睛会映射出自己的心理,这也是后世警察往往能一眼发现犯罪嫌疑人的关键。 聂政当年的仇家得到了聂荌曾经回乡的信息,立即在轵邑广布人手,四处查访。 聂荌慌不择路,避入王屋山中。以虬髯大汉为首的一行四人,沿着轵道一路追寻。聂荌这种独身行路的女子太罕见了,虬髯大汉稍一撒谎,说是家中婢女偷盗出逃,沿途就有人将消息提供上来了。 轵关陉是“太行八陉”第一陉,是连接三晋大地与王畿洛阳的重要通道,途经轵(今河南省济源市)、垣(今山西省垣曲)、曲沃(今山西省闻喜县)、绛(今山西省侯马市)等地,轵关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轵道地形属于“孔道”类型,两侧均为高峰深谷,一入此陉只能向前,别无他路。特别是在人类对大自然开发有限的古代,轵道的可行走路段更是被死死固定。 所以慌不择路的聂荌无路可选,只有拼了命地向前逃亡,一路由轵城逃到了曲沃城外。正当虬髯大汉一行擒住聂荌、更欲逼问聂政下落的性命攸关之际,被公子俱酒所救。 听完这些哭诉,晋俱酒一方面暗自庆幸救下了聂政的姐姐,结识了这位战国烈女。另一方面又替聂政担心,聂荌在此,聂政何在?刺韩之事发生了没有?能不能结识这位战国猛男,进而为我所用?关键就是要尽快探听取聂政的下落,千方百计阻止这位冲动型人格的大哥出手刺韩。 想到这里,晋俱酒道:“阿姊,某也尝闻政兄侠义之名,可叹山遥水远,无缘识之当面。今阿姊体虚质弱,加之仇人追杀,不宜再风霜远涉。晋国虽弱,尚有几多人手,某欲广发消息,寻找政兄下落,使令兄妹早日团聚。” 聂荌闻言喜极而泣,诚如斯言,自己一介女流,一路遇险,寻找聂政谈何容易? 如今一国公子愿意出手援助——尽管是弱国公子,无论如何也比自己身单影只力量要大得多。因而找到弟弟的希望大增,弟弟活命的机会再现,能不喜极而泣吗? 聂荌一本正经地挺直了上身,然后俯身向下,以额触地,大礼跪拜:“公子大恩,荌永世不忘。” 晋俱酒连忙还礼,又道:“阿姊,不知可有何信物,若某偶遇政兄,也好示之以信,不令怀疑。” 聂荌起身在榻边寻找片刻,拿出一只铜锁置于案上:“公子,此物乃妾阿母遗物,若见舍弟,示之于锁,自当无疑。”拿出家传的信物付人,此刻聂荌已经对救命恩人深加信任,更对寻找聂政之事充满希望。 晋俱酒收好铜锁,又安慰几句“好好将息”之类的话,就告辞聂荌,起身欲走。 忽然“唉呦”一声,扑通摔倒。惊得聂荌连叫公子,也不顾身份之别,急忙上前搀扶。 晋俱酒呵呵两声,说道无碍无碍。原来是战国的跪坐之姿害苦了人,久跪之后腿脚麻木了,这点上甚至比不过聂荌一介女流。晋俱酒苦笑一声,暗付道,是时候“发明”椅子和沙发了…… 退出了聂荌的房间,一阵凉风吹来,树上黄叶沙沙沙地飘落一地。 黄叶飘飞中公子俱酒大步穿过庭院。 聂政,快到我的碗里来! 第16章 天下大势 冷风一吹,晋俱酒头脑又清醒了几分。今日晋国只剩两座城池,几乎没有像样的武装,凭什么能力广撒耳目,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呢?刚才在聂荌面前吹过的牛,靠什么去实现呢? 首先,去见一下曲沃大夫,看看老朽的晋国还有什么资源可以压榨。 其次,去拜访一下正在养伤的墨家诸子,借助墨家的能力寻找一下聂政。 最后,也是最头疼的,就凭聂政这样被侠义精神洗了脑的二愣子型人物,又有谁、以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劝得动这位尊神呢? 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知不觉间,晋俱酒来到了曲沃大夫的府第所在。 曲沃大夫年约六旬,为筹备祭礼劳心劳力,为君父遇刺而担惊受怕,前几天又到四处寻找静静,今天又闹了一出公子失踪。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紧绷的心颓然松弛,此刻正高卧榻上,酣睡正香。 晋俱酒打心眼里尊重这位晋国老臣,在晋国分崩离析、大厦将倾的情形之下,这位老臣仍能坚守心中的忠义与信仰,事奉晋国一如既往,勉力支撑着晋国半壁江山。 没错,就是半壁江山,因为晋国就剩下两座城了,除了国都绛,另一半的江山就在这位老臣的治理之下,以晋国的名义苟延残喘。 一个仆役见到了公子,立刻准备前去唤醒老大夫。晋俱酒摆摆手让试图叫醒曲沃大夫的仆役退下,静静地躬立在屋檐之下,等着大夫醒来,等着许多问题的答案。 风吹帘动,簌簌作响。曲沃大夫长长呵欠一声,高吟道:“秋思切切,午梦依依。” 公子俱酒隔帘低首拱礼:“俱酒给大夫请安!” 曲沃大夫连忙迎出屋外,恭恭敬敬地回礼道:“公子久候,臣下失礼,请公子恕罪。”面对一位十来岁的小公子,完全以君臣之礼事之,丝毫不见些许老臣的骄矜。 公子俱酒寒暄一番,趋步入室,两膝着席,上体耸直,双脚向后,正襟危坐,以示恭敬:“大夫操劳祭礼,多有乏累,俱酒无端,打扰大夫清梦,大夫勿怪。” 曲沃大夫连称不敢,眼睛却凝视着公子良久,似乎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边看还边频频点头,偶尔啧啧两声,把晋俱酒看得浑身发毛,莫不是穿越之事被这老头看穿了? 晋俱酒硬着头皮道:“大夫,俱酒此行随公父宗祭,一路之上频发异事,欲请大夫为我解惑。” 曲沃大夫亦道:“老臣亦对公子奇遇略有耳闻,但解惑二字万万当不得。” 晋俱酒道:“大夫,俱酒月余之前突发怪疾,通体火热,不省人事。梦中烈火焚身,又多见鸟兽之属,多全身燃火、动静流焰。其后醒来,诸事均记不太情,模模糊糊,若有若无,似是而非。虽尚能识人,但年月大事竟全忘却,还请大夫教我。” 曲沃大夫手捋长须道:“赤乌之兆,大吉之象。烈焰焚炼,当主新生。公子此次前来,老夫发现异于常日,公子双目神射,行止当风,非老夫谄谀,确有人主之相。” 公子俱酒连忙揖手:“俱酒不敢,大夫说笑了。” 曲沃大夫略带兴奋地道:“老夫事晋四十余载矣,无有一时不盼世出英主,以兴晋室。公子之怪疾,实天赐神福,令公子浴火重生耳。今见公子,云胡不喜?公子当承天之恩,奉神之明,担当起晋国复兴之重任!” 公子俱酒一时感到压力山大,穿越到江河日下的晋国,还是历史上的末代君主,复国谈何容易。 老头这是给我戴高帽子啊,此老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晋俱酒不为所动,再请道:“大夫昔日教我甚多,俱酒生性愚钝,加之怪疾伤身,健忘许多,还请太傅为我解忧。” 曲沃大夫看着这个打小看着长大的小公子,今日从精气神上均焕然一新,形同换了一个人,再加上听到那些神奇的驭使鸦兵的传闻,无不欣喜若狂。 面对公子俱酒的疑惑,他立即滔滔不绝地把整个晋国的历史介绍了一遍。说到晋国霸业、威服诸侯的高光时眉飞色舞,说到六卿专权、三家分晋等伤心处号啕大哭,表演式的讲解把晋俱酒看得目瞪口呆。 经过曲沃大夫的介绍,晋俱酒大概明白了目前是战国初年,自己对先秦历史涉猎不多,也就是在考古工地和教授们日夕相处,恶补了一段时间,知道个大概。 据此判断,目前的这段时间,可能是历史上的公元前370-390年左右,之所以不能准确判断,主要是因为穿越的蝴蝶效应,许多人和事都在时间上发生了微调,很可能存在出入。 根据曲沃大夫的介绍,结合自己的判断,当世之上,形势大抵如下: 天下共主:周天子骄,史称周安王。 当世时,天下实力最强大的诸侯有七:魏国国君魏击,史称魏武侯;赵国国君赵章,史称赵敬侯;韩国国君韩猷,史称韩文侯;秦国国君秦仁,史称秦惠公;齐国国君吕货,史称齐康公;楚国国君熊疑,史称楚悼王;燕国国君姬栽,史称燕厘公。 听到此处,晋俱酒不由得心生感慨,晋国一分为三仍能占据“战国七雄”三席地位,如果能三分归一,那该是何等强悍? 除此之外,还有鲁国、郑国、宋国、卫国、越国等中等诸侯,还有邹国、费国、巴国、蜀国等小诸侯,在夹缝中垂死挣扎。 边陲之地:燕国、赵国的东北有东胡;秦国西部有义渠国;赵国北部有娄烦、林胡;被魏灭国的中山人退入太行山密林之中,蓄势待发,图谋复国。 当世显学,儒、墨两家为大,孔、墨虽为布衣之士,但万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与之争士,在天下士人中间占有崇高地位。其他兵家、道家、法家、名家、农家、杂家、阴阳家、纵横家等百家争鸣、英才辈出。 战国时期的史册本就混乱,就连司马迁的史记中也多有矛盾出入之处。再加上晋俱酒的穿越产生的蝴蝶效应,一些人和事可能也发生了微调,有待其后印证。 听完曲沃大夫的介绍,加上与自己后世所学的历史知识相印证,晋俱酒不禁陷入了深思。 这是战国初年,是诸侯连年征战、相互兼并,直至完成大一统的重要历史阶段。与春秋时期争霸之战相比,兼并战的手段更加残酷、斗争更加激烈、权谋更加阴险,后果更加血腥。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穿越到这样一个时代,特别是被时空赋予了晋国公子这样一个身份,就像乱世中的一叶漂萍,分分钟都有被风雨摧残的可能。 然而,这又是一个黄金时代,经过远古时代的混沌和探索,民智在这一刻突然迸发,后世中国所有的哲学流派都能在这一时期找到始祖,人们的思想极大开发与延展,这个时代所产生的思想与学说对深刻地影响了后世二千余年,给中华民族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此时此刻,名满天下的墨子应该还健在,组织森严的墨家组织正在有效运转。 儒家的亚圣孟子,道家的灵魂人物庄子即将震世而出。 神秘的鬼谷子正隐居于深山之中,其高徒孙膑、庞涓应该还在山中学艺。 吴起、卫鞅、惠施、田忌、扁鹊等等名人灿若星河,争相辉映。 穿越到这样一个“古今一大变革之会”的年代,与这些散发着智慧光芒和人格魅力的古人共存于世,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同时,如果机缘让自己与这些千古人杰隔军对垒,又是一种极至的不幸! 晋俱酒又将飘飞的思绪拉回到寻找聂政这件事上来,他拱手道:“大夫,俱酒有一事不明,晋国以两城之地的税赋,如何能支撑得了这些年?” 曲沃大夫长叹一声:“此两城者,盖被韩、赵、魏三家重重围困,地力尚可,粮秣无忧,勉力支撑罢了。此外……”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一下,望着晋俱酒迟疑起来。 第17章 神秘唐社 晋俱酒双手一拱道:“大夫既有难言之隐,是俱酒冒昧了。” 曲沃大夫沉吟片刻道:“公子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一些。”说罢目视窗外,似乎陷入深思。 晋俱酒静静等待着,等待这位晋国老臣的思想交锋,等待着晋国那些未解的秘密。 曲沃大夫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凝重地望着晋俱酒道:“公子,晋室如今风雨飘摇,不该臣下说的,君上沉于醇酒,素无大志。公子浴火重生,确有人主之相,所以老臣今日将一些事情告知公子,是望公子能承天启命,兴复晋室国祚。在此之前,老臣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公子当允否?” 晋俱酒长身朝着老大夫深深一揖:“大夫错爱,俱酒敢不从命?” 曲沃大夫缓缓地道:“请公子对天起誓,顺天应命,匡复晋室。”说罢双眼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晋俱酒。 晋俱酒突然被曲沃大夫的神态感染了,这位晋国老臣,身上担负了太多的压力与抱负,然而命运却和他开了一次又一次玩笑,他毕生忠于的晋国,一天天地日薄西山,这种长期的打击和折磨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当他看到一丝丝希望,有如溺水之人抓到稻草一般,穿越而来的自己给了他太多的信念和期盼。 而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接下这份期许?晋国有没有可能实现一种逆转?说实话,自己心存怀疑。但作为一个穿越者,我,愿意一试! 想到这里,晋俱酒拔出随身短剑,高举发誓道:“神明在上,先祖有灵,小子俱酒,有生之年,愿倾全力,匡复晋室。有渝此誓,明神殛之!”誓毕重重地砍下几案一角,双目炯炯凝视着曲沃大夫。 曲沃大夫老泪纵横,长身一个跪拜匍匐在公子俱酒面前:“苍天啊!晋国有望!晋国有望了!” 晋俱酒扶起老大夫,曲沃大夫用袍袖沾沾了眼泪鼻涕,稳稳心神说道:“公子,晋国之秘辛有三。” “其一,当年六卿专权之时,历代国君心忧有变,尝秘藏一批宝藏,以图日后复兴之用。但晋国宝藏只有传闻,但从未有任何线索。久之,人以为讹,弗有信者。” 晋俱酒心里咯噔一下,他突然想起了原宿主记忆里那串奇怪的字符,事关晋国宝藏的字符。但老大夫也说了,这些传言传得神乎其神,但没几个人相信。 曲沃大夫继续说道:“其二,晋无公族,不蓄群公子,但诸公子中亦有心怀故国之君子,企盼晋国中兴;流落各地之晋商晋贾之中,多有忠义之士。以上人等,秘密结社。” “以吾晋国始祖唐叔虞故事,因而名之曰‘唐社’。社中之人自称‘唐人’,称晋国故土为“唐山”,晋公室为‘唐家’,称浍河为“唐河”。且暗中资助故国财获布帛,此晋国得以残存也。” 晋俱酒心里一阵卧槽!卧槽!卧槽! 历史经验诚不我欺!无数的兴亡表明,每一种势力都不会心甘情愿地退出历史舞台,何况像晋国这样的昔日霸主呢? 像自己所在的后世,尚有许多键盘侠在网上为晋国的轰然崩塌惋惜不已,何况这些置身历史长河其中的遗老遗少呢? 晋无公族,是晋国的制度特点,国君即位后,与国君形成竞争关系的兄弟子侄一般均避往他国,有的在洛邑,有的在齐、秦,不一而等。 此举可以维护国君统治的稳定,有助于“尊贤上功”治国思想的落实,促进了国家实力的提高,但对公室来说也是一场灾难。直接导致了卿大夫势力不断膨胀,互相攻伐,淘空公室,最终三家分晋。 晋国可谓“成也无公族,败也无公族。”然而这些被迫远走异国的公子们之中,不乏忠于晋国,胸怀抱负之人,眼见晋国没落,这些人及其后代自发组织起来,欲图有所作为。 不甘的晋国、不甘的晋人,居然在历史这篇狂草作品中,隐密地留下了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而且还先知先觉地起了一个“唐人”的称谓,可知道这是后世全球华人最自豪的称谓? 唐社,果然可为我所用! 晋俱酒长吁一口气,感叹道:“唐社可敬,唐人可佩啊!”转身又问道:“大夫,不知如何与唐社联络?可有密语。” 秘密结社必然有密语,后世的江湖切口、帮会黑话层出不穷,比如广为流传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曲沃大夫道:“晋室三分以来,行动受限,故晋室主动联系唐社不多,而唐社各地之间联络颇多。故老朽也未尝用过。” “唐社密语,问曰:二矢。答曰:三接。” 晋俱酒突然想起记忆里藏着晋国宝藏秘密的密语中曾有一句“二矢射日”。遂发问道:“大夫,此密语可有所讲?” 曲沃大夫道:“以老夫愚见,二矢,乃指二矢射日之象,此古人创字时“晋”字之形也。三接,当指易中卦象,晋卦文曰: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 晋俱酒听得似懂非懂。“二矢射日”应该是古代甲骨文中“晋”字的图像,好像两支箭射向太阳一样。“昼日三接”应该是指易经中“晋”卦的卦辞。 唐社以这二者为接头暗语,凸现出唐社组织者是一批有文化、有学识的高层人士。 晋俱酒又问道:“大夫,唐社所在何地?有何标记?” 曲沃大夫道:“老朽曾与唐社中人稍有接触,其人曰,但有晋商处,皆有唐社。唐社中或写或刻、或明或暗有“晋”卦之图。今七大强国俱有唐社,宋、鲁、卫、郑诸国也有唐社,其组织架构等神秘莫测,无从知晓。” 晋俱酒暗暗称奇,唐社虽然组织严密,但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晋国和唐社并没有发生直接的领导关系。唐社不是晋国掌握的秘密力量,或许风雨飘摇中的晋国已经没有雄心来做这件事情了,或者为了苟延残喘晋国刻意不以唐社走得太近。 不管如何,唐社可用啊! 曲沃大夫接着道:“公子,唐社中人曾为老朽定了一个社中名号,唤作‘唐社老六’,公子若有需要,或可一用。” 唐社老六? 晋俱酒刚喝一口蜜水,听闻此言“噗”的一声将水喷了出来,然后“咳咳咳……”地疯狂地咳嗽个不停。 曲沃大夫关切地询问道:“公子……?” 晋俱酒强忍住咳嗽,连连顿首道:“俱酒失礼,可能是蜜水太烫了,咳咳……咳……” 曲沃大夫捊了捊胡须,接着说道:“公子,晋国之秘,其三曰:太行群盗。” “昔晋出公时,三卿专横,出公奔逃,随行公乘、忠义之士凡三千人。出公道死,三千甲士潜入太行,不听号令,其后世繁衍不息,山中人数不明,世称巨盗。军中掌有虎符一半,另一半下落不明,若能合二为一,当调得此兵,出太行而平天下。” 晋俱酒听闻此言惊讶得无以复加,把刚才的咳嗽硬生生地给惊回去了。 本以为晋国已经沦落为“富家翁”一般的老地主了,没想到太行山中还藏有一支死忠于晋国的偏师!不愿听众诸侯号令,啸聚山林,以待时机。 如果能找到出公时虎符,便可调用这支军队逐鹿天下。这这这,太惊喜了。只是晋出公到现在历时好几十年了,这支军队军情如何?出公虎符现在何处,都是无解之谜啊。 不知不觉,二人攀谈至深夜。晋俱酒辞别之时郑重地对着曲沃大夫叩拜三下。曲沃大夫眼中含泪,微笑还礼,眼神中充满了对公子的希冀。 第18章 欲入墨家 昨夜与曲沃大夫一席长谈,听闻了晋国秘辛——特别是神秘的“唐社”之后,晋俱酒心情颇佳,一夜好睡之后,酒感觉精神好多了,他感觉自己的体能也在不断恢复。 步入室外,晨风徐来,习惯使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套擒拿拳。虽然现在的自己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体格上稍有欠缺,但套路和动作要领是深深地嵌入在记忆中的,已经有了肌肉反应,所以整套拳法一气呵成,虎虎生风。 “咦!?”一声轻微的声响自院外传来。 眼见快打完了,晋俱酒不想影响动作的连续性,于是不动声色,继续辗转腾挪,打完之后抱拳一收,气定神闲,面不改色。然后才转头望向院外,却是索卢参站在院门口。 墨家弟子因在鸦山之战中有人受伤,故仍小住曲沃。 索卢参婉拒了晋公的甘食厚币,只要一间小院居住,量腹而食,度身而衣,亲为炊烹,不用仆役,坚守着墨家注重节俭、劳身苦志的作风。晋公感叹不已,遂不再勉强。 晋俱酒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双手作揖道:“俱酒问索卢先生安!” 索卢参回礼道:“公子安好。” 晋俱酒道:“先生请屋内叙话。” 索卢参道:“多谢公子,适才去为师弟煎药,路经公子宅邸,惊扰公子修为,还请谅解。” 晋俱酒连称不敢、不敢、不敢,再三请索卢参进屋攀谈。 索卢参摆摆手道:“不打扰公子了,师弟还在等着用药。告辞,告辞!”说毕转身就走。 晋俱酒不好勉强,只好恭送索卢参离开。 回屋之后,晋俱酒立即命人准备了些疗伤草药和山参,准备去拜访墨家众徒。 一则再次感谢墨家援手之义; 二则也想请墨家帮忙寻找聂政的踪迹; 三则晋俱酒还有点小小的私心,希望能背靠墨家这棵可以乘凉的大树。 从自己的历史知识来看,用不了多久晋国就将被魏、赵、韩三国彻底分干吃净,像尘埃一般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甚至自己还会惨遭杀害,以绝后患。毕竟来到这个乱世,成为了最倒霉的晋国公子,生存是头等大事。 晋俱酒独自一人来到墨家众人居住的侧院,进院之后,躬身拱手,自报家门:“俱酒问墨家诸子安!” 索卢参启扉而出,拱手还礼:“有劳公子。” 公子俱酒道:“墨家诸子高义,鸦山救命之恩,万死匪报。”说摆撩裳下拜,深揖到地。 索卢参急忙闪开俱酒的跪拜,赶上前来,双手相搀:“公子有伤在身,参等安敢受此大礼。” 晋俱酒感觉一股力道绵绵传来,不由分说就被索卢参搀了起来。 索卢参邀俱酒一起进屋,晋俱酒一一慰问受伤的墨家弟子,感谢诸子相救之恩。并将携带草药山参之类奉上以助养伤。 墨家君子固穷,甘于清贫,此前对晋公所赠贵重物品一概回绝,但见公子俱酒带来的是些疗伤用品,便未做推辞,道谢收下。 索卢参请公子到客舍叙话,二人在分宾主跪座,俱酒两膝着席,上体耸直,双脚向后,正襟危坐,以示恭敬。 只见索卢参面目黧黑,双手粗糙,指节掌心长满老茧,一看就知身怀一身硬家功夫。 晋俱酒再次表达对鸦山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若非先生及墨家诸子仗义出手,俱酒恐已伏尸荒野,墨家于晋、先生于俱酒,均有再生之恩。” 索卢参面无表情、拱手还礼道:“公子言重了。墨家秉持‘强不执弱、富不执贫’之道,凡大者攻小、强者侮弱、众者贼寡之事,墨家见之,必出手相援。” “之前在鸦山之时,我与众师弟确实出手相救,此乃基于墨家兼爱非攻、扶助弱小之主旨,换作其他弱小,墨家亦会出手,公子不必太过挂怀。” 晋俱酒不由得心中一 阵感叹,正义感已经融入了到了墨家思想的血液,这就是二千多年前的诞生于中华大地的朴素哲学,一定程度上墨家的部分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处。 所以在清末民初文化思潮中就出现了“墨学重光”现象,知识界持“墨学马克思主义等同论”者不在少数,甚或论称墨子是“东方的马克思”。 晋俱酒索道:“索卢先生,晋国现状先生也亲眼目睹,诸侯纷争,乱世苦多,欲灭晋国者不在少数。俱酒年幼体弱,惊心苟活,但仍难避杀身之祸,天下恐已无俱酒立锥之地。墨家秉承大爱之心,先生身怀盖世绝技,还请先生救我。”言毕一揖到地,不住战栗,不肯起身。 索卢参连忙将晋俱酒搀扶起来,叹息一声,缓缓地道:“公子,晋国国运,墨家恐无能为力。说到相救,鸦山之夜,可惜吾等力有不逮,非但未能救助贵国各位,反倒是被公子唤来神鸦所救。故‘救’字,参愧不敢当。” 晋俱酒感觉到索卢参似在推托。在这乱世,无论是保全性命,还是成一番事业,墨家这条粗腿必须抱紧了。 索性不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道:“先生,俱酒身如蝼蚁,命若飘萍,愿拜入墨家门下,终身伺候先生。还望先生恩准。” 索卢参明显感到为难,犹豫片刻道:“公子,墨门多为贫贱之士,役夫走卒有之,农夫苦力有之,工肆之人有,刑徒之属亦有之。” “且墨家讲究亲力亲为,自食其力,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摩顶放踵,生活清苦。公子公室贵胄,国君嫡子,肉食者也,墨家恐难驻尊驾。” 晋俱酒道:“晋国今日,已无尊严可言。俱酒生在公侯之家,对父母无法选择,但想对自己的未来做一个选择,此后余生愿随先生钻研墨学,以利天下。况且……” 他搜肠刮肚,使劲回忆之前看百家讲坛和在考古工地被老教授熏陶过的记忆,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到过,墨子曾有一位弟子是曹国公子。:“况且,墨子尚有一位高徒叫曹公子?” 索卢参一时语塞。 墨子确实有一位弟子曾是曹国的公子,曹国灭亡后投靠墨子门下,墨子曾推荐他在宋国为官。 索卢参并非不想广招门徒,宣扬墨家思想,扩大墨家影响,而是对晋国公子要求加入墨家感到惊讶,更有点吃不准能否答应,基于谨慎的原则,故一直推托。 曹公子入墨家,是在亡国之后。 如今晋国尽管日薄西山,但余威尚在,韩、赵、魏三家受周天子册封为侯已有多年,但其他诸侯国却一直以“三晋”代称,甚至几千年后这一片土地仍然叫做“三晋”大地。 毕竟晋国这个老牌霸主,对天下、对历史、对文化的影响力实在是不容抹杀的。 眼看索卢参不再说话了,公子俱酒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这些年百家讲坛没白看,易中天教授的诸子百家总算有了点用处。 索卢参沉默片刻道:“公子欲入墨家,兹事体大。参人微言轻,不敢草率。待归见家师之后,详细禀报,再从长计议,公子以为如何?” 晋俱酒眼见对方有松动,急忙借坡下驴:“如此,有劳先生了。俱酒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索卢参道:“公子尽请直言。” 晋俱酒道:“俱酒昨日郊游,偶遇有歹人欺侮一女子,一时不愤,出手相救。此女外出寻弟,却遭此横祸。俱酒不忍其继续流落江湖,故斗胆求于先生。墨家弟子遍满天下,或可助此女一臂之力。” 索卢参道:“墨家兼爱,义当援手。不知此人怎么称呼?” 晋俱酒道:“聂政……” 自晋俱酒进门以来,索卢参一直气定神闲,面无表情,听闻聂政二字,忽地眉头一耸,动容道:“莫非是轵深井里的聂政?” 晋俱酒道:“然!” 索卢参几乎要惊讶出声了,他不可置信地问道:“聂政之名,参闻之久矣,此子剑术超群,技击无双,轻生重义,杀伐无算,虽千万人中而轻取首级。此壮士也,何须墨家援手?” 晋俱酒不知该不该将严仲子蛊惑聂政刺韩一事告知索卢参,只好说道:“此政姊之所求也,其中隐情,俱酒亦不知。” 索卢参深思片刻,说道:“政之义,二三子之义,私义也;墨家之义,可以利天下,公义也。故参虽闻政名,却与彼道不相同。还望公子见谅。” 索卢参三言两语就将聂政的江湖义气与墨家的“义利观”区分的一清二楚,并婉拒了晋俱酒的请求。言外之意,墨家与聂政不是一路人,不愿意参合这件事。 晋俱酒知道事不可为,遂低首作揖道:“先生谅解,是俱酒冒昧了。” 索卢参淡淡一拱手,不置可否。 晋俱酒不禁有些后悔,谈话前期他低眉顺眼,各种装可怜,堪堪就可抱住墨家这棵大树了。但一提聂政,画风转眼突变,真是得不偿失,看来墨家的大腿不好抱啊。 眼见话不投机,晋俱酒又略略寒暄几句,就悻悻地告辞出门。 第19章 二十一郎 索卢参面色如水,一路相送到院门口。晋俱酒再三躬身行礼,一转身间,一直系在腰间的一面铜牌“叮当”一声落在石板路上。 这块铜牌曾在原宿主记忆深处出现过,一位面色黧黑的老者亲自为小俱酒系在腰间,让穿越者感觉得不明觉厉的那块黑牌子。 未等晋俱酒反应过来,索卢参一个箭步上前,抢先捡起牌子,面色凝重地仔细察看,反复摩挲。 晋俱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讪讪地道:“先生……先生……” 索卢参望望牌子,又看看俱酒,突然间脸色大变,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肃然道:“有请公子回屋一叙。” 晋俱酒一怔,他可是刚刚被索卢参不咸不淡地扫地出门啊?转眼间索卢参就态度大变,还要请自己回屋重新叙谈? 这前倨后恭的表现,说明,说明——这块牌子——有文章可作! 晋俱酒重回屋内,长身跪坐。一抬头,才发现索卢参却没有坐下,而是敛声屏息、毕恭毕敬的肃手立在一旁,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黑色的牌子。 晋俱酒感觉自己不等主人落座就自顾自地坐下有点唐突了,连忙拱手道:“先生,请坐!” 索卢参并不回答,捧着黑牌,抬眼望着公子,低声问道:“敢问公子,此令从何而来?” 晋俱酒老老实实地答道:“此物是俱酒幼时,一位长者所赠。当是时,俱酒懵懂,不知长者何人,不知此物何物,隐约间曾记阿母有言,此物尊贵,可佑儿长生。” 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全部了,这个躯体的主人留给他的记忆碎片也不是太多。 索卢参又低声问道:“公子可记得赠牌长者相貌一二?” 晋俱酒在原主人的记忆里搜肠刮肚了半天,方才道:“长者面色黧黑,身着布衣草鞋……” 索卢参听完脸色大变,面向公子,双膝跪倒,长身伏低,头触于地,大声说道:“弟子索卢参拜见小师叔!”说毕,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晋俱酒唬了一大跳,几乎是像兔子一样从席上蹦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大力搀扶索卢参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先生折杀俱酒了!” 索卢参抬起头,看到晋俱酒躲开了刚才一拜,遂又向着他现在的位置调整了一下方向,不由分说,又是两次大礼参拜。 晋俱酒又惊又怕,连续侧身躲开参拜,手上用力,试图将索卢参扶起,但哪里扶得起来,硬生生被索卢参拜了下去。 三拜已过,索卢参才长身而起,然后反过来扶着晋俱酒道:“小师叔请上座,请上座!” 晋俱酒哪里肯坐,只是双手乱晃,坚辞不肯,嘴里语无伦次地乱喊先生。 索卢参将黑色铜牌还给晋俱酒,走出厅房,又朝两侧厢房大喊一声:“诸位师弟,请速来厅堂叙话。” 刚才二人去而复返,已经令墨家众弟子颇觉惊异,三两人一伙地趴在窗边偷看,即使是身体有伤的几人也从榻上爬了起来,好奇地问三问四,一脸好奇。 听闻索卢参呼叫,众人高唱一声喏,搀扶着伤者,六人一起来到厅堂,齐齐向晋俱酒和索卢参施礼道:“见过公子,见过师兄!” 索卢参指着手足无措的晋俱酒手中的黑色牌子道:“诸位师弟,可识得此令乎?” 墨家众弟子步履杂沓上前一步,低首看了一眼黑牌,立即齐齐惊呼道: “兼字令!” 索卢参道:“正是,兼字令!各位师弟速速拜见小师叔!” 墨家众徒不管有伤的没伤的,呼啦啦跪倒一片,齐齐大礼参拜道:“弟子拜见小师叔!” 一群壮汉围着一个半大小子行此大礼,晋俱酒感觉真是懵圈他娘亲给懵圈开门——懵圈到家啦! 他像只脚被烫伤的小兔子一样左躲右闪,不肯接受众人的参拜,眼见阻止不了,又不知所措地搀搀这个,扶扶那个,口中连称不敢不敢! 墨家众徒只等行足了三遍稽首之礼,方才在索卢参和晋俱酒的搀扶下陆续起身。 晋俱酒一把抓住索卢参:“何事至此?何事至此?先生教我!先生教我啊!” 索卢参恭敬地道:“小师叔请上座!” 晋俱酒眼见不得免,又急于弄清楚事情原委,遂半推半就地坐在首位,并再三邀请墨家众徒一一就座。 索卢参道:“小师叔,你身上佩戴的令牌是墨家‘兼字令’,当年亲授你令牌的就是墨学宗师——墨子!” “墨家令牌取自墨学核心要义。墨家弟子众多,铸有四字令——兼、爱、非、攻,一则加以区分,二则方便联络,三则墨家涉战时,紧急情况下区分等级,便于指挥。” 晋俱酒暗暗称奇,这和后世军中的军衔制具有异曲同工之效。 “‘兼字令’为墨子亲传弟子身份象征,由墨子亲授,墨家之中持此令者凡二十人。以下则为‘爱字令’,参等俱持‘爱字令’。”言毕,众人从衣服不同地方掏出了刻有‘爱’字的令牌,示与俱酒。 索卢参继续解释道:“十年前,墨子曾游历天下,归来言于众弟子,路遇墨家有缘之人,或可令墨学大行天下,曾面授一令。但此子年幼,彼与墨学渊源有待天定。” “故墨子以十年为期,若此子归来,便为第二十一位‘兼字令’弟子。若十年无信,此令则不复存焉。 此事墨学上下传为奇事,墨家弟子俱俱知晓,诸墨戏称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师叔为‘廿一郎’。” “其后墨子闭关修炼,以吾师禽子(禽滑厘)代摄钜子之位。至今刚好十年,今‘兼字令’果然重现天日,未曾想“廿一郎”原是公子,墨子真神人也!” 晋俱酒听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嗫嚅了好半晌,想要说句话,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话说后世的电视剧编剧都不敢这么编好吗? 同时也被墨子神乎其神的预言给惊着了,难道墨子十年前就预测到自己会穿越而来?并且准确地预测到了会穿越到公子俱酒身上? 如此,自己在墨子面前不是什么秘密都没有了吗? 晋俱酒在呆呆地望着墨家众人,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戏剧性的反转。 墨家众人也在直勾勾地望着这位神奇的小师叔——是的,他们可是亲眼目睹了鸦山之战中,小师叔引来群鸦助战之天下异象的。今天又印证了墨子十年前的神奇预言,墨家众子对墨学、对墨子算是信仰得死心塌地了,更对这位小师叔充满了无限期待。 晋俱酒坐在主位上看着对面一排如饥似渴的小眼神,心想,这场面,我是不是得讲两句? “咳咳……同志们好!同志们……” 糟糕,说漏嘴了!晋俱酒一下子冷汗就冒出来了。 …… 屋内一片寂静,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到声响,墨家众人大眼瞪小眼: 铜什么梅? 铜制什么? 什么至美? …… 咳咳,索卢参佩服地拱拱手道:“小师叔果然博学,《国语》有云:‘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小师叔是在告诫参等要同心同德呀!”说毕,意味深长地扫视周遭一眼,又补充道:“诸师弟切切不可忘记。” 众人齐唱一声:喏! 晋俱酒一脸的赞许,双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把大拇指挑得老高老高,这坑都能填得上,是个大材! 第20章 先进思想 稀里糊涂成了战国显学——墨家的小老大! 为了验证这猝不及防从天而降的狗屎运,晋俱酒把大腿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疼了又疼才敢相信这是事实。 好几次想出门左转,去街角的彩票站打一张“双色球”,投一百倍! 可惜,自己穿越了! 心情平复了好一会,声音仍是颤巍巍的:“俱酒年少,久闻墨家大名,对其详情却不甚了了,能否劳烦先生介绍一二?” 既然是社团辈分较高的高管了,总得对社团的实际情况有所了解吧,否则到时候显得咱不熟悉业务。 对于宣传师门、弘扬墨学之事,索卢参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于是滔滔不绝地将墨家思想、墨家学说、墨家弟子详细介绍一通。 当世之下,墨子已老,闭关修炼多时,久不过问墨家之事。墨子号称弟子三千,徒属弥众,充盈天下。其中贤者百八十人。翘楚二十人,分别为: 禽滑厘、高石子、公尚过、耕柱子、魏越、随巢子、管黔滶、高孙子、治徒娱、跌鼻、高何、县子硕、曹公子、彭轻生子、孟山、弦唐子、胜绰、胡非子、孟胜、田襄子——这就是二十位持有“兼字令”的墨子亲传弟子。 再加上关门弟子——晋廿一郎 再传弟子中:索卢参、许犯、屈将子、徐弱、邓里勤、伍侯、邓陵子、相夫子、苦获、已齿等人已崭露头角,能够独当一面。 墨家首领名叫钜子,钜子在墨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老墨子闭关后,目前由大徒弟禽滑厘暂摄钜子之位。钜子直属机构名叫墨宗,是墨家的核心管理组织,统一协调各国、各堂和各层次弟子的行动,广泛搜罗天下信息,供钜子研判决策之用。 根据弟子们的能力不同,墨子提出“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的分类思路,墨宗根据墨子的思路,在墨家之下设立三堂,分别为:论政堂、论言堂、论事堂。 论政堂:选拔有一定学识才能,思维敏捷、能言善辩的人才,代表墨家出战诸子百家,通过与各家论战,广为宣扬墨家学说,以辩才扬名于诸侯。 在战国时期,儒墨同为天下显学,二者也因立场不同而频开论点,墨家辩士因辩风犀利而被世人称为“墨辩”。 论政堂的弟子表现突出,墨子往往会支持他们积极出仕,通过在各诸侯国为官施政的过程中,推广墨家学说,以利天下大治。 论政堂在日常论战过程中涉猎很广,对后世的哲学、认识论、逻辑学等有很大的影响。 论言堂:主要针对中下层民众,通过神话、故事、寓言等形式,宣扬墨家学说,扩大徒众基础。 战国时期文字和书籍是上层人士的专属,论言堂主要通过喜闻乐见的方式贴近普通民众。 无论是农夫工肆还是贩夫走卒,无论是城邑集镇还是荒野孤村,甚至底层甲士和刑徒,均是墨家宣传的对象。 论言堂还具有后世组织机构的职能,在各地建有墨家的秘密组织,是墨家扩大影响、获取信息、发动群众的重要途径,甚至拥有一些早期宗教的特质。 论事堂:名为论事,其实就是墨家行动机关和准军事武装。其职能不仅有相对单一的游侠天下,救弱济难。还包括帮扶弱小国家和势力,对抗不义战争等内容,世称“墨侠”。 “墨侠”体力强壮,武艺出众,纪律严明,信仰坚定。不仅有过硬的个人功力,更有完善的协同作战能力,具备了军队的一些特点。 他们坚决贯彻落实墨子的“兼爱”“非攻”思想和救守防御之策,拥有一整套防御作战的战略战术,同时积极研究守城器械的制作方法、使用技巧等,在不断研究过程中更是涉猎到几何学、光学、力学、天文学等方面的研究,闪现出科学的曙光。 听完索卢参的介绍,姬俱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墨家今日之势,已具有严密的组织性、纪律性、战斗性和团结性,已经初具了后世的秘密结社甚至是政党的雏形。 这样一支势力如果利用得当,那些腐朽的诸侯国均不可与之匹敌。晋俱酒听得入迷,想入非非,口水流了出来都未发觉。 “小师叔,小师叔……擦擦。”一位墨家弟子递过来一条脏兮兮的麻布手帕。 “丝丝丝……”俱酒猛地一口将快要掉下去的口水吸溜了上来,尴尬地摆摆手:“多谢,不用。”继续正襟危坐听索卢参讲。 索卢参开始淘淘不绝地介绍墨家的思想主张,这种口头介绍可比《墨子》的原着易懂多了,可见索卢参也是经年累月宣传墨家学说的高手,一时间真可谓口若悬河、舌绽莲花,只讲得天花乱坠,宝雨纷飞。 通过索卢参的介绍,晋俱酒对墨家的思想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兼爱”这一面大旗牢牢占据了道德高地。它不仅发展了升华了儒家的“仁爱”,更比后世基督教的“博爱”更具社会性,而且带有“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江湖气。 “兼相爱”与“交相利”相结合还体现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互助原则,更是人类千百年年来孜孜以求的大同世界的思想道德基础。某种意义上还与马克思老先生的主张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是一种极其先进的思想! “尚贤”就是要尊重人才,这简直媲美后世现代企业人力资源管理,有一种“天下英雄尽入彀中”的气概。 “尚同”所倡导的“一同天下”,不正好与历史“大一统”的走向不谋而合吗?不正是高度中央集权制的要求吗?在此基础上推行郡县制、科举制等等加强中央集权制的措施不啻于阪上走丸、水到渠成啊! “非命”简单翻译一下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复杂翻译一下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活脱脱是一碗战国版的励志鸡汤,足可以唤起草民千百万,同心干! “天志”、“明鬼”,其实保持适度的神秘论,符合当下战国时代人们的思想认知和水平,怀有一腔虔诚,心存些许畏惧,亦是一种管理社会、引人向善的必要手段。何况几千年后科学也有解释不了的现象、破解不了的难题呢? “节葬”、“节用”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学说必须坚持,况且创业阶段,省下的就是赚到的。 至于“非乐”吗,也不必太极端,搞个军乐什么的还是可以激励人心、鼓舞造势的。天下太平了,人民就会产生对文化艺术的追求,不过现在还是乱世,不急,慢慢来。 唯一可惜的是老墨子建立的“非攻”学说有些束缚了拳脚。但“非攻”并非“非战”,“非攻”只是反对侵略战略,只有师出有名,平定天下、一统江山舍墨家其谁啊! 有意识形态、有组织、有纪律、有实践、有经验、有骨干、有队伍……这、这、这基本是一个政党的雏形啊! 唯一比较可惜的是,历史上的墨家没有夺取政权的野心,这么好的政治纲领不依靠国家机器始终是空中楼阁。这也是战国后期墨家快速衰败的原因。 只有努力取得国家政权,控制国家机器,才可能将政治纲领变为现实,对国家、对社会、对人类、对历史产生影响力。 二千多年前的古人竟然有这么深邃而璀璨的思想,晋俱酒感慨到不能自已。满脑子就俩词: 尼玛!卧槽! 卧槽!尼玛! …… 奈何小弟没文化,尼玛卧槽行天下! 第21章 墨家内力 晋廿一郎陶醉在自己的冥想世界里,一时神飞气扬,遐思无涯,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禁不住的面色发涨、双目放光,两手攥拳,全身颤抖,内心在畅想:“天下已入吾手”;从外表看上去,却表现出一副受到墨学熏陶,春风化雨、无限受用的样子。 索卢参止声静气,看到公子俱酒仍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便轻轻咳嗽两声。 晋俱酒闻声如梦方醒,恍然大悟般地拱手不迭:“多谢先生,俱酒受益匪浅,获益良多啊。” 索卢参一脸欣慰,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甚至还有些许小小的感动。 一直以来,做为论事堂的“墨侠”,索卢参总是从事行动队、执行人、战斗者的角色。主要功力集中在修炼技击、强化防御、组织军事和战术实施等方面,在论言、论政方面鲜有功绩。 今天这位小师叔听得如此入港,一来是墨家学说的确博大精深,二来我索卢某宣讲得也是不遗余力啊。 子墨子真乃神人也!小师叔今日表现,确与墨家有缘,少不得回去后向钜子力荐不殆。 索卢参道:“参与师叔,十年前名分已定,今后万万不可再用‘先生’二字。” 晋俱酒哪里肯依,二人尽管各论各的,师侄口口声声“小师叔”,师叔一句一个“先生”。 索卢参又差人取来一个粗麻包裹,轻轻打开以后,取出竹简三册递与俱酒:“小师叔虽与墨学渊源匪浅,但可能还未仔细参阅墨子经典,参随身携有数卷,望公子笑纳。” 晋俱酒道:“此乃俱酒之幸也!”遂挺直腰板,双手过头,恭敬地接了过来。 既然话唠到这个份上,晋俱酒也就不再隐藏心中的想法,他把聂政欲刺韩相侠累之事和盘托出,再次恳求道: “政其人,性虽暴烈,但剑技超群绝伦,当世之高手也。其人义字当先,今受严仲子一叶障目,此去无异以卵击石,况其姊千里寻弟,其情实堪怜也。还望先生助我。” 索卢参低首不语,墨家其实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种杀手式的江湖人物,看不上这种为私人恩怨而动辄杀人的行径,此小义也! 与墨家坚持的“义利天下”的大格局有着云泥之别。但又对其轻生重义的品行心存佩服,也无法和这位小师叔解释太细,故而踌躇不决。 晋俱酒见索卢参不语,可见墨家出手阻止聂政确不可行,遂退而求其次,说道:“俱酒知墨家规矩严明,先生不必为难,先生若有聂政行踪,但遣人告知,余事俱酒来做,何如?” 索卢参也不好太违逆这位小老大的意思,就势拱手答道:“师叔有令,参敢不从命。以刚才小师叔所言,韩相侠累在韩都阳翟(今河南禹州),政必往之,途经之要隘,皆有墨家消息,参立刻差人传讯,广为收罗聂政行踪。” 晋俱酒长出口气,以墨家的消息网络,发现聂政的行踪应该不是难事。想要结交并收复聂政,自己必须亲自走一趟阳翟了。 索卢参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适才小师叔晨练,功架端庄,拳势刚猛,参一时眼拙,不知是哪门哪派的绝学?公子师从何方高人?” 墨家众人一齐瞪大了眼睛,这个在鸦山上需要人救的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虽然辈分挺高),居然会手搏之术? 晋俱酒来时路上就已想过这个问题,于是信口答道:“俱酒从小体弱,君父曾请过一位老师,传授手搏为戏,以固本培元,强身健体。后老师云游而去,俱酒当年幼稚,故不知何门何派。” 索卢参沉吟一下,说道:“吾观公子所习,不似强身之戏,颇具武卒之风,实战之术也。” 俱酒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索卢参果然武学精到,一双锐眼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这确实是服务于军事的。 索卢参又道:“此术势不花俏,古拙扎实,技击精要,力道刚猛,或锁喉,或撩阴,或肘击,或膝撞,招招直击要害,必求一招制胜,实乃技击之术中少有的精悍之作。如不出意外,贵师应有过从军经历。” 后世军中的擒拿格斗之术,综合了传统武学、现代散打、西方拳击、柔道、跆拳道、泰拳、柔术、截拳道等多方精髓,在实战中锤炼锻打,不断改进,摒弃了华而不实的花拳绣腿,汲取了各种格斗术的精华精粹,讲求快速高效,一击必中,绝不拖泥带水。 换言之,此非强身戏,实乃杀人技! 但俱酒肯定不能说我是穿越来的,他拱拱手道:“俱酒愚钝,并不知其中款曲,只是依照老师叮嘱,每日戏舞,以强弱质。” 索卢参道:“公子之技,胜在至刚霸道。然公子体质孱弱,恐不能驾驭。墨家有一套调息养气之道名曰‘逸云戏’,乃墨子闭关之时偶得。小师叔墨家中人,修习此戏也是自然而然。此戏调息养气、培元固本,与师叔至刚之技阴阳和济,或对身体强健大有裨益。” 晋俱酒大喜过望,伏拜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索卢参又道:“公子莫谢。‘逸云戏’本身无出奇之处,此乃师祖在翠微之巅,观流云之态,悟天地之妙,一气呵成之作。此道至柔,练形化气,敛气通神,习之心神舒荡,百骸通畅,是墨家弟子调养气息、将养身体之基础。然则与师叔刚猛之技和济协合,则会产生调通阴阳,补阙拾遗之功效。” 言毕,索卢参与姬俱酒来到庭院,将一十八式“逸云戏”手把手传授给姬俱酒: 一曰启微之势 二曰流岚之势 三曰出岫之势 四曰缥缈之势 五曰飞湍之势 六曰彤透之势 七曰沸扬之势 八曰簇拥之势 九曰漫浸之势 十曰片羽之势 十一曰散鳞之势 十二曰穿矢之势 十三曰堆叠之势 十四曰层峰之势 十五曰飞纱之势 十六曰轻烟之势 十七曰乌飞之势 十八曰无影之势 一十八式“逸云戏”自然模仿了山中云彩朝生暮落、气流水涌、气象万千的形态,寓藏了养生、健体、内力、调气等等功用于其中,一套舞完,怡然汗出,身轻体便,百骸通透,九窍涌流、六藏回环。果不愧为墨家至上之内力宝典。 索卢参又再次强调要领,微调功架,指点力度,使俱酒很快掌握了全套“逸云戏”的精髓,特别是与原有的擒拿格斗之术相匹配,“逸云戏”充分发挥了基石与底蕴之作用,二者相得益彰,功力大增。 俱酒再三拜谢,索卢参对这位礼数周全,举止得体的小师叔亦颇多好感,叮嘱公子俱酒仔细阅读墨家经典,积淀墨家学识,待归去面见钜子之后,便请小师叔择期入墨面见墨子。 公子俱酒手捧墨家经纶,身怀墨家内力,满心欢喜地离开墨家小院。 不一日,墨家众人辞过小师叔,飘然而去。 第22章 纨绔组合 出发之前,晋俱酒收到了便宜母亲——晋国君夫人秦赢派人送来御寒的衣物,衣、裳、袴配套齐全。并叮咛其早日返回绛都。 在每一套衣物间,都发现红色丝布缝制的“红包”,内含桃枝、朱砂等避邪之物。晋俱酒一通感慨,世上只有妈妈好啊,这颇有“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意味。 通过之前曲沃大夫介绍和当世的记忆一结合,晋俱酒无声地哭了……因为这位便宜母亲样子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比穿越之前的自己大不了几岁,有朝一日相见,自己必须得规规矩矩地磕头叫娘啊! 秦晋世代通姻,世称“秦晋之好”。晋俱酒的生母秦嬴夫人出身高贵,原系秦国秦灵公之女。 秦国这一时期的历史比较乱,史称“四代乱政”。简单讲一下:秦灵公去世之后,其子公子连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但他的叔祖父却抢了君位,公子连逃亡魏国,公子连的妹妹被嫁到晋国。 逃亡在魏的公子连(又名师隰)与被嫁到晋国的秦嬴夫人二人虽为兄妹关系,但一个是君夫人嫡出,一个是其他夫人庶出。同父异母,嫡庶有别。 叔祖父死后传位给自己的儿子,想让君位就在自己这一支流传下去。但日后,公子连回国复位成功,是为秦献公;秦献公有个牛叉的儿子(公子渠梁)任用商鞅搞变法,是为秦孝公。 秦嬴夫人被下嫁几近灭国的晋国具有羞辱性质,毕竟在政变中没被斩草除根就不错了…… 这么论下来,晋俱酒该叫秦献公舅舅,和秦孝公是表兄弟关系。只是不知道他们兄妹关系如何,便宜老舅认不认他这个外甥?何况这位便宜老舅目前还在外避难呢,再加上秦晋两国几百年来相爱相杀,是福是祸尚难定论。 晋俱酒拿起衣物仔细一看:上衣下裳,锦绣缘边,穷工极态,十分精致。 最令人奇葩的就是“袴”,也叫“绔”,它就是一条开裆裤! 相当于后世的吊带祙一般,主要为腿部保暖,所以也叫“胫衣”。 材质高级一点的就叫“纨绔”! 没错,“纨绔子弟”这词就是打这儿来的,意指:穿着高档面料开裆裤的高干子弟! 而便宜老妈送来的就有纨绔,好几条纨绔。 战国发明之旅就从它开始吧,晋俱酒叫来府中织娘,连比划带解说,又画图又演示,终于制造出了战国第一条裤子!这比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得早出个七、八十年呢! 来!接着干,再做几条大裤衩!给怀老五和端木伯御也做两条,他俩得跟着一路去阳翟呢,要纨绔一起纨绔。 次日。 端木伯御来到公子房间,拱手问安。伯御是太傅端木嘉父的长孙,之前侍奉大父前来曲沃张罗祭祀事宜,后被留在曲沃照护公子俱酒。 伯御被其祖父称赞为“善驭射”,就是说他长于驾驶马车和射箭,要知道在春秋战国时期,战争的主要形式是车战。史书上提到的“千乘之国”、“万乘之国”就是用战车的数量来衡量国力的强弱。 一车三人,其中一人负责驾车,称作“御”;一人拿着弓箭站在左侧,负责射杀敌人,称作“车左”;一人拿着戈、矛站在右侧,称作“车右”或“戎右”。而御者的功力往往决定车站的胜负。 伯御就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他天生对驾驶马车、甚至骑马有着深厚的兴趣和超人的能力,曾在周都洛邑的一次赛马大会上为晋国赢得关键一局,使弱小的晋国也闪耀了一把高光,一时在诸侯间传为佳话。 当时就有诸侯公子重金相邀,伯御以照顾大父为名婉拒了。的确,太傅端木嘉父的每次出行都是由伯御负责。直到此次留下照料公子俱酒。 端木伯御约摸十五岁左右,但长得体格健壮、身材高大,一副成人体格。和晋俱酒站到一起,高出一头。 晋俱酒心里默默地祈祷:你比我高,你比我高!下次打雷闪电先劈你! 端木伯御不仅是天生的驾车高手,更是天生的骑兵料子。 的确,战国时期尚未发明马镫,但这不妨碍骑兵的运用。 《六韬》中就有许多骑兵选拔和作战的论述。在西方,这一时代的马其顿“伙伴骑兵”也没有马镫,但不妨碍他们很生猛。 在没有马镫的年代,就需要骑手有着更高超的骑术。即使后世,也有大把在草原长大的孩子,翻身爬上光溜溜的马背就开跑,行云流水,无拘无束。 此次南下,晋俱酒不想乘座马车浪费太多的时间,所以他必须请伯御来训练他的骑术。不一会怀木牵来了三匹马,三人结伴出城熟悉骑术。 这个时代马鞍已经成形,所欠的只有马镫和马蹄铁。马镫解放了骑兵的双手,提升了骑兵的战斗力。马蹄铁扩大了骑兵的作战半径。 但现在,晋俱酒还不准备“发明”这两样东西,因为这两大杀器太利害了,“发明”的时机选择不当,分分钟会被反噬。 晋俱酒用麻布和皮革制成了一种“软马镫”,主要作用就是提升自己骑行的稳定性和平衡性。另一方面软马镫”藏在衣衫下面,不易察觉,不用时方便收藏,不易泄密。 怀老五怀木谈不上骑术,但正常骑行没有问题。用了公子发明的“软马镫”后效果明显。 晋俱酒坐在上面左倒西歪,摔下来两次。使用上了“软马镫”后,也差强人意。 伯御就太嚣张了,根本不不屑于用什么“软马镫”,只见他一会儿纵马狂奔,一会儿弯腰捡物,一会儿马上放箭,一会儿倒骑马背!显然就是这个时代的驭马高手。 晋俱酒愤愤不平地腹诽:简直了,马戏团的干活!在前世一分钱看七段! 同时又很好奇,伯御穿着开裆裤是怎么骑马的?那酸爽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啊! 晚上,晋俱酒又给两人送去了新鲜出炉的发明——裤子,令两人惊讶不已。 怀木还无所谓,毕竟怀氏对晋室是绝对忠诚、绝对服从的。伯御却是眉头紧锁,一幅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晋俱酒磨破了嘴皮连哄带吓,他才答应穿上一试。 晋俱酒不由得感叹,思维定势这东西是多么的根深蒂固,怪不得历史上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阻力那么的大。 三天之后,伯御和怀木均爱上了裤子,毕竟天气越来越冷,这玩意儿比原来的开裆裤暖和多了啊! 两人问道:“公子,此物何名啊!” 晋俱酒戏称道:“此物名曰‘纨绔’,我等均是‘纨绔子弟’,咱仨以后就叫‘纨绔组合’了!” 怀木和伯御哪敢和公子一起组合,二人齐齐拱手道:“臣等不敢,公子纨绔,公子纨绔!” 晋俱酒也初步掌握了骑行要领,能够正常行路了,他立即准备出发,南下阳翟。你能等、我能等,聂政这个二愣子他不等啊! 晋俱酒向曲沃大夫辞行道:“俱酒听闻洛邑天子脚下、富丽繁华,欲住一观,特来向大夫辞行,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去去便回。” 曲沃大夫唬了一跳,连忙劝阻:“公子年幼,路途多艰,且伤势未愈,不宜远行啊!” 晋俱酒道:“俱酒曾在大夫面前起誓,倾力兴复晋国,拯救万民。然不识世面,缺乏磨砺,以何复兴?再者怀木、伯御,壮士也,对晋室忠心不二,能护俱酒周全。” 曲沃大夫终是不放心,仍劝阻道:“公子宜禀明君上,再行不迟。” 晋俱酒道:“俱酒手书一册,以告君父,烦请大夫代为转呈。” 一下子球又踢到了曲沃大夫一边。 曲沃大夫虽不放心 ,但也听闻过神鸦助晋之事,更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了,此子必不同凡响。遂稍稍劝阻,便不再反对,还主动承担起向晋公解释的重任。只是希望俱酒多带人手,以防万一。 晋俱酒道:“上次鸦山遇袭,就是太过招摇。布衣皂服,反而不易招人侧目。” 曲沃大夫终是不同意,硬是派遣四名忠义的甲士赶着一辆马车,扮作商旅随行。 临别之时,晋俱酒又问道:“鸦山战场捡拾的魏武卒箭尚在否?” 曲沃大夫道:“尚有十余支,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晋俱酒道:“与大夫借箭十支。” 曲沃大夫不解地问:“公子何意?” 晋俱酒眨眨眼睛:“或许有用”。 收拾停当,一行人便迤逦上路了。 第23章 白陉三丑 严仲子极爱自己的长髯。 古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不理发也不刮胡子。但由于各人体质不同,胡须也是形形色色。 有的乱如杂草,有的色泽枯黄,有的苍髯如戟,有的螭蟠虬结。 严仲子的长髯细分五绺,耳际两绺、唇上两绺和颏下一绺。尤其是颏下的一绺,须髯根根分明,互不缠绕,色泽油墨,浓厚密集,长度堪堪垂在胸口位置,微风吹来,参差披拂,煞是好看。 五绺长髯是古代美男子的重要标志之一,再戴上严仲子最喜欢的高高的峨冠,搭配严仲子修长身材和端正五官,堂堂然正人君子,昂昂乎国之干城。 侍女仔仔细细地帮严仲子梳理了一遍美髯,然后用纱锦囊轻轻地收藏了起来。 一名家臣前来禀报:“禀主父,白陉三丑回来了。” 严仲子惊讶地“哦”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家臣:“三人都回来了?” 丑夫、乙丑、丁丑是太行人氏,兄弟三人在太行山中靠着白陉做一些没有本钱的营生,就是白陉古道上打家劫舍的强盗。 多年来的刀头舔血的生活,练就了三兄弟强悍、残忍、冷酷的性格,也磨砺出一身的硬功夫。“白陉三丑”的名声也渐渐在江湖上叫响了起来。 严仲子原是韩侯手下大臣,但与韩相侠累交恶,惧诛而远遁卫国濮阳城,时时网罗天下英雄,图谋刺杀侠累而重夺权柄。 严仲子听闻聂政的侠名,多次重金结交,都被聂政以奉养老母、照顾家姊为由婉拒。 但复仇的怒火没有让严仲子停下脚步,他以重金美婢为手段,多方网罗人手行刺侠累。 大多数时候是有去无回,毕竟侠累贵为韩相、韩侯季父,无论府第还是出行,均重兵围护、戒备森严。 这些刺客不是行刺失败横尸当场,就是拐骗钱财销声匿迹。 然而今天,“白陉三丑”却全身而还,此刻就在府门外求见。严遂陷入深思,难道上天助我,恶相侠累身死名灭?多年来的夙愿得以实现? 亦或“白陉三丑”贪生怕死、畏缩不前?不对呀,他们为什么不卷走定金,反而要回来见我呢? 严仲子眯缝起了双眼,叫道:“家老,‘白陉三丑’可有话说?” 家臣拱手道:“禀主父,三丑只是求见主父,说事涉机密,必须面见主父,此外未有多言。” 严仲子又问道:“三人可身有伤残?” 家臣道略一深思道:“有伤在身。丑夫面上新添长条疤痕,似是锐器所伤;丁丑左臂有伤,以麻布挎在脖子上。乙丑无伤。” 严仲子心跳开始加快,二丑有伤在身,至少经过了一番战斗,但不知是否是行刺侠累时所伤,更不知自己的死对头侠累是伤是死。他忽地站起身来就向外走。 未走几步,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对一旁的家臣道:“去!告诉他们,某今日无暇,让他们先到馆舍住下,拿些布币,延请疾医治伤。” 家臣应喏一声,走了出去。 严仲子望着远去的家臣,开始一言不发地在厅堂里踱步。 他其实急于知道“白陉三丑”所带来的消息,但小心谨慎的性格又使他冷静下来,这种矜持既与他贵族的身份所匹配,又让他应对诸事存有回旋余地。 这,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乱世自保的必修课程。 咚咚咚咚……这是家臣一路小跑发出的脚步声,严仲子眼光一亮,停下了踱步,威严地看着家臣跑来的方向,一语不发。 家臣跑到离严仲子数步远的地方行李道:“主父,丑夫献上一物,请主父一观。”说毕将双手举共头顶,手心里捧着一个小布包。 严仲子道:“打开。” 家臣“喏”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小布包一点一点打开。严仲子眯着眼睛仔细观看,期待着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出现。 布包一层一层打开,一节干枯的手指露了出来,手指从根部齐齐斩断,经过失血、风干之后已成为段黑褐色的枯枝一般。 严仲子不由自主地抬起衣袖掩住口鼻,但随之他眼光一亮:手指上赫然套着一枚虎首指环。 指环通体白色,但在虎首位置略微偏黄,好像一只虎头从白雪中拱出一般,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虎首指环! 严仲子呼吸急促了起来,这个东西他是熟悉的,这是韩相侠累的指环。 当年在朝堂上,每次侠累准备对他反击之前,必要抬手整理一下胡须。彼时,严仲子死死地盯着侠累这个动作,他清楚地看到这个虎首戒指在侠累半花不黑的胡须间闪闪现现,像一头在山野间出没无常的老虎。 严仲子顾不得断指的污浊与异味,伸手拿起了断指,仔细端详了半晌,猛地一抬头,吩咐家臣:“搜身!戒备!叫他们进来!”然后走到案后跪坐下去,安静地望着户外的方向。 八名壮汉从侧门鱼贯而入,身佩短剑,手按剑柄,在严仲子的两厢站定。 “白陉三丑”不修边幅,头上的发髻像一团乱草,身上的麻布衣服污渍片片。一名家臣近身闻到一阵阵酸馊,不由掩鼻,单手在三人身上胡乱拍打了几下,挥挥手示意三人进去。 “白陉三丑”进入厅堂之后向严仲子一拱手:“臣等前来复命,事已遂矣,请先生付全赏金。” 严仲子心头一阵狂喜,难道自己的死敌韩相侠累已经身死?大仇得报的一天终于盼到了?重执权柄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但他仅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哦!”然后挥手示意家臣。 家臣从旁边取过一个沉甸甸地包裹,放在案上,叉手立于严仲子身旁。 丑夫向前一步,伸手欲去取案上包裹。严仲子低低哼了一声,家臣立即伸手制止了丑夫的动作。 严仲子道:“贤昆仲,赏金在此,分文不少,少安毋躁。贤昆仲说事已遂,可有凭据?” 丑夫大声说道:“侠累的手指和戒指,先生可是见着了的。丑夫的力道,先生也是见识过的,指骨在此,想那侠累,岂当得了丑夫一剑?” 严仲子道:“贤昆仲技高于人,勇略无双,仲子岂有不信。但有一事不明,侠累老谋深算、护卫森严,贤昆仲如何做到全身而退?” 丑夫哈哈大笑,笑毕答道:“老贼侠累午夜回府,吾兄弟三人暗伏街角,先以弩箭射灭开道灯笼,随后趁暗杀出,吾剑力大,一剑出而两分老贼,取其指以为信。月黑风高,趁乱翻墙走脊,越城而下,快马回还。” 严仲子听了惊疑不已,“白陉三丑”确实杀人如麻,有一击必中的本领,同时暗夜行刺、全向而退也有可能。 特别是丑夫的剑术他是亲眼见过的,曾一剑劈开一块青石,力道之大,殊非常人。 丑夫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道:“此韩军乱箭所伤,先生可见?”又指着丁丑说道:“吾弟之伤在臂,刀剑斫之,仲子请放眼一观。” 丁丑趋步上前,将挎在脖颈上的手臂艰难地抬了起来,向严仲子递了上去,努力让严仲子看清自己的伤势。 严仲子盯着这条手臂,上面白色麻布缠了一层又一层,露出固定伤口用的木板,这是治疗骨折的常规操作。 严仲子还隐隐闻到一股酸馊恶臭,想是伤口脓血等所发出的。严仲子下意识地抬袖掩鼻,同时也遮挡住一部分视线。 忽然间眼前白光一闪,丁丑右手飞快地将左手固定伤口的木柄一抽,一把木柄短剑豁然而现,手腕一抖,迅疾刺向严仲子的面门。 第24章 快剑聂政 事情来得太快,一切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了,严仲子连喊叫声都来不及,他感到死神像一阵风一样扑面而来,甚至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吾命休矣! 的确,不仅有血腥的味道,还有一道血光乍现。 丁丑的剑是短小精悍匕首。 丁丑用剑手法不像有的人刺中之后就不动了,而是“刷刷刷”连续捅刺,这是他多年来嗜血生涯养成的用剑习惯,不求精准致命,只求快速击中对手,第一时间瓦解对手的战斗意志和反应能力。 可惜,血光不是严仲子的,连续多剑都刺在了一名壮汉身上。 没错,就是离严仲子最近的一名家臣,当丁丑动作有异的瞬间,这名家臣已经飞扑过来。 这是经过一遍又一遍训练而养成的肌肉反应,这是忠义思想深入骨髓后的由衷之举。 这些贴身家臣的命就是主父的,他们的终极使命就是保护主父的安全,而最快、最有效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肉体,就像后世保镖用身体挡子弹一般。 丁丑是有名的快剑,家臣的身形尚在半空,已连续着了丁丑数剑。 严仲子由于惊恐摔倒,将贮须纱囊暴露于前,也被丁丑锋利的剑锋掠过,一蓬碎须漫天撒播。 就在丁丑刺出多刀的同时,丑夫和乙丑变戏法般地从手中撒出一把白灰,在屋内形成一大片白色的迷雾,顿时迷住了在场许多家臣的眼睛。 这些家臣手本身就按在剑柄之上,一有变故他们的出剑速度也很快,但丑夫和乙丑的白灰迷眼的速度更快。 一时家臣们的剑只是在空中乱舞,不但未给丑夫和乙丑造成威胁,反而给了他们夺刀的机会。 严仲子下意识地身体向后一滚,撞倒了身后的雕花屏风,他连滚带爬地向内室遁去。边跑边大喊:“来人!来人!来人啊——”嗓子像一面破锣般歇斯底里,恐惧之下连声音都变了腔调。 被刺家臣在扑上前去用身体挡剑的同时,顺手死死地抱住丁丑的一条腿。 而丁丑也毫不手软,以飞快的速度在家臣的胸部、面部、颈部、腹部戳下十几个血窟窿。但这名家臣仍凭着极强的毅力,死死地抱住丁丑的一条腿,任凭丁丑的刀如雨下。 丑夫和乙丑双剑合璧,将几名壮汉瞬时撂倒在地,特别是丑夫的大力剑相当残忍,每一剑下去都是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一言不发的乙丑刷刷劈出两剑,逼开一位家臣,一个飞身迅捷地向严仲子追去。 与两位嗜血而兴奋的兄弟相比,他始终头脑最清晰,目标最明确——刺杀严仲子! 混乱发生时,严府的家人一窝蜂地扑向厅堂,死命扑将上去营救主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战国门客的基本修养。 一个人来到了严府门外,他黄面微须,头戴斗笠,朗目剑目,微微有须,身披麻衣,手拄竹杖。 来人奇怪地望了望空空如也的门房,最后还是提气向内喊了一声:“故人聂政,求见仲子,烦请家老通禀一声。” 没错,来人正是聂政。葬母嫁姊之后,欲报知遇之恩的聂政。 门内没人应声,而隐隐间后室传来嘶喊打斗之声。 聂政再次中气十足的喊道:“故人求见,烦请通禀!” 依然没人应声,聂政侧耳静听片刻,突然间脸色一变,整个身体像离弦之箭一般冲入府内。高手的直觉告诉他,严仲子有危险。 严仲子贵为卿相,而重金结交一个屠猪杀狗的草莽之辈,聂政深受感动,内心暗许,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聂政心中的“义”,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此身何属?此身属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严仲子! 仲子有危险,聂政来也。 聂政穿堂过室的速度像一道闪电,这是他高超的实战技法之一。毕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对聂政而言,不出手而已,出手必速,唯求一快,速度越快,胜算越高!聂政的快,风驰电掣、流星赶月! 白灰尚没有完全消散的室内,丁丑依然没有摆脱死死抱住他一条腿的家臣,家臣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但死死抱腿的动作也没有改变。 丁丑被激怒了,几乎疯魔般地挥刀捅刺,手中的刀越来越快,脚下的家臣体无完肤。那场面,丁丑脚下仿佛不是躺着一个人,而是一堆肉馅一般。 丁丑最后一个动作是将刀高高举起,但他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将刀刺下了。 因为聂政来了! 聂政进入厅堂的速度快如闪电,手中的竹杖“砰”地一声刺穿了丁丑的身体,惯性顶着丁丑的尸体怼到一根粗大的柱子上,然后死死地将丁丑钉在上面。 而死死抱着丁丑的家臣依然没有松手,一堆血肉被一起拖了过去。 聂政并没有看一眼丁丑的死状,他相信自己的一击之力。 聂政很灵巧地随手一拔,一柄玄黑色的剑身从竹杖里倏忽现身,脚尖一点,整个身形像一只大鸟一般冲天而起,然后从上而下,黑色的剑尖向着丑夫的脑门直刺而去。 丑夫的力道确实震撼,他刚刚一剑硬生生将一名家臣斜肩劈成两半,鲜血雾蒙蒙地洒了他一脸一身,让嗜血如命的丑夫狂叫不止。 然而此时聂政的剑也刺到了,丑夫凭着直觉猛地一抬手腕,砍卷了忍的宽剑直直迎向聂政的剑尖。 “叮当”一声,剑尖对剑身,丑夫居然硬碰硬接了聂政从天而降的一剑。与此同时,丑夫也看到了被钉在柱子上的弟弟的尸体,痛心地哇哇大叫。 聂政一击不中,也感受到了丑夫反馈回来的巨大力道。 心头一闪,并不与丑夫继续纠缠,而是一个空翻,在柱子上脚尖一点,整个身体像一颗炮弹一般平平地直射后堂,因为他听取了严仲子因恐惧而失真的声音传了过来。 最冷静的乙丑一直死盯着严仲子,对保护仲子的家臣只是略一格挡,逼开对方,然后整个身势始终紧追严仲子,甚至把自己的后背也露给了对手而全然不顾。 严仲子退到墙角躲无可躲,乙丑的剑如鬼魅一般死死的跟了过来,严仲子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乙丑的剑在刺中严仲子肩头。 但中严仲子中剑的瞬间,乙丑整个人也被撞得飞了起来,头下脚上地飞在半空。 这么霸道的力量,有如一根滚木重重砸了下来,乙丑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墙上,又被反弹在空中,开始下落。 身体还在空中的时候,乙丑忽然感觉身体旋转了一圈。没错,按表走的那种旋转。 因为聂政的剑已经穿过他的心窝,将他死死地钉在墙上。 正处于下落之势的乙丑原本是头下脚下,在下坠势能被硬生生阻止之后,不甘心方向受阻的下肢重量持续发力,以剑身为圆心,转了一个圈。 乙丑也是要尊严的人,现在他头上脚下了,死,也要站着死。 聂政扑上前去,一把拉住正在缓缓倚墙下滑的严仲子:“先生,臣来迟也。” 第25章 严府喋血 严仲子肩部中剑,并不致命。但他却是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聂政试图扶起严仲子,发现他的身体发软,一时用不上力。 “砰”的一声,后室的雕花窗格被一个身形撞得粉碎,聂政头也不回,仰身就向后顺手刺出一剑,同时脚下用力,将严仲子踢入几案之下。 刺中的却是一名家臣的尸体。一声咆哮随之而来,丑夫双眼血红地撞入室内。 聂政拔剑的同时,丑夫的重剑已然劈头盖脸地砍将下来,将挡在二人之间的家臣尸体拦腰斩为两段。 一篷血雨在聂政与丑夫之间飘洒。 当血雨尚未落下之时,聂政脚下一滑,身形一闪,已经来到丑夫的侧后面,手中的玄剑有如一条毒龙一般,直扑丑夫的腰眼。 但这个时候的丑夫却是不再理会聂政的来袭,整个人直扑向伏在几案之下的严仲子。聂政刺向腰间的一剑竟被他堪堪避过。 聂政嘴角轻蔑一笑,意念流转之间,剑身去势一缓,直直横斩,一剑直削丑夫的腿部,一声清脆的“咯吱”声响过之后,丑夫的左脚被齐齐斩下,直飞梁间。 丑夫身形倒下的同时,手中的宽剑重重砍向严仲子。但仲子躲在几案之下,丑夫的剑砍断了整张几案,几案轰塌之后反而将仲子的身体更好地覆盖起来,丑夫的剑力道不减,将严仲子露在外边的峨冠砍为两段,也将严仲子的头发劈下一大绺。 聂政飞步上前,将剑架在丑夫的脖子上,而此时丑夫才感受到了失去左脚的痛楚,一声狂叫,晕死了过去。 丑夫晕死,聂政没有再出手,而是一脚将丑夫的剑踢开,顺势将其踩在脚下。 整个严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一批乱哄哄的家臣仆役后知后觉地杀进后堂。 聂政一个回头,凌厉的眼神令众人唬得齐齐“啊”了一声,然后看着躺在聂政身后的严仲子,投鼠忌器,不敢上前,一群人色厉内荏地大声呼喝,一脸的惶恐。 聂政倒提剑柄,徐徐说道:“诸位勿惊,在下是仲子故人” 家臣和仆役并不清楚聂政的身份,也搞不清楚他与“白陉三丑”的关系,只是围着他大吼大叫,让聂政先放下剑。 让一个剑客放下手中的剑,这是很困难的事。 聂政并不理会他们,而是弯下腰去扶严仲子。 众人又一齐发一声喊,脸色都吓白了。有好几个人跃跃欲试,又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严仲子披头散发,满面苍白地睁开眼睛,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脸庞上坚硬的眉宇、眉宇间从容的笑意、笑意下硬硬的胡须、胡须下轻抿的薄唇…… “政兄!”严仲子哭喊一声,像个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人一般。随着肩头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得喊出声来:“哎哟——哎哟——” 聂政回头望了一眼众人,吐出两个字:“救人!”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分说。 众人眼见主父的表情,知道聂政是友非敌,又见聂政发话,齐齐发一声喊,将手中的兵器叮叮当当地扔在地上,七手八脚地上前抬扶严仲子。 严府的血战在聂政出手后戛然而止,屋舍俨然,只是物是人非。此役,“白陉三丑”痛下杀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严府家将七死十重伤,主父严仲子中剑轻伤,全府上下血色弥漫,一片肃杀。 严仲子从榻上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府中人等从来没有见过主父如此伤心。 严仲子的剑伤不重,也就是刚刚伤及浅层肌肤。 但严仲子的心伤很重,他视为荣耀的美须髯已被削成一蓬碎草,长长短短、稀稀拉拉地挂在下巴上。 一朵发髻也被直直削去,头顶露出白森森的头皮,而四周乱发飞舞。 毁掉一名美男子最残忍的手段是什么? 一是割掉他的美须髯,二是让他变成“地中海”! 而且,在蓄发留须的古代,削去头发也是一种羞辱性的刑罚。所谓“髡(音“坤”)刑”就是强行剃去罪犯的头发。对于现代人来讲没有什么,对于古人来讲,髡刑对一个人的精神压力和思想打击是非常非常巨大的。 严仲子连摔数面铜镜,最后将自己的脑袋埋在锦被之中,像个孩子似的哭得稀里哗啦,哽咽抽泣到几欲气绝。 厅堂外,负责搜身的家臣默默地跪在石板之上。可以说,今日血洗严府重要责任就在于他没有仔细搜身。 府中众人将死亡斗士的遗体仔细地收敛起来,将残肢断骸用针线缝制在一起。 为严仲子挡剑的家臣已经没有了人形,全身上下被刺了无数的血窟窿,头部肿胀成一个血球,内脏器官流了一地,众人用一个大包袱将他的每一点肢体收拾起来,一层又一层地紧紧系在一起。 一口口白皮棺材抬了进来,一具具尸体被敛了起来。 正当众人七手八脚地收敛为严仲子挡剑家臣七零八落的遗体时,严仲子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大喊一声:“慢着”。 是的,此刻的严仲子安静下来。 他明白哭泣解决不了问题。他亲自动手修剪了自己的胡须,把剩余的头发紧紧用布包裹起来,戴上高高的峨冠,静静地望着铜镜中像变了一个人的自己,仿佛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严仲子道:“去后院,把我的寿材抬来。”严仲子这些年流浪诸国,生死无常,早早地安排了自己的后事,准备下了寿材。 一名家臣试探性地道:“主父寿材,不可……” 严仲子威严地道:“抬我的寿材来!” 家臣双手一拱:“喏!” 这是一口雕花红漆的楠木寿材,请了卫国一流的工匠制作,刷了七七四十九遍老漆,雕刻着“事死如生”的诸多精美雕花,甚至尺寸也比一般的棺材大了整整一号。 严仲子和众人亲自动手,将为他挡剑的死士的遗体轻轻敛入楠棺。然后严仲子郑重地对着棺木大礼参拜。 拜毕,严仲子说道:“君为仲子死,身如泰山重,吾岂惜一命?但为大仇在,不敢弃此身。遂之身,子之身也,白刃报强仇,随君同其归。” 远远的身后,跪着请罪的家臣。 严仲子头也未回,向着身后袍袖一挥,淡淡地说道:“濮阳露重,先生早回。” 早回?俨然是下了逐客令。 战国门客,其实就是落魄的“士”,名节对“士”来说是大于天的事情。因失误导致主父犯险,而未受任何处罚,却被驱逐出府,这对一名“士”来讲无异于名声扫地,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社死”。 家臣明白了严仲子虽不处罚,但今日这情形却容不下他继续活下去。 此士也非孬种,他向着前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生臣者父母,知臣者主父也。臣随主父三年,无尺寸之功,却因小过,累及同僚性命,导致主父犯险。臣无他,唯命一条,以报主父。” 言毕,拔出快剑猛地在颈上一挥,一道血线喷射而出,家臣重重倒下。 严仲子喟然叹息一声,仍然没有回头,不发一语。 第26章 舍生取义 今天聂政经历了严府的种种变故,亲眼目睹了门客“舍生取义”的忠义,目睹了严仲子“换棺葬士”的高义,目睹了失误者“以死谢罪”的赴义。 此刻的聂政虽然面色冷峻,但心潮翻涌,眼眶微润,十分动容。 他想起四十多年前有个叫豫让的青年,为报故主智伯之仇而行刺赵襄子,留下了“国士遇我,国士报之”的千古佳话。 他想到自己一个市井屠夫,严仲子贵为诸侯座下卿相级别的贵人,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与自己结交。自己母亲生日,奉上百金做为寿礼。 何为知遇?是人对人的由衷赏识,肺腑相交和心灵相知。何况是一名贵族屈尊相交? 像聂政这样一身绝艺,却低头草莽,藏身市井的人,他的志向无人能识,他的寂寞无人能懂。 浑浑噩噩,碌碌无为不是他所追求。其实他像千里马一样,等待着人生的伯乐,等待着慧眼识珠的君子。他像一颗孢子一样,期待着一场透雨,一夜之间就能生发出一丛色泽艳丽的蘑菇。 他,他们这类人对知遇者的渴求简直是寸阴若岁。每一天都在翘首以盼,每一刻都在倾耳戴目。 现在,老母已终老天年,阿姊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是聂政报答严仲子的时候了。 聂政感觉严府今天空气中飘满“义”字的芬芳和馨香,每吸一口都让他血脉贲张。 各位义士慢走,留下来的后半篇文章,该我聂政来写了! 聂政走进室内,面见严仲子。未等聂政开口,严仲子先是长身一拜:“严遂多谢先生活命之恩。” 聂政赶忙在严仲子对面也跪拜下去:“臣来迟也,致义士殒命、先生受惊,臣之罪过!” 严仲子赶忙搀起聂政,急切地问道:“先生何来?” 聂政反问道:“先生所欲报仇者为谁?” 严仲子道:“此事从此与先生无关。先生今日已救仲子一命,其恩如天,无以为报,某岂能让先生再次以身犯险?若如此,某与禽兽何异?” 聂政道:“先生……” 严仲子道:“请先生直呼臣名。” 聂政爽快之人,遂拱手道:“仲子高义。前者,仲子不以臣卑鄙,以千金之尊屈与臣交。臣知仲子心有大仇未报,当时臣之所以不应者,高堂有老母在上,绣房有阿姊在侧,所以聂政的性命,未敢轻易许人。” 聂政继续说道:“仲子对政有知遇之恩,政欲报仲子高义久矣。今,母葬姊嫁,请仲子直言,所欲报仇者为谁?政请得从事焉!” 严仲子跪行两步,双目含泪,激动地道:“政兄刚刚才活仲子性命,天下之大,岂有送救命恩人入火坑、进虎口的道理?政兄欲陷仲子于不义耶?!” 严仲子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某虽不才,但家有薄产,少有积蓄,政兄如不弃,就请屈就敝处,同为主人,共享富贵,方才全某报恩之心。” 严仲子越是推辞,聂政越是感慨,更对仲子平添几份敬佩,胸中的“义”字大旗猎猎作响,以死报之的火焰越发炽热。 聂政道:“先生贵为卿相,重金与政相交。天下人皆谓政为屠猪宰狗之徒,唯先生知政心有大志也。士为知己者死,先生知政,政无以为报。可用者,手中剑耳。况政之剑,天下鲜有对手,弹指间大仇得报,何来‘涉险’?” 严仲子落下泪来,哽咽地喊了一句:“政兄……” 聂政微笑着望着严仲子,热切地盼望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此时一名家臣进来禀报道:“禀主父,丑夫醒了。” 严仲子勃然大怒,一拍几案道:“把这龌龊小人给某拉上来!” 不一刻,数名仆役用一块门板将“白陉三丑”硕果仅存的丑夫抬了上来,为了以防万一,丑夫的身子被粗大的麻绳缠绕了一个结结实实,只有头部露在外面,远远看上去像一颗硕大的茧蛹。 严仲子面对喘着粗气的丑夫怒吼道:“呼!匹夫,某以尔兄弟勇,重金相交,大事相托。何事反欲取某性命耶?” 丑夫伤痛加身,不改强梁本色,挤出几声干笑:“嘿嘿嘿嘿……仲子何巧言耶?何为相交,何为大事,不过尔出钱财,买人性命罢了。仲子害人性命,某亦害人性命,有何高低之分?” 严仲子气得脸色发白,手指一拍,肩头伤口隐隐作痛。他强忍着伤痛,厉声骂道:“太行禽兽、白陉豺狼,当知受人之请、忠人之事,汝无信无义,何以行天下耶?” 丑夫道:“天下汹汹,何谓信义?多金最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侠累出金三倍买汝首级,杀侠累难矣,杀汝多金且易,胡不为也!?” 严仲子气得手指颤抖,大喝一声:“来人,将这无信无义之徒剁为肉酱!” 众家臣一声喏,遂上前拉了丑夫欲走。 丑夫拼尽全力大喊一声:“且慢!” 众人一愣,严仲子气哼哼地说:“匹夫!也有怕死之时?” 丑夫嘿嘿怪笑两声,不再搭理严仲子,而用眼光斜着聂政道:“座上客!杀吾兄弟,断吾手足,可敢留下名氏,也好阴间相见!”说毕死死盯着聂政。 聂政呷了一口酒,缓缓地道:“轵深井里,聂政。” 丑夫闻言一愣,之后哈哈大笑几声:“死在聂政之手,吾兄弟也算死得其所!”然后话音一沉,斜着白眼球道:“聂政,轵深井里的聂政,汝亦入得严仲子彀中耶?!” 严仲子见状更是气得浑身颤抖,扯着嗓子大吼:“拉出去、拉出去!剁为肉酱。” 聂政听得出严仲子言语中的气愤,看得出家臣们眼中冒出的怒火,但他显然不想让丑夫受尽酷刑而死。 聂政伸手虚按一下,家臣们遂停下动作。 聂政转身拱手道:“仲子,臣有一请。” 严仲子连忙还礼道:“政兄不必客气,有事请讲当面。” 聂政道:“‘白陉三丑’也算个人物,今其兄弟均丧臣手,一事不烦二主,臣愿送丑夫一程。” 丑夫怪笑几声,说道:“好,好,好!聂政,阴间相见,吾兄弟再讨教高招。” 第27章 杖剑入韩 从刚才严仲子与丑夫的对话中,聂政已经听出严仲子的仇人是侠累。 韩傀,字侠累。战国初期韩国贵族,韩国开国国君韩景侯的弟弟,现任国君韩侯猷的叔祖父。 侠累作为韩相,又是公室出身,自然行事傲慢。但严遂(字仲子)也非常受韩侯器重,有点恃宠而骄。 严仲子在朝堂之上直言不讳地面刺侠累的过失,侠累尊严受到挑战而怒斥严仲子,严仲子二愣子附体,气得拔剑指向侠累,幸而有人阻止才得以排解。 朝堂上拔剑相向,将二人的矛盾激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而且当着国君的面拔剑也属于重大失礼行为,随时会成为获罪伏诛的借口。 严仲子事后惊出一身冷汗,担心被清算后账,逃出韩国,游历国外,谋求刺杀侠累,而后重返权柄。 侠累与严仲子之争,由政见之争逐步上升到个人恩怨,由各抒己见发展到你死我活。 因为政治是要死人的,政治是要流血的。特别是在古代,肉体消灭、斩草除根是常规得不能再常规的操作。 严仲子长叹一声说道:“某之仇,韩相侠累也。侠累乃当今韩国国君叔父,在韩都阳翟宗族盛多,出入住行强卫环伺,某多次搜罗高手,对其行刺,终莫能就。” 聂政也陷入深思,的确,刺杀韩相,不是一件小事,空有一腔孤勇并不可恃。 严仲子继续道:“行刺每失败一次,防范就增强一层。而今,侠累竟然重金策反刺客,反刺于某,可见侠累老贼不仅防备之心极强,而且已经开始出手反制。” “事到如今,刺韩之事几无成功可能,故某不愿政兄涉险行刺,且在府中暂住,共谋良策,徐徐图之。” 聂政道:“仲子可有韩都及相府之图?” 严仲子道:“有!韩都城、宫城、相府均有详图。请政兄移步书房一观。” 聂政三日三夜足不出户,认真研究并熟记了韩国的有关地形图册,向严仲子了解了韩国都城的城防机制、相府的守卫力量、韩军的调动与响应时间等等因素。严仲子曾为韩侯极为器重的大臣,对这些自然了如指掌。 三日之后,已有一幅韩都地形图、韩军防卫图了然于聂政之胸。 聂政当即向严仲子辞行,准备入韩。 严仲子对着聂政跪拜下去:“政兄,承蒙不弃,请受严遂一拜!” 聂政双手一抬,严仲子就拜不下去了。 严仲子红了眼眶:“政兄,此去凶险,某准备了一队壮士,为政兄充为辅助与羽翼。” 聂政轻轻一笑,说道:“韩国与卫国,没有多远的距离。今要刺杀之人乃韩国国相,国相者,国君至亲。此情此景,非人多可成事。人多难免嘴杂,嘴杂难免泄密,泄密则韩国举国上下与仲子为仇,岂不耽误仲子的大事乎!” 聂政看问题看得很透彻,严仲子之所以选择行刺方式对付侠累,就是想祸水他引,既不伤及自身形象,还要确保重返朝堂中枢,重执权柄。 严仲子有自己的小算盘,聂政不是不知道,但这不是聂政考虑的重点。 聂政刺韩,与功名无关,他没有任何上位出位的盘算;与金钱无关,严仲子多次重金相赠,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 聂政在意的是心中的大义,聂政对“义”的执念太深了,“仗义”、“忠义”、“侠义”、“信义”、“重义”……义——就是聂政的信仰! 此刻的聂政心中恒定一条信念:刺韩乃赴义之举,刺韩乃信念所致,刺韩乃聂政一个人的修行,与他人无关。 一名刺客,有了信仰——为了心中的大义! 一名刺客,有了信念——刺杀韩傀! 一名刺客就有了信心——一击必中的信心! 信仰有多崇高,行动就有多勇敢。 信念有多坚定,信心就有多强硬。 身旁的严仲子似乎被人戳中了隐私,老脸一红,但随即转移话题道:“政兄不可草率,政兄虽勇,但奈何贼之守卫甚众,以众敌寡,势不可为也!今有车骑之徒,可接应一二,事成与否,必保政兄全身而退。” 聂政爽朗地笑出了声:“仲子谬矣,政无他能,唯剑术独到耳。政之剑,侠累之卫,虽百千人,吾视之如粪土耳!至于能否全身而退,倒不在政之考虑范围。” 这倒不是聂政吹牛。作为一个刺客,行刺能否成功,自身本领强弱是第一位的。 而在“四大刺客”之中,聂政的本领无疑是最高的。 豫让绞尽脑汁、毁容变声,多刺行刺均告失败,其自身本领可见一斑。 专诸是在公子光布局成功的背景下,利用“鱼肠剑”来进行刺杀,虽一击而中,但主要是乘人不备而行刺成功,且转瞬就被亲卫给剁成肉泥,此种刺杀体现不出专诸之勇。 荆轲则是牺牲樊将军赢得信任,最后表演了一出“图穷匕见”的剧目,在有帮手秦舞阳的情况下,行刺仍没有成功,也是很快就被格杀,荆轲的本领也可以想象得到。 唯独聂政,没有凭借什么手段,白日堂堂一举杀侠累,而且还“所击杀者数十人”,以一己之力干掉了好几十名亲卫,眼见脱身不得,还自决面皮,毁坏面容,剖腹自杀。 拥有如此身手,聂政自然有值得骄傲的资本。 入人国都,杀人国相,还想全身而退? 聂政不是没有想过,某种程度上他对自己的本领还是相当自信的。但他已经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心理准备,有着对“义”强大的执念与坚定的信仰,聂政此行是真正的视死如归。 夕阳西下之时,聂政戴上斗笠,柱着竹杖,走出濮阳城,步入一片金色的辉煌之中,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严仲子没有前去送行,割须断发之后,他发誓侠累不死,不出府门。当然,他也在等须发慢慢成长。 一个黑影闪身来到身后,严仲子没有回头,淡淡地道:“何来迟也!” 黑影道:“臣在城门见一人,其不怒自威,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故而驻足,目送之西去。因来迟。” 严仲子默然片刻方说道:“此子,轵深井里聂政也!” 黑影道:“聂政者,臣曾在齐地见之,市井屠者也,何来如此神采?” 严仲子道:“将死之人,或有异相。” 黑影道:“臣懂了。” 严仲子一字一顿地道:“刺客——必,须,死!” 第28章 黄河神兽 夕阳西下,聂政步行隐入草莽,在茫茫江湖中隐去了踪迹。 同样的夕阳下,晋俱酒一行轻裘快马,来到了黄河岸边。 这个时代的黄河就叫“河”,而不叫黄河。因为在这个时代,能称之为“河”的只有黄河,能称之为“江”的只有长江。其它水量较小、流域较短的都只能称“水”。而且,这个时候的大河,非常清冽,还不是黄色的。 一路上,俱酒与驭马高手伯御并辔而行,多受指点,再加上战国两大发明——“软马镫”和“纨裤”的赋能,骑术突飞猛进。 晋俱酒从聂荌口中了解到,聂政已离开齐地,且聂荌在濮阳一带并没有找到聂政的踪迹。他担心聂政刺韩发生后,自己就无缘结识这位猛人了,所以一路上轻裘快马,赶路不止。 四名甲士显然拖了后腿,尽管坐在马车之上,但脚力显然赶不上三人的快马,晋俱酒便令其随后赶到阳翟,约定时间在阳翟城城门口会合。 盟津渡口秋风瑟瑟,行人稀少。因心中有事,晋俱酒连忙催怀木快找渡船,赶紧渡河。 怀木很快找来一条渡船,艄公将船靠在岸上,系好缆绳,招呼众人上船。 这是条比较大的渡船,三人三骑堪堪载下。晋俱酒站在船头,看着二千多年前的大河风光,浩浩荡荡,横无崖际,其水流之丰沛非后世所能比拟。一时间浮想联翩,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突然船身一个趔趄,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上一样,船上之人都唬得不轻。盟津渡地势平缓,河面宽阔,水流较稳,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三匹马儿却变得焦躁不安,不停地仰脖嘶鸣,扬蹄辗转,咴咴儿地叫个不停。 晋俱酒忽然间心有所感,一些电波般的脉波和信号闪现过他的脑海,令他一阵一阵的心悸,没办法,被雷劈得太狠了,有时候感觉自己脑子是不是被烧坏了? 船身颠簸不止,“嘘……”晋俱酒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卧槽,老子不会游泳啊! 刚才还洒满金色夕阳的河面,一转眼就浓云密布,远远的从河面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就像山雨欲来之前的闷雷一般。 紧接着平缓流淌的河面上拱起一道水岭,水岭先是缓慢拱升,后来拱成一条巨大的水线,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劈头盖脸向船头扑来。 河有异象,必有灾殃。 晋俱酒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压力泰山压顶般倾泻而来,一点点地逼近自己。 晋俱酒大喊:“艄公,艄公!转舵!\\\" 回头一看,老艄公早就吓傻在了当场,行船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种大阵仗? 怀木一把上前抱住晋俱酒的胳膊,此时此刻他仍不忘自己的使命是保护公子。但这一举动,更像是自己在寻找安全感,充其量是在抱团取暖。 端木伯御则一个箭步跨到船尾,一边大声喊叫老艄公,一边笨手笨脚地试图去扳动船舵。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恐惧在晋俱酒心头迅速聚焦,惊悸在晋俱酒脑海里不断闪电,极端绝望的情况下,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叫从他的口中发出,尖锐地刺破长空,掠过河面,甚至穿透了河面上滚滚而来的隆隆的声响,像盘古开天一 般,将一片混沌硬生生撕开了道裂缝! “嘶啦啦……”一大篷河水从天而降,将整个渡船罩在一片水光之中,全船的人和马像全部沉入水雾之中,一瞬间进入了水底世界,光线倏然暗淡起来。 “哗……”河水倾斜在船身之上,整艘船到处黄水溢流,仿佛船已沉入水中一般。但转瞬船身显现出来,只是这一个大浪水量太充沛了的缘故。船上人和马都被浇了个全身透湿,一个个赛似落汤鸡般狼狈。 惊魂未定的晋俱酒听到了马鸣声,看到了天际线,才敢确认船没有沉入河底,自己的小命还健在。 眼前的水墙消失了,但船身周围翻滚出大量水泡。圆形的涟漪一圈圈地以船为中心荡漾开去,渡船在河中心一起一伏,飘飘摇摇。 晋俱酒惊诧地看着大河异象,脑海中的电流符号不停闪动,仿佛后世的计算机一般在进行着千万次的复杂运算,整个脑袋快要被炸开了一般的难受,穿越时的那种感觉又又又……又又又来了! 在一圈一圈的涟漪中,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隐隐约约出现在船首位置,一点点、一点点显现出来,一个长满鳞甲的乌黑色的物体露出水面,正对着船头位置赫然圆睁着亮晶晶两只眼睛! “龙王……龙王显灵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老艄公“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对着水中的黑色动物不住地磕头。但没磕几下就一头栽倒了,老人家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晕过去了。 晋俱酒紧紧地盯住怪物的眼睛,一动不动,一方面是吓的,另一方面他的第六感一直在向他不断地传输信号,自己与这个庞然大物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 黑色的怪物缓慢地摇动了几下,忽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喷出一股水柱,直直冲向晋俱酒的面门。 被凉冰冰的河水一激,晋俱酒突然顿悟了,尼玛,天赋异禀!这尊身体的前身,天赋异禀的晋国公子!能与动物心灵感应的特异功能!自己穿越而来的“黑金手指”! 为了验证这一点,晋俱酒缓缓伸出手掌,用意念默念道:“出水……出水……” 黑色怪物仿佛心有所感,发出一声闷吼,水面一阵波澜,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盘浮现在黄色的河水中,足有一间房那么大的面积。一个黝黑的头颅高高从前端昂起,全身的鳞甲,在水中闪闪发光。 晋俱酒惊讶得合不拢嘴,在后世的知识谱系中,没有见过这种动物,整体上像是龟类的动物。 晋俱酒又缓缓以用意念默默念叼:“入水、入水、入水……” 黑色怪物低哼一声,整个身体渐渐没入水中,只剩一个头颅像一截黑木头似的漂在水面,在黄色的河水中一沉一没,一闪一现。 第29章 夜入唐社 想明白这一切,晋俱酒一瞬间有点哭笑不得。别人的金手指呼风得风,唤雨得雨,要兵得兵,要将有将,囊括百宝,随心所欲。 自己原宿主的这个“天赋异禀”,要惊有惊,要吓有吓,要多神经有多神经! 这特喵的哪上金手指呀,这尼玛分明是特高压心脏除颤仪呀,受不了的人分分钟得给电成焦炭啊,怪不得感觉自己的小心脏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强烈电流脉冲式的冲击,敢情啊,自己是被雷劈过的人呐! 最最关键的是,自己并不掌握这项神奇功能如何使用!何时开启,何时关闭?如何召唤,怎样操作?整整一个头两个大,莫名其妙! 总在不经意之间,突然跑出来吓人一跳!吓死人不偿命的那种!根本不知道这头神兽为什么会出现?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召唤?还是碰巧遭遇? 接下来该怎么办,晋俱酒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操作? 老这样下去肯定活不过十万字,早早就扑了! 这时候艄公也醒了,只是对着船头不住磕头。 三匹马都吓得一动不动,呆若木马。 怀木和端木伯御被唬成了两尊雕塑:一个死死抱着自己胳膊,说好听点是“护主”,说不好听的就是抓住救命稻草;另一个死死把住船舵,任船在水中不住飘摇而一动不动。 晋俱酒无奈,只好勉强集中精神,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今日得见神兽,俱酒幸甚!神兽请回,改日备齐牺牲再来祭献神灵!” 怪兽发一声吼,“倏”地一声消失在水面之上。一船人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怀木用颤抖地声音叫道:“公子,你,没事吧?” 晋俱酒回道瞪了他一眼:“公什么子?” 在战国,“公子”这俩字真的只指国君的子女,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一再交待怀木和伯御别称公子,但这一吓,又给吓忘了。 端木伯御只是连声催促艄公,快快开船,快快行船! 老艄公应承一声,连忙爬起来摇动船舵,掌控船只向对岸驶去。 三匹马儿此时才恢复了正常,又是一个劲地咴咴咴儿叫个不停。晋俱酒甚至感觉出这三匹马彼此在急切地诉说着死里逃生、两世为马的侥幸。 真的人与动物之间有相互感应、相互沟通的渠道? 正当晋俱酒思考入神的时候,一声闷吼从船尾传来,转瞬间一个浪头打将上来。 “噼里啪啦”一通乱响,近百尾黄河大鲤鱼重重地砸在船板之上,落在船舱之中,一条条不住地翻滚,不住地跳跃,不住地唿扇着,整条船上顿时弥漫着一股鱼鲜味。 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众人,晋俱酒莞尔一笑,远远地向着河心一拱手,大声道:“多谢神兽厚赠!” 渡船靠岸后,晋俱酒在岸边草亭之中更换衣服、稍事休息,伯御和怀木在拾掇马匹行李等,老艘公一边吹胡子瞪眼睛地向岸边的其他船夫讲述神乎其神的“龙王显灵”,一边拿着数十斤重的黄河大鲤鱼不停地显摆。 这时,一名短衣打扮的船夫走近草亭,远远地向晋俱酒行了个礼,说道:“弟子横见过墨者。” 晋俱酒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兼字令”,才回过神来,自己是被墨家的人认出来了。墨家的徒众以下层民众居多,故而能在渡口船夫中遇到他们。 在春秋战国时期,普通老百姓是没有姓和氏的,这些都是贵族的专利,这名叫“横”的船夫,就属于这种情况。 但显然这名叫“横”的船夫没有按辈分称呼自己,想来是比较松散的墨家信众,没有受到墨宗令牌严格的限制。 天下墨学是一家,大家均以“墨者”相称,颇与后世梁山和洪门的规矩类似,组织内部不论上下均以“兄弟”相称。而青帮则是师徒传承。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出自《论语·颜渊》,是儒家“仁爱”思想的一部分。墨子曾学于儒,后自创一派,由“仁爱”发展到“兼爱”,故而有些思想还是有一定的传承的。 晋俱酒赶忙起身还礼。横近前两步,低声说道:“下游墨者传来消息,先生要找之人,因濮阳段河堤有溃,在渡口附近滞留十余日,两日前渡河而下,往陶丘方向而去。” 晋俱酒舒了一口气,从遇到聂荌到自己学骑,耽误了数日。再有轵关陉道路崎岖,行路缓慢,他一度以为赶不上聂政的行程。 目前位置来看,自己所在盟津渡,聂政所向的陶丘,与韩国国都阳翟,基本呈现一个正三角形的关系。而聂政步行,自己骑行,还是有缘会一会这位战国猛男的。 横又道:“沿路已有墨家弟子时刻关注此人动向,但有消息会有人报与墨者。”晋俱酒拱手称谢,横还礼而去。 天色已晚,夜幕中远远可见周朝王畿洛邑的剪影。洛邑城中,天下共主周天子,姬姓,名骄,史称周安王。 晋俱酒不想进入洛邑,一方面要尽快赶路去阳翟,不想耽误行程;另一方面洛邑城内的这位周安王,昏庸无能,在其任内即将发生两件大事,均是礼崩乐坏的恶劣典范,更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原宿主命运走向。 第一件事是“田氏代齐”,齐国权奸田和被周天子封为齐侯,姜太公封国变成了田氏的封国; 第二件事就是彻底分晋。之所以说“”彻底就是韩、赵、魏在公元前403年被封为诸侯,完成了事实上的三家分晋之后,晋国还留有小小自留地自娱自乐,也就是目前自己便宜老爹晋孝公所在的绛与曲沃。 而在不久之后,三家对死而不僵的晋国仍不放心,最终在把晋国仅有的两座城池也瓜分殆尽。将自己这具身体的原宿主晋静公废为庶人,先后流放到屯留、端氏,然后被杀身死,这,就是晋俱酒在历史上悲摧的人生走向。 而穿越而来的自身,不讲“复国、统一、安天下”等等堂而皇之的大话,最起码的要求也要保全小命呀。 既得陇复望蜀,作为一个穿越者,熟悉历史走向与科技发展脉络的穿越者,没有一番逆天改命的作为,那就太特喵的窝囊了!还不如被雷电给劈成木炭呢! 晋俱酒三人踏着夜色,找到了一家洛邑郊外的驿站,虽然条件一般,但今天被黄河神兽一顿折腾,三人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高度紧张,亟须好好休息一下,放松紧绷的神经。 晋俱酒下马之后,不忘提醒大家把“软马镫”收拾好,现在三人都用上了这项发明,骑术水平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 倒是端木伯御,虽然也认可“软马镫”对骑术的提升作用,但表面上仍表现出一脸的不屑。 端木伯御为什么不屑于使用马镫?因为所有的新生事物都会触动老事物的既得利益。端木的既得利益就是,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牛哄哄的玩马术,这个时候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突颖而出;当有了马镫,大家都能流利地骑马了,当然显得他这样的人不重要了。 这让晋俱酒想起后世的许多老司机,在自动档已经普及的情况下,仍然对手动档钟爱有加,认为自动档没有驾驶乐趣。 科技是在不断进步,但不是一帆风顺的进步,而是在层层阻力下曲折向前,螺旋上升,比如火烧布鲁诺,比如端木伯御这个小顽固。 端木伯御牵过马匹去向马棚,亚俱酒与怀木一前一后走进店房。 一名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上前来:“给两位先生请安,两位请上座!” 晋俱酒步入店房,厅堂梁上吊着几盏枝节错杂的青铜吊灯,每一根枝桠末端都是一盏油灯,将整个厅堂照得雪亮。 掌柜地正在低头在柜台上算账,其背后一整块的木板上,赫然阴刻着一个大型的图案。 上客下主,上离下坤。 晋卦! 唐社! 第30章 旅舍夜对 晋俱酒闪过伙计向内迎客的手势,径直走到柜台之前,掌柜正在专心致志地用算筹计算着账目。 算筹,就是一把小竹棍。用这些小棍子进行计算的方法就叫“筹算”。 筹算用棍子的纵横组合摆放来表示数字,比如竖棍表示一、横棍表示五等。不同颜色、不同数位上纵横式交替使用,就可达到计算的目的。 成语“运筹帷幄”中的“运筹”原意就是指非常熟练地使用算筹的过程。后世的“筹划”、“筹算”等词语原意也是如此。 晋俱酒也是前世的时候,在观看《国宝会说话》时了解一些。 只见掌柜手里算筹翻飞,令人目不暇接。晋俱酒由衷佩服的同时,不禁微微一笑,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算盘吧? 掌柜筹算完手头账目,“唰”地一声将摆在桌上的算筹一把收起,束成一束,那姿势,帅得像赌神洗牌。 一抬头,看到站在柜台前面微笑着的公子俱酒,连忙拱手陪笑道:“先生,有什么吩咐?”说话间侧身望了望身后的小伙计,暗暗埋怨其迎客不周。 晋俱酒指着掌柜身后的图案问道:“敢问店家,此为何图?” 掌柜顺着手指回头一看,随即满脸堆笑地说道:“先生问此图啊,此乃晋卦啊,寓意生意亨通,步步进升,小老儿也是求个吉利。” 晋俱酒不住点头,以示赞许。好像不经意间吐出两个字:“二矢!” 掌柜面色一紧,面前这个少年,眼含笑意,直视自己,充满了期待。 掌柜左右看看,然后轻轻地说道:“三接!” 晋俱酒继续说道:“唐社老六问候掌柜。” 掌柜面色一凛,快步走出柜台,来到晋俱酒面前,单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先生,请移步室内叙话。” 晋俱酒微微颔首,抬步就向后室走去。 这时候怀木快步上前,伸手一拦:“公子……呃……先生何往?” 晋俱酒瞪了怀木一眼,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全,但又说错话了,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怀木一阵尴尬。 俱酒对他摆摆说:“某与掌柜一见如故,内室叙话,尔等自用饭食,不必等候。” 掌柜将晋俱酒让入一个精致的雅室,小二送来上好的蜜水,二人跪坐在几案两侧,互相寒暄。 掌柜放下陶碗,身体前倾,轻声问道:“先生何来啊?” 晋俱酒含笑答道:“来自唐山。” 唐山,就是晋国故土的代指,目前也只有绛与曲沃两城了。 掌柜正襟危坐,双手向右上侧遥遥一拱,问道:“唐家可安好?” 唐家,就是晋国公室。 晋俱酒道:“尚安,唯好饮耳。” 没办法,这位便宜老爹已经有了酒精依赖症了,否则也不会给自己取这么个特色鲜明的名字。 掌柜又问道:“先生在唐家何职?” 晋俱酒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遂胡扯道:“老六门下。” 想到曲沃大夫这么一个搞笑的诨名,晋俱酒不禁莞尔。 掌柜又问道:“此行何往?” 晋俱酒道:“韩都阳翟。” 掌柜道:“何求于唐社?\\\" 晋俱酒暗道:这是把自己当成上门求助的了。遂坦荡地说道:“无求,偶遇晋卦,想是有缘,故尔与掌柜一叙。” 掌柜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小老儿心有一问,不知……” 晋俱酒由衷佩服这些天南海北的晋人,晋国已经国将不国,但这些自称“唐人”晋国子民,仍然心心念念故国故土,力所能及地帮扶故主。即使后世,山西人都普遍存在安土重迁的故园情结,这或许是已经融入到基因中的密码。 面对掌柜的疑问,遂真诚地一笑:“先生但讲无妨。” 掌柜略一犹豫道:“听闻唐家公子日前蒙难,有神鸦相助,有赤乌显圣,不知属实否。” 晋俱酒想了想自己当前的身份,于是说道:“某也有闻。”便不再多言。 掌柜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晋俱酒,问道:“先生果真曲沃大夫下属?” 晋俱酒想起曲沃大夫教自己颇多,也算有师徒之实,便说道:“果真,大夫教我良多。” 掌柜摇摇头道:“小老儿有一疑问,刚才与先生同行之人乃是怀氏兄弟之一,怀姓公乘也,以护卫唐家为己责,怎会轻易随人远行?” 晋俱酒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位老掌柜居然认识怀老五,没想到还是怀老五泄露了行踪! 掌柜又道:“且刚才怀氏公乘曾呼一声‘公子’,小老儿可有听错?” 掌柜久经江湖,阅人无数,在其犀利的分析下,晋俱酒已无法隐瞒。 况且唐社是自己钦佩的组织,唐人是令自己感动之人,对晋国只有忠诚,没有二心,自己如此搪塞确是有些失礼了。 想到这里,晋俱酒整一整袍袖,挺直上身,正襟危坐,双手长长一拱:“老先生,俱酒年少,初次远行,顾虑良多,故有失礼之处,万望海涵。”说比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老掌柜大惊,跪行两步扶住俱酒的一拜,花白的胡须不住抖动,干瘪的嘴唇翕动不已,一双沉陷的老眼泪光闪闪:“公子!可是召唤神鸦、感应赤乌的公子俱酒?!” 晋俱酒一阵无语,不知如何回答。话说真不知道是怎么把那群乌鸦召唤来的!还有,现在自己已经这么出名了吗?若是说出在黄河上曾有“神兽送鱼”的故事,会不会更震撼? 眼看着老掌柜期待的眼神,晋俱酒无奈地点点头:“先生,正是俱酒。” 老掌柜全身颤抖,半晌无言,然后重重地把头向下磕去,晋俱酒用力搀扶仍不肯歇,硬是磕了三个响头,才抬起头,紧紧盯着晋俱酒看了又看,然后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同时又竭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和感情,情感的冲突导致整个身子不住抖动。 晋俱酒也被老掌柜感染了,眼眶微红,心旌摇曳。这些忠义无双的唐人真是太可敬了。 故国无望、山河破碎的屈辱在他们心中压抑太久了,就像一个涨圆了的气球,轻轻的一碰,就可以让他们的情绪倾泻而出。 老掌柜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悲声,强压情绪再施一礼道:“公子,老朽失礼、老朽失礼啊。” 晋俱酒轻声道:“先生忠心事晋,突逢故人,真情流露,何失之有?” 第31章 光环加持 老掌柜忽地起身道:“公子莅临,待老朽连夜召唤唐社兄弟,谒见公子真容,听众公子吩咐。公子稍息。”言毕转身就欲外出。 晋俱酒连忙伸手拦道:“先生留步,先生留步!不知唐社中人,现在何处?” 老掌柜躬身道:“公子有所不知,唐社总社就在这洛邑城中,社首、长老、执事等诸人俱在洛邑城中,待小老儿快马入城……” 晋俱酒起身拦住了滔滔不绝的老掌柜:“先生,先生,听俱酒一言,此刻洛邑城门已关,无法入城了啊!” 老掌柜一呆,恍然大悟般连捶自己的脑袋:“是小老儿糊涂了,糊涂了!公子今夜且屈尊草舍,待明日再迎公子大驾移驻洛邑。\\\" 晋俱酒拉着老掌柜道:“先生请坐,得遇先生,俱酒之幸也。” 老掌柜哪里肯坐,忙不迭地让小二置办羹肴,二人再次落座。 “酒以成礼”,战国时执行贵宾有一整套礼仪。 老掌柜端起陶碗,向公子俱酒进酒,谓之“一献”;公子俱酒赶紧还敬老掌柜,谓之一“一酢”;老掌柜再敬一次,谓之“一筹”。如此往复三次,谓之“三献三酢三酬”。 此外还有更高等级的五献、七献和九献之礼。 三献礼毕,老掌柜已然微醺。但战国时期尚不是蒸馏酒,对喝惯了夺命五十三度的公子俱酒来讲可谓小菜一碟。 案上摆放了炙肉、羊白羹、鹿脯、鱼脍和一些水果,对老掌柜而言,这已经是这个店里的顶级菜肴了。 但对于俱酒那经过后世形形色色美食滋养过的味蕾来讲,显然对面前这些简单加工过的食品实在提不起胃口,浅尝辄止,再三拜谢。然而在老掌柜看来,公子谦让有礼,日后大器可成。 趁着酒劲,老掌柜欣然道:“公子,此前唐社人中纷纷传言,公子鸦山偶露峥嵘,天下闭月,神鸟翔集,仙乐飘飘,秋树开叶,枯草生花。当是时,有天兵神助,尽收盗匪。天降公子,晋国中兴有望啊!” 神鸟? 那是乌鸦。不过那天的乌鸦确实有点神经,姑且称之为神鸟吧。 闭月? 那是被乌鸦给遮挡的!鸟群太大了,加上山谷狭窄,山谷中人由下而上望去,确实给人抬头不见月亮的观感。 仙乐?枯树开叶?枯草生花?还有天兵天将? 没发现呀? 想不到,鸦山遇袭的过程,在这些唐人中口口相传,层层流布,竟然神话到了这种地步。 或许这些心有不甘的唐社中人,这些心怀故国的忠义之士,被压制得太久太久了,被折磨得太痛太痛了,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神话,需要这样一种故事来彼此鼓舞、彼此希冀、彼此激励。 他们太需要精神食粮来支撑唐社继续运转下去,就像后世讲好一个赢利故事,就能使股价连拉几个涨停板一般。而晋俱酒的经历恰好符合这样一种人设。 晋俱酒本能地谦虚了一番:“先生,当时情况危急,俱酒也在懵懂之中。想是祖先有德,天助吾晋吧。” 但心中转念一想,这种神话光环确实是唐社中人的精神需要,难道不正是晋国所需要的吗?难道不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吗? 在这个乱世,在这个民智尚未开化、科学尚不发达的战国,想要逆天改命,想要绝地反击,想要弯道超车,想要书写奇迹,不得不适应这个时代的环境,不得不给自己营造点神秘、制造点光环、带带节奏、造造氛围。 当然这也是古代帝王的常规操作,比如母食玄鸟卵怀孕而出生的商朝始祖殷契;比如母踩巨人足迹而怀孕出生的周朝始祖后稷;比如母与龙交而生、斩蛇起义的汉高祖刘邦;比如赤光照室而出生的汉光武帝刘秀。 此外史书什么“紫气冲庭”、“神光照室”、““赤光绕室”、“白气充庭”、“井水暴溢”、“异香不散”等等异象不一而等。总之就是一个字:不同凡人! 最奇葩的是唐高祖李渊出生时,“体有三乳,左腋下有紫志如龙”。 体有三乳?当年史瓦辛格主演的《宇宙威龙》奉献了影史最着名的“三乳妹子”经典镜头,原来好莱坞竟然是抄袭李渊的啊! 想到这里,晋俱酒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地呷了一口酒,转移话题道:“先生如何认识怀氏兄弟?” 老掌柜道:“曾有一年,小老儿前往唐山进献药材,与怀氏兄弟多次交接,有过数面之缘。” 哎,百密一疏,没想到怀老五这么木的一个人居然成为漏洞。 俱酒道:“先生,君父不曾与俱酒讲过唐社中事,此行前,止有曲沃大夫曾略略数言,对唐社中人、唐社中事,俱酒多有不详,还望先生教我。” 老掌柜遂将唐社的起源详细一说:唐社约起于韩、赵、魏三家击败智伯,屠尽智氏之时,由当时一位在洛邑经商的公子发起,主要是团结分散在诸侯国的公族和晋人,以商业为发展路径,以暗中支撑晋国为目的的秘密结社组织。 社中首领名为社首,总揽社中事务,统筹助晋大计;下设长老数人,多为公室后裔和晋人中德高望重者,用以协调各方关系,商讨重大事宜;根据各国情况,一国设一执事,负责协调该国唐社事宜。 各国执事由当地唐人推选,社首由各国执事推选,长老由社首推荐,各国执事推选。 社首至今凡三传,当今社首姬姓,名舞,昔年晋国小霸晋悼公之后,人称公孙舞,是洛邑大贾。 春秋战国时,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之子称“公孙”,其后人便以公孙为氏。故战国时期有许多公孙氏,往上导都曾是某诸侯的后代,比如商鞅,姬姓,公孙氏,封为商君之前,人称公孙鞅,卫国诸侯后裔。 唐社虽为秘密结社,但总体上来讲是属于比较温和的经济组织,其职能也仅限于在财物上资助晋室,为风雨飘摇的晋国输血。 略一分析,晋俱酒便看出了唐社的脉络与形态,唐社组建与运营的思想基础是基于朴素的家国情怀,扶持晋国固然是其宗旨之一,但更多的是各地唐社之间互通有无、交流商情、维护利益、互助互利。 恰当的说,唐社就是后世遍布全国各地的“山西会馆”、“山陕会馆”的雏形与前身。他以乡情为纽带,团结了各地、各行、各业的晋人、晋商,在互通商情、维护同乡、同业利益、调解商业纠纷方面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唐社固然可以一用,那就是为晋国的复国大业提供雄厚的经济支撑。 唐社也有一定的问题与不足:一是盈利能力堪忧,这个时代手工业不发达,商业受到社会歧视,经营理念小打小闹;二是组织形式松散,尤其致命的是不为国家所有,而是纯粹居于家国情怀的外围组织。之所以秘密,还是惧于韩赵魏三家报复;三是自卫能力差,经常发生行商遇袭、被敲诈勒索等事情,造成一定损失。这一点和日后海外唐人街有一定相似之处;四是随着晋国一天一天衰落,唐社人一代一代老去,新唐人对晋国的感情已经有些淡薄了。晋国如史书般国灭,唐社就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必然风流云散。 第32章 初识阳翟 晋俱酒又与老掌柜深入交流一番,发现唐社未来可以适时改造一番,进一步发挥其独特作用: 其一,适时发明豆腐、香皂、面条、馒头等食品和日用品,既提高唐社的赢利能力,又提高百姓的生活质量。至于酒类等大杀器,还是等有了安稳的根据地时再加以考虑。 其二,改革经营模式,强化总分机构管理模式,团结加盟店,加大直营店,提升总部对整个经济形态的掌控能力。 其三,改革组织机构,制定宗旨、章程、纪律等一系列规则,进一步提高晋国、特别是国君对唐社的领导力,持续提升忠诚度。这么一支重要的力量不能任其按照协会模式发展,必须给编制、给职位、给级别、给荣益! 其四、网罗高手,强化训练,组建镖局,仗剑经商,保护商队安全,同时慢慢发展为准军事组织,适时转为常备军。 其五、组建情报机构和网络,广泛收集各国情报信息。训练信鸽这事必须尽快提上议事日程。 …… 老掌柜端起酒杯,再进一碗,打破了俱酒的神思:“不知公子此行入韩,所为何事?” 俱酒回道:“救人?” 老掌柜动容:“何人当得公子跋山涉水,亲力营救?” 俱酒道:“此人聂政,世之壮士,俱酒应其姊所请,勉力救之。” 老掌柜道:“聂政所涉何险,如何营救。” 俱酒道:“政受人蛊惑,欲刺韩相,此死路也。如何营救,俱酒尚无详策,但首要之事,赶在政之前先入韩都。” 俱酒继续道:“因事急,是故俱酒必须早行赶路,容大事一了,返程时再入洛邑,拜会社首。还望先生代为致歉。” 老掌柜沉吟片刻道:“救人之事,老朽确实力有不逮。愿将公子行程,告知阳翟唐社,为公子行事提供必要方便。”然后一一告知公子阳翟唐社成员及地址,以期会有所帮助。 但公子俱酒的想法,唐社这个经济性组织还是不宜涉险,毕竟刺韩一事牵扯太大,无论救人成与不成,株连到唐社,这就有点因小失大了。 但也不好冷却了老掌柜一番好意,或许关键时刻会有用处,遂回礼道:“多谢先生,俱酒记下了。” 不知不觉,夜已阑珊。老掌柜还要继续添酒,晋俱酒抬手阻止了已有七分醉意的老人家,道声晚安,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晋俱酒一行辞别老掌柜,一行三骑,向阳翟飞驰而去。 途经郑国时,晋俱酒所见所闻,明显感到这个国家的腐朽与衰败。想到这个老牌的姬姓封国,可能也很快要被韩国这个新兴强国给击败了,历史车轮的巨大惯性,真不是说扭就能扭的。 三人马快,平原路好,不由得跑得欢快,路人无不侧目。 不到两天的功夫,便来到了韩国国都阳翟城。阳,是指当时中原气候温润;翟,指羽毛色彩鲜艳的长尾雉鸟。 传闻当年韩景侯初到此地,见当地光照充足、气温适宜,与黄土高原的晋地风景殊异,非常适合韩国长期发展。恰巧有数只色彩鲜艳的雉鸟飞过,遂大赞曰:“阳哉翟也,阳哉翟也!”阳翟城因此得名。 城门口处人比较多,且有兵士盘查,于是三下下马,牵着马匹随人流缓缓入城, 忽然站在城门口的一名军校模样的人乜着眼走上前来,挡住了三人的去路,大声喝问:“干什么的!从哪来?” 端木伯御大怒,脸色一变就要上前对峙。晋俱酒一把拉住他,然后陪笑道:‘“军爷请了,某乃安邑人氏,行商至此。” 军校手握刀柄,围着三人三马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晋俱酒,用手指着他的鼻尖道:“你,过来!”然后转身朝城门洞口一处营房走去。 这次轮到怀木愤怒了,他把身挡在公子身前,大声道:“先生,别去!” 晋俱酒感到这位军校非常怪异,难不成是想索要贿赂?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轻轻推开怀木,说道:“无妨无妨。”然后跟着军校走了过去。 军校待晋俱酒进入屋内,“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激荡起一阵阵灰尘。 门外怀木和伯御齐齐上前一步,两名韩军手握刀柄大喝:“止步!” 二人大急,却又无计可施。 屋内,军校一改嚣张模样,低眉拱手,恭敬地对着俱酒行了一个礼:“‘‘非字令’弟子滕见过师叔祖。” 原来是墨家子弟,而且是“非字令”弟子,算是墨家组织的第三代。虽然知道墨家弟子无所不包,但是居然有人渗透到韩军之中还是惊着了晋俱酒。 晋俱酒回礼道:“墨者辛苦!” 滕道:“今早接到墨家消息,师叔祖要找之人已过陈留,弟子特在城门处守候,以报师叔祖。” 晋俱酒略微放下心来,聂政还没有到,毕竟马的脚力还是更胜一筹。 晋俱酒对滕道:“滕兄,某虽蒙墨子他老人家授牌,忝佩‘兼字令’。但某于墨家无尺寸之功,况某年少于滕兄,万万不可呼什么辈分。” 滕正色道:“墨家规矩严明,弟子虽鄙,岂能擅废?” 俱酒想起一路上学习索卢参留下的墨家经典的内容,现学现卖道:“滕兄,墨家兼爱天下,爱人若爱其身,视弟子若其身,兄与某同入墨学,焉有贵贱高下之分?” 滕一时语塞:“这……可……” 俱酒乘胜追击:“滕兄,天下墨学是一家,墨学之内皆兄弟!” 滕还是不习惯:“师叔祖……” 俱酒立即伸手阻止:“滕兄,这样吧,你我以墨者相称,如何?” 滕有些感动,不知该如何回答。 晋俱酒打开房门,连连拱手,后退出来。 滕一脸傲慢,面如冰霜,不发一语,挥挥手,示意三人快走。 端木伯御和怀木连忙围了上来,晋俱酒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闭嘴,牵马入城。 阳翟城不大,但由于韩国定都在此,人员聚焦较多,市井一片繁华。 晋俱酒故意避开唐社成员所开设的店铺,入住了阳翟城中比较高档的客栈“阳泰客栈”。 阳泰客栈坐落在阳翟东门大街,传统木式结构,三进院落。沿街店面为酒肆,三层建筑,飞檐翘角,楼宇轩昂;后院院落为客舍,两层楼宇,院中有四委花卉,石径亭台,安静优雅;左侧跨院为庖厨及仓储,右侧跨院为马厩柴房。 晋俱酒选择三进院甲字号房间住下,房间分外里外套间,端木伯御和怀木就在外间歇息,也好守护公子周全。好在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也算百无禁忌。 才才洗漱完毕,房外就有小二通报称有客来访。晋俱酒暗暗称奇,毕竟自己在这阳翟城两眼一抹黑,遂说道:“有请。” 当来人走进房门,三人大吃一惊。 第33章 韩国太子 来人锦衣华服,头戴高冠,腰悬铜剑,显然是一副官吏模样的打扮。 晋俱酒跪坐在几案之后没有吭声,双眼直视着来人,端木伯御和怀木一左 一右虎视眈眈。 来人弯腰拱手:“臣国驿馆馆丞,奉敝国太子之命,有请晋国公子移驾国驿馆。” 俱酒脸色古井不波,内心却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自己刚入韩都,就被韩国官方人员识出,并堂而皇之地出面邀请赴国驿馆居住,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是城门守军滕?应该不会! 滕作为墨家较高等级的弟子,以墨家的严密,其忠诚度还是可靠的。况且滕只是通过令牌认出了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晋国公子的身份;再者,滕若告密,完全可以在发觉自己身份后悄悄告密,没有必要在城门口上演一出“军营相认”的戏码。 难道是沿途有韩方的眼线? 自己作为一个没落诸侯国的公子,韩国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大动干戈、一路追踪。 难道,他瞟了一眼身边的怀木,难道又是这位木头老兄被人认出来了?木兄不会是战国明星、粉丝遍地吧? 难道……晋俱酒百思不得其解。总之,敌友不分、祸福难测的情况下,不能跟对方走。 既然认出来了,那本公子就不装了,摊牌了! 晋俱酒拿出公子的派头,略显傲慢地随随便便回了一礼:“此间清雅,不劳先生。”说罢低眉耷眼,不再多言。 国驿馆馆丞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公子,敝太子有令,臣下不得不从,望公子海涵。” 话里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心中暗暗腹诽:一个即将国灭身死的破落公子,真把自己当颗菜了。 说实话,晋俱酒当时心里害怕极了,但装13一定要装到底:“本公子今日乏累了,明日再去拜见太子,先生请回。”说毕,起身向内室走去。 馆丞一愣,没想到这颗菜这么硬挺。既然太子有令,一个小小的晋国公子,就怪不得老子动粗了。 当下一个大步蹿到俱酒身边,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衣袖:“公子……” 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一个身形破门而出,\\\"扑通”一声摔在台阶之上。 晋俱酒是真的有些恼怒了,战国时期虽然礼崩乐坏,但一个馆驿的馆丞,充其量就是后世的招待所所长,就胆敢对一国公子动强,这不仅仅是对自身的轻视,更是对晋国的侮辱。 一刹那间,晋俱酒头也没回,抬腿就是一记侧踢,将这些天来不断恢复的精力和前世的肌肉记忆完美结合,结结实实地将这个粗鲁的家伙送出了房间。 端木伯御和怀木也没想到公子会突然出手,而且还身手如此了得。但二人还是未忘记保护公子重任,齐齐跃出破碎的房门,一左一右立在门侧,但随即也愣在了当场。 晋俱酒继续耍帅,只见他头也不抬,一边用手背轻轻地掸着袍袖,一边踱着方步走向屋外。站上台阶,抬眼一看:卧了个槽的! 完了!完了! 韩军。头戴兜鍪,身着皮甲,腰佩铜剑,斜背长弓。足足有十几人。 我方三名菜鸟成功进入敌方预伏陷阱正中心,公子,你带着你的手下集体殉国了! 馆丞到目前还是蒙的,声音压抑地哼哼道:“怎么会这样……有没有看见……” 数名士卒上前准备扶起他,被馆丞紧声制止:“别动!……断了……叫人!” 韩军发一声喊,齐齐抽出青铜剑,摆开架势,将晋俱酒等三人围成了半圆中间。 伯御也刷地抽出随身短剑,挡在公子身前。怀木返身从屋内拿出弩机,边跑边上弦,跑到门口时单膝跪倒,左手端弩,右手扣紧悬刀,全身紧绷进入备战状态。 三人背靠房屋,扇面迎敌,呈却月阵之势。 “哈哈哈……”一串高亢的笑声从二进院传到三进院:“俱酒公子在哪里?” 余音未歇,一名身着白袍、头戴玉冠的少年快步走进庭院。 韩军看到了,齐齐躬身施礼道:“参见太子!” 太子?韩国太子?晋俱酒一脑袋的问号,但还是装作镇静,一言不发,以静制动。 太子到院中,远远地向着俱酒一拱手,笑容满面地道:“俱酒公子,好身手!屯蒙有礼了!” 屯蒙?韩屯蒙?韩国太子?侯任韩国国君?历史上的韩哀侯?! 咱俩……很熟吗? 晋俱酒尽管有点晕菜,但仍快步从怀木和伯御之间穿身而过,快步向前走到韩屯蒙的身前,拱手弯腰,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俱酒无状,请太子海涵!” 虽然韩国是分割晋国的元凶之一,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毕竟韩国现在是战国七雄之一,国力正盛。 晋国好几十年前就要反朝韩、赵、魏三家,现在都混到快要死跷跷了,装什么大尾巴鹰? 刚才在下人们面前显摆显摆也就行了,既然人家韩国太子都给了台阶了,此时不下更待何时? 只是俱酒心里的疑问始终无法释怀,韩屯蒙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踪的?又为什么来这么一出“先兵后礼”的把劲?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阴谋? 还有一个疑问,历史上的聂政刺韩傀是发生在韩哀侯在位期间,而现在韩屯蒙还是太子?究竟自己是穿越了历史的迷雾?还是自己发现了历史真相? 韩屯蒙继续打着哈哈,连称:“无妨无妨”。这人在后世就是典型的高情商,不笑不开口,不笑不说话。 晋俱酒连忙示意伯御和怀木收起武器。韩屯蒙也示意士卒将馆丞抬了出去。 韩屯蒙笑着问道:“俱酒公子,此来何为呀?” 晋俱酒一脸的黑线,我能说是来救人吗?来救一个预谋刺杀韩国国相的刺客?来救一个即将要杀你曾叔祖的刺客吗? 但话赶话又不能不回答,随即信口诌道:“奉君父之命,有要事求见韩侯。” 韩屯蒙点点头,说道:“君父近日国务繁忙,公子且歇息几日,再面见君父不迟。“ 晋俱酒道:“合该如此,俱酒随时等候韩侯召见。” 心里却犯了一百个愁,见了韩侯说什么呢?有什么要事需要大老远的跑到韩国国都来?总不能说替我那便宜老爹来向您老人家请安了吧?! 撒了一个谎,就需要再撒一百个谎来圆谎啊,这特喵的就是个恶性循环!啊,头疼,是真的头疼! 韩屯蒙未再继续发问。然后侧身看了一眼晋俱酒身后,屋门已经被馆丞的身体给砸坏了,木屑满地、灰尘满屋。 韩屯蒙道:“下人粗鲁,惊扰公子,此处已不宜居住,还是移驻国驿馆吧!” 这个坡必须下啊!再怎么驴也得下啊,再装就装过了! 晋俱酒继续谦恭地行礼道:“俱酒听从太子吩咐。” 韩屯蒙哈哈大笑:“好!好!来人啊,请公子移驻国驿馆!\\\" 第34章 赛马高手 傍晚时分,韩国国驿馆,灯火通明。 韩屯蒙与晋俱酒跪坐在几案两侧,韩屯蒙笑脸盈盈:“屯蒙久闻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何其有幸!” 晋俱酒暗暗骂道,这话太特么的假了,假话说多了烂屁眼! 但腹诽归腹诽,仍然微笑着回礼道:“俱酒久慕太子神采,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说完自己心中暗暗呸呸两声,这比韩屯蒙的假话还要假,真恶心。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当下人在屋檐下,当作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韩屯蒙顿时眼神一亮,抚掌大笑,忽然问道:“公子随侍之中,有位端木伯御,可否请来一见?” 晋俱酒一蒙,人家太子是来找端木伯御的!难不成端木伯御也这么出名了吗?连韩国太子都要请他一叙。 当下召唤伯御入堂,参见太子。 伯御还怀着下午的不忿,冷若冰霜地向着韩屯蒙作了一揖:“陪臣端木伯御见过太子。” 韩屯蒙哈哈大笑:“果然少年英杰,不负我望啊,哈哈哈哈……”一时喜形于色,溢于言表。 晋俱酒这个纳闷啊,主角原来是端木伯御?韩屯蒙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韩屯蒙止住笑声,指着端木伯御对俱酒说道:“吾欲向公子借此子一用,不知当否?” 晋俱酒回道:“太子既有所需,俱酒敢不从命?冒昧问一声,不知此子何能,得遇太子垂青?” 韩屯蒙笑道:“此子,御马高手也,列国均传其名,故欲借此子,助吾赛马取胜啊!” 晋俱酒恍然大悟,一瞬间脑海转速如飞,很快就分析出了问题答案,这次泄露行踪的不是战国明星脸怀木,而是另一名随侍、战国时代顶级御者、骑行高手——端木伯御。 战国时代贵族间流行赛马,但此“赛马”其实赛得不是“马”,而是“马车”。 耳熟能详的“田忌赛马”,其实《史记》中是这样记载的:“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驷,或套着四匹马的车。 所以田忌赛马,赛的是马车。战国赛马,也是由御者驾驶马车进行比赛。 而端木伯御,就是战国时期的驾车神童,骑马高手。曾经在周王城洛邑的一次赛马比赛中大获全胜,因而享誉诸侯,令晋国国君老脸生光。 韩屯蒙是个狂热的赛马爱好者,他的马匹全部采购自西域的高头骏马,匹匹喂得膘肥毛亮,神采飞扬。他的马车全部由能工巧匠精心打造,豪华绮丽、结实耐用。 但是,韩屯蒙在韩国贵族的赛马比赛中却连续多次输给了相国韩傀、韩侠累。 侠累作为韩氏长辈、当朝国相,一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在赛车场赢得比赛以后,一样口无遮拦,讥讽嘲笑,连太子韩屯蒙也不放在眼里。不仅使太子输了很多钱物,更令他在群臣面前颜面扫地。 韩屯蒙联想到侠累在朝堂之上大权独揽、权倾朝野、目中无人、欺上瞒下的种种表现,不由得恨从心生,与这位叔祖父之间暗生嫌隙。 但侠累军队大权在握,势力盘根错节,当今韩侯也是被侠累摆布左右,更不用说太子韩屯蒙了。 太子韩屯蒙为了压侠累一头,就想在赛马这件事上做做文章,在遍求好马仍不奏效的情况下,韩屯蒙改变思路,想在御者身上下点功夫,寻找一位车技高超的御者。 当此时,有人向他推荐了晋国太傅端木嘉父长孙端木伯御。荐者将当年伯御在洛邑的表现添油加醋、添枝加叶。于是韩屯蒙盯上了端木伯御。 通过一通分析,晋俱酒搞清楚了泄露行踪的关键人物,原来是端木伯御被韩国太子惦记了。 俱酒心里这个气啊,难道自己这次出门是带了两电灯泡?目标这么明显? 但一想自己此行快马轻裘,除了在轵关陉因山路蜿蜒而略有耽误外,一路上脚程不慢啊,韩屯蒙是如何得到自己的消息,并迅速找到住宿客栈,当面挖人的? 晋俱酒继续问道:“俱酒有一事不解,太子如何得知我等行程?” 韩屯蒙故作神秘,笑着说道:“韩立于诸侯之间,岂儿戏焉?”言语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傲慢与揶揄,对晋国的嘲笑意味不言而喻。 晋俱酒也哈哈干笑了两声道:“溥天之下,莫非韩土,率土之滨,莫非韩臣。天下归韩,指日可待!” 世界都是韩国的,行了吧? 韩屯蒙不愧是“笑面虎”,听闻之后毫不气恼,反而哈哈大笑。 晋俱酒不知道的是,当韩国使者到了绛都时,没想到伯御却未回绛都,而是同公子俱酒留在了曲沃。韩使赶到曲沃时,伯御又同晋俱酒南下阳翟。 使者追不上伯御,于是在进入韩国境内之后,动用国家的驿站系统,马歇人不歇,昼夜不停向太子传送消息。 同时在沿途广布耳目,掌握伯御一行的实时动态。是故当伯御一行刚入韩都,迫不及待的韩屯蒙就找上门来。 当到了客栈门口时,韩屯蒙又产生了些许恶作剧心态,想戏弄一下这个所谓的“公子”俱酒。于是派下属进入骚扰,没想到弄巧成拙,被晋俱酒一招给镇了全场。 韩屯蒙虽然年纪不大,但城府很深,属于典型的“笑面虎”类型。眼见伯御对晋俱酒护侍有加,便不愿因此伤害了自己与这位高手御者的关系,遂亲自现身打个圆场,晋俱酒也见好就收,将一场尴尬消弭殆尽。 此时,端木伯御突然说话了:“承蒙太子错爱,陪臣恐怕爱莫能助。” 韩屯蒙惊讶地望着这个愣头小子,不可置信。 晋俱酒这个笑呀,一国太子找你帮忙,这也算是礼贤下士了吧,若是聂政这个一根筋,早都感动到以身相许了。 晋俱酒微笑道:“伯御,何出此言?” 端木伯御深受其大父端木嘉父熏陶和影响,对韩赵魏三家犯义侵礼、乱礼坏乐、以下犯上、欺侮故主的行为深恶痛绝,今天看到韩国太子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极度不爽,故心直口快地拒绝了韩屯蒙的要求。 晋俱酒考虑得较多,毕竟他是一个成年人的思维穿越在一个少年的躯体之内。从行踪被韩太子完全掌握来看,此行要救下聂政并不容易,故而遇事当留有缓冲余地,不可意气行事。 端木伯御见公子有问,只好闷声闷气地道:“赛马之事,生疏多年,陪臣怕耽误太子大事。” 晋俱酒哈哈一笑,拱手向着韩屯蒙道:“太子,俱酒不才,愿与伯御一起助公子获胜。” 第35章 侠累之思 韩屯蒙和端木伯御俱是吃了一惊。 韩屯蒙继而爽朗地笑出了声:“午间方识得公子身手了得,未曾想公子亦有不凡驭术,是屯蒙失敬了!” 端木伯御则是暗中感动,这是公子怕这韩国太子对自己不利,主动替自己打圆场啊。 晋俱酒则连连摆手:“俱酒哪敢奢谈驭术,论天下御者莫出伯御之右者。只是某也观得几番赛马,或可为公子参谋一二。” 韩屯蒙:“甚好!甚好!今日公子暂且将息,改日请公子与端木先生一同莅临敝国马场,一观声色。” 晋俱酒连连称善。 不一刻,韩屯蒙起身离开,公子俱酒亲自送出馆驿,在一片笑声中韩屯蒙一行远去。 回到馆驿,端木伯御止不住埋怨:“公子,何苦来哉,蹚这趟浑水!” 晋俱酒道乜了他一眼,心想:你以为老子想这样?还不是拜你老兄所赐!但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无事,无事。” 韩国,相府。 韩国国相韩傀,字侠累,是开国国君韩景侯的弟弟,当年协助哥哥东征西讨,打下韩氏这一片江山基业,在韩氏宗族和韩国朝野有着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和十分深远的影响力。 此时此刻,灯火摇曳之下,侠累瘦长的脸颊变得阴晴不定,忽明忽暗。一篷雪白的胡须在暗影中分外显眼。 刚刚,对面这位年轻人开出了十座城池的代价,欲求韩国出兵相助。 十座城啊!在韩国创业的历程中,每一座城都来之不易,拓展十座城池的地盘,有时需要两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有时需要死伤数万的血的代价,有时需要反复谈判利益互换。 而现在,只要出兵相助,就可轻松得到十座城池,其诱惑不可谓不大。 侠累轻轻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淡淡地道:“公子,兹事体大,待老夫禀明君上,从长计议。公子既来之,则安之,且在阳翟小住,何如?” 对面跪坐的年轻人长身作揖:“多谢国相成全,朝不胜感激。” 侠累轻轻拱手还礼,送公子离开。 公子赵朝迈步走出韩府,抬头看了一眼阳翟的星空,有一颗硕大的星斗不停地闪烁着光芒,像极了公子朝眼底的那一束,他相信十座城池的诱惑任谁也无法轻易拒绝。 公子赵朝,来自赵国,他的父亲是刚刚谢世的赵武公,而他没有继承到赵国的江山。 曾经有一座国君的宝座摆在他面前,但他没有把握好,等到失去了他才追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赵朝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对那宝座说三个字:“吾欲王!”如果非要在这句话前加一个期限的话,吾欲王者——万年! 在周朝的宗法制度中,嫡长子继承制始终是核心中的核心,各诸侯国中也是以嫡长子继承制为主流,这是周朝国祚延绵八百年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后世历代王朝始终信奉的法则。 与嫡长子相伴相生的,是“兄终弟及”制,这种体制曾在商朝一度流行,但随后就被弃如敝屣。但是,在赵氏的世系传承中,却发生过两次“兄终弟及”的故事,且都以悲剧收场。 一次是在赵立国之前,赵简子赵鞅不立长子伯鲁而立幼子毋恤,是为赵襄子,赵襄子临终坚持将家主之位传回到大哥伯鲁一系的赵浣。但赵襄子之子赵嘉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不肯善罢甘休,与赵浣大打出手,最终身死,赵氏的正朔又回归了嫡子一系。 再一次就是不久前,赵国开国君主赵籍去世后,国君之位稀里糊涂传到了弟弟赵武公手里,赵武公去世之后,群臣拥立原太子赵章继位,是为赵敬侯。但赵武公的儿子公子朝不肯放弃,起兵作乱,兵败后流亡诸国,寻求外援,以图夺回君位。 公子朝来到韩国,首先拜会了国相侠累,因为他知道,韩国的军国大事均为侠累独断,韩侯不过是个摆设。 公子朝开出十座城池的诱饵,确实让侠累垂涎三尺。 但公子朝的身世故事侠累更为触动,仿佛有一块巨石投入静水之中,在侠累的心里撞出了层层涟漪。 “兄终弟及”之事,岂独赵有哉?宁不用于韩耶? 每一位公室公子,都有一个君临天下的梦想,侠累也不例外,这个梦他做了多少年了,做到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梦的火苗却越来越炽热了。 特别是在大哥韩虔这一系子孙表现令人失望的情况下,侠累的心中更加活泛起来。韩国的基业,在这些不肖子孙手里快要败光了! 侠累暗暗地为自己寻找师出有名的理由:某不为君位,是救韩国也! 早期的侠累深知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故而对哥哥的继承人要求相当严格。当年侄子韩烈侯在位时,尚可与侠累平等相商,当然更多的时候都是强势的侠累胜出。 到了侄孙韩文侯这一辈,软弱无能、沉迷酒色,所作所为更令侠累看不上眼,心中不住叹息“一代不如一代”。 还有那个所谓的“太子”韩屯蒙,简直是一个十足的败家子,吃喝玩乐、斗鸡赛马、花天酒地、奢靡无度,哪有一点人主的样子? 这小子不敢明着与他争锋,便在赛马场上暗暗角力,但每一次都被侠累的马压着一头,看到这小子不爽的样子,侠累痛快极了。 就这样侠累没给他好脸色,好几次不留情面,直接呵斥于他,但这个小崽子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更令侠累心生厌恶。 当年大哥韩虔的英武之气全被这些不肖子孙给丢尽了,唉! 韩国国君越是软弱,侠累越是鄙夷,行事益发嚣张。甚至于对国君,也常常口出直言,不顾君臣之礼。取而代之的念头越发活跃。 其实这些年来,侠累也没闲着,他不停地在朝堂之上、韩军之中暗暗培植势力,等待合适时机。 天不生侠累,万古如长夜啊! 在公子朝前脚迈出韩傀府门,赵敬侯的使者后脚就迈进了韩傀的书房。 侠累很满意公子朝和赵敬侯使者的表现,没有直接陛见韩侯,而是先拜自己的码头。 请看今日之韩国,竟是谁家之天下? 第36章 赵侯诛心 赵敬侯的使者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十分谦卑地开口道:“赵侯驾下小行人拜见国相。”然后呈上代表自己身份的玉圭,这在礼节上称为“执玉”。 “行人”是战国时期使者的通称,小行人既是区别于大行人的一种官职,也是一种谦称。玉圭则是代表使者身份的证件。 严格来讲,玉圭应向一国君主进献,然后还有“辞玉”、“受玉”、“还玉”等一系列的礼节。类似于后世递交国书仪式。 但赵使向侠累“执玉”,令侠累十分受用,这充分证明了他韩国实际控制人的身份和地位。 但起码的礼节侠累还是懂的,他只是抬眼轻轻地瞟了一眼赵使手中的玉圭,并未接下,而是轻轻一挥手,算是回礼。然后淡淡地开口道:“贵使何来?” 赵使回道:“为乱臣赵朝事,特来烦扰国相。” 侠累道:“贵国家事,岂韩可置喙?” 赵使道:“三晋同气连枝,声求气应,风雨同舟,休戚与共,岂言家事耶?” 侠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作为”三家分晋“的直接参与者与实施者,他其实很忌讳这个“晋”字,毕竟臣夺君位,这种以下犯上的不光彩事件不愿再提。 但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韩出于晋”的事实也无法改变,“三晋”这一叫法不仅在战国时就已流布天下,更是流传了两千多年。 今天山西还叫“三晋”大地,山西的简称还是“晋”,车牌开头也是“晋”,而非韩、赵、魏。这恐怕是三家,以及侠累们没想到。 即使放眼全国,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号成为各省简称的只有“晋”“鲁”两国。可见晋国在当时、在后世影响力之深之远。 侠累抑制住心中不快,说道:“赵侯何以教我?” 赵使道:“朝,赵之逆臣也,播乱于内,蛊惑于外,徒增赵韩之隙也。寡君患之久矣,闻朝今居于韩,愿国相除此祸害,以修韩赵之好,寡君必铭国相之恩。” 侠累忍不住呵呵干笑两声:“贵使,公子朝乃韩国上宾,贵使一言,便杀上宾,此赵待客之道耶?” 赵使不卑不亢地道:“赵之道,客来有酒,兽来有弩,有所为有所不为。” 侠累道:“赵谓之兽,韩称曰客,何解?” 赵使道:“利害不同也。朝,乱内而惑外,韩待之以客,有百害而无一利,取祸之道也。” 侠累脱口而出道:“赵城十座,其利厚乎?” 侠累不由自主地把公子朝交谈内容说了出去,有些小小的遗憾,但其不改权臣本色,表情稍纵即逝。同时也暗暗赞叹这赵使果然伶牙俐齿,令自己防不胜防。 赵使平静地回道:“韩赵交恶,其害轻乎?” 侠累不想再与赵使唇枪舌剑,遂转移话题道:“公子朝,赵臣也,离韩之后,赵欲图之,于韩无碍。今在韩,尔不得为所欲为。” 赵使叹了一口气,说道:“国相,逆臣朝许韩城池十座,此空言也,朝尚流亡天下,身无长物,况坚城十座乎?” 侠累不言,赵使所言不无道理,公子朝所许厚赠,都是在助其夺位成功的基础上。目前的赵朝,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赵使看火候差不多了,双手捧出一个锦囊奉上:“国相,寡君有亲笔之书致于国相。” 侠累接过锦囊,打开一看,内贮密封简牍,紫色泥封,赵侯泥印,完好无损。 侠累打开泥封,展开简牍,未读两句,突然呼吸急促,脸色大变。 简牍确实是赵侯亲书,钤有赵侯玺印,上面简短写着两行朱笔字迹:“寡人欲盟于君,分庭抗礼,请执牛耳。” 赵侯廖廖数语,将侠累的老心脏震得怦怦直跳,几欲破胸而出。两条雪白的眉毛、一部雪白的胡须抖动不止。两只老眼突出眼眶,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每一个字,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盟,会盟! 这可是诸侯之间才可以举行的重大外交活动,历史上“召陵之盟”、“葵丘之盟”、“践土之盟”等等都是影响深远的诸侯会盟。 寡人欲盟于君? 赵侯贵为一国君主,想要与他韩傀会盟?这显然是直接把韩国现任君主视同无物,直接把他侠累当成了韩国君主啊! 分庭抗礼?! 抗,对等的意思。这个词在古代的原义是,客人与主人分立在庭院的两侧,以平等的地位相对行礼。但在后世这个词用着用着就成了中性词,甚至有些贬义的意思,成了互相对抗的意思。但最初这个词体现的就是“平等”的意味。 请执牛耳?! 这更是不得了!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之间经常开展会盟,其中最重要的仪式就是“歃血”,“歃血为盟”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歃血的仪式,割牛耳,以敦盛血,以珠盘盛牛耳,由主盟国执盘,使与盟者以血涂口,以示诚信不渝,故称主盟国为“执牛耳”。后世遂用“执牛耳”一词称颂某人在某方面居于领导地位。 从身份讲,赵侯贵为一国诸侯,侠累只是一国国相;从实力讲,当世赵国实力明显在韩之上。而赵侯居然谦卑地请他韩傀韩侠累“执牛耳”!这妥妥的是把他放到了尊位啊! 这封简牍的意思很明确,赵侯欲与他侠累会盟,平起平坐地施行对等的礼仪,直接把他侠累当作韩国的实际主人。而且在韩赵会盟时还要让他当主盟人! 狠!真狠!非常狠! 什么叫非常狠?赵侯这一招那是相当的狠!直接击中了侠累心中的小九九。寥寥数语,力道千钧。这,相当于默认了侠累上位的可能。 侠累:叫我怎么不震撼,叫我怎么不激动!叫我怎么不想它? 以今日侠累权倾朝野的实力,轻取韩侯而代之,易如反掌。 韩侯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对这位权臣、叔祖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这位老爷子一时不爽,将自己的小命给弄没了。但空有君主之位而无实权的他,只能在静夜时祈祷上天赶快将这个老家伙给收了。 太子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韩屯蒙时时刻刻都在防范着这位权奸,无是无刻不想着将韩国权柄夺回,未来做一任掌握实权的君主,并且已着手实施推进一些措施。但目前,他必须老老实实地在侠累面前当曾孙子,笑眯眯地当好曾孙子。 第37章 舌战韩廷 侠累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所顾忌的有两个方面: 一是国内的道义,如何做到师出有名,杀人诛心,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坐上韩侯的宝座。但这点侠累倒是不太担心,以他对韩国的控制,编造一个理由、制造一些混乱、施放一些烟雾、营造一种氛围,应该问题不大。 二是如何得到国际上的承认,得到诸侯的认可,特别是魏国和赵国的认可,这很重要。至少不要引起国际纷争,如果有敌对诸侯趁机联手,出兵干涉,那局势就复杂了。 特别特别重要的是,侠累不想影响三晋间的团结。 三家当年为什么能把不可一世晋国第一家族智氏给干掉?因为团结! 三家当年为什么能把曾经的天下第一的霸主晋国给瓜分掉?因为团结! 三国为什么能够在一分为三的情况下仍占据战国七雄中的三席?因为团结! 团结,团结,还是特喵的团结! 三国建国前后,特别是在魏文侯魏斯主政魏国时期,相当重视三家的团结。对手一群人,一起上!对手一个人,一起上! 韩赵之间有矛盾,分别求助于魏文侯,文侯总是以劝和为主,相当有老大哥的范儿。这样三国才度过了立国初期的不稳定期,走上了迅速强大的道路。 但是在现任魏武侯魏击主政下的魏国,风格有所转变,奉行国家利益至上的原则,三晋同盟的裂痕渐行渐显。 侠累作为历经风云、老谋深算的战国狐狸,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当赵敬侯的亲笔简牍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明白,最担心的诸侯干涉问题已经有解了。 而且不是他侠累有求于人,而是赵反求于他,这比辛苦谈判、各种利益交换得来的结果要好上太多。这叫什么,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三晋之中韩、赵结盟,魏国也不敢轻易干涉。到时候再附以甘词厚币,相信三晋仍可结成统一战线。三晋既定,则七雄无话。七雄无事,则天下无事! 想到这里,侠累心中一宽,但仍不动声色地说道:“贵使辛苦,且到馆驿暂息。” 赵使知趣地起身告退:“静侯国相佳音。” 侠累罕见地起身,将赵使送至厅堂之外。 韩国朝堂。 韩侯猷面色暗黄、无精打采地跪坐在朝堂之上。他是韩国开国后第三代君主,史称韩文侯。 韩猷忍不住想打个哈欠,昨夜玩得太嗨了,醇酒妇人,为长夜饮,直到现在身体也没缓过来,大早上的,就被稀里糊涂地架到了朝堂之上。 忍了半天,韩侯终于还是没忍住,“呃—哈——”,一个长长的哈欠打得异常夸张,整张脸都扭曲得丑出天际。 正在议事的韩相侠累见状眉头一皱,直言道:“君上,臣等正议军国大事,君上何来倦也?!”声音不高,却罡气满满,气势逼人,完全没给韩侯一点点面子,侠累的跋扈可见一斑。 韩侯硬生生把没打完的半截哈欠给咽了回去,一时噎得自己直翻白眼,涕泪横流,更显失态。 群臣吓得鸦雀无声。 对自己的这位叔祖父、韩国相国侠累,韩猷有着天生的惧怕,只好尴尬地打了个哈哈,算是回应。 坐在对面的太子韩屯蒙虽然面带招牌式的微笑,但心中却是出离的愤怒。暗暗骂道:老而不死是为贼! 侠累威严地扫视了一眼群臣,说道:“赵侯使臣业已见过君上,公子朝的条件刚才也说过了,诸位请各抒高见。”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长身而起,向韩侯行了一礼,然后朗声道:“君上,韩赵交好,由来久矣。韩氏之功,一救赵于下宫,再救赵于晋阳,不可不谓大矣。今赵有内乱,韩宜置身事外,不便参与。此中庸之道也。” 下宫之难,就是赵氏孤儿的故事,当时韩国的祖先韩厥救下赵氏孤儿赵武,避免了赵氏灭门。司马迁在史记中赞道:“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 晋阳之难,就是在智伯围攻赵氏于晋阳之时,韩魏与赵氏秘密联手,反戈一击,最终将智氏满门屠尽,实现了三家分智,开启了三家分晋的进程。 这位老大夫的立场中肯,但偏于保守,在战国这个大争之世,国与国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点点滴滴都是利益。 另一位年轻的大夫起身奏道:“君上,韩赵曾盟于天,互相扶助,誓不背约,此盟上达天庭,下达地府,鬼神明明,岂可负哉?赵侯有使,韩当尽盟友之义,擒朝而献于赵,如此,赵必感恩于我,韩赵之盟愈固。” 韩对赵确实有恩在先,赵对韩也尽力提携,韩赵两家有着悠久的革命情谊。历史上韩赵两家也较少发生大的战争,当然小的冲突不可避免。这位年轻大夫眼光长远,在战国乱世,韩国确实需要维护一种坚固的盟友来防范风险。 一位大夫起身奏道:“大夫此言差矣。诚如老大夫斯言,韩每每救赵于危难之机,若无韩,赵绝祀久矣。但彼赵于韩可有尺寸之报?韩助朝复位,赵予韩十城,也算赵氏报答当年存祀之恩,有何异哉!况公子朝即位,愈发感恩我韩,韩赵之盟固多矣!” 这位大夫反驳得头头是道,公子朝即位后,赵对韩更要感恩戴德,韩赵同盟关系愈发坚固了。 另一位中年大夫起身奏道:“君上,当今天下,大争之世,诸侯寸土而必争,得一城而死万夫,公子朝今欲献十城,韩得十城而活十万,此厚利也,不得不争。请君上三思。” 这位大夫的发言相当符合战国时期的潮流,天下汹汹,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大夫奏道:“公子朝,赵献侯之孙,赵武公之子也,亦算赵氏正朔。其父赵武公在时,可对公子章有何不利?焉何公子章继赵侯位,赵武公尸骨未寒,而欲诛公子朝?此岂人君之道哉!” 这位大夫可谓精通辩论技巧,从不同角度诠释了公子朝继位的法统正确性,又反讽了当今赵敬侯翻脸不认人的无德行为,辩才了得。 又一大夫起身奏道:“君上三思,今天下汹汹,韩弱赵强,韩有求于赵者。开罪一国而利一人,韩何所得?” 马上另一大夫起身反驳:“公子朝即位,韩有大功于赵,何来开罪之说?况十城之利,大夫忘耶?” 一人反驳:“今赵侯兵强,非血战而无以助朝复位,十城之利岂易得乎?若战败,则韩赵成血仇也,此害大夫曾计否?” 一时之间,韩国朝堂唇枪舌剑、妙语连珠,战国辩士的风采一览无遗。 但最重要的两个人,韩相侠累和太子屯蒙均不动如山,未发一言。 第38章 魏国插手 韩相侠累与太子韩屯蒙均保持沉默状态,但二人内心则对对方的立场猜测不定。 太子韩屯蒙的态度向来是:侠累支持的他就反对,侠累反对的他就支持。 因为韩屯蒙早就看出侠累心存野心,故而推测侠累必会帮助公子朝。毕竟公子朝和侠累都属于宗法关系中的“小宗”,他们有着共同的语言和处境,而韩屯蒙一系才是嫡长子继承制中的“大宗”,名正言顺的国家主人。 如果韩国助推公子朝上位,将为侠累篡位提供生动的实践样板。老家伙你想得美,本太子偏偏不让你得逞。所以太子早早就动员自己一系的官员达成一致,力主支持赵侯,而除掉公子朝。 侠累这个战国老狐狸可没这么简单,公子朝的十城之利就是空手套白狼,侠累岂能轻易上当。如果自己公然支持公子朝,那就是支持“小宗代大宗”,自己觊觎大位的野心就太明显了。 有了赵侯的御书保证,侠累决定牺牲赵朝这个弃子,既施放一波忠于韩国公室的烟雾弹,又换来赵侯的国际支持。然后再略施小计,使文侯父子死于不测,侠累则可名正言顺地上位了。 韩侯咳嗽了两声,使整个朝堂之上的争论渐渐停息下来。韩侯知道这帮人也就是过过嘴瘾,关键决策还要看侠累和太子。 韩侯身子往前欠了欠,堆着笑问道:“相国有何高见?” 侠累捋了捋胡子,徐徐奏道:“君上,韩与赵,世交也;十城,小利也。存小利而灭大义,韩誓不为也。故臣以为,君上应顺应赵侯之请,除逆臣而践盟约,舍小利而存大义。” 侠累一番话说得凛然大义,有理有据,一副老于世故、公忠体国的姿态。听得支持这一观点的大夫频频颔首。 太子韩屯蒙却大为迷惑,思想开始了激烈的斗争。要知道刚才自己一系的人马在支持赵侯这一观点上做足了文章,占据了相当强的优势地位。没想到的是,果实成了,侠累这个老狐狸居然下山摘了桃子。 按以往的经验,接下来韩侯就该问计于太子了,自己该怎么办?难不成与侠累这个老贼同流合污吗? 韩侯听了侠累的观点,深以为然。然后转头看看另一边的太子,问道:“太子,有何见解?” 韩屯蒙思想激烈交锋,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韩侯不悦,又高声问道:“太子,计将安出?” 在听到韩侯问话的那一瞬间,韩屯蒙拿定主意,侠累老贼如此反常,其中必有蹊跷,如果自己附和老贼的观点,那么这项决策就定下来了。自己必须站在他的对立面,反其道而行之,起码延缓决策时间,为后续动作留有缓冲的时间。 于是韩屯蒙赶忙拱手回禀道:“回君父,儿臣思忖,韩欲图郑,数十年矣,仅阳城一地,反复争夺,死壮士数万而不定。今赵反求于我,愿献十城,而非韩硬取,我占尽道义,胡不为也?请君上三思。” 这下太子党的人傻眼了,太子你这是唱得哪出啊?和排练时不一样啊?你不能乱加戏啊! 侠累尽管老奸巨猾,也着实惊了一下,毕竟韩屯蒙竟然能够放下“大宗”、“小宗”的宗法思维,这很出乎侠累的意料。 可见,只要利益足够,“小宗代大宗”亦可为也。如此,只要满足各方利益,我侠累君临天下也不是问题。 尽管韩屯蒙这小子反对自己的观点,但侠累非常满意。今天这个局,无论韩屯蒙支持或是反对,都对自己有利,都是自己获胜,一种获得感油然而生,脸色不由一喜。 一直以来悄悄观察侠累的韩屯蒙心中一凛,我去!不会是我又说错话、站错队了吧,心中不禁忐忑起来。 这样一来,双方都不再说话,满朝臣僚都直勾勾地盯着韩文侯。 球传到了韩文侯手里,韩猷左看看右瞅瞅,心里那个气呀,这么专业的问题我特喵的哪懂啊?这比昨晚那个小美人复杂多了啊! 侠累你咋不说话了,以往你不是必须要争个面红耳赤吗?太子你个熊孩子,把局面整这么僵叫老子怎么办! 正在此时,一个寺人匆匆上殿给韩侯解了围:“禀君上,魏国使臣公子缓求见!” 韩侯把提着的心放下来,总算尼玛有个借口缓和一下气氛了,遂清了清嗓子:“太子,代寡人出迎魏国公子,请公子上殿相见。” 从三家分晋时起,魏国一直是三家中的老大哥。立国之后,魏文侯任用李悝进行改革,一时间魏国国力大增,发展迅猛,成为当时实力最雄厚的大国。且魏文侯一直以三家团结大局为重,勉力维持三家的结盟之势,韩、赵对魏,都存有仰视之心。故韩文侯派太子亲自出迎。 韩屯蒙应了一声,快步走出议事大殿. 魏武侯有数位公子,年长的两位公子?和公子缓。嫡长子魏?,也就是日后的魏惠王。但魏武侯偏爱小儿子魏缓,所以迟迟未立太子,这也为日后兄弟争位埋下了祸根。 赵朝在邯郸争位失败,流亡诸侯之时,先是在魏国做了大量工作,许下了天大的好处,令魏武侯不胜心动。 魏武侯奉行国家利益至上原则,对三晋兄弟情一向看的比较淡。特别是魏国国力大增的情况下,本着从实力的地位出发,对两位小弟的态度更是居高临下。 魏武侯将公子朝之事通报了赵敬侯,以赵朝为筹码,旁敲侧击,欲图从赵国捞点好处。赵朝许我十城,赵侯有何表示呢? 但赵敬侯不为所动,态度坚决,一点也不给魏老大面子。 赵国对土地有着极端的执念。当年晋阳之战,就是因为智伯向韩、赵、魏三家索要土地,韩、魏两家好汉不吃眼前亏,乘乘献出了城池土地,但赵氏寸土不让,死扛到底,最终导致了晋阳被围,虽利用智氏与韩、魏的矛盾,成功反击,但也只能算是惨胜。 再比如后世的长平之战,面对上党太守冯亭献上的上党十七城,赵国明知是取祸之道,仍经不起土地的诱惑,贸然出手,接收上党,导致了坑杀赵卒四十五万的长平之战发生。 魏、赵之间还有一桩公案,那就是当年魏氏借道赵氏,越过赵国直接攻击中山国,一举使中山国成为魏国的飞地,使赵氏顿生被魏南北夹击之虞。 中山国余部转入太行山密林之中,一直图谋复国。而赵国对中山复国一事则是暗暗支持,试图打破魏对赵的双面压迫。 现在的魏武侯,当年的太子魏击曾镇守中山多年,对中山国非常关注。赵国支持中山复国的这些小动作,魏击非常恼火。加上此次赵敬侯不识抬举,魏武侯一怒之下,转而支持赵朝,准备给赵敬侯一点颜色尝尝。 此时赵朝已到韩国游说,魏武侯遂派最钟爱的公子缓出使韩国,欲与韩联手,共同伐赵,扶植公子朝上位,谋取最大利益。 第39章 聂政失踪 魏缓也是十几岁年纪的少年,与韩屯蒙早就相识,此时一见,分外亲切,二人彼此行礼,一阵寒暄。 韩屯蒙拱手道:“公子莅临敝国,未及远迎,失礼失礼!” 魏缓道:“太子忙于国事,操劳过度,缓因事出于急,未及提前知会太子,是缓失礼啊!” 韩屯蒙道:“不知魏有何事,竟以公子为使?” 魏缓道:“事关赵公子朝,魏欲助朝,特来请教韩侯。” 韩屯蒙顿时心头一喜,不由庆幸自己刚才选对了立场,如果魏老大下场站队赵朝一方,那么韩国没有理由不跟进的。侠累这个老狐狸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哈哈,真是痛快啊! 韩屯蒙随即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兹事体大,请公子面见君父,共商大计。” 魏缓拉住韩屯蒙的衣袖:“太子先请,请,请!”二人随即携手上殿。 魏缓走进大殿,双手向韩侯长揖行礼道:“外臣缓,拜见韩侯。“说毕,奉上代表自己身份的珪璋,为“执玉”。韩侯先 “辞玉”,后“受玉”,再“还玉”。 魏缓向韩侯献送车马和方物等礼物,韩侯也对魏使进行馈赠,以示答谢。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节后,韩侯才开口问道:“公子此来,不知魏侯何以教我?” 魏缓答道:“寡君有亲笔之书致于君上。”遂奉上锦囊密简。 韩侯打开一看,吃了一惊,魏武侯在密简中直截了当,毫不拖泥带水,约韩与魏共同出兵,助公子朝返回邯郸复位。 韩侯看毕,将密简传与侠累与太子分别传看。 侠累不由眉头一皱,没想到魏国此时横插一杠,此事难矣。太子则是喜形于色,招牌式的微笑更加灿烂如花。 侠累奏请魏公子暂到馆驿歇息,然后君臣好从长计议。 待魏缓回避之后,朝议再次进行白热化交锋状态。侠累坚持己见,大义凛然地拒绝干涉赵国政事,保持韩赵同盟关系,一副忧国忧民的表现。 太子则据理力争,力主韩魏共同出兵,逼迫赵国退步,如果赵朝成功复位最好,如果不能,也要为韩国争取最大利益。 争论到激烈处,侠累和太子不免唇枪舌剑,互相攻讦,气氛极度紧张。 侠累一时气怒,“竖子”一词脱口而出。太子就算再“笑面虎”也受不了这个,一句“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应声而来。最后韩文侯不得不出面和稀泥,朝议暂息,从长计议。 但是,这样双方就彻底撕破了面皮,二人心中都杀心顿起。 韩屯蒙回府后将几案上的青铜器皿摔了一地,又愤恨地上去跺了几脚,也不能稍解心中的愤懑。刚才在朝堂之上又被侠累老贼劈头盖脸的抢白了一番,虽然他笑脸相迎,但心中的愤怒却达到了顶峰。 尤其是侠累老贼一句“竖子”,更让韩屯蒙出离愤怒。 “竖子”是古代骂人的话,这也是古人骂人不带脏字的高级表现。为什么鄙视时称竖子?有一种解释说是指站立在主人一边,即竖在那儿。 另一种解释则指竖子是个骂男人的话,可能就是在男人身上能竖起来的那个物件。尤其是小孩子,每天被尿憋醒时,都是朝天一柱香。 用脐下三寸来攻击人,可见这个词的侮辱性有多大。 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情,韩屯蒙唤来贴身内侍,冷声问道:“严仲子那边有消息了吗?” 内侍低声道:“仲子方面传来消息,刺客业已启程,近日即可入韩。” 韩屯蒙道:“不会又派来几个阿猫阿狗、徒增笑料吧!” 内侍道:“来者聂政,工于剑术,素有侠名。” 韩屯蒙哼了一声,显然对严仲子很不满意,严仲子数次刺杀侠累,都以失败告终,一时成为笑柄,也令太子非常不爽。 内侍又道:“仲子请求秘密回韩,以助公子!” 韩屯蒙想了想,目前正是与侠累争斗的关键时刻,此刻把侠累的老对手引入,或许有用,遂淡淡地说道:“也好。” 此时,府门口的管事进来禀报,称晋国公子俱酒求见。 韩屯蒙道:“让他进来。” 这两日晋俱酒烦闷不已,墨家居然没有发现聂政的任何行踪,发现不了聂政,如何施救,自己此行不是做无用功吗? 晋俱酒与墨家弟子滕密会一次,请求墨家在四门广布眼线,第一时间发现聂政踪迹,甚至不惜动用一些手段,拖延聂政时间,以通知他及时赶到,劝阻聂政。 晋俱酒暗想,聂政刺杀的目标的侠累,如果能接近侠累,或者可以发现聂政。如何接近侠累呢?通过太子!通过赛马! 在太子手下的陪同下,晋俱酒和端木伯御对太子的赛马、赛车进行了充分了解。又通过观摩其他赛事的方式,对侠累的赛马赛车也进行了深入分析。 伯御眼光独到,看出侠累的赛马整体上比太子的赛马高出一个档次,即使做为顶级驭者的他也没有把握在比赛中胜出,是以忧心忡忡。 晋俱酒反而看出门道,这些条件恰恰符合孙膑当年的分析,看来历史上“田忌赛马”的故事可以提前上演了。是以前来拜访韩屯蒙,意图通过赛马接近侠累,从而发现聂政的足迹。 二人见礼后分宾主落座,韩屯蒙问道:“公子,阳翟风物可还值得一观?” 晋俱酒拱手感谢道:“多谢太子安排周全,阳翟气象,果然不凡。更不凡者,太子声望也,阳翟百姓俱皆称赞太子高义,韩人福气啊!” 韩屯蒙哈哈大笑,刚才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晋俱酒暗道,后世心理学家所言非虚,逢迎之词可释放善意,令人心情愉悦,还可强身健体啊!实在是居家旅行、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峰回路转之必备良药! 晋俱酒又道:“太子,俱酒近日遍观阳翟赛马,偶有所得,愿说于太子。” 韩屯蒙顿时来了兴趣:“哦?公子但讲无妨。” 晋俱酒道:“太子之马,确实稍逊于相国之马,故负多胜少,失金颇多。” 韩屯蒙道:“然则伯御在此,亦无法乎?” 晋俱酒看了看身边侍立的伯御。端木伯御立即上前回道:“回禀太子,陪臣近几日试御数场,均不理想,心有忐忑,怕耽误太子大事。” 韩屯蒙沉默不言。 晋俱酒开言道:“太子,外臣有一法,或可助公子有所胜出,公子可愿一试?” 韩屯蒙有些吃惊,原本寄希望于端木的御术,但没有想到这个落魄公子处处出头,难道真有过人之术? 韩屯蒙道:“俱酒公子,但请直言。” 晋俱酒道:“太子尽管重金押质,外臣能令君胜。” 韩屯蒙道:“适逢年末,君父有东孟之会,祭祀天地,祈福来岁。按往年惯例,会毕,有赛马之娱,彼时吾自会重质,且看公子手段如何。“ 东孟之会? 晋俱酒闻言一呆,聂政就是在东孟之会上行刺侠累的,这个紧张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可自己还没有发现聂政的影子,如何是好? 韩屯蒙看晋俱酒忽然无语,不禁戏谑道:“公子惧乎?” 晋俱酒莞尔一笑,对历史上孙膑这位兵家的大谋,他还是有信心的。遂笑道:“非也非也,俱酒是想借太子之势,亦押百金,可惜此行匆忙,金不多矣!” 韩屯蒙就喜欢看晋俱酒这个又穷又窘的样子,这让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闻听此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公子勿忧,区区百金,何足虑耳,吾赠公子二百金,以为阳翟游资,公子恣意游历。” 有人给钱,当然要啊! 晋俱酒装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拱手施礼道:“如此外臣权借太子,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第40章 侠累必死 韩国馆驿,魏公子缓的房间,灯火通明,魏缓与赵朝酒酣耳热,正在密议。 魏武侯突然决定帮助赵朝重回邯郸,让赵朝既感动又意外,毕竟之前自己在安邑多方游说,也未能得到魏国的明确态度。 赵朝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当下频频举杯,以敬魏缓。魏缓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享受这种被敬奉的虚荣感。 赵朝道:“魏侯大恩,公子大义,朝铭记五内,终生不负。朝若复入邯郸,魏与赵当结终生盟好,永不相渝!” 魏缓含笑回道:“公子过虑了。” 魏缓也有自己的考虑,作为魏武侯最喜欢的公子,魏缓也无时无刻不在做着上位的梦想,并且与大哥魏?明争暗斗。 魏国出于多种考量,最终决定干预赵国内政,相助于公子朝,亦有魏缓相当的功劳。毕竟如果公子朝能够上位成功,对魏缓未来的争储之路必将提供生动实践。魏缓在魏武侯决策时的旁敲侧击最终发挥了作用,因而对于赵朝对他的恭敬,魏缓享受的非常心安理得。 魏缓放下酒杯道:“缓听闻,韩相侠累,在朝议之中,力阻发兵邯郸,甚至有意擒杀公子,以奉赵章,公子知否?” 赵章,就是当今赵侯,史称赵敬侯。史书记载赵国历史上还有一个赵章,那就是赵武灵王长子,赵惠文王异母兄,在沙丘之乱中被诛,还连累一代英主赵武灵王被饿死沙丘。 赵朝恨恨地道:“老贼无礼,欺我太甚,待朝继承大统,必发兵伐韩,必杀此贼,方泄朝心头之恨!” 魏缓的谋虑显然比赵朝长远,他摇了摇头道:“然则有此人在,公子能否回到邯郸,尚未有定数啊。” 赵朝大急,正襟危坐,满脸通红地问道:“事急矣,公子教我!公子教我!” 魏缓促狭地看着赵朝的窘境,感觉心情一阵大好,他神秘地摆摆手,示意赵朝坐下,然后低声道:“公子游历诸侯,风霜侵袭,身旁安能不养死士乎?” 赵朝迟疑了一下,但一想魏国、魏缓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必须死死抓住,不能松手,遂道:“不瞒公子,朝离赵之日,有数百家臣与忠勇之士紧随不弃。二三子为朝之安全计,分作两队,明者随侍朝之左右,暗者布局朝之周边,以备不虞之变。” 魏缓暗暗赞赏,赵朝的安保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明卫和暗卫相互补充,形成配合。 魏缓又问道:“此中可有死士乎?” 赵朝道:“非朝自负,所从者,皆死士也!” 魏缓哈哈大笑:“公子果然深浮人望,驭下有术。明卫自不必讲,暗卫此中可有高手乎?“ 赵朝道:“何谓高手?” 魏缓道:“死士者,不惜命也。高手者,一击必中耳。” 赵朝想了一会儿道:“暗卫之中,确有公子所谓之高手一二。或善剑,或善射,或善卞(卞,亦称手搏,先秦时期对拳术的称呼)。公子有何见教?” 魏缓道:“公子可闻侠累与严仲子互仇之事乎?” 严仲子与侠累相爱相杀多年,诸侯国之间均对此有所耳闻。严仲子数次遣人刺杀侠累失败,侠累为人高调,更是将此作为笑谈,广为流传,戏谑严仲子的懦弱与无能。 赵朝道:“有所耳闻,然则此事有何蹊跷?” 魏缓不禁摇头,一阵无语。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朝这个榆木疙瘩脑袋还不开窍,将来怎么统治赵国啊! 遂不再搭理赵朝,端起酒爵遥遥一拱,自顾自地喝了下去。 赵朝愣在当场,片刻后恍然大悟,试探性地问道:“公子之意,借严仲子之名,行除侠累之事?” 魏缓只是笑笑,仍不作声。 赵朝端起酒爵,长吸一口,将爵中酒一饮而光,“咣”地一声,将酒爵重重地拍在案上,然后恨恨地一字顿地说:“凡阻我者,皆是敌人。侠累,必——须——死!” 魏缓此计着实高明,严仲子欲刺侠累天下皆知,且已经有过多次失败的尝试,刺杀侠累,以严仲子之名,既可达到铲除魏、韩干涉赵国大计路上的最大绊脚石——韩相侠累,又可祸水东引,不损分毫。 魏缓望着后知后觉的赵朝,不禁莞尔一笑。继续问道:“刺韩事大,公子可有深谋?” 你一个流亡公子,刺一国之相,这不是小事,这是典型的以小搏大,典型的冒险行为,没有周密的谋划,分分钟反噬其身。 经过魏缓的点拨,赵朝此刻反而头脑变得清晰而且意志坚定起来,作为一个敢争大位的公子,可能智谋并不出众,但肯定具备独特的领导素养,这也是他的欲望所决定的。 赵朝略一思索,分析道:“以朝之愚见,此计成败,关键有三。” “其一,死士必忠。吾自问待二三子不薄,从者皆死忠之士也,向死而生,视死如归者比比皆是,事成身死,勿复有疑。” “其二,一击必中。暗卫之于明卫,向来技高一筹,个中不乏公子谓之高手,因其所从者难于明卫矣。窃以为,人不在多,而贵在精。选一人事之,另一人备之,足矣。” “刺杀时机,人皆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然则对于侠累老贼,恐不易也。故吾欲白日行刺,攻其不备,公子以为如何?” 魏缓惊讶于赵朝的转变,更为自己刚才的轻视而后怕。每一个上位者都不是小人物,每一个上位者都有其过人之处。 魏缓问道:“攻其不备固奇兵也,然则侠累众卫环伺,防守森严,如何做到一击而中?” 赵朝道:“精工之弩,煨毒之矢,五十步而击之。弃弩近身,封喉之剑,剑尽匕见,皆煨剧毒,见血而亡,是谓一击而中者。” 这回轮到魏缓惊讶了,魏缓贵为公子,养尊处优,这些具体的细节肯定不甚了了。但赵朝不一样,赵朝是有过军旅生涯的,见惯了鲜血杀戮,经过了沙场征战,这是魏缓所不具备的。 魏缓不由得坐直了身姿,拱手问道:“公子,缓愿闻其三。” 赵朝道:“其三,祸水必引。入人国境,杀人国相,此大忌也。然则成大事者,勇于为之。刺客所用之兵,身着之物,皆不露痕迹。但留线索,直指严韩之争,此天下皆知也,亦算吾帮严仲子得偿所愿。” 魏缓继续问道:“公子高明,不知公子欲何时行事?” 赵朝此刻仿佛找到了久违的信心,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油灯爆起的灯花,斩钉截铁地道: “东孟之会!” 第41章 相府奇谋 同一时刻,韩国相府。 侠累试了试贴身近侍奉上的金丝软甲,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遂后吐出一个字:“赏!” 早些年,侠累军旅倥偬,征战四方,一些毛贼刺客根本不放在眼里。但现在春秋日高,尽管仍心高气傲,但也不得不做防备。 近侍谢赏之后,又低声道:“禀国相,众家臣求见。” 侠累在软甲之外罩上深衣,转身抬手试了试,满意地点点头,走出内室,步入厅房。 在座的都是侠累的死党,也是谋求侠累上位的死忠之士。侠累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韩国权柄在握,独断专行,更进一步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就是侠累不进,这帮人都得拱着他进。 在中国历史上,从来不缺这样一批人,就是对有可能上位者提前投资,竭力筹划,助推上位者成功之后,成为“从龙之臣”。 晋文公重耳当年流亡在外时,赵衰、狐偃咎犯、贾佗、先轸、魏犨等生死相随,为重耳重登大位立下汗马功劳,其后都得到了重用,其中赵衰与魏犨就是赵氏和魏氏的祖先。 众家臣向侠累行礼后,侠累在主位率先跪坐下来,然后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叙话。 一家臣拱手奏道:“禀国相,臣已查明,太子与严仲子长期互通音信,严仲子广罗亡命之徒,欲对国相不利久矣,请国相早做筹划。” 侠累呵呵一笑作为回答,满脸充满鄙夷之色。 另一家臣道:“ 今日朝堂之上,太子无礼太甚,面刺国相之过,臣等誓不能忍。” 侠累仍然不动声色。 家臣道:“太子支持赵朝,吾必反之。朝,赵之逆臣也,吾欲使人刺之,太子之谋则败,而赵必喜我,此两全之策也。” 侠累眉毛一抖,似有所动,但仍老成地不发一言。 又一家臣道:“刺朝固不难矣,然朝堂之上皆知国相力主擒朝助赵,今朝死,人能不疑国相乎?岂不祸水自引乎?” 侠累暗暗点头,分析得好有道理!刺杀公子朝,似可快速破局,但自己的嫌疑最大,名声受损啊!何况公子朝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其背后还站着魏武侯呢! 又一家臣道:“赵朝之于国相,疥癣之疾。太子之于国相,心腹之患也。今治小疾而纵大患,何者也?” 侠累相当认同家臣的分析,归根结底,问题的根源是太子对他侠累的仇视啊。 至于赵朝,侠累一直觉得他复位与否,都对自己有益而无害。赵朝若死,打击了太子一系,完成了自己与赵侯的约定,为自己上位争取了国际支持;赵朝复位成功,将成为“小宗代大宗”的成功范例,以我侠累对韩国的卓着功勋,现任君主如此不成器,拯救韩国舍我其谁? 又一家臣道:“大人有功于国,而太子患之。天下未定,欲除功臣,岂人主之道乎?大人宜早做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人三思。” 这拱火的意味就非常浓了。 家臣慷慨陈词:“假使他日太子即位,国相必死,株连必盛。臣等国相之臣,死固不足惜,可怜韩氏基业,从此败矣!国相,请救我韩啊!” 这位发言站位相当之高,格局相当之大,将侠累从私人恩怨的泥淖中拔除出来,戴上了家国大义的高帽子,让侠累听得非常受用。韩国基业,非你韩屯蒙一系的基业,而是所有韩氏的基业。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一直在暗中默默无言的一位家臣起身拱手道:“国相,诸位,太子与国相,已成水火之势,为家国计、为国相计、为众位计,臣斗胆,请除太子!”说毕,一揖到底,以头触地,伏地不起。 另一位家臣声泪俱下地道:“国相,功高者被嫉,殊勋者惧诛,此痼疾也!非大人不能除之,臣斗胆,请国相登大位,救残局。”说毕也一个头磕到地上,啜泣不已。 其余众人也都一起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响头,哭天抹泪,拱火递刀,劝谏侠累。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表演,侠累要的就是这种众人劝进的态度,众臣要的就是未来从龙之臣的富贵。 侠泪忍不住长叹一声,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屋子里迅速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着侠累做出决策。 侠累淡淡地问道:“二三子,计将安出?” 一家臣高声道:“府中众臣,皆愿效死,请大人驱驰!” 一众人等齐声高唱:“臣愿效死!” 侠累很不满意这种回答,问你们怎么落实呢,你们一个一个的在这里喊口号、表忠心。这不驴唇不对马嘴吗?但也不好驳了众臣这种高涨的热情,遂又问道:“其术如何?” 一位家臣上前道:“为今之计,死太子而已。臣以为,宜用刺客。” 侠累更为不满了,闷哼一声,不再作声。 刺杀一个赵朝,尚不能自清,容易引祸上身。刺杀诸侯太子,这不是明摆着将矛头指向老夫么?你们这帮家伙,拱了半天火,就想出这么一个馊主义? 接下来,众臣乱哄哄各出点子,有提出制造意外的;有提出发动政变的;有提出待太子出使他国时嫁祸于人的;有提出发动战争,借敌军之手借刀杀人的……林林总总,都不能令侠累满意。 此时,一位家臣小声说道:“臣有一议,不知当讲否?” 侠累看了看躲在角落里的家臣,还是没有吭声。 侠累今天晚上火大发了,一帮竖子,老夫裤子都脱了,你们给老夫讲这个?把火都拱起来了,结果一条像样的计谋都没有,韩府养着你们白吃饭的? 还有你这个竖子,妈的,没看到今晚都嚷成一锅粥了,你还来这套?当讲不当讲?老子就不吭声,你有本事憋着,憋死你个王八蛋! 众家臣眼见没有良策,一齐催促他快讲快讲。 这名家臣说道:“天下皆知,国相之仇,严仲子也,严仲子屡刺相国而不成,遂成列国笑柄。今欲刺太子,不缺死士,所缺者祸水东引之途也。” 侠累微微点头,这才算找到根了嘛! 家臣继续道:“臣之策,选一国相与太子皆在之场合,以严仲子之名行刺国相,误中太子。刺国相是虚,刺太子是实,事可成矣!” 满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家臣又道:“然此计之难者,在于国相,国相不伤,人不信也。国相若伤,臣罪匪浅。故而犹豫不决,不敢乱言。” 侠累眉毛一挑,心头一动,欲刺太子,先刺本相,卧槽,此奇谋也! 第42章 千斤赛马 众家臣闻言皆是一愣,一时房内鸦雀无声。 忽然,一名家臣一个箭步抢出身来,拔剑就向献计者冲去:“竖子,欲害国相,吃我一剑!” 另一人一把抱住了持剑者,连声叫道:“不能杀!不能杀!” 持剑者不依不饶,大喊大叫:“放开!放开!“ ”不能放!” “给老子个说法,为什么不能杀?说不出说法来把你一起杀了!” 又有一个人持剑直扑出计谋者,也被众臣抱住,但口中兀自不住地叫嚷:“我一剑剁了他,大哥,你让我一剑剁了他!” 抱着他的人连声劝慰:“不能杀、不能杀,太子就想看到汝等如此,一脸的败相!” 献计者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我说我不说,你们非要我说,我说了你们又要剁我! “住手!”侠累受够了这帮家伙,戏演得有点过火了。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刚才暴起的几个家伙无趣地回剑入鞘,悄悄跪坐下来。 侠累缓缓道:“老夫看此计或可一试!” 众人大惊,七嘴八舌地喊道: “国相,万万不可!” “国相请三思!” “国相千金之躯,岂可涉险?” …… 侠累冷眼乜着这帮家伙,心里烦透了。妈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老夫怎么养了这么一帮废物。 侠累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刀头舔血、杀伐决断,如今与太子已成水火之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非常时期用非常之策。 他招招手,让献计者近前,和声问道:“先生,老夫愿闻其详!” 献计者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低低道:“国相,让国相涉险,臣之罪也。容臣再思良策。” 侠累发出如同鹰鸷一般的呵呵笑声,笑毕他对献计者道:“老夫以为,先生此计可行。” 众家臣又是一片哭天抹泪的哀嚎。 侠累冷冷地看着他们表演,等他们消停了,然后问道:“此计不通,二三子可有良谋?” 众家臣一片寂然。 侠累重重地拍了一下几案,一锤定音:“事急矣,就用此计!” 然后转头向献计者道:“请先生教我。” 献计者踌躇再三,方才言道:“臣之谋,其要有三!” “其一,有误杀之机。国相必与太子同居一处,最好近在咫尺,如此方能制造混乱,以刺杀之名,行误杀之实。” 侠累微微点头,说道:“适有东孟之会,君上、屯蒙及众位大臣皆会到场。此行事之良机也!” “其二,怀误杀之技。兵戈无眼,伤国相而死太子,轻重深浅,均在一念之间。故死士必有高技在身,运用自如。” 侠累望着一帮家臣,眼光流露出询问之意。 一位家臣拱手道:“城外门客中,有善剑者,来如雷霆,罢似清光,淋漓顿挫,收放自如,可领此功。” “其三,坐误杀之实。死士功成身死,必遗一二,直指严遂,祸水东引,人不疑也。” 献计者犹豫半晌又补充道:“此三要者,缺一不可,未尽之处,愿听诸位高见。” 一家臣道:“国相必行此计,须见死士当面,反复演练细节,不容有此许之失。” 侠累点了点头,心想,总算有一句靠谱的话了。 又一家臣道:“臣请国相暗置坚甲,以防万一。” 侠累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衣内的软甲,暗自得意。 又一家臣道:“兹事体大,不可有失,宜派双人乃至多人,以补阙漏,确保不失。” 又一家臣道:“军中部属,宜早调配,以备不时之虞。” 之后众家臣又方方面面考虑了许多细节,不知不觉间东方发白,金鸡唱鸣。 侠累经过一夜谋划,不疲反喜,两眼神光暴射,双手捧起一爵酒道:“势已起,事必成,诸君请满饮此杯!” 众家臣齐喏一声,一仰脖,将一爵酒一气吞下,顿时全场豪兴勃发,意气风发。 韩宫。 一大早,韩侯案上就摆上了两份加急奏札。 一份是太子韩屯蒙的密奏,太子在奏札中泣血陈情,具言奸相侠累近日行踪诡秘,军队调动异常,府中门客出出入入,此乃谋反之前奏,奏请君父先发制人,擒拿侠累,挫败阴谋,以保韩室江山无恙。 说侠累欲反,韩侯还是心存狐疑的。侠累三朝老臣,手握兵权多年,权倾朝野内外,欲反早反矣,何待今日?况侠累虽与太子互存龃龉,但在军国大事上均出于公心,未见有异。特别是在处理赵公子朝这件事上,表现得相当公正,时时、事事都在为韩国公室考量。不可能因朝堂政见不同就生谋逆之心吧? 韩侯的政治幼稚病病得不轻。 一份是侠累的奏札,札中但言年事已高,难当大任,欲告老归乡,终老田园,奏请君上恩准。奏 札送上之后,侠累就称病不朝了。 侠累深谙政治斗争的法则,面对政治风浪,一招以退为进,举重若轻,格局顿生,轻飘飘就将韩屯蒙的政治攻击化于无形。 韩侯看着一老一少这两位祖宗斗法斗得不可开交,顿时头大如斗,一筹莫展。这两位一撂挑子,整个朝议就没了主心骨,这么多军国大事等着处理呢! 此时,君夫人熬制了上好的参汤,亲自捧着来进献给韩侯。她轻轻地把参汤放在青铜几案之上,默默地跪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韩侯唉声叹气,心事重重的样子。 观察半晌之后,君夫人细声细气地问道:“君上,妾斗胆一问,不知何事让君上如此烦忧?” 韩侯重重地把手里的简札拍在案上:“唉,夫人哪,太子与国相互为攻讦,耽误国政,朝堂不稳,寡人深以为患啊。”顿了一顿,又问道:“夫人可有良策,以助寡人?” 君夫人道:“妾闻,太子、国相皆好赛马,家有良马百匹。朝中大臣,阳翟豪族,也多有好马赛者。适逢君上近日将有郊祀之礼,东孟之会。按往年惯例,会有赛马大会,此皆臣僚自娱耳。窃以为,今年的东孟赛马,君上可以千金为赏,广邀阳翟良马,以国之名义,赛马为娱,既解君上之忧,又可弥合太子与相国之隙。“ 韩侯闻之眼前一亮,抚掌大笑道:“夫人言之有理,寡人这就下旨,择吉日于东孟郊祀。郊祀已毕,赛马为娱,赢者赏金千斤!” 赏金千斤,不是赏千金。 注意,单位不同,前者是一千斤黄金,后者一般指一千两黄金。 第43章 聂二愣子 国君千斤黄金为赏,组织大型赛马活动,一时间在韩都阳翟掀起轩然大波,毕竟在文化活动匮乏的时代,这项赛事的隆重程度不亚于当代的全运会。 重臣豪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国人黎庶,茶余饭后,讨论热烈。甚至有好事者,开设外围赌局,接受投注,适时公布赔率,阳翟进入了赛前燥热升温期。 阳翟周围地势平坦,东孟之地有一座突起的小山,植被茂密,山势险峻,在平原之地显得非常突兀。 韩国在山顶建有祭坛,以祭天地。特别是岁终年末,国君一般要到山顶祭坛祭祀,感恩上苍,以祈来年。 为迎接国君的千金赛马盛会,山脚下建起一座专门的赛车场地,依山搭建一座巨型观赛台。观赛台以青松为背景,观马场之纤毫,煞是壮观。 赛马场建椭圆形赛道,这是为了尽可能拉长直线赛道的距离。周二里半,宽十丈,可并行八辆马车。黄土垫道,反复碾压,具有一定的平整度。在观赛台附近的赛道,周围还以木栅栏竖起半人高的围栏,以防赛马受惊,冲撞观赛台上的各位贵人。 为了自己在太子面前吹过的牛不会变成笑梗,晋俱酒和端木伯御专门前往东孟之地查看场地,观摩地形。特别是想到历史上聂政就是在东孟之会上行刺侠累、扬名立万,晋俱酒更加细致地观察了周边山川地理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端木伯御则是驾驭驷马高车亲自到现场去试了试车,找一下赛场决胜的感觉。这和后世考驾照前一天要去试试场地一个意思。 回到城中,怀木来报,四名赶着马车的侍从姗姗来迟。按之前晋俱酒的吩咐,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怀木让他们在一家客栈住下。 晋俱酒大为不满,按马车的脚程他们也早该到了。眼下阳翟城中风雨欲来,风险莫测,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晋俱酒准备去见他们一下,然后打发他们返程。 客栈房内,四名随侍齐齐向晋俱酒行礼,俱酒心中有事,一摆手,让四人免礼。 未等晋俱酒开口,一名领头随侍向晋俱酒施礼道:“回禀公子,小人等在路上置办了些药材,是故误了行程,请公子恕罪。” 晋俱酒很吃惊,这几位是曲沃大夫在甲士中帮他挑选的随侍,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他的个人安危,那么中途购药是几个意思? 于是俱酒脱口而问:“购何药材?” 那人答道:“仆等暗忖,既然是扮作行商,须有个行商的样子。出轵道后,适逢有农户收贮怀山药,遂用公子留给仆等的盘缠,购买了一车怀山药,一路上稍稍变卖,竟有盈余。至入阳翟,一家药店高价收购,算下总账来,竟有近五倍盈余。今特奉给公子!” 晋俱酒听了哭笑不得,老子在这阳翟城中为你们提心吊胆,你们却在一路上做着买卖,享受赚钱带来的快乐。 晋俱酒现在怀揣韩屯蒙所赠二百金,哪还在乎这些小钱,随即一摆手道:“留着自用吧,来阳翟一趟不易,回去时给家人买些稀罕物什。” 四人顿时笑逐颜开,齐齐称谢。 那人又回禀道:“公子,还有一事回禀。途中路遇沟壑,车轴损坏,偶遇一壮士,晋地口音,出手相助,修好车辆。仆等观其无事,人又有力,又想途中卸车麻烦,故邀其同行,费了些钱物。” 晋俱酒不耐烦地挥挥手:“汝等自处就是。” 然后安排他们返程:“阳翟城中暗流涌动,或有大变,汝等早离早安。吾等不日即归。”顿了一顿,又叮嘱道:“时逢乱世,兵荒马乱,千万要注意安全。” 为首一人又道:“公子,老大夫来前要求仆等随护公子左右,不如仆等留在公子身边,以护周全。” 晋俱酒道:“此事勿忧,有端木和怀木随侍在侧,料也无妨。” 那人继续道:“公子,仆幼时曾为药店学徒,颇识得些药材。仆等观阳翟丹参价廉质高,欲购一车,返回晋地售卖,必有厚利。公子以为如何?” 晋俱酒忍不住笑出声来,晋商之道,宁有种乎?暗想,此人以后可入唐社,是个经营型人才。 晋俱酒不禁来了兴趣:“汝可有名姓?” 那人答道:“仆世代黔首,哪有姓氏,父母胡乱唤作‘东仓’。” 晋俱酒道:“东仓,本公子观你颇识行商之道,充作甲士,也是埋没。晋地凋敝,回程不如将丹参贩卖到洛邑,洛邑天下通衢,交往便利,其利可观。本公子为汝书一札,到洛邑后前去拜访一位公孙舞先生,请他周旋一二,以后就留在洛邑从商吧。” 东仓大喜,连连称谢道:“多谢公子,此行获利,就算公子本金,但有盈余,敢不奉献公子?” 晋俱酒笑着摆手道:“此行之利,全部归汝等四人,本公子再添十金,助汝一臂之力。” 这下四人齐齐欢呼,拜谢金主。 安排妥当,晋俱酒又道:“阳翟繁华,近日可以城中游历一二。不过,汝等帮本公子留意一人。”说毕,将墨家回复的聂政相貌描述一二,特别提到手持一根竹杖。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惊诧。 晋俱酒不禁愠怒,这事特喵的很难吗?你们用得着这样看着老子? 东仓拱手道:“公子……仆闻公子之言,颇似二愣之相貌。” 晋俱酒一凛:“谁?” 东仓道:“哦,忘了说了,就是仆等路遇援手、之后一路同行之人,唤作二愣。仆曾见其有一根竹杖放在车上,某次曾不小时拿起,感觉颇沉,后被二愣抢了回去。” 晋俱酒一下来了精神,不过……为什么墨家没有发现此人踪迹?遂问道:“汝等在何处遇见此人?” 东仓道:“在阳城附近。” 晋俱酒搜肠刮肚想了一下,阳城在今登封附近,在阳翟城的西北方向,而聂政所来的濮阳方向,在阳翟城的东北方向,方向不对啊! 晋俱酒又问:“此人何在?” 东仓道:“将到阳翟之时,二愣崴了脚,不得已,一直在车中坐卧,现在应该就房中将息。” 东仓又道:“哦,此人路上衣物破烂,仆曾将自带衣物给其一套。” 嗯?这就对了! 俱酒大脑飞速旋转,大概复盘整个事情经过。聂政定是在途中发现了有人跟踪,于是隐藏踪迹,转变方向,避开由东北方向入韩的路径,转而一路向西,在阳城附近与东仓等人偶遇,混入其中,并更换衣物,隐匿剑杖,潜藏踪迹。待近阳翟,聂政伪装脚伤,躺在车中,不以真面目示人,直至混入客栈! 不过,晋地口音? 没错,聂政是轵邑人,现属于韩国管辖,曾经全是晋国国土。聂政从小在轵成长,后杀人避祸才居齐地,肯定是晋地口音啊!现在豫北焦作一带也全是晋语系。 肯定没错!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聂二愣子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第44章 飞够了没 一直喊着“聂政,快到碗里来”,没想到聂政粘在碗底上,竟然没有发觉?! 晋俱酒霍地起身:“带本公子去见聂二愣子!” 东仓一脸懵圈,什么?聂?二愣……子? 晋俱酒一撩衣摆,迈步欲出,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止步,吩咐怀木道:“木兄,去一趟馆驿,从行李中拿一把铜锁来。” 怀木喏了一声转身就走。 晋俱酒又吩咐东仓:“东仓,汝去看看聂……二愣现在是何情形,速速来报。” 东仓等人喏了一声也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东仓顾不上行礼,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子,二愣不见了!” 晋俱酒一惊,起身喝问道:“行李可在?竹杖可在?” 东仓道:“行李俱在,竹杖不曾见到。” 晋俱酒来回踱了两圈,料想聂政是外出查探,目前在阳翟城中,应该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当下心中释然。 他问道:“东仓,二愣和谁住一间房?” 东仓道:“二愣以脚伤为由,一人住着单间。” 晋俱酒道:“好,你们尽管去休息,夜间听到任何响动俱不要管。” 东仓道:“公子认得二愣?此人是何身份?” 余下众人也是纷纷请愿:“仆等誓护公子周全!请公子吩咐!” 晋俱酒道:“勿忧,勿忧,有怀木与伯御随侍左右,料也无妨。尔等自去歇息,没有本公子的命令,今夜不得出房门半步。” 东仓等人面面相觑,只得唱喏一声,各各散去。 入夜,街上传来三两声犬吠。 一个黑影飘入客栈。 “吱扭”一声,房门打开,黑影像一片树叶般闪入门内,然后缓缓将门关上。 “飞够了没有?”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 “仓啷”一声,黑影拔剑出鞘,背部紧贴房门,警惕地凝望着一屋的黑暗。 “哧——”一个火折子吐出一团火苗,火苗点亮了一盏油灯,灯光弥漫到整个房间,房间有一条粗木的几案,几案后面显现一张微笑着的脸庞,脸庞上一双深邃的眼眸,眼眸直视着门口的黑影。 黑影仍然保持一动不动,手中黝黑的剑身像是永远照不进去的黑暗空间,没有反射出一丁点的光泽。就像他高度警惕的心,没有一点点的大意和麻痹。 晋俱酒跪坐在几案之后,正襟危坐,一动不动,静静地凝视着门口的聂政。 聂政大气不出,剑身前横,始终保持一种防御姿态,整个身形像是一尊雕塑。 晋俱酒叫了一声:“聂政!” 聂政:谁在说话?跟我说话吗?不是跟我说话吧?认错人啦! 晋俱酒向他扔来一件东西,聂政眼疾手快,一把抓在手里,但双眼仍死死地盯着油灯前的少年,并未看向手中之物。 这少年气场太大了,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他不敢有一丁点的轻视与疏忽。 晋俱酒:“且看此物!” 聂政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晋俱酒的脸庞,忽然间眼神向下一瞟,然后又回到眼光直视的路径上来。 然后再次眼睑下垂,铜锁?这,这,这好像是母亲的遗物,好像是阿姊的随身之物?随即眼神快速回归,目光更加凌厉。 晋俱酒一动不动,微笑着凝视聂政。 聂政把手缓缓抬起,将手中之物藏在剑身之后,这样他就可以在仔细观察铜锁的同时,视线也始终不离开对面的神秘少年。 铜锁!青铜质地,粗拙朴素,蟠螭图案,饰以贝纹。没错,这就是慈母的遗物,就是阿姊的贴身之物。 聂政双目神光暴射,姿势始终没变,一字一句地问道:“阿姊何在?” 晋俱酒道:“晋国曲沃。” 聂政道:“汝是何人?” 晋俱酒道:“公子俱酒。” 聂政突然间身形暴走,像一道闪电,转瞬间就出现在了俱酒的身后,一把黝黑的宝剑架在了少年脖子上,身形带起的罡风,“扑”地一声将油灯吹灭,房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晋俱酒一动不动,反而呵呵呵呵笑了起来。 聂政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何发笑?” “笑尔皂白不分、真伪莫辨!” “笑尔自命侠义、实则糊涂!” “笑尔入人彀中,尚不自知!” “笑尔自取毁灭,还要贻害他人!” 一番话抑扬顿挫、层层递进,晋俱酒越说越高声,越说越快速、越说越激昂,越说越动情。排比的力量形成了听觉压力,一波一波地向聂政冲击而去。 排比句+快语速,排山倒海、波次攻击,不给对手以插话的空隙,这就是话术的第一招。 聂政仍然冷静,剑身一动不动。他伸手在晋俱酒身上摸索一遍,发现没有武器后,才缓缓抬升剑身,慢慢起身,站在晋俱酒身后一个安全的距离,观察良久,“仓啷”一声剑身入鞘。 聂政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晋俱酒对面,再一点一点缓缓跪坐下来,用火折子重新点亮了油灯,目光兀自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少年。 晋俱酒微微一笑,他知道聂政的戒备之心已然解除,但仍然存在许多疑虑。今晚,估计得上一整夜的思政课了。 晋俱酒淡淡地道:“有客远来,以剑加身,此聂氏待客之道乎?” 聂政面无表情地回道:“不请自来,无由擅入,此公子行事之风乎?” 晋俱酒道:“乘吾车马,扮吾仆臣,天下之大,主入仆室,不亦可乎?” 你聂政这么大的本事,不是也要混入老子的仆从队伍、躲在老子的车马之中,才能悄悄混入阳翟城的吗?既然你要当我的仆从,那我就摆摆公子架子,做为公子,进入一个仆从的房间,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聂政读书不多,论耍嘴皮子这套功夫,如何是“自小饱读经纶+后世有趣灵魂”组合而成的、现任公子俱酒的对手? 聂政一时间顿觉词穷,还生出些许内疚之感,是啊,自己是来搞刺杀来了,而且是刺杀一国之相,这样假借别人的名头混入阳翟,其实是利用了人家的好心,还可能会给人家带来杀身之祸,这岂是一个侠客所为? 聂政不自觉地降低了身段,但他还有更多的疑问要问,便转移话题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取得家姊的铜锁?” 晋俱酒要的就是这种压人一头的气势,遂乘胜追击,冷笑连声道:“此乃本公子阿姊之物,干卿底事?” 聂政张口结舌,又惊又疑,彻底没了刚才的凌厉气焰。 惊的是:自己的阿姊,为何成了这位公子的阿姊?要知道在战国时期,公子身份之尊贵,就算破落公子,也非严仲子这类卿大夫所能比拟。公子的阿姊?那是一国之君的女儿啊!那得叫女公子啊! 疑的是:明明是老母遗物、阿姊所佩,为什么落在这位公子手里?阿姊现在哪里?是生是死?为什么从齐地进入晋国?那位圆乎乎的姐夫干什么吃的,为什么没保护好阿姊? 晋俱酒此刻反而摆起谱来,鼻子一哼,鼻孔朝天,鼻涕一甩,不再言语。 第45章 阿卡贝拉 聂政虽说气焰短暂被压一头,但仍不改豪客本色。 他双手一拱,起了一个标准揖礼的势,然后保持一种不卑不亢的语调、不紧不慢的语速,说道:“公子,刚才是政无礼,在此谢罪。”说毕,一揖到底。 然后起身接着道:“请公子如实告知阿姊何在。如是恩,政必报之!如是仇,政,亦必报之!” 晋俱酒并不想此时就和聂政笑脸相对,针对聂政这种被侠义精神洗脑洗得相当彻底的榆木脑袋,他必须保持这种刚刚建立起来的优势语态,巩固这种心理上的优势地位,不断地对其敲打、碾压、击沉、贬低,然后在一个适当地程度将其一把捞起,持续打压、占据优势,这就是话术的第二招。 晋俱酒冷若冰霜地讥讽道:“本公子有个怪癖,刀剑加身方敢言语,重负已释反而不知从何谈起了,来,来,来!借政兄宝剑一用,好助某口吐真言哪!” 打压不要停啊!不停打压是摧毁一个人精神意志的重要方式! 聂政被抢白的脸色铁青,但急于得到阿姊消息,仍不敢造次,再次拱手谢罪,然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不敢言语。 晋俱酒冷哼了一声,对聂政的谢罪不置可否,然后开始话术第三招:讲故事! 晋俱酒然后自顾自地说道:“今夜冷月如钩、星光欲滴,让本公子想起阿姊的眼泪。想本公子之阿姊,为寻弟颠沛流离,为救弟舍生取义。” 这倒不是晋俱酒煽情,历史上的聂荌,确实是一等一的烈女,当聂政惨死当场,无人收尸时,是聂荌千里赴韩,彰弟哭市,向天下张扬了弟弟的名节,然后连呼三声“苍天”,死于弟弟身旁。司马老先生在《史记》中记载: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四大战国的诸侯都为之不吝赞赏,可见聂荌事迹之动人。 晋俱酒继续自言自语:“吾阿姊也,轵深井里人氏。年幼时,阿姊上奉老母,下抚幼弟,但有升斗之粮,俱与母、弟先尝。家中事无巨细,姊必躬亲,寒冬酷暑,独撑门市。” 聂政听得脸色一会儿惨白,一会通红。 晋俱酒继续煽情:“白日耕耘农田、打草喂鸡,犁耧锄耙,不让须眉;夜晚纺线织麻、缝衣补裳;陋室虽简,干净整洁;衣裳虽旧,足以蔽寒。省吃俭用,事事勤俭操持;辛勤度日,堪堪养家糊口。” 晋俱酒都佩服这位今世宿主,这位小公子是真的学霸啊,思维发达,情感丰富,自己的口条都快跟不上他煽情的节奏了。 “有弟饭量大开,阿姊每每等弟饱食而去,才以残羹剩饭充饥,弟或问之,姊曰有胃疾,宜食残羹。” 这些都是俱酒和聂荌深度交谈时得到的信息,靠原身体宿主的高超语言一组织,如汩汩清泉般流淌而出,真情实感,催人泪下。 那一边,聂政的头越埋越低,呼吸越来越重,看不清他任何的表情。 “惜乎姊愈贤,弟愈顽!少喜学剑,如痴如狂。及年长,好勇斗狠,杀人性命。为避祸远离故土,求生存全家逃亡。” “有弟若此,姊何惆怅?有弟若此,姊何心伤?!有弟若此,何若无弟哉?!” 聂政的肩头已经开始微微耸动,但仍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来来来,第四招:音乐,起! 不对,没音乐! 隔壁的四个仆从和怀老五、端木伯御均是乐盲,给他们把琴也是乱弹琴。 哎,此时要是来一段呜呜咽咽的洞箫或是凝涩难绝的二胡曲,效果要多好有多好呀。不知战国时期有没有这俩乐器?没有的话高低得发明一下,丰富战国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 没办法,那就唱吧! “齐地沧桑兮老母忧伤,孝母终长兮葬彼异乡; 嫁为人妇兮喜披红妆,一夜之不见兮弟走他乡 知弟素有大志志兮,欲把名扬; 奈何身处乱世兮,无术登堂; 彼濮阳严仲子兮,巧舌如簧; 陷吾弟于不义兮,刺人国相; 连夜抛家去夫兮,姊追弟千里迷茫; 近故园情更怯兮,欲寻儿时玩乐场; 胡不知遇弟之仇兮,一路追杀密林山岗; 被执芦苇荡兮,弟债姊偿; 可叹未见弟兮,姊寿不享; 世有公子兮无双,救弱女子兮力退强梁; 有弟如此兮堪伤,不若无弟兮闲倚绮窗; 以公子为弟兮实莫敢当,铜锁为证兮唤弟回乡。” 楚辞又称骚体,是有曲调的,是可以唱的。 此时此刻,原宿主的记忆强势归来,晋俱酒一咏三叹,吟哦绕梁,怀忧苦毒,愁思沸郁,以聂荌为主体将聂家的整个故事讲述了一遍,加之悠扬婉转的曲调,没有音乐胜似音乐。 磁性人声魅力无与伦比! 单人阿卡贝拉魅力四射!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路亚!!路亚!!! …… 搞错了,错了,跳台了 但聂政听懂了,他是战国的孩子,懂得战国的艺术,如此声情并茂的演绎终于是没有白费,聂政眼泪鼻涕一大把,呜呜咽咽说不成一句话。 晋俱酒“秃噜秃噜……”整理了一下舌头,双手使劲搓了下两个腮帮子,又活动活动下巴关节——整这一出太特喵的费口条了! 得赶紧趁热打铁,好不容易把聂二愣子给煽哭了。 聂政先是跪坐在那里,头快埋进了裆里。突然间双手前扑,身体前倾,大礼参拜公子俱酒:“聂政谢公子救姊之恩,政贱命一条,愿任公子驱驰!” 晋俱酒继续保持高冷姿态:“汝之命,已轻许严仲子,何以许我?” 聂政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情沉重到了极点,只是不住地磕头不住地啜泣。 晋俱酒知道聂政是个重义气之人,更是重感情之人。聂荌就是他心头最软的那一部分,接下来必须用聂荌大做文章。 即使太史公也评论说:“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谬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假使聂政真正了解她的姐姐,并不是那种软弱容忍的性格,不顾暴尸野外的苦难,也一定要跋涉过千里,来彰显弟弟的名节,以致于姐弟二人一同死在韩国的街市之上,那他未必敢对严仲子以身相许。 第46章 聂政归心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不敢再打击了,打沉了就捞不上来了。来来来,第五招,套近乎。 晋俱酒拿过桌上的陶碗,从壶中倒入半碗白水。轻轻推到聂政面前:“政兄,且喝点水!” 聂政猛然抬起哭成大花脸的面庞,边抽泣边哽咽道:“公子,请问阿姊可还安好?” 晋俱酒一把握住聂政的大手,这是一双孔武有力的手,这是一双运剑如神的手,这是一双重情重义的手,这是一双磨砺粗糙的手。 一位贵族公子双手抓着一位市地屠夫的手,对聂政而言,这种震撼是前所未有的。他竭力想抽出双手,但对面这位少年公子,居然有不俗的膂力! 晋俱酒煽情地道:“政兄,汝阿姊,即俱酒之阿姊也。晋国虽弱,护一弱女子周全,料也无虞。” 这番话语比握住聂政双手的震撼更加强烈,聂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春秋战国这个时代,在森严的等级制度的桎梏之下,以聂家这种市井草莽、世代黔首之家,怎敢与一国公子攀亲论故?怎当得起贵族公子一口一个“阿姊”、一口一声“政兄”的称呼? 聂政想用力抽回自己的双手,却换来了力道更大的紧握,他不敢想像对面这位少年小小的身躯之内,如何能这么大的力量。他只觉得一层一层的温暖随着掌心波浪般涌动而来。 聂政低低地道:“公子,政与阿姊俱是市井之人,当不得公子如此称呼,若有吩咐,但唤政名。” 这当口正是打感情牌的关键时刻,晋俱酒怎肯轻易松口?他继续道:“俱酒偶然之间,得遇令姊,既然一声‘阿姊’叫出,此生便是阿姊,断无改口之理。” 晋俱酒又道:“况俱酒待人,但交情义,无分贵贱。”说到这里,他大声冲着门外喊道:“木兄、伯御兄,请现身吧!” 门分左右,怀木与端木伯御迈步进来,齐声拱手道:“公子!” 晋俱酒指着二人道:“此二子者,随侍俱酒左右,俱酒皆以兄称之,投缘之人,共创大业,岂身份能阻?” 怀木和伯御听了心头一热,然而仍是双双拱手道:“属下不敢。” 晋俱酒摆摆手,让二人出去。继续对着聂政上思政课:“聂兄一身本事,胸怀大志,俱酒愿与兄携手,在这大争之世,共创一番事业。此身尊贵,岂能轻许他人?” 接着又画饼道:“俱酒久有壮志,复兴晋国,天下一也!兄之才能,当统军百万,破敌千里,保境安民,此大义也!大义泽被苍生,岂小恩小义可比哉!?” 聂政收了收心绪,抽出双手,用衣袖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对着公子俱酒行礼道:“公子贵为千金之子,舍身救政阿姊,不耻结交聂政,政何德何能?“”然,濮阳严仲子,对政有知遇之恩,政已许仲子,为其复仇。政虽久居草莽,然言出必行。容政刺韩之后,再报公子。” 晋俱酒这个气呀,老子嗓子都唱冒烟了,然而你个二愣子还是这么驴,非要去刺什么侠累。侠累是谁?韩国三朝老臣,公室宗亲,一国之相啊,就算你能行刺成功,必然难以突出重围,避免不了身死当场,老子费这么大劲图了什么啊? 晋俱酒忍住心中火气,说道:“俱酒曾许阿姊,带政兄平安回晋。阿姊亦有言,政兄若有三长两短,阿姊绝不独活。请政兄为阿姊计,三思而后行。” 此刻,聂政的脑筋又从亲情转回到侠义上来:“政处世之道,信也,义也,政既许严仲子,岂食言乎?” 晋俱酒道:“侠累与严仲子之仇,私仇也。报此仇,于天下无尺寸之功,于百姓无点滴之福。政兄之信,当效明主;政兄之才,当平天下;政兄之义,当报苍生。岂能为私仇而死性命,殊不值也!” 聂二愣子愣劲附体:“公子言重了,政乃屠猪杀狗之辈,得贵人赏识,当以死报之。” 贵人,严仲子算特喵的什么贵人?你这二愣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晋俱酒真的是火冒三丈,忍不住高声道:“严仲子结交于汝,用作棋子,充作死士,送汝性命。此贵人乎?小人乎?” 然后又把自己的小胸脯拍得山响:“俱酒不才,也算一国冢子,千里涉险,却只为活汝性命,汝自度之,孰轻孰重?” “严韩之仇,争权夺利耳。汝自命侠义,不识青红皂白,不辨真伪忠奸,何其愚也!” “汝既赴死,阿姊必死。汝死不足惜,何苦贻害家人?” “汝既赴死,缘何混入吾家车队?汝死而已,以韩国之强,岂能放过晋国耶?晋何无辜耶?!” 连珠炮的压迫感又发挥了一波威力,聂政内心也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半晌无言。 好一会儿聂政才缓缓地道:“公子所言,句句至理。然政许严仲子在先,故必信诺。侠累,吾必刺之!” 晋俱酒愤怒地道:“聂二愣子!” 聂政一惊,抬头问道:“公子……叫我?” 晋俱酒额上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着说:“刺,则汝必死!” 聂政沉默不语,良久才说道:“政,不会轻捐性命,当留此身,以报公子。” 哦噢! 这,就是聂政妥协的结果,他已放弃了必死的信念,他已放弃了轻生重义的顽固思维,他已放弃了快冲猛打的战术方式,他开始思考智取或是能够全身而退的路径。 这,就是晋俱酒用五步话术、唇焦舌燥地上了整晚思政课带来的一丢丢积极变化。 晋俱酒有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作为一个穿越者,真得很难改变这些历史真实人物的思维定势与人生走向,哪怕转变一丁一点,都特别特别特别的费劲! 那么,何谈改变历史车轮滚滚的走向呢?! 聂政啊,能不能为我所用,真要听天由命了。以我现在一个弱国公子的身份,既无背景,又无资源,更无势力,如何救你?关键是你要跳火坑,拉都拉不住,这个无解啊。 侠累啊,本公子千里来韩,真的是很想顺便救你一命,但造化弄人,某未能用口条退敌,老大人——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唉,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啊! 就在晋俱酒略显沮丧的同时,其实,刚才的一番思想政治工作已经开始潜移默化地产生效果,只不过像一株刚刚萌芽的种子,需要土壤与阳光、水分、风雨的共同作用。 此时的聂政已经心归俱酒。但是,他仍坚守着古老而朴素的信念,仍然信仰着原始侠义的精神和内核,仍执着于自己对严仲子许下的承诺。 第47章 四牡六辔 晋俱酒将倒给聂政的白开水咕咚咕咚地灌入腹中,然后又倒上一碗,再次咕咚咕咚灌入腹中,来了一个水饱。 然后打着水嗝、红着眼睛对聂政说道:“某,只要政兄活着!别无他求。” 聂政拱手回礼道:“政,敢不从命?” 聂政内心非常的感动,但没有表现出来,他对这位小公子救姊又救己的举动感动莫名,对其描绘的治国安天下的未来发展途径也有一种懵懂的憧憬。 史记中描写聂政用了“降志辱身”四个字,这说明,聂政不仅仅是一个莽夫,他是一个有抱负却无处施展的寂寞之人 其实聂政已经内心暗许,今后的性命就是这位小公子的了,像他这样心有抱负却处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讲,没有多余的资源,唯一宝贵的财富就是有命一条。但,他仍将坚守侠义的底线,信守对严仲子的承诺。 晋俱酒问道:“但不知政兄计将安出?” 这个能甩开墨家众多眼线跟踪,改变路线、易装入城的家伙也不完全是个二愣子,或许也有其过人之处也未尝可知。 聂政思忖了一会说道:“政今日外出察看,侠累府中防卫森严,接近殊为不易,刺杀更难实现。政欲攻其不备,白日行刺,时间就选在东孟之会,赛马之时。” 历史的走向还是没有被轻易改变,聂政行刺的时机地点还是选择在了东孟之会。 聂政继续道:“彼时赛马正酣,观者如云,防守必虚,以政之剑,一击必中,趁乱而退,匿身而去。” 晋俱酒摇摇头道:“刺可实现,退却未必!东孟之会,韩侯及公室重臣全部参加,防守之严必甚于平常。况附近有韩军大队人马,走脱不易!” 聂政想了想道:“韩军可往,政亦可往。” 卧槽,潜入韩军?聂二愣子开窍了啊! 晋俱酒想到了墨家弟子、城门守军滕,遂道:“某或可寻找一套韩军衣甲相助一二。” 聂政拒绝道:”既入得了韩军,怎少得于衣甲?政自有办法,公子切勿参与此事,以免引火烧身。\\\" 晋俱酒想了想也是,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做为一个古老的职业,刺客也有其不为人知的方法与技巧。此外,墨家也不愿蹚这道混水,而自己与墨家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不愿就此破坏彼此印象。 聂政顿了顿又道:“政剑一出,此地大乱,公子与随从宜早离阳翟。待政大事一了,立即赴晋,再效驱驰。” 晋俱酒道:“东仓四人明日一早就立即离韩,某却要参加赛马大会,一时半会儿恐不能离韩。” 聂政道:“公子,东孟之会必有大乱,政恐难护公子周全,望公子早离韩都。” 晋俱酒道:“某曾夸下海口,助人胜马,许人财富,此俱酒之信义也,固不容辞!” 聂政相当欣赏这种“重信守诺”的品质,此刻,聂政与俱酒找到了共情点。 次日,东仓等四人载着收购的阳翟丹参,怀揣着发财致富的梦想,直奔洛邑而去;聂二愣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推动了足迹;晋俱酒则与端木伯御投入了忙碌的赛前准备工作之中。 连续数天的观摩学习,加上宿主原有的战国记忆,晋俱酒对赛马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中。 战国赛马用的赛车,就是由战车发展而来的,较早时期有过两人战车,到战国时期全部发展成四马三人的大型战车。这光景,在后世也算是四驱了。 驾驶战车也是一门高超的学问。君子“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御”就是驾车技巧。 在先秦,当一名高超的御者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孔老夫子就曾经曰过:“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意思是我能干什么呢?当车夫?当射手?我还是当一名老司机吧! 驷马赛车,中间两匹马叫做“服马”,和车缚在一起,两旁的“骖马”,靠缰绳来牵引车辆。御者双手执六辔,中间服马各两辔,两旁骖马各一辔。就是六根缰绳握在手上,还要借助“游环”来控制马。 《诗经·小戎》中写道:“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就描绘了驾车的场景。 晋俱酒看了感觉一阵崩溃,要在飞速奔驰的过程中,用六条缰绳驾驭四匹马!而且油门、刹车、离合、档把全是这六条绳子,一不小心就给搅成天津大麻花了。 穿越者真的不是万能的啊,所以我还是干点别的吧,于是晋俱酒放下公子的身道,亲自为端木伯御挑选马匹。 为什么呢,因为晋俱酒与动物之间解释不清的特异功能始终若有若无的存在。 在来阳翟的途中,晋俱酒感觉自己和所骑的小黑马快成为朋友了,自己说点什么小黑都能有所反应。 刚刚来到韩国太子的马场,许多马匹不自觉地围上来蹭蹭他的身子、向他打个响鼻,或是甩甩尾巴,离的较远的则仰起脖子长嘶不已,仿佛在吸引他的注意。 晋俱酒始终搞不懂个中缘由,不能随心所欲地运用这一能力。他在想,或许哪条神经被雷电给劈得变异了?就像武侠小说中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或许原主人确实天赋异禀,就是一名战国x-man。 凭着与马匹之间的心灵感应,晋俱酒与端木一起挑选了二十匹赛马,每四匹一组,择优挑选三组参加比赛,另保留两组留作备用。然后端木伯御就开始了他“四牡孔阜,六辔在手”的御马训练。 而晋俱酒却对旁边宽大的战车开始了琢磨,这大车足足有二米多宽,车辕长三米多,车轮有一米五左右。用料扎实,全部是粗大笨重的硬木,关键部门还用青铜包裹,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一吨多重。 晋俱酒想,拖着这么一个大家伙比赛,太浪费马力了。当然马速过快时,车重有利于稳定性,不过眼前的战车就是原原本本的战场上杀敌用的战国,而不是比赛用车,有必要进行一定的改良。 第48章 端木良人 先秦之时,不同历法的岁首不尽相同。夏朝以正月为岁首,商朝以十二月为岁首,周朝以十一月为岁首,秦及汉初以十月为岁首。 即使是在周朝,各诸侯国对岁首的确认也不尽相同,周室与姬姓诸侯国使用周朝岁首十一月,东方及南方殷商民族所建诸侯国使用商朝岁首十二月。 其中有一个特别的国家,这就是晋国,晋国立国时执行“启以夏政,疆以戎索”的方法,以夏戎之政治夏戎之地,所以晋国一直沿用夏朝以正月为岁首的历法。三家分晋之后,韩、赵、魏沿用了这一做法,也一直以正月为岁首。 直到汉武帝时改用太初历,以正月初一作为每年的岁首,这一做法被后世各种历法所沿用,直到今日。从某种意义上说,晋国以正月为岁首的做法被历史证明了是正确的、科学的。 尽管战国时期尚未有今日春节的一些习俗,但举国上下在年末岁首时进行庆祝和祈祷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俗。上至王侯,下至黔首,无在感念一年来上苍的恩赐,祈求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而赛马大会的举行,则契合了年末岁首祷告天地的传统,点燃了阳翟人狂欢的热情,一时间,阳翟进入了赛马时间。 东孟。赛马场。 赛马,就是战国的f1比赛,就是战国版的速度与激情。 尽管在古人的认知里叫不出肾上腺素、多巴胺之类的神秘名词,但从古到今这些激素对人类的刺激始终没有停止过。 追求刺激、寻求解脱、向往改变、渴望新鲜是人性古老的本能之一。 不断有参赛的马车前来场地试车、试跑,甚至有些大臣与公族之间还进行了小规模的赛事,赛马场上车轮滚滚、尘土飞扬。韩国有司也派出专业人士和武装力量维护场地周围的安全和秩序。 战车在直道上最高时速可冲至60公里每小时,在转弯处处理不好常常人仰马翻、车毁人亡。其惊险性、刺激性和血腥气,使围观的人们歇斯底里、几近疯癫,不时爆发出一阵阵震天动地的惊叫和欢呼。 在赛场周围,自发地形成了连绵数里的大型集市。各种商铺、摊贩云屯雾集,形形色色的商品、食物、手工琳琅满目,前来观赛的男女老少摩肩接踵。 赛马比赛的焦点是御手,驷马奔腾、六辔高手,御手是最受人瞩目的所在。 春秋战国时期产生过许多着名的御手,比如赵氏的祖先造父,御良马八匹,保护周穆王西狩至昆仑,和西王母留下一段佳话。 在惜字如金的史书上,却花费笔墨记录了御者的姓名,春秋时,史书详细记载了战争中的御者。 如晋楚城濮之战,荀林父御戎;晋秦崤之战,梁弘御戎,莱驹为右;晋齐鞌之战,解张御郤克,郑丘缓为右。可见高超的御手的重要性。 赛马场就是战场。一场胜利就会为他们带来无数拥趸,成为街谈巷议的明星人物,成为公侯将相的心头所好,拥有超过常人的赏赐和财富。 同样,一个疏忽,便会命丧赛场,被刚刚驾驭的马匹冲撞、踩踏成一堆肉泥。 高超的御手也是怀春少女的暗恋对象。《诗经·小戎》就记录下了女子对驾驶驷马高车的御者的爱慕与思念。 而端木伯御就是这样,在最近的几场试马和小赛中出尽风头,高超御术众口传扬,御者风采万人膜拜,同时也招来了一堆堆羡慕嫉妒恨!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天分真的很重要。端木伯御就是很有驭者天分的一个人,从小对驭马、御车无师自通,而且格外钻研。他就是集“天才+勤奋”于一身的别人家的孩子。 端木伯御十岁出头时,就在晋国玩马界夺得魁首,其后一次随晋公参加在洛邑举行的、周天子主持的一次赛马中,勇夺魁首,为把国家治理得灰头土脸的晋公争得了一丝难得的颜面。 其后,伯御照顾大父,谢绝周天子的盛情邀约,回到晋国绛都,一直到此次随晋俱酒南下阳翟,再次出山。 赛场上的端木伯御白衣白裳,驾驶着太子府中挑出的四匹纯白色的驷车,六条缰绳在手中忽松忽紧、上下翻飞,马匹或疾驰、或转弯、或缓行、或退步,配合默契、如有神助。 在有时战车碰撞、危险即将发生之时,端木伯御总能神奇般辗转腾挪,避免惨祸的发生,然后还能在直道上将距离追回来,赢得比赛。 广为称誉的是,某次一御手被甩出,挂在车栏上不得摆脱,而马车仍在狂奔不止,端木伯御居然上演了一出“飞车救人”。 他从自己马车上跳到对方马车上,将御者拉了回来,待寻找合适时机,又跳回了自己马车上,把满场观众看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全场一片寂静,之后爆发出山崩海啸式的欢呼。 而端木伯御色不稍变,完整跑完了比赛,并在马车降速之后,指挥马儿走出一段小舞步,马儿昂首挺胸,挂在车辕上的鸾铃清脆作响,铃声和“的的的……”的马蹄声互为呼应,规律配合,其驾车娴熟程度可见一斑。 妥妥的一名老司机啊! 端木,在赛马场上找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灵魂。 观赛台上几多美貌少女,对端木伯御情有所属,却羞于启齿,红着脸儿、绞着帕儿、抿着嘴儿,和羞走,倚栏回首,却把腰儿扭。 一时间,在阳翟的少女中间,流传着“端木良人”的各种传说,什么天纵英才啦,什么天下良驹啦,什么世之御王啦……总之,各类美誉纷至沓来,各种流言络绎不绝。 有怀春少女把端木良人绘进了画图,在绢帛之上,描绘了端木良人驾驭驷马,飞驰而来的风采。引得一些商家跟进,找人绘制一批绢帛画,用木框装饰,沿街叫卖,特别是在赛场周,销量奇好,赚得盆满砵满。 有饱读诗书的女子把端木良人写进了诗歌,四字一句,一咏三叹,在阳翟城中乃至韩国境内流布甚广。 驷骥昂昂,驱彼赛场,有良人兮,白衣素裳。 驷驹聿聿,驰彼战场,有良人兮,戟锐甲光。 驷骊得得,驶彼草场,有良人兮,乱我衷肠。 驷骢萧萧,驭彼疆场,有良人兮,琏瑚在堂。 这下晋俱酒是完全傻眼了,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始终被端木伯御压着一头,抢尽了风光。 甚至还为《诗经》增加了新的篇章! 第49章 撒豆成兵 晋俱酒也被端木伯御邀上赛车,一试战车风采,也略略讲述了六辔联动的技巧与策略,几番下来,竟也有一番长进。毕竟在后世,考驾照也是基本生存技能,在战国,就得学点驾驶技巧啊。 晋俱酒想把自己和工匠改良后的战车拉出来遛了遛。车辆的轻量化,即使在后世的汽车时代,在保证强度和安全性能的前提下,尽可能地降低整车装备质量、提高车辆的动力性也是发展潮流。 原先的韩国战车一吨多重,是后世主流a级车的水平。适当的减配一些青铜配饰、非必要器件,更换一些非陌生木构件,不会改变车辆的安全性,却能极大地提高机动性。 在后世曾参观过秦兵马俑,记忆中秦国的战车没有这么宽大,应该是改良过的。所以又将战车的轨距也适当缩短,毕竟赛车时车上只有一个人,而战车是按三人标准设计的。 战国时代虽然没有后世的图纸和尺寸,但战车的生产也是相当标准化的。对于晋俱酒这种非标化改装,工匠起初是非常抗拒的(后世交警也不让乱改装),在他们的制作经验和技术概念里,这完全是瞎胡闹。 但拗不过俱酒,只好按他的意思进行了改装。长出来的车軎(也就是车轴头),加装了磨制锋利的利刃,当战车与战车高速接近时,会以其快速的切割能力,破坏对方的车辐,保证自身战车的安全。 和工匠的顽固一样,端木伯御对驾驶这种改良版战车的抵触情绪也是非常之大的。在伯御的认知里,赛车就是战车,平时赛车就是为了战时杀敌。 但晋俱酒却知道,在不久之后这种笨重的车兵即将退出历史舞台,被更加灵活机动的骑兵所替代。而在罗马,底盘更低、车身更小、速度更快的战车只能在赛车场中供人娱乐,再也不能成为战场杀器了。 看着伯御又犟又倔的样子,晋俱酒一阵好笑,我怎么身边尽是这么性格鲜明的人哪!聂二愣子、端木倔驴、木头老五……公子我遇人不淑啊。 没办法,晋俱酒只好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站上战车,笨手笨脚地控制着六根复杂的缰绳。 一边慢慢地跑,一边不住地和四匹马儿套近乎:“哥们儿你可不许欺生啊,刚才抽你的那个傻大个是端木倔驴。只要你好好跑,哥保证不抽你!两边这俩哥们,喂,说你们呢,拐弯了好不好,配合点啊哥们!” “看你们都挺孤单的,等赛完马,哥给你们介绍个小母马啊……什么,你们四个是两对情侣?对不起、对不起,哥错了!哥就不挑拨你们纯真的爱情了……哎,别用尾巴打脸嘛!” 听着晋俱酒絮絮叨叨,端木伯御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这位小公子,要是这样也能赛马,要我剑眉朗目、玉树临风的端木干什么?要是这样赛马也能赢,我把“端”和“木”两个字抠下来吃了!切! 就这样溜溜达达,居然跑完了一圈,当然比不上赛马的速度。但这让晋俱酒信心大增,在马儿的配合之下,又连续慢跑了两圈,方才心满意足的回程。 回程的路上,晋俱酒看到,由于车来人往、加上天气寒冷,东孟周边的道路已经变得如石板般坚硬,和后世的水泥路有一拼。 路上,一位背负口袋的老者正在踽踽独行。正好几位在食肆上酒足饭饱的地痞混混模样的人一摇三晃地路过,为首的一位膀大腰圆的胖子抬腿对着老汉就是一脚:“滚开,别挡大爷的路!” 大爷哎呀一声摔倒在地,口袋掉到了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菽子(豆子),结果,跟在后面的痞子们“扑通”、“扑通”摔倒了一片。 胖汉大怒,边爬边怒骂道:“老家伙,不想活了,敢害老子!”说毕爬起来,挥拳向老者打去。但是,脚下光溜溜的菽子又是一滑,让胖子直接来了一个大劈叉。 隔着老远,晋俱酒都能听到一声惨叫,那叫声惨得啊,啧啧啧啧……惨死喽! 剩下几个醉汉也是口中怒骂、脚下用力,却一个接一个摔得七仰八叉。结果,老汉没打着,一帮痞子全部自我摔倒了。 老汉颤颤巍巍站起来连连作揖:“几位大爷息怒,息怒啊,是小老儿一时不察,连累几位大爷摔倒了!”边说边上前去扶最近的一个地痞。 孰料这名地痞嘴里骂骂咧咧,抬手就是一拳,将老人口中的门牙打得飞上了天,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这么大的年纪了,哪里受得了这样年轻小伙子酒后的一拳呢。 其余几个地痞也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向着老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晋俱酒看了怒不可遏,记在得在前世,他就在火车站多管闲事,抓了一个偷手机的窃贼,结果小偷的同伙趁其不备上前偷袭,被他一顿拳脚,全给撂倒了。当了这么多年保安,好久没活动过拳脚了,目前这闲事,老子管定了! 他一拍伯御的肩膀,示意他驾好车马,一个飞身就跳将下去,公子我要见——义——勇——为……扑通! 哎呀,屁股疼。 晋俱酒疼得呲牙咧嘴:老大爷,你这撒豆成兵之术很容易伤有无辜啊! 在赛场上被端木伯御抢尽风头,刚想要见义勇为一下,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屁股墩,今天这个脸丢大发了。 晋俱酒爬起身来,挪着脚步、脚板不离地面,挪了过去:“住手!” 不挪容易摔倒啊。 几个醉汉醉眼惺忪地爬起来,一看有人管闲事,骂骂咧咧将目标转向晋俱酒,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晋俱酒马步扎稳,轻轻一个四两拨千斤,将胖子顺势送了出去,肥大的身躯在满地菽粒上滑行而去,大胖脑袋重重地撞在路旁一个树桩上,晕死了过去。 然后拿出擒拿手段,借助满地“豆兵”,将一帮痞子摔得四仰八叉,哼呀哼呀再也爬不起来方才罢手。 晋俱酒拍手,站稳身形。这时一队韩军士兵手持长戈快速跑了过来,边跑边嚷嚷:“何人闹事?何人闹事?” 第50章 东孟之会 晋俱酒来不及提醒,为首两名士兵一脚踩在菽子上,顿时身体失去控制,晋俱酒上前一步,双手稳稳托住二人,轻轻一拨,使之不倒。 二人稳住身形,还未来得及说话,后面一名军士飞快地冲了过来,俱酒此时双手被占,无法再扶,只得大喊一声:“小心!” 只见这名军士先是身形一晃,随后双手撒开,用作平衡,居然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方才站稳。 晋俱酒暗暗赞道:“好身手!” 那人一回首,俱酒一凛:聂二愣子? 这时,陪同晋俱酒前来赛马的太子府随从立即迎上前去,与带队军士一阵沟通,军士大吼一声:“来人,把这几个竖子带走!” 聂二愣子手握剑柄,吆喝着快走、快走,路过公子身边。 晋俱酒拱手道:“军爷,注意脚下!” 聂二愣子像没听见似的,大声叱骂着几个痞子,一路向前而去。 回城后,晋俱酒想起了在洛邑城郊,老掌柜告知的唐社地址。趁夜乔装而出,对上暗号后,进入密室,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深入沟通了一番。 次日,东孟大集市边的重要道路口都出现了许多贩卖菽豆的车辆,用大麻袋装满了今年新产下的菽豆,开始吆喝叫卖。 正月初一,东孟盛会。 韩侯及众大臣及君夫人、太子等人素食三日,沐浴更衣后乘车来祭坛之下,徒步登到山顶以示对神明的尊崇。在礼官的安排下,韩侯亲自焚香、祭天拜地,随行众人按礼仪参与祭祀。整个过程复杂繁琐,程序众多。古人受认知所限,对天地神鬼之类的东西非常虔诚,整个仪式不敢有任何马虎。 祭祀已毕,众人来到山下,韩侯和君夫人居中坐定,太子和侠累分率诸大臣分坐两厢。 魏国公子魏缓和赵国公子赵朝,也被邀请上台观赛,但此二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赛事心不在焉。 此时赛场起点上八辆驷车并排而列,车上或白、或黄、或青、或红插着标示自己身份的大旗,北风吹过,旗帜猎猎作响,赛马咴咴鸣叫,一派紧张的氛围。 这是经过前几轮淘汰后剩下来的赛马,今天先要进行一轮八进四比赛。“八进四”的三四名再赛一场争夺排位。 “八进四”的前两名,直接进入决赛。决赛以三局两胜制决出胜负。 之所以制定这样的规则,主要是考虑到:既要让韩侯及公族看到万马奔腾的众赛场面,又要看到决赛的精彩程度。 这样所有的赛程都要压缩在一个时间段内,但必须考虑到赛马的拥有量和疲劳程度。 头名除了可得韩侯悬赏金千斤外,二、三、四名也各有赏赐。 马主之间还要重金押质,大臣们之间还要要押宝为乐,以马赛胜负,赌钱财输赢。 在场外,聚集了大量不能入场的民众,城里几大设局的商号将场外押宝的赌局开在了赛场显眼的地方,木板之上公布着八大马队的名号与赔率,几个伙计大声鼓噪着人们抓住最后关头,赶紧押注。 “博一博,阳翟城中房一座!拼一拼,黄土马上变黄金!” 随着一通喧天的战鼓雷鸣,赛马大会正式拉开了帷幕。一十八面巨大的战鼓分列观赛台两侧,盔甲鲜明的军士持戈肃立。没有琴、瑟、管、竽等娱乐性、仪式性的乐器,尽显赛马的战备性质,也体现了韩国的尚武精神。 虽然天气寒冷,但十八位鼓手全部赤膊上阵,上肢粗壮健硕,双臂肌肉累累,鼓锤的头部裹着红色的绢布,随着鼓声在风中上下翻飞。一时鼓声隆隆,声闻十里,一场之人,全部被鼓声激越得热血贲张,对赛马的期待之情宛如面对一场战争的凝重。 鼓声暂息,一名华衣老寺人快步上前,站在观赛台的栏杆之前,扯着公鸡嗓子高叫道: 一岁之首,克敬上苍。 韩侯有军,降尔四方。 如虎如貔,如熊如罴。 时维天命,赛马威张。 “韩侯有命,赛马大会,始——”拖着长长的尾音,声音绵绵不绝地回荡在赛场上空。在没有扩音设备的年代,这需要相当大的肺活量。 接下来,三通鼓起。这是要求赛车调整角度,做好准备的信号。八名御手驾驭着赛马不停地调整姿势、方位和角度,其余辅助人员全部离开赛马周围,整个比赛进入了赛前的紧张一刻。 三通鼓罢。韩侯亲自走到台前,手中高举一面三角形“韩”字大旗,迎风作响。韩侯以睥睨四方的姿态扫视全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惟余风声。赛手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韩侯手中的旗帜,全神贯注地拉紧了手中的辔绳。 “刷!”韩侯将手中的旗帜猛地向下一挥,一副指点江山、气吞天下的慷慨之势! 与此同时,御手位马鞭一挥,马蹄声隆隆而起,八辆驷车、三十二匹骏马,如离弦之箭在用白线划定的赛道上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看台上人群像被点燃了一般,迅速燃起呐喊与嘶吼的狂潮,各自为各自下注的赛马鼓劲助威。整个东孟上空洋溢着狂欢与狂热,呼入一口气都能感觉到情绪的炽热与躁动。 场外,未能入场的黔首与平民,三五成群,大声议论。少年小子们,甚至攀爬上了几棵临近赛场的大树,一边紧张的盯着赛场上的马匹的动向,一边向树下大声地汇报着进展情况。 “驾!驾驾!”御者们全身肌肉紧绷,大声的吆喝着赛马。目前是第一个直道,将近一里的长度,是拼速度的最好时机。各队赛马都没有偏离划好的白线赛道,始终保持着直线前进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拼抢着直道的优势。 由于刚刚开赛,各队之间的差距还没有被拉开很大。 但侠累的“骊驹”显然拉开了一个车位的优势。“骊驹”是侠累最钟爱的赛马,这一马队全部由代地良马组成,而且一水儿的黑色,马车也漆成了黑色。在飞驰的加速度下,“骊驹”赛车像一道黑色闪电,掠过黄色的土地,在背后腾起滚滚的尘烟。 太子屯蒙的“雪骦”略略比侠累慢半个车位,但四匹纯白色的西域马,拉着白色的战车,以及车上白衣白裳、近来大热的“端木良人”,在黄土赛道及众多色泽不齐的马匹之间显得非常抢眼。 其余,阳城大夫的“青骢”马队与平阳大夫的“黄膘”马队也比较出色。阳城是与郑国反复抢夺的战争前沿,赛马即是战马,有着很强的战斗性;平阳是韩国故都,是韩国在晋国腹地的桥头堡,长期武备赫赫,马匹的性能也非常出众。 鼓声隆隆,如雷声掠过大地,带动着场内的热烈气氛。 车队所过之处,周边观赛的众人一阵欢呼,声浪熏天,声势浩荡。 眼看到了第一个拐弯处,到了展示御者水平的关键所在。直道追求的是速度,转变比拼的是技术。 第51章 弯道超车 “骊驹”的御者面黑如铁,两手灵活地控制着六根缰绳,第一个快速过弯,没有受到任何干扰,领先优势非常明显。 端木伯御的“雪骦”却被旁边的一队杂色马匹组成的赛车从后方抢占了赛道,两辆马车眼看就要发生碰撞,一时间险象环生。 此时,“雪骦”仍占据着半个车身领先优势,伯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判断出眼下形势,只有加速过弯,才能避免被杂毛赛马追尾。 伯御腰身下探,左骖控速,左服稍缓,右服完全放松了辔绳,右骖仍稍加控制,以防跑偏,一声“驾!”字出口,马匹从辔头和环扣的松紧以及御者的口令中得到明确信号,四匹雪白的赛马以不同的速度加速向前,尤其是右服的提速,将整个赛车的速度迅速提了起来。 一吨多的赛车被大马力快速拉动起来,赛车的右轮短暂离地,左轮单轮过弯,端马一声长啸,马车卷起一阵狂飙,将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卷起一个漩涡,倏地一声快速通过弯道,顺利进入下一个直道,开始了下一轮的竞速阶段。 “砰——” 在伯御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伯御没有回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赛道。 杂色马队的马车和平阳大夫的“黄膘”马队轮軎先是慢慢的靠近,最后在弯道的作用下,轮軎开始碰撞和摩擦。 平阳大夫的“黄膘”战队久在国境前沿,轮軎使用了坚硬的青铜包裹,并且呈现略略凸起的波纹状。而杂色马队的马车虽也以青铜包裹,但耐撞程度显然不如平阳大夫直接从前线拉来的战车。 先是几声“铮铮”声响,杂色马队的马车车辐被连续撞掉数十数根,车轮赖以稳定运转的基础已不复存在,轮軎继续深入,最终发出一声巨响,杂色马队的车轮轰然倒塌。 马车呈现半趴状态,但兀自在马匹的快速拖拽之下,“哧拉——擦——”坚硬的赛场土地被犁出一道深沟,整个车队又往前拖行了好一段才堪堪停下来,好在御手老到,紧紧地勒住了马缰,马匹和御者都没有受到大的伤害。 平阳大夫的“黄膘”车骑呼啸而过,前去追赶国相与太子的赛马。 后续的四队赛马纷纷躲避,结果降低了速度,耽误了时间,无论在直道上如何发力,已然赶不上前面的三队赛马,无奈处在了第二梯队。 场边待命的韩军小队一声呼喊,快速冲进场内,迅速剪断杂色马车的一切辔绳,边喊边打,将马匹赶出场外,十几名军士一同发力,将赛车几个翻滚动,推到了场地边沿。 刚刚做完这一切,一阵轰鸣之声,侠累和太子的赛马已然轰鸣而来。飞驰的马车 卷起的尘土“沙沙沙……”地落了一身。 韩侯和大臣们刚开始还好整以暇,风轻云淡,随着第一起碰撞事故的发生,观赛台上齐齐一片惊呼。有的大臣紧张地绷直了身躯;有的则从几案前站起来观望;更有甚者不顾体面,直接跑到栏杆边,倚栏观望。 第二圈侠累和太子的赛马依然领先,由于直道的竞速和弯道的无干扰通过,侠累的“骊驹”之于太子的“雪骦”,已经将领先优势扩大到了一车半的距离。 第二梯队则是平阳大夫的“黄膘”。阳城大夫的“青骢”则与另两队赛马齐头并进在,形成第三梯队,比赛的距离很快拉开。 第三圈,又一个拐弯处到来,侠累的“骊驹”御者突然向内侧逼近,欲图抢占太子“雪骦”的赛道,将太子的赛马逼出赛道或是被迫减速 端木伯御立即警觉起来,因为第一轮虽名为“八进四”,其实同时蕴含了“四进二”的赛程,因为第一、第二名直接进入决赛,故不能放松任何可能。 赛制之所以这样设置,主要是想将赛程压缩,让韩侯在同一时段既看到激烈的群赛场面,又看到高手之间的比拼对决。 “骊驹”的这一举动显然是挑衅,一时激起了伯御的不忿与好胜心。 赛场的内侧,为了防止赛马驶出跑道,以半人高的木板和木桩围起了栏杆。 而现在伯御的马头与侠累的车身首尾相衔,加一鞭力,向内稍稍控制一下两匹服马,马身可以无虞通过。 但车辆很可能就会相撞在一起,如果在飞速的情况下,两车发生碰撞,吃亏更多的是后车,因为前车的力量往往会带偏后车的发力轨迹。 伯御左骖一带,左服稍稍一拉,四匹马几乎是擦着围栏木板呼啸而过。 而随之而到的战车则一点点贴近围栏,眼看就要撞将上去。伯御身形向外一偏,脚下用力,人借马速,车借人势,车左轮从一个很刁钻的角度切上木板围栏。 先是车身一阵剧烈摇晃——说实话,这是很冒险的。 之前端木做过这样的尝试,但那时的车速没有这么快,而且围栏的木板也有一定的坡度。 今天这个挑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但,在赛场之上,决策与行动往往就是一念之间,容不得人多想。 木板栏杆发出一阵“吱吱哑哑”的声响,毕竟这是一吨多重的战车。然后车轮顺利地爬上了木板,车身已经倾斜。 端木伯御左腿一弓,全部重力死命压向翘起的车轮,同时松开左骖左服缰绳,让马匹夫提前跑入直道。 赛场之上一片惊呼,观赛台上的太子双手几乎要攥出血来,牙关紧咬,满脸苍白。 韩侯与君夫人也是一脸惊恐,韩侯张大的嘴巴几乎合不上了。 大臣们更是一片慌乱,有的不讲跪坐的礼仪,手脚并用地从桌边爬起,以期看得更远; 有的干脆跑到了栏杆边上,探出半个身子,手搭凉篷仔细观看; 更有的大声嘶喊,毕竟自己在太子的赛马上押注了不少钱,不至于在初赛阶段就让老子血本无归吧! 一个小寺人不顾自己身份,也探头探脑地挤在前面观看,引起后面一位大夫的不满,“啪!”对着脑袋就是一巴掌: “别挡着我!” 小太监略一回神,转眼又被场上吸引过去,忍不住举起拳头大喊大叫。 大夫更不满了,抬手又是一拳: “叫你别挡着我,别挡着我看戏啊!” 第52章 噬血狂飙 “刷……咚……”在端木伯御的高超驭术之下,马车在弯道处飞速碾压过一小段的木板护栏。 在一吨多车身重量和端木对重力的操持之下,赛车控制住了最初的不稳定阶段,完成了后期的穿越和落地阶段,成功完成了一次战国版的“弯道超车”。 待车轮落地,在直道之上,“雪骦”已经由落后“骊驹”一个车位变成了超出半个车位,成功实现反超。 看台上先是“哇”的一声齐叹,这是如释重负之后的声音,然后欢呼声、喊叫声,喝彩声、尖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都为这一场精彩的赛马表演不吝赞美。 投注太子的人更是欢呼雀跃,几近癫狂,仿佛赢到的钱就堆在眼前。 观赛台上,韩侯大悦,双手一抚,高声喊出一句“彩!” 众大臣也是一声欢呼,众声高喊“彩!彩!彩!” 太子韩屯蒙古先惊后喜,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然后也随着众人高声喝彩,一脸的得意。 侠累老脸平静,古井无波,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其实内心在盘算着,行刺何时开始? 第四圈,“雪骦”始终保持对“骊驹”的领先。黑脸御者几次欲加速超过端木伯御,都无功而返。 反而是阳城大夫的“青骢”马队的持久耐力不断爆发,在别的赛马都呈现强弩之末的力竭之时,“青骢”后来居上、后发制人。 先是在第三梯队里脱颖而出,继而快速超过马力已显疲态的平阳大夫的“黄膘”,稳稳占据第三名的位置。 平阳大夫的“黄骠”持久力持续下降,再加上刚才发生过一次冲撞,车轮已经变形的缘故,连续被后续两队赛车超过,已经落后到第六名的水准。 第四、第五两队赛马为争夺决赛入场券,全都拼尽了全力,所有的看点瞬间由领先的赛马转移到了第四位的争夺战上来。 直道之上两队御者放开了缰绳的所有束缚,拼命挥舞皮鞭,将马速放到了最快水平。这样也就预示着,二者必然要在拐弯处高速过弯。 高速过弯非常考验御者的驾驭水平、马匹的配合程度以及车辆的结构强度,所有人都把目光都死死盯在了这两队赛马之上,反而忽略了领先的“骊驹”和“雪骦”。 所有人都期待再次上演一场高超的赛马表演,刷新心里对赛马运动精彩预期。 然而,最后上演的这一场表演却由精彩转向了血腥,由于车速过快,在拐弯的瞬间,两队马车几乎像自杀般地冲撞在了一起,御者的躯体被巨大的惯性抛上了天空,在一片黄色尘土的衬托下分外显眼,然后飞速坠落,将灵魂与肉体一体跌落进尘埃之中。 两辆赛车在高速惯性下撞成了碎片,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破碎的木材,像矛尖一样深深刺入马儿的身体,一篷血雾冲天而起,马儿不住哀鸣,其声凄惨,令人动容。 其余的马匹被缰绳拖拽、撕扯,纷纷倒在一起,在地上滑行、摩擦、碰撞,彼此倾轧、互相践踏,骨折筋断、肚破肠流。一片血腥之气弥漫在赛场上空。 一匹挣脱了束缚的大青马从地上死命地挣扎起来,自顾自地沿着赛场奔跑,身上鲜血淋漓,口中不住哀鸣。 像极了战场上最后的战士,在没有听到集结号之前,冲锋不止。 像极了片场上的演员,在导演没有喊停之前,十分专业地表演着。 突如其来的冲撞,突如其来的刺激,突如其来的血腥,惊起了观赛者一阵惊呼。 然而人群在短暂的惊呼之后,很快就陷入了疯狂,在初赛阶段就看到了这么血腥的表演,真算是值回票价。 进入战国时代,战争的残酷性不断上升,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特别是韩国这样的正处于上升期的新兴国家,尚武、尚战成为国家风尚,“征服”成为整个国家价值观的重要取向,人们变得越来越残暴与血腥。 而此时诞生的“诸子百家”,正是对这种残暴与血腥的一种矫正与反思。但在战国之世,倡导“仁爱”的儒家和倡导“兼爱”的墨家在诸侯国都没有市场,进一步控制民力的“法家”和讲求“诡道”的兵家大行其是。 当然还有一种思想,就是老子庄子所代表的“清静无为”,这也是在战国的残酷和血腥之下诞生的一种消极避世的观念。 连原本服务场内的韩军小队,也顾不上进场收拾残局,而是疯魔般了一个劲地大声喝彩,激动的血涌上头、手舞足蹈。 在众人对血腥的狂热崇拜之中,原本排名在最后一名的赛马开始冲刺,冲过已经力竭的平阳大夫的“青骢”,冲过血肉满地的车祸现场,溜溜达达成为了“八进四”的最后一名入围者,虽没有进入决赛,但稳获一份奖金。 第一阶段的赛事的精彩程度超出了预期,赛场上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彩!彩!彩!” “彩彩彩!” “彩彩彩!彩彩彩!” 看台上观众进入了癫狂状态,且歌且舞,又哭双笑。 场外的观众紧张地听着场内不时传出的欢呼和喝彩,一脸的不甘和落寞。 反而是爬在树上的几个小子,从树上下来之后连嘶带喊,连比划带学,绘声绘色地描绘赛事的精彩,转瞬间就被围成了一个一个圆圈,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虚荣感。 场外赌局堆出一堆堆的布币,开始高调进行兑现。 普通玩家都是用当时三晋的通用货币“布币”下的注,布币就像一种小铲子,晋国铸币一直使用布币。 三家分晋后,继承了晋国的衣钵,依然使用布币作为流通货币。韩国的布币主要在卢氏铸造,上面刻有“卢氏”铭文,世称“卢布”。 押最后一名的人本来不多,结果冷门胜出,令人大跌眼镜。 一名本来押错了马队,一直在嚷嚷要求退钱的酒鬼,一下赢得满口袋的卢布,笑得满脸褶子都开成了菊花。 有人高兴就有人沮丧。最最沮丧的莫过于投注了平阳大夫的赌客,本来对这位从故都归来的老大夫抱有必胜的信念,重金投注于他的“黄膘”,没想到“黄膘不飙”,第一轮就淘汰了,让这些赌客赔了底裤朝天。 第53章 孙膑误我 争夺第三名奖金的比赛也是一场制,在短暂休息之后,立即上演。 阳城大夫还是有实力,再次拉出的四匹马仍然是“黄膘”,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黄膘马并非通体黄色,而是“黄马带白点”。最主要的是马头上有白毛,形状圆如满月。所以别名“玉顶干草黄”。 第四名是阳翟富户子氏的赛马,子,原是殷商的国姓,战国时期的子姓诸侯国主要有宋国。 子氏善于经商,多年来家族积累巨富。遂而追求更高的精神生活,热衷于与达官贵人进行赛马。 此次子氏能进入前八已经非常高兴了,并未抱太多希望。没想到前几名的状况迭出,使子氏的赛车捡了个便宜,进入前四名,而且还有希望争夺更高的第三名奖金,子氏一时得意忘形,笑不拢嘴。 比赛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阳城大夫的黄膘马一马当先,将子氏的马队甩开不止五六个车身,很快就获得了第三名的赏赐。 最懊恼的是场外赌局里抱着“以小搏大”心理的赌徒们,平阳大夫的出局让他们迷失了方向,放弃了实力的评判标准,心中怀着“出奇制胜”的梦想,心存侥幸地投注了子氏,结果血本无归。 决赛的规则是\\\"三局两胜\\\"制。各队根据自己的马匹情况,上驷对上驷,中驷对中驷,下驷对下驷。 赛马就是由春秋车战发展而来的,上驷、中驷、下驷分别对阵的方式,很有春秋战争礼仪的遗风。 在第三名争夺战举行的同时,太子和国相的车队都在紧张的进行赛前准备工作。 太子侧身问跪坐在身后的晋俱酒:“公子,曾许我赢得此赛,不知计将安出啊?” 晋俱酒立即抄了孙膑的作业:“今以太子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太子上驷与彼中驷,取太子中驷与彼下驷。如此,太子一不胜而再胜,卒得君上千斤之赏。” 太子听了惊疑不定。 毕竟这是“计谋”比拼而不是“实力”比拼。因为现在是战国初年,春秋一些礼法的影响还很深远,一些计谋的运用被称为“诡道”而为人不齿,尤其在贵族中间抱此论者更不是少数。 然而进入战国,各类杀伐不择手段。以决胜为目的的赛马如战争一般,兵者诡道也。赢,就是终极目标。 太子虽然对此存有疑虑,但一想到只要获胜可以力压侠累一头,让老贼吃瘪,转而就安下心来,静候比赛。并且重金押注自己一方获胜。 众贵族大臣间也纷纷押注,大部分人重质国相,虽然侠累的赛马在首轮中稍逊一筹,毕竟在“三局两胜”的赛制下,更考验的是马队的整体实力。 场外的投注更是一边倒地投给侠累,毕竟在以往的比赛中,侠累始终压太子一头。而且侠累在赛后讥讽太子的故事还在坊间流传甚广。 侠累是国中老臣,军前大将,那马能不好吗? 太子久居深宫,白面弱鸡,如何能敌得过国相? 晋俱酒亲自下到后场,与端木伯御做赛前准备。他亲自与马儿进行了“面贴面”的交流,马儿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嘶鸣嘹亮,仿佛在回应俱酒的关切,信心十足地喊着:“保证完成任务!”。 首场上驷的比赛中,派出的太子的“下驷”应对侠累的“上驷”。 耿直的端木对此一脸不屑,嘟嘟囔囔的不想奉命,在他心目中,只有好的御术才是实力的比拼,一切小动作都拿不上台面,不光彩。 全场目光都盯在了起跑线上。 侠累在韩国经营几十年,势力盘根错节,家资富可敌国。从马匹上就可见一斑,此次出战的依然是四匹不杂一色的黑色赛马,“骊驹”果然名不虚传。 太子作为一国储君,韩氏正统继承人,实力也不容小觑,派出的依然是纯白色的四匹赛马,马鬃还用红色系成一个一个的小辫子,远远望去,雪中开花,煞是神气。 此刻宽阔的赛道上只有两队赛马,太子占据第四道,侠累占据第六道,马鸣萧萧,北风飒飒,场上气氛一时凝重。全场都在期盼着一场精彩的上演。 一名力士扯着嗓子喊道:“君上有令,上驷之赛,开始——”同时将手中的令旗狠狠向下一划。 “驾——” “骊驹”和“雪骦”几乎同时冲上赛道。对于顶级的御者来说,起步阶段非常重要,一步慢则步步慢! 在直道的竞速阶段,两队赛马并没有拉开太大的差距,侠累的“骊驹”始终领先太子的“雪骦”半个车身。 然而,晋俱酒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按照侠累上驷的水平,不应该是这种表现啊? 问题出在哪呢? 难道端木伯御真的是顶级御者,能够以“下驷”之弱胜“上驷”之强,反败为胜? 难道今天“骊驹”发挥失常,而“雪骦”又超常发挥? 或者……或者…… 侠累派出的也是——下驷! 不好!还有高手,也想利用信息不对称的手段来赢得比赛! 想到这里,晋俱酒不禁心中暗暗叫苦:孙膑啊孙膑,你现在在哪个旮旯里藏着?你可害苦老子了! 毕竟,此时已经进入战国年代,两百多年前宋襄公“仁义之师”就被楚军用实力教训了一番。几十年前以下犯上式的“三家分晋”都发生了,再过一段时间,内部蚕食式的“田氏代齐”也将上演,这是一个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年代啊! 赛马就是战争的缩影,“上驷对上驷、中驷对中驷、下驷对下驷”式的游戏规则,是基于春秋战争礼仪的产物,是基于彼此诚实守信的基础上的。 韩国是怎么坐大的?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啊! 韩国是怎么立国的?以下犯上、乱礼毁乐啊! 侠累是什么人,韩国老臣,战国狐狸啊! 一场比赛如果要靠诚信来支撑,那这种比赛的可靠性非常不牢,因为,作弊的成本太低了! 一场战争如果要靠诚信来支撑,那失败是必须地,因为时代不同了,这是战国,不是春秋。 更何况,春秋时期礼乐崩坏就已经出现了鲜明的苗头,两百多年前宋襄公“蠢猪式的仁义道德”都已经换来了“国人皆咎公”的结果,《左传·子鱼论战》中已经把宋襄公的军事幼稚病给痛加挞伐了。 难道征战多年侠累们还不如二百多年前的宋国国人们聪明吗?难道侠累及其部下之中都没人读过《左传》吗? 再者说了,当年田忌赛马的过程是贵族间的娱乐行为,是用马赛展现自己财富实力的一种手段,没有太多胜负执念。 而今天的赛马是侠累与太子的对抗行为,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 怎么会有诚信可讲? 怎么能用“田忌赛马”的思维来谋划比赛呢? 晋俱酒偷偷瞟了一眼侠累,正好看到他老谋深算地向太子乜来一大颗白眼球,那意思好像在讲: “竖子,你和我侠累讲诚实可靠?比遵守信用?咹?” 晋俱酒捶胸顿足、椎心泣血、痛心疾首、痛不欲生! 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熟悉历史的穿越者,拥有战国历史的“上帝之眼”。没想到还是被历史给深深地上了一课!还是被历史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孙膑误我! 孙膑误我啊! 第54章 御者天纵 众人都在紧盯赛场的时候,侠累反而显得最为平静,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 赛场之上,赛马已经跑到第二圈,二者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半个车身的距离,没有任何变化。 第三圈弯道就在眼前,侠累的“骊驹”突然发难,猛地向内圈切将进来。以这样的角度和速度,誓必与太子的“雪骦”发生碰撞,或者逼迫“雪骦”减速避险,从而取得绝对的领先优势。 端木伯御眼光一扫,发现目前的形势并不具备弯道超车的可能,重演上一场的飞速过弯绝技显然不现实。 那么,就剩下一个可能,硬碰硬! 硬碰硬的打法,主要比拼的是车辆的木材强度与结构稳定性,在以往赛马过程中也发生过。 车毁人亡有之:比如初赛中的两车相撞事故; 一触即溃有之:主要表现为两车重量、结构、质量相差悬殊,一方将另一方磕飞,取得完胜 实力相当的有之:即两车旗鼓相当,或两败俱伤而双双被淘汰,或两不相扰继续进行完比赛。 总之,碰撞,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骊驹”好像一支黑色的箭头,划过土黄色的赛道,斜切向雪骦的正前方。赛场上发出本轮赛事开始以来第一次齐刷刷的惊呼:“哦——” 电光石火之间,端木伯御的血性被激发出来,做出了两车碰撞的决定。 早在晋俱酒调换“下驷”出战“上驷”的时候,端木伯御就老大的不情愿,开赛以后心情总不是滋味。 现在他也看出了侠累的赛马也是“下驷”,反而心气平和了,这种公平的比赛才是他端木伯御所期待的。 以他对太子车辆结实程度的了解,此次碰撞最坏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双方打成平局。 好一点的结果,可能会双方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一触之后快速分开,毕竟侠累的目标也是赢得比赛,而不是要他端木伯御的命。 端木伯御六辔齐松,驷马同时发力,利用弯道优势赶上半个身位,几乎与侠累的车辆持平。但马匹过去,车身已经到了弯道角度的极限,要么两车碰撞,要么“雪骦”撞栏出局。 然而,端木六辔持平,右服微微收紧,“雪骦”的整个车身竟然主动向“骊驹”靠拢过去。 这,显然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看台上最紧张的当属穿越者晋俱酒,他将整个拳头都塞进嘴里,用牙齿狠狠地咬着,既愧疚,又自责,更无奈。 天哪,我都做了什么! 侠累的御者面无表情,左脚一顿,车軎的青铜饰头“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重重地落在尘土之中。 一把尖锐的、雪亮的利器出现在车軎头部,八条棱条、上尖下粗,直喇喇地向着“雪骦”的车轮旋将过来。 观赛台上晋俱酒看得清楚,卧槽!老贼果然够阴险!还特喵的做了伪装! 早知道就将我的改装战果派上场了,老子的轴头更尖、更长、更锋利!就是端木倔驴死活不用。 好在,第一局咱本来就没做赢的打算,伯御兄你千万不要冲动啊! 不要啊、千万不要啊!说着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作为一个穿越者,搞成这样一个结局,太特喵的丢人了!脸都发烧了! 场上,端木伯御也发现了侠累战车的阴招,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碰撞,已经不可避免了。 先是一阵金属碰撞发出的令人牙痒耳鸣的音波,令全场的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这是侠累战车的八棱钻头对上太子战车青铜车軎发出的刺耳声音,像极了后世的声波攻击。 接着是接连不断的“铮、铮铮、铮……”的声音,这是侠累的八棱钻头切碎了太子车轮辐条的声音。 尽管切断了大部分辐条,太子战车的车轮已然变形,但不得不佩服古代工匠的手艺精巧,变形的车轮依然支撑着战车不断向前。 马上两个车身就要发生冲撞了,伯御斜着眼睛望着侠累的黑面御者,同样,黑面御者也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伯御,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端木伯御忽然浅笑了一下,令侠累车上的黑面御者不禁一呆。 就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伯御忽然一个飞身,扑向了飞驰的服马。 在古代战车的构造中,车身通过一根车辕向前延伸,车辕两侧分别是两匹马,车辕与车衡构成十字形状,车衡通过车轭固定在两匹马的脖子上,这两匹马一左一右,承担着车身的重量,被称为“服马”。 服马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匹马,并不负担车身重量,主要承担发力向前和调控方向的任务,称为“骖马”。 端木伯御之所以扑上服马,是因为两匹服马相对固定,即使他跳不准,也可以通过车辕、车衡的支撑迅速调整身姿,而绝不会掉下去。 更重要的是,伯御是天生的御者,光背骑马手到擒来、不在话下。如果他能不掉下去,那么他就能跨上飞驰的赛马,在保证平安的同时进而继续完成比赛。 这一惊险刺激的动作显然超出了韩国君臣、阳翟民众的认知水平,全场齐齐一声:“啊——”,仿佛有人下了口令一般,整齐划一,不约而同。 端木伯御飞起的身体直直前扑,人在空中的瞬间,侠累的八棱钻头在飞驰车速的作用下,快速钻破了太子战车的车轮、车身,在钻头的锐利和车身加速度共同作用下,太子庞大、沉重的战车变得像是一堆积木一般,望风瓦解,粉身碎骨,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破碎的木板与木屑四散飞溅! 而此时马匹仍在继续飞奔,惯性的作用将木材、木屑、构件抛洒了数丈之远。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慧星,飞速地划过赛场。 在飞溅的木屑、木板、木材落下的木雨之中,端木伯御的身形重重地落在车衡之上。 横向的车衡与竖向的车辕兀自紧紧地固定在一起,而车衡则通过车轭牢固地固定在两区服马的脖颈之上,这种相对稳定的结构,让伯御不至于掉下去,被马踏成肉泥。 伯御很快调整了身姿,迅速翻身骑上了左服的背部,死死地用双手抓住马鬃,用双腿夹紧马肚子,很快固定了骑姿,直起了腰身。 这一套程序他太熟悉了,几岁时就是这样骑着光背的马匹驰骋在晋国的原野上。 此时太子的马车已经解体,只有一根车辕拖着几件残存的木构件,在地上划出一溜尘烟。 但,马速没减,反而更快;御手没事,比赛未停。 一切仍在继续。 第55章 以和为贵 赛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全场的观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看到过如此惊险刺激的场面,全场疯了似的高声喝彩: “彩!” “彩彩彩!彩彩彩——” 负责擂鼓的军士把有节奏的鼓点都给擂乱了,全部变成了雨点般的“咚咚咚咚……”声。 好几个心脏不好当时就晕倒在现场,不懂得现场急救的战国人民根本没有办法,枉自送了卿卿性命。 年轻人亢奋地双手不住地猛拍栏杆,双眼赤红,热泪横流,扯着嗓子大声喊叫,恨不得把这些栏杆全部砸到地底下去,这光景也算是“把栏杆拍遍、无人会,此中意!” 追求刺激是人类的本能,后世专家诚不我欺。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端木良人”的口号,全场大合唱般地齐声高喊: “端木!良人!” “端木!良人!!!” 反而是侠累的赛车,由于冲撞用力过猛,加上冲撞发生时的阻力作用,车身失去了平衡,不住地左右摇摆,两个车轮时不时地离开地面,几欲翻车。 黑面御者目睹了端木伯御匪夷所思的一番骚操作,心理几乎破防了,这家伙是不是人类啊?稳了好半天才稳住心神,不得不放慢车速以控制赛车不至于翻车。 端木伯御骑在左服背上,拖着一根车辕和几件木构件飞驰在赛道之上,失去了一千多斤战车的羁绊,马儿们撒了欢儿似的向前飞奔:话说在这赛道上跑了这么多年了,为啥今天这么轻松啊?! 刚才还是因为紧张而一片寂静的观赛台,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俱酒还因为羞愧而把头低到裤裆里,两手紧紧捂着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把捂着脸沉浸在黑暗中的公子俱酒吓了一跳。 他偷偷地从手指缝间向场上喵了一眼,心里不住的念叨:伯御兄,不要啊,千万不要啊!千万…… 卧槽!什么情况? 端木倔驴……不不不,端木良人居然躲过一劫?还赢得了比赛?!” 什么东西砸了我的脚一下?我的下巴在哪里?! 卧槽!卧槽!卧槽! 晋俱酒不管不顾地从跪坐的席前蹦了起来,激动地又扭屁股又摆腰,双手紧握拳头,用力向下挥了又挥! “槽槽槽槽槽槽槽!” “吔吔吔吔吔吔吔!” 好在一台之上根本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跑到栏杆边上探出身子去观看了,连韩侯都被挤得没地方看了。 此时此刻,什么君臣父子、尊卑长幼,全都失去了作用,赛事的刺激程度超出了这个时代人们的认知天花板,创出了精彩的新高度,他们的脑容量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如此信息量大的冲击,冲击一下子就得反应半天。 白衣白裳的端木伯御,在全场疯狂般的呼喊声中,稳稳地冲过终赛线,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吁!”四匹雪白的马儿踩着欢快的马蹄徘徊在终点附近。 端木拍了拍左服的脖子,跳下马来,又抱着马头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骄傲地举高双臂,环顾一周,又换来了一轮全场大合唱。 晋俱酒几乎是蹦下了观赛台,直扑端木伯御,一把抱住他,狠狠地在他的后背拍了又拍,把端木拍得都快吐了。 端木推开俱酒,含笑说道:“公子,感谢你的纨绔!” 俱酒愣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敢情这里边还有咱的功劳! 看到了战国最最最顶级的赛马表演,把小心肝震得一颤一颤的韩侯及众臣,好不容易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侠累说话了,他双手向着韩侯一拱:“君上,此局如何评判胜负?” 不等韩侯说话,兴奋得过了头的太子直接插话道:“国相莫不是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是谁家赛马率先越线?” 侠累平静地说:“自是太子赛马率先过线,但老夫好有一问,太子赛车安在哉?” 太子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老家伙还好意思问,本太子的赛车不是被老贼你给算计了吗? 当下冷哼一声:“本太子也有一问,君上与民同乐,兴办赛事,国相之车暗藏利器,阴图攻击,是何道理?” 侠累哈哈一笑,转而对韩侯道:“君上明鉴,从来赛场如战场,赛马如练兵,此韩国赛马之宗旨也。”韩侯陪笑点头,对这个叔祖父他完全不敢得罪。 “老夫随景侯、烈侯平定天下,创立韩国,自始至终,用得就是此类战车,正大光明,何暗之有?”侠累不失时机地又秀一波功绩,摆摆老资格。 接着侠累斜了太子一眼,不无揶揄地道:“太子久居深宫,不谙兵事,少见多怪啦!” 太子心头大怒,双目喷火,忍不住反唇相讥:“赛马固是练兵,练兵则有胜负。国相要是输不起这数百金,权当屯蒙输了此场。则是不知未来身处战场,齐、秦、楚、郑诸侯可否也会屈身相让?” 摆明了,老家伙你就是输不起嘛! 侠累双手一拱:“君上,诸位大夫,韩国赛马,实为赛车,今车无存,何谈胜负?假使两军交战,兵车倾覆,马再无虞,何胜之有?” 侠累始终占据着赛马规则的制高点,你太子连赛车都没有了,谈什么胜负? 太子还想争辩,韩侯摆手制止,出来打圆场了。 毕竟作为一国国君,他重金举办此次赛事,本来是想弥合侠累与韩屯蒙之间的裂隙,共同维护韩国团结大业的。 如果这么继续吵下去,不仅不利于团结,反而会将分歧扩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于是韩侯果断出手,制止了太子。 韩侯道:“国相言之有理,屯蒙确实战车有损,不合规制。然国相马慢,也是事实。今场上民意汹汹,不得不加以考量。以寡人之意,此局算是和局,如何?” 韩侯既然这么讲了,侠累觉得再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何况压制韩屯蒙的目的也达到了,遂轻捋胡须,不再言语。 韩屯蒙怒气未销,但国君老爹的权威还是要维护的,拱拱手道:“儿臣遵命!” 韩侯笑眯眯地说:“好,好,好!本局两队战成平局,和!” 执事寺人扯着公鸭嗓站在台前高声喝喊:“本局赛事,双方战平,和——”余音一波一波直冲赛场,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肺活量真好! 第56章 战国个性 和局? 整个赛场的观众一脸的懵逼。 普通人朴素的胜负观受到了巨大的挑战,明明太子的赛马率先过线,而且端木良人上演了一出“惊为天人”般的御者表演,为什么会是和局? 民意汹汹!观赛台上发出一片嘈杂的议论和纷争声,全场犹如有数不清的苍蝇在飞舞,“嗡嗡嗡”地笼罩着赛场上空。 观赛台上的韩侯和一众大臣非常尴尬,没想到这届老百姓这么没素质,完全不懂得从家国大义的高度来看问题,这让公室的老脸往哪搁? 场外赌局的人也给整懵圈了,出现和局了? 那“三局两胜”的基础就摇摇欲坠了啊。 如果一方想要获胜,就必须连赢两场。 如果接下来一胜一负,是不全场比赛就以和收场? 那么赌局就白忙活了啊,收多少钱、退多少钱,敢情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就是为了练习数钱的技能啊? 韩屯蒙的脸色在愤怒与不甘共同作用下,罕见地全程黑脸,失去了往日满面春风的笑容。 他回头一看,发现公子俱酒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随即招来了名近侍,虎着脸说道:“找到俱酒公子,告诉他,本太子现在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赢!” 近侍答应一声,快速离去。 晋俱酒此时正在与端木伯御掰扯不清,听了太子的传话,更觉心头沉重。无论如何,我得维护一个穿越者的老脸啊! 端木伯御坚持继续驾驶太子备用的笨重战车出战,理由是赛场如战场。而晋俱酒则力主端木驾驶自己进行了轻量化改装的赛车出战,毕竟赛场就是赛场。 晋俱酒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打破这位战国倔驴的思维桎梏,总不能告诉他我是穿越者,未来车兵、车战即将退出历史舞台,骑兵即将大放异彩吧?告诉他他也不信啊! 晋俱酒继续劝道:“伯御兄,前轮赛事,侠累老贼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及,此轮赛事,势必更加凶险,安有不防之理?” “太子战车,车軎短小,虽有青铜包裹,但无利刃向外,防不可防,攻无可攻,面对强敌,此大患也!纵使战场,伯御兄有必胜之把握乎?” 端木摆出一副倔犟本色:“纵战死,又何妨!” 晋俱酒有些怒了:“有赢战之谋,宁枉死而不用,此莽夫耳!” 端木轻蔑地斜了一眼改装版的不伦不类的战车:“奇技淫巧,胜之不武!” 晋俱酒耐着性子劝说道:“昔者宋襄公不鼓不成列(不攻击没有列好阵的楚军),而功败身死,成天下之笑柄。伯御兄欲步其旧辙耶?\\\" “再者,当年智伯联手韩、魏攻赵氏于晋阳,韩、魏背弃盟约,临时反水,致使智氏族灭?此胜者也,武乎?不武乎?” “近者,韩、赵、魏三家以臣欺君,分晋自立,此胜者也,武乎?不武乎?” 这一下子戳中了端木伯御的思想症结,端木伯御是在大父端木嘉父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端木嘉父晋国老臣,忠义无双,从小就教育端木伯御忠君爱国,常常拿韩、赵、魏三家做反面教材。 孩童时期是价值观养成的重要阶段,何况是端木伯御这种坚贞正直,倔强直爽的性格呢? 端木伯御陷入深思,其实他的心里也动摇了,他太想获得一场赢得痛快淋漓的赛事来洗刷心中的郁闷与不甘了。 但他端木伯御,像他一样的这种有性格缺陷的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宁肯自己前去送死,也不愿放弃自己固守的坚持。 晋俱酒继续发动政治攻势,这都是当年他在军营中被指导员给熏陶出来的本领: “今侠累之车,暗藏锐利,可破君车。来而不往非礼也!吾车之锐,胜乎彼车,既如君言,赛场者战场耳,战场之上,岂有厌兵戈之利者耶?” 既然你小子口口声声说什么“赛场如战场”,那么战场之上哪有嫌弃自己的兵器太锋利的道理呢? 晋俱酒继续忽悠:“吾车,轨距短而轴軎长,轴軎长而其刃利,其刃利而易破其车,破其车而胜者,不亦重演上场之故事乎?” 老子的战车改装后,车轮轨距缩短,还继续沿用原来的车轴,这样显得车轴就长啊,装上特制的兵刃就显得更长了,这么长的车轴加上锋利的兵刃,不等敌方的车辆靠近,就先把他的车轮给旋坏了,很容易获胜啊!何况上一轮赛事不就是上演了一出这样的故事吗? 端木伯御沉默不语。 该找哪个坡才能下了这头驴呢?真特喵的是急死人了。 眼见思政工作没有效果,晋俱酒怒了,愤而对太子府的下人喊道:“备马,套车,本公子亲自出阵,迎战侠累!” 说着大步走过去,亲自挑选出太子的“上驷”之马,动手套车。 很显然,刚才侠累和太子都使用了诈术,明为“上驷”之赛,均派出“下驷”之马。 在韩侯宣布首届为和之后,后面两场赛事必须保持全胜,方能赢得比赛。如此,接下来的比赛必须尽锐出战,拼尽全力,派出上驷赢得此战至为关键。 端木伯御这下被动了,刚才公子给尽了台阶自己不下,这下人家把台阶给撤了,是下啊还是下啊? 俱酒抱着“上驷”之马面贴面的交流。哟嗬,认识啊!这不上次那两对情侣吗? 两匹母马还亲昵地在俱酒脸边打了个响鼻,哎哎,哎,那感觉……如沐甘霖啊! 没办法,关键时刻,不敢得罪这些马儿啊!俱酒抱着两匹小母马的头,不住地抚摸他们锦锻般的马鬃:“大嫂,端木倔驴一头,你要帮小弟一把啊!” 马儿咴咴儿一阵鸣叫,晋俱酒竟然仿佛懂了,大嫂似乎在说:“你们兄弟做事我很少过问,家业大了其实很难管理。” what the f**k ? 大嫂,你你——你,你不是一路狂飙过来的吧? “公子!”这时端木低低的唤了一声,打破了晋俱酒的胡思乱想。晋俱酒使劲地甩甩头,才让自己清醒过来。 “端木良人,有何贵干哪!”晋俱酒心中有气,话带讥讽。 “公子,刚才是伯御固执了,冒犯公子,还望海涵。”伯御低头说道。 俱酒这个气呀,这都什么人、人、人哪!好话说尽不行,非得甩脸子才行,吃硬不吃软! 难道这就叫战国个性? 第57章 轻车快马 俱酒继续酸他:“良人言重了,良人但保重贵体,莫要辜负了这阳翟城中三千小娘子啊!” “俱酒若能生还,定当归告太傅,良人为端木家开枝散叶、子嗣瓜瓞,用心良苦,苍天可鉴呐!” “公子……”端木彻底傻了,这位小公子爷损起人来那叫一个尖酸刻薄哪!敢情他这是记上仇了啊! 端木一把抢过缰绳,灰头土脸的开始套车,再也不敢接俱酒的话茬了。 另外,端木伯御的心中也开始琢磨,这位小公子发明的“纨绔”确实好用啊,若不是身着“纨绔”,就刚才赛场上上演的惊险一幕,自己就算能侥幸存活下来,恐怕也避免不了“鸡飞蛋打”的悲惨结局啊!还谈什么为端木家开枝散叶、瓜瓞绵绵呢? 由此类推,以这位小公子的神奇脑袋,说不定这辆改装版的赛车有其特有功效,可胜马赛,更可赢实战呢! 晋俱酒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此时正值比赛的关键时刻,也不敢太激怒这头倔驴。 晋俱酒冷哼一声,自顾自地说话:“原车重有千二百余斤,此车重约七、八百余斤,直道加速,可抢尽先锋。弯道控速,方可无虞通过。” 端木伯御敛神静心,低首应道:“属下记下了。” 晋俱酒双手背负,面朝苍天,自言自语地道:“短轨距而长车轴,一寸长而一寸强,若彼相撞,长刃可先破其车辐,其车自毁,而我无虞。然今日之事,取胜为要,不可节外生枝。” 端木伯御继续低声应道:“属下记下了。” 晋俱酒似乎仍在负气,不再理睬端木,自去和四匹“上驷”沟通交流。只见他梳梳马鬃,拍拍马颈,搔搔马背,抚抚马额,一阵絮絮叨叨,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 侠累的“骊驹”早一步已经在赛道上等待了,黑马黑车黑旗黑面御者,一水儿的黑! 唯一雪亮的地方就是车軎之上锋利雪的棱型钻头,既然都撕破脸了,侠累也不要什么伪装了。 晋俱酒看到了通体黑色的“骊驹”马队,心头一下涌起一堆熟悉的词:它怎么这么黑啊,它气死猛张飞,还不让黑李逵,在东山送过炭,在西山挖过煤,它又当过两天煤铺的二掌柜的了吧…… 呸呸呸,相声听太多了。 哎?战国还没有煤啊! 晋国在哪,大部分在山西哪。山西有啥,地理书上都说了,“煤海”哪!挖煤啊,炼铁啊! 战国也没有相声呐!列国人民的文化生活该多枯燥啊!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阵鸾铃叮叮当当,白衣白裳的端木良人赶着太子的上驷“雪骦”帅气登场了。 它怎么这么白?它怎么这么白?它气死头场雪,还不让二场霜,气死了头号的洋白面了吧,那气死赵子龙啊,也不让小罗成,谁见过薛白袍他亚赛小马超哇…… 呸呸呸…… 嘟噜嘟噜嘟噜……晋俱酒使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口条,这是赛场,不是特喵的嘚云社专场,作为一穿越者,一定要专业!不能老走神! 全场随即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过一阵欢呼的声浪,端木伯御的气场太强大了。 其实观众既有对高超御者的无限膜拜,更有对上届判罚不公的嘲讽,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晋俱酒心里暗暗使劲:“伯御兄啊,刚才不是故意给你使脸子,这也是没办法啊,针对你老兄这种倔脾气,俱酒也是无奈出此下策啊! 三通鼓罢,全场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场上的赛车。 力士嘶哑着嗓子下达了开赛令,两队赛马齐齐冲出了起跑线。 没错,是嘶哑着嗓子,刚才给端木助威把嗓子给喊哑了! 端木一上手就感觉到了异样,直道竞速阶段,四匹白马如有神助,轻松超过了侠累“骊驹”一个车身的优势,而且优势还在不断扩大。 难道侠累出了“中驷”之马? 难道神经公子的改装真的效果这么明显? 一念之间,已经到了首个弯道,一瞬间,端木仍然下意识地使出了习惯的手法控制马速。 然而,马速没有被控制住,太快了!太太太快了! 端木忽然间想起了俱酒的叮嘱! 场边的晋俱酒急得直跺脚:“刹啊,刹啊,刹车啊!再不刹刹不住了!” 飞速过弯的弊病很快显现出来,战车由于车速过快、弯道曲度的共同作用,车身大幅倾斜,右轮逐渐离地。 饶是端木这种天生御者,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这么快的速度,车身离地,很可能失去控制,造成翻车。 端木双手几乎是肌肉反应,他放弃一般过弯操作时的控左纵右的做法,而是放开左缰,轻控右缰,完全是直道甚至是右转弯的操作。 这就叫矫枉过正! 当马车有向一侧严重倾斜的情况出现时,必须用更大的方向角度才能纠正这一倾斜。 在这一操作下,本来紧靠内圈的“雪骦”马队突然在弯道之上直冲外圈,走出了一条匪夷所思的线路。 全场观众齐齐一声“哦噢——”他们看出其中的惊险,但看不出端木的操作意图。 而此时,侠累的“骊驹”正从外圈赶了上来,也正在采取减速措施意图平稳过弯。 端木的意图,就是在过弯太急时放弃过弯,而采取直道打法,直直在赛道之间切出一条斜线,像一把锋利的长剑直刺侠累“骊驹”侧前方。 但端木的这一波操作太快、太急且太过凶险了,完全是应急之作,而非刻意为之。但全场人都认为这是从左侧直切侠累赛马的打法。 白马飞飞,车轮滚滚,车轴上的锐刺寒光四射、飞速旋转。 这个方向,这个角度,按照马车的趋势,当两辆赛车接近时,太子的“雪骦”刚刚超越“骊驹”半个车身,四匹白马斜插过四匹黑马的前方,而车轴上的锐刺则保持着一定的角度,正正对着侠累马匹的方向斜切而来。 如果方向和力度不变,下一步,锐刺将飞快刺中“骊驹”的左骖马,一幕血腥即将上演。 骖马受伤倒地,将连累其他三匹马一起倒地,整个车队就垮掉了。 太子马队这是要主动进攻,报上轮赛事之仇啊!全场不由得又响起一阵惊呼。 毕竟这是非常凶险的打法,或许战场上会有,但赛场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猛的赛法! 全场观众都这么认为,侠累车上的黑面御者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左骖被刺中,则此战必败无疑! 如果想不被刺中,只必须大力减速! 该怎么抉择? 第58章 端木封神 黑面御者也是十分老到的御手,他判断左侧骖马被刺中已不可避免,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甩掉左骖,保全赛车! 甩掉左骖? 怎么甩? 骖马与赛车之间只是以辔绳固定的,而不是像服马一般被车辕、车衡牢牢与赛车绑定。 割断赛车与骖马之间的连接绳,就可以避免因左骖受伤倒地对整辆赛车的影响。 牺牲局部,保全大部。 黑面御者右手中变戏法般地出现一把短剑,毕竟,在车战之中,御者也要随时应对敌军的进攻。一挥之下,精准地割断了左骖与车辆之间的牵引绳。 然而,此时端木伯御控制的赛车在八马赛道上连切五条赛道,一阵左摇右摆,数次腾空,数次跌下,终于趋稳了车身。 端木左辔收紧,右辔放松,车辆在最外圈赛道上重归正途,飞快地开始了又一轮的直道竞速。 侠累赛车上的左骖马失去了战车的束缚,仍然不改良驹本色,紧紧咬着太子的马队,飞快地冲了上去。 它当然可以冲了,因为它没有了车重的约束,充分迸发出了最大的马力。 然而,因御者误判而错失良机的“骊驹”,则再也赶不上来了。 四马对三马,一圈未完,胜负已分。 黑面御者的脸黑得更彻底了。 端木伯御惊喜地发现,公子改装过的赛车,不仅车重减轻,利于竞速。 更重要的是,由于车轨距的紧凑,车身的稳定性更高,转弯更加便捷,车身更加灵活,这也是他此次冒险操作能够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晋俱酒的记忆是对的,他在秦兵马俑看到的兵车的确更加紧凑。 后世的考古也证明,先秦的战车,从商到西周车轨距差不多,始终保持着“四马三人”的格局。但战国伊始,兵车逐渐向紧凑化方向发展,秦兵马俑出土的兵车与西周时期的兵车相比,呈现出车轨紧凑、车辕加长等特点。 穿越者并非专业人士,缩短了轨距,但没有加长车辕,这也是战车在快速运动中仍出现不稳定的主要原因。毕竟力学上讲,每一寸、每一分的长短都在发挥着独特的作用。 剩下的比赛几乎成了端木伯御的个人表演,在没有了胜负之忧之后。端木伯御把剩下的比赛时间当成了熟悉新战车的演练过程。 如何在直道上尽可能地提高加速度,如何在入弯时控制车速,如何在出弯时提前加速,如何在车重减轻的情况下向马匹传递清晰的信号……这一切切的细微之处,都因一辆轻量化战车的出现而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端木演练得如痴如醉,如迷如幻,完全陷入了一个御者的个人世界,完全漠视了场上的欢呼与疯狂。 然而,东孟的赛场嗨翻了,东孟的空气沸腾了,东孟的人群都疯了! 短短一天的时间内,端木伯御上演了数场精彩绝伦、空前绝后的御术表演,简直以一人之力改写了整个春秋及战国早期赛马史,以绝对的实力走上了个人的封神之路! 端木——马神! 端木——车神! 端木——大神! 整个赛场之上的人们欢呼啊,跳跃啊,尖叫啊,嘶吼啊! 前排的小子们散开了发髻,将一头长发疯狂左摇右甩,双手拼命地摇晃前方的粗木栏杆,很快就将深埋土中栏杆给摇得松动起来…… 就缺一套“动次打次动次打次”的音乐了! 维持秩序的军士也疯狂了,他们扔掉了长戈、抛掉了头盔,双手拼命地撕扯皮甲,想要将一身的束缚全部甩掉,想要将浑身的炽热全部释放出来。 热!热!太热了啊—— 观赛台上众臣乱成一片,几案被挤翻了,美酒洒了一地,果肴到处滚动。大夫与寺人勾肩搭背、校尉与仆从抱在一起,韩侯兴奋地抱住了君夫人,君夫人羞红了脸颊,脸上像纹了一对红苹果! 就连侠累也动容了,他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的“上驷”明明始终压着太子一头,明明是阳翟顶级赛马的存在,然而今天这个神话竟然被戳破了。 而且是纵观整个赛事,连续数场,打压接着挤压,挤压接着重压,重压接着碾压,碾压接着血压!高血压! 太子好久没有这么爽快过了,以往在赛马场上被侠累老贼讥讽嘲笑的耻辱一雪而空。在众人的吹捧与恭维中,太子韩屯蒙一改以往微笑本色,仰天大笑,声震长空。 正所谓:一生大笑能几回,喜看今日赢老贼! 端木伯御轻盈地停下了赛车,一个箭步从车上跃下,甩开不断冲上来试图和他搭讪、行礼的众人,径直在人群之中寻找公子俱酒。 晋俱酒此时站在看台边缘,望着一溜小跑赶过来的端木伯御,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尽管自己做为一个穿越者,可以充分利用时间和技术的不对称来影响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的有些人、有些事依然拥有强大的惯性和动能。 比如这位天生御者端木,今天的赛场之上,尽管发挥了自己改装的一份作用,包括“纨绔”的一些作用,但,更多的是这位历史深处走来的小哥的主观能动性在散发耀眼的光彩,在推动历史的进展。 作为一个穿越者,不是能在这个时代展示自身有多么多么的牛x。更重要的是发挥个体对整体的影响,最大限度地统一群体的认知和思想,获得群体的社会性支持,然后推动群体去改变、去革新、去创造。 最大限度地制造机会、营造氛围、寻找契机,充分网罗和利用这些战国的牛人们,让他们自己去发挥作用、去改变历史、去创造奇迹。 说到底,伯御们才是战国真正的主人,才是参与实验的反应物质,而凭空穿越而来的自己,只能算是催化剂,最大的作用就是在适当的时机加入进去,发挥积极的催化作用。 明白了自己的定位,破除了认识上的误区,晋俱酒不由得对端木伯御更多了几敬佩。 即使没有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人才也会在战国大放异彩。 他迎着伯御小跑过去,端木伯御也迎着公子飞跑过来。端木远远地就恭敬地手起一揖,欲行大礼。 公子俱酒阻止了端木行李的企图,一把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使劲地摇晃着端木的身躯,拍打着端木的后背,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啪啪啪……”拍打后背。 “公……子,子,你再拍我……就吐……吐了。” 第59章 山雨欲来 “咳咳……”端木是真的在剧烈咳嗽。 俱酒一脸黑线,用得着这么夸张吗?有那么用力吗? 端木伯御也是满脸懵圈,话说这位小公子小小的身材怎么这么大的膂力? 殊不知,在外奔波的这段岁月里,公子俱酒不仅长高了,也健壮了,前世的某些基因正在快速的恢复之中,包括肌肉与臂力等身体机能正在回归。 台上的侠累紧锁雪白的双眉,轻捻雪白的胡须,面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 俱酒这厢反而更加紧张了,以目前的轻车快马,赢下这一局毫无问题。 但他担心侠累一方恼羞成怒、狗急跳墙,使出更多的阴招来。比如携带兵器进行攻击,比如使用暗器,比如场外干扰等等,总之不得不防。 伯御还是那副\\\"生而何欢、死而何惧\\\"的大咧咧的模样。在他的认知里,尽管赛场如战场,但侠累身为国相,也不至于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吧? 他不要脸面吗? 在俱酒的坚持下,伯御披上了皮甲,但死活也不愿意戴上头盔,说那玩意儿太影响一个御者的判断与发挥。 晋俱酒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赢惯了的人往往输不起。 侠累一方人马确实输急了眼,一把青铜弩机上好了弦,被固定在了车厢之内;两大包生石灰,被揣入了御者的胸口;赛道的周边,埋伏好了放冷箭者。总之,此局必置端木小贼于死地而后快。 正在马夫们骂骂咧咧地准备着痛下杀手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住手!” 侠累不知何时步入了车棚之内,他瞟了一眼车上的弩机,抬手“啪”的一声给了一名下人一个嘴巴,吓得一众人等齐齐跪下。 侠累道:“把这些东西拿下来!” 众人吩咐喏喏地把弩机取了下来,松开了弦,取下了箭。 侠累又问道:“还有什么东西?” 黑面御者战战兢兢地从包里取出两包石灰包。 侠累又喝道:“把布置的暗手撤回来!” 一名下人喏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侠累对御者说道:“如常赛马,休虑其他。”说毕,一甩袍袖走了出去,剩下一棚子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侠累不是不想赢,最起码赢下这一局,可以战成平手,保留一点体面和尊严。 但是,第一局他已经搅和过一回了,不想再弄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丢尽这张老脸了。 我侠累还有大事要办,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让他韩屯蒙去赢吧,去狂欢吧!越疯越好,越乱越好! 是该趁乱启动误杀的时候了! 只要输了这局,老夫扯下老脸,上前庆贺。如此,就能创造与屯蒙小贼近在咫尺、以利误杀的有利局面了,刺杀之条件已成,死士可按计行事了。 小贼一死,什么赛马的输赢都不重要了! 别跟我说你马匹有多快,御者有多厉害,阵法有多深奥。输赢,两个字,一横一竖,错的,躺下喽!站着的才有资格讲话。屯蒙啊,你说这话对吗? 侠累冷哼一声,重新上台,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他知道,赛马就是这个样子了,但死士也做好了准备,一场刺杀即将上演! 晋俱酒安顿好了以后,也重新上台,忐忑不安地跪坐在太子身后。他还在担心侠累一方可能会放手一搏,他更知道,聂政就混在场下的人群之中,一场刺杀即将上演! 还有两个人,也一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们就是魏公子缓和赵公子朝。尽管今天的赛马非常精神,但他俩始终没有入戏太深。他们也知道,一场刺杀即将上演。 第三轮比赛呈现出十分怪异现象,驾驶“雪骦”的端木伯御表现得小心翼翼,驾驶“骊驹”的黑面御者表现得垂头丧气。 两辆赛车谁也没有特别发力,彼此之间离得远远的,也没有发生激烈的对抗与冲撞,中规中矩地跑完了全程。 闷,闷的不能再闷了。 噢噢,难道真没有别的剧本? 不可能难道真没有别的可能? 这怎么成? 刚才连续几场的刺激赛事,把全场观众的胃口给吊得高高的。 有多高?三四层楼那么高嘛! 结果呢,把梯子给撤了,不上不下就这么吊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几万人齐刷刷地把裤子都给脱了,结果你让我看个这? 阳翟的观众意犹未尽,但韩侯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 他十分担心在第三场赛事中,太子和侠累会上演更激烈的对抗,结下更难解的仇恨,这于国、于家来讲,都不是什么好事。 说好的弥合分歧的赛马大会,却变成了加大裂隙的导火索,这是他做为一国之君不愿意看到的。 观赛台上的公室臣僚也略显意兴阑珊,特别是好多押注侠累获胜的贵族一肚子郁闷。 老国相你不应该这么怂啊!至少打一个平局嘛,不至于让我输这么多! 场外的赌局却松了一口气,总算分出了个胜负,不然这遭买卖就白干了。 韩侯高声宣谕道:“今日东孟之会,上祈苍天,下安黎庶,赛马为娱,共祝来年,可谓盛会空前,此国家兴旺之兆也!” 众大臣还在郁闷中,一时没有反应。韩侯有些不悦了:“二三子,阖不起为寡人贺乎?” 你们这些家伙,寡人说完了你们不应该齐齐称颂吗?还得寡人给你们提醒?咹?! 众大臣一惊,君上都开口要掌声了,立即齐齐奉杯而贺:“君上英明,天佑吾韩!” 韩侯撇了撇嘴,这帮没眼力界的家伙。然后又换了一副面容笑道:“日前,寡人曾悬赏重金千斤,以资赛事,今太子夺魁,当予封赏!” 韩屯蒙急步上前,拱手回礼道:“禀君父,当此国家多事之秋,屯蒙不敢领赏,愿君父将此充作军资,以壮三军之威!” 韩屯蒙今天得意坏了,终于压了侠累一头,深深地出了一口长久以来憋在胸中的恶气,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元气淋漓。 金子啥的倒不重要,等本太子将来继承韩氏基业,江山都是本太子的,何况这区区千斤金子呢? 不如在父皇面前卖个乖,在大臣面前装一下清高,在三军之中收一波人心,此一石数鸟之计,胡不为也? 韩侯尚未答话,侠累忽然清咳一声,缓缓起身,走向太子。 侠累的步子迈得非常扎实,一步,两步,三步……几乎走到了和太子面贴面的位置方才站住。 太子一愣:这,几个意思,想亲本太子吗? 第60章 混合刺杀 侠累心里却在暗忖:这距离算是近在咫尺了吧?能行动了吧? 侠累双手一拱:“太子高节,臣等敬佩。韩有太子,国之大幸也,请受老夫一拜!” 太子韩屯蒙一呆,喂喂喂,这谁啊?侠累吗?前段时间不是还在朝堂之上辱骂本太子为“竖子”吗? 现在这么吹捧老子算怎么个意思? 哦,侠累你个老家伙真特喵的鸡贼,本来君父还要和本太子推让一番,到时候本太子就坡下驴,既广收了名望,又邀买了人心,还得到了金子,三全其美啊! 你个老贼这么一搅和,本太子算是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有苦也说不出来啊!金子,这回实实在在是要不成了! 但韩屯蒙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当下也还了一礼道:“国相谬赞了,替君父分忧,此臣子本分也,屯蒙当不得国相大礼。” 侠累双手用力向下压:“不不不,一定要拜!”心里却在琢磨,动手啊! 韩屯蒙连连阻止:“国相不可。” 侠累:“一定要拜!”怎么还没动静? 韩屯蒙:“国相万万不可!” 韩侯看着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势不两立的两位国之重臣,突然间画风和睦、相亲相爱,顿时心情大悦。看来东孟之会收获颇丰啊! 侠累:“要拜,要拜!”尼玛,死哪去了,动手啊! 韩屯蒙:“不可,不可啊!” 侠累:“要拜要拜!”心里忍不住大声暗骂:妈的,还不动手,再不动手老子就累死到这儿了! “飕——啪!”一支弩箭直直地钉在了侠累的胸前。 尽管有金丝软甲护体,没有造成太大伤害,但箭头在加速度的作用之下,还是挤开了密织的软甲,硬生生嵌在了其中,将侠累冲击得身体一晃,胸口一闷,嗓子眼发咸,一口鲜血差点喷上来。 侠累:卧槽,弩箭!计划不是这样的啊?!演练得那么纯熟了,根本没有这个环节啊?谁特喵的改了计划,老夫回去以后活剥了他! 太子:卧槽!刺杀!严仲子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但你特喵的等本太子离远点再射啊,这要误伤了本太子怎么办?严仲子这个家伙,回头非骟了他不可! 晋俱酒:卧槽!聂二愣子还是这么愣头青啊,大庭广众之下悍然出手,虽然不用剑改用箭了,但特喵的说好的智取呢? 魏缓、赵朝:嗯,规定动作,接下来该用剑了! 相府刺客:谁?难道是国相准备的后手?不管了,机会难得,出手! 赵国刺客:该出剑了! 人群之中的聂政:这这这什么情况?严仲子还另派了刺客?严仲子啊严仲子,枉我聂政以身相许,你特喵的居然不信任我! 没错,率先出手正是赵国公子赵朝手下的刺客,弩箭上好了弦的只有一支,再次上弦就来不及了。故一击而弃弩,再击而用剑! 两个身形一左一右飞身上台,黑巾蒙面,身着韩军的服装,从不同角度挥剑直扑侠累,边扑边异口同声地喊道:“濮阳严仲子问候国相!” 异口同声?两人也是一愣,但随即一想,对方应该是备用刺客,这是迫不及待,抢先出手了啊! 晋俱酒:尼玛!韩军服装!俩人?聂政还有帮手? 魏缓、赵朝:这个备用的家伙太心急了! 侠累:这个备用的家伙太心急了! 太子:严仲子你个老混蛋,一个不行你还派俩,这形势,本太子往哪里躲啊? 聂政:严仲子并不信我,严仲子并不信我啊! 顿时,台上台下一片大乱,大臣们一个个抱头鼠窜,反应过来的甲士第一反应是保护韩侯,一边大喊着“护驾”,一边架起韩侯和君夫人就走。 但刺客速度太快了,直直向侠累冲将过去,一切都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相府刺客先一步到达,刷的一剑划破侠累的左上臂。 这力道,刚刚好!练了好几百遍了! 这位置,刚刚好,毕竟金丝软甲就是个坎肩,左臂不在防护之列。 侠累像演练时的一样,尽可能向太子靠拢。然后,侠累了做了一个名垂青史的动作,那就是:“韩傀走而抱哀侯”。 什么意思? 韩傀、韩侠累,一边逃跑、一边死死地抱住了韩屯蒙——当今的太子,未来的韩哀侯。 这是侠累计划中的动作,这个历史上真实发生的动作被写进了《战国策》,这个伟大的动作流传了二千多年。 侠累一把抱住了韩屯蒙,嘴里不住地喊着:“保护太子,保护太子……” 韩屯蒙又怕、又恨、又气:老贼你这是要保护本太子吗?你这是把本太子当盾牌了吧! 韩屯蒙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暗自揣测,严仲子的刺客目标是侠累,必然不会对本太子有所伤…… “噗!” “伤害”的“害”字还没有默念完,左肩重重地中了一剑。如果不是太子一直在挣扎导致刺客没刺准,估计这一剑就要命了。这一剑力道之大,直穿过肩胛骨,剑尖从后背突了出来! 《战国策》上的描写的历史名场面——“兼中哀侯”也真真实实地发生了!不过,刺客不是聂政。 晋俱酒大惊:聂二愣子,刺侠累怎么变成刺太子,尼玛,事情闹大了!电光石火之间,晋俱酒飞身跃起,一个飞踹直踢刺向太子的刺客…… 魏缓、赵朝也是愣在了当场:尼玛,杀红了眼了吗?让你刺侠累不是刺太子啊!若是把韩国太子给刺了还搞个屁联盟啊! 侠累则是心中一紧:刺偏…… “噗!” “刺偏了”的“了”字尚未默念完,一剑正中胸口,这是赵国刺客下的死手,饶是金丝软甲挡了一下,胸口仍然受伤,一阵钻心的疼痛。 侠累心中大怒:尼玛,刺过了,刺过了!已经刺过了啊!怎么又刺老夫? 但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赵国的刺客,刺客一击不中,明白侠累身穿护甲,随即反手一剑,直刺侠累的大腿,鲜血“刷”的一下就喷了出来。 侠累:卧槽,假戏真做?!有这个必要吗?有这个必要吗? 当此时,相府刺客想使劲拔出刺入太子肩头的剑,但由于剑身刺得过深,深入骨骼,一时无法拔出。 “砰!”相府刺客身体被晋俱酒一脚踹飞了出去,晋俱酒就势一把拖住正在缓缓晕倒的太子的衣服领子,像拖死猪一般飞快向后方拖去。 飞出去的相府刺客刚刚身体倒地,立即被从四面八方冲上来的韩军用剑、戈、殳、戟齐齐下手,刺成了刺猬。 晋俱酒心一惊,完了完了,聂二愣子成绝响了! 阳翟这一趟白来了! 战国救的第一个人就失手了! 第61章 侠累之死 赵国刺客像疯了似的朝着侠累的脸上、头上、胳膊上、腿上乱砍乱刺,侠累下意识地抬手护头,浑身上下成了血人。 侠累:这……尼玛……不是……卧槽,这是要真刺本相啊!晕死! 在侠累晕厥过去的同时,后面冲上来的韩军将赵国刺客剁成了肉泥,血肉模糊的器官组织飞了侠累满身。 晋俱酒将太子拖到一根柱子后边,背靠柱子,警觉地四下张望。 一名寺人打扮的人连滚带爬地朝着太子的方向扑过来,一转眼,手里多了一柄短剑。 俱酒大惊,来不及多想,练过的“空手夺白刃”的动作要领飞快地做出了反应。身体前扑,双手死死锁死了寺人持剑的手,一较劲,将短剑磕飞出去。借势一脚,将寺人踹离太子身边。 此时此刻,晋俱酒也明白过来,今天不仅有行刺侠累的聂政,还有行刺太子的刺客,这两拨人马在东孟会师了! 一帮甲士随即挥戈向寺人扑去,寺人东躲西闪,身手异常灵活,并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拼死格挡。 晋俱酒死死守住太子,不敢离开半步,他高声吆喝:“留活口。” 寺人正是侠累相府刺客中留的后手,虽然本领高强,但好虎架不住群狼,况且作为死士,一击不中,必不惜性命。 眼看被逼得走投无路,寺人一声长叹,大吼一声:“仲子误我!”猛然挥剑朝着自己的脖颈一拉,几乎将整个脖颈都划断了,一腔鲜血喷涌而出,死尸栽倒在地。 戏演得相当到位啊,临死还不忘向严仲子脸上甩了一盆子屎。 而躲在暗处观望的赵国后手刺客,眼看侠累中剑出血,倒地不起,则是悄悄地隐去了身形。 因为,赵国刺客的剑上是淬了毒的。 相府的后手刺客为什么要冒险出手?因为他们的剑上没有淬毒,所以必须冒险动用兵刃格杀太子。 为什么没有淬毒?因为还要假刺国相呢,淬了毒,虽然能让太子致命,更能令侠累没命啊! 一场混合刺杀将整个东孟之会搅成了一锅粥。 四面八方的军士飞快地调动、聚集、戒备、驱逐、缉捕、环卫。 场内的观赛者四散奔逃,唯恐爹妈少生了两只脚。场外的集市刚开始还一脸懵圈,后来羊群效应发作,炸了锅一般疯狂逃命。 集市之上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各种摊贩被人群挤撞得七零八落,各类货物满地乱滚,一副世界末日的影像。 韩侯亲兵在郎中令的带领下,行动迅速地将韩侯、君夫人及一众公室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然后用一圈一圈的盾牌构筑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盾阵,从头到脚,密不透风,一点一点地向东孟之山上移动。 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占据制高点,坚守待援,始终是军中的铁律。 太子的亲兵在经历了一阵慌乱后,也迅速把太子围在核心,用担架抬起受伤的太子,龟缩成阵,一点点靠近山体,背靠山体,组成半圆形的却月之阵。 因为背面的东孟山被韩侯亲军控制,可以保障却月之阵后方的安全。半圆形的阵型护住周边,良好的视野便于观察,及时掌握战场的情况;还可相机退守山顶,与韩侯的亲军兵合一处。 晋俱酒也被裹挟其中,不得擅动。 侠累的亲兵将浑身是血的侠累抬上马车,疯狂驱赶着四处鼠窜的人们,甚至动用兵器又刺又砍,硬生生辟开一条道路,他们要火速把侠累送回府中救治。 东孟集市上,各种陶制的瓶瓶罐罐、手工艺品、吃食……四处乱滚动,掉落满地的鞋子五颜六色。 回城的主要干道以及几个重要的十字路口,撒落满地的菽粒(豆粒),不断有人被滑倒、爬起。 侠累的御手不断地鞭打着马匹,随行的亲卫或步或骑,严密地保护着车马前行。 前行开路的马队和亲卫来到一个路中,开始驱赶人群,忽然,为首的军校连人带马摔倒在当场,马匹重重的身躯将他的左腿死死地压在地上。步行的军卒也纷纷摔倒一片。 “转向、转向!”亲卫不顾自己腿部传来的疼痛,大声传令。 一波一波的令声传到后队,后队立即在一个路口转向,不再继续原来的路线。 然而,失去了前队的开路作用,马车就成了第一梯队。 他们冲入的这条道路,不是回城的主要道路,人不多,但几乎满地都撒着菽粒。 光溜溜、圆滚滚的颗粒,瞬间就将大部分兵士撂倒在地,而四马拉套的马车却凭着较高的稳定性,有惊无险地冲了过去。尽管两侧骖马有所打滑,但很快调整好了姿态,跟上了团队。 当冲过这一条满地菽粒的街道之后,马车周围已经没有了亲卫。是的,只剩一辆车在战斗。 忽然一名韩军装扮的身影飞快地冲向马车,一个纵身,从后方攀住车体,爬上了马车。 驾驶马车的御者只觉得背后一记重击,顿时眼前一黑,“扑通”一声重重地栽下了马车,在地上砸起了片灰尘。 马车继续飞快地向前冲去。 聂政望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侠累。雪白的胡须、眉毛、头发上因为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而显得狼狈不堪。 侠累感觉身边有人,努力想要睁开眼睛。 聂政不想让侠累看到自己的模样,想到这位叱咤风云的老者就要死在自己的剑下,聂政觉得应该让他知道因何而死。 于是他贴近侠累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濮阳严仲子问候国相。” 侠累感觉颈部有一点疼,像极了那次,他率军进入一处植被茂密的山谷之中,无意中戳翻了一窝的野蜂,然后被蜇了之后那般的疼,又疼又痒,又痒又疼。 他的意识像滴入水中的一滴朱红色的颜料,不断扩散、不断洇染,不断弥漫、不断渲染,渐渐模糊开来…… 老马识途。 傍晚时分,马车披着一身惨黄色的斜阳,穿过阳翟最宽阔的一条大街,绕过两根高高的旗杆,迎着大门上雕刻的两个威猛的兽头,回到了相府正门的广场之上。 “得得得……”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巷中寂寞地回响。 为首的服马仰头一声长嘶:“咴咴咴……” 仿佛在大声的宣告:主人回府了!像每天散朝一样,像每次凯旋一样。 第62章 阳翟之云 侠累死不瞑目。 他曾演练了数百遍,相府之谋确实有其可行之处。假刺国相,真刺太子,两手准备,甩锅严遂。每一环节都缜密谋划,反复测试,确保无虞。 侠累也很满意自己在观赛台上的举止,主动求和,贴近太子,都快亲上了,还特么的不够近吗? 行刺开始,他都把太子给抱住了,这种情况下,难道“误刺”太子一下很难吗? 但侠累没有想到的是,魏缓、赵朝两位血气方刚的别国公子,为了实现韩魏伐赵的联盟,竟然谋划了一场针对他的刺杀。 侠累也没有想到,严仲子对他的刺杀毫不气馁,一波接着一波,一轮接着一轮,而且此轮派出的是战国刺客的顶流人物——聂政。 侠累最最没有想到的是,平行线竟然也会有交汇的一天,且是三条平行线的交汇。 三场刺杀机缘巧合、误打误撞地全部选择在了东孟之会。毕竟阳翟城中守卫森严,行刺不易。 但侠累还是留了后手的。 刺杀太子毕竟是与“大宗”彻底撕破了脸面,毕竟侠累要做的是政权更迭、篡位夺权的大事。 侠累在军中浸淫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政治经验老到,深知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严重性和复杂性。他已秘密调动岸门、南梁、汾陉塞的部分韩军回防阳翟,以备不时之需。 这三处韩军的将领俱是侠累怀柔多年的部属,是值得信任、可以依仗的股肱之士。 但侠累为了一己之私,调动军队,实际上相当冒险。尤其是岸门和汾陉韩军的调动。 一方面,这些地方的军队百战之士,战斗意志坚强、战斗素养极高,若发生政变,绝对是侠累夺取大位的强援; 另一方面,岸门在韩郑边界,汾陉在韩楚边界,都是列国争雄的重要边防之地,军事对比力量的强弱变化,很可能引发起连锁反应。 但侠累已顾不得这么多。国中既安,诸侯自服! 是故,此时此刻的阳翟城中,黑云压城城欲摧,更大的危机已经悄然降临。 回到宫城的韩侯连惊带吓,陷入了深度昏迷。太子则是身受重伤。一国君主和储君同时不能视事,相当于权柄旁落,就像后世某些国家的核按钮手提箱无人掌控一样,事件的性质相当相当的严重。 更重要的是,把持军政大权数十载、权倾朝野、独断专行的国相侠累,在重重保护下仍然遇刺身亡。 权力的天平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时朝中、军中暗流涌动,波谲云诡;国中、域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朝中大臣连夜在朝堂议事殿集结,共商大计,共度时艰。但这帮人在侠累的羽翼遮蔽之下生活的太久了,一下子失去了这位国之柱石,上至三公下至属官,竟然束手无策、惊惶失措。 既缺乏一个核心人物砥柱中流、一言而重于九鼎大吕;又难以汇集众人智慧、快速形成一个万全的应对之策。 整个夜晚,各方信息纷至沓来,整得这帮国之重臣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报!东孟之会缉捕嫌犯百二十六名,俱押在案。 报!南梁韩军潜行多日,暗中回防,其先头斥候出现在阳翟城西四十里处。人数不详,领军不详。 报!东孟之会查实刺客三人,俱已伏诛。因其受戮时面部受伤,暂时不明身份。 报!岸门守军一部回防阳翟,一日之前已在石桥口扎下营帐,人数不详,领军不详。 报:汾陉塞驻军分兵一半,连夜向阳翟方向移动,现去向不明,斥侯正在分头查探。 报:东城门突然走水,守军正在紧急处置之中。 …… 一夜之间,韩国国祚风雨飘摇,社稷动荡不安。 就在此时,风尘仆仆的严仲子回来了,回到了久违了的阳翟城中。 就在严仲子入城不久,阳翟城立即城门紧闭,吊桥升起,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此刻的严仲子,又恢复了其翩翩美男子的风范,因为一头假发为他的信心充满了值。尽管胡子经过修剪短了很多,但显得更加精神。 其实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古人就用上了假发,不分男女都有佩戴假发为美的传统,不一定是为了像严仲子这样的遮盖缺陷,也有是纯装饰。 《诗经·君子偕老》中有诗云:鬒发如云,不屑髢也。意思就是说:黑发如云,不屑使用假发来修饰。髢:假发的意思。 当聂政出发之后,严仲子就预感到大事可成,就派出快马联络太子,联络旧时部属,积极为回韩做好准备。 在外面苟了这么多年,严仲子太怀念那些权柄在握的时光了,严仲子太需要一场正大光明的回归了! 天边飘浮兮韩之云 绵绵不停兮彼召唤 侧有微风兮轻吹拂 若有之声兮把吾喊 归来归来兮严仲子 归来归来兮毋漂泊 步履沉沉兮归路长 侧有微风兮故土芳 满怀疲惫兮泪满眶 彼风彼云兮疗吾伤 万丈雄心兮怀过往 髡发割须兮惨自伤 此风此云兮疗吾伤 归来归来兮严仲子 归来归来兮毋漂泊 …… 目睹着阳翟城中久违了的风貌,感慨着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伤心过往,心中的旋律在严仲子脑海中久久飘荡,让他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陷在深深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 严仲子潜入自己的暗子在城中为其准备的住所,未等净面去尘,就得到了一个消息:东孟之会上,权相侠累遇刺身亡! 严仲子喜极而泣,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奸贼,怎么也会落到这步田地,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天使大姐替我出的这口气啊。 啊,不对,是聂政大姐,不不不不,是聂政,一定是聂政! 接着又从暗子口中了解到,东孟之会出现了多位刺客,在行刺侠累的同时,太子也被刺重伤。 严仲子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当初自己要给聂政加派人手,被他拒绝了,没想到他还有帮手,这……会不会导致老夫主谋身份被曝光呢? 严仲子问道:“刺客抓到了没有?” 暗子答道:“传闻多名刺客当场身死,但韩军还是抓了许多人。” 严仲子道:“可知刺客名氏?” “不知。” 严仲子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刺客必须死!” 第63章 聂政奔楚 其实赵国刺客的煨毒之剑刺中侠累时,他已经九死一生了。 但聂政还是出手了,聂政并不知道侠累已经中毒。即使是知道,这一剑,聂政不得不刺。 第一,基于聂政守信重诺的精神,基于聂政对严仲子的一句承诺。既许诺,必践诺。 第二,基于聂政的好胜之心。对于出现多路刺客行刺一事,聂政相当不爽。他始终认为这是严仲子对自己的不信任和没信心。既如此,我聂政必须证明给你看,侠累最终还得死在我的手里。 聂政行刺侠累得手之后,趁乱远遁,一路朝南而去。 没错,朝南,向着楚国方向而去。 经过这一场混合大乱刺,聂政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必然会在韩国、甚至三晋大地引起轩然大波。 韩国无论从维护统治还是留存颜面的角度,都会开展一轮全国性的大搜捕。 并且以韩、赵、魏的“三晋”特殊关系,此时进入哪一国境内,其安全性都无法得到保障。 虽然此次行刺聂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另外的刺客太高调、太冒险了。聂政并不知道这些刺客的来历,他始终认为这些都是严仲子准备的后手。 最奇怪的是,严仲子与自己交流时,再三强调注意隐藏他的主谋身份。而在行刺现场,他明明听到了刺客大喊“濮阳严仲子问候国相”,一副生怕人不知的表现。 当然,自己那天也对侠累说了,不过当时并无第三人在场,他只是觉得应该让侠累死也死个明白。 既然那些刺客把“严仲子”三字都喊白了,所以,卫国濮阳也是回不得的。何况聂政为人重义,并不是贪恋严仲子的财货,回濮阳做甚? 侠累已死,承诺已践,节义已尽,我聂政对得起严仲子这份折节待士的情义了。 接下来的岁月,聂政属于俱酒公子的了。 由阳翟向北、向东、向西全部是韩国腹深重地,难免遇到不必要的麻烦。而离国境最近的地方就是韩楚交界的汾陉塞,越过汾陉塞,就进入了楚地。由楚而辗转宋、齐北归,面见阿姊,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严仲子是主谋这件事,聂政至死也不会说出去的,这是一个有信仰的人的坚守,这是一名刺客的底线。 历史上的聂政,也是因为不想让严仲子暴露,选择了惨烈的剖腹、自揭面皮等方式自我了断。 只是因为俱酒公子的穿越,以及南下救聂的行动发挥了影响,聂政选择了更加灵活的刺杀方案,既完成了任务,又保全了自己,并没有像莽夫一般恃勇杀人,然后自杀。 趁着天色未晚,聂政决定继续赶路,以加快自己离开韩国国境的进程。 聂政始终感觉一路之上,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从渡过黄河那天起就开始了,尽管路上曾短暂摆脱,但今天,这双眼睛又死死地盯在了自己的背后。 如果说之前是俱酒公子派人在打探自己的行踪,尚有情可原。 但现在,自己和俱酒公子已经坦诚交流之后,自己已经承诺余生必报其恩之后,自己完美行刺且悄然隐匿之后,仍然有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此时天色渐瞑,远山浅黛。 前方路旁出现一片树林,聂政加快速度,身形几个起落,掠过一处浅浅的水塘,隐没在树林之中,惊得林中的鸟儿扑啦啦飞起一片。 不多时,一个黑衣身影冲到了树林附近,迟疑地停下脚步,开始前后左右张望。 “在找我吗?”树林中传出聂政的声音。 黑衣人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仓啷”一声拔出了宝剑,暮色之下,寒光四射。 树林中传来三声击掌之声:“好剑、好身手!” 黑衣人默不作声,身形后移,背靠一棵大树,护住后心,双手举剑,弓步以迎。 聂政拄着竹杖走出树林,隔着河塘与黑衣人凝望。彼此间,都感觉到了对方强大的气场和凛冽的杀气。 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不是一言不合,举剑相向。他们往往出手非常慎重,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时机下,绝对不会贸然发起攻击。 同时他们也非常注重站位,利用有利地形为自己争取主动。后世玩枪的人也觉得站位非常重要。 聂政眼前是一片小河塘。这既有效隔开了二者之间的物理连接,又成为聂政防护对方突袭的天然屏障。 聂政站在河塘边上,而黑衣人离河塘还有一段距离。 如果聂政要发起攻击的话,很快就能越过这片小水面,落在塘对面的土地上,对手半不能沾到多少便宜。 如果黑衣人率先发起攻击的话,则聂政有充足的时间展开防守。 而且对方攻击的后半程,正好是穿越河塘这一段距离,聂政此时进攻或防守,正所谓“半渡而击”,对黑衣人极为不利。 对峙良久,天色已暗。 最先动手的是黑衣人,他单手持剑,另一只手很随便地从身后一捞,一把弩机赫然出现在手上。然后瞄都没瞄朝着聂政就是一箭。 为什么不瞄?弩箭就是一个虚招,一个打乱聂政以逸待劳、一个有助于黑衣人主动攻击的虚招。中与不中,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必动。 就在黑衣人微型变幻之间,聂政藏在竹杖中的长剑“嗡”的一声龙吟,黝黑的剑身已然呈现。 黑衣人在聂政拔剑的瞬间,扔掉弩机,脚尖飞快地一点,几个起落直扑聂政所处的位置。 弩机必须扔掉!因为弦上只有一支箭。再拉弦上箭的话,等于给对手攻击送上时间和时机。 在聂政拨打弩箭的刹那,黑衣人已经飘然过河,甚至借着惯性,身形还闪到了聂政后方数步的位置。 聂政盘算的“半渡而击”根本来不及实现,对方已经向聂政发起攻击。 “锵——” 剑身死磕在一起时,双方不约而同地将两只手都压在剑柄之上,拼尽全力力气压向对方。剑锋在互力的作用下,摩擦出火花,发出令人牙痒头疼的吱吱声。 眼见一击不中,二人一起爆发,在向对方推出一波力道后,齐齐借力向后倒纵,飞快落地之后又迅速把稳宝剑,恢复对峙态势。 聂政向来以快剑着名,但刚才对手这一波攻击,显然也不慢多少。 尽管对手借助了弩箭对聂政进行了干扰,但跃过水塘这段距离难度也不小,这样算来,双方堪堪战成平手。 第64章 杀手无名 聂政毕竟是战国顶级的剑客,再加上对手的挑衅表现,激起了聂胜的好胜欲。稍作调整之后,聂政立即主动发起一波新的攻击,剑尖一拧,直刺对手面门。 黑影长剑一摆,迎着聂政的剑扑了上来。但他很快发现不对,聂政居然在剑到半途之时变换了身形,整个人瞬时移动到了他的右侧,而直刺的剑尖也变成了倒提的斜划。 这时黑影的力道已无法收回,一剑刺空。而聂政从他的右侧快速划过,倒提剑柄,剑锋在他的肩部飕然划过,已将肩头划出一道伤口。 对手借势就地一滚,稳住身形,再次回身举剑凝视。 聂政一剑得手,不自主的咧开嘴笑了笑,伸出一个手指,示意对手:你过来呀! 对手暂时失手,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只见他改变打法,不再贸然上前,而是剑尖向前,双脚频繁地移动步伐、调整距离,忽左忽右、忽刺忽收,但剑尖始终不离聂政的方向。 聂政摆出一个剑势,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对方的快速移动中找出破绽,寻找时机。 而对手则持续地对聂政快速发起攻击,又快速收手后撤,真真假假地不断探听虚实。 在身形不断变化之间,无形中聂政移动到了河塘边,而对手则移动到了树林附近。 此时此刻,天光变暗,背对树林的对手变得难以辨别。 背靠河塘的聂政发现被河塘封住了退路,对手哪能放过这个攻击的好机会,随着一阵金属的破空之声,直扑聂政而来。 聂政退无可退,只好揉身而上,力求贴身格挡对方的进攻。 对手始终保持正面进攻的凶猛态势,没有太多腾挪空间的聂政勉力抵挡,一时竟处在下风。 对手瞅准一个时机,暴喝一声,一记非常迅猛的剑招直刺聂政,聂政举剑格挡,但对手剑身划过聂政的剑身后,力道不改、方向不变,继续向聂政胸口刺来。 聂政急中生智,身形下蹲,同时右脚对着对方下盘扫了出去。 对手下盘中招,身形不稳的同时,一个翻身飞向侧边。但剑尖余势不减,改刺为扫,划过聂政的胸口,在皮甲上划出一道白痕。 没错,聂政为了行事方便,仍然穿着韩军的皮甲。 聂政不由脱口而出:“好剑!”如果不是这件皮甲,这一剑的力道足以令他见血。 身形一闪,再次与对方拉开距离,同时也迅速变换方位,离开了背对水塘的不利环境。 战国时期的剑法尚没有多少花哨的架势,一招一式都是朴素致命的杀招。聂政与对手经过数个回合的交手,都明白了对方的斤两,心中已基本有数。 而此时,天色已暗,不利再战。 聂政伸手虚虚一按:“先生今晚不准备说一句话吗?” 对手严阵以待,并不言语。 聂政又问道:“某自问与先生素昧平生,不知先生为何招招致命?” 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对手的身形已然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雪亮的剑锋还偶尔反射出天光的颜色。 良久,一句话语从黑暗中飘过来:“刺客,必须死!” 聂政心下明白,苦笑道:“原来是故人所差,某明白了。” 行刺侠累之事,是聂政与严仲子密谋而定,知情范围相当的小。而今行刺既遂,仍欲置刺客于死地,那么只有一个原因,杀人灭口! 一瞬间,聂政心如死灰。 他坚守、坚信、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侠义之道,居然被阴险奸诈的小人给算计了。 他感动到以身相许的知遇之恩,不过是一场利用与被利用的高级表演。 当初在严府之时,聂政就感觉到了严仲子的企图。也从“白陉三丑”口中隐约听出了端倪,但当时聂政抱着必死之心,没有考虑太多。 而在与公子俱酒深入沟通与交流之后,聂政忽然感到这个世界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要交往的人也还有很多,他的世界观一下子被俱酒公子给打开了一面天空。 一个人,只要自己活着。 另一个人,却要自己死。 这,就是人性。 天光已经完全黑暗了下来,彼此间只有影影绰绰的影子,已完全经看不清对方的轮廓。 聂政心下悲凉,冷声对着黑暗中的对手道:“君今杀我,杀君者谁?” 你今天奉命杀我灭口,那么你也会被别人灭口。聂政其实对对面这个不知名的高手有点惺惺相惜,这么好的身手真的还不多见。 对手从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君入之局,肉食者也。某杀君,庶人之斗耳。故君必死而某无虞,君何其惑耶!” 你聂政已卷入了高层的权力斗争,所以必须杀你灭口。而我杀你,充其量算是普通老百姓的争斗,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一息话点醒梦中人,聂政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对对手更加惺惺相惜。对手不仅是一个剑术高手,更是一个人生智者,看问题相当清楚,比他聂政强太多了。 聂政由衷佩服地道:“先生之教,某获益良多!”话虽如此,但他始终屏气凝神,做出防守的姿态,不敢有丝毫的麻痹。 对手从黑暗中飘来一句:“无他,或为某最后一言,或为汝最后一闻,今日必死一人耳!” 对手很冷静,也很从容。 谈不上什么指教,也许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或许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只有站着的人才有资格讲话。 聂政感慨不已,对这种信守承诺、懂得形势、武功高超的人,他真的真的是非常敬重。 然而,对方的话说得很明白,此时此刻,多说无益。 聂政所能做的,就是尊重对手的选择,也尊重命运给自己的安排。 当下,聂政不再说话,屏住呼吸,以静制动,全神贯注地应对着这杀手之间最后的对决。 漆黑、寂静。 唯有风声。 忽然一阵鸟儿翅膀扇动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聂政心念一动,拼尽全身力气,循着声音的右侧飞快地刺出一剑。 之所以是右侧,聂政判断自己身形一动,对方必然会有下意识的闪避……而左侧是河塘,人类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聂政判断,对方会向右侧闪躲。 没有什么为什么,这就是聂政,一个战国顶级刺客的直觉与判断。 这一剑,力道千钧。 这一剑,电光石火。 第65章 太子图报 一声闷哼传来,那种剑尖入肉的手感,聂政熟悉,他明白,这一战结束了。 一个身影被聂政双手持剑顶着飞速穿行了一段距离,在遇到一棵树干后,怦然而止。 聂政一动不动,双手死死地顶住剑柄。 他听到黑暗中有声音在汩汩作响,像溪水里翻起的水泡的声音,那是对手的喉头在动…… 他听到“当啷”一声,一把剑几乎贴着自己的耳朵砸向地面。作为一个杀手,剑是最后落地的…… 聂政轻轻地松开手掌,手中的剑已深深地直插树干之中,对手被死死地钉在了树身之上。 聂政听到对手嘴里隐隐在喘息着说些什么,他贴耳上去,听到了一个“冷”字。 然后,他听到清脆的一声“咔嗒”,这是头颅垂下的声音…… 夜色之中,聂政摸索着将这个男人放在地上,将身上的韩军服装、皮甲完完整整地给勇士穿戴整齐。 沉默良久,聂政说道:“兄弟,以后不会冷了!” 太子清醒了,毕竟年轻,伤势也已控制了,只是也吓得不轻,神经高度紧张,睡眠不太好,经常做噩梦。 今天一早,太子醒来第一件事,先是问君父情况,当得知韩侯惊吓过度,昏迷不醒时,不由得眉头紧锁。 然后又问道:“国相如何了?” 心腹回禀道:“国相不幸遇刺身亡。” 什么?国相,侠累死了? 韩屯蒙仿佛被打了一针兴奋剂一般,眼神顿时明亮起来,但他仍然喜怒不形于色,详细问了侠累之死的相关情形,却又不住低头叹息。 心里却是涌一百个疑问,这究竟是不是严仲子干的呢?如果是,为什么刺客在台上对自己疯狂行刺呢?百思不得其解。 韩屯蒙又问道:“刺客抓到了没有?” 心腹详细汇报了抓捕刺客的经过,并将公子俱酒对太子的施救过程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遍。毕竟当时他就在当场,但没来得及上前施救,所以必须有一个顶上去,这样太子才不会怪罪他们这些身边人无能。 当天在东孟之会,其实韩屯蒙并不是真的晕死过去,他只是被惊吓到神志不清,他对晋俱酒出手相救,并徒手与刺客搏斗的场面有一定的记忆。此时经属官一说,立即想起来了。 韩屯蒙不由得发出感慨:“国家养军千千万,关键时刻靠外人呐!” 接着又问道:“公子俱酒现在何处?本太子要见他!” 属官禀报道:“回禀太子,朝中诸公下令对全城实行戒严,公子俱酒应该被禁足在国驿馆,属下这就去召他入府。” 太子大为不满:“召什么召,请!” 俱酒公子确实被关在国驿馆中哪都去不了。韩军以保护贵客为由,将国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事件查清之前,谁的嫌疑都解除不了。 晋俱酒也不想出门,他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和自责之中。穿越以来集中精力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救聂政。 但当那名身穿韩军服装的刺客眼睁睁地在他的眼前被刺成了刺猬、被剁成了一堆肌肉组织,晋俱酒深信,世间再无聂政这个人了。 他深深怀疑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的能力与智商,是否能在这个大争之世活过二十万字?更不要说什么皇图霸业、一统天下的美梦了。 他深深自责为什么当初没有给聂政悄悄下点药,将其麻翻了之后绑架走,只要见了聂荌,估计聂政就会活下去。 “吱扭——”门打开了一个缝。 “公子……”怀木的声音。 “不吃,不吃,要说几遍?” “公子,太子府管事亲自来请,说太子要见公子。” 太子?韩屯蒙要见自己? 这两天来,韩军封锁了一切消息,晋俱酒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不过以他后世的判断,太子中剑的部位不是要害,只要医官处理得当,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但是韩屯蒙不好好养伤,这么急见自己要干什么? 他匆匆起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对着怀木一摆手:“咱们走一趟太子府!” 走了两步,他回身问道:“伯御呢?” 怀木焦虑地回道:“赛事之后,伯御就没有回来,据说被太子府的人当场就接走了。” 晋俱酒道:“那太子府这一趟,更得去了!” 韩屯蒙直接命人将晋俱酒带到了自己的寝室,这是他对俱酒公子极度信任的体现。当然,目前他也只适合静养。 晋俱酒三步并入两步赶上前去:“外臣给太子请安!” 韩屯蒙面色苍白,不苟言笑,遇刺之后,他就再没有笑过。 韩屯蒙一脸凝重地道:“公子请坐,恕屯蒙有伤在身,不能以礼相迎” “太子言重了,太子贵体要紧!” 韩屯蒙慨叹一声道:“东孟之会,多谢公子舍命相救,此恩此德,屯蒙和韩氏永铭五内!” 晋俱酒心里想:原来你当时没有晕,敢情是装死呢。嘴里却连称不敢不敢。 韩屯蒙道:“屯蒙此次九死一生,但活命之恩必须当面致谢,此之所以请公子过府也。” 晋俱酒道:“太子言重了,太子安危身系家国社稷,岂容有失?是外臣愚钝大意,随护不周,致使太子遭此大厄,外臣之罪也!” 韩屯蒙道:“是何言?是何言?一国太子在万千军中,需要别国公子舍命相救,韩国颜面无存啊!颜面无存啊!”说着,把拳头紧握,用力挥舞。 晋俱酒道:“贼暗君明,固难防也,太子保重贵体,不可轻动怒气。” 韩屯蒙道:“公子有何需求,但同屯蒙明言,敝国虽小,愿竭举国之力,以报公子。” 晋俱酒心里暗暗嘀咕,这漂亮话说得多好听,让你把三分之一的晋国还给我,能同意吗? 但还是面带微笑地说道:“太子言重了,言重了!不过……” 韩屯蒙道:“公子请明言。” 俱酒道:“端木伯御与外臣情同手足,是外臣的挚爱亲朋,希望太子能让端木早日回到外臣的身边。” 韩屯蒙一愣,随即想起,当时在赛场之上,当时自己惊艳于端木的御车绝技,一时兴起,命人赛后把端木请到府上一叙,一定是这帮下人们把端木给带走的。 马上回身问身边的心腹:“端木先生可在府中?” 心腹回道:“属下等人遵太子所嘱,已将端木先生安置在府中厢房暂住。” 韩屯蒙脸色一沉:“可对先生有无礼之举?” 心腹吓得两腿哆嗦:“绝对没有,属下等人对先生以礼相待,周全伺候。” 韩屯蒙转身道:“公子放心,本太子对端木先生仰慕已久,一心想请先生助我韩国,岂肯怠慢?” 晋俱酒心道:几个意思?助你韩国?这意思是不准备放回去了? 当下又拱手道:“外臣请太子让伯御随侍外臣左右。” 韩屯蒙道话不对题地道:“端木先生世之奇才,当堪大用啊!”言外之意,不准备把端木放回去。 晋俱酒急道:“太子,端木可是外臣的手足兄弟,不行……” 话说至此,忽然看到了韩屯蒙黑下来的一张脸,顿时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过生硬,若对面这只笑面虎一翻脸,万事危矣!还是从长计议为好,于是略作思索,继续说道: “…………..得加钱!” 第66章 许异请政 韩屯蒙闻言不由得露出了受伤以来的第一次笑容,而且是哈哈大笑,笑时撕扯到了伤口的神经,又急急收敛,一副欲笑非笑的表情,十分难受。 他边憋着笑边用手指着晋俱酒,哼哧哼哧好半天才凑出一句话:“哈哈……公子……公子深情厚谊……咳咳……深情厚谊啊!” 晋俱酒一语化解了眼前的尴尬,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正在此时,相府属官在门外回禀道:“禀太子,上大夫许异率众大臣在府门外求见。” 韩屯蒙脸色一冷:“没看到本太子有伤在身吗?” 属官在门外回道:“许大夫让小的回禀太子,事关国之大事,务请太子赐见一面。” 韩屯蒙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晋俱酒识趣地道:“太子有要事在身,容外臣先去伯御处探望一番。” 韩屯蒙道:“公子是屯蒙的救命恩人,不必拘礼,且在内室暂息。” 晋俱酒顿感意外,太子与重臣商讨军国大事,一个弱国公子坐在内室偷听,这算怎么回事? 但见韩屯蒙刚才还有说有笑,转瞬间就是一张黑脸,顿时乖乖地进了内室,心里直嘀咕:这小子喜怒无常,肯定是得了应激创伤后遗症了,老子还是小心点吧。别等这位爷一个不高兴,把老子给咔嚓了。 韩国上大夫许异心情沉重,昨晚通宵不眠的大臣们个个在大殿上和衣而卧,吵嚷了一夜仍然没有吵出个结果,结果都吵睡着了。 许异始终保持着非常难得的清醒,他觉得必须尽快结束这种无绪状态,尽快将国中安定下来。否则当消息传到列国,诸侯闻到了血腥味,扑上来撕咬一番那一定是规定动作。 届时,国将不国,天下无韩啊! 昨夜许异详细询问了宫中医官,得知韩侯受此惊吓,病情严重,一直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短时间内看不到好转的迹象。 反而是太子,虽说有点失血,但经过包扎用药,已经清醒。 国君不能视事,太子必须以国为重,许异叫醒众臣,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前去太子府,请太子尽快出来主持大局。 晋俱酒闪入后室后不久,许异走进太子的寝室。 晋俱酒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就是这位许异,在东孟刺杀之中一脚将韩屯蒙踹到死人堆里,让他装死,才躲过一劫。 而晋俱酒穿越过来之后,由于行动迅速、反应灵敏,不知不觉抢占了许异救命恩人的地位。 许异当时确实想冲过去救太子来着,但他发现这位晋国小公子身手相当了得,于是自己就滚到一边避祸去了。 历史就这么阴差阳错、天衣无缝地将他的角色给了穿越者。 由于太子有伤在身,上大夫许异也被请到了太子寝室。许异大礼参拜已毕,两眼含泪,语带哽咽地说道:“罪臣许异参见太子,太子无虞,天佑我韩、天佑我韩哪!” 韩屯蒙连连冷笑:“许大夫,屯蒙遇刺之时,大夫何在啊?” 许异吓得一哆嗦,这位素来不笑不说话的太子爷这是怎么了?把气怎么撒到我头上来了? 但还得硬着头皮往上顶:“太子横遭不测,臣护卫不力,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请太子责罚!” 韩屯蒙稍稍消了点气,然后不耐烦地说道:“说吧,什么事?” 许异稍稍心安,连说带喘地回禀道:“太子啊,韩国危矣,臣请太子速速出来主持大局,以安国中啊!” 韩屯蒙更不耐烦了:“朝中大事,奏请君上便是,何来扰我静养?” 许异面色潮红,急切地道:“太子啊,恕臣无状,臣已详细问过医官,君上之疾,惊吓过度,怕是一时难以痊愈。家国重器,不可无人呐!” 韩屯蒙又问道:“那你们去找国相……”话刚出口,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白胡子老头已经不在人世了。 过去自己与他斗得个不亦乐乎,突然一天失去了这个对手,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侠累真的没有反意?是自己过滤了? 但那种种不轨迹象又该如何解释? 许异见状也不敢吭声,他自是知道太子与侠累明争暗斗的过往,此时无声胜有声。 好半晌,韩屯蒙才说道:“许大夫,当下国有何紧急事宜?” 许异立即跪行两步,拱手道:“禀太子,国中之要,首推边军异动,韩都危矣!” 韩屯蒙大惊:“边军?谁下的命令调动边军?” 许异道:“今君上不能视事,国相横遭不测,无人知晓个中内情。但知南梁、岸门、汾陉塞三路边军均出现回防动作,离阳翟不足三十里了,太子啊,事急矣!” 韩屯蒙顿时印证了他之前的推断,韩军主要由侠累掌控,现在边军异动,可见侠累老贼果然蓄谋要反,本太子的判断是对的。可叹老贼死而不僵,部下蠢蠢欲动,事态严重啊! 在战国时代,一国出现内乱,正是诸侯干涉的大好时机,他遂即问道:“列国可知消息?可有异动?” 许异道:“太子,臣等已对阳翟城及周边地区进行戒严,消息应该尚远走漏,目前尚未接到列国动向。不过,应该尽快安定国中,以防给诸侯可乘之隙。” 韩屯蒙又问道:“许大夫,此大事也,当请君上圣裁啊。” 韩屯蒙古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他贵为太子,但哪一国的国君对太子不是且疑且信? 太子但凡稍微有个小动作,都会被认为是想抢班夺位。君臣、父子反目的例子不胜枚举,所以长期以来他才会投鼠忌器,不敢有所动作。 许异道:“太子,事急从权。今君上不能视事,国中危机四起,众臣群龙无首。太子一国储君,自当挺身而出,勇担其责啊!” 韩屯蒙对权柄早就垂涎三尺了,但真要让他掌控一国军政,一下子真还不知道从何入手。 韩屯蒙道:“往昔君上为国操劳,本太子年少无知,不曾过多参政,今日仓促之间……许大夫何以教我啊?” 许异一愣,教你主持大局,你把皮球又踢给我了,我要是有办法,还来求你吗? 当下只好乱奏道:“臣请太子暂摄国事,主持朝议,太子坐镇国中,诸事迎刃而解!” 韩屯蒙白了他一眼,让你出主意,你又开始喊口号,这不跟没说一样吗?你们这帮人太特喵的官僚了! 第67章 攘外安内 许异这种官员,忠心可鉴,但才可乏善。君主信任,却用之无力。 侠累这种权臣,纵横决断,但野心勃勃。君主猜忌,却不可或缺。 历朝历代都对这两种类型的官员取舍不定,进退失据。从统治的角度来讲,更希望得到的人才都是这两种的结合体,但往往难以圆满。 在许异的一再请求之下,韩屯蒙终于答应了暂摄国政、应对时艰。又和许异商讨了一下太子视事的相关礼制与流程,许异便告退而去。 太子再次请晋俱酒出来,分席对座。 晋俱酒再次拱手告辞道:“太子国务繁忙,外臣不敢打扰。” 韩屯蒙摆摆手道:“公子客气了,屯蒙性命俱是公子所救,有何事可避讳,但坐地妨。” 面对家国大事,韩屯蒙其实束手无策,头大如斗。 回首自己身边,遛狗赛马之徒数不胜数,治国理政之才乏善可陈。特别是面对当下这种复杂的局势,更是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此时此刻,他更需要一个人帮他出出主意,哪怕听他诉说一二也好。而晋俱酒挟救命恩人之势,正好填补了韩屯蒙心中这个位置。 韩屯蒙道:“公子,敝国多难,生死存亡,不知公子可否指点屯蒙一二?” 晋俱酒大惊:“太子,此贵国军国大事,外臣岂敢乱言?” 韩屯蒙道:“公子,屯蒙拿公子当救命恩人对待,丝毫没有见外之心,赤诚之心,公子休疑。” 话说到这个份上,韩屯蒙的眼中甚至隐隐有泪,让晋俱酒又惶恐又不安。 说实话,在韩国这场风波里,作为穿越者,他是推了那么一小下波,助了那么一小点澜的,那就是在东孟之地撒了好多车的菽粒。 当时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救下本该命绝的聂政,好为己所用。但聂政没有救下,这是最大的失败。此外,太子被伤、侠累被杀的历史走向并没有改变。 此时此刻,面对韩屯蒙,晋俱酒心里有一丢丢愧疚,也有更多的不自信。作为一个失败的穿越者,他都准备找个山旮旯去苟着了,还谈什么军国大政、天下大事呢? 看着韩屯蒙望过来的殷切的目光,他决定胡乱说几句应付一下,于是拱拱手道:“太子,外臣斗胆。当下之策: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哦?!”韩屯蒙顿时来了兴趣,急切地道:“公子教我!公子教我!” 晋俱酒继续白话:“往者,诸侯俱知太子与国相不睦,但此次东孟同时遇刺,则传言不攻自破。太子宜借势安定臣心、军心、民心。” 韩屯蒙道:“不知计将安出?” 晋俱酒道:“国相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国中,此势力非同小视,太子宜抚不宜剿啊!” 说实话,韩屯蒙与侠累仇视多年,今侠累已死,他确实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没想到,晋俱酒却劝他以安抚为主。 晋俱酒道:“如外臣猜测不错,边军异动也是因侠累之故。如强行剿杀,必激起战火,给诸侯以可乘之机。故太子主政,必先安定国中,然后徐徐图之。” 韩屯蒙道:“如何安抚?” 晋俱酒道:“侠累之众的借口,必是为国相报仇。既如此,太子先替国相报仇,则其徒众再无借口,更昭显太子以国为重之胸怀。” 韩屯蒙道:“刺客俱已身死,如何为国相报仇?” 晋俱酒咬了咬牙说道:“刺客已死,但主谋未死。东孟之会,刺客大喊‘严仲子问候国相’,此台上台下,上至君上,下至军仆,俱亲耳所闻。故为今之计,杀严仲子而谢天下,则国中诸事可平矣!” 之所以出这个主意,其实晋俱酒是有私心的,他恨透了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严仲子,先是重金相贿,后是折节相交,将小聂政宠得一愣加一愣,成了二愣,最后稀里糊涂地送了性命。 韩屯蒙此时已经知道严仲子就在阳翟城中。此前严仲子通过太子亲信秘密求见,严仲子的如意算盘是,如今侠累已死,朝中无人可主持大局,正是他严仲子出来收拾残局的大好时机。 历史上的严遂、严仲子也是这么干的。 但严仲子不清楚东孟当天的情形,不清楚两拨刺客都把他严仲子当成了厕所茅坑,一盆接一盆的屎往他头上扣,陷害到不能再陷害,载赃到不能再栽赃了。 韩屯蒙当时拒绝了与严仲子联系,一来伤势未好,二来也不想被沾上嫌疑,毕竟现在的严仲子已经臭不可闻。 而且韩屯蒙对严仲子也起了疑心,为什么刺客连本太子一起刺?谁能保证不是你严仲子假公济私,以误刺之名、行真刺之实?更何况,过去这些年,严仲子一直同自己有联系,现在你严仲子背上了刺杀国相的恶名,本太子可不愿意被你拉下水啊,这事儿绝不能被有心之人拿住把柄。 听到晋俱酒这么一说,太子杀心顿起。杀一严仲子,既可安内,又可攘外,还可保密,何乐而不为? 严仲子啊严仲子,你的人头就是解决当前困局关键一枚棋子!本太子决定借来一用。 想到这里,太子颇为赞许地冲着晋俱酒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然后呢?” 晋俱酒道:“盛大操办国相后事,极尽哀荣。亲自参与吊唁,抚慰亲属。如此方显韩室不负功臣,太子光明磊落!” “与此同时,密调太子在军中心腹率军秘密赴京。若此两事已了,边军自退,还则罢了。若仍有人欲借机起事,则太子以雷霆手段剿灭之,以正国纪,以立国威!” 韩屯蒙频频点头,心悦诚服。晋俱酒“攘外必先安内”的对策,可谓是抓住了重点,击中了要害,可谓快刀暂乱麻,滴水不漏。 晋俱酒道:“只是那严仲子远在卫国濮阳,太子需费些手段!即使一时不能擒获,也必传檄天下,昭其罪行,恶其名声,悬巨额赏,必有勇士献其首极于城头也。” 韩屯蒙心自发笑,哪用得着这么麻烦,严仲子这个倒霉鬼,也算是千里送人头了! 第68章 演技炸裂 送走了晋俱酒,韩屯蒙仿佛找到了治国理政的捷径。 晋俱酒作为他国公子,在韩国没有既得利益,往往能够做出旁观者清的正确判断。 另外,在自己身边无人可用的情况下,把晋俱酒的建议转为自己的施政方针,在即将开始的监国摄政生涯中,也能令朝中众臣见识一下本太子的手段和魄力,树立起熟悉国是、精明果敢的个人形象。 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不是还可以从魏公子缓和赵公子朝那里去借鉴一点东西呢? 传令,有请魏缓公子和赵朝公子分别到太子府议事。 魏缓这两天慌得一批,当初他酒后出了个馊主意,没想到打开了赵朝的魔瓶,赵朝这个家伙说干就干、心狠手辣,就这么三下两下,将人家韩国的实权人物、战功累累的一国之相给干掉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帮亡命之徒手底下没个轻重,连太子韩屯蒙也给砍伤了,还把韩侯给吓得一病不起,这个娄子有点捅的大了。 君父命他出使韩国,主要使命是促进魏韩联合,共同向赵国施压,以期获得更大利益。但由于自己酒后一言,导致目前这个局面,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时,下人回报道:“公子,太子府管事专程来请,说太子请公子过府议事。” 魏缓心理素质差的毛病又犯了,莫不是韩屯蒙这小子知道了行刺是我的主意,找上门来问罪来了? 若是因此坏了君父的联盟大计,君父肯定会对自己大为不满。 让你出使促进魏韩联盟,结果你出个馊主意把人家国相给干掉了?还顺便刺了人家太子一剑?有这么不靠谱的使者吗?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好哥哥魏?,还不知道要怎样幸灾乐祸呢,估计睡着觉都能笑出来。 想了又想,此时不宜直接去见韩屯蒙,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暂避一下风头,给自己留个缓冲的余地和时间。 当下吩咐下人道:“就说本公子因受惊吓,致有小恙,卧床不起,待改日身体好转了再到太子府上,当面致歉。” 另一边,同样接到太子邀请的赵朝则是慨然应允,随即就更衣出门,前往太子府。 赵朝这个家伙是个天生的野心家。野心家的几大特征:极其强烈的欲望、极度坚强的意志、不择手段的方式、果敢决断的性格,赵朝几乎全部具备了。 赵朝缺少的是智慧与权谋,但一旦别人的建议被他所认可,那么就会坚决、坚定地执行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此时的赵朝踌躇满志,搬掉了侠累这块拦路石,魏韩联盟已再无阻碍,自己重回邯郸、执掌大权指日可待。 但赵朝也有一件事颇费思量,赵朝派出的两名死士,一名死士得手后,另一名死士并没有暴露身份,而是按计划悄悄隐匿,并将消息传到了赵朝耳中。 然而当天台上出现了三名刺客,赵朝就不明白个中缘由了。另两名刺客是谁所派?目标是谁? 最最纳闷的是,从赵朝的眼光来看,另两名刺客的目标显然是太子韩屯蒙,这就让赵朝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思索间,已经到了太子府中。 赵朝收回思绪,立马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嘴脸,一路小跑地进入太子的寝室,边跑边喊:“太子何在?太子何在啊?!” 见到肩部包扎,面色苍白的太子时,赵朝远远地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以膝当脚,双手张开,带着哭腔喊道:“太子、太子啊,未能保护太子,是外臣之罪,外臣之罪啊!” 爬到太子近前,直勾勾地盯着太子的伤口之处,双手欲扶又不敢扶,面部带着浮夸的表情,身体做作地颤抖不止,两行眼泪说流就流,泣不成声地道:“太子……太子……啊……太子您……受苦了!” 然后伏地痛哭,背部激烈地起伏不停,双手不住捶打着地面,抽搐到几乎不能呼吸:“外臣有罪……外臣……有……罪啊!” 韩屯蒙虽然很享受这种受人重视的感觉,但……但你赵朝这表演得也太……太尬了。他虚虚一扶道:“公子请起,快快请起啊!” 赵朝演技上头,依旧捶胸顿足、伏地大哭。 韩屯蒙有点不耐烦了,本太子还没死呢,你就这么在这儿哭丧!他向近侍挥了挥手,示意将赵朝搀扶起来,别特喵的在这儿丢人现眼。 赵朝戏瘾还没过足呢,就被两名内侍强行给拉了起来,心里是相当的不爽和遗憾,老子后面还有一段泣血陈述呢! 韩屯蒙恢复了招牌式的微笑:“公子来访,敝国招待不周,还让公子在东孟受惊,屯蒙深感不安。” 赵朝揩了揩眼泪鼻涕,继续抽抽搭搭地说道:“太子遭此大厄,还要惦念外臣,外臣心内不安啊。” 说毕作势又要开哭,吓得韩屯蒙连忙阻止:“公子,公子且住悲声,屯蒙有尚有要事求教。” 赵朝连称不敢、不敢,这才收回演技,开始谈论正事。 韩屯蒙道:“此次敝国出此大事,国相遇刺,屯蒙受伤,不知公子有何看法?” 赵朝眼珠一转,暗忖道:不会是事情败露了吧?应该不会,两名刺客,一名身死当场,一名远遁,嗯,应该不会。 野心家就是神经大,心理素质超级好。赵朝一点也没有因韩屯蒙的发问而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这点确实非魏缓所能比拟的,魏缓不来是对的。 赵朝拱手道:“太子,朝之前在赵之时,就曾闻国相与严遂有隙,彼此交恶。在当场听闻刺客大喊‘严仲子’之类的话,朝愚见,应该是严仲子所为。“ 赵朝虽对行刺一事心存疑虑,但铁了心要将屎盆子扣到严仲子头上,这是既定之策,必须得到坚决执行。 韩屯蒙点点头,又问道:“若是严仲子所为,刺客为何要对屯蒙下手呢?” 赵朝略一思索:“太子,朝当时离得较远,但隐约见得国相受惊后,抱住太子以求躲避,窃以为应该是刺客急欲刺杀国相,而太子为救国相挺身而出,故刺客穷凶极恶,刺中太子。” 韩屯蒙眼睛一亮,妙啊!本太子为救国相,因而受伤。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措辞!如此对国中一讲,本太子舍己救人的人设就立起来了啊! 看来还是人多力量大,集思广益、博采众议,本太子的治国之策就越发清晰了。 韩屯蒙又问道:“如今边军出现异动,公子认为该如何应对?” 赵朝一拍胸脯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虽不才,但上阵杀敌之事颇经过几回,如太子不弃,朝愿为先锋,杀敌于阵前,为太子分忧。” 韩屯蒙呵呵一笑,连称不敢不敢,心里却暗暗地想,这个莽夫若回到邯郸,或许更好对付。 第69章 太子监国 伤势尚未痊愈的韩屯蒙在一众卿大夫的簇拥下来到韩侯寝宫外,向韩侯请安。 韩侯尚处于昏迷之中,满屋弥漫着中草药的味道。 外室左侧是医官,右侧是巫祝,俱都是面面相觑,束手无策的样子。 韩屯蒙跪在韩侯榻前,轻声呼唤:“君父,君父,不孝儿来看您了!” 韩侯鼻息深重,没有任何反应。韩屯蒙再次轻声呼唤:“君父,君父……” 然后,韩屯蒙的眼眶开始湿润,先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继而两行清泪扑簌簌流了下来;接着他鼻翼翕动,面部扭曲;最后,肩头不断耸动,身躯微微发颤,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许异等人不住轻声劝说,好半晌韩屯蒙才平复情绪,一边用袍袖揩揩眼角,一边心里暗忖道,这比赵朝那夸张的表演内敛自然多了吧? 随后韩屯蒙在众卿大夫的陪同下,到左祖右祀祭祀祷告一番,算是履行完仪式,正式开始监国摄政。 为了表示对自己的谦卑,韩屯蒙只是在韩侯宝座的下方一阶的左侧,另设一席,开始朝议。 上大夫许异率先出列奏事道:“禀太子,南梁、岸门、汾陉塞三路韩军无令而动,各离阳翟数十里,此国家紧急大事,请太子早做定夺。” 太子先是问道:“诸位大人有何见解?” 朝堂之上一片乱哄哄,有主张发兵进剿,有主张派人宣抚,有主张太子亲征的,莫衷一是。 韩屯蒙听了不住摇头,还亲征,老子这胳膊能动得了吗?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的。 等他们闹够了,韩屯蒙清了清嗓子说道:“以屯蒙愚见,边军异动,必有蹊跷,但个中主因还是国相被害所致。国相久在军前,在军中威望甚高,深孚人望,军中有所反应,情有可原。” 这一下子就为问题的性质定了调,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呐! 当前侠累新亡,根基尚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一不小心就会授人口舌,造成分裂,甚至大打出手,故“攘外必先安内”! 韩屯蒙的话在臣僚中引地绝大部分的共鸣,一众人等频频点头,对这位太子清晰的思路、高远的站位表示由衷佩服。 韩屯蒙继续道:“为今之计有三。” “严肃问责东孟之会守卫将领之责,此其一也。” “东孟之会,招此大祸,首推护卫失察、随扈不力。鉴于全权总管东孟之会的国相已不幸遇害,不再过问。” “对负有外围守卫之责的中尉、场内护卫之责的卫尉革职查办。由太子府总管韩俊接管中尉之职,全权负责阳翟城防事宜;由卫尉司马暴陇暂摄卫尉之职,负责宫城防守之职。” 这一点确实是韩屯蒙自己的主意,将城防、宫防抓在手中,是掌控韩都阳翟的规定动作。只有将这两个重要职位拿到手中,方可为自己的摄政之路奠定根基。同时也来了一波杀鸡儆猴,查处原官员办事不力,起到有效的震慑作用。 韩屯蒙言毕,话语一顿,左右巡睃了一圈。众臣僚心中一凛,这位太子爷不是善茬啊,一上来就将城防、宫防两个重要官职换人,手法老辣。 见众臣没有反应,韩屯蒙继续言道:“隆重为国相举行国葬,以安功臣之心。此其二也。” “国相三朝老臣,一代英杰。功高盖日月,官居第一品。遥想当年,国相金戈铁马,纵横疆场,何等雄姿英发?谁料今日,宵小来袭,壮志未酬,英魂永不死!” “屯蒙力弱,然东孟当日,为护国之柱石,仍然挺身而出,以护国相,虽身被刀剑,亦无悔也。未能保全国相,屯蒙之罪匪浅啊!” 说毕,竟眼角湿润,不住叹息。既表现出一副深刻惋惜之状,又不失太子威仪。这演技确实比赵朝的精进许多。 感动得朝中与侠累交往密切的臣僚泣声一片。是啊,人家一位久居深宫的太子,关键时刻都能挺身相救国相,什么国相太子不和,都是小人挑拨,敌国离间呐。侠累已死不好说,起码人家太子表现得光明磊落、以国为重呐! 太子稍一平复情绪,继续说道:“请二三子认真讨论国相谥号,公中拨付资金,隆重操办国相后事,安抚国相家眷。三日后,屯蒙亲自赴国相府中,代君父灵前祭奠国之重臣。” 群臣一片动容。这不仅仅是太子祭奠国相,而是太子在监国摄政期间祭奠国相啊,相当于一国之君亲临呐。 侠累平日嚣张跋扈,朝中众臣,有受其恩惠者,亦有深受其害者。但太子韩屯蒙这一番表态和举措,同时赢得这两拔人的赞誉。 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致认可太子的安排,从中看到了安定当前紧张局势的有力之举,太子之能力受到了一致认可。 韩屯蒙眼见自己的施政受到了众臣的称赞,随即趁热打铁:“迅速缉拿杀害国相主谋,此其三也。” “众位大人尽知,严仲子屡次行刺国相不成,嫌疑最大。且在东孟之会当场,屯蒙亲耳听闻刺客口言‘严仲子问候国相’,此事主谋为严仲子确凿无疑。” “杀吾国相,如辱吾国,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擒严仲子为国相报仇,此政事之首也。” 众位卿大夫听了啧啧称赞,谁说这位太子爷与国相水火不容啊,这大义凛然的一席话,思路清晰、分析条理、症结找得准、措施定得对,确有治国理政之特长啊。 更重要的,之前侠累一方多次散布言论,称严仲子屡次行刺是太子指使。现在太子摄政首日,就是擒拿严仲子,为国相报仇,此公忠体国之举啊,哪有一丁点的私人恩怨夹杂其中? 太子,确有人主之相呐! 韩屯蒙继续道:“许大夫,当前城防状况如何?” 许异道:“禀太子,君上和太子回城之后,全城白日戒严,夜间宵禁,准入不准出。” 韩屯蒙道:“上大夫处理极其妥当。此次行刺如此大动干戈,屯蒙判断,严仲子很有可能就潜伏在阳翟附近,以利亲自调度。” “然,严仲子曾在朝中为官多年,其人际关系较为复杂,朝野均有其不少利益关系,为防止走漏消息、一举成事,捉拿严仲子一事势必慎之又慎。” 众人频频点头,深以为是。 “屯蒙有意用一局外之人,来主导此事。” 许异疑惑地发问道:“不知太子欲用何人?” 韩屯蒙道:“晋公子俱酒。” 第70章 此子可用 韩屯蒙之所以提出要晋俱酒去捉拿严仲子,其实是有其私人考量的。 一则,他和严仲子之间有着太多的不清不楚的关系,不想让别人知道。而晋俱酒符合在其中没有既得利益这一标准。 二则,严仲子虽然离开数年,但仍有一股不小的势力存在。战国之时,层层分封,导致层层分权。家臣、门客只忠于家主、而不忠于诸侯。晋俱酒这个局外人显然是十分干净的。 三则,晋俱酒作为为一个弱国公子,没有强大的国家背景和强烈的野心——至少韩屯蒙是这么认为的,这也是他不愿使用赵朝的原因。 许异却站出来第一个表示反对:“太子三思,老臣认为不妥。俱酒公子乃晋公嫡子,韩出于晋,历代君主均对晋国保持高度警惕,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未等韩屯蒙表态,朝堂之上一片轻晒。 毕竟早在六卿争权的阶段,晋国公室就失去了对国家的控制权,史书上所谓“昭公卒而六卿强,公室卑。” 三家灭智之后,晋国更是沦为傀儡。 三家被周天子分封为诸侯之后,更是从法统上确立了三国的地位。晋国想挽都挽不回了。 一百多年来,晋国仅仅靠着祖宗的余荫和三家的怜悯苟延残喘,充其量就是一个贴着封国标签的富家翁而已,管辖土地与人口甚至不如韩国一个县大,根本不可能有翻盘的可能。 韩屯蒙轻轻一笑:“上大夫多虑了,晋今之所以尚存者,三国尚念故主之旧也。否则,灭亡多时矣。” “然俱酒公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有勇有谋,关键时刻还救了屯蒙一命,吾看此子可堪一用啊!” 许异一下子就想起来韩屯蒙责怪自己没有救他的话语,也想起了这位小公子当场出手相救的身手。但许异就是觉得这位晋国公子身上有着怪异之处,令自己感到非常不安。 许异拱手继续劝谏:“太子,晋公子固然对太子有相救之恩,但厚加赏赐即可,让其参与国政,臣认为不妥。况且……”许异眼珠一转:“况且,这位公子为何突然来韩?” 许异这个问题提得刁钻,往常晋国这个袖珍国家,老老实实地在绛都苟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着富家翁般小日子,几乎没有什么内政外交可言。就在东孟之会前夕,这位小公子突然来韩,究竟有没有什么异动呢? 韩屯蒙也想起来,当初晋俱酒可是先住在客栈,是自己把他介绍到馆驿的,不像其他使臣有着出使的正当手续,直接与韩国执礼官员对接。 而且,晋俱酒当初也说过有要事要面见韩侯。 现在好了,也不用面见君父了,直接对本太子讲吧。 当下,韩屯蒙下令,宣晋公子俱酒上殿。 晋俱酒当日探望伯御,安抚伯御少安毋躁之后,就怏怏回到了馆驿。没想到阳翟之行,没有救下聂政,却将端木伯御给陷在了太子府。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没有任何建树,却完美的诠释了一把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接下来该如何救伯御,一起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呢,他头疼难耐。 此时此刻,他正在馆驿的客舍中来回踱步,一筹莫展。 “公子,公子……”怀木惊异失措地跑了进来。 “木兄,何事?” “公子,宫中来了一队人马,一位老寺人,宣公子上殿面见太子。” 上殿?这可是韩国议事的地方。 见太子?昨天不是才见了?再说,为什么非要在殿上见? 一头雾水。 晋俱酒思索良久,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也进入了七天推荐期,大不了切书不玩了。 当下对怀木说道:“木兄,陪我走一遭韩宫。” 怀木应了一声,帮助公子更衣,一同走出门去。 晋俱酒停步想了想,忽然对怀木说道:“木兄,把鸦山之战时捡到的魏武卒箭头带上。” 既然是朝堂,那就得公事公办,一切按照礼仪来,而不能谈话什么救命之恩、私人交谊等等。 老寺人拖着长长的尾音一声宣:“宣——晋公子上殿!” 晋俱酒规规矩矩地趋步上殿,远远对着高坐阶上的台子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外臣俱酒,参见太子殿下!” 为什么没跪? 先秦时期没有跪礼。朝堂之上大家都是席地跪坐,没有什么椅子板凳之说。跪坐是基本姿势,所以不是表示尊卑的礼节。 韩屯蒙一改昨日在太子府时的谦卑与感性,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公子免礼,请坐。”今日他已经暂摄一国之政,上位者的心态和表现都流露得非常自然。 待晋俱酒谢恩跪坐在一旁之后,继续问道:“公子驾临敝国,不知晋公何以教我?” 你小子作为一国公子,不是说有要事面见君父吗?现在省略了,告诉我就行了。 晋俱酒心里那个懊悔啊,当初自己随口一说,挖了个如此大的坑,现在该编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填上呢? 总不能说老子是来救聂政的吧,而且还没救了! 这时候一直对晋俱酒心怀戒备的许异说话了:“俱酒公子,既是出使,可有晋公珪璋?” 坏了,这还得要身份证明啊! 自己就是一时兴起,就打马南下了,根本没见便宜老爹,哪来的这劳什子官方手续啊! 晋俱酒更加窘迫了,这就应了那一句话:说了一句谎言,就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圆这个谎言。 许异眼见晋公子的不安,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怀疑,于是进一步追问道:“公子……” 晋俱酒忽然长揖到地:“既然太子垂问,俱酒不敢隐瞒。外臣此来,并无国是,实为避祸!” 一言掷地,满朝皆惊。 你一个弱国公子,富家翁家的小子,避的哪门子祸? 韩屯蒙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身子前倾,双眼死死地盯住俱酒,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满朝文武也是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架势,看着这位局促不安的少年。 俱酒此时已无路可退,叹息一声,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太子、众位大夫。外臣奔韩,实有难言之隐,既然诸公垂问,外臣敢不实言?只是此事难堪,实在难以启齿呐!” 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更激起了这帮人听八卦的兴趣,一个个耳朵竖得老高,几个老大夫驼背都挺直了。 没办法,好奇害死猫! 第71章 实力填坑 晋俱酒再三叹息,方才开口言道:“月余之前,外臣突然身染怪病,昏迷不醒,几欲送命!” 这个开头还可以吧?眼前活蹦乱跳、数日前还出手相救太子的精神小伙,居然差点没命。 “外臣模糊记得,夤夜读书,饮一甘露,随后昏厥,碗中之物,实可疑也。” 这个矛盾推进也还行吧,高度怀疑有人下毒,你们这帮家伙兴趣吊起来了没有? “一国嫡子,弃之祖庙,有恶奴欲加害,险丧命于雷电。” 这是真事,确实老子是被雷电劈过的人,没撒谎,你们看我的表情、眼神,真挚坦诚,可见肺腑。 “君父为外臣故,连夜奔赴曲沃祖庙,欲求神明相救。然路遇群盗,几近覆没。若非墨家弟子出手相救,外臣焉得与诸公相坐于此?” 许异听了那个不爽啊,哪、哪、哪都有墨家这帮泥腿子,要不是墨家横插一杠,晋国早就被盗贼所灭,这样就一了百了,永除后患了啊。 “外臣伤愈之后,深感绛都非久留之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故外臣出奔于韩,欲求韩侯庇佑,以了残生。”说毕再三叹息,使劲挤了半天也没有挤下泪来。 韩屯蒙看在眼里,很是不屑,该哭的时候没有泪,演技太差。 许异各种不信邪:“公子,老夫好有一问,公子乃晋公嫡子,晋公百年之后,即可继承君位,如何舍得晋国六百年基业,而出奔他国?” 晋俱酒道:“不提此事还则罢了,若提此事,外臣以为,此乃取祸之根也。” 虽然是许异在发问,但毕竟这是韩国朝堂,太子还高高在座,某种程度上说许异也是替太子说出心里话而已,故晋俱酒始终以外臣自称。 许异不依不饶:“何以见得?” 晋俱酒道:“外臣有弟名至,人称公子至,曲沃祭祖,此大事也,公室男丁皆应到场。然临行之前,吾弟离奇失踪,堪堪躲过鸦山之袭,此不奇事乎?” 这是晋俱酒的真心话。公子至宁愿背负不敬先祖的骂名,通过一场离奇的失踪,来规避鸦山夜袭,这太特喵的巧合了。 晋俱酒道:“若外臣死,得益者,臣弟也,个中缘由,不言自明。外臣不愿手足相残,故欲效仿吴泰伯奔吴故事,此外臣之所以奔韩也。” 我若是死了,我那便宜弟弟是最大的受益人,这个说得够清楚了吧?你们的明白? 吴泰伯奔吴讲的是,周朝先祖周太王有三个儿子,长子泰伯、次子仲雍、三子季历,周太王非常喜欢季历的儿子姬昌,想将来让姬昌继承王位。 泰伯为了成全父亲的这个愿望,就三让王位,带着弟弟仲雍,从中原到了现江南,建立了吴国 。 以后姬昌继承了王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周文王,中国从此进入了长达八百年的周朝。 关于泰伯礼让王位、开创吴文化的功德,被孔子给予了极高评价:泰伯其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不称焉。至此,泰伯被后人奉为“至德”。 这次晋俱酒不完全是在撒谎,这是发生过的事实,更有他真实的疑惑。 当然,更重要的目的,还是要应付眼前的窘境,努力填上之前挖的大坑,让自己度过这一道难关。 许异真是个人才,仍然步步紧逼:“老夫有不解之处,天下之大,公子为何选择奔韩?魏、赵同属三晋,且魏都安邑与绛都相去不远,公子焉何弃魏、赵而入韩?” 晋俱酒暗骂,全场就数你这个糟老头最坏了!人家都听故事听得入迷了,你咋这么清醒? 俱酒摇头叹息:“上大夫有所不知,外臣之弟,赵夫人所生也。赵夫人,赵国宗室之女。外臣奔赵,岂非飞蛾之扑于灯火、脆卵之击于巨石,自取灭亡乎?” 许异完全扮演了相声里的捧哏角色,很丝滑地就接上了下一句:“公子胡不奔魏?” 俱酒道:“哎,此不提也罢……”说毕沉默良久,吊足了整个韩国朝堂众人的胃口。 坐在俱酒旁边的一位大夫忍不住自己八卦爆棚的小心思,主动追问:“公子,可有难言之隐?” 俱酒对太子拱拱手道:“太子,请允许外臣随侍之人进献一物。” 韩屯蒙也正听和上瘾,急切想知道故事的后半部分,于是大手一挥:“准!” 不一会儿,一名寺人手捧着一支箭头走了进来,奉到太子的案前。 韩屯蒙拿起箭头观察半晌,惊呼道:“此乃魏武卒之箭。” 晋俱酒道:“不错,正是武卒之箭。外臣遇袭当晚,发现了此箭。故奔魏一事,更无从谈起啊。” 全场众人频频颔首,这个选择合情合理,如果刺杀主谋是魏国,投奔魏国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晋俱酒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尼玛,这支箭总算派上用场了。 许异是真异,思路总异于常人,与众不同。 他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孜孜不倦的精神继续发问:“如此说来,公子乃赢秦夫人所生。” 晋俱酒道:“正是。” 许异像抓住了天大一个破绽一般,迫不及待的发问:“哦?公子胡不奔秦?” 晋俱酒心里这个恨呀,这老头是不打算让我过关了呀,他忍不住反唇相讥:“以上大夫之学识,必是熟谙列国大事,精通诸侯兴衰,为何会有此一问啊?” 许异一愣。 晋俱酒继续道:“秦国四世乱政,公室凋零,据阿母言,娘家已无至亲。有一兄长,出奔于魏,朝不保夕。外臣奔秦,千里送首耶?” 你许老头这么有才华的人,都不知道秦国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了吗?我去,我去秦国千里送人头吗? 许异被抢白了一通,顿时老脸一红。他一时糊涂,忘了这茬了。 晋公的君夫人是当年秦灵公的庶女,当年一场政变,灵公的子嗣死得死、逃得逃,目前硕果仅存的就是在魏的公子连和晋国君夫人两位了,晋俱酒奔秦确实无处可去。 可许异并不想这样善罢甘休,俱酒填坑不止,许异挖坑不止:“然,公子为何出奔于韩耶?” 晋俱酒简直要爆炸了,尼玛,许老头! 给条活路走行不行?! 不要赶尽杀绝呀?! 第72章 神级假摔 晋俱酒一面叹息,一面搜肠刮肚,猛然想起在贴吧里看过关于韩国出身的争论,自己还曾参与其中互扔砖头。 当时一部分人认为,《史记》上记载韩与周王室同为姬姓,因封于韩原,方以韩为氏。 另一部分人坚持,韩国是晋国的公族,《春秋氏族谱》清楚记载:“曲沃桓叔之庶子曰万,封于韩,故以韩为氏。” 并且持后一观点的人认为,晋国并没有在战国初年真正灭亡,只是上演了另一出“曲沃代翼”,韩氏小宗经过顽强不息的拼搏,最终立为诸侯,姬姓韩氏,以韩国的名义继续存在着。 如此一说,晋、韩同出一脉啊。 晋俱酒随即提高声调,语调激昂地说:“韩,昔日晋公子也。晋国诸公子中,唯韩氏蹈厉发扬、光耀祖宗,吾不投韩复投谁?” 韩氏原来也是晋国公室的庶出公子嘛!沾亲带故啊,老子投奔韩国投错了吗? 一时许异张口结舌,竟无言以对。 晋俱酒继续忽悠,并把当今韩侯拿出来压人:“况今韩侯,慈惠爱民之名远播,修德来远之誉众赞。普通一士,韩侯尚且以礼相待,况一脉之后、山河旧人?” 普通人来了,韩侯都礼贤下士,求贤若渴,我这老亲戚来了你们反而这样层层盘问老子? “上大夫如此咄咄逼人、喋喋不休,此韩侯之意乎?或太子之意乎?”说毕双手一拱,直视韩屯蒙。 晋俱酒对高高在上的韩屯蒙也是火大发了,尼玛,昨天你还一口一个“救命恩人”,一口一句“公子教我”,敢情今天监国摄政了,就拽起来了?拿老子开涮! 许异老脸一红,连忙矢口否认:“公子冷静,此既非韩侯之意,更非太子之意……” “哦?”俱酒立即打断了许异的话:“这么说是上大夫的主意了?” 说着,晋俱酒也不顾形象体面,直接从地上爬到许异面前,把脖子伸得老长老长,用手在脖子上来回比划: “如是,来来来,请杀俱酒,以彰上大夫赫赫武功。来来来!上大夫,请动手!” 许异窘得老脸通红,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你……无理取闹、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然后又望着太子遥遥拱手道:“太子明鉴,臣一片忠心,满腔赤诚,这都是为了君上,为了太子,为了我韩啊!” 许老头!你不闹了? 老子开始闹! 晋俱酒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讲究什么朝堂礼仪,直接与上大夫许异面对面地跪坐下去,唾沫星子乱飞,直接开怼: “好一句一片忠心!好一句满腔赤诚!上大夫,俱酒好有一问。当日东孟之会,上大夫之席离太子最近,太子遇险,上大夫焉何不救?彼时彼刻,上大夫的忠心何在?赤诚何在?” “你……你你你……”许异用手指着晋俱酒,手指颤抖不止,一张老脸因为愤怒而呈现出肿胀的猪肝红色,他没想到晋俱酒居然拿这件事来指责他,这真是诛心之论啊! 保护太子不力,致使太子受伤,这是任谁都无法辩驳的事实啊。 他许异当时确实坐得离太子最近,也确实动过出手相救的念头,但关键时刻还是人类自保的本能占了上风。 许异不知道的是,历史在这里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本该属于他的救驾之功,被穿越者迅捷的行动给抢先了,一下子让他许异成了护主不力的罪人。 韩屯蒙临朝第一天,原想利用晋俱酒这只他国“白手套”替自己擦干净严仲子这道污点,这样做的优点就是他和严仲子之间见不得光的事情会被一笔抹净,了无后患。 当然也可利用太子府的亲兵,不过那样仍不妥当,若有流言说他杀人灭口,可就说不清了。 当然他更不想用朝中这些臣僚们,谁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与侠累、与严仲子理不清的纠葛呢? 但没想到许异这么不给面子,各种阻拦,这令韩屯蒙颇觉不爽。 所以当晋俱酒开怼许异时,韩屯蒙仍矜持着不发言,有心看看这位小伙子如何将上大夫怼得下不了台。 “你你你……”许异想起当日在太子府,太子也以此向他发问,不觉口齿一时变得混沌起来,随即转向太子道:“太子恕臣之罪,老臣年迈……” 晋俱酒继续打断许异的辩解:“为臣之首,忠君而已。以上大夫之论,忠君须论年龄,护主也分长幼。故外臣年幼,必须力救太子。而上大夫年迈,则可免去护主之责?” 一句话,你老你有理吗? 许异看到太子好整以暇,丝毫没有出手制止的意思,他觉得……这位公子或许是奉太子之命为整他的…… 许异心中一片迷茫,言不由衷地继续辩解:“太子明鉴,实因臣乃文官,手无缚鸡之力……” 晋俱酒又直接打断了许异的辩解,频频打断对手谈话,不给对手说话的机会,话语上层层压上去:“哦?如上大夫之言,文官就无护主之责?护主不力,自然都是武官的错了?” 晋俱酒转头面对坐在对面的韩军高层:“各位将军、郎中,校尉,殿上武士、执戟郎官,上大夫之言诸位可听得清楚?诸位的护主之心值得怀疑、护主之力更是不堪一击啊!” 满殿武官、武士一脸怒容,对许异虎视眈眈,心中暗暗开骂:你个老家伙没本事救太子就算了,为什么将祸水向吾等泼洒?本来太子今天就拿韩军立威,撤换了多名军中将领,老家伙你这是雪上加霜、乘人之危啊! 许异脸都快胀破了,忍不住破口大骂:“竖子,敢污老夫清白?!” 晋俱酒完全是豁出去了:“哈哈哈,俱酒确实是竖子,每早朝天一炷香,不知上大夫尚能竖得起来否?” 晋俱酒不知道的是,许异确实有这方面的隐疾,面对如花美妾一筹莫展,上火上得一脸的大疙瘩。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别人不清楚,但许异感觉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一般,他感觉血往上涌,口中大喝一声:“竖子无礼!”伸手一个巴掌就朝着面对面坐着晋俱酒脸上打了过去。 巴掌还没有打到晋俱酒脸上,晋俱酒的身形突然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扑通”一声重重摔在朝堂当场。 上到太子,下到众臣都吓了一跳。 晋俱酒在朝堂之中艰难地直起脑袋,对着许异道:“上……大夫,好身手……如此身手,焉何……不护……太……子……” 然后头颅向下一沉,晕死过去。 第73章 弄巧成拙 满朝堂的人都震惊了! 众大臣:卧槽,同朝数十年,不知许异是强梁! 许异:卧槽,老子的手根本没挨着他好不好! 只有太子韩屯蒙见识过晋俱酒的身手,心中暗自发笑。 许异的猪肝脸此刻涨成了紫黑色,结结巴巴的辩解:“太子,太子……不是老臣,不是老臣呐!” 晋俱酒趴在地上暗自腹诽:不是你还是谁啊?老子能熟练使用九种假摔方法,九种!九种! 韩屯蒙假装吃惊,赶忙呼叫左右:“快快查看公子伤势。” 许异一阵无语:伤势?老夫根本没挨着这个竖子,哪来的伤势?要有伤势也是他自己摔的! 两位寺人赶忙上前,一边搀扶,一边呼唤:“公子、公子……” 晋俱酒一动不动,继续装死。他在琢磨着,一会儿是不是把老子抬下去抢救呢?这样就能够逃离这场难堪的盘问了! 其中一位老寺人伸手探了探鼻息,果断出手,对着晋俱酒的人中就是狠狠的一指甲。 “啊——呀!” 尼玛,老太监多久没剪指甲了?下手真狠,是真真疼啊! 这,这,这装不下去了…… 晋俱酒立即摆出一副悠悠苏醒的样子,迷蒙着睁开眼睛,左看看、右望望:“这,这是在哪啊!” 然后不经意间看到了许异,立即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直往寺人怀里钻,一边钻一边大喊大叫:“上大夫杀人啦!上大夫杀人啦!” 许异感觉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又吹胡子又瞪眼睛,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子觉得晋俱酒闹得差不多了,于是清咳几声,开言劝道:“俱酒公子,少安毋躁,少安毋躁。” 晋俱酒立即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朝着太子稽首,一边大放悲声: “太子,太子请为外臣作主啊!” “俱酒不过是情急之下才出手阻挡刺客,绝非有意掠上大夫之美、与上大夫争功啊!” 许异气得把胡子吹上了天,把眼睛瞪出了眼眶,诛心之论、诛心之论哪! 晋俱酒继而装出惊恐状,对着许异行礼道:“上大夫高抬贵手,让俱酒安全离韩!俱酒投楚、投齐、投燕,有上大夫一日,俱酒永不入韩,永不入韩啊!” 许异感觉有一只气筒不停向自己体内充气,分分钟有可能炸成碎片的可能。 眼见下不了台了,许异无可奈何地朝着太子深深一揖:“太子,老臣请罪!”说毕,伏地不起。 惹不起、惹不起!投降啦! 太子看着这位得理不饶人的小公子,一副既天真又无赖的样子,觉得这小子太机智了,发现自己有点更加喜欢他了。 当下太子对晋俱酒道:“公子,贵体可有大碍?” 晋俱酒继续抽泣着答道:“上大夫膂力惊人!外臣只觉得头晕耳鸣、视物模糊、四肢酸痛、胸闷气短、心慌焦虑、浑身战栗、咽喉肿痛、口舌生疮、大便干结、小便赤黄、腰膝酸软、月事不调、半身不遂呐!” 太子韩屯蒙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多词儿这个时代还没有呢:“噢……哦……这么严重啊!内侍,快传疾医来为公子诊病。” 晋俱酒心想,千万别!再整出个针灸大师来,全身给插上几十针,比老太监那一指甲可狠多了。 于是连忙阻拦:“禀太子,外臣贱命一条,哪敢惊动宫中医官?更劳太子破费?上次太子赐臣二百金,臣省吃俭用,缝缝补补,将将就就还剩几百钱,勉强能请得起一位游方郎中。” 太子哑然失笑,哦噢,原来这小子在这方面算计呢。 随即转脸对伏在一旁的许异道:“上大夫,君子有礼,以和为贵。朝堂之上,上大夫有失礼仪啊!” 许异不吭声:惹不起、惹不起,投降啦! 太子:“这样吧,上大夫亦是无心之失,且由上大夫出五百金为俱酒公子疗伤,上大夫以为如何?” 许异答道:“臣投降……不不不,臣认罚,认罚。” 太子又问晋俱酒道:“公子,以为如何?” 晋俱酒:“禀太子,适才臣又觉得有些大汗淋漓、咳嗽痰多、脾肾两虚、气血双亏、心神不宁,拔凉拔凉……” 不等晋俱酒唠叼完,许异立马打断了他的话语,高声道:“臣愿自罚千金为晋公子疗伤!” 心里默念,惹不起、惹不起,及时止损、及时止损哪! 太子微微一笑:“上大夫德高为范、德高为范!公子,颇觉凉否?” 晋俱酒:“不凉了,不凉了,外臣不仅感觉不凉了,咋还觉得有点烧心了呢?” 韩屯蒙哈哈大笑。 “太子!”匍匐在地上的许异突然高声奏请:“俱酒公子才思敏捷、聪慧过人,今投我韩,实堪重用啊,臣愿举荐公子担任中大夫一职,为国效力!” 什么?中大夫! 晋俱酒咧到耳根的嘴角还没来及收回来,就听到这样一句晴天霹雳。 他刚才什么“避祸投韩”不过是填坑而已,根本没想到真在韩国呆着,更琢磨着什么时候救出端木伯御一起逃离呢! 满朝诸公欣赏过晋俱酒伶牙俐齿的表演之后,也有数位韩国大夫,觉得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于是齐齐拱手:“臣等附议!” 晋俱酒:别别别啊,你们问过老子愿不愿意吗? 太子韩屯蒙:“值此韩国危难之际,难得俱酒公子跋涉来投,韩得公子,幸甚至哉!且让公子屈就中大夫之职,等君父来日临朝,再量才为用,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晋俱酒连忙回礼答道:“禀太子,外臣避祸至韩,诚蒙太子不弃收留,外臣愿得数亩之田,以了残生,万万不敢忝居庙堂,误国误民啊!” 太子韩屯蒙道:“列国公子出奔他国,入朝为官者比比皆是,公子不要推辞了。” 晋俱酒一脸蒙圈,不是,不,没有心理准备啊! 好歹咱也是晋国国君的嫡长子啊,未来的晋公啊,公侯伯子男,公爵一等啊!就这么跑到韩国当了个鸟中大夫? 穿越过来一统天下的梦想该咋实现呢? 朕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该怎么安排呢? 果然是“谎言还得谎言圆,圆了谎言吃黄连”,有苦难言,有苦难言啊! 太子韩屯蒙不待晋俱酒反应,接着说道:“中大夫,本太子拨兵卒五百,令尔立即捉拿刺杀国相之主谋严仲子!” 晋俱酒:“外臣……” 韩屯蒙把脸一黑,低声道:“嗯?!” 晋俱酒:我去,创伤应激综合征、喜怒无常、精神病人,惹不起,惹不起…… “臣——领命!” 许异皮笑肉不笑的踱步上前:“中大夫,从今日起,你我同殿称臣,自当同心戮力,振兴韩室!中大夫多多指教啊!” 晋俱酒一脸黑线,自以为演技在线,没想到傻子原是我自己! 第74章 严遂体面 严仲子正在书房奋笔疾书,太子暂时不想见他,但作为臣子不能不替主分忧。 治国之策凡十条,条条切中利害,策策攸关兴衰。 在外流浪的这些日子里,严仲子每天莫不在思考,一旦重执权柄,如何叱咤风云。今天死敌已除,前路无忧,正是严某一展抱负之时呐! 第一条:清算权相余孽…… “嘣!” 一支短小的弩箭正正钉在案头,强大的力道突然遇阻,箭尾兀自不停的抖动着,似乎要摆脱眼前的束缚,继续向前。 严仲子一掌扑灭了油灯,就地一个翻滚,已经将身体隐藏到墙角。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这是他流浪十多年来养成的条件反射。 屋外一片风声。 严仲子心中一阵纳闷,自己在住所之外至少布置了三重岗哨,明暗重叠,为什么没有任何预警呢? 一个声音由远入近:“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原来仲子先生还未休息啊。” 严仲子一声不吭,以静制动。 “哦,仲子先生是在等外围岗哨的消息吧?” “三条街以外的闲杂人等都被一一控制;街角的竖子身怀利器,意图不轨,已经伏诛;屋顶的黑衣人天寒地冻,手脚僵硬,自己掉下来了。” “司寇府舍人陈慢已经到案。呃……还有,里屋山墙内的秘道,先生也不用钻了,后街井旁、出城水门处,均有人把守,先生省省力气吧!” 严仲子心中一惊,完了,彻底完了。 他依旧将身子紧紧缩在墙角,轻轻咳嗽一声:“不知尊驾哪位?怎么称呼?” 来人道:“先生不打算请某入室一叙?” 严仲子沉默良久,整了整头上的高冠,重新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然后,对着门口说道:“请进!”说毕,负手而立。 一身戎装的晋俱酒走了进来,双手一拱道:“仲子先生,刺杀国相,其罪非小,先生伏法吧!” 严仲子一脸傲气:“某要面见太子。” 晋俱酒不由得笑了:“先生居处某为何得知?护卫为何轻易解除?秘道出口为何一清二楚?先生请三思。” 严仲子黯然不语,良久方叹息道:“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侠累已死, 我固当烹。” 言毕,严仲子手足无措,低头四顾。 晋俱酒道:“先生是在找火折子?” 严仲子:“不是。” “那先生是在找这个。”晋俱酒伸手抽出佩剑递了过去:“先生是个体面人!” 严仲子面如死灰,伸手接过青铜剑,眼睛盯着锋利的剑锋,紧咬牙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明白,明白!” 晋俱酒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掉头对严仲子说:“见了聂政,就说某对不起他,是某害了他!” 严仲子问:“你认识聂政?你对不起他什么?” 晋俱酒叹了口气道:“某答应过聂政,统兵百万,略地千里,一统天下!” 豪言壮语震惊了严仲子,他惊讶地看着对面:“敢问尊驾何人?” 晋俱酒道:“昨日晋国公子,今日韩国中大夫——俱酒!”说毕转身而去。 屋内。油灯恍惚。 严仲子慨叹一声:“韩国之政将有所归,政将归晋、政将归晋啊!” 屋外,怀木手持劲弩走上前来:“公子,属下都听见了,这老小子可不是个体面人!” 晋俱酒道:“吾赠彼一剑。彼若体面,尔且让彼体面;彼若不体面,尔且帮彼体面!” 怀木冷声道:“明白!” 晋俱酒又道:“将严仲子的屋子好好搜查一遍,所有东西全部带回。” 次日。 监国摄政的太子率领众位卿大夫亲自到侠累灵前吊唁。严仲子的人头被盛在一个方匣之中,奉在灵前。 太子韩屯蒙演技纯熟,既表现出痛失股肱大臣的伤心欲绝,又不失为人之主的煌煌威仪。 众位卿大夫依次上次祭拜,葬礼极其隆重、规模空前,规格之高创下韩国立国以来之最。 侠累生前毁誉参半,死后极尽哀荣! 中大夫俱酒送来挽联一副,上书“生为人杰、死作鬼雄”,一时成为街巷美谈。众位大夫争相上前观摩,啧啧称赞! 俱酒一脸黑线,这,有这么夸张吗? 他不清楚的是,在战国时期,对联还不普及,更不用说挽联了。人们的习俗只是在一元复始之时,在门口插上桃符。 加之战国无纸,重要文书基本用的竹简。俱酒嫌竹简小气,遂命人做了两块一米二左右的大木板子,将内容大书其上。 一时这副巨联轰动阳翟,不仅内容绝佳,形式更是前所未见。阳翟百姓争相前往一睹,更为侠累葬礼增添几分隆重之色。 在厚葬侠累的同时,太子派出三路使节,分别前往南梁、岸门和汾陉塞异动军中,一方面通报行刺国相主谋授首,大仇已报的消息;另一方面传达监国太子旨意,令各军速速回防,以防别国乘隙来袭。 岸门、南梁方向的韩军接令后立即回防原驻地,并上表谢罪,称事前奉国相虎符而调动,意在保证东孟之会的安全云云。 太子心中暗暗吃惊,调兵虎符一般在君主手中。而岸门、南梁方向的韩军竟然持有调兵虎符,可见侠累蒙蔽君父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军事大权在手,夺权篡位已是水到渠成之事。 但当前多事之秋,显然容不得太子多事,于是韩屯蒙选择低调处理,豁然大度地表示,既是国相之意,又有调兵虎符,自然不成问题。 然而,汾陉塞方面一直没有消息。 汾陉塞是韩楚交界,两国对此地长年进行拉锯战,战争打得非常激烈。大战三六九,小战天天有。一年之中,几次易手实属平常。 汾陉守军将领卢铲,是侠累的死党,之前多次参与过侠累欲图起事的密谋。 特别是此次,奉侠累之命密调边军后撤,原本就是要在行刺太子得手之后,以守备国都之名迅速占据阳翟,将城防、宫防一并抓入手中,择机辅佐侠累上位,占据拥戴之功。 古往今来,拥立之功、从龙之臣绝对是一条上位的捷径。甚至有规律可遵循、有故事可借鉴、有路径可复刻。比如拥立齐桓公的鲍叔牙,拥立晋文公的“五贤”等等。 一个野心勃勃的公子或公族,一群辅佐公子或公族上位的臣子,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写就一段段历史的传奇。 但是事情的进展超出了卢铲的预料,阳翟传来的消息,国相遇刺身亡,太子身负重伤,阳翟城在众大臣的集体意志下严防死守,使卢铲陷入两难境地。 卢铲高度怀疑国相之死与太子有关,太子必将以此为契机,开展一波大清洗。 最终两大因素影响了卢铲的判断: 其一:不甘。作为侠累的死忠,在夺权篡位之路上功败垂成,卢铲相当相当的不甘。 其二:惧诛。侠累已死,太子上位,以卢铲的所作所为,被清算是早晚的事情,不如早做打算。 于是,卢铲做出最终的决定:投楚! 第75章 欲袭韩都 汾陉塞是一座小型的城堡,南临颖水而筑,城墙全部由夯土版筑而成,这也是战国时期筑城的主要方式。 汾陉塞是韩楚边界韩国的重点军事建筑。一来以颖水为屏障,二来也方便城中生活,不会在战时被断水源。 与汾陉塞相距不远就是楚国的边防重镇襄城,襄城也是临水而筑,其防守之意与汾陉塞异曲同工,不过襄城所临的是汝水。 颖水和汝水中间的区域,便是韩楚两国的战场,有时甚至郑国的势力也会延及至此,三国在汝颖河流域犬牙相制、参差纵横,往往混战一气,是战国时期中原地区重要的火药桶。 汾陉塞守将卢铲投楚,一时间韩国南部大门洞开。一时边界地区风云突变,山雨欲来。 楚军前沿军校将消息迅速传至楚国前沿重镇襄城,襄城令昭数立即出去县师、邑兵增援汾陉塞,与卢铲合兵一处,进一步巩固了对汾陉塞的控制。 楚国三大公族分别为昭氏、景氏、屈氏,由三闾大夫管理。昭数是楚国公族中的年轻一代,不喜朝堂争斗,最爱兵家之说,故一直在楚国前线战斗。 昭数担任襄城令以来,无时无刻不想把战略要塞——汾陉控制在手,这样就可以形成对韩都阳翟的虎视之势,占尽战略主动。 但楚与韩在汾陉塞附近连年陷入拉锯战,很令昭数头疼。 现在韩都出现内乱,韩国实权人物侠累遇刺身亡,侠累死忠卢铲惧诛而降,令昭数喜出望外。 昭数亲自来到汾陉塞,面见卢铲,进行宣抚:“将军之大功,某已悉奏楚王,我王吐哺握发、爱才若渴,今得将军,必不吝封赏,请将军静候佳音!” 卢铲故作一脸沉重相:“韩国腐烂,擅杀功臣,卢某深受国相之恩,必欲报国相之仇,故投此身于楚。”话里话外给自己投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昭数满口答应:“数愿与将军同伐阳翟,必擒奸邪而杀宵小,以全将军忠义之名。” 正在此时,斥侯来报:“报,阳翟特使已到前军,请将军定夺!” 昭数冷眼盯着卢铲,不发一言。 卢铲知道这是楚人在考验自己,到了立“投名状”的时候了,遂即脸一黑道:“速斩来使!” 斥侯应喏一声,转身而去。 昭数微微一笑:“卢将军忠心可鉴、忠心可鉴!吾料韩侯并不会善罢甘休,汾陉之塞将有一场血战,请将军早做准备。” 卢铲的想法却不是死守汾陉塞,他想乘机攻打阳翟城,遂双手一拱道:“县公,某前军一部如今离阳翟城不足三十里,但某部兵马不多,更缺攻城器械,请将军助我,一举而下阳翟。” 昭数没想到卢铲的野心这么大,但此次卢铲突然投楚,昭数也是紧急响应,攻打韩国国都显然准备不足。 楚国在汾陉塞前沿常备兵力不多,约两千人数。昭数所在襄城县师有兵力三千人。 此次紧急增援汾陉塞,昭数将两千县师全部压到了汾陉塞,襄城仅余一千人守城。 楚国的军种,分为正军、王卒、私卒、县师。正军是楚国常备军,一般大型征伐才会动用;王卒是国王的护卫队,分左右“二广”;私卒是贵族的私兵。 县师,是楚国的地方部队,主要部署在边境地区,属地区性武装力量。县师由县公统率,任务是防守边境,并配合国家的军事行动。 此外还有临时性质的“邑兵”,其战斗力较弱,像后世的民兵或县大队、区小队之类的武装。 韩楚边界的楚军,昭数所率的楚军,加上卢铲所率韩军,总数不到七千人,且缺少攻城器械,以此力量攻击韩都,显然并不现实。 昭数的想法是固守汾陉塞,静候楚国正军援助,然后再大举北伐。 但卢铲坚持袭韩,他的理由是,韩国国都阳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投楚,且自己的前沿一部已突入阳翟城郊,以自己的身份骗开城门,若能一举而下阳翟,其功匪浅。 而且卢铲决心背韩投楚之时,已经命令韩军疯狂扫荡周边行旅野人,凡成年男丁全部捉拿,用作行军民夫,辅佐军队行动,又可增加战斗力一千余人。 昭数被卢铲说得动了心,毕竟昭数也是一个战争狂热分子,他们这一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军事冒险,而不屑于练兵、行伍和打基本功。 昭数想了一想,立即下令,将襄城所剩县师一千余人火速调往汾陉塞,用以守住要塞,以防退路被人切断。 而襄城防卫则由昭数府上的三百私兵,加上紧急动员的邑兵千人负责。 等襄城守军到达汾陉塞,固守塞防后,集中楚边军、县师,与卢铲所部,加上征调的民夫七千余人,以卢铲部为先锋,连夜奔袭阳翟。 按照卢铲与昭数制定的计划,行动过程超初,卢铲以边事紧急为由,带精锐死士骗开城门,迅速占领城防,继而昭数率领大队全军掩杀。 二人密谋一番,自觉天衣无缝,再加上须等待襄城剩余楚军前来,立即命令军前置酒,痛饮一番,共同憧憬大功可成。 汾陉塞马厩,一名衣衫不整的青壮男子正在与人配合,铡草喂马,腰带间赫然插着一枝竹杖。 聂政卷在一队难民队伍中,在奔楚的路途上,正好遇到了卢铲的乱兵到处抓捕民夫。 聂政一时躲闪不及,又被难民裹挟,行动不便,在乱军人数优势和锋利弓弩的威逼下,聂政无奈被抓入汾陉塞中,成为一名民夫。 聂政一边铡草,一边寻机逃脱。但马厩附近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时找不到恰当时机。 几名甲士模样的人走过来,大喊道:“谁会宰羊?利索点,给你找个轻松差事!” 聂政一听大喜,这正是咱的老本行啊,或许可以寻得脱身良机,遂起身大声道:“某会!” 甲士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聂政:“杀过羊?” 聂政道:“禀军爷,小的自幼跟人学过屠狗宰羊,颇得其道。” 甲士道:“走吧!庖厨生病,将军又要宴客,你小子命好。” 聂政点头谄笑,在甲士的押解下离开了马厩。 第76章 司寇无损 司寇府舍人陈慢是严仲子在阳翟城中埋下的暗子之一,多年来为严仲子传递消息、穿针引线,暴露是早晚的事。 尽管太子亲信暗示他尽快将陈满除掉,但晋俱酒并不想被人当枪使。 陈慢被抓后,他稍加审问,就亲自带人前往司寇府拜访司寇沈无损。 “沈司寇,俱酒不请自来,有扰司寇清静,恕罪恕罪!”晋俱酒规规矩矩地向司寇行礼。 沈无损天生一张哭丧脸,让他来担任主管刑狱的司寇也算是实至名归。沈无损在朝堂之上见识过这位小公子怒怼许异的各种神表现,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破落户般的所谓“公子”。 于是他哭丧着脸,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中大夫,莅临敝处,不知有何贵干啊?” 晋俱酒道:“俱酒奉监国太子之命,捉拿行刺国相主谋严仲子,其间涉及司寇府之人。兹事体大,故俱酒特来向沈司寇请教。” 沈无损大吃一惊,自己府中之人和严仲子扯上关系,这可是事涉谋逆大罪,非同小可。若按株连之法,怕自己也不能脱了干系。 沈无损立即换了一副笑脸,主动向俱酒施礼道:“中大夫可要明察秋毫啊,司寇府主管刑狱,向来对属下管教严格,中大夫不要中了小人奸计啊。” 晋俱酒一看,我去,你还是别笑了,这张天生哭丧脸,笑起来比哭还恐怖呢! 晋俱酒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不置可否地说道:“俱酒年少,更不懂刑狱,就请沈司寇亲自审理吧!” 说毕,向外一招手。两名甲士将五花大绑的陈慢带上堂来,“扑通”一声扔到沈无损面前。 沈无损一看,汗都冒出来了,果然是自己府中的舍人,他是见识过这位小公子“杀人诛心”的手段的,他可不想和严仲子之流扯上什么关系。 沈无损怒喝一声:“把这个逆竖押下去!” 等陈慢被押下去之后,沈无损陪着笑朝晋俱酒的几案旁挪了挪:“中大夫,哈哈哈,中大夫……” 晋俱酒看着这张凑上前来的、装出一副讪笑的哭丧脸,心里感到十分震惊,这么复杂的表情,沈司寇是如何做到表现自如的? 沈无损:“中大夫,此逆竖确实是府中下人……” 晋俱酒:“下人?还是舍人?” 沈无损:“呃……呃……中大夫……哈哈哈,老夫御下不严,存有瑕疵……” 晋俱酒:“陈慢数次持司寇手令出城,以缉盗为名,行传信之实。” 沈无损:“老夫绝对不知此事,绝对不知,都是逆竖胆大妄为,实乃胆大妄为啊!” 晋俱酒:“陈慢以司寇府名义为严仲子物色房屋,动用司寇府秘探代为警戒,实乃助纣为虐啊!” 沈无损惊得吹胡子瞪眼睛:“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晋俱酒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道:“太子教导臣下,要时刻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沈司寇自己的人还是自己管教吧!某要向太子缴令了,后续之事请沈司寇自向太子回禀。” 说毕双手一拱,起身欲走。 沈无损惊慌失措,立即上前拉扯俱酒:“中大夫,不不不,公子,公子且慢呵……” 晋俱酒一回头,我去,这回又是“装可怜+哭丧脸”,还有两点老泪欲流还止,不由得心生佩服,这随便一个都是惊世表情包啊。 沈无损急急一拉,险些将正在起身晋俱酒拉倒。晋俱酒不由得“哎哟”一声,回头地望着沈无损欲言又止,不想看你表演了还不行吗? 沈无损眼珠一转,忽然关切地问道:“公子,可是贵体尚未康复啊?” 晋俱酒:嗯? 沈无损抖着满脸都是褶子的哭丧脸:“公子病体在身,尚自为国操劳,擒拿国贼,令人钦佩。” 晋俱酒:这一通彩虹屁吹得莫名其妙。 “老夫早欲过府探望公子,奈何俗务缠身,公子见谅。来人!”说毕,朝着堂外下人做了一个手势。 “不过,公子还是要贵体为重啊!老夫为公子略备一些滋补用品,望公子笑纳!笑纳!” 不一会,一个下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中黄布包裹,累累垂垂。 晋俱酒一望便知其中之意,随即向沈无损一拱手:“沈司寇厚爱,俱酒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沈无损道:“老夫与公子这样的少年英才同殿称臣,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晋俱酒道:“既如此,俱酒就愧领了,沈司寇,告辞告辞。”说毕起身欲走。 沈无损赶忙上前两步:“公子,不知陈慢此人……” 晋俱酒道:“此乃沈司寇家事,俱酒焉敢过问?告辞告辞!”说毕扬长而去。 沈无损在堂上摸摸额头,一层冷汗。 太子连续向汾陉塞派出三队使者,但俱都不见回音,一时心内焦躁,感觉大事不妙。 太子连下三道命令:一是命令中尉韩俊,进一步强化阳翟城防力量;二是命令连续向汾陉塞方向派出斥侯,探听消息;三是急召许异等核心重臣上殿议事。 等众臣来到,太子急切地道:“汾陉塞方向久久不见回音,信使如石沉大海,吾料其中必然有变,二三子有何良谋?” 许异等人面面相觑,沉思良久方道:“太子,为今之计,坚固阳翟城防,以逸待劳,静待前方消息。” 太子怒不可遏:“本太子也想知道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消息传不过来呀!如之奈何!” 许异圆珠转了转,忽然灵光一现,立即拱手奏道:“太子,臣保举一人,定能迅速厘清局势,探得消息,为太子分忧。” 太子道:“上大夫快快讲来。” 许异道:“中大夫俱酒,不仅聪颖机敏,而且身手了得,必能不负太子重托,解此困局。” 司寇沈无损也紧跟许异的话音:“臣也举荐中大夫,家贫显孝子,国难识忠臣,中大夫确实可堪大任哪!” 其他官员一时也无良策,随即齐齐道:“臣附议!” 太子脸上阴晴不定,这只“白手套”虽好,但毕竟用过了,扔就扔了吧。 “来人,宣中大夫俱酒上殿议事!” 第77章 被迫营业 晋俱酒感觉自己彻底被韩国君臣给耍了,这么危险的差事,满朝文武,衮衮诸公,硬是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其实,这也是侠累长期把持权柄造成的后遗症,当有一位强人左右局面、独断专行时,大多数官员都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而当强人倒下之时,短时间内大多数人都还不适应形势的变化,会变得手足无措。就像后世的儿童依赖症,对某个人、某种机制过分依赖,并表现出与自己职能不相符的一种不良行为。 晋俱酒心想,老子也不玩了,出城后就跑。不过想想端木伯御还在太子府中,还得从长计议。 自己来阳翟一趟,聂政没有救下,却还折了伯御,这说出去太丢一个穿越者的老脸了。 许异、沈无损等人一脸凝重,其实心中冷笑不止,等着看晋俱酒的笑话,叫你小子敲诈老夫。 晋俱酒心中一阵苦笑,自己每次感觉算计了别人得逞之后,很快就被狠狠打脸一次,还特么得屡试不爽! 看这一朝堂不怀好意的眼睛,估计自己不答应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更重要的是端木伯御还陷在太子府呢!没办法,还得被迫营业! 既然躲不开,不如自己主动些。作为一个后世曾经参过军的军人,俱酒身上的冒险精神和战斗精神还是有的,他也想亲赴前线,亲身感受一下战场形势。 不就是探听消息吗?且当再做一回侦察兵!于是答应得非常干脆:“太子,臣愿出城探访汾陉之塞形势!” 太子都是眼睛一亮,关键时刻还得靠外人啊。其实这就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现象,外来和尚往往能够打破利益固化和思维定势,以旁观者清的姿态发现新的路径。 太子道:“中大夫,需要多少人手?” 晋俱酒继续道:“臣请挑选五百精兵,另外再请端木伯御随臣行动。” 太子略一思索道:“阳翟城中兵马、弩甲任中大夫挑选,但端木先生另有要务,不可随行。” 太子心里明镜似的,端木伯御就是人质!把端木给了你小子,你出城就逃了,本太子哪里说理去? 晋俱酒那个气呀,这个太子鬼精鬼精的。俱酒确实动了逃离阳翟的念头,但这个梦想还没开始做就被太子给戳破了。 晋俱酒力争道:“太子,端木伯御马快,若有情况可以快速回报太子。毫不夸张地说,伯御一人可当卒一百。” 太子韩屯蒙道:“此事不用再说,其他还需要什么竭力满足。只要尽快查清前线情况,中大夫记头功一件。” 晋俱酒一脸苦逼,只好与太尉府的人一起仔细查看舆图,再作计较。 战国时的舆图绘在羊皮卷上,一眼看上去画画一样,主要是山、水和路,但也更直观。 经过查看舆图,晋俱酒发现,汾陉塞离韩都阳翟竟然并不远,大约几十里左右的距离。即使离楚国边境重镇襄城也就是一百里的距离。 看来韩国真是的对中原之地垂涎三尺啊,全部重心都押在了前线,这光景也算是“君王守国门”了。 另外,在汾陉塞周边还分布着四座小城邑。二邑在颖水之左,二邑在颖水之右。 此四处每处约驻守韩军五百余人和数量不详的民夫,作韩楚之间立体防御体系的一部分,分别储存着粮草、武器、札甲、马匹和攻防器械等重要的军事物资,在战时既可快速支援前线,又可自成体系,独立防御。 本着以防万一的原则,晋俱酒当即向太子表示,申请四城的调兵虎符,如有需要,随机应变。 太子现在对兵权的调动显然非常敏感,坚决不同意。你小子调动这么多兵马干什么,想造反啊! 无奈晋俱酒后退一步,要求太子给四邑守军下令,对自己五百人小队的行动给予通力支持,各种武器装备必须足量供应。 太子思索再三,答应了晋俱酒的要求,并下达了给四邑守军的旨意。太子急于催促晋俱酒赶紧出发,于是又问道:“中大夫还有什么需要?” 晋俱酒略一思索,拱手道:“太子,俱酒此去,凶险万分,若侥幸回还,希望太子能多金赐赏,以作为臣的子孙家业。” 太子听了哈哈大笑:“哈哈哈,中大夫为国立功,本太子自然不吝封赏,只是中大夫宜早成家室,也好开枝散叶,才能福荫子孙呵!” 晋俱酒立即大礼参拜,高声颂谢。 太子道:“军情紧急,中大夫早行为上啊!” 晋俱酒立即起身拜辞,大步向殿外走去。 将到殿门,又远远再拜:“太子,臣在阳翟城中,尚无住处。久居馆驿,多有不便。望太子为臣选一陋室,臣必朝夕焚香,以谢太子!” 太子脸上都笑出了花,嗯,贪恋财货,胸无大志,可以放心使用呐!当下高声允诺。 晋俱酒再三拜谢,方才出殿而去。 心中暗暗道,自污就是自坚,自坚才能自保啊。同时这样也可以保证被扣为人质的端木伯御人身无忧。 晋俱酒下殿之后,立即命人将城门守军滕召来:“某奉太子之命,欲走一趟汾陉塞,滕兄助我一臂之力。” 滕惊道:“师叔祖万万不可如此称呼,折煞小人了。” 晋俱酒叹了口气道:“我比你还小,怎么当得起师叔祖这个称呼?这样吧,无人时你我以墨者互称,有人场合你且称呼官职。” 滕再三推托,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滕对阳翟城的卫戍部队相当了解,很快帮晋俱酒挑选了五百精卒,良弓劲弩装备一新。其中有不少墨家子弟,其忠诚度与战斗力均高人一筹,俱酒表示非常满意。 韩军步卒编制,五人为伍,二伍为什,五什为屯,二屯为百,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晋俱酒任命滕为五百主,统率全队。另挑选三十名驭马高手,由怀木带领,随护自己,必要时可以当作通信兵使用。 晋俱酒一身戎装,将队伍在校场集合完毕,学着当年军营指导员的样子,作一番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诸位兄弟!”俱酒一开口,场内就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在等级森严的战国年代,这些韩军下层军卒,哪里敢跟卿大夫一级的人物称兄道弟?更何况这位中大夫还是诸侯国的公子? 这种话语的心理冲击力太大了,许多韩军都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晋俱酒再次重复道:“没错,今日吾等一起出征,一起面对枪林箭雨,俱酒与诸位就有同袍之谊,当以兄弟相称,有何不对?有何不可?!” 场内继续震惊、沉默、狐疑。 第78章 夜探汾陉 晋俱酒一把抓住怀木的前襟,几乎是面对面瞪着眼睛大声吼道:“木兄!” 怀木胸脯一挺,高声道:“属下在!” 晋俱酒:“大声点,我听不到!” 怀木用几乎撕破了喉咙的沙哑嗓音大声吼道:“属下听令!” 晋俱酒放开怀木,大步走到滕面前:“滕兄!” 滕高声道:“属下听令!” 晋俱酒:“大声点,我听不到!你没吃饭吗?!” 滕高声吼道:“属下听令!” 晋俱酒大步冲到点将台的前沿,对着五百精卒大声高呼:“各位兄弟!” 有了怀木和滕的示范,台下的韩军终于鼓起了勇气,大声回应这位有点神经质的中大夫。 “属下听令!” 晋俱酒:“大声点,大声点,我听不到!!” 五百韩军激情荡漾,用尽了全身力气高声回应:“属下听令!属下听令!!属下听令!!!” 现场气氛烘托起来了,晋俱酒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回身对怀木一摆手,怀木立即端了一个托盘上来,里面是黄澄澄的金子。这是司寇申无损送给他的滋补品。 晋俱酒:“各位兄弟,这是俱酒全部家资,既要上阵,留此何用?来啊,给各位兄弟分啦!待功成回来,另有厚赏!”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些韩军下层军卒虽然属于常备军,但主要的福利就是家人免除田租徭役。日常偶有小的赏赐,也就是几百钱而已。就算是死在战场之上也不一定会有多少抚恤,哪里见过这么多金子? 顿时校场之内炸开了锅,军卒们领到了金子,激动得涕泗横流,场内呼声震天,欢声雷动,群情激越,斗志昂扬! 晋俱酒双拳高举,一边用力挥动,一边高声呼喊:“兄弟!兄弟!兄弟!” 怀木和滕在人群中猛带节奏:“公子!公子!公子!” “兄弟!兄弟!兄弟!” “公子!公子!公子!” …… 出发! 从舆图上可以看出,颖水在韩国境内流出一段“l”型河道。阳翟城和汾陉塞俱在颖水左岸。其中阳翟城在颖水上游,汾陉塞俱在颖水下游的拐弯处。 晋俱酒思索良久,传统阳翟与汾陉之间的官道,俱在颖水左岸,但多次派出人马音讯全无,可见颖水左岸已不安全。 出城之后,晋俱酒立即命令全军渡过颖水,沿着右岸茂密的草丛,全军人衔枚、马摘铃,悄然向前推进。 天色渐黑时分,经过一天急行军的五百人小队,已经到达与汾陉塞水平位置的右岸。 众人伏在岸边草丛之中,隐约可见对岸汾陉塞了望哨中的灯火。 晋俱酒观察良久,看不出任何端倪,思索良久,他低头看看身上的韩军皮甲,立即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夜探汾陉塞! 晋俱酒立即命令怀木率队留守右岸待命,自己和滕渡河到对面汾陉塞一探究竟。 晋俱酒想让滕随自己过河,主要是考虑到滕对韩军内部情况熟悉,一旦遇到突发情况,滕以本地人的身份也能够应付一二。 怀木一听大吃一惊,自从南下以来,自己一刻未忘保护公子的使命,几乎和晋俱酒寸步不离,如今让自己与公子隔河相望,怎么可以呢? 于是怀木坚决不奉俱酒之令,坚持要与公子共进退。 端木话不多,但心中一直有个奇怪的念头在发芽。这位小公子一路南来出现许多怪异的表现,之前的体弱多病的少年,不仅手搏之术了得,而且骑术突飞猛进,现在又要只身渡河。话说在晋国那黄土旮旯里,哪有会游泳的孩子啊! 晋俱酒真心感激这位小哥对自己一路的保护,但无法明言自己后世的真实身份,其实这种穿插、侦察、武装泅渡的活,自己没有少干。 他拍了拍怀木的肩膀,低声道:“怀兄,你在右岸带好队伍,让某不至于被断后路,这,才是最大的安全!” 怀木还要争辩,被晋俱酒以命令的口吻制止。然后命令怀木立即带领五百精卒做好隐蔽,就地休整,补充体力。 当下正值颖河枯水季,晋俱酒与滕择水浅之处,泅水过河。冰冷的河水一激,瞬间把晋俱酒的战斗细胞激活了,他对接下来的刺激之旅充满了期待。 在没有探照灯的古代,非常容易地就登陆左岸,隐藏在一人高的杂草之中。 汾陉塞的夯土城墙约有五米左右高,且由于年久失修,多处出现坍塌。待一队军卒手持火把,在城上巡逻过去后。晋俱酒与滕相互配合,摸进了汾陉塞中。 滕匍匐在城墙之上向城内一望,不由眉头一皱:“师叔祖,城中地营帐怎么比平时多了一倍?” 晋俱酒道:“何以见得?” 滕道:“汾陉塞中建有营房,一般情况下,能够满足驻军的要求,只有在增兵情况下,才需要搭建帐篷。但现在城中到处都是篷,兵力多了不止一倍。” 晋俱酒皱眉半晌,才低声道:“下去抓个俘虏问清情况。” 远远看见几队巡逻兵士在帐篷间穿梭,晋俱酒与滕利用巡逻小队的时间差,慢慢摸到一处尚有亮光的帐篷外。 帐篷之中,几个兵卒模样的人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兵器盔甲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 晋俱酒拔出匕首,对滕做了一个手势,正准备进入。 忽然,有根棍棒模样的东西在晋俱酒肩上轻轻一拍,晋俱酒猛然一个激灵,不好!暴露了! 他猛地回头,手中匕首下意识地横在眼前,护住面部。 黑暗中一只竹杖在帐中摇曳的烛火照耀下一动不动。 竹杖! 聂二愣子! 此刻的滕才反应过来,方欲持剑向前,被晋俱酒一把拉住,低声喝道:“别动!自己人!” 滕被惊得呆在原地,自己人? 聂政做了个悄声的手势,七拐八拐将二人引入了庖厨的杂物间。 晋俱酒令滕守好门户,在黑暗中迫不及待地抓住聂政的肩膀,使劲摇晃:“政兄,你,你还活着。” 晋俱酒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这反转太特喵的突然了,自己都想哭一鼻子以示感动。 这种感觉,就像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肚子饿的咕咕叫,突然从一件旧衣服口袋里翻出了二百块钱的那种感觉。 聂政也十分感动,压低声道:“多谢公子挂念。政安然无恙。” 二人使劲摇了一会肩膀,突然异口同声地问道:“公子(政兄)缘何在此?” 黑暗中二人不禁哑然失笑。晋俱酒道:“情况危急,政兄先讲。” 聂政遂简要把自己行刺后欲奔楚国的意图和经历说了一遍。特别是今夜,聂政准备逃离汾陉期间,听得两个酒醉的楚军千长之间的谈话,对楚军的调动与计划也听了个大概。 晋俱酒闻言大惊,原来汾陉塞守军已经降楚,并且正在阴谋策划一起针对阳翟的奇袭,时间紧急,必须尽快把情况回报阳翟,毕竟端木伯御还在阳翟城中。 若阳翟有失,则伯御危矣! 第79章 剑指襄城 晋俱酒简单说道:“政兄,事急从权,某目前暂时事奉韩侯,余事随后再告知吾兄。当下伯御兄人在阳翟,若阳翟有事,则伯御危殆,故而必须连夜将消息传回韩都。政兄请从某一起出塞。” 聂政深思一会方道:“公子,政想暂留军中,或可帮公子一二。” 晋俱酒心中大急,老子穿越过来要救的第一个就是你,你现在好不容易死而复生,岂容再次有失?遂急道:“乱军之中,情形危急,政兄不宜在汾陉久留。” 聂政道:“政现为民夫身份,暂无性命之忧。公子现事韩国,某暂留军中,还可打探些信息,以助公子。” 见晋俱酒还要说什么,聂政在黑暗之中将手放在晋俱酒的手上,低声道:“公子也见识过政的手段,政若只求自保,不是难事。” 俱酒沉默不语,聂政说得倒也在理,以聂政的手段,保命应该不成问题。 眼下情况紧急,遂不再争辩,在聂政肩头重重一拍,以示保重。 这时滕在门边低低地对聂政说道:“这位老兄,某在汾陉军中有一旧友,担任卒长之职,名唤作丁季。如有机会相见,请代小弟滕向其问安,丁季为人仗义,会护老兄周全。” 滕并不知道聂政的真实身份和本事,只想到既然此人被俱酒称为“自己人”,当然就要相助一二。 聂政在黑暗中感激地道了一声:“多谢!” 俱酒见形势紧急,也不多话,在聂政的帮助下,与滕悄悄摸出了汾陉塞,迅速渡河回到右岸。 回到营帐之中,晋俱酒立即召集怀木和滕一起议事。晋俱酒道:“汾陉塞卢铲已经投楚,楚军大队人马正在持续入驻汾陉塞中。并通过封锁消息,意图奇袭阳翟。” 回身对怀木说道:“木兄马快,立即率领五人连夜回阳翟报信,请太子加强城防,做早做准备。” 之后对滕说道:“滕兄,目前以咱们的兵力,对抗汾陉塞中的楚军和叛军,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可强为。但吾等也不能在此坐视不管,得做点什么。” 滕点头称是。 俱酒继续说道:“颖水左岸的交通要冲,估计已被卢铲和楚军控制得严严实实,吾等有心报信也不可为,估计左岸的两座小邑卢铲绝对不会放过,形势危矣。” “但右岸的两座城邑——康邑和历邑,尚可一用。” “目前,据探察到的消息,楚军正在调集兵力和物资前往汾陉塞,意图对阳翟发起突袭。襄城目前兵力相对空虚,主要是昭数的私卒和刚刚组织起来的邑兵。” “楚将昭数太过自信,也太过冒险,他自以为汾陉塞往北的消息全部封锁的死死的,所以对襄城的防守麻痹大意。” “吾有一计,联合康邑与历邑,连同民夫,大约有近二千人的兵力,倾力而出,直扑襄城,一战而下襄城,堵死楚军后路,如此就能解了阳翟之围。待太子调集兵马,两面夹击,全歼来犯楚军。” “两位以为如何?”晋俱酒的眼睛炯炯放光。 在战国文字并不普及的年代,《孙子兵法》是如天书一般的存在。但后世《孙子兵法》却迎来一波大流行,甚至商家都奉《孙子兵法》为圭臬。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就是《孙子兵法》的重要思想。出奇制胜,一直是历代兵家的终极追求。 滕的眼睛也跟着一亮,但他忧虑地道:“没有虎符,只怕康邑与历邑的兵马不好调动。” 怀木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俱酒的安全上,在他的血液里始终流淌着保护公子的职责。他根本不管什么奇不奇、正不正,只想留在俱酒身边以护周全。 晋俱酒继续说道:“吾手书一札,木兄回城后,务必面呈太子。木兄可待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无论太子是否赐发虎符,木兄都务必返回,咱们在历邑会合。” 怀木还是老大不情愿,欲继续力争。晋俱酒伸手制止了怀木的争辩,说道:“此行重要,故非木兄不可。俱酒性命,也全在木兄一身。木兄回韩越早,俱酒愈安!” 怀木无奈,拱手道:“公子保重!”随即率领五骑星夜折反阳翟报信去了。 晋俱酒将剩余的骑兵分作数队,分头向前探测,以作斥侯,然后与滕率领五百精卒,迅速向历邑方向星夜奔去。 怀木的骑术经过一路南下的奔波,提高了不少。到了韩都之后,晋俱酒严令怀木和伯御暂时不得使用“软马镫”,以防泄密。 但这不妨碍怀木的骑术,其实只是骑行,而不战斗的话,在没有马镫的时代也不乏骑术高手。 天色麻麻亮的时候,怀木一行已渡过颖水,来到了阳翟城下。阳翟城这段时间戒备森严,在经过严格盘查,并禀报上峰层层同意之后,端木伯御被带到韩宫殿外。 初升的阳光将韩宫涂上一层金黄,监国以来,韩屯蒙就在宫中东宫居住,这是他少年时居住过的场所。成年后才搬到宫外太子府邸。 端木奉命走上前来,大礼参拜道:“报太子,中大夫麾下怀木,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说毕,将泥封完好的书札双手呈上。 寺人将书札呈献到太子案上,韩屯蒙急切的打开书札,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怀木继续道:“禀太子,中大夫临行有军令,臣在阳翟时间只有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一到,臣必须立即返回军中。”言外之意,信札中之事,就这点时间,你批不批准,看着办! 韩屯蒙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怀木退下。 刚才他派人速传上大夫、中尉、卫尉等核心决策圈人进宫议事。在等待的时间里,他不由得又重新看了一下阳翟周边的军事分布。 这一阶段韩军的主要目标是灭郑,故韩军大部分兵力都围绕着郑国的郑、阳城、负黍等城池与郑国对峙。 阳翟城周围的南梁、岸门守军忠诚度存疑,且刚刚安抚过,暂不宜使用。 由于之前韩侯对太子的戒备,以及侠累的大权独揽,太子韩屯蒙在军中没有很深的布局。 监国伊始,就面临各种错综复杂的军事迷局,这对韩屯蒙来讲非常棘手。 第80章 虎符出匣 许异等众大臣火速赶到宫城,也被前线传来的消息给震惊了。 侠累之死带来的冲击波,在太子韩屯蒙“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导思想之下,韩国朝堂一直在向国内部矛盾的方向引导和消化,力图在最短时间内安抚国内局面,最大限度地防范诸侯闻到血腥味。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还是发生了诸侯干涉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韩国国都特别靠近韩楚边界,如果真如情报所说,楚军与叛军计划联合发动一场奇袭的话,阳翟的形势将非常严峻。 就算阳翟城防坚固,一时攻不下来,但是将城畿抢掠一空是规定动作,城内居民、建筑被流矢所伤、被战火所焚也难以避免,一场风波下来,阳翟城的繁华将至少倒退十年。 更重要的是,被别国打到国都城下,围城而攻,韩国这脸面也丢不起呀! 尽管晋俱酒密札中说楚军、叛军联军加上裹挟的民夫约万人左右。 但刚刚经历侠累之死和边军异动的变故,以及面对楚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太子和众臣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慎重地对阳翟周边的城防进行了一番安排部署。 首先,盘点阳翟周边兵力,将两万左右的韩军全部收缩入城,进一步固守国都,打好守城战。 其次,迅速持虎符密调雍氏、浊泽沿线韩军共二万兵力,过阳翟而向南,迎击袭击阳翟的楚军。 再次,派遣使臣赴郑国开展外交斡旋,缓和长期以来紧张对峙的韩郑关系,避免郑国趁火打劫,形成两面作战的不利局势。 部署完这一切之后,众臣开始研究晋俱酒提出的计划,即调动康邑和历邑两座小城的千余军卒,直扑襄城,切断楚军退路,以解阳翟之围。 中尉与卫尉司马等人并不主张袭击襄城,而是主张在固守国都的同时,派出使臣,责问楚国。 因为韩国自立国以来,将主要目标放在了郑国身上,几代君主死死咬住郑国,死缠烂打,力图将郑国纳入韩国版图。 特别在韩军中,围绕这一目标做了大量部署,不想将此次边界摩擦扩大化。 韩国楚国边界虽然时有小摩擦,但这是战国常态,一般不会发生大的征伐。这也是为什么国都会放在离韩楚边界不远的原因。 但许异却意外地支持晋俱酒的军事冒险行动,认为楚国破坏韩楚默契在先,韩国必须给予反击。使臣现在都过不了汾陉,更不要提什么出使楚国了。 韩屯蒙一时有点晕,武将不主张打,而文臣主张打,这是什么情况? 其实许异有自己的盘算在其中,以晋俱酒的五百兵卒,加上两座小城的千把来人,袭击襄城如同白日做梦。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既然要去送死,老夫就送他一程。 许异针对晋俱酒的芥蒂并不完全是因为在朝堂之上被其戏耍得颜面全失,更重要的是,作为韩国老臣,许异对晋国、对这位落魄的晋国公子,始终保持着不信任和警惕。 毕竟韩出于晋呐! 太子韩屯蒙对着舆图深思不语。虽说两个小城堡没有多少兵马,但对于赋予晋俱酒虎符一事,韩屯蒙还是心存戒心的。 可是,晋俱酒毕竟是奉自己的命令率军外出,又在最快时间内探清了军情,可以说是救了阳翟一城百姓。 一救太子,再救韩都,而且主动提出袭击襄城,这样的人才得鼓励、得珍惜、得利用啊! 太子韩屯蒙思索片刻,突然拍板道:“授予晋俱酒调动康、历两邑虎符,同时命令南梁守军顺汝河南下,时刻关注中大夫所部军情,相机行事。” 南梁守军虽然经过此次军事异动,但其在韩廷令下后立即回防,并且上表谢罪。表现还算合格。 当然太子仍对其有所怀疑,故不让其进驻阳翟周边。 同时太子初步判断南梁守军并非侠累死党。使功不如使过,经过一场异动,南梁守军必会竭尽全力,以表忠心、 南下协助晋俱酒的目的有二:如果中大夫晋俱酒滥用虎符,存不臣之心,南梁韩军就可以优势兵力进行扑杀;如果中大夫袭击襄城成功,南梁韩军也可顺势压上,强化襄城防守,防范楚军反扑。 众臣齐齐称善。 韩屯蒙也找到了指挥若当、挥斥方遒的自信感,立即命人授予怀木康、历两邑虎符,批准晋俱酒的军事行动。 怀木接符后不敢耽搁,立即火速行动,出城直奔前军。而韩国的战备机器也迅速运转起来,阳翟城中、韩国上下一片凝重、风雨如晦。 康邑、历邑相距十里左右,康邑是前军粮草重地,而历邑则是武器补充基地。 晋俱酒康邑饱餐一顿,召康邑守军五百主前来问话。经过一番了解,得知康邑虽为后勤补给基地,但因为粮草重地,驻守的五百多军卒和三百多民夫均是精壮之士,当打之年。 晋俱酒一听喜上眉梢,他毫不隐瞒地向五百主介绍了自己的军事计划,力邀其一起前往,建功立业。 康邑五百主非常敬佩中大夫的战术谋划与战斗精神,非常想要帮助这位年轻的中大夫。但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守护粮草。若粮草有失,则前功尽弃。 沉吟半晌,康邑五百主道:“中大夫,臣身担护粮重任,没有君上虎符,不敢擅动。但城中三百民夫,可携带粮草,送至中大夫军前。” 晋俱酒对这位五百主刮目相看,这种灵活的处理方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三百民夫携带给养、军事装备、攻城器械之类的物资,就会给战斗部队减轻太多的负担。 晋俱酒当下感谢道:“若攻下襄城,必当向朝廷为君请功。” 有了三百健壮民夫的协助,全军行动速度进一步提高,不多时到达历邑。 在历邑中,晋俱酒命部队补充箭矢、油脂和绳索等攻城的物资。 当他面对一台战国投石机时,不由得陷入了深思,自己目前是在韩国,天下之大,尚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回回炮”这种大杀器目前还不敢透露出来。 其实在晋俱酒的思维里,并没有想过要硬攻襄城,他更倾向于在守军空虚的情况下,消耗最小的兵力,智取襄城。 第81章 水鬼出没 当怀木一行快马加鞭抵达历邑的时候,已是次日暮色时分。怀木征尘仆仆将康邑、历邑调兵虎符呈上,晋俱酒一路始终沉重的心总算稍稍放缓。 虎符是青铜材质、伏虎形状,劈为两半,有子母口可以相合。上面镌刻着错金铭文“甲兵之符,右在君,左在历”。怀木带来的是右符,这是留存中央朝廷的一半,左符则在驻地将领之手。 晋俱酒立即令康邑五百主携符前来验证,康邑五百主将两半虎符轻轻一碰,自然合在一起,可以说严丝合缝、完美结合,一只卧虎栩栩如生,虎上的金色铭文闪闪发亮。 历邑五百主立即拱手行礼道:“历邑五百主羊图谨遵中大夫号令!” 晋俱酒立即命怀木携带虎符速调历邑五百主前来议事。但话音刚落,只见一名民夫模样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高声道:“属下康邑五百主吴耕,见过中大夫!” 晋俱酒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果然是刚才在康邑见过的那位灵活机动的五百主,立即道:“既如此,请一起共议军情。” 经过询问,原来康邑五百主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又囿于没有虎符不敢擅动,于是就将康邑防守之职移交副手,自己暗随民夫一起行动。 晋俱酒不由得对这吴耕心生敬佩。 吴耕拱手道:“中大夫,属下马上持虎符调动康邑军士帐前听令。” 晋俱酒道:“当下军情紧急,且在此共议军情,差人前去调动康邑守军三百人前来军前听令,留二百精卒守护康邑。” 吴耕立即领命,安排人手前去调集军卒。 晋俱酒又对历邑五百主道:“听君名氏,莫不是羊舌大夫后人?” 羊舌氏曾是春秋时期晋国的重要大臣,后在卿族斗争中成为牺牲品,其后人或以羊为氏,或以羊舌为氏,后世仍有羊姓的族群小规模存在。更重要的是,羊舌氏的一支改姓杨氏,成为后世的重要姓氏。 羊图点头称是。 吴耕此时插话道:“禀中大夫,吴某先祖也曾是晋国卿族。” 晋俱酒更加惊讶了,连道:“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吴耕道:“吾祖中行穆子,中行氏,单名一个吴字,中行氏后被晋国其他卿族攻伐而散去,吾等中行穆子一系,便以先祖之名为氏,改称吴氏。” 晋俱酒不由得一阵感慨,晋国国君的后人和原来的重卿后代,竟然同一时空如此巧合地聚在一起,真是造化弄人啊。 想起历史上的晋国众卿争权,晋国国君一方面确实无力控制,另一方面也频频被强势的卿族所利用,在这其中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想到这里,晋俱酒不由得感慨道:“晋国愧对各位啊!” 吴耕和羊图齐称不敢。 吴耕道:“这些陈年往事,不是家中族人提起,吾等哪里会记得,更对这些恩怨没有任何印象了。” 晋俱酒也想到自己此时是韩国的臣子,说一些太动情的话也不合时宜,遂正色道: “诸位,数日前,楚军趁我国中有乱,策动汾陉塞守将卢铲叛变,此时汾陉塞已被楚军控制,楚军正欲对国都阳翟发起大规模进攻。” 吴耕和羊图俱是一脸震惊,虽然他们久在韩楚边界,但韩楚冲突始终保持在可控范围之内,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征伐作战。因为先平郑国是韩国的既定国策。 但楚军此次夺取了国都阳翟的南部门户汾陉塞,并且策划进攻韩国国都,这都是非常严重的冲突升级,是他们所没料想到的。 晋俱酒继续道:“某奉太子之命率部此来,已将军情探察一清,并及时回报太子。当此国难之际,某欲与诸位共建大功,以为太子、君上分忧,不右诸君意下如何?” 吴耕、羊图、滕俱俱拱手道:“属下唯中大夫之令是从。” 晋俱酒道:“某之策,趁楚之襄城兵力空虚之际,奇袭襄城,此计可称为“袭襄救韩”之计,而且太子赐发康、历两邑虎符,显然已经同意此次行动。” 羊图道:“中大夫此计堪称高明!” 吴耕道:“不知中大夫欲如何行动?” 晋俱酒道:“据此前查探的情况,楚军襄城守军全部前突至汾陉塞,可能就在今晚或明早,会对阳翟发起突袭。故情况危殆,吾等必须尽快发起攻击。” “据某了解,襄城守军,主要是守将昭数的几百私卒,和刚刚组织起来的数目不详的邑兵。兵力明显空虚。当然,襄城城防情况,二位久在前锋,愿听二位高见!” 吴耕道:“某曾数次与楚军交手,其邑兵之力不堪一击,倒是楚国达官贵人的私卒,颇有些不惜性命。” 羊图道:“襄城城防坚固,利用汝河作为天然护城河,而且汝河之上有楚国舟师游弋,城墙设有专门的水门,以利舟师进出。然,水战,吾等不善也。” 晋俱酒眉头一紧,他没想到楚国的舟师竟然会部署在襄城。在诸侯争雄的战争中,楚国的水军战斗力非同一般,而韩军显然不具备水上作战的能力。 晋俱酒道:“军中可有善水者?” 羊图、吴耕对视一眼:“军中确有荆人若干,颇善水,但因其楚国身份,属下等不敢重用。” 襄城地区一直是中原与楚国的交界地带,民众的流动也比较频繁,韩军中有楚国兵员也不稀奇。 晋俱酒哈哈一笑:“人活一世,功名二字。只要不吝封赏,必会创下奇功。” 不一时,召集荆人一十七人,列队听令。 晋俱酒一一询问这些荆人的水性如何。全队大都水性出众,长距离泅渡不在话下。更有数人,水下闭气功夫了得,可潜水数刻而不呼吸。 更令晋俱酒惊讶的是,这些古人早就掌握了口衔芦苇秸秆水下呼吸的技能,对于浅水区域,完全可以应对。 本来晋俱酒还想把这项技能当作发明,亲手传授,刷一波存在感的,现在只好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去了。 晋俱酒故伎重施,再次让怀木发了一轮金子,完美无缺地将十七名勇士的热血给点燃起来。 晋俱酒道:“诸位皆壮士也,建功立业,就在此刻。组建水中之军也算首次,某且命其名曰:水鬼队。另外,某也颇习水性,就自荐为此队领队吧。” 说毕,向前跨出一步,进入队列,又来了个标准的向后转动作,昂首挺胸站在了“水鬼队”首位。 水鬼队的勇士已经燃烧的热血又被重重地浇上了一盆油,中大夫不仅重金为赏,而且折节下交,众勇士们眼睛都烧红了,整个水鬼队的状态那叫一个嗷嗷叫! 羊图、吴耕、滕、怀木则俱是一惊,齐齐阻止:“中大夫(公子)不可!” 晋俱酒大手一挥:“军情紧急,国都危险,此吾等忠君报国之时也。众位无须多言。传令军中,连夜起程,夜袭襄城!” 第82章 星夜夺船 星光照耀下襄城,安详静谧。 偶有隐约的灯火从城墙之隐约闪烁,那是巡夜的邑兵在城上走过。 汝河水势比颖河要大许多,毕竟这是战国时期,水土流失并不严重,人类对自然的开发几乎等于没有。 古代的汝水只有一条,水量丰沛,流域广阔,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干流。但在元朝时期,受水患频发影响,当时的官吏将汝河截断,分为北汝河和南汝河,治水并不成功,但汝河却失去了作为区域性大河的光彩。 楚人临汝水而筑城,浩浩荡荡的汝水将襄城三面环绕,另一面也以护城河的形式与汝水连通,西门作为面对汝水干流的主要城门,没有建设吊桥,全凭舟船通行。 西门之侧,临水建有水门,以利于舟船进入城内船坞,卸货、维修都非常方便。 几条楚军的舟师船只,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汝水之上,船上一片漆黑,情况不明。 此时的襄城,宛如一座水中城堡一般,在汝水的天然护卫之下,安如磐石,岿然不动。 晋俱酒观察已毕,心中暗暗惊心。楚人虽说对襄城防卫有些松弛,但其实也不是简单的麻痹大意。毕竟汝水这道天然屏障,对北方诸侯的“旱鸭子”军队来讲,确实抵得上十万兵力。 晋俱酒立即召集三位五百和怀木议事。 晋俱酒道:“诸位,如何渡河?” 吴耕道:“中大夫,属下观察,东门处护城河最窄,可用云梯搭建过河通道。其他各门,均不易过河。” 晋俱酒道:“一次可搭建几条通道?” 吴耕道:此行,携带云梯二十架,均可搭建渡河通道。” 羊图道:“属下派人试探了一下,护城河水深,不可涉水过河。不过军士可伐木捆扎木筏,预计天亮前可制作出木筏十余。” 晋俱酒略一思索,再看了看天色,说道:“来不及了,天亮之后,奇袭之机即失。如强行攻城,我军未必占有优势。” 他顿了顿道:“某带水鬼队泅水过河,夺船!” 众人同声阻止。 晋俱酒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发号施令道:“某渡河之后,余军由吴耕指挥,待夺船之后,分批渡河。” 怀木坚决不干了,这次说什么也不允许公子涉险。 晋俱酒感激地拍了拍怀木的肩膀,他对这位小哥哥的照顾真得是非常感激,但他无法对其言明,自己后世曾经过魔鬼般的水上科目训练,也执行过不少类似的军事行动。 他环视一周,斩钉截铁地道:“无须多言,执行军令!” 水鬼队几乎脱成了精赤条条的,这个时代的人们尚没有泳衣什么的概念,每人背上一个皮囊,里面装着衣物、弓弩与短剑。 晋俱酒还是不习惯光着屁股,于是穿着贴身的纨绔。星光之下,与十七勇士裸袒相见。 晋俱酒环视一圈,低声道:“众位弟兄,此行目的,夺船!” 众人低声回应:“喏!” 晋俱酒道:“讲两句:第一,全程口衔枚,擅自发声者,斩!第二,对船上楚军,杀无赦!昂得斯蛋?” 众人莫名其妙,但仍齐齐回道:“喏!” 晋俱酒将匕首衔在口中,率先下水。其后十七勇士紧随其后,在汝水的波声中,像一群黑色的鳄鱼,悄无声息地向着对岸游去。 历史记载,楚国的造船技术非常先进,其所造船只有“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楼船”、“桥舡”等称谓。 晋俱酒观察汝河之上的楚国舟船属于中型船只,应该属于中翼、小翼类型,毕竟汝水河道和水深等都不利于大型船只游弋。 十八水鬼游近停泊在汝河边的船只,此处离岸尚有一段距离。晋俱酒一把抓住锚绳,迅如猿猴般攀身上船。 上船之后,迅速将自己隐在黑暗之中,暗自观察。只见甲板之上没有没有岗哨,船中一处小仓,门窗紧闭。晋俱酒悄然摸过去,仓内一片漆黑,隐约传来鼻息之声。 敌情不明,不可擅动。 晋俱酒守住仓门,向下方打一手势,十七名水鬼俱从水下钻出脑袋,攀着缆绳上到甲板之上。 众人来不及更换衣物,先把弩机从背囊中取出,上好弩箭,猫着腰将船舱团团围住。 晋俱酒抬手示意,众人齐齐将弩机抬起,呈向下四十五度倾角,通过窗格、门缝等处瞄准了舱内。 晋俱酒猛地一挥手,十八支弩箭齐齐射入舱内。舱内顿时传出了闷哼、低喊和呻吟之声。 十八人一声不吭,再次引弩上弦,开启一轮、二轮、三轮的齐射,直到整个舱中再也没有了声息。 晋俱酒依旧保持警觉姿势,向着一名水鬼一挥手,水鬼手持短剑,一脚将舱门踹开,然后飞身闪入舱中,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从舱中飘了出来。 舱中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楚军尸体。水鬼队挨个上前检查、补刀。在确认已无生还者时,晋俱酒下令起锚,划浆,小翼悄无声息地离开泊锚地,逆流而上,慢慢地向西北方向驶去。 那个方位相对偏僻,易物掩护韩军渡河,同时也有个天然的深水湾,适合船只靠岸。 对岸的怀木和三名五百长,心提到了嗓子眼,眼见船只开动,渐渐向会合地点靠拢,悬着的一颗心放才落地。 一根缆绳从船上抛将下来,吴耕准确地一把接住,随即麻利地捆在一棵树干之上。 四名韩军扛着两架云梯,远远地搭在船帮之上,在水鬼队的配合之下,很快就加以固定,成为简易的上船通道。 一名水鬼从船舱中拖也楚军尸体,准备向河道中扔去。晋俱酒立即低声喝止,如果尸体顺流而下,很容易就给下游的楚军传达信息,给襄城防守造成麻烦。 吴耕立即一挥手,众人上船,将楚军尸体搬运到岸边草丛中,随即载着三十余名军士,悄悄划向对岸。 晋俱酒粗略估算一下,以每艘小翼戴人四十计算,韩军一千五百余人渡河需要三十余个来回,这个速度显然还是太慢了,如果中途楚军发觉,而出城攻击的话,那么韩军很可能会被截为两段,渡过河的韩军会被分割吃掉。 他与率先渡河的滕低低交谈一番,立即决定,再次夺船。 第83章 巧取水门 滕率领的韩军是在都城禁军中挑选的好手,第二艘小翼的夺取过程相当顺利,除去十五名浆手,两艘小翼每次共可载人六十余人,约半个时辰左右,能将全部韩军和民夫渡过汝河,隐入城下的草丛隐密处躲藏。 晋俱酒则带领水鬼队继续向水门摸去。 水门由粗重的圆木做成栅栏,用坚固的榫卯和粗大的铜钉牢牢固定在一起,估摸着重量约有千斤,由城上的辘轳绞动方可升起。 晋俱酒观察半晌,命令两名水性好的水鬼潜入水中,观察水下形势。 初春时节的汝水还是相当冷的,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晋俱酒觉得自己失温厉害。反观两位水鬼,却像没事人一样,再一次脱衣下水,几个水泡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不一会儿,两名水鬼潜回报告,水门栅栏下半截,有一处木头由于长期浸水,出现腐烂现象。两人建议由他们下水用绳索捆好烂木一端,岸上众水鬼一起用力,或可拉断腐木,形成一个缺口。 晋俱酒当即表示同意,但为了不至于两人在水下浸泡过久,造成失温,果断下令另换两名水鬼携带绳索入水。 正如水鬼预计的那样,在岸上众人的合力之下,水门下端的半截腐木被硬生生拉断,一个水下缺口出现了。 晋俱酒立即组织十七名水鬼下水,为保持长时间水下作业,每人都口衔芦苇秸秆,以方便换气。 众水鬼口衔匕首,背负上好了弦的弩机,依次潜入水中,摸至水门下方,通过缺口鱼贯而入,全部潜入到了城内船埠码头之下。 晋俱酒缓缓将头颅露出水面,仔细观察。正欲出水之时,忽然看到一队兵士手持火把向着码头方向巡逻过来,立即把头沉入水中,只留一截芦苇直直地立在水面之上。 楚军巡逻小队由一名昭顺府上的私卒率领,其余皆是刚刚组织起来的邑兵。大家对这种夜间巡逻的工作相当不适应,有人哈欠连天,有人没精打采,有人抱怨连连。 走到码头附近,领队突然站住,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大声道:“众位兄弟,放放水!”然后和几名邑兵站到水边,解开腰带,准备放水。 晋俱酒在水下大急,这尼玛,士可杀不可辱啊,老子宁死不能喝尿啊。 怎么办? 干不干? 干就完了! 当下立即轻碰身边的水鬼,并抽出背负的弩机。 水鬼在岸上火把的照耀下,看到了中大夫在水下瞄准了巡逻队领队。立即心神领会,相继向两侧传达出发起攻击的信息。 领队大喇喇地走到码头边上,撩起外裳,掏出水管……忽然,一支黝黑的弩箭破水而出,从下颔处直直钉了进去,整支弩箭全部没入了他那硕大的头颅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使领队的尸体迅速向后倾倒,人倒下了,水管还在兀自放水,像喷泉一般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与此同时,码头下的水鬼或直接发射,或起身向岸上发射,十七支弩箭全部命中目标。 晋俱酒一个跃起,从水中直直扑到岸上,不等身形停稳,立即持匕首向两名呆在原地来不及反应的邑兵冲了过去,刷刷两剑,将两人放倒在地。 其余水鬼也立即上岸,开始一轮补剑,这是行动之前讲好的纪律,为保证水鬼队行动的保密性,全部不留活口。 尽管行动非常迅速,但仍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响动,水门之上隐约传来声响,晋俱酒灵机一动,立即命令众人捡起尚未熄灭的火把,迅速排成一行,沿着码头向水门城墙的马道走去。 水门之上一位值夜的军卒嘟嘟囔囔地在城头上探出头,向下边张望了一下,看到巡夜的火把之后,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晋俱酒率领水鬼队,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城墙。刚才探头张望的军卒正在那里向着城墙外边放水。他对身后的巡逻队充耳不闻,肆无忌惮地放着水,欣赏着抛物线优美的弧度和城下传来的哩哩啦啦的声音。放完了水还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突然,他感到巡逻队在他的身后停了下来。火苗哔哔波波的燃烧声直入他的耳孔。他刚想回头,一把锋利的短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动一动要你的命。” 军卒浑身一颤。刚刚释放完的尿意又一阵袭来,他感到衣裳的下半部一阵火辣辣的。 晋剧酒问道:“水门上面有多少守军?” 军卒话都说不利索了:“有、有……有三十几人。” “你是邑兵还是昭数的私卒?” “你看小人的衣裳,小人是是邑兵啊,今天刚刚被抓来守城墙,昭将军的私卒都穿着盔甲呢!” “其他的人现在在哪里?” 邑兵哆哆嗦嗦地说:“他们都在马道旁边藏兵洞里睡觉了,现在是小人值夜。” 晋俱酒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们一行人大摇大摆地沿着马道上来的,居然没有发现马道旁边还有藏兵洞。 他继续问道:“藏兵洞里边有多少邑兵,多少私卒?” 邑兵道:“昭将军府上的私卒有四人,住在最下侧的藏兵洞里。其他的都是邑卒,住在半坡的那个大藏兵洞里。” 进击酒令人将此人绑了起来,这时候水鬼队已经穿好了衣服, 披好了皮甲,全副武装。 晋俱酒本来是要将这些人全部杀掉,不留活口的。 但他看到了水门的木闸特别沉重。他担心仅凭水鬼队的十几个人不能够将这个水闸升起。所以决定抓俘虏。 沿着马道重新走到半坡,晋俱酒终于在黑暗中发现了一排藏兵洞。藏兵洞就像窑洞一般只有门而没有窗,看不到里边的具体情况。 他带人走到最下边的藏兵洞里门口,一个暴起,一脚踹在门上。只听“咔嚓”一声,门闩碎裂,门板重重地摔在地上。 禁忌酒身形往后一撤。四名水鬼迈步上前,手持弓弩,向着屋内就是一波齐射。接着又是一轮四人齐射,十七名水鬼周而复始,不停地向着屋内放箭,足足三轮齐射后,晋俱酒把手一挥,停止了射击,洞内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这就是晋俱酒的行事风格,所谓“狮子搏兔,必用全力”。无论对手有多么弱小,必须高度重视、全力进攻,绝对不可轻敌大意。 晋俱酒手持火把向屋内一扔。在火光的照耀下,只见屋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四具刺猬。 第84章 襄城之战 三十余名邑兵被堵在了藏兵洞内,面对锋利的弩箭,明晃晃的剑锋,乖乖地选择了举手投降。 “吱吱嘎嘎”一阵声响,水门粗重栅栏被缓缓地升了起来。载着韩军的两艘小翼径直驶了进来。全副武装的韩军下船以后,立即沿着城墙向两侧扫荡前进。 后期的韩军沿着水门源源不断进入城中,加入战斗。 很快西门和南门被攻占,城门打开以后,潮水般的韩军呐喊着冲了进来,整个襄城陷入了一片杀声和火海。 昭数的私卒忠诚度极高,战斗力也非同小可,给韩军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滕率人在县公府与昭数的私卒陷入苦战,这些私卒战斗素养之高、战斗力之顽强令韩军大吃一惊。而且此处私卒人数也比较多,几乎一半的昭府私卒全部聚焦于此,这也是他们防范的重点。 韩军远远的一波箭雨全被昭府私卒用巨大的盾牌防护了过去,当两队短兵相接时,昭府私卒悍不畏死的打法让韩军吃尽苦头。 一名身材高大肥胖的私卒手持铁骨朵,专门瞄准韩军的脑袋下手,几乎一下一个,将韩军打得节节后退。 滕大怒,刚上前交手一个回合,就被对手的铁骨朵将剑磕飞。在几名士卒的拼死护救下,才堪堪捡回一条性命。 毕竟好虎架不住一群狼,韩军立刻集中了二十余名好手,手持长戈将高大肥胖的私卒围在中间,众人发一声喊,齐齐向前冲刺,二十余把长戈从四周全部扎入了私卒的腰部,好像车轮的车辐一般密密匝匝。 私卒虎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铁骨朵掷出,将一名韩军砸得脑浆迸裂,最后不甘地颓然倒地。 韩军在战前已经得到命令,对私卒死缠烂打,不给其任何组队反击的机会。在每一处战场,当私卒被干掉以后,邑兵马上就选择了投降。 这些邑兵就是城中百姓,被临时组织起来参与守城,没有经过专业的军事训练,而且在乱世之中,保命要紧,故而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 汝水下游游弋的楚军船只,眼见襄城发生了大规模的战斗。立即掉头向水门处划来,对韩军控制的两艘小翼发起了攻击。 楚国的中翼船高体长,在远距离的对射中占尽了优势。远距离先是一波箭雨,韩军只有拿盾牌抵挡的份,还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当两艘船靠近以后,中翼凭借庞大的体积,硬生生向着小翼冲撞过来,韩军本来就不习水战,被中翼冲撞以后,不少人又落了水,小翼也摇摇晃晃,几欲沉没。 韩军眼看不是对手,计划调转船头逃离。 就在此时,楚军船只上伸过来一把把长柄的工具,长长的木柄前端有两个横枝,一个弯曲如钩、一个像戈一样相对平直。 楚军用钩子勾住韩军的船舷,韩军不得逃脱。楚国士兵于是从中翼上飞身跳上小翼,与韩军开展了肉搏。 晋俱酒在水门上看得清楚,这就是历史上鲁班为楚国发明的“钩拒”啊,其形状和后世的勾镰枪差不多,但是比钩镰枪要长很多。 其主要作用是“退则钩之、进则拒之”。 当对方战船想要逃跑的时候,就用钩子勾住对方的船舷,两艘船靠近后跳帮到对方船上近身搏杀,胜者可以夺取或破坏掉敌军战船。 当对方战船进攻的时候,就用平直的戈尖推开对方的船只,不让对手靠近。 眼见两艘小翼上的韩军抵不过楚军凶悍的进攻,毕竟楚国的舟师部队在船上如履平地,而韩军都是“旱鸭子”,显然不习惯水战。 晋级酒本身是想俘获这艘中翼的,毕竟这个时代楚国的造船技术是顶尖水平。如果夺得中翼,那么将会在后续的襄城保卫战中加分不少。 但是眼见韩军在水战中几乎对楚军毫无招架之力,晋俱酒还是痛下决心,一挥手,下令向楚国的中翼发射火箭。射手们在箭头上裹上易燃的麻草,沾上油脂,点燃以后射向楚军的船只,刹时熊熊大火淹没了中翼,船上的楚军纷纷跳水逃生。 当昭数手下的三百私卒被消灭殆尽的时候,城中的反抗就全部熄灭了。天蒙蒙亮的时分,韩军以绝对的优势控制了襄城。襄城之战完美收官。 非常可惜的是,汝水上仍有几艘楚军舟师,眼见情形不妙,立即调头向下游划去,迅速逃离了襄城。而韩军对战船的操控并不熟悉,并不能很快追上前去。 总体上来讲,奇袭襄城计划大获成功,韩军以非常轻微的伤亡,夺得了楚国重镇襄城,在列国争雄之中占据了主动。预计当消息传到汾陉塞前线时,阳翟之围自会解除。 襄城在春秋时期就一直属楚,楚灵王在泛之西北隅筑新城,因周襄王曾居此,故名“襄城”。 楚国君臣一直有一个北伐中原的梦想,所以襄城一直是楚国的北上门户。 晋俱酒不知道,他这一次奇袭襄城,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战国时期,襄城成秦、楚、韩、魏等诸侯国眼中的香饽饽,围绕襄城发生了一系列惨烈的战斗,襄城的隶属也多次易手。说襄城是战国火药桶,一点也不过分。 晋俱酒立即下令以韩侯名义发布安民告示,襄城居民一切如常,不必惊慌。并且在清点完府库之后,搞了一波开仓放粮,进一步收买了襄城人心。 对参与襄城之战的韩军,晋俱酒拿着襄城府库的金银论功行赏,对伤亡的士卒厚加抚恤。反正这都是楚人的家底,也不用自己掏腰包。 就在俱酒在襄城发布安民告示,清点府库,犒赏三军的同时。卢铲与昭数率领所部人马向韩都阳翟急驰而去,阳翟建都以来最大的一场攻防战拉开了帷幕。 卢铲所部来到阳翟城下时,只见阳翟城门紧锁,吊桥高悬。城头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卢铲感觉势头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叫门:“城上守军,汾陉塞有紧急军情禀报君上,速速开门。” 承上守军早有准备,高声喊道:“卢将军,太子命尔一人入城。”说着从城墙上放下一个吊篮。 卢铲一看顿时明白了,阳翟城已经做足了准备,奇袭的计划已不可行。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此高声叫道:“前军在边塞流血流汗,不想今竞遭尔等如此对待。今人齿冷!” “众儿郎,吾等今日必须面见君上,讨个公道。攻城!” 第85章 阳翟围解 城上韩军不急不慢,高声道:“卢将军且慢!楚国人早已自顾不暇,你我对话之时,楚国的襄城恐怕已经被我军攻占了!” 隐匿在后军的昭数闻言再吃一惊。毕竟守护襄城才是楚王授予他的职责,而他率军前突到汾陉塞,已经算是立下一功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信卢铲的鼓动,贪图更大的功绩,进行军事冒险,拿出压箱底的兵力进攻韩都阳翟。 卢铲依然嘴硬:“竖子,尔敢诈某,待某杀上城头,取尔性命!” 城上韩军其实也不知道晋俱酒奇袭襄城是否奏效,但他张开大嘴巴继续忽悠:“昭县公,吾等佩服县公之私卒战力勇悍,但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吾韩起兵五万,县公私卒三百,孰轻孰重,县公自思。” 其实哪有什么五万大军,这都是心理战术。古人玩这一套那也是相当相当的溜。 昭数听了更加心惊肉跳,他实在想不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亲自派遣楚军军卒封锁了汾陉塞至阳翟的通道,赌得就是阳翟不知前线军情,双方信息不对等。 自己的底牌全部被对手知道的一清二楚,卢铲这个二百五还在这里作势要“梭哈”?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这、这个仗已经没办法再打了。 但卢铲急红了眼,此时此刻他决心鱼死网破,放手一搏,能打成什么样打成什么样。 城上韩军将领继续发动攻心战:“昭县公,吾闻楚国有“军败而主将死” 之传统,县公此时还是多考虑自身前途为好,火速回军襄城吧。” 昭数再也忍不住了,他大手一挥,对着楚军道:“撤!回军襄城!” 剩下卢铲军呆呆地立在当场。卢铲现在也是脑袋大了,他现在能去的地方只有继续占据汾陉塞,固守待援了。等楚军查清楚襄城动向再作考虑。 于是一场策划许久、兴师动众的阳翟之战就这样灰飞烟灭。 但是韩军并没有乘胜掩杀,这种军事安排幼稚得令人大跌眼镜。 这是因为,此时韩国朝堂,正处于一个缺少“主心骨”的特殊阶段,太子和众臣也只以保全阳翟为首要目标。 再加上调动的浊泽和雍氏的韩军行动迟缓,尚未到达韩都城下,故韩军只是固守城防,并未安排乘胜掩杀,使卢铲与昭数的军队安然后撤。 在返回汾陉塞的途中,卢铲为了泄愤,将两个小城邑扫荡一空,放火烧掉。城中韩军和民夫并不知道卢铲投楚之事,做梦也没想到韩军竟然突然发起了进攻,故而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襄城方面,晋俱酒立即派出骑兵火速向阳翟城中奏捷,并奏请太子火速召集军队,进攻汾陉塞之敌,他则会在襄城堵住楚军后路,与国都派出的军队形成夹击之势。 南梁校尉韩弱是韩国公族,他刚刚被卷入一场“军事异动”的阴谋,尽管凭借及时转向与虎符堪堪掩饰过去,但心中的不安与忐忑仍然久久不能平复。 然而太子不以旧嫌而恶之,在家国危难之际,毅然调动其所部兵马迎敌,又让他深受感动。 但太子手令说得含糊,什么叫“相机行事”,对进攻襄城的中大夫俱酒,是帮还是不帮?是救还是不救?正因为心中狐疑,故而率领所部五千兵马迤逦南来,速度不快。 当经过康邑和历邑补充给养时,才发现这位中大夫行事风格相当冒险。康邑只剩下二百韩军守护,历邑只剩下修理兵器的工匠,几乎没有一兵一卒,这是要放手一搏的节奏呀! 韩弱感慨之余,又不禁暗暗腹诽:中大夫一个鸡毛大的小孩子,懂什么打仗啊,太子真是病急乱投医,这不是葬送韩军士卒性命名吗? 韩弱素来爱兵如子,对部下关怀有加,是有名的爱兵校尉。他在埋怨俱酒的同时,也替冒险的韩军士兵不值。 正在此时,忽然派出去的斥侯飞马回报:“报韩将军,襄城城头插上了韩字大旗。” 卧槽! 某的下巴在哪里? 就一个毛孩子带领几百老弱残兵,就硬生生将楚国盘踞几百年的襄城,给打下来了? 韩弱大吼道:“看清楚了?” 斥侯道:“看清楚了。某部数人俱都看得一清二楚,汝水之上的楚军舟师也不见了踪影。” 韩弱此时又有了一种失落感,历来传闻襄城城防固若金汤,谁也没想到就这么弱鸡地被攻了下来。如果自己加快点行军速度,不是也能分一杯羹吗?白白损失了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当下他大声下令道:“目标襄城,全体急行军!” 晋俱酒听闻南梁韩军来援,亲自乘坐小翼渡汝河而迎接。经过襄城一战,这个曾经白皙文弱的少年彻底脱掉了身上的稚气与青涩,面容上浮出出一副踌躇满志、从容自信的成熟感。 晋俱酒远远地望着走出营帐的韩弱,拱手道:“韩校尉为国操劳、远途跋涉,辛苦!辛苦!” 韩弱一脸惭愧,急忙拱手还礼道:“中大夫此语羞煞在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当下二人寒暄一阵,把臂而行,共同进入韩弱的行军大帐叙话。 二人分左右对坐,韩弱道:“中大夫初入韩国,先救太子,复救阳翟,再取襄城,纵观青史,中大夫当得第一人也!” 晋俱酒打了两个哈哈,太子阴晴不定,上大夫许异、司寇沈无损等人步步挖坑,朝中局势不得不防。当下他也正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想着完成任务带着端木伯御好早日返晋,自然不愿和韩国文武多产生纠葛。 当下便拱手道:“俱酒懵懂,误打误撞,不值一提。倒是韩校尉统军在侧翼掩护,为某牵制了楚军大部,此襄城之所以侥幸而下也。” 别互相吹捧了,这份功劳也有你的一半! 韩弱大急,连忙道:“韩某军缓,险误大事,中大夫不怪罪也属万幸,韩某何敢抢中大夫之功?” 晋俱酒也就是和他客气客气,没当真。韩弱又询问攻城之事。当下晋俱酒便将夜袭襄城的经过简略一说,听得韩弱一愣愣地。原来仗还能这样打。 韩弱这样的战国初年军人,一定程度上还残存着春秋战争仪式的遗风,对这种后世特种作战的打法相当陌生。 晋俱酒道:“韩校尉,俗话讲:好饭不怕迟。某有一桩弥天大功欲送于校尉,不知校尉意下如何?” 第86章 平野夜伏 晋俱酒道:“敢问韩校尉,太子军令有何安排?” 韩弱道:“太子军令只有四字,相机行事!” 晋俱酒抚掌大笑:“妙哉妙哉,太子果然任人唯贤,眼光长远。正该韩校尉得此大功。” 韩弱一头雾水:“愿闻其详,中大夫教我。” 晋俱酒道:“楚国襄城县公昭数,为博功名,冒险前突,致使襄城守护空虚。今,韩国一战而下襄城,昭数必会作一反扑,试图夺回襄城,将功赎罪。” “某之策,韩校尉率军半路设伏,重创楚军,此必头功一件!若能生擒昭数,更是功莫大焉!” 韩弱略一思索,道:“中大夫,从汾陉塞到襄城之间,一路平野,无遮无挡,如何设伏?” 晋俱酒道:“某暗忖昭数行军里程,楚军欲达襄城,必将夜行。夜行而半途击之,天赐良机啊!” 韩弱又思忖了片刻:“中大夫何以料得昭数必要夜行?襄城已失,昭数亦可等次日天亮,联手汾陉叛军,徐徐行之。等楚国援军一到,两面夹击襄城。” 晋俱酒道:“前者某率部夜袭襄城,形势杂乱,必有楚卒归告昭数。昭数知我军力不足,加之急欲夺回襄城,将功折罪,夜行是大概率事件。最最重要一点,韩校尉一路沿汝水南下,而楚军不知我军兵力大增。” 没错,在通信不发达的古代,打仗打的就是信息不对称。 “当然,小子无知,亦非料事如神,能战与否,还得韩校尉斟酌。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韩校尉固守襄城,亦是大功一件。何况,若不能战,于韩校尉何损之有?” 韩弱心里一阵盘算:自己现在还背着个“政治不正确”的帽子没有完全摘掉呢,急欲立功以实现自我救赎。但是这位乳毛未退的中大夫自己没跟他打过交道呀,不知深浅,难测祸福呐! 晋俱酒身形保持不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韩弱的眼睛。当和别人讲话时,正视别人的眼睛,目光如炬,眼神坚定,才会看起来更加真诚自信,坦荡可信,特别是一本正经地讨论军国大事时。 韩弱也在观察着中大夫晋俱酒,如果晋俱酒出现一丁点的眼神飘忽和躲闪,他就判定其中有诈,不可擅动。 想了一会,韩弱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他拱拱手道:“中大夫,韩某手下之军,久驻南梁,未当冲锋。此次设伏,恐难胜任。” 这个是事实,南梁之地和周王室相邻,又离秦国、魏国较远,近年来确实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冲突。兵员久未打过仗,打起仗来手生,也是有的。 晋俱酒并不言语,仍直视着韩弱的眼眸,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韩弱与晋俱酒对视良久,竟自先败下阵来,毕竟自己找这个理由也确实牵强。 你特么率领的是韩国的常备军啊,又不是大战之前临时召集的邑兵。你战斗力低下、战斗意志弱鸡还好意思讲出来当理由? 韩弱闪烁了一下眼睛,接着道:“中大夫此次奇袭襄城,如有神助,韩某不才,愿与中大夫合兵一处,共同担负守护襄城、设伏楚军之重任,中大夫以为如何?” 晋俱酒明白韩弱这是不太信任自己,生怕被自己给坑了,毕竟俩人也没见过面,更没有打过交道。 晋俱酒继续问道:“不知合兵一处,怎么个合法?某愿闻其详。” 韩弱道:“不知中大夫当下兵力如何?” 晋俱酒道:“经此一战,也折损了部分军卒,目前尚可一战者千一百余人。襄城城防,已重新动员可靠之邑卒参与防守。不过太子高远,派韩校尉前来,可算是深谋远虑,襄城无虞矣。” 此时此刻,他对韩弱也有防备,时不时给太子加顶高帽子,以增进双方信任。 韩弱道:“中大夫将兵有方、行战有术,韩某佩服之至。设伏乃大功也,且为中大夫之谋,韩某焉敢独享其功,欲请中大夫率一千军卒参与伏击,也好你我共享此次功劳。” 晋俱酒想都没想立即大马金刀地将此一口应允下来。 其实对平原设伏这种战术他也没底,这固然也是一种冒险。后世的记忆,好像就是陈赓大将的386旅在威县香城固战斗中成功歼敌。 但为了增强韩弱的战斗决心和战斗意志,他毫不犹豫,一口答应,给足了韩弱面子,成功激发起韩弱的好胜心和争功欲。 同时,晋俱酒也对完全使用韩弱的军队感到不放心,毕竟自己的一队韩军可是用厚赏和拉拢洗礼过的悍卒,信仰和思想基础那是相当的牢固。 当下二人率领斥侯,亲赴中途察看地形,商量分工,讨论细节。 最后,商定由韩弱军中一个千长率军带领襄城可靠的邑兵固守襄城。 晋俱酒带原班人马出城,韩弱拨一个千长听命于中大夫晋俱酒,共两千人马在道路左侧设伏。 韩弱带另外两个千长率部在右侧设伏。 最后一个千长埋伏在楚军最先经过之路,等楚军全队经过后,立即扎紧口袋,等待号令,从后方掩杀。 晋俱酒又命历邑五百长羊图率军火速回到小城历邑,将库存所有盔甲、兵器,特别是弓箭和弩箭,全部搬到军前备用。 羊图期期艾艾地道:“历邑箭镞,数百万支,纵使魏国武卒,随身负矢也不过五十,中大夫所要数目如此之大,可有作用?” 晋俱酒哈哈大笑,这就是他一贯坚持的集中优势兵力、优势火力消灭敌人的理念,正所谓“狮子博兔、亦尽全力。” 他拍了拍羊图的肩膀,神秘莫测地说道:“魏武卒长途夺袭,而今日以逸待劳也!况且,箭矢亦可回收嘛!” 羊图恍然大悟,立即带领历邑守军、康邑民夫以及在襄城临时征召的民夫前往历邑搬家。没错,确实是搬家,这个年轻的中大夫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信仰,他决心将历邑这些年来积攒的武器装备,甭管有用没用,全部搬到军前来。 晋俱酒又将此举告知韩弱,此举的目的旨在最大限度地减小伤亡,最大限度地杀伤楚军。韩弱有一个“爱兵如子”的好名声需要维护,而且他也不想自己的部队和楚军硬碰硬去拼性命,所以对此计划欣然同意。 至此,一个完善的伏击计划制定完毕。 第87章 流星箭雨 楚军以步卒为主,加之为准备进攻阳翟,携带不少攻城器械,故昭数回到汾陉塞时,天色已经黄昏。 果然,第一时间他就得到了襄城逃卒的汇报,他惊讶地连问三遍,一千余韩军竟然以极小的代价袭取襄城,汝水天险竟然没有发挥一点作用?自己那些一天牛皮吹得震天响的私卒是干什么吃的?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楚国舟师是干什么吃的? 楚国在襄城经营数百年,这些邑兵纵算差些,也不应该望风而逃吧,看来自己平时对民意基础还是不够了解啊。 昭数面色阴晴不定,继续追问道:“尔可确定韩军人数?” 逃卒道:“属下在军中多年,判断之数大差不差,其人数绝对不如吾国县师一半人多。堪堪千余人耳。” 昭数又问旁边的手下:“卢铲这个混蛋呢?” 手下回禀道:“卢铲不听县公命令,半路去袭击两座小邑泄愤,不知何时回还。” 昭数在地上踱步良久,立即道:“传令,留五百县师固守汾陉,命卢铲军派人速来接防,吾率剩余楚军夜袭襄城。” 一位下属劝道:“县公,襄城易守难攻,我军久未夜战,此时反攻,胜算不大。不若固守汾陉塞,速速回报我王,联络正军、水师一起进攻,襄城必能一战而下。” 昭数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是一般的打法。现在的问题是,出现了二般的情况。 他昭数作为楚王派往边疆重镇的县公,由于自己的错误判断和冒险操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丢掉了本应固守的城池,这是要杀头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丢失的城池尽快夺回来,或可降低罪责,保全性命。 昭数道:“韩军乘虚而取襄城,短时间内肯定增兵不及,以现在的兵力对比,正是夺取襄城的最好时机。若待到韩国增兵襄城,必将坐失良机,攻襄难矣!” “再者,韩军取我襄城,奇袭也、夜袭也。故吾欲以彼之道,攻彼之守,此所谓‘以正合、以奇胜’也。” 眼见属下无有异议,昭数立即派出数十骑兵斥侯察探路况,全军饱餐战饭、轻装前行,力争以最快速度抵达襄城,尽快发起攻城之战。 汾陉塞与襄城之间全是空旷的平野,在满天星空的笼罩之下,四野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分不清哪里是天与地的交界之处。 斥侯快马在二地之间的必经之路上举着火把,快速穿行,甚至已经远远看到襄城城头的人影穿梭,方才回报消息。 “报县公!一队沿途未见异常!” “再探!” “报县公!二队沿途未见异常,已抵襄城外围,襄城无异动!” “再探!” “报县公!三队沿途未见异常!经抵近侦察,襄城城防疏松,巡逻队人数十余人,未见其他异常。” “好!”昭数终于 放下了谨慎的小心思,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在平原地带设伏,在历史上还没有过这样的战争先例。何况要伏击五千多人的大队楚军,估计没有人有这个胆量。 昭数果断下令道:“目标襄城,全军急行!” 刹那间,楚军全军开跑,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战争机器全速开动,像一团风滚草一般,呼拉拉地向着襄城的方向急驰而去。 韩军第一个千人队埋伏得比较远,他们的职责是负责扎口袋。等楚军大队人马全部过去之后,千长一个手势,韩军猫着腰,迅速将后路堵死,并且保持警戒姿态远远地包抄上去。 昭数眼见行程过了一多半,心中更不加疑,再次下令,全军提速,火速直奔襄城。 楚军在一道道命令的催促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加上夜间行军各种不便,队形一时全乱了,各队之中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嗡!” 一声沉闷的低频将楚军耳膜震得生疼,有的楚军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漆黑的夜晚,星光更亮眼。楚军看到突然有无数的星光从天空直射而下,那是锋利的箭头在高速飞行中反射出的寒光。 一名楚军狠狠地啐了一口:“晦气,扫帚星!” 言犹在耳,一支箭头正正地扎在了他的面门,尸身“扑通”一声栽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前队的楚军像割麦子一般,扑通、扑通栽倒一茬。 余下的楚军仍不能收住奔跑之势,惯性使然,被摔倒的楚军绊了个狗吃屎,本来已经跑乱了建制的队伍更加混乱。 未等楚军的埋怨出口,第二波箭雨如期而至,“趴叭趴趴”,更多的楚军中箭倒地,有的甚至被直接钉在了地上。 直到第三波箭雨袭来时,昭数才回转过神来,糟糕,敌袭! 亲兵立即将昭数拉下马来,用数面圆盾将昭数严严实实的罩了起来。昭数又气又羞,大声下令道:“全军防御!防御!” 楚军此次的目的是攻城,并且按照昭数之前的判断,韩军与楚军兵力差距过大,故而几乎没有携带多少防御性的装备。巨型的长盾、高盾一面没有,只有部分单兵携带有圆形小盾。 小盾的防御可以说只能保命,不能免伤。护住了头胸等重要部位,但仍不可避免造成腿、脚中箭受伤。 按照以往阵前交锋的惯例,三轮箭矢之后,对方往往会立即开展冲锋。许多楚军也憋足了劲,准备在贴身肉搏时狠狠反击。 但是,韩军的箭雨射得邪乎!一轮接着一轮,一轮紧跟一轮。左边一轮、右边一轮!箭雨根本停不下来,韩军也没有任何要冲锋的意思。 漆黑的旷野里只能听到“嗡嗡嗡”的弓弦声,和箭矢破空的“啾啾啾”之声,当然,声音最大的还是楚军的哭喊与呼救声。 昭数的心在滴血,苍天呐!我昭数这是造了什么孽呀,一败阳翟,再失襄城,此时又被平野设伏! 给条活路行不行啊! 但做为一个久在边城的将领,照数很快定下心神,他大声下令:“速速命人组织盾阵,循着箭矢方向开展冲锋,贴近肉搏之后,弓矢就会失去了作用!” 弓弩兵确实只适合远距离攻击,对付弓弩兵最好的办法就是盾牌防身,贴近肉搏。昭数的思路和命令都没有错。 错就错在楚军的盾牌不足,几乎清一色的小形圆盾,这样的盾牌防护作用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为了减少行军负担,这样的小盾牌也不是人人都有,数量严重不足,不能够发起大规模的反冲锋。 第88章 摩擦楚军 弓弩在冷兵器时代战争中究竟有多大的作用?毫不夸张地说,他就冷兵器时代的远程打击武器。 即使现代条件下作战,战前先来数波远程火力覆盖,最大限度地消除敌军有生力量也是常规操作。 楚军的反冲锋吃尽了苦头,因为盾牌所限,发起反冲锋的人数有限,待他们前突至一定程度,就成为了韩军的活靶子。 战国初年,金属制甲尚不普及,更多使用的是皮甲、札甲和藤甲。在秦始皇兵马俑出土现场,可以看到,即使到了战国末期,普通秦军的护甲尚非常简陋。 一般的士卒,就是一个穿了一件牛皮马甲,胳膊、双腿全部不在有效防护范围之内。头盔更不用想了,你看一下兵马俑,最多戴一顶皮冠,而且皮冠的作用主要束发,不具备任何护护作用。 当然中高级军官的装备还是可以,铁胄、兜鍪、护心等都有配备。但由于受生产力所限,一直没有普及到冲锋作战的军卒身上,装备齐全的盔甲更多的成为了高官身份的象征和武力炫耀的噱头。 此时尚未登上历史舞台、后世的大纵横家苏秦曾说过一句话:“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尽管纵横家的言论过于夸张,但也侧面反映出韩国在兵器制备方面的领先性。 韩国占有宜阳铁山之利,在冶铁这一块一直走在战国前列,故韩国在弓弩与箭矢方面术有专攻,在诸侯国中拔得头筹。这也是韩国作为当时实力最弱的国家,能够跻身七雄的重要原因之一。 数次反冲锋失败,白白折了不少将士性命,情急之下,昭数再次下令,全军后撤至汾陉塞。 孰料命令刚下未久,衔尾追杀而至的韩军千人队一波箭雨直接喷射而来,又将楚军放倒了一大片。 至此楚军已陷入了韩军的三面围攻之中。在漆黑的夜色笼罩之下,楚军一时被打得晕头转向,损失惨重。 更要命的是,韩军的箭雨像是不要钱似的,一波接一波拼命地向着楚军阵地倾泻,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国与国,没完没了的恨与爱。 天与地,没完没了的暑和寒。 昭数经过观察,终于发现正前方是没有阻击兵力的,于是他立即下令亲兵正面突围,亲兵用盾牌围成一个小型防御阵形,趁着夜色掩护,护送着昭数向襄城方向,强攻突围。 正面强攻突围这种战术,在中国军事史上只有两个人使用过:一个是战国时期的楚国襄城令昭数;另一个是抗日战争时期、苍云岭战斗中的八路军指挥官李云龙。 正面没有设置防守兵力,也是战前晋俱酒与韩弱共同商定的。因为彼时他们将卢铲所部的兵力也计算在内,这样的话,韩、楚兵力对比就是三比五,韩军不占优势。 所谓“围三阙一”、“围师必阙”无论古代还是现代,这一条都是用兵的基本原则之一。无论有没有能力全歼敌军,都要给敌军留一条“生路”。 围三阙一的原因就是给敌人以生的希望,瓦解其鱼死网破的决心、涣散和动摇其全军的斗志。 本来晋俱酒还想在后续路上继续设伏,但韩弱的考虑更加老成持重,毕竟平原设伏确实难度相当大,再加上兵力有限,也怕襄城有失,故而为昭数网开一面,使之逃出生天。 眼见箭矢消耗得差不多了,晋俱酒立即命令全军准备攻击。 这一大波箭雨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有后世的四十分钟之多。其实军中弓弩手是专业的兵种,对兵卒的膂力、准头等等都有相当严格的要求。 但今晚不用,一者箭矢管够,尽管射,不限量,箭力全开!另一方面,设伏部队离楚军距离不远,大概在五十至一百米之间,正是弓弩的黄金射距。 而且随着楚军的慌乱,晋俱酒与韩弱不断将队伍向前压,距离更加近了。这么近的距离,随随便便扔块石头出去都会砸住楚军,更不用谈附加了强大的动能和势能的弓弩了。 一阵鼓声急促地响起,三侧包抄的韩军发一声喊,齐齐向阵地中间的楚军发起了攻击。 晋俱酒的率领的老部队行动不是很快,当他们赶到战场中心的时候,韩军与楚军早已杀成一团。 幸亏战前晋俱酒想到了这一点,下令全军白麻绑臂,否则真还不容易辨别对手。 晋俱酒的部队之所以行动不快,是因为当羊图将整个历邑武库都搬过来时,发现皮甲带得太多了。 因为韩数的南梁军装备本已精良,皮甲都做到了人人有份。 晋俱酒带来的都城五百人,康邑三百人、历邑五百人也都在历邑的装备库里武装了个严严实实。 望着这些多余的皮甲,晋俱酒忽然想起了魏武卒的装备,魏武卒都是“衣三属之甲”,意思是穿着三层护甲。魏武卒战绩彪炳天下,不仅仅依靠着战斗力强悍,更重要的是防护力更强呐! 晋俱酒利用战前短暂的间隙,立即下令,自己所属的军队及韩弱临时调拨来的军队,全部穿三层皮甲,加强防护。 晋俱酒的老部队经过襄城一役,对晋俱酒已经产生了迷之崇拜,说让干啥就干啥! 韩数临时调拨来的军队还有所犹豫,被晋俱酒一句威严的“军法从事”给镇了回去。 当战斗进行到肉搏阶段,所有身披三层皮甲的韩军齐齐发出了感念中大夫的心声。 因为太特么好用了,敌人刺我一戈,身体一晃,没事。最坏的情况,摔个屁股蹲;我刺敌人一戈,结束了! 尤其数人组成的作战小队,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不可挡。 晋俱酒身披一身将军级别的金属重甲,站在后方安全处观察阵势,不时命传令兵下达调整攻势的命令。 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官,此时此刻他必须站在自己的岗位之上,而不是像某些开挂的人一般,动辄身怀十级武功,亲自上阵斗将。 要知道即使是古代的名将,这种做法也是不存在的! 而另外的韩军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在楚国兵卒的疯狂反扑下,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但战斗的大趋势没有改变,整场平原伏击战,韩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将楚军踩在地上摩擦摩擦、摩擦摩擦! 天色微曦之时,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了,平原之上到处横亘着尸体、兵器、军资,点缀着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缕缕飘拂的青烟。 此战,除昭数及少部分亲兵趁乱逃离外,杀敌三千余人、俘数百人,可谓全歼楚军。 第89章 诈取汾陉 在遍地楚军尸体的原野上,韩弱大踏步地向着晋俱酒走来,一身盔甲上血迹斑斑。 晋俱酒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征袍,突然感觉自己原来的想法很打脸,毕竟,还是有亲自冲锋的将领存在的,毕竟还是有人享受这种上阵杀敌的快感。 韩弱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叫:“中大夫——中大夫!” 一直等到走近了,才满脸欣喜地说道:“中大夫之计,果然高明,一战而全歼楚军,多少年都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 晋俱酒微微一笑:“全赖韩校尉身先士卒、指挥有方啊!” 韩弱对这位年轻的中大夫佩服得五体投地:“韩某哪敢居功?若不是中大夫之谋,如何能出奇制胜,扬我军威?即便打,恐怕也是一场惨胜呐!” 晋俱酒道:“韩校尉速速派出快马,向太子禀报军情!” 韩弱推辞道:“合该中大夫向上禀报军情!”他明白,如果他这样做了,必是争功无疑,这样就显得小气了。 晋俱酒道:“此战全赖韩校尉统帅之军,于情于理,实该韩校尉上报军情啊!” 韩弱依然坚决不肯。 晋俱酒感慨于这位校尉的直爽与真诚,当下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二人既然所担使命不同,不妨分别撰写军情札子,各自派人分别报送韩廷,也好为韩廷提供一个彼此印证的第一手资料。 晋俱酒写的札子中,将自己兵力与韩弱兵力作了明确比较,从而明确得出此战乃韩弱之功的结论,恭请太子论功行赏。 韩弱写的札子中,则将计谋的策划做为重点奏报,突出了晋俱酒计谋的高超与准确,恭请太子厚赏中大夫俱酒。 两份札子送走之后,羊图兴致勃勃地前来禀报:“果然如中大夫所说,打扫战场所获军资颇丰,这买卖做得划算啊!” 晋俱酒吩咐羊图将军资装备对作战部队进行充分补充后,剩余全部运到襄城去,他望着远天云岚轻声道:“接下来,襄城没有安生日子了。” 羊图是收到韩廷虎符的,故对晋俱酒唯命是从,当下命令手下、民夫还有楚军俘虏,迅速向襄城搬运物资。 晋俱酒又喊住羊图道:“给某留下部分楚军军服!” 羊图应喏一声去下边安排。 韩弱却吃惊地问道:“中大夫又有何良谋?莫不是……欲乘胜攻击楚国别的城邑不成?” 晋俱酒一阵苦笑,这才刚刚通过突袭的手段两次攻击了楚军,又走脱了昭数这条大鱼,楚军再傻也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晋俱酒是想起了仍失陷在汾陉塞的聂政。 尽管当襄城被攻下之时,汾陉塞的叛军就已成了瓮中之鳖、时日不多了。而以聂政的手段,想要脱身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但俱酒心中还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情结作祟,对这位自己穿越以来心心念念要救的第一位战国英雄放心不下,一定要去救他出生天,确保他的安全。 当下晋俱酒对韩弱道:“韩大夫,某欲扮作楚军残兵,诈开汾陉塞关门,取下此塞,以保国都南大门不失。”话说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处处体现出心为国属、事为国谋忠贞与赤诚。 韩弱对眼前位年纪轻轻的中大夫的敬佩之意再次提升到了一个高度,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人不卸甲、马不解鞍,就立即就奔赴下一个战场。实乃吾辈学习之楷模啊! 当下韩弱表示要随晋俱酒一起前去攻打汾陉塞。 晋俱酒劝道:“韩校尉,诈取汾陉,此事易耳;守护襄城,此事难矣。俱酒取易而舍难,韩校尉莫要怪罪才是。” 韩弱心中一阵感慨,为什么同样的话,从人家中大夫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有理有据,还让人心服口服呢? 但韩弱还是不放心,毕竟晋俱酒的兵力太少,即使能诈开汾陉塞门,也少不了一场恶斗,遂坚持让昨夜分拨给俱酒指挥的那位千长随军前往。 晋俱酒稍作推辞,就慨然应允了,毕竟人多力量大嘛。当下率领所部韩军,押着部分楚军俘虏,向汾陉而去。 汾陉塞之所以成为韩楚边界要冲,最重要的就是地形险要。汾陉塞的防守形势与襄城有异曲同工之处,均为靠水而筑、倚水而守。 前文讲过,颖水在这一段冲刷了一段“l”型河道。从襄城南来,就是直接对准“l”的一横,欲入汾陉塞,必先过颖水。颖水一道,可当十万兵力啊。 晋俱酒率怀木、吴耕及精壮之卒三百,换上了楚军的服装及武器,押着十余名楚军俘虏由南直奔汾陉塞南门。 而剩余兵马则由滕带路,秘密前往颖水右岸集结,就是“l”的一竖位置隐藏。上次滕曾在此与晋俱酒涉水过河,夜探汾陉,对路径轻车熟路。 毕竟两千多人的军队,全部冒充楚军败兵也是不现实的。 晋俱酒的盘算是:先由自己一队人马诈开汾陉城门,然后侍机夺取并固守北部塞门,发出命令,埋伏在右岸的大队人员,立即涉水渡河攻入汾陉塞。 晋俱酒等三百余人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地一路奔跑到颖水南岸,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演戏要真演,这个就叫专业。 楚军俘虏开始隔水喊话,身后韩军的短刃死死地抵在他们的腰间。 襄城虽是楚地,但县师的普通兵卒都是地方征召而来,方言仍与中原其他地方没有太大差异,并不是楚国腹地那种难以理解的发音。如果真是楚国腹地方言,那么把这帮韩军卖了,估计还得帮着数钱。 汾陉塞中残留驻守的楚军听到军情后大急,眼看河边就是三百余楚军残军,一马平原的后方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稍作商量,立即放下了吊桥,让全队三百余人过河。 但是,塞门却没有打开。 晋俱酒示意楚军俘虏继续哭喊,看看汾陉塞内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忽然。“刷刷刷”数声响,汾陉塞南塞门之上,每个垛堞后面都出现了一张弓弩,一共有几十张,个个弓拉满、箭上弦,直直地瞄准塞门之下的三百余人。 晋俱酒脑中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第90章 俱酒之怒 本书的主角、我们的主人公、身兼现代穿越者和晋国公子双重身份的晋俱酒,脑袋一片空白,时间和空间全部陷入了停顿,或者非常慢的节奏,像极了《黑客帝国》的“子弹时间”。 晋俱酒:“作者,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我,做为一个有着主角光环的人物,作者大大你为什么会给我安排这样一场危险的游戏?我不是应该拥有开挂的人生吗?你这是想把我给直接写死了吗?” 封少水:“呃,呃……我的初衷是想在下一集赋予你一个响指的功能,你轻轻一打,整个战国全部臣服,用一百个字来描绘你登上战国塔尖,再用一千九百个字来描绘你大赏天下、广纳后宫、国泰民安、岁月静好。然后,我申请完结。” 晋俱酒:“你特么太不负责任了,我一个二千多年前的古人,本来在历史的故纸堆里沉睡得悄无声息,是你特么的硬把老子从里边唤醒,并绘声绘色、天花乱坠地许我一个一统天下的未来。” “说实话,老子并不愿意出来。不是老子胸无大志,不是历史的故纸堆里暖和,老子是觉得你特么的不靠谱!看你这个德性,也就是个生活潦倒、工作落拓、一事无成却又满脑子意淫的家伙。天生只有吃一桶泡面的命,却终生做着一统天下的梦!” “是你死乞白赖的硬把老子拉了出来。历史上那么多的帝王将相、忠臣孝子、豪杰草莽、后宫佳丽,你都请不动大架,硬是要在犄角旮旯里把老子掏出来。纵观整个历史,有几个人注意到老子的存在,这狗屁不通的名字简直就像个笑话一样,我都不相信我自己,可是你信。” “你神神叨叨、喋喋不休地为我设计了n个出场,结果左挑右选你最满意的出场方式,直接让开书变成了终书,章节读完率从第二章开始‘脚跟斩’,这特么就是你的眼光独到?这特么就是你的思路新颖?” “对于复国这件事,在真实的历史上,老子不是没想过,老子天天想,想多了就喝酒,喝醉了就更想;也不是没干过,你查查竹书,这比史记靠谱多了,老子被流放端氏之后,还发动了一波反击,攻下了泫氏、获泽两座城邑。” “然后呢?然后这个世界就没有老子喽!复国,太特么的渺茫了!别说韩、赵、魏均是七雄,就是小小的卫国,也比老子的晋国活得长。所以嘛,老子就认命了,老子就服从历史教科书所说的‘历史车轮’论的安排,老子就睡了!” “可是你!你异想天开、天马行空,为老子设计出n种复国路径。” “第一种退入太行太岳,开始打游击,当年八路军可就是在太行太岳根据地恢复元气、打出声势,最终解放全国的!” “第二种联合被田氏所代的姜齐后人,被勾践所灭的吴国后人,联合即将被灭的郑、宋、鲁、中山甚至义渠国,组建复仇者联盟,先灭强敌,再争天下。” “第三种放低身段,苟在敌国。晋国是从内部崩塌的,那么老子也可以从内部瓦解韩赵魏!晋国是被三家所分的,姜齐是被田氏所代的,那么老子也可以分魏、分韩、分赵!老子也可以成为田氏!不不,晋氏,晋氏代魏、晋氏代赵、晋氏代韩!同样的故事,可以再演一遍,不过角色互换而已。” “你还野心勃勃地开启世界宇宙,说什么晋作为弱国,一统天下一定得合情合理,还设计了马其顿入侵的桥段,八年抗马之后,晋国既积累了声望,更磨砺了队伍,三年统一天下,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嘛!” “你,你特么就是靠这些忽悠了我,忽悠了林北。林北觉得遇上你或许是一个机会,梦想还是要有的,要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于是,林北就信了你。跟着你出山了!” 封少水:“林什么北,你到底是不是俱酒,老子特么的是不是救错人了?” 晋俱酒:“看抖音看的嘛!别打岔。” “不管你写得有多烂,不管你天天挤牙膏似的多难,老子在你的键盘底下勉强生存着。为了你画下的那个空中楼阁,跟着你的笔触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我想我们或许会有苦难,但苦难之后是辉煌嘛!或许有挫折,但不经历风雨哪得见彩虹?” “然而,老子今天发现你小子变坏了,就这么悄不焉的想把老子写死!带三百军卒到汾陉诈降,为什么没人阻拦?每次怀木不是都要拦得死去活来吗?每次属下不是都要忧心忡忡、关怀备至、以表忠心吗?这会儿怎么都没人吱声了?这合常理吗?” 封少水:“你,你别多想,我不是这个意思……” 晋俱酒:“你是什!么!意!思!你这点小心思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刚刚查了,二十万字了对不?数据扑成负数了是不是?想切书了对不对?咹?说话!之前你就不自觉地流露过,说什么‘活不过二十万字’,原来那时候就打退堂鼓了!你是预谋已久啊!” 封少水:“我是真诚的!我甲流了都没断更,你冷静点!” 晋俱酒:“冷静个屁!始乱终弃!渣男!” 封少水:“你听我把话说完。” 晋俱酒:“哼!” 封少水:“七年前我异地工作,经常路过你当年最后的居所——战国时的端氏聚,现在的西城村。村庄已经搬迁,只余芳草依依。我遥想当年叱咤风云的天下霸主,最后终老在这凋土荒山,禁不住生出历史的感叹。” “许多热爱历史的朋友和我一样,都认为晋国是最早、也最有可能统一天下的国家。也都为晋国最后的突然崩塌惋惜不已。但历史就是历史,不能重来。” “于是在闲聊之余,萌生出一个想法,通过穿越这样一种题材,来弥补一下历史的遗憾。这就是把您老人家挖出故纸堆的初衷。” “但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从疫情开始时就构思,一直到疫情结束了才痛下决心。最终还是一头撞上了现实的铁板一块,撞得血流满面,扑得相当彻底,钱不钱的真没啥,下班写嘛,关键是一天没几个人看,不知是看不上你,还是看不上我。” “是我不好,扰您清梦。是我无能,高估了自己。所以……” 晋俱酒:“所以什么?所以你特么的要负责任!老子不是随随便便的国君,老子是有谥号的人,史称晋静公!” 封少水:“所以……我刚才说过,我想用特别凝练的笔法(之前有人说我太拖沓)、用一章的字数(以前有人说我水字数)把您封神,一统天下,谥号的事你别太过虑,我可以称您为“始皇帝”,晋始皇!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甚至再多花半章字数,让您一统宇宙。尊号灭霸,晋灭霸!不过,关于过程那些千辛万苦、繁文缛节,咱就省了。只要结局是好过,过程不重要!” 晋俱酒:“我不同意!你个竖子!” 封少水:“嘿嘿嘿,您抬举了!” 晋俱酒:“你简介里说的那些话呢?放了屁了?一个聂政收了九十章,到现在还没收利索。什么吴起、商鞅、孙膑、庞涓全省略了?墨家庞大的机构、唐社高尚的使命、挖坑埋下的鬼谷子、太行山中最后的晋军、不知名地下沉睡的宝藏,都特么的当屁放了?” 封少水:“好好说,别骂人!” 晋俱酒:“骂你是好的,老子急了还想揍你呢!” 封少水:“早死早超生!你想想清楚……” “哎,哎哎……别动手,别……哎呀!我去,啊呀,呀。哎妈呀,我去,打人,打人了……好了,好,…好好好,不是,别……哎呀啊——饶命啊,投降,我投降……” “打坏了我,谁来写你!” 晋俱酒:“老子是晋始皇,晋灭霸,老子有九种复国路线,九种!” 封少水:“谁知道?” 第91章 挟持人质 (不好意思,前面一章有感而发,有点水,为读者补发一章,以示歉意) 晋俱酒感觉脑袋的空白时间有点长,好像和谁谁吵了一架一样,又没有什么印象,不管怎样,先应付眼前。 这一趟的凶险不是没料到,但确实有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作为一个穿越者,趋利避害应该是首先的。 其实之前怀木也是久劝不下,怀木怎么可能不劝呢,他的血液里流淌的就是保护公子的基因。但实在拗不过,只好贴身随护。 滕也是坚决不同意,但他有着更重要的使命,担负着从右岸进攻汾陉的重任,相较之下,他那头才是主攻。 其他的人,经过两战两胜,好像陷入了一个迷信的怪圈,各种不可能在中大夫的一番运作之下都会成为可能,所以这种显而易见的危险也就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卢铲阴沉着脸走到了城头,手按宝剑,满脸狰狞,一言不发地望着城下的楚国残军。 此刻的卢铲,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毕竟,这一段时间,卢铲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侠累一死,做了好多年从龙之臣的美梦突然灰飞烟灭; 投楚袭韩,想献一份超级“投名状”的计划,也在阳翟城严密的防守之下彻底破产; 固守汾陉,等待楚国援军的最后希望,在此刻突然成为泡影。昭数这个毫无定力、进退失据的家伙非要坚持夜行,结果全军覆没! 卢铲的心头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脸上各种表情像走马灯似的变幻不停,突然,卢铲一挥手:“放箭!” 晋俱酒一呆,尼玛,真要领盒饭了!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连个小圆盾都没带! 怀木则是不由自主地将身体横在了公子前方,决心用自己的身体为公子挡箭。 “住手!”一声怒喝从城头传来。 卢铲回头,原来是留守汾陉的楚军小头目。卢铲乜着眼睛看着这小子,咬着后槽牙说道:“竖子,在跟老子说话?” 小头目拱手上前:“卢将军,这些俱是楚军余部,将军既已归楚,为何杀害同袍?” 卢铲一声不吭,但眼神凶狠。 为什么要下令射杀这些残军? 不为什么,就是有一种危险感在时刻逼近,卢铲不知道后世有个名词叫“第六感”。 在这么多军卒面前命令被叫停,卢铲将一腔怒火撒在这个小头目身上:“昭县公平日里是如何治军的?楚军军法可有以下犯上一条?” 小头目不卑不亢,继续据理力争:“昭县公治军严明,爱兵如子,即使是战场之上,也不会落下同袍,更遑论向同袍弩箭相向。” “大胆!”卢铲怒不可遏:“来人,将此逆竖拿下,斩!” 卢铲身后的韩军喏了一声,就欲上前拿人。 “谁敢!”小头目也针锋相对,他双手一挥,留守汾陉的楚军呼啦啦围成一团,怒目圆睁,矛戈相向:“没有昭县公命令,不得伤楚一人!” 卢铲目眦欲裂,多重失败的重压之下,当众被顶撞成为了他彻底爆发的导火索,此刻他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 国相已死、袭韩失败、襄城已失、昭数遇袭,生死不明,投楚之路已被堵死,他决心痛下杀手,将这些不听话的楚军小队全部格杀! “杀!”卢铲身形暴起,亲自操戈向着小头目直刺而去,后面的亲兵及死党也唯命是从,迅速冲向楚军小队。 楚军人数不占优势,但队形严整,在并不宽绰的寨墙之上,卢铲叛军并不占优势。 楚军小头目一边指挥反击,一边沿着塞墙步步后退。 此时,塞下诈降的三百余人反而没人搭理。晋俱酒心里像坐过山车一般,刚刚危在旦夕,现在却戏剧性地成了透明人。 在塞门之上打成一锅粥的时候,晋俱酒低声问身边的吴耕:“可有办法攻破寨门?” 吴耕两手一摊:“没办法,为了演戏,不不不,诈降,为了诈降,全军装扮得像叫花子一般,更别提什么攻城器械了。” 晋俱酒立即命令楚军俘虏向塞门上的楚军喊话,先特么别急着火并,先开塞门、先开塞门。 然而,城上喊杀声大作,根本没人回应。 晋俱酒这会儿是干着急没有一点办法,之前和右岸伏军约定的是在北塞门烽火为号,现在却在南塞门给凉在这儿了,你妹的,当我这精挑细选的三百多人是空气啊! 突然从塞门之中传来一阵吱吱扭扭的声音,晋俱酒双眼一瞪,立即命令全军戒备。 “轰隆隆……”沉重的塞门被打开了道缝隙,两名韩军身影从门缝中闪出身来。 其中一人拱手高声问道:“中大夫何在?” 晋俱酒大喜过望,一边高声回应:“俱酒在此,不知壮士如何得知?”一边命令众人推门入塞。 怀木则是继续警惕地挡在晋俱酒前面,不让他暴露得太全面。 来人一挥手,塞门从外向内完全打开,来人几步来到晋俱酒面前:“小人丁季见过中大夫!上次滕托人传信给某,故某已带领手下兄弟做好准备,为中大夫拨乱反正充做内应!” 晋俱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上次夜探汾陉时,滕最后和聂政说的那句话起了作用。可能聂政与丁季接上了头,关键时刻从内部攻破了堡垒。 晋俱酒顾不上多讲,立即道:“众位兄弟皆是俱酒生死同袍,生死同袍啊!吴耕,率二百人在此控制南塞门,余者请随丁季兄弟带领直驱北门,烽火为号,韩侯大军顷刻杀到!” 吴耕和丁季喏了一声,立即分头行动。 晋俱酒突然想起聂政跑哪去了?又紧急追上两步询问丁季。丁季道:“中大夫是问那位二愣兄弟吧,他刚才还在这,应该是上了城楼!” 晋俱酒点了点头,又道:“丁兄弟,你与塞中兄弟相熟,麻烦丁兄号令众人:太子有令,只拿卢铲一人,余者不问,既往不绺!” 丁季一队人马一边向北门奔跑,一边大声呼喊:“太子有令,只拿卢铲,既往不咎!降者不杀!中大夫有令,只拿卢铲,既往不咎!余者不问!降者不杀!”一路呐喊着向北塞门冲去。 其实除了卢铲的亲信和死忠,大部分汾陉士兵并不想跟随卢铲走反叛之路。 只是从古至今的兵变,大部分都是将军蒙蔽士卒,士卒稀里糊涂地盲从。即使到了现代的军队哗变还是这样,往往以一句“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就将下层士卒打发了,何况并没有什么坚定信仰的古代士卒呢? 在塞门洞开的前提下,丁季这一路喊,很快发挥了作用,让大多数驻守汾陉塞的韩军停止了反抗,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地。 晋俱酒则是转身直奔马道,快速向塞墙之上冲去,他始终惦记聂政的安危。怀木一不小心,就被甩在了后边。 突然一个身影从马道边的藏兵洞飞速跳出,一把锋利的青铜长剑豁然横亘在晋俱酒的颈间。 “得罪了,中大夫!” 第92章 谁敢杀我 尼玛,又是藏兵洞。怎么老忘记这个茬呢? 上次在夜袭襄城,未能及时发现藏兵洞就是最大的漏洞,虽然侥幸成功。但这次又被人利用藏兵洞所袭,真是血的教训呀! 怀木慢行一步,危险就发生了。大惊之下,怀木双手端弩,一边上前寻找机会,一边大声呵斥:“混蛋!放开公子!饶尔不死!” 卢铲左臂死死箍住晋俱酒的脖子,力道之大,俱酒忍不住咳出声来。而右手持剑不住地在晋俱酒的脖子上来回比划,卢铲眼珠子瞪得血红,把脑袋紧紧贴在晋俱酒的头后侧,不给怀木以任何机会。 城门处的吴耕也发现了不妙,立即率领数十名军士杀上马道,弓弩上弦、剑戟前指,七嘴八舌地怒斥卢铲,试图让他放下武器。 卢铲并不答话,只是死死贴着马道的墙壁,这样他的后心就不会被人攻击。一边死死地控制着晋俱酒,一边摩擦墙壁着向城上移动,城头有着他的死党和亲卫。 晋俱酒趁移动间隙深呼吸两口,开口道:“卢将军是吧?久仰久仰。” 卢铲:“闭嘴!” 此时,晋俱酒远远地看到北塞门处升腾起滚滚浓烟,主力已经开始向汾陉发起进攻。 晋俱酒满是善意地提醒道:“烽烟一起,大军将至,卢将军还是早离汾陉为上。某可保证卢将军安全离开。” 卢铲大声怒喝:“老子特么的叫你闭嘴!” 晋俱酒继续忽悠:“卢将军以某为质,安能退兵?将军且思,都城衮衮诸公,缘何派某一介小子前来汾陉?某之轻重,根本无人挂怀!” 此时卢铲已挟持着人质退到塞墙之上,他的死党和亲卫将其挡在身后,与怀木、吴耕率领的韩军小队形成了对峙。 卢铲眼见处境比较安全了,继续保持挟持姿势不变,阴森森地冷笑两声,对着晋俱酒的耳朵轻声说道:“中大夫?俱酒公子?呵呵呵呵。”言语中满是阴鸷之气,果然天生的乱世枭雄本色。 晋俱酒微笑着回应道:“卢将军,听某一句劝,此刻下城,速渡颖水,尚来得及南归啊,某愿送卢将军一程,以保安全。” 这不完全是应付,作为一个穿越者,晋俱酒非常珍惜自己的小命,但也没必要非要卢铲的性命。说到底,二者之间没有你死我活的直接对立,都是形势使然。 卢铲阴森森地笑着道:“襄城已失,南归是死路。不过,狡兔尚有三窟,某岂短视之人?汾陉之塞,兵家必争之地。楚人既无福消受,某已献郑矣。中大夫,郑国数万大军顷刻即到,请中大夫与某一起迎接郑军入塞吧。” 卢铲的话,令晋俱酒再吃一惊,没有想到卢铲居然“一房二卖”。更没想到的是郑国居然敢趟这道浑水。 郑国也就在春秋郑庄公时期小小的辉煌了一下下,之后就彻底沦为了诸侯争霸战中的“死跑龙套的”,号称着名的“国际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在晋楚争霸时期,反复横跳,又被反复爆锤。 晋国三分之后,郑国被划分在韩国的势力范围,被韩国死死咬着打,还干掉了一任君主郑幽公。 而郑国自己也不争气,内部极度不团结,国君干掉了国相子阳,子阳的余党又干掉了国君,内部打成一锅粥。 晋俱酒知道历史上郑国最终是被韩国给吞掉了,韩国不久之后也将都城迁到了郑,史称新郑。 郑国现任国君应该是郑君乙,史称郑康公。哎,人要是做死,拦都拦不住,你特么都是末代国君了,居然主动来捊韩国的虎须,这不死都不行了。 就在其不经意间突然发现左侧一个熟悉的身影,看似一副面向前方迎敌的姿态,其实不住地用小眼神向自己这边瞟! 嗯? 哎!聂二愣子! 我去,你这是假扮韩军扮得上瘾了呀!这会儿居然混入了卢铲的亲兵卫队里了! 对面的怀木不断地变换着弩机的位置,手心不住冒汗,试图从人群的缝隙中发起一击。 卢铲也发现了对面的企图,他将持剑的手稍一用力,剑锋在晋俱酒的脖子上印出一道血痕:“告诉对面的竖子,特么的小心点!” 晋俱酒偏过头看了一眼聂政,慢悠悠地道:“卢将军小心点!” 此时从汾陉塞西侧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像一阵闷雷一般渐行渐近。卢铲发出一声狂笑:“郑国千乘之师将至,中大夫刚才对卢某有肺腑之言,卢某也非知恩不报之人,献城之功,愿与中大夫分享呐!”说毕狂笑不止。 与此同时,北门处也传来了阵阵喊杀之声,颖水右岸的韩军在滕的带领下,涉水而来,进入汾陉塞中。 情况万分紧急。从声音来判断,郑国之兵确实不在少数,如果不尽快搞定卢铲,那么郑军很可能以逸待劳,迅速占领汾陉塞,这样不仅自己的处境危险,韩都阳翟则将再一次受到威胁。 晋俱酒与聂政对视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道:“卢将军要献出汾陉,这也不难,只要卢将军敢连叫三声‘谁敢杀我’,某便命令属下放下武器,听从卢将军指挥。” 卢铲忍不住仰头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中大夫,不是卢某托大,中大夫果然年幼无知,这么低级的陷阱卢某岂会上当?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敢杀我?” “谁敢……” “丝丝……”卢铲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皮球在泄气一般,他不由得地扔掉宝剑,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丝丝……哧……”一股鲜血从卢铲的脖颈周边呈喷射状四散开来。 怀木的弩机也迅速发出一枚小箭,正正地钉在了卢铲的眉心,巨大的动能,将试图挣扎着不倒的卢铲重重地扑在了地上。 血雾迷漫之中,晋俱酒一个低头,快速抢过前方一名军士腰间的短间,顺势捅入了对方后背,然后死死抱住他的尸身,当成自己的盾牌。 与此同时,聂政的快剑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撂倒了处在卢铲后方的两排亲卫,拥挤的塞墙之上空间有限,后续的亲卫一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吴耕大喊一声:“杀!”毫无顾忌的韩军长戈前突,迅速冲入了卢铲亲兵的队伍。塞门之上号喝四起,兵戈相碰,残肢乱飞,血肉飞溅。不断有人从塞墙之上摔将下去。 晋俱酒推开前面死尸,怀木带领几名韩军已经在其周围建立起严密的防护。 他走上前去,踢了一脚仍在不住抽搐的卢铲:“你特么不是说不会上当吗?怎么最后还是喊了?!” 第93章 郑军入局 当卢铲的死忠死得不能再死的时候,汾陉塞的战斗也就停止了。 但是,来不及休整队伍、安顿军心,郑国的车兵就轰隆隆由东而西抵近汾陉塞。 晋俱酒一面紧急派出骑兵,将前线战报飞报阳翟,火速向阳翟城中求援。一面下令全军备战,准备迎接新一轮血与火的考验。 聂政一身韩军戎装,走到晋俱酒面前,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大敌当前,晋俱酒没有任何语言,只是点点头,眼神与聂政来了一个对视,这位战国勇士立即心领神会,知趣地站在了晋俱酒身后,与怀木一左一右护住公子的周全。 聂政,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之后,终于身心归晋,成为对穿越者忠心不二的属下,也必将在今后的征伐过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改写了自己命运的同时,也改变着战国的历史轨迹,这个时空的史书中,聂政应该不再会归入《刺客列传》了。 收聂政,个中滋味,一言难尽,这些真正有本事的历史人物,真的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召唤而来的。 吴耕大步上前,拱手道:“中大夫,楚军余部,多数在与卢铲火拼中战死,余者全部被擒拿关押;卢铲所部,除丁季所率策反者二百余人外,全部已被缴械,请中大夫示下。” 晋俱酒眉头一皱,此时此刻,内外交迫,突然缴了这些军卒的械,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导致哗变。况且,自己之前也有言在先,只拿卢铲一人,余者不问,不能出尔反尔啊。 当下晋俱酒问道:“人在哪里?” 吴耕道:“全部被集中在营房前空地上。” 晋俱酒道:“走,等某亲自走一趟。” 在营房之前的空地上,被缴了械的卢部士卒一个个垂头丧气、狼狈不堪,一排排坐在地上,周边营房之上是全副武装的弓弩手,空地周围是手持长戈短剑的韩军士兵。 晋俱酒快步来到空地之前,四下一望,踩着一辆战车,直接跳到了一座营房顶上。怀木和吴耕也手脚并用,紧随而上。其余随从立即在房前形成了三层的保卫圈,安保工作总算跟上了。 晋俱酒四下张望了一下,立即扯着嗓子开始忽悠:“各位兄弟!韩军弟兄们!” 场地中央的卢部一片沉寂,大家都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咱们以前确实是韩军,不过稀里糊涂地就随着卢将军投了楚,后来又听说要奔郑,这么一会儿又成了韩军了! 眼见四下一片风声,没有回应,晋俱酒心火腾腾上冒,大敌当前,内部这么多人立场不定,此大忌也! 他抛开早已准备好的文绉绉的攻心策略,扯着嗓子大吼道:“都特么别在这里装孙子,老子就问一句话,想不想活着?想不想?!” 场中一片寂静。 晋俱酒再次扯着嗓子大骂:“想死的出来,老子成全你们!” 这时不知谁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中大夫,小人愿活!” 之后陆陆续续、参差不齐的声音乱哄哄地喊着:“小人愿活、愿活!” 晋俱酒故伎重施:“喊得什么?老子听不见,听不见!” 场地中的军卒一排排站了起来,继续杂乱地喊着:“想活!想活!想活!” 晋俱酒怒骂道:“一点精神没有,没特么吃饭吗?” 一旁的丁季急了,他和这些兄弟们生死与共,有着深厚的感情。当下他冲出来大声地对着众人道:“各位兄弟,中大夫先前有言,只拿卢铲、余者不问,各位兄弟抓住机会,以示诚心啊!” 说毕,丁季亲自站在队前,右手握拳、右臂高举:“活!活!活!”关键时刻,必须得有人带节奏。后世卖个烤地瓜还雇人排个队呢! 众军卒立即跟上节奏:“活!活!活!” “活!活!活!” 一时山呼海啸般的口号掠过汾陉上空,飘荡向远方。 晋俱酒举手示意,全场停止呼喊,晋俱酒道:“家贫出孝子,国难识猛士。尔等食韩之粟,当忠韩之事!” 众士兵一听十分感动,跟着卢铲干了这么恶劣的事情,人家中大夫完全没把我们当外人啊。 晋俱酒继续忽悠:“今大敌当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丁季等人继续带节奏:“同仇!同仇!同仇!” 晋俱酒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军中必须建立宣传组织,他继续大喊道:“击退敌人进攻,众位不仅将功折罪,还可得厚赏!” 众人一片欢呼! 眼见众心安服,晋俱酒当即传令:“腾、吴耕、羊图有战功,擢升为千长,各率一个千人队侯令。” “场中诸位,五百人一组,分别划归滕、羊图、吴耕指挥。” 滕、吴耕、羊图纷纷上前拱手领命。 “丁季献城有功,擢升为五百主,率剩下人等留作机动,与众民夫一起行动,做好守城物资保障与搬运等工作。 丁季高声唱喏! 安排妥当,命令吴耕、羊图所部两个千人队立即上塞守城;韩弱所部划拨的千人队在南门处隐蔽侯命,滕率领的千人队在北城门处隐蔽侯命,必要时出塞攻击。 众人齐喏一声,立即分头行动。 晋俱酒站在西塞墙上远眺,果然是郑字大旗迎风招展,庞大的车兵队伍快速向汾陉塞推进而来。 没错,就是车兵!车兵在春秋时期是战场上的绝对王者,特别是这种平原地带。郑国出动车兵迅速推进汾陉,可见对这块战略重地的重视程度。 晋俱酒一直比较纳闷地是,卢铲是什么时候和郑国暗通款曲的,怎么郑国人行动的这么快? 这不像是历史上郑军的风格啊?郑军要有这种速度,这么些年来还能被韩军压着打? 韩军对郑军一直有着心理上的优势,因为韩国立国这些年来几乎没干别的事,就是专注打郑国。把郑国打得一败再败,一点脾气也没有。 外部的军事压力还在郑国内部造成了分裂,国君与国相你杀我,我杀你,逐渐走上灭国的不归路。 郑军在离汾陉塞三里处立稳阵脚,然后派出多骑斥侯,远远地围绕汾陉塞不断巡游,探听动向。 晋俱酒眉头紧锁,从目测情况来看,郑军来势汹汹。而汾陉塞中的韩军大乱初定,人心不稳。各部之间磨合不足,作战效果难以预料。若是郑军猛攻,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住。 回顾襄城之战与伏击楚军之战,打得都是一个“奇”字,连老子都知道要“以正治国,以奇用兵”。重在利用敌我双方信息不对称,打敌所不敢打,攻敌所不敢攻,才得以取胜。 而目前汾陉塞的局势,没有任何可以使用的“奇”处,剩下的就只有硬碰硬一种途径可选。这是晋俱酒所不擅长的,也最没底气的部分。 打阵地站、攻防战、消耗站,拼得就是国力、军力、财力、物力。特别强调部队整体的战斗意志和战斗能力,往往是一任军事主管亲手训练出来的队伍,在国力、财力、物力全面保障的情况下,才敢放心打、放手打、往死里硬磕。 而现在自己这边完全是杂牌军,一点支援没有,甚至汾陉的弓箭武备数量都不可与伏击楚军时相提并论,如何与郑国的常备军打得起消耗战? 晋俱酒思索良外,突然大声下令:“城头诸军偃旗息鼓,城内诸军占据制高点,隐蔽行踪。全军静默,有擅敢发声者,斩!” “喏!”传令兵转身而去。 晋俱酒深吸一口气,再次传令道:“打开塞门!” 第94章 快马求援 韩廷这两天灯火通明,彻夜不眠。太子和一众大臣烧红了眼睛,时刻不敢放过一丁点前线的动静。 “报!楚军和卢铲叛军围城!” 太子和众大臣,面面相觑。哎那谁,你脸怎么绿了? 防冷涂的蜡!管得着吗你? “报!楚军和卢铲叛军一箭未放,全军后撤!” 太子和众大臣,什么情况?一脸问号! “报!中大夫夜袭襄城一战而下,我军占据襄城。中大夫请太子速加派兵马守护襄城,以防楚国反击!” 什么?满朝大臣几乎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嗯,老夫的下巴在哪里? 哎呀,什么东西砸了老夫的脚趾头? 我去,居然是老夫的下巴砸的! 难怪楚军这么快就退兵了,原来是被晋俱酒这小子给抄了后路啊! 就那个在朝堂之上撒泼打滚的小屁孩,带着几百老弱残兵?就算上康邑粮库那帮管理粮食的、历邑武库那帮修理兵器的,就这仨瓜俩枣的,就把楚国经营了几百年的襄城给打下来了? 太子心里也极度复杂,刚开始他其实挺欣赏这个小公子的,但后来又不得不把他当作“白手套”使用,用完了就准备扔了,结果这只手套自己支愣起来了,还“啪啪啪”打了楚国人一个大嘴巴! 许异和沈无损心中也是上下翻滚,极度恶心。晋俱酒这只小苍蝇,太特么恶心人了,本来想借叛军或楚军的蝇拍子把这个小苍蝇给干掉,结果楚军原来是臭粪堆,滋养人家长成了一只大苍蝇,回来还不得加倍恶心自己?这特么不是自找没趣吗? “报!南梁校尉韩弱紧急军报,中大夫与韩校尉合兵一处,全歼昭数县师!” “报!中大夫俱酒紧急军报,韩校尉率领诸军设伏平野,除襄城县公昭数等少数人等逃脱外,全歼楚军!” “报!中大夫俱酒紧急军报,叛军卢铲伏诛,我军重新控制汾陉塞!” “报!郑国大批军队靠近汾陉塞,请太子速速派兵支援!” 太子都被一封封军报给冲击得神经麻木了,这几天的功夫,冰火数重天啊!整个阳翟南部都乱成一锅粥了!而这一切,几乎都和这个晋国来的中大夫有关。 战争这个机器,一旦开动起来,就不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太子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开口问道:“前线军情紧急,二三子有何良谋?” 许异心里在默默地计算着晋俱酒的战功:第一时间发现卢铲叛变,第一时间向阳翟示警,攻襄救韩,设伏伐楚,收复汾陉,诛杀卢铲……这这这,这一系列功劳,回到阳翟就是要接侠累的班啊!新一代权相就此诞生了! 沈无损:老子特么的是不是又站错队了!看来还得备点金子。 倒是中尉韩俊首先开口了:“太子,当前阳翟已然解围,臣请率领城中军卒,增援汾陉。” 太子一口就给否决了:“不可,都城防务,岂可擅废?”说着甩给韩俊一个大白眼,你特么的好好的给老子守住阳翟,这是基本盘。 卫尉司马暴陇听了一系列军情,也是热血沸腾,本欲上前请缨,眼见韩俊吃了瘪,立即闭上了嘴巴,他的宫城防卫职责更重了,绝对不可能动用。 太子突然想起了雍氏和浊泽的韩军调动情况,立即问道:“可有雍氏和浊泽方面的军情?” 众臣回道:“没有!” 太子怒道:“行军打仗、磨磨蹭蹭,成何体统,立即传令两部加急行军,增援汾陉。”略一深思又道:“令二部暂归中大夫调遣,以方便军前行事。” 许异又奏道:“臣请再派使节赴郑,责问郑国侵我边界之事,令其速速撤军,以解汾陉之围。” 太子道:“准!” 从汾陉塞紧急出发前往韩都阳翟的信使一行五骑,均是晋俱酒出都城所带的骑兵,除了被金子砸过,被以兄弟相称,更见证了这位小大夫神一般的军事水准。 当他们从面色凝重的中大夫手中接过密报信札,并听到从其口中吐出“速速求援”字眼时,深知汾陉塞此次是摊上大事了。 故而一路之上,快马加鞭,拼命向前,力争尽快把前线的军情禀报太子,尽早为中大夫争取到强大的援兵。此时此刻,作为中大夫麾下的一员,他们的心与晋俱酒感同身受,这就是团队的力量在发挥作用。 正在急行间,忽然最前面一匹马身形受阻,马前蹄跪倒,之后直接翻滚了两圈,一时马鸣嘶嘶。而没有马镫控制的信使顿时飞将起来,重重地摔在尘土飞扬的驿路之上,不再动弹。 后面的四名信使见状大惊,齐齐勒紧马缰,跑出惯性的战马咴咴咴直叫,前蹄奋起扑腾,反复转了好几个圈,才硬生生将前进之势停滞下来。 四名信使定睛一看,路中间赫然升起一道绊马索。 是敌是友?是福是祸?一时惊疑不定。 为首一人低声对另三人道:“诸位兄弟,待我上前问话,如若情况不明,三位立即分头行动,必须确保军情直抵国都。” 另三人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边,一边拼命地控制着惊恐的马儿,低声应诺。 为首信使轻催战马,走到驿道中央,在绊马索前停了下来,双手主拱高声道:“韩国中大夫麾下信使,现有紧急军情欲报都城,不知是哪路军马在此设岗,请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只见从路旁荒草丛中逐渐有士卒现形,路侧田地的地面也突然掀开数块木板,几个地下掩体也露出真容。数十名身披伪装的韩军士兵齐齐走到路中央。 其中领头一人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信使,又问马上信使道:“可有军中信物?!” 马上信使警惕地问道:“诸位隶属哪位将军,怎么称呼?” 头领道:“雍氏校尉属下,奉命在此设伏。” 信使立即掏出信使专属的身份铜牌,大声道:“紧急军情,请见雍氏校尉。” 头领验过铜牌,叫声得罪,立即命人将受伤信使抬回抢救,纵身跃上一匹战马道:“请随我来。” 信使对另三名信使道:“各位兄弟继续携军情札子火速回城,吾去拜会雍氏校尉,助中大夫早得强援。” 三人唱一声喏,双双拱手而别,各自飞奔而去。 第95章 郑太宰欣 前文讲过,在得到叛军联合楚军欲对阳翟城进行偷袭的情报之后,太子韩屯蒙紧急从雍氏、浊泽沿线调集两万韩军,下令这支军队越过阳翟,直接迎击进攻楚、叛联军,意图将战争阻止在阳翟之外。 但雍氏、浊泽两军在当地久驻,没有做好远途奔袭的准备,拔营起寨、整顿行装、安排粮草、征召民夫等一系列事情做下来,行军的速度可想而知。 当他们一路急吼吼地斜插到阳翟城南侧,欲寻楚军时,战争的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楚、叛联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一地狼藉。 眼见眼前有大军行动过的痕迹,斥侯还探查到附近两座小邑遭遇血洗的消息,不知就里的雍氏校尉与浊泽校尉心急如焚,一边继续四下派出斥侯探听消息,一边飞报阳翟,请求下一步行动指示。 正在此时,前军急报:“报!两位将军,汾陉塞中大夫所部信使求见,称有紧急军情!” 二人对视一眼,雍氏校尉道:“让他进来!” 汾陉信使一身征尘,入帐躬身行礼:“汾陉塞军前信使见过两位将军。” 雍氏校尉道:“信使,何故求见?” 信使道:“两位将军,汾陉塞中刚刚平息卢铲之乱,郑军突然出动数万大军逼近汾陉塞,某奉命向阳翟传报军情,因汾陉危矣,故紧急求见两位将军,请将军速救汾陉。” 两个校尉听了大吃一惊,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对付楚军和卢铲部叛军,而现在却出现了郑军军情,情形变化之快,令其摸不着头脑,一时面面相觑。 信使见二人阴晴不定,立即将随中大夫夜探汾陉、奇袭襄城、设伏楚军、智取汾陉、诛杀卢铲等情况简要禀报一遍,并再次请求两位将军速救汾陉。 雍氏、浊泽也处在对郑战斗的前线,是韩军灭郑的重要布局。多年来,两位校尉在对郑作战中积累了丰富经验。 说实话,太子命其二人南下抗楚,二人一时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久在北部,没有与楚军交过手,心中难免忐忑。 今天一听,敢情楚国的仗已经打完了,结果郑国这个受气包居然出来找事,主动来捊韩国的虎须,不由得气极而笑。 浊泽校尉呵呵一笑:“郑人此举,不啻于飞蛾赴火、飞鸟投笼呵,合该我二人有此一桩功劳。” 雍氏校尉也是心情大快,立即命令全军,火速行军,直扑汾陉。 郑国这个国家,在春秋时期夹在晋、楚之间,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楚国挑衅晋国,晋国打郑国;晋国骚扰楚国,楚国打郑国。郑国则是在晋国、楚国之间叛服不定,楚强服楚、晋强服晋。 进入战国阶段,郑国则成为了韩国的专属沙包,三天两头被拿来出出气。加上郑国内部分裂严重,一时打郑国成为韩军的心理优势,故而雍氏校尉和浊泽校尉吹着口哨唱着歌就出发了。 郑国这些年衰退的厉害,除了外界打压之外,最重要的是国内四分五裂,缺乏团结。当前的郑国,国内势力三分,分别聚集在负黍、阳城和郑三地。 郑公乙为名义上的郑国国君,但其实一点实权也没有,整个朝政大权全部被太宰欣所控制。太宰欣在外交上高度亲楚,对楚国百依百顺,试图背靠楚国这个庞然大物来维护自己在国内的地位,来维持摇摇欲坠的郑国。 早在昭数与卢铲密谋攻击阳翟的时候,就派人邀约太宰欣一起出兵。郑国这些年被韩国欺负得太惨了,心里老憋屈老憋屈了。 眼见楚国大大有令,且韩国那个死硬死硬的老骨头侠累已死,韩侯生死不明,太子白面弱鸡,认为这是一个翻盘的好机会,于是太宰欣立即整顿军马,准备出兵。 但按昭数与卢铲的计划,一方面时间特别紧急,兵马调动不便;另一方面,韩国对郑国的军队几乎是人盯人,郑军要想从郑到阳翟,几乎寸步难行。 故而太宰欣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抽调宋郑边界驻军,连夜东进,先到汾陉塞,再北伐阳翟。 在行动的实始,太宰欣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后来发现岸门、阳城等地的韩军确实没有发生异动,才放心推进计划执行。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韩楚边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昭数被打得仓皇而逃,卢铲也兵败身死,而自己率领着宋郑边境的三万郑军,误打误撞地给汾陉塞造成了新一轮军事压力。 当太宰欣亲率郑军逼近汾陉塞时,塞中异常安静,城上没有旗帜,没有守军。 斥侯来报,汾陉塞两侧塞门洞开,街上空无一人。 太宰欣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昭数和卢铲这是搞得什么鬼?立即命人再探。 空气仿佛凝滞起来,旷野之上只能听闻到马匹的嘶鸣与战旗的猎猎作响声。 太宰欣命人上前喊话。 郑军斥侯飞马直奔汾陉塞城下,高声喝道:“城上听着,郑太宰途经此地,请卢铲将军相见。” 片刻之后,城上一个韩军高声回应道:“卢将军身染小疾,不能亲迎,故大开塞门,早置肴席,恭请郑太宰入城一叙!” 太宰欣更加狐疑:今我至而彼不动,必有密图。 但又不忍心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反盘机会,毕竟还有楚国老大哥在后面做靠山嘛! 当下再次派人喊话:“请昭县公答话!” 汾陉塞上则是再无回话,整个局面又陷入一僵局之中。 其实城中的晋俱酒也是慌的一批,毕竟空城计这种东西需要多种条件的共同配合才能成行。 首先是双方信息不对等,这个应该是成立的,对方应该不清楚塞中的实情。但自己清楚啊,几千对几万,这个仗不好打啊! 其次,对方将领高度谨慎、高度疑心。如果摊上个二百五,这事妥妥得弄不成了。 第三,历史上第一个使用空城计的,就是春秋时期的郑国大臣叔詹。早在公元前666年,楚国伐郑,叔詹使出了空城计,令楚军狐疑不敢进攻。在郑国人面前玩空城计,这就是典型的班门弄斧啊,郑军会不会不吃这套呢? 第四,最好有外援即至,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如果时间拖延到了,而援军不至,那么下场会更惨。 空城计实际上是一场心理战,双方比的是定力、比的是技巧。 第96章 空城退敌 郑军中军。 一名谋士上前施礼道:“太宰,汾陉此时表现,说明楚军必已生变,联合攻韩之势已不复存。臣请太宰速速撤军!” 另一名校尉则大步上前,粗声道:“太宰,汾陉之地周不过三里,纵使塞内全是韩军,又有多少人马?以某看来,此韩人疑兵之计也,以我军今日之盛,一战可下,太宰勿要犹豫,某部愿充作先锋!” 在犹豫与不决之间,天色渐渐黄昏。太宰欣的心情五味杂陈,阴晴不定。 汾陉跺蹀之后,晋俱酒手握宝剑的手掌也是汗水涔涔,全身肌肉紧张得凝聚成了一团。 穿越而来的这些岁月,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毕竟城外就是数倍甚至十倍于己的敌兵。 生存与死亡就在一念之间。 天地之间只剩朔风呼啸,忽然,一群惊鸟从汾陉塞方向“扑啦啦”飞起,在暮色的衬托之下,像一群通体燃烧的火鸟,在天空中掠过一道道金色的火焰。 太宰欣眼神一眯,大声下令道:“后队做前队,前队做后队,撤!” 郑人的阵脚开始出现轻微骚动,接着骚动像水纹一样一圈圈地扩散开来,马鸣声、车轮声、人喊声、兵器撞击声,像一个刚刚开始营业的集市一般,一点一点热闹起来。 大撤退已经开始了! 晋俱酒蓦然长身而起,“空城计”终不负我!我也没有给“空城计”丢脸呐! 战争有时候打得就是心理,打得就是定力。打败自己的往往不是敌人,而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晋俱酒的冒险行动,反映的是一个熟知历史走向的穿越者所固有的心理优势;而太宰欣的决定却深深折射出,这些年来韩军对郑军心理压制之势。 晋俱酒果断下令道:“令:南、北塞门两个千人队,另加吴耕率本部千人队,立即出塞,衔尾追杀。注意,一路上要借助暮色掩护,大声鼓噪、竭力嘶喊、大造声势,三里之后,停止追袭,多得军器粮草而归!” “再令,丁季率本部五百人立即紧闭塞门,率队速上塞墙,固守汾陉塞。”汾陉塞敞开了半天的塞门终于“吱吱呀呀”关上了,随着塞门的关闭,晋俱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掉到了肚子里。 怀木看着被汗水打湿了衣裳的晋俱酒,他从来没有见过小公子如此紧张,他不解地问:“公子,敌强我弱,为何要追?” “不追,敌必疑也!” 塞外,眼见身后杀声四起,太宰欣边撤退边回顾众将道:“吾若不走,必中韩军之计矣。” 这时,遥见东北方向,一彪人马大声嘶喊着杀将过来,唬得郑韩两军都心头一凛。天黑地暗,此时此刻,任何一方势力加入,都会让战局天平出现失衡。 太宰欣终于没能等到原计划中的楚军,倒是汾陉塞韩军长出了一口气,这是雍氏校尉和浊泽校尉率军赶到,并且立即加入了追杀郑军的战团之中。 吴耕等三个千人队按原计划只是虚张声势,但雍氏军和浊泽军可不是,拼了老命地又杀又追,像打了鸡血般的猛冲猛打。 三里之距已到,吴耕立即上前拜见雍氏校尉和浊泽校尉道:“两位将军,本部奉中大夫军令,三里而回。此刻天色已晚,不知两位将军如何安排?” 雍氏校尉和浊泽校尉正打得起劲呢,何况对面的郑人一路后撤,根本无还手之力,趁你病、要你命啊,撤什么撤啊! 当下慵懒地挥挥手:“贵军且回,吾与郑人戏耍一回。烦请中大夫温酒而侯啊,哈哈哈!” 吴耕等三人无奈,当下率领本部回转汾陉塞。 晋俱酒也从塞墙之上观察到了战场形势的变化,他猜测到可能是阳翟方向派出的援军。以晋俱酒的本意,天色已晚,确实不太适合大军行动。但是,他并没有对援军的指挥权,至少此时太子的手令尚未送达雍氏和浊泽两军之中。 当吴耕等三人携带郑人丢弃的大量军资安全返回时,晋俱酒才了解到援军的组成与规模。但面对越来越黑的天色,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 古人打伏,特别是数万人的大规模作战,很少选在夜晚进行,夜战往往是一些小规模的偷袭和突击战。说到底,古时候的条件不具备大规模夜战的条件。 即使在后世,规模偏大的战争一般都不选择在夜间进行,因为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穿越者凝望着黑夜,黑夜也在凝望着穿越者。思索了一会,他下命令塞中做好准备,迎候两部友军入塞。 太宰欣果然是留了后手的,他在汾陉以东十里道路两侧分别埋伏下两个车兵小队,各领战车五十乘,随时待命。 当郑军被韩军衔尾追杀至埋伏地点,一通鼓响,一百乘战车分别从两旁杀出,一下子冲入了韩军的队形,将追击的势头硬生生遏制住了。 古时一乘战车包括:四匹马、一辆战车、三名车上甲士、侧翼保护一百人左右。总计一百二十五人左右。 最为关键的是,这里是地势平坦的平原地带,非常适合车兵做战。而此次援助汾陉的两路韩军,均以步兵为主。 一百乘战车的冲击力像后世的坦克一样威力无比,再加上夜黑风高,雍氏、浊泽的援军一下子被冲乱了建制,冲锋被打了一波反冲锋,前进的势头立刻被遏制了下去,本来一边倒的压制之势,最后变成双方战成平手。 经过车兵的掩护,太宰欣率领郑军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而雍氏、浊泽两位校尉也充分体会到了夜战的不利之处,双方都非常谨慎地停止了攻击。 三更时分,两位校尉带领亲兵回到汾陉塞外。此时,太子的手令也已送达,要求二人听众中大夫俱酒的统一号令。 两位校尉对视一眼,心态复杂,刚刚这位中大夫命自己的部队三里而返,如此说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晋俱酒在塞中安排宴席,宴请两位校尉。他亲自捧杯致谢道:“两位校尉远途奔袭,救俱酒性命,此恩此德,感怀五内,请两位校尉满饮此杯!” 这不是场面话,而是真心话。 这次“空城计”是穿越者用得最没底气的一回。而雍氏校尉和浊泽校尉虽不在事前布局之中,但确确实实扮演了局中人的角色,一定程度上确保了“空城计”的成功。 雍氏、浊泽两位校尉虽然满面笑容,连称不敢,但仍对今夜追击遇阻,未能扩大战果一事耿耿于怀。 回到营帐之中,在向阳翟奏写军报中,不免夹杂了中大夫俱酒中途撤军,致使追击不力、战果不丰的内容。既推卸了自己的责任,又向太子表了自己的忠心。 但,这一切却为中大夫俱酒埋下了一根蒺藜。 第97章 太公后人 在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之后,阳翟的春天忸忸怩怩的来到了,将喧嚣了一冬的浮尘轻松松地给压了下去。就像围绕着侠累之死而掀起的韩国南部系列战斗,在历史的长卷中,都来不及掀起一个小浪花就消失了。 大战之后,晋俱酒一点不敢掉以轻心,立即组织人手开始加固汾陉塞,并对卢铲乱军所掳的民夫发放盘缠,逐步放还。 滕走进来,眼见周围无人,低低地对着晋俱酒道:“师叔祖,墨家传来消息,说钜子有令,请师叔祖尽快回墨宗一叙。” 什么!晋俱酒腾的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 墨宗!钜子!老墨子终于想起我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墨宗所处何方,如何前往?” 滕道:“待师叔祖上路之日,墨家自有安排。” 切!搞这么神秘! 晋俱酒点点头:“安排完此间军务,某立即向太子请辞,去朝墨宗!” 滕拱手告辞,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欲言又止。 晋俱酒道:“滕兄有话请讲当面。” 滕道:“某听闻墨宗中人,多有指责师叔祖率军征战,杀伐过重,有违墨家‘非攻’法则,呃……多加小心。” 俱酒道:“多谢滕兄提醒,某自有分寸。” 欲充分用好墨家这个组织,必须从理论上和实践上过去“非攻”这一关,老墨子划下的这个圈太过理想化了,偏偏墨家上下对其信仰有加,该怎么应对呢,这个问题老早就盘桓在晋俱酒的脑海里。 通过与端木伯御、聂二愣子、木头老五这三位身边的人的交道,俱酒深深感到古人思维定势的强大阻力。劝自己身边人改变观念,都非常困难,更别说学说自成一家的天下显学——墨家了! 唉,墨家这套学说,也得搞搞理论创新啊! “公子”怀木在门口低声轻唤:“公子,有位民夫求见。” 晋俱酒叹了口气道:“必是深受卢铲之害,且多给钱帛,安抚其心吧。” 怀木道:“不是,公子,这位民夫非但不要钱帛,还有一物欲献公子。” 晋俱酒:“嗯?何物?” 怀木道:“不知,其人只是求见公子,说有要事须讲当面。” 晋俱酒满脑子墨子、墨家和墨宗,遂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且让他进来!” 不多时,怀木领着一位年龄与俱酒差不多的少年走了进来。少年进来之后,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道:“吕进拜见中大夫。” 晋俱酒见其气度不凡,遂客气道:“吕先生,何故欲见俱酒?” 吕进不慌不忙地道:“请中大夫屏退左右。” 怀木大感紧张,不退反进,虎视眈眈地盯着吕进,一言不发,却威势逼人。 吕进回头对怀木道:“这位军爷刚才已对某搜身五遍,莫不是还想再搜一遍吗?”然后一脸不满地盯着怀木,老子被你个大男人摸了五回了,你还不过瘾吗? 晋俱酒瞟了一眼放在手边的短剑,淡淡地道:“木兄且回避一二。”等怀木恨恨地退出之后,晋俱酒伸手一个请的姿势:“吕先生请坐。” 吕进谢过之后,正襟危坐,跪坐在晋俱酒对面,再次拱手行礼道:“公子晋公之后,安肯久居人下?” 嗯?! 晋俱酒心头一紧,这话题味道不对啊?老子现在名义上是韩国的中大夫,你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这话里话外的,是要鼓动人造反呐! 有问题! 晋俱酒盯着吕进的眼睛,久久不发一言,希望能从这一双眼睛中看出点什么猫腻来。 此子何意?若于己不利,某可不受什么“非攻”清规戒律所束,数场战争下来,也不在意多死一人! 想到这里,眼神不禁凌厉起来,他阴森森地问道:“先生何以教我!” 吕进面不改色地道:“武王伐纣,尚父佐之。君臣一场,风虎云龙。公子,武王之后也;进,太公之后也。六百年矣,不知能否再续前缘?” 晋俱酒一听顿时明白了,这是齐国后人呐。太公吕尚,姜姓吕氏,人称姜太公。辅佐周武王推翻商纣之后,被封于齐,是齐国的开国国君。这位自称吕进的人,肯定是吕氏后人。 再续前缘?姜齐后人拿着一张旧船票,找上了姬晋后人这艘破船,还想再干一番武王伐纣般的大事业?你就说咱俩是长得靓还是怎么着? 但据他后世了解的历史,此时此刻,齐国最后一位国君齐公吕贷,已经被田氏给放逐到海岛上去了,这位又是什么身份呢? 晋俱酒于是谨慎地问道:“先生……齐国公子?” 吕进低叹一声:“哎,不提也罢。进父缨,齐公之庶子也,昔日为避田氏之祸,为忠义之士所救,避居单父。至于进,更避于韩,居于阳翟者久矣!” 晋俱酒的下巴惊得掉了一地,史书上的晋康公被记载是“绝祀”的。当然,史书上的自己,也就是晋静公,也是被“绝祀”了的,最后的结局都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现在,面前突然冒出一个齐国的公孙,吕进同学,这,这,这,历史又在开玩笑了吧? 晋俱酒不知道该如何搭话,这位吕进同学的爷爷目前还被困在海岛上,天天吃着海鲜,时时吟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呢,公孙进不去救大父,跑到老子这里刷什么存在感? 吕进收回情绪,拱手道:“公子有所不知,就在月前,周天子已册封田和齐侯,世间再无姜齐,田氏已代齐矣!” 哦!继三家分晋之后,另一着名历史事件“田氏代齐”也已经发生了!这个、这个,时间太紧迫了,所谓晋国复兴,太特么的难了。 吕进继续道:“进,久居阳翟,唯求自保耳。日前偶出阳翟,不幸为乱兵所挟,故陷于汾陉。某但观公子,杀伐果断,志满踌躇,料敌合变,出奇无穷,非久居人下者。” 晋俱酒静静地观察着吕进,心里想:继续吹,继续捧,老子偏不上当,看你小子耍得什么鬼主意,谁知道你是不是韩屯蒙派来试探老子的呢? 吕进道:“进人微言轻,难怪公子不信。进有一桩故事,告于公子。” 晋俱酒道:“先生请讲。” 吕进道:“太行山中,出公虎符!” 第98章 吕进拱火 太行山中? 出公虎符? 晋俱酒一下子神情凝重了起来,这个秘密,自己只听晋国曲沃大夫给自己讲过一次。当时言道,晋出公奔齐之时,薨于半途,出公所率军队隐入太行山中,誓死不降。传言若有出公虎符,便可取得这支军队的领导权。 一开始,晋俱酒对这个故事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从晋出公到现在,六七十年过去了,即使有军队存在,也老得没有牙也走不动了。 何况出公死在半途,谁知道虎符被谁拿去卖旧铜了呢? 但从吕进口中,再次听到这个故事,晋俱酒不由得心头动了一下。 有些事情,毕竟“孤证不立”,但“印证可补”啊,同样一件事,被吕进给证实了,这就得考虑考虑了。 晋俱酒低声道:“愿闻其详!” 吕进道:“昔晋出公,薨于齐。遗齐虎符,以召太行孤军,削平诸卿,复振公室。齐曾派人入山,但未见孤军,此符就一直遗留,现藏于某手中。吕某观公子有人主之相,欲献于公子,助公子早复大业!” 吕进说得热血沸腾、慷慨激昂,仿佛天下已在手中一般。 吕进说到虎符,使晋俱酒相信了他的姜齐后人身份。但什么复国之事,俱酒自己心底还没底呢,更不可能与吕进详谈太多,毕竟现在自己还没有立锥之地,谈何反击? 晋俱酒缓和了一下面色,苦笑着对吕进道:“吕先生拿俱酒取笑了!” 吕进正色道:“进虽不才,但相人之术颇有几分见地,吾观公子胸正而眸明,其神有万千策,其韵藏百万兵,天地之间,两千年难得一人哉!” 晋俱酒“噗”的一声,将刚喝入的蜜水一口给喷了出来,我的天哪,这位年纪轻轻、神神叨叨的公孙吕进,莫不是能看穿自己是两千年前穿越来的? 一个人最容易被别人看穿的就是眼神,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眼神能透露出人性,成色高低等。公孙进这一番忽悠,吓得俱酒都不敢和他对视了,当下扯起衣袖掩饰了一下尴尬,心里不住地默念:战国异人,战国异人呐! 当下俱酒恭敬地拱拱手道:“吕先生太过高估俱酒了,某心无大志,苟且于韩,虚掷光阴耳,何敢言兵?” 吕进道:“公子当下,伏于草莽,不愿多言,进自知也。回到阳翟之日,进便将虎符奉上,以取信于公子。” 吕进这人也很爽快,你不是不相信我吗,回城之后,就把虎符给你送过去,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 晋俱酒又好奇道:“吕先生如此对待俱酒,不知某何以为报?”你这么上杆子的又是吹又是捧的,总得有个目的吧。 吕进长叹一声:“齐失其政,罪在自身,不爱其民,不信其臣。此蚕茧自缚耳,无他。唯大父年高,田贼驱之海岛,进不忍也。若公子有龙腾之日,乞救大父于水火,置之田园,安度晚年而已。” 晋俱酒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作为一个后世的穿越者,他对这一段历史有所耳闻,毕竟“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都是战国时期的标志性事件。 在他的记忆里,从田氏被封为诸侯,到齐康公身死,也就是数年时间,将齐康公救出海岛,还得需要水军配合,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确实堪忧,更不知该如何答复这位齐国公孙。 晋俱酒沉吟了一下道:“承蒙先生错爱,俱酒诚惶诚恐。目前某尚寄人篱下,实在不敢承诺先生。某只能尽力而为!” 吕进说得兴起,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道:“吕某从小随异人修习相人之术,公子之相,殊非常人,五年之内,必有大兴。” 晋俱酒唬连忙摆手嘘声:“先生慎言,慎言呐!” 心里不住腹诽:你这不是吹捧老子,你这是出卖老子啊!你这么大声,老子都怀疑你这是在向门外的伏兵报信。 晋俱酒疑惑地看着对面这个小个子:“先生既有此异术,何不自立旗帜,以吕氏在齐之影响,必能一呼而百应,从者如云集。驱田复齐,振兴祖业,岂不亦中兴之主耶?” 你行你上啊,别一个劲忽悠老子,这一会儿的功夫,都快被你忽悠瘸了。 吕进不由呵呵笑出声来:“某之前观星之时,发现吕氏气数已尽。然,晋国之星,之前一直摇摇欲坠,去岁某日一阵雷雨之后,星光竟有渐亮之势,且某一路观来,一日亮过一日,此主复兴也。” 这神神秘秘的,把晋俱酒彻底给整不会了,就是把自己给活劈了的那场雷电大雨么? 当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位吕神仙,晋俱酒只好小心翼翼地道:“先生请回阳翟,俱酒回都之日,再去登门拜访。” 吕进也看出了晋俱酒的犹豫,也不以为意,遂告辞而去。俱酒让怀木多赏钱帛,派人一路护送吕神仙回府。 晋俱酒静下心来,开始静静盘点自己的复国之路。作为一个穿越者,谁不想君临天下,纵横捭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呢?但这条路,真的是走得非常辛苦。 根据后世的历史知识,自己的便宜老爹应该还得继续在位一段时间,毕竟虎老威风在。历史上自己继位第二年,就被韩赵魏给拿下了。 晋国虽然拥有曲沃和绛两座城池,但这两处无险可守,全部被魏国和韩国的领土给包围着,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被对手一巴掌拍死,显然不具备起事的条件。 非要从绛都起事,那就得做好打游击的准备,全军退入太行、太岳、中条等三山交汇处。但古时的打游击可不像现在这样好打,那时候,这些地方大都还是原始森林,荒无人烟。不好发展呐! 从其他诸侯国发展,逐步成为权臣,然后把持朝政,适当时候取而代之。目前自己在韩国似乎就正在走这样一条路。 但,这条路不好走,晋国从六卿争权到三家分晋,用了二百多年;田氏代齐也用了二百八十多年。自己一个穿越者,除非长生,不然肯定耗不起! 其实晋俱酒非常倾向于占据一座边城,然后不显山不露水地悄眯眯地发展壮大。毕竟“金角银边草肚皮”嘛,但目前的情况,条件显然也不具备。 特别是在自己刚刚拼出点名堂的韩国,此处更是四战之地,是最草的肚皮,没有之一,秦国最先就是将韩国给灭了嘛。 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脑瓜疼。 作为一个没有系统、没有空间、不会修仙、没有炸药、缺乏金手指的普通人来讲,仅凭着熟悉历史走向的先知,要想和战国这些老大们斗智斗勇,真得是会斗到吐血三升! 第99章 功高不赏 晋俱酒捋了捋自己杂乱的思绪,决心尽快去朝见一下墨宗,同时到洛邑规划一下唐社的发展,将基层组织建设好,把经济基础稳住了,然后再根据情况,设计发展的思路。 想到这里,他开始向韩廷起草奏札,一副身受重伤、弥留之际的行文腔调;满札交代后事、后死诸君之类的语气。强烈请求归老山林,颐养残年。 太子韩屯蒙收到奏札心中这个气呀,你特么的还没行冠礼呢,早策划告老还乡了,这是给谁上眼药呢?你小子这点小心思,不就是还惦记着高官厚赏和美宅肥田呢?!切,少给本太子来玩这个! 不过,晋俱酒这个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带着五百多人出去转一圈,三下五除二,探信、解围、夺城,攻楚、平叛、退郑,一气呵成,将一段时间以来,围绕着阳翟的死疙瘩一下就给解开了。 就在晋俱酒奉命返回阳翟之际,韩侯猷苏醒了过来。韩侯苏醒之事,起先只有君夫人和贴身近侍知道,韩侯严令近侍不要泄露消息,加之当时太子和众臣忙于朝政,故暂时无人得知。 当韩侯听闻太子监国,城防和宫防全部换成了太子的人马的时候,心中不禁一凛。 在古代,国君与太子就是一对天生的矛盾体,既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又怀着最深沉的戒备之心。 韩侯悄无声息地动用起自己的备份情报系统,宫外各类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韩侯耳中。尤其是汾陉叛乱、楚国入侵、郑国介入等重大事件的发生,以及最后奇迹般的解决,都令韩侯啧啧称奇。 晋俱酒之前奏请的关于为韩弱、滕、吴耕、羊图、丁季等人请功的战报,太子俱已收到。雍氏校尉和浊泽校尉对晋俱酒颇失偏颇的军报太子也已收到。 对中下层军官的擢升与奖赏,朝堂之上均无异议。 对晋俱酒的一些非议甚至攻讦,也正合韩廷用人的一贯之道。如果一个人大家都在夸他好,这反而令君王心生警惕了。 尽管如此,在如何对晋俱酒进行封赏上,一时间形不成一致意见。 许异又趁机给晋俱酒上眼药:“太子,老夫观中大夫此人,人虽不大,城府颇深,眼下其手握兵权,不得不防啊。” 这话说得许异自己都没底气,人家中大夫是仅仅带了五百军卒就出城了的,就算是中途发给了两个小邑的虎符,可调动两个五百人队,总数也就千把人啊!千把人就把韩国给吓成这样了? 雍氏和浊泽两路军马名义上归中大夫调遣,这两位是去打扫战场的,匆匆忙忙过去,赶了个战争的尾巴,中大夫根本就没有动用他们的军力,反而还请他们好吃好喝了一顿。而且这两位还有独立奏事权,根本就是太子在直接指挥嘛! 太子斜了许异一眼,顺手将晋俱酒的奏折给丢了过去:“上大夫请看。” 许异捡起来一看,我去,人家自请解除兵权,告老还乡?话说他比老夫还老吗?这是不是讽刺老夫呢?这特么显得老夫多么的鼠肚鸡肠啊! 许异一张老脸臊得通红,不再言语。 卫尉司马暴陇禀道:“太子,功大莫过于夺城啊!韩军和郑军打了十几年,一座负黍城反反复复,死伤无数,仍不能下。中大夫为国拓地,如若不赏,恐国人不服啊!” 太子心里也是一阵矛盾,让你去当炮灰,结果你练成了人间大炮!这让本太子如何是好? 司寇沈无损哭丧着脸道:“中大夫离韩之日,曾向太子求赏高宅肥田、重金珍宝。某以为,中大夫如此年轻,虽有功也不宜封赏过高,多赐珍宝足矣!” 晋俱酒回到阳翟,将脖子上被卢铲划破的伤,大肆包扎了一下,厚厚的绢布缠了十几层,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斩过首了呢。 就这样歪着脖子,一瘸一拐地就上朝缴令了。 步入议事大殿,晋俱酒故作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慢吞吞地道:“臣,中大夫俱酒拜见太子!” 韩屯蒙呵呵笑着起身,亲自降阶而迎:“哈哈哈,中大夫凯旋而归,实乃可喜可贺呐!来来来,中大夫且随某上殿,同饮一杯庆功之酒!” 晋俱酒低声道:“太子,臣按律缴回虎符,请太子收好!”说着将两个小虎符双手奉上,交给太子。 太子笑容可掬,连说:“不急、不急”。 晋俱酒道:“此军国重器也,必须缴回,否则,不知几人说某心存异心,不得不防呢!” 许异听了老脸一红,介是谁,敢特么的打老子的小报告! 太子笑得更响亮了:“哈哈哈,中大夫说笑了,说笑了!”说着与晋俱酒把臂而行,直入朝堂。 朝中众臣纷纷前来与中大夫见礼。有的是确实心存敬佩,诚心结交;有的是心怀嫉妒,虚与尾蛇;还有人问候中大夫伤情如何,晋俱酒又是一阵作秀,呻吟不止,作伤痛状。 待众人寒暄已毕,太子遂清了清嗓门道:“诸位,此次中大夫俱酒为国出战,数战数捷,实乃我韩赤诚之臣。中大夫此刻有伤在身,本太子即赐府邸一座,家臣侍女一百,食邑千家,赏万金!中大夫,先行将养身体,待君父临朝,再另行重赏!” 晋俱酒心里冷哼两声,果然小气! 然后继续保持有气无力的姿态拱手道:“太子,臣欲前往名山寻访名医,请太子赐还端木伯御,一路上好侍奉为臣。” 太子:“这个嘛……中大夫……” “准!”这时一个沧桑的声音从殿后传来。 众人一片惊呼:“君上!” 韩侯猷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之下,走上朝堂,径直在宽大的龙案之后跪坐了下去,冕旒冠上的珠玉琳琳作响。 太子韩屯蒙也是大吃一惊,惊呼数声“君父!”然后又赶忙和众人一起大礼参拜。 韩侯轻轻一摆手,道:“诸卿免礼!” 韩侯环视一周道:“诸卿,中大夫俱酒忠而忘私,勇而多智,拓吾疆土,壮吾国威,此功不赏,诸臣谁复为国?” 众人齐齐称诺,不敢多言。 第100章 十三封君 韩侯道:“前者寡人小疾,太子监国,调度得当,赏罚分明,进退有据。特别是国中有乱,重臣丧生,敌国觊觎,太子仍能从容应对,拒敌于国门之外,寡人心中甚慰。” 太子韩屯蒙刚才还是一脸懵圈,昏迷了这么多天,他都忘了还有这个植物人亲爹的存在,心理上已经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这个国家的主人了。 别看看一天天糟心事不少,但大权在握的感觉,爽!痛并快乐着! 没想到啊没想到,亲爹您老人家突然诈尸了……呃,不不不,苏醒、苏醒过来了,儿臣这当家作主的劲道正突突突地浑身往外冒呢,一下子都收不回来啊!? 中尉韩俊,你个竖子,老子把你擢拔到这个岗位上是当摆设的吗?君上苏醒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消息没有? 卫尉暴陇,早知道你小子是条喂不熟的狗,本太子多次暗示,你特么的像根木头一样,不懂投效。以为你五大三粗,没想到却油盐不进,真是看走了眼! 韩侯看到太子低头不语,不禁眉头一皱,低声而又不失威严地道:“太子为国操劳,辛苦了啊!” 韩屯蒙收回怒火,回过神来,赶忙回礼:“为君父分忧,儿臣本分也。” 韩侯继续道:“寡人闻,君之嗣嫡不可以帅师。太子,当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为要事。” 这话的意思是,君主的嫡子是不可以领兵的。太子啊,你的重要职责是奉事宗庙祭祀、社稷大祭和早晚照看寡人的饮食就行了,你还是做好本职工作吧。 的确,太子不领兵,这是古训。而且让太子负责祭祀也是极其神圣的事情,毕竟古人认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可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比对外用兵还重要。 这一句话,将太子摄政、监国、调兵的权力就一下子全给剥夺了。 太子韩屯蒙眉头一紧,脑袋一懵,这,尼玛,一句话就把老子的兵权给解除了?但仍老老实实地拱手回礼道:“儿臣遵命。” 韩侯经过此一次昏迷,对失去权力的担心达到了顶峰。当他醒来,看到宫禁、城禁全部换了太子的人时,当时慌得一批,差点以为太子就要抢班夺权了。这样的例子太特么多了,老子不得不防啊。 然后趁朝议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夺下了太子手中的大权,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韩侯威严地环视一周,继续道:“擢,许异为国相,调和鼎鼐,燮理阴阳!” 许异立即出班行礼道:“臣谢君上!” 韩侯继续调动人事:“中尉韩俊,调任新城将军,主管前线伐郑大计。” 韩俊是原是太子府的管事,现在负责阳翟城防,韩侯临朝亲政,肯定不能用这样的人来负责都城城防,立即来一波明升暗降,将太子的嫡系直接干到韩郑前线去了,并且还给他加上了一项伐郑的重任。 韩俊立即高声奉令,太子在一旁顿时黑起了脸。老爹你这是几个意思?大庭广众之下,也把国君与太子的嫌隙表现得太明显了吧,是亲爹吗?事事桩桩都是针对你亲儿子的?!有事咱就不能家里说吗? 还真不能! 最是无情帝王家。当任者在世之时,继任者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老老实实给我苟着!稍微敢炸一丁点的翅,亲儿子也舍得痛下杀手!你记不得晋国太子申生吗?何况还有一大帮弟弟们在那虎视眈眈呢? 韩侯:“卫尉司马暴陇擢任中尉,接管阳翟城防。” 暴陇是军中猛将,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背景,和侠累、太子都没有多少瓜葛,故韩侯大胆擢升。 韩侯继续道:“擢老国相侠累之孙韩趁,暂任卫尉司马之职,负责宫中防卫。” 这一招玩得也是相当高明。将韩趁放到卫尉司马的位置上,司马是卫尉的副职,这相当于让你主持工作,暂不转正。既安抚了侠累一党老臣的心,又敲打了太子一党。还可利用主持工作这个小手段,让人死心塌地地为韩侯卖命。 之后,韩侯又将贴身随扈的中郎将、执戟郎中、虎贲将等换了一轮,全部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或身家清白之人,整个阳翟强力部门几乎全部大换血。 经过一顿猛如虎的操作,韩廷上下被震慑得一点声响都听不到。敢情这么多年来,这位君上对朝政门清啊,这又是一位“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式的君主啊! 韩侯喝了一口蜜水,突然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自己当太子时侠累就把持朝政,自己登基即位之后,仍活在侠累强人的阴影之下。突然一天侠累死透了,自己咋感觉呼吸这么舒畅呢? 韩侯不由心生感慨,不是老子不茁壮成长啊,只是长期被挡住了阳光! 还有,若不经历这次昏迷不醒,还看不到韩屯蒙这小子的野心呢。老子还没死呢,你小子别心太急! 韩侯顿了顿又道:“中大夫俱酒!” 晋俱酒刚才在廷上也是心内暗惊,之前一直以为当今韩侯是一位昏聩之主,没想到隐藏得这么深,以后得小心应付、小心应对啊! 遂继续装作伤重行动不便的样子,勉强行了一个大礼,高声道:“臣在!” 韩侯道:“中大夫此次百人出征,却立下万夫之功,有韩以来,唯此一人耳!” 晋俱酒高声回道:“此全赖君上神武,将士用命,臣不敢贪天之功。” 韩侯金口一开,顿时将晋俱酒的功绩给一锤定音了。韩侯也不搭理俱酒,继续道:“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 这话意思是说,如果有功劳不进行封赏,有罪过不进行惩罚,即使尧、舜这样的圣人也不能治理天下。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吾韩之可以立于世间,可堪与诸侯争雄也!” 我们老韩家之所以能够在之大争之世与诸侯争雄,就是坚持了“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一重要原则! 韩侯威严的扫视一圈,金口一开,沉声说道:“擢,中大夫俱酒为上大夫!” 嗡! 饶是韩侯刚才一通操作,立威不少,朝堂之上仍是抑止不住的一片小声惊呼!这是脱口而出的惊呼,是情不自禁而发出的惊呼! 十三岁! 上大夫! 十三岁受封强国上大夫! 这,不仅刷新了韩国历史,更刷新了战国历史! 看着群臣像蜜蜂似的“嗡嗡嗡”个没完,韩侯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心想,震慑的还在后边呢!遂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原赏加倍!” 哇——! 若说刚才还是小声议论,这回大家都是将口型张到了最大! 君上是真特么的大方啊!这些赏赐简直和天上掉馅饼——不要钱一样! 刚才太子就已经赏赐高宅一座,家臣侍女一百,食邑千家,赏万金。 赏赐加倍?!那就是两座大宅子、二百家臣侍女、食邑两千家,赏两万金啊! 一位大臣:“乐义昂!七以安!即衣啊!乐衣昂!吴岸!鸡阴!” 另一位大臣:“老大夫,您咬什么后槽牙啊!” 韩侯满脸不屑,一身从容,瞧你们这点出息! 他掸了掸衣袖,眉头一皱,头也没抬,镇静地继续道:“封,端氏君!” 这下朝堂之上彻底没有了声音 整个韩国朝堂全部都被震聋了! 韩国建国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狠的封赏! 十三岁! 上大夫! 封君!! 封端氏君!! 咳咳咳咳…… 接着是一片咳嗽声…… 第101章 既生异何生酒 战国时的封君制度,是西周时期分封制和封建时期郡县制之间的一种过渡。 最着名的封君无非就是战国四大公子:平原君赵胜、信陵君魏无忌、孟尝君田文、春申君黄歇。 封君制,既保留分封制的某种形式和一定经济属性,又具备郡县制所特有的中央集权特点,如在封邑内实行国家统一法令,不得随意征兵等。 当然,各国的封君制度不尽相同,难易程度也不尽相同。 有的国家只封宗室,比如魏国,除乐羊外,没有任何异姓封君,强如吴起者也只当个西河守。 有的国家则封君比较泛滥,贵族经常被封君,而且还可世袭,比如楚国。 有的国家封君制与功爵制相挂钩,之后渐渐演化成了军爵制。比如秦国,往往以功封君,如武安君白起、严君樗里疾等。 有的封君可以有封邑,如商鞅封于商地,食商十五邑,号商君。 有只是封号没有封邑,如武安君白起、马服君赵奢,以及被燕、赵、齐三国同时封为武安君的苏秦,这些都只是有封号而无封邑,类似于后世的荣誉称号,当然可能会和俸禄赏赐挂钩。 有的是遥封,封君并不一定到封邑生活,而是在中央朝廷担任要职,由地方政府负责打理封地;有的则是实封,封君在封邑生活。 “君上,不可啊!”这一次,是许异和晋俱酒异口同声大声喊了出来。 两个闻言又齐齐住声…… 许异老脸通红、须发颤抖,惊讶地盯着晋俱酒。刚才……是这个竖子在发声吗? 晋俱酒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绢带,斜着眼睛看着许异。老子就知道老小子肯定是第一个蹦出来。 晋俱酒的本意,并不想在韩国大展拳脚,犯不着因为这个成为众臣的活靶子。 本来要婉拒的,既然你许老头蹦了出来,老子还就不说了,先听听你老许头怎么说! 许异千算万算,千拦万拦,没想到最后拦出了一个封君! 端氏君! 自己拦着不让太子封赏,结果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让太子给这个竖子随便升个什么官就拉倒了。 许异平了平心绪,不急不急,老夫现在可是一国国相了。 尽量用平静地语气奏道:“君上,上大夫固然劳苦功高,但我韩立国以来,历代君主,慎用封君之制,强如前国相侠累者,战功赫赫,亦未曾得此殊荣,望君上三思。” 许异这种人,确实忠心耿耿,但不会揣摩上意,吃亏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此刻的韩侯猷,才刚刚找到没有侠累遮挡阳光而快乐成长的感觉,你许异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拿这死透了的阴影来恶心人? 韩侯按捺住心底的不快,说道:“叔祖固然战功显赫,然可有率百人之卒,立万人之功之故事?” 许异:“呃,这个……” 韩侯:“三日之内,探汾陉以明军情,攻襄城而救都城,设夜伏而歼强楚,身犯险而诛叛将,开空城而退逆郑,叔祖在日,可曾有此奇功?” 许异:“呃,那个……” 韩侯也知道许异忠心,就是有点不会说话,遂缓和了一下语气道:“许相,当今大争之世,国弱则贵贤,贵贤必重赏,赏功而罚过,此韩国振兴之正途也!许相执掌国政,岂不闻哉?” 许异是真急眼了:“君上,上大夫乃晋国嫡子,韩出于晋,不得不防啊!” 当着韩侯的面说这话,这就不讲究了,这等于尼玛的赤裸裸的打脸啊! 尽管韩、赵、魏三家把晋国分了个干干净净,但三家被立为诸侯后,还知道要残留点老脸,没有把事做绝,给晋国留了两座小城以奉祖祀,这就是三家最后的遮羞布。 许异这么一说,等于把韩国以下犯上、乱礼坏乐的行为给坐实了,等于把韩侯脸上的遮羞布一把给扯了下来! 韩侯登时老脸就挂不住了,老许头你是真不会说话!韩国得国不正,这点破事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不说,偏你老许头站在朝堂上嚷嚷?你要喇叭不? 此时此刻,晋俱酒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人家都蹬鼻子上脸啦! 但他心内却是止不住地吃惊,许异的第六感是真的超级灵敏,对自己的小心思洞察秋毫。自己确实有考虑过成为韩国“权臣”、再取而代之的想法,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但这不是最优解。一则韩国地处四战之地,不占地理优势;二者太浪费时间,不适合自己这样一个穿越者大展拳脚。 但你许异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老子,这么说一个刚刚立下大功的人,那就是诋毁、就是嫉妒、就是蛊惑君王,就是打压功臣,就是想做权相,就是怀有异心! 晋俱酒哪能放过这个和老许头斗法的机会,当下呻吟一声,有气无力地道(现在还扮着妆呢,重伤啊!):“君上明鉴!许相所言句句是实啊!” 韩侯猷、太子韩屯蒙和众臣不禁一愣,介孩子是不是在汾陉前线打仗把脑子打坏了? “臣作为晋国公子,出身难改,此乃原罪。人于家中坐,先有罪三分,况千里奔韩,其不疑乎?” 老子这晋国出身就是原罪啊,坐在家中都怀疑你不老实,何况你还大老远的跑到俺们韩国来,不怀疑你怀疑谁? “臣不奔魏、不奔赵,不奔列国,而独奔韩者,正如许相所言,意图颠覆君上,抢班夺权呢!” 君上、太子你们小心点,老子脑门上写着两个大字:篡位! “臣之计,先装处境凄惨,取得君上及太子垂怜。然后抓住机会,在别人不想出手的情况下,乘机救了太子一命,臣有罪,臣实乃投机分子啊!” 许异老脸通红,不救太子这一章这辈子特么的是翻不过去了! “国相遇刺,汾陉生变。诸臣群情激愤,跃跃欲试,军前效力,哪里轮得到臣?是臣贿赂许相,许相才给了臣一个混入军中的机会,并且派出五百大军,随臣行动。” 晋俱酒说着伸出一巴掌,不住强调:“五百大军,五百大军啊!多么庞大的兵力!” 许异急得口吃不已:“你你你……” “汾陉卢铲,实是臣之内应;楚国昭数、郑太宰欣,实乃臣之外援;夜袭襄城,臣与楚人密谋已久;诛杀卢铲,实乃苦肉之计;空城退敌,天下奇闻,君上目光炯炯,自能识别,此诚臣与郑太宰之阴谋诡计也!” “呵呵……”有人不禁发出笑声。 “臣之过,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臣谋划覆韩大计,一十三年矣,从臣吃奶之时就绞尽脑汁,统筹协理……臣,臣都焦虑得脱发了,君上请看……”顺手薅了一把头发,使劲薅了一把下来,真疼! 朝堂之上不禁发出一阵会意的笑声。 “臣算无遗策、计出万全,百密而一疏者,许相也。天不生许相,万古如长夜!吾遇许相,功败垂成呐!” “呜呼、哀哉!” “既生异,何生酒!” “既生异,何生酒!” “既生异,何生酒呐!” 第102章 许相不竖 晋俱酒一通输出之后,突然猛扯自己颈部包裹的绢布,一边拆一边哭喊:“君上,请杀俱酒,请杀俱酒呐!”引得朝堂之上一片惊呼。 当然俱酒懂得分寸,为了装得像一点,缠着厚厚的好几层呢。现在扯得一地零乱,显得伤情多么严重,也显得老子的心情是多么沉重! 韩侯连忙出声阻止,又命令韩屯蒙道:“太子,代寡人劝慰端氏君!” 韩屯蒙刚才完全被韩侯冷落了,这时赶忙上前,刷一波存在感。半刻钟前,他还是大权在握的韩国储君;而现在,他只是主管祭祀的韩国储君了! 韩屯蒙含着笑上前把住晋俱酒的手臂,用力摇了摇,柔声劝慰:“端氏君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呐!” 心里却是十分的后悔,大加封赏、笼络人心,这也是人主御下的重要手段之一啊,自己还是没学到家,欠缺火候啊! 许异突然也很后悔,这种事完全可以事后劝谏就行了,偏偏自己这种直杆子的性格,硬是在朝堂之上硬怼君上,还再一次招惹了晋俱酒这贴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竖子! 看到晋俱酒在那进行着拙劣的表演,许异禁不住双眼冒火,戟指如剑,张口怒喝道:“竖子……” 晋俱酒道:“臣确是竖子,每天早上朝天一炷香。许相不竖,许相不竖!” 许异:“你你你——哇——”一口老血喷将上来。唬得一众人等连忙上前又是捶背,又是顺气。 韩侯猷之所以突然大发慈悲,封晋俱酒为君,最最最主要目的,就是和太子争夺权力,将封赏大权抓在自己手里。 臣属立下大功,太子吝于封赏,而国君拨乱反正,多么崇高的一出戏码呀!这样受封受赏之人就会对韩侯本人感恩戴德、拼死报效,而不是对太子。 其次,晋俱酒在此次韩国南部的局部战斗中,确实也表现出了较高的军事水准。以极轻的代价取得了平息叛乱、保全都城、拓展疆土、连败强敌的不菲成果。 特别是在韩国对郑用兵十几年,仍迟迟未能灭郑的情况下,太需要一场畅快淋漓的战果来振奋一下军心、人心了。 通过封君来刺激军队为国效力,是韩侯早有的想法,不过韩军在韩郑战争中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加上对侠累在军中势力不断蔓延的防范,所以韩侯迟迟没有实施。 现在晋俱酒的南部系列战斗,给了韩侯实施自己想法的有力理由,没有了侠累阴影的韩侯,更喜欢这种为所欲为的感觉。 你们越是阻拦,寡人越要坚持,这就是一位君主的任性与傲娇! 再者,韩侯也不是搞得封邑封赏。端氏这个小地方确实存在,但这个地处太行、太岳、中条三山夹击之中的小城,人不过千,地不过万,到处是原始森林,确实不属于古人眼中的膏腴之地。 即使封给了晋俱酒,也不会掀起什么大浪。更何况,在韩侯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打算让这位晋国公子回到封邑,猥琐发展,想都别想! 韩侯缓和了一下心情,尽量拿出一副明君的架势道:”许相、诸卿,古之君王,千金以求千里马,三年不能得,五百金而买马骨。何也?死马且市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寡人为能市马。马今至矣!” 就算晋俱酒不完美,难道还比不得马骨吗?寡人这是抛砖引玉、为国聚贤呢,你们怎么就不理解寡人的一片苦心呢? 晋俱酒一听,什么,把老子比作死马了,立即喘着粗气寻死觅活的:“君上,请斩俱酒,以全许相之忠义!” 许异这会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之后,齐齐拱手道:“君上英明!” 晋俱酒本来还想力辞一下的,他其实挺不爽这个封号的,在他后世的历史记忆里,晋国最后就是被流放到了端氏这个山旮旯里面,最后在这里悄无声息地灭亡了。 自己穿越而来,一通操作猛如虎,好不容易博得一个封君的高位,结果还特么的是端氏君!这特么的晦气不晦气?是不是预示着老子逃脱不了这个历史的宿命? 但你许老头这么一闹,老子还特么的不让了,端氏君就端氏君吧,这个封君老子当定了! 就这么地,晋俱酒的封君之事就定下来了。 还有一个人此刻心情跌到了谷底,哭丧脸都快哭不出来了。司寇沈无损此刻连死的心都有,当初可是自己跟着老许头撺掇着晋俱酒上前线送死的,可现在,产房里传喜讯——人家(生)升了!看来还得备一份厚礼,登门拜访! 连日来,一众官员多次送帖子到端氏君府,欲登门拜访,恭贺端氏君。都以晋俱酒以养伤为名,一一婉拒了。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他该好好考虑一下,整合唐社和朝见墨宗的事情了。 他通过阳翟唐社的密线,发出了欲到洛邑拜会唐社总社的信息;也通过滕的信息渠道,提出了朝见墨宗事宜。 并且还闭关在家,好好地利用今世这位公子博学的底子,好好地修习了一番墨家的学说,提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做足了功课。 深度参与刺杀侠累案件的赵公子朝和魏公子缓,在渡过了侠累之死所带来的一系列冲击波之后,也渐渐结束了苟着的状态,开始为魏韩联合、干涉赵国内政之事上下活动。 韩侯猷在这件事情上抱定一个主意,那就是韩国必须受益。无利不起早,否则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和赵国反目成仇呢? 魏缓多头游说,极力促成此事,以在自己的魏侯击面前为自己争得加分,以遏制自己的哥哥公子?, 赵朝还是一贯的大许空头支票,毕竟这些土地现在也不在自己手里,等自己抢班夺权成功之后,再另作计较。 韩侯举行朝议,召集众臣商讨此事。 太子韩屯蒙在之前朝议中的立场是跟随魏国、支持干涉,为韩国争取最大利益。此时当然不好随便更改立场,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特别强调了韩国要始终站队魏老大一边的原则,站队很重要。 新任国相许异本质上是不支持干涉赵国内政的,但他没有特别强的执念,只是泛泛而谈了自己的担心,比如韩赵历史上的特殊关系、赵朝许愿的不确切性等,然后就请君上裁决了。 其余众臣不外乎这两种观点,但随波逐流居多,也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第三方方案。 韩侯四下一望,问道:“端氏君何在啊?” 侍臣回答道:“禀君上,端氏君有伤在身,君上特许他养伤在家,可以不朝。” 韩侯“哦”了一声,然后道:“尔等去一趟端氏君府,替寡人问候端氏君,然后看端氏君伤情如何,可否上殿一叙?” 内侍回道:“诺!”随即下殿而去。 第103章 边城对 概不见客的端氏君晋俱酒,却在深夜时分秘密会见了一个人,那就是齐国公孙——吕进。 吕进真的带来了晋出公时的虎符,一块被层层包裹、包浆厚实的青铜疙瘩,一只憨态可掬、顽皮呆萌的卧虎。 从造型上看,你怎么也看不出这代表着调动军队的权力,而像一只造型可爱的小玩具,这就是晋国当时的冶铸特色,像极了流传于山西大地的“布老虎”。 虎符上错金刻着十个大字“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军”。错金字符历久弥新,熠熠生辉。虎符被一剖为二,此一半为右侧虎符,代表君王。 见到了传说中的晋出公虎符,晋俱酒算是打消了对吕进的狐疑,人家把调兵用的虎符都给你送到府上了,其心可鉴啊,不能冷了人家的心。 晋俱酒立即命人置办酒席,盛情招待吕进。席间一再举爵相劝,对吕进尽显恭敬之意。 吕进一副仙风道骨的表现,话语间处处显示着神秘与玄机。晋俱酒心里直嘀咕,是不是古代的谋士、策士、说客、军师都这一个德行啊,就差一把羽毛扇,就可以扮诸葛孔明了。另外,你们老吕家后世还有一个真神仙,叫吕洞宾啊! 三杯下肚,吕进又展开三寸不烂之舌,话里话外地忽悠晋俱酒抓住乱世之机,迅速起事,拥有自己的一席地盘,然后再包举宇内、席卷天下。 晋俱酒小心翼翼地道:“先生清楚,晋国今日已日薄西山,欲图复兴,谈何容易呵。乱世之中,求生不易,先生不要误我!” 吕进道:“端氏君须知,天降大任,必有星象,吾夜观天象,紫微突然亮于晋地,此天子之象也。” 又来这一套,什么星辰、山川、祥瑞、异象之类,玩弄各种神秘感!古人科学水平低下,多少人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但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穿越者啊,严格来说是一位无神论的穿越者,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晋俱酒不为所动,继续劝了一爵道:“先生,俱酒不谙天文,但说地理,晋国目前只剩绛与曲沃两城,被魏、韩层层包围。其地无险可守,无兵可用,朝攻而夕城破,谈何复兴?” 吕进狂放不羁:“端氏君何其执拗也?故晋之江山,东至齐、西至秦、北至无穷、南至楚,表里山河,何处不可用?何地不可战?焉能固守绛与曲沃二邑而终老耶?” 晋俱酒听罢暗暗点头,吕进还不是一般的忽悠客,其格局还是很放得开的,不必拘泥于目前晋国国都所在地嘛,搞复兴在哪里不行? 晋俱酒道:“先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吕进道:“为今之要,端氏君可欲信大义于天下乎?”关键就看你有没有取信于天下的大志了! 晋俱酒字斟句酌地道:“俱酒虽鄙,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在下虽然粗鄙,但好歹也是一名穿越者,来到这个最乱的乱世,我心中那团火是不会熄的,至少不能给穿越者丢脸吧! 但是,人家别的穿越者动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什么带系统的、带空间的、带ak的、带导弹的,在下就两个肩膀扛一张嘴,硬生生地要面对这个世界,个中难处,吕神仙你也要原谅一二啊,就请你老人家给出谋划策一下吧! 吕进道:“端氏君,臣之策有三。” 晋俱酒立即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俱酒愿闻其详!” 吕进道:“其一,秘密结社,私交豪杰,广积军资,阴图后举。” 晋俱酒心中一凛,这些事不正是唐社弟兄正在做的吗?但他故作镇定,继续发问:“先生,晋国当年其政有失,民心尽散,如何收拾?” 当年晋国三分,也不完全是众卿猖獗,尾大不掉这一方面的原因。国君御下无术,治国失衡,失去了民心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啊。 吕进道:“天下至要,无非利也!利至则人和,利至则心归。故端氏君可广邀人心,类似田氏者,大斗出小斗进,假以时日,天下归心矣。” 吕进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人与人之间,无非是利益关系,利益关系处理得当了,自然就会积聚力量。 吕进也是把田氏代齐分析透了,田氏当年,通过大斗出、小斗进之类的手段,一下子就把底层民众的民心给邀买了。吕进这是要求俱酒今后要向田氏学习,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哪。 晋俱酒作为一个后来者,自然知道“民心身背”的极端重要性,他也正是准备在今后把争取民心当作重要方略去实施的。 吕进继续道:“晋国虽弱,但当年施恩颇广,世间念晋室之恩者,不在少数。” 晋俱酒暗暗点头,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政权,都有既得利益者,都有政策受益者,比如唐社中人。 晋俱酒又道:“愿闻先生之策其二。” 吕进道:“其二者,隐匿心迹,入人之国,逐渐壮大,把持朝政,最后取而代之。” 晋俱酒默然不语,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这种策略过程漫长,且风险过高,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够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呢? 吕进继续道:“其三者,据一边城,不事张扬,徐徐发展。” 这一点,是晋俱酒目前最感兴趣的,但如何实现这一途径,尚无明途,所以也是一筹莫展。 晋俱酒道:“先生可有中意之处?” 吕进道:“边城者,一曰赵之代地,二曰魏之上郡。当属最佳!” 代地在今天山西大同、忻州和河北张家口一带,当时是养马胜地,代马品质之高,盛行一时。 上郡在今陕北一带,郡治在肤施县,后世这里被称为延安,成为革命的摇篮和圣地。 吕进的策略,从晋俱酒一个后来人的角度来看,还称不上完美,比如立国信念教育、组织性、纪律性、发动兵变、利用别国、外交纵横等问题,都没有考虑到。 但一个古人,能够有这样的战略眼光,已经相当相当不容易了,可以称得上是古人中的智者了。 此两地,晋俱酒也是心仪已久,边城、边地,占据“金角银边”,稍加稳固之后,便可埋头发展。一些后世的黑科技也可在那里野蛮生长,有朝一日,大行于天下,必然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但上郡现在是魏国控制,代郡现在是赵国控制,自己却身处韩国,这个命题虽好,但暂时无解呐。 第104章 两分赵国 晋俱酒双手一摊:“先生看俱酒身无长物,如何入此二地?” 吕进依然迷之自信:“时也,势也,目前来看尚有难处,但请端氏君万事向此二地多思一二。某自请北上,考察二地风土人情,描绘二地山川地理,适时传播端氏君之恩德,以收民望!” 吕进这就是要自告奋勇前去打前站了,晋俱酒不由得大为感动。 人家一个姜齐后人,同为公族嫡亲,不为自己复国谋划,却把晋国人民的复兴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 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每一个晋国人、每一个唐社人都要学习这种精神! 心借酒势,晋俱酒不由得热泪盈眶,他情不自禁地跪行两步,吕进也酒兴正酣,同样向前跪行,二人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使劲摇动。 晋俱酒大手一挥:“怀木,请上千金,以壮先生行色!” 吕进也不推辞,只是说道必会给端氏君一个交待,言毕,豪饮数杯,星夜飘然而去。 送走吕进,晋俱酒依然豪兴不减,手抚栏杆,远望星空,一时浮想联翩,意兴遄飞。 这时怀木悄悄走进来道:“公子,属下看此人就是个骗子!骗走公子千金,就再也不会露面了!” 晋俱酒不由得哈哈大笑。人终归总要死一次,豪杰也许本疯子,智者也许是骗子! 次日,正在苦读墨家经典的晋俱酒接到通报,韩侯命寺人前来探望。 对于韩侯猷,晋俱酒还是心存好感的,毕竟人家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受人赏识终归是一件愉快的事。 晋俱酒赶忙缠上围脖(他管这掩饰伤口的玩意叫围脖),立即到前堂相迎。 晋俱酒远远地望着老寺人就拱手行礼:“巷伯远来,俱酒有伤在身,未及远迎,失礼失礼!” 老寺人受宠若惊,连连拱手回礼:“端氏君贵体尊贵,老朽何德何能,当得起端氏君屈尊相迎?” 这都是俱酒跟后世影视剧学的,这些宫中的老家伙们,手眼通天,应该多加笼络,尽量不要得罪。 双方进入厅堂,双双跪坐,俱酒再次施礼道:“巷伯此来敝处,不知有何贵干啊?” 老寺人道:“老朽奉君上之命,特来询问端氏君贵体安康。” 晋俱酒一脸诚惶诚恐,向着宫城方向遥遥而拜道:“君上操劳国是,仍不忘微臣,臣感恩五内,敢不效死?” 老寺人对晋俱酒的表现相当满意,这位小封君对待咱们和对待许异完全是两个样子啊!可见端氏君不畏强权,对下亲和呐! 老寺人道:“端氏君若无大恙,君上请端氏君参与朝议。” 晋俱酒略一沉思,问道:“不知君上今日议何国是,俱酒年幼,怕有负君恩啊!” 这意思,打探一下消息,好有个思想准备,别到时候弄得个手忙脚乱,进退失据。 老寺人微微一笑,连称不知。做为宫中老人,保守秘密这是基本要素。 晋俱酒也不多问,遂起身道:“容某更衣,即随巷伯入宫。” 随后又亲自从匣中取也一锭金子,塞到老寺人手中:“巷伯屈尊,敝处鄙陋,请巷伯担待一二。”说毕,不等老寺人推辞,便拱手入内更衣去了。 老寺人推辞不过,便收了金子,心中不住感慨,端氏君情商真高,太会办事了。少不了在路上将朝议情况略略透露一二,使晋俱酒也吃下了一颗定心丹。 韩宫,晋俱酒对韩侯大礼参拜,高声报号道:“春来阳生,臣俱酒祝君上永远康泰,愿君上千秋万岁!” 这时代,还没有山呼万岁的规矩,俱酒先给他用了。对赏识自己的人,必须给予充分尊重! 韩侯听了眉开眼笑,打着哈哈道:“哈哈哈,端氏君,身体安否?” 晋俱酒继续高声道:“臣皮糙肉厚,已无大碍,多谢君上挂念,臣诚惶诚恐!”声若洪种,在高大的议事殿里嗡嗡回响。 韩侯听了十分满意,连声称善。 许异一脸的鄙夷,切,用得着这么大声吗? 待晋俱酒跪坐一旁,韩侯亲切地问道:“端氏君,魏侯遣使于寡人,魏欲与韩联手,护送公子朝回邯郸,众臣议而不决,寡人欲闻端氏君之高见。” 晋俱酒在路上也思索过这一回事,以他对赵国历史的了解,历史上没有赵朝复位成功这件事,现任赵敬侯也算得上是一位有为之主,曾与魏、齐等国多次交手。 既然没有这段历史记忆,可见赵朝抢班夺权是没有成功的。所以这件事,可有可无,可大可小,无关紧要。 当下他拱手道:“臣但凭君上做主,君上指到哪,臣就打到哪!”一副胸无大志的赳赳武夫形象。 许异听了鼻子轻轻一哼,就这点水,也敢来韩国朝堂晃荡?切! 韩侯听了却十分受用,他要的就是这种绝对忠君的效果,尽管晋俱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让他得到了非常满意的回答。制定国策是君王的特权,臣子好好执行才是本分。 韩侯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晋俱酒心里暗暗地道,老子的演技还行吧? 韩侯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再次问道:“端氏君,既喜言兵,寡人且问你,若寡人决定与魏联合,出兵入赵,端氏君有何良策?” 晋俱酒略一思索道:“禀君上,邯郸,赵之都,坚城也,其城防不弱于赵之旧都晋阳。”晋阳城的坚固是世所共知的,当年智伯围攻三年而不下。邯郸也是坚城啊,历史上魏军围困邯郸也是一年多才攻破的。 晋俱酒道:“除赵君,立赵朝,割地而退,固对我韩有利,但以臣愚见,尽管魏韩联手,下邯郸殊为不易,此事难矣。” 众臣听了纷纷点头,这分析得还是有道理的,攻陷邯郸确实不易。进不了邯郸,公子朝就不能复位,不能复位,什么十座赵城的许诺就是一句空言。 韩侯的脸色一时凝重起来,再次发问道:“端氏君可有别策?” 晋俱酒又思索了片刻道:“臣以为,割赵城十座,小利也;韩既出兵,当求大利。” 韩侯曰:“何谓大利,如何求之?” 晋俱酒道:“臣愚见,不如两分赵国。赵分为二,其国力不强于宋、卫,则韩终无赵之患矣。” 把赵国瓜分为二,这样对韩国、对魏国最为有利啊!赵国一分裂,就变成了像宋、卫那样的小国了,韩国收拾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第105章 出使魏国 韩侯不禁陷入了沉思,俱酒这个提法确实比较新颖,与传统的军事干预、扶植上位、割地赔款的路数不太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讲,两分赵国确实是一种长远的利益,而割地赔款则是短期利益。两者一比较,高下优劣,顿时显现。 韩侯又问道:“两分之法,计将安出?” 俱酒道:“声东而击西,声彼而击此,使赵不知其所备。则我所攻者,乃赵所不守也。” 韩侯问:“所声者何?所攻者何?” 俱酒道:“佯攻邯郸,实攻别邑,扶植朝公子上位,另立新赵。” 韩侯又问:“赵地广阔,何处可为朝公子谋?” 俱酒道:“上策当选代地,当年赵简子废长子伯鲁而传位于襄子,襄子封伯鲁之后于代,曰代成君。故代地有立国之传统。” “代地广有沃野,尤产良马。代与燕、中山接壤,商贾不绝于途,自成一方水土。且代与赵有中山、雁门所隔,易守难攻,此龙兴之地也。” 提出代地为首选,其实俱酒是有私心的。代地局势越是混乱,越有利于他趁乱而起。如果条件允许,自己还可以自荐出征,趁机在代郡打好根基,以图后事。 韩侯和一众大臣都若有所思。 韩侯又问:“不知端氏君,中策如何?” 俱酒道:“中策当选晋阳。晋阳,赵之旧都,城高池深,重隘江山,西跨大河,东锁太行,北临戎狄,南通洛邑。表里山河,大有可为。” 韩侯道:“如此形势,晋阳胡不为上策之选?” 俱酒道:“赵在晋阳,深耕多年,宗庙之所,祖脉之地。不仅城池难攻,而且民心难收,非有重兵,无以下晋阳而守之。况且,代地之失,赵或可忍。晋阳一失,赵必举国来攻,立国不易,甚至功败垂成!” 确确实实,晋阳就是赵国的根基所在,赵国对失去代郡或可忍一时之痛,但若失去晋阳,必然会疯狂反扑,这样一来,两分赵国的设想就落空了。 韩侯又问:“端氏君,下策如何?” 俱酒道:“下策就是攻取邯郸,诛赵侯而扶赵朝,窃以为,此事几乎无成功可能,不提也罢。” 听了俱酒一番分析,不仅韩侯深以为是,太子和诸位大臣也都认为好有道理。就连一向对俱酒非常敏感的许异,也觉得俱酒此番分析,确实是出于公心,更是基于实际,对韩候决策非常有帮助。 韩侯感叹道:“寡人观端氏君确通兵事,更有远见,实乃国之良将,军中翘楚,后生可畏啊!” 俱酒道:“臣惶恐之至!” 韩侯又道:“此事既是魏侯力主,寡人觉得我韩应当参与,核心之义,韩必从中受益。”这就为韩国干涉赵国定下了基调,战国之时,列国以各种理由干涉别国,这是常态。 战国时期是真正的利益至上时代,“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一句话放在战国来讲,是非常恰当的,当时各国之间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关系。 韩国与赵国的关系,确实有着比较深厚的历史和传统。历史上“下宫之难”,在营救赵氏孤儿、最终推动赵氏复兴的过程中,韩氏出力不浅;晋阳之役之中,也是韩魏反水,灭掉智伯,才又救了赵氏一次。 赵国后期强大了,也与韩国相为友善,基本上韩赵之间无大战。小摩擦自然不可避免。 三家在立为诸侯之初,魏文侯在世之时,比较注重三晋团结,凝聚三晋合力,打了不少漂亮仗。魏武侯继位以来,渐渐奉行实力至上的原则,对赵、韩两个小兄弟也不太当回事。 同时,韩赵之间也有利益矛盾摩擦,所以三家同盟已土崩瓦解。故此韩侯同意出兵,最主要的考量还是利益因素,毕竟魏老大实力较强,胜算还是有的。 既然出兵,就必然要从中受益,这才是本次朝议的重点。 韩侯继续道:“但用兵之道,还须与魏妥善商议,共同决策。寡人决定,派端氏君为使,前往安邑拜会魏侯,表明我韩立场,共议进军方略。二三子以为如何?” 从古至今,趋利避害,人之常情。逢上好事的话,大家争着做。摊上难事,往往是谁出主意谁干活! 既然你端氏君刚才拽得不行,当然你行你上喽!于是众臣毫无异议,同声附议。 韩侯道:“如此,就请端氏君前往安邑一趟。” 俱酒高声道:“诺!不过……臣有伤在身,车马劳顿,欲请一驭术高超之人,帮臣驾驭车马。” 太子韩屯蒙心神领会,又要端木伯御嘛,这是直接讨上议事堂来了。当下拱手道:“臣府上端木伯御,原是端氏君属下,今复归端氏君,自是当然。”这事上次韩侯都准了,自己再拦着挡着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当回好人。 俱酒副感恩戴德状,连谢太子。 傍晚时分,端木伯御来到了高门大户的端氏君府。上次他离开时还是住的馆驿,这次回来一看,嚯!公子鸟枪换炮了!混得是相当不赖呀! 怀木激动地上前抱住了端木伯御,使劲摇晃了半天,冒出一句话:“伯御,你变白了!” 俱酒站在一旁笑吟吟地揶揄:“看来太子府的伙食很好嘛!” 端木伯御一把推开怀木,上前见过公子。俱酒连说带笑地要与伯御比比高低,伯御惊奇叫道:“公子,你长高了,也壮实了!” 俱酒疑惑地问怀木:“有吗?” 怀木没有特别的感觉,主要是因为二人几乎形影不离,故感觉不明显。其实经过几场战火的洗礼,穿越前的身体要素不断地在今世公子俱酒身上恢复,一个更加强壮的躯体逐步回归,完成了穿越者从灵魂到身体的共同回归。 端木道:“公子,属下接到大父家书一封……是写给你的。” 俱酒道:“哦,太傅来书,快拿来一看。” 打开简札,俱酒不由得眉头紧皱,信中太傅端木嘉父把俱酒好一通臭骂,放着堂堂一国冢子不当,却要去别国做什么中大夫,而且还是韩国这样的敌对国家。 不忠、不义、不孝,恬不知耻、卖身投靠等等恶毒的词儿全用上了。端木嘉父晋国老臣的忠正形象跃然简上。 俱酒被骂得灰头土脸,放下竹简,不由一声长叹,心里暗道:太傅,宝宝心里苦,宝宝和谁说啊! 第106章 探听口风 端氏君出使安邑的消息传出后,当天晚上,两位贵客前来端氏君府上拜访,他们就是一手搅乱了韩国政局的魏国公子魏缓和赵国公子赵朝。 之前,三人同在馆驿居住时,也曾见过几面,不过客客气气互相打个招呼而已。在魏缓和赵朝的眼中,根本瞧不上这位所谓的“晋国公子”,晋国都快没了,哪来的公子? 在他们二人所布的局中,根本没有考虑过俱酒这个小人物。但当局势开始整体推进之后,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得了的。 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在这一轮风暴中,最终受益最多的居然是这位弱国公子,从一位默默无闻的路人甲,一跃成为韩军传奇、韩廷柱梁,深受韩侯赏识,以小小的年纪被任命为上大夫,更荣膺封君高位,成为红得发紫的当红炸子鸡。 此次俱酒被任命为韩侯特使,出使魏国,作为魏国特使的魏缓自然要来见上一见。 而作为魏韩联合干预赵国的\\\"刀把子\\\",赵朝也听说了昨天朝堂君臣论对的重点内容,欲与端氏君当面探讨一二,并试图左右此次访魏的基调,向着有利于他赵朝的方向发展。 端氏君晋俱酒笑吟吟地亲自到府门口迎接,在这个乱世生存甚至发展,必须努力提高自己的情商,做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为自己发展营造一个好的氛围。 远远地俱酒就拱手作礼:“缓公子、朝公子,大驾光临,陋室增辉,俱酒这厢有礼了!” 魏缓和赵朝也是齐齐上前见礼:“端氏君太客气了,某等不请自来,端氏君多多见谅啊。” 寒暄已毕,主客一同入室,分庭跪坐。 魏缓首先开口道:“欣闻端氏君欲使安邑,缓代表君父深表欢迎,缓在安邑虚位以待,定要一尽地主之谊呵。” 俱酒连称不敢,又道:“此次出使,身负君上重托,还望缓公子在魏侯面前多多周旋,使俱酒不辱使命,令魏韩强强联合、代代修好。” 魏缓道:“这个自然,魏韩联合既是端氏君使命,也是缓阳翟之行欲成之事,你我二人、魏韩两国,均乐观其成,此事必成啊!” 赵朝此时插话道:“听闻端氏君此行,主要商讨魏韩合兵事宜,不知韩侯有何意向,端氏君可方便透露一二?” 俱酒道:“君上对魏韩联手,扶持朝公子一事,业已达成共识。所议者,用兵方式、作战方案、两军协调等等细枝末节耳。” 赵朝道:“听闻端氏君昨日朝议之时,献上伐赵三策,不知韩侯所选者何?” 俱酒道:“韩侯并未就此形成定论,此事有待面见魏侯之后,再做详细考量。” 赵朝颇为失望,其实他已经知道了昨天朝议时的具体情况,这位端氏君显然不愿就此多谈。 但赵朝显然还是想要影响此次出使的方向,在赵朝心里,直接攻打邯郸方是上上策。攻下邯郸,除掉赵章,我赵朝登基大宝,赵国就都是我的了。你搞了一新赵国出来,对赵朝而言显然不是最优解,谁会嫌弃土地、人口、财帛少呢?小孩子才做选择题,老子都要! 赵朝道:“端氏君有所不知,邯郸城防虽坚,但朝在城中军中,广有党羽,魏韩联军兵临城下之时,就是邯郸城破之日。朝在邯郸,亦会一尽地主之谊,端氏君于朝之恩,终生铭记,必有厚报!” 俱酒心里一阵鄙夷,你特么的都被人家扫地出门,像丧家犬般在列国乞食了,还这么爱吹牛皮。还特么“广有党羽”,有这么多人你用得着跑出来吗?用得着求救吗? 老子是知道历史走向的人,历史上赵国君主里面根本就没有你这一号人物,可见攻打邯郸肯定是不行的。 但表面上仍是笑意吟吟,微微颔首,表示十分信服。 魏缓此时插话道:“端氏君襄城一战,天下闻名,不知此次伐赵,可是端氏君率师出征吗?” 俱酒道:“非也,非也,韩军之中,能征善战之士广有人在,俱酒不过一时运气,缓公子谬赞了!” 赵朝仍不气馁:“不知韩侯可有意向人选?” 俱酒道:“俱酒不知,一切有待朝见魏侯后再做定论。故俱酒认为,朝公子不妨多多向缓公子请教。” 这其实是大实话,韩侯只是确定了合作意向,以魏韩两国的实力对比来讲,主导此次伐赵的必然是魏国。放着魏国公子在此,你赵朝不套近乎,一直套老子干什么? 赵朝干脆也不装了:“朝亦闻端氏君曾有‘两分赵国’之议,朝以为切切不可行也。” 俱酒心里暗道,两分赵国,你赵朝或许还有点机会,硬攻邯郸我怕你这号人物从此就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但脸上仍带着微笑道:“俱酒无知,乱发议论,朝公子莫要见怪。此等军国大事,一切都有待君上和魏侯做主呐!” 赵朝见俱酒高低不接这个话题,心中焦躁:“只要端氏君不要在魏侯面前讲什么‘两分论’就可以了!” 俱酒继续不卑不亢地道:“俱酒既为使者,必将完整转达君上之意,不敢稍有差池。”顿了顿又继续道:“朝公子尽可全力游说魏侯,以促成伐赵大计。” 魏缓与赵朝对视一眼,颇觉无趣,于是二人岔开话题,胡乱聊了几句,便怏怏而去。 送走二人,俱酒暗暗摇头,这二位全无人主之相,但又浑身上下闪烁着勃勃的野心。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侠累就是这二位给干掉的,搅动韩国此次乱局的幕后黑手也是此二位,甚至他晋俱酒上位的机会也是拜此二位所赐。 此时,侍者来报,襄城方向军中千长吴耕来访。 晋俱酒大喜,连声高呼请进请进。吴耕在关键时刻给予晋俱酒大力的支持,并在襄城、伏击、汾陉之战中表现出高超的战斗素养,与俱酒有着深厚的同袍之谊。 吴耕进门来就欲大礼参拜,被俱酒一把扶起。 吴耕道:“耕此来都城公干,特来为端氏君贺!” 俱酒哈哈大笑,连声道:“都是兄弟们舍命相搏,才有俱酒今日之虚荣,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说着,连忙安排下人布置酒席,与吴耕痛饮。 酒过三巡,吴耕停爵而问道:“听闻端氏君将使安邑,某有一远亲在魏,经年未见,欲请端氏君代传书札,以慰乡思,不知端氏君可有闲暇?” 俱酒道:“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吴耕双手捧上一封书札,俱酒看都没看,就随手放在一边。信口问道:“不知此人在魏何地,如何称呼?” 吴耕:“魏,西河守,吴起。” 第107章 中行起 吴起?!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晋俱酒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呆若木鸡。 吴耕清晰地说道:“魏国西河守吴起,是耕之堂兄。” 果然是吴起! 魏国西河守吴起! 杀妻求将的吴起! 一手训练出战国最强军队“魏武卒”的吴起! 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余者皆解的吴起! 诸子百家中的兵家代表人物之一、与孙武并称“孙吴”的吴子! 被唐肃宗追封为“武庙十哲”之一、被宋徽宗追封为广宗伯的吴起! 在后世教科书中被誉为“战国初期军事家、政治家、改革家”的吴起! 在后世军迷之中神一般存在的吴起! 晋俱酒有些口吃的问道:“你你你的堂兄?这么说……吴起也是中行氏之后?” 吴耕肯定地说道:“正是,吾祖中行穆子,中行氏,单名一个吴字,谥号穆。中行氏在昔日晋国六卿争锋中失败以后,吾族一支流落卫国,为避祸,以吾祖之名为氏,称作吴氏,耕与堂兄俱是其后。” 这正是令穿越者震惊的地方,吴起身上最火爆的秘密就是,他原来是晋国六卿之一的中行氏——中行吴之后! 上次在夜袭襄城之前,吴耕就介绍过自己的身世,晋俱酒记忆犹新。 中行氏出自荀氏。荀息是晋献公时的相国,曾制定过着名的“假途伐虢”之计。荀息生子荀逝敖,荀逝敖生长子荀林父,这是中行氏的始祖;生幼子荀首,是智氏的始祖。 晋文公称霸时,设三军三行,以荀林父为中行将,自此荀姓产生新的支系——中行氏。 按照《周礼》: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晋文公时,晋国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六军,但不敢违背周礼,于是就将六军命名为“三军三行”。 三行即左行、中行、右行,“行”与“军”若说有区别,可能就是“军”偏重于车兵,“行”更偏重于步兵。 荀林父生荀庚,荀庚生荀偃,荀偃生荀吴(中行吴),荀吴生荀寅(中行寅)。中行寅时,发生了六卿互相倾轧之乱,智氏、赵氏、韩氏、魏氏四卿将中行氏、范氏击败,至此,晋国由六卿变为四卿。 吴耕是中行吴的后人,吴耕与吴起居然是堂兄弟关系,那么,吴起也是中行吴的后人。 这是晋俱酒万万没想到的,大名鼎鼎的吴起,祖上居然也是晋国的六卿! 吴起啊!吴起!原来你是中行起! 晋俱酒不禁开始想入非非,吴起,祖上中行吴,晋国六卿。某,晋国公子,历史上的晋国末代国君。这里边有没有搞头?是不是吴起也能到我的碗里来? 倒不是说晋国对中行氏有多大恩惠,而是,接下来吴起的人生走向就要发生重要变化了。 在历史上,吴起在魏受到相国公叔痤的排挤和构陷,逐渐失去了魏侯击的信任,因惧诛而投奔楚国。在楚国因改革而受到老氏族攻击,最终命丧楚悼王的葬礼之上。 这么一个大军事家、政治家、改革家,出可为将,入可为相,若能为我所用,嗯,哼哼哈哈——吴起得救! 打个比方说,若聂政算是一把战国的神兵利器的话,而这位吴子堪比战国核弹!在战国初年可以说横扫列国。 不要误会,不是针对哪一国,而是说在座的各位……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但吴起这么大的人物,心气也是极高的。晋国混成现在这种鬼样子,不能像收聂政那般,简单用一个“收”字。必须先套上近乎,然后在吴起人生最危险的阶段出手相救,或许还有点搞头。 不管了,先行动! 晋俱酒收回自己的神思,面带潮红地对吴耕说:“令兄可是天下的兵法大家,耕兄你是知道的,某虽不才,但却醉心兵事,某欲向吴子学习兵法久矣,可惜不得法门。今日欲借耕兄之手推荐一二,不知是否唐突。” 对头,这个不能说“收”,这是大宗师一般的人物,得拜师! 吴耕道:“这个耕自然愿为端氏君牵线搭桥,只是耕与堂兄也有经年未见,不知耕之推荐,效果如何?” 俱酒道:“行不行,搞一下不就知道了!” 吴耕被这位突然冒出的语言逗得发笑,当下重新写过信札,将俱酒之请加入其中,顺理成章地为俱酒搭上吴起这条线制造了有利条件。 次日,晋俱酒造别韩侯,带着送给魏侯的礼品和信札,在聂政、端木伯御、怀木的贴身护卫之下,带着一队二百人的韩军小队迤逦上路,向安邑而去。 经过一日不紧不慢的行走,傍晚时分,使团来到了周王室的中心,天子脚下的洛邑。 尽管周室已经凋敝,但洛邑不输繁华。城池高大,街巷纵横;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商贾如云,货物如雨;万足践履,冬无寒土。周王宫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尽显王者风范。 《史记》曾说:“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充分说明,当时的洛邑不仅是政治、文化中心,还是全国性商贸中心。 俱酒看了,不由赞叹一声:“洛邑真是,富贵迷人眼!” 当下在馆驿住下,安顿人马歇息。 不一时,侍者通报,有人求见端氏君,并递上玉制名牒。俱酒接过一看,白色美玉之上赫然刻着晋卦的图形,上客下主,上离下坤。 唐社! 晋俱酒心头一凛,之前他就通过唐社中人知道,洛邑是唐社总社所在地,社首也是昔日晋国公子之后,人称公孙舞。 另外,在阳翟时,他也通过唐社秘线,告知了自己欲拜访总社的意图。没想到今天刚到洛邑,唐社中人就找上门来了。 晋俱酒连忙把手一摆道:“快请!” 一位体态略胖、白面银须、衣着华贵的老者在侍者引领下,进入馆驿。 晋俱酒匆忙两上迎上,刚欲说话,只见老者态度拘谨,顿时明白。当下也不多言,只说了一个请字,将老者迎入厅中,然后立即屏退左右。 并告诉聂政和怀木,分别做好屋顶和厅院中警戒,任何人不得擅入。二人答应一声,带上门户,走将出去。 聂政看了一眼馆驿的屋舍,站在两堵墙之间,左脚一蹬,右脚一带,闪烁两次身形,就已跃上房顶。 屋内,老者与晋俱酒见礼,低声道:“二矢!” 晋俱酒郑重地答道:“三接!” 老者顿时绷不住自己的情绪,泪珠滚落,就欲大礼参拜。俱酒连忙用力托住老者的双手阻止其拜下去。 老者哽咽着说道:“公子,终于把你盼来了!” 第108章 唐社钜子 来者正是唐社社首公孙舞。 公孙舞是当年晋悼公的弟弟杨干的后人。战国时代,国君的儿子称公子,国君的孙子称公孙,他们的后代便有不少人以公孙为姓。 二人简单论了一下辈分,公孙舞合该比俱酒长一辈,俱酒遂以叔父相称,但公孙舞还是一口一个公子称呼,言语间满是对晋室的崇敬。 公孙舞简要回顾了唐社的发展历程,之前书中也简要介绍过。唐社,就是一班不甘于晋国没落的人群的秘密结社。 这其中既有晋国公族的后人,也有晋国商贾,还有卿族的后人。这些人,都曾是晋国的既得利益者,数代蒙受晋室之恩,又秉承着十分强烈的忠君思想,欲图用各种方式帮助晋国的人。 用一个词来总结一下,就是“遗老遗少”! 你想想辛亥革命之后,多少不甘利益受损的满清遗老遗少(这其中还包括汉族),就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因为,无论在哪个历史时期,从来没有一种统治势力会心甘情愿地退出历史舞台。 虽然每个历史时期都会有遗老遗少,但能够组织成为秘密结社的却少之又少。因为新兴势力肯定会全力打压、甚至是清洗旧势力的一切反抗。 但唐社之所以能够结社成功,就是利用了战国时期诸侯林立的天下大势。秘密结社不在原来的旧势力范围内与新兴势力直接对抗,而是转移到别的诸侯国去发展,然后再逐渐渗透。 这就和当年兴中会在檀香山成立、同盟会在日本成立是一个道理。唐社的总社就是在周天子脚下洛邑成立,利用洛邑天下通衢的特点,逐渐扩散到列国。 唐社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他有经济基础,而不是纯粹的政治团体。唐社的成员大多以商贾为业,如果非要打个比方,那就是有着政治主张的山西会馆、行业协会。 晋俱酒也了解到公孙舞是洛邑大贾,资产富可敌国,名下生意遍布列国,这也是他能够坐稳唐社社首之位的重要原因。你看马云去哪都是c位。 晋俱酒再次由衷对唐社、对社首公孙舞进行了一番赞叹,这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群人,为爱发电! 公孙舞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问道:“舞听闻公子在韩立下战功,被封高爵,不知今后今后志向,可关晋乎?” 这话问得很直接了,你是在韩国当你的高官呢?还是继续从事兴晋大业? 面对这些为爱发电的唐社人,尤其是社首公孙舞,晋俱酒不准备有所隐瞒,他必须充分尊重这些人的信仰与热情,充分利用这个组织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复兴大计。 俱酒道:“叔父明鉴,晋之今日,已陷死局。韩赵魏将绛都死死包围,日夜监视,在绛难有作为啊!” 公孙舞单手捊须,频频点头,深以为是。 “俱酒之所以离开绛都,其意在跳出圈子,打开新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兴晋,不必在绛,甚至兴晋不必在晋啊!” 这个格局就相当高了。 公孙舞饶有兴趣地问道:“不识什么面目?身在什么山中?” 要知道这个时代,流行得还是四字的诗经体,多字的骚体只在楚地流行,一下子蹦出这么一句宋诗来,公孙舞不懵也得懵。 晋俱酒不想在诗句上与之纠缠,只好解释道:“俱酒之意,不局限于一城一隅,放之天下,方能出局。” 公孙舞对此相当赞赏,他多年来久居洛邑,作为一个局外人,对晋国的局势看得还是比较清的,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此时此刻,他要的就是公子俱酒的一个态度,复兴大业,你到底搞不搞了,不搞我就找旁人了。当下,公孙舞再次确认道:“如此,公子仍以晋为重。” 晋俱酒:“这是当然。俱酒之志,岂限一晋?当今天下,礼崩乐坏,民不聊生。争城之战,杀人盈城;争地之战,杀人盈野。何解?天下一也!天下归一,自然无争,无争则无战,无战则和平,和平则安宁!故俱酒之志,不限故晋,在万民耳!” 这下轮到公孙舞目瞪口呆了,在他战国人的思维里,没有这么宏大的概念啊! 他觉得能够恢复晋国就是最大的目标了,结果这位小公子的志向居然是整个天下。 他认为晋国出身高贵,不能久居人下,要恢复晋室的尊崇地位。而这位小公子的志向,居然是为天下万民谋福祉。 二者之间的境界与思想差距不止十万八千里。 公孙舞激动地道:“公子气吞万里,势如猛虎,老朽佩服之至,不知公子可有具体谋划,老朽及唐社弟兄,愿效死于君前。” 晋俱酒道:“唐社之功,大厦之基也。俱酒欲图大事,自要仰仗叔父及唐社之力。” 晋俱酒无法和公孙舞解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打仗、争霸天下,没有经济实力是万万不行的,打仗打得就是经济,拼得就是实力。 公孙舞道:“公子,近日各地执事、社中长老齐聚洛邑,共商大是,此唐社一年一度之传统也。老朽意欲请公子参加,并请公子担当社首之职,统一规划唐社发展及兴晋大业,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晋俱酒陷入沉思。对唐社这样一支经济力量,不能让其长期独立于晋国公室之外,自己必须抓住唐社的领导权,并对唐社发展进行现代化改造。 但以自己今日之身份,以及可以预见的与列国兵戎相见的事实,自己又不宜太抛头露面,因为自己的行为影响唐社发展。唐社可不止是洛邑的唐社,而是列国均有、天下均有的组织啊! 思索再三,晋俱酒觉得唐社得有里子,也得有面子,自己可以成为唐社的精神领袖,做不露声色的里子;而具体的经营事宜,还是以公孙舞管理为好,做唐社一尘不染的面子。 当下俱酒将自己的顾虑与想法与公孙舞进行了坦诚的交流,并真诚地向公孙舞请教。 公孙舞仔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兴晋大业,不不不,统一大业风险太大了,必须打好双保险。 公孙舞略一思考道:“老朽今日听公子一席之言,胜读十年之书。公子思维之敏捷、眼界之开阔,实非常人之所及,公子若能指点唐社,必有大兴之日。” 晋俱酒连称不敢。 公孙舞继续道:“老朽有一提议,唐社增设钜子之职,请公子担任。公子只须就唐社发展提点一二,具体实施,仍由老朽及唐社弟兄暂时打理,公子以为如何?” 唐社! 钜子?! 第109章 技术赋能 晋俱酒与公孙舞进行了彻夜长谈,详细就唐社发展进行了沟通与交流。 首先,建立唐社钜子职位,确立钜子对唐社的绝对领导地位。纵观中国历史,钜子也只出现在墨家。公孙舞之所以提出钜子这一称呼与职位,可见“钜子”是纪律严明的组织的特有称呼,对于这些战国惯例,穿越者也不好去改变。 继续保持社首之职,社首负责唐社日常经营,对钜子负责。在现有唐社成员比较宽泛的基础上,组建更为核心和严密管理层,保证唐社对钜子的绝对忠诚。 接下来,俱酒已经着手制定制定组织架构、唐社宗旨、章程、纪律等一系列规则,进一步提高其本人对唐社的领导力,持续提升唐社成员的忠诚度。这么一支重要的力量不能任其按照协会模式发展。 其次,提升唐社盈利能力。钜子晋俱酒提供了胡床、胡凳、马扎、交椅、板凳、八仙桌、甚至是君王所使用的龙案、龙椅、龙榻等家具的款式图样,这些都是俱酒在阳翟期间就在绢布上画好了的。 还有制笔术、造纸术、松墨、砚台的样式、制作流程等文字说明和流程,交由公孙舞组织人手进行研制发明。笔墨纸砚这四大杀器,可以助推诸子百家文化的传播,提升民智民力,是晋俱酒早就计划要做的事情,这也是他准备在朝见墨宗时献给老墨子的礼物。 此外还有豆腐、肥皂、香皂和馒头的制作流程。 最后还拿出一个算盘的模型,这是他在阳翟时自己让府中下人先做的一个模型。 这个东西得归功于自己的爷爷,小的时候硬逼着自己学珠算,尽管穿越了,但加减法和一部分乘除法的口诀还是能背下来的,俱酒把这些记忆中的东西写了下来,连同算盘一同交给公孙舞。 相信以战国人民的聪明地智,补全这些口诀,并尽快用于商业经营之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晋俱酒说到起兴处,打开使团所带的、送给魏侯的礼物,取出一匹丝绢,在上面连涂带画,连比划带说。信息量之大,使公孙舞感到头脑都要爆炸了。 晋俱酒相信,这些东西发明后,在一定时间内垄断经营,必然会使唐社盈利能力大大提升。 公孙舞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信息,看上去很紧张。晋俱酒道:“这样吧,俱酒在洛邑耽误几日行程,叔父但找社中各行业好手,俱酒亲自教授与之。当然,一定是保密可靠之人,不可轻易与外人道也!” 公孙舞连称:“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晋俱酒又道:“目前唐社架构尚较松散,社中公产的集聚,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社员的自觉。俱酒认为叔父应该逐步加大直营之模式,在列国设置直接管理的店面,实行总分店模式,独家经营上述物品,以赚取高额利润,以为复兴之用。” 公孙舞连连点头称是,现在的唐社确实有点像行业协会,靠大家交个会费来维持,还是难以持久的。 第三点,加强唐社的武装力量。 晋俱酒道:“叔父从商多年,当知商路艰难。故俱酒建议网罗高手,强化训练,组建镖局,严格管理,仗剑经商。既保护商队安全,保证利润稳定。又可为复兴大业做好军事准备,适当时机,召之即来,来则能战,战则能胜,建功立业。” 公孙舞这个时候只有频频点头的份了,这位公子的脑洞之大,是他一个战国时期人士所不具备的。 第四点,组建情报机构和网络,广泛收集各国情报信息。列国信息定时汇聚到总社,总社建立信息梳理筛选机构,及时向钜子及社首提供决策依据。 为保证信息传播的及时性,训练信鸽这事必须尽快提上议事日程。同时密写、密码等事宜也需要进行培训。 晋俱酒道:“当世之文字,复杂多变,难以识别,天下识文断字之人万不出一,民智不开,此大忌也。俱酒经多日研究,对常用之字进行适当简化,易于读写。叔父可组织部分童子,待俱酒将字典整理出之后,即以此教学。此字亦可作为各地唐社之间秘密联络之用。” 确实,简体字,拿到战国就是密码啊,没人识得。 然后晋俱酒又对经营方式、管理体制、商业机密、盈利模式等对公孙舞开展填鸭式教学,使公孙舞既兴奋又犯愁,只能勉力记忆,但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二人一直聊到了天光微亮,公孙舞方才尽兴而归,并与俱酒约定,下午到公孙舞安排的地点,召集相关人手,就一些“发明”进行具体交流。 俱酒让怀木告诉使团,自己身体偶感小恙,使团在洛邑休息数日,然后抓紧时间小憩片刻。午后时分,乔装打扮的俱酒在聂政、怀木的护卫下,悄然离开馆驿,坐上唐社备好的马车,七拐八拐,来到了城外,公孙舞的大庄园中。 接下来的几天,俱酒挽起袖子和公孙舞的下人们一起研究、开发、攻关。手把手地教会了管账先生初步的珠算,并安排他进一步完善珠算口诀。 豆腐的制作关键是盐卤的使用,好在洛邑四方通衢,货物种类繁多,且离河东盐池较近,故盐卤不缺。其实在战国时代,很多贫民吃不起盐,盐卤虽味苦,也是食盐的一种替代品。 得益于自己小时候生长的乡村有一家豆腐作坊,晋俱酒对泡豆、磨浆、煮浆等程序门清。就是对盐囟点豆腐的量与程度等不太清楚,这东西当初小作坊都是避开人操作的,商业秘密。但经过小批量、多次数的试验,终于制成了战国第一块豆腐。 俱酒尝了尝,与后世的豆腐相比,还是有些味道不正宗,可能还需要多次试验吧,但总算是成功了。 公孙舞以及一班核心人员,都惊奇地见证了这一奇迹。 关于家具之类的,木工倒是感觉没有多大难度,但公孙舞只是忧虑是否有市场,毕竟这个时代的人都是跪坐的。 关于笔墨纸砚的研发,尚需要时日,俱酒也没做过,只是根据后世一些纪录片的内容,提出注意事项,一切交由战国工人的智慧去发挥。 第110章 猗氏智氏 一艘朱红色的豪华游船划开洛水的清波,尽情享受洛邑春光。 船舱之中,晋俱酒居中跪坐,公孙舞及十数人分坐两旁,举爵共饮。这是唐社一年一度的执事大会,也是有晋国公子首次出席的大会,更是钜子制度设立之后的首次大会。 社首公孙舞之下,分别是四大长老及十二执事。 排名第一的长老,白发银须,风度翩翩,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他举爵而贺:“老朽猗逐见过钜子!” 什么?猗逐? 晋俱酒不禁想起那位战国巨富猗顿,曾受过陶朱公范蠡的指点,以经营六畜发家,随后专营河东盐池,成为一方巨富。是与陶朱公几乎齐名的战国巨富。司马迁在《史记》中称赞其“赀拟王公,驰名天下”。 于是晋俱酒试探着问道:“猗长老可是出自河东猗氏?” 猗顿所居之地,被称为猗氏,后世设县,称猗氏县,一直到建国之后才与临晋县合并,称临猗县。猗顿在中国经济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可见一斑。 猗逐道:“然,老朽确是猗氏后人,家严猗顿是也。” 晋俱酒不掉眼珠、不坠下巴都是不可能的,猗逐竟然是猗顿的儿子。用“富可敌国”来形容猗顿家族,只能说是“恰如其分”,绝对没有一点点夸张的成份。像猗氏这样人前煌煌的战国巨富,其后人居然是唐社长老?! 晋俱酒收回飘飞的思绪以及眼珠、下巴,面带崇敬,双手执爵,恭敬地回礼道:“俱酒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何其幸也!” 猗逐连称不敢,二人共饮一爵。 但俱酒心中的小问号却长得越来越大,是什么吸引了猗氏这样的巨富加入唐社?唐社背后还藏着多少秘密? 排名第二的长老,四十余岁,身长体阔,须髯丰美,正值壮年,举爵而贺:“臣智战见过公子!” 晋俱酒一时动容,智战?智氏?莫不是智伯之后? 晋俱酒举爵试探着问道:“长老可是系出智氏?” 智战洪钟般的声音在船舱中回响:“然,臣乃智伯之曾孙,智开之孙是也。臣大父率族人奔秦之后,弃政从商,后世绵延,乃有臣等小辈安稳度日。” 历史上的智伯之子智开,在晋阳之战失败后,率领一部分族人投奔秦国,应该就是智战这一支。 智氏是被韩、赵、魏联合灭掉的,智氏后人智战参加唐社,图谋复仇,这很容易理解。毕竟战国时期,快意恩仇的思想还是非常有市场的,卿族后人咸鱼翻身也有样板,赵氏孤儿就是生动的例子。 晋俱酒面色一凛,举爵相向:“智伯当年公忠体国、可昭日月。可叹三家狡诈,忠良蒙难,晋国有愧于智伯。小子不才,愿代列祖列宗敬智伯此爵!” 说毕手指沾酒,向天抛洒三下,以示敬智伯在天之灵。洒地三下,以示敬智氏族人忠魂;最后向智战遥遥一举,一饮而尽。 关于智瑶,后世的评价多以“成王败寇”论之,更罗列了其许多狂妄跋扈的例子。 智伯当年要求三家献出万人之邑,有人说是为了壮大智氏,但起码其表面上说是向晋国公室献邑,是为了壮大公室,这挑不出任何毛病。 智伯家臣豫让,拼死也要为智伯复仇,留下“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和“国士遇我,国士报之”两大名句留传后世,豫让也被后世称为战国四大刺客之一。 后世评论中,大多诟病智伯性格的缺陷,对其大加批判,对于韩、魏临阵反水的行为不以为耻,反视为义举,对于韩、赵、魏瓜分晋国的逆行却赞赏有加,也令人费解。其实这说明韩、赵、魏三家的舆论战相当成功,正是三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涂抹,才使智伯的历史形象一再被抹黑。 历史,确实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多少真相就淹没在这一层一层的脂粉之中了。 智伯是否真的是出于公心?真的为晋国公室考虑?如果赵氏被灭,智伯是否会一家独大,代晋自立?历史无从假设。智伯的真面目在历史长河中被湮没得模糊不清,乃至本书的评论中也有人在为智伯喊冤。 明末大思想家李贽在《史纲评要》中即发出这样的疑问:“智伯贤而不仁,乃能得国士,异哉!贤之与愚,其亡一国也,然而愚主断不能得国士矣。” 智伯如果是愚主,为什么能得到豫让这样的国士归心呢?可见智伯并不是一无是处,甚至有其闪光之处。 做为晋国基业的正统传人,晋俱酒在此时此刻,必须对智伯予以高度评价,一来树立智伯忠于晋室的光辉形象,令人效仿;二来也要对智氏后人、唐社长老智战大加笼络。 晋俱酒一番表态和酒祭智伯的举动,令智战马上红了眼圈,他激动地长身而起,向着俱酒大礼参拜,一时呜呜咽咽竟不成声。毕竟这是晋国官方人物对智伯的明确表态,智氏后人多年来所受的委屈顿成泄闸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晋俱酒也起身上前,亲自将智战扶起,双手把臂,动情地说道:“俱酒若有大兴之日,必设忠烈之祠、凌烟之阁,令智伯等晋国英烈,世受香火,永铭天下!” 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确实在俱酒的复兴计划之内。古代对士卒的生命不够重视,必须建立军人荣誉制度和烈士纪念制度,树立军人的社会形象,弘扬忠君报国的正确舆论导向。 智战激动到不能自已,抽泣着说:“臣愿效死,以佐公子!” 智战自始至终都自称为臣,显示了其晋卿后人的身份,也表达了其忠于晋室的态度。 安抚了智战,排名第三的长老一身黑衣,目光炯炯,面如硬石,须如戟剑,他举爵而贺:“涉古见过钜子!” 晋俱酒一边举爵寒暄,一边将向公孙舞投去询问的目光。介是谁呀?! 公孙舞则转头向涉古道:“涉长老,还得烦请长老将身世言明于公子。” 晋俱酒算是看出来了,唐社的这些长老,都与晋国有着不同的渊源,也有着不小的来头,且都是后世在商界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大佬,否则也不会荣膺长老之位。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着“商而优则仕”的野心,或者说雄心,有意把商场上的优势转化为政治上的抱负。 涉氏,又是什么来头呢,俱酒一时摸不着头脑。 第111章 涉氏代氏 涉古道:“禀钜子,臣先祖涉宾,邯郸午之家臣也。昔日赵鞅杀邯郸午,吾祖辅佐少主邯郸稷,联合中行氏、范氏起而击之,奈何天不助贤,后兵败身死。” 晋俱酒恍然大悟,原来这涉及到邯郸午的一桩公案。赵午是晋国的邯郸大夫,赵氏庶支,世人以封地为氏,自成一脉,称为邯郸午。 公元前497年,赵简子(鞅)想把卫国进贡的五百户人口从邯郸迁到晋阳,赵午没有答应,结果被赵鞅所杀。赵午的儿子赵稷和家臣涉宾因此占据邯郸抗拒赵简子,并且得到中行氏和范氏的支持,但最终失败。 在整个邯郸午事件中,家臣涉宾体现出对邯郸氏的忠贞不二。当时涉宾陪同邯郸午来见赵鞅,邯郸午进入赵鞅府中时被没收佩剑,涉宾就感到大事不妙。后来赵鞅果然痛下杀手,涉宾救主不及,连夜逃回邯郸,辅佐邯郸午的儿子邯郸稷起兵攻赵。 战国时代,这些忠义的家臣非常受社会崇敬,比如智伯的家臣豫让,比如赵氏的家臣公孙杵臼,都是人所称道的义士。 涉宾的后人虽从商多年,家资颇丰。但念念不忘当年故主之情,力图颠覆赵氏而为故主复仇。 这其实算是赵氏的内乱,是赵氏的大宗和小宗之间的恩怨。俱酒没想到的是,这些恩仇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了,涉氏后人竟然仍然念念不忘。 晋俱酒当下奉爵而向:“长老忠义传家,虽百年而不忘故主,真义士也,俱酒敬先生一杯!” 涉古连称惭愧,然后与俱酒共饮一杯。 第四名长老奉爵而贺曰:“臣代不实见过钜子。” 晋俱酒举爵笑道:“不知代长老与晋室有何渊源?” 代不实道:“臣昔日代君后裔,代君被赵襄子所杀,代人皆悯之。臣虽非代君嫡系,但家族代代言传身教,不忘代君之仇,誓灭赵而后快!” 这又是一个赵氏的死仇。 当年赵无恤继位赵氏家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盯上了自己的姐夫——代君。小舅子约亲姐夫一起喝酒,谁会想到有诈? 所以说枭雄就是枭雄,赵无恤席间命厨师假借上菜之机,用铜枓击死亲姐夫代王,然后挥军直击代地,灭掉了代国。 代君夫人正是赵无恤的姐姐,名叫赵磨笄。弟弟杀了丈夫,这事怎么论?赵无恤的姐姐被逼自杀,代人葬之于高山,称这磨笄山。 俱酒一边与代长老同饮一杯,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事过去也近百年了,代人还是如此怀念代君夫妇,若是自己有机会到代地发展,民心可用啊。 接下来,公孙舞分别介绍了十二执事。唐社一国一执事,负责该国唐社总体事务。分别为齐、魏、赵、韩、秦、楚、燕、鲁、宋、卫、越和中山。 中山此时虽已灭国,但从地理上来看,中山为魏国飞地,故中山专设一执事。 十二执事与俱酒一一见礼,大家共饮一爵。 此时船到洛水中流,舱外风声疏疏,水流哗哗。舱内气氛热烈、酒酣面热。 晋俱酒略略停爵,开口道:“众位唐社兄弟!” 唐社规矩,社内俱以兄弟相称,这和后世的洪门非常相似,洪门弟子皆以兄弟相称,是横向的关系,颇有“四海之内皆兄弟”之意味。 但现在唐社新设钜子,以墨家为例,钜子在墨家的体系里,还是师徒关系。 而且这位就是晋国公室的嫡系公子,虽不具体管事,但像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是整个唐社的主心骨,是大家未来能不能做到“从龙之臣”的关键所在。于是众人皆拱手连称不敢。 俱酒此时仍处于“苟”的阶段,哪敢在这些为复兴大业秘密奋斗了多年的人物面前摆谱。当下摆手示意,继续言道: “众位唐社兄弟,心怀忠义,事谋复兴,经年累月,鞠躬尽瘁。俱酒首先在此向各位道一声感谢!” 言毕双手高举,深深一揖。众人也齐齐还礼。 俱酒继续道:“晋室衰微,非天之过,自身过也!晋室有愧于各位长老、诸位执事,俱酒在此赔罪!”说毕又是一揖。 众人一边还礼,一边连呼不敢。 作为一个穿越者,没必要一直背着晋国公族昏聩的包袱,以一个道歉,既摆出了一个复兴计划领导者礼贤下士的姿态,也与过去的晋国公室的错误政策来一个切割。 晋俱酒停爵感叹:“ 叔父及在座众位兄弟,晋魂不灭、唐心不改。俱酒今日在此发誓,有生之日,以复兴晋室为己任,绝不负诸位重托!” 众人俱俱拱称回礼。 晋俱酒继续道:“有众位兄弟支持,有唐社做某坚强后盾,俱酒尽可择机而动,图谋复兴。某在此向众位发誓,复兴晋国、拯救天下!” 公孙舞不失时机的开始带节奏:“复兴晋国、拯救天下!复兴晋国、拯救天下!” 一开始有人小声附和,接着不断有人加入,最后汇成一道雄浑的口号,在洛水波涛中隐约回响: “复兴晋国、拯救天下!” “复兴晋国、拯救天下!” “复兴晋国、拯救天下!” 俱酒非常满意地扫视了一眼舱内众人,眼看大家激情被发动起来了,看来带节奏的人真的作用非常重要。 俱酒等众人稍一平复,继续道:“晋者,进也。明出地上,二矢射日,康王三接,顺而丽乎大明,柔进而上行。” 这些都是晋卦的内容,凡正都是积极向上的好词,唐社中人很信这个,所以俱酒就背下来了。 “晋国者,天下之晋国也。天下者,晋国之天下也!”这一下子就把晋国的定位给提升了一个档次,咱们不仅仅要谋划晋国的复兴,更要打下一个大大的天下。 “俱酒之志,天下一也!” 此话一出,整个船舱都震惊了,这位新任的钜子、晋国公子,其志向不仅仅限于晋国一隅,目标也不仅仅是韩、赵、魏,而是要统一天下。 “今日天下大乱,其因何在?根在诸侯相争,视万民如刍狗。如何治之?无他,天下归一。归一则无争,无争则无战,无战则万民升平。” 这就是把对公孙舞所说的一套理论又来了一遍,只要天下统一才可实现和平。其实当时儒家、墨家、道家都有这种思想,只不过不为诸侯所用而已。 第112章 唐代会 “然诸侯者,既得利益,岂肯俯首?必然兵戈相向,流万民血、斩万民首,以阻统一。故而晋之复兴,艰难险阻,不惜一战!\\\" 这就是要灌输斗争理念,没有哪一种势力会心甘情愿地退出历史舞台,在座的各不位不愿,当今的这些诸侯更不愿意! 不愿意,怎么办? 一个字,打! “诸位尝闻,俱酒有幸,天选之子,鸦山遇袭,异象迭出。” 这种时刻,就得把天赋异禀之类的神秘光环自加其身,进一步增加自己的号召力和领袖力。 历史上多少起事,都是借助这种天降异象的一整套说法。什么“大楚兴、陈胜王”,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等等,都是这个套路。 这些异象之说不用分辨真伪,关键是要及时。在适当的时间影响历史、改变历史也制造历史。 唐社众人早已将鸦山之事过度神秘化,此时此事,由当事人亲自说出来,更具说服力,大家都相信这位小公子、新任的唐社领袖就是天选之子,the one! 俱酒继续慷慨激昂地演讲:“天将降大任于俱酒,必先苦某心志,劳某筋骨,饿某体肤,空乏某身,行拂乱某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某所不能。俱酒岂可因一人之尊荣而躲避哉!” 孟子这个时候可能还是小孩子,这篇初中课本上就有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咱就大言不惭的借鉴了! 感谢当年老师教鞭之下的背书之恩! 舱内一片肃静,落针可闻,这些话太富有哲理了,大家都沉浸在这位小公子富有感染力和煽动性的演讲中。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这是荀子的话,但荀子现在估计还没有出生呢,本公子就也先借用借用了。 此话一出,舱内一片动容,公子总结得好有道理啊,为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们就总结不出来呢?为什么同样的意思到了人家俱酒公子口中就这么具有说服力呢! 这个就叫能力!这个就叫学识!这个就叫水平!这个就叫天赋异禀啊!众人不由得暗暗佩服、一片倾倒。 俱酒继续忽悠:“俱酒偶入韩国,适逢韩有国难,俱酒本想置身事外,奈何形势所逼,故而小试牛刀。” “”三天三夜,探信、解围、夺城、平叛、袭楚、退郑,尽在一念之间。十三封君,古所未有。此前,俱酒亦心存疑虑,某不知兵,如何复兴?经此一役,俱酒无忧矣!” 这是把在韩国的战绩自夸了一通,在座的都是商界大佬,但提起兵事来自然没有发言权,这么一通吹嘘,顿时将众人的崇拜值拉满,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领袖地位。 只是,这么自吹自擂,俱酒都感觉到脸蛋红扑扑人,好不害臊! “故而面对复兴大业,虽千万人,吾往矣!”俱酒暗暗抱歉,孟老夫子,对不住了,你的名人名言小时候就背过,这会一不小心就出溜出来了。待老子坐稳天下,一定厚待夫子啊! “彩!” 公孙舞忍不住带头喝彩,尽管自己见识过这位小公子的脑洞思维,但如此精彩的辩才也是头次所闻。 众人也齐齐高声喝彩,舱内气氛一时达到了高潮。 俱酒继续煽情道:“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喊出这一句,俱酒目光炯炯,扫视四周,神采飞扬,大义凛然! “彩!彩!彩!” “公子高义,亘古一人!” “天选之子、晋国公子!” 舱内的情绪顿时被推到了巅峰,众人热泪盈眶,表情失控,近乎疯癫! 俱酒继续趁热打铁:“诸位今日之精神,唐社今日之事业,亘古所未有,空前而绝后。众位之大名,必将名垂史册、万世传颂!”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大家一致通过了之前俱酒与公孙舞拟定的唐社章程,简称《唐章》。通过了唐社十大纪律、唐社保密规程、唐社股份制改造方案等一系列重要文件。 会议发出密报,要求各国执事组织本地人员秘密学习,认真传达,并将此作为当前及今后一个时期的重要政治任务。 唐社大会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于洛水之上红船之内召开,与会者二十人。大会推举晋国公子、韩端氏君俱酒为唐社钜子,统筹复兴大业。 会议推举晋国公族、洛邑巨贾公孙舞为唐社社首,具体管理唐社经营事宜。 会议强调,唐社短期目标以晋国复兴为己任,长远目标以天下归一为愿景,唐社诸君,愿在钜子领导之下,成一番事业,救天下万民,建大同之国。 会议提出,唐社五年主要任务,就是要以现有经营体制为基础,以钜子提出的一系列伟大发明为导向,不断丰富经营品种,提升经营理念,提高盈利水平,为复兴大业积攒资本和财货。 会议认为,根据钜子提出的“仗剑经商”的先进理念,着手组建唐社镖局,建设归属唐社直接指挥的武装力量。既保护唐社物资的商道安全,又暗中积蓄半军化武装力量,必要时期投入复兴大业。 会议要求,要加强对镖局的领导,加强对镖局镖师的信念教育,确保“刀把子”始终握在唐社手中,始终为唐社所用。 会议提出,根据钜子“货通天下、汇通天下”的先进理念,逐步组建唐社物流和唐社钱庄,坚持信誉第一,打造金字招牌。近期为各国唐社经营服务,远期要达到控制一国、甚至国际货币流通之目的,根据斗争形势需要,必要时发起金融战,击溃敌国经济命脉,不战而屈人之兵、下人之国。 会议决定,成立唐社信息情报组织“东厂”,东厂独立于各国执事,单独行使职能,统一向总社汇报。总社筛选分类之后,直接向钜子负责。广泛收集各国各类信息情报,着手训练信鸽,组织密语密写培训,增强信息情报传递效率和质量。 唐社钜子、晋国公子俱酒在会上发表重要讲话,讲话对唐社以往工作予以充分肯定,对晋国历史遗留问题进行了总结翻篇,唐社人不再纠结于过往恩怨,团结一致向前看。 钜子在讲话中提出了许多新的思想和理念,涌现出诸多具有深邃思想内涵的观点和金句。例如“天下一也”、“天降大任”、“虽千万人吾往矣”、“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等。 唐社与会人员认为,钜子之思想独成一家,与诸子百家皆有不同,建议在不断丰富的基础上,成立“唐家”学说,并通过各级机构,广为流布,争取民心,为统一天下做足思想准备。 会议号召,全体唐社社员紧紧团结在钜子周围,高举复兴大旗,弘扬战斗精神,扎实做好唐社各项重塑与发展,为实现晋国复兴乃至天下统一的目标任务而共同奋斗。 在钜子的提议下,与会人员高唱《无衣》,在激昂的唱诗中,唐社年度大会胜利闭幕!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第113章 冤家路窄 晋俱酒又抽空见了东仓等四人,这四人上次贩卖药材小赚了一笔,尝到了赚钱的快感而一发不可收拾。在公孙舞的帮助下,渐渐在洛邑站稳了脚跟。 晋俱酒对东仓道:“尔等能有小成,吾心甚慰。然宜目光远大,切忌小富即安。” 东仓诺诺称是。 晋俱酒想起了这个时代,饮茶还没有成为流行,遂道:“闽越之地,有树曰茶,其叶炒制之后,可供解渴之饮。尔若有暇,可前往一观,并市之中原,乃至北狄之地,必有厚利。” 东仓大喜,连连称谢。 俱酒又嘱咐道:“然当地湿瘴较浓,越人尚未开化,一路宜加小心。同时对楚越等地民风、物产细心观察,归报于某。或有新奇物种,亦可带回,以丰中原之田。” 战国时代,南方福建一带尚未完成开发,不适合人类居住,而且越人多不开化,中原多以“蛮人”称之。但茶叶这个大宗商品,不仅在国内市场巨大,甚至在世界上都是黄金一般的存在,应该好好开发。 在此间,墨家子弟暗中传信,墨宗经过综合考量,在考虑到墨子相关行程后,欲请公子俱酒于五月初五日左右前往墨宗朝见。俱酒心中暗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墨宗之行,也得提上议事日程了。 安顿完洛邑中唐社事宜,韩国使团再次上路,直奔安邑而去。 唐社中人不放心钜子行程,一路上派出好手暗中保护。 墨家也紧密关注小老大的行程,墨家子弟沿途不时传递消息 ,确保安稳。 当一行人到达盟津渡口之时,再一次感受到了大河上下,风云突变的奇幻景观。 晋俱酒暗暗腹诽,这是老子身上带有wifi吗?一到黄河边上,黄河神兽就自动连上了? 果然,黄河神兽在河边又现出身形,在浑天黑地中上演了一番世界末日的异象,唬得大河两岸、韩国使团、墨家子弟、唐社中人、船夫野老一片惊慌。 没办法,光环加身,躲都躲不掉。俱酒只好再次登上船首,稀里糊涂一通操作,神兽总算收了自己的暴脾气,隐退了身形。 但这一切,再一次给俱酒增添了一层神秘光环,消息层层加码、添油加醋传回唐社、传到墨宗,传至韩魏两国、甚至周天子都有耳闻,一时成为坊间热议,更增无数奇幻效果。 只是晋俱酒更加郁闷,始终不知自己灵魂寄托的这位战国小公子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异功能?这个世界,特别是二千多年前的世界,真的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吗?这个秘密不知何日才能解开。 由于使团人数过多,二百多人渡过盟津渡,行至轵邑之时,天色已晚,俱酒遂下令前往馆驿歇息。 轵邑此时属于韩国管辖范围,是把守太行要道轵关陉的重要关口,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后世纵横家苏秦曾有名言:“秦下轵道则南阳动”,轵关陉的重要意义可见一斑。 俱酒忽然想起聂政就是轵邑人,少年时曾因杀人而逃往他乡。不知聂政仇人是否还在轵邑,聂政入住轵邑是否有所不便? 遂对聂政道:“政兄,在轵邑可有不便之处?” 聂政摇头道:“离乡经年,恩怨俱成过往,无有不便之处,只是近乡情怯,一时怀念阿母在日,未免心生感慨。” 俱酒道:“政兄也不必太过伤怀,马上出轵道就可到曲沃,政兄将与阿姊重逢,喜事在前,休怀过往。” 晚饭过后,俱酒一时兴起,便欲到轵邑街上行走一番,以观此地风物。怀木、端木伯御、聂政哪肯放心,俱要随护。没有办法,四人换了便装,聂政还特意遮掩了面部,便外出游玩。 轵邑因为处于太行山与河内地区的交通要冲,自古就是通衢要隘、行商重镇。虽天色渐晚,但街上酒肆客栈依然灯火辉煌,行人络绎不绝。 正行走间,忽然一条粗壮的胳膊拦在俱酒面前:“呦嗬!这位小哥很是眼熟嘛,咱们好像在哪见过?” 俱酒定睛一看,虬髯满面,但左腮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使满脸的硬须不能连成一体,像后世理发专门给做的“闪电”发型一样明显。 俱酒定睛一看,哦嗬,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去年冬天,在曲沃城外,追杀聂荌的那位带头大哥嘛!原来还活着呢! 而虬髯大汉则是面带疑惑,不敢确认,上上下下打量着俱酒,满脸狐疑,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 因为当时的俱酒个子还很弱小,而现在经过韩国之行,穿越者的身形不仅长高了,更魁梧了许多,后世的身体机能在陆续的回归,虽说离巅峰时期还有差距,但已不是去年那位弱鸡公子所能比。 最最重要的是,当天出手相救聂荌时,俱酒刚摔了一个狗吃屎,糊了满脸的牛粪,是故虬髯大汉非常疑惑,但不敢肯定。 聂政和怀木身形一闪,就护在了俱酒身前。聂政的手紧紧握着竹杖,怀木出门时不便携带弩机,则是单手入怀,握住了怀内的一把短剑剑柄。 端木伯御则是背对俱酒,面向身后,双手握拳。一刹那,三位高手形成了三角形的护卫之势。 俱酒微微一笑,去年老子刚穿越过来,大病初愈,都把你个肥猪扎得满身窟窿眼,现在身体机能不断恢复,经过数场血与火的大战,你特么的还敢往上送? 何况你也不瞧瞧,老子周边这几位都是什么成色? 俱酒有心戏弄虬髯大汉,于是轻轻将怀木和聂政拨开,走上前来:“某也看这位老哥相当面熟呢!特别是这道伤疤……熟悉得很呐!” 虬髯大汉面部一阵抽搐:“你、你、你……”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愈合不久的伤疤,又开始有点隐隐作痛。 俱酒继续戏谑地道:“看老哥这走路的姿势,应该不止脸上有伤疤吧?脸上一道疤,腚上也应该有伤疤才对,首尾呼应嘛!” 虬髯大汉盯着俱酒的瞳孔突然急剧收缩,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身形往后一退,口中像遇到鬼一般的大声嘶喊:“小贼,果然是你!兄弟们,操家伙,给老子砍死他!” 第114章 还有谁 随着虬髯大汉鬼叫般的一声喊,街角巷尾刹那间集聚起二三十人,各个手持兵器,将俱酒等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一刹那,整个轵邑街头风云突变,行人呼啦一声跑了个精光,店铺慌不迭地上死门板,街旁住户则一户接一户地吹灭了油灯。 虬髯大汉站在圈外,心有余悸地边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砍死他,砍死这个竖子,砍死他们!” 众人发一声喊,挥起剑刃、棍棒向三人身上招呼上来,甚至戈、殳、戟等长兵器也有,这完全是把人往死里整的节奏! 一声长啸,聂政的黝黑的长剑没有一点光茫,像隐没在黑暗中的毒蛇吐出长信一般,众人都没看见是什么兵器,已将前排的剑、戈、戟等全数削断。 与此同时,怀木短剑出手,锋利无比的剑锋直接削断一个人的手臂,半条胳膊飞过人群,洒了人群头上一阵血雨,正正在砸在圈外仍叫嚣着的虬髯大汉头上,一下子将虬髯大汉砸得一阵懵圈。 背后的端木伯御则身形一闪,躲开刺过来的三条长戈,用胳膊死死夹住戈头,身形一个较劲,将三名持戈之人忽啦啦甩了半个圆圈,三人不由得松手,身形砸向后面跃跃欲试的众人,砸倒了一大片。 晋俱酒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裳,低低说道:“不要伤人性命”。然后自顾自地走进了街旁一家客人早就吓跑了的酒肆,微笑着向吓傻了的伙计说道:“温一壶好酒,上几道小菜!” 面对战国顶级剑客聂政,公乘出身的怀木和顶级驭者端木伯御,这二三十个人根本不够一打。 因为有了公子俱酒“别伤性命”的要求,聂政索性还剑入鞘,将一根竹棒耍得风生水起,还专门捡人的头上敲,不一会儿聂政面前的众人就平均每人头顶一个大疙瘩,有的是两三个。 怀木则下手较狠,他痛恨这帮人一上来就对公子下死手,铁了心要给他们长点记性。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怀木这把短剑短则短矣,但足够锋利。怀木面对的众人,不是被划就是被扎,不是皮开就肉绽,尽管都留有分寸,不伤人命,但一时间血珠迸溅,一片惨烈。 端木伯御则是手持双戈,横扫千军,充分展现了“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将面前众人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不断被挑飞,不断落下。有的人身形尚在半空,又被端木大力一挥,重新扫到了天空,往返数次,落不了地,吓也快吓死了。 眼见形势不妙,被半条胳膊砸得头晕眼花的虬髯大汉拔腿就跑,边跑连喊:“竖子等着,别跑!段氏岂是尔等能惹得起的?” 聂政一听段氏二字,不禁眉头一皱,将面上的围巾向上又拉了一下。 俱酒一时摸不清段氏是什么来历,也看出了聂政的犹豫,估计和聂政当年的仇敌有关。 当下俱酒道:“政兄,回馆驿将使团韩军调来!” 聂政诺了一声,一脚踢开地上满地呻吟的恶奴,快速向馆驿而去。 怀木则在一名倒在地上的恶奴脸上擦了擦剑上的血,“嗝儿喽……”一声,把这位硬生生给吓昏了过去。 伯御端着两条长戈来回走动,好像端着两挺重机枪般威风,看着满地打滚的众人,心有不甘、意兴未尽地大喊:“还——有——谁?!” 俱酒将二人唤入酒肆,然后对着呆若木鸡的掌柜喊道:“酒呢?掌柜的!” 老掌柜颤颤巍巍地用木盘端上两罐老酒,几碟小菜,站在桌边不住哆嗦,几欲先走,但两股战战,迈不得步。 我的天哪,这几位小哥年纪轻轻,都是杀神下凡啊! 晋俱酒看了看怀木手上的血迹,轻轻地道:“木兄去洗把手,看把老人家吓得。” 然后又和蔼地向老掌柜问道:“老人家,请问段氏是什么人家啊,为什么这些下人如此嚣张跋扈,蛮不讲理?” 老头上嘴唇和下嘴唇磕磕巴巴半天,才道:“段、段、段氏是韩国大官,其中一支久居轵邑,是本地大户人家。” 这老头只知道段氏是大官,却说不清是什么来头。俱酒笑着摇摇头,示意他退下,然后悠闲自得地倒了一碗酒,自顾自地品尝起来。 不一会儿,街尾传来一嘈杂和喧闹,隐约间听到人声呼喝:“在哪里?在哪里!” 俱酒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这戏,越来越好看了! 不一会儿,乌泱泱一群人杂沓而来,手中高举火把,口中大呼小叫,听声看势,竟约有一二百人之多。 为首一人五大三粗,身形壮硕,他看了看脚下仍在昏迷的数人,一人踢了一脚,大吼一声:“拖下去,别在这里给老子丢人现眼!” 壮汉大步来到酒肆门口,站在门口,阴森森地向屋内的晋俱酒发问:“竖子,是尔伤吾家奴?” 俱酒潇洒地玩弄着酒碗,不高不低地回了一句:“不错!” 壮汉大吼一声:“竖子,出来受死!”说着身形向后一撤,后面居然齐刷刷地迈出一队弓箭手,弯弓上弦,齐齐瞄准店内。 怀木和伯御俱是大惊,弓箭这玩意儿,可是战国的远程火力啊。而且看这些人手中的弓箭,完全是韩军的制式兵器,军中专用,绝对的管制武器。 怀木和伯御一人操起一张酒案,准备遮挡箭镞。在情况危急之下,也只好如此。好在酒案面积够大,木材够厚,堪堪可以抵挡几枝箭矢。 此时俱酒却不紧不慢地说话了:“段氏是吧?请问段氏何人在朝中为官?官居何职?为何某没有印象?” 壮汉闻言不由一愣,卧槽,听这竖子的口气,来头不小啊?怪不得敢对老子的手下动手。 当下忍了一口气,高声道:“段氏大名岂是尔一竖子可随便问的?竖子尔先报上名来,某箭下不死无名之鬼!” 这时候,只听街角又是一片杂沓之声,隐约间一声锣响,有人高声呼叫:“住手!住手!轵邑大夫在此,闲杂人等闪开!” 第115章 杀人灭口 随着几声锣响,火把松球亮如白昼,轵邑大夫踱着方步迈入圈内,一脸威严的四下扫视。 壮汉上前拱手见礼道:“段商见过大夫!” 轵邑大夫马上换了一张笑脸:“段家主,因何在此啊?” 段商心里那个腻味,昨天刚刚给你个老鬼送了五千钱,今天你就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呸,恶心! 段商黑着脸道:“大夫有所不知,此竖子当街伤吾家仆数十人,轻者伤筋动骨,重者手断肢残,如此暴徒,轵邑岂得安宁?请大夫为某做主。” 轵邑大夫呵呵两声,心里不住暗骂:以往在轵邑只有你段家打人的份儿,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段家被打了?! 又向内看了一眼,三个毛头小子而已。心中更是腹诽:你段家天不怕地不怕,被人家三个毛头小子给打倒二三十人,还好意思在这耀武扬威?要不是老子不愿意治下大乱,影响民生,真心懒得管你们段家这些破事! 当下轵邑大夫在两名县卒的护卫下,一脸威严地迈入店内。看到俱酒仍在把玩酒碗,一丁点站起来迎接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得勃然大怒:“哪里来的竖子,见了本大夫焉何不跪?” 战国时,严格来说并没有跪礼,但轵邑大夫存心在段商面前耍威风,也从心底里不把这几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俱酒哈哈大笑,抬头道:“哈哈哈哈,大夫,好大的官威!” 轵邑大夫被笑得浑身发毛,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脚底下直向头顶传输而来。 但想想门外段商仍在注视着这一切,便又抖了抖精神,装腔作势地大喝道:“月黑风高,持械行凶,扰乱治安,祸害民生,这还了得?!来呀,拿下!” 两名县卒答应一声,拔出佩剑,大步上前。 “砰!砰!”两声,轵邑大夫只觉得眼前一花,两名县兵身形暴起,砸开半掩的门板,重重地摔在街心,摔在一脸愕然的段商脚下! 轵邑大夫:“竖、竖……你、你、你到底是谁!” 端木伯御再也忍不住了,中气十足地喝道:“端氏君、上大夫奉君命出使魏国,途经轵邑,尔等安敢如此无礼?!” 晋俱酒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还没开始好好玩呢,你小子就给说破了,这下没搞头了! 什么?! 端氏君! 上大夫! 轵邑大夫和门外的段商一阵眩晕。 “扑通”一声,率先扑倒的是轵邑大夫,因为他接到了消息,端氏君、上大夫俱酒奉君命出使魏国。 从阳翟到安邑,从中原到河东,可走的就只有两条道,一是途经轵邑,穿轵关陉而入魏;另一条是走风陵渡而入魏。从距离上来讲,轵关近一些。但从易行程度上讲,轵关则比较难行。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爷居然走的轵关陉! 但由于俱酒一行是晚上才到馆驿,可能馆驿驿丞未来得及向轵邑大夫禀报,结果晚饭后不久,就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时间差。 轵邑大夫先是双手过头,然后重重伏地,大礼参拜道:“臣轵邑大夫参见端氏君、上大夫,请端氏君恕臣有眼无珠,不识贵人!”说毕不住以头触地,邦邦作响。 段商在门外彻底傻了眼,这老头,尼玛,角色转变太快了,老子都跟不上剧情了。 俱酒呵呵轻笑:“大夫,一未见官印,二未见使牒,如何能够肯定某不是冒充?” 轵邑大夫:“端氏君光临敝邑,臣下有失远迎,复加守护不周,小人冒犯,死罪死罪!” 俱酒继续戏弄:“大夫请起,某一介竖子,不就是朝天一炷香嘛,哪当得起大夫如此大礼?” 轵邑大夫都快哭出声了:“端氏君,饶过臣下吧!都是段商这个竖子谎报案情,蒙蔽臣下!”说毕继续“邦邦邦……” 俱酒远远瞧着傻站在街心的段商道:“段家主是吧?某看贵府弓箭,似是军中专用,不知段家主官居何职,焉何有此军中重器?” 段商也是彻底是懵了,糟糕,今天碰上硬茬子了,眼见得轵邑大夫这个老家伙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可见这小子来头不小。 段商望了望店内三个半大小子,突然冒出一股恶念。大错已成,大祸已闯,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做掉这几个竖子,杀人灭口。然后嫁祸山贼,反正轵关陉上谋财害命的也不在少数。 段商突然闷叫一声:“把大夫请出来!” 两名孔武有力的家丁一个闪身,拖住趴在地上的轵邑大夫,像拖死猪一般就给拖了出去。 轵邑大夫又气又急又羞,嘶哑着喉咙喊道:“段商,竖子敢尔!” 段商目露凶光,二话不说,一摆手道:“放箭!” 刹时数十支羽箭嗖嗖嗖地射向屋内。端木伯御和怀木二人反应灵敏,顺手拖起刚才扔在一旁的两张酒案,堵在身前,挡住了一波箭雨。 眼见段商痛下杀手,俱酒也不敢大意,也飞身踢起一张酒案,护在身前,顺势闪身在梁柱之后。 段府家丁第二波箭刚刚搭上弓弦,还没有来得及放出,就听得街道两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铿锵而来。 众人惊疑不定,不住向两边张望,连手上的箭也顾不得放了。 段商气急败坏,大声下令道:“放箭!放箭!” 就在这一迟疑的功夫,晋俱酒带头将一张酒案扔了出来,紧接着端木伯御和怀木也七手八脚地将店内的酒案、酒坛等物乱七八糟扔了出来,一时将弓箭手队形打乱,弓箭也放得七零八落,不成节奏。 一道身形飞身而出,这是晋俱酒憋不住心头的怒火,亲自上阵了。他万万没想到段氏竟敢如此横行无忌,在韩国领土上,在自己报出名号之后,仍然痛下杀手。 一脚狠狠地踢在一名弓箭手胸前,顿时将其踢飞了出去。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柄长戈,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乱造,自己也没练过枪法,就拿戈当棍用了。将前排弓箭手一通乱揍,使其不得施放冷箭,也为伯御和怀木创造机会。 端木伯御和怀木乘机冲出来。伯御刚才还没打过瘾呢,这下终于得偿所愿,拎着一张酒案当武器,“怦!怦!怦!”段府家丁是碰着就飞、挨着就倒,在厚重的酒案的力道之下,如同皮球般一个个弹将出去,一个个在伯御面前完全成了摆设。 怀木则继续发挥稳、准、狠的特点,剑剑见血,毫不留情。有时还抓住一个人连刺数剑,血光剑影、打法凶狠,令段府家丁心惊胆寒,不住后退。 第116章 惊弓之人 轵邑街道上铺着平滑的青石板,这里位于太行、王屋山脚之下,石材可谓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长久以来的人行马踏,轵邑的青石板路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光泽,可以反射任何的光芒。 此刻的青石板,折射出无数和黄色火焰,整齐划一,排列成行。同时伴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和震天的口号:“杀!杀!杀!” 这是韩军,盔甲鲜明,剑戟耀目的韩国士兵。是曾经跟随端氏君战楚斗郑、降叛伏逆的百战之军,是真刀真枪拼过命的军中翘楚,是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亡命之士。 轵邑的街道在他们的脚下瑟瑟发抖,街中的众人在他们的威赫中心惊胆战。他们是国家暴力,他们是杀人机器! 段商震惊之余,也搞不清韩军是什么来头。他一把拉起仍然趴在地上的轵邑大夫:“大夫,可是县卒?” 轵邑大夫正了正歪斜的高冠,忍不住破口大骂:“县你妹的卒,竖子!汝且看看此盔此甲、彼剑彼戟,岂是县卒能装备得起的?” 段商定睛一看,心中暗暗叫苦,从装备上来看,此是韩军常备军无疑,而且可能是都城的禁军。这次惹大祸了! 韩军两个卒长分别带领一百士兵,从街的两头堵了过来,将段氏家丁堵在了街心之中。 卒长长剑一举,高喝一声,韩军整齐地停住步伐,一排长戈手昂首阔步向前两步,紧接着两排弓弩手弯弓搭剑,整队韩军齐喝一声:“杀!” “当啷……叮当……”段府家丁之中有兵器跌落的声音传出。 韩军两个卒长上前一步,拱手高声道:“臣等恭迎端氏君!” 俱酒把手中的长戈向着段府家丁身上一丢,剑眉倒竖,怒目圆睁,高声下令道:“将段氏一干人等全数拿下!” 段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猛地将身侧的两名家丁向俱酒身上一推,借力一跃,平地跃上路边矮墙,再双手一拉椽头,壮硕的身形竟然翻上了屋顶。 未等俱酒下令,聂政一个飞身,脚尖一点,纵身一跃,已然追了上去。头顶传来一片瓦片破碎的声音。 对于聂政的身手,俱酒绝不怀疑,当下不再关注屋顶,转身对着段氏家丁厉声喝道:“缴械者生,顽抗者死!” 顿时,段氏的家丁跪倒了一多半,还有人想要趁乱逃跑,被两侧的韩军出手抓住,按在地上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胖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揍得不成人形,爹妈都认不出来了。 俱酒望着满地恶奴,怒喝一声:“绑!” 韩军两个卒长手一挥,韩军两人一队,快步上前,将一个个恶奴绑得如同粽子一般。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轵邑大夫讪讪地走上前来,低眉顺眼地准备与俱酒搭讪。 跪在人群中的虬髯大汉双眼滴溜溜乱转,这位毛头小子突然变身为韩国端氏君、上大夫,知道自己的事必不能善了,但他更不想束手待毙。 眼见轵邑大夫颤悠悠地走过跟前,突然一个纵身扑了出去,一手死死卡在轵邑大夫脖子上,一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柄匕首,抵在轵邑大夫的喉间,口中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别过来!放老子走!” 轵邑大夫大怒:“段夯,敢对老夫无礼!” 段夯咬牙切齿地说:“不让老子走,咱俩就同归于尽!”说着手上稍一用劲,捏着轵邑大夫喉头的手稍一用劲,老头“咳咳……”连声,差点咽了气。 俱酒看了不怒反笑,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踱着方步说道:“哦嗬!大夫不要惊慌,某这就来救。”边说边围着二人转圈,但一丁点要出手的意思也没有。 段夯也挟持着轵邑大夫随之不断转圈,轵邑大夫像死猪一般被拖来拖去,差点没背过气去,你倒是救啊,尼玛,你走什么猫步? 俱酒慢条斯理,拿腔拿调地吟道:“恶——贼!快快——放开大夫,饶尔——不死!” 轵邑大夫气得浑身颤抖,尼玛,你这是叫上板了呀,配上个锣鼓点,你要唱一段还是怎么滴? 段夯大吼道:“放老子走,就饶这老儿一命!” 俱酒道:“大夫,某怕出手误伤,大夫且暂时忍耐一二,待某思得良策,好出手相救呐!” 轵邑大夫的脸被勒成了猪肝色,心里又急又气,你这是准备救老夫?还是盼着老夫死呢! 俱酒伸手向一名韩军要来弩机,慢悠悠地上好了箭支,左手平托,右手扣着弩机的悬刀,半闭一只眼睛,对着轵邑大夫就瞄了上去。 唬得轵邑大夫连连摆手:“端氏君、端氏君、上大夫,上大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段夯也吓得将整个身子都缩在轵邑大夫身后,只露半只眼睛,紧张地盯着前方。 俱酒的弓弩一会端起、一会放下;一会左转、一会右转;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一会儿突然变换身形,一会儿又摇着头退了回来,好像在寻找出击时机一样。对面的段夯拖着轵邑大夫也随之变换身形,疲于应付,全身汗水湿透了衣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星光都匿去了身形,火苗在风中哔啵作响,不知过去了多久…… 二百韩军已将所有恶奴全部绑了个结结实实,排着整齐的队列,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端氏君,在那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端木伯御和怀木也是百无聊赖,一个仰头看天,一个低头踢石子,心中不住腹诽:公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这样有意思吗?没意思死了! 我左!我右! 我左左左!我右右右! 我瞄瞄上面,我瞄瞄下面,哎呀还是瞄着中间好! 俱酒玩了个不亦乐乎,轵邑大夫被吓了个半死,段夯的精神也绷到了极致。 “砰!” 随着一声响,段夯和轵邑大夫一齐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晕死了过去。 俱酒迷惑地望着弩机,箭并没有射出去呀!老子刚才只不过是用嘴模拟了一下声音…… 而这两位,齐齐倒地,昏死过去,居然上演了一出“惊弓之人”,活生生给吓昏过去了! 俱酒苦笑了一声,你说你俩……这么配合我干啥玩意儿! 说话间,屋顶一阵瓦响,“扑通”一声,一个肥大的身体被抛在了街心,一动不动。 随后聂政像一只大鸟一样飞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俱酒的身后。 两名韩军上前,将昏死过去的段商,还有虬髯大汉段夯五花大绑,像扔死猪一般扔到了一众家奴中间。 俱酒将弩机扔给军卒,拍了拍手,高声道:“扶轵邑大夫回府,弟兄们,咱们且去轵邑大堂旁听大夫审理案情!” 第117章 段氏背景 轵邑大夫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对着跪坐在主位上的俱酒,低声下气地赔着笑。 俱酒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夫,轵邑兵家重地,我韩重隘,故君上重托于大夫,不知大夫治下,轵邑安否?” 轵邑大夫心里一个劲叫苦,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发生了欲图谋杀国君特使、朝廷重臣的大事,这能说安全吗? 于是一个劲地赔不是:“端氏君息怒,臣下治理无方,臣下有罪!” 俱酒又问道:“段氏家族有何倚仗,焉何在轵邑如此嚣张,欲杀则杀,欲夺则夺?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轵邑大夫一脑袋问号,什么?法律? 其实晋国也是法家的重要策源地之一,前513年,晋国赵鞅就着手“以铸刑鼎,着范宣子所为刑书焉”。将刑法的内容铸在了巨鼎之上。 而更早之前郑国的子产“铸刑书于鼎,以为国之常法”。郑国现在大部分土地已被韩国蚕食,未来也是韩国继承了郑国衣钵,故韩国的刑名之学也是兴盛一时,到申不害相国时达到了巅峰时期。 轵邑大夫答道:“段商乃我韩功臣段规之族亲,段氏因功被封于成皋。然有一庶支,一直在轵邑居住,为本邑豪民,至今四世矣。” 段规?怎么这么耳熟? 俱酒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模模糊糊有个印象。段规应该是韩康子手下的重要谋士,曾被智伯在蓝台之宴上酒后羞辱。 段规对韩氏最大功绩就是,在三家分晋时,力主韩国占据成皋之地。 成皋之地是古京都洛阳东边门户和重要的关隘,位于今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境内。此地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成皋这个地名,单独说可能印象不深,他的另两个名字则大名鼎鼎。那就是\\\"虎牢\\\"和\\\"汜水\\\"。 后世在这里建立了虎牢关、又名成皋关、古崤关、汜水关,在中国古代军事地理学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因为《三国演义》的影响,人们记住了虚构的虎牢关三英战吕布。 而在真实的历史中,成皋城与虎牢关发生过数十起血腥战斗,最有名的莫过于刘邦与项羽的成皋之战和李世民与窦建德的虎牢之战。 岳飞与金军也曾战于此,不过是小规模战斗。 段规当年力谏韩康子在三家分晋时占据成皋之地,为之后逐步蚕食郑国打下了坚实基础,是韩国立国前期的主要功臣。 但你段氏也太特么的嚣张了,作为段氏的一支远亲,老子都亮明身份了,你们还敢痛下杀手,意图杀人灭口!由此可以推测,老百姓要被段氏欺负成什么样子。 俱酒继续慢条斯理地道:“大夫奉命治理轵邑,今晚之事如何处置,自是大夫公正审理!” 轵邑大夫一脑袋瀑布汗,段氏虽然近几代没有什么大人物,但虎老威风在,水深难见底啊;而这位端氏君,年少居高位,当红炸子鸡!两边都惹不起呐! 轵邑大夫低低地道:“端氏君,段氏毕竟有功于韩,是否,是否请君上示下?” 这个年代,还没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贵族的特权意识是天经地义。 《史记》记载了孟尝君一段故事。孟尝君过赵……赵人闻孟尝君贤,出观之,皆笑曰:“始以薛公为魁然也,今视之,乃眇小丈夫耳。”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斫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以去。 孟尝君路过赵国,赵国百姓都想见见名满天下的孟尝君,当见到孟尝君本尊时,围观百姓大呼“见面不如闻名”。:“本以为薛公是一个挺拔伟岸的奇男子,如今看到他,却不过是一个瘦小卑微的人。” 孟尝君大怒,亲自动手,屠杀了数百老百姓,灭了一个县! 这还是在赵国境内!可见当时贵族视人命如草芥到了何种程度。 作为一个文明世界穿越过来的人,俱酒天然不具有噬杀因素和暴君倾向,他也知道战国是贵族的特权社会,凭自己目前的能力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痛恨段氏胡作非为,纯心要让他受到惩罚。 俱酒道:“即使要请示君上,大夫也得先问问案情啊!否则如何向君上奏报?” 轵邑大夫无奈,只好对着县卒高喊一声:“升堂!议事!” 灯笼火把将议事大堂照得亮如白昼,轵邑大夫再三躬请端氏君上座,都被俱酒给拒绝了:“升堂审案,此大夫之职也。本君安敢擅越?大夫尽管秉公审理,本君绝不插手!” 轵邑大夫心中暗骂:你不插手?你特么地大喇喇地矗在这里干嘛?你不插手干嘛不早点回去睡觉?你不插手让几百韩军顶盔披甲地站在堂下围观? 又转念暗骂段商,你个竖子胆也太特么的肥了,朝廷重臣,君上特使,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你特么的说射就射。当盗贼当习惯了?把这轵邑也当成轵关陉了?不让你小子出点血估计这关是过不去了! 轵邑大夫在堂中正襟危坐,俱酒则是在偏座自顾自地坐了。 轵邑大夫咳嗽了几声壮壮胆,装腔作势地喊道:“来呀,把段商押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县卒走上来禀报:“禀大夫,段商尚在昏迷之中。” 轵邑大夫巴不得出现状况,好早早结束这场尴尬的闹剧呢。于是身体向俱酒这边偏了偏,谄媚地说道:“端氏君,您看……” 俱酒铁了心要让段氏受到惩罚,再加上今天晚上玩兴正浓,无心入眠,哪里肯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于是继续慢悠悠地道:“绑架大夫那个……那个……夯货……” 轵邑大夫低声道:“段夯,唤作段夯!” “对!对!对!段夯,绑架一邑父母官,此罪匪小,定要严惩!” 段夯只是段府中的家臣,小人物一个,轵邑大夫也无所顾虑。再加上段夯刚才的表现也太特么恶劣了,居然敢挟持老夫! 害老夫尿了一地! 轵邑大夫顿时觉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嗯!就拿这头野猪开个刀! “来呀,把段夯给老夫押将上来!” 第118章 让那啥飞 段夯被捆成了粽子,两名县卒像拖死狗一样将段夯拖上来。段夯平时与他们都是相识的,嘴里不住地乱叫着,想让县卒帮其松松绑绳。两名县卒一脸的公正无私、大义凛然,“扑通”一声将段夯摔在地上。 段夯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当他看到轵邑大夫时,不由得大喊出声:“大夫,大夫,缚太急,乞缓之!” 轵邑大夫怒不可遏:“段夯,狗贼,适才安敢挟制老夫,图谋不轨?” 段夯被捆得实在受不了,根本听不到轵邑大夫在说什么,只是连声催促:“大夫,大夫,看在段氏情面,暂缓小人之缚。” 轵邑大夫刚才被段夯都给勒出阴影了,这会得了势,哪里肯放过他,大声呵斥道:“来呀,先杖责八十大板,以儆效尤!” 段夯一听,也火往上撞,八十大板,这不是要老子的命么!老家伙你特么的太狠了,既如此,咱就谁都不要好过。 想到这里,段夯扯着嗓门就吼上了:“大夫杀夯,欲灭口乎?”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针落有声,鼻息可闻! 段夯吼这么大声,站在堂下的士兵都听得清清楚。堂上之人更是被震得耳膜发痛。 杀人!灭口! 在所有的“诛心之论”中,\\\"杀人灭口\\\"这四个字是杀伤力最大的,没有之一! 你这么对待老子,不就是想杀人灭口吗?! 晋俱酒不由得面绽笑意,笑眯眯地望向轵邑大夫。有意思,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轵邑大夫气得胡须发抖、身躯乱颤,戟指向前,破口大骂:“竖子,恶贼!安敢毁吾清誉!打!打!打啊!” 两名县卒上前拖着段夯就往堂下走,段夯这会儿算是豁出去了,口中兀自高叫不已:“昨夜五千钱,正月一万钱,夯亲手奉上,大夫犹记否!” 这些钱都是老子亲自递到你个老鬼手上的,你这么快就健忘了吗? 轵邑大夫彻底慌了,双手握拳,猛捶几案,口中歇斯底里地喊道:“打打打!打死他!打死他!打死这个恶贼!刁奴!轵陉强盗!” 俱酒眼睛一亮,哦嗬!轵陉强盗?! “啪啪啪……”段夯的屁股上已经挨了几大板子。 “啊哟……哎呀……妈呀……老贼,剿匪之捐……啊……三七分成……啊呀……” “停!” 端氏君高举手掌,示意停下。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浓了,乐得像绽开了的花瓣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缝,远远地望着堂下光着屁股的段夯。 轵邑大夫几乎是用生命在嘶叫:“打!打打打!打死他啊!” 两名县卒是轵邑大夫的心腹,眼见事情要坏,抬起板子就朝段夯的脑袋上砸去。这力道,一下去肯定是万朵桃花开,彻底玩完了! 县卒面带狰狞,正欲猛下死手,突然飞来一脚,顿时连人带板子都被踹飞出去数丈远。 端木伯御怒气冲冲地收回大力金刚脚,另一名县卒则彻底吓懵了,这一脚,大飞活人啊! 端木猛地一回头,怒目相向,县卒手里的板子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下去。 端氏君伸手一指段夯,笑意盈盈地说道:“缓缚、缓缚。” 怀木走上前去,手中锋利的短剑刷刷几下,将粽子般的段夯完全给解了绑,段夯雪白的屁股好像糯米,流淌着血迹好像红枣,活脱脱一只解开了粽叶的粽子。 粽子颓……不不不,段夯颓然委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轵邑大夫一看,了不得也,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他忙不迭地爬起来,向着端氏君跪行几步:“端氏君切勿听信小人谗言,此贼刚才挟制老夫,欲杀重臣,端氏君可是亲眼所见呐!” 端氏君不为所动,笑意流淌地对着段夯说道:“那个……什么……夯货?” 段夯继续喘着粗气道:“小人……段夯……谢端氏君缓缚之恩。” 端氏君道:“哦,噢,对对,段夯,刚才说什么三七……分账?” 段夯这会有点清醒了,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于是趴在地上装死,也不吭声了。 轵邑大夫急急地道:“端氏君切莫听此贼胡说……” 端氏君伸手阻止了他继续狡辩,站起身来,缓步来到段夯身边,笑着弯下腰道:“段夯!” 段夯此时突然感到了害怕,刚才他被捆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种难受的滋味,啧啧啧,词穷了,总之太特么难受了! 所以一时激愤,有些话就脱口而出。 而现在,当绑绳松开,那种特别难受的感觉消失之后,一丝丝理智又慢慢地开始回归。 端氏君笑着问道:“段夯,三七……是怎么回事?” 段夯满脑袋突然开始冒汗,不知所措。 端氏君饶有兴致地问道:“可是……剿匪之捐?段氏先捐,黔首后捐。事成之后,段氏之钱如数奉还,黔首之钱三七分成?” “啊!?” 轵邑大夫和段夯异口同声发出一声惊呼,齐齐望向端氏君,满面惊恐,浑身战栗,心跳加速,口不能言。 穿越者瞧瞧这个,看看那个,顿时从他们的脸上找到了答案。 “啊……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咳咳…哈……” 我们的主人公,韩国封君、晋国公子、上大夫、穿越者——直笑得眼泪与鼻涕齐飞,五脏共六腑俱疼! 聂政、怀木、端木伯御面面相觑,忍不住上前一步:“公子……” “哈哈……哈……让,让那啥……飞,飞……一会儿……哈哈……咳咳……哈……” 满庭的韩军也被这位小封君给彻底搞懵了,齐刷刷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在那笑得死去活来,笑得颠三倒四,笑得七荤八素,笑得…… 刚才街头,这位小封君就拿着弩机在那玩了一个多时辰,莫不是今晚要笑到天明? 在轵邑大夫的沮丧中、在段夯的不安中、在聂政等人的提心吊胆和韩军士卒的莫名其妙中,端氏君俱酒终于止住了笑声。 后世的相声中,形象地表演了笑容“来得快、去得慢”的特点,穿越者几乎是使出洪荒之力,才把满腔的笑意给强压了下去。 哎呀,穿越者感觉自己爱上战国这个有趣的时代了! 他继续问段夯道:“段夯,去岁尔等缘何追杀一名女子?” 段夯被端氏君魔力的笑声给彻底镇住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此女乃段氏仇人,聂政之姊,我等奉家主之命,欲擒其,以逼聂政现身。” 聂政半蒙的面部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俱酒点点了头,心中暗想,果然段氏是聂政的仇人,这就不难理解聂政绝技在身,仍要避居齐地了。 “尔等如何得知此女行踪?” 段夯道:“据家主所言,是濮阳严仲子传来消息。” 聂政身形晃了一晃,几欲摔倒。 第119章 罗织高手 俱酒立刻敏感地抓住了由头:“哦?严仲子?” 然后转头对轵邑大夫道:“大夫当知,严仲子刺杀已故国相侠累,是为国贼啊!严贼虽已正法,但其党羽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轵邑大夫凛然大义地道:“勾结国贼!此乃叛国之罪,按律当斩!” 这就给这桩公案定了性了。 此时此刻,心中疑问已解,案件性质已定,俱酒突然没了再玩闹下去的兴趣。 对轵邑大夫与段氏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也懒得过问,解铃还需系铃人,让这二位自己狗咬狗吧。 他边伸懒腰,边打哈欠道:“啊嗬——大夫公务繁忙,本君也有些困了,就不打扰了!” 说毕不等轵邑大夫回复,立即挥了挥手,带着聂政、伯御、怀木大步走出厅门。 堂下韩军在两名卒长的指挥下,也喊着整齐的口令,举着明亮的火把,阵容严整地保护端氏君直奔馆驿而去。 倒是堂下的段夯傻了眼了,他本以为端氏君会继续问下去,并借此扳倒轵邑大夫。这样他就能拖轵邑大夫下水,做到两败俱伤,也保全自己的小命。 没想到……没想到这位小封君,他突然不玩了! 别走啊!段夯张张了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在韩军整齐的步伐声中,他又什么也喊不出来,一双小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远去的人群,欲哭无泪。 轵邑大夫擦擦头上的瀑布汗,边行礼边高声喊道:“恭送端氏君!” 端氏君此刻的表现,意味着眼前这一关已堪堪过了,如何擦干净屁股,该是自己的事情了。 直到一行人整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明亮的火把消失在街尾,轵邑大夫才稍稍直起一直弯着的腰,猛然转头,一双眼眸中凶光暴露。 在回馆驿的路上,聂政虽然一声不吭,俱酒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尽管严仲子早已经死透了,但一直以来,在聂政心中,他仍然闪烁着“知遇之恩”的伟大光环。 别说聂政这种久在社会底层、又深受侠义精神熏陶的小人物,即使是历史上列国的主流舆论,对严仲子也是称赞有加的,史称“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意思就是严仲子有知人善用的本事。 然而聂政今天从段夯口中得悉,自己阿姊的行踪居然是严仲子故意透露给段氏的,严仲子的“知遇之恩”光辉形象,在他心中瞬间崩塌,他坚守心底的侠义精神、士为知己者死等理念,也受到了人性丑恶的猛烈冲击。 其实侠义没错,知己也没错,错就错在人心险恶。 严仲子久在韩国韩堂中枢,认识韩国老氏族段氏这是自然。然而他为什么要泄露聂荌行踪给聂家仇人段氏呢? 原来聂荌一路疯狂寻弟,严仲子深知聂政的亲情观念非常之重,否则也不会等到母死姊嫁方才出山。严仲子生怕聂荌利用亲情关系,动摇聂政刺韩之决心,影响自己重回权柄的既定计划。故而故意向段氏泄露聂荌行踪,欲借段氏之手,搬掉影响其刺韩之局中的这一障碍。 至于聂政的感受嘛,严仲子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作为操盘者,为什么要考虑棋子的感受? 俱酒也不想对聂政开导什么,毕竟,遭受到社会毒打,是年轻人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与自由! 别看在这个时空中我比你小,穿越之前可是经受过了社会反反复复的蹂躏和毒打的哦! 回到馆驿之中,洗漱一番,俱酒正准备歇息,聂政在门外求见。 “政兄进来吧!”俱酒非常诚恳地回应。 聂政进屋后,双手打揖:“公子,政再次拜谢公子对政姊弟的活命之恩。” 俱酒诧异:“政兄何故如此?”毕竟之前聂政已经再三表达过谢意了。 聂政道:“政识人不明,黑白不分,竟将豺狼之顾视为知遇之恩,而公子与政非亲非故,千里相救,直致今夜,政方知公子之恩,不在救政性命,重在明政心智!” 聂政这是彻底顿悟了。 俱酒一边安慰聂政,一边感慨,作为一位不带系统,无法召唤的穿越者,让一位真正的历史人物归心,真心不容易啊。 那些带着系统过来的哥们儿,默念两声,就可召唤当世、甚至的历史上任意的英雄人物,让其听命、归心、还不会造反,多么简单方便啊! 人家不仅简单,而且爽,还特么那么多在读,那么高完读,还天天赛催更,赛稿酬,呸!这个世界怎么了?! 聂政沉默了半晌方又说道:“公子,段氏当年欺压乡里,故政激愤杀人,因而遗祸家人。政为人恩怨分明,段氏既欺政姊,政必报之。但恐怕耽误公子大事……”然后不再说话。 聂政是又起了杀心了!他可是视亲情如性命的人,段氏派人追杀自己的阿姊,此仇必报! 但是现在他也是有组织、有领导的人了,做什么事情不能凭自己一时冲动,必须常请示、勤汇报!这是职场规则。 俱酒道:“段夯此贼,估计活不过今夜,轵邑大夫必会灭口。追杀阿姊之仇,也算有人给报了。至于段氏嘛,来日方长,政兄不必急于一时。” 聂政斩钉截铁地应道:“诺!” 听领导的话,不犯错。 白天行军一天,晚上折腾了半夜,俱酒确实也是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床。刚刚洗漱完毕,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军卒就禀报道,轵邑大夫求见。 俱酒懒洋洋地道:“请大夫前厅相见!” 当俱酒步入前厅,轵邑大夫快步上前:“轵邑守臣参见端氏君!” 俱酒一边回礼,一边扫视着轵邑大夫。 只见老头今天精神抖擞,走路生风,自带气场,一点也没有昨晚的狼狈相。 只是,一双眼睛通红通红,像兔子一样,看上去有点吓人。估计昨晚没睡好。 二人分庭跪坐,未等俱酒开口,轵邑大夫已经高声禀报:“禀端氏君,经臣连夜审理,段商一族确与国贼严仲子勾结,参与刺杀国相侠累共谋,此谋逆重罪也。” 果然熬夜了。 俱酒早就料到了轵邑大夫必然会丢车保帅,弃段氏而自保,故而也未戳破他与段氏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过往,含笑应道:“大夫公正,邑人之福也。” “臣还查明,因端氏君诛杀严仲子,去除国贼。段商作为严贼余党,怀恨在心,故昨夜趁端氏君出使途中,欲图行刺,并破坏君上出使大计!此贼何其毒也?!” “啊?竟有此事?” 这下轮到俱酒懵圈了,尼玛,这位轵邑大夫深藏不露,这是学过《罗织经》啊! 你看看人家这犯罪逻辑推理,丝丝入扣,环环相接,明察秋毫,滴水不露! 确实是俱酒带人擒杀的严仲子,其余党进行反击,多么的合情合理呀! 第120章 物归原主 轵邑大夫继续道:“臣还查明,段氏与轵关陉山中出没盗匪,暗通款曲,劫掠过往,扰乱地方,段商此贼,实乃狼子野心,有负其先祖英灵!” 这罪名也不小! “臣连夜与段商等贼首对质,不期一些段氏门客,不但不望风而降,居然还敢乘乱进行反击。臣与县卒并肩而战,共击杀段商、段夯及其门客七十六人,已然悬首东门,以儆效尤!” 我去!击杀七十六人! 震惊!已然悬首东门! 看来轵邑大夫这眼睛不是熬红的,是被血染红的呀! 估计他老人家昨晚没干别的事,就紧着把全部有干系的人都给灭了!段商段夯可是老子捆了送给你的,怎么也死于乱兵了? 虽然知道权谋斗争中杀人灭口是常规操作,但万万没想到这位轵邑大夫下手如此老辣! 俱酒不由得提醒轵邑大夫:“大夫昨日尚言,段氏有功于韩,欲请示君上而后行。不期……” “臣为轵邑计!为君上计!为家国计!岂能为此身进退而计?!”轵邑大夫和反昨日疲态,一番话说得唾沫横飞、慷慨激昂。 在这番义正辞严的表态面前,晋俱酒都觉得自惭形秽、自愧弗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方能洗刷被污染的纯洁心灵。 “臣已派人连夜查抄段府,查获段贼与严仲子往来信札,实乃本案铁证!另有巨额赃款,赃物不计其数!段氏满族,俱在押到案!” 瞧瞧,人给砍了,铁证也搜到了,这案就是铁案了! 关键人家轵邑大夫还为韩国国库增加了不少的收入,灭一段氏远支,支持韩国振兴,这是多么合算的买卖呀。 俱酒在宽大的袍袖里,不由自主地双手竖起大拇指:你狠!你真狠!您行!您真行! 但轵邑大夫显然还没完呢,这会儿竖大拇指,早了点! 轵邑大夫接着道:“段贼在刺杀端氏君过程中,劫掠端氏君之钱物,臣已全部追回,特来物归原主。” 说毕,一挥手,门外四名县卒吃力地抬着两个大木头箱子走了进来,“咚咚”两声,放在了地上,看样子老重老重了。 这……我去……这是老子被劫的钱物?轵邑大夫……你这是来发还失物来了? 还有这种骚操作!? 看着端氏君瞠目结舌,轵邑大夫一脸严肃地说道:“端氏君不必忧虑,臣已认真核对过了,分毫不差!” 我……我,忧虑了吗?! “段贼袭击天使,损坏送于魏侯之礼品,臣也从段贼赃物中全数补齐,全部送至馆驿门外,请端氏君派人点收。” 此时此刻,端氏君不仅两手大拇指高高地翘起,连两脚大拇脚也在履中使劲地翘起来了! 佩服啊佩服啊佩服! 之前不懂得五体投地是什么意思,今天亲身体验到了这种人类复杂的情感。 俱酒望着一本正经的轵邑大夫,由衷地说道:“大夫何其明也!俱酒当亲书奏札,向君上禀明大夫之功!韩有大夫,实乃万幸啊!” 轵邑大夫不苟言笑,正色道:“端氏君谬赞了!为君上分忧,臣子本分也!” 轵邑这段小插曲之后,俱酒率领使团一行,快马加鞭,通过轵关陉前往安邑,毕竟出使事大,不可耽搁。 这一日终于走出了大山之中的陉道,进入了河东腹地。晋俱酒对聂政道:“此地路分南北,向北则曲沃,向南则安邑。政兄自带数十人,且回曲沃看望阿姊,并代某将此钱物转交曲沃大夫。” 说毕,命军卒二十人,轺车一辆,车上载着失而复得的私人物品,由聂政带领,前往曲沃。 聂政不禁眉头一皱:“公子,此去安邑,尚有路途,政岂能半途而去,必当护送公子安全抵达后,再作计议。” 俱酒道:“阿姊思念政兄,当速去。小聚之后,再回安邑与某会合不迟。况伯御与怀木在此,料也无事。” 伯御听了,使劲地挺了插胸脯,左顾右盼,作睥睨天下状。 俱酒面带笑容,心里却不住地感叹,要是在真实历史上,聂政你小子早已经没命了!不仅你没命,还连累你老姐也会自杀在阳翟街头! 不管怎么艰难,在穿越者的努力下,历史的进程总算稍稍出现了一点误差。但此后的路途,还很艰难呐! 当下聂政不再坚持,于是率领小队一路向北而去。俱酒则带领使团众人,掉头向南,一路直奔安邑! 魏侯击,史称魏武侯,此时正在看着一卷由韩国送来的密札。密札中将晋国公子俱酒,避祸投韩、营救太子、擒杀严遂、平汾陉乱、偷袭襄城、伏击楚军、空城退郑等一系列故事完整复述了一遍。 最重要的在信札结尾写道:“晋出此子,必有异也,势将危及三家,故必除之!” 魏侯陷入了沉思,以魏击一向的风格,根本不会把晋国放在眼里,咸鱼什么时候能翻起一丁点水花来?况且晋国都城就在安邑眼皮底下,敢有异动,分分钟给你按死喽! 之所于还将晋国公室残留于绛,这都是魏文侯之意,以示魏不忘故主。 即使在文侯时期,晋幽公私底下有所小动作,于是就不明不白地“为盗所杀”!然后魏国还开动舆论机器,说幽公“淫妇人”,半夜出去会情妇了,遇到盗贼,就嗝屁着凉了! 晋国公子俱酒,这什么狗屁名字!晋颀这个家伙喝酒喝傻了吧,给孩子取名字也带“酒”字?尼玛这名字是啥意思,都是酒?! 就算他浑身都是酒,也不可能咸鱼翻身、枯木再生啊! 看看今日魏国,北有中山,西有河西,东有大梁,南有安邑,占尽天下膏腴之地! 李悝变法,吴起西征,乐羊平中山,西门豹兴邺!放眼当今天下,魏国称第二,都没人敢称第一! 想到这里,魏侯击轻蔑地将竹简合上,顺上丢在一边,不予理会。 他轻咳一声,问旁边的老寺人:“韩国使者行到何方了?” 老寺人道:“禀君上,前方回报,已出轵陉,应该两日内会到安邑。” 嗯,魏侯点了点头,寡人就瞧一瞧这位“都是酒”有多厉害! 第121章 魏武侯 魏侯击,也就是历史上的魏武侯,是魏国立国之后的第二代国君。魏侯击与其父文侯施政理念有很大的不同。 文侯时,千方百计维护“三晋同盟”的关系,三家立国初期很多重要的战役都是以“三晋同盟”的形象出现的。魏、赵、韩在外交、军事上都保持共进共退,同气连枝的姿态。 而魏侯击不一样,他的理念就是,不服就干!干到你服! 别说你立国有多长、战车有多少乘、土地有多广袤、民众有多齐心,争霸,两个字,一横一竖。对的,站着;错了,躺下喽!只有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 对于“三晋同盟”的看法,魏侯击的态度是:利益说话!有利则合,无利则散,争利则干!不服就打! 所以在历史上魏武侯时期,“三晋同盟”出现破裂,甚至大打出手,尤其是魏、赵两国,都对中原之地觊觎已久,在利益相左时,经常打得不可开交。 现在魏侯对赵国超级不爽,是因为一南一北两个地域。 赵国认为魏国越境控制了中山国,在南边又支持小卫国,这样就对赵国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故而赵国在背后小动作不断,在北边悄悄支持中山复国,在南边对小卫国不断蚕食。 赵国的思维是“灭国”,而魏国的思维是“称霸”。 赵欲灭卫,而魏国则视卫国为其小弟,并不想吞并卫国,而是将其作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这样也可在魏赵两国之间形成地理缓冲。 魏侯哪里能容得下赵国在自己眼皮之下耍花活,于是就趁赵国国君新老交替之际,利用赵朝这颗棋子,欲图干涉赵国,获取利益,这就是魏缓出使韩国的主要目的。 此刻,魏宫。 韩国因为侠累被刺之事影响,对魏侯发出的意见久久没有给予回应,已经让魏侯老大不高兴。昨天又看到了神秘人士送来的密札,更对韩国使者、晋国公子“都是酒”心存芥蒂。 “韩国使者晋见!” 当寺人拖着尖细的嗓门喊出这一句时,魏侯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自顾自地低头看着案上的卷牍。 俱酒走进魏宫,双手向魏侯击长揖行礼道:“外臣俱酒,拜见魏王。” 魏王?! 满殿皆惊。 魏侯击也从简牍中抬起头来,惊讶地透过摇曳的冕旒看着这位韩国使者。 好了,你赢了,本来计划晾着你不搭理的,但你小子成功地吸引了寡人的注意.! 当时,周天子称王,其下诸侯按照公、侯、伯、子、男排列。 魏国只是被封为诸侯,一般称魏侯。但战国礼崩乐坏,诸侯国也不太拿周礼当回事,经常僭越一下,中原各国国君无论什么爵位,都互相称“公”。 唯三称王的诸侯国,分别是楚、越、吴,都是地域偏远,周王朝鞭长莫及,中原诸侯不屑于之会盟,视为蛮夷。 故楚武王曰过:“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你们不给老子提高封爵,老子自己给自己加,称王! 但在中原诸侯国中,虽然口头上过过瘾,在正式场合,一般还是规规矩矩的。 这位韩国使臣,一下子蹦出一句“魏王”来,可谓语惊四座。 魏国诸位大臣也尴尬了,主要是不知道魏侯什么态度,如果呵斥韩使不遵礼制吧,一旦魏侯很享受这一称呼,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如果不说吧,又感觉这韩使太不懂规矩了。 故而众大臣面面相觑。一时冷场。 其实,这就是俱酒抖的一个小机灵。一来吸引魏侯击的注意,二来谄谀一下,为推销自己的代地计划做一铺垫。 魏侯第一次被人称为“魏王”,心里的感觉……有点麻酥酥的,却又不敢喜形于色,于是仍板着脸,威严的问道:“贵使,适才称寡人为何?” 俱酒不动声色:“外臣见过魏王!” 魏侯面色一沉:“不学礼,无以立。韩侯御下,松弛至此乎?”言外之意,你们韩国人都不懂得好好学习周礼吗? 俱酒心中一阵腹诽,学礼?你们魏氏带头以下犯上、欺凌故主,还好意思提周礼? 但他仍面不改色地回道:“外臣入魏以来,邑邑升平,家家小康,农夫歌于野,武卒戍于边,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此王者气象也。国人野老俱称颂君上为‘圣人’、‘王者’。外臣闻入乡须随俗,故而外臣以大王称之,不过学舌于民耳。” 在大王你的治下,魏国国泰民安,庶民安居乐业,大家都称你为王,所以我也学着他们,称你为王喽! 魏侯听了,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小窃喜,哈哈笑出声来:“贵使口齿伶俐,口齿伶俐啊!不过,周礼汤汤,不可擅更。” 享受归享受,以后咱还是正经一点。 魏侯这一打哈哈,顿时化解了殿上的尴尬气氛。俱酒也恭敬地表示遵命。 俱酒按礼节奉上代表自己身份的珪璋,称为“执玉”。魏侯先 “辞玉”,后“受玉”,再“还玉”。 俱酒又奉上韩侯献送的礼物清单位,魏侯象征性地回礼馈赠,总算走完了战国外交的一整套礼仪。 魏侯开口问道:“贵使此来,不知韩侯何以教我?” 俱酒道:“寡君有亲笔之书致于君上。”说毕将韩侯的书信呈上,韩国对联合出兵一事并无异议,一切听众魏老大安排,但将朝堂之上议论的两种方案,和盘托出,供魏老大做选择。 魏侯又就两种方案之事向俱酒发问,俱酒将对韩侯所说的话语再次复述一遍,并时不时地带点小节奏,强调“两分赵国”方案的优越性,欲图将魏侯向自己设定的方向上拐弯。 心里不住地呼唤:拐了,拐了,拐了啊! 但魏击就是魏击,毕竟是拥有战国第一实力的魏国,对“两分赵国”方案嗤之以鼻。他倚着龙案,非常不屑地说道: “用兵有如技击,一击而中要害,则全身必倒。然击人之手足,则全身反扑,两分之计,小儿之戏也!” 魏侯当然有这样说话的底气,他的治下有着军神吴起训练出来的“魏武卒”呢。 魏侯奉行的就是“从实力的地位出发”的原则,此次教训一下赵小弟,必须击中其神经中枢,干死他! 打什么代地、晋阳,还搞什么上、中、下三策,隔靴搔痒嘛! 最终魏侯重重地击了一下龙案,魏、韩、卫三国联军,护送公子朝回邯郸,这事就这么干干脆脆地定了下来。这个风格就很魏武侯! 战争的机器轰隆隆地开动了起来…… 第122章 公子连 撺掇魏国实施“两分赵国”战略、借机图谋代地的计划,没有实现。 但穿越者也没有沮丧。毕竟,战国时代能够留得下姓名的历史人物,都是当时学识、眼界、谋略、站位非常高的人物,更何况这位坐拥战国第一强国的魏候击呢? 如果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魏武侯都任由你忽悠,那就是强行降智,拔高自己,作者也是混蛋至极。 俱酒一边打发副使快马回韩,禀报韩侯使魏情况,加紧魏韩军事对接与联动,毕竟军情紧急。另一方面,还有韩侯安排的拜访相国等几项任务,同时悄悄施行自己的小计划。 穿越者的计划簿上,有这么几位魏国名人需要去结识、拜访、套套近乎,或能为之后在这个时代生存、发展做一铺垫。 首先是魏公子魏缓,这是在阳翟的旧识。好多关系都需要一个熟人去帮你周旋一二,即使后世也是如此。魏缓和赵朝沿另一条路,渡过风陵渡返回魏国。由于俱酒在轵邑一番折腾,故魏缓和赵朝反而比他早到安邑。 其次是魏相公叔痤。公叔是韩国出身,此刻娶魏侯的公主为妻,继田文之后,新任魏相之职。这是韩侯行前交代的任务,毕竟有一个韩国人担任魏相,对韩国而言还是值得利用的关系。 再次是魏国西河守吴起,这是俱酒此行的主要目的。能够和这位战国初年的“军神”搭上关系,是俱酒的最低要求。当然谁不想让这种级别的大佬为己所用?但一个聂政就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对这种大神级的人物,俱酒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如果按照历史走向,魏侯击继位之后,与吴起之间的裂隙已经开始出现,君臣彼此互不信任。再加上公叔痤、王错等人,出于政治目的的攻击与谗言,吴起在魏国的地位岌岌可危。 但俱酒尚未开始动作之时,已经有人登门拜访了,更令俱酒没有想到的是,首次登门拜访的居然是自己的便宜舅舅——秦国公子连! 俱酒在魏国豪华的国驿馆中洗漱已毕,怀木进来禀报:“公子,有人求见!” 在魏国,除了魏缓之外,俱酒不认识其他人,他随口道:“可是缓公子前来?”毕竟魏缓答应过,到了魏国要尽地主之谊的。 怀木摇摇头,神秘地说:“公子,来人自称是公子的舅父。” 舅父? 俱酒略一思索,大概想清楚了。自己在这个时空的母亲秦嬴夫人是秦国秦灵公庶出之女,在男尊女卑的时代,不太受重视,特别是秦国“四世乱政”的背景下,没有被肉体消灭,而是远嫁晋国这样一个衰败的诸侯,算是一种羞辱。 而秦灵公的公子则逃亡到了魏国,历史上有两种称谓,一谓公子连,二谓公子师隰,没办法,史书上这种错乱的记述太多了。为了打字方便,我们用字数少的公子连。 而这位流落在魏的公子连,在自己刚刚入魏,还没有站稳脚跟之际,就探听到了消息,着急忙慌地前来拜访,甚是奇怪。 当下俱酒正了正衣冠,亲自出迎。 公子连年近不惑,青色深衣,头戴布巾,须发零乱,一副落拓模样。 俱酒亲自迎到门口,远远望见公子连,就快步上前,长揖深躬,大礼参拜:“俱酒见过舅父,舅父一向可好?” 其实,不仅穿越者没有见过这位便宜老舅,就是原来的宿主本人记忆里也没有这位舅父的片刻记忆。 毕竟在秦国“四世乱政”之后,秦灵公的子嗣死的死、逃得逃,都是在各国苟活,根本没有机会互相走动。更别提晋国这门穷亲戚,而且还是位庶出之女。 公子连显然很满意这位小外甥的表现,他大度地双手扶住俱酒参拜的双臂,口中连称:“不敢不敢,端氏君客气了!” 见礼寒暄几句之后,俱酒立即请公子连入厅叙话。二人分庭跪坐,俱酒再拜道:“俱酒生于晋,舅父居于魏,咫尺之遥,十数年间,竟不得见,俱酒之罪也!”说毕深深拜了下去。 公子连远远避开俱酒的参拜,并遥扶一下:“端氏君,何至于此啊,此乃舅父之过也!” 俱酒趴在地上不起:“请舅父唤甥之名,否则俱酒不敢起身。” 公子连慨叹不已,其实自己对这位庶出的妹妹几乎没什么印象了,生于公侯之家,亲情什么的一向很是淡薄,甚至手足相残也不是什么奇闻。 而眼前这位没见过面的小外甥太特么懂事了,把老舅的面子给得足足的,一点也不带缺斤短两的,更不因其今日的官爵而有任何轻慢。于是连忙回道: “贤甥快快请取,如此舅父就托大了!” 舅甥二人寒暄已毕,再次落座,公子连问道:“贤甥,家母安好?” 俱酒想起了秦嬴夫人在自己远行之前,送自己的衣裳和纨绔,还有衣裳之内的朱砂红包,不禁心生感激,无论在哪个时空,无论在哪个时代,天下的母亲都是对自己的子女牵肠挂肚,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啊。 心念流转之间,不禁悲从中来,眼圈发红:“禀舅父,俱酒离绛之日,母亲俱安。只是转眼已有数月,不见母亲慈颜,今见舅父,如见母面。” 公子连其实就是客气客气,人家外甥这么懂礼数,你一个当老舅的不能不意思意思吧。 公子连岔开话题:“安邑坊间传言,贤甥鸦山遇袭,天有异象,神灵相助。两渡大河,均见神兽,舅父闻言,为吾妹喜,为晋国喜!” 我就是来瞧瞧你这位特异功能小王子的,不知道方不方便给露一手啊? 俱酒满脸苦笑,这事他自己还没整明白呢,但也不想太过解释,增加点神秘光环也挺好。于是说道:“此流言耳,以舅父之学识,安能信之?” 公子连颇觉失望,但仍不死心:“又闻贤甥在韩,率师南征,屡立战功,韩侯颇为器重,高爵以封,贤甥年纪轻轻,放此异彩,真乃可喜可贺!” 俱酒道:“舅父谬赞了,俱酒年少,又未曾学兵,不过机缘巧合,将士用命,偶然得之,当不得舅父一夸。” 公子连一看,这位传说中的神乎其神的外甥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我怎么看上去像是个赝品! 第123章 欲回秦国 公子连之所以匆匆忙忙地前来见公子俱酒,主要目的还是想要回秦国复位。 做为秦灵公的嫡子,原本属于公子连的君位突然就被人霸占了,年仅九岁的公子连便开始了流浪之旅,到现在快四十岁了,还一事无成。 公子连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秦国的一举一动,始终不放弃自己那颗上位的心。 而此时此刻,年仅两岁的秦出子即位,秦国国政由其母秦小主夫人把持。秦小主夫人重用宦官专权,群贤心中不快,隐匿不出;秦人忧郁怨恨,心存不满。 主少国疑,后宫干政,群贤隐匿,国民怨恨,此诚抢班夺权之天赐良机也。 但公子连流亡三十余年,身边没有多少可用之人,秦国国内也几乎没有根基,故而颇为苦恼。 正在此时,他听说了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小外甥抵达安邑的消息,故而第一时间来访,欲借助这位十三岁就高居封君的外甥之力,寻求回国夺权之机。 试探了半天,眼见外甥不上道,公子连无奈只好口吐真言: “贤甥,当今秦国,内乱不断,民不聊生,吾欲回秦,救万民于水火,扶国祚之将倾,奈何国无内应,外无强援,如之奈何!” 公子连这是有求于己啊。 俱酒低头琢磨,在历史上,公子连是成功回到了秦国,并继承了君位、有所作为的,史称秦献公。 关键秦献公有个牛逼的儿子叫做公子渠梁,后继任秦君,史称秦孝公。 秦孝公任用了一个特别牛逼的人叫商鞅,实行变法,开创了秦国霸业之路。 当前,秦国国内多年乱政,民心思定,故而历史上公子连的回国之路虽然坎坷,但有惊无险。 对于这种历史走向明确的事件,自己必须横插一杠。即使是在后世,这种锦上添花、借花献佛的事情必须抢着做。 俱酒还有个疑问,于是开口问道:“舅父久居安邑,焉何不借魏侯之力,西归于秦?” 在春秋战国历史上,这种护送别国公子强行回国,抢班夺权的事情,诸侯都没少干。 晋文公重耳就是被秦穆公派兵护送回国而夺取大位的。眼下魏国正大张旗鼓护送赵朝回邯郸,也是这种套路。这些都是诸侯之间经常玩的花活。 以魏国今天的强势地位,以秦国此时的纷乱局势,由魏国派兵送公子连入魏,这太轻而易举了。 但魏国为什么没有动作?公子连为什么没有这么做?这是萦绕大俱酒心头的一道疑问。 公子连叹了一口气:“某离魏之日,西河尚为秦有。而今西河之地,已属魏土。西河之地,竟为魏国属地;大河奔流,竟成魏国内河。此毕生所恨也!” 哦,原来这位公子连还是非常爱国的,对魏国这些年来,步步进逼秦国,不断向西挤压秦国的生存空间,非常痛恨。 公子连继续道:“魏侯曾放言于某,承诺割城十座,便派兵送某回秦。” 俱酒暗暗点头,这个条件就非魏武侯,简单粗暴,直截了当。 公子连道:“河西之地,秦之命门也。吾若得势,必复此地。安能再割十城,以换苟安?况秦地再割,关中尽失,只可复归汧渭之间,牧马之地耳,吾势不为也!” 公子连是有战略眼光的,目前秦国已被吴起死死地压在了洛水以西,魏国占据河西高原,以上凌下,虎视关中平原。如果再割让十城,那关中门户大开,秦国即使不灭国,也只能重归陇西喂马了。 公子连如果答应这样的条件,那无疑是最大的“秦奸”,即使在魏国的强力护送下回国,也得不到秦人的拥护。 更何况,经过魏秦这么多年的战争,秦魏两国民众极度不信任,互相仇视。一国君主被敌国护送回国,可想而知国内风评将有多差,根基也绝对不会稳定的,是故就算魏侯有心,公子连也无意啊。 俱酒虽然挂着端氏君这个虚爵,其实自己没有多少的实力。这也是韩侯的聪明之处,口惠而实不至,给你个封君的头衔,激励全国将士效死。更何况此时俱酒身在魏国安邑,护送公子连回秦,殊非易事。 没想到的是,俱酒双手一拱:“舅父勿忧,俱酒愿勉力护送舅父归秦,继承大统!” 这下轮到公子连吃惊了,难道这位不亲外甥真的有传说中的特异功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一个筋斗就带着老舅回到了秦国?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不知贤甥计将安出?” 其实,俱酒心里也没底,更没思路方法和措施,但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知道历史走向,故而铁了心要沾沾这个“锦上添花”的便宜。 但真当公子连问出来的时候,他也没办法回答,只好故弄玄虚地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从长计义,谋求万全之策,舅父且安心等待,俱酒自当效力。” 公子连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不管如何,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毕竟自己现在也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 俱酒此刻挺好奇,那位着名的公子渠梁出世了没有?于是问道:“本该俱酒早早登门拜访,只是不知舅父家在何处,今日舅父登门,令俱酒汗颜。” 公子连道:“流浪之人,安敢奢求安稳?不过在盐湖边,胡乱有座宅子。” 俱酒道:“舅母一向安好?不知有几位公子,俱酒改日定登门谢罪。” 公子连道:“哪有什么舅母,不过侍妾数人而已。膝下一子,名虔,虚长贤甥几岁,合该是你的兄长。只是整日舞枪弄棒,空有蛮力。哪像贤甥,年纪轻轻、知书知兵、明礼有德,成就功名。” 俱酒一边客气,一边心里琢磨:哦!公子虔!被商鞅割了鼻子、八年不出的那位。 在秦孝公去逝后,带领老氏族对商鞅进行了疯狂反扑,最终导致商鞅做法自毙、车裂身死的那位公子虔。 虔哥! 如此说,公子渠梁、大名鼎鼎的秦孝公还没有出世。 再有名也是弟弟! 第124章 当世大才 送走了公子连,俱酒立即命人备足礼品,前去拜访魏相公叔痤。 公叔痤是韩国公室出身,未受到韩室重用,故而在魏国发展。 在魏国,公叔痤先出将、后入相,又娶魏国公主为妻,混得风生水起,乐不思韩。 “公主”这个词,就是从这时候出现在史籍上的,之前,国君的女儿都被称为“女公子”。 从公叔痤的例子可以看出,“人挪活、树挪死”的确是至理名言呐!君不见,吴起奔魏、奔楚,卫鞅奔秦,都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着名例子。成语“楚材晋用”,也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 公叔痤作为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八面。但此刻,魏相公叔痤正身着亵衣纨绔,在卧室的屏风面前——罚站? 罚谁?罚魏相公叔痤! 罚什么?罚站! 谁这这么大胆子敢让战国第一强国的相国罚站?魏相的夫人、魏侯的宝贝女儿、战国第一强国魏国的公主! 为什么不是罚跪?因为在战国,跪就是坐,这是常规的姿势。所以罚跪没有意义,罚站才能达到惩罚的目的。 正在此时,下人在室外隔帘回禀:“禀相国,韩使求见。” 公叔痤急于脱身,但了解公主的脾气,于是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本相今日有要事在身,谁也不见!滚!” 下人低低应了一声:“诺”。便欲离去。 “且慢!”一声慵懒的女子声音从后室传出:“国事为重,相国且去。” 公叔痤赔笑道:“夫人息怒,韩国小邦,能有甚事?且让他明日再来……” “滚!” “是是是,马上滚,马上滚!”公叔痤心里乐开了花,立即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内室。 韩使俱酒的到来解了公叔痤的难言之围,摆脱了战国母老虎,公叔痤一时心情大好。 迈步进入前厅,人未到,笑先至:“哈哈哈,端氏君久等了……” 俱酒立即迎上前去:“外臣叨扰相国,还望相国恕罪。” 二人稍一寒暄,便分庭跪坐,进入正题。 俱酒将韩侯的礼札送上,不外乎奇珍异宝、金珠宝贝。然后恭恭敬敬地道:“寡君特命外臣问国相安、问公主安!并有不腆之仪奉与国相、公主。” 公叔痤虽然有惧内的毛病,但对娶了魏国公主为妻这件事情还是非常骄傲的,听了俱酒的问候,心情大悦。再扫了一眼札上所列不菲礼品,更添几分喜色。 口中却打着哈哈道:“韩侯客气,端氏君客气。”然后话锋一转:“不知韩侯何以教我?” 韩侯送上如此贵重的礼物,肯定不是问候这么简单。韩侯打的主意是,韩国想要吞并郑国,希望魏老大不要干涉。 但这些政治秘辛,韩侯是不会让俱酒知道的,所以写了亲笔的信札,并用御用的紫金泥封封好,俱酒只是将信扎转达即可。 在战国时代,诸侯国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一国想要坐大,往往受到其他诸侯国的牵制。 灭人一国,此等大事,周边诸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必然欲图分一杯羹,否则便会横加干涉。 例如后世的齐国灭宋之战,立即招来了魏、赵、韩、燕、秦五国的进攻。 韩国欲灭郑国久矣,在韩国还没有立国的时候,作为晋国的三卿之一,韩氏的主攻方向就是郑国。可以说韩氏为了灭郑,苦心孤诣谋划了数代人之久。 郑国由于内部的极度不团结,再加上外部韩国的步步蚕食,目前已经病入膏肓,苟延残喘,剩下不多的几座城池,在维持仅有的颜面。 目前魏国是实打实的战国老大,能否完美地灭掉郑国,魏国的态度非常重要。 特别是当今这位魏侯击,一言不合就开打,一点儿也不顾及三晋当年的兄弟情谊,如果不处理好与魏国的关系,那么灭郑之事,就无从谈起。所以韩侯采取迂回策略,希望从韩国远支公族、魏国相国公叔痤能从中周旋一二。 公叔痤读完韩侯的信札,顺手放在一边,闭口不提内容。毕竟韩侯都用泥封了,肯定是不想让面前这位端氏君知道内情。何况这么私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肯定是越少越好。 公叔痤淡淡地道:“韩侯之书,本相拜读,麻烦端氏君回禀韩候,本相自当妥善处置。” 公数座话锋一转,笑眯眯地对着俱酒说道:“听闻端氏君颇为知兵。救太子于危难之际,存阳翟立不世之功。三日三夜,逆转战局。内平叛乱,外拓疆土。真可谓少年英雄、兵家奇才呀!” 俱酒连忙谦让:“相国谬赞了,不过是机缘巧合,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小子不才,忝居其功。” 公叔痤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哦,天时、地利、人和?此论自筑蹊径,颇有新意,某愿闻其详。” 俱酒一听,坏了!怎么把这词儿给冒出来了? 这是孟子的文章啊,现在孟子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藏着呢!这文章还没有面世啊。 自己上学时候背过,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背下来? 于是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头,搜肠刮肚地开始回答:“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然后卡住了。 公叔痤听了却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抚掌大笑:“端氏君高论,高论!本相觉得颇有道理,但个中意味,尚不得其要领,请端氏君教我呵!” 把“请”字都用上了。 俱酒憋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些片段:“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公叔痤摇头晃脑,仔细品咂,频频顿首道:“能够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端氏君妙论啊,请继续、继续!” 得!他把缺失的这一段给补上了。 俱酒吓的一头瀑布汗,自己都怀疑这老头是不是穿越者。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 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这段儿背的还比较顺溜。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此言一出,公叔痤大惊失色。 震惊! 突发! 速看! 刚刚发生! 公叔痤来不及细细品味文章深邃的思想内涵,忙不迭地避席而起,双手打揖:“震惊!震惊!端氏君大才!当世大才呀!” 俱酒一边谦让,一边惭愧。 你能不震惊吗?! 能不是大才吗?! 这特么的是剽窃的孟老夫子的文章啊,流传了二千多年而长盛不衰。 你们有耳福了,老子这是提前几十年给你们普及孟老夫子的思想了。 老师啊!学生在2000多年前隔着时空给您磕头了!多谢您教鞭之下的背课之恩! 第125章 公孙鞅 其实历史上公叔痤是有识才之眼的,公孙鞅就是有名的例子。所以当听了俱酒将孟子的文章剽窃为自己的一番高论之后,公叔立即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位端氏君的过人之处。 但公叔痤有知人之明,却无荐人之容。 以公孙鞅为例,公叔痤早就看出了他的贤能。史记记载公孙痤在向魏惠王推荐公孙鞅时说其“年虽少,有奇才”。但同时司马迁也指出“公叔痤知其贤,未及进。” 公叔痤在知道商鞅有大才之后,只是让其在府中担任中庶子一职,并未将其举荐给国家和君主,而是将其作为自己的智囊团,为自己出谋划策,背后操持。 显而易见,公叔痤的智囊团不止一人。公叔正是集中了这些人的智慧,才能在国家治理中纵横捭阖,游刃有余。 但公叔却不能容忍这些智囊们走出幕后,走上前台,与自己同殿争辉,大放异彩,至少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行。 尽管公叔痤在临死之际推荐了公孙鞅,但又碰上了无识人之明的魏惠王,导致了公孙鞅的西进,成就了名垂史册的“商鞅变法”。 公叔痤的目的是保证自己在魏国朝堂的绝对影响力,不能容忍有人与自己分庭抗礼,威胁到自己手中的权力。 这和历史上有些名臣乐于提携后进,为国聚贤的做法大相径庭,这其中藏着公叔痤的私心,这是一个人的性格决定的。 面对这位十几岁的少年端氏君,公叔痤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 当前,公叔痤十分忌惮吴起。 一方面吴起是文侯时期的老臣,是功高震主的统帅,其影响力甚至高公叔痤一头,这是公叔痤身为一国之相不能忍的。 另一方面,吴起是个恃才傲物而又心存野望的人,吴起有一个终极的梦想,那就是出将入相。吴起离卫之时曾经发下重誓:“不当卿相,决不回卫。” 成为一国卿相,是吴起的人生目标。但魏国两代君主,对于曾经有过“杀妻求将”黑历史的吴起,显然并不信任。 吴起在文侯时期拓西河、下中山,伐齐攻秦,但止步于西河守之职,始终未能再进一步。 魏侯击继位之后,居功自傲的吴起甚至与新任相国田文发生过“争相”的辩论。为了当一国之相,撕开面皮当面索要,这就很不讲究了。 用谁为相是君主的乾纲独断之权,岂是臣子能主动开口争抢索要的? 在军事方面智商极高、在政治方面情商不高的吴起,注定不会被魏国高层所信任,也导致了他日后无奈出走,甚至身死楚国的悲剧。 吴起一心向往相位的野望,与公叔痤视相权如禁脔的心态,形成了一对尖锐的矛盾,故而公叔痤对吴起的策略是又防又打。 然而公叔痤的短板是军事方面,而这又恰恰是吴起的长板。 公叔痤一直想找一位军事方面的专业型人才来辅佐自己,补长军事短板,锻实政治长板,打造自己各方面都十分强悍的权力矩阵,力压吴起一头。 今天这位端氏君,让公叔痤的识人慧眼再一次闪闪发光,同时也燃起了他的招徕之心。 但以公叔的城府,绝对不可能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提及此事。 公叔痤手捋胡须,眯着眼睛,沉思良久,仿佛还沉浸在俱酒刚才的一番高论里不能自拔。 俱酒望着公叔痤的这副模样,心里暗暗吃惊,孟老夫子的文章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公叔痤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对面年轻的端氏君,和颜悦色地说道: “端氏君,刚才一番高论,令本相受益匪浅,本相欲将端氏君之言记述下来,细细品读,端氏君意下如何?” 俱酒汗颜道:“俱酒不过一时之言,当不得相国如此,当不得!” 公叔痤向门外吆喝一声:“来人!” 一名侍者快步入室,垂手而立。 公叔痤道:“传中庶子过来见过贵客!” 中庶子!? 魏国相府中庶子? 俱酒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是公孙鞅?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类似于后世秘书之类的工作,或许并不止一人,且公孙鞅是否由卫入魏,尚不得可知。 不一会儿,一个十几岁的翩翩少年,一袭白衣步入厅堂,双手作揖道:“卫鞅参见相国,参见贵客!” 公叔痤道:“端氏君,这是本相座下中庶子卫鞅。” 卧槽! 震惊! 真的是公孙鞅!卫鞅! 后世的商鞅! 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商君! 卫鞅出自卫国公室,估计是庶得不再庶的那种,根本够不着中央权力。本来是姬姓,几代之后就姓公孙了。和唐社的公孙舞一个性质。 战国时男子称氏,故称卫鞅。后世人习惯以姓+名来称呼,故称公孙鞅。入秦后因功而封商君,以封地为氏,史称商鞅。没办法,战国人的姓、氏、名就是这么复杂。 公叔痤又转身对卫鞅道:“中庶子,端氏君乃当世少年英才,刚才与本相一番对话,其论独到,其见高远,汝为本相录来,以为静夜之读。” 端氏君俱酒此时一脸震惊,呆若木鸡。真没想到,名满华夏历史的公孙鞅,此刻本尊就如此真实地站在面前。 更没想到,变法过程中,铁腕铁血的商君,竟是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 卫鞅诺了一声,立即准备竹简与笔。 公叔痤看了呆座在一边的俱酒,不得不提醒了一句:“端氏君……” 俱酒如梦方醒,暗叫一声失态。没想到公孙鞅年纪虽小,气场如此厉害。 他再次谦恭道:“相国,俱酒胡乱言语,怎当得相国如此对待?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公叔痤道:“端氏君不必过谦,有劳端氏君复述一遍。” 俱酒是有很大顾虑地,他根本不了解现阶段卫鞅的学识水平到了哪种程度,而且公孙鞅钻研的是刑名之学,是法家的代表人物。 而自己背诵的是孟子的儒家经典,显然和公孙鞅的理念是格格不入的。 再者,剽窃者真的没有底气啊!这就和抄了别人的毕业论文,还要去参加论文答辩一样。 如果这位中庶子向自己提问两点,或者和自己辩论两句,这不就全露馅了!装13失败,啪啪打脸,想想都疼! 公叔痤见俱酒竭力推辞,还以为是他过于谦虚,于是自己就开了个头,把刚才的话复述一下,令公孙鞅记录:“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俱酒观察卫鞅,一边记录,一边面露惊讶之色。 公叔痤复述不清的地方,少不得俱酒硬着头皮补充,一篇端氏君大作《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这样在战国舞台闪亮登场了。 第126章 必杀之 在俱酒的魏国之行计划里,并没有排入关于卫鞅的议程。 因为他并不知道,卫鞅如此小小年纪,就已进入魏国相府,并且官居中庶子。 然而历史果真如此,可见公叔痤此人对人才的压制太过分了,直到公叔痤死,公孙鞅也不过是一个中庶子,将一个人才压制十几年,几乎消耗尽了他的黄金年龄,怪不得卫鞅如此绝决地离魏奔秦。 卫鞅的乱入,打乱了俱酒原有的部署,对这样一位战国大牛,他必须设法结识、交往,开展前期投资,适时收到碗内。 但在战国老狐狸公叔痤面前,他还不能表现得太过露骨,否则容易弄巧成拙。 饿着肚子、眼巴巴看着却吃不到的滋味,大家都有过体会。当是时,俱酒心里特别纠结,特别难受。 既得防着公叔痤的怀疑,又不愿放弃这么大好的时机。既想尽快结识卫鞅,又怕在与他的交往中露怯。 纠结、踌躇、困惑、不爽、烦! 结果自己不注意,脸上呈现出了便秘般的表情。 公叔痤见俱酒坐卧不安的表情,于是关切地问道:“端氏君,可有不适?” 俱酒一愣,随即道:“相国,俱酒告罪,欲往如厕。” 公叔痤大手一挥:“端氏君,请便,请便!” 随后俱酒在一个小厮的带领下,出侧门而去。 公叔痤问道:“卫鞅,汝观端氏君其言其人如何?” 卫鞅略作沉思道:“端氏君以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深刻见地,实乃异人!放眼天下,无出其右。” 公叔痤很满意,他对俱酒的评价也是相当高的。遂又问道:“端氏君此番高论,有可用之处否?” 卫鞅道:“端氏君之论,确有过人之处。以鞅之学识,再过十年也未必能有如此高见。然当今大争之世,此论虽高,却不实用。” 公叔痤道:“实用之学何也?” 卫鞅道:“乱世当用猛药,猛药者,刑名法术之学也。” 公叔痤不禁呵呵一笑,对卫鞅的赞许之情更深一分。 确实,魏国之所以在战国初年就雄踞天下第一的宝座,靠的就是李悝变法,李悝的《法经》可以说是法家的滥觞之作,更是对卫鞅的思想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孔孟之道虽然占据了道德高点,但在大争之世并不实用,故而无论孔子还是孟子,乃至儒家的一众弟子,在战国时代都无亮眼表现。 卫鞅此时尚且年幼,其法学思想也未成形,但他对孟子的文章能有这样深刻的认识,可见历史大牛确实不是盖的。俱酒若不是穿越者,在同样的年纪,根本不可能达到卫鞅这样的高度。 卫鞅思考了一下又道:“属下日前也曾听闻,此位端氏君最厉害之处当属兵家之学。如其传说实属,以十余岁年纪,在极短时间之内,能有如此卓着战功,鞅以为,虽吴起将军亦不能敌!” “哦!?”公叔痤闻此言吃了一惊。 他固然知道俱酒在韩国的一系列作为,但大家公认,吴起乃当世兵家巅峰,大小七十余战无败绩,岂是俱酒这种仅仅打过几场胜仗的人可以比拟的? 而卫鞅对俱酒在兵家方面的造诣评价如此之高,是公叔痤没有想到的。 “卫鞅,何出此言?” “吴将军将兵,重在治,故其治下魏武卒天下罕逢敌手;而端氏君所率之兵,不过普通韩军,然而能屡战屡胜者,重在谋也。” 卫鞅这番分析相当到位,吴起练兵的手段非常高明,他打的仗都是魏武卒凭借过硬实力硬啃下来的。 而端氏君俱酒打的几仗,所率领的不过是韩国普通的军队,没有经过魏武卒般严格的挑选与魔鬼般的训练,能够取得胜利,重在谋略。 说白了,俱酒只不过是将战争双方的信息不对等用到了极致。 卫鞅继续道:“况十三岁领兵,古所未闻。强如吴将军者,同龄之时,其在何处?” 卫鞅着重从年龄的角度进行了一番分析。吴起十三岁时还在卫国和村里人打架呢!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不仅要领兵出征,还要精心谋划,而且还能取得连续胜利,这几乎匪夷所思。 更何况战争的血腥与残酷,对人的心理也会造成极大的压力,这根本不是普通十三岁孩子可以直面的东西。 但端氏君可以! 卫鞅继续道:“况天下皆谤吴将军杀妻求将之事,以其寡恩淡薄而不齿。而端氏君少年英才,未尝闻有不义之举,品行高洁,自是天然优势。故鞅有此言,相国勿怪!” 确实,吴起“杀妻求将”这件事,尽管雾里看花,不甚了了,但当时的主流舆论界对吴起颇有非言。 究竟是吴起真的为了功名而杀妻?还是吴妻为了成全丈夫而自杀,均无定论。 当年吴起奔魏时,文侯曾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从李克的评价中,可以看出当时吴起的个人形象并不好,这更不能与刚刚出道的俱酒相比较了。 其实除了杀妻求将,吴起还有两大污点: 污点一是年轻时,“家累千金”的吴起为谋求官职,四处游走,可是花光了家中的钱财却未能达到目的,因此而遭到乡人的讥笑。他一气之下竟然杀了其中的三十多人。 这心胸,确实有点不怎么宽。 污点二是:来到鲁国,吴起拜曾子为师。期间他的母亲在卫国去世,他作为儿子却没有回家奔丧。从儒家的思想来看,这是典型的不孝,曾子为此跟他绝交。 再加上“杀妻求将”,吴起这三大污点不仅在战国当时对其造成了相当消极的影响,甚至2000多年来,围绕着吴起的这些争论从来都没有停过,后世仍是键盘侠们在网上互扔砖头的重要话题。 所以卫鞅才有如此评价!尽管这是年少的卫鞅尚不成熟的一家之言,在对待吴起这种军神级别的人物来说,或许有失偏颇,但不得不承认,少年的卫鞅有其独到之处,有其过人眼光。 公叔痤点了点头,又问卫鞅:“卫鞅,汝看此子能为魏所用乎?”这话相当含蓄,为魏所用是假,为我公叔痤所用才是目的啊! 卫鞅思虑良久方才言道:“端氏君年少奇才,千年不遇,若能入魏,则魏有天下矣。然若不能为魏所用,必杀之,无令出境,以绝后患!” 第127章 唐社一号 闻听卫鞅之言,望着他凝重的脸色,公叔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卫鞅如此看重端氏君此人,更没想到卫鞅竟然说出“必杀之”这种话来。 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这么霸气的用人之道,其实一直都是霸道君主的法则。 秦昭襄王杀白起,秦始皇杀韩非,曹操杀陈宫等等。 还是秦始皇,在史记中留下名言: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天下的名士可以用钱财收买最好,不肯就范者,利剑刺之! 更为霸气的是汉武帝:“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 人才好比有用的工具,有才能但是没有充分发挥,与没有才一样,直接杀掉好了? 公叔痤确实有识才慧眼,但他没想到卫鞅也有如此决绝的用人观念,从而让全对这位十几岁的少年更加刮目相看。 但如何让这位少年封君为我所用,公叔痤也一时还没有想好办法。 公叔痤沉吟良久道:“然此子系出于晋,魏若重用,岂无虑乎?” 毕竟这是晋国公子啊! 卫鞅道:“相国不亦出自韩乎?鞅亦出自卫国公室,相国且重用而不疑,况弱晋乎?” 相国你也是韩国公族出身好吧?我卫鞅也是卫国公族出身好吧?我大卫国好歹也比现在的弱鸡晋国强吧,你看我一个卫国公族后人,你老人家不是用得挺顺手吗? 公叔痤默然,他自然知道战国时期诸侯公子出奔他国,不在少数,屡见不鲜。卫鞅只是从实力对比来分析,确实目前晋国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三家分晋”这事绕不过去,有三个地主家的奴仆,把地主家的财产给分了,虽然给地主留了一座破房子和几亩薄田,但人家的后人能不怀恨在心吗?你现在敢使用地主家的后人吗? 卫鞅看出了公叔痤的忧虑,继续道:“且魏有晋国之忧,焉何韩侯赐之封君?” 魏国这么强的国力都不敢使用这种人才,那么为什么韩国敢呢?韩侯可是给了这位少年端氏君这么一个高级的爵位啊! 要知道魏国的传统,封君只对魏国公室,纵观整个魏国,除了乐羊因功封为灵寿君外,再无外姓封君。强如吴起者也不行! 公叔痤默然。 俱酒刚才被厅内形势所逼,不得已以如厕之名出来透了透气,但一时仍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与卫鞅套上近乎,于是无奈放弃,转回厅内。 公叔痤和卫鞅早已停止讨论,待俱酒归座之后,卫鞅便告辞出厅。 俱酒未能与卫鞅搭上讪,心中大失所望。公叔痤心中有事,也心不在焉。于是二人稍稍闲谈几句,俱酒便告辞而去。 俱酒刚刚回到馆驿,连忙安排人准备礼物,接着就得去拜访公子魏缓了,这位公子与自己在阳翟打过交道,既然到了安邑,一定得去拜拜地头蛇,这是规矩。 俱酒来到魏缓的府第,下人通报一声,魏缓正在府中,连忙让人将俱酒迎将进来。 魏缓亲自出厅,降阶而迎,只见他缓精神抖擞,走路生风,健步迎上,一看就是心情大好。 因为魏缓出使韩国,促成了魏韩联合伐赵大计,故而魏侯多有赞许,这无形中给了另外一位公子魏?添了堵。 目前魏侯尚未立太子,魏?、魏缓兄弟二人明争暗斗,不可开交。 俱酒连忙上前拱手行礼:“缓公子,俱酒来迟,恕罪、恕罪!” 魏缓爽朗地笑了两声:“哈哈,端氏君,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二人寒暄几句,魏缓将俱酒迎入府中会客厅堂,二人分庭对坐。 俱酒送上礼札:“缓公子,俱酒远来,有不腆之仪奉上,以谢公子对俱酒的关照之情。” 魏缓收下礼札,瞟了一眼,眼见财货丰厚,心中更喜。 “端氏君,昔在阳翟之日,缓曾放言,君到安邑,缓必当尽地主之谊。今晚缓作东主,请端氏君一览安邑风物,饱饮魏国好酒。” 俱酒也不好推辞,而且他确有意通过魏缓结识一些安邑名流,为自己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提供方便。当下俱酒说道:“缓公子高情厚意,俱酒敢不从命!” 魏缓道:“如此,端氏君请在馆中少坐,傍晚时分,缓派人来接端氏君。” 从魏缓府中出来。俱酒打发马车先行回馆驿,自己带着端木伯御和怀木二人,在安邑的大街上缓步行走。 安邑作为战国第一强国魏国的都城,可谓当时天下文明中心。街中石板铺地,行人衣饰华丽,宫殿庄严肃穆,屋舍富丽堂皇。 要知道即使后世的封建王朝高峰期,如汉、唐、宋等朝,逢大事也就是黄土垫道、清水泼街。 途经一家酒肆,俱酒抬头一看,赫然看到飘飞的酒旗之上隐约可见晋卦的图案。应该是唐社的产业。 俱酒迈步进入,直接找到掌柜,对上暗号之后,掌柜警觉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将俱酒请入后宅。端木与怀木二人则在屋外警戒。 毕竟魏国是三分晋国的当事国,所以唐社在魏的活动还是相当敏感的。 掌柜进屋之后,双手抱拳:“恕小老儿眼拙,不知兄弟自何而来,是哪位执事门下?” 俱酒暗忖,唐社是不是也应该和墨家一样,制作一批代表身份和等级的信物? 俱酒道:“唐社一号,唐家公子,俱酒。” 掌柜大惊,连忙深揖到底,大礼参拜:“属下不知钜子驾到,多有唐突,请钜子海涵。” 俱酒暗暗点头,看来唐社大会的精神已经传达到了魏国,各执事的执行力相当之高。 俱酒用有力的双臂扶住掌柜下拜的趋势,掌柜几次硬要拜下去,均被一股绵绵之力托起,不禁感慨这位小公子膂力之劲。 二人分庭坐下,掌柜再次拱手道:“不知钜子因何至此?有何吩咐,属下必当尽心竭力。” 俱酒道:“无他,某欲通过社中兄弟,对秦国消息探听一二。” 掌柜道:“属下立即向秦国兄弟通报,不知钜子具体需要哪方面的信息?” 俱酒道:“掌柜是自家兄弟,某就不隐瞒了。秦国公子连流落在魏多年,某与其有亲,欲助其归秦,夺取君位,以为未来唐社之外援。希望社中兄弟动用一切手段,助公子连归秦。凡与此有关消息、有关人等,均要悉心打探,早日归报于某。” 掌柜严肃地道:“属下立即将钜子之令传于魏秦两国兄弟。” 俱酒道:“兹事体大,不宜张扬。此事宜归报两国执事,并请猗长老、智长老亲自主持。” 掌柜道:“属下遵命!” 第128章 汾曲赋诗 安邑繁华深处,有一所高档酒肆——汾曲楼。 汾曲楼的名字来自《诗经·魏风·汾沮洳》中“彼汾一曲,言采其藚”。汾曲,意思就是汾水弯弯。 更重要的是,此处是魏国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云集之地,常常左右着安邑的潮流风向,流传着诸侯的高端传奇。 公子缓的车马将俱酒载到了汾曲楼下,俱酒下车一看,好一座繁华楼阁! 汾曲楼三层木建筑,飞檐挑角、雕栏画栋、精致繁复、光鲜富丽,与魏国的大国气度非常契合。 此刻的汾曲楼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窗牖焕明,器物生辉;往来穿梭,非富即贵;喧嚣之意腾腾,丝竹之声隐隐,好一派纸醉金迷的奢靡风光。 公子缓的酒局设在最顶层的雅座之中,传说在天气晴好之日,站此楼不仅可以观赏安邑城全貌,更特别的是可远观河东盐池风光。 河东盐池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独特的七彩景致,或红或紫、或绿或靛,或橙或黄,色彩斑斓,姹紫嫣红,格外美丽。 公子缓亲自将俱酒迎入席间,二人互相见礼之后,公子缓又为其介绍了席间作陪的部分官员、公室贵胄。之后宾主分席而坐,饮酒尽欢。 三献三酬之后,宴席的规定礼仪就告一段落。一队歌女薄施粉黛、轻着罗绮步入场,接下来吹竽鼓瑟、弹琴击筑。 一排舞伎在场中轻甩水袖,曼妙起舞。其中一位在乐器的伴奏之下,咿咿呀呀地吟唱起诗经《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唱毕,众人齐声喝采,共饮一杯。 公子缓面色潮红,兴致正浓,于是发出倡议:“今夜良宵,诗以咏志。二三子,切莫辜负了美酒佳期,吾等应当赋诗而歌,畅怀而饮啊!” 先秦之时,赋诗作为上流社会社交活动的重要内容,是宾主双方表达志向的一种常用方式 实在不会赋诗的,也可以吟诵《诗经》中的名篇,以此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立场。 在诸侯争霸、战乱频仍的春秋战国时代,赋诗言志为血腥的政治斗争蒙上了一层文质彬彬的温柔色彩,的确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大景观! 一位大夫借着酒劲,应声而起:“臣咏《嘉乐》一首,以为公子贺!” 说毕,以手击几作为节拍,摇头晃脑地哼唱起来: 嘉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 受禄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这是《诗经·大雅》中的一首,内容是臣子为君主歌功颂德的。大夫借此诗来表达自己对公子缓的崇敬之情,是一首标准的彩虹诗。 魏缓听罢,心情大悦,带头击掌,高喝一声:“彩!” 众人齐声附和,高声喝彩,并一起举爵,共饮一爵。 一位校尉起身道:“公子,臣赋诗一首,请各位指教。” 击鼓锵锵,戈矛所向; 王师阗阗,君子鹰扬。 牧马萧萧,兵甲所耀; 王师恢恢,君子虎豹。 旌旗采采,众志所忾; 王师肃肃,君子胡不还? 这是一首自创的歌颂勇士的诗歌,在尚武的魏侯击的影响下,魏人战斗意志非常刚强,故而此诗一出,当场一片喝彩! 公子缓更是高声道:“好诗,好诗,二三子,当饮三爵!”于是众人一齐饮了三爵。 一位魏氏公族起身赋诗一首: 兰舟出水兮,凝睇远望; 不见良人兮,思之神伤。 画栋飞云兮,启唇休唱; 不见良人兮,声遏气惶。 鲛鮹透湿兮,静夜倚窗; 不见良人兮,唯恨月霜。 双莲并蒂兮,鹊之畺畺; 不见良人兮,行止彷徨。 这是一首以女子口吻,诉说相思之苦的诗歌。将女子思念爱人的忧伤与难过,写得丝丝入扣,感人肺腑。 以夫妻感情或男女爱情关系比拟君臣以及朋友、师生等其他社会关系,是中国古典诗歌中一种特殊表现手法。在古人写的诗中,许多借用这种闺体诗,来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 比如唐诗中着名的《近试上张水部 》,作者朱庆馀用一位新娘子的口吻写下了“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表达了自己对科举考试的忐忑之情。 再比如中唐时,割据藩镇的李师道欲图收买张籍,张便作了《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用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立场坚定的拒绝了李师道的拉拢。 这位公族以女子思念良人的口吻写下这首诗,就是婉转地体现了自己不受魏侯重视的境遇,表达了自己欲为国家出力、建功立业的心情。 众人又是一片喝彩。 作为从小接受《诗》的熏陶的魏国公子,魏缓自然听懂了其中之意,但在这种场合,也不便露骨表示。 他端起一爵酒道:“大夫赋得好诗,言得壮志啊,二三子,吾等同饮此爵。” 于是众人在一片欢呼声中再次饮下一爵。 此后不断有人起席,或吟诵《诗》之名篇,或即兴赋诗言志,将整场宴会推向了高潮。 酒酣耳热之际,魏缓转头望向俱酒道:“端氏君,值此良宵,遇诸君子,胡不赋诗一首,以助兴致!” 在赋诗一开始,俱酒就怂了,自己这方面不在行啊! 关键是,现在是战国时代,大家都赋的是四言诗,或者离骚体,估计背一首《静夜思》怕是不能应付过去的。 俱酒一面搜肠刮肚地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关于四言诗歌的记忆,一边悄不焉儿地眯在那儿作醉酒状,生怕公子缓看到他。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还是被点了名。俱酒作醉酒状,再三推辞,一帮宾客一起起哄,弄得俱酒一时下不了台。 一位宾客道:“端氏君名满天下,定是饱读诗书,莫要推辞!” 另一位宾客见俱酒装疯卖傻,想要蒙混过关,忍不住揶揄道:“莫不是晋无名师,端氏君未尝读《诗》?” 《诗》在古代有着非常崇高的地位,学《诗》是贵族子弟的必修功课,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 说一个未读过《诗》,和后世讽刺一个人是文盲差不多。更何况这位大夫还夹枪带棒地将晋国也恶心了一通,估计晋国穷得都请不起老师了吧! 这一下子俱酒火了,老子今晚整个一副绵羊状,你们还要得寸进尺? 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就在自己火起的一瞬间,脑袋中灵光一闪,有了!俱酒迅速抓住这一瞬间的记忆,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大声吟诵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静! 安静! 全场寂静!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静! 无声! 满座皆惊! 全场陷入一片呆滞,都被这与诗经体风格迥异的开篇给惊到了。 学诗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如此立意高远、气势磅礴,苍凉悲壮,激昂慷慨的诗歌。 “当啷”一声,一位大夫的青铜酒爵不由自主地从手中滑落,落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 第129章 传唱四方 望着这帮人的震惊状,俱酒爽坏了,他轻蔑地扫视了一下全场,继续高声吟哦: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彩!”魏缓忍不住高声喝彩,只见他双脸通红,双手高举,拼命鼓掌,引得全场一片喝彩与鼓掌之声,整个雅间之内陷入一种癫狂状态。 声浪从汾曲楼三楼传到一楼,传到安邑的大街之上,引得楼内楼外不住侧目。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公子缓和全场嘉宾,瞪大了眼珠子,张大了嘴巴,流着哈喇子,眼巴巴地望着端氏君,一副洗耳恭听、如痴如醉状。 特么的,不就是四言诗歌嘛,不背则已,背出来吓死你们! 战国时代主要流行四言诗,只有在楚国的离骚体是个例外。 而俱酒背的曹诗,则是中国四言诗的另一座高峰,也是四言诗最后的辉煌,这就是曹操开创的“建安风骨”。 风骨是什么东西?就是诗歌中贯穿了内在的、极富感染力的精神力量,特别是曹操大气恢宏、激昂悲壮的气韵,更是诗经所不具备的。 所以说,满座皆惊是意料之中的表现。 俱酒四下望了一眼嗷嗷待哺的全场众位,双手一拍:“完了!见笑见笑!” 因为,剩下的,实在背不出来了…… 公子缓醉眼迷离、神情亢奋:“”彩彩彩!拿酒来!” 汾曲楼的三层整个陷入了狂欢。 公子缓亲自端着一爵酒来到俱酒席前,俱酒连忙避席而起。 公子缓道:“端氏君,深藏不露,高深莫测呀!缓敬端氏君一爵!” 战国时期的礼仪,一般都是分席而食,饮酒也都是遥遥相敬。公子缓这种超出常规的举动,更显他对俱酒的欣赏与佩服。 俱酒口称不敢,也举爵相迎,二人共饮一爵。 公子缓伸手把住俱酒之臂,问道:“端氏君,不知此诗何名啊?” 俱酒道:“短歌行。” 公子缓:“好好,既是歌行,必当传唱。”遂命现场的歌伎当场唱来。 古代的诗都有曲,只要填入不同的诗词即可吟唱,就像后世的抖音中许多达人翻唱歌曲一样,曲调不变,只需改词即可。 于是乐队与歌舞伎稍一碰头,叮叮当当试弹几下,咿咿呀呀试唱几声,很快就磨合好了。 一首战国版的《短歌行》就在汾曲楼上上演了。 不得不说乐师和歌舞伎都是战国的艺术家级别,他们为这首《短歌行》选择了一首沉郁低回的曲调。 歌伎也采用了一种时而激昂、时而忧伤的唱法,激昂时筝鼓铿锵,忧伤时琴声凝涩。 舞伎现场编排出了一套动作幅度非常大的舞蹈,或向天祈求,或俯仰起合,大开大合,大起大落。 乐、歌、舞默契配合,非常精准地将曹操原诗中的那种壮志与悲凉的感觉表演了出来。 《短歌行》本身就蕴含着许多的政治意义和向往,再加上今晚尽兴而饮,座中各位都已陷入醉酒状态,心中的许多不快与郁结都被这首诗歌给勾起来了。 座中客有的黯然神伤,有的双泪龙钟,有的痛饮不止,有的仰天长啸,人生种种不平事,俱在此曲意中藏。 魏缓也联想到了自己尽管非常努力,非常优秀,但魏侯始终没有在他和大哥魏?之间做出选择,太子之位遥不可及,人生抱负难以实现。不免心中神伤,面色沮丧。 连见多识广的穿越者也非常吃惊,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排演出这样一幕高水准的演出,特别是将原诗中的风骨体现到这样一种地步,而且艺术感染力如此之强,不得不说古人的智慧与修为真的超出我们的想像。 一首《短歌行》被宾客要求重复表演了好几遍,汾曲楼的掌柜的也对此充满好奇,暗暗打定主意,这首曲子,以后就是酒楼的保留曲目了。 一场宴会在俱酒原创大作《短歌行》的加持下,达到了超出预期的效果,宾主尽欢,圆满结束。 早有宾客甚至酒楼的人,暗暗将《短歌行》抄录了下来。次日,安邑城中,但凡有点身份,识文断字者,都在三五成群地热烈讨论这首诗歌。 甚至总角小儿,都已经能吟唱几句,巷尾街头,稚嫩的童音在传唱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整个安邑,都在传唱同一首诗。 诗歌摆在了相国公叔痤的案上,公叔痤震惊之余,更对这位神秘的端氏君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一边捋须,一边默读,不知不觉竟吟哦出声,而且调门越来越高。 “瞎嚎什么!”公主愠怒的声音从室外传来。 公叔痤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迎将上去:“公主,公主,快快请进,快请进。” 公主不悦地道:“已到饭时,为何迟迟未归?还有,刚才在瞎嚎什么?一惊一乍的。” 公叔痤将抄录着俱酒版《短歌行》的竹简奉上:“公主,得一好诗,忍不住吟哦几声,哈哈,公主见笑了。” 公主不耐烦地将竹简接过,柳眉高挑,杏目圆睁,顿时被内容吸引了过去,一边看、一边跪坐下来,仔细地品咂、揣摩,慢慢地也读出了声。 公叔痤趁机上前,搂住公主香肩,二人共同吟咏,上演了一出难得的琴瑟和鸣。 诗歌也传入了魏宫,寺人将抄录得整整齐齐的《短歌行》摆放在了魏侯击的面前。魏侯刚开始还漫不经心,又是些无病呻吟的玩意儿,扰人心智,乱人神思,这些靡靡之音就不该在魏国……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魏候不由自主地读出了声。 他迅速调整了一下身姿,迫不及待地将整首诗看完,又反复吟哦了几遍,不由得击案而叹:“好诗啊,好诗!” 他回道问身边的侍者:“此诗是谁所作,难道是相国?” 侍者道:“禀君上,此诗由公主献入宫中,据说是韩国使者,端氏君俱酒所作?” 第130章 又见卫鞅 中山国人善酿酒,传说曾经有个叫狄希的人,酿造出了一种叫做“千日醉”的烈酒,“饮之千日醉”。 传说还提到,一位叫做刘玄石的酒精重度依赖者,自诩善饮,千杯不醉。结果饮了一杯狄希之酒,昏醉三年。家人都以为他死了,装殓入棺给埋了。三年后狄希到刘家,才把刘玄石又给挖出来,千日之后,刘玄石才刚刚酒醒。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唐代诗人王勃,在《春园》一诗中写道:“还持千日醉,共作百年人。” 故事自然离奇。但穿越者听说这个故事后,高度怀疑狄希当时就发明了蒸馏酒,只不过受限于当时的交通、战争和细菌控制条件等,这一技艺没有广泛流传开来。狄希本人也只能少量生产。 魏灭中山之后,一定程度上传承了中山国的酿酒技艺,虽还不是蒸馏酒,但在酒的口感、滋味、酒精度等方面都有过人之处。 北宋诗人吴淑也在一首《酒诗》中写道:“一斗河东之赐,千日中山之醉。”河东就是指的安邑所在的今天运城地区。 所以尽管穿越者是夺命五十三培育出来的孩子,但架不住量大,在昨晚气氛的烘托下,众宾客轮流劝酒,各种花式恭维,俱酒自是喝了不少。即使是啤酒的酒精度,量大也能使人醉酒。 俱酒一觉醒来,已接近午时。洗漱以毕,怀木进来禀报:“公子,这是今日收到的拜札。因公子醉酒,都被属下擅自做主给打发回去了”。 俱酒一看,嚯!好家伙,安邑的公子、大夫、贵族、巨富,一大堆拜札!竹制、木制的拜札打磨光滑、雕花精细,有的还装在锦囊之中,尽显主人尊贵。 俱酒不知道,在他昏睡之时,他的代表作已经在安邑城中、甚至魏国大地上呈病毒式扩散流传之势。无论是附庸风雅还是真心结交,许多的人出自不同的目的,都送了拜札,欲图看看这位活的端氏君。 俱酒心中有事,还有吴起没有拜见呢,这可是此行的重要目的。 对这些札子也不甚上心,胡乱扒拉了一下,其中一枚普普通通的竹制拜札引起了俱酒的注意,上书“相府中庶子卫鞅”几个大字。 俱酒登时眼前一亮,拿着札子道:“此人何在?” 怀木道:“所有递札子的都被我和伯御挡了回去,请他们改日再来。” 俱酒心中大呼可惜,卫鞅这么肥的肉居然主动送到碗边了,可是因为自己贪杯而错失良机。 但伯御与怀木也是为了自己着想,更何况自己当时确实无法会客,当下表情淡然,面不改色地道:“此子若再来,直接放行即可。” 怀木应了一声,转身下去。 俱酒陷入沉思,自己对与卫鞅失之交臂懊恼不已,但卫鞅为什么要主动上门呢? 俱酒又在想,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去魏国西河,拜见西河守吴起呢?公叔痤肯定不行,这位和吴起是死对头啊!看来还得利用公子缓的关系。 整个午后时分,陆陆续续有魏国的官员和贵族前来拜访,俱酒出于礼节也做足了应酬功夫,对于这些人的邀约,都以公事繁忙为由而一一婉拒。 掌灯时分,怀木一溜小跑进入内室:“公子,那个人又来了!” 俱酒道:“谁?” 怀木道:“就是公子所说的直接放行的那位少年。” 俱酒“腾”的一声就从地上蹦了起来,连鞋子都穿反了,就往外面跑,欲去迎接卫鞅。行动之迅速把怀木都吓了一跳。 这么一位历史大牛人主动送上门来,这种激动是难以形容的,俱酒感觉自己的小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来了。 但走到门口时,俱酒突然停住身形,思索片刻,回身在案前坐好,淡淡地道:“有请!” 俱酒心中暗叫一声:好险。毕竟这个时候的卫鞅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自己也不再是真的俱酒。在摸清对方的底牌与意图之前,一切都不宜操之过急,否则很可能欲速则不达。 商君啊,俱酒是真的,灵魂是假的。 二千年前,你是你,我不是我! 卫鞅在怀木的引领下步入厅内,向俱酒拱手道:“相府中庶子卫鞅见过端氏君!” 穿越者使劲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小心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尽量用平静地语调说道“先生请坐。” 卫鞅谢过之后,便利落地跪坐下来,一身白衣,气度不凡。俱酒暗暗叹道,果然自带气场。 俱酒面带微笑说道:“日前在相国处得识先生,俱酒之幸也。不知先生此来何以教我,可是相国有所吩咐?” 这才是一种得体的见面方式 ,毕竟俱酒年龄虽小,但身份尊贵,不是一个相府中庶子能够得着的。如果刚才贸然像一团火一样迎将出去,估计会把这位中庶子给吓着。 卫鞅道:“鞅久闻端氏君在韩,奇谋治兵,帅师克敌,仰慕久矣;日前亲见端氏君少年英才,一番高论,惊为天人;今日安邑城中,有人迹处,皆歌君诗。” 俱酒道:“先生客气了。”心想,这位大名鼎鼎的商君也会吹彩虹屁? 卫鞅道:“卫鞅此来,是向端氏君谢罪来了!”说毕,喟然一声,低头不语。 俱酒依旧面带微笑:“先生言重了,先生与某,一面之缘,谢罪之说,从何谈起呀?” 卫鞅沉默良久道:“当日端氏君在相府,相国曾问鞅,端氏君是否可为魏所用。” 哦?这回轮到俱酒吃惊了。 “鞅当时出于公心,对相国言道:端氏君若为魏用,魏当有天下。若端氏君不能为魏所用,必杀之,以绝魏之大患!” 哦嚯! 俱酒吃惊到无以复加,要知道这是历史上,公叔痤向魏惠王推荐卫鞅时所说的话,没想到的是,在穿越者的蝴蝶效应之下,这席话居然变成卫鞅向公叔痤说的内容了。 更没想到的是,卫鞅对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作用如此看重,就算我是一个穿越者,也没有信心能够在诸侯争雄的大势下改变历史走向。特别是快一百章了才救下一位聂政,复兴什么的都挺迷茫的。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但你卫鞅相信! 第131章 互相试探 俱酒强压住自己心头的惊讶,缓缓地问道:“某与先生,素昧平生,先生何出此言啊?” 卫鞅道:“鞅之前听闻端氏君事迹,如听街巷说书故事,置之一笑,弗信也。” “当日相府一见,鞅观端氏君,殊非常人。更听君一席高论,惊为天人。今日坊间遍传《短歌行》,鞅听其诗,志存高远。故以鞅之拙见,端氏君乃平天下之大才。” 就这!? 俱酒听完,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凭什么就可以“平天下”? 这卫鞅莫不是公叔痤来试探老子的? 俱酒面色严肃,摆摆手道:“先生慎言,慎言。此大逆之语,岂可妄议?” 卫鞅继续道:“鞅更曾闻,端氏君曾驾驭群鸦,击退盗贼。召唤水兽,以渡大河。此岂非异人哉!” 俱酒道:“先生莫要听人乱说,哪有此事,哪有此事?此皆好事者搬弄是非耳。” 卫鞅道:“端氏君是不信鞅呐!也罢,鞅少时曾随一位世外高人修学,其中有一门叫做识人术。吾师之术,可识天下之人。唯独对端氏君,吾师之术竟不可用。” 俱酒问道:“冒昧请问,尊师名讳。” 毕竟后世有人说商鞅是鬼谷子的学生,俱酒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向本尊求证一二。 卫鞅面露神秘微笑:“吾师清静之人,鞅入魏之前,吾师曾严令不得泄露其行踪消息,端氏君见谅。” 哦,俱酒略显失望。 卫鞅身子向前靠了靠:“吾师尝言,不可识者,俱非常人。结合端氏君年少功高、年少博学之异象,吾看端氏君……不是当世之人!” 俱酒惊得差点跳起来,我靠,被看穿了! 莫非,这个卫鞅……也是穿越而来的? 俱酒强行压制住自己心中的震惊,手扶几案,身体前倾,盯着卫鞅的眼睛:“春眠……不觉晓?” 卫鞅凝神远望:“端氏君何意?” “天王盖地虎?” 卫鞅一脸懵圈。 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也不可不防,再试一次。 俱酒对卫鞅说道:“某看先生也不似当世之人!” 卫鞅连连摆手:“端氏君说笑了。按吾师之学,天下分为当世、入世、出世、深世、天世五重境界,鞅向吾师学习多年,但吾师慧眼,看出鞅终究修为尚浅,未能入门呐。” 尼玛,吓死老子了! 原来是你那狗屁老师的狗屁学术,凭什么划定的五重境界?还以为你也是穿越者呢! 俱酒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尴尬地转移话题: “先生高看于某了,数月之前某曾险些丧命。平叛之战,也险象迭出。若有些许功劳,俱是顺应天时,将士用命,君上威德所至。平天下之事岂能戏言?” 卫鞅正色道:“端氏君身在局中,或许不明。然鞅在局外,洞若观火。” 这就有点整神秘感的意思了,玄学这东西没办法反驳。 俱酒苦笑道:“就算如此,先生既向相国进言杀某,焉何又将此事告某?” 卫鞅道:”鞅先主后客。相国既为鞅之主,对鞅有知遇之恩,鞅为相国下属,当尽职责本分。相国有问,固不敢妄言,必以实相对。” “然端氏君少年英才,天纵之子,鞅实不忍因某一言而有害于端氏君,更不忍天下失去端氏君,故冒死请罪,请端氏君早做打算!” 言外之意,是我建议公叔痤杀你的,但我也将此事告诉你了,我是先主后客,仁至义尽了。 俱酒心中一阵腹诽,你这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典型的两面派嘛! 但目前公叔痤尚未拉拢过老子,老子也没有拒绝过他,所以谈什么成为魏国后患的事还为时尚早。 若公叔给的条件优厚,嘿嘿嘿,老子也不是不能考虑在魏国做个权臣,所以杀老子这事还早着呢! 念及于此,俱酒遂微微一笑:“相国不能听先生之言用某,安能听先生之言杀某?” 卫鞅也是一怔。确实啊,相国公叔痤对这事还没有定论呢,自己就跑来端氏君这边落好来了,明显是走快了一步嘛! 若相国拉拢不成,欲除端氏君。到那时,再来通风报信多好?那才叫救人于急,施恩于人! 失算,失算! 在这位年轻的端氏君面前,卫鞅顿时感到压力山大。看来,还是学不如人啊。 卫鞅老老实实地拱手行礼:“是鞅愚钝了,端氏君恕罪!” 俱酒哈哈大笑:“先生欲救于某,某岂不知。先生大恩,铭记五内。” 卫鞅连称惭愧。 俱酒感觉,今晚两人的对话,就像拳击台上两位拳手刚刚上场一样,不住地彼此试探,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然眼看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关键时刻得上点催化剂呀! 酒! 上酒! 咱叫俱酒。 啥意思?都是酒,不差酒! 俱酒道:“某曾听相国说起,先生身怀韬略,心系天下。恰天色已晚,星光留客,某欲用薄酒,以交先生,更有诸事欲向先生请教,先生万勿推辞啊。” 言毕,令怀木准备宴席。 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拉拢、招徕、投资这位战国大牛了。 哼哼,卫鞅,快到朕的碗里来! 不时酒菜齐备,俱酒与卫鞅分庭对坐,纵论天下,喝到一定程度,一时酒酣耳热,直至无话不谈。 借着酒劲,卫鞅说道:“端氏君日前大作《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立意高远,行文严密,层层递进,实论辩雄文也!然以鞅愚见,高则高耳,不实用也!” 穿越者知道卫鞅醉心于刑名之学,是法学大家,对他的反驳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仍笑眯眯地说道:“愿闻其详!” 卫鞅道:“端氏君大作,太平时节,可堪大用,此王道也;当今大争之世,群雄并起,自当一断于法,朝令而夕至,国富而兵强。此霸道也!” 王道是基于儒家思想的,讲究以德治国;帝道是基于道家思想的,讲求无为而治;而霸道的指导思想是法家,讲究以法治国。 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卫鞅,已对法家之学研究得相当透彻。 俱酒拍案叫好,连连称善。 俱酒也借着酒劲,朦胧着双眼对卫鞅道:“先生亦公室之子,姬姓后人,既身怀大志,焉何不自我谋划,自取天下?” 卫鞅道:“鞅,庶出之子,不占天机。家道中落,无有后援。对于诸侯从无非分之想,平生愿望,位极人臣足矣!” 看来周朝的嫡庶礼法,限制了相当多人的思想,强如卫鞅者,也不敢对这种宗法礼制发起挑战。 第132章 三策九字 俱酒又问道:“以先生之才,入任一国,见其诸侯,自当大用,焉何屈就公叔,甘做一相府小吏?” 卫鞅道:“端氏君,当今天下,诸侯昏聩,朝政腐败。卿大夫世袭,把持朝政,各国无不一潭死水,无有微澜。” 俱酒深以为是,晋国就是这样没的。战国时代的世卿制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老子是卿,儿子、孙子世代为卿。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阶层固化,根本实现不了阶层流动。 卫鞅继续道:“鞅,欲得一邑之地,大展拳脚,施展平生所学,治理国政邦务。然诸侯之国,阻力重重,欲行新法,必当流血。撼山易,撼旧制难呐!” 俱酒更为震惊了,年纪轻轻的卫鞅,就认识到了变法的艰难与险阻。 俱酒几次冲动,欲告诉卫鞅,历史上你小子就是这么死的!但,硬生生忍住了。 没错,在一国施行变法,最大的阻力就是来自既得利益者。无论是历史上哪个时期,还是后世的文明世界。每一次改革都是阻力重重。 特别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变法,可以说,不同程度地都失败了。 眼前这位卫鞅、未来的商君,变法虽然成功了,并且商君之法一直在秦国施行,但功成身死,这个牺牲太大了,难说成功。 唐朝的“二王八司马”变法,不仅变法失败,主导变法的王叔文还被赐死,鲜血染红了变法之路。 宋朝的王安石变法,被以司马光为首的既得利益阶层疯狂反扑,变法失败,王安石能保全一条老命已是万幸。 最惨烈的是戊戌变法,谭嗣同等六君子饮恨被杀。 历史上的商鞅不是认识不到这点,而是没有别的选择,为了推行变法,必须打压旧贵族,打压既得利益者。 俱酒与卫鞅,年纪相仿,加之交谈甚欢,渐渐得彼此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开始无话不谈。 俱酒问道:“先生断言,某不得不信。某若真有平天下之时,先生愿助某一臂之力乎?” 卫鞅避席而起,长揖到地:“鞅,敢不从命!”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俱酒都感动到快哭了! 尼玛,收个聂政,牺牲了老子n多脑细胞,小命差点丢到了汾陉,千辛万苦,万苦千辛,才换来了聂政彻底归心。 没想到啊没想到,人家大名鼎鼎的卫鞅,拥有慧眼识人之能,主动投怀送抱,这才叫“君臣偶相逢,风虎云龙,兴亡只在笑谈中”。 俱酒也离席而起,眼泪哗哗地流,他死命地握住卫鞅的手,都把卫鞅捏疼了,这位毕竟后世是当兵的,当保安的! 还不过瘾,又一把将卫鞅抱住,双手不住地拍打着卫鞅的后背,直到把卫鞅拍打得都快把酒吐上来了。穿越者才在卫鞅的一连串咳嗽声中松手。 卫鞅一阵翻白眼,这位端氏君果然是兵家出身,小小身板,居然膂力惊人,怪不得在战场之上屡立奇功。 商鞅啊商鞅,不是老子没野心,是没有得到你啊!如果得到你的辅佐,老子早就不这么苟着了。 卫鞅也是感动到无以复加。卫鞅的抱负就是施兴新法,但入一国而施改革,阻力太大了,风险也太大了,弄不好会功败身死。 看来卫鞅学聪明了。 其实历史上的卫鞅也聪明,他长期呆在有着李悝改革基础的魏国,就是意图受到魏国君主赏识,在魏国大展拳脚。毕竟魏国有着改革的基础,有过改革的实践,阻力相对较小。 但明珠闲抛,无人可识。蹉跎了岁月,消遣了英雄。无奈只身入秦,在中国历史上开创了一个新时代,也在自己的人生中抒写了悲壮的一笔。 无论是历史上的卫鞅,还是穿越者所面对的卫鞅,他其实更希望辅佐一位新兴的君主、新兴的国家,虽然说崛起之路可能很艰难,但在国内施政方面那是白纸一张,可意认真构画。 俱酒擦了擦眼泪,太特么感动了! 二人再次跪坐席前,此时不再饮酒,开始商讨开拓新时代的规划与措施。 卫鞅问道:“公子尚欲归晋乎?” 一旦认主成功,称呼立马就变了,公子叫得多亲切。 俱酒道:“归晋无用。绛与曲沃,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公子所欲者何?” “俱酒之谋,欲寻一边,或是一角。” 俱酒并不确定战国时期的围棋是否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但种田崛起,就是要寻找这样一处避风港,避人耳目,猥琐发展,积蓄实力,最后一泄而下。 聪明人交谈就是简单,卫鞅立即明白了俱酒的意思: “以鞅愚见,上郡、辽东,一东一西,俱是一角,不过民少而地贫,恐耗时日久。赵国代地、齐国海岛,俱是一边,亦是上上之选。” 卫鞅果然是慧眼,上郡有后世的红都延安啊,辽东更是“入关”的龙兴之地。只是当下的战国,上郡土地尚属肥沃,没有出现荒漠化危机;辽东却尚未充分开发,有一定的发展难度。 至于海岛,亦是一条明路。从中国历史上来讲,从海岛进攻陆地,似乎并无成功例子,只有郑成功在沿海小试过牛刀。 但作为穿越者,可以凭借后世的记忆与知识积累,提前将大明宝船、多桅帆船等制造出来,然后沿江、沿河而上,开创基业,或可一试。甚至可以经略扶桑、琉球、夷州等地,以为战略后援。 至于代郡嘛,俱酒已经筹划很久了,许异这位战国异人已经过去打头阵了。 俱酒连连点头:“英雄所见略同,某欲取代地久矣,亦曾向韩侯、魏侯献上两分赵国之计,惜不被用。” 卫鞅道:“公子,对邯郸战局有何看法?” 俱酒干脆地道:“必败!” 这是穿越者的优势,他知道赵朝夺位之事在历史上是没有成功的。 卫鞅道:“如此,邯郸战败之时,鞅或可一试,推动袭取代郡之策。” 俱酒道:“如此甚好!某自当争取亲领韩军,北伐代地,若一战而下,当长久图之。” 卫鞅道:“若代地已下,公子欲以何策固国?” 俱酒道:“三策九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卫鞅一脸震惊,称王?! 第133章 魏侯逆鳞 少年卫鞅的意外归附,让穿越者信心倍增。 毕竟卫鞅归晋,就没有渠梁弟弟什么事了!所以说,天上掉的不一定都是冰雹,也可能有馅饼。 俱酒不禁对此行最大的目标——兵家亚圣吴起,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但吴起这尊神,真的不是说请就能请得动的,穿越者对个中难度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 目前的难题是找怎样一个借口,渡过大河,前往西河。毕竟俱酒作为一国使臣,跑到魏国战略重地,并且找统军大将卿卿我我,这等于把自己脑门上写了一个大字:“谍”。 目前卫鞅的影响力也就是只限于相府的小范围内,即使可以影响到公叔痤的决策,但公叔痤可是吴起的政敌,这种情况下走相府之路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特别是这样做容易使卫鞅暴露,这可是重量级的棋子,不可擅动。所以俱酒从一开始就没想动用卫鞅来做这件事。 走公子缓的门路,也缺乏一个合理的去往河西的理由,俱酒想到头都大了。 魏宫。 魏侯击重重地将一册竹简摔在地上,这是刚刚收到的西河守吴起的奏札。 吴起镇守魏西河之地。作为镇边大将,“吴起”两个字本身就对秦国有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可以说一个吴起可当十万兵。 吴起很早就认识到,魏国处于四战之地。 三晋兄弟赵与韩,属于面和心不和,在国家利益面前,同盟关系不可能永久不变; 西有秦、东有齐、北有燕、南有楚,可以说魏国几乎被六大战国挤在了最中间。 特别魏国的国土还很分散: 国都安邑所在的核心地块,在河东地区; 大梁所在的经济中心,在中原腹心; 西河与上郡在大河以西,一条大河横亘南北; 还有一块飞地中山,在赵燕的包围之下,还有对复国念念不忘的中山人,在太行山中虎视眈眈。 最最重要的是,这几块国土的联系都很脆弱。中山飞地自不必说,安邑与大梁中间隔着韩国的南阳之地;安邑与西河、上郡被大河所阻。 这种国土结构之下,兵力分散,补给线脆弱,各区块之间形不成有效互援,缺乏强有力的国家合力,军事动员与战争准备效率也比较低。 在文侯时期,三晋兄弟还能够心往一起想,劲往一处使,挟晋国余威,大杀四方。 但魏侯击继位以来,施政方向有了明显的改变,三晋同盟出现了明显的裂缝,同时倚仗着文侯时期苦心经略留下的老底,四面开花,处处树敌。 吴起作为文侯时期的老臣,有着不俗的政治能力和一流的军事能力,他对魏国战略重心的转移非常忧虑。 其实吴起对魏国发展有着明确的战略思路,那就是向西、向西、还是特么的向西! 挤压甚至消灭秦国,占有关中沃野,这样魏国就有了可以依靠的大后方,向南消灭巴蜀,向东攻伐六国。 没错,就是日后秦国走的路子! 吴起西进的战略,也是为魏国找一条“边”。 吴起的战略和俱酒一直在寻找一个“点”或一条“边”的想法不谋而合。 吴起清楚地知道,尽管魏国国力居各诸侯之首,但当今之世,仍缺乏一国挑战六国的实力和机遇。 但魏侯击的理念不是这样,魏击的理念是“中国之处而天下枢”,说白了就是得中原者得天下。中原地区人口稠密、物产丰富、交通便利,花大力气去经营是值得的,跑到鸟不拉屎的西部去有什么鸟用? 不服就干!生死看淡!中心出击,四面开花! 当吴起听到魏侯联合韩、卫两国攻打邯郸,欲送公子朝回赵即位的消息后,立即敏锐的感觉到这是一场无法取胜的战争。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三晋同盟关系彻底分裂,魏国将陷入连年战争,缺乏蓄力的不利局面。 吴起还有一个小心思,用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魏武卒,这种精锐部队去打攻城战,消耗太大,听着都肉疼!他舍不得啊。 尽管吴起与魏侯击的战略观相左,出于对魏的忠心,吴起仍然写下了这封奏札,札中尽言伐赵之弊,极力劝谏魏侯不要伐赵,同时再一次推销自己的西进战略。 若是普通的奏札也就算了,什么西进也是老生常谈了,魏侯也不会放在心上。 关键吴起在札中斩钉截铁地预言:伐赵必败。 甚至还预言,可能因此引起赵国反扑,虽然不能对魏国本土如何,但飞地中山恐有不测之忧。 甚至吴起又再一次捡起了他在儒家学习时的老底子,再一次规劝魏侯“在德不在险”。 上次魏侯率大臣游览大河风光,正志得意满之时,就是这位吴起,当众唱起了反调,拿“在德不在险”这种论调来劝谏君主。 并且非常过分地说“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意思是,若君上你不修德,今日船上这些人都会投奔敌国的。 魏侯当时虽然很有城府地回了一声“善。”但对吴起的看法发生了重大改变,你吴起作为文侯老臣,这是功高震主、不服新君呐! 今天尼玛又提什么在德不在险?你几个意思?! 伐赵必败?!这不是诅咒寡人,诅咒魏国吗?! 吴起的忠耿,却触动了魏侯击的逆鳞。 谁不知道伐赵是寡人钦定的战略?你吴起这是在赤裸裸地打脸寡人呐!难道魏国就只有你吴起一人知兵吗? 赵小弟在中山那边不断搞事情,卫小弟多么的可怜无辜!有我魏班长在,班上绝对不能出现这种害群之马,必须搞他,搞死他! 魏侯将吴起的奏札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兀自气愤地喘着粗气,等邯郸城下,一定要好好地羞辱一下这个不知高低的家伙。 公叔痤奉宣入宫,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窃喜,但面无表情。 公叔痤规规矩矩地行礼参拜:“臣参见君上,君上千秋!” 魏侯强忍住心头的怒气,问道:“相国,邯郸方面可有军报?” 公叔痤道:“今日刚刚接到前线军情,十万联军已抵达邯郸城下,形成包围之势。当下正在伐木制造攻城器械,近期即可对赵发起攻击。” 魏侯道:“传寡人令,令联军加快速度,早日拿下邯郸。” 第134章 离间计 赵侯章这段时间心情烦透了。 赵章骨子里是一个喜欢享乐的人。但在自己的老爹、赵国开国君主赵烈侯去世时,赵章只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呃,这个其实大人小孩没区别,当时的情况,大人小孩都穿开裆裤! 老爹去世,继位的不是赵章,却是自己的叔叔(史称赵武公)。赵武公去世后,赵章干跑了欲图夺权的堂兄赵朝,终于顺利地登上了赵国君主的宝座,史称赵敬侯。 穿越者了解到赵国的情况后,高度怀疑后世萨士比亚借鉴了赵章的故事,创作了《哈姆雷特》;乃至好莱坞《狮子王》也是对赵章的借鉴和致敬。 继位之后,赵侯章把自己压抑多年的天性充分释放了出来,尽情游乐、天天开车,纵享安适,快活耳目。冬天射箭打猎,夏天泛舟游玩,不分昼夜地饮酒。 但堂兄赵朝阴魂不散,竟然蛊惑魏、韩联合出兵干涉赵国内政,甚至小小的卫国也敢插一手,太特么欺负人了。 赵侯章派出使者游说韩国权臣侠累,没想到下错了注,侠累居然被刺身亡,一向焉儿不几的韩侯猷竟然直愣了起来,令赵侯章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 眼见魏、韩、卫三国联军步步逼近邯郸,赵侯章借酒浇愁,麻醉自我,已经一连三天手不释杯了。 赵章指着座中一位大夫,醉醺醺地叫道:“这位可是信城大夫?焉何不饮?” 信城大夫避席而起,拱手道:“君上,臣有旧疾,实不能饮酒,君上恕罪!” 赵章哈哈怪笑:“哈哈哈,好一个不能饮,来人,给信城大夫灌酒!” 信城大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君上恕罪,臣实不能饮,实不能饮……啊……唔……咳咳……咕咕……” 两位力大身壮的武士已经一左一右架住了信城大夫,一名寺人一手提竹筒,一手撬开信城大夫的牙关,不由分说灌起酒来。这一套程序他们太熟悉了。 浑浊的酒液从信城大夫的嘴角四溢开来,流过他的脸颊、额头、脖项、头发,淋淋漓漓地洒落在大殿之上。 信城大夫的危冠掉落在地,发髻松散,华袍尽湿,咳嗽连连。一筒酒灌完,两名力士双手一松,信城大夫软软的瘫倒在地,口中不住往外吐酒,身躯剧烈地抽搐着。 赵侯章一边抚掌大笑,一边轻蔑地说:“没迪奥用!” 就在众臣人人自危时,一名侍者不小心打翻了一壶美酒,青铜酒壶从高高的台阶上滚落下来,酒液四溅,叮当作响。 赵侯章大怒:“来人,拉出去,杖毙!” 在侍者凄厉的哭叫声中,众位大臣不寒而栗,浑身筛糠。 赵侯章在大敌临境的情况下,仍敢这么狂放,是因为他对自己任用的几位臣子高度放心。 赵侯章继位之后,立即任命自己的老师牛畜为太傅,牛畜老成持重,博学多才,德高望重,很快稳住了朝纲,堪称赵国的柱石。 然后任用徐越为相,任命荀欣为将,一文一武共佐赵侯。 这三位大臣,都是赵烈侯时期的老臣,在赵武公时期受到排挤,在赵章与赵朝争夺君位的斗争中,坚定地支持了赵章,并发动群臣拥立赵章继位,驱逐了赵朝,故而深受赵章的重用。 有了三位国之柱石,尽管赵章不修德行,浮淫纵欲,但权力比较牢固,国力没有受损,在战国年代,君主的小胡闹并不认为是多大的事儿。 在魏、韩、卫联军气势汹汹地直扑邯郸之际,在赵侯章在后宫纵酒淫乐之时,牛畜、徐越、荀欣三人却正在为为应对赵国这次大的危机而周密运筹。 牛畜手抚花白的胡须,老成持重地说道:“兵者 不祥之器。欲解此围,应多派使者,以列国之绊,阻强魏之攻。” 徐越问道:“越愚钝,请太傅示下。” 牛畜道:“使齐,田和之所以能代姜齐,魏侯之功匪浅。当务之急,甘辞厚币,以稳齐国,不使之与魏结盟,避免我赵两面受敌。” 徐越和荀欣频频点头,深以为是,如果陷入了两面作战的地步,赵国就非常被动了。 牛畜继续道:“使楚,约楚攻魏榆关,使之不得不救,以缓邯郸之急。” “使秦,说秦借魏兵力东顾之机,突袭西河之地。秦魏若战,则邯郸自安。” 徐越道:“太傅妙计!越立即派人快马使齐、使楚。然……使秦一事,恐有不妥。” 牛畜道:“相国何出此言?” 徐越道:“秦国当今小主继位,后宫干政,主少国疑,朝局不稳。恐无暇顾及,更无人能够主持伐魏大局。” 牛畜深思片刻,缓缓地点头道:“有理,有理。然若无秦国牵制,魏国则无后顾之忧,邯郸之危恐怕旷日持久啊。” 徐越道:“越有一策,不知是否可行。” 荀欣武将出身,是个急性子,他听这二位喋喋不休地聊了半天,完全插不上嘴,此刻又见相国卖关子,便忍不住嚷道:“相国快讲,快快讲来!” 徐越道:“秦灵公之子连,在秦人中素有声望,今流落在魏,我或可派人设法送其归秦,公子连必感恩于赵,况秦魏有西河之仇,必能如愿!” 牛畜先是点头,思虑片刻,又果断摇头:“相国,公子连在魏,赵魏交恶,赵国如何助其回秦?” 徐越道:“此事只可机密处事,不可大张旗鼓。” 牛畜叹息一声:“或可一试,但不见得成功啊。” 徐越问道:“秦国从西牵制魏国,此全局之重点也,太傅可有良策?” 牛畜闭目沉吟良久,突然双目圆睁,眼放光彩:“老夫有一计。魏国知兵者,吴起也。然魏侯疑之,功高不赏,屈就郡守。相国可派人出使西河,秘会吴起,以辞相让贤为名,诱使吴起割据西河或者避祸离魏。” 徐越一听心中忐忑,辞相?让贤?你为什么不辞太傅?敢情舍不得别人的孩子套不住狼呗! 徐越道:“太傅不知吴起啊,吴起此人,虽贪而好色,但受魏文侯知遇之恩,割据之事,必不为也。” 牛畜道:“相国,此计之要,在于疑!在安邑,散布赵使拜见吴起消息,使魏侯疑之。在西河,散布魏侯欲诛吴起消息,使吴起疑之。君臣相疑,吴起既不愿反,则必去之!吴起离魏,刚魏国必衰!” 徐越听后击案叫好:“太傅妙计!太傅妙计!” 第135章 潘吾之战 牛畜又转头望向荀欣:“将军,使节尽出,然军事方面不可稍松,不知邯郸城防如何部署?” 太傅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赵国原都城在中牟,赵侯章即位之后,才刚刚完成迁都邯郸的工作。新都能否经受住中大型战争的洗礼,众人心里都没有底。 荀欣拱手回道:“魏军势大,臣已令邯郸周边守军尽数收缩回城,现守城之卒有三万余众。且发动城中青壮男丁尽数上城,昼夜轮值。” “邯郸城高七丈、宽六丈;四座城门均设瓮城,各门设有千斤之闸,塞门刀车等。” “环城马面七十二,垛堞八百余;护城河深五丈、宽十丈;近日发动民夫,周城建设矮墙;矮墙之内,密布尖桩,使敌不可以近、不可以立、更不可攻。” “沿城五里之要冲,广撒铁蒺藜、木蒺藜,可刺敌马蹄、伤敌士兵。” “城墙之上,广积箭羽,滚木礌石、热汤金汁、撑竿挠钩等器械更是堆积如山,更有投石之车五十六架,守城之械充足,兵卒之气高昂。” “城内沿靠城墙,五步挖一深井,埋入巨瓮,使耳聪之人日夜守之。” …… 荀欣一口气将邯郸城防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太傅牛畜和相国徐越听了频频点头。荀欣作为稳健型的将领,对邯郸城防做了周密的部署,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牛畜又思考再三道:“相国,邯郸之围恐非一日可解,需做好持久防守之准备。城中粮秣可曾备足?” 徐越道:“老太傅多虑了,邯郸存粮,仓储靡穷,可供全城三年之用。军需物资也准备充足,将军大可安心防守。” 牛畜又对荀欣道:“魏有武卒之强,兼邺城、大梁之富,加之赵朝蛊惑人心,守城固可保邯郸万全,将军还要作长远打算。” 荀欣道:“老太傅,臣已令代地之兵南下,支援邯郸。” 牛畜道:“将军缘何舍近而求远?上党、晋阳之军,若以其为援,居高临下,有胜者之势;武遂、南宫之兵,距离最近,旬日内之即可抵达,将军为何不用?” 荀欣道:“老太傅有所不知,晋阳,故都也,历代君主均重兵守之,严令不得擅动。” “今魏韩联盟,上党韩赵之地犬牙交错,两国兵力韩强而我弱,若抽调上党之兵,双方兵力失衡,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党若失,韩军居高而下,与邯郸联军形成夹攻之势,则邯郸大不利。” “武遂、南宫之地,本属战略前突,发挥牵制魏齐作用。左有魏之中山,右有齐之重兵。若武遂、南宫之军回援,则赵国战略前突部位必失,牵制之功丧尽,亦不可擅动。” “欣之所以动用代地之兵南下,一则代地近年来与楼烦、东胡等族相处和平,互设榷场,无兵弋之忧;” “二则代地产马,某已秘密训练一支骑兵,此我赵之秘器神兵也。骑兵行动迅速、神鬼莫测,某欲派其星夜兼程,南下邺城附近,突击魏韩联军之粮道,必有奇效,或可一战而溃魏军。” 牛畜、徐越尽皆点头,对荀欣的军事部署非常满意。 ******* 魏、韩、卫三国联军在中原大地上快速前进。 不得不说赵武公虽然身故,但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赵国国内也有一股支持赵朝的势力存在。 加上赵朝大肆蛊惑,滥发空头支票,频频封官许愿。赵国的伯阳、武城两座城池居然望风而降,联军兵不血刃即抵达了潘吾城下。一时邯郸南部门户大开。 联军统帅是魏将翟徒,此人是魏文侯时期大臣翟璜的族亲。 翟璜在魏文侯时期曾担任相国,为魏推荐了大量栋梁之才。李悝、吴起、西门豹、乐羊、北门等人都是翟璜慧眼推荐给魏文侯的,这批人才的任用,使魏国大治,可以说,翟璜是一位超级有能力的hr。 翟氏一门系出狄人,其族人多骁勇善战,故翟徒一直在军界发展,长期镇守在邺城附近。此次魏国对赵用兵,直接启用了魏赵边境的翟徒,因其长期与赵军打交道,对赵军兵力比较力了解。 韩、卫两国均派出了小股部队,各有一名校尉领军,统一听令于翟徒指挥,其实主要作用就是给魏军捧捧场子,主力还是魏军。 联军总兵力十万大军。在连下两城之后,联军遇到了第一座敢于抵抗的城池——潘吾。 潘吾守将对赵忠心耿耿,直接将赵朝派入城中劝降的使者给斩了,头颅悬在城楼之上。 翟徒大怒,立即部署全军开始攻城,魏军以武卒为主力,主攻三面,剩下东面交给韩卫联军。当前魏赵两军兵力对比,不止于十倍,根本没有想到要给城中赵军突围的机会。 十倍围之嘛!故翟徒下令四面围城、同时进攻。 魏军甚至没有使用投石车、楼车、冲车等大型攻城武器,只是出动了云梯、木幔和撞车三种攻城设备。 大型攻城器械,因为携带不便,故当时都是随军携带工匠,到达作战地点后,现行伐木,制造大型攻城器械。 魏军先是在巨型长盾、高盾的防护下,抵近潘吾城,然后对城楼守军开始了连续十轮的箭雨压制。 魏武卒之箭是特制箭镞,小者锐而细长,宜远射;大者阔而沉,宜破甲。并且箭镞之上均刻有“武卒”二字,既彰显魏武卒天下劲旅的威势,又对敌军形成心理压制。 一般战斗三轮箭雨后,就开始冲锋或攻城。但此时魏国国力正盛,魏武卒财大气粗,连续进行了十轮的远程箭雨压制。一时城头赵军秩序大敌、死伤无数,防御之势出现了松动。 箭射到第五轮时,一通鼓响,数万联军士兵在箭矢的掩护之下,每人背一麻袋土石,手举圆盾,向潘吾城的护城河进发。 潘吾护城河约十余米,深不过五米。城上守军见了魏军欲填护城河,冒着魏军箭雨,也拉弓放箭,对城下魏军进行阻击。 但很快被射程更远的魏军箭镞放倒了一茬,而魏军由于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几轮往返之后,就在护城河上填出十余条道路来。 二通鼓响。魏军十人一组,推动木幔车,携带简易的云梯开始向潘吾城墙快速推进。 第136章 攻心之策 木幔车,是古代一种装有木板作掩护的攻城车。车的前方用一根长木挑起一块悬幔,幔用草、布、木、皮等各种材料制造,阻挡前方四十五度角的城墙上射来的箭矢,缓冲城上抛下的礌石等物。 下方是一四轮木车,车内可容纳数名士兵,木车顶上呈两面坡形,早期多是蒙的牛皮,后期包的铁皮,掩护车内士兵靠近城墙,发起攻击。 当木幔车靠近城墙时,前方悬挑的木幔靠近城墙的垛堞,又较大面积将城上的防御武器全部拦下或增加缓冲,从而为车中士兵攻城创造有利条件。 联军士兵在木幔车的掩护之下,迅速靠近城墙,很快,云梯就竖起来了,联军开始强行攻城。 赵军猛地向攻城者放箭、砸石头、泼热水、洒石灰、倒金汁、抛掷滚木,穷尽各种手段阻挡联军的进攻。 联军的撞车也向城门处快速推进。撞车上层蒙有整张牛皮,车中悬挂一根或多根巨木,巨木顶端包以青铜或铁皮,士兵推动撞车越过已被填平的护城河,抵达城门,开始晃动巨木,用力撞击城门。 尽管赵军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潘吾城实在太小了,而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又十分悬殊。很快,有魏军爬上了城头,迅速开辟了城头阵地,打开了城防的一块缺口。 后续部队迅速从缺口登上头,迅速向两侧扩大战果。更长跨度的城墙被联军所掌控,登城的联军越来越多,潘吾城眼看是守不住了。 城头之上,赵军集中兵力对联军进行反扑,意图将联军赶下城墙,收复失地。 最血腥的肉搏战开始了,鲜血漫天飞溅、残肢断臂遍地都是、人体组织四处抛洒、鲜血顺着城墙的雨道向下流淌。 战争,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城门处的撞车在军卒整齐的号子声中不断发力,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潘吾南门洞开,翟徒高声传令:进城! 联军士气高涨,吼叫着扑向城门,冲入城内。赵军的战斗意志相当坚强,尽管城已破,仍不放弃最后的挣扎,三五成群地利用街巷的掩护,与联军开展了殊死巷战。 翟徒骑着马冲入城中,眼见精锐的武卒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翟徒目眦欲裂,咬牙吼道:“屠城!屠城!” 赵朝紧跟其后,大声阻止:“将军不可、不可!”赵朝是要抢班夺权的,其目的是继承赵国的统治大权,若任由翟徒这么横行下去,自己的名声可就臭大街了,绝不会得到赵国底层的支持。 赵朝急切地对翟徒道:“将军,城既已破,不可再造杀戮,徒增赵人抵抗,联军损失更大!” 翟徒很不屑地瞟了一眼赵朝,依然不动声色,大声下令道:“屠尽青壮男子,但留妇孺!” 赵朝阻挡不及,潘吾城立即成为人间地狱。 三千赵军尽墨,一城青壮无存! 潘吾沦陷,此前邯郸周边的赵军据点,已经遵令全部缩入城中,是故联军长驱直入,直抵邯郸城下。 翟徒下令将邯郸四面围住,离城五里,安营扎寨。然后翟徒亲自带领军中各校尉、司马 ,绕邯郸城一周,观看城中防御措施。 眼见邯郸城城高濠深,防守严密,翟徒不由得眉头紧锁。然后下令,尽出工匠,至附近山中砍伐巨木,制造大型攻城器械,准备攻城! 经历了潘吾屠城事件,赵朝与翟徒裂隙渐深。尽管如此,为了自己的上位大计,赵朝仍掩饰住心中的不快,亲自到翟徒的中军营帐前来议事。 “翟将军辛苦!”一进中军大帐,赵朝立即换了一副笑脸,满面春风地向着翟徒走去。 翟徒正在几前认真查看绘在绢帛之上的邯郸城防地图,听闻赵朝进帐,也是礼节性地又手一拱:“公子请坐。” 赵朝跪坐下之后,对翟徒道:“将军,邯郸城坚,不知将军如何筹划?” 翟徒道:“徒刚刚接到君上加急军令,命我军速下邯郸。然而邯郸城防守严密,易守难攻。徒已命工匠加紧打造攻城器械,时机成熟,即刻展开进攻。” 赵朝道:“将军稳健,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翟徒道:“公子在赵经营多年,邯郸城中,可有一二内应?若能探听消息,或可事半功倍。” 赵朝道:“自然是有,不过,双方大军对垒,剑拔弩张,恐无法传递消息,作用不大。” 翟徒道:“小小潘吾,已损吾军精锐数百。坚城邯郸,可想难度之大。” 赵朝想了想道:“某欲行攻心之策,许以高官厚禄,但不知效果如何。” 翟徒道:“徒厉兵秣马,打造器械;公子勉力行之,或有效果。你我共同努力,助公子早日入城。” 二人闲谈几句,赵朝遂告辞而去。 赵朝在邯郸城中确实埋有暗子,但在大军对峙的当下,个体真的不好发挥作用。如今的邯郸城可以说连只老鼠都跑不出来,如何与城中取得联系,赵朝甚是头疼。 当日晚间,赵朝召集心腹之人,商讨相关事宜。 赵朝道:“如今联军兵临城下,但吾观翟徒其人,对攻入邯郸并无完全把握。吾欲行攻心之策,以动摇邯郸军心,二三子可有良策?” 一名门客道:“公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臣认为可多多书写劝降帛书,书中许以重赏,以箭射入城中,必能动摇邯郸军心。” 赵朝点点头道:“此计可行,但效果难测。此事就由汝去操办!” 门客诺了一声,心中暗自腹诽:果然是谁出主意谁干活,屡试不爽! 赵朝又问其他人:“还有何良策?” 另一名门客道:“公子,此前在城中布下暗子,深藏不露。今危急存亡之际,当是启用暗子之时。” 赵朝叹道:“目前城中守备严密,飞鸟难逾。大军对峙,恐暗子亦无可为之策啊。” 门客道:“开彼城门、引军入城固然很难,然放火烧粮、刺杀播乱或可为之。” 赵朝立即两眼放光:“对呵,如果烧尽城中粮草,则城中自慌,军心必乱……不过,我等难以入城,城中亦难以传信,双方无法联络,如何启用城中暗子呢?” 门客道:“臣之策,不外乎以箭射书。但其书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既有高爵厚赏之劝降书,间杂下达指令之密语书,城中、军中俱有公子暗子,或可领会公子之意。” 公子朝苦笑着摇摇头:“或可?此夜间捕雀、盲人点灯耳!若不成,又该当如何?” 门客道:“若不成,亦足以扰乱城中军心。令彼互相怀疑,人人自危,我自可乘乱攻城。” 第137章 邯郸来信 次日清晨,数队士卒远远来到邯郸城下,一人举高盾掩护,一人举弓向邯郸城内射箭。 城上赵军紧张地看着这些士卒的奇怪举动。心中十分纳闷:说他们是攻城的吧,只有几十个人;说他们是侦察的吧,却敢明目张胆地向城头射箭。 城头赵军以密集箭雨还击,城下联军只是龟缩在高盾后面不动,然后趁机又向城上射上几箭。 一名士卒向赵军卒长汇报:“箭上有东西!” 卒长一把扯下钉在城楼木头柱子上的箭支,只前箭杆之上绑着一封帛书,上面写了满了密密匝匝的字。卒长也不认字,赶忙将帛书逐级上交。 城头赵军一看,哦,这是来发射书信的,不是攻城的。遂放松了警惕,也不再还击。 城下联军士兵也知趣地将箭射向高空,任由箭矢划过一条弯弯的抛物线,最后一点杀伤力也没有地落在城内、城头。 将军荀欣接到了层层上交来的帛书,展开一看,不外乎怒斥赵章无德、呼吁赵军反正、许以高爵厚赏云云。 荀欣不屑地随手将帛书扔在一边,这太小儿科了! 几句空话就能动摇军心?赵朝怎么这么幼稚! 你许的愿都是建立在进入邯郸的基础上的,进不了邯郸,你赵朝就是条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封官许愿?! 若说你想蛊惑人心吧,你不知道邯郸城内有几个识字之人吗?大部分士兵和黔首都不认字,你这是秀自己的书法作品呢? 面对仍在候命的属下,荀欣大手一挥:“别理他!好好守城。” 当相国徐越得到城外射入帛书的信息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徐赵将几件帛书铺在几案之上,命下人挑亮了油灯,仔细观看。 确实是非常传统的劝降书,内容也非常老套,丝毫没有新意。 就这? 徐越还是不相信,他下令,让士卒收集更多的帛书来,仔细研究一下。 时近三更时分,满天星斗笼罩着紧张的邯郸城,城头和街巷不时走过举着火把的士兵。 徐越将收集到的上百份帛书反反复复看了个遍,仍不解其中意思。 或许这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劝降信而已,是自己多虑了。 徐越和衣躺下,意图小憩一会儿。自从邯郸被围以来,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徐越打了几个反复,横竖睡不着,于是爬起来,拿着帛书仔细看了半夜,忽然间他从帛书中看出字来,满篇都写着四个字‘放火烧粮’! 战国时期的文字列国各异,但三晋的文字却是相同的。然而此书中却出现了几种明显不同于三晋文字的写法。 将这几个不同的字单独列出来,又会发现这些字的某个偏旁或部首特别大,整个字看上去不成比例,非常不协调。 再将比较大的部首挑出来,反复组合,终于形成了四个大字:放火烧粮! 徐越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卧席上爬起来,鞋都顾不得穿,就开门大喊道:“备车!备车!速去粮仓。” 声嘶力竭的声音在相府上空回响,惊起了树上夜宿鸟儿扑拉拉地飞走一片。 值夜的甲士连忙安排车辆,迅速组队护送相国前往粮仓。 邯郸城中三处大的粮仓,作为国家新都,徐越早早安排了粮秣的存储,这三个大粮仓足足够城中数万人三年之食,其规模之大可见一斑。 作为一国之相,徐越深深明白,粮食可是这个国家的命根子。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甚至于后世科技文明发达到一定程度,粮食安全仍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 守护东大仓的军士见到相国夤夜来访,连忙上前见礼:“参见相国,缘何深夜至此?” 徐越跳下马车,紧张地问道:“今夜可有异常?” 军士答道:“禀相国,未见异常。” 徐越左右望了望,下令道:“传令,增加一倍人手守护粮仓,有无令擅自靠近者,杀无赦!” 军士心中纳闷,但还是高声应道:“诺!”并立即传令下去,加派粮仓守卫人手。 徐越连夜巡视了三处大型粮仓,均未发现异常,并且严令加强粮仓守卫,方才回转相府,此时天光已经大亮。 刚一回府,太傅牛畜就来登门来访。 牛畜见徐越一脸倦态,满眼血丝,就知道他又熬了一个通宵,遂道:“相国忙于国事,也要注意身体呀!” 徐越来不及与牛畜寒暄,连忙将老太傅拉到案前,将昨夜发现一一向牛畜展示。 牛畜仔细观摩之后,也是大吃一惊:“相国,看来城中还有赵朝之细作,不得不防啊!” 徐越道:“且请将军过府,一起商议对策。” 牛畜道:“不不不,你我同去城头,同荀将军共议此事。” 邯郸南门,荀欣亲自跳到了离地三尺多深的瓦瓮之中,伏身检查瓦瓮是否安放牢固。 军卒上前禀报道:“将军,太傅与相国已到城头。” 荀欣扒着坑沿,一个较力,跳出瓦瓮,拍拍双手,立即向城楼走去。 城楼箭楼之中,三人跪坐成一圈,眉头紧锁,不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当日,联军照例又向城中射了一波劝降书,这两天,都成了联军的规定动作了。城上的赵军懒洋洋的不时回上几箭,以示自己的存在。 联军射完了帛书,举着高盾小心翼翼地退到射程之外,然后收队回营。 突然一名士卒看到盾牌之上的一支箭镞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便随手使劲拨了出来。 帛书! 赵军居然回信了! 士卒大声喊叫,众人皆惊,但一般士卒均不识字,连忙将信带箭层层上交。 帛书到了翟徒的手里,翟徒反复看了几遍,一脸的问号:这写得什么呀,狗屁不通、不明就理。 闻讯赶来的赵朝急急忙忙走进大帐:“翟将军,听闻收到城中回书?快与某一观。” 翟徒将帛书递给赵朝:“公子请看,此书不知所云,颇为奇怪。” 赵朝仔细地将帛书看了多遍,一只手指不住地在案上点点划划,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翟徒:“公子为何发笑?” 赵朝边笑边道:“翟将军,事可为矣!某在城中的暗子,约在后日丑时,放火烧粮,并伺机打开西门,引联军入城!” 第138章 中计了 翟徒惊道:“竟有此事?” 赵朝不无得意地道:“先君在世时,颇得人望,追随者众。朝被逼外奔之后,此等忠臣勇士潜伏城中,以待时机,盖追先君之恩泽,欲报之于朝也。” 赵朝的话或许有一定的道理。毕竟赵武公在位十余年,肯定会有一帮追随者。这些人当然希望武公之子赵朝继位,也好继续保证自己的既得利益。 然而赵朝在争位中失败,流落他国,这些人念及赵武公在位时的知遇之恩,欲图推动赵朝复位,将对赵武公的感激之情全部抛洒在赵朝身上。这就是赵朝所谓的:“盖追先君之恩泽,欲报之于朝也。” 翟徒思索片刻道:“公子,此事当从长计议。” 赵朝道:“将军所虑者何?” 翟徒道:“通常情况下,粮仓失火,必然惊动过大,城中守卫更加严格,此时再开城门,似乎不大可能。” 赵朝道:“邯郸之所以敢与联军对峙者,无外乎二者,坚城、足粮。若粮秣付之一炬,虽有坚城又可奈何?” 见翟徒不再言语。赵朝继续道:“故朝以为,粮草起火,城中必然军心大乱,趁乱开门,合情合理呀!” 赵朝接着道:“将军,当组织一部精兵强将,提前做好准备,待城门一开,立即冲锋入内,占据西门,掩护联军大部入城,必可一战而下邯郸。” 赵朝此时已经亢奋得过了头,仿佛赵国江山已在手,一种赌徒心理在隐隐作祟。 见翟徒仍不吭声,赵朝又道:“翟将军,即使入城有风险,只要能够成功火烧粮秣,足可以使邯郸军心尽丧。” 翟徒点头道:“既如此,徒立即抽调精兵,配合公子内应。” 赵朝高声道:“好!若能一战而下邯郸,翟将军不仅在魏居功至伟,朝亦将授将军以额外财富,终生受用。” 翟徒心存狐疑,口中连称不敢不敢。 随后,翟徒将韩、卫两国的领军校尉一并召开,共同商议此事。 翟徒道:“两位将军,朝公子城中内应冒死来信,约定后日夜间丑时,以放火为号,开西门而献城。” 韩、卫两国领军校尉一脸吃惊,本以为邯郸之战将是一场惨烈的攻坚战,没想到机遇这么快就降临了,来到邯郸城下这才几日,破城之功就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翟徒继续道:“破城之功匪浅,本将以为,当由魏、韩、卫三国共同抽调精兵3000,组成前军,待城破之时,迅速突入城中,控制西城门及其瓮城,掩护联军大队入城。此所谓,风险共担、奇功共享嘛!” 翟徒其实心里是打了小九九的,对这种太容易就得到的胜利,翟徒天生对其心存疑虑。所以,他借三国分享奇功的由头,将风险也转移到三军军队头上。 韩、卫两国领军校尉初始也是疑窦从生,后来架不住赵朝各种憧憬与向往,都陷入了简单的狂热之中。 翟徒道:“某作为大军主将,自当坐镇中军,二位将军,谁愿带领前军,领此不世之功啊?” 翟徒原来设想的是,韩军校尉可能会主动提出领兵,毕竟韩军这些年可没少打仗,和郑国天天在练兵。 没想到蹦得最高居然是卫军校尉,这些年来卫国净被赵国欺负了,校尉作为军人,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总想找机会展示一下大卫国的男儿本色,于是迫不及待的跳将出来。 翟徒微微一笑:“好,有劳将军。今日就将前军精锐尽数归调将军麾下,将军也好要排统一指令和行动磨合。” 此时,赵朝开言道:“朝不才,也曾随先君东征西讨,愿与将军同入邯郸一探。” 翟徒本来还在心中盘算,一旦出现失误,卫国这个倒霉校尉就是个替死鬼,没想到赵朝也跳了出来,要去前线冲杀。 对于赵朝,魏侯是有过交代的,务必要保证赵朝的安全。倒不是赵朝的命有多尊贵,魏侯是不想失去一个干涉赵国的好借口。 养着赵朝,随时都能以此为借口敲打赵国。若赵朝身死,那以后就找不到骚扰赵小弟的借口了。 所以翟徒连忙起身制止:“朝公子乃未来赵国君主,岂能以身涉险,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赵朝一听这样说,更兴奋了:“将军勿忧,朝天命在身,料也无妨!” 翟徒傻了眼了,我去,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子了,要不是魏侯想要借机敲打赵国,你赵朝就是条流浪狗而已! 翟徒再三阻拦,赵朝一再坚持,最后约定赵朝作为前军的最后一队,在前头部队占据西门之后,再行入城。 赵朝正在兴头上,也大度地一笑,算是默认了这种安排。 ****** 两日后,邯郸,西城外。 三千联军身披重甲,隐匿在夜色之中,一动不动。 三更时分,突然邯郸城中蹿起一股烟火。刚开始浓烟滚滚,再后来火苗升腾,像一条火龙一样燎向天空,在火光熊熊的背景下,邯郸城忽而清晰,忽而隐匿,仿佛也被火势所慑,浑身瑟瑟发抖。 三千联军心头一紧,不由自主的凝聚身心,意图冲锋。 隐约间,西城门的瓮城传来一阵吱扭扭的声响,远远的看到吊桥慢慢放了下来。接着,城门处有火光转了三个圈。 赵朝按捺不住,未待卫国校尉发声,低吼一声:“上!” 早就绷紧了弦的三千联军迅速起身,缄口衔枚,弯腰向前冲去,在旷野之中 发出一阵阵的沙沙之声。 赵朝几乎是冲在最前面,接近护城河,他定睛一看,果然吊桥放下,再无疑虑,向后一挥手道:“速行,抢占西门!” 联军眼见胜利在望,立即影影绰绰地大步向前,跨过护城河向瓮城门挤将过去。 翟徒眼见城中起火,现在又看到前军尽数进入瓮城,当下心也放了下来,手势一挥,三万大军立即行动,一步步向西门而去。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瓮城处升腾起一股烟尘。之后城上火把灯球四起,喊杀声一片。 翟徒大惊,仔细一看,原来是瓮城的千斤闸猛地放了下来,将三千前军尽数关在了瓮城之中。 翟徒大惊,不好,中计了! 尼玛,公子朝还在前军呢1 翟徒眼见吊桥尚在,一声令下:“攻城!” 三军发一声喊,迅速向护城河冲去。 然而城内杀声四声,吊桥也缓缓升起,同时城头上箭雨密集而下,阻住了后续大队的前进步伐。 翟徒一边举盾遮挡,一边心中暗叹,完了完了! 世间再无公子朝! 第139章 邯郸邯郸 赵国将军荀欣集中了绝对优势兵力,对突入城中的联军进行剿杀。 联军未能按预定计划,控制住西门。因为瓮城的千斤闸落下之后,内外通道已经被堵死,尽管翟徒疯了似的在城外发起进攻,但变突袭为强攻,这种战术方式的突然改变,往往是兵家大忌。 即使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对邯郸这种坚城的进攻,也是非常困难的,何况是月黑风高、临时转变战术的情况下呢? 联军的攻势很快就被赵军打了下去,为了保全实力,翟徒只好下令撤军,虽然损失了三千兵卒,好在是三国联军,对武卒来说这点损失也还能接受。 卫国校尉全凭着一腔热血在冲锋,什么战术、战略的都是一脑袋浆糊,毕竟卫国已经多年没打仗了。在他的指挥下,整个前军的混乱可想而知。 卫国校尉没有投降,最终被乱箭射成了刺猬。他是缺乏指挥才能和作战经验,但他不缺作为军人的血性和勇气。 只有一千魏武卒自成体系,顽强地向着城头冲锋,他们深知占据城门、占据制高点对生存的重要性。 在赵军山呼海啸般“降者不杀”的呼喊声中,卫军直接躺平了,卫军本来是就是来打酱油的。 韩军在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之后,眼见城门被封,实力对比悬殊,也放弃了抵抗。毕竟同属三晋,说不定还有老乡,很容易就沟通好了。 只剩下魏武卒悍不畏死、拼力抵抗,并且三五成群,越来越抱团,形成数个圆形战阵,背靠背抵挡着赵军的进攻。 荀欣见了魏武卒的表现,不由得心中暗叹,吴起练兵果然有一套! 荀欣下令,赵军将魏武卒分割成若干段,然后远远围死,不再冒死进攻,而是拉开距离,开始喊话劝降。 三晋原是一家,文化相同、乡音相近,一番攻心下来,残留的魏军武卒也放弃了抵抗。赵军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设伏。 在起火现场,徐越利用一堆废旧的木材树枝等,玩了一回“篝火戏暗子”,在现场附近抓获了蠢蠢欲动的多名可疑人。 并通过严刑拷打加上适当株连,严厉打击了赵朝在城中的暗子,和同情赵朝的部分势力,并在第二日将他们的首级挂上了城头。 徐越原想诱惑赵朝进城,一次性解决这个祸害。在抓获的联军中,确实也得到了赵朝曾随军进攻的信息,但对所有俘虏和死尸进行了数遍筛查,仍然没有发现赵朝的踪迹。 天色大亮的时候,赵朝拖着长长的血迹,手脚并用地爬回了联军大营。 在进城的最后时刻,赵朝忽然有一种不祥感。三千军队不是小数,但入城之后却迟迟没有控制住瓮城,这很不正常。 在千斤闸落下的瞬间,一波箭雨从城头直泄而下,尽管赵朝手持圆盾,仍身中多箭,特别是双腿,几乎被利箭生生地穿透了。电光石火之间,赵朝一头栽进了护城河。 有野心的人求生欲都很强,赵朝活了下来。 翟徒心中充满了对赵朝的鄙夷,若不是这个竖子头脑发热,何至于造成此次损失?幸亏自己耍了个小心眼,才没有伤及魏武卒主力。 翟徒一边命令医官为赵朝医伤,并将其向邺城转移。一边命令工匠加紧攻城器械的打造,准备开展硬碰硬的攻城战。 同时亲笔书写了一封军札,命人加急送往安邑,禀报魏侯。札中详细奏报了试探性攻城失败的消息,并将失败的责任全部推给了公子朝。 经过数日的加紧施工,一批大型的攻城器械已经准备就绪。 八十五架炮车。此类炮车主要抛掷石弹和火弹,通过一根长长的力臂,由数十人一起拖拽绳子发力,其威力尽管不容小觑,但与后世的回回炮却不可同日而语。 一百五十架云梯车。云梯车有别于简陋的云梯,简易云梯是一根长木,中间穿插木棍,形成阶梯。而云梯车则是在底部建有固定装置,云梯也是更易攀登的常规梯子。云梯车底部带有轮子,可以推动行驶,配备有防盾,绞车,抓钩等器具,面对高大的城墙,还可进行折叠和升降。 十台井阑。井阑是一种高数丈的大型攻城武器,居然是提倡非攻的墨子发明的。简单说就是一个可移动的箭楼,底下安上滑轮,井阑居高临下移动射击城楼上的守军。 六十架渡濠车,用于渡过宽阔的护城河。 另外还要若干木幔车、撞车等。单兵防护器具也进行了加固和升级,攻城的石弹、油脂和火弹为一次大型的攻城战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战国的清晨来得早,随着一阵密集的鼓角声,魏、韩、卫三国联军有序步出军营,簇拥着高大井阑缓缓向前移动,直到到达赵军射程距离。 翟徒一声令下,八十五架炮车推出队列,士卒装好石弹、火弹,鼓声一响,漫天石弹、火弹划破晴空,带着滚滚浓烟砸向邯郸! 赵军在城墙上支起牛皮幔、麻布幔、木幔进行阻挡与缓冲,石弹击在遮挡的皮幔之上,冲击力大大放缓,减少了对城头人员的杀伤力。 一部分石弹砸在城墙之上,砸起一阵阵灰尘。战国时期的城墙都是夯土城墙,如果集中对某段城墙用炮车进行攻击,有可能击毁一段城墙,但其威力有限,不是后世回回炮那种水平。 尽管如此,铺天盖地石弹、火弹也给守城赵军造成不小的损伤,部分城墙受损,烟火此起彼伏,受伤士兵不断增加,城中房屋也出现了损毁,并在局引发了大火。 荀欣在亲兵的盾牌防护下,在城墙之上来回走动,部署防护,修补受损城墙,安排伤员抢救。 一枚石弹飞来,将荀欣身边的亲卫连人带盾砸飞出去,重重地落在城墙之下。 荀欣顾不得回头看一眼,快步继续向前行走。一枚火弹穿过皮幔的缝隙砸在城墙之上,瞬间引起大火。整个城墙之上哀叫声此起彼伏,呼喝声声嘶力竭。 翟徒眼见石弹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次下令击鼓,士兵推着井阑、木幔车、撞车、云梯车开始向邯郸城墙推进。 弓弩手在长盾的掩护之下,向城头发射出一轮一轮的箭雨,对攻城部队进行掩护。 井阑进入射程之后,集中对城门处、或某处预先设定的突破口进行居高临下的射击,努力消灭城墙上的有生力量,为攻城部队营造条件! 渡濠车抵达护城河边,在盾牌手的掩护之下,开设架设渡桥。面对邯郸城宽大的护城河,渡濠车做了折叠和拉伸处理,固定好一部分后,可以将折叠部分放出或向长拉伸,直到完全架好渡桥。 木幔车顶着箭雨,在车内士兵的推动下,一点一点向城墙移动。 云梯车在士卒的推动向不断前行,还有士卒抗着普通云梯也在冒矢前行。 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在战国的清晨拉开了帷幕…… 战鼓隆隆!喊杀震天!浓烟弥漫!血肉横飞! 邯郸!邯郸! 第140章 邯郸邯郸(二) 邯郸城上,赵军一边向城下还以箭雨,一边准备好了滚木礌石等各种守城器械。 冒着赵军的箭雨,联军迅速在护城河上架好了超长的壕车三十余架,成为三十余座临时桥梁,后续部队和攻城器械开始迅速抢渡护城河。 荀欣望着城下如蚁般密匝而来的联军,冷静地一言不发。 一名校尉气喘吁吁地跑到荀欣身旁:“将军,使用投石车吧!” 荀欣望了望,沉着地说:“再等等!” “将军,敌军木幔车已经冲过护城河了!” “将军,敌军开始运输土石填埋护城河了!” “禀将军,敌军云梯车接近护城河!” “将军,敌军井阑开始渡河!” …… 听到井阑开始渡河,荀欣一直眯着的眼睛猛然圆睁,高声下令:“投石车——发!” 城内高台上、城墙各敌楼处,蓄势已久的数十台投石车,随着一声号令,齐齐开动,随着众士卒一声喊,飞石呼啸着飞上天空,重重地砸向正在渡过护城河的联军阵中。 赵军投石车与联军的炮车其实是同一种器械,既可用于攻城,也可用于守城。 不同之处在于,攻城方更侧重于使用整石,意在对城墙、城门、箭楼、敌楼等设施造成破坏。也可使用碎石攻击守城士兵,不过有垛堞和皮幔掩护,效果打了折扣。 而守城方则侧重于使用碎石,扩大打击面,对攻城方的单兵造成伤害,以减缓攻城方的力度。也可使用整石,主要目标是大型攻城器械,但由于投石车准头有限,石块飞出去就看运气了,反而对单兵的打击面变小了。 这些都是由指挥者根据现场形势,随时变换,没有定数。 赵军城头的投石机,调整角度,重点使用整石,对井阑、木幔车等攻城器械进行打击。设在城内高台的投石机,则使用碎石,对渡城河区域的单兵进行打击。 联军主力是吴起一手训练出来的魏武卒。武卒身体素质高,战斗意志强,是当时的天下劲旅。 但吴起训练时更偏重于野战和突袭,对于攻城战,也只能“衣三重之甲”,硬扛,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武卒若在野战中会发挥巨大的战斗效能,但在攻城战中则大打折扣。而且武卒训练成本较高,当时天下人口有限,将武卒投入攻城这种消耗战中,真得很令吴起肉疼。 悍不畏死的魏武卒,利用各种攻城器械的掩护,冒着漫天的雨石,终于渡过了护城河,但面前还面临着一道矮墙——羊马墙。 羊马墙旨在增加大型攻城器械靠近城墙的难度,同时也延缓攻城方的进攻速度,为防守方增加打击时间。 羊马墙也都是夯土墙,联军迅速将羊马墙破坏成一截一截的,从豁口处冲向城墙。 但羊马墙内还埋着尖桩(也叫鹿角、鹿砦),还撒满铁蒺藜。 铁蒺藜都隐藏在浮土中,尽管防不胜防,但还好清除。但鹿角尖桩埋得很深,横七竖八,犬牙交错,旨在阻挡攻城器械的靠近。 鹿角这种东西没有好的破解方法,只有在盾牌防护下,硬行清除,清开一条道路抵达城下。或者用土石铺垫出一条道路抵达城下。 鹿角在后世演化为水泥制成的反坦克锥,强如坦克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使用炸药、炮火硬性清除,或使用推土机清除。还有美军在围剿阿富汗反美武装时,也曾遭遇了鹿角阵的围困。 联军在冒着箭雨石弹,在盾牌的防护下,艰难地清理开若干条道路,直通城下。各种大型攻城设备纷纷向前推进。 在城下争夺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时刻,后方的士兵迅速用车推、肩抗等方式,将土石大量填入护城河中。数万人的流水作业,硬是将壕深河宽的邯郸城护城河填出数条道路来。 更多的联军冲向了邯郸城下。 翟徒站在后面的望车上,冷酷地俯视着战场的烽烟,手中令旗一挥,随即鼓声大作,全面攻城开始了。 云梯车经过折叠和推拉,勉强够上了高大邯郸城墙,并用梯头的钩子死死地钩住城墙,下方的士兵推着云梯车,上方的赵军用推竿、长木等使劲向处推云梯,但不奏效。 当士兵开始攀爬时,滚木礌石纷纷落下,滚烫的沸水一桶桶地泼下,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不断有士兵滚下云梯,又有士卒再爬上云梯。 随着联军攻势的变猛,赵军迅速将夜叉檑滚下,粗大沉重的圆木上,布满了青铜或铁的利刺,像大号的狼牙棒一般,将攀爬的士兵重重地撞下云梯,夜叉檑上的尖刺将联军士卒刺得遍体鳞伤。城上又利用垛堞之间的绞索,将夜叉檑重新回收使用。 井阑则集中箭矢,居高临下的射下城头某一个区域,为攻城士兵提供掩护。 木幔车长长的木杆挑着木幔,呈四十五度角斜斜地伸向城头,在阻挡了赵军视线的同时,也将这一区域大部分的箭雨和礌石给阻挡下来,为城下士兵活动提供了一方安全空间。 撞车在众人的推动下,来到城门口,车中士卒使劲地摆动撞锤,撞击着邯郸城厚重的城门。 眼见攻城联军越来越猛,用动物油脂制成的火球被点燃后,不断抛下,城下顿时一片火海,许多被点燃的士兵选择跳入护城河,淹死者不在少数。 赵军将一桶桶的金汁向着攻城士卒劈头盖脸的浇下。金汁就是人畜粪便,有时还会在其中加入毒药,主要作用就是使受伤者伤口感染,不易愈合,甚至造成传染,打击敌人的有生力量。 攻城战从早晨打到了黄昏,联军数次登上城头,又数次被赵军反扑;城墙多处被砸开豁口,但又很快被早已准备好的沙袋填死;云梯一架架被砸毁、烧坏,又一架架的补充上来…… 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下去,却没能再站起来。 黄昏时分,随着后军一阵急促的锣声,联军抛下满地尸体和损毁的攻城器械,潮水般地向后撤去。 但护城河上填出的数条道路,城下清除干净的鹿角等,都为下次进攻垫定了基础。 被联军疯狂进攻一天的赵军也开始收拾残局。本身兵力就少于攻城方的守城方,尽管占据着深沟高垒的优势,但在联军猛烈的攻势面前,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临近城墙边的建筑房屋倒塌一地,多处起火点还在冒着袅袅青烟,城墙缺口处已经开始紧急修补…… 牛畜、徐越走上城头,荀欣一身血污,柱剑而立,风把他的征袍吹得猎猎作响。 三位赵国的柱石之臣望着城外的烽烟,久久不语。 半晌,徐越方才说道:“此邯郸建都以来,首场血战。为纪念此战,邯郸,永不更名!” 第141章 新计划 魏·安邑。 一天之内,穿越者收到了三个方面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来自韩国。 这两日,俱酒像没头苍蝇般到处乱撞,千方百计想要寻找西渡大河、面见吴起之机。正此时,韩国信使传来信息。 楚国为报襄城之仇,调动正军、舟师以及附近几个城邑的县师,蠢蠢欲动,试图对襄城进行反扑。韩侯命其尽快完成出使任务,回转阳翟,共议对策。 俱酒不知道的是,赵国的使臣此刻已经飞马直抵郢都,希望楚国出手骚扰魏境,以缓邯郸之围。 但楚国有自己的算盘,自己的襄城刚刚被韩国生吞了,楚国哪里肯咽得下这口气。楚国的计划是攻韩,夺回襄城。魏、韩既是伐赵的联盟,那么我伐韩也算是替你赵侯解围了。 这正是楚国在楚韩边境异动连连的原因。 俱酒收到韩侯旨意,那叫一个头、两个大,一筹莫展,左右为难。 以其本意,如果能促使韩、魏两国达成攻取代郡的意向,就千方百计率师入代,然后呢,然后就不打算回去了。 但现在游说失败,方案未达成,自己就失去了继续呆在魏国的理由。 韩侯这一催促,导致自己想要结识吴起的计划发生变数,甚至有可能和这位战国核弹失之交臂,这是俱酒非常难受的事情。 第二个消息来自聂政。 聂政到曲沃面见了阿姊聂荌,向曲沃大夫转交了俱酒的“私人物品”,盘桓数日后,来到安邑。 聂政见礼后,低声回禀到:“公子,曲沃大夫命属下捎来口信,君夫人因思念公子,染病不起,望公子早日回绛一趟,以慰君夫人之心。” 什么?便宜老妈病了? 作为穿越者,要说俱酒与晋国有多深的感情,可能不切实际。但这位便宜母亲确确实实是给俱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想一想,一位母亲,十几岁的孩子无缘无故昏迷不醒,在被带着去求神问卜的路上险些丧命,刚刚苏醒就跑到敌国,还什么带兵打仗,冲锋陷阵,当妈的心里要有多牵挂? 急出病来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俱酒想起在曲沃时收到便宜老妈送来的衣物和纨绔,想起每一套衣物中用红色绢布做成的朱砂红包,寄托着母亲对孩子多少的牵挂与思念! 不行,这都走到了家门口了,咱做不出“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样的事情,太特么伪君子了。 第三个消息来自唐社。 唐社通过秘密渠道,将钜子欲送公子连回秦的消息传到了居于秦国的长老智战手中。智战在秦国为商多年,身家巨富,自古政商不分家,自然也与秦国官场中人有过来往。 智战长期居秦,敏锐地觉察到秦国处于大变前夜,秦出子与其母小主夫人,重用外戚与宦官,大权独揽、独断专行,已经严重触碰到了老贵族的利益,秦国朝堂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出于安全考虑,智战并未亲自出面,而是由秦国执事出面,利用政商之间说不清的关系,试探性地与几名官员进行了接触。 秦国执事在与官员的觥筹交错间听到了他们的不满,酒酣耳热之际,也探到了秦国老贵族欲图颠覆秦出子母子的意图,最最重要的是,了解到老贵族们对公子连也比较中意的信息。 信息通过唐社渠道立即传回俱酒手里,唐社方面要求公子连派人入秦,主动与老贵族接触。 一天之内收到三方面的信息,俱酒闭门静思,重新构想自己的计划。 首先是必回绛邑,看望一下病中的便宜母亲。或许你清楚自己是越者,而母亲还是把你当作是她的孩子啊! 自己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既然有了便宜老妈这个牵挂,就必须把她安顿好,不能让自己有了后顾之忧。 至于便宜老爹,根据自己后世的历史知识来看,他并不构成对任何诸侯的威胁,而且是善终了的。 而要安顿好便宜老妈,首先肯定是回娘家啊。 要回娘家,就得把便宜老舅安顿好,让他按照历史走向,顺顺利利回秦国继位,成为历史上的秦献公。 这样便宜老妈回娘家就没有任何阻碍了。而且,如果有可能,自己也可以向便宜老舅借点兵什么的。 至于韩国方面,俱酒基本是不想回去了。但是觉得韩侯对自己还不错,可以说有知遇之恩吧。 俱酒想上奏韩侯,说明此次楚国来势汹汹,以韩国之力恐难以阻挡。俱酒建议韩侯做两手准备: 一边派出使节与楚人谈判,毕竟是你昭数入侵汾陉在先,我反攻襄城是自卫反击嘛。以此来拖延时间,加紧战争准备。 另一边,联合魏国、秦国共同牵制楚国。魏国自不必说,现在是魏韩同盟时期。而秦国,作为臣子的我,自荐出使,为君上分忧。 这样,自己由安邑出使秦国,渡过大河,到达西河之地,并且一不小心在街上碰到西河守吴起,是很正常的事。 另外,此行还可以悄悄地把便宜老舅塞在后备箱里,将其悄悄地带入秦国,毕竟历史走向看,便宜老舅在国内呼声颇高,是顺利继承了君位的。 叫你一声老舅已经吃大亏了,所以必须顺水推舟,借花献佛,在顺应历史走向的同时,还得让你欠某一份天大的人情。 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必须抢着做,不管当今或是后世。 理清楚了这一系列思路,俱酒立即开始着手处理。 首先是向韩侯书写奏札,将自己的分析与思路和盘托出,满简都透露着忧国忧民、为君分忧的忠心与赤诚,将使秦之路描绘得艰难险阻,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 写好用泥封封好,加盖上自己端氏君的印玺,火速派人送回阳翟。 其次,让便宜老舅派出代表,通过唐社的途径,秘密入秦,和秦国的老贵族进行了初步的接触。 第三,等候韩侯回信之前,抓紧时间,快马回绛,安慰一下便宜老妈。了结一下晋国往事。 以后,可能就很长时间回不来了! 再回来时,应该已经换了人间。 第四,得到韩侯允许之后,立即要求求见魏侯和相国,奉韩侯之令有要事回禀,具体商讨魏军牵制楚军之事,请魏侯和相国拨冗召见。 第五,无论韩侯是否允许,都决定以韩使的身份,西进西河,走一趟秦国。 使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第142章 大都无城 经过一日快马急行,夕阳西下之时,公子俱酒惊讶地见到了绛邑,晋国都城——绛邑。 穿越者惊讶地发现,曾经有泱泱大国,都城却是一座毫不设防的城邑。 与后世熟知的“内城外郭”不同,绛邑不设外郭,根本不是“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的常规形态。 晋国公室居住的宫城由三座小城相连而成,呈“品”字形状排列,城墙交汇处相互勾连,甚至有些部分城垣重叠。 整个“品”型宫城坐北朝南,中间之城被称为“公宫”,是晋公处理朝政以及和诸位夫人们居住的地方,“公宫”之下两座城池左右排列,右侧之城为公子们的居所,左侧宫城为公族居所。 宫城左侧建有祖庙,右边建有社稷坛,这是周礼的规制。 宫城南侧为公室控制的手工业作坊区。虽然晋国已经日落西山,但铸铜作坊正在浇铸青铜器皿,纺织作坊正在织麻纺丝;珠宝作坊正在加工玉石;酿酒作坊正在酿造美酒。 宫城周围二水环绕,西北侧汾水潺潺而流,南部浍水汩汩而淌。 宫城周围遍布国人和黔首的民居,目测也属万家之邑。一条六轨之道纵贯南北,周围街巷纵横、商肆林立。 绛都地处汾河谷地,是从赵国晋阳、韩国平阳到魏国安邑的必经之地,虽然晋国被权臣瓜分,但绛都地处交通要冲,繁华仍在,气势不减,只是稍显破旧。 而远处零零星星分布着数座城堡,是为“卿城”。当年晋国曾由六卿到四卿、再到三卿的变化,故城堡有废有毁。 魏赵韩三家分晋之后,分别在安邑、晋阳和平阳设立了自己的都城,故这些卿城也全部破败了。 公子俱酒的惊讶主要在于,绛者军事防范力量的纤弱与无效。 “品”字形宫城的构筑也算具有匠心,一旦遇到攻击,三城之间可以互为犄角、互相支援、彼此牵制。但宫城年久失修,武备松弛。 更致命弱点在于体量太小,战国之世,征伐大军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这种小城根本抵挡不了一波进攻。 当年晋国强大时,卿城护卫周边,故可保宫城无恙。而三卿被立为诸侯之后,分别建都,绛已经失去了卿城在外围的拱卫功能。 此时仍不设郭城就是荒谬之极,大军压境,无险可守,内不能藏兵,外不可布阵,一鼓冲锋就荡平了。 来自后世的穿越者知道历史的走向,深谙战国征伐的残酷性。绛都的安逸麻痹着晋国的神经,苟安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城邑。 而今天自己就站在宫城长满芜草的墙头之上,一抹暮色将天边染得血红,更让自己感到深深的无力。 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此时的公子俱酒几欲逃走,晋国这个是非之地不可久居啊! 然而心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强烈呼唤,力挽狂澜,纵横捭阖,英雄终有用武之地!他知道,这是穿越前后两种记忆在灵魂深处进行痛苦的搏斗。 “公子,君上有请。”旁边一名寺人低声道。 刚才他已经让侍者通报君父,但晋公半晌未作回应,摆明了是要晾着他。 公子也非常理解这位晋国国君的心理,虽然说晋已国将不国,但仍不能接受自己的嫡长子出奔他国,还受封为君这种事情。晋国的老脸还是要的! 公子俱酒也在暗暗地腹诽,就绛与曲沃这种城防水平,被荡平是迟早的事。 从历史走向来看,公父你老人家在世时没有问题,儿臣接手这两座破城后的次年,就被三家给灭国了。 公子俱酒收回思绪,暗暗道,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说一步吧。然后对寺人一挥手:“带路。” 公宫台高十米,高大庄严,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但历经多年久未修缮,漆色黯沉,飞檐变形,看上去暮气沉沉。 晋公姬颀与太傅端木嘉父正在堂内议事,公子俱酒大步上前,跪拜道:“儿臣拜见公父。” 晋公颀沉默不语。 一旁的太傅高声道:“端氏君光临敝国,不知有何指教?” 俱酒心里那个腻味,上次你老头已经写信把老子骂了一通了,现在还是不依不饶啊?!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老师,自己在外边动不动就拽两句文言文,都是拜这位老太傅所赐,不不不,拜老太傅对自己这具身体原主人所赐。 正是二者记忆、思想的结合,才产生了现在这个综合体。 俱酒硬着头皮道:“公父,此地人多眼杂,儿臣不便细说。但儿臣所作所为,俱不忘晋。言止于此,打骂杀剐,任由公父。” 说比长揖到地,匍匐不起。 晋公抬起昏花的老眼,投来满是期待的目光。鸦山之战后,他对国运似乎又有了那么一点点自信。特别是这个唤来神鸦的儿子,更令他刮目相看。 今天听他的话语,或许真有难言之隐。 端木嘉父冷哼一声:“端氏君……” 俱酒低声道:“太傅,请唤俱酒之名。” 老端木又是两声冷笑,但终于不再称什么端氏君了:“公子,自古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老夫忝为人傅,得教公子数年,看来老夫失职啊,礼义廉耻,公子全然不知呐!” 俱酒真是受够了这位阴阳怪气的老师,但对晋国的环境仍心有顾虑,他跪行数步,走到二位近前,低低道: “太傅,三家甫立,国运正隆,势不可硬碰。俱酒所为,韬光养晦,蓄势待发,以待时机也。” 端木嘉父正色道:“积蓄力量,胡不可在绛?!” 俱酒对道:“绛与曲沃,无险可守,无兵可用,朝攻而夕破。三家之地,尽皆晋土。兴晋何必在绛?” 端木嘉父这次听进去了,但他仍搞不清,自己这位弟子,究竟是在逃避现实还是真有所企图。 晋国发展到现在,已病入膏肓,亟须一剂猛药来起死回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也有道理。 这位小公子数月不见,似乎变化很多,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晋公颀也似乎懂了自己孩子的苦心,老眼中竟渗出几点泪来:“阿酒……我儿万事小心。” 俱酒也有了些许感动,自己灵魂虽然是穿越者,但这具肉身却是这位老人的儿子。 俱酒又再次跪行,直到与公父和端木嘉父围成一团,三人窃窃私语良久。 当夜,绛都夜色如墨,公宫灯火如昼。 殿外的寺人和宫女但闻晋君在内大发雷霆,太傅对公子破口大骂,公子俱酒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了公宫。 第143章 手足情深 见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便宜老妈”时,公子俱酒差点没哭出来。 便宜老妈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太过于思念自己的儿子了。毕竟谁的孩子才十二三岁,在国际上各地的跑(没错,就是国际上),当妈的不操心呢? 俱酒穿越之前自己二十五岁,穿越之后过了一个年,在这个时代如今只有十三岁,而眼前这个“便宜老妈”顶多不过二十七八岁。 根据礼法,自己就得跪在这个小姐姐面前,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母亲,这种尴尬真令人啼笑皆非。 可以想象拜见另两位夫人将会更尴尬。 “儿臣给母亲大人请安!儿行千里,母亲思念成疾,儿大不孝!”公子俱酒硬着头皮拜了下去。 一边拜一边默念,我是十三岁,十三岁,十三岁! 秦赢夫人身着曲裾深衣,绀上皂下,发髻高耸,玉簪斜插,浑身上下散发着端庄、贤良、淑德的气质。 她因病体弱,斜倚在榻上。未曾开口,已经泣不能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儿起来、我儿起来。” 秦嬴夫人捧起儿子的脸庞仔细端详半晌,满脸泪痕。 数月之前,这个宝贝儿子突然身染怪疾,一病不起,昏迷不醒。在听信了巫祝的劝告以后,被移到了祖庙,接受祖先神灵的护佑。 在这期间,听闻儿子突然苏醒,并动手殴打奴仆。但当秦赢夫人赶到的时候,他又再次昏迷过去。 国君为了进一步治疗自己的儿子,根据巫祝的建议,带着他前往曲沃宗庙拜祭祖先,以求庇佑。 鸦山遇袭的消息传来,自己五内俱焚,生怕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有什么闪失。天天焚香祷告,以泪洗面。 此后各种神乎其神的消息不断传回耳中,什么神灵相助、什么背叛晋室、什么韩国大夫、什么帅师出征、什么军事天才、什么被封高爵,一天一天总被惊喜所困扰,一出一出好像戏剧在上演,令秦赢夫人又惊、又叹、又怕、又喜。 晋国混成现在这个鬼样子,秦赢夫人已不抱什么复国的希望。经历过公室残酷斗争的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权倾天下,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健康成长,做一个富家翁足矣。 是不是天下的母亲都有这样的希望? 然而这个儿子居然不走寻常路,越来越让她担惊受怕,越来越让她看不透,这,还是那个文弱、听话、懂事的小俱酒吗? 今天,当这个活生生的儿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时,她发现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长高了、魁梧了,也变黑了。言行得体,举止大方,最重要的是眼神中有了一丝闪着亮光的坚定。 她没有多想,或许男子汉就是要经历了磨炼之后才能成长。她不知道,对面确确实实是另外一个灵魂 “阿兄!阿兄!”两声清脆的叫声传来,未等公子俱酒回头,一团粉色的身影就从背后扑上了他的肩头。 一个顽皮的小女孩像爬树一样紧紧裹紧他的脖子。 另外一边,一个步履踉跄的小娃娃也碎步跑了过来,见姐姐爬到了阿兄的肩头,自己反正也爬不上去,索性抱住了阿兄的一条腿,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脚上。 “阿简,快快下来,压坏了阿兄;阿约,莫要坐地上,起来起来!”叔赢夫人躺在床上虚弱的呼唤。 侍女拖了这个,又拽这个,而两个小丫头则不依不饶地缠着公子俱酒不放。 通过记忆搜索与印证,这,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位一母同胞妹妹! 俱酒不喜反忧,不禁眉头紧锁。 自己这个便宜老爹造的什么孽呀!国将不国,还生产这么多“拖油瓶”,这让自己怎么在外边安心奋斗呢? 在乱世之中,这些亲情因素分分钟成为敌人的人质啊。 但在自己的便宜母亲和小朋友面前,公子俱酒还是作出了正常的反应。 毕竟自己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人作为社会性的动物,有时候也渴求一点亲情的抚慰。 他一只手把坐在地上的肉嘟嘟的阿约抱了起来,又伸出手将趴在背上的阿简往上推了推,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妹妹。 爬在肩头的姬简,约七八岁的样子,抱在手上的姬约,年约三四岁的样子。(没错,这里是用了姓,在春秋战国时期,男子称氏,女子称姓。) 姬约发现了哥额头上的伤痕,那是在鸦山坠崖时树枝挂伤的。也发现了他脖子上的伤痕,那是在汾陉之战中被卢铲所伤。 姬约奶声奶气地说:“阿兄受伤了!阿兄受伤了!” 秦嬴夫人连忙上前察看,连唤:“我儿遭罪、我儿遭罪了”。说着说着又是泪眼盈盈。 大妹姬简也懂事地从背上跳了下来。 公子俱酒笑着道:“无碍、无碍,母亲勿忧。” 小妹阿约疼爱地抱着阿兄,在阿兄额头上吹了两口气:“阿兄不疼,阿兄不疼!”然后用肉嘟嘟的小嘴巴亲了一下伤口。 公子俱酒突然间感觉到心头一热。这,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家人,最最亲近、毫不设防的人了。 想想如果这个国家灭亡,这两个花朵一样的妹妹命如流水、身世飘萍,突然就有一股信念在体内升起,自己要努力保护她们,也冲刺一把每个男人都向往的英雄梦。 陪着两个小妹玩闹了一会儿,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 俱酒告诉这位“小姐姐母亲”,已经和便宜老舅见过面了,并把自己计划送他回国继位的设想告诉了母亲。 秦嬴夫人面露忧色,这位哥哥和自己并没有多少交集,只不过都是秦灵公的骨血,有着血缘上的关系。 但公室的这种嫡庶之间的亲情是十分淡薄的,除非是一母所生有所不同。 即使是一母同胞,也没有绝对的亲情,在权力的巨大诱惑面前,任何绊脚石都会毫不犹豫地被铲除,包括自己的亲生父母,这就是生在君主之家的不幸。 秦嬴夫人忧虑半晌,方才缓缓说道:“我儿……量力而行。”一个母亲的忧虑与担心溢于言表。 第144章 赵嬴夫人 俱酒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母亲勿忧,儿自有分寸。舅父回国继位成功,也可为母亲和妹妹找到一个安稳的环境,俱酒在外,再无忧虑,方可大展拳脚。” 秦嬴夫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儿子的观点。不过她又担心的问:“那么你公父呢?” 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老头子。 俱酒后世的历史经验告诉他,自己这位便宜老爹,虎老威风在,在世的时候三家给予了基本的尊重,没有人动他,也没有人对晋国做任何非分之想。 待他去世之后,历史上的自己刚刚继位不到两年,晋国就被彻底灭了。 所以说便宜老爹是得以善终的,俱酒对他反而没有任何的忧虑。 当下安慰母亲道:“公父有神明相助,祖宗庇佑,料无大碍,母亲勿忧。” 正在此时,一个侍女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回禀夫人道:“后面吊死了两个人!” 秦嬴夫人一边拉过两个女儿,捂住他们的耳朵,一边轻声问道:“我晋室一向待下以宽,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是谁?” 待女惊魂甫定,回答道:“是前宫的汤大和赵夫人那里的一个小寺人。” 汤大?赵夫人? 俱酒顿时想起了自己甫一穿越到这个时代时,所经历的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眉头一蹙,暗自冷笑两声。 哼哼,杀人灭口! 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和两个小妹妹在席上戏耍玩闹了一会儿,公子俱酒拜别母亲和依依不舍的两位妹妹,去向赵嬴夫人和楼夫人问安。 * * * * * * * * 赵嬴夫人居住的宫院梨花正盛,远远就闻见梨花的香气,听到有人正在吟哦:“仲春之月,树有白雪。” 一位精神矍铄、双眉修长、眼睛精芒毕射的老寺人躬身施礼道:“小人参见公子。” 公子俱酒看到老寺人拱着的双手之上,骨节粗壮,青筋暴突,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到赵赢夫人宫中藏身这样一位高手。 他不动声色地道:“特来向夫人请安,烦请通报一声。” 寺人答应一声,转身迈入院门。不一会儿,一声爽朗的笑声飘来:“阿酒来了,快进来吧!” 公子俱酒步入院内,止不住心中叫惨,这位赵赢夫人顶多和自己真实年龄差不多,便宜老爹太残暴了! 身着曲裾三重深衣,上朱下白,衣服上绣满繁复的花纹,领口袖口镶着金色花边,头戴金玉等多重饰品,胸前衣侧环佩玎珰,富贵之气迫面而来。 公子俱酒倒身下拜,心里不住默念:我是十三岁,十三岁…… 赵嬴夫人隔空搀了一下,笑着道:“阿酒起来吧,起来吧!” 然后连喊侍女:“快把我泡的菊花露拿来,给公子压压惊。” 公子俱酒谦让道:“夫人,儿臣不善饮酒。” 赵嬴夫人笑意盈盈地道:“哪有男儿丈夫不饮酒的,快坐下坐下。” 公子俱酒道谢之后,就在一席毛毡上跪坐下去。 侍女端来一个精致的陶瓶和两个青铜酒爵,打开泥封,用精致的小铜勺舀出淡黄色的菊花露倒入爵中,分别给赵嬴夫人和公子俱酒奉上,然后徐徐退下。 赵嬴夫人道:“阿酒啊,听闻你鸦山遇贼,受惊不浅,韩国封爵,名震天下。来来来,饮一杯菊花露,既是压惊,也算庆祝。菊花泡酒、冲饮皆可延年益寿,扶正补气的。” 公子俱酒看到酒虽因菊花泡制而呈现淡黄色,但总体上还保有酿造酒的浑浊,他也想尝尝这战国的花酒是什么味道,便恭敬地道:“俱酒恭敬不如从命。”然后学着袍袖一掩,将一爵菊花露一饮而下。 仔细咂品一番,这酒虽然有酒曲的香气,但明显不够劲道,再加上菊花的香气,就如后世的含酒饮料一般。 他心中不由的感叹,得抓紧时间把蒸锅设计出来,蒸馏酒这个秘密武器得赶紧派上用场。 之所以没有进行这项工作,主要是没有一个稳固的根据地,这可是起家的资本呢,没有安全保密的生产环境,不敢轻易发明。 赵嬴夫人示意侍女再满一杯,然后关切地问:“阿酒,听说你年纪轻轻即可领兵,之前还真看不出来呢,我们家阿酒居然是文武双全。战场凶险,可有受伤?” 公子俱酒道:“谢夫人关爱,皮外之伤,不足挂齿。” 赵嬴夫人一边慢饮,一边笑眯眯地说:“怎么此次回来,感觉我们阿酒长大了不少呢!” 公子俱酒低眉道:“夫人谬赞了。”心中却腹诽道,根本不是一个人好吧。 赵嬴夫人出自赵国,是公子至的生母。这一次见面她满面带笑,言语和善,想必是因为自己作为嫡长子出奔他国,也给她自己的儿子——公子至腾出了位置,留下了无限的遐想。 俱酒暗暗叹息,国将不国,还争这个鸟位置有什么用?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啊!你喜欢你就留着吧。公子至如果被立为太子,或者将来继位以后,也就把目标从自己身上转移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嬴夫人又端爵劝酒,这时院外一个大嗓门传来:“娘,我回来啦!” 赵嬴夫人呵呵笑道:“是阿至这个魔王回来了。” 公子至虽然年方十一岁,但生得魁梧健壮,猛看上去块头比公子俱酒还要高大壮实不少。 只见他头戴墨玉冠,身披犀牛皮甲,背挎长弓,腰悬箭壶,左手握着一把青铜短剑,右手提着两只野味,一身征尘地大步迈进院内。 这是又去打猎了?上次曲沃祭祖,你小子也说起打猎,然后神秘地失踪了。 赵嬴夫人叫道:“我儿,过来和兄长说话。” 公子至右手将野味向侍女一撂,左手解下弓箭和佩剑向寺人一扔,大喇喇地走到桌边,向母亲一拱手道:“娘,今天打了两只野味,给娘换换口味。” 然后一屁股坐下,端起赵夫人的酒爵一饮而尽,再自顾自地倒满一爵,又是一扬脖灌了下去。看也没看公子俱酒一眼,也未打一声招呼。 第145章 公子至 公子俱酒陡然感到一股敌意,不由得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公子至半晌才睨着俱酒道:“在鸦山吓尿了吧。” 赵嬴夫人轻叱一声:“阿至,胡说什么!” 公子俱酒淡淡回道:“还好。” 公子至冷笑一声,继续找茬:“鸦山之夜若是某在,若个蟊贼胆敢前来?小爷定杀他个丢盔卸甲,公父何至于受贼人所辱!” 公子俱酒淡淡一笑:“至弟英武!然而至弟当初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紧随公父保护他老人家?再者说了,祭祀大事,居然缺席?不怕先祖之灵怪罪吗?” 然后好整以暇地把弄手中的青铜酒爵,一眼也不看他。 公子至显然被公子俱酒这副轻蔑的神色激怒了,他大吼道:“公父就是带着你这个酒罐子才被拖累,一路之上麻烦不断,你就是不吉之人!” 俱酒:“是啊,我是不吉之人,可是吉利的人不知道躲在哪里呢!” 公子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祭祀前夜失踪这回事儿算是说不清楚了。 他马上转移话题,又轻蔑地道:“作为一国冢子,不思报效国家,竟然跑到韩国去当什么大夫?” 俱酒道:“无他,只是某在晋国水土不服,随便喝点什么汤,都能差点要命。到别的地方,反而没有这种现象,我就只好出去了,要不待在这里等死啊!” 俱酒看到赵夫人脸色一变,随即强颜欢笑,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公子至又不怀好意地问:“你用什么手段骗得韩侯高爵以封?” 俱酒不无揶揄地道:“韩国人嘛,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某去了以后,他们受宠若惊,就非常隆重的给了个爵位。弟弟要是去了,他们必惊为天人,顶礼膜拜,说不定把国君的位置都能给让出来! 俱酒心里暗道,捡了个晋国太子的帽子,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宝?到时候有你哭的!爱说啥说啥吧,你高兴就好! 公子制半天才琢磨过味儿来,大吼一声:“你敢消遣小爷!”说话间,突然右臂暴张,一把抓向公子俱酒的衣襟。 赵嬴夫人口中喝道:“至儿,不得无礼。”但没有任何阻拦动作,眼睛直盯着公子俱酒,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公子俱酒早就感到了这个脾气暴烈的弟弟满满的敌意,已然暗中做好了准备。 看到公子至出手,顺势左臂上档、外格,挡开击来之拳,右脚顺势转身踩稳弓步,扭腰送胯,右肩猛撞公子至腋下,公子至一个趔趄摔了出去,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 这套擒拿格斗动作他在穿越前几乎天天练习,每一招每一式都融入到他的血液之中,每个反应都是下意识的肌肉记忆。 特别是经过在韩国的一系列战斗,身体机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动作的技巧与精髓也是经过血与火的实战检验的,岂是公子至的花拳绣腿可以比拟的! 赵嬴夫人立即欠起身,半是担忧、半是惊惧地喊道:“阿至!” 俱酒也收势上前,伸出一只手给公子至道:“至弟小心。”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公子至。 公子至半晌才反过神来,不是,不是……这,那个……还没准备好……是吧? 这是怎么回事?以往这个孱弱无能的家伙,身形竟然如此灵活,力道竟然如此巧妙? 恼羞成怒之余,一声虎吼,公子至就势一个扫趟腿直取俱酒的下盘。一攻未中,早已凭空跃起,挥拳猛击公子俱酒的面门。 公子俱酒闪身躲过来势凶猛的拳头,顺势在公子至的腰眼一点,公子至身势一栽,“扑通”一声又摔在地上,衣裳上的灰尘扬起一片。 “酒罐子!”公子至再爬起来眼睛变得血红,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平时废物一样的兄长此时为什么变得这么灵巧,也不管什么招式套路,挥拳踢腿,狂呼暴吼,一顿王八拳直扑俱酒。 俱酒不想在赵嬴夫人面前太过招摇,遂使出墨家的“逸云戏”,轻灵飘逸,举重若轻,一味闪躲侧击,并不主动进攻,几个回合下来把公子至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赵嬴夫人惊讶地看着场下这两个人的你来我往,今日的俱酒与往日判若两人,过去都是公子至欺负俱酒,俱酒只敢唯唯诺诺地遭人戏弄。 而今日的俱酒身如猿猱,步若流云,全身都焕发着一股自信与底气,轻轻上扬的嘴角透露着一撇轻视与不屑。 而公子至虎吼连连,频频出招,不断扑空,气喘吁吁,又气又急,不由得脸颊涨得通红,更加的恼羞成怒。 赵嬴夫人明白再这样缠斗下去公子至必然会更加难堪,她轻轻向老寺人使了一个眼色。 老寺人微一颔首,身形一晃就插在两位公子中间,右手一把扶住公子至的腋下,轻轻一托便将他带到圈外。 同时左手像是不经意地拂了一下,一股罡风直逼公子俱酒面门,他就势也身形后退,止住步伐。 公子至满面通红,大呼大喝道:“酒罐子,来来来,小爷与你再战三百合!”然而却丝毫摆脱不了老寺人的手臂。 公子俱酒面向赵嬴夫人一拱手:“夫人,至弟该休息了。” 赵嬴夫人就坡下驴,笑着说:“阿酒见笑了,这孩子就是犯浑,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一会儿我来收拾他。” 俱酒恼怒于公子至的无礼,又想起自己中毒的揣测,于是微笑着对着赵嬴夫人说道:“夫人,俱酒在外时,结识了赵国的公子朝。” “哦?!” 赵嬴夫人明显露出了惊讶之色,赵嬴夫人只是赵国公示的远支。而公子朝的父亲是韩国第二代君主赵武公,公子朝也差一点成为赵国的君主。亲疏远近,决定了赵赢夫人并不能轻易够得着公子朝。 借酒观察到赵嬴夫人的阴晴不定的脸色,继续编着瞎话:“朝公子与俱酒一见投缘,无话不说。俱酒回绛之前,朝公子托俱酒向夫人问好!” 赵嬴夫人身躯一晃,脸色苍白,差点摔倒。 第146章 楼烦居次 当年赵嬴夫人被嫁到晋国,就是赵武公作出的决定,临嫁之时,赵武公还给她下达了一项任务,那就是:监视晋国的公室。 此时此刻,俱酒突然神秘莫测地拿出公子朝说事,赵嬴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败露了多少? 而俱酒并不知内情,之所以编这么一段瞎话,主要考虑到赵夫人是在赵武公任内嫁到晋国的,抬出公子朝或许对她有所震慑,使她不敢继续乱来。 毕竟自己刚刚回来,汤大和另一个小厮就突然吊死了,这太蹊跷了。 俱酒望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赵夫人和气喘吁吁的公子至,微微一笑:“儿臣告辞了。” 双手一揖,退后几步,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目送公子俱酒离开,赵赢夫人面色凝重,公子至仍在哭闹不休,喊打喊杀。 赵嬴夫人大喝一声:“闭嘴!” 公子至吓得一个激灵,不再出声。 ********* 公子俱酒来到楼夫人所居宫院,由寺人引荐入内。心想,不管多大反正我都得叫娘,也不抬头,翻身跪拜:“儿臣向夫人请安。” 楼夫人缓步走出,隔空做了个虚挽的动作,叫声:“公子请起。” 公子俱酒抬头一看,楼夫人身穿齐腰襦裙,上衣下裳,外罩素纱,长裙曳地。头上轻挽发髻,斜插素花,高鼻大眼,苗条身材,沉静如水,波澜不惊,整个人气质看上去和中原女子不同。 最最重要的是,这位夫人基本就是二十出头,心中暗暗骂自己的便宜老爹,真是造孽呀! 这要是在后世,基本是自己的妹妹级别。但现在,自己却要扎扎实实地向人家大礼参拜,心情更是郁闷得无以复加。 楼夫人不紧不慢地问了下俱酒离绛之后的经过,漫不经心地叮嘱公子俱酒要注意安全。 这时一阵打闹声从后面传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嬉闹着从内室转来。 楼夫人轻轻招手:“阿菊,信儿,看看谁来了。” 姬菊是赵赢夫人的女儿,公子至的妹妹。小女孩心性,喜欢玩耍,经常过楼夫人处来逗弄小弟弟。 公子信是楼夫人的儿子,正是蹒跚奔走、口齿含糊的年龄。 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陌生,一齐直扑公子俱酒而来,口中乱叫:“阿兄!”让公子俱酒感到莫名的温暖。 公了信则伸手在公子俱酒身上乱摸,一张小嘴含混地嘟囔道:“阿兄,好吃的……” 公子俱酒温柔地把他抱起来,感觉心情好多了。他摸摸这个弟弟头上的两个总角,笑着道:“阿兄忘带了,下次定给信儿带好多好吃的。” 小孩儿却不乐意了,扭着身子下去跑向了母亲一边。 姬菊一身菊黄色衣裙,盘着一个小小发髻,年龄约比姬简小些,水灵灵地大眼睛,咯咯笑着问:“阿兄,你读完书没有?” 公子俱酒感慨地想,这个妹妹和刚才那个鲁莽的公子至怎么可能是同母所生呢,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他笑着对姬菊道:“书太多了,阿兄读不完,所以逃到这儿来找你玩耍。” 姬菊咯咯直笑:“不信!不信!不读书会被公父打的!” 楼夫人吩咐侍女端来一盘点心,姬菊与公子信吃得不亦乐乎,手上、脸上到处是点点碎末,小公子信还懂事地喂阿兄吃了一块,把公子俱酒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望着这些可爱的弟妹,在他(她)们的天真的嬉笑声中,公子俱酒一阵感叹,自己这个便宜老爹繁育能力真强啊,秦嬴夫人所生的三个孩子:自己加上姬简、姬约;赵赢夫人生的两个孩子:公子至、姬菊;楼夫人生的公子信。 整整三男三女。 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如果国将不国,家园离散,他的这些子嗣该如何自处,能不能永远地保持这般无忧无虑?甚至能不能在乱世之中保全性命? 想象历史走向中晋国最后的下场,他感觉到了沉甸甸的责任感,就算为了这奶声奶气的一声“阿兄”,也要拼尽全力保全晋国安全。 拜别楼夫人出来,俱酒心中存着一个疑问:这位楼夫人是什么出身呢?总感觉有那么一种与众不同。 带着这个疑问句,就来到了老太傅的府上。 在下人们的面前,老太傅端木嘉父一脸傲然,对俱酒爱理不理的样子。 当屏退左右,老头立即换了一副面容,关切的问道:“公子,老夫有一事不解,你的兵家之学是哪位所教?老夫自问没有教过这方面的内容,当然老夫也不懂兵事!” 俱酒一时懵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说我穿越前是当兵的吧?总不能说小时候评书演义看的多了吧? 但是太傅有问,又不能不说,情急之下信口胡诌道:“俱酒上次身染怪病,在宗庙之中,梦见先祖文公率领众大夫和元帅,轮番向俱酒授课,醒了之后,略微记得一点。” 战国之时人们普遍迷信,端木嘉父虽然大吃一惊,但是竟然相信了! 老头激动地说:“文公乃是晋国霸业之巅峰,必是文公在天之灵,看我晋国凋落之此,托梦于公子,传授韬略,助晋复兴!祖先有灵,祖先有灵,晋国有救啊!” 俱酒一脸黑线,这也行?这么容易就搪塞过去了? 端木嘉父长叹一声:“老夫当年受晋室恩遇,入晋以来,立志匡复,然浑浑噩噩,一事无成。忝为公子之师,欲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可叹当今天下,经书无用,兵甲方兴!愧对晋室,愧对公子啊!“ 公子俱酒连忙长身而揖:“太傅言重了,太傅所授俱酒受用终生,是俱酒愚笨,未能领会太傅所教精髓,有负太傅!” 眼看老头频频叹气,情绪低落,俱酒赶忙转移话题,双手一拱问道:“太傅,俱酒有一事不明,特来向太傅请教。” 端木嘉父:“公子有话请讲。” “俱酒自小对楼夫人不甚了解,颇觉神秘,特来请教太傅。” 端木加父叹息一声说道:“楼夫人乃是昔日楼烦王之女,楼烦居次是也!” 楼烦? 穿越者对这个名字是熟悉的,他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部族,最后被赵武灵王所降伏。至今山西太原市仍然有一个县叫做娄烦县,就是对这个部族的纪念。 居次? 太傅看出了俱酒的疑惑,解释道:“楼烦王,乃中国之称呼。戎狄之制,王称单于,妻称阏氏,子称孤涂,女称居次。” 老太傅还是博学,原来“居次”就是中原诸侯同的“公主”的意思。俱酒佩服地拱拱手: “俱酒受教了!然而……既然是楼烦居次,缘何会嫁入晋国?” 第147章 神秘的介国 端木嘉父轻捋胡须,眼神遥望,缓缓的道:“晋国素有‘和戎’之策,历代国君中与戎狄女子同婚者不在少数。” 俱酒点头称是,他知道晋献公的三位妃子都是出自戎狄。 出自骊戎的骊姬生公子奚齐,出自戎族的狐姬生公子重耳,狐姬的妹妹小戎子生公子夷吾,而且这兄弟三人都先后当过晋国的国君。其中重耳成为了“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 端木嘉父继续说道:“十数年之前,楼烦国发生内乱,国君被弑,子女逃命中土。” “楼夫人当时尚且年幼,被两位侍者保护,一路南下。到达绛邑之后,受到晋室收留。” “后来两位侍者先后染病去逝,楼夫人孤苦伶仃,及其年长,遂被君上收为内室。” 原来是这样,俱酒心里一阵无语,做好事就把人家小姑娘做到自己床上了?这个便宜老爹太不地道了吧! 看到俱酒面有不悦之色,端木嘉父长叹一声说道:“公子勿要胡思乱想,君上也是为了晋国啊。君上之意,择一良机,借楼烦势力,恢复晋室。” 借兵楼烦? 俱酒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位便宜老爹虽然有酒精依赖症,但对复国的事情还是念念不忘啊,任何机会都不放过。 为了使楼烦的力量为晋所用,提前把前楼烦王的女儿收入囊中。 但是这也是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手段,前楼烦王已经被弑,现任楼烦王恨不得对他的子女斩草除根,怎么会出手帮助呢? 欲借用楼夫人的势力,就得先帮楼夫人复国。可是晋国自己还顾不住自己呢,肯定没有这个能力。 这就无解! 就像两个溺水之人,意图互救,结果是沉得更快。 所以便宜老爹这个假设的计划根本不具备可行性。 端木家父看到了忌酒的狐疑,他进一步解释道: “据老夫所知,楼烦国弑王篡位之人是楼烦王的弟弟,楼夫人的叔父。但是,楼烦王虽不幸遇难,但其在国人之中深孚众望,民心尚可一用啊。” 俱酒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唉,看来楼夫人也是一个苦命之人啊。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侍者挑灯添油,端上酒食,公子俱酒与端木嘉父各凭一案,举爵对饮。 战国时寒士平民一日两食,贵族可一日三食,诸侯天子可一日四食。 三献三酢已毕,端木嘉父已然微醺。但战国时期尚不是蒸馏酒,对喝惯了夺命五十三度的公子俱酒来讲可谓小菜一碟。 案上摆放了炙肉、羊白羹、鹿脯和鱼脍和一些水果。没办法,战国时代的烹饪条件就是这样,炒锅之类的都还没有发明出来呢,佐料也少一多半呢。 公子俱酒提不起味口,浅尝辄止,再三拜谢。然而在端木嘉父看来,公子谦让有礼,日后大器可成。 撤席之后,公子俱酒再请教道:“太傅,前者鸦山遇贼,几欲不敌。后俱酒不慎坠入崖洞,惊扰神鸦,也是列祖列宗显灵,天不亡晋,神鸦竟似甲士一般,冲杀盗贼,以救公父。此天下异象,俱酒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太傅教我。” 端木嘉父道:“列祖护佑,天不亡晋,此其一也;世有异人,能通晓鸟兽之语,驭鸟驱兽,以助圣主,此其二也。” 端木嘉父的一席话,震惊了俱酒,难道历史上真正存在能够通晓鸟兽医语言、可以和鸟兽进行深入的交流的人? 或者说,在战国时代,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种身怀特异功能的变种人?就像x-man一样! 公子俱酒惊问:“人与鸟兽竟能互通言语?太傅何出此言?” 端木嘉父道:“昔者帝舜统驭天下,任命益为虞官,主管山丘草泽的草木鸟兽。” “益之左右有兄弟四人,名曰朱、虎、熊、罴,此四人者能与鸟言、能与兽语。” “朱、虎、熊、罴兄弟四人曾随舜耕历山,驱象为之耕田,驭鸟为之播种,万亩之田一日而就,此所谓“象耕鸟耘”也。” “今绛都东南有历山,尚存当年遗迹,公子有意,可以择时前往观之。” 看着目瞪口呆的公子俱酒,端木嘉父借着酒兴,继续侃侃而谈: “周朝兴盛之后,设置五隶之职,《周礼》云:‘闽隶掌役畜养鸟而阜蕃教扰之,与鸟言。貉隶掌役服不氏而养兽而教扰之,掌与兽言。’夷隶、貉隶二职,专门执掌与飞禽走兽沟通之语言。” 俱酒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闽隶和貉隶这两个人,一个能与鸟交流,一个能与兽交流。 端木嘉父顿了顿继续讲道:“东方有介氏之国,其国之人能解六畜之语。” “鲁僖公年间,介国国君葛卢朝见鲁公,听到屋外牛在鸣叫,介葛卢仔细听辩后说道,牛在哀叹:所生三犊,都被当作敬神的牺牲杀掉了。鲁公马上派人调查,果然如介葛卢所说,这头牛所生的三个小牛犊,都被杀死供奉的神灵。” 俱酒惊得目瞪口呆,竟然有这样一个国家的人都精通与六畜交流,他们不是潘多拉星球来的吧? 而且在自己的记忆里边儿,并不记得有“介国”这样一个诸侯国。 他不禁插话问道:“太傅,介国今何在啊?” 端木嘉父摇了摇头:“自从鲁僖公之后,介国就不见于史籍,有人说他们整个国家向西迁徙,隐藏在一处神秘之所。” 神秘的介国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找到他们,就可以探讨关于与鸟兽交流的技术问题?就可以解开自己心底的那么多不解之问? 端木嘉父眼见公子俱酒听得入神,不由得来了兴致,继续侃侃而谈:“当世郑国高士列御寇,世人称之为列子,能御风而行,也通晓此事。” 俱酒感觉信息量好大,关于这位列子,小时候学过他的一篇课文:《两小儿辩日》。 俱酒印象里,列子是诸子百家的一家,属于道家体系内的,没想到他还会特异功能?难道列子是个变种人? 或许古人迷信,但是这些话从太傅嘴里的说出来,又令人不得不信。 第148章 贱儒之学 端木嘉父唾沫星子乱飞,继续白活:“秦穆公时孙阳,九方皋,善相良马,亦通马言。” “赵国之先祖赵鞅,世称赵简子,下有家臣王良,因通马言,故善御良马。更懂鸟语,一日而捕十鸟归。凡上种种,不胜枚举。” 俱酒已经惊得找不到下巴了,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古人就算是知识水平不高,容易迷信,也不可能这么系统地造假吧? 天生万物,万物有灵,物种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着神秘而又复杂的沟通和感应? 就像自己在鸦山之上,与鸦群之间近乎磁场与电波般的微妙感应? 纵观人类发展历史,人类一直希望能够与动物有效的沟通。神话传说中的各类神兽,西游记中的猴、猪徒弟,白蛇传中的人鬼传奇,无不展示了人类渴望与动物交流的向往与思想。 后世人类豢养宠物,鹦鹉八哥能学人语,驯兽师可以驭使猛兽,科学家对鸟鸣采样收集,通过计算机了解出鸟类的喜怒哀乐等等等等,无不展示了这种人与动物之间交流的可能。 在穿越前,他曾读过许多此类新闻报道。号称世界上最聪明的鹦鹉亚历克斯,它会使用超过100个英语单词,它可以从一数到六,和主人相伴三十年,每天对女主人说“我爱你”; 一位名叫金学天的朝鲜族老人,出生在长白山的狩猎世家,他的家庭祖祖辈辈与鸟兽打交道,熟悉并能够准确地模仿鸟言兽语,并将其代代相传,传到金学天老人时已是第十一代。 另一位是辽宁葫芦岛人阎福兴,自幼放羊,在大自然的熏陶下,能用手指吹奏模仿多种鸟鸣,能听懂七十多种鸟语,其模仿的鸟鸣达到能与鸟对话交流的程度,被称为“世界指哨第一人”。 而不幸的是,这两位老人都已去世,人类与动物对话的技能没有传承下来。 有科学家一直在研究动物语言学,他们相信通过计算机的辅助,人类最终能够实现与动物的语言交流。 这个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 以上种种异象,是否能在战国时的找到解答? 在战国这个神秘的时代,是否有同样神秘的技艺,不曾流传到后世。 人类在不断进化的过程中,是否一不小心过滤掉了一些神秘的基因或者特异的功能? 就在公子俱酒神思飞扬之际,端木嘉父重重地一拍几案说道:“以上之人之事,尚不足奇也!” 老太傅这一句话,把公子俱酒惊得眼珠子掉了一地。 这特么的还不算神奇?还有什么更离谱的事情? 端木嘉父谈性正浓:“最奇之人乃前辈大儒、孔子弟子、佳婿、孔门七十二贤人之一,公冶长!” “公冶长博览群书,勤学好问,曾得到上古奇书,记载鸟言兽语,公治长苦学不辍,竟得天助,通晓千禽百兽之言,能与之流利对话,鸟兽皆友之,世人皆称为奇。” 公冶长?能与鸟兽流利对话?这特么的太神话了吧?! “某日有雀绕舍呼叫:公冶长,南山虎驮羊,你得其肉,我食其肠。公冶长前往,果然发现一头羊被老虎咬死,公冶长把肠子留给鸟儿,自己得肥羊而归。” “然而福祸相依,公冶长从卫国归鲁,行至路上,又闻群鸟相鸣,仔细一听,原来群鸟互相告知:一起前往清溪,去食死人肉。” “公冶长继续赶路,须臾见一老妇人当道而哭。公冶长问其何故,老妇人道:我儿前日出行,三天未返,或许是已经死亡,但不知我儿所在,故当道哭儿。” “公冶长生性善良,就把自己刚才听到的直言相告。老妇急忙前往清溪,果见其子已死,遂即告官。” “有司问老妇从何得知?老妇道是公冶长告知。有司大惊:公冶长不杀人,何能知道尸体所在?。遂囚禁公冶长于狱中,逼问公冶长何以杀人?” “公冶长详出其事,并曰:吾能解鸟语,并不曾杀人。” “有司不信。且试一试。若你能解鸟语,便放你归去;若不解鸟语,杀人偿命!。” “公冶长一日闻雀在房上鸣叫,听罢面含笑色。有司问其为何发笑?” “公冶长告之,雀鸣之言白莲水边,有车翻覆。有司未信,遣人往看,果如在白莲水旁有运输粮秣的车辆倾翻,黍栗满地,拉车的牡牛犄角折断,群鸟飞舞,争相啄食,正如公冶长之言。” “后来公冶长又能解猪语、燕语,屡验不爽,于是有司相信了,得以放回。” “孔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公冶长能解鸟语的故事,公子俱酒在穿越之前也听过,但一直当作神话传说来看。 今日听端木嘉父之言,感觉并非传说这么简单,如果真有这样的本领,一定要尝试着去学习一下。 于是他试着问道:“公冶长能解鸟语,可有后人得传其技艺者?” 端木嘉父道:“孔子之后,儒分为八,各派取舍不同,而皆自谓真儒,而把别派称为别儒。” “公冶长解鸟之技,各派均不接受,认为其为旁门左道,有辱儒学门风,甚至讥讽其为‘贱儒之学’。公冶长不忍孔门受辱,故不传其技。其技今世已鲜有闻者。”说罢叹息不已。 公子俱酒满腔热情被泼了一飘冷水,但仍不死心,试图通过公冶长的后人来了解这门绝技,遂问道:“太傅,公冶长之后今安在?” 端木嘉父道:“公冶长有子二人,长子子犁早亡,次子子耕有传,但乱世纷纷,不知所踪。” 公子俱酒闻言感慨不已,不住地摇头叹息,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端木嘉父道:“公子,颇欲学乎?” 公子俱酒道:“太傅有所不知,俱酒在鸦山之上,与众神鸦近距离接触,其情其感异于常人,似有心灵相通之感,却乏解语之能。” “俱酒前往韩国,两次渡过大河,皆有大河神兽异动。” “俱酒愚钝,颇欲解之。今日闻听太傅一席高论,颇多感慨。公冶之学,绝世之技也,安能以‘贱儒’称之?” “可怜旷世绝学,今失传矣!” 老太傅托着胡须说道:“也不尽然,世传说公冶长曾着可解鸟兽之语奇书,语多怪诞,佶屈聱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公子多多留心,或许奇书自会相遇有缘之人。” 俱酒点头称是。 好吧,关于“战国变种人”这个念想,就只好随缘了…… 第149章 转移视线 公子拱手说道:“太傅,俱酒有一事相求。” 端木嘉父微微点头道:“公子请讲。” “俱酒欲请太傅上书君上,立至弟为太子。” 端木嘉父沉默不已,他心中清楚,以俱酒今日的身份,担任晋国的太子已不合时宜。 但是他是真的非常看好自己的这位弟子。特别是此次归来,脱胎换骨,破茧成蝶,仿佛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何况还有种种祥瑞、人间异象、甚至文公托梦,一切的一切都证明,眼前这位小公子就是晋国的救星!他是真信这个。 老端木艰难地摆了摆手:“老夫知道公子志向匪浅,此举也是为了消除后顾之忧。然公子作为君上的嫡长子,如此选择非常可惜啊!” 老头眼光非常毒,一下子就看出了俱酒的意图。 俱酒躬身答道:“诚如老太傅所言,俱酒志在天下,天下在手,胡不可得?” 老太傅沉默良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公子的请求。 俱酒正欲告辞,老太傅摆了摆手道:“公子,老夫也有一事,欲与公子商量。” 俱酒赶忙拱手道:“老太傅有话请吩咐,弟子敢不从命?” 老端木道:“犬子远游在鲁,老夫家有两孙,年龄俱与公子相仿。伯御之前随侍公子,长进颇多。老夫欲使次孙仲敖亦随公子,听从驱使,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公子俱酒道:“太傅博学多闻,忠公体国,仲敖想必也是学识通达,聪颖机悟,俱酒愿与同行,以为我师。” 端木嘉父道:“公子谬赞了。”然后命侍者唤次孙前来。 这两天,端木伯御也趁机回府和大父叙旧、尽孝。此时也陪同弟弟一块儿走了进来。 两位少年双双走来,一身青衣,二人双双跪于端木嘉父席前:“大父安好!” 端木嘉父对公子俱酒道:“犬子远游在外,二孙俱由老夫一手训谕,其学各有所长,或可有助于公子。”公子俱酒拱手称谢。 他指着两位少年道道:“伯御自不必说,学识寻常,专好骑射,朽木不可雕也。” 端木伯御听了之后恭恭敬敬,一声不吭。被自己的大父批两句,太正常不过了,何况自己确实不喜欢读书。 老端木又指着个头稍矮、一脸精明之相的少年道:“次孙仲敖,敏而好学,熟读经史,深得老夫真传。”然后又命仲敖道:“仲敖啊,过来拜见公子。” 端木仲敖立即躬身欲行大礼,被公子俱酒一把搀住双臂,指尖力道绵绵传来,哪里拜得下去? 俱酒对端木嘉父道:“太傅家学渊源,俱酒与二子同行,必有所学,不无裨益。不过……太傅两位贤孙一起随某,何人照顾太傅,俱酒实不敢造次。” 端木嘉父道:“老夫观公子身边,多有壮士,却少文人。仲敖其天性聪慧,深得老夫真传,处理政务,出谋划策,或许有用。老夫在晋,料也无事。” 公子俱酒点头称善,再次感谢了老太傅之后,就告辞出府。端木伯御和端木仲敖,双双送至府门口。然后准备行李,次日启程。 公子又连夜拜访了怀氏昆仲,感谢他们在鸦山对自己的拼死救护,看望受伤的怀氏兄弟。 次日一大早,公子带领聂政、怀木、端木兄弟,趁着晨雾正浓,一行人悄悄离开了绛都。 一路之上,公子与端木仲敖并辔而行,仲敖小小年纪,却深得其大父儒家真传,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正好公子俱酒近日也在精读索卢参赠与的墨子典籍,遂与仲敖深入探讨一番。 二人从儒家的“仁爱”到墨家的“兼爱”,儒家的“厚葬”到墨家的“薄葬”,儒家的“礼乐”到墨家的“非乐”,儒家的“天命”到墨家的“非命”。时而论辩观点,时而吟诵经典,时而高声,时而私语,时而面红耳赤,时而抚掌大笑,一路攀谈甚欢。 怀木一脸肃然,伯御则刚哂笑不已,对自己这个书呆子弟弟很是不以为然。 最后,对于这个乱世,二者从儒、墨不同的立场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端木仲敖道:“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方今天下之乱,必治于一统” 端木仲敖的观点是典型的儒家的观点,儒家的观点虽然主张天下一统,但是他们是要维护周王朝的统一治理和周天子的权威。 公子俱酒道:墨子曰:‘唯以其能一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天下归一,方能解民倒悬,由乱到治。” 墨家的理论倒不强求必须维护周天子,只是提出天下的共主必须是“贤人”,这就为新势力的出头提供了思想基础。 二人在天下一统上达到意见统一,不由相视大笑。 公子俱酒对仲敖由衷佩服,更领略到诸子百家、争鸣天下的辉煌灿烂,有幸亲历这个思想与文化史上的黄金时代,与有荣焉。 随着公子俱酒一行的马蹄得得,一条神秘的消息也离开了绛都,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开来: 公子俱酒返回晋国,被晋公颀和太傅端木嘉父痛加责骂,颜面尽失,最后不得不灰溜溜的离开。晋国公室又非常迅速地立公子至为太子,并且进行了隆重的册封仪式。 特别是在唐社兄弟的推波助澜下,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达到了各诸侯国君主,特别是韩、魏两家君主的几案之上。 最先长舒一口气的是韩侯猷,说实话,虽然他出于防范太子的心理,以及为了达到激励军队的目的,对公子俱酒进行了高规格的封赏。但许异劝谏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自己这一步会不会是引狼入室呢? 晋国耳目传回来的消息表明,显然自己是多虑了,公子至被立为太子,那么公子俱酒身上最大的嫌疑就解除了。 晋国不蓄群公子,当太子确立,特别是继位以后,别的公子就要主动避居外国。这样就更加结实地堵住了许异等人的悠悠众口,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使用这位人才了! 魏侯击也收到了耳目及时传回的消息。对晋国这个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魏击还是充满了忌惮之心的,但老父亲魏文侯再世时再三强调,要保证晋公颀的安全,所以魏击暂时没有对晋国动手。 公子至被封为太子,意味着他就是未来晋国的接班人了。公子俱酒被扫地出门,就是一名普通的流落他国的落魄公子,不再对魏国构成一丝丝的威胁。 这两天邯郸战报传来,令魏击烦闷不堪,他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小毛孩子当时提出的声东击西、两分赵国的策略……好像……好像也有可用之处。 嗯,他叫啥来着?都是酒? 送往赵国的消息是最准确的,因为他出自赵嬴夫人。 公子俱酒此次返回绛都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赵夫人得意异常。 最没有想到的是,幸福来的太突然,君上突然封自己的宝贝儿子为太子。自己苦心孤诣、盘算多年的计划终于成为现实。 但赵侯章被魏、韩、卫三国联军搞得焦头烂额,再加上邯郸城被围的水泄不通,这个消息尚未传达到赵国高层。 想象着公子至登上了太子宝座,一脸得意。 俱酒不禁冷笑出声:转移视线成功! 至弟弟,以后要辛苦你了。举着晋国这面大旗,明枪暗箭少不了呐! 这真是“摔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0章 盯上公子连 魏国·安邑。 一处幽静的住宅。 公子连百无聊赖,在院子中间踱来踱去。自己报以厚望的传奇外甥,消失许久,没有一点音讯。 派往秦国的心腹,已经走了多日,没有任何消息。公子连心中焦急不已,却又无计可施。 咚咚咚…… 三声重重的叩门声。 未等侍者作出反应,公子连迫不及待地赶到门前,双手拉开了门闩,用劲拽开了两扇沉重的木门。 此时此刻,他太需要一些好消息了,就像久旱的禾苗需要一场甘霖一样。 然而门外却不是他盼望已久的幸福,三位陌生人站在门外,公子连一脸懵圈,一个也不认识啊! 为首一位中年男子,恭敬地拱手施礼道:“请问可是秦公子的宝宅。” 公子连警觉地向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并未见异常,心中稍安。 他拱手还礼,口中称道:“恕连眼拙,几位从何而来?因何至此?” 公子自称己名,是一种非常谦虚的称呼。一方面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也表达了自己谦恭的态度。 毕竟公子连这些年在魏国一直是苟着的。 来人低声回道:“赵国小行人,奉寡君之命,拜见公子。” 赵国使者?! 公子连更加不解,自己在魏国苟着的这些年,和赵国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赵侯派使者上门了? 当下双方寒暄几句,公子连便把来人请进了前厅,两名随从自然而然地列在了厅门口,左右侍立。赵国使者进入厅中,与公子连分庭而坐,开始叙话。 赵使道:“公子乃灵公嫡子,秦国正脉,多年流落在外,赵侯闻之,心痛不已。” 公子连更加纳闷。本公子流落在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赵国为啥在这个时候来可怜我? 口中简单客气了两句,随后目视来使,缄口不言,意图探究赵人的真正用意。 赵使迅速转入正题:“公子,赵侯感念秦国乱政,不忍秦公正朔流落在外。今秦国主少国疑,民不聊生,赵侯意图护送公子入秦,继承大位,安定秦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下轮到公子连吃惊了。这些年来,他流落在安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别说诸侯垂怜,连普通人也没人搭理他。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赵国也主动上门了?自己突然成了香饽饽! 嗯,事出反常必有妖! 公子连可是史上的秦献公啊,不是庸主! 公子连道:“连,非常感谢赵侯美意。赵侯主动提出送连入秦,不知连何以为报?” 公子连不愧是人间清醒,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哪能轮得到自己这种破落公子?赵侯主动提出护送入秦,必然是有附加条件的。 魏赵两国,现在是处于交战状态,赵使也是在非常时期担负着非常使命,希望尽快达成协议,所以也不拖沓,单刀直入的说道: “赵无他求,希望公子回国继位以后,赵秦两国,永修盟好,同休戚,共进退。” 公子脸冷静的注视着赵使,这话听来没有任何问题,滴水不漏,涓滴无遗,典型的外交辞令。 但“同休戚、共进退”就是同盟关系。而现在三晋同盟关系出现裂痕,赵国的首都邯郸正被魏老大围着打。赵国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秦国牵制魏国。 公子连此时此刻不想和赵使谈论这些问题,在自己未能回国之前,这些都是伪命题。 公子连不卑不亢地问道:“敢问贵使,如何送连入秦?” 毕竟赵国和秦国是不接壤的,中间隔着赵国的敌人魏国。 这个时候赵武灵王还没有出世,赵国也没有对九原、云中等地的进行经略,从北方入秦的道路也不可行。 赵使道:“今公子在魏,赵国欲送公子入秦,多有不便。寡君之意,请公子移驾晋阳。然后经离石、渡大河,乔装而过上郡,南下而入秦地。” 赵国的计划是综合考虑了他自身的因素。目前中原入秦的崤函通道和风陵渡口,都被魏国把持。从这两处进入秦国,多有不便,或者说难以成行。 赵国计划将公子连带到晋阳,然后经离石,渡过黄河,在经过防守空虚的魏国上郡,进入秦国北方领土。 公子连毕竟是具备人主气质的人物,也是在历史上做出过成绩的君主,对赵国提出的计划非常冷静。 第一,自己自忖和赵国并不熟悉,也素无来往。赵国突然上门提出计划,欲送自己归秦。这么大的事情,双方之间却连基本的信任基础都没有,必须谨慎对待。 第二,秦赵两国领土并不接壤,从赵国到秦国,无论从哪个方向,哪个角度,都必须经过魏国。而魏国和赵国目前处于交战状态,势如水火。自己在这个时候与赵国发生联系,显然是卷入两国纷争,显然是引火烧身之举。在战国初年,魏老大一超独霸的情形下,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第三,赵国在不可能使用军队护送自己入秦的情况下,试图鬼鬼祟祟地把自己送入秦国,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小。 第四,赵人把问题想的简单了,赵人在秦国内部并没有内应,在外部没有强大的军队实力,基本上这种事情不会成功。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可是要继承大位、领导秦国复兴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赵国人忽悠了。 想到这里,公子连不卑不亢的说道:“贵使,连万分感谢赵侯厚爱。然连在安邑,生活静好,再无权势之念,亦无名利之心。故归秦一事,休要再提。” 赵国使臣想到了劝说公子连接受赵国计划,会有一定的难度,但没想到被一口拒绝。 赵使此行可是秘密潜入安邑,所以想速战速决,尽快完成任务。然而,甫一见面就碰上了硬钉子。 赵使再次舒展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开始游说。但公子连心意已决,始终不为所动。最后双方不欢而散。 赵使是从晋阳而来,奉了邯郸方面的死命令,务必要将公子连控制到手。且邯郸城被联军所围,形势万分危急,此行刻不容缓,赵使希望尽快达成协议,达到预期目的。 此后几天,赵使多次登门,甘词厚币,各种诱惑,使出了浑身解数,进行游说。 谁知易速则不达,这种急功近利的打法,不仅没有说服公子连,反而让公子连更加怀疑赵国的动机不纯。后来干脆称病不见。 安邑之夜,繁华依旧。 在一处隐蔽的房间里,赵使正在召集众人议事。灯影之下,一帮人影影绰绰,窃窃私语。 赵使身影被油灯光投射在背后的墙上,巨大而狰狞。 “啪”的一声。赵使一拍几案,沉声说道:“事急矣,无奈出此下策,诸君依计而行,务使成功!” 众人拱手齐声:“诺!” 第151章 虔儿救我 本来按着俱酒原班人马的骑术,从绛邑到安邑,一日可达。 但此行多了端木仲敖,他的骑术一般,所以一行人马行进不快,缓辔而行。 再加上早晨出发天有大雾,一路上仲敖和俱酒二人又热烈地讨论经典,所以行程就慢了一些。 到傍晚时分,途经一个集镇,眼见天色已晚,一行人便找了家客栈歇下。 此处乡村客栈,条件相当一般。一进四院,前院及厅堂有粗食、浊酒供应,二至四进,为数十间客房。左侧是庖厨,右侧是马厩。 俱酒一行挑选了二进院的三间上房,俱酒下榻居中一间,左侧是聂政与怀木的房间,右侧是端木兄弟的房间。 端木伯御爱马如命,亲自来到马厩安顿马匹。店铺的伙计用了上好的饲料,又拎了一桶水供马饮用,眼见马儿吃饱喝足了,伯御才放心的离开马厩。 怀木则是警惕地将众人住的房间,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细改到门闩、窗棂、梁上、床下都要仔细检查,这是他作为晋国公乘多年来保护主人的职业特性。 聂政更是蹿到了房顶和客栈附近的大树上,居高临下,以“上帝视角”对四周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勘察。若遇事先占领制高点,在任何时候都是黄金法则。 公子俱酒则和端木仲敖,像甩手掌柜一样,双双步入屋内,迫不及待地开展了辩论与探讨。直至半夜时分,二人仍谈兴正浓,毫无睡意。 “蓬!” 一声巨响突然从后院传来! 同处一室的聂政和怀木第一时间惊醒。聂政侧耳一听,低低地对怀木说道:“木兄速去守住公子的房门,某去高处一观!” 怀木应了一声,身形暴起。左手操起弩机,顺手一提,一支小弩箭已然上弦。侧身开门,左右一望,立即侧身闪出房门。 怀木快步跑向俱酒房间,迅速抢占了廊柱位置,一边隐藏身形,目光警惕地巡视庭院;一边低低唤了一声:“公子!小心。” 屋内谈兴正浓的二人刚才听到了巨响,尚不在意。此刻听闻怀木在门外低声示警,俱酒立即操起长剑,顺势吹灭了油灯,拉起端木仲敖,闪身躲入房间角落。 聂政从后窗翻出,在墙角处几下腾挪,借劲跃上屋顶,迅速向四处张望。他侧耳经仔细辨别,声音来自后院,隐隐约约尚有嘈杂之声。 聂政不敢掉以轻心,仍然紧紧伏在房顶。既不去后院探听情况,也不轻易离开公子的房顶,始终保持高度警戒。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旁边房门猛地打开,端木伯御嚷嚷着一个箭步穿将出来。 怀木向他作一手势,示意他噤声。 伯御左右一看并无危险,也立即快步跑向怀木:“公子如何?仲敖呢?” 怀木目不斜视,继续警觉地巡睃庭院,一边低低地说道:“在屋内,俱安!” 怀木又略微提高了一下声调:“政兄!” 屋顶的聂政会意,回应道:“房上安全!声音来自第四进院。” 怀木一把将伯御拉过来,让他占据屋门口廊柱的位置,一边轻声叩门:“公子,公子,此处暂无危险,后院有事发生。” 俱酒在屋内舒了口气,略一思索道:“木兄,且去一探究竟!” 怀木“诺”了一声,示意伯御守好房门,立即身形一闪,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后院之中,一辆轺车车厢被击得粉碎,刚才的巨响就是这里传来的。 有人点起了灯笼火把照亮,只见一个黑塔似的少年,正手使一对青铜鎚,激战十几个彪形大汉。 战国时期,鎚这种武器主要用于君主的仪仗,用于实战相对较少。 由于当时冶铁水平尚未得到长足发展,故少年的铜鎚,只是鎚头是青铜做的,并且做成了疙疙瘩瘩的突起状,类似于后世的狼牙棒,但却没有狼牙棒尖锐。 鎚柄则是硬木所做,将鎚头固定在木柄上,既减轻了战斗时的重量,也规避了青铜金属作柄较脆的问题。 一般使鎚的都是力大劲猛的壮士,这也是少年力战十余人而不落下风的原因。 只见围攻的十余人,多数持短剑,个别持长棍。但在青铜鎚这种力量型击打兵器面前,完全不是对手。 青铜剑碰到铁鎚,不是被磕飞,就是被砸断,毕竟青铜是相对较脆的。棍棒之类的虽然有长度,但在铜鎚的力道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一时间十余人也未能将少年搞定。 黑面少年一边将围攻之人逼退数步,一边大声呼叫:“恶贼!速还我严君!” 严君,是战国时期对父亲的尊称。 怀木听了顿时明白,少年是为了救自己的父亲而来。但仍不明就里,少年的父亲是谁?为何人所执?围攻少年之人又是谁? 就在怀木欲退身回去禀报公子时,忽然一间客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团人影随着门板摔在当院,该人顾不得自己的伤痛,大声疾呼“虔儿救我!虔儿救我!” 话音未落,已被两位大汉像拎小鸡似的从地上拎起来,堵住了嘴巴,重新拖回屋内!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怀木借着闪烁的火把与摇曳的灯笼,看到了一张因惊恐万分而有点变形了的脸,赫然是公子的舅父——秦国公子连。 毕竟上次公子连前来拜访,就是怀木通报的。 眼见场中黑脸少年又被数十人齐齐逼到墙角,怀木心道 ,既然口称“严君”,这位肯定是公子连的儿子……不行!得救! 但碍于自己身单势薄,且还要尽快将情况回报公子,再者说了,就场中这些材料,估计黑脸少年还能够就会得了。 怀木立即在黑暗中举起弩机,“嗖嗖嗖”三箭,正中廓下举着火把和打着灯笼负责照明人的手腕,顿时场中的灯火熄了大半,庭院中立即黑了下来。 一人大叫一声:“不好,小心,还有帮手!” 怀木则趁机缩回身形,借着夜色掩护,飞快地奔向前院,回报公子俱酒。 第152章 贤甥救我 什么?! 便宜老舅居然被人绑了?虔哥正在与人殊死搏斗? 俱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来,公子连在魏国少人问津,活得像个透明人一样,绑架他既没有政治价值,也没有经济价值。 除了自己这个穿越者,知道历史的走向和公子连的命运演变,谁还会在他身上动脑筋呢? 不管了,目前可是公子连回秦的关键时刻,如果被一些乱入的势力和因素干扰,秦献公可就挂了! 公子俱酒大概问了一下后院的人数,心中盘算,以聂政等人的身手,再加上敌明我暗的态势,应该可以放手一搏。 他立即做出部署,端木仲敖紧闭房门,默不出声,大概率不会波及到他。 其他三人随俱酒一起前往后院。 主要目标:营求公子连。 作战要求:保证自身安全,尽量不要伤人性命,毕竟这是在魏国土地上。 具体分工: 聂政,继续高举高打,穿房越脊直奔后院,主要观察院中形势,确定为首之人,伺机出手将其控制,此所谓“擒贼先擒王”,也叫“斩首行动”; 端木伯御,寻机突入场中央,与嬴虔并肩作战,此二人都是劲大力沉型选手,双猛合璧,必有奇效。此外将我方行动告知赢虔,要求其配合行动,不得莽撞。 怀木,发挥弩箭远距离攻击优势,视战斗进行情况,伺机出手助攻。 俱酒本人则通过观察,确定公子连所在位置,出手营救。从目前情况来看,对手主要目的是绑架公子连而非杀害,故公子连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聂政首先提出异议,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必须一击必中,迅速瓦解敌人的战斗力,所以,不伤人性命恐怕做不到。 俱酒苦笑一声表示同意。看来自己后世的圣母心态很不适合这个时代,动不动就要求尽量不伤人性命,这特么的是战国,战斗的列国!不是战战兢兢的列国! 怀木又职业病发作,坚决要求和俱酒一同行动。聂政和端木伯御也认为俱酒不应单独行动。 惧酒又苦笑一声。他很理解这些属下的心情,没办法,自己现在也是他们的投资对象,如果自己挂了,他们估算是投资失败了,所以一定要保证投资对象的安全。 经过一番协调,最终由怀木和俱酒一起行动,在找到并解救公子连之后,怀木再去执行协助任务。 事不宜迟,俱酒擎起宝剑,率先冲出房门,怀木紧跟其后,不离寸步,二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端木伯御是玩马的高手,但一直没有一件趁手的好兵器,他左右环视一番,最后操起一条形案几,便奔出了门,临出门时不忘叮嘱弟弟:“关好门,别出声,哥去去就来!” 聂政则早已消失了踪影,刺客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一贯如此。 端木伯御循声来到后院,只见场中一个黑面少年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眼见手忙脚乱,处于下风。 少年口中虎吼不断,但好虎架不住群狼,一时竟无法摆脱纠缠,只是疲于应付。 伯御飞步上前,人未到,先将手中的条几抡圆了,重重地掷了出去。 “砰!” 最圈外的两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古人的家具用料那叫个结实,粗腿厚板,榫卯结构,在重力作用下,条几依然完好无损,倒是被砸的两人,一个当场晕倒,另一个“扑通”一声飞了出去,半晌没爬起来。 伯御纵身飞入场中,顺势又将一个壮汉给踢飞出去,然后捡起条几,立即加入了战团。 形势的变化让黑面少年心头一喜,但他一时分不清敌我,只明白来人是帮助自己的,只是急促地说了一声:“多谢!” 便沉心舞动双鎚,迅速逼退了身边的数名对手,又重回上风。 伯御挥舞着条几,一时众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慢慢地与黑面少年形成了背对背的阵势。 伯御一边退敌,一边低声说道:“晋国公子俱酒属下,特来相助!” 黑面少年正是嬴虔,公子连的庶出长子,闻言一听大喜,他是听父亲说过这位表弟的本事的,但眼见只有伯御一人,心中不禁纳闷,大部队呢? 不是说这位小表弟是统兵千万的将帅之才吗? 伯御继续说道:“公子已去营救你父亲,勿忧。” 公子俱酒与怀木二人并没有直接前往后院,因为他观察到此客栈的户型特点,门在前、窗在后,有文章可以做。 他和怀木二人在夜色掩护之下,远远地确定了刚才公子连出现过的房间,这个很好认,房门都被撞坏了。 正面强攻显然不占优势,并且容易使敌人以公子连性命相威胁,导致整个营救行动投鼠忌器。 从窗户偷袭!特种作战的重要打法之一,不就是“秘密渗透 突然袭击”吗?当然,聂政所户负的“斩首行动”也是常用的战法。 二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后窗下,只见屋内一片漆黑,俱酒和怀木一时束手无策。 现在是营救人质,不能硬闯硬干。 最理想的状况是敌明我暗,利用弩机远程打击的威力,迅速使敌人丧失战斗能力,然后快速隔离人质,保证人质安全,最后消灭敌人。 但现在的状况是敌暗我暗,这个没法搞啊! 正当俱酒发愁之时,聂政从房顶探下一颗脑袋,低低唤了一声公子。俱酒吓了一跳,迅速身体紧贴墙面,持剑封住面前。 聂政身体挂在半空,与怀木简单沟通了一番,然后又重新翻身上房,怀木则将直起身形,将弩机慢慢移近窗台,做好了攻击准备。 原来聂政在房顶巡弋时,发现这间房子和别的房间有不同之处,那就是多了一个天窗。聂政打开火折子,点燃了一节火把,打开天窗,直接将熊熊燃烧的火把扔进了房间。 在火把尚在空中的瞬间,怀木的手指已经扣动了弩机的悬刀,一枚小箭精准地击中了一名看守,他保持着抬头望向房顶的姿势倒了下去。 另一人手持一把长剑,架在公子连脖子之上,口中恐惧地大叫道:“谁?是谁?谁在那儿?!”扔在地上的火把发出摇摇曳曳光芒,将的紧张而恐惧的脸庞映衬得格外丑陋。 “嗖!” 第二支弩箭已然飞出,正中看守因恐惧而瞪大的左眼。他疼得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怀木和俱酒翻身跃过窗框,进入屋内。屋顶聂政从天空向下做了一个手势,又迅速消失在屋顶。 公子连口中堵着破布,双手被捆,披头散发,面露惊恐之色。 怀木一个箭步蹿到门口,倚在墙边,手上平端弩机,防御屋外可能出现的进攻。 俱酒一把扶起便宜老舅,先将口中的破布掏了出来。 公子连眼中含泪,带着哭腔低声喊道:“贤甥,救救老舅!救救老舅!” 第153章 我数三声 后院中。 赢虔和端木伯御找到了最默契的配合方式,二人时而背对背横扫全场、时而肩并肩一起冲杀、时而穿插、时而分割、时而散、时而合,将“双猛合璧”的战术运用得如鱼得水、挥洒自如。 聂政眼见庭院中形势已然控制住,并不急于出手,只是伏在屋顶,静静观察。 俱酒与怀木将公子连松绑之后,来不及多问,立即协助公子连从后窗逃走。 公子连腿脚麻木,行走不便。怀木一弯腰,立即将其驮了起来,俱酒在前面警戒,二人沿着墙根黑暗处急急而行,迅速将公子连转移到了前院,交与端木仲敖照顾。 俱酒简单问道:“舅父无恙?对手何人?意欲何为?” 公子连惊吓过度,一时理不清头绪,只是胡乱说道:“赵人、赵人……晋阳……” 俱酒眉头一紧,赵国人?赵人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他打断了公子连语无伦次的话语:“对方有多少人?” 公子连首:“约有二三十人……” 俱酒心中一安,二三十人,以自己身边这几位高手的战斗素养与功夫成色,应该问题不大。 遂拍了拍公子连的肩头,轻声道:“舅父受惊了!” 然后又对端木仲敖道:“照顾好,紧闭门户,无事不要擅启。” 端木仲敖应了声“诺”。俱酒和怀木立即起身向外,他们还是担心后院的伯御与赢虔的情况。 此时由于后院的打斗嘈杂之声,客栈的客人全部惊醒了,有的急忙连夜逃命,唯恐祸及自身;有的躲在房中、闭门不出;有胆大的则三三两两,探头探脑地向着后院张望。 后院之中,二猛勇战近二十名壮汉,越战越勇,气势如虹。特别是二人手中持有的击打型武器(条几也是武器啊),将赵人剑、棒等轻兵器死死地压在下风。 屋檐黑暗之中,一个人一声呼喝,赵人闻声渐渐拉开圈子,远远地将赢虔与端木伯御围在圈中,不再近身强攻。同时又将地上受伤的伙伴连拖带拉,转移到屋内。 屋檐之下一个声音传来:“弓弩手,上!” 话音一落,数支羽箭破空而来,伯御暗叫一声不好,立即将长条桌几抡圆了挡在赢虔面前。 “怦怦怦……”几支箭镞猛烈地钉在几案之上,入木三分,箭尾羽毛仍兀自颤动不已。 更多的赵人扔掉手中的兵器,进屋操起弓矢。 此时,俱酒和怀木也赶到了后院,见状也是大吃一惊,对方竟然动用了这么多弓弩围杀两人,看来来头不小。 来不及多想,俱酒大喊一声:“贴身近战,切勿拉开距离。” 言毕,一个纵身持剑加入战团,直逼一个赵卒。 怀木则趁机早已一箭撂倒一个弓弩手。 端木伯御与赢虔也知道情形危急,闻言恍然大悟,立即拨打箭羽,揉身而上,猛冲猛打,立即冲乱了赵人的弓箭攻势。 一时院中又陷入了叮叮当当的混战之中。 惧酒一经交手,就立即看出对手不是普通的盗匪,攻防击守都很的章法,一招一式十分老到,非是百战之人不能做到,应该是军中卒伍。 这时,被怀木射伤眼睛的看守在屋中悠悠醒来,他忍痛睁开另一只眼睛,看到了同伴的尸体,哪里还有公子连的身影? 看守忍着眼睛的巨痛,一手紧捂眼睛,艰难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着院中冲去,口中不住地大叫:“人被救走了!人不见了!” 一直蛰伏在走廊深处的黑暗之中的赵国首领,闻言大吃了惊,不再隐藏身形,不顾一切地从廊下冲出,向着看守方向奔将过去,边跑边骂道:“竖子,竖子,坏吾大事!” 赵国首领冲入屋内,果然不见了公子连的身影,地上躺着一具冰冷的看守尸体。 赵国首领大急,冲出屋外,大喊一声:“住手!” 所有赵人闻言立即收住身形,或手持兵器,或弯弓搭剑,一步步地后退。 俱酒见赵人退出战圈,但仍忌惮对方弓箭的威力,立即指挥众人占据半边走廊,各倚一条廊柱为掩护。俱酒作一手势,伯御与怀木连续踹开几个房门,关键时刻可以退入房中,以防弓箭。 赵人首领面色阴沉,负手而出,大声问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俱酒并不想亮明自己的身份,他立于廊柱后面的黑暗之中高声道:“月黑风高,绑架良善,非奸即盗,既见不平之事,岂可袖手旁观?”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俨然一副站在正义一边的气势。 赵人首领冷哼一声:“竖子,此乃军国大事!” 赢虔这时从柱子后面闪出半个身形:“狗贼,擅闯民宅,绑我严君,这算何等军国大事?某看尔等就是盗贼!” 俱酒也冷声问道:“何军?何国?何谓大事?” 赵人首领怒声斥道:“竖子无知,敢坏吾大事,莫非视赵剑不利乎?” 赵剑?! 这就算是承认身份了。 俱酒不为所动:“哦,原来是赵人,不过魏赵两国此时交战正酣,此地乃魏国腹地,尔等赵人到魏地舞刀弄械,绑架良善,视魏国无人耶?” 赵人首领不想再继续纠缠,把公子连控制到手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对这个半路杀出的小贼,显然不想多事,急欲脱身。 他大声道:“竖子,速速将人还某,不然,叫尔死无葬身之地!” 俱酒嗤嗤冷笑:“好大的口气,可惜某也不是吓大的!”这话不是吹牛,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自己都是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斗的,特别是经过今晚一番交手,就院中这几个赵人的成色,俱酒显然还不放在心上。 赵人首领大声喝道:“某数三声,小贼若不还人,定要尔碎尸万段!” 俱酒哈哈大笑,怎么反派总喜欢玩这套,又是数三声,莫非“一二三”是传说中的咒语不成? “三!” “呵呵呵 ……”威胁老子? “二!” “哈哈哈……”有本事你数一百声! “一!” “轰隆隆……”一种沉闷的声音隐约传来,由远而近,像低频躁音般震动人的耳膜,绵绵不断地刺入脑中。 俱酒这次没有笑出声来,心中暗叫不好!这声音像是大队人马经过发出的声响,就像在韩国南部的平野之上,楚国人奔向襄城时听到的声音一样。 远远的望着客栈外边的天空,也像是被染红了一般,天色一片摇曳,这应该是火把的光亮。 不一会儿,轰隆隆的声音迅速向客栈直扑过来,影影绰绰的火光也紧跟着而来,将客栈外的天空照得亮如昼! 来者何人?是敌是友? 尼玛,“三二一”咒语居然生效了! 第154章 屋顶有人 “轰隆隆……” 这是一定人数的军队跑步行军时的声音,间杂着兵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夹杂着火把燃烧的哔哔啵啵声,夹杂着马蹄“的的”声以及马儿兴奋的嘶鸣声,像一首多重奏、多乐器合成的战斗交响曲。 在经过一段由远及近、由小及大的演奏之后,乐曲在客栈面前渐渐停歇,最后戛然而止,仿佛有一位指挥将手指当心一划,结束了这场复杂的演奏。 俱酒望着四周亮如白昼的天空,心中一沉,被围死了!早知道这样,就该在便宜老舅被救之后,立即全身而退。 玛的!该死!此战的主要任务是什么?营救人质啊! 人质都安全解救了,本该趁夜色迅速撤离,但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特种作战硬生生让自己打成了攻坚战! 客栈房门被轰地一声撞开,两队军卒身披皮甲,腰悬刀弓,手持火把,分左右两列迅速冲将进来,将院内要害之处全部控制住。 一进院、二进院、三进院,全部被全副武装的军卒控制,甚至庖厨和马厩都被控制。 最后,一名校尉在士卒的簇拥下进入后院,先是环视了一圈全场,然后径直走向赵国首领,双手一拱:“皮牢校尉奉命接应大夫!” 赵国大夫,也就是先与公子连接触的赵使,后绑架公子连的赵国首领。他在对公子连数次急功近利式的游说之后,没有想到弄巧成拙,除了没有赢得公子连的信任,反而激起了公子连深深的疑心。 为了完成赵侯交给的使命,将公子连这枚棋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赵使在经过密谋之后,决定对公子连用强,将其强行挟持至赵境,再作计议。 赵使的原本打算是,到了赵国境内之后,立即向公子连赔礼道歉,到时候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估计公子连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当天,赵使约公子连在安邑的繁华地段见最后一面,说是欲与公子连告别。 公子连转念一想,赵人虽然有其背后的目的,但总体上来讲,人家赵人也是想送自己入秦,并无恶意。既然赵人要回去了,自己适当见一下也是礼节。 何况大明白日,在安邑街头,能有什么危险,于是自己慨然应允,准时赴约。 没想到的是,赵人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偷袭我一个三十九岁的落魄公子,这好吗?这不好! 绑架公子连,毕竟是在魏国境内,各种因素不得不防。赵使在下定决心之后,立即派人前往最近的赵邑——皮牢,联系皮牢守军前往此处集镇接应。 公子连有个庶出的儿子,也是他的长子,名叫虔。也就是历史上的公子虔、赢虔,被商鞅割了鼻子,最后又置商鞅于死地公子虔。 此时赢虔尚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但生得黑大三粗,天生神力,不喜读书,专好舞枪弄棒。 赢虔对战国时期青铜刀剑发脆、易碎的弱点深恶痛绝,加之他膂力惊人,尤其醉心击打型的兵器,所以专门请人打造了一对长柄铜鎚,作为趁手兵器,喜爱非常。 跟随公子连赴宴的家仆,在酒楼下面久候公子不见,后来上楼寻找,哪里还有公子连的身影,心知大事不好,立即归告赢虔。 赢虔对赵人近日频频游说父亲的事情是知道的,他立即判断是赵人捣的鬼,立即携带自己的宝贝兵器,一路北追。 堪堪在半夜时分,在集镇的客栈访查到了父亲的行踪,立即迫不及待开始解救,又凑巧遇到了耽误路程的俱酒一行人,于是发生了客栈中一场遭遇战。 俱酒眼见赵军大队人马赶到,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的是,赵军居然可以在魏境之内长驱直入。 这其实是战国列国的特色,特别是魏、赵、韩三家的特色。 魏、赵、韩原是晋卿,封地七零八落,犬牙交错。三家自立,立为诸侯之后,国土面积并不是连成一片,而是你是有我、我中有你。 虽然经过几次换地,但对一些战略要地和膏腴之地,彼此都不愿放弃既得利益,所以形成了这种独特的国土格局。 尤其是魏国的国土,更是被分成了数块: 北部的中山是飞地,被赵国c形包围;西部的西河郡和上郡与河东核心地块之间,被滔滔大河所阻;河东核心地块与经济重心大梁之间又被韩国南阳地所阻。 国土的拼图迟迟不能连成一片,这也是魏国后期被秦国一点点蚕食的重要原因之一。 赵国国土虽然要比魏国好一点,但也有零星的城邑,深入魏、韩境内。 比如今晚前来接应的皮牢校尉。皮牢,就是一块嵌入魏国境内的赵地,离魏都安邑、晋都绛邑都不算远。 赵使有了赵军的支援,信心大增,立即对校尉道:“把这几个竖子全部抓起来,另外,封锁整个客栈,搜索贵客。” 赢虔听了鼻子一哼,心中一阵腹诽,有特么绑架“贵客”的吗? 俱酒此时则是心生一种无力感,此时此刻,料不得脱身。远远地,他看到了屋顶有一又眼睛在闪闪发光。 屋顶有人! 聂政目光炯炯,死死地盯住场中。他之前见庭中战斗并不激烈,伯御等人也能应付自如,故并不急于现身。 再者赵国大夫一直隐身在廊柱之后的黑暗之中,也给自己的出击带来了难度,所以一直观望,等待最佳出击时机。但没想到,等来了赵军大队人马。 自己在屋顶向外围大概看了一下,此队赵军当有三百人左右,此时此刻,形势危殆! 皮牢校尉大喝一声,拔剑直指俱酒等人:“来人,将此一干人等,与某拿下!” 赵国大夫则是冷哼一声,踱步进入庭院中间,一副居高临下的嘴脸,他死死地盯着俱酒,竖子,某且看看你是什么馅做的! 突然,赵国大夫看到火光映照之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向他直直罩将下来,像一只大鸟展开了巨大的羽翼,像一张渔网兜头盖脸撒将下来……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柄漆黑的剑身已然架上了他肥嘟嘟的脖颈,耳边传来一声寒气彻骨的声音: “别动!” 第155章 相思成疾 魏侯的宝贝女儿——嘉明公主病了。 魏侯的两个女儿,分别封做景福公主、嘉明公主。 景福公主配与相国公叔痤为妻,是权倾一时的相国夫人。 嘉明公主年方十五,尚在魏侯膝下承欢。 每当魏侯被国事所扰,回到宫中,心中郁结,嘉明公主一番撒娇、嬉闹,都能让魏侯的烦恼一扫而光,是典型的小棉袄、解忧草! 嘉明公主还是一位小才女,从小饱读诗书,颇有文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出生在国君之家,又具有旷世才情,所以嘉明公主不免自视甚高,外表高傲,内心孤独。 嘉明公主病倒有一段时间了,魏侯派出宫中医官、巫祝,既延医问药,又求神问卜。但嘉明公主的病来得奇怪,病得沉重,一时医、巫双方均束手无策。 眼见小妹病情严重,相国夫人、景福公主心急火燎地进宫探望。 当他走进草药味浓郁的公主寝室,只见嘉明公主云鬓松散、朱颜失色、身形消瘦、睡意沉沉。 景福公主轻声唤道:“小妹、小妹……” 嘉明公主眉头紧蹙,嘴唇微翕,似有话要说,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景福公主心疼得直掉眼泪,前些天这丫头还过府探望,姐妹好一阵私聊,怎么说病就病,病得这么厉害。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嘉明公主在昏迷之中突然断断续续地念出一句诗来。 景福公主一愣,自己这个小妹颇有才情,经常吟诗作画,对诗三百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还自己作一些诗歌,但刚才这一句……怎么像是……端氏君的《短歌行》? 景福公主把头低下,靠近嘉明的嘴边,这下听清了,嘉明公主昏迷之中仍在吟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景福公主彻底愣住了,这不是端氏君的《短歌行》是什么?小妹大病在身,仍然对此诗念念不忘,这是何等上心,又是何等深情啊! 景福愣了半晌之后,又急步走到小妹的书案之前,在一堆杂乱的锦帛和竹简中乱翻一气,然后抽出一幅绢画,呆呆地看着上面,赫然是娟秀的笔迹书写的《短歌行》。 …… 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 …… 再看下面,画着一株桂树、一轮明月,一个孤独站立的女子,最后下面写着两句小诗: “江山俱入酒, 嘉树独不明。” 这两句之中,既有俱酒之名,更有嘉明之名,这这这……景福公主顿时明白了,小妹这是患得单相思的病啊。 相思病刚开始只是情绪上的抑郁状态,如果忧思郁结得不到缓解,往往会引起其他方面的疾病,特别是在古代医疗条件落后的情况下,相思病是真的会死人的。 嘉明公主久居深宫,加之性格孤傲,没有与之深刻交流的人,抑抑成病就不难理解了。 但景福公主不知道的是,嘉明公主的病不仅仅是单相思这么简单,引起这场大病的原因主要有两方面。 一方面是自视甚高的嘉明公主,在读到流入宫中的端氏君俱酒的《短歌行》诗之后,惊为天人,自叹弗如。小女子正是怀春时节,一读再读这首诗中散发出的深厚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不免春心摇曳,无法自拔。 为此嘉明公主还专程到姐姐府上,旁敲侧击询问这位神奇的端氏君的相貌品行,言谈举止。姐姐景福公主只当是小妹好奇,不免又将相国公叔痤闲谈中的信息一一告知。 什么勇救太子,什么智取襄城,什么空城退敌,什么相府对策,什么汾曲赋诗…… 嘉明公主甚至还借机与来往不多的魏缓哥哥闲扯了几句,进一步探听这位传奇端氏君的故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福公主和魏缓的一番话本是猎奇之谈,素不知,这样一来,一位文可赋诗、武能率师的少年英雄形象在嘉明公主的心中逐渐成形,并且在少女的心中逐渐发酵,不断完善,最终成为一个怀春少女日夜倾慕的对象。 就在嘉明公主陷入单相思无法自处之际,又一件事情的发生,直接导致了她精神恍惚,卧床不起,直至病情沉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一日,嘉明公主看到君父书房灯火摇摇,以为君父又在为国家大事操劳,于是像往常一样,端了一杯参汤,意欲劝魏侯早些歇息,同时也与君父闲谈一番,解君父之忧,尽女儿之孝。 守在书房外的寺人低声劝阻:“公主,君上和相国在商谈军国大事,君上吩咐,不许外人打扰。” 嘉明刁蛮地哼了一声:“本公主算外人吗?” 寺人不敢吭声,静静地退到一旁。再者说了,这位小公主深得君上宠爱,以往也发生过多次这样的事情,无一例外都被魏侯哈哈大笑着破格允许了,从未造成什么后果,下人们也未因此受到处罚,今天估计也是这样一种局面。 可以说,嘉明公主几乎成了魏国宫中一个特例,唯一的特例。 寺人不再阻拦,嘉明径直向魏侯书房走去。当走到门口时,隔着层层重幔,听到魏侯与公叔痤正在谈话,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公叔痤道:“君上,近日西河密报,西河发现赵国奸细足迹,赵人在夜间时分进入西河守吴起宅第,长夜密议,直到天色将明方去,臣下以为,甚是可疑。” 魏侯击与吴起本来就因为军事理念不和而互生嫌隙,作为一国之君,魏击对国家施政方向上有着自己的理解,但吴起作为文侯老臣,居然公然与自己唱对台戏,妄议国家大政方针。 魏侯国策是经略中原,吴起偏大谈什么西进关中。 这不仅是典型的倚老卖老,功高震主,更造成魏国上下思想混乱,动摇了魏击作为新君的影响和地位。 此岂是臣子之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天又听闻公叔痤报来这样一个消息,公叔痤可是自己的女婿啊,对自己的忠心自不用疑。 魏击心中一警,在魏赵交战正酣之际,吴起和赵人竟然有了勾结,这个,这个,其中必有蹊跷。 第156章 妻以公主 魏侯击沉住气,平静地问道:“相国,吴起此举是何用意?” 公叔痤道:“会见外使,共商盟约,此乃中枢之权柄也。吴起作为一地之守,边陲重将,私会外使,臣窃恐,起,无留心也!” 公叔痤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吴起似乎有投奔外国之嫌疑。 魏侯击此时沉不住气了,毕竟吴起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顺手,但毕竟他是当世之名将,兵家之大师,如果任由吴起离开魏国,不仅是魏国的直接损失,更是间接增强了他国的实力啊。 况且,他魏击也容易给诸侯留下刚愎自用、不能容人的恶名,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 他身子前倾,用手肘支住几案,着急地问道:“真如相国所言,如之奈何?” 公叔痤沉默不语,半晌方道:“君上,臣有三策,请君上思之。” 魏侯击急忙催促道:“快讲快讲。” 公叔痤道:“请君上先恕臣无罪,臣方敢讲。” 魏侯击道:“寡人恕你无罪,尽管讲来。” 公叔痤道:“臣之上策,事关嘉明公主……” 魏侯眉毛倒竖,面色一紧:“咹!?” 公叔痤牙一咬,继续道:“吴起至今,尚无正妻,臣之策,请君上以嘉明公主妻之,吴起若对魏忠心,蒙君上如此厚恩,必会慨然受之,感激涕零,以死而报君上!” 魏侯道:“大胆,公叔痤,尔何敢觑觎寡人之爱女?” 嘉明公主隔着重重帷幔,心头一喜,君父还是对自己疼爱有加啊。毕竟那吴起虽然英雄,也是知天命之年的老头子了,自己十几岁的黄花女子,许与吴起为妻,真真是往火坑里跳。 同时也不由地对这个相国姐夫恨得牙根痒痒,公叔痤,你太特么的矬了!做人不带这么短的! 公叔痤吓得往地上一趴:“君上恕罪,君上恕罪,臣只是暂议一策,试图留下吴起,此乃为国长远计,为君上计啊!” 魏侯击鼻孔喘着粗气,半晌才安静下来,他也想到了这确实是一个办法。毕竟在这个时代,国君家的公主,都是政治工具。通过政治联姻来稳固自己的江山,既是诸侯的通用做法,更不失为留住吴起的一条好计。 魏侯击消了气,才淡淡地说道:“相国起来吧,寡人想听听相国的中策、下策。” 公叔痤心一横,继续说道:“臣之中策,臣愿让出相位,出镇一郡,请君上以吴起为相。吴起此人,节廉而自喜名也,起少年时曾发誓:不为卿相,不复入卫。今君上以卿相封之,必能使吴起安心居魏,忠心以报。” 公叔痤这是典型的以退为进,因为以国君魏击的施政理念,魏国绝不可能用吴起为相。 究其原因: 一是,魏击与吴起在施政方针和军事理念上,有着重大的分歧。以吴起的性格,若其为魏相,必将导致魏侯击“经略中原”的既定政策偏离航向,而其推行“蚕食关中”的计划,又是魏侯击所不感兴趣的。 一国之相,最重要的是全盘落实君主的施政策略和方针,而吴起为相,是肉眼可见的君臣相左。古往今来,甚至后世的文明时代,任哪一国领导人,都不可能重用这样的人。 二是,自己作为魏侯的女婿,内政外交的一把好手,是魏侯绝对信任的人。君主身边的人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忠诚!绝对忠诚!不折不扣的忠诚! 但吴起这种棱角分明的性格,不能揣摩上意,不会曲意逢迎,一味地与君主顶牛,尽管你吴起确确实实是为了魏国着想,但你没有为君主着想啊! 这样的人可以镇守一方,绝对不可能坐镇中枢,这是政治游戏的重要规则。 三是,当年吴起曾与田文争相,虽然田文据理力争,将吴起硬生生压制回去了,但吴起这种直截了当争官要爵的行为深为君主所忌惮,更为士大夫集团所不齿。 四是,吴起身上背着重重恶名:睚眦必报,因受人讥笑而怒杀数十人;不尊孝道,老母逝去而不奔丧守孝;杀妻求将,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这些道德上的污点,注定了魏侯不会任用这样一个人为相。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公叔痤关于“让相”一说,以退为进,既在魏侯面前表了自己的忠心,又堵了朝中大臣的悠悠之口。这是一招漂亮的欲擒故纵手法,连公叔痤自己都自鸣得意,佩服自己。 魏侯击果然一口拒绝了公叔痤的中策,他大手一挥:“此事,相国今后休要再提,寡人欲闻相国之下策。” 公叔痤道:“臣之下策,召起入朝,授予闲职,严密监视,终生不复出魏国一步。” 公叔痤其实还是口下留情了,他本想说找个由头,将吴起杀之,以除后患。不能用之,则必杀之,不能为别国所用,为自己留下隐患。 但吴起毕竟是魏国大功臣,这样做对魏侯、对魏国的颜面都不好看,魏国的国际地位和名声都将受到影响,所以公叔痤硬生生地将这个建议咽了回去。 魏侯击默默地坐在那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对如何处置吴起这个问题,真的是大伤脑筋。 处置不好,很可能使魏国元气大伤。 但处置好了,也可使魏国如虎添翼。 何去何从,一时难以抉择。 沉默良久,魏侯击长叹一声:“就依相国之上策,速速召吴起回转安邑,寡人欲以公主妻之。” “只是,只是……可怜嘉明这个娃娃了。” 门外的嘉明公主身形一晃,手里的参汤碗差点摔在地上。 好半天,嘉明公主才从阵阵晕眩中回过神来,她一步一挪地离开魏侯的门前,将手中的参汤递给寺人,然后像一根木头一样,全无灵魂的,呆滞地向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一路之上,身上像是压了重物,双腿像是绑了沙袋一样,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艰苦,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吃力,每一步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她好不容易才挪回自己的居所,像一截木头一样重重地栽倒在榻上,双目无神,真视屋顶。 第二天,魏宫都知道,嘉明公主病了…… 第157章 猴子摘桃 景福公主震惊之余,将嘉明公主的贴身侍女全部叫来问话,梳理每一个可能导致小妹患疾不起的细节与信息。 从宫女们的回话中可以得知,嘉明公主虽然沉湎于端氏君的《短歌行》,经常抄写不停、吟哦不止,甚至含泪成诵,表现怪异。 但总体来讲,饮食起居没有大的变化,只是整个人沉郁了不少,变得心事重重。 小妹突然卧床、水米不沾乃至昏迷不醒,是某一晚从君父书房归来后才出现的症状。 魏侯对军国大事还是非常慎重的,宫中之人,一般都不敢擅闯魏侯的书房重地,当然,有一个例外,嘉明公主例外。 这样景福公主就有点犯难了,究竟在魏侯书房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导致小妹病情加重,这是个谜一样的难题。以景福公主在魏侯面前的受宠程度,断然不敢去向君父打探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小妹病情如此严重,不能袖手旁观,景福立即带领侍女前往书房附近,对负责书房安保和侍候的内卫、寺人及宫女进行盘问。 不问还则罢了,一问之下真相大白,原来那晚和君父彻夜长谈的是自己的死鬼老公,魏相公叔痤。 而且还得到一个重要信息,小妹嘉明公主并没有进入房内,而是隔着帷幔站了一小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是公叔痤?! 这个好办!回府!好久没有家暴了,手都发痒! 景福公主一边安顿小妹身边的人细心照顾,如果小妹有任何好转,立即到相府禀报。一边急急火火地乘车出宫,半路上就命令小厮,立即寻找公叔痤下落,让他回府相见。 公叔痤散了朝议,正在府中与几名大夫清议,一圈人对公叔又是恭维,又是逢迎,公叔痤不禁有些飘飘然。 正在此时,一名家臣从侧门进入,低首在公叔痤耳边轻言几句。公叔痤不禁神色一变,哎!这个母老虎又发哪门子威? 随即,公叔痤恢复常态,拱拱手道:“诸位,诸位,老夫内宅有些小事,失陪一下,失陪一下。” 众人一见,立即知趣地告辞走人。公叔痤整整衣冠,迈着方步,端着一国之相的架子,一步三摇地向后宅走去。 一进后宅,公叔痤见屋内仍立着两个侍女,便威严地说道:“退下!”他可不想让下人们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待下人们全部退出,公叔痤将危冠轻轻摘下,放在几上,立即一溜小跑、屁颠屁颠地来到寝室。 “公主,哈哈,夫人,我的妻啊……”口中像唱戏念白抑扬顿挫地喊叫着,就飘进了寝室。 公叔痤抬头一看,嚯!只见景福公主满面寒霜,双手叉腰,一双杏眼眼睁,两条柳眉倒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公主,公主……这是谁又惹您生气了,公主快快告诉本相,待本相亲手阉了他!” 景福公主闻言,转身从身后柜中拿出一把锋利的青铜剪刀,“当啷”一声扔到了公叔痤的脚下:“喏,就是你惹怒了老娘,请动手吧,自己把自己阉了!” 公叔痤那个后悔呀,自己真是多事,怎么顺口就出溜出这个“阉”字呢?!都是这两天老去宫中给魏侯汇报工作,见得阉人太多了,呸呸呸,真不吉利。 公叔痤一脚将剪刀踢开,赔着笑道:“公主莫气,公主莫气,痤哪里做得不对,公主尽管责罚,但不要阉了痤,痤以后还要好好伺候公主呢,嗬嗬嗬嗬……” 公主怒道:“别嬉皮笑脸的,老娘问你,某日晚间,你可曾到过宫中,与君父在书房彻夜长议?” 公叔痤一脸惊诧,这事没什么错啊,当下立即应允:“确实如此,确有此事,公主……这有何不妥?” 景福公主继续问道:“你和君父都聊了些什么,速速给老娘道来。” 公叔痤虽然惧内,但军国大事可不能马虎,他是万万不会在内宅议论这些秘密的。何况,这位公主虽然刁蛮无礼,却对国事漠不关心,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来了? 公叔痤略一思忖,说道:“公主,君上再三训诫臣下,军国重莫,莫要妄议,恕痤不能从命。” 公主怒道:“魏国江山都是我家的,有何不能说?何况,说与本公主听,怎么能叫妄议呢?!” 公叔痤打定主意,心中一横,老子绝不能屈从于你个母老虎的淫威。 想到这里,心中顿增一分豪气,当下脖子一梗,昂首道:“公主,不要胡闹!” 景福公主一看公叔痤竟敢公然反抗,还摆出这样一副鬼样子,加之救妹心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边口中大骂着:“老东西!”,一边捋了捋袖子,冲上前来。 公叔痤一看,尼玛!又来这一套!真是够了!立即将袍袖一掩,拼命护住自己那颗大脑袋。 上次被这母老虎在脸上挠了几道血痕,闹得自己好长时间成为安邑笑柄。甚至有好事者说公叔痤在自己额头纹了个“王”字,有反心!这特么不是扯呢嘛! 这次说啥也得保住自己不被破相,任由这头母老虎折腾吧! 景福公主顺势就想抓挠公叔痤的老脸,这套动作太熟练了!但今天这个老小子太精了!居然把自己的猪头捂得严严实实! 我,我,老娘……老娘少不得抄一抄你个老东西的后路! 公叔痤一双眼睛在衣袖之中滴溜溜乱转,咦?!怎么……怎么没有来撕扯自己的袍袖? “哎,哎,公主你往哪摸……啊——公主,啊呀——哎呀——啊——公主!” 转眼间,满屋子里都是公叔痤撕心裂肺的嚎叫,这叫声,惨不忍闻、惨无人道、惨绝人寰啊! 庭院里远远伺候的小厮和宫女听到这声惨叫都不由自主的凛然,这太特么的惨了,从来没听过相国这样惨叫过,杀猪时候猪都没有叫得这么惨! 公叔痤遽然放开捂着脑袋的双手,下意识地去捂裆部。 没错,景福公主果然是抄了后路,从公叔痤的深衣之下果断出手! 加上景福公主对公叔痤刚才居然硬杠自己的气愤,再加上急于救助小妹的急切心情,玉手之上免不了又多加了三分力气,顿时将公叔痤疼得几乎晕死过去。 毕竟,战国人士都穿开裆裤的,没有什么内裤之说。 没错!公主纤纤玉手,来了一招“猴子摘桃”,对公叔痤累累垂垂的一团器官来了一招高级按摩! 相府上空,都飘荡着酸爽的气息。 第158章 卫鞅北上 在景福公主的纤纤柔荑爱抚之下,公叔痤欲仙欲死,如醉如痴:“公主……饶命!公主,饶了……投降了……” 景福公主还没过瘾呢,手感真特么的爽!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拖着长长的戏曲腔调,像念白一样,拿腔拿调地言道:“相国,你,到底是说——不——说?!” 公叔痤:“说说,说说说,公主且放手,放手啊,啊啊……” 公主稍微松了松力道,说道:“来,你说着,我听着。” 公叔痤满头大汗,一身瘫软,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公主,你这力道也太大了点,手法倒是挺熟……” 景福公主怒道:“少特么的贫嘴,快说!” 公叔痤道:“公主,呃,这个……君上欲将嘉明公主许配给吴起为妻。” 景福是真的惊着了,战国时代的公室女子大都作了政治牺牲品,用来进行政治联姻,维护君主统治,这种情况她是知道的。 但嘉明和吴起,这,这,这年龄悬殊也太大了点,景福一时真接受不了。 君父向来宠溺嘉明,怎么的也得许配给一国太子为妻,怎么舍得把小妹许配给吴起这个半老头子呢?莫非…… 公叔痤刚缓过劲来,还在擦汗呢,公主猛地又是一用力:“说!是不是你个老东西给君父出的馊主意?” 公叔痤疼得龇牙咧嘴、五官移位,嘴里发出一声声“杀猪叫”:“啊啊呀……不是,不是我……疼疼……真不是我……” 景福公主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小妹病情的来龙去脉:先是因诗生爱,相思成灾;继而闻婚生惧,忧虑成疾。 景福公主将手松开,在缩回来之时,长长的指甲仍不小心划过公叔痤的敏感部位,公叔痤又疼、又痒、又酸爽,忍不住发出“嗷——”的一声,惹得景福公主好大一片白眼。 景福公主恨恨地道:“公叔痤,这事你个老东西肯定脱不了干系。小妹因为这事,都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小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娘绝不会放过你个老东西!” 公叔痤闻听此言,也是大吃一惊,此事只有他和魏侯知道。魏侯才想着慢慢做嘉明公主的思想工作呢,这是谁走漏了消息? 公叔痤试探着问:“这才短短数日,怎么嘉明公主……病情如此严重?” 景福忍不住语带悲声:“此等大事,岂能戏言,小妹真的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了。” 这还真不是危言耸听,因恐婚、惧婚而成病,甚至丢了性命,这在古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明末才女叶小鸾,婚前五日而卒,留下诗文无数,成为红楼梦中林黛玉的原型。有种说法其就是惧婚而亡。 公叔痤终于明白了夫人为什么如此大发雷霆,痛下辣手了。爱妹心切的景福公主这是拿自己撒气了。 不过,这馊主意确实是公叔痤出的,所以他不免有些心虚。他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小声问道:“医巫可曾看过?” 景福公主恨恨地道:“小妹这是心病,心病尚需心药医啊。” 心病?公叔痤沉吟不语,想想也是,嘉明正是豆蔻年华,肯定不愿意嫁给吴起这个半老头子啊。 不过这事是他出的主意,现在再由他去说服魏侯改变主意,实在不妥啊。 可嘉明公主若是病逝了,这一计谋更是彻底泡汤了,自己处心积虑地排挤吴起的计划可就落空了。 所以,得想办法救救嘉明公主,不能鱼儿还没游过来呢,饵料先没了。 公叔痤当即道:“公主勿忧,老夫立即命人延请天下名医扁鹊,来为嘉明公主治病。” 景福公主道:“也好,不过只怕远水难解近渴。不过……还有一人,或许可医小妹之疾。” 公叔痤顾不得疼痛,立即摆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架势道:“此人为谁?请公主吩咐,老夫立即派人去请,以魏国今日之实力,就是绑也要将其绑到安邑!” 景福公主叹息道:“不用绑,此人近在咫尺,一日可达。” 公叔痤疑惑道:“既有咫尺之人,为何不早日为嘉明公主诊治?请公主明示。” 景福公主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半晌方才把自己在小妹寝室发现的问题一一道来,并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嘉明公主相思在先,惧婚在后,二者交相作用,导致一病不起。 公叔痤惊讶到眼珠掉地、下巴砸脚:“端氏君!都是酒!他他他他……竟敢蛊惑嘉明公主?!” “都是酒”是魏侯给俱酒起的外号,公叔痤在与魏侯交谈之中,闻此也笑得不轻,于是不经意地也学会了这种叫法。 景福公主白了公叔痤一眼:“何谈蛊惑?是小妹单相思。” 公叔痤由惊而怒,由怒生恨。自己千辛万苦才攀上魏国公主这个高枝,成为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 而嘉明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凭一首诗就喜欢上了俱酒这个竖子?“都是酒”就凭一首歪诗就和本相成为了连襟?太特么便宜这个竖子了! 公叔痤恨恨地道:“这个竖子日前回绛都探亲,结果被晋国公室一顿羞辱,扫地出门,像一条狗一样逃出绛都,不日即可抵达安邑。” 景福公主道:“小妹病情严重,刻不容缓,岂能坐等?你速派精兵北上,立即将端氏君请回安邑,设法营救小妹,嘉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娘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个老东西!” 公叔痤顿时气焰矮了一头,低眉顺眼地道:“是是是,老夫这就安排人手前去。” 公叔痤像鸭子一样,叉着腿,一步一摇地挪到了前厅,这光景估计是跪坐不下去的。 他便弓着双腿站在那里,好在有层层叠叠的深衣遮挡,倒也不至于太过难看。 公叔痤哑着嗓子喊道:“来人!命中庶子卫鞅前来!” 能不哑么,刚才喊得太高调了,把声带都特么拉坏了。 不一时,卫鞅来到,拱手施礼道:“卫鞅见过相国。” 公叔痤道:“卫鞅,你速率二百相府骑卫,火速北上,一路搜寻都是酒……不不,端氏君俱酒的踪迹。一经发现,立即带其火速赶回安邑,不得有误!” 卫鞅心中暗惊,公子这是又惹什么祸了? 这些日子,随着邯郸战局的不利消息传来,卫鞅在公叔痤面前旁敲侧击,试图推动“两分赵国”之计,助力公子的“攻代”计划。 这才刚刚有些成色,结果今日公叔痤却下达了这样一道命令。 卫鞅尽管心理活动丰富,但面上毫无表情,立即拱手道:“臣领命!” 公叔痤继续道:“卫鞅,若是端氏君不来,或者缓行,你绑也要把他给绑到安邑!\\u0027 卫鞅大声应道:“诺!” 暗地里却是心惊肉跳。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公子欲图复晋之事泄露了? 是福?是祸? 第159章 舌退赵军 魏国。 左邑。 集镇客栈。 赵使被从天而降的“鸟人”着实吓了一跳,一柄漆黑的剑横在脖子上更令其心慌。 但眼见满场赵军士卒,自己也不能在这种场合下认怂。 于是他挺了挺胸脯,语带不屑地说道:“大胆狂徒,在赵国精锐面前,竟敢对老夫无礼,莫不是嫌命长了?” 聂政迅速转了一下身形,面向赵军、背向公子俱酒所在的走廊,一边挟持着赵使一步一步向后退,一边冷声道:“叫你别动!” 赵使还想逞强,身子一扭,口中嚷道:“老夫动了,竖子尔又能如何?” 聂政根本不想和他废话,手腕稍一用力,肥腻的脖子止立即划出一道血口子,赵使感觉一股凉飕飕的东西顺着脖子流下,划过自己的身体。立即吓出一身冷汗,敢情这位爷来真的。 聂政的剑确实不发光,但不代表它不锋利。 皮牢校尉眼见赵使在自己重重包围之下仍被挟制,不禁恼羞成怒,“刷”的一声拔出宝剑,怒喝道:“放开大夫,饶尔不死!”说着举剑一挥,众赵军立即挺戈向前,朝着聂政围拢过来。 端木伯御与赢虔齐齐抢出,护着聂政,将赵使拖回了己方所在走廊。聂政则再一用力,将赵使直接拖进了后边的房间。 这一下,皮牢校尉投鼠忌器,他一面色厉内荏地叫嚣,把房间围得死死的。另一方面,也只有干瞪眼耗着的份,一时双方陷入了对峙状态。 俱酒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遂决定自己现身与赵军谈判一番。他理了理衣袖,慢慢转身离开廊柱的遮掩,有赵国大夫在手,估计这帮军卒也不敢放箭。 俱酒微微一笑:“这位将军,不知官居何职?怎么称呼?” 皮牢校尉面色冷峻:“竖子,尔是何人?安敢欺赵!” 俱酒在韩之时,出于行军打仗的需要,也对列国舆图进行了不少研究,特别是对自己老家绛邑的周边进行过详细揣摩,当时主要是看能不能以绛为基地,开始发展。 当时就注意到赵国的皮牢城,硬生生的嵌入了魏韩的领地之间,非常突兀。 今天在魏国左邑境内,突然出现赵国的军队,他大概判断,应该是来自最近的皮牢城,因为周边再也没有比皮牢更近的赵国城邑了。 俱酒道:“某若猜得不错,将军当来自皮牢。” 皮牢校尉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说完,心里一阵后悔,城府太特么浅了,一句话就自我暴露了。 看了皮牢校尉的表现,俱酒暗暗发笑,嗯,应该还有文章可做。 他不紧不慢地道:“按赵律,用兵百人之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赵都邯郸被围累月,赵侯虎符应该到不了皮牢,不知将军奉何人之命,亲率众兵,深入魏境?” 其实俱酒也是猜测,毕竟数月之前邯郸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赵侯的虎符大概率是出不了城的,除非提前预判。 但赵人既然秘密绑架公子连,肯定是不想公开行迹的。之所以出现赵军小队人马,估计是临时性的接应居多。 但恰恰是这一通忽悠,击中了皮牢校尉的死穴。他的的确确没有收到赵侯虎符,之所以突入魏国腹地,是因为皮牢校尉与这名赵国使臣是姻亲关系。 自己亲家秘密前往安邑,欲图策动公子连北上晋阳,不料公关手段太低级,导致公子连不喜反疑,整个计划弄巧成拙。 为了完成赵侯交给的使命,这位胖乎乎的亲家,竟然动用了绑架这种暴力手段,并密会自己予以接应。 皮牢城独悬魏韩境内,几乎算是赵国的一块飞地,因为相连处几乎全是莽苍苍的太岳山脉。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盘,皮牢校尉作为一方军事长官,也经常搞一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的小行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出于私情,亲家也是为国效力,暗夜之中,临时接应一下,神不知鬼不觉,应该没啥大事。 以皮牢校尉这种城府,喜怒形于色,就在在一愣怔的功夫,俱酒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继续说道:“将军,无符而行,可是死罪啊!” 皮牢校尉虽然内心恐惧,但依然色厉内荏:“竖子,安敢乱言兵事,看老子不剁了你!”说着作势欲上。 俱酒稍稍向后招了招手,屋里立即传来赵国使臣杀猪般的嚎叫。 皮牢校尉大急,赶忙收剑后退,口中连叫:“别伤了大夫,别伤了大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俱酒手掌放下,屋内顿时没有了声音。 皮牢校尉道:“既然如此,不如尔等放了大夫,某立即退兵!放尔一条生路,如何?” 俱酒大笑:“哈哈哈,生路在谁一边,还说不定呢!” 皮牢校尉大怒道:“竖子,某今日就将尔等死死困在此处,看看谁能熬过谁?” 俱酒并不理他,朗声对着校尉身后的赵军喊道:“赵军弟兄们,按赵律,无虎符而擅动,以谋反论处,全军处死!” 赵国有这法律吗?俱酒并不知道,这纯粹属于诈术! 因为在战国之时,底层士卒识字不多,对什么律法知之甚少。而且,统治阶级对各项律法不是广泛宣传,而是藏之高阁,秘而不宣,保持律法的随意性和神秘性,用以压榨和统治人民。 春秋时,郑国子产铸刑书,也就是将法条铸于鼎上,公之于众。这一高尚的普法行为,却遭到了来自晋国大夫叔向的说三道四。 叔向给子产写信,明确反对把法律明文公布出来,他认为,普通人一旦知道了刑书的条文,就不会再看重道德,遵守礼仪,而会去钻法律条文中的空子,人们也就可以知道贵族审判案件时是否合理合法。 所谓“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说到底,这就是典型的愚民政策。 俱酒正是利用了底层军卒不识字、不懂法,对律法具有畏惧之心的弱点,开始忽悠赵军。 小子们,你们被老大耍了! 你们没有虎符而擅自出兵,这是死罪啊! 俱酒继续忽悠:“赵军兄弟,某闻爱兵如子,胜乃可全,此为将之道也。而此人拿兄弟们的性命当儿戏,其心可诛啊!” 第160章 舌退赵军(二) 赵军刚开始一动不动,一个个不知所措。渐渐的有三三两两的人开始交头接耳,队伍中传出嗡嗡嗡的说话声。 “兄弟、哥哥,虎符这事确实是有的,早就听说不见虎符不能动兵。” “老哥,你说咱们大晚上的跑这么远,跑到人家魏侯的地盘来,到底图了什么?” “没有虎符动兵真的会被杀,之前就听说过,一营士兵全部按谋反罪给砍了……” “可是,现在怎么办呀……” “我可不想死啊,我特么还没娶老婆呢,这辈子都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唔唔唔……” “哥哥弟弟,不如咱们溜了吧……” …… 听着后面后卒窃窃私语、军心动摇,皮牢校尉大怒,他挥剑指着俱酒:“竖子,尔敢不敢报上名来,某剑下不死无名之鬼!” 俱酒眼看忽悠得起了效果,觉得是时候拿自己的名头出来唬唬人了。毕竟在这个时代,贵族的地位天然地高人一等,具有一定的号召力。 俱酒并不理会皮牢校尉,他踩上一块高石,提高声调喊道:“赵军弟兄们,今日之事危矣,弟兄们若回转皮牢,必定会因无令而动被诛。今晚之行,是一条不归路啊!” 赵卒的窃窃议论声更大了,像一片野蜂飞过人们的耳朵。皮牢校尉目露惊恐,大声呵斥,但一点效果也没有。 俱酒继续忽悠:“弟兄们,与其引颈受戮,不若另谋出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苦一棵树上吊死呢?” “某乃韩侯驾下上大夫,受封端氏君。”俱酒回身一探手,高声叫道:“拿来!” 怀木心领神会,立即从随身包袱中将俱酒的“端氏君”青铜大印拿了出来。俱酒接过来,迎着火光,将铜印高高举起。 皮牢校尉也是惊呆了,作为领军之人,他可是听说过这位小封君的传奇事迹的。心里暗暗叫苦,五千楚军都被他给全歼了,自己这几百人马还不够这位塞牙缝的,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位小爷了! 人心浮动的赵军听闻这一席话,突然安静下来。大家望着俱酒,望着火光闪耀下他手中的青铜大印。 在战国时代,民智尚未开化,对贵族有一种天然的畏惧与信任。 俱酒眼见形势有所好转,立即趁热打铁:“赵军弟兄们,三晋本是一家,大家乡里乡亲,同饮一河水,同食一地粮,眼见弟兄们有难,某岂能不救?” 他使劲地挥了挥手中的铜印:“某以此印为誓,诸位赵军弟兄,如有愿意跟随本君的,本君每人重赏两百钱。如想要归养田园的,本君奉上盘缠百钱。愿走愿留,绝不勉强。但是,千千万万不要再回皮牢城了,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本君为弟兄们不值啊!” 端木伯御眼见赵军队中一阵哗动,立即窜出来营造气氛:“赵军弟兄们,在下就是端氏君的属下,跟随端氏君立功受奖,荣华富贵,千载难逢之机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怀木也跟着忽悠:“赵军弟兄们,你们见过哪个卿相级别的贵人,和咱们这些小兵称兄道弟?但端氏君就可以,端氏君爱兵如子,广有善名,跟随端氏君,前程不可限量啊!” 俱酒见状立即打配合:“木兄,端木兄,不可如此吹捧本君。本君如何,赵君弟兄个个心中雪亮。” 赵国军卒彻底惊呆了,这位小封君真的称呼自己的下属为“兄”啊!一口一个“木兄、端木兄”地称呼。咱们长这么大,尽受贵族老爷们的气了,哪里见过这样亲民的封君啊! 嬴虔一见,不讲两句也不行,立即在后面使足了丹田之气发声:“回去是死,过来是生,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男子汉生于天地间,婆婆妈妈的成什么样子!” 这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一句顶一万句,一声吼顿时惊醒梦中人,立即有赵军大呼:“哥哥弟弟,老子今天投端氏君了,你们保重!” 言语间,呼啦啦十几个人跑出队伍,顷刻间来了俱酒的身前,反转戈尖,对准了皮牢校尉。 皮牢校尉顿时傻眼了,还有这种骚操作,三言两语就把老子的兵给忽悠跑了? 又有几个赵军试探着向俱酒这厢移动身形,可能是由于狐疑不定,所以步履蹒跚,走走停停,前瞻后顾。 皮牢校尉见状大怒,尼玛,这时候再不控制局势,马上就得崩盘了。他大吼一声:“逃跑者死!”随手一剑直刺一名欲往前走的赵军后胸,顿时将赵国小卒刺了个透心凉,死尸栽倒在地,鲜血流淌。 俱酒一见大喜,尼玛!你小子这叫昏招啊!妥妥的是催化剂呀!化学反应剧不剧烈就全看催化剂了。老子还特么的发愁呢,你这直接给送上来了,真乃神助攻! 一名身后的赵军大声哭道:“小五,你死得太惨了!”立即扑上前来,抱住小五的尸体,不住地哭泣。 俱酒站在这边继续火上浇油:“这位小兄弟,是本君害了你呀!,你本可以弃甲归田的,本君绝对兑现诺言,送与百钱盘缠。奈何你为什么非要归顺本君,可怜惨死当场啊!真真令本君痛断肝肠啊!” 说着竟然还挤下两点泪来,但又不用手去擦,任由泪水滑过脸颊,一副爱兵如子的动人形象。 他又对跑到自己身边的赵军说道:“诸位兄弟,谁去把这位小兄弟的尸体抢来,本君要给其厚葬!” 归降的赵军目眦欲裂,大声怒骂皮牢校尉:“畜牲,猪狗不如!” 另外十几人也群情激愤,对着对面的赵军大声喊叫:“弟兄们,皮牢是回不去了,回去也是个死,跟着这样的禽兽将军,早晚死到他手里。” “弟兄们,端氏君身居高位,礼贤下士,跟着这样的人,就算死也是值得的呀,何苦给这个禽兽卖命呢?” “弟兄们,快快过来吧,你看看我们……” 俱酒一看群情鼎沸,立即转身对怀木说道:“木兄,催化剂!” 怀木闻言一脸懵圈,吹什么鸡?吹化了什么?什么花子鸡? 俱酒呸呸呸吐了两口,大声道:“拿钱来!” 怀木身上身下一摸,钱袋子忘了带了:“公子,没带啊!” 这时,一个粗声大嗓的声音道:“某这里有!” 说着,一个包袱向俱酒飞来,俱酒定睛一看,赫然是嬴虔! “谢了!虔哥!” 这下轮到嬴虔懵了,叫我什么? 俱酒打开包裹,手抓一把布币,高声道:“归来有赏!”说毕,用力将手中的布币抛洒出去。 青铜布币在火把的照射下发射出金属的光泽,飞向场中,飞向赵军,飞向每个人的眼睛里…… 第161章 舌退赵军(三) 火把有一种迷人的气质,那就是能变幻出千奇百怪的光芒。特别是和亮闪闪的青铜布币互相配合时,二者发生了奇妙和物理和化学反应。 物理反应是,火把使布币幻化出诱人的光泽,这种光直射人的心脏,这种光直入人的眼底。场中的赵军,每一双眸子里都上映着火光与布币的舞蹈,翩跹袅娜,鸾回凤翥。 化学反应是,那一刻,火光仿佛将布币点燃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诱惑的气息,令人不能自拔,令人不由自主,令人不能呼吸,令人不可救药! “噗!” 皮牢校尉听到一声闷响,他手捂肩头,回头看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珠,像饿狼一样狠狠地瞪着自己,手上的戈尖尚自流淌着鲜红的血液,那是自己的血液。 人类有一种天生的疾病,后世专家经过反复研究,将其叫做“羊群效应”,心理学家则另辟蹊径,称之为“从众心理”。 羊群效应往往引起效仿,每只羊都怕错过了草场。 从众心理往往伴随盲从,每个人都丧失了判断力。 在俱酒的言语蛊惑和布币诱引下,赵军中的羊群效应在慢慢蔓延。 再加上神助攻皮牢校尉刚才撒了一把“催化剂”,这种情绪与反应在赵军之中顿时呈病毒式蔓延。 “兄弟们,砍死他!”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顿时,一群蠢蠢欲动的士兵像饿狼一样围了上来。甚至有人在后边往前边拥挤,好像生怕错过了500万似的。 皮牢校尉一手捂着流血的肩头,一边色厉内荏的大叫:“大胆!老疙瘩、丑瓜,三顺……反了,反了你们了……” 话音未落,背后又重重地挨了一击,饶是皮牢校尉穿着厚重的犀牛皮甲,仍被震得口中发咸,嗓子发腥,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你们……”皮牢校尉满口腥红,圆瞪双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几刻钟之前,这帮兵卒还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转眼之间,他们就可以对自己痛下杀手。 “将军,快走!”毕竟每个人都有几个死忠,何况是皮牢校尉这样级别的人物? 数名亲信立即拔出佩剑,有的人冲上前去拼死格斗,有的人拖起皮牢校尉就向院外逃走。 顿时,整个客栈之中混战成一片。 俱酒眼见自己预期的效果达到了,心中暗叫一声侥幸。但别忘了院外边还有一层包围圈呢,必须乘胜追击,彻底脱离危险。 俱酒张臂一呼:“弟兄们,别放跑了这个家伙,某要拿他的脑袋祭奠小五!” 归顺反正的赵军立即挥舞着兵器,口中激愤地高喊:“为小五报仇!为小五报仇!”拼了命地向着院外进攻。 院外包围圈的士兵不明就里,只听得院内乱哄哄一片,但没有命令,也不敢擅动,彼此面面相觑。 忽然间,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皮牢校尉,在几名亲卫连拖带扶之下,跌跌撞撞地从客栈门内冲了出来。 皮牢校尉口齿含混地叫道:“放箭!放箭!院中之人格杀勿论!” “刷刷刷” 弓箭兵、弩兵立即上弦搭箭,当第一波反水的士卒冲到门口时,立即被箭雨无情地收割了一片。 混在人群中的端木伯御见状大喊:“回来,回来,把门关上,关门!” 此时头脑发热的士兵才清醒了过来,外边还围着一圈呢,于是又乱哄哄地退回院内。 端木伯御立即与几个军卒合作,重重地关上了客栈之门,又堵上了层层重物。 皮牢校尉惊极生怒,杀心顿起,他一把甩开为他包扎伤口的随军医匠,咧着一张血盆大口,喷着血沫子大声叫喊: “来人,放火,将这个鸟客栈给某烧了!” 一名亲信劝道:“将军,此乃魏境,不宜大动干戈,且先撤退,从长计议。” 皮牢校尉大怒:“滚开,谁特么敢拦老子连他一块杀!放火!” 数十具火把被扔到了客栈屋顶、院内,一些干燥之处立即腾起熊熊大火。 同时乱箭纷纷射入院内,不少人躲避不及,被箭矢所伤。 跟随赵国大夫出使安邑的一名随从不干了,他大声地叫喊道:“将军不可,大夫尚在客栈之内,岂可火攻?” 皮牢校尉抡起宝剑就向其砍了过去,顿时鲜血喷射得老高,尸体“扑通”一声栽落当场。 皮牢校尉像发疯了似的大声命令:“放火!放箭!格杀勿论!” 俱酒立即在怀木的保护下退入房中,他大声下令,院中士卒全体躲到墙根或廊下,躲避火把和箭雨。 同时下令嬴虔立即到前院,保护公子连和端木仲敖,这两位如果落入敌人之手,可就投鼠忌器了。 眼见火光四起,俱酒暗暗叹息,心中急躁,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作为一个穿越者,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战国年代,生存不易,何谈崛起。 眼下这种局面该如何应对? “轰隆隆……” 突然一阵闷雷般的声响动地而来,由弱到强,由远及近。 俱酒猛地站起身来,将耳朵贴到窗框之上,皱着眉头细细地听着。 这,是马蹄的声响!而且为数不少! 是敌?是友? 是魏?是赵?不会是韩吧? 韩国封君,在魏国腹地,被赵军包围,这是怎样奇特的一副画面? 但这就是“三家分晋”后的独特现象。三家由卿而到诸侯,其国土大多来自原来晋公的封地。这种犬牙交互、互为表里的地理特征,直接注定了这种局面的产生。 皮牢校尉也听到了这样的轰鸣声,久经沙场的他顿时紧张起来,立即命令为数不多的人马紧急收拢,不要过度分散。 如此一来,对客栈的包围实际已经解除,对客栈的进攻也停了下来。 皮牢校尉大声问道:“斥侯可有消息?” “报告将军,北方斥侯、东方斥侯刚刚回禀过一次,一切正常,南方斥侯和西方斥侯没有消息。” 皮牢校尉根据马蹄声音方向,立即下令赵军,依托集镇地形,迅速组织防御,一排排长戈捆绑成“人”字形或“x”字形竖在街头,这就是抗拒骑兵、车兵的重要武器——拒马。 “轰隆隆……” 经过一夜的喧嚣,此刻天色已经微曦,隐约可见一队队骑兵快速奔赴而来,像一群移动的雕塑,黑呼呼地涌入了集镇的街道,直直冲向赵军的防御阵地。 “放箭!放箭!”皮牢校尉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 但皮牢校尉忘记了一件事,今夜本来是临时接应,全体赵军每人携带箭矢不过二三十支。毕竟在这个时代,强如魏武卒也不过“负矢五十”。 再加上刚才对客栈院内的一通乱射,到目前为止,已经所剩无几。 在稀稀拉拉的射出几支箭矢之后,赵军只能绝望地等待着战国骑兵的蹂躏了。 第162章 相府骑卫 没错,来的正是卫鞅率领的相府骑卫。 骑兵在战国初年尚未大规模在战场上运用,但这一新的兵种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有着长期的试验与探索,广泛用于斥侯、驿站和小规模的冲锋。 魏相公叔痤的骑卫,几乎装备了魏国的顶级装备,全体骑卫都头戴兜鍪,身披三重皮甲,连马匹都披有一层皮革,防护到了极致。 由于马镫尚未发明,所以骑兵完全可以冲锋,但不能在马上做幅度太大的动作。 相府的骑卫,很多时候都是仪仗队形式的。当然如果路遇乱兵、流匪和刁民,骑卫也会执行驱散和镇压的职责,其主要手段就是——冲击! 骑兵依靠飞快的马速和马匹庞大的体形,对步兵的冲击是非常致命的。既然冲击是主要的进攻方式,那么骑卫也是经过各种训练的,比如侧击、后击。当然对方人数较少或防守较弱时,也会干脆发起正面冲击。 在集镇狭窄的街道上,赵军的拒马抵挡了第排骑兵的冲击,两匹飞速冲来的战马被刺伤马腿,但马匹巨大的冲击力,也将长戈临时做成的拒马给撞飞了出去。 魏军骑卫,用仅仅两匹马受伤的代价,就将赵军的防线完全破坏,之后骑兵鱼贯冲入,赵军开始四散奔逃。 而这正中骑兵的下怀,马匹飞快的速度,将推动防御阵型的单兵撞得身体腾空,打着旋转,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飞快的马蹄重重地踏了上去,连人带马将近一吨的重量,瞬间将赵军踏得肚破肠出、脑浆四溢。 而后续的骑兵没有一丝丝减速行为,依次纵马狂奔而过,将一个人踩为肉泥绝对不是夸张。 当一名步兵倒地之后,经过一场骑兵的狂飙冲击,真的是渣都不剩。即使是剩点也都和尘土混成一堆,所以称之为肉泥。 皮牢校尉是真的打过仗的,绝非浪得虚名,他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大声喊叫:“结阵、结阵!别特么的乱跑!” 步兵依托盾牌,结成防御阵型,尚可抵挡一阵骑兵的冲击。特别是大型结阵,骑兵也会绕着走的。何况这是战国初年,骑兵的战术什么的尚在成型过程之中。 但皮牢校尉在客栈之中已经痛失军心,再加上刚才盛怒之下的一通瞎折腾,为数不多的军卒早已成为一盘散沙,除了四五个军卫用盾牌死死护住他以外,其他的军卒均已作鸟兽散。 相府骑卫太熟悉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特别是有的士兵逃跑之中居然还举着火把,完全就是个活靶子。 相府骑卫双双对视一笑,纵马追上,先是踢飞,再是马踏。后队跟上,你方踏罢我登场,踩呀踩呀踩呀踩…… 在战国初年的一场巷战中,新生的骑兵发挥出恐怖的威力,几乎将赵军全部歼灭。 除少数逃掉的和躲起来的赵军外,其他的都“零落成泥碾作尘”,小镇的上空飘摇着血腥和人体组织的气味,令人作呕。 皮牢校尉都快气晕了,在几名亲卫的拼死守护下,强行破屋拆墙,避开街道,依托地形向外突围。 当他又是翻墙又是拆屋,上高趴低冲出镇外时,只见天色微曦之中,一队骑兵正在镇外静静地伫立。 整队骑卫黑衫似铁,中有少年白衣胜雪,卫鞅笑吟吟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皮牢校尉,一言不发,却又满脸的嘲讽。 皮牢校尉仰天长叹:“天欲亡我,如之奈何!”言毕,挥剑自刎,死尸栽倒在地,鲜血与清晨的露水浑在一起,汩汩流淌在战国的沃土上。 几名亲卫阻拦不及,齐齐跪倒。 卫鞅理也不理,自顾自地率领一队骑卫穿过街巷,来到客栈门口。 院中的众人,用耳朵欣赏了一场战争交响: 先是轰隆隆的马蹄声,像是乐器中的大鼓; 再是被踩踏时清脆的骨断肠穿之声,像是乐队中的沙球和小镲; 间杂期间或高或低的人声,有高间有低音,有时好几个声部大合唱,像极了阿卡贝拉; 最后只剩下“咴咴儿”的马鸣声和几声单调的马蹄声……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聂政将吓得半死的赵国大夫扔在地上,任由几个军卒看护。然后借力飞起,纵身一跃攀上了屋顶。 聂政伸出脑袋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向院内的怀木低声道:“魏军,马队。” 卫鞅纵马来到客栈门口,高声叫道:“卫鞅恭迎端氏君!”当着这么多相府骑卫,卫鞅细心地没有叫“公子”,而是称呼“端氏君”。 俱酒听闻是卫鞅的声音,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说不怕是假的,尽管自己身边有几大高手,加上忽悠来的一队赵军,但今晚的状况是一波一波又一波,一浪一浪又一浪,太特么刺激了,自己的这颗小心脏都有点受不了。 当下俱酒挥手下令:“开门,有请中庶子!” 端木伯御及众人立即将用杂物封堵的大门打开,卫鞅带领数名亲卫大步进入院中:“端氏君何在?端氏君受惊了!” 俱酒从屋中走出,双手一拱道:“鞅兄,多谢救命之恩。” 卫鞅大惊,连连还礼,口中不住地说道:“端氏君何出此言,何出此言?折杀卫鞅了。” 俱酒上前,双手把住卫鞅手臂,制止他继续行礼:“鞅兄……” 卫鞅连忙道:“端氏君请呼鞅名,否则鞅不敢应承。” 俱酒感慨万千,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商君啊,不仅确确实实地救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如此的谦卑有礼。 “鞅兄。”俱酒使劲地摇了摇卫鞅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卫鞅也感到俱酒动情了,但时间紧迫,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及时禀告公子呢。遂即低声道:“请端氏君屋内叙话,鞅有要事回禀。” 当下俱酒与卫鞅进入一间还算干净的客舍,一同在几案前跪坐下来。 卫鞅急切地说:“公子,公叔相国命鞅率军前来,带公子火速赶回安邑。来前相国有言,若公子不回安邑,或者路上缓行,即令鞅将公子绑赴安邑!” 俱酒神色一凛。尼玛,这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前半夜被端木仲敖这个小书呆子拉住不停地引经据典,研究哲学问题;后半夜被公子连、赵国人折腾到天亮,研究战术格斗。 老子现在最想做的是好好补个觉好吗? 卫鞅觉得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他顾不得询问俱酒前因后果,只是着急地说道:“事急矣,屋外俱是相府骑卫,公子当思一万千之策,速速脱身,以图后起。” 第163章 剑指皮牢 听完卫鞅的话,穿越者陷入了沉思。 公叔痤如此急吼吼地让卫鞅北上寻找自己,并且放出狠话,要绑自己回去,究竟是几个意思? 他问卫鞅道:“安邑城中可有变数?” 卫鞅道:“一切如常,未有异动。” 俱酒点点头,如此,应该不会是唐社方面出了问题。毕竟以魏国猗氏的产业规模,如果是唐社的问题,掀起的可不止一小点风浪。 俱酒又问道:“公叔相国可曾说此令是魏侯所下?” 卫鞅:“不曾。” 俱酒突然促狭地对着卫鞅笑了:“莫不是先生先前的建议起了作用,公叔丞相起了杀某之心?” 卫鞅大骇:“公子说笑了,鞅惶恐。” 俱酒呵呵一笑:“呵呵,某料不是大事,即使回到安邑,当无性命之忧。如此,不妨回去一看。” 这是他在综合考量了多方因素后做出的决定。在便宜老爹的英明决策之下,公子至已挑起晋国太子大旗,吸引了诸侯大部分火力。自己目前的身份只是流落他国的弱国公子,无油可榨,杀之无益。 如果自己不回安邑,而是选择出逃,一方面显示自己心虚,必将引起诸侯的怀疑,另一方面还将导致一系列的糟糕后果。 两分赵国的图谋无从谈起;出使秦国的计划也无法实施;护送公子连入秦夺位的便宜也占不上了;更无法见到军神吴起;还可能使卫鞅暴露;消息传到韩国,自己的封君之位也可能不保。 穿越以来一百多章的努力即将付之东流,白白浪费。 既然唐社无虞,魏侯无令,很可能就是公叔痤突发神经,不妨回去见识一下这位名相的名手段。 真到万不得已,还有聂政等一干高手在呢,大不了趁着月黑风高,劫出牢狱,以聂政战国顶尖的身手以及高飞高去的风格,将自己救出安邑,应该问题不大。 卫鞅还要相劝:“公子……” 俱酒笃定地一摆手:“先生要相信俱酒,某料到并无大事,只是公叔相国方面有点小问题。” “何况相府亲卫大队在外,某也不能轻易走脱。即使走脱,也必将连累先生。” 卫鞅被这位小公子的淡定给折服了,况且之前他动用老师的识人之术判断,给了这位小公子相当高的认同,此刻他选择了相信公子。 “公子既然决心已下,鞅即护送公子南归,倘有不测,鞅拼却性命也要救公子出安邑。” 俱酒道:“大可不必!先生,某有一桩功名送于先生。” 卫鞅道:“公子有令,鞅奉命即可,何敢奢谈功名?” 俱酒摆了摆手:“先生在相府数年,明珠暗抛,骥服盐车,才能久被埋没,未尝一试锋芒。此老公叔之过也。” “今皮牢校尉已死,皮牢城守卫空虚,其部众降归大半,先生可率军直奔东北,用降卒诈开城门,不战而下皮牢,必将在魏声名大显,受得重用。” 卫鞅急忙表忠心:“公子,鞅只愿追随公子,不求在魏发达。” 俱酒非常诚恳地说道:“俱酒目前尚且依附诸侯,足下无片土之地。故先生不必拘泥于此,先生在魏立下功名,掌握权柄,也有利于未来发展啊。” 像卫鞅这样卓尔不群的人物,做梦都想有展示才能、功成名就的机会。这些年卫鞅的计谋被公叔痤截胡,彻底沦为公叔痤的“智囊”和“智库”,没有走向前台的机会,卫鞅是真的心有不甘。 但卫鞅还是心有顾虑:“公子,鞅无令而动,魏侯会不会……” 俱酒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就说某已密令唐城韩国守军乘虚攻取皮牢,为了不使皮牢落入韩国之手,抢占皮牢军事重地,故而果断出手。” 卫鞅面色一喜:“公子妙计。” 俱酒道:“当然,某也会在魏侯和公叔相国面前据理一争,替韩国鸣不平,以凸显皮牢之战的重要性。” 卫鞅道:“鞅多谢公子。” 俱酒道:“有一条务必注意,尽量不战而下,不可大开杀戮。” 俱酒对这位历史上的商君还是心有余悸的,这位可是杀伐果断、冷酷嗜血的主,渭水大刑,一次斩杀七百余人,血把渭河都染红了。 没办法,不是自己圣母心,作为一个接受后世文明教育的穿越者,心理上还是不能接受那种冷血的屠戮行为。毕竟这个时代,人口也不过两千万,生命诚可贵! 卫鞅道:“鞅敢不从命!” 俱酒拍拍手起身:“既如此,某也快马赶回安邑,亲自绑赴相府。” 卫鞅听了,一头的瀑布汗。 俱酒走出房门,命怀木向归降赵卒每人发钱二百,对死伤者一律厚加抚恤,言出必诺的表现,令降卒一片欢呼,直呼得遇明主。 俱酒又大声命令道:“来呀,将皮牢校尉枭首示众,某要亲自祭奠小五兄弟。” 然后,就在客栈门口,接着摆些简易时蔬浊酒,借着皮牢校尉死不瞑目的脑袋,对赵国小卒小五同志大加祭奠,彻底将归降赵卒的人心收复。 赵卒丑瓜上前拜倒:“端氏君,小人等尚有家眷在皮牢城中,请端氏君率军攻打皮牢,解救家人,小人等感激不尽,必以死效端氏君。” 俱酒回头向着卫鞅微微一笑,卫鞅也心神领会,这不群众基础就有了嘛! 俱酒道:“诸位弟兄的心情本君了解,不过本君尚有要事,不能前往皮牢。目前魏韩同盟,就有请这位中庶子卫鞅,率领大家一起行动。” 俱酒直接擢拔丑瓜为卒长,率领归降军卒,随卫鞅一起行动,并振臂鼓动:“弟兄们,回皮牢,拿回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 归降的军卒一片欢呼:“端氏君千秋!端氏君大爱!” 卫鞅命人将赵国绑架主谋押解回安邑,交有司审理,并给相国公叔痤带回一封奏札。然后怀着一颗夺城立功的心,率队而去。 俱酒又安慰了一番便宜老舅公子连,让嬴虔护送公子连回安邑,静候返秦消息。为了不耽误行程,安排端木仲敖与公子连同行。 端木仲敖心中暗暗不服,自己满腹经纶还是比不过哥哥的骑术高超,看来一定要好好练习骑术,适用时代。 “驾!” 马队掀起一溜尘烟,俱酒率领聂政、怀木、端木伯御,纵马扬鞭,飞奔安邑。 第164章 公叔痤蹲 就在俱酒滞留安邑的一段时间里,东方的齐国,与东南的越国以及南方的楚国发生了一段纠缠。 没错,在历史聚焦中原诸侯纷争的时候,越国,一直存在,一直在发展。甚至纵观越国从建国到灭国的历史,都要比中原诸侯长很多。 此时此刻,在位的越国君主是越王翳,他是着名的越王勾践的玄孙。 越国自越王勾践发展至巅峰之后,逐渐开始走下坡路,再加上偏处一隅,与中原沟通不畅,以至于实力下降,故并未被历史列入“战国七雄”之列。 当历史由春秋进入战国时代,天下强国晋、齐先后发生内乱,“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相继发生。 天下士大夫对此口诛笔伐、深为不齿,但春秋讲究礼法,战国讲究“从实力的地位出发”,礼制始终干不过实力。 周王室自是昏庸无能,不仅无力问津,还助纣为虐,对韩赵魏和田齐进行了册封,所以司马光在《资治通鉴》第一章就对此痛加鞭挞。通过“臣光曰”抒发议论,认为“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司马光认为,最坏的那个人是周天子。 天下诸侯更是从本国利益出发,对此乐见其成。毕竟燕、楚、秦乃至宋、卫、郑等国,都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晋国和强大的齐国存在。 但是有一位诸侯不乐意了,他就是不被中原诸侯重视的越王翳。 越国在“三家分晋”时,执政的就是这位越王翳。当时越王翳站在道德与正义的角度,对“三家分晋”事件发表过强烈谴责的声明,显示了越国尊礼重乐的光辉形象,表示越国永远站在正义一边。 不过由于越国与三晋并不接壤,也就打了一通嘴炮,在士人中拔高了一下越国形象,仅此而已。韩、赵、魏三家也就心里不舒服一下,却完全没把越国当回事。 而近年,齐国发生“田氏代齐”这一历史性的事变,田齐的始祖田和,将姜齐的末代国君齐康公迁于海岛,夺取整个齐国,并在魏候击的帮助下,被周天子册封为诸侯,使“田氏代齐”成为铁板钉钉的事实,继“三家分晋”之后,将“礼崩乐坏”推向了又一个高潮。 当“田氏代齐”发生时,越国不再是打嘴炮了。越王翳凛然大义、勃然大怒,在齐越接壤地带,动了真格的,铺设重军,发兵进逼,跃跃欲试,大战一触即发。 齐国大将向田和请求反攻越军。田和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回答:“先君有遗令曰:无攻越!越,猛虎也!”不敢与越国正面交战。 越王翳是否真的心怀正义、尊礼崇乐,无从可考。或许偏居一隅的越王,仍遵循春秋时期的礼乐规则。 但战国时代,诸侯国之间总喜欢找个小借口,干涉别国内政,以显示自己兴的是“义兵”,打的是“义战”!越王翳哪能放过“田氏代齐”这个优质的借口呢。 田和是比较小心的一个人,刚刚篡位成功,立国未稳。且得国不正,不占道义上的优势,所以不愿擅动刀兵。 但田和自己不动手,却甘词厚币,鼓动楚国动手。 楚越两国历史上互有攻伐,累世为仇。楚王熊疑见齐国利厚,越楚边境又兵力空虚,有机可乘,于是欣然应允,在越国背后捅起了刀子。 没想到越国果然显示出了猛虎的战斗属性,迅速回师开始反击,将楚国拖入了战争泥淖。 齐国不费一兵一卒,解了边境之围,却将楚国推到了坑里。楚王熊疑无奈,只好不断向楚越边境增兵。 齐越、齐楚、楚越这一系眼花缭乱的操作,是当时天下争雄的常态,诸侯之间各各心怀鬼胎,列国之间处处存在竞争。 楚越边患一起,关于报复韩国、夺取襄城的计划就被放到了次要地位,故而韩国方面的压力也小了不少。 韩侯也与魏、齐等国互有联动,以为是列国的牵制起了作用,从而认识到了外交的强大动力,也因此同意了端氏君暂不回韩,出使秦国的计划,并命人带来了不菲之资,以助端氏君出使成功。 韩国使臣返回安邑的同时,征尘仆仆的俱酒一行也到了公叔痤的相府门口。 押送赵使的相府骑卫一同抵达,并先行进入向公叔痤呈送卫鞅的奏札。 公叔痤这俩天是“踞坐”着办公的。 何谓“踞坐”? 这是与“正襟危坐”相对立的一种坐姿。危坐讲究膝盖到脚背接触席面,屁股和大腿靠在小腿上,双膝并拢,下裳遮腿,抬头挺胸。 而“踞坐”是两腿张开,屁股着地。或者是像拉粑粑一样蹲坐。古人认为这是非常粗俗无礼的行为,视为大不敬。 为啥呢?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明显踞坐要比危坐舒服嘛! 就因为先秦时古人大多不穿内裤,甚至不穿裤子,踞坐很容易走光的! 所以公叔痤的的“踞坐”,估计就是像拉粑粑一样蹲着,姑且称之为“公叔痤蹲”。 因为公主上次的按摩效果太好了,导致公叔痤的两颗“桃子”充血,整整增大了一圈,感觉像是吊着两颗大火球似的,烧得慌! 公叔痤一见骑卫回来,立即精神紧张:“卫鞅何在?都是酒呢?” 骑卫老老实实地回禀道:“中庶子领军去取皮牢,详情在信札中叙述详备,命属下将奏札面递于相国。”说毕将卫鞅的简札递上。 什么? 进军皮牢? 卫鞅疯了吗?! 公叔痤迫不及待地拿起卫鞅的简札,简札的泥封完好,打开一看,内容如下: 一、汇报了赵皮牢守军擅起刀兵、深入魏境、滋扰黎民的恶劣行径; 二、简述了卫鞅亲率骑卫,全歼赵军、解救端氏君等人的英勇经过。端氏君俱酒尽管整夜未眠,但听闻相国事急,牺牲补觉时间,快马赶回安邑; 三、特别指出,端氏君密令唐邑韩军夺取皮牢,韩军很可能抢占皮牢邑。事关魏国利益,形势十分危急。 四、为了报复赵军的进攻,为了保证魏国的利益,为了破坏韩军的图谋,鞅奉相国之前下达的“见机行事”之令,趁皮牢城守卫空虚,夺取皮牢去也。 公叔痤听完了一脸黑线,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见机行事”这种鬼话?说过吗?好像说过?哎,当时被母老虎按摩得舒坦了,估计话说得不利索。 不过,这等军国大事,必须赶紧禀报魏侯。他大吼一声:“备车,马上进宫。” 未等下人回复,一名小厮快步前来:“禀报相国,韩国端氏君,自缚双手,在府门外请罪!” 尼玛!自缚!还请罪!这不是要老子难堪吗? “快快有请!” 第165章 公叔老鸭 经过一路颠簸,端氏君俱酒一身征尘,满面灰土,须发微散,双眼通红,像一只刚刚从洞里钻出的灰兔。 昨晚折腾了一整夜,神情高度紧张,今天以高强度的骑行,赶了大半天路,所以被整成灰兔也是可以理解的,特别是一双红眼非常传神,就差一对长耳朵了。 俱酒在自己的双手虚虚挽了一段绳索,作出捆绑的样子,故作一脸惶恐状走进前厅。 咦,公叔痤怎么还站着迎接?用得着这么大礼吗?这站姿……怎么看怎么有点怪怪的? 俱酒大步上前,将虚缠着的双手一举:“俱酒见过相国,相国重兵缉拿,想必是俱酒罪莫大焉,特来向相国自首,杀剐存留,相国请便!” 公叔痤这个尴尬就甭提了:“哈哈哈,端氏君说笑了,说笑了!端氏君乃韩侯驾前重臣,魏侯贵客,谁敢轻言有罪?” 公叔痤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欲为俱酒解缚。 俱酒将手一闪:“诶诶!中庶子曾言,相国有令,将俱酒绑缚安邑,不劳相国动手,俱酒自缚前来。” 公叔痤面色一变,勃然大怒:“卫鞅竖子,竟敢如此胡言?待其来归,本相亲自阉了他,给端氏君赔罪!” 公叔痤心中一阵呸呸呸,尼玛,最近怎么老是不由自主地说这个“阉”字呢?自从说了这个字,老夫某个部位就没有好受过!这次不会也应验了吧? 俱酒也是故意给公叔痤难堪一下而已,毕竟魏国不是韩国,公叔痤也不是许异,所以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假意躲闪了一会儿,就让公叔痤把绳子给拿去了。 公叔痤三下两下就将那细细的绳子给扯了下来,一边扯一边心中暗暗腹诽:“这特么也敢叫自缚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戴着花绳子呢!” 俱酒作为客人,只有等着公叔痤落坐后,自己才好坐下歇会儿。但今天公叔痤表现得非常热情,笑呵呵地拉着自己的双手,把臂而谈,问长问短,就是不请坐下。 俱酒就纳了闷了,咱俩……很熟吗?关系已经近到这个地步了?! 公叔痤更尴尬,作为一国之相,他总不能在韩国使节、端氏君面蹲着拉粑粑吧? 更重要的是,关于嘉明公主之事,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啊。 总不能说,我小姨子、魏侯的小女儿,看上你小子了,现在得了单相思,人都快不行了,你快救救她吧。 公叔痤前言不搭后语,顾左右而言他。俱酒就更纳闷了,你大动干戈把老子弄回来就是为了扯闲篇? 俱酒决定主动出击:“相国,不知急于唤俱酒回来,有何要事啊?” 公叔痤更着急了,公主只是要求他尽快把“都是酒”带回安邑,但没有交代该怎样提起这回子事啊!夫妻俩之前也没有套好招啊! 现在“都是酒”倒是站在面前,老夫却满头“都是汗”! 正在公叔痤尴尬到不能再尴尬之时,门外小厮禀道: “相国,公主有急事,请相国回内宅一趟。”原来是景福公主听闻俱酒到了,又不好出内宅相见,只好让人来请公叔痤。 “噢!?好好好。端氏君,一路风霜,辛苦了!这样,端氏君先去盥洗一番,吃点东西,本相去去就来。” 说罢也不容俱酒说话,大声命令道:“来啊,带端氏君去沐浴更衣,令庖厨准备酒食,快!快!快!” 说完,拱拱手,叉着鸭子步就向后宅颠去。 俱酒这个无语啊,老公叔这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 还有,这老头怎么这么走路?像只大胖鸭子似的!难不成这两天痔疮犯了? 公叔痤颠到了后宅,一见面就埋怨景福公主:“公主,人已到府,但如何相救嘉明啊,难道让此竖子开药方不成?” 景福公主白了他一眼:“笨死你个老东西,心病尚需心药医,小妹因诗成疾,当以诗治之。且让端氏君写两首诗,我立即送进宫中,读给小妹听,并告诉她是端氏君专门为她而作,估计会有奇效。” 公叔痤彻底傻了,有这么简单?这不是闹着玩呢吗?这样能行的话,本相找十几个读书人,写他个几百首诗,嘉明公主早好了。 但公叔痤又不敢反驳景福公主,只好嗫嚅着问:“公主,这能行吗?” 景福也是想当然,她愣了一下,想起小妹的那半首诗,遂动手将半首诗写在绢帛之上,递与公叔痤:“你且让端氏君续一下这首诗,端氏君智勇双全,巧捷万端,应该会有所悟。“ 公叔痤心里十分不爽,有当着自己老公这么夸别的男人的吗!?你有考虑过本相的感受吗!?不就是会涂几句歪诗吗!?有什么了不起!? 哼! 哼哼! 哼哼哼! 端氏君在相府的大木海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又大口大口地啃了半只烤羊,才觉得恢复了精气神,打着饱嗝被重新请到了前厅。 公叔痤依然是站着会客,一点也没有请俱酒落座的意思。俱酒无奈,只好站着陪公叔痤对话。 公叔痤道:“本相对端氏君之旷世诗才倾慕异常,上次汾曲楼上大作《短歌行》,本相爱不释手,时常吟诵。端氏君大才、大才啊!” 俱酒仍是摸不着头脑,派装备精良的骑卫驱驰百里,把老子弄回来,就是为了恭维几句?老公叔今天是怎么了?如果就这水平,不可能在魏国相位上干了那么多年,辅佐了整整两代魏王啊! 俱酒实在是不想和他打哑谜了,直截了当地说道:“相国,急召俱酒,只关诗情?” 公叔痤道:“正是,正是啊!端氏君,《短歌行》之后,本相眼中,再无好诗,诗三百也不过尔尔。故本相想请端氏君大发诗兴,再写几首,以慰本相之思。” 以慰本相之思?本相之思?思? 俱酒差点吓尿了,你你你……不是喜欢上老子了吧? 要知道,先秦之时就男风颇盛。卫灵公与男宠分吃一个桃子;魏安厘王的男宠,被封为龙阳君。这就是所谓的“分桃”、“龙阳”两个词的来源和出处。 怪不得你个老东西今天走路像个鸭子,原来你特么是真鸭子! 坏了!刚才为什么安排老子去洗澡,是不是这老东西偷看老子了? 坏了!坏了!坏了! 尼玛!老子一辈子的清白……不不不,两辈子的清白就毁在你公叔老鸭手上了! 士可杀不可辱!公叔老鸭不要欺人太甚! 想到这里,俱酒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第166章 大秀肌肉 公叔痤看俱酒面色阴晴不定,还以为他一时写不出诗来。而嘉明公主病情危在旦夕,不能久等,于是抽出公主所写的半首诗来 “端氏君,这有两句残诗,有劳端氏君动用巧思,予以补全呐!”说着笑呵呵地递上来。 俱酒本能地后退一步,嫌恶地接了过来。 “江山俱入酒, 嘉树独不明。” 嗯?居然是五言诗! 这显然是一首藏名诗啊!把老子的名讳藏在其中,公叔痤你特么太恶心人了! 一个字:打! 两个字:打他! 三个字:打他啊!! 四个字:打特么的!!! 但,这是战国。 俱酒不是冲动的莽汉,而是具有上帝视角的穿越者。 现在身处战国第一强国:魏国;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叔痤的相府。自己就算不图谋什么复国、振兴,也得保全自己的性命。 一巴掌下去,可能小命就没了。这可不是穿越前,派出所写份检查那么简单。 但,公叔老鸭欺人太甚,某不得不还以颜色。 俱酒将竹简轻轻放下,笑眯眯地说道:“相国,俱酒虽然能涂得几首歪诗,但某之特长实是技击之术。今日机会难得,不如某给相国展示一二。” 公叔痤:“呃,呃……好吧,端氏君有劳了。” 俱酒看见厅堂几案之后摆放着一把镇宅宝剑,立即大步上前,刷地一声拔了出来。 青铜宝剑,珠玉镶嵌。 他冷然扫向公叔痤,双目之中寒光顿生,杀气凛然。 公叔痤不由得后退一步,心中一阵慌乱,卧槽!身边没有亲卫啊,如果这竖子欲刺本相,躲都没处躲啊。 俱酒手提宝剑,一步一步向公叔痤紧逼过来…… 公叔痤:“端……端氏君,尔欲何为?” 俱酒:“嘿嘿嘿,相国,且看此剑利否?” 公叔痤大骇:“端氏君,君,君……不可乱来,不可乱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躲闪,全然没有注意后面的几案,“扑通”一声被绊倒在地,一百八十度摔了个后空翻。 “哎呀!啊啊,痛杀本相……” 公叔痤痛苦地捂住裆部,关键部位再次受伤了,果然不能提这个倒霉“阉”字。 但这不是重要的,这位杀气腾腾的小封君可是手持利器呢! 公叔痤连滚带爬地躲向墙根,全然不顾“桃子”痛得欲仙欲死,一双恐惧的眼睛瞪得老大,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 俱酒看了公叔痤的窘相,心中一阵快慰,他远远地提着宝剑,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相国小心,来来来,某扶相国起来。”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呀!”公叔痤大骇。 俱酒远远地站在原地,耸耸肩,双手一摊:“好,那俱酒继续表演,相国看仔细了!” 俱酒弓步向前,丹田运气,双手一较力,将剑身平举,剑脊向着脑门,“砰”的一声砸向自己的脑袋。 公叔痤吓得一哆嗦,卧槽,竖子尔要自杀! 只听“当啷”一声,半截宝剑摔在地上,另半截仍持在俱酒手中。俱酒给老公叔表演了一招“头顶断剑”。 这和后世的头顶断铁条表演如出一辙,因为青铜这种材质,是非常脆的,硬度不够。战场上的青铜剑都做得很短,公叔痤堂上的这把青铜剑,出于装饰目的,还做得很长,这就更容易折断了。 而人的前额骨几乎是全身骨骼中最坚硬的部位之一,这是人类漫长进化导致的结果,大脑可是人体的中枢部分,头骨不硬的话,很容易就挂了。 这在穿越之前,俱酒都练过。小菜! 俱酒扔掉手中的断剑,上前搀扶公叔痤:“相国,受惊了!” 公叔痤惊魂未定,但又顾及颜面,尽管心中恼怒,但想到还有求于这个臭小子,只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无妨无妨,老夫不慎……啊,哎呀……” 桃子真特么的疼,火辣辣的疼! “头顶断剑”表演完毕,效果出奇地好。 俱酒一转身,看到院中花坛中的青砖,立即快步上前,拿了三块回来,该表演一下“单掌劈砖”了! 他把青砖往几案上放了半边,砖体一头悬空,“嘿”地一声大喝,单掌将一块青砖劈为两段。 这个也练过,青砖一头微微翘起是关键,物理老师讲过。 不过,不过,这战国的青砖比后世的厚实、宽大了许多,虽然表演成功,但手掌也是隐隐作痛。 俱酒深吸一口气,连劈三块青砖。强忍着手掌的疼痛,作镇定状。 公叔痤缩在墙角,显然吓得不轻。这个竖子、竖子……意欲何为? 俱酒心里暗自腹诽:你个老鸭子,敢打老子的主意?你的命根子比这宝剑如何?比这青砖如何? 俱酒呵呵一笑:“相国,某再为你表演一段技击之术。” 说毕,将一套拳法舞得虎虎生风,间杂墨家的“逸云戏”,拳法沉郁,身形飘逸。 练到兴起,“啪”的一声,一拳将木质屏风击出一个大洞。“砰”的一声,一脚又将一条几案腿踢飞。 一套拳法打完,俱酒慨然收势,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看着满屋一片凌乱,公叔痤惊疑不定,面露恐惧,一时不知所措。 “彩!” 一声喝彩声从内室传来。随之环佩叮当,一位满身贵气的丽人从内室走了出来。 公叔痤连忙上前搀扶:“公主!” 俱酒闻言也是吃惊,连忙收回身形,低头拱手,大礼参见:“外臣拜见公主,公主金安!” 公主看了看地上的断剑、断砖和残存的屏风、几案,以及一地的木屑,然后又瞟了一眼一身狼狈的公叔痤,笑吟吟地说道:“端氏君果然文武双全!” 俱酒心中想,这是老公吃了瘪,老婆来救了! 公主其实在后面听了半天了,一听前边的对话不对劲,再听接下来的动静,就明白端氏君一定是误会了,起了戒心,这才展示武来吓唬公叔痤。 事已至此,无法再瞒,救小妹要紧,只好本公主亲自现身了。 公主看看前厅已无下脚之处,遂对俱酒道:“此地狼藉,端氏君请移步书房叙话,如何?” 俱酒头也不敢抬,低声应道:“外臣敢不从命。” 第167章 赋诗三首 进到相府书房,景福公主率先在主位坐了,然后轻启朱唇,口吐莺声:“端氏君,请坐!” 俱酒正欲谢坐,眼睛一瞟,公叔痤还老老实实地在那站着呢。立即拱手道:“外臣不敢,外臣站着回话即可。” 公叔痤鼻子一哼,哼!算你小子识相! 景福公主回头看了看公叔痤,顿时明白了,遂不再强求,先中一声叹息,然后沉默良久,方才说道:“端氏君,求诗之事,非关相国,乃是为救小妹!” 嗯? 公主的小妹? 那还是公主啊! 景福公主继续说道:“小妹生性孤傲,又久在深宫,难免心思郁结,伤春悲秋。偶读端氏君大作《短歌行》,竟夜成吟,不眠不休,以致心有所伤,抑郁成疾。” 俱酒非常惊讶,哦,这就是连夜将老子抓回来的原因呀! 不过……曹操这诗是有点苍凉悲壮,但绝对不是林黛玉《葬花吟》般的多愁善感、无病呻吟,不至于令这位公主“抑郁成疾”吧? 但人家景福公主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反驳,只好低头拱手,再三致歉:“如此,是俱酒之罪、俱酒之罪。” 景福公主道:“老妇非是怪罪,乃是有求于端氏君,请端氏君不吝出手,以救小妹!“ 景福公主也不过才三十来岁,但口口声声自称“老妇”,俱酒不知道,这就是战国当时的语境。 俱酒道:“公主有疾,当延医请药,此非俱酒所长,还望公主见谅。” 景福公主道:“小妹心病,尚需心药,小妹之疾因君诗而起,还需君诗疗之啊。” 俱酒老大不以为然,老子抄袭了首诗,你家公主就说是因我而病?那么多人都在传唱这首诗,怎么没见生病的?如果写诗能致人生病,那统一江山倒是简单多了。 但也不能和景福公主这样直白地讲,他委婉地道:“公主,因诗致病,古所未闻。且俱酒几句歪诗,诵者众矣,未尝闻有患疾者。故以某愚见,公主之疾,当别有诱因。还望公主延请名医,妥为诊治,以免贻误。” 景福公主无奈,再次展现那两句残诗道:“端氏君,老妇尝在小妹几案之上见一画作,天有明月,地有嘉树,傍有伊人,上题有残诗曰:江山俱入酒,嘉树独不明。” “端氏君之名讳,‘俱酒’二字嵌入其中。” 俱酒不由得看了一眼公叔痤,公叔痤鼻孔朝天,爱搭不理。俱酒心中一阵惭愧,误会你了,公叔老鸭……不不不,公叔相国。 “小妹之名‘嘉明’二字也嵌入其中,端氏君颖悟绝伦,辨日炎凉,其中之意,不须细说。” 哦,嘉明公主! 听到这里,俱酒不得不承认,传说中的相思病,或许是在这位小公主身上应验了。 哎,被魏国公主看上了?这是自己两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想穿越前,自己一身本领,却只混了个保安当当,连城管都不如! 穿越到战国时代,也没见哪个姑娘对自己情有独钟的。主要是自己穿错了对象,穿到了一个小孩子的身上,十二三岁的年纪,在后世小学都没毕业呢。 不知……这位公主芳龄几何?颜色怎样? 能倾国?或是倾城? 是环肥?还是燕瘦? 是否像诗经所写的那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是不是相映成红的桃花人面? 有没有百媚顿生的回眸一笑? 是不是水蛇腰?有没有大长腿? 流口水…… 忽然,想入非非的穿越者想到一个问题:历史上,公叔痤可就是用“公主”这个手段将吴起挤出魏国的。 公叔痤先奏请魏侯将公主许与吴起,看吴起的反应以试探其忠心。 之后又故意请吴起到自己家里,让母老虎家暴了自己一番,彻底把吴起吓坏了,以为魏室的公主都是这种力量输出型的,直接拒绝了魏侯的许婚。 魏侯看吴起拒婚,马上认为吴起良心大大的坏了,这是典型的不忠啊。君臣之间互起猜忌,吴起不得不逃奔楚国。公叔痤独掌权柄的野心就达到了。 莫不是,这次又是什么阴谋不成? 想到这里,他不禁瞟向了公叔痤,公叔痤倒是一脸坦然,只是一脸不屑,仿佛等着看笑话一般。 嗯,不像啊?! 再者说了,某一介弱国公子,也不值得他公叔痤这么上心啊?何况拿公主做诱饵这个代价也太大了!某自问自身价值比起吴起来差得几十条街呢! 景福公主对俱酒的木讷表现十分不满,提醒道:“端氏君!端氏君?” 俱酒马上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外臣在,外臣在!” 景福公主略带怒气道:“小妹之病,危在旦夕,人命关天,端氏君岂无恻隐之心乎?” 这帽子扣得可够大的,你这是见死不救啊! 俱酒连忙回道:“外臣不敢,外臣只是觉得此路不通,不想因此贻误了公主的病情。” 景福公主直接一拍几案:“何妨一试!” 俱酒一看,这是真的怒了,立即低眉顺眼地道:“外臣遵命,遵命!” 不过接下来他却犯了难,因为他这肚里根本没有装几句四言诗啊!除了《短歌行》,接下来就是能背几句《观沧海》了。 但目前创作《观沧海》的条件显然不具备,安邑这地方在黄土高原之上,既无海可观,更无水澹澹,自己还想留着哪天见了大海时再一展诗才呢! 俱酒看了一眼嘉明公主的残诗,立即喜上眉梢,这位病公主的诗,居然是五言的?! 这好办!好办! 他对景福公主一拱手道:“公主,俱酒不才,近日正在研习五言诗歌,某看嘉明公主之残诗,亦是五言之作,不如俱酒涂鸦几首五言之作,公主意下如何?” 景福公主几乎快哭出来了,求你老人家写一首就挺难的,你这一开口就是“几首”,而且还是五言,这可是战国稀缺品啊,太特么感动了! 她语带哭腔、满脸真诚地行了一礼:“老妇谢过端氏君!” 俱酒连称不敢,然后拿过战国的笔和竹简,刷刷刷,连写三首: 《画》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疆场》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最后一首将原诗名《前出塞》胡乱改了一个《疆场》,主要是考虑战国时期,战争主要发生在诸侯之间,边塞地区反倒不是焦点,如果写“出塞”反而不甚恰当。 都是小学一年级水平,最多不超过二年级水平的。 so easy! 第168章 情诗难续 景福公主眼见一首首诗成,细细一读,俱是非凡佳品,一想到小妹有救,不禁喜极而泣。 公叔痤刚才被俱酒一阵威胁,尚且心有余悸,故对俱酒没有好脸色,恨不得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才好。 再加上他对景福公主什么“心病心药”的理论本来就嗤之以鼻,所以纯粹抱着看笑话的心理。 但当一首接一首诗歌,如同行云流水般地呈现在竹简之上时,公叔痤顿时面色凝重起来。 再看看公主又哭又笑的神经表现,禁不住好奇,伸手拿了一册竹简过来,细细品读。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山色分明,流水无声?四季花开,鸟不避人? 这世间能有这种事情吗?哪有四季开的花,哪有不怕人的鸟?切! 咦? 不过,怎么看怎么像是一首谜语? 再定睛细看题目——《画》! 妙哉妙哉!诗是谜面,题为谜底,原来是一幅画! 画上之物,自然是恒久不变,流水无声,四季花开,鸟不避人! 四句诗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山水花鸟图,特别是这种暗中设谜的手法,十分的高明! 高!高!实在是高! 公叔痤也是文人出身,对这种高级的文学作品具有很强的鉴别能力。饶是如此,也不禁为诗中的深远的意境和巧妙的手法拍手叫绝,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大声吟哦起来! 而且公叔痤觉得此诗的用字也相当考究,“有”对“无”,“来”对“去”,意思相反,对比强烈,使此诗更增几分工整与对仗。 公叔痤不断地吟哦,越吟越上头,越吟越不能罢休,此诗仿佛有一种无穷的魔力一般,将人吸入其中,欲罢不能。 公叔痤不知道的是,王维可是号称“诗佛”的存在。他的诗不仅有“画意美”,见诗如见画;更具有“音律美”,加之唐诗特有的平仄分明,韵味十足,读来琅琅上口,丝滑流畅。 俱酒这是拿着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上最顶尖的诗歌成果,来轰炸尚处于诗歌初始阶段的战国人物,这种强烈的文学震撼与艺术轰炸,岂是公叔痤这种水平所能抵抗得了的? “啪!” 公叔痤陶醉的大脑袋被景福公主结结实实削了一巴掌,将其从不能自拔的沉醉之中打醒了过来。 景福公主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竹简,怒吼道:“摇,摇,摇你个大头鬼啊!” 公叔痤一脸懵圈,但口中兀自喃喃道:“公主……那两首……还没看呢……” 看着公叔痤一脸的窘相,俱酒也给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景福公主真如史书上一般“母老虎”啊,这尼码,一点都不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一丁点面子。 景福公主转而换了一张笑脸,对俱酒道:“端氏君,大作拜读,惊世绝伦,老妇这就进宫,读与小妹听,一定能够诗到病除,诗到病除啊!” 俱酒一脸讪笑:“但愿,但愿……” 景福公主道:“时间紧急,老妇去后,还请端氏君再发诗兴,续写小妹之残诗,定可产生奇效。” 说毕,转头威严地对着公叔痤道:“相国,等端氏君大作一成,立即送入宫中。” 公叔痤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公主放心,公主但去……” 景福未等他话语说完,已经转身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边走边大喊:“来人,备车!” 眼见公主走远,公叔痤仍在那傻站着,俱酒也不好意思自己坐着,只好起来与公叔痤陪站。 俱酒笑着与公叔痤搭讪:“相国,刚才是俱酒鲁莽,还望相国海涵,海涵呐!” 公叔痤还在刚才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他连忙摆摆手道:“无妨无妨,端氏君诗才天纵,当世无双、当世无双啊!” 俱酒一看公叔痤没有记恨自己,起码表面上客客气气,心里也是一块大石头落地,毕竟自己现在尚无寸土,没必要四处树敌。 公叔痤想起景福公主临行前交代的任务,连忙把那两句残诗拿过来:“端氏君,再烦劳大驾,将此诗续全,以解嘉明公主心结啊。” 俱酒看着两句残诗,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两句藏名诗,嘉明公主将两个人的名字藏入诗中,相思之意溢于字里行间,爱慕之心不言自明。 但,穿越者,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接受魏国公主羞答答地递来的连理枝吗? 准备好接受嘉明公主及她背后所代表的国家阶级与社会关系了吗? 准备好做一个安逸的士大夫而放弃了一统天下的梦想了吗? 准备好将自己身上的晋国符号轻描淡写地抹去而不留一丝痕迹吗? 准备好抛弃唐社的红船之约和公父阿母端木太傅曲沃大夫等人期待的目光了吗? 准备好再写一章盛世大婚就准备提交完结了吗? 并且,这位嘉明公主长什么样自己还没见过呢,有没有水蛇腰?是不是大长腿? 这些因素都非常重要,所以不要轻易下决定! “端氏君,端氏君?!”公叔痤的呼唤将穿越者从深思中唤醒。 俱酒尴尬地掩饰道:“哦哦……相国,嘉明公主之诗,不好续啊!” 公叔痤根本不信,在他眼里,俱酒就是写诗的天才:“以端氏君之诗才,岂有不续之诗?” 俱酒无奈地摇摇头,开始转移话题:“相国,俱酒始终不信,一首歪诗,能使公主致病,其中可有别的隐情?” 公叔痤是知道的,嘉明公主忧郁成疾,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那就是:惧嫁! 小姑娘对嫁给半大老头子吴起心生恐惧。作为一国公主,迟早都会沦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但这个牺牲对十几岁的嘉明来说,显然是太沉重了,被压得卧床不起、奄奄一息毫不稀奇。 但公叔痤不能说,这是他为排挤吴起所设的局,在这个局中,嘉明公主、甚至魏侯都是局中人,只有他公叔痤才是设局人。 政治斗争就是残酷的,就是你死我活的,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和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 公叔痤稍一迟疑,便顾左右而言他。但俱酒的怀疑之心却开始迅速萌芽:不对,此中必有蹊跷! 历史上公叔痤是利用公主对付吴起的……公主,吴起;吴起,公主!公主,吴起;吴起,公主…… 对于这个局,熟悉战国历史的穿越者是门清的。但他不准备戳穿公叔痤的阴谋,因为只有将吴起逼出魏国,逼向楚国,他才能从历史的走向中觅得良机,伺机将这位兵家祖师爷般的人物,收为己用。 如果吴起的人生轨迹不改变,并且在魏国一帆风顺,那么自己是没有一丁点机会的。 但是,自己卷入这个局中是否也是公叔痤下的一步棋呢?他这样做有何目的和意义呢?穿越者百思不得其解。 他打定一个主意,尽量不与嘉明公主发生交集,避免因自己的乱入而改变了历史既定的走向。 历史的车轮滚滚,当它要碾压一个人时,招呼都不打一声。 俱酒拿起残诗,对着公叔痤道:“相国,此诗俱酒续不了,公主之才情,不在俱酒之下啊!” 第169章 嘉明醒来 魏宫。 嘉明公主寝室。 景福公主简单问了一下公主的情况,宫女说好几天水米不沾牙了。景福公主心疼坏了,这样下去人是挺不过多长时间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扑扑簌簌掉下来。 “小妹,小妹……端氏君又有新作了,小妹,你醒醒。” 嘉明公主竖的眼帘忽然抖动了起来,长长的睫毛扑闪扑扑闪,似乎想努力睁开,却又完全使不上劲。 景福公主亲自端过参汤,尝试着喂小妹几口,尽管大部分都流了,但居然灌进去少部分。景福且喜且悲,肝肠寸断。 嘉明公主似乎听到了姐姐的话语,新诗燃起了她的求生本能,竟然饮下几匙参汤。 看到了这个可喜的变化,景福信心大增,她放下汤碗,低头在小妹耳边轻轻地道:“小妹,姐姐新得端氏君诗作,姐姐读与小妹听。”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嘉明眼皮跳动,嘴唇微翕,鼻翼颤抖,指尖轻抬,景福看了喜不自禁,连声轻唤:“小妹,小妹醒来。” 景福公主怀着无限的虔诚,一遍一遍地诵读《春晓》,经过半晌的折腾,嘉明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两行清泪在消瘦的脸颊上汩汩流过。 景福公主更是喜极而泣,不能自已。赶紧张罗着让宫女向嘉明喂些热汤,恢复体力。 另外还有两首诗作,景福公主一时不敢向嘉明公主诵读,她怕“药剂太重、药量太猛”,导致病人一时接受不了,反而更加伤身。 嘉明公主因诗而伤,恐婚而惧,其实进入了一种自我封闭状态,不愿饮食,不敢面对,不想醒来。 俱酒的《春晓》,语言平易淡泊,全诗自然天成。没有华丽辞藻,也未使用新奇的表现手法,但却意味悠远,流水行云,自然天成,引人入胜。 嘉明是性格敏感之人,更是诗词品鉴的高手。这首淡雅的小诗,通篇只是在写听觉,鸟声、雨声、风声,却引入春光、春风、春景,用耳朵听出了一片春意盎然,在心中生成一幅春和景明。 看似很平直的铺叙,却是很高明的手法。 新诗的吸引胜过汤药的滋补,使嘉明生出好奇之心、向往之心,听到姐姐读诗,就像听到屋外的风声、雨声、鸟鸣声一样,勾引着她一颗少女心扉,抑制不住地想要雀跃欢呼,想要拥抱春光。 而“端氏君”三字,更像是长着钩子一般,硬生生将嘉明从黑暗封闭的自我空间中拽了出来。像磁铁一般,将嘉明从逃避的梦境中带到了活生生的现实。 “姐……姐……” “小妹,小妹,唔唔唔……吓死姐姐了,唔唔唔……” 姐妹二人相对而泣,情景感人。 ******** 相府。 俱酒一个劲地推辞不会续诗,甚至故作绞尽脑汁状,反复琢磨、来回踱步,也吟不出一个字来。 眼看俱酒这副表现,奉了公主之命、急待拿着续诗进宫的公叔痤也束手无策。 俱酒一方面顾虑吴起的历史走向,不想节外生枝;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不会,自己都是抄袭好不好?人家嘉明公主可是原创,这个确实不好续。 即使在原宿主小俱酒的学识记忆里,也根本没有五言诗的存在,无处取土,无才可用。 俱酒对公叔痤道:“不如这样,相国且入宫察看公主病情是否好转,或许此前之诗有些作用,如此就不用再续了。俱酒也暂回馆驿,继续琢磨,若有小成,立即归报相国。如何?” 公叔痤也无可奈何,写诗这种事,全靠自愿,不是威逼利诱就能得到的。只好一边送俱酒出府,自己也赶忙直奔魏宫,卫鞅擅自袭击皮牢一事,还得赶紧向魏侯汇报呢! 俱酒带人返回馆驿,见到了韩侯派来的信使,得知了韩侯同意他出使秦国,还带来了不菲川资,十分高兴。当下整理衣冠,立即请见魏侯。 魏宫。 议事殿。 魏侯击此刻眉头紧锁,眼下汇总到他这里三条信息,都与韩使、端氏君“都是酒”有关。 第一条消息:公叔痤报告了卫鞅北行的情况,特别指出,端氏君俱酒密令唐邑韩军,趁皮牢城空虚之时,意图夺取皮牢。相府中庶子奉自己“随机行事”的命令,见机而动,已抢先一步,前往皮牢,以图控制皮牢要地,为魏国争取最大利益。 对此,魏侯没有任何不悦,甚至对卫鞅的行动颇为赞许。目前魏赵两国在邯郸形成胶着之势,太需要在别的方面取得一些小胜,从而鼓舞军心、提升国威。从公叔痤的汇报来看,攻下皮牢应该问题不大。 尽管如此,魏侯还是下令,命皮牢城附近的左邑、王垣驻军立即向皮牢方向逼近,大量派出斥侯观测韩国唐邑和皮牢方面动向,相机行事,确保魏国控制皮牢。 只是魏侯对“都是酒”心存戒心:此子在出使魏国期间,尚不忘随时随地为韩国利益而争取。特别是敏锐地觉察到皮牢空虚,欲图为韩取之,军事洞察力相当出众,不得不防。 第二条消息:在魏国苟了十几年的秦国公子连,最近频频异动。就连赵国都秘密出手,欲图抢夺,夺取干涉秦政的话语权。特别是“都是酒”居然和公子连是舅甥关系,这一点之前没有注意到。 从此次集镇客栈之战来看,很难解释是不是属于遭遇战。 魏侯甚至怀疑是“都是酒”主动出击,解救其舅舅公子连。因为从绛到安邑,一日行程,为什么要夜间留宿客栈?为什么恰好与赵国行动小队凑巧同住一间客栈? 特别是从魏国地方官反馈的“舌退赵军”的神奇操作,更令魏侯肉跳心惊。面对十数倍于己的兵力,仅凭一根口条,红口白牙,就成功策反近百军卒,这家伙是人不是?! 第三条消息:自己的宝贝女儿、小棉袄、解忧草嘉明公主沉疴顿愈,好事的宫女、寺人兴奋地向魏侯报送喜信,免不了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以诗疗疾?闻所未闻! 魏侯是过来人,他准确地判断,是自己的小女儿犯了单相思!但公叔痤没有向他报告,嘉明其实偷听了他们君臣之间的谈话。 魏侯细思极恐,女儿是准备用来稳固吴起这位重磅人物的,“都是酒”横插一杠,居心何在?难道想觊觎我魏国江山? “都是酒”这家伙出身晋室,难保他没有记下一本“地主家的变开账”,伺机反攻倒算! 嗯,此子可疑! 第170章 万金压惊 魏侯击问道:“相国,对都是酒此人,有何看法?” 公叔痤有识人之能,却少容人之量。他的终极目的是独揽朝政,乾纲独断。 相权,就是他心中的禁脔与红线,就像护食的狗一样,天生就有很强的领地意识。 目前,对相权最大的威胁自然是曾经公然“争相”的文侯老臣、国之功勋——吴起。现阶段,逼走吴起,消除威胁是公叔痤的首要目标。 但是吴起毕竟是军中长城、兵家大牛,而他公叔痤虽也曾领兵,但面对魏国局面,也心存顾忌。若吴起走了,谁来主持魏国兵事? 此前经过卫鞅的推荐,公叔痤一度想过拉拢俱酒、为己所用的念头。这样就可弥补吴起离开后,魏国军事方面的短板。 但经过俱酒在相府暴力威胁一事,公叔痤敏感地认识到,这位“都是酒”不是善茬,未来能不能为我所用尚未可知。 公叔痤的纠结不语让魏侯很不满意,他不得不用手敲敲龙案,提高声调道:“相国,相国!” 公叔痤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连忙应承:“臣在!臣在!” 魏侯击又问道:“相国,汝看此子,可能为寡人所用?” 公叔痤想起了卫鞅当初的建议,当下君上逼问,自己也无良策,便把卫鞅的话搬了出来:“端氏君此人,颇有歪才,若能入魏,君上稍加调教,或堪大用。然若不能为魏所用,必杀之,无令出境,以绝后患!” 尽管公叔痤前半截话有所保留,但魏侯听得清楚,以其后半截话中“必杀之”来推断,不难看出“都是酒”在其心中地位之重。 再者韩侯敢以封君为赏,可见“都是酒”的能力毋庸置疑。 魏侯确实是对“都是酒”这个小毛孩子心存疑忌,但若说要杀掉此人,还是下不了决心。 魏、韩此刻是盟友关系,和赵小弟已经彻底撕破脸、打成一锅粥了。如果擅杀韩使,开罪韩侯,再导致韩赵联合,那么当年晋阳城下,智氏的故事很可能就在魏国身上重演,不值得啊! 如果将其延揽至魏国,为己所用,魏侯又不太放心。 自魏侯击继位以来,魏国的用人环境趋于保守,文侯时期那种“唯才是用”的氛围逐渐消失,从公叔痤为相就可以看出来,用自己的女婿毕竟放心。 而且,俱酒已经是韩国的封君了,魏国给的条件低了,不一定能够吸引人家。 但魏国,除了封乐羊为灵寿君外,再无异姓封君,更不可能为了这个十几岁的小毛孩而破规矩。 总之就是各种纠结,下不了决心。 正在此时,寺人在外禀报:“禀君上,韩国使臣、端氏君、上大夫俱酒求见!” 魏侯击与公叔痤对视一眼,这真是,说到俱酒,俱酒就到! 魏侯威严地蹦出一个字:“宣!” 俱酒身着锦衣,头戴危冠,一副外使拜见国君应有的样子:“外臣俱酒,拜见魏侯,魏候千秋!” 魏侯击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位小封君,这是魏侯击第二次见到“都是酒”,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孩子长高了、也长壮实了不少。 魏侯击缓缓地道:“贵使,此来何为啊?” 俱酒一本正经地朗声答道:“外臣接寡君之令,有要事禀报魏侯。” 魏侯击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俱酒立即继续回话道:“魏、韩联盟,共伐赵国。赵侯派人使楚,楚人伐我襄城。韩,小邦也,独木难支,寡君商请大国出兵伐楚一邑,牵制楚人,以救韩急。此其一也。” 在史书中,韩国经常使用“小邦”,而称魏为“大国”,这既是由当时两国的实力地位所决定的,也是韩国在外交上的一种策略。 魏侯击暗暗腹诽:你韩国拿了人家楚国统治几百年的襄城,还不让人家有所反应啊。 魏、韩皆出自晋,而晋与楚是打了数百年的老冤家。魏老大常以晋国的衣钵继承人自居,对打楚国那是没有疑义的。 魏侯现在比较火大的是,大动干戈的伐赵行动,陷入胶着,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所以安慰韩侯,维护联盟还是要放在首位的。 他淡淡地道:“此事易耳,寡人即刻命襄陵、承匡守军进逼阳夏,命酸枣守军进逼榆关,如此,则襄城之危自解。” 魏侯击使用了“进逼”二字,将魏国的牵制意图表达得非常清楚,在重兵伐赵的关键时刻,与楚国开撕显然并不现实。 尽管如此,俱酒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他立即高声称谢:“外臣多谢君上,立即回报寡君,配合魏军行动。” 魏侯击也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韩国,当下说道:“当下邯郸战事紧急,烦请贵使告知韩侯,多多增援,以期早日拿下邯郸。” 俱酒清楚,韩国在邯郸前线也是出工不出力,等着魏军攻下邯郸好分肉吃,但嘴上仍然高声应答:“外臣一定将魏侯之意如实转达。” 魏侯击再次重重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俱酒继续道:“外臣日前途经左邑,夜宿客栈,不期竟遇赵兵袭扰。虽侥幸得全,但两国相交,无有小事,魏国腹地,袭杀韩使,岂不怪哉?外臣虽然卑鄙,但韩国尚要颜面,此事外臣已急报韩侯,还请魏侯予以彻查。此其二也。” 魏侯击心里一阵腹诽:这是得理不饶人啊!把客栈遇袭之事提到了两国外交的高度,开始上纲上线了。 魏侯击望望公叔痤,该你出马了。 公叔痤清清嗓子:“端氏君使魏之时,魏国特许率军两百护卫,端氏君之安全,自然是韩军之责。且端氏君擅离安邑,并未照会我魏,如何保护?” 公叔痤不愧是老狐狸,几句话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俱酒针锋相对:“两百护卫,实乃民夫,寡君赠与魏侯重金之仪,难不成由俱酒肩挑背扛?” “况魏国政通人和、天下大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村夫野老尚无性命之忧,俱酒一国使臣,焉能有异?” 这段话是又吹又打,既奉承了魏侯治下国泰民安,又提出了尖锐的反驳,你魏国治安环境这么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突发事件? 眼看公叔痤闪烁其词,俱酒继续逼问:“且魏国腹地,焉何出现赵军?魏之防守岂无隙乎?若赵军直驱安邑,岂止俱酒,恐怕相国也有不虞之患吧!” 公叔痤愤怒地道:“本相已经派出骑卫,以护端氏君周全,端氏君毫发未损,安然无恙!夫复何言!” 俱酒不无讽刺地道:“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魏侯击看着这位小封君如此难缠,也不想多事,遂大手一挥,二人立即止住争论。 魏侯击这人,一辈子好大喜功,特别受用别人吹捧。刚才俱酒几句国泰民安的奉承,正中魏击下怀。 既然韩使有怨言,多多补偿就是了,我泱泱大魏,胸襟广阔,何必拘泥于细枝末节呢? 魏侯击道:“贵使在魏境受扰,寡人之过也,特赐予万金,为贵使压惊!” 卧槽,惊喜来的太突然,本来就是想发几句牢骚,施加点压力,争取外交主动权,结果魏侯大手一挥,甩来一笔意外之财,俱酒立即高声称颂:“外臣多谢君上!” 魏侯击斜了公叔痤一眼,多大点事! 第171章 谁行谁上 耍耍嘴皮子,就被赐万金,公叔痤算是见识了这位小封君的本事。“都是酒”大大的厉害,狡猾狡猾滴! 俱酒接着道:“外臣还有一事,韩侯命外臣不必回转阳翟,直接出使秦国,故外臣欲经西河之地而入秦,还要烦请大国护外臣周全,一路提供方便。” 魏侯击猛然一凛,嗯?这小子突然要使秦? 公叔痤看出了魏侯击的疑问,立即主动出击:“端氏君使秦,不知所为何事?” 俱酒诧异地道:“相国,此乃韩、秦之事,不劳大国垂问。” 公叔痤道:“魏、韩既是盟友,自当同进退、共甘苦。何况魏、秦交战多年,韩、秦之交,不得有损于魏。” 俱酒暗骂,叫你声大国你就膨胀了?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了?尼玛这是赤裸裸的干涉别国内政啊!后世usa都没有你手伸得这么长。 但仍然忍住心中怒气,皮笑肉不笑地答道:“魏、韩确是盟友,但敝邦虽小,却不是魏国治下之郡,相国多虑了吧?”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魏侯击却插话了:“恐怕贵使此行,不仅仅是使秦这么简单吧?” 俱酒立即收起嬉皮笑脸,恭敬地道:“外臣不明白。” 魏侯击道:“借使秦之机,护送公子连入秦,亦是韩侯之意乎?” 俱酒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魏武侯就是魏武侯,战国第一霸主的名头不是盖的。 这些史上留名的角色,每一位都有着过人之处,所以不要以为有着穿越者的光环,就耍耍小聪明,分分钟都可能给耍脱了! 不过心里还是不住反问,自己这是哪里出了纰漏,被这位爷一眼就给识破了? 要不要矢口否认呢?反正还没有成行,自己估计没啥,一口咬死就行了。只怕便宜老舅受不了一顿打就给全招了,到时候,局面恐怕就无法挽回了。 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话赶话也得往上接,否则就更令人生疑了。 赌一把吧! 如果历史走向正确,便宜老舅一定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一切便会化险为夷; 如果历史走向发生了偏差,那只能怪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了,只是,只是可惜,世上再无秦献公了! 俱酒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君上英明神武,此事确是韩侯之意!”没错,万不得已,就只能把韩侯拉出来垫背了。 要说是自己的主意,弄不好万金之赏还没到手,脑袋就搬家了。好在现在没有移动电话,魏老大也不会与韩小弟当场对质,暂时不会当场露馅。 魏侯击双眼圆睁,心中愤怒。好哇,先是赵小弟,现在又是韩同学,一个一个都来挖我魏老大的墙脚! 魏侯击忍住怒火,继续乘胜追击:“岂无舅甥之情乎?” 俱酒这下是真的汗如浆出,一点也不夸张。 领赏时有多得意,此刻就有多惶恐。自己这点小心思,全被魏侯给猜得门儿清。 此时此刻,唯有坦白从宽,不然有性命之忧。便宜老舅,别怪外甥出卖你了。 当下故作坦然地答道:“君上明鉴,外臣确有私心!” 魏侯击勃然大怒,重重一击龙案:“韩侯与寡人约为兄弟之国,背地里却阴图不轨,天下有此兄弟乎?视我魏国之剑不利乎?” 尼玛,魏老大生气了,要坏事。 但越是危险时候,越要从容镇定。 史书、评书、演义上到了这个情节,主角一般要哈哈大笑三声,然后再一番狡辩,往往会实现反转,起死回生。 怎么狡辩尚未想好,但先大笑三声,镇住场子再说。 俱酒强装镇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公叔痤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俱酒,傻波依,诸侯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魏侯击沉着脸道:“贵使,笑从何来?” 俱酒分辨道:“君上,臣有一问。公子连九岁入魏,今近四十岁矣,三十年间,魏胡不送其入秦,以继君位?” 魏侯击道:“时不至也。” 俱酒道:“以君上之意,当下时机已到,胡不送其入秦?” 对于这一点,魏侯击也很无语,魏国多次派人与公子连接触,欲图出兵送其入秦。当然,魏国是有条件的,而且还挺狠。 公子连此人,虽说落拓在外,但骨头很硬,对有损秦国主权的条件概不答应,宁愿老死安邑,也不接受魏兵护送入秦。历史上,公子连确实也是这样做的。 公子连之所以不接受魏国的武力护送,还是因为秦、魏两国因为西河之地,积怨太深。秦人视魏如仇寇,如公子连由魏护送入秦,成为魏国的附庸,则将失去民心,势不可为。 作为历史上的颇有建树的秦献公,公子连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他断然不会采取这种手段去夺取君位。 魏侯击无法回答俱酒的问题,于是怒道:“纵寡人不送连归秦,岂容别国置喙?” 俱酒道:“君上息怒,公子连在魏,如同庶人,来去无人问津,出入亦无限制。其人其事,非关魏国利益,何言置喙?” 公叔痤插话道:“韩欲立公子连,缘何不与我魏商议?” 俱酒叹息,魏老大的控制欲太强了:“相国明鉴,韩非魏郡,同为诸侯。” 公叔痤继续追问:“魏欲立公子连而不成,韩岂能成?” 俱酒道:“相国,某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何者?水土异也。魏与秦,有西河之争;韩与秦,无刀兵之忧,或可一试。但韩无大军入秦,此事成与不成,尚未可知。故君上和相国不必动怒。” 魏侯击仍然怒气未消:“连人在魏,韩欲插手,魏必有利!” 果然,诸侯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条真理在战国时代体现得淋漓尽致。 俱酒想了想答道:“若此行成功,俱酒可以保证,秦,不与君上为敌。” 这话说得很巧妙,首先是俱酒个人保证,这个保证有多大效力,自不必说;其次是“秦不与君上为敌”,而非“秦不与魏为敌”,这就要看魏击你老人家的造化了,如果你活得够长,和平也就越长。 公叔痤揶揄道:“端氏君好大的口气,以一人之力,担三国之保?” 俱酒想了想道:“某可以尝试说服舅父立下字据。” 魏侯击道:“不行,纵使不派大军入秦,也必须由魏使送连入秦。” 俱酒眼见这对君臣油盐不进,干脆以退为进:“如此,请魏侯妥为安排,韩国自此不再过问公子连之事。” 老子不干了! 谁行谁上! 糊侃糊阿婆! 第172章 押入天牢 俱酒从开始的惶恐,到中间的恳切,再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干脆撂挑子了。 魏侯击感觉自己作为国君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怒不可遏地一拍龙案,大声喝道:“来人,将韩使拿下,关入天牢!” 公叔痤闻言也是一惊,因为在先秦之时,一国使臣是非常尊贵的。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句话就是源于春秋时期的楚庄王时期。 当时楚使路经宋国被杀,楚庄王投袂而起,大军攻宋。后来战争得到和平解决,但因此形成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重要战争规则。 公叔痤担心,魏侯盛怒之下囚禁韩使,这势必会引起魏韩之间的外交纠纷,甚至会影响魏韩同盟关系。 如果赵、韩达成协议,反击魏国,晋阳城下的历史一幕很可能在邯郸城下重演。 俱酒此时反倒坦然了,老子想送公子连归秦,你魏老大不允许,说抢了你的机会。那么老子还就不送了,公子连也原封不动奉还,有本事你去送。 目前自己还有个使臣的外衣披着,杀一国之使,特别是盟国之使,魏国纵强,也得掂量掂量。预计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否则刚才魏侯击刚才早就将老子拉出去砍了。 投入天牢算什么操作?不就是吓唬吓唬老子吗?真到万不得已时,再让高飞高去的聂政将老子救出去就是了。 当下拱手一揖,高声道:“外臣多谢魏侯厚待,魏韩同盟,千秋万世!” 然后双袖一甩,也不用武士押送,昂首阔步走出大殿。 一直候在宫门外的聂政和怀木见到公子被武士押送出来,顿时急了,齐齐抢上一步,欲言又止。 俱酒向二人微微摆手:“无妨,无妨,某去魏国天牢观瞻一下。” 天牢? 聂、怀二人闻言大惊,怀木护主心切,作势欲上。倒是聂政心思缜密,一把拉住了怀木。魏宫之外,戒备森严,此时,诚不宜动手。 议事殿内,公叔痤小心翼翼地劝谏魏侯击:“君上息怒,此小鬼委实可气。不过,魏、韩现属同盟关系,伐赵也值紧要关头,请君上三思!” 魏侯击冷冷地道:“先关他三日,煞煞威风。好酒好肉,好生伺候。” 然后又对公叔痤道:“相国,你再去见一见秦公子,魏愿助其回国复位,条件嘛,以后听话就行!” 公叔痤答道:“诺!” ********** 惊魂未定的公子连远在郊外的小院来了一位贵客,公叔痤一步三摇地来到小院门前。 公子连和儿子虔远远地立在门口,躬身迎接:“相国莅临敝宅,连,不胜惶恐。” 公叔痤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连公子,别来无恙?” 公子连:“连,何德何能,敢劳相国挂念?” 公叔痤打了几个哈哈,在公子连的迎接下进入厅堂。公叔痤目示左右退出。公子连见状也将嬴虔赶了出去。 公子连再三请坐,但公叔痤却没有就坐,只是在厅内来回踱步,仿佛在看风景一般。公子连非常纳闷,但只好在一旁陪站。 公叔痤踱够了,清了清嗓子,单刀直入地说道:“连公子,本相此来,别无他意。秦国此刻主少国疑,内乱频仍,魏侯有意派武卒护送公子入秦,以继大统,以安秦人,公子以为如何?” 公子连顿时警觉起来,在外甥的人脉支撑和金钱资助下,他的亲信已经开始在秦国秘密活动,为其归秦贿赂大臣,收买人心,广造声势。 值此关键时刻,多年来饱受到冷落的他,却突然成了诸侯的香饽饽。数天前他才被赵国人折腾了一番,现在对他多年冷落的魏人也开始来压榨他的剩余价值了。 赵国人的狼子野心公子连算是领教过了,对魏国,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判断,目前在秦人普遍仇魏的情况下,仗着魏国的兵势返秦,那等于在脸上刻了两个大字——秦奸! 老秦人对西河之地的丢失太刻骨铭心了,对被魏国、被吴起这些年来吊着打的记忆耿耿于怀。 秦国此时虽国力孱弱,但民意坚挺,老秦人的这种品格,后世融入了华人的基因和血液之中,成为中华民族精神谱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过去数年,魏侯曾多次就此派人与公子连商讨,当然提出的条件相当苛刻,比如割让关中十城等。公子连始终不为所动,魏国的狼子野心他看得很清楚。 君位,吾所欲也,民意亦我所欲也,舍民意而得君位,吾不欲也! 现在,冷落了这么多年之后,魏相公叔痤居然亲自驾临他的小院,不可能没有目的,不可能没有要求。公子连冷静地问道:“不知魏侯何以教我?” 公叔痤道:“无他,听命于魏而已。” 听命于魏?还而已? 公子连低首道:“连离秦卅载,确欲归秦。然秦虽偏僻,亦是天子亲封守土之臣,若言听命,唯听命于天子!” 公叔痤眯着眼睛道:“秦公子,若魏不欲公子西归,则天下无人能使公子入秦。” 这话不仅仅是威胁,更是事实。如果魏国加强对公子连的控制,确实无人能把他带走,穿越者也不行。 公子连头也不抬,淡淡地道:“魏侯治下万民安泰,连,颇受其恩,终老安邑,连之所欲也!” 回答的不卑不亢、非常巧妙,既赞美了魏国,又绵里藏针,给了公叔痤一个软钉子。我不回去了,就在安邑养老了! 公叔痤继续循循善诱:“连公子,魏劳远师而拥公子,公子当存感恩之心呐。” 言外之意,这就是场利益交换,魏助你得到君位,你得有所表示,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公子连断然拒绝:“魏侯若开恩,连只身归秦即可,不劳魏师远足。魏侯若不许,连愿终老安邑,毫无怨言。” 公叔痤是本着谈判的目的来的,并不想铩羽而归,谈判嘛,总有个进退,关键是要占据拥立公子连即位的主动权,不能让赵国和韩国抢了先。 他深思良久,方才徐徐道:“连公子,归秦路途遥远,继位之路艰难,所需之资不菲。公子若接受魏国拥立,魏将以巨资以助公子,公子以为如何?” 这已经是非常大尺度的退让了,只要让你接受魏国的拥立,所需物资金钱,我们大魏国包圆了。 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公子连根本没有思考,坚定且坚决地一口回绝:“恕连难以从命!” 献公就是献公,牛! 哼!公叔痤勃然色变,指袖而去! 第173章 心病心药 俱酒被押送到天牢之内,住的单间,还带个小院,可以在小院中自由活动,暖铺热盖,好酒好肉,狱卒客客气气,没有任何刁难。这比在部队时关禁闭都舒服。 俱酒将公子连这件事彻底抖开、摊平、放下,反而轻松了不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然后扯开被子,一头钻进去呼呼大睡起来,这几天事太多、太复杂、太费脑细胞了,得借机好好休息一下。 夜半时分,忽然屋顶轻响,一个声音轻轻呼唤:“公子,公子……”不是聂政又能是谁? 足足叫了半天俱酒才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聂政心中暗自好笑,这位小公子好定力,都被人给关到天牢了,仍然睡得如此沉醉。 俱酒侧耳听了听,知道是聂政,便打着哈欠道:“政兄,请回吧,某在此处休息几日,把欠下的觉好好补一补。” 聂政在房顶道:“公子身陷囹圄,尚有心睡觉?不如属下救公子出去,趁夜远走高飞。” 俱酒连声道:“no!no!no……” 聂政一脸懵圈,什么?漏?不把屋顶弄漏怎么和你说话? 俱酒继续道:“某料魏侯不过是唬人之举,不出三日,定当放某出去,政兄且放宽心。” 聂政一脸忧虑:“公子,不如政潜入狱中,日夜守护公子。” 俱酒想想也有道理。他爬起来,点亮油灯,四处看了看,这间牢房家家徒四壁,就中间打了个地铺,实在没有藏身之所。 他抬头对聂政道:“政兄多虑了,此间实在无处容身,政兄且回吧,料也无妨。” 聂政哪肯放心,他顺着屋顶的窟窿扔下一把随身匕首:“公子,且留此防身。” 俱酒拾起匕首,掂量掂量,塞到了被褥下面。 聂政又道:“某每天夜间就在公子屋顶守护,天亮之后再回。” 俱酒对聂政的忠心和细心大为感动,他坚持道:“政兄且回,肯定不会有事。魏侯若欲杀某,殿堂之上早已动手,何至今日?另外,某虽不才,有匕首护身,三、五、十人还能对付。” 聂政还是不放心,踌躇半晌不欲离去。 俱酒其实也有点小害怕,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政兄和木兄及仲敖在天牢附近租一高阁之屋,三人轮流观测天牢。伯御带领马匹移驻安邑城外,以为接应。” “某若有不测,以举火为号,但见火起,木兄率领使团甲士四处鼓噪,政兄趁乱潜入天牢,救某出去。如此可好?” 这个方案兼顾到了各方面的考虑,聂政听了颇为认同,当下应道:“属下听从公子安排。” 俱酒摆摆手道:“我困欲眠兄且去,明日烤条羊腿来。” 聂政一怔:“烤羊腿?属下遵命!” ********** 夜·魏宫。 嘉明公主寝室。 景福公主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嘉明,参汤一口一口吹温,米粥一勺一勺轻喂。绢丝轻绞,玉面细擦。乌发蔓绾,纤手紧握。 慢慢地嘉明公主的眼中有了神采,苍白的嘴唇之上泛起血色,纤纤细指也开始活动起来。 景福公主轻轻地读着端氏君的《疆场》: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嘉明公主脸上呈现异样的色彩,这位性格敏感的小公主具有诗词的天赋,除了能熟读诗三百之外,还能自已创作诗歌,这在先秦时期是不多见的。 诗三百(也就是我们后世所称的《诗经》)大部分是从民间搜集上来的,经过加工而成,只有少部分是由贵族所作。可见最初的诗歌都是劳动人民集体创作的。 周代有一种“采诗”制度。采诗官深入民间去收集民间歌谣。经过修订整理之后,谱曲演奏于天子。 听姊姊读完,嘉明仍不解渴,抬起虚弱的手臂,捧起竹简,亲自读了一遍《疆场》。 一种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在整首诗中左冲右突,疆场、弓箭、战马、敌酋等等各种意象在字里行间隐约显现。 这和前两首诗的风格完全不同,嘉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诗怎么读也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作,甚至不像是同一个年龄段所做。 前四句像是军中作战的经验总结,又像是将军对临出征将士下达的作战要决。既富有哲理,又韵理顺畅,显示出强悍的战斗作风,坚定的战斗意志和大无畏的战斗精神。 正当嘉明陷入疆场征战的赳赳雄风和气势如虹之时,后四句诗风突然一转,提出了战争与和平的问题,明确提出了“以战止战,以战去战,以强兵制侵略”的军事战略主张。 前四句昂首挺胸、血脉贲张、气势奔腾、波澜壮阔;后四句突然沉郁下来,思虑悠远、政论恢宏、既顾民生、更忧国计。 先扬后抑、前辅后主,笔法老道,技法高超! 一种忧国忧民的立意跃然简上,一面凛然正气的大旗猎猎作响,一种胸怀天下的气势格局訇然铺展…… 战国小姑娘完全被震撼到了! 这诗写得太大气、太宏伟、太高远、太有压迫感了,隔着竹简都能被雄性气息吹得满面征尘,都能被政治抱负感染得热血沸腾! 读着这样一首澎湃的诗歌,嘉明情绪起伏,深陷其中,一时脸上气色竟然更加好起来。 景福公主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吃惊,果然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没有端氏君这三首好诗,小妹真就没救了。无论如何也要感谢一下端氏君的大恩大德。 其实景福公主挺看好小妹与端氏君这段姻缘,郎才女才,郎貌女貌,一对璧人,天下无双。 只是公室公主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们的婚姻必须由国君亲自钦定,大多的结局都是政治联姻。 况且君父有意以小妹笼络吴起,巩固魏室江山,景福虽有心思,但也不敢违背君父。 这时,景福公主的一位贴身侍女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行走得急了,衣袂飘飞间,不小心将几上的一个铜杯带倒,铜杯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景福不满地回头责备道:“何事慌张,惊扰公主,该当何罪!?” 侍女看看尚且沉浸在诗中的嘉明公主,又望望一脸不满的景福公主,一时张口结舌,不知所言。 景福更加不满,沉声问道:“何事?” 侍女犹豫再三,跪在景福身边,俯耳低语道:“君上发怒,将端氏君打入天牢了!” 声音虽小,仍然被高敏感型的嘉明公主收入耳中。她顿时感到一阵恐惧从心底袭来,整个人呼吸急促、手脚颤抖,竹简“哗啦啦”一声掉到地上,接着眼前一黑…… “小妹,小妹……” 第174章 三救俱酒 仅仅过了一天,就有三个人前来求见魏侯击,为“都是酒”求情。 第一个前来为俱酒求情的人,也是魏侯击万万没想到的——居然是公子?,也就是历史上的魏惠王、梁惠王。 一直以来,魏侯击或许是觉得自己春秋正盛,或者是心有所思,反正魏国一直没有册封太子。 两个较为年长的公子,魏?和魏缓暗中较劲,在君父面前争宠,在国中、军中拉拢大臣,在天下广揽人才,豢养门客,为早日夺得君位早做准备。 上次魏缓代表魏国出使,成功促成了魏、韩联合伐赵大计,深得魏侯垂青,而魏?一段时间内没有任何突出表现,顿时觉得在君父面前失分不少。 魏?在做公子时期,和后期成为梁惠王还是有着本质差别的,特别是有魏缓这位竞争者的存在,魏?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警惕,对天下人才的延揽也是不遗余力。 魏?在很长时间内关注着俱酒的传奇经历,但一方面俱酒出身晋国,令魏?心有疑虑;另一方面,魏缓与俱酒走得很近,特别是汾曲楼赋诗之后,传统安邑政治圈都认为俱酒是魏缓的外援,故而魏?对俱酒敬而远之。 在晋国立公子至为太子后,所有集中在俱酒身上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魏?对其出身问题的担忧自然解除。 在俱酒被君上盛怒之下投入天牢一整天之后,密切关注形势发展的魏?发现,传说中与俱酒关系密切的魏缓并没有出头,而且选择默不发声。这很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所谓二人关系密切之说顿时不攻自破。 其实魏缓这个家伙有个毛病,那就是心理素质差、遇事先自保。上次在刺杀侠累过程中,他就慌得一批,表现得“始乱终惧”,一度惶惶不可终日。 这次俱酒入狱,魏缓老毛病又犯了,首先考虑的是会不会波及自己,怎样与俱酒划清界限。 但魏?及其背后的智囊谋士,却通过对朝堂议事过程的复原,分析魏韩同盟的形势所需,以及几百年来诸侯鲜有对使臣用刑的传统,敏锐地判断出君父只是一时之气。 现在君父基本上怒气已消,所需要的正是一个借坡下驴的台阶。而自己一定要抢抓机遇,一方面为君父提供台阶;另一方面,说不定还能对这位传奇的小封君大加拉拢,为我所用! 所以说,凡是史册留名的,都是人物。 基于这种判断,魏?在第二天早早上朝,大胆实施自己的计划。 魏?在参拜过魏侯后奏道:“君父,儿臣听闻韩使触忤君父,委实可恶,理当严惩!” 魏侯击鼻子重重一哼,不置可否。 魏?继续道:“儿臣闻此子已然心生悔意,在天牢之内战战惶惶,不可终日。儿臣思忖,我魏泱泱,周而不比,此子虽然年少轻狂,然毕竟是韩国使臣,为魏韩联盟大计,不妨宽宥其过,以彰君父之宽仁,以显我魏之气度。” 魏侯击确实想找个台阶下,但也不是这么简单就把“都是酒”放出来,一定要让他吃吃苦头,然后再做出点让步,否则以魏击好大喜功的性格,肯定难以接受。 之前公叔痤汇报了与公子连再次接触的经过:这个又臭又硬的公子连,宁愿不要君位,也不愿接受魏国拥立的立场,令魏侯击怒气盛极又束手无策。 既然魏?提出了宽赦俱酒的建议,且拿这个题目考考他,看看这个儿子有没有处理复杂政事的能力。 魏侯击道:“竖子无礼犹可恕,国事延宕不可误。汝且去教谕此子,秦连西归,魏必有利。” 魏?一听眉头紧锁,君父还是在这件事上不能释怀,但自己挖得坑含着泪也得填了,只好低头答道:“儿臣遵命。” 第二个前来为俱酒求情的人,是拖着两条伤腿的赵国公子赵朝。赵朝本来寄希望于魏侯大军一战而下邯郸,自己顺顺利利地登上君位。 目前虽然邯郸之战仍在胶着之中,但明眼人已经看出,双方陷入拉锯战,没有一方力量能够迅速胜出,更谈不上扶植赵朝上位这么大的事情了。 世间事往往欲速则不达。邯郸西门一场伏击,犹如掀开天灵盖浇上一盆雪水,彻底击碎了他过于理想化的野心家梦想,也将赵朝拉回到了清醒的状态。 赵朝在邺城养了一段时间伤,经过这一段痛定思痛的思考,他充分认识到了毕其功于一役的不确实际,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他开始认真考虑割据一方之策,特别是那位十三岁的小封君提出的“两分赵国”之策,故伤势稍好就匆匆返回安邑,意图放低身段,向这位传奇小封君讨教。 但赵朝刚刚进入安邑,就被当头一记棒喝,端氏君俱酒被魏侯下了天牢。 赵朝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魏缓,毕竟两人在韩都阳翟共同策划过谋杀一国之相的大事件,兄弟嘛,一起扛过枪、一起撒过谎、一起刺过相、一起分过赃…… 但是魏缓一听要见俱酒,心里一阵慌,此刻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帮你干这事?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将赵朝晾了起来。 赵朝无奈只好求见魏侯,但魏侯击被邯郸战事所烦,加之对赵朝冒险进攻导致战斗失利的不满,选择了拒见。 赵朝无奈,只好上了一简奏札,札中将俱酒当年的计策重新包装了一下,提出趁赵国集中兵力保卫邯郸之际,挥军一部北上攻取晋阳,然后徐图邯郸。 当然,邯郸之战不仅仅创伤了赵朝的身体,更挫伤了他的自信。面对端氏君首议的计策,他根本没有实施好的信心。所以在札中委婉地提出了释放端氏君,令其戴罪立功的请求。 魏侯击当年有多喜欢赵朝,现在就有多烦他。但赵朝奏札的内容,此刻也令魏击陷入了沉思,别老在一棵树上吊死,换棵树耽误不了多大的功夫。邯郸不亮或许晋阳亮,晋阳不亮代郡亮嘛。 第三个前来为俱酒求情的人,就是哭成泪人的景福公主了。嘉明公主病情再次转危,景福公主首先想到的是找公叔痤拿到俱酒续的诗句。 但没想到,公叔痤居然没办成这事,续诗没有着落。而且关键人物端氏君还被魏侯下了大狱! 景福公主本来是逼着公叔痤前去魏侯处求情,没想到公叔痤知道其中的难处,于是悄没声的躲了出去。 景福公主救妹心切,直接来到魏侯处哭诉求情。 第175章 日出成诗 夜。 魏宫。 嘉明公主寝室。 魏侯击对小女儿嘉明有一种沉溺的疼爱,这可能是所有中年父亲的通病,从古至今。 此刻他望着昏迷不醒的嘉明,突然有些眼眶湿润。 在之前听说嘉明刚刚好转,忙于国事的魏侯击,尚未来得及去看看小女儿。转眼间,景福的哭诉就到了眼前。 但作为野心勃勃的魏国国君,他的思维仍然摆脱不了“政治联姻”思维。女儿的婚姻大事,必然要和国运联系起来,在这个过程中,起决定作用的是家国利益,而不是个人的意愿。 景福抽泣道:“嘉明可怜,请君父救救小妹。” 魏侯击慨叹一声:“唉!明儿体弱,寡人已命医官全力医治。今晚再命巫祝告祭于天,替儿祈福罢了。” 景福继续啜泣,半晌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君父,嘉明素喜诗文,韩使亦好此道,儿臣欲请君父……赦免端氏君之罪,令其赋诗以救小妹。” 魏侯击对“以诗疗疾”之说根本不予置信,听闻景福此言,不禁眉头紧皱:“赋诗疗疾?古往今来,哪有此事!” 景福公主不顾满脸泪痕,爬到几案前将俱酒的三首大作取过来,双手奉与魏侯:“君父请看,儿臣就是读此诗而醒小妹。” 魏侯击拿过竹简,展开观看。 五言? 居然有如此怪异的诗,不依诗三百之制,荒谬!荒唐! 《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言之无物,平淡无奇,如此而已。 《画》: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嗯?虽饶有趣味,但方寸之间,其器小哉! 魏侯击是久经沙场的指挥官与作战者,所以在去世后被上谥号:“武”,史称魏武侯。 早在少年时期,魏击就率军攻下繁、庞二地;之后魏击作为监军,随乐羊一起攻下中山国,被封中山君,坐镇中山,独当一面。 继位之后,攻秦、伐楚、战齐、围赵,征战天下,大杀四方。 但这不并妨碍他的文字功底和思想修为。因为做为文侯的嫡子,从小就被李悝、田子方等大儒悉心培养,魏击也属文底深厚。 不过魏击从一颗称霸的心灵出发,读《画》、读《春晓》这些小品诗,确实有些入不了法眼,小了,小了,格局小了。 明儿毕竟是小女孩子心性,被“都是酒”这些轻言佻语所诱,一时新鲜,不足为奇。 尽管如此,魏侯击还是忍不住多读了两遍,怪哉怪哉,为何如此丝滑? 他不知道,这其实是古体诗与近体诗的区别,唐以后的近体诗,在平仄以及韵辙上都更讲究,所以读来更加抑扬顿挫、节奏优美。 魏侯击扔掉竹简,接着又拿起下一首诗。 《疆场》: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咦?!何其壮哉!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嗯,有道理,实乃战场经验之总结!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哼,目光短浅,书生之见! 这是一位霸主的眼睛在读诗,有着其独到的见解。正所谓千人千面,一首诗在不同人眼中有着不同的解读。 魏侯击放下竹简,询问景福:“如此文字,可救明儿?” 看着魏侯严厉的目光,景福也没了底气,只好低低回道:“儿臣读此句子,适逢小妹醒来,故儿臣觉得……或许此诗有些用处。” 魏侯击道:“焉何其后,不复有用?” 景福不知该如何回答,嗫嚅半晌,咬咬牙,救小妹要紧,于是将嘉明亲笔之题诗画呈上:“君父请看,小妹之疾,或源在此……” 魏侯举简一观:“江山俱入酒,嘉树独不明。” 俱酒! 嘉明! 魏侯一时心间雪亮,洞若观火。嘉明这个小丫头,是被“都是酒”给诱惑了,这很明显的单相思啊! 魏侯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自己宠溺了十几年的解忧草,心里已经有了别人的种子。 都是他,都是酒!这个竖子,安敢觊觎寡人之爱女?! 可恨! 可恶!! 可诛!!! 魏侯击猛地将诗简向地上一摔,沉声道:“来人!” 贴身老寺人立即从幄幔之外低首而入,拱手行礼道:“君上有何吩咐?!” 魏侯击将手高高举起,又重重地落下:“传寡人令,速斩韩使!” 景福公主闻言,被吓得花容失色,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抱住魏击的手臂,哭泣着喊叫:“君父不可,君父……呜呜……请救小妹啊,君父……呜呜……” 魏侯击:“不可胡闹,此军国大事也!” 老寺人看出其中端倪,也僵立当场,低首不语,静候下文。 景福公主是亲眼见过小妹闻诗而醒、读诗而喜的真实画面的,对端氏君可救小妹深信不疑。 而此刻君父突起杀心,如果端氏君一死,则小妹必死。 姐妹情深,怎能不急? 景福痛哭道:“君父杀端氏君,如亲手杀女,君父三思,三思啊,呜呜……”边哭边使劲地摇着魏侯的手臂,哽咽得泣不成声,语丝凝结。 魏侯击大口喘气,胸膛起伏,心中愤慨不已,养了这么多年的小白菜绝对不能让猪拱了,单相思也不行! 突然景福大叫一声:“小妹!”松开摇晃魏侯的手,急急跪行几步,来到小妹榻前。 只见昏迷中的嘉明突然呼吸急促,口鼻翕动,眼皮弹跳,四肢激烈颤抖,一脸痛楚之色。 “小妹,小妹!小妹你别吓阿姊,呜呜……”景福公主显然是被吓坏了。 魏侯也不顾君主体面,跪行而前,一把抓住了嘉明的小手:“明儿,明儿莫怕,君父在此,君父在此。” 急切之间,眼角竟然落下泪来,滑过他坚毅的棱角分明的脸庞。 这个小女儿,像一条拴在魏侯心上的弦,每动一次,都令一国之君、天下霸主刺痛不已。 景福公主边哭边喊:“呜呜……小妹,君父只是一时气话,不杀、不杀……” 一边又转回头来,冲着魏侯击不住叩首:“君父,请救小妹,请救小妹啊……啊嗬嗬……呜呜……” 魏侯击艰难地闭上眼睛,不再看两个女儿。 作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杀伐无算。既言杀,则必杀!什么时候收回过成命? 但景福的话不住地在他的耳边回荡:“若杀端氏君,如亲手杀女,亲手杀女,亲手杀女……” 思想斗争良久,魏侯击睁开眼睛,立起身形。他来到窗边,久久凝望着屋外满天星斗。 蓦然回首,目光如电:“传寡人令!” 老寺人急步上前,拱手听令。 魏侯击声色俱厉地道:“命韩使:日出成诗,以救公主。若明儿得救,赦其既往之罪。若明儿有不测之虞,定斩不饶!” 第176章 羊腿制敌 景福顾不得魏国公主体面,也顾不得放肆大哭之后的残妆,简单收拾一下,立即亲自前往天牢。 她必须面见端氏君,告知此次赋诗的重要性和严重性。 夜色下的天牢,隐约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巡夜的魏军的痕迹。 聂政身形几晃,几片树叶飘下,人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天牢的屋顶之上? 天牢角楼的灯火摇曳,魏卒甲猛地一皱眉,向着天空张望片刻,然后又吸了吸鼻子:“兄弟,何处在炙羊肉?” 魏卒乙也猛嗅了几鼻子:“嗯,嗯,还是烤羊腿!定是楼下那帮竖子在夜半偷食!” 魏卒甲:“待某下去察看一番,兄弟辛苦!” 魏卒乙:“哥哥快去,只要有羊腿,不苦不苦。” 聂政确实背了一条刚刚烤好的羊腿,用软软的绵羊皮紧紧地捆扎好了,以保持其温度和香气。 几个兔起鹘落,堪堪接近天牢中间,那里是关押俱酒的小院,被层层叠叠地包围在最中间,最安全也最保险。 突然间,聂政将身形隐在屋脊之后,神情紧张起来。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半天,定晴向着俱酒所处的屋顶张望。 不好,屋顶有人! 但聂政毕竟是顶级的刺客,也是极有城府、极懂战术的高手。在敌方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不可贸然出手。 上次在左邑客栈,如果不是聂政在屋顶守株待兔,最后控制住赵人头目,那么结局将会完全改写。 聂政左右审视一番,左晃右突,无声无息地迂回到侧方,从一间一间的屋顶之间,像狸猫一样向中间悄悄摸将过去。 偶尔有天牢中的光火闪过他亮晶晶的眸子,从不同角度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像极了正午的猫眼,一开一合,稍纵即逝。 俱酒补了两天的觉,然后就睡不着了,甚至还有点腰酸背痛。 人啊,真是贱骨头,不能闲过两天,两天之后各种无聊、不适甚至病痛都会找上门来。看来,生命在于运动,砖家诚不我欺! 天牢的夜间,寂静到了极致,俱酒口中咬着一根麦秸,翘着二郎腿,躺在地上胡思乱想。 “哗啦啦……”屋顶传来一阵瓦片的响动。 俱酒嘿嘿冷笑两声,聂二愣子,是今晚吃得太撑了?还是功力减退了?! 屋顶继续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俱酒不解地睁大眼睛,尼玛,找到昨晚的漏洞很难吗? 突然前坡洒落一片灰尘,几乎眯了俱酒的眼睛。接着又是轻微的揭起屋瓦、拨弄屋顶的声音。 咦?! 俱酒突然间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仔细盯着屋顶。 聂政昨晚的洞口在后坡,而现在的声响来自前坡? 不好!不是聂二愣子! 俱酒“扑”的一声吹灭油灯,一个鹞子翻身跃起的同时,手中已将枕下的匕首抓在手里。然后滚到墙角,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 来者是谁? 魏欲杀我? 魏侯若想要某的性命,必定会午时三刻,开刀问斩,彰显魏国赫赫武功;或者碗中下毒,暴病而亡,多么简单!怎么会这样偷偷摸摸地结果自己呢? 赵人复仇? 嫁祸魏国?! 嗯,很有可能。上次在客栈把赵国算是得罪死了。韩国使臣被赵国刺客杀死在魏国监狱,这节奏就非常战国,尔虞我诈,暗箭明枪!死一俱酒而离间魏韩联盟,还祸及秦、晋,又可向楚国邀功,这买卖很划算啊! 黑暗中俱酒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小心脏不住地怦怦乱跳,情不自禁地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更紧。 聂政看清楚了,屋顶有两个黑衣人,一身干净利索的短打扮,黑巾蒙面。一人猫着腰四处张望,似在放哨;另一人匍匐在屋顶,正在埋头挖弄着什么。 聂政“刷”地一声拔出黝黑的宝剑,星光之下,杀气顿生。 此时,一队巡逻的魏军举着火把从屋顶之下的道路经过,远处屋顶之上的两人立即俯下身子,一动不动。 聂政也收起宝剑,隐起身形,屏住呼吸,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公子屋顶的两团黑影。 当巡逻的魏军渐行渐远,屋顶的两个黑影交汇了一下眼神,又开始继续挖洞。 突然,随着一阵风声,一团黑呼呼的东西重重地砸向放哨的黑衣人。 黑衣人显然身手不弱,侧身一闪,黑呼呼的东西擦着他的鼻尖飞过,重重地落在匍匐在屋顶的黑衣人背心。 不好!有毒气! 嗯?羊肉味毒气? 电光石火之间,聂政已从黑暗中直扑上来,借着飞起的身形,重重地向黑衣人踢来。 没错,聂政没有使用他的快剑,但他的身形依然保持飞快的水准。快剑聂政名满江湖,但某的快腿同样不是浪得虚名。 这是因为经过刚才的观察,聂政明白了黑衣人不是魏人。因为魏人犯不着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但聂政仍分不清对方是友是敌,但见公子危在旦夕,想起公子那种像死猪一样的睡相,聂政止不住的心惊。 为了不心动装备精良的守狱魏军,聂政选择了收回宝剑,计划用拳脚招呼一下黑衣人。但见黑衣人即将挖透屋顶,情急之下,一羊腿先砸了过去。 人尚在空中,聂政已经连续踢出三脚,这是战国版的无影脚!但离佛山版的无影脚仍逊色四脚,佛山版是连踢七脚。 黑衣人也很默契地没有使用兵器,但他的技击之术很是怪异,飘逸轻盈之间,就轻松将聂政的攻势化解。 伏在屋顶的另一黑衣人趁机跃起,伸手一摸,将刚才的黑呼呼的一团东西抓在手里,顺势反砸向聂政。 皮包袱经过刚才一砸,绑绳已经松散。黑衣人此次复一砸,小羊皮在空中已经脱落。 羊腿烤得熟透了,聂政顺势一挡,松散的羊腿肉四分五裂地飞向天空,一根完整的羊腿骨落向屋面。 聂政担心响动过大,轻轻地用脚勾住骨头,轻轻地将其放在一边。 两个黑衣人并肩而立,摆开格斗架势面向聂政;聂政也保持弓步,左拳前挡、右拳护面,凝神屏气望着对面。 此时,洋洋洒洒的羊肉纤维方才纷纷落下,散落到三人以及整个屋顶之上,脆嫩焦香在小院四周弥漫、飘荡…… “公主驾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吆喝,随即天牢门口方向火把松球迅速亮起,将远方的天空照射得如同白昼,各种喧嚣之声接踵而至。 三人各自咽了一口口水,对视一眼,然后身形突起,迅速消失在天牢上空的夜色之中。 第177章 心太软 景福公主在侍女亲卫的簇拥下,快步直奔俱酒在押的小院。甫一进院,就闻到了因为美德拉反应而产生的诱人焦香。 特别是,聂政在格挡过程中将羊腿粉碎性分解之后,四散发射的肌肉纤维将芳香分子弥漫在空气之中,刺激着每一个进入范围内的鼻腔和味蕾。 俱酒藏好了匕首,躬立在院中迎接:“外臣俱酒请公主金安!” 景福公主抽了一下鼻子,淡淡地道:“端氏君身陷囹圄,食欲颇佳啊!” 俱酒一阵无语,要是说我没吃过烤羊腿,公主你信吗? 但他还是没敢和公主贫嘴,一本正经地问道:“俱酒待罪之身,竟得公主垂询,不知公主深夜前来,有何吩咐?” 景福公主也不理他,径直走入屋内,俱酒也只好跟进屋内。公主的近侍和宫女很快就在地上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和华丽的锦席。 公主跪坐下来,玉手一挥,除了一位贴身侍女外,其余人等唯唯而退。 俱酒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也不言语,静等公主开口。 景福公主道:“端氏君上次仗义出手,赋诗三首,确实曾唤得小妹清醒。老妇在此谢过端氏君!”说毕微微俯首,以示有礼。 俱酒心中一阵惊讶,卧槽,李白、孟浩然、杜甫你们仨估计也没想到,自己的诗歌居然可以活人性命,但口中兀自连称不敢。 景福公主接着道:“本来小妹已逐渐好转,可进羹汤,但闻端氏君被君父关入天牢,竟急火攻心,再次昏迷,以致病情急转直下,情况危殆!” 俱酒惊得张大了嘴巴,瞪圆了双眼,这位小公主竟然这么迷恋自己?自己的祸福竟然与公主的性命发生了生死攸关的联系? 景福公主略带歉意地说:“实不相瞒,端氏君下狱之后,为救小妹,老妇亲自向君父求情。不料君父在读过小妹残诗之后,盛怒至极,欲杀端氏君!” 俱酒张开的嘴巴再也没有合上,甚至口水都惊得流了出来。心道:魏击你这是什么操作,老子剽窃了三首唐诗救了你闺女的命。结果你不但不感激,还因为你闺女单相思,你就想要老子的命?! 景福公主也不看俱酒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老妇拼死求情,君父才怒气稍消,命端氏君日出之前成诗,以救小妹。小妹得救,则端氏君前罪尽赦;反之,则端氏君必死!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的的确确超出了俱酒的意料。 首先,他没有想到抄诗三首真得救了嘉明公主的命,这个情节后世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 其次,他没想到嘉明这个小公主与自己素昧平生,仅凭一首诗歌,居然对自己如此上心。闻某入狱而气急攻心,再次生命垂危; 最后,他没想魏击除了不感激自己救女之恩,居然迁怒于己,并且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下达了斩杀一国使臣的命令。自己一度以为魏击只是吓唬自己,但这位历史上的魏武侯显然比自己预想的更加狠辣! 而现在,在命运的鬼使神差之下,自己与素不相识的魏国小公主反而被拴在了一条生死线上,一生俱生,一死俱死!这事是谁特么干的,月老是你么?! 现在搞出一个什么“日出成诗”,剽窃几首诗歌没有问题,谁让战国时代处于历史的顶端时间呢,后边两千年的文学史上有太多的作品可以抄袭而不被发现。 关键是,能不能救这位小公主的命。这位小公主若是醒不过来,抄多少诗自己的下场也是陪葬啊! 难不成真要“生不同裘死同穴了”?老子就算是勾搭过你一次死了也值了,关键咱俩连面都没见过,微信都没加过好不好?这要死了真特么比窦娥还冤! 尼玛这也太悲催了,别的穿越者都是坐拥江山、东征西讨、大杀四方、左拥右抱、醉生梦死……自己穿越一回,走得那叫一个步步惊心、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的俱酒也不管什么礼节礼仪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公主,如此威逼,俱酒难以成诗,更不敢奢谈救得嘉明公主,请魏侯速斩俱酒,毋复多言!”说毕气哼哼的别过头去,不再搭理景福。 这个轮到景福公主傻眼了,一头是盛怒之下的君父,一头是桀骜不驯的端氏君,自己成了钻入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 她不得不放下身段,低声哀求:“端氏君暂且息怒,还望端氏君看在老妇和相国薄面,出手相救小妹,老妇定当厚报、定当厚报!” 俱酒冷言冷语地回道:“公主,某与嘉明公主并不相识,上次公主有令,俱酒敢不从命?然赋诗疗疾,相救公主,却换来以死相逼?此魏国待客之道乎?” 景福公主紧绷的精神突然崩溃,放声大哭,为救小妹她这些天来心情极度压抑、精神高度紧张,所有的委屈与难过在此刻突然奔放,化为完全不顾形象的放肆哭喊。 门外的近卫和寺人闻声一拥而入,两名近卫不由分说,两把青铜剑就架在了俱酒脖子上,两条胳膊就被扭到了身后。 俱酒一看,完了,这下说不清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非礼公主了。你看,这犯罪现场太清晰了! 景福公主边哭边挥手,示意卫士不得无礼。然后也不顾什么形象了,边哭边拜道:“端氏君请救小妹,呜……端氏君……请发好生之德……救救嘉明……嘉明确实……牵挂端氏君……呜……” 别人可能听得不清不楚,但俱酒心知肚明,自己尽管无辜,但这位小公主单相思确实因己而起,要说一点关系没有,也不确实际。再看这位战国好姐姐不管不顾的哀求,自己这两辈子,吃软不吃硬,还真受不了这套。 俱酒长叹一声:“唉!公主请息悲声,俱酒从命就是!”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景福公主闻言喜极更悲,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把俱酒完全整蒙了,你你你,你这是讹上了啊!要碰磁怎么着? 第178章 拼凑感情 当侍者送上竹简的极其难用的战国毛笔,屋外突然飘飘洒洒地下起了细雨。 俱酒略一思索,一首《春夜喜雨》跃然简上: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安邑城。 全诗照抄没什么问题,就是“锦官城”出现穿帮,改成“安邑城”,但读来似乎平仄不对。不管了,战国时期也没有什么平仄之说。 第二首,《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这首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题目太长,小学课本入选时改题目为《草》。 对待尚处于四言诗阶段的战国小姑娘,一定要像对待小学生一样,慢慢启蒙,于是就采用《草》了。同时也含蓄地表达俱酒略显不满的心情。 行了,差不多了,没敢超出小学水平。 也不敢全用完了,留两首以后用。 俱酒停笔,对一脸“泪痕+惊喜”的景福公主说道:“公主,请过目。” 景福公主虽略通文采,但诗这东西,讲究才情,以景福的水平谈不上鉴赏,也只有震惊的份。毕竟这些读来流畅通顺、琅琅上口的五言,在战国时代算是降维打击了。 景福公主虽然意犹未尽,但想到俱酒刚才的愤怒,也不敢多提要求。 不过……她还是想让俱酒把小妹的两句残诗续全,她一直认为,这个才是救命的仙丹妙药,毕竟小妹的心病在于相思。 于是景福公主期期艾艾地将嘉明的残诗拿了出来,这是嘉明的亲笔原诗,带有画面。明月嘉树、江山河流、人影消瘦,再加上两句颇具韵味的题诗,更显的意境悠远、情深似水。 俱酒看了这幅绢画,也是不住惊叹。自己两辈子也画不出如此意境,更写不出如此意境的诗句。 那些惊掉人下巴的句子,给他带来虚名与荣誉的好诗,都是他剽窃的好不好,没有一句是自己原创。 现在要让他续上嘉明公主的原诗,确实是有难度的,这不如抄来省劲啊! 而且如果续诗与嘉明公主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自己的斤两立即就露出原形了。特别是与嘉明这种战国才女比在一块,妥妥的相形见绌! 另外,俱酒也有点小私心,他一直不想与这位小公主发生什么说不清的联系,尽管小姑娘想他都想病了。 一来考虑到吴起的因素,怕因此而影响了历史走向。影响了自己穿越以来想干一番事业的宏伟梦想; 二来自己确实没这方面的想法。感情这东西,如果不是发自内心,而是被莫名其妙地强加头上,多多少少有点不得劲。 想到这里,俱酒婉言拒绝道:“嘉明公主之诗清丽脱俗,婉约流韵,实非俱酒所长,请公主见谅,俱酒无能为力。” 景福公主闻言,以袍袖掩面,又开始新一通抽泣,边哭还边念念有词:“嘤嘤嘤嘤……小妹命苦……嘤嘤……阿姊无能……端氏君嘤嘤……救人一命……” 俱酒感觉像有一群蚊子在立体式对自己进行轰炸,不胜其烦。好了,服了!老子想想行吧! 其实对于这两句诗如何续,自己当天从相府离开后就开始思索,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得抄! 但哪句诗与嘉明的诗句韵脚相符,意境相通,以自己九年义务教育的水平,搜了半天,完全没有任何着落。 当年天天骂百度,用时方恨百度少。 穿越者将自己的思维努力从小学阶段摆脱,艰难地进入初中、高中阶段勉力搜索。 江山俱入酒,嘉树独不明。 韵明! 京、迎、卿、营、青……行 行行重行行? 嗯,古诗十九首的《行行重行行》,韵角相同,似可拼凑?! 俱酒立即在竹简上一通忙活,左拼右凑,时而抓耳挠腮,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呆坐不语。 景福公主陪着端氏君熬了一夜,眼看天色发白,不禁心中着急,睁着两着熊猫眼提醒道:“端氏君,天色已亮……” 俱酒抬头一看窗外,尼玛,催命日出!不管了,凑合看吧,于是一首续诗艰难的诞生了: 江山俱入酒,嘉树独不明。 与君生别离,行行重行行。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首“四不像”诗歌的三、四句,勉强接上了嘉明原诗的韵脚,意思也表达的大差不差,诉说两个人之间的思念,在一次又一次的远行之间愈发浓烈。 后面四句完全照抄原诗。四句一换韵,也符合古诗的要求,古诗本来就没有格律诗那么多麻烦。 特别是后两句,叮嘱思念的人儿,别想太多了,一定要好好吃饱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俱酒怀疑嘉明公主就是饿的!哪能一会就晕、一会就醒的?肯定没好好吃饭!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肉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拼完这一首诗,俱酒差点虚脱了过去。自己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巨坑啊,好好的穿越就完了,念什么诗啊,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分分钟能把自己愁死。 景福公主则是喜上眉梢,小妹的残诗总算续上了,可能小妹的生命也续上了! 她伸手就欲去接俱酒手中的诗简,俱酒却将竹简缩了回去:“公主……”俱酒欲言又止。 景福公主急切地道:“端氏君,有话请讲,有话请讲。” 俱酒道:“俱酒听公主之令而赋诗,却不敢保证能否救得嘉明公主。” 景福公主根本不听这些:“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端氏君之功力,老妇深感钦佩。” 俱酒哭笑不得,和你说事呢,你又开始吹捧,老子是这意思吗?不得已只好挑明了说:“公主有令,俱酒全力以赴。但公主刚才说欲报俱酒,不知……” 景福公主恍然大悟:“端氏君,金珠宝贝、肥田美宅,任由挑选,绝不食言。呃,端氏君若有意在魏国发展,老妇可求君父,高爵以封。” 俱酒摇摇头,这个战国好姐姐,完全不懂自己的心思,老子现在是坐在牢房里呢。无奈只好明言道:“公主,俱酒无所求,唯愿此身安也!” 景福公主这才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俱酒的心思,她思虑片刻,面色凝重地道:“端氏君大恩,老妇铭记五内,老妇以性命担保,无论小妹病情如何,必保端氏君从安邑全身而退。” 俱酒将手中诗简双手捧上,眼睛直视景福公主:“如此,俱酒多谢公主。” 窗外,天边的红霞已然飞起,景福公主一把抢过诗简,匆忙起身,大声命令道:“备车,速回!” 第179章 白圭献策 公子?在朝堂之上为俱酒求情,不料魏侯击甩给了他一个难题:那就是在公子连归秦这件事上,一定要发挥魏国的影响力,为魏国争得利益。既想解决难题,也想考验一下公子?的能力。 公子?一时头大。要知道这位秦公子连虽然人居安邑,但却拒绝魏国的扶植,多少年来魏国几乎对他都放弃了。 在魏国眼里,同样是干涉别国,赵公子朝就比秦公子连配合多了,所以魏军现在还在邯郸城下耀武扬威呢。 有了流落在外公子的配合,就是师出有名,就是助君复位,就是“义战”;反之则是侵略别国、以大凌小,就不是“义战”。春秋到战国,几百年诸侯都按着这个套路玩。 公子连这种油盐不进、荤腥不沾、顽固不化的脑袋,将魏国的炽炽野心生生给堵住了,魏国感觉憋屈得不行。 但赵国、韩国居然也打上了他的主意,三晋兄弟真是同气连枝啊。 赵、韩的出手,就让魏国感觉不舒服,有一种长在自己家院子里的草,被别人当作灵芝般的感觉。我的资源我不能用,你们要用可以,我必须收取利益,就这么简单。 公子?原本的想法是一箭三雕,既给盛怒之后的君父提供一个就坡下驴的台阶,再拉拢具有传奇色彩的端氏君为我所用,最后还要力压竞争对手公子缓一头, 没想到魏侯也学坏了,给台阶不下,反而增加了游戏难度,摆明了是要考验自己,这道题不能不答,还不能答错!公子?开始后悔走这一步了。 公子?回到府中,茶饭不思,愁眉不展。 “禀公子,白丹先生求见!” 公子?突然精神一振:“哦,白先生来了,快快有请。” 白圭走进厅堂,拱手行礼:“白丹问公子安!” 没错,正是白圭,战国时期魏国巨贾、后来曾在魏惠王驾前称臣的白圭。后世被称为“商祖”。 白圭名丹,字圭。古人自称用“名”,互称用“字”。虽然历史上白圭以“字”行天下,但白圭在拜见公子时还是以名“丹”自称。 公子?与白圭寒暄几句,分庭跪坐。 在几千年的中国古代历史中,政商不分家,政客需要借助商家雄厚的经济基础和资源禀赋来实现抱负,商家需要借助政客手中的权柄与规则来获取更大的利益。 甚至”商而优则仕”也是通行规则之一,白圭就是生动的实践。 他在积累家资千万之后,早早的就投资年少的公子?,最终在公子?摇身一变为魏惠王时,成为其座下大臣。 西方政治中现在还是这种游戏规则,资助政客竞选的资本家,最终都在内部中获得一定的职位。 其实自古商场如战场,商斗如政争,只有随机应变,巧用计谋,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白圭有商人敏锐的眼光和商战丰富的经验,故而对于激烈的政治斗争,往往有过人的见解,深得公子?信任, 白圭见公子?神色不佳,遂主动问道:“公子,何事烦忧?” 公子?知道白圭头脑活络、思路清晰,遂将“本欲拉拢端氏君、反被魏侯将了一军”之事和盘托出。之后拱手求教:“请先生教我!” 白圭摇头晃脑沉吟了半晌,抚掌大笑道:“此事易耳!” 公子?大喜:“不知计将安出?” 白圭道:“此事关键之人,在于韩使端氏君,公子只需说服端氏君,则满盘皆活。” 公子?道:“?也知端氏君重要,然其触忤君父,被下天牢,此事该如何解之?” 白圭道:“赵人智浅,暴力挟持,则秦公子必不信赵;魏与秦有西河之仇,秦公子顾虑秦人感受,必不信魏;韩与秦短期内无利益之争,韩使端氏君与秦公子连有甥舅之亲,故端氏君乃公子连唯一可信之人。” 公子?点头称是:“先生洞若观火,然君父欲求魏利,此局如何破之?” 白圭道:“昔者,郑庄公好朱色,凡衣朱而舞者,皆受厚赏;凡衣杂色而舞者,则面露不悦。伶人闻之,皆衣朱而献歌舞,庄公大悦,众人俱得赏。然人不曾变,赏赐异也。” 用寓言方式来说理,是战国时期的一大特色,庄子、韩非子的文章中,经常是先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再解释其中道理。 在这些寓言故事中,人物往往是真实的,故事却不一定是真实的,主要目的就是说明道理。 白圭给公子?讲了一个郑庄公喜朱衣的故事,凡穿着红色衣服表演的伶人就受到了庄公的喜欢与赏赐,穿着其他颜色衣服表演的节目就不受待见,后来大家争相穿着红衣表演,结果大家都受到了赏赐。 其实前后都是同一伙人,因衣服颜色的不同,而享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 公子?若有所思,但仍懵懂混沌,搞不清这位白先生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白圭道:“今,端氏君,朱衣也;公子连,庄公也。庄公好朱衣,连信端氏君。端氏君若为韩臣,则韩有利;端氏君若为魏臣,魏亦有利!” 公子?悄然大悟,郑庄公喜欢红衣裳,那么穿绿衣、黄衣、紫衣者都换上红衣赏,就能受到同样的赏赐。 公子连目前只信任端氏君一人。如果把端氏君变成为魏国之臣,那么魏国不就顺利插手归秦之事了吗?公子连感激端氏君就是感激魏国啊! 公子?又问道:“请教先生,若端氏君不愿臣服于魏,如之奈何?” 白圭道:“端氏君此刻身陷囹圄,有性命之忧,公子若能活其性命,再封之高职职,焉有不受之理?” 公子?又面露难色:“端氏君在魏,寸功未立,若赏以高爵,恐君父不准,群臣不服啊!” 白圭道:“韩封端氏君,名声煌煌,但韩侯未赋其一兵一卒之权。韩既可为,魏亦可为。虚职高位,有名无实,可赏金珠财货以迷其心,不与半分权柄以防其变,此君主之术也!” 公子?道:“若端氏君忠心于韩,拒不受封,该当如何处之?” 白圭道:“某闻端氏君在韩,颇好财货。且公子连归秦,所需资费不菲,公子可以重金赏之,事必成矣!” 公子?道:“善!只怕君父不赏,如之奈何?” 白圭道:“君上不赏,公子自赏之!丹愿助公子一二。”言毕微笑不已。 关于小钱钱这些事,对白圭来说都不是问题。 公子?也会心一笑:“先生妙计、妙计啊!” 第180章 初识魏? 穿越者觉得,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累多了!拼贴诗歌比照抄原诗累多了!原创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一夜的折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散了架一般,两个眼皮上下打架。特别是在得到景福公主对自己的生命安全做出保证之后,整个人精神顿时放松,一头栽倒就昏昏欲睡。 “公子驾到——” 随着一声长长的尾音,一名军卒推门而入:“韩使,公子驾到,请起来迎接!” 魏缓吗? 这个家伙,好几天了,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这下总算露面了。当初在汾曲楼是怎么称兄道弟的?弟弟被你爹下了大狱,你也不来探望一下,太特么不仗义了! 俱酒嘟嘟囔囔地爬起来,妈的,又睡不成了。稍一整理衣裳,极不情愿地迎了出去。 “端氏君,久仰大名,魏?这厢有礼了!” 谁?! 魏??公子??历史上的梁惠王?! 没错,来的正是公子?,历史上的魏惠王。因迁都大梁,又称梁惠王。 俱酒着实吃了一惊,自己来安邑确实有些时日,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名流富贾,但唯独没有和这位公子?发生过任何交集。 其实二人在朝堂之上见过,只不过作为韩使,俱酒不可能对朝中诸臣面面俱到,但公子?却对俱酒有过印象。 俱酒立即振作了一下精神,瞪着缕缕红丝的眼睛,拱手还礼:“南冠之客,待罪之身,怎敢劳动?公子大驾,惭愧惭愧!” 公子?毫不生分,上前拉住俱酒的手臂:“?对端氏君神往已久,只是忙于国事,未能及时拜访。谁曾想端氏君竟有囹圄之困,?之过也,?之过也!” 俱酒一时摸不着头脑,你们这一家子是要干嘛,当女婿的把老子抓回来,当爹的把老子关起来,小女儿病了硬赖到老身上,大女儿找老子哭鼻子,当儿子的又要来套近乎!魏国公室这是要全部出动的节奏吗? 二人寒暄几句,公子?与俱酒把臂而行,同入囚室。魏?的近侍可比景福的下人会办事,不仅为公子?铺了一套高级的地毯与跪垫,也给俱酒安排了一套稍微小一点的。 二人跪坐下来,俱酒认真打量着这位公子魏?——历史上的魏惠王。魏?不到二十岁年纪,长得相貌堂堂,标准身材,举手投足,俱有章法,颇具人君之象。 但就是这位翩翩公子,在登上王位后五十年如一日地乱折腾,将卫鞅、孙膑等顶级人才逼走他国,逼成对手。 处于四战之地,偏要八方用兵,除了在北边的燕国,和其他五大诸侯打了个遍。 最后不仅三晋兄弟反目成仇,而且东败于齐,西丧于秦,南辱于楚,活生生将文侯、武侯两代人的努力化为泡影,将战国开局第一的魏国,玩成了二流诸侯。 俱酒拱手问道:“俱酒惶恐,不知何故,劳动公子大驾亲临?” 公子?长叹一声:“唉!端氏君文能赋诗,武可拓土,天纵之才也。奈何,君父因秦公子西归一事,迁怒于君,顿起杀心……呜呼,端氏君……” 俱酒听得毛骨悚然,你你你,你这是几个意思,呜呼都用上了,吊孝来了吗? 这是第二次听到魏侯击欲杀自己的消息了,昨晚景福公主就告诉自己,魏击因宠溺小女儿,把自己当成了蛊惑未成年少女的不良少年了,护女心切,欲杀自己。 今天,还是魏国公室成员,未来的魏惠王公子?,又来告诉自己,因为自己想悄悄地帮便宜老舅归秦,魏侯盛怒,欲杀自己。 还特么的“呜呼”两声,俨然把自己当死人了! 俱酒本来预判魏侯击只不过是想煞煞自己的威风,关自己几天,再找个由头放出来便了。没想到两位魏侯的至亲都来告诉自己,你小子有性命之忧。 三人成虎啊! 本来放得挺宽的心,此刻顿时收缩了起来。老子是穿越者啊,有熟悉历史走向的上帝之眼,这么死了是不是给所有穿越者丢人了? 俱酒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的小洞,不行,今晚高低得让聂二愣子带某走。不过昨晚屋顶一阵打斗之声,之后肉香四溢,俱酒一直没有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公子?似乎明白了俱酒的心思,淡淡地道:“昨夜听闻天牢有异,故?亲自下令,对端氏君的囚室再加三重防卫,以护端氏君安全!” 俱酒心中一冷,完了!完了!完了!三重防卫!聂政再猛也闯不进来啊!就算聂政可以高来高去,老子特么的不会轻功啊! 那么俱酒的囚室外边真的加了三重岗哨么? 真的!确实是公子?下令增加的。这都是白圭的计策,为的就是增加俱酒的心理压力,使其不得不接受公子?提出的方案。 俱酒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一个劲地说:冷静!冷静!冷静! 公子?此刻也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俱酒做出一个合乎预期的反应。 二人对视良久,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在暗暗较劲,谁眨谁输。 穿越者最终忍不住了,从昨晚到今晨,杀机四起,自己的小心脏快承受不住了。 特别是自己被关在天牢之中,再加上三重岗哨,与聂政等人、与唐社、与墨家、与公子连等消息隔绝,“囚室效应”终于悄眯眯地在自己脆弱的小心灵中发挥了作用。 俱酒强装镇定,微笑着问:“那就要看公子如何相救俱酒了!” 公子?:“哦?何以见得,?会出手相救?” 俱酒道:“贵为一国公子,屈尊于天牢囚室,复加三重岗哨,宁是儿戏乎?”你特么搞这么复杂,难道是来看热闹的吗? 公子?大笑:“?若欲救,端氏君可愿被救?” 俱酒:“救与不救,不在愿与不愿。” 公子?笑道:“非也非也,愿救则救。不愿救,?亦不强求。”一脚又将皮球踢了回来。 俱酒也不想再打哑谜了:“公子所欲者,秦有魏利。然秦连所不欲,如之奈何?” 公子?道:“秦连所信者,端氏君也。端氏君若为魏臣,则魏利入秦矣!” 什么!? 俱酒大吃一惊,入魏称臣?公子?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确实是这样啊,如果自己的身份变成了魏国的臣子,再护送便宜老舅入秦复位,那么魏国就算是名正言顺地坐上了“扶植人”的宝座,魏国拥立秦君将变为事实。 说实话,俱酒以现代人的思维去考虑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活着跑出去,翻脸不认账就是了。从小到大,说话不算数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便宜老舅是个认死理的,这样的话他那里肯定说不通。 俱酒还想再试探一下公子?的底线,于是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身体前倾,双眼眯缝:“俱酒于魏无尺寸之功,不知魏侯以何职相封?” 公子?哈哈大笑:“此事勿虑,只要端氏君愿意入魏,当然是高爵以封!” 俱酒又问:“公子连入秦之事,贵在成功复位。连为秦君,方可与魏言利。然此行艰难险阻,需要贿赂重臣、买通公室,更需拉拢军伍,邀买人心,所需之资靡费……” 公子?打断他的话:“十万金!先予端氏君十万金!” 咳咳咳咳咳…… 第181章 错还明珠 好汉不吃眼前亏,俱酒决定怂一回,但一定要怂得有面子。 俱酒长叹一声:“公子啊,公子如此厚爱,俱酒焉能无感?不过此身已事韩侯。吾闻‘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恕俱酒,难以从命!” 公子?道:“端氏君此言差矣,昔日楚地有材,晋实用之;伍子胥、文种皆出于楚,而功成于越;孙武齐人也,而立功于吴;吴起卫人也,奔于鲁、复投魏,今,立不世之功,踞西河之守。” “儒学举贤才,墨家主尚贤。贤者,国之栋梁也。故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端氏君,能文能武,世之贤人;魏,天下大国也。唯大国可以配贤人!” 的的确确,战国是人才流动极其发达的时代。在天下大争之世,各国人才有着施展才华的渴求,诸侯为了富国强兵虚席以待贤者。得人才者得天下,自古就是这个道理。 但俱酒还想继续摆摆谱,他提笔在竹简在写下一首诗: 《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是自己穿越以来用得最贴切的一首诗,单看似诉男女之情,实则是政治立场的宣言。 历史上就是作者张籍用来婉谢藩镇割据势力李师道的拉拢而作。与目前公子?对自己的拉拢的情形简直不要太像。 诗中用“明珠”来代指公子?对自己开的优厚条件,既有感情上的矛盾心理,又有思想上的激烈斗争,最后深情无限地流着泪,言词委婉而意志坚决地拒绝了对方的拉拢。 特别是以妇人复杂的心理变化来表述自己的政治立场,细腻、契合、情深、意长,一咏三叹,一波三折。 毕竟这是战国老大家的公子啊,实力超群,炙手可热。全诗非常巧妙地写出了那种尊重对方地位,感念对方的信任,给足了对方面子,却不变自己立场的态度与情感。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当读到此句时,公子?不禁大为动容,一脸凝重。 忍不住读出声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而且还反复诵读,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俱酒看着公子?的表现,心中一阵得意,这可是比兴诗中的佼佼者啊,对付你这种战国时代的人物肯定是降维打击啊,这下可为老子挣足面子了! 公子?似乎陷入到诗句所描写的意境之中,一会儿默读,一会儿咏哦,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抚掌,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泪光闪闪…… 俱酒感觉太享受了! 让你小子见识见识“诗仙”的风采,让你小子感受感受“诗圣”的魅力,让你小子接受接受“诗魔”的爱抚……这会儿,他都有点相信,自己的诗歌确实是灵丹妙药,能疗人伤,能救人命! 行了,谱也摆够了,13也装足了!接下来再劝一句,老子就不矜持了,果断投入魏老大的怀抱,先活命再说! 再靠近一点点 老子就让你牵小手手 再勇敢一点点 老子就跟你走 再向前一点点 老子就会点头 再冲动一点点 老子就不闪躲 …… 公子?半晌才抬起头来,徐徐起身,双眼通红,隐约有泪。 俱酒也赶忙起身,一脸期待地望着公子?…… 公子?双手长揖,躬身长拜,然后缓缓地道:“端氏君忠心贯日,臣节贞烈,?,感佩莫名。君既有高志,?岂敢强求?告辞!” 说毕,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大步而去。内侍急忙跟上,簇拥着公子?向外走去,刹那间,呼啦啦一大片人走了个干干净净!留下穿越者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什么!告辞?! 别走,别走,别走啊! 条件还可以继续谈嘛! 那什么……买东西总得还个价吧? 俱酒行了一半礼的双手僵持在空中,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o型,舌头伸出老长,口水流出线型都没有感觉。 卧槽! 叫你小子玩火,玩来玩去终于把自己给点着了! 没想到张籍的《节妇吟》威力这么大,竟然将公子?感动到自惭形秽,羞愧而走。 其实初中老师上课讲过,当年专横跋扈、杀人不眨眼的李师道收到这首诗后,也是深受感动,不再勉强张籍。 奈何穿越者当年只是在老师教鞭的威吓下,战战兢兢地背下了这首诗,却完全没有了解诗歌的背景与其中的寓意,导致对《节妇吟》的艺术魅力了解不深。 本想玩弄一把小伎俩,装一把小清高,然后再乖乖投降。没想到弄巧成拙、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这不叫还君明珠 ,这叫错还明珠啊,老子本来不想还的,不想还的好不好? 现在可好了,炒股炒成了股东,炒房炒成了房东,泡妞泡成了老公,打麻将打成相公。 俱酒半晌才如梦方醒,抬手毫不犹豫地“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 就在《节妇吟》发挥出超乎寻常的艺术威力的时候,嘉明公主的寝室中,《春夜喜雨》和《草》却失去了“心病心药”的神奇功效。 在魏侯击的亲自监督下,景福公主提心吊胆,用颤巍巍的音调连读两遍《春夜喜雨》,嘉明身体几乎没有反应,呼吸依然沉重,面色一片惨白。 魏侯本不相信什么“以诗疗疾”的胡说,此刻见了更是眉头紧锁,如果读诗不能使嘉明醒来,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景福骗了自己。为了营救“都是酒”这个竖子而欺骗君父! “都是酒”不仅蛊惑了嘉明,更蛊惑了景福!而景福是相国夫人哪!嗯,此子可恶至极,意图通过寡人的之两个爱女来实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必杀之而后快。 景福公主慌了神了,之前说得有多神奇,此刻就有多紧张!她立即换了一首《草》,凑到嘉明的耳边,低低地说道:“小妹,小妹,端氏君亲自为你赋诗,小妹若听得清楚,请速速醒来,速速醒来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当读到这一句的时候,嘉明公主的眼皮突然翕动了一下。 景福大喜,叫道:“君父快看,君父快看,嘉明动了、动了!” 魏侯击连忙上前两步,却见嘉明仍然面如止水,呼吸一声重过一声。 景福大窘:“君父,嘉明刚才确实动了,我再读、再读!” 第182章 努力加餐饭 景福公主又开始急迫地读诗,直到将《草》读了三遍,小妹完全没有反应。 景福越来越慌,魏侯越来越怒,气氛越来越紧张。 景福公主孤注一掷,拿出了俱酒为嘉明的续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语调缓缓地读了起来: 江山俱入酒,嘉树独不明。 与君生别离,行行重行行。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嘉明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中自己立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之畔,倚在一株孤独的桂树之下。花瓣纷纷落下,沾满了一身的香气。远处的重山峻岭,暮蔼丛丛,烟雾袅袅。 一壶浊酒相送,有人离别而去。 场景转换,一个身影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上龋龋独行,走啊走啊走不停。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人生就这样不复相见。 相思又一年,嘉明在河水之中见到自己青春的容颜,慢慢变成了鹤发鸡皮,抬头远方夕阳迟暮。 还有许多心里话都不说了,只愿你多多保重,大口大口吃饱饭,切莫要受了风霜饥寒。 相思了无益! 努力加餐饭! 努力加餐饭啊! 嘉明的眼角渗出两滴晶莹的泪珠,像沙漠中的一汪清泉,越积越多、越聚越满,最终溢出了眼窝,在消瘦的面颊之上一泄而下,流出两道新鲜的路径。 景福这次不敢停止读诗,也不敢再惊叫君父,只是用越来越哽咽的声音颤抖着不停地诵读:“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努力加餐饭。” …… 嘉明也在梦中念着同样的话语,她觉得有人在和着她的话语,像是有回声在耳边回响,但她左顾右盼,完全找不到声音的出处。 嘉明只好努力地念着,大声地读着,使劲地喊着,她想找到这个沙漠中的另一个人的存在,找到那个“相思令人老”的孤独背影。 努力加餐饭! …… 嘉明的嘴角一点点蠕动,鼻翼一点点翕动,渐渐上下嘴唇张开、触碰、结合再离开,似乎在默念什么。 景福惊喜地流泪不止,她一遍一遍地读,一遍比一遍小声,最终变成了蚊子般的哼哼,但她听清楚了,嘉明在和她一起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诗——努力加餐饭! 嘉明醒了! 魏侯击亲眼见证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心灵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以诗疗疾,竟是事实!而且是实践在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身上的事实! 嘉明用虚弱的眼睛看了看魏侯,泪水汩汩而出。魏侯击爱女心切,一时也不禁儿女情长。 景福也顾不得体面和仪态,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哭花了的脸庞,转回头低低地命令下人:“速端一碗参汤来,温的!” 魏侯击俯下身子,意图与嘉明靠得更近一些,疼爱一下自己的宝贝。但被景福一把阻止了:“君父,小妹虚弱。” 魏侯击抑制住自己慈父的心情,亲手接过侍者递来的汤碗与银匙,亲自端了一勺参汤送到嘉明嘴边。 嘉明流着泪,翕动着嘴唇将参汤喝了一半,景福则不住地拿丝绢擦着小妹脸颊溢出的汤汁,突然感觉到一家人好久没有这么温馨过了。 心灵受到强烈震撼的魏侯击回到议事堂的时候,心灵受到强烈震撼的公子?也来到殿外求见。 心情大好的魏侯击,想看看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立即命人宣其上殿。 公子?强止住心潮澎湃,急步上殿,向君父见礼:“儿臣拜见君父!” 魏侯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眼睛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投来了问询的目光。 公子?一阵心虚:“君父,儿臣劝谏韩使,无功而返,请君父责罚。” 魏侯击由于宝贝女儿醒来,对俱酒的成见已去大半,再加上刚才与两个女儿温馨画面的感染,故而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威严训斥,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缘何无功啊?” 公子?道:“儿臣见韩使,欲使其入魏称臣……” “哦?”魏侯击顿时来了兴趣,自己这个儿子竟然想出了这样一种办法?这很有趣,一定要听听。 公子?依葫芦画瓢,把白圭所言的“郑庄公好朱衣”的故事讲了一遍,又将自己移花接木,欲将俱酒变为魏臣,然后将俱酒送公子连归秦的路途、变为魏臣扶持秦君上位的过程。整个思路大概讲了一遍。 没想到魏侯击听了非常有兴趣,嗯,自己这个儿子出息了,会用计策了,此计颇为奇妙啊! 公子?最后低低地说道:“但是韩使志向高洁,拒不接受,儿臣铩羽而归,此事无果,有负君父重托。” 魏侯击问道:“‘都是酒’志向高洁?你可曾许之高爵厚赏?” 公子?道:“儿臣确实许之高爵,并愿先奉上十万金以为行资。此子伊始兴致颇高,然而之后,断然拒绝!是儿臣无能。”说毕,叹息不已…… 魏侯击反倒来劲了:“汝且说说‘都是酒’是如何拒绝的?” 公子?道:“此子文思敏捷,以诗言志。” 魏侯击:“以诗言志?是何诗?” 公子?刚才在天牢之中受到了唐诗的浸润与洗礼,此刻还没有从中跳将出来,于是立即将盘旋在自己脑海中的《节妇吟》背了一遍: 《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魏侯击初听时不以为然,毕竟这是一代雄主,对什么思啊怨啊的闺阁诗不感兴趣。 但魏击也是大儒从小培养出来的,细细一品,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寓意。这是一首政治立场宣示诗啊! 震惊!震惊!震惊! 不过魏武侯就是魏武侯,若是也像公子?一样被诗歌的艺术轰炸给放倒了,就这不是战国第一强国的雄主了! 魏侯击眯起双眼,面色诡异地道:“?儿啊,汝还是棋差一着。不过,寡人看来,此计尚未发力,仍有可用之处!” 第183章 代骑南下 骑兵在古代的作用究竟有多大? 从某种意义上讲,历代中原王朝之兴衰,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是否有强大的骑兵武装。 汉武帝时期全国驯养三十万骑兵,唐朝骑兵部队则达到了七十万,正因为有如此多的骑兵,才能成就汉唐雄风,成能有“汉族”、“唐人”的基因络印,才能自豪地喊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宋朝时由于丢掉了北方幽云十六州,中原地区失去了马场,也就失去了战马,缺少骑兵部队的宋朝就一直处于被动、落后、挨打的局面。 此时此刻,战国人民还穿着开裆裤呢,国家实力还以多少乘兵车来衡量,所谓“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 虽然首倡“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尚未出世,但赵人占据北方代地已近百年,代地优良的战马资源,萌芽了早期的骑兵。 胡服这时已经在代地军中小规模试行,虽不是国家行为,却却是骑兵发展的必备,毕竟都不能光着屁股骑马。 历史上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的主要难度是,他想在赵国全国推行、全军推行,武灵王亲自劝说公子成就是一个例子。 反对“胡服骑射”最大的阻力来自于贵族,来自于接受过周礼教育的士大夫阶层。而在底层军卒与黔首之中,却是实用主义至上原则。这也是代地能够诞生战国最早骑兵的原因。 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身”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或者突然灵光一现,和历史上许多新生事物一样,都是在不断总结、发现基层部队好的经验的基础上开始的。 在邯郸被围之前,赵国将军荀欣已经密令代地骑兵秘密南下,游弋于城防之外,主要目的是袭扰魏、韩、卫三国联军的后方和粮道,侧面配合邯郸守城战。 这支赵国骑兵共五百骑,由赵国宗室子弟赵存带领。 这是赵国基于一流马场、良种代马基础上,同时向草原民族学习的产物,也是后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理念的试点部队与实践先驱。 为尽快支援邯郸之战,赵存放弃了沿雁门、晋阳等赵国国土南下的安全路线,而是大胆选择了穿越燕、齐、中山边界,从平原地带直抵邯郸的路线。 代地与邯郸之间的直线路线,被中山阻。此时的中山已经灭国,魏国占据了中山。魏赵激战正酣,所以不得不绕道而行。 赵、齐、中山的国土形状当前大体是一个“c”形,半圆中间部分是中山领土,半圆外部是赵国领土,“c”形开口部分,是中山与燕、与齐少部分接壤地区,恰恰是这个缺口,成为代与邯郸通道的阻碍。 赵存所率领的骑兵部队只要穿越这个“c”形缺口,就能顺利抵达赵国南部疆域。而通过“c”形缺口处的最大障碍是,齐国在这一带因形就势,修筑了一段长城——齐长城。 以骑兵的速度,用不了半日就可穿过舆图上的“c”形缺口,但赵存在南下过程中,却受阻于齐长城的羁绊,耽误了时日。 赵存派出使者、并通过赵国地方郡县与齐国方面协商,试图友好通过齐长城。但齐国却要求赵使必须出具赵侯信物,并且要层层向齐都临淄方面汇报,方能放行。 眼下赵国都城被围,赵侯信使肯定是出不了城的,何况军情十万火急,战机瞬息万变。 入夜,赵存与营中诸位卒长商议军机。长城对骑兵的遏制作用还是显而易见的,绕路只能深入中山腹地,很可能遭遇魏军的阻击,更使骑兵秘密南下的行踪暴露。 赵存等人经过再三商议,决定强行突破齐国阻隔,火速南下。攻城显然是不可能的,骑兵部队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更经不起攻城的折腾。 赵存决定以友好协商为名,骗开关门,强行冲过关隘,火速南下支援邯郸。 次日,赵存亲率亲兵十人来到齐长城关隘之下,要求与守城将领友好协商。赵存还不带武器,以示诚意。 齐国守关将领亲自来到长城之上察看一番,只见赵存果然只有十余骑,而不远处的赵军营帐之中,旌旗飘扬、炊烟袅袅,一逼驻地休整的模样。 齐国守关将领将手一挥:“开关,让赵人进关叙话。” 随着关门被吱吱扭扭地打开,赵存一行人缓缓的骑马而入。远远的齐国守关将领带领亲卫立于关道正中,准备迎接赵存。 “驾!”赵存突然猛打马鞭,通体黑毛的骏马突然发力,直直地向齐军冲去。骑兵的速度之快,出乎了齐军的意料,两名下意识想拦截的齐军被马蹄击中,庞大的身躯像风筝一样,直直地飞了出去。 齐军将领堪堪躲过马匹的冲击,后方一名粗壮大力的赵军骑手,竟然俯身抓住他腰间的绊带,连拖带拉地将齐军将领拖上了马背。 关门口的数区马队也同时发难,猛勒马缰,训练有素的马儿前踹后踢,又踩又踏,顿时将守关的几个兵卒蹂躏得不成人形。 其余约六七骑骑兵,竟然沿着不宽的马道,直直冲上了关城,然后兵分两路,在长城上开始跑马。一时关上士兵像下饺子般被骑兵冲下了城墙。 齐军守关将士本就不多,主要是依靠长城之险来防守要道,齐赵、齐魏之间近年并无大战。再加上前几天赵军使者多次进关协商,故思想麻痹大意,准备严重不足,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关外赵军营垒的木栅轰然倒地,五百赵骑像闪电一般,眨眼就冲到了关下,小部分人马配合先头部队控制局势,大队人马快速穿过关门,迅速打马南下,卷起了一溜的尘烟。 饶是如此,齐军的弓箭手反应过来之后,还是进行了果断的反击,部分赵军中箭落马,部分马匹中箭倒地。 赵存一把抓住齐军将领的衣裳,大声喊道:“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否则老子砍了他!” 抵抗的齐军投鼠忌器,稀稀拉拉地停止了射击。 齐军将领扯着嗓子喊道:“赵鬼,安敢欺齐?” 赵存面无表情:“得罪了,邯郸军情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眼见大队人马已经全部冲过关隘,赵存大手一挥:“撤!” 齐军将领此时仍被死死在压在马鞍之上,齐军一时也不敢做太大反应,再者骑兵速度也太快了,根本来不及眨眼,就消失在山脚转弯处。 来到安全地带,赵军把被颠得七荤八素的齐军将领扔到地上,赵存打马上前,围着他打了两个圈圈,说道:“今日事急,多有得罪,此事赵侯会向贵国做出解释。” 然后马鞭一扬,紧跟大队骑兵南下而去,马蹄刨起的灰尘将齐军将领的身形淹没在一片烟雾之中,看不见他愤怒的样子,只听到他愤怒的咆哮:“赵狗!等着开战吧!” 第184章 初显狰狞 以调军虎符为凭,赵存一路畅行无阻,补给充足。 但此时的骑兵一无马镫、二无马蹄铁,饶是在华北平原上,行军速度也远远不及后世的水平。 赵存心急如焚,数次强行军,五天后的傍晚到达了列人城,列人在邯郸的东面,与邯郸几乎是平行的位置。 魏韩卫联军在久攻邯郸不下的情况下,免不了对周围小城邑进行了一圈扫荡,列人城几乎是一战而下,整个城池一片狼藉,十室九空。 赵存原先的作战计划是,入驻列人城,西窥邯郸,伺机而动。但现在这个计划已成泡影,列人城显然不适合驻军。 卒长上前拱手道:“将军,如何行动?” 赵存顺着傍晚的微光打开行军舆图,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斩钉截铁地说道:“继续南下,入驻兔台。” 卒长:“可是,邯郸城在西侧,我等不救都城,缘何南下?” 赵存面无表情:“执行军令!” 卒长:“诺!” 半夜时分,赵存率领代骑抵达兔台。兔台是魏赵交界城邑,历年来刀兵不断,所以城防十分完备,加之位置稍偏东南,故而此次联军并未进攻兔台,但兔台守军却不敢大意,枕戈待旦、严阵以待。 在验过虎符和军令等一系列凭证后,代骑顺利入驻兔台。 兔台大夫为赵存设宴款待:“将军千里来救,必能出奇制胜,大破魏狗!” 赵存面色凝重:“大夫言过了,存只有五百精壮,谈何容易。” 兔台大夫道:“将军有何计划?” 赵存道:“魏军粮秣现存何方?” 兔台大夫道:“魏以邺为粮秣基地,潘吾为中转,直抵邯郸城下连营之中。” 赵存道:“某欲袭其粮道,断魏后援。有请大夫多派斥侯,探听联军运粮线路。” 兔台大夫道:“这个自然,只是魏军运粮队人数众多,且由精锐护卫,将军如何破敌?” 赵存道:“某自有办法,大夫只待听捷便是。” 战国仲夏的清晨,大地上禾草茂盛,绿阴连绵。与邯郸城下的肃杀与血腥不同,万物在原野之上昭示着勃勃生机。 联军新一批粮秣从邺城出发,趁着清早天气清爽,三千民夫车拉肩挑,在平原上迤逦而行。此行目的是已被联军占领的潘吾城,此地已变成了联军粮秣和补给的中转站。 魏侯击算是和赵国较上劲了,攻不下邯郸城,就围死、困死,总有一天让你箭尽粮绝。反正魏国东部的邺、大梁等地物产丰富、粮草充足,能够供得上联军的消耗。 拉着粮车的牛马被套上了笼头,看着绿油油的肥草却不能吃上一口,牛儿时不时“哞”上两声以示抗议,马儿也动不动嘶鸣两声、尥尥蹶子,换来的是马夫大声斥骂和两下皮鞭。 除了粮车,还有许多民夫挑着粮担、甚至肩扛着粮食,埋头向前行走。尽管如此,还是会遭到运粮官和押运士兵的大声呵斥和几下皮鞭。 牛儿、马儿不高兴了,民夫也心中充满怨言,人与动物达成了难得的思想统一:上天啊,派个天使来解决这些残暴的士兵吧! “轰隆隆……” 运粮队里的人不解地抬头望天,满天云霞,太阳即将喷薄而出,哪里来的雷声呢? “轰隆隆……” 大地仿佛开始震动,押解士兵惊疑不定,四处张望,但一无所获。 最先兴奋起来的是运粮队里的马儿,它们仿佛听到了同类传来的信息,知道有同类即将前来,全队的马儿仿佛约好了似的开始嘶鸣,此起彼伏,同声共气,一种兴奋与不安交织的情绪在运粮队里蔓延。 运粮官骑在马上,手搭凉篷,四下张望,终于他在平原的尽头看到了一条黑线,快速地向着运粮队移动过来。 “什么东西?这么快!” “轰隆隆……”声音传播的速度远远高过马匹奔跑的速度,当带有压迫感的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运粮官终于感到了不对劲,他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喝:“戒——备!戒备!” 就在运粮官从惊疑到思考,从思考到恐惧,从恐惧到下令的这一瞬间,平原尽头的黑线摇身一变,赵军的骑兵已经动地而来,直扑粮队。 没有什么复杂的作战过程,没有什么锋利的作战武器,没有什么阵形千变万化,就是简单粗暴的冲撞、碾压、踩踏! 天下精兵,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护粮的魏军在射出几支零星的箭矢之后,体形庞大的代马已经冲到了眼前,眼皮还没有来得及瞅一下,已经被重重地撞出了十数米远。 随后数不清的马匹无情地踩踏过去,将一切残忍的画面隐藏在一片升腾的烟尘之中。 人仰、车翻、皮开、肉绽、骨折、筋残、肚破、肠断、血溅、肉飞……一切都归于尘土! 整个联军运粮队,像被飓风吹过的玩具一般,“刷”的一下就铺平了。侥幸不死的魏军全部陷入懵圈之中,我去!谁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而运粮的民夫则没有那么多的责任感,像炸了窝的蜜蜂一下,四散奔逃,抱头鼠窜。 一轮冲锋过后,赵存高举双手,训练有素的骑兵立即勒马转向,全队掉转马头,开始了又一轮的冲锋。此时,粮队只剩下残存的魏军。 魏军运粮队的士兵也是精挑细选、装备一流的,翟徒深知粮道的重要性。 但这些魏军根本没有见过这种骑兵的集团冲锋,或者说战国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作战方式。 代骑也没有什么好的作战方式,打得就是速度制胜!有的就是速度的优势。 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骑兵仅凭自己的骑术来稳定身躯,控制马匹,无法解放双手使用兵器,冲击、踩踏就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战术。 新一轮的冲锋遭到了剩余魏军的零星抵抗,但在速度碾压之下,零星的反抗很快也变成了尘土飞扬。 赵存率领骑兵再次转向,同时手里变戏法般地多了火折子,此次速度较慢的冲锋之后,代骑开始四处放火,整个粮道燃起滚滚浓烟,像一条火龙一样四处蔓延。 赵存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战绩,这是代骑组建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实战。 之前只在代地与楼烦部落、林胡部落进行过小规模的冲突,但草原民族马快,打不过转身就跑了。 赵存始终在寻找到一个展示骑兵威力的机会,今天终于得到了实践和验证。 他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奋起前蹄,重重地踩在尚自垂死挣扎的魏军运粮官头颅之上,硬生生将头颅砸进了沃土之中。 赵存冷冷地道:“好好发芽!” 然后双指插入口中,一声呼哨引来此起彼伏的呼应,代骑像一阵风一般,卷起一阵尘烟,消失在天边。 第185章 伐赵失败 当魏军的增援部队到达田野之后,赵军的骑兵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被烧成灰烬的粮食和惨不忍睹的战场。 联军主帅翟徒怒极,派出了十路人马到处搜索,誓要将这支赵军骑兵小队斩草除根,然而赵国的骑兵却神秘地失去了踪影。 两天以后。在邯郸郊区森林里的工匠营突然遭到了袭击,已经造好的上百架大型攻城武器被付之一炬,新一轮的攻城战眼看无法顺利开展。 次日一早,魏国境内小城棘沟遭到了赵国骑兵的袭击,当早市上的百姓安详地挑选着蔬菜和农具的时候,一群凶神恶煞突然降临了小城,仅仅半个时辰,小城遭到了灭顶之灾。 就像联军洗劫赵国的列人城一样,棘沟小城几百年积攒下来的繁华瞬间化为乌有,被战火屠戮得惨不忍睹,成为人间地狱。赵人凭借骑兵的快速机动性,已经把战火烧到了魏国的腹地。 翟徒不得已,抽调了大批军队回防,在邯郸城的后方搜寻赵军骑兵的下落,邯郸城的防守压力大大减轻。 联军疯了似的到处搜寻赵军骑兵,但明明看到就在前方,转眼就消失不见。甚至有一次,魏武卒一个小队,与赵国的骑兵狭路相逢。仍然被其强行突破,迅速撤离。 骑兵强大的机动性在平原上发挥出难以比拟的优势。强如魏武卒也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当魏军在邯郸后方大规模搜寻赵军骑兵的时候。赵存却带领着代骑出现在潘吾与邯郸之间的田野上,再一次对魏军的运粮队进行了破坏性的袭击。 数十万石粮食灰飞烟灭,即使是魏国东部城邑比较富庶,往年积粮颇丰,但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联军终于开始间歇性缺粮了。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韩国校尉身上。这一天清早,韩国校尉奉军令率领兵前去接应粮草。在漳水河畔与神出鬼没的赵国骑兵迎头撞上。 五百骑兵对阵五百步兵,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集团冲锋的骑兵就像后世的坦克一样。齐头并进,速度制胜,碾压式冲锋过来。 韩军校尉惊恐之下,大声下令:“弓弩手放箭,盾牌结阵、结阵!” 对快速移动的骑兵而言,弓箭并不能造成大规模的阻遏与伤害,何况赵国骑兵身上还披着一层皮甲。 当骑兵凭借着无以比拟的速度进入一定范围之内,弓箭也就失去了它远程攻击的作用。 往往弓箭兵射不出两轮,已经被骑兵冲到了身前。尽管骑兵也有不可避免的伤亡,但其对阵步卒的优势仍然是碾压式的。 韩国军士在校尉的命令下,全部凭着手中的小盾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圆形阵地。士卒手挽手,弓着马步,顶着盾牌,在盾牌的缝隙中间伸出长戈长戟,试图把整个阵型打造的像刺猬一样,来阻止来自马匹铁蹄的猛烈踩踏与撞击。 赵存冷冷地看了一眼韩军的圆形结阵,果断地下令继续冲锋。 尽管长矛和长戟发挥了一定的遏制作用,对率先冲锋的马匹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往往在马匹在受伤的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已将圆形阵地撞的四分五裂,后续的马队迅速跟上,用铁蹄揉捏着失去保护的士兵肉体。 一个一个的结阵被攻破,一声一声的惨叫在飘荡。或者在骑兵的冲击下不住后退,瞬间被滚滚漳水吞没。 但,保护韩军校尉的结阵依然坚挺,几个力大如牛的韩军健卒手持长盾挡在四周,用肥硕的肩膀死死顶住盾牌,其余士兵用圆盾护住头顶,硬生生地抗住了一次又一次的马队冲击。 但马匹的冲击力量实在是太大了,每接受一次冲击,韩军的脚步都向泥土中深陷一尺。 赵存似乎看透了这个阵型中有重要人物。指挥马队每五匹一轮,一次又一次地、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对阵地进行踩踏、冲撞、蹂躏、折磨。 代骑一声声地吹着口哨,一遍一遍的冲击阵地。在平原上升腾起一圈又一圈的烟尘与浓雾。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轮的踩踏。硬生生将这一个韩军的圆形阵地,全部踏入了深深的泥土之中。 尽管如此,韩军阵中仍没有人放弃手中的盾牌,仍死死地保持着初始的队形,当尘土被清风吹散之后。这一队韩军连同他们所保护的韩军校尉,全部被黄土埋没,消失在平原之上。 赵军骑兵似乎仍不解气,指挥支马队反复在这一片奇异奔驰、踩踏。将一片田野铲成了硬邦邦的土地。 赵存一声忽哨,代骑像一阵龙卷风一样,迅速消失在田野的尽头。 邯郸城下,联军营中。 翟徒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将作营千辛万苦采伐原始森林里边巨木,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制造的大型工程设备,全部被烧成了木炭。 短时间内再难采到这样符合条件的的巨木,也难以快速造出新一批攻城器械,更不可能迅速形成攻城战斗力。 粮草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联军之中,军心浮动。 从大梁到邺城,从邺城到潘吾,从潘吾到邯郸。本来畅通无阻的运粮通道,现在却变得支离破碎。运粮车队随时可能遭到攻击,有时甚至在魏国的腹地也被付之一炬。 韩军校尉,命陨战场,尸骨无存。 消息传回阳翟,韩侯大为震怒。韩国朝堂开始讨论战争的成本与收益。是的,每打一次仗,都有合乎成本才行。 韩国立国以来,基本国策就是消灭郑国。此次伐赵,本来想跟着魏老大分一杯羹,没想到战争打成了胶着状态,韩国的兵力和给养不断的向着无底洞中填埋,成了冤大头,这太不合算了。 这样还导致进攻郑国的韩军兵力分散,捉襟见肘。韩国君臣很快形成了一致意见,是时候结束这场得不偿失的战争了。 韩后派出特使致信魏侯,以“不误农时”为借口,建议暂停伐赵,养民生息。 要知道战国时期打仗都是兵农合一,在前线打仗士兵越多,那么田里的农夫就越少,必然会影响农业生产。 另一边翟图也无奈地上札请罪,间接承认了伐赵战争的失败。 魏国·安邑。 韩侯的建议,翟徒的请罪札,还有卫鞅攻占皮牢的捷报同时摆在了魏侯地龙案之上。 一方面是自己力主的、大规模攻城战争,面临惨淡收场;另一方面是,卫鞅率领的小规模部队,袭击皮牢大获成功。 魏侯击也是率过兵、打过仗的人,他是最坚信“一切要从实力的地位出发”这一原则的。他自信魏无卒的实力在战国时代碾压天下,他不屑于用奇谋诡计、小打小闹。但眼前的结果实实在在的打脸。 数日后,魏侯击经过朝议,下达了班师命令。轰轰烈烈的三国联军伐赵之战,宣告失败。 《史记·赵世家》载:“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 《史记·魏世家》载:“公子朝为乱,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去。” 第186章 公开挖人 韩国使臣在得到魏侯回书后,才听闻之前韩侯派出的特使——端氏君俱酒被魏侯下了天牢。韩使思忖再三,不敢向魏侯进行任何问询,立即快马回韩,将情况向韩侯进行汇报。 韩国朝廷再一次被震怒了! 韩侯猷阴沉着脸问道:“此事当真?” 韩使低头道:“千真万确。臣打听到的消息是,端氏君在朝堂之上顶撞魏侯,魏侯一怒之下将其押入天牢,但没有进一步处置,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韩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在春秋战国时代,一国使臣代表着国家形象,一般国家都会对使臣保持基本的礼节与尊重,更遑论被下大狱这种事情了。 韩侯问道:“二三子,此事如何计较?” 朝堂上一时沉寂无声,有人在心中暗暗得意,看来某送给魏侯的密信发挥了作用,魏侯还是明君啊,一眼就能看出俱酒这个竖子遗害无穷,必杀之而绝后患。 韩侯不满地道:“许相?” 许异拱手见礼:“臣在!”然后就打住不说了。 韩侯更加愠怒,嗯?你这是几个意思,寡人叫你难道是想你了? 许异对俱酒的防备是根深蒂固的,尽管也夹杂着私人的原因,毕竟这个竖子把老夫害苦了,但更多的还是骨子里对其晋国出身的防范。从这个意义上讲,许异是忠臣无疑。 许异也知道这样晾着君上不妥,于是斟酌再三,方才言道:“君上,端氏君此人年少轻佻,出言无状,也是自取其咎……” 韩侯顿时就不愿意听了,果断打断许异的话头:“俱酒无状,要打要杀,应按韩律处置,岂容他人置喙?如果诸侯都可轻易处置韩国使节,韩国尊严何在?寡人颜面何在?” 许异立即缩回话头:“那,那,臣再派人出使魏国,请魏候将俱酒押送回韩,交由君上处置!” 韩侯顿时明白了,许异这还是要将俱酒当犯人对待呢,押解回韩?这不等于承认了魏侯是对的吗? 韩侯猷转头看向太子:“太子?” 韩屯蒙刚才也看了韩侯的话锋不对,正在思考如何应答,就立马被韩侯点了名。 俱酒可是救过韩屯蒙的性命的,但在韩屯蒙将其派往汾陉那一刻起,就已经不顾念什么救命之恩了,完完全全把俱酒当成了被利用的对象,用完即扔的“白手套”。 特别是在朝堂之上,被突然醒来的韩侯雷霆夺权之后,高封俱酒变成了韩侯宣示君权的标志性事件,对韩屯蒙打击特别的大,他对俱酒的复杂感情渐渐明朗起来,那就是由感激到无感再到仇视。 但韩屯蒙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不像许异一样,老想将自己的小九九掺杂在朝议之中,他想到的是反其道而行之。 韩屯蒙立即义正词严地道:“君父,魏国欺人太甚,端氏君乃韩国功臣、一国封君、君父特使,魏侯竟敢悍然下狱,此举属实辱我韩国。” 韩侯微微松了一下脸色,点点了头。总算听到些有骨气的话了。 韩屯蒙接着说“儿臣认为对策有三:其一,立即扣押魏国在阳翟的重要商户,资财货物全部充公;其二,重兵堵塞轵关陉,严禁魏人经轵道而下南阳;其三,令段氏严格盘查成皋往来客商,对魏商课以重税,间接阻断魏国东西两地之联系。” 韩侯本来缓和的脸色又立即黑了下来,这是亲儿子吗?! 尼玛!寡人要你出个主意,既顾及韩国脸面,又把端氏君救出来,你倒好,扣人、充公、封路、加税,完完全全是要把魏国东、西两大中心,安邑与大梁完全隔绝起来。 这特么的是献计献策呢?还是煽风、点火、递刀子呢?不打起来你不高兴是吧?以现在韩国的实力,连个老弱的郑国都啃了十几年,能对付得了魏老大吗? 韩屯蒙的反其道而行之,的的确确将韩侯给陷入尴尬之地,朝堂之上一时冷场。 “报!” 随着一声长长的尾音,一名寺人匆匆跑上殿来:“禀报君上,魏侯派使来到,在宫门外求见。” 韩侯猷重重地哼了一声:“命其上殿!” “命”字都用上了,可见韩侯猷是真的生气了,毕竟将一国使臣下大狱,这事太特么打脸了,生疼生疼的。 魏使上得殿来,按规矩经过一系列验玉等环节之后,拱手施礼:“外臣奉寡君之命拜见韩侯,并有寡君亲笔信札呈上!” 韩侯黑着脸接过寺人打开的信札,匆匆扫了两眼,不由得脸色大变。他缓缓地抬起头:“贵使,请到馆驿暂且歇息,此事容寡人与二三子朝议之后再作答复。” 魏使答应一声,被人领着下殿,前往馆驿歇息去了。 韩侯“啪”地一声将魏侯来札扔到了朝堂之上:“许相、太子、二三子,诸卿请自观之!” 许异和韩屯蒙一脸惊诧,什么情况?二人面面相觑,遂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拾起地上的魏侯信札,将两颗脑袋凑到一起,读了起来。 魏侯击在信中寥寥几笔,简单问候韩侯,此番来书,一为感谢韩侯与魏共同携手伐赵,沉重打击了赵小弟的嚣张气焰; 二来,韩国端氏君,颇有鬼才,甚得寡人青睐,欲留其在魏为官,请韩侯免去其在韩封爵官职,从维护魏、韩兄弟情谊大局出发,忍痛割爱吧! 许异和韩屯蒙彻底给震惊了! 什么情况这是?刚才还在幸灾乐祸,这个竖子活该倒霉,被魏侯千刀万剐方才解恨。 转眼间被“啪啪啪啪”打脸打得肿了一尺高,人家魏侯看上这个小子了,直接开口向韩侯要人,这不等于说这是个人才吗? 你们韩国这座小庙,装不下这尊大神,还是让人家到我们这个大庙里来发展吧。你们韩国池浅,只适合王八爬爬,这条大鱼还是放到我们魏国这个大水池里来养育吧。 韩侯气得胡须吹得老高:“二三子,看看呐!俱酒在韩立下奇功,寡人论功行赏,二三子居然顾虑重重,推三阻四,非议不断!”。 “然魏侯如何?断然出手,先扣人,再要人!招揽贤者可谓不择手段!二三子空言为国,然不容一人,胸襟何在?长此以往,贤者避、庸者上,国将不国,世将无韩呐!” 许异顿时觉得老脸通红。确实啊,人家魏国就不顾及俱酒是晋国出身吗?人家就不怕地主家的儿子有本变天账吗?看看人家魏老大的人才观,真真正正是不拘一格用人才啊!相比之下,老夫的格局太特么小了! 呸!你许异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惭愧惭愧!自惭形秽! 韩屯蒙也彻底懵圈了,俱酒这个竖子是踩了狗屎运了吗?才被君父高爵以封,转眼又被魏侯挖墙脚? 第187章 襄城君 韩侯喝了口水,稍微顺了顺气,看着满朝议论纷纭的诸卿众臣,缓缓地开口道:“事已至此,二三子须以国为重,从长计议,魏使还在馆驿静候回音呢!” 中尉暴陇耐不住性子,率先出班奏道:“君上,魏侯言必称魏韩兄弟,生死同盟,然其行径霸道蛮横,无理无礼。臣以为,我韩在此问题上必须坚持寸步不让,以护尊严,以彰国威!” 韩侯猷点了点头,这个态度是积极的,方向是正确的,虽然没有具体的对应措施,但总体上为接下来的朝议定了调。 一位大夫气咻咻地上奏:“何止如此,魏胁我伐赵,寸土未得而退。我‘劲韩’之名天下受挫,赵、韩数百年至交遭损,郑人得以苟延残喘,楚师再次威逼我境,可谓有百害而无一利!” 战争胜利了皆大欢喜,战争失利了就要互相推卸责任,各种利益得失全都摆到桌面上开始清算,几千年的常态了。 少府长史也出班奏道:“此次伐赵,少府粮秣大量减少,武库损耗十去其三,而无任何战利品补充,目前武库、粮储均未达战时储备状态,请君上早做打算。” 韩侯猷听了不置可否。这个可能有点夸大其词,毕竟伐赵是魏国主导,韩国就是打酱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损失,但这种言论非常契合今日朝堂的氛围。 另一位大夫也高声奏道“春秋之法,使节为大,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魏人关我特使,如唾人之面,此大辱也,臣请对等待之,请君上速将魏使下狱,以儆诸侯!” 韩侯猷眉头一皱,虽然这样是对等相待,但等于彻底和魏老大撕破脸了,此非上策。 司冠沈无损哭丧着脸道:“臣以为不妥,为一臣子而与魏人大动干戈,殊为不值。当前楚人紧逼,郑人苟息,不宜动摇韩魏关系根本。” 朝堂之上一时议论纷纷,总体上以谴责魏国,维护韩国尊严为主流。一些特别消极和特别激进的提议,就是担当氛围组的角色。 在听了众人的发言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许异终于再次开口:“君上,老臣以为,当迅速回书魏侯,严辞加以拒绝,同时坚决要求魏侯无罪释放端氏君,并赔礼道歉,厚金补偿。” 韩侯猷听了点点头,许异有时虽然有些一根筋,但总体上还是四平八稳,考虑周全,符合其一国之相的身份。 韩屯蒙此时也拱手行礼道:“君上,儿臣以为,为显示君上对功臣的重视,表达我韩坚定态度,当以重邑以封端氏君。” 韩侯猷惊异地望了一眼宝贝儿子,问道:“此何解也?” 韩屯蒙道:“端氏,位于上党腹地,为韩、赵、魏三家接壤之地,且离魏都安邑较近。若魏以俱酒被封端氏君之故,觊觎端氏,则唾手可得!” 韩侯猷反问:“端氏君乃寡人亲封,缘何会成为魏人借口?” 韩屯蒙道:“君父,诸位,大家只看到魏侯伸手要人,但尚不清楚端氏君之态度,若俱酒受高官厚赏诱惑,委身以魏,其以端氏君之封爵,举邑而归魏,岂有异乎?故不得不防。” 韩侯猷听了默默思忖,太子讲得有一定道理。端氏这个地方虽小,但离魏国安邑非常近。 现阶段只是魏侯伸手要人,还不清楚俱酒的态度。如果俱酒决心归魏,那么以封君之名,率领封地举城而降,是非常有可能的。 到时候不仅仅人才流失了,国土也要受损! 韩侯猷问道:“太子以为当如何应对?” 韩屯蒙道:“儿臣以为,另择一邑,远离魏境,以封俱酒。并且昭告诸侯,以显我韩用人不疑、赏罚分明之立场,以拒魏侯之无理主张,更杜绝人地两失之后患。” 许异听了也觉得太子此策很有道理,于是拱手道:“太子谋国长远,臣不及也,臣附议!” 其他众大夫也纷纷附议,然后就将如何改封这个皮球踢给了韩侯,封赏之权是韩侯的禁脔,众人纷纷知趣的闭嘴。 韩侯琢磨半天,方才言道:“善!二三子言之有理,寡人之意,襄城之地乃是俱酒率军所得,且楚军近日在汝河下游蠢蠢欲动,不如改封俱酒为襄城君,以示威于魏,以震慑于楚。” 韩侯猷这个建议还是非常得巧妙的,襄城是你俱酒打下来的,我就改封你为襄城君,这个功赏相符,合情合理吧! 魏老大你要挖人,寡人偏偏要重用! 把一个山旮旯里小城的端氏君,改封到大邑、重镇的襄城君。既以实际行动打你魏老大的脸,表明我坚决不屈服的态度;又向天下诸侯彰显我泱泱韩国的胸襟气度,以及招贤纳士的良好形象。 另外,此刻韩方并不知道俱酒本人是什么态度,从其被下狱这件事来看,应该是暂时还没有屈服。 在此关键时刻,对功臣改封重邑,以示拉拢,也防止俱酒在魏人威逼利诱之下,做出有损韩国的举动。 特别是现在楚军在襄城周边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你俱酒身为襄城君,封地被人攻打,你当缩头乌龟不太好吧?能不表示表示吗?天下人可都看着呢!是不是得回来守卫封地? 嗯,就这么办! 韩侯猷觉得如此处理非常得体,既维护了韩国国格与尊严,又不至于因为一个俱酒与魏老大翻脸。至于能收到多大效果,只有听天由命了。 只是,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襄城君——恐怕很难再回来了! 韩侯猷首先亲笔签署封赏令,改封俱酒为襄城君,负责襄城民生防务,食邑同时由端氏改为襄城。襄城军民、大小事务俱由襄城君负责裁决。当然,封君并不到封邑就封,实际大权还是控制在韩侯手中。 同时广造声势,襄城军民翘首以盼、热烈欢迎襄城君早日归来! 韩国向魏使转交了韩国的国书,对魏国违反国际外交准则和韩魏同盟关系,悍然扣押韩侯特使表示坚决反对和严厉谴责! 韩国要求魏国立即改正错误,释放襄城君,郑重向韩国及襄城君本人进行道歉,并按国际惯例进行精神抚慰和物质赔偿。 韩国视魏国的行动,保留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包括但不仅限于封闭轵关陉、封锁成皋地、退出韩魏联盟、采取对等扣押等措施。 韩国将此令通报各大诸侯,不停地在国际上造势,掀起了战国版的舆论风暴。 第188章 授之少卿 魏·安邑。 魏侯击感到公子?的“朱衣”之策,虽然被“都是酒”以诗明志、断然拒绝,但此计尚有操作空间,威力尚未完全发挥,仍有可行之处。 此策的终极目的,就是让俱酒穿上“朱衣”、成为魏臣,让拒不接受魏国扶持的公子连被动接受这一既成事实,始终不能摆脱魏国的影响力。 魏侯击一生刚愎自用,自信爆棚,他的解决办法也是简单粗暴,霸气四溅。站在战国霸主的角度睥睨天下,寡人所欲,万民臣服,尔等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 寡人欲封你为官,你拒绝有用吗?寡人欲用你做事,你有选择的权力吗? 就像一匹好马,寡人想要将其占为己有,根本不需要征求马是否愿意,直接用烧红的烙模,在马的臀部烙上印记即可。 同理,“都是酒”入魏根本不存在愿不愿意的问题,寡人直接下令即可。一声令下,就将“魏臣”的朱衣给他披上。 你若接受就接受,若不接受寡人也会昭告天下,试看天下几人相信寡人,几人相信你? 这等于将皮球直接塞到了俱酒怀里,甚至还用一根绳子拴在了脖子上,根本不存在踢不踢、接不接的问题,球——就是你的。 你若送你老舅入秦,那么永远摆脱不了魏国臣子扶植秦国国君的烙印。有的人妄图摆脱魏国影响力,但影响力却如影相随。 此刻的重点是该给“都是酒”封个什么官爵?魏侯击将公叔痤和公子?召来,一起商议。 魏侯击道:“秦连居魏三十年,却妄图洗刷魏国影响,痴心妄想。按?儿之计,将‘都是酒’收为魏臣,则秦公子西归之路,魏之影响如影随形。” 公叔痤听得心惊肉跳,他还没有见过这种操作,也不愿意这位传奇之子迅速在魏国上位,为自己埋下一个政敌,因而心中狐疑不定:“君上,俱酒乃韩臣,此事……是否得征求韩侯同意?” 魏侯击道:“寡人已遣使赴韩,不日即回。韩侯同意与否,不影响‘都是酒’在魏为臣!” 言外之意,寡人就是通报韩侯一声,根本不需要韩侯同意,魏老大想做何事,就做何事。 其实战国时期人才流动非常频繁,一人在多国为官也不稀奇。最典型的就是苏秦佩六国相印和公孙衍身兼五国相邦之事。但这种兼职一般都是名誉上的,起到协调者的作用。 魏侯击转而问道:“使‘都是酒’成为魏臣,此事不复再议,今日所议者,该封此子何职?” 公叔痤不死心,继续拐弯抹角地提意见:“君上,此子乃出于晋,魏若用之,尚须三思……”这特么可是地主家的后代啊! 魏侯击哈哈大笑:“相国,晋国已立太子,此子被扫地出门,只不过是一破落公子。诸侯列国,多少公子老死他乡?况且灭晋乃旦夕之事。” 公子?也有顾虑:“上次儿臣亲自劝说,但此子志向高洁,始终不为所动。” 魏侯击不屑地瞟了公子?一眼:“下次见彼,不可写诗。” 魏侯算是见识了“都是酒”诗歌的影响力,俩儿子俩女儿,全被这家伙用诗给蛊惑住了,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他写什么破诗! 公叔痤又问道:“此子在魏寸功未立。封赏过小,恐不能遂其心愿;封赏过高,又恐群臣不服……” 魏候击大袖一挥:“进献良方,营救公主,此理由可能服众?” 公叔痤老老实实地道:“救得公主,功莫大焉!” 魏侯击道:“相国,如此大功,该封何职?” 公叔痤陷入矛盾之中。魏国在发展历程中,逐渐形成了贵族派与布衣派两类大臣结构。 魏文侯时期,礼贤下士,师事儒门子弟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人,任用李悝、翟璜为相,乐羊、吴起等为将。这些出身于小贵族或平民的士开始在政治、军事方面发挥其作用。乐羊甚至因功被封为灵寿君。 但魏侯击继任以来,风向标发生变动,世卿贵族、任人唯亲又有所抬头。公叔痤为相就是例子之一,魏国封君也多为公室贵族,功高如吴起者,在魏最高官职也只是西河守。 公叔痤代表着贵族派的利益,他显然不想让俱酒这位破落公子跻身魏国大臣行列,特别是卫鞅之前所说的话,令公叔痤非常警惕。 公子?道:“俱酒在韩位居封君,虽无实权,但也足够尊贵。但魏国慎用封君,断不能封之于君!” 魏侯击也沉默了,是啊,人家在韩国就已经是封君了,你总不能在魏国封给人家一个小官吧?如果官职太小,就不是拉拢了,而变成侮辱了! 公叔痤不可容人的毛病又犯了,他感到俱酒的未来对他也构成威胁。一个吴起就受够了,万不可引狼入室。故而也做发愁状,打定了主意不吭声。 公子?道:“儿臣闻俱酒在韩,爵封上大夫,君父可略升一格,封其为下卿。 周制卿分上﹑中﹑下三级。三晋、齐国、燕国的爵位,史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大致可分为卿和大夫两级。魏文侯与翟璜对话中曾说过“欲官则相位,欲禄则上卿”,可见相国是职位,而卿是爵位。 在卿当中又分为上卿、亚卿,但鲜有下卿的记载。魏国翟璜、赵国蔺相如都曾“拜为上卿”。在燕国,乐毅曾为亚卿。 最典型的例子,荆轲曾被尊为上卿。可见卿是一种爵位,可享受丰厚的俸禄,但不具备多少实权。或者也可以兼任一些具体的事务,类似于后世的公务员职务与职级并行。 闻听公子?此言,公叔痤顿生不悦,下卿啊,仅仅比上卿低两等,上卿对应相国,这小子蹦得也太特么的高了!不行,得阻止。 公叔痤故作深思熟虑状:“不可,吴起将军也不曾有此封爵啊!” 魏侯击对这两位磨磨蹭蹭超级不爽,他手拍龙案:“国之爵职,因事而设,因人而设。相国既然对授之三卿之位存有疑虑,寡人思之,此子年少,不若设‘少卿’一职,厚禄高俸,不予实权,何如?” 少卿?! 公叔痤与公子?对视一眼,齐齐拱手道:“君上英明!” 少卿这个历史上北魏时才产生的官名,意外地提前出现在了战国。 第189章 墨者魏越 聂政、怀木以及端木兄弟这两天急得像没头的苍蝇。 那天晚上聂政在天牢之上羊腿御敌之后,由于景福公主的突然出现,导致聂政与黑衣蒙面人全部隐身而退。 聂政挂念公子的安危,虽然隐身,却未远离,一直在暗处关注天牢动静。也没有对黑衣人进行追踪,至今搞不清对方什么来头?是敌是友?有何目的? 那一晚,俱酒烧死了几亿脑细胞,才为嘉明公主的两句残诗拼凑上续诗。春夜喜雨却将远处的聂政浇了个湿透。一直到天色微亮,公主才匆匆而去,而聂政也失去了再探天牢的夜色掩护,只好作罢。 次日一早,聂政等人就从阁楼上观测到,天牢突然加强了守备。尤其是公子居住的小院,密密匝匝全是岗哨,黑夜白天轮班倒,强如聂政者也找不到任何接近的机会。 端木仲敖毕竟是读过许多书的,也清楚当世的一些礼乐制度,他安慰聂政和怀木道:“公子是韩使身份,数百年来,鲜有伤害一国使节之事,此列国共守之道也。两位少安毋躁。” 聂政一个劲地自责,自己本来有机会将公子带走的,却白白错过了机会。 怀木跟随俱酒日久,知道公子与墨家有些渊源,也知道公子与一个神秘的组织有关系,但并不了解具体情况,想要寻求援助,却不知从何处入手。 这就是俱酒的小心之处。 关于墨家和唐社之事,他从没有让身边的贴身近卫参与,一直保持单线联系。毕竟墨家和唐社都属于是秘密结社的雏形,秘密结社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性,而单线联系则是相对安全的一种方式。 端木伯御在城外等了几天也不见动静,急不可耐地跑了回来,被怀木和仲敖一阵劝,又老老实实地去城外看守马匹,以确保退路安全。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聂政一个箭步蹿到门后,身体紧贴墙面,杖中之剑已然持在手中。 怀木右手持弩,左手随便比划了一下,一支小箭赫然已经上弦,然后也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的另一边。 端木仲敖虽然年纪小小,但处变不惊,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径直走向门前,启唇开问:“哪位?” 门外一个沉稳的男声回答道:“星光之夜,错失炙肉,特还奉还,羊腿一只。” 聂政与怀木俱是一凛,我去!这是当天夜里的黑衣人啊!居然找上门来了?要知道他们是为了监视天牢,才租下这处带阁楼的民房,不过几天的功夫,就有对手大摇大摆、晴天白日地就堵门口了。 三人扫视一眼,端木仲敖不动声色,继续隔门问话:“敝处狭陋,恐不便迎客。” 男声继续答道:“某孑然两身,不占尺土。” 这就是挑明了,对方只有两个人,言外之意,你们怕什么? 端木仲敖继续道:“素昧平生,不便相扰,先生请回吧。” 来人耐心地解释道:“不知怀氏昆仲可在?鸦山之夜,岂忘之乎?” 怀木听了心中一惊,低低地说道:“墨家!” 穿越者刚刚来到这个时代,就遇上了鸦山夜袭,当夜怀氏兄弟与墨家弟子联手,方才遏制了形势进一步恶化。 故而此言一出,怀木顿时明了。墨家出现,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人家会找上门来了,墨家的组织机构遍布天下,神经末梢触及方方面面,寻找到他们三个,不要太简单。 聂政摇头示意,端木仲敖知趣地后退几步,怀木收回弩机,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两人,头前一位,正是与怀木当初在鸦山并肩作战地的一位墨者。另一位虽衣着朴素,却气质不凡。 怀木与头前墨者互相见礼,然后邀请二人一同入内叙话。 怀木拱手道:“小弟再次谢过墨者鸦山相救之恩。” 头前墨者摆摆手道:“墨者救世,济民利人,不求相谢。”转过头指着坐在旁边的这位道:“这位是墨子亲传弟子,墨侠魏越,也是晋公子的师兄。” 魏越笑而不语,拱手示意。怀木、聂政和端木仲敖也回礼 聂政此时已经收回了武器,但仍然保持警惕的神情。魏越转过头对聂政说道:“想必这位就是赐某羊腿的高人?” 聂政不苟言笑:“先生承让了。” 魏越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小师弟身边,俱是高手啊。” 魏越是墨子的亲传弟子,身居二十位“兼字令”前辈之列。墨家虽然都互称“墨者”,但对一些核心人员,还是存在尊卑观念的。 怀木之前就有过寻找墨家,营救公子的想法,此刻便迫切地说道:“前日晚间,墨者可是欲救公子?” 魏越道:“这是自然!墨家活人无数,况本学弟子,必救之!” 聂政这才恍然大悟,当晚是与墨家高手相遇,阴差阳错,发生误会,互相交手。此时也拱手道:“当晚不识先生,多有冒犯,聂政这厢有礼。” 魏越道:“原来这位就是轵深井里的聂政,久仰久仰!小师弟为了救你性命,可算是用心用力,千里奔赴啊!” 魏越作为墨家核心成员,墨侠的首领之一,自然是了解俱酒通过墨家一路跟踪聂政之事,对后来小师弟后来在韩国的传奇经历也是啧啧称奇,其中就包括聂政归心之事。 聂政脸色一红,他没想到,公子为了活他性命,居然动用了墨家这么庞大的组织机构,对公子的敬意与忠心更增一分。 端木仲敖此时插话道:“先生,眼下公子安危未卜,不知先生可有良策,以保公子安全?” 魏越道:“越此次前来,就是告知三位,小师弟应无大碍,不日即可脱身藩篱,重获自由?” 端木仲敖奇道:“前日先生还要冒险营救,为何今日却气定神闲?” 魏越道:“前日,墨家有要事欲告知小师弟,不想小师弟锒铛入狱。越也是大惊失色,故冒险潜入天牢,不想与这位政老弟发生误会,事乃不成。” “今日,乃是得到一些宫室秘辛,魏侯此举,无非逼公子在某些方面低头就范,不会伤及公子性命,甚至还有惊喜发生。” 三人听了俱是大奇,齐齐问道:“是何惊喜?” 魏越呵呵笑道:“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呵呵……” 端木仲敖往往能发现一些细小的蛛丝马迹,他突然问道:“墨家向来贫苦,更与诸侯公卿少有往来,先生竟然能得知魏宫决策,莫不是宫中亦有墨学子弟?” 魏越正色道:“不瞒诸位,越,乃魏国公室远支出身,在宫中多少还是有些渠道。” 第190章 果断认怂 俱酒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公子?,他来不及寒暄,急切地扑上前去,这回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机会了:“公子公子,明珠不还,不还明珠呐……” 没想到公子?听到“明珠”两字,比俱酒更害怕,像被火烧屁股一样,一蹦老高,边跑边忙不迭地捂着耳朵:“端氏君,端氏君,且住,今日不谈诗,不谈诗啊……” 来的时候君父再三交待,千万别给“都是酒”这个小子做诗的机会,有诗也得让他憋着,最好让他憋出内伤,别再祸祸自己的子女了。 俱酒眼看人家根本不听自己解释,更急了,连忙追上去:“公子,公子,俱酒此心,天地同鉴,日月可昭……” 公子?一边跑,一边吓得脸色都变了,尼玛,又要作诗?老子早就知道你这诗里有古怪,上次把老子蛊惑得都哭了,回去挨了君父一顿训!这回说什么也不能上你的当。 二人绕场三周之后,公子?“呼啦”一声扯出一简诏令,大声道:“魏侯之令!” 俱酒一时愣在当场,别,这,这是,什么情况?要斩首吗?完了完了,穿越者们的一世英名都被老子给丢尽了! 公子?生怕夜长梦多、多延生变,头也不抬地高声念道: “寡人闻:国之强,必揽贤才;德之隆,岂在年长?兹尔俱酒,善分君忧,进献良方,得救公主。善为国者,信赏必罚。故拜为少卿,以明其赏,以示君恩。” 公子?一口气念完了魏侯的诏令,长长地了一个深呼吸,一口气读完这么多字,战国时代的文书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差点把人憋死。 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被什么破诗歌打扰,完完整整地把君父的要求办到了。 俱酒一头雾水,念这么快?难道你的嘴是借的吗?急着要还? 你你你说得什么?没听清啊! 公子?深呼吸三次,总算理顺了气息,笑眯眯地说:“恭喜少卿!恭喜少卿!” 少卿?! 不是斩首吗? 这,就算是被魏侯霸王硬上弓了?根本不问老子同意不同意,就给封了个少卿? 哦,应该是,魏侯比老子还着急。既然不是斩首,尼玛已经封了,那老子就不怕了,还得摆摆谱!装装13! 俱酒收回刚才急切地伸在空中的双手,并不去接什么魏侯的诏令,而是自然而然地背到了身后,表情淡然地负手而立! “公子,俱酒不明白,魏侯此是何意?”俱酒明知故问。 公子?道:“少卿进献良方,得救公主,君上大悦,特赐厚赏!” 俱酒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俱酒乃韩臣,奉命出使,岂能奉魏侯之封,恕难从命,恕难从命。” 没想到公子?却胸有成竹:“少卿,此令不日即可昭告天下,遍传诸侯。少卿自度之,天下悠悠之口,几人信君?几人信魏?” 俱酒一惊,昭告天下?这是什么操作?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在部队学习历史学过的“伍豪事件”。 当时的统治者反动派在《申报》等多家有影响力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伍豪等243人脱离c.p.c启事》,一时间,政界轰动,舆论哗然。非常恶劣地败坏了我党的声誉,离间了我党内部的关系。 魏侯若真的这么干了,说老子主动投靠魏老大,那么天下诸侯、悠悠众口,肯定都是相信魏侯,没人相信你这个破落公子啊! 如此,老子就没办法取信于便宜老舅了,本来想着借历史走向,占便宜老舅点小光,可能就泡汤了! 如此,老子就可能与大神吴起失之交臂了。吴起的历史走向是离魏奔楚啊,老子头上戴上一顶魏臣的帽子,你说吴起是信你还是不信你呢?凭什么被你忽悠跟你走呢? 尼玛,这招太损了! 俱酒思索再三,魏老大为什么一定要招揽自己呢?还不是想在便宜老舅西归秦国件事上打上魏国烙印,留下魏国扶植的名声? 其实这又有什么呢,先逃出去再说,大不了不认账嘛!秦国历史上又不是没干过这等事。 张仪利用“六里地”和“六百里地”的区别欺骗了楚怀王,秦昭襄王把人家楚怀王骗入武关给囚禁起来,当然这些事情还得七、八十年才能发生。不过昭襄王可是你献公的嫡传子孙啊,你俩的基因怎么不一样呢? 公子?看出了俱酒的忧虑,趁机展开劝说:“少卿,君父爱才之心,用心良苦啊!” 俱酒道:“怕是对公子连用心良苦吧!” 公子?:“确有此中原因,但君父对少卿在韩经历,颇感兴趣,认为少卿是少年英雄,不可多得。韩乃小邦,少卿在韩岂能尽兴而舞?” 俱酒本来也没有多少忠贞之志,只不过是假装清高,这个时候抓紧机会借坡下驴:“俱酒身为韩使,有负韩侯,某当上书请罪,辞去一切封赏。” 公子?:“此事君父已然料到,已经派出专使赴阳翟面见韩侯,估计不日即可回转。” 俱酒震惊了,这是连老子的后路都给断了啊!姜还是老的辣,醋还是陈的酸,魏击你够狠!这么一来,自己“背主”的名声算是坐实了,韩国也回不去了! 公子?继续道:“况少卿相救公主,魏若不赏,岂不令天下耻笑乎?” 俱酒不愁是假的,从晋到韩,从韩到魏,实足的“三姓家奴”啊!妈的,名声算是彻底搞臭了。 他仰天长叹一声:“公子啊,此事还请暂时不要声张,待某面见舅氏,晓以利害,再做分晓。” 公子?暗暗得意,还是君父的手段高明!至于你们甥舅俩怎么商议,咱就不管了,反正这件“朱衣”算是给你披上了,“魏臣”这顶帽子也是给你扣上了,接下来怎么办?你看着办! 但他口中却是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眼见俱酒已经认输,公子?大手一挥:“来啊,为少卿更衣!送少卿回府!” 俱酒心中又是一紧,我去,府第都给准备好了?魏老大果然是实力超群啊!不过,少卿府也先别去了。 算了,作为穿越者,装什么清高,守什么臣节呢? 果断认怂吧! 自己一直在做着一个种田的梦,偏安一邑,猥琐发育。种田、挖煤、炼铁、训练骑兵、打造科技树,然后再一城一地地争夺,一点一点地发展。 但这是在游戏中才有的情节,现实的战国,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转来转去,始终不能跳出几大诸侯的手掌心,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下“权臣”这条路了? 第191章 墨子之困 魏越第一时间见到了俱酒,他像欣赏一件宝贝一样打量着这位传奇的小师弟。看得时间长了点,看得穿越者心中一阵发毛。 俱酒只知道墨子有二十亲传弟子,也就是所谓的“兼字令”二十高管。当然还要算上他这个二十一郎。 当时索卢参向俱酒介绍过墨子的亲传弟子,俱酒隐约对魏越有点印象,但不清楚其在墨家的地位,不知道他是墨侠的首领,更不知道他竟然是魏国公室远支出身。 魏越与俱酒共入内室,屏退左右而详谈。 俱酒首先关心地问到墨子的近况:“俱酒当年无知,承蒙恩师错爱,赐予‘兼字令’,忝列墨家之列。俱酒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子墨子他老人家的近况,每日沐手焚香,祈祷上苍,唯愿他老人家身体金安,以佑我墨学昌盛。越师兄,不知师父他老人家近况可好。” 魏越道:“小师弟,师父近来有些难啊,而且……皆因你小师弟而起……” 俱酒闻言大吃一惊,自己是想背靠墨家这棵大树好乘凉,至少能做到自保。但自己一未参与墨学具体事务,二未与墨家诸子有任何深入交往,不知如何竟能成为老墨子的烦恼根源。 俱酒急忙直起身,双手恭敬的打个了揖:“俱酒惶恐,还望越师兄教我。”说比深揖到地,以额触地,半晌不起。 魏越虚挽一下:“小师弟请起。” 俱酒立起身来,正襟危坐,一脸正色地盯着魏越,等待着魏越的答案。 魏越道:“十年前,子墨子曾游历天下,归来言于众弟子,路遇墨家有缘之人,或可令墨学大行天下,曾面授一令,便是公子你了。当时公子年幼,墨子也不敢确定公子未来走向,故言道,公子与墨学渊源,有待天定。” “去岁索卢参无意之中救得公子,亲眼目睹天之异象,归告墨子,一时师父对公子颇为期待,命人约公子前往墨宗,亲自面谈。” “后来公子入韩、战楚、封君、使魏,一系列传奇经历,源源不断地传入墨家。遂在墨家引起轩然大波,一时争议纷纷,导致师父难堪。” 俱酒之前就从韩军中的墨者“滕”处得知,自己在韩国南部一系列战争行为,在墨家内部引起争议。 对于“非攻”这一墨家理念,俱酒明白其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于理想化。甚至墨子许多理念都有理想主义的成分在里边,梦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 俱酒一路行来,也在深思怎样才能“非攻”内核进行改造,主要是要赋予其新的内涵,以便自己入墨之时能够应对,以便让墨家学说能与俱进,真正让先进思想造福人类。 只是墨家毕竟博大精深,凭自己在部队受指导员熏陶的那点东西绝对不足以应对,再加上原宿主的学识记忆,也不得其解。故而经常苦思冥想,尚未形成对策。 俱酒皱眉言道:“越师兄,可是‘非攻’之争?” 魏越道:“此其一也。” 此其一也?这么说,还有二、三?自己身未入墨,就已经成为墨家的热议话题。 俱酒道:“愿闻其详,师兄教我!” 魏越道:“子墨子年老,墨家内部暗流涌动。故而有人欲借小师弟之事,行分裂墨家之实。此其二也。” 俱酒暗暗一惊,果然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墨家在历史上影响之大,非一般诸子所能比。所谓“世之显学,儒、墨也。” 后世甚至有学者称墨子是“东方的马克思”。知识界持“墨学马克思主义等同论”者不在少数。 更重要的是,墨家具有其他诸子所不具有的严密的组织性、纪律性、战斗性和团结性,有先进的思想、有广泛的信徒、有深入的群众基础、有自己的行动武装,墨家已经初具了后世政党的雏形。 但墨家仍然没有扛得住历史的车轮滚滚,最终消失在历史深处,可能有着复杂的原因,但魏越今天所说的墨家分裂,绝对是重要原因之一。 俱酒再次一拜,惭愧地说道:“俱酒之罪也。”但他心里一直犯嘀咕,老子并没有入过墨家大门一天,怎么就变成了某些人分裂的借口了? 魏越仿佛听懂了他的心声,说道:“欲加之罪,其无辞乎?小师弟无罪,只是成为了某些势力削弱墨子权威的借口而已。” 俱酒道:“越师兄,关于俱酒有违墨家‘非攻’理念之事,容某来日亲入墨家,向师父和诸位墨者解释。” 俱酒知道这一场辩论不可避免,他已经综合自己两世的学识与灵魂,再加上端木仲敖的辅佐,开始准备辩论赛文案了。 魏越道:“除此之外,有人散发杂音,认为小师弟经历虽然传奇,但对墨家无尺寸之益,反而有遗患之祸。” 俱酒心中一中苦笑,这真是“人在地下室,也能躺着中枪”啊。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请教魏越:“俱酒错在何处,请越师兄指点一二。” 魏越道:“师父当年曾说过,小师弟是墨学有缘之人,可令墨学大行于天下。故而有人以此为借口,明为攻击小师弟无益于墨学传播,暗则影射师父晦暗不明、识人不准,故而师父颇感棘手。” 事情这么严重!? 俱酒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给一代宗师老墨子带来了这么大的苦恼。 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怎样才能将墨学发扬光大呢,以报老墨子的知遇之恩,并使墨家力量为己所用呢? 俱酒略略思忖,对魏越道:“越师兄,师父当年有没有错看俱酒,此事轮不到俱酒置喙。但俱酒准备了几样东西,欲面见师父是呈上,或有助于墨学。” 魏越道:“小师弟,越此次前来,就是要告知小师弟,子墨子计划入楚一行,五月初五墨宗之行暂且取消。” 这,就是魏越前来安邑寻找小师弟的重要原因。 老墨子之所以远行,一方面是到楚国确实有事;另一方面,也是想避开墨宗内部的这些非议,间接推迟了俱酒入墨时间,也给予他更充足的准备。 俱酒对此原因也是心中明镜,不禁暗暗感激。 他拱手道:“那俱酒就简单向越师兄禀明一下,俱酒所献于墨家者,笔、墨、纸、砚及印刷之术。” 接着,具酒边说带比划,甚至还在绢布这上绘画等形式,将文房四宝的样子及雏形向魏越描绘了一番。同时将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的思路也向魏越描绘了一番。 魏越虽然听得有些发懵,但也是相当的震撼!他清楚地明白,这几样东西如果成为现实,尤其是印刷术和造纸术,必将对墨学的传播起到几何级的推动作用,这将比现在的墨家徒步讲学传播速度提高百倍甚至千倍。 俱酒现在不清楚,公孙舞将自己的设想搞到了什么程度,他说道:“越师兄返回时,请到洛阳面见一位公孙舞先生,某书一封亲笔之札,或可有一二收获。” 当然,在俱酒的心里,墨家要大行于天下,最终要确立夺取政权的野心,只有努力取得国家政权,控制国家机器,才可能将政治纲领变为现实,以发挥墨学对国家、对社会、对人类、对历史正向影响力。 俱酒暗暗下决心,墨家这支力量,还是必须争取! 第192章 同姓不婚 在与魏国达成一系列意向与默契之后,俱酒的魏国“少卿”身份没有被大肆宣扬。以方便其作为韩使入秦,相机而变,推动公子连上位。 只有公子连上位成功,各方才有利益可言。穿越者对此是笃定无疑的,他有历史走向的“上帝之眼”。而魏侯只是把此行当作一场豪赌。 但韩国的反应却是超乎寻常的激烈,韩国使者带来了改封俱酒为“襄城君”的诏令,并措辞强硬地开怼魏老大,且开动国家舆论机器,在列国间形成了“选贤任能、尊重功臣”的巨大声浪。 魏侯击听闻之后嗤之一笑,这就像小孩子被抢了手中的苹果,少不得大肆哭闹一番,告诉别人“苹果本是我的”一个道理,没有任何意义。 苹果是谁的,不是听谁喊得声音大,而是比谁的手腕更有力量。 嘉明公主这些天来,一直被“努力加餐饭”这一朴实无华的句子所感染。 虽然知道思君令人老,虽然知道相思了无益。或许,自己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封君彻底无缘,毕竟作为君主家的女子,注定逃不开政治联姻的束缚。 但是,这个只出现在梦境中的少年,仍忠厚地关心自己脆弱的身心,语带关心地说出一句朴实无华、却又催人泪下的:“努力加餐饭”。 自己每吃下一口食物,都是对这段相思的一种怀念。 自己每多喝一口汤,都是对这份付出一种慰藉。 努力地吃好、喝好,努力地吃饱、喝足,就是自己对天命无常的一种反抗与怒斥。 苍天不公,欲害于我。我偏不服,努力地活! 嘉明大口大口地吃着食物,一口尚未咽下、又是一口;同时大颗大颗地滚着泪珠,一颗未曾落下、又是一颗。 咸咸的泪水滴落在甜甜的点心之上,嘉明拼命想要忍住哭出来的念头,只有不停地向嘴里塞着食物,靠食物去堵住咽喉的哽咽,靠味觉去抵制想哭的念头,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和仪容。 努力加餐饭,努力加餐饭…… 吓坏了的宫女们急报景福公主与魏侯。 匆匆赶来的景福公主又疼又气,一把上前将小妹不停塞食物的手给抓住:“小妹,小妹……小妹你别这样,你,说话,说话呀!” 嘉明抬起满脸食物碎屑和泪痕的脸,碎屑在泪水的作用下,将一张小俏脸整成了芝麻饼。 景福顿时哭出声来,她一把紧紧抱住嘉明,心中疼到无以复加,越来越大声地哭着。 这个妹妹太可怜了! 嘉明的嘴中不停地咀嚼着食物,双眼呆滞地望着远方,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停落下,但却一声不响。 魏侯击也匆匆赶来,他看着抱头痛哭的景福和一声不吭的嘉明,心情沉重,挥了挥手,命侍者退下。 嘉明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景福赶忙端起汤碗,用银匙轻喂了嘉明几口。然后又拿起绢巾仔细地为妹妹擦了擦满脸的碎屑和泪水。 魏候击在案前跪坐下来,柔声叫道:“明儿……” 嘉明定定地望着君父,魏侯的眼光变得温柔起来,此刻他不是权倾天下的霸主,而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他轻轻伸出手掌,抚摸着嘉明缎子般柔顺的长发。 “君父,儿臣愿遵君父之令,嫁与吴将军。”嘉明轻轻地说。 说完,整个人如释重负,低眉垂眼,心如止水,不再言语。 这些天,心湖之上有风刮过,有雨淋过,有浪掀起过。然而,当风停雨住,一面湖水复归平静。 魏侯击抚摩嘉明的手愕然而止,半晌无言。在他心里,公主许配重臣并无不当,尤其是吴起这样的国之柱石。 这就是女子在古代的从属地位所决定的,尤其是公室子女,政治联姻、巩固统治的路径是不可避免的。 他本想待吴起回朝之后,再慢慢做女儿的思想工作,没想到,嘉明已然知道了这一切的安排。而且在经历过一场重病之后,小小的女娃娃似乎长大了许多。 魏侯击缓缓地移动自己的双手,将爱抚女儿秀发这一动作继续完成,他也知道,对女儿来说受委屈了:“明儿……长大了。” 然后起身,径直离开了嘉明的寝室。 景福公主心疼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嘉明。思忖再三,她迅速起身,追上魏侯,扑通一下跪在他的前面,以头触地,一言不发,挡住了魏侯的去路 魏侯击眉头紧锁,挥手示意身边近侍上前搀扶。 景福不为所动,低低地道:“请君父成全小妹!” 魏侯击道:“吴起盖世英雄,国之柱石,也不算委屈明儿。” 景福道:“小妹心仪襄城君,且襄城君已为魏之少卿,日后立功,当不在吴将军之下。望君父……” 魏候击怒道:“胡闹!同姓不婚,周道然也!” 说毕绕开景福,拂袖而去!只剩景福一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同姓不婚,确实在先秦时期是世之习俗,但也不是不可逾越的铁律。 晋献公与狐突同为姬姓,但却纳了狐突的两个女儿,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 鲁昭公娶吴女,吴国和鲁国同为姬姓,为了避过同姓不婚这条规则,他把这位女子改头换面,称为吴孟子。 最典型的,公叔痤出自韩国公室,韩国是韩氏姬姓,魏国魏氏姬姓,但景福公主也嫁给了公叔痤为妻。 古人之所以坚持同姓不婚,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避免近亲结婚、影响子嗣健康。 但战国时期,正是姓氏逐步合一的过程,许多同姓之人也慢慢变成异姓。后世的科学也证明,基本上五服之后,血缘关系就很淡了,不会对生育造成什么影响。 魏国是魏氏姬姓,其始祖是周文王第十五子毕公高 。晋国始祖唐叔虞是周武王之子。魏、晋确实出自同源,确实同姓。 尽管有许多的破例之举,但当魏侯冠冕堂皇地拿着“同姓不婚”这一条规则来反对俱酒与嘉明公主的婚事之时,仍然是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就在襄城君带领韩国使团和魏国巨资踏上西行之路时,公子连与带着儿子嬴虔悄悄混在了队伍之中,怀揣着巨大的梦想,一起向着大河方向进发。 秦国,久违了! 臊子面、锅盔、肉夹馍……饿来咧! 第193章 追赶襄城君 韩国示威式地改封俱酒为襄城君,魏缓是料到了的,这不过是为了营救俱酒出狱的一种手段罢了。 但大哥魏?连续两次探监,并导致俱酒迅速释放出狱,开始使秦之旅,倒是魏缓没有料到的。 由于魏侯、魏?和俱酒之间的秘密约定,俱酒被魏封为少卿的消息已经被封锁,只有少数核心决策圈的人才知道详情。 但没有不透风的墙,魏缓虽然没有正式的消息,但隐约听说在魏?的努力下,俱酒不仅未受惩罚,反而因祸得福。何况人家还“进献良方”,救了自己的小妹、魏国公主呢? 本来自己与襄城君关系匪浅,但却突然被魏?硬生生插了一杠,魏?这次居然从自己的身边下手,确实打了魏缓一个措手不及。 且综合各方面消息来看,君父对此还非常满意。 现在是争储的关键时刻啊,每一步都不能有差错。魏缓顿时感到心头一凉,妈的,棋差一着,又被算计了!不行,得找补回来,必须力压魏?一头! 魏缓就是这样一种人,遇事时缩头自保,事过后各种懊悔。 从哪里跌倒还得从哪里爬起,你魏?利用了俱酒,老子也得从这里下手。现在魏国伐赵新败,而另一方面,卫鞅却偷袭皮牢成功。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俱酒当年所献之策:“佯攻邯郸,实攻别邑,扶植赵朝,另立新赵”,思路是正确的,皮牢就是有力的实践! 君父伐赵失利,定然感觉脸面无光,为君父找回面子,就是推进“两分赵国”策略的进一步落实。对,就这么干,魏缓打定主意,立即去寻找另一个郁郁寡欢的落寞者——赵朝。 这两位,像哼哈二将一样,尽管各有缺点,但却互相吸引。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俩还一起干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杀相!硬生生将韩国的相国侠累在乱中刺杀! 赵朝经历邯郸之败后,元气大伤,潜伏在邯郸城中的眼线与耳目,甚至暗中支持他的人,全部被赵国相国徐越铲除。加之魏韩卫三国联军又攻打邯郸失败,赵朝陷入了人生谷底。 魏缓的来访,让赵朝的希望之火又燃了起来,他拖着病腿,双眼都能喷出火来:“缓公子,想死朝了!” 魏缓隔空虚虚一扶:“朝公子有伤在身,莫要起身,莫要起身!” 赵朝:“缓公子,朝……心有不甘呐!呜呜……”见到了魏缓,赵朝郁闷的心结竟然突然释放,忍不住哭出声来。 魏缓安慰道:“朝公子,胜败常势耳,不必过分挂怀。” 赵朝终于找到人释放了一下自己愤懑的情绪,于是擦擦眼泪,舒缓心情,反而清醒了许多。 魏缓道:“朝公子,如今邯郸已不可为,缓以为,襄城君之策,还当认真考虑。” 赵朝一愣:“谁?襄城君?” 原来赵朝回到安邑后,魏侯厌烦他,大臣们也都不搭理他,让他充分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再加上身边近侍在邯郸之役中死伤大半,所以消息一时不甚灵光,对俱洒出狱、改封、出使等事一无所知。 魏缓道:“就是俱酒那小子!现在被韩侯改封为襄城君,现在已经出城前往秦国出使去了。” 赵朝干啥来的,就是为了找到俱酒,好好请教“两分赵国”之策的具体落实情况。只不过他回到安邑后,俱酒已经被魏侯下了天牢。 现在听魏缓一说,敢情自己在家里生了两天闷气,人家不仅名号换了,人也离开了,赵朝顿时急眼了,也顾不得腿疼,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不能让他走!” 魏缓乜眼看着赵朝,像看小丑一样,你特么现在落拓成这般德性了,还敢阻止人家襄城君离开? 赵朝蹦得太急了点,腿上的箭伤一疼,顿时清醒过来,一边艰难地坐下,一边解释道:“朝是说,还有要事向端氏君请教,不该如此错失交臂啊!” 魏缓干啥来了,就是为“两分赵国”之策而来忽悠赵朝的,赵朝这么上道,事情就好办了。 魏缓道:“朝公子,缓今日前来,正是欲与公子共议襄城君昔日所提‘两分赵国’之计啊!” 赵朝急切地道:“此策如何实施,朝亦心中无谋,朝建议,趁襄城君一行未远,快马轻车,以饯行为名,行问计之实,公子以为如何!” 魏缓大喜:“善!”二人立即命人备马整车,轻车简从,迅速出安邑西门沿官道直追而去。 魏国占领西河之地后,大河就成了魏国的内河,风陵渡就处在大河拐弯处,是魏国河东与西河两在地区的重要交通节点。 由于俱酒的使团人多车多,且载有许多金钱货物,故而先进不快。夕阳西下的时候,来到了风陵渡口,就在军卒安排渡河的间隙,俱酒登上高台凉亭,一望山河。 只见夕阳西下,天际飞彩,大河流金,表里山河,一望而收。不由令人豪情勃发,壮心飞扬。 “襄城君!襄城君!” 一声声呼唤从风中飘入俱酒耳中,他回头一看,只见魏缓不顾身份体面,一路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后面车中,车夫搀扶着行动不便的赵朝也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来。 俱酒冷笑一声,这对活宝! 但俱酒心中也有一个小九九,他对代地仍然念念不忘,何况老神仙吕进已经去代地打前站了。推动攻代之计的实施,这一对活宝仍有可用之处啊。 俱酒收回心思,换了一张笑脸,也赶忙迎上前去:“缓公子、朝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不知二位公子意欲何往?” 魏缓喘了半天气方才道:“襄城君,缓听闻襄城君出使秦国,特来饯行,没想到襄城君马快,差点追赶不上。” 赵朝龇牙咧嘴地赶了上来:“端氏……不不不,襄城君,别来无恙啊!” 俱酒其实早就知道赵朝狂妄自大,贪功冒进而身受重伤之事,不过他却装作不知道,大惊失色地说:“这这,这不是朝公子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赵朝那个尴尬就甭提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风陵渡口作为魏国两大地块的交通枢纽,此刻繁忙异常,贩夫走卒,士农商贾,货积如山,人声鼎沸,一派繁忙景象。 就在俱酒与魏缓、赵朝在高台凉亭上落座交谈之时。一辆神秘的马车停在码头附近,车上之人缓缓挑起窗帘,远远地望着亭上,望着襄城君俱酒。 第194章 风陵暮愁 魏缓、赵朝不咸不淡地关心了一番俱酒入狱之事,终于还是遮遮掩掩地提到了正题,两位失势者,都欲借助这位传奇小封君的力道,为自己的人生扳回一局。 俱酒何尝不想尽快拿下一邑,开始落实自己的发展计划,哪个穿越者像自己这样,快两百章了才换了两张地图,刚刚开始第三张地图。 而且还是旅游式的,寸功未立,寸土未据! 但穿越者要说的是,这就是真实的战国,各大诸侯的势力大到你无法呼吸,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看着四道嗷嗷待哺的眼光,俱酒无奈地摇了摇头:“战机已逝!”便不再多言。 赵朝拖着病腿跪行两步,急切地拉住襄城君的衣袖:“襄城君,此话何解?” 俱酒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俱酒用兵,最讲究一个‘奇’字,此某所以屡战屡胜者。” 没错,自己穿越以来打的几仗,全部都是赢在信息不对称上;自己还真没有打过“石锤捣蒜臼——硬对硬”的战争。 俱酒继续分析道:“昔日,联军围邯郸而动天下,赵举国之兵皆南顾,此时北方空虚,出一支偏师,以攻代地,必能攻其不备,出奇制胜。” “今日邯郸之战已败,赵之危机已除,良机不再,如何能战?” 魏缓听了沮丧不已,赵朝则是急切地问:“代地不可,然则晋阳可乎?” 俱酒气得差点笑出声来:“代地偏僻,尚不可为,况赵之旧都晋阳?晋阳在赵国之势,如蛇之中腹,击之则首尾皆至。届时,代军南下,邯郸北上,晋阳岂能胜哉!” 赵朝想登基简直想疯了,一点点军事常识都没有,晋阳,天下着名坚城,赵国宗庙所在地,在这里岂能沾到一点点光? 魏缓道:“邯郸不胜,君父患之,襄城君足智多谋,还望帮缓筹划一二,以解君忧。” 赵朝也急切地道:“赵章昏庸,残杀无道,先君之部曲,被其斩杀无数。朝为千万赵人计议,何惜此身?”. 俱酒差点笑出声来,尼玛,你们这一对活宝,能不能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崇高?不就是追逐权势吗! 但是,这两位对自己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利用价值的。 俱酒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勉为其难地说道:“俱酒智浅,不堪两位公子重托。” 二人一看俱酒想要推托,连忙舌绽莲花,各种忽悠。 赵朝道:“襄城君,请可怜赵国黎庶,助朝一臂之力。朝若侥幸能归赵,必裂土而封,不逊韩侯!” 这就开始甩条件了,韩侯封你为襄城君,那么我赵朝也可以哦!俱酒低头不语,不为所动。 魏缓则道:“缓闻襄城君曾进良方,以救舍妹。缓观襄城君与舍妹年龄相仿,志气相投,若襄城君有意……缓愿禀明君父,促成此事。” 俱酒这下慌了,尼玛,快别提你那个病妹妹了,把老子的脑细胞都快杀光了。行了行了,怕了你了! 连忙伸手阻止道:“何出此言,何出此言?不是俱酒矜持,实是战机稍纵即逝,弹指而失,此兵家要务也。” “如今之计,只能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以图后举了?” 什么蛇?什么线?伏什么? 这两词战国时代还没有,把魏缓和赵朝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又不好意思发问,那样显得自己多没水平。 俱酒继续道:“朝公子,此时不可再妄想晋阳,必须紧盯代地。利用令尊旧臣,在军中、国中广布耳目,以为内应。待时机一到,开城以迎公子。” 赵朝点头称是。 俱酒又对魏缓道:“缓公子,魏国皮牢新胜,其中一人锋芒展露,颇为出众,缓公子当招揽其人,为己所用。” 魏缓道:“其为谁哉?” 俱酒道:“相府中庶子,卫鞅!” 魏缓点头:“此次皮牢之战,虽是卫鞅率军,但某闻是相国之奇策。” 俱酒心里一阵暗骂,公叔痤你特么的真脸皮厚,当初说一句奉令而动,不过是为了给你脸上贴金,不至于太为难卫鞅,没想到你还真把这当成自己的功绩而大肆宣扬了。 俱酒道:“实不相瞒,此乃俱酒之计。因与卫鞅其人颇为投缘,故送一桩功劳与之,实不干相国之事。” 魏缓恍然大悟,怪不得皮牢之战的打法感觉在哪见过,这不还是走的俱酒在襄城“攻其不备”的奇袭路线吗?凭他公叔痤四平八稳的性格,怎么能干出这么冒险的事来? 俱酒接着道:“俱酒不才,用兵重谋,尤重奇谋。而卫鞅此子,颇得诡道之精髓。某建议缓公子举荐此人,鞅必感恩公子,以死效之。” 魏缓忙不迭地答应,对这样的人才,一定要抢在大哥魏?的前头动手,绝不能再被抢了先。 魏缓道:“不知卫鞅此人,可居何职?” 俱酒道:“两位公子既然欲在代地建功,则卫鞅必须北上。俱酒建议,缓公子将卫鞅荐至中山,中山与代地近在咫尺,则鞅可为公子提前布局,早做谋划。” 魏缓、赵朝齐齐点头称是。 俱酒此举也算是一举三得。 一方面,皮牢城被攻占这么多天了,魏廷丝毫没有对卫鞅封赏的意思。很可能是公叔痤不能容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样的人才,如果被公叔痤硬生生窝在手里,可就毁了。 另一方面,通过魏缓的渠道,合理、合情、合法地将卫鞅送到魏国北部飞地中山,将来自己欲图代地时,卫鞅、吕进二人可以予以配合,事半功倍。甚至可以谋划在下一步中山复国时,乱中取利。 第三方面,为卫鞅找到公子缓这样一座靠山,将来魏?与魏缓发生争储之战时,可以发挥卫鞅的巨大能量,增强魏缓的实力,撕裂魏国的朝野,最好也能两分、三分魏国。分得越细,打得越乱,越有利于自己火中取栗。 当然此时俱酒并没有见到卫鞅,他相信以卫鞅的智谋,一点就破,心中雪亮。 魏缓、赵朝这一路颠来,总算没有白跑,得到了襄城君的数条妙计。 此时,聂政来报:“渡河船只已准备好了,随行货物、军卒俱已登船。天色已晚,请公子渡河。” 魏缓与赵朝立于河边,亲切地为襄城君饯行,难舍难分地把手话别。 渡船离开风陵古渡,缓缓地向大河中流划去。满天的晚霞铺入奔腾大河,流金溢彩,熠熠生辉。 俱酒立于船头,眉宇棱角,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别样神采。河上风来,衣袂飘飞,少年英雄,风姿英发。江山如画图,胸中犁丘壑,禁不住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河边高台凉亭之上,面蒙白纱的嘉明公主缓步上前,倚栏远望。景福公主站在身后,一声叹息。 …… 征棹去兮,大河中流。 念彼君子,泛水行舟。 连樯起兮,汀出群鸥。 念彼君子,江山入酒。 远送之野,有梦未酬。 不余见兮,此缘休休。 颦兮蹙兮,谓我何忧? 望兮祝兮,君子永无愁。 …… 第195章 初识吴起 魏·西河郡·阴晋城。 吴起一脸不屑,满不在乎地看着摆在面前的一轴竹卷。这是赵侯章的亲笔之札,君主专用紫金泥封,赵国专属徵章,赫然在目。 吴起此人,用兵如神,但有三个性格缺陷。 一是不讲政治。比如和田文争相,谁来担任一国之相是君权范围,面对这个相当敏感的政治问题,吴起竟然能干出“争相”这种事来,令人瞠目结舌。 再比如冲撞君主。魏侯击泛舟大河,也就是看见山河壮丽,忍不住赞叹了几句。现在人旅游出去,哪个看到壮丽景色不“哇塞 ”两声? 结果吴起给魏击上了一堂“在德不在险”的思想政治课,还拿桀、纣两位亡国之君拿来做比喻,估计魏击当时脸都绿了。 这就好比你们单位领导顺嘴说了一声:最近手头紧啊。然后你就凑上前去给他上了一场廉政课,并且举了个例子说张青山、刘子善可都被毙了。估计你的领导都不如魏武侯,还能说个“善”字。 关于这一点,司马迁老先生都看不下去了,他以“太史公言”的口气评价吴起道:“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悲夫!” 再比如此前和魏侯争论魏国的军事战略,究竟应该“经略中原”还是“西进关中”。当然从历史角度来看,吴起是对的。但从君臣关系来讲,则是非常犯忌讳的,妥妥的妄议啊! 二是招黑体质。“杀妻求将”这件事,个中缘由、是非曲直究竟为何,他从来不向任何人作任何辩解,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这,就等同于默认了。 在魏鲁国被大臣所谗,在魏国为公叔痤所陷,在楚国为众贵族所不容。 如果一次、两次,一个人、两个人对你有看法,还可以解释。如果换了地图,换了国家,换了环境,却每次都被人所谗,甚至被人所杀,那一定是自身也有问题。 二是恃才傲物。作为文侯老臣,在攻灭中山、开拓西河过程中功勋卓着。特别是在阴晋之战中,一个打十个,五万魏武卒干翻了五十万老秦人,人称战国bug。 如此功绩,难免有些飘飘然,行起事来就自恃忠心,不拘小节,甚至触犯禁忌。 作为一地郡守,西河郡的守土之臣,本不该私会他国使臣。毕竟从古至今,外交事务,都是中枢职权。边臣岂可擅专? 但赵侯章的信札摆在案上之时,吴起却一点犹豫没有,“啪”的一声击碎泥封,自顾自地读了起来。 来信确实是赵候章亲笔之札。赵侯在这封信札之中,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 将军盖世英雄,而魏侯不能容之。朝中有公叔痤在,将军永无出头之日。岁月不居,年华易老,将军昔年卿相之愿,岂徒然哉?赵虽小邦,唯寡人求贤若渴,一国之相,虚位以待云云。 对于赵侯的信札,吴起洞若观火,心中雪亮,这就是典型的挑拨离间嘛!小儿之戏。 吴起顺手将信札扔在一旁,不当回事。此前他已经接到魏侯诏令,言道有国事相询,令其近期将军政事务移交副守,回安邑面君。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将赵侯书札带回,一并交给君上,拆穿赵人的把戏。 “报郡守,韩国使臣襄城君,出使秦国,途经阴晋,求见将军。”军卒大声回禀。 “襄城君?没听说过。姓甚名谁?”吴起一脸傲气地问道。 “禀郡守,此人有拜札奉上。”军士将俱酒的名刺恭恭敬敬地递到吴起案前。 名刺上赫然写着:“韩国行人俱酒。” “俱酒?”吴起面色一凛:“韩使俱酒?可是夜袭襄城、空城退敌之端氏君?” 军士嗫嚅道:“呃……小人不知。” 这问题有点为难军士了!他确实不知道,俱酒是谁都弄不清,更不用说什么“端氏君”、“襄城君”的封号了。 吴起大袖一挥:“有请!” 俱酒怀着朝圣的心情进入郡守府,眼前的男子年约五十余岁,高大魁梧,身材壮硕,二目炯炯,直须如剑。身穿黑色曲裾深衣,头戴墨玉冠,腰悬青锋剑。既有将军的威武,又带士大夫的高傲,一种压迫感凛然而至,令人肃然起敬。 俱酒的小心脏一阵怦怦乱跳,腿一软几乎就是跪下去了。各位键盘侠们,就在你们为吴起人生的每一个细节,而在网络上唾沫星子乱飞、互扔砖头的时候,老子已经见着活的啦! “韩侯座下,小行人俱酒,见过吴将军!”俱酒按捺住像跳跳糖一样不听话的小心脏,规规矩矩地按照战国的礼仪,长揖、弯腰,标准地行了个揖礼。 吴起对这位韩国襄城君颇怀好奇,这个小小少年自带英武之气,一举手一投足都颇有章法,尤其是一脸的虔诚,令人不自觉地感到非常享受。 吴起客客气气地还礼道:“襄城君客气,吴起有礼。” 二人寒暄几句,俱酒被吴起请进前厅,二人分宾主跪坐。 吴起问道:“不知襄城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俱酒掏出一个锦囊,里面是吴耕此前交由自己代转的一卷家书:“将军,俱酒在韩之时,曾有一位同袍,言道与将军有亲,闻某使魏,故托某转交书札一封。”说毕向前跪行两步,双手奉上。 吴起惊讶地“哦”了一声,立即身体前倾,接过俱酒递来的信札。经过这一个动作,二人无形中又近了几步。 吴起打开锦囊,见书札捆绑齐备,泥封完好,不禁暗中称赞:讲究! 他打开信札,展卷阅读,阅毕不露声色,拱手道:“原来是耕弟家书,有劳襄城君。” 俱酒连称不敢。但见吴起并没有再提其他事由,心中不禁一阵纳闷。为了结识这位战国大牛,自己可是专门请吴耕在信札之中帮忙介绍、穿针引线的,结果人家大神吴起直接给无视了?! 问题出在哪里? 这一急,俱酒汗都有点下来了!更连带着有点手足无措,话不对题,完完全全一副小学生见老师的状态。 吴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仍然不动声色,坦然交谈,无非说一些一路辛苦,饮食起居之类的话,完全就是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就差说一句:“我困欲眠卿且去了”! 尴尬!大写的尴尬! 第196章 奇正之争 吴起的这种表现,问题就出在吴耕的推荐信上。 吴耕曾与俱酒浴血奋战,有着深厚的袍泽之谊,对俱酒神乎其神的特种作战战术也是瞠目结舌,于是难免在信中多夸了几句。 什么“天纵奇才”、“千年一人”,什么“如有神助”、“无往不利”……总之一顿卖力吹捧,不懈吹嘘。 但吴起与吴耕也经年未见,且是堂兄弟,谈不上关系有多亲近。 再者吴起是何人?兵家祖师爷级别的人物呐!在他面前吹嘘一个人用兵如神,战功卓着,这和打他脸差不多。一方面引起了他的不快,另一方面也激起了他的傲气。 你不是很牛吗?都牛成这样了,为啥还找咱老吴学什么兵法?我且晾晾你,看你个小屁孩有什么反应。 俱酒一脸懵懂、满腹无辜,泪汪汪的大眼睛里都快滴出水来了。他根本不知道,是吴耕这个小子,好心办坏事,把他活生生给坑了。 穿越者也是个要脸的人。明明吴耕在自己眼前写了推荐内容,但人家吴大军神只字不提,总不能自己上杆子说:吴将军,信是不是没有看完?下边,你往下边看看,还提到我了呢! 穿越者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忍不住负气而起:“吴将军,耕兄弟之信某已带到,若无指教,某便告辞了!” 吴起也不挽留,只是淡淡地客气几句,便手臂一伸,准备送客。 二人并行至院中,沿着院内的青石甬道向外行走。 吴起看见甬道边上摆着一具石锁,于是微笑着对俱酒道:“下人无状,竟以此物挡贵人之路。”言毕,也不等俱酒反应,上前两步,飞起一脚,竟将石锁一脚踢飞,訇然一声,砸在甬道侧旁的花圃之中,没入土中一半。 俱酒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你吴军神是在试探老子呢?! 这样一想,也不禁气上心头,吴大军神您在战国时代确实是bug一般的存在,但这也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你吴起再牛,也牛不过科技吧?未来老子挖了煤炭,炼铁炼钢,打造铁甲,训练骑兵,打造八牛弩,建造回回炮,甚至整点黑火药之类的……战场相见,说不定谁胜谁负呢? 你牛什么牛?转眼你回到安邑就被公叔痤给陷害了,抹着眼泪就逃离西河了! 你牛什么牛?到了楚国用不了几年,就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你最好盼着楚悼王命长一点,不然你就是一具趴在楚悼王尸体上的刺猬! 你牛什么牛?你牛什么牛? 你的兵法买不到老子的自由! 你牛什么牛? 你牛什么牛? 你的虚伪从开始都被看透! 但俱酒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崇拜者,吴起的堂弟、吴耕惹出来的祸! 这时庭院中一株老树上传来两声“哇哇哇”的难听的叫声,随之一泡鸟屎淅沥沥地掉在两人面前的甬道之上。 这棵树虬枝老干,高耸入云,树梢部分赫然一个黑乎乎的鸟窝,两只乌鸦正在得意地蔑视着脚下的人类。 俱酒看到底层树干分明,并无多少枝叶遮挡,有几处可以下脚之处,目测了一下,应该可以形成梯次借力的结构。 于是俱酒微微一笑,对着吴起说道:“吴将军,贵府之中,有此聒噪,不免有扰将军清净。” 言毕也不等吴起回应,使出墨家“逸云戏”身法,兼具穿越之前攀爬训练的技能,身形暴起,脚尖在树桠之上一点,如离弦之箭般直冲云霄,手脚二次借力,已然到达树梢。一只乌鸦尚未来得及展翅,已被俱酒一把抓住。 身体一个后空翻,脚尖已将鸟窝踢碎。身体下落过程中手脚几处借力,身形飘逸地落在地上。 俱酒倒提着乌鸦,微微一笑:“吴将军,此鸟扰将军清静,俱酒将其擒来,请将军发落。” 吴起在俱酒身形跃起之时,已经心中暗暗吃惊。又见其动若脱兔,迅如猿猱,惺惺之情更增一分。 吴起并不去接什么乌鸦,任其在俱酒手中“哇哇”乱叫,而是背负双手道:“贵使,某闻贵国有位端氏君,夜袭襄城,大败楚师,不知其人与贵使什么关系?” 俱酒手掌一松,惊魂未定的乌鸦哇哇叫着落荒而逃:“正是不才,蒙君上厚爱,日前改封于襄城。” 吴起道:“如此,起便知之,以贵使这般身手,夜袭襄城而大胜,此言不虚。” 俱酒也指着花圃中的石锁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观将军如此力道,武卒以一胜十,亦不属虚言。” 吴起拂须哈哈大笑,双方经此一回合,算是见识了彼此手段,也消除了一点误会。 本来二人是走向门口的,吴起此时却止步不前了,他拱手说道:“早闻贵使颇知兵事,起亦醉心此道,愿与贵使商榷一二。” 人家吴大军神都这样说了,俱酒必须得就坡下驴呀!在这位战国大神面前,还是别太装了。 当下俱酒也放松神情:“将军有令,俱酒敢不从命?” 本来很尴尬的局面,渐渐得到化解。二人沿着院中小径,开始边行边交流心得。 吴起用兵,后世宋朝有位叫高似孙的官员曾给出过公正的评价:“起之书几乎正,武之书一乎奇。” 高似孙认为,吴起用兵之道在于“正”,也就是训练兵卒一丝不苟,用兵打仗严谨规整。这也是大规模、大军团作战的必然规律。 而孙武用兵注重“奇”,所谓兵者诡道也。孙武更注重计谋的运用,甚至包括间谍、外交等等多方面的作用。 而俱酒身受特种作战训练,其接受的训练与经历的实战,都与特种作战相关,这恰恰与孙子兵法中的“奇”相契合。 于是吴起与俱酒的交谈,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正”与“奇”两种用兵思路的交锋。 俱酒在军营中曾有过考军校的尝试,所以也读过一些军事理论之类的书籍,脑海中尚留有一些印象。 但自己确实没有上军校的命,文化课太差了,什么数理化的自己委实不感兴趣,倒是评书演义、武侠传奇挺吸引人的,所以军官梦就破碎了,沦落成保安了。 第197章 西河论兵 二人行至屋内,站在吴起挂在墙上的关中舆图面前,共同探讨用兵之道、练兵之法。 吴起谈到用兵之道,主张“内修文德,外治武备”,即对内修明政治,对外加强战备。强调国家的安危“在德不在险”,主张“厉甲兵以时争天下”,几乎是《吴子兵法》中的主要思想,全都抖搂了出来,简直像老师给学生上课一样,毫无保留。 面对吴起常年实战得出来的战争理论和总结,俱酒慌得一匹。没有办法,他就把之前背过的纪律条令全部给搬了出来,用战国语言稍一加工,半文半白地介绍给吴起听,对于素重军纪的吴起来说,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相当认同。 当“民心向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等后世军事理念从俱酒嘴里冒出来的时候,吴起更是惊讶到无以复加。因为这些观念与吴起的某些理论不谋而合。 这些后世理论以浅显的语言,解释了深奥的道理,胜过了战国兵家什么“义”、“德”、“礼”、“仁”之类的陈词滥调。 有些内容吴起虽然并不能理解和认同,但这些后世经过革命实践的真理,还是令吴起颇感震撼。 之后吴起又拿出一把宝剑示与俱酒。俱酒看到仍是青铜材质,不免又聊到了材料科学的进步对军事的作用,从韩国铁山聊起,俱酒分析了铁必将代替青铜的历史必然。一时口把不住门,又出溜出环首刀、陌刀等冷兵器的名字。甚至还提到了一句火药。 在吴起惊疑不定的同时,俱酒也暗叫失言,这些东西虽然一时半会儿造不出来,但自己作为穿越者,还是要注意保密,一方面为了维护自己未来的争霸利益,另一方面也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这样二人又过渡到另一个争论,技术进步与战斗精神之争。也就是伟人所谓的“钢多气少”与“钢少气多”之争。武器装备、后勤保障固然重要,但军魂、士气更不可或缺。 吴起强调“以治为胜”,认为兵不在多,贵在于治。并以阴晋之战为例,讲解了训练有素的魏武卒是如何在战时以一当十的。 俱酒则拿“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来应对,此举与吴起治兵的理念不谋而合,二人算是找到了共同语言。 既然聊到了装备,吴起免不了炫耀一番,自己一手训练的魏武卒可是“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强调了魏武装备之精良,与最终取胜不无关系。 俱酒表示严重同意,并以夜伏楚军之战为例,当时自己严令军士穿了三层皮甲,就是完全学习你吴大战神啊。结果严密的护甲不仅有效保护了士兵的安全,更成为有效杀敌、最终取胜法宝。 聊到尽兴处,吴起以阴晋之战为例子,强调了以弱胜强的战术和战略。在此战中,魏军以五万胜秦军五十万,成为整个战国史上的最大bug。吴起的理论认为,精兵策略是以少胜多的重要原因。正因为魏武卒的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才导致战场上英勇向前,以一当十。 俱酒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方才把游击战争的“十六字决”拿来应对: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一般认为,中国历史上最早使用游击战术的,是楚汉争霸时的彭越,彭越组织小股部队,袭击楚军粮草,开辟敌后战场,大范围迂回,打完了就跑,成功将项羽大军拖入泥淖,为刘邦集聚力量,击败楚军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因而彭越被称为“游击战争的鼻祖”。 这个时候还是战国初期,战争的形式刚刚由春秋时期“决斗式”、“竞技式”、“点到为止”的打法,向着战国时期丛林法则、胜者为王、毫无规矩和不讲底线过渡。战争战略和战术的种类还在不断丰富的过程之中。 所以吴起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游击战争,更对此没有研究,一下子吴起来了兴趣,详细询问起游击战争的细枝末节。 好在游击战争是在教员他老人家手里才发扬光大的,党史军史中都有不少经典的讲解。军队出身的俱酒自然轻车熟路,于是从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等先决条件,讲到麻雀战、破袭战、围困战、伏击战、地道战、拔点战、攻心战等具体战法,差一点把“地雷战”仨字出溜出来,终于还是硬生生地给忍住了。 吴起惊讶地望着这位小伙子,以他这样的年纪,不可能有过多么丰富的战斗经验,但其口中的战术、战法乃至战略思想,都不像是一个毛头小子能够空谈出来的。于是吴起脑海中泛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俱酒以自己半瓶子军事知识,再加上原宿主的战国教育,两个灵魂、两种记忆不断加工、融合、拼凑,总算堪堪应对了吴大战神的兵法考较。俱酒表面上气定神闲,心里却七上八下。 吴起对俱酒的表现非常满意,毕竟这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以这样小小的年纪,不仅有一套令人耳目一新的论兵之道,而且有数场堪称经典的胜利战例。这样的兵家好苗子,两千年才出一个啊,爱才之心油然而生。 吴起道:“贵使,舍弟信中言道,襄城君每逢战事,事必亲临,不避刀枪,身先士卒。此为将之德也,起深为佩服。” 俱酒连称不敢。 这是吴起的真心话,因为吴起就是这样的作风,《史记》中记载:“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史记》甚至还记载了一个活生生的事例。有一个士卒生疮,吴起亲自为其吸吮去毒。士卒的母亲闻此大哭。人们问他为什么哭?其母道,当年吴起就为孩子他爹吸吮过疮伤,孩子他爹以死报效,战死阵前。现在吴起又为我儿子吸吮疮伤,估计我这孩子也活不长了。 俱酒夜袭襄城、汾陉控敌等几场战斗中,都是亲自上阵,带头冲锋,这自然是他当兵当习惯了,但在战国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反而成了一种可贵的品质,成为他与吴起之间的观念公约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第198章 约为兄弟 经过一番深入的交流,吴起的爱才之心泛滥成灾,对这位十几岁的少年愈发喜欢——这妥妥的兵家好苗子啊! 吴起对俱酒道:“耕弟信中,对襄城君称赞有加,起与君一路之谈,亦是受益匪浅,起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俱酒诚惶诚恐地说道:“将军兵学大家,天下名将,俱酒听君一席言,胜打十年仗。将军但请吩咐,俱酒敢不从命?” 吴起满意地看着这位讲文明、懂礼貌且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的“三好”少年,满意地点点头道: “如此,起就冒犯了。耕弟在信中言道,襄城君颇好兵法。起与君一见如故,相见投缘,欲与君约为兄弟,不知君意如何?” 卧槽! 震惊! 吴起要收我做小弟?! 以后吴起就是我大哥?! 以后是不是老子在战国混,报吴起的名字就可以了? 吃惊之余,俱酒连忙惶恐地加以推辞:“将军世之名将,兵学大师,若将军不弃,俱酒愿以弟子事之,哪敢高攀!” 吴起道:“公子,听起一言……” 公子? 俱酒敏感地听到吴起在叫他“公子”,这是他的晋国身份,一般只有自己人才这么称呼,比如聂政、怀木、端木兄弟等。吴起这样称呼,是……几个意思? 吴起接着道:“公子晋国冢子,起,中行氏之后裔,于礼、于理,皆当不得公子之师。” 俱酒恍然大悟,吴起这是从其先祖中行吴的角度出发,以中行氏的后裔自居,不愿意、也不敢做晋公嫡子的老师。 中行氏是当时晋国的六卿之一,后虽在六卿内斗中失败,但中行一系,仍欲借晋国公室的影响恢复家族昔日的辉煌,因此对晋国公室的敬畏之心尚在。 中行氏最终虽然没有死灰复燃,但其家族传承理念之中,仍以晋国公室为尊,以晋臣自居。这种心态影响并传承到包括吴起在内的后世子孙身上,是以吴起会有以上之说。 俱酒心里也是落差巨大。本来须仰视才见的大神,此刻突然要屈尊纡贵,与自己兄弟相称。 俱酒哪里肯,坚决不允。吴起啊,兵家祖宗!战国大牛!自己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兄弟相称,就特么的太托大了。如果被后世的键盘侠们得知,能隔着屏幕把穿越者喷成筛子! 吴起伸手拦住急得青筋暴跳的俱酒:“公子,耕弟信中对公子多有美言,起始不相信,然与公子一席深谈,今信矣!” “起托大卖老,欲与公子约为兄弟。公子若允,起之兵学,必倾囊以授;如不允,起亦不敢烦扰公子,就此别过,不复多言。” 俱酒一听傻了眼了。 别呀,吴大战神! 小弟主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怎么还怄上气了?来来,收收你这暴脾气,咱答应了还不行吗? 俱酒一脸虔诚地双手一拱,深揖到地,触地良久,方才起身,一脸感动的泪水,哽咽着叫了声:“兄长!” 吴起一脸动容:“能以公子为弟,起之幸也!” 俱酒道:“请兄长摆下香案,俱酒愿与兄长结为金兰之好!” 吴起略一迟疑,仍令军卒去摆香案,但不解地问道:“公子……” 俱酒立即打断了吴起的话语:“请兄长以名呼弟!” 吴起爽朗地哈哈一笑:“贤弟,为兄有一事不解,何为金兰之好?” 俱酒一听,坏了,应该是战国时期还没有义结金兰之说。 结拜兄弟这档子事,其实最早起源于诸侯之间的会盟。会盟最早类似于今天外交活动中的元首见面,为达成一致意见,维护共同利益,见面谈上一谈,签个条约。 然后杀掉牺牲,将动物血涂抹在嘴唇上,表示今后若违此盟,天诛地灭,这就是歃血为盟。 后来这种形式流传到了民间,就有了结为异姓兄弟之说,民间经常说的“盟兄弟”,就是来源于诸侯之间“歃血为盟”。后来文人们也热衷于这件事,于是就有了文雅之称为“义结金兰”。 俱酒立即调用原宿主的记忆,解释道:“所谓金兰,出自《周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吴起顿悟:“贤弟大才,大才啊!” 这时候军卒已将香案摆下,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两位,这又不到初一十五,摆个香案想干啥? 俱酒继续道:“蒙将军不弃,以小子为弟。俱酒必欲将此上禀神明,下祷厚土,以证兄弟之情,若比金坚,此生不渝!” 这回轮到吴起感动了,战国时代的人没见过这么弄的啊!当年刘邦项羽也就是口头上说一声“约为兄弟”,这些虔诚的仪式感都是后来逐渐丰富起来的。 吴起道:“某闻诸侯会盟,方行此大礼。贤弟如此庄重,为兄感动莫名!” 俱酒心道,还有更感动的呢! 他对军卒道:“烦请擒公鸡一只,某与将军歃血为盟!” 军卒莫名其妙,只得出去捕来一只公鸡,俱酒与吴起各端酒碗,将公鸡宰杀,以鸡血淋入碗中。 吴起根本不懂得这些仪式感,再加上一直被感动,于是只是随着俱酒的行动亦步亦趋。 俱酒对着香案双膝跪下,吴起亦效仿之。俱酒拿出军营演讲比赛时的抑扬顿挫的男中音腔: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弟子俱酒与吴起,今日结为金兰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违此誓,天诛地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吴起一把拉住俱酒的手臂,钢筋铁骨的耿耿男儿,被俱酒发的连续毒誓感动到热泪盈眶:“贤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俱酒也是兴奋得过了头,本来想着能拜吴起为师就了不得了,没想到被吴起收为小弟,再发两个毒誓也不要紧,反正唯物主义都不信这。 不过有两句重要的誓词他却忍住没有说,那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因为,这个不划算,吴起已五十多岁了,人家孩子还小呢! 吴起眼里闪烁着星光,也学着俱酒的样子,对天发誓道:“弟子吴起,今与俱酒约为兄弟,同祸福,共患难,有违此誓,愿遭天谴!” 虽然吴起发的誓没有俱酒那么毒,但作为战国人氏的吴起,其心中的那份虔诚可想而知。 二人互视一眼,端起血酒,一饮而尽。 然后双双丢掉酒碗,大手牵小手,四目相泪流 “兄长!” “贤弟!” “兄长,小弟想高歌一曲!” 这一拜 忠肝义胆 患难相随誓不分开 这一拜 生死不改 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第199章 各怀心事 吴起与俱酒约为兄弟,并被俱酒一番超级仪式感的操作,上演了一出战国版的义结金兰。 俱酒肩负使秦重任,吴起也要返回安邑面君,故二人未及深谈,便洒泪而别,各奔前程。 送走了俱酒,吴起再一次拿出吴耕给的书信,面色凝重地反复端详,最后将捆绑竹简的皮绳解了下来,将滚成圆柱形的皮绳一点点搓展开,然后仔细寻找。 凑近油灯闪烁的光芒,吴起终于看到了几个蝇头小字:俱备,可行。 吴起认真看了半晌,将牛皮绳徐徐提到灯火之上,干燥的牛皮迅速被油灯的火焰点燃,随着一阵皮革焦糊的味道,一切秘密化为乌有。 吴起跪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 入魏以来,吴起战功卓着,但功高不赏,屈居西河守这么多年,未有寸进。田文任相时,吴起忍耐不住,前去争相,被田文一顿反问,败兴而归。田文已死,没想到却是魏侯的女婿,公叔痤上位。 公叔痤还年轻啊!自己的卿相之梦已经渐行渐远,当年离开卫国时许下的誓言历历在目,那些嘲笑自己的面孔从来没有离开过。 安邑城中的那些士大夫们,拿着“杀妻求将”、“贪而好色”这些软刀子一刻不停地在折磨自己。他们高举“德”字大旗,往自己身上泼墨,一身污点的家伙,怎么能够成为一国之相? 在魏国,自己的发展已经到了天花板,摸着脚趾头都能想象未来的样子。建功立业的万丈雄心,像现在眼前的这盏油灯一样,被人使劲一吹,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更为痛苦的是,文侯去世之后,现任魏侯击已经开始对自己忌惮猜疑,再加上在战略方向选择上的意见相左,君臣不和已成定局。 安邑方面传来的各种消息,或言魏侯击此次召自己回安邑面君,有意将自己软禁起来,终老一生。或言为了防止自己外流到他国,魏侯已起了杀心!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赵侯章的书信就扔在案上。但吴起从来没有考虑过赵国,一方面以吴起老辣的眼光,看得出赵侯的离间之计; 另一方面,当年中行氏是为何被打跑的?不就是因为赵鞅杀了邯郸午吗?中行氏避居朝歌之后,又是赵氏一次接着一次的打击,最终将中行氏消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作为中行吴的后人,吴起家传里,浸润着这些历史的往事。 猜忌往往是双面的。就在魏侯对吴起猜疑不定,欲意用公主试探吴起时,吴起也对公叔痤以及魏侯的用意有了猜忌,加上各种流言蜚语的推波助澜,吴起也开始考虑退路。毕竟战国时代,是个人才流动极其频繁的时代。 面对吴起这样的人物,各国都有所拉拢,但三晋兄弟的特殊关系,显然赵国并不是个好的选项。吴起悄眯眯地将远光投向了广袤的南方,楚国伸来了诱人的橄榄枝。 他也早就和远在韩国的堂弟吴耕取得了联系,探听经韩入楚的路径与可能。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吴耕居然通过俱酒给他捎来了书信,既安全、又隐密地将信息传达过来。 ******** 与此同时,俱酒同样陷入了沉思。作为穿越者,他是知道历史走向的,吴起的命运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既然义结金兰了,做为兄弟,要不要将吴起之后的人生轨迹告诉兄长呢? 如果告诉吴起真相:公叔痤设下了“母老虎”之计,以景福公主的雷霆手段,吓退吴起与公主的婚约,最终造成了魏侯与吴起之间的裂隙越陷越深,这样,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告诉吴起真相:你的楚国之行,会得罪贵族无数,当楚悼王咽气之后,你就会被万箭穿身。这样,历史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吴起会不会最终顺利地娶了公主,留在了魏国,从此没有了楚国改革,也没有了悲惨的下场? 如果这样的话,兄长的命运或许不会那么坎坷,魏国的国运也必然气势如虹,提前一百多年统一中原也未可知。 那么自己做为穿越者,还有什么机会呢?难不成也做了魏国的顺民,放弃了天下归一的梦想不成? 但刚刚磕过的头,许下的誓言,真的随风而去吗?俱酒犹豫不决,突然感到自己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不行,我得回去告诉兄长!俱酒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就往回走。 聂政等人俱是一惊,齐齐叫道:“公子!” 马蹄的的作响,俱酒沉思不语,走出丈余远,俱酒又勒停了马儿,呆在当场一声不吭。 算了,算了!如果自己将未来之事告诉吴起,他会相信吗?如果吴起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事情发展的走向,该如何解释呢?告诉兄长,小弟其实是穿越者吗? 俱酒拨转马头往回走,历史车轮滚滚啊,非人可能阻挡。 可是,我刚才许了那么多恶毒的誓言呢!会不会应验了?不行,还得回去,俱酒再次回马欲走。把一众亲卫看得目瞪口呆。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当日在渡过大河之时,船到中流,好像看到岸连亭中有一人伫立,对自己的方向凝视远眺。当时自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人是谁?他是在目送我吗? 江山俱入酒,嘉树独不明? 不好,难道是痴情的魏国小公主,嘉明? 这位有着盖世才情,却痴恋着自己的小姑娘,悄悄地到大河岸边目送自己离开? 如果吴起知道了历史走向,顺利地避开了公叔痤的阴谋,那么,这位才情绝伦的小姑娘,就成了自己的大嫂了啊! 卧槽! 俱酒突然感觉到说不上来的难过。虽然自己和这位小公主素未谋面。 不行!不能说!说了吴起也不会听!反而会怀疑自己的穿越者身份! 俱酒一咬牙,拼命地抽了马屁股一鞭,“驾!”马儿一个激灵,差点将俱酒掀翻下去,飞也似地卷起一阵尘烟,向着队伍和前头跑去。 第200章 三子比射 微风吹过,草木葳蕤。 韩国使团的车队不知不觉车辆进入山区,这是华山的余脉。 忽然一只野兔从草丛中跃出,飞快的掠过马前。 端木伯御平时素好游猎,见此一时技痒,遂从背上摘下桑弓,抽出白翎箭,盘弓搭弦,策马追赶。怀木见状一时兴起,遂右手端弩,左手紧抓马鬃,也上前追赶。 俱酒立在车头观看二人博兔,他注意到尽管没有马镫,但伯御一手弯弓,一手搭弦,纵横起伏,如履平地。心中不由暗暗惊叹其骑术之精。 心中暗自思忖,冷兵器时代争雄天下,还是必须依靠骑兵。待自己尽快得到一邑之地,尽快打造战国骑兵,必将对天下形成降维打击。 伯御连射二箭,怀木也射出一支弩箭,均未得手。野兔在二人的追逐之下,左冲右突,始终不能摆脱。 俱酒远远望着,渐渐看出了弓与弩的优劣:弩箭的优点是固定射击,伤害度、精确度高于弓箭,近战能力、守御能力较弓优秀。弓箭适合运动作战和群体打击,弓射换装速度与射击距离较弩箭优秀,但精度不如弩箭。 在现阶段没有马镫的情况下,弓箭在颠簸的马上难于连续开弓射击,即使像伯御这样的骑术高手,射击精度也大打折扣。 赵武灵王之所以要进行“胡服骑射”的改革,其实不是中原没有骑兵,核心还是中原骑兵掌握不来骑射的本领。“胡服”是改革的基础,“骑射”是改革的核心战力。 而弩箭的难点在于马上装填,一发之后,必须放慢马速才能再装一箭。这些要点在今后训练骑兵时都应加以改进,而且连弩、床弩、弩车、三弓弩等等也要根据回忆尽快画出图纸。 思索之间,忽然从田野之中跃起一名少年,少年一身短衣打扮,赤足奔跑,风驰电掣,堪堪在前方拦住野兔的去路。 野兔迅捷一个就地回转,反身从两匹马缝隙穿过,怀木与伯御没想到野兔会突然折返,慌不迭手,惊呼连连,失去大好机会。 远处少年一边奋足狂追,一边用手中的小铲在地上一铲,一团土块呼啸而出,野兔刚刚奔到公子俱酒马前,电光石火之间,土块“扑”的一声正中野兔前腿,碎为粉尘,一时粉尘四下扬散。 野兔临被击中之时已用后腿用力一蹬,力道非常之大,但毕竟受到了攻击,已然失去了方向,正正向公子俱酒方向跌落而去。 公子俱酒手疾眼快,多年练习的快速反应能力使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将野兔一双长耳紧紧抓住,顺势将野兔带入怀中。 怀木和端木伯御、端木仲敖齐声喝彩,高叫:“公子好手段。”俱酒摸着怀中这个小精灵,兔子一动不动静静偎在他的胸前,一瞬间自己竟能听到它飞快的心跳,如暴烈的鼓点一般敲打不停,那种求生的欲望仿佛电流一般从指尖直传公子俱酒的心田。 他轻轻地抚了两下兔子的身体,小兔子仿佛听懂一般,静静地伏在怀中,心跳渐渐安稳下去。 俱酒抬头一笑,对怀木和伯御二人道:“木兄,伯御兄,在下有一请求,此兔业已受伤,上天有好生之德,二位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怀木和伯御双双拱手,“诺”字还未出口,只听得远处那个少年高声叫道:“不行!” 那少年十一二岁年纪,发髻零乱,衣衫褴褛,一双赤足黧黑粗壮,手中拄着一柄小铲,一看就是山中跑惯了的野孩子。 少年紧上前两步,高声道:“兔子是我打中的,还给我!”说完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紧盯着俱酒,毫无畏惧之色。 怀木和伯御双双喝道:“大胆!”纵马上前,欲驱赶少年。 俱酒摆手示意二人退下,然后将野兔交于仲敖,催马走向少年道:“小哥请了。” 少年一脸桀骜,满脸敌意地盯着公子俱酒,双手拄铲,一声不吭。 公子俱酒问道:“刚才小哥一击而中,不知使用得是何兵器?能否让我等一观?” 少年将手中的青铜牧羊铲举起:“瞧!就是这牧羊铲。” 俱酒回头看了看刚才射兔的距离,不由得有些吃惊,这距离有十多丈,相当于后世的四、五十米了,这么远的距离,准确性之高,令人咋舌。 他想见识一下这少年的绝技,遂故意板着脸道:“某有两位兄弟也在追逐此兔,有何凭据,此兔乃是小哥击中?” 少年使用的是土块,已然在击中野兔时碎为齑粉,哪有什么凭据?不由得急了起来:“就是俺打中的!他们都没有射中,俺在那边看了半天,见他们打不中才忍不住出手的,没想到你想赖俺的兔子。” 公子俱酒有心要见识他的本事,便继续为难他道:“从小哥处到车马之间,如此距离,一击而中,谁人能信?” 少年愤愤不平地道:“别说这点距离,再远一点俺也能击中。” 公子俱酒道:“小哥若再击一次,能够击中,某方相信。” 少年道:“试便试!” 公子俱酒挥手示意,怀木纵马向前,将头上戴的一顶斗笠顺手一扬,远远地挂在一枝树杈之上,目测距离约和刚才不相上下。 少年一脸不屑,光着脚在地上踢了两下,找到一颗大小适中的石子,信手一抄,将石子抄入铲中。然后举铲过背,稍作停顿,用力一甩,石子破空而出,嗤嗤有声,刹那间击中远处树杈上的斗笠,斗笠晃了几晃,掉在树下。 众人见之皆惊呼一声,然后齐齐喝彩。 公子俱酒心中暗暗地想,这应该有杠杆原理的作用,借助长长的铲柄,石子飞出的速度、力道均有大幅提升,唯独准头这个东西,有少年的天赋,亦有成年累月练习的原因 。 端木伯御有心刁难少年,提马上前道:“小子,斗笠不过静物,野兔乃是活物,以此之试,亦不能证明野兔是尔击中。” 少年面红耳赤,出离愤怒:“来来来!尔若敢当活物,俺定能射中!” 伯御一则有心戏弄于他,二者也心高所傲,遂向怀木要来一面圆盾,伯御施盾于左臂之上,右手抓住马鬃,一边纵马向前,一边高声叫阵:“小子!来来,来射!” 怒火中烧的少年赤足飞奔,全然不在意地上的石砾荆棘,只见他瞅准时机,便飞出一铲。石子、土块在牧羊铲长臂的作用之下,速度飞快,力道奇大,“啪”的一声正中伯御手持之盾,吓得伯御把头一缩,不敢言语,只是低头策马来回奔跑。 少年不依不饶,撒开赤脚,速度飞快地追赶着伯御,频频从地上挑起石块,奋力追击。只听石块“噼里啪啦”不住地击中盾牌,吓得伯御缩头缩手,再也没有了适才的嚣张之气。 公子俱酒见状高声喊道:“小哥且住,小哥且住!” 少年根本不听,继续用石块不断飞击伯御,而且他脚步奇快,加之丘陵山地,伯御的马跑得也不够快,频频被石块击中盾牌。 怀木策马上前,高声道:“小哥且住,我等信矣,我等信矣!” 少年方才止住脚步,怒火未消地拄铲而立。 第201章 偶得良将 俱酒赶上前去,拱手道:“小哥息怒,某等非是不信,而是欲见小哥本事而已!” 端木伯御也从远处策马回转,哈哈大笑地道:“小子,够狠!哈哈哈……” 公子俱酒道:“某愿付些布币,换这野兔一命,小哥意下如何?” 尽管各诸侯国均铸有不同的铜币(如晋国乃至后来的魏、赵、韩铸造“布币”,齐燕赵铸造“刀币”,周、秦铸造“圆币”,楚国铸造“铜贝”等),但一些偏远山区仍沿用“以物易物”的传统。 少年山中长大,显然对布币不感兴趣,他坚持道:“别想耍赖。谁打中归谁,天经地义,谁要你的布币?” 俱酒道:“万物有灵,还望小哥行好生之德。某愿以稻粱换之,可乎?” 少年想了想道:“好吧。” 身后一众人见少年不要钱币,只要稻粱之物,不由大笑。公子俱酒一面吩咐仆人从随身拾的干粮中给少年取稻谷,一面询问少年身世。 少年警惕地看看他,满脸的询问神情,但却一言不发。 俱酒微微一笑,主动亮明身份:“某乃韩国使臣,今途经西河,出使秦国” 少年仍然保持警惕,也不行礼,只是回复道:“俺叫儿(读作ni)良,石坞人,平时以牧羊为生。” 俱酒道:“儿良?嗯,羊呢?” 倪良道:“羊在前面山梁上吃草,刚才看到几位在追赶野兔,一时兴起,所以出手击兔。” 公子俱酒真心喜欢这个少年,加之他一身的本领,遂有心招纳,便道:“儿良,今日天色已晚,某等欲借宿你家,不知可否。” 儿良道:“乡野之处,就怕不便。” 公子俱酒道:“无妨,无妨。” 儿良大概说了一下路线,然后道:“俺先赶羊群回去,也好告知村中父老。” 俱酒点头称好,儿良便飞也似的在山梁之间辗转腾挪,瞬时没了身影。 关于儿良,穿越者没有记忆,毕竟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他不知道,这个路遇的少年——儿良,却是战国史上一颗灿烂的将星,也是最神秘的人之一。 之所以说他神秘,是因为史籍中对其的记载规格相当之高,但有限记载却非常少。 儿良什么身世?哪国人士?有过什么样的功绩?均被历史的洪流冲刷的所剩无几,只留下高大却模糊的身影隐约闪烁在历史长河里。 儿良在史册记载中的规格有多高? 在战国末期成书的《吕氏春秋》记载:“老聃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兼,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儿良贵后。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 后世称之为“天下十豪”。 在这一记载中,儿良与老子、孔子、墨子等并列,其在当时人的心目中,规格有多高、分量有多重! 西汉初年,贾谊在《过秦论》写道:“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文中所列之人均是战国当世赫赫有名的军事大家,儿良名列第四,其强悍可见一斑。 有人考据过,贾谊的排列顺序基本上与人物的活动年代相吻合,可见儿良当略晚于吴起,与孙膑、田忌是同一时代人,而早于廉颇、赵奢。 俱酒全然蒙在鼓里,他不知道,刚刚他救下的一只野兔,并没有白救。冥冥之中,小兔子将一位战国时期的赫赫名将引了出来,并且献给了穿越者,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所以,当有人大啃麻辣兔头的时候,你一定要大声制止并豪放地呵斥:怎么可以吃兔兔!兔兔那么可爱,说不定会给你带来五百万! 俱酒一行人则徐徐前行,不一会儿远远看到了一处村寨,炊烟袅袅,茅舍俨然。一名老者率众人迎在路旁,见公子俱酒到了,齐齐行礼,高声道:恭迎上使! 俱酒下马急行几步,双手把老者搀起:“三老请起,某等冒昧打扰,有劳诸位了。” 三老回复道:“大人大驾光临,敝寨有幸,蓬荜生辉!”然后急急在前边带路,引着一行人进入寨中,奉上饭食。 饭罢公子俱酒与三老攀谈,方知石坞寨民以耕猎放牧为生。俱酒转到正题上,问道: “三老,午后路遇儿良,与此子颇有缘分,当今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某欲收其为贴身甲士,以护周全,还请三老多多通融。” 三老道:“儿良山野小子,何德何能,能得大人垂青?” 俱酒道:“某与此子一见如故,铲石绝技,令人称奇。若于寨中,老死不过一牧羊之氓耳。若行走天下,必不失封爵受赏之荣。” 三老道:“此事包在小老儿身上。” 遂命人叫来儿良及其父母,将公子来意述说一遍。儿良家中子女众多,养活不易,父母见他有个出路,喜不自胜。 倒是儿良有些不舍羊群,被三老和父母一顿数落。公子俱酒又命人给儿良父母一些钱粮补贴家用。 山中一夜安睡,次日晨,一行人告别三老及村人便早早上路了。儿良换了一身行头,走在队列前头,只是不习穿鞋,将俱酒给他的鞋子背在身上,扛着放羊铲,赤足跳跃。 看到这幅画面,公子俱酒感觉他像极了孙行者,而自己就像求取真经的唐僧。 端木伯御又要与儿良比比脚力,伯御纵马沿道路飞驰,儿良穿山越脊,纵跳腾跃,一程下来,竟然不落下风。 俱酒心中暗自盘算,目前战国主要兵种还是车兵,动辄“万乘之国”、“五千乘之国”,骑兵尚没有大规模登上舞台。 虽然自己将来钟意发展骑兵,但骑兵的马匹、训练、饲料等都需时日,煤、铁等基础材料的以及马镫、马蹄铁的打造等都不是一日之功,须尊重事物的发展规律啊。 遥想晋文公时为抵御狄人,曾建立“三行”,亦即是开展山地战的步兵。吴起祖上的“中行氏”,就是来是于“三行”,当时担任中行的长官,最后成了家族的氏。 包括名满天下的魏武卒,也是步兵。眼下自己势弱,不能好高骛远,也要充分考虑步军的建立与训练,到时候或凭险而守,或游击左右,也是一条途径。 第202章 郑所之塞 正在行间,忽然端木伯御神秘的纵马上前,靠近俱酒,低低回道:“公子,不好了!” 俱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小子又惹什么祸了? 伯御也是跟着俱酒久了,一下子就看了俱酒眼神中的意思,委屈巴巴地说:“公子,这事不赖我……” 俱酒平静地道:“说吧,何事?” 端木伯御这一路上来,一直与公子连的儿子赢虔打得火热。 一者,上次客栈夜战之中,二人有过一次并肩作战的愉快合作经历,彼此间都非常欣赏; 二者,二人都是膂力过人的猛士,高度信奉“大力出奇迹”作战理念。特别是战国时代铁器尚不普及,青铜刀剑的锐度和韧性均不够出众,只能打造成比较短小的形体。 而这两位均醉心击打类兵器。端木伯御平时玩马较多,一直没有称手的兵器,上次客栈夜战之后,对嬴虔的大鎚颇感兴趣,二人一路上多有交流。 早期的鎚,和后期演义之中的“四猛八大锤”的样式不一样,作为击打类击兵器,它只是一个金属的星形或蒺藜形,中有粗大的銎孔用于安装木柄,重量保持在单手可握的水准。 无论马上还是步战均可挥击自如,往往被力大者使用,因为挥舞这个非常消耗体力。 嬴虔本是双手使鎚的,看着伯御喜欢,就承诺找工匠也为其打造一对。但此言未等实现,就随俱酒匆匆上路了。 故而伯御没事就去玩玩嬴虔的青铜双鎚,二人还各持一鎚进行对战。 问题就出在昨天晚间,在石坞寨中,二人饱食无事,又在院中对鎚。嬴虔是惯用双鎚的,用起单鎚来反而不得劲,没有双鎚顺手。结果在比试过程中,一不小心被伯御一鎚击中左肩。 铜鎚上是专门铸成蒺藜状的,加上伯御一时收不住力道,这一下子上去,顿时将嬴虔撂倒在当场。伯御连忙扔鎚上前去查询状况,嬴虔诚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毕竟皮糙肉厚,连说没事。 倒是闻讯赶来的公子连,关切地查看了儿子的伤势之后,没给伯御一点好脸色。伯御一时尴尬,就讪讪地退了回来。 以往出门赶路,伯御必定要去公子连的住处,唤嬴虔一起同行的。经过昨晚这么一出,伯御担心再受到公子连的冷遇,反而不敢前去了。 早晨出发时天蒙蒙亮,谁也没有注意到异常。当伯御涎着脸想去找嬴虔诚时,却惊讶地发现,公子连、嬴虔和他的一众随从全没有了影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悄悄地混在队伍尾部,神秘地失去了踪迹。 俱酒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他追问道:“伤得可重?” 伯御道:“没事啊,那小子一身熊肉,这点动静哪能伤得了他!况且昨天他胳膊能抬能动,属下在那陪他活动半天才回来。” 俱酒也是纳闷,他一边安排人四处寻找,一边寻思这位便宜老舅到底是几个意思? 按伯御之说,就算当时公子连脸色不好看,但也不至于负气页走、不告而别吧?以自己对历史的记忆,献公虽算不上雄才大略,也算是一代有为之主,至于这么小心眼子吗? 按目前的形势来看,即将接近魏秦交界,马上就可以随着韩国使团的队伍,悄眯眯地回到秦国了,公子连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队而去呢?难不成是悄悄跑去买锅盔解馋了? 俱酒下令全队缓行,等等四处派出的军士探听消息。 ******** 秦,郑所之塞。 守将右主然在城上巡弋一圈,立在秦字大旗下,抬头眺望远方。 近年来,魏国凭借武卒之勇,一步步蚕食秦国土地,不仅控制了整个西河地区,还凭借西河高地,对关中平原虎视眈眈。郑所之塞,就成了秦魏交锋的最前沿,右主然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面对强悍的魏武卒,他还是心有余悸的。 突然,远远的从山峦间闪出一队人马,不徐不疾地向着塞门而来。右主然眉头一皱,秦魏连年交战,西河之地商贾几乎绝迹,很少会有商队经过郑所之塞入秦,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右主然果断地大手一挥,大声下令道:“传令,戒备!” “诺!”两名亲兵一起答应一声,立即分左右沿着塞墙前去传令。 近段时间,吴起也是心神不宁,故而对郑所之塞的骚扰袭击也少多了。秦军都有些惰性了。 一听军令突下,众人皆是一惊。城下军营中的军士立即嘈杂一片,各队在卒长带领下,踩着杂沓的脚步,飞速奔上塞墙。剑出鞘、弓上弦,披护甲,全神戒备。 一阵喧乱之后,各队均到达指定位置,做好戒备工作,顿时塞墙之上又恢复了安静,但这安静却让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一匹快马不紧不慢地跑到塞墙近前。一名秦军远远地向着地面射出一箭,正正地钉在来人的马前,这就是一箭之地! 秦军扯着嗓门吼道:“什么人?来者通名!” 来人勒住马儿,“吁吁”两声,马匹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堪堪停下。 嬴虔抬起黑亮的脸庞,眯着眼睛盯着塞上的“秦”字大旗,像馋久了的孩子见到棒棒糖一样,眼里闪出贪婪的光芒。 良久,嬴虔收回心神,大声向城上喊道:“右主然将军可在?” 关于秦国的边军,久欲回秦的公子连及其近侍,都早已做了打听,郑所之塞是右主然守城,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也是今日敢于前来叩塞的主要原因。 右主然眼见来人赤手空拳,更是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感到非常奇怪。向着城下看了半天,并不搭话。 嬴虔不耐烦了,再次大声吼道:“请右主然将军前来答话!” 右主然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军士,军士会意,大声回道:“来者何人,再不回答,便要放箭了!” 这时,后面的马车也徐徐赶到近前,车帘掀开。一身贵气的公子连徐徐钻出车厢,在车上站了起来。 本来之前他是一直穿着韩军使团的服饰混在队伍中的,而现在,近乡情怯的他,却庄重地换上了公子的服饰,他想光明正大地回到自己的国家。 公子连咳嗽一声,开口说道:“右主然将军,可记得雍城水曲,雅歌投壶之事乎?” 右主然呼吸一阵急促,自己从军日久,雍城水曲,雅歌投壶,这是儿时才玩过的游戏。 当年的小伙伴,是你回来了吗? 第203章 别来无恙 对于离开家乡时间特别长的人,有人近乡情怯,有人却近乡情浓,而公子连显然属于后面一种。 特别是当他探听到郑所之塞的守军将领是右主然时,激动的小心脏几乎要突破胸膛蹦出来了。这位右主然,是自己儿时的玩伴啊!一起光过屁股、一起和过尿泥、排排站看谁尿得远的那种。 当然作为贵族家的孩子,他们不可避免地被培养高雅的情趣,渐渐长大以后,公子连和右主然都爱上了投壶的游戏。 春秋战国时期,贵族宴请宾客时的礼仪之一就是射箭。后来或由于场地不够宽阔,不足以张侯置鹄;或由于宾客众多,不足以备弓比耦;或有宾客的确不会射箭,久而久之,投壶就代替了弯弓,成为贵族宴饮时的一种游戏,以乐嘉宾,以习礼仪。 公子连作为国君公子,右主然作为大臣之子,二人从小在一起玩耍,略微年长,耳濡目染,也学会了投壶的游戏。 每一个小孩子都是天使,在某些方面都有着过人的天赋。 比如有的孩子从小有着超高的背诵天赋,虽然不能理解,但一整篇《腾王阁序》一字不差地给背了下来; 有的孩子有着超强的动手能力,他玩折纸、积木,能搭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复杂造型; 有的孩子是语言天才,能够快速学会多国语言;有的孩子是数学天才,能够很快给出复杂运算的答案; 当然还有更神奇的,有的孩子有“读心术”,有的孩子有夜视眼,有的孩全身带磁等等。 但最后,当他们长大成人后,大部分人的天赋都神秘的消失了。 公子连与右主然就是属于这样的战国小孩儿,这二位自从玩开投壶游戏之后,表现出了极其高超的投壶天赋。具体表现在: 一是投射距离超远,比成年人有过之无不及。这两位小伙伴均在小小的年纪,以超过成年人的距离,准确地将箭矢投入壶中。 二是投射技艺超高。与成年人的投壶不同,这两位天赋异禀的小伙伴,能将投壶玩出各种花样来。 比如公子连擅长盲投,看一眼壶所在的位置,目测一下距离,然后蒙上眼睛,或者背对着壶,或者隔着一座屏风,依然能够神奇地将箭杆准确地投入壶中。 右主然则更神奇,他有着敏捷的身手和过人的准头,将箭矢投入壶中对他来讲都是小case,这位神童能准确地将箭矢投入壶的两耳、把手等部位,可以说是百发百中了。 右主然还有一项本事,在将箭矢投入壶中时,如果力道过大,箭杆往往会弹出来,右主然能够快速接住弹出的箭矢,然后再次投入壶中。投壶、弹出、接住、复投……如此循环往复,能够连投百余次。 如果说是成年人有此技能,可以解释为熟能生巧。但这两位不到十岁的孩子,只能解释为骨骼惊奇、与生俱来、天赋异禀、天资聪颖。 这两个小孩子以其超级的表现,受到了秦灵公的格外关注,于是每逢宫廷大型宴乐,请公子连和右主然来表演投壶绝技,成了保留项目。 众人纷纷议论,这是一对合格的未来君臣。公子连的神奇表现,充分体现了一位储君物质,而右主然,则被大家视为合格的辅臣。 两个孩子在众人赞叹的眼光中快乐成长,也成了彼此最要好的童年好友。 这份友谊在秦灵公神秘崩殂之后戛然而止。在一系列血腥的宫廷政变之后,公子连在死士和亲信的护送下,穿过当时还属于秦国的西河之地,渡过大河,避祸安邑。 变乱骤生,临走之夜,九岁的公子连紧紧地抱住一只青铜壶,带着环耳的投壶,糊里糊涂地离开了秦宫的富贵,离开了童年的无忧,离开了亲如手足的小伙伴——右主然。 灵公的一众子女或死、或逃、名下落不明、或被侮辱性地下嫁,比如俱酒的娘亲,晋国的君夫人。 右主然的家族虽然受到牵连,但未受到清算。在公子连神秘消失之后,右主然再也没有将一支箭矢投进壶中。后来,他按照贵族子弟的传统,进入秦军之中。在西河与魏军进行过浴血拼杀,凭着军功升任郑所之塞的守将,成为重要的一方边臣。 三十年过去了,尽管大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穿着开裆裤,但已是满面风霜、早生华发。 右主然动容地走向塞墙的垛堞,手扶墙体,探出身子,试图看清塞下人的模样,秦字大旗在他的头顶猎猎作响。 “公子,是你回来了吗?” 公子连默然不语,转身一招手,车内下人递上一个青铜壶。壶身绿锈斑驳,双耳垂环,捧弄之间,耳环叮咚有声。 公子连捧着铜壶,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壶身,双眼并不看塞上之人,眼中隐约有泪。半晌之后,一个沧桑哽咽的声音响起: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右主然眼眶也开始湿润。人生的童年就像是土壤的春天,那些春天种下的种子,都会在今后的的日子里不断的开花、抽穗、绽叶、结果。而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 塞门訇然打开。右主然脱去戎装,身着布衣,带着三五小厮,没有任何武装,一行人轻骑快马,向着公子连的车驾迤逦而来。 公子连的眼神突然亮了,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所在。 右主然来到近前,公子连也跳下车。右主然翻身下马,双手举过头顶,长长一揖,就要拜下。 公子连赶忙上前,使劲把住了右主然的胳膊,不让他拜下去。 二人四目相对,眼光里似乎仍有童年时的影子,两个总角的孩童,神乎其技地将一支支箭矢准确地投入壶中,换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二人双手使劲摇晃,嘴唇翕动不已,但却发不出一个音符。 …… “公子,别来无恙?” “然兄,别来无恙乎?” 第204章 臣不两主 激动过后,右主然命人在车前席地铺开毛毡,搭起帐篷,摆上酒食,与公子连共叙旧情。 这时,寻找公子连的端木伯御纵马而来,当他看到公子连一行居然在郑所之塞一箭之地逍遥地搭上帐篷、开始吃喝大吃一惊,他瞪着护卫在外的赢虔道:“某昨天打得可是你的胳膊,不是脑袋吧?” 嬴虔一边将伯御拉下马来,一边忙不迭地向伯御道歉:“端木兄,家父思乡情切,一时着急,故先行一步,未来得及和襄城君话别,还请见谅。” 端木伯御心里明镜似的,你们爷俩是怕俺们公子抢了你的功劳吧!想凭着一己之力,独自进塞,以显示自己在秦国的影响力仍在。 但自己昨天刚伤了嬴虔,故也不点破,只是暗带揶揄地说:“如此甚好,某怕打坏了虔兄弟的脑袋,致使不辨东西、离队失散了。” 嬴虔知道伯御有情绪,怕他大嗓门惊吓了帐中议事的公子连与右主然,便拉着伯御向旁边走,边走边说:“端木兄,某归秦之后,一定寻找能工巧匠,给兄打造双鎚。” 端木伯御疑惑地道:“这是唱得哪一出?为什么在塞前扎下帐篷、开始宴饮?” 嬴虔略带炫耀地说道:“郑所之塞主将右主然,乃家父幼时极好的玩伴,某等一到,必然开关相迎。某也是想提前入塞,做好准备,好欢迎襄城君啊!” 端木伯御警惕地望了一眼城上,垛堞之间隐约可见刀枪鲜明,每个垛口均有军士隐藏在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哪里有开关相迎的样子? 他转回头望着嬴虔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开塞门?” 嬴虔一指帐篷:“主将就在帐中,正与家父叙旧!” 帐篷之中,公子连将绿锈斑驳的铜壶放在席间,感慨良多地说道:“然兄,记得此壶否?” 右主然伤感地说道:“公子,臣不投壶很多年了!” 公子连道:“也是,然兄既入军在,又在西河,自然是与魏人拼的真刀真箭,投壶之戏,自然生疏。” 右主然道:“臣无能,公子走时,西河尚是秦土;公子归时,西河已不复在。” 公子连道:“此岂然兄之过?实乃中枢昏聩!某今归秦,欲重振老秦雄风,复我西河故土。然兄,连需要然兄的帮助,就像儿时你我兄弟默契投壶一样。” 右主然黯然神伤,心中在经历一场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半晌之后方才言道:“臣有义,不两主。公子勉去矣。” 公子连大为震惊,胸中旺盛的热情忽然被一盆雪水兜头盖脸浇了下来,顿时凉了个透。 他惊讶地望着右主然,望着这个儿时默契无间的小伙伴,如今的郑所之塞守将,像完全不认识这人人一样。 当公子连探听到右主然在守郑所之塞时,本以为可以长驱直入,既免了叩关之难,又有了前锋大将,更掌握了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前途将变得一片光明。 正是有了这些美好的向往,公子连才毅然决然地连夜离开俱酒的使团车队,意欲以自己与右主然的莫逆交情,凭借自己超高的影响力打开秦关,入主郑主之塞。 然而,世间之事,望之弥殷,失之弥切!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反转令公子连一时接受不了,他不解地问道:“然兄之患,在封赏乎?” 毕竟三十年没见了,单凭兄弟感情、当年友谊恐怕还是打动不了人家的,高功厚赏肯定是少不了的,这点不用担心。 右主然头也不抬,拱手回道:“今秦有主,公子归,无名份;然之义,在雍城。” 公子连算是彻底明白了,右主然这个家伙根本不认当年的什么光屁股感情,什么投壶之戏,只不过是过眼浮云罢了! 公子连怒极,大声呵斥道:“右主然,正邪不分、忠奸不辩,汝有何义!” 右主然漠然道:“雍城之主,正也;然誓不背之,忠也!” 公子连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仓啷一声,拔出宝剑,直指右主然的鼻子:“右主然,汝视吾剑不利乎?” 右主然反而坦然地抬起头来:“公子,城上俱是秦军,公子杀某,能全身而退否?” 公子连闻言顿时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感到了一丝丝害怕。毕竟城上都是秦军的正规部队。 此行确实被热情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设想三十年不见,右主然会不会改变。仍然按照小时候的伙伴形象来认识右主然,显然是大错特错。 当下之计,是得赶紧脱身! 此时,帐外的嬴虔诚与伯御也听得帐内动静不对,双双掀帐闯了进来。公子连才心中稍安,但仍心有余悸,至于威胁右主然的话,更是不敢讲了。 右主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着公子连拱手道:“公子,然奉君命守塞,公子勉去矣!” 说毕深深一揖,转身出帐。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端木伯御一把擒住了右主然的手臂,另一只手威力无比地勒在了右主然的喉间:“右主然是吧,速速下令打开塞门!” 右主然身经百战,从端木的动作和力道即可判断出,在此人的控制之下,自己一时挣脱不了。于是反而不做任何挣扎。 他抬手制止了扑上前来欲救自己的亲兵,为了向公子连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和亲兵全部没有携带武器。他不想这些年轻人白白送死。 右主然斜过头看着公子连道:“公子欲杀然,然无话可说,但公子欲入塞,然恕难从命!” 公子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惊恐交加。自己太冲动了,归秦之路显然并不是那么顺利。然而,现在即使杀了右主然也无济于事,反而使自己的计划更加难以推进。 他长叹一声:“放人!” 端木伯御迟疑了一下,显然,他不想这么好的机会,擒住了守塞之将,为何不挟制其下令开关?莫不是这父子俩脑袋都受伤了吗? 嬴虔也上前一步,急切地说道:“父亲,此天赐良机……” 公子连一脚踹飞了地上的青铜投壶,恨声说道:“放人!没听清楚吗?!”说比头也不回地走出帐去,登上马车。命令车夫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的向回路奔去。 端木伯御不知所措,嬴虔也一脸茫然。 最后,右主然轻轻地推开了端木业已放弃用力的手臂,脸色相当难看,上马自顾自地回塞而去。 只留伯御与嬴虔诚在风中凌乱 第205章 飞鸽传书 俱酒没有搭理灰溜溜回来的便宜老舅,而是狠狠地把端木伯御批了一顿。 穿越以来,他一直以平等心态对待这些忠心不二的属下,很少有那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姿态。但这一次,俱酒真的非常生气。 便宜老舅公子连的愚蠢举动,使秘密入秦、勾连势力、贿赂高层、发动政变的企图成为泡影。 以右主然的愚忠心态,虽没有擒获公子连以邀功,但上报秦廷是肯定的。如此秦国国君,不,准确地说是执政的小主夫人就会心生警惕,做好应对。 而端木伯御的身份是韩国使团成员,他在郑塞下贸然出手,使其身份暴露,已经不能再随俱酒一起行动了。这,是俱酒非常恼火的原因。 伯御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一声不吭。俱酒猛烈输出一通之后,暗自思忖,应该建立一整套严丫丫发密的军纪来规范今后的行动,万事不能依靠感情来维系,必须有严明、规范、清晰的纪律来保证整个团队、乃至未来整支军队的号令统一、步调一致。 但事已至此,只好另做打算。俱酒对着行军舆图好一阵端详,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谋划。 目前秦国的疆域,在东北部沿洛水与魏国形成对峙之势。在关中平原的西北部则是义渠人的势力范围。 沿陇东高原的走线,或是不毛之地,或是秦国严密封锁之处,进入秦国均没有理想线路。预计秦廷防卫的目光重点瞄向秦魏交界之处,而对西部蛮荒之地防范不严。俱酒决定让公子连沿洛水北上,再沿泾水西进,从西北部伺机入秦,也算是攻其不守吧。 俱酒抬头对公子连稍一拱手,以示行礼,其实心里老大不痛快,好好的计划都让你膨胀的野心给破坏了。 “舅父,为今之计,从秦魏交界回归雍城,已不可能。俱酒思量,秦羌交界之处或有机可寻。只好麻烦舅父远足一游。” 公子连垂头丧气,像斗败了的公鸡,毛都耷拉着。像晒干了树叶,整个人蔫了吧唧。 此刻,他的自信心受到了严重打击,之前总觉得自己一归秦,振臂一呼,众望所归,水到渠成,迎刃而解,没想到啊没想到,在自己最有把握的右主然这里,居然碰了一鼻子灰。 幸亏右主然念旧,否则自己小命就算是交代了。 现在俱酒提出这个建议,显然自己要走更多的路,吃更多的苦,经更多的磨难。公子连咬了咬牙,艰难地点了点头。 俱酒又回过头对另一个蔫了吧唧的人——端木伯御喊道:“伯御!”这次没有称呼伯御兄。 端木伯御立马老老实实地站直了身姿,恭敬的拱着手、低着头大声道:“属下在!” 俱酒道:“命你一路护送舅爷西进,舅爷若有一毛之损,定拿你是问!” 端木伯御一见要离开公子,心里老大不情愿,嘟嘟囔囔不清不楚地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 俱酒剑眉倒竖,就要发火。此时赢虔连忙从后面捅了伯御一下,伯御一个激灵,看着小公子不怒自威的神情,吓得舌头一缩,大声道:“诺!” 俱酒又拨出一定的钱物、马匹等交与公子连的亲信,命其众人立即收拾行装,即刻沿洛水而上。 伯御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公子连一行人身后,恋恋不舍地望着俱酒。 “伯御兄!”俱酒头也没回,突然大喊了一声。 “哎……属下在!”伯御乐得差点没蹦起来,立即大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就像隔壁家叫小花的狗子见到久别重逢的主人一样,那叫一个欢实。 俱酒向前两步,走到无人处。方才对跟在身后的伯御说道:“伯御兄,此去一路凶险,万望保重!” 伯御满脸失望,还以为公子你要把我留下呢。但面对公子的关心,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声“诺!” 俱酒又在地上划了个晋卦的卦象,让伯御牢牢记住,然后道:“一路之上,若遇此标志,可上前寻求帮助,对方若问你身份,但言‘钜子亲卫’即可。此事须独自进行,不得令舅爷一行人等知晓!” 伯御知道兹事体大,也不敢马虎,立即将相关细节再复述一遍。俱酒点点头,拍了拍伯御的肩膀:“伯御兄,后会有期!” 伯御突然有点鼻子发酸,这一年多来,他与这位小公子名为主仆,实则兄弟,经受住了太多的考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他匆匆拱手一揖:“伯御不在身边,公子多多保重!”然后头也不回地跃马而去。 俱酒率领韩国使团继续前进,在郑所之塞,俱酒见到了这位愚忠之臣右主然,对古人这种耿直与忠义的情怀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郑所之塞验过使臣信物后,俱酒一行便在秦军一路接续护送之下,从关中沃野向秦国都城雍都进发。 这一日,经过栎阳城,在秦军的护送下,韩国使团一行人马进入馆驿歇息。 俱酒早早用完酒饭,换了一身便服,便带着聂政、怀木出去遛遛食。几个秦军护卫远远跟着,俱酒便让怀木拿出点碎金,安排他们自去逍遥。几名秦军本来也不想干这个累人的差事,见此情景,乐得清静,立即自顾自地嗨皮去了。 俱酒一路观看栎阳夜色,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酒肆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酒肆木字招牌右下角,刻着小小的一个“晋卦”图形,当下迈步即入。 三人简单要了点酒食,俱酒见左右无人注意,立即起身走向柜台,经过对接暗号,很快被迎入了后室,而聂政和怀木则继续呆在前厅,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室内,唐社栎阳的头目大礼参拜:“属下栎阳管事智准参见钜子!” 俱酒问道:“智管事可是智长老族人?” 智准道:“正是。日前社史兄弟已飞鸽传书,得知钜子即将入秦,没想到钜子如此之快,未能及时迎接,是准之罪也。” 俱酒一边摆手,一边满脸惊喜地问道:“唐社之中,皆兄弟也,准兄何罪之有?不过……准兄刚才说的可是‘飞鸽传书’四字?” 智准道:“正是,钜子,之前秦国贵人,就有饲鸽自娱之乐。遵钜子之训,秦国唐社挑选部分鸽子,分别送往洛邑、安邑。不期竟有数只,可自行飞回,故传信之能,竟自成矣!” 俱酒喜不自胜,唐社中人居然将飞鸽传书这回事做成了! 第206章 雍水救人 智准接着汇报了秦国唐社为公子连入秦所做的一些前期工作。 一是在通过流言蜚语、街谈巷议等方式,在秦国境内广泛散布公子连灵公正朔、德才兼备的品行,明确提出只有公子连回秦,秦国才能强大,秦人才能幸福,使外受打压、内受折磨的老秦人仿佛看到了一颗救星冉冉升起。 二是动用唐社资金和人脉,结交及贿赂朝中大臣、甚至宫中宦官,形成了良好的政商关系。待俱酒入秦之后,便可名正言顺地介绍认识,快速推进关系,直至发动政变。 三是尊钜子之命,为前期入秦的公子连亲信提供帮助,目前已影响了底层秦军军官,关键时刻,或可发生重要作用。 俱酒敏感地问道:“在与公子连亲信发生联系时,可曾透露唐社信息?” 智准惶恐地道:“绝对没有,某等俱以端氏君故人之名予以帮助,且注意分寸,没有深交。社中秘辛,更是只字不漏。” 俱酒满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朝中重臣,可交者谁?” 智准道:“庶长菌改,为小主夫人所忌惮,郁郁不得志;宫中监突,为小主夫人所重,颇具实力。此二人者,可以一用。” 俱酒对秦国唐社的工作深感满意,然后智准又汇报了唐社在秦镖局情况,已网罗了一批好手,形成了一定的作战能力,主要集中在雍都。 俱酒不由一喜,这样一来,又有可用的力量了。之后,俱酒又就唐社中一些事务与智准密谈一番,然后趁着夜色,飘然而去。 一路之上,俱酒对关中的山形地势、水流阡陌、要塞关隘,仔细观察,暗自摩画。不一日,韩国使团一行来到秦国都城雍都。 雍都,在今天的陕西宝鸡市凤翔区附近。从地理位置上看,并不在关中平原的核心位置,而是处于偏西位置。 秦国设都于此,一方面可以与东方诸侯保持较大的战略纵深,实际上,历史上东方诸侯从来都没有攻到过雍都附近;另一方面,秦国有相当一段时间,战略重心在西部,“霸西戎”就是指秦国经略西部,建都于此,也方便兼顾东西。 俱酒按照出使规矩,派人见过秦国有司,被迎入秦国馆驿住下,然后等等秦国国君的召见。 在等待小主召见的数日里,俱酒免不了带着亲随,在雍都城中四处游逛一番,也好见识一下关中风物,老秦人文。 在这过程中,秦国唐社执事早已得到栎阳方面的飞报,秘密与俱酒接触几次。俱酒只是简单了解了一下相关情况,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也未与唐社中人过多接触。 一日晚间,雍水之上华灯初上,游人洒客三三两两,俱酒带着聂政、怀木乘兴而来,也来观赏这雍河水曲的美妙景致。三人在河畔一家酒肆坐定,要了几盘小菜、一壶秦酒,便开始欣赏河上风光。 这家酒肆临水而建,房间就像是水边的一个个凉亭似的,四面风来,水声潺潺,不亦乐乎! 正悠哉悠哉之间,突然一个凄厉的女人哭喊声从远处传来。聂政最先坐不住了,这哥们天生有一副侠义心肠,听闻此声,率先站起身来,四处张望。 俱酒不想多事,便扯了一把聂政的衣袖,示意他先坐下,静观其变。 不多时,只见一位衣衫不整的秦女掩面哭泣着一路奔来,飞也似地经过俱酒等人身边,突然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入了洋洋溢溢的雍水河湾之中,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溅起一片水花。 俱酒等三人大惊,这次轮到俱酒坐不住了,他三下两下扔掉冠巾、甩掉革履,撕掉深衣,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刚才跃跃欲试的聂政和怀木反而傻了眼,因为这二位水性不行。而俱酒穿越前可是受过潜泳训练的,自然对入水救人这回之事义不容辞。 聂政急忙跑到河湾边,脚踩在浅水处,惊慌地到处搜寻俱酒的身影。怀木则捡起了俱酒扔掉的衣物,跌跌撞撞地跟着跑了过来。望着一团漆黑的水面,二人顿时慌了神。 俱酒的救人之举也并不顺利。战国之时照明设施跟不上啊,酒肆里都是油灯,雍水边只可影影绰绰地看见河中情形,根本找到刚才落水姑娘。 俱酒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引来了河边的聂政和怀木一阵惊呼:“公子!公子!” 公子? 就在俱酒隔壁亭内,一位年轻贵族打扮的白晳少年,闻言不禁微微一皱眉头。刚才他也看到了隔壁亭中救人的义举,此刻正在侍者的簇拥下,倚栏观望。 俱酒根据刚才姑娘落水位置,以及水流缓急情况再次进行了一下判断,然后再一次潜入水中,在雍水之上留下一串气泡,把聂政和怀木惊得倒吸两口凉气。 旁边亭中的白晳公子也禁不住双手握拳,暗暗替救人者捏一把汗。 再次沉入水中的俱酒在一团漆黑中不住摸索,终于在快要憋不住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一团衣物,也顾不得多想,拖着衣带就向水面上浮。 浮出水面之后长长喘了一口气,用左手拖住落水女子的头,用仰泳方式将其拖到岸边。 聂政和怀木也不顾不得水深,齐齐下到齐腰深的浅水区,七手八脚地将公子连拖带拽,拉到了岸边。 上岸之后,俱酒才感觉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在这个战国时代,他不能脱光了身子下水,这些衣物最终成为了他救人的阻力,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 俱酒大口大口喘了会儿气,接着他发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救上岸的姑娘躺在身边一动不动,也没人去理会。 这不行啊,这特么得急救啊! 俱酒顾不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疲累,站起身来就向女子身边扑过去,立即清理了堵在女子口鼻上的泥沙和水草,将头部后仰,然后就准备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当他在手接触到女子长发的一瞬间,突然呆住了。 不行啊,这特么的是战国时代啊!我一大老爷们给一个小姑娘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这这这,这特么的容易挨打啊! 第207章 打特么的 就在俱酒犹豫时,酒肆外侧的街道上一阵嘈杂,人群一阵惶恐,纷纷避让。 转眼间一个一脸横肉、长发披散、肩披羊皮、满身腥膻的胖子横推了过来,十几个随从同样打扮,口中兀自大呼小叫,看上去举止蛮横。 隔壁亭子的白面少年看了这一幕,不由得紧锁双眉。 这帮人呼啦啦一下来到俱酒三人的面前,为首一人指着地上的女孩说道:“竖子,安敢动爷的女人?” 从刚才这个女子衣衫不整地跑过来,再义无反顾地投河,俱酒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情况估计是受人欺负,羞愤难当,故而自寻短见。 现在见了这一伙戎狄打扮的人,以及蛮横无理的样子,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估计姑娘是受这帮家伙欺负了。 当下最紧要的事情是救人,俱酒眼睛一眯,计上心来。目前最好是把局势搞混,趁乱施救。看这几个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么只好对不起了! 他对聂政和怀木简短地说出一个字:“打!” 怀木还有些迟疑,一般情况下公子都不会主动挑事,这次是怎么了?于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两个字:“什么?” 俱酒:“打他!打他啊!打特么的!” 怀木还在惊疑之间,聂政已然飞起身形,重重的一脚踢在为首在胖子脸上,胖子一个趔趄,扑通一声侧摔在雍水边的烂泥里。 胖子的随从见状,一阵惊呼。他们一伙人本来就够不讲理的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更不讲理的。一句话也不说,上来就开打!这特么的什么操作? 一部分人连忙扑上前去扶胖子,另一部分人发出声狼嗥一样的吼声,拔出弯刀就向俱酒三人砍来。 怀木见对方动兵器了,也怒上心头,顺手一捞,就将怀里的青铜短剑握在手里。只见他在人群中迅如猿猱,身形忽闪,每过一人,必然在其身上或划、或刺、或扫、或捅,一瞬间怀木所过之处,血雾弥漫、血珠四溅,惨叫一片。 聂政则继续其身形轻盈、剑速奇快的打法,目标直盯为首的那位胖子,剑剑不离其左右三寸,惊得胖子连连后退,其左右的侍卫也被逼得手忙脚乱。 雍水沿线街道一时大乱,人影幢幢,灯火摇摇,呼喝喊叫,四处奔逃。 趁着这一阵大乱,俱酒立即在暗影里开始了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除了隔壁亭子里的白面少年。 女子落水时间不长,在俱酒专业手法和嘴法的施救下,不一会一阵咳嗽,吐出几口河水,悠悠苏醒过来。然后又惊又气,也不顾身体湿透,卧在草上嘤嘤抽泣。 这下俱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人是救了,接下来该咋弄呢?总不能把人家放在这里不管了吧。 正在俱酒手足无措之间,隔壁亭子的白面少年对旁边人低语几句。稍后,两位健妇跑了过来,一边拿衣物给女子披上,一边不住地向俱酒道谢。 俱酒见有人出手相救,便道一声“有劳”,不顾身上湿透,匆匆直奔街上,欲给聂政和怀木帮忙。 这时街上的形势已然发生变化,虽然胖子的人多,但架不住聂政的剑快,怀木的手狠。再加上他们这一伙人显然喝得不少,战斗力大打折扣,十数人竟然被聂政、怀木二人联手,压着打! 俱酒看着自己浑身湿透,也就懒得下场,站在一边看热闹。 但见场中血雾、血滴、血泊中间时不时盛开几朵血花,“扑通”、“哎哟”、“妈呀”之声不绝于耳,中间还夹杂着愤怒的、不甘的、色厉内荏的怒骂之声。 反而是聂政、怀木二人全程不做声,只是埋头开打。打就完了,哪那么多废话! 胖子眼见人多仍不占优势,气得粗声熊吼连连,在一连串叽哩咕噜的鬼叫之后,胖子和随从不断后退,聂政和怀木见状也不追赶,只是警惕地站在当场。 忽然间,数枝飞羽射向当场,十数名弓箭手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应该是胖子叫来的帮手。 俱酒一看大惊,弓箭这种兵器在冷兵器时代就是王者一般的存在。一般官方对民间弓箭管理比较严格,这种批量出现的弓箭手,预示着对方不是一般人物。 只是此刻他离街中心较远,且对方的箭已经开始发射,急得俱酒只好高声呼叫:“木兄、政兄,快躲开!” 聂政拔打开几枝羽箭,一个飞身冲上了屋顶,借着夜色隐起了身形,他在屋顶兔起鹘落,一边隐藏自己,一边寻找进攻时机,刚才没有控制住对方头领,成为最大的失误。 怀木则一个翻滚躲进了酒肆旁的一间亭子,但亭子四面透风,只好把身子紧缩在亭柱后面,以躲避箭雨。 胖子见了大喜,指挥弓箭手不停地向着怀木藏身处放箭,边放边骂:“射死这个竖子,射死他!” 俱酒一时干着急没办法,箭枝在怀木藏身的柱子上密密麻麻地钉了一排,形势十分危急。 “嗤” 一道破空之声传来,接着两名弓箭手哎呦一声,扔掉弓箭,捂着眼睛向后跌倒下去。 “嗤嗤——” 又一阵凌厉的破空之声传来,一片弓弩手发出惊恐的喊叫,或捂脸、或捂裆、或捂手,队形一时大乱,射向怀木的箭枝也少了许多,怀木趁机一滚,窜进了俱酒所在的屋子。 胖子头领见状大怒:“何处小贼,安敢暗算,有本事……” “啪——唔” 话音未落,一整块烂泥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脸上,将整张胖脸严严实实的糊上了,说了半截的话硬生生地被盖了回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 胖子一边扒脸上的烂泥,一边唔唔咽咽地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沙……”一片更大的破空之声传来。 一大片石子,像霰弹一样重重地击在弓箭手头上、身上、脸上……几乎是无差别的攻击,从头到脸,从脸到胸,从胸到裆,从肚子到膝盖,各处中招的均有。 “沙——沙——”又是数波石子攻击,弓箭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搞得阵形大乱,顿时丧失了战斗力。 聂政在屋顶观察良久,趁胖子扒拉脸上烂泥、其侍从顾头不顾腚地躲避石子进攻之际,一个飞身从房顶扑下,一脚将死胖子踹飞了出去,然后身形重重地落在胖子身上,胖子闷哼一声,一柄冰冷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肥硕的项颈之上:“别动!” 这时,雍河水边,一个人影缓缓露出真面目。儿良赤着双脚、将放羊铲横在脖子上,双手搭在铲子的两侧,一步一摇地走了出来。 第208章 民心可用 随着一阵整齐的步伐,雍都的禁军盔甲鲜明,步履铿锵,举着明亮的火把冲进雍水旁边这条繁华的街道,迅速将两拨人隔开。 秦军长戈所向,寒气逼人。军官手中铜剑一挥,全军大吼:“风!风!风!大风!大风!大风!”声势震天,煞是威风。 俱酒撇了一下嘴,从古到今,无论禁军还是警察,都是打完了才出现,还特么的特威风!这阵势,和后世的红蓝灯和凄厉的笛声是一个意思啊! 聂政、怀木和儿良迅速围在俱酒身边。另一伙人也鼻青脸肿地聚在一脸污泥的死胖子身边,哼呀哼呀呻吟个不停。 死胖子显然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挺着一张大花脸,大声吼叫着走向禁军军官:“吾贵为义渠王特使,竟在雍都遭人暗算,秦人莫非视吾剑不利乎?” 军官显然认识这位蛮横无理的义渠特使,赔着笑道:“贵使息怒,息怒!” 一边转过身来,威严地向着俱酒走了过来。 俱酒向着怀木示意,怀木大步上前,不等秦军军官开口,中气十足、语调铿锵地吼道:“韩侯特使、襄城君、上大夫在此!” 本来脚步铿锵的秦军军官一愣,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一脸铁青的脸色慢慢变得缓和、逐渐绽开皱纹,最终露出笑脸:“哦……哦,原来是韩国特使在此,呃呃,都是误会,误会!” 军官心里一阵苦笑,这特么两边都是特使,惹不起啊! 这位义渠王特使,嚣张跋扈、横行霸道,在雍都的日子里,已经惹了好几次事,虽然整个雍都黎庶包括军官本人都挺痛恨这帮人,但秦廷最后本着国际主义精神,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时的秦国,受到东方魏国的强力压迫,对外丧地辱国,对内主少国疑、政局不稳,迫切需要一个安定的大后方。于是为了安抚义渠,秦国对义渠采取了怀柔政策,防止自己在全力防范魏国的同时,义渠在背后捅刀子。 其实历史上义渠人经常这么干,一旦秦国内部有个风吹草动,或者东方六国对秦国压力增大,义渠人总会不失时机的蠢蠢欲动,甚至还冷不丁地从背后来一刀子,这令秦国历代都非常头疼。 目前的秦国,主少国疑,多事之秋,安抚义渠也是朝中既定国策,所以义渠使臣在雍都横行无忌,忘乎所以。尽管老秦人恨透了这些义渠戎,但朝上主政的小主夫人,还是从大局出发,对义渠进行了隐忍处理。 这位东方韩国的特使,刚到雍都,就和义渠王特使给杠上了,看样子,还将对方揍得不轻,不错不错,算是替老秦人出了一口恶气。 军官赔着笑走到俱酒身边:“贵使,今日之事,纯属误会,请贵使暂回馆驿,明日请有司出面调解此事,如何?” “不行!”俱酒还没有开口,对面义渠特使死胖子高声怒吼:“竖子大胆,伤吾族人,尔且看看,看看……”他语无伦次地指着自己身上的污泥、鼻青脸肿以及遍地呻吟的手下,气得浑身直哆嗦,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秦军军官也是一阵腹诽:“义渠狗贼,好几十人被人家打成这个熊样子,还好意思告黑状?” 俱酒云淡风轻地拱拱手道:“将军,本君不过三四随从。对方数十武夫,还动用了长弓利箭,孰是孰非,一目了然。改日本君面见秦公,少不得讨一个公道。韩虽小邦,也有万乘之师!” 话语不卑不亢,软中带刺,秦军军官也是一阵凛然。毕竟这个时候的秦国,国力还难以与东方六国相提并论,且山东六国对秦人也差不多是按戎狄来对待的——心里一百个瞧不起。 禁军负责都城安全和治安,军官也处理过不少类似的场面,经验十分丰富,他也不听这两位特使自说自话,大声下令道:“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来人,先送两位特使回馆驿歇息,余事明日待君上圣裁!” 秦军发一声吼,分作两队,分别护送韩国使臣和义渠使臣回馆驿安息。义渠死胖子骂不绝口,但在人数众多的秦军的护送下,也无可奈何,愤愤不平地转身而去。 整条街上的人在乱斗开始时,都作鸟兽散。唯独白面少年的亭子里,始终亮着灯光,侍者如临大敌护卫周边,直到禁军处理完街中事宜,全部撤离之后,少年才缓缓起身,淡淡地说了一句:“回!”然后一帮人行动迅速而有序地乘车而去,消失在街巷尽头。 次日,雍都街头巷尾、坊间阡陌都在传说着韩国襄城君“勇救落水女、胖揍义渠狗”的英勇义举。 其中不乏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者,说襄城君一个人单挑义渠狗五十余人,三头六臂、腾云驾雾,打得义渠狗满地找牙、鼻青脸肿。 更有甚者,说秦国小主夫人专门邀请韩国使臣前来,就是为了商量共同进兵,消灭义渠狗。 这些街头巷议,具备了流言传播速度快、范围广、内容吸引人和逐渐失真的特点,同时也为雍都秦人提供了某种情绪宣泄的出口与机会,将老秦人对义渠的不屑与痛恨夹杂其中,不断放大。反映了秦国底层民众,对秦廷迁就、纵容义渠的不满与愤怒。 俱酒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成为一次发动群众舆论战的风暴核心,也赢得了一波秦人的好感。 俱酒敏感地觉察到民心可用!此时此刻的秦国施政者,没有认真倾听民间的呼声,必然会导致与群众的背离。 这,或许会是一个行事的良机所在。于是俱酒暗里通知唐社兄弟,进一步加大了流言的传播力度与广度,秦人对义渠人的愤怒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经过数日等待,秦国负责礼仪的官员通知韩使上殿面君。俱酒立即准备好代表使者的食物——珪璋,以及韩国的礼物清单等,穿戴整齐,一早来到秦宫,准备面见秦公,不,此时的秦公只是一位两岁的孩子,估计话都没学全呢。 所以,准确的说,是面见秦公出子的母亲、秦国的小主夫人。 第209章 庶长菌改 俱酒大步走入秦宫,只见宝座之上薄垂纱帘,纱帘之后,若有人兮。估计这就是秦国小主夫人和秦君秦出子了。毕竟目前秦出子只有两岁,年龄太小,坐都不能独立坐在宝座上面。 俱酒一本正经地高声报号:“韩侯驾前小行人俱酒参见秦公、参见夫人!” 一个清泠的声音遥遥传来:“贵使免礼!” 俱酒按礼节奉上代表自己身份的珪璋,称为“执玉”。秦小主夫人先 “辞玉”,后“受玉”,再“还玉”。 俱酒又奉上韩侯的礼物清单位,秦小主夫人象征性地回礼馈赠,完完全全走完了外交的一整套礼仪。 小主夫人开口问道:“贵使此来,不知韩侯何以教我?” 俱酒恭敬的回礼答道:“韩、秦之地,相错如绣。两国之民,往来如蚁。韩,久患大国犯边;秦,亦有强邻之忧。韩秦之状何其似也!故韩愿与秦永修盟好,动静同攸,祸福与共,万世而传。” 这是典型的外交辞令,不仅指明了两国山水相连、民心相亲,更强调了两国面临的危胁也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从而得出了结论,咱们两国基本情况相似,所以一定要好好合作啊! 小主夫人回复道:“韩乃东方新贵,气象万新,秦慕之久矣。秦、韩盟好,互为倚重,此两国之福,亦天下之幸也!” 俱酒听闻,心里不住点赞。小主夫人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属于深宫妇人,不谙国事。这一番对答如流,不仅表达了两国修好之意,更将两国的合作上升到了天下稳定的高度,此岂是普通的宫廷妇人所能有的境界? 在四代乱政、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小主夫人能够掌握一国局势,注定不是俗人。 俱酒继续道:“韩侯让外臣奏禀君上、夫人,楚国猖獗,屡犯我边,韩侯欲请秦师南出武关,威慑楚国,韩必感秦!” 涉及到了具体的事务,小主夫人作为一国掌控者,当然不会多谈。因为这些谈判之中涉及到秦与韩的利益交换和条件妥协,这些得由手下大臣去落实。 小主夫人道:“秦韩盟好,此国之大事,个中细节,当由众位庶长与韩使具体商议。” 秦国此时实行的是“庶长制”,称大庶长或庶长。庶长一般由公族大臣担任,也可由非公族大臣担任,可以有多人共同担任庶长。庶长既是爵位,也是官职,共同执掌着秦国的军政大权。 “庶长制”很像满清入关前的“议政王大臣会议”,都是由上层贵族来参与处理军国大事的议事机制,这是奴隶制军事民主的一种遗风。因为秦国久在西陲,不及东方六国开化,故而一直保留这样一种传统。 “庶长制”经过一定阶段的发展,众位庶长的势力不断壮大、尾大不掉,甚至可以左右君主的废立。秦国的“四世乱政”,就是庶长制的产物。当君主的改革和决策损害了庶长们的利益之后,庶长们就会对君权进行反扑。 四世乱政期间的几位君主,秦厉共公、秦躁公、秦怀公、秦灵公,全部都是恶谥,这显然是君主去世之后庶长们的泄愤之举。其中秦怀公是史书明文记载,被庶长鼂带人围困,被逼自杀。 秦灵公之后,公子连被逼逃亡也是庶长们的杰作。但同时,庶长之间也争权夺利,互相残杀,在这样一种机制下,秦国断崖式下跌可想而知。 当前秦国的三位庶长中,大庶长嬴必年老体衰,久不上朝,虽为顾命大臣之首,却无力左右朝中局势; 庶长嬴夙掌握实权,为小主夫人所倚重; 庶长菌改,非公族出身,有统军经历,特别在防范西北局势中立有大功,深为义渠等羌狄所忌惮。 小主夫人一声令下,嬴夙与菌改同时拱手称是。 俱酒立即上前与两位庶长见礼,特别对庶长菌改多加留意。因为之前已经接到唐社秘报,庶长菌改与小主夫人政见不和,深受排挤,郁郁不得志,或有可乘之隙。 只见菌改国字方脸、魁梧身材、硬髯如剑、目光似电,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军中悍将,与一般的文弱官员有着本质的区别。 庶长嬴夙与菌改也同俱酒略微寒暄几句,以示回礼。正当俱酒欲进一步攀谈之时,忽然殿外一阵嘈杂,不多时,一名殿前甲士上殿回禀道:“报!义渠国使臣求见!” 俱酒心中一动,该来的还是来了! 此时秦国君臣心中各怀心事。 小主夫人和庶长嬴夙,为了巩固年幼君主的统治,坚守先安内后攘外的理念,对义渠等西戎持安抚态度,对魏国也持对峙态势,全身心稳定朝局,打压异己,施政重心全部放在巩固秦出子母子统治地位上。 庶长菌改,久在西北疆场,对义渠等西戎采取强硬态度,特别是对义渠人咄咄逼人的强势嘴脸气愤不已,更对国家在小主夫人治理下的前途忧心忡忡。 古往今来,与君主政见不一,特别是固执己见的那些人,受到打压、贬谪、疏离是必然的,过分的甚至还会被肉体清算。 小主夫人沉默良久,吐出一个字:“宣!” 昨晚的死胖子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上殿来,一边走一边嚷嚷:“殴打本使、伤吾随从,莫非欺我义渠无人乎?” 嬴夙微微一笑:“贵使,何事生气啊?” 死胖子指着乌黑麻青的左眼眶,一张嘴口臭四溢,唾沫星子乱飞:“庶长请看,此岂是秦国待客之道?义渠人可杀不可辱,今日不给某一个说法,誓不罢休!” 嬴夙对昨日两国使臣在雍水边干架一事也有所耳闻,但仍故作惊讶地问道:“贵使,何至于此?” 义渠死胖子肺都快气炸了,过了一晚了,秦廷官员居然还在这装聋作哑,一点也不重视义渠使者的人身安全。 他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秦人无礼,别怪义渠无情!既如此,渭水河畔,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吧!” 说毕,将脏成一团的乱发一甩,转身就向殿外走去。 作为一国之主,小主夫人始终保持着大国的定力,对义渠使臣的胡搅蛮缠一声不吭,不为所动。 菌改早就对这些义渠人在雍都胡作非为看不下去了,几次谏言要对义渠人多加约束,均被无视。 此时见义渠使者在秦宫大殿上如此作派,气得满脸怒容,双手握拳,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前去揍这个死胖子一顿。 菌改的一言一行尽收俱酒眼底,此时此刻,正是快速拉近与菌改关系的良机。 何况自己可是昨夜的当事人,没理由苟在这里不吭声,是该有所动作了…… 第210章 秦宫擒凶 俱酒清清嗓子,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讲话,这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义渠使者本来是负气而走,想象着软弱怕事的秦国官员一定会上前将其拉回,好言安抚。自己好趁机大耍威风,提出更非分的条件。因为这样的一幕上演过好几回了,都演习惯了! 咦?没想到,这都特么的快走出殿门了,竟然没人搭理?! 这、这、这比昨晚挨打还特么丢人啊! 暴躁的义渠使者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的兽性瞬间被严重激怒了,他甩掉披在肩上的兽皮,祼袒上身,一把夺过殿前武士的长戟,熊吼一声,将长戟直直向大殿中央的宝座掷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几乎在电光石火之间。 要知道,这特么的是秦国的最高议事场所啊!上殿的人不是高官就是权贵,宫殿外围防范严密,常人根本不可能靠近,殿上之人完全没有经过这种事情。 殿前武士的戟、斧、钺、戈、锤等都是装饰性的,用来点缀议事大殿的庄严与威武,这些武士搞形式主义都上瘾了,挺胸腆肚、高喊威武非常在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防范意识。 一时间所有人像被定格一样,除了口中发出一声惊叫外,身体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恰恰是俱酒正好上前一步,清清嗓子准备发言,独自站在了临近大殿中轴线的位置。 一刹那,穿越者来不及多想,本能反应地纵身一跃,伸手去抓飞来的长戟。 好在穿越者之前爱打篮球,弹跳力还算不错,再加上练习墨家内力“逸云戏”的帮助,就在众人的惊呼之声还没有落下之前,已经一把抓住了飞在空中的长戟。 饶是如此,俱酒还是感受到了义渠使者的力道之大,手抓住长戟的一瞬间,虎口感到了有一股力量在向前拖行,猛沉一口丹田气,才硬生生地落将下来,脚步兀自向前跑行了两步,才避免跌倒。 秦宫大殿上发生的这一幕,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完全震惊了整个秦国高层。 秦国建国以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离谱的事情。一国使者居然在大殿之上对秦国最高统治者兵戈相向!而阻止这一局面的不是久经训练的秦国武士,居然是另一国的少年使者! 这特么的说多离谱就有多离谱,写入史书都不为过!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庶长菌改,本就对义渠使者的嚣张跋扈隐忍不发的菌改,此时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他大吼一声:“来人,将这个畜牲拿下!” 情急之下,言不由衷,把心里话都迸出来了,“畜牲”两个字脱口而出!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殿前武士闻令齐吼一声,猛地扑向义渠使者。 更没想到的是,这位义渠使者兽性发作,双眼通红,熊吼连连,已然失去了基本的理智。凭借着一身蛮力,对扑上来的秦国武士拳打脚踢,三五个人一时竟然近不得他的身边。 菌改大怒,一声虎吼,大步上前,就欲亲自动手去擒拿义渠使者。义渠死胖子见到庶长菌改居然要亲自动手,气得近乎发疯,来秦国这些日子,哪里受过这种鸟气? 他顺抓住一个扑上来的秦军武士衣领,大吼一声,举过头顶,重重地向菌改砸将过去。 菌改躲避不及,一把揪住被抛过来武士的衣物,顺手将其扔在一边,但自己也被惯性带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俱酒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和菌改套上近乎,见此情景,果断将长戟一扔。一个垫步侧踢,直奔死胖子的左腿关节——这是军中训练过的截拳道腿法。 特别是这个“垫步”,进一步增加了侧踢的惯性,让侧踢更加具有破坏力和穿透力,运用得当可一击结束战斗。当年李小龙就是这么干的,俱酒甚至还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啊打——” 但俱酒显然低估了这个死胖子的下盘稳定程度,一踢之下,死胖子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死胖子稳住身形,怒目回视。这时他才发现踢他的居然是昨晚的那个臭小子! 俱酒身形不动,反而轻蔑地向死胖子微微一笑,单指勾动:“胖子,尔过来呀!” 死胖子一瞬间好像斗牛看到了红布一样,全身的战斗细胞再次被点燃,全身的斗志像气球一样迅速充盈,他抛开其余人的袭拢,二百多斤重的身形像一头蛮牛一样,咆哮着直向俱酒冲撞过来,脚步所过之处,厚实的地砖都被踩得轰轰作响。 俱酒要的就是他的死冲硬撞,对付这种力量超大型的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激怒对手,迂回攻击。 就在死胖子快要冲到俱酒身边之时,俱酒身形灵巧的一闪,已然闪到了胖子的右侧。胖子收不住身形,继续冲向前方。俱酒在身后跟上,对准其侧腰部又是一记侧踹,为胖子更助三分冲劲。 死胖子像一辆刹车失灵的重卡,重心不稳,脸庞朝地,重重地摔在大殿之上。脸和胸着地向前滑行,双腿由于惯性则继续翘起,然后“咚”的一声撞在了高大厚实的门槛之上,晕死了过去。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看得大殿上的人一片惊呼。 菌改面露惊异之色,但未作多言,大声命令武士将义渠武士捆起来,并呵斥武士们护主不力。 庶长嬴夙则是惊魂未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宝座前,隔着纱帘问候道“臣死罪,致使夫人、君上受惊。” 其他大臣也慌忙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君上受惊了,夫人受惊了!臣等百死莫赎啊、百死莫赎!” 确实,在一国议事大殿之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秦国立国几百年了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此时,菌改亲自动手,将义渠使臣绑和像个粽子一般,还恨恨地朝着他的肥脸扇了两巴掌,如果有把杀猪刀,都能一刀将他捅了。 菌改急步来到龙案之前,拱手禀道:“君上、夫人,义渠逆贼已然就擒,请夫人发落!” 在刚才惊险的过程中,始终保持冷静的小主夫人,清泠的声音从纱帘后面传了出来:“把他放了!” 什么,一时间所有的人都以为听错了。 放了? 第211章 纵酒放歌 秦与义渠相爱相杀五百多年,交替采取武力征伐与怀柔笼络的手段,逐步削弱义渠的力量。 目前阶段,是义渠国力的鼎盛时期,兵锋直指渭水南岸。秦国此刻主少国疑,东有强魏,西有义渠,内忧外患。作为执政的小主夫人,对义渠隐忍有加,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历史上的义渠国,一直到一百年以后,靠秦宣太后(芈八子)牺牲色相,在甘泉宫诱杀义渠君,才彻底将这一心腹大患消灭消化。 秦小主夫人再次发声:“放人!” 在众人的一片惊愕中,小主夫人接着又轻轻地说道:“襄城君救驾有功,赏万金!” 俱酒躬身施礼:“外臣多谢夫人!” 秦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朝议结束了。俱酒弯腰行礼之际,忍不住瞟了几眼。只见纱帘内一久袅娜的身影飘然而去,小主夫人在整个朝议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神秘的像一位世外仙女。 义渠使臣被医官检查一番,抬回了馆驿。秦国负责礼仪接待的官员只是说使者不慎摔倒,已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痊愈。 反正当时殿上只有死胖子一人,没有其他义渠人在场,如果秦国的人一口咬死了,死胖子再闹腾也是孤证不立。当然,死胖子殿上失礼,戟掷君上的事也没有再提,一场风波看似就要悄悄掩盖过去。 俱酒在殿上的举动,成功吸引了庶长菌改的注意。 菌改之前已经风闻俱酒救人事宜,他对义渠人在雍都胡作非为的任何传闻都深信不疑,以义渠戎野蛮成性的德行,多恶劣的事情都能干出来。 这位韩国小封君昨日雍水救人,今日朝堂救君,不仅正义感爆棚,更兼身手相当了得,一时间顿起结交之心。 “襄城君,请留步!” 俱酒回头一看,正是庶长菌改大走上前来,拱手与俱酒见礼。 “俱酒见过庶长!”俱酒微微一笑,客气地拱手还礼。 菌改爽朗地大笑两声:“哈哈,襄城君少年英雄,身手矫捷,勇救吾主,菌改佩服、佩服!” 俱酒保持着高度涵养的微笑:“庶长见笑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菌改一脸惊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好好!襄城君讲得好啊!襄城君不仅身手了得,更兼文采斐然,菌改自愧不如!” 这是由衷的佩服,毕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高度凝练的词汇,战国时代还没有呢,突然冒出一句来,绝对让人耳目一新。 菌改感慨一番,说道:“襄城君,今日晚间,菌改欲请君过府一叙,以报救主之恩,不知襄城君意下如何?” 俱酒正是求之不得,但还是装出为难的样子道:“只怕庶长公务繁忙,俱酒多有打扰。” 菌改哈哈大笑:“君上、夫人有令,菌改正欲就秦、韩修好之事与襄城君详谈,此即公务啊,哈哈哈哈!” 俱酒马上顺竿爬,立马就应允了:“如此,俱酒就打扰了!” 入夜时分,俱酒带着厚礼造访菌改的庶长府。目前俱酒可不差钱,魏侯的奖赏以及大笔政变活动经费,韩侯给的外交活动经费,刚刚秦国小主夫人又是大手一挥,不吝赏赐万金。 不差钱! 菌改换了一身常服亲自迎出中门。只见他曲裾深衣,白玉发冠,竟生几分儒雅之气。只有其眉宇棱角间透露的果敢之气,以及一蓬如戟硬须,暴露了他的行武身份。 经过朝堂一番变故,特别是俱酒干脆利落地将义渠死胖子干晕过去的身手,菌改对这位小封君好感倍增。加之今晚俱酒又厚礼相赠,更令两人亲近三分,一见如故。 二人简短寒暄,把臂而行,同入内室,分庭跪坐。 三酬三献已毕,菌改开口道:“襄城君,天下皆闻‘劲韩’之威名,以韩之实力,何必求助于秦啊?” 俱酒道:“昔日犬戎犯边,天子患之,天下诸侯,不敢勤王。唯秦人忠勇,血战不退,此周室所以得安、天子所以无恙也。” 这是先把“秦救周室”给旧事重提了一遍,先盖上一顶高帽子再说。俗话说,伸手不打嘴甜人嘛! 菌改身上流淌着老秦人血性的基因,又是和戎狄连年作战累积的军功,闻听此言,一时心气自负,豪气顿生。 俱酒接着道:“继者穆公称霸西戎,灭国十二,开地千里,天子特加祝贺,并赐金鼓。此等荣耀,东方诸侯,忝称大国,自愧弗如。” 就是继续夸、可劲地夸、捡好的说呗!东方六国都没有你们老秦人厉害,谁家祖上没阔过? 俱酒继续灌输:“秦人屏翰西陲,以安周室;独当戎狄,辅翼中原。此间忠勇,岂独为秦?为华夏哉!为中国耳!秦之忠勇,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哇塞!这一顿输出,把秦国捧上天了!把本来属于秦国与戎狄之间的征伐战争,升华到了保护整个华夏文明的高度。 正是由于老秦人在西陲独自抗衡,才阻止了戎狄进一步入侵,才维系了周室江山的存亡安危,才保证了华夏文明在中原地区的繁盛传承! “此功此绩,何国堪匹?” “彼勋彼劳,无人能比!” 菌改听得热泪盈眶、心旌飞扬,他大声道:“襄城君知我老秦!来来来,换大爵来,某要与襄城君痛饮三大爵!” 侍者立即换上了一种大爵,这种形制的酒器一般用来盛酒。但菌改兴致正高,直接给二人面前各摆了一大爵秦酒。 俱酒一看,我去,这光景,算是后世对瓶吹的光景吧? 不过,咱不怕啊,战国这点酒精度数,还没有啤酒高呢,充其量算是含酒精饮料。咱是夺命五十三度滋润大的孩子啊,还怕你整这个! 当下也不推辞,直接和菌改对瓶吹了三大爵。 菌改更不曾料到这位清秀少年居然敢和自己这种体格的彪形大汉对饮,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满脸通红,双目放光,兴奋得哇哇乱叫! 俱酒面色微红,继续开侃:“韩,慕秦之忠义久矣!秦救天下之难,今韩有事,当救不当救?” 菌改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双手击案,连喊三声:“当救!当救!当救!” 酒这东西,就是增进感情的催化剂啊! 喝到后来,两人称兄道弟,哥长弟短,勾肩搭背,打着节拍一起唱起了《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第212章 粪从天降 另一位秦国庶长赢夙,则正在安抚义渠使者。 死胖子这两天亏大发了!连续两次被俱酒一顿修理,义渠人的兽性无处发泄,躺在卧榻之上以拳捶地,咆哮不已。 要知道义渠人“以战死为吉利,以病死为不祥”,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馆驿内外嗥叫此起彼伏,武器叮当作响,大有拼死一搏,你死我活之势。 义渠人此次入使雍都,主要是应小主夫人之邀,前来签订盟约。双方之前已经初步谈妥,在秦国付出优惠条件之后,秦与义渠互不征伐,和平相处。 目前秦国主要的忧患来自国内,秦国小主年仅两岁,不能视事。秦人历经四代乱政,对幼儿国君心存怀疑,国内根基不稳。小主夫人当权,又对大臣防范有加,政治猜忌气息弥漫。值此多事之秋,战略重心是稳定国内局势,巩固秦小主的统治,而不是擅起边事,引火烧身。 在秦国东北方的魏国,魏武侯继位之后,战略重心转向中原地区,西进的步伐已经停止,尽管吴起颇为惋惜,但仍不敢有违君命。所以,东方是相对稳定的。 在秦国西北方的义渠,则是长期不稳定因素。义渠虽名为国,其实为戎,奴隶制习俗尚未完全转化,经常到秦国边境地区开展“零元购”活动。秦军虽屡有清剿,但义渠人马快,抢得到就抢,抢不到就跑,搞得秦军疲于奔命,收效甚微。 特别是,郑塞守将右主然送来了公子连欲归秦国的信息,政治氛围登时就紧张起来了。 为了尽快解决外患,全力以赴安定国内,于是乎,安抚怀柔的老路子就又成为秦廷的选择。这些年来,对义渠一直是时剿时抚,又剿又抚。 所以义渠使者尽管在秦宫蛮性大发,冒犯君威,但小主夫人仍然选择隐忍,并派深为信任的庶长嬴夙带着厚礼前来安抚。 死胖子完全拿捏住了秦国高层的软肋,咆哮着对嬴夙道:“庶长,秦人辱我太甚,盟好之事,休再提起,请秦人磨砺兵马,沙场再战!” 嬴夙苦笑着说道:“贵使息怒,忤逆贵使者,乃韩国襄城君也,非是我秦人呐!” 死胖子一把抓住嬴夙的衣袖,张着喷发着恶臭的大嘴巴对着嬴夙吼道:“那么请庶长杀此竖子,以洗义渠之辱!” 嬴夙忍不住抬起宽大的袍袖掩住口鼻,太特么恶臭了! 忽又感觉不妥,于是强忍着恶心,放下袍袖道:“贵使说笑了,韩乃万乘之国,韩使岂可擅动?” 死胖子大吼大叫:“秦人不敢杀,义渠自杀之!” 嬴夙也火了,老子贵为秦国庶长,低三下四地给你个义渠狗说软话,你特么的还上劲了!就你那熊样,在大殿上被人家韩使耍得像猪一样,两招没到就猪撞树上了! 近段时间以来,为了使两国达成和约,秦国作了巨大的让步。对义渠使团在雍都的胡作非为,也是隐忍不发,顶着黎庶满腔怨言和朝中异见不断的巨大压力。 甚至,今日白天大殿之上,义渠狗居然敢向小主夫人和君上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是小主夫人居高望远,胸怀大局,早把你个义渠狗给剁了! 也只有借力才能打力,韩国的襄城君一到,直接将义渠狗干趴下两回,太特么解气了! 有些人,撞两回南墙都不回头,只好让他继续撞喽,直到撞到服为止。 嬴夙站立起来,瞬间就将笑脸收回:“既如此,贵使请自便,但有闪失,与秦无关!” 死胖子这回愣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一个多月来对义渠使团逆来顺受的秦人,居然翅膀硬了!敢特么的给爷甩脸子了! 他冲着赢夙大吼道:“既如此,秦与义渠,盟约撕毁,一切后果,秦自思量!” 嬴夙也是气极了:“两国相争,三百年余,老秦人何曾怕过?两国盟好,乃互利也,非秦有求于义渠,贵使好自思量。” 说毕,一甩袍袖,转身就走。 义渠使臣跋扈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趁着手下之人群情激奋,立即率起数十义渠人,举着火把,嘶喊叫骂着,向韩国使团的驻地冲去。 秦国的馆驿区分为东西两个区域,分别位于王城的东西两侧。这种设计主要考虑到,秦国的对外交往是东西兼顾的,既有来自周天子和东方六国的使臣,也有来自义渠甚至西域的使臣和贵人。 东西两地生活习惯不同,礼节仪式有异,故而分处不同区域。一方面利于区分,另一方面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霸蛮的义渠使团一路上咋咋呼呼地向着韩国使团的驻地进发,灯笼火把高挑,兵器叮当作响,像一群蝗虫飞过一般,发出嗡嗡的躁音,大摇大摆地穿街而过。 这两天,俱酒胖揍义渠狗的传闻在雍都民间不断发酵,都传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民众的压抑已久的情绪被撩拨得老高老高,老幼妇孺,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亲自冲上前去痛打义渠狗! 义渠狗太特么可恨了,在雍都街上吃东西不给钱、见了好东西就抢、看不顺眼就打人、最可恶的是看着漂亮的女子立马上前调戏,好几个女娃惨遭毒手。 秦国官方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要么压制黎庶,要么给点小钱安抚,更激起了民众的强烈不满。 今天晚间,一见义渠狗声势浩大地出发,口中嚷嚷着要“杀死韩人”,雍都的黎庶闻讯顿时就骚动起来了。 伙计、兄弟,义渠狗都把额们欺负成马咧,老秦人岂是这么好欺负的?可恨有司、军卒都放任不管,窝囊得像猪头一样!还不如人家韩国襄城君,一个外人,都敢仗义出手! 伙计们,人家襄城君可是帮过额们滴,现在襄城君因为仗义救人惹上大麻烦咧,义渠这堆哈松这是有备而来呀,咱老秦人不能忘恩负义,一定要帮襄城君一把! 木问题,老哥,今晚就跟义渠哈松们四伙一哈! 小伙、后生,你们腿快,先去给襄城君报个信!于是腿脚快的人急忙跑到馆驿去向韩国使团禀报消息。 另一部分民众则自发地串联起来,决定趁着夜黑风高,暗中给义渠狗使点绊子。 当处于疯癫状态的义渠人大呼小叫地呼啸着转入一条街道,忽然间,领头之人脚下一滑,一个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灯笼也脱手而出,在空中舞过一个简短的弧线之后,迅速燃了起来。 后面的人接二连三地滑倒在地,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灯笼火把或烧成一团,或摔远熄灭。 一名义渠人用手一摸,从地上抓起一把圆溜溜的菽豆。再定睛一看,满街铺了一层菽粒,稍不注意就会摔个四仰八叉。 义渠使者也被摔了个屁股墩,把尾椎差点给坐到肚子里去,当下火冒三丈,仰天破口大骂:“秦狗……唔……” 两侧的黑暗之中,一桶桶粪便像天女散花一般泼洒而来,一块污物散发着腥臭正正投入义渠死胖子的口中。 “唔………呕……呕呕……咳……” 第213章 胖子之死 义渠人的灯笼火把被粪水扑灭,街巷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愤怒的义渠人向着街道两侧胡乱放箭,但很快又被地上的菽粒滑倒。 一腔热血的老秦人,利用熟悉地理的优势,凭借着房屋街巷的遮挡,躲过了义渠人漫无目的的箭矢攻击。并在黑暗中发出略带嘲讽的呼喝和口哨声。 声音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越聚越多、越喊越大,渐渐汇成了一股此起彼伏的洪流,冲击着黑暗中每一个义渠人的灵魂。 他们感觉仿佛跌入地狱、见到鬼魂一般,感觉许多恶魔般的身影在四面八方向自己压迫过来。这,就是陷入人民战争海洋的恐惧感。 义渠人拼了老命挥舞着刀剑戟戈,击打着看不见的敌人,恐慌地将箭袋中的箭矢一股脑儿全部射了出去。 很快老秦人就感觉到义渠狗没箭了,是该额们表演滴时候咧! 一块块砖头、瓦片、石头、土坷垃、烂菜叶、鞋帮子呼啸着从四面八方飞向义渠狗,像下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换来一声声惨叫和怒骂。血水、汗水和粪水混合而成的空气,弥漫在街道上空,令人作呕。 庶长嬴夙听到了下人的回报时,正准备沐浴。他跨入热气腾腾的大木海中,不置可否地说:“舒服!” 负责雍城城防的庶长菌改,酒喝得尽兴、歌唱得嗨皮,刚刚送走襄城君,就接到了义渠狗被街头群殴的消息。菌改眉飞色舞:“岂非又一快事耶!?走走走,某当前往一观!” 兴奋过了头的菌改带着亲随,点亮灯笼火把,骑着高头大马,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街头。 秦人一看秦军出动了,顿作鸟兽散,只乘下一堆垃圾土石之中被砸得七荤八素、臭气熏天、惊魂未定的义渠使团。 菌改一看这副场面,太特么的刺激了!这叱咤风云的义渠猛士,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天使大姐帮某出的这口恶气啊! 菌改打着酒嗝、乜着眼球,剔着牙花子,不无揶揄地道:“啊呀呀,这不是义渠上宾吗?天黑路滑,雍都复杂,贵客还须行路小心呐!” 义渠使臣死胖子还在那里不停干呕:“哎……呕……呕呕……咳咳……”虽然听闻此言气炸了肺,但根本顾不得回敬菌改,始终没有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菌改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何其臭也?莫非贵客掉入粪坑?”他回头道:“还愣着干甚,快快打水,帮贵客净面!” 几名军士诺了一声,立即跑到路旁井栏,打起了一桶桶清水,二话不说,朝着义渠人兜头盖脸地就浇了下去。 被冰凉的井水一激,死胖子止不住的呕吐突然停止了,这和止嗝一个意思。 他扑愣愣将脑袋上的水甩去,开始破口大骂:“秦狗卑鄙,秦狗无耻!暗算我等,义渠人可杀不可辱,必报此仇,血洗雍都!” 菌改冷笑连连:“吃完屎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其实菌改只看到这些义渠狗被淋了满身臭粪,并不清楚这位义渠使臣是真的吃了一坨屎。 但这俏皮话太过贴近现实了,令义渠使臣又气又羞,他不顾满身粪水,大吼一声:“菌改狗贼,今日定要尔狗命!”说毕一个箭步,挥拳就直扑菌改。 但他完全忘记了脚下的菽粒还在圆溜溜地滚动着呢,使劲一冲之下,脚下一滑,整个人像一头飞天神猪一样,重重地向着秦军明晃晃的戈尖扑将上来。 “怦!” 持弋士兵被重重地压在了胖子的身下。 “噗嗤!” 戈尖却穿透了胖子厚实的板油,扎了一个透心凉。他口中血沫子“咕嘟咕嘟”冒了半天,然后脑袋向前一耷拉,真正由胖子变成了一个死胖子! 菌改虽说与小主夫人政见不和,也对义渠人的欺压良善愤愤不平。但今晚乘兴而来,本意是想揶揄一下义渠人,看看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家伙狼狈的一面,不曾想,弄出人命了! 菌改这辈子杀的义渠人多了去了,但今天死的却是义渠王派出的使臣!一国使臣横死雍都街头,用脚趾头都能想出事情的严重性! 菌改登时酒醒了一半,坏了坏了坏了,惹麻烦了! 要知道“怀柔义渠、安稳西陲”,这可是小主夫人既定的国策啊,自己虽然有不同意见,但“君命不可违”这道理还是懂的。 义渠使臣就这么血呼啦啦地死在自己的马前,这犯罪现场太清晰了,跳进雍水也洗不清了! 消息迅速传到了庶长嬴夙的耳朵里,还泡在大木海温水里的嬴夙闻言“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以一副君子坦蛋蛋的形象大声问道:“义渠使臣死了?死在菌改马前?此话当真?!” 近侍瞄了一眼汤汁淋漓的庶长,吓得赶忙将头埋下去:“千真万确!” 嬴夙眼睛一眯、薄唇一抿:“更衣!备车!进宫!” 一辆马车飞快地驶出庶长府,嬴夙面色凝重地坐在车上,不断地催促驭者快行!马车在午夜的长街上一路狂奔,很快就来到了秦宫门口。 嬴夙三步并做两步爬上高高的台阶,值夜的近卫头领立即迎了上去:“属下参见庶长,不知庶长何故深夜进宫?” 嬴夙大声喝道:“开门,某有要事面君!” “诺!” 嬴夙一溜小跑直抵深宫,对迎上来的监突道:“大监,某有要事,求见夫人!麻烦大监通报一声。”(大监是宫中官名,名突,史称监突。) 监突为难地道:“庶长……呃……夫人业已歇息,恐怕不妥啊!” 嬴夙道:“事急矣!请速速通报!” 监突低头默思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进到寝宫通报去了。 夫人听闻监突的通报,快速更衣而出,在偏殿隔着屏风接见了嬴夙。 嬴夙躬身施礼道:“臣死罪,惊扰夫人。然事发突然,不得不扰,请夫人恕罪。” 夫人平静地道:“庶长何事?” 嬴夙道:“臣今夜至义渠使者馆驿,币重而言甘,义渠使者释然。不期菌改,对夫人之令阳奉阴违,竟于雍都街头,击杀义渠使。秦与义渠和谈大计,受重挫矣!” “什么!”夫人听闻大惊,不顾自己衣不规整,匆匆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在一头乌黑头发的映衬之下,脸色显得益加苍白:“此话当真?” 嬴夙道:“义渠使者已死,个中缘由,还请夫人传庶长菌改进宫,一问便知!” 夫人杏目圆睁,提高声调,清泠而不失威严地喊道:“传菌改进宫!” 监突在门外匆忙应道:“诺!” 夫人略一沉吟,忽然说道:“慢!” 监突立即回转身形:“夫人请吩咐!” 夫人来回踱了两圈,站在殿门口,对监突道:“大监,汝去一趟!” “诺!” 第214章 出镇焉氏 当夜,聂政和怀木跟随俱酒去庶长菌改府上赴宴,只有儿良和两个韩军卒长,率领使团的护卫、民夫等留守驻地。 接到老秦人的示警,关键时刻,儿良的组织潜能不自觉地爆发出来。 儿良从小醉心兵家之学,爱听村中父老讲一些征伐谋略的故事。然后自己在山上放羊时,就用石子在地上排兵布阵,左右互搏。 甚至还将两条土狗当作校尉、羊群当作士兵,呼来喝去,指挥有度,俨然一副统军大将的风范。 俗话说:爱好是最好的老师。俗话又说:从小看到老。儿良这种与生俱来的军事天赋与后天的兴趣爱好,在不知不觉间培养起他朴素的兵学知识。 直到有一天,有一位过路之人目睹了儿良一个人在山上玩得不亦乐乎,见识到了儿良的兵学天赋。 于是路人就在石坞暂住了一段时间,每天给儿良讲故事,聊争斗,把天下数场大战像说评书一样给儿良讲了一遍,并用石头为城,土坷垃为兵,趴在黄土地上和儿良演练攻防,成为了儿良的兵学启蒙。 数日后,该人飘然而去,儿良的认识和境界,却换了一个层次。 今晚,当大难来临之时,两个韩军卒长一时慌了手脚。以往都是襄城君镇定自若地指挥他们,或者有聂政或怀木或伯御在,兵卒们心里都能吃一颗定心丸。因为这几位都有过人的本事,能够独当一面地直面困难,他们乐得清闲。 而今天,这几位都不在府上,襄城君单独把一个放羊娃留在府上,这算怎么回事! 面对六神无主、急促不安的两位韩军卒长和一群脸色茫然的驭手、民夫,儿良好像看到了自己在指挥两条猎犬和一群绵羊着时的场景。 他大声道:“别慌,听某号令!” 众人一听,好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一样,虽然心存狐疑,但一想到襄城君对这个放羊小子偏爱有加,而且这小子耍放羊铲确实耍得不错,于是就在瞬间选择了相信儿良。 儿良命令,弓箭手上墙,十步一人。每名弓箭手由两名民夫负责运输、传递箭矢。当敌人到达一箭之地,立即放箭示警。如若硬闯,格杀勿论。 “诺!”众人立即领命而去。 又命驭手将马车拉出来,全部竖起,沿内墙根摆成一溜,剩下的兵卒和精壮民夫藏身在车后,作为第二道防线。但凡有人闯入院中,杀无赦! “诺!”众人心神大稳,立即着手前去准备。 再命军卒和民夫将馆驿中的两块巨石挪过来,封住馆驿正门。又将院中两口大瓮装满清水,以防敌人火攻。 好在使团中没有老弱,所有人都派上了用场,也不用担心有人拖后腿。 儿良又将近两天来在雍河边上捡拾的鹅卵石袋子扔到门楼之上,他太喜欢这些小石子了,太喜欢铲子击打石子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自从用了这些石子以后,自己的飞石之功速度也快了、精度也提高了、射得也更远了。 儿良又向前后几处屋顶上各扔了两袋鹅卵石,一旦开打,他自可以根据敌情随时变换阵地,这些石子则成了他随时可取的备用武器。 安排妥当,儿良扛起心爱的放羊铲,脚尖在直立的大车上一踩,纵上跃上了馆驿的门楼。然后双手拄铲,镇定地望着远方。 儿良没有等来义渠人的进攻,而是等来了酒足饭饱襄城君以及护卫左右的聂政、怀木。 墙上众人一看襄城君马蹄的的地安全归来,不由爆发出一阵会心的欢呼。倒是把俱酒等三人唬了一跳,这是几个意思,欢迎仪式都搞到墙上了?欢迎就欢迎吧,儿良你特么的有必要爬那么高吗? 俱酒道:“儿良,你也太调皮了,赶紧下来。” 儿良不小心将一个鹅卵石掉了下来,在俱酒马前滴溜溜地乱转,俱酒嚷嚷道:“哎,叫你不要乱扔东西,你怎么又……” 此时,儿良将手中的铲子往院中一扔,纵身准备下来。 俱酒继续啰嗦:“你看,我还没说完你又把铲子子给扔掉了!铲子是你的兵器,战士不能扔掉兵器,懂吗?你把它扔掉会污染环境,要是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 儿良一头瀑布汗,这是喝了多少? 襄城君回来,整个韩使驻地仿佛找到主心骨一样,大家也不恐慌了,也不担心了,也开始有说有笑起来。仿佛这时候就算千军万马来攻也毫无惧意。一支队伍也是有气质有性格的,而这种气质和性格与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有着密切的关系。 众人搬开堵门巨石,把俱酒等迎了进来,然后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俱酒这才知道,原来义渠死胖子居然敢来寻仇。不过,看这天光,估计怕是在雍都迷了路,找不到韩国使团驻地了。 俱酒又饶有兴致地查看了儿良部署的防御阵地,合理的人员匹配、明确的分工合作、分层次的防御纵深等等等等,甚至屋顶扔着的四五处石弹,都显得那么有备无患,井然有序。 嗯哼?这个放羊娃不仅仅有一手飞弹绝技、一双铁脚板和蹿山跃脊的本领,更有一颗能够排兵布阵的清醒的头脑!这,这是帅才啊! “儿良”俱酒招招手:“汝可曾学兵?” 儿良摇摇头:“俺没有,俺就是个放羊滴!” 儿良没有意识到,那个和他玩得不亦乐乎的路人,已经在讲故事和做游戏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将他的天赋与兵家之学有机地结合了起来。 ******** 监突亲自来到了臭气熏天的街头,亲自看到了仍在播恶遗臭的义渠使者,以及一群被砸成猪头的义渠随从。 与此同时,酒已经全醒了的菌改来到宫门之外,祼袒上身,身背荆木,跪在星光之下的青石板上,一声不吭。 夫人听闻了宫人的禀报,冷冷地道:“勿理!彼欲跪则跪!” 直到天色快亮时,监突才匆匆回来,向一夜不曾安眠的夫人密报了今晚发生的一切。 天色微曦之时,秦小主夫人像往常一样升殿议事,上朝的众位官员贵族,远远地就看到了跪在殿前负荆请罪的菌改,一个个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过问。 小主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声:“宣菌改上殿议事。” 菌改跪在殿外,高声回道:“臣待罪之身,不敢面君!请君上、夫人降罪!” 小主夫人命道:“令菌改穿衣上殿!” 菌改换了一身行头,默默地走上殿来,然后双手长揖、直挺挺地跪将下去,以头触地,一言不发。 嬴夙望着跪在地上的菌改,面无表情,心情复杂。这个和自己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的对手,此刻终于跌入了尘埃。回首这些年来过往,却令人十分感慨。 小主夫人道:“菌改,尔肩负雍都防卫之责,而义渠使臣横死街头,该当何罪?” 菌改:“夫人,臣失职,臣甘愿领罪。” 嬴夙冷哼道:“庶长怕不是失职这么简单吧,为报私仇,暗杀使臣,破坏我秦既定之策,这恐怕才是重点吧?” 菌改额头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但隐忍半晌,仍硬生生将辩解的话吞了回去:“臣死罪!” 小主夫人在帘后叹了口气,半晌方道:“菌改,尔有过在身,不宜再居中枢,出镇焉氏之塞去吧!” 第215章 政治童谣 菌改面对庶长赢夙的冷嘲热讽没有回应,对指责其故意杀死义渠使者、破坏和谈大局的污蔑也没有反驳,闷声吞下了所有的不实之词,坦然接受了贬谪焉氏的严重打击。 菌改为什么这么做? 一者,因为昨日的情况于己不利。自己酒后带兵到达现场,尽管义渠使者死于意外,但现场没有第三方势力在场。在义渠人一口咬定的情况下,这犯罪现场太清晰了,自己百口莫辩。即使把真相描述出来,也只会让人觉得在巧辞诡辩,越描越黑。 二者,谈判关键节点,一国死臣横死街头,必须有一个一定级别的人出来负责。菌改作为雍城防务的负责人,背起这口黑锅再合适不过了。 三者,菌改已经得知赢夙深夜进宫,估计妥妥地打足了自己的小报告。凭这些年来二人明争暗斗的经验,无风赢夙都能掀起三尺浪,何况有风呢? 四者,满朝上下都知道自己不赞成与义渠戎讲和,特别是秦国在做出巨大让步的情况下。小主夫人为了尽快达成与义渠的和谈,让菌改离开雍城,是最好的选择。 五者,为了保护昨夜那些出于义愤的雍都老秦人。如果菌改硬要甩锅,并开展全城大规模搜捕,势必有一大批忠义的老秦人要死于非命,民间的怨怼更加难以压抑。 基于以上分析,菌改选择以退为进,承担起义渠使者死亡的责任,暂时远避边陲,离开秦国政治权力中心的斗争漩涡。跳出圈外,既为避祸,也为他图。 俱酒次日醒来,端木仲敖兴冲冲地求见。俱酒笑着问道:“仲敖何故喜形于色?” 仲敖道:“公子,上次公子安排之事,仲敖已有答案,特来请公子示下。” 前日,为了强化公子连入秦的民间舆论,俱酒命仲敖试着做一首童谣,把公子连之事隐秘传扬。 仲敖将竹卷放在案上,俱酒定睛一观,只见简上写着 “三人之行,忽走忽停。 有车之乘,如日东升。” 俱酒瞪大了眼睛:“韵脚工整,但是……此谚何解?” 仲敖提笔写了一个战国时代的“连”字对俱酒进行了解释,原来古时连字是由“辵”和“车”字共同构成的。 “辵”(chuo)的字形表示三个人在行走,“辵”意是“忽走忽停”;后面的“车”就是用的本意,前三句,通过笔画分解的方法,隐晦地表达了公子连的“连”字,最后一句表意,表达了人们对公子连的期望,就像万物渴望太阳一样。 包山战国楚简“连”字 马王堆汉墓帛书“连”字 这样一解释,俱酒恍然大悟,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特有的一种现象:政治童谣。所谓的政治童谣,可以理解成一些儿童在传唱的歌谣,但是这些歌谣预言了后来政治局势的发展。 对于这种神奇的现象,古代学者认为这是因为天上的荧惑星君化身成小孩子,告诉了小孩子这些童谣,用来预言未来天下大势的发展。所谓的荧惑星君,就是火星。 最着名的政治童谣就是汉末影射董卓的“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所谓的荧惑星君,不过是古人的迷信解读。说到底,政治童谣,就是古代政治斗争中的舆论工具和宣传手段而已。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宣传战与论战打法! 俱酒大喜,立即命人联系唐社兄弟,将此谣秘密流传出去。此后不久,相信雍城街巷,总角小儿,都会在戏耍着传唱此歌。特别是在唐社的神秘力量助攻下,雍城之外的栎阳、蓝田、郑塞等秦国各地也将传出歌唱此谣的清脆童声,一场舆论战的大幕徐徐拉开。 端木仲敖出去之后,怀木紧接着就进来了,接下来,俱酒就得到了就义渠使者横死、庶长菌改被贬焉氏的消息。没想到一夜之间,雍者的政治风暴刮得如此猛烈。 俱酒在地上踱来踱去,焉氏塞、焉氏塞……然后打开秦国舆图,在图上不断寻找、丈量,忽然眼前一亮,机会来了啊! 之前,他安排伯御、赢虔保护公子连沿泾水西进,寻机入秦。而焉氏塞正是一个非常好的地点,庶长菌改正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 雍城的民众将北门挤了个水泄不通,大家翘首以盼,希望能够送这位深孚民望的庶长一程,是他维护了老秦人的血性与尊严,是他以一己之力保护了无数雍城老秦人的性命。 雍都南门,菌改一改以往骑马出行的习惯,坐在一辆四帘下垂的轺车里,带着他的数十亲卫悄悄地离开。不错,焉氏塞虽然在雍城北面,他却故意选择了从南门出城。 十里五里,长亭短亭。没有以往离开时热闹而繁琐的送行,菌改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受到了一丝丝人情冷暖。 “吁!”驭者突然牵住了缰绳,停了下来。 “何事?”隔着厚厚的帘布,菌改威严的问道。 “庶长!小弟在此略备薄酒,为庶长壮行!” 俱酒含笑站在路边,拱手而立。既然那晚在酒精催化之下称兄道弟了,那么就一定要利用这层关系。你菌改可能不记得了,但小弟我必须牢牢抓住这层关系啊! 菌改缓缓用剑鞘挑起车帘,看到了满面春风的襄城君,突然感到一阵温暖扑面而来,周身都是感动。 菌改跳下车来:“襄城君,缘何知道某走南门?” 俱酒道:“庶长一腔爱民之情,除恶贼替民伸冤、担罪责为民挡刀,如此时刻,怎肯扰民?故弟猜测庶长必走南门,在此等候,不想侥幸猜中。” 菌改感慨良多:“襄城君,此非侥幸,实乃有缘啊!” 一阵寒暄之后,二人把臂同行,入得十里长亭,随侍们早已摆下简单几样酒菜,二人双双跪坐,把酒话别。 俱酒道:“庶长……” 菌改摆一摆手:“襄城君,不可再如此称呼,如今菌改,乃一边卒耳!” 俱酒顺势改了口:“如此俱酒就高攀一句,还似那夜放歌纵酒一般,称以兄长,如何?” 菌改道:“菌改是获罪之身,襄城君何必折节下交?” 俱酒一把抓住菌改的手臂:“一日为兄弟,则终生为兄弟!兄长,请满饮此爵!” 第216章 忽悠菌改 菌改一脸动容,喉结哽动,一言不发,双手将酒爵举至齐眉,与俱酒略一示意,然后袍袖一掩,仰头一饮而尽! 俱酒再次给菌改满上,然后感叹地说道:“功高多不赏、贤能每招嫉,兄长,还望一路多多保重。” 菌改满腹言语,不知从何讲起,只是简短说了一句:“多谢!”便再次满饮一爵。 俱酒再满一爵,继续煽情:“今日与兄长一别,山遥路远,风高雨急,不知何日复再相见!兄长,小弟敬兄长一杯!” 菌改仍是不发一言。堂堂汉子,此刻几乎把持不住,他怕开口就有热泪落下,继续与俱酒举爵相敬,掩面而饮。 俱酒继续作妖,他拔出佩剑,弹剑作歌:“风萧萧兮雍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歌声凄凄,水声潺潺,加之酒精的作用,终于把菌改给整落泪了。 眼见菌改这种表现,俱酒感觉自己进一步拉近二人关系的目的就达到了。但他仍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的盘算,只是略微敲着边鼓,加以试探。 俱酒继续忽悠:“兄长,此日国中,主少国疑,小主夫人与庶长夙,对外屈膝义渠戎,对内不用贤良。如此下去,恐兄长不仅再无重回中枢之日,更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啊!” 菌改大惊:“贤弟,何出此言?” 俱酒道:“义渠使者因兄长而死,义渠人必欲报仇,秦与义渠之盟若欲达成,尚缺一物。” 菌改道:“何物?” 俱酒道:“兄长的项上首级!” 菌改惊疑不定:“菌改累积军功,为国尽忠,吾不信小主夫人昏聩如此。” 俱酒道:“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兄长军功俱在西陲之地所得,军功之后,义渠之血也!今义渠既定,良将无用也!” 菌改坚决不信:“贤弟多虑了!菌改光明,老秦人俱知,夫复何言?” 俱酒道:“兄长何其愚也!此诚兄长杀身之祸根也!” 菌改彻底被忽悠瘸了:“贤弟此言何意?菌改一生,为国为民,秦人俱知,为何反成祸根?” 俱酒道:“民望者,君主之重器耳。大将孰敢以深孚民望自居?民望越炽,猜忌越盛,此诚取祸之道!” 菌改汗都下来了,果然是这样啊,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民意支持,居然是君主的禁脔,和君主争民意,这反意太特么的明显了,这么多年来,自己身边怎么没个人提醒一下呢? “兄长今日避走南门,此中难道无有避祸之意乎?” 这个确实是菌改下意识而为之。但他没有想到威胁君权这一层去,菌改之所以走南门,确实是躲避百姓热情送行,他不想让雍城的老秦人太过难堪,更不想被政治对手抓住攻击他的把柄。 “兄长,近日雍城纷纷传唱一首童谣,不知兄长可曾听闻?”俱酒故意把此话压得很低,充满了神秘感。 菌改道:“不曾!” 这个是实话,他确实听不到,不就是今天才刚刚出炉的嘛,还热乎着呢,就给端出来了。 “三人之行,忽走忽停。有车之乘,如日东升。”俱酒摇头晃脑的吟唱出来。 菌改闻言,又独自琢磨了半天,仍不得其解:“贤弟,菌改愚钝,确实不知此谚何意啊!” 俱酒像沾着酒水,在青铜托盘之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连”字。 菌改盯着这个字半晌,忽然从中间品出味来,他惊疑地四下张望,见身边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公子连?” 俱酒道:“兄长高见!” 菌改心说,我特么高什么见了,这不是你写出来的吗,但低头一看,刚才写的酒字早已挥发完了,哪里还有什么字? 菌改沉默了。回顾秦国的黑历史,庶长们废立君主不在少数。 当年秦躁公去世之后,庶长们凭借巨大的势力,不仅给死去的君主上了一个恶谥,更硬生生打破了嫡长子继承制,反而将躁公的弟弟立为君主,是为秦怀公。 秦怀公干得不如庶长们的意,庶长立即带兵围困了秦宫,逼得秦怀公自杀身亡,然后立了他的孙子,是为秦灵公。 秦灵公不知哪些地方触动了庶长们的既得利益,结果在其死后,将其儿子公子连逼离秦国,改立灵公的叔叔为君,是为秦简公。 庶长制下的秦国,尚带着奴隶军事民主的色彩,而且庶长们树大根深,废立君主跟玩似的。 目前,这样的选择就摆在自己的眼前,迎立公子连方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 菌改忽然很警惕地望着俱酒:“襄城君如此良言,所欲者何?” 你小子这么使劲地忽悠我,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俱酒一听,好嘛,也不叫贤弟了,这是起了疑心啊。 “兄长,俱酒一片好心,为兄长安危计,没想到兄长疑心俱酒,何其寒心!”俱酒双眼直视菌改,一脸正气,风骨凛然。 菌改仍不能释疑:“襄城君与某,相识不过数日,如此用心,有劳了!” 俱酒一看,不拿出点实际的不行了,大话说得多了,根本没人信,这个年代,你要说你不是为了利益,都没人相信。 俱酒装作无奈地长叹一声:“兄长知我!俱酒所求者,秦韩交好,盟约既成,慑楚而救韩也。” 我特么就是为大韩国的国家利益啊! 菌改仍然追问:“菌改虽去,前约尚在,秦韩之盟有何受损?” 俱酒道:“兄长,当日你我商定的秦韩之约,只因你我兄弟情深,关系匪浅,已令庶长夙不满,对此前之约并不认同。恐怕俱酒此行,也将空手而返了。” 菌改终于相信俱酒的话了。这位韩国小封君在两度痛殴义渠戎后,确实与自己非常投缘。二人之间交往密切,必然为赢夙所记恨,从而影响到秦韩两国定盟。 以菌改对赢夙性格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太大了。赢夙此人行事,凡是菌改反对的,他都支持;凡是菌改支持的,他都反对。 菌改如此一想,更觉得亏欠了俱酒许多,他抑制住激动的情绪,感慨地说道:“此某之过也,不知此生,能否再有报答贤弟之时。” 虽然俱酒巧言善辩,洗脱了自己的嫌疑,但接下来菌改绝口不提公子连之事。 二人把酒话别之后,俱酒暗自思量,战国人物还是主观能动性挺强啊,作为穿越者也不一定能够轻易忽悠得动。 或许,或许……得加点催化剂,反应才能迅速些!剧烈些! 第217章 卧马旋首 端木伯御和嬴虔两大猛人,保护着公子连,假扮成行商之人,渡洛水、缘泾水,一路西进。 这一路全部行走在陇东高原的腹地,河谷梁峁,荒山秃岭,悬崖绝壁,瀑布溪流,多有分布。陇东高原虽然有黄土高原千沟万壑、支离破碎的特征,但也有相对比较完整黄土大塬,四周陡峭,顶上平整。 战国时期,这一带植被尚且覆盖较好,故而一路上既有游牧民族的牧区,也有农耕文明的种植区,这里的居民太多,但各族混杂,已经实现了半游牧、半耕种的生活。 一路之上,嬴虔也数次想要试探着潜入秦地,但每次观测之后,都被秦军严密的封锁与防范所吓阻。经过郑塞的一次失败经历,公子连父子显然谨慎多了。 这一日,行至一片较为平坦的塬上草垫,忽然传来一阵马儿嘶鸣之声。端木伯御立即命人寻找一处土坳,全部人马隐藏起来,守住通道。自己和赢虔趴在台地上,居高临下,严密防守。 远远的一支马队,人数约摸十数人,全部戎狄打扮,兽皮裹身,披发左衽,嘴里不住大呼小叫。 马队的后面,用绳子拉着一串女人,一个个面容枯槁,面黄肌瘦,哭声震天。 马队上的戎人还不住地用皮鞭抽打着可怜的女人们,换来更凄惨的哭声和哀嚎。 端木伯御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最见不得欺负妇孺老幼,一见如此情景,立即心中愤怒,几欲出手相救。 他回头看看打扮成商人模样的公子连,想起了公子俱酒临行前的吩咐,喉咙艰难的吞咽几下,硬生生地将冲出去大干一场的冲动给压制住了。 妈的,忍了! 嬴虔也是挺虎的性格,眼瞅着这伙人太过分了,忍不住有股无名火往上撞,脸色愈发黑得难看。他用手捅了捅端木伯御,用下巴向前一指,示意伯御出手相救。 端木伯御伸手将赢虔的大手使劲地压了下来,威严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呶了呶嘴,指向坐在地上的公子连。嬴虔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奈地垂下了大黑脑袋。 这时戎狄队伍里一个彪形大汉,骑着马围着可怜的女人们转了两圈,突然发出一声狂笑,嘴里叽里咕噜乱嚷一通,惹得其他戎狄一阵狼嚎一般的笑声。 彪形大汉弯腰伸手,一把从女人堆里捞起一个身材丰盈的女子,横在自己的马背上。女子又恐又怕,仿佛预见了接下来的悲惨下场,情不自禁地踢打咬骂,不住挣扎。 彪形大汉一边按住挣扎的女子,一边邪恶地狂笑不停,和队伍中其他戎人鬼叫了几句,径直打马驮着女子,直向端木伯御他们藏身的土坳而来。 身后的戎人们笑得更加高声、更加邪恶、更加肆无忌惮。 端木伯御一看,不好!这个像半截石柱一般的家伙,这是要来土坳里面干坏事啊!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你特么的不能来啊,尼玛你一来老子就暴露了! 他紧张地望了望对面的队伍,戎人大概有十二三个人,俱是游猎装扮,携弓满箭。他又回头望了望自己身后的一堆人,公子连及其近侍之中,能打的没有几个,全靠自己和嬴虔撑场子了。 这该怎么办?! 端木伯御望了望趴在身边的嬴虔,我去,这家伙眼睛里闪烁着一片兴奋的火花! 端木伯御拍了拍嬴虔,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又在自己喉咙上比划了一下,示意嬴虔一招毙敌,不可拖泥带水。 嬴虔咧开大黑脑袋上的大嘴巴,露出一嘴白生生的牙齿,笑眯眯地点头示意:了然!了然! 端木伯御溜下台地,组织土坳里的人马紧紧围成一圈,将公子连包围在核心之中。 外围几个体格健硕的侍卫手持兵器挡在前排,第二排将车辆并排围起,几个弩机手上好了弦,将弩机平放在行李之上,增加射击的精度和稳定性。 随着马蹄的不断临近,彪形戎人的邪恶笑声也越来越近。马蹄激起的一阵尘烟向着山坳飘将过来,将山坳中的人们遮挡的若隐若现。 彪形戎人拐过一个弯,放慢马速,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马背上的女人扔到了荒草丛中,女人疼得一声闷哼。 彪形戎人抬起色迷迷地眼神,正欲下马之时,忽然愣住了。灰尘飘拂之间,土坳里面赫然藏着一队商人打扮的人马。 彪形戎人在这高原之上骄横惯了,根本没有把这些人当回事,看着他们商贾打扮,顿时像发现了财宝一般,兴奋地发出一声呼哨,似乎想叫同伴一起过来,收割这意外的韭菜。 然而没等得他的呼哨传远,嬴虔已经像一片乌云一般,从台地上纵身跃起,像一座小山般地向着彪形戎人砸了下来。 在惯性的冲击下,戎人被重重地撞下了马匹,两个同样重磅的身躯,“砰”地一声砸在了尘土之中,激荡起一片烟雾。 嬴虔抱住戎人的腥臭肮脏的脑袋,双臂一较力,就欲将他的脖子扭断。 哪曾想戎人也是个大力之人,一边挣扎,一边硬梗着脑袋不让赢虔拧,嘴里叽里呱啦地不住乱叫。 戎人的马匹受了惊吓,转身就欲向土坳外面跑。没想到它遇到了驯马高手端木伯御,伯御哪里容他再跑出去暴露目标? 只见伯御一个飞身直扑上去,左手抓住马的鬃毛,右手抱住马的脖子,全身较劲,只听轰然一声,硬生生把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马摁倒在了地上,激荡起更大一团尘埃。 嬴虔目睹了伯御的神力,顿时感觉自己好没面子,好胜心一起,虎吼一声,再次发力,一阵沉闷的、连续的“嘎嘣嘣蹦”之声之后,戎人的腥膻的头颅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 彪悍一生的戎人,瞪着恐惧的大眼睛、张着不可置信的大嘴巴,后脑壳在前,脸庞在后,来了个不情不愿的大旋转,彻底没有了声息。 伯御卧马! 嬴虔旋首! 两位猛士一番操作,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佩服,佩服,真乃天生神力也! “啊——” 一声高分贝的尖叫震耳欲聋地响起。 谁?谁特么的在鬼叫?刚才老子强调了多少遍了,这是想把戎狄都吸引过来吗?端木伯御气得七窍生烟! 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被扔到草丛里的女子,望着戎人头颅翻转的惨状,吓得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伯御冲着她一瞪眼,心说:大姐,你行行好,千万别出声了! 女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连忙把一只手塞进了嘴巴,紧紧地咬住,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的戎狄马队,闻听女子的尖叫声,起哄般地发出一阵尖叫和忽哨,乱糟糟地狂笑着缓慢向前,似乎并没有对这里产生任何怀疑。 众人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218章 猛人猛智 端木伯御望着缓缓远去的戎人马队,心里悬着的一颗心堪堪落下。但望着地上的彪形大汉的尸体,又不觉愁上心头。 如果马队久不见彪形大汉回去,誓必会回转来寻找。以这些戎狄在高原上从小练就的马术,恐怕自己一行人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发现踪迹。 以自己这几十个人的规模,即使能够拒守一段时间,之后也誓必会被陆续赶来的戎人包围,最后的结局就是寡不敌众,事败身死。公子交给自己保护舅爷的职责彻底成为泡影。 端木伯御走近刚才那个女人,从其服饰看来,似乎也不像中原女子。女子见状,俯首行了个标准的稽礼,开口言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居然会讲中原话!伯御惊讶了,他估摸了下女子的年纪,遂低声询问道:“夫人何方人氏,因何为此贼所掳?” 女子道:“小女子楼烦部落人氏,因日前被义渠部袭击,与部众失散,不幸被贼人所擒。” 楼烦部? 伯御一时迷茫,他隐约听大父讲过楼烦部在晋阳城以北,为何在大河之西,也发现了楼烦人的踪迹? 在伯御的认知里,楼烦、义渠都是戎狄,他们之间打打杀杀、互相袭击,这都是常态了。但这女子能讲一口中原话也是没谁了,更让伯御心生好奇。 但眼下情况紧急,尽快逃离此地,找个安身之所方是正途。自己一行人对地况不熟,还得请教这位楼烦女子。 伯御指着死在旁边的彪开大汉道:“夫人,义渠人久不见此贼回去,必然会派出人马前来搜寻,此地周边可有躲避之处?” 楼烦女子道:“壮士,因义渠猖獗,楼烦部近日将与乌氏、镕氏、绲氏、空同氏等八部会盟于郁郅。吾部首领届时亦将亲临,此地离郁郅约百里之遥,壮士可前往避险,也好让吾部首领报答壮士相救之恩。” 端木伯御四下张望了一下,此时继续西进,势必会与义渠大部相遇,以义渠人“零元购”成性的德行,很难顺利通过。 正好自己救了这位楼烦部的女子,或许可以借助楼烦等诸小部落的帮助,顺利通过义渠控制区。 女子犹豫了一下,又嗫嚅着对伯御道:“壮士,能否相救同行被掳姐妹?” 端木伯御倒是有股子冲劲和不俗的战斗力,但自己好虎难敌群狼,加之身负保卫公子连重任,内心直说“不可冲动”。 于是伯御对女子好言相劝,待其返回部落后,再遣大队人马进行营救便了。女子无奈,只好答应。 端木伯御回头简单与公子连、赢虔进行了一番商议,公子连此刻也没有主意。 这一路小心翼翼,尽量不招事惹事,但危险主动、直接撞到怀里来,躲都躲不过。没有办法,只好按伯御的想法行事。 但嬴虔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对伯御说道:“端木兄,此地之义渠戎不过十余人,你我兄弟联手,再加上家父随侍中二三好手,或可一搏。” 伯御严肃地说道:“不可乱来,义渠人轻生死、善骑射,纵马狂奔如履平地,茫茫草原,任其驰骋,吾等绝不是其对手!” 端木伯御是玩马出身,他对骑兵的作战机动性再清楚不过了。这些义渠人是马背上的民族,玩马就像中原人喝水一样随便。 加之义渠戎的“骑射”功力了得,一旦开打,如果人少,他们会直接冲撞、平趟,根本不是对手;如果人多,他们则会选择忽左忽右,时而袭扰,不可能让你一击而中,却又像狗皮膏药似的紧贴你,然后各个击破,逐步蚕食。 无论选择哪一种战术,最后的下场都是战败身死。他向着公子连的方向拱了拱手,对赢虔强调道:“最重要的是,舅爷的安全!” 但嬴虔这次却主意非常正,他踢了一脚地上的死尸道:“伯御兄,此贼已死,贼众若见此贼久不归队,必然起疑。彼时义渠人或跟踪袭扰,或呼来大队,吾等必不可顺利走脱。” 伯御看着这个黑大个,你这脑袋是哪天开的窍? 同大力之猛耳,汝何秀如此?汝定偷而学智! 不过仔细想想嬴虔还真不是单纯好战,这话说得挺有道理。彪形大汉不回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若被义渠人咬死了,在这茫茫高原上,怎么也逃不脱,只有等死一途。 唯今之计,最好是把这一小队义渠兵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干掉,彻底消除隐患。 端木伯御望着嬴虔诚略显得意的大黑脸:“如此,计将安出?” 你不是偷偷补课了吗,那么球给你,怎么踢,你来想主意。 嬴虔想了想道:“设伏!” 伯御:“如何设伏?” 嬴虔道:“义渠戎见此贼久不归队,必会派人来找,吾等于此以近待远,以饱待饥?逐一袭杀!” 端木伯御暗自腹诽:你特么肯定补课了,说好了的要大力到底的,凭什么你悄悄地学习智谋了?太不仗义了。 伯御道:“一人不归可,两人不归可,三人不归,彼必疑之。届时大队来袭,如何破之?” 你太小瞧这些高原上的游牧民族了,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动物般的警觉。 就地等待,袭杀一个两个人还行,多人来找,均不按期归队,义渠人绝对会心生怀疑,然后高度警惕,组织大规模人马前来袭击。 嬴虔也没主意了:“伯御兄,可有良策?” 端木伯御撇撇嘴,大老黑你也有计穷的时候? 他想了想说道:“事不过三,我等可先通过设伏,杀其数人。然后易装而行,主动出击,趁其不备,一举而诛余部,或可成矣!” 伯御之所以这样说,是基于刚才的观测。刚才他目测对方也就是十二三人,从远处观望,有的高大威猛,就像刚才被干掉的那个;有的则年老体衰,出来就是打个杂,干点粗活,不一定有多少战斗力。 现在,最猛的一个已经死透了。然后通过原地设伏,可以干掉单独前来寻找彪形大汉的数名义渠人。 总之,只要是他们落单前来,肯定干不过自己这边,毕竟人多力量大。 经过两到三次的设伏,就可以再干掉三到五人,那么义渠人的队伍中就只剩下六七人左右了。 到时候,组织人手,换上义渠人的服饰,主动出击,趁其不备,动手将其全部干掉,这样就可以消除全部隐患。 这么大的高原,死十几个人绝对是悄悄的,届时自己就可以从容不迫地、消消停停离开了。 嬴虔露出一口白牙,竖起大拇指:“善!” 第219章 意料之外 端木伯御先派人将公子连和被救的楼烦女子,以及一些没有战斗力的人向后方撤离数里,隐匿到一条被雨水冲刷的很深的沟壑里。 如果把黄土塬视作一张巨大的脸,那么这些沟壑就是脸上的细小皱纹,站在高原之上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它的存在,相对更安全一些。 然后处理掉义渠大汉的尸体,在土坳里布置好口袋阵地,弓弩手趴在高台之上,可以居高临下发起进攻。 端木伯御叮嘱弓弩手,先射马!先射马!先射马!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这是从公子的诗中得出的经验:“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嘛! 端木伯御想了想,又扔给嬴虔一张弩机,一捆小箭。他知道这个猛人一打架就兴奋,一兴奋就赤膊上阵,不喜欢玩什么远程攻击。但这一次,一定要小心加小心。 嬴虔为了接住弩机,不得已扔掉了爱不释手的铜鎚。他不耐烦的将弩机上装了一枝箭矢,一脸不屑地“切”了一声,这玩意怎么能和老子的大鎚相比? 土坳里面侧立起两辆大车,作为掩护所用。部分公子连的侍卫,手持兵器守护在内。 端木伯御带着数名马术好手,牵着马隐藏在土坳附近的另一条沟壑内,主要负责“扎口袋”。如果嬴虔等人解决不了敌人,那么,端木伯御就负责堵截或追截的任务。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超出人们的预料。 义渠人确实久等彪形大汉不归,派出了人手前来寻找。端木伯御和赢虔盘算半天,计划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义渠人居然派出五个强壮的骑手前来寻找。 当听到马蹄声时,伯御就暗叫一声不好。马蹄声不像是单骑或者双骑,明显是多匹马一起疾驰。 隐藏在义渠人返回方向沟渠里的端木伯御,悄悄地在沟壑里伸出脑袋,他看到了一排五骑的义渠人,正拖着长长的一排烟尘,气势汹汹一路疾驰而来。 端木伯御缩回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五名义渠人来袭,肯定战力不俗。唯今之计,唯死战耳! 他对身后沟里的人低低说道:“准备出击!” 五名义渠人来到刚才彪形大汉隐身的土坳跟前,并没有简单地冲入坳中,而是停在约十余丈远的地方,来来回回地溜达,一边溜达一边高声呼叫着什么。 嬴虔趴在高台地上,手指扣在悬刀上,作势欲发。 旁边一名经验老到的弓弩手轻轻制止了他,这个距离没有必中的把握,除了不能退敌,很可能引起对方的警觉,使伏击计划成为泡影。 这时一名义渠人策马向前冲了数丈远的距离,然后突然一个急拐弯又绕了回去。其余义渠人则在后面紧张的观察着前面的情况。 之后两骑义渠人分左右徐徐向前,停留在五、六丈远的地方停住马头,驻足观望,不再前行。 片刻之后,剩下的三骑排成一字型,手中箭上弦、弓微张,做好了战斗的姿势,然后一点一点地向前面前进。 到了两丈处稍作停留,然后大声呼喊了几句戎话,高原上惟余呼呼风声,没有任何回答。 三人对视一眼,将角弓拉满,箭扣上弦,突然一声呼哨,三匹马儿快速起步,整齐地向着土坳之中冲将进去。 当马头初进土坳时,三枝箭矢离弦而发,紧随着三人又飞快地搭上了第二枝箭。 “怦怦怦!”三枝箭矢齐齐地射在了倒立的大车车板上,此时冲进山坳的三人也看见了对面侧立的马车,满脸惊疑的他们尚未来得及发现第二枝箭矢,侧旁高台上的嬴虔和弓箭手们已经发动了进攻! 十数枝箭矢居高临下地、近距离地向着三名义渠人的马儿招呼过去,三匹马中箭后负痛嘶鸣,猛尥蹶子,只听“扑通、扑通、扑通”三声沉闷的响声,三名义渠人全部摔倒在尘埃之中。 两匹马儿箭中要害,倒在原地不住挣扎,但始终不能站立起来,只能仰头不住哀鸣;另一匹马儿显然没有射在要害,在将主人掀翻之后,带着箭矢奋力向坳外飞驰而去。 嬴虔在台上轻轻地一扣悬刀,一枝弩箭正正地射中马儿的眼睛,马儿哀鸣着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滑行出好远。 弓弩手们的第二轮弩箭全部向倒在尘埃里的三名义渠人招呼过去,登时三人就被钉死在原地。 已经飞身纵下的嬴虔见状大为不满,他双手举着大鎚,踢踢这个,踹踹那个,嘴里恨声不止。 当坳内的马儿发出第一声哀鸣之时,留守在五丈以久另两骑义渠人没有稍作停留,拨转马头,调头就跑,而且是分两个方向逃跑。 多少年来,他们在这片高原上已经养成了识别危险的警觉和有利逃生的诀窍。 高台上的弓弩手们尝试向他们放箭,但这样的距离,不是射术高手,几乎都是做无用功,只能望着他们远去的一溜烟尘无能为力。 两名义渠骑手死死地抓住马鬃,拼命地夹紧双腿,口中大声的呼喝着。 远处,是一望无尽的高原,绿草如茵,平展展的一大块草坪之上,忽然,一匹马儿像变魔术一般,从地下跃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 从人眼的视角望过去,高原上的沟壑被尽数忽略了,当端木伯御们纵马跃出之时,远远的看去,真的就像是破地而出,义渠人惊呆了。 端木伯御右手一指,数匹马儿直直地向送迎头而来的义渠人迎了上去。而伯御艺高人胆大,双腿一夹,高喝一声,向着离得更远的另一骑疾追而去。 眼见情况有变的义渠人,猛地一勒马头,便欲原地转向。此时此刻不仅人惊惶失措,马儿也慌得一批,就在这关键的时刻马失前蹄,连人带马重重地表演了一出前空翻。 端木伯御眼角余光一瞟,知道这边已经搞定了,于是放马直追另一名逃跑的义渠戎。 伯御好马、善驭,而且今天骑的是刚刚缴获的那名彪形大汉的良驹。这匹马儿自小在草原上长大,体格健壮、善于奔跑,比伯御原来的马儿速度快多了。 最最重要的是,伯御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地将此马压趴下,马通人性,也崇拜强者,它彻彻底底地服了。 此刻,在伯御的胯下驰骋,马儿只想卖力地表现一番,好博得新主人的欢心。 第220章 主动出击 战国的顶级驭者,端木伯御,越跑越快!越跑越兴奋! 平坦无垠的高原、绿草如茵的大地、风驰电掣的马匹,伯御无数次梦想的速度与激情变成了现实。此时此刻,此心飞翔。 人类对速度的追求永无止境。最初原始人追求速度是为了逃避猛兽的袭击,往往跑得快才能有生存的机会。 后来这种本能就融入了人类的基因,人类对速度的追求越来越执着,并从中感受到了放松和快乐。 再后来人类厌恶了地球引力的束缚,终于凭借着速度摆脱了地心引力的羁绊,冲上了太空。 速度,像毒品一样,反反复复刺激着人类的大脑皮层,不断的释放着上瘾的快感! 在伯御的眼里,义渠人的马越来越慢,越来越模糊。伯御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义渠人仍然是模糊的、慢吞吞的。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越来越快。 后来的结局完全没有悬念,尽管义渠人或直线狂奔,或猛然转向,但他始终没能逃出端木伯御的掌控范围。 义渠人此刻的心情,像极了九百多年后的唐初,有一只猴子,他始终没有跳出一只手掌心。 在干掉了五名义渠精壮之后,赢虔和伯御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义渠人之所以派出五骑前来寻找之前的大汉,绝对是起了疑心。 此时此刻,再期望义渠人会派出第二拨、第三拨人马,绝对是痴心妄想。 这五人再不回去,义渠人的警觉性就会绷到极点,然后掉头就走,呼唤大队人马前来搜捕。 以义渠戎的实力,在这一片大高原上,端木伯御一行无论如何奔逃,也难以逃出强大的义渠人的攻击,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伯御和嬴虔商量一下,决定将易装出击的计划提前展开。以义渠人十二三人的规模来讲,目前已经干掉了六名精壮,对方剩下的也就只有六七人。而且伯御注意到,其中还有数名老弱,看上去战斗力一般。 他俩挑选了四名精壮之士,备足了弓矢武器,换上义渠人的装束,披上兽皮,披散头发,一行六人,准备攻其不备、主动出击。 嬴虔看了一眼伯御的白净脸庞,顺手抓起一把高原上的黄土,使劲地在手中搓了两把,然后用大手捧住伯御脸蛋子一阵搓揉。 伯御被整得哭笑不得,嬴虔看着变成五花脸的伯御,哈哈笑着说道:“这才像义渠戎,刚才就是个小白脸子!” 剩下的人,伯御严令他们返回沟壑之中与公子连会合,注意隐蔽,无令不得擅动。然后,学着戎人的样子,尖叫一声,纵马狂奔而去。 义渠人绑着近二十个楼烦女子缓辔而行,他们一边憧憬着这些女子为自己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一边静候着前去寻找头领的其他人尽快归来。 这个大个子,太特么着急了,看到美女一点也憋不住,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切! 此时天色渐暗,楼烦女子一路哭哭啼啼,行走缓慢。义渠人也不免心中焦躁,怎么还不回来? 忽然其中一人侧耳一听,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立即与左右同伴叽里咕噜地交流了一番。 义渠人立即掉转马头,列队而立,人人都将手中的箭搭在了弦上。 远远的传来马蹄隆隆和尖锐的呼哨声,义渠人彼此对视一眼,神情似乎有些放松,但搭在弓弦上的箭仍然没有松开。 远远的,看到了六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义渠装束,散发披拂。义渠人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一名老者纵马上前几步,用义渠语高声喊了几句。 端木伯御一句也没听懂,一边学着义渠人的样子,持续不断地发出尖叫和呼哨。一边双腿一夹马腹,马儿感受到了主人的催促,立即换挡加速,瞬间就冲了出去,将赢虔他们甩开了一截。 义渠老者又远远地喊了两声,但伯御离他的距离只剩十余丈了。伯御只是不答,老者满脸狐疑。 忽然,他看到了头前一匹快马上之上,在疾驰的过程中,缓缓抬起了一架弩机。 不好!义渠人一般不玩这玩意儿,这是秦人或者是中原人武器! “怦!” 老者来不及示警,一枝弩箭就正正地钉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他张了张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扑通”一声栽倒马下。 瞬间的变化令其他义渠人大吃一惊,但伯御马高马快,他双腿一夹,马儿前蹄一抬,连人带马向着当面的一名义渠人冲了过去。 两匹马儿几乎是迎面撞击在一起,但伯御的马明显高过对手的马,再加上马蹄高高扬起,对手的马儿躲闪不及,连人带马重重摔倒。 一刹那,嬴虔等五人也快马赶到。 他们六人易装来袭,在初始阶段成功骗过了义渠马队,使他们将警觉性放到了最低。 义渠人眼见来者不善,且已无路可逃,高原民族的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义渠人以战死为吉祥,以病死不吉,故而其战斗意志还是相当强的。 但更强的是嬴虔的大铜鎚,双鎚挥动,一鎚一个,俱是直击脑瓜,一鎚下去就是一朵桃花。 其余四人也是公子连专门挑选出来的精壮之士,弓马娴熟,箭无虚发,特别是按照伯御教授的“射人射马”之法,成功阻止了义渠人再次逃亡。 一场厮杀之后,高原上尘土飞扬,人喊马嘶。片刻之后,尘埃落定,伯御、赢虔等六骑在暮色的映衬之下,成为黑色的剪影,远远望去像是六尊雕塑,肃杀雄壮,萧瑟冷峻。 接下来,六人处理掉义渠人和马匹的尸体,解救了全部楼烦女子,全队回转,与公子连汇合。 楼烦众女相见,免不了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但伯御明白,此地不易久留,义渠人的威胁还没有完全消除,加之这些楼烦女子行走不快,一行人必须连夜赶路,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在楼烦女子的指引下,一行人一路向北,直奔郁郅城而去。 第221章 伏踔孤涂 郁郅城名为“城”,其实就是个土圩子。 他的主要作用,就是高原游牧与农耕民族在此以物易物,风雪灾害天气在此躲避。当用餐之时,篝火燃起,歌舞整起,烤肉上架,奶茶沸煮,这里就是一个户外烧烤露营地。 这里很少有固定的房屋,大家仍民帐篷为居所,更谈不上有多少城防设施。 理论上这里仍属于义渠人的控制范围,但游牧民族往往逐水草而居,这里并不设常备军以于把守,有需要者都可以来此盘桓数日。 楼烦首领是一位精干的年轻小伙,号称“伏踔孤涂”,“孤涂”是太子的意思,“伏踔”则是他的名字。 被救的楼烦女子中大多是楼烦首领的近亲,其中第一次被救的女子正是首领的爱妾,故而伏踔孤涂对端木伯御一行人十分感激,好酒好肉予以款待,让在高原寒冷中奔波一夜的伯御等人大快朵颐。 伯御一直奇怪,伏踔孤涂一部许多人都精通中土话语,尤其是发音接近晋语,于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伏踔孤涂双眼血红,恨声说出原委。 原来楼烦部主要活动在今天的山西西北部一带,兵锋正盛时,曾逼近赵国的晋阳城。 长期与晋国、赵国打交道,加上晋国很长一段时间内实行的“和戎”政策,使接近晋阳一带的楼烦人逐步放弃了游牧生活,逐渐过上了相对固定的农耕生活,或是半牧半耕生活,同时也习惯了用晋语交流。 十三年前,楼烦部突生肘腋之患,伏踔孤涂的叔父干掉了自己的哥哥,篡位楼烦王。 忠于老楼烦王的部属分头护送老王的子女逃离,中间有不少人惨被杀害。而伏踔孤涂等人连夜强渡大河,西入河南地,于是就此扎根在陇东高原之上,过着半牧半耕的生活。 十余年来,伏踔孤涂收服其他野人,以及部族不断繁衍,逐渐成为一个数千人的大部落,人称左部楼烦,与山西高原上的楼烦分庭抗礼。 期间也有部众劝伏踔孤涂早日称王,但这位小孤涂有着清醒的头脑,一直以臣服的名义寄身在义渠王治下,但又保持部族的相对独立,只是通过朝贡等方式,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 但义渠人显然不这样想,并不把楼烦部作为自己人来看。因为义渠国并不是一个单一民族国家,而是一个西部各戎狄的部族大联盟,其中义渠人占有主体。 于是义渠人与楼烦人之间各种摩擦不断,虽不至于闹出大麻烦,但也互相心生警惕,关系若即若离。 此次伏踔孤涂北上就是为了和其他小部族一起商讨,如何团结起来,共同抗争,反对义渠人的霸凌。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率众北上之后,他的主要营地就遭受了义渠人的攻击,部族逃散、牛羊被掳。 其中押解楼烦女子一支楼烦小队,恰恰撞上了端木伯御一行,阴差阳错发生了一段交集。 众人听罢伏踔孤涂的曲折经历,尽皆唏嘘。 座中泣下谁最多?秦公子连青衫湿。 公子连想起了自己的悲惨身世,与这位伏踔孤涂太过相似。再看看人家现在,经过十数年的发展,又重归兵强马壮,但自己归秦之路却频繁受阻,前路无期,再加上楼烦奶酒的作用,不觉泣下数行。 端木伯御听完楼烦人这一段传奇,若有所思。伯御虽然耽于骑射,但他毕竟是端木嘉父的长孙,对老太傅的学识也是耳濡目染,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于是举杯向伏踔孤涂问道: “孤涂,某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伏踔孤涂已从小妾口中了解到了这位在营救楼烦女子过程中起主导作用,对端木伯御也是敬重有加,于是举杯还礼道:“先生请讲。” 伯御道:“孤涂不知有兄弟姐妹几人?现居何处?” 伏踔孤涂长叹一声:“先王有子女一十二人,伏踔之上,尚有同胞之姊。伏踔之下,弟妹俱已遭屠戮,不复存焉。” 伯御问道:“孤涂阿姊今何在?” 伏踔孤涂道:“事变当时,阿姊远游晋阳附近,闻王庭有变,在忠义之士护卫之下,仓皇南行,遂不知所踪。” 端木伯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伏踔孤涂,小心翼翼地说道:“孤涂,晋公有位夫人,出自楼烦。与孤涂面貌眉目,竟有相似之处,不知……” 伏踔孤涂惊异地问道:“先生原出于晋?” 端木伯御本来不想说出自己的身世,但自己的好奇心出场了自己,眼下只好坦然承认:“不错,伯御晋国太傅长孙,曾随大父入宫多次,故有幸得见楼夫人。” 伏踔孤涂又询问了楼夫人的年龄相貌,与身边众人商议片刻之后,对端木伯御道: “听先生之言,颇似阿姊。多谢先生提供消息,伏踔欲派人持信物前往,予以辨认。烦请先生能够从中予以周旋。” 端木伯御当下慨然允诺,并书札一封与大父,详述事情来由,请大父从中予以盘桓。 伏踔孤涂表达谢意之后,又对端木伯御说道:“伏踔此次郁郅之行,乃是为了八部会盟而来。” “楼烦与乌氏、镕氏、绲氏、空同氏、全无、沈氐、虔人等部,苦义渠久矣。故某八部秘密串联,欲为同盟,共讨义渠。” 端木伯御一脸懵圈,这么重要的秘密你告诉老子干啥呀?而且这些名字奇奇怪怪的,老子也记不住。 而公子连闻言则是心头一警,敏锐地感觉到此中有文章可做,立即止住啼哭,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伏踔孤涂道:“八部人数不多,战力参差,伏踔有一提议,请先生代表晋室,参与定盟,率我八部,共讨无道。” 端木惊得差点把下巴掉下来,连连摆手道:“伯御晋人不假,但万万不得代表晋室,且伯御无兵无粮,何以令诸部服膺?此事孤涂休再提起。” 伏踔孤涂呵呵一笑:“先生勿忧,晋室入盟,非为实战,以壮声色耳!” 说白了,伏踔孤涂这一招,就是虚张声势,挂羊头卖狗肉。毕竟晋国当年太霸道了,虽然现在已经三分,但晋公室这个旗号还是有的。 加之西部诸戎对中原了解不多,挂出“晋”的旗号,不仅振奋各部人心,而且绝对唬人,估计义渠人都要掂量掂量。 端木伯御哪里肯听,让他代表晋国,这太扯了。而且这么大的事,公子不在,他哪里敢做这个主。 此时,聆听半晌的公子连突然说话了:“孤涂,秦愿入盟,共讨义渠!” 第222章 参见盟主 端木伯御与伏踔孤涂初见之时,并未言明公子连的身份。只说是行商之人,为保护货物安全,故带有壮士护卫。 伏踔孤涂其实是不信的,以几位行商之人的护卫,就能干掉十数名野蛮成性、抢掠成瘾的义渠人,显然不大可能。 但人家毕竟是救了自己的女人,伏踔孤涂也不好多说什么。到后来端木伯御忍不住好奇,说出楼夫人的存在,伯御晋国太傅长孙的身份算是大白了。伏踔孤涂更加断定此一干人等行踪神秘。 现在,在端木伯御连连推辞的情况下,这个中年男人突然冒出来,说要代表秦国参与八部联盟,更是伏踔孤涂始料未及的。 伏踔孤涂试探着问道:“先生……秦人?所居何处?” 公子连缓缓地道:“连,秦人也,所居处,雍城秦宫。” 伏踔孤涂震惊了,家在雍城秦宫住?这绝对是秦国公室子弟啊,怎么能这副德性、一身落魄地流落在高原之上?又是如何与晋国太傅的长孙端木伯御掺和到一块的? 端木伯御也是一脸尴尬,本来考虑到舅爷你老人家的安全,一直在替代打掩护。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颗公子的心根本按捺不住,稍不留神,就自己蹦跶出来了。 公子连昂首挺胸地道:“孤涂,在下秦灵公冢子,公子连是也。孤涂身世,与连颇为相似。连年幼之时,失怙失恃。社稷神器,竟被私窃。” 说到这里,不由又挤出两滴泪来。伏踔孤涂一脸惊讶,他有三个没想到。 一是没想到这支所谓行商的队伍中,居然藏着一位秦国公子; 二是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种故事,也曾在秦国上演; 三是没有想到,这位公子连,和自己同病相怜,这遭遇不要太像。 于是不由得增添一分亲近。 公子连继续道:“孤涂之祸,连之心伤。今孤涂有难,连不才,愿以秦之名,襄助孤涂。” 伏踔孤涂感动了,这位公子连不仅身世经历与自己一毛一样,更兼对楼烦部的事业支持有加,他立即举碗向公子连遥遥一敬: “伏踔敬公子一碗!” 公子连高举酒碗,袍袖一掩,一饮而尽。 伏踔孤涂接着问道:“连公子,所辖有多少人马?” “咳咳咳咳……”公子连刚喝下的酒差点全跄上来,面对这个尴尬的问题,他只好以不住的咳嗽来掩饰自己的难堪。 这个时候还是赢虔说话了:“孤涂,家父此次归秦,便欲重登大宝,届时举秦之力,以讨义渠,必能一战而下,永绝后患。” 伏踔孤涂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这位公子现在是在给自己画大饼呢。 不过,秦晋两个大国都加入讨义渠联盟,号称十部或十国联盟,这件事情听上去相当唬人,也很有搞头啊! 端木伯御的主要任务是护送公子连安全归秦,什么讨伐义渠之事有点扯远了。经过与义渠人的一场不期而遇的冲突,伯御对公子连归秦之路心生忧虑。 他看到场中这个情景,突然萌生一个想法,何不借八部之力,护送公子连安全通过义渠控制区,至于以后搞不搞什么十国联盟,关我屁事? 想到此处,伯御马上开始忽悠:“孤涂,目前秦国主少国疑,秦人同念故主之情,公子连在秦人之中颇孚声望,归国继位,众望所归。” “公子目前系万金之躯,故还望孤涂及诸部同心护佐公子,公子归秦之日,便是义渠灭亡之时。” 此时此刻,伏踔孤涂、端木伯御、公子连,三人各怀心事,彼此都在盘算如何利用好对方的实力,推进好自己的计划。 而恰恰三人之间,均有契合之处,冥冥之中,三人的思想的齿轮各自开始高速旋转,经过思维的分析、接触、碰撞、适配、磨合之后,各自在认知中达成了一致,齿轮咬合到了一起,合作的大门轰隆隆的打开了。 运转的关键就是伏踔孤涂的态度,伏踔孤涂明白八部的实力,与义渠人相抗衡真的缺乏自信,这也是意图拉拢伯御代表晋国入盟的原因。 而现在公子连主动要求入盟,虽然这二位都只是挂个牌子,但秦、晋这两块牌子挂出来,那确实不可小觑。 但伏踔孤涂还是留了点余地,他先是对公子连表示感谢,之后又说与其他七部商量之后,再作正式回答。 众人尽欢而散,端木伯御一行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整整跑了一夜,缺觉缺得严重啊。 酒困交加,加之警报解除,心情高度放松,端木伯御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日夜颠倒。 当端木伯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伏踔孤涂亲自来到端木伯御的帐篷,轻声将睡得涎水横流的伯御唤醒。 端木伯御艰难地睁开一双大眼睛,看到是伏踔孤涂亲自呼唤自己,不由得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孤涂,伯御失态了。见笑,见笑!”他一边行礼一边尴尬地和伏踔孤涂打招呼。 伏踔孤涂连忙摆手,连道“无妨无妨!端木先生,其余七部首领俱在大帐,欲见先生。” “嗯?见我?搞错了吧!” 伯御彻底懵圈了,自己小卒一个,无名无势,他们见老子干啥,难不成是看上老子的马术了?自己也就是这一点还能拿得出手吧。 伏踔孤涂再三相邀,伯御无奈,只得胡乱洗了把脸,整了整衣衫,就跟随伏踔前往中心议事大帐而去。 中心议事大帐中灯火通明,就在伯御昏睡的过程中,其余各部首领均率队如约而至,加上早已到达的楼烦部,八部首领俱在帐中。 伯御迷迷瞪瞪地走入大帐,伏踔孤涂不由分说将其让至主位,伯御还没完全睡醒了,像个木偶人一样任由伏踔孤涂摆布,傻乎乎地站在主位上,一脸无辜。 伏踔孤涂退后一步,其余七部首领也一一避席而起,站在大帐中间。八人站定之后,齐齐躬身向着伯御深施一礼,用生硬度不一的中原话高声叫道: “参见盟主!” 伯御: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第223章 谁弱谁上 盟主? 端木伯御差点被吓趴下,朦胧的睡意顿时醒了个一干二净。他瞪着大眼睛、张着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场中的一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伏踔孤涂率先抬起身形,端木伯御这种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笑着提醒道:“盟主,请下令让众位首领平身吧?” “平……平……平……” 众首领杂七杂八地应了一声,立即直起腰身,直视端木伯御。 端木伯御不管不顾地跑到场中,一把拉住伏踔孤涂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孤涂,孤涂,此是何意?此是何意啊?!” 老子不就是多睡了一会吗,怎么就睡出一个盟主来?要是再多睡一会,会不会就被你们称为天子了?别这么捉弄老实人好不好! 伏踔孤涂笑着说道:“盟主请坐!且待伏踔将详情一一向盟主禀报!” 原来,在八部会盟大会上,八部人马在会上吵成了一锅粥。 八部人马本是不堪义渠王的压榨与剥削,为了本部落的生存大计,密谋对义渠反戈一击,意在凝聚八部的精锐,打义渠一个措手不及,消灭其一部有生力量,换来数年的安宁。 八部虽有结盟意愿,但在关于谁来担任盟主一事上,又各怀心思,明争暗斗,互不相让。争吵到愤怒之处,几欲散盟,各自回转。 八部既然谈不拢,伏踔孤涂就将欲拉晋国入盟,秦国主动要求入盟等事告知其他七部。 八部听闻,所谓的“秦晋”两个大国的情况,不过是一个秦国人和一个晋国人而已,只不过是牌子响亮一些。 伏踔孤涂阐述了打出秦晋两个大国旗号,对义渠人的威慑作用,以及对联盟声势的壮大作用。 其余七部人也忧虑自身的力量不足,借助秦晋两国的虎皮,拉扯起反义渠联盟的大旗,也未尝不可。 既然八部在盟主问题上互不相让,伏踔孤涂提议是不是在秦晋两国中间选一位来担任盟主? 八部本着互相提防的心理,都不愿让其他几部当盟主。而代表秦、晋两国的这两位,没兵没马、没粮草没地盘,让他们当盟主又能如何?于是众人竟然神奇地在这一议题上达成了一致。 伏踔孤涂本意是提名公子连担任盟主,毕竟这位是秦国公子出身,而且是目前秦国国君位置的有力挑战者,如果真的复位成功,能够出兵攻伐义渠,那对八个小部族而言,绝对是福音。 秦国与义渠争战多年,互有输赢。但每当秦与义渠开战时,其他小部族的压力就会减轻不少。 无论是秦输还是义渠输,对各小部落均是福音。 但别忘了秦穆公时“霸西戎”战略,就是秦国对他们这些小部落的进攻。 “灭国十二、拓地千里”,秦国人与义渠相比,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楼烦是十余年前东渡而来的,可能没有经过秦国的“爱抚”。 但西部诸戎对秦国的不信任也是根深蒂固的,虽然此刻公子连落难在外,可以许下任何诺言,谁知道他真的继位之后会是什么政策呢? 又经过一番争论,本着“谁最弱,谁上位”的原则,最终八部首领齐齐推举代表晋国出战的端木伯御,担任十国联盟盟主! 当然此时,伏踔孤涂向伯御解释时,因为当着其余七部的面,不会把会盟背后不堪的真相说得那么清楚。 只是一味地恭维,晋国当年如何的猛,如何的强,如何的大国泱泱,所以伯御代表晋国担任盟主自是当仁不让! 端木伯御一听,这特么不是胡扯呢么!拿老子当傻子玩了!当下坚决不同意,嚷嚷着抬脚就要走。 伯御要走,八部首领都急了,因为筹划了大半年的联盟伐义渠计划,如果因为选不出盟主,势必分崩离析。 如果单纯分崩离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还罢了。但高原上的生存法则,适者生存,互挖墙脚,彼妃攻伐,残酷异常。 今日不在这里把联盟之事定了,转头就有人投靠义渠王,告密其他部族去邀功请赏,踩着其他部族的血换本部族的生存。 所以今天这次八部首领的见面,就像是互纳“投名状”一样,彼此都要握住彼此的把柄,方才能达成一心,共同发兵。 听着他们一顿叽里咕噜、呜里哇啦,伯御一头雾水,吵什么吵得这么起劲? 其实七部的首领是在互相威胁: 那谁谁谁,谁敢投靠义渠王,老子定灭了你全族; 老子是那种人吗?老子看你才是胆小鬼呢; 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谁都别想活着走出郁郅! 伏踔孤涂暗暗着急,好不容易从十国之中选出了一个最大公约数,也就是最弱的“盟主”,没想到端木伯御根本不上道,放着这么高的帽子坚决不戴。 经过昨日的了解,以及被救女子们的陈述,伏踔孤涂明白了伯御的战力不俗。同时也了解到了伯御此行的主要目的,那就是护送公子连入秦。 只要是正常人,每个人都有软肋。此时此刻,伯御最大的软肋就是公子连! 伏踔孤涂一脸严肃地对着端木伯御说道:“盟主,诸部首领纷纷在说,如果晋国不肯就盟,那么秦公子就无法安全入秦!”说毕直勾勾地盯着端木伯御,威胁的意味非常浓烈。 端木伯御彻底惊呆了:“这些戎人真是……真是……真是好有眼光!” 这个盟主,老子暂时当了!当前先完成公子交给的任务再说,到时候大不了还给我们公子! 端木伯御又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对着伏踔孤涂说道:“孤涂欲使伯御居炉火上耶?!” 伏踔孤涂也不隐瞒:“矢在弦上,不可不发!” 端木伯御道:“孤涂,伯御乃是晋国公子俱酒属下,断不敢未禀报公子,而忝居十部盟主之位。伯御之意,遥奉我家公子为总盟主,伯御暂代之,孤涂以为如何?” 伏踔孤涂此时只愿尽快平息七部争议,早日安定联盟内部。晋国反正也就是挂着的那颗羊头,俺们家是卖狗肉的! 具体是端木伯御挂,或者位次更高的公子俱酒挂,都不碍事!当下应允。 并回头叫停了七部的争吵,将伯御的意思向七部首领说了一遍,并利用语言不通的差距,大耍信息不对称的把戏,擅自给公子俱酒添油加醋、添枝加叶,把俱酒说成了身高数丈、呼风唤雨的神只。 八部头领的小算盘也只是求个势力均衡,不想其中一部借机独大。秦国又有过攻略西戎的黑历史,自然就是晋国上位了。不管什么公子俱酒,还是端木伯御,咱们当下需要这个神位来安定人心,巩固联盟而已。 遂齐声尖叫,表示一致通过。 第224章 童谣杀人 端木伯御心中担负护卫公子连的重任,不得已只好代行盟主之位。 但伯御并不敢在主位坐下,而是在侧位坐了,以示对真正的盟主——公子俱酒的尊重。 “如此,伯御就暂代其位,待日后公子来归,再将此位让于公子。” 端木伯御为了防止公子连难堪,特意让赢虔代表秦国入盟。并告诉他这是八部仰慕俱酒公子的威名所致。 公子连闻言倒也不生气,毕竟自己目前身单影只,还需要端木伯御团结八部联盟来保护自己安全归秦,此时此刻就别争什么名位了。 而且总盟主是自己的外甥公子俱酒,这一点,公子连完全没有意见。这位小外甥的军事和外交实力自己是见识过的,而且能否回国继位,全靠外甥勉力周旋,老舅和外甥有什么好争的? 当下代盟主端木伯御升帐,计议讨伐义渠大计。伯御道:“众位首领,欲击则痛击之,当下八部人马,只能袭扰义渠,无法断其手足。” 八部首领对此心知肚明,要不是义渠狗逼得太狠了,谁也不想去和强大的义渠人对抗。 伯御道:“某之策,先护送公子连入秦,会合秦军一部,共同痛击义渠,诸位以为如何?” 八部对此没有异议。端木伯御总算是绕着弯子实现了自己的心中盘算,无论如何必须安安全全地把舅爷给送回去,至于以后结不结盟、打不打义渠人,关老子屁事?到时候请公子回来主持大局就是了。 ******** 就在端木伯御终于搞定了公子连西进的安全问题之时,俱酒对菌改的“催化剂”也粉墨登场了。 还是一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编童谣、搞离间! “雍水白、花不开; 天有灾,君在外; 何以改?焉氏塞!” 一首似是而非的童谣忽然在雍城广泛流传,这里面既有菌改的名字,还有菌改前往的地点——焉氏塞,一切怀疑的矛头全部指向了菌改。 接着一封公子连写给菌改的帛书在被送往菌改府过程中,神秘地被截获。帛书中各种隐晦暗示,却又语焉不详。 离间计的成本不要太低,但取得的效果却是惊人的。 庶长赢夙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菌改又添一宗罪,居然勾结公子连,图谋篡位,此死罪也;紧张的是,这些神秘歌谣的传播,其背后必有蹊跷,却又神秘莫测 赢夙立即进宫禀报小主夫人:“夫人,菌改此贼,里通外联,意图谋反,请立即下令沿途关隘,擒拿此贼,立即处死!” 小主夫人隐身在帘幕之后,沉默不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一个女子,带着一个两岁的孩子,在政治斗争的旋涡中,其难度可想而知。 赢夙继续劝谏:“夫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小主夫人叹道:“菌改于秦有功,流言查无凭据,如何能够定罪。庶长还是要从长计议。” 赢夙抓住了一个置菌改于死地的良机,哪里肯放过。他沉吟良久道: “臣有一策。改与义渠,死敌耳。许与义渠厚利,阴告菌改行踪,令其半路截杀。借义渠之手除却此贼,于秦无碍,国之幸事。” 小主夫人沉默不已,利用敌国除去本国大将,这事毕竟不太光明。但地位与权力受到挑战,又不得不处理。良久,方才说道:“老妇有些乏累,庶长自处之。” 这就算是默许了。赢夙道:“请夫人为国珍重”,然后起身退出殿去,着手安排此事。 与此同时,一队唐社商人在深入高原收购皮货之时,与端木伯御接上了头,告知伯御公子命其前往焉氏塞方向,伯御收到指示,心中大安,立即利用盟主的权力,护送着公子连直奔焉氏塞而去。 俱酒又出于对兄长的关心,将雍城童谣、各方反应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派人一路追赶菌改,提醒菌改一路小心,多加提防。 俱酒本意就是制造恐慌,扰乱视听,达到菌改因惧诛,转而主动联络公子连的效果。 但是没想到,急于扳倒菌改的赢夙,已经秘密联络的义渠人。义渠人一来想要为使臣报仇;二来得到秦国内应,何乐不为?于是围绕菌改的一场袭击就此展开。 菌改本人近来虽然意志消沉,但一路之上也在思考。秦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凭借小主夫人和秦出子这位两岁的国君,很难能力挽狂澜。 秦国历史上多次发生庶长废立国君之事,这是有先例的。菌改虽对此颇有疑虑,但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国就此沉沦下去,或许自己该做点什么。 公子连?这个当年逃亡时只有九岁的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一日,菌改一行到达共邑地界。共邑原是共国,后来被周所降,秦救周室后,周室东迁,共邑遂纳入秦人治下。 得到密报的义渠人,派出一支骑兵在此突袭菌改。当菌改一行踏入伏击范围时,一排箭雨动地而来。 菌改的亲随俱是在西部边陲百战余生的老兵,有着天然的警觉性和本能的防御反应。 “敌——袭!” 亲卫头目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吼一声,同时将背在背上的一面盾牌拽了下来,猛地盖在菌改的车上。同时另外几名侍卫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立即在菌改的轺车周围形成了一道盾阵,将菌改紧紧地护在其中。 但这一轮箭雨也将亲卫队伍中造成了一定的损伤,数名亲卫中箭倒地,数匹马受伤后四散奔逃。 菌改一把拔出佩剑,顺手提起一面圆盾,立即四下观察。 此时义渠人经过三轮箭射之后,立即上马开始冲锋,挥舞着弯刀嗷嗷叫着直奔菌改等人所处之地。 菌改看到左侧有一处小高地,立即命令全体向高地进发,抢占高地,据险而守。 菌改一边指挥着众人后退,一边问道:“此地距共邑尚有多远?” 亲卫大声回答到:“不足三十里!” 菌改边退边下令:“分头派出十骑,传某的军令,令共邑守军火速来救。” “诺!” 十匹快马趁乱飞奔而出,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尽管共邑就在北方,但十骑四散开来,既可以吸引敌兵,也可能通过迂回而完成使命。 有赖于军中多年来养成的快速反应机制,这些百战老兵行动起来毫不拖泥带水,而且非常具有战术特点。 十骑全部带有传令令牌,但却不是谁都能到达共邑的。十骑之中必然有人承担吸引敌人注意力、掩护同伴的责任。 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面临哪一种命运,但目前,必须走! 第225章 雨血坼泉 义渠人显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分出每三人一组,咬紧一骑秦军信使,狂追不舍。 菌改指挥亲卫退上了突起的小台地,将轺车掀翻,堵在通往高地的道上,以阻止义渠马队的冲击。 其余人利用高地上的天然突起为掩护,不断地向着义渠人放箭射击。 好在菌改军中出身,随身携带的弓弩箭矢不少,最重要的是防御的盾牌、皮甲、札甲也都成套。全员紧张换装之后,对义渠人箭矢的进攻还有一定的抵抗力。 义渠人狂叫着,先用马匹冲击,但受阻于地形,收效甚微。之后干脆甩掉马匹,顶着矢石开始步兵集团冲锋。看意思,不把这支秦军消灭誓不罢休。 菌改一行射光了箭矢,将高台上的遍地砾石也差不得扔光了。好几次义渠人冲上了高台,全凭着秦军一股血勇、甚至同归于尽,硬生生地把义渠人的进攻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 菌改本人也是浑身浴血、声嘶力竭。面对又一次潮水一般涌上来的义渠人,菌改双目圆睁、悲愤填膺。 “众位同袍,菌改一生杀义渠狗无数。今日料不得生,连累诸位,菌改来生再报!” 一名中年汉子出列大声吼道:“某等能与庶长并肩面战,共屠义渠,实乃人生一大快事!”言毕转身对血溅征袍的众秦军道:“各位兄弟,老秦人何曾怕过?!” 秦军残部在狂风中齐举剑戈,高声呼喝:“风!风!风!” 义渠人也杀红了眼,义渠人的传统是以战死为吉祥,以病终为不吉。这种习俗之下的战斗精神,悍不畏死,向死而生。 朔风猎猎,杀气肃肃,空气凝滞,心跳怦怦。 “嗷呜——” 义渠人齐声发出一声嗥叫,像疯狗一样的死命冲了上来。 “杀呀——” 菌改高举青铜宝剑,满身血污地带头冲下了高地,迎着义渠人的队伍,面对面杀了上去。 这种自杀式的攻击充满了悲壮,每一个老秦人都抱定必死信念,眼里闪闪有光! “轰隆隆隆隆隆………” 忽然一阵沉闷的雷声动地而来,是那种频率特别低的长波噪声,每个人的耳朵仿佛要被震破了一般,甚至心脏也感觉频频摇动。 奔跑在前列的菌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使出浑身力气,才堪堪稳住身形。但紧接着身体又是一阵左右摇晃,几乎无法站稳。 回头看看自己的亲兵卫队,已然横七竖八地摔倒在地上,有人想使劲爬起来,但结果又被重重地摔倒了。 天亡我也!天亡我也!菌改不由得心生悲凉。 菌改以长剑拄地,勉强站住身形。他望向对面的义渠人,惊讶的发现,义渠人也是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不成队形。 大地发出了沉闷的吼声,山峦瞬间夷为平地,道路突然裂开巨缝,一股黑水喷涌而出。摔倒在路旁的一队义渠士兵猝不及防,瞬间被黑水全部吞没。 菌改目睹了这天地异象,扑通一声栽倒在尘埃里面,惊疑不定地望着上苍大地,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 更加恐惧的是义渠人,这些悍不畏死的异族勇士,可以将自己的性命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扔掉,却偏偏对这些神奇的天地力量、自然现象恐慌不已。 义渠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山川异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大地吞噬,他们认为是自己的行为触动了无上的神灵,他们感觉到神灵在用法力无边的巨手实施惩罚! 义渠人齐齐地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匍匐在沙砾上,匍匐在大地上,双手颤抖着伸向上苍,口中不住地念念有词,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之色。 随着大地的摇动,天边的云彩变成了血红的颜色,一阵瓢泼大雨呼啸而来。在天空的映衬下,仿佛下得不是雨,而是漫天的血水。 菌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话“天雨血,地坼泉”。 这是上古典籍中的古老记载,这是天怒人怨、改朝换代的前兆!每每历史上发生重大的变故,都会出现这些神秘莫测的天地异象。 菌改顿悟了,这是上苍在救我菌改啊,这也是上苍在警示老秦人! 义渠人崩溃了,至尊无上的天神啊,饶过义渠无知的子民吧,俺们再也不敢了! 一场无情的地震过后,义渠人怀着极度震恐的心情仓皇逃窜,菌改一行侥幸得存。 双方都认为这是上天在向自己示警! 义渠人对与秦国作战的前景变得惶恐不安,认为上天在惩罚他们,不该连年对秦作战,劫掠生民。 而菌改则结束了自己的精神内耗。他认为上天的异象在提示老秦人,秦国将要经历一场大变,而自己或许将是这场大变的中心人物之一。 天地苍茫之间,菌改拄剑而立,战袍飘飞。心中默念 “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 在先秦之时,人们的科学知识匮乏,都把这种自然现象视为了神灵的力量。 其实,陕西,甘肃交界一带历来是地震频发的地震带,后世的科学家把这里称为“陇西旋卷构造体系”。 特别是在民国时期,这里发生的海原大地震,被当时的国际媒体为“环球大地震”,地震的烈度之强,造成的损失之大,影响之恶劣,全球震惊。 菌改身被数创,侥幸不死。他的亲卫几乎损失殆尽,只剩数人,且伤势严重。 义渠人则在高地周围铺满一地尸体。 共邑城几乎被夷为平地,城墙倾颓,房屋倒塌,居民死伤无数,反而是急于外出营救菌改的一对秦军人马,在旷野之中得以保全。 当共邑守军一部跌跌撞撞来到菌改面前时,看到的是血人一样的庶长雕像般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有如神祗。 “庶长,属下救援来迟,令庶长涉险,请庶长责罚!” 菌改望着身后死伤的亲卫,朗声道:“诸位同袍,且记下今日这笔血债,菌改面对众位同袍的英灵起誓,天佑老秦,誓灭义渠!” 天佑老秦,誓灭义渠! 天佑老秦,誓灭义渠! 第226章 深夜来客 襄城君作为韩国使臣,滞留雍城不走,虽然是为了公子连入秦之事,但也得为韩国办点事才说得过去。所以俱酒备下厚礼求见庶长赢夙。 诚如俱酒猜测的那样,赢夙此人确实做到了“恨屋及乌”。关于这位韩使与菌改的各种传言,早已钻满了赢夙的耳朵。所以赢夙打定主意,将秦韩之盟拖上一拖。 赢夙对厚礼表现得非常淡定,只是打了个哈哈,说一句“襄城君客气了!”便照单全收。但是,具体到事情上,却顾左右而言他。 俱酒也是没有办法,但是想到韩侯对自己可谓是有知遇之恩,又花了人家韩国大把的金帛,多多少少也得给人家办点事不是?于是俱酒准备对秦廷另一位实权人物,小主夫人的亲信——监突展开攻势。 俱酒不能到宫中拜访监突,毕竟那里是秦国的最高中枢所在,好多事情都不方便说、不方便办。 晚间,俱酒将监突请到了雍城最繁华一间酒肆的高档雅间,这是唐社智长老名下的产业,安全可靠,服务周到。 “大监,俱酒来秦已有时日,只因大监国是繁忙,一直未能及时拜访,还望大监海涵啊!”俱酒一边赔着笑,一边将一方写着礼单的绢帛递了上去。 监突眉开眼笑:“襄城君,如此破费,老仆愧不敢当啊。”口中开机启动拍样说,但手掌却诚实地将礼单接了过去。 俱酒道:“大监忠心君上,心怀秦国,荒废寝食,俱酒略备薄仪,还望大监为国珍重呐!” 一席话说得监突心花怒放,加上酒精的催化作用,二人一时相谈甚欢,气氛颇为融洽。 几番献筹已毕,俱酒自然转到了秦晋之好上来:“大监,秦与韩同修盟好,互为倚重,此功在两国,利归天下之事,还望大监在君上、夫人面前多多美言,促成此事。” 监突老奸巨猾地眯着眼:“襄城君,此军国大事也,老仆安敢置喙?” 俱酒道:“某闻大监一生,只专一事,那就是‘为国为君’。秦韩盟好,为国可固山河,为君可安社稷,大监何乐而不为?” 监突闻言大喜,哈哈大笑着道:“襄城君果然雄辩。如此,老仆少不得拉下老脸,在夫人面前饶一回舌吧。” 俱酒暗自腹诽,你丫有这么高尚么?还不是金子起的作用! 之后稍饮几杯,监突就以宫中有事为由,匆匆而去。俱酒亲自送到门外,好一番热情礼数,监突方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回到馆驿,俱酒正欲歇息,突然怀木跑来喊道:“公子,公子,有人上门谢恩来了?” 嗯?谢恩?谢什么恩?俱酒一头雾水。 怀木兴冲冲地道:“公子健忘,上次在雍水之畔,公子救了一个女子,现在门外来了一个白衣少年,自称是那女子的家人,特来谢恩。” 俱酒看了看天色已晚,再者自己也不图别人报不报恩,于是就对怀木道:“木兄就说我睡下了,然后敷衍几句,让人家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怀木老大不乐意:“公子,咱做了好事,还怕见人吗?这种事情,咱就应该堂堂正正地接受他家的谢恩,那么深的水,差点公子就淹死了呢!” 俱酒哭笑不得,我是那个意思吗?你个木头! 但见怀木一直在旁边嘟嘟囔囔,俱酒也不想扫了他的兴,遂道:“也罢,且请他进来一见。” 在怀木的带领下,一位白衣少年款款而来,后面跟着两名奴仆,手中托着两个黄锦覆盖的托盘。 少年快步走进厅堂,对着俱酒深施一礼:“见过襄城君!” 俱酒面含春风,伸手虚挽,客气道:“这位先生,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少年道:“前者襄城君相救舍妹,特来致谢!”说着示意两位仆人将托盘呈上。 少年伸手掀开黄锦,赫然是两盘黄澄澄的金饼。 嗯? 俱酒不由得眉头一皱,当日所救女子,从装束到衣饰,均不似大户人家的女子。何况当日营救,自始至终,此女身边没见一个侍女,怎么今天会多出这样一个出手阔绰的哥哥? 疑窦既起,警觉便生。俱酒目光如电,扫视着少年,口中淡淡地道:“举手之劳,何谢之有?先生请回。” 说毕转身欲走,不再理睬那位少年。 “襄城君!”少年在身后高声呼唤一声,俱酒顿住脚步,却i没得了看到头。 “襄城君,请屏退左右说话。” 怀木闻听此言也心生警觉,不自觉地将身子一挺,全身紧绷,进入戒备状态。 俱酒缓缓回头:“此处无外人,有话请讲当面。” 少年道:“为令舅事,襄城君勿疑!” 俱酒大吃一惊,因为秦国久在西陲,与中原信息交流不畅,基本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加之韩侯刚刚给自己换了个头衔,即使是有些人风闻过端氏君的名头,也搞不清襄城君是什么来头。 关于俱酒与公子连的关系,更是无人知晓。因为秦灵公当年的子女,死得死亡得亡,几十年过去了,根本没有人记得当年曾嫁到晋国的这位君夫人。 当然俱酒也在刻意隐瞒这一点,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了这层关系,最终功败垂成。 但,面前这位白皙少年居然道破了这一切,是敌是友?自当思量。 俱酒缓缓地抬起手掌,示意怀木退下。 怀木大急,职业病发作,又要抢上来说点什么,被俱酒回眸一瞪,立即乖乖地退了出去。 俱酒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少年,一字一顿地说:“先生请坐。” 少年也不谦让,自顾自地跪坐下去,整理衣裳,抬头挺胸,正襟危坐。 俱酒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少年,也缓缓地跪坐下去:“先生何以教我?” 少年道:“襄城君面前,何敢言教,只愿助君一臂之力耳!” 俱酒道:“秦韩交好,世之所愿,如能促成盟约,韩必有重谢!” 少年微微一笑,这位襄城君真是装糊涂的高手啊。 他保持着神秘的笑容,欠了欠身说道:“连公子归秦,何盟不结,何约不定?” 俱酒神色一凛、眉毛一挑:“敢问先生,怎么称呼?” 少年平静地道:“甘龙。” 第227章 苟富贵无相忘 原来是甘龙呀! 俱酒不由得笑出声来。作为穿越者,他清楚地知道,甘龙虽然是作为商鞅变法的反对者出现在史书中的,但甘龙却是秦献公、秦孝公两朝重臣。 所以说,从历史走向分析,甘龙对于公子连入秦是没有危险的。但甘龙在便宜老舅入秦这件事上,究竟发挥了多大的作用,俱酒倒是很好奇。 甘龙一脸迷糊地看着俱酒:“襄城君知道甘龙?” 俱酒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甘先生,令妹可安好?” 甘龙道:“当日襄城君所救,不过一寻常秦女,某已命人将其及家人好生安置。” 俱酒又是一阵大笑,你说你来就来吧,还认个妹妹。 甘龙见俱酒笑得不怀好意,遂解释道:“龙自知,襄城君所疑者,必此女耳!” 俱酒道:“非也!”他回身指了指甘龙带来的托盘:“某疑此女多金耳!” 甘龙闻言也是一阵大笑,二人对着空气一顿输出,顿时气氛缓和了不少。 俱酒问:“甘先生当日恰在当场?” 甘龙道:“不错,甘龙与襄城君隔席而坐。故而当日之事,龙俱知之。” 俱知之?这意思是都看见了?包括……人工呼吸?! 俱酒本想敷衍过去,没想到脸上的一丝不自然,被甘龙敏感地捕捉到了。 甘龙突然来了精神:“襄城君当日对此女颇心仪乎?某看此女家世清白,略有颜色,不如迎来伺候襄城君,如何 ?” 俱酒心里那个气呀,老子是救人呢好不好,你小子以为老子是在占人家小闺女便宜呢?你把老子想成什么人了! 但这事一时还解释不清楚,该怎样和甘龙说那是人工呼吸?是救助溺水者的重要步骤。 俱酒一时变得笨嘴拙舌,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甘先生有所误会、误会啊!” 甘龙促狭一笑:“襄城君盖世英雄,身边有几个女子伺候枕席,有何不可?况救命之恩乎?” 俱酒气得差点跳起来!老子是那样的人吗?做好事还做出祸害来了! 情急之下,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甘龙还来劲了:“龙知此女出身低微,也罢,龙愿禀报家母,收此女为义妹,以配襄城君。” 俱酒火大发了,甘龙你个二百五,你这是要冤死老子呀! 他额头青筋迸起,几欲暴走:“甘先生,深夜来此,只为媒妁?” 这话已经是相当克制了,若不是为了便宜老舅,早特么的一脚上去了,这都什么玩意儿! 甘龙见俱酒脸色沉郁,也恍然大悟,此行目的,可是来向公子连递“投名状”来了,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媒婆了?呸呸呸!怪不得人家襄城君不高兴了。 甘龙正色道:“襄城君,三十年来,秦君数易,秦势日衰,时无明主啊!”说毕做深为痛惜状。 摇头叹息片刻道:“公子连灵公嫡子,天资聪颖,久孚民望,龙不才,愿拥立明君,以救老秦!” 俱酒知道这位甘龙可是献公时期的重臣,历史走向如此,甘龙肯定不用怀疑。 历史上的秦献公上位之后,为了避开老世族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重用了甘龙、杜挚等一批官员,甚至还迁都到了栎阳,为的就是甩开羁绊,放手强国。 或许在史记和商君书中,甘龙是站在商鞅对立面的,所以有人就认为甘龙是老世族的代表,是保守势力的领袖。 其实,这就是一个“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死循环。 中国历史上讲究“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新君甫一登位,必然是大展拳脚,力图建功。 此时所用之人都是锐气十足的官员和大臣,君臣一心共屠恶龙。 这个时候的守旧势力是先君的旧臣,是当前的既得利益者,是穿着鞋子的人。而革新派往往是光脚的,没有既得利益的。 当经过一代人的努力,当初的革新派也有了既得利益,便成了新的保守派,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甘龙就是最鲜明的例子。甘龙在献公主政时期,支持献公废除殉葬,协助献公迁都栎阳,连续发动石门、少梁两场大战,甚至俘获了魏相公叔痤。这期间,都是甘龙主国。 待到卫鞅变法,甘龙又成了阻碍变法的保守派领袖,甘龙为什么要保守?因为有了既得利益,因为当年是光脚的,现在变成穿鞋的了! 穿越者拥有熟知历史走向的上帝之眼,故而对甘龙越发不设防。俱酒道:“甘先生,实不相瞒,俱酒此行,与先生志同道合。” 甘龙浪费了半晚上的时间,东拉西扯,言不由衷,没想到人家襄城君干脆利索,痛快淋漓,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心中不由得暗生钦佩:果然是成大事者! 甘龙道:“蒙襄城君不弃,新君入秦,龙愿为先驱!” 俱酒道:“甘先生所居何职?” 甘龙道:“龙忝居官大夫,拥一营之兵,以护雍水。” 俱酒心中暗暗叫好:有兵权,这就大不一样了。 当下不露声色:“甘先生,此事机密,俱酒相信先生忠义之心,故和盘托出,望先生不负新君,不负自身锦绣前程。” 甘龙一阵激动:“甘龙敢不效死?” 俱酒道低声对甘龙道:“甘先生,庶长菌改已先汝一步,前往焉氏塞迎立新君,不日会有消息。” 甘龙大吃一惊,本来以为自己就是积极的了,没想到仍然走到了人家后面,看来头炉香是抢不着喽! 甘龙急切地问:“襄城君,为今之计,龙将何处?” 俱酒道:“不动声色,掌握兵权。未来行事,或有两途。” 甘龙道:“请君示下!” 俱酒道:“其一,若焉氏有变,小主夫人必发兵以阻。届时,甘大夫若能引兵而出,以讨逆之旗,集虎狼之师,行迎立之事,此头功一件!” 甘龙点点头,但心里盘算,这个可能性不很大啊,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大夫,凭什么派自己领军出征呢? 俱酒继续道:“其二,若不得前往焉氏,必留守雍城。待新君已至,开门迎立,亦奇功也!” 甘龙心中一阵激动,开门这活儿咱干得了,不费多少力气,还立功不小。 俱酒嘿嘿一笑:“甘大夫,秦国之政,皆归于君啊!苟富贵,无相忘!” 甘龙吃惊不小,这是赤裸裸的暗示啊!这位襄城君可是公子连的外甥,新君的实在亲戚,能够说得上话的人物。 自己就是一个小小的偷机分子,没想到人家襄城君不仅一见如故、掏心掏肺,还暗示将来要帮自己走上执掌大权的地位,这太特么令人感动了! 但甘龙还是很装:“为君上!为老秦!” 第228章 焉氏塞反 经过天雷地震洗礼的菌改大彻大悟,在迅速抵达焉氏塞后,主动派人东出,寻找离开郑所之塞之后不知所踪的公子连。 十国(部)联盟代总盟主端木伯御,则按照公子俱酒的安排部署,一副游牧民族的装扮,仿佛追逐水草一般的漫无目的,平安通过义渠人控制的高原,也抵达了焉氏塞下。 思想是行动的先导,思想问题解决了的菌改,闻讯后立即率众出城,大礼参拜公子连,然后将公子连一行迎入塞中,俨然成为从龙第一功臣。 公子连咬了一口正宗的秦国锅盔,喝了一口地道的老秦羊汤,感慨到泪落两腮。 他动情地对菌改说道:“连离秦三十年矣,乡情不改,乡味不改,二三子忠心不改呵!” 菌改也是一脸动容:“公子离秦之后,秦政纷乱,秦人离难。老秦人盼公子之归,如盼日升。” 公子连道:“二三子忠耿,连自知之。但连于秦无功,怕是难孚众望啊!” 菌改道:“秦人皆唱:‘三人之行,忽走忽停。有车之乘,如日东升。’思君之心,可见一斑。” “哦?”公子连道:“此谚何解?缘何说与连有关?” 菌改遂将童谣的释意大概解释了一下,最后还不忘补充道:“臣原来也不甚解,此乃韩国襄城君俱酒,帮臣释疑。” 公子连问道:“将军识得襄城君?” 菌改道:“襄城君此人,为人正义,胸怀磊落。一救秦女于雍河,再救夫人于殿上,兼具身手了得,故而菌改与彼,颇为投缘,盖以兄弟相称。” 公子连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是儿多诡道矣!” 菌改不解,一脸懵懂地望着公子连。 公子连解释道:“襄城君,吾甥也。昔日先君之女公子,婚与晋君,此其子也!” 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政治风雨,菌改亦有耳闻,但当时毕竟菌改仍在西陲军中担任低阶军职,离政治风暴的中心太远,故对俱酒身世不甚知之。 当听闻与自己颇为投缘,且一路牵挂自己安危、不断通风报信的少年襄城君,居然是公子连的外甥之时,菌改瞬时明白了许多。 菌改现在回忆起来,右主然报告雍城“公子连欲归秦国”之时,正好是襄城君使秦之时;自己被贬焉氏塞,而公子连就出现在了焉氏塞下。事情不要太凑巧了! 难道襄城君在雍城的一切,都是一场排练已久的完美表演? 秦人女子跳水不会是配合襄城君的伶人吧? 难道义渠使臣堂上发疯也是大型表演的一部分? 那么最后义渠使臣真真实实地死在了自己的眼前,难不成现阶段的伶人入戏如此之深? 难道小主夫人也是整场表演的一部分?配合襄城君把菌改送往了焉氏塞?然后好让某迎立公子连,夺她们母子的江山社稷? 菌改不敢细想,这特么的太疯狂了! 公子连看出了菌改的疑惑,他哈哈大笑着说:“此子多智,神出鬼没,出乎常人意料啊。” 说着将俱酒在韩、在魏神乎其神的传奇往事与菌改分享了一番。 当然公子连为了凸现自己的势力有多么庞大,多么的根深蒂固,适当夸大了俱酒的事略。对俱酒入秦的故事,也全部纳入了自己的全盘计划之中。 之后又吹嘘自己如何魅力无穷,只身深入高原腹地,以德服人,联合八部,组成联盟,平安通过义渠人的控制范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焉氏塞下。 公子连人借酒兴,更是先知先觉地说道:“此前数日,天雨血、地坼泉,何也?连将归也,天地知也!” 菌改听完,对公子连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老人家布的局啊!菌改这回改换门庭看来是改对了,这妥妥的明主啊! 当下菌改长身一揖:“公子深谋远虑,臣请公子即登大宝,号令国中,以讨不臣!” 古人出兵打仗最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如果公子连登上秦公宝座,那么就是秦国正朔,除了一些顽固分子仍会负隅顽抗外,大部分人都是见风使舵、传檄而下了。 公子连思索片刻,曰:“善!” 于是三日后择一良辰,公子连在焉氏塞中即秦公位,向国中各郡县发布檄文,历数秦出子两岁幼子,不谙国是;小主夫人,宠信奸宦,近邪害贤;再炒作自己根正苗红,忧国忧民,继而号召老秦人伏特加不够支持寡人,共同振兴老秦大业云云! 同时仍命菌改为庶长,总领全国兵马,立即发兵,从陇东高原居高而下,直扑雍城,以诛无道! 焉氏之塞反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雍城,一时朝中震动,人心惶惶。 秦宫之中,庶长赢夙气急败坏地对小主夫人道:“夫人,菌改此贼,卖主求荣,悔当初没有手刃此贼,以成今日之祸。” 小主夫人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赢夙道:“夫人勿忧,今,国中精锐,尽在我手。焉氏之塞,不过残兵数千。臣请夫人立即下令,尽起国中之兵,以伐焉氏!以阻贼势!” 小主夫人道:“善!庶长看何人掌兵?” 赢夙道:“臣与菌改此贼,势不两立,愿自请缨,亲缚此贼献于夫人阶前!” 小主夫人心有忧虑:“庶长离开雍城,中枢无人,总是不妥。还是另遣他人吧。” 赢夙想想也是,随后又提出了几个领军人选。这些人选当中,能打的多与菌改有过旧交,政治面目不清楚,不敢重用;忠于赢夙的多是文臣,不知兵事。 一时绞尽脑汁,琢磨斟酌,赢夙将目光到了官大夫甘龙身上:“夫人,官大夫甘龙,此人治军有方,颇知兵事,与菌改无有任何瓜葛,或可一用!” “甘龙?”小主夫人思索半晌,对此人没有多少印象,遂道:“就依庶长之言。” 官大夫甘龙接到了发兵焉氏塞的君令,一时惊喜有加。没想到襄城君料事如神,一言中的。事情的走向,完全符合襄城君的设想 。 看来襄城君所说某可执掌国政,此言应也不虚。真神人也! 甘龙顿时心气高昂,元气满满,整顿本部军马,加上庶长赢夙所拨的另外两队人马,共计万人之队,开出雍城,直奔焉氏塞杀将过去。 第229章 锦囊妙计 甘龙所任官大夫,所部两千人,主要职责是雍河防守,这也是甘龙当初在雍水边见证了穿越者人工呼吸的原因,作为雍水守将,他经常出现在雍水周边。 秦国早期文明落后于东方六国,文献记载,早期的雍都是“城堑河濒“。 也就是说,雍城作为秦国国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是没有城墙的,而是依托周边的雍河以纸坊河、塔寺河以及凤凰泉河来进行防御。 由于当时的河水丰沛,河谷纵深,自然河流便成为“以水御敌于城外”的主要城防设施。实践证明,无论是东方六国还是西疆戎羌,都没有人能进攻雍都一步。 后来才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逐步构筑起雍都城墙。但秦人对雍水的防御功能仍不放松,故而甘龙所部担任的雍水城防,一直是重中之重。 甘龙率领其他两部,共一万军马,讨伐焉氏塞。此次的讨逆军有以下几个特点: 其一,甘龙部兵少,另两部兵多。甘龙部两千人,是由水军和步军两部分组成,随着雍城城墙的筑起,水军的作用不大,人数也不多。 但此次出征焉氏塞,水军“楼船士”均未能出征,尽管经甘龙据理力争,所补充兵员人数也未达到两千。 另外两部各四千人,分别由两名校尉带领。 其二,甘龙职居官大夫,则要高于另两位校尉。故此次出征以甘龙为将,另两位归甘龙指挥。 讨逆军看似怪异的组合方式,其中却隐藏着赢夙的谋略考量。 甘龙爵高而权弱,另两部兵多而位卑。如此,两部就形成了对甘龙的掣肘。甘龙虽为主帅,却无法随心所欲。如果甘龙有变,两位校尉完全可以不奉军令,甚至一举擒杀。 两位校尉兵力相当,理论上互不隶属、互不构成威胁。若两位校尉之间产生纠葛,甘龙这两千军马却成为谁都想争取的决定性力量,甘龙完全可以凭此拿捏住两位校尉。 不得不说,赢夙的心机极其深沉,谋虑极其长远,手腕极其老到。毕竟甘龙虽然说身世清白,成为了此次选将的最大公约数,但也是最大变数,赢夙不得不防。 甘龙接手全军之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当时军情紧急,庶长赢夙严令赶紧出发,不得延误,故而匆匆上路。 面对这种窘况,甘龙欲实现自己拥立新主的目的,存在许多变数。如果不能掌控全军,那么此前谋划将付诸东流,自己甚至可能身死当场。 那么该如何掌控全军,甘龙一时也无良策。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何不咨询襄城君?襄城君简直是窥得天机,算无遗策,当世神人!遂令中军缓行,心腹奉命而出。 秦军大举出征,奉命曰:“寇在边。”俱酒已经敏感地意识到是焉氏塞方面得手了,历史的惯性果然强大,便宜老舅入主秦国的大幕已经徐徐拉开。 更听到甘龙竟然被命为领军大将,率师出征的消息,俱酒暗叫一声“侥幸。”这少不得又为自己的传奇再添一笔,未卜先知,料事如神。 夜灯如豆,俱酒正在灯下撰写简体字字典,作为唐社东厂的密码本使用,也作为将来大兴教育时使用。 他惊讶发现,有些汉字的金文与现代简体字几乎一模一样,比如“王”字、比如“木”字,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不由得感叹中华文明一脉相传、从未中断的伟大源流。 “公子”聂政在门外禀报。 “何事?” “有客来访?” “何人?” “来人说‘苟富贵、无相望’。公子自会明白。” 甘龙啊!这才刚走了一日,怎么就又派人回来了呢? “请!另请政兄防护左右,无令不得擅入。” “诺!” 来人拜见襄城君,呈上了甘龙的亲笔信札,札中简述了军中面临的特殊情况。 俱酒在灯下初读信札,不由得眉头紧皱,此事确实棘手。但当他读到后面时,上面写着两位领军校尉的名字,瞬间眉开眼笑,露出欣慰的笑容。 原来这两位领军校尉,一位大名明恭,另一位大名杜挚。 明恭是谁俱酒不知道,但杜挚可是大名鼎鼎啊。 说到杜挚就得提商鞅。商鞅变法是中国历史上绕不开的重大事件,在衬托商鞅改革派高大形象的背景板上,有两个着名的保守派的名字,被写入了《史记》、《商君书》,一个是甘龙,另一个就是杜挚。 俱酒向甘龙亲信询问了杜挚的年龄履历,以及秦国朝中军中有无同名同姓之人。 在得到朝中并无与杜挚同名同姓之人的确切答复之后,俱酒笃定:此杜挚就是史书上的杜挚,与甘龙共同反对商鞅变法的杜挚,同样也是献公时期当朝重臣的杜挚。 不是什么无巧不成书,真的是历史的车轮惯性太大!甘龙与杜挚这对好基友,还是在历史的交叉口相逢了,并且未来成为秦献公治下的重要大臣,为秦国的崛起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同时,二人又在孝公时期一同成为完美的既得利益者,为了保护利益不受损,一同站到了商鞅的对立面。 可叹的是,甘龙、杜挚在辅佐献公时公忠体国,治世贤良,却终不得史册留名,却因为反对商鞅变法,被当成反面人物载入史册。 不过,历史的真实面目是:商鞅虽然伟大却成为了悲剧英雄,血洒改革路。并且为此后的改革派打了个样:自商鞅起,中国封建社会的改革,几乎无一成功。 自商鞅身死之后,接着吴起改革身死,唐朝“二王八司马”变革失败,宋朝“庆历新政”失败、“王安石变法”失败,清朝的“戊戌变法”失败! 有人说商鞅变法是成功的,因为商鞅虽死,但商君之法却得到保留。这种说法有些牵强,作法自毙这个成语凝练地说明了一切。 如果非要找一个变法成功,功成身连的改革派,可能只有魏文侯时期的李悝了。 商鞅变法中,甘龙和杜挚最终笑到了最后。历史上的每一段改革中,笑到最后都是像甘龙和杜挚一样的人物。 所以就算俱酒是穿越者,当如此真实地遇到了历史人物们的时候,总是不由得不肃然起敬! 俱酒提笔在一方丝绢上,一丝不苟地写下一个大大的“杜”字,封入锦囊之中,交给甘龙的心腹,微笑着对他说道:“先生回报甘大夫,囊中自有良策!” 心腹收好锦囊,乘夜而去,一路上快马加鞭,直奔前军。 第230章 义渠辱我 甘龙得到了锦囊,打开一看,顿时明白了一切:杜挚可用! 经过了上次馆舍夜对以及其后分毫无差的具体实践,甘龙对襄城君的信任已经到了不容置疑的地步。 他是秦国为数不多对俱酒的往事比较清楚的人,如果说此前还心存疑虑的话,那么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变得死心塌地、笃信无疑! 襄城君,在他心目之中,那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襄城君说甘龙可以为将,甘龙如今就将军过万,出征焉氏了! 襄城君说甘龙将来可领秦之政,甘龙对此深信不疑,心中豪迈! 襄城君今日送来锦囊妙计,写下如此自信的一个“杜”字,那么解决问题的核心关键就是杜挚身上,且杜挚一定会站队自己的行列,站队新君的行列,确定无疑,不用怀疑! 当日全军安营之后,甘龙以商讨军情为由,召两位校尉入中军议事,一边察颜观色,一边探听口风。 “明校尉、杜校尉,甘龙年少,初次领军,还望两位校尉多多指点。”甘龙十分客气的见礼。 言语很客气,身体却很诚实,甘龙牢牢地跪坐在军中主位之上,用事实说明自己统率全军的实力地位。 明恭和杜挚齐称不敢,然后左右落座,共商军机。 俱酒不知明恭的身世,但甘龙却是知道的,明氏出自显赫,是当初秦穆公时期“孟西白”三族中孟明视的族人。 “孟西白”三大部族,是秦穆公时期的三大名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 此三将中,孟明视,姜姓,百里氏,名视,字孟明,史称孟明视,秦国国相百里奚的儿子。 先秦人物的姓、氏、名、字就是那么奇怪,而且在史册中的句号也是令人不解。比如这位孟明视,史册留名的“孟名视”,是“字+名”的组合方式,后人对先秦人物混淆不清也是有理由的。 孟明视一支后人,以“明”为氏,这就是后世明姓的来历。今天这位明恭校尉,就是孟明视的正牌族人。 甘龙道:“两位校尉,即将进入共邑地界,此前此地遭遇地动,国有大事,天地示警啊!” 国有大事,这话就意味深长了。公子连归秦,焉氏塞反,固然是大事,就看你怎么来认识这件大事! 甘龙言毕,左右巡睃,扫描着两位校尉的表情,观察着他们的后续反应,他要通过望闻问切,来判断出两位在关键时刻的政治取向。 明恭板着脸说道:“君命如天,恭无二言,唯讨逆以报君耳!” 甘龙频频点头,暗道襄城君果然料事如神,明恭此人顽固透顶,不懂变通啊。 杜挚一脸忠厚相,他拱手道:“大夫领军,必有良谋,挚粗有勇略,短于筹谋,自当唯大夫马首是瞻。” 甘龙感觉到十分惬意,杜挚这小伙就是会说话,么麻达! 甘龙又试探道:“自龙有知之年观之,秦东败于魏、西失于戎,国运势微,日衰一日。今主少国疑,令人心痛。唯愿此战之后,秦国可定,富国强兵……” 甘龙这话说得很隐晦,既说明了老秦人渴望富强的强烈心愿,又点明了“主少国疑”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意图试探两人的态度,也好采取进一步战术分化步骤。 话音未落,明恭霍然起身、把剑而立:“甘大夫,大战之前,惑此乱言,是何道理?”一脸的凛然正气,态度已然清楚地写在了脸上——他,就是庶长赢夙在军中的代言人。 甘龙心中冷哼一声,哼!就这点城府?两句话,狐狸尾巴就已漏出来了?! 他并不言语,转头看向杜挚。 杜挚眼见明恭勃然翻脸,立即也起身劝道:“明校尉息怒,甘大夫也是心忧国是,故有今日之叹!” “报!” 帐外突然传来军卒一声长呼,打断了帐中的尴尬气氛。 甘龙镇定下令:“来!” 军卒进入帐中,拱手报道:“报告将军,前方斥侯发现敌情。” 甘龙眉毛一挑,问道:“是何敌情?” “前方约二十里,有义渠人出没,斥侯眼见义渠人燃起大火,且号且舞,似在举行某种仪式。” 甘龙道:“义渠人有多少兵力?” “初步探得约千人左右。” “好!再探再报!” “诺!” 军卒退下,未等甘龙发问,明恭抢先一步说道: “甘大夫,行前君上和夫人有令在先,此行目的,为讨焉氏之逆,属下认为,不宜节外生枝。” 甘龙不置可否,他转向杜挚:“杜校尉以为如何?” 杜挚道:“义渠人位置,在我进军必经之路,恐难以避开,还是从长计议。” 甘龙大手一挥:“挡我者死,龙虽奉命讨逆,也不在乎多杀一只当道之犬。” 明恭:“大夫不可,若因此与义渠人陷入缠斗,则焉氏之逆必趁机而动,于我军大不利耳!” 甘龙也不一定要打义渠人,他只是通过这番对话来判断明恭与杜挚的立场,寻找打破赢夙布下的这个局的突破口而已。 甘龙道:“多出斥侯,广探消息,再议不迟。” 正在争论间,又一名斥侯打马而归,带着口腔嘶喊道:“报!报!” 甘龙大为不满,眉头一皱,低声喝道:“进来!” 斥侯进入帐中,扑通一声伏在当场:“禀将军,义渠狗在剖我军将士坟墓,纵火焚烧秦军尸体……呜……将军,老秦人可杀不可辱,将军……呜,为我同袍报仇啊!” 甘龙与明、杜两位校尉同时起身,连声喝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斥侯再次带哭诉了看到了一切:义渠人燃起大堆的篝火,将此前战斗中牺牲的秦军将士尸体掘墓而出,大火焚毁,场面十分骇人! 战国时期,中原华夏族人信奉“入土为安”,将死者葬入土中是最大的尊敬与礼仪。掘人坟墓,挫骨扬灰,这是敌对势力泄愤的手段。 但今晚却是误会了义渠人,义渠人的习俗是火葬。 《墨子·节葬》中所记载的“秦之西义渠国者,其亲戚死,聚柴薪而焚之。”后世考古也证实义渠人墓葬中多有陶罐,里面装有骨灰。 上次在与菌改的对峙之中,义渠人死伤很多,当时由于天地震怒,义渠人对此十分恐惧,故而仓皇逃窜,来不及为族人收尸。 菌改在共邑守军的帮助下,将秦军将士的尸体就地掩埋,同时也不忍义渠人曝尸荒野,遂利用一个天然大坑也将他们埋了。 但对义渠人而言,土葬反而是一种侮辱,故而在今夜率众来到旧战场,挖出义渠人的尸体,进行高尚而神秘的火葬。 可能由于天黑人杂,故而将秦军将士的墓也给掘了,将秦军将士的尸体也一块给火化了。 而这一幕,正好被趁夜前突视察敌情的斥侯看了个一清二楚。 消息传来,全营的老秦人感到了莫大的侮辱,甘龙也不由得勃然色变、投袂而起! 义渠狗欺我老秦太甚! 第231章 伐戎立威 八部联盟这两天也吵翻了。 八部会盟,是冒着巨大风险的。稍一走漏风声,可能就会引来义渠人疯狂的反扑和血腥的屠戮。 加入秦晋两国之后。晋国是无人、无兵、无地盘,典型的“三无”纸老虎,关键代总盟主端木伯御也不着急。 秦国倒是有了点兵马地盘,但公子连却一心想要反攻雍都,对攻打义渠之事没有兴趣。公子连甚至想让八部作为自己军事力量的一部分,在夺位大业中充当炮灰。 八部联盟是小部落的结盟,一直在猜忌与狐疑中前行,如果不能趁此机会凝聚人心,断义渠一指,那么分崩离析的后果就是一个一个被义渠人整死,所以八部的焦虑是真实而又迫切的。 八部一起来到代总盟主端木伯御的驻地,七嘴八舌地吵着要求盟主兑现诺言,尽快对义渠人用兵。 伯御也无良策,他一边安抚诸部,一边在城中到处寻找唐社的标识,试图与公子俱酒取得联系。让我伯御冲锋打仗木有问题,但当盟主、搞策划这事咱不行啊。 嬴虔这两天兴致颇高,从一个没人待见的破落贵族,一跃而成为公子虔,他想找志同道合的端木伯御一块喝酒庆祝,正好看着伯御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焉氏塞中乱窜。 公子虔将端木伯御拉到酒桌前,如前之约,将一对工匠打造的铜鎚赠与伯御,但端木伯御仍旧是愁眉不展。 公子虔道:“端木,你他娘的想媳妇想疯了?” 端木伯御:“大老黑你当公子了,当然高兴。但八部联盟那帮孙子,天天嚷嚷着要打义渠,逼得咱没办法呀,能不愁吗?” 公子虔道:“那就打呗!” 端木伯御:“你爹他不愿意打啊!” 公子虔正色道:“端木,你叫我大老黑,本公子不计较。我老爹那,你必须得恭恭敬敬地称‘君上’啊,千万不能乱了规矩。” 端木伯御吐了吐舌头,虽然他不好学文,但毕竟生在太傅之家,从小耳濡目染,对礼仪规制还是懂的。 公子虔道:“你且陪本公子喝完这场酒,余下之事本公子来想办法。” 端木伯御一听嬴虔一口一个“本公子”的称呼,酸得掉牙,于是存心灌嬴虔,一通大酒喝下来,硬是把公子虔给喝美了。 公子虔的酒瘾得到满足之后,也真办事,他找到了目前在父亲面前红得发紫的庶改菌改。 “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菌该恭恭敬敬地行礼。 公子虔很受用,上位的感觉,爽! 他一边还礼一边道:“虔闻将军此来途中,竟遭义渠偷袭,损失颇重。秦军舍命而护将军,将军胡不复仇?” 菌改咬碎钢牙,切齿而言道:“菌改当日在诸位同袍坟前许下重誓,必屠义渠而慰众将士英灵。然,君上新立,头绪万千,未及筹划,非不为也。” 公子虔成功忽悠起了菌改的复仇欲,他接着拱火道:“君父新立,国中尚疑。合该兵锋有所指向,伐无道以争人心,斩敌酋而立军威。” 菌改道:“言之有理。菌改愚钝,公子既有良谋,还望不吝赐教!” 公子虔道:“西戎八部,苦义渠久矣。今八部之兵,或可一用。” 菌改眼一亮,对啊,联合八部兵力,自己的军事实力就会大增。趁此良机,袭击义渠,又可在秦国国内树立军威,争取人心,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菌改俯首称谢:“谢公子指点,菌改这就禀明君上,伺机用兵!” 公子连继位秦公之后,经巫祝一番占卜禳祷,改名师隰,史称秦献公。 君主继位改名这件事,比较玄学,在中国历史上比比皆是,尤其是有宋一朝,君主改名那叫一个普遍。 秦公师隰目前的主要目的是杀回雍都继承正统,否则自己贵为一国之君,窝在边塞,名不正、言不顺啊。 所以当菌改劝谏秦公师隰先和义渠人干一架时,他沉默了。这与他心中所想有所差异,但菌改作为从龙之臣,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见君上仍有狐疑,菌改继续劝道:“君上,义渠狼子野心,若君上欲入雍,必先巩固后方,无后顾义渠之忧,方能有雍城之稳固。” “况且,国中老秦人苦义渠日久,君上继位,不急于归雍,而先战义渠,国人必感君上之德,此顺民心、争民望之举也!”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公师隰也认识到了个中利益纠葛,遂道:“善!庶长自筹之,力求速胜!” “诺!”菌改终于说服了秦公,心中豪气顿生,义渠狗,洗净脖子等死吧。 菌改回到军中,得到各方斥侯传来消息。 一是秦都雍城派出讨逆军,以官大夫甘龙为将,一路北上,直奔焉氏塞。菌改看了,鼻翼一抽,不屑一顾。 甘龙,乳臭未干,胎毛未净,也敢来送死? 二是义渠一部约二千余人,直扑共邑,动向不明。共邑经过上次地动,城防损坏,已无驻守价值,故菌改已将共邑守军纳入自己麾下。 但共邑尚有老秦人居住,不得不救。 焉氏塞原有守军五千,共邑原有守军一千,以菌改在军中的声望,目前六千军马已全部在其控制之下。 八部联盟的草原诸部,是全民皆兵的,但此次会盟显然各部都有所保留,总共约有四、五千人。 菌改略一思索,便作出了军事部署。菌改亲率三千人正面硬刚出现在共邑的义渠人。 剩下三千人由公子虔率领,防守焉氏塞,以护君上周全。 考虑到八部联盟以骑兵为主,由代盟主端木伯御带领,迂回到共邑后方,切断义渠人的退路。 如此就可以形成对义渠人的双向包围,力争一战全歼这一股二千余人的义渠戎,积极而稳妥地取得新君甫立后的首战胜利。 在菌改亲自率军直扑共邑的同时,端木伯御率领八部联军悄悄地绕行高原空旷之地,飞速直插共邑后方。 而被义渠人掘幕焚尸激怒了的甘龙,则下达了乘夜杀贼的命令。 共邑郊野,义渠人的火葬仪式进行到了高潮部分,义渠人面色凝重,双手掌心向上,口中念念有词,祈祷这些英雄的义渠勇士灵魂永生,以佑族人。 仪式进行到高潮部分,所有人的祷词由低沉转向高亢,由阴郁转向激昂。节奏由慢到快,由快到更快,由更快到飞快…… 第232章 身陷重围 甘龙的军令,明恭明确提出反对,并扬言本部并不执行。 明恭黑着脸道:“甘大夫此举,舍本而求末,且有违君令,恕明某不敢苟同。” 对于明恭的表现,甘龙早有意料。当下而言,与杜挚达成了同杀义渠的共识,甘龙已经占了上风。 军中的三股势力,任两股联合都会对第三方形成压制。 甘龙初次领军,且心中另有他图,也不想与明恭撕破脸皮,因而甘龙对明恭道: “也罢,明校尉既不愿杀贼,且率本部以为后军,视情形而作决定。” 明恭听了那叫一个难受,什么叫“不愿杀贼”?明家世世代代出过一个孬种吗?主要是你小甘龙的战略方针是错误的! 甘龙并不理会明恭的难受,披挂妥当,便向帐外走去。 杜挚上前阻拦:“明大夫作为主将,焉可只身赴险?义渠狗不过千人,某部人马即可轻松破之。” 甘龙道:“杜校尉此言差矣,甘某上阵,从来是与同袍共进退,何曾独虑自身?龙与杜校尉左右配合,共歼此贼!” 一旁的明恭听了又是一阵难受,你特么这夹枪带棒的是说谁呢? 甘龙一声令下,六千秦军人衔枚、马裹蹄,趁着夜色,兵分两路,呈钳形攻势,直扑义渠人的祭祀场所。 彼时彼刻,义渠人身在明处,秦军身在暗处,且义渠人正在进行着古老而神圣的祭祀仪式,甘龙和杜挚很快就完成了对义渠人的左右钳制包围。 目测现场义渠人,千人以上,不足两千。老秦人看到熊熊大火中被烧为灰烬的尸身,闻着空气中难闻的焦臭味,一个个目眦欲裂,双眼充血,手中紧紧攥住兵器,几欲腾身而上,血拼当场。 甘龙与杜挚眼神交汇,互相点头。甘龙佩剑高举,挺身跃出:“放!” “蓬——” 在义渠人的祈祷声渐渐变弱的同时,一阵弓弦的嗡鸣之声狂飙而生,弓弩手憋足了劲,在明晃晃的篝火的指引下,将箭矢准确列误地射向尚在虔诚祈祷的义渠人。 场中的义渠人顿时乱作一团,都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击彻底打懵了,人们只顾到处乱窜,来不及组织有效的防御和反攻。 继而第二波、第三波箭矢如约而至。由于敌明我暗,三波箭矢攻击给义渠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经过初期慌乱的义渠人,判断了箭矢射来的方向后,立即寻找马匹,组织剩余人手向相反方向突围。 义渠人是游牧民族,对于骑马这项技能几乎是与生俱来。除了场中伤亡的数百人外,大部竟然凭借速度优势,朝着黑暗中杀了出去。 甘龙的本意只是想通过对义渠人的袭击,利用秦军痛恨义渠人的心理,拉近与杜挚部的关系,收买老秦勇士的一波人心。 故而严格按照围三阙一的兵训,并没有将义渠部围死,也避免义渠人狗急跳墙,对本部造成较大伤亡。 三波箭雨过后,甘龙立即发起掩杀,以便拖住义渠人,最大程度地杀伤其有生力量。 但义渠人作为生活在高原上、高度警觉的民族,突围的速度大大超出了甘龙的预期。 甘龙见达到了借打击义渠戎、拉近与杜部关系、邀买人心的目的,也没有进一步追击的打算。 但被激怒的了杜挚部却不干了,嗷嗷叫的老秦人向着义渠人逃跑的方向猛追猛打。 战士们的怒火撩拨起来了,得让他们发泄一下才好啊。甘龙无奈,又怕杜挚部孤军深入,遂令本部人马也全面掩杀上去。 黑暗中,义渠人沿着一条谷地四散奔逃。杜挚所部杀红了眼,车马并进,全部冲入了谷地中央。 突然,一阵弓弦之声嗡嗡作响,铺天盖地的箭雨直射杜挚所部,一下子就将正在冲锋的杜部势头生生给遏制住了。杜挚部一时队形大乱,军心涣散。 跟在后面的甘龙见状大惊,不好,有埋伏! 的确是有埋伏。 义渠人确实是在对本部族人进行火葬。但挖掘秦军坟墓,纵火焚烧,绝不是什么误会,而是有意为之。 就在义渠人举行火葬仪式的时候,三里之外,义渠左大当户带领的一万军马,正静悄悄地埋伏在一人高的荒草之中,静等秦军进入埋伏圈。 义渠人所要诱敌的对象根本不是什么甘龙部,而是急于报仇的菌改部。 义渠左大当户故意掘墓焚尸,意图引诱菌改部主动出击。然后诱敌深入,以一万骑兵的绝对优势,全歼焉氏塞守军。 但由于菌改部忙于迎立新君,而甘龙部又行动较快。结果在共邑郊外上演的这出戏码,成功激怒了甘龙部的老秦人。 这场设计完美的埋伏,被杜挚所部一头撞进了网中。 左大当户黑夜之中也辨别不清究竟是哪部人马,一心以为是菌改所部进入了埋伏圈。 菌改,尔这个老匹夫!杀我使臣,坏我盟约,今日此地就是老匹夫的葬身之地! 左大当户一声暴喝,义渠军立即燃起了漫天遍野的火把,他们口中发出尖厉的嗥叫,催动战马,一起从两侧高地上杀向谷底中的杜挚部。 杜挚也是知兵之人,耳闻马蹄隆隆,眼见义渠骑兵来势凶猛,立即大声传令道:“结阵!结阵!” 秦军此时,只有少量骑兵用于侦察、斥侯、传递信息等功用,大部分是步兵,还有一部分车兵。这样的配置与义渠人的骑兵正面对抗,是完全占不到任何便宜的。 但对付骑兵的古老而有效的手段,就是结阵相抗。 秦军迅速将车兵的战车解套,围成一个大的圆圈,这就形成了一道环形工事,众士兵据险而守。 这些高大的战车,成为义渠骑兵冲锋的最大障碍,有效保障了圈内秦军不被乱马冲撞和践踏。要知道,步兵战和骑兵作战的过程中,大部分是被冲撞践踏而死的。 当义渠人想凭借马快来一波万马大践踏之时,发现根本冲不破这些战车的临时组合。并且当骑兵临近环形工事时,换来的就是一波秦军的箭雨。 圆形车阵示意图 义渠骑兵见无法突破阵地,便一阵呼哨,绕过环形工事,从外侧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并不时用弓箭袭扰,杜挚所部十分危险。 紧跟其后的甘龙见状大惊,甘龙所部没有战车,以步军为主,这时候迎上去简直是给义渠骑兵当活靶子。而且义渠军马目测有万人之多,此战凶险! 甘龙立即命令全军借着夜色隐蔽,然后急传军令,命明恭部火速来援。就算明恭部全数压上,一万骑兵对一万步军,胜算犹难意料。 第233章 结阵抗骑 明恭接到的是甘龙的军令,而非求救。一时心中傲气升腾:哼!不听良言相劝,以致全军犯险。 甘龙啊,你等着被问罪吧! 面对前方隐约传来的阵阵喊杀声,明恭传令全军向前谨慎移动,等天亮时视情形再做计较。 斥侯一身征尘,双眼血红:“将军,同袍身陷重围,甘大夫军令如山,将军三思啊。” “啪!”明恭反手就给了斥侯一个大嘴巴子:“以下犯上,目无军法,拿下!” 斥侯被拖下去的时候,声泪俱下的嘶喊:“将军可杀小人,但请速救同袍啊!将军……将军!” 这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令明恭所部老秦军士听了,莫不动容。军中开始传出窃窃私语。 天色微曦之时,菌改所部悄悄摸到了义渠人的左侧。 菌改听闻了斥侯回报,也是眉头紧锁。 之前斥侯回报义渠人有二千人左右,没想到今日到达战场,发现义渠竟是万人左右的大军。 自己所部只有三千人,还是以步兵为主,这个仗怎么打,饶是军中老油条菌改,也是顿感棘手。 菌改问道:“与义渠人交战的是秦军何部?” 斥侯回到:“不详!” “人数有多少?” “因义渠人围困较死,无法详察。” 菌改不悦,怒道:“再探!” “报!”此时帐外又传来一声斥侯的高声报号。 “讲!”菌改大声道。 “报庶长,义渠军南侧山岗发现秦军,其部主动与我接触,自称是官大夫甘龙所部,圈中被围者是校尉杜挚所部。” “哦,甘龙来得这么快。”菌改也大感意外。看来,甘龙这个小伙还是有点本事的。 不过雍都消息称甘龙所部乃万人之军,焉何能被义渠人打成这个惨状呢? “庶长,甘龙命一属官随属下回营,说有要事求见庶长。” 这个斥侯不仅带回了甘龙部的详细消息,而且还带回了甘龙派来的信使,菌改大喜,立刻命其入帐回话。 此人是甘龙的心腹,进入帐中,简单见礼之后,立即将今天的情况简述一遍。 菌改方才明白,甘龙部之所以如此狼狈,明显是中了义渠人的埋伏。而后方尚有明恭一部四千余人,按兵不动。 来人最后对菌改说道:“庶长,甘大夫让属下转告庶长,襄城君向庶长问好!风萧萧兮雍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风萧萧兮雍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是襄城君把酒送别时所赋诗歌,菌改曾为之落泪,这事只有自己和襄城君知道,但今天甘龙转来这两句诗,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甘龙是自己人! 菌改不再犹豫,大声下令道:“传令,全军以三百人为一队,结成‘井’字方阵,杀义渠,救老秦!” “请甘大夫所部结‘回’字方阵,向我部靠拢,护我右翼。两部协同,共同靠近被围杜挚部,力求三部汇合,协同作战!” 方阵示意图 井字方阵,按井字形划分为九个部分,每部三百人,共计两千七百人。九个方阵既可独立进攻,又可互为策应。 方阵外围是盾牌手,盾牌手手持左手盾、右手剑,既可为后面队形提供掩护,又可进攻试图冲破阵形的敌军。 第二层是长戈兵,由戈、殳、戟、矛等组成。长戈最长可达到一丈二尺,在盾牌手之间的间隔处长长的伸出,使整个军阵像一团刺猬。 第三层是弓弩手,当敌军进入射程时,首先会被弓弩手迎面招呼一通。 剩下的两百骑兵,左冲右突,袭拢敌军,或者观察敌情变化,及时传递信息。 “风!风!风!” 黎明的晓色之中,老秦人的战阵赫然现身高原,踏着整齐而有力的蛩音,怀着解救同袍的激越胸怀,迎着义渠人的军马稳健地步步逼近。 甘龙部收到信息,立即向菌改部靠拢,两千军卒结成一个“回”字大阵,护住菌改部的右翼,并肩抵抗义渠骑兵。 义渠左大当户眼见包围圈中这个“圆圈圈”还没有啃下,外面又来了一堆“方疙瘩”,心中那叫一个焦躁。 在居高目测一番来军兵力之后,左大当户下令留下四千人,围死杜挚部,并且围而不攻,保存实力。 调集六千骑兵,对付“方疙瘩”!而此时菌改与甘龙两部会合后,也不足五千兵力,且全部是步卒。 以二千精锐为先锋,利用“方疙瘩”之间的缝隙,插入其中,猛冲猛打,力争冲乱阵形,然后再逐个歼灭。 以四千骑兵为两翼,对方阵进行远射、袭扰、迂回、包抄、分割,总之力求打破秦军结阵,分而歼之。 冒险冲阵的二千义渠骑手,先是迎头接受了一波箭雨的洗礼,顿时人仰马翻,死伤无数。但余部仍义无反顾地杀入阵中,义渠人悍不畏死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冲入“井”字方阵的阵中之后,秦军的弓弩手就失去了作用,因为此时再放箭的话,就可能伤及同袍。 但秦军一丈二尺长的长戈、长殳、长戟、长矛开始发挥作用,密密麻麻的长兵器又刺、又砸、又挑,对穿行在“井“”字方阵中的义渠人一顿暴力输出。 很快义渠骑士就感受到了军阵的威力,冲入阵中的骑手几乎不能全身而退,毕竟此时尚没有马镫,人在马上并不稳固。 饶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义渠勇士,稍微动作大点,或在外力的作用下,就容易掉下马来。掉下马来不是被秦军扎成了筛子,就是被自己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至于试图打破阵形、冲乱阵脚的企图,根本无法实现,反而自身损失惨重。 反而是在外围的四千骑手,远远地使用弓箭骚扰,并不靠拢近战,反而给秦军战阵造成了不小困扰。这其实是游牧民族最拿手的战术,骑射袭扰,逐步蚕食。 “井”字方阵中的秦军要一边刺杀冲入阵中的义渠人,一边还要应付四周义渠人的弓箭袭扰,难免手忙脚乱,自顾不暇。且义渠骑兵有着速度优势,秦军弓弩手的反击往往不能命中目标。 六千骑兵对五千步兵,由于秦军战阵发挥出的巨大威力,一时双方竟然陷入胶着,谁也不能率先撕开对方的一处战术缺口。 菌改身先士卒,亲自左手举盾,右手持剑,在井字方阵的正中间,指挥作战。他盘算了一下当前战势: 目前秦军还是势力单薄,必须尽快汇合场中被围的一部秦军,形成合力,由小阵变成大阵,由小刺猬变成大刺猬。 这样,义渠人就绝对吃不下秦军。相持时久,一般情况下,义渠军这种“打不过就跑”的性格,就会凭借其机动性快速退军。 当下菌改大声下令,保持队形不变,齐齐向圈中杜挚部靠拢。此时义渠人已放弃突入阵中的打法,全部通过外围袭扰的方式,不断用弓箭向秦军施压。 第234章 八部联军 明恭所部悄悄摸到了战场的西南部,猫在一人高的草丛中,明恭站在高处观察战势,他惊讶地发现阵中秦军多了一部。 通过一阵辨别,明恭看出被围在中央环形阵地是应该是杜部人马;组成回字形阵地的是甘龙的人马;而这多出的一部军马,人数约在三千左右,是来自哪里呢? 共邑周围秦军的兵力部署,明恭是清楚的,这里几乎全都是焉氏塞的范围。也就是说,出现在战场之上的这支秦军,只能是拥立公子连的菌改叛军。 甘龙,甘大夫!作为讨逆军的领军之将,竟然在和叛军并肩作战!这罪过大了去了! 副将拱手上前:“明将军,场中俱是老秦同袍,将军当救啊!” 明恭斜了他一眼,冷笑道:“菌改叛军亦在场中!明某判断,甘大夫和杜校尉已然变节,此时只有敌我,没有同袍!” 副将大急:“将军,义渠方是我老秦劲敌!何况甘大夫与杜校尉情况不明,何能轻言变节?” 明恭大怒:“大胆!” 副将无奈,诺诺而退。 明恭忍住心头怒气,继续观察场中形势。心中暗暗盘算:以目前义渠人的兵力和场中秦军人数,双方谁也吃不掉谁。 但只要双方一直打下去,就可能打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届时,明某率四千精锐入场,收拾残局,即可一举而掌控局势。 甘龙、杜挚就算未叛,但所部已然被打残了,只好听明某摆布。回雍都后,少不了参二人一本,让庶长夙治二人之罪。 至于菌改所部嘛,不过三千人马,即使不被义渠人打残了,也差不多是奄奄一息了。明某可轻松擒获此贼,进而攻下焉氏,枭公子连之首,立讨逆之头功! 一通分析之后,明恭更加笃定:此时此刻,绝不下场,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 端木伯御率领的八部联军,战术任务是阻敌归路,扎紧口袋,严防义渠人逃跑。 但当时制定战术的时候,一切都是基于只有两千义渠人的军情而制定的。其目的就是集中优势兵力,杀鸡用牛刀,用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来达到新君立威、八部团结、削弱义渠的不同战略目的。 但情况的变化显然超出了战前的筹划,义渠人居然在茫茫草丛之中埋伏下了过万骑兵。 骑兵对步兵,义渠人占着相当的优势。故而此时,义渠左大当户的战略就是要和秦军死磕到底,谈什么撤退? 而堵在撤退路上的十部联盟代总盟主端木伯御,无聊地遛着马,等得花儿都谢了! 伯御纵马来到伏踔孤涂面前:“孤涂,在此死等不是办法,不如咱们朝共邑方向移动,一路之上再见机行事吧。” 伏踔孤涂立即与八部首领作一沟通,此行主要目的,就是要打击义渠人的有生力量。当下有秦军协助,八部能将战果扩大数倍,达到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效果,所以这个好时机一定不能错过。 八部很快达成一致,全军由北向南移动,逐步逼近共邑附近。同时广撒斥侯,防止义渠人漏网而逃。 游牧八部全部由骑兵组成,其行军速度明显要快过以步军为主的菌改部。其实在菌改部尚未与义渠人开战的时候,八部骑兵已经开始南下,所以八部的斥侯很快就探察到了共邑战场的态势,回报代总盟主。 端木伯御心中大喜,溜达的久了,总算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当下下令,全军冲锋! 骑兵最原始的打法,就是冲撞!特别是依托马群的优势,集团冲锋。同时八部作为游牧民族,马上骑射的功夫也是相当出色。 八部首先碰到的是义渠人设在北部的警戒马队以及零星的斥侯,但八部都是全民皆兵,这些牧民的装束和平时放牧时没有两样,义渠人的警戒马队一时不辨敌友。 警戒马队的首领跃马上前,用义渠话喊道:“什么人?口令!啊——” 话音未落,几百支箭矢已经齐齐向他招呼过来,顿时连人带马射成了一只大刺猬,仅脸上就中了数十枝。 紧接着无数的箭雨射向警戒马队,马队本来就是小股骑兵,在四千多人的箭矢攻击面前,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马队轰隆隆地踏过大地,警戒马队连人带马全体被踏成了无数的细胞组织,血肉成泥,骨骼入土,转眼就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肥料。 数骑斥侯远远发现情况有变,拼了老命向前奔跑,想要赶回去向左大当户示警。 眼见斥侯在前,一时激起了伯御的好胜心。自从他得了这匹快马之后,真正感受到了速度的优势与快感。 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立即提速追赶。义渠斥侯左冲右突,时而跑出“s”形,时而跑出“8”字形,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在速度面前,一切都是浪费时间。 端木伯御很快就解决掉了数骑斥侯,这就完全屏蔽义渠主力部队的信息来源,就像现代战争中被打掉了雷达一样。 义渠左大当户站在战场北侧的高地,一众骑卫环绕着他。这里地势较高,可以纵观整个战场形势,利于及时做出判断、下达命令。 当下,两个“方疙瘩”已经形成了背靠背的阵势,义渠人占不到任何便宜,只是通过外围射箭进行袭扰。 “圆圈圈”处经过一番进攻,明显感觉到秦军箭矢消耗不足。左大当户当即下令,留二千骑袭扰“方疙瘩”,集中所有兵力进攻“圆圈圈”。 甚至不惜令骑兵下马,手持盾牌进行冲击,力图将损毁部分战车,打开一个缺口,让骑兵进入“圆圈圈”中开始蹂躏和践踏。 忽然,一阵沉闷的雷声从背后传来。左大当户凝神一听,暗叫不好,他已经敏锐的判断出来者是大队骑兵。 只是在义渠人把控的高原之上,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骑兵呢?来者究竟是友是敌?为什么担负后方警戒的马队和斥侯没有带来任何消息?左大当户一时十分奇怪。 情况越是不明,就越值得怀疑。左大当户立即传令,速调一千骑警卫周边。 但是,端木伯御来得太快了! 第235章 形势反转 左大当户远远看见一骑快马,疯了似的向前冲来,第一判断是自己的斥侯赶来传递消息。 并且自己身边亲卫环伺,故而没有引起足够的警觉,而是镇定地看着这单人匹马,直直地向着自己冲了过来。 一名义渠亲卫纵马上前,用义渠话高声喊叫。 端木伯御孤身前突,与左大当户的亲军狭路相逢,这个时候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唯有进攻!当下握紧手里的铜鎚,一夹马腹,像离弦之箭一般直冲上来。 亲卫再次高声喊话,但端木伯御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拼命夹马腹。 马儿也是无语了,已经是地板油了,马力就是这么大啊! 众亲卫警觉心顿起,左大当户就在身后,绝对不可掉以轻心。当下二话不说,张弓就射。 但不得不说,速度制胜,唯快不破。 大部分箭矢在没有到达预设目标时,已经被端木伯御轻松躲过。 有经验的射手射击移动的骑兵时,都会留出提前量。但亲卫们根据日常骑兵移动速度留出的提前量,遇到了端木伯御这个特例,大部分箭矢落了空。 但伯御也未能完全幸免。数支羽箭射中了他的皮甲,皮甲的阻力拦截了大部分的的冲击力,箭头也只是伤及了皮肉。 当亲卫们再次弯弓扣弦时,端木伯御已经冲到了近前,两柄抡圆了铜鎚重重地击在两名亲卫的胸口,将整个人都击得从马上飞了出去。 端木伯御下一个目标直直地撞向左大当户。他不是有的放矢,完全就是人借马势、惯性使然。 亲卫们一声惊呼,拼了命想上前阻止端木伯御。伯御两柄大鎚上下翻飞,电光石火之间砸飞了数骑,马儿前蹄一扬,重重地撞在左大当户的马头上。 义渠左大当户猝不及防,连人带马被撞飞了出去,膘肥体壮的马身子,重重地压在左大当户的胸上,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骑兵的战斗模式一般是,借着惯性对准敌阵冲锋,然后收住冲势,再转头来一波冲锋。 而端木伯御并没有恋战,马儿借着惯性直直的冲向前方的阵地。但因为前方就是杜挚部的环形阵地,故而端木伯御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杀向了围困杜挚部的义渠大军。 对比端木伯御凭借宝马良驹的闪电冲锋,以伏踔孤涂为首的八部骑兵,却显得非常老到。 整个骑兵摆成一个楔形阵势,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小步快跑的速度。 前方,义渠亲兵一边手忙脚乱地救起压在马下的左大当户,一边胡乱向着黑压压一片压上来的、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骑兵胡乱射箭。 尽管箭枝不断射来,有人、马不断中箭,但伏踔孤涂始终压着马队的速度,继续不快不慢地逼近、逼近、再逼近。 一百步…… 八十步…… 六十步…… 伏踔孤涂猛地拔出弯刀,大声呼喊:“杀义渠狗!报仇!”然后用马背一拍马臀,马匹陡然加速,带头开始冲锋! 八部联军队伍,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喊声,整支队伍忽啦啦突然加速,马速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声响越来越大,像是一股狂飙席卷过黎明的高原。 前来救助左大当户的义渠千人队也赶了上来,但迎面就遇到了排山倒海般压迫上来的八部骑兵。 义渠人并不答话,全军上弦,一波箭雨怦然而至。八部联军凭借人数优势,也以一波箭雨还以颜色。 急于救助左大当户逃命的义渠人心中发狠,亡命之心顿起,狼嗥一声,拔刀在手,像输急了眼的赌徒一般,催动战马直直切向八部联军。 两军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喊杀声、惨叫声、马嘶声、兵器撞击声,在山谷巨大的回音效应下,声震天宇,气撼长空。 ******** 战场上的嘶喊和惨叫声,也传到了仍然埋伏在西南方向草丛的明恭所部。 明恭眯着眼睛,口中叼着草叶,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中的厮杀。 数名副将、五百主、百将、卒长等中低级军官齐齐来到明恭身旁。 “将军!打吧!” “将军,这都是咱们老秦子弟啊,救人吧!” 明恭头也不回,一言不发,理都不理。心中暗骂道,这帮小崽子们,翅膀硬了! 殊不知,在异族的大举进攻面前,老秦人团结一心的血性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面对义渠人的马鸣和嗥叫,明部军士完全忘却了什么君位之争,杀义渠的统一战线,迅速在军卒们中间形成。 副将上前一步,激动地道:“将军,此时义渠兵疲,我军入场,正可一战而败之,救下甘大夫、杜校尉以及更多的老秦子弟。” 明恭大怒,反身抬手对着副将就是一记耳光:“大胆!” 副将被打了一个趔趄,勉强站定身形,和几位中、下级军官齐齐立在当场,低头不语。他们都是明恭一手带出的,对这位老领导,毕竟还是存有敬畏之心的。 明恭暴怒地喝道:“吾等食君之禄,当效之以死。君命讨贼,焉能变节?” 一位卒长挺身而出:“将军,众将士眼见义渠掘墓焚尸体、戳我老秦,悲愤添膺,军心已变,将军三思啊!” 明恭二话不说,抽出佩剑“刷”的一声刺入卒长的心窝,复又抬腿一脚,将其尸身踢倒。挥着滴血的宝剑,咬牙切齿地说道:“有敢擅言兵事、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副将抬头望天,突然发出一声叹息,转身就走。其余五百主、百将、卒长也齐齐转身,退入后阵。 其实,他们这些人也是用心良苦。秦军将士在眼睁睁地看到了义渠人掘墓焚尸、甘杜出击、不幸中伏、连场血战等一系列变故之后,军心已变。 义渠人的一系列操作,已经激起了老秦人的血性和斗志,敌我矛盾的已经压倒了内部矛盾。 这些中、下级军官压制不住澎湃的军心,故而主动出头,力图劝谏明恭转变立场,稳定军心。 但明恭刺杀卒长的行为,像扔在干柴中的一丁星火,成功地引燃了整支队伍的愤怒火苗。 副将等人的退后,既是一种明哲保身,更是一种纵容和默许。无数的老秦士兵瞪着血红的眼睛围了上去。 副将背对着身后的纷乱,长叹一声:唉!世间再无明校尉。 然后他的脸色快速恢复冷静,举起右手:“全军听令,结阵而行,杀尽义渠狗,救老秦同袍!” 随着八部联军四千余骑由北至南杀到,明部四千步军由南向北加入战团,不计伤亡情况,共邑之战场中兵力对比,已经达到了1.7:1,尽管义渠骑兵仍然占有兵种优势,但场中形势已经发生转变,战争的天平慢慢开始倾斜。 第236章 断敌一指 端木伯御一击而走,他并不认识什么义渠左大当户,但是,伏踔孤涂认识。 伏踔孤涂眼见端木伯御将一队骑兵冲得七零八落飞身而去,眼见着义渠人冒着箭矢也要拼死救护,就认定此人非一般人物。 义渠亲兵将左大当户肥硕的躯体横亘在马背上,一边照护周全,一边且战且退。 伏踔孤涂定睛一看,吆嗬!这不是草原豺狼、残暴噬血、野蛮霸道、不可一世的义渠左大当户嘛!怎么,你狗次奥的也有今日?! 伏踔孤涂大声下令:“义渠左大当户在此,活捉此人!” 联军骑手们一阵欢呼,嗷嗷叫着就围了上去。 亲卫们要照护昏迷不醒的左大当户,又要应对蜂拥而上的联军骑士,一时手忙脚乱,被联军骑兵围了一圈又一圈,眼看不得走脱。 由于伏踔孤涂要求活捉左大当户,联军士兵也怕误伤,只是对准亲卫们的马匹放箭,很快就将这支亲卫由骑兵打成了步兵。 义渠亲卫们失去了马匹,很快箭矢也射完了,但他们死战不退,迅速围成一个圆形阵地,一边用盾牌遮挡飞来的箭矢,一边手持兵器负隅顽抗,妄图等待外围部队的救援。 但战场是残酷的,这些义渠勇士很快就“吉祥”了,而肥硕的左大当户,则成了伏踔孤涂的俘虏。 义渠军突然失去了左大当户的指挥,南北两方又同时出现了来历不明的援军,顿时军心慌乱,战斗队形纷纷解体,成了一个个各自为战的小圈子。 身处“井”字方阵中央的菌改,眼见义渠人攻势减弱,阵形大乱,心知战场形势有变,当下传令:“全军改百人队,切割敌军,分组厮杀!” 义渠人已无法组织有效的、集团式的冲锋,那么改井字阵为百人队,各自分割大股敌军,瞄准小股敌军,集中优势兵力,以多打少,就成为此时战场首选。 明部将士憋着一股劲冲入战场,生怕错过了痛殴义渠狗的机会。再加上副将指挥水平有限,全军几乎没摆什么战阵队形,就以伍、什、百人为一组,呼啦啦像潮水一般冲向已经乱作一团的义渠人。 甘龙看到明部下场,心中一阵惊喜,立即变换阵型,转守为攻。只是甘龙心中一阵纳闷,明恭也算是军中老人了,怎么打起仗来这么冲动?完全没有章法嘛! 杜挚部是最早陷入重围的,在义渠人的第一波冲击中造成了较大损失。结成圆形车阵后,虽然有效阻挡了义渠骑兵的进攻,但后来义渠人直接下马开打,也给杜部造成了不小麻烦。 端木伯御身被十数箭,尽管有皮甲护体,仍然浑身浴血,挥舞着两柄大铜鎚猛冲猛打。 倚仗着人猛马快、力大鎚沉,端木伯御展现出了非凡的战力。义渠人在他的鎚下,几乎是挨着就亡,碰着就飞,几百斤体重的战马,都能被伯御一鎚击飞。 八部联军的骑士算是彻底服了这位小爷了。刚开始推举端木伯御出任联军代总盟主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抱着看笑话的心理,只要不是八部的人当盟主,谁上无所谓。 游牧民族崇尚勇气和实力,今天亲眼见证了这位猛人的高超战斗能力,不由得肃然起敬,对这位代盟主有了更深一层的认同。 眼见场中大乱,围困自己的骑兵也开始后撤,杜挚也扔掉了起初的小心翼翼,挥剑大吼,全军出击,必须把刚才遭受的耻辱用义渠人的血来洗刷干净! 此时战场上的义渠军失去了左大当户的有效指挥,完全变成了各自为战的局面,加之刚才箭矢消耗过多,战斗力开始急剧萎缩,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一声尖厉的呼哨响起,随之呼哨声此起彼伏,闻听此声,义渠人开始不要命地夺路后撤。 骑兵,既是游牧民族进攻的利器,也是游牧民族后撤的法宝。这也是历史上中原王朝拼却国力、多次对游牧民族实施打击,但仍不能斩草除根的原因。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这也是后世运动战的重要原则之一。 当义渠人凭借速度优势,迅速与秦军拉开距离,战争就没法再打下去了,因为主动权在速度快的一方。 而八部联军一方,则陷入了抢夺战利品的大狂欢。毕竟义渠人的弓马箭矢都比八部要先进许多。 八部名为骑兵,其实都是兵民合一。战时为兵,闲时放牧。而且八部的生产力相当落后,许多箭矢的箭头还是动物骨头磨制的。 义渠人虽然技术也不先进,但其盘踞秦国边界多年,对青铜的储备与使用都有一定经验。故而义渠人的兵器、马匹在八部眼中都是宝贝。甚至死去的义渠人身上的兽皮都被扒了个净光。 只有伏踔孤涂认识到纵虎归山的祸害,拉上端木伯御,率领本部人马奋起直追。 伯御的皮甲上插了十数支箭矢,有的伤及了皮肉,有的只是挂在了皮甲之上。浑身上下如同洗了个血水澡一般,血腥淋漓,愈发显得形象可怖,如同厉鬼一般。 估踔孤涂所率领的左部楼烦,本来就已经逐渐半耕半牧化,马匹、骑手人数都不多,故而此番追击并未能扩大战果。 端木伯御倒是杀兴正浓,可惜马匹受不了,不得已之下,端木伯御与伏踔孤涂并马而归。 菌改不改宿将本色,迅速命令全军打扫战场,救助伤病,清点战利品。 经粗略估计,共邑之战,击杀击伤义渠军七千余人,俘获义渠王重臣左大当户,沉重打击了义渠戎这些年来在秦国边境的嚣张行径,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菌改深知,这个阶段的义渠国,号称拥兵十万。如果把义渠军力比作十指的话,共邑一战,也差不多达到了断其一指的效果。相当一段时间内,义渠人将消停许多。 菌改扔掉兜鍪,大步向着甘龙而来。相比击溃义渠军而言,收获甘龙的支持,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甘大夫少年英雄,菌改佩服!” “庶长言重了,龙不知轻重,误中埋伏,多亏庶长拼死相救,请受龙一拜。” 菌改哪里肯受他一拜,立即把臂相托,互相寒暄。 此时二人心知肚明,新君复位,二人俱是重臣,人生已经揭开了新一篇。 第237章 坚辞盟主 甘龙拉着菌改向杜挚走去:“庶长,杜校尉久慕庶长英武,此行又孤身击贼,功莫大焉!” 杜挚一脸懵懂地看着甘龙,咱不是一块来讨伐菌改这个逆臣的么,怎么你俩还牵上手了。 菌改深施一礼:“菌改见过杜校尉。”态度极是谦恭。 慌得杜挚下意识的进行还礼,毕竟菌改在军中、朝中、国中都声望颇高,不是杜挚一个小小的校尉所能企及的。 甘龙斜了杜挚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杜校尉,庶长可是救了校尉一命啊!” 甘龙此刻对襄城君几乎到了迷信的地步,既然锦囊妙计写了“杜”字,杜挚的归心毫不置疑,他甚至懒得去对其进行劝说。 事已至此,杜挚再笨也明白其中道理了。而且,甘龙与菌改站在同一条战线之后,加上生猛的八部联军,以及杜挚所部伤亡惨重,此刻他已无力与之抗衡。 杜挚是个明白人,他深施一揖:“杜挚无能,累及全军,多谢庶长救命之恩。” 菌改立即上前拉住杜挚的手,亲亲热热的寒暄起来,好像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甘龙看到了明恭部的副将立在一旁,立即问道:“明校尉呢?” 副将上前一步,低声简述了明恭身死的来龙去脉,甘龙慨叹一声:“明校尉……也算为国尽忠吧!” 当甘龙所部集合完毕,甘龙登高,振臂一呼:“甘龙此行,非击寇也,迎主君也!众位老秦将士,拥立新君、击杀狂戎,于国有功!君上必当重赏!” 众将士尚且沉浸在击退义渠的喜悦之中,下意识的振臂高呼: “风!风!风!” “大风!大风!大风!” 甘龙回头向菌改会心一笑。菌改心中大惊,甘龙三言两语就搞定了一万将士,此子虽少,前途不可限量啊! ******** 之前唐社的皮货商人与端木伯御接触之后,迅速将端木一行的路上传奇经历传回雍城唐社,什么伏踔孤涂、十国联盟、代总盟主等信息,一并汇总到了俱酒的案头。 当看到伏踔孤涂疑是楼夫人之弟的消息时,俱酒苦笑不已,自己这是又要多一个便宜老舅了啊! 当看到端木伯御意外担任代总盟主的消息时,俱酒不由得眉头一皱。八部联盟如何勾心斗角俱酒想象不到,但遥尊自己为总盟主,端木伯御任代总盟主,这实实在在是个败笔。 别人不知道,但穿越者是知道的,历史上的公子连是成功复辟了的。在西部,秦国的实力那还是绝对的拿波万。 尽管此时便宜老舅还是孤家寡人,对什么总盟主之类的没有野望,但继承君位之后,心理必然发生变化,这是人之常情,特别是由破落贵族一跃而成为一国之君,其心态的变化尤其激烈。 当便宜老舅坐稳了江山,对自己任总盟主、端木伯御代总盟主之事必然会心存芥蒂,甚至会心生警觉,到时候再做反应就于事无补。 俱酒火速命唐社动用飞鸽传书,明令端木伯御: 一是辞去总盟主之位,尽量推动便宜老舅上位,接任总盟主。这叫避嫌; 二是端木伯御留守焉氏塞,暂不随秦军杀回雍城。端木伯御越安全,自己在雍都就越安全。 端木伯御此时正在包扎伤口,尽管身穿皮甲,但仍被不少乱箭射穿,伤及皮肉,所幸没有伤及重要部位,再加上伯御玩马的出身,体质很好,简单包扎一下之后就无大碍。 密邑有唐社的据点,主要任务是与游牧民族进行皮货交易。收到雍城的飞鸽传书后,密邑唐社立即派出精干好手,迅速直奔焉氏塞寻找端木伯御。没想到在共邑恰逢大战,也凑巧打听到了端木先生就在军中。 端木伯御听了公子的命令之后,非常着急。其实这些天来,他坐在这个代总盟主的座位上,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各种不舒服。现在公子的命令来了,蚂蚁有救了! 端木伯御立即找到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伏踔孤涂,以公子连已继承秦君之位为由,坚辞什么劳什子“代总盟主”,谁爱当谁当,反正老子是坚决要撂挑子了。 伏踔孤涂也没办法,只好与其余七部首领商量。 八部联盟既报了之前被义渠各种欺侮压榨之仇,也彻底得罪死了义渠人。 要知道此时义渠国仍然有着相当的实力,可能暂时不敢与秦国抗衡了,但收拾八部还是绰绰有余的。 八部此时的重点是要团结,团结的重点就是不能被义渠人所分化,暗中投降义渠。所以,八部彼此必须拿捏住彼此,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互纳投名状”。 刚好伏踔孤涂带来了端木欲辞盟主之事,请七部首领一起商量。 其实在共邑之战中,七部无论首领还是普通一兵,都见识了端木伯御的生猛与无敌,已经对其盟主的位置有所认可。 但伏踔孤涂把当前的情形分析了一下,当前秦国新君已经即位,杀回雍都、统帅秦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当初在草原上的孤家寡人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当权派。 而且目前秦公师隰对八部还有所求,在进入雍都之前,八部对于秦公而言,尚有利用价值,可以用来虚张声势、壮大势力,为全面夺取君位而团结更多的势力。 如果秦公顺利回到雍都,那么八部有没有利用价值,尚是两可。故而必须抓住当下有利时机,迅速推动秦公师隰担任总盟主,并与各部一起互纳“投名状”。 两天后,兴冲冲的秦公师隰移驾共邑,驻入秦军大营。 秦公对菌改、八部联军等诸位将士多有褒奖;对甘龙、杜挚的归来尤其欣喜,要知道,目前,甘龙所部已经成为秦公手下最大的势力,必须予以拉拢。 甘龙没有汇报明恭之前的言行,而只是说明校尉死于乱军,秦公也是一阵惋惜,承诺进入雍都之日,一并予以论功行赏。 伏踔孤涂代表九国,郑重提出由秦公担任总盟主。 第238章 新君来了 人的心态是会随着地位与财富的变化而发生变化的,这是真理。 此时的秦公师隰,胸有画图、踌躇满志,一番推让之后慨然应允。 伏踔孤涂提出欲重新举行会盟仪式,秦公也应允了,并和自己的进军雍城誓师大会一起搞了,以显得声势浩大。 经过一番复杂的祭祀、燔燎等仪式,架起一堆熊熊大火,以示告慰祖宗,祷告上天。 最后的祭旗仪式,义渠的左大当户像死猪一样被拖了上来。因为他经过伯御一撞、重马一压、以及手下亲卫的一番折腾,绝对的粉碎性骨折,彻底不能动弹了。 八部对义渠人这些年来的欺压愤懑已久,血债血偿,完全不需要什么斩首,八部部众蜂拥而上,一人一下,活生生将义渠左大当户给剐了,二百多斤的大胖子转眼就成了一堆骨架。 这还不算完,他们还要求一部分得一块左大当户的骨头,作为联盟信物,这也是算是互相拿捏,互持把柄,谁特么的屁股都不干净,别想着私通义渠这档子事。 对于头颅,各部都欲争抢,最终势力较大的乌氏部拿到了左大当户硕大的头颅,其余各部分别拿到了手、臂、足、胫等不同部位的骨头。当然秦晋也各分得了一块。 部族民众拿着这毛骨悚然信物欢呼雀跃、群情激昂。秦晋与各部之间通过这种方式,结下了永不背渝的“血盟”。 但秦公师隰与八部联军也是心中各有盘算。 秦公只想借用八部的名头,壮大自己的声势,并不想让八部的人马进入关中平原,他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八部联盟对秦国也有着根深蒂固的防范意识,这是小国对大国应有心态,何况这些部落都称不上“国”呢?毕竟秦国有过吞并攻伐游牧部落的黑历史。 基于这种考虑,秦公下令杜挚部驻守焉氏塞,八部协助杜挚,共同防范义渠人的反攻。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安排,双方都能愉快地接受。 端木伯御以养伤为名,要求留守焉氏塞,这倒是出乎秦公师隰的意料。其实这一路上来,秦公对这个小伙子信任有加,感激有加,还真动了拉拢过来、为己所用的心思。 但伯御是真的有伤,伤到什么程度不好说,但这个借口是实实在在的成立的,秦公只好作罢。 新君在共邑重创义渠的消息,迅速在秦国国内散播。 这些年来秦国东败于魏、西辱于戎,老秦人过得太憋屈了。当胜利的消息传来,举国欢庆,此次胜利正好迎合了老秦人渴望一场胜利的民心,为新君赢得了极大的民望。 附近的老秦军民,争相涌向共邑,一时秦公师隰声望空前,实力大增。 新君来了,秦国太平啦! 新君来了,青天就有啦! 秦公师隰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演讲,又向众将士发了一轮空头支票,立即发布君令,快速向雍都挺进。 历史上所有的战争,早期大家都在观望,当形势明朗之后,往往只需传檄而定。 一路之上所过城邑,俱都望风而降,争先向新君表忠心,争先给大军当带路党。 一路上不断补充兵员、供奉粮草,新君的部队竟然发展到了近五万人。当先头部队杀到雍水岸边的时候,雍城的秦出子政权彻底慌了手脚。 最为慌神的是庶长嬴夙,形势变化之快,是他所没有料到的。他一边安排部署雍城的城防,一边召集心腹秘密议事,寻找应对当前局势之良方。 嬴夙问道:“今日事急矣,二三子当为我谋。” 一位家臣拱手道:“庶长与菌改势不两立,菌改入城,必不利于庶长。为今之计,唯死守耳。雍都城高池深,兵精粮足,相持数年应无大碍。” 嬴夙微微皱眉,他和菌改政争了这么多年,菌改入城,自己必死无疑,这道理浅显易懂。死守城池,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这还用说吗? 另一位家臣道:“死守不足以恃,庶长当紧急调郑所、南郑等各地军民西进,以救君上,以护雍都。” 此次秦公师隰几乎将西北方向的军马全部裹挟进来,秦国目前可用的军力,除了雍都的守军两万之外,可以动用的就只有东面防御魏国的右主然,和南郑秦蜀前线的一部守军。 但动用郑所之塞的右主然,必然会导致魏军乘虚而入;动用南郑的军马,也会招致楚国、蜀国狼贪虎视,实属两难。 嬴夙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众家臣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堆,但始终没有找到一条可行之策,嬴夙不禁焦躁起来。 “庶长,咳咳……”一位老家臣咳嗽几声,开口言道:“庶长胡不拥立新君?”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什么?拥立新君?那不是和菌改一样做了乱臣贼子了吗? 嬴夙也是惊得目瞪口呆,自己一直把自己摆在忠于秦公的角度,整体思维一直在如何“救局”方面考量,但从来没有想到如何“破局”。 就像下棋一样,“救局”局限于现状,着眼于当下,着眼于现状,力求拯救残局,起死回生。 而“破局”则完全跳出圈外,甚至推翻全局,以另一个角度,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 一位家臣大为不满,提出反驳道:“菌改尚在叛军之中,汝之策,让庶长如何自处?” 老家臣抚着胡须,不紧不慢地道:“菌改有拥立之功,庶长有献城之功。” “庶长一生忠义,切不可受此贼蛊惑,而丧失名节啊!” 老家臣仍然不为所动:“公子连,昔日灵公之嫡子,亦是赢姓血脉,公室正朔。三十年来,秦国凋弊。庶长开城,非是为己,实为国也。” 这一席话将开城献降说成了为国为民,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站位提高了不是一丁半点,令嬴夙怦然心动。 另一家臣怒道:“庶长,此乃乱臣之言,万万不可轻信。庶长若献城而降,置君上与夫人于何地?” “庶长三思……” 第239章 黄雀在后 思虑再三的嬴夙终于下了决心——迎立新君! 尽管自己开门献城,也算大功一件,但与菌改的拥立之功相比,似乎仍要差点意思,自己必须在某个方面找补一下。 嬴夙一边命人悄悄出城,与新君方面进行联络。一边率领自己的亲兵,直奔秦宫而去。 不错,他要拿两岁的小主,以及他的母亲——小主夫人,作为自己向新君输诚礼物。血淋淋的礼物! 公子连继位最大的障碍是什么?就是秦国现在有国君啊!那么好,我嬴夙就帮新君除此祸患,扫清新君上位的最后通道。 如此一来,开城献都、诛杀昏君、迎立新君,三大功劳集于一身,菌改你还是没法跟老子比。 忧心忡忡的小主夫人在宫中不停地踱步,内心一片恐惧。两岁的秦国国君,在睡梦中流下了一丝口水,可能是又梦到了好吃的。 伺候在外的监突,忽然看见庶长嬴夙一身戎装、披挂整齐而来,后面还跟着一队甲士,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祥感。 他连忙扯长了公鸭嗓子,长长的叫了一声:“庶长晋见!” 他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想给小主夫人示警。 秦小主夫人只以为嬴夙深夜来访,必有军国要事,遂令道:“令其偏殿等候。” 监突立即笑脸相迎:“庶长,夫人命庶长偏殿等候。” 嬴夙一声不吭,一把推开了这个碍事的老寺人,双手一挥,心腹和甲士齐齐而上,直扑小主夫人的寝宫。 监突大惊:“庶长,不……不……夫人,有刺客,有刺……” 话音未落,被嬴夙挥起剑鞘,重重地砸在后脑勺上,监突像半截木桩似的,直直栽倒在地。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寝宫传出,政治斗争最血腥的一幕终于还是上演了。 ******** 雍城·大庶长府。 大庶长嬴必一反往日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模样,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老眼精芒四射。 “城外如何?”嬴必低声问道。 “回大庶长,公子连大军已经将雍城团团围住,但没有发起攻击。” “宫中如何?” “约一炷香前,庶长夙率领甲士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任腾、乌都何在?” “任腾负责防守西门,乌都负责防守武库。” “好,是额们立功滴时候咧!,走,备马!”嬴必身大步迈向庭院,一点也不像那个卧床经年的老者。 嬴必虽贵为大庶长,但却不受小主夫人信任,甚至有让你猜忌,手中既无兵又无权。他索性借养病之名,从不参与朝中争斗,任由菌改和赢夙斗得个七荤八素。 但这些年来,嬴必始终在隐忍,他在等待一个复出的机会,权力这个东西,对人的诱惑力太大了,赢必从来没有忘记过。 此时此刻,嬴必认为时机已到,他立刻动用自己的私兵以及在军中的暗子,大大方方地走了上了雍城的大街。 秦宫。 赢夙接过甲士递过来的木盒,打开一看,赫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他猛地将盒子盖上,扔给旁边的亲卫,下令道:“开北门,迎接新君!” “诺!”众人一声呼喊,大踏步地向宫门之外走去。 身后,传来了刚刚苏醒过来的监突的一声凄厉的哭声:“夫人!君上——啊……嗬嗬……” 大战之前雍城街道空无一人,嬴夙一马当先,拼了命地用挥舞马鞭,仿佛怕有人把他的功劳抢了一样。 突然,马儿前蹄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惯性将马背上的嬴夙猛地甩了出去。 嬴夙在空中后空翻两周半……漂亮……落地不稳,脸先着地,还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扣分! 其身后的亲卫也接二连三的摔倒在地,一时间人喊马嘶,乱成一片。嬴夙心中暗道:不好,绊马索! 周边两条巷子里突然杀出两队士兵,灯笼火把,亮如白昼,将赢夙一行死死堵在街心。 “蓬!” 一波箭矢直直地射向嬴夙的亲卫,众亲卫绝望之下,也是奋取反抗,一边拨打箭矢,一边拼了命地杀向弓箭手。 “蓬!蓬!蓬!” 箭雨一波接一波地射向街心,这是赢必的亲信,负责防守武库的乌都的部队。乌都的兵卒最大的特点就是装备精良。看守武库啊,箭矢要多少有多少。 最终嬴夙的亲卫和一众亲兵,以及他们的马匹,被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射成了一只只大刺猬,远远望去,就像秋天长满了蓬蒿蒺藜的小山丘。 嬴夙忍着巨痛,他听到有马蹄声声,由远及近,然后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嬴夙艰难地抬起血肉模糊的脸庞,透过火把闪耀的光芒,他看到了一张沟壑纵横、岁月沧桑的脸庞,他艰难地道:“嬴必……老匹夫!”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问政事多年、几次传出即将咽气的大庶长嬴必,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 大庶长赢必面色冷峻,不苟言笑。冷冷地道:“庶长此去何为啊?” 嬴夙恨得钢牙咬碎,却一个字也作声不得。 此时嬴必的手下将木盒拿到手中,端到了嬴必面前。 嬴必道:“打开!” “君上、夫人!”嬴必面色大惊,白须飘飞,不由分说从马上扑通一声跳了下来,重重地跪在木盒前面,一时老泪纵横,哇哇大哭。 嬴夙被军士拿住,死死地按在地上,他的眼中在冒火,赢必这个老匹夫,戏演得太好了! 嬴必声情并茂在表演完毕,揩了一把眼泪一鼻涕,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 “嬴夙贼子,狼子野心,弑君犯上,罪不容诛!某虽老朽,也知忠义,今日必手刃此贼,为君上、为夫人报仇!” 嬴必瞪着两着老眼,刷地一声抽出随身宝剑,大步向被控制住的赢夙走来。 嬴夙声嘶力竭地大吼:“老贼、匹夫,某化为厉鬼,也绝不放……” 话未说完,嬴夙只觉得自己眼中的世界迅速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咚”的一声砸在雍城的青石板街道之上——有点疼。 嬴必右手举剑,高声道:“传令,即刻起某以大庶长身份接管雍城防务,四门守军停止抵抗,西门守将任腾,立即派人出城接洽,准备迎接新君入城。” 众军士齐齐“诺”了一声,声震长空。 第240章 欲图南郑 秦公师隰终于踏入了睽违三十年的雍城秦宫。当年走得有多凄惶,今日归来就有多风光。 然而秦公师隰是有抱负的人,这些年他在魏国,目睹了魏国历经改革,迅速崛起的全过程。也旁观了故国主君迭更、国势日衰的全过程。秦国,必须崛起。 秦公师隰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秦出子母子风光国葬。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有用。 嬴夙大逆不道,犯上弑君,寡人来迟一步,相救不得,悲哉痛哉! 秦出子和秦公师隰是同一辈分的人,理论上来讲不需要一国之君亲自祭奠。但小主夫人好歹是长辈嘛! 整个葬礼之上,秦公师隰神色哀伤、眼神悲戚,举手投足,尽显谦恭,收买了好大一波人心。 毕竟秦公师隰夺位也算是欺人孤儿寡母了,毕竟还是有许多忠于秦出子母子的臣子和国人的。 做戏做全套,秦公师隰还命大臣给这位两岁的国君上谥号曰“出”,史称秦出公。“出”这个词儿绝对的恶谥,春秋战国时期有五位国君谥号“出”,无一例外不是被废黜就是被弑杀,或者客死他乡。 安抚了同情秦出公的群体,秦公师隰开始行使他作为秦国君主后的第一次赏罚大权。 秦宫议事大殿,秦公师隰朝服冕旒,一脸威严,他扫视了一圈殿上的诸臣,扬声道:“大庶长必!” 嬴必健步出列,躬身施礼:“臣在。” “大庶长必,诛杀叛逆、献城有功,封为太师。食邑一万户,赏三万金。” 嬴必谢恩退下。 “菌改何在?” “臣在!” “菌改讨伐义渠,拥戴有功,擢升为大庶长,总理军政。食邑一万户,赏两万金。” 菌改高声谢恩退下。 “甘龙!” “臣在” “官大夫甘龙,杀敌有功,治军有方,擢为上大夫,入主中枢,协理国政。赏万金。” 甘龙高声拜谢。 “校尉杜挚,杀敌有功,擢升密须大夫,赏五千金。” “校尉明恭,杀敌有功,不幸殒命沙场,追封汧水大夫,厚葬,赐其子五千金。” …… 尽管念叨得口干舌燥,但秦公师隰很享受这一过程。 他喝了口蜜水,润了润嗓子,发出最后一道命令:“火速前往郑所之塞,传右主然回雍都面君。” 提到这个名字,秦公师隰都觉得双眼冒火。少时的小伙伴,长大后的右主然,本来自己对他寄予厚望的,但他却将自己伤得最深。 如今,权柄在握,右主然,颤抖吧! 封赏已毕,君臣齐声称颂,秦公师隰高居其上,非常享受这种上位者的感觉。 待朝议已散,上大夫甘龙迟迟不退,立在原地踟蹰良久。 秦公师隰看在眼里,悄悄对小寺人道:“命上大夫甘龙偏殿面君。” 甘龙非常佩服这位新君的洞察力,自己心中稍有一点事,他立即就觉察了。这对君臣算是对上眼了,这也是其后甘龙能辅佐秦献公二十余年的原因所在。 偏殿,甘龙大礼参拜秦公。 秦公道:“甘大夫似有未尽之言呐?” 甘龙低头道:“臣不敢欺君,臣确实有一疑问,欲奏明君上。” 秦公道:“讲吧。” 甘龙道:“君上得归,令甥襄城君,出力匪浅,君上焉得不封?” 秦公故意问道:“此子何功啊?” 甘龙道:“其一,菌改被贬,襄城君曾十里相送,力劝其迎立君上。菌改虽初有犹豫,后却翻然悔悟,此襄城君之功也。” “其二,臣将行,襄城君也曾分析大势,为臣解惑。且赠以锦囊,助臣收服杜挚。若无襄城君,臣不知其所矣”。 “其三,其部曲端木伯御,整合戎狄之力,千里护君周全。且战时有功,杀敌无算。” “此三者,任其一均可功盖赢必,故而襄城君居功至伟,不得不赏!” 秦公师隰点头称是,的确,这位小外甥为自己回国复位,出了老鼻子力气了。 秦公师隰心想,还有一点,估计你小甘龙没猜到,遍地流传的童谣十有八九也是这小子的手笔。 别看短短数行,可当十万雄兵啊!多少老秦人就是在童谣的潜移默化之下,期盼着自己入秦,接受了新君即位,惮憬着秦国的未来。 秦公师隰道:“甘龙,依汝之见,何当以封?” 甘龙道:“襄城君乃君上至亲,方今秦国正当用人之际,君上宜用厚赏,留襄城君以为秦臣。” 秦公师隰何尝不想把俱酒拉到自己的阵营,成为自己的属下啊,但他隐约感觉这小子志向不浅,怕是秦国水浅,留不住这条大鱼啊。 秦公师隰把自己的忧虑和甘龙一一吐露,甘龙建议秦公与襄城君详谈一次,大加慰留。 不知不觉之间,二人在偏殿之中奏对到了深夜,一对君臣自此彼此交心,此后成就了二十余年的君臣佳话。 襄城君俱酒其实准备了一支敢死队,就是以唐社的镖师为主要力量,计划在必要时机,悄悄地与城外的军队里勾外连,串通一气,当好便宜老舅的“带路党”。 但万万没想到,历史的走向比他预计的还要诡异,后世的编剧们在历史真相面前,都是渣渣。 一夜之间,便宜老舅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君位;曾经瞟过一眼的小主夫人香消玉殒;两岁的秦出公还没学会一句囫囵话就已经身首异处;威风八面的庶长嬴夙悬首东门;卧床多年的大庶长嬴必居然扮演了力挽狂澜的反转者。 不过转念一想,也好,自己还是不想唐社力量过早暴露的。 现在,俱酒想是该和便宜老舅谈谈条件了,能不能也学学人家刘大耳朵,借个荆州,借个兵什么的,毕竟是自家外甥嘛,都是实在亲戚! 既然说到了刘大耳朵,俱酒一个激灵,他立即爬了起来,打开了画在锦帛之上的秦国的舆图,目光一阵游离,指向了终南山以南的南郑。 南郑,日后的汉中,目前是秦国在控制。 这特么可是历史上有名的龙兴之地啊! 汉族的汉字就是打这儿来的! 嗯,我意已决,事成则得天下,不成则退守西蜀,也不失为刘备也! 第241章 人老成精 秦公师隰亲自祭奠,秦出公和小主夫人风光厚葬,算是平息了相当一部分忠于秦出公、或者同情孤儿寡母的国人。 但有一个人仍久久不能释怀,他就是监突。 监突是宫中的老人了,秦公师隰小时候,他就侍奉过这位小主公,也见证过他与右主然两位天真无瑕的童年,以及神乎其技的投壶技能。 故而秦公师隰入主秦宫之后,对老监突还是非常信任的,仍令其贴身伺候,信任有加。 监突从小净身入宫,亲眼目睹了秦国四世乱政的乱象。对这些血雨腥风算是见怪不怪的,但监突对秦出公母子之死却难以释怀,主要是这对孤儿寡母太可怜了。 现在杀死小主夫人和秦出公的凶手赢夙已死,监突当然不敢对秦公师隰怀恨在心。其实当时的人们对君主这类级别的人都是有着神一样的迷信的,认为他们就是天选之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 监突把怀恨的目光盯上了菌改,他潜意识里认为这一切都是菌改所造成的恶果。 同时监突又非常了解右主然的性格特点,他从小看着右主然在宫中陪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秦公玩耍,也见证了右主然在郑塞防范魏军的英勇与不屈。 监突决定旁敲侧击,对秦公师隰施加自己的影响,拉右主然一把,阴庶改一刀。 郑所之塞。 未等秦公的命令到达,当听闻新君继位的消息之后,右主然没躲没跑,主动挂印西归,坦然面对将要面对的一切。 右主然回到雍城,披麻戴孝,亲自到秦出公母子的墓前祭奠一番,然后也不易服,就这样一身孝服来到秦宫门外,跪坐于地,坦然领死。 右主然上演了这样一出戏,反倒把秦公师隰给整不会了。他接到侍卫的禀报之后,不置可否,陷入沉思。 监突静静地伺候在身边,一边察言观色,一边酝酿说辞。 秦公师隰:“大监。” 监突立即躬身上前:“老仆在。” 秦公师隰突然发出一阵感慨:“大监曾记否,寡人少时喜投壶。而今壶尚在,不复投之久矣!” 监突道:“老臣记得,君上善盲投,右主然可穿环。”监突不动声色地把右主然也带了出来。 秦公师隰道:“大监,少时右主然与寡人最善,焉何寡人至郑所塞下,右主然却拒而不入?” 监突道:“右主然固不入君上,然亦不曾伤害君上。” 秦公师隰默然。确实如此啊,当时自己盲目自信,突然行至郑所之塞,若右主然不念旧情,缚之雍城,恐怕也不复有今日。 秦公师隰道:“右主然如此绝情,寡人不得不治其罪。” 监突道:“君上恕罪,老仆……老仆认为不妥。” “哦”秦公师隰一脸惊讶地看着监突:“有何不妥?” 监突道:“右主然出塞与君上对饮,此念旧情也;拒君上入塞,此尽人臣本分也。右主然尽臣之道、严守国门,以此获罪,恐难挡天下悠悠众口。” 秦公师隰道:“如大监此说,菌改迎立寡人,反而不对喽?” 监突道:“老仆不敢妄言,然秦国公子在外者众矣,君上若治右主然之罪,则四塞官吏遂不以守塞为功,而以迎立诸公子为功,此风一起,恐不便主。” 秦公师隰惊讶地望着监突,这位老寺人说得话好似一记警钟,敲醒了尚在梦中的自己。 当初自己怨恨右主然,是以流亡公子的视角看问题;而今天已坐稳一国之君的宝座,治国理政就不能出自私人恩怨,而必须从维护统治的角度出发。 地位变了,视角就要跟着变,思想更要跟着变!此时此刻,收拢人心最重要,稳固统治最重要! 无论是秦出子,还是赢师隰,右主然维护的是国君的统治,守护的是人臣的道义。 自己今后要治理秦国,需要的就是这种坚贞不二的忠心,而绝不能出自私人恩怨进行打击。 目前流亡在外的秦国公子海了去了,如果降罪右主然,则意味着严守国门者反受其咎,随随便便开门迎立新君者反而受到重用,此风一开,则秦国乱矣! 秦公师隰微微捻须:“大监,寡人受教良多。” 监突唬得连忙趴在地上,以头触地,连声道:“君上折杀老仆了!” “起来吧,寡人欲强秦国,大监有何良策?” 监突刚准备爬起来,闻言又趴了回去:“老仆不敢妄言国是,君上恕罪!恕罪啊!” 秦公师隰不理他,继续问道:“大监久在宫中,阅事无数,秦国四世乱政,根结何在?” 监突哪里肯说,继续趴在地上连说不敢。作为宫中的老人,寺人不得参政这个规矩他还是门清的,所以尽管秦公问得很诚恳,他仍不敢轻易开言。 秦公师隰道:“恕尔无罪。” 监突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脑袋,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了自己的观点:“老仆以为,在庶长乱权。” 监突以一个阉人的视角,敏锐地认识到秦国这些年来混乱、衰弱的症结所在,那就是:庶长制。 而这个观点与秦公师隰的判断不谋而合,秦公师隰真的是对这位大监另眼相看了。所谓人老成精,诚哉斯言。 秦国四世乱政的根源就是庶长乱权,庶长制是奴隶军事民主制的产物,此时的秦国,在政治体制等方面仍然落后于山东六国。 而秦公师隰的上位,同样也是庶长制的产物。 有拥立之功的菌改是庶长;有献城之功的赢必还是庶长。可以预见的将来,秦国之政仍逃脱不了几位庶长的把控,包括身为君主的自己。 秦公师隰在魏国见证了李悝变法的强大,见证了山东诸国逐步走向君主集权的过程,庶长制这种东西,显然已经成为了自己富国强兵的绊脚石。 但他没想到的是,居然是这位老寺人,一语道破玄机,一言切中要害! 此时此刻,秦公师隰对监突对这位在宫中几十年的老人突然更多一分依赖感和信任感:“大监,尔看右主然该如何处置?” 监突依旧趴在地上,但却吐出两个无比清晰的字:“当赏!” 秦公师隰:“赏右主然,则置菌改于何地?” 这是一个两难题,菌改与右主然,一个迎立入塞,一个坚拒入塞;一个有拥立之功,一个守人臣之道。 菌改已经封完了,而右主然,还在殿外跪着。 对于君上的此问,监突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菌改有智,当自处之。” 第242章 恩威并施 秦公师隰亲自走出了宫门,身后的监突端着一只铜锈斑斑的青铜投壶。 秦公师隰走下高高的台阶,立在离右主然六十步左右的距离,负手而立。 监突一路小跑地跑到二人中间,左右看看,目测约三十步远的地方,郑重地将铜壶放在中间。 刚才,秦公师隰说要看投壶的结果,来决定是否赦免右主然。这让监突大为紧张,他是真心想让这对当年的小伙伴和好如初。 监突将三支箭杆送到右主然手中,欲言又止。然后跑回秦公师隰的背后,双手托起箭袋,里面也装着三支箭杆。 右主然匍匐在地:“臣右主然拜见君上……” 秦公师隰伸手制止了他:“诶——寡人能否当得起然兄此拜,在此一壶耳!” 右主然默然不语。 秦公师隰却是一直有投壶的习惯的。一个人童年时养成的习惯,将影响他的一生。特别是在安邑寂寞无依的夜晚,总能从他的房间里听到叮叮当当的投壶声。 秦公师隰右手举起箭杆,左手扯住宽大的袍袖,凝神屏气,稍一停顿之后,手腕一抖,“沙”的一声,箭杆稳稳地插在了投壶之中。头上的冕旒微微轻晃,没有发现任何声响。 监突是懂得投壶规矩的,他早已在壶中装入了半壶的菽粒,这样箭杆就能稳稳地插入壶中,而不至于被弹射出来。 秦公师隰微微一笑,继而更加自信地投出了第二支、第三支箭杆,全部稳稳地插入壶中,一切都是那么稳定。 右主然缓缓起身,对监突道:“大监,请借宝弓一用。” 监突疑惑地看着右主然,又转头看向秦公师隰,秦公点点头,监突立即向身后一招手,不一会,一位小寺人送上来一张雕花桑弓。 桑弓属于硬弓,用山桑木制作而成,拉开它需要非常大的力气,当然箭射出后威力也大,对射手的臂力有着严格的考验。 右主然接过桑弓,伸手试了试弦,他看了一下约百步外有两个盛水的大铜缸,缸侧有两个大耳环。好了,就射它了! 右主然两腿叉开,两膀较劲,“咯支支”将桑弓拉了个满月,没有箭头的箭杆呼啸而出,“当”的一声,正中铜——被击中的铜环哗啷啷作响。 右主然再次连发两箭,俱都射中铜环。射毕,右主然收步回身,将弓箭交给旁边的小寺人,然后向着秦公师隰长揖行礼道: “君上,臣久在军中,唯习射耳,不投壶久矣。” 这意思摆明了,我右主然虽然已经不会玩什么投壶游戏了,但不是功能退化,而是功能升级了,我还是有点用处的! 秦公师隰严肃地点了点头,威严地道:“右主然,汝知罪否?” 又是投壶,又是射箭,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右主然当然明白借坡下驴的道理,他继续保持揖礼的姿态,头也不敢抬:“臣知罪!” 秦公师隰满意地点点头:“赦右主然之罪,改职栎阳大夫。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 右主然始终紧绷着的心情突然松懈,他匍匐在地,无声啜泣,身体剧烈地起伏着,但始终没有发声。 监突急了:“还不赶快谢恩!” 右主然呜呜咽咽,始终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字符。 而秦公师隰却非常受用这样的局面,君主驭人之术,那是高超的技术活啊。 秦公先是在让右主然在宫门外跪了多半天,冷处理,让右主然疑惧交加。 继而又给他玩了一出投壶游戏,右主然从军多年,不玩这个小儿科的游戏很久了,肯定投不进去啊。所以此时他的忧虑已经到了极点。 但右主然也不是普通人,索性拼死一搏,用一手超然出众的箭术,向君上展示了自己尚可一用的剩余价值。 秦公再问罪,此时此刻右主然的生死仍未可知。右主然是很上道的人,果断认罪。于是君臣都找到了合适的临界点。 既然是有罪之身,赦尔无罪!此时右主然紧绷的心情突然一下释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喜获重生的庆幸和感恩。 秦公师隰恩威并施,终于再次将右主然收归麾下,而且是死心塌地的那种。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守塞军卒的作用,用厚赐米粮来温暖这些老秦勇士的心灵。 将右主然放到栎阳也是有所考量的,秦公师隰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就必须甩开众庶长的束缚。 而栎阳,靠近魏国,颇有“天子守国门”的意味。迁都栎阳,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 右主然得罪过秦公,却得以免罪,并放之栎阳,加以重任。同样当初将君上挡在郑所之塞的守塞军卒,也得到了米粮的厚赏。 秦公师隰这一手漂亮的组合拳,既维护了自身的统治,又维护了忠臣的道义,一时间朝野热议不断,对之位新君充满了憧憬。 秦公师隰接着下达一道旨令,废除了臭名昭着的人殉制度。 在山东诸国逐渐废除了这一恶习的时候,秦国则一直在坚持。史载秦武公殉六十六人,秦穆公殉一百七十七人,秦景公殉一百八十六人。 秦人的殉死的范围也比较特别,不仅仅是一般的战俀、婢妾、近官从死,就连贵族、大臣也被卷入了殉死的漩涡,可以说,贵族大臣也是人人自危,只要国君欣赏你,就会和你生死与共。 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才愿意到秦国来发展了啊。 你想一下,你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帮助秦国富国强兵,自己也位极人臣。结果秦国国君临死前说喜欢你,你就得乖乖地去陪葬。 所以说,秦献公废除人殉制度,是为历史上的人才入秦奠定了基础,打开了大门。如果人殉制度依然存在,什么商鞅、张仪、李斯、范雎、吕不韦等,压根不敢来啊。 诚如人老成精的监突预料的那样,菌改的确是个聪明人。 当对右主然的处置消息传到菌改府中时,菌改立即从中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味。 他立即上书君上,以自己才浅德薄、治军无方、伐戎不力等为由,请辞大庶长。 秦公师隰以一副明君的形象严令不准。菌改再三上疏,甚至称病不出。 秦公师隰亲自到府探望之后,无奈下令,改赐菌改官大夫,但仍总理国政。 这相当于是降低了职级,但继续主持工作。俸禄少了点,但职权还是照旧。 秦公师隰通过对右主然和菌改两人不同赏罚,树立起绝对的统治威权,维护了忠义核心的君臣伦理,又为日后摆脱庶长制,加大君主集权奠定了基础。 秦公师隰立于宫门之外,眼见天边云翳翻飞,天光变幻,心中踌躇满志,眼底万里河山。 “宣,韩使襄城君进宫面君!” 第243章 赵国反击 赵都·邯郸。 赵侯章在大发雷霆之后,怒气未消。 将都城由中牟迁入邯郸,是赵侯章继位以来最主要的政治功绩。但赵国甫迁新都,就被魏国带领韩、卫两个小弟围住打了一顿。 这就好像有人乔迁新居,大家都是登门贺喜,说点吉利话,送点小礼品什么的。 但有人却喝醉了酒故意前来闹事,一通折腾,把新装修的房子墙也抹黑了、地板也砸出坑、家具也给损坏了、马桶也给砸漏了。假如你是新房主人,你能高兴吗? 那你报派出所啊! 这个时候是战国啊,诸侯之间老大不鸟老二的,一个比一个脾气暴,谁也不服谁。 派出所?有个名义上的周天子,活得那叫一个憋屈,你到他那告状,他能吐出苦水先淹死你! 虽然代骑南下,烧粮掠地,将战火烧到了魏国腹地,稍稍挽回点颜面。但转眼之间,自己在河东的飞地皮牢城又被魏国给趁机夺去了。 打吧还打不过,但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赵侯章的郁闷可想而知,他恨恨的拍着龙案咆哮道:“二三子,且为寡人谋!” 眼见赵侯发泄够了,相国徐越方才缓缓开口道:“君上,魏固强矣,然可分而击韩与卫。” 赵侯恨恨地道:“子欲击韩、卫,魏岂不救乎?” 徐越道:“夫击韩,必救郑,赵救郑,则韩必患之。” 赵侯一听,来了兴趣,这个主意不错啊!韩国一直把郑国视作自己的禁脔,在魏老大的默许之下,一点一点地蚕食郑国的土地。 韩国不是很想一口把郑国吞下去吗?那我赵国就救助郑国,给郑小弟上一口钢牙,磕不死你! 这样做你魏老大也找不到借口吧?我赵国主持正义、扶助弱小,天下公理,何罪之有? 赵侯大叫一声:“善!即依君言。” 将军荀欣在一旁听了,也提出自己的建议:“君上,此次邯郸之战,足见我军守势之强,亦显魏军攻城乏计。” 赵侯点点头,这怎么也得给自己找补点吧,在魏国强大攻势面前,能守住邯郸,确实也算不易,这更是赵军的成绩啊。 荀欣继续道:“臣建议,对卫国采取蚕食之策,五里一塞,十里一城,徐徐图之。若筑城,请于刚平始。” 荀欣的建议类似于后世的“堡垒政策”,通过密织城堡,步步逼近,层层压缩。 而且荀欣选的这个地方也非常好,刚平城就在赵卫交界,背靠赵国战略纵深,依托身后强大的支援,充分发挥赵军“善守”的特长,若魏国插手,就龟缩堡垒,防守反击。 赵侯眯缝起了小眼睛,虽然被魏老大围殴了一顿,但哀兵可用啊,这不一个一个出的主意都挺好的嘛! 赵侯抚掌大笑“善!” 眼看着这两位出的主意都得到了君上的赞许,太傅牛畜觉得,自己此时要不说点什么,就显得有点弱智了。 他缓缓地说道:“君上勿忧,国与国争,非止交兵一途,纵横游说,蛊惑离间,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兵。一人之力,重于九鼎之宝。” 不说这个赵侯还好受点,一说这个,顿时想起绑架公子连的昏招了,但牛畜是自己的老师,赵侯多少也得给他留点面子,于是鼻子一哼:“太傅,秦连之事,不提也罢!” 牛畜也是老脸一红,自己的计谋不能说不对,但好戏本全让歪嘴优伶给唱偏了,老夫能有何法? 牛畜缓缓地道:“君上,也不是全无收益。魏国君臣,已然离心离德。待臣再添柴一把,吴起必去!吴起既去,魏其亡不远矣。” 赵侯章半信半疑:“太傅计将安出?” 牛畜道:“无他,唯离间耳!臣已遣士入魏,见机行事。” ******** 最先感到疼的是韩国。 赵国使臣出使郑国,传达了赵侯欲与郑结盟的意思。此时的郑国,虽然国君与太宰内斗严重,但在灭国的威胁之下,果断地接住了赵侯抛来的橄榄枝。 很快郑国将与赵国结盟之事大肆宣扬,令韩国一片震惊。在郑国即将被韩国分干吃净、郑国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关键时刻,赵国居然出手支援了,还特么高举主持正义、扶救弱小的道德旗帜。 你赵国屁股上的屎擦干净了吗?赵襄子为了吞并代国,连自己的亲姐夫都给干掉了,把亲姐姐都给逼自杀了!这时候你说要主持正义?! 赵国一万精锐迅速挺进郑国,一部进驻了华下城,一部进驻山氏城,与郑都形成了犄角之势。 数日后,由成皋运往阳城前线的运粮队,在夜晚宿营时,突然遭到一支来如风、去如电的队伍的袭击,数十万石军粮化为灰烬。 围困阳城的韩军因缺粮不得不后撤至安全地带,阳城之围遂解。最要命的是南边的楚国这两天也在蠢蠢欲动。 这回轮到韩侯在大殿之上摔东西了,不过,与赵国相反。韩侯摔了一轮东西,韩屯蒙、许异等一干臣下,始终没有拿出一个好主意来,令韩侯不由得开始怀念自己的小可爱襄城君。 接着感到疼的是卫国。 卫国被魏老大拉去参与伐赵,本想借机报仇,顺便揩点油。没想到魏老大不靠谱,邯郸没有打下来,还折损了卫国一名校尉。要知道卫国这些年几乎没有怎么打过仗,这名校尉就是卫国的军中好手了。 郁闷劲还没有过去,突然发现赵国有一堆民夫在刚平附近鬼鬼祟祟,欲图不轨。 观察了几天也没动静,卫国的边卒就安心回去睡大觉了。 结果第二天一觉醒来,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圈夯土地基已经打好了。 卫国边卒急了,急忙上前理论,这特么是周天子分给俺们家的宅基地,你们赵国人凭什么在这里盖房子? 结果被赵人一顿胖揍。卫国想还手,后来忍了,没有这个实力啊。 卫国的快马在驿道之上玩了命地飞奔。赵国的民夫在刚平玩了命地版筑,当各种情况汇总了卫都濮阳的时候,刚平城已经初具雏形了。 卫国使臣立即哭天抹泪地直奔安邑,结果在路上碰到了同样满腹怨言地韩国使臣,两国使臣一起来到了魏宫,让魏国的朝议变成了诉苦大会。 魏侯击也是大怒,但邯郸之战刚刚以失败落幕,军队国力都需要休养生息啊。 于是魏侯击只好给小卫国吃了十好几颗定心丸,没事,我魏老大出来混那么久,全靠三样东西:够狠、义气、兄弟多,老子咬牙发誓一定把这档子管到底。 等到来年集结更多兵力,联合东边的齐国,对不听话的赵同学两面夹击,一定要给两位小弟出出气,以彰显我魏老大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 什么?来年?我们现在就顶不住了! 第244章 王泽沉船 此时的魏国朝堂,隐约浮现党争之势。 贵族世家以公叔痤为首,而且有魏侯击撑腰。魏侯击即位以来,更偏向重用贵族世家,而对布衣卿相有所疏离。 布衣草根以吴起为风向标,吴起的起落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更是其代表的一整批出身低微的低阶士族的期望所在。 翟徒出自魏文侯时期的相国翟墴家族。翟氏狄人出身,翟璜任文侯时期相国三十年,推荐了吴起、李悝、乐羊、西门豹、北门等一批布衣臣子,致使魏文侯时期魏国大兴。 但翟璜此举也遭到了贵族及世家的非议,在贵族世家大臣看来,翟璜这是在拉帮结派,搞小山头嘛!要不你翟璜为什么都是推荐的一些破落贵族、草根之士、布衣小吏呢? 尤其是吴起这种人,母丧不归、杀妻求将,整个一劣迹斑斑的问题男嘛,这样很容易带坏我们魏国纯真无瑕的青少年的! 翟徒此次领军伐赵,虽不能言败,起码是无功而返。于是在一众贵族大臣的攻击下,魏候击将翟徒削去职爵,命其回安邑面君。 翟徒有感于自己的不幸经历,以及魏国朝堂的歪风邪气,忍不住给老长官吴起写了封信鸣冤叫屈。 翟徒不明白,自己已经是待罪之身,一路上已经被严密监视,信札怎么能够送到吴起手中呢?更何况吴起此时已经是自身难保。 这封信很快被有心人在中途截下,几天之后就摆在魏侯击的案头之上。 贵族世家经常在魏侯击耳旁吹吹风,魏侯击顾及吴起功高,尚不以为然。吴起嘛,有才能的人总是有点个性的,至于说怀有不臣之心,那还不至于。 但当翟徒满腹牢骚的信件摆在魏侯击面前时,他的眼神不由得凝重起来,莫非吴起真得欲图不轨?而且已经在中下级军官中开始搞串联了? 魏侯击下令,立即将翟徒拘押,押至安邑论罪。同时,以赵国助郑、刚平筑城之事为由,严令吴起立即赶回安邑参谋军机。 吴起在与俱酒别过之后,就开始交代军务,准备奉君命而回安邑。巴宁和爨(cuan)襄俱是吴起一手训练出来的青年将领。吴起命爨襄镇守西河郡驻地阴晋城。 当魏侯的加急君命飞奔西河之时,吴起则带着巴宁沿大河北上,一路巡视边防,他担心自己返回河东之后,秦国人会有什么小动作。 吴起与巴宁查看了西河重镇少梁城之时,信使一路北上,终于赶上了吴起。吴起领命之后,嘱咐巴宁加强防卫,就从少梁渡渡过大河,准备回归安邑。 选择少梁渡,是因为这里是汾水入河的河口,渡河之后,逆汾水而上,可以尽快进入魏国腹地,大部分路程都是水路,显然要比陆地要快。 古时汾水流量非常大,适合行船。吴起伫立船头,心情极度复杂。 此前西河遍传流言,云道吴起欲拥兵自立,遂令魏侯生疑。此次召吴起入都,就是一种试探。 在这种情形下,吴起不得不孤身回都,以自证清白。 流言虽然轻描淡写,但其对魏国君臣的伤害程度却是非常深的,不仅吴起对“功高而不得为相”耿耿于怀,魏侯击也对吴起与自己军事方略相左而如鲠在喉。 当吴起的战船渡过大河,驶入汾水口时,水流变缓,船速减慢,加之天色已晚,船夫过来请命:“将军,天色已晚,是否停舟靠岸,歇息一晚,明日再行?” 吴起抬头看到天边红霞齐飞,汾水上下流金,一时兴致颇高,遂令船夫继续行舟,西入王泽,然后再上岸。 王泽是战国时期河东大地上的一处天然湖泊,后来随着人类活动的不断加剧和自然界的演进变化,现已经消失了。据考证,王泽的湖水面积和运城的盐湖不相上下。 当吴起的船只驶入王泽时,恰当夜繁星满天,湖面水平如镜,船行其间,宛若置身星海,飘浮太虚。如此人间美景,令吴起与随行之人赞叹不已,包括船夫俱已忘神。 就在众人忘神之间,水底隐约传来沉闷的声响,但在船浆激起的水花声中,不甚明显。 忽然,一声惊叫从中舱传来:“不好,将军,船进水了!” 一船人闻言大惊,吴起三步并作两步跑至中舱,借着昏暗的灯笼,眼见着船中一股碗口粗的水柱汩汩涌出、哗哗有声,两名船夫站在舱中,水已过膝。 战国时的船只,尚未水密隔舱,一旦船只入水,封堵不及时的话,肯定是船毁人亡,皆入鱼腹。 众卫士七手八脚,争相上前,想帮忙封堵。但人多手乱,反而更乱了阵脚。惶恐之声四起,人心不由浮动。 吴起心底一沉,暗叫不妙。但老吴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有着超级强大的心理素质。他大吼一声:“众同袍退后,让船夫处理。” 众军卒退出之后,两名经验老到的船夫,很快找到了漏水之处,并潜入舱中,用船上准备的封堵之物,堪堪将漏洞堵塞,然后急急令船靠岸,众人立即弃船上岸,心方落在肚子里。 一名随侍吴起多年的军士心中急躁,忍不住对船夫破口大骂。 此时魏国已有大河两岸之地,故而大河已经变成魏国内河,制船技术和航运技术均有了较大进展,出现这种问题,确实非常不应该。 吴起伸手制止,命人将船拖入浅滩,将舱中积水清空,举着火把亲自查看舱底,赫然发现这是一个被利器新凿的孔洞,白生生的木茬在火光之下新簇簇的,水中还泛着许多木屑,显然是刚刚才凿开的。 众将士心中一惊,刚才这么多人站在船上,只顾着惊叹湖上美景了,竟然没有听到水下有异响,差一点葬身鱼腹! 一名亲随上前禀报:“将军,潜入水中,凿沉船只,此必善水之人方可为之。属下请将军下令,命地方官吏,筛查沿河善水之人,严刑之下,必有真凶!” 吴起没有吭声,他用手捻起一段木屑,望着水面浩渺的王泽,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如果我吴起因船只漏水,溺死在这王泽之中,对某些人来讲,可谓皆大欢喜。 既除了心腹之患,又甩锅于不测之灾,妙计啊妙计! 第245章 秦公的牌 俱酒终于等到了便宜老舅的宣召,心中感慨万千。想当初,便宜老舅可是一身落拓地主动上门找自己的。 虽然自己是跟着历史正确的走向在沾光,但这个过程中,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自己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现在想和便宜老舅谈谈合作问题,不知道过河之后的秦公,是否还记得自己这座桥?卸磨之后的国君,是否还认识自己这头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秦公师隰是在偏殿单独召见俱酒的,只有监突一个人陪在左右。在俱酒沿着台阶而上,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秦公师隰也在考虑一个问题,该怎样才能让这位具有传奇性质的小外甥为我所用、为秦所用。 “外臣俱酒参见君上,君上千秋!大秦中兴!” 俱酒一丝不苟地大礼参拜,他很了解上位者的心态,他们很享受这种上位之后的变化,包括所带来的成就感和惬意感。 他想起当年在保安队时,一位和自己朝夕相处、一起出勤、一起站岗的同事,突然被提升为中队长时,那种复杂的心态和嘴脸。 当俱酒还和往常一样叫他的浑名“土窟蛋”,以及顺手打了一下他的小屁屁时,他瞬间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人是会变的,特别是随着地位与财富的变化而急剧变化。 此时此刻,尽管上面坐着的这位,就是当初唯唯诺诺上门寻找自己时的那具躯壳,但是却换了一副不一样的灵魂和思想。 秦公师隰看着俱酒一本正经、循规蹈矩的样子,感慨良多:“贤甥请起!上来和寡人对饮。” “外臣不敢!”俱酒继续保持行礼的姿势,不敢有些许孟浪。 “贤甥不必拘礼,今日并无他人在场,也不议军国大事,只算是一场家宴而已。” 俱酒道:“君上贵为一国之君,家事即国事,国事必循之以礼!” 秦公又是一阵感慨,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呢! 然而,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通过亲情感染,力图将这位小外甥留在秦国,辅佐自己,故而亲情这份戏码必须演下去。 秦公师隰遂沉下脸道:“既如此,宣寡人之令,襄城君上前对饮!” 你不是喜欢玩这种游戏吗,那咱就按照游戏规则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寡人命你上来与寡人对饮,看你怎么应对? 俱酒也是在揣摩便宜老舅作为上位者的心态,见此光景,立即就坡下驴,见好就收,再装就装过了:“外臣遵命。” 然后恭恭敬敬地步上台阶,在秦公对面的案几后面,偏着身子坐下。这也是礼仪,不能和君主对坐,要避席。 秦公师隰道:“忆昔初见贤甥,贤甥言道欲送寡人复位。当时以为,贤甥不过是在安慰寡人。未曾料想,贤甥言必行,行必果,寡人果有今日之尊。来来,寡人敬贤甥一爵!” 说着,端起酒爵,面向俱酒。 俱酒立即避开秦公师隰的方向,双手奉爵:“此全赖上天庇佑,秦人拥戴,俱酒汗颜,如何当得起君上此言?” 秦公袍袖一掩,一爵热酒全部下肚。俱酒也满饮此爵,这点度数,倒不是事儿! 秦公再端一爵:“遣端木千里以护,说菌改焉氏而迎,封锦囊甘龙归心,良策频频,巧计环环。寡人再敬贤甥。” 俱酒又是一番推辞之后,饮下第二爵。 秦公喝了两爵古代版啤酒,显然情绪激昂,兴致颇高:“最堪道,小儿童谣,聊聊数语,秦人归心。巧思出神,可当十万精兵。来来来,贤甥再饮此爵!” 俱酒饮下热酒,心里盘算,是不是借着便宜老舅酒劲上头,把南郑借到手?顺便再借点兵马粮草什么的? 但是这话怎么说才好呢?是该说自己要独立发展呢?还是暂时寄人篱下,以待羽翼丰满? 正在俱酒瞎琢磨的时候,秦公师隰的感情牌打出了四个二:“有甥如此,吾妹之功呐!” 俱酒一个激灵,这些日子他到处乱跑,各种折腾,怎么忘了这个重要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那位为自己做衣裳纨裤、到处揣辟邪红包的人,以及和自己一母同胞的两位妹妹,才是他最大的软肋。 在没有安顿好这三位之前,自己不可能放手去搞事情。本来自己应该主动提起这件事的,没想到却成了便宜老舅感情牌里面的压轴好劲。 秦公师隰继续道:“贤甥,寡人预见,晋国国祚,五年而止。吾妹历尽苦难,奈何如此?” 俱酒此时已经明白便宜老舅的企图了,他是试图把自己的便宜老妈控制在手里,然后才能放心地使用自己。就像放风筝一样,风筝可以放出去;线,必须死死的握在自己手里。 君主驭人之术,岂虚言哉?! 俱酒暗暗惊讶,国君这个位置,真的不是哪个人都能坐的。历史上的秦献公,也绝不是浪得虚名。 尽管自己作为穿越者,利用历史的脉络走向,做了点推波助澜的事情,但当你面真正面对这些活生生的历史名人时,不由得不心生敬佩。 秦公师隰这是要用庶妹这张牌,牢牢地压住自己。偏偏俱酒还没有牌可打,只能乖乖地任其得逞。 因为,让便宜母亲和两个妹妹归秦,这是当前保证他们安全的唯一选择。 俱酒决定赌一把,他避席而起,长揖到底,以头触地:“请君上救我母亲!” 秦公师隰很满意,他对自己的话术设计充满了得意之情。 起初说了太多感谢你小子的话,然后只用一招,就把欠你的人情还清了。而且还捎带扣押了三个人质,不怕将来你小子翅膀硬了,到处瞎蹦跶! 秦公师隰稍稍收敛了得意之色,故作惊讶地道:“贤甥何必如此,寡人与妹,手足情深。见其身处水火,焉得不救?” 当下转头对监突道:“大监,传寡人令,即刻命行人使晋,甘酒厚礼,迎君夫人回秦,以解寡人手足之思。” 监突低声应诺。 秦公师隰又道:“慢,把寡人那两个外甥女也一同接来,好让寡人亲近亲近。” 俱酒提高了分贝、大声称谢:“外臣多谢君上!” 监突吓了一跳,用得着这么大声吗? 秦公师隰恰到好处地黑了脸:“嗯?!” 心道,是该你小子表现表现的时候了。 俱酒知道秦公师隰的意思,他是想通过打感情牌这一招,让自己入秦称臣。 但俱酒对这个确实有思想顾虑:作为穿越者,他肯定是想独立发展的。自己出身于晋,再先后受封于韩、魏,现在加上一个秦国,都凑足一桌麻将了! 对对对,麻将也得赶紧发明了,战国人民的娱乐生活太贫乏了,必须得丰富一下! 俱酒犹豫再三,期期艾艾地道:“君上,韩侯于外臣,知遇至深。外臣窃思,待完成使命,辞去韩职,再行入秦,以报君上。” 秦公师隰冷哼一声:“哼!何止韩侯对贤甥有知遇之恩,恐怕魏侯亦对贤甥知遇颇厚吧? 俱酒,晕…懵…脑袋瓜嗡嗡嗡 秦公师隰直接摔出了王炸:“嗯?魏少卿?” 第246章 人君之术 俱酒闻言大惊失色,汗出如浆,以头抢地,不敢言语,心中怦怦乱跳,一时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我去!这特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谁特么敢打老子的小报告?这么私密的事,怎么就给便宜老舅知道了?今天算是见识了便宜老舅的厉害了,在魏国时看着一副可怜相,其实心里门清。 这像极了后世电影里的反转。原以来自己以穿越者的身份,捏着便宜老舅的底牌,主导着整个事情的进展。结果到了最后,才发现原来是便宜老舅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底牌,只是一直在隐忍、一直苟。 等到目标达成—— “啪!”先是甩出四个二; “啪啪”又接着甩出王炸; 剩下的“啪啪啪”,就是自己在打脸了。 此时此刻,穿越者极度怀疑,究竟是自己在利用便宜老舅,还是被便宜老舅给利用了? 俱酒艰难地咽了两口唾沫,试着想要大笑三声,缓解尴尬。但这次他干张了张嘴,却始终没笑出来。 穿越以来第一次被搞得如此狼狈,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着什么样的状况。 秦公师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小外甥,很受用这种爽歪歪的感觉。作为一国之君,他必须要具有这种压人一头的威严,就算是帮自己复位成功的亲外甥也不行!菌改、甘龙更不行! 作为臣子,尔等必须保持一种为国君服务的使命感!必须怀着为国君牺牲的奉献精神!而不能以国家的功臣自居,更不能以国君的恩人自居! 俱酒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外臣迫不得已……” 享受够了的秦公师隰果断打断了他的话语:“寡人岂能不知,贤甥当初身陷囹圄,身不由己。魏侯之伎,徒增笑耳!” “魏击虽愚,然寡人视之以信,持之以礼。” “昔者寡人居魏三十载,魏侯虽屡欲以吾为傀儡而制秦,然终不见害。” “是故魏击在,秦不攻魏!少卿以是复魏,何如?” 秦公师隰一番话,既敲打了俱酒,也给了他台阶下。其实并不是秦公真的感念魏侯击对其不杀之恩,而是目前的秦国,真的还不具备挑战魏国的实力。 于是乎,秦公师隰就用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既体现了自己大度守信的品质,又掩饰了秦弱魏强的事实,更施舍给这个小外甥天大的人情。 人君之术,岂可测乎! 此时此刻,俱酒没办法再装了,认怂是最好的办法,他将声音分贝提高到了三个八度,用几乎劈叉的嗓门高声谢恩: “臣,多谢君上!君上千秋!秦国万年!” 从“外臣”到“臣”,是穿越者的妥协,更是秦公的收获。 秦公师隰一边用手指头不住地点着俱酒,一边转回头对着监突哈哈大笑:“此子不仅多勇、足谋,更兼识时、知礼。吾得此子,犹鱼之得水也!” 监突低眉顺眼地应道:“恭喜君上,喜得贤臣,襄城君才智聪……” 秦公师隰迅速收住笑声,一脸严肃地哼了一声:“哼!” 说错了话的监突立即噤声,两只手左右开弓,不住地打自己的嘴巴:“老仆该死,该死,君上恕罪……” 在特么老子的面前称什么“襄城君”?!秦公师隰心里也是老大膈应。 不过,监突也确实有点冤枉。目前,俱酒在秦国还没有职爵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不是? 秦公是运用高超的人君之术将这位小外甥给拾掇服帖了,但该怎样封赏这位传奇外甥,他还真是犯了难。 难就难在,这小子起点太高了啊! 在韩国一战封君;在魏国硬是逼着魏侯给他一个人造了一个职爵出来。 虽然自己刚才“又是打、又是拉”好一通输出,但毕竟这是实在亲戚,值得信任,特别是将来把他老妈和妹妹扣押以后,更堪放手驱使。 何况人家确实是立下拥立之功的,没有个像样的封赏也实在拿不出手。 要是封赏太低,低于魏国和韩国,自己这老脸往哪搁?把你一个国君从魏国救出来,克服种种困难,扶植上位,难道就这么不值钱吗?对俱酒的封赏也是自身价值的体现啊! 封君?秦国由于相对山东六国相对滞后,此刻还没有封君制度。历史上,秦国封君第一人也要等到秦孝公时期的商君。 秦公师隰一时卡了壳,刚才只顾一时爽了,没想到这个问题。于是他捋了捋胡须:“贤甥啊,汝想要何封赏?” 俱酒心里那个气呀,你都把人君之术耍到这个地步了,谁特么的敢主动要封赏啊? 原本还有个想和你商量商量南郑之地的念头,你这一通打压,不像是老子扶你上位立了大功,反倒像是老子欠你钱似的,老子特么的这会衣服上的冷汗还没干呢! 当下他高声回答道:“俱酒所为,俱是为人臣、为人甥之本分,岂敢徒报?臣以君上马首是瞻,君上所指,臣之所击也!” 秦公师隰开始了又一轮的试探:“山东诸侯,三晋有相,楚有令尹,齐燕亦然,寡人欲以贤甥为相,调和鼎鼐,协理阴阳,如何?” 秦公师隰在魏国期间,见证了魏国的改革。魏国以李悝为相,处理国家内政和外交的事务,可以说是国家最高的文官。这是李悝改革取得巨大成功的重要因素。 历史上秦国置相,要到张仪入秦时候了,在诸侯中是比较晚的。而如今,秦公师隰就提出了置相,可见历史还是被主人公的蝴蝶效用所影响到了。 俱酒首先判断秦公这不过是在试探,哪有君主问被封赏者“如何”的道理?何况你老人家刚才玩人君之术时那么高深莫测! 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只不过钻了“历史先知”这个空子,偷了“认知不对称”的机,这些后世的知识和认知,自己还是有私心想留着自用的。老子可不想天天在你眼皮底下仰人鼻息、拍马逢迎,一天天过得生不如死。 俱酒道:“君上,一国之相,才高而任重,臣力不能胜。” “方今义渠、朐衍扰北,强魏在东、巴蜀居南,秦之患,不在内而在边。臣欲自请击之,为君守边,枕戈待旦、披坚执锐,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俱酒暗戳戳地将巴蜀也加入到了秦国的边患之中,他也想试探一下,便宜老舅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如了自己的愿呢? 第247章 嬴必生疑 听了俱酒一番慷慨陈词,特别是“马革裹尸”“披坚执锐”等这个时代还没有产生的新词,让秦公师隰既是震惊,又是感慨,有臣如此,何愁秦国不定,西河不复? 秦公师隰兴遄飞、意气风发:“贤甥壮哉,当痛饮三爵!” 俱酒又道:“君上,臣尚身负秦韩盟好之命,请君上成全。” 秦公师隰大手一挥:“准!” 秦国目前最大的敌人就是魏国,收不回西河之地,夺不回崤函重险,秦国永远没有崛起之日,更谈不上东出大争。 韩国主动与秦国交好,焉有不应之理。何况与韩国意思意思,订个盟约,象征性地在秦楚边界派几个将士晃悠晃悠,也就是尽到了盟约责任了。 目前俱酒身上背负的韩、魏两国的使命,总算是都有了着落,于是口称谢恩,放了胸怀陪着秦公喝酒。 两人一爵一爵复一爵,秦公师隰喝得个酩酊大醉,满口胡言,一头栽倒在龙案之上打起了鼾声。 俱酒与监突都是面面相觑。 俱酒:尼玛,这是不想封赏啊还是真没想好?封啥官职没想好,先赏点小钱钱什么的也表示一下你的心意啊?敢情老子舍命扶你上位,就是为了听你几句好听话? 监突:君上这…演得太假了,我都比你演得好! 但监突人老成精,还得打个圆场,他立即轻声叫了“君上”,然后对俱酒轻轻示意。 俱酒立即起身行礼:“臣告退!”然后转身出了宫殿。 回到驻地,俱酒心中窝火。为了迎立便宜老舅上位,抱上秦国这条大腿,自己可谓绞尽脑汁、殚精竭虑。 本以为可以大喇喇地讲价还价,没想便宜老舅变脸比变天还快,在自己面前大玩什么帝王之术,偏偏现阶段自己还没有牌可打! 不行,得想想办法。 俱酒在地上踱来踱去,忽然灵光一闪。在此次政变之中,有一个人表现极度显眼,反转非常突然,那就是曾经的大庶长、现在的太师嬴必。 嬴必这次的突然暴起,表现出了其极具野心、极端隐忍、极度果敢的政客本色。他老人家在秦国历史转折关头的这次精彩表演,颇有后世“高平陵事变”中司马懿的影子。 嗯,又是一只战国老狐狸。 嬴必闻听韩使襄城君深夜来访,略一思忖,立即命道:“请!”然后亲自出至中门相迎。 俱酒进得门来,见赢必清瘦矍铄,白须飘飞,身板直挺,双目神射 ,哪有一丁点病危的影子?看来这届影帝非此人莫属啊! “俱酒见过太师!”俱酒赶上数步,恭恭敬敬地大礼相见。 嬴必双手虚扶,连称不敢:“襄城君客气啦!请!请!请!” 二人分宾主跪坐之后,俱酒正襟危坐,再次施礼:“俱酒久欲前来拜访太师,适逢雍城有变,故而再三迟延,太师恕罪!” 嬴必呵呵大笑:“此事不怪襄城君,老夫染疾在床,闭门谢客久矣!” 俱酒道:“俱酒久仰太师威名,有缘得见,特备不忝之仪,请太师笑纳!”说着十分谦卑地将礼单奉上。 嬴必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接过礼单,轻轻瞟了一眼,不由得怦然心动:哦嗬!这小伙挺会办事嘛! 俱酒继续吹捧:“此次太师诛逆、夺城、迎君、安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实乃国之柱石、当世豪杰,俱酒得见太师,幸甚幸甚!”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出自文天祥啊,穿越者是顺口咕噜出来的,但用来夸老嬴必确实挺合适,战国时代的老头哪里听到这种小词,不由他不飘飘然。 嬴必这只老狐狸,确实是以此次最大的功臣而自居,听了俱酒的奉承非常受用。 他对俱酒与秦公的关系、以及在此次政变中发挥的作用,也是事后才了解。尽管如此,他也不认为这个小毛孩子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 但“互吹”这种操作是官场基本常识,嬴必尽管傲得不行,但还是要略略表示一下的:“老夫身为秦臣,当忧国事。倒是襄城君年少英雄,谋略长远,拥立君上,其功匪浅啊!” 俱酒道:“俱酒与君上,乃是至亲,焉有不帮之理?但俱酒年少力弱,固不敢与太师相比。” 嬴必搞不清这个毛头小子这么晚过府,其目的究竟为何,于是试探着问:“襄城君欲归韩乎?欲留秦乎?” 俱酒叹了一口气:“韩侯于某,颇有知遇之恩;然君上今日相召,令俱酒事秦。俱酒不得不从啊!” 嬴必耳朵一竖,提起了精神。 这次君上大封群臣,当下朝堂,俨然是以他赢必为首。特别是菌改降爵为官大夫之后,更是无人能与其相比肩。 至于上大夫甘龙也是乳臭未干、胎毛未退,嬴必根本不把那小子放在眼里。 但是,嬴必忽略了一件事,新君唯独没有对立有奇功的俱酒——他的亲外甥进行封赏。又闻今日君上单独召见,不由得心生警觉:君上这是玩得哪一出啊? 嬴必把老脸上挤出点笑容,言不由衷地道:“能与襄城君这样的少年英才同殿称臣,幸甚幸甚!” 俱酒作出一副坦然状:“今日俱酒前来,意在请老太师今后多多照拂!”说毕直勾勾地盯着嬴必,满脸真诚的期待状。 嬴必心道:卧槽,这是来了个夺权的啊!然而口中却道:“好说,好说。不知,君上赐君何爵何职?” 俱酒道:“俱酒身为人甥 ,但求为君上效死,何谈职爵?” 嬴必雪白的眉毛一耸,虽不言语,心中暗道:老夫特么怎么就不信呢?! 俱酒略一停顿又道:“然,君上今日酒后,多谈三晋置相一事。” 嬴必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心中暗道,君上虽然把老夫封为太师,又把菌改降为官大夫,但其实还是另有打算啊!难道秦国真的要置相?难道真的要任人唯亲,用这个小子为秦相? 俱酒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是上钩了啊,老狐狸果然把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要的就是你这种表现! 俱酒继续侃侃而谈:“君上在魏之日,颇羡李悝之政。李悝为相,魏国方强,君上感触颇深,颇欲效法。” 嬴必心跳加速:置相?这是要架空老夫啊! 第248章 三管齐下 嬴必老奸巨猾,嘿嘿两声,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如此,老夫就要改称相国了!” 俱酒作大惊状:“太师莫要消遣俱酒,君上只是略略过问而已。何况,秦若置相,舍太师其谁?” 嬴必继续试探:“老夫垂垂老矣,何能当此重任?襄城君天资聪颖、有谋有勇,自是不二人选,秦国复兴,其在君乎?!” 俱酒继续一脸惊恐:“太师折杀俱酒了!俱酒粗鄙,安敢有非分之想?” 嬴必很满意这小子的答复,但也对秦公意图设置相国,架空自己产生了疑心。 他心中暗自思忖:不行,这小子危险!老夫得阻止此事!得把这小子支得远远的,不能让他在朝中搅和! 嬴必微微一笑:“不知襄城君其志何在啊?” 俱酒道:“俱酒为一边校足矣!太师居中调和、不懈于内,俱酒为国守边,忘身于外。秦国中兴,盖不远矣!”说着满眼放光,一副对未来十分憧憬的样子! 嬴必心怀鬼胎,频频点头:“壮哉!壮哉!” 俱酒别有用心,连连拱手:“谬赞!谬赞!” 又是一通互吹之后,俱酒告辞而去。嬴必笑呵呵地将俱酒送出府门,见其登车远去,瞬间黑脸。 俱酒回到住所,发现甘龙已经等待很久了。 俱酒一脸惊讶:“上大夫久等了!” 甘龙道:“龙冒昧前来,襄城君恕罪。” 俱酒把住甘龙手臂:“上大夫何出此言?来啊,置酒加灯,某为上大夫贺!” 甘龙道:“合该龙献襄城君,何劳襄城君如此?” 俱酒不由分说,拉着甘龙跪坐桌前,满满倒上一爵:“恭喜上大夫,苟富贵,无相忘哦!” 甘龙大窘:“襄城君折杀甘龙了!” 二人同饮几杯,甘龙着急地问道:“听闻君上今日相召襄城君,不知可曾封赏?” 这是甘龙最大的疑问,明明俱酒是君上的亲外甥,而且立下拥立之功,但君上就是不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是天威难测啊! 俱酒神秘一笑:“不曾!” 甘龙道:“前者,甘龙曾冒死进言,力求君上留襄城君在秦,可惜龙人微言轻,君心难测啊!” 那天秦公师隰确实是专门就俱酒封赏之事与甘龙商议了半天,甘龙当时是竭力推荐。但对于如何封赏俱酒,秦公确实有其难处。 俱酒道:“某为人甥,相助舅氏,分内之举,岂图报乎?况韩侯于某,有知遇之恩;某在韩国,亦有食邑百里。” 甘龙大惊,在甘龙的认知里,襄城君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若能留在秦国,则秦国中兴有望。 但是君上迟迟不封,俱酒今日又说出这样的话语来,顿时让甘龙感觉到,俱酒这是受到打击了,开始想要回韩国发展了! 甘龙劝道:“韩曾三分晋国,襄城君居韩,必有不测之忧。况韩侯知君,太子知乎?相国知乎?” 俱酒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上大夫,满饮此爵,满饮此爵!” 几轮下来,俱酒装作不胜酒力,开始胡言乱语。甘龙一见,只好告辞。 看着甘龙一脸的不甘与郁闷,俱酒暗暗思忖,甘龙这边的火候也差不多了。 次日,秦公师隰率领君臣举行郊祀,一番复杂的礼仪和程序操作下来,秦公也是乏了,于是回宫歇息,众臣也各自散去。 俱酒早早地等在宫外,求见监突。 监突安排秦公休息,也回到自己的住处歇一歇腿,毕竟是老人儿了,紧跟着君上忙里忙外的,也挺累的。 此时一名小寺人进来禀报:“禀大监,韩使襄城君求见。” 监突知道俱酒是君上至亲,且立下殊功,故而不敢托大。加之俱酒之前曾当殿救过小主夫人,监突心中暗存感激。 他连忙道:“快请快请!” 俱酒由小寺人引领,直至监突处,监突早早地降阶相迎:“襄城君,老仆有礼了!” 俱酒连忙快步上前:“大监,俱酒有礼。” 二人寒暄一番,进入房内叙话。 俱酒先是奉上一张礼单:“之前有事相求,多蒙大监从中周旋,俱酒感激不尽。” 监突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收,上次收了钱,事还没办呢,小主夫人就挂了,监突觉得心里老过意不去。 俱酒见其推辞,便将礼单放在案上。 监突道:“襄城君,老仆若有可用之处,但请吩咐!” 俱酒叹了一口气道:“大监,此前俱酒使魏,被魏侯下入天牢,强封魏职,欲图从君上归秦之事中获利。” “俱酒无知,未及时禀明君上。未料君上由此生疑,俱酒惶恐。” 监突点头称是:“此事襄城君确有难言之隐,不过襄城君立有大功,君上尝言:得君如鱼得水,襄城君不必多虑。” 俱酒道:“君上大赏群臣,唯独不提俱酒,此必疑我!请大监教我。”说毕一揖到地。 监突低低叹了口气道:“君威难测啊……不知襄城君所欲者何?” 俱酒道:“某闻‘伴君如伴虎’,俱酒年少无知,身在中枢,难免纰漏,故欲往南郑,为国守边。” 监突道:“南郑之地,远隔重山,叛服不定。且南有巴蜀,东有强楚,襄城君何故选之?” 俱酒心说,老子就是冲着巴蜀去的好不好! 但他还是编了一套瞎话:“大监,韩侯待某颇厚,封以襄城。俱酒今欲入秦,不得为报,颇为感伤。” 监突点头道:“襄城君忠义之人呐!” 俱酒接着瞎说:“襄城,俱酒所下也,楚人患之。秦韩今有盟约,俱酒居于南郑,可率一师沿汉水东进,威慑楚之上庸,稍解襄城之危。” 这番瞎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得不令人信服,更树立了自己不忘故主的良好人设,听得监突颇为感慨。 其实俱酒对沿汉水东出这条路线是真的感兴趣,因为历史上,杀神白起沿着汉江往下打,直捣楚国统治中心地区,打了一出漂亮的掏心战术,成就了历史上着名的鄢郢之战。 监突沉吟良久道:“秦制,寺人不得干政。老仆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俱酒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嬴必和甘龙处也作了手脚,十分大度地道:“大监不必强求,见机而行即可,俱酒再拜!” 回到住所,俱酒端坐厅中,默默盘算,自己的计划能否如愿以偿。 俱酒的计划原本分两步走,但甘龙的乱入,使计划变成了三步: 第一,通过拜访嬴必,利用老头旺盛的权力欲,打消秦公将自己留在秦国朝堂的计划。 目前嬴必刚刚立下拥戴之功,便宜老舅根基未稳,不好驳这位朝中重臣的面子,大概率自己会被排挤出雍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自己也和嬴必挑明了,欲往守边。以嬴必老头的智商,估计会劝秦公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封赏以及偏远的位置,将自己这个威胁远远地赶到一边。 第二,在甘龙面前故意表现得心灰意冷,充分利用甘龙对自己的崇拜和对秦国中兴的热情,甘龙必然会死谏秦公,对自己给予封赏,千方百计把自己留在秦国。 第三步,预计秦公和众臣会有一番商讨与纠结,当局者迷嘛。监突虽不参政,但会一直在场,在适时予以画龙点晴般的点拨,可起到旁观者清的作用,为秦国君臣捅一个出口。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否入蜀,成为提前版的刘备,看天意了 第249章 吴起碎枷 俱酒高度怀疑自己的“少卿”身份,是魏国故意释放给秦公师隰的。 本来这帽子就是魏国强行给自己戴上的,其主要目的就是要让诸侯看看,这一任新的秦国国君是我魏老大扶植上位的。 在秦公上位之后,俱酒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魏国对俱酒是用完就丢,将其身份公之于众,形成既成事实,逼迫秦公师隰保持对魏友好态势,以稳住西河,然后方便魏侯放心推行争霸中原策略。 现在秦公也作出了“魏侯击有生之年秦不攻魏”的承诺,俱酒觉得可以交差了,关于少卿这顶破帽子也可以甩了甩了甩了! 当下俱酒派怀木为使,带一队人马回安邑。自己在给魏侯的奏札中,将秦国国君承诺之事进行详细回禀,同时提出辞呈。什么破少卿,老子不干了,你们也别拿这个来要挟老子! 同时俱酒要求怀木一路探听吴起大哥的消息,如有突发状况,可通过唐社渠道迅速向自己 回禀。 另外在一直跟随自己出使的韩国卫队中,选出一名精明强干之人,带领一队人马,沿淆函古道回韩。 在给韩侯的奏札中,俱酒言明秦国刚刚经历政权更迭,经过自己努力,达成了韩秦友好合作条约,将两国级别提升到了战略合作伙伴等级云云。 ******** 吴起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魏国国都安邑,他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难道魏侯真的对自己猜忌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开始派人通过凿船暗杀的方式来解决自己了? 当走到安邑郊外时,恰逢押解翟徒的囚车也来到了城门之外。 吴起远远一望,囚车中押解的居然是翟徒!吴起与翟徒,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二人交情匪浅。 吴起当年就是由翟氏家主翟璜推荐入魏的,故而当翟徒在吴起麾下时,吴起对其照顾有加,勤加指点。 翟徒也是颇为精进,练兵刻苦,打仗拼命,把吴起的治军精神贯彻到了基层军中,深受吴起欣赏与肯定。 但魏国朝中暗流涌动,生怕吴起在西河羽翼丰满,不可控制,于是以经营大梁、巩固邺城为由,将翟徒调离吴起麾下。吴起虽然惋惜,但也未做他想。 但今天见翟徒这般光景,吴起心中暗暗吃惊,魏侯不仅仅是对自己猜忌,而且对和自己有关联的人等也开始动手了,这光景,很有株连之势啊! 吴起急忙下马,快步直奔囚车走去。 一名押解的小校并不认识吴起。吴起此次前来,未着戎装,虽然衣着不俗,但小校仍然大声喝止:“何人?止步!再敢靠近,格杀勿论!” 押解的军士更不认识什么吴起,刷!刷!刷!利剑出鞘、弯弓上弦,齐齐对准了吴起。 翟徒在车上大呼:“众位同袍,且慢且慢!此乃西河守吴起将军。” 吴起将军? 众军士闻言俱是大惊,毕竟吴起可是名满天下、如雷贯耳的“军神”一样的存在,特别是其治下的魏武卒,堪称战国军队的顶流,天下不可望其项背。 当下小校一边伸手制止众人,一边从马上跳了下来,上前躬身施礼:“属下参见吴将军!” 吴起心中有火,并不理他,大步走到翟徒囚车之前,握住翟徒被速缚在木枷中的双手,看着翟徒蓬头垢面的模样,只叫了一声:“贤弟 ……”便哽咽住了。 翟徒心中委屈,见了吴起如此动情,更是委屈,堂堂男儿,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一时号啕不止,其状凄惨。 吴起平复了一下心绪,低声道:“贤弟,何至于此啊?” 翟徒此时还不知是自己的信惹出了祸,只是万分委屈地说道:“邯郸兵败,徒之罪也。” 吴起对邯郸战事一直关注,尽管是役翟徒围城不下,但也谈不上兵败。毕竟魏军可是大摇大摆地去,又大摇大摆地回,赵军窝在城中根本没敢出城野战。 以魏国军法,不至于将领军之将打入囚车,差辱至此。 当下吴起道:“将军勿忧,起立即进宫面君。” 翟徒也未料到其中凶险,只是以为老长官出面,魏侯还是要给面子的。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会恢复自由身,可能会降职罚俸而已。 翟徒止住悲声:“多谢将军…哎哟…” 吴起连忙关切地问:“贤弟,感觉如何?” 原来这一路在囚车中颠簸,翟徒的旧疾复发,腰痛不止。不仅如此,脖子处由于枷锁的摩擦,流血结痂,溃烂腐坏,乍一看上去像是被斩过首一般。 此时动作幅度过大,导致结痂破裂,鲜血直流。 吴起本来心中窝火,今天见了翟徒弟如此光景,更是气冲天灵、怒不可遏。翟徒军中宿将,无大过错,竟遭如此对待,魏国果真是奸邪当道、谗佞居官啊! 他压住心头怒火,向着小校道:“今囚车已至安邑,可否缓翟将军之缚,疗翟将军之伤?” 小校面露难色:“将军,请恕属下无令不敢擅动。” 吴起道:“何人之令?” 小校道:“将军,属下奉司马王错大人之命,缉拿要犯。无王大人之令,请恕属下未敢擅动。” 王错! 王错此人,是魏氏老人了。但其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受益于魏文侯时期重贤下士之风,受到重用,与吴起、西门豹、乐羊等人颇多来往。 魏侯击上位之后,王错见风使舵,很快对公叔痤等贵族公族谄媚逢迎,对吴起等人疏远,深为吴起所不齿。 特别是当年魏侯击初上位时,泛舟西河,发出着名的“河山险固”论。王错闻言立即阿谀奉承,吴起则当面进行反驳,虽然魏侯忍住心中不快,保持了君臣的体面,但王错则对吴起恨之入骨,从此二人势同水火,互有攻讦。 吴起一听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居然敢下令枷锁大将,而且看翟徒此等境遇,一下子压不住火了。他怒哼一声,大步上前,双手抓住枷锁两侧,双膀较力,“嗨”的一声怒喝,只听“咔嚓”一声,硬生生将木枷掰开。 翟徒和小校都是惊呆了,他们没有料到吴起会如此冲动,二人齐齐叫道:“将军…” 吴起更不搭话,抬腿一脚,将囚车的木栅栏一脚踢得粉碎。连踢几脚,木屑纷飞,囚车轰然倒地,成了一堆碎木棍。 吴起回头对自己的亲卫大声下令:“来人,为翟将军疗伤!” 吴起久在军前,其侍卫也是身经百战,随身就带有伤药,于是当即现场为翟徒清除伤口,进行包扎。 押运翟徒的小校大急:“将军,此乃重犯,将军万勿冲动!” 翟徒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起大声道:“非关汝事,某这就上殿面君,自请责罚!” 第250章 魏宫互斗 吴起冲动之下,砸碎了囚车。冷静下来之后,也知兹事体大,只是为翟徒包扎了一下伤口,安慰几句,并未再有进一步动作。 翟徒心中忐忑,连连自责:“是徒连累将军,此事徒自承担,请将军速去。” 吴起看了一眼碎成一堆的木栅栏,淡然一笑:“无妨,是起力气大了些。” ******* 吴起阴着脸快马入城,风尘仆仆地直奔魏宫。在宫殿之前,他将马鞭一甩,大步上前,向当值侍卫道:“烦请通报君上,臣西河守吴起奉召回都,求见君上。” 此时朝议已散,魏侯击早已回到内宫。 侍卫虽面有难色,但见是国之柱石吴起求见,也知道兹事体大,当下连忙快步进宫,要求宫中寺人向魏侯禀报。 朝议之上被一堆破事烦得头昏脑胀的魏侯击,此时正欣赏着美人歌舞,轻抿佳酿,稍稍放松。眼见美人舞姿曼妙、歌喉宛转,魏击不由得微闭双目,沉浸其中,颇为陶醉。 侍卫转报寺人,寺人转报巷伯,巷伯进入内廷,眼见君上如此神态,一时不敢上前,只是静侯在侧,等待时机。 哪知魏侯击颇为享受这一过程,半晌方才睁开眼睛,抿了一口爵中之酒。 巷伯见状,立即不失时机地爬上前去:“君上,西河守吴起奉召回都,在宫门外求见。” “哦?”魏侯击应了一声,心中暗道,吴起还是来了,近段时间关于吴起的流言四起,令自己不由的不生出了疑虑,但今天看到吴起应召前来,看来吴起还是值得依赖的。 作为君主,魏侯击并不怕吴起有多少小毛病,偶尔说个过头话,做些张狂事,都不打紧,这些都是君主驭人的好抓手。但最为担心的就是其“功高震主”,很容易威胁君权统治。 魏侯击想了一下,下一步就应该把公叔痤的办法试一试了,如果吴起能够顺利答应与嘉明公主的婚事,这样就成了翁婿关系,所谓“亲中选贤”嘛,届时寡人的江山就更加稳固,称霸中原,甚至横扫天下都不是问题。 魏侯击收回小心思,转身对巷伯道:“传寡人令,吴将军一路劳顿,先到馆驿歇息,明日再来不迟。” “诺!” 君令一层一层传了出来,传到了候在宫门之外的吴起耳中。 其实魏侯击也是一片好意,当然这也是常规操作。作为臣子,第一时间求见君主,这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可厚非。但君主哪能说见就见?一定要服从领导安排嘛! 但魏侯击并不知道,吴起一路之上,先是在王泽遭遇凿船行刺,再又在安邑城下怒破囚车,加之各种流言蜚语。眼见自己奉召而来,一路之上风波不断,魏侯居然不见?吴起的犟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提高声调,对着侍卫道:“臣有要事,必须面见君上!” 侍卫首领吓了一跳,这位爷,你这不是二百五吗?哪有这么硬逼着君上召见的? 不过侍卫首领也知道吴起的身份,他上前拱手道:“吴将军虽有急事,但也有替君上考虑啊。君上忙于政事,身体乏累,吴将军暂去歇息,改日再来不迟。” 吴气怒哼一声,心中不爽。在西河时,派人一路追着要老子速回安邑,千辛万苦地赶回来了,又晾着不见!是何道理? 更何况,自己刚才可是在城门口一怒之下砸了囚车,此事不第一时间禀明君上,很可能又被王错、公叔痤给打了小报告。 于是心一横,也不理侍卫首领,高声喊道:“臣吴起,奉召回都,有要事求见君上!” 侍卫一看,人家不领情,这位爷咱也惹不起!没办法,问题上交吧!于是又是一层一层的传了上去。 吴起就这样直挺挺地立在宫门外,一声一声不断呐喊:“臣求见君上!求见君上!求见君上……” 这么大的动静,宫中巷伯也不敢隐瞒,终于还是找准一个时机,再次小心翼翼地向魏侯击进行了报告。 与此同时,白发飘飞的王错听闻吴起砸车救人,劫走翟徒,也是大惊,当下直奔魏宫,求见君上。 吴起见到王错前来,只是怒哼一声,不再理会。 王错看到吴起居然先人一步,意图告黑状,也是心中生气。 王错毕竟是魏氏老人,和吴起这类从别国投奔过来的人还是有区别的。当下王错昂首径直走向前去,低声对侍卫首领说了几声,侍卫首领立即飞身入内前去通报。 魏侯击正沉醉在艺术空间中不能自拔,突然吴起再次求见,同时还来了个王错也是火急火燎的。 无奈之下,魏击双手击掌,令美人散了歌舞,又令寺人侍候更衣,前往偏殿接见两位臣属。 魏侯宣召的命令到达宫门,吴起更被激怒了。老子在前线刀头舔血,大老远来了,君上不见;王错这些佞臣在后方恃宠而骄,残害军中宿将,结果一通报就召见,是可忍孰不可忍。 吴起和王错二人谁也不鸟谁,一起走在魏宫的石板路上,心中俱是愤愤不平,憋着劲要和对方斗法。 二人来到偏殿,齐声参拜。 魏侯击虽然表面平静,但心中老大不痛快。有你们这样的臣子吗,逼着寡人召见?但作为一国之君,该有的城府还是有的,他和颜悦色地说道:“免礼,免礼。” 然后对着吴起道:“吴将军几时到的安邑,一路之上可还顺利?” 吴起道:“多谢君上挂念,赖君上关怀,上天保佑,臣侥幸不死。” 魏侯听了一愣,嗯?这是几个意思。 王错本来对吴起就气不打一处来,见了吴起敢以这种口气和君上说话,当下提高声调道:“吴起无礼,臣请君上对其责罚。” 吴起冷冷地道:“请王司马指教,吴起何处无礼?” 王错道:“君前失仪,语带讥讽,吴起敢尔!” 吴起拱手道:“君上,臣过王泽,竟遭水鬼暗中凿船,险些葬身鱼腹。臣言‘侥幸不死’,俱是事实,何处失礼?” 魏侯听了吴起这么一说,也是吃惊:“吴将军,王泽在我魏国腹地,何人如此大胆,竟欲谋害魏国栋梁?” 吴起道:“臣不得知,王司马可曾知晓?” 王错气得浑身哆嗦,白须飘拂:“吴起,尔尔尔…竟敢含血喷人?君上,君上为老臣作主啊!” 魏侯也搞不清了,他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两位,今天是这怎么了,一见面就掐了起来? 第251章 不讲政治 王错被吴起呛了一句,自觉落了下风,当下急忙抢上一步: “君上,吴起张狂,适才在安邑城外,竟然公然对抗君令,砸碎翟徒囚车。君上,吴起欲反啊!” 吴起微微一笑:“哦,囚车啊!君上,臣与翟徒素日有旧,今日安邑相见,不免上前寒暄。怪臣粗鄙力大,而徒之囚车槽朽,情急之下,朽木松动,仅此而已。” 魏侯击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是吴起路遇翟徒囚车,表达不满,有所损坏。故而王错与吴起争相面君,互相攻击,欲夺先机。 这就像是两个小孩子发生了争执,争相到父母面前告状一个意思。吴起与王错曾经关系不错,后来互相仇视,魏侯击是知道的。对于大臣们这些彼此间的争斗,君主也是痛并快乐着。 所谓痛,是真特么烦,天天整点破事就互相攻击、互相打小报告,烦! 所谓快乐,臣下这么争斗,才能互相监督,才能互相牵制,达到君主利益最大化的目的。 魏侯击这样理解,间接救了吴起,使事件的性质不至于太严重。 魏侯击今天也是确实累了,他对王错道:“吴起久在军中,操弓持戟,力大劲猛,情有可原!” 王错:“臣……不是……吴起……” 魏侯击又转身对吴起道:“吴将军,翟徒贪墨军资,指挥不力,致使韩、卫两国校尉丧生,公子朝重伤,诸侯弗悦,故寡人令其归案。” 魏侯击这话说得有水平。清晰地向吴起传达了以下几点信息:翟徒是寡人下令抓的,你吴起和他关系好,但你也别给寡人炸翅! 贪墨军资,这罪名没毛病吧?翟徒敢说自己的屁股干净么?分分钟、随随便便给他找一堆毛病出来! 邯郸之战,指挥不力,死了两位盟军军事官员,还把魏欲扶植的主儿——公子朝给弄了个重伤,寡人对其问责没问题吧? 吴起本来想救救翟徒,邯郸之战并不算败,如此处置宿将,恐伤军心。 但魏侯击这一番话,一下子就堵住了吴起之口。 就这样,二人各打五十大板,将这事给平了。 王错双眼充血,大声道:“君上……” 魏侯击也烦他,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寡人会命公叔痤彻查此事。来人,宣公叔痤上殿面君。” 魏侯见吴起既然来了,今天的歌舞也欣赏不成了,不如借此机会与他交流一下。 魏侯先是问了一下西河魏秦之间的情况,吴起对答如流。之后,又就赵军此前的行动向吴起问计:“吴起,赵救郑逼卫,此事当如何应对?” “君上,臣以为,卫之刚平,必有一战;刚平战起,入郑赵军则成孤军,不足虑也。” 吴起就是吴起,一句话就给出了解决的方案。赵国在刚平附近推行堡垒政策,对卫国进行土地蚕食,这个确实有威力。 要打破堡垒链,必然要有一战。若战,必然是大战。 从地理位置上看,刚平居于赵国邯郸与郑都之间,大战一起,入郑的赵军就被切断了与赵国的联系,成为实实在在的孤军。刚平之战若胜,则郑国危机自解。 魏侯闻之,大加欣慰,人才就是人才啊!整个朝堂吵成一锅粥的事,就这么三言两语就被吴起给解决了。 但毕竟刚刚经历邯郸之战,魏国虽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护了强大的表面尊严,同时以极小的代价奇袭皮牢城,不算失败。 但围城数月而不胜,消耗太大了,魏侯对在刚平开打还是心存疑虑。 “若战刚平,如何能胜?”魏侯继续问道。 “赵国邯郸新败,图谋报复。刚平之战,必是硬仗。若君上欲战刚平,尚须多头发力。” “请将军为寡人计。” “东联于齐。之前赵军由代南下,硬闯齐长城,齐国患之,此诚可用之隙也。魏、齐双面夹击,韩、卫携手辅之。” 魏侯击暗暗点头,“田氏代齐”还是自己出面,帮田和在周天子面前讨得封赏,为田氏的合法地位进行了背书。何况齐赵在长城附近确有摩擦,可以利用。 “北部中山,当相机攻取代地,令赵不能南北兼顾。” 魏侯击皱了一下眉,对赵国代地用兵,使赵国不能兼顾,之前那个“都是酒 ”就提过。 从军事战略上考虑,魏国现在占有中山,由中山而攻代地,条件都具备,应该效果也不错。 能不能打下代地,至少可以牵制赵国南部兵力,使之不至于在中原太嚣张。 但从政治上考虑,魏侯击显然就有顾虑了。目前的中山君公子挚,是魏文侯的小儿子,魏击的弟弟。这位魏挚当年深得文侯喜爱,差点就上位成功。 后来魏击在中山的傅赵苍唐巧言善辩,才使魏击成功即位,而将公子挚任命为中山君。 但经此一来,公子挚曾经离宝座近在咫尺,最终却失之交臂,其心中的遗憾与不甘可想而知。 魏候击虽然坐稳了魏国君主的位置,但对弟弟魏挚对自己的挑战始终抱有警惕之心。没办法,君主家里没亲情啊。 之前“都是酒”这个小子提出扶植赵朝在代地即位,将赵国分裂成两个,确实是一条好计谋。 但攻取代地,主要还得依靠魏国的中山势力,韩过也过不去啊,中间隔着齐、赵、魏呢! 如果使用中山君魏挚的势力攻取赵地,这样很容易使中山君魏挚控制代郡,势力坐大。以中山魏国飞地的地理位置,安邑对其鞭长莫及,很容易形成割据势力,这是魏侯击不愿意看到的。 今天吴起也提到这个建议,魏侯击虽然表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颇为不悦: 不讲政治! 魏侯开始转移话题,又问到争霸中原的策略:“寡人欲霸中原,会盟天下诸侯,计将安出?” 吴起对魏侯这“争霸”思维颇不以为然:“君上,臣窃以为,当今天下,已非争霸之势。当内修文德,外治武训,富国强兵,天下归魏。” 吴起的话魏侯很不认同,魏侯此时还是追求像春秋时期那种“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般的霸主威严。但吴起已然看到了战国战争的残酷性和功利性,站在了统一天下的大格局角度来看问题。 魏侯顺口问道:“天下归魏,谈何容易!?” 第252章 公叔之谋 吴起非常认真地回答道:“臣以为,外和三晋,制衡诸侯。西进入秦,经略关中,或可成矣!” 魏侯不高兴了,心道:寡人的治国方略是“经略中原”,抢占膏腴之地,你老盯着关中那块破地方干什么? 而且作为臣下,不应该统一思想,服从中央吗?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提什么西进,这不是和寡人唱对台戏吗? 魏侯顾左右而言他:“将军远道而来,且去歇息。”显然已经不想听吴起唠叨了。 但吴起这种“没眼力见”的劲儿反倒上来了:“君上,臣尚有一请,翟徒知兵,临战不惜性命,于国有用,臣请君上宽大,赦免其罪。” 魏侯更加不悦,寡人刚才的话难道白说了吗?当下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回道:“此事待相国审理清楚,再议不迟。” 王错在一旁郁闷坏了,君上,臣是来告状的啊!你这不管苦主,一直和真凶聊个没完,臣有这么透明吗? 本来以为稳操胜券,一状告倒吴起。没想到吴起犯下如此忤逆之举,君上还偏袒有加,王错更是气急,暗下决心,必与吴起势不两立。 此时,公叔痤奉召前来,先是参拜了魏侯,然后又亲亲热热地和吴起见礼,好一派“将相和”的和谐景象。 魏侯击对吴起和王错简单交待几句,遂命二人下殿,然后开始和公叔痤单独会谈。 魏侯又将今日吴起与王错之争简单说了一下,令公叔痤调查此事,然后又交待道:“寡人观吴起此人,虽然过于迂耿,亦未见得会有异心。相国且以嘉明婚事示之,观其反应。” 公叔痤:“诺!” 公叔痤来前已经对吴起砸碎囚车之事了解清楚,本来心中暗喜,这可是吴起的黑罪状之一,对抗君令,多大的胆啊! 但见面之后,听魏侯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公叔痤心中叫苦,君上你这都定了调了啊,我还怎么查? 看来君上对吴起还是抱有希望啊,还欲用嘉明公主来挽留吴起。 嗯嗯……少不得要借家中母老虎的雌威一用了。 公叔痤走出殿外,气愤不已的王错还在等待:“相国,吴起欺人太甚,竟敢砸碎囚车,私放翟徒。” 公叔痤叹道:“君上爱才之心,令人动叹服。” 王错气得吹胡子瞪眼:“君上大谬矣!治国以德,吴起此人,贪而好色。散金求官,杀妻求将,母丧不归,与禽兽何异?” “况砸囚车,抗君命,天大之罪,君上竟如此纵容,可叹、可恨!” 公叔痤暗有所指地道:“本相今晚欲宴请吴将军,王司马可愿作陪?也好与吴将军多多亲近,共同为国出力。” 王错闻言,眼珠骨碌骨碌乱转:“老夫年迈,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但吴起如此忤逆,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说毕,恨声不断,甩袖而去。 公叔痤回到府中,立即备下厚礼,亲自前往馆驿,拜会吴起。 吴起闻听公叔痤前来,心中纳闷,这不刚才在见过么?但公叔痤做为相国,亲自登门,吴起再傲,面子上也得过得去。当下亲自到府门口迎接。 二人寒暄一番,便双双进屋,跪坐当面。 公叔痤满脸含笑,高声贺道:“将军有喜,将军有喜啊!” 吴起纳闷了:“相国,吴起喜从何来啊?” 公叔痤道:“将军为国操劳,至今未有正室。君上器重将军,欲以嘉明公主许之。将军大喜啊!” 吴起直接给吓懵了:“相国……此言当真?” 公叔痤道:“君上亲口所言,安能的误?吴将军若是同意,本相就着人卜筮,行之‘六礼’,早日成全将军。” 吴起张口结舌:“相国,一国公主,当婚与诸侯。吴起草莽,安敢高攀?” 公叔痤道:“呵呵,将军由此,足知君上爱才之意、倚重之心呐!” 吴起还是不敢相信:“吴起土没半身之人,安敢耽误公主青春?” 公叔痤道:“将军差矣,将军盖世英雄,国之柱石,公主配英雄,天作之合,有何不可?” 吴起整个人都是懵的,前边沸沸扬扬地传说着君上如何如何猜忌咱老吴,没想到君上居然要以女相许,这份信任,可谓天恩呐。 来的时候还是心情沉重,就是刚才上朝之时,也是暗怀不忿。转眼之间,情节出现戏剧性反转,君上准备和咱老吴作亲戚?以后就成了老吴的老丈人了! 还有这位已经娶了公主的公叔相国,以后就和咱老吴是“一条杠”了,魏国的君臣、将相,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安能不为国出力,为君效死? 看着被轰炸得一头懵圈的吴起,公叔痤暗暗冷笑!大老粗,就你这点谋略,还想和老夫争相? 当下公叔痤道:“吴将军,馆驿之中,多有不便。今晚本相在府中略备小酌,望吴将军务必赏光,余事晚间详谈,晚间详谈!” 吴起彻底是懵逼了,这些情节的反转都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没有适用过来。于是一脸懵逼地送走了公叔痤,又一脸懵逼地回到屋里,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处。 公叔痤回到府中,进入内宅,立即戏精附体,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景福公主正在一帮侍女的伺候下,描眉画唇,喜试新衣,对公叔痤视而不见。 公叔痤急了,这不行啊,你得看看我,还得发个问啊!要不然这戏怎么往下演? 于是公叔痤改变策略,起身绕着公主的梳妆镜不住踱步,口中唉声叹气: “唉!” “唉——” “唉?!” “嗯…哼——唉!!!” “唉!唉!!唉!!!” 景福公主本来不计划搭理他,但见公叔痤这副欠打的样子,实在是受不了了,抬腿朝着公叔痤的腿弯就是一脚,公叔痤关节一软,“扑通”一声就趴地上了。 景福公主看也不看他,口中兀自骂道:“吃上屎了,唉个不停?” 公叔痤尽管摔得不轻,但终于引起了景福公主的注意,目的也就达到了。 “公主啊!”公叔痤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痛心疾首地说道:“为夫心如汤煮,公主休要戏耍!” 景福公望着铜镜中的细眉,头也不抬地道:“既然水沸,且做羹汤!” 公叔痤那个气啊,你个瓜婆娘!本相是这个意思吗?你咋这么不上道呢? 公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顽皮?说好的“夫者倡,妇者随”的默契呢? 公叔痤扯着嗓子,用气到破声的嗓门喊道:“公主啊,大事不好!吴起来了,君上许婚啦!吴起来了!嘉明有难了!” 景福公主手一抖,一条眉线直接画到了耳根上,铜镜之中,面目狰狞。 第253章 酒风不正 是日黄昏,吴起特意打扮了一番,头戴墨玉冠,身穿织锦深衣,腰佩青铜长剑,足踩崭新的翘头履。加上其英武气质,健壮体魄,走路生风,意气风发。 为了一改众人对自己草莽形象的认知,吴起还选择了乘车出行。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之下,备下好礼,满怀憧憬地前往公叔痤的丞相府赴宴。 街角,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放着光芒,一眼不眨地紧紧盯着吴起一行离开,然后又悄悄地隐没。 相府,张灯结彩,公叔痤亲自迎自府外,与吴起寒暄片刻,把臂而入。一路之上,二人高声谈笑,好一副“将相和”以及“一担挑”的和谐画面! 相府厅堂之上,华灯通亮,酒肴丰盛,公叔痤与吴起分庭跪坐,三献三酬已罢,二人开始“政治互吹”模式。 公叔痤道:“痤闻将军与诸侯大战八十六,全胜七十九,余则均解。纵观今日天下,无人能出将军其右者。” 公叔痤太鸡贼了,借着喝了点小酒,故意将吴起“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直接给加了码。具体加了多少,反正又不过脑子,随口胡诌就是了。 吴起若是纠正,自己就说记错了,反正伸手不打嘴甜人嘛! 若是吴起并不注意,随口应承,这就成了自己揶揄吴起的一种小手段。以后说出去,估计会让人对吴起更加不齿。 然而吴起并没有去纠结究竟打了多少仗以及胜负率,他明白今天这件事的重要性,主要任务是,要感念魏侯的恩德。 尽管自己对公叔为相颇为不屑,但出于维护魏侯统治、促进魏国和谐的角度,他并没有计较这些,而是巧妙地避开了公叔痤挖的坑。 吴起道:“此全赖君上明德、将士用命。相国居于中枢,奖耕织,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起何德何能,安敢独居奇功?” 公叔痤呵呵干笑,心中暗道,好好好,吹得挺有水平! 公叔痤又道:“齐楚秦燕,万乘之国,兵多于魏,焉何闻‘魏武卒’而震怖?痤不懂兵,愿闻将军练兵之法。” 吴起道:“兵不在多,以治为胜。居则有礼,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前却有节,左右应麾,虽绝成阵,虽散成行。与之安,与之危,其众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投之所往,天下莫当。” 公叔痤纯粹是虚以委蛇,哪里懂这些练兵的精妙之处,于是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 他装出一副特别爱学习的样子:“将军之法,兵贵在治。然将军一人,如何成就五万武卒。” 吴起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用兵之法,教戒为先。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 公叔痤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将军胸有韬略、腹有良谋,痤不及也。请将军满饮此爵!” 论起兵法,吴起来了劲头,一时讲得眉飞色舞、头头有道。公叔痤也故意营造出一种热爱学习,虚心请教的姿态,一时二人都饮得欢愉,心情大好。 喝到兴致高处,公叔痤命人道:“来呀,有请公主出来,与吴将军相见。” 吴起虽然喝得不少,闻言却是大惊,连声阻止:“相国万万不可,公主万金之躯,怎敢劳动大驾?” 公叔痤道:“昔者文侯立将军为将,亲自布席,君夫人捧觞,醮于太庙。况将军有大功于国,公主虽然尊贵,亦是痤之良妻,相见将军,无有不妥。” 文侯当初立吴起为将,确是曾令君夫人亲自捧觞。但当时是祭祀大场面,庄严肃穆,严敬虔诚。 今日相府内饮,按战国时期的礼制,别说相国公叔痤的妻子是公主,就是一般人家的妻子,也是极不妥当的。 是故吴起大急,连声阻止。公叔痤却不予理会,频频催促。侍女答应一声,转向内宅去了。 公叔痤转过头一脸镇定,亲自与吴起把酒:“将军与痤,不日即是一家之亲,有何不可?来来来,将军,今日不醉不归!” 正在吴起惊疑不定期间,侍女转回:“禀相国,公主答曰:内外有别,不便相见。烦请相国代公主敬吴将军,感谢将军为国操劳,戍边有功。” 吴起听了,心中方安。 公主就是公主,这几句话说得太有水平了。既拒绝了公叔痤的毛糙要求,又以一国公主的身份,向大臣致敬。大方得体,典雅庄重,果然不是普通女子所能比拟的。 吴起闻言,将自己忐忑的心情放到肚子时里去,同时不免也对嘉明公主有了更多的期许与憧憬。 “啪!” 公叔痤将一尊美酒猛地砸在地上,酒浆四溅,满屋狼藉。将包括吴起在内的一屋人震得不知所措。 “啪!啪!啪!啪!” 公叔痤将几案拍得山响,情形暴戾、眉宇乖张:“公主安得如此?!吴将军为国守边,阵前杀敌,戈头饮血,所为者何?为魏国也!无有将军,安得有魏?!” 吴起一听,吓得把自己的酒爵也扔了,慌不迭地跪行几步,拱手对公叔痤道:“相国慎言,相国慎言哪!公主言之有理,内外有别,安能因一起而轻公主?” 公叔痤跌跌撞撞地爬将起来,口中怪叫不已:“将军少待,待痤去扯了这老妇出来相见!” “老妇”都蹦出来了,吴起一听差点吓尿了。尼玛,公叔痤的酒风这么差么?以前也和他喝过几场大酒,没见过他表现得这样暴烈呀! 他一边拉扯公叔痤,一边暗下决心,以后决不同公叔痤这样的人喝酒了,酒性不好、酒德不修,不可深交!否则,必是取祸之道! 公叔痤这么一闹,满府不安。其他仆从也不敢上前相劝,吴起拉扯着公叔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颇为尴尬。 忽然,吴起闻得一阵风声“呜”的飞将过来,久战沙场的吴起眼疾身快,立即闪身而避,同时也松开了扶着公叔痤的手。 一件黑乎乎的东西擦过吴起的耳边,“怦”的一声砸在了公叔痤在大脑袋上。 第254章 故伎重施 公叔痤只觉得脑门一凉,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脚下,赫然是一只小型的青铜虎尊。 尽管是小型的,但毕竟是青铜的啊,砸一下是真特么的疼啊!特别是上面还铸着一只小老虎,磕到脑袋上,压强小、压力大啊! 公叔痤抬头一看,景福公主双手叉腰,杏目圆睁,一脸怒容地盯着他。 公叔痤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额头,一个大肉包颤巍巍地长了出来,疼得公叔痤脸都变形了。 心里一个劲地腹诽:公主,说好了是演戏,你来真的啊!还拿个虎尊,特么青铜的!有这个必要吗?有这个必要吗?! 但戏还要接着演下去,公叔痤顿时表现得更加暴怒,喘着粗气,咆哮着直向公主冲去:“丑妇,敢砸本相……” 景福公主则是本色出演,平时就是这么干的,只见她身子一侧,对准公叔痤的膝盖就是一脚,“扑通”一声把公叔痤摔了个大马趴。 景福公主也不理趴在地哼呀哼呀的公叔痤,径直走到案前,自顾自地端起酒爵,满上一杯,头也不抬地说:“吴起将军是吧?将军好大的颜面,竟然硬要老妇出来相见。好好好,老妇就敬将军此爵!” 吴起吓得长揖到底,以头触地,头也不敢抬,只是连声说道:“臣不敢,不敢,只是公叔相国饮酒过多,非臣本意……” 景福公主一气将一爵之酒给干了,还对着趴在地上的吴起亮了亮:“将军随意,老妇干了!” 吴起闻言,更是大惊。公主敬的酒,还特么先干为净,自己说什么也得陪下这一爵啊! 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跪行到自己案前,连续倒满三爵酒 ,一气喝了下去,然后又趴在地上向公主行礼:“臣失礼,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景福公主冷哼一声:“老妇适才闻言,若无将军,则天下无魏?” 吴起吓得差点蹦起来:“公主,此乃相国酒后妄言,臣荷两朝厚恩,安敢出此大逆之言?” 心中暗暗叫苦,公叔痤,你个老小子可把老子害苦了。这话要是传到魏侯耳里,岂是儿戏。 景福公主直接端起桌上的龙纹酒觥:“来来来,为敬吴将军,老妇干了此觥!”说毕端起龙纹酒觥,自顾自地饮将起来。 景福公主天生好酒量,只见酒珠飞舞,酒浆淋漓,她硬生生将铜觥之酒全部饮将下去。 饶是吴起身经百战,也给吓傻了,尼玛,魏候竟然生得如此彪悍的女儿么?不知道宫中那个嘉明又是个什么成色。 此时公叔痤哼哼呀呀地从墙角爬了起来,虎着身子直扑景福公主,口中兀自不停地叫骂:“吴将军贵客临门,泼妇安得如此……” “……啊……啊……啊呀妈呀…疼疼疼……公主松手…饶命啊…%¥#·—*(·!)”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着名的名场面又上演了! 公主轻车熟路、精准无比、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电光石火之间,将一招“猴子摘桃”使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滚瓜烂熟、游刃有余! 就是这个酸爽,就是这个味! 公叔痤疼得脸庞扭曲,嘴歪眼斜,口中歇斯底里,嘶嘶吸气,却说不成一句话! 景福公主一脸镇静,目光坚毅,动作有力。 她一字顿地说:“想欺魏国公主,竖子敢尔!”手臂稍一用力,公叔痤又是呼天抢地的惨叫! 吴起惊得目瞪口呆、眼球落地,下巴砸脚,舌头吐出三尺多长! 大庭广众之下,猴子摘…摘…摘…桃!桃! 景福公主不顾公叔痤的死活,慢慢地将头扭转,两道寒光直射吴起,发出一阵极为诡异的笑声:“吴将军,hie、hie、hie、hie、hie!” 吴起在战场上什么样骇人的场景没见过,但景福公主两道寒光直射、数声邪笑轻飘过来时,吴起顿时觉得蛋蛋一紧,尾巴根发凉,汗毛一根一根都直立起来了。 “呃……呜……哇……” 经过一系列的内部反应之后,一代军神吴起,吐了! 就在吴起吐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魏国馆驿火光四起,浓烟弥漫。火借风势,快速燎烧,很快就蔓延到附近屋舍!赫然是吴起和其亲卫所居住的场所! “走水啦!走水啦!” 随着惊慌失措的呼喊,随之是一阵锣声嘈杂的脚步声。 俄而呼者甚众,犬吠马嘶,鸡飞狗跳。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 吴起今晚为去赴宴,带走了大部分精壮亲卫,以壮行色。留守不多的亲卫,立即和驿丞一起,挑水救火,抢救行李,一时吴起住所乱成一团,一片狼藉。 混乱之中,一个黑衣人喊得最高,跑动得也极快,又是取水、又是灭火。一片忙乱之中,根本没人注意,这个人并不是馆驿中人,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吴起的亲卫第一时间将吴起的行李抱了出来,乱七八糟地堆在院中。眼看火势即将蔓延过来,众人又连忙扑上去救火。 一片混乱之中,黑前人三晃两晃,趁乱将吴起随身行囊顺走,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黑衣人闪身进入一条小巷,见四下无人,撒腿就跑。 突然感觉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一时收不住身形,整个人重重地摔了出去,手中的东西也飞向了无边黑暗之中。 这一跤摔得相当结实,半天,他强忍住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爬行在地上,窸窸窣窣不住摸索。 摸了半天,遍寻不着,黑衣人无奈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一片亮光照亮了眼前的地面。他举着火折子,趴在地上,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寻找。 又过了很久,他非常纳闷地站了起来,愣在当场,一阵发呆。 就是摔一跤的功夫,能将包裹弄到哪里去?忽然一阵风起,吹灭了火折子,发呆的黑影迅速隐没不见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黑衣人终是不死心,重新点亮了火折子,开始新一轮寻找。 忽然黑前人在墙角一个石磨旁边,发现了包裹,他兴奋地捡了起来,稍一检查,便吹灭火光,噔噔噔飞奔而去。 良久,屋顶之上飘下两个身影,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伫立不动。 “东西放进去了?” “嗯。” 第255章 生辰难忆 吴起活了五十多岁,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的绝世武功——“猴子摘桃”。 公主的武功之高,已入化境。随心所欲,信手拈来,既不必存想内息,亦不需记忆招数,一招一式浑然天成,自然而然地从心中传向指尖。虽然是简单的一招,但博大精深,威力无穷,震古烁今,光耀千秋! 一时间,吴起的“三观”被震得稀碎,美酒佳肴吐了一地,一代名将的身体和心灵倍受摧残。 尤其是他在晕沉之中被亲卫扶出厅堂时,清楚地看到了景福公主狷邪地发出鬼魅一笑:“hie、hie、hie、hie,将军勿忧,老妇虽鄙,舍妹颇知诗书,非如是也!” 景福公主不说还好,一说把吴起反而给说得疑心陡增,这事用得着这么解释吗?越描越黑是吧! 吴起昏昏沉沉,心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婆子坏得很! 吴起离开后,景福公主立即松开纤纤柔荑。压力在时,公叔痤还提着一口气;压力减除后,公叔痤“哏儿喽”一声,一头栽倒。 公主和众侍女们一阵折腾,将公叔痤送入内室,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总算把老公叔给抢救回来了。 公叔痤头上顶着膨胀的大包,下面垂着肿大的双桃,声音嘶哑、双目无神:“公主欲杀痤耶?” 景福公主一边悉心伺候,一边满脸歉意地说道:“为救嘉明,委屈相国了。” 公叔痤委屈大了:“公主但露狂狷之态,足以令吴起望而生畏,何苦下此重手?!” 景福公主无奈地道:“若不如此,吴起不信!” 公叔痤痛苦地翻了个身,心中暗道:只要能逼走吴起,老夫就受点折磨吧,只是景福这手法越来越…… 景福则是满心愧疚,这些年来自己对公叔痤呼来喝去、言语轻慢,确实是有点过了。你看人家为了救小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以后一定要对公叔痤好一点。 夫妻二人各怀心事,一夜无话。 吴起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噩梦连连,心慌气闷,总觉得自己差点就要走了。次日吴起醒来,回忆昨日之事,犹自心有余悸。 亲卫头目看将军心神稳定下来了,才把昨夜驿中失火之事告诉吴起。吴起四下张望,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昨晚休息的地方并不是原来的房屋,而是在馆驿的另一处屋舍之中。因为馆驿房屋格局都差不多,故而并未引起注意。 吴起呷了一口汤,漫不经心地顺口问道:“可有财物损失?” 亲卫头目低下了头,嗫嚅道:“将军随身包裹,可能…未曾抢出,已被焚毁。” “什么!”吴起一口汤全吐了出来。他跳将起来,一把抓住亲卫的衣领子,差点没把这小子勒死。 吴起向来爱兵如子,给士兵吸毒疮之事他都干过,一般不会对自己的亲卫如此。这次是真的急了,因为吴起的包裹之中装着重要的东西。 吴起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亲卫,一字一顿地说:“确已被焚?” 亲卫头目也给吓坏了,他原想着一个小包裹,估计就是装一些将军的贴身之物,顶多了有点钱财而已。一看吴起这个架势,顿时感到情况有些严重了。 他嗫嚅半天,方才说道:“属下并不确定,然清点诸物,未见异常,想是失火慌乱,未及抢出。属下之罪,请将军责罚!” 吴起一把将他搡开,大声道:“带本将前去现场!” 一众亲卫立即簇拥着吴起,前往之前居住的院落。吴起心急如焚,虎步生风,众人一时竟然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失火院落是馆驿这中最好的客房,但现在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断梁残垣、一片焦土,污水横流,难以下脚。兀自有些青烟袅袅升起。 吴起顾不得院中狼藉,踩着污水破瓦大步向前,亲卫们也连忙跟上。吴起来到昨日居住之处,拔出佩剑在焦土之中乱翻一气。众亲卫不知所措,也各自低头寻找。 然而大火过后,万物皆休。吴起等人乱翻一气,最终也没有任何收获。 众亲卫不知道吴起包裹之中究竟有什么重要东西,但见将军神情紧张,自然也是大气也不敢出。 吴起拄剑立于当场,仰望天空,怅然长叹。 吴起的行囊之内,装着一件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赵侯劝其入赵的离间之信。吴起的本意,是要将此交给魏侯,让君上对赵人有所警觉,不要中了赵人的离间之计。 但是,自己来到安邑之后,先是公叔痤报喜,称武侯欲妻以公主; 接着是在相府,景福公主上演了一出骇人听闻的大戏; 再接着是自己的住所神秘失火,重要证物神秘消失; 再加上此前王泽沉船未遂,吴起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此时此刻,吴起只愿赵侯的书札确确实实是焚于大火,在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了。如若不然,只怕为别有用心之人用来攻击自己,那真是跳进盐池也洗不清了。 想起了景福以主昨晚的狂狷表现,吴起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吭吭哧哧半天,到底是没有吐出什么来,昨晚把黄胆水都给吐出来了,碧绿碧绿的! 吴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自己酒量不是这样的啊,难道,是公叔痤给老子使什么坏?酒里下药了?为什么感觉到这次奉召回都,处处是深坑,步步有陷阱? 正在此时,驿丞禀报:“吴将军,相夜管家前来,持公叔相国名刺,请将军过府。” 吴起:妈的,又来!又要给老子演哪一出? 他边从废墟里往外走,边道:“告诉管家,本将身体不适,改日再去叨扰。” 没想到吴起一脸郁闷地返回住所,亲卫又来禀报:“相府管家说有要事欲面见将军。” 吴起心道,公叔老狗这是要搞哪样?于是没好气地道:“让他滚进来!” 相府管家赔着笑脸步入厅房:“小的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吴起没好气地说:“喜从何来?” 相府管家凑上前一步,涎着脸道:“将军,公叔丞相命小人前来取将军八字,请卜筮祭天测数,以合姻缘!” 吴起此时陷入了极大的纠结与矛盾之中,他想起了景福公主精湛的武功以及邪魅的笑容,还有最后时刻特意强调的话语。 吴起总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他仰头望向屋顶,凝望屋顶。妻以公主……妻以公主…… 猛然间,吴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所谓的“妻以公主”只是公叔痤在说,魏侯与自己当面相见,询问了那么多兵事边事,唯独没有提什么婚事,更别提什么“妻以公主”了! 不好,是公叔痤这个老东西在算计老子!吴起悄然大悟。唉,咱老吴怎么就这么天真,当初老吴是和人家公叔痤争过相位的人,而且公叔痤此人诡计多端,与咱老吴素来不和,为什么会有这么好心,说什么妻以公主呢? 老吴你咋这么傻,傻乎乎地就上当了呢?估计魏侯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全部是公叔痤在耍你! 想到这里,吴起无名业火蹿起五尺多高,几欲拔剑而起,砍了眼前这位喋喋不休的管家。 相府管家还在纳闷呢,娶魏国公主这么大的恩典,别人早就乐得飞上天了,这位传奇大将军怎么像个木头似的? 他望着吴起呆望屋顶,一动不动,于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军,八字之事……” 吴起猛地回过头来,眼神冰冷地望着管家:“忘了!” 忘了?! 第256章 厚赏离间 怀木奉俱酒之命返回安邑,途经西河时,闻道吴起北上巡边,也未做多想,便径直渡河回到安邑。 按照公子的命令,怀木首先找到了公子?,将俱酒的信札奉上,并请其代为向魏侯转达此次入秦的情况。 因为当初提封俱酒以魏爵,就是公子?在听从了白圭建议后,所提出的计谋。而后俱酒提出暂时保密的要求,知道俱酒身兼魏国少卿的人,并没有多少。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故而秦公师隰对魏国所做出的承诺,还是交给公子?去向魏侯转达为好。 公子?得到俱酒的信札之后喜不自胜,他方看了个开头,就忍不住递给旁边的白圭炫耀:“?得先生良策,致有魏秦和好。” 白圭接过信札,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然后对公子?道:“秦公此语,亦权宜之计也。” 公子?本来正得意呢,经白圭这么一说,便不解地问道:“何以见得?” 白圭道:“秦公言道:君上在,两国不见刀兵。然君上千秋之后耶?” 公子?闻言也是一愣,没想到秦公师隰在玩文字游戏,自己该如何向君父回禀呢?一时心中不免有些焦躁:“先生教我!” 白圭笑道:“有周数百年间,诸侯频盟频战,频战频盟。何也?无他!战与不战,岂在一诺?在国力耳!” 白圭算是把战国时期诸侯之间的关系看透了,列国之间战与不战,根本不在什么盟约誓言,关键还是要看国力说话。 公子?一想也是这么回事,总体上来讲,以秦国今日的国力,尚不能与魏一战。有秦公这样一个承诺,对魏秦两国都是好事,至少数年内西河不会有大战。 白圭道:“少卿欲辞魏职,公子以为如何?” 公子?根本就没有看完,刚看了开头就开始炫耀了。一听此言,立即又将信札取过来一观,然后说道:“此子已无用矣!况其与秦公舅甥之情,必居于秦,魏岂能留?” 白圭道:“非也非也!” 公子?十分纳闷:“先生何意?” 白圭道:“非但要留,更兼重赏!” 公子?一脑袋问号,白圭先生这是做生意把脑子做坏了吧?所谓“少卿”就是为了给秦公下套的产物,现在咱们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个借口就没有用了啊! 白圭道:“昔者俱酒欲将此事保密,不使人疑也;秦公既登大位,某已使人阴泄其事,韩襄城君即魏少卿,某料定秦公必疑,舅甥之情已现裂隙。” 公子?“哦”了一声,心中暗道:白圭啊白圭,你可比本公子狠多了!本公子大不了是用完就弃。你倒好,用完了还摆人家一道,离间了人家舅甥之间的关系。 白圭望着公子?一脸的疑惑,更加得意:“故俱酒虽居于秦,然魏之封赏不绝。秦公必深疑之,深疑则不信,不信则欲除之,彼若惧诛,则秦生乱耳!” 白圭的阴谋,就是要将俱酒的剩余价值榨干吃净。你小子不是计划辞职,想安安静静地在秦国享受荣华富贵吗? 不行! 不仅不行,我魏国还要大张旗鼓地对你进行封赏,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秦公的小外甥是我魏国的间谍! 到时候你们舅甥之间彼此怀疑、彼此猜忌,不是你砍我,就是我砍你喽! 这样秦国就会继续乱下去,不仅四世乱政,恨不得是五世乱政、六世乱政、世世代代乱不停歇,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公子?又担忧地问道:“然,封赏当如何送之秦国?” 白圭哈哈一笑:“此虚言也,何其当真?” 公子?闻言开怀大笑:“善!先生妙计,先生妙计!” 公子?当即屁颠屁颠地跑到了魏宫,向魏侯禀报了经过。这件事,公子?自认为办得漂亮,总算是在君上面前又得了一分,好歹要压魏缓一头! 魏侯击作为一国君主,自然城府颇深,面不更色。尽管这个秦公师隰玩文字花样,说什么寡人在位“不见刀兵”。 但寡人要的就是西边安稳一阵了,能够腾出手来好好地盘整一下中原的局势。要不了三年五年,中原一定,诸侯来朝,霸业可成。 目前以魏国的实力地位以及发展势头,只要保持在西河的高压态势,死死封住崤函出口,秦国就只能憋死的西边! 这不仅仅是魏侯击的自大想法,而是在这个阶段山东诸侯的普遍想法。这个阶段,就是历史上“诸侯卑秦”的阶段,秦国远没有后来那么生猛。 魏侯看完了之后,沉吟良久,问道:“此子欲辞少卿,?儿以为如何?” 公子?道:“君上,儿臣以为,此子可用,魏当重赏,号令天下!”说着就把白圭的话鹦鹉学舌了一番。 魏侯听了公子?的一番说辞,甚为满意。心中不由一阵感叹,?儿果然是长大了啊,智虑之深,堪当大任。 和?儿一比,缓儿还是嫩了点,上次居然想把奇袭皮牢的卫鞅派到中山国去,那不是给那个野心勃勃的魏挚增加实力吗?幸亏寡人拦下了! 魏侯进一步问道:“?儿以为,当如何封赏?” 公子?道:“夫封赏者,为乱秦耳!故虚言而实不至可也!” 魏侯一想也是,于晨在手一挥:“传寡人令,少卿俱酒,使秦有功,职进上大夫,禄赏二万钱,食邑五千家!” 第257章 赵人手段 墨者魏越上次与俱酒晤面之后,将相关情况通过墨家渠道送回了墨宗,而其本人由于个人原因,暂时留在安邑。 那一晚魏国馆驿失火,魏越刚好路过此地。本欲援手,但见救火之人足够多,魏军都出动了,所以就观望了片刻,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准备离开。 墨家以济世救民为己任,对一些反常的情况异常敏感。比如此时,魏越刚刚走入小巷,第六感发达的耳朵就听到了屋顶有人,且还不止一人。 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穿房越脊,非奸即盗! 魏越的第一感觉,这些人应该与馆驿失火之事有关,暗下决心,一定要搞清楚其中的猫腻。 但彼在暗,我在明;彼在上,我在下;彼人众,我人寡。 各种情况都不容魏越冲动,故而魏越只是像没事人一样,神情自若地走过长长的小巷,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屋顶之人屏住呼吸,待魏越消失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大人……” 换来的却是劈脸一个大嘴巴子:“大什么大?人什么人?!” “哦哦,呃…先生,那人确定会走此巷?” “哼哼!此次赵国精锐尽出,俱是高手,多次潜入王错府中,将其计划探听得一清二楚!” “先生高明!” “王错与吴起势不两立,我等无需出面,只须充分利用二人之嫌隙,便可将太傅之计全盘推进。” 更高之处的树上,树叶丛中露出了魏越亮闪闪的一双眸子,以及眸子之中闪烁着的不尽迷惑。 魏越本以为是盗贼作案,意图将其擒拿,为民除害。这事墨侠们经常干,不用言谢。 没想到的是,竟然悄悄跟踪到了赵国的精锐高手,还提到了魏国司马王错!这妥妥的是涉及到了赵魏两国的政治斗争了啊。 魏越一时气馁,对这些诸侯之间的明争暗斗,墨子他老人家严令墨侠不许插手。 但眼前形势,已容不得他全身而退,只好使出闭气之术,身轻如燕,静静地伏在树梢,将这一场阴谋认认真真地欣赏完。 没错!此时埋伏在小巷中的人手,正是受赵国太傅牛畜所派,潜入魏国的赵国高手。 牛畜在赵国禁卫之中选择了一批智勇双全的好手,秘密潜入魏国执行离间任务,主要目的只有一个:一边探听魏国机密,一边离间魏侯与吴起之间已经岌岌可危的君臣关系,最终达到消灭吴起或者逼走吴起的目的。 这批赵国顶尖好手确实不凡,他们首先是在安邑和西河分别编造了大量谣言,通过市井酒肆诡秘传播,营造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气氛。 而魏国国内日益激烈的贵族大臣与草根大臣的党争之势,都利用了这些舆论,也被舆论所裹挟,不知不觉地成为了赵国的枪。 其次是一路派人跟踪吴起,雇佣在西河之上的河贼高手,在王泽制造了一起“凿船杀起”的阴谋。 还有一路高手潜伏在安邑,高来高去,多方窃听吴起在安邑的政敌们的谈话议论,寻找可乘之机。终于,在一个机缘巧合的夜晚,探听到了王错的秘密。 王错在吴起怒砸囚车之后,对吴起的愤恨达到了新的高度,他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除掉吴起。 作为政治人物,自然要从政治下手。王错秘密派遣死士,欲图从吴起随行之物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找到可以攻讦的破绽。 但吴起军界大佬,护卫森严,身边亲卫俱是百战之士,平常人难以靠近。于是王错与门客密谋,欲图制造失火假相,乘乱寻找机会。 赵国人趴在屋顶之上,将王错的思路、计划、方案等听了一个完完整整,高兴得合不拢嘴。毕竟赵人在安邑行动还是不便,既然王错欲不利于吴起,那咱们赵人素来最讲义气,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帮场子。 吴起的行囊之中有没有可以攻讦的秘密,王错不清楚,赵人也不清楚。但赵人决定给王错制造一些秘密,协助王司马完成这么高难度的行动。 故而当王错的人窃得吴起随身行囊,急欲逃跑之时。赵人精准无误地令其摔了一跤,不失时机地让行囊失踪了一小会儿,又恰到好处地让行囊再次出现。 “东西放进去了?” “嗯!” 赵人警觉地四周看看,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小巷。 魏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蹑足跟上。尽管赵人非常警惕地转来转去,但最终仍是让魏越摸清了住处。 魏越了解到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接下来如何办,魏越犯了难。 他知道这背后隐藏着一场不可告人的阴谋,目标是魏国西河守吴起,但墨家素来不插手诸侯之间的这些尔虞我诈,可眼看着吴起被人陷害了,自己装不知道,也很难受。 “先生,先生!”魏越正在踌躇之间,忽然听到有人呼唤。魏越一回头,赫然正是怀木。 “哦!原来是怀兄弟,吾闻怀兄弟随小师弟入秦,缘何得遇于安邑街头?” “魏先生,木奉公子之令反回安邑,有要事相办,不期在此遇见先生。” 二人一阵寒暄,怀木遂邀请魏越一起用饭。墨家素来清苦,魏越只是要了一碗素羹,也不饮酒,二人据一窗口位置,开始攀谈别后见闻。 当魏越听到小师弟俱酒在西河与吴起将军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后,顿时找到了心事的倾泻的闸口。魏越立即邀怀木到其住处,将自己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怀木。 魏越说完,顿时轻松了许多。小师弟如何处置此事,就不关魏越的事了,反正小师弟也没有进过墨宗,更没见过老墨子,不受墨家清规戒律约束,还是可以相机行事的嘛! 怀木闻言却是着着实实吃了一大惊,因为俱酒来时还专门命他一路打探兄长吴起的消息。结果不打探则已,一打探居然是这么大的一只瓜。 “木多谢先生!” “越也是偶得,墨家行事,不须言谢!” 怀木知道兹事体大,与魏越别过之后,立即寻找到唐社的秘密接头地点,将所了解简要叙述,要求立即以飞鸽传书的手段通知远在秦国的俱酒,请公子早做决断。 第258章 西进称王 王错拿到了吴起的行囊,并如愿以偿地在其中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除了吴起最喜欢读的《左传》,以及吴起一些兵法心得之外。王错发现了三大秘密: 第一,赵侯的信札,紫全泥封,赵侯印记;札中言辞恳切,欲请吴起入赵为相。尤其笔迹逼真,确似赵侯亲笔所书。 第二,楚王的信札。从札中内容看,应该已非首次联系,楚王在札中再三恳求,吴将军但入楚国,即为令尹! 第三,也是令王错最为吃惊的,居然是义渠王的信札。义渠王在信中劝吴起据西河而自立,邀请吴起一起发兵入秦,攻下雍城,吴起得地,义渠得宝。并在札中明言,俺们义渠人最敬佩英雄,当今天下,谁都不服,就服吴王! 吴起……吴王! 王错自己都被吓到了!一口凉气倒吸而入,把自己花白的胡须都吸到嘴里面了,差点噎死! 魏国站在战国第一强国的实力地位,也只敢称个侯!其他中原诸侯或有些许膨胀,自称个“公”是有的,但绝对不敢自称为王! 也就楚国蛮子,不知天高地厚,王不加封,吾自封耳,独自在南边的瘴疠之地“称王”玩儿。 吴起,吴起居然欲图称王! 怪不得他一直嚷嚷要“西进”、“西进”,原来是想借助魏国的强壮兵马,为自己开辟王业啊! 吴起手握五万武卒,踞西河而望关中,携义渠而夺雍城,据秦地而称吴王! 王错眼睛滴溜儿滴溜儿乱转一气:历史上吴国是特么很厉害的!吴王阖闾,吴王夫差,都是称霸天下的主儿。最重要的是,吴国和晋国当时是很铁的同盟关系。 吴起,吴起……中行起! 尼玛,吴起志在为晋复仇啊!不好,这个瓜太大了,必须立即禀报魏侯! 王错一骨碌爬起来,鞋都没穿利索就往门外奔,奔到门口突然又停住了。 要是魏侯问,吴起的东西怎么在我手里,老夫该如何应对?嗯,此事,还要和公叔丞相先商量一番。 公叔痤听闻管家回禀,吴将军说他忘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忍着蛋疼露出了笑容,哼哼,吴起啊吴起,你终于掉到老夫挖的大坑里面了,虽然有些费蛋蛋,但老夫的计划终于实现了。 魏侯嫁女,所为者何?君上疑也! 吴起若愿意娶了嘉明,本相还真不好办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吴大将军居然会忘记自己的生辰八字? 君上之虑,终不虚也。吴起,你特么的就是有!二!心! 正在此时,下人回禀:司马王错求见。 公叔座虽然欲图吴起,但他还是喜欢动用计谋来搞那么一下子,特别是当精心策划的计谋一点点地实,特别有成就感。 他打眼里看不起王错这种人,动辄又吵又嚷、撕破脸皮、喊打喊杀,简单粗暴,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 “不见!”公叔痤嘶嘶地吸着凉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大字。 不一会儿,管家又来了:“相国,王司马说要十万火急之军国要事,务必请相国接见!” “叫他滚蛋!” 公叔痤一听火大了,老子正蛋疼呢,你个老王头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国要事?一天天咋咋呼呼、毛毛愣愣,总摆着一脸忠臣象,办了一堆糊涂事,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忽然门外一阵大乱,嘈杂之声由远及近。然后,一个侍卫站在窗边,急吼吼地说:“相国,王司马,他、他、他硬闯啊!” 公叔痤隔着窗户骂道:“尔等都是死人吗?” 王错嘶哑的嗓门已经在院中响起:“相国,相国,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相国若不见错,魏国亡矣!” 公叔痤一阵无语,每回都是这样,上回他家母猪丢了,他也是吵闹着“大事不好!” 还有一次他坐车出行,车辕断了,他坐在路上哭了半天,说“魏国将亡”! 这老头不去当优伶太特么可惜了! 没办法,好歹也是同殿称臣,人家都爬到窗户根了,总不能再撵出去吧。 公叔痤无奈挽了挽凌乱的头发,套上一件深衣,一叉一叉地迈着鸭子步挪出后室。 王错一看公叔痤这副德行,也是吓了一跳,这,这整个人精神都不对了? “相国焉得如此?” 公叔痤忍着疼痛,无精打采地回道:“无他,步子迈得太大,扯着了蛋!” 公叔痤说得是实话,可王错以为相国又在揶揄他呢。 他急急上前:“相国,错此次绝非扯淡,确实有重大军情回禀。” 公叔痤又是一阵疼痛袭来:“本相是真的扯着了蛋!” 王错急得口不择言:“相国,相国,吴起欲反,吴起欲反呐!” 公叔痤翻了一个白眼,这特么的还不是扯淡,吴起欲反、吴起欲反你都喊了好几年了! 王错眼见公叔痤不相信的神情,急得都口吃了:“反反反反了……” 情急之下,把三封书简哗啦啦全扔到了公叔痤的面前:“相国请看,吴起欲反,证据确凿!” 公叔痤看着老王错激动到胡须翻飞,语无伦次,低下头半信半疑地捡起一册,仔细看了起来。 嗯,楚王?公叔痤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这内容太火爆了,简直是投吴起所好啊,楚国令尹,不就是三晋的相国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人都知道吴起梦想“卿相”这个位置好久了。 他抬起头斜了王错一眼:“王司马,你造的?” 王错简直要气炸了:“相国,是何言!是何言!此册出自吴起行囊,确凿无误啊!” 公叔痤将信扔到一旁,又捡起另一册。嗯?赵侯?又是邀请吴起入相?这些诸侯都知道吴起的人生信条是“欲为卿相”吗? 再仔细一看,这笔迹如此熟悉,这泥封…这印章…他抬起头看了看王错,又低头再次检查一遍书札:“此件足可以假乱真!” 王错气得大吼大叫:“相国,咳…相国!咳咳…” 公叔痤也不理他,顺手又拿起最后一件…吴王?公叔痤也给吓呆了,义渠国的信札以及印信他并没见过,无法判断真伪。但这个彪悍的民族和国家他还是知道的,这这这,这太特么吓人了! 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小心扯着了关键部门,一阵钻心的疼痛。 公叔痤忍住疼痛:“王司马,嘶嘶…此札从何而来?” 王错看到公叔痤也急了,反倒冷静下来了:“从吴起之贴身行囊中而得。” “吴将军行囊,王司马焉何见得?” “王某为除国贼,少不得用些手段。” “如此重事,王司马焉何不直接禀明君上?” “相国总揽国事,国中有事,自当请相国定夺。” 公叔痤转了转眼睛,不管这些东西是真是假,但都是黑料,泼到吴起身上那是真洗不清了。 早知道王错出这么大的招,老子就不用遭受扯蛋这么酷的刑了! 第259章 疏则勿用 魏侯击眉头紧锁看着案上的三封信札,疑窦丛生。 对赵侯的信,魏侯击确认无疑,应当不会有错; 对楚王的信,魏侯击真伪莫辩,因为他看到居然是楚国文字所写; 对义渠王的信,魏侯击同样感到十分震惊,西进关中,一直是吴起的战略思想,并因此和自己多次辩论。但勾连义渠,西进称王的内容,确实刷新了魏侯击的三观。 吴起可是掌握着亲手训练出来的五万魏武卒啊!吴起若要割据西河自立,那么魏国绝对无人是其对手。 做为一国君主,魏侯击有着冷静的思维和缜密的逻辑,他压住心中的震惊,沉声问道:“相国,此物从何而来?” 公叔痤可不想为王错当挡箭牌,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君上,此物乃王司马所获。” 魏侯击:“王错!” 王错心中气愤,找你公叔痤还不如不找你呢,关键时刻啥也不顶。当下只好硬着头皮低声回道:“禀君上,臣疑心吴起久矣,故而此次……使了些手段。” 未经君上批准,对国之重臣使用下三滥的手段,严格来说也是重罪。魏侯击冷冷地问道:“馆驿失火?” 王错不敢抬头,把头埋得更低:“确是臣所为,然臣忠心为国,君上明鉴!” 魏侯击道:“王错,如此密件,吴起焉不付之一炬,而要随身携带?直至被尔发现?” \\\"呃……这……臣……”王错汗都下来了,以常理来推断,吴起的确不会如此粗心,这不是典型的不打自招嘛!这个确实无法解释。 魏侯击心中冷笑,王错此人虽然忠心,但不识大局,不懂团结。更兼心胸狭隘,不能容人。这些小儿科的做法和把戏,往往于事无补,还容易弄巧成拙。 魏侯击道:“此札寡人从未见过,此事二三子休要再提!王错,尔且下去吧。” 王错满脑袋流汗,自己精心策划的、动用了巨大力量和资源的计划,就这么被魏侯三言两语给粉碎了。 “慢!”魏侯又将王错叫住:“馆驿失火,需要重修,王司马一向忠心为国,或许应该捐些钱物。” “臣……知道了!”王错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下殿去了。 魏侯又问公叔痤:“相国,嘉明婚事,吴起之意如何?” 公叔痤自然而然地隐瞒了他和景福公主演“夫妻双簧”,惊吓吴起的事儿。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禀君上,臣差人向吴将军讨要生辰八字,但吴将军回复……说……说……记不得了……” “嗯?!”魏侯一听就明白了,吴起这是不愿意啊,忠与不忠,果然一试便知。他的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起,果有去心?!” 公叔痤一脸的公忠体国相:“君上,吴起此人,志在卿相。屈居西河守多年,起心固怨。臣愿让出相位,出镇边郡,请君上以吴起为相,此事可解矣!” 魏侯击暴怒:“吴起轻吾爱女,足见其已无留魏之心,寡人安可封之以相!此事休要再提。” 在魏侯击看来,王错那些小把戏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吴起不愿娶嘉明公主为妻,却是个十分严重的政治态度问题! 作为君主来说,对臣子的考较标准,排在首位的就是忠心!吴起如此表现,魏侯击对吴起是妥妥的起疑心了。 既疑则疏,既疏则勿用。重用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如何处置吴起,已排上了魏侯的议事日程。 魏侯击不想背负刚愎自用、擅杀功臣的恶名,但吴起这样的人物,也绝不可为诸侯所用。 魏侯冷冷地道:“起终生不可再入西河,亦不可复出魏国一步!相国,尔看如何安置为好?” 公叔痤道:“授之上卿,高爵厚禄,严密监视,终其一生。” 魏侯略作深思,尚未作出回答。这时,一名寺人入内禀报:“君上,西河守吴起求见!” 魏侯与公叔痤对视一眼,双方均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公叔痤太鸡贼了,那晚发生的事,让他在吴起面前颜面无存。目前来看,大局已定,他也不想和吴起再发生什么误会。遂奏道:“吴起面君,恐有要情,臣请回避。” “准!”魏侯击气愤未消,也想看看吴起还有什么说辞。 吴起进殿之后,大礼参拜:“臣吴起拜见君上!” 魏侯道:“吴将军免礼!” 吴起此时求见,就是为了赵侯的信札而来。这封信,本来他是要亲自交给魏侯,揭穿赵侯离间之谋的。 但馆驿意外失火,信札离奇失踪,令吴起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用不用和魏侯回禀这件事情。 如果说了,既无实物,还可以引发魏侯的怀疑;如果不说,可以肯定赵国类似手段还会接踵而来,挑拨离间一刻也不会停。 吴起再三思索,出于对魏国的一片忠心,还是慨然决定,上殿面君,揭穿赵侯的阴谋诡计,避免君臣生隙,于国无益。 吴起一片光明地走上大殿,胸怀坦荡地说明了赵侯写信离间之事,最后说到馆驿失火,信札丢失。 吴起回禀得开诚布公,魏侯却听得阴云密布。 吴起说完,魏侯沉思良久。王错刚才拿来一大堆证物,魏侯当时也是心中存疑,尤其是赵侯的信札,简直是一模一样。 但以常理推断,吴起不会傻到这种程度,所以果断训斥了王错一通。但没想到,吴起亲自上殿,自证信札之事,这也直接证明了王错的证据确实出自吴起,也证明了列国争相拉拢吴起,确凿无疑! 魏侯的思想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吴起。看着吴起尚是一脸的大义凛然,魏侯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出错了。 沉吟良久,魏侯方道:“寡人闻,寰内诸侯,非有天子之命,不得出会诸侯。不正其外交……有至尊者,不贰之也。” 魏侯引用的这段话,大意是,没有一国之君的命,大臣不得随便从事外交事务,这是忠心不二的重要体现。 第260章 君臣散场 此话虽然没有当面责备吴起,但弦外之音已经非常明显了。作为镇边大将,插手中枢才有权决断的外交事务,私会密使,擅启信件,哪一件不是大罪?偏偏你吴起竟然还能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吴起一听愣住了,魏侯这是不高兴了呀,自己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出现了。这事儿就不该说,反正赵侯的信札也找不到了。吴起啊吴起,你特么的还是图样图森破! 但魏侯身居高位,又引经据典,吴起心有不甘,但也只好低头认罪:“臣粗鄙,失察礼仪。然臣之忠心,苍天可鉴。” 吴起掏心掏肺的话,到了魏侯耳朵里却觉得是在狡辩,魏击心中火起:“吴将军贤人也,天下悦君,岂独赵哉?楚子不亦悦君久矣?” 楚国是子爵,但楚国自称为王。一般情况下,诸侯也对楚国称之以王。但今天魏侯恼怒楚王挖自己的墙脚,故而使用了“楚子”这个称呼。 吴起此时大受震动,一时愣在当场,冷汗直流。为什么?因为吴起确实通过其族弟吴耕,与楚国方面有过联络。说到楚国,吴起难免心中有鬼,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么机密的事情,居然被魏侯所识破,吴起安得不惊?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吴起势必不能承认,他硬着头皮说道:“臣不知君上何意,请君上明示。” 吴起的反常表现,魏侯击尽收眼底,更进一步证实了王错书札的正确性。他决定持续加压,击溃吴起心中的防线。遂沉声道:“义渠之戎,豺狼成性,吴将军安得信之?” 这下吴起彻底懵了,义渠人?关咱老吴什么事?君上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究竟什么意思? “君上,臣不明白。” 魏侯长叹一声,心中无限恨意。桌上摆的就是王错呈上来的三封书札,之前自己还是将信将疑,吴起今日的表现,令自己不得不信。 魏侯道:“吴将军,有人向寡人呈送三封信札,直言吴将军欲反。”说毕,示意寺人将信札交与吴起,然后高座冷面,不发一言,直直盯着吴起,看其如何反应。 吴起一脸疑惑地接过信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赵侯的信札。没错,这本来是他随身携带,准备亲手交给君上的。然而,这卷信札,却在馆驿失火之后,跑到了魏侯的案头。吴起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自己是被人暗算了。 这件东西,如果是自己亲手呈上,那是忠心不二的表现;如果是别人呈上,那就是怀有二心的证物。 吴起抬起头,对着魏侯一礼:“君上,看来馆驿失火,是有人故意为之。还请君上明察,还臣清白。”吴起言外之意,君上,这事是你干的吗? 魏侯眼神冰冷:“吴将军勿早下结论,且徐徐观之。” 吴起见魏侯并不接自己的话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楚王的信札,很明显,这是伪造的啊。吴起不由得神情一松,好险,还以为自己与楚国联系的事被发现了。 不过,自己每次与楚人联系,都做得十分机密,往来信物全部焚毁,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紧张呢?真是失策! 义渠王?搞什么笑,咱老吴都不知道这些戎狄藏在哪个旮旯,如何与之串联?还特么西进称王?这些进老吴谗言的家伙,也不多少动动脑子?魏侯难道相信这些鬼扯吗? 全部看完之后,吴起反而坦然了:“此皆谤臣之词,虚妄之言。馆驿失火,其事蹊跷,臣请君上彻查之。” 魏侯并不接吴起的话,反问道:“赵侯之书,亦是诈乎?” 吴起道:“非也。赵侯之事,臣已禀明君上。然此二书者,皆谤臣也。君上明察。” 魏侯击心中一片悲哀,他早就判断,搞什么当面对质,十有八九吴起是不会承认的。像吴起这样的军事人才,魏国终究是留之不住。 但是猜忌,已经像野草一样在魏侯的心中生了根,并且开始不断地疯长。 但吴起的名头实在太大了,魏击也不想背上擅杀大将的恶名。他疲惫地挥挥手:“寡人不信!吴将军暂且退下,容寡人妥善处之。” 吴起感到一阵无力感,此次回都之行,每一步都踏在圈套与算计之中;每一刻,都被无形的阴影所笼罩着。 吴起感到,就算魏侯是相信自己的,魏侯身边也埋藏着一堆陷害自己的人。就算此时此刻,他与魏国的最高统治者面对面地交流,但隔阂却不可阻止的蔓延开来。 “臣,告退。”吴起深深一揖到地,久久不肯起身,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位君上了。吴起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请君上为国珍重!” 吴起悲伤地转身而去,魏侯失望地凭几凝望。君臣一场,或许从开始就是错误。 吴起回到馆驿,发现馆驿四周重兵防守,不由得心中一沉。步入馆驿之中,几个贴身近卫头目立即拥了进来:“将军,将军,大事不妙,今日驿中突然来了大量禁军,属下曾问之何来,对方答曰保护将军。” 吴起明白,这是被软禁了。他心中涌起无尽悲哀,他想起当日入魏拜将,魏文侯亲自布席,君夫人亲自捧觞,醮于太庙。当时当日又多风光,今时今日就有多凄凉。 所谓君明臣良,不过是一场幻想。 感慨君臣一场,敌不过人心薄凉。 次日,魏国大监亲自到馆驿宣读魏侯君令:寡人闻明主莅正,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是以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将军吴起,开土守边,厥功甚伟。然边地风刀霜剑,戕我柱石。寡人以其功,而封之上卿,赐府安邑,赐奴百人,赏五万钱,食二万户,以示恩宠云云。 吴起面无表情,大礼谢恩。 同时一道君令急驰西河,令相国公叔痤暂时代理西河守之位,总理西河军政大事,令将军巴宁、爨襄共佐之。 第261章 欲图河南地 穿越者最近焦虑了。 一方面,他预想的秦国封赏始终没有来到,这似乎表明了自己试图通过扶植秦献公上位,而获得相关发展优势的设想落空了。特别是作为预知历史走向的穿越者,并没有获得应有的预想结果,这种焦虑尤其明显。 另一方面,赵人的阴谋、吴起的近况,通过唐社的渠道迅速传到了俱酒的耳中。这些状况的进展,显然超出了俱酒对历史上吴起奔楚的认知。穿越者敏感地觉得,吴起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踌躇再三,俱酒决定先不管秦国的情况,尽快回魏一趟,务必在吴起危难的时候出手相助,以赢得这位战国兵家大佬进一步的信任,为以后的发展打下基础。 俱酒迅速上书秦公,言道计划回韩复命,特向君上辞行。一方面是真的有事必须回去,另一方面也试图向秦公施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 闻听俱酒欲去,上大夫甘龙是最着急的,他迫不及待地向秦公提出了俱酒的封赏问题:“君上,臣闻信赏罚以致治,君甥公子俱酒,有拥立之功,臣请君上行之以赏。” 秦公师隰问道:“上大夫以为,此子当以何赏?” 甘龙道:“臣不敢妄议封赏,然俱酒公子之功,当在臣之上。” 秦公师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其他大臣:“二三子,请为寡人谋。” 太师嬴必老奸巨猾,他选择了以攻为守。奏道:“君上,三晋置相,统领国政,于国有益。臣窃以为,秦亦当效仿之。俱酒公子年少有为,加之拥立有功,臣请封之以秦相。” 秦公师隰闻言大惊,秦国置相这事,寡人之前只是试探一下俱酒,并没有想真的让他担任一国之相。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看来太师是感觉到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胁了啊。 当下,秦公刚刚即位,根基未稳。庶长们能在“四世乱政”期间频繁行废立之事,那么同样的故事也可能再来一次,秦公师隰可不想这么倒霉。 当下秦公扫视一眼全殿大臣,威严地说道:“秦不置相,此事今后休要再提。” 这算是给老嬴必吃了一颗定心丸。嬴必虽然料到新君不敢这么快在自己头上动土,但对襄城君也不得不防,最好将这个小家伙远远地打发出去,省得他在自己跟前碍眼。 嬴必又奏道:“诚如上大夫斯言,君上甫立,气象更新,当明赏以纳贤良。臣闻俱酒公子在韩,频出奇谋,多有战功。今我秦国边患不断,臣请君上尽才而用。俱酒公子才当统军,以靖边乱。” 作为现在秦廷的三巨头之一,菌改觉得自己也得说两句。以菌改和俱酒打交道这段时间来看,这个小兄弟的确是个可造之才,为秦国大计,当留住这样的人才啊。 菌改道:“君上,俱酒公子在韩已为封君,今日入秦,若封赏低于韩侯,焉能留住贤良?臣斗胆,请君上效仿韩国,封之一邑。” 秦公师隰本能地一个激灵。他在魏多年,深受魏国国家治理制度的熏陶,对封君这件事有着本能的抗拒。 魏国在战国初年里,坚持只对魏国公室封君,除了乐羊因灭中山国,而被封灵寿君外,其余封君很少,且仅限于魏公室。 秦公师隰对此深以为然,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分封制的缺陷与不足。尽管战国封君制度与分封制度已经有了很大区别,但把一块国土分封出去,仍足以令秦公师隰警惕。 其实警惕的不只是秦国,列国都对此心有警惕。所以出现了许多遥封、虚封的例子。俱酒在韩国先后被封两君,但其实封地都还是国君派人控制,所以算不得实封,勉强算是虚封或遥封,这就类似于后世的荣誉称号一样。 与此同时,心生警觉的还有老嬴必,他虽贵为太师,但也没有封君之荣。对这些东西,权力欲很强的赢必老头还是很上心的。 秦公果断地拒绝:“秦无封君之先例,兹事体大,容后再议。”等于是间接否决了菌改的建议。 老嬴必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心才放到肚子里去。 上大夫甘龙眼看着秦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以为是君上吝啬封赏,不由得着急起来:“君上,臣闻俱酒公子近日急于东归,若有功不赏,恐其一去不复返矣!” 菌改也再次劝谏:“君上,韩侯封襄城,遥封而实不至,君上或可效之。” 秦公斩钉截铁地说道:“秦无封君,此事勿议。” 三人的建议都被秦公师隰否决,此次朝议很快陷入了尴尬,最后议而不决,无果而终。 散朝之后,监突服侍着秦公师隰回到内宫,更衣净手已毕,监突正欲退出,秦公师隰却突然发话了:“大监,可有事欲与寡人言?” 你难道不想和寡人说点什么吗? 秦公师隰炯炯有神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监突,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监突几乎窒息。 监突犹豫再三,低眉顺眼地答道:“老仆但愿君上康健,秦国万年,别无他求。”说毕低首不语。 秦公师隰冷哼一声:“俱酒拜会大监,恐非徒问安也!” 监突“扑通”一声就给跪了:“老仆该死,老仆该死……” 秦公师隰看着老监突磕头如捣米的表现,心中暗自暗自得意:就你们这点花花肠子,还想在寡人面前秀演技? 秦公师隰继续保持冷冷的语调:“讲来!” 监突趴在地上道:“襄城君……不不,俱酒公子确实找过老仆,然老仆深知‘寺人不得干政’之训,故而并未答应,亦不敢在君上面前乱言。” 秦公师隰急于知道这个小外甥的真实想法,当下道:“寡人恕尔无罪!” 监突道:“俱酒公子给老仆送来一些礼品,欲求……欲求……” 秦公师隰眯起了眼睛,身子略微前倾,死死的盯住匍匐在地上的监突,他太想知道这个小外甥的心思了。 你小子以为悄悄拜会监突,在寡人耳边吹吹风,从而使自己的目的得逞?哼,没那么容易! “彼何所欲也?讲!”秦公师隰又是威严地追问了一声。 监突颤抖着声音回答道:“俱酒公子……欲求西北一邑之封,其志……似欲图河南地。” 历史上的“河南地”示意图 第262章 终得南郑 秦公师隰“啪”地一声,猛击龙案一掌,吓得趴在地上的监突身体不由自主地随之颤抖一下 秦公师隰双眼放光,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不出寡人所料!” 监突汗出如浆,身体筛糠,口住不住碎碎念:“君上英明、君上英明!” 秦公师隰哈哈大笑:“此子虽少,自视甚高,颇多奇思玄谋。然彼之心思,安得瞒过寡人双目?哈哈哈哈!” 监突抖得更厉害了:“君上,老仆深知此事不妥,故而从未向君上提起,请君上恕老仆之罪……” 秦公师隰洋洋得意地道:“不怪大监,不怪大监。”然后又颇为炫耀地问道:“大监,汝可知此子之弊何在?” 监突道:“老仆不知,老仆不知。” 秦公师隰道:“其一,寡人与此子有过数次深谈。此子颇好驭马之术,曾放豪言,欲建骑兵,横行天下。河南之地,水草肥美,盛产良马。故吾知此子之所欲也。” “其二,此子有一下属,名唤端木伯御,乃天下驭马高手也。草原诸部,奉以盟主。共邑之战,颇立奇功。然俱酒令其滞留焉氏而不归,寡人知其必有所图也。” “其三,河南地诸部中,有左楼烦者,与晋室有亲,楼烦孤涂,虽非至亲关系,亦有舅甥之情。北上河南地,结盟楼烦部,固其首选也。” “以上三者,乃寡人判断俱酒此子,必欲北上之由然也!大监以为如何?” 监突显然已经浑身湿透了,趴在地上高声称颂:“君上英明!君上英明!君上英明啊!” 秦公师隰得意坏了,他的判断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第一,俱酒可能在他面前提起过骑兵是未来的趋势,而河南地是超级养马场啊;第二,俱酒把端木伯御滞留在焉氏塞,肯定是为将来北上做准备;第三,楼烦左部那儿还有俱酒一位便宜老舅呢,虽然没有自己亲,但也是可以利用的势力啊! 俱酒啊俱酒,你小子这点道行,还是别在寡人面前显摆了,你那点花花心思,在寡人面前都是小儿科好不好! 秦公师隰看到瑟瑟发抖、汗出如浆的监突,享受着俱酒的小心思被自己给戳破之后的无限快感,一个字,爽! 但秦公师隰显然并不想就此打住,他还想延续自己的爽感。当下继续问道:“大监,既如此,汝以为俱酒此子,当何以封?” 监突刚刚直起点身子,果断又趴了下去:“君上折杀老仆了,此军国大事也,老仆安敢乱言?” 秦公师隰道:“恕尔无罪,但讲无妨!” 监突支支吾吾半晌,好像下了好大决心一般,方才言道:“老仆以为,俱酒公子若北上河南地,则如鸿飞天宇,鱼入深渊,不可追也。君上若为长久计,必不可以北邑封之。” 秦公师隰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的心思所在。现在这个小外甥确实立下了拥戴之功,不封赏是不行滴! 但封赏到西北也是不行滴!寡人要牢牢地把控住这个鬼点子很多的小外甥,使之忠心不二为我所用,肯定不能遂了他的心意,放任他猥琐发展。 秦公师隰继续追问:“大监久在雍都,今秦之疆域,何处适之?”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喜欢听取身边太监的意见,特别是在朝堂之上争论不休的时候,太监往往会提供旁观者清的观念。 秦公师隰也不例外,他明白朝上那几位,都是各怀心思。而这个老寺人,在朝中没有利益诉求,是一个自己信得过的旁观者。特别是刚才监突的表现,非常令秦公满意,活脱脱一个典型的忠心老仆,嗯,此人可信!可用! 监突好像绞尽了脑汁一般苦思冥想,半晌方道:“老仆愚见,不若封之南郑。” 秦公师隰很好奇:“焉何是南郑之地?” 监突道:“南郑故褒国也。其地北隔关中,南分巴蜀,东阻汉水,西绝陇右,四周群山绵亘,畏途巉岩,仅数径可行,人之出入,皆无他途。俱酒公子一入南郑,东归之念绝矣!” 南郑(汉中盆地)示意图 秦公师隰频频点头,不错不错,监突这个主意挺好,把这小子放到南郑,算是把他牢牢困住了,不怕他不为我所用。 而且,南郑这个地方,蜀国一直虎视眈眈,这小子鬼点子多,会打仗,让他去对付蜀国蛮子,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 秦公师隰于是补充道:“南郑之地,秦蜀屡有争夺,此子入驻南郑,蜀人再无染指之时也。” 话音刚落,监突立即高声称颂:“君上英明,所虑周全!秦国必将大兴于天下啊!” 秦公师隰正在洋洋自得中,完全没有感觉到异样,嗯,老监突这回反应怎么这么灵敏呢?调门还这么高?不用说,肯定是被寡人的深谋远虑所折服呀!所以说,为人君者,站位一定要高,远光一定要长远,如此一来,下人才能心悦诚服。 秦公师隰感觉在监突身上找到了相当高的满足感和成就感,这是他在朝堂之上,从嬴必等人身上所得不到的。面对这些庶长们,他还有点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庶长们给密谋废掉了! 他继续问道:“俱酒此子,在韩已为封君,在魏则拜少卿,寡人虽欲放之南郑,然何爵以封?” 监突又是一阵谦虚:“君上,赐爵封职,乃国之大事,老仆万死亦不敢妄言!” 秦公师隰这个腻歪,你特么今天妄言的不少了,还不敢妄言呢?遂袍袖一挥:“诶!寡人讲了,恕尔无罪!” 监突一脸勉为其难状:“朝中之事,老仆不懂。然观魏之封赏,或有所益。魏之爵职,并无‘少卿’,此独为俱酒公子一人所设也。君上新归,苟利于国,不必泥古,故可新设爵职,以为封赏。” 秦公师隰十分赞许地看着监突,果然是人老成精,今天从老监突身上可算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秦公师隰站起身来, 目光深邃,语出锵锵:“寡人决矣,封俱酒为秦国客卿,领南郑守,为国戍守南部边境,以御巴蜀,以安民生。” 监突挣扎着也随着秦公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一辈子的汗都在今天流完了,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他拼尽全身力气,高声称颂道: “君!上!英!明!” 第263章 月下追贤 监突在这一系列操作中确实有“赌”的成分,但他赌对了,这样也算对俱酒有个交代,也算对得起那份厚礼。 就算赌不对,监突作为“政治掮客”,也不会背上什么心理包袱。 之前俱酒私会监突,欲入南郑之地。监突对俱酒当初在议事殿上“夺戟救主”之事念念不忘,答应予以帮忙。 监突能够成为数代秦国国君的贴身侍者,并且深受信任,数十年不衰,的确有其过人之处。比如高超的察言观色、揣测心思的能力。 监突多年之前就照看过时任太子的秦公师隰,了解他童年的一些癖好与习惯。此次秦公复位之后,监突又充分运用他的一双慧眼,对秦公师隰的心理活动揣摩得八九不离十。 这位君上,在封赏俱酒的问题上,心理矛盾,顾虑颇多。既想将俱酒收为己用,又对其十分防备。既想树立信赏必罚的明君形象,又不想造成臣子们的尾大不掉。 所以当秦公突然向监突发难,询问其与俱酒接触之事时。人老成精的监突将计就计,南辕北辙,故意说出俱酒的企图是“河南地”,成功激起秦公的防备之心和逆反心理。 汝欲图北,吾偏与南! 最终,在监突的旁敲侧击下,俱酒如愿以偿,获得了进入南郑之地的机会。 秦公师隰也是极具创造性地设置了“客卿”这一职位,将这一职位出现的时间提前了数十年。 “客卿”作为君上亲自任命的官职,既不与秦国原有的官职等级形成冲突,也没有员额限制,更没有规定固定的执掌,随意性很大,既可以维护君主统治,又充分体现了君主的绝对权力。 历史上正是秦国的“客卿制度”,持续不断的从六国引进高端人才,如张仪、范睢、蔡泽、吕不韦,蒙敖、李斯等等,从而成就了秦国的强大。 在秦公师隰作出决定之后,嬴必、菌改、甘龙等人的关切均得到了照顾,既得利益也未受损,最终形成君令,颁发成行。 但是,在尚未接到秦公君令之时,俱酒已然启程东归,他的主要目的是想尽快解救吴起。但同时,也给秦公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俱酒与聂政、怀木等人,骑马疾驰。而将儿良、端木仲敖等人则徐徐缓行。 秦公闻道俱酒东归,不禁大急,唉,这个小外甥还是沉不住气,老舅能亏待得了你吗? 于是命令甘龙立即通过秦国各地驿站系统,迅速截停俱酒,令其速速西返。驿站系统之所以快,就在于他有一个加急的制度,加急的情况下,可以昼夜不停传递信息。 俱酒快马加鞭,路过陈仓驿时,驿丞早已接到雍城通知,毕恭毕敬地候在路边。想象着恭迎贵客一般,一切按照礼数来,因为这位已经被君上封为客卿了啊,惹不起! 俱酒马快,看都没看路边的驿丞,一个加速,直接冲了过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驿丞在腾起的灰尘里发愣。 在听闻俱酒东归的消息后,甘龙就预感到,秦国要想留住这位传奇的小封君,可不是简单的下一道命令就可以的,既要实至,还要名归;既要礼到,更要人到。 俱酒闯过陈仓驿的动作,其本意是加速东归。但消息飞速传回雍城,传到了甘龙的耳里,就有了“闯关而过”的意味了。甘龙闻信大急,立即亲自下达数道命令: 一是命令驿路好手,人停马不停,昼夜兼程,一路下达延缓客卿东归的命令,直至秦魏交界的郑所之塞; 二是命令栎阳大夫右主然立即东进,亲自到郑所之塞劝阻客卿。右这然善守之名是出了名的,由右主然把好最后一关,大差不差。同时要求右主然不可动粗,也绝不能放行; 三是甘龙在禀明君上之后,亲自出马。意图通过一路追赶,面见客卿,晓以利害,力劝其东归。因为甘龙明白,仅靠这些驿站的小官末吏,势必不能留下客卿这尊大神。甚至栎阳大夫右主然,也不会起到多大的作用。 俱酒一行风驰电掣,抵达灞水,眼见明月东升,天色已晚,只好进入馆驿歇息。同一时刻,甘龙一行踏着无边月华,连夜赶路,马不停蹄地一路追赶。 驿丞已然奉令在路边恭候:“小吏见过客卿。” 客卿?! 俱酒一听,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但是还是装出一脸糊涂相:“贵驿,此言何意啊?” 驿丞道:“回客卿,小吏日间接到上大夫甘龙命令,君上已拜先生为秦国客卿,领南郑守,请客卿暂缓东归,速速回转雍城,有要事相商!” 秦国客卿?!南郑守?!俱酒心中一阵狂喜,总算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南下巴蜀的第一道关卡如愿是打开了。 回想自己穿越以来近一年了,总共做了以下几件事情: 一是跳出了凶险的绛邑,避免了国灭身死的悲惨下场; 二是网罗了卫鞅、聂政、吕进、儿良、端木兄弟、怀氏昆仲等一批人才,与兵家大佬吴起约为兄弟,为将来自己的发展垫定了人才基础; 三是在阴差阳错地在韩楚之战中立下奇功,稀里糊涂地卷入了对秦献公的拥立之争,先后赢得了韩国封君、魏国少卿和秦国客卿等一系列虚名,拥有这个时代十分看重的贵族身份和名望资源。 四是经过一番挣扎,即将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特别还是自然条件和资源禀赋比较高、历史上有名的龙兴之地——汉中盆地。 以汉中盆地相对封闭的地形来看,自己在后世的一些学识和技术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可以闷着头来一波快速发展,然后再突然开始降维打击了。 俱酒心中无限感慨,与那些穿越过来就拥有系统,拥有地盘,拥有军队,拥有资源的穿越者不同,自己这一路走得太辛苦了,而且后面注定也不平坦。 这时驿丞置办了一些酒肴,请客卿用饭。俱酒忍不住端起酒碗,给聂政和怀木各自满上一碗:“来,政兄、木兄,小弟敬两位一碗!” 聂政和怀木大惊,这位小公子官越做越大,人却越来越客气。二人双双避席而起:“公子,折杀属下了!” 俱酒是真的心有感慨,并不是虚张声势,他动情地对二人说道:“小弟来到这个世界,多亏了二兄随侍左右。今后之路,尚多坎坷,小弟以此酒,与二兄共勉之!” 聂政和怀木看到小公子眼中有泪,俱是唬得不轻,都老老实实地把酒给干了。 驿丞借上菜之时,再次对俱酒道:“小吏接上大夫令,务请客卿缓行,上大夫星夜赶来,有要事欲与客卿相商。” 看到秦国君臣的表现,俱酒就放心了。但是东归救助吴起,刻不容缓。 俱酒决心吊一吊秦国君臣的胃口,总不能把小爷当抹布,召之即来,来则能抹,抹完就扔吧?但小爷也是有脾气的! 便宜老舅虽然有历史必然性在身,但扶植你归秦乃到上位,老子也是使出了老鼻子力气了。你不感恩还则罢了,还装腔作势地玩什么帝王之术?! 当下俱酒道:“某荷韩侯厚恩,今韩侯有急事相召,不敢不归。麻烦贵驿转达某对上大夫的谢意,待某国事已了,定当回秦,与上大夫共叙旧谊。” 驿丞一听,得!自己这点小能量根本没本事留住人家客卿大人嘛!上大夫你这不是为难小人么! 驿丞硬着头皮道:“回客卿,上大夫已经差人抄小路星夜传递君令,沿途各地官吏,俱会对客卿竭力慰留。尤其郑所之塞,要求无论如何,不得放客卿出塞。” 俱酒一听,好嘛!小甘龙这是对老子使上手段了呀! 第264章 君令三道 俱酒等人马快,但儿良和端木仲敖以及其他一众人等,则很快就被甘龙追了上来。 甘龙命人甘食美酒,将儿良等人羁绊住,然后自己继续快马追赶。终于在郑所之塞,追上了俱酒。 只见右主然一脸耿直,死死地守住了塞门,在秦魏交界之处,将俱酒拦在了塞门之外。 甘龙一见前面挡住了俱酒的去路,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右主然这个“一根筋”还真是硬,当初敢拦住君上的车驾,今日就敢拦住客卿的马头; 忧的是,不知右主然有没有把客卿这位小爷惹毛了,自己总不好把人家绑回雍城吧。 当下甘龙命人催马上前,高声喊道:“客卿留步,客卿留步!” 遇上右主然这样的耿介的木头人,俱酒还真的没有办法。自己又不是带着军队,一言不合就攻城。聂政和怀木再厉害,也不能凭三个打下一座边塞吧。 俱酒此时已经知道了秦国对自己的封赏,也知道自己欲图南郑的目的也实现了。特别是自己急于救助吴起,在封赏下达之前率先东归,充分体现出了贤者的清高与傲气。 恰好甘龙此时赶到,俱酒当下沉下脸来,纯心给甘龙点脸色看看,也展示一下自己的身价与砝码:“甘大夫好大的威风,秦韩盟好,墨迹未干,转瞬之间,刀兵相向?此秦国待客之道耶?” 甘龙一边用大笑掩饰尴尬,一边猛打友情牌:“哈哈哈哈 ,公子息怒,君上审势度时,论功行赏,已拜公子为秦国客卿,龙与公子,自当同殿称臣,共佐君上,客卿何行急也?” 俱酒冷笑两声:“某助秦公,尽舅甥之情也,岂图秦国封赏?且某在韩位居封君,在魏拜为少卿,食邑封赏,无一不足,岂会惜秦区区一客卿乎?” 甘龙本来就一直在用掩饰尴尬,君上对封赏一事迟迟不下定论,致使局面翻转,主动变被动。自己亲自追赶,本来想着在公子面前还能有几分薄面,没想到被人家一句给呛得无话可说。 是啊,秦国的物质水平与富庶程度,肯定不能与三晋相提并论,更遑论山东六国了。这个阶段尚处于“诸侯卑秦”的阶段,诸侯看秦国和看戎狄差不多。 所以秦国这个“客卿”的含金量,肯定是不能与魏韩相提并论的。况且,君上就上嘴唇碰下嘴唇,拜为客卿,领南郑守,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多少也赏点金钱、土地什么的意思意思啊! 这这这,就算我甘龙亲自跑过来挽留俱酒公子,力度也不够啊! 甘龙只好继续尬聊:“客卿,咱们城中叙话,城中叙话!” 俱酒抬头望了一眼板着一张脸的右主然:“这位将军刚才说了,没有君令,一只苍蝇也体想入关。甘大夫,咱们这两只苍蝇怕是进不了城哦!” 甘龙感觉尴尬他姥姥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姥姥家了!右主然这根木头,一句好听话也不会说吗? 当下甘龙对城上的右主然道:“将军,甘龙在此,请将军下塞,共迎客卿入塞叙话。” 右主然本来就是奉甘龙的命令前来堵截俱酒的,甘龙说话,自然好使。关键右主然没有一点点尴尬的感觉,非常坦然地下城相见,反倒显得俱酒器量小了。对于这种耿忠之臣,俱酒真是自叹弗如。 入塞刚一坐定,三人方才寒暄几句,就听门外军卒大声通报:“有君令!” 甘龙立即命人道:“请宣君令!” 好在战国之时人们就是跪坐,不用行什么跪拜大礼,只是行一揖礼,身体伏低就好。俱酒与秦公有舅甥之情,也不好一直板着脸。何况他此刻心中是暗喜的好不好?于是也乖乖行礼听令。 使者大声宣读道: “君上有令:寡人闻‘善为国者,信赏必罚’。兹尔俱酒,恒念舅甥之情,常怀报国之志。昔者左邑救主于危难之中,荒原护君过义渠之地;内启民心之可用,外化国士之归心;拥立之功厥伟,匡复之志弥坚;故拜为秦国客卿,领南郑之守。特赐雍城高宅一所,奴仆五百人,赏三万钱!” 俱酒与甘龙、右主然一同听完君令,心中窃喜不已,却面露戚戚之色。 甘龙道:“客卿胡不谢恩?” 俱酒向着西方遥遥一拜,慨叹道:“君上与某,舅甥至亲也。今竟生分至此。俱酒拥立君上,岂图秦之高爵厚赏哉?” 甘龙趁机劝道:“君上对客卿,情真而意切,且秦国正当用人之时,客卿入秦,当大有作为啊!” 正当俱酒准备给甘龙作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明自己办完事之后就会乖乖归秦之际,突然门外一阵喧哗:“有君令,客卿接令!” 俱酒、甘龙、右主然三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片刻之间,秦公的君令又飞马而来。三人只好规规矩矩地行礼、听令。 使者高声宣读道:“寡人念南郑地鄙,物力维艰,特赐客卿耕牛、农具、良种若干,及善耕者二千人,以助客卿,以昭君恩!” 俱酒闻言心中大喜,便宜老舅还真是懂得经济民生,南郑这个地方,现在的农业经济发展应该都很凋敝,为了支持自己在南郑站稳脚跟,生产资料全给备齐了。 俱酒这次是真心实意地行礼谢恩,这次还差不多,有个舅慈甥孝的样子。 甘龙也是高声道贺,拍手叫好:“君恩浩荡,君恩浩荡啊,客卿还请随龙一同回转雍城,当面谢恩,方慰君心呐!” 一句话,你别耍小性子了,跟咱回去吧。 俱酒诚恳地对甘龙道:“上大夫,俱酒西渡大河,确有要事,此事一了,定当回转雍城,面谢君恩,请上大夫放心。” 甘龙:“这……” 心中暗道:说了半天,还是不愿意回去,像你这样优质的人才,放你过了西河,进入到三晋的花花世界很容易迷了眼,到那时你还会想额们老秦人的锅盔不? “君令到!”门外又是一声扯着脖子的喊叫。 使臣进得门来,上气不接下去地开始宣读:“君上之令:寡人闻南郑之地,东有楚蛮,面有蜀夷,四季滋扰,民不得息。兹尔俱酒,既守南郑,当佑民安。故选甲士千人,随扈左右,保境安民。” 俱酒一听,得!便宜老舅这回是真急了。第一道令封了官、赏了钱;第二道令给了生产资料;第三道令给了武装力量。便宜老舅现在是真怕自己溜回韩魏,不再归秦了。 君令三道啊,不知道会不会连下十二道? 心念一动,不由得一个激灵,俱酒转头便问甘龙:“上大夫,雍城可有一地名曰:风波亭?” 甘龙疑惑地道:“龙不曾听闻,右主然将军久居雍城,且年长于龙,可知风波亭?” 右主然断然道:“某自幼生于雍城,雍城从未有此地名!” 俱酒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如此,某便放心了!” 甘龙与右主然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放心什么? 第265章 赵必救起 俱酒眼看便宜老舅诚意满满,上大夫、栎阳大夫都亲自来追赶自己了,再加上雍城也没有风波亭,是时候见好就收了。 强如诸葛亮者,不也就是三顾吗?咱也别太装了。 当下俱酒道:“上大夫,俱酒听闻南郑路险,某这就手书一封,令后队之端木仲敖、儿良等人,率众先行,也好探测路途,为俱酒做一先导。” 甘龙高声称善。 俱酒继续道:“某再书一信,烦请上大夫送至焉氏,命端木伯御速归雍城,与某同入南郑!” 甘龙一听,客卿这次是真的计划入秦了,你看人家这规划做得多好,一步一步、一环一环,都挺合理。 俱酒再道:“俱酒确实有要事,必须东渡大河,处理完毕,即刻归秦,绝不食言。” 甘龙一听脸蛋顿时又堆满愁容:“客卿若不随龙归秦,君上那里怕难以交代呀!” 俱酒道:“上大夫勿忧,君上早已遣人入晋,接吾母入秦。有母在雍城,俱酒焉得不归?” 甘龙听了频频点头,还是君上手段高明啊。 打消了甘龙的疑虑,俱酒遂与甘龙与右主然道别。临别之际,俱酒半开玩笑地对右主然道:“将军,俱酒不日归秦,不知将军届时是否放行啊?” 甘龙尴尬到嘿嘿直笑,右主然则是一本正经地答道:“客卿入秦,然自当亲自放行。” 通过了秦魏交界的郑所之塞,重新踏上了魏国的土地,俱酒快马加鞭,直奔大河而去,一边走一边盘算,该怎样解救吴起? ******** 和俱酒怀着一样让心思,一心想要解救吴起的,还有赵国人。 吴起虽官拜上卿,却被变相软禁,失去了自由,连安邑城都出不去。对吴起这种兵家大佬来说,失去了用武之地,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魏侯与吴起之间的关系被成功离间,得益于魏、赵两两股势力的共同作用。尤其重要的是,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却默契地达成了共同的效果。 赵国间谍认为自己的工作达到了预期目的,迅速将消息传回了邯郸。赵国太傅牛畜听闻消息,抚掌大笑,立即回禀赵侯章。 赵侯章闻言,觉得尚不能解邯郸被围之辱,遂道:“太傅高明,不过烦请太傅使些手段,结果了吴起性命。” 牛畜道:“君上,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如神,若能为赵所用……” 话音未落,国相徐越立即打断了太傅的话头:“君上不可,吴起此人,散财谋官,母丧不归,杀妻求将,论功争相,恃才傲物,非人臣之象也。” 徐越这是先翻了一遍吴起的黑历史,君上你看看这小子由卫入鲁,由鲁入魏,一路走一路黑,处处不受待见,君上三思啊。 徐越继续阐述自己的见解:“昔者魏文侯在时,起尚收敛。魏侯继位,起藐其君甚焉,君上孰与魏侯比?” 徐越又拿魏侯做一比较,像魏侯击这样的君主吴起都不服,君上你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能不能驾驭得了吴起这尊大神。 徐越为什么反对拉拢吴起入赵? 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吴起志在卿相,不为卿相,终生不复入卫。既然要拉拢吴起,必然要开出条件。吴起的条件就是成为一国之相,这不是挖他徐越的墙脚吗? 赵侯一听徐越的分析,有道理啊!寡人要的是既忠心、又能干的员工,可不能请个爹回来。甚至还是自带反骨的那种,过几天他把寡人的公司折腾成他自己的了,那还了得! 赵侯对牛畜道:“既如此,太傅设计,除掉吴起,以绝后患。” 牛畜对徐越的心思洞若观火,但也无法对赵侯明言,对吴起这样的人才,要设计除掉,牛畜是真心舍不得啊。 牛畜沉思片刻道:“君上,臣以为,当今之势,起死,于魏无损;起生,投之别国,则必仇魏。故赵欲弱魏,必救起!” 赵侯脑子一时都转不过弯来,之前你老太傅处心积虑地大耍离间计,绞尽脑汁想要干掉吴起,到这会儿,反而要救吴起? 徐越倒是反应过来了,对老太傅这脑子佩服得不要不要的,真真是人老成精啊。现在魏侯软禁了吴起,等于去掉了吴起的牙齿,吴起必然惧诛。这个时候赵国出手救出吴起,等于给魏国制造了一个超级大对手啊! 徐越道:“太傅之计,甚是高明,臣附议!” 将军荀欣头脑简单,他转而问道:“若吴起投奔别国,必强彼国,于赵何益?” 这个思路也很清楚,吴起投奔了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强大了,赵国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啊! 牛畜道:“故赵必救起,起必德赵!” 咱们赵国人就是要在吴起人生的关键时刻出手相助,让吴起落咱们的人情嘛! 赵侯见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于是挥挥手道:“既如此,太傅自处之。”等于是批准了太傅的计划。 当俱酒还在发愁如何救助吴起时,赵国的国家机器已经秘密开动起来了。无论从人力、物力还是财力上讲,一国出手,都不是个人力量所能比拟的,穿越者也不行! 王错在庙堂之上被魏侯冷落之后,心中一腔怨气全都撒到了翟徒身上。眼见魏侯将吴起“明升暗降”,软禁了起来,但这仍不是王错的目的。王错开始对翟徒高压审讯,频繁用刑,一心要在翟徒身上打开切口,把吴起串联部属,图谋不轨做成铁案。 吴起虽然被严密监控,但其上卿的身份尚在,军中的余威尚存,加之一些布衣出身的士族出于对贵族大臣的不满,一些消息不时也能传到吴起耳中。 当听闻王错对翟徒用刑的消息时,吴起的政治敏锐性被激发了起来,这很明显是针对自己来的。谁都知道上卿这个位置有名无实,吴起更感觉到这只不过是个过渡,等到条件成熟了,今日的翟徒就是明日的吴起。 统筹安邑赵国高手行动的赵人首领,足智多谋,嗅觉灵敏,也决定从翟徒身上下手。 第266章 翟徒之死 翟徒铁铮铮的硬汉,于国立功无数,今日却遭小人欺侮,被王错变态的刑罚折磨得不成人形。 一场夜间审讯过后,遍体鳞伤的翟徒被扔进了腥臭的牢房。看着翟徒奄奄一息的模样,看守放心地聚到一处房屋开始了饮酒作乐。 一个黑影悄然潜入了翟徒的牢房,他低低地唤道:“翟将军,翟将军……” 翟徒喉头咕咕作响,发不出一个音符。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团漆黑。 黑影声音哽咽:“翟将军……翟将军受奸人所害,受虐如此,待臣救将军出此樊笼,远走高飞。” 翟徒费尽全身气力,方才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黑衣人道:“卒长黑野。将军在西河之时,臣曾有幸听令于将军麾下。今臣居安邑,任职禁中,故能乘夜潜入。” 黑衣人将翟徒慢慢扶坐起来,翟徒竭力在脑海里搜索关于黑野的相关信息,很长时间默不作声。 黑衣人似乎看出了翟徒的怀疑,他沉下声音,低声吟诵: “洸洸武卒,肃肃王命。 幸生则死,必死则生!” 黑暗中翟徒浑浊的双眼闪现出一丝光亮。没错!这,是武卒的战歌。这,是武卒的信条! “幸生则死,必死则生”的意思是:侥幸偷生就会遭到灭亡,抱必死决心就会闯出生路。 这两句,既是吴起兵法的重要内容,也是武卒人人信守的战斗法则。在魏武卒中有着很高的认同度,尤其是担负基层指挥职能的低级军官,都对此耳熟能详。 翟徒终于打消了疑虑,他艰难地咽了两口唾沫:“黑野兄弟,某筋骨已断,时日无多。然……”说到这里,他难以抑制地开始粗声喘气。 黑衣人动容地道:“将军少言,待臣召集众弟兄,营救将军出去。” 翟徒抬手制止了黑衣人继续说话:“然……然奸佞辱我,欲不利于吴起将军也,兄弟……兄弟当勉力救吴将军脱险。” 黑衣人道:“吴将军现居上卿之职,暂时无忧。黑野先救将军。” 翟徒大急,喘着粗气道:“兄弟,王错辱我,意在吴将军。吴将军祸不远矣!” 黑衣人沉吟一下,说道:“既如此,黑野听从翟将军安排,立即设法救吴将军脱险。不过……黑野位卑,未曾亲得吴将军教诲,若吴将军不信,如之奈何?” 翟徒将自己的右手抬了起来,隐约之间可见拇指上戴着一样东西,翟徒道:“持此韘(shè),吴将军必信。” 韘(shè),就是后世的扳指,戴于拇指,正下方有一个槽,用来扣住弓弦以便拉箭,作用是防止放箭时,急速回抽的弓弦擦伤手指。 翟徒的佩韘象牙材质,由于久在军中,长期使用,几乎像是长在了拇指上一般。黑野用了好大的劲,才将佩韘从翟徒拇指上取了下来。 翟徒一边喘气,一边道:“黑野兄弟,持此韘见吴将军,助将军速去!” 黑衣人映着暗夜的微光仔细扫视了一下手中的佩韘,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浅笑。他将佩韘收好,回头对翟徒道:“翟将军,安息吧!” 翟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已死死掐住了他的咽喉,黑衣人指尖一发力,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翟徒头颅猛地垂了下去。 一代名将,就此谢场。 次日一早,王错还没睡醒呢,就得到了翟徒死亡的消息。 王错一时懵了。连日来的刑讯逼供,王错的意图是想从翟徒身上找到对吴起不利的证据,最终把吴起给拍死。 然而,现在却把翟徒给弄死了!这事该如何向魏侯交代,如何向朝中一帮布衣士族交代,王错顿时傻了眼。 翟徒指挥邯郸之战,虽然久攻不下,但也不能说失败,以此就治翟徒死罪,显然说不过去。 目前翟徒最大嫌疑就是给吴起写了封信,还没能送达,中途就被给截获了。现在魏侯解除了吴起的兵权,消除了吴起的威胁,按理说翟徒的事也该有个说法了,大不了去职、降俸、责罚。 但,翟徒死了! 翟徒身死,不可避免地在贵族派与布衣派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布衣派群情激愤,认为这是贵族派大臣对布衣派大臣清洗的开始。纷纷上书魏侯,攻讦王错擅杀国中大将! 消息传到吴起耳中,吴起顿时心生警惕。在吴起看来,消灭翟徒,就是剪除吴起在军中的羽翼,同时也是在敲打吴起。现在死的是翟徒,下一个保不齐就是咱老吴了! 吴起腹中藏有十万韬略,胸中怀有有无限抱负,是一个事业型的人才。回想自己一心为国,却换来如此下场,不远的未来,自己就要葬身在安邑这座小城之中,不免心生悲凉,去意坚决。 暗夜时分,黑野手持翟徒的佩韘出现在了吴起的房顶,这一次他的名字没变,身份却换成了翟徒在邺城期间的卒长。 黑野轻车熟路,用武卒战歌取得了守卫的信任,用翟徒佩韘见到了吴起本人。 黑野泣不成声地叙述了昨夜欲救翟徒,却因翟徒伤重而未能成的经过。翟徒命其持信物拜见吴起,说明了魏廷正在搜集吴起的罪证,吴起处境十分微妙,愿拼却全力助吴将军出城。 吴起手持翟徒的佩韘仔细端详,白色的象牙材质,由于常年的油脂浸润,已经微微泛黄。扣弦处的缺口光滑而又明亮,说明主人是弓马娴熟的沙场老手。吴起认得,这,确实是翟徒之物。 吴起沉声问道:“黑野兄弟,翟将军昨夜尚好,焉何今日就传来死讯?” 黑野道:“翟将军昨夜言道,全身多处筋骨折断,想来时日无多。黑野本欲相救,然……然翟将军已经奄奄一息,几乎不能稍动。呜呜……” 吴起将双拳紧紧攥成拳头,粗大的指关节格格作响,愤怒之火在心底熊熊燃烧。 吴起道:“某之起居,周遭有禁卫二千。起若欲去,计将安出?” 黑野道:“易容而去!” 第267章 王错不错 翟徒是出自原魏相翟璜一族。翟璜出自狄族,在魏文侯时期,英雄不问出处,翟璜以才而胜,曾任文侯时期的国相,并举荐了包括吴起、西门豹等在内的一批布衣之士,翟氏在魏国的影响力非同一般。 翟徒之死,很显然激化了贵族大臣与布衣之士之间的矛盾,一时朝堂之上互为攻讦,国人士卒议论纷纷。 魏侯击看到了这种局面,非常不利于维护君主的统治。 为了平息双方的怒火,魏侯一面下令免去王错司马之职,令其停职反省,同时将参与刑讯逼供一干人等全部下狱,等待有司调查处理。 另一方面,对翟徒之事不做深究,按生前职级给予厚葬,但也未明确给翟徒平反昭雪。总的思路就是一个冷处理。 王错是个思维极端、性格鲜明的人物,尽管此时被魏侯免职以平息众怒。但这些没有令王错消沉下去,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斗志,他锚定了吴起,决心死磕到底。 他亲自过问了当夜负责审讯、看守、饮食等工作的一干人等,亲自走访了翟徒的囚室 ,亲自查看了翟徒的尸体,很快王错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一是翟徒是喉头碎裂而死,喉间有两个非常明显的青色指印。用刑的思路是将痛苦的长尾效应充分发挥,一丝一丝扩展痛的反应,一点一点消解人的意志。而翟徒的死,是一招毙命,显然用刑的人不会下这种死手,某种意义上这是在帮助翟徒解脱。 二是王错一眼就发现翟徒的右手拇指,很明显有一块白皙的皮肤,这里的肤色、质地、纹理都与其他手指不同。王错稍一思索,就明白是射箭用的佩韘所留下的印迹。 王错问遍了与翟徒接触过的人,都不知道佩韘的下落。因为这是一块质地很普通的玉石所做的佩韘,没有人对一块石头感兴趣。王错做了一下推演,判断出佩韘是在翟徒死亡当晚失踪的。 三是王错查看了一下监舍周围的屋顶、墙头、树杈等,果然发现有人攀爬的印迹。 基于以上现场勘察结果,王错迅速脑补了翟徒之死的缘由和过程:吴起一党(假如有)眼见君上加大了对翟徒的审问力度,生怕其阴谋暴露,故而派出高手潜入监舍,痛下杀手,杀人灭口!同时栽赃王错,转移君上对吴起的注意力! 王错眯着眼睛、捻着胡须,不由得佩服自己:高!高!实在是高! 王错进一步延伸想像:吴起虽然人被软禁,但仍有一支忠于吴起的高手在暗中活动,不但技艺高超,而且人数不菲!以这些人的身手,只有吴起能够训练出来,也只有吴起能够使唤得动! 至于翟徒的佩韘嘛,肯定也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王错的判断,这是吴起起事的信符,或者是调兵西河的信物。不行……必须尽快禀明君上,吴起欲反! 今日杀翟徒,明日杀王错,之后就是相国公叔痤、君上魏击……总之,吴起欲反! 王错兴奋得老脸通红,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飞快地将自己的判断书写成册,上奏君上。然后就耐着性子等待君上的召见。 魏侯击特烦王错,看了他写的如同小说般的奏册,理都没理,就扔到了一边。现阶段翟徒刚死,吴起蛰伏,要的就是冷处理,不可能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眼见魏侯不愿搭理自己,王错仍不死心,他开始游走在吴起的宅邸附近,试图发现点什么踪迹。 王错一边蹲守了数日,对吴府中人的行迹几乎掌握了个七七八八。某时某刻某人某事,尽在王错的眼中心底。唯独吴起深居简出,既不出门,也不会客,如同神隐一般。 这天,王错啃了一口硬面饼子,就着一口凉水,继续守护在吴起宅第之外,数着时辰,一个一个地清点着进出府门的下人仆役:扫街的老头、做家务的老妇、三十出头的厨娘、挑水的两个傻子、倒垃圾的瘸子…… 王错默默地念叨,细心地清点……嗯?王错突然停下了啃饼子的动作,呆呆地瞪大了眼睛。 不对,少了谁? 他用牙齿叼着半块饼子,扳着手指头再来一次清点:老头、老妇、厨娘、二傻子、瘸子、老黑…… 嗯……哪里不对劲?老头、老妇、厨娘、二傻子、瘸子、老黑……啊呀!不对! 买菜的老黑今早出去之后,眼见中午了,却一直没有返回! 老黑,吴起!吴起,老黑! 王错眼珠子乱转,脑袋瓜子飞速地运算、分析、对比、梳理。老黑的年龄与吴起相仿,个头相差无几,区别就是老黑更黑一些,有些驼背! “啊呀!”王错把手中的半块饼子向天上一扔,以起步就是冲刺的速度直扑吴起府前的魏军守卫! 他冲到府门前,一把抓住立在府门口的一队士兵,急促而嘶哑地喊道:“快快,快,吴起跑了!” 士兵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王错,看着这须发花白、双眼突出、面容怪异的老头。 门内的一位卒长认识这是免了官的王错,于是迈步出来,语带讥诮地说道:“哟嗬嗬,这不是王司马吗?” 王错大吼道:“既认得老夫,休要在此啰唣,速速带人去抓吴起!” 卒长道:“捉拿上卿?可有君令?!” 王错几乎是要咆哮:“竖子竖子,吴起跑了!吴起跑了!” 卒长斜着眼睛揶揄道:“王翁虽以错为名,切勿一错再错啊!” 王错,一口老血直喷出来,染红了一部花白的胡须。 赵国人的易容之术的确厉害,吴起假扮成每天给府中买菜的老黑,佝偻着身子、挑着买菜的担子,经过了守卫的层层盘查,顺利地突出了监控范围。 那些随着吴起身经百战的亲卫,为了制造吴起仍在府中的假相,一丝不苟地守护在吴起院子和房间的门外,一如往常般的沉郁,但心中却多了一份悲壮。 吴起快步走出安邑西门,穿过路边一片纷乱的农产品交易市场,将担子一扔,迅速隐没在一片田野之中。 顷刻之后,一卷烟尘在远方腾起,数匹快马似闻弦之箭一般向西冲去。 第268章 公叔不痤 赵人为吴起的出逃做足了准备:城外早早准备下了数匹快马,一队护卫;古渡口畔,以运货之名早早租下了一条大船,并派人在船上守候;对岸的西河之畔,也派人在准备接应。 赵人在安邑的这些动作,自以为天衣无缝,但却始终没有逃出公叔痤的耳目。 赵人来到安邑之后,一些关于吴起的流言蜚语就多了起来,坊间酒肆的一些童谣也层出不穷。凡赵人活动过的地方,必然出现对吴起不利的消息。 赵人的高手数度趁夜出没于王错府中,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对王错的伤害动作。然后,王错就拿到了吴起的包裹,开始满世界嚷嚷吴起欲反。 老奸巨猾公叔痤,通过对赵人的行动迹象分析,得出了赵人和自己目标一致的答案,大家针对的是吴起。 赵人欲行离间计,公叔痤有些求之不得,他严令亲信密切监视,却不做任何行动,放任事态朝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最终如愿软禁了吴起,解除了吴起的军权,消除了对相权最大的威胁。 但赵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公叔痤看不明白了。 赵人潜入牢狱之中,随后翟徒身死。当然王错发现的疑点,公叔痤也发现了,只是他摸不准赵人的意图,故而隐忍不发,但暗地里却加强了戒备。 赵人潜入吴起府邸,令公叔痤既高度紧张又捉摸不定。但吴起一直闭门不出,公叔痤也摸不清接下来的动向。 公叔痤的脑子还是够用的,他通过缜密的分析,判断赵人先是用离间计将吴起打入人生低谷;而后通过杀死翟徒制造恐慌,令吴起惧诛;进而拉拢吴起入赵。 基于此种分析,公叔痤提前下达了严守安邑四周重要关口的命令,特别是北上晋阳的关口。因为根据公叔痤的分析,赵人若拉拢吴起,北上晋阳是最好、最快也是最安全的路径。 当然,通往西河的风陵渡、禹王渡,以及通过轵邑的轵关,甚至中条山上的关隘都做了充足的准备。公叔痤没有明言具体事由,但明确要求各关口对赵人多加提防。 一切准备做好之后,公叔痤只待吴起的异动了。一旦吴起出现异动,立即全面收网,将吴起与赵人一网打尽,最后以里通外国的确凿事实,彻底解决吴起这个大问题。 公叔痤此时捋着胡须,憧憬着未来,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安邑,不是任由赵人撒野的地方。 “相国,王司马在外求见?”府内管事进来通报! “不见!”公叔痤干脆地蹦出两个字,然后又威严地训斥道:“错既免职,何来司马!” 管事在外面嗫嚅道:“可是王……王错说……” 公叔痤接住他的话头、模仿着王错的语调和动作说:“王错说,十万火急啊——!大事不好啊——!吴起欲反啊——!对不对?” 管事瞪大了眼睛,看着演技上身的相国,一脸惊诧:“对对对,只是……最后一句是:吴起跑了!” 什么! 这次轮到公叔痤瞪大了眼睛,他走出室外,抬头看着白云蓝天、烈日当空,指着这大晴天道:“吴起,现在,跑了?!” 公叔痤下令立即放王错进来,同时心焦不已,自己也快步向府门方向而来。行至中门之时,撞上了踉踉跄跄的王错。 等到王错上气不接下气地将事情经过一说,公叔痤顿时心生警觉。亲自带人直奔吴起府中。 府外层层守卫的都是京中禁军,公叔痤更不搭话,下车之后大步直奔吴起所居住的院落。 吴起的贴身亲卫都是刀头舔血、义气深重的武卒精锐,他们已经做好了尽量拖延时间,掩护吴起出逃的准备,也做好了舍身取义、血洒当场的准备。 但没想到,仅仅半天不到,公叔痤来得这么快。 面对全副武装的吴起亲卫,公叔痤一步不停直接往里闯,边走边叫道:“公叔痤求见上卿!” 一名亲卫上前阻拦:“上卿身体有恙,恕不见客。” 公叔痤反手就是一个巴掌,轻蔑地吐出两个字:“拿下!” 亲卫大吼一声,短剑出鞘:“莫非欺我武卒无人乎?”身后十数人齐齐抽出兵器,左盾右剑,列阵而峙。 公叔痤对身后一招手,刹时二百弩手从身后步履整齐地跑将进来,转眼间就将吴起的十数亲卫围在当场。随着一声令下,一片吱扭之声,全部拉弦上箭,对准场中。 公叔痤再喝一声:“上卿,公叔痤有要事求见!” 屋内一片寂静。 公叔痤一挥手,数名甲士持戈冲向吴起的房间。亲卫头目眼中发狠,抬手一剑凌空划过,领头的甲士双手紧捂喉头,一道鲜血从指缝间迸发而出。 公叔痤转身就走,边走边道:“放!” “嗡!”二百支弩箭快速破空而出,直射场中武卒。训练有素的武卒虽已列阵相拒,但第一波箭雨还是造成了近一半的伤亡。 但另一半武卒抓住弩手换箭的时机,已经迅速揉身而上,凶狠地展开了贴身肉搏,仅仅几个人就将弩阵冲得七零八落。 公叔痤眼都不眨一下,此时此刻就算吴起身在屋中,他也不会惧怕得罪这只没牙的老虎。他果断下令道:“派人进屋,保护上卿!” 名为保护,其实就是要探听一下吴起到底在不在屋内。 不过,看今日吴起亲卫这种不惜性命的表现,公叔痤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吴起恐怕是真的跑了! 两名军官带头冲进吴起的房间,但转瞬间间,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旋转着飞了出来,继而在屋门口溅起一团一团的血雾,刚刚涌到门口的甲士如同被切割的韭菜一般,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屋内的反抗更加激烈! 公叔痤几乎肯定吴起不在屋中,他开始计划下一步的动作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下令:“速速进屋,保护上卿!” “诺!” “传本相令,安邑四门立即关闭,无令不得一人出城!” “诺!” “相府骑卫,八骑一组,沿各条官道追赶上卿,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诺!” “传本相令,北上晋阳诸路闭关锁隘,无令不得擅出!” “诺!” “传本相令,风陵渡、龙门渡、禹王渡立即停船罢渡,不得一人过河!” “诺!” “传本相令,东出轵关铁门落锁,切断轵道通行!” “诺!” “传本相令,中条山诸隘口军寨全线封山,不得放一人入山!” “诺!” 公叔痤一路脚步不停,命令迭出,行到府门口时,已连传七道命令,各令内容清晰、部署合理、密而不疏、紧而不乱!尽显文武兼备的一代权相风范! “报!”一身血污的一名军官大步跑到公叔痤身后,拱手低头:“报相国,上卿不在府中,屋内除埋伏武卒外,空无一人!” 公叔痤转身,双眼寒光一闪:“可有活口?” 军官声调顿时降了个八度:“没有,除战死外,重伤者皆自戗而死!” 公叔痤回过头来,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魏!武!卒!” 第269章 风起风陵 俱酒快马掠过阴晋,直抵风陵渡,一路之上,魏国守军、驿守、地方官吏甚至西河民众等人,对俱酒尊敬有加,礼数周全。 这要归功于魏侯出于离间秦公舅甥目的,而对俱酒的高格封赏和大肆宣扬。但事情往往是双面的,此举固然给秦公师隰造成一定的疑忌,同时也在普通魏国民众中产生了崇拜意识。离间之计使成了这样,也是魏侯及公子?没想到的。 公叔痤以相国之高位而代行西河守,使西河地区的军民不由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公叔痤的军令不敢不从,甚至层层加码地执行。 比如风陵渡口,自公叔痤的命令下达以来,西河守军为了杜绝出现问题,对来往客商严加盘查。除了少数官船之外,几乎断绝了两岸之间的渡船往来,一幅如临大敌的情形。 俱酒一行抵达风陵渡口,但渡口船只全部被魏军封锁,严控船只渡河。一时间码头上货物堆积、人畜杂乱、一派无序景象。 风陵渡做为魏国河东和西河重要的交通物流通道,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型集市的规模,围绕着码头周边,形成了数里的商业街区。 俱酒正行之间,忽然发现一间店铺招牌上发现了唐社的秘密印记,俱酒心念一动,立即下马,进入店内拜会店主。 经过一番信物印证之后,店主方知是唐社的最高领袖——钜子光临,于是便要大礼参拜,被俱酒一把搀住,店主只觉得有一股无形之力绵绵不断在向上提起,哪里拜得下去? 经过不断的征战与颠簸,俱酒的身体机能几乎恢复到了穿越之前的水平,再加上墨家内功的修为,以及自己向聂政学剑,向怀木学射等一些锻炼,此时的俱酒已然成为一名身怀绝技、孔武有力的壮士。 俱酒询问了一些唐社与南郑、甚至巴蜀之间的事宜,方才得知,由于山遥水隔,唐社的触角并没有进入南郑与巴蜀地区,俱酒不由得略略失望。 随后俱酒言道:“麻烦兄弟转告智长老,俱酒即将南下南郑,甚至巴蜀,请智长老安排社中弟兄及早南下,开拓南郑与巴蜀业务。” 掌柜急道:“钜子何言麻烦,唐社中人,唯钜子之令是从!” 俱酒按住了激动的掌柜的手:“唐社中人,俱以兄弟相称,俱酒亦不例外。” 就在吴起与赵人骑士一路狂奔直趋风陵渡之时,公叔痤的相府骑卫也四处出击,很快锁定了吴起西逃的信息。在派人回报安邑的同时,骑术高超的骑卫马不停蹄,一路西追。 公叔痤听闻吴起逃亡的方向是风陵渡,不由的大呼失策。 他原来的判断,由于有赵人参合此事,吴起很大可能北上晋阳。故而在魏国北部边境部署重兵,意图对赵人间谍及吴起一网打尽,人赃尽获,彻底消灭吴起这个最大的祸根。 但现在吴起西进,公叔痤不由得想起了所谓的“义渠王来信”,吴起若返回了西河大本营,以其在武卒中的威信威望与人格魅力,割据西河易如反掌。 然后再发兵上郡,将西河与上郡连成一片,届时大河上下可就成了魏国的西部边界了,魏国的河西国土将尽数流失。 魏国国土简明示意图(战国初年) 公叔痤立即调集重兵,全数西压。同时也向西河守军传令,未见君令,不得擅动一兵一卒。 同时立即进宫向魏侯禀报吴起出逃的消息。不过,公叔痤隐瞒了赵人参与的重要信息,而附和了王错的说法,认为吴起应该有一支地下部队,在此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这样做,能够更加引起魏侯的惊恐与愤怒,也不会暴露公叔痤早知安邑有赵谍的事实。 但公叔痤明白,吴起占有时间优势,快马加鞭,早行半日,恐怕自己的命令尚未到达,吴起已渡过大河了。此时此刻,他只能祈祷相府骑卫发挥骑术优势,祈祷渡口的守军能够尽点责任,尽量迟滞吴起的进程。 风陵渡口,河东码头。 赵人提前雇佣好的船只就停靠在岸边,船上的赵人心焦如焚地望着远方,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仍然看不到岸上有任何动静。 公叔痤此前已然下达对赵国人严加盘查的军令,魏国守军在加大盘查力度的同时,发现有一艘一直停泊在港口、迟迟不起航的船只。 这与一众商贾祈求官方尽快放行,甚至对守军施以贿赂的行为,恰恰相反,它静悄悄的反常,成功引起了风陵渡守军的怀疑。 一个魏军什长咋咋呼呼地带着一队人登上舷梯,开始了对船只的检查。 船东倒是坦然自若地应对,但赵人的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 “是尔雇船?”魏军什长瞪着牛眼直视赵人首领,右手习惯性地按在了剑柄之上。 “是的,正是小人?”赵人赔着笑。 “雇船何用?” “回军爷,运送点粮食。” “运往何处?” “运往洛邑。” “货呢?” “货……尚在路途……” 魏军什长不再发问,围着赵人及其手下不停地转圈,上下打量着他们的衣着服饰,心中不住翻滚着疑问:这些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商贾,身上缺少商贾那种狡黠和市侩。 就拿站姿来说,每次检查,商贾能把身体弯成一只虾米。而这些人尽管微微欠身,但始终保持笔直的内核,而且还留有三分警戒和机敏。 魏军什长捋着胡须:“某来问你,今岁粟米价格几何?” “呃……”赵人首领一时语塞,硬着头皮胡乱答道:“石粟百二十钱。” 什长继续问道:“去年粟米行情如何?” “去……去岁百钱左右。” “菽价如何?” “呃……粟价……石粟百二十钱啊,刚才军爷已然问过了。” “此价为安邑行情?或是邯郸行情?” “邯郸行情。” 什长暴喝一声:“来人,拿下!” 十数魏军“仓啷”一声宝剑出鞘,将几个赵人齐齐围在场中。 赵人首领登时汗就下来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军爷,此是何缘故啊?” 魏军什长冷哼道:“哼!既为粮商,菽粟不分,市价不知。某看尔等是——赵国之谍!” 就在言语之间,岸上数骑疾驰而至,码头之上一时大乱。为首一人正是黑野。 船上赵人大急,心理活动复杂,脸色阴晴不定。魏军什长更不耐烦,大喝一声:“拿下!” “诺!”魏军军卒答应一声,立即伸手去抓赵人的领子。 赵人首领眼中寒光一闪,大喝一声:“动手!” 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经划过了魏军什长的咽喉,一道鲜血飙起三尺多高,在空中迅速幻化成淡粉的血雾,随风飘洒。 第270章 我有buff 魏军什长双手死死捂住喉间,眼球突出,身形踉跄,最终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后,一头从船舷栽下,“扑通”一声掉入滚滚河水中,眨眼就推动了踪影。 船上赵人迅速恢复了高手本来面目,迅捷淋漓地解决了登船的魏军小队,但魏军的拼命反抗也使之付出一死三重伤的惨烈代价。 船上迅速搭好登船木板,黑野几乎是跳下战马就冲上了船头,紧接着,化了妆的吴起和数名亲卫也赶到了码头。 魏军渡口守军眼见变生肘腋之下,短暂慌乱之后,迅速调整了部署,开始了对这艘船只的攻击。一时箭羽如蝗,呼喝四起,大队魏军齐齐围向目标船只。 “驾!驾!驾!” 一片急促的催马声和沉闷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公叔痤的相府骑卫毕竟训练有素,在这个没有马镫的时代,骑马是一件高难度的技术活,不是每个人都能纵马飞驰,这也是相府骑卫能够迅速赶上吴起一行的原因。 赵人眼见任务完成就在咫尺之间,迅速跳下船只,直扑魏军弓弩手阵中,一时打破了弓弩的远程优势,形成了贴身肉搏之势。 黑野夺过一杆长戈,左冲右突,扫清了吴起登船的障碍,一边血战,一边大声呼叫:“将军速速登船!” 吴起不知黑野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曾是翟徒治下的勇士,眼见双方血战不退,想着同为魏国同袍,结果兵戈相向,不免悲从中来。 赵人的目的是完成任务,在吴起看来却是舍命相救。 眼见吴起有所犹豫,两名赵人直接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吴起,沿着简易木板直奔船上。 吴起上船之后,黑野以戈为棍,横扫一片,逼退魏军进攻之后,大声呼喝:“撤!” 相府马队转瞬间杀至渡口,为首一人高声呼叫:“相国有令,不要走了上卿!无令此船出港!” 魏军听到是公叔痤的命令,玩了命的死攻,登时将岸上赵人尽数拖住,黑野无奈,一个助跑,长戈在地上一点,纵身跃上船只,大声吼道:“开船!” 一名赵人一剑斩断了缆绳,同时面部中了一箭,一头栽下船去。 船只失去了缆绳的牵绊,立即缓缓顺水开始漂流。船家的赵人的逼迫之下,开始起帆划桨,船只迅速离开码头。 吴起躲在舱中,眼见离岸越来越远,一路护送自己的这些勇士们,一个接一个倒在港口,心如刀绞。 他不知道的是,为救他而甘愿献身的死士,来自赵国,执行的是另套命令。 大河东岸的一番折腾,迅速吸引了西岸人群的注意,一时间人们都挤向码头,对着河中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没办法,国人爱看热门,战国时就这样。 俱酒也被岸边的喧哗所吸引,简短和掌柜道别之后,立即带领聂政和怀木直扑岸边。 眼见远离了弓矢的射程范围,吴起走上船头,临风而立。这条河他奔走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为了忠君报国。唯独这一次,是为了逃命。 东岸魏军眼见船只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范围,迅速登上望楼,向西岸发拦截和进攻的旗语。 吴起此时的心境非常复杂,回顾自己一生,由卫之鲁,由鲁之魏,这一次,不得不再次踏上逃亡之路了。 但是,吴起没有割据之心,吴起的人生抱负就是一国卿相。此时此刻,吴起想起了之前就曾暗中联络自己的楚王…… 俱酒此刻也挤到了码头西岸,天气晴好,他看到了乱成一锅粥的东岸,也看到了站在船头的军神吴起。 瞬时,俱酒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吴起居然自己逃出了安邑。 “呜——轰!” 吴起所乘的船只周边突然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丈余高的水柱冲向天空,然后洒下一蓬水雾,将船只笼罩在一片迷茫之中。 什么情况! 俱酒大惊失色,不住地四下张望! 眼见西岸的魏军阵地之上,一排五架的抛石机已经轰隆隆地开始了工作。随着一声号子,数十人齐齐拉动绳索,一块巨石再次升空,而且这次正正地砸在了吴起所乘的船上,将船体砸得一阵颠簸,几欲沉没! 尼玛,魏军居然出动了抛石机!俱酒暗叫一声:坏了坏了! 此时的抛石机虽然尚需人力驱动,尚未达到后世配重投石机——回回炮的水准,但也威力不可小觑。 人力抛石机 俱酒急了,大声下令聂政施展轻功,快速上前,阻止投石机的进攻。 然而此时码头看热闹的百姓太多了,大家都想争先恐后地一睹船只被砸沉的壮观场面。强如聂政者,也被挤得身不由己,几次试图来个旱地拔葱,但都没有成功。 真所谓:武功再多高,也怕看热闹! “呜呜呜——轰轰轰” 五台投石车一排齐射,吴起的船只四周笼罩起巨大的水雾,水雾消失之后,船只已经不见了,河中间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漩涡。 俱酒惊呆了,刚刚才庆幸吴起逃出生天,没想到乐极生悲,转眼间,兵家亚圣、战国大佬——吴起就这样消失在了大河之上,消失在了历史迷雾之中? “兄长!兄长!啊——啊——”俱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扑到齐腰身的河水之中,双手使劲地拍打着水面,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 “兄长啊!吴起!啊——嗬嗬——呜——啊——!!!·#¥#¥%%”俱酒的情绪有点失去了控制,不不不,历史不是这样的啊! 就算兄长不能为小弟所用,也还有身入楚国推动改革的辉煌经历。哪怕临死之前,也要伏尸楚王,给楚国贵族最后一击! 兄长你不该这样消失在烟波浩淼的大河中,你不该就这样黯然地在历史舞台上谢幕!还有很多精彩的故事等着你去上演,还有更大的时代舞台等着你来登场! “兄长!兄长!啊——嗬啊——呜呜——嗬啊——!!*—%……!·#¥#¥%%……” 俱酒都不知道自己发出了一些什么奇怪的字符,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愤在他的胸腔之中郁积,他需要痛痛快地喊出来、嚎出来、哭出来、吼出来…… “嗡——” 一种低频率回声隐密地传来,震得大河两岸的人们耳朵生疼,人们不由得捂住了双耳, 刚才还晴光倾洒的河面,一转眼就浓云密布,远远的从河面上传来了嗡声嗡气的声响,像极了十几里地之外打了一个闷雷,此刻方才传到耳边。 平缓流淌的河面之上突然拱起一道峰岭,峰岭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忽然,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冲破波涛,赫然出现在波涛之中,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睛在水中忽隐忽现! 卧槽!黄河水兽! 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buff,终于在关键时刻登场! 第271章 西河之泣 俱酒眼见神兽出场,知道事情的转机出现了,他身子前倾,就欲下水。 聂政急了,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公子扯住:“公子不可!” 俱酒回头道:“政兄无妨,此兽识吾!政兄且回唐社店中,等候消息。” 说毕,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直向怪兽游去。 “河伯……河伯,河伯显灵了!” 这个时候是战国,人们的心智尚不开化,认识尚不科学,这种天地异象对人们心灵的震慑可想而知。 大河两岸,连兵带民,呼拉拉跪倒一大片,众人不住地对着河中磕头如啄米,口中念念有词,心中惴惴不安。 收到神秘信号的神兽一声怪嗥,潜入水中,再出水时,俱酒已然趴在了他黑黢黢的背甲之上。 俱酒用手拍了拍神兽的背部,也不管它听懂听不懂,大喝一声:“救人!” 神兽再一个潜水,将俱酒带入一片沉沉水雾之中,一瞬间进入了水底世界,光线倏然暗淡起来。 俱酒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到了慢慢下沉的木船,和数个在水中旋转沉浮的人影。俱酒手拍神兽,立即向着黑影潜了过去。 “嘶啦啦……”一大篷河水从天而降,神兽再次浮出水面之时,俱酒已经将吴起还有另一个身形使劲拖了上来。 眼看河东、西河都去不了了,俱酒拍了拍神兽:“走!” 神兽收到了信号,嗥鸣一声,或潜或浮,沿着大河顺流而下,转瞬就游过了风陵渡的拐弯处,不见了踪影。 整整一河槽的水像沸煮一样,不停地翻滚出大量水泡。在风陵渡中间的河道掀起一圈一圈的圆形涟漪。 河水猛烈地荡漾着,使劲地拍打着两岸的岩石,溅洒在跪满一地的人们头上。港口的数艘渡船跟着河水起起伏伏,飘飘摇摇。 良久之后,大河两岸的军民人等惊魂未定,慢慢地抬起头颅,惊恐未定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甚至盖过了哗哗的流水声! 当众人小心翼翼地渐次站起身来时,发现有部分人已经起不来了,有腿软的、有吓晕的,还有直接吓死了的。 聂政在随俱酒渡河出使魏国之时,曾见过一次神兽,尽管并不惊恐,但也对公子的安危担心不已。无奈此时水中平息,不见人踪,只好回转唐社店中,焦灼地等待公子信息。 神兽的航速足足有四、五十节,简直是战国摩托艇!一路之上沿河而下,激起的水花浪涛噼里啪啦打在俱酒的脸上,这真叫piapia打脸啊! 没有挡风玻璃,真受不了。俱酒怕神兽发个威,一下子把自己给驮到入海口去,于是果断叫停了神兽,把尚在昏迷中的吴起和黑野拖上了岸。 他拱手对神兽说:“神兽,俱酒不是去西天取经的,你要是问几时得脱本壳,可得一个人身,这事,咱帮不了!” 神兽嗥了一声,仿佛在说:你太特么小瞧兽了!然后掀起一道浪花,数十条大鲤鱼扑通扑通扔了一岸,隐入水中,消去了神迹。 关于神兽,俱酒解释不了,这是个未解之谜。或许是原宿主天赋异禀,或许是穿越者基因突变,可能历史上的俱酒就是个战国变种人吧,总之这是个神秘的未解之谜。 现代科学高度发达也有解释不了的事情,何况现在是战国呢?所以俱酒也不去费那个脑筋。 高叫一声:“多谢神兽!”以示谢意。 俱酒左右望望,不知是何地界。此时此刻,整个崤函古道都在魏国控制之下,这里不知道是否能够摆脱魏国的势力范围。 他拍打了吴起半天,连叫“兄长”,吴起吐出几口浊水,悠悠醒来。 “贤弟!”吴起紧紧抓住俱酒之手:“此地何所,如何在此得遇贤弟?” 俱酒道:“小弟路过风陵,适逢兄长蒙难,故而出手相救,沿河漂流至此。” 吴起是个讲究人,挣扎着虚弱的身子,便要道谢。 俱酒一把拉住:“兄长差矣,既为兄弟,当以生死相托。当初在阴晋,你我兄弟一个头磕到地上,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吴起感动莫名。此时他看到了躺在一旁的黑野,急急道:“这位黑野兄弟,原是翟徒麾下壮士,起得以逃出安邑,多亏此子相助。贤弟且救他一救。” 俱酒上前清理了一下黑野口中杂物,几下子心肺复苏,黑野一口水喷了出来,未几悠悠醒来。 吴起上前道:“黑野兄弟,黑野兄弟,速速醒来!” 黑野虚弱的左右看看,看到了陌生的俱酒,不由得身体肌肉一紧,挣扎着试图坐起来。 吴起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介绍道:“这位是襄城君俱酒,起之结义兄弟,刚才船只被毁,幸得俱酒贤弟出手相救,你我二人才能大难不死。” 黑野闻言也是大吃一惊,这一年多来,韩国襄城君的大名一直在三晋流传,今天见到了本尊,他有三个未曾料想。 一是传说中的襄城君杀伐果断,铁血无情,未曾想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二是当今世上,吴起名满天下,襄城君也是名声鹊起,但未曾想这二位居然是忘年之交,结义兄弟。 三是更未曾想,在自己功亏一篑之际,是这位小封君出手,救了他与吴起的性命。当然也间接也帮他完成了赵国太傅交给的任务——让吴起活着! 只要吴起活命,必然与魏为敌!就是完成任务! 暮色之中,吴起面朝大河,回眸西望,泣数行而下。 俱酒第一次看到名满天下的吴起竟然无声而泣,不免上前相劝:“史长素来壮志豪情,释天下如释敝屣,今去西河而泣,何也?” 不问还好,一问,吴起直接抽泣出了声音,眼泪鼻涕一大把,甩了好几把才甩干净。 好不容易才止住悲声,吴起长叹一声说道:“贤弟有所不知。君上若信任我,而使我能够在西河施展才能,魏国可以王天下;今君上听谗人之议,而不信任我,西河之地,为秦取不久矣。魏国从此削矣!” 俱酒默然不语,在真实的历史之上,失去吴起之后,西河之地不久就被秦国攻占了。 而吴起的被逼离开,也成为魏国开始衰亡的重要标志。 第272章 逃离险境 眼见天色已晚,俱酒也不知身处何地,于是就在岸边捡些枯枝,拿出自己野外生存的手段,钻木取火,木棍烤鱼。不一会儿,三人烤干了衣服,恢复了体力。 俱酒想和吴起好好谈谈,眼下,咱也是有地盘的人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吴起这尊大神,毕竟人家可是领过大军、打过硬仗的人物,对自己那个巴掌大的地方很可能瞧不上眼的。 但是当着这个叫什么黑野的面,俱酒也不想多说,故而只是埋头吃鱼。 吴起开口对黑野道:“黑野兄弟,此次为救吴起,折损了不少同袍,安邑也是回不去了,不如与起同行,另谋出路吧!” 吴起提到黑野的那些赵国同袍,在营救吴起的过程中,全部殒命,一支能文能武的精锐队伍,转眼灰飞烟灭,黑野不禁黯然神伤。 但是他果断拒绝了吴起的邀请,因为他属于赵军。 将吴起救出,黑野已经完成了任务。何况翟徒可是他亲手杀的,他可不想呆在吴起身边,说不定哪天言不由衷,说漏了嘴,那就没办法圆场了。 黑野道:“黑野还有家小,恕难从将军之命。待某家事一了,再去追随将军!” 吴起也不想因此而连累人家的家人,故而默认:“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 黑野又拜谢了俱酒的救命之恩,当下于二人分别,一路回邯郸复命去了。 吴起刚刚泡了一个河水澡,再加上本人心情郁闷,作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又哭了一鼻子,一时竟然感到身体不适。 俱酒看了暗暗心焦,这里不知道是否脱离了魏国的控制范围。如果尚在魏国境内,无论如何也得赶紧行路,绝不能在此拖沓。 俱酒用野草编了条绳索,将剩下的鱼儿用绳索串了起来,准备送给野老当见面礼,同时也借个宿。 俱酒搀着吴起终于找到了有灯光的一个小山村,向父老奉上鲤鱼,也如愿借宿成功。 通过与父老攀谈,方知目前尚在陕县境内,也就是说,尚未脱离魏国的控制范围。俱酒不禁大为心焦,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呐! 次日一早,吴起高烧不醒。关键俱酒现在也是身无分文,也与聂政、怀木取得不了联系。俱酒决定前往驿道附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路过的墨家子弟或是唐社的镖车。 俱酒帮意把墨家的“兼字令”系在腰间明显处,随手理了理衣裳,便快步奔上驿道。 驿道附近有一个乡野集市,随着天色渐亮,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俱酒混入人群,转了几圈也没有人搭理他,不禁有些气馁。 不远处的前方,突然传来一片喧哗之声。俱酒走上近前,定睛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魏国军卒居然在驿道之上设置了关卡,逐个盘查来往行人。 更要命的是,路旁的大树之上,居然贴着吴起的画像,不过上面写得是“赵谍”。估计也是掩饰一下吧,一国上卿居然出逃了,这说出去太特么丢魏老大的脸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多坐会儿神兽,打脸就打脸吧,好歹先抵达韩国的地面儿,危险系数也比陕县小点儿。 “襄城君?” 俱酒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封号,嗯?在魏国、陕县这个地方,自己好像不认识什么人吧? 俱酒疑惑地看着身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怯生生地看着他,看他回头,赶忙双手一拱,再次叫到:“小人眼花,可是襄城君?” 俱酒警惕地望着他,不发一语,双拳却不由自主地凝起了内力,蓄势待发。 来人也感觉有点唐突,于是赶忙自我介绍:“襄城君,小人是沈司寇府中的管事,在阳翟之时见过襄城君。” 哦!俱酒松了口气:“家老请了,请问家老缘何在此?” 沈府管事眼见俱酒这等于是默认了,顿时高兴得跳起脚来:“果然是襄城君,沈司寇这下无忧矣!” 俱酒很是惊奇,难道沈无损在这里? 沈府管事连忙三言两语向俱酒说明了事情经过。原来近期赵国支援郑国,使韩军的伐郑攻势受阻。楚国人也结集重兵,将襄城围得死死的。 俱酒代表韩国与秦国签订盟约之后,派人向韩侯复命,自己却滞留雍都未归。在这焦头烂额的关键时刻,韩侯开始怀念襄城君俱酒的打仗风格,于是派使入秦召俱酒火速回韩。 朝堂之上,司寇沈无损多了句嘴:“襄城君与秦公可是有舅甥之亲,一般人等恐怕难以请得动啊。” 韩侯一听,言之有理,来来来,谁出主意谁干活,于是就命沈无损出使秦国,一定要把寡人的小可爱给带回韩国来! 沈无损一听,那张哭丧脸变得越发难看了,无奈君命难违,只好西行入秦。 不想行至陕县,却见魏军封锁了码头渡口以及崤函古道,一时不能成行,故而滞留在驿站之内。 奈何驿站内的伙食太差,于是差管事出来买两尾新鲜的鲤鱼尝尝鲜,不想在集市之上巧遇襄城君。 管事一想沈大人不用再为入秦发愁了,高兴得跳脚,连连请俱酒前往馆驿相见。 俱酒打心眼里是不想再回什么韩国,尽管韩侯对他不错,但对自己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在韩国这个四战之地搞不出什么名堂来。 就算把襄城搞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如果诸侯想要灭你,那是分分钟的事,别特么说什么你是穿越者,估计有挺机枪也赢不了。 但目前魏军查得这么严,吴起还身体欠安,少不得借沈无损的身份,先行离开魏国控制范围,再从长计议。 俱酒微笑着对管事说:“哦,这么巧,某也正欲回阳翟复命,就不劳沈司寇大驾了。” 管事往俱酒身后望了望,迟疑地说:“襄城君的随扈呢?” 俱酒道:“哦,他们马慢,尚未赶到。” 管事指了指身后的轺车道:“请襄城乘车前往馆驿。” 俱酒道:“某路遇一位故友,偶染风塞,请家老先回,俱酒接上友人便去拜见沈司寇。” 管事感觉自己今天肯定是立了一大功,当下说道:“请襄城君驾车而去,某回馆驿调集甲士,一同来接襄城君。” 中午时分,管事以韩国使团的身份,吴起继续扮作黑脸相、佝偻状,一行人昂首挺胸通过魏人的盘查岗哨,来到了馆驿之中。 沈无损见到俱酒,感动得都流泪了:“襄城君,别来无恙!” 俱酒还是对身处魏国心有担忧,简短和沈无损寒暄几句,便道:“国有大事,君上不安,俱酒欲立即启程归韩,以解君忧,沈司寇以为如何?” 沈无损当然求之不得,当下一行人收拾妥当,快速启程返回韩国。 一路上魏军盘查严格,俱酒和吴起都是暗暗心惊,好在有沈无损韩国使臣的金字招牌,一路有惊无险。当车队进入 渑池境内,已是韩国守卫之地,俱酒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第273章 欲王天下 进入渑池馆驿,俱酒首先联系上了唐社的渠道,这里离洛邑已经次远了,请唐社社首公孙舞先生过来相见。同时令远在风陵渡的聂政速来会合; 其次俱酒请人对吴起延以汤药,调养身体,别让兵家亚圣的身体出了问题; 再次,与哭丧脸沈无损就南部战局进行了初步了解。俱酒本意不想掺和韩楚之间这档子事了,而且现在身边还有个吴起,也不清楚魏韩之间有没有引渡条约,所以带着吴起回阳翟还是有些冒险的。 但自己顶着襄城君这个大帽子,襄城有事没有任何表示也不太好,所以有些矛盾。 沈无损急于完成韩侯交给的任务,竭力邀请俱酒速速南下,阳翟面君。 看着俱酒一脸踌躇相,沈无损都快急哭了:“襄城君,呵呵,国难当头,还请一展雄才,为国分忧!” 俱酒道:“想必沈司寇也已听闻,俱酒舅父已继秦公大位,俱酒正欲向韩侯辞去职爵,西进入秦,此时此刻,再擅言兵事,怕是不妥啊!” 沈无损:“襄城君此言差矣,囊者襄城君被魏授予少卿之职,君上不为所动,改封君之封邑于襄城,君上爱才之心、用才之诚,天下无出其右者。” 俱酒听了,暗暗点头,韩侯不仅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更难得有大胆使用的魄力。可惜,作为穿越者,自己有着更大的抱负。否则,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君贤臣良的佳话呢。 但俱酒还是不愿意带着吴起去阳翟,主要基于三方面考虑: 其一,顾忌韩魏之间的同盟关系,保不齐魏侯已经通报韩国,协助捉拿吴起; 其二,韩国阳翟城中的许异、韩屯蒙,甚至眼前这位哭丧沈,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其三,目前还不知道吴起有什么打算,是否还是按照历史走向,继续奔楚。 俱酒决定先与吴起深谈一番,遂道:“沈司寇,容某再作计议。” 沈无损无奈,只好哭丧着脸告辞,临出门时还不忘拉住俱酒哀求:“沈某知道襄城君本事了得,襄城君千万不要施展身法,趁夜遁去,弃沈某于不顾啊。” 俱酒哭笑不得,当下保证,自己保证不会逃遁,沈无损才怏怏而去。 俱酒来到吴起的房间,此刻吴起已经发过一场汗,虽然身体仍然虚弱,但比之前清醒了不少。 俱酒临榻而跪,拉着吴起的手道:“兄长,可曾好些?” 吴起身心经受了巨大打击,神情明显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飞扬,他低低地回道:“多谢贤弟一路照看,起无大碍,只需调养数日,即可痊愈。” 之后二人又攀谈了一会,主要是吴起询问俱酒入秦之后的事情,当听闻俱酒调动各方力量,扶植秦公师隰上位的精彩经历之后,吴起神色更加哀伤:“西河之地,尽入秦矣!” 俱酒看吴起还在为西河的未来忧心,可见他还没有从心伤之中走出来,于是转移话题道: “此魏有负于吾兄,非兄长之过也。吾兄之才,天下仰视,不知兄何谋焉?” 吴起叹息半晌,向俱酒交出了实底:“起困于西河,楚曾数相邀。吾观楚王,贤君也,久欲奔之。” 俱酒默然,历史的走向果然没有轻易改变,吴起心中仍然燃烧着熊熊的一团火,眼里仍然闪烁着灼灼的两束光,“欲为卿相”的信仰坚如磐石。 俱酒不能把自己知道历史走向的隐情向吴起如实道出,只好拐弯抹角地劝阻吴起:“兄长入楚,果为卿相?” 先浇一盆冷水再说!你进入楚国就一定能到达卿相的位置吗?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吗? 吴起目光炯炯地遥望远方:“楚王曾亲笔相邀,起旦入楚,暮为令尹!” 俱酒暗暗腹诽,看来人家魏侯、公叔痤怀疑你是没有问题的,你吴起果然不老实! 摊上你这样的员工,哪个老板能安心得了?天天叫嚷着要当职业经理人,一旦不遂你愿,就要跳槽。职业经理人是那么好当的吗,首先得历史清白吧,起哥你这点恰恰做得不太完美啊!千金求官、杀妻求将、论功争相,哪一条经得起悠悠之口? 俱酒继续问道:“兄长既为令尹,当何以强楚?” 吴起这个人,在魏国浸淫多年,深得李悝变法之精髓。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讲,战国时代的变法者,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李悝变法的影响。历史上商鞅也是在魏多年,熟读李悝的变法经典,然后再结合秦国的实际情况,进一步推行变法的。 吴起在魏国不单纯是治军,其在任西河守时,也曾推行多项变法措施,故而吴起是政治、军事双料人才。 谈起治国之道,吴起顿时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疼了,说话也有劲了,一口气谈五个时辰,一点都不费劲儿。 最后归结为三句话:“均楚国之爵而平其禄,损其有余而继其不足,厉甲兵以时争于天下。” 此时吴起尚未真正进入楚国,但对楚国的国情也不算有多深入的了解,只是泛泛而谈其理想。 尽管如此,俱酒已经从中看出了“取祸之道”的苗头,那就是“均爵平禄”。 历史上的吴起变法,废除了贵族世族世卿世禄制,封君子孙三世而收爵禄,以抚战斗之士。过去楚国封君太多,贵族世袭,吴起变法,要求一个人的爵位最多传三代,三代以后,如果后人没有本事,就全部沦为庶民。 这种改革举措,在战国时代,是砸人饭碗、断人财路的狠招,可以想像吴起要得罪多少人? 不死都不行! 俱酒一脸凝重地望着这个沉浸在改革幻想中的历史名人,心中思绪翻飞。不仅仅是吴起,中国历史上的改革者,除了王安石,几乎都不得善终。强如张居正者,虽然寿终正寝,但数月之后就被掘墓鞭尸。 为什么? 既得利益集团太强大了! 吴起突然注意到俱酒严肃的表情,他没有想到俱酒是在为他的未来考虑,反而责怪自己没有考虑这位小老弟的感受 “哦……贤弟日后有何计较?事韩乎?事秦乎?抑或……可有入楚之意?” 俱酒一把拉住吴起骨骼粗壮、指节嶙峋的大手,双眼直视着吴起的眼睛:“弟,欲王天下,兄其助我?!” 第274章 说而无功 俱酒一本正经地望着吴起,他以为,以自己一个破落公子的身份,而提出“欲王天下”的命题,吴起一定会非常震惊。 但对于吴起而言,震惊是不可能有的!反而有点见怪不怪。 战国时期等级森严,大部分人都是还是相信“王侯将相确有种乎”的。比如吴起,尽管手握重兵,确实没有割据而称诸侯的心理。 可是吴起见惯了这些公族的公子们,一个一个的都有抢班夺权的野心,列国诸侯几乎每一次新老交替,都会上演公子争权的戏码。 眼前的这位小公子尽管骨骼清秀,天资聪颖,看来还是没有逃脱历来诸侯群公子们“觊觎君权”的窠臼。 当然这位小公子胃口更大,他是“欲王天下”。理论上说有这个可能,洛邑那位天子也是姓姬,天下都是他们姬家的。 从血统上来说,晋国的开国国君唐叔虞,是周武王姬发与夫人邑姜的亲生之子,是周成王姬诵同母弟弟,血统纯正! 吴起微微含笑,点头示意,但未发一语。 这回轮到俱酒急了,显然,吴起这位大佬对自己那是超级没有信心,否则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俱酒道:“兄长,秦公已封南郑之地予弟,弟欲以南郑为根,三年而富邑强兵,五年而兵下巴蜀,巴蜀既定,适时而出,以争天下!” 当然,俱酒没有像吴起那样高谈阔论,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手握唐社这样一个庞大的经济组织,更没有告诉他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和秘密,当然说了吴起也不信。 吴起呵呵一笑:“何其易也!” 老吴这是当笑话听了,有那么容易吗?! 俱酒知道吴起的梦想,遂开始封官许愿:“若得兄长相助,俱酒必以举国听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吴起道:“贤弟志向远大,然争天下,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殊非易事。” 俱酒很无奈,作为穿越者,面对吴起这样的历史名人,自己不能将盈利模式和盘托出。怎样告诉你穿越这回子事?怎样讲清楚煤、铁、钢这类资源在推动历史前行中的巨大作用?怎样讲明白科学技术在人类发展史上的演化历史?能不能告诉你要不了几年,你特么就要死在楚王的尸体上了?! 没办法!而且说了他也不一定懂!这就是穿越的届限性,俱酒想起了系统文的好处,召之即来,来则能战,战则能胜,多特么简单!下回再穿,高低得带个系统! 目前来看,以南郑这块大山之中的盆地,很难引得吴起这类风险投资人的青睐。争取吴起,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俱酒决心再试一次。来!老招数,讲故事:“昔者郑有巨贾,赀累亿万,富可敌国。室有美人者五,月钱过万以为脂粉。” “然诸美人皆无所出,贾患无后。复入新人,而得一子,遂半美人之钱,而数倍与新人。众美人怒。及贾亡,杀新人及其子。” 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在论战之时非常注重讲故事这个方式。所以说我们的古人是非常伟大的,干巴巴的理论任何时候都不受欢迎。 俱酒这个故事,通过一位富豪家中诸妻妾之间的争斗,比喻了一国之中的新旧权贵之争。 郑国富商的五位美人,每个月有万钱的脂粉钱,本来过着相安无事的小生活。但由于这五位美人都没有给富商生下个一男半女,富商另外找了一个新人并成功当爹。 富商为了奖励新人,将这五只不下蛋的鸡的月钱减半,而对新人却加倍奖励。富商活着的时候还好,等到富商一蹬腿闭眼,众美人就将新人及其儿子全部干掉了。 俱酒以一家之事,映射一国之事。基本上讲清了吴起入楚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希望吴大佬能通过故事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穿越者毕竟不是诸子百家的思想大家,也可能是半文半白的表达不过关,或者举的这个例子不贴切。 吴起听了之后,十分迷茫:“贤弟何以教我?” 俱酒一翻白眼,白瞎老子几亿个脑细胞! “楚王者,巨贾也;楚国诸卿者,美人也;吾兄,新人也!” “兄长入楚,行新政如断人财路,断人财路仇同杀人父母,必然树敌无数,此取祸之道也!” 话说到这个份上,俱酒觉得把利害关系都给挑明了,路怎么走,自己挑喽。强扭的瓜不甜不是? 然而,执迷其中的人永远不易醒来。吴起仍然沉湎于自己的宏大抱负之中,他自信地道:“吾所事者,强楚而已,利在举国,王知我,民亦知我,何惧之有?” 我老吴是为了楚国好,谁不支持我? 俱酒怒了,他忍不住拍了一下几案:“新人为贾有后计,而诸美人但为金钱计;吾兄为强楚计,然诸卿只为爵禄计!” 既得利益者最大的特点是什么?保持现状! 而改革者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改变现状! 这特么的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好不好! 既得利益者才不管什么为国为家为人民,他们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不能受损。 吴起其实也懂得一点个中的道理。只是他真的看不清这位小老弟的未来,他现在还有使命没有完成,不能随意投资一个看不到未来的项目。 除了位居卿相的人生目标,吴起执意入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向魏寻仇。然而这话他还不能直白地说出来,那样会显得他很狭隘,很鼠肚鸡肠。 从鲁到魏,吴起虽然受到不公正待遇,但也算是好聚好散。但是出魏之路,就显得惊心动魄。 魏国的敌对势力,对自己几乎是步步紧逼,痛下杀手。吴起想起了死于非命的翟徒,想起了府中为掩护他出逃而殒命的亲卫,想起一路之中为救他而倒下的士兵,复仇的火焰越发高涨。 吴起看到俱酒眼中在冒火,对这位救了自己性命的小兄弟,吴起感到有点愧疚,他向着俱酒拱拱手道: “贤弟关心,起安能不知。然箭已在弦,起势必入楚一行。待起为令尹,必报贤弟之大恩。” 俱酒长叹一声:“弟岂图吾兄之报哉!兄长既执意入楚,弟有一言相劝,吾兄谨记。楚王在,吾兄安。楚王去,吾兄亡矣!” 这就有点泄露天机的意味了,自己把吴起人生走向的至为关键点都告诉他了,或许关键时刻可以保全一命。 吴起听来,这话就有点谶语的意味。吴起是法家、兵家,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向来是不信的。楚王现在春秋正盛,说不定我们君臣一起发个狠,天下就统一了呢! 但望着俱酒恳切的目光,吴起还是很郑重地一抱拳:“起记下了!” 与君一席话,如同一席话! 俱酒怅然起身,拱手作别:“如此俱酒就此与兄长别过,明朝兄南奔入楚 ,弟西去入秦,后会有期!” 吴起也是动容:“贤弟,后会有期!” 俱酒正欲出门,忽听馆驿之内一片喧哗,灯球火把将院中照得亮如白昼,步履杂沓,兵弋叮当,期间夹杂着有人高声吼叫: “奉君上令,严查过往,休要走了吴起!” 第275章 渑池变色 俱酒和吴起听到窗外的喧哗,俱是一惊。 吴起自不必说,无论胸中有多少甲兵,现在却是孑然一身。尽管面容镇定,但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令俱酒吃惊的是,魏国对吴起的追杀竟然到了跨越国境的地步,已经要求韩小弟来协助捉拿,可见魏候是下了决心要置吴起于死地。 毕竟像吴起这样量级的人物,既不能为我所用,也绝对不可以流落他国。 俱酒安慰吴起躺下,自顾自地迎了出去。 来者正是渑池令的手下,他们知道前院住着沈无损等都城来的贵客,故而直奔后院而来。 当俱酒打开房门之后,一队兵丁正冲上台阶,作势要进。一见屋内有人出来,立即挥动着戈矛大呼小叫,喝问俱酒是什么人? 俱酒身后是如假包换的吴起,正是这些兵丁想要的目标,自是不敢大意,必须小心应对。 俱酒拱手道:“二位莫要误会,某非外人,乃是沈司寇之故人。”对于这些基层兵卒,俱酒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客气,当然也不想节外生枝。 没想到两位兵卒完全不予理会,蛮横无礼地道:“老子管你甚屎扣到头上,乖乖出来接受检查!” 俱酒一看,老沈这名头不够响亮啊,根本镇不住场子。现在怀木、聂政都不在自己的身边,总不能自报身份吧? 看来还得和他们的头儿说,无奈说道:“二位,不知今天带队是哪位?” 两位兵卒继续吆喝:“竖子,这院里爷最大!速速让开,让爷进去搜查。” 俱酒一听“竖子”二字,心中火起。在战国时代,这是专门针对男人的脏话,如果不作出点反应,那就太失尊严了。 俱酒冷哼一声:“想进去搜查,就看尔等本事如何了。” “呦嗬!竖子大胆!”一名兵卒二话不说,一戈就向着俱酒的面门直刺过来。 俱酒面若冰霜,根本不予躲闪,等戈头快要抵近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左手,将戈头死死握住,右手兀自悠闲地背在身后,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兵卒大惊,又开始用力往回撤戈,但仍然是纹丝不动。俱酒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眼神凌厉到能够杀人。兵卒显然被吓到了,嘴里不断嘶嘶吸气,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另一名兵卒惊恐之际,使劲抡起长戈,劈头盖脸向俱酒砸将下来。 俱酒拧身旋转,像一道鬼魅一般,迅速贴身上去,一个左肩靠 ,将这名兵卒撞得飞了出去,兵器也脱了手。 俱酒手中尚自握着先刺自己那名兵卒的戈头,他凛然回头,两道寒光直射那名兵卒,那小子吓得双手捂脸,顺势将兵器也撒了手,转身就向院外跑去。 俱酒掂起长戈,向着他飞奔的方向用力一甩,长戈破空而出,“砰”地一声钉在了院门的门框之上,戈杆兀自在上面不住颤抖。 刚刚跑到院门口那名兵卒,直接给吓跪了。 “住手!不得无礼!” 沈无损冠歪带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身后跟着一大堆渑池地方官员。 原来这些官员来到馆驿盘查过往行人,顺便到沈无损的屋里头去套套近乎。老沈一时得意,竟然忘了俱酒住在后院。 当老沈想起这个茬时,大叫一声“坏了”,抬腿就往后院跑去,他怕这些兵卒不识深浅,全部被俱酒给收拾了。 沈无损一见俱酒像一尊神只般立在当院,两位士卒东倒西歪,门首上插着的长戈尚未停止抖动,就知道肯定是动过手了。 紧随其后的渑池令和县卒卒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见得两名县卒趴在地上,立即紧张起来,渑池令大喝一声:“来人!” 然后对着俱酒怒目而射,单手戟指,开口欲骂…… 老沈急了:“大胆!还不拜见襄城君、上大夫!” 什么?襄城君?上大夫? 这时,一堆县卒呼啦啦拥了进来,大家紧紧围着渑池令,咋咋乎乎地大呼小叫,谁谁谁,干甚干甚干甚!一个一个那气势,恨不得将那谁谁谁活剐了似的。 渑池令顿时尴尬了,这位立在当场、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就是名震韩国的襄城君、上大夫俱酒,这尊杀神是何时大驾光临渑池的? 可是刚才县卒不知深浅,已经和人家动过手了。还有,自己这手指头都快戳到人家鼻子上了,还有还有,身后这帮兔崽子们还在呜哩哇啦地在那火上浇油。 特么知道面前这尊神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几千楚军就像切瓜砍菜一般一夜之间都给剁了!惹火了这尊神,下一秒在场的都变成杂碎你信不信? 一时间,渑池令思绪飞转,瞬息万念:如果此时立即收回手指,扑通跪下,果断认耸,自然会没事,但是自己这老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肯定会在渑池、在韩国传为笑柄。 说不定这位小封君一生气,奏自己一本以下犯上,自己的小命都不保了呢! 渑池令求生欲瞬间爆棚,嗯嗯,嗯,有了!有了! 渑池令并没有收回他的手指,而是继续指着俱酒,他转头对着沈无损,以十分惊讶地口吻大声问道: “什么什么?可是奋不顾己、勇救太子的襄城君?” 沈无损生怕他不知道,又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果断点头道: “是啊!” 渑池令提高了声调继续问:“可是智取襄城、夜袭楚军、诈取汾陉、空城退敌的襄城君?” 沈无损纳闷不已,还是应道: “是啊!是啊!!” 渑池令又提高了一个八度,用激动到几乎劈叉的声音继续问道:“可是魏侯都欲争抢的、韩国少年英雄、一代战神——襄!城!君!” 沈无损急了,尼玛,这点子事都整不明白,于是高声应道: “是啊!是啊!!是啊!!!” 渑池令突然之间热泪盈眶,喉头哽动。 只见他伸出左手,好像用了天大力气似的,将指向俱酒的右手死死抓住,左手在上,手心向内,双手用力合抱,双手缓缓高举齐额,九十度大幅俯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型天揖,口中朗声道: “臣,渑池令,拜见上大夫、襄城君!” 俱酒暗道,情商真高,遂淡淡地回道:“贵县,免礼。” 沈无损突然明白过来,靠!敢情给这小子当了一回捧哏的啊。 第276章 秘密南下 从韩国雷厉风行开始搜捕吴起来看,短时间内魏韩同盟关系牢不可破。但吴起心仪南方的楚国,要把吴起平安送到楚国边境,俱酒少不得又得回一趟襄城前线。 俱酒长叹一声,也罢,只当是还韩侯一个人情吧。 俱酒与沈无损进行了深入的长谈,对襄城前线的情况进行了了解,也好谋划自己的作战方略。 但老沈却不给力。沈无损作为一国司寇,主管缉盗捕贼等事务,对军事可以说是半窍不通,只能将襄城前线军情说个大概。 俱酒打定主意,不想再回阳翟,遂道:“某闻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俱酒若随沈司寇入阳翟,恐为楚人所知,不利于战事。” 沈无损以为俱酒不想南下,那么自己的使命就完不成了,顿时急了:“国难之际,方显良将,襄城君少年英雄,国之柱石,万望以国事为重啊。” 俱酒知道他误解了,便进一步解释道:“俱酒现在孑然一身,要兵无兵,要粮无粮,如何克敌?故俱酒欲……” 老沈是真怕俱酒把他给甩了,以俱酒的身手,一百个沈无损都不能挡得住,他急急地道: “无损行前,君上曾赐以万钱,一者为出使秦国所用,二者为犒赏襄城君。今沈某已面见襄城君,自当奉上。” 说罢也不等俱酒反应,大声喝令道:“来人,速将君上与襄城君的犒赏之资抬上来。” 几个下人立即呼啦啦把两口大箱子抬进屋内。 俱酒傻了眼,老子是这个意思吗?敢情上次敲诈了老沈一回,老沈这是留下心理阴影了啊,人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用钱来堆砌! 小钱钱都摆在这儿了,那能说不要吗?何况老子的南郑之地还在嗷嗷待哺呢! 俱酒无奈地点点头:“沈司寇敞亮人啊!” 沈无损惊讶到两眼放光:“襄城君何以得知?沈某确实是高都邑昶梁村人氏。” 俱酒无语到生无可恋,这位沈司寇,真是打岔高手啊! 他伸手按住沈无损的手臂,说道:“沈司寇,君上有令,俱酒必回襄城前线,此勿疑也!” 沈无损擦擦了额头上的汗珠,总算一颗心掉到了肚子里。 俱酒继续道:“然俱酒入都,唯恐机事不密,楚人戒备。如此,战胜不易。俱酒之计,潜行南下,蛰伏汝水,乘楚不备而攻之。” 俱酒之所以不入阳翟,而悄悄地南下襄城,基于三方面的考虑。 一者,吴起就在自己身边,既然吴大佬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平安送到楚国边境。在当前韩魏联盟背景下,带着吴起入韩都阳翟,唯恐节外生枝,故而不如直接南下,避免夜长梦多。 二者,阳翟城中的韩屯蒙、许异都不是省油的灯。俱酒不想去和这些人扯皮消耗,反正自己不想在韩国发展,犯不着和这些人浪费太多的嘴舌。 三者,自己之前夜袭襄城,打得就是一个信息不对称。如果回到阳翟,韩国君臣再搞一个什么誓师大会,大张旗鼓地率师南下,必然会引起楚国人的注意。届时,战争打成对抗战,消耗战,就不是自己的特点了。 特种作战出身的俱酒,还是偏爱以奇制胜,这一点有点符合孙子的“兵者诡道”,恰恰与吴起的“以治为胜”不太相同。 当然俱酒也明白,战争是分不同阶段的。等到了战斗双方兵力对比相同、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大规模的决战必然上演,届时,吴起“以治为胜”训练出来的军队将会更高一筹。 沈无损总算明白了俱酒的心思,不过他还是担心自己的使命,打不打胜仗什么的倒在其次。 “襄城君国之柱石,孤身南下,沈某哪能放心?此次沈某出使,随扈三百余精壮,全数交与襄城君调遣,以护周全。” 俱酒暗笑,这特么哪里是保护老子的安全,这是怕老子跑了啊。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身边没有点人马,类似今日馆驿之事还是难以避免,遂爽快地应了下来。 接着俱酒对沈无损道:“某手书一札,烦请沈司寇转奉君上。” 沈无损当然求之不得,这样他就能证明自己确实是把襄城君接回韩国了,圆圆满满地完成了君令了啊!至于打仗什么的,关咱老沈屁事。 俱酒当下当着沈无损的面,给韩侯写了一封奏札,札中: 一是再次汇报自己使魏、使秦之经过,俱已按照君上要求圆满完成使命,韩国利益得到有效保障; 二是禀明自己秘密南下的考量,请君上恩准。 三是要兵、要粮、要装备、要情报、要权力——兵权! 由于在风陵渡走得太急,俱酒的襄城君印鉴等都不在身边,只好使用渑池驿的封印进行了泥封,托沈无损转奏君上。 老沈终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局,一张哭丧脸也露出了笑意,组成一副难以尽言的表情包,次日之后就转回阳翟去了。 俱酒在馆驿之中等到了匆匆赶来的聂政,还有完成了安邑使命的怀木。 原来怀木受阻于魏国封渡的影响,当他渡过西河之时,恰好遇到了在街上翘首以盼、手足无措的聂政。方知公子随水兽而去,行踪无定。 随后二人通过唐社的渠道得到了公子的命令,立即浮舟而下,直达渑池。俱酒见到自己的贴身亲卫赶到,也是心中大安。遂命二人对沈无损留下的三百军卒进行训练整顿,以备万全。 又一日,公孙舞也匆匆赶到渑池,汇报唐社工作。 上次俱酒传授的一些后世创造,公孙舞立即组织人手进行了研发,研发和市场情况,可谓是有喜有忧。 针对战国人民都是席地跪坐、席地而睡的情况,俱酒画出了胡床、胡凳、马扎、交椅、板凳等图纸,供唐社制作。 木工方面倒是没有难度,但这些东西发明出来后,没有预想的大受欢迎。 一方面,战国人民的思维定势太难以改变了,围绕\\\"跪坐\\\",已然形成了一整套礼仪制度,想一下子改变不容易; 另一方面,这些东西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任一个木匠,看上几遍都能学会,故而不易产生盈利。 俱酒听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推广这些东西,让战国庶民早早享受“站起来”的快乐,还有沙发这东西也必须排上议事日程,自从来到战国以后,好久没有葛优躺了! 第277章 豆腐革命 笔、墨、纸、砚还有肥皂的研发都不尽如人意,只是有一些半成品和雏形产品,不过上次接到俱酒的信,还是给墨家的弟子带了一些,让他们向墨宗进行汇报。 没办法,有时候人的思维可能陷入一种定势,哪怕就是一层窗户纸,也需要有一个人来捅一下。 比较成功的项目有两个,一是豆腐,二是算盘。 豆腐经过俱酒上次亲手示范之后,唐社中人又进行了不断的试验和改良,在洛邑上市之后,号称“白玉乳”,一时轰动全城。贵为周天子尝过之后都赞不绝口。 公孙舞按俱酒的要求迅速做好了保密工作,坚持垄断经营。实施了严格的分工,对点卤这个环节坚持用非常可靠的人来做,并且每到点卤的时候,都要由专人闭门操作,其他人等也不知道这个神奇的转变是怎么发生的。 公孙舞也没有用来卖钱,大部分坚持用菽、麦、稻、粟、稷等粮食来换豆腐,毕竟磨制豆腐需要菽豆。这样就使豆腐不仅仅成为上层贵族的盘中珍馐,普通黎庶也能隔三差五尝上一尝,大大拓展了产品的营销广度。 而且在中国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用豆子来换豆腐都是这一食物的交易主流,甚至改开之前人们还在坚持这样做。 但经过这样一番倒手,完成了粮食的集储工作。 在此基础上,公孙舞派出得力人手,辐射到韩、赵、魏、宋、鲁、齐等国都,使“白玉乳”在当地都获得了成功。 同时唐社也凭借规模和垄断优势,完成了海量的粮食集储和倒卖,盈利水平大幅提高。 俱酒没料到,一块小小的豆腐,在战国时代就掀起如此轩然大波。 另外比较成功的就是算盘,公孙舞按照俱酒的模型成功制作出了算盘。并根据俱酒留下的加减法口诀,完善了乘除法的口诀,这倒是令俱酒大为惊讶。 向来说中国古人不重视数理化,看来战国人民的智慧不可小觑呀。 但公孙舞多了个心眼,算盘并没有商品化,而是仅在唐社内部使用,账房记账结算效率提高了n倍,间接提高了唐社的运转效率。 镖局的组建也颇为顺利,不仅网罗了一批当世好手,更迎合了市场行商的需求,镖局在保护唐社自己货物运输安全的同时,还能完成别的商贾的订单,甚至一些达官贵人运输私密物品,不想动用官方渠道,也开始使用唐社镖局的渠道。 东厂的运作目前主要是情报的搜集,由于战国时普遍不识字,加之笔墨纸砚等书写工具没有跟上,又缺乏俱酒这样的穿越者亲身指点,此项工作开展的良莠不齐。俱酒决定到了南郑之后,再认真组建新的情报部门。 俱酒又与公孙舞进行了一席长谈,主要目的就是安排人手开拓南郑和巴蜀等地。特别要收罗一批冶铸、木工、纺织、耕种、酿造、制弓等等方面的技术性工种进入南郑,那为自己野心勃勃的发明大跨越做好人才储备。 当然,训练鸽子的好手以及挑选出来的信鸽品种也不可或缺,毕竟单凭脚板来回巴蜀传递信息,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俱酒又拿出了这些日子来撰写的《密写宝典》,其实就是金文与简化汉字的对照表,交与公孙舞,作为机要通讯所用。 二人又交谈了一些相关事宜,然后分别而去。公孙舞又回到洛邑这个天下中心,俱酒则整顿人马,开始护送吴起南下。 ******** 韩都·阳翟·议事殿。 沈无损将俱酒的奏札呈给韩侯,总算是完成了任务,长长吁了一口气。从此之后老沈很少在朝堂之上乱出主意,“谁出主意谁干活”这条真理老沈算是领教过了。 韩侯听闻俱酒入韩,又细看了他的奏札,对其秘密南下的行动表示赞同,但对于授予俱酒多大军权、支配多少兵马、调拨多少粮草等许多事宜,还是要同朝中大臣一起商议的。 前段时间襄城前线吃紧,亟需重臣坐镇,太子韩屯蒙就将自己的心腹韩俊由新城调往襄城,任职襄城大夫。 因为韩俊太子府管事出身,本来太子安排韩俊掌握阳翟城防大权,但在韩侯复位后,被一巴掌打到新城前线去了。 韩俊并不知兵,守个城防还行,带兵打仗则是完全外行。在新城前线不仅没有沾到郑国人的一丁点便宜,反倒中了郑人的埋伏,差点送了小命。 韩屯蒙一琢磨,俱酒这小子在襄城打得太过顺风顺水了,可能是襄城的风水好,抑或是襄城方面的守军太过弱鸡,不如把韩俊调往襄城,借势也去立点军功,也算自己今后在军中的倚仗。 另外,俱酒这小子虽封为襄城君,但襄城的事务必须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绝不能让襄城成为这小子的一亩三分地,安插韩俊过去,正好能忠实执行自己的意图。 韩侯当然也懂得臣下之间的平衡之道,故而同意了太子的奏请,封韩俊为襄城大夫,之前配合俱酒夜袭楚军的韩弱则调任重要边塞——汾陉塞为守将。 然而韩俊的运气显然非常不好,俱酒硬夺了人家楚国的百年老城——襄城,楚国人气到肺都炸了,在经过一系列的运作之后,由鲁阳公骐期统率鲁阳、武阳、叶等地的楚军,水陆两路并进,就将襄城来了个包圆儿。 同时派出一支兵马,直逼韩国南部要塞汾陉塞,一时之间韩楚之间剑拔弩张,阴云密布。 韩侯看了看朝中诸臣:“襄城君已回韩国,寡人之意,襄城由此子而得,尚需靠此子去战,二三子以为如何?” 太子韩屯蒙和相国许异,二人虽然在一些朝政上颇有龃龉,但在俱酒这个问题上,却是罕见的统一战线,那就是要遏制这个晋国小子在韩国的发展势头。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嘛,太优秀的人总会遭到更多的针对与为难。 第278章 楚人不约 许异对俱酒的防范是根深蒂固的,他坚决不同意授予俱酒襄城战事的指挥权。上次这小子只带了五百人出都,就卷动整个韩楚边界乱成一锅粥。 这次可是数万人的军事行动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俱酒过手,这小子身上的能量太恐怖了。 但老奸巨猾的他却没有直白地提出反对,而是摆出一副老成谋国、体恤贤良的样子: “君上,臣以为,襄城君身份尊贵,不可以身犯险。但请襄城君统筹谋划,前方军队按图施行,襄城可确保无虞。” 许异的如意算盘是,让俱酒当个参谋就得了,贡献出自己的计谋,但不能掌控一兵的卒。打胜了也就算个智囊团的功劳,打败那可得往头上猛扣屎盆子。 韩侯不置可否,转头问韩屯蒙:“太子,以为如何?” 韩屯蒙知道俱酒在韩侯心中的位置,许异的主意肯定不会得到君父的批准,于是另起炉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回君父,儿臣以为襄城君必亲掌兵事,方可明了战局、谋划战事、取得战功。故襄城之兵,当全数付与襄城君执掌。” 韩侯点了点头,总算听见点靠谱的了。 韩屯蒙继续他的下半截话:“此战韩楚双方重兵相峙,战事复杂,为使襄城君专心战事,心无他顾,儿臣以为,粮草、军辎、民夫等诸多杂项,宜由他人统管。” 韩屯蒙耍了个小心眼,让俱酒统兵可以,但后勤事务必须交给别人来打理,这样就可以随时掣肘,打得赢打不赢,那后勤要占据一多半的因素。 韩侯凭几而问:“太子以为,何人督管后勤为宜?” 韩屯蒙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此次襄城君能够顺利入韩,沈司寇居功至伟。既然沈司寇与襄城君友情笃厚,二人协同,必可事半功倍,默契天成。故儿臣推举沈司寇总管后勤事务。” 沈无损傻眼了:卧槽!老子这次没敢说话啊?怎么这天大的锅就砸在老子头上了?过去认为“谁出主意谁干活”,这回老子没敢吭声,还得干活啊! 当下沈无损立即奏请:“君上,臣久在京中,不谙兵事,唯恐贻误军机,于国无益,还是请君上另择高明!” 韩侯心中不满,一个个的打仗不行,耍小心眼个顶个的花样百出。当下一拍龙案: “传寡人令,令襄城君总帅南梁以南韩军计八万余人,击退楚蛮,保全韩土。君令到日,视同燔燧之事,虽毋会符,行也!” 这就确定了俱酒襄城之战的统帅地位,同时也免除了虎符调兵的繁文缛节,君令到日,就立即执行。 战国诸侯虽然坚持虎符调兵,但都保留有一个特例,那就“燔燧之事”。也就是出现烽火报警事件,说明军情紧急,即使没有虎符,也可以动用军队。此次韩侯就使用了这次特例,否则一一下发虎符,相当贻误战机。 韩侯继续传令:“令司寇沈无损,总督粮草、军备、民夫等诸后勤事宜,全力相助前方战事,不得有误!” 沈无损是真哭了,但是他这长相太特别,别人看上去好像他沈大人是喜极而泣一般。甚至还有人上前拱手道贺:“恭喜,沈大人!” 沈无损都想动用司寇府的力量将这没眼力的小子给捕了,查他个勾结盗匪、奸淫掳掠!老夫都特么如此难过了,你还要恭喜? 俱酒一路秘密行军抵达南梁时,韩侯的君令也传到了当地。南梁守将不敢怠慢,立即大礼相迎,将俱酒一行安排妥当,并将南梁二万守军人员结构、装备部署、战略军情等一并奉上。 俱酒随手翻看,发现已经升任五百将的吴耕,此刻就驻扎在南梁附近。立即命其回城述职,以便安排其与吴起秘密相见,好将吴起这尊大神安安全全地送入楚国,让他志得意满地去撞一回南墙。 等到吴起撞疼了,自己在巴蜀那边也搞定了,再来收拾残局。 吴耕进入俱酒住所,立即面露喜色,大礼参拜:“属下吴耕参见襄城君!襄城君现身,襄城无忧矣。” 俱酒含笑点头:“耕兄,某介绍一位故人与汝相识。”随即屏退左右,唤出一身便衣的吴起。 吴起与吴耕这些年虽然常有通信,然而从卫国一别,也是数十年未见了,一见之下,俱是心中存疑,不敢相认。 吴起先开口了:“耕弟,愚兄落难来投,为吾弟添忧了。” 吴耕大步上前,紧紧拉住吴起的手,上下打量了半天,方才激动地开口道:“真是兄长?” 吴起与吴耕把臂而立,半晌无语。 俱酒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立即拍了一下脑袋:“贤昆仲详谈,某去去便回。”说毕起身欲走。 吴耕只是受俱酒之托,给吴起写过一封推荐信。并不知道吴起与俱酒后来发展到了相当相当近的关系。所以一时尴尬无语,生怕自己与吴起之间的小阴谋被俱酒给看穿了。 吴起哪能让俱酒走呢,那就太不把人家当救命恩人了。 当下吴起一把拉住作势欲走的俱酒:“贤弟,何出此言。你我兄弟自当共同谋划。” 吴起拉吴耕一起坐下,方才把自己如何与俱酒一见如故,如何被其救出生天,如何掩护其一路南下之事一一道来。吴耕恍然大悟,世界真是太小了,这两位天下奇才能够凑到一块儿,还结为兄弟,真是难得。 吴起详细问起楚国方面最近的表现,因为之前出于安全考虑,一直是吴耕出面与楚人相谈的。 吴耕长叹一声:“兄长,之前楚使对邀请兄长入楚一事颇为热心。然近段时间以来,不知何故,变得较为冷淡。耕数次主动相邀,彼却借口推托,或虽相见,言之无物,不明所以。” 吴起感好像“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全身从里到外晶晶亮,透心凉! 尼玛,楚王你不地道啊,人家在魏国时,你左一个媚眼,右一个放电,勾搭人家。现在人家净身出户,前来投奔,结果你特么的不约了?! 原来自己一片豪情的奔楚计划,只是一厢情愿,楚人莫不是在行使离间之计,真实目的只是离间自己与魏侯之间的关系,并不真是的想邀请自己入伙! 自己雄心勃勃的改革计划、强国之策、练兵之法,都成为了一片泡影。吴起啊吴起,难道你真的成了天下多余之人? 吴耕见吴起瞬间变得失魂落魄,赶忙安慰道:“兄长不必着急,弟即着人入楚。” 俱酒看穿了楚国人的心思,这是最近在越国、宋国边界打了几个胜仗,又飘起来了。 特别是围攻襄城,韩国乃至三晋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击,所以认为有没有吴起无关紧要,楚国君臣都生出了一种麻痹心理。 俱酒劝道:“兄长,此时入楚,非是良机。” 吴起道:“贤弟此话何解?” 俱酒道:“楚今连胜,志气正骄,兄长此时入楚,如与人锦上添花耳,无足轻重,故楚人慢之。” “待弟与鲁阳公会猎一场,鲁阳公败,楚使必至。彼时入楚,有如绝渡逢舟、暗夜点灯,足显兄长之重矣!” 第279章 绝水遏敌 既然有吴起这个治军大佬在军中,绝对不能浪费资源,少不了要好好利用一番。 俱酒便为吴起虚构了一个中军司马的头衔,请兵家亚圣对集结起来的韩军素质进行一下扫描,对各军的作战能力、战斗意志、战斗素养进行全面体检,就各军之间的协同配合进行铺排演练,做足了战斗的准备。 而俱酒则亲自换上了斥侯的服装,带着聂政、怀木以及精挑细选的一干亲卫,昼伏夜出,亲自侦察地形,探敌虚实,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俱酒很快探听到楚军主帅、副帅人选,主师是鲁阳公公孙骐期,两位副帅分别是叶公和阳城君。这三位都是有世袭封地的人,楚人称之为“执珪之君”。 执珪,字面意思卿大夫在举行典礼时手中所执之一种玉版,爵高者始能用之。但在楚国,执珪(又称上执珪)是爵位的名称,而且是最高级的一种,一般都是王族。 叶公?好龙的那位吗?除了对叶公还有点印象外,其他人俱酒很快就将其抛在脑后。 一路之上,俱酒手握一支木炭棒,在绢布之上不住勾画,还标注一些奇怪的符号,令聂政、怀木等人都非常好奇。 经过数日侦察和实地勘察之后,俱酒对前线两军对峙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对韩楚两军的军力部署和对比也有了初步的掌握,一套大胆而又冒险的作战计划已经在脑海中浮出雏形。 首先是汾陉塞方面,汾陉塞对面是楚军人数约两万余,但全部是楚军的王卒,也就是国家正规军。 因为汾陉是两面临水筑城,韩军占尽地利优势。楚军只能隔颖水而相峙,如果要强攻的话,无论哪一方率先出击,都会给对方造成“半渡而击”的有利形势,故而双方均未大举进攻。 俱酒也看出来了,楚军此次尽管在汾陉塞方面出去了精锐的王卒,但剑指汾陉、意在襄城。汾陉塞方面嘛,只是佯攻,分散韩军兵力而已。 毕竟襄城是楚国经营百年的老城了,丢了太对不起祖宗,楚人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襄城方面则聚集了楚军重兵,分为陵师和舟师,舟师来自楚军王卒,而陵师主要构成是三位“执珪之君”的私卒和所在封邑的县卒,总数约在六万左右。 尽管装备可能不如楚军的王卒精良,但私卒、县卒的战斗意志却是更加坚强的,因为他们对县公的忠诚度是非常高的。 襄城是依托汝水作为护城河,战国时代,汝水水量丰沛,河水浩荡。楚军舟师缘水而上,中翼、大翼、小翼、楼船占据了汝水河道,将襄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楚军的楼船高度和襄城城墙相差无几,有的地段甚至楼船还要高于城墙。楚军舟师可以居高而向城墙守军射箭、投石,将守城韩军压制得头也抬不起来。 离汝水不远,分布着楚军的车兵、徒兵、形成围三阙一之势,将北门方向留开一个缺口。 但就目前的兵力对比来讲,韩军如果弃城而逃,则很快就能被楚国衔尾追杀,故而守城方是最好选择。 俱酒看得明白,楚军威慑力最大的就是舟师部队,如果废掉楚国舟师,那么楚军无论是士气还是战斗力上都将大受挫折。 而废掉楚军舟师战斗力的方法那就是——绝水! 这两天俱酒通过实地走访,发现汝水与颖水之间还存在着一些横七竖八的河汊河道,人工稍加修整,便能将两条河流连通。 俱酒想出的办法就是:通过人力汝水与颖水两水连通,从上游截断汝水,所截之水通过两水之间的连通渠道引入颖水。 如此一来,汝水断流,水位降低之后,楚国的舟师自然就趴窝了。尤其是高大楼船,必然会搁浅,成为一堆烂木头。同时由于楼船的阻滞,大翼、中翼、小翼也逃不出去。 另一方面,在颖水上游依托自然形势构筑一个大型蓄水池,将汝水引流至此,待水量达到一定规模之后,放开闸门,以水势攻击驻扎在汾陉塞对面的楚军营地。 绝水遏敌手绘示意图 通过绝汝水而纵颖水,先行瓦解楚军舟师的战斗力,打击楚军嚣张的气焰。然后再全军梭哈,与楚军步军、车军进行一场硬碰硬的决战,消灭大部楚军有生力量,至少消除未来五至十年之内的襄城危机。 同时也打疼楚王,迫使其怀疑国内的军事人才及军事能力,迫不及待地延请吴起入楚。 之所以想起这条计策,是因为穿越者知道,汝水曾经是一条全流域的大河,但在元朝时期确确实实地被人为截断了,也确确实实是将汝水流入了颖水,这是历史上真实有过的操作。 再加这几天的实地勘察,确定了具体的施工地点和连接方式。这时,后勤总负责司寇沈无损也来到南梁军前报到。 俱酒一见沈无损到来,如同见到老朋友一般,上前就拉住老沈的胳膊说道:“沈司寇既来,俱酒如同久旱逢甘霖啊!” 老沈哭丧着脸道:“襄城君客气了,沈某今日是襄城君麾下部属,自当马首是瞻。” 老沈此时哭丧着的不仅仅是脸,还有心情。平心而论,老沈虽然属于保守一派,但对国家、对君上还是忠心耿耿的。 偏偏临行之前,许异、韩屯蒙各种暗示,想让老沈在后勤方面对俱酒进行掣肘。 他们都打着一个旗号,俱酒这小子晋国出身,和魏国、秦国都有扯不清的关系,如果任其发展,必成韩国之大敌。 但俱酒与老沈一见如故,一闻老沈到来,亲自出营相迎。亲亲热热地为老沈接风洗尘,一点架子也没有。 再想想如果因为自己拖后腿,不知道要葬送多少韩国子弟,老沈心里矛盾极了,极度不舒服。 不是每个人都能厚黑得起来,又厚又黑的人需要超级好的心理素质。 寒暄已毕,俱酒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挖渠计划。希望沈无损立即组织邻近的民夫,开挖汝水与颖水之间的连接渠。 沈无损哪敢不应,立即布置下去,征调附近数邑的青壮劳力,因形就势,依托现有的河汊沟渠,迅速开展了两河的连通工作。 俱酒亲自选定了汝水水浅处作为截流点,并设计出了木制的“人字闸”用于快速挡水,用两根圆木绑成交叉状的“人”字架,固定在水中一排,然后在固定好的人字架上插上挡水板,遂能逐步实现全径断流。 这是后世专门用于山区的简易、快捷型、半固定式的蓄水工具,比人工运输土石方截流要快捷很多。而且因为其是活动的,所以蓄水、放水相对来说更为容易 “人字闸”的安装关键是人字架的固定,为了顺利完成截流,俱酒亲自下水示范安装“人字闸”。 人字闸结构图(混凝土结构) 眼见襄城君丝毫没有贵族的架子,在汝水的波涛中浮上浮下,与民夫一起固定一组组的“人字闸”,韩军以及民夫们都感动到无以复加。 生在这个时代的他们,习惯了等级森严之下的生活,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封君,于是无形之中又凝聚了一波军心、民心。 最感动的还说是沈无损,老沈见到俱酒贵为一邑封君,如此扑下身子拼命干,心理的天平瞬间失衡了。 襄城君如此为国操劳,有人还想在后边掣肘,这做人的差别怎么就这样大呢?若是韩国军民都像襄城君一般,君上何愁之有?韩国何愁之有。 沈无损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立即快步冲向挖渠现场。不说了,就冲着襄城君今日的表现,咱老沈绝不干拖人后腿的丑事! 第280章 楼船倾覆 楚鲁阳公公孙骐期,指挥舟师将襄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韩国乃至三晋方面都没有像样的反应,这让他不禁得意非常。 楚国的十数艘楼船沿汝水环绕襄城。楼船高三层,第一层为庐、第二层为飞庐、最上层为爵室。每层都设有防护女墙,用以防御敌方射来之弓箭、矢石。船上蒙有皮革,以隔热,防御敌方火攻。 女墙上开有箭孔,用以发射弓弩。不过最要命的是,楚人居然把抛石机给搬上了楼船,借助楼船的高度优势,能将石块抛得更远,攻击威力更甚,将襄城韩国守军打得毫无脾气。 此夜月圆,鲁阳公跪坐在在楼船最高层之爵室,置酒一案,一边与叶公、阳城君开怀畅饮,一边看着城头上狼狈的韩军哈哈大笑。 鲁阳公道:“二公请看,韩军如鼠,当初昭数是如何将襄城丢掉的?” 叶公道:“昭数当日,贪功冒进,倾城前突,致使韩军有可乘之机,襄城遭险厄之灾。” 阳城君道:“某看亦不尽然,韩国突然冒出来个中大夫,其人用兵诡异,捉摸不透,此襄城之所以失也。” 鲁阳公不屑地说道:“哼!昭数无能!襄城与鲁阳、叶、阳城唇亡齿寒,我等贵为执珪之君,自当为王上分忧,御边击韩,复土开疆!” 突然几案猛地抖了一下,桌上的酒爵摔倒了两个,酒液流淌,酒香飘逸。 三人浑不在意,阳城君一边扶起酒爵,一边赞道:“鲁阳公家酿,果然绝世好酒,香飘十里,闻者皆醉呵!” 鲁阳公豪爽地哈哈大笑:“某但凡出征,必携美酒。阵前相饮,俱得全胜!待明日全军攻击,拿下襄城,县公府中,犒赏诸军!” “咯噔——” 楼船再次发出奇怪的声响,随之船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嗯?”鲁阳公眉头紧锁,刚欲发问,船身突然剧烈地抖动,并且慢慢开始倾斜。 几案之上的菜肴酒浆,酒觞酒爵,由静到动,由慢到快,全部滚向了左侧方向。 鲁阳公大叫一声:“不好,楼船搁浅!” 楚国的楼船建造的比较高大,在汝水这样的内河航行,遇到水浅之处,极有搁浅的可能。 阳城君和叶公也连忙爬了起来。阳城君惊讶地道:“此段水深堑阔,楼船已游弋十余日,缘何此时搁浅?” 的的确确,大型的楼船要航行到某处水道,必然派出大翼前往探测水面宽度以及吃水深度,并不会贸然前行。 楚国此次出动楼船围攻襄城,也是对汝河进行过一番侦察。当初襄城以汝河为壕,特意将河道疏浚,加深加宽,故而适合楼船驶入。特别是当下汝河正值丰水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 叶公刚欲发表一番见解,只听“吱扭扭——”一阵巨响,楼船以更快的速度向左侧倾斜过去,叶公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上丝滑地飘移过去,一头撞在女墙之上,满眼全是金子。 鲁阳公和阳城君死死扒住一根桅杆,才导致身形不倒。然而三人围坐的几案此时也失去控制,“刷”地一声向飞快侧滑出去。 叶公好不容易才把金子消化了,刚欲起身察看,此时滑动的檀木几案飞速滑来,“怦!”的一声,再次击中叶公的脑袋,叶公惨叫一声,又收获了无边无际、漫天动地的金星。 鲁阳公久经沙场,大叫不好,这肯定不是搁浅这么简单。于是他一边抱紧柱子,一边扯着嗓子就开喊:“敌袭!敌袭!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刚刚喊完这句,楼船已经完全失去了重心,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彻底栽倒在了汝水河道之上,死死抱着柱子的鲁阳公被直接吊在了空中。 鲁阳公是阵前战将,孔武有力,尚可坚持。而臂力不行的阳城君,悬空挣扎了半晌,实在是撑不动了。发一声喊,重重地摔了下去。 刚刚揉着脑袋、一脸懵圈地爬起来的叶公,只听到长长的一声“啊——”,一个身影直直地坠向叶公的脖子上,一个骑马蹲裆式,彻底将叶公干晕了过去。 摔下来的阳城君也捂着命根子不住地滚来滚去,嚎叫不已! 此刻,鲁阳公清晰地判断舟师遭到了袭击,但放眼望去,却不见一个敌人,不见一片旌旗,没有一声呐喊,耳边传来的全部都是楚言荆语,全都是楚军自己人在惊惶失措的嘶喊。 鲁阳公感觉船上已不安全,他双臂交替发力,沿着桅杆向前行进,只到身子悬在了岸上之后,才一放双手,稳稳地落地岸上。 站在了岸上,鲁阳公才发现了舟师的现状。所有的楼船全部侧翻在河道之中,有船舱之中已经出现了熊熊火苗。因为现在是夜间,很可能是舱中照明之物,倾倒之后而引起了大火。 楼船一层的庐全部浸入水中,来不及逃跑的楚军被死死地扣在了下面。水性再好的士兵,要想一口气从黑洞洞的船舱中、拐弯抹角地游出来,也不是容易的事,只能自求多福了。 二层的飞庐一多半浸入水中,船上的士兵全部挤在一侧,大家或跳水、或潜水,各自逃命。可怜那些在楼船侧翻时受了重伤的,不一会儿就被汝水溺毙。 三层的爵室之上,传来了阳城君的鬼哭狼嚎,反而叶公悄无声息。 鲁阳公一下子冷汗就下来了,仗还没有开打,如果先折损了两位执珪之君,这可没法向楚王交差。 “速救大人!”鲁阳公愤怒地抓住一个刚从水中爬起士兵,一把将他推搡向倾翻的楼船:“快救叶公和阳城君下来!快!” 鲁阳公一边指挥士兵救人,一边拔出佩剑,亲自跑向汝水之畔查看敌情。 皎洁的月光之下,满目皆是惊恐的楚军,满耳俱是熟悉的荆音,并没有韩军或三晋军队的影子。 此时守城的韩军也发现了楚军的变故,但不清楚是否楚军乘夜攻城,一时城头之上金鼓齐鸣,梆子乱敲,松球火把尽数点起。 但韩军惊讶地发现,楚军并没有攻城,反倒像是被人攻击了。满河道尽是楚军横七竖八的舟师。 楼船的倾覆,也砸沉了一些翼船,部分没有被波及的大翼、中翼、小翼,试图离开险境,却发现整个水道全部被庞大的楼船堵塞,自己的船只成了网中之鱼、瓮中之鳖,哪也去不了。 鲁阳公提着剑,愣愣站在汝水边,自言自语地道:“果是天加诛焉?!” 第281章 水淹楚军 早在数天前汝水就实现了截流,但并没有完全断流,做到滴水不漏,在战国时代,凭借简陋的“人字闸”要实现全径断流也是不可能的。 正因为没有做到完全断流,所以才给下游楚军造成了一种“温水煮青蛙”的错觉,几乎没有人发现汝水流量变小、水位下降,直到高大的楼船首先触底倾覆。 就在“执珪三公”遭遇倾船之覆、而一头懵圈的时候,俱酒正在颖水上游静静地望着月亮。 另外,五万韩军人衔枚、马勒环,悄悄抵近汾陉塞周边。 汝水数天以来奔腾不息的水量,被人为地拐了一个弯,哗啦啦地流向了颖水,并在颖水之畔,积蓄出一面庞大的地上湖。 颖水上游也筑起了一道拦河的“人字闸”,不过颖水并没有断流,只是限流,使水的积聚更快、势能更大。 一名韩军卒长前来报告:“报襄城君,有几处出现泄漏,属下快堵不住了!” 俱酒抬头望了望越来越亮的月亮,大声下令道:“堵不住,就扒开!” “诺!” 颖水之上的障碍全部被清除,被关了数天禁闭的水流放肆地沿着颖水河道,奔腾地冲向下游。 楚国王卒的营寨离颖水很近,之所以在离水较近的地方扎营,就是为了不给对岸的韩军空出滩头阵地。 如果韩军一个急渡全线过河,并利用水岸建立滩头阵地,背水而与楚军拼命的话,那将会是一个很惨烈的结局。 楚军选择一个离颖水适当的距离扎营,既可防止韩军渡河突袭,又可在韩军渡过一半时果断出手,半渡而击之。这个方位,可以说是刚刚好。 俱酒之前秘密侦察过,颖水的南岸,相对北岸地势要低很多。 如果采用“决水遏敌”之策,引汝水以充颖水,很大可能会水淹楚军军营。能不能造成伤亡不清楚,但削弱其战斗力是肯定的。 汾陉塞对峙的楚国正师,有着相当规整的扎营功底。整个营盘四周挖了堑壕、设置了鹿角、高耸起敌楼、巡夜的士兵,整座军营尽显肃杀威严,无懈可击。 汝水断流时悄无声息,但颖水倾泄时却动静奇大。 半夜时分,楚军先是听到了闷声闷气的轰隆声,好像有雷声滚滚隐隐传来;之后又听到了类似动物嘶吼嗥叫声,仿佛有千万头巨兽冲下山梁;再后来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巨大的撞击声,貌似山崩在前、地陷在侧。 值夜的楚军满面狐疑,却一脸懵圈。只好大声下令值夜的军兵严加戒备,同时向领军楚将急报异常。 憋了数天的汝水,混合了颖水后仿佛发生了化学反应,一改以往的温顺与柔性,呈现出暴躁蛮横的一面,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咆哮着冲向下游,冲向一切敢于阻挡的事物。 汾陉塞的河道正处于一个拐弯,当第一个浪头击打在湾壁之上,激起丈余高的水花。 敌楼之上,高度戒备的楚军士兵,看到在月色之下,一道银练般的水幕冲天而起,而后又倏忽消失。 正当他一脸惊诧之时,更大的浪头冲天而起,重重地摔落在楚营之前的空地之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无数的水兵浪卒,开始疯狂地拥挤着冲上南岸,滚动着咆哮着直奔楚军的军营而来。 敌楼上的观察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眼间,楚营与颖河之间的开阔地带就成为了一片汪洋。 楚营周围的壕沟挖得非常标准,深度尽在八尺左右,猛烈冲刷的河水迫不及待地挤进壕沟,并且沿着楚营开始了快速的包围。 楚军没想到,自己挖的壕沟成了束缚逃亡的勾魂圈。 当银色月光映衬之下,白花花的颖水铺天盖地而来,观察哨终于明白过来,颖水涨水了!军营被淹了! 顿时锣鼓声、刁斗声、金坼声、嘶喊声、惊呼声……响彻楚营的上空,两万余人的营帐完成乱成了一锅粥。 埋伏的韩军一见时机已到,发一声喊,全数杀出,喊杀之声响彻云霄,松油火把星星点点,漫天遍野都是杀气。 大部分楚军根本来不及披甲操戈,甚至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就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四散逃命。 韩军也无法冲入泥淖淤积、污水横流的楚军营中,只是站在相对高的地势之处猛放了数波箭雨,顿时收割了一波楚军的性命。 但此次俱酒明令,只要投降就不得滥杀。俱酒的军令说得明白,韩侯欲在南部筑城,需要大批俘虏做劳力。 其实这是俱酒伪诈之词,他的心思是,自己反正不在韩国混了,没必要这么大规模地消灭楚军的有生力量。 另外,由于自己上次的平野设伏之战过于惨烈,甚至老墨子都因此受到了非议,给墨家的分离分子提供了借口。这次要尽量避免大规模杀伤。 五万韩军对二万楚军,这是俱酒最喜欢的集中优势兵力的打法。本来就稳操胜券,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再加上颖水的神助攻,抓俘虏应该没有问题。 韩军通过数波箭雨立威之后,然后就开始高呼口号: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韩军凭借人数优势和包围阵势,将口号喊成了铺天盖地的音浪,成功地进行了一波心理攻势。 楚军只觉得有数百倍于己的韩军将自己死死地包围在了圈中,再加上逃得匆忙,既无甲胄、又无兵器,甚至有的连开裆裤也来不及穿。不由得心生恐惧,一时降者无数。 天色微白之时,一堆一堆地楚军抱着头蹲在烂泥地里。经过一番清点,除了死伤,以及楚将和部分逃得快的楚军趁夜遁走之外,现场俘获楚军一万二千余人,汾陉塞对峙的楚军全部被解决。 俱酒快马赶到汾陉塞战场,韩弱见对岸韩军获胜,也亲自率军渡过颖水前来相见。 俱酒与韩弱多时未见,分外亲热。不过韩弱还是规规矩矩地按照礼节向俱酒行礼。毕竟这位少年职居上大夫,爵号襄城君。 看到了满地的楚军俘虏,当问清楚有一万二千多人时,穿越者也吓了一跳。 《周礼》规定:“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一万二千五百人,就是一个军啊!自己折腾了好几天,一下子就俘虏了一个军的兵力,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俱酒下令,待水头已过,水势稍落,立即派人打扫战场,尽收楚军军械物资,清点造册,以待分配。 分散安置楚军战俘,以防互相串通,发生哗变。同时厘清其中的中下级军官,分批进行审问,榨取有效情报。 第282章 一夜两败 天色渐亮之后,鲁阳公终于从一片狼藉之中发现了真相——汝水水位下降,导致楼船倾覆。 由于楼船倾覆堵塞了河道,游弋在襄城周边的船只或被楼船砸毁,或被堵在河道之内。只有下游部分翼船尚可一用,但又进不到襄城周边水道,干着急没有办法。 鲁阳公心中雪亮,韩军这是有高人啊!在上游截断汝水,不费一兵一卒,没有任何损伤,就完全瓦解了围攻襄城的舟师的战斗力。 昨夜襄城周边的十二艘楼船全部搁浅,其中两艘在倾覆过程中引起火灾,一艘完全烧成了灰,另一艘烧成了骨架。 同时还波及中翼十艘、大翼二艘。倒是小翼凭借其机动灵活之势,全数得到了保全,但由于楼船堵塞水道,也行动不便。 受了伤的叶公和阳城君被抬到后帐养伤,鲁阳公经过一番思考,迅速下达了数军令。 一是命令舟师全数退出战斗。先不用管倾覆的楼船,将尚在下游水道上、可以自由航行的船只全部南撤,避免水位进一步下降,累及更多船只。 二是将因楼船倾覆而被堵在水道中的完好翼船,全部拖上陆地,铺设圆木,滚动前行,直至抵达下游安全水域,全数下水南撤。 三是迅速沿汝河两岸派出斥侯,察探上游截流点所在,准备强攻汝水上游,控制截流点,以恢复汝水水量,营救倾覆的楼船,毕竟这些楼船可是楚王的宝贝。 四是命令襄城周边的陵师做好战斗准备,将战斗的重点由强攻襄城转为控制截流点,待斥侯探清虚实之后,伺机沿河而上,进攻韩军。 数道命令下达之后,楚军的战略重心完全转移,襄城守军反而压力减轻了不少。 “报!报鲁阳公,汾陉方向我军溃败,残兵离营不足十里。” “什么?!” 鲁阳公几乎要惊得跳将起来,韩军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夜之间,对两地楚军发起攻击?而且还特么的全部取得了胜绩?! 在鲁阳公的军事生涯之中,几乎没有遇到过这样不靠谱的事情。楚乃大国,诸侯与楚交兵,莫不战战兢兢,莫敢如此随性。 就算昔日天下强国晋国,在几百年的晋楚争霸中,哪次不是严阵以待、不敢轻敌? 鲁阳公感觉楚国、楚军以及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他立即起身,阴沉着脸大步出帐,身形矫健地爬上了观敌了阵的敌楼,举目远望。 不一会儿,天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线条,线条不断蠕动、不断跳跃,渐渐逼近。 楚军营中刚刚经历了舟师趴窝,对外敌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时鹿角遍树、矛戈相向、弩上弦,弓拱箭,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鲁阳公在敌楼之上望得远、看得清,终于看清了来者正是丢盔卸甲、衣衫褴褛的楚军。 这是装备一流、战力爆表的楚军精锐——王卒吗? 这些人昨夜遭遇了什么? 鲁阳公的心情沉到了最底层,毕竟这场战事,他是主帅。任何一处战场失利,他都逃脱不了责任。 最最要命的是,楚国还有个规矩,那就是“覆军杀将”,战败的楚军统帅,要自杀以谢罪。 鲁阳公不是怕承担战败的责任,而是感觉自己一身孔武,都没有活动开筋骨呢,敌人的影子都没看清楚,仗已经打败了,这种毫无来由的挫败感令人非常沮丧。 鲁阳公家族以军旅为生,家族能够延续至今天,至少是没打过什么大的败仗。而此次公孙琪期作为统帅,率师出征,一夜之间就连遭两败,其心情比石头都沉重。 统帅两万王卒的楚将,在逃亡时身中数箭,伤情颇重,所以箭矢都没敢拔,就狼狈逃窜而来。 鲁阳公一边安排医官为其疗伤,一边命令手下安顿败退下来的楚军。 待楚将包扎完毕,鲁阳公来到他的帐中,满脸怒容地跪坐在前,望着他一言不发。 楚将自知有战败之罪,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 鲁阳公开口道:“将军有伤,还需少动。” 楚将:“属下领军不力,兵败如山,愿以死谢罪!” 鲁阳公冷哼一声道:“谢罪以死,还轮不到将军!尔且将昨夜战况,说与老夫。” 楚将:“昨夜……属下未曾接兵……便败退下来……” 鲁阳公大怒,这意思是:根本就没打,就直接败退下来了?你特么的这不叫败退,叫逃跑好吗? 楚将见鲁阳公怒气升腾,赶忙说道:“韩军趁夜决水,营垒尽成泽国,将士不及披甲,兵戈尽失,徒手而战,大败亏输……” 鲁阳公冷静地思考了一下:“王卒营垒,老夫曾亲自勘察,其地其势,不至于为水所淹啊?” 楚将:“此正是属下不解之处,昨夜之间,颖水暴涨,全营尽墨。军卒或被偷袭、或为鱼鳖、或被俘获,损伤无算。” 鲁阳公道:“尔军尚存几多?” 楚将嗫嚅半晌,方道:“尚余五千之数,除却伤患,可战者尚有三千。” 鲁阳公忍不住揶揄:“两万王卒,精锐之师,损伤近九成,将军真可谓领军有方、御敌有术啊!” 楚将大放悲声:“属下死罪!死罪!” 鲁阳公也不听他的哭诉,愤愤地拂袖而去。 他大步走在营中,边走边问:“斥侯可有消息?” “尚未!” “再派再探!” 鲁阳公怒极了,斥侯撒出去那么多人,这么长时间没有一骑回来?老子都成了瞎子了,还特么打什么仗? 其实俱酒早就料到了鲁阳公必然会沿河打探,一路上层层埋伏,处处设防,尤其对打探消息的斥侯——杀无赦! 作为穿越者,他太清楚信息不对称对一场战斗的关键作用。 楚军的斥侯一旦进入伏击圈,那是被韩军追着打,痛下死手,根本没有回还的余地。 一夜之间,变故陡生。汾陉楚军王卒损失大部;襄城周边舟师全部丧失战斗力,而韩军连一根毛的损失都没有。 楚军的可战之师只剩下三位执珪之君的五万左右部队,与韩军的兵力对比已处于劣势。 鲁阳公站在行军舆图前,面前着眼前的山山水水,陷入了深思。此时此刻,襄城已不是战斗的核心,重点是要找到上游截流点,迅速恢复汝水水量。 “来人,命叶公率其本部军马继续围困襄城!” “其余陵师兵分为二,由本帅和阳城君各率一师,沿汝水两岸,攻击前进!” 第283章 智取双城 韩军连夜开展对楚军的甄别和对中下级军官的审讯,结果逮到了一条大鱼。 此人乃楚将的重要亲信、贴身幕僚,负责掌握重要军机文书和印鉴信物等。 正因为深得主将信任,也更懂得职责使命重于天的道理。于是在大水漫营、箭雨如蝗的危急情况下,此人在逃跑时仍将主将印鉴以及两只调兵虎符贴身保管。 韩军士兵对他可没有那么客气,押进营中直接倒吊起来,梁上的绳子还没捆结实呢,“叮叮当当”一片响,印鉴、虎符已经自己掉了出来。 虎符有那么好随身携带吗?印象中虎符象征着军权,是不是应该做得高大威猛才对,就像某些将军的军印一样。 实际情况是,虎符因为可调甲兵,为了保持传递机密性,往往做得小巧玲珑,易于携带。着名的杜虎符,长不过9.5厘米。而这位幕僚携带的楚国虎符比这还要小,还要袖珍。 军中之人,都知道虎符的重要性,眼见了这两件虎符以及将军的印鉴,也顾不得进一步审讯,直接将此物拿了呈献襄城君。 俱酒接过一看,嚯!这两个半幅虎符,均是君符,也就是留在楚王手中的半幅调兵虎符。 一只专门用于调动合伯邑守军,一只专门调动武阳邑驻军。 合伯、武阳也是楚国的边境城邑,在整个战国时代,不断在楚、韩、魏诸国之间易手。 俱酒其实已经计划见好就收了,自己之所以要到襄城前线,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护送吴起入楚。 但由于楚国人记吃不记打,对迎吴起入楚之事又不怎么上心了,俱洒只好再打一次,打疼楚国、打醒楚国,喂喂喂,快把吴起接走。 但现在两只虎符在手,俱酒不由得好胜心上头,要不……再玩一下? 俱酒当下要求对包括该幕僚在内的一众楚军中下级军官进行突审,得到的情报显示:此两只虎符是楚王亲授于王卒之将,用于不时之需。 但率领王卒的楚将平时自大惯了,当得知汾陉守军不过万人时,觉得自己两万楚军可以横扫,没必要再调动合伯、武阳的驻军,故而两只虎符迟迟没有派上用场。 又通过进一步的了解得知,合伯邑县卒约五千人。武阳邑之前已经派出一定数量的县卒随鲁阳公出征,故邑中尚有县卒两千人。当然每个县守都有一定数量的私兵,但数量不多,应该不满千人。 正当此时,斥侯来报: “报!报襄城君得知,楚军兵分两路,一路由鲁阳公率领,一路由阳城君率领,分别沿汝水两岸,扫荡前行。” 俱酒问道:“楚军军力如何?” 斥侯道:“目测每部约两万之众,两部共约四万余人。” 俱酒在舆图之上揣摩半晌,计算出楚军留守襄城的大概在一万余人,和襄城守军人数相差无几,襄城应该暂时无虞。 同时猜测出楚军的意图是寻找韩军主力决战,同时控制截水口,恢复汝水水流。 鉴于襄城附近地势平阔,非常利于车兵作战,而楚国作为万乘之国,其车兵在平原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俱酒之前早已经布置了层层阻击阵地,对付车兵的主要办法就是:挖坑、挖沟、挖壕。这些活不仅韩军能干,民夫也能干,故而韩军的阻击阵地部署得相当有效。 此时此刻,并不是打硬碰硬消耗战的时候,有了之前那些阻击阵地安排,相信楚军前行的速度不会很快。 俱酒原来是想和楚军梭哈一下,但现在两只虎符在手,突然改变主意了,还想同楚军好好玩一玩。 现在俱酒手握五万韩军,汝河上游尚有三万余军,汾陉塞中的韩弱部有一万余军,襄城守军有一万二千余军。 俱酒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势,果断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其一:传令汝河上游三万韩军,利用阻击阵地层层设防,尽量迟滞楚军进军步伐,尽可能长时间地拖住楚军,无令不得擅自与楚军决战。 其二:令楚将幕僚,分别向合伯和武阳写出求援信,加持代表楚将身份的印鉴泥封。在韩军中挑选可靠的荆人士兵(由于靠近楚韩边界,军中亦有荆人,上次俱酒夜袭襄城的水鬼就是荆人出身),扮作楚军,直奔两城。 其三:汾陉塞风险已然解除,留五千韩军坚守汾陉塞,韩弱率剩余五千韩军,俱酒再拔予五千韩军,共一万人,秘密抵达武阳邑附近;另一名韩军校尉率领本部一万韩军,秘密抵达合伯邑附近,依计而行。 其四,俱酒亲率剩余的三万五千韩军,奔袭襄城外围的叶公部围城楚军,与襄城守军会合,彻底解除襄城之围。 其五,将被俘楚军,除却伤病员、中级军官以及留做苦力加固城墙的人外,剩余的九千多人以什为单位,打乱分散编排到各支队伍之中,不给武器,只给盾牌,用作冲锋炮灰。 九千人被打乱分散到五万多人的队伍中,瞬间都被分割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集体。加之缺乏进攻性武器,各部也对俘虏严密监视,一时也掀起不起什么大浪。 当然,战后论功行赏!也要让俘虏们看到点希望。 其实当夜水淹楚军,逃跑的楚军中有人慌不择路,已有一部分直接跑到了合伯邑和武阳邑,两位邑守早已得知了汾陉前线战败的消息,只是没有官方的通报,一时惴惴不安,也束手无策,只好严守城防。 次日间,数匹快马直奔合伯邑下,满口荆言楚语,言道有紧急军情,求见邑守。 合伯邑尚有五千兵马和部分私卒,对这数骑之人当然不介意,搜身之后就放其入内。 武阳邑因为守军不多,在前方战事吃紧的情况下,邑守表现得十分小心。城门都不开,直接用吊篮将信使吊了上去。 两位邑守都收到了同样的调兵虎符与调兵信札。 楚国的铸造工艺精湛,纹饰华美。楚王之符与邑守之符,轻轻地放到一块,稳稳地合在一起,那叫一个严丝合缝、完美结合。 之前半片老虎看上去死眉耷拉眼,合上之后一只小老虎栩栩如生,神采翼翼,好像一松手就能蹦到地上似的。 信札都是幕僚的笔迹,当然领军之将不会亲笔写信,关键还有楚将的亲用印鉴泥封,真得不能再真了。 合伯邑之前已经知道了前线军情紧急,又见虎符与信札完美无缺,连夜下令,粮草辎重依律配备,五千县卒整军待发。 武阳邑守也没有在虎符和信札中发现什么猫腻,不过武阳已经没有多少兵了,全调走,这城没法守了啊。 于是武阳邑守多了一个心眼,他派人前来合伯邑处打听情况。一看合伯邑已经动员起来了,邑守义正辞严地训斥了一番信使,让他归告武阳邑守,国难当头,毋庸置疑。 尽管武阳邑守一万个不乐意,但有虎符在此,也不敢稍有违抗,遂命令县卒打点行装,尽快到达襄城前线。 埋伏在附近韩军,眼见合伯与武阳的守军全部出动了,心中俱是一阵惊叹,襄城君说此计名叫“调虎离山”,何其形象啊! 待守军离城两个时辰之后,韩弱大摇大摆地率领一万韩军抵达武阳城下,慢条斯理地开始攻城。 城中精锐尽数抽走,仅乘数百邑公私卒,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韩军像旅游一样一路打着卡就占领了武阳邑。 另一韩军校尉率领的韩军将合伯城团团围住之后,派出军中的楚军俘虏向城中喊话,一番攻心之战与讨价还价之后,邑守耷拉着脑袋,肉袒出降,免却了一场战火之灾的合伯居民敲锣打鼓地将韩军迎进了城中。 遵照俱酒的命令,两部入城之后都严明纪律,杜绝扰民,确保城中秩序井然。 同时对粮库、武库等战略物资地点尽数占领清点,同时加强了城防。 第284章 再下叶邑 叶公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大了! 能不大吗?在楼船倾覆时,处于最高处爵室的叶公最先摔了出去,以身作则地用脑袋试了试楼船女墙的坚固程度。嗯,挺硬的! 然后,船也斜了,酒也喝不成了,喝酒的几案还不乐意了,借着楼船滑动的机会,重重地干了叶公脑袋一下。 最讨厌的要数阳城君这个竖子,居然尼玛敢骑到老子的脖子上?直接把老子给干晕了过去!同是楚王驾前的执珪之君,凭什么你特么的这么流氓? 鲁阳公和阳城君率师北上,去寻找汝水截流处,试图恢复汝水水量,拯救搁浅倾覆的十艘楼船,这些可是楚王的宝贝。 叶公带领本部兵马万余人,以及舟师留守的部分军卒,在襄城外围发呆晒太阳。 现在这点兵力,与城内的韩军基本相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攻城是不可能的,能看住城内韩军不出来添乱就是烧高香了。 “轰隆隆——” 一阵闷响动地而来。叶公警惕地竖起了耳朵,自从脑袋变大后,听觉也变得灵敏了。 什么动静?斥侯呢?怎么没有消息? 俱酒也想见识一下春秋兵王——车兵的恐怖威力,直接派出车兵打头阵。然后是步卒紧跟在后,全线向叶公的部队压了上来。 三万五千韩军对万余出头的楚军,这种仗谁不喜欢打?说难听点叫以多欺少,说好听点叫“集中优势兵力”。反正就是很爽! 至于什么以少胜多、绝地反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等,其实都有一定的冒险性,可遇而不可求。 当气喘吁吁的斥侯报来韩军大举进攻的消息,叶公的第一反应是:逃! 这没什么好丢人的,敌军数量太庞大了,敌我力量对比太悬殊了!孙子他老人家说过“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主帅一个“逃”字都没说完,已经蹦上兵车一溜烟地蹿出去几里地了,士兵们更撒丫子就跑,深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 这下对于韩军来说可太好了,战斗中最惨烈的就是正面硬刚,最简单的就是衔尾追杀。 俱酒作为统帅,居于戎车之上,占据车左的位置。御者居中,吴耕手持长戈,居于车右。 俱酒本来也想手持长兵器冲阵杀敌的,但是被告知车左要持弓箭。但俱酒的弓箭术一般,不过他挺喜欢弩机,于是持了一张大黄弩,在冲杀过程中不断地施放弩箭。 衔尾追杀最重要的就是以快制快,将敌人的建制冲散、冲乱,达到群龙无首的效果。 追击过程中,韩军持续高喊:“降者不杀!”不断瓦解楚军士气,一时俘获无数。 俱酒紧盯着叶公的戎车不放,不停地命令御者死死咬住。他想问问叶公,尊驾是不是好龙的那位? 待两车差不多平行的时候,俱酒先是施放弩箭击中叶公拉车的服马。但四马拉车的结构,一匹马受伤了,并不能轻易拉动整车的力量跑偏,马儿带箭负痛,继续狂奔,甚至力道还比刚才大了。 俱酒眼看叶公要逃,哪里肯让,瞅准时机,算好提前量,一个纵身,飞身扑到了叶公车上,直接将叶公的车右给撞得飞了出去。 俱酒拔出短剑直接架在御者脖子上,却笑眯眯地看着叶公。叶公吓得惊慌失措,差点从车上摔下去。 御者在宝剑的压力下,慢慢勒住了马车,垂头丧气的叶公被俱酒直接提了起来。 俱酒简单地命令道:“下令,降!” 叶公虽然战败被俘,却一言不发,也算有些骨气。 韩军眼见襄城君亲自出战,飞车制敌,顿时士气高振,四下高声齐喊: “叶公已降!” “降者不杀!” 俱酒眼见追击仍在继续,杀戮仍在进行,便冷笑着对叶公道:“公若不发一语,则楚军流血更甚,此皆叶邑子弟,公其忍哉?” 叶公眼中流泪,高举双臂,大声呼喊道:“沈某无能,诸军可降!” 连喊三遍之后,叶公回头望着俱酒,一双倔强的小眼神里满含悲愤和泪花。那意思我都做了,该你了! 俱酒嘿嘿一笑,挥剑大吼一声:“降者免死!不重伤!不擒二毛!不伤俘虏!” 诸军齐齐应声:“诺!”呼声山呼谷应,震天动地,对楚军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撼。于是剩余的楚军齐刷刷全部弃械投降了。 俱酒继续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对叶公说道:“叶公,既已卸甲,何所我与?” 你既然已经降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该拿出来给我? 叶公无奈,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叶邑印玺和半片虎符,双手奉与俱酒。 俱酒接过来,大声叫道:“吴耕!吴耕!” 吴耕忙不迭地跑将过来:“属下在,襄城君有何吩咐?” 俱酒道:“命尔率五千精锐,日落之前,拿下叶邑!” 吴耕高声道:“诺!” 俱酒又叫住吴耕:“一个字,降者不杀!” 吴耕高声应诺,然后率领人马,呼啸而去。 叶公一听,面如死灰。此次出征,他几乎把叶邑的老底都给抖搂出来了,叶邑就剩三百老弱残兵看门护院了。 叶公长叹一声:“祖宗基业,毁于一旦!”然后转头看着俱酒:“不过,沈某败在襄城君手下,心服口服!” 俱酒哈哈大笑:“叶公不必介怀,胜败乃兵家常事耳!” 突然俱酒心头冒出一个念头,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某闻叶公颇好龙乎?” 叶公一愣:“襄城君何出此言?” 其实“叶公好龙”出自汉代的刘向,不过穿越者对这个知识点并没有认知,所以才有此问。 俱酒愣了一下,看来这事不太靠谱啊。遂转而询问叶邑风土。 叶公简单叙述了下叶地及叶公家族之事。 叶地原属许国,后在诸侯争战中归楚。后沈氏先祖沈诸梁被封于叶,人称叶公。 沈诸梁出身楚国公室,芈姓,沈氏,名诸梁,字子高。最大功绩是平定白公胜叛乱,后官居令尹、司马,身兼军政大权于一身,晚年让贤,回归叶邑安度晚年。 沈诸梁一生位极人臣,在叶地颇有政绩,口碑很好。其后人也有一支以叶为姓,故而人称“沈叶一家”、“沈叶不婚”等。 由于沈诸梁高居令尹,政绩突出,故而叶邑为其世袭封地. 现任叶公就是沈诸梁的后人,世袭叶地,号称叶公。 听完这一番叙述,俱酒才对叶地、叶公家族有了具体的了解,连称受教!不过,为了区别大名鼎鼎的“好龙”的叶公,俱酒在心里暗暗地将此任叶公称为小叶公,或者小沈! 俱酒命人打扫战场,押着小沈及俘虏楚军返回襄城外围驻扎。 刚刚扎下营帐,吴耕部的斥侯就飞马来报,叶邑果然有惊无险地拿了下来。 第285章 好头谁斫 在被围困了一个多月、经过了数场攻防血战之后,襄城南门大开,吊桥放下,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原太子府管事、现襄城守将,韩俊。 韩俊被救了,却一脸理所当然,他就知道太子绝对不会不管他的。他大踏步来到俱酒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躬身一揖:“属下韩俊,恭迎襄城君入城!” 俱酒与韩俊不熟,就知道他是太子韩屯蒙的铁杆心腹,故而也就是寒暄几句。 俱酒还要部署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有了叶城的成功经验,他想到远在汝水上游龟速行军的鲁阳公,以及鲁阳公所代表的鲁阳邑。 鲁阳邑离襄城不远,按理说鲁阳公作为主帅,一定会是倾巢而出,估计鲁阳城……也可以搞一下。 俱酒心中有事,于是不咸不淡地回韩俊道:“韩将军,俱酒军务在身,就不入城了。” 韩俊笑道:“襄城君既到封邑,焉有不入之理?况襄城君此次解襄城之危,除阖城之厄,上到富贾,下到黔首,俱对襄城君翘首以盼呐!” 俱酒微微一笑:“战事正酣,恕不耽搁。待到击退楚军,某再来重游襄城风物!” 韩俊也就是客气一下,他还真没把这位襄城君真当成襄城的主人。君上虽封,那是虚封,在韩国境内,绝对不会出现国中之国。 太子之所以派他到襄城来,很大程度上,也是想让他控制襄城,从而避免俱酒染指,成为割据势力。 韩俊虚情假意了一番,见俱酒如此,便顺势答道:“既如此,属下不敢勉强。” 俱酒问道:“韩将军,目前襄城军力如何?” 韩俊道:“襄城原有守军万余人,数次攻防,多有伤亡,目前尚有战力者约七千余人。” 俱酒又问道:“粮草辎重消耗几何?” 韩俊道:“粮草尚有两月之用,箭矢、滚木、礌石等防守器械消耗较多,亟需补充。” 俱酒心中在筹划下一步计划,故而略一思索,对韩俊道:“韩将军,辎重军械,某会安排先行在俘获中给予补充,后期会与沈司寇协商,再行解决。” 韩俊大喜:“多谢襄城君。” 俱酒继续道:“某有二事:其一,楚之叶公及部分俘虏,暂交韩将军看管。切记,君上欲在南部筑城,俘虏即是劳力,不可擅自处理。” 韩俊:“属下遵命!” 俱酒:“目前,襄城防守形势转好,某欲调用襄城兵力五千。” “呃……这个……襄城君,只怕楚军反扑,襄城防务吃紧……” 俱酒脸色一沉:“韩将军放心,某既蒙君恩,忝居襄城君,必会确保襄城无虞!” 韩俊显然把襄城一众部属当成了了自己的私兵,并不想被人随便调遣,且自己倚仗着太子心腹的身份,故意想要拖延一二。 “回襄城君,属下受君命死守襄城,自当尽责,襄城守卫空虚,恐怕难以自保,望襄城君体谅属下的苦衷。” 俱酒一听,尼玛,面对着满营众将,这是赤祼祼的抗命啊! 当下心中恼怒,脸色难看。但想一想自己并不打算在韩国怎么混,硬生生忍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 “韩俊,可曾接到君令?君令明言,阳翟以南军事,俱归本君调度。” 叫你韩将军给你脸了?直接改叫狗名! 韩俊铁了心不想动用自己的军队,虽然态度谦卑,但却软中带硬地道:“确有君令,然无虎符。” 俱酒大怒:“君令到日,视同燔燧之事,虽毋会符,亦可行也!尔岂不知?!” 韩俊继续嬉皮笑脸:“属下亦是为了襄城防卫,襄城吃紧,属下还指望襄城君增兵呢。” 满营众将都是面面相觑,韩俊果然是太子府出身,这牙口硬得可以啊!且看这位年纪小小的襄城君如何应对。 俱酒本不想动气,但没想到韩俊居然敢一抗到底,再看看诸将表现,一军统帅的权威瞬间感到被冒犯了一万点。 他不再理韩俊,转头问行军司马:“抗命不遵,当如何处置?” 韩国承袭晋国军制,行军司马专掌军法。 行军司马一听,这这这,矛盾转移到我头上了啊。这边是太子手下的红人,另一边主帅有问也不敢不回,只好硬着头皮道:“按韩军法,当斩!” 韩俊听了行军司马的回答,反倒笑了,他一改之前的谦恭态度,直起身形,一脸不屑:“襄城君,无君令不得擅杀大将。” 韩俊自大式的愚蠢,一下子把俱酒逼到梁山上了! 本来俱酒并不想对韩俊怎样的,还是那句话,打这一仗,一是为了报韩侯知遇之恩;二是为了吴起风光入楚。 老子并不想在韩国当权臣,老子还急去南郑种田呢!你知道多少读者大大批评老子节奏慢? 但你韩俊当着满营众将这么拽,让老子怎么下得了台? 老子说过要斩你了吗?你特么这个迪奥迪奥的样子给谁看? 尽管这样,俱酒还是不打算杀韩俊,现阶段没必要和韩屯蒙闹得那么僵。他打算先将韩俊关起来,煞煞威风再说。 俱酒根本不搭理韩俊,直接对行军司马淡淡地道:“执行军法!” 现在轮到行军司马懵圈了,之前对这位传奇的襄城君时有耳闻,近段时间也见证了他神乎其神的军事手段,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铁血的一面。 只是……只是这韩俊乃太子驾前红人,整个韩国朝堂都让着他三分,襄城君不会初来乍到的,不了解情况吧。 这时一名叫淳于浩的校尉上前一步,解了行军司马的围,他低声回禀道:“臣闻襄城君素与太子友善,韩将军亦是太子府出身,是否……” 俱酒还是想借坡下驴的,于是故意高声道:“太子啊!嗯,太子向来与某兄弟相称。也罢,暂免韩俊襄城守之职,下狱待查。淳于将军暂领襄城防务!” 淳于浩算是领教了“谁出主意谁干活”的威力,皱眉拱手道:“属下遵令!” 其实这已是给足了韩俊面子!也是俱酒去意已决,不想激化矛盾的体现。 然而韩俊却不这样想,我特么的太子心腹、侯任国相啊!居然被你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这么轻描淡写地下了大狱?我就呵呵呵呵…… 这时候韩俊连起码的尊重也不要了,干脆双手背到后面,负手立于帐中,轻蔑地斜着俱酒。言外之意:怎么样?怕了吧! 俱酒真的是气急反笑,韩俊这副德行,典型的小人得志、看门狗的嘴脸。望着这小子前倨后恭的表现,俱酒虽面露笑意,却杀心自起。 韩俊看到俱酒笑了,居然天真地认为是俱酒是在故意缓和局面,自己找台阶下,于是他更进一步、嚣张地对着俱酒道: “方才俊闻,有人欲取俊项上人头,敢问谁者?” 俱酒笑意盈盈地将身子前倾:“貌似……呃……是我?” 韩俊看着这位十几岁的小小少年,心中充盈着轻慢与鄙视,你特么也知道老子是太子府出身?给你个小封君当当,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他堆起满脸轻蔑的笑意:“襄城君胡不动手?” 俱酒笑吟吟地一边起身抽剑,一边慢悠悠地应道:“勿急勿急!即来即来!” 淳于浩一见韩俊一味激化矛盾,心想这特么可不行,于是故意大声道:“韩将军请自重!” 摆明了淳于浩是想给气氛降温,为韩俊解围。你特么亲自给人递刀子,就是草民野老也受不了这样激将啊,何况座上这位是手握重兵的襄城君。 韩俊理也不理,他嚣张地一把把兜鍪扯下来,“当啷”一声扔到地上,并将皮甲的护脖往后拉了拉,露出好长一条细脖子伸到了俱酒面前:“来来来,大好头颅,请君斫之!” 俱酒持续保持着笑盈盈的表情:“甚好,甚好!” 仓啷一声,寒光闪过,数条血污冲天而起,一颗头颅满地打滚。 俱酒收回笑意,一脸寒霜,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大帐,边走边高声下令:“淳于浩,速速接管襄城城防!” 淳于浩大声应道:“诺!” 第286章 攻其左岸 俱酒怒斩韩俊,心中豪情顿起:乱世让圣母走开! 横竖是睡不着,俱酒决定连夜围攻鲁阳城,将这个游戏玩到底。 或许在韩国这一系列军事行动,无助于自己的崛起大业,毕竟这地方是四战之地,不可久留。 但通过这些战斗,可以进一步磨砺自己的锋刃,提升自己的名望! 名望!这个东西在战国时代还是有点用处的。 俱酒当即换了营帐,令淳于浩率三千人驻守襄城,将原来韩俊的兵马全部调至军前听令。 再派出三路斥侯,命令合伯、武阳各留五千守军,剩余军马昼夜兼程,直奔鲁阳城下会合。 最后命令自己所部人马,四更造饭,五更出发,直捣鲁阳城。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几路人马陆续抵达鲁阳城下,将鲁阳城团团围了起来。 俱酒水淹楚军时带着五万韩军南下,分出一万五千前去攻取合伯、武阳,俱酒以三万五千之众击溃叶公所部。 然后又分兵五千去攻占叶邑,所剩三万兵力。 在襄城怒斩韩俊后,用淳于浩置换出襄城守军,净得兵力五千;现在合伯、武阳又汇合来一万军力。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五千。 加上之前将楚军降卒穿插入各部,总兵力大概到了四万五千左右,在占据三座边城之后,还拥有是一支举足轻重的武装,殊为不易。 俱酒围住鲁阳城后,并不急于攻城,一边命令全军休整,一边派出大量斥侯,紧盯鲁阳公、阳城君所部动向,同时要求沈无损速速补充鲁阳方面的军需物资。 俱酒要打一场战国版的“围城打援”,不过俱酒也有一点不安,这点兵力围城没问题,打援的话有点吃力。 假若鲁阳公和阳城君从汝水岸边全身而退,四万兵力决不容小觑。 再说合伯的五千县卒、武阳的二千县卒,匆匆忙忙行到了襄城城下。 只见楚国舟师巨大的楼船横七竖八地卧在水中,城外一片狼藉的战场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楚军的器械甚至死尸还没有清理干净。 至于“执珪三君”更是影子都没有,顿时慌了神。 以七千人的体量,在这襄城城边儿多待一小会儿都意味着危险! 就在此时,后方又传来消息,合件、武阳、叶县陆续失守,七千楚军成了前无可战,后无可退、既无统帅,又无后援的流浪军队。 两位统军校尉止住惊慌,稍一合计,决定向鲁阳方向转移,毕竟鲁阳邑是这几个边境城邑中实力最强的。最不济,还可以从鲁阳方向撤入楚国方城之内。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七千人,成为俱酒“围点打援”的试验品,一个冲锋就被包了饺子。 俱酒继续采取老办法,打乱建制,缩小编制,分散安置,只发盾牌,不发兵刃,充作前锋炮灰。 这样一来,武阳城下聚集了五万余兵马,俱酒又让人在远处虚设营帐、昼夜金鼓喧闹、马尾拖树枝来回奔跑,遍布疑兵之计,号称十万之众。 ******** 鲁阳公不愧是军旅出身,指挥着两路楚军,沿汝水两岸,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固然受到俱酒部署的阻击阵地的影响,车兵进展不快,但四万楚军打得非常顽强,充分展现出来了泱泱大国应有的军事水平。 战斗开始时,俱酒直扑前线,而吴起以化名居于中军司马的位置,心惊肉跳地看着前线传回一份又一份军情札册。 俱酒的战术打法,将“以奇制胜”的理念发挥得淋漓尽致,正所谓“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截流、沉舟、水淹、诈取、避实、就虚、奔袭……每一步都走得险如临渊,每一场都胜得酣畅淋漓。 吴起是兵学大家,中国历史上孙子、吴子向来相提并论, 双双被奉为兵学圭臬。 但吴起的研究方向偏向治军,所谓“兵不在众,以治为胜”。后人评价孙武与吴起,“起之书一乎正, 武之书一乎奇”。这也是吴起对俱酒这一系战斗战术看得心惊肉跳的原因。 当然吴起的造诣不仅仅限于兵家,他还有一颗改革社会的高尚心灵,对国家治理、社会进步有着澎湃的热情。 面对俱酒这位小兄弟的战术战法,吴起有一种眼界洞开,豁然雾散的感觉,每一战、每一策、每一步、每一回,都令吴起叹为观止,顿生惺惺之念。 吴某当此年纪,尚在混沌之中。仅此一点,吾不如也! 看来,吴某的眼光没有错,当初在西河与俱酒一见如故、约为兄弟,实乃今生幸事。 这就是英雄惜英雄,如果是小人,则会心生嫉妒,暗中下绊子。 这两天,吴起又认真钻研了鲁阳公和阳城君的战术打法,对楚国的陵师作战方式也有了新的了解和观感,这为他未来入楚打下了坚实基础,为将来的改革楚军提供了第一手的实战资料。 楚军有四万余兵力,且全部是县卒性质,县卒是楚国的地方君,对县公和邑守的忠诚度极高,故而当鲁阳公和阳城君亲临战场,指挥作战时,县卒打得很顽强。 而韩军目前只有三万余人,统一由官职最高的沈无损临时调配。韩军本身兵力就不占优势,再加上老沈只能镇镇场子,具体的战术战法还是下面几个校尉商定。 前期通过层层挖壕阻击,迟滞了楚军的进攻速度,但一旦短兵相接,韩军还是略输一筹,故而节节败退。 沈无损一面派出斥侯向俱酒加急求援,一面盯上了吴起。 老沈曾亲见俱酒对吴起尊敬有加,战事一起又委以中军司马之职,就前期战备做了大量工作。 因而老沈断定此人必定也是个深谙兵事之人,于是就约请吴起相见,就当前战局求教意见。 这,就让吴起很煎熬了!吴起是“精楚”人士啊!现在老沈向他求教御楚之术,这不等于打吴起的脸么! 但楚国之前对自己爱答不理,导致俱酒怒而兴兵。自己又身在韩军军营,不给点意见也是说不过去。 吴起其实是看出了楚军的破绽所在,那就是:两路分兵! 楚军的盘算是汝河水浅,一方但有战事,另一方即可涉水相救。 吴起惜字如金地给老沈提出一条对策,四个字:“攻其左岸”。 第287章 鏖战汝水 为什么要攻其左岸? 因为吴起也看出来了,右岸的鲁阳公是知兵之人,其所部军力战斗力也强,战斗意志更高,显然更难对付。 而左岸的阳城君所部,则略输一筹。 集结上游三万余韩军主力,全体出击,围攻左岸的阳城君一部,就可扭转战场逆势。 沈无损虽不知兵,但也听出了其中的门道,只是老沈也有个疑惑,他谨慎地问道:“司马,攻左则右救,当如何处之?” 吴起呵呵一笑:“复汝河之水,以阻两岸。” 沈无损顿时跳了起来:“此襄城君之术,岂可擅动?” 要知道老沈现在几乎是俱酒的崇拜者,对俱酒安排下的事情,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执行。 吴起淡淡地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吴起觉得自己这一策,尽到了身处韩营的义务,韩军听与不听、行与不行,就看楚军的造化了。 之后老沈再怎么问,吴起都是搪塞敷衍,不出一策,是福是祸就看韩军的造化了。 毕竟让一个“精楚”人士出谋攻打自己的精神祖国,还是挺煎熬的。 老沈将吴起的话转述给几位领军校尉,几位校尉一合计,觉得可以试一试。否则的话,以楚军现在的攻坚势头,韩军这三万人马,迟早会被耗干了。 于是右岸韩军抛弃辎重,轻装而撤,甚至连大型兵车都不要了,只牵走了马匹。 鲁阳公所部,一则有大量兵车随行,二则有人贪恋军辎,行军速度一时放缓。韩军顺利摆脱了鲁阳公部的追击,然后趁夜全军渡过汝水,抵达左岸。 这几天的稳扎稳打,使鲁阳公也见识了韩军的战斗力,再加上韩军撤离的速度过快,使鲁阳公高度怀疑前方设伏。 于是当夜幕降临,鲁阳公便命所部人马高处安营,险处扎寨,深沟高栅,准备明日再向前推进。 半夜时分,鲁阳公正在帐中读书,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呼啸之声,间杂着低缓沉闷的轰然鸣响。 未几,观察前哨进来禀报:“报县公,汝河突然涨水!” 鲁阳公大步走出帐外,站在高处,只见乳白色在月光之下,汝河水像一道奔腾的白练,发出巨大的声响,卷起遮天的水雾,呼啸着向下游冲刷而去。 一名亲卫上前道:“县公,韩军突然放水,其意何为?” 鲁阳公略一思索,放声笑道:“韩军欲重施水淹之伎耳,吾高垒当营,何患水乎?” 鲁阳公显然把汝河涨水视为汾陉塞水淹楚军的翻版了,他之前就非常注重扎营问题,故而营垒离河较远,地势也较高。 在这种情况下韩军仍然开闸放水,鲁阳公对韩军高度蔑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种手段,焉能重复使用? 另一名幕僚道:“此刻汝水复流,则襄城楼船有救矣!县公似可回师。” 鲁阳公嘿嘿一笑:“非也!吾若撤军,水必再断。故必控上游截水之处,方可确保楼船无虞。” “县公高见!” “明朝四更造饭,五更发兵,一鼓而下截水之处!” “诺!” 沈无损一辈子也没有享受过今晚的风光,众校尉盔明甲亮,众甲士精神抖擞,里三层外三层簇拥着老沈。 手握重兵,杀心自起!老沈觉得自己此时,咳嗽一声则山岳崩颓,斜眼一扫则风云变色。 老沈若是知道,还有一位兵家亚圣、一代军神——吴起,恭谨地立在他的身后右侧、谨小慎微地侍候着他,估计能吹一辈子。 当夜三更,月光正寒,汝水的轰鸣之声掩盖了左岸韩军的人马喧嚣。三万韩军人衔枚、马勒环,借着水声趁夜直摸阳城君的大营。 阳城君在楼船之上骑了小叶的脖子一回,自己也没落下好,肿着两个大桃子,还得率军出征,心中那个怨气甭提多高了。 好在在左岸鲁阳公的配合之下,一路前行还算顺利,虽然韩军挖了不少坑,至少没有硬碰硬地打过几仗,全部士气尚在,军力犹存。 当今夜汝水突然上涨时,阳城君可没有鲁阳君那么乐观,他敏感地意识到,事出蹊跷必有妖。 要知道韩国人费了老鼻子劲才把汝水挖断流了,然后又是挖坑又是开壕,节节抵抗楚军的进攻,为的就是确保截流处安全,凭什么此时此刻主动放水?这根本不符合交战的基本逻辑。 阳城君思虑再三,立即派人涉水与鲁阳君取得联系,进一步统一步调,协调行动。 没想到的是汝水因为被憋了这么多天,一旦开闸,上涨势头过快,水流速度过激,即使是楚国的凫水好手,试了好几次也没有成功渡河。 楚军试图隔河喊话,用金鼓传信,可惜水声滔滔,人声不闻。 楚军又试图挥舞旗语,传递信息,但汝水断流数日,再次复流之后,河面之上蒸腾起漫天水气,再次失败。 阳城君心生警惕,当下命令全营戒备,以防偷袭。 四更时分,当鲁阳公营帐中的晨炊飘出阵阵稷香的时候,对岸的阳城君营帐中遭受到了韩军的第一波攻击。 韩军弓弩手趁夜摸到了射程距离之内,对楚营展开了第一轮箭雨攻击。 没想到的楚军的盾牌手早就挡在了前沿,韩军的第一轮箭雨并未给楚军造成太多的损失。 楚军摸清了箭矢来向之后,果断发起反击,同样一波箭雨却放倒了不少韩军弓弩手。 韩见眼见偷袭不成,立即点火,第二轮全部换成火箭进攻。 蘸了动物油脂的火箭呼啸着直射楚军的营帐,瞬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韩军依仗着人数优势,开始发起全军冲击。 盾牌手在前,长戈兵在后,一排一排密密匝匝地冲向楚军的营帐。很快在沟壕之上搭上木板,将营前鹿角蒺藜清出一条条道路,楚军营垒被撕开了数道缺口,韩军举着火把猛冲猛打,整个军营火光熊熊,杀声震天。 当前军冲入楚营之后,后军迅速添埋壕沟,拔除栅栏,清扫蒺藜,为车兵冲营铺开了通道。 阳城君的部属显然也是训练有素,迅速将兵车推出,围成环形车阵,在阵地之内,凭险而守。 远则箭射,近则戈刺,战斗打得十分顽强,韩楚双方一时都沾不到什么便宜。 韩军的车兵呼喝着冲入楚营,但他们很快发现,楚军的环形阵地有效阻击了车兵的深入,只能在外围横冲直撞,发泄不满! 既然车兵冲不进去,就只有徒兵拿命上去硬抗了,韩军士兵凭借着人数优势,一波又一波地冲过环形车阵,一茬又一茬地被楚军收割了性命。 双方围绕着环形车阵,打成了胶着状态,弓弩手则能瞅冷子放个冷箭啥的,稍有不慎,很容易误伤自己人。 对岸的鲁阳君吃着早餐,隐约听到传来金鼓号角之声,不禁眉头微皱。转身问道:“何处嘶鸣?” 经过一段时间的泄洪,汝水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状态,声音也不再那么恐怖,水气也随着天光放亮渐渐散去。 鲁阳公派来的侦察哨终于发现了对岸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报鲁阳公!左岸阳城君营垒激战正酣,详情不知!” 第288章 墨者居楚 鲁阳公暗叫一声:坏了! 他立即派出斥侯北上查看韩军阵地。不多时,斥侯返回,右岸已无韩军一人,截水之处只乘几个木头桩子(人字架),汝水全线复流。 鲁阳公心中明白,韩军此时应该已经集中优势兵力,去攻击左岸的阳城君部,不禁为自己分兵两路的错误战术后悔不迭。 鲁阳公大声喝令:“强渡汝水,支援阳城君!” 部下期期艾艾地说:“舟师全部撤出,我军无力渡水。” 鲁阳公大怒:“楚人枕水而生,傍水而长,岂能望水兴叹?” 部下一名校尉立即应声道:“属下立即命人伐木制筏!” 正当鲁阳公目眦欲裂,暴跳如雷之时,一匹快马飞驰而至,一名满身尘垢的斥侯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跌跌撞撞地直扑鲁阳公身边。 “禀鲁阳公,大事不好!韩军围攻鲁阳,城池危在夕!” “什么?!”鲁阳君一听如同听到晴天霹雳一般,虎躯一振,两眼发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把揪住斥侯的衣服,咆哮着吼道:“叶公所部横亘在襄城一线,韩军如何能直趋而过,围困鲁阳?” 斥侯大声回禀首:“叶公已兵败被俘!” 鲁阳君摇了一摇,差点摔倒。 扩侯继续回禀:“不仅叶公兵败,合伯、武阳、叶邑三城尽失,目前韩军号称十万,围住鲁阳,请公速速回援!” 鲁阳君一口老血喷薄而出,庞大身躯如同半截枯木,轰然倒地,砸起一团灰尘。 众亲卫七手八脚、七嘴八舌,又是摇肩膀,又是掐人中,总算把鲁阳君唤醒了。 鲁阳邑是祖宗世世代代的封地,更是楚国方城前方的重要关卡。 鲁阳一失,理论上韩军就可以突破楚国方城,进攻宛邑,整个宛邑盆地一马平川,将无险可守。 鲁阳的军事重要性不言而喻! 鲁阳君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全军两万余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呢,尽管心中沮丧,但此刻不能乱,必须稳住。 鲁阳君问斥侯:“韩军可曾攻城?” 斥侯道:“未曾!” 鲁阳君:“城中防务如何?” 斥侯道:“墨家弟子已然全数就位,暂时无虞!” 鲁阳君以手加额,暗叫庆幸,幸亏墨家尚在!有墨家在,鲁阳城应该能够坚守一段时间,毕竟墨家是守城的专家。 “墨守”二字可不是像其他诸子般的理论性东西,那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是一城一城守出来的,是真的不能真的实践。 仗打到这个份上,鲁阳公心中明白,此次伐韩已然失败。 但是战火既起,走向何方却不是他一个前线主帅能决定的。 鲁阳公立即派出多路斥侯,绕过韩军已占领的城邑,通过楚国的驿道体系,火速向楚王禀报前沿军情,请求楚王派军支援。 名为求援,但鲁阳公明白,兵败之后,往往伴随着谈判。诸侯国之间的战争几百年来就是这个样子,打打谈谈,谈谈打打。打不过就谈,谈不拢再打。 但鲁阳城是自己的世袭封地,鲁旭公必须全力确保城不破、地不失。鲁阳公下令自己所部,立即调转马头,火速回援鲁阳。 此时,第一批木筏已经制作完成,鲁阳公立即下令一个小队强渡汝水,将当前不利战局告知阳城君,令其退军,回援鲁阳。 左岸的阳城君也被打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盼到了鲁阳公的信使,等到的不是援兵,却是令其回援鲁阳的命令。 阳城君所得破口大骂:“公孙骐期,老匹夫!统军无能、回扈有术。鲁阳固重,然我阳城轻乎!” 之前鲁阳公以能征善战闻名,阳城君、叶公俱对鲁阳公有种迷之崇拜。但今天仗打成这个熊样子,鲁阳公“知兵”的名声算是彻底塌房了。 尤其是鲁阳公命阳城君回援鲁阳,让阳城君一百个不乐意。韩军连下楚边三城,你鲁阳危险,我阳城也离得不远啊?保卫鲁阳?我为什么不返回去保卫阳城?! 阳城君当即下令,全军丢弃辎重,轻装后撤。甚至阳城君令人专门撒了一些楚同铜贝,以及金银币。 在战国时代,是楚国最先铸造和使用金银币的,并且金银的纯度最高、质地最好。楚国的金银币是很受欢迎的。 当世时,除了如“魏武卒”一类的专业军队、常备军之外,很多时候打仗是庶民自备军具上战场的。 例如着名的睡虎地秦简中,就有秦军士兵向家中要钱、要夏衣的书信。还有北朝民歌《木兰辞》中的“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也说明了这个问题。 没有名将指挥的韩军,顿时也犯了贪恋财货辎重的毛病,一时士卒到处争抢楚军丢弃的甲胄、箭矢、刀剑、马具、粮食甚至钱物,追击队形大乱,阳城君的队伍趁机脱离了战场,一路向阳城狂奔而去。 奔至半途,只见一队人马忽然拐出小路,迎面而来。阳城君吓得魂飞魄散,现在队伍都跑乱了,自己身边也没有多少能打的。如果是韩军在此埋伏,吾命休矣! 定睛一看,前方人数不多,且多布衣黑裳,面色黧黑,头戴斗笠,身背长剑。为首十数人骑着马匹,其余人则步行紧跟。 来人远远地停住马头,高声喝道:“对面可是阳城君?” 阳城君不敢露面回答,在战车上用剑柄戳了一下御者的肩膀。御者领会到他的意图,立即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对面此时也看清了阳城君一行的楚国衣冠以及楚国旌旗,基本上确定了是楚军。于是高声回道:“墨家徐弱,奉命在此迎候阳城君!” 阳城君恍然大悟,这是自己的墨者朋友到了,立即从战车上站起,高声问道:“徐先生,不知与墨者孟胜怎么称呼。” 徐弱道:“乃是家师!” “孟先生今何在?” “家师已带领部分徒众,先期抵达阳城,特命弱在此迎候阳城君。” 阳城君长吁一口气,孟胜来了,阳城无虞矣! 第289章 墨楚渊源 鲁阳有墨者、阳城有墨者,墨家出现在了楚国? 不错,不仅墨家子弟出现在鲁阳、阳城,而且天下显学——墨学的伟大创始人、墨家组织机构墨宗的钜子、当世公认的一代宗师——墨子,此时也正在鲁阳城中。 上次魏国安邑,魏越就曾经告诉俱酒,墨家内部隐约显现分裂之势,老墨子此时已老,不胜其烦,遂往楚国一行,并推迟了与俱酒约定的见面时间。 墨者在楚国出没,是因为墨家、墨子与楚国、与鲁阳有着很深的渊源。 其一,楚王给墨子、给墨家面子。 “墨子救宋”的故事发生在楚国,被记入《墨子》一书,是传播和推行墨家理念活生生的案例,被墨家子弟奉为圭臬。 当年楚欲攻宋,墨子使楚,与公输班来了一场沙盘推演,推演结果显示,楚军在拥有优势兵力的情况下,仍不敌墨家的“墨守”之术,楚王无奈放弃了攻楚。 《公输》一文被纳入语文课本,编为连环画,许多人都对此耳熟能详。 从逻辑上讲,在国家机器面前,墨家也并非有多么强大。之所以能够救宋成功,只不过是楚王在给墨子这个天下显学、一代宗师面子。一定程度上是在争取墨子,争取墨家,也同时给楚王脸上贴金。 至于宋国啥的,此时不打,以后再打嘛!墨家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翻翻史书,楚国削宋国那是家常便饭。墨子也就阻止了一次,便被其徒众挂在嘴上,津津乐道。 这就像营销学的成功案例,不成功的案例多了去了,但教科书里只拣成功的讲。 其二,墨子与鲁阳邑、与鲁阳公家族也有着匪浅的交情。 《墨子·鲁问》中记载了墨子劝阻鲁阳文君伐郑的故事。鲁阳文君再次给了墨子老大的面子,在墨子三言两语的劝说之下,放弃了伐郑的计划。 鲁阳文君公孙宽,是现任鲁阳君公孙骐期的父亲。《墨子》一书中记载了墨子与鲁阳文君的多次对话,从语气上来看,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其三,墨子的众多弟子是楚人,或在楚国为官。比如被墨子称为“可驱之骥”的耕柱子,此时正在楚国为官,并且历史上耕柱子对墨子、墨学多有资助。再比如以武勇闻名于世屈将子也是楚人。 最重要的是,目前墨家隐约已现三分之势,相里氏,相夫氏,邓陵氏各执一派。而邓陵子一派就在楚国,世称楚墨。 楚墨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墨侠”,他们墨子思想的忠实拥趸,是墨家各地秘密机构的掌控着,是行侠天下、救弱济南的主力军,也是技击最强、纪律最严、信仰最坚的一批人。 所以墨子在年老之际,以及墨家出现分裂苗头之际,来到了楚国。墨子此次来楚国,就再也没有回到中原,就在楚国这片土地上,飘然羽化,成为传说。 有研究认为墨子晚年居于楚国鲁阳,是因为他就是鲁阳人,老年人嘛,落叶归根大家很容易理解。至今河南鲁山还在和山东滕州争夺“墨子故里”的招牌。 此次墨子入楚,居于鲁阳城中。适逢楚王以鲁阳君为帅,大举进攻襄城、汾陉一线。 墨子故伎重施,意欲劝阻。毕竟“非攻”是墨家重要的思想理念,不可能眼见这么大规模的攻伐而不发一语。 但公孙骐期显然不是其父公孙宽那般尊崇诸子,口中哼哼哈哈,手段却没有停下,将老墨子及其徒众晾在了鲁阳城中,一转眼就把襄城给围了。 对于楚国与韩国这段公案,墨子也陷入了反思,这俩国家谈不上谁强谁弱,也谈不上谁欺负谁。 从墨家扶助弱小的理念来讲,这俩之间的事根本不符合条件。春秋期间晋楚争霸数百年,三家分晋之后,三晋联盟接着与楚国干,谁是谁非根本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墨子眼见鲁阳公并不听他的劝说,也只得作罢。 但事情就是这么戏剧,短短数日之间,形势陡转直下,本来是鲁阳公盛气凌人地去攻打韩国,没有到一夜之间韩国军队反而把鲁阳城给围了! 此刻鲁阳城中只有鲁阳公府上的数百私卒与少数县卒负责城防,鲁阳公根本没想到韩军能有兵临鲁阳城下的一天,故而可以说完全是没有准备。 此时此刻,还在鲁阳城中的墨子与墨家,就面临一道两难的选择题 。 本来是劝说楚国不要兴兵伐韩,现在韩国反倒将鲁阳围城了,强者与弱者的地位转换就这么戏剧性地完成了。 在“大攻小,强执弱”的战国时代,墨家坚定地站在弱小一边,帮助弱小抵御大国的进攻。墨家天然地认为弱小者即正义者,强大者即侵略者。 然而此时此刻,墨子也迷惑了,墨家的强弱理念与义利观,该如何在楚韩之间进行选择? 但是,墨子对鲁阳是有着深厚感情的,与现任鲁阳公公孙骐期的父亲——鲁阳文公公孙宽也是有着匪浅交情的,这种感情上的亲近最终占了上风,他决定帮助鲁阳公守好鲁阳城。 然而如何始终让墨家站在道德的高度,符合墨家救助弱小的一贯原则? 墨家诸子玩了一次偷换概念的把戏,他们不以楚 、韩两国来进行力量对比,而是以鲁阳城居民、和弱势的鲁阳守军与号称十万的韩军兵力对比,牵强地找到了符合自家思想的理论依据,这就是典型的以众欺寡、以强欺弱,所以墨家救助弱小,不得不出手。 为保护鲁阳民众,墨家开始出动——守城! 其实墨家还有另一种掩耳盗铃式的错误,墨家一着认为守城术是一种防御术,是抵御侵略战争的正义手段,人为地为“守”披上了一层楚楚可怜的道德外衣,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正义! 其实从军事角度来看,“守”与“攻”一样,都是兵家的军事手段之一,这二者只不过是军事冲突的两个方面,有攻必有守,有守必有攻。 攻城术自是兵家利器,守城术也是兵家高术!在道德上,“守”与“攻”没有高低优劣之分。 第290章 故人凶猛 墨守的积极防御军事思想,博大精深,包罗万象,包括但不限于《墨子》一书中的“备城门”、“备梯”、“备水”、“备高临”、“备突”“备穴”、“备蛾博”、“迎敌问”、“旗帜”、“号令”、“杂守”等篇专门论述,还有许多具备科技性的技艺与装备,在墨学的断流中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总结起来,墨守主要体现在有备无患、全方守卫、高效指挥、全民皆兵以及技术赋能等几个方面。 后世神秘消失最多的,恰恰是墨家的技术赋能部分。后人通过研究《墨子》、《墨经》,可以看出其中涵盖了数学、物理、工程机械、科学思想与方法等多方面的命题与定义。 有人说,若历史上墨家持续发扬光大,中国的科技水平将领先世界二千年!诚哉斯言! 此时此刻,鲁阳城中的所有人都慌了手脚,有墨子这位德高望重的当世显学大师出来主持工作,阖城上下,莫敢不从,很快就形成了高效有力的防守防御体系,各项墨家独门的防守器械也在紧锣密鼓地加工之中,鲁阳城民众坚信墨家会保护大家的安全,会守护鲁阳的安宁。 然而,俱酒的战略是“围城打援”,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必须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不然,占再多的城池,最终还是逃不出“攻防”二字的窠臼,陷入新一轮拉锯。 而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才是保证襄城地区五至十年安宁的重要手段! “围城打援”能不能起到效果,被围之城非常关键,主要性质就是“敌所必救”。而鲁阳城显然是符合这个条件的。 然而对于鲁阳城中的庶民来讲,并不知道韩军主帅的心思所在,还以为是墨家的守城之术发挥了威慑作用,致使韩军迟迟不敢攻城。 因而鲁阳全城对墨家更加崇拜,对墨子简直视若神明。一些墨家徒众也沾沾自喜,认为墨守果然天下无敌。 韩军对鲁阳围而不攻,墨子却有着清晰的判断,这绝对不是墨家守城术有多么高明!攻守双方形势的转变,往往是在交手之后,隔空就分出胜负显然是不可能的。 消瘦的墨家大弟子禽滑厘匆匆走入墨子的陋室,对侍候在墨子身边两位再传弟子挥挥手,二人知趣地退了出去。 墨子身形高大,长眉黑面,满面沧桑,目光睿智。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竹卷,抬头看着这位追随自己一生的大弟子。 禽滑厘拱手行礼道:“师尊,韩军主帅人选查明……” 此前,墨子其实是非常替韩军担心的,因为鲁阳公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楚国重臣,此次挥重军而攻襄城,而韩国方面迟迟没有作出有效的反应,墨子甚至认为韩国有意放弃襄城了。 然而,数日之间,襄城周边风云突变,韩军截流而覆舟、淹营而败楚、诈令而调兵,乘虚而袭城,败王卒、擒叶公、围鲁阳…… 一连串的战斗打得丝滑流畅、挥洒淋漓,完全不同于过往诸侯之间拖拖拉拉打好几年的笨拙打法,令老墨子不禁心生好奇,命令墨家弟子多方探听,此次韩军主帅人选。 其实老墨子有一个预感,之前围绕着襄城也发生过一系列战斗,不会是……那个孩子又回来了吧? 俱酒此次南下首先是形势所逼,因为韩国正在配合魏国对吴起进行跨国抓捕,为了保证吴起不被魏国长臂管辖所害,俱酒只好选择护送吴起南下至韩楚边界。 同时韩国君臣也对此进行了保密处理,楚军可能打到现在,都弄不清对手是谁。 但神出鬼没的墨侠探听到了,是二十一郎回来了! 墨侠们在刚刚探听到这个消息之时,还是有点兴奋的,瞧啊,这是我们墨家的小子,是墨子他老人家慧眼所识的弟子! 但转眼就沉默了,上次二十一郎在汾陉塞与襄城之间夜间设伏,干掉了五千楚军,在主导“非攻”的墨家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争议的苗头甚至指向了至尊无上的老墨子。 这次二十一郎的手笔更大,估计墨家又要掀起更猛的风浪了。 墨侠们的担心也正是禽滑厘的担心,此刻,墨子炯炯地注视着禽滑厘,你不说,我也不问。 禽滑厘终于还是顶不住了老墨子锋利如刀的目光:“师尊,二十一郎回来了!” 老墨子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一种如愿得偿的快感。这个孩子,果然不凡。 只是老墨子也有些担心,自己虽然与此子有名义上的师徒情分,但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徒之实,甚至自己对他的印象还是留在十年前。 墨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禽滑厘其实也是心中欢喜的。但见老墨子沉默不语,以为师父对俱酒的征伐行为有所不满,于是迫不及待地解释道: “师尊,据座下弟子回禀,小师弟此次南征,多次严明军纪,不得擅杀。数场大战下来,并无太大伤亡。” 这个确是事实,除了韩军在攻击左岸阳城君部时双方造成了一定伤亡之外,其他战役均未造成太大伤亡。 老墨子抬头望向窗外,眼神迷离,心情复杂。良久方道:“日前老夫手书墨学,取一卷《非攻》,命人送与此子。” 禽滑厘高声道:“诺!” 禽滑厘走出墨子地房间,随即命人道:“唤索卢参来!” 索卢参是禽滑厘的得意弟子,在墨侠之中技击修为均属上层,故而重大事项,禽滑厘还是属意索卢参去完成。 索卢参来到后拱手行礼:“弟子参见钜子。” 老墨子年事已高,久不过问墨宗之事,故而墨宗钜子暂由禽滑厘代摄。 禽滑厘将用锦囊包好的墨子手书《非攻》递与索卢参:“参,且去韩营,见一位故人!” 索卢参并不知道俱酒是韩军主帅,故而皱眉发问道:“敢问钜子,故人为谁?” 禽滑厘道:“二十一郎!” 索卢参不由得惊呼一声:“小师叔?!” 禽滑厘道:“正是。” 索卢参道:“弟子何以言?” 禽滑厘道:“无以言,但将子墨子手书送至即可。” 索卢参沉默片刻,想起了一年前营救俱酒时的林林总总,遂高声回道:“诺!” 此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且慢!弟子不肖,也欲见识一下二十一郎之真面目!” 第291章 屈将子 门帘一挑,一个浓眉大眼、身材健硕、身负长剑、头戴危冠的壮士闪身而进:“弟子屈将子见过钜子!” 禽滑厘一看是屈将进来,不由得眉头紧皱,微微叹息。 屈将子和索卢参一样,属于墨家第三代弟子,是胡非子的徒弟。 屈氏是楚国的公族,起源于芈姓。昭、屈、景三族均是楚国公族,世称“三闾”,大名鼎鼎的屈原曾出任“三闾大夫”,就是一个主持宗庙祭祀,兼管贵族屈、景、昭三大氏子弟教育的职务。 屈将子其人,史书用两个字来形容他,即“好勇”。屈将未入墨门之前,曾质疑墨家的非攻思想,武力逼迫胡非子,在长剑面前,墨家怎样坚守“非斗”? 胡非子以“五勇”来说服屈将子,举了五个方面的勇士例子,反问屈将子,你特么的算哪门子勇士呢?屈将子心悦诚服,遂拜胡非子为师,成为墨家第三代弟子。 胡非子与屈将子的对话中,曾说道:“五勇不同公子,将何处?” 胡非子将屈将子称为“公子”,可见屈将子绝对是公族出身,甚至可能是某一位楚王的儿子。 屈将子身为楚国公族,自然对守卫鲁阳城特别上心,这两天忙里忙外的张罗墨守之事。 关于二十一郎俱酒的传闻,屈将子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刚刚听闻指挥韩军猛挫楚军锐气的统帅,居然是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师叔。 屈将子一时好勇之气顿生,意图见识一下这位传奇小师叔的本事,同时也想以楚人身份,替鲁阳公、替楚人出一次头。 屈将子憋着一肚子气来见钜子禽滑厘,没想到刚好听见钜子派索卢参前往韩国军营的消息,忍不住发声而入内,要求与索卢参一同前往。 禽滑厘低声道:“参与俱酒,有相救之旧谊,故宜前往。鲁阳墨守之事繁重,将且守城。” 言外之意,人家索卢参救过俱酒的命,这个身份前往比较容易谈判成功,你个二百五还是呆在家里守城吧,别给老子捅乱子了。 屈将子确实是好胜心起,抱着与俱酒一试高下的目的前往,没想到被钜子一口回绝,而且还拿守城这个大帽子来压他,不禁大急。 “钜子,弟子请为索卢师兄仆从,只为护师兄周全,将向钜子保证,身入韩营,不发一言。” 索卢参其实对俱酒这一年多来的变化之大,也是心存疑虑,史书上称索卢参为“东方之巨狡”,其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面对号称十万的韩军,索卢参若只身前往,还真有点小怕怕,有屈将子这个二百伍同行,说不定关键时刻能顶一阵子。 于是索卢参拱手道:“钜子,屈师弟也是一片好心,不如请其与弟子同行,互为照应。” 禽滑厘无奈,只好答应了二人的要求,同时再三叮嘱,不要节外生枝,严格按照墨子要求,将手书送到即可。至于余事,概不过问。 禽滑厘忠厚之人,对墨子言听计从,忠心不二。墨子既然只送俱酒《非攻》一卷,而不言片字,肯定是要考较此子的悟性。此时说一些多余的话,反而是画蛇添足。 索卢参与屈将子二人应诺一声,立即准备妥当,纵马出城,直奔韩国军营。 索卢参来到离韩营一箭之地,勒住马头,高声喝道:“鸦山故人,求见襄城君!” 军卒将信息一层一层传递进去,正在中将大帐面对舆图谋划“围城打援”地点与兵力部署的俱酒,闻言也是一呆,鸦山故人?略一沉思,便令怀木代其出迎。 怀木是当年鸦山之战的亲身经历者,是俱酒的心腹和贴身近侍。既是故人,怀木出迎,一眼便知其中缘由,也不失礼数,可谓两全之策。 怀木纵马出营,远远一见,赫然是当年鸦山之战的墨家领头人——索卢参,不由得喜出望外。打马上前,躬身施礼: “怀木见过索卢先生,公子命木迎先生入营。” 索卢参也是客气有加:“怀兄弟别来无恙。”又转身介绍道:“这位是师弟屈将子。” 屈将子是真的说话算说,拱手一礼,一言不发。 怀木也不计较,三人亲亲热热地并辔而行,步入军营。 怀木与索卢参有说有笑,共叙别话。屈将子则板着一张纸片脸,四处张望韩军阵营,只见整个连营防卫得当、排列有序、人喊马嘶、军纪严整,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怪不得鲁阳君连打败仗! 行至中军,怀木令墨家二子在帐外稍歇,立即进帐禀报。 俱酒一听是索卢参来访,还带着另一位墨者屈将子,也是心中奇怪,怎么墨家弟子会出现在两军交战的前沿? 但毕竟索卢参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俱酒不敢怠慢,立即起身,一溜小跑出帐相迎。 如果按照墨家的辈分,俱酒身为“兼字令”第二十一位弟子,是老墨子的亲传弟子。而索卢参、屈将子都是“爱字令”弟子,属于再传弟子。俱酒作为社团的小老大,是没必要这么大礼相迎的。 但是,一者因为墨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二者自己有心抱定墨家这棵大树,故而俱酒并不拘泥于什么辈分礼节,低调谦虚、端正态度,大礼相迎。 俱酒远远一见索卢参和屈将子,立即高举双手,长揖而下,躬身四十五度,高声拜道:“俱酒见过索卢先生,见过屈先生!” 索卢参是讲究人,当初在曲沃城就一口一个“小师叔”地叫,哪里肯受俱酒这样大礼,唬得连忙避开俱酒之礼,一边还礼一边从侧翼快步上前,扶住躬身施礼的俱酒: “小师叔见外了,参何敢当此大礼?” 反观屈将子,也不避让,鼻子一哼,大喇喇地还了一礼,继续坚守诺言,一言不发。 索卢参眼见屈将子这个二百五如此表现,也是尴尬的一批,早知道不领你个二混子来了,真特么给墨家丢脸。 但嘴里却不住地打圆场:“这位乃胡非子师叔座下弟子,屈将子是也。”转过头对着屈将子挤眼呶嘴:“屈师弟,快来拜见小师叔。” 俱酒明显感觉到了屈将子的敌意,不禁心中好笑,你个二百五在我这数万人的军营之中耍什么横? 但对墨家,俱酒还是具有崇敬之情和亲近之感的,当下也不为意,而是主动上前,再拜施礼:“俱酒见过屈先生!” 屈将子双眼紧盯俱酒,手向上微微举了举,作为还礼,口中继续一言不发。 心中暗道:这个胎毛未退、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墨子他老人家像捡了宝一样的“二十一郎”?就是两次打得我大楚国毫无还手之力的襄城君? 老子怎么就不信了?! 第292章 以剑服人 索卢参看见屈将子这种丢脸又失礼的表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尴尬到无以复加,一张老脸臊成了猪肝色,深恨自己不该带这个二百五出来。 俱酒越是低调,屈将子越是觉得他不过徒有虚名。只见他伸手拔出背负长剑,双手捧至俱酒面前,双眼怪睁,一语不发,死死盯住俱酒。 索卢参见状大惊,尼玛,屈二百五!你又来这一招,到哪儿都给人家“言勇”,动辄就要比试比试,分个高下。现在咱们是带着墨家使命来的好不好? “屈师弟……” 俱酒微微一笑,拦住了索卢参:“索卢先生,俱酒最近刚好新学了一套剑术,正好与屈先生切磋切磋。” 俱酒和谁学得剑术?聂政嘛! 整个战国,论剑术聂政排在第一流的高手之列。从《史记》中记载的“四大刺客”的行刺表现中,只有聂政是于众兵环伺之中刺杀成功,并且还击杀数十人、自决面皮、自屠出肠而死,这份勇武、狠劲和爆表战斗力,无出其右者。 俱酒和聂政、怀木朝夕相处,便虚心向二人请教剑术、弓弩之术,加上前世的军人禀赋、墨家的内力相助,一时剑术和射击水平都有了质的飞跃。 既然墨家这位小师侄不服,那么正好拿他试试手,考验一下自己剑术修炼得到家不到家。 俱酒看了看屈将子手持长剑,剑身长且锋利,遂转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短剑。与屈将子的长剑相反,短剑是又短又厚又笨拙,看不出有任何优势。 俱酒将下裳往腰间一掖,露出了里面的“纨裤”,摆出一个剑式,攻防兼备,进退有据。左手向屈将子轻轻一勾:“屈先生,请!” 屈将子却不敢将下裳撩起来,他里面还穿着开裆裤呢,容易走光啊!但屈将子仍不敢马虎,继续一言不发,双眼突出,死死地盯住俱酒,摆出一个剑势相迎。 俱酒心中暗暗好笑,你先憋着,看一会不把你揍得喊出来!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聂政的剑术,主打的就是一个快字! 屈将子每次与人动手,总是习惯性地呐喊几句,一来提升自己的气势,二来也能打扰对手的节奏。但这次自己向钜子承诺,进入韩营一语不发,故而只能憋着气,沉闷地发起攻击,进攻的气势自是弱了一筹。 俱酒眼瞅着屈将子闷声不响地刺来一剑,并不急于躺闪,待屈将子之剑快要刺中面门之时,俱酒身形一偏,脚下一滑,已经闪至了屈将子的侧面。 屈将子健硕的身形,在惯性作用下,像一头笨牛似的轰隆隆地冲了过去。 俱酒待其身形闪过,抬手用剑背在屈将子的背上重重敲了一下。 屈将子忍不住闷哼一声,紧急刹住脚步,却发现俱酒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的身后,笑吟吟地横剑而立。 屈将子在剑术方面自视甚高,也确实有过人之处,但一合之下,就被俱酒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关键自己连人家的人形是如何变化的都没看清楚,登时心中大骇。当下采取守势,摆出一个剑势,双目死死盯住俱酒,不再主动进攻。 俱酒一合之下,已经试出了屈将子的深浅,心中轻蔑地暗道:就这? 既然你不主动,那么轮到我了。俱酒凝神聚力,围绕屈将子转圈。屈将子则如临大敌,随俱酒身形变化而不断变换剑姿。 俱酒瞅准屈将子换姿势的当口,发一声喊,像一发炮弹一样直直地冲向屈将子,身形之快,在场之人几乎都只看到了一片模糊的身影,根本不清楚俱酒是怎样移动过去的。 屈将子大吃一惊,只是下意识地横剑在面前格挡。当他定住神形之时,只见俱酒两只满含笑意的眼睛几乎贴在了自己的面上,笨拙的短剑已然横在了他的咽喉之上。而屈将子的剑则格挡了个空,尴尬地竖在那儿,像一根烧火棍。 屈将子明白处境的危险,吓得一动不动。 俱酒微微后撤身形,缓缓地将剑移开屈将子的咽喉之处,笑吟吟地道:“屈先生,承让!” 屈将子一辈子也没有受过这种打击,热血上涌,终于憋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发出一声怪嗥,揉身而上,双手握剑,直击俱酒。 俱酒选择不做闪躲,硬碰硬地格挡了屈将子一剑。不过俱酒深谙青铜长剑的脆弱性,这也是他选择一柄钝挫短剑的用意所在 找准了长剑的中间位置,暗自发力,大喊一声“开!” 屈将引以为豪的长剑应声而断,半截剑头飞出去老远,重重地戳在地上,而屈将子则一脸懵圈,手握半截子宝剑,愣在了当场。 俱酒随手将手中短剑向兵器架上一丢,剑身直接插在兵器架的孔洞之中,剧烈地摇晃了一阵,乖乖地卡在了兵器孔中。 索卢参被屈将子这个二百五弄得下不了台,连忙上前拍拍屈将子的肩膀:“屈师弟,醒醒……” 屈将子如梦初醒,他扔掉手中半截残剑,一把扯下头上的危冠,扑通一声跪在当地,对着俱酒大礼参拜:“弟子屈将子见过小师叔!” 俱酒暗笑,我还真以为你特么的要扮哑巴到底呢! 他一把抓住屈将子的双臂,手中发力,绵绵不绝的力道层层升腾,硬生生将屈将子健硕的身体托了起来,更是将屈将子惊得下巴脱臼、口水直流。 上次屈将子拜见胡非子,也是长剑危冠,以死相逼,威胁胡非子“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被能言善辩的胡非子以“五勇”之说给反驳得哑口无言,伏地拜师。 其实这是一种不对称式的比试。屈将子找胡非子比武,而胡非子最终以雄辩胜出,非用武力,而是用智者之言而收服屈将子。 但今天的比试不同,今天的比试就是以勇对勇,以剑对剑。俱酒根本没有和屈将子搞什么不同赛道的非对称式比试,直接就是“压服”的。 故而屈将子今日的佩服是心服、口服、身体服,不掺杂一丢丢勉强。如果不是遇见胡非子早,这会屈将子拜师的心都有了。 俱酒笑呵呵地扶起屈将子:“屈先生见笑了!” 转而对索卢参说道:“索卢先生,不知今日何事至此?” 索卢参狠狠地瞪了屈将子一眼,你个二百五,差点害老子把此行的使命都忘记了。 遂取出锦囊,双手奉上:“小师叔,子墨子有手书奉上。” 俱酒惊讶地哦了一声:“子墨子?他老人家今何在?” 索卢参道:“正在鲁阳城中。” 这回轮到俱酒掉下巴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名满天下的墨子,就在这鲁阳城中,还特么的被自己重兵包围。 幸亏没有下令攻城,否则这误会大了去了,哪能解释得清啊! 他紧张地接过锦囊,一边拆开一边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可安好?” 索卢参道:“子墨子身轻体健,福寿绵长。” 俱酒一边点头,一边拆开简册,只见上面顿挫老拙地写着两个大字: 非攻! 第293章 避墨三舍 俱酒将索卢参与屈将子迎入帐中,展卷认真阅读了墨子手书的《非攻》,全篇与自己之前读过的一字不差。 俱酒反复看了三遍,转头问索卢参道:“索卢先生,师尊可曾有只言片语带于俱酒?” 索卢参道:“小师叔,弟子也未曾见到子墨子。而是家师禽子转述,家师来前曾嘱咐:但将手书送到,无以言。” 俱酒自然心中雪亮,这是老墨子对自己率师伐楚无言的抗议啊,这显然与墨家的“非攻”理念格格不入。 自从上次见过魏越,得知因自己的军事行动,而在墨家内部引起争议之后,俱酒几乎每天都在思考,在面见墨子及墨宗时,该怎样对墨家的“非攻”理念? “非攻”这种理想主义的东西,离现实太远。别说现在是礼崩乐坏、征伐四起的战国,就是在后世人类文明不断进步的情况下,“非攻”也是笑话一样的东西,一包洗衣粉就可以大开杀戮。甚至在可以想象的未来,“非攻”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存在。 但老墨子创立了以“兼爱、非攻”等理念为核心思想墨学,你不能当面打人家脸吧!说你老人家这东西就是理想主义的东西,不切实际? 俱酒觉得自己还是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以示对墨家、对老墨子的尊崇之意。关于“非攻”什么的,不妨在墨子、墨家面前暂时夹起尾巴,以后再慢慢改良。 所有的思想,都是在不断进化改良中逐步完善的。纵观整个人类发展史,没有一成不变、一蹴而就的思想。 强如儒家者,也不是孔子的一家之言,而是经历了孟子、荀子、董仲舒、杨雄、朱熹等一系列大家的补充和完善。 墨学在历史上之所以很快就消亡,与其过于理想化以及没有后续的完善和改良有着很大关系。 俱酒小心翼翼地收起老墨子的墨宝,非常珍惜地装入锦囊之中,虔诚地奉到主位后面的架子上,然后再次跪坐下,与两位墨者攀谈。 俱酒道:“俱酒不知师尊在此,兵戈相向,罪莫大焉!” 索卢参与屈将子对小师叔的态度都非常受用,毕竟这位是手握重兵、乘胜之势的封君,能体现出对墨家的无上尊重,身为墨者,与有荣焉! 俱酒继续道:“为向师尊及墨家诸子谢罪,俱酒令诸军立解鲁阳之围,避墨三舍。” 索卢参和屈将子这下子大为惊讶,要知道这毕竟是韩国的国家行动,不是小师叔的个人意志。要知道墨家每劝退一次攻伐,都要费老鼻子的力气。 甚至需要墨子他老人家亲自出面,以崇高的威望才能令诸侯稍加退步。以至于墨家经典中记述的劝退战争行为,只有关于墨子的功绩,而没有任何一个墨家子弟的记录。 但今天,这位传奇的小师叔,为了表示对墨家的敬意,效仿晋文公“退避三舍”的典故,不与‘墨守’直接对抗,而且明确表示鲁阳城不打了。这份大礼对墨家而言可以说是非常丰厚! 俱酒看到了二人的神色,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侍俱酒回到襄城后,立即释放叶公回楚。” 这下屈将子首先坐不住了,释放叶公,就是对楚国最大的尊重,毕竟叶公伐韩在先,兵败在后,并不是人家韩国找上门来打你的。 作为楚国人,屈将子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于是避席而起:“将,谢过小师叔。” 俱酒拿出社团小老大的姿态,微微摆手示意屈将子坐下。 索卢参犹豫一下,感觉小师叔已经连送两份大礼了,关于阳城之事还好不好意思讲,半晌还是决定厚着脸皮说一下:“小师叔,孟胜师叔率座下弟子,协助阳城君守卫阳城,小师叔……” 阳城由于与襄城距离相对较远,并没有排在俱酒的战事日程之上。 只不过阳城君是先找韩国麻烦,然后被打得满地找牙,遂成惊弓之鸟,预先动用了自己与孟胜的私交,孟胜便带领徐弱等弟子前往阳城戒备。 俱酒哈哈一笑,既然阳城并不在自己兵锋所向,何妨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大手一挥:“索卢先生于俱酒有救命之恩,既是先生有言,阳城不攻也罢!” 索卢参和屈将子相视一眼,这位小师叔太特么给力了,说打就打,说停就停,好像韩国是他们家似的,当下二人齐齐拱手称谢。 俱酒说道:“以上三条,麻烦两位先生归告师尊,数日之内即可完成,以示俱酒诚意。” 索卢参考虑比较长远:“如此一来,不知小师叔如何向韩侯交代。不如待参等回城,禀明钜子,再作计议。” 俱酒之所以敢于大包大揽,品若悬河,就是因为他没有在韩国当“权臣”的计划,此战本身就是临时起意,打完自己就准备全身而退了,所以他根本不会考虑韩侯的感受。 俱酒大手一挥:“不必,俱酒说到做到,请师尊静候佳音。待韩楚战事已定,俱酒再入鲁阳面见师尊,当面谢罪。” 索卢参和屈将子俱感到了墨家小师叔的大度与气势,虽然小小年纪,但举手投足、谈笑之间,俱显大将风度,颇具王侯气象,不由得心中折服。 回想墨子乃至整个墨家,不远万里,长途游说,劝阻了几次战争?有时候前脚劝阻,后脚就又开打;劝了东家,劝不了西家;劝了此国,劝不了彼国;劝了一时,劝不了一世。 墨家众弟子往往疲于奔波,甚至不得不陷入替人守城的泥淖,不仅没有减少战争的伤亡,而且还造成了墨者死伤无数,有违“非攻”的初衷。 而反观今日小师叔,大手一挥,数场大战消弭于无形,无数生灵得以挽救。 这不得不令所有墨者思考,怎样才能退出“小非攻”、“一时非攻”、“偶尔非攻”的怪圈,从而实现更大范围、更久时间、更稳定的“非攻”。 三人正在攀谈间,一名军卒大步进帐:“报!禀报襄城君,楚国鲁阳君率部南来,离我军约二十里。” 俱酒听闻之后,不由笑道:“两位先生,俱酒已承诺解除鲁阳之围,然鲁阳公负气而来,恐有误会,还要劳烦两位前往一见,避免无谓之刀兵。” 索卢参、屈将子齐齐拱手道:“此是自然。” 临别之际,俱酒在营中选取宝剑一把,赠与屈将子。 屈将子看了看华丽的宝剑,摇头不要。转而索取俱酒刚才战胜自己的那把短、粗、黑、笨的青铜短剑:“请师叔赐将此剑!” 俱酒大笑应允。二人遂与俱酒告别,上马北进,直抵楚军前锋,求见鲁阳公。 第294章 墨攻墨守 鲁阳公公孙骐期一心解救鲁阳之围,全军一路急行,直奔鲁阳而来。眼见抵近鲁阳,韩军营帐旗帜已然在望,鲁阳公立即下令,全军披甲,准备冲营。 鲁阳公的打算,尽管韩军兵力较盛,但自己所部两万余人,突破韩军一角,快速进入鲁阳城中,加强守城力量,这个计划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就在此时,前锋急报:“墨者索卢参、屈将子求见!” 索卢参是墨家代理钜子禽子的大弟子,屈将子是楚国公族,前段时间都随老墨子居于鲁阳,鲁阳公自然是认得的。 只是不明白这两位此时前来有什么事情,莫不是鲁阳城已经失守?名满天下的“墨守”也敌不过韩军的攻势? 鲁阳公急急命人引领二人到自己的战车之前相见。甫一见面,尚未行礼,鲁阳公就急切地问道:“两位先生,鲁阳安否?” 索卢参与屈将子相视苦笑,咱们墨家冒着生命危险止弋息战,人家只关心自己的封地安全。 索卢参拱手道:“鲁阳城安危无恙,鲁阳公勿忧。” 鲁阳公长出一口气,看来墨家诸子还是有点作用的,总算把自己的封地给守住了。 鲁阳公转而奇怪地问道:“韩军将鲁阳城层层围困,两位先生如何能穿过连营,全身至此?” 屈将子略带骄傲地说:“韩军统帅,襄城君俱酒,乃是墨子高足,将与索卢师兄之师叔!” 嗯哼!? 鲁阳君顿时疑窦丛生,好家伙,信息量好大。 一是果然是襄城君俱酒回到了前线。其实自己早该从一系列诡异的战术之中看出端倪,若不是此子,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打法? 二是这位传奇小封君居然是墨家弟子,而且是墨子的亲传弟子……如此来说,墨家与俱酒就有扯不清的关系了,墨家此行,究竟意欲何为? 不好!此刻鲁阳城已然被墨家所控制,如若墨家与襄城君互相勾结,我大鲁阳休矣! 心念一动,鲁阳君看墨家二子的眼神都变了。站在战车上的他不由得后退两步,手中紧紧握住了剑柄。 “不知二位先生至此,何以教我?”鲁阳君的语调都变得冰冷起来。 索卢参见了鲁阳君此种表现,心里一百种不舒服,但墨家使命在肩,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人不得不笑脸相迎。 索卢参道:“某二人奉钜子之命,面见襄城君,已成功说服襄城君撤围鲁阳,罢兵息战。特来与鲁阳君知会一声,以免两军发生误会。” 鲁阳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左右扫视了一番,满腹狐疑地问道:“襄城君挟全胜之威、拥十万之众,墨者何所许,彼肯退兵?” 你们墨家给了对方什么条件,以至于人家肯同意退兵? 这话说得虽然含蓄,但质疑意味却非常浓,摆明了就是怀疑,你们墨家是不是在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鬼把戏? 屈将子一听就不高兴了:“鲁阳君何出此言?墨家之学,兼爱非攻,扶弱助小,鲁阳之事,义当援手。” 鲁阳公眯着眼睛道:“屈将子,楚与韩,何强何弱?何大何小?” 一下子把屈将子给问住了,墨家打着扶助弱小的旗号,人家楚国还不甘心当这个被扶助的对象呢! 索卢参虽然也心中不痛快,但不得不出面解释:“墨家主张天下非攻,故而欲在韩楚之间做一调停。” 鲁阳公问道:“襄城君既是墨家子弟,那墨家此举,就有失偏颇了!墨家止战,非为天下,乃是为己啊!” 鲁阳公算是钻到牛角尖里去了,韩军主帅都是你们墨家的弟子,你们这是一家人啊! 前段时间你们墨家的小老大撵着老子打,这会儿你俩跑到我这里来说是为了“非攻”?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索卢参一看鲁阳公变成了滚刀肉,油盐不进!当下心中有火,懒得和他废话,于是拱手道:“既然鲁阳公不信墨家,那参等告退,请鲁阳公自处之。” 鲁阳公还不乐意了:“且慢,汝二人欲向韩军报信耶?” 屈将子气得须发贲张,大声怒吼道:“公孙骐期,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墨家煌煌,岂容尔辱?” 反正脸皮也撕碎了,鲁阳公不紧不慢地道:“少不得留墨家二子在此稍住,等某派人前去查探一番,再作计议。” 索卢参与屈将子惊的目瞪口呆,本来是来劝和止战的,结果被人家给扣为人质了。 鲁阳公索性将无赖耍到了底,他一挥手,一支弩手小队齐刷刷地跑步上前,拉弦上箭,围成一圈瞄准了索卢参与屈将子。 鲁阳公道:“某知两位墨者身手了得,不过,为防止军情泄露,委屈两位。” 以索卢参与屈将子的身手,寻常情况下,从楚军中逃出去应该问题不大,但在几十张弩机瞄准的情况下,却不敢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屈将子虽然入得墨家之后,修为大为增进,脾气柔顺不少,此刻也被鲁阳公的一番骚操作气得破口大骂: “公孙骐期,墨家死守鲁阳,汝却弓弩相向?真可谓得鱼忘筌之辈,寡恩负德之徒!” 鲁阳公面色一寒:“为师者守城,为徒者攻城,墨攻乎?墨守乎?请二位先生帐中少歇,待某探明军情,再来赔罪!” 随即大手一挥,军卒将面色难看的索卢参和愤恨不已的屈将子押将下去。 鲁阳公继续下令道:“全军戒备!速速派出斥侯,抵近探察。” “诺!” 韩军大营,俱酒召集诸位校尉,只说楚军大部来援,攻击鲁阳之机已失。此次抗楚军事行动暂告一段落,全军有序后退至襄城附近休整,待禀明君上后,论功行赏。 此次韩军可谓是大获全胜,不仅一举解除了襄城之围,更连夺三邑,生擒一公,闻道君上不日有赏,诸军也是士气高昂,欢欣鼓舞,遂按军令开始逐级后撤。 鲁阳城上的墨家子弟,眼见得韩军开始撤退,立即禀明钜子。禽滑厘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老墨子居住的陋室:“师尊,二十一郎开始退兵了。” 老墨子双眼微闭,微微颔首。 二十里外的楚国军营,鲁阳公听闻韩军开始后撤,眼神之中却闪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 楚之法,覆军杀将! 作为此次楚师伐韩的最高统帅,鲁阳公非常明白,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后果。 上次冒险受降汾陉、直驱阳翟城下的襄城县公昭数,最后被彼时尚名不见经传的中大夫俱酒夺城、设伏,大败而归。 尚未回到郢都,就自杀身亡了。 鲁阳公觉得自己还可以搏一把,如果反败为胜,大败韩军,或者生擒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襄城君,都可能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 第295章 挟胜议和 韩都·阳翟·议政殿。 俱酒秘密南下以来,韩楚边界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沈无损上报军情,襄城君正在动员民夫挖渠。 韩国朝堂都不知道这位小封君又是打的什么鬼点子,太子韩屯蒙、相国许异俱是狐疑不定,韩侯反倒是十分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到了前线之后,韩侯就莫名的安心,晚上都有兴致夜御数女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前线军情像决堤之水一般开始了大爆发,数日之内,整个朝堂之上捷报频传、喜讯连连: “报!襄城君截断汝水,瘫痪楚国舟师!” “报!楚国楼船全部倾覆,其余舟师全数撤回楚国境内!舟师对襄城的威胁已然全部解除!” “报!襄城君水淹楚军王卒,毙敌无算、俘敌万二千人,汾陉之围已解!我军几无伤亡。” “报!襄城君攻入楚国境内,连下合伯、武阳两邑,我军无一伤亡!” “报!襄城君击败襄城外围叶公所部,俘获叶公!” “报!襄城君攻取楚国叶邑!” “报!襄城君率众已将鲁阳城团团围困,不日即可攻下!” “报!沈司寇指挥大军重创楚国阳城君所部,阳城君仓皇出逃!” 重磅消息一个接一个,每听到一个喜讯韩侯都要抚掌大笑,到最后都笑不出声了,只是使劲地猛拍龙案,两眼一个劲儿地放射绿光! 寡人这个小可爱,太特么给力了!后劲太大了!高潮一波接着一波,喜讯一浪接着一浪,狠狠地冲击着韩侯那脆弱的小心脏。 韩屯蒙和许异则是脸色阴晴不定,心事十分复杂。 当韩侯听到,哭丧脸沈无损,居然也能指挥大军大败楚蛮子之后,直接笑得眼泪四溅、岔过气去了。 慌得整个朝堂上又是一阵忙乱,太医、巫祝都抢上前来,一阵忙活,韩侯才大笑一声,满面红光地复活过来。 “二三子!俱酒此子实乃寡人之爱将、韩国之福星啊!天佑我韩!天估我韩呐!哈哈哈哈…… ” “报!”又是一声悠长的声音,不过这一声却没有之前的那种因为激动亢奋而带颤音的味儿,而是一种沉郁稳重的声音。 韩侯两眼放光,身体前倾,大声喊道:“可是前线军情?” 来使跪拜道:“襄城紧急军情!” 韩侯哈哈大笑:“速速报来!” “襄城守韩俊抗命不遵,动摇军心,已被襄城君斩首示众!” “什么?!”韩屯蒙像屁股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你你你,再说一遍?” “襄城前线军报:襄城守韩俊抗命不遵,动摇军心,已被襄城君斩首示众!” 韩屯蒙几乎是用撕裂的嗓音大声嘶吼:“君父!按韩律,无君令不得擅杀大将,俱酒这是要造反呐!” 襄城君居然杀掉了太子韩屯蒙跟前的红人韩俊?这是韩侯也没有想到的,一张盼望着喜讯再次冲击一下的笑脸逐渐沉郁下来,严肃起来。 杀韩俊!这件事不简单! 韩屯蒙继续歇斯底里地叫喊:“君父,目前此子手握重兵,居功自傲,不遵韩律,擅杀大将,此乃拥兵自重、威胁君权,君父不得不防!” 韩侯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有着他的盘算。襄城君杀了太子红人韩俊,一定程度上讲,是削弱了太子韩屯蒙的势力,对于维护君权是有好处的。 同时,未经请示,擅杀大将,也是韩律所不允许的,从中可以看出襄城君的桀骜与自傲,长此以往,必将助长其蛮横行事、对抗君权的恶劣行径,不得不防。 但是,俱酒这小子很是巧妙,在立下大功之后犯点小错,目前还真不好处理他。 韩侯转头向许异投去了征询的目光:“许相。” 刚才太子疯狂输出的时候,许异的大脑已经在飞速运算。数日之内,迭败楚军,连夺三城,而且其胜利之势还在不断扩大之中。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当何封赏? 目前俱酒已封襄城君,职居上大夫,如若抛开布帛田宅、美女仆役之类的物质封赏,俱酒在职爵之上其实已经是“封无可封”。 下一步,就得拜相了!这就直接威胁到许异相位的稳固。 但许异能够作为一国之相,脑子肯定是够用的,思虑肯定是周全的。他肯定不会将自己的真实相法流露出来,他能想到的办法是:阻止俱酒进一步扩大战果。 看到韩侯投来的询问目光,许异拱手行礼道:“君上,襄城君战功卓着、兵锋正盛。然夺城不易,守地更难。臣料想,楚国必然全力反扑。如果韩楚再起大战,则伐郑大计必然受损,请君上三思。” 吞掉郑国是韩国立国以来的国策,从开国的韩景侯,到韩烈侯,以及现任的韩侯猷,都全力以赴想吃掉郑国,扩大韩国的版图,提升韩国的实力。 楚乃大国,无论韩国在其中赢多少场,都不可能削弱楚国庞大的实力。因而,稳定楚国关系,集中精力吃掉郑国,才是韩国历任君主的工作重心所在。 韩侯沉吟半晌,进而问道:“许相之意何如?” 许异道:“臣之策,和楚、盟魏、伐郑!” 韩侯道:“哦?请详言之。” “其一,和楚。襄城君大败楚军,楚必图报复。如韩楚边战四起,则无力伐郑。伐郑,韩之国策也,固不当因小胜而损大计。故为今之上策,当挟胜而议和。” 挟战胜之姿而主动议和,韩侯还是有点拉不下这个面子。他反问道:“若楚子必欲报复,议和不成,当如何处之?” 许异道:“此其二也,盟魏。襄城君连下三邑,韩可许其一邑与魏,魏必助我。韩魏联手,则楚必惧。” 韩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许异继续道:“和楚或盟魏,其目的俱是安顿韩楚边境,集中精力,完成伐郑大业。此其三也。” 许异打心底不愿意让俱酒扩大战果,进而威胁到他的相权。但作为老狐狸,他提出建议的角度却直戳韩侯的心窝子。 韩侯不得不考虑,韩国南北两线同时作战的承受力与代价。目前赵军入驻郑国,使韩侯非常难受,如果和楚国再大打出手,那就更难受了! 伐郑大业已经拖了快二十年了,再拖下去又不知道到了猴年马月了。韩侯猷还是有个小心思,在自己任内完成吞并郑国的壮举。 韩侯思索再三,遂下令道:“传寡人令,襄城君暂停攻势,遣使入楚!” 韩屯蒙眼见韩侯和许异压根没有考虑韩俊之死的因素,大为不满,起身抗议道:“君父,俱酒擅杀大将,其反迹已显,不得不防啊!” 韩侯斜了太子一眼,心中暗骂:你个不成器的东西,难道你看不出来寡人已经在行动了吗? 但口中只是威严地呵斥一声:“胡闹!” 第296章 邀买人心 韩使南下的同时,楚使也开始北上。 韩使南下的目的是挟战胜之势逼楚媾和;楚使北上的目的确是为了联络吴起入楚。 楚王熊疑现在焦头烂额,近年来,楚国陷入了“逢韩必败”的怪圈。 楚国与韩、与魏之间争斗不断,其本质还是春秋期间数百年“晋楚争霸”性质的延续。如果说之前是三晋同盟作战、楚国力有不逮的话。那么楚国单挑韩国都能失败,令楚王非常郁闷。 吴起逃离魏国的消息也传到楚国,楚国方面终于想起了自己曾经还勾搭过这位大咖,是时候请外来的和尚来收拾残局了! 正在鲁阳城外部署撤军的俱酒,连续接到了两方面的信息。 一方面,韩使南下之时,奉君令通知襄城君,前线暂停攻势,等待使楚议和结果。 对于这条君令,俱酒求之不得,正好既卖了墨家面子,又遵守了君上之令。 但俱酒还是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状,好像接到了十二道金牌、被迫强行班师一样,沉痛地在韩使和众位校尉面前演了一出好戏: “将士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邑,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这一番表态被满营将士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掀起了一波汹涌的共情!当然也被韩使纤毫无误地传回了阳翟,传到了韩侯、太子和许相的耳中。 俱酒决定将这个天大的人情卖到底,又连下三道军令: 一是犒赏诸军。将此战所缴获的物资钱物以及合伯、武阳、叶邑的府库,拿来大肆犒赏诸军。反正自己要走,一定要把这点家底子分干吃净,邀买一波人心。 同时上书韩侯,为沈无损为首的一众校尉讨封。大战之后,君上你总得有所表示吧。 韩军上下一时群情激荡,无不称颂襄城君! 二是开仓放粮。对合伯、武阳、叶邑的府库粮草,除了部分留作军资外,对三邑黎庶放粮接济。 此次三邑皆属巧取,三邑黎庶本没有遭受战火荼毒,现在反而受到粮布接济,襄城君在三地又大收一波人心。甚至有老妪在家中为襄城君立长生牌位,早晚禳祈。 三是下令在襄城郊野,开工建造忠烈祠,祭奠两次襄城之战中牺牲的韩军。在等级森严的战国时代,普通小兵命如草芥,何时受过如此尊崇? 纵观整个中国古代历史,普遍信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冷血理念,根本没人体恤这些军士的苦难,更谈不上拥有英雄的尊严,反而被屡屡被贬称为“丘八”、“贼配军”、“黥卒”等贱称。 俱酒的这波操作,彻底树立起自己在韩国南部军中,以及襄城地区黎庶中的口碑。 襄城君不仅有“战神”的光环,更披上了“仁君”的外衣,在文字尚不普及的年代,靠口口相传建立起来的形象,往往屹立不倒,经久不衰。 另一方面:吴耕从叶邑传来信息,楚使与其在叶邑恢复了联系,态度极其卑微地请求吴子入楚,并带来了楚王写与吴起的亲笔之札。 俱酒闻言大感欣慰,此行的主要目的总算达到了。楚国人也是有够贱的,这么大一尊“军神”,居然还犹犹豫豫,非得挨一顿打才能想起吴起的好,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操作! 俱酒立即命人传令,汝水北部的韩军,由沈无损率一万人留守。其余人马分别由两位校尉率领,全军南压。中军司马随军南下相见,好安排吴起妥善入楚。 为掩护诸军交替后撤至襄城地区,襄城君亲自押后,他是相信墨家没有私心的,但对鲁阳公还是不得不防。 此次南征之战,俱酒主打的还是一个出奇制胜,绝水覆舟,纵水淹营,调虎离山,突袭叶公……每一仗,都主打一个“奇”字。 比较遗憾的是,由于墨家突然出现在鲁阳城,他的“围点打援”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 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实战经验,对于提升自己的指挥艺术,磨砺自己的统军能力,以及提升自己在战国时代的名望,都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俱酒清楚,此战下来,汾陉塞前的楚军王卒、叶公所部、合伯县卒、武阳县卒损失最大,几乎全军覆没;楚国舟师、阳城君所部损失过半,也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 唯独鲁阳公所部,只在向截水之处推进时,与韩军有过短暂接触,损失不大。 对于这一股生力军,俱酒始终保持着警惕与清醒。这也是他亲自殿后,并命北部韩军南压的目的所在。 鲁阳公和襄城君两位俱是沙场历练出来的战将,都非常清楚斥侯的作用,双方在二十余里的距离内,派出多批斥侯互相打探消息,很快两军之间的对峙就变成了斥侯之间的战斗。 鲁阳公一直按兵不动,他在等一个机会。 襄城君见墨家二子久去不归,也疑心陡增,不敢掉以轻心。 下午时分,俱酒正在帐中端坐,忽然听到一阵风起,旌旗忽啦啦作响,大风刮过帐顶,帐内发出巨大的共鸣。甚至都能感觉营帐在剧烈的摇晃。 俱酒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竖起耳朵,静静倾听。 这时,怀木与聂政双双进帐来,怀木手里赫然提着一只野兔:“公子,天象有变,狐兔乱窜,鸦雀胡飞。呶!这只小兔子可是主动投怀送抱,非属下所捕。” 俱酒想起了引来儿良的那只野兔,呵呵一笑:“莫非此物亦欲引荐壮士于我?” 聂政则一言不发,警惕地站在了俱酒的身侧,防范一切不测可能。 第297章 横戈回日 随着风声呼啸越来越尖锐,整个帐中光线也暗淡了下来。俱酒心中生疑,立即起身,出帐察看。 刚走出营帐,俱酒就被狂风吹得一个趔趄,好大的风! 俱酒手搭凉篷,四下观望,只见风向由西北刮向东南,整个连营之中多座帐篷被大风掀走,士兵奔走踉跄,防卫一时空虚。 如果单是大风还好,关键是天色越来越暗,几乎看不到太阳的光芒。 俱酒努力向天上张望,却因风刮得太大,一时看不清楚。 他大声叫怀木道:“取一条丝帛来!” 战国时期,丝帛是非常贵重的东西,相当长的时间内当作实物货币来使用,君主也经常用丝帛来进行赏赐。 俱酒军中的丝帛,一部分来自军需,另一部分来自楚军的俘获,主要用于书写军情军报。 怀木取来一条白色、一条绛色丝帛,俱酒略一犹豫,抓起绛色丝帛蒙在眼上,仰天观望。 丝帛细密的纹理遮挡了风沙,使人能够睁大眼睛长时间观察。深色丝帛的色泽恰恰过滤掉了大气中一些杂质,类似于后世墨镜的功能,使人能够更清楚的看清天空的风云的变化。 俱酒不看还则罢了,定睛一看不由得虎躯一震。因为俱酒在越来越暗的天空之上,竟然看到了星光在闪耀! 我去,按理说现在也就是下午三四点多的光景,四季中的哪一季,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刻看到星星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俱酒下令全军戒备。自己继续爬上敌楼高处,四处张望。 透过重重叠叠的迷雾,抓住云卷云舒的间隙,赫然看见了太阳之上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缺口。 俱酒倒吸了一口凉气——日食! 自己居然在古代、看到了后世都不曾见过的天象!而且从周边已经开始闪耀群星的状况来看,很可能是日全食。 鲁阳公也敏感地察觉到了风向于己有利。目前围攻鲁阳城的韩军已撤走一多半,借助这股风势,全军能够快速行动。而韩军恰恰是逆风而行,不利冲锋! 全军枕戈待旦,就等一个时机。鲁阳公大步跨上战车,兜鍪的长缨在风中激烈的翻飞。他长剑前指,大喝一声:“击之!” 两万楚军借着风势的推动,异常迅捷地向着韩军营帐滚动而来。 军借风势,风助军威!甚至第一波箭雨攻击,也在风势的作用之下,射程远了许多。 俱酒本身就在敌楼之上,对楚军的攻势之迅猛也是唬了一跳。说实话,近段时间净打“巧”仗了,对这种硬碰硬的实力对抗战,还真不可大意! 俱酒通过旗语号令全军,依托营寨,采取守势,不要主动出击。 韩军见主帅亲自登楼指挥,军心霎时稳定,立即在楚军进攻方向部署了重盾相抗,同时弓弩手与重盾手相配合,对近距离的楚军进行狙杀。 没办法,必须是近距离,因为韩军是逆风,箭矢的风阻系数也非常之高。 为了防止楚军突破营帐,韩军迅速将战车列成一排,堪堪组成了第二道防线,全军完全采取守势,应对楚军的疯狂进攻。 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天色变得一片灰暗,俱酒心中暗暗着急,如果是日全食的话,接下来还会是一片漆黑,这样非常不利于韩军防守。 更重要的是,天有异象,对双方军队都是一种心理考验,最先崩溃的一方,失败往往是摧枯拉朽式的。 俱酒一把夺过身边军士的长戈,大声命令道:“点火!” 敌台下面军卒应诺一声,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篝火燃起。这些篝火是韩军军营夜间示警所用,围绕敌台周围布有数座火堆。 此时天色果然完全黑暗了下来,漆黑如锅底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处于下风的韩军士卒开始军心动摇,一个个眼神迷离,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鲁阳公趁机大声鼓动楚军:“韩军无道,必遭天谴,诸军奋力冲杀,以应天时!” 但天象异变,不仅惊吓了韩军,楚军也吓得不轻。加之夜色之下,攻、防双方都受视线所阻,一时韩、楚双方打成了胶着状态。 韩营中央,敌台之上,众军士也燃起火把。 火光之中,穿越者手持长戈,大步走向高处。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之中,在火光缭绕的映衬之下,整个身形顿时变得高大起来。 火把将他的背影长长地投射在军营空地上,像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天神! 本来天色突然变黑,就令楚军和韩军普通士卒心中狐疑。此时,望着熊熊火光映衬之下、神明一样的襄城君,不仅韩军看呆了,楚军也是惊疑不定,这小子要搞什么幺蛾子! 在万众瞩目之下,俱酒长戈指天,怒声咆哮: “暴楚多罪,天命殛之。兹尔上天,速速回日!” 穿越者后世的知识告诉他,日全食也不过几分钟而已。既然战国时代摆下了这个大舞台,有13不装,必遭天谴! 俱酒高声吼了两遍:“暴楚多罪,天命殛之。兹尔上天,速速回日!” “兹尔上天,速速回日!” 然而老天依然是漆黑一片,满天群星一眨一眨,仿佛在嘲笑这个傻小子一般。 楚军和韩军更是一头雾水,在这个迷信横行、民智不开的时代,有人敢大声命令上天,这种操作足以令所有战国人民把他当成大傻子! 俱酒也是慌得一批,尼玛,不会是老子搞错了,今天天黑得早了点吧?! 但谱已经摆到了这个份上,不装下去完全收不了场,俱酒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一个八度,用几乎劈叉的声音高声怒喊:“回日!回日!” 怀木和聂政一看,这样不行啊,声间太小,人数太少,立即紧随着俱酒的口号带节奏:“回日!回日!” 在天象异常之下,看着襄城君如此笃定的表现,还是有部分韩军加入到了呐喊的行列之中。 “回日!回日!” 随着更多的人加入,韩营上空村落着整齐高亢的号子声: “回日!回日!” 后营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襄城君下达了什么新的口令,也忙不迭地大声跟着叫喊。 甚至楚军之中也有部分人不由自主地随着声浪喊出了“回日”的口号,在被卒长打了一大嘴巴之后才清醒过来,呸!呸!呸!这特么的是韩军的口号。 声浪一波高过一流,天空像是被震动了一样,逐渐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从最暗的天边开始,光线开始一点一点地回归。 调皮的星星最先消失在灰色的天幕之上,继而光明以光速开始回归。 整个韩楚战场像是被一盏巨大的调光灯照射着,亮度一个级别紧接着一个级别地快速提高,色温一k紧接着一k地飞速变化,最终回归到五千五百k的阳光级别。 俱酒继续保持着挥戈向天的动作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头雕像一般,直到风停了、天亮了、一切回归自然。 俱酒猛地一下恢复站姿,心中暗叫侥幸。 望着敌台之下惊的目瞪口呆的四、五万韩、楚军卒,高声下令道: “天道在我!降者免死!” 第298章 鲁阳兵败 全场没有惊讶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怀木。当初穿越者刚刚来到战国时代,怀木在鸦山就目睹了这样一次天之异象。 这位小公子能在满天繁星的状态下,重新把太阳叫回来,怀木一点也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 眼下韩军满营将士,乃至对阵的楚军将士,都保持一个瞠目结舌、垂涎三尺的姿态,所有人像被齐齐点了穴道一般。 俱酒心中着着急,尼玛,都别发愣了,配合着点演啊! 怀木跟随公子日久,打配合这种事干过好几回,轻车熟路了。他一个箭步冲向敌楼边缘,高声怒骂:“别特么愣着了,快冲啊!” 同时学着俱酒的样子,大声疾呼:“天道在我,降者免死!” 满营韩军像是从梦魇猛然惊醒一般,猛地吸溜了一口拖得老长的口手,手持兵器,哇哇怪叫,像被打了鸡血一般,毫无章法地冲向楚军。 亢奋像瘟疫一般,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整个韩军像疯子似的冲向楚军,他们刚刚目睹了一场神得不能再神的神奇表演,感觉站在台上的不是襄城君,而是上天派下来的一尊神只。 怪不得跟着襄城君打仗如有神助,原来是特么的真有神助啊!有天神相助,焉能不赢? 都开始星星点灯了,人家硬是唤回了一轮红日! 俱酒心中此刻也有一首激昂的旋律在回响:战争就算颠沛流离,战争就算曲折离奇,战争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襄城君一生永远陪伴你! “天道在我,降者免死!” 韩军奋不顾身地冲向楚军。楚军反而是彻底慌成了一堆烂泥。刚才上演的这一幕,太特么吓人了! 怪不得楚军近年来逢韩必败,老子一直以为是在和人战斗,没想到老子的对手是尊神! 这还怎么打? 跪了! 不打了! 更多的楚军则是开始四散奔逃,炸营了! 古代打仗,最怕的就是炸营,军心一乱,万事皆休! 鲁阳公毕竟见多识广,他固然是不相信俱酒可以横戈回日的,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搞不清楚这位传奇少年搞得什么鬼。 鲁阳公大声呼喝,阻止楚军四散奔逃,甚至手起剑落,砍翻了两个从他战车旁边逃跑的兵卒,但仍阻止不了炸营的蔓延之势。 就在此时,北部远远的一支军队杀将过来。俱酒定睛远望,判断是调遣的汝河上游的韩军尾随楚军而至。 至此,敌我力量对比已发生重大转变,没有俱酒刚才一场装神弄鬼,也是稳操胜券了。 俱酒在敌台上眼见敌我形势转变,鲁阳君在阵中手忙脚乱也尽收眼底。 俱酒心中雪亮,这次墨家联络无功,反而楚军大举来攻,十有八九就是这个鲁阳公居中捣乱,奶奶的,少不得拿你个老东西下酒。 他回身对怀木与聂政道:“木兄驭马,政兄车右,某去会一会这位鲁阳公!” 怀木与聂政齐齐应诺一声,下得敌楼,立即去准备战车。俱酒则披挂整齐,换上了一身黄金甲胄,浑身上下都闪烁着神一样的光芒。 怀木手中绳辔一抖,口中大喝一声“驾”!四骥战车的的起步,逐渐加速,卷起一路狂飙,径直杀向鲁阳公所在。 俱酒遵循车战的标准,身居车左,手持大弩;聂政则用不惯长兵器,依然执着他的随身用剑。 一众韩军看到主帅金盔金甲,亲自冲阵,顿时士气大增,口中嗷嗷乱叫,脚下步步生风,随着战车风卷残云般直扑鲁阳公所在位置。 鲁阳公此刻也是杀红了眼,大声喝令着御者驾车长驱,直冲韩军阵中。 一场乱战下来,他的兜鍪失于乱军之中,一头黑白相间的花白头发散乱披拂,随风飞扬,亦显沙场老将风采。 俱酒可不跟他讲什么规矩,两车相距进入射程之内,手中扣动悬刀,一支弩箭应声而出,正正钉在了服马的额间,深入寸许。 上次在擒拿叶公的战斗中,俱酒就吃了没有射中马匹要害的亏。一匹战马,躯体挂个几支箭,照样能够奔跑,甚至负痛之后更加发力狂奔。 当这支弩箭正中鲁阳公服马额间之时,马儿受到巨大外力的撞击,瞬间失去了意识,整个马身在惯性作用之下,重重向前方摔倒下去。 服马是古代一车四马,当中夹辕二马,是战车承重、前行的主要动力来源。服马摔倒,则整辆战车就会失去平衡,速度过快的情况下,势必倾覆。 驷车马匹示意图 鲁阳公心中重重压着“覆军杀将”这块大石头,是孤注一掷地在进行这场战斗。 战胜,或许仍有一线生机;战败,则鲁阳公必死! 既然死于楚法是死,死于敌手也是死,不如战死沙场,做个完美英雄。 抱着这种信念的鲁阳公,打得那叫一个顽强,冲劲十分之猛。 服马受到重击的同时,整辆战车由于惯性过大,迅速倾覆,鲁阳公庞大的身躯居然被甩到了半空中,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扬起一团尘雾。 怀木眼见襄城君一击得手,立即掉转车头,放慢马速,徐徐驶至鲁阳公身边。 俱酒望着摔得鼻青脸肿、昏迷不醒的鲁阳公,心中一通腹诽: 你鲁阳公在墨家知会、韩军撤退的情况下,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这好吗? 这不好,我劝,这位老人家要耗子尾汁,好好反思,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小聪明!战国要以和为贵,要讲武德! “来呀,把这二毛绑了!” 在漫山遍野“天道在我,降者不杀”的呼喊声中,鲁阳公的老本全军覆没。战死者倒是不多,降者占了大部分,还有一部分四散逃窜。 南下的韩军没赶上“横戈回日”的好戏,却做了一次韮菜收割者,成为压倒楚军的决定性力量。 乔装成中军司马随军南下的吴起,站在兵车之上,看着狼藉一片的战场,心中生出无限感慨:我的楚国梦,却要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悄然开场。 此时,军卒在楚军中解救出了被扣押的索卢参与屈将子,将二位墨者送到了俱酒车前。 俱酒眼看一身狼狈的两位墨者,心生一计,自己正发愁见了老墨子该如何交代呢,你俩就当回出气筒吧! 第299章 妄议墨学 墨家双子星索卢参、屈将子双双来到俱酒车前,打揖行礼:“多谢小师叔相救之恩。” 俱酒一改以往的热情恭谨,面如寒霜,哼了一声,将不爽写满了一脸。 索卢参毕竟曾经救过自己的命,俱酒不好拿他说事。但是,屈将子是楚国公族身份,俱酒决定先敲打敲打他。 “屈先生,请问‘非攻’。” 这话的意思就是,屈先生,我要向你请教一下关于“非攻”的话题。 屈将子一愣,不知道这位小老大玩什么邪乎的,只好硬着头皮道:“将当不得师叔‘请’字,师叔有话尽管吩咐。” 俱酒问道:“某遵循师尊教诲,避墨者三舍之地。此可谓‘非攻’乎?” 屈将子心中明了,小师叔这是心中有气啊。 小师叔听从墨子的吩咐,遵守墨家的思想,主动退避三舍,没想到鲁阳公这头蠢猪,却要趁机发动进攻,这样一来置墨家于何地? 没办法,小师叔要问,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此‘非攻’也。” 俱酒继续问:“先生旦去,楚军暮则来攻,此何解也?” 屈将子一咧嘴,我去,这是把咱老屈当楚国间谍对待了!这下子算是跳到汝水里也洗不清了啊! 在楚营鲁阳公不信,在韩营小师叔怀疑,墨家这特么不是在推广“非攻”之道,完全是引火上身啊! 屈将子道:“小师叔有所不知,某二人一入楚营,即被鲁阳公所囚,故未能……” 俱酒冷冷地道:“墨家守城,俱酒撤军,此皆有利于楚也,鲁阳公缘何而囚君?” 屈将子本身是墨侠出身,好勇尚武,对这些辩论之辞根本不在行。再加上俱酒居高临下的姿态,冷若冰霜的态度,一下子压力山大,不知所措。 屈将子斜眼看了一眼索卢参,心中腹诽:喂,复姓的!你倒是说一句啊,你特么矗在这里是想干什么,做污点证人吗? 索卢参也感受到了俱酒的不满,同时他也是墨侠出身,不善辩论。看到屈将子抛来的求救的小眼神,只好硬着头皮顶上: “小师叔,此中恐有误会,参等……” 俱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墨者误会一声,疆场血溅十里?” 索卢参也直接哑巴了,与屈将子两人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小师叔消消气。 俱酒抛下弩机,跳下战车,指着一具血污满身的韩军尸体:“某‘非攻’,而敌攻我,我当何处?” 他转而走到已被五花大绑的鲁阳公面前,一把抓住他花白的二毛:“某欲‘兼爱’公孙,奈何公孙不兼爱某。某对楚人‘非攻’,奈何楚人对我‘进攻’?” 俱酒愤怒的声音、战场血腥的场面,让墨家二子有苦说不出来,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跟随墨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定不移地奉行“兼爱”、“非攻”的思想理念,没有一点点怀疑。 没想到这次在韩楚交战中弄巧成拙,本欲止戈息战,却酿成了另一场大战;本欲挽救生灵,没想到造成了生灵涂炭。 俱酒有意将话题引向整个墨家学说,触及到墨家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那就是:虽然墨家很努力,但墨家学说始终不曾大行于天下,更不为诸侯所喜。 墨家不知道的是,要不了几百年,天下显学墨家就彻底土崩瓦解,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其实俱酒完全是借题发挥。用墨家此次失败的止战案例,来反驳墨家内部一些对自己攻击的人。 墨家不是有人在攻讦老子杀伐过度吗?那你们瞧瞧,墨家所宣扬的“非攻”,为什么也会造成这么大的杀戮? 墨家本是止战的,为什么变成了引战的? 看着无言以对的墨家二子,俱酒感觉施放的压力可以了,这两位都是不善辩论的墨侠,估计若是口若悬河的墨辩,自己不一定能赢得了。 俱酒转身长叹:“两位先生归告钜子,俱酒此前约定三事,依然有效。鲁阳无忧、阳城无忧,叶公将归!” 说毕头也不回地登上了战车,稍一停顿,又说道:“俱酒近日要在襄城举行公祭大会,祭奠因战而亡的韩军将士。待诸事已定,必亲赴鲁阳,向师尊请罪!” 怀木缰辔一抖,口中呼喝一声,驷马鸣叫一起,在韩军的簇拥下,绝尘而去,留下索卢参和屈将子两人在风中凌乱。 屈将子愣了半晌,突然惊呼一声:“鲁阳公……鲁阳公又被小师叔给擒获了!” 索卢参一想也是,小师叔虽然说约定三事,俱会兑现,但现在他手上又多了鲁阳公这个筹码,墨家该如何自处? 索卢参叹了一口气:“屈师弟,如今你我有何颜面,向小师叔讨要鲁阳公?且回城中,禀明钜子,再作计较吧。” ******** 俱酒率师返回襄城,吴起前来告别。二人分庭跪坐,共叙别离,不胜唏嘘。 吴起郑重地取出一个包裹,双手捧与俱酒:“贤弟,起之一生,唯好兵耳。治军作战之心得,共约四十八篇,还请贤弟笑纳!” 俱酒激动地避席而起:“俱酒多谢兄长厚赐。”然后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包裹,视若珍宝般地看个没够。 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这可是正版、无删节的《吴子兵法》啊! 后世流传的《吴子》佚失到仅剩六篇,而这四十八篇,全部是吴起军事生涯的呕心沥血之作,可谓兵家之重典、征战之奇篇,怎么不令人激动呢? 俱酒又问道:“楚王以何职相许兄长?” 吴起道:“宛城守。” 俱酒一听,不觉怒上心头:“前者楚王有言,旦入楚、则暮为令尹,楚王岂无信乎?” 吴起虚按几下,制止暴怒的俱酒:“贤弟勿急,楚王确以令尹许起,起自愿为一宛城守耳。” 俱酒奇怪了,放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不做,却要做一郡之守,是何道理? 吴起继续解释道:“楚制,异于中原。起欲先察民情,再思良策;先察卒伍,再虑中枢;先察一郡,再定一国!” 俱酒不由得暗暗称赞,吴起果然是老狐狸,他要站在角落里,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察看详细楚国这驾马车的掣肘之处,方才好妙手解虞,对症施药。 俱酒看着踌躇满志的吴起,心中却是无尽悲凉,像吴起这样的人才,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事业受阻,投奔别国,战国这个时代的体制已经烂透了,亟需有人来打碎这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 这重任,舍我其谁?! 第300章 i'll be back 吴起担任宛郡(今河南南阳)守,对穿越者而言也是意外的惊喜。 俱酒本无意在韩国发展,主要是自身势力单薄,在韩国如果发展不成把控军政的“权臣”级别,根本无法实现自己的野心。 加之韩国四战之地,历史上,在整个战国七雄之中也始终是最弱的存在。俱酒在这里霍霍韩国,还不如自己到南郑这个龙兴之地去悄眯眯地猥琐发育。 但欲入南郑这块盆地,在古代交通不发达的情况下,一般只能北归洛邑,西进入秦,再翻越秦岭。 然而现在吴起为宛郡守,就为俱酒西进打开了第二、第三种可能。 第二种可能是武关道:沿宛郡、丹阳、渡淅水,过武关,途经商於之地,抵达关中蓝田。 第三种可能是汉水道:经宛郡、穰邑、郇阳等地,沿汉水西进,直接抵达南郑之地。 走这两条路,必须艰过吴起控制下的宛郡,以吴起与俱酒的交情,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楚国腹地,这是有利之处。 不利之处在于,这两条道路均是险途,在战国交通高度不发达的年代,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是必须的。 但俱酒还是倾向于走这两条路之一,因为他的野心是一统天下,必须亲身体验一下这些战略要道。 入山是为了出山! 心念一动,俱酒就开始向吴起要政策了:“吾兄既去,俱酒也再无居韩之理,不日即向韩侯请辞。” 吴起长吁一声:“贤弟胸怀大志,然此非坦途。南郑地偏人稀,深山高垒,固易守不易攻。然入山易、出山难。欲王天下,殊不易也!” 吴起没有明说,言外之意,不是哥哥不帮你,弟弟你画得那个饼太虚啊!还是我在楚国这地大物博的地界上有搞头。 作为穿越者,俱酒明白吴起在历史上的悲惨下场,但目前的吴起尚不自知。也罢,俱酒意味深长地对吴起进行临行前的最后一次劝说: “南郑虽鄙,新帛一方,可堪为图;楚国虽广,有画之绢,无处着笔。” 俱酒的意思很明白,我的南郑之地是白纸一张,做什么都不会有太大的阻力,任由你老吴挥毫泼墨、描绘画图;而楚国现在像是一匹已被涂鸦得不像样子的绢布,贵族林立,利益复杂,你吴起想要在楚国改革,必然阻力重重。 但吴起“精楚”上脑,根本听不进劝:“倾盆泼墨,尽障陈年之迹。巨椽为笔,更起新岁画图!” 俱酒暗自叹息,俗话讲“不撞南墙不回头”,老人流传下来的话都是有道理的。有些人、有些事,一定要按部就班的走完程序,这可能是人类发展史上的规律吧。 就像一个小孩子,你告诉他,这有个水坑,别踩!他反而会兴致更高,趁你不注意,蹦得高高得双脚踩下去! 就像家长在教育子女,不吃学习的苦,就吃生活的苦。而子女根本听不进去,只有等到他受尽了社会的毒打,方才能体会当年父母说过的话。 没办法,五十多岁的吴起,现在就是那个盯着水坑两眼放光的孩子 、就是那个不想学习、羡慕生活五彩斑斓的少年! 一个字:不听劝! 俱酒叹息一声,只好等到楚悼王死的时候,再来救这个固执的老小孩儿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兄长谨记:楚王在,吾兄安。楚王去,吾兄亡矣!”说毕,低头不语,一副痛心疾首状。 俱酒这么一说,吴起顿觉有点愧疚。人家俱酒弟弟自身规划得好好的,结果因自己闹这么一出,弟弟抛弃一切,奋不顾身地护送自己南下。 而且为了烘托自己的重要性,还亲自下场把楚国胖揍了一顿,从外部向楚人施加了不小的压力,衬托出了自己临危救火的重要性。 弟弟为了自己牺牲太大了,而我吴起只顾自己,不虑他人,太特么不是个东西了! 他脸上赔着笑:“贤弟大恩,起必报之!贤弟但有所请,起莫敢不应。” 俱酒心说,你先照顾好自己吧,谁知道历史会不会出个岔子?不过,想到自己想要经宛入秦,还是先打个招呼,于是说道:“兄长,待襄城事了,俱酒欲入宛一游。” 吴起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起,恭候贤弟大驾光临。” 俱酒苦笑:“但求兄长佑我平安即可。” 吴起飘然入楚,也没有人注意韩军少了一个神秘的中军司马。 俱酒则开始为离韩入秦做好准备。不外乎网罗一些钱帛物资、行军舆图、能工巧匠、良种器械,毕竟对于南郑那个地方,俱酒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最最重要的还是人才的发现与选拔。俱酒命令在韩军、甚至楚军俘虏中,广撒网,多敛鱼,重金为赏,择优而用。一时网罗了不少人才,包括俱酒攻取襄城时的水鬼队,以及楚军战俘中的一些制船高手。 考虑到身边的心腹,目前只有聂政与怀木,俱酒觉得必须抓住自己人望极高的有利时机,在韩军中筛选一些忠诚人手。 用人,忠诚是第一位的。 纵观历史上的韩国,战将乏善可陈,名将更是籍籍无名,也就是有一个参加过垂沙之战的暴鸢还算小有名气。暴鸢在垂沙之战中,联合齐魏大败楚军,不过随后就在伊阙之战中被白起胖揍一顿。 关键现在是战国初期,暴鸢估计还没有出世呢。 此次俱酒麾下的韩军校尉,一多半姓韩,包括之前合作过的韩弱,显然这些人不可能倚为心腹。其余之人,也是听令行事,没有深交。 俱酒想起了第一次攻取襄城之时的一些老朋友,吴耕、羊图、丁季、滕,立即传令,着四人来见。 此四人都见证了俱酒出神入化的军事天才,俱酒也明人不说暗话,将自己的盘算略略一说,将复国愿景吹得天花乱坠。 吴耕、羊图原是晋国卿族后人,丁季也是孤儿出身,立即表示愿意舍弃在韩军中名利,跟随公子成就一番事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反倒是墨家弟子滕,已有家室,心存顾虑。他低头拱手道:“师叔祖吩咐,滕本不敢辞,然家有羁绊,一时难以成行。” 俱酒当然表示理解,滕是墨家弟子,组织性纪律性一向严格,也不怕他泄露秘密。 但滕这个底层军卒,经过墨家组织这些年的熏陶,却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师叔祖横戈回日,大败楚军,韩楚军中,皆以为神。弟子欲效仿墨家,在韩军中秘密结社,以待天时。” 俱酒凛然一惊,卧槽!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主意呢? “横戈回日”这自己积累的这么高的人设,开仓放粮为自己树立的这么好的口碑,不利用白不利用。要知道自己志在天下啊。 襄城,中原,i\\u0027ll be back! 第301章 功高遭谤 滕能够提出在韩军中秘密结社、以待天时,令俱酒颇感意外,看来墨家的组织性已经深入人心。 在三晋、乃至诸侯国秘密结社,为将来一统天下提前打好组织基础,是俱酒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秘密结社有三大特性: 一是精神信仰。秘密结社往往寄托了下层民众、乃至不得志的“士”阶层的某种精神寄托,迎合了他们的某些愿望和要求。 二是反社会性。这些组织与统治阶层和主流社会秩序往往极端对立,每当矛盾激化时,往往成为反抗统治、武装起事的工具。 三是终被利用。纵观中国历史上的秘密结社,最后又往往被内部少数上层分子所控制、利用,成为其实现个人野心的工具。 关于个人野心,穿越者就不掩饰了,对,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关于精神信仰,穿越者若是自创一派学说,或自立一个宗教,其布道传输往往需要一定的过程。思来想去,俱酒觉得还是混入墨家,利用墨家现有组织和渠道最为便捷。 理清了这些头绪,俱酒对滕说道:“某近日即单身赴鲁阳一行,求见师尊,拜谒钜子。若能得到墨家认可,结社之事,或可事半功倍。” 吴耕首先表示反对:“公子不可,公子迭胜楚军,韩楚敌对情绪强烈,公子千金之子,岂可独身犯险?” 怀木也条件反射:“公子若欲入鲁阳,必率重兵随扈。” 俱酒苦笑着说:“重兵随扈?这架势怕是要攻打鲁阳吧。” 羊图、丁季也坚决反对俱酒前去鲁阳:“襄城君刚刚大破楚军,此刻前往,风险极大,襄城君三思。” 俱酒道:“诸位多虑了,鲁阳城中目前基本是墨家在控制。” 滕作为墨家子弟更有发言权:“师叔祖,墨家内部对你老也多有非议,不乏意图攻击之人。” 俱酒哈哈一笑:“诸位忘了,还有个二毛鲁阳公控制在我手中。” 不过俱酒想到即将要面对名满天下的老墨子,以及一众墨家喷子……不不不……墨家辩士滔滔不绝的嘴遁之术,就不由得头大,决定自己先写写小作文,打个草稿,准备充分了再入墨家。 ******** 韩都·阳翟。 被诛杀了心腹的韩屯蒙,这两天疯狂收集俱酒在襄城的信息,从中搜寻一切不利的蛛丝马迹,不停地在韩侯耳边吹风:俱酒欲反!俱酒欲反!俱酒欲反! 韩屯蒙罗列的俱酒四大罪状: 其一,藐视君上,擅杀大将。战国时期,等级非常森严,对公族、重臣、大夫甚至普通的“士”阶层,都有一定的保护。即使要处罚,要得君令批准,这样也可以防止形成地方割据势力。 俱酒擅自处死韩俊一事,确实犯了韩侯的忌讳。你把我的事都干了,要我干啥啊? 其二,贪墨军资,私分俘获。对战利品、三城的府库分干吃净,大肆封赏,开仓放粮。把战争的红利全部挥霍一空,用脚指头想,这中间肯定少不了中饱私囊。 而且,过高封赏,也很犯君主的忌讳,这特么的是赤祼祼的邀买人心啊! 其三,装神弄鬼,欺君愚民。居然在鲁阳之战中搞出什么“横戈回日”来?这特么妥妥的装神弄鬼,谁能把落山的太阳叫回来? 在民智不开的年代,统治者最忌讳的恰恰是这个,你小子身怀高术,天有异象,想干什么?这就是造反的前兆啊! 其四,贪恋兵权,居心叵测。上次汾陉之塞打完了,这小子可是主动乖乖地交回兵权,只身回到了阳翟。 这次不仅迟迟不交兵权,还消化了许多楚军,军队数目不少反增,如果回师反攻阳翟,在韩国没有一合之将。 韩屯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反反复复就是这些问题,大有不把俱酒置于死地不罢休之意。 韩侯作为一国君主,有着很深的城府,望着暴跳如雷的韩屯蒙不发一言。但亲儿子这么一遍一遍地给老子洗脑,韩侯渐渐也有了松动之意。 心中暗暗思索:襄城君有大功在身、有大过在身、有疑窦在身,如何处理好这件事,十分衡量自己作为一个国君的统治艺术。 韩侯将征询的眼光望向许异,一国之相,关键时刻就要为主分忧。 此时此刻,在对待俱酒这件事情上,韩屯蒙与许异罕见地站在了同一立场之上。许异也对俱酒功高生畏,感到相权受到了严重威胁。 但许异毕竟老谋深算,他拱手道:“君上,当下我韩正值用人之际,襄城君年少轻狂,偶有疏忽,在所难免,然瑕不掩瑜。” 韩屯蒙急得直跳脚:“许相糊涂,此子欲反啊!” 许异心中很是不屑,人家当年从刺客手下救你的时候,你咋不说人家欲反? 但对比太子这种简单粗暴的进谗言方式,许异的方式要老道与隐晦得许多。 许异道:“太子少安毋躁。君上,我韩历代君主心腹所患,郑也。韩楚议和将成,襄城已无兵戈之忧。襄城君用兵如神,当用之伐郑啊!” 韩侯听了暗暗点头,现在俱酒在襄城的所作所为,已渐显尾大不掉之势。而且封君回到封邑,很容易形成割据势力。 许异不愧是老狐狸,将俱酒一人调离势头正猛的襄城地区,将其与南线韩军隔离开来,放之到伐郑前线,既消除了隐患,又增加了伐郑的胜算。 如果襄城君继续保持这么猛的势头,还能敲打一番赖在郑国的赵国人,可谓一举三得啊。 韩侯点头:“善!待郑楚和议既成,即调襄城君北返。” 韩屯蒙却依然不依不饶:“君父,此子如此狂悖,安肯付之重兵?况韩俊岂非白死乎?” 韩侯对自己这个儿子真是恨铁不成钢,遇事就知道呜呜渣渣、喊打喊杀,城府太浅!根本不了解、不清楚自己的深层次用意。这样以后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但朝堂之上也不便多说,遂冷冷地回道:“抗命不遵之徒,寡人也必斩之!” 韩屯蒙彻底傻眼了,这,这,这是亲爹吗?韩俊真特么的白死了! 第302章 天赐壮士 韩国大败楚国,这么大的喜讯,这么好的形势,韩侯必须乘势而为,做点什么。 尽管俱酒尚需等到韩楚议和成功之后才会北调,但为了提振韩郑前线的军心士气,同时用襄城君的大名震慑一下盘踞在郑国的赵军,韩侯早早下令,将襄城君不日即将北归、亲自主持伐郑大计的消息,传播到了韩国北部军中。 前线韩军将领心情复杂。 同样是韩军,南部在趾高气扬地蹂躏楚国,北边却是狼狈不堪地陷入泥淖,南北对比,高下立判,韩侯虽没有明说,但这光景也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你们这些领军的将领了! 韩军军卒倒是欢天喜地,快点来吧襄城君,伐郑之战打了快二十年了,整整一代人都没把郑国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眼看郑国奄奄一息了,结果赵国又给打了一支强心剂,半截身子埋入土中的郑国,一个鲤鱼打挺 ,又活过来了! 襄城君能把天下大国楚国削得找不着北,如果调来北部打郑国,那就是牛刀杀鸡,一个哆嗦的事! 消息通过韩郑之间无孔不入的情报网,也传入到了郑国。 这些年来,郑国外部被韩国吊着打,内部国君与大臣互砍,在内外综合作用之下,已经只剩半口气了。 目前郑国朝政由太宰欣把持,国君郑公乙连个傀儡都算不上。 太宰欣上次在汾陉塞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被俱酒用“空城计”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鼠窜,对这位传奇小封君颇为忌惮。 太宰欣骑着马走在巡营的路上,突然就听到了斥侯传来紧急军情,韩军欲调襄城君北上伐郑,太宰欣惊得身体一抖,双腿不由得夹紧。 座下马匹还以为主人要他提速呢,昂首一声嘶鸣,直接蹿了出去,将毫无防备的太宰欣掀翻在地,摔得满面泥泞,发髻生草。 随同太宰欣巡营的一众亲卫唬得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太宰欣扶了起来。太宰欣心中生怖,但在众人面前仍强装威严,怒骂道:“畜牲无礼!” 回到府中,太宰欣闷闷不乐,郑国这艘风雨飘摇中的破船,就这么保不住了吗? 一位颇得太宰欣赏识的家臣巫弓上前劝解:“太宰今日回府,面露不虞,神多忧虑,敢问何故?” 太宰欣有气无力地说道:“韩欲使襄城君伐郑。襄城君,知兵善战,多谋诡诈,吾不敌也,郑其亡乎?” 巫弓道:“韩军伐郑廿年而不下,可知其军力不过尔尔。所以胜者,襄城君一人也。若能去此人,则郑无忧矣!” 太宰欣略一思索,觉得家臣说得挺有道理,这么多年来,自己与韩军不断交手,韩国军力可以说摸得个七七八八。 韩军还是那些韩军,自从襄城君俱酒入韩以来,居然在对付强楚之时打出了一系列“神仙仗”,可见韩军获胜的秘诀就在于襄城君俱酒一个人而已。 太宰欣想通了这个道理,不由得神情一振,紧接着追问道:“如何去之?先生教我!” 巫弓道:“阴遣壮士,入韩刺之!” 太宰欣眉毛一挑,心中一动:“然,此子统军数万,身边高手如云,等闲刺客,恐不易得手。” 巫弓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多金相许,必有壮士!” 太宰欣看着巫弓举棋若定的样子,疑惑地问道:“莫非先生早有人选?” 巫弓拱手道:“之前,太宰身犯数险,臣颇患之。遂重金遍求壮士,以护太宰周全。今,壮士至矣!” 太宰欣:“敢问壮士者谁?” 巫弓道:“壮士丙丑,非但技击水平超绝,且与襄城君有仇在身,故太宰再赏以重金,此计必成耳!” 太宰欣一下子就提起了兴趣,这位壮士不仅技击之术超众,而且还与襄城君俱酒是仇人?这简直不要太好! 因为,仇恨是最大的动力!这比金钱收买的刺客不知要好上几万倍。 太宰欣换了个姿势,进一步靠近巫弓:“壮士因何而仇俱酒?” 巫弓道:“壮士同胞四人,壮士行三,自幼颇好技击之术,早年外出遍访名师,练得一身本领。” “其兄、其弟剪径于太行白陉,江湖号称“白陉三丑”,巨盗也。后三人皆死于俱酒之近臣聂政。” “壮士闻兄弟噩耗,遂下山复仇,闻聂政已归俱酒,遂仇之!” 太宰欣久在郑国执政中枢,对江湖中这些事本不了解,听巫弓这么一说,方才明白其中原委。 丙丑,就是当初在严府被聂政干掉的“白陉三丑”的同胞兄弟。“白陉三丑”由老大丑夫、老二乙丑、老四丁丑组成,因在太行白陉打家劫舍而为世之巨盗。 而排行老三的丙丑,醉心武学,早年间外出求师,学得一身本领,却听到了同胞兄弟全部丧命聂政之手的消息。 丙丑欲向聂政寻仇,但聂政已成为襄城君的贴身近侍,遂将襄城君俱酒也一并恨上了,欲除之而后快。 太宰欣饶有兴趣地问道:“先生如何识得壮士?” 巫弓道:“实不相瞒,臣早年也颇好剑,与丙丑惺惺相惜、颇有渊源。前者太宰与国君争,身犯数险,臣便邀请丙丑来投。” “丙丑本欲入韩复仇,方至郑,为兵事所阻,故滞留于臣处!” 太宰欣听毕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天赐壮士、天赐壮士啊!” 笑毕,一本正经地对巫弓道:“欣愿以千金相酬,并益其车骑壮士,以为辅翼。俱酒若死,复赠五千金!” 看来太宰欣是下血本了,一定要把俱酒这尊煞神解决在韩国,决不能让他染指郑国一寸之土。 巫弓道:“郑刺襄城君,此市怨而买祸者也,韩必加倍复仇,太宰岂不惧哉?” 太宰欣猛然一凛,是啊,自己把人家韩国最能打的封君刺杀了,这妥妥的是自己去购买怨恨和灾祸啊,韩侯还不和自己拼老命?举国来攻是肯定的,到时候郑国的压力一点也不会小。 但是,俱酒这尊小煞神又不得不刺! 太宰欣看着一脸坏笑的巫弓,就知道他在吊着自己,遂笑着道:“先生教我,先生教我啊!” 巫弓也不藏着掖着了,奸笑着说道:“臣之策,祸水他引耳!” 太宰欣问道:“引祸于楚?引祸于魏?引祸于秦乎?” 巫弓诡秘地一笑:“引祸于韩!” 第303章 墨子相召 太宰欣听了巫弓的话,非常迷惑。刺杀韩国的封君,还要嫁祸给韩国,这是什么操作。 看到太宰欣不解的神情,巫弓也不敢太吊他的胃口,遂将心中之计和盘托出。 “臣闻襄城君以违令之罪,怒斩韩国太子韩屯蒙之心腹韩俊,遂令太子所恨,频进谗言,韩侯疑之。” “又襄城君功高不赏,威胁到许异相权,许异在朝中亦多有掣肘。” “此二子者,皆有除俱酒之动机。” “臣之计,壮士入韩行刺,诈称太子门客、或许异之令,则祸归韩国矣!” 太宰欣疑惑道:“若俱酒侥幸不死,当如何处之?” 巫弓道:“襄城君死,则韩国失一栋梁,郑国去一劲敌。” “襄城君活,则更为妙也。太子行刺重臣,必然逼反襄城君。此子手握十万雄兵,兼具过人谋略,韩国之内,无出其右者。” 太宰欣道:“虽然,俱酒能代韩乎?” 巫弓道:“太宰当知此子出于晋国,有何不可?” 太宰欣至此方才了解了巫弓之计的全貌,对此大加赞赏,遂组织郑国死士,配合刺客丙丑,开始了秘密行动。 ******** 索卢参和屈将子上次因为鲁阳公的愚蠢,导致墨家处于十分尴尬的地位,二人垂头丧气地回到鲁阳,将所行、所见、所闻、所经诸事一一向代理钜子禽滑厘进行了汇报。 禽滑厘也感觉到此事十分的棘手,遂进一步向老墨子进行了详细的汇报。 此时,墨子年事已高,久不过问墨家事务,每日只在陋室之中静坐冥想。 听了禽子的汇报,墨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面露笑容:“此子狡黠,虽面刺屈将,却意在墨学。” 禽滑厘大为紧张,如果俱酒反对的是墨学,那么这位小师弟在墨家之内将会失去立锥之地。 他不由自主地想替俱酒开脱一二,遂轻声问道:“师尊,此战皆鲁阳公愚钝所至,二十一郎情非得已。” 墨子捋了一下胡须,突然严肃地对禽滑厘道:“滑厘,数日之前,日有食之,天象有异,吾时日无多矣!” 禽滑厘大惊失色,匍匐在地:“师尊耳聪目明,身强体健,何出此言。” 墨子摆摆手:“汝从我数十载,手足胼胝,役身给使,吾欲以汝为钜子,总摄墨家诸事,汝意如何?” 禽滑厘以头触地,涕零哽咽,不能成言:“师尊何出此言,弟子与师尊,名为师徒,情同父子。所信者,夫子之学也,岂贪恋钜子之位耶?” 墨子对禽滑厘的为人秉性是非常了解的,自然知道他并不想当什么钜子,更没有什么野心。 这些年来禽滑厘代理钜子,整个战国破破烂烂,禽子带领墨家子弟缝缝补补,勉强维系墨家的荣光,但却也难以让墨学进一步发扬光大。 墨子放不下的身后事是,自己创立的墨学,将走向何处? 墨子也不和禽滑厘客套:“吾自知汝,然光大墨学,谁可属之?” 禽滑厘道:“弟子也年事高矣,愿侍奉师尊不止。光大墨学,请师尊在诸师弟中另择高明。” 墨子心潮澎湃,暗暗将自己的二十大“兼字令”弟子,以及“爱字令”的再传弟子梳理了一遍,却是没有明确的答案。 忽然他想到了二十一郎,这个当年凭冥冥之中的感觉就一眼认定的奇特小孩,现在该长成什么样子了? 墨子遂道:“二十一郎胡不入鲁阳?” 禽滑厘道:“前者鲁阳公莽撞,坏了墨家止战大计,反造成新的冲突。二十一郎恐对墨家在此中作用,有所误会,故迟迟未入鲁阳,拜见师尊。” 墨子道:“鲁阳公亦为其所擒?” 禽滑厘道:“正是。” 墨子道:“汝传话于二十一郎,吾欲见之。” 俱酒这两天埋头在学习墨家着作,并根据后世的经验,提出自己的见解,争取在见到老墨子时能够装一装,能够博得他老人家的青睐,让自己打入墨家内部,利用墨家的组织能量,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梦想。 同时俱酒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墨学续命,虽然当今天下是儒墨并起,但在战国后期,法家就后来居上了。焚书坑儒之后,墨家就神秘消失了。 如果能得到墨家的协助,成就一番事业。投桃报李,俱酒决定将墨家之学进一步发扬光大,因为,墨学与二千多年后由西方传来的马学,有着许多异曲同工之处。 近代思想家、教育家、翻译家严复认为“墨道,则所谓社会主义。” 梁启超把墨子比作“大马克思”,并称:“假使今日中国有墨子,则中国可救。” 鲁迅则言道“墨子是中国的脊梁”。 俱酒感觉自己穿越前就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穿越之后也只是一个弱国的公子,凭借信息不对称在战国勉强讨生活,死乞白赖的才刚刚蒙到一块地皮,未来还是未知数。 但墨子确实是伟大的人物,代表平民利益、极富救世情怀!能与这样伟大的人物拉上关系,发生联系,是自己无上的荣光。 墨学不仅仅是伟大的哲学,更是国家治理的指导理论和实操手册。尽管有一些需要改良的地方,但总体而言,是可以拿来就用的现成东西,何况墨家已经具备了早期政党的雏形呢? 如果说2000年后的马学可以救中国,为什么不让墨学现在就救战国呢? 就在俱酒的小作文还没有整理出头绪之时,索卢参再次来襄城拜访。 索卢参还因为上次的事不好意思,也怕俱酒怒气未消,低着头小声说道:“子墨子欲见小师叔,特命参来传话。” 俱酒大吃一惊,心说老子还没有准备好小抄呢,这去了要是话不投机,把事办砸了怎么办? 俱酒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可有何异样?” 索卢参摇摇头:“参未可知。” 俱酒又问:“可曾过问鲁阳君之事?” 索卢参又摇了摇头:“未曾。” 俱酒愣了半晌,一咬牙,算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见一面又如何? 墨家这条大腿抱上了最好;抱不上,也是墨家命该如此,这何尝不是墨家的损失? 第304章 半路遇袭 俱酒下令将叶公小沈同志请出来相见,既然要见墨子,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见面礼,只好把叶公小沈给提溜出来了。 不见倒好,一见吓了一跳,小沈在襄城这段时间,居然吃胖了! 虽然俱酒曾经交代过要对小沈好生招待,但这位显然是个大脾气,自己的老巢叶邑都丢了,还有心思吃好喝好睡好,不是简单人物。 小沈老老实实地肃立当场,大礼参拜道:“外臣参见襄城君。” 俱酒笑吟吟地示意小沈坐下,小沈规规矩矩地按照战国礼仪,跪坐在堂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丹田,大气不敢出一声。 俱酒举爵三献,小沈三酬,算是见面寒暄,类似于后世的酒过三巡。 俱酒开言问道:“叶公,颇思楚否?” 小沈道:“此间乐,不思楚。” 俱酒闻言哈哈大笑:“某欲送叶公归楚,叶公何以谢我?” 小沈显然不信:“沈某败军之将,安敢言归。” 自己都作了人家韩国的阶下囚了,以自己头上这顶县公的帽子,韩国必然会在自己身上大做文章,哪能就这么简单地放回去? 俱酒道:“某闻楚法‘覆军杀将’,叶公颇惧诛乎?” 小沈道:“沈某并非主将,虽败军受罚,但罪不至诛。” 俱酒道:“如此叶公还是归楚为好。” 小沈将信将疑:“襄城君果欲使叶某归楚?” 俱酒笑道:“所以,本君问叶公何以谢我呀!” 小沈这才终于明白自己即将被释放,能够安全回到楚国,一时激动到眼泪鼻涕哗哗地流:“襄城君若放沈某归楚,沈某必日夜焚香,为襄城君祈!” 俱酒心中暗骂,老子特么还没死呢,你就不能来点实际的?皱皱眉道:“叶公言重了。” 叶公又道:“沈某叶邑,虽尽归韩国。然沈某得归,必筹金十万,以谢襄城君。” 十万金,俱酒顿时眼睛就绿了,这个可以有! 俱酒满意地点点头:“叶公豪爽之人呐!虽然,本君还需叶公许我三事。” 叶公急于归楚,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拱手道:“莫说三事,若沈某力所能及,百事亦不抵襄城君之高义。请襄城君吩咐,沈某敢不从命?” 叶公的表现让俱酒很满意,他摆手虚按两下,示意叶公别激动,先坐下: “哎,只须三事,不过……目前尚不知有何事欲求于叶公,叶公既许本君,必会信守诺言。待本君有用叶公之时,再行告知,如何?” 这算是提前打个埋伏,究竟是哪三事,俱酒也不知道,电影上不都这样吗?你小沈先给我欠着。 叶公虽然疑惑,但急于归楚,也不再纠缠,只是一个劲地感谢。 次日一早,俱酒轻装便马,只带领聂政、怀木以及吴耕等人选拔出来的三十名忠勇之士,带着打扮一新的小沈,由索卢参陪着,溜溜达达直奔鲁阳而去。 至于鲁阳公嘛!俱酒交代吴耕先行疗伤,好好招待,严密看守。并交代说,鲁阳公越安全,自己越安全! 吴耕、羊图、丁季和滕等人俱不放心俱酒的安全,毕竟刚刚与楚国大战一场,两国边界之地多有风险。 但俱酒艺高人胆大,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根本不放在心上。并说他们这样大队人马出动,很容易让鲁阳方面的人紧张起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众人无奈,只好送出十里之地,任由俱酒潇潇洒洒的向西而行。 俱酒等人骑马,叶公小沈不善骑马,则乘驷马高车,这样一来显得小沈像是主人一样。 按襄城到鲁阳的路线,应该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鲁阳。但在路上,叶公的车出了毛病。 当众人正在意气风发地走在前列之时,叶公所乘车辆的马匹突然发出一声哀鸣。 众人回头一看,一匹服马前蹄跪倒在尘埃里,幸亏车速不快,否则整辆车都有可能掀翻过去。 俱酒立即命人上前查看,不一会儿,军士上前小声回禀:“报襄城君,此马为蒺藜所伤,恐不能再行。” 战国时尚无马蹄铁,双方交战之时,就会在战场之上遍撒青铜或铁蒺藜,用来刺伤马蹄。 俱酒以为是战场遗留,无奈摇头,好好的行程就这样被耽搁了。 但叶公小沈却顿时警觉起来,他这人打仗不行,但逃命一绝,对危险环境有着过人的敏感。 众人一番忙活,将此服马从车辕中解开,将一匹骖马勉强用作服马,三匹马拉着车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进。 但是这样一来,行程就大打折扣。不知不觉走到了夜幕西垂,星光泛起。 由于韩楚两国大战,襄城与鲁阳之间十室九空,晚上连个借宿的地方都没有,众人只好吃点干粮,继续赶路,无论如何,力争半夜时分赶到鲁阳。 星光晦暗,军士点起了火把,一行人迤逦前行。唯聂政与怀木,出于职业的警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聂政黑剑出鞘,怀木弩机上弦,并要求众军士将圆盾操在手中,以防万一。 “嗤!嗤!嗤!” 一阵破空之声从黑夜中传来,聂政大叫一声:“不好!”身形已然跃起,重重地扑向俱酒的身上,抱住俱酒的脖子,两人一起滚落马鞍! 数枝弩箭正正地钉在叶公所乘的车身以及拉车的马匹身上,显然敌人把坐在车上的叶公当成了首要目标。 本来就只剩三匹马驾车的叶公之车顿时倒塌了下去,三匹马儿身上钉满了箭矢,几声哀鸣之后,就抽搐着死去。 尚有不知数量的箭矢全部向着一行人等招呼过来,虽然之前众军士已经操盾在手,但此行俱酒要求轻车简众,大家带的都是便携的小盾,其防护力量肯定不足,一时有数人、数马全部中箭。 但是,叶公小沈却没事。就在之前马失前蹄之时,小沈的第六感就立马支愣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其心中挥之不去。 当箭矢的破空之声远远传来之时,小沈不知采取了什么样的高超身法,抱头滚到了地上,并顺势爬到了车底。 再加上小沈所乘之车是有车厢的,车厢也为他挡了不少箭矢,所以小沈完美躲开了所有的攻击。 怀木顺着弩箭射来的方向迅速回了一箭,一骨碌翻身下马,在上弦的同时,大声命令道: “下马,戒备!” 第305章 刺客结阵 俱酒猝不及防被聂政扑倒在地上,随即明白了遭遇袭击。穿越者此时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如今的自己,不再是籍籍无名的晋国小子,而是名满天下的襄城君。 有无数的恩怨与利益在自己的身上交织与纠葛,不知有多少势力想把自己这尊肉身消灭,达到各方利益所谋求的不同目的。 安全,这件事情必须要放到重要位置了! 听着箭矢破空而出,俱酒立即对匍匐在自己身边的聂政大声说道:“政兄,近攻!” 聂政眼神四处张望,耳中听声辨位,口中兀自说道:“属下之职,护公子安危而已!” 俱酒急道:“近攻则可破之箭矢,箭矢无,某自安!” 聂政也明白其中道理,当下大喝一声:“怀木!” 怀木几个翻滚已然到了俱酒身边,聂政顺手操起一面圆盾,身形平地而起,像一只大鸟一样穿云而上。 索卢参上次因为鲁阳公的事,心有余悸,一路上总想平平安安把小师叔接到鲁阳城,圆满完成钜子交给的任务。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先是叶公车马出事,影响了行程;再是半路遇伏,情形危急。 索卢参没有经过卒伍生涯,在敌暗我明的情形下,心中非常着急,这次千万不能把事情再办砸了。 听闻俱酒喝出“近攻”二字,以及看到聂政飞身而起。索卢参顿时明白了此刻的攻防秘诀要点所在。 立即有样学样,也操起一面圆盾,展开墨家身法,飘然向另一方向揉身而上。 不时,俱酒听闻左右两侧全部传来了呼喝打斗之声,箭矢远攻的优势已破。遂大声下令: “伤者全部向叶公所在车辆处集结,依托车辆掩护。” “余者分为两组,进攻队形,发!” 众军士诺了一声。左手盾、右手剑,沿着聂政和索卢参打开的缺口,迅速补位。 俱酒亲自率领一组,支援聂政;命怀木带领另一组,支援索卢参。 久经沙场的军卒,自然而然列为五人一列队形,一列在前,俱酒居中,一列居后,组成密集队形,抵御着零星的箭矢,迅速突破敌人远程防线。 俱酒透过圆盾上面的小缺口,看到旷野之中、星光之下,两个身影战成一团。 听其呼喝喊叫之声,一人当为聂政。黑暗的天幕衬托之下,看不清具体的打斗过程,只听闻兵器格挡发出的“叮当”声,又看到兵器撞击迸发的火花。 俱酒心中暗暗吃惊,虽然黑夜格斗容易受视线阻碍影响,显现不出聂政的正常水平。但自从聂政归心以来,好像还没有一个人能敌住聂政这么长时间的进攻,对方应该也是高手。 俱酒一来愤恨遭人行刺,二来也急于为聂政帮忙,遂大声下令:“攻!” 十人小队依旧保持着五人一组的队形,齐齐发一声喊,挥剑卷入战团,与那些黑暗中的敌人卷入了近身白刃战。 俱酒与一名黑影甫一交手,便感到了压力山大。 对手身形飘逸、剑法轻盈。从来不硬碰硬,但仗着身手灵活、借着夜色掩护,绵密不断地向俱酒发起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俱酒自恃有穿越前后各种修为护体,在当世应该也属一流好手了,但没想到对手实力这么强大,一时虽不致于落败,但也感觉难以取胜。 在黑夜之中打斗一番之后,俱酒听到有韩军精卒受伤的呼叫,心中一时焦躁,大声下令道:“举火!” 一名军卒应声后退,在后方用火折子燃起一柄火把,火把刚刚举起,与聂政交手的那名高手刷刷数剑逼退聂政,一个翻身,像炮弹一样直射火把之处,人形飘过之后,火把已被熄灭。 俱酒心中突然大疑,是什么人想要行刺,但却不愿被人看到庐山真面目? 聂政难得遇到如此硬的茬子,好胜心一时爆棚,身形稍作停留,立即全身而上,继续与之进入缠斗状态。 黑衣人由于熄灭火把之故,露出了自身一个破绽,顿时被以快剑着称的聂政抓住了机会,连续几剑将之逼得身形大乱。 黑衣人一边格挡,一边后撤,眼见形势危急,口住低喝一声:“结阵!” 黑暗之中众人齐齐应了一声“诺!” 韩军打法是野战的打法,这些黑衣人的打法却是明显的江湖打法。 一众黑衣人迅速向为首之人身边靠拢,而韩军继续保持数人一组的队形,并没有一对一地咬死对方。致使墨衣人全身而退,并迅速在首领身边结成了一道剑阵。 众剑联手之后,虽然夜间看不出阵法的精妙,但却在实战中显现出其实际的威力。 聂政紧咬住首领不放,但剑阵一成,黑衣人各守其位,各行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攻一人而众人至,竟将聂政逼得手忙脚乱,一个空翻,全身后退,轻轻地落在俱酒身边。 二人并肩而立,韩卒四下环伺,双方在黑暗中赫然打成了对峙之势。 另一边,索卢参与怀木联手,率领众军卒却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索卢参战斗力虽高,但与聂政相比还是差些意思。怀木向来以“善射”着称,将敌人拖入近战的同时,也令怀木丢掉了自己所长,陷入了苦战。 索卢参力敌数人,受墨暗所阻,一时也无法全胜。最令索卢参奇怪的时,对手的格斗招式好像今天晚上新学的一般,一些动作看上去十分奇怪,别扭、拧把、做作! 索卢参觉得敌人似乎在掩饰什么,他决心寻个究竟。 心念一动,不由得身形变快,奇招迭出,将墨家的绝学以及自己行走江湖的经验全部揉合到一块,特别对准其中一人,发动了一波迅猛的攻势。 对手被逼得上下遮挡,一时身形见绌,下意识格挡几下,身形迅速后撤,身法路数一时露出端倪。 索卢参心头猛地一颤,瞳孔急剧手缩,手中之剑也硬生生地收了回来,身形落地之时,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怎么会这样?! 索卢参像着了魔似地立在当场,停止了手中的进攻,双眼发怔,身体僵硬。 索卢参的失态给了对手进攻的机会,一个黑影嘶叫一声,纵身一剑直刺索卢参的面门。 第306章 目标叶公 “叮当”一声,当剑离索卢参面门尚有寸许距离之时,一柄剑斜刺里飞了过来,将索命一剑格挡开来,救下了索卢参一命。 索卢参如梦初醒,连忙摆出一个守势,严阵以待。 他定睛一看,救他性命的并不是怀木或己方的韩军,却是刚才与自己恶战的黑衣人首领。 索卢参沉声喝道:“墨家禽子座下索卢参,幸会各位高人。” 索卢参一出声,对手数人互相对视一眼,迅速收缩队形,靠向为首一人,但众人依然一语不发,持剑对峙。 此时,另一侧聂政处由于剑阵所阻,也成对峙之势。 为首之人与左右眼神交流,突然吹一声忽哨,然后众人一语不发,一步一步开始后撤。 与索卢参对峙一方听闻忽哨,为首之人手指入口,吹出一个奇怪的音符,然后众也也开始缓缓后撤。 聂政和索卢参都无一击必胜的把握,且对方以十分严谨的队形有序后撤,追击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 俱酒还是害怕对方拉开距离后再次使用弓弩进攻,立即大声命令:“操盾!” 众人立即操盾在手,严密防范,也一步一步开始向叶公所在的大车处撤退。 对手身形隐入黑暗之中,又一声忽哨,倏忽之间,众人各自施展身法,全部隐没在黑暗之中。 俱酒方才松了一口气,他判断目前的形势,对手久战不下,应该是知难而退了。 他心中担忧索卢参另一侧的攻势,立即率众人回撤。此时索卢参与怀木也带人撤了下来。 俱酒稳住心神,命人点起火把,查看全队伤势,及时开展救治。 此战,第一轮箭雨明显是冲着驷车而来,俱酒也开始怀疑路上服马踩中蒺藜,应该也是伏击的一部分,目的就是将众人的行程拖慢,拖入夜间,为行刺提供掩护。 查看驷车之上的箭矢密集程度,俱酒心中雪亮,对手主要目标瞄准了驷车,显然把车中之人当成了自己。 此时吓得魂飞魄散的叶公从车底哆哆嗦嗦地爬了出来,上下牙齿不住打架,哭丧着脸道:“襄……襄……襄城君。” 俱酒微微一笑:“叶公无恙乎?” 叶公抖得说不成一句话,而是自顾自地将自己从头发、脸庞、脖子、胸脯、四肢抖抖索索地自摸了一遍。 俱酒眼见他没有受伤,也不在意。 不时,怀木将清点结果报上来了。此战,中箭受伤者八人,死亡者一人;近战受伤者五人,无重伤及死亡;马匹损伤十六匹,有的被射伤,有的落荒而逃。 聂政一脸严肃:“公子,对手强悍,出手无情,此路凶险,不如返襄城,再做打算。” 怀木也是随声附和:“公子,属下认为必是楚军所为。” 俱酒根据对手的江湖身手,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沉声道:“非是楚军,另有他人!” 怀木急道:“敌手是谁并不重要,实是公子安危有虞。为今之计,应立即返回襄城,率大军前来,搜索周边,定有所获。” 俱酒看着聂政道:“政兄以为如何?” 聂政道:“鲁阳凶险,不去也罢。至于敌手,以其身法,恐怕早已遁形,即使大军前来,亦无所获。” 俱酒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索卢参一声不吭,于是微笑着道:“索卢先生,此次先生又救了俱酒一命啊!请受俱酒一拜。” 说毕作势要拜,但双手虚拱,眼神直盯索卢参,却没有拜下去的意思。 索卢参哪里当得起俱酒之拜,连忙捧住俱酒欲拜的双臂:“师叔何出此言,此战参虽力战,却未有寸许之胜,惭愧惭愧!” 俱酒就势直起腰身:“索卢先生久在江湖,可曾看出敌手是何来头?” 索卢参是讲究人,心中有事,脸呈异色,俱酒这样一问,他总感觉俱酒在怀疑他一样,吭哧着说道:“弟子不知!” 俱酒看着索卢参面露尴尬之色,也觉得非常不正常,却不知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又继续问道: “子墨子相召俱酒,此事几人得知?” 索卢参心虚得不行,听闻此言,更觉得俱酒是在怀疑他,头差点低到尘埃里:“弟子是奉钜子禽子之命而行,此事几人得知,弟子不详。” 俱酒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二三子认为鲁阳凶险,劝某回转襄城,先生以为,俱酒该何去何从?” 索卢参心中叫苦,若小师叔半途而返,自己这次的使命就又砸了。数日之内,连续办砸两件大事,这以后在钜子面前,在墨宗内部,真特么没脸见人了。 索卢参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呃……嗯……弟子但凭小师叔作主。” 得!把皮球又踢回来了。 俱酒沉吟再三,转头笑着对叶公道:“叶公,刺客是为君而来啊!” 俱酒等人刚才的对话,全不避着叶公。此时此刻,叶公方才明白,原来这位神乎其神的襄城君,居然也是墨家弟子。嗯,沈某与墨家也算有些交情……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听闻襄城君所言,顿时大惊,想想也是啊,为什么箭矢全冲着沈某的车子招呼?当下拱手道:“襄城君救我,襄城君救我!” 俱酒决心将水彻底撑浑:“嗯,看来有人不想让叶公归楚。” 叶公吓得心惊肉跳,现在他是孤家寡人一个,万事只得仰仗襄城君:“襄城君,沈某愿再出五万金,以谢襄城君护卫之恩。” 俱酒摆了摆手:“哎,叶公多虑了。某既答应叶公归楚,自当护叶公周全。只是要委屈叶公骑乘马匹了!” 小沈这个时候哪里还敢奢求,当下连连点头,连声应允。 俱酒转身下令道:“选十名精卒,随扈某等连夜直奔鲁阳。” 聂政和怀木还想阻止,被俱酒用手制止,并继续下令道:“派出两骑,连夜返回襄城,命吴耕派人前来,带死伤军卒返回襄城。” 众人齐齐应诺一声,立即分头行动。俱酒率领聂政、怀木、索卢参、叶公,在十名韩军精卒的随扈之下,乘夜直奔鲁阳而去。 叶公真以为刺客是来行刺自己的,一路吓得提心吊胆,加上不善骑马,整个人匍匐在马背上,随军前行。 就这样,一行人半夜时分,终于来到了鲁阳城下。 离城尚有一箭之地,城上守军高声喝止,众人立即驻马停留,不再前行。 索卢参提马上前,高声喝叫,与城上之人进行了一番交流。 城上之人又经过一番复杂的请示、汇报,在天蒙蒙亮时分,终于将吊桥放下,城门打开,放一行人进入城中。 俱酒发现鲁阳城的城防十分坚固,马面、敌楼、瓮城、千斤闸等设备一应俱全。 等俱酒等人进入 瓮城之中,城门吱扭扭关上了,而里城门却没开。 “刷、刷、刷!” 瓮城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排排的弓箭手,张弓搭箭,齐齐瞄准瓮城中的一行人马,一言不发。 气氛一时凝结。 第307章 叶公爆发 既然墨子尚在城中,又是主动相召,俱酒对自己的安危倒是没有任何担心的。毕竟天下显学墨家,那可不是盖的。 但余者所有人均吓了一大跳,聂政与怀木下意识地一前一后,护在俱酒身边。十名韩军健卒也是操盾在手,利剑出鞘。 “扑通”一声,叶公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索卢参更是大急,最近是不是自己点儿背,为什么连续几次行动都波谲云诡、一路蹉跎? 索卢参一带马匹,对城上喊道:“墨家钜子座下索卢参,请问此门哪位负责?” 城上鸦雀无声,无人回答。 俱酒好整以暇,如果鲁阳城的守卒想要他的命,早就出手了,用不着扯着弓弦摆这么长时间的架势。 他分析要么是鲁阳公的私卒、要么是墨家对自己不爽的那批人,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而已。 这时两队楚军从周围包围上来,手中长戈相向,眼中虎视眈眈,将俱酒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索卢参上前大声道:“请问今日墨家守城之人可在?” 一名头目模样的人手扶剑柄,大摇大摆地上前两步:“奉家主令,鲁阳之围已解,就不劳墨家费心了。” 索卢参又气又急,这是典型的用得鱼忘荃、过河拆桥啊,堂堂天下显学墨家,竟然被楚人玩弄至此,一股悲凉感不由涌上心头。 回想墨家的此次鲁阳之行,墨家先是计划“劝楚休兵”;结果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强弱易主,墨家的使命又变成“助楚守城”。 再后来墨家“劝韩非攻”大获成功,但却换来了鲁阳公的负面回馈,利用墨家的“非攻”,组织了楚军的“进攻”。 鲁阳公大败之后,又是墨家出面来收拾残局,但自家的小师叔对墨家也产生了不信任,墨家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是人。 好不容易将小师叔请至鲁阳,不出意外,墨子他老人家和小师叔一番对话,又会诞生一篇墨家名篇。 墨家“义救鲁阳”的故事,将会像“墨子救宋 ”一般的史册留名。 但是,鲁阳公这帮蠢猪部下,又上演出这样一出自以为聪明的“蹩脚戏”,让墨家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韩军兵围鲁阳之时,鲁阳公的部下放低身段哀求墨家;现在鲁阳围解,马上就解除了墨家的军事参与权。 此时此刻,索卢参心头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韩楚近期错综复杂的一系列军事斗争中,墨家、墨学似乎陷入了一种特别拧巴的局面之中: 无力、无功、无效、无果! 俱酒也看出了索卢参的尴尬,心中大概知道墨家已经失去了对鲁阳城的控制。 他低头看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叶公,轻声笑道:“叶公,某观楚人,不喜汝归啊。” 叶公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吃屎,感觉到危险又再次光临自己头上,听了楚军与索卢参的对话,才明白是鲁阳公的私卒在作祟。 现在又被俱酒用如此言语揶揄,顿时觉得颜面无光。 特么的老子在韩国,人家襄城君都是好酒好肉好吃好待,回到楚国的地盘了,你们反而这样弓啊箭啊的吓唬老子?反了你们了! 他一手扶冠,一手提着下裳,愤愤地冲出马队,扯着因气极而撕裂的嗓门冲着为首之人喊道:“竖子,给沈某滚过来相见!” 叶公的出现,四周的楚军出现了一阵骚动,显然有人认识这位县公,毕竟鲁阳与叶邑相距不远,叶氏和公孙氏也有着匪浅的交情。 楚军头目一愣,他没料到叶公能够出现在队伍之中。而且……别人都是骑着马,叶公他老人家怎么从马腿中间就挤出来了? 头目上前拱手回话:“鲁阳公座下管事见过叶公!” 叶公上去就给来人两个大嘴巴,口中怒吼道:“纵公孙骐期在此,也不敢如此兵戈相向,欺辱沈基。” 此刻,叶公还不知道鲁阳公已经被抓了,前段时间他被关在襄城,对城外之事一无所知。就知道韩国人提供的伙食不错,比楚国的好吃!酒也挺醇,后劲挺大的。 叶公是楚庄王的后裔,公孙骐期是楚平王的后代,叶氏与公孙氏均是楚国的公族出身。 第一代叶公沈诸梁,从年龄、从政资格和政治成熟程度上讲,均优于公孙氏的同期人物。 沈诸梁曾长期担任楚国令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沈诸梁年老后,将司马之职让位于公孙宽(鲁阳文公,现任鲁阳公公孙骐期的父亲),自己退居叶县。 历史上,叶公一系在政治上始终高于鲁阳公一系,并且对鲁阳公一系有过提携之情。 所以说本届叶公小沈,祖上曾经阔过,也有资格对鲁阳公口出不逊。 楚军头目挨了两个大嘴巴,一下子愣在当场,口中支吾道:“叶公……呃……鲁阳公就是被此人所擒,属下也是……也是想相救鲁阳公。” 叶公闻言大吃一惊,我了个去,鲁阳公这只大尾巴狼也被襄城君给逮起来了? 我说为什么人家襄城君敢大摇大摆地只身赴会,原来公孙骐期也在襄城吃着好酒好肉,乐不思楚呢。 原来在索卢参出城之后,鲁阳公所部部分逃跑军卒返回城中,向鲁阳公的府上汇报了鲁阳公兵败被擒、韩军首领是墨家弟子诸事。 鲁阳公私卒人数过千,对鲁阳公及公孙氏家族有着极度的忠诚。听闻鲁阳公被擒,而且墨家与韩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顿时心生警觉。 一面派人向楚王报告,一面婉拒了墨家帮助守城,组织鲁阳邑的民众以及逃回来的鲁阳县卒,全面接管了鲁阳的城防。 墨家再一次陷入尴尬的境地,人家鲁阳公一系的人马根本不领情,还对墨家防范上了。 索卢参叫门之时,尚不清楚鲁阳城中的力量已经发生了变化,还以为头上顶着“墨家”两个大字,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游遍全城景点呢。 而鲁阳城头的守军,当听闻韩军统帅襄城君,居然被墨家请到了鲁阳城来,经过一阵忙乱之后,做出了决定。再次利用墨家,活捉襄城君,以换取鲁阳公。 此次韩楚边界军事冲突,可怜墨家被楚军又是出卖、又是利用,成为最悲摧的一方势力,且不自知。 叶公小沈听闻鲁阳城中群龙无首,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当着襄城君一行的面,他腰杆一挺,眉毛一竖,立即拿出了县公的派头,沉声道:“襄城君今日是沈某的客人,任何人不得无礼!” 叶公的威望自然是有的,同时他也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一是自己的叶邑已经丢失了,鲁阳公还在韩军的手里,目前楚国方城以外的地界,就是叶公的爵位最高。小沈有私心,借助襄城君的威慑力,统合楚国内部力量,甚至可以考虑将鲁阳也收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以弥补自己叶邑的损失。 二是叶公家族与墨家也有着良好的关系。小沈深深知道墨家在楚国的影响与势力,得罪墨家显然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反而墨家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三是叶公是真的以为半路遇刺是有人针对自己。是谁不想让自己回到楚国来呢?肯定不是襄城君,人家不仅一路相送,更是舍命相救。不想让自己回到楚国的,只能是楚国人! 望着楚军的惊愕,鲁阳公把胸脯又向前挺了一挺:“在王令到达之前,本公以楚军副帅的身份,暂摄鲁阳周边所有军政事务,违令者,斩!” 言毕,双目精光四射,一时气场强大。 第308章 墨门难入 叶公小沈的突然暴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穿越者本人。 要知道刚刚入城,这位小沈同学还被吓得从马上一头栽了下去。然而就在几个呼吸之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放射出异样的光彩,迸发出强大的气场。 鲁阳城目前的守军,由鲁阳公府上的私卒,战败逃回来的部分县卒,以及鲁阳城中临时组织起来的民众为主。 鲁阳公府上的私卒是守城的核心力量,但占人数大多数的是鲁阳城中的民众。 鲁阳公兵败被俘之后,城中已经没有职爵很高的楚国大员了,叶公的突然出现,顿时给全城守军带来了一丝亮光,叶公身后辉煌的叶氏家族,成为小沈最大的背书。 战国是尊卑等级非常森严的时代,底层民众有着本能的不自信,却对贵族有着天然的畏惧与崇拜。 甚至整个中国古代历史中,这种奇怪的现象一直存在。比如刘秀被称为“铜马帝”,曹操收编的“青州军”,袁术收编的“黑山军”等,其本质还是农民起义军的极度不自信,每每要找一个贵族人物来担任领导人。 这种现象甚至直到辛亥革命时仍然在上演。武昌起义的士兵,有感于自己人微言轻,欲图推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人,于是将本身反对革命的黎元洪推举为革命领导人。 按历史教科书的写法就是:“地主阶级窃取了农民起义的成果”。 作为楚国显赫的“执珪之君”,叶公的地位显然唬住了鲁阳城中的所有军民。为首的楚军头目恭敬地躬身施礼:“属下参见副帅!” 叶公鼻子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俱酒对身边的韩军示意,众军士立即收了武器。其中一人跳下马去,牵着马走到叶公身边,并将他老人家扶了上去。 叶公在马上坐定,大声下令道:“命令所有人收箭,开内城门,恭迎襄城君!” 然后回过头,对着俱酒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襄城君,请!”一副主人的派头。 俱酒含笑拱手谦让:“叶公请!” 叶公镇定自若地笑道:“如此,沈某就托大了。”然后自顾自地骑着高头大马,径直向城内走去。 进入内城之后,才看见屈将子带领数十墨家弟子,慌里慌张地赶过来。原来他们刚刚得到二十一一郎城门遇险的消息,立即遵从代理钜子禽滑厘的命令,前来相救。 屈将子远远看到俱酒一行安全入城,心中方舒了一口气,内心不住大骂楚军卑鄙! 屈将子快步上前,拱手道:“将参见小师叔。” 俱酒决定演戏演全套,把叶公的地位烘托到鲁阳城中第一人的地位,当下轻轻摆手示意道:“屈先生快来见过叶公,刚才若非叶公出手,某就无缘再见先生了。” 屈将子闻言大惊,没想到鲁阳公手底下这帮人这么没脑子,你们家主子还扣在襄城呢,就敢下如此狠手? 既然小师叔有要求,屈将子哪敢不从,立即率领众弟子规规矩矩地向叶公行礼,齐声颂道:“见过叶公!” 叶公的自尊心得到了充沛的满足,大手一挥:“屈先生免礼,夫子可好?” 屈将子拱手回道:“子墨子身体康健,福泽绵长,多谢叶公挂怀。” 叶公不住点头,派头十足地说道:“既往,叶氏多蒙夫子解惑传道,夫子既在城中,沈某当然得去拜访一番,麻烦屈先生通报一声。” 屈将子诺了一声,立即率领众人护卫着叶公、俱酒一行,直奔墨家在城中的住所。 听闻叶公来访,禽滑厘十分欣慰,这说明小师弟说到做到,之前与墨家约定的三事:解围鲁阳、罢攻阳城、释放叶公,已经全部做到,墨家也算是对得起鲁阳、对得起楚国了。 禽滑厘亲自来到门口迎接,远远的看见叶公,立即上前躬身一揖:“墨者禽滑厘恭迎叶公大驾!” 禽滑厘无论在墨家内部多么尊崇,在江湖上份量多么沉重,但始终没有得到被这个时代所承认的等级身份,故而对叶公表现得十分谦卑有礼。 当然,禽子一贯低调示人,没有架子。 进入鲁阳城的叶公,仿佛鱼儿入水一般,言行举止、举手投足尽显贵族派头:“钜子,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禽滑厘低头回道:“滑厘山野之人,不敢有劳叶公过问。” 叶公呵呵一笑:“吾闻夫子在鲁,甚是想念,欲求一见,有劳钜子通传一声。” 禽滑厘知道老墨子多年闭关,且近日身体不太好,但墨子与叶氏家族也是故交,只好道:“请叶公前厅稍坐,待滑厘回禀师尊。” 俱酒在禽滑厘与叶公寒暄之际,一直躬身打揖,俯首垂目,不敢正视。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起,自己就与墨家结下了不解之缘。兜兜转转,曲曲折折,今天,终于要踏入这个神秘的门槛了,俱酒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与不安。 叶公在前面摆够了谱,然后才回身指着俱酒对禽滑厘道:“钜子,某这次平安归楚,还要多谢贵学的襄城君啊!” 俱酒上前两步,大礼相见,口住高声报号道:“后进弟子俱酒,见过钜子!” 拜毕以头触地,一动不动,心中像有一万头小鹿撞击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禽滑厘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双手搀起俱酒,以一种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神秘小师弟。 俱酒为见墨子,把自己浑身上下捯饬了一番。一身黑色深衣,贴合墨家的“墨”字,头上挽了一个帻巾,腰间挂一柄黑鞘短剑。虽然没有一丁点的金珠玉饰,却浑身散发着英武之气。 眼前这位少年,就是搅动半个战国时代、在墨家内部争议不断的、晋国公子、韩国襄城君、魏国少卿、秦国客卿,就是墨子他老人家当年慧眼识珠的关门弟子,就是墨家人人称奇的二十一郎! 禽滑厘扫视着这个精壮的少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半晌无言,仿佛用了好大力气才吐出两个字:“师弟!” 俱酒被看得浑身发毛,听闻禽滑厘叫出一声师弟,才如释重负,低头回道:“钜子!” 禽滑厘恢复常态,豪爽地哈哈大笑一声:“叶公、小师弟,随某入内。请!” 一行人在前厅坐定,禽滑厘告一声罪,便入内前去禀报老墨子,众人在前厅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过了一会儿,禽滑厘出来道:“师尊请叶公入内相见。” 转身又对俱酒道:“呃……小师弟,师尊命你‘三堂’而入,见诸墨者。有缘可见师尊,无缘……从此路人!” 第309章 舌战群墨 所谓“三堂”,就是墨宗根据墨子提出“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的分类思路,在墨家之下设立三堂,分别为:论政堂、论言堂、论事堂。 论政堂就是墨辩,一群战国辩论高手和演说天才,在与诸子百家的一次又一次辩论中将墨家的理念升华,将墨学的影响扩大。并且这部分人大多识文断字,墨子往往推荐他们到列国出仕,并在施政过程中推行墨家理念。 论言堂主要是针对下层民众,通过神话、寓言、故事、说书等民间喜闻乐见的形式,宣扬墨家学说,扩大徒众基础。 墨家学派声势浩大,从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很大程度上都是论言堂发动底层民众的结果。 论事堂则是墨家行动机关和准军事武装,是组织性和纪律性最强的部门,也是墨家最神秘的存在。墨侠和墨守是其两大主要内容,墨侠行走列国,诛暴安良,扶助弱小;墨守则通过专业的守城术,帮助弱小国家和城邑抵抗侵略。 而后世对墨家评论很高的科技研究,在战国当世、甚至在墨家内部也没有受到重视,只是附属于“墨守”的一种存在,主要围绕守城器械的研发,散发着科技的光芒,积蓄了大量的宝藏知识与人才。 墨子是不是鲁阳人无可考证,但墨子对鲁阳这块土地是真的钟爱,多年来经常来往,于是在鲁阳也有墨家的一套班底。特别是此次墨子年事已高,许多弟子都不敢离得太远,故而在鲁阳也能组织墨一场“三堂会审”来。 墨家内部对于当年收下子这个小徒弟,以及这位晋国小子在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颇多非议。 但万事万物都有因,并不是俱酒对于墨家有多么重要,而是墨家内部对钜子职位的争夺波谲云诡、暗流涌动。 老墨子的用意很明显,这位搅动得战国风起云涌少年,究竟能不能经受住墨家内部斗争的考验,是不是一块不怕火的真金,是骡子是马,牵到“三堂”之上遛一遛就知道了。 墨辩是什么水平? 俱酒在穿越之前,尽管对墨家没有专门的研究,但各类公众号的碎片化推送,都足以让人如雷贯耳。 墨子的“三表法”、墨辩七法都是顶级的辩论技巧与理论。后世把墨家的“墨辩”和印度因明学,以及古希腊逻辑学,并称为“世界三大逻辑学”。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墨辩”是世界顶级的辩论高手,个顶个的职业喷子。让老子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保安,去和历史上的职业喷子对决,开什么玩笑! 就算穿越了,有了原宿主的灵魂与思考,也决不是这帮嘴遁高手的对手啊! 他们要非辩论,老子进去就只说一句话。 别杠,杠就是你对! 哎!这墨家小老大不当也罢! 不久,俱酒接到了通知,于是抱着忐忑的心情,在索卢参、屈将子、聂政、怀木的陪同下,前去参加“三堂会审”。 到了后院一看,所谓的“三堂”并不是三个屋子,而是墨家三堂的主要人物,聚焦在一个大厅房之中,大家一起接见这位传奇的二十一郎。 厅房很大,中间以一人可抱的数棵木柱支撑。屋内陈设简陋,人皆一袭黑衣。中间环坐约十余人,每人身后立着两名年轻的徒众,好一派社团组织的威严光景。 俱酒硬着头皮步入厅房,眼看门口空着一个位置,显然这就是给他准备的。 于是俱酒规规矩矩地跪坐下去,然后双手高举,一揖到底,以头触地,高声报号道: “墨学后进,弟子俱酒,见过诸位墨者!” 索卢参与屈将子分别寻找自己的位置前去,俱酒身后立着聂政和怀木两位近侍。两人目光如电、神色凛然,丝毫不输在场的墨侠气质。 禽滑厘以代理钜子的身份,跪坐于主位,他轻轻开口道:“师弟,免礼!” 俱酒称谢起身,气定神闲,表情泰然。不管辩论结果如何,咱可是墨子的亲授之徒,在坐的各位充其量只能是平辈师兄,肯定不会有和老墨子平辈的人物在场,没必要表现得太过卑微。 “钜子差矣!”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陡然响起。 俱酒放眼望去,只见一位中年墨者曲髯乱卷,面如枯槁,一副活死人的模样,但却能发出如此有底气的声音,反差巨大。 禽子微笑着道:“县师弟有何指教?” 俱酒听到这里,心头一动,这位应该是县子硕,曾经脾气暴躁,横行乡里,后归入墨家后,对墨子非常尊敬,是一位“周处式”的人物。 县子硕道:“此子自称墨学后进,然夫子未授一日之学,其人未语一墨之语,何以称墨?” 俱酒顿时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县子硕的意思,俱酒根本就没有接受过墨子的教导,也没有听他说过一句体现墨者水平的话,怎么能就称他是墨者呢? 禽子微微笑着将目光投向俱酒,显然是准备让小师弟亲自接招了。 俱酒对这个活死人县子硕非常恼火,哪有这样不讲礼貌的?见了面开口就怼?! 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俱酒并不想一入墨家就把关系搞僵,于是恭敬而又谦卑地道: “弟子有幸蒙索卢先生赠墨学之书,虽日诵夜咏,不敢稍有懈怠,然墨学高深,只得皮毛。” 县子硕哈哈干笑两声:“只学皮毛,焉敢称作二十一郎?墨家其无人乎?” 县子硕就是想给俱酒来个下马威,言外之意,你小子凭什么和我们这些人成为师兄弟?竟敢称作二十一郎? 俱酒彻底不高兴了,尼玛,二十一郎是老子自己起的吗?你以为老子喜欢这个倭寇般的名字吗?不是你们墨家这帮嚼舌根子的顺嘴叫出来的吗? 理想中的墨家都是满腹经纶的高士与名人,怎么会有你这样臭虫式的人物? 如此看来,老墨子收徒确实是饥不择食,连这样的货色都要,战国的人都死绝了吗? 当下俱酒挺直了腰板:“县先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先生年长,故而先入墨学;俱酒年少,故而后入墨学。仅此而已。” “闻道有先生,术业有专攻”一联既出,坐中顿生一片窃窃私语。 俱酒刚开始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后来才恍然大悟,自己一不小心,把初中课本上韩愈的《马说》中的词儿给抖搂出来了。 韩愈的句子那也是高度凝练的千古名句,一下子被提前一千多年,放到了战国初年来讲,令人震惊那是肯定的。 俱酒暗叫一声侥幸,再次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第310章 舌战群墨2 县子硕没想到俱酒不但据理反驳自己,并且还口吐芬芳、舌绽莲花,顺口就提炼出了两句“名言”,这水平,可不是自己能够达到的。 县子硕本有意转换话题,继续发问,但此刻众人俱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中,根本没人看他。他张口结舌,一时十分尴尬。 俱酒对这位活死人没什么好感,别看他表面上是在为难自己,其实剑指师尊老墨子,这摆明了就是讽刺墨子收徒不慎,什么垃圾都收嘛。 当下俱酒主动出击,反问道:“县先生,某闻子墨子传道,农与工肆之人、匹夫徒步之士,不分贵践,闻墨而喜,遂为天下显学。” “以县先生之意,俱酒愚钝,不配学习墨家学说?先生传道,无乃人分三六九等耶?” 其实墨学就是平民的教育,墨子对传播墨家学说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广而播之。并且要求众弟子在传道中也要身体力行。 俱酒抓住县子硕的自大,对其反戈一击。你县子硕传播墨学,难道还是选择性的吗? 令县子硕彻底哑火,结结巴巴地连声辩解:“非也……非也……” “二十一郎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俱酒收回射向县子硕的两道电光,转而望向另一边,只见一位鬑鬑颇有须男子,跪坐着拱手发问,脸上微含笑意。 跪坐之人,肯定是“兼字令”的弟子,应该是墨子的亲传弟子中的一位。 尽管他脸上含着笑意,俱酒也知道他是不怀好意,因为他并没有认可自己这个师弟。 俱酒双手一拱,算是还礼。 那人道:“二十一郎,墨者行万里路,阅万般苦,然墨学流播,仍有不至之处,仍有不闻之人,仍有不救之民。” “子墨子尝言:二十一郎可使墨学大行于天下。高何愚钝,请问其法。” 这位高何表面是攻击俱酒无能,无助于墨学传播,凭你小子也能使墨家发扬光大?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对老墨子赤裸裸的攻击啊!这就差指着老墨子的鼻子说,你老头晦暗不明、识人不准、老眼昏花了! 俱酒心中诧异,话说墨家内部这么民主吗? 俱酒气不过,本来都决定躺平了,你们特么的给老子来这一出,撕破脸皮也要和你们这些墨渣斗一斗。 俱酒当下微微一笑:“高先生有礼,俱酒愚钝,固当不得师尊随口一言。” 这话把老墨子给择了出去,师尊他老人家就是随口一说,你们还当真了? 俱酒继续说道:“然,俱酒虽学墨不精,却颇有些奇技淫巧,或有助于墨学流布。” “吾术其一,造纸术。当今之世,墨学难以广布者,受制于简也。普通竹卷,可书千字。墨学煌煌十万言,需制卷上百,其重数百斤。负百斤之书,行万里之路,可传道者几人?” “某之法,以树皮桑麻之属,蒸煮锤打,水浸药润,混之于水,悬之于帘,可成为纸。” “纸其薄,若发丝也;纸其广,可书千言;纸其轻,不过盈许;纸其质,虽墨学十万言,不过方寸耳。” “以纸成书,易于携带,便于流布,天下知书之人,皆得墨学之沐浴矣!” “吾术其二,印刷术。以墨学十万为例,虽有纸,可减其重,然一人一日能写几何?此固不利者也,是故有印刷术应运而生。” “取一硬木之板,刨之平,磨之光,反书其上,以刀雕之,遂为雕版。雕版既成,轻涂薄墨,覆纸其上,一页即成。” “一人之力,一日可印上万。墨学煌煌,多雕其板,可长久使用,此诚传播墨家学说,相救天下庶民之妙法也。” 俱酒接着干脆又把笔、墨、砚的制作讲了一遍,一时说得天花乱坠,宝雨纷飞。说到兴致高处,以剑为笔,在地上各种勾画、各种示意。 不知不觉之中,满屋的人渐渐都围了上来。 先是那些站立着的再传弟子,眼睛望着地上的图画,耳中听着俱酒的讲述,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俱酒的身边,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图案,满眼的新鲜与好奇。 再接着,部分跪坐在地上的“兼字令”弟子也听得入迷,不由得爬了起来,不顾身份与老脸,挤进人堆里看着俱酒在那里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 俱酒讲得高兴,不由自主把一些现代词汇也冒出来了,把这帮墨家子弟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小老大在讲授什么天书。 俱酒都感觉到口渴了,准备让怀木去取一碗水来,一抬头,我去!你们这帮人什么时候围上来的?别看一个个黑衣黑面、自称墨者,好奇心像小孩子一样! 不对,这么机密的事情,不能就这样公之于众,这特么可是老子挣钱的工具和准备搞垄断的商品。要知道墨家可是战国的科技先驱啊,这其中说不定有许多人一看就会! 尼玛!抓紧破坏现场! 俱酒忍住冒着烟的嗓子,用剑把地上的画哗哗哗地给破坏了:“诸位墨者,俱酒胡言,见笑见笑!” 这帮人正看得起劲呢,忽然看俱酒全部把画给搅和了,不禁齐齐“啊”了一声,满是失望地瞪着俱酒:干嘛干嘛干嘛呢! 禽子坐在中间,虽然忍住了没有上前围观,但心中却是无比欢喜,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师弟。 这些年来,墨家这么多徒众,一年接着一年地折腾,但能够做出点成绩的真没有几人,包括他这个忝居高位的代理钜子。 众人一边落座,一边兴奋不止地继续讨论,一时厅中嗡嗡一片。 经过这么一折腾,高何顿时傻眼了,这小子这些歪门邪道是真邪乎,怎么就把人都吸引过去了? 你们这帮家伙,太没定力了! 高何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全场安静下来,但发现却是徒劳的,大家的讨论正在深入之中,还真有点一时停不下来的意思。 高何怒了,他手掌在面前的几案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巨响,将厅中热烈的讨论给震住了。 众墨者这才感觉到失态,讪讪地各归本位,一时场中鸦雀无声。 高何感觉自己的面子丢大了,才说这小子没用,没想到他就抖搂出一堆新鲜玩意儿来,对墨学传播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对在场这帮没骨气的家伙肯定有用。 第311章 墨者为王 造纸术和印刷术,足够震撼墨家诸子,俱酒对此一点都不奇怪。 要知道这两项可是位列“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的重要技术,其对对中国古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经各种途径传至西方,对世界文明发展史产生巨大的影响力。 不过高何并不准备就此罢休,在一掌静场之后,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末技小道。” 屏风后面,正襟危坐的老墨子闻言双眼微睁,遂即又合上了。 墨子以及墨家对技术进步始终抱着科学的态度,并且倡导积极的实验实践精神,而恰恰是儒家将技术研究与动手实践视为“末技者流”而不屑一顾。 高何出于辩论一时冒出来的词语,显然令老墨子十分不满,这不是墨家该有的态度。 俱酒也是一脸鄙夷,别的不敢说,但“四大发明”其中的“两大”,都被你高何斥为末技小道,你牛!死鸭子嘴硬,难道也是墨家的辩术之一? 他拱手道:“愿闻先生高术!” 高何道:“二十一郎巧言如簧,然不见实物,莫非梦中偶得?” 洛阳的公孙舞其实是做出了一些笔墨纸砚的半成品的,但俱酒低估了这些东西研发的难度,各项进展均不甚满意。 俱酒也曾委托墨者魏越带一些样品回到墨宗,献与老墨子观瞻。 毕竟古人的脑海中对这些新生事物没有概念,而这些发明都是经过时光漫长的累积方才成功的。 俱酒的本意是要在建立根据地之后,亲自带头去搞一下发明。穿越者是热爱看纪录片的,头脑中有各种技术还原的影像记忆。 高何如此一问,俱酒一时哑火,自己确实没有实物,甚至也不敢保证自己亲自动手,就一定能研发成功。 俱酒准备说一句:三年之后,拿出实物。但明显没有底气。 正在此时,一名墨家弟子手托一物,从后室转入,径直走到禽滑厘面前,俯首低耳几句。 禽子点点头,接过此物,举起来扬了一扬:“诸位师弟,诸位墨者,上次魏越师弟,曾将小师弟之妙术及图纸送回墨宗,师尊以耄耋高龄,亲自动手,制作雕版一块,现请各位师弟一观。” 俱酒神情为之一振,没想到老墨子动手能力这么强,纸还没有发明出来,雕版已经做好了。 同时心中一阵感动,这是墨子他老人家对自己无言的支持啊。 墨家诸子纷纷传看雕版,厅中局面又朝着俱酒有利方向反转过来。 一位再传弟子抱着雕版来到俱酒身边:“小师叔,弟子还是不明就里,请师叔示范。” 开口就称“小师叔”,这算是折服了。俱酒当然乐为人师,接过雕版,仔细端详,只见此版是一块硬木所制,磨制平滑,雕工精细,阳文清晰,完全符合雕版印刷的要求。 俱酒以一块绢布模拟纸张,示范刷墨、铺纸、刷纸、起纸一整个流程,一个呼吸之间,已然模拟印刷了十余张,这种速度确实惊呆了在场的墨家诸子。 眼见辩论场变成了俱酒的展示台,高何无奈地摇了摇头。师尊你老人家人虽不露面,但却亲自做个样品来背书?这辩论还咋搞! 这光景也算是“大的亲,小的娇,挨打受气正当腰”。老大禽滑厘代理钜子,显然就是整个墨宗的话事人。悄眯眯收个老小,处处护着,我们这些中间的弟子活该受气桶! “彩!”这时一声喝彩声陡然响起。 俱酒循声望去,见是一位年岁稍长、面目慈善的墨者。对方接着讲道:“小师弟巧智无双,心窍玲珑!” 禽子道:“小师弟,此乃高孙子师兄。” 人家都带头喝采了,又以“师弟”相称,俱酒必须有所表示。 于是俱酒马上顺竿爬,也不称什么墨者了,直接称师兄:“高师兄过誉!俱酒愧不敢当。” 你要是以为高孙子是来捧场的,那就大错特错了。今天到场的墨家弟子,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高孙子喝彩已毕,略一吹捧,接下来的话立即来了一个转折:“然,墨家之学,为救世耳。墨学大行天下,岂独文字流布哉?” “今者,天下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墨学欲大行天下,当以何法?” 高何在一旁听了,心中折服,还是高孙子师兄厉害。不是说你小子可以使墨学大行天下吗?那可不是多印点书就可以了,墨家是救世之学,要发挥救民水火的社会作用的。 高孙子作为职业辩手,偷换概念、转移话题的本事确实一流。 墨家之学该如何救世?其实这个问题俱酒之前一直在考虑,所以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墨家目前有思想、有理论、有组织、有纪律、有干部、有武装,有实战经验,这一切,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后世政党的雏形。 墨家缺少的就是一个目标:夺取执政权! 墨家与政党的区别就在于,是否争夺执政权。不争夺执政权,墨学就只能算是一家之言;争夺执政权,才是一个标准的政党。 俱酒决心给这些墨家高层人物开一开天眼,用后世政党理论来改造墨家学说,并最终为己所用。 俱酒理了理思路,拱手道:“高师兄,俱酒愚见,墨学之困,在于诸侯不用!” 俱酒直接点明了墨家在战国时代的尴尬地位,墨家学说,与战国时代的环境相比,有一定的理想化,有一定的超前性。 比如兼爱、非攻,披着非常非常理想化的色彩,作为人类永远的奋斗目标都不为过,但作为具体施政的理念,就有点空想主义了。 比如尚贤、尚同就具有一定的超前性。尚贤要改革人才选拔机制,尚同则要追求天下一统,这对战国时代分封制条件下的政治环境来说,都比较超前。 这样的学说,诸侯肯定不用! 诸侯不用,仅凭墨家的力量,成为天下显学没有问题,但要达到救世目的,显然不现实。 高孙子步步紧逼:“如何使诸侯用之?” 俱酒道:“无术!” 高孙子乐了:“呵呵,无术可动诸侯,安能光大墨学?” 俱酒道:“欲光大墨学,诸侯皆不可用。俱酒之术……”说到这里,穿越者停了下来,目光开始左右巡睃。 墨家诸子死死盯着俱酒,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墨者为王!” 第312章 墨者为王2 墨者为王! 四个字,在战国时代、在墨家高层之中产生的震撼,不亚于后世引爆了一颗核弹。 先秦诸子思潮翻涌,但社会等级也极其森严,天子诸侯“受命于天”的观念深深地刻在人们的头脑里。 即使经历了所谓的“礼崩乐坏”,也不过是小宗代大宗、卿大夫上位,比如曲沃代翼、比如三家分晋、比如田氏代齐等。在这些政治斗争中,选手始终在贵族圈子里边产生,普通黎庶不仅根本无法上位,甚至连一丝丝这样的想法也没有。 即使诸子百家思想大解放,诸子的追求也是自家的治世学说能为诸侯所用,却始终未能产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反抗精神,因为根本无人敢于挑战当前的社会秩序。 诸子思想中有没有一丝丝破冰的痕迹?还真有,恰恰是墨子的“非命”观,在战国坚硬的思想岩石中,萌发出了一个小小的芽尖。 墨子的“非命”思想,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通过不懈努力来改变命运。 但即使是墨子最超前的“非命”思想,也只是止步于“我命由我不由天”,倡导积极的人生态度而已。其思想深度广度,远没有达到诞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反抗精神的程度。 在这种环境、这种条件、这种认知、这种氛围之下,俱酒大胆提出“墨者为王”的观念,让墨家出面来一统天下,其震撼程度可想知。 整个厅堂之中鸦雀无声,从代理钜子禽滑厘到墨家的再传、三传弟子,甚至隐身于后室的老墨子,都感受到五脏六腑被震得挪了位,墨家的固有思想、思维定势受到了山呼海啸般的冲击。 俱酒嘴角微翘,眼神自信,以静制静,等着这帮被思想核弹炸上了天的灵魂慢慢落地。 这场爆炸是高孙子点的引线,炸完了之后他已经被震得不敢说话了,话说我等墨喷……不不不……墨辩、墨辩,从来也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功课呀!文案都没写好,这怎么开喷……不不……开辩? 还是禽滑厘率先打破了宁静:“小师弟,此言何解?” 我去,啥意思都没听懂? 俱酒清了清嗓门:“方今之世,儒墨并起。儒墨之学,治国之术也。治国者谁?非儒非墨,诸侯也!吾术至高,然诸侯弗用,徒为空言,遑论救世?” 说到底,当今世上,无论儒家还是墨家,都只是方案提供者,而方案的选择权和执行权却是列国、是诸侯。方案再好,诸侯不用,就是虚有空言,根本达不到治世的可能。 高孙子及时插嘴:“诸侯焉何不用吾学?” 俱酒反唇相讥:“诸侯不用,当问诸侯,何以问予?” 诸侯为什么不用,你应该去问诸侯,别问我啊! 高孙子毕竟是墨子高足,从俱酒的话语中听出了不满,本着治学求知的精神,高孙子深深一揖:“高某愚钝,小师弟为我解惑。” 俱酒微笑拱手致意,然后侃侃谈道:“诸侯不用,利相悖也!” “墨学兼爱,诸侯自爱;墨学非攻,列国相攻;墨学尚贤,卿相世袭;墨学尚同,天下分封;墨学节用,贵族奢靡;墨学节葬,诸侯人殉;墨学非乐,鼎食钟鸣;墨学非命,诸侯天命。” “墨学八论,论论相违,汝为诸侯,安得用哉?” 俱酒一口气将墨家“十大主张”中的“八大”给罗列了出来,每一项主张墨家都是与诸侯对着干,那么这样的治国理政方案,假如你是诸侯国的国君,你会采用吗? 至于“天志”和“明鬼”两大论点,以俱酒的水平,也理解不透,更找不出什么尖锐的矛盾对立点,所以就选择性忽略了。 这一段话,穿越者在襄城的小黑屋里,思考了很久,涂涂改改,做了小抄,所以能够顺溜地背下来,在墨辩满屋的厅堂之内,一时竟大放异彩。 一名三传弟子一听有人竟敢非议墨学,立即愣头青地冒了出来:“墨学煌煌,岂容妄议!” 俱酒非常佩服这小子的勇气。在历史长河中,从来不缺少这种人。可能说不过你、做不过你,但一帽子能扣死你;可能不干实事、不干正事,但口号喊得最响! 俱酒冷冷地道:“墨辩舌战万场,方成就墨学煌煌。不让人言,岂有煌煌?” 县子硕虽然刚才在和俱酒的论辩中吃了憋,但毕竟是墨学高士,此刻保持着难得的冷静,没有使用帽子戏法,他伸手制止了愣头青继续愣下去。 县子硕拱手道:“小师弟以为,墨学如何?” 俱酒立即明白这话里的陷阱:如果你说墨学无用,不适合这个时代,是理想主义、空想主义,那么在墨家的主场,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 诸侯可以不用墨学,但别的学派、别的什么人物,不能说我墨学不好,不服来辩! 墨学十论,这是墨辩们练习了无数遍的文案,你能辩得过这些职业喷子吗? 不能! 不能又当如何,当然是承认墨学的崇高伟大,直接把他们的嘴堵死,让他们满肚子反驳的言论吐不出一个字来。 俱酒当下高声道:“吾学至上,救世良方。” 县子硕道:“诸侯不用,如之奈何?” 墨家方案不被诸侯所接受,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无论是老墨子亲自游说,还是派遣弟子到列国入仕,墨家学说都遇到了铁板一块,碰得头破血流。 究其原因,墨家学说是平民的思想,而诸侯是统治阶级的思想,这两种观念从来是水火不容的。 那么墨家学说该如何实现救世济民的梦想呢?那就需要打破一个旧世界,开创一个新世界。 俱酒淡然笑道:“诸侯不用,吾自用之!” 高何也急急地询问道:“如何自用?” 俱酒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裳,头也不抬地将整场对话又回到了原点,好像是玩儿了一圈儿成语接龙。 “墨者为王!” 俱酒的话,为墨家学说开辟了一个新的赛道,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观。让墨家由救世方案的草拟者,转变为救世行动的执行者。 后室之中,老墨子遽然睁开双眼…… 第313章 叶公夜访 固有思维被强烈冲击之后,墨家诸子的脑海陷入一片混乱,已然不能及时组织起有逻辑的辩论语言,整个厅中陷入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之中。 此时天色已晚,禽子又担心隐身后室的老墨子身体劳累,遂宣布墨家高层会议休会。 俱酒当晚尝到了墨家的清苦,野菜草羹,粗茶淡饭,墨家把“节用”的理念坚定不移地执行在生活之中。 墨家之所以“节用”,主要是基于当时的物质条件和阶级矛盾。物质条件方面,战国之时物产不丰,客观上要求节约;阶级条件,统治者奢侈浪费,墨家坚定反对。 俱酒用被现代美食“麻辣鲜香”培养出来的口条,来品尝战国底层人民的果腹之食,个中滋味自不堪说,也让他萌生了改善生活条件的愿望。 但这与墨家的“节用”观不存在矛盾,节约在任何时候都是对的,艰苦朴素始终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俱酒要想对“节用”观进行改良,必须是基于物质条件不断丰富的基础之上,只有这样,才能稳步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这就对穿越者能否极大丰富社会产出提出了要求。 从洛邑人民,宁可节衣缩食,也要品尝一下豆腐滋味的生动实践,俱酒得出:人民对美好生活始终是心生向往的。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 二千多年后马学所要做的事情,也是二千多年前墨学追求的方向。 从今天老墨子突然命人送上雕版实物这个过程来看,俱酒明白,这位名满天下、流芳百世的伟大人物,就隐藏在厅堂的某个地方,暗中在观察着自己的表现。 俱酒不知道自己的观点能否得到老墨子的认同,也担心墨家这支队伍能不能最终为己所用,心中十分忐忑。 墨家的斗室也是十分简陋,房屋四处漏风,睡觉以草为席,俱酒趴在摇摇晃晃的小几案上,准备下一步辩论的小抄。 今天才只是个开胃小菜,墨家诸子攻击俱酒最多的是什么?杀伐无度! 所以,“非攻”才是即将端上桌的正餐。注定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同样,墨家诸子那边也是吵翻了天。墨子的亲传弟子、再传弟子、三传弟子等人,三五成圈,或议或争,围绕俱酒的“墨者为王”各抒己见,整夜不体。 就在俱酒思维尚未理清之际,怀木进来禀报:“公子,叶公求见。” 哦,俱酒有些吃惊。今天辩论到很晚,再艰难地吃了一餐难以下咽的饭食,按战国时代的情况,没有夜生活的人们早该入睡了。叶公居然在这个时候来访? “请!”俱酒边说边起身,亲自到室外迎接。 虽然墨家的地盘绝对安全,但毕竟也是在楚国人的地盘上。另外,叶公也是能直接见到老墨子的人物,俱酒不得不放低身段。 叶公如今锦衣玉带,华服贵胄,走路带风,神采奕奕,哪有一点当初阶下囚的颜色? 俱酒不禁感叹,环境改变人,地位改变人,财富改变人!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适者生存”自然法则的动物。 叶公小沈老远就伸出双手,遥遥一揖:“襄城君,深夜来扰,多多包涵!” 俱酒还礼道:“叶公客气,唯恐墨家陋屋,难栖大驾!” 墨家的居所,确实太过简陋了点。俱酒都是坐在干草上写小作文的。但叶公的人显然早有准备,两名下人随后进屋,为两人铺上了华丽厚实的跪垫。 叶公打着哈哈,二人双双进屋,跪坐当面。 俱酒道:“不知叶公深夜至此,何以教我?” 叶公道:“特来相谢!” 俱酒道:“何谢之有?” 叶公道:“襄城君义释沈某,沈某岂是无信之辈,十万之金已备,不知送往襄城?还是送至此地?” 俱酒一凛,我去,叶公这是已经把鲁阳城给控制了啊!不然哪能如此快就凑足了十万金? 俱酒猜得没错,叶公入得鲁阳城中,凭借其执珪之君的名头,立即取得了鲁阳守军的领导权。 尽管鲁阳公的私卒有些不甘,但叶公以鲁阳公尚被扣押在襄城,亟需解救为由,成功拿捏住了鲁阳公的家人和忠心的私卒。 关于这十万金,可不是俱酒主动索取的,而是叶公主动提出的。 现在,人家叶公把十万金居然送来了,这个时候,不表个态显然说不过去。 俱酒道:“叶公客气了,俱酒送叶公归楚,基于‘义’也,岂图报哉?” 这小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口水已经吞了好几大口。这么多小钱钱,老子发展、募军、研发,样样都需要钱啊。 叶公凛然正色:“既言之,则行之,沈某岂无信之人哉?某观墨家规矩甚严,不若差人送入襄城。” 俱酒半推半就:“叶公思虑周全,俱酒感动莫名。” 叶公打个哈哈,摆摆大手,一副“洒洒水啦”的潇洒,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襄城君是否可以撤回大军?” 嗯?俱酒眉毛一蹙,什么大军?老子不是和你一块来的吗?有大军路上还会遇刺? 又出什么事情了?俱酒故作镇静地说:“俱酒与叶公一路同行,至鲁阳而未出,故不明白叶公所指。” 叶公一想也是啊,人家襄城君一来了就进入墨家大院,根本没有出过城,应该城外的军事行动与襄城君无关。 叶公道:“襄城君,沈某接报,韩军万余,分作两队,出现在鲁阳城东西两侧。” 韩军再次出现在鲁阳城周边,叶公心中震怖。因为叶公被打怕了,打出阴影了!强如鲁阳公者都兵败被俘,自己的战略难道心底没有点数吗? 打是打不过滴,何况鲁阳城中兵力不足,所以叶公深夜来访,一个目的,求俱酒退兵。 俱酒略一思索,应该是半路遇袭之后,回去报信的军卒将险情进行了汇报,吴耕等人出于安全考虑,派出大军逼近鲁阳。 俱酒对吴耕等人的反应还是满意的,只有大兵压境,自己才是最安全的。 俱酒道:“此事易耳,某派一近侍出城,传令退兵。” 叶公道:“沈某多谢襄城君。” 第314章 墨家萧墙 面对叶公的请求,俱酒满口答应:“此事易耳,稍后俱酒手书一封,送出城去,韩军自退。” 叶公再次拜谢:“多谢襄城君,某派人护送,并将十万金一并送入韩营。” 接着,叶公略一思索道:“襄城君,叶某还有一事相求。” 俱酒道:“叶公有事明言,何言求字?” 叶公道:“前者遇刺之因查明,鲁阳公之私卒,不欲沈某归楚,故而半路设伏,意图加害,可恨可恨!” 嗯?俱酒惊呆了!他吃惊地望着叶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俱酒一直认为刺客的目标是自己,虽然在路上与叶公打趣,说是有人不欲叶公归楚,那只不过是俱酒想把水撑浑。但没想到水真的是浑的。 难道刺客真的是冲着叶公小沈来的?那么释放叶公的消息是如何传送到鲁阳城的?鲁阳公的私卒为什么要行刺叶公呢? 叶公看出了俱酒的疑惑,他一本正经地道:“公孙骐期被擒,而沈某得归。鲁阳公私卒心中生怨,不欲沈某进入鲁阳,故而欲杀沈某而后快。” 这理由,俱酒听着都尴尬。 叶公道:“故今日沈某虽暂摄鲁阳之政,然危机未除。沈某欲请襄城君放归沈某旧卒,以护周全。”说着递上了一个名单。 俱酒恍然大悟,叶公这是为了加强自己在鲁阳城中的力量,故而拿行刺说事,想要俱酒放回自己被俘的亲信。 这个可以有,放回叶公的亲信,加强叶公的势力,使鲁阳城中达到微妙的平衡,对俱酒的安全、对墨家的安全是有利的。 俱酒当下慨然允诺。 叶公又神神秘秘地靠近俱酒:“襄城君,楚之法,覆军杀将。鲁阳公公孙骐期若归,则必死无疑。沈某与公孙乃是世交,沈某欲救公孙,还望襄城君施以援手啊!” 今天晚上叶公给俱酒的惊喜是一个接着一个,刚才主动将被刺之事揽上身,成功使俱酒适应放回他的亲信; 现在又提出要救鲁阳公公孙骐期。名为救,实则驱!因为按楚法,败军之将必须自杀谢罪,鲁阳公一回来就是死。如果想要鲁阳公不死,那就不要归楚。 目前鲁阳城在叶公控制之下,稍后亲信既归,相信小沈对鲁阳的控制会更加全面。鲁阳公既不归楚,则鲁阳城就变成了沈氏的势力范围,叶邑已经丢了,小沈上位鲁阳公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俱酒对这位小沈刮目相看,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位看上去心静无为的沈同学,满肚子都是权谋,满脑子都是算计,这算盘打得叮当作响啊。 俱酒意味深长地说道:“叶公重情重义,重情重义啊!” 叶公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沈与公孙,累世交好,此事义不容辞。” 俱酒却并没有直接答应他,而是打着太极说道:“鲁阳公之事,还需韩侯定夺,不过叶公如此情深义重,俱酒少不得帮叶公在韩侯面前说说好话。” 叶公双手高举,一揖到底:“襄城君大义!” 俱酒一边还礼,一边心中腹诽,老子就是大意,怎么把你这个人精给放出来了。 当下俱酒手书一封,加上印信与泥封,派一近侍随小沈出城而去。 就在叶公深夜拜访俱酒的同时,老墨子的陋室之中也是灯火通明,禽滑厘与索卢参跪坐在老墨子对面,一脸严肃。 禽滑厘对索卢参道:“参,将汝所见,如实道来。” 索卢参点头:“弟子遵命。” “弟子此次邀小师叔入鲁,行至半途,叶公之马突为蒺藜所伤,致使行程耽搁,不得不连夜赶路。” “行至半途,突遇刺客。彼时,敌在暗,我在明;敌以箭矢远攻,我以短兵相拒,故而甫一交手,我方大窘,多有伤亡。” “后小师叔命参等近战,破掉敌之远程优势,双方隐入肉搏。” “与参交手之人,身形剑法颇为熟悉,且有意掩饰,似怕人识破。” “参有意逼其现出原形,遂使出拿手之势,连攻数剑,逼其反应。” “未曾料想,未曾料想……”索卢参叙述至此,面带犹豫,不敢再说下去了。 面如止水,闭目养神的老墨子徐徐睁开眼睛,直视着索卢参,并不说话,但却传递出无限威严。 索卢参斟酌再三,终于咬咬牙说道:“未曾料想,对方竟然使出墨家身手,其身形有墨‘逸云戏’的功底,其剑势也是墨家独门剑法。” 禽滑厘眉头皮锁,一言不发。刚才索卢参已先他汇报的情况,他感觉到问题严重,故而才带索卢参来拜见老墨子。 墨子睁开的眼睛此次没有再次合上,而是保持一种威严的态势,像扫描仪一样把索卢参的表情神色上上下下扫描了数十遍,然后吐出两个字:“果真?” 索卢参把头埋得更低:“弟子不敢欺诳师祖。而且,而且弟子自报师门之后,对手就停止了进攻,并且其收缩队形,颇似……颇似墨家剑阵。” 禽滑厘提醒道:“彼时天色晦暗,可曾看走眼?” 索卢参道:“弟子最为疑心之处,对手处处在掩饰墨家武功,迫不得已之时,方才显山露水。此欲盖弥彰也。” “此外,弟子与小师步贴身近卫聂政有过交谈,政在另一方向与敌相斗,因政之剑快,对手不敌,遂结阵相抗,听其描述阵型,颇似墨家剑阵。” 墨子相召老幺弟子,有人半途行刺,还使的是墨家功夫,这问题就有点严重了,所以老墨子也不装什么闭目养神了,直接将两道精光直射禽滑厘。 “老夫欲见俱酒,墨家几人得知?”老墨子已经开始怀疑是墨家内部走漏了消息,不然没有这么多巧合,行刺之人对时间、路线、时机把握得都恰到好处。 禽子此刻压力山大,他也不知道空间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低首拜道:“师尊只语与弟子一人,弟子只语与索卢参一人。” 半路遇刺,箭雨满天之时,索卢参也身在当场,他没有必要以身犯险,所以索卢参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何况作为禽子的首席弟子,其忠诚度也是毋庸置疑的。 “鲁阳城中,论事堂由谁执掌?” “论事堂之前由魏越执掌,魏师弟因事滞留魏国未归,暂由管黔滶执事。” “行刺当夜,有谁曾经出城?” “呃,弟子尚需查问。” 老墨子不再追问,而是语气严肃地对禽滑厘道:“汝为人忠厚,行事方正。然为钜子,裱糊缝补,维持有余,威势不足,失其道也!” 禽滑厘羞愧难当,以额触地,不敢抬头:“滑厘无能,请师尊降罪。” 索卢参也是心中不安,没想到自己给师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但这件事实在太大了,自己也不敢隐瞒。 老墨子语气严厉地道:“孟胜、田襄何在?” 禽滑厘道:“孟胜助阳城君守城,田襄子身在宋国。” 老墨子道:“命孟胜速来鲁阳。” 禽滑厘高声应诺。他心中明白,师父这是对自己的处理能力开始怀疑,准备让鲁阳之外的墨家弟子插手调查此事了。 老墨子挥了挥手,示意禽滑厘和索卢参下去。 一代大师抬眼望向房梁,面无表情,心中悲怆:吾观墨家之忧,不在为王 ,而在萧墙…… 第315章 激辩非攻 墨辩们搞辩论上瘾,上一次没能把这个毛头小子的二十一郎辩倒,这次经过了充足的准备,墨辩们准备从墨家最为重要的思想“非攻”入手,务必要让俱酒难堪。 俱酒也对“非攻”之辩心有惴惴,因为这是墨家最核心的原则之一,也是老墨子最得意的思想成果。 “兼爱”与“非攻”则是墨家的神主牌,如果明确反对满身理想主义色彩的“非攻”,必然会忤逆老墨子的意图,甚至招致墨家一致的反感。 而俱酒意在争取墨家,而反对“非攻”与争取墨家,二者之间恰恰是一对悖论,水火不容。 俱酒哭丧着脸走进墨家议事厅,准备随时躺平。 哎, 少年一贯快马扬帆 先当兵后当保安 看到了闪电的灿烂 转眼就被惊雷劈翻 穿越到了战国发展很慢 入了墨家,一起扯蛋 …… “小师弟,管黔滶请问非攻!” 穿越者正在走神,突然被一声粗声粗气的提问打断,果然,他们要拿“非攻”说事了! 俱酒一边循声望去,一边连忙还礼。管黔滶身宽体胖,宽大健硕,虬髯如戟,面目粗拙,一副武夫之相。 管黔滶瞪着一双铜铃大的圆眼:“小师弟既学墨,当知墨家非攻。焉何统军数万,攻人之城,侵人之国?” 俱酒暗暗叫苦,怕什么来什么,就知道这事会被这帮家伙揪住不放。但既然来了,也免不了要狡辩一番。 俱酒微微一笑:“管师兄,俱酒请问论事堂所从何事?” 管黔滶骄傲地道:“论事堂者,墨守、墨侠二事也。” 俱酒道:“墨守者何?” 管黔滶道:“夫大国攻彼小国,强国欺彼弱国,则墨家必出,助其守城,死不旋踵。” 俱酒道:“夫楚与韩,孰大孰小?孰强孰弱?” 管黔滶一下子尴尬了,这两国家同列战国七雄,都是万乘之国,何谈强弱大小之分? 管黔滶背后一名楚国弟子挺身而出:“楚国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固世之大国也!” 管黔滶一个没拉住,就让这愣头小子给冲了出去,心中暗叫不好,这不等于给人家送分吗? 俱酒高叫一声:“彩!”并习惯性地鼓了鼓掌:“楚乃大国,韩乃小国,楚攻韩,而俱酒守之,此不亦墨守耶?” 听明白了吧,老子就是反对以大小欺小、以强欺弱,老子这也是墨守之道。 老墨子在后室听了眉头一皱,但仍没有睁开双眼,心中暗暗道了一声:狡猾! 管黔滶白了身后那个愣头青弟子一眼,定了定神,继续问道:“楚虽大,然韩何以伐楚?侵夺三邑,伤人性命?” 俱酒道:“楚之‘执珪三君’,率师北上,围困襄城在先,韩夺三邑在后,此楚伐韩也,管师兄如何言称韩伐楚?” 管黔滶:“襄城,楚国百年之城也,小师弟亲自夺之,此岂非攻之道哉?” 俱酒道:“有攻必有守,有先必有后。楚县公昭数纳叛在先,攻略汾陉在先,阴图阳翟在先,此楚伐韩也。” “楚伐韩,大伐小、强欺弱,韩固当守之。” “守之道众矣,既取襄城,逼楚退兵,此乃以攻为守耳!” “譬如有甲侵乙之屋,夺人之财,乙力守而不敌。乃出而侵甲之屋,夺甲之财,甲闻之必退,此亦守之道也!” 俱酒一通输出,反正就是胡搅蛮缠,把水搅浑。 以攻为守?还举了非常形象的例子,一时管黔滶也懵了,他是墨侠出身,辩论这事并不在行,只是觉得自己掌管论事堂,关于“非攻”这事,必须出来说道说道,没想到越辩越糊涂。 管黔滶脸一黑:“然韩军在平野设伏,杀人五千,其事有哉?” 有这回事吗?只要你说有,那么违反墨家“非攻”思想,杀伐无度这顶大帽子就给你扣上了,逐出墨门是轻的,让墨侠分分钟把你拿下,为死去的冤魂报仇,也是有可能的。 俱酒镇定地问道:“管师兄掌管墨守,替人守城,曾杀人乎?” 管黔滶一时哑火,守城啊,对方要攻城,哪能不杀人呢?死在他管某人剑下的没有二百,也有一百五。 但他还是要继续辩下去:“子墨子有言,凡守城者,以亟伤敌为上。守城杀人,为义也,岂能相提并论哉?” 墨子确实说过这话,这也是墨子中言论矛盾的地方。后人读《墨子》,有“义不杀一人”的表述,也有“凡守城者以亟伤敌为上”的表述。 同样矛盾的还有墨子的另两大主张,“非命”和“天志”,后人一般认为这是一对矛盾,当然有各种牵强的解释能够帮墨子圆了其说。 “凡守城者以亟伤敌为上”,就是要消灭进攻方的有生力量,是以攻为守的一种方法。只有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才能守城成功。 俱酒道:“韩设伏楚,乃守也。为守杀人,亦义也!管师兄守城可杀人,而韩为守则不可杀人,此何道理?” 俱酒又抓住管黔滶刚才引用的墨子的名句进行反驳:“俱酒也闻‘凡守城者以亟伤敌为上’,管师兄为守,可以杀人;韩焉能不杀一人而守哉?” 墨家不是喜欢举例子,以小见大吗,来来来,给你举一个:“甲侵乙之宅,乙为守而杀甲,是为义也;甲侵乙,乙不敌,半路伏之而杀甲,则为不义耶?” 管黔滶…… “小师弟差矣!”一旁的曹公子见管黔滶越辩越糊涂,果断出手援助。 俱酒拱手问道:“敢问师兄高姓?” 曹公子微微一笑:“某曹国公子,墨子劣徒也。” 俱酒微微点头,这位曹公子他早就听过大名,当年索卢参拒绝他加入墨家,他还曾举过这个例子。同样是亡国公子,老墨子能收曹公子为徒,为啥墨家不让我抱大腿呢? 后来的事实证明,老墨子对这些亡国、弱国的公子还真是偏爱,果然在俱酒还不懂事的时候,已经把他纳入墨家麾下了。 “俱酒见过曹师兄。” 曹公子微微颔首,算是还礼,随即就开始了他的反击:“三晋与楚,互伐不休,此诸侯之争也,岂可用攻守之道、义与不义论哉?” 曹公子一言就道破了管黔滶的错误,诸侯之间的混战,谈不上什么非攻,更谈不上什么义与不义,你俩辩论这个完全没有意义。 曹公子接着道:“韩,万乘之国也;小师弟,墨家弟子也。韩固不守‘非攻’之道,然小师弟既为墨家弟子,岂可弃吾道而杀人哉?” 第316章 激辩非攻2 果然是旁观者清,曹公子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俱酒这是在偷换概念啊,小师弟你是墨家弟子,而韩国不是,你老举韩国例子干什么? 交代自己的问题! 俱酒苦笑摇了摇头,亡国公子何苦为难弱国公子? “曹师兄有亡国之伤,俱酒感同身受。想必曹公子守城,不用兵戈,用肉脯兮!” 这话把曹公子讽刺得够呛,你们老曹国守城肯定不用兵器,都是给攻城的人发肉脯的吗?要不你们怎么就亡国了呢? 曹公子讪讪地道:“小师弟,曹亡百有年矣,某不曾守城。” 俱酒顺秆而上:“曹师兄不曾守城,固不知守城非饮酒宴客,乃你死我活耳!” “俱酒弱国公子,流落在韩。昔日楚昭数取汾陉而攻阳翟,韩国满朝上下,无人敢言兵者。之所以俱酒出,被逼无奈耳!借刀杀人耳!” 曹公子:“嗯,借刀杀人?” 确实,这个时代的他没有听过这个词儿。 俱酒进一步解释道:“俱酒,晋国公子也;韩,昔晋卿而今诸侯也。韩欲杀俱酒,顾及天下悠悠之口,故韩命俱酒以五百人出战楚国数万之众,此欲借楚之刀而杀晋公子也!” 老子也是被逼无奈,是去当炮灰的! 俱酒这一波解释,顿时把自己置于弱势地位,让天然同情弱者的墨者们顿生共情,从情绪上又缓和了一下双方的矛盾态势,有的人还微微叹息了几声。 然而曹公子却不依不饶:“昔者高石子仕卫,卫君厚之而不用墨学,高石子去子,夫子赞之曰:‘倍(背)禄乡(向)义,于高石子见之’。” “胜绰事齐项子牛,三侵鲁地,子墨子使人请而退之。胜绰并非不知墨家‘非攻’之义,禄胜义也。” “小师弟既入墨学,当心向义,岂可贪恋高爵而害墨家之道?” 俱酒在《墨子》中读过这两个故事,这是一正一反两个例子,高石子“背禄向义”,而胜绰“禄用义也”。墨子将其收录在自己的书中,以此来教谕墨家子弟,要拒绝高官厚禄的诱惑,坚定墨家的道义。 俱酒看着曹公子,心里一阵腹诽:老子穿越之前干保安,估计这小子若是在后世就是个送外卖的,否则为什么如此“底层相害”?送外卖的,你信不信老子给你一个过肩摔? 俱酒反驳道:“此番楚执珪三君大举攻伐韩,若非俱酒在韩,不知死伤几万人。岂言俱酒不行墨家之道哉?” 曹公子讥讽道:“小师弟率数万之师而行墨家之道,勉为其难矣!” 俱酒算是见识了底层相害的厉害了,你一个亡国公子死死揪住老子一个弱国公子干什么?你特么的心无大志,老子可是有野心的! 俱酒道:“俱酒帅师南下,绝汝水而退舟师,楚国舟师全身而退,活人过万矣!若楚韩大战,舟师之兵,安得无损乎?” “被俘之军,未伤一命,活人两万余。若无俱酒,斩首何止万级?” “巧用虎符,智下三城,无一毫一发之伤。若韩军硬攻,岂不死人哉?” “闻师尊在鲁,俱酒立撤鲁阳之围;闻孟师兄在阳城,俱酒立止阳城之战;闻叶公与墨家有旧,只身送叶公归楚。此三者,攻哉?非攻哉?” 俱酒一连串的反问,让曹公子无言以对,让一众墨者顾左右而言他。 俱酒继续反驳道:“然观诸位墨者,鲁阳公伐韩,相劝无功;韩围鲁阳城,却助其守城?鲁阳公一人而已,焉何强弱转换如此之快?” 这话不仅讽刺了在座的墨者,连后室的老墨子也感到耳根发红。本来是想劝阻鲁阳公的,没想到后来反而成了为鲁阳公守城的,墨家在韩楚之战中的角色实在太尴尬了。 俱酒继续不依不饶:“俱酒解鲁阳之围,避墨三舍,而鲁阳公却趁机发难,攻击撤退之师。” 听不懂?来,举个栗子:“甲乙相斗,墨者止之。甲退,而乙阴击之。墨者何所居?” 话里话外充满了讥讽,你们这些高唱“非攻”高调的家伙,把事情办成这个鬼样子,自己躲到哪里去了? 俱酒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索卢参与屈将子仍是感到十分难堪,将头低到开裆裤里去了! 俱酒继续开喷:“鲁阳之围既解,墨者竟惨遭弃?俱酒只身入鲁,楚军箭戈相向,若非叶公出手,诸墨今生不识俱酒矣!” 说起这事,墨家众人更是羞愤难当。好心帮忙守鲁阳城,结果一旦危机解除,就被人家弃如敝履,这事传出去能把“墨守”的脸丢尽了。 俱酒抓住大好形势继续巩固优势:“俱酒愿学高石子师兄,背禄向义,此事易耳。俱酒既去,韩楚罢战乎?不攻城乎?不杀人乎?” “俱酒在韩,可止战而少杀,然诸墨责某背义;俱酒去韩,不知有几万头颅落地,墨者视而不见,此墨家所谓之‘非攻’耶?” 俱酒一通输出,把墨家的假“非攻”面目撕得粉碎。 索性把“掩耳盗铃”的故事也给他们讲一讲,你们这帮家伙就是典型的掩耳盗铃。对“非攻”死搬硬套,典型的空想主义! 俱酒道:“昔晋国范氏之亡也,百姓有得钟者,欲负而走,则钟大不可负;以椎毁之,钟况然有声,恐人闻之而夺己也。遽掩其耳。恶人闻之,可也;恶己自闻之,悖矣!岂非曹师兄哉!” 敲钟发出巨响,就掩住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操作?怕别人听到,可以理解,怕自己听到,这就太荒谬了! 俱酒也不敢打击面太大,完全把矛头对准了曹公子。老子做了这么多“非攻”的事,你一条都没有看见;却死死咬住不该在统帅韩军,难道老子不在,韩楚之间就不打了吗? 晋楚争斗这几百年,几百年前没有老子,不照样攻城杀人吗?你曹国是怎么没的?你心里没点数吗?你特么的就是那个掩耳盗铃的家伙啊! 其实是在攻击墨家的“非攻”,就是自欺欺人、非常非常不现实的东西。 老墨子在后室神情复杂,他对这个少年的诡辩之术洞若观火,若老墨子亲自出面,自然可以辩倒俱酒。但他已久不闻墨家之事,也不便出面。 但俱酒这样攻击自己辛苦创立的“非攻”思想,老墨子显然是不高兴了。 第317章 天下尚同 掩耳盗铃是《吕氏春秋》中的内容,穿越者当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拿来抄袭,并且将这则寓言作为武器,直接向曹公子发难。 这个寓言太经典了!在流行“举例子”的战国辩论场,曹公子被俱酒抢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脸色相当相当难看。他愤愤地说道: “此诡辩也,子墨子有言:‘夫杀人之为利人也薄矣’,尔携十万之军,岂不杀人乎?杀一人而利万民,亦不义也,墨者义不为也。” 俱酒被这个墨呆子气笑了,这意思就算你杀一人,可救一万人,也是不义,也是攻!违背了‘非攻’原则! 一个人迂腐到这种程度,俱酒两辈子也没有见过,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墨家之学内部僵化到了何种程度,墨学消亡不是没理由滴!不改良是不行滴! 俱酒转而把头别向管黔滶:“请管师兄来答曹师兄之问,墨家守城,为活城中之人而杀人,义也不义?” 管黔滶刚刚把自己择出去,又被俱酒拖了回来,而且面对这个刁钻的问题,他也无解,于是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管黔滶背后的弟子们却不干了,血气方刚的他们,都是墨侠和墨守的重要组成部分,立即大步上前,高声喝道: “俱酒反对‘非攻’,不遵墨道,当诛!” 十数名论事堂的弟子也振臂呼:“当诛!当诛!当诛!” 俱酒:我去!直接叫名字了!社团老大们在这里讨论事情,哪儿轮得到这些当小弟的在这里呜呜渣渣?一点规矩都没有! 同时也很是无奈,历史上每个时期总有这样的人,讲不过道理,就喊口号、扣帽子、搞斗争。甚至因此冤死了不少人。 然而更多墨者并没有跟上他们的呼喊,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甚至包括曾经与俱酒激辩过的高何、高孙子、县子硕和曹公子。 曹公子虽然还在气头上,但对墨侠中这些武夫还是非常不感冒,辩不过就喊打喊杀,企图以势压人,此风不可长! 俱酒高举右手,示意安静:“俱酒并非反对‘非攻’!俱酒举双手赞成‘非攻’!” 方才那名弟子眼见占了上风,挺身而出: “率师攻城,统兵杀人,尔作何说?” 俱酒也站了起来,学着他们大声喊口号:“兼爱、非攻!墨学精髓!天下至理!” 众墨继续喊口号:“巧辞狡辩、当诛当诛!” 俱酒:“墨学精髓!天下至理!” 众墨:“狡辩狡辩!当诛当诛!” 俱酒:“天下至理!” 众墨:“当诛当诛!” …… 几轮口号喊下来,眼见诸墨也没有任何表示,俱酒火大发了,尼玛,上道具! “哗啦啦”一声,他从怀中扯出一卷竹卷:“诸位师兄,诸位墨者,俱酒有负墨学,愿受其戗。” “某已写好辞呈,明日就递交韩侯,从此背禄向义,一心学墨。” “从今日起,韩楚之间,再起杀戮,俱酒亦无能为力。” “诸墨若守鲁阳,俱酒愿亲冒矢石,死守而已。死俱酒一人而全‘非攻’大义,吾所愿也!” 一时厅中全场哗然。 平心而论,在座的这些墨家高层,这些年来止了几场战?守了几座城?活了几人性命? 与俱酒此次连撤两城之围,义释执珪叶公相比,谁有能与之相比的止战“非攻”业绩? 谁是真“非攻”,谁是假“非攻”?谁在掩耳盗铃?一时墨家诸子的思想基础突然被松动了。 禽滑厘心中暗暗着急。小师弟你要这样闹下去,不仅把墨家诸子得罪完了,甚至师尊那里也不好交代呀。 禽子对这位小师弟抱有很大的希望,直觉告诉他,光大墨学就在这位传奇的小师弟身上。 禽子决定亲自出马,给场中局势降降温,他清咳几声,然后发声道:“诸位安静,小师弟请继续发表高论。” 墨家气氛组还欲上前营造气氛,被管黔滶狠狠地一眼瞪了回去。 俱酒鄙夷地望着这帮愣头小子,心里暗道:切!喊口号嘛,谁不会?! 见禽子出手,俱酒当下不理会这些摇旗呐喊的气氛组,继续侃侃而谈: “以某愚见,‘兼爱’不可一蹴而就,‘非攻’亦非一日之功。需万千墨者,前仆后继,摩肩接踵,代代努力,方可遂之。” 尽管“兼爱”“非攻”是理想化的东西,但却可以作为一个社团、一个组织、乃至一个国家的远大理想目标而不懈努力。 在墨家的地盘,公开斥责“兼爱”“非攻”不切实际,过于空洞,直接打老墨子的老脸,这简直是找死! 真想试一下墨家之剑利否?真以为墨侠剑下没有冤魂吗? 俱酒的方法,非但不否认“兼爱”“非攻”的崇高,而且要把这两理念捧得更高。 有多高呢?永远也够不着那么高! 一个组织、一个社团、一个企业,甚至一个国家,都一定会设置一个远大而宏伟的蓝图,激励成员为之不懈奋斗,你说是“画饼充饥”也可以,关键这饼必须得有。 墨家现在的困局,是把“兼爱”“非攻”作为手段和途径,所以处处碰壁。就像一家企业,尚在草创之初,就天天说“我要圈钱”,你觉得会有人鸟你吗? 而俱酒的方案,是要把“兼爱”“非攻”变为目标理想!同样以企业来比喻,设定未来三年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到时候大家分红,这样才会吸引投资者,调动员工积极性嘛! 墨家视“兼爱”“非攻”为必由之路,俱酒则将之变为未来之光! 墨家视“兼爱”“非攻”为眼前任务,俱酒则将之变为长远战略! 这样,墨家就能摆脱墨学无用、天下人不兼爱、诸侯间相攻伐的尴尬局面。 气氛组还欲上前摇旗呐喊,索卢参果断出手制止了这帮青瓜旦子,他已经看出来,禽子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这说明小师叔的某些话语触动了钜子。 高孙子也敏感地捕捉到了俱酒言辞中的新意:“若欲人人兼爱,天下非攻,其道若何?” 俱酒非常感谢高孙子,他成功地把话题引开了。 俱酒遥遥向高孙子一拱:“欲要人人兼爱、天下非攻,唯有一途,尚同而已!” 尚同! 第318章 太子问候 尚同,是墨家十大主张中的重要内容,是老墨子多年来深思熟虑之后提出的政治思想。 与其他主张不同,尚同直接提及到了国家治理的制度性建设问题,是《墨子》一书中为数不多的国家机构设置理论。 尚同,主张统一全国上下的意志,避免多头为政,七嘴八舌,形成\\\"一同天下之议\\\"的治世。 翻译一下:天下统一! 尚同,主张推举贤人智者为天子,形成“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的层层服从的大格局。 翻译一下,中央集权! 尚同,主张层层服从,达到“治天下之国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的目的。 翻译一下:集中力量办大事! 当然,尚同中还有上级也要层层接受监督的表述,并非单向的百姓必须服从天子。 高孙子还是有些不解,问道:“小师弟,请言尚同!” 俱酒道:“今天下汹汹,百姓不兼爱,诸侯滥伐攻!何也?诸侯林立、天下分崩,利不同也!” 高孙子继续追问:“诸侯利不同,如何使之同?” 俱酒道:“当用尚同之法,一同天下之议!” 高孙子:“诸侯,天子亲封,如何尚同?” 俱酒:“诸侯不用墨学,遑论尚同之法?欲行尚同,墨者为王!” 转了一圈,俱酒又转到了自己的主要论点上,让墨家出来,统一天下,治理天下。 县子硕插嘴道:“小师弟数言‘墨者为王’,然墨者微践,何以王天下?” 墨学确实是平民阶层的思想,墨家徒众也都是底层民众为主,甚至老墨子也自称“贱人”。 墨家上下充盈着救世情怀,唯独缺少的是反抗精神。 俱酒道:“子墨子言:‘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放眼当今天下,有几人贤于墨子?故而俱酒倡言:墨子为天子!” 墨子为天子! 尽管俱酒之前已经再三抛出“墨者为王”的理念,但今天直接说出“墨子为天子”的话,还是彻底震塌了墨家诸子的心房! 一时厅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后室中的老墨子也惊讶地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没有像以往一样再瞬间合上。 俱酒理解他们这些人的震撼程度,并不理会他们的失态,而是继续趁势推广自己的理论。 “诸位皆道,墨学煌煌,可救天下!然诸侯不用,如之奈何?” “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然天下谁最贤?能救世者最贤!” “墨家之学,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可救天下,可救万民。能用我墨学者最贤!不用我墨学则不贤!” “儒家不用墨法,故儒家不贤!诸子不用墨法,故诸子不贤!诸侯不用墨法,故诸侯不贤!天子不用墨法,故天子不贤!” “墨子创墨学、行墨法!故墨子最贤。墨子最贤,当立为天子!” “墨子既为天子,则墨法必行。墨法行则天下尚同!天下既一,则尚贤、节用、节葬、非乐、非命、明鬼、天志等墨家主张必可大行。” “墨学大行天下,则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届时,天下人人兼爱,世间处处非攻。” “故俱酒言道,墨家之路,当先行尚同。” “尚同之马既到,则兼爱、非攻之功遂成!” “尚同之水既到,则兼爱、非攻之渠自成!” “尚同之瓜既熟,则兼爱、非攻之蒂当落!” “尚同之理既顺,则兼爱、非攻之章天成!” …… 俱酒摇唇鼓舌、唾沫横飞,硬生生将墨家之学给\\\"正理歪说\\\"了一通,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且不说,先把这帮僵化的老古董给震撼一番再说。 俱酒也不指望一次游说就能使墨家走上改良之路,毕竟越是古人,其思维定势越是固化。 但凡有一丁一点的松动,都是自己的胜利! 今日的鲁阳,墨家的高层几乎都在场中。包括藏身后室的老墨子在内,墨家诸子都没有想到,老墨子收入门中的二十一郎居然是个重磅炸弹! 并且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贴身引爆,将墨家经营了数十年的思想大厦炸得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在众人的一片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表情中,俱酒停下了马达一样震动了老半天的口条,挥手对怀木道:“水!” 怀木立即转身而出,风一样地向着外边找水去了。 后室之中,老墨子思维翻滚,不断将俱酒的言语复盘、推演。 长久以来,墨家是事事讲求兼爱,处处强调非攻,以兼爱、非攻为手段,去推动墨家十大主张的落实。 而俱酒的方案恰恰相反,他把“尚同”这个主张前置到了最前排、最基层和最迫切的地位,先是追求天下一统,再推行墨家之学,通过墨家治理,最后达到墨家的理想——兼爱的天下、非攻的天下! 在不改变墨家任何主张的情况下,俱酒完成了对整个墨学的颠覆,对整个墨家的重整,对整个思想的重构! 老墨子尽管一代高人,睿智天纵,也被俱酒的方案深深震撼。 特别是他提出了“墨子为天子”,这比前几天的“墨者为王”更进一步,更加具体,更具可操作性,将整个墨家的世界观突然打开了一眼天窗,将墨学的出路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老墨子知道自己天命将尽,当不当天子这个问题,自然十分超脱。 作为一代哲人,老墨子最担心的是自己所创的思想不能代代流传下去,不能在国家社会治理中发挥作用。 而俱酒的方案,恰恰可以完美解决老墨子的担忧。 老墨子心动了! 不是为了当什么天子,而是为了墨学能够治世救人,千古流芳! 俱酒的一通强烈输出,枪管都打红了,嗓子滋滋冒烟,但去找水的怀木迟迟未到。 俱酒转身对立在身后的聂政道:“政兄,水!” 聂政犹豫了一下,作为对俱酒死心塌地效忠的属下,他不放心把俱酒一个人放在群墨环伺的厅中。 俱酒从他的眼中看出了迟疑,微笑着挥一挥手,示意快去。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再不滋润一下,就彻底废了。 聂政转身步出了厅堂。 俱酒负手立于当场,看着雕塑一般的墨家诸子,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仰起头,看着房顶的梁架结构,甚至有些小心思,去数一数梁上有多少根檩条和椽子。 “噗!” 俱酒耳边传来一声闷响,这声音不像是从外界通过空气,由耳廊传入耳膜,而像是骨传导一样,从自己的体内由下而上传向大脑。 接着感觉左腰侧隐约有异物感,肋条之间好像瞬间就张出了骨质增生一样,硬生生地增加了第十三根肋骨。 俱酒低头看见,一柄短剑全部没入了自己腰间,只剩一把剑柄还露在外面。 穿越者刚才的得意瞬间消失,一阵惊慌涌上心头。 耳边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声音:“太子问候襄城君!” 第319章 不虞之隙 穿越者在倒下之前,用力劈出一掌,但不知道劈向谁,劈向什么方向! 这次穿越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 作者你可以申请完结了,没量没钱你玩什么命啊!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管黔滶,别看老管身材健硕,但身法灵巧,口中暴喝一声,腾身直扑凶手。毕竟是论事堂的领导,一身本事不是盖的。 索卢参和屈将子几乎同时惊呼一声:“小师叔!”然后双双飞身而起,在空中已经完成了拔剑的动作,双剑合璧直直刺向凶手。 凶手赫然是一位墨家弟子,只不过大家并不熟悉,毕竟墨宗的三传、四传弟子也很多,不认识也是常事。 凶手面带微笑,迎剑而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管黔滶瞬间明白了凶手的意图,在空中硬生生转变身形,动作从抓凶手变成阻拦索卢参与屈将子的双剑,同时口中大喊道:“要留活口。” 管黔滶双手一拉索卢参与屈将子的衣裳,将二人拖后了数寸,剑尖堪堪避开了凶手的身体,三人一齐落在离凶手三尺远的地上。 与此同时,禽子惨叫一声:“小师弟!”立即不顾自己的安危,直直向倒在地上的俱酒扑上去。 管黔滶等三人呈三角之势将凶手围在中间,大声责问:“大胆!尔是何人?何堂门下?” 凶手变戏法一般将一柄短剑横在自己的喉间,对着查看俱酒安危的禽滑厘道:“钜子别费事了,剑上有毒!” 此言一出,满厅皆惊,禽滑厘更是面寒如霜、浑身颤抖。 凶手大声道:“某韩国太子门客,俱酒擅杀大将,以下犯上,太子令某诛之。今日得罪墨家,小子以死谢罪!” 言犹在耳,手中使劲在颈间一划,一蓬鲜血喷薄而出,脖颈几乎被拉断,只剩一点皮肉还连在一起。死尸轰然倒地,脖腔里的鲜血兀自不断喷射。 一系列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在电光石火之间,墨家最核心的议事厅中,在钜子的眼皮之下,在墨家最核心的“兼字令”与“爱字令”弟子众目睽睽之下,墨家小老大被刺,凶手自杀! “孩子!二十一……” 一声略显沧桑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名满天下的老墨子,在闭关不理墨事多年之后,重新走出幕后,出现在议事厅中。 与此同时,聂政和怀木一个捧着陶罐,一个端着水碗走入厅中。 聂政一闻厅中的血腥之气,大叫一声“不好!”将盛水的陶罐顺手一抛,摔得粉碎,溅起了一片水花。 在水花尚未落地之时,聂政已然拔剑在手,像一枚子弹一样,直刺向抱着俱酒的禽滑厘。 同时,怀木也把手中的水碗一扔,一边高叫着公子,一边提弩上弦,一支小箭“嗖”的一声直射禽滑厘。 在强大的弹力之下,弩箭甚至比聂政的快剑还要快,首先抵达禽滑厘的面门。 禽滑厘悲痛俱酒被刺,根本没有顾及外界的变化。屈将子与索卢参两位墨家高手,一人拉住一条胳膊,两人齐齐发力,方将禽滑厘拖离,躲开了聂政与怀木的双重攻击。 而俱酒的身体也瞬间失去依靠,扑倒在地。 怀木在地上一个翻滚,迅速扑向俱酒,一把抱住软塌塌的公子,两行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公子!” 聂政则在身形落地之后,快速挽出一团剑花,将墨家诸子逼退数步,口中叫着“公子”,低头望向俱酒。 怀木的双眼被泪水模糊,只是一个劲地摇晃,声嘶力竭地喊着:“公子”。 聂政则一眼就看到了露在俱酒腰间的剑柄,以及俱酒已经开始慢慢发青的面庞。 不好,有毒! 犯罪现场太清晰了!刚才就有墨辩们辩论不过,高喊什么“当诛当诛”。这是趁公子身边没人,墨家就痛下杀手啊! 俱酒的贴身近侍与墨家诸子之间,顿生不虞之隙,误会一开始就是深度的。 聂政归心俱酒之后,就认定了这个主人,一心一意地保护俱酒的安全。但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就变故横生,聂政心中无限自责的同时,也升起万丈怒火! “墨贼!安敢伤我公子!” 聂政眼中冒火,身形陡起,拔剑直刺被墨家徒众护在中间的老墨子。 管黔滶一边大吼:“误会,误会!”一边不敢少有耽搁,拔剑而上迎战聂政。 聂政几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未及管黔滶的剑提起来,就已光速直刺其面门。 管黔滶大惊,身形暴退,口中大叫:“师尊小心!” 聂政逼退管黔滶,身形方向不变,力道不减,一剑直刺老墨子,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后背门户大开,已经给管黔滶形成了可击之破绽。 管黔滶作为论事堂的执事,今日议事厅中发生如此大事,自知难辞其咎,但也知道墨家与聂政之间纯属误会,故而也不愿下死手。 管黔滶变剑为棍,用剑背砸向聂政的后背,而聂政则完全不管不顾,继续飞身向前。 索卢参和屈将子两剑齐上,几乎是在老墨子的鼻尖之处硬生生格挡住了聂政的剑锋。 二人之前见过聂政,自恃还有些交情。所以一边拼力格挡,一边大叫:“聂兄弟,误会误会!” 老墨子一代宗师,风骨超然,始终立在当场,未退一步。 聂政一击不中,空中一个翻转,变换剑势,居高临下再次直刺墨子的头顶。 管黔滶心中大急,怒喝一声“墨家剑阵”! 众弟子齐齐“诺”了一声,立即组成以管黔滶为首的七人剑阵,七人站定方位,各自分工协作, 七剑配合,将聂政从天而降的一剑化解开来,将聂政逼退数步。 聂政稳住身形,口中冷笑道:“剑阵!墨家真黑!当日半路行刺,亦是尔等吧!今天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言毕,瞄准剑阵薄弱之处,一个快冲,就突将进去。 聂政完全是不惜命的打法,饶是管黔滶带领的墨家剑阵布局精妙,也被聂政冲了个手忙脚乱。同时,聂政的身体也被划伤了数剑,面上一道殷红的血迹尤为明显。 管黔滶心知误会,不下死手,口中兀自呼喝:“小兄弟且住,事出误会,误会!” 但他手下那帮青瓜蛋子的愣头青却不管这么多,天下还没有人敢在墨家议事厅撒野,于是借着人多的优势,拼劲了十二分的力气,对聂政痛下杀手。 怀木嗓子都快哭哑了,抱着俱酒越来越软的身体,看着公子越来越青的脸庞,怀木大喊道:“聂政!别特么打了,公子不行了!” 怀木不喊还好,聂政一听公子不行,像中了魔似的猛砍猛杀,口中大骂“墨贼”,以一敌七,丝毫不落下风。 管黔滶因为未敢下死手,但被聂政抓住破绽,一剑刺中肩头,顿时鲜血直流,剑阵的优势锐减! 这时,老墨子身形前驱,用不高、但却十分威严的声音道: “壮士住手,先救人!” 第320章 墨家危机 墨家诸子听闻老墨子发声,也是齐齐大喊: “壮士住手,救人要紧!” “先救人!救人!救人!” 聂政已经疯了,什么也听不进去,将一柄玄铁剑舞得呼呼生风。 由于聂政之剑材质优于青铜剑,加上聂政是用剑高手,力道拿捏得非常到位,“锵锵!”两声,竟将两名剑阵弟子的剑身磕断,墨家剑阵顿时失去威力。 索卢参与屈将子见状立即补位,然而已经被聂政抓住了破绽。 聂政像一条滑溜溜的大鱼一样,闪转腾挪,利用剑阵出现缺口的一瞬间,揉身而上,一剑横在老墨子的脖颈之上,自己顺势站在了墨子身后,将身体掩护了起来。 在墨家老巢,在众多墨侠高手的重围之中,老墨子落入聂政之手,墨家诸子齐齐惊呼一声,同时感觉脸上臊得发慌。 老墨子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伸出一只手,示意墨家诸子稍安毋躁,轻声对聂政说道:“孩子,老朽知汝护主心切,然当务之急——先!救!人!” 说毕,也不管聂政的反应,用手推开他的剑刃,自顾自地走向俱酒。 聂政也被老墨子镇定自若的气场给震住了,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 老墨子来到俱酒身旁,低头查看伤势,片刻之后,对身边的小墨徒道:“去我房中,左侧墙上,密洞之中,取药葫芦来。” 墨徒应声而去。 老墨子又道:“找一密室,热醋熏蒸。” “诺”有人应声而去。 “命医匠准备拔刀,刀伤之药、草木之灰准备齐全,不得有误。” 管黔滶高声应道为:“诺!” 墨攻与墨侠经常受伤,治疗外伤,墨家自然摸索出了一套办法,有一定的经验。 不一会儿,小墨徒把墨子的药葫芦取来,墨子打开塞口,一股清冽之气立即弥漫全屋,墨子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命人倒来一碗温水,与俱酒服下。 直到此时,老墨子方长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来,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此药长桑神丹,当年长桑君赠与老朽,言道会有奇效。” 长桑君是战国神医,是扁鹊的师父,长久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如同神人一样的存在。 药丸下肚之后,一直昏迷的俱酒竟然哼了一声,怀木和聂政大急,急忙抢上一步,齐叫一声“公子!” 老墨子见状反而心安,他安慰道:“孩子,应无大碍!” 这时,索卢参与屈将子才将刚才室内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讲给了聂政与怀木。 聂政气愤地说:“刺客出自墨家,墨家自然脱不了干系!” 怀木也恨声说道:“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怀木必与墨家死磕到底!” 索卢参、屈将子一脸苦笑,其余墨家众子也是尴尬异常。 随后,密室准备妥当,老墨子亲自动手,为俱酒拔出了匕首,老墨子亲自压迫止血,然后撒上草木灰,包扎妥当。 忙完这一切,年近百岁的老墨子心力交瘁,瞬间苍老。他抬头望向天空,一场巨大的危机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他辛苦创建的墨家头上。 他一步一挪地走出室外,迎风一晃,险些摔倒。禽子大惊,立即上前扶住老墨子:“师尊!” 众弟子也簇拥而上,乱哄哄地叫着。 老墨子喘息片刻,连续下达一系列命令: “禽滑厘,命各地墨者,速速寻找扁鹊行踪,拿老朽信物,迎扁鹊日夜兼程赶至鲁阳。” “诺!” “索卢参、屈将子二人,带领墨家好手,轮班保护老二十一安全,三丈之内,无令不得擅入,违令者,格杀勿论!” “诺!” “老二十一的房间只有老朽、禽滑厘以及聂、怀两位可以进入,任何人不得擅入。” “诺!” “孟胜何故犹未达也?命胜速来鲁阳,查清刺客来龙去脉,无论是何人主使,墨家必还以颜色!” “诺!” “管黔滶,清查近期墨家弟子出入鲁阳详情,不得遗漏一人、一时、一事。” “诺!” “县子硕,速去拜会叶公,详言老二十一遇刺之事,邀其协助查寻,并密切关注城外韩军动向。” “诺!” “曹公子,把今日老二十一在厅中所述内容,详细抄录一份与我。” “诺!” “传书阳翟墨家弟子,速速探听太子韩屯蒙近日活动事由,查该其府中门客及行踪,并速报于我!” “诺!” …… 一道道命令传将下去,整个鲁阳周边的墨家机构火速运转了起来。 俱酒居住的房间被紧紧保护起来,聂政和怀木目不交睫、衣不解带,贴身伺候俱酒起居。此时此刻,二位内疚得肠子都青了,一个劲地自责。 穿越者昏昏睡去,不见醒来。 代理钜子禽滑厘亲自查验刺客的尸身与身份。 刺客不是生面孔,而是墨家的老人。也不是哪位墨者的弟子,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墨家信徒,在墨家好些年了,平时在墨家地面上做一些杂活,负责打理墨家在鲁阳基地的琐碎事宜。 从此人身上没有搜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在其住处搜出了韩国太子府印记的金饼和珠玉。 而且经调查,此人确实是韩国人,若干年前真的在太子府做过杂役。一切的一切,真的符合其受韩屯蒙指使而行刺的设定。 线索就此断了,禽子思索良久,命人秘密将查到的线索传给孟胜。 鲁阳城中,一座楼阁之上,两个人正在密议。他们是孟胜和魏越。 孟胜早已到达了鲁阳城。 他接到老墨子的命令,调查俱酒半路遇袭之事后,就立即带领其得意弟子徐弱,以及部分心腹墨家弟子,星夜由阳城赶往鲁阳。途中遇到了从魏国返回的魏越,说明情况后,遂一起行动。 孟胜、魏越都感到问题非常棘手,二人经过商量,决定暂时不归墨家大本营,而是在鲁阳城周边秘密展开调查。当然将消息秘密通告了代理钜子禽子,并征得了他的同意。 小师弟奉老墨子之召而去鲁阳,半路遇袭,孟胜和魏越都高度怀疑墨家内部出了问题。 而且索卢参所述的刺客疑似使用墨家功夫,结成墨家剑阵等信息,都将怀疑的矛头指向墨家内部。 孟胜、魏越秘密查得,墨前前期为了助守鲁阳,密令周边等国墨者迅速向鲁阳集结,有数量不菲的陌生墨者拥入鲁阳,或出现在鲁阳周边,给甄别工作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然而事态的发展大大超出了孟胜与魏越的预判,今天接到消息,老墨子的关门弟子、韩楚大战的关键人物、小师弟俱酒,居然在墨家最核心的范围圈内遇刺,生死不明。 虽然禽子传来的消息,小师弟在老墨子的亲自治疗下,加上服用了长桑神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仍令孟胜与魏越心悸不已,墨家的问题,有点大了! 这时,徐弱进来禀报:“师父、师伯,弟子手下之人已经找到了名医扁鹊,一时就到。” 孟胜与魏越思索良久,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某有一计……” 第321章 张筵设戏 禽子接到了孟胜和魏越提出的建议,陷入沉思。此刻已经是半夜时分,不宜打扰老墨子。 禽子在地上来回踱行,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孟胜与魏越的计谋,需要俱酒的配合,但现在小师弟昏迷不醒,禽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良久之后,他决定先去看看俱酒的伤势如何。 房间内用醋熏蒸着,用以消毒,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醋酸味道。 禽子又察看了一遍俱酒伤势,然后轻声问道:“小师弟可有异常?” 聂政和怀木双眼爬满红丝,一起摇了摇头。 禽子斟酌了半晌,决定将孟胜与魏越的想法,对这两位和盘托出,毕竟这两位对小师弟的忠诚不容置疑。 听完禽子的说法,聂政与怀木异口同声地道:“不可!” 禽子闻言一脸苦瓜相。 “钜子……”俱酒勉强睁开了双眼,忍着钻心的头痛,轻轻叫了一声。 三人闻言立即围了上去。 “公子!” “师弟!” 俱酒艰难地抿了下嘴唇:“钜子,俱酒认为……可行……” 一个沧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朽也认为可行!” 老墨子推门进来,禽滑厘等人立即上前见礼。 老墨子走了进来,亲自喂俱酒又吃了一颗长桑神丹,转过头来对禽滑厘说道:“张筵设戏,候人表演,此计可也!“” “不过,尚欠火候,老朽再添干柴一把。” …… 次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墨家驻地上空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公子!” 片刻之后,二十一郎不治身亡的消息传遍整个墨家驻地。 曾经与俱酒进行过激烈思想交锋的县子硕、高何、高孙子、曹公子等人,闻言俱是一脸惊诧,之后又是叹息不已。昨天亲眼看到了小师弟的伤势,不可谓不重,但没想到这么快就…… 众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俱酒居住的小屋面前,只见管黔滶等一纵墨侠早已默立在前,一帮墨家汉子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屋内,传来了聂政与怀木椎心泣血、呼天怆地的哭喊之声。 与俱酒交情颇深的索卢参、屈将子二人,眼圈发红,面色凄惨,急步上前,想要进入屋内一探究竟,代理钜子禽滑厘低首站在门口,轻轻叹息一声,阻止了二人的行为。 墨学自开派以来,从未发生过如此令人羞愤之事。本派的重要人物,在核心范围内,在重重保护之下,在开派宗师老墨子和墨家钜子的面前,悍然被刺,身死名灭。而凶手身死,主使之人迷雾重重。 特别是死在墨家基地的这位,是名满天下、战神附体、连战连克、无一败例的墨子爱徒、晋国公子、韩国封君、魏国少卿、秦国客卿,无论哪一个身份,都足以引起天下震动。 墨家不仅把自己的脸丢尽了,更面临着一场不可预料的灭顶之灾。在座的墨者们难以预料,那些对小师弟宠信有加、一怒可伏尸百万的诸侯们,会不会为了俱酒而冲冠一怒,血洗天下墨者。 面容憔悴、形如枯槁的老墨子,在几名墨徒的搀扶下蹒跚到场,年近百岁的老宗师口中喘着粗气,眼窝深陷,双手颤抖,口中说不成一句囫囵话。 禽子快步上前,搀扶住老墨子:“师尊,请节哀!” 老墨子嘴唇翕动、老泪纵横:“老二十一,是老朽害了你呀!”边说边推开禽子的阻挡,跌跌撞撞地向着屋内走去。 禽子无奈,只好挥手让两名墨徒退下,自己亲自扶着老墨子进入房内。 室外众人从来没见过老墨子如此失态,他们听到百岁宗师在屋内发出一阵难以压抑的啜泣声,口中絮絮叨叨、含混不清地不知说着些什么。 良久之后,老墨子在禽子的搀扶之下走出室外,满面悲戚,一身哀恸。 老墨子叹息一声,对禽滑厘道:“好好料理老二十一的后事。” 禽滑厘俯首道:“诺!师尊亦请节哀。” 然后招手示意,两个小墨徒扶老墨子回屋。 老墨子前行数步,忽然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伟岸的身躯向后直直倒将下去! “师尊!” “师父!” “师祖! ” …… 墨家众弟子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齐齐抢上一步,将老墨子围在了中间。 只见老墨子雪白的胡须之上殷红一片,牙关紧咬,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就在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失措之时,门外弟子急报,魏越师叔请到了扁鹊神医,车驾快到门口。 禽滑厘几乎是在咆哮着喊出两个字:“快请!” 不多时,一溜小跑的魏越带着神医扁鹊来到了院中,扁鹊见形势紧急,也顾不得多讲,俯身上前就是一通望闻问切,然后急切地命人将老墨子送入房中。 禽滑厘对魏越道:“魏师弟,且在此处料理小师弟后事。某随神医去照看师父。” 魏越与俱酒打过交道,颇有交情,于是面色凝重地点头称是。 一口白茬棺材抬进了墨家驻地,得到消息的叶公也急急赶来,一进院门就大放悲声、哭天抹泪: “襄城君,慢行一步,沈某来迟了,哎嘿咳咳……” 沈同学是真哭,哭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哭得痛彻心扉,哭得哀伤欲绝。 他不是哭失了襄城君这位好朋友,他哭的是,襄城君你倒是甩甩手走了,城外驻扎的两支韩军该怎么处理啊? 目前襄城君在韩国军民中声望正盛,若韩军一怒之下攻打鲁阳,自己好不容易才盘下来的地盘就特么又黄了! 傍晚时分,神医扁鹊走出了老墨子的房间,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一个震惊墨家、震惊鲁阳、震惊楚国、震惊战国大地的消息迅速传开,一代墨学宗师、名满天下的老墨子,由于悲伤过度、伤及肺腑,虽经神医扁鹊临床急救,但架不住老宗师年事已高,心脉衰竭,阖然长逝! 墨家一天之内,连丧一老一少两位重要人物,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地震一般,所有墨者感觉天都塌了! 县子硕、管黔滶、高何、高孙子、曹公子、索卢参、屈将子等一众弟子在老墨子的房前跪成一排,一个个哭成了泪人。 禽子虽然悲痛欲绝,但是要料理这两位重要人物的后事,所以强忍悲痛、忙里忙外。魏越在老墨子灵前痛哭一番,也挥泪去料理小师弟的后事,毕竟同时办两起丧事,都要兼顾。 墨家上下一片愁云惨淡、风雨晦瞑! 鲁阳城一处房屋,一人刚吹亮了火折子,黑暗之中传来一个声音:“熄掉!” 火折子瞬间被吹熄,屋内又重归无边的黑暗。 “师父,俱酒已死,墨翟这个老东西竟然也死透了!”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黑暗之中传来一声阴郁的声音:“大胆,安敢对子墨子不敬!” …… “师父,时机已到,可以一击!” “不可,再等等。” “师父可等,弟子等不及了!” 第322章 松冈论锋 墨家·灵堂。 一口棺材被刷上了乌黑的颜色,一灯如豆摇曳着整座灵堂的魅影。聂政和怀木,麻衣白孝,一边一个跪坐在棺材两侧。 一支小箭“嗖”的一声从窗棂射入,“笃”的一声钉在灵堂柱子上,尾翼犹自高频地抖动着,发出“嗡嗡嗡”的共振之声。 聂政与怀木不动声色,片刻之后,聂政缓缓起身,从柱上拔下小箭,将箭杆上裹着的帛书解了下来。 聂政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数行文字: “侍卫之臣,护主无术,何面目生?濮阳之仇,今夜松冈,送尔一程。” 聂政露出轻蔑一笑,将帛书扔到地上,立即起身打点行装。 怀木捡起来,看了前三句,顿时脸也阴了下来,这简直就是“啪啪啪”打自己的脸啊!怀木闷声道:“某也去!” 聂政道:“濮阳之仇,与木兄无关。政自能处之!” 怀木不再言语。眼看着聂政收拾停当,就要出门,怀木一声不吭,把自己贴身穿的一件牛皮护甲拿了出来,递给聂政。 “穿上!” 聂政摆手拒绝:“用不着!” 怀木突然失控:“穿上!老子不想你特么的死在外边,公子还有大事等你一起做!” 聂政呆了,自从认识怀木以来,这个木讷讷的少年就话挺少,喜怒不形于色,更别提发火了。 怀木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爆发,他不明白,这是两人之间友谊与日俱增的潜在表现。 聂政默默无语,将牛皮内甲穿在身上,外面罩上深衣,紧了紧腰带,提剑出门。 聂政像一只夜枭一样,越过房脊,穿过城墙,轻轻落在城外一棵大树之上。 树梢之上传来了魏越的声音:“一人,使剑,三里外,短松冈。” 聂政:“多谢。生死由命,政请魏先生不要插手!” 聂政还是保持着侠客那种风骨与气度,浑身上下凝聚着一团浩然之气。 身为墨侠的魏越理解这种精气神,但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事关全局,务留活口。” 聂政傲然道:“此事易耳!”言毕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身而下,在地上一沾,倏忽又起,消失在溶溶月色之中。 月色穿过松枝间的缝隙,斑驳地投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圆形的光斑,像是撒了一地的银饼一般诱人。 聂政步入松林,背靠一棵大树,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听风声在耳旁流过,看月色在地面上铺设,闻着林间潮湿清鲜的气息,仿佛化身为这片松林中的一棵,岿巍、挺拔。 “哼!” 一声轻哼隐约传来,聂政眉心一皱,身形未动。 一阵窸窸窣窣的草响,有身影披着碎碎的月光走了出来:“快剑聂政,一人赴约,还算讲义。” 聂政道:“江湖事,江湖了。” 来人拔剑:“来吧!” 聂政道:“政行走江湖,杀人无数,不知濮阳之仇,所为何人?” 来人道:“白陉三丑,某之同胞。” 不错,来人正是郑太宰欣重金相请的刺客,白陉三丑的同胞——丙丑! 聂政点头道:“哦!政以一杀三,此乃大仇,不得不报。” 丙丑缓缓拉开架势:“既如此,决生死!” 聂政摆了摆手道:“为报同胞之仇,聂政自知之。然何故辱我未能护主?” 聂政学聪明了,他想尽可能多地套对手的话,因为魏越提醒过他了,事关全局,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恩仇,还牵扯到墨家的内斗。 刚才他已然见识到了魏越的身手,魏越能在悄无声息之间跟踪此人出城,也能在不知不觉之间飞到自己的头顶上说话,当然更可能一声不响地伏身松冈,说不定此刻就吊在哪一节松枝之上,竖着耳朵洗耳恭听呢! 丙丑显然很得意自己对聂政的戏侮,做为一名近侍,自恃身手高超的近侍,居然让自己的主人被刺身亡? 从江湖人士的角度来看,这是莫大的耻辱,这样的近侍名声就彻底毁了,自杀谢罪都不为过。 丙丑得意地道:“杀尔一政,此事易耳!杀尔之主,辱尔之心,有如钝剑割肉、伤口敷盐,吾所乐也!” 一句话,杀你太特么容易了,老子就是要刺杀你的主子,让你做不成保镖,让你先痛苦,再送死! 这就是丙丑要刺杀俱酒的原因。从一开始他就不想简单粗暴地杀掉聂政报仇而已,而是要找最痛苦的事情来折磨聂政。 做一名近待之臣,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不能保护自己的主公。俱酒已死,丙丑可以想象得到聂政的痛苦,丙丑很解气,比杀掉聂政还高兴。 聂政道:“如此说来,半途设伏,亦是尔所为?” 丙丑道:“聂政,话太多了,准备受死吧。” 聂政哈哈大笑:“政笑尔也敢妄称江湖中人?”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殿;此二子者,布衣之士,孤勇之身,怀怒未发,天降异象。” “何如竖子尔等,组队列阵,饱箭多矢,群起攻之。尔不言刺,人以为两军之战。亦敢言刺?徒增笑耳!” 聂政这辈子没当成着名的刺客,但刺客的精神却深入他的思想之中,对孤身行刺,勇略过人的刺客,称赞有加;对丙丑这种组团殂杀,恃众行刺行径,极尽讥讽。也算是报了丙丑箭书羞辱之仇。 战国之时,侠客的交锋,不止是兵器战力的高下之分,还有人格品德的优劣之别。 丙丑以箭书羞辱聂政,聂政以设伏之事反讽丙丑,都是这种精神之战的一个缩影。 眼看聂政扳回一局,丙丑脸色难看,但是仍不愿服输,强词夺理地道:“吾成大事耳,岂拘泥小节?” 聂政继续揶揄:“末流盗贼、江湖鼠辈,有何大事?不过上餐狗腿,下餐彘肩而已!” 你这种货色,两顿饭有肉就是人生大事啦! 丙丑受到如此侮辱,心中大怒,脱口而说道:“老墨子已死,吾师继为钜子。汝主仆身死名灭,一堆臭粪。” 聂政好奇地道:“以尔之资质,安得为墨?尔既为墨,墨家安得不乱?墨家诚宜多思一二。” 俱酒这话算是说给趴在树上的魏越听的,你们墨家闹成现在这样的烂摊子,与你们什么破烂也收是有极大关系的。 丙丑狂笑一声:“《书》曰:孰恶熟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如此而已!” 聂政感觉差不多了,也不想再跟丙丑废话,他缓缓拔出玄铁宝剑,漆黑的剑身在月下像一条黢黑的怪蛇。 然后仰天对着月亮道:“子亦闻乎?” 丙丑对聂政的奇怪举动很是不屑,你特么的和月亮说话?那你是要代表月亮消灭我吗? 打了半天嘴官司,是该拿出点真本领,见见真章了! 第323章 致命蓝瞳 聂政与丙丑甫一交手,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 丙丑正是那晚设伏途中与聂政缠斗不休的高手,当时聂政就感觉——是个硬茬子。 不过在后来丙丑分心去熄灭火把时,被聂政抓住破绽,逼得丙丑不得不呼叫帮手,结成剑阵对抗。 今晚的决斗,丙丑打得比那晚还要凶狠,其剑法凶悍、力道刚猛,还不时发出一两声如同野兽一般的怪嗥,间杂着阴挚瘆人的笑声。 最最令聂政感到悚惧的是,丙丑的一双眼睛隐约闪烁着两道蓝色的光焰。聂政边打心里边合计,这家伙特么的到底是不是人? 丙丑之所以打得这么兴奋,一者是因为报仇心切;二者认为俱酒之死,给聂政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而这恰恰是丙丑的得意之笔;三者,因为丙丑喜欢夜的黑! 聂政则打得相当辛苦!丙丑处处寻求与聂政正面相抗,聂政也一直没有寻找到类似那晚一样的破绽,无法施展其以快制胜的特点。 月光照耀下的短松冈,两个身影兔起鹘落、龙蛇飞动;剑器相撞迸发的火花影影绰绰、明灭可见;被剑伤及的树枝树叶,时而沙沙簌簌,时而吱吱嘎嘎。 这些自然的声响光影,将一场高手的生死对决衬托得十分紧张激烈。 不知不觉双方激战了数百回合,仍然分不出胜负,吊在树梢的魏越都快挂不住了。 丙丑打法刚猛仍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可见其体力之强壮、功力之深厚。 聂政一看,这么硬刚下去,自己“快剑”的优势完全没法发挥。于是灵机一动,充分利用短松冈中枝丫交错、藤萝参差的现状,发挥自己身法轻盈的特点,一个飞身倒跃上树。 丙丑今晚是复仇之战,必置聂政于死地而后快,哪里肯放过聂政,怪叫一声也揉身而上。 聂政边战边退,飞身纵上更高的枝丫。这回丙丑的功力不达,没有再能更上一层。 丙丑斜睨一眼,二话不说,转手一剑就劈向树杈,两剑下去,半边枝叶轰然坠地,聂政显然已然没有了立足之处,只好再次飘身而下,很快就被丙丑截住身形,陷入了无休止的缠斗之中。 聂政开始琢磨那晚击退丙丑的战机是如何出现的,那是因为俱酒下令“举火”之后,丙丑为了灭火而露出了破绽。 聂政始终搞不明白,丙丑的真面目,是自己今晚才识得的,但他为什么那晚冒着露出破绽的危险,也要冲过去灭火呢? 丙丑究竟在怕什么? 高手对决,一丝一毫的分神都是致命的。就在聂政走神的瞬间,丙丑的重剑刷的一声斜刺而来,聂政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一个铁板桥,上身直直仰天向后,双脚却仍牢牢钉在地上,堪堪躲过一剑。 丙丑眼见刺空,遂手腕一转,变刺为划,“嗤”的一声划破了聂政胸前的衣物,甚至将内置的牛皮贴身内甲也划出了一条口子,可见丙丑剑锋之厉,力道之劲。 聂政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下不敢走神,全神贯注地盯紧丙丑,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聂政守灵时天色已很晚,丙丑也只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敢大胆挑衅聂政; 加上二人出城时间,以及在松冈上互斗嘴炮的时间,经过一番强强对击,这一战,竟然打到了天色微明。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聂政看清了丙丑的面容,也看出了丙丑的焦躁。 从原来的信心满满,到现在的心烦意乱,丙丑在天亮时分,其打法突然发生了显着的变化。从刚开始的猛攻猛打,变成了非常保守的试探对峙。 有时甚至一触即分,并不纠缠。聂政心下十分奇怪,难道是丙丑体力不支?然而不像啊,从两人对剑时的力道来看,丙丑仍然不输以往。 天色大亮,朝霞开始显现,丙丑开始变得越发不安。聂政反而怕他乘机逃走,开始运用起了贴身纠缠的打法。 当聂政在对过一剑,与丙丑近距离较力之时,聂政惊讶地发现,丙丑居然有一双泛蓝的眼睛,就是聂政在与丙丑对决之初,看到的那两束蓝色的夜光。 我去,这家伙,不是人? 丙丑感觉自己的某些秘密被聂政发现,心里越发变得虚了。 就在太阳喷薄而出的瞬间,丙丑刷刷数剑逼退聂政,身形向上仰翻,蹿上了树木的浓荫之中。 论身法,丙丑显然不如聂政,就在聂政起身欲追之际。丙丑穿过藤萝树叶的遮挡,重新回归。 只不过,他的双眼之上,蒙上了一条黑色的丝绢。 聂政起初疑虑,不知道这小子又使什么鬼花样。但稍一思索,顿时明白了一个问题: 丙丑的两次出现,都是在夜间。夜间的丙丑,战斗力爆棚,剑道凶猛,膂力惊人,且有越战越勇之势。 而现在,当天亮之后,特别是阳光普照之后,丙丑无论从心态还是战力上都出现了明显的下降。直至现在,蒙上了黑绢。 聂政猛地双眼一亮:丙丑怕光! 而丙丑一方,在阳光出现之后,整个人由昨晚的极度狂妄变得极度不自信。 他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全力进攻之下,聂政的快剑优势虽然被死死压住,然而这个人居然能够苦战不退,硬生生把一场对决拖成了消耗战。 聂政嘴角开始微微上翘,高手对决,最怕的就是找不到破绽,而丙丑,居然被发现了这么明显的短板! 少不得要掀起了你的盖头来,让老子来看一看你的眼! 抓住了丙丑弱点的聂政开始充分发挥剑术中的巧劲,招招式式直奔丙丑的黑绢而去。 丙丑心中暗暗叫苦,几次拔腿欲逃,却又被自己心中的报仇执念给死死按住。也罢,同归于尽,也要报了杀兄屠弟之仇。 丙丑打定了主意,不再纠结自身的安危,以完全两败俱伤的打法开始和聂政拼命,重新又抢占了上风。 聂政现在最怕的不是丙丑拼命,而是怕他逃走。既然你不走了,那么咱们继续掀盖头! 在一个回合的力拼之后,丙丑站稳脚跟,举剑以待。 聂政却换了打法,他手指捏住剑身,化剑为矛,突然将一柄玄铁硬剑像标枪一样向丙丑投掷过来。 丙丑下意识进行格挡的同时,他发现掷掉宝剑的聂政,身形并没有停下,而是紧随着剑身一起飞了过来,整个人的身体就像是宝剑上系着的一条丝带似的,二者几乎同一时间冲到丙丑面前。 丙丑的剑,已经被自己的大脑派去格挡飞来的宝剑了。他眼睁睁地看见一只粗大手掌,五指叉开,一把揪住自己眼睛上蒙的黑绢…… 刷的一声,万道光芒刺向丙丑淡蓝色的眼眸,丙丑怪叫一声,丢掉了宝剑,双手紧紧去捂自己的双眼。 双眼是保护住了,但胸膛门户大开,被聂政一脚正正地跺在正中央,整个人像一截烂木一样直直地飞出去丈余。在身形还没有落地的时候,聂政的脚已经跟了上来。 “咚!” 丙丑被聂政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两大用剑的高手,最后居然全部将剑扔掉了,回归了最原始的拳打脚踢。 第324章 心理交锋 聂政虽然把剑当矛一样掷出去了,但他并没有失去剑气,某种意义上说,聂政本身就是一柄利剑,他最厉害的剑招就是自己的身体。 被硬生生跺碎了胸骨的丙丑,显然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双手捂着眼睛,气竭声嘶的哭喊道:“聂政!杀了我吧。” 聂政慢悠悠地说道:“当初濮阳,政不欲令兄丑夫受人所辱,的确曾送其一程。”然后顿了顿说道:“然而,尊驾不行,有人要留活口!” 魏越像一片树叶似的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丙丑控制不住自己的沮丧与怒火:“聂政,狗贼!居然叫了帮手!侠义何在?” 聂政毫不在意:“哦,这位么?岂能称为‘帮手’,不过‘帮眼’而已!” 魏越确实没干别的,就挂在树上看了一晚上的高手格斗,还是身处高空,以摄像头的角度来看的。 魏越走过来,聂政一脚将丙丑踢到了魏越脚下:“墨家家事,政不便闻。” 说毕捡起铁剑,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收剑入杖,扛在肩上,迎着朝霞向冈下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魏越道:“先生,政有一请。” 魏越道:“政兄弟请讲。” 聂政颇一踌躇,指着地上的丙丑道:“勿令其苦,送彼一程。” 魏越没有说话,墨家是有纪律的组织。 反倒是被魏越踩在脚下的丙丑发出一声惨笑:“谢君所赐,吾兄弟四人复可团聚矣!” 聂政越走越远,魏越开始低头与丙丑聊天。 是的,魏越没有问他的动机、师从以及后面隐藏着哪些阴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丙丑扯起了闲篇。 受了重伤的丙丑,以及阳光下的丙丑,在魏越面前没有逃跑的可能。 “怎么称呼?”魏越漫不经心地问。 丙丑捂着双眼,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魏越左右看看,刚才被聂政撕扯下来的丝绢,已经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魏越于是动手,从自己的衣裳上撕下一长条麻布,扔给了丙丑。 丙丑艰难的将麻布系在了眼睛之上,喘着粗气缓和了半天。 魏越也没有理他,任由风吹过,松林沙沙作响。 “越师叔,丙丑曾有幸识得师叔尊颜……” 或许是感谢魏越的相助,或许是聂政请求魏越给丙丑一个痛快的话,总之,丙丑先开始说话了。 既然已经自报家门了,魏越并不着急:“呃……丙丑是吧?某观汝双眼异色,见光而苦,其事若何?” 丑夫长叹一声:“某自幼靛目,喜阴惧阳,遍求名医而无果,父母以为灾殃,颇相恶。” “后随一异人隐居山野,昼伏夜出,苦习剑术。旦出则以黑绢遮目,人以为瞽。与人战,每必胜。” 魏越点了点头:“此天下怪疾,未尝闻也。人以为汝盲,故轻敌,焉能不败?” 丙丑默然,他确实在与人比剑的时候,依靠这个“伪盲人”的身份,赢得了不少先机,甚至还得到了“盲侠”的美誉。 魏越道:“某观汝日夜之间,功力悬殊,亦此目之功乎?” 丙丑道:“某因怪疾之故,常夜间习剑,久之,夜间视物犹明于昼,故成就夜剑之功。” 魏越不禁叹息:“不入墨家,子亦一天下异人也。墨法严峻,汝亦闻乎?” 魏越是真心替丙丑惋惜,如果没有掺和到墨家这池子浑水中来,丙丑这种夜间视物的属性,真可称得上是天下异人,如果走上正途,有着不可限量的前程。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种先天性的眼疾。后世曾有极个别类似病例,病人因为视网膜色素细胞发育不全,而呈现淡蓝色,并且有着怕光的特性,喜欢在夜间活动。 严格来讲,人眼视物是因为有光的折射。而这种病例出现夜视的特征,则是物种“适者生存”的一种表现。 长期在黑暗的环境中活动,人的瞳孔会像相机的光圈一样,不断进化放大,即使极微弱的光也可能产生影像,从而产生“夜间视物”的特异功能。 对这种现代科学都解释不了的现象,战国时代的古人更是难以理解,以至于把这种人都称为身怀奇技的“异人”,甚至将之神化。 丙丑道:“丙丑自是难逃一死,念在同入墨家之谊,请越师叔给个痛快。” 魏越沉吟良久,古人对所谓“异人”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而墨家的理念中是相信鬼神的。以墨家之法处置丙丑,乃至直接给个痛快,都令魏越心有疑惧。 魏越叹息一声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何人不惜命?” 丙丑咬着牙关道:“丙丑大仇不得报,师命已相违,再无面目留于天地之间,魏师叔动手吧。” 魏越道:“白陉三丑,杀人少乎?百姓之仇谁曾得报?” 丙丑黯然不语,他常年不与这三位同胞往来,一者是因为眼疾之故,二来也看不起他们的所作所为。 魏越继续道:“越为论事堂首,曾屡次派人,狙杀三丑,奈何事不机密,累次功败。若越杀三丑,今日对决,即吾二人矣!” 丙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心里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丙丑能在身怀怪疾的情况下,习得一身高超技击之术,成为战国一流好手,其勤学奋进的态度是有的;能够加入墨家,说明其对墨家的底层平民理念的认可。 这样的人,本质不坏,但心存执念。 魏越道:“丙丑,年岁几何?” 丙丑道:“少小离家,漂泊已久,不记年月。” 这是实话,古人物质生活极度贫乏,生活居无定所,人往往并不记年,只能有个大概印象。纪年记事那是官方史家的事情,与老百姓没有关系。 魏越继续问道:“可曾婚配?” 丙丑道:“未曾。” 魏越:“可曾有心仪之人?” 丙丑:“……未……曾……” 魏越已经从丙丑的话语中听出了异样,他继续道: “汝即死易耳,不知谁家之女,年年倚门,盼良人归。” 丙丑地声音开始颤抖:“越师叔——” 魏越趁热打铁:“丙丑啊,墨法森森,然此时天地之间,汝与吾,二人耳。” 丙丑沉思良久方才言道:“越师叔果欲活丙丑性命?” “果然!” 魏越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也没有与丙丑谈任何条件。 丙丑的心理防线终于动摇了,他急促地说道: “越师叔勿再回鲁,墨门恐有血光之灾!” 魏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不至于此!” 第325章 鲁阳易主 叶公的三百亲信被放回鲁阳,叶公雷厉风行,果断将鲁阳城中的中下阶军官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亲信,任借其“执珪之君”的唬人身份,成为了鲁阳城实际上的主人。 然而,鲁阳公府上的私卒并不甘心,毕竟鲁阳公虽然被韩军所擒,但特么还活着! 你姓沈的如此明目张胆地侵吞鲁阳,是可忍孰不可忍! 鲁阳公府上管事,伍季,一边派人向楚国郢都加紧汇报鲁阳军情,一边乱中投医,邀请鲁关守将庄宽,以抗拒韩军的名义进驻鲁阳,借以稀释叶公的兵权。 同时伍季邀请庄宽入鲁,还有一点,就是要对墨家的势力造成震慑! 韩军统帅竟然是墨家小老大?这特么的太可怕了。 伍季以避嫌为由,解除了墨家的守城之职。叶公小沈同样对墨家不信任,其接手鲁阳之后,以韩军威胁已解除为由,并没有继续援请墨家共同守护鲁阳。 但墨家之前错误估计形势,已经发出了墨守动员令,近期不断有墨家子弟进入鲁阳城中,或者出现在鲁阳周边。 无论是伍季还是叶公,不免心中暗自嘀咕。 然而伍季的此举,对于鲁阳城而言,却是一柄双刃剑——因为庄宽并不什么省油的灯。 庄宽,芈姓,庄氏,楚庄王之后,身上同样流着楚国公族的血液。庄宽驻扎在鲁关,主要任务是防守楚长城——方城。 楚国方城作为中国历史上建造时间最早的长城之一,在山野之间起伏纵横,占据的都是凶险之处、重要关隘,也正因此,驻军生活条件非常艰苦。 楚国为了平衡各地的封君势力,有意在楚方城安排了王卒驻守,也就是受楚王直接指挥的中央军,但驻军军需供给却需要周边各邑来负担。 封君对于这些并不能调动的军队,以及楚王在封地上安插监视力量的做法,显然不满。 因而各地封君对方城的军需供给往往阳奉阴违、拖延扯皮。因而也造成了方城驻军与封君之间的矛盾越积越深。 庄宽驻扎的鲁关,与鲁阳公的封邑鲁阳城相距不远,然而两位楚国王族后裔却龃龉不断。 庄宽接到伍季的求援信,不由得哈哈大笑,鲁阳公公孙骐期兵败被擒,楚国伐韩全线大败,却给他庄宽带来了控制鲁阳的重要机会。 因为鲁阳公归楚,按“覆军杀将”之法,难逃一死;鲁阳公若惜命,不回来了,那鲁关守将进驻鲁阳,造成鲁关鲁阳一体的事实,再加上庄氏家族的活动,不要太easy! 至于那个弱鸡般的副帅叶公嘛,庄宽基本没放在心上。 一者,庄氏和沈氏都是楚庄王的后裔,理论上讲两者是一家,小沈若是听话,一切好商量。若是不听话,办他! 二者,叶公小沈那种弱鸡的统军水平,在战场上血拼过的庄宽眼里简直是小儿之戏,特别是庄宽五千楚军进驻鲁阳之后,叶公的那点兵力完全不成比例。 第三,你叶公归叶邑嘛,占着鲁阳的窝算怎么回事?有本事自己把叶邑打回来。 第四,叶公小沈作为副帅,与鲁阳公一同出兵伐韩,主帅有责任,副帅也跑不了,哪能让你继续在鲁阳城作威作福呢? 庄宽立即下令,整顿五千军马,火速开拔至鲁阳城。 然后上书楚王,言道鲁阳公被擒拿,鲁阳城危在旦夕,请求立即出兵支援鲁阳。 这显然是先斩后奏,但在交通信息传递不发达的古代,这种情况完全可以用时间来掩饰过去,只要自己顺利占据了鲁阳城,其他的有自己背靠的强大庄氏家族,不是大问题。 庄宽的奏书中尽言鲁阳军情之危急。 的确,鲁阳是楚国在方城之外的重要据点。特别是在合伯、武阳、叶邑连失的情况下,鲁阳城已经成为楚国疆土的一块突出部,随时会有被吃掉的危险。 鲁阳若在,楚国就可依托方城,展开战略反攻。鲁阳一失,则楚方城将直面魏、韩的兵锋,一丁点战略缓冲都没有。 庄宽一马当先杀出鲁关,望着盔明甲亮、旌旗招展的部属,庄宽踌躇满志,志在必得。 突然,庄宽想起一事,他对旁边的心腹道:“火速派人通知墨家黑小个子,时机已至,事可为矣!” 心腹答应一声,随即一名骑手,快马冲出大军行列,消失在一片尘雾飞扬之中。 半夜时分,鲁阳城中一片人马嘶鸣,邑中居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家家户户吓得缩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同时一头雾水的还有刚刚从梦中惊醒的叶公小沈,街道上的人员喊叫、马匹嘶鸣,隔墙传入小沈的耳朵之中,小沈一个激灵,一把推开身边的美貌女子,一骨碌坐了起来。 他侧着耳朵仔细一听,然后大声吼道:“来人!何事喧哗?” 一名手下隔着窗户答到:“县公!大事不好,鲁关守将庄宽,率军由南门进入城中。” 小沈大惊,要知道各城守军都已经换上了自己的心腹,为什么庄宽这个丧门星能够这么畅通无阻地进入鲁阳城中,而且自己事前一丁点消息也不知道? 小沈衣衫不整地打开房门,抬手就给了心腹两个大嘴巴:“没有本公之令,何人敢擅开城门?” 心腹尚未来得及回答,一声豪爽的笑声已经由远及近:“叶公,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庄某甚是想念呐!” 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在数十枝明亮火把的映射下,庄宽大步穿过游廊,来到叶公面前。一身戎装,跋扈鹰扬,自带强大的气场。 叶公心底发虚,但仍自作镇定:“庄将军,沈某身为前军副帅,镇守鲁阳。庄将军缘何不请自到,擅入城中?” 庄宽满脸不屑地道:“沈副帅连丢三城,损兵数万,此功此绩,可喜可贺啊!” 叶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跳跃的火苗映照之下,越发变得难看:“庄将军离开鲁关,进入鲁阳,可有王令?” 庄宽反唇相讥:“沈副帅兵败被俘,缘何为韩军所释?怕是欲为韩军奸细吧?” 叶公大怒:“沈某既为执珪之君,自当亲向王上详述战况,尔何德何能,敢在沈某面前妄语饶舌?” 庄宽嘿嘿冷笑一声:“来呀,代本将起草奏札!” “叶公身先士卒,孤军深入,不幸中伏,死战不退,为国捐躯,尸骨无存。” “臣宽,请王上厚恤忠良,设坛招魂,昭告国中,以示王恩。” 第326章 屈将狮吼 什么,叶公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见过流氓,没见过流氓到这种地步的!这是……这是把老子判了死刑了啊! 庄宽说完转身就走,叶公扶着柱子连声大叫: “别别别,庄将军……庄将军,一笔写不出两个庄字,沈氏亦是庄王之后哇!” 庄宽回过头来刁横地瞪了一眼:“执珪之君,唤某何事?” 叶公换了一副面孔,满脸赔笑地说道:“沈某伐韩不力,正欲回郢都伏罪,鲁阳军情紧急,那就有劳庄将军了!” 庄宽哈哈一笑:“叶公大度!来呀,为叶公备车,连夜送叶公出城。” 两名军士架起叶公就走,叶公大急,特么的老子纨绔还没来得及穿呢,就披了一件深衣,这光景就是等于只穿了条连衣裙啊,里面还是中空的! 凉风吹来,叶公觉得双腿一阵凉飕飕的。他张口大喊:“庄将军,待叶某收拾行装。” 庄宽已经走入叶公的卧室,看到床上瑟瑟发抖的美女,听着叶公在院子里鸡飞狗跳,他头也不回地喊道:“滚!” 院中瞬间没有了声音,庄宽笑眯眯地爬上了叶公的榻上,我去!城中的条件比老子在鲁关山上要好太多了! 叶公几乎是光着屁股被赶出鲁阳,他的三百亲信或降或死或俘,两个老仆赶着一辆轺车,护送着骂骂咧咧的小沈上路了。 鲁阳公府的管事伍季,此刻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的本意是引入庄宽,使之与叶公形成对峙之势。自己好率领鲁阳公的私卒从中渔利,坐等鲁阳公归来。 但没想到,庄宽如此蛮横跋扈。更没想到,每天咋咋呼呼的叶公,竟然是一只外强中干的没毛大虫! 庄宽连叶公都不放在眼里,遑论一个小小的鲁阳公府管事了。三下五除二就将鲁阳公府的私卒全部收编,拆散打乱,安插入营,转眼间就被消化了! 伍季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就是府上几个奴隶下人老妈子还听他的指挥。 一夜之间,鲁阳城的天变了! ******** 聂政回城之时,趁着一片混乱,悄悄摸进了城中。而和丙丑聊足了天的魏越回城时,发现鲁阳城四门紧闭,戒备森严,不由得暗暗叫苦。 以魏越的身手,夜间穿越高墙,进入城中,不在话下。但这大明白日、重兵相守……轻功再好,也怕菜刀啊! 魏越进不了城,但他发现一队墨者打扮的人却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城门口,与守军一阵交涉之后,进入了城中。 随后,魏越发现四门处又有多队墨家弟子打扮的人源源不断进入城中,预计竟有千人之多。 墨家的大丧是怎么回事,魏越一清二楚。老墨子的计谋,意在引蛇出洞,根本没有大肆扩散消息,不可能在一天多的时间里,在鲁阳城周边出现这么多的墨者。 而且,别人进不了的城,他们能进!向来对诸侯军队敬而远之的墨者,却与鲁阳守军交情熟络! 这太反常了! 魏越心中暗叫不好,但又无计可施。 聂政回到墨家驻地,径直回到俱酒的灵堂。关于墨家那些烂事,自有魏越回来后禀报,他也懒得去费嘴舌。 然而片刻之后,禽子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聂兄弟,魏师弟何在?” 聂政眼见禽子亲自来了,只好把昨晚之事一一告知,最后说道:“魏先生可能尚在城外,处理贵学家事。政不便参与,故只身回城。” 禽子听闻之前的怀疑坐实,墨家果然祸生肘腋,心情黯然:“政兄弟可曾听此贼说过,其主谋为谁?” 聂政道:“不曾。政与此人有旧仇,至于墨家之事,政不便过问。” 禽子懊恼地道:“哎!鲁阳城中昨夜突生变故,楚将庄宽乘夜入城,已经控制全城。眼下四门紧守,恐怕魏师弟一时难以回城。” 聂政也是默然。聂政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人,对墨家这些信条、理念、思想、观点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这也是他虽然死心塌地的效忠俱酒,却对墨家敬而远之的原因。 禽子仰天长叹道:“天命如此,墨家合该有此一劫!” ******** 日上三竿,心满意足的庄宽腆胸露肚、衣衫不整地走出房间。 近侍上前回禀道:“将军,墨家有人求见。” 庄宽边走边问道:“是黑小个子吗?” 近侍:“属下不知。” 庄宽冷哼一声,步入前厅,一屁股在席前坐下,盘膝而坐。庄宽很不喜欢那种双膝并拢的正襟危坐,反人类嘛!哪有这样舒服? 一名身材干瘦的墨者步入厅中,大礼参见庄宽:“见过庄将军!” 庄宽斜着眼睛道:“黑小个子,某之信使,可曾见到?” 来人道:“见到了。” 庄宽道:“墨家之事,汝自为之,来此何干?” 来人道:“事急矣,将军!某有一弟子,一夜未归。某猜测事不机密,业已泄露,墨家恐怕已有准备,突袭墨家之计,已不可为!” 庄宽顿时明白了来人的意思,恨恨地骂了一声:“墨翟已死,群墨无首,有何不可?没迪奥用!” 来人立即开始向庄宽许愿:“将军若助某坐稳钜子之位,墨家唯以将军马首上瞻。” 庄宽冷笑着道:“墨徒清贫,无利可图,先生不若来此,襄助庄某。” 来人道:“墨家徒属弥众,某为钜子,可为将军之辅翼,用之得当,可成大事!” 庄宽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野望,他懒洋洋地起身:“好吧,本将就去拜祭一番老墨子。” 墨家驻地的周边,突然三三两两地出现了众多墨者打扮的人。不一会儿,人越聚越多,看似漫不经心,却已经将墨家驻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今日负责警戒的屈将子见状大惊,这摆明了是对墨家总部的围攻啊。这些墨徒是要造反吗? 屈将子一边命人速报禽子,一边亲自带领数名弟子来到门口,他扫视了一眼门口众人,然后拱手高声道: “墨家屈将子在此,敢问尊客何人?” 屈将子的大名在墨家也是响当当的,门前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左顾右盼,不发一语。 屈将子心中焦躁,嗔目大吼道:“身是屈将子也,墨家今日大丧,诸君来此何干?” 一片寂静,仍然没人回答。 屈将子刷地一下将宝剑拔出半截,几乎是咆哮着道:“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喊声未绝,一名身材弱小的汉子惊得肝胆碎裂,一头栽倒在地,其余众人回头就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第327章 千年老二 墨家门口的人群像潮水般向两边退去,一个面色黧黑、身材精干的汉子傲然立于街心,人群散去,赫然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屈将子上前一步,一看来人,面有难色,立即还剑归鞘,双手打揖、低首恭声道:“屈将子见过胜师伯!” 来人双手背负身后,一步一步走到屈将子面前,目露两道寒光:“胜绰不才,当不得屈将子一声‘师伯’!” 胜绰,在墨家二十一名“兼字令”弟子中排名第二,仅次于禽滑厘的存在。 在禽子与胜绰之间,老墨子还收过好几位亲传弟子,但战国年代,人类寿命普遍不高,所以这几位都因各种原因不在人世,所以禽子与胜绰之间有着近二十岁的年龄差距,但仍然排行老二。 不过,胜绰与禽子不同之处在于,禽子的墨学理论和守城之术比较出众,特别长于调度与协调。而胜绰有着很高的武学造诣,几乎可以算是墨侠的肇始人。 今日的胜绰,神态大变,神情冷峻,目露凶光,气场强大,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刚才还牛皮哄哄的屈将子都被其压了一头,大为紧张。 因为这位胜绰,对于他们这些墨家后辈来说,其人生经历太过于传奇。其在墨家的地位,既非常高,又非常低! 此话怎讲? 非常高:是指胜绰作为老墨子的第二大弟子,以及墨侠组织的早期首领,在墨家内外都有着非常高的江湖地位,同时也有着深不可测的武学修为,在墨家内外,都是传说般的人物。 非常低:是指胜绰因为一桩公案,被老墨子彻底打入“冷宫”,成为墨家的反面典型,时不时被拿出来鞭尸三百。 早年,胜绰虽然精于武学,却热衷于政事。所以被老墨子推荐到齐国将军项子牛手下为官。 墨子对胜绰的出仕极度重视,希望他能够坚守墨家教义,制止骄横,纠正邪僻,维护正义。 但胜绰在齐为官之时,其强大的武学价值和军事能力被项子牛发掘出来,协助项子牛三次攻打鲁国,自此有了更高的人生目标。 然而在墨子看来,胜绰因为丰厚的俸禄而违背了墨家的宗旨与教义,是对墨家赤裸裸的背叛。 墨家这个组织,已经隐约有了宗教的性质,即使是出仕的弟子,墨家对其也控制的极其严格。比如另一位入仕楚国的弟子耕柱子,要定期向墨家上缴活动经费。 墨子派遣高孙子前往齐国,要求齐国辞退胜绰。齐国国君以及将军项子牛,慑于墨子人格魅力和强大的社会影响力,不想因一胜绰而与墨家交恶,故而婉辞了胜绰。 墨子斥责胜绰“禄厚而谲夫子”、“言义而弗行”,也就是批评胜绰为了高官厚禄而背叛了师门,对墨家大义阳奉阴违。 春秋战国时期对一个人的品德非常在乎,比如吴起背负“杀妻求将”的恶名,虽然因才能而先后受到魏、楚两国重用,但在整个社会面上还是非常不齿的。 而胜绰显然没有吴起这么好的运气,能够遇到两位不拘一格选人才的君主。 在当世显学的一代宗师老墨子亲自下场声讨下,胜绰从此名声彻底臭了,上了战国职场“黑名单”,诸侯都不愿使用他,彻底成了战国弃儿。 而在墨家内部,老墨子虽然没有将胜绰开除出墨家,却对其不再信任,长期将其闲置而不用。 对一个有追求的人,最大打击,莫过于事业上升期突然被人为打断,并且重重地跌落尘埃。胜绰建功立业的梦想彻底破碎,心底的怨恨可想而知。 跌入尘埃的胜绰,变得十分卑微与低调,明地里不显山不露水,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 时间越久,一些后进墨学弟子,已经不知道胜绰的不光彩往事,却对其高深的武学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居然成为一些新入墨者,特别是醉心墨侠的青少年们仰慕的对象 但是暗地里,胜绰却以墨家的名义,暗中发展了众多的徒众,形成了顶着墨家名头,但却只听命于胜绰本人的私人组织。 胜绰以其敏锐的眼光,网罗了包括丙丑在内的众多武学奇才,形成了不可小觑的战斗力。 比如墨家剑阵,可以说就是胜绰当初一手创立的作战方式,所以胜绰的私人组织中,懂得剑阵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同时也凭借其传奇的身份,在墨宗、在老墨子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 胜绰经过对墨家经典的研讨,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打败墨家的只能是墨家。 胜绰从墨子身边的眼线处不断获取老墨子的身体健康信息,谋划着趁墨子身死之际,迅速夺取钜子宝座,夺取墨家内部的控制权。 胜绰也听闻墨家内部对二十一郎的传闻,不过当作一个故事听听罢了。但当近一年多来,二十一郎的横空出世,不仅搅乱了战国诸侯,也在墨家内部引起了很大的关注。 野心勃勃的人往往第六感非常敏锐,预谋抢班夺权的胜绰,觉察到了危机来临,他利用墨家召唤弟子守护鲁阳的时机,立即召集忠于自己的私人武装集结鲁阳,欲图起事,控制墨家。 就在此间,怀着复仇欲望,受命郑国太宰的丙丑,也奉师命悄然来到了鲁阳。 然而,由于俱酒的突然罢战,鲁阳的攻城战并没有打起来。而墨家一系列\\\"非攻\\\"理念在韩楚之战中也突然失灵,引起争议。 俱酒罢攻两城,义释叶公的系列举动,反而让他在墨家内部名声鹊起。 老墨子在人命危浅之际,突然召俱酒相见,胜绰的第六感告诉自己,威胁近在咫尺。加之丙丑急欲报仇,胜绰遂派丙丑于俱酒赶赴鲁阳的途中发起了偷袭,没想到功败垂成。 俱酒舌战墨家,纵横捭阖,大杀四方,以及老墨子对其的纵容态度,更令胜绰感受到了威胁降临。 加之丙丑也急欲报仇,胜绰决心将水搅浑,干掉俱酒,将计就计,把祸水他引到韩国太子韩屯蒙身上,自己好浑水摸鱼,乱中取胜。 而且,胜绰与楚国的庄氏家族也搭上了线,欲图借助庄氏在楚国的势力,助自己夺取墨家钜子之位。 墨家在楚国影响不小,但墨子与鲁阳公一系关系匪浅,而庄氏与公孙氏不睦。也欲图通过胜绰,达到间接控制墨家的目的。 墨家这股势力,其实长期以来一直被诸侯国君所觊觎,但老墨子在世,谁也不敢冒险。庄氏眼见老墨子年事已高,故而与胜绰达成了合作意向。 这就是墨家内部一段时间以来波谲云诡的来龙去脉。 第328章 墨门起衅 镜头摇回到墨家门前。 胜绰冷声道:“诸位墨家弟子,闻听夫子仙逝,欲往祭奠,屈将子当道塞路,是何道理?” 屈将子道:“回师伯,墨家大丧,弟子奉命护卫驻地,不知这许多墨者,从何而来,故有一问。” 胜绰道:“此皆胜某弟子,祭奠师祖,有何不可?” 屈将子心中大惊,这位像透明人一样存在了几十年的师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弟子。今天居然能够发动千人左右的规模,将墨家驻地包围? 屈将子:“弟子奉钜子之令守门,无令不得擅入。弟子已经派人去向钜子请令,请胜师伯见谅。” 胜绰因为丙丑一夜未归,料想消息已经走漏,又得到了楚将庄宽的背书,铁了心今天要大闹墨家。 听了屈将子的话,胜绰勃然大怒:“师尊仙逝,何人敢僭称钜子?” 屈将子一愣,禽子这个钜子虽然是代理的,但也代理了十好几年了,墨家上下都已经默认了他的身份,几乎没人想得起他名号前的“代理”二字。 而胜绰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一层遮羞布给撕了个粉碎。 屈将子又气又恨,但顾全大局,不由得提高了声调:“胜师伯……” 胜绰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大手一挥:“让开!”说毕,挺身就往前闯。 屈将子急退两步,与两名墨侠弟子齐齐守住大门,屈将子将手搭上剑柄:“胜师伯稍安毋躁,待钜子令下,弟子立即迎师伯入内。” 胜绰怒道:“大胆!某已说过,并无钜子!” 言毕,胜绰一个垫步,双臂张开,身形跃起,直直向大门冲去。 屈将子也看出来胜绰今天就是找茬来了,此事绝不可能善了,当下怒喝一声:“得罪了胜师伯。”抬手就去抽剑。 当屈将子的剑抽出半截之时,胜绰已然像鬼魅一般冲到了他的眼前,一只枯瘦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屈将子的胳膊。 屈将子大惊,数次欲将剑拔出,却数次被胜绰硬生生的摁回鞘内。二人一个欲拔,一个不让,闪转腾挪之间,已然交手数个来回。 胜绰赤手空拳,屈将子却连剑也拔不出来,一时羞愤,吼叫连连,同时脚下也不闲着,立即攻击胜绰的下盘。 胜绰猛击一掌,再次把屈将子的剑击回鞘内,身体平地跃起,躲开屈将子的脚下攻击,却在空中向着屈将子的面门连踢三脚。 屈将子闪身避开胜绰的攻击,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当下怒喝一声:“墨家剑阵!” 数位弟子立即应诺一声,迅速拔剑站位,屈将子也终于拔出了自己的剑来,气咻咻地站在场中央位置。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透过宝剑的锋刃死死盯着胜绰。 胜绰望着他们布下的剑阵,嘴角轻蔑地一笑:“屈将子,此阵原是胜某无心之作,没想到尔等如此不长进!数十年矣,阵法未有任何变化!可悲可悲!” 胜绰随后向身后一招手,一队近二十人的弩机手赫然出现,个个平端弩弓,手扣悬刀,箭在弦上,锋芒毕露。 屈将子惊呆了,这特么不是耍流氓吗?我们是墨侠诶!用剑的!你胜绰居然把军队的制式武器都搬出来了? 弓弩这种远程武器,在中国古代被称为“百兵之首”,有着远距离狙杀的优势,占尽了冷兵器时代的先机。特别是在训练有素、团队合作的情况下,威力更不可小觑。 墨家也是有护甲、盾牌等护具的,只是在守城是才拿出来使用,不可能在自己驻地也穿成这样。 即使是军队,也是在战斗开始前才穿上盔甲,因为长时间穿着厚重的盔甲,任谁也受不了。 望着屈将子的惊愕表现,胜绰得意地哈哈大笑:“屈将,尚可言勇否?”言语之中充满着讥讽。 屈将子脑子充血,胜绰今日摆明了是来搞事情的,墨家尊严无价,拼死也要一搏。 他低声命令道:“某首先出击,尔等伺机上前,贴身近战,破其弓弩!” 对付弓箭手,最后的办法就是贴身近战,使其失去远程优势。但对方弩队人数占优,屈将这种打法,可能在第一波就全部丧生当场,并没有接近对方的可能性。 “住手!” 一声低喝传来,禽滑厘与高孙子、索卢参快步走了过来。 经过屈将子身边时,禽子低声道:“收阵!” 屈将子双眼通红,满脸不甘,死死盯着胜绰不为所动。 索卢参紧接着走上前来,拍了拍屈将子的手臂,屈将子才恨恨地放下手中之剑,一挥手势,墨家剑阵收起队形,保持戒备状态。 事已至此,真相几近大白,但禽子还是很客气地道:“胜师弟,汝欲何为?” 胜绰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胜绰携弟子三千,前来祭奠师尊!” 弟子三千,纯粹属于胡诌。胜绰就是要造成这种兵临城下的压迫态势,硬性夺取钜子之位。 禽子道:“师尊一生清苦,倡导节葬。胜师弟既为墨者,当自知之,何故如此兴师动众?” 胜绰故作无奈地双手一摊:“众弟子心念夫子,其心可悯,某也无法啊!” 禽子看了看胜绰身后的一众人等,冷冷地道:“胜师弟气度,深藏不露啊。” 胜绰微微一笑:“胜某,墨守也。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禽子继续不苟言笑:“胜师弟还是未听师尊之言呐,否则,何至于将《墨子》与《孙子》给学混了?” 胜绰一时失语,但却毫不为意,今日他对钜子这位子是势在必得。禽子一者是代理的钜子,二者年纪也不小了,在胜绰眼里构不成威胁。 胜绰道:“禽师兄,屈将子今日如此做派,不让胜某祭拜师尊,是何道理?” 禽子道:“师尊生前颇好清静,临终遗命节葬,故胜师弟自可入内,余者请回吧。” 胜绰道:“众人皆为墨家弟子,缘何有别?” 禽子道:“师尊遗命如此。天下墨者众矣,焉能全数到场?” 胜绰略一思索,想到还有庄宽是自己的后手,墨家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妨一闯。 但出于安全考虑,胜绰还是提出要求:“胜某亲传弟子三十,必欲亲自祭拜夫子!” 禽子一口答应:“可!然不得携带兵器进入!” 言毕将身形一闪,伸手作了个请势:“胜师弟,请!” 第329章 灵堂惊变 野心爆棚的胜绰,一改往日低调沉潜的模样,四顾飞扬、走路生风,故意站在了一行人的中间,并加快步伐,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刻意地抢占了禽子的风头,大有一副“请看今日之墨家,竟是谁家之天下”的派头。 禽子冷眼看着胜绰的表演,心中却浮现起不祥的隐忧。 此时此刻,墨家内部只有管黔滶、索卢参、屈将子三人还算好手,但管师弟侧重刚猛,索卢参与屈将子功力略逊一筹,如果一旦动手,能否对付得了胜绰尚存变数。 魏越滞留城外至今未归,否则,以魏越的飘逸与管黔滶的猛鸷相结合,一柔一刚,或许还能够抵挡得住胜绰的进攻。 至于孟胜师弟,他此刻秘密隐藏起了自己从阳城带来弟子的行踪,作为墨家的后手,可能现出的变故。 胜绰大步来到老墨子灵堂,亲自动手披麻戴孝,面色凝重地沐手上香,然后伏地大哭,将戏份演得足足的。 禽子及墨家诸子冷冷地看着胜绰表演,等胜绰表演够了,禽子高声道:“谢!”。 然后一众墨家弟子对着胜绰的方向行谢孝之礼。 胜绰抹一把脸,立即恢复了常态:“禽师兄,师尊既已仙去,墨家人员繁杂、事务众多。胜,久荷师恩,无以为报,欲效驱驰!” 禽滑厘不苟言笑地道:“滑厘亦古稀之龄,对墨家诸事有心无力,待料理完师尊后事,便在师尊墓前结庐为居,不问墨家之事。” 胜绰要的就是禽滑厘这个态度!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瞎折腾什么? 禽子萌生退意,那么胜绰就是整个墨家辈分最高的存在,胜绰环顾四周,心底升腾起三个大字:还有谁?! 胜绰追问道:“师尊可曾安排身后之事?” 禽子装糊涂:“师尊临终所言,‘节葬’二字而已。故滑厘不敢劳动天下墨者,唯有遵命而行。不想胜师弟弟子众多,全数来到。” 没有安排后事?这就好办了,既然刚才脸都撕破了,只好摊牌了: “禽师兄、诸位师弟、诸位墨者,今者,天下汹汹,民不聊生,墨家身怀救世重任,不可一日无主。” 胜绰顿了顿,看了一下众人的反应,然后继续道:“禽师兄大义让贤,胜某感激!” 众人一听,一脸诧异,让什么贤?感什么激?好像已经把钜子之位传给你了一样! 胜绰道:“所谓贤者当事不避难,长者当恤民之患,墨家今日多事之秋,绰愿勉为其难,独撑大局。” 胜绰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没人搭理他,继续补充道:“从今日起,绰,承接师尊使命,继任墨家钜子,光大墨学,舍我其谁?!” 众人大眼瞪小眼,我去,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的,还特么勉为其难?舍我其谁? 索卢参作为禽子的弟子,首先站了出来:“胜师叔此是何意?天下皆知,我师禽子,墨家钜子也,何谈继任?” 禽滑厘瞪了索卢参一眼,示意他别说话,搬个凳子、吃个瓜,看表演就行了。 胜绰余睨了一眼索卢参,轻蔑地说道:“暂摄而已!师尊在日尚可,师尊既去,此岂长久之计?” 禽子的确是暂摄钜子之位,但主原因是老墨子健在。就像诸侯在位,让太子暂摄朝政是一个意思,禽子这样做的原因是体现对老墨子的尊重。 墨家上下,都不提禽子的钜子是“暂摄”的,而你胜绰还专门给点出来,这不是给禽子难堪吗? 索卢参大怒,向前一步,就欲争辩。被禽子威严地哼了一声。 索卢参强忍怒火,反唇相讥:“胜师叔禄厚而背义、言义而弗行,何德何能,敢觊觎墨家钜子之位?” 胜绰却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索卢参,汝未入墨家之前,人称东方巨狡!为害乡里,今岂忘乎?安敢在胜某面前饶舌?” 胜绰把索卢参的老底也给揭了,言外之意,咱俩底子都不干净,彼此彼此。 索卢参当下脸上就挂不住了,手握剑柄,跨前一步:“胜师叔,参今天少不得和师叔讨教几招。” 胜绰巴不得立即动手,用暴力手段可以解决问题,最好不过。墨家这些人天天叽叽歪歪,辩来论去,烦死了! 胜某一边起身,一边揶揄道:“来来来,胜某领教一下‘东方巨狡’之功力可有长进。” 论单打独斗,墨家这几块材料,胜绰完全不放在眼里; 比人多,胜某在外围的弟子也不是吃素的; 比背景,如一时半会儿拿不下钜子之位,庄宽的军队很快就会开到这里来。 胜绰今天是吃定墨家了。 禽子一个没拦住,索卢参已经冲了出去。 胜绰一只手背在身后,满脸轻蔑,单手与持剑的索卢参进行格斗。只见他闪转腾挪,蹿纵跳跃,显得十分轻松。 反观索卢参,暴喝连连,却一点便宜也没沾着,像一只猴子一样被胜绰耍得团团转。 胜绰今日铁了心要威慑全场,故而找准一个破绽,一脚踢上索卢参的手腕,青铜宝剑应声飞起。 在宝剑尚未落地、索卢参尚在惊愕之时,胜绰重重的一掌击在索卢参胸口,索卢参的身形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直向后堂飞去 “怦”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一咸,“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索卢参在墨家之中也算好手,但胜绰数招之内就轻松将其战败,并令其吐血受伤,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 高孙子挺身而出:“墨家钜子,有德者居之,胜师兄何德何能,可任钜子?” 胜绰哈哈大笑:“绰不才,痴长众位几岁,早入墨门数年。今禽师兄欲归隐山林,颐养天年,纵观今日之墨家,可担钜子重任者,舍绰其谁?” 高孙子讥讽道:“胜师兄耳背了吧?某问汝何德何能,可任钜子。胜师兄却言自己年高?何以服众?” 高孙子就是当年奉墨子师命,前去齐国把胜绰罢了官、带回墨家的人。胜绰什么德行高孙子一清二楚,所以他出言讥讽胜绰“无德”。 胜绰对高孙子的不满沉积了二十年,今天看高孙子如此咄咄逼人,气不打一处来,突然身形暴起,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高孙子的脸颊之上,立刻肿起了五道红手印。 胜绰冷笑道:“高孙子,不服?胜某就打到尔服!” 索卢参是墨侠出身,胜绰与之交手尚在情理之中,虽然说出手狠辣; 但高孙子身为墨辩,也是对墨学钻研得很深的大家,竟然被胜绰暴力相向,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众人都傻了! 胜绰心中升起一股傲气,他已经失去了耐心,决心用武力快刀斩乱麻! 第330章 墨家分裂 禽子继续冷眼旁观,他要让胜绰的演技完全发挥出来。 曹公子惊讶之余,心中怒不可遏,但墨辩出身的他还是强压怒火,拱手道: “胜师兄不问墨家之事,二十年矣!外不明天下大势,内不知墨家诸事,焉得出任钜子?” 胜绰哈哈大笑:“亡国公子,丧家之犬,尔有何面目,敢对胜某狂言?” 曹公子气得眼珠子差点迸出来:“尔、尔、尔何妄言如此……” 胜绰道也不搭理曹公子,径自走到墨子灵前,用手拍着棺木说道:“师尊啊,为光大墨学,师尊可谓煞费苦心,连收两位亡国公子,意图复一故国,扶植一君,推行墨学,可惜啊可惜,这两块料都不是可造之材!” 此言一出,包括禽子在内的众人皆是大惊,原来老墨子还有这种心思? 两位亡国公子?莫不是曹公子和二十一郎? 曹公子满脸涨红,口齿含混,已经气得说不成一句话,只是满嘴嚷嚷:“……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胜绰很得意自己的这颗炸弹,他径直走到曹公子面前,一巴掌打掉了曹公子头上的危冠,露出了头上稀稀疏疏几根毛发。 胜绰指着被惊到手足无措的曹公子道:“尔何德何能,亦敢身携“兼字令”,误我墨家子弟?” 曹公子被气得“嗝儿”一声,直接背过气去了。 禽子却像没事人似的,还饶有兴趣地问道:“胜师弟,另一位公子不知何指啊?” 胜绰以为禽子对自己爆出的猛料感兴趣,遂笑眯眯地着指着不远处俱酒的小灵堂道:“莫不是此鬼乎?” 禽子点了点头:“二十一郎?此子若在,墨家安有此劫?” 胜绰两眼放光,恨恨地道:“绰,为师尊所不喜,闲抛野掷,二十年矣。然师尊老迈昏聩,竟欲传钜子之位于此子?!” 禽子惊讶地道:“为何有此一说?” 胜绰哈哈大笑:“禽师兄虽暂摄钜子,然不知就里。此子妖言乱墨、大放厥词,言称墨子为天子,师尊悦之,故欲许之钜子。” 禽子及一众墨者俱都无言,俱酒在辩论的时候是说过这样的话,但老墨子并没有任何表态啊。从哪里判断出老墨子欲将钜子之位传授给二十一郎呢? 胜绰得意地道:“乱我墨法者,吾必杀之!” 禽子小声道:“如此说来,二十一郎遇刺……” 胜绰狂妄地道:“没错,此子胜某吃定了!鬼神也留不住,胜某说的!” 禽子若有所思:“了然、了然……” 管黔滶作为南方墨侠的代表人物,眼见着胜绰如此霸道,再不发声就说不过去了。 管黔滶沉声道:“师尊尸骨未寒,胜师兄手拍棺椁、大闹灵堂、戕害同门,恐是不妥吧?!” 胜绰重伤墨侠索卢参,连削高孙子和曹公子两位墨辩,又当众承认了刺杀二十一郎,气焰一时达到了最高峰。 他转回头,斜着眼对管黔滶道:“吾知管师弟为楚墨之首,然绰亦有楚国公族支持,管师弟不若与绰携手,共同光大墨家,如何?” 管黔滶道:“管某与师兄,道不同,不相为谋!” 胜绰杀气腾腾:“那胜某就要向管师弟讨教几招了!” 管黔滶身后的一众墨侠,怒目上前,拔剑相向。 胜绰站在一旁的三十弟子也拔剑而起,双方顿成对峙之势。 管黔滶并没有动怒,他徐徐地道:“胜师兄误会了。钜子,非我所欲也,胜师兄自领之。” 胜绰大喜,这么老半天又是打又是拉的,总算有人承认自己继承钜子的合法性了。 管黔滶接着说道:“管某与众弟子就此别过胜师兄,自往南方。” 胜绰疑惑地道:“管师弟……欲去墨门?” 管黔滶缓缓起身:“管某一日为墨,终生为墨。管某心中之墨,有别于胜师兄之墨。故管某传播墨学,不与师兄同。” 禽子闻言大惊,管黔滶虽然未慑于胜绰的淫威而依附胜绰,却表现出了分离主义的苗头,这架势是要另立门户啊。 管黔滶自顾自地走到墨子灵前连施三礼,然后高叫一声:“邓陵、苦获、已齿,走!” 禽子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还想凭借管黔滶抵挡胜绰呢,没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管师弟竟然心中另有打算。 一时欲拦不得,口中叫了两声“管师弟”,管黔滶只是不理,径直领着一帮弟子呼拉拉走了出去。 出现了这种情况,也是胜绰所未料到的。 管黔滶根本不和他争什么钜子之位,但也不会违背墨家的理想,而是按照自己心目中的规划,去打拼另一方天地,将这一堆乱摊子丢下,撒手不管了。 不过胜绰意在钜子之位,管黔滶的分裂,某种程度上弱化了墨家的力量,也助长了胜绰上位的可能。胜绰略一思索,并不阻拦,竟任管黔滶而去。 刚才被胜绰打了一巴掌的高孙子也恨恨起身,对着墨子棺木行了三个大礼,然后对禽子道:“禽师兄,高某终生决不背叛墨学,拼却一生性命,亦要光大墨学,然墨宗路迷,高某不得不另择他途。” 言毕,高孙子也带着自己的弟子径自离去。 又有一拔后学弟子拜过墨子后,告别禽子道:“家师随巢子在齐,令弟子等早日相归,就此别过。”亦径自离去。 禽子心中着急,没想到老墨子诈死一下,外表强大的墨家竟然生出这许多变数,可见墨家大厦早已根基不稳。 之前那些攻讦俱酒杀伐无度什么的,只不过是为分裂找个借口。 老墨子在时,尚且能镇得住场子。老墨子一诈死,各种裂隙纷纷显现,在内外部压力下的墨家,风雨飘摇,颠簸震荡。 禽子心中暗暗关键,师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老人家怎么还不现出真身啊?再不出来,墨家就完了! 胜绰眼见墨家诸弟子纷崩离析,不忧反喜,这样他夺取钜子的路途就更顺畅了。 现在最紧要的是,要成功夺取钜子之位。待自己上位成功之后,再讨伐这些不臣之墨。 胜绰眼神四顾:“还有谁?” 一道剑光霹雳而至,攸地一声划向胜绰的脖颈。胜绰迅速后撤身形,轻松躲开剑锋。 一个声音飘来:“胜绰,不要得意太早!” 第331章 聂政拜师 一阵罡风拂过,聂政已飘然立于场中,怒目持剑以对胜绰:“胜绰,刺我公子,聂政岂能坐视?” 胜绰叹息一声:“唉!聂政在此,世无丙丑矣!” 他是真心替他那个宝贝徒弟伤心,这样的异人,也是世之少有,自己之后的野心之路又少了得力辅翼。 聂政换了一个剑势,一边高度戒备,一边咬牙答道:“丙丑虽愚,尚守侠义。老贼尔枉活如此年岁,竟能做出欺师灭祖、屠戮同门之事?” 胜绰啧啧数声:“啧啧啧……快剑聂政,亦被竖子所惑乎?” 聂政表面一声不吭,心里却暗骂不止,老子是作者水了一百章才跟定这么个小主人的,能不忠心吗? 胜绰侧过头,指着不远处俱酒那个小小的灵堂:“此子,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有何奇处?以至蛊惑诸侯、为祸墨家、收买壮士?” 聂政道:“有敢伤我公子一毛者,政必杀之。胜绰老贼,引颈受死吧!” 胜绰不再搭理聂政,负手转身,对着禽子说道:“禽师兄,墨学家事,岂容他人置喙?” 禽子拂须颔首:“嗯嗯……确实如此。政兄弟与二十一郎虽为主从,然未入墨家啊。” 胜绰似乎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他目露凶光:“外人乱我家事者,必杀之!” 说毕,抬手一挥,三十弟子刷的一声齐齐拔剑,把聂政围在当场。显然,胜绰计划以多欺少,用车轮战,累也得累死你聂政。 禽子抬手道:“且慢,某有一言说与政兄弟。” 胜绰疑惑地望着禽滑厘,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禽子对聂政道:“政兄弟,我墨家虽鄙,亦容不得外人伤我弟子,故政兄弟今日欲在墨家灵堂,杀我墨者,墨家尚须顾及三分颜面,否则无法江湖自处。” 聂政心里一惊,暗暗骂道:你个老糊涂虫,老子是在为你墨家除害呢!你看看你们墨家现在都乱成什么鬼样子了,还特么的有心思装清高! 禽子则继续说道:“滑厘在众弟子中,痴长年岁,忝列首徒,在墨家也算有点面子。若不嫌弃,禽某欲收为记名弟子,政兄弟以为如何?” 禽子言罢,双目含笑,神态自若,直视聂政。 聂政一时犹豫,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根本不愿意加入什么墨家、白家。此生只认公子一人而已。 禽子似乎看出了聂政的犹豫,进一步解释道:“禽某知政兄弟心高气傲。俱酒与某,同事墨子,师兄弟也。汝事俱酒,如事墨家。禽某托大,为政兄弟师,亦不算辱没兄弟。” “哦,既为记名,亦师亦友。但存师徒之名,暂缓墨法之实。政兄弟以为如何?” 禽滑厘把个中缘由都讲清楚了,公子俱酒与禽滑厘是师兄弟关系,以禽子在墨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以及其在诸侯、诸子、江湖中的声望,聂政叫一声师父,不算辱没。 其实聂政事奉墨家小老弟俱酒,与事奉墨家有什么区别?不入墨家,只不过是自视清高的一种体现,其实俱酒让干嘛,聂政就干嘛! 并且人家禽子讲的相当明了,墨家那些繁文缛节什么的先放一边,咱俩的关系就是“亦师亦友”!这,就相当给聂政面子了! 聂政今日为了削一削胜绰这个大反派,也顾不得多想。他继续保持戒备的姿态,口中说道: “师父有言,弟子听命!今日事急,容弟子日后再行拜师之礼。” 禽子拂须大笑:“善!” 转头对胜绰说道:“胜师弟欲为钜子,然擅刺二十一郎,同门相残,墨家小辈弟子不服,还得烦请胜师弟妥为教诲啊!” 胜绰抚掌大笑:“妙!妙!妙!禽师兄不做优伶,殊为可惜。” “这些年来,我墨学传播不力,何也?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墨学高深,百姓弗懂!” “胜某执掌墨家,必设优伶之戏,以歌以舞,传我墨学。届时,禽师兄可为戏长,以施长伎。” 胜绰一番话算是着实把禽滑厘给讥讽了一通,可以说是尖酸去刻薄家玩——尖酸刻薄到家了! 禽滑厘何等涵养,闻言一点也不恼火,反而是哈哈大笑:“禽某谢过胜师弟……哦……不不不,谢过钜子!” 胜绰冷哼一声,对三十弟子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转头对着聂政道:“聂师侄,来吧!” 聂政与丙丑交手时就领教了其剑术的精妙,面对胜绰,自是不敢大意,立即一语不发,凝神持剑,盯着胜绰,寻找战机。 胜绰对聂政也不敢小觑,一者聂政江湖有名;二者自己的得意弟子丙丑,功力非弱,剑术颇精,然败于聂政,政之功力可见一斑。 不过胜绰还是保持了自己独有的高傲与狂妄,这些被压制了二十年的个性特质,一旦找到了释放的出口,则表现得尤其明显。 面对快剑聂政,胜绰依然选择徒手对抗,不过由对付索卢参、屈将子时的单手,变成了双手而已。 二人身形移位,持续对峙。聂政用眼角余光瞟到地上一个拜垫,顿时计上心来。 当身体移换到那个位置之后,脚尖一挑,圆形拜垫一个翻滚,直飞向胜绰的面门。 而聂政的身形,没有片刻迟疑,像一发炮弹一般,几乎紧跟前拜垫,一剑刺向胜绰。 胜绰鼻中冷哼一声,双手较力,“刺啦”一声把拜垫撕做两半,其中的秕谷如同水瓶乍裂、天女散花一般,迸散出满场的金黄。 一片金色的谷雨之中,聂政的剑尖突出,剑身挺进,紧接着是聂政手臂,最后是他的头发和脸庞。 人剑合一,像是一发炮弹一般穿透秕谷雨幕,直刺向胜绰的胸膛。 胜绰刚才双手撕扯拜垫,此刻中门大开,一副毫无防卫的架势。 但就在电光石火之间,胜绰的脚步移形换位,像一条受惊的鱼儿般,扭身转腚,竟然站到了聂政的侧面。 躲开聂政剑锋的同时,胜绰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掌击出,直向聂政的耳朵拍去。 胜绰几乎要笑出来了,快剑聂政,不过如此! 第332章 高手过招 然而聂政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一见胜绰的身影晃动,意到剑到,本来向前直刺的长剑,瞬间就被聂政粗壮的臂膀挥圆了,变成了横切。 聂政用的是剑,再加上臂展,可谓一寸长一寸强。 如果胜绰不躲闪,执意要一掌拍上聂政的脑袋的话,那么估计自己就变成两截了——腰斩! 胜绰没想到聂政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你聂政烂命一条不值钱,老子可还是要当钜子呢!统帅墨家的风光还没享受到呢!苟了二十年的身子还没伸直呢! 胜绰“咦”了一声,极不情愿地向后撤身,躲开了聂政幻化出来的一招。 此刻播洒在空中的秕谷方才“沙沙沙”地洒落一地。 聂政根本没有停剑的意思,既击之,必拼尽全力!任何给对手喘息的机会,都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第二剑刺出的时候,聂政和胜绰都感到了一丝不妙。 撒在地上的秕谷,减少了摩擦系数,形成了一定的滑动。虽然没有菽豆那般滴溜圆滑,但在动作很大的格斗过程中,这种滑动也被放大了,同时放大的还有危险系数。 然而一剑既出,不容有疑。 聂政本想脚尖点地,身体腾空,凌空刺出一剑,以增加身体的势能和剑尖的动能。 但因为脚下一滑,腾起的高度没有达到预想水平,刺出的力道也逊色不少。 胜绰则更倒霉!眼见聂政第二剑刺出,胜绰本计划身体斜侧,躲过剑身,出腿攻击聂政的下盘。 同样因为脚下一滑,身体居然没有躲利索,依然在聂政的攻击范围之内。 场中懂行人数众多,一时众人不由自主齐齐发出一声“哦”! 高手对决就是这么刺激! 胜绰眼此招行不通,干脆侧身倒地,一手支撑地面的同时,双腿飞起,齐齐踢向聂政的下盘。 如此不仅躲开了聂政刺来之剑,还给聂政造成了新的威胁。 聂政此时再变剑招,显然不具有威胁力,最最要命的是由于地面打滑,力道不够,也不支撑他中途变招。 眼见胜绰双腿踢来,聂政发力在空中一个翻滚,毅然跳出圈外,脚步落地的同时,还在秕谷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方才站稳身形。 胜绰一脚解围,心中也是暗叫一声侥幸。手掌一撑,顺势飞出灵堂之外:“聂政,休要惊扰了师尊圣灵,出来一战!” 两剑之后,聂政已见识了胜绰身法之精妙,再也不敢大意,遂凝神屏气,纵身跃出灵堂,与胜绰战在一处。 聂政剑锋一颤,顺势挽出一个错落的剑花,一招之内竟然蕴含三处杀机,直刺胜绰的面门。 胜绰叫声:“厉害!”,继续施展其变幻莫测的身法,频繁闪躲,当然此时已然顾不上再对聂政出招。 聂政一点都不敢含糊,尽管心中有气,但小命要紧,公子可不是真死了,自己要是真挂了,那谁来好好伺候公子呢? 当下全神贯注,将剑法的精妙之处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一时间剑影飘飘,变幻莫测,胜绰竟然一时无有化解之法,只有凭借身法不住躲闪。 当胜绰适应了聂政的攻势之后,立即找准了聂政的进攻节奏和间隙。 胜绰心中雪亮,拳脚并用,对聂政发起了一轮反攻,赤手空拳竟然频频给聂政造成了不小的威胁,一时渐渐占了上风。 聂政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他感觉,胜绰是今生遇到的最劲的对手。认真对待,既是对自己生命负责,也是给对手应有的尊重。 很快聂政也发现了胜绰的弱点所在。胜绰的动作幅度都不大,始终保持着一个矜持姿态。 聂政刚开始并不明就里,慢慢的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胜绰应该是受制于战国的开裆裤限制,身着深衣,行动不便。 聂政心中雪亮,眼中放光,这方面咱有优势啊! 当下聂政攻其所短,极大的拉开了进攻的步伐和动作的幅度,甚至频频施展凌空进击,逼得胜绰手忙脚乱。 聂政瞅准一个破绽,纵身跃起,双腿大开,竟然把剑的用法改成了刀的用法,改刺为劈,斜着胜绰的肩头就削了下去。 胜绰此刻才惊讶地发现,聂政竟然穿着一条异于常人的、有裆的裤子,这种东西是戎狄才使用的东西啊! 我们华夏人民都是君子坦蛋蛋,你聂政为什么捂得这么严实? 稍一走神的瞬间,聂政剑在空中突然提速,人剑合一遽然进攻,进攻的速度竟然大大超出了胜绰后撤的幅度,剑尖离着胜绰的肩头只有寸许的距离。 胜绰既想躲开这一剑的锋芒,同时又受制于深衣的羁绊,无奈故伎重施,斜斜滑倒,以手撑地,意图躲开聂政这一招锋利的进攻。 然而胜绰卧倒的角度还是小于聂政剑尖的活动范围,“嗤”的一声,胜绰的肩头被聂政的剑尖扫到,深衣上裂出一道长长的划痕,露出了里边的白色亵衣。 胜绰大怒,感觉自己的尊严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严重冒犯。同时,他也认识到聂政不是简单的对手,赤手空拳地面对天下知名的剑士,不是聪明的选择。 胜绰在翻身起立的同时,“仓啷”一声,一柄短剑赫然在手。 一寸短,一寸险! 此时胜绰面色凝重,一脸寒霜,早已没有了刚才的狂傲与不屑。 聂政呲牙一笑,胜绰更被激怒了,立即挥剑而上,直取聂政的咽喉。 兵器在手的胜绰,咬牙切齿,杀气顿增,剑剑不离聂政的要害。 二十年前,自己在事业上升期的关键时刻,被老墨子硬生生地打落尘埃。 这一次,自己又处在人生的关键节点,能否登上钜子之位,全面控制墨家,必须见血! 晋国小子二十一郎,虽然已经躺在旁边那口棺材里了,不过那是死于刺杀。 今天,胜某人要上演一出大劈活人,亲自动手给聂政放干血! 胜绰有了兵器的加持,聂政的压力陡增,数招之间就已经险象环生、祸在旦夕。 “当”的一声,胜绰在磕住聂政一剑之后,手腕一翻,短剑顺着聂政的剑身急速上滑,直直削向聂政的手腕。 聂政急忙撤剑,同时向胜绰踢出一脚。 胜绰大喝一声,身形跃起,一脚踩在聂政踢出的腿上,将聂政的攻势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同时手中短剑直划聂政的喉间。 聂政的腿被胜绰踩压,身形无法迅速后撤,而胜绰的剑已经如迅雷??闪电般逼了上来! 当时那把剑离聂政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但是十分之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那把剑的主人却撤回了剑…… 第333章 御风而行 胜绰这样的高手,在凝神打斗的同时,对周边环境的辨别判断也丝毫没有放松,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点也不为过。 就在胜绰给聂政放血的目标快要达成之时,他听到了周边弟子的惊恐的尖叫,随之,如同平地生起的一股旋涡包裹住了他,胜绰的身体立即不受控制地开始旋转。 是顾自己的命?还是放聂政的血?这是个问题! 当胜绰的身子开始被风的扭力旋动的开始,胜绰就决定放弃对聂政的进攻,转而开始自保。他收回短剑,顺势在周边划了个圆,以保证自己与危险之间有一个安全的距离。 其实惊呼的不止是胜绰的三十弟子,还包括墨家驻地的其他人等,因为他们都看到了一种奇异的不能再奇异的现象。 晴天白日,两个大活人,御风而行! 宽大袍袖像是鸟儿张开的双翼,夸张的步伐完全不着一物。所过之处,规旋矩折,风回电激,一股旋风打着卷掠地而过,扬起一条浑浊的气旋柱,恐怖的沙沙作响。 而胜绰就不幸被卷入气旋之中。 随着气旋的转动,一个人从其间跳将下来,就地两个翻滚,起身之时已经长剑在手,赫然正是魏越。 饶是魏越这样的轻功高手,落地之后尚需辅助两个翻滚才能稳住身形,可见这股气旋的强大。 气旋越转越慢、越转越缓,在一片沙土扑扑簌簌落地之后,一位仙风道骨、气宇非凡的老者神采奕奕的飘然落地。 在众的惊诧的眼神之中,老者站定身形,中气十足地高声叫道: “墨夫子,列御寇前来拜访!” 没错,来人是史籍中明确记载可以“御风而行”的列子、列御寇! 列子是郑国人,是春秋战国时期,介于老子与庄子之间的道家学派重要人物,年龄略小于墨子,与老墨子虽然理念不同,但友情甚笃。 禽滑厘是认识且多次见过列子的,今日墨家乱成这个样子,禽子感觉面上无光。但有客来访,不可失礼,便率先上前,施礼参见: “墨家多事之秋,让子列子见笑了!” 列子的年龄其实和禽子差不多,只不过作为道家宗师,其学识与身份则更高一级,与老墨子是平起平坐的人物。 列子拱手回礼:“钜子,墨学家大业大,诸事繁杂。不如学道,动乎至虚,游乎太无,不拘于世,不系于俗。” 禽子苦笑一声,列子这是抓住机会宣传道学啊。 原来在城外束手无策的魏越,见到了御风而行的列子。魏越跟随墨子与列子辩谈三日三夜,因而认识这位德高望重、惊才风逸的列子。 魏越拦住飞得起劲的列子,直言墨家情况危急,老墨子情况危急。列子遂运用其神乎其技的御风术,像神仙一样飞越了城头,将魏越直接带到了墨家驻地。 列子径直走向竖着墨子灵位的灵堂,抚棺而歌: “墨夫子,生而不死,死而复生,有生不生,有死不死,无时不生,无时不死。咦!阴阳耳,四时耳,天道耳,冲虚耳!” 包括禽子在内的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人家办丧事,你还在这唱歌,还唱得这么玄学! 魏越顾不得飞得有点头晕,立即持剑与聂政并肩而立,直面胜绰。 胜绰倒不在意魏越的从天而降,但对列子这套“御风而行”、神乎其技的东西却非常忌惮。 胜绰阴森森地道:“子列子亦要蹚墨家这道浑水乎?” 列子哈哈大笑:“墨家何止水浑,简直是水黑,老朽真不敢轻易下脚!” 在城外的时候,魏越已经将墨将内乱,老墨子诈死等实情告诉了列子。毕竟列子是世外高人,更是和老墨子意气相投的一代宗师,魏越并没有对其隐瞒。 列子今天一见胜绰这副德行,心中雪亮,一眼就认定了他就是起祸之因,故而话里夹枪带棒。 这个阶段的道家,还是诸子百家中的一种学说,并不像后世一样是神神道道的宗教。 道家学说在战国这个乱世之中,更多关注人的精神境界,主张道法自然,清净无为,顺势而为,反对争斗。同时,也存在消极避世的思想。没办法,都是乱世逼的! 得到了列子并不会出手参与的明确回答,胜绰立即来了精神,他转头对魏越道: “魏师弟气度无双,天下少有。今墨家无主,我二人若并肩携手,可开墨家勋业宏图。” 魏越是这次诈死事件的始作俑者,只不过他和孟胜当初的策划是,让俱酒诈死,引内鬼现身。没想到老墨子更老道,亲自下场诈死,引出了墨家的惊天巨变。 魏越都知道老墨子是诈死,能跟你胜绰混吗? 当下魏越冷声道:“越散淡之人,哪敢言气度二字,倒是胜师兄潜龙勿用、良弓深藏啊!” 胜绰继续打感情牌:“胜某当年,还曾指点过魏师弟技击之术。而如今,师弟已经才堪大任、墨家栋梁了!” 魏越用剑尖指了指远处的俱酒灵堂:“胜师兄指点小弟,确实用心;然杀戮同门,亦毫不手软。” 胜绰道:“魏师弟,师尊昏聩,此子入墨,取祸之道也!” 魏越冷哼一声:“越不敢苟同,胜师兄如此行事,何能令墨者服膺?遑论身担钜子、统领墨家?” 胜绰叹了一声:“魏师弟自比管黔滶如何?管师弟已避走他乡,不问墨事。魏师弟若不屑与胜某共事,亦可效仿。” 魏越道:“越荷师尊重恩,不敢轻言离墨,必当以死护墨。” 胜绰早已对打来打去烦透了,何况他刚才已经与聂政恶斗一场,现在再加上魏越的轻功,自己不一定能够取胜。 既然自己外围有那么多死党,还有楚将庄宽在撑腰,何苦浪费这些时间呢? 胜绰仰天长叹一声:“既如此,休怪胜某无情!” 言毕,将手中短剑冲天一举,大声道:“攻!” 三十弟子发一声喊,瞬间长剑出鞘,抢占各处险要位置,怒目相向。 墨家留守的弟子一看论事堂主魏越从天而降,也是信心大增,立即也是挺剑相向,双方形成对峙之势。 第334章 墨者披甲 胜绰双指入口,猛地吹一声呼哨,早已包围在外围的弟子们立即拿出长短家伙,从四面八方冲入墨家驻地,围绕着墨子的灵堂,形成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 胜绰一跃而上高处,洋洋自得,志骄意满。他满意地环顾了一下自己的这些弟子,双手高举,大声喊道: “诸位墨者,今师尊仙去,墨家无主,胜某不才,愿为光大墨学竭尽忠诚、效死勿去!” “今日,绰就任墨家钜子,必当悉心毕力……” 话音未落,突然从四面八方传出一片喊杀声,胜绰大惊,举目四望,只见数百名全副武装之人像潮水一般涌入墨家驻地。 之所以说全副武装,是这些人虽然不是军队,但居然披着甲、操着盾、张着弓、架着弩,完全与军队一般的装备。 胜绰的弟子中也有一队弩机手,但就是一队而已,数量上没有法和这些人去比。 最最要命的是,这些人居然全都——披着甲胄!尽管只是一些简单的皮甲、札甲,但披甲这件事就相当相当的不简单! 要知道在古代,私藏甲胄是比私藏兵器还要严重的罪名,私藏甲胄几乎等于是造反的代名词了。西汉大将周亚夫怎么死的?私藏甲盾! 古代素有“禁甲不禁兵”之说。还有“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之说,意思是私自藏一副盔甲,就相当于藏了三副弩箭;而私藏三副以上的盔甲,直接就处以死刑。 因为在冷兵器时,身穿甲胄就相当于开启了复活模式。 官方严禁私藏甲胄,就是要保持军队和官府的绝对威慑力。如果你私藏甲胄了,那官兵还有什么威慑力啊?这就是无论在哪个朝代,私藏甲胄都是大罪的原因。 再比如美苏当年签署的《反导条约》,就是通过限制和剥夺彼此建立保护全境的导弹防御系统,来确保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核威慑,实现核恐怖平衡。 覆盖全境的导弹防御系统,就相当于是保护自己国家的甲胄和盾牌,如果一个国家建立起了这个系统,那就相当于是全身披甲,对方的导弹再厉害,也完全没有威慑力了。 这么多非正规人员披甲,确实非常不寻常。 胜绰说了半截子话,就愣在了当场。因为,有着至少二百张弓弩,从四面八方瞄准了他。而且他站得挺高,标靶的效应太明显了! 披着一身皮甲的孟胜亲手端着一台弩机,躬身保持着射击的姿态一步步带近胜绰:“胜师兄,表演结束了!” 胜绰回头望向另一面,同样披着一身牛皮甲胄的管黔滶手持长剑,横眉冷对胜绰投来的目光。 这些披甲、操盾、持弩的墨者,就是墨家的准军事部队,墨守! 其一部分是鲁阳城中原有的守城墨者,另一部分是孟胜急调回来的阳城墨者,还有一部分前期接到墨家通知,前来帮助鲁阳守城的墨者。 这些墨者的共同点就是,忠于老墨子! 故而以孟胜的阳城墨守为主体,迅速组织了这样一支战斗力爆棚、装备极其精良的墨守,关键时刻前来挽救墨宗的大难。 墨家的思想与行动,其实也一直游走在矛盾的边缘。是的,根本没有什么非攻!无论攻和守,都是残酷的战争的一部分。而且攻和守是能够互相转化的,守城也是进攻,守城也要杀人! 墨守主打守城。墨家在一次一次为小国出头、保护小城小邑的过程中,练就了一套出类拔萃的守城之术,同时也十分注重墨守的自身防护。 毕竟这些训练精良的墨守,堪称“职业志愿军”,每一名墨守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都是向义背禄的理想主义战士! 既有着极强的单兵战斗素养,更有着坚定的墨家学说信仰。 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从来都是墨家的重中之重。而要保护这些老兵,甲胄和盾牌是不可避免的,以墨家战国最强的科技研发能力和技术制造能力,拥有自己装备精良的武库不是难事。 墨家拥有武库为什么没有犯了诸侯的忌悔呢?最重要的是墨家从来没有野心,墨家只是帮扶弱小,没有自立为主的思想基因,没有夺取政权的终极目标。 胜绰向远方遥望,明明说好了的,但庄宽的军队连个影子也没有。 胜绰突然间醒悟,庄宽迟迟不出现,摆明了是让墨家内斗升级,互相残杀,然后他好出来收拾残局。 恐怕到时候,乘势消灭了墨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胜绰咬了咬牙,振臂高呼道:“诸位墨者,守卫墨宗,护卫钜子,死不旋踵!为了墨家之荣耀,拼了!” 胜绰的死忠,像打了鸡血一般,拼命地举剑高呼,制造气氛。 孟胜面色冷峻,也大声呼喊道:“诸位墨者三思!一笔写不出两个墨字,切勿因为胜绰一人之野心,而造成墨者手足相残,同室操戈!” 胜绰瞪着血红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卫我真墨,尽除异端,杀!” 孟胜和管黔滶一边戒备,一边大声劝解,场中对峙之势逐渐松动,胜绰的几个死忠在其中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飕!” 一支弩箭直直飞向管黔滶的面门,管黔滶的两名弟子高举盾牌,堪堪挡住了箭支。 “杀!” 胜绰的信徒突然齐喊一声,开始跃跃欲试。 孟胜眼睛一闭,就要扣动手中的悬刀。一场墨家血腥内斗,看来不能避免了! 眼见得场中情形大变,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列子突然哈哈大笑,其内力充沛、中气十足的笑声几乎压倒了场中的所有声响。 列子笑够了,然后抬起头,冲着天空高声叫喊道:“墨夫子,果真死乎?” 列子突然的发笑,令全场安静下来。而列子的高声问话,更令在场之人惊愕不止。 墨子的棺材都钉上了,列子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哼!”随着一声重重的咳嗽,一个高大且沧桑的身影出现在灵堂后方。 “墨家不幸,让列子见笑了!” 第335章 墨子复生 风骨凛然、气派峥嵘的一代宗师; 天下显学、救世济民的战国赤子; 中国古代着名的思想家、教育家、科学家、军事家; 墨子! 此刻,一身古拙,满面沧桑,气场强大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师尊!” “师父!” “师祖!” …… 写着墨子大名的灵牌就摆在灵堂的正中间,漆黑的棺材紧跟着摆在灵牌后面,众弟子们身上的麻孝尚在迎风披拂,而这场大丧的主人——老墨子却赫然站在了众人眼前。 胜绰是有野心,但他是抱着墨家的“神主牌”在发展自己的野心,瞄准的是墨家的钜子,采用的手段是墨家的思想和理论。因而从根本上说,这些弟子忠于胜绰本人,更忠于墨家学说。 当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名满天下的老墨子出现在面前时,胜绰的弟子们先是惊愕,然后在墨宗弟子呼啦啦一片行礼声中,不由自主地将兵器扔在地上,躬身打揖,伏地行礼。 墨者一片臣服,尊称不绝于耳。此刻,场中站立的就只有两个人。 胜绰站在高处,向下俯视着死而复生的老墨子,心中惊悸不安、思虑复杂。 老墨子立于堂前,背后是自己的棺木和灵位,前方是这场墨家内乱的始作俑者,曾经自己最钟爱的弟子——胜绰。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不曾说话。 胜绰艰难地抿了抿嘴唇,他感觉到发干发涩,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脚下一滑,胜绰不受控制地摔了下来,而且他的一身功夫完全没有用上,噼里啪啦、狼狈不堪地摔在了老墨子的脚边。 老墨子身形一动不动,根本没有看一眼脚下的胜绰,他上前几步,对伏拜一片的墨家徒众道: “墨翟未死,墨学无上!” 众弟子高声颂扬: “墨子不死!墨学无上! 墨子不死!墨学无上! 墨子不死!墨学无上!” 声震十里、气吞山河! 众位墨家弟子用一片震天动地的欢呼来表达对老墨子的尊重与爱戴! 墨子的突然出现,顿时将胜绰孤立了起来,当然还有他的三十弟子,这些是胜绰的死忠。 胜绰见了场中局势的转变,胆战心惊,他就势在地上一个翻滚,立即爬到了老墨子的脚下,大声哭喊: “师尊,师尊!原来师尊无事,绰心生欢喜,墨家有幸、墨家有幸啊!” 但全场众人已经看出了他的本来面目,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表演显得滑稽又可笑。 老墨子没有理他,而是眼望远方,吐出八个大字:“执念太重,必受其咎!” 胜绰:“师尊,师尊,绰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光大墨家,别无他图啊!师尊明鉴,师尊明鉴啊!” 老墨子厌恶地扫了一眼胜绰,沉声道:“孟胜、魏越,将此逆拿下!” 孟胜、魏越诺了一声,立即率领全副武装的墨守围了上来。 胜绰眼看演技失灵,反而镇定下来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必要再作妇人状哭哭啼啼,乞求饶命。 胜绰从地上一跃而起,仰天狂笑:“哈哈哈,师尊,弟子原以为禽子演得好戏,未料到师尊才是此中翘楚!弟子不如啊!” 老墨子一脸严肃:“胜绰,尔有何面目以墨家弟子自居?” 胜绰玩世不恭地道:“师尊,绰所为者,光大墨学耳!” 老墨子道:“墨家兼爱,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 “兹尔胜绰,设伏行刺,戗害同门;贪禄背义,觊觎钜子;私募壮士,围攻墨宗,尔亦敢言光大墨学?” 胜绰狂笑两声:“师尊谬矣!绰幼入墨学,文字技击,堪称无双。试问墨家类绰者几人?” “师尊言必称‘尚贤’,然禽子无能,以首徒之功,忝居钜子;胜绰有术,师尊不喜,闲抛野掷。如此墨家,何谈尚贤?” “墨学者,天下之墨学,非师尊独有。绰为光大墨学计,为救天下计,不得不挺膺而出,扬才露己。若师尊早日用绰,墨学光大天下久矣!” 老墨子从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怒斥道:“逆徒敢尔!” 胜绰继续自吹自擂:“师尊不用,绰自用耳!” 老墨子阴沉着脸道:“孟胜、魏越,擒下此逆,以护墨法。” 胜绰大声道:“谁敢?” 孟胜、魏越以及一众墨守齐声喝道:“我敢!” 就在此时,一阵整齐的步伐齐刷刷地传来,间杂着马蹄声和车轮声,远远传来一句:“墨夫子且慢!” 一转眼间,数千楚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将上来,将整个墨家驻地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次,来的可是楚国的王卒,装备精良、久经沙场的常备正规军。 一辆驷马战车在众甲士的护卫之下,轰隆隆地驶入墨家驻地,人群纷纷躲避。 庄宽身披甲胄、斜倚长剑,踞坐于车上,一副吊儿郎当、霸蛮横行的模样。 战车直直来到老墨子的面前,马鼻子都快抵上老墨子的鼻尖了,才堪堪停下。 魏越与孟胜齐齐抢上一步,护在老墨子的左右,警惕地盯着车上的来人,以及其身后杀气腾腾的楚军。 胜绰忙不迭地跑到庄宽旁边,总算是找到一丝丝安全感。 老墨子名满天下,诸侯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但是跋扈惯了庄宽根本不理这些,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斜着老墨子,一点也没有以礼相见的意思。 一贯主张非攻,为人守城的墨家重地,今天竟然陷入兵凶战危的境地,老墨子的心底升起一阵悲哀。 庄宽与老墨子对视良久,突然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 “哈哈哈哈,墨夫子神通,竟能起死回生!墨家高术,庄宽领教了!” 老墨子徐徐拱手,面不改色地道:“将军可是出自楚国庄氏!” 庄宽遽然收住笑声:“然也!墨夫子,可有所忆乎?” 老墨子思绪翻飞,穿过记忆的长廊,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的墨子,墨家学说尚未完全成形,但行侠仗义、扶助弱小的行动一直未停,无论单打独斗还是替人守城,这些事年轻的墨翟可没少干。 楚国庄氏?老墨子完全没有记忆。哎,老了,不中用了。 老墨子淡然道:“庄将军,老朽一生为义,所经之事,如繁星江鱼,不记之事众矣。” 庄宽露出一脸狰狞:“简王五年,黄邑之战,墨夫子何其健忘耶?” 老墨子双眼神光一闪:庄氏,黄邑?! 第336章 庄宽逼宫 庄宽再次发出阵阵狂笑:“墨夫子,忆及其事否?” 墨子轻捋胡须,眼神半眯,思绪回到了年轻时候的黄邑之战。 黄邑是宋国的边境城市,楚国对之垂涎不已。在楚简王期间,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对宋国的黄邑发起了进攻。 墨子年轻时曾任过宋国的大夫,当时正好在黄邑。 对这种大国无缘无故进攻小国之事,墨子义无反顾,组织人手协助守城,并运用墨家一流的守城理念和高超的守城器械,硬生生地将楚军挡在黄邑城外,三月未进一步。 正是由于墨子守城之因,成功拖住了楚军的后腿,为宋国争取到了宝贵的外交时间。在经过一系列外交活动后,晋国、齐国、郑国齐齐来救,楚国见取胜无望,便颓然退师。 此战,主帅正是庄氏家族的家主、庄宽的爷爷,司马庄厄。虽然因楚军损失不大,楚王也未按照“覆师杀将”的规矩处罚,但庄氏则从此走上了下坡路,不受楚王重用,渐渐远离了楚国政治权力的中枢。 庄宽的爷爷庄厄抑郁而终,临终前高呼三声“墨贼!墨贼!墨贼!”,吐血而死。 年纪小小的庄宽当年见证了爷爷的惨死,国仇家恨的种子开始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扎根萌芽。 庄宽长大后,成为楚军的中级军官,但报复墨家的念头从来没有熄灭过。 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被老墨子痛批为“向禄背义”、在墨家灰头土脸、在战国无法立足的胜绰,庄宽敏锐地意识到了其中有可乘之机,于是大加结交。 自谓怀才不遇的胜绰遇到报复心切的庄宽,二人各怀鬼胎、互相利用,走上了颠覆墨家、控制墨家的臭味相投之路。 老墨子思绪回归,在他的记忆里,黄邑之战显然并不是最惨烈的,没有什么好值得记忆的地方。 他淡然道:“庄将军,当年攻伐黄邑之将,与将军是何关系?” 庄宽道:“楚国司马庄厄,宽之大父也。” 老墨子道:“庄司马以大伐小、以强凌弱,墨家义当援手。此战,庄司马虽未攻下黄邑,但楚军亦不算大败。” 庄宽冷笑两声:“拜墨夫子所赐,大父贬官归乡,抑郁而亡。想我庄氏,堂堂庄王之后,从此衰败零落。” 老墨子总算从中明白了庄宽今日而来的目的,回首他这一生,惩奸降恶、扶弱助小,恶仗连连,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庄厄并不是直接死在老墨子手上,但他的后人还如此耿耿于怀,何况那些直接死在墨家、甚至是他老墨翟手上的人呢? 这样的人,如果你和人家谈兼爱,人家能接受你的爱吗?墨家能兼得了世间所有的仇恨吗? 老墨子沉吟良久:“故庄将军今日大军相困,为报大父之仇耶?” 庄宽哈哈大笑:“某闻墨夫子已然仙去,今日前来,吊唁而已!” “不想墨夫子如此神通,庄某此刻,倒想请教起死回生之术,墨夫子可愿相授?” 老墨子淡然道:“墨翟未死,只为引出内鬼而已。” 庄宽抚掌连声称妙,之后顿了一顿说道:“墨夫子,庄某本不愿插手墨家之事,然墨家在庄某防区,披甲操盾,互斗扰民,庄某身为一邑之长,不得不管啊!” 庄宽言毕,立即高声道:“来人,将场中之人,全部缴械!披甲之众,蓄意谋反,拘押问罪。” 庄宽一言既出,楚军立即山呼响应,开始挺戟跃戈,将孟胜及其数百墨守围在圈中。 墨家众徒虽训练有素,但充其量也就是半军事化组织。在千余名全副武装的楚国王卒面前,显然不是对手。 更何况老墨者一直教谕墨家徒众,除了守城外,一般不与诸侯军方发生冲突。 老墨子心中雪亮,庄宽今日兵临墨家,就是为了庄氏多年积郁的怨气,为庄厄报仇。 当下老墨子挺身上前:“墨家徒众,皆是义士,此次入楚,为守护鲁阳城而来,纵楚王在此,亦不行背义之举,将军三思。” 庄宽一听墨子居然拿楚王来压自己,更气不打一处来,当下阴森森地道: “不劳墨夫子,庄某早已写好奏札:墨子大丧,墨家内斗,自相残杀,死者弥众,宽护境无力、安民无术,当自请处罚!” 饶是大风大浪见得多了的老墨子,也为庄宽的阴损之招感到心惊,他拱手道:“岂不闻隔墙有耳乎?庄将军如此行事,实乃欺君,于庄氏何益?” 庄宽阴笑几声:“鲁阳城俱在庄某控制之下,除却飞鸟,无人可渡。庄某言黑则黑,言白则白,有何异也?” 老墨子与场中众人俱是一惊,面对这种杀戮成性、嗜血暴戾的军阀作风,在信息闭塞的古代,制造一起完美冤案,不要太简单。 此刻的鲁阳城的的确确、完完全全被庄宽所控制,庄宽想要掩饰真相可以说soeasy。 此刻墨家大多数重要人物全部在场,如果庄宽兽性大发,血洗墨家,那么墨家真可能从此一蹶不振、随风而靡。 孟胜气愤不过,立即持剑操盾上前:“庄将军,墨家虽鄙,然傲骨尚存。将军必欲加害,胜请一战!” 庄宽坐在高车之上,连连赞叹:“彩!彩!彩!墨家勇武,宽久有耳闻,今日就请三千楚甲,一试墨侠!” 老墨子长叹一声,为了保住墨家正根真脉,不得不俯下了他崇高的灵魂:“庄将军所仇者,墨翟一人而已。老朽风烛残年,愿一死以释将军之怨,还望将军放过墨家。” 庄宽故作大惊状:“墨夫子何出此言?夫子名满天下,所至之处,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宽安敢加害?” 老墨子此时彻底陷入了绝境,他冷然问道:“故庄将军所欲者何?” 你到底想干什么! 庄宽嘿嘿两声:“墨夫子年事已高,不若让贤!” 老墨子看了看站在庄宽战车旁边的胜绰,像极了一只跟在主人后面摇尾乞怜的黄犬。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 庄宽继续攻心:“胜先生乃墨夫子高徒,文采武学,独冠墨家。胜先生若为钜子,则夫子安享天年,墨家永无虞忧,此两全之策,岂不懿欤?” 第337章 聂政献计 春秋战国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分裂、大战乱时代,同时也是政治比较开放、思想比较活跃,言论相对自由,文化十分繁荣的时代。 诸侯对诸子百家的学术活动相对比较宽容,对各类学说尽管并不采用,但对其的争鸣论辩却持开放态度,尤其对诸子的领军人物十分尊重,大家都意图博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是故在老墨子将近百岁的人生历程中,所到之处,诸侯俱皆礼遇。 尽管战国时期礼崩乐坏,但诸侯还是需要礼义这块遮羞布来维护统治的。 但具有军阀作风、强盗气息的骄兵悍将却不一样,特别是像庄宽这样心怀仇恨,腹有野心的人尤其不一样。 微风吹拂着老墨子黑峻的面庞,也使他对自己长期以来坚持的墨家理念产生了怀疑。 小小一个楚将,区区数千楚军,都可能使墨家遭遇之灾。 由此可见,墨家这些年来的兴旺与盛大,不过是在诸侯的默许与纵容下的虚假繁荣,不过是在残存礼义道德勉力维护下的微妙平衡。 如果大家都遵守礼义道德这一套规则,那么游戏就能够继续玩下去。一旦出现了一个类似于庄宽式的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很轻松地就能够将整个游戏颠覆。 老墨子不由得想起了老二十一,想起在论辩中讲过的道理,墨者为王,墨家执政,墨者为诸侯、乃至墨者为天子,掌握了国家机器,才能更好地保护墨家的思路、路线被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庄宽阴险地笑着提醒道:“墨夫子,思虑如何?” 胜绰也趁机敲边鼓:“师尊,弟子一定谨记教诲,毕生光大墨学。” 老墨子 冷冷地道:“杀戮同门,威逼尊长,汝为钜子,吾恐墨家沦落为盗。” 胜绰脸上一时黑白红轮番上演,被怼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一代宗师、墨家创始人墨子,遭遇了墨家创建以来最大的危机。 老人家缓步走向前,向前一众墨徒道:“今日墨家横遭不测,诸位弟子,有救墨家者,可为钜子!” 墨徒一片骚乱,但在盔明甲亮的楚军面前,谁也没有回天之力。 胜绰讪笑着一溜小跑来到老墨子身后:“师尊,胜绰不才,可解今日之厄。” 言外之意,我胜绰可以让楚军撤兵,只要你老家宣布我继任钜子即可。 老墨子厌恶地看了胜绰一眼,转而提高了声调,大声宣布道:“从今日起,将胜绰逐出墨家,其生死荣辱,概与墨家无关。” 老墨子亲口宣布将胜绰逐出墨家,这就断绝了胜绰成为钜子的一切可能,即使是胜绰的死党也是目瞪口呆。 庄宽却笑了:“墨夫子既然处理不好家事,庄某只好代劳了。” 随即转身命令道:“来呀,筑坛,礼服,准备恭迎胜绰先生登坛拜神,继位钜子。” 然后一挥手,众军士将老墨子、列子及一众忠于墨家的弟子威逼到了一个角落。 庄宽嘿嘿笑道:“墨夫子,请随庄某一起观礼!” 庄宽铁了心要把生米做成熟饭,武力扶持胜绰登上钜子之位。此刻,老墨子只不过是任由庄宽摆弄的砧上之鱼。 胜绰既为钜子,对这些不忠于他的人,杀剐留存,那就是墨家家事了! 老墨子的脸说多难看有多难看,纵横天下近百年的老墨子,居然遭遇到了老年危机。 聂政悄悄靠近老墨子身边,低声道:“夫子!” 聂政初入墨家,并且没有行拜师之礼,也和禽子有约在先,墨家的繁文缛节先不实行,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老墨子才得体,故以“夫子”相称。 “夫子,欲救墨家,为今之计有三。” 老墨子认识这个忠于小主人的聂政,他隐去了满脸的隐忧,露出一丝笑容:“孩子,说来听听。” 聂政继续低声道:“其一,聂政乘其不备,挟制庄宽……” 话音未落,老墨子斩钉截铁的否决了:“不可!” 聂政摇了摇头,其实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再者身入墨家,就得听话。 聂政继续道:“其二,城外韩军;其三,宛郡吴子。” 俱酒是韩军统帅,老墨子是知道的。但聂政提到同样名满天下的兵家大佬、刚刚投奔楚国的宛郡守吴起,老墨子眉头一皱,很是诧异。 毕竟主张“非攻”的墨家,与研究用兵作战的兵家,素来判若鸿沟,不相往来。 墨子道:“孩子,韩军自不必说,然吴子何等人物,肯救墨家?” 聂政道:“吴起与公子在西河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约为兄弟。吴起在魏有难,公子救之并一路护送,南行入楚。” 老墨子恍然大悟,没想到这个老二十一居然和当世兵家宗师级的人物吴起约为兄弟,更没想到这孩子为了兄弟之义,居然乱世救人,一路护送,可谊义气深重、大仁大勇啊。 老墨子对俱酒的看法又发生了一重改变。 韩军一直驻扎在城外不远处,以兵力威慑确保俱酒在鲁阳安全。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俱酒在墨家内部遇刺。 刺杀发生之后,墨家乱成一团,随即就发生了胜绰内乱以及庄宽逼宫事件。 以庄宽对鲁阳城的封锁程度,应该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否则,吴耕、羊图他们若知公子有失,此刻说不定已经攻陷鲁阳城了。 毕竟现在韩军挟连胜之威,占兵力之胜,有着绝对的实力和把握。 但老墨子坚持了一辈子的“非攻”,尽管此刻整个墨家危如累卵,仍不愿意因一己之私,而导致墨子钟爱有加的鲁阳城兵凶战危,人民涂炭。 故老墨子略一深思,说道:“吾属意吴子,然庄宽锁城,吴子如何能知?” 聂政道:“白日出城,政弗能也。故请夫子出面,与庄宽周旋一二,至月黑风高,政或可一试。” 魏越也挤过来说道:“夜间出城,越亦可一试。” 老墨子点点头,但要让他去和庄宽低头,老墨子真心低不下自己高傲的灵魂。 这时,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列御寇说话了:“看来,老朽来得不是时候啊!” 老墨子闻言一喜,怎么把这只大鸟忘记了?有这位能够御风而行的神仙,不正好可以救墨家燃眉之急吗? 老墨子走到列子身边,满脸愧疚:“老友见笑,墨翟无能,以致墨家生乱,打扰了老友清修。” 列子呵呵一笑:“墨夫子啊,扰动天下,何如驰于方外?” 尽管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下,老墨子也不可能向道家投降,仍坚定自己的信仰:“墨家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赴火蹈刃,死不还踵。” 列子道:“故墨夫子欲言何事?” 列子清修之人,脾气好,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这么牛,这不是也求到我头上来了吗? 老墨子惨笑两声:“墨翟欲求老友,御风赴宛,以见吴子,救墨家之厄!” 列子惊了:“吴子?兵家吴起?” 第338章 吴起现身 列子清静无为之人,一向不掺和诸侯的各类矛盾纠葛,没想到还是卷入到墨家这场内乱之中。而且,现在老墨子亲自求他去另一位战国诸子、兵家吴起处搬救兵。 这不仅有违道家的处世哲学,更会为整个道家学派带来血光之灾,列子真的是有难处! 望着列子的沉默,老墨子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了。当下拱手道:“老友勿忧,是墨翟唐突了!” 列子叹息一声道:“某与夫子,相交日久。今夫子有难,愿携夫子,御风出城。其余诸事,恕老朽无能为力!” 战国诸子,都有着鲜明的性格和独立的人格,对自己的为人处事有着极强的原则性,并且极其自律地身体力行。 列子的回答,早在墨子意料之中。 其实列子平时和老子,也就是喝点小酒,对个小弈,在学术辩论这一块,谁也说服不了谁,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友情。 在墨家大难临头之时,列子愿意动用自己的御风术,先前送魏越入城,此时再救老墨子出城,这已经是他作为道家领袖所能做的极限了。 让他去搬兵救人什么的,道家的思想与理念,所不容也。 老墨子拱手称谢:“多谢列子,今日因墨家之故,横遭连累,墨翟愧疚。” 列子摇了摇头,表示对当前的状况实在是无能为力。 就在楚军和胜绰的死忠们七手八脚地搭建祭台之时,突然传来一片人嘶马喊之声。 不一会儿,一位斥侯飞马来报:“将军,两队韩军从北门、东门两个方向,进逼鲁阳。” 庄宽不由得眉头一皱,来得真巧! 鲁阳城墙之上,守城楚军戒备楚严,韩军杀气腾腾地逼将过来。 吴耕、淳于浩各领一军,进入一箭之地,在城下不住叫阵,口口声声要求将襄城君速速送还! 鲁阳城原有驻军,有一部分是在前段时间“酒戈挥日”之战中逃回来的,对韩军的战斗力自然知晓。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知道襄城君现在在韩军之中、在韩国甚至楚国边城百姓心目中地位之高,有如神明,有着崇高的威望和一流的口碑。 尽管墨家一直在封锁消息,但鲁阳守军中有些人还是知道襄城君已经遇刺身亡的消息。 此刻,他们只愿这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否则不仅韩军会悍然发难,估计韩国普通老百姓也会加入战团! 而且,韩军为报主帅被刺之仇,会不会对鲁阳屠城,都是两说。这些楚军若不是在庄宽所部的控制下,估计早就开城投降了。 庄宽心里也一直打鼓,毕竟韩军这几仗打得太特么顺利了。但面对这么多楚军的眼光,他却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道: “韩军所恃者,襄城君耳!今俱酒已死,韩军何足道哉!” 庄宽也想着赶紧把墨家这摊子烂事料理干净,当下命令楚军对墨家缴械。 老墨子不下令,墨家之众谁也不敢反抗。老墨子也很无奈地看着局势一步步向恶化方向发展,他开始反思“非攻”思想是不是不太适合这个战乱纷仍的时代。 庄宽心中焦躁,也顾不得搭什么拜坛了,让胜绰带人堆叠几张几案,就欲将胜绰扶上钜子宝座。 “报!” 又一名斥侯快马驰来,一个纵身从飞驰的马上跃将下来,大声报告道:“楚国宛城守吴起,携精骑三千,驰援鲁阳,现在南门之外。” “吴起?” 对于吴起入楚,庄宽是知道的。但吴起此时要进鲁阳,庄宽不禁犯了嘀咕。之前鲁阳是公孙氏的封地,庄宽控制鲁阳,同时加上朝中庄氏的运作,意图将此作为自己的地盘。 这些年来,庄宽作为王卒,直接听命于楚王的部队,过惯了苦日子,始终垂涎着这种封地上的地主老财们。 吴起入城,会不会妨害自己的计划? 庄宽想了半晌,转头命令道:“就说韩军攻城,为防万一,暂闭四城,请吴将军稍待片刻。” 转过头又对胜绰大吼道:“黑小个子,能不能特么的快点!” 庄宽想在吴起入城之前,把生米做成熟饭,避免因墨家之事节外生枝。 胜绰的弟子们终于七手八脚地搭建好临时的拜台,又不知从哪找来一些香烛果品,手忙脚乱地履行一系列程序。 望着高高的拜坛,胜绰眼中温润,苟了二十年的压抑,一朝终得尽释。过去的胜绰已经死了,今日的钜子他站起来了! 胜绰自顾自地走上前去,向天地鬼神行礼祭拜,然后踌躇四顾,开始宣誓: “高天厚土,诸神所属,弟子胜绰,今日即墨家第二任钜子之位,必光大墨学,传播墨理,利万民而救天下,如违此誓,鬼神冥冥……” “轰隆隆……” 一片震耳欲聋的声音,在鲁阳城中远远响起,在房屋街巷的共鸣与回声中,更显得磅礴汹涌,其势骇人。 庄宽猛地从车上站了起来,大声吼道:“何事?” 旁边的楚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突然,数匹楚军战马突兀地在街头转角出现,猛地冲到近前,骑手勒马喊吁,停在当场。 庄宽一看是楚军服饰,也舒了口气,还以为是韩军攻进城中了呢! 接着,更多的马匹挤入墨家驻地,将本就撞了一大堆人的墨家塞得满满当当。 随着一阵鸾铃叮当,一辆战车驶入场中,众人纷纷避行让路,一名大将身披战甲,头载兜鍪,手拄长剑,威风凛凛地驶入场中,直抵庄宽面前。 一名军卒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楚王特命前军统帅,宛城守,吴起将军驾到!” 吴起,赫赫兵家大佬、楚国宛城守吴起出现在了墨家驻地。 庄宽心中一惊,这特么的是谁把吴起给放进来了,老子不是说让他暂停城外吗? 但此刻吴起气势鹰扬、气场强大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庄宽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鲁关守将庄宽见过吴将军!” 吴起冷冷地道:“庄将军不去激战韩军,焉何来到墨家?” 庄宽一时哑火,撒一个谎,就得一万个谎来圆谎。自己刚才说是在与韩军激战,顾不得开城,结果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就把吴起给放进来了。 吴起不等庄宽反应过来,立即一挥手道:“庄将军,请验兵符!” 一名军中校尉将兵符取出,赫然是王符,也就是楚王身边的那一半。 庄宽无奈取出随身携带的兵符,双手递上。 校尉将两片虎符放在一起,二者像有磁力一般,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一起,成为一只有着鲜明楚国风格的青铜老虎。 校尉将后符高高举起,大声道:“合符!” 吴起继续一丝不苟地道:“大敌当前,起奉王令,统领楚韩前线诸军,虎符在此,军令赫赫,如有违者,立斩无赦!” 在场楚军齐声应道:“诺!” 吴起看到庄宽难看到变形的脸庞,眯着眼睛道:“庄将军,可曾听清?” 庄宽低头拱手,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诺!” 第339章 吾弟何在 眼见庄宽蔫了,吴起也不理他,大声下令道:“诸军听令,韩军势大,速速登城,全力防守!” 楚军山呼海应般一声呼喝:“诺!”然后有序离场,只剩庄宽一人怔在当场目瞪口呆。 吴起转头看了看庄宽:“庄将军,有事欲言于起?” 庄宽激灵灵打个寒战:“属下即刻登城死守,属下告退!” 当下登车而去,拖起一路尘烟,消失无踪。 站在拜台上的胜绰傻了,本以为找了个挺牛的靠山,没想到转眼被人给盖了,我这是上啊还是下啊。 被从死亡线上挽救的墨家众人长长吁了口气,墨家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就这样被吴起轻描淡写地给化解了。 包括老墨子在内的墨家高层,都在反思一个问题,墨家自保尚且不能,何以救天下? 吴起一路之上脸色铁青,胸中气结。 为什么?因为吴起得到的消息是,义弟襄城君俱酒在墨家内部遇刺身亡,而且老墨子也受到了巨大打击而与世长辞。 吴起的消息来自何处? 来自被庄宽解除武装赶走了的叶公小沈! 楚国伐韩,没想到反被韩国反扑,楚韩边界乱成了一锅粥。适逢吴起此时入楚,楚王那是一点也不浪费人才,吴起人还没到宛郡,王令和虎符就全部送达。 王令吴起以前军统帅的身份,统筹楚韩边界楚军,力挽颓势,相机反攻。 吴起先是倾听了叶公哭诉,了解到鲁关守将庄宽无令而动、控制鲁阳的无礼行动,直言庄宽欲反! 吴起听了眉头紧皱,当前韩楚关系紧张,楚国内部又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实在不是好消息。 吴起又顺口问一下韩军、魏军动向,叶公顺口将把襄城君遇刺之事给秃噜出来了。 吴起大惊,急忙追问:“叶公,此事当真?” 小沈:“安能有假,沈某感念襄城君义释之情,还亲到灵前祭奠了一番。” 吴起闻言如同五雷轰顶,肝胆俱碎,目眦欲裂,浑身颤抖,双目流血,铁打一般的汉子,仰天长嚎一声,当场昏倒。 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抢救下,吴起缓缓醒来,一把抓住小沈的衣衽:“叶公,襄城君为谁所害?” 叶公并不知道吴起与襄城君是什么关系,被吴起的反应给吓坏了: “吴将军,沈某所闻,襄城君是被墨家内部之人所刺!老墨子也气极而亡,墨家大丧啊!” 吴起翻身而起,咬牙切齿地下令道:“速调兵车千乘,骑士三千,昼夜兼程,速奔鲁阳!” 当下投袂而起,甩下一句:“叶公请在宛邑稍息,军情紧急,恕起不能相陪。”也不管叶公的反应,风驰电掣般的冲出帐去。 急驰到鲁阳城下,谁料庄宽竟然以军情紧急为由,不开城门。 关键时刻,另一位在城中郁郁难掩的人——鲁阳公府管事伍季发挥了作用。 伍季当初发现墨家与襄城君关系不清不楚,解除了墨家守城之责;随后又被释放回来的叶公控制了鲁阳。 伍季更不甘心,于是急病乱投医,邀庄宽入鲁,未曾想引狼入室,庄宽一到,连鲁阳公府的私卒也被吞了,伍季成了光杆司令。 私卒对鲁阳公还是十分忠诚的,虽然被庄宽打乱了安插在各处,但仍将吴起抵达鲁阳的消息及时反馈给了伍季。 伍季苦庄宽久矣!加之对吴起大名的仰慕,立即在南门处发动了一起小型的兵变,控制了庄宽的手下,发动私卒将城门大开,迎吴起入城。 ******** 老墨子虽然年高德劭,但在救命之恩面前,也不敢托大,于是移步前趋,十分恭敬地向吴起行礼道:“墨翟谢吴子活命之恩。” 眼见墨家创始人、一代宗师老墨子安然无恙地上前施礼,吴起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一喜,老墨子无事,说不定俱酒贤弟也无事。 当下吴起扔掉宝剑,快步跳下兵车,来到老墨子面前还礼:“墨夫子客气!” 然后稍一停顿,表情复杂地问道:“不知吾弟何在?” 老墨子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吴起是以为俱酒真死了。但在这么多弟子面前,老墨子也不好多说,只是简单回复了两个字:“尚安!” 尚安? 吴起刚放下的心立马又紧紧揪了起来,尚安就是还好的意思,还好则蕴含着不是特别好的意思。可见义弟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乐观。 吴起表情严肃:“墨夫子……” 老墨子道:“请吴子厅内叙话!”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吴起面色凝重,与老墨子并排而行。 突然听闻身后楚军一片喧哗,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影飞身而起,从楚军头上一点,纵身跃上屋脊。 吴起大怒:“何人大胆?” 冲上屋顶之人,赫然是胜绰。胜绰眼见风向不对,趁吴起与墨子交谈之机,借助高台上的站位优势,迅速飞起身形,欲图逃离。 聂政不等老墨子发话,已然从另一个方向飞身而起,直插胜绰逃跑路线的前方。 老墨子威严地道:“魏越!” 魏越顿时明白:“诺!”随即纵起身形,直追胜绰。 老墨子惭愧地对着吴起道:“墨翟无珠,错养梼杌,致使墨家危急,患生肘腋。二十一郎之灾,皆此人也!” 吴起一听果然是墨家的家事,但既然涉及到行刺义弟,必不能罢休,当下大声下令道:“全城戒备,搜捕此贼!” 进入厅堂,另一位哲思大拿、道家宗师列子也过来相见,诸子百家中影响力巨大的三位领军人物,齐齐聚于墨家议事厅内。 吴起无心与二子论道,一心想问俱酒的安全。 老墨子将召见俱酒、半路遇袭、墨家论战、内鬼行刺、诈死诱敌等过程简略地向吴子、列子两位叙述一遍,然后无不叹息地说道: “老朽一生自满,未料老来无术,致使墨家祸生,此墨翟之罪也!” 吴起根本无心听老墨子在这自我忏悔,简单与墨子、列子寒暄几句,立即转移话题: “吾弟今何在?” 第340章 鲁阳巷战 逃命的人动力有多大? 胜绰拼了老命地在屋顶飞奔,瓦片与茅草被他踢踩得四处飞溅,噼里啪啦摔落满街。 聂政持剑在右侧飞奔,魏越纵身在左侧追赶,三个身影兔起鹘落、猿惊鸟飞,在鲁阳城的屋舍掩映之间构成一幅动态的画图。 怀木轻功不行,手举弩机一边仰望屋顶的人形变化,一边疾速穿行在大街小巷之间,试图利用弩箭的远程优势,将刺杀公子的元凶拿下。 怀木还有一重目的未说,因为俱酒舌战诸墨当日,外出找水的怀木,就是被伪装成一脸忠厚的胜绰所误导,才南辕北辙,耽误了半天,最终导致俱酒身边无人,被小人乘隙所伤。 被愚弄之后的怀木,直到今日见到了撕掉伪装之后的胜绰,方才恍然大悟,整个行刺就是胜绰主导的一场阴谋。 吴起的精骑士兵紧随其后,誓要拿下胜绰,向这位楚国新贵邀功。 聂政憋一口气,几个纵跳之间终于逼近胜绰,奔跑间迅捷刺出一剑,直奔胜绰侧身。 胜绰连头也没有回一下,一边保持着快速逃奔的姿态,一边伸出右手,当聂政的剑身刺到之时,食指一弹,强劲的力道立即将聂政的剑锋磕偏,而胜绰飞身已在丈余开外。 另一侧魏越的身形像是一片飘飞的羽毛,尽管胜绰拼命奔逃,却始终不能将其甩开。 在一处空旷之处,胜绰猛地一个转弯,方向偏转四十五度,避开落入地面的危险,再次奔上了一片屋顶,同时也将威胁最大的聂政甩开了距离。 魏越得到一个良好的出手机会,迅速削出一剑,直奔腾空而起的胜绰的脚脖子切去。 胜绰人在空中,直接来了个前空翻,整个人抱成一团,从魏越的剑锋上方滚过。魏越的剑锋只削下了一截衣袂,胜绰再次逃离了魏越的攻击范围。 当途经一条街巷上空,胜绰拼尽全身力气腾空而起,整个身体像是一发炮弹一样直冲对面的屋顶。 就在胜绰人在空中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吼,对面的整个屋顶突然被掀了起来,茅草黄泥、尘土飞扬,像是凭空立起了一道高墙。 胜绰躲闪不及,一头撞到了茅草尘灰之中,随后又被重重地弹落,直直向街心摔将下去。 一双大手在空中胡乱扒拉几下乱草,管黔滶壮硕的身形破空而出,像半截铁柱一般立在残破的屋顶之上。 胜绰在自由落体过程中一眼看到了管黔滶的身形,明白了墨家对他的围剿之网已经全面铺开。 意念流转之间,胜绰在落地瞬间手脚并用,像一只兔子一般直接冲到了一户民房之中,瞬间失去了踪影。 管黔滶大吼一声跳下墙头,砸在地上,腾起一片灰土,飞身也冲民居群中,寻找胜绰的身影。 胜绰早已从民居的后窗跳出,辗转腾挪过几户人家,重新跃上了屋顶。 魏越像一片树叶一般落在胜绰前方,聂政则提着剑站在胜绰后方,虎视眈眈地对胜绰构成了包围之势。 聂政冷冷地道:“飞够了没有?” 胜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刚刚换上的一身黑色暗纹的高档曲裾,这是他为钜子之位准备的行头,可惜,刚刚被魏越划了一刀,已经破损了。 胜绰将曲裾稍提了提,紧了紧腰带,扶了扶头上的玉冠。然后伸手向聂政勾了勾,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飕”的一声,一支小箭从下方穿空而上,胜绰侧身一闪,弩箭正中他头上的玉冠,应声而碎,满头乱发顿时披拂开来,使胜绰的面目愈发狰狞。 正当聂政与魏越全神贯注地盯紧胜绰时,胜绰突然一个翻身,纵身跃下屋顶,双腿凌空连踢数脚,直接向怀木冲去。 怀木一击不中,正在上第二支弩箭之时,胜绰霹雳般的攻势快到眼前,只好扔掉弩机,拔出短剑就是凌空一划。 但怀木根本不是胜绰的对手,胜绰的脚尖在怀木的剑尖一点,另一只脚已经猛地踹到怀木头部,怀木应声飞出数丈,直接砸进了一家店铺之中,一时墙倒屋塌,灰尘四起。 胜绰落地未稳,随着一声虎吼,一家食肆的土墙被硬生生撞击开来,管黔滶连人带土横冲过来,将胜绰撞向街道的另一侧。 胜绰稳住身形,身体贴墙,轻掸了几下灰尘:“管师弟,火大伤身!” 管黔滶并不答话,拔剑挺身,直击胜绰。 胜绰赤手空拳,在管黔滶刚猛的剑法之下游刃有余,数招过后,一掌直击管黔滶的手腕,同时肘击他的胸口,管黔滶之剑应声而落,未及落地已被胜绰操在手中。 胜绰急于逃命,闪电般地攻出一剑,直取管黔滶的面门。眼见管黔滶无处可躲,只听“怦”的一声巨响,剑却刺入一面圆盾之中。 孟胜心悸不已地从盾后闪出脸庞,胜绰一剑已然将这面牛皮蒙面的硬木圆盾生生刺穿。 管黔滶趁机操起店内一张酒案,将之当作兵器,舞得虎虎有风,直逼胜绰。 孟胜也持剑操盾,在旁边以为辅翼,抽冷子给胜绰一两剑。 胜绰一边还击,一边冷笑:“师尊诈死,管师弟也被蒙在鼓中吧?可见管师弟未得师心啊!” 管黔滶脸色难看,只是一味进攻,并不搭话。 孟胜在旁边大吼道:“胜绰忤逆,杀之勿疑!” 胜绰呵呵一笑:“孟师弟,欲杀胜某,尚需十年之功!” 言语之间,一剑逼退管黔滶的进攻,斜刺里就杀向孟胜。 孟胜显然并不是胜绰的对手,几剑之间已经被攻得手忙脚乱。 魏越与聂政从屋顶双双赶到,对视一眼,魏越迅速飘身而下,加入了战团,而聂政则持剑继续在屋顶戒备,胜绰屋上屋下反复横跳,屋顶必须留人。 胜绰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抽冷子给了管黔滶一剑,将他手臂划得鲜血直流。 聂政的预判是正确的,胜绰刷刷数剑逼退墨家三人之后,脚尖在街旁柱子上一点,一个纵身就欲飞上屋顶。 聂政哪里能给他这个机会,剑峰向下,挽出一团剑花,像一座小山般直压下来,以其居高临下的优势,再次将胜绰压到街心。 胜绰飞天无望,再次被逼入了巷战苦斗之中,他双眼血红,左右逢源,以一敌四,且战且退。 路过一处院落,胜绰以剑逼退四人数步,一头撞开木门,一个翻滚纵入屋内。 聂政剑及屦及,纵身冲进屋内,但随即一个后空翻,飞身退了出来。 魏越、孟胜、管黔滶不知就里,冲至门口,三人面面相觑,一片惊愕,之后,也一步步地退了出来。 第341章 胜绰之死 民居简朴的门框之中,一个婴儿的襁褓首先露了出来,襁褓中的婴儿粉嫩雪白,一双水晶葡萄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望着聂政等四人,先是好奇,后是欢喜,最后竟然咧嘴一笑,发出一声咯咯咯的巧笑。 之后露出的是胜绰青筋暴起的大手,再是他铜筋铁骨般的胳膊,最后露出了胜绰披头散发的凶戾面容。 胜绰左手抓着一个襁褓,单手将其举在身前,右手持剑,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 聂政等四人一时惊愕,不知如何是好。 “还我孩子!”一个凄厉的女人声音从室内传出,胜绰抬腿一击,只听得屋内一片噼里啪啦的乱响之后,彻底没了声息。 魏越怒道:“胜绰,枉尔学墨多年,妇人孺子,何忍下手?” 胜绰将墨家诸子的软肋拿捏得十分精准,他奸笑一声:“困兽犹斗,况胜某乎?” 墨家兼爱,视人之身,如视其身,日常接受的都是济世救民的思想,墨者都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是战国cpc。 胜绰以无知婴儿相要挟,一时四人俱是敢怒不敢攻。 孟胜道:“胜绰,念与君同门一场,请自裁吧,胜以性命担保,留尔全尸,护尔家人。” 胜绰放声大笑:“人死灯灭,要全尸何用?师弟若真念及同门之谊,请赐良马一骑!” 管黔滶粗声大嗓地怒道:“痴心妄想!墨法凛凛,疏而不失。” 胜绰嗤之以鼻:“哼!管师弟临危变节,欲图自立,墨法岂容乎?” 管黔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暴跳如雷,瞋目切齿:“逆贼,安敢污某清誉?此师命耳!” 胜绰继续挖苦:“管师弟何苦自欺?以汝之技,师尊安得信之?” 管黔滶大怒,挺剑欲攻。 胜绰挥了挥手中的襁褓:“兼爱!非攻!慎行!慎行!” 兼爱非攻反而成了胜绰的护身符,管黔滶顿时没了脾气,恨恨地顿足咬牙,剑锋相向。 谁也不曾注意,一柄弩机,悄悄地架在了院墙之上。 刚才胜绰一脚力道刚猛,怀木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一般,嘴角流血,眼生金星,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拜胜绰一脚所赐,怀木此刻灰头土脸,像是一个刚出土的兵马俑一般,头发肤色俱是土灰,手中的弩机也变成了土灰色,恰恰为他提供了绝佳的保护色,非常自然地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站在靠近怀木方向的聂政,发现了怀木的行踪,也敏感地意识到怀木的意图。 但胜绰始终将手中婴儿高举在前,能不能一击而中,非常考验怀木的射术,聂政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同时做好了应急出手的准备。 魏越伸手制止了暴怒的管黔滶,冷静地对胜绰道:“胜师兄,切勿伤及无辜,徒增罪孽!” 胜绰转头望向魏越,刚好将半个后脑勺闪露出来,进入了怀木的射击范围。 胜绰看到魏越态度相对缓和,刚才追击过程中也不曾痛下杀手,于是开始打感情牌: “魏师弟,想汝初入墨门,胜某还曾教汝学剑,此时念来,如昨日耳!” 魏越冷然道:“当初师兄教越,兼爱天下之人,而今伤人之妇,挟人幼子,再言昨日,徒增笑耳!” 胜绰不再理会魏越,而是对着众人道:“众位师弟,绰自入墨家,遍读墨学,然世事纷争,墨学无用啊!” “若墨学可用,焉何诸侯不用?天子不用?百姓不用?” “墨家之学,虚枉迂阔,向声背实,自以为贤,非但无益天下,更可为祸人间!” 胜绰把这些年来憋在肚子里的真实想法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不得不说胜绰的看法是相当有道理的! 墨子晚年,陷入自己的空想主义中不能自拔,为辩论而辩论,为非攻而非攻,墨学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脱离了实际,特别是脱离了战国的社会基础实际。 这也是俱酒试图改良墨学的原因,同时也是诸侯不肯使用墨家之法的一个原因。 在社会制度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之前,墨家学说是没有生存根基的。 胜绰情绪激动,不吐不快,大声地控诉着自己对墨家的不满,声讨着老墨子治理下墨家的臃肿僵化,似乎在发表一通自己的施政演说。 然而,怀着新仇旧恨的怀木,却不想再给他任何机会了。 胜绰越是投入,怀木越有把握。 “嗖!”一支弩箭破空而出…… 胜绰已经完全陷入了情绪化之中,滔滔不绝地发泄着心中块垒。 一阵劲风之声,胜绰猛然清醒,他意识到情况不对,意图用襁褓遮挡。然而,一枝小箭已经击穿的他的眼球…… 那天,胜绰感觉到有一块红布,蒙住了双眼也蒙住了天。胜绰感觉到身上有血,因为他的手是热呼呼。 胜绰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下意识地将襁褓甩了出去。 刺痛之下的应激反应,反而激发了胜绰体内的洪荒之力,平地一个纵身居然蹿上了屋顶。 聂政早就瞄准了胜绰手中的婴儿,就在怀木那边弩机一响之时,聂政已经伸出手掌直扑襁褓,当胜绰负痛而走时,聂政堪堪接下襁褓。 经历一番变故的婴儿不惊反喜,对着聂政忽闪了两下大眼睛,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魏越纵身而起,蹿上屋面,死死咬住了胜绰。 血流满面的胜绰已然看不清这个世界了,他在一片血色的天地里拼命奔跑,在一片红色海洋里抵死挣扎。 突然脚下一个踏空,胜绰重重地摔了下去…… “怦!” 未及胜绰的身体落下,被一队飞驰而过的马队重重地撞击上去,胜绰的身体又斜着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砸在街心。 吴起的精骑全副武装,穿街而过,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有丝毫反应,胜绰刚刚伸出一只手,欲图爬起来。一只马蹄死命地将他求生的最后一点希望踩踏入泥。 后续的马队轰隆隆地轮番踩过胜绰的身躯,踏碎了他苟了二十年的钜子之梦。 魏越站在屋顶,孟胜、怀木和管黔滶立于街边,默然看着马队轰隆隆地掠过街头。 待马队过后,烟住尘消,鲁阳的街头一片泥泞,归于宁静。 胜绰,以及他的野心和梦想,一起归于尘土。 孟胜走上前去,在血污泥泞中捡起一物,赫然是墨家“兼字令”。 第342章 以酒入药 吴起迫不及待欲见俱酒,根本没有心思和墨子、列子坐而论道。 老墨子道:“老二十一藏身密室,先有长桑神丹护体,后有神医扁鹊全程照料,身体已无大碍。吴子勿忧。” 吴起起身道:“起急于见到吾弟,改日再向二子请教高论。” 老墨子立即吩咐禽滑厘领吴起前往。 吴起拱手称谢:“有劳禽子!” 在墨家密室门口,吴起被一位风姿绰约、超然不群之人拦下,正是扁鹊。 扁鹊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古代神医的一种尊称。这个时候的扁鹊,名叫秦越人,正当青年,已经名动天下。 禽子急忙上前解释:“秦先生,此位乃二十一郎之义兄,兵学宗师吴子,欲探望二十一郎病情。” 转头又向吴起介绍道:“吴将军,此乃医家圣手,神医扁鹊。” 嚯!又是一位诸子宗师级别的人物,在这小小的鲁阳城中相聚。 春秋战国之时,医巫并行,扁鹊医派在江湖中名声显赫,吴起自然不敢托大,加之牵挂俱酒伤情,立即上前施礼: “吴起久闻秦先生大名,今日有幸,得遇先生。” 扁鹊也未想到在这里遇到兵家宗师吴起,躬身还礼:“越人无状,得罪吴子。” 吴起并不想过多啰嗦,单刀直入地问道:“秦先生,吾弟伤势如何?” 扁鹊眉头紧锁:“不容乐观!” 穿越者遭受到两辈子最大的危机!穿越之前,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在保安公司,一般也就是受点皮外伤、崴个关节什么的,最重的一次也就是个骨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作为一个穿越者,没有系统也就算了,还特么被人刺了一刀,差点要了小命。自己都感觉臊得慌,对不起,我给穿越者群体丢脸了! 俱酒也在反思,自己之所以能够侥幸保住小命一条,一方面可能自己当时的本能躲避反应,致使匕首没有直刺腹腔要害部位。另一方面可能是自己前世今生练就的腹肌起到了缓解作用。 至于为什么毒药没发作,俱酒也搞不明白,或许是战国毒药药效不高,或许是长桑神丹以及神医扁鹊发挥了作用,抑或是自己穿越之前从小打的各种疫苗起了作用。 总之是活下来了,就算是主角光环吧。 但是,由于战国时代的卫生条件所限,穿越者不可避免地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这就是扁鹊所说的不容乐观。 吴起见到了烧得满面通红、满嘴燎泡的义弟,心疼得浑身颤抖,语不成句,只叫了一声“贤弟”,便哽咽难言。 俱酒弟弟这次南下,以身犯险,都是为了吴某能够顺利入楚。吴某人倒是一路顺风,即将实现毕生的卿相之梦,但弟弟却承受了这么巨大的痛苦! 穿越者被烧得一塌糊涂,朦胧之中见到了吴起与禽子并肩走来,心中知道墨家危机已然解除。精神一放松,顿时睡了过去。 吴起大惊,立即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扁鹊,扁鹊再三保证俱酒无事,吴起方才起身暂退。出城与族弟吴耕对接,通报襄城君暂无大碍之事,同时也解决鲁阳被围之危。 俱酒再次醒来时,屋内只剩扁鹊一人,怀木和聂政也被扁鹊赶到了屋外。 作为神医,扁鹊可能不懂什么细菌感染,但用醋熏蒸空气,减少外人与伤者接触有助于身体恢复,扁鹊却非常清楚的。 经过扁鹊的物理降温和针灸治疗,俱酒已经清醒了许多。 扁鹊见俱酒醒来,便说道:“襄城君,请用药。”说递来一碗,便欲服侍俱酒用药。 俱酒鼻子一闻,心中一惊,居然是酒味! 用酒下药?有没有搞错!要知道“头孢就酒,说走就走”啊!后世看中医,喝中药,都会要求服药期间禁酒的。 俱酒虚弱地问道:“秦先生,焉得以酒入药?” 扁鹊道:“长桑一派,俱是以酒浸药,尽得精华。” 俱酒迟疑地道:“某闻以水煎药,反复三次,浓缩成汁,方得精华。” 扁鹊嗤之以鼻:“此庸医之道耳!” 俱酒算是开了眼了,他在穿越之前一直是用药锅煎中药喝的,没想到反被扁鹊斥为庸医之道。 扁鹊的医术历史上失传了的,难道失传的真是华夏民族史上的重大秘密吗?否则扁鹊为什么能够轻而易举地治好自己的伤呢? 待局势稳定之后,一定要邀请这位神医开设一所医科大学,传授一大批医学人才,为这个时代的人民救死扶伤、延年益寿,这也是重要民生啊! 以酒入药,恰恰是扁鹊医派用药的显着特点。扁鹊再次将药碗往前送了送,用信心满满的眼光盯着俱酒。 小命要紧,人家既然号称神医,岂是浪得虚名,于是俱酒犹豫着服了药。 扁鹊又道:“襄城君,伤口发红、脓肿,某欲为君挤出毒血,请襄城君隐忍一二。” 俱酒咬牙配合,疼得满头大汗,将被角都咬透了,仍然一声不吭,这光景与刮骨疗毒差不了多少。 接下来,扁鹊端出一葫芦道:“此乃童子尿,某为襄城君敷于伤口,以消脓肿。” 俱酒吓得一惊,用尿消毒! 这个只是听说过,但自己根本接受不了。毕竟尿液也是人体废弃物,谁知道其中有哪些成分呢,不要弄不好把自己小命交代了! 神医的这些法子都特么太凶猛了!被俱酒当场拒绝了。 是不是该把蒸馏酒的法子拿出来了,虽然保密要紧,但保命更重要啊! 俱酒陷入了矛盾之中,白酒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垄断利器,是未来创业立国的经济武器,在缺乏安全环境和高度信任的人手之前,他本不准备打开这个魔盒的。 但现在的情形,不得不用! 谁来做这件事更可靠呢? 俱酒闭目苦思,半晌之后,猛地睁开眼睛:既要保密,还要有较高的技术要求,战国时代的科技领军人物,只有麻烦老墨子了。 俱酒道:“俱酒多谢神医救命之恩,某有一法,可消脓肿,亦可为神医日后所用。” 扁鹊一脸疑惑:“襄城君颇知医否?” 第343章 白酒诞生 老墨子曾经设计制造出能够飞上天的木鸢,所以说论设计巧思与动手能力,无出其右者。 老墨子统领下的墨家,产生了中国科技的早期光芒。墨家在光学、数学、力学、机械制造等方面都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并产生了杰出的贡献。 这是墨家对科学和技术孜孜不倦探索的创新精神,是追求极致、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的体现。 有人曾说,如果墨家没有消亡,中国科学技术历史将会完全推翻改写。 之所以让老墨子亲自来设计并制造战国第一滴蒸馏酒,第一肯定是能够完成,第二还是为了保密。 俱酒将天锅、地锅、甑桶的图形简略一画,说明了其制酒的原理,老墨子几乎是秒懂。 但俱酒说得非常高尚,称这是既是救死扶伤的良药,更是敬献神明的玉液。 这很合墨家的口味,普遍的救死扶伤就是“兼爱”,虔诚地敬奉神明就是“明鬼”,这都是墨学的核心理念。 老墨子利用现成的炊具,很快就完成了天锅、地锅的设计,并亲自动手加工了甑桶。为了保密,只在禽子、聂政与怀木三人的帮助下,开始了蒸馏的尝试。 此次蒸馏是利用现成的战国水酒直接进行蒸馏,并不是对发酵的酒醪或酒醅进行蒸馏,因为此时酿酒的目的是为了给穿越者的伤口消毒用,必须要快。 调节火候、把控水温、掌握时间、不断尝试……火苗一点点升腾,蒸气一缕缕缠绕,香气一点点积攒,老墨子的好奇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从滴管中流出了甘冽清澈的酒液,老墨子拿起一个陶杯接了一点,放在鼻下闻一闻,异样的酒气扑鼻而来。 再张嘴轻呷一口,嗯……辛辣刺喉,难以下咽,劲儿比较冲,老墨子忍不住咳嗽起来,应该是头酒杂质较高所至。 又按照俱酒的要求,掐头去尾,初始和最后的酒液另外储存,重点提取第二锅的精酿,终于蒸馏到理想的酒液,战国第一瓶蒸馏酒终于问世了。 老墨子亲自取出一个玉瓶(要知道墨家清苦,这类东西很罕见的),盛了新酿,疾步走向俱酒房间。 扁鹊接过老墨子递来的玉瓶,眉头一皱,眼睛一眯,便有一股细似游丝的酒香飘逸而来,几乎是入侵式地进入神医的鼻腔。 随后大团大团的酒气像晨岚云涌般扑面而来,扁鹊整个五官,整个身心俱浸入到沁人的醇厚之中,如沐三春之风,如入汤泉之池。 扁鹊用怀疑的眼光望着俱酒:“襄城君,此何物也?” 俱酒道:“此酒之精,处理伤口,可袪邪避秽,去腐生肌,实乃外科良药也。” 扁鹊道:“比童子尿如何?” 俱酒道:“呵呵,天壤之别。” 扁鹊点了点头:“此物既称为酒,可堪饮用?” 俱酒望了望端坐一旁的老墨子,赶忙吹嘘一通:“人间有此极品,首用于祭祀天地鬼神,次用于救死扶伤,然后可以饮之。” 扁鹊将信将疑地为俱酒清理伤口的红肿与腐肉,然后轻蘸酒精为其伤口消毒,俱酒疼得龇牙咧嘴,好在自己对疼痛的忍受程度还比较强,没有太过难受。 终于治疗结束了,俱酒也平静下来。 此刻他才有心情闻一闻战国第一瓶蒸馏酒的味道。穿越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闻到如此强烈和劲道的酒香,忍不住食指大开,酒虫亦在腹中蠢蠢欲动,几欲从口鼻之中钻将出来。 真当俱酒尝到了味道,整个脸又扭曲了起来。这酒度数是真心高,而且香味也不浓郁,辛辣无比,俱酒甚至怀疑这东西能不能产生经济效益。 毕竟这是划时代的第一次。后世的酿酒工艺是经过不断的探索和摸索,经过长时间的陈放,以及调酒师精心的勾兑而成的。 反倒是扁鹊,望着这天赐神物,嗅着这化外之香,一股好奇之心油然而生。 扁鹊先是向老墨子谦让一番,老墨子表示自己已经尝过了,秦先生请自便。 扁鹊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双手正了正冠、整了整衣,对着几案之上的酒爵深深一拜,此谓饮酒礼仪中之“拜”; 然后左手端爵,右手拇、食、中三指在酒中轻轻的沾,向上挥洒,左手缓缓低爵,徐徐倒出少许于阶前,表示不敢独享,感恩天地,此谓饮酒礼仪中之“祭”; 再后双手捧爵,先向前一奉,然后徐徐收回,启唇微微一尝,发现啧啧赞美之声,此谓饮酒礼仪中之“啐”; 最后宽袍一掩,举杯一饮而尽,此谓饮酒礼仪中之“卒爵”。饮后微闭双目,细细品咂,良久不发一言。 扁鹊接着又满上一爵,恭敬地奉到案上,轻轻地端起来,仔细地前后左右端详良久。 双眼时而细眯,里面圆睁,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清冽最透彻的美酒了,之前都是浑浊之色,几曾如此干净透明? 他把酒爵轻轻地放到嘴边,闭目细细饮了一小口,细细品咂其中之味,入口绵柔,如同拂上最最顶级的丝绸,又像是落地无声的雪花; 酒香四溢,从舌尖、舌苔、舌根到喉咙,如有一条细线般脉脉而下,然后又从浑身无数个毛孔沁透出来; 一口入腹,先味甘醇,中味清香,后味灼热。扁鹊猛然袍袖一掩,一口将酒吞咽下肚,然后保持这个动作久久不动。 良久良久之后缓缓放下袍袖,露出面容,已然是泪流满面,颤颤微微地道:“仙酿、仙酿、仙酿啊!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 看着扁鹊丰富的面部表情和夸张的动作表演,俱酒忍不住哑然失笑,原来大名鼎鼎的扁鹊竟然是个好饮之人。 也难怪,从酿造酒、发酵酒到蒸馏酒,人类经过了千百年的尝试才实现这一飞跃。 而现在,在极短时间内,实现这种迭代,把几千年的时空压缩成几天,其冲击力确实是有点惊世骇俗了。 特别是对于扁鹊这样一个老酒虫来说,这种反差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俱酒心说,这酒至少五六十度,你这喝惯了水酒的人哪受得了这种刺激,再喝两爵你都能上天! 扁鹊情绪平复了些,拱手对墨子道:“夫子德行人神共赞,此天赐之琼浆玉液,既可救死扶伤,又可祭天禳地,实乃墨家之至宝,恭喜夫子!恭喜墨家!” 老墨子的脸色却有点不自然,他有一些深层次的隐忧,他觉得有必要和这位屡屡创造惊喜的墨家老幺进行一番深谈。 第344章 天下无墨 高度白酒的消毒杀菌作用很快见到了效果,原先俱酒高烧不止,只能依靠扁鹊的物理降温和针灸降温,但效果不明显。 在人类发展史上,多少人或许伤情并不重,而是因为细菌感染而要了性命。高度白酒的问世,起码在消毒杀菌、辅助外科方面的作用是飞跃式的。 在未来的军事斗争中,高度白酒对轻伤小伤救治也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要知道战国人口不多,兵员珍贵,尤其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 待俱酒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身体日渐恢复,甚至可以下地行走时,老墨子终于和俱酒来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谈话。 之所以说是真正意义,是因为老墨子当年以高度的慧眼收俱酒为徒时,他还是孩子;前些日子听俱酒高论时,老墨子只是在后堂偷听,谈不上交流。 俱酒不顾有伤在身,规规矩矩地给老墨子行礼,一揖到底,以头触地。 老墨子罕见地亲自将俱酒扶起,用一双深邃睿智的眼睛打量自己这个传奇的弟子。 俱酒正襟危坐,等候着老墨子的问话。他想好了一千种开头与回答,打过无数遍的腹稿,但此刻仍然忐忑不安,毕竟对面这位老人,是中国哲学思想史上丰碑一样的人物。 尽管自己凭借穿越者的身份,占据了解历史走向的高地,拥有信息不对称的优势,但在这位站在历史深处二千年、仍然巍峨高峻的思想巨人面前,仍然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 老墨子问的第一件事却是“横戈回日”: “老朽当日在鲁阳城中,见日落而复返,惊为异象。后城中传言,二十一郎挥戈而回日,有通天之神,愿闻其详。” 俱酒一时沉默,在这位睿哲的老人面前,吹嘘自己有通天本领、天赋异禀显然是行不通的,甚至还可能弄巧成拙、画蛇添足。 老墨子凝视着这位传奇的小弟子,一言不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信任,闪烁着智慧与卓识,这一切都令穿越者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不装了!穿越者决定摊牌了: “师尊,弟子是穿越者!” 说完这一句,穿越者如释重负挺直了腰板,也以一种极度自信的目光凝视着这位哲人。 和俱酒想象得不一样,老墨子居然没有任何的诧异,也没有接俱酒关于穿越的话茬,而是继续说道:“请言横戈回日之迷。” 俱酒道:“横戈者,凝聚军心之举;回日者,自然天象而已!日之所以能回,日食也!” 日食,古人称之为日蚀。老墨子的见识显然非常广博,对日蚀现象居然见怪不怪。也是,中国古代对日蚀的记载就已经非常丰富了。 以老墨子的学识,应该早就判断出所谓“横戈回日”,只不过是利用了日蚀而进行的一次凝聚己方军心,打击敌方士气的表演…… 老墨子不为所动:“日何以蚀?” 俱酒一看,人家老墨子根本不问自己什么穿越不穿越,而自己解答这个问题,却必须利用现代知识。也罢,就以此来表明自己真实穿越者的身份吧。 俱酒当下取过一笔一帛,利用小学自然科学课本上的课程(看来自己只能在小学这个阶段混了),以及电视纪录片中的动画场景,详细画出了日食形成的过程。 并且将日环食、日全食、日偏食、月全食、月偏食等现象一股脑给堆了出来。 中间掺杂着后世的科学术语,包括地球、月球等名词,也不管老墨子听懂听不懂,全部给抖搂了出来。没办法,如果用战国语言,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这个现象。 听闻了这些名词,详细端详着俱酒所画的示意图,老墨子的灵魂彻底被震撼到了。古人对宇宙的无穷无尽的探究,在这一瞬间突然开窍,其冲击力之大可想而知。 老墨子放下图纸,终于信了眼前的二十一郎穿越而来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不是一个疯子能编得出来的。 老墨子道:“二十一,何谓穿越?如何穿越?” 俱酒一时头大,自己也搞不清楚啊!要是早知道个中原理,自己穿越时高低得带点火器过来啊,最不济也带几本后世科学技术的书籍过来嘛! “师尊,所谓穿越,后世之人、入前世之门。如何穿越,尚不知其中机理,偶发概率极高。” 老墨子显然最关心的还是自己一手创造的墨学,既然你小子是穿越者,那么老夫就问一问,凝聚了老夫毕生心血的墨学、墨家,后世空间是如何发展的? “两千年后,我墨学如何?” 俱酒如实以告:“师尊身后,墨学三分;两百年间,天下无墨。” 老墨子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几欲倒地。 俱酒不顾自己伤痛,赶忙上前相扶:“师尊,师尊……” 老墨子惨然一笑:“二十一,老朽时日无多矣!” 俱酒低头不语,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对于生老病死这些现象,自然是无法避讳,也不想对这位睿智的老人说一些安慰性的话,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老墨子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对穿越者发问:“以二十一之见,墨学尚可一用乎?” 俱酒道:“墨学煌煌,民族脊梁,岂止一用,可大放其光。” 老墨子深思道:“焉何诸侯不用?后世消亡?” 俱酒不知道该如何给他解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在社会体制没有得到变革,经济基础没有大力发展之前,一种思想理论只能是空中楼阁。 世界上所有的思想、理论、主义、道路、方针……都有其诞生的土壤,也有其消亡的环境,而墨家的理论,有些乌托邦了! 俱酒只好继续讲故事:“郑公喜高阁,可登高而望远,逸气而通神。然不欲基础,不建其下,唯喜高层。空中楼阁,其可有乎?” 老墨子默然。 “师尊墨学十论,有实用之学,如尚同、尚贤、节用、节葬等;亦有空中楼阁,如兼爱、非攻。” 兼爱、非攻是墨家学说核心中的核心,一下子被俱酒给否定了,而且知道了墨家二百年而亡,老墨子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整个人一下子就萎了! 第345章 谁为钜子 俱酒看到老墨子情致不高,略显沮丧,立即进行安慰道:“师尊,弟子不才,愿以毕生之力,兴我墨学。” 老墨子惆怅地道:“如子所言,两千年间,墨学不显,可见其果无用哉!” 俱酒道:“墨学不张,其因杂焉。至为重要者,不为王侯所用。既王侯不用,则墨家自为王侯,是故弟子曾言:墨者为王!请师尊自为天子!” 墨家作为一个具有原始政党雏形的组织,没有设立夺取政权的终极目标,没有国家机器的强力推动,注定是不能成事的。 老墨子当然不会相信俱酒是要让他当天子,他没有这个野心,也不具备这些条件。他接着问道: “是故二十一欲为诸侯乎?” 俱酒毫不掩饰:“弟子不才,意王天下。” 老墨子略微担心:“欲王天下,则必征战,征战一起,则百姓遭殃。” 俱酒道:“墨家有尚同之说,此天下至理也。天下一统,自然征战日少,百姓安居,兼爱而非攻;天下分崩,则征战永无停歇之日,百姓永无安宁之时。” 老墨子道:“今日天下,诸侯林立,二十一何以成就王霸之业?” 俱酒道:“弟子已得南郑之地,将以此为基,推行墨法,奖励耕织,徐徐图治。” 老墨子:“果欲用我墨法治理一地?” 俱酒道:“何止一地?墨法可为一国、可为天下!” 老墨子:“然墨法诚可救世乎?” 俱酒道:“两千年后,西方有马氏者,着书立说,称为马学。马学东渐,大兴于中国,遂万民得救。” “夫马学者,所论所思,颇似墨学,然晚夫子二千年矣。” “二千年后马学可救中国,焉何二千年前夫子之学不可济万民?” 老墨子的眼睛闪烁着希望的亮光,他急切地问道:“马学亦论兼爱、非攻乎?” 俱酒算是无语了,老头对自己创建的理论有着高山一样的固执。但他也不想让老头太失望,于是说道: “马学亦论兼爱、非攻,然欲达兼爱、非攻之境界,需历经不懈之奋斗。如人之登山,必涉险途;如河之入海,必转千弯。” “人间兼爱,天下非攻,如楼阁之最高层者。而欲登至高,必夯根基;欲观风景,必治底层。” “当今之世,夯基而筑底之时也,诚宜低首行路,切忌盲目求远。” “故兼爱、非攻,可为墨家之远大目标,天下尚同,方是墨家之当前追求。” 俱酒勉力向老墨子具言了空想主义、理想主义的害人之处,极力将墨家学说引向历史规律的正途。这固然是为了实现自己穿越以来的野心,但何尝不是为了保全墨家的发展? 老墨子与穿越者进行了一整夜的深谈,涉及到思想、政治、哲学、军事、民生、科技等等各个方面,在油灯的熏陶之下,天亮之时,二人都变成了熊猫眼。 彻底交流之后的老墨子终于提到了正题:“二十一,当日庄宽跋扈,墨家危急,老朽曾当众放言,救得墨家者,可为钜子。老朽时日无多,欲以汝为钜子,何如?” 幸福来得太突然! 尽管此前穿越者多次想要打入墨家内部、抱墨家的大腿,甚至欲以后世的学说改良墨学,但当老墨子真的说出这句话时,穿越者又有点害怕了,这复杂的感觉,像极了“近乡情怯”。 俱酒道:“救墨家者,吴子也。” 老墨子道:“吴子醉心兵学,志在卿相,何肯屈就钜子?况吴子入鲁,为尽兄弟情谊,吴子对墨家相救之恩,岂不应在汝之身哉?” 俱酒道:“弟子于墨家,寸功未立,学中诸子,岂肯服膺?若贸然担任钜子,恐造成墨家分裂,请师尊从长计议。” 老墨子其实也有所顾虑,遂道:“也罢,待老朽与诸子妥为商议。” 老墨子虽然没有敲定俱酒接任钜子之事,但却将自己平生着述,包括墨学、武学、剑术以及涉及科学技术的图示、成果等,一股脑儿全部传授给了俱酒。 要知道后世流传的《墨子》、《墨经》等墨家资料,佚失了许多,而现在老墨子倾囊相授的,可是他毕生精力的全部精华。 老墨子道:“二十一,无论君自何方而来,合是你我有缘。老朽将归去矣!愿将平生所得,托付于君。唯愿君能光大墨学,救世济民。” 俱酒也感动了,穿越之前自己轻如鸿毛、小如尘埃。 而穿越以来,自己何德何能,可与这位中国哲学史上的伟大人物相知相识,且托以重任。 穿越者觉得自己这一次穿越是非常非常值得的,否则自己两世为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穿越者双手敬奉着老墨子的着述,像是托起墨家的整个未来,像是托起历史赋予的时代重托,其重千钧,其途维艰、其意荣光! 俱酒深深施礼:“弟子谢过师尊!” 老墨子满意地点点头:“若墨学有兴于天下、救世济民之日,请君焚香以告。” 俱酒感动到热泪盈眶、百感交集。从这些话语中,他感受到了老墨子壮志未酬的遗憾与不甘,也感受到了老墨子对自己的信任与重托。 此时此刻师徒二人,颇似陆游《示儿》中描写的场景。 千言万语涌在俱酒的心头,却哽咽到一句囫囵话也说不成,半晌才言不由衷地挤出两句话:“弟子愿为墨学效死,必不负师尊重托!” 次日,墨宗召开议事大会,俱酒以伤为由,没有参加。 老墨子威严地在厅中央坐定,开口言道:“墨家自创立以来,所历风险无数,但本次祸生肘腋,患由内生,对墨家打击,不可谓不大。” 众弟子皆低首不语,大气也不敢出。 老墨子首先来了一通自我批评: “老朽年事已高,久不过问墨家之事,致使墨家蒙尘、墨学蒙羞、墨者蒙难。余一人有罪,祸及墨家,余不明也!” 众弟子震惊了,老墨子这是在罪己啊!众人立即大礼相向:“弟子无能,累及师尊!” 老墨子摆摆手,继续说道:“老朽昨夜,已上祈苍天,降罪惩罚。” “师尊不可!” “弟子无能啊!” …… 第346章 墨法凛凛 古人对天地鬼神还是十分迷信的,尤其是墨家是相信鬼神存在的。老墨子这样自我诅咒,令弟子们都十分惶恐。 老墨子继续道:“禳天地、祭神鬼,其礼已成,不必多言。” 他转过头对着禽滑厘道:“滑厘!” 禽滑厘恭敬地回礼道:“弟子谨听师尊教诲。” 老墨子道:“汝暂摄钜子以来,求稳怕乱,缝补裱糊。虽勉力维持墨家,却于墨学传播无尺寸之功。” “此次内乱,墨家险象环生,险致不复。钜子之责,汝不担也罢!” 对于禽滑厘,老墨子虽然没有当面责备,但言语之间,颇为不满,这就等于把禽滑厘的职务给免了。 禽滑厘伏地顿道:“弟子谨遵师命。今后唯愿侍奉师尊左右,不离须臾。” 老墨子自顾自地点下一个弟子之名:“高孙子!” 高孙子灰溜溜地站了出来。上次他在墨子灵前被胜绰打了一巴掌,一气之下率领弟子离开墨宗。 但是由于庄宽严守四门,加上韩军在城外叫阵,竟然一时没有出得城去。后来听闻老墨子死而复生,高孙子大惊,立即带领弟子赶回墨家。 老墨子道:“墨宗有难,避事讳责,义何存焉?” 高孙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师尊明鉴,昔日胜绰无礼,弟子愤而退场,未敢离鲁阳半步,时刻担忧墨家以及师尊安危。” 老墨子不为所动,对墨家出现的分裂苗头,必须严厉打击。特别是在自己身体尚可,威信尚存之时,处理好这些棘手之事,也好为下任钜子继任打好基础。 “三年之内,不得参与议事,罚为苦役。所部之事,交由公尚过代理!” 高孙子是真的哭出来了:“弟子遵命!” 此时他已经失去了继续坐在堂上的资格,立即沮丧地下堂而去。 “管黔滶!” 管黔滶心头一凛,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带头离开老墨子灵前的。管黔滶为首的楚墨,离心离德迹象久矣,管墨滶当时看到墨家已无希望,确确实实实是准备另立山头的。 但是,管黔滶幸运的是,碰到了躲在暗处的孟胜。孟胜与楚国阳城君是生死之交,与楚墨也多有亲近,是故与管黔滶关系不错。 孟胜与魏越是“诈死计”的始作俑者,只不过他二人设计的是俱酒诈死,没想到老墨子玩得更大,直接来了个自己诈死。 当管黔滶欲图出城之时,被孟胜直接拉住,并在暗中告诉了管黔滶老墨子的计谋。顿时将管墨滶吓出一身冷汗,原来师尊尚健在人世,而自己却将分裂表现得如此清晰。 孟胜出于友情,为管黔滶出谋划策。于是管黔滶遂以搬救兵的名义,再次参与到了孟胜率领的墨攻队伍,开展了对胜绰阴谋势力的反攻。并在追击胜绰的过程中不遗余力,最终将胜绰消灭。 尽管管黔滶想好了一千种理由,但真当老墨子开口叫出他的名字时,他还是心头一凛,小心脏怦怦乱跳。 老墨子:“管黔滶!墨宗有难,胜绰猖獗,尔一身本领,却全身而退,义之何存?勇之何在?” 管黔滶顿时汗如浆出,他结结巴巴地对自己的行为予以解释:“胜逆势大,且有庄宽相助,弟子急于脱身,寻求救援,是故离场。望师尊明鉴。” 老墨子威严地道:“抬起头来!” 心理素质不好的人不要撒谎,因为你的眼睛会出卖你的心!管黔滶抬头与老墨子对视一眼,立即就败下阵来,壮硕的身躯不住筛糠。 老墨子又问道:“管黔滶,尔弟子邓陵、苦获、已齿何在?” 管黔滶这下子绷不住了,他的这三位弟子或再传弟子,早就不满于墨家内部的条条框框,多次鼓动管黔滶另立门派。 当管黔滶从孟胜处得知事件真相时,这三位已经利用自身的本领,趁伍季发动的小型城门政变、迎吴起进城之时,趁混乱出了城。 管黔滶低首道:“城中大乱,弟子不知其人何往。” 老墨子眼中雪亮,对楚墨这些动向早已察觉多时,他果断下令道: “管黔滶御下不力,有违墨侠之义。即除去论事堂所有职务,役身给使,以为墨守。一年之内,不得参与墨家议事。” 管黔滶低低回了一声,然后心灰意冷地下堂而去。 老墨子又点名随巢子的三名弟子,此三名弟子也听闻了墨子死而复生,但不敢再回墨家,已经早早逃出城去,投奔他们的老师随巢子去了。 堂中众人皆言不知,老墨子道:“传令随巢子,逐此三人出墨家,永不为用。随巢子御下无方,教诲不严,令其速归墨宗,面壁思过。” 墨家纪律之严明,令堂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不吭地听完了老墨子执行墨法。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告一段落之时,老墨子又威严地叫出了另一个名字:“曹公子!” 众人一片诧异,曹公子可是一直在墨家驻地呆着呢,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动啊,墨子突然叫出曹公子,是何道理? 曹公子镇定地上前:“弟子见过师尊!” 老墨子冷然道:“曹公子,尔可有事欲言于老朽?” 曹公了淡然道:“弟子无事,但听师尊吩咐!” 老墨子喝令一声:“来人!” 两名墨者抬着一个竹筐走了进来,将竹筐放在了议事堂中央,然后退将下去。 老墨子眯起了眼睛:“箧中之简,胜绰处所得,曹公子可识得否?” 曹公子此时再也把持不住,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了下去:“师尊,弟子愚昧,弟子愚昧啊!” 老墨子继续道:“尔与胜绰,往来频繁。尔自细心,将所有信札付之一矩。然胜绰却处处留存,以为把柄。” 众人大惊,没想到道貌岸然的曹公子,居然和胜绰暗通款曲,意图为害墨家。 老墨子道:“当年老朽收尔为徒,确曾有过,扶植尔复举曹国,以尔国君之尊,推崇墨学,治世救民。” 老墨子眼光一眯,陡然提高声调:“然知此事者,你我二人而已。胜绰安得知晓、大放厥词?” 这,可能就是老墨子发现破绽的最大导火索。 复辟曹国这件事情,或许老墨子有心,也以此鼓励过曹公子,但知晓范围就只有两人而已。胜绰当日以为墨子已死,故而爆出此事,直接导致了曹公子的暴露。 “且汝为官于宋,贪图享乐,心无大志,还归问老朽。意志不坚,受人蛊惑,戗害同门,为虎作伥,罪莫大焉!” 曹公子曾在宋为官三年,回来后曾向墨子各种抱怨,令老墨子非常失望,也放弃了复兴曹国的打算。 但曹公子复国欲望被勾起来了,又惨遭墨家放弃,岂能安心?可能从那时起,被胜绰找到了破绽,许以重利,二人开始狼狈为奸。 当然不排除老墨子早就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但这就永远是个迷了。 曹公子吓得瘫软在地,上下牙齿的的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喃喃地道:“师尊饶命,……饶命……” 老墨子轻捋胡须,目视前方:“墨家有法,尔自知之。念尔入墨多年,颇多勤苦,尔自裁吧!” 两个墨侠上前,立即将软作一团的曹公子拖也下去。 老墨子罢禽滑厘、贬高孙子、斥管黔滶、责随巢子、杀曹公子,一番快刀斩乱麻的行动,斩钉截铁、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点也不像一个近百岁的老人,整个墨家上下一片震惊,议事大厅无声,呼吸可闻。 第347章 孰可孰非 除了被墨法严厉惩处的诸人,座下诸子中,也有不少人惊得牙齿打颤,心肝乱蹦。 比如魏越,魏越未经批准,不遵墨法,私放丙丑,并向所有墨家人士隐瞒了真相。魏越此时心中的震恐,难以描述; 比如县子硕、高何等人,之前在与俱酒的辩论当中,对墨子多有讥讽,此刻想起来不由得冷汗淋漓; 比如孟胜,私自告诉了管黔滶墨子设局,阻止了管黔滶进一步的离心之举,如果师尊得知此中情由,会如何看自己? 这些年老墨子不问墨家诸事,禽滑厘又像个缝补匠似的,糊弄苟且,墨家的纪律性大打折扣。 个中不少人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今日见识了老墨子霹雳手段,皆是心中畏惧,深受震动。 老墨子迅雷烈风一般整肃墨家,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接下来,老墨子依据这几天以来受到的巨大思想震动,对墨家发展思想、发展方向、发展阶段等进行了进一步布局。 其一,对墨学思想的核心“十论”进行区分,“兼爱、非攻”作为核心中的核心,依然占据牢不可破的位置,居于墨学思想的顶层地位,是墨家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 但是,墨家上下要充分认识到,欲达“兼爱、非攻”之最高境界,需经无数墨者漫长的奋斗与努力,可能需要两代人甚至数代人的牺牲与付出,固非一日之功,必须长期奋斗。 其二,将“尚同”调整为当前墨家主要任务,墨家要广泛宣传\\\"一同天下议\\\"的重要性,将之视为实现“兼爱、非攻”的必由之路,争取百姓、尤其是底层民众的认同与支持,形成磅礴的思想伟力,努力将墨家思想“黑遍天下”! 其三,改变过去单打独斗、遍地开花式的打法,集中力量尽快在一邑之地开展墨家式治理试点。通过不断磨合、不断改良,争取一邑之成功,引起万邑之效仿。 其四,改革墨家。取消原有的论言、论政、论事三堂结构,设立墨宣堂、墨侠堂、墨匠堂三大组织。 墨宣主要还是原来的“论言堂”职能,负责宣传墨家的思想主张,通过着述、演讲、画图等方式广泛发动底层民众信仰墨家学说,通过论战方式打击诽谤与攻击墨家的别派学说,注重维护墨宗与钜子的领导权威。 墨宣要与墨匠加紧合作,尽快实现墨学经典的纸质印刷与图说工程,进一步扩大墨学在当世的传播速度、广度与便捷度。 墨侠主要是原来的“论事堂”职能,只不过职能上有所调整,将科技研发人员分离出去,单独成立“墨匠”部门。墨守的职能也有所弱化,而是更加注重武装力量的培养,和各地堂口的建设,为将来墨遍天下打伏笔。 墨匠是新成立的组织,主要是原来论事堂中负责器械研制和研发的人马。之所以独立成立部门,这也是老墨子在与俱酒一席深谈之后,重新认识到了科技创新的巨大能量,因而做出的战略性调整。 取消“论政堂”,该堂原来的职能主要是源源不断地向列国输送优秀的执政人才,试图在底层管理中贯彻墨家理念。 事实表明,此路不通。 在诸侯各自的治理模式下,这些墨者非但不能放开拳脚推行墨法,甚至还有可能被同化、异化,比如产生了胜绰与曹公子两个变种,差点酿成墨家大祸。 而现在,不再漫无目的地四处播种,而是力图取得一邑之控制权,从其地全面推行墨家学说与治理手段。 老墨子一席言罢,四顾而问道:“予言已矣!孰可?孰非?”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全场鸦默雀静、阒无人声。 然而下面到了关键的问题,墨子已老,禽子被罢,墨家新一任钜子如何诞生? 老墨子环顾四周,缓缓道:“当日墨家危急,老朽曾言:有救墨家者,可为钜子。” “然救墨家者,兵家吴子也。老朽曾言于吴子,吴子坦言,入鲁为救义弟,非为墨家。且吴子志不在此。” “故今日之计,谁为钜子?请诸子各发高论。” 墨家的规矩,上任钜子可指定下任钜子。而此刻老墨子并不直接指定钜子,而是要大家讨论这件事情,这就很微妙了。 经过一番讨论,以墨辩为主的县子硕、高何等人,推荐此刻不在鲁阳的公尚过为下任钜子。 原因是公尚过当年在越国宣讲墨法,深受越王信任。甚至许以五百里之地,请墨子入越。这样的功绩,可能在所有墨家子弟中属于独一份了。 但越王只是需要墨子的名气来为自己镀金,并不是真的要施行墨法,因而墨子最后并没有入越为官。 以魏越、索卢参、屈将子等人为首的墨侠,推荐孟胜为下任钜子。因为此次墨家有难,孟胜组织墨攻敢打敢拼,披甲护卫墨家,并敢于硬刚庄宽的楚军,表现出了墨者应有的风骨。 且老墨子说过:救墨家者,可为钜子。孟胜是采取了积极的措施救助墨家的。不过大家都没有意料到庄宽的因素,导致功败垂成。 禽子知道老墨子的心思,但在场这么多人,没一个人提小师弟,甚至和小师弟有过交集的魏越、索卢参、屈将子等也没有向这方面考虑,可见情形似乎不太乐观。 但禽子是最忠于墨子的人了,关键时刻,他决定不再装糊涂,他拱手道:“师尊,弟子认为老二十一可为钜子!” 老墨子眉毛一挑:“嗯?何以见得?” 禽子道:“师尊收老二十一为徒,可曾亲授墨学一日?” 老墨子道:“未曾!” 禽子道:“弟子随师尊数十年矣,墨学精要,尚不能全,不过重复师尊之言,践行师尊之路耳。” “然二十一郎,仅凭索卢参所遗经卷,竟对墨学无师自通,知其要义,明其哲理,见解独到,思维敏捷,此奇人也!” 然后禽子又对着坐中诸位墨者道:“二十一郎年方十余岁,竟能有如此见解。诸位师弟、诸位墨者,同样年岁,可识墨否?” 你们和人家一样大的时候,恐怕还在撒尿和泥玩呢! 坐中诸墨皆默然不语。 禽子继续阐述自己的理由:“我墨家素注巧艺,二十一郎所示之造纸、印刷之术,令人耳目一新,假以时日,必可令墨学光大天下!” “况且此子被列国诸侯所重,高封数职。若其在封地推行墨法,必可以一邑之成功,引万邑之效仿,此亦是师尊所拟墨家新思路也。” “再言此次韩楚交兵,老二十一未杀楚军一俘,力解双城之围,义释叶公归楚,活人岂止万者?诸位墨者行走天下,劝和止战,可有超越此功者?” 禽滑厘洋洋洒洒地讲完了,然而墨家诸子皆默不作声。 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们不说话。 第348章 墨家少子 若在之前,老墨子深居简出,有些家伙早就蹦跶起来了。现在老墨子重出江湖,且刚才一通雷霆,高压之下,大家都不愿作声。 老墨子眉头微蹙,他没想到,全场只有禽子一人推荐老二十一,甚至和俱酒有过交集的魏越、屈将、索卢参都不言语,可见此时硬让俱酒接任钜子,条件还不成熟。 毕竟这个孩子是近日才来到墨宗的,要想这么多人服从他为领导,尚需时日。 可是,老墨子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了! 思索半天,老墨子缓缓道:“墨学精要,济世救民。钜子虽尊,无一粒多余之粮,无一钱多余之财,故钜子者,巨责也!” 这是实话,墨家钜子确实过着苦行一般的生活,事事要亲力亲为,处处要以身作则。起码老墨子和禽滑厘都是这么干的。 老墨子道:“老朽自知时日无多。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众弟子皆惊恐伏地,连称弟子有罪,师尊千秋。 老墨子摆摆手继续道:“故今日老朽听从诸子之言。” 然后顿了顿道:“传墨家钜子于孟胜!” 孟胜一听,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钜子之位一下子落到他的头上来,因为孟胜在老墨子弟子中,排名靠后,不显山不露水,也没有什么过人的业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讲义气、不惜命。 孟胜立即施礼力辞:“师尊,胜才疏学浅,空有蛮力,实难担此重任。请师尊收回成命,别择高明。” 老墨子道:“此次墨家有难,汝事不避险,亲力赴厄。亦算是有救墨之功,且不闻诸墨方才力荐乎?” 孟胜急得头上冒汗:“师尊,论学识,弟子不如公尚过师兄;论能力,弟子不如老二十一。胜所恃者,唯独对墨家忠诚而已,请师尊三思啊!” 老墨子满意地点点头:“钜子之责,忠诚为首。汝为钜子,吾无忧矣!” 孟胜还欲辩解,被老墨子威严地制止。 孟胜继任钜子,在墨家诸子看来,还是可以接受的人选。因为孟胜这些年来,始终奔波在墨守的战场之上,确实能打,战绩也还不错,而且孟胜特别讲义气! 禽子为了维护老墨子的权威,带头向孟胜行礼:“滑厘见过钜子!” 唬得孟胜连忙避席而起:“钜子……禽师兄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老墨子威严地道:“使得!” 孟胜呆在了当场,手足无措。 众人听闻老墨子的声音,如梦方醒,齐齐上前向孟胜参拜:“弟子见过钜子!” 墨家钜子,就是墨家说一不二的人物,必须占据无上的权威。老墨子这是将孟胜“扶上马、又送一程”。 孟胜不自然地受了众一拜,连连还礼道:“诸位师兄弟、诸位墨者,孟胜有礼了!” 礼毕,孟胜还欲回原来的位置落座,老墨子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孟胜一时呆在当场,摸不着头脑。 禽子心领神会,立即对孟胜道:“钜子,请上坐!” 孟胜这才明白过来,此时他的身份已经不同于方才了。众人这一礼,已经算是正式承认了他墨家钜子的地位,从此时起,他就要驾驭墨家这艘大船乘风破浪了。 孟胜感慨之余,慢慢来到老墨子身侧,恭恭敬敬地跪坐了下去。 老墨子继续道:“公尚过精通墨学,忠耿能言,可为墨辩堂主。” 公尚过此时不在鲁阳,故而老墨子稍一停顿继续说道: “魏越墨志弥坚,技击高超,可为墨侠堂主事。” 魏越原来就是论事堂主事,此时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名称,当下出列施礼高声谢道:“弟子谨遵师命!” 然而,老墨子却没有宣布新成立的墨匠堂主事人选,众人皆奇,不知其故。 老墨子继续道:“我墨家徒属弥重,遍布列国。钜子虽能,亦不可兼顾。是故老朽建议设立墨家‘少子’一职。” 众人一闻,皆是吃惊,堂中不自觉地出现了小声议论之声。 毕竟这是墨家成立以来,第一次对高层领导职位进行改革。方才尽管对墨家三堂进行了改革,但毕竟只是职能与名称的调整,而增设“少子”,却是首创事物。 老墨子不理众人的诧异与惊讶,继续言道: “少子一职,位居钜子之下、诸堂主事之上。日常协助钜子,钜子有事,少子可行钜子之事。” 众人一听,我去,这是给墨家设立了一位副钜子呀! 老墨子低首看着孟胜:“钜子,以为如何?” 孟胜哪敢有一丁点非议?当下拱手道:“弟子谨遵师命!” 老墨子继续道:“二十一郎俱酒,年少敏学,事墨忠诚,文思武技,皆有过人之处,可为墨匠堂主事!” 老墨子以俱酒为墨匠堂主,就是要以他穿越者的身份,尽快促进墨家一些科技的进步,以便更好地服务于墨家大业。 俱酒以十几岁的年纪,就高居墨家重要堂口的主事人,这在墨家历史上是没有过的,一时众人不免又有些窃窃私语。 老墨子看了一眼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任墨家少子!” 二十一郎! 墨家少子! 墨家第二把手! 刚才老墨子任命俱酒担任一堂主事,尚有人窃窃私语。 然而当老墨子宣布俱酒为墨家少子时,整个厅内却是鸦雀无声、满座寂然。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明白了,老墨子是铁了心要力推这位小徒弟上位了。 以老墨子的权威,在墨家自是一言九鼎。而且老墨子这也算是顾全大局,退让了一步。 以孟胜为钜子,执掌后墨子时代的大势,而俱酒则以接班人的姿态名列其后。 老墨子言毕,不再言语,双目像扫描仪一般巡睃四下。 场中众人也是寂然无声,场面一时尴尬。 坐在孟胜身边的禽滑厘暗暗用手戳了孟胜一下,孟胜先是一阵茫然,然后恍然大悟,立即拱手高声道:“弟子谨遵师尊之命!” 场中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俱俱拱手还礼:“弟子遵命!” 老墨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孟胜道:“钜子,速将今日之议,传布天下墨者。” 孟胜赶忙低头道:“诺!” 墨家机构改革、人事变更等大事已了,老墨子长长松了口气,他徐徐地道: “墨业尚未成功,诸君仍需努力!” 言毕,在禽子的侍奉之下,飘然而去,人生离场。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中国思想史上的如山巨人…… 第349章 双子之会 穿越者经过三百多章的凫水,终于混上了当世显学、江湖第一大组织——墨家人第二把交椅,个中心酸自不必说。 此刻俱酒想要当面对老墨子说一声感谢,若没有这一份师徒机缘,自己两世为人,也不过是一具普通的肉皮囊。 而有了墨家思想的赋能,有了老墨子光环的加持,有了一统天下的目标,突然间才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 然而,老墨子与列子、禽子,却在鲁阳城中神隐无踪。墨家会议之后,这三位就像一阵轻烟般,消失在了人间。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何时出门,何时出城的。 俱酒惆怅不已,后悔没有和这位哲人多些沟通时间。有些人,有些事,只有永远失去时,才懂得他的珍贵。 俱酒带伤去拜见了钜子孟胜,这是孟胜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的小师弟,也是俱酒第一次见到这位史册留名的墨家钜子。 墨家钜子、少子“双子星”的第一次会面,在一片“兄友弟恭”的良好氛围中开场了。 俱酒见了孟胜远远的就躬身行礼,孟胜则是飞跑着过来抓住了俱酒将欲拜下去的手臂。 “弟子拜见钜子!” “小师弟如此,胜岂不是要以“少子”相称?” “钜子为墨家之尊,俱酒安敢放肆?” 孟胜哈哈一笑:“小师弟义解阳城之围,胜尚未言谢。今后你我便以兄弟相称,不必拘于虚礼。” 俱酒哪里肯应?依然以钜子相称。于是二人把臂偕行,齐入厅堂。 一路上孟胜关怀地询问俱酒伤势如何,俱酒将扁鹊神医的医术又猛吹了一通,表示已无大碍。 二人坐定,俱酒拱手问道:“师兄荣膺钜子,墨家多事之秋,不知师兄以何策治墨?” 孟胜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胜岂有治墨之策?凡师尊亲定之策,胜坚决维护;凡师尊之垂示,胜不渝而行,如此而已。” 俱酒心里默默地给孟胜总结了一下,这叫“两个凡是”啊。 墨家钜子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当的。老墨子任钜子时,有思想、有路线、有组织、有纪律,有理论教育,有实战经验,可谓奠定了墨家的整个发展模式。 禽子代理钜子时,也只是遵循老墨子的思路,勉力维护而已,没有任何创新与突破。 孟胜是合格的墨侠,有一腔侠义心肠和不弱的功夫;亦是合格的墨守,有清晰的守城思维与一流的指挥能力。 但让孟胜来做墨家钜子,试图让墨家有新的面貌或创举,这就难为孟胜了。故而孟胜治理墨家的思路,就是“两个凡是”。 老墨子最后一次召开墨宗大会,做出了许多方向性的调整和制度性的安排,如果孟胜能够坚持“两个凡是”,或许墨家这艘大船会有一个掉头的缓冲期。 真待俱酒掌控墨家一天,进一步推进墨学改良和墨家改革就有了基础和土壤。 孟胜问道:“师尊仙隐,墨家多事,胜还须小师弟多多助我。” 俱酒道:“师尊去前,嘱咐俱酒,尽快安定一邑之地,试行墨家之法,故俱酒此来,欲向钜子辞行。” 孟胜道:“小师弟何往?” 俱酒道:“俱酒已受封南郑之地,此地高山隔绝,易守难攻,俱酒欲归南郑,实践墨学,富邑强兵,以图复兴。” 孟胜问道:“小师弟欲往南郑,所选何途?” 俱酒道:“过宛邑,溯汉江,入南郑。” 孟胜不由得担心起来,经过此次内乱,孟胜对墨家的安保能力都心存怀疑了:“小师弟屡败楚军,楚必仇之,不如另择他途。” 俱酒笑道:“有吴子在楚,料也无妨。” 孟胜道:“某还是放心不下,不如派人随扈小师弟南下。” 尽管俱酒一再推辞,孟胜还是决定派索卢参为首,在墨侠中挑选一队好手,保护俱酒入楚。 俱酒问道:“不知钜子欲何往?” 孟胜道:“鲁阳,伤心地也。阳城君素与胜善,鲁阳事了,胜欲往阳城一行。” 俱酒听了,心中吃惊。 因为史册记载,义气深重的孟胜,就是为了替阳城君守城,而带领一百多名墨家子弟,在阳城做了无谓的牺牲。 阳城君深谙孟胜这类人的弱点和短板所在,以“侠义”二字激将,令孟胜率众助其守城。 阳城君拿捏孟胜的手段,同当初严仲子套路聂政的手段,如出一辙。 阳城君外出时分璜为二,作为信物,要求孟胜“符合听之”。 半片玉璜,就成了孟胜的“集结号”,孟胜就成了谷子地。然而谷子地还死里逃生,而孟胜则是慷慨赴死。 阳城君干什么去了?这就牵到吴起了。 历史上吴起变法深深触动了包括阳城君在内的贵族利益,众贵族利用楚悼王的丧礼刺杀吴起。 结果乱箭齐发之下,射死吴起并射中楚悼王的遗体。按楚法,加兵革于王尸者,诛灭三族。惹下大祸的阳城君畏罪出亡,却没有下令孟胜撤退。 始终没有听到“集结号”的孟胜,为坚守心中的一个“义”字,在楚军如潮水一般的进攻中,与弟子徐弱等人打了墨守最惨烈的一仗,一百八十三人毫无意义地死在了阳城之战中。 自孟胜死后,墨家彻底式微,在历史的长河中,再也没有掀起多大的浪花。 尽管历史车轮滚滚,惯性强大,俱酒还是想试着劝解一下: “今师兄贵为墨家钜子,不同以往。讲义当讲墨家大义,计利当计天下之利,岂可羁于阳城一邑?自当遵从师尊之命,妥善规划墨学大业。”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核心要义就是一个字:远离阳城! 只有远离阳城,离开阳城君这个倒霉鬼,才不至于陷入“义气”陷阱,才能保命! 孟胜倒是没有当场拒绝,拿老墨子的话、拿钜子的责任来压他,他还是有所顾虑的。 一席深谈之后,俱酒将鲁阳城中的“墨匠”高手全部纳入麾下,孟胜派出索卢参率领十八墨侠护卫俱酒安全,墨家“双巨头”洒泪而别,各奔前程。 穿越者知道历史上吴起、孟胜死在同一年,而离那一天也就是数年光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逆历史潮流而动、救下这两位战国精英? 时不我待,间不容瞚。 穿越者,加油! 第350章 君疑臣反 墨家之事已了,俱酒准备返回襄城,对韩国之事做一了断,加速返回南郑。 之前儿良和端木仲敖已经先期带人穿越秦岭,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俱酒对这两位年纪不大的战国少年也是心怀惦念。 临行之前,俱酒拜别了吴起,说明了计划经宛邑、沿汉水进入南郑之意,并希望吴起一路提供方便。 吴起本来对俱酒就心怀愧疚,这时身为宛邑之守,提供这一丁点小忙,自然不在话下,遂满口应承。 吴起以俱酒有伤在身,邀请他到宛邑养伤,等伤好以后再行西进。但俱酒此刻真是归心似箭,带伤也要尽快回到南郑,故而婉言谢绝。 吴起提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贤弟,兄今为楚臣,自当为楚王效忠。弟既离韩,可否释鲁阳公回楚?” 俱酒对此当然并不在乎:“兄长,放公孙归楚,不是难事。然则楚之法,覆军杀将,公孙骐期既归,岂可活哉?” 吴起也陷入了矛盾中,自己是想好事做到底,既然叶公都被放了,把鲁阳公也救回楚国,不是大功一件吗? 然而楚法“覆军杀将”,救公孙如同杀公孙,做好事把人家给弄死了,这事可有点难办了。 俱酒道:“弟回襄城,尚有些事情处理,兄长且从长计议。” 吴起道:“也好。不过吾弟千金之子,自当注重安全,起派一队精骑,护送吾弟归韩。” 经此一难,俱酒也是心有余悸,推辞数下,便应允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敢耍愣头青了,无论去哪,都要带足了护卫,要知道自己没系统。 俱酒回到驻地,一位精干的小伙子前来拜访:“弟子田系,拜见少子。” 俱酒并不认识田系,遂微笑着请田系落坐。 田系谢过之后,跪坐一旁,然后恭恭敬敬地道:“弟子目前统管在楚之墨匠,少子既为墨匠堂主事,故而弟子前来听令。” 俱酒恍然大悟,遂问田系师承关系:“汝师者谁?” 田系道:“弟子拜许犯为师,许师为禽子弟子。” 俱酒点头,这位田系是禽子的徒孙、许犯的徒弟、索卢参的师侄。鉴于墨家中禽子一系一向对自己比较亲近,顿时俱酒也增加不少亲切之感。 俱酒道:“田系,根据师尊之命,某欲往南郑之地,推行墨法,富民强兵。墨匠堂须随某一同西进,共同发展。” 田系道:“弟子贱人,所学者鄙,不过是操斧弄木、末技者流,蒙少子抬爱,专设一堂,今后必唯少子之命是从。” 俱酒纠正道:“田系,不可妄自菲薄。墨匠者,前程广大,一技之长,可胜百万甲兵。墨家兴旺,在乎墨匠也!” 俱酒很想说一句,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又怕田系听不懂。科技产生的可怕推力,是时代发展的磅礴伟力。 田系受宠若惊,这些年来,尽管老墨子动手能力很强,但墨匠在墨家并不受重视,没有单独设立的部门,没有尊崇的地位,只是墨守的附庸成分。 听俱酒今日一言,田系心中的火苗呼呼地往上蹿,顿时感觉前途光明。 俱酒又详细询问了一些墨匠的组织、人员、装备等情况,当下命令田系一同随自己返回襄城,待做好准备好,一同西进南郑。 俱酒又邀请扁鹊一同前往襄城小住,毕竟自己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而这位神秘的战国神医确实有其过人之处,同时这也是自己开始注重自身安全的一个体现。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扁鹊对俱酒发明的“酒精”非常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它在味蕾刺激上带来的跨越式感触,更重要的是它对外伤治疗的神奇效应。 扁鹊试探着能不能再多给点酒精,以便自己在日后行医中救死扶伤。 俱酒略一深思道:“秦先生妙术仁心,俱酒自当助先生一臂之力。但大量制作,尚不具备条件。待日后量产,自当奉与先生。” 有了俱酒的承诺,扁鹊开心得像个孩子,当下也应允随俱酒前往襄城。 一切准备停当,俱酒坐上了高车,四周捂得严丝合缝;扁鹊乘坐另一辆车紧紧跟在后面。再往后是田系率领的墨匠堂部分墨徒。 索卢参率领十八墨侠在前聂政、怀木分在左右,吴起派出八百精骑四下环绕,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城而去。 行到半路,闻讯而来的吴耕和淳于浩领军前来拜见,二人见到俱酒的伤势,又怒又惊。 之前吴起已经与吴耕见过面了,也了解到俱酒所经历的大致经过,但此刻真见了襄城君伤成这样,还是愤慨不已。 俱酒感受到他们的关怀与爱戴,只是微笑,命令其率队先回襄城再议。 吴起的精骑与吴耕的韩军办好交接之后,就返回鲁阳城。由于吴起与俱酒的特殊关系,韩楚两国边境暂时无事。 此时,司寇沈无损也已抵达襄城,听闻襄城君返回,立即出府迎接。 哪知道襄城军民听闻俱酒返回,来了箪食壶浆,夹道相迎,老沈被挤得根本找不到地方。 眼见俱酒在襄城的欢迎程度,老沈惊得目瞪口呆。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王公贵族欺压百姓的故事,但贵为一地封君,能与百姓达到鱼水交融的程度,尚未见过。 不过老沈敏感地意识到这并非好事,封君与封地关系越密切,君主越怀疑,这是规律。所以,一些朝廷的重臣,往往自墨以自保 经过此战,老沈对俱酒这个小子的认识大为加深,甚至有些佩服。 不行,我得提个醒! 当晚,老沈来到俱酒府中拜访,二人寒暄数句,老沈便要求屏退左右,有要事相商。 俱酒看老沈神神秘秘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于是挥挥手,令索卢参和十八墨侠全部退下。 老沈看了看,怀木、聂政一左一右,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皱着眉头道:“襄城君这是信不过沈某啊!” 俱酒知道怀、聂二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遂亲自劝说:“木兄、政兄,沈司寇不是外人,但请放心!” 怀木与聂政无奈,只得退出厅房,但仍竖着耳朵在廊下守护,不敢离开半步。 老沈一看无人了,方才开言:“襄城君,沈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俱酒笑言:“沈司寇但讲无妨。” 老沈神秘兮兮地道:“襄城君深得军心、深孚民望,此非好事啊!” 俱酒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丝感激,老沈这个人,虽然贵族习气浓重,但本质上还不算坏人,今后或可一用。 老沈又左右看看,悄悄地说道:“君若疑臣,必诛!” 俱酒呵呵笑了两声,转而问道:“若臣疑君,又如何?” 老沈大惊:“襄城君慎言,慎言哪!” 俱酒掀起下裳,露出腰上缠着的厚厚的绷带,指着伤口道:“此伤,拜太子所赐!” 老沈彻底蒙了,他是看到今日街头景象,好意来提醒俱酒的。没想到的是,这里面真的有事,还是大事! 老沈此刻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自己多这个嘴干嘛呀! 俱酒放下衣裳,冷然道:“某来告诉沈司寇,君疑臣必诛,臣疑君——则反!” 第351章 襄城欲反 俱酒向沈无损叙述了当初韩俊违抗军令被杀经过,描绘了刺客在其耳边所说的话语,出示了从刺客处搜出的与太子有关的一系列信物,指明了刺客曾为太子府仆役的身份背景。 沈无损听得心惊肉跳,这证据链太完整了!要动机有动机,有证物有证物,襄城君没必要为了诬陷太子给自己身上来一刀吧? 俱酒说完了,笑眯眯地望着沈无损:“沈司寇好言相劝,俱酒感动莫名。” 但沈无损尴尬了,襄城君你为啥要和咱老沈说这个?你、你、你几个意思?沈无损嗫嚅了半天方才说道: “襄城君,兹事体大,还是禀明君上,详细查证为好。” 俱酒道:“沈司寇刚才曾言,君疑臣必诛!诚哉斯言,所谓君疑臣必诛,臣疑君必反。君疑臣不诛则臣必反,臣疑君不反则君必诛!” “可叹俱酒为韩室立下汗马功劳,未曾想却如昔日越之文种一般,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悲!可叹!” 俱酒这又是“诛”又是“反”的,可把老沈吓坏了,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呐,处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自处? 沈无损惊悸不定地离开襄城君的府邸,连夜动用其后勤总督官的职权,逃回了阳翟。临行给俱酒留下一封信札,只言奉君令火速赶回阳翟,不及辞行,万请谅解云云。 俱酒看了沈无损的留言微微一笑,老沈的传话筒作用比自己主动报告要好得多。 俱酒一边命人加紧准备心腹人员、技术人员、相关物资的筹集准备工作,分批通过吴起控制的地盘西进; 一边提笔给韩侯上表具奏,直言自己在前线遇刺,无力统军,请韩侯速派大将前来主持大局。 但是,只字未提太子主使行刺之事。 俱酒是否知道其实此次行刺主谋是郑国呢?当然知道! 魏越通过义释丙丑,得到了整个幕后的真相,并回报了老墨子和俱酒。 一向主张“非攻”的老墨子,在自己神隐之前,却态度非常坚决地指示魏越,墨家必须还以颜色。 但俱酒得知这一阴谋之后却陷入了沉思。 当初郑太宰辛阴谋刺杀俱酒,颇费了一番苦心,概括起来讲就是“四个精准”。 首先是人选精准。执行刺杀任务的丙丑,与聂政有仇,并意图通过刺杀聂政的主公而加深聂政的痛苦,有着强烈的刺杀动机,这就属于“自来水”啊。 其次是背景精准。丙丑半路设伏失败,其后胜绰动用了自己的忠实信徒行刺,而此人居然是韩国人,不仅有墨家背景,更有太子府背景,曾经在太子府上做过奴仆, 第三是嫁祸精准。太宰辛通过各种渠道,居然找到了许多太子用过的信物,包括但不仅限于有着太子府印记的金饼和珠玉,这些信物死死地将刺杀的主谋指向韩国太子韩屯蒙。 第四是执行精准。郑国因为惧怕襄城君北伐而采取的刺杀行动,居然和胜绰因为野心而图谋上位的企图不谋而合,致使整个刺杀得以顺利执行。 俱酒遭遇到穿越以来的最大一次危机,差点game over!其愤怒程度可想而知。 将目光放长远来看,郑国以“打不死的小强”的面目长期存在于中原地区,这样可以拖住韩国的大部分精力,有助于俱酒将来重返中原。 诸侯越是散装,力量就越分散,就越有利于穿越者实现野心。诸侯越是集中,力量则越集中,并不利于穿越者未来的统一大计。 历史上的韩国也是在吞下郑国之后,国力进一步增强,跻身“七雄”行列。 俱酒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借助“太子刺杀”这一事件表象,将自己置于弱势群体的地位,制造“君疑臣走”、“吴起第二”的悲剧脚本,进一步占领道德高地。 既要顺利脱离韩国,还要蒙上一层悲情色彩,再通过“墨辩”和“唐社”两大舆论机构的流布渲染,在这个思想高度解放、诸子百家争鸣的时代,赢得一个天下同情的好口碑,打造出一个“智、仁、勇”三德兼具的光辉人设,广买人心。 同时使劲地恶心一下韩国,将韩国放在战国舆论的火炉上烤个外焦里嫩。 这样做有什么用? 要知道在古代,一个好的声望可以带来许多的资源,比如刘大耳、比如宋三郎。 你想想,当你每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人闻其名,皆争进饮食,是怎样一种情景?当报上你的大名,就有人纳头就拜,口称哥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妹子的献妹子,没妹子的杀老婆给你包饺子,是何等风光? 俱酒之意,暂时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当然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想牺牲墨家的利益,去硬杠一个诸侯。 并拿出了“非攻”这个大帽子,墨家一贯不是帮助弱小吗?你们不去替郑国守城就算了,再找人家去复仇也不太符合“非攻”吧 但现任钜子孟胜以及魏越坚决不同意,因为这是老墨子亲自安排的事项,不管是谁,不管涉及到哪位诸侯,墨家必须还以颜色。 老墨子最后一次墨家大会将“非攻”供上了神主牌,其实也就是变相束之高阁。同时还赋予了“非攻”新的内涵,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俱酒见墨家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要求魏越暂缓行动,待自己平安离开襄城后再议此事。 沈无损连夜逃回阳翟,衣冠不整地冲到了太子府,求见太子韩屯蒙。 韩屯蒙听闻是沈无损求见,心中有气,不想见他。 本来拱这老小子上位,是让他去牵制俱酒的,没想到,他俩配合得天衣无缝,老沈还亲自率军打了一个大胜仗,过了一把“文武双全”的瘾。 这特么不是给本太子添堵呢吗?不见!先晾着! 沈无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奈之下,向下人要来一片竹简,提笔刷刷写下两个大字,命人送与太子。 太子接到下人递上来的一片竹简,嗯?空空如也,啥也没写!这老沈老糊涂了吗? 太子盯着竹简看了半天,突然把竹简翻了过来,在未曾打磨的竹子内壁,歪歪斜斜地写着“襄城”二字。 这是什么意思?放在打磨平整的正面不用,非用在背面写字?看来老沈真是老了,或者在前线打仗被人踢坏了脑子? 太子随手将竹简一丢,继续饮酒、吃肉,吃得满嘴流油。侍女小心翼翼地用丝绢给太子擦拭嘴角,突然太子愣了一下,一把推开侍女的手臂,急忙把竹简抓起来再仔细一看。 背面,襄城,反面,襄城……不好,襄城——欲反! 第352章 战国相声 襄城欲反!韩屯蒙得到这个消息可谓是心花怒放。 之前他在君父面前多次吹耳旁风,试图罗列俱酒的多项罪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是苦于无有证据,很多迹象都是罗织附会的,韩侯出于稳定大局中考虑,并没有听信太子的谗言,但明显思想也受到了松动。而是采取了许异的计谋,计划调俱酒北上伐郑。 太子韩屯蒙对这个结果是不满意的,伐楚就伐出个封君来,如果再伐郑,那不得拜相啊! 此刻被嫉妒和偏见烧红了眼睛的韩屯蒙,早已忘记了东孟当日,俱酒对其的救命之恩。 但现在不一样了,沈无损回来了,沈无损亲自来告发“襄城欲反”,铁定是有实锤了啊!要知道老沈之前还非常享受与俱酒联合作战而带来的荣光呢。 “快传沈司寇进来……不不不,本太子立即前去面见沈司寇!” 韩屯蒙将酒爵一扔,一溜小跑就奔向了前厅。 “哈哈,沈司寇,沈司寇一路征尘,辛苦辛苦!”韩屯蒙人未入内,笑声先到。 老沈正在厅里急得来回踱步呢,一听厅外传来声音,迫不及待地就向外面迎接。 “怦!” 两颗急怱怱的心灵在门口直接来了个激情碰撞。 韩屯蒙揉着酸溜溜的鼻子想笑不能,似笑非笑,简直比哭还要难看;长了一张哭丧脸的老沈则更惨,两行殷红的鼻血刷地一下流了出来,沿着胡须淋淋漓漓,狼狈不堪。 老沈也顾不了这么多,扯起袍袖顺势一擦,便向韩屯蒙施礼道:“太子,大事不好……呃,请太子屏退左右。” 韩屯蒙酸溜溜地向后一挥手,贴身几个近侍立即退将下去。 老沈不擦鼻血还好,一擦登时将自己的哭丧脸整得更加恐怖,鼻子以下部分一片血红,远远看上去像是撑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一般。 老沈尚不自觉,瞪着一双警觉的小眼睛就往太子面前凑,用说悄悄话的语调说道:“太子太子,大事不好……” 韩屯蒙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沈司寇,且去净面,再说不迟!” 老沈说得直跳脚:“迟了!迟了!大祸临头了!” 韩屯蒙也不再要求了:“沈司寇速速讲来,何事惊慌?” 老沈急冲冲地问道:“襄城君遇刺,可是太子手笔?” 韩屯蒙吓了一跳:“沈司寇,何出此言?” 老沈拍着大腿、痛心疾首地说道:“太子啊,欲杀猛虎,务尽全力!今猛虎未死,必欲反噬。” 韩屯蒙彻底蒙了,你把老子叫出来,就是讲这些云山雾罩的东西。 老沈看着韩屯蒙无辜的小眼神,恨得牙根直痒,还在这里装!还在这里装! 知不知道你小子闯下大祸了?干事毛毛躁躁,一点也没有人君之相。 老沈长叹一声道:“襄城君,猛虎也!太子欲除襄城君,然事不机密,用人不当。襄城君重伤未死,必会疯狂报复!” 韩屯蒙也急了,一把抓住老沈的肩头: “沈司寇,俱酒目无君父,擅杀大将,本太子确曾在君父面前直陈其过,力求严惩。然君上不许,此事勿议。何言重伤?何谈报复?” 老沈道:“太子,刺客亲口言道,奉太子之命行刺襄城君,其住处收获金饼玉扣等物,沈某亲眼所见,确是太子府中之物。” 韩屯蒙道:“慢慢慢,沈司寇,俱酒遇刺?” 老沈道:“然!” 韩屯蒙道:“刺客亲口所说,奉屯蒙之命?还有我府中信物为证?可是如此?” 老沈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然!” 韩屯蒙哈哈笑了:“沈司寇何其谬也?本太子若欲杀俱酒,焉能自泄身份,自曝信物?” 老沈正色道:“刺客某某,韩国人氏,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曾在太子府中当差,可有此事?” 太子府中这么多下人,韩屯蒙哪能记得清? 当下喝问门口近侍,近侍回想一会儿,肯定地答复,有此人等,后不知所踪! 这下太子不淡定了,他急切地搓着手来回踱步。口中言道:“坏了!坏了!” 老沈唉声叹气:“坏大事矣!昨晚沈某面见襄城君,襄城君直言,太子行刺,是君疑臣也。君疑臣不诛,则臣必反!” 太子一下子愣住了:“真有此言?” 老沈道:“果真!” 太子吼道:“沈司寇,本太子对天发誓,并未派人行刺襄城君!有人陷害本太子!君其信否?” 老沈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信!襄城君之伤,几欲送命,此沈某亲见也。为污他人而自戗如此者,天下未见!” 太子沮丧了:“某也不信!” 太子韩屯蒙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被陷害了!但他没来得及喊冤,就已经开始怕了。 话里也不自称“本太子”了,俱酒的称呼也变成“襄城君”了。因为俱酒真要反,整个韩国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算依托城高池深,加以抵挡,但韩国的国势就会从此衰落下去。 韩屯蒙萎靡了一会儿,又神经质地跳起来:“走走走,沈司寇随某速速面君!” 当韩屯蒙拉着沈无损火急火燎地奔入议事殿中,韩侯已经接到了俱酒加急送来的军报,正在和许异商讨对策。 韩屯蒙和沈无损连礼都没有施全了,二人异口同声的喊道:“君父(君上),大!事!不!好!” 韩侯与许异对视一眼,不解地看着这两位,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搭档演俳优戏的? 韩侯心平气和地问道:“何事惊慌?” 韩屯蒙与沈无损继续异口同声:“襄!城!欲!反!” 韩侯听得直皱眉,襄城君欲反,太子这段时间在他耳边念得都快起茧子,但也用不着两个人一起说啊?还特么的这么大声! 韩侯不悦了:“何以见得?” 韩屯蒙、沈无损,异口同声地:“刺客行刺……” “哗啦啦啦!” 韩侯把桌上的竹卷全部推到了地上,怒气冲冲地瞪着两人,你俩今天非把寡人气死不可是吧? 韩侯指着沈无损:“沈司寇,尔先讲!” 沈无损急急上前一步大声道:“君上,有刺客行刺襄城君……” 韩屯蒙急切地冲上前去:“君父,刺客栽赃陷害儿臣,谓儿臣主使行刺……” 沈无损:“襄城君重伤未死……” 韩屯蒙:“俱酒把新仇旧恨全部算在儿臣头上……” 沈无损:“襄城君心怀怨恨……” 韩屯蒙:“欲兴兵北上,报复儿臣……” …… 韩侯气得把龙案重重一拍,差点把手腕拍骨折了:你们这俩二货,又开始说对口了是吧? 第353章 魂兮归来 襄城郊外,有伤在身的襄城君,亲自主持公祭大会,给战争中死亡的士兵招魂。 之前俱酒安排修建忠烈祠,目前尚未完成,但是一座别具一格的忠魂纪念碑已经初具规模。 战国军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形制的建筑。战国建筑讲究纹饰繁复、雕工精细。但这座由襄城君设计的忠魂碑,横平竖直,去繁就简。 襄城君称之为“极简”;在战国军民看来,简直就是“寒酸”。 高大的碑体之上,蒙着黑色的麻布长幔,顶端点缀着一朵用白布结成的花朵。这些都令战国军民感到十分新鲜。 襄城君立于高台之上,率领韩军高层将领,为忠魂碑揭幕。 随着襄城君大手一挥,布幔飘然落下,露出了襄城君亲笔手书的“和平”两个大字。这个时代,“和平”俩字已经出现在典籍里了,但其意思还没有后世那么内涵丰富。 但俱酒提前赋予了“和平”二字深厚的内涵,既反映了底层民众讨厌诸侯征战的心声,也是对墨家“非攻”理念的一种升华,具有一定的超前性和相当的思想高度,一时士人庶民争相传颂。 碑的背面,碑额题着四个大字“魂兮归来”!下方,密密麻麻地刻着两次襄城之战中战死的韩国士兵名字。 俱酒率领众军队高层面向忠烈碑躬行揖礼,然后取酒上敬天、下敬地、中敬忠烈,将祭奠的仪式感直接拉满。 战国时期底层士兵的生命贱如刍狗,勒石留名是王公贵族的专属权利,但今天二狗、三胖、黑猪、小狗、大牛的姓名都被刻在了高高的碑石上面,而且一方封君率领将军亲自向英魂大礼参拜,普通士卒何曾受过如此尊荣? 一时间韩军上下大受感动,痛哭流涕者不在少数。襄城军民争相观礼,襄城君的声望一时达到了巅峰状态。 襄城君用硬犀牛皮制成了一个大喇叭,进行了声情并茂、慷慨激昂,极具煽动性和催泪效果的演讲,传声效果出奇的好,让战国军民大开眼界。 再高呼三声“魂兮归来!”之后,襄城君声调转低: “小子不才,忝居主帅,两战襄城。所赖将士用命、上天眷顾,所向披靡,锋不可挡。然功高招嫉,勋殊惹妒!” 说到这里,猛地解开深衣,露出腰部裹缠着的层层麻布,其中还隐隐可见血迹,当然这是支撑演技的道具,伤口早就不流血了。 俱酒指着自己的伤口悲痛地道:“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一国之内,不能相容。” 俱酒面带悲怆、语声含悲,戏精上头:“俱酒正面御敌,腹背遭刺。同室之内,操戈相向,何其急也?” 台下军民看了襄城君的伤口,听了他这些模棱两可的话,一时议论纷纷,各种揣测。 俱酒仰天长叹:“俱酒已上奏君上,请辞主帅。从此以后,江湖闲散,以了残生。军中同袍,襄城父老,就此别过!” 言毕,使劲挤了一把眼泪,大步下台,在一众近侍的拱卫之下,大步离场,将目瞪口呆的数万军民晾在当场。 不到半天功夫,整个襄城地区到处在传说,太子韩屯蒙鼠肚鸡肠、阴险毒辣,因为韩俊抗令被斩之事,派人行刺襄城君。 消息呈病毒式的迅速扩散,一日之间,整个韩国前线地区的驻军和民众都知道了这一骇人听闻的消息。 怪不得襄城君有苦难言,欲言又止,原来是太子行刺!这样的人一点人君之象也没有,韩国迟早亡在他的手中。 一国太子不以国为重,而是出自一念之私,挟冤记仇,甚至使用刺杀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对付国之大将,心理何其阴暗! 襄城的局势好像一只火药桶,一点就着。当沸沸扬扬的舆论经过不断发酵,在几个带节奏者的鼓动之下,终于出现了爆发之势。 数万底层韩国军卒和襄城居民,齐齐走街头,游行示威,甚至有几位士人要求北上阳翟,面见韩侯,强烈要求彻查此事,还襄城君一个公道。 当游行队伍走到襄城君府门口时,大家齐聚在府前,高喊口号,大声呱噪,要求面见襄城君。 俱酒拒不相见,后来围观军士和百姓越来越多,眼见局势不受控制了,俱酒才允许派几位代表入府,亲自接见。 父老和军卒情绪激动地表达了不愿襄城君离开的意愿,希望襄城君继续留在襄城,保一方平安。 底层军卒代表甚至声泪俱下的表示,唯襄城君马首是瞻,襄城君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俱酒心中窃喜的同时,却面带忧容地对大家进行了劝解,表示新帅克日即到,自己会完成交接之后,尽快离开。希望父老和同袍在新帅的领导下平安度日,不以俱酒为念。 然后在俱酒的勉力劝慰下,各方代表才恋恋不舍地出府而去,但却将悲情的种子进一步加以传播,太子打压重臣,奸佞谋害忠良的故事迅速占据了襄城舆论界的主流。 韩军中,除了俱酒心腹之外,韩弱等几个韩姓将领俱是暗自心惊。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他们这些人肯定是心向国君的,暗中紧急向阳翟派出数批信使。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瞒过俱酒派出的耳目,要的就是这些韩侯依赖的传声筒及时发挥作用,将襄城前线的压力不断向阳翟传导。 ******** 韩都·阳翟。 惊慌失措的战国相声组合,终于完完整整地把事情整个经过说了个明白,韩侯与许异却是一脸诧异。 因为他们说的这些曲折离奇的经过,襄城君俱酒在军情奏札中根本没有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韩侯对沈无损说道:“沈司寇,所言句句是实?” 老沈急得青筋迸出:“回君上,沈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句句是实。” 韩侯点了点头,老沈这人平时是糊涂了点,但忠心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否则也不会连夜从襄城跑回阳翟来报信。 韩侯又转回头看着韩屯蒙,威严地道:“太子……” 韩屯蒙急步上前解释:“君父,儿臣绝对未曾派人刺杀俱酒,不不不,刺杀襄城君,绝对、绝对未曾!” 对太子的略显阴挚的个性,韩侯还是有点怀疑。不见前段时间死一个韩俊,太子就在朝堂之上上蹿下跳了,一点城府也没有。 不过看韩屯蒙今天急成这个样子,应该也不会有假。 韩侯将目光转向了许异:“许相所见如何?” 许异心里对韩屯蒙是有怀疑的,因为当初他就和严仲子不清不楚,要知道上任相国侠累就是死于刺杀,而现在坐在相国位置上的,是我许异。 他韩屯蒙能杀侠累,就能杀俱酒; 能杀俱酒…… 就能杀我许异! 第354章 内乱外冶 当下许异斟酌再三,低首答道:“君上,韩国两年之间,一刺相国,再刺封君,殊为怪异。” 然后老许头就不说了。君上你品,你细品,你细细品! 作为一国之相,老许头的水平还是挺高的,他这一席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把刺侠累与刺俱酒联合起来考虑,并案侦查! 尽管在侠累之死中,严仲子被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了。但是太子与严仲子来往密切的痕迹却不能完全洗掉,一直有太子行刺侠累的流言在隐晦地传布,毕竟阴谋论任何时候都有市场。 但这些事关太子的阴谋论,当然没人敢说给韩侯。韩侯一脸迷惑,听许相一言,胜听一言:“许相何意?” 许异无奈,继续拱火:“臣斗胆,韩国之忧,不在于外,而在于萧墙之内也!” 刚才还迷茫的太子韩屯蒙一下就急了,许老头你特么的放什么曲里拐弯缺德冒烟屁?这特么的不是又把矛头指向本太子了吗? “许相,何出此言?我韩多事之秋,屯蒙岂能行此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之事?” 许异老奸巨猾:“太子息怒,老臣未曾言及太子啊?不过韩俊之死,太子确实悲伤……” 太子韩屯蒙见许异继续阴阳怪气内涵自己,更加怒了: “本太子是深恨俱酒擅杀韩俊,然也止于向君父直谏而已,许相此言,是要中伤本太子不成?” 许异一脸苦笑却暗藏得意:“太子何苦相形就势,自入瓮中?” 太子韩屯蒙一听反而冷静下来,不好不好,中了这老小子圈套了。你特么的敢内涵本太子,你也不低头闻闻自己的屁股干净吗? 想到这里,太子韩屯蒙一改盛怒,鼻子哼了一声: “许相啊,襄城君于本太子有救命之恩,屯蒙与襄城,亲若兄弟,岂能恩将仇报?” 许异一阵腹诽,你特么还知道人家救过你的命啊,天天“俱酒欲反、俱酒欲反”喋喋不休,恨不得置人于死地。 太子韩屯蒙换了一张笑眯眯的表情,话锋轻轻一转,: “倒是许相,与襄城君成见颇深,龃龉不合。本太子还记得,许相曾大发神威,痛殴襄城君呢,许相曾记否?” 卧槽! 许异没想到韩屯蒙反咬一口,倒打一耙!而且力道还十分精准,死死钉住许异的死穴。放眼整个韩国朝堂,大家都知道许异和俱酒不和嘛! 当年许异轻轻伸出一个巴掌,还没挨住俱酒的皮肤,俱酒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神级假摔,那动作娴熟的,外人看不出一点破绽,完完全全就是被许异给打飞了出去! 这下轮到许异不淡定了:“太子是何言!是何言!老臣纵与襄城有百般不是,亦不至于派人行刺吧?” 太子韩屯蒙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裳:“哼,难说哦!俱酒功高至伟,一战封君,再战自当封相,许相岂不忌惮乎?” 许异气得须发飞扬,浑身哆嗦:“太子一国储君,当知慎言!事如沈司寇所言,太子家人、金饼印记、玉环信物,列列在场,太子如何自清?” 太子韩屯蒙这会儿心情反而更加平静了:“俱酒当年在晋,曾有一语,流布甚广,不知许相曾闻否?” 许异不知道韩屯蒙又下得什么套,断然摇头:“不曾!” 太子韩屯蒙笑眯眯地道:“本太子言与许相: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许相记好了。” 许异一脸懵圈,他没听过啊。 太子遂把俱酒当年演绎的故事给许异讲了一遍,然后微笑着说道:“许相埋银,会留字否?” 许异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这特么的不是两个大傻子嘛,听闻太子发问,当下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不会!” 太子笑了:“然,许相不为,屯蒙岂会?” 一直在冷眼旁观二人斗法的韩侯灵光乍现,猛地一拍几案,打断了太子与许异的嘴炮进程。 韩侯嘿嘿冷笑几声:“寡人知之矣!事莫密于间,此用间耳!” 之前韩侯心中迷雾重重,特别是太子和许异互相揭短,更令韩侯疑窦丛生。 但当太子把襄城君拥有独家版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讲了一遍以后,韩侯心中顿时茅塞顿开,我大韩国这是被人用了离间计啊! 太子和许异对视一眼,好嘛,咱俩人在这里斗法,是给君上破案提供思路呢! 二人齐齐拱手施礼:“君上(君父)英明!” 许异老脸臊得通红,作为一国之相,没能给君上出谋划策,反而是君上自己找到了破绽所在。 为了找补,许异主动递话: “臣以为,此必楚人所为。襄城君大败楚军,连下三城,楚人无计可施,故而派人行刺,嫁祸太子,离间我韩君臣关系,此乃死间耳!” 太子韩屯蒙也赶忙上前搭话:“许相言之有理,此必为楚子奸计!儿臣请君父下令,伐楚!” 韩侯对这两位的智商实在不敢恭维,也不理他们二人的话茬,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道:“楚、赵、郑与我有仇,皆有可能。” 看到韩侯继续沉思,众人皆不言语,生怕打扰君主的思绪。 韩侯思索半晌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然后缓缓道:“此事徐徐图之,先解眉睫之患。” 韩侯望着自己几个核心大臣,一脸悲哀,和你们这帮臭棋篓子下棋,早晚把寡人练废了,还是寡人自己来吧。 韩侯断然下令道:“沈无损!” 老沈心头一惊,老子这回没出主意啊,连声都没敢吭,但仍硬着头皮上前:“臣在!” 韩侯:“传寡人令:司寇沈无损为寡人特使,前往襄城,慰问俱酒,赏钱十万,绢帛八百,珠玉百斛,美女三十。尽言寡人信任之意,莫使其疑也!” 沈无损一咧嘴,心道,君上,老沈是从那刚逃回来的啊,你你你这是把老沈往火坑里推啊! 韩侯又道:“敌施离间,意在韩国内乱。内乱何解?外治而已!” 太子和许异、沈无损等人听得高深莫测,一头雾水,君主之术,何其深哉! 韩侯道:“韩国虽弱,但不可欺,敌伤我寸,必还之尺!” 许异小心翼翼地问道:“君上,敌为之谁?楚耶?赵耶?郑耶?” 韩侯冷哼一声:“伐宋!” 第355章 楚王来信 从古至今的政治斗争中,转移国内矛盾,通常有两种方法比较有效。 其一,解决不了矛盾,就解决产生矛盾的人。 如果将俱酒彻底干掉,那么所有矛盾就会随着产生矛盾的主体一起消失。历史是胜利者抒写的,有一万种春秋笔法,可以将这个晋国小子死死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是,目前的襄城君手握数万大军,挟连战连胜之威,此诚不可与之争锋。且从前方源源不断传回来的消息显示,此子在襄城地区成功邀买人心,拥有雄厚的民意基础,只宜宣抚,不可擅动。 其二,制造一个敌人,将祸水他引。 韩侯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合格的一代君主。他可以肯定刺杀俱酒之事肯定是离间之计,但他不能确定是哪一方势力所为。 楚国有嫌疑。但是打楚国得靠襄城君,在目前这种君臣互疑的尴尬气氛中,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且派往楚国的使臣正在和谈,不宜再起战端。 赵国有嫌疑。但打赵国得有魏老大配合,赵国在刚平城附近小动作频频,魏老大都暂时忍着,韩国岂能做出头鸟? 郑国也有嫌疑。打郑国最符合韩国的国家利益,既能转移国内矛盾,还可推进战略目标。 但是,这些年来韩、郑连年交战,郑国已经把自己武装成了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特别是有了赵国驻军加持之后,成了打不死、啃不动、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一只小强。 韩侯祸水东引的目的是转移矛盾,如果伐郑无功,不仅国内矛盾解决不了,还可能重挫韩国国际形象,这是何苦来哉? 所以韩侯深思熟虑之后,将目标瞄向了东边的宋国。 宋国,是周初始封的八大公爵国、“三恪”之一,地位十分尊崇! 宋国何德何能,能被周天子如此尊敬?这涉及到古代的“二王三恪”政治制度。 所谓“二王”,又称“二王后”,意即“二王之后”。新成立的王朝要对前两代王朝的后裔赐予封邑,给予地位,准其祭祀宗庙; 所谓“三恪”,“恪”,是尊敬的意思。就是新成立的王朝要对前三代王朝的后裔予以封赏。 “二王三恪”政治制度源远流长,用以表示“兴灭国,继绝世”之意,显示新王朝地位正统,胸怀宽广。 周初,周武王分封炎帝之后于焦,分封黄帝之后于祝,分封尧帝之后于蓟,分封舜帝之后于陈,分封夏朝之后于杞,分封商朝之后于宋。这六个国家均为公爵,再加上姬姓宗亲虞国和虢国,号称周初八大公国。 宋国以国都睢阳(商丘)为中心,占据天下膏腴之地,商业、手工业十分发达。 在政治上,宋国夹在晋楚两大国之间,战乱不断。政治立场上多数时期偏晋,三家分晋后又偏向齐、鲁。 截止穿越者来到的这个时间点,宋国的发展史乏善可陈,高光时刻就是宋襄公称霸和宋景公灭曹。 宋襄公称霸其实就是一个笑话,被教员称之为“蠢猪式仁义”,宋襄公是否属于“春秋五霸”之一,还颇具争议。 在整个春秋战国时期,除了灭曹之外,宋国对外悄无声息,对内倾轧不止,基本上毫无作为,与另一个高度类似的诸侯郑国,合称“宋聋郑哑“。 老太太吃柿子,拣软的捏。没错,宋国这个杮子,可以说比郑国还要软。 目前在位的宋公,子姓,宋氏,名购由,是宋国第三十任君主,史称宋悼公。说宋国软,软就软在,在战国大争之世,宋公购由心无大志,还毫无防备。 韩国之所以能够位列七雄,最重要的就是有一颗永不满足的心,不满足就要进取,进取就要侵略,侵略就是开打,经常开打才能锻炼部队,军队强大了才能不断进取,就是这么个道理。 宋国与韩国之间,原本还隔着郑国。但韩国这些年来对郑国不断蚕食,已经有领土与宋国接壤。 当领土接壤之后,韩国盯上宋国也是早晚的事,不过在郑国这个钉子没有完全排除之前,韩国不想树敌太多而已。 而现在,韩侯在权衡各种利弊的情况下,将目光瞄上了毫不设防的宋国。随着一声令下,韩国的战争机器秘密地运转起来,兵锋直指宋国。 与此同时,俱酒将在襄城搜罗的战略物资、金珠宝贝、技术人才、墨匠群体等等,由羊图、丁季带领一帮对俱酒死心踏地的死忠将士,秘密穿过吴起控制的宛邑,开始向南郑之地进发。 这一日,俱酒接到吴耕密报,吴起有要事欲到襄城拜访。俱酒立即吩咐吴耕妥善处理好安保事宜,将吴起秘密带至自己的府中。 兄弟相见,分外亲热。吴起先是询问俱酒伤势如何,俱酒再感谢吴起协助人员过境,好一副兄友弟恭的融融场面。 寒暄已毕,吴起一脸郑重地说道:“贤弟既然志在南郑,不知对襄城之地……如何处置。” 俱酒微微一笑,吴起这是打上襄城的主意了呀。 对于襄城,俱酒还是有感情的,这是他的发迹之地啊!而且他在这里有着极高的民望,所以要努力为襄城居民争取一个和平的环境。 俱酒略一沉思,说道: “襄城,弟之福地,亦兄之福地也。初,兄长入楚受阻,全赖襄城一役,方得楚王垂青。若无襄城为基,既无弟之今日,更无兄之前途。天道冥冥,不得不察。” 尽管吴起是兵家大佬,但战国时代,搬出什么天道、鬼神、时运之类的东西,也挺能吓唬人的。 吴起听了一愣,弟弟说得这么委婉,但态度还是很坚决的,不希望我对襄城动手。我是要动了襄城,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厄运啊。 吴起略一思索又道:“事至今日,吾弟可愿入楚?” 俱酒大笑:“兄长,非是弟狂,弟志在天下耳!” 吴起算是服了这位小老弟,口气总是这么大:“不知何人赋吾弟勇?” 俱酒脱口而说:“梁静茹啊!” 言毕,感到自己失言,不禁哈哈大笑,笑得眼泪与鼻涕齐飞,伤口与心肝俱疼。 梁静茹?吴起纳闷了,这是何方神圣?梁国早就灭亡了好不好!而且,梁静茹就梁静茹吧,有啥好笑的? 看来弟弟是受伤后遗症啊,吾弟少年英雄,竟染此怪疾,可怜可怜! 吴起叹了一口气道:“吾弟志在天下,然路在脚下。何妨敛其锷、藏其锋,待时而动?” 俱酒收住魔性笑声,正色道:“兄长当面,自当直抒胸臆。” 吴起一阵感动,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啊。 他转而拿出一封密札:“起此次入韩,实是奉了楚王之令,今有楚王秘札,呈于吾弟。” 俱酒一听,我去,楚王给老子写信了?这是要劝降啊! 第356章 叶公表演 当今楚王,芈姓,熊氏,名疑,史称楚悼王,也算是楚国历史上颇有建树的一位君主,主要政绩就是签下了吴起这位战国顶尖的人才,开启了一轮轰轰烈烈的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楚王相召俱酒,这得从叶公说起。 两次襄城之战,打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楚王的耳朵里,已经被襄城君的大名给磨起茧子了。 兵败被俘、封邑丢失、又被庄宽欺负的叶公,逃回郢都之后,面见楚王熊疑,一边将失败的责任一股脑儿甩到鲁阳公身上,一边声泪俱下地告了庄宽一状。 楚王一脸平静地看完叶公的表演,冷冷地道:“不谷听闻,叶公兵败被俘,不知如何,能够安然脱险?” 叶公老老实实地道:“臣为襄城君所释。” 楚王道:“鲁阳公与叶公同为襄城君所执,焉何叶公得归?而鲁阳公未归?” 叶公如实回答:“臣被执在先,鲁阳公被执在后,臣在襄城期间,未尝得见鲁阳公之面,故不知其中缘故。” 楚王面色一沉:“楚之法,覆军杀将。叶公既归,胡不惧哉?” 叶公心中往下一沉,卧槽,老子又不是主帅,要杀也得杀公孙骐期这个老东西,你不能冲老子来吧? 但是叶公深知楚王的个性,你要是一味求饶怂包,那就死定了。如果能够表现得有那么点风骨,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一堆慷慨悲壮的话语,哎!说不定就能活下来! 叶公小沈决定搏一搏! 当下小沈平复了一下心情,朗声答道: “大王,臣幸蒙大王信任,忝为前军副帅,出师不利,理当自戗。然臣有要事在身,事关王业,故不敢先死。” 小沈赌对了,楚王果然来了兴趣。 “哦?有何要事,汝且讲来,不谷听听?” 小沈心中一宽,尼玛,总算捡回一条命。瀑布汗…… 不过,故事要从哪里开始编起呢? 有了,就从襄城君俱酒开编吧,反正他人已死了,又不能站起来和沈某人对质。 小沈:“大王,臣在韩营,听闻韩国太子与襄城君不睦,因襄城君斩杀太子心腹,二人之间势同水火,遂决定乘隙而发,为楚争利。” 楚王一听更来了兴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心中暗道,看不出来啊,这个小沈同学都进了战俘营了,还在想着报效不谷,嗯,胆大心细,是个人才。 小沈继续编:“臣利用襄城君提审期间,广宣大王恩泽,大张楚国志气,襄城心有戚戚焉。” 楚王心道:哦嗬!你还有这本事?! 不谷已经成功将兵家大佬吴起招至麾下,如果能再下一城,将这位近年来名声鹊起的兵家新星也纳入彀中,那那那,楚国的军事实力可就碾压诸侯了! 楚王的神思,间接为小沈编故事提供了时间,小沈酝酿了一下思绪,然后继续开编: “臣归鲁阳,襄城君秘密随往,意图派人与大王接洽。未曾想,韩国太子韩屯蒙,重金收买墨家刺客,白日之间,悍然行刺。” 楚王吓了一跳,情节还这么曲折吗? 小沈:“臣闻讯,舍命相救,襄城君已无大碍。臣既救襄城,襄城感激涕零。” 小沈越编越上瘾、越编越顺溜:“韩屯蒙如此蠢招,自然适得其反,襄城功高遭刺,自然归韩惧诛!” “臣再晓以利害,循循善诱,襄城心欲归楚,然尚不坚决。故臣急欲归见大王,请我王许以厚利,封之高爵,诱其背韩归楚。” 楚王听到这里,不由得击节喝彩:“彩!彩!彩!叶公好手段!” 小沈演技上身,转而低头叹息:“唉!不想庄宽此贼,狼子野心,阴谋乱政,驱臣出鲁。襄城见疑,此事……恐难为矣!” 楚王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这还了得,传不谷之令,命吴起速擒庄宽,解送郢都,听候发落。” 叶公小沈擦了一把汗,尼玛,总算编完了。反正俱酒已经死透了,死无对证;庄宽又从中搅了这么一棍子,正好甩锅! 保命要紧,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小沈是在讲故事,楚王却是真当回事,他激动地指着小沈道:“不谷亲书手札一份,着尔立即返回鲁阳,速速招降俱酒,不谷一定不吝封赏!” 叶公小沈傻了,我去,老子刚逃回来啊,大王你又要让老子去送死?要知道,俱酒这会儿已经埋土里了,去坟上招降啊? 楚王刷刷写完手札,封上金泥,贴上王记,赐予叶公:“即日起程,不得有误!” 叶公期期艾艾:“大王,臣,臣待罪之身……” 楚王轻哼一声,瞧你这点出息:“不谷赦尔败军之罪,若俱酒归降,再升一级!速速去吧!” 叶公继续找理由:“俱酒在韩,高封为君,君上若无厚赏高封,恐难如愿。” 楚王道:“不谷岂是吝啬之主?吴起入楚,已许令尹;俱酒入楚,可暂为一地之守。若有战功,不失封君拜公之位。不谷已在信中亲笔言明。” 叶公推三阻四:“呃,嗯,那个,臣这两天有点拉肚子……” 楚王怒了:“拉了尔且兜着,行程不得耽误!” 叶公彻底没招了,只好灰溜溜地奉令,准备下殿返回韩楚前线,不管如何,先把小命保住了就还不错。到时候到方城转一圈,回来就说俱酒这小子无福消受大王恩泽,已经死得透透的了,然后,老子就解脱了! 正当此时,吴起的军令快马送到。军方的情报,驿站自然是快马加鞭,人歇马不歇,速度快的一匹。 吴起作为楚国新臣,自然随时随地要对楚王表表忠心。吴起在军札中简略介绍了楚韩边境形势,主要是禀告大王,襄城君俱酒遇刺,心灰意冷,欲离韩国。 韩国所恃者,襄城君耳。襄城君既去,此诚楚国反攻之大好时机,奏请楚王准其发兵,适时收复边境的合伯、武阳、叶邑,甚至一举光复襄城。 楚王一见大喜,摇着军情札子对叶公道: “叶公之言诚不虚也,吴起军情,亦言俱酒欲去,此时不招贤士,更待何时?叶公速去,速去!” 叶公一听,彻底吓呆了:“大王,吴起……吴起之札能否付臣一观?” 楚王正在兴头上,随手一丢:“且看!” 叶公看完,直接坐在了地上。 卧槽!震惊!襄城君俱酒居然没死?! 要知道老子刚才编的故事都是基于“死无对证”这一基础之上的啊! 而现在,基础不存,楼要塌了! 第357章 狡兔三窟 楚王亲笔来信相召,信中言语诚恳,态度谦恭,条件优厚,信誓旦旦。 吴起希望这位身上闪烁着兵家光芒的弟弟,和自己一样能投身明主,干一番事业。特别希望在自己即将展开的楚国改革中,能有这位传奇弟弟的一臂之力。 对俱酒那些动不动要“王天下”的豪言,吴起表示理解,没办法,晋国公子嘛,祖上曾经很豪华地阔过,所以,有点小野心很正常。 但这些话吴起基本上当作年少轻狂看待,一个字:不相信! 他殷切地看着俱酒,希望他能有所回应。 然而,俱酒却陷入了两难之地。 作为史上最窘迫的穿越者,俱酒对地盘的渴望可以称得上是举手戴目,如饥似渴,而楚王正好提供了这种可能。 韩国反正是必须离开,若论民意基础,襄城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四战之地”这条硬伤,对于草创阶段来说却是致命的。 好在声望和民意有如烈酒,越陈越香,不妨先存在民心之中,慢慢发酵,来日连本带利一起取。 既然要走,自己打下的合伯、武阳、叶邑就没必要留着。不如以三邑为代价,向楚王递一份“投名状”,若能换取楚国的一块地盘,并且和自己已经到手的南郑之地连到一起,这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但是,同时拥有秦国、楚国两块地盘,别说两国君主了,就是普通人也能看得出这其中的炽炽野心,是不是反而会弄巧成拙,两头不是人呢? 之前自己在韩、在魏,那都是虚封,没有实际地盘。即使自己名为襄城君,但襄城的地方政务还是韩侯亲派的官吏在行使职权,与那种可以左右封地大小事务的分封,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俱酒的犹豫,被吴起看在眼里,于是一通趁热打铁,他非常有策略地、顺着俱酒的思路劝说: “吾弟志向高远,但不妨因势利导、顺水行舟。楚国风大,可以扬帆,吾弟慎思之。” 吴起其实是行的权宜之计,你先归顺楚王,以后现走现说。当你碰壁碰得多了,也就接受了成为楚臣的现实。 俱酒却听得十分动心,的确,作为起事阶段,不宜太过招摇,必须顺势而为。 俱酒道:“秦公与弟,有舅甥之情,托以南郑之地。弟再归楚,唯恐秦楚皆疑,两方皆罪,故此不决。” 俱酒的忧虑,吴起懂了,但吴起还是决定继续推进自己的权宜之计,先入楚,先迈出第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吴起道:“古之道,君疑臣反,起昔日在魏,险丧性命;弟今在韩,处境微妙,暗潮涌动,诚宜早做决定,以保周全。” 俱酒犹豫再三,目前自己的路已经不多了,乱世之中,不如一搏。且以三邑为筹码,从楚王处换点好处再说。地盘如果烫手的话,换成物资也行啊! 但俱酒要让吴起明白,入楚不是承吴起的情,而是为了帮助吴起,给他改革失败之后留下退路。 俱酒道:“弟愿入楚!” 吴起大喜,:“吾弟何其明也!” 俱酒意味深长地说道:“俱酒入楚,实为吾兄之故!” 吴起以为俱酒是说自己的劝说最终发挥了作用,于是挥挥手道:“弟为起入楚,履汤蹈火,性命攸关,起岂是知恩不报之人?” 俱酒笑了:“兄长,狡兔有三窟,仅得其免死身,今兄在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弟今入楚,实为吾兄复凿二窟也。” 俱酒把自己的小九九深深地隐藏起来,却给出了一个保护吴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吴起一愣,合则我劝了半天,最后的结果还是为了服务自己呗! 俱酒道:“吾兄胸有沟壑,腹有良谋,欲治楚而一展抱负,弟实佩服。然吾兄欲鼎新,必革故;欲革故,必树敌;敌众而兄寡,如何自处?必留狡兔之窟!” 吴起颇不以为然:“吾忠心为楚,王岂不知我?民岂不德我?” 俱酒道:“公侯岂不仇兄?世族岂不怨兄?贵族岂不患兄?!” 吴起沉默不语。 俱酒摇了摇头,吴起还是以兵家的脑袋在想政治家的事情,政治幼稚病非常严重。 当下问道:“兄长,楚王使者为谁?” 吴起:“弟之老相识,叶公。” 俱酒道:“弟欲归楚,其事周密,其事其状,不好为难兄长,不如弟与叶公相见,再叙周详。” 吴起表示同意,叶公是楚王授权的特使,有些事情,让他与俱酒直接面谈比较好。遂告别俱酒,归于鲁阳。 送走吴起,俱酒立即打开行军舆图,仔细查看自己中意的目标。 目前的南郑之地,即后世的汉中市,是古褒国的地盘,烽火戏诸侯的大美女褒姒就是这个古国的人氏; 目前与南郑之地接壤的,是楚国的汉中郡。南郑是今天的汉中市,但是历史上“汉中”这个名字,却是楚国先使用的,意思是汉水中游的意思。 楚国汉中郡的大概范围,主要包括今天的陕西省安康市、湖北省十堰市全境,另外还包括河南省南阳市和陕西省商洛市一小部分,是古庸国的地盘。汉中郡治所在丹阳,即今丹江口市一带。 俱酒要和楚王讲条件,首要目标就是与南郑之地接壤之地,这样就可以将两地联合起来发展,打造一块自己治理下的地盘。 但是,楚国的汉中郡范围太大了,一来无险可守,二来离楚国的郢都(纪南城,今荆州附近)也不远;三来不想自己胃口太大,惹得楚王怀疑。总之,吞下整个汉中郡,不切合实际,也不适合穿越者在初创阶段“小院高墙”的设想。 而且,合伯、武阳和叶本来就是楚国的城池,自己拿人家楚国人的地盘再来换一块地盘,不要太算计。 俱酒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郇阳城,郇阳,即今天陕西省安康下属的旬阳市(县级),这个时候安康还没影子呢。 如果能将郇阳城拖到自己的碗里来,那么俱酒就拥有了汉中盆地和安康盆地两大资源,也就是今天的汉中市和安康市两个地级市的地盘。 汉水由西向东奔流,因而楚人若溯江而上进攻,十分困难;南有大巴山,北有秦岭,这样就可以险据守,堵住来自外侧的大部分威胁,集中一段时间在盆地里面发展自己的小事业。 接下来,俱酒十分头疼的事就是,如何在秦、楚两边走好钢丝,保持好平衡了,尽量在自己平定巴蜀之前,不要生乱。 穿越者的理想国 第358章 谈判技巧 楚国的叶公小沈和韩国的司寇老沈,几乎同时抵达了襄城。 沈无损当初不辞而别,俱酒决心晾一晾他。于是将老沈安排在馆驿住下,还派重兵“保护”,如厕都有人跟着,把个老沈整得心惊肉跳。 俱酒先接见了叶公小沈。 说实话,叶公扯了一堆谎言、忽悠腐了楚王、并成功救下自己的小命之后,却犯了大难。 说什么襄城君欲降,都是基于俱酒已死的事实,凭空捏造出来的谎言。 而眼下,俱酒活着,楚王有令,怎样才能够让这位小封君配合自己、圆了这个弥天大谎呢? 叶公慌得一匹。 愁眉不展地来到鲁阳城,见到了吴起,叶公突然灵光一闪,这位楚王新贵吴将军,当初听闻俱酒遇刺,表现得极为失态,二人之间绝对关系匪浅。 于是叶公隐去了自己在楚王面前吹大牛这一段情节,直言楚王欲招降俱酒,沈某知吴将军与襄城关系莫逆,还望吴将军以国事为重,前往游说。 吴起心中也正有此意,于是有了吴起取得丰硕成果的襄城之行。 吴起归告叶公,襄城欲与叶公详询楚王之意,叶公自然大喜,吹过的牛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沈某人必须走上一遭! 俱酒与叶公寒暄再三,双双跪坐。 俱酒刚开始觉得这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连他的名字都懒得问。 没想到后来事情的进展,叶公居然在自己的人生中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于是俱酒与叶公之间的谈话,首先从这位被穿越者口口声声叫做“小沈”的执珪之君的大名谈起。 俱酒拱手道:“某与叶公,相交一场,尚未知晓叶公名讳,故冒昧相问,唐突之处,叶公见谅!” 叶公哈哈一笑:“沈氏乃出于楚庄王,庄王封公子贞于沈鹿,沈氏由此兴焉。沈某单名一个‘龙’字,表字‘战野’!” 叶公!沈龙!!沈战野!!! 俱酒望着这位其貌不扬的叶公,心里极度震撼,我靠,你特么用得着这么霸气的名字吗?为什么我这么能打,却有着一个废物一般的名字?! 叶公似乎看出了俱酒的狐疑,解释首:“《易》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故沈某以此卦辞得名。” 俱酒满脸崇敬地拱手行礼:“叶公威武、霸气毕露!” 叶公听了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哼!打仗打不过你,名字压死你!你看你那酒鬼老爹给你起的啥狗屁名字,都是酒?切! 俱酒突然很好奇,隔壁屋里还软禁着一位老沈呢,不知这两位什么关系? 俱酒问道:“俱酒在韩,曾有位同僚,官居司寇,沈氏无损,不知……” 聊这个沈战野相当在行:“韩国沈氏出自周初之沈国,姬姓沈氏,乃文王幼子季载之后裔也。某楚国沈氏出自庄王,芈姓沈氏。固有所不同。” 俱酒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极大地满足了沈战野的虚荣心。 扯这半天闲篇,俱酒也是有目的的,作为谈判的甲方,自己不能太主动,要看这位沈战野同学开出什么价码。 叶公沈战野也很喜欢通过东拉西扯,进一步贴近双方的距离,当一切都融洽起来之后,沈同学神秘地对着俱酒说道: “襄城君,我王亲笔之书,可曾收到?” “嗯!” 俱酒嗯了一声,然后不置可否,自顾自地玩弄酒爵。 叶公沈战野很着急,“嗯”算几个意思,你倒是表个态啊! 沈战野:“襄城君,我王求贤若渴,君才天下无双,如此君臣,天造地设,胡不入楚?” 俱酒继续装聋作哑,心中暗道:谈条件啊,没条件谁投降啊! 沈战野心里这个急啊,能不能圆谎关系到自己小命安全,也关系着自己能否在楚国官场上反败为胜、更进一步。 当下又道:“襄城君但能入楚,高官厚赏、金钱美人、华居肥田,我王尽可满足,襄城君速决勿疑!” 俱酒故意唉声叹气道:“叶公如此厚我,我却夺君封邑,实是心中愧疚啊!” 沈战野一见俱酒终于接话茬了,当下顺竿就爬:“襄城君归楚,可抵坚城十座,沈某叶邑,岂足道哉?” 俱酒又道:“某数与楚战,刀兵无眼,伤人无数,楚人必仇我,如之奈何?” 沈战野道:“襄城君有所顾虑,某岂不知?沈某以性命担保,君为楚臣,恩怨皆消。” 俱酒揶揄道:“叶公以性命为保?俱酒之事岂能累及叶公?” 沈战野明白,自己份量不够:“某必上奏我王,既往不咎,襄城勿忧!” 俱酒道:“虽如此,然俱酒仍心存愧疚,不敢面见楚王。只求一邑之地,终老于野而已。” 沈战野道:“我王曾言,襄城入楚,可暂为一地之守。日后有功,另行封赏。君且言欲往之地,某为君向楚王求封。” 俱酒道:“昨日观看行军舆图,汉水中游,郇阳之城,山高地狭,清净出世,可以终老。叶公以为如何?” 沈战野惊讶地道:“楚国地阔万里,鱼米膏腴之地数不胜数,襄城何故选此穷山恶水之地?” 俱酒作沉痛状:“叶公,实不相瞒,俱酒有重伤在身,神医扁鹊预言,某命不过三年矣!俱酒选择郇阳,为疗疾耳。” 沈战野大惊:“襄城君伤情如此严重?不若随某急赴郢都,我王宫中太医,或可疗君之疾!” 俱酒道:“楚王太医,比扁鹊如何?” 沈战野低头沉吟半晌,实事求是地说:“不如!” 俱酒用十分低沉的语调说道:“叶公啊,非俱酒不愿为大王效力,实是有疾在身,俱酒今日,形同废人,不愿贻误大王。” 叶公沈战野还真信了,瞪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面部十分复杂。 看到叶公一脸沮丧,俱酒暗道,这事得见好就收,可不敢像上次在魏罃面前装13一样,装得太过了,结果画蛇添足、弄巧成拙,差点收不了场。 俱酒换了一种声调:“不过嘛……” 叶公立即来了精神:“不过什么?襄城君有话尽请直言,沈某定当竭力促成。” 俱酒道:“医术不灵,求诸巫咸。巫咸言道,俱酒确有三年之灾,然有可破解之法,此俱酒所以选择郇阳也。” 叶公顿悟,我说嘛,楚国这么大地方,怎么偏偏选择了那个小旮旯了!原来有巫咸在背后指点。 俱酒道:“叶公待某甚厚,某也不愿有负于叶公。请叶公言于大王,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内,俱酒痊愈,必为大王驱驰,愿为大王效死。” “若俱酒命中无福,只能嗟叹与楚无缘,三年之后,归尘归土,如此而已。” 见俱酒说得伤感,叶公赶忙勉力安慰。 俱酒双手一摊:“王若恩准三年之约,俱酒立即归还叶邑等三城,尽释楚囚,赎既往之罪。” “王若以为俱酒无用,咱们就此别过,江湖路远,各安天命!” 叶公一听能归还老巢叶邑,两眼刷刷刷直放绿光。 加之来襄城之前,与吴起也攀谈过,二人一致认为,先行劝说俱酒归楚,余事可以慢慢再来。 于是叶公沈战野忙不迭地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 “可行!可行!我王思君,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况襄城年少,三秋时光,一瞬而过。沈某立即归奏我王,为君求郇阳之封!” 第359章 申不害 韩侯欲兴兵伐宋,朝堂之上有迂腐的大夫加以劝谏:“宋无罪,君上三思!” 韩侯义正辞严地曰道:“宋无道,使人刺我重臣,间我君臣关系,此仇必报!寡人出师,为义也!” 伐宋的理由冠冕堂皇,正大光明,迂腐的大夫们惊得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韩侯命令太子韩屯蒙为主帅,中尉暴陇为将军,主持伐宋大计。主打一个速战速决,教训一下,转移矛盾即可,不可使战争陷入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现阶段目标还是郑小强。 宋国不是挑拨离间太子与襄城君的关系吗?那么派太子亲自前去报这个仇,不仅可以教训宋国,更可向天下表明太子与襄城君亲密无隙,可谓一举两得。 太子接令后,面对行军舆图,却犯了难,他没经验呀!宋国这么大,该怎么打呢?于是召集一众将军、幕僚、门客共商大计。 经过前期情报部门侦察掌握,宋公购由近期正彭城地区考察,国都睢阳由太子宋田摄政。 宋国的都城睢阳,是战国时期重要的交通要道,手工业、商业十分发达,当然这也是由于宋国是商人后裔,血液里就流淌着商业的基因所决定的。 彭城作为宋国的另一个大城市,有着陪都一般的地位,这一段时间,宋国国君正好驾临彭城,在那边吃着烧烤乐不思归。 将军暴陇主张,趁宋公不在国都的大好时机,直接攻打睢阳,理论上说,攻下一个国家的国都,这个国家基本就灭亡了。 但反对的声音也不小,宋国因为地处平原,无险可守,故而在城池的营造方面下足了功夫,城高池深,攻取不易。 特别是当年公输班欲助楚伐宋,被老墨子一通劝阻、禽滑厘亲自主持墨守事宜。事后虽然战争避免了,但墨家的守城之法也在宋国传承下来了,直接攻打睢阳,肯定会旷日持久。 韩国现在在北边和郑国撕扯不清,在南边把楚国得罪苦了,如果宋国这边不能做到速战速决,显然不符合韩侯的既定方针。 门客幕僚又设计了几套方案,但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能令人满意。韩屯蒙一时心中焦躁,将桌上的酒爵、酒壶之类的摔了好几个。 “太子,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韩屯蒙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说:“欲言则言!” 那人说道:“宋君今在彭城,太子率军直趋彭城,擒宋君而为质,令睢阳开城以降,必可成矣!” 哦?韩屯蒙一时来了兴趣:“吾军过境,宋人其不疑乎?” 那人说道:“太子广织旌旗,高张声势,谓将使越,过睢阳而遗厚礼,宋人何疑之有?” 暴陇道:“彭城在宋国腹地,必不可大军以入,若孤军而深插,为宋所围,岂是儿戏?” 那人道:“宋之境,商贾往来,天下通衢也。阴令一军乔装商旅,半路接应。若奇袭彭城得手,挟宋君而西归,料宋军不敢唐突。” 暴陇坚决不同意:“太子一国储君,万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此计万万不可!” 那人道:“太子至睢阳,赠宋厚礼而秘返。差一身形相似之人,一路虚以尾蛇,不患犯险。” 太子韩屯蒙伸手制止了暴陇,俯身问道:“客为谁者?何时入我门下?” 那人道:“小子申不害,郑国京人,原为郑之贱臣,后于败军之中,流落阳翟,幸入太子门下,充作食客。” 申不害?嗯,韩屯蒙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议后,太子将申不害单独留下,继续研究他提出的奇袭彭城之计。 申不害的奇袭之计,主要的基础是宋国这些年来略显麻木的国防神经。 宋人重商,加之睢阳、彭城等大城居于重要的地理位置,商业、手工业十分兴盛,在国内形成了人人重利的思想。 重商、重利的副作用,就是消磨了斗争意志,国家过度求稳怕乱,在诸侯之间得过且过。你想想,谁愿意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要,去沙场征战呢? 一千二百多年之后,另一个以“宋”为名的朝代,犯了同样的毛病。经济高度发达,军事极端弱鸡,后世人称“鼻涕宋”。 放眼整个战国,宋国很少参与重大政治活动,包括诸侯会盟、合纵连横等等,当然更少发起军事战争,无论主动还是被动。 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较为发达的经济,养成了宋国的鸵鸟心态,闷声发财,不求进取。 在这种心态之下,整个宋国的国防温水煮青蛙,相对松懈,为韩国这次奇袭奠定了坚实基础。 这是特定国家、特定环境、特定条件、特定时间下的军事个案,不具有普遍性和规律性。 听完了申不害的分析,韩屯蒙击节叫好。此战若成,韩屯蒙的太子之位将更加稳固了,同时也可在诸侯之间树立傲娇的威信。 当下,韩屯蒙决定按照申不害的计策执行。 暴陇按照太子的提前部署,秘密派遣三千韩军精锐化整为零,以各种经商为名,陆续进入宋国境内。 宋人对商业往来十分宽容,在一些关隘收取相应税赋之后,韩军大摇大摆地潜入宋境,在沿线重要隘口,埋下暗子,以防万一。 一部分特种部队,直接润进了彭城城内,摸清了城防设施、军事部署等重要情报,为下一步针对宋公的“斩首行动”提前布好了局。 数日后,韩国太子出使越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韩国礼宾部门也提前向宋国通报了这一情况。 韩屯蒙在数千韩军的保护下,敲锣打鼓、浩浩荡荡一路东行。 宋国虽然接到了礼宾部门的通报,但仍不敢放松神经,国都睢阳城做好了戒备,以防万一,毕竟韩国人马不少呢! 韩使团只在沿途驿站经过,并未接近宋都睢阳,这让宋国守军把心掉到了肚子里。 韩国太子韩屯蒙为了表示对宋国的感谢,派人向暂摄国政的宋国太子宋田送上厚礼,对使团骚扰宋国地方,表示歉意;对太子的经天纬地之才,表示钦佩。 并言由于君令紧急,行程紧张,就不入城拜会太子,请宋太子见谅云云。 太子宋田见了韩屯蒙送来的礼品,吓了一跳。 嚯!韩国人出手是真特么阔绰,不就是使团过境么,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铺排张扬吗? 瞧把你丫嘚瑟的! 宋田问守城将军道:“确是韩国太子韩屯蒙吗?” 将领答道:“确是其人,某年某月某日曾在某地见过,不会认错。” 宋田道:“来呀,传本太子令,对韩太子加倍回以重礼,以示我宋国风范仁义!” 将领吭哧道:“韩国太子已经过境多时……” 宋田大怒:“快马追赶,必不失我宋国礼仪!” 第360章 奔袭彭城 宋军将领无奈,立即组织人马快马加鞭追赶韩国使团。 此时,韩屯蒙已经秘密返回韩国境内韩军大营,申不害身着太子衣着,深藏车驾之内,率领韩军继续招摇而行。 突然一名韩军校尉禀报:“先生……” 申不害:“嗯哼——” “呃!这个,太……太子,宋军有大队人马赶到,为首之人高呼停车,请太子定夺。” 申不害在车内微微一笑:“驻车,列队,恭候!” 宋军将领快马加鞭追上韩国使团车队:“宋将某某,奉敝国太子之命,求见大国太子。” 没办法,这个阶段的宋国就是这种外交策略,哪个诸侯也惹不起,通通称呼为“大国”。 申不害轻轻示意一下,韩军校尉高声道:“太子旅途乏累,不见!” 一国太子!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守城之将说见就见的?何况还是我大大大大韩国的太子! 宋军将领无奈:“敝国太子,有不忝之仪,奉与韩国太子,请太子笑纳,望永修宋韩之好,千秋万年!” 言毕送上礼单。韩军校尉接过礼单递与申不害,申不害笑开了花。 韩军校尉扯着嗓门回道:“请将军回报贵太子,敝国太子多谢贵太子厚赠之恩,返回途中,再行拜访。” 宋军将领抹了一把汗,尼玛,总算完成任务了! 申不害收下礼物,立即命令全队加速前进,直扑彭城。数日之后,韩军直接杀到了毫不设防的彭城城下。 在早已潜入城内的韩军细作的配合下,申不害迅速拿下了城防,直击宋公的彭城行宫。 彭城这个地方鱼肥米香,生活安逸。宋公构由在彭城醇酒妇人、炙肉鱼羹,吃得不亦乐乎,醉得不省人事,玩得乐不思归。 宋公后来含泪回忆:他带着美妾、弹着琴、唱着歌、吃着烧烤,突然就被韩军给劫了!!! 韩军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完美袭击了宋公的行宫,将正围着青铜小炉,左拥右抱的宋公抓了个正着。 彭城的守军还没回过味来,就被潮水般的韩军给打散了,“劲韩”绝对不是浪得虚名,尤其是在对阵宋国这种二流国家时,战斗力更是爆棚! 申不害指挥韩军尽开彭城府库,用宋国武库中的武器装备,将之前以商贾之名潜入宋境的数千韩军尽数武装。 韩军将金银细软、战略物资、马匹祭器等物资尽数搜刮,然后释放囚徒,开仓放粮,并不占据城池,趁着彭城一片混乱,迅速西撤。 这一边,得到彭城得手消息的韩屯蒙,迅速指挥韩军大部团团将宋都睢阳包围,但围而不攻,静侯被俘的宋公构由来到,然后挟持人质,要求太子宋田开城献降。 有宋公构由这个顶级人质在手,申不害西归一行十分顺利,其中在砀山等几处宋国关隘处受阻,然而早就潜伏在关城之中的韩军趁乱动手,关外韩军再拼力攻打,没几下就解决了问题。 一路之上,粮草不够了,申不害还押着宋公来到一些小城邑之下,地方官吏无不老老实实地送上粮草,犒劳韩军,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国君被韩国人押着一步步走远。 不一日,申不害率领的奇袭部队胜利完成任务,押着宋公来到睢阳城下,向太子韩屯蒙交令。 韩屯蒙心花怒放,对申不害另眼相看,以太子府执事之职相授,并赐以厚赏,倚为心腹。 年轻的申不害完成了人生首秀,以耀眼的的光芒登上了战国的政治舞台。 战国诸侯之间的政治外交有一大特色,那就是“平均分赃”、“利益均沾”。例如战国后期齐国独吞宋国之后,诸侯没有得到利益,又害怕齐国坐大,于是群起而攻之,史称“五国伐齐”。 韩国奔袭数百里攻下彭城,并一举擒获宋国国君,此举在战国大地、尤其是中原诸侯中引了极大的轰动。 特别是韩国挟宋公而欲下睢阳的举动,更是被视为对宋国的吞并之举。因为战国之时,人们认为攻下一国国都,就视为该国灭亡。 宋太子田在国中大臣的支持下,坚决不开城门,深沟壁垒,严阵以待,以睢阳城坚固的城防,以及墨家当年传授的守城技艺,韩军硬攻一时还真打不下来。 同时太子宋田命人拼死出城,先后向齐、鲁、赵、魏求援。一向视宋国为自己禁脔的齐国大怒,联合鲁国,秣马厉兵,磨刀霍霍。 近期和韩国交恶的楚国,立即发表声明,对韩国侵略成性进行严厉谴责,并立即中止楚、韩两国正在开展的和谈,表示对宋国的声援。 魏侯击也因为韩侯事先没有打个招呼就独自行动,而暗自不爽,不吭不响,装聋作哑。 赵侯章更因为韩国参与围攻邯郸之战而记恨在心,更是猛放狠话,要敲打韩国。 燕、秦、越等国由于地处边远,未及时收到信息,而未表态。一时间整个国际形势山雨欲来、波谲云诡。 韩侯眼见转移矛盾的目的已经达到,便立即宣布撤军,但将宋公构由作为俘虏押回阳翟。 韩国对外发布了措施强硬的伐宋总结,公开宣布了宋公构由派人刺杀韩国重臣襄城君,挑拨离间韩国君臣关系等十条大罪,动用国家机器对宋国口诛笔伐,把舆论战也打得风生水起。 诸侯在乎的是土地人口的争夺,睢阳之围既解,也就失去了继续干涉的理由。加之韩国宣布宋国行刺在先,罪恶昭彰,此事很快就一阵风过,不了了之。 宋国和韩国经过数轮谈判,奈何韩国狮子大开口,索要地盘、人口和巨额战争赔款,宋国一时不能满足。 同时,宋国国内无主,内乱的基因又开始蠢蠢欲动,太子宋田的地位岌岌可危。 于是在一班宋国重臣的扶植下,为了尽快稳定局势,宋太子田继承君位,史称宋休公。遥尊宋公构由为“宋主父”。 宋主父构由受不了此等奇耻大辱,再加上亲儿子不但不救,而且还乘机抢班夺权,不久之后便郁郁而终,宋国君臣上谥号为“悼”,史称宋悼公。 韩国对宋的讹诈最终未能得逞,但此战打出了韩国的劲锐、阴挚、狠辣和残戾气质,为韩国在大争之世立于不败,跻身“七大战国”之列,涂下了一笔浓烈的背书。 第361章 王者之风 楚王熊疑接到了叶公沈战野的加急奏报,将自己的游说之功添油加醋地自我表扬了一通,汇报了俱酒愿意归献三邑、释放楚俘,但要求居于郇阳、三年治疾的条件,并着重说明了俱酒归楚的好处: 其一,昔日楚材晋用,楚为天下笑柄。今日晋材楚用,且是晋国公子,充分说明王贤而才至。 其二,襄城君年方十三四岁,三年之后,正值当打之年。楚地三年,不仅可使其身体恢复,更可使其彻底归心。故用材不必急于一时。 其三,襄城君献归三座万户之邑,却只求一座千户之邑,其人不贪,其心至诚。当今天下,不贪者少矣! 其四,襄城君与楚王新贵吴起将军是忘年之交,王若倚仗吴起兴楚强国,襄城君在楚,可为吴起辅翼。 其五,襄城君胜在多谋,而非勇武。其人虽身有疾,然可为王出谋划策,运筹演谋,不必亲冒矢石。 其六,郇阳之地,多受巴人袭拢。襄城君既驻郇阳,对付巴人,必能全胜,破解近年楚国“逢巴不胜”之怪圈。 总之,叶公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册竹卷,看得楚王直皱眉头,话说你水文字水得这么起劲,难不成给不谷上书是有全勤奖吗? 叶公之所以这么卖力地为俱酒推销,主要还是为了圆自己在楚王面前撒下的大谎,防止自己吹过的大牛皮破裂。 而且,楚王还说过,只要游说俱酒入楚,官升一级呢?! 说实话,俱酒居于卖方地位,却没有狮子大开口,而且还提出一个不伦不类的“三年之约”,总让楚王觉得怪异,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个时候,忠臣吴起的奏札也到了,吴起对楚王的忠心忠到什么程度? 忠到连俱酒的底裤都给卖了! 吴起先在奏札中详称了计划对合伯、武阳、叶等三座城邑用兵的思路和兵力调配、后勤保障等详细事宜。准备在俱酒离开之后,一举攻下三邑,打韩国一个回马枪。 但吴起遵守与俱酒的承诺,没有提出攻打襄城的计划。 说完军事计划,吴起开始谈论襄城君俱酒的相关事宜: 其一,此子有才,起十三四岁,尚与邑人街头斗狠,而此子已然统军数万、连胜数战; 其二,此子备受诸侯青睐,在韩、在魏、在秦均被封高爵位。 其三,此子身为晋国公子,贵族气息难掩,常发狂言,人以为怪。 其四,起与此子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约为兄弟。吾弟曾言,起平生树敌太多,欲为起筑狡兔之窟。 综上,是否接受此子入楚,请王上三思。 若不用此子,令其自去,勿令入楚; 若用此子,须假以时日,磨其棱角,去其锐气,收服其心。 尽管吴起的话说得很隐晦,但楚王熊疑作为一代有为之君,结合叶公的奏札比较着看,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弯弯绕,一针见血地找准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不就是晋国公子、图谋复国之心不死吗?多大点事! 楚王站在雄才大略的高度,迅速做出决断: 其一,诸侯青睐,说明此子有可用之处。诸侯皆可用,不谷缘何不用? 其二,晋国公子,血统高贵,图谋复国,这很正常。诸侯流落在列国的公子多了去了,哪个不是怀揣着复国的野心?不谷表示非常理解! 其三,公子若愿受楚封,暂以郇阳君屈就,不低于韩侯所给之待遇;若不愿接受楚国封赏,以郇阳作为公子汤沐邑,待之以国宾之礼。 其四,三年之约,名为疗伤,实为蓄力。三年太短,不谷等公子五年。五年之内,公子若是起事复国,成功与否,不谷都会帮帮场子! 事成,不谷与公子,愿效仿楚成王与晋文公“退避三舍”故事,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公子辟不谷三舍之地; 但是,五年事不成,公子要归心于不谷。 楚王熊疑亲笔书写一道秘札,泥封之后,经过楚国驿路昼夜不息送到了俱酒的手中。 楚王熊疑胸襟之宽广、格局之高远、眼界之开阔、气度之恢宏,强烈地震撼到了穿越者平凡的心灵! 有时候想一想,如果没有穿越,终其一生,穿越者也就是一个低到尘埃里的小人物。 而穿越到“古今一大变革之会”的战国,与这些散发着智慧光芒和人格魅力的古人同戴一片蓝天,共踏一片热土,是多么崇高的一种荣耀。 穿越以来,先后与聂政、韩侯猷、魏侯击、秦公师隰、卫鞅、吴起、墨子等等历史名人打过交道,深感这些史册留名的精英,都有着极强的人格魅力,有着卓越的人生智慧。 与他们每一个人交往,穿越者都抱着一种尊敬的心态、谨慎地面对。 尽管有着知晓历史走向的“上帝之眼”,掌握着信息不对称的作弊密码,但要这些史册留名的历史人物为己所用,真心真心不容易!绝对不是默念两声咒语,随便就可以将其召唤而来的。 特别特别是今天,楚王熊疑的姿态与手段,再次刷新了穿越者的认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明主!什么叫做王者之风!什么叫做恢宏大度!什么叫做光风霁月! 历史上的楚王熊疑,也确实是一位有为君主,他大胆起用吴起改革强国的故事,和后世的宋神宗起用王安石有着惊人的相似。 楚王熊疑任内,对内推行改革、打击贵族,裁冗削禄、奖励耕战,对外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为楚国点亮了一段高光时刻。 楚王熊疑死后,群臣乱王,射杀吴起,改革失败。与后世宋神宗时期的王安石变法有着惊人的相似,唯一庆幸的是,王安石得到善终。 楚王逝世之后,群臣上谥号曰“悼”,《谥法》云:“年中早夭曰悼。年不称志。” 这一谥号,是对贡献卓越却又英年早逝,雄心勃勃却又壮志未酬的君主的惋惜与悲叹,“悼”字的一笔一画都散发着遗憾与不甘。 历史上同样以“悼”为谥的,还有“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带领晋国“复霸”的晋悼公姬周,其经历同样令人扼腕顿足。 后世的历史爱好者们有着无数次的意淫,如果楚悼王身体不出现问题,他与吴起这一对龙虎君臣通力合作,楚国的国力将会迅速膨胀,国运将会快速爆棚,一统天下说不定就会提前了,当然也没秦国什么事了。 穿越者手捧楚王的亲笔信札,感慨到不能呼吸。 君临天下,真的不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作为君主,综合素质与思想修养,统治艺术与治国方略,真的是一篇大文章,值得终生学习。 有的人,带上系统、带上机枪、带上核弹穿越过来,也不一定能当好一任君主! 王侯将相是不应该有种子,但历史上的每一位明君,都是集思想、人品、格局、眼界、战略、胸襟等等各种因素于一身的天选之子!没有例外! 穿越者深深折服在楚王人格魅力光辉之下,读着楚王的这篇光辉文献,穿越者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心潮澎湃、神思激荡——这样的领导,俱酒认了…… ……反正他也活不长! 第362章 碎玉寓理 被楚王的王者之风极度震撼了一回的穿越者,接着就被韩侯的指鹿为马给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俱酒去意已决,准备见一下沈无损,收了韩侯的宣抚物资后,拍拍屁股走人。 正当此时,军卒禀报:太子府执事申不害求见襄城君。 什么?申不害?! 俱酒一惊,这位战国法家的代表人物已经登上历史舞台了吗?而且丝毫没有受到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影响,仍然稳稳当当地落到了韩国。 法家渊源很深,在春秋时期和战国早期被称为“刑名之学”,后人把有过类似思想的管仲、士匄、子产、李悝,甚至吴起者划归法家。 一直到商鞅、韩非子,成为法家的两座高峰。但申不害也是法家的重要人物之一,并且在韩昭侯时期主导了一系列变革。 商鞅的主要成就是进行了成功的变法,所谓“祖龙魂死秦犹在,百代都行秦政法。” 韩非子的主要成,是对历代法家的思想进行系统的总结、综合,撰写了集法家之大成的《韩非子》。 法家讲究“法、术、势”,申不害的主要贡献是“术治”。概念讲起来太复杂,大概理解,“术”是君主的专有物,是驾驭驱使臣下的方法,是中央集权的重要手段。 法家对中国历史进程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尽管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整个中国历史的发展仍然没有离开法家的影响,实际上执行了“外儒内法”的治国方略。 “外儒内法”贯穿了整个中国封建社会,简单理解就是表面上推崇儒家思想,但是实际操作上却依赖法家的思想,彼此糅杂,形成了优势互补的统治之术。 直到现代社会,依法治国才又重新成为国家治理的主导,但以德治国仍在发挥着重要的辅助作用。 俱酒将被憋了很久的沈无损和申不害同时请入府中,反正他俩主导一个意思,宣抚! 老沈心惊肉跳地将韩侯的君令传达了一番,并将不菲的奖赏清单双手奉上,小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巴巴地看着襄城君的反应,生怕被这位小封君一怒之下给“咔嚓”了。 俱酒不置可否,却将头转向了申不害:“申先生此来何为?” 对申不害这位法家大拿,俱酒还是有心结交的。 俱酒一直秉持一个理念: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穿越者一定要把自身的先知优势、与历史人物的主观能动性紧密结合起来,通过激发他们的能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那些一个人穿越过来,想啥是啥,凭一人之力鼎定天下的,都是胡扯!(西红杮:但是我喜欢!) 申不害拱手道:“申某奉太子之命,面见襄城君,转达太子之意。” “襄城君于太子有救命之恩,太子须臾不敢稍忘。前者襄城君遇刺,敌方嫁祸太子,君上震怒!” “后君上查实系宋国所为,太子亲率大军,袭彭城而执宋君,以破敌之离间,以证君臣和睦。” 俱酒刚刚平复的小心灵又一次被震得支离破碎,韩侯竟然把这口大黑锅给甩到了宋国头上?还把人家的国君都给抓了? 这事居然是韩侯干的! 这位君主,在侠累主政时期韬光养晦,在穿越者破格提拔中乾纲独断,又在此次转移国内矛盾、敲打众小诸侯中指鹿为马,上演了一出大大出乎了穿越者的认知和预料的戏码。 宋国无辜吗?比小白兔都无辜!但是,谁在乎?! 宋君冤枉吗?比窦娥还冤!但是,谁知道?! 这何止是流氓,简直是流氓! 在战国这个大乱世,不仅要有楚王一般的恢宏气度,还要有韩侯一般的腹黑辣手! 在这些诸侯高深莫测的“人君之术”面前,动不动就嚷嚷着要“王天下”穿越者,简直就是天真可爱的小白!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韩国有危险,还是赶紧走吧! 但俱酒还想和申不害套套近乎,或许这位人才今后可以为己所用: “多谢太子澄清事实,得报大仇;多谢申先生专程前来,传达君令!” 沈无损一阵翻白眼,老夫不是传达君令吗?老夫还带着这么多钱财来安抚你,你特么的把老夫软禁这么多天?却对这个小屁孩笑脸相迎?几个意思?! 申不害继续说道:“太子还让臣转告襄城君,大军在外,军令威严,有违军令、扰乱军心者,杀无赦!虽韩俊也不得免。襄城君军令如山,太子鼎力支持!” 俱酒继续与申不害套近乎:“俱酒与申先生一见如故,欲与先生作长夜之谈,先生之意如何?” 申不害不卑不亢地答道:“太子尚有要事安排,申某需即日返程,请襄城君见谅!” 俱酒大失所望。但是,对这种精英人才又不能绑架走了,还须收复其心,方能为己所用。还是放长线钓大鱼吧,申子是不是自己的碗中菜,尚需时间考验啊。 俱酒道:“俱酒被刺,事出蹊跷,故不曾向君上明言。未料君上冲冠一怒为俱酒,令臣感深肺腑。” “但臣被刺之后,体弱无力,气血双亏,难以担此重任,请二位归告君上,准俱酒归隐山林。并速派要员前来接手襄城军务。” 沈无损急欲表现自己,立即接口道:“君上知君忠义,请安心静养,休中敌国离间之计。” 申不害则缄口不言。 俱酒饶有兴趣地问道:“申先生以为如何?” 申不害解下身上一块玉佩,双手递于俱酒,答非所问的道:“申某有一块家传玉佩,欲请襄城君过目。” 俱酒面色含笑,伸手欲接……突然,申不害手一松,玉佩“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顿时碎为两片。 申不害作大惊状,连忙从地上捡起玉佩,将两片碎玉拼在一起,看着其上长长的一条裂痕,口中兀自嘟囔道:“可惜、可惜!” 沈无损一脸懵圈,但俱酒却是秒懂:“多谢申先生!” 转头对沈无损道:“俱酒有一奏札,烦请沈司寇转呈君上!”说毕,将早已密封好的辞呈交与沈无损。 沈、申二人完成了使命,离开了襄城。 第363章 巴人来袭 经过前期数批秘密运输,俱酒将襄城及楚国三邑的战略物资搬运一空。 俱酒又将一部分金银留给宛郡唐社,留作经营资金。要求唐社以行商为名,建立向南郑基地输送物资的可靠通道。 宛郡地处今南襄盆地,历来是南北交汇的通衢要充,农业、商业、手工业十分发达,以此地作为南郑的物资基地,十分必要。 同时要求唐社通过自己的信息网络,打探和联系卫鞅、吕进两人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这两个人的消息了。 军事上,将一些忠于韩室的军官打散,先后派遣到汾陉、岸门等地,分散了发生哗变的可能。 组织楚军降卒中的低级军官秘密会面,由叶公出面,面授机宜,令其全部听从俱酒指挥。 应吴起之请,将鲁阳公释放归楚,公孙骐期经此一战,备受打击,头发全白了,再也不是“二毛”、而成了一色白毛了,惆怅地直奔郢都领罪去了。 又故意将合伯、武阳、叶邑三座城池的守卫力量削弱,且穿插入许多楚军俘虏,为三邑归楚做足了准备。 俱酒还在韩军中埋下暗子,将滕提拔到一个中级军官的位置,留在韩军中作为内应,并将其远远调离襄城这个是非之地。 俱酒有了墨家少子的身份,滕就能够动用更多的资源,在韩军中建立起更广泛的地下网络。 俱酒还通过反复试探,将淳于浩成功游说归于自己的麾下,使自己军中又多一员虎将。 调韩弱来到襄城,将襄城军事指挥权交与韩弱,韩弱作为韩氏宗族,尽管与俱酒关系不错,但还是缺乏信任。 一切妥当之后,俱酒以入山游猎为名,率领聂政、怀木、索卢参、十八墨侠,以及二千余人的死忠队伍离开襄城,飘然而去。 一夜之间,吴起的大军连袭三城,在内应的呼应下,兵不血刃拿下合伯、武阳和叶邑。 叶公趾高气扬地回到了自己的封地,我沈战野又回来了。 吴起继续派兵佯攻襄城,趁襄城紧张之际,袭击了汝河上游的韩军渡口,将上次俘获的楚军楼船全部收回,沿河而下回到楚国境内。 韩都·阳翟。 韩侯收到了俱酒的辞呈,紧接着就收到了吴起攻略边城的消息,虽然襄城暂时安全,但韩楚对峙的天平已经倒向了楚国一边。 俱酒在辞呈中感谢了韩侯的慧眼相识,依然借扁鹊之口,称自己命不过三年,故而辞官归隐。 俱酒抄了几句词,装装高雅,也表达了自己归隐的心情: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是夜,韩侯踱步踽行,捻须数茎,叹息不止,直至天明! 一段明君贤臣的传奇终于走到了尽头,在无尽遗憾中戛然而止。 楚王封俱酒为郇阳君,将郇阳方圆划归俱酒治理。同时遵守“三年之约、五年之期”的承诺,并不对外张扬此事。 曾经搅动中原大地的襄城君,突然间销声匿迹,神隐其踪。 ******** 俱酒一行溯汉水而上,一路记录山形水势、风物民情、险关要隘、城池村野,直奔心中的理想国——南郑盆地而去。 今日入山的意义,是为了他日出山! 不一日,抵达郇阳城下,县吏出迎郇阳君入城。 俱酒为了邀买人心,先给城中县吏以及县卒,按等级发了一轮小钱钱,而且还是楚国的铜贝。 这些都是在叶公还有其他楚国城邑的府库中抄来的,自己不花钱。这一波简单粗暴的举动,迅速拉近了与郇阳管理层的距离,顿时引起一阵欢呼,众人迅速归心。 俱酒先是了解郇阳地区的人口、田亩、物产、兵甲、地理、水文等情况。县吏一一具实以答,俱酒只是带着耳朵听,并不说话,他心中正在酝酿具体的施政纲领。 当问到县卒情况以及周边安全时,县吏和县卒首领俱是一脸苦相: “襄城君,郇阳沿江两岸,本有沃野,尽是可耕之田。然边患不止,收成十去七八,粮米不足,食不果腹,此实为大患!” 边患? 俱酒纳闷,郇阳北是秦岭、南是大巴山,东是楚国的汉中郡,难道是……和隔壁的南郑之地不对付吗? 这个好办,我也是他们家的老板啊!俱酒遂笑着问道:“边患何来?” 县吏答道:“巴人!” 卧槽!巴人翻越重重大巴山来进攻郇阳?这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啊。 俱酒道:“巴国离郇阳,高山峻岭,层层阻隔,其来何险,其归何难?” 县吏答道:“巴人久居山中,攀山越岭,捷如猿猱,且性情残暴,悍不畏死,故楚国年来有谚:逢巴不胜!” 俱酒对这个巴国了解不多,很是好奇:“巴人由何而来?治何兵?乘何车?” 县吏道:“巴人乃伏羲之后,太葜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 “巴人首领称廪君,国中有巴、樊、瞫、相、郑五姓。周初封国,巴为子爵,或称巴子国。” “巴人盘发跣足,鱼骨为饰,图符记事,围火为歌。” “每战,必披发祼衣,嗥叫冲锋,力大无穷,以一当十。有铜兵,善舟楫,少车乘。” 俱酒总算对巴人巴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但对巴人是如何穿越大巴山来攻击安康盆地的,还是感觉很迷离,毕竟历史上这一带也没有可行的道路。 而且巴人劫掠后如何返回巴国也是个问题,或许,巴人是看上这块地盘了? 县吏道:“因巴人常来袭拢,致使郇阳之地,数百里良田无人敢耕,遂成野草兔窟,不胜唏嘘。” 俱酒拿过舆图看了看,当前的郇阳城并不是占据了汉水流域最肥沃的土地,而是略偏向山地,原来就是为了躲避巴人袭扰。 在来时,俱酒已经看过那片相对平坦肥沃的土地,那应该就是后世安康市所处的位置。 郇阳城这个位置,虽然从攻守上来讲,易守难攻,但未发挥占据交通要道的作用。 古代筑城,就是为了占据交通要道,控制交通线。 历史上,曹操进攻张鲁之后,感觉汉中郡太大,不好控制,才别出西城郡,治所就在今天的安康市,应该那时是安康建城之始。俱酒暗自下了决心,安康城需要提前修筑了。 只有沿汉水筑起安康城,才能起到严密把控汉水上流,防范东来之敌的效果,发挥南郑锁钥、汉中屏翰的作用。 正在攀谈间,突然一名县卒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禀报大人,大事不好……” 县吏脸色一沉,呵斥道:“郇阳君此,安得先告于我?” 县卒马上稍转方向,向着俱酒行礼,惊恐万状地道:“报郇阳君,巴人来袭!” 第364章 郇阳夜战 俱酒眯起了眼睛,自己刚到郇阳,屁股还没坐热呢,巴人就打上门来了,这种田第一战,必须好好打。 俱酒道:“走,待本君上城,一观巴人声色。” 一行人簇拥着郇阳君俱酒走上不高的城墙,远远的就听到城外一片呼号尖哨之声,倍觉震怖。 俱酒手搭凉篷,仔细观看巴人的阵势。 巴人约有数百人,俱皆步卒,衣着以兽皮、麻布为主。盔甲与盾牌也以皮木与藤甲为主,甚至抬着十余架简易的云梯,作势欲攻郇阳城。 为首一名巴人巨型身高,以后世眼光来看,接近二米,鹤立鸡群般立在队伍前列,左手盾牌,右手长戈,比比划划,大声咆哮,气势逼人。 俱酒从襄城带过来的二千悍卒,都是从一场场硬仗中打过来的。特别是跟随这位小封君,净打神仙仗了,傲气与士气都处于正盛势头。 眼看城外几百蛮人,竟敢如此嚣张,一个个气得不行。对于消灭这帮蛮人根本不放在心中,摩拳擦掌、挺胸腆肚,强烈要求出战。 县吏和县卒都坚持自己的主张,这些巴人虽然人数不多,但一个个力大无穷,战斗力爆棚。以一当十虽说有点过,但一人抵挡五六个不成问题。 关键这些巴人皮糙肉厚,小伤小痛根本不当回事。若给不了其致命一击,很可能引发困兽之斗。近年来楚人“逢巴不胜”,一方面确实是身体力量悬殊,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楚人的怯战心理。 俱酒望着远处的旬水与汉水交汇处,有密密麻麻一片船桅的影子。遂转头问县吏:“巴人渡江而来?” 县吏答道:“巴人外久居巫溪、清江等地,颇善制船、操舟。郇阳城建于汉水北岸,亦有避巴人袭扰之意。” 俱酒点点头,刚才听县吏汇报时了解到,郇阳地区山高林密,地广人稀。自己下一步要开矿冶铁,可需要不少壮劳力呢! 这些鬼叫不止的巴人,可算是精力充沛、体能炸裂了,嗯嗯嗯…… 俱酒下令道:“严防死守,不得出战。” 巴人之前也袭扰过几次郇阳城,虽然没有成功,但对郇阳城防的能力还是心中有底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巴人猛男带头发起一波冲锋,进入一箭之地,就被密密匝匝的箭雨全部给射了回去。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根本没有发挥作用,直接扔地上了。 这一轮箭雨,不仅数量密集,而且箭镞锋利,巴人穿着藤甲、皮甲一点屁用也没有,直接被射穿了! 有的藤盾、蒙皮木盾也被箭矢刺穿大半,令盾后的巴人心惊胆战。 这是俱酒从韩军武库中带来的弓箭,弓强箭利。韩国是对铁兵器开发较早的国家,所谓“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嘛,这些巴人哪里抵挡得住? 巴人丢下十数具尸体,潮水般地撤了下去。这时有人又请令出城追赶,俱酒严令不许。现阶段开始种田了,什么东西都得省着点,包括这些经过战场洗礼且忠心耿耿的老兵,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天色渐暗,郇阳城上挑起灯笼、点亮火把,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北门之外,数队军卒悄然出城,不一会儿就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巴人白天受挫之后仍不甘心,趁着夜黑风高,悄无声息地再次摸到护城河边,在城上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影影绰绰地藏好身形,相机发起新一轮进攻。 后半夜时分,满天繁星都乏了,城上的灯笼火把也渐渐稀少,守城兵卒的走动声也渐不闻,大个子巴人手一挥,草莽之中钻出了一队队巴人,他们抬着云梯、长木,架在护城河上,悄眯眯地开始过河。 城上的守军好像睡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松木火把燃烧的松油滴在城下,不时发出一声“滋滋”的声响。 大半的巴人渡过了护城河,隐身在城墙之下暗影里,剩下的人员也开始加紧渡河。 就在巴人心中窃喜,郇阳城中的米粮财富、金玉妇人俱归我手时,远处的汉水之上突然升腾起一团火光,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嘶喊叫嚷的声音。 火势越来越大,光苗越燃越高,半个天边都被照成了一片火红,汉水仿佛也燃烧起来了。 “不好!” 巴人大个子大吃一惊,船只被烧,退路被堵,自己这几百人就回不去大巴山了,只能被困在了汉水北岸。 城墙之上一阵锣响,火把灯笼亮如白昼,一排排火箭像火龙一样,直直射向正在渡河的巴人,刹时惨叫声、落水声、燃烧声此起彼伏。 但守城军卒却有意不对已渡过护城河的巴人射击,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 渡河工具全部起火之后,护城河对岸的巴人狼奔豕突,抱头鼠窜。 远处汉水岸边一声呐喊,在熊熊火光的映衬下,淳于浩率领八百健卒,迎着逃跑的巴人包抄上来,以绝对的优势将巴人包了饺子。 巴人的强悍出人意料,在这么多优势兵力的包围下,仍然有人负隅顽抗,并且果真如郇阳县吏所说的一般,蛮力之大,拼杀之勇,令人吃惊。 淳于浩舞动一杆长戟,与为首一人战成一团,巴人手持一根青铜棒,二人兵器每一次磕碰,淳于浩都感觉到虎口发麻,小臂发酸,忍不住虎吼一声:“好神力!” 另一边,被困于城墙下的巴人,面前是宽阔的护城河,背后是高高的郇阳城,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陷入了两难境地。 城上守军一边大声喊叫:“降者不杀”,一边将弓弦拉得如同满月,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箭镞,冷森森地对着抬头向上张望的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大个子巴人熊吼一声,双手持剑,一剑插上城墙,然后纵身向上去插另一支剑,俨然是要硬攻的态势。 这个时代,都是夯土城墙,锋利的宝剑再加上这位神力加持,是可能插进夯土层的。 其余巴人见头人有示范,也一个个地想要效仿,但就是嘶吼声很吓人,能爬上来了没几个。 大个子接近两米的个头,如果让他在空中借力一下,极有可能蹿上城墙。 俱酒很喜欢这个大个子,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大的力气,给钉成刺猬太可惜了。 俱酒摇了摇头,大手一挥,一张渔网兜头盖脸地罩了下来,刹时将大个子罩了个严严实实。 大个子天大的力气无处可使,在城上守军一声声的号子声中,被渔网包成了一只大号的粽子,拖上城墙之后,“怦”地一声摔在地上,砸得地面都晃了三晃。 第365章 巴国相氏 淳于浩那边却没有这么好心,将巴人猛士逼退几步后,淳于浩带领众人退出丈余,果断下令:“放箭!” 顿时,一直蓄势待发的弩机小队,三十支弩箭全部向着巴人猛士身上飞射而去,仅那张肥厚的大板脸上就中了十余支,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一声惨嗥之后,巴人猛士像一截树桩一般,直挺挺地扑到地上,抽搐了几下,没有了声响。 淳于浩大声下令道:“斩!” 一名悍卒冲上前去,利剑一挥,插满了箭矢的大脑袋像一颗板栗果一样,冲天而起,淳于浩迅速长戟一挥,正正将脑袋插入戟刃之上,双目圆睁,虎吼一声:“降者免死!” 群龙无首的巴人,看着火光映衬下的、高高戟尖上巴人猛士的脑袋,扑通扑通跪倒一片,齐齐向着脑袋又哭又拜,悲伤地念着奇奇怪怪的咒语。 城墙下的巴人眼见大个子被抓,也是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淳于浩带领的外围健卒,押着一众巴人俘虏,踩着整齐的跫音,吼着威武的号令,一步一步将他们死死围住。 迎着城上城下的熊熊火光,淳于浩将插着巴人猛士脑袋的长戟高高举起,怒吼一声:“降者免死!” 看到了巴人猛士的首级,一众巴人哭喊着拜跪了下去,手中的兵器噼里啪啦扔了一地,念着奇怪的咒语,集体投降了。 天色大亮,众军打扫战场。是役,共击杀巴人二百余人,伤一百余人,俘五百余人,焚毁巴人船只一百五十余艘,取得了进入汉水流域以来的首场完胜。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俱酒麾下健卒伤四十余人,无一人阵亡,创造了不可思议的战争奇迹。 昨天还在强调“逢巴不胜”的郇阳县吏和县卒首领,见证了郇阳君部下的神奇战法和无暇战绩,连呼难以置信。 就连受够了巴人袭扰的郇阳居民,也都欢呼雀跃,交口称赞,为郇阳君俱酒树立起第一手的口碑。 俱酒亲自提审大个子巴人,这家伙在拇指粗的三根粗绳的五花大绑下,仍然拼命挣扎,蹦跶不止,七八个健壮士卒完全控制不住。 俱酒看了一眼大个子的嚣张劲,冷冷地道:“饿他三天,只给水,不给食!” 然后提审其他巴人,了解到了大概情况:这一支巴人部族,其实为巴国五姓之一的相氏,因在巴国内部争斗中落败,因而越过大巴山,在大巴山北麓活动。 巴人向来以煮盐为生,而大巴山北麓则资源有限,故而他们便以渔猎为生,在生活物资匮乏时,使会下山劫掠农耕民族。 相氏虽然在巴国争斗中暂时落败,但念念不忘杀回巴国,争取盐泉,夺回属于自己的荣耀。 故而时不时袭拢巴国、楚国等周边城邑,拥有一批青铜制品的兵器,并自己利用山林资源,打造了藤甲、藤盾、皮甲、皮盾等军事物资。 但毕竟生产方式落后,除一部分青铜武器外,大部分部族还在使用石制、骨制的箭镞,几乎还处于石器时代的水平。 石制箭镞打打猎还是可以的,如果到了战场上就差得不是一丁半点,特别是对装备了韩国铁箭镞的健卒而言,更是相形见绌。所可依赖的就是巴人穿山越脊,体格强健,凶残野蛮,悍不畏死。 巴人还有自己的语言,但巴人上层在与中原诸侯交往中,大多使用中原官话。普通巴人在与秦楚等国的盐贸易中,也渐渐开始使用中原话。 巴人还有自己的象形文字,就是后世所称的“巴国图语”。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巴人说写中原官话,“巴国图语”已经变成了博物馆中的死文字,没有人了解这些符号后面所蕴含的秘密。 俱酒继续追问:“昨夜贵部先是死战,为何遽然而降?” 巴人答道:“吾部首领相沽虎已亡,见首级而痛哭,无头人遂俱降。” 原来被淳于浩干掉的那位巴人猛士是该部落的首领,名叫相沽虎,怪不得这帮巴人见了此人有脑袋全部给跪了,头人就是整个部族的核心人物,像神一般的存在,头人一死,立即失去了主心骨。 俱酒又问:“昨晚那个大个子是谁?” 巴人没有听懂,什么叫\\\"大个子”,俱酒只好比划了半天,巴人才明白过来:“此吾族第一勇士,名叫相上昆,人称相巨人。” 俱酒一头瀑布汗,还没有人家巴人有文化,什么大个子,人家叫巨人! 俱酒又问道:“昨日袭我者,俱皆青壮,贵部妇孺今何在?” 巴人立即红了眼圈,低头不语。 俱酒知其内有隐情,也不紧逼,而是令人给其端来一盘吃食。巴人惶恐地四下张望一番,还是抵挡不住饥饿的压迫,立即狼吞虎咽地吃将开来,片刻吃了个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一盘饮食取得了巴人的好感,他告诉俱酒,大巴山的密林之中,尚有相氏部族二百余青壮,守卫着大部妇孺老弱。 巴人之所以下山劫掠,甚至冒险攻打郇阳城,实在是因为今年捕猎成果一般,山寨中已经陷入了断粮之危,眼见天气日凉,相氏的下一代一个个皮包骨头,故而冒险下山劫掠。 俱酒又询问巴人部族方位所在,此人坚决不吐一字,甚至不惜以死威胁。 俱酒命人将巴人押将下去,开始了心中的盘算:目前整个安康盆地人口太过稀少,下一步开矿、挖煤、冶铁、锻甲、造船、开荒、灌渠等等工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这些巴人或许可以一用。 当然俱酒并不对他们诚心归附抱多大希望,下一步,必然是在军队的大棒、和粮草的胡萝卜双重作用下,将巴人的妇孺死死控制,令这帮一身蛮力的巴人成为自己的廉价劳动力。 听巴人的口供,目前巴人山寨之中只剩二百余人守护山寨,俱酒决定寻找这个寨子的所在。 次日,这名合作的巴人被俱酒放归,并给他带了一些食物。俱酒毫不避讳地道: “令汝妇汝子下山,吾可足衣足食。来归,汝部俱安;弗来,汝部所俘,尽斩之。” 巴人磕头如捣蒜,连称感谢郇阳君大恩,心中却是盘算,赶紧通知山寨里的众人立即转移,这个大杀神可不是好惹的! 巴人渡过汉水之后,逃也似的飞奔大巴山深处而去,而俱酒派出的跟踪探子,已经如影随形地贴了上去。 第366章 炙肉降俘 饿了三天的巨人相上昆像死狗一样被拖了上来,扔在俱酒的脚下,他口中不住地喘着粗气,眼中放射着恶毒的光芒,手脚使劲地抽动了几下,最终无力地放弃了挣扎,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那日的嚣张气焰。 俱酒笑盈盈地看着大个子:“相巨人,尚安好否?” 相上昆听闻俱酒叫出他的名字,吃惊地睁开了眼睛,紧张地望着俱酒,却一句话不说。 俱酒一摆手,让人将一块炙肉放在相巨人的鼻子处,相巨人猛地睁大了眼睛,更加剧烈地喘着粗气,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两只眼睛都快冒出了绿光。 俱酒挥挥手道:“松绑!” 聂政一阵紧张,上前欲行阻止。对这位号称巨人的大个子,强如聂政者也忍不住捏了两把汗! 俱酒阻止了聂政,军卒将捆绑相巨人的绳索全部解开。被绑了三天的相巨人手脚全部不听使了,但望着面前的炙肉,几乎是蛇行着爬了过去,一口叼住肉块,嚼都没嚼,“咕咚”一声直接囫囵给吞了下去。 这一番操作把俱酒都给看呆了,你特么真是属蛇的,硬吞啊! 一块炙肉下肚,相巨人非但没有解饿,反而把馋虫给勾了上来。像他这么大块的体量,这点东西还不够填胃旮旯的。 相巨人像鼻子抽动两下,闻着味找到方才放肉的那块地,先是伸出舌头使劲舔地上的砖头,再就是使用地用牙啃咬,硬生生将那块砖头啃下一块来,嘎嘣嘎嘣几下,竟然咽下肚去。 俱酒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真是吃喝面前无英雄,饥饿之下无好汉呐! 俱酒不再去看相巨人的丑态好整以暇地说道:“相巨人,尔攻我城池,杀我百姓,该当何罪?” 相巨人半晌才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说话:“楚人狡诈,以多欺少,不算英雄!相某与尔,单打独斗!” 俱酒哑然失笑,你这个笨家伙,和老子讲什么江湖道义,谈什么单打独斗,找错人了! 俱酒又一挥手,侍者端着一大盘烤肉走进屋来,放在俱酒面前,满屋弥漫的烤肉香气,像一把把铁钩子一样,将相巨人的七魂六魄都给掏出来了。 俱酒不理像恶狼一样垂涎三尺的相巨人,好整以暇地说道: “相巨人来自巴国,当知以物易物。巴人之盐,可易楚人之金、秦人之衣、蜀人之锦。吾肉虽好,巨人以何物易之?” 馋虫上脑的相巨人眼中,世界只剩下这盘冒着热气的炙肉,他挣扎着软弱的身子,起身就欲向盘中肉扑将过去。 聂政与怀木一左一右,双双飞起一脚,将恶狗一样的相巨人踹飞出去,扑通一声摔在门口,半晌爬不起来。 俱酒继续提醒道:“欲食吾肉,必为吾役,相巨人愿否?” 已经被肉香催眠了相巨人爬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盘中炙肉,一字一顿地道:“相某……愿听驱使!” 俱酒哈哈大笑,随手抓起一大块炙肉,向相巨人抛了过去,相巨人的手脚还在麻木状态,一时不听使唤。但面对炙肉的诱惑,他突然纵起身子,像一条狗一样一口就将肉叼到嘴里,多面以捧在手里,哼哧哼哧地啃了起来。 吃了个三分饱的相巨人,被聂政唤来的一队弩机手严密地监视起来,这家伙发起疯来,可不是一下两下就能解决掉的,必须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俱酒道:“相巨人巴国英雄,言而有信,请为吾筑城,以易吾食。” 相巨人的骨子里还真是存在信守承诺的基因,他恶狠狠地瞪了俱酒一眼,在弩机手的押送下,一步步走向城墙,扛起城墙下边滚木擂石,开始往城上运送。 相巨人没有注意到,淳于浩带队,押着同样被饿了三天的数十位巴人俘虏,站在远处,列队观赏相巨人为郇阳城增砖添瓦的全过程。 相巨人完成规定的任务之后,再次得到了一大盆野菜糊羹,他端起盆稀里哗啦就干了个盆朝天,堪堪能吃个七八分饱。 巴人俘虏目睹了相巨人的举动,一片绝望,族中第一猛士相巨人都特么降了,我们还坚持什么?七扭八歪跪倒一片,口中高喊: “愿降、乞食!愿降、乞食!” 淳于浩咧着嘴笑开了花,没想到郇阳君这一招果然管用。 相巨人已降并且开始干活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五百巴人俘虏,巴人在经受了“丧失头人”的打击之后,再一次遭受到“第一猛士投降”的鞭打,终于低下了桀骜不驯的灵魂。 人心丧失,心灰意冷的巴人俘虏,为了一口残羹冷炙,开始任人驱使。 巴人俘虏被分作二、三十人一组的小队,在健卒的监视下,在郇阳人民的监管下,带着脚绳,扛着肩枷,伐木的伐木、采石的采石、夯土的夯土、版筑的版筑,开始为郇阳城做出自己力大无穷的贡献。 而相巨人在发挥过带头作用之后,为了防止他野性不改,则被继续关押了起来。 若干天后,又被饿晕了的相巨人再次见到了其他巴人俘虏,他惊讶地看着这些族人一个个眼神木讷,神情呆滞,拼了老命地在不停地干活。 相巨人趁人不备,一把抓住一个干瘦的小个子:“嘎巴儿,你特么这是干什么!” 嘎巴儿使劲一甩胳膊,将饿得浑身无力的相巨人居然甩了大马趴,嘎巴儿厌恶地看着一脸惊诧的相巨人,狠狠地啐了一口: “叛贼!” 后续辛苦劳作着的巴人路过相巨人,几乎没人搭理他,任他叫了这个又叫那个,仍然被巴人视若透明。 相巨人几乎要气疯了,这才短短几天,我相巨人就从巴人英雄、相氏第一猛士沦落为叛贼了?! 数日之间,俱酒通过一盘肉的诱惑,成功击碎了巴人心目中相氏第一猛士相巨人的高大形象,将这些曾经凶神恶煞般的巴人变成了郇阳城的免费劳力,并将破败失修的郇阳城防全部加固了一遍。 “报!报郇阳君,跟踪巴人的军卒回来了。” “哦?快快进来!” 第367章 相氏有难 一小队衣衫褴褛的军卒面色憔悴地回到城中,向俱酒复命:“属下无能,被那巴人跑掉了!” 俱酒早就料到这个结局,因为这些巴人久在巴山峡江之间穿梭,一个个练就了攀高爬低、捷如猿猱的本领,自己手下这些军士,在巍然的大巴山面前,肯定不是巴人的对手。 俱酒安抚了众人,加以奖赏,并告诉他们巴人俘虏已经全部服服帖帖地开始干活了,让众人下去休整一番。 站在城头,俱酒陷入了沉思,北边是巍巍秦岭,南边是赫赫大巴山,中间是滚滚汉水,安康盆地虽然易守难攻,但也对后续军队建设提出了巨大的挑战。 根据目前的地理条件,结合自己从中原带回来的楚国船匠以及水鬼队,打造一支水军势在必行。待一日天下有变,沿江而下,势如破竹。 再者,训练一支神出鬼没的山地作战部队也必须提上议事日程。当初晋国的“三行”制度,就是山地步兵。吴起、吴耕的祖上就是三行中的“中行”,后以职为氏,称“中行氏”。 还有,郇阳城目前的位置还是有点偏僻,没有占据盆地的关键锁钥,解除了巴人袭拢的威胁,安康盆地的肥田也得尽快复耕,作为对农业的守护,一座崭新的安康城也必须加紧规划起来。 正当俱酒逸兴遄飞之际,一名军卒飞奔来报:“报!报郇阳君,城外有一队巴人求见,为首一人,乃上次释放之人!” 哦?这名巴人千方百计甩掉跟踪的军卒,这才几天,就自己跑回来了?还带着其他巴人来?这小子想干什么? 俱酒让聂政、怀木、索卢参以及十八墨侠做好警戒,上次被刺之后,心里落下阴影了,这帮人几乎不离须臾。 毕竟咱也算战国一号人物,千万不能再犯“安保不力”这样的低级错误。 一队巴人在军卒严密的监控之下,低头向俱酒走来,尚在两丈开外时,就被聂政果断喝住。 聂政指了指之前释放的那位巴人,命其出列,聂政亲自对他进行了一番搜身,方命其上前。 来人见了俱酒,扑通一声就匍匐在地上了:“郇阳君,救我族人!救我族人!” 俱酒感觉奇了怪了,不久前咱们可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这会儿你让老子救你族人?这是什么操作? 俱酒并不接他的话茬,而是问道:“本君命尔举族来归,缘何只有寥寥数人?” 来人道:“相氏族中长老在此,请郇阳君传来问话。” 俱酒远远望去,果然见一白须飘飞的老者,双手垂立、低眉敛目,在远处的巴人中间俯身立着。 俱酒抬手示意,聂政再次上前,重复了一遍搜身动作,然后让老者上前回话。 老者走到俱酒近前,深施一礼,用十分流利的中原官话回道:“巴子国相氏族老,相作符见过大国郇阳君,有礼有礼!”言毕再深揖三下,显得十分懂得礼数。 俱酒问道:“相长老,此来何为?” 相作符道:“老朽恳请大国郇阳之君,救我相氏于水火。” 俱酒不解其中之意,但仍按住心中的好奇,平静地说道: “相氏攻我城池,杀我百姓,你我双方,视若仇寇,何敢言‘救’?” 相作符“扑通”一声给跪了: “相氏者,巴国五姓也,非同山野草寇。只因国中倾轧,部族仇杀,无奈避世于巴山之北,得罪大国,情非得已。” 俱酒心中冷哼,你们这帮巴人在这盆地里烧杀抢掠多少年了,汉水边水草肥沃的耕地都被你们逼得撂荒了,还敢在这里扯闲篇? 想到这里,并不答话,只是冷哼两声,摆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相作符继续说道:“相氏攻伐郇阳,实乃相沽虎一人之罪,此人蛮横跋扈,欺我族人,生杀予夺,决于一人。族人苦之久矣。” “今,此贼已死,吾族不以为仇,反生感念,请郇阳君受老朽一拜!” 俱酒继续不动声色,但心里一阵腹诽,人家毕竟曾是你们的头人啊,现在死了,就把责任全甩到人家头上,你们这些巴人真特么不可靠。 相作符见俱酒不搭理他,继续恳求道:“相沽虎率众人下山,欲伐郇阳之际,巴国仇人,翻山而来,烧我山寨、杀我妇孺,必欲灭之而后快。” 俱酒点了点头,这是相氏在巴国的仇人,趁相沽虎率人下山之际,偷袭了山寨,估计损失惨重。 俱酒道:“然相长老何以脱身?” 相作符道:“相氏尚有最后一寨,死守不破,寨中精壮,几欲耗尽。数百妇孺,皆有性命之危;相氏一部,面临灭族之祸。故老朽斗胆相求大国封君,救相氏而全忠义,相氏必感恩戴德,以报牛马!” 俱酒不由自主地“切”了一声,就这?想忽悠老子,没门!死绝了就死绝了吧,关老子什么事?死绝了反而没人骚扰老子种田。 何况,老子现在这些兵卒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伤一下子都是损失,为了救你们这些劫掠成性的野蛮人,损失老子的起家部队,划不来! 不救!坚决不救! 俱酒咳嗽一声:“相长老所言甚多,然未解你我双方之仇。敌之敌,吾之友,巴国既灭相氏,郇阳无忧矣,不救相氏,不亦善乎?” 相作符果然老谋深算:“郇阳君,但救相氏,相氏举族必任君驱驰。相氏听命于巴山之北,可为郇阳之辅翼。相氏若亡,则巴国倾巢而下,郇阳安有宁日?” 话里话外,只要你这次伸出援手,以后我们部族就是你的小弟了。我们在大巴山上替你放哨,同时还可以抵挡巴国对你们的侵略呀!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俱酒仍不为所动,这种巧言如簧的老家伙,绝对不可信。 俱酒道:“巴国欲来则来,本君岂惧之哉?” 相作符哭了,老眼蒙眬、啜泣不止:“郇阳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老朽观郇阳君,日后必成大事,成大事者必救苍生。” 俱酒一听,嗬,还拽上文了,可见这老头是个“中原通”啊,他顺着相作符的话头道:“非也,非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相作符默然不语,突然说道:“郇阳君,吾族中有至宝,欲以此宝,换君出兵。” 俱酒懒洋洋地道:“且拿来一观!” 相作符抖抖索索地拿出一个小包,慢慢地将之打开,双手捧到俱酒面前。 俱酒双眼中两道亮光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出兵!救相氏!” 第368章 求盐得煤 令俱酒两眼放光的,不是别物,乃是一块闪着乌黑光泽的——煤!炭! 穿越者的地理知识记忆里,知道陕南有煤,但总体煤质不如陕北。但是,面对二千多年前的苍莽大地,即使有先知先觉,也搞不清煤炭空间埋在哪个旮旯角落里。 在不具备现代找矿理论和机械的情况下,总不能在安康盆地、汉中盆地里到处打洞找煤吧?如果这样,或许穿越结束都不可能找到煤炭。 而相氏长老相作符却捧出了一整块的煤炭,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相氏巴人已经发现了煤炭!节省下了勘探寻找煤炭资源的大把大把的时间,就相当于提高了发展与崛起的速度! 穿越者怎么能够不惊喜?怎么能够不雀跃?怎么能够不激动?怎么能够不心跳? 在乌金赤祼祼的诱惑之下,俱酒脱口而出:“出兵!救相氏!” 一时周边的吴耕、聂政等人都感觉到震惊,咱们和巴人才刚刚打过仗啊,现在就立即要合作了?这弯拐得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旋即俱酒立即冷静下来,暗骂自己太沉不住气了,条件还没谈妥呢,就先答应人家了,千万不能让相作符这个老头把自己拿捏住,那样就不好进一步谈判了! 俱酒决定先缓和一下气氛:“相长老偌大年纪,怎能久跪?快快起来说话!” 相作符却拧着脑袋:“大国封君若不答应相救相氏,老朽宁愿跪死当场!” 俱酒心中不住念叨:看在煤炭份上,煤炭、煤炭、煤炭! 俱酒道:“相长老,兵戈不祥之物,不可擅动。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欲出兵营救相氏,必须了解天文地理、山形水势,敌我对比,审时相机,非逞勇悍之能耳,故请长老随某入室,细细谈来。” 相作符见到俱酒口气转变,这才谢恩起身,然后在俱酒大队护卫的严密监护之下,进入内厅叙谈。 二人分庭跪坐,俱酒指着几案之上的煤炭道:“相长老,此为何物?” 相作符道:“郇阳君博闻强识,此物出而神色变,自然知晓其中要害。” 俱酒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刚才太沉不住气了,总不能说此物是煤炭吧! 遂故作神秘道:“某自然识得,不知巴人如何称呼此物。” 相作符一看俱酒胸有成竹的样子,更加肯定了此物非同寻常,也对俱酒的崇敬再增三分。遂老老实实地道:“巴人称此为石涅。” 俱酒道:“石涅?何处得之?” 相作符叹息一声:“说来话长,天生盐泉,佑我巴人。我部族人,昔在巴国,以熬盐为生。” 俱酒暗暗点头,巴人与盐的渊源十分深远,现在四川人称盐为“盐巴”,其实就是“巴盐”的倒装句。 不过,巴国是成也因盐,败也因盐。 巴人的崛起就是因为控制了清江流域及长江三峡以西的重要盐泉资源,掌握了熬盐、制盐技术,食盐行销楚、秦、蜀等地,国力为之大增。 有了盐泉,巴人不种庄稼能有吃,不搞纺织也有穿,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山海经·大荒南经》对此有记载:“食谷,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 现在这个阶段,巴国仍然健在。但在历史上,楚人觊觎巴人的盐泉资源,连年用兵,先后控制了巴人的三道盐泉,导致巴国疲敝,最终被司马错灭蜀之后捎带着就给灭了。 相作符道:“相氏在巴国内斗中连续败北,或死或逃,族群凋零,无奈老朽等一支相氏,越过巴山,寄居于北麓。” 俱酒点点头,这,就是巴国相氏一族进入安康盆地的原因了。 相作符继续道:“相氏世代熬盐,身无长技,既过巴山,再无盐泉,族群日渐衰败,此所以下山劫掠者也。” 嗯嗯,就是这些巴人下山劫掠郇阳城的原因。 相作符继续沉痛地回忆:“相氏为重操旧业,在巴山到处寻觅盐泉,以期重织生计。” “某岁某月某夜,老朽夜梦神人,指点迷津,云山中某处,地有宝藏。次日发举族之力,钻地而得此物。老朽虽不知此物何用,但天赐神物于相氏,必有其用也,故视为至宝!” 俱酒暗道,老相头还是有眼光的,在战国时期就认识到煤炭的重要性,这是后世工业的粮食啊! 相作符话锋一转:“郇阳君既识得此物,当知其用,烦请指点老朽一二。” 这东西现阶段最主要的作用,就是代替木炭,提高冶炼温度。但俱酒肯定不会和老相头说实话,于是敷衍道: “此物可燃,或可替代薪草,为民取暖。” 相作符一脸失望,就这?!这位小封君一定有什么瞒着老朽。 要不要助相氏部族打这一仗呢?俱酒暗自开始思忖。 目前巴人发现了煤炭,为未来的发展大大节省了时间。但具体发现煤炭地地点在哪里,只有巴人掌握。 如果严刑逼供,施以小计,俱酒觉得完全可以掌握巴人发现煤炭的地方。 但是,俱酒觉得没必要这样做。现阶段自己人手严重不足,民心民望也尚在建立之中,没有精力和注意力去深山老林中组织煤炭生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 另外,即使在后世,煤炭开采也是危险系数相当高的职业,完全没必要浪费人力、物力、财力以及分散发展的注意力。 社会发展是有分工的,自己一定要顺应生产力发展的形势。俱酒的如意算盘是: 帮助相氏击退敌人的进攻,换取相氏给自己提供煤炭! 同时,通过自己手中的粮食、布帛,以及将来发明的肥皂、白酒等等新鲜物件,进一步控制相氏,使之成为开采煤炭的廉价劳动力,成为对我有依赖的初级原料供应者,同时将煤炭开采的危险转嫁到相氏头上。 如此一来,就不用在羽翼尚未丰满之际,耗费巨额的战争资源、牺牲无数的战士性命,去征服一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小部族。 而且这些巴人一个个桀骜不驯,反复无常,根本没必要和他们天天捉猫猫。 久而久之,只会熬盐的相氏,就会变成只会挖煤的相氏,自然而然就离开不购买他们煤炭的采购方了。 想通了这一切道理,俱酒觉得可以继续往下谈了。 第369章 儿良来援 俱酒问道:“相长老,不知攻击贵部之敌,兵力如何?” 相作符立即恭谨地道:“攻我之敌,数约二千之众,皆从巴国远道而来。” 俱酒一听,唬得一跳:我去!二千多人,我总共也就二千多的兵力啊,如果全部陷入这莽莽大巴山之中,一旦有个闪失,这买卖血赔啊! 当下面色一紧,低头不语。 相作符见俱酒面有难色,生怕他反悔,急忙道:“大国之兵,坚甲锐器,可以一当十,非巴国藤甲竹剑可以相比。” 这就是典型的故意轻描淡写,巴国有盐,国力不弱,自然会增强军事装备,历史上“巴楚争盐”,那打得是相当地激烈。 俱酒又详细地询问了相氏山寨周边的路线、攻防阵势等方面的内容,又扯过绢帛,在上面点点画画,进一步与相作符确认战场周边态势。 通过一番分析,俱酒得出结论:这妥妥的是一次山地战啊! 这一仗如果决定了要打,山地战,那和之前所打的每一场仗都不可同日而语,不由俱酒不心生犹豫。 山地战的复杂性来自三个方面: 一是山地战对单兵素质要求相当高。山地战因为地形因素,大队人马展不开队形,不利于优势兵力铺展,只能依靠战斗小队的主观能动性。 而这种战斗小队,往往类似于后世的特种作战,可攀岩、可索降,可上高、可下渊,可泅渡、可夜袭,可野外生存,还得能自救! 二是山地战易守不易攻。处于守势的一方,往往会固险而守,事半功倍。这也是为什么相氏族人退守山寨后能一直坚守的原因。 如果守方有水有粮,有田可耕,甚至可以坚守十数年。宋蒙交战中的钓鱼城,坚守三十六年,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而处于攻势的一方,则需要投入比平地两倍甚至于数倍的兵力。 这就是一对悖论了,一方面需要投入重兵,另一方面却又不利于大军展开行动,这仗如果陷入胶着,那打得是相当难受! 其三,山地战面临着来自大自然的威胁与伤害。高山密林、深沟险滩、山体滑坡、严寒强风、洪水雷电、猛兽毒蛇,甚至蚊虫叮咬、有毒植物都会造成无谓减员。 而且在复杂的山水环境中行军、运输、医疗、后勤等等都相当的困难。 俱酒研究到了深夜,也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又舍不得那些诱人的煤炭,一时陷入两难。 权宜之计,俱酒让人对相氏俘虏恢复了正常的饮食供应,先让这些巴人恢复体力,以待随后用兵时充作前锋。 次日一大早,相作符早早地就候在府外求见,俱酒也是烦得一匹,命人带他到偏房稍息,自己继续对着昨夜画的巴山地势图比比划划。 突然有军卒前来通报:“报郇阳君,南郑方向有一支军队渐近。为首之人自称儿良,口口声声求见公子。” 南郑?儿良?公子? 俱酒想到了之前,自己已经派端木仲敖和儿良率人先行前往南郑,为自己入驻打前站。 在襄城时,还派出羊图、丁季以及墨家的田系等人溯汉水而上直至南郑。 嗯,应该是得到了消息,前来迎接自己了。 当下命令开城放其进来。 不一会儿,儿良和田系二人双双进来,拜见俱酒。 儿良口称公子,田系口称少子,见到了南郑之地的主心骨,俱皆面露喜色。 俱酒一看儿良,嚯!小伙子长高了,也长壮了,特别是眉宇之间闪烁着一股成熟与英武之气,与之前的放羊娃已不可同日而语。 田系则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南郑之地居然也有墨家的一部分支,而且发展了不少忠诚的信徒,可为少子所用。 儿良汇报了端木仲敖已经拿着公子的南郑守印玺,代行起了行政职能,南郑之地百废俱兴,井井有条。 俱酒听后非常高兴,仲敖这家伙妥妥的内政高手啊! 儿良还提到了从陈仓道入蜀的各种艰难与险阻,提到了各种修路、架桥、开山、涉水的过程,入蜀之行,既熟悉了路况,也锻炼了队伍。 端木仲敖一路之上还记录了陈仓道的线路、关隘、水系、地理等资料。 陈仓道一行,使儿良充分认识到了培养一支山地队伍的重要性,儿良于是一路之上收罗了不少山野少年,都是一些上高爬低的野孩子,加上原来队伍中的一些健卒,建立起一支五百人左右的山地作战队伍。 端木仲敖按晋国的规矩,将之命名为“中行军”,这是晋文公时期成立的步战部队的名称。三行分别中行、上行、下行,以中行为尊,故这第一支山地作战部队,暂称\\\"中行\\\"。 俱酒听后大喜,这简直是瞌睡送枕头,没想到儿良成长这么快,之前自己真没看走眼,放羊少年可挑大事了。 只是\\\"中行\\\"这个名称有点大了,要知道当年文公可不是单纯为了建立山地部队,那是为了不突破诸侯大国三军的规制,巧取名目,秘密建立的一军队伍,人数都是按一个军来配备的。 关于军制,俱酒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安排。但“行”就是“军”,叫“中行”就相当于是“中军”,这肯定是不太妥当的。 俱酒暂根据后世的军队建制的形制,将这一支部队命名为“营”,由于是儿良一手打造的,暂称“良字营”。儿良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俱酒又将欲图帮助巴人相氏一族的意图,并将与相长老交谈后绘出的舆图付之一观,请儿良发表意见,是否可以出兵相助。 儿良仔细看了舆图,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于是俱酒又将相作符叫来,让他当面向儿良讲清楚。 别看儿良年纪不大,头脑相当灵活,经过一番测算之后,他认为此战可行,由自己的五百惯于穿山越脊的“良字营”、和相氏的五百战俘组成联合队伍,共同进山,相机行事。 俱酒略一思索,认为不妥,对这些巴人还是要心存戒备,当下再从自己的二千死忠军队中选出三百人加入,全军由儿良指挥。有了穿越陈仓道的经验,儿良的山地作战还是值得期待的。 此外,命令淳于浩率领一千军居于汉水南岸,随时准备接应。 儿良向俱酒提出两个问题,称如果这两个问题能够很好解决,应该此战可胜。 其一,军粮补给问题如何解决。率军深入大巴山,后续的粮草问题如何有效解决是重中之重。 其二,武器装备问题。良字营必须轻装前行,除长戈短剑之外,最多每人携带二十支箭,且不能披甲。必须有人将盔甲箭支运输上去,然后在战斗开始时披挂整齐。 其实古人作战都是这样的,行军时是不披甲的,作战前再披甲。 但目前的问题是山地作战,运输装备与武器需要相当的人力,并且还要跟得上部队的行军速度。 俱酒稍一琢磨,心中有了想法,他拍了拍田系的肩膀: “小田呀,某有一些想法,能不能实现,就看你这个高级墨匠的本事了。” 第370章 三大发明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儿良提出的不是作战问题,全部是后勤问题,仅凭这一点,俱酒就断定此子不得了,心中筹算整个大局,眼光放在战场之外,这特么的是帅才啊! 俱酒命令儿良立即前去整军,命令相作符前去动员相氏五百族人,自己则和田系躲到室内,开始了神秘的嘀嘀咕咕。 针对儿良提出的山地作战的难题,俱酒给出的答案有三,均需要借助田系墨匠堂的妙手巧思,去化腐朽为神奇。 其一,针对军粮不易携带,山中不易烹煮等难题。俱酒给出了“炒面”这一经典的军粮解决方案。 战国时候有没有炒面,俱酒并不了解。但他清楚的是,在部队时期的军史课上,教官大讲特讲,“炒面”作为一种军需用品,在朝鲜战争中立下了赫赫奇功,帮助志愿军打败了吃着罐头的美军。 南郑、安康一带以稻米为主要农作物,同时也有一些杂粮,而俱酒带来的军粮中菽豆占了大多数,没办法,这都是唐社磨豆腐换来的。郇阳城中有一定的粮草储备,原料不成问题。 俱酒将炒面的制作原理和田系大概一讲,特别强调了杂粮、米的三七配比,确保口感;加入极少食盐,维持身体必要所需;注意炒制火候,九分熟即可,全熟就糊了! 田系立即心领神会。俱酒又绘制出一种细长的粮袋形状,让田系去制作。方便士兵随身携带,可装七至十日的炒面。理论上讲,可以支撑到打完这一仗。 其二,独轮车,解决山道崎岖、运输不便的问题。 独轮车算是中华历史上伟大的发明之一,有人说它就是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的原型,此事莫衷一是,暂且不论。 独轮车以一个车轮为支撑点,巧妙地利用了重心法则,杠杆原理等科学,将部分力量分配于机械之上,堪称人类交通运输史上是一项重量级的发明。 从最初出现在汉代的画像石里,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前的广大农村、工地,独轮车都在广泛应用,直至世纪末才逐渐淡出人们视野。 特别是穿越者所处的战国时代,在交通极度不便利的情况下,独轮车与头顶、手拎、人抬、肩挑、肩背相比,承载力大过数倍至数十倍,特别适合于羊肠小道、狭窄田埂和崎岖山路,与山地简直是绝配。 田系看着俱酒所画的结构图,虽然一目了然,但还是心里紧张,主要是时间太紧,自己此次东进郇阳,目的是代表墨家,迎接少子西进南郑,带的墨匠也不多,怕赶制不出来。 俱酒灵机一动,战国时代的制车术相对成熟了,车轮的部分,可以拆借战车或民间车辆的先用着。重点做好车架部分即可。 俱酒特别向田系强调,注重零部件的规范化制作,这是批量生产的前提。当然,进一步统一度量衡,才是规范化、批量化的基础,目前时间太紧,自当容后再议。 第三,溜索与滑轮。溜索过江、过河、过峡谷,是山区民众长期使用的交通工具,有多长期?直到现在有的地方还在用。 溜索不仅可以过人,而且在材质保证的情况下,车马等都可以溜过去。 在钢丝绳没有产生之前,山区人民可用藤、竹、草等编制结实的溜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制作一个可靠的滑轮,既可提高速度,也可减少对溜索的磨损。 田系接下任务,但担心人手不够,俱酒立即将郇阳县吏叫来,命其全力配合田系,尽快完成任务。 田系带领的墨匠们,立即开始了忙碌的研制工作。首先制作出了符合人体力学结构的炒面袋,由县吏下令让全城妇女开始缝制。 影视剧中的志愿军炒面袋 首份炒面配比出来之后,俱酒尝过口味,立即命令县吏动员全城居民,做好任务分解,不分昼夜,加班加点,家家、户户、人人头上有炒面任务,一时间郇阳城上空飘荡着谷物的香味。 独轮车的研制,因为以现成的车轮为基础,主要是制作车架和车板,因而也进展顺利。 心灵手巧的田系在制出第一辆样车后,俱酒亲自试驾了一回。发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自己虽然在穿越前见到过,但没有用过,掌握平衡还真是一门技术活。 俱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仔细在回忆里搜索了半天,终于想起还应该有一条挂在脖子上的\\\"车绊\\\",驾车时搭在肩上,两手持把,以助其力,更容易保持平衡。 加上“车绊”之后,再注意轮子两边载重的平衡,俱酒终于掌握了独轮车的驾驶技巧。 按照俱酒的吩咐,田系在制作样车的过程中,特别注重各个零部件尺寸与规模的记录,其后的墨匠以及临时征集的郇阳城中的巧匠们,分工负责,各司其职,实现了一次战国版的、快速的、批量化生产合作过程。 在较短时间内,五十辆战国历史上,集机械学、力学、杠杆学等学科理论于一身的巨作——独轮车,胜利诞生了!以每车负重八百石来计算,也基本能够完成此次作战的后勤运输任务。 独轮车模型 俱酒亲自担任教练习,组织一百名健卒,在各种特殊地形,训练载重驾驶独轮车,很快就完成了教学任务。 俱酒又针对上坡、下坡路段,设计了牵引绳挂钩。同时按照一车三人,以及部分维修人员的建制,组建了二百人的运输车队,负责军事辎重和部分粮草的运营,解决了山地作战的另一大难题。 在溜索设计上,田系利用郇阳城县吏治下原有小型冶铸作坊,制作了三套滑轮,但由于没有轴承,这些滑轮还是比较原始,基本依靠油脂的润滑来工作,只能说聊胜于无。 现代的溜索过江 为了方便携带,田系还用硬木打磨雕制了五套木头滑轮,用于运输比较轻的的物体,主打一个轻便快捷。 关于溜索的制作,田系犯了难,因为一些大沟大河的跨度是比较长的,特别是溜索的架设,要有人牵引绳索先行过去,需要的长度更长。 这时,相作符前来向俱酒汇报他对相氏战俘的思想动员情况。相氏族人一听自己的父母妻儿被巴人攻击,一个义愤填膺、怒火中烧,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相作符分析了当前形势,说明了与郇阳君合作的必要性,相氏族人救人心切,加之族中长老亲自动员、郇阳君也开始改善伙食,也化解了与郇阳方面的敌意,形成了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统一战线。 俱酒听了相作符的汇报,频频点头。 形势如此一片大好,俱酒并没有笑容,相作符又看见了愁眉苦脸的田系,还以为他是反对出战的,就顺嘴就问了一句: “先生愁从何来?” 田系看了一眼这位相氏巴人的长老,回道:“欲为长索,不知其法,故有烦忧。” 相作符详细听了田系的描述,呵呵一笑:“此事易耳!” 第371章 抵近侦察 相作符之所以说编制长索不是什么难事,是因为巴人在长时间的山地生活中,对编制绳索这种小技巧,可谓是就地取材、信手拈来。 五百巴人战俘,个个都是织索高手,一边行军,一边编织,到使用的时候,再迅速连结起来。 相作符长老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巴人相氏出品,绝对结实安全! 俱酒一拍大腿,好!三大发明解决了两大难题。俱酒将此战的指挥权全部交给儿良,就要看儿良如何用兵了。 吴耕、淳于浩是经过韩楚边界大战的,对于儿良这个光着脚丫的山野少年,颇为不屑,但也不敢有违俱酒军令。 儿良首先做的是统一军令,将所有参战军卒统一起来,以“良字营”为中坚,以五百巴人为前锋,以三百郇阳军垫后,同时保卫二百辎重车兵。 一千五百人的作战部队,全部以儿良号令为进退,有敢违令者,杀无赦! 淳于浩率领一千精卒,渡过汉水,于汉山南岸以为接应。 俱酒又对儿良面授机宜,能智胜不力取,能借势不硬拼。一旦万不得已,要占据制高点,保存实力,以待增援。 儿良表示谨记公子教诲。 一切准备妥当,俱酒才笑眯眯地与相作符开始谈合作的条件: “相长老曾言,吾若助相氏得存,必有重谢,愿作牛马,此言非虚乎?” 相作符心急如焚,山中的老弱妇孺支撑不了几天啊,在这紧要关头,这是加码要价啊! 相作符硬着头皮道:“绝非虚言,相某愿亲作牛马,任封君驱使!” 他心里却一个劲嘀咕,不知道这位小封君,要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 俱酒道:“相长老一族之尊,岂能如此做贱贵体?” 相作符道:“相氏一族性命,皆由封君保全,救命之恩,何敢言他?” 俱酒笑道:“长老一片赤诚,俱酒自然无疑,只怕贵部青壮,难以驯从啊!” 相作符道:“巴人信巫,老朽愿率领阖族人等,向巫咸起誓,永记郇城君大恩,郇城君但有吩咐,相氏莫敢不从。” 俱酒打着哈哈道:“好好好,相长老其心至诚,俱酒佩服。不过,贵族相巨人某颇为喜欢,欲留此子在身边效力,长老以为如何?” 相作符略一沉吟:“郇阳君贵人慧眼,实乃此子造化。不过,族难当头,是否容此子参战之后,再归郇阳君。” 俱酒当下应允了。 次日,相作符率领五百相氏族人,当着俱酒的面,在巫神面前发下毒誓,此生服从于郇阳君,此战听命于儿将军,俱酒这才放下心来。毕竟巴人是真信巫术,现在湘西一带也有人深信不疑。 然后一声令下,儿良率领全军渡过汉水,向着莽莽大巴山进发。不过儿良多了一个心眼,五百巴人还是原有的装备,藤甲、藤盾以及少量弓矢,而“良字营”则是人人长戈短剑,二十支箭。主要目的就是防止巴人不受控制,突然反水。 小心不出大错,一路之上没有发生任何大的差错,俱酒的三大发明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全军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创下了战国山地行军后勤保障的最快捷记录。 数日后晚间,前锋的巴人传回消息,已经抵近相氏部族最后坚守的山寨范围,隐约之间已可听闻前方传来的吃号喝和金鼓之声,可见相氏山寨仍在做着垂死的抵抗,尚未陷落。 相作符虽然一把年纪,但生在山地、长在山地的他,脚力一点也不落后生,始终紧跟着中军行动。听闻山寨仍未陷落,吊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立即上前拱手向儿良道: “儿将军,请速速发兵,救我族人!”相作符声音发颤,眼眶湿润,巴人还是很重族群感情的。 俱酒并不着急,他下令全军偃旗息鼓,就地战备。然后亲自率领数名亲卫,抵近侦察。 儿良一直保持着赤脚的习惯,并不习惯穿鞋。因此他的脚掌之上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此刻,儿良猿猴附体,几个起纵,手扒脚蹬,立即顺着陡峭的山崖蹿上山脊。他的几个亲卫也是陈仓道上穷人家的野孩子,一个个兔起鹘落、鸟飞蛇惊一般攀上山岩。 饶是在大巴山中纵横了一辈子的相作符见了,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儿良很快抵近了相氏山寨的外围,爬上一棵茂密的大树之上,对山寨周围的攻守态势进行了一个全方位的、斜四十五度视角的俯瞰。 相氏的山寨立于一块独立的大岩石之上,四周修建了较为完好的防守工事。以山寨的地形来看,如果能够保证粮草饮水,防守个二三年也不成问题。 但进攻的巴国士卒打得也是相当顽强,都是巴人,比攀岩谁也不是孬种。进攻一方一直有士卒披着藤甲,试图爬上山寨,尽管最后失败了,但将儿良看得也是一惊,因为有几个兵卒几乎就要爬上寨却功败垂成。 进攻方又围绕山寨开始一轮火攻,但由于山寨周边都是光秃秃的大石头,火焰也未能燃上寨顶,但随着风越来越急,一片浓烟卷入寨顶,也给守方造成一定困扰 进攻再一次失败,巴国士卒开始了无奈的撤退。 儿良继续在树顶观看,山寨三面临渊,巴国的营帐全部扎在缓坡一面,进攻只能从这里开始。 但是巴国的士卒人数约在二千余人,自己的士卒不占优势,强攻肯定不是好办法。 儿良权衡利弊,一阵盘算之后,留数名相氏勇士在此继续观测,然后率众返回。 儿良召集相作符和“良字营”低级军官制定作战计划。核心作战要求是:夜袭! 后半夜时分,全军衔枚,由缓坡摸上山顶,先派高手潜入营帐,四处放火,然后数轮齐射,消灭有生力量,再全军扑上,乘势掩杀。 潜入放火的事情就交给相氏族人来办了,毕竟他们语言相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暴露。 同时儿良也是有私心的,大战一起,相氏可以充当第一轮炮灰,迎接第一波抵抗。 当然相氏救族人心切,并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人家都是拿着性命来帮忙的,自己有什么理由不拼命呢? 大势掩杀的任务就由“良字营”迅速跟进后,全军一起动手。同时派人通知山寨上的守军,一并出击,力求一战而胜。 儿良立即命令全军披甲,由于运输条件的大改善,全军不仅人人披上了一件牛皮甲,一部分负责前锋的士兵还披上了三重甲,进一步提高了安全保险,有效减少了己方伤亡。 每名士兵配备了五十支箭矢,同时配备了部分火箭,也就是裹上了易燃物和油脂的箭矢,助推火烧敌营的进程。在正式进攻之前,必须将箭全部射完,然后才可以开展短兵相接。 这,也是为了将远程攻击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将敌方有生力量消灭到最多,以减少无谓的牺牲和伤亡。 夜,更加黑了,山风吹来,窸窸窣窣,大巴山披上了一层神秘而又难测的面纱。 第372章 巴山之战 后半夜,熟悉地形的相氏青壮,携带火种和引火之物,偷偷从杂草葱茏之处摸向巴国军队营帐。 相氏族人久在山中生活,善于模仿各类野生动物的鸣叫,每当有值夜的卫兵稍有警觉之时,便会有几声鸟兽鸣叫恰到好处地响起。 漆黑一片的山谷中,渐渐有星星点点的亮光燃起,然后借助风势,很快火苗就像放出魔瓶的妖怪一般,拼命地冲向天空,拼命地扭腰转腚,发出劈里啪啦的烈火燃爆声音,将巴国营地烧成了一片火海。 睡得正香的巴国士兵连衣裳都穿不全,惊吓得四处逃窜,营中一片慌乱,秩序全无。 儿良观察火势,是向着山寨方向燃烧,我方所处的缓坡方向没有被火涉及之忧,遂命令全军压上,离营帐更近一步。 与此同时,巴国士兵也朝着火势较小一面的方向突围,与儿良进逼的前锋正好相遇。 儿良等巴国士兵跑近,一声令下:“放箭!” “嗡”的一声弓弦响,无数支箭矢像毒蛇一样,从植被茂密的巴山深处突然冲出,将第一波逃跑的巴国士兵全数扑到地上,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第二波、第三波弓矢又如约而至,一时惨叫连连。 巴国士兵见状立即掉头就跑,然而背后是越烧越旺的大火,火光后面是相氏的山寨和三面的悬崖,整营士兵已然陷入绝地。 困兽犹斗的巴国将军,在冷静了一下之后,立即组织部分尚未受伤的士卒,操起盾牌,组成队形,开始冒险向儿良方向突围。 儿良下令全军再次抵近,但并不进攻,又施放了一轮火箭,为营帐中的火势再添一波燃烧力,将火攻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立即将巴军的反攻粉碎于无形。 眼见巴军乱成一片,在熊熊火光之下,相作符兴奋得两眼放光:“儿将军,老朽斗胆,请为先锋!” 儿良淡淡地道:“命尔部众,尽发箭矢,不留一支。” 相作符急于进攻报仇,立即下令相氏族人连续放箭,几乎是不分青红皂白,朝着火中乱放一气。杀敌效果不知如何,要的就是一个气势如虹。 趁着巴军一片慌乱,相作符再三请战,相氏族人瞪圆了血红的眼睛,必要血债血偿。 巴人族群之间的世代仇杀,有着数十年甚至数百年间解不开的疙瘩,儿良也不好阻挡,只好应允。 相作符立即大声喊了几句巴语,相氏族人在大个子相上昆的带领下,刷的一声将上衣扒开,露出健硕的胸肌,怪叫着就冲向了大火。 而儿良则将“良字营”和郇阳城中补充的士卒全部按在原地,静观其变。 相巨人的突然出现,给本已乱作一团的巴军也造成了心理上的威慑,在这些年互相仇杀中,相氏也没少翻过巴山,劫掠山那边的仇家,相巨人的威名他们都是相当忌惮。 此次巴人翻山而来,就是侦测到相氏举族进攻郇阳城,寨中有虚可乘,方敢用兵。现在相巨人回来了,又遭遇大火袭击,可见此战赢的机会已经不多,顿时士卒斗志全无。 山寨上的相氏族人也看到了相巨人在火中出没的身影,知道相氏的主力已经杀回,立即倾巢而出,加入到对巴国敌人的剿杀之中。 巴人之间的仇杀是十分残忍的,一时之间,火光熊熊,人头滚滚,惨叫连连。 儿良紧紧地扎住口缓坡之处的口袋,射杀了不少试图突围的巴军。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儿良命令郇阳军继续驻守原地,扎住口袋,自己率领五百“良字营”士兵猛喊一声,齐齐杀向火光冲天的战场。 “良字营”中大多是新兵,尽管经历过陈仓道大自然式的凶险,但成建制投入战斗还是第一次,儿良自己对战斗也是极度渴望的,从小到大的梦想在这一刻就要成真了。同时也明白,一支能打的队伍,必须经历血与火!生与死! 儿良还是年轻,在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这种扎死口袋、不留缺口的打法,必然逼迫得敌军拼死反击。尽管“良字营”和相氏族群通力合作,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勇悍的巴人也给己方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部分巴军士兵被逼无奈之下,选择攀下悬崖、甚至跳下悬崖逃生,摔死了不少,但对于善于攀爬的巴人来讲,也趁机逃脱了一小部分。 儿良看到全胜已是定局,也不想己方再有伤亡,遂大喝一声“降者不杀”!“良字营”全军也齐齐跟随主帅高喊:“降者不杀!” 巴人突然听到了中原官话,知道今日之事不是相氏复仇这么简单,秦、楚两国必有一国参与了今天夜袭行动,如此情况下,已经无力回天。 再拼下去不是被大火烧死就是被相氏砍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衣衫褴褛的巴军在儿良的军前跪了一地。 “降者不杀”这一理念是儿良从俱酒处得到的,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瓦解敌军意志,减少己方伤亡。特别是在劳动力缺乏的时代,这些战俘可以作为奴隶,为己所用。 杀红了眼的相氏,眼见儿良周边跪了这么多的战俘,挥着武器、一路怪叫着就向这面扑过来。 儿良手一挥,一排警示性的火箭齐刷刷地钉在了一箭之地,像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 儿良高声道:“相长老,请约束贵部,有违军令,杀无赦!” 相巨人上次在郇阳城中折了面子,此次是在自己的地盘,心想在族人面前显摆显摆,立即怪叫一声,作势欲冲。 听闻儿良呼叫的相作符又惊又恐,情急之下,将手中的手杖直接向相巨人头上砸去,口中大喝道:“畜牲,住手!” 被砸了一手杖的相巨人不情愿地停下脚步,盯着儿良军前的俘虏恨恨不已。 天亮时分,一场有惊无险的战斗结束了。二千多人的巴国来犯之敌,有不详人数从悬崖上或跳、或爬逃走,摔死者不计其数,被俘了五百多,剩下的人非死即伤。 更为恐怖的是,相氏族人对伤者毫不留情,像杀鸡宰羊一样全部都给剁了,头颅全部被砍了下来,血淋淋地扔了一堆,身体也被愤怒的相氏族人给肢解了不少,整个战场血污横流,残肢断臂,血肉模糊。 巴山一战,主要是夜袭和火攻发挥了“以奇制胜”的作用,虽然胜得侥幸,但也锻炼了队伍、提高了能力、积累了经验、磨炼了意志,收到了积极的效果。 第373章 合作协议 接到巴山之战大获全胜的消息,俱酒就在立即亲自动身,前往相氏族人相寨。他必须亲自去现场勘探一下战国煤炭的情况。 临行之时,他又带领独轮车队,给相氏族人带了一批粮食,还有之前在郇阳之战中负伤的一百多人,也被养了个差不多,此次全数跟随回山。 对这些巴人,就要恩威并施。仗也打过了,忙也帮过了,接下来就该合作了。 大战过后的相氏山寨,一片愁云惨雾。之前在郇阳之战中被俱酒干掉了二百多精壮;巴国士兵进攻时,又死伤了不少老弱和妇孺;巴山之战中,由于相氏率先杀入战场,死伤率也是较高的。 经过连续数场挫折,相氏可谓是惨胜,整个山寨没个十几二十年,根本恢复不了生气,亟需俱酒来给他们输血。 俱酒一路之上吃过了炒面、体验了溜索,还兴致勃勃地亲自驾驶了一会儿独轮车。在士卒看来是平易近人,其实他是在享受发明带来的乐趣。 离山寨五里,在一处险隘处,儿良亲自前来迎接公子,并一脸喜色的汇报了作战经过。 自从认主俱酒后,俱酒教授给了他许多作战的常识,儿良也渐渐能看得懂兵法、阵图等。本以第一次实战大胜,一定会得到公子表扬的儿良,迎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批评。 俱酒对儿良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两点: 第一,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没有遵守“围三阙一”的兵法黄金法则,导致巴人因无路可逃而进行了激烈反抗,“良字营”出现了无谓的死伤。 第二,袭击开始,让相氏先打头阵,然后再率领“良字营”加入战团,这是典型的“添油战术”。 添油战术实际是一种试探型攻击的方法,就是指指挥官使用小股部队逐次攻击的方法,就像给油灯添油,一次不够、再加点还不够、再加。次次不够。 儿良之所以使用添油战术主要还是为了防备相氏反复,看他们是否是真心作战,也有保护自己军队的小九九。 但在俱酒看来,这种战术却是十分危险的,有时候由于没有一次性发挥兵力的战斗效应,不断添油,最终打成了消耗战,甚至不得不撤退。 俱酒之前在与儿良讨论兵法时,曾再三提醒,每战必如狮子扑兔,必尽全力。特别是人数劣势情况下,更应该全力以赴,一击必中。 儿良被批评得心服口服,惭愧地低下了头颅,都不敢看俱酒。 俱酒严肃地道:“此战功过相当,不再封赏,今后再犯,必当严惩!” 儿良唯唯诺诺,不敢高声。 抵达山赛之后,俱酒第一眼看到的是战场的惨烈。尽管山中天气较凉,但仍有死尸和残脚没有处理掉。 俱酒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相作符亲自带领族人前来迎接,俱酒面色如霜,指着遍地死尸道:“相长老,焉何不掩埋死者?” 相作符道:“按巴人规矩,对来犯之敌,曝尸十日,以儆效尤。” 俱酒不想和相氏巴人谈什么人道主义,何况对方拿出族规什么的,俱酒更不好多掺合。 俱酒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相长老,死者不收,易为厉鬼;腐烂生变,易至瘟疫。为阖族计,还是适当处理一下吧。” 相作符答道:“大国封君吩咐,自当照办。”遂下令族人开始处理这些死尸和残肢断臂。 相氏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全部把这些死尸扒了个精光(要知道巴人可是喜欢穿真皮装,这些衣物寿命非常长,可以传好几代),然后将尸体全部扔下了万丈深渊,拍拍手了事。 把俱酒等一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也太特么省事了。 相作符在山寨之中设宴款待俱酒,无非是一些飞禽走兽,相氏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俱酒将独轮车队历尽千辛万苦载来的一万斤粮食赠与相氏,感动得相作符等一众族人又是一阵大礼参拜+泪眼婆娑,自此两厢冰释前嫌,开始了新的合作。 饭后,相作符亲自带俱酒前去察看发现煤炭的地点,是在一处山凹里头,一座不大的小山丘侧面。 俱酒仔细观察,发现这是一处露头的“黑苗”,也就是由于地壳活动,而导致煤层上升、露出地面的煤炭区域。 预计埋层不深,可以通过大掀顶的方式,露天采掘。 储量不好估计,但就目前自己主要需求是炼制钢铁来看,对煤炭的需求量也不会很大。煤质看上去还不错,至于发热值还有待以后炼铁时再行检验。 回到山寨之后,俱酒与相作符进行了友好协商,双方共同约定: 一、相氏感谢郇阳君对相氏举族的救命之恩,愿以郇阳君马首是瞻,听从郇阳君的指挥与调动。郇阳君要保证相氏山寨安全。 二、郇阳君尊重相氏的自由发展权,不干涉相氏的内政。支持相氏打回巴国去,恢复巴国大族的诉求。必要时候可以出兵相助。 三、双方达成经济合作协议,相氏每年无偿供应一千石石涅(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一百多吨),多余的石涅,用粮食、布帛或其他生活日用品来换取。 四、郇阳君承诺为相氏族人开采石涅提供技术支持,同时委托相氏族人在巴山之中寻找更多的、不限于石涅的其他矿产资源。 之后,宾主尽欢而散,相作符没忘记俱酒上次的请求,将相巨人派送到俱酒身边听令。 相巨人还有点不高兴,嘟嘟囔囔极不情愿。相作符大怒,抡起代表元老的手杖就是一顿输出。 被打了一顿的相巨人反而高兴了,笑嘻嘻地跟着俱酒下山而去。 回到郇阳城中,俱酒又故技重施,对在巴山之战中光荣牺牲的士卒进行了抚恤和祭奠,大肆收买一波人心。 鉴于淳于浩在守卫郇阳城之战中作战英勇、指挥有方,对其进行封赏; 儿良在巴山一战中,有功有过,不予封赏。儿良没有一丁点的意见,反而因为受到了俱酒的再一次兵学教育而心中窃喜; 对所有的普通参战士卒,都进行了一定的封赏。不过俱酒心中已经开始酝酿军爵制度应该如何施行。 俱酒原则上是郇阳城的最高长官,虽称郇阳君,其实也就是一县之吏。俱酒任命原县吏为县丞,相当于副县长,主理郇阳县政务。 任命吴耕为郇阳县尉,率军一千,连同原来的郇阳县卒,共计一千三百余人,驻守郇阳城,负责郇阳地区的军事防守、治安捕盗等工作。最主要职责是防守溯江而上的敌对势力,为南郑盆地稳定发展而扎紧东大门。 俱酒还提出了在汉水岸边建设新城的规划,这块地方就是三国时西城郡的治所所在,也是穿越前安康市的地理位置。 这块地方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在此建城,有助于守护汉水两岸可耕之田,方便进行农业的升级与开发。 最重要的是能够把控汉水流域的交通,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扎紧东部口袋,好让俱酒在南郑盆地,安安心心地种上三到五年的田。 安排好这一切,郇阳城短期内已无大事,俱酒遂决定快速赶赴南郑,在相对密闭的小旮旯里面,埋头种田。 儿良、淳于浩各率一军,聂政、怀木、索卢参及十八墨侠贴身侍卫,田系的墨匠、新收的相巨人等,跟随俱酒,一路向南郑盆地迤逦而去。 第374章 南郑之治1 不一日,俱酒一行来到了历史上有名的龙兴之地——南郑(后称汉中)。 后世,刘邦被封为汉王,定都南郑。四年之后,刘邦就统一了天下,建立了大汉王朝。因此汉中盆地,就有了“汉家发祥地”之称。 南郑盆地比安康盆地而言,地理优势更加明显。汉水穿境而过,河流塘库,水域广阔,渔业发达,有“鱼米之乡”的美誉。 盆地总面积约五千平方公里,中央平原面积达到一千五百余平方公里,耕地相对集中,灌溉比较便利,河水不冻,冬无积雪,霜害少,风力小,有利于农作物生长的生长,农业发展历史悠久,农业生产水平较高。 端森仲敖率领先期抵达的羊图、丁季以及墨匠堂的徒众,出城三里迎接俱酒。 俱酒下车牵住端木仲敖的手,感慨万千,在出使秦国的途中,和自己一路上引经据典、纵论天下的小小书生,俨然已经成为治理一方的干吏能臣了,上天真是待自己不薄啊。 不由得俱酒又怀念那个天下驭马高手端木伯御,当初自己想到河套去牧马,将伯御留在了焉氏塞,没想到后来自己被卷入历史激流之中,身不由己地几度沉浮,反而与伯御失去了联系。 尽管自己曾要求便宜老舅派人召回伯御,令其尽快赶赴南郑,但到目前为止,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进入城中,稍稍将息,俱酒听取了端木仲敖的工作汇报。 端木仲敖自幼经大父精心调教,对儒家经典烂熟于心,因为端木氏是子贡之后,向来以孔门弟子自居。 但仲敖这孩子却对隔壁魏国的飞速崛起观察细致,特别是“李悝变法”之后,仲敖对李悝的《法经》进行了认真的研读,当来到南郑,终于有了一块自己的试验田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将魏国“李悝变法”的经验全部在南郑进行了移植。 李悝在魏国的变法,是中国变法之始,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来着名的商鞅变法、吴起变法、申不害变法等,无不受到李悝变法的影响。 李悝变法被公认为是一次比较成功的变法,变法内容得到推行,魏国国力得到增强,李悝本人得到善终。相比商鞅、吴起身死,申不害变法失败而言,李悝变法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但有一点,变法不太彻底,国内新的既得利益集团在魏武侯时期开始、魏惠王时期达到高峰,阻碍了变法成果的进一步扩大,这也是魏国最终落败的原因。 同样,自幼受儒家教育的端木仲敖,却对法家李悝的救世之术兴趣浓厚,并在南郑开始了自己的治世救民实践,仲敖的内政才能开始逐步显现。 端木仲敖在南郑复刻的李悝变法的主要内容包括: 一、尽地力。废除井田制,实行授田制。国家按照每夫百亩的标准,授田于民。同时鼓励开荒,开荒头三年内,免除一切税收;五年内减半缴纳租税。迅速扩充南郑的可耕面积,鼓励粮食生产。 二、平籴(di)法。南郑官方在丰年平价收购粮食,灾年平价出售粮食,用来保障百姓利益,从而维护社会经济秩序稳定发展。 三、行法治。全面推行李悝的《法经》,颁布了盗法、贼法、囚法、捕法、杂法、具法。基本上就是后世《刑法》、《刑事诉讼法》、《治安管理法》的主要内容。通过成文法的形式,织密了南郑这个小社会的治理网络,维护了南郑的社会治安稳定。 至于军事方面的变法制度,端木仲敖心知这是领导者的禁脔,故而并没有过多涉及,继续维持原有机制,体现了人臣的本人与机警。 听了端木仲敖的汇报,俱酒乐得直竖大拇指,这就是战国人物的智慧与能力,没有一丁点穿越者先知先觉的干扰与推动。 仲敖对李悝变法的复刻与移植,完美解决了俱酒内政治理水平一般的短板,印证了穿越者一直坚持的、“穿越者赋能”与“历史人物主观能动性”二者有机结合的治世理念。 俱酒作为南郑守,不需要再劳心费神地去开展一些基础工作,可以腾出大把时间去推进科技和训练精兵,何乐而不为? 在仲敖治理南郑的基础上,俱酒经过深思熟虑,又制定了一些新的治理措施: 一、举墨家大旗,走统一之路。 思想是行动的先导,理论是实践的指南! 墨家这面旗不用白不用,墨家的一些治世理念虽然有些理想主义,但是,小到一家组织,大到一个政权,哪个不画饼呢?画饼就是有理想! 墨家站稳的是底层民众的立场,具有深厚的阶级基础。君不见诸子百家,为啥只有墨家徒属弥众?说明墨家学说在民间有市场! 但俱酒清楚地认识到“依法治理”的重要性,墨家学说只是对“法经”的有益补充,发挥其“以德治理”的功用。 其实和中国历史上那些王朝一样,俱酒要走的是“外墨内法”、“墨主刑辅”的老路子。挂墨家的羊头,卖法家的肉。毕竟历史经验表明,法家才是富国强兵、一统天下的坚实根基。 对墨家的理论,也不能和孟胜一样搞“两个凡是”,先进思想都是在不断进步与完善之中的,所以俱酒对此也进行了选择性、改良性的传播。 将“人人兼爱”作为人类社会远大理想而终生追求!强调目前我们尚处于实现“人人兼爱”的初级阶段,并将长期处于初级阶段。 将“天下尚同”作为实现伟大理想的可靠路径!充分认识到“诸侯不死、灾难不止”的社会实质,号召民众为“天下尚同”而努力奋斗。 将“非攻”进行了全新解释,因为墨子本身就在这方面有双标,“义战”称之为“诛”,“非义战”才称之为“攻”。那从今以后,我俱酒所打得每一仗都是“义战”,都是“诛无道”! 师尊你老人家放心,每一仗我都做到“师出有名”!没名的都能给他弄出一个名来! 现阶段南郑的“非攻”理念,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将“节用、节葬”等艰苦朴素的思维作为全社会的道德标准,特别是在创业阶段、在社会物资尚未充分满足之前,要坚守持厉行节约,反对奢侈浪费。 至于“明鬼”、“天志”、“非命”、“非乐”什么的,合则用,不合则弃!因为这里面的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也不是墨家的核心理念。 比如“非乐”,墨子的本意是限制统治阶级奢靡享乐,但一刀切就不合适了。老百姓庆丰收搞个仪式、儿女结婚大喜事唱歌跳舞、军队的军歌战舞什么的,完全可以搞!音乐也是艺术,当物质条件允许了,艺术高于生活嘛! 什么,投机?我就是投机,怎么啦? 第375章 南郑之治2 二、严格户籍制度,提升人口规模。 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战国,要发展、要打仗,都离不人口的发展。户籍制度可以把人口固定到土地上,专心发展生产,减少流民产生。 奖励耕织。设立耕作能手、织造能手奖项,开展耕田、织布技能传、帮、带活动,进一步提高粮食产量和布帛产量。鼓励蚕桑,提高丝织品水平,但不是自用,而是用来对外贸易。 奖励生育。到龄老姑娘不嫁就罚,多生孩子的家庭有奖。人口这个大项必须尽快跟上来。以战国人口平均寿命较短的实际情况,必须加大人口的出生率。 推行什伍连坐制度。连坐制度虽然臭名昭着,但却相伴整个封建文明始终,调整维护了几千年的社会秩序。 连坐制度具有如此持久的生命力,这本身说明其具有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进步合理的一面,要发展壮大,就不能用后世的思维去约束古代的社会。 但是俱酒还是对连坐制进行了一些人性化的改良,对谋反大罪,痛下杀手,诛连不怠;对其他罪刑,只诛本人,其余连坐亲属只受非死之刑,但罚没抄家的力度还是很大的。 三、兴办平民教育,适时开科取士。 由官府兴办义学。规定农闲时节,达到七岁的孩子必须上学。农忙时节,上夜校和晚自习。 从“兼爱”、“尚同”的思想理论教育,到基础的识字课和简单的算术课,从耕田种地的知识,到墨家的一些基础物理、化学知识,培养全面型的人才。 墨家本身就是重视科学技术的学说,加大数、理、化教育,把中国教育中的短板从战国时期就补上! 中国历史上教育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平等!受教育是统治阶级的特权,被统治阶级只能在民间接受家庭教育。即使在统治阶级内部,统治阶级的子弟进入何种学校也有严格的等级规定。 二千年封建社会大行愚民教育,识文断字的人没有几个。新中国成立时,五亿五千万人口中百分之八十是文盲,多么可悲! 俱酒直接将教育公平在南郑大地全面推开,让受教育成为每一个人的权利,从小培养一批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贯彻墨家“尚贤”理念,在适当的时机(当然这个是长远规划),推出科举取士的制度。 考试的内容不仅限于体现正能量内容的诸子经典,更要将治国手段、基本算术、弓马技击等有用内容纳入其中,笔试坚持糊名制,杜绝一切舞弊行为。 要建立类似于稷下学宫式的论坛式顶尖学府,但更要注重科学技术创新的能力比拼。使南郑之地成为全国有本领、有学识、有知识、有抱负人才的向往之地,形成人才聚集的洼地效应。 四、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 统一度量衡,是当前的燃眉之急。接下来墨匠们将要承担大量的科技创新与发明,没有统一的度量衡,就无法进行标准化、批量化生产,手工业的兴盛更无从谈起。 全面推广阿拉伯数字、乘法口诀、珠算口诀等计算方法。 不错,战国时期就有乘法口诀了,有出土文物为证。但是受教育是统治阶级的专利,哪里轮得到底层民众的份?平民教育就是要把知识更快、更准、更全面地传输给民众,迅速提升全民综合素质。 书同文:文字适当进行简化,整理出三至五百个常用字,鉴于文字进化有其特点,也不敢步子迈得太大。目前尚是金文阶段,直接跨过了小篆,从隶书开始普及。 隶书严格来讲,已经不是象形字,而是符号字。符号字的普及程度就相对容易了,进一步减少普通民众的学习时间和成本。 车同轨:按理说列国的车辆是否具有相同的轨距,对发展应该影响不大。为什么秦始皇要强调“车同轨”呢? 一种说法是车辆在地面上会压出深深的辙印,如果车同轨,所有的车都能沿着这个辙印顺利通行。不同轨,则可能跑得不快,还会出现陷入其中的问题。 另一种说法就比较牛x,他们认为秦朝已经在试用、或者说在部分路段试用“轨道交通”了,以硬木为轨,马匹拉车。 因为要符合轨道交通的要求,所以要求车同轨。不同轨,就和民国时期阎锡山在山西搞的小火车意思差不多,山西轨距窄,中央军的火车都进不到山西来。 秦始皇时代究竟有没有“轨道交通”?争议颇大,莫衷一是。 但历史上西方确实出现过马拉木轨道车的运输方式,主要用于隧道和煤矿拉运货物,几乎所有建于16和17世纪的矿山都使用马拉轨道煤车作为运输方式。 马拉轨道交通?俱酒心有戚戚,行不行搞一下不就知道了! 估计长途的不现实,在大型工程或是两点之间运输货物还是差不多的。 五、推动技术升级,实现开挂人生。 俱酒计划将内政交由仲敖打理之后,自己亲自坐镇墨家墨匠堂,并选拔一部分当地的能工巧匠,大力推动技术升级与科技赋能,为自己的种田事业插上翅膀。 生产方面:重点研究制作减轻劳动强度的机械,比如杠杆机械、水力机械、水车、桔槔、踩水车、独轮车、纺车、曲辕犁等等,促进农业生产水平迅速提高。 生活方面:酿酒必须得提上议事日程,高度白酒以其绝对的稀缺性,可以在市场上大幅溢价,换取其成本数十倍、数百倍的物资,同时其消毒性能,也是日后征战过程中消毒疗伤必备。 肥皂、香皂、香水、蜡烛、玻璃、铁锅、望远镜、水泥等等,都可以大胆尝试一下,并且绝对垄断经营,以其高溢价换取极不对等的利益回来。 军事方面:尽快找到铁矿石,提升煤炭冶铁水平,通过“炒钢法”、“灌钢法”炼出好钢,通过“百炼钢”、“包钢”、“夹钢”、“嵌钢”等方法,大批制造环首刀取代青铜剑;打造出统一制式的弓、弩、箭,做到零部件可换;尝试打造陌刀等能够傲视天下的一流冷兵器。 冷兵器时代的大杀器——回回炮、八牛弩什么的,一并给墨匠们安排上,让墨匠们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吧。 一磺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这个……这个……以后再说 第376章 南郑之治3 六、广开贸易通道,累积国家资本。 俱酒提出要广开集市贸易,既促进手工业发展,繁荣商业,又能收取工商税收,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端木仲敖竭力反对!反对的理由是,如果商业、手工业发展迅猛,利润很厚,那么将无人耕田。这就是战国乃至其后两千多年封建社会中,“重农轻商”、“重农抑商”治理思想的根源所在。 战国时代的土地现状是,人口少、荒地多,熟地少,生地多,经验少,产出低。 并不是后世土地矛盾冲突,通过打土豪、分田地就可以快速积聚民心这么简单。 这个时代的统治者是要让更多的人绑在土地上,尽可能多地耕田,产更多的粮食。 其实端木仲敖还提出了土地私有,可以买卖这个理念。从历史上看,打破井田制,土地私有化以后,确实激发了一波生产力发展的浪潮。 但是穿越者明白,其后两千年封建社会的王朝更迭,最大的问题就是土地兼并。当土地兼并激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直接动摇一个王朝统治的根基。 所以穿越者坚持土地山林必须国有化的原则。但这样做必须发展手工业和商业,提升经济水平的同时还能解决大部分的就业问题。使农民即使离开土地也有生存的方式。 端木仲敖坚持“重农抑商”也有这个时代发展的需求,俱酒并不想强力改变一些历史发展中必经的东西,保证足够多的人民耕田,才能保证粮食的产出,才能保证征服和统一大业的进展。 但是,手工业和商业必须跟上,仅仅依靠小农经济的话,很难维持一个政权的运转。更不要提还要进一步扩军、征兵、水利工程、对外战争了。 既然普通民众参与不便,那就先办官营的作坊和贸易 官办贸易行:实行一定程度上的垄断贸易。比如盐、铁、铜等战略物资,以及即将问世的糖、酒、茶等,实行绝对的垄断。等到适当时候再放开一些成熟领域的生产与贸易许可。 开辟重要商道:调集唐社的贸易高手进入南郑,多方面开辟商道。 其一:必须保障汉水商道的畅通无阻,一些创新手工产品通过水道发往唐社,唐社在赚取高额利润的同时,采买粮食和战略物资反哺南郑基地。宛城和丹阳要建立唐社物资中转基地,确保南郑的物资需求。 其二:开辟通往蜀地、甚至延伸到黔中、夜郎、南越以及东南亚的商道,销售货物的同时,大量引入占城稻等农业新品,紧盯一个高产,不要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采购糖等亚热带物资。 其三:开辟经由祁山道向西域的商道。主要从事丝绸贸易,开辟最早的丝绸之路,同时将西域的高产作物等采购回来。最最重要的一点,把西域的种马弄回来,伊梨马、河曲马或者汗血马;还有草原地区的皮革,这些都是战略物资。 其四:开辟川西的藏彝羌狄走廊,也就是把茶马古道做起来。对了,这个时代的饮茶习惯还没有形成,茶叶贸易是一项巨大的空白。最主要的是,在暂时得不到良马的情况下,藏区的马匹也是不错的选择。 官办的手工作坊:对即将发明的香皂、肥皂、白酒、香水、蜡烛、玻璃、铁锅、水泥等统一生产,严格保密,保持垄断链的顶层地位,保持时间越长越好。 同时建立专门的军工厂,实行更加严格的管制与保密制度,确保战争的机器牙尖爪利。 以上,算是穿越者苟了这么久的一次厚积薄发,把自己能想到的治国理政的东西做了一次全面性的规划。 当然蓝图是美好的,关键在于实施,能实施到什么程度,穿越者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接下来,俱酒决定全身心考虑军事与科技的问题,日常的治理工作就交给仲敖来打理了,这家伙的内政潜力还没完全发挥出来呢。 于是以客卿的身份,任命端木仲敖为南郑长史,负责阖郡政务。 端木仲敖匆匆去了,俱酒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考虑军队的建设了。经过一番盘算,目前控制的军力情况如下: 一、前期由羊图、丁季从襄城带过来部分士卒约八百人,这些人是俱酒在襄城起家的老部队,包括第一次襄城战役中的水鬼队。不包括第二次襄城战役中俘获的一队楚军造船匠。如果加上这批工匠,应有千人之数。 这些人主要是分批护卫俱酒在襄城搜罗的财货、奖赏、物资以及一些高水平的手工业者而来南郑的。 二、南郑原有的驻军一千人。这一千人是秦军在南郑的常驻部队,以当地居民为主,毕竟从秦军本土调部队过来比较困难。 当年与蜀国争夺南郑,秦军是从故道(陈仓道)派大军过来作战的,战后就由一部分留守秦军和一部分南郑当地人,组成了常驻军,以应对蜀人骚扰。当然,这个时候战争几乎是全民皆兵的。 这一部分人由原来的南郑守官领导,端木仲敖持印进入南郑后,原守官急于逃离南郑这个四境隔绝、鸟不拉屎的地方,将指挥权光束转移给仲敖后,立即溜回雍城去了。 三、儿良的“良字营”五百人,这是他一路之上网罗的山地高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且刚刚经过一次完胜战斗的洗礼,士气正盛。 四、秦公师隰在急于追回俱酒时,答应拔给的一千秦军。但是,由于俱酒没有经由雍城进入南郑,故而只有五百人保护着端木仲敖先期进入南郑。 剩下的五百人,说是等客卿俱酒返回雍城时再拨给,而俱酒却溯汉水进入了南郑,那五百人就没指望了。 五、吴耕留守郇阳的一千人,加上当地县卒,共约一千三百人。 连皮带土,还不够五千部队,指挥过几万大军行动的俱酒一时泄气。 但万事开头难,抓住自己南征北讨争取来的宝贵天时,抓住南郑之地相对隔绝的地理条件,抓住墨家精神号召、以及自己一仗一仗打出来的威望这一人和优势,苟上几年,猥琐发育! 正在此时,怀木来报,说有一名军卒,自称受庶长菌改指派,前来拜会客卿。 俱酒一听是菌改派来的,倍感亲切。自己与菌改在秦国议事殿上,共同对抗义渠莽夫的情景历历在目,庶改开朗大度的性格、审时度势的眼光都令俱酒十分佩服,立即让来人进来。 来人进入厅内,拱手行揖道:“屯长章蟜(jiǎo)奉庶长菌改之令,前来拜见客卿!” 谁?! 第377章 南郑之治4 俱酒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把左聂政、右怀木都吓了一跳,公子这是干嘛,被蛇咬屁股了吗? 俱酒依然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大声问道:“你叫什么?” 章蟜也是一愣,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得体,惹得这位秦国新贵如此失态。 上下左右打量了自己一遍,才莫名其妙、硬着头皮地道:“臣章蟜拜见客卿,并有庶长亲笔信札奉上。” 章蟜?章蟜! 在二十年后的石门之战中,大败魏军、斩首六万的杀神章蟜?真的是你吗? 俱酒颤抖着手接过了章蟜递过来的卷札,怀着一万个疑问,拆开了菌改的泥封: “陈仓路险,秦岭山高,吾弟珍重。兹有章蟜,吾之近卫。有勇略,不畏死,弟可倚为左右!” 俱酒感动到要哭了,菌改兄你太特么够意思了,章蟜这么一个杀神级的人物,就被你大大方方地送给老弟了,老弟真是要谢谢你的八辈祖宗啊! 章蟜,是历史上一位神秘的秦军将领,在石门之战中开启了战争的残忍模式,一次性斩首六万,打开了战国杀人比赛的魔瓶。但他又像一颗流星一样,石门之战后,就杳无音讯,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然而历史是如此的眷顾自己,当初自己与菌改结下的深厚友谊,开出了以恩报恩的花朵。 菌改因为自己的指点而勇投明主,在政治斗争中站对了队。而自己此刻,又得到了菌改投桃报李的恩惠,送来了一位杀神级别的猛将。 当然菌改甚至章蟜都不会有这种意识,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优势,将自己感动到差点流泪。 俱酒稳住心神,与年轻的章蟜进行了一番攀谈。章蟜谈吐得体、落落大方,特别是谈起行军布阵,更是眉飞色舞、兴致高昂。 章蟜这些年来一直在菌改身边作亲卫,经过了大大小小数百次战斗,包括在共邑那场差点全军覆没的战斗中,也侥幸活了下来。凭自己的无限忠诚,赢得了菌改的高度信任。 菌改近期即将巡边,担心俱酒回到雍城后不能相见,故而将章蟜作为五百秦军的首领,直接给派到南郑这边来了。 菌改兄啊!既然你将章蟜这位杀神推荐过来,这是上天注定,俱酒必须重用! 送走了章蟜,俱酒继续盘点人马。现阶段,必须夹起尾巴做人,一点也不敢炸翅。俱酒决定还是以“营”这单位,整军备战,打造出硬杠杠的起家部队。 一、“耕”字营。以吴耕为主……该军主要驻守在郇城附近,负责安康盆地一带的防守。 当前,大巴山的巴人已经消停了,楚国方面楚王熊疑又给了宽大的政策,一时防守压力也不大。且吴耕与即将成为楚国令尹的吴起关系特殊,能够牢牢扎住南郑基地的东大门。 二、“季”字营。丁季为主将。丁季是俱酒在诈取汾陉一战中归附的,为俱酒夺取汾陉、帮助聂政杀掉卢铲立过大功。 其人出身底层军卒,与墨家底层弟子滕关系莫逆,接触墨家思想也较多,目前已经被俱酒发展成为墨家子弟,其忠心自是坚固不移。 丁季长期在汾陉塞驻守,对韩军的防守战法非常熟悉,俱酒又往其手下派驻了部分墨守的成员,守城力量得到迅速加强。 队伍的主要组成是俱酒带过来的襄城军一千人,主要职责就是负责南郑城防,保证南郑基地的平安与繁荣。 三、“浩”字营。以淳于浩为主将。以从襄城带过来的俱酒老部队为基础组成,驻扎汉水沿岸,招募水手,打造战船,训练水鬼,组建水上部队。 淳于浩长期征战在韩楚边界、汝颖水河畔,对于水战并不陌生。经过第二次襄城战役,淳于浩对俱酒的佩服与日俱增,抱着一颗建功立业的心情,就一路跟来了南郑。 俱酒将水军交付给淳于浩,寄予了莫大的信任,淳于浩十分感动。俱酒还专门与造船的主要工匠进行了一整夜的研究,传授了“水密隔仓”造船法,并绘制了详细的图纸,令擅长造船的楚国工匠大受启发。 “水密隔舱”技术有三大优点: 其一,一个船舱漏水之后,不会让影响到其他船舱的使用,可以从容堵漏,或者将此舱封闭,继续使用; 其二,船舱内部多了众多支撑点,增加了船体的强度。 其三,水密隔舱为船体提供了坚固的横向结构,让桅杆可以与船体和舱壁紧密连接,为以后建造多桅多帆船提供了技术基础。 四、“良”字营。以儿良为主将。当前形势,俱酒仍顶着“秦国客卿”、“南郑守”的大帽子,“国君外甥”的名号也挺唬人的,通往秦岭方向应该暂时没有什么威胁。 故而俱酒将“良”字营的主要防守方向是米仓山,防守蜀国、巴国的来犯之敌。巴蜀将士俱是山地高手,也正好让儿良在那边练练手。 五、“蟜”字营。以章蟜为主将,以其从秦国带过来的五百军卒为基础,驻扎在南郑郊外,组建一支进攻型部队,侧重在长途奔袭上下功夫,包括组建骑兵部队。 要知道历史上的石门之战,秦军可是深入魏国腹地开打并取得完胜的。石门在河东,今天的运城附近。当时整个河西都是魏国的,章蟜是怎样渡过黄河、深入魏国腹地、斩首六万级并凯旋而归的? 俱酒认为,应该是长途奔袭! 五营军队以千人为满员,作为南郑基地的常备军。并根据形势需要,再行调整。如果形势需要,翻番一倍,就是万人队伍。 另外还有一位心腹没有任命,他就是羊图。俱酒给羊图安排了一个重要的岗位,组建战国史上第一支远程打击部队,相当于后世的炮兵。 羊图是晋国羊舌氏的后裔,羊舌氏是晋国公族,姬姓,曾经也是晋国显赫一时的大家族。 “羊舌四族”羊舌赤(伯华)、羊舌肸(叔向)、羊舌鲋(叔鱼)、羊舌虎(叔罴),皆先后为晋国卿大夫,提起“羊舌大夫”也是赫赫威名。 但晋国的世卿制度免不了相互倾轧,羊舌氏也在众卿互斗中不断被削弱。 羊图的忠诚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恢复祖上荣耀的梦想。羊图在韩军中时,长期负责辎重后勤,对军械、粮草、甲胄等治备与管理有着丰富的经验。 俱酒准备将未来研究出来的大杀器——回回炮、攻城弩等,全部交给羊图管理与使用,组建一支能够攻城略地的远程打击部,名字都想好了:二炮营! 羊图听了这名字,一脸不高兴,别人都用主将名字作队伍的名字,到我这儿怎么成“二炮营”了?还有这名字怎么听上去那么二! 俱酒:二就对了! 第378章 汉水讲武 俱酒将军事指挥权全部抓在自己手中,第一件事就是铸就五军豹符,俱酒持右符,各军主将持左符,调动常备军一百人以上,必须合符而行。 为什么不是虎符?虎符是君主专用的,用虎符就太张扬了。 为什么选择豹符?虎豹虎豹嘛,用不了虎,还用不了豹子?这是俱酒最原始的想法。 但是端木仲敖却赋予了豹符新的、高大上的解释: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这是《周易》革卦的卦辞,革卦就是改革之卦、革命之卦、变革之卦、革新之卦,与俱酒雄心勃勃的崛起计划不谋而合。 用豹变来形容君子的成长强壮,幼豹长大褪毛,逐渐疏朗雄伟,毛发呈现绚丽的光泽和纹彩。预示事物正在发生积极显着的变化,前途越来越光明。 俱酒听罢,直挑大拇哥:文化人啊! 强军第一要事是什么,组建军校! 此举可了不得了! 为啥?大惊小怪的干啥子?! 之所以了不得,这是因为,战国时代的兵家,并不像儒、墨之学遍地开花。兵家是帝王之学,人君之学,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学习的。 像孔子:“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给点肉干,我就好好教你。兵家不行,你一普通人想学习兵法?居心何在?砍喽! 比如:《孙子兵法》十三篇,是孙武拜见吴王阖闾时进献之书;《吴起兵法》记录的是魏武侯与吴起的对话;《六韬》记录的是周文王、周武王与姜太公的对话;《孙膑兵法》记录的是齐威王与孙膑的对话;《尉缭子》记录的是魏惠王与尉缭的对话;李靖的兵法,标题就叫《唐太宗李卫公问对》。 而现在,在诸侯纷争、天下大乱的形势下,俱酒要开办军校,讲授兵家之学,可想而知是多么地震的一件事情。 俱酒在汉水之侧新建数进院落,简朴大方,自然实用。 院落的正门之上,用隶书写着“讲武堂”三个大字。但俱酒却总是用“汉水军校”来称呼他 门前挂着一副对联: 嘉宾戾止, 我武惟扬。 嘉宾戾止。出自《诗经.周颂.有瞽》:“我客戾止,永观厥成。”就是群贤毕至,广纳贤才的意思。 我武维扬,语出《尚书·泰誓》,意指武功强盛,军威高扬。 横批:能打胜仗! 讲武堂设立四大教学体系: 研究军事战略的“兵权谋”,研究战役、战术的“兵形势”,研究军事天文、气象的“兵阴阳”,研究兵器、装备的制造和运用技巧的“兵技巧”,构成一个较为完整的军事学术体系。 这四大分类,是汉代时成型的军事学术的体系分类,俱酒在部队时大概了解过。虽然说是穿越者,但也不敢搞得太现代,怕战国的人们一时接受不了,故而仍沿用了原来的说法。 开学第一课,俱酒作为主讲,讲授了墨家军事思想。 这是老墨子没想到的,自己主张了一辈子“非攻”,却被俱酒给整出一个墨家军事思想来。 但这不是穿越者的独创,后世在介绍墨子时,称其为“中国古代思想家、教育家、科学家、军事家。”没错,军事家。 墨子的军事思想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非攻而不非诛。 墨子是主张“非攻”,反对战争。没错,没有任何一个统治者,说我生来就是为了打仗的,大家都把“和平”牢牢地挂在嘴边,但是绝不承诺放弃武力。 墨子将战争严格区分为“诛”(诛无道)和“攻”(攻无罪),即正义与非正义两类。 墨子认为禹攻三苗、商汤伐桀、武王伐纣,是有天命指示、有鬼神帮助、有人民拥护的正义战争。反之,以上攻下,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不利于天下百姓的战争,则是非正义的。 俱酒这段时间在熟读《墨子》一书时,不禁为墨家的狡辩莞尔一笑。 墨家将战争分为正义与非正义,所谓非攻,就是反对非正义的战争;但不非诛,也就是支持正义战争。 俱酒依据这一理论,纵论天下大势。从而得出诸侯纷争是天下大乱的唯一根源。并提出了“诸侯不死,灾难不止”这一光辉论断。 那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哪里?还得用墨子的思想,那就是“尚同”,天下统一,人民自然就安宁了,战争自然就停止了,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我们执行的是天下“尚同”的光辉思想,打得是诛除无道的正义战争,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战略原则。 俱酒站在讲台之上,唾沫星子乱喷,主打一个洗脑。未来的战争之中,老子可以保证,都是正义的,都是师出有名的,都是诛无道,绝对没有攻无罪! 老子有一百种方法,确保战争的绝对正义性! 听不懂没关系,十六个字记住了:使命光荣,目标远大,听话照做,服从配合。 二、墨守 传至后世的墨子着作中,守城之术占据了大量篇幅,有十一篇以守备之法为主题的内容,这其实只是一小部分,俱酒继承了老墨子的衣钵,得到的却是墨子全部的军事思想。 十一篇分别是《备城门》、《备蛾傅》、《备梯》、《备突》、《旗帜》、《备高临》、《备水》、《备穴》、《迎敌祠》、《号令》、《杂守》。 在这些守备之法中,战争拉下了恐怖的面孔,即使是讲究“兼爱”的老墨子,也杀气腾腾。例如在《号令》一篇中,“杀”、“戮”、“斩”、“车裂”等内容多达二十多处。 墨子因为“非攻”的思想禁锢,总不敢承认自己这部分内容属于兵法的范畴,而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称这为“守备之法”、“墨守”。 但战争是不分攻守的,攻守双方也是可以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换的。后世对墨子的这些以守为主的内容,统称为“墨家兵法”。 讲武堂的第一课讲下来,既统一军官们的战争思想,又以活生生的例子演绎了城池的攻防之法。各方都从这一堂课中看到了新的希望。 墨家弟子中,如丁季、索卢参、田系等,看到墨家少子的风采,他果然在坚持用老墨子的思想治理一地、治理五军。 虽然和之前墨子讲得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但全部出自墨家的经典,又找不出有什么不对的,而且还有板有眼,有理有据,嗯……墨家少子有水平。 吴耕、羊图、淳于浩等人从这位“小战神”头头是道的理论中,看到了争霸、看到了王业、看到了从龙之臣的荣耀,看到了晋国复兴的希望。 醉心兵事的章蟜、儿良,从血淋淋、活生生的战例中,从眼花缭乱的攻守技法中,嗅到了战争的气息,闻到了死亡的气味,刺激起好斗的基因,挑逗着嗜血的神经,激发了战争建功的雄心。 第379章 汉水讲武2 讲武堂院中设有一个大型演武场,各类冷兵器森然陈列,单杠、双杠、圆木、箭垛等等也赫然在目,一些小型的军事对抗战也在这里展开。下一步等骑兵建立的时候,还得建一个大的跑马场。 全体学员每天坚持五更出操,寒来暑往,刮风下雨,从不易也。 另外,还按照俱酒的设计,专门建设了四百米障碍跑的跑道。 这些日子俱酒身体恢复如初,看到按自己要求设置的四百米障碍跑道,一时技痒,立即下场进行了现场示范。 俱酒挽起下裳,一声令下,开始快速穿越跨桩、壕沟、矮墙、高板跳台、云梯、独木桥、高墙、低桩网共八组障碍物所组成的跑道。因为要正反各通过一次,应该说全程要通过十六次障碍物。 过矮板墙的时候,俱酒不由地想起,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在曲沃城外欲图以“飞板”之姿冲过大石头时,惨被摔成了狗吃屎,糊了一脸的牛粪。 心念动处,俱酒脚下发力,这一次没有毛病,一个漂亮的“飞板”腾空而过。 一来一回跑下来,俱酒还是感觉有点心慌气喘,唉!久不练了,手生。从时间上来看,肯定没有达到自己巅峰时期的最高水平。 就是这一圈生猛的动作,把众将惊得目瞪口呆。特别是惯于山地行军的儿良,更是惊掉了下巴,好久安不回去。 之前只是听闻公子如何如何了得,没想到是真有一身硬本领啊! 儿良有些不服,于是也试着跑了一圈,毕竟不熟悉科目,被蒺藜做成的低网刮破了小脸蛋,一身狼狈地退了回来。 章蟜也有心试试,但没几个动作,就主动停了下来。为啥,走光了! 俱酒哈哈大笑之余,立即下一道军令,全军胡服。俱酒知道全社会推行阻力太大,但在常备军中推行裤子这种发明,还是非常有必要的,否则打起仗来,不知要流几多血,死几多人。 上课讲得枯燥了,俱酒带领五营将领开始了新的运动——打篮球。 演武场上建了两个木制的篮球架,打篮球这个活动既锻炼身体,又活跃气氛,多少男人乐此不疲,包括战国的这些大boy! 美中不足的是,现阶段用牛皮缝制的篮球,气密性不太好,弹跳性差好大意思,但这不妨碍一大帮战国boy们玩得不亦乐乎。 尽管俱酒将规则讲得口干舌燥,但玩嗨了的大男孩们,根本不管什么规则规矩,带球跑、抱人、推人、绊人、甚至摔跤都用上了,主打就是一个欢乐,毕竟这个年代的娱乐项目太少了。 军校的生活真正体现了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俱酒把自己掌握的墨家兵法、吴起兵法以及后世的一些军事理论,杂糅在一起,乱讲一气,尽管如此,也让这些领军之将大受裨益。 俱酒还根据自己一路西进的所见所得,尝试制作了一个南郑、郇阳一带的小型沙盘,当然只是大概地形,并不能做到太精确,毕竟有时代的限制。 就算这样,也令众将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之前一片混沌的地理概念一下子清晰明了起来,其中的震动不是语言能形容的。 俱酒看到大家的反应,暗暗下决心,墨匠堂还得多培养一些技术人才,把地图制图术也得赶紧发展起来。 只是这制图术与数学、几何有着很大的关系,自己初中学的那些东西不知道还能记住多少,只能给墨匠们抛个砖、引个玉吧,要充分相信战国人民的智慧,或许他们缺的只是捅破窗户纸的那么一“捅”。 晚饭后,俱酒拿出自己亲手制作的大杀器——象棋。 这个时代流行六博戏,俱酒在韩屯蒙府上见过,那玩法太过于繁琐,还被韩屯蒙嘲笑了几句。 “象棋”这个词战国也有了,但很多程度上指的还是六博,并不是后世成熟定型的象棋。因为俱酒穿越过来之后就没见过。 专家不信?不信你穿一下来看看! 象棋这玩意儿特别上瘾,俱酒是从小跟爷爷在村头的大树下练就的本领,几岁的时候,全村的老头都在他家门口排队,要跟他决一死战。 在部队时,首长都要找他来杀上几盘。到了保安公司,那更是杀遍全公司无敌手! 象棋就是游戏版的军事,特别锻炼军事长官的智慧与谋略。军校紧张的课堂及训练之余,玩一把象棋可是开动脑筋的不二之选。 和篮球不同,俱酒把大概规则说过,并陪着几位试玩了几局之后,这帮后生小伙就全部门清了,并且没黑没夜地杀伐不休。 棋技不敢说有多高,火气一个比一个爆,象棋棋子被摔坏了好几颗! 后来的几堂课,俱酒的肚子里就没有多少墨水了,然后开始由各营主将讲授自己的实战经验。 五营主将有样学样,讲得像模像样。 吴耕是文武双全的将领,又有堂兄吴起的熏陶,故而特别善于学习经验,总结提炼。 他根据第一次襄城之战的过程,讲授了战场侦察(以夜探汾陉为例)、乘虚奇袭(以水鬼夜袭襄城为例)、乔装易容(以诈取汾陉为例)、心理战(以空城退郑军为例)等军事行为和军事实践,并且还总结出一套一套的技巧与理论。 把俱酒都听愣了,有这么高大上吗? 淳于浩现在负责水军,于是他根据第二次襄城之战的经过,重点讲授了“水攻”之法,并通过划出汝水、颖水的流向图,清楚地分析了水攻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 特别强调,根据汉水流域水资源丰富的特点,一定要加快水军的训练与使用。最后还冒出了两句孙子兵法的名句: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 儿良一听讲到火攻,那咱必须站出讲一讲,火攻这一块诸位都没用过吧?公子你也没用过吧? 俱酒故意不理他。儿良嬉皮笑脸地直打嘿嘿,前段时间,“良字营”小小地玩了一把火。 不过儿良这文化不行,野孩子出身,跟着俱酒才多少学点识字,不过军事头脑十分灵活,将一场巴山之战讲成了评书,众人听得绘声绘色、宛然在目。 儿良还把俱酒批评他的两大缺点也当众做了检讨,以后一定坚持“围三阙一”的原则,坚守“狮子扑兔、必尽全力”的信条,再不敢打“添油战术”了。 “添油战术”是后世的军事名词,这些将领们都听着新鲜,非要让儿良再讲讲。儿良双手一摊,我哪懂什么战术,这都是抄的公子的作业。 索卢叁和丁季甚至搬来了几样墨家墨守器械,讲授城池的攻守之法,现场教学,趣味横生。 羊图则从武器装备的角度,讲授了铜兵与铁兵、皮甲与札甲、弓与弩、高盾与圆盾等方面的关系,并搬出第一次襄城战役中平野设伏的战例,讲授了夜战的技巧与集中优势武器消灭敌人的具体实践。 众人听闻俱酒搬空了武库去打一场袭击战,以及士卒们因身穿三层皮甲而伤亡甚少的故事,都深受启发。 汉水讲武堂第一期学员带着满满的收获结束了短期的集训,俱酒感到时间太紧,自己还有许多事没做,以后得好好培养几个讲师出来。 在讲武堂的匾额下面,俱酒命令画师给他们师生手绘了一张合影,作为毕业纪念。 第380章 水利兴农 南郑要建成复兴的基地,人口的增长必不可少。无论是鼓励生育还是吸引外来人口,农业和粮食都是一个大问题,这也无怪乎战国时代各国都把“农战”作为强国的基础。 农业要发展,水利工程少不了。现阶段,南郑盆地水资源丰富,但是没有像样的引水灌溉工程。 端木仲敖立即发动人手,趁冬季农闲季节,大规模开挖灌溉水渠。 根据地形地貌特点,在汉水及其丰富的支流之上,首先修建拦河坝。拦河坝将河流水位抬高,经引水口把水输入干渠,再通过分水闸或者节制闸送水至各级农渠,浇灌下游的大量良田。 拦水坝下方设有退水口,到汛期时,进入渠道的洪水以及灌溉尾水则通过退水闸回归江河。 这些工程虽然原始简单,但是百姓自发的力量显然不现实,故必须是由强有力的政府来进行组织,也就是集中力量干大事。 现阶段的百姓除了交田赋之外,家家头上还有徭役任务,也就是一年要为公家义务劳动若干时间。这种制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农村还有保留,村民还要承担村里义务修路等任务,称为“出义务工”。 一些新发明的机械在修建灌渠的过程中发挥了作用。比如桔槔,墨匠们对这个杠杆机械的运用可谓轻车熟路,因为墨子在《备城门》中就提到过这种机械的使用,书中写作“颉皋”。 这种简单机械,根据杠杆原理制成,能改变用力方向,大大提高劳动的效率。 槔桔原本是汲水用的,之前一直在中原、卫郑之地用得较多。墨匠们不仅将这种简单机械传入了南郑,同时进行了一定的改良,根据比例,将槔桔适当放大,承载重量也提高许多,这次主要将它用到了深渠取土。 沿渠之上,数座高大的槔桔点头哈腰,辛苦劳作。前来工地视察的俱酒一眼望去,恍若隔世,仿佛穿越之前建筑工地上的塔吊林立一般景象。 墨匠将独轮车进行了再一次改进,并发动民间能工巧匠们一起动手,制作了许多的独轮车用于运输土石方和各种物资,挖渠工地上独轮车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 冬季风大,俱酒突然灵机一动,亲自动手,为一辆独轮车安装了风帆。顺风方向利用风力,速度贼快。 亲测有效之后,俱酒立即命令墨匠们组织实施,给一辆辆独轮车都加上了风帆,车夫看风张帆,只要风向合适,小车跑得那叫一个欢实。关键老百姓对这些新事物特别好奇,连玩带劳动,效率成倍提高。 俱酒派遣部下分批西进时,从襄城带过来两千斤铁,全部是韩国宜阳的上等好铁,这都是韩国存放在仓库中的战略物资,结果被俱酒给一锅端了。 南郑地区由于地理闭塞,现阶段农具居然还在用耒耜,犁根本没有得到普及,部分山区还有石制、骨制农具,令俱酒大为惊讶。 在农业大生产的大背景下,俱酒要求将这两千斤铁全部打造成农具,什么铲、锛、锸、镢、锄、斧、凿、镰、耙等。 特别是要铸造好犁铧、犁镜。顺便一道把曲辕犁、耧的图纸也给墨匠们画了出来,从农村长大的孩子都见过这东西,其原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这些铁制的工具很快在灌溉工程的施工过程中显示出其犀利的作用,深受南郑劳力们的欢迎。 俱酒下令将第一批农具无偿提供给百姓使用,但仍不够分配。于是就以村社为单位,下发到集体,集体保管、轮流使用。 特别是曲辕犁,由于犁镜的铸造既耗铁,又容易失败,产量还不多,只能轮流使用。 这些东西反正也是自己巧取豪夺来的,只要能够发展生产,俱酒倒也不在乎。但有一条,可以使用,严禁外传。用坏了可以以旧换新,但有私自外传或丢失者,处以重罪。 墨匠们在制作工具的过程中,使用了煤炭加热以及先进的“炒钢法”、“灌钢法”,在这一过程中或多或少改变了铁的渗碳量,于是开始发现生铁、熟铁、钢之间的区别,慢慢地开始摸索其中的规律,为未来铁制兵器的制备与发展奠定了基础。 提高冶炼温度,除了改进燃料以外,鼓风也是很重要的因素。现阶段普遍使用一种叫做橐(tuo)的鼓风器,橐就是牛皮大口袋,大概率像是后世修家电吹灰尘用的“皮老虎”。 煤炭都被挖出来了,这个阶段鼓风设备必须得跟上啊。没事,从小村头铁匠家的风箱玩得不玩了,于是乎,双动活塞式风箱就产生了。 俱酒甚至把水力鼓风机——水排也给墨匠们安排上了,田系累得又吐舌头又喘气:“少子,且缓之,缓之!” 俱酒这才拖住自己奔放的发明热情,这种填鸭式的技术催熟确实有其难点。 要知道这些发明,都是劳动人民在几百上千年的时间中,一点一点摸索出总结出来的,当自己省略了其中时光打磨的过程,一股脑硬推的时候,就算是这个时代科技先驱的墨匠们,也会感觉受不了。 当南郑的农业发展步入正轨的时候,二千斤铁全部用完了,俱酒立即产生了金属恐慌。 煤炭是有了,但到现在,铁矿还没个影。穿越前印象中汉中是有钢铁公司的,但自己也不知道找矿的方法啊!愁死个人! 怎么办?揭榜悬赏! 要充分依靠战国人民的智慧与力量,坚持问计于民、问策于民。 一张找矿的大黄榜贴上了南郑的街头、乡野、犄角旮旯,重金悬赏能够找到矿苗、矿脉的人才。 告示贴出去了,然而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响,俱酒一个窝在屋里,闷闷不乐。 端木仲敖前来拜访,俱酒问道:“吾欲寻铁山,赏不可谓不厚,心不可谓不诚,焉何无人应者?” 仲敖道:“信未立也!” 俱酒很纳闷,自己来到南郑以来,没日没夜,通宵达旦,累得都快吐血了,结果南郑的百姓还在对自己观望? 仲敖道:“治理一地,信赏必罚。今欲寻铁山,兹事体大,必以小事而立信,民方弗疑。” 俱酒一阵无语,寻铁山这事确实挺大的,自己进入南郑以来,无论军方,还是民间,尚欠缺一套有效的激励手段。 其实俱酒一直在考虑如何实施军功爵位制,用以激励军队和民众,这可是历史上秦国兴起的重要法宝。 但秦的军功爵制,是基于一个国家的制度,比如其第五级就是“大夫”,第六级就是“官大夫”,第十级就是“左庶长”了。 自己作为一个苟着发展的郡守,现在强推这些,反心不要太明显。更何况当前几年主要就是发展,外部环境也相对安宁,故而暂未考虑。 听了仲敖一席话,俱酒明白了,必须尽快制定并落实奖惩制度,从小事做起,取得人民信任。信用无价,古今中外,无一例外。 俱酒道:“如此,明日早间,徙木立信!” 第381章 徙木立信 “徙木立信”是商鞅变法时、为取信于民而玩的把戏,但这不是商鞅的原创,它的版权在吴起那儿。没办法,有时候原唱唱不红,翻唱红遍天。 吴起是一个非常守信的人,关于吴起与信用的故事有两则。 一是吴起守信。故事讲,一日吴起外出,遇到故人,相邀一起吃饭。故人说等我办完事回来就来吃饭。 结果吴起等了一夜,饭都放凉了,故人也没有归来,吴起也一直饿着肚子。 次日早,吴起派人去请故人,故人一脸歉疚地来到,吴起方才和他一起动筷子吃饭。 二是吴起立信。吴起镇守西河时,欲取信于民。晚上偷偷将一根华表置于南门之外。次日下令说:“谁能的把这华表放倒了,让他当长大夫…… 第二天整整一天,也没有人动。军民人等都不相信,放倒一根华表,就能当官。大家都说,这绝对是开玩笑,耍老子呢! 其中一人说道,搞一下不就知道了?放倒了华表,大不了不当官,又不会从身上掉块肉。于是三下五除二,把华表放倒了,吴起果然信守承诺,让他当了长大夫。 通过上述两个故事,可见吴起能够指挥三军、屡战屡胜,信赏必罚,言出必行,是其取胜的不二法宝。 历史上,吴起这么玩的时候,商鞅正好在魏国,于是就学到了这些东西。当商鞅西进入秦,理所当然地一边抄李悝的变法,一边抄抄吴起的立信。 作业嘛,不就是你抄我、我抄你、大家互相抄抄而已?今天俱酒就继续把这篇作业抄下去! 次日一早,南郑最热闹的大街上,立上了一根高大的木头桩子。俱酒贴出告示,有人能把这根木头扛到讲武堂,赏五十金。 消息迅速传扬开来,南郑人民像看傻子似的,争先恐后地来参观这根大柱子,不知道这根柱子里边究竟有什么金贵的地方,值得客卿大人赏五十金而徙此木。 从旭日东升到夕阳西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但扛柱子的却没有一个。 东门外一个叫二傻的愣头小伙,今天没有去挖渠工地,进城来给老娘抓药,刚好路过。看着这么多人,也想挤进去看看热闹。 二傻瓮声瓮气地喊了两嗓子:“让开!让开!让傻爷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没人理他。二傻急了,双手一扒拉,人群像波浪一般向两边倾倒而去,齐刷刷让开一条道路,让二傻从容地走了进来。 二傻一看场中央矗着根破柱子,要啥没啥,真搞不懂这么多人挤在这里看个毛? 有人开始挑事:“二傻,将此柱徙至汉水军校,可得五十金。速去速去!” 二傻呵呵一乐:“累傻小子呢?就这么根破木头,就值五十金?不扛!” 又有好事者骗他:“将此柱徙至汉水军校,可得美娇娘!” 二傻一听,两眼刷刷直冒绿光,咕咚咕咚咽了两大口口水,扛起柱子撒腿就跑。 一众看热闹的人等那个起哄哦,口中兴奋地叫喊着,吹着口哨唱着歌,呼拉拉就跟着二傻一路奔跑。 有好心人一看二傻被人忽悠了,想拦又没拦住。心中暗道,坏了,这下子要闯祸了,汉水军校啊,那都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武夫,二傻子去了,凶多吉少!立即飞也似地给二傻家里报信去了! 二傻一口气跑到了汉水讲武堂门口,“咚”的一声将柱子立在“讲武堂”三个大字下面,瓮声瓮气地向着大门就喊上了: “娘子哎,傻爷来接你回家了,老娘盼孙子都盼得眼快瞎了!” “娘子!娘子儿哎,快快出来!” 在讲武堂等得寂寞的俱酒一片失望,尼玛,抄作业都抄不好,莫不是写告示的没写清楚? 正在此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原本满是沮丧的心顿时雀跃起来,抄作业就是好! 讲武堂大门洞开,俱酒一脸兴奋地走了出来。看热闹的人群一看是国君外甥、秦国客卿亲自出来,喧哗的人群一片安静,大家都低首俯立,不时用小眼神瞟上一瞟,看看剧情下一步要如何发展。 俱酒一脸兴奋地看了看大柱子,又看了看二傻子:“壮士,此木可是壮士徙至此间。” 二傻扯着脖子继续向门里张望,根本不搭理俱酒:“娘子,娘子儿哎……” 俱酒笑眯眯地对二傻道:“壮士欲找何人?” 二傻被打扰火了,咆哮一声:“找俺娘子!” 一众人吓了一跳,傻子真是不要命了,敢这么对客卿说话。于是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出列拱手道:“客卿,确是二傻徙木到此。” 俱酒高声道:“好好好!来呀,看赏!” 侍卫立即端着盘子走上前来,俱酒亲自递与二傻:“壮士,吾言必信,行必果,壮士请接赏!” 围观的南郑民众这下子傻眼了,全场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因为大家死的心都有了! 尼玛,没想到客卿玩真的,这钱挣得太容易了吧! 二傻哪里肯要,坚定不移只要娘子,把俱酒给逗乐了:“壮士,五十金在屋,何愁娘子?” 俱酒还有正事要说,也不想和傻子多拉扯,立即登高而呼道:“吾治南郑,推诚不饰,信守不渝。赏厚而信,罚严而必。” 百姓亲眼见了眼前一幕,兴奋起来的神经还没有退潮呢,一听此言,全场一片欢呼之声,情绪高涨,热情爆棚。 俱酒趁热打铁:“吾欲寻铁山,以强南郑。求之不得,悬赏于民。若有寻矿之法、找矿之技、采矿之能者,重赏五百金,赐之以官。鬼神冥冥,此令不渝!” 五百金,还能当官,全场又是一阵欢呼。但是欢呼之后,大家就凉了,没那本事啊! 喧嚣一阵,一些看热闹、没门道的就陆续散场了,今天没扛这根木头,估计回去能生一整年闷气。 俱酒也不指望一时半会就产生结果,今日徙木立信,形象已经树立,效果已经达到,下一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人……大人,犬子无状,大人饶命啊!” 一阵颤巍巍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名老妪在一位中年汉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来到俱酒面前,扑通一声就给跪了下去。 二傻一看抢上前来,嘟囔着鼻音喊道:“娘啊,你老眼错花,出来作甚?!” 中年汉子“啪”地一声就给了二傻一个鼻窦:“二傻,你闯祸了,闯大祸了!还不快快跪下!” 二傻大怒,一把揪住中年汉子的衣领,扬起沙砵一样的大拳头:“大傻,莫非视某拳头不硬乎?” 二傻娘都快给气晕了:“二傻……放开大哥,快快跪下!” 俱酒明白了这是一家傻子啊,立即上前搀扶道:“快快请起,此子有趣、十分有趣啊!” 这里是讲武堂啊,俱酒后面又站着一堆虎视眈眈的保镖,二傻娘认准了二傻闯了祸了,边哭边说道: “老妪教子无方,得罪大人,愿以此物赎傻儿子一命……”言毕,双手捧上一个麻布包。 俱酒苦笑,这一家子显然是误会了,正欲解释,只见二傻娘颤巍巍地解开了布包,露出一件东西。 俱酒双眼放光,大声道:“来呀,赏!” 第382章 狗头金 令俱酒双眼放光的,是一块“狗头金”。 “狗头金”,不一定像狗头,也不一定像狗头那么大。只是人们对自然金块的一种俗称。 块头大的名叫“狗头金”、“马蹄金”,中者名“麸麦金”、“豆粒金”、“瓜子金”,小者叫“糠金”、“沙金”等等不一而同。 “狗头金”有着闪闪发亮的金黄色外表,辨识度很高,但它的质地并不纯,包含着石英石、沙粒以及其他矿物质,与纯金相比有较大差异。 二傻娘呈上的这一块颜色淡黄,像一块姜,周边圆滑,不显棱角,表面局部呈蜂窝状,有小洞穴,一看就是一块自然形成的金块。 虽然纯度不高,不见得能精炼出多少黄金,但是,“狗头金”的出现非同小可,因为“狗头金”是寻找金矿的重要线索,价值非常之高。 穿越者不知道,自己真是一脚踩到宝地了,汉中盆地自古就是富含贵金属矿藏的宝地。 汉水上游、嘉陵水流域正是砂金的重要产地。 《魏书》中记载:“汉中旧有金户千余家,常于汉水沙淘金。”可见历史上汉中淘金业之盛大。 《华阳国志》记载,嘉陵水经由汉中群山进入四川之后,在涪县、晋寿县等地形成“岁岁洗取”砂金之民,仅川北地区当时起码就有几千户人淘金了。 但是穿越者知道这块天然“狗头金”出现的重大意义,一般来讲,一地偶然发现了“狗头金”,沿着河谷逆流而上,就有可能找到含有黄金的矿脉。即使到后世科学技术发达了,这一规律依然有效。 俱酒两眼放光地扶起二傻娘:“老人家,令郎徙木,不但无罪,还有重赏,何惧之有。” 二傻娘老泪纵横地连连称谢,大傻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傻弟弟总算保住了一条傻命。 但二傻不乐意了,他瞟了一眼俱酒,看着他年纪不大、身材不胖、个子也不如自己高,于是瓮声瓮气地问道: “小孩儿,快快还我娘子!” 聂政、怀木、索卢参一听就怒了,竟敢如此藐视我家公子(少子),顿时六目含怒,作势欲发。 二傻娘和大傻刚刚站起身来,腰还没挺直呢,听得二傻叫了一声“小孩儿”,吓得扑通一声又给跪了:“客卿大人恕罪、恕罪啊,此子从小疯傻,无人教化……” 俱酒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呢,于是拿出十二倍的热情,哈哈一笑了事,并热情地邀请二傻一家入内叙话。 寒暄了一番之后,俱酒发现,大傻沉默寡言,二傻说不清楚,于是找个理由把大傻二傻全部支出去,然后留下了他们的老娘。 俱酒拿着狗头金问道:“老人家,不知此物从何而出?何人所得?” 老太太长叹一声,回道:“有劳客卿动问,此物乃先夫所遗,先夫因此物而丧命,故此物虽贵,而老身以为不祥,深藏不露。” 哦?俱酒闻言,心里凉了一半,知道这件东西的人已经死了,那么到哪里去找呢? 俱酒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可愿细述详情。” 老人答道:“客卿有问,敢不实言?” “先夫在日,为讨生计,养育傻儿,曾前往昔阝(ji)国淘金。但昔阝国,氐人之国,对南郑之民以仇视之,故多有杀戮。南郑之人前往,九死一生。” 俱酒愣住了,什么?急国?自己也算是战国历史的爱好者吧,但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急国”啊? 在俱酒的印象里,南郑与蜀国之间有一个苴国,历史上就是因为蜀伐苴,所以苴国向秦国求救,向秦国敞开了蜀地的北大门,然后直接导致秦灭了巴蜀。 不知老人口里的“急国”可是苴国? 老人不知道俱酒的疑惑,继续说道:“氐人凶残,杀人无算。先夫最后一次前往昔阝国,被追杀,重伤而回,临终前拿出此物,让老身维持家用。” 俱酒问道:“可有人知‘急国’淘金之地?” 老人低首道:“先夫当年同去者,俱不得归。故无人可知。” 俱酒大失所望:“老人家你可知道?” 老人道:“老妇久居山野,行不出乡里,哪知天下之事?只闻先夫曾言,有大河穿其国境而过。” 俱酒一听也是这个理,一个战国时代的老妇人,根本弄不清天南地北。况且按老妇所说,前往“急国”淘金是凶险之事,一般人肯定不愿前往。 如果当年淘过金的人都死绝了,这事就又悬了。 俱酒喃喃地说道:“谁知道,谁知道呢?” 窗外一个声音大声道:“小人知道!”言毕,大傻大步走了进来,向俱酒躬身施礼。 老妇人一看急了:“大傻!休得胡言!” 大傻相比二傻还正常一些,可能就是看上去憨厚老实一些,不像二傻那样不分事理,一身浑劲。 俱酒摆摆手:“老人家,且听令郎一言。” 大傻尚未开言,老妇人“咚”地一声以头抢地,大放悲声:“请客卿大人放过犬子,呜呜呜——” 大傻一边搀扶老妇人,一边对俱酒道:“小人当年曾随父亲去过,一路山川地形,俱皆熟悉。” 俱酒大喜,看来还是有人识得路途,这事就有门了。 老妇人却悲伤不止:“大人啊,氐人凶狠,老身已失先夫,不想再失犬子啊,呜呜呜——” 俱酒轻声安慰道:“老人家请放宽心,南郑今日兵强马壮,岂容氐人猖獗,某在此起誓,令郎必会安危无虞。” 老妇见状也是无奈,只是啜泣不止。俱酒立即命人将老妇人请到客房休息,留下大傻详细攀谈。 大傻当年年岁尚小,曾随父亲到氐人控制下的“急国”去淘金,对路线、矿脉、淘金技术等都有记忆。 但大傻毕竟不识字,只能大概说出方位是南郑往西,穿山过河。具体怎么走能说出来,但却画不出示意图来。 俱酒安顿好老人,立即命端木仲敖前来议事,对于氐人组建的“急国”仲敖也是一头雾水。 仲敖道:“南郑有位老先生,曾随秦国使臣到过蜀国,今年约八十有余,公子不如前去拜访一下,以便了解蜀中状况。” 俱酒当下就站了起来,拉上仲敖就走,边走边喊:“备礼!” 第383章 野人出没 南郑深街巷深处,八十岁的老先生为俱酒解开了蜀地的谜团。 蜀地目前除了巴蜀两个大国之外,还存在一个巴人的国家“充国”,经老先生在舆图上标注,大概在今天南充市的位置。 两个氐族 国家“昔阝(ji)国”、“平周国”,以及一个羌族国家“奉国”。 昔阝国的大约为今绵阳的梓潼县、广元的剑阁县、青川县、利州区、昭化区一带。 但其人沿嘉陵水而上,兵锋一直抵达了南郑西边地区,大概今天略阳县、宁强县一带以及甘肃部分地区,都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 大傻当年随父亲前往淘金地,就在嘉陵水岸边,今天汉中市略阳县一带。 俱酒看着舆图这才明白,自己管辖的范围只是南郑盆地的平原部分,与蜀中接壤的山脉全部不在自己的治下。 平周国的管辖范围在今广元的旺苍县、苍溪县一带。 奉国的管辖范围在今天广元市的苍溪县歧坪镇至巴中的恩阳区一带。 而苴国,此时尚未建立。那是蜀国开明王灭掉昔阝国、平周国后,将弟弟葭萌封到比地,建立苴国。 俱酒穿得猛了些,这些历史今天还没发生。 老先生亲自到过蜀地,只是年事已高,故而虽能对当地的风土人情等记忆犹新,但有些具体情况也说不清不楚。 俱酒暗掐大腿,自己既然意在图蜀,情报部门必须尽快组建,并迅速入蜀开展前期工作,怎么能把这茬给忘了呢? 告别老先生出来,俱酒立即召集心腹开会议事。 俱酒命索卢参通过汉中墨家徒众,分析并落实以墨家名义进入蜀中的可能性。 因为老墨子的名头毕竟非常大,如果蜀地有墨学传播,以及墨家进入比较方便,就命索卢参直接带人入蜀,进行前期侦察工作。 然后命令唐社派出得力人手,尽快组建南郑分社,负责官营手工作坊研制出来的相关手工产品销售。 以商贸为先锋,尽快进入蜀中,占领市场、赚取利润的同时,刺探情报。 第三,命令儿良的“良字营”派出一队高手,带令大傻重走当年之路,迅速向南郑以西侦察前进,主要任务就是侦察清楚氐人在当地的兵力部署情况,金矿的大概位置,以及一路上的山川水势,为下一步大军进入做好准备。 俱酒本来是想苟个三五年再说的,但是,“狗头金”的突然问世,让他决定提前动手,至少要控制嘉陵水上游流域,以便尽快寻找金矿,开始淘金! 儿良亲自带领一队二百人的高手队伍,一路侦察西进。 这个时代,汉水与西汉水还是相同的一条河流。西汉水是汉水的上游,南郑处于汉水的中游,这也是后世为什么南郑叫做汉中的理由。 但可能历史上某个时期,汉水上游经历了一次强烈地震之后,山体滑坡堵塞了河道,从而使西汉水与汉水彻底断开,名为西汉水,却成了嘉陵江的一条支流。 儿良一边前行,一边命人绘制一路之上的山形水势,以为公子日后大规模进军打好基础。 向西一路之上,人迹罕见。战国时代,地广人稀,植被茂密、水流充沛,当年的略阳县一带几乎处于尚未开发状态。 一日,天色已晚,儿良决定安营休息。他仔细寻找到一处高地,命人开始扎营,并安排夜间岗哨,以防万一。 入夜之后,儿良在帐中看着白日的行军舆图,突然感觉有几声异样的声音,似鸟声又不似鸟声,似风声又不似风声。 儿良一阵警觉,立即吹熄灯火,一个翻滚,就跃出帐外,紧贴一棵大树观察四周,见无异样之后,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大树,静身不动,在树上继续观察四周。 山中一片漆黑,尽管如此,远处安置的暗哨明哨都没有问题,但是,儿良还是看到了状况,十数名黑影像鬼魅一样悄悄摸向他的大帐。 儿良心中纳闷,能躲过自己安排的明岗暗哨,这身手要相当相当了得呀!而且听他们发出的掩盖行动的声音,简直以假乱真,一听就是山地的高手。 儿良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手中的短剑紧紧握在手中。他没有呼喊别的伙伴,主要是不想打草惊蛇,看看敌人到底有多少兵力,以及玩什么花样。 十余个黑影摸近儿良的帐篷,有人悄悄地摸了进去。半晌之后,几个墨影大包小包地将儿良帐中的物件背了出来。 另外几个帐篷之中,也有几个墨影进去,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儿良观察了半晌,眼神也更加适应夜间,终于看清楚这些人的打扮,一个个披着兽皮,断发披散,赤足而行,手上拿的都是棍棒之类的东西,并没有金属兵器。 从他们的行踪来看,也不像是要袭击,就是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在拿东西,不不不,准确地说是在偷东西。 有的帐篷中还睡着士兵,但是他们却能做到毫不打扰,且并不伤人性命,没有发生打斗。 儿良看来看去,就只有二十人左右,再没有后援或埋伏。 看清了来人的成色,儿良也就不担心了,他将手指插入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几个墨影一愣,显然他们同伴之间并没有这种信号,但是,这是儿良的“良字营”互相传递信息的信号。 随即,远处有哨声回应,这是明岗暗哨听到了主将的信息,知道有人入侵营地,开始示警。 儿良艺高人胆大,瞄准两个正在发愣的墨影,飞身从树上一跃而下,瞬间就将两人踢飞了出去。 身形一个翻滚,连续几个扫堂腿,又将几名欲逃的黑影全部放倒。 此时,帐中的士兵接到示警,发一声喊,全部涌了出来。山间行军,夜间大家几乎不脱衣服,除了卸下皮甲之外,和衣而睡。 刹时营地上杀声一片,儿良高呼一声:“要留活口。” 士兵们也很快发现,这些闯人营地的不速之客根本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良字营的战士们给撂倒在地了。 待战斗结束之后,儿良命人点亮火把,一脚踩住一名入侵者,大声喝问道:“什么人?为何袭击我等?” 地上的墨影吓得惊声尖叫,双手捂目,不敢答话。 此时,一名久在大山中生活的士兵走上前来,对着儿良道: “将军,此乃野人!” 第384章 妇人命苦 西周及春秋早期,有“国人”和“野人”之分。国人,是指居住在城市内和城市近郊的人。居住在其他地区的人被称为野人。 当时“国人”有参与议论国事的权利,甚至对国君废立、贵族争端仲裁等事有发言权,同时也有服役和纳军赋的义务。 且并且,只有“国人”有权服兵役,“野人”只能从事农业劳动。 着名的“国人暴动”,就是镐京的“国人”们,因不满周厉王的暴政而进行的一次反抗行动,直接导致周厉王被驱逐。 但随着春秋后期战争的激烈程度不断加剧,单纯以“国人”为兵源已经不能满足战争的需要。 于是晋国率先打破这一限制,在韩原之战之后,推行“作州兵”改革。也就是“野人”也必须服兵役了,于是国野之间的界限遂被打破。 今天儿良所遇到的“野人”,其实是为了躲避战乱、逃征赋税而迫不得已隐居山林的民众,已不是春秋时“野人”的概念。 南郑及周边地区,秦蜀两国争夺不休,战乱纷争。尤其蜀人杀伐无度,草菅人命,横征暴敛,索求无度,一度导致民众税赋沉重、不堪被奴,于是纷纷举家、举村、举庄、举地逃入深山老林,苟且偷生。 这些野人通过狩猎、采果或者耕种小面积林地而获取食物,同时也解锁了人性之恶,开启了盗匪属性,时不时劫掠过往客商、附近农户。否则在原始森林里面真得难以长期生存。 这,也是俱酒当初没有选择在晋国、凭借绛与曲沃两城发展的原因,如果在绛起兵,必然会被韩、赵、魏三家死死钳住。 两城无所作为,唯一的战略纵深,就是身后莽莽的太行、太岳、中条三座山系,潜入山中打游击战争。 但战国时期的游击战争真的不好打,全是原始森林,缺乏发展的必要人口和根本资源,注定是死路一条。 俱酒在诸侯国一通搅屎,就是为了实现“跳出晋国救晋国”,寻求自己立足的突破口。因为穿越不带系统,打游击真的条件不允许! 儿良一路搜罗的部下,多是故道(陈仓道)上小村落的野孩子,他们见识过这些“野人”下山劫掠的手段,也知道他们形成的原因,见怪不怪了。 尽管儿良吩咐要留活口,但“良字营”毕竟是职业军人、战国常备军,出手异常狠辣。 特别是上次被俱酒训斥了之后,儿良更是要求部下,不出手而已,一旦出手,必如狮子搏兔,一击致命。 短暂的交手,已有三名“野人”变成了尸体,剩下的人全部挂了彩,有的是剑伤,有的是骨折、脱臼,总之没有一个囫囵的。 “野人”们久在山中生活,当然练就了非常敏捷的身手,故而能发鸟兽之鸣,避过了儿良设置的岗哨。但他们毕竟没有像样的武器,一旦交手,非死即伤。 儿良剑指着脚下的“野人”,大声问道:“说,尔等为何袭击我部?” 脚下的“野人”听闻了儿良的口音,突然发声问道:“秦人?” 儿良听了一愣,女人?居然是个女人?他命令属下全部查看俘虏,更令人震惊的是,这组下山行窃的野人居然全部是女人组成,包括挂了的三位。 儿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脚收剑:“不错,秦国客卿麾下。” 女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勉强行了一个揖: “妾家亦是山下人氏,因当年蜀人杀人如麻,举家避入山林。天寒地冷,缺衣少食,见有人深夜居此,以为商贾,故欲取些衣食,以度残日。” 儿良暗中腹诽,“取”字用的真妙,有这么取的吗? 儿良问道:“尔家男丁何在,缘何让妇人出来冒险?” 女人闻言哭了起来:“妾父、妾夫、妾翁、妾叔,家中男丁俱被氐人捕去,串绳带枷,充作苦役。家中妇孺,不食热羹久矣!” 儿良一听来了兴趣,氐人出没,原来氐人的活动触角竟然深达这些密林之中,看来情况比较复杂。 儿良下令给这些“野人”包扎疗伤,并热一锅菜羹为他们充饥。 一众“野人”在山林之中生活日久,许多日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了,那场面真叫一个狼吞虎咽,鲸吞虎噬,当场咽晕过去好几个,嘴被烫伤了一大串。 儿良看到已死的三名妇人,感觉非常过意不去。而这些野人们反倒没有什么,麻木地将她们草草掩埋了,口中还念念有词,大意是你们解脱了,一了百了之意。 经过一夜的折腾,天色大亮。儿良也大概明白了这些“野人”的境况。 当年蜀军统治南郑一带时,横征暴敛、嗜血成性,大批量的百姓举家潜入深山密林避祸,这也是略阳一带人口稀少的原因。 秦军重新夺回南郑之后,这些人消息闭塞,继续在山林中苟活,没想到,氐人沿着嘉陵江北上,他们又再次落入氐人之手。 氐人组建的昔阝国,惯于山地作战,对这些勉强活命的“野人”进行了一波大扫荡,无数聚落被毁,大量青壮被掳为奴,没日没夜地劳作,而老弱妇孺或杀或辱,或逃或隐,几近族灭。 儿良试着问道:“氐人掠走大量青壮,所欲何为?” 妇人道:“开山挖矿,沿江淘沙。” 儿良心中一动,怪不得公子交代要仔细查找挖矿、淘金等事动向,果然氐人已经先人一步,开始在嘉陵水沿线淘金了。 儿良道:“氐人有兵力几何?” 妇人道:“妾不知,只知当日漫山遍野,鬼叫连绵,杀人放火,经夜不息。” 儿良知道从她们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但是这些“野人”下山,可有助于公子的耕田大业啊。 于是儿良劝说道:“如今主事南郑者,乃君之外甥,国之客卿。广施仁政,颇得民心。山下之民,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尔等久居山林,亦不是长久之计,不若早日下山。某保证,可为尔等家家授田,户户建屋,还发免费农具,必能安居度日。” 妇人们一听山下已经换了天地,挨千刀的蜀人已经被打跑了,再看看山中静好岁月被氐人一把火给烧了,家里的男丁生死不知,前途渺茫,俱皆哭作一团。 为首妇人道:“妾等自愿下山,只是家中男丁俱被氐人所擒,牵挂不断,难以自决。” 儿良豪气干云地说道:“此事易耳,本将此来,专打氐寇,救我百姓。” 众妇人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将军若能救得亲人,愿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儿良道:“诸位快快请起,不过,尚需尔等为某带路,一观氐人兵力布防,也好利于用兵。” 两三个妇人跪行数步道:“妾等曾到氐人驻地窃取衣食,故熟知其路,愿为先导。” 儿良大喜,有了向导,这比自己在大山大林大河之间瞎转悠效率就高多了。当下命人检查他们的伤势,选择两名伤势不重的健妇,以为先导,率领侦察小队迅速向氐人矿场摸将上去。 第385章 黄金矿场 这些健妇久在山中,俨然已经锻炼成山地达人,穿山越脊、过水涉溪不在话下。 儿良在向导的带领下,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昔阝国控制下的矿场,趴在山顶上向下仔细观望。 儿良惊讶地发现,嘉陵水边的一处矿场,被氐人奴役的百姓竟超越千人之数,在氐人严密监控和残暴虐待下,苦不堪言地在选矿、洗矿。 旁边是数个巨大的矿洞,源源不断地向外运送着矿石,从产量及速度上来判断,矿洞之内至少也有数百人之众。这样算来,整个矿场被氐人奴役的百姓当在二千多人左右。 矿场周边部署的氐人兵力并不很多,只有五百人左右的样子,但部署得非常精妙。 矿场沿江而建,整个场地呈半月形状。面前是水势汹涌的嘉陵水,背后是莽苍苍的原始森林。 沿河一线,游弋着氐人的三艘船只,看上去不算很大,也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如果有人想跳入嘉陵水的话,一者氐人船只就是天然的移动堡垒,跳入江中,一定会被乱箭问候;二者水势太大,江中激浪滔滔,暗流凶险,礁石密布,即使是游泳好手也不一定能存活;三者下游依然是氐人的控制范围,只能说是逃出虎口中、又入狼窝。 在半月地形的两个尖端,氐人各设一处营垒,用少量兵力就将两头死死扎紧。 依山一面,大都是陡峭山崖,高不可攀。 有两处出山峡谷,一处是山水奔涌,无路可走;另一外氐人在此驻有一个小队,将路口完全堵塞。 山壁之上,氐人依托两个天然的岩洞,建设了两个了望哨,整个矿场,一目了然。这是非常巧妙的设计,矿场之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这两处了望哨的视野范围。 除去这些兵力部署,剩下的大部分氐人都在矿场之内安营扎寨,对金矿的生产进行严密监督。 通过这样一番部署,五百氐人士兵,控制二三千手无寸铁的奴隶,相当的不在话下。 突然一名妇人低呼一声,儿良立即严厉地瞪了她一眼,令其不住掩口。然后眼中含泪,指着下方一人说道:“妾之少弟!” 这么高就能认出是自己的弟弟?儿良问道:“何以见得?” 妇人道:“弟被掳去之日,一时情急,穿妾之衣,朱色是也。” 儿良低头向场中巡睃一番,果然看到一个身着红色衣服的人影,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妇人掩抑不住自己的悲伤,自动将身形后退,到后方去暗暗啜泣,只怕影响了儿良的军情。 儿良此时心中有疑,为什么此地氐人士卒不多?这不像是能够完成大规模搜山活动的兵力。 既然有这位妇人的弟弟在下面,儿良决定冒一次险,摸入矿场之中去查个仔细,顺便将这位小伙解救出来,或者抓两个氐人的舌头,了解具体情况。 儿良仔细观测了一下地形,决定兵分两路: 第一路由山顶索降而下,接近两个山洞哨所,干掉哨兵,控制制高点。人数约三十人左右。 第二路从峡谷口出击,摸进矿场。两个山中峡谷出口,离儿良较近处恰恰是山水较盛的一处。从表面看,这里水流汹涌,几乎无路可行,氐人对此也疏于把守。而儿良偏偏选定这处出口,“良字营”也有泅水好手。 这一路约一百七十人左右,但儿良强调此行是为了摸情况、抓舌头,所以七十人进场执行任务,剩下一百人隐在谷口以为接应。 同时规划好撤退路线,行动得手之后,第一路继续缘山而上,从山顶撤退。第二路抓获舌头后,退入山谷,按约定地点与第一路会合, 儿良要求队伍立即分头准备,第一路携带绳索,抵达山顶;第二路潜入山谷,找准出谷之路。 半夜时分,第一路率先行动,夺取两处了望哨。然后三声猿啼为号,第二路开始行动。 喧嚣了一天的金场渐渐安静下来,氐人将所有奴隶赶入两个废弃巷道,这就是他们的栖身之所。 用粗重的锁链将木栅门上锁,留下岗哨之后,大部分氐人进入房中逐渐睡去,毕竟这个时代的娱乐节目甚少。 领军的头领和部分中下级军官居,则聚集到了场中一处房屋开始狂欢。 他们在屋中央燃起篝火,烤着嘉陵水中捕上来的鲜鱼,大碗大碗地喝着酒浆,围着篝火开始高唱氐人歌谣。一时层内人影幢幢、火光燎燎,歌声高亢,酒气迷离。 山崖之上,十名“良字营”的攀爬高手,分作两队,一队负责一处了望哨。山顶十人,负责系好绳索,并严守绳索安全,保证退路。 “良字营”的招牌就是山地战,这次选出来参与行动的又是全营高手中的高手。本来单凭手脚,他们也能攀爬下去。但为了保险起见,儿良严令他们必须索降。 此刻他们腰系绳索,手脚并用,悄悄的向山洞了望哨所在的方位,垂直滑落下去。 山洞之中,插着数支烟雾弥漫的火把,一名氐人士兵在洞口来回巡睃,不时扫视着场中场影,听着山下传上来的歌舞之声,恨狠地向地上唾了一口唾沫,以重重地踩上一脚! 山洞之中,数名氐人士兵或躺或卧,大声诅咒着山下的狂欢。因为值夜,不得饮酒,让士兵们怨声载道。 “嗖!” 一支弩箭从天而降,锋利无比精铁箭镞,强弩发射的动能,加上从天而降的势能,毫不费力地插入值守在外的那名氐人士兵的头骨。士兵连声都没吭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洞中的士兵见到情况异样,大声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四五个人齐齐抢了出来,上前将士兵身扳过来,赫然望见头顶插着一支黑黢黢的小箭! 还没等到他们喊出声来,十支弩箭再次从天而降,将几个人齐齐放倒。 洞中所剩无几的氐人见状大惊,但摸不清状况的他们,不敢贸然出洞,而是立即扑灭了火把,紧贴洞壁,拔出兵器,大声嚷嚷着一些听不懂的语言。 索上士兵眼见已经惊扰了敌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解开绳索,数下起落,纷纷落在洞口两侧的隐蔽山石处。 为首之人几个手势比划之后,十张弩分为两组,五人一组,轮流射击。你方射吧我登场,连续不断地向着黑洞深无死角射击,直到将随身携带的弩箭全部射光方才罢手。 洞中不时发出声声惨叫,可以预判,这一轮射击已经解除了洞中之人的大部分武装,士兵们一声不吭地冲入洞中,一阵简单的抵抗之后,洞中没了声息。 另一组索降的士兵显然运气较好,他们那边了望哨中氐人睡得早。索降士兵在静悄悄地摸掉洞口岗哨之后,十名良字营的好手几乎是大喇喇地步入洞中。 在哔哔啵啵的火把燃烧声中,从容不迫地将弩箭近距离瞄准氐人的太阳穴,一个手势,所有人悄无声息地彻底长眠。 左右两个山洞哨所分别传下来三声猿啼,早已潜伏在山谷的儿良回应了一声长啼,大手一挥,七十名全副武装的好手泅入水中。 一个猛扎子下去,所有人消失不见,再次露头时已经随着山流进入矿场中平缓之处。 岸边,一个又一个黑脑袋冒出水面,星光掩映之下,一双双明亮的眼眸扑簌扑簌四处张望。 第386章 计划有变 氐人在这一带升平日久,对自己的防卫极度自信,除却上述几处之外,矿场之中竟然没有派人巡逻。 因为矿场中这五百余人,主要目的是看守开矿的“野人”,防止他们闹事、出逃或偷盗金矿,并不是防止外来袭击。 儿良巡睃半晌,见无异样,将手高举,七十名“良字营”好手慢慢潜出水面,手端已上弦的弩机,半跪于水岸边上戒备。 儿良冷峻的左右一看,手势一阵比划,全队分为三组: 第一组摸向关押奴隶的矿洞,伺机救人; 第二组摸向中央氐人首领的狂欢处,伺机抓氐人舌头; 第三组则摸向了另一个峡谷出口的一处小营房,干掉守军,打开退路。 三组各自领命,分头行动。但是,第一组就出现了状况。 第一组摸向矿洞之后,发现氐人居然没有安排岗哨,士兵立即隔着栅栏,向里面轻喊那红衣少年的名字:“小浑?” 矿洞中一阵骚动之后,没了回音。 士兵又喊另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山中那些妇人的亲人,但连续喊过三个矿洞,依然没有回音。 士兵纳闷了,这怎么办? 矿洞中的人其实已经明明白白听懂了外面人在叫自己,但不明就里,不知敌友,吓得不敢吱声。 毕竟这些野人,一直以来在山中过着惊弓之鸟的生活,加之被氐人折磨得彻底怕了,生怕其中有诈。 一名老者听出了士兵口音,不是氐人,于是犹豫片刻,主动搭话:“壮士,可是秦人?” 士兵立即答道:“然!秦客卿、南郑守属下,特来营救诸位父老。” 这一回答顿时引爆了洞中之人的情绪,刚开始胆战心寒的情绪被“营救”二字激起了万丈求生欲望。 几乎同一时间,数十人扑向栅栏:“壮士救我!壮士救我!” “壮士,某家南郑世家,西关景年堂啊!” “壮士,在下小浑!” …… 在寂寞的山谷之中,这些奴隶们的呼喊声突然嘈杂起来,将门口的“良字营”士兵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尼玛,这是侦察,是偷袭,不是大规模解救人质! 当下数名士兵立即“嘘”声连连:“诸位父老,不可高声,我等乃秘密潜入,万不可惊动敌人,致事不成!” 但这些被折磨够了的人哪里肯听,一听有生的希望,纷纷向前奔涌,恨不得第一个被救出去。 士兵低声怒道:“如此喧嚣,一个也走不脱!” 还是刚才那名老者发了话,他威严而又低沉地喝道:“住口!不得喧嚣!” 众人停止喧哗,但仍聚在洞口不愿离开。士兵们警惕地四下张望,不见氐人动静,不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毕竟这个场地有五百氐人,而侦察小队才七十人,就算算上峡谷中的预备队,也就是一百七十人的队伍,真闹起来,这仗不好打啊! 士兵道:“将军吩咐,先救小浑,摸清状况,等大军前来,再救诸位父老。” 老者冷静地道:“壮士差矣,氐人实行“一洞连坐”之法。一洞之中,走脱一人,全洞皆死。此所以群情激愤也,请壮士明察。明日氐人发现小浑不在,阖洞之中,俱成刀下之鬼。” 士兵也惊了,这些氐人真特么的太凶残了,五户、十户连坐就够严厉的了,他们居然搞出什么“一洞连坐”之法,跑一个,死一洞,这威慑力不是盖的。 士兵们也理解了为什么“营救”二字一出口,全洞之人一个比一个猴急,他们是在保命啊,求生欲望直接拉满。 老者又继续小声道:“壮士,我等皆华夏子民,愿随壮士,同杀氐人,既赎自身,亦报大仇,请壮士禀明上官,救我等出去。” 士兵如实说道:“兵力不足,恐事不济,如之奈何?” 老者急道:“洞门一开,众人俱是将军麾下之兵,岂能不敌五百氐人?” 领头卒长犹豫不决,他叮嘱属下继续戒备,然后对老者道:“某去向将军禀明情况,尔等不得擅自发声,否则,必不救也!” 老者一看有希望了,马上拍着胸脯保证,回头对着洞中之人道:“但有人敢喧哗,扼杀勿疑!” 洞中之人顿时吓得噤若寒蝉,全洞鸦雀无声。 儿良亲自率领第二组摸向中央营房,也遭遇到了新的状况。 营房外围有两名边聊天边转圈的警卫,突然听闻一声轻响,每人眉心都多了一支小箭,缓慢栽倒的尸体尚未倒地,已经被一双大手揪住,轻轻地拖到了角落。 儿良命众士兵藏好身形,自己透过窗户缝隙向中间张望。 屋中氐人约有十数人,一个个早已经狂欢尽兴,东倒西歪,数名女子在身边伺候,被氐人们肆意轻薄,不堪入目。 为首一人正是氐人首领,左拥右抱两个美女,喝得迷三倒四,完全找不着北。 儿良欲擒获一到两名舌头,押回去给公子审问。但屋内有十几个人,还有为数不少来历不明的女人,一时踌躇。 与此同时,第三组则比较顺利完成了任务。 把守峡谷口的氐人营房,其主要目的是防止野人逃跑,因而此处兵力不过十余人,且大部分人在熟睡之中。 第三组摸掉岗哨之后,对熟睡中的氐人痛下杀手,没留一个活口。因为此处是入山之路,是重要的退路之一,必定不会留下隐患。 两组士兵分别派人向儿良进行汇报: 第三组报告,峡谷口氐人小队已经全部消灭,退路无忧。 第一组报告了洞中野人的请求,希望能够将他们全部放出,并一同击杀氐人,控制整个矿场。 儿良听闻,眉头一耸,知道今天之事已不能善了。 如果自己只抓了舌头、救走一半个人,必然导致氐人高度警惕,并大开杀戒。南郑正是用人之际,这么多的壮劳力全部成为白骨太可惜了。 如果组织起二千多救生欲望满满的野人,对全场氐人来个一锅端,既能解决问题,更能查明情况,也不会走漏风声,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但是变侦察为进攻,整个战斗都要重新计划。 儿良略一思索,立即下达三道军令: 其一,原计划中,潜伏在谷中负责接应的一百士兵全部入场,分作两组,分别监控月牙形场地两个牙尖的两处营房,听令而动。 其二,原第二组,第三组,均留下少数几人负责监控。其余人等直奔岸边,控制停泊在三艘氐人船只,切断氐人退路。 其三,原第一组,寻找氐人的武器装备库所在,或者寻找其他武器,尽可能多地武装矿洞中的野人。 第387章 血债血偿 儿良亲自率人攻击嘉陵水上的三艘氐人船只。这三艘船只都是中小型船只,船上黑灯瞎火,情况不明。 儿良略一观察,船离岸边不远,全部用缆绳系在岸上的木桩之上,可以肯定,氐人的船只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可以放心上船开展行动。 儿良挥手示意,三组泅渡好手口衔兵刃,身背弩机,慢慢潜入水中。 不一会,影影绰绰的士兵摸上了船只,远远听得数声短暂的格斗声,一切归于沉寂。 数声鸟鸣传来,告知了战斗结束,情况出奇的顺利。 一架竹梯搭在船和岸之间,儿良大踏步地登上船只,进入船舱查看。 通过暗夜的微光,儿良可见每船只有三五人值守,此刻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血泊之中。 儿良点伸手一摸,不知舱中所载何物。随即点火折一晃,数点金色的反光闪烁入眼,船上装载的赫然是半成品的黄金矿石。 由此推断,此地只是矿石的初选场,初选后应该是还要拉到某地继续深加工的。 儿良命令每船留守数名会驾船的士兵,将船缆解开后,将船向离岸远处略略行驶,彻底断掉氐人走水路逃跑的机会。 然后率领大部分人重新上岸,直扑氐人头领所在的房间。 此刻儿良所率人员两倍于房中的氐人头目,且所有归路已被切断。故而儿良也不客气,手势一挥,门窗同时洞开,手持弩机的士兵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冲入房中。 十几名烂醉如泥的氐人大小头目,每人的头上都近距离地抵上一支弩箭,所有人听到了一声低喝:“别动!” 一声凄厉的女声惊叫刚刚响起,旋即戛然而止,一名士兵单掌直劈她的鹅颈,刹时女人软瘫了下去。 左拥右抱的氐人头目,最先反应了过来,虎吼一声,推开身边两名美女,顺手从座后抽出一把刀来。 儿良站在他的身后,像看傻子似地看着他,用手中的弩箭戮了戮他的后脑勺:“别特么乱动!” 氐人头目像遭受雷击一般愣在了当场,手中的刀也定格不动,变成了一尊雕塑。因为他明白,他要动一动的话,后脑勺那枚小箭,能够从他大张的嘴巴里钻出来。 更多的中下级头目尚在醉酒当中,个别人感觉有人闯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随即被士兵一记老拳放倒在地上。 几乎没有多少像样的抵抗,氐人的指挥中枢已经瘫痪。 儿良低喝一声:“绑!” 士兵们七手八脚,很快将这些氐人绑得结结实实,每个人嘴里还塞了一块破布。 一名士兵指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们问道:“将军,这些妇人如何处置?” 儿良还是一个字:“绑!” 现在敌我不分,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去仔细甄别,先绑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矿洞那边,没有找到氐人的武库什么的,只找到了零星的几十支戈、殳、戟和十来张破弓。这些东西根本不够武装二千从野人的。 洞中老者道:“壮士,但放某等出去,尚有挖矿器具可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士兵迅速打开了关押奴隶的数个矿洞,将他们分作两组,分别包抄月牙尖处的两个氐人营寨。 先期抵达的“良字营”士兵已经将两处营寨的外围哨兵清扫完毕,满营氐人处于毫不设防的深度睡眠之中。 被欺辱已久的野人,怀着求生渴望与报仇的怒火,七手八脚地拿着挖矿的工具、棍棒作为进攻武器。 实在找不到家伙什的,直接抱起了满地乱滚的石头,在士兵们的率领下,将两处氐人营寨死死包围起来。 人多了毕竟动静大,即使是粗重的呼吸、杂沓的脚步声集结在一起,也是分贝不低的动静。 一名氐人士兵迷迷糊糊地走出营帐,睡眼惺忪之中,他看到星光之下,站着一排排愤怒的人群,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氐人士兵以为看花了眼睛,使劲揉了揉双眼,摇了摇脑袋,再度睁开时,一块黄金矿石“呜”的一声扑面而来,顿时将他的脸庞砸了个万朵桃花。 “杀氐狗!”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潮水般的野人奔涌着纷纷杀向氐营。 “良字营”的士兵面面相觑,尼玛,说好的“听从指挥”去了哪里? 愤怒在咆哮,仇恨在燃烧,动物性在此时充斥了矿场,连天上的星星都吓得隐去了踪迹。 两千多野人、两千多精壮的野人男丁,杀向三四百毫不设防的氐人,这个结局是非常清晰的! 一场纷乱之后,两营氐人连一个囫囵的尸体都没有剩下,营地变成了血污飞溅、残肢乱飞、器官遍布、脏器横流的人间地狱。 有人找到了曾经杀父屠兄、戮子夺妻的血海仇人,活活将仇敌咬死,甚至连仇敌的睾丸都被一口一口嚼着咽了。 有人找到平时欺辱自己比较狠的氐人,硬生生用矿石将其人砸成一块大肉饼。 没有什么降者不杀,跪地求饶死得更快! 拼死反抗的部分氐人也给野人隶们造成一定的伤亡,但很被愤怒的人群淹没了。 本来担任主攻的“良字营”士兵反而成了打酱油的,只是在野人们有危险时,或者氐人欲逃跑时,时不时放上一箭,补上一刀,其余时刻完全插不上手。 “良字营”组建至今,也就是在巴山打过一场硬仗,但巴山之战是火烧活人,被烧成焦炭的巴人多少还不至于太残忍。 而今天的战场,则是一个大型人体屠宰场,其惨烈程度让这些职业的士兵也难以承受,有的人上一秒还在当场戒备,下一秒就吐得稀里哗啦。 部分拼死逃出的氐人,拼命奔向江边的船只,迎接他们的只有冷冰冰的箭雨。 有跪地求饶,已被准降的氐人,却被追过来的野人们直接干翻,“良字营”的士兵根本制止不了。 野人们用他们野性却朴素的法则,对氐人进行了完美的复仇,实现了血债血偿,用事实证明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力越大,反抗越猛! 今天“良字营”的出现,像化学中的催化剂一样,恰到好处地为野人们提供了爆发点与突破口,促进了整个反应的发生,并且反应得更加剧烈。 天亮时分,儿良以二百人的兵力,完全控制了此处黄金矿场。 除了儿良捆绑的十几名氐人头目之外,五百余人的氐人营全军覆没,五百多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堆骨头渣。 儿良也没料想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第388章 儿良作媒 多少年来,南郑的管辖范围根本达不到嘉陵水流域。 而这一次,儿良就站在嘉陵水边,氐人活动的腹地,并且控制了氐人视若命根子的黄金矿场,但此行隐藏的危险性也是不言而喻。 山中的大傻以及野人妇人也下到了矿场。两名妇人与亲人相见,既惊又喜,泣不成声。小浑姐弟更是向儿良连连叩拜,一时更增加了众野人对儿良的信任与依赖。 儿良下令打开氐人库房,向众奴隶分发食物、衣物,安抚众人。 将江上的三艘船只,移至上游,以防敌人抢夺。 儿良借得胜之势,向众野人进行训话: “某奉客卿之命,前来解救诸位父老,山遥路远,峰高谷深,姗姗来迟,令诸位受苦,某之罪也!” 众野人哪里当得起儿良这一番“罪己”的表态,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直呼不敢。 儿良继续煽动道: “今日杀氐,彼必欲报复。客卿大军数万,已在来此路上。大军未到之前,尚需众位父老与某同心协力,共同防御,以防氐人反扑,戕害诸位挚亲。” 众野人打了胜仗,吃了饱饭,又见了被解救的妻儿,一时群情激昂,高声呼道: “愿随将军,共击氐寇!” 见效果已经达到了,儿良立即下令将收拢的氐人武器分发下去,武装起一千五百余青壮野人,并将众人分组,编入战斗序列,主要按照两个月牙尖,以及江边三处范畴,进行警戒防守。 儿良道:“老弱妇孺,请立即沿峡谷道退入山中,某派人护送诸位父老下山,客卿会授田与耕,筑屋与居,从此安享太平!” 此前协助“良字营”说服众人的老者老泪纵横: “我等华夏子民,先是被蜀人欺压,后又被氐寇凌辱,终于盼来了救星,老朽愿助将军死战氐寇,不退半步,以报大恩!” 众人又被带了一波节奏,满场高呼,争表决心。 儿良耐心地劝道: “老人家,下山耕田,亦是报恩。客卿尚在山下恭候,请呼唤林中父老,一同下山,耕田产粮,以报客卿啊!” 老者显然在野人中威望极高,在他的统一调度下,年老体弱、年幼多病以及被掳的女子们,俱哭拜在地,然后转身向峡谷入山口走去。 忽然一名女子趁人不备,猛地以头撞向山崖,一名野人少年伸手去拉了一把,但仍然撞到了岩石之上,顿时血流满面。 儿良仔细一看,这是被氐人头目掳来凌辱的那批妇人中的一个,自己一个半大小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让小浑姐姐前去劝慰。 女子悠悠苏醒过来,大放悲声:“妾爹娘已死,兄弟全无,活之无益,不如死去,亦不拖累乡邻。” 小浑姐姐一边劝说,一边安慰,也跟着掉了不少眼泪。 儿良皱了皱眉头,回头一看,旁边的大傻却表现出一副心疼美人的状态,手足无措地在那里陪着掉眼泪。 儿良突然灵机一动,此行能够成功夺下氐人的金矿,老太太家这两个傻小子居功非浅,且他们尚未婚配,不知……能不能撮合一下? 他将小浑姐姐叫到一旁,指着大傻道: “此位大傻兄弟,不畏风险,为我向导,立下大功,回去之后,必有重赏。家中尚有小弟,亦有功在身,客卿曾赏五十金。” 小浑姐姐惊得一吐舌头,五十金,这是什么概念! 儿良继续道:“彼兄弟二人,尚未婚配。吾见被掳女子,有无家可归者,可择二人,随其归家,也算有处着落。” 儿良毕竟自己还未婚配,更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这话说得也十分含蓄。这些弱女子已经无家可归了,跟人归家,不就是要嫁给人家吗? 小浑姐姐心领神会,立即表示愿去劝说,他看了一眼大傻:“只不过,这位兄弟是否乐意?” 不等儿良开口,大傻直接蹦了起来:“乐意!乐意!姐姐我太乐意了!舍弟也乐意,俺替他乐意了!” 儿良苦笑一下,摆摆手,大傻立即撒着欢儿跟随小浑姐姐去了。 众人进山之后,儿良命令将抓获的氐人分开审问,他亲自审讯氐人头目。 酒醒之后的氐人头目尚自强撑颜面,对儿良的问话爱搭不理。另外几个氐人小头目也是死鸭子嘴硬,拒不吐露实情。 儿良冷笑一声,命人将众头目押到尚未打扫完毕的战场,一人给一把工具,让他们前去埋尸,亲身感受一下那种惨烈和血腥。 到了氐人营地,这些以凶残野蛮着称的氐人也抗不住了,他们是杀过人,也一次杀过不少人,但这种几百人全部被砸成肉饼、拆成零碎、堆成肉山、肠流肚破的场景,还真没有见过。 当场被吓晕过去的就有好几个,剩下的人刚开始还能勉强挖坑铲土,后来控制不住地吐得一地,黄胆水都吐出来了,然后被死猪一般拖回了审讯室。 这回不用儿良询问,这帮家伙问啥说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问的也说,都学会抢答了! 昔阝国和平周国这两个氐人组成的小国,其实算不上一方政权,其内部管理还是采取部族联盟的方式,充其量就是高级一点的部落。非要以国称之的话,只能叫国方国。 这两个氐人国家,以及巴人国家充国、羌人国家奉国,大部分时间在巴、蜀两个大政权之间左右逢源。 蜀人占据南郑期间,这些氐人的势力顺势侵入南郑。秦人占据南郑期间,并没有深入到大巴山、米仓山以及秦岭西部余脉的深山之中,故而给他们留下了生存的空间。 目前昔阝与平周控制着后世陕南的略阳、宁强、镇巴以及甘肃的康县等地区,在这一带筑有三处较大城镇,十八座山寨。 氐人举族皆兵,没有什么常备军的概念,若有需要,全民上阵,低头为农,举头为兵。 昔阝国国主自称为王,氐人也大部分居住地在蜀地的吐费城(今广元市昭化区),深入南郑周边的氐人,按可战斗的青壮计算,大概有万人之数,但较为分散,散落在大山深处的各个寨子。 氐人最初是在嘉陵水沿岸发现可以淘金,遂沿江而上,最终在此处找到了黄金矿藏,立即开始搜捕山中野人,将其视作奴隶,大规模挖采金矿。 金矿毕竟是重要的资源,昔阝王派出五百名氐兵,在此看守矿场,没想到被儿良巧妙地借用野人的愤怒,来了一个一锅端。 儿良担心氐人报复,火速书写军情札子,还粗略地画了一幅氐人三城、十八寨的地图——这都是在汉水军校学习期间学到的。 儿良写字歪歪扭扭,但画画挺不错。这是他小时候在山坡上放羊时就练就的本领,当时他就能画出模拟两军对垒的军阵图了。但是,汉水军校毕业之后,他画得更专业了。 两名健卒拿了信札转身就走。 儿良略一思索,大叫一声:“慢着!” 回身包了一块成色不错的金矿,交与健卒,叮嘱道:“路上小心,速去速回!” “诺!” 第389章 不明敌情 俱酒接到儿良侦察情报,看了送回来黄金成色,立即投袂而起,暗下决心,必须征服沿岸氐人,控制这一重要的战略地区。 原本想要苟着发展一段时间,但俱酒发现,无论穿越前后,这种一厢情愿的宁静几乎是不存在的。 世间所有的事物,只有在不断前进中才能不断发展,没有原地踏步式的发展,更不存在风平浪静式的崛起。 俱酒将在南郑的端木仲敖、丁季、淳于浩、章蟜、羊图、索卢参等人全部集中起来,共商军机。 吴耕已回到郇阳城,且在组织当地民众,在汉水之畔修筑新的“安康”城。 首先要考虑的是兵力问题。 按照上次汉水讲兵时的部署,俱酒要求南郑“五营”常备军,都要扩充到千人规模。 常备军是职业军人,类似于魏武卒,养常备军是非常费钱的,南郑政权尚在发展初级阶段,所以常备军养的不多。 其实天下诸侯国也都一样,根据国家经济实力,养着一少部分常备军,大部分时候都是“耕战”一体,耕时为农,战时为兵。 理论上讲,目前可用常备军在五千左右。但这些家伙在扩军的时候,都藏了个小心眼,结果每营都多扩了二三百,说得很好听,说是负责运输辎重的。 尽管如此,对付大约有一万名战斗力的氐人,俱酒仍不敢掉以轻心,故此次准备在南郑征兵一万。 另外征调五千民夫,负责粮草辎重的运输。有上次巴山之战的经验,俱酒对后勤保障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吴耕的郇阳兵力不能动,需要他守紧东大门,此次就不在考虑范围;丁季守护南郑的兵力可动得也不多,南郑这个老窝绝对不能丢。 俱酒对剩余兵力做了一番安排,分为三路大军: 第一路:前军。由章蟜率领“蟜字营”为主力。 “蟜字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训练,长途奔袭的能力有了相当大的提高。 负重情况下,混合路段,日行军能达到五、六十里,丘陵路段可达四十里,这在冷兵器时代已经属于十分十分了不起了。 轻装情况下,辎重全部由后勤负责,混合路段日行军可以达到八十里,丘陵路段可达五十里,特别的炸! 俱酒这次准备让章蟜全军轻装快行,每人携带三日炒面,在两名野人的带路下,急行军直奔矿场,尽快与儿良会合。 第二路,水军。以淳于浩的水师为主力。 淳于浩这一段时间,按照俱酒设计的水密隔舱法,改造楚国的中翼、小翼造船法,生产出三十条左右的中小型船只,其中还包括试验型的数艘双桅帆船。 水军溯汉水而上,直到汉水上游西汉水,然后掉头进入嘉陵水。这是穿得太狠的好处,这个时代,汉水还和西汉水是相连的,也就是说从汉水可以直接进入嘉陵水。 淳于浩的三十艘战船,除了自身的千人兵力外,还在新征的义务兵中,选配了五百水性较好的南郑子弟,作为水军的后备与补充。 前两路兵力,主打一个行动快捷,尽快抵达矿场附近,声援儿良。 第三路,中军。由俱酒亲自率领“良字营”的剩余兵力八百人为核心,以新征的义务兵七千人为主力。 因为前两路兵贵神速,所以这些新军只能由俱酒带领,按常规速度进军。到达战场之后,再按各营的战斗任务,重新分配。 第四路,后军。由羊图率领剩余兵力,负责殿后,保护粮道,保证退路,防止不测。 推着风帆独轮车、玩着溜索的后勤保障五千民夫,也归羊图调度。 比较遗憾的是,回回炮、八牛弩什么的还在研制之中,羊图的“二炮营”暂时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端木仲敖和丁季负责留守南郑,确保后方根据地的绝对安全。 一切安排妥当,俱酒一声号令,章蟜的“蟜字营”抢先出发,淳于浩的水军“浩字营”也迅速整备一番,沿江而上。 俱酒的中军和羊图的后军,几乎是同时出发,士兵民夫都是随身携带三日炒面,在抵达战场之前,绝对不会缺粮。 在等待南郑援军的时候,儿良始终紧绷着一颗防御的心,生怕氐人会快速反扑,致使金矿有失。 墨菲定律是真的有效,即使在穿越者的世界。 是夜,儿良眼皮直跳,心神不定,立即攀上山崖上的了望哨前去察看。 入夜之后,月亮湾只听见江水哗啦啦的歌唱,松涛一阵阵的怒吼,看不出任何异样。 儿良的视线一直向着南面张望,因为下游是氐人控制的地区,拉金矿的船只也是向下游去的,所以儿良判断氐人来攻的方向肯定是南面。 但是,儿良看不到的是,在嘉陵江的上游偏北方向,一处江山缓阔处,一群神秘的人群已经在这里埋伏了很久,就待天光进一步变暗,相机采取行动。 儿良叮嘱了一会岗哨,然后像猿猱一样爬下山崖,独自一人来到江边。 此次防御,儿良在江边挖出一道壕沟,并引入江水,一则可以防止敌人船只靠近,二则可以起到护城河式的作用,一旦发生袭击,可以给己方留出缓冲。 儿良又与江边值夜的军卒聊了几句,就独自向南边的月尖处走去,晚上他准备亲自值守在南边营寨,这里是敌人最可能来袭的方位。 然后,儿良错了。 半夜时分,最先发现情况的北营。 儿良就不放心这些刚刚武装起来的野人,所以哨兵全部由自己“良字营”的人来担任。 值夜的士兵发现沿着山壁,有着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士兵不由分说,立即敲响了铜锣,口中高呼“敌袭!敌袭!” 袭击的确是从北侧月尖开始了,数十道火箭猛地射向营寨,紧接着随着一声牛角号的呜咽,乌泱泱一群来历不明的敌人,口中呜里哇啦地怪叫着,率先向北营发起冲击。 第390章 惊现马队 儿良基于“南重北轻”的防守策略,在南边月牙尖处的营地驻守九十名“良字营”健卒,配备了八百野人兵; 在沿岸部署了三十“良字营”健卒,配备三百野人兵,因为江上来船进攻的话,能提前发现,提前预警; 而在北边部署了六十名“良字营”健卒,配备四百野人兵。明显北营的兵力要少于南营。 剩余的二十名“良字营”士卒率领余下的部分野人兵,则分别把守两处悬崖了望点和两处入山通道。 氐人原有营地,以木栅栏为营垒。经过二千多野人以血还血式的报复之后,栅栏都被打成火柴棍了,仇恨由人及物、殃及栅栏。 “良字营”接管营地后,迅速组织人手,利用天然的石块,建起内外两圈石墙,外低内高,以为防护。 这些石墙关键时刻起了重要作用,当不明来路的敌军突袭北营之时,初次编入战斗序列的四百野人,出于求生的本能,全部往这些矮墙下面钻,以躲避箭雨。 这本是无心之举,但却避免了一场灾难。因为这种新兵组成的营垒,最大的对手不是敌人,而是“炸营”。 炸营,又称“惊营”、“营啸”。它特指部队在宿营状态下,由于受到突然袭击,或者出于任何风吹草动,而发生的全营官兵盲目奔逃、甚至互相攻击的反常现象。 特别容易在新兵营、俘兵营中发生,特别容易在夜间发生! 炸营的严重后果是士兵四散逃窜,军队抵抗功能完全失灵,甚至互相践踏,自相残杀。 而炸营给对手造成极好的进攻便利,衔尾追杀一直是诸军非常喜欢的作战方式,感觉像在狩猎一样快乐。 四百野人没有掉头就跑,而是畏缩在石墙之下,这就给营中的“良字营”将士组织反击提供了有利条件。 没乱跑,就好! 跑了,就不妙! 野人的伏低,正好露出了射击窗口,训练有素的“良字营”左手操盾,右手单手持弩,迅速发射出第一波箭雨,将冲在最前列的数排敌人像割韭菜一般齐齐放倒。 前几排敌人的突然摔倒,将冲劲正猛的敌军绊倒了不少,进攻的势头一时受阻。 待敌军绕过倒地的同伴,继续冲锋时,第二波箭雨如约而至,再次将攻势遏制住。 “良字营”借此机会分头占据石墙的有利地点,同时大声吼叫这些野人: “操戈!持盾!防御!!!” 看到“良字营”将士的冷静反应,这些野人的胆气也略略提升,立即手忙脚乱地开始寻找武器,迅速沿着石墙构成了防御之势。 甚至捡起满地的石块,向外乱扔,竟然也给敌人造成不小的进攻困扰。 北营发生状况,山崖哨所立即示警。身处南营的儿良暗叫不好,立即组织南营五百野人兵、沿岸三十名“良字营”士兵以及三百野人兵,迅速北援。 但他没敢动南端兵营中“良字营”的兵力,他始终认为南端是氐人进攻的重点,必须留下中坚力量,在此坚守。 儿良的亲自增援,未到现场,先振臂高呼:“杀氐狗!杀氐狗!” 八百野人边跑边吼:“杀氐狗!杀氐狗!” 这个状况就对了,打仗必须有气氛,有士气,气氛烘托到位了,士气自然就涨起来了。 刹那间,那晚痛杀氐人的兽性与野蛮又回归了,全军激愤,攻势如虹。 儿良身先士卒,亲自带领数十操盾手,绕过北端营垒的防守,直接向敌人展开了一波反冲锋。 火光掩映之下,儿良脚尖在一块巨石上一点,整个身形纵起丈余高,像一尊天神一般直直地向着敌军阵中砸去。 盾牌落处,正砸中一名敌军的脑袋,将对方开瓢的同时,也将木质盾牌砸得粉碎。 儿良扔掉盾牌,长戈一挥,顿时扫倒一片。 后面的八百野人兵见儿良如此雄壮,顿时信心倍增,血往上涌,怒吼一声,齐齐杀将上去。 营垒中的四百余人也齐齐呐喊一声,奋力冲出营垒。一时间,“良字营”的好手集结了九十名,野人兵集结了一千二百名,沿着江边不宽的道路,嘶吼着奋力掩杀上去。 夜色之中,敌军如潮水般后退,看不清有多少兵力。 儿良追出一里多地,见敌方只是后退,并不迎战,遂举手制止队伍冲击,并开始逐步后撤,毕竟保护黄金矿场才是核心中的核心。 “轰隆隆……”河谷中间传来了巨大的回响,甚至掩盖了嘉陵江滔滔的流水声,地面也感觉到了震颤。 “不好,马队!” 儿良心念一转,大惊失色。在这高山深谷中,竟然能够出现马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因为沿江的道路就是那么窄窄的一条,并排都过不去十个人。如果此时大规模的马队、快速沿江进行集团式冲锋,那么对于步兵将是碾压式的。 一边是陡峭的崖壁,高不可攀;一边中汹涌的江水,深不可测。 如果掉头撤退,肯定是跑不过马队的,那样的话就又掉入“衔尾追杀”的陷阱,结局是灾难性的。 儿良所部似乎陷入了进退维谷,两难之地。 几个呼吸之间儿良痛下决心,当前这种形势,只能硬刚,不能后退,否则满盘皆输! 当下儿良手臂高举,大声下令道:“锐镵!” “锐镵[chán ]”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就是防范骑兵的拒马。不过“锐镵”是《墨子》中的说法。 老墨子天天讲“非攻”,但在自己的作品中,将拒马的长短、行距、埋深都做了详细的规定,尽管以“墨守”掩饰,但称之为“墨家兵法”,一点也不为过。 在汉水军校的授课中,关于“墨守”的教授,是由索卢参来讲授的,所以仍沿用了“锐镵”的说法。 训练有素的“良字营”健卒,凡是手中持有戟、殳、矛等长兵器的,自动冲到前排,身体自然下蹲,斜四十五度将手中兵器插入地上,将长而锐的尖头对准马队轰隆的方向。 后面持有长兵器的野人兵也有样学样,一排挨着一排,一列紧跟一列,矛尖、戟尖密密麻麻,转眼间在逼仄的江边道路上,排成了十数排,远远看去就像一条长满长刺的毛毛虫趴在地上。 为什么不用戟、矛捆绑形成拒马?时间来不及了,只好活人顶上,这就是残酷的战场。 第一波骑兵能不能顶得住,就全看这批“拒马”了! 第391章 蟜天降 在拒马阵组建的同时,儿良又同时下令道:“备弩!” “良字营”几乎都是操弩的高手,弩的最大特点就是能够储存的机械能,不必像弓一样张开后还须费力保持。 这对山地作战的“良字营”来说非常重要,他们可以在进攻或伏击时,比较稳定地射出第一波攻击。 甚至有些短兵相接的时刻,弩就是一次性的,射完之后,乘敌受伤或遮挡的瞬间,单兵已经发起了进攻,抢占了先机。 野人兵缴获的氐人兵器中,弓箭是主要的。尽管儿良下令是备弩,弓箭手也立即搭箭上弓,蓄势待发。 儿良则一个助跑,在山崖上猛踩几脚,纵身跃上悬崖边上斜出的一枝虬松之上,左手盾,右手戈,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马队的方向。 墨暗之中轰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间杂着马区的嘶鸣之声。但一片漆黑之中,视线受阻。“良字营”呼吸越来越沉重,但眼前仍是漆黑! 当马匹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时,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轰!” 马队的出现,就像帷幕突然拉开一般,十数马首赫然闪现在人们眼前,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向着拒马阵直直地冲了过来。 儿良大吼道:“放!” 后排的弩箭与弓箭同时施放,但由于马队出现的太过于突然,第一波箭雨并没有达到对马队远程打击的效果,马队如迅雷般直直地撞向拒马阵! 顿时,马匹的哀鸣声、戟杆的折断声、骨骼的碎裂声、撞击的怦然声……杂糅成为残酷的战争混响,经过河谷地形的扩大效应,在天地之间轰然回响。 这是硬生生的血肉冲撞,是血淋淋的生死相向,第一排战马在被刺中之后,强大的惯性依然向后持续传导着冲击波。 前排的士兵身体已经被撞飞,但拒马也深深地插入了马匹的体内,马上的骑兵惯性受阻之后,冲天飞起,重重地摔入后边的军阵,旋即被乱刃分尸。 战争的残酷性就在于,有些人就是用来牺牲的,无论是拒马阵的士兵还是马队的骑兵。 后续的马队不受控制地持续向前冲击,拒马阵的士兵死命扛住戟杆,弓弩手疯了似的向前放箭…… 经过一番喋血的撞击之后,马队巨大的势能被人肉组成的拒马阵顽强地抗了下来,冲击的攻势完全被遏制住了。 儿良心疼士兵的牺牲,猛地从虬松之上纵身一跃,长戈所向,整个人像一枚炮弹一般,直直射向马阵之中。 连续撞翻数名骑兵之后,儿良抓住马鬃骑稳一区战马,挥动长戈,就开始了对骑手的收割。 连砸带刺,瞬间将周围扫成一片无人区,然后掉转马头,驱赶着无主的马匹,开始反向冲锋。 “良字营”士卒见马队的冲击力被遏制住了,又见儿良亲身杀入敌阵,顿时红了眼睛,大吼一声,越过血肉横飞的战场,直直向马队冲杀过去,顿时山谷中杀声四声,杀气冲天。 马队开始后队变前队,向后撤退。儿良见状大惊,这可不是简单的后撤!!! 此刻后撤,那就是要组织二次进攻! 由于道路狭窄,双方的接触面并不广,故而马队的损失应该不大。 眼下自己已经追出一里多地,后撤的话肯定跑不过马队,硬扛的话也经受不住马队的反复冲击,一次、二次……数次冲击之后,肯定马队最终会将步兵碾压,这是法则。 儿良拼命追杀,想阻止这种悲剧上演,说实话,他此时甚至涌起一种无力感,出道以来,打了几仗都太顺了,他很怕那个失败的时刻到来。 此时天色微明,马队已经转到了安全的地方,作势要发起第二次冲击,而儿良却还没有追上。 形势越来越危急了! 轰! 一团大火球从天而降,继而又是大量的石头纷纷而下,准确地砸到马队的位置,将马队砸得一片尘土飞扬、火光冲天。 儿良迅即拉住马缰,惊诧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继续有火球与石块落下,基本把马队与儿良之间已经隔绝开来,儿良也顾不得情况空究竟如何,立即拨转马头,大声下令: “戒备!锐镵!” 儿良的部队立即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救助死伤者迅速向营垒内回撤。剩余部队再次架起更多的拒马阵,以防骑兵的二次、三次冲阵。 天色微微亮起,在连续经过一阵乱石和火球轰炸之后,马队全部隐在了一片尘雾之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喝和马儿的嘶鸣声。 突然迷雾中一片喊杀声,听人数约有数千人之多,马队之内一片混乱。 儿良凝神远眺着,高度戒备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突然山顶之上远远有两个小黑点不断下降,像是有两个人正在快速索降。 儿良对这种索降的方式太过熟悉了,这是“良字营”的作派啊!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挥手,一排弓弩立即向上仰视,保持戒备状态。 很快两个人来到离地十数米的崖壁之上,这个时候手中的藤绳已经放完,两个人完全凭借手脚并用在向崖下游走。 一个人看到了端坐马匹之上,凝神远望的儿良,立即张口大吼道:“将军!” 儿良一听,原来是自己派出去送信的两名亲卫。 “儿将军,前面是‘蟜’字营的弟兄!” 儿良咧嘴一笑,烟火尘埃的面容上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章蟜这家伙,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嗯嗯,够意思!!! “弟兄们,冲!” 没错,正是章蟜的“蟜字营”及时赶到,在山上乱石砸下,又燃起火团,将敌军马队的阵势全部打乱。 然后趁乱、趁尘埃四起、视线不清的时候,迅捷率军杀下山来,对马队进行了分段切割。 一千“蟜”字营的战力非是儿良统帅的野人兵可以比拟,这些能够一天一行军八十里的家伙们,体能好到爆棚。 加上章蟜平日里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出手就是杀手,开始就是巅峰! 杀红了眼的儿良跃马冲入尘埃,他要看一看这些险些令其首尝败绩的对手,究竟是什么馅做的! 第392章 白马氐国 骑兵作战,最大的优势是速度和机动。但在水岸河谷狭窄地段出现马队,十分不寻常。 特别是当骑兵与步兵搅作一团之后,骑兵的优势就完全发挥不出来了。更要命的是随着天色逐渐微明,敌人的夜袭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章蟜和儿良两大悍将迅速实现了会师,开始联手进行反击。 儿良惊异地发现对手不是和原来一样的氐人,矿场氐人普遍穿青衣、黑衣,而这伙人却以白衣、灰衣为主,在晨光的微曦中格外显眼。 一声粗重的牛角号声响彻山间,白衣敌人突然间开始大规模撤退,而且撤退速度很快,或攀高、或入水、或上树、或纵马,像一群猿猴一般,瞬间消失殆尽。 章蟜还没杀过瘾呢,下令全军追击,自己的队伍特长是什么,能跑啊! 儿良及时对其进行了劝阻:“老章,行了行了,矿场要紧!” 两人在汉水军校期间特别投缘,尤其是经常没日没夜地下象棋,互相争吵不断,互不服输,故而见面十分亲切。 老章不乐意了,黑着脸道:“没大没小!小没良心,亦敢称某老章?” 儿良哈哈一笑:“章兄,章鱼兄息怒,息怒……” 老章急得跳了起来:“章蟜,蟜,蟜,鸡鱼奥蟜,怎么叫章鱼呢?没文化,真可怕!” 儿良嬉皮笑脸:“蟜亦是鱼嘛,大鱼而已,大章鱼哥……” 老章青筋暴绽、脸色涨红:“蟜,蟜乃毒虫,蛟为大鱼。此蟜非彼蛟,不一样……” 儿良故作一脸无辜状:“是吗?那错在小弟,虫哥!不不不,毒哥!” 老章咬牙切齿,却又彻底没招了,仰天长叹道:“儿良无良啊!” 士兵押过一个受伤的俘虏来,儿良尚未发问,俘虏已是满脸惊恐。儿良纳闷,氐人不是都挺有种的吗,之前审问那几个家伙,上了点手段才说出实情,这位怎么这么快就怂了? 儿良手按剑柄,双目怒视,未言先怒。 此时,俘虏开言了:“请问贵军秦人?蜀人?” 儿良踢了他一脚:“现在是老子在问话!” 俘虏急切地道:“将军,个中恐有误会。” 儿良一愣,与章蟜相视一眼,继续问道:“竖子,尔何来?缘何击我?” 俘虏喘了几口粗气,急不可耐地说道:“白马氐国,为击昔阝氐而来。” 白马氐国? 儿良和章蟜俱是吃了一惊,完全没印象啊,天下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国家? 俘虏接下来将白马氐国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白马氐国也是由氐人组成的一个部落式的国家,控制着嘉陵水以西、陇南的广大地区,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所以他们拥有马匹。 氐人从外表长相看与中原诸夏并无显着的差异,而且在与诸夏打交道的过程中,语言也逐渐夏化,一些氐人语言只在祭祀等重要场所才会使用,渐渐变成了神秘咒语般的存在。 并且学习诸夏的组织方式,逐渐也开始组建统治政权,自称为国,首领动辄称王。 氐人部落很多,生活习俗也不尽相同,是故川北境内的昔阝氐一般着青衣、黑衣;而白马氐则着白衣、灰衣。 氐人部内部并不团结,各国(部落)之间因为利益纠纷而互相征伐不断。 白马氐与昔阝氐的地盘相邻,数百年间恩怨不断。此次白马氐大部来袭,一是为了报复昔阝氐此前的仇杀;二是为了抢夺昔阝的金矿资源。 白马氐错就错在发起夜袭,所以没有发现金矿的控制者已经另有他人,因而与儿良控制的南郑军大战一场。 若非章蟜及时赶到,恐怕儿良人生首败就要在白马氐的袭击下成为现实了。 这,就是白马氐俘虏口称误会的原因,白马氐并不想与中原诸夏大国发生严重冲突。 此时,军卒来报,停造在上游的三艘装着半成品金矿的船只也被白马氐抢跑了。 儿良原以为上游相对安全,故而没派几个人看守。守船军卒都是选择得会水的好手,故而当抵挡不住时,纷纷跳水逃生,倒也没有造成伤亡。 儿良与章蟜知道情况严重,白马氐的突然出现,给西征增加了变数。毕竟白马氐也是氐人。 当前情况下,金矿的上游、下游甚至对岸都是氐人控制的范围,而且白马氐居然有骑兵,这情报非常严重! 二人立即写也军情密札,命人立即归告公子,然后两军收缩回矿场,继续围绕金矿做好防御。 俱酒率领中军一路前行,这一日路过一处重要隘口,只见北侧秦岭,南侧巴山,两山险峻,古道崎岖,居中一地,扼守咽喉,形胜异常。 俱酒驻马问当地土人,此乃何地? 土人答曰:“北乃入秦之故道(陈仓道),南乃入蜀之山路,此地无名。” 现在这个时间线上,蜀王求金牛的历史还没有上演,入蜀的道路还不叫“金牛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南郑与蜀之间肯定有路可行,否则秦蜀两国如何对南郑之地进行了数百年的拉锯战? 后世金牛道的成型,肯定是在对旧有蜀道加工修缮的基础上形成的,不可能是新开辟的一条道路。 俱酒吃了一惊,前世为“伪三国迷”的穿越者,知道这个位置的极端重要性。 这里,就是后世由秦入汉中的“陈仓道”、与由汉中入蜀的“金牛道”交汇处。那么……这里就应该是着名的阳平关的位置啊! 离阳平关不远,在大巴山的映衬下,并不那么起眼的小山包,应该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定军山了,只不过现在的它应该还不叫这个名字 受人力、物力和自然因素的限制,目前穿越者看到的这个重要位置,并没有设置关隘。历史上阳平关的出现是在西汉时期。 这么重要的地理位置,必须抢先布局! 俱酒当即命人传令给留守南郑的端木仲敖,在这处入秦、入蜀两条古道交汇点的重要战国位置,依托山形水势,修建锁钥形的关隘,就像打蛇打七寸那样,死死摁住秦蜀古道上的咽喉之地。 在不远处那座小山之上,修建军事防御设施。随后伐氐结束之后,派兵在此两处战略重地驻扎戒备,以保南郑之地安全无虞。 另外,将此关命名为“阳平关”,将此山命名为“定军山”! 第393章 反间计 俱酒的中军赶到黄金矿场时,由于人数众多,分别沿嘉陵水上下游驻扎,一时矿场附近的安全得到了有力的保证,众人方才心安。 俱酒到达后的第一件事是慰问伤员,对“良字营”、“蟜字营”甚至野人兵受伤士卒进行了一波宣抚,只见他查看伤势、尝药试温、嘘寒问暖、解衣推食,在等级森严的时代,收买了好大一波人心。 其次是对因战死亡的壮士墓前亲自祭奠,同样包括两营健卒和野人兵的死难者。 当着两营常驻军、野人兵以及为此战而新征的兵卒的面,堂堂的一国客卿、南郑守,亲自弯腰鞠躬、双手奉香,全过程面容悲戚、神情哀伤,众人都大受震动。 祭拜结束,俱酒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声讨氐人凶残,誓言保境安民,将全场军卒的斗志激得冲上了天。 俱酒的这一番演讲,彻底将战争的正义性拉满,将本是争夺金矿的牟利战争,变成了解救被氐人奴役的华夏族人的道德战争。打氐人,成了这个时间的政治正确,就是老墨子站在这儿也没话可说。 演讲的最后,俱酒刻意将“伐”字变成了“诛”,“诛”字一登场,战争的意义无上荣光,“义战”的大旗猎猎作响,“诛暴”的压迫感从天而降! 进入帐中,俱酒立即与儿良、章蟜等人共商军情,当务之急的问题,已经变成了半路上杀出的白马氐。 之前他已经接到军情,知道白马氐人的突然出现。白马氐彻底打乱了俱酒通过此战,清扫嘉陵水流域(也就是后世的略阳、宁强范围内)一带氐人、恢复后世汉中治理范围、初步打开入蜀门户的既定计划。 白马氐人是敌是友不得而知,从俘虏口供来看,白马氐本意是要袭击昔阝氐的,阴差阳错却与南郑军打成了一团,而且还互有伤亡。 但打也打了,伤亡也造成了,白马氐还抢走了三船金矿,这件事情就复杂了。 从两方对立,变成了三足鼎立。形势一变,规则就变,无论政治、军事还是外交、贸易等方面,玩法也得跟着变。 而不能无脑冲,一味追求爽。很可能你爽完了,也就到了精尽人亡! 俱酒知道,三角形的稳定性具有稳固、坚定、耐压的特点。同理,三方势力的存在,同样会形成互相牵制、互相掣肘、互相约束的机制,直到达到客观上的平衡。 这样一来,自己原定的战略目标就无法达成。 有没有破解之法? 有! 一:弱弱联手,共同抗击另一方。 二:一方独大,大到可以各个击破对方。 而俱酒面临的则是最糟糕的第三种情况:己方不够强大,两强可能联手! 因为敌对双方是同族,存在这种合作的基础。昔阝国氐人的真正手段尚未见识过,白马氐居然有骑兵! 儿良、章蟜双双请战,要求沿岸而下,逐个清除昔阝国的三城十八寨,将昔阝氐势力全部赶出南郑的势力范围,控制沿嘉陵水一带。 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将深藏大巴山深处的诸夏野人纳入管理范围,提高南郑人口基数,促进家业、手工业生产。 同时,也可将一些普通氐人置入管辖范围,使之成为南郑顺民,可供税赋、可征傜役、可为兵源。 但他们显然没有俱酒思虑得深远。 就在此时,羊图率领的后军以及后勤民夫也赶到了附近,开始沿嘉陵水安营扎寨。 最来姗姗来迟的居然是淳于浩的水军,这令俱酒有点意外,虽然说是溯江而上,但这个时代,汉水水量丰沛,理论上讲,水路行进速度是要快过陆路翻山越岭的。 羊图和淳于浩先后拜见了俱酒,淳于浩讲述了路上受阻的经过,原来有一处险滩出现了山体滑坡,堵塞了河道,不能行舟。淳于浩无奈,组织人手将三十艘船一点一点抬过滑坡处,才进入下一阶段河道,继续前行。 水师要发挥作用,一定要水路畅通,俱酒萌生成立工兵营的计划,逢山修路、遇水搭桥、疏浚河道、排除障碍。 此时,南郑方面的所有兵力全部沿江排开,加上被解救的野人兵,总数竟在两万人左右,这在战国时代,是非常壮观的一支队伍,其威慑力得到充分的彰显。 俱酒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先搞定白马氐,否则自己根本不敢放心南下。 俱酒下令淳于浩将一部分兵力运到对岸,两岸营垒虚设,山头旌旗遍插,营前营后跑马扬尘,营中水中操练士卒,作出一副欲对白马氐腹地用兵的架势。 一切准备停当,俱酒端坐中军帐中,命人给看守金矿的昔阝国氐人头目梳洗打扮一新,换上一身干净的青氐服装,拾掇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请上堂来。 俱酒笑容满面地请其坐下。氐人头目一看两旁站着两列杀神般的汉子,一个个怒目而视,哪里敢坐下,扑通一声主动给跪了,他可不想和自己的同胞一样,变成矿场上的那堆血肉模糊的杂碎。 俱酒亲自出手,将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命上摆上酒宴,开始闲扯蜀中风物,特别是问道出入蜀中的通道,氐人都城吐费城的情况,以及有没有一处地名叫做剑门? 氐人头已经没胆了!哪敢不答,将昔阝国的军情、地貌、人口、兵力、赋税、产出等来了个底儿掉! 俱酒听了心中不住地暗暗对号,吐费城应该就是后世的广元昭化古城,剑门也是存在的,只是这个时代没有关口。 俱酒具体问道,这么氐人是如何进入南郑范围发展的。氐人头目一脸不解,这不就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地盘吗? 俱酒转念一想,哑然失笑,自己这是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待这个问题了。作为穿越者,心目中总是按照后世的陕南地图来衡量川陕两地的界限的。 其实历史上,蜀人一直将整个汉中都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秦蜀对南郑地区进行过几百年的争夺。包括刘备据蜀期间,汉中和蜀地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蜀地粮草充足,易守难攻,容易拥兵自立,故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的说法。 元灭宋屠蜀之后,为防止蜀地再次发生拥兵自立,蒙古人把秦岭以南的汉中划归陕西,这样四川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秦岭天险没了,历代统治者都延续了这一统治思想。 俱酒哈哈大笑,连称醉了,然后非要敬氐人头目两爵,氐人头目虽然胆颤心惊,但哪敢违背这位大国重臣的意图,只得乖乖地一爵一爵跟着干,不一刻就醉眼迷离了。 与大帐一帐之隔,两位白马氐等级较高的俘虏在帐中如坐针毡。 帐篷不严实,他们虽然听不清对面在说些什么,但清楚地看到这位大国重臣、南郑南波万,正在与昔阝国青氐的头目亲密交谈,不时发出高分贝的笑声,二人关系十分融洽…… 白马氐确实是来偷袭青氐的,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南郑军会突然出现在青氐的黄金矿场,从今天这个场面看,嗯……青氐和秦人关系匪浅! 第394章 白马求和 两个白马氐俘虏,目睹了俱酒与青氐的亲切宴饮,惴惴不安地呆在帐中等候处置,结果发现没人管他们了。 既没有押回关押俘虏的矿洞,也没有在帐篷外设置岗哨,好像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一样。 俩人面面相觑,这是几个意思,我俩还没吃晚饭呢! 后半夜了,又冷又饿的两人探头探脑地走出营帐,周边一个人都没有,只听见嘉陵水在轰隆隆地鸣响,在山谷中发出巨大的回响。 刚好一个起夜的士兵出来,二人吓得马上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士兵像啥也没看见一样,径自走到石头堆面前哗啦啦的放水,然后睡意惺忪地又回到了营帐之中。 二人彻底蒙了,我俩就站在火把下面呢,居然没看见? 二人又试着往外边走了几步,一队巡逻士兵高举火把,戒备森严地走了过来,二人立马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结果巡逻士兵又把俩人当成空气,径直“咣咣咣”地走了过去。 两名白马氐俘虏彻底懵圈了,莫不是……山神显灵了?秦人根本看不见我们。 巡逻队又“咣咣光”的走了回来,二人大着胆没跪,还试探着叫了一声,结果根本没人搭理他。 山神显灵了!跑! ******** 白马氐国王宫是一座石头砌筑的宽大碉楼。一楼大厅广二十步,阔四十步,是为氐国议事大厅。厅中雕楼高九层,层层设置防御措施,是氐国的军事哨所和指挥中心。 白王雕忍,三十多岁年纪,须发浓密,目光深邃,身披虎皮,高坐于白石台之上,背后高悬着一对巨型的山羊头骨,静静地听着手下关于袭击青氐失败的报告。 虽然尚不清楚对手究竟是谁,但一定是来自中原的诸侯,从战法、盔甲、口音和武器装备可以得出结论,并且极有可能是秦人。 雕忍一声不晌,心潮却在不住地翻滚。 数百年前,白马氐的祖先们被秦穆公的“称霸西戎”战略所影响,遭受了秦人一波无情的打击,整个部族逐渐西南方向迁徙。 趁着秦与中原诸侯苦斗,无暇西顾之机,经过数代氐王的苦心经营,方才有了今天的地盘与规模。 白马氐在与诸氐的斗争中胜多负少,一直是强势的存在,建立起了白马氐国。大有再上一个台阶,甚至一统诸氐的可能。 但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中原诸侯居然又向西部伸手了,而且很可能是老对头——秦人! 最最不能忍的是,昔阝国的青氐,居然和秦人联手!氐人诸部缠斗了几个世纪,但大家都默认一个规矩,那就是窝里斗,不让外族插手! 就像一家五个兄弟,在家里可以打得不可开交,但不能叫邻居来帮忙。 而青氐居然如此下作、无耻,打不过我们白马氐,摇人居然摇到了中原诸侯那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青氐雕忍从来没怕过,但秦人几乎是西部诸夷的噩梦,是挥不去的阴影,无论是战力还是心理上,都有着天然劣势。 正在此时,有人禀报,两名俘虏从敌营逃回,有紧急军情求见氐王。 白马氐王雕忍沉声道:“进来!” 两位俘虏气喘吁吁地进入王宫,双双扑倒,大礼相见:“参见我王!我王与天同齐、与地同昌、与山同寿,与水同福!” 雕忍冷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并未发一言。 左护国长骨田乙,猛将出身,脾气暴烈,未曾开言先猛拍几案一掌,大声吼道:“丧师辱国,折损壮士,有何面目生见我王?” 一位俘虏以头触地,将额角磕出斑斑血迹:“小人死不足惜,但有紧急军情,不敢不报,故冒死逃生,归告我王。” 雕忍终于开口了:“是何军情?如何紧急?” “青氐已投靠秦人,秦国派出大军,渡过嘉陵水,欲伐我王。” 这些年来,南郑的势力范围一直没有抵达嘉陵水边,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而现在,秦人已经渡过了嘉陵水!雕忍眉毛一挑,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但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小人等奉命袭击青氐矿场,不想秦人埋伏其中,致使我军大败,壮士横死。小人被俘敌营,眼见青氐护矿头目与秦国重臣分庭对坐,把酒言欢。” 雕忍终于忍不住了,“砰”的一拳将案上的一个陶罐砸得粉碎,罐中奶汁四溅,王台之上一片狼藉。 雕忍咬牙切齿地道:“青氐小儿,辱我太甚!” 右护国长老介山恢表现得比较稳健,他捋着山羊胡子,轻声问道:“秦国统兵者谁?兵力几何?” “属下听闻众人称之‘上卿’。兵力方面,其军沿嘉陵水两岸扎营,延绵数里,目测应在两至三万之数。” “嘶——!” 议事厅中白马氐国诸部头领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三万秦军,这架势……是要灭我白马氐国啊! 俘虏继续道:“江中有船约五十艘,水师人数不详。” “啊——?” 众人直接叫了出来,秦国都有自己的水师了?而且深入嘉陵水腹地?! 如果秦人沿江而下,再溯漾水而上,那就把咱们白马氐国给包圆了啊! 左护国长老骨田乙怒道:“啊什么啊!论打仗砍人,白马氐几曾怕过?” 右护国长老介山恢一声不吭,若有所思。 雕忍问道:“两位护国,青氐无耻,秦军压境,计将安出?” 骨田乙怒吼道:“我王,老夫立即集结二十四堡九十六寨白马勇士,严阵以待,以抗秦军。” 介山恢仍没有说话。 未等雕忍开口,骨田乙先忍不住了:“老介头,你怕了不成?你们耕田部落终归不如山林部落勇武!” 介山恢冷笑一声:“右部何曾怕过?何况我右部多为耕田部落,秦军西进,右部首当其冲,反倒是左部,隐在山林,易守难攻。” 骨田乙怒道:“老介头,那就不要婆婆妈妈的,白马氐国是打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介山恢不理骨田乙这个二百五,他以手扪胸,低头对着氐王道:“我王,白马国历经三百年发展,方有今日基业,一旦与大国开战,必然损失巨大。” 雕忍道:“然秦人大兵压境,如之奈何?” 介山恢道:“我白马国既定之策,统一诸氐。今诸氐未定,而与大国战,非上策也。” 雕忍道:“老护国有何良策,可免眼前灾祸?” 介山恢道:“老朽愿出使秦营,资以重宝,以贿秦军。” 骨田乙冷笑不止:“老护国,青氐不惜代价,以金矿贿秦,白马诸部,可有贵于金矿之物?” 介山恢道:“有,不过……宝在左护国处。” 骨田乙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嗯?何物?” 介山恢道:“宝马!” 第395章 以义相交 自告奋勇的白马氐国右护国长老介山恢,带了白马氐国的珠玉、宝石羊皮、牛皮以及十匹宝马良驹上路了。到了嘉陵水上游,又亲自押送被抢夺的三船金矿石,顺流而下。 介山恢的来到,俱酒长舒了一口气,自己的目的基本达到了。只要白马氐愿意谈,就有机会。他最怕的局面是氐人抛弃前怨,双双联手,逼得自己不得不两线开战。 对于氐人这个民族,俱酒还是心存忌惮的,历史上十六国时期,这个民族曾建立过两个政权,分别是前秦和成汉。 其中前秦的苻坚势头最猛,差一点点就统一中国,建立一个氐人大一统王朝。 成汉更令俱酒动心,是因为成汉是李特、李雄父子在巴蜀建立的政权,这和俱酒当前的目标是极端一致的,其经历具有很强的借鉴性。 另外,蜀中少数民族众多,未来如何打破中原诸夏长期以来确立的“夷夏之辩”思维定势,建立起稳定的少数民族政策,也是要及早思考的事情。 历史上,边夷之患可以生生拖垮一个国家,比如东汉的汉羌之战。这是血的教训,必须认真汲取,避免走弯路。 俱酒跪坐于上位,一脸怒容,对介山恢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却一言不发。他必须演戏演全套,将压力传导给白马氐国,不能使其有一丁点的侥幸感。 介山恢显然是懂得中原礼仪的,只见他双手高举,缓缓向下,最后一揖到底,躬身向俱酒施礼: “外臣白马国右护国介山恢,见过大国客卿。” 俱酒心中暗暗点头,这俩俘虏没白放,都探听到老子的官职了。 “护国请坐!” 介山恢谢坐,恭恭敬敬地侧跪于一旁,表情淡定,神止从容。 俱酒道:“不知护国此来,何以教我?” 介山恢道:“我白马氐人,与昔阝国青氐,素有仇怨。日前诸部攻击青氐,不想天黑夜战,竟与大国横生误会,老朽奉我王之命,特来谢罪,并有不忝之仪以献大国上卿。” 说毕,呈上羊皮礼单。 俱酒一看,上写黄金百镒、玉串十条、玉石胚料若干、皮革四十捆、腊染布二百匹、宝马十匹。对于少数民族来说,这些已经不错了。 令俱酒眼馋的还是皮革和宝马,皮革可是现阶段做护甲的主要原料,宝马更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便宜老舅为了不让自己去养马地委琐发育,连南郑都舍得让出来了,可见马匹资源是多么的金贵。 现阶段自己的主要目标是昔阝国青氐,因为他们正挡在入蜀的路上,必须干掉。而白马氐国还不宜招惹,毕竟目前自己还不够强壮。 如果能够连哄带吓唬,和白马氐国建立良好的关系,通过边地贸易,将南郑急需的马匹、皮革、牛筋等物源源不断地引入,将解决自己好大的难题。 因为这些东西,即使唐社有钱,在中原地区也买不到,必须通过边地贸易来实现。 俱酒扬了扬手中的着羊皮,冷哼一声:“护国,攻我营寨、杀我士兵,区区贱物,岂能一化干戈?” 介山恢再次深揖致歉:“事出误会,事出误会,还望上卿谅解,以休两国之好。” 俱酒继续施加压力:“尔等劫掠我军三船黄金,其价也贵于此物吧。” 介山恢心中腹诽:黄金?明明是矿石!一船矿石都不一定能产生多大一点黄金。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族人无知,以为是青氐之物,故顺手掳走,今日外臣特来奉还。船只就停在岸边,请上卿点收。” 俱酒一挥手,不一会儿,一名军士进帐来报:“报上卿,船中黄金不翼而飞,全部变成了碎石烂土。” 俱酒斜了一眼介山恢:“长老此来,诚意不足啊!” 介山恢苦笑不已,知道这位大国客卿是在耍无赖,偏偏自己还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介山恢也是老狐狸,根本不接这个茬,而是转移话题道:“听闻客卿与青氐同席宴饮,相谈甚欢?” 俱酒意味深长地说道:“此事就不劳护国挂怀了!” 介山恢道:“秦与蜀,世仇也。青氐素与蜀人相善,蜀人数入南郑,青氐皆为先锋,上卿缘敢信青氐之言?昔日青氐杀大国之民无算,今日却躬身而事上国,事出蹊跷,上卿三思呐!” 俱酒暗暗佩服,这老头挑拨离间一把好手,十足的谈判高手啊。 但他还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淡淡地道:“是吗?呵呵……” 介山恢毫不心灰,他侃侃而谈:“客卿今日驻兵矿场,青氐必以此矿相贿上国,不知老朽猜得可对。” 俱酒哈哈大笑,不置可否地说道:“长老心窍玲珑,所思缜密。” 介山恢道:“嘉陵淘金,必有穷尽之日,上卿可曾想过,金穷之日,如何处之?” 俱酒道:“以利交者,利穷则散。” 介山恢道:“然青氐更甚,相交不成,必谋报复。” 俱酒道:“何以见得?” 介山恢道:“白马与青氐,同出一脉,兄弟相亲。然昔阝国氐王,反复无常,蜀盛则倚蜀,巴强则倚巴,阴险而狡诈,无耻而无信。” “其国中有难,白马曾助其为战,不想此贼竟趁我国中空虚,阴图袭击,使我白马,损伤惨重,自此白、青势不两立。” 俱酒故作惊讶:“有此等事?” 介山恢继续忽悠:“故青氐今日重金相赠,必有求于上国。上国大军荜临嘉陵,须防国中空虚呐。” 俱酒心中暗笑,哪有什么重金相赠,全是老子抢来的好不好。 但为了配合介山恢的演出,立刻作忧虑状,低头对随侍在旁的索卢参一阵耳语,索卢参立即转身而去。 介山恢见俱酒如此表现,一定是派人回南郑去查看情况,心中窃喜,有门! 俱酒回过头来,配合介山恢道:“不瞒护国,昔阝国许我以矿场,但此地已无多少矿藏,徒增烦恼也。” 介山恢问道:“青氐如此相厚,不知所求上国者何?” 俱酒犹豫了一下,说道:“吾观护国老成,尽以实告知,青氐欲与我联手,攻伐白马,许以白马平曲农耕之地归我,山林之地归昔阝。” 介山恢听闻心中大惊,果然青氐狗贼用心毒辣。平曲农耕之地正他白马右部的地盘啊,左部全部是山地氐人,而他的右部已然进化到了农耕阶段。 他拱手向俱酒道:“上国客卿,白马愿与上国以义相交,永结盟好!” 俱酒:“以义相交?” 第396章 阴平古道 以义相交,那就是要做朋友喽! 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两方势力如何做朋友? 会盟! 俱酒通过反间计,误使白马氐国认为自己已经和青氐结盟,从而占据信息不对称中最有利地位。 当前就是要充分利用白、青二氐宿怨深重、互不信任、信息隔绝的有利条件,将信息不对称的优势无限扩大。 当介山恢提出白马与俱酒代表的南郑方面举行盟会,歃血祭天,互不相侵,互助协作时,其实俱酒的如意算盘已经达到了。 因为利用“信息不对称”,其实就是在走钢丝,必须尽快搞定白马氐国,集中力量对付昔阝国,坚决避免两线作战。 俱酒笑眯眯地道:“白马还我黄金,再言会盟。” 介山恢苦笑不已,耍赖这事他真不在行,但也明白俱酒是在变相谈条件,必须抛出己方的筹码,避免白马被伐之灾,最好能再给青氐补上一刀。 当下拱手道:“白马地僻,物产贫瘠,然境内有马,堪称至宝,愿岁贡良马百匹,以助客卿。” 马! 俱酒心里窃喜。因为白马氐国境内的良马,就是后世中国三大名马之一“河曲马”(当然,现在并不叫这个名字)。 百匹之数确实不多,但既然称之为“宝马”、“良马”,肯定不能用普通的田马、驽马来代替,必须是精挑细选上得了疆场的“戎马”。 而称得上“宝马”、“良马”的非常之少。后世汉武帝耗费国力,远征大宛,也不过如《史记》中所称:“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牡牝三千馀匹。” 当然河曲马与汗血天马不可同日而语,如果白马氐能按照良马的标准,年输百匹,也非常不容易了。 建立骑兵并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有了河曲种马,必然要与中原土马进行杂交改良。 中原马体型较小,通常情况下用来拉车,但适应能力强,有耐力;西域马有爆发力,但耐力不强。将西域马匹与中原马匹进行杂交,将会得到新的马种,使之既具备爆发性又具备耐力。 这也是汉朝初期疯狂养马的有效方案之一。 “不过……”介山恢突然来了个转折:“贵我结盟之后,当共诛青氐,以分其地。” 这个条件不错,俱酒本来就是要打击入蜀通道上的昔阝国的。只不过是白马氐国突然进来蹚了这道浑水。 既然都蹚了,那必须借水浑之机,空手套一波白狼。 俱酒指了指身后的矿洞说道:“百匹驽马,价值几何?” 介山恢道:“黄金有价,宝马无价,大义无价!” 俱酒道:“何敢言义?” 介山恢大义凛然地道:“客卿远奸邪而近良善,诛暴虐而安民心,此天下至义也!” 这是给俱酒与青氐决裂、与白马结盟披上了一层道貌岸然的外衣,将之称这一次“诛暴”的义战。 俱酒仍面带为难地说:“虽然,但某与昔阝人,有约在先,白马虽有至诚之心,某岂能行不义之事?” 在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面前,如果你要认为面前这个人道高德重、居仁由义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谈判高手都知道,这是条件没满足!没有好处会什么盟啊? 介山恢也懒得再说一大堆空话了,直截了当地说道: “白马愿立于大国麾下,共伐青氐。攻略其地,以嘉陵水为界,水东俱归大国,水西归于白马。” 俱酒摇摇手:“欲诛青氐,不劳白马动手,某数日之内,可下其全境。” 这当然有点吹大话了,毕竟后世的略阳、宁强一带,都是巴山腹地,道路崎岖,行军不便,打下昔阝国全境,殊为不易。说这些大话的目的,还是为了多从白马氐身上压榨一些东西。 介山恢不动声色:“白马与青氐征战经年,颇习其战,或可助大国一臂之力。” 俱酒也不敢装得太过了,适当矜持了一会,就放下身段,开始商讨具体操作事宜。 接下来,二人扯过舆图,围绕着嘉陵水一线,进行了一番讨价还价、利益交换,最终初步达成了以下共识: 一、客卿俱酒代表秦国与白马氐国结为盟友,择日与氐王会盟,歃血祭天,永不互犯,共伐昔阝国青氐。 这就解决了俱酒挥师南下的后顾之忧,不必担心白马氐突然袭击自己的侧翼,而且还多了一个盟友,可以在俱酒嘉陵水南水攻略青氐的同时,在对岸实施同步打击,齐头并进,一体推进。 二、白马氐国感念上国出手相救,愿岁贡良马一百五十匹、牛羊皮、动物筋等若干,这些都是战略物资。 双方约定,上国若有需求,通过贸易解决。这就打开了与西部少数民族贸易通道,以后手工作坊里的新奇手工品,可以凭借独创优势,以较小的代价换取更多的发展所需物资。 三、双方约定对攻略的昔阝国之地进行势力范围划分,嘉陵水以东的地盘,全部归俱酒一方所有。嘉陵水西南靠近蜀地的部分,也归俱酒一方所有。剩余的土地可归白马氐国控制。 嘉陵水西南这块地方,也就是后世甘肃文县、康县一带,目前是昔阝国在控制。此地高山峻岭,人迹稀少,并没有多少发展前途。俱酒之所以强烈要求控制这一带,主要是为了一个重要关口: 阴平桥、玉垒关! 这,是由甘肃入蜀的重要通道。 俱酒作为穿越者,知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自古入蜀的道路就是“南三北五”,分别为: “北五”是指,穿越秦岭,由关中抵达汉中的:故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祁山道; “南三”是指,穿越大巴山,由汉中抵达蜀中的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当然金牛道与荔枝道目前并不叫这个名字。) 历代蜀中势力都对由汉中入蜀的三条道路严防死守,往往是一夫当关、一丸可塞的险径。 所有就有了另外还有一条重要的入蜀通道,由甘肃入蜀的阴平道。 阴平道崎岖难行,但胜在出其不意。阴平道也分好多支线,主要有阴平古道、阴平小道。 后世三国,姜维由沓中屯田处撤守剑阁,所走的就是阴平古道。这条道上的控制性枢纽,就是阴平桥头以及玉垒关。 桥下是万丈深谷,桥头是险关要隘,因而在历史上被称为“陇蜀咽喉”,其险要与剑门关齐名。 后来魏将邓艾之所以弃阴平古道不走,而是冒险翻越摩天岭,就因为阴平桥头有重兵把守。 这就是俱酒想要控制陇南之地的初衷。他明白将来入蜀的难度是史诗级的,所以提前占领阴平道,为将来入蜀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第397章 脑瓜崩 介山恢回到白马氐王的驻地,向氐王雕忍汇报了出使经过,以及初步的谈判成果。 能够避免了一场可能灭族的弥天大祸,还与南郑方面结成盟友,共同收拾曾为世仇、此次祸根的青氐昔阝国,并且未来还能分得很大一块昔阝国在嘉陵水旧地的地盘,雕忍还是非常满意的。 但左护国骨田乙却非常不满,介山恢在此次谈判中,右部农耕区的利益没有受到一点损害。 而谈判中的马匹、皮革、玉石等等所有的贡品,基本上都出自骨田乙所控制草原山森地区。 骨田乙恨恨地说道:“右护国好算计!焉何不出平曲之粮以贿秦?” 介山恢老大看不起骨田乙这点出息:“介某此行,为白马、为我王,岂为蝇头之利乎?” 雕忍打圆场道:“左护国不必介怀,贡品由白马诸部平均分担。当务之急,准备会盟事宜,整军备战,以伐青氐,报我世仇!” 骨田乙忿忿地不再作声,但心中暗自盘算,一定要整出点幺蛾子来,不能让老介头一个人居功。 会盟当日,双方各率领二千军力到达会盟场地,场地设在介山恢右部地区,四周是空旷的平野,中间有一座突起的小山包,就是天然的会盟台。 俱酒左怀木、右聂政,后面是十八墨侠,前军“良字营”,后军“蟜字营”,全军披挂整齐,士气高昂。 为了以示盟好,俱酒还在黄金矿场,初筛了一袋子黄金,计划送与氐王作为见面礼,反正也不是花自己的钱。 为了增添气氛,俱酒又随军携带了十坛蒸馏酒,这,算是破格之举。 因为进入南郑以来,俱酒为节约粮食,严格限制蒸馏酒的制作,只制作小批量的高度酒,用作战斗中的外伤消毒。 俱酒见到了些处,四周群山环绕,中间良田万亩,俨然是一处适宜农耕的小型盆地。自己竟然不知道汉中以西,还有如此去处。不过,比汉中盆地还是逊色许多,自己当前的主要目标在蜀中,就不要贪多嚼不烂了。 书中暗表,这里就是后世位于甘肃徽县和成县的一块盆地,后世称为徽成盆地,是陇南主要的产粮区。 氐王雕忍自从接受了中原的等级观念之后,就自视为一国之王,矜持着不肯下台迎接俱酒。而由介山恢与骨田乙双双在台上见过俱酒,请其登台。 从实力的地位出发,秦国这面金字招牌吊打一众西戎,俱酒作为狐假虎威的“狐”,也不是白马氐国可以小视的。 俱酒对这些小聪明一笑了之,你说是王就是王吧,中原大国也只敢称个侯。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不能因小失大。 故而毫不在意,沿山而上,一路与两位护国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自信洋溢,反而令高处的氐王颇觉尴尬。 俱酒毕竟是大国重臣,氐王在开局摆了摆谱,随后也就放下了姿态,主动上前与俱酒相见。 “客卿光临苦寒之地,山川增彩,大地流光,天降吉祥,云舞华裳,白马之地,蓬荜生辉!” 俱酒一愣,氐人这么诗情画意么?早知道自己背两首古诗来震一震这些氐人。 当下客套道:“秦客卿、南郑守俱酒,奉秦公之命,见过白马氐王,氐王风采,西域独秀!” 雕忍一阵哈哈,十分受用,也不管什么身份对等不对等了,立即与俱酒双双入座,开始了一系列复杂而繁琐的歃血、祭天、祈神、咒词等会盟的流程。 俱酒暗暗道,这些氐人学中原诸侯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学得挺快,反而失去了原有的血性和特色,也不怪乎氐人最终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全部融入了诸夏。 盟誓以毕,氐王与俱酒双双落座,共商讨伐青氐大计,其实双方之前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在会盟现场走个形式,突出一下仪式感。 正当二人相谈甚欢之时,骨田乙突然阴沉着脸说话了: “听闻上卿麾下颇有猛士,外臣不才,欲一观大国仪态。” 俱酒眉毛一皱,尼玛,这是干嘛,挑衅么?大哥在这里说话,哪里轮得到当小弟在一旁呜呜喳喳? 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护国欲观者何?” 骨田乙道:“军中诸技,手搏为尊,某部愿出一壮士,请大国指点。” 俱酒转头望了望氐王雕忍,投去询问的目光,尼玛,鸿门宴也学会了? 聂政和怀木也是警觉地四下张望,在这一望无际的平曲之地,确实没有伏兵藏身之所。就在场的这些氐人,即使要打,咱也不惧。 氐王对这位左护国是真没办法,只好尴尬地咳嗽两声:“咳咳,左护国,本王与客卿有要事相商……” 骨田乙跋扈地大声道:“且当为我王助兴!”言毕,手一挥,一名大个子氐人将上身脱得精光,露出一身的腱子肉,咣当咣当走到场中,冲着氐王一礼,然后一言不发直视俱酒。 俱酒有点火了,尼玛,比个高?比块头? 他大声问道:“相巨人何在?” 相巨人被巴族长老打了一棍子之后,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俱酒混了,眼下在怀木手下任护卫之职。 俱酒对相巨人非常信任,也非常喜欢,常常指点其武功,并在打篮球时,时不时派出相巨人上场作弊,将一众军卒打得哀鸿遍野。 既然骨田乙派个练块的出来吓唬人,那咱就派一个大个子碾压他。 相巨人咚咚咚地走到当场,这段时间又长高了,足足有两米,冲着俱酒一拱手:“请大人吩咐!” 俱酒指着白马练块的选手说道:“相巨人,陪这位兄弟练练!” “诺!” 白马氐的猛士虽然壮实,但在二米高的相巨人面前立马相形见绌,面露怯色。 骨田乙也没想到俱酒军中竟然有这样的异人,这特么是人吗?不是盘古来了吧。 白马猛士越心虚,就越想先发制人,只见他双臂较力,一把抓住相世人的腰带,口发嗨声,试图将相扳倒。 人高体重啊,相巨人双手掐腰,像一座小山似的岿然不动,用余光斜扫着白马猛士的头顶,轻轻地伸出一个手指,“啵”的一声,在他脑门上重重地来了一个脑瓜崩! 这,是他不好好练武时,被俱酒惩罚时用的,没想到被他有样学样给学会了。 他那大爪子像一把大蒲扇似的,大指头像擀面杖一般粗,一般人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脑瓜崩。在汉水军校,甚至有人被他弹出了脑震荡! 白马猛士疼得嗷的一声就蹦出丈余,登时脑门上颤巍巍蹿起一个大肉球,平添了好几两肉。 骨田乙恨恨地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白马猛士嚎叫一声,猛地向着相巨人就冲了上来,试图人借冲力,将相巨人扑倒,为白马氐国扳回一城。 第398章 铁脚板 人的身高与臂展大概是一比一的关系,身高两米的相巨人将蒲扇般的大爪子往前一伸,拇指紧紧扣住中指,将全身力气全部蓄于指尖,“砰”的一声又是一个大号的脑瓜崩。 白马猛士像布袋一样一头向后栽了下去,刹时没了声息。相巨人收回自己的大手,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头,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结束了,老子还没开始玩呢! 骨田乙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这可是他部下第一猛士了,论手搏之术无人能出其右,现在居然连对手的身边都靠近不了。 更令人羞辱的是,对手居然没使出什么像样的招式,两个脑瓜崩就解决了问题,本想给秦人一个难堪,没想到却将自己的老脸丢了个精光。 介山恢本来是特烦骨田乙的,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破坏好不容易达成的同盟。 但当下白马猛士如此不堪,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老骨头你要玩就玩好一点,派出这么一个纸糊的大汉,让人家两个弹指就给解决了,太特么给我们氐人丢脸了! 介山恢咳嗽一声,从他身后走出一个大汉,拱手道:“我王今日宴请贵客,臣愿表演一技,为王助兴。” 氐王雕忍看了来人,阴着的脸才缓和了下,他亲热地对俱酒道:“客卿,此乃我国大巫,专事神灵,有异能!” 俱酒微微一笑,神棍嘛,看玩什么小儿科。 大巫披上五彩的衣服,摇着牛骨板做成的拨浪鼓,脚下踩着奇怪的方位,口中不住地念念有词。 然后,燃起一柄火把,猛然对着火把吹了口气,一条火龙轰然而出,足足有三四十厘米长。 雕忍、介山恢、骨田乙以及一众白马氐人都是一脸崇拜地望着大巫,神情中全是虔诚。 俱酒不动声色,这在后世的揭秘节目上见得多了,不过后世的表演者多使用煤油,这个时代嘛,可能是口含松香粉。 尽管原理简单,但在战国时代还是足够唬人。这玩意儿需要熟练操作,平时的练习是不可少的,不是每个人都会。最重要的是松香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所以大巫才能这么嘚瑟,而俱酒一方也无计可施。 为了不破坏来之不易的大好合作局面,俱酒微笑着拍拍手掌,高声叫道:“彩!” 这算是给足了白马氐王面子,尽管是白马方面先挑的事,意在显摆,但总算各赢一场,也不难堪。 没想到的是大巫还来劲了,他高声叫人抬来了一个木头架子,将十口氐刀放在上面,又开始赤足表演上刀山。 每踏上一步,氐人都是发疯般的狂呼,对大巫的特异功能敬若神明。 上刀山、过火海这些玩意儿,起源于远古时代的巫祝祭祀鬼神,后来成为与宗教仪式、鬼神崇拜、驱邪镇煞、神仙方术、杂耍武术等杂糅的一种表演。 同喷火表演一样,这种表演也需要表演者长期训练,具有一定的身体条件,掌握其中的技巧。比如爬刀山表演者因长期训练脚底板长出老茧,过火海需要平踩并且快速通过等。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包括解放前,上刀山、过火海都披着一层非常神秘的色彩,别有用心者可借助这种表演,宣示自身的超能力,小者敛财骗色,大者煽动起事。 尤其是现在是战国,这种表演更是将神秘性发挥到了极致,是一些巫祝的专属权利,用以宣示可以上通神灵的特殊能力。 果不其然,大巫表演完了上刀山,又在地上点燃木炭,在众氐人近乎疯狂的嗥叫呼号声中,手舞足蹈、装神弄鬼了一番,然后怪叫一声,小步快跑蹚过细长的“火海”。 白马氐人们疯狂了,这样通天的神灵,大巫可不轻易上演的。其实今天做为会盟仪式的一部分,迷信的氐人早已准备好了这些祭天的仪式。 只不过阴差阳错,因为骨田乙挑事,使这些仪式变成了结盟双方互相展示肌肉的一个部分。 俱酒苦笑了一声,准备认怂。这些东西虽然花里胡哨,不过是自欺欺人,没有什么实战价值,且让氐人们满足一下虚荣心吧。 “公子,某来一试白马高术!” 一声断喝中气十足,俱酒收回了苦笑,看见“良字营”主将儿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俱酒脸色一沉,冷哼一声。他不想让儿良以身犯险,毕竟这些东西虽然是杂耍,但也讲究一个训练有素。 儿良现在可不是简单的一个放羊娃,而是自己倚重的股肱之将。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既有实战本领、又有指挥能力的军事人才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儿良看出了俱酒眼中的担心,他双手一拱:“公子,请放宽心!” 言毕,趁着地上的“火海”燃势尚在,稳健而稍快地通过了火海,将上至氐王、下至氐卒的在场人员惊得目瞪口呆。 这可是白马氐国的通天神灵,没想到这个秦人居然不念咒语、不祈上天,就这么从从容容地就走了过去! 特别是刚才表现得神神道道的大巫,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儿良来到刀山面前,用手试了试刀的稳定程度,显然他是多心了,如果刀架不稳,白马大巫也不敢上去。 然后,儿良沉心凝气,缓缓地抬起了脚板,稳稳地踏在了第一级刀架之上,试了试感觉。然后不再犹豫,扎扎实实地一步一步登上了刀山,来到了刀山顶上。 儿良继续稳健地下了刀山,临到最后一级的时候,儿良低头察看了一下刀刃,突然飞起一脚,直接将一柄青铜大刀踢成两截,然后“扑通”一声跳下刀山,拱手向公子回令。 青铜固然脆了点,也是儿良发现此刀已有裂纹,所以故意显摆这么一下子。 全场氐人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疯狂与虔诚,脸上表情凝固成不可思议的惊恐与骇然。在他们的认知里,上刀山下火海是大巫独有的通天之术,是氐人护身符般的神圣仪式。 然而,然而秦人不仅也具有如此一般的神通,而且还具有超过大巫的、更加神通的表现。 白马氐人的精神世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包括氐王在内的一众氐人都变得沉默无声,惊疑不定,对俱酒,对儿良,对这样一支军队的畏惧与怕恐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俱酒瞬间恍然大悟,为什么作为战国人氏的儿良,在不明白这些把戏的内在规律、且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情况下,敢于挑战这些神秘的杂耍——因为儿良是从来不穿鞋子的。 儿良的挑战,完全是基于自身的实力,他的两个脚底板,已经不是长有老茧这么低级,可以说已经完全进化成了坚甲,变成了像有壳动物一般的坚壳。 俱酒暗自感叹,小良子,你这哪里是长了两只“脚”,把你小子打颠倒,这特么的就是两只“角”啊! 第399章 具装骑兵 挑起事端的骨田乙是个莽汉,对大巫的那些障眼法向来看不上眼,眼见俱酒一方在一系列比拼中并不落下风,渐渐有些恼羞成怒,他霍然起身,向氐王行礼道: “我王,臣请白马附体!” 氐王雕忍是相对迷信的,刚才儿良的表演太过惊人了,秦军随随便便一个普通人都能具有神通,这对白马氐人的心理打击是非常大的,甚至对他的王权也是有影响的,所以他也有意压俱酒一头。 白马附体,是白马氐国骑兵的重要仪式,他们会在出征前虔诚地请求白马神降临,附在每一个白马骑手的身体上,让骑手们勇往直前,无往不胜。 骨田乙所谓的白马附体,不过是要调动骑手,展示一下白马氐人的高超骑术,以及强大的骑兵作战能力。 骨田乙已经观察过了,秦军虽然装备精良,但几乎都是步卒。在西部狂野的大地上,哪能没有戎马矫健的身姿呢? 既然这些小把戏比不过你们,那就玩把大的,把白马氐人的高货端上桌来。 看到氐王默许了,骨田乙大手一挥,队伍中的骑兵头目率领数十名骑兵纵马出列,众人双手张开,高举天空,作一脸虔诚状。 骨田乙丹田发力,声若洪钟:“天赐白马,佑我神兵!” 众骑兵齐齐高呼三声:“天赐白马,佑我神兵!” 然后放下双手,低首默念咒语,然后尖啸一声,守成了整个“白马附体”的出征仪式。 在俱酒看来,这意思就像清末义和拳一样,出战杀怪前,喝一碗符水,念数句咒语,神功护体,无坚不摧。 白马士卒在场中树立起上百个草人,骑兵开始了他们的军事操演,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其一,冲击突破。骑兵排成纵列,向着草人阵中呼啸着冲击过去。白马氐人的骑兵,马蹄铁与马镫自然没有,连像样的马鞍也没有,有的人就是在马背铺了一条毛毡,起到防滑作用,更多的人几乎是爬在光溜溜的马背上面。 体现在实战中,这种阵形就是要攻击敌阵的薄弱环节。选准一个位置,以一支骑兵纵队冲击敌阵,如敌阵松动,则长驱直入实施穿插。通过以点带面、辐射恐慌,迫使军阵混乱,生成歼敌良机! 其二,马上骑射。不得不说白氐骑兵相当厉害,双腿夹紧马腹,双臂开弓放箭,频频命中目标,整个过丝滑流畅,体现出高超的军事素养。 而且这些技能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并不需要特殊训练,氐人往往是召之即来,来则能战。而中原骑兵则需要经过大量的训练,方能达到这种水平。 其三,机动性能。只见领队一声忽哨,氐人骑兵突然由大队变小队,像一把火种撒向天空,顿时幻化成满天星光。 众骑手看似随意,实则有理有条,或三三,或五五,形成不同的战斗小组。 各小组、各骑手之间互为掩护,彼此配合,时进时退,有聚有散,或攻或防,可圈可点,充分发挥出骑兵的机动迅速性能,体现出非常灵活的战术水平。 俱酒见了完全没有双方比拼的敌意,神情十分凝重地观测着场中的变化,生怕漏掉一个细节。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军事霸主,直接关系到今后二千年,每一个朝代的兴衰存亡。 在这些天然的马背民族面前,自己没有一点点值得骄傲的地方,反而是充满了学习的热情与致敬的虔诚。 三场骑兵实战操演下来,俱酒带头喝彩,连喝三声“彩!彩!彩!” 这是俱酒发自内心的喝彩,没有一丁点做作。俱酒甚至盘算,未来一定要重金招募部分氐人骑兵,或作为骑术教官,或作为驯马师,或者直接任命为将领。 氐王雕忍觉得倍儿有面子,一众白马臣属也都沾沾自喜。只有负责耕作部落的介山恢老大不自然,显然他是不想让骨田乙这么抢自己的风头,毕竟会盟是自己的功劳。 而骨田乙看到成功挽尊,也是得意非凡,在操演结束之后,又指挥众骑兵进行了一番十分花哨的马术表演。 或在快速飞驰中翻身捡物,或反坐马背开弓放箭,或一人驾驭双马自由切换,总之展现出了白马氐人高超的马上单兵素质。 突然一名白马氐人骑兵快速驰入会盟台附近,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台来。拱手行礼道: “禀报我王,西北方向十里外出现马队,人数约在百人左右,据前哨观测……貌似秦军!” 嗯?! 白马氐王雕忍猛地一个激灵,现在他正在和秦国的客卿会盟,而会盟场地外围突然出现秦军骑兵,这意味着什么?莫不是秦人给本王下得套吧! 雕忍努力保持平静,转过头望着俱酒:“客卿……” 俱酒也是纳闷啊,老子连拉车的马都不够使,哪来的骑兵呢? 看着雕忍狐疑的目光,俱酒平静地道: “氐王,某自东来,骑自西来,况某与右护国有言在先,贵我双方,各派二千军参与会盟,某方未超一人一骑!” 雕忍转头大声道:“左护国,派人速速前去,查探详情。” 俱酒想了一下,怕是便宜老舅的手下凑巧深入陇西腹地,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对氐王道: “某亦派人前往,以探虚实,以防不测。” 雕忍不疑有他,何况这位少年客卿还稳稳地坐在自己对面呢,怕他作甚,立即同意了俱酒的要求。 俱酒下令,章蟜率领数骑,前去查看情况。毕竟章蟜长期在庶长菌改麾下效力,对秦军的情况比较熟悉,一量有什么误会,也好解释。 章蟜领命,率领五人小队,纵马向西北方面驰去。 此时,马队也发现了四处出没的氐人前哨,为首一人单手高举:“停!” 然后四下观察了一番,感觉有危险在悄悄靠近,立即下令道:“全军分作两队,一队警戒,二队具甲!” 马队轰然应了一声“诺!”立即训练有素地分作两队,一队负责操盾持矛,驰到外围警戒,另一队开始具甲。 具甲:马匹具装,骑士披甲。 这,是一支具装骑兵! 尽管人马披的都只是皮甲,马铠也并只是遮挡马身的重要部位,只有当胸和身甲,并没有做到全身披铠。 但,在战国时代,人马具甲披铠,绝对是十分先进的装备,要知道很多士兵作战时还用不上皮甲,有的只能用木制札甲,边远地区只能使用藤甲。 为首一人,甚至头上戴着一顶青铜兜鍪。要知道秦军的兜鍪比例很低,兵马俑中目前没有发现头戴兜鍪的俑兵。 百骑具甲完毕,左手操盾,右手持矛,于风中列队完毕,戒备缓行。 第400章 伯御归来 章蟜单骑上前,勒住马头,高声喊道:“秦客卿、南郑守麾下章蟜,敢问来者何人?所欲何往?” 全副武装、全神戒备的具装骑兵首领闻言动容,他高声回道:“可是俱酒公子麾下?” 章蟜的马匹来回走动,他一边控制马儿,一边高声回道:“然!尊驾为谁?” 来人将手中一对大鎚挂于马上,伸出双手将遮住面庞的兜鍪轻轻摘下,一张俊爽疏朗的面容露出真容,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章蟜先是看到了那一双重量超猛的大鎚,接着又看到了这张熟悉的面容,不由得惊呼一声: “十部盟主,端木伯御!” 端木伯御在当初共邑之战中,力大鎚猛、马快人狠,表现神勇,战力非凡。 尤其是对义渠的左大当户一击而中,使其成为当时战场上的明星将领,在参战军卒中有着很高的声望。 作为庶长菌改亲卫的章蟜,当时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菌改的安全,虽然他也有一颗大杀四方的心,但更忠于自己的职责,只是游走于菌改的四周,照护主将的安全。 但章蟜对端木伯御有着很深的印象,特别是端木伯御的皮甲上插着十数支箭支,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好像一只浴血的刺猬一般,那个画面一直印在章蟜的脑海中,不曾忘记。 端木伯御对章蟜也有印象,当初章蟜作为菌改的亲卫之一,不离左右。而且章蟜刚才又自报家门,现在已经是公子的手下了,自然是一家人。 伯御纵马出阵,笑着说道:“伯御不做盟主久矣,难为章将军还识得伯御!” 章蟜也纵马上前,二人马上拱手,互问平安。 章蟜道:“端木将军,此来何为?” 端木伯御道:“特来投奔公子。” 章蟜奇怪地问:“缘何由西而来?” 因为由关中入汉中,一般都是走北部四条通道,尤其是故道(陈仓道)走得人比较多,但伯御此次由祁山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还是比较奇怪的。 端木伯御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嗯……公子何在?” 章蟜道:“公子正在前方十里,与白马氐王歃血会盟。” 端木伯御一路历经千辛万苦,听闻公子就在附近,大喜过望,叫道:“烦请章将军带路,速带伯御见过公子。” 章蟜心细,当前是会盟的关键时刻,特别是会盟双方约定各出二千人马,伯御虽然人不多,但都是骑兵,突然出现在会盟现场,会不会引起误会? 当下章蟜将担心向伯御一一细说,言毕道:“不如端木将军在此稍息,待蟜回禀公子之后,听令而行。” 端木伯御压抑住自己即将见到公子的喜悦之情,按照章蟜的建议,先由章蟜前去向俱酒请令,然后全军就地休息,以免影响会盟大局。 章蟜飞马而回,快步登上会盟台:“公子,是端木伯御将军,率百骑来投。” 俱酒顾不得什么体面,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 “谁?伯御?!” 章蟜道:“正是,端木将军在十里之外,静候公子军令。” 俱酒望了一眼惊疑不定的氐王,看到会盟现场的一片肃杀之气,立即明白了当前时机的敏感性。 当下向白马氐王拱手道:“氐王,来人乃某旧部,率百骑来投,不想误入会盟场地,特此向氐王赔罪!” 氐王雕忍听了俱酒解释,又闻言只有百骑之数,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于是大度地说: “既然是客卿旧属来归,不若请其前来,共饮一杯,以襄盛会。” 俱酒正色道:“当初双方约好,各出二千军马,焉能擅变。” 然后对章蟜下令道:“命端木伯御率军东归,至嘉陵水旁军营暂息!” 章蟜大声应诺,然后飞马前去。 氐王暗自点头,这位小客卿是讲究人呐! 不一刻,端木伯御全军排列整齐,军容严整,十骑一排,共列十行,马匹踏着整齐的小碎步,在会盟台前约二三里的距离,轰隆隆地匀速通过。 端木伯御头载兜鍪,手持大鎚,目不斜视,铆足了劲要在公子面前表现一番。 当经过会盟台正前方时,伯御怒发丹田之气,领衔高呼:“风!风!风!” 全军百人一声,整齐划一的共同嘶吼:“风!风!风!” 白马氐人见惯了马队,但没有见过如此整齐划一的集团马队,更没有见过具装的马队。 话说我们人的甲胄还没全部覆盖呢,你们都给马儿披上甲了!? “射人先射马”是对付骑兵的共识,但具装骑兵人马披甲,防御能力直接拉满,你伤不着我,我可以杀你;你射三箭不一定能咋样我,我射中你一箭你就over了,这,就相当于开启了不死模式。 吴起训练的魏武卒名满天下,战斗力超群是一个因素,防护做到极致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史载魏武卒“衣三属之甲”,穿三层甲胄,可以防御大部分外来攻击,魏武卒的赫赫战功不仅是打出来,更是防出来的。 后世美国建立tmd、nmd反导系统,以及中国建立的ctmdmd反导系统,都是防御能力的体现。 所以说,无论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进攻是战斗力,防御同样也是战斗力。 端木伯御硬生生将“无害通过”变成了“阅兵”,尽管马队人数不多,并且还特意远远地避着会盟台走,但仍给白马氐人带来了强烈的心理震撼,具装骑兵,这妥妥的大秀肌肉啊! 俱酒也是第一次见到具装骑兵,搞不清楚端木伯御这小子究竟在搞什么鬼。眼见他远远离去了,立即举爵向氐王道: “氐王,今日贵我双方,结为盟好,共诛无道,当满饮此爵。” 白马氐王的震惊劲还没有过去呢,心里暗骂骨田乙你个老家伙,本来好好的和谐会盟的场面,愣让你个老骨头给弄成了较劲大赛。 如果能成功地显摆一下还则罢了,结果让你特么的给搞成了打脸大赛,啪啪啪啪啪啪啪,声声清脆,把把响亮,不绝于耳!难道我白马国是以脸胖为美不成? 听闻俱酒出声,氐王连忙收回自己的坏心情,强颜欢笑,举杯同贺。 俱酒心中得意,忍不住面露喜色,一口气将满爵清酒给干了个底朝天,还下意识地向氐王亮了一下空爵,以示自己先干为敬,心底坦诚。 但是,这一下却令氐王又误会了! 第401章 盟坛斗酒 白马氐王雕忍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仰慕中原文明,尽管边地条件与中原不同,但事事都想模仿中原诸侯。 中原饮酒有许多繁琐的礼仪,其中有一项名叫“遮袖”,就是饮酒时用袖子遮挡酒杯的动作。 战国时期人们的衣袍都比较宽大,喝酒用袖子挡住,从功能上讲可以避失态失仪,从境界上讲能烘托出一种“古雅高贵”的气质,渐渐成为当时的一种礼仪。 但也不是绝对必须遵从,这种饮酒礼仪多是封建贵族士大夫之间的宴席上用,军事将领饮酒只需双手端起酒杯,仰头饮用即可,跟我们今天饮酒的动作几乎相似。 俱酒不自觉地流露出现代人饮酒亮杯的习惯,以示真诚。 但氐王给误会了,在连输数场之后,氐王以为俱酒是想和他比比酒量。 别的不说,咱白马氐人在喝酒上那可算是一绝!不行,得在这上面找补回来。 氐王干掉爵中之酒,开言道:“今日高兴,爵不尽兴,不如换大樽来,客卿意下如何?” 俱酒当然没有推辞的道理,这氐人的酒也就是后世啤酒的水平,咱是夺命五十三浸泡出来的,还怕你这个?当下欣然同意。 换上大樽之后,氐王铆足了劲死灌俱酒,必欲通过斗酒找回点面子。 几樽下肚之后,俱酒虽然没什么感觉,但膀胱受不了了。再看氐王稳坐钓鱼台,像没事人似的,一个劲儿地劝酒。 俱酒恍然大悟,这家伙是想和自己斗酒呢! 唉,你们这些战国古人,是时候让夺命五十三鞭打一下了。 想到这里,他命怀木奉上随军携带的蒸馏白酒。当然这本来就是计划送给氐王的礼物。 俱酒拱手道:“氐王,某此行军旅倥偬,未有长物,聊备寡酒,以示敬意,万望氐王海涵。” 白马氐王雕忍平生好酒,除了自己白马部落酿的酒之外,也遍尝天下美酒,哪把这种薄礼看在眼里,不过仍打着哈哈连声道:“感谢客卿!” 俱酒微微一笑,并不点破此酒不同之处。又道:“氐王海量,某愿陪氐王再饮两爵。” 这玩意儿度数高,自己又没有精确的测量器具,根本搞不清到底有多少度,是故俱酒说“再饮两爵”,而不敢再延续之前的大樽,喝大口酒容易要命! “哈哈哈哈……”白马氐王这回是发自肺腑地笑出了声,在饮酒这件事上,他还真没把谁放在眼里。 对面这位小客卿提出这种要求,简直就是自投罗网,雕忍一时得意,笑得胡子乱飞,眼泪横流,一时竟止不住,直到最后笑到岔气,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俱酒面带微笑看着得意的氐王雕忍,好整以暇地转动着手中的酒爵,静静地等待着氐王雕忍止住笑声。 氐王雕忍连饮两樽方才止住咳声,面色由于咳嗽而更加绯红。他豪迈地一拱手道: “客卿,雕忍平生所好,惟杯中之物耳。愿一尝秦酒,饮多饮少,客卿尽管吩咐!” 俱酒淡淡地道:“天下之酒,寡淡如水。今日有幸,贵我成盟,唯南郑之酒,当得如此盛会。” 雕忍又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客卿,南郑之酒,其独异乎?”轻视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俱酒指着怀木刚才奉到端木弗惧面前的老坛道:“俱酒此来,特为氐王奉上南郑新酿,氐王阅酒无数,还请启封一尝。” 氐王太想挽回刚才连输数阵的颜面了,面对案前这几个土模土样的坛子,他大手一挥,两名侍者趋步上前,轻轻打破泥封,又慢慢解开麻绳,揭下桑皮,一股酒香扑鼻而出,满庭飘香。 “咦?!” 氐王猛吸两鼻酒香,神色立即凝重起来。 侍者取过青铜酒杓,轻轻将酒提起,酒色淋漓,酒花四溢,酒香弥漫。 然后将酒倒入壶中,主席、客席、陪席各上一壶。 侍者轻提酒壶,一股清冽的液体直注入氐王面前的酒爵,蒸馏提纯之后的酒一丝杂质也没有,透明清澈得像山泉水,与这个时代的发酵酒浑浊的酒浆不可同日而语。 酒从壶中穿出,似一丝银线落入爵中,酒线连绵不断,没有一点飞溅或断线,像一股不断变幻着形状的丝线,流速均匀,流势稠润。 酒入爵中,泛起一层白色酒花,迅速将酒面满满覆盖。 氐王好奇地凑近酒爵欲观其详,但未及细看酒花又一个个飞快地破灭,最终恢复为澄澈的一杯美酒。 一股酒香顽强地钻进氐王的鼻腔,不容分说地冲击着他战国时代的心灵及头脑,这是他有生以来从不曾闻过的酒香。 氐王也不等俱酒邀请,自顾自地轻轻端起酒爵,瞪圆了双目细细观察这爵中之物,使劲地嗅着高度酒精的香气。 俱酒举爵一奉:“氐王,请!” 白马氐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道:“客卿请!” 然后宽袍一掩,将酒爵送至口边,先是轻轻一品,酒香通过唇舌快速在口腔中炸裂开来,喷洒遍每一个角落,刺激着每一颗味蕾,温润轻软,馥郁绵长。 然后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刹那间,一股清线直坠胸腹,顿时感觉肝胆皆冰雪,表里俱澄澈,整个人像变成了透明一般。 俄顷,一股烈火从心底升腾而上,肺腑飞焰,须发燎火,整个人又置身火海一般。 从始至终,一股清香之气在胸中荡漾,左冲右突,前顶后撞,然后上升到鼻腔慢慢呼将出来,轻启唇齿,酒香从齿缝、舌尖飘逸而过,丰富的层次感次递袭来,口中津液源源不断地喷涌而来,口水不加阻拦地从嘴角溢了出来。 白马氐王整个人仿佛呆住了一般,醉心于这神妙与奇幻的感觉之中,掩面的袍袖竟然久久不能放下。 俱酒哑然失笑,自顾自地再满上一爵。 作为穿越者来讲,后世自己饮用高度酒的经历就是先天优势,自己在军营、保安公司常与同事千杯不醉,夺命53度更是家常便饭。 他非常理解白马氐王的失态,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发酵酒占据了主要地位,经历千百年的探索与进化,才有了蒸馏酒的创新与提升。 当今天把一杯蒸馏酒饮入古人的口中,就相当于把千百年的历史浓缩于小小一爵之中,受到的冲击是震天撼地式的,接受的过程也是波澜壮阔式的。 第402章 水师开打 俱酒再举一爵,高声劝道:“氐王,请!” 白马氐王方才回过神来,连呼:好酒好酒!不禁也来了豪兴,端起满满一爵,隔空向俱酒遥遥一举,然后一饮而下。 先前席间大家已经饮下不少浊酒,此时数爵高度的蒸馏酒下肚,白马氐王感觉头脑胀大,舌头发麻,眼前人影恍惚、物态迷离。 氐王尽管酒量奇大,但也经受不住蒸馏酒的灼烧,不一会儿就呈现酒精中毒的状态,连滚带爬地来到俱酒身边,二人勾肩搭背,大舌头地叫着哥长弟短,哪有一点王者之气? 氐王打着酒嗝道:“吾弟此酒,果然上头,不知可否教我酿造之法?” 俱酒心中雪亮,你想啥呢,老子全凭这玩意儿拼经济呢! 当下扯了个弥天大谎:“氐王,此酒集天地之气,蕴日月精华,实乃仙物,酿酒千坛,方成其一,是谓可遇而不可求。” 氐王本就迷信,再加上醉酒,更是对此深信不疑:“既不好酿造,吾弟可要多送哥哥几坛,以解我不时之忧。” 俱酒道:“氐王……” 氐王“哎”地一声打断了俱酒的话:“王什么王,叫哥!” 俱酒无奈:“哥哥欲饮,弟遣人送来就是。只是……此酒极难酿造,故而金贵!” 氐王虽然酒喝多了,但毕竟也是一国之尊,自然听出了俱酒的弦外之音。 他大手一挥:“我白马国,宝马、牛羊、粮食、玉料,弟弟若需,尽管拿去!” 俱酒心中雪亮,这就是创新的巨大价值啊,小小一个蒸馏技术,就极大地提高了产品的附加值,附加值高、利润就高,可以以极小的代价换取丰厚的物资。 当下豪兴不减,高声回道:“哥哥有命,弟敢不遵从?来,哥哥请饮此爵!” 雕忍猛地一爵灌下腹中,大声道:“本王与吾弟联手,必能杀尽青氐,大仇得报!” 俱酒也顺杆子往上爬:“不就是小小青氐吗?办他! 雕忍感动地竖起大拇哥:“硬!” 俱酒:“硬吗?” 雕忍:“够硬!” 俱酒:“硬不硬以后再说。弟此刻心中只有一事,干翻青氐,为哥哥出气。一个青氐也太嚣张了,欺负到雕哥头上,不答应! “弟弟!” “哥哥!” “哥!” “弟!” 雕忍动情到热泪盈眶,情绪一激动,放松了自己的神经,酒劲就一下子涌了上来。 只听轰的一声,氐王将一颗大脑袋重重地砸在几案之上,满案的杯盘砸得汤汁四溅、一片狼藉。 俱酒神情自若地喝了一大口酒,双目清亮,笑容可掬,自顾自地起座离席,向着目瞪口呆的大巫走过去。 他伸出手,将大巫身边的火把拿了过来,看了一下风向,调整了一下姿势,运用内力将口中之酒用力喷了出去。 一条巨型火龙喷薄而出,顺风拉出去有近一米远,火苗更加灼热、更加绚丽、更加震撼! 在氐人眼中,这可是大巫半仙之体的重要象征,没想到秦国客卿居然信手就来了这么一下子,顿时将在场氐人全部震住了。 俱酒径直走向骨田乙和介山恢,笑眯眯地说: “两位护国,联盟既成,共伐青氐大业,还望两位多促成。” 介山恢竭力压制自己心中的震惊,这位客卿居然会喷火,神人呐! 而且,氐王的酒力在白马国是碾压全国的存在,但刚才在南郑之酒面前的失态,有目共睹。现在氐王已经趴在那儿了,而秦客卿只是面色微红,可见其酒力要有多高! 骨田乙也彻底服了,心中绝对没有任何桀骜与不甘。更何况大王都和人家客卿称兄道弟了! 惹不起,惹不起! 当下两人双双拱手道:“白马定当遵守盟约,出兵伐昔阝。” 俱酒又回过头指了指烂醉如泥的氐王雕忍:“王兄今日高兴,多饮几杯,以致不胜酒力,麻烦两位护国护送王兄回宫,在下就告辞了!” 骨田乙和介山恢双双拱手行礼:“恭送客卿!” 俱酒几乎是以空对空的方式,利用反间计搞定了白马氐国,南下伐昔阝没有了侧击之虑,可以放心开战了。 但是,俱酒还没有返回金矿大营驻地,与昔阝国的战斗就已经打响了。 砍出第一剑的是游弋在嘉陵水上的淳于浩水师。 嘉陵水上游部分,由于水深滩多,不易行船。偏偏这次淳于浩只是带领中、小船只前来,反而适应了嘉陵水的水势,小船在水中航行十分灵活。 作为俱酒在襄城地区的老部下 ,经过汉水军校的忠诚教育,淳于浩的忠心自然不在话下,同时他也知道公子的目标一直是巴蜀之地。 在嘉陵水巡游的这一段时间,淳于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昔阝国的船只能够逆流而上,由蜀地进入汉中。 那么同理,是不是汉中的水师也能沿嘉陵水而下,避开道路崎岖的大巴山,直接进攻昔阝国的吐费城(今四川广元)呢? 如果此路可行,将极大减少入蜀的难度,或者说,可以增加一条入蜀的选项。哪怕作为偏师,也可以打昔阝人一个措手不及。 基于这种想法,淳于浩带领数艘船只,不断沿江游弋,查看水文、滩涂、河道、峡谷等各种行船情况,研究水师沿江而下的可能性与可行性。 昔阝国下游的金矿加工点,到了约定的时间,还迟迟没有见到矿场的运矿船只南来,于是派出两艘小艇溯水而上,前来探听消息。 两条船只一前一后,离得不是太远,一路逆流而上。恰好和淳于浩带领的三艘巡江船只不期而遇。 淳于浩见到下游有船前来,立即提高警惕,现在是战时,一切可疑现象都要盘查清楚。 当下命令将船靠上前去,而昔阝国船上的人一眼就看出船的形制不对,不是青氐制式的船只。当下也提高了戒备。 奈何淳于浩的船只是顺流而下,船速较快,很快就将其中一艘船围了起来。 昔阝人见状不对,立即弯弓搭箭,向着淳于浩的船只就是一波箭雨,淳于浩命人一边持盾遮挡,一边命令快速靠近,三艘船只立即将昔阝人的船只困住了。 船未停稳,淳于浩一个纵身,带头跳帮,纵身跃上了昔阝人小船。 在砍翻两个敢于反抗的氐人之后,迅速控制了小船。 但经过这一番变故,后面那艘氐人小船见势不妙,根本不来相救,调转船头立即顺江而下。 淳于浩一看,暗道一声:不好! 伐昔阝之战,水师不得不抢个头功了! 第403章 羊图求稳 俱酒西进会盟,将留守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羊图。 羊图虽然说有个“二炮营”的名头,但却是俱酒麾下实力最弱的,因为回回炮、八牛弩等远程打击武器研发进展不快,没有形成战斗力啊! 但他却是这几个人中最稳健的,也是最有大局观的,主帅离开,后方以稳为主,作为晋国羊舌氏后人的羊图是不二人选。 淳于浩擒获了一艘青氐的船只后,立即对船上之人进行了突审,得知金矿冶炼加工地在下游三十里处,是一座建在嘉陵水边的石头小城,名唤无累城。 青氐之所以将黄金冶炼工厂放在无累城,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安全。 黄金冶炼出来之后,必须保证安全。上游的黄金矿场多次遭遇白马氐人的袭扰,是故矿场只是采集黄金矿石,然后全部拉到下游进行提炼。 因为有一艘船只逃走,肯定会回去报信,是故淳于浩紧急回营,一边下令水师备战、准备出征;一边向代理指挥羊图汇报,要求陆路众军沿嘉陵水南下,配合水师作战。 羊图的第一反应是不应贸然出战,应该拒守矿场,等待俱酒东归后,再作计议。 淳于浩据理力争,说明了战机稍纵即逝,信息泄露之后,再攻无累城就会增加无谓的伤亡,不如趁敌方尚未反应过来,闪击无累城,夺取战斗的主动权。 尽管淳于浩急得大吼大叫,但也不敢无令而动,汉水军校上的第一课就是“军纪”! 正在此时,提前返回的端木伯御回来了。 在俱酒麾下的众将中,端木伯御确实够猛,他的两次发威一是在阳翟赛马,二是在荣膺十部盟主。 但,他却完美地错过了两次襄城战役。 第一次襄城之战时,他被韩屯蒙扣为人质,不得参与;第二次襄城之战时,他被俱酒下令在焉氏塞静观其变,也没有参与。 所以,端木伯御虽然从章蟜口中得知了目前军中的大概情况,但是却对羊图和淳于浩这两位襄城派将领都不熟悉。 伯御的到来暂缓了羊图和淳于浩的争执,三人见面,少不了先来一番战绩互吹,以拉近彼此距离。 羊图谦卑地道:“久闻端木将军天下首御,马术之精,堪比造父!” 造父是赵国的远祖,可以说是整个春秋战国史上最牛的御者。天子也就六驾,但造父伺候周穆王西巡时,是八驾! 西巡途中,徐国造反,造父驾驭八马神车,日行千里,一日就返回了国都镐京,平定了徐国之乱。造父因此获封赵城,是司机界的史上顶流。 淳于浩也赶紧吹上两句:“端木将军,以一人之力,护送秦公西进,荣膺十部盟主,共邑一战,天下垂名啊!” 端木伯御受宠若惊:“不敢不敢,两位将军助公子两将襄城,诸侯震动,伯御听闻,如雷贯耳!” 戴尔·卡耐基在《人性的弱点》中提到:夸赞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心理学上称之为“称赞效应”。 人的心理需要一旦得到满足,便会产生积极向上的原动力,更多的潜能就容易被激发出来。 三人经过一番互吹,在极短时间内拉近了距离,互生惺惺之意。 淳于浩不失时机地向端木伯御请教:“端木将军久历战阵,浩敢问用兵之要?” 端木伯御正被吹捧得飘飘然,立即接口道: “伯御何敢言兵,不过在公子身侧,得一二皮毛而已。以某之见,用兵之要在于‘奇’,君不见公子用兵,每每以奇制胜。” 淳于浩一听,正中下怀: “公子取青氐矿场日久,今日青氐派人溯水而上,探听消息,事已不密,浩以为,诚宜速速起兵,出其不意,以快制胜,端木将军以为如何?” 端木伯御瞪着大眼睛:“合该如此!” 淳于浩将嘴向羊图一努嘴,不再言语。 端木伯御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淳于浩急于出兵,而羊图与他意见相左,就是这么回事! 伯御道:“羊将军,此刻消息已然泄露,若不迅速发兵,恐青氐有所准备,届时徒增伤亡。” 羊图道:“公子临行前曾嘱托羊某,在公子东归之前,以稳为主。确保矿场安全,自是大功一件。若贸然进攻,致使矿场有失,诸位均吃罪不起。” 伯御也是闻战而喜的性格,听说有战机都馋得流口水,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和淳于浩相互配合,一起磨着羊图出兵。 羊图坚持不出兵的原因,除了保证矿场安全这个主因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目前留守在矿场的兵力中,大部是此次出征前募集的民间兵力。俱酒襄阳的老部队,分别被吴耕和丁季率领,驻守郇阳和南郑两个大本营。 儿良与章蟜的两支能打的队伍,又被俱酒率领西进会盟。有实战经验的就是淳于浩的部分水军,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宁愿坚守,也不可冒险。 三人打了半天嘴炮,不欢而散。 淳于浩心急如焚,他看着端木伯御也满脸的不甘,突然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现阶段,伯御是中途来归,公子也没有说过他归羊图节制啊。所以制品就得在伯御身上打开,这是一个重要契机。 淳于浩快步赶上耷拉着脑袋的端木伯御:“端木将军……” 经过刚才这么一阵磨合,端木伯御与羊图与淳于浩也熟稔了,他连忙阻止:“将军客气,称某伯御即可。” 淳于浩故作惊诧状:“这如何使得,将军可是公子的贴身心腹,手足亲朋。” 伯御一边乐一边道:“得得得,浩兄就别给某戴高帽子了,有何吩咐,但请明言。” 淳于浩知道伯御也是爽快人,于是就不绕弯子了,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伯御可曾见过公子当面?” “不曾!” “公子可曾有令于君?” “公子会盟事大,不愿横生枝节,但令伯御东归,稍后相见。” “公子可曾命君听命于羊图将军?” “不曾!” “如此,事可成矣!” “伯御愚钝,浩兄教我。” 第404章 复姓联手 俱酒的确没有与端木伯御见面,也没有令其听从羊图指挥,这就使端木伯御的百人马队,处在了权力真空的状态下。 端木伯御当时牛x哄哄地全军具甲,在会盟台前来了一场武装游行,任谁见了都会生疑。 俱酒担心与伯御相见,会引起白马氐国的误会,故而令其远远地绕着会盟地走,提前回到驻地。 这个空子被急于立功的淳于浩给抓住了,他一把抓住伯御,二人钻到一个角落里嘀嘀咕咕老半天,然后哈哈大笑,击掌而别,各自依计而行。 羊图也想立功啊,在俱酒手下这些新锐中,羊图是年龄比较大的,但却是功劳相对少的。 第一次襄城战役中,吴耕求战心理爆棚,主动出击,化身民夫也要参加战斗,可以说是全程参与了第一次襄城之战。 而羊图比较稳健,也不善于表达,只在设伏楚军过程中参与了一夜战斗,最大的功绩就是搬空了韩军的后备军械库,让韩军在俱酒主导下,打了一场富裕仗。尽管如此,在功绩上自然还是略输吴耕一筹。 第二次襄城战役,吴耕因为与吴起的特殊关系,与俱酒全程接触,甚至被派去拿下了叶邑。羊图主要是负责守城,功绩乏善可陈。 进入南郑以来,自己手下几乎没兵没校,是几个营中最寒酸的。巴山之战、金矿之战,功劳全被那个光脚的儿良,和用毒虫起名的章蟜给占了,羊图也窝火。 但是,公子却最器重自己。 西进会盟,将整个营盘的指挥大权全部交到了自己手里,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令羊图既感动又冷静。 所以,无论淳于和端木这俩复姓的家伙如何软磨硬泡,羊图就是坚守原则,按兵不动。 羊图想明白了这层道理,于是稳坐中军,心如止水,不再纠结什么功劳不功劳的。他坚信,守住矿场,就是大功一件。 正在此时,突然一名军卒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报!将军,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 “新来的那位,端什么木头的将军,率领本部人马,一路向南杀去。口中嚷嚷着,一日之内攻下无累城!” 羊图大惊,这可真是大事。他没想到端木伯御盛名之下,居然如此鲁莽行事。 一百人的骑兵马队,在道路崎岖的巴山腹地,根本毫无优势可言,反而容易成为活靶子。 进入山谷路段,若两峰设伏,趴上几十个人,不用任何武器,就扔石头都能将之全队消灭。 他急切地下令道:“派人持本将将令,命端木伯御火速回营,不得有误!” “诺!” “速请淳于将军前来议事。” “诺!” 话音未落,淳于浩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羊兄,羊兄,端木擅自离营,其势危矣!” 羊图也坐不住了,急得在地上直跳脚:“没想到、没想到,端木伯御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是如此莽撞之人!” 淳于浩继续火上浇油:“伯御晋国世家,公子心腹,堪称手足,非你我襄城后附之臣可以比拟。若有个三长两短,公子面前,难以交待啊!” 羊图彻底乱了分寸,再次下令道:“来人,加派人手,速速追赶端木伯御。” 淳于浩长叹一声:“羊兄何其愚也!放眼天下,御马之术,有几人可堪伯御?遑论军中既无好马,亦无良驭?” 羊图闻言如同五雷轰顶,端木伯御可是这个时代骨灰级的玩马高手,派几个小兵就想追回端木伯御,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眼见羊图手足无措,来回踱步,淳于浩心中暗暗得意:老羊啊,你还是图羊图森破啊! 从你这氏就可以看出来,姓氏这东西和智商成正比呢,你这几个简单笔画还想和我们复姓斗? 淳于浩见差不多了,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状道: “羊兄也不必着急,如今之计,弟只好抗令一回,派出水师,拦截伯御。只要伯御能回,一切罪名,弟一人担当。” 羊图眼睛一瞪:“淳于浩,你特么这叫什么话,羊某岂是怕事之人?” 他转身坐回中军,大声道:“淳于浩听令,命尔速率水师,追回端木伯御,不得有误。” 淳于浩作迟疑状:“羊兄,这……恐怕不妥吧,还是等公子回来,从长计议。” 羊图“啪”的一声将几案一拍:“公子回来,伯御就叫青氐给炖成肉汤了!速去勿疑!” “得令!”淳于浩勉力按住自己兴奋得快要跳出来的小心脏,一脸严肃地接令而去。 之前淳于浩早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水战所需要的弓弩、箭枝、油脂、钩拒等物,齐齐准备妥当。水手、水鬼也已经全副武装,待令而发。 淳于浩飞也似地从大营弹射出来,一个箭步就跃过丈余宽的水岸,直接落到了船上,人尚在空中,口中就大声下令:“快快快!全军起锚,火速南下!” 水师组建以来,天天操练,但没有经过一场实战。 天天就是靠听听第一次襄城之战的十几名水鬼吹牛解馋,今天终于要开打了,大家都铆足了劲。 加上顺水顺风,三十余艘船只箭也似地离开了岸边,顺着嘉陵水飞流直下。 在一处水面宽阔处,淳于浩命人将船速放缓,只见端森伯御提着一对大铁鎚,鬼头鬼脑地钻出了草丛。 船只靠近岸边,端木伯御迫不及待地趟着水就跳了过来,“咚”的一声,连人带鎚像一块巨石一般砸在船板上,震得船儿在水中好一阵晃荡。 淳于和端木,二人相视一笑,船只重新起航,直向下游而去。 青氐的哨探小船逃回无累城,迅速向驻扎在无累城的城主蒲十一报告: “报城主,大事不好,嘉陵水出现不明船只,我船被袭,小人拼死得以逃回,另一船被执,请城主速救。” 无累城是一座军寨,主要任务就是加工上游矿场的黄金,并及时运回吐费城,供昔阝王享用。 城中除了驻扎着蒲十一为首的一千余名氐军士卒外,其余大部分是被氐人从巴山深处抓回来的野人,负责伐木、烧炭、冶炼黄金等繁重的活计。 蒲十一疑惑地问道:“船只?可是白氐?” “小人急于逃命,未曾细看。不过其船不似白氐,倒似楚人之船?” 蒲十一更纳闷了:“楚人?南郑之地尚属秦境,楚舟焉能过南郑而至嘉陵?殊不可信!” 他在地上来回踱了两圈步,方才下令道:“来人,派船十艘,溯水而上,再探消息。” 第405章 先撞为敬 当今天下,水上战斗力最高的,就是楚国的舟师。 但无累城主蒲十一,根本不相信楚军的舟师会突然出现在嘉陵水,毕竟从地理空间上讲,隔着秦国的南郑呢! 偏偏淳于浩的造船工匠,是楚国舟师的班底,这是俱酒在第二次襄城之战中俘获的、一个整建制的造船专业团队。 除了水密隔舱、多桅杆这些先进的设计之外,船的形制完全是按照楚国中翼、小翼的标准来打造。 蒲十一的这个狐疑,导致他判断出错,判断出错导致指挥失误,指挥失误断送了无累城。 无累城作为临水而建的军寨,担负着为昔阝王生产、运输黄金的重任,有着一半以上的水军,来保证整个黄金水道的安全。 氐人的船只也是中小型船只,这是由于嘉陵水上游河道条件所决定的。无累城有着三十多艘船只,但蒲十一出于保护黄金的考虑,只派出十艘船只,而且是逆流而上。 淳于浩的船只是顺流而下的,有着速度和势能的双重优势。当无累城的水军看到来势汹汹的不明船只的时候,连掉头都来不及,就遭到了淳于浩的水师的攻击。 这个年代一般的水上战术,分三个阶段进行: 第一阶段远程打击,先用弓弩、标枪等远程投射武器杀伤敌方船上人员,包括使用火箭火攻; 第二阶段就是撞击,春秋战国时期的战舰就装有各种样式的坚硬撞角,凭借水流、速度与驾船技巧,对敌船进行撞击。能撞沉最好,撞不沉就开始第三阶段。 第三阶段就是接舷战。包括近距离互相攻击,以及跳帮到敌船上直接进行攻击。 淳于浩凭借由上而下巨大的顺流速度优势,直接跳过了远程打击这个阶段,指挥一半的船只径直撞了上去。另一半的船只继续保持顺水航行优势,到前方堵截住了敌船的退路。 淳于浩在造船过程中,对水师的撞角进行了改良,装上了整根的金属撞杆,或者在撞杆的顶端安装了金属撞角,撞击的破坏力更大。现在就是检验创新成果的时候了。 青氐水军见逃跑无望,摆足了架势准备射击,以往都是这么做的。但今天他们发现,敌军快到不给机会,简单放了几箭之后,十数艘敌船已经不要命般的恶狠狠地撞了上来。 一片轰隆隆的撞击声之后,十艘青氐船只被撞翻、撞沉五艘,撞坏二艘,船上的青氐士卒纷纷落水,整支船队的战斗力已经完全丧失。 三艘青氐船只凭借老到的驾驶技巧,堪堪躲开了这种不要命式的打法,但下游逃跑的道路已经被堵,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团团包围。 无数支“钩拒”像毒蛇吐信一般从对手船上伸了过来,将氐船死死钩住,鲁班为楚国发明的这一水战利器,自然而然地移植到了淳于浩的水师装备中。 随着一声虎吼,端木伯御第一个跳帮过船,“咚”的一声砸在了船板之上,顺势一个横扫,铁鎚过处,五六名青氐士卒被刷地一声凌空卷起,呈抛物线落在嘉陵水的激流之中。 端木伯御这个家伙真是个神奇的人物,本来,淳于浩以为他这个北方人受不了船只的颠簸,晕船是肯定的,就等着看他的笑话了。 没想到伯御在短暂适应之后,居然找到了乘船与骑马之间的异曲同工之处,很快适应了船只的高低起伏、失重失速。随着两岸山林峰峦飞速后退,好像自己在纵马驰骋一样。 把个淳于浩看傻了,这,这家伙是人吗? 淳于浩船只队中有两艘撞角歪斜,有一艘在撞击中遭到破坏,但由于水密隔舱的存在,居然能够做到不沉。在以往船伤成这样,不沉几乎是不可能的。 三艘青氐船只的士卒除了死伤外,很快就放弃了抵抗。淳于浩命人将他们绑了扔在船舱,亲自审问无累城的城防情况,并从俘虏的口中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无累城为了黄金矿石装卸安全,城外没有码头。而是挖掘了一条深水水道,通过水门直接进入城内。城内有一处天然的深水湾,平时装卸黄金矿石就在此处进行,剩余的青氐船只此时也正停泊在码头。 与石头城墙的坚固相比,水门为了方便开启,是以整根圆木制成的栅栏门,由城上的兵卒通过辘轳绞盘进行控制。 复姓二兄弟经过一阵交头接耳,立即制定了火攻之策。打水战、用火攻,这几乎是从古至今的不二法门。 淳于浩出发之前就已经准备了充足的油脂、干柴等引火之物,本意是在与敌军船只厮杀中发射火箭,开展火攻。没想第一场遭遇战,靠野蛮撞击就已经全部解决了。 淳于浩决定将三艘被俘的船只,以及己方船队中受损的那艘船组成敢死船,由数名精通水性的水鬼驾驶,负责打头阵。 在四艘船中装满了引火之物,具体战术是接近水门时点燃船只,迅速撞击水门,并引起水门大火,最终烧毁水门,为后续船只冲入城中打开通道。 水鬼则在船只即将撞击之时跳水逃生,并安排好了后方的接应船只。 端木伯御则负责率领一队人马,全部披甲操盾,移动至无累城后方,佯攻城门,吸引敌兵注意力,待水门攻破之后,负责阻击逃亡之敌军。 作为昔阝王的心腹,蒲十一被派到无累城,最最主要的使命就是保证昔阝王的黄金安全。这份信任是无上的,这份使命是光荣的。当然,他蒲某人也从中获利匪浅,这可是个肥差。 此时此刻,蒲十一最关心的不是上游发生了什么,而是昔阝王的黄金安不安全。近段时间提炼出的黄金有数百斤之多,近日就准备送回吐费城的,千万不敢有任何闪失。 他没有先去城楼查看城防情况,而是率领十数亲卫来到一处重兵防守的密室之内,亲自打开三重门锁,亲手摸了摸黄金,方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黄金在,一切在。黄金有失,他的小命就完了。 第406章 火烧水门 无累城城头,值守的氐人士卒突然发现前方水面上出现四个黑影,目测是己方的船只。 心中只是纳闷,派出去十艘,怎么回来四艘,而且,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按以往的惯例,没有发现异常,也不必报告主将。即使有什么异常,待他们到了水门之下,一番盘问之后,再报不迟。 近了,近了,嗯?前方三艘确实是己方的船只,后面那艘怎么长得有点怪?还有……为什么驶得这么快呢?马上就接近水门了,不是应该减速嘛! 城头士卒们正在纳闷之际,四艘船只齐整整“腾”的一下蹿起通红的火苗,瞬间四艘船只就烧成了火船。 只见船上数个人影纵身跳入水中,但船速不减毫分,猛地向着水门冲撞而来。 城头上的士卒们都看呆了,直到一声声轰然巨响,四艘小船前仆后继地先后撞上水门,水门处烧成了一片通红,方才醒悟过来。 “不好,敌袭!” 顿时城头之上嘶喊声、鸣锣声、脚步的杂沓声乱成一片。 一片慌乱之中,有士卒再次发现敌情,嘉陵水上一支船队飞也似地沿江而下,直扑无累城。 “敌袭!敌袭!” “救火!救火!” “速报城主!” “戒备!” “守城!” …… 无累城这些年岁月静好,从未遭受过任何战事,这些青氐军卒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整个指挥体系瞬间全部乱了套。 淳于浩率领的水师迅速向无累城的水门直扑过来,而端木伯御率领的十艘船只则在近水处靠岸,伯御一个纵身上岸,率领三百身披厚甲、手操高盾的士卒,绕过水门,直扑后侧的另一个城门。 端木伯御故意大呼小叫,很快引起城头氐人的注意,立即分兵一部紧随伯御部转到了后门,并通过密集的箭雨来宣示自己对脚下这片土地的主权。 端木伯御头戴兜鍪,这在整支军中独一份。手持一面青铜高盾,将自己大半个子身子罩住,一点一点地向着城门处靠近。 无累城临水背山而筑,背面城墙依山就势而筑,脚下全部是坚硬的山石,因而并没有挖出护城壕,这就为伯御接近城门提供了便利。 伯御命令其余士兵在一箭之地附近开展佯攻,而自己却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佯什么攻,老子就是主攻? 水门方向,用巨大的圆木做的栅栏门还真不是那么好烧的,大火烧了半天,水门依然屹立不倒。而且城内还在组织人手不断救火。 淳于浩心中焦躁,由于水门并没有很快被烧毁,淳于浩的船队已经慢慢降速,甚至有的已经停了下来。 淳于浩黑着脸看着水门方向,如果火攻不成,那么这一仗就由奇袭战变成攻坚战,攻城对水师来说可是特么的要命的。何况自己训练这么一支水上队伍也宝贝得紧,若都消耗在攻坚战中,那成本可就太大了。 眼见城内氐人不断向水门浇水,火苗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而水门尽管烧成了黑架子,依然是伫立不倒,淳于浩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他大声下令:“烧船三艘,撞击水门,给昔阝贼添一把火。” 手下军卒仿佛听错了似的,大声劝阻:“将军不可,造船不易啊!” 淳于浩冷冷地重复命令:“烧船!撞门!” 在他的心里,这些训练有素的水师弟兄才是最最金贵的,船只固然打造不易,但也不过是一堆木头而已。 部下心疼不已,但仍依令而行,迅速腾空三艘小船,装上油脂等引火之物,再次执行火烧水门的自杀式行动。 “轰!轰!轰!” 火船的再次进攻,使水门的大火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活力,火苗放肆地舔舐着城墙,疯狂地摇曳着身姿,像一头被关了千年的怪兽得到了突然的释放,狂野到无以复加,猖獗到恣行无忌。 “轰隆隆隆……” 坚强的木门仍然屹立不倒,没想到最先倒下的却是水门之上的石砌拱门。 石头在烈焰的灼烧之下,迅速地崩裂、分化,最终经受不住高温的烘烤,不顾一切地跳到水中纳凉去了。 旁边的石墙一看拱门都凉快去了,自己也别硬撑着了,硬生生又向两边撕裂了一大片城墙。 失去了石墙依靠的水门,最终轰然栽倒,不过整个木架仍然保持着基本完好的形状,从始至终坚守自己作为一道门的操守。 淳于浩大喜,拔剑高呼:“攻!” 众人奋力划桨,猛地向水门冲去。但是一到近前就发现不妙,坍塌的水门倒在水中,成了一道笨重的水下障碍,致使船只不能顺利入城。 此时,看完了黄金慌里慌张赶到水门的蒲十一正好看见,他大吼一声,带领自己的亲兵,迅速组织一波反击,拼命地向堵在水门的船只上放箭、投矛,并开始发射火箭,意图烧毁船只。 仗打到这种程度,双方都杀红了眼,任何一方一丁点的失误,都可能成为战斗反转的因素。 淳于浩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下令:“弃船,上岸!”然后率先跳上岸边,就势一个翻滚,迅速沿着倒塌的城墙向上仰攻。 这个时候水师不水师也不考量了,快速攻入城中,占据战斗的主动权才是最重要的。 后门处,端木伯御连续试探着靠近城门,都引来城上守军疯狂的箭雨和滚木擂石的招呼。 伯御发现自己单打独斗终究不是个办法,立即组织了十名身高力猛的壮士,让其他士兵扒了十几身皮甲,每个都披挂三重之甲,手持青铜长盾,在头顶上组成了一个移动的防护罩,一点一点地保护伯御接近城门。 城上的守军很快发现了进攻方的企图,但是在这种严密的防护下,放箭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刚才一通招呼,较大的擂石也扔得差不多了,小石块也伤不到盾下人。守城头目大声下令: “金汁!” 所谓“金汁”,就是人与动物粪便,在城头煮沸,然后泼向攻城方。如果攻城方防守不密,很容易被烫伤。而且粪便中含有大量细菌,如果攻城之人身上有伤的话,伤口被感染,多半也会送命。 伯御也听到了城上的口令,一边口中大骂,一边加快了脚步,奋力冲向城门。 “哗!” 一缸滚烫的金汁从天而降,顿时腥臭弥漫,秽气冲天! 臭名昭着的一代名将诞生了! 第407章 攻克无累 味道“香甜”的端木伯御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桶“金汁”彻底激怒了这位天生神力的英雄。 伯御虎吼不止,带人顶住压力,迅速靠近了城门洞,然后在众勇士的掩护下,抡开双鎚,将满腔怒火全部发泄到了两扇城门上。 与水门的屹立不倒相反,经过数轮暴力输出,后城门慑于端木伯御的怒火与神力,未支撑过几个回合便轰然倒地。 伯御虎吼一声,怒火中烧、臭气熏天地杀进了城门洞。其后的军卒眼见主将神勇、城门洞开,也奋不顾身地向城内杀去。 蒲十一的防卫体系做得还是比较合格的,伯御杀进城门之后就发现,两辆“塞门刀车”直挺挺地冲了过来。严格来讲不算“刀车”,车前端突出的是一支支锋利的矛尖。 塞门刀车模型 两车并排,正好将城门洞塞满,躲闪不及的话能将人扎成筛子。 但那是别人,今天塞门车遇到了天生神力+臭气熏天端木伯御,设定好了的戏码突然就改变了走向。 端木伯御一看前方来了两个张牙舞爪的大家伙,在城门上还没有撒完的气儿立即转移到塞门车上。 一鎚矛断! 二鎚车裂! 三鎚碎屑飞满天! 一般人眼里反击利器,成了伯御眼中的玩具、鎚下的渣滓。在漫天飞舞的碎屑中,头载兜鍪的端森伯御如同天榴弹炮一般,“飕”的一声穿过城门,杀入城中。 眼见这个不是人类的大家伙如此神勇,守军魂飞魄散、斗志全无,一时后城门沦陷,剩余的士卒在伯御的追赶下,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 水门之处,淳于浩也率众从倒塌城墙处拼死突进了城中,与蒲十一捉对开展厮杀。 入城水道的木栅门也被众士卒拖离,水军船只全部涌入城内码头,将无累城的船只全部堵在了港口之内。 淳于浩祭起了汉水军校学到的心理战法宝,全军上下大声嘶喊:“降者不杀!” 从水门起火那一刻起,城中的士卒就知道今天在劫难逃。现在后门失守,水门已破,在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一部分氐人士卒很快扔掉了武器,再抵抗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唯有蒲十一及其数十亲卫,仍在拼命抵抗。偏偏以淳于浩的武力值,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蒲十一。 淳于浩今天火大发了:原定计划频出状况,烧了好几条视若宝贝的船只,主打水战的水师却爬墙攻城,可谓诸事不顺!临到终了,都突进城中了,还遇到这么个硬头货死战不退。 淳于浩一时好胜心起,决心要拿下蒲十一泄泄火,立立威。遂将手中长戈舞得虎虎生风,硬刚蒲十一。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于求成的淳于浩一着不慎,反被蒲十一逼得连退数步。 蒲十一之所以困兽犹斗,最最主要是没有退路。无累城一失,黄金就陷入敌手,没了黄金,就算是逃回昔阝国吐费城,也是死路一条。 突然蒲十一闻到一股臭味从天而降,未来得及细看,就觉得有一阵疾风朝着自己的头顶猛砸下来。 蒲十一下意识地抬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长剑脱手而飞,整个一条胳膊麻木得失去知觉,身体受到一股无形罡劲逼迫,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端木伯御带着一身味道从天而降,继而挥鎚猛砸蒲十一。蒲十一的亲卫拼死上前,用身体护卫自己的城主,随着两声闷哼,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头栽倒在蒲十一身上。 淳于浩大吼一声:“降者不杀!” 端木伯御杀得兴起,哪里肯住手,纵身上前抡起大鎚便欲猛砸。蒲十一的求生欲最终占了上风,他抬手高叫道:“愿降!” 淳于浩一边喝止端木伯御,一边将手中的长戈横了过去,硬生生挡了端木伯御一鎚,结果被震得长戈脱手,虎口震裂。 伯御用大鎚指着蒲十一的鼻子,怒火未消地问道:“何以饶尔?” 蒲十一摸着半条失去知觉的胳膊,痛苦地说道:“秘库有金,愿献英雄,乞留一命!” 伯御继续抡起了大鎚:“城既已破,金自归我,于尔何干?”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蒲十一哭丧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淳于浩一把扯住了伯御:“公子军令,降者不杀!” 伯御继续耍浑:“公子不曾下令于某,可不奉也!” 淳于浩吓唬他道:“公子军法极严,在襄城之时,有韩俊者,不奉军令,被公子手刃。” 韩俊? 韩俊端木伯御是认识的,当初他被韩屯蒙软禁在太子府,当时韩俊还是太子府管事,对伯御多有拉拢。 伯御吓了一跳:“韩俊为人尚可,缘何被杀?” 淳于浩瞪着大眼睛:“违令被杀!” 端木伯御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当初连杀鸡都不敢睁眼看的文弱小公子,不仅连续打出神仙仗,还敢亲自动手杀人! 伯御半信半疑地问道:“果真是公子……手刃韩俊?” 淳于浩:“然!溅了老子一身血呢!” 伯御吓得一吐舌头,退了回去。淳于浩看着一脸沮丧的蒲十一,大声下令道:“绑!” 然后淳于浩立即派遣心腹接管了金库密室和整个黄金冶炼工坊,用无累城府库的物资犒赏全军。 同时也给无累中被抓来的野人们做了好吃的,并学着俱酒的样子,站在石头上对着众野人讲了一通“从此自由”的大道理 无累城中大战一场,野人们不明敌我,心中恐惧。如今听闻是秦人来攻,并亲眼看到了城中满地的氐人尸体,吃了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餐之后,顿时归心。 淳于浩最高兴的是,收缴了氐人二十余条小船,这些小船虽然不如自己船队的先进,但胜在小巧精致,能够自由穿行在嘉陵的各种复杂水道,用来进行侦察或小型运输还是很快捷的。 淳于浩又命人押着氐人俘虏开始修补城墙,以防敌人反攻。 忙完了这一切,淳于浩突然感觉自己的手上有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连洗了几遍也洗不掉,心中一阵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 于此同时,端木伯御在码头边上光着犊子,跳在水中,大洗特洗。但始终洗不去一股异味,伯御恨恨地握紧双拳,猛击水面,很快就被击起的水花迷了眼睛。 第408章 吊民伐罪 俱酒赶回金矿大营,羊图立即前来,汇报了营中发生的一切。 俱酒听后大惊,他了解端木伯御的性格,这是个闻战而喜的家伙,特别是共邑之战中与义渠人血战一场之后,更是将他心中的野性彻底释放了出来。 不出意外,淳于浩应该是与端木伯御已经一齐杀奔了无累城。俱酒非常恼火,还找不出一点毛病。 端木伯御一支百人马队的指挥权,确实没有明确,理论上说端木伯御不听羊图指挥,没有任何问题。 自己也确实是将指挥大权全权委托给了羊图,羊图可以派出部队执行任务,何况人家是为了寻找端木伯御才把淳于浩派出去的,没毛病啊! 正说话间,外面禀报,端木伯御的马队回来了,但伯御本人没有回来。据说是到四周看看风景,随后便回。 俱酒听闻一阵苦笑,马队这是被端木伯御拿来当了回诱饵啊,这个家伙也知道具装骑兵的宝贝性质,根本舍不得派到前锋去白白送死。 看看风景?亏你想得出这个理由来,这荒山野岭的有啥风景好看? 俱酒也明白兵贵神速的重要性,以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机变性。但在最初的计划中,淳于浩的“浩字营”,并不是本次作战的主力。 伐昔阝之战几乎全部是山地作战,“良字营”和“蟜字营”是俱酒准备已久的两支利箭,而“浩字营”则是执行封锁嘉陵水道、运输士兵穿插迂回、以及水上远程威慑的任务,用这些宝贝船只和水军去打攻坚战、消耗战,俱酒想想都肉疼。 面对羊图,俱酒责备也不是,不责备也不是,这俩复姓的家伙钻得一手好空子!他拍了拍羊图的肩膀: “羊兄,矿场无虞,就是大功!” 之前为了确保矿场不落入敌手,“良字营”和“蟜字营”都是本部常备军率先行动。现在金矿到手,第一阶段的作战任务可以说是巩固了。于是将新募的一万之军进行了分配。 第一道军令:拔二千人归章蟜的“蟜字营”指挥,连同常备军共计三千人。从矿场野人中寻找熟悉道路者数十人作为向导,全军沿嘉陵水而下,全部轻装前进,尽快赶到无累城外围,寻找淳于浩船队。 若淳于浩未开始攻城、或攻城不力,立即下令停止攻城,等候大军到来;若攻城已半,则全军投入,一举而下无累城。 章蟜得令而去。 第二道军令:拔二千人归儿良的“良字营”指挥,连同常备军共计三千 人,同样以野人为向导,沿山中古道,直插无累城后方,占据重要隘口和险要地形,以防昔阝人来救。如果无累城久攻不下,准备实施“围城打援”战术。 儿良也得令而去。 第三道军令:拔四千人归羊图指挥,一部分负责粮道畅通,保证后方支援的及时;另一部分负责矿场安全。 同时将端木伯御的百人马队也明令暂归羊图指挥,省得这帮青瓜旦子又钻空子,主要负责矿场安全,作战范围不得离开矿扬方圆两里。 将上次矿场解救的精壮也全部交由羊图负责,明确矿工待遇,尽快恢复金矿生产。 金矿,在俱酒心目中还是占有极高地位的,所以分给羊图的兵力是最多的。 此战虽然打出“解救同胞”的义战大旗,其真实目的就是要抢夺金矿这一重要战略资源,以及控制嘉陵水上游这一重要战略位置。 第四道军令:剩余两千军作为中军,俱酒亲自带领,沿着后世略阳、宁强两县的地理方位,整体向前搜索推进,对沿途氐人的军寨,能抚则抚,不能抚则剿,确保全军无后顾之忧。 诸军根据号令,立即分头开展行动。与此同时,白马氐也在嘉陵水西岸,对青氐控制的一些据点展开了突袭和扫荡。 “蟜字营”五百精锐,充分发挥长途奔袭的优势,迅速赶到了无累城下,得知无累城已攻下,立即向后队传递军情。 淳于浩派出的小船也逆水而上,一路上寻找俱酒中军的位置,试图向主帅传递情报,但俱酒所部并未沿岸而下,故而只是将信息传递回了大营,由羊图根据粮道安排再向前方传递。 俱酒的大军浩浩荡荡,稳扎稳打,高举“吊民伐罪”的大旗,特别强调要分化氐人统治者以及底层氐人的关系,将氐人统治者赶走,但普通氐人要留下,这些都是南郑政权快速发展的人口基础啊。 一路之上凭军威,迫使三个氐人军寨投降,分别是向朴寨、龙水寨、理石寨。每个寨子约有四五百户,二千人之数。 这些氐寨都有一个特点,是兵民合一的寨子,既有军事功能,战时负责一方据点的把守,也有生产功能,通过农耕和狩猎维持生活,老婆孩子全民皆兵,同时还得给氐王纳税贡赋。 俱酒的方法很简单,大军平推前进,包围村寨,一边耀武扬威,一边派人招抚。 氐人尽管剽悍,但也有后顾之忧,看着全家老小,个个惊恐,几经权衡,便主动交出武器,以保阖寨安全。 俱酒给的条件很简单,氐人臣服于南郑方面,三年免赋! 这对这些底层的氐人来说,具有相当相当的诱惑力。要知道氐王剥削得也是特别狠的,只不过他们都是同族,具有天然的臣服关系而已。 俱酒同时要求每户出一青壮随军行动,这算是人质。大军过后,若后方军寨有一丁点风吹草动,自己的亲人就性命不保了。 就这么又拉又打,打一巴掌给个蜜枣,就将路途经过的三个较大军寨兵不血刃地搞定了,俱酒同时要求氐人将优抚信息传给那些尚散落在大山腹地各个角落的军寨,条件不变,一以贯之! 这只是战时的权宜之计,长远的计划,俱酒准备将他们全部迁往郇阳、南郑等自己控制的腹地,一方面便于控制,另一方面也造成昔阝国腹地空虚,也算是对昔阝国釜底抽薪了。 历史上氐人是汉化程度比较高的民族,最终这个民族也是融入了华夏民族的大家庭中,如果历史走向没变的话,还是可以操作一番的。 通过这些内附的氐人,可以吸引更多的少数民族,并可以从中征兵,形成以夷制夷的打击能力。诸葛亮当年建“无当飞军”就是这么干的。 第409章 雄关当道 俱酒军威正盛,一路之上畅行无阻,不一日抵达无累城。先期抵达的淳于浩、端木伯御、章蟜早早出城迎候。 端木伯御多日不见公子,忍不住一个劲地往前面凑,高声喊道:“公子,公子,想煞伯御了!” 俱酒揶揄地道:“听闻伯御兄去游山玩水、访仙问景,焉何在此啊?” 伯御这个尴尬:“伯御哪有如此闲情,只不过欲为公子杀敌而已。” 淳于浩一见这个阵仗,知道自己也跑不了,立即乖乖上前认罪:“属下擅自行动,有违军令,请公子责罚!” 俱酒寒着脸问道:“烧船夺门,水军攻城,淳于将军欲弃舟登岸,改作步军乎?” 淳于浩也是一脸尴尬:“属下制敌心切,未曾思虑周详,有负公子重托,有罪有罪!” 大敌当前,俱酒并不想动摇军心,何况不管怎样说,这两位是打了胜仗的。当下哼了一声道:“是非功过,容后再议!” 淳于浩一听觉得有门,于是兴高采烈地迎接俱酒入城。 俱酒查看了昔阝人的秘库,里面提炼好的黄金足足有近千斤之多,心中止不住的喜悦。 这些黄金在昔阝王手中,只能是奢侈享乐的用度,而到了自己手里,不知要换回多少粮食军资,进一步奠定发展的基础。 接着查看了野人们的工坊,氐人将野人们控制住之后,用作奴隶,一部分人负责伐薪烧炭,一部分人负责烧炉冶金,已经形成了分工合作的手工业作坊流水形态,接手之后只需要安抚人心,就可以继续生产。 在水边居然发现了一处大型鸭场,俱酒一时好奇,难不成这些氐人养鸭子改善伙食不成? 经过询问氐人俘虏,方知这居然也是氐人提炼金子的一种有效方法。对一些细小的、不易分拣的砂金,氐人掺杂在饲料中喂鸭子吃下,经过鸭子体内消化,将鸭粪搜集起来后,砂金就容易提取了。 俱酒听了非常吃惊,居然还有这种方法?氐人虔诚地点头称:绝对有效。 好吧,只要能提炼出金子来,老子都照单全收了。 不过穿越者之前看过相关资料,可用水银提炼金银,称之为“汞齐法”,特别对这种颗粒细小的砂金非常有效,这样就可以对这些金砂吃干榨净了。 这个时代人们已经掌握了提炼水银的办法,秦始皇陵墓地宫里以\\\"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聚焦这么多水银,可见水银制备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 俱酒查看了无累城周边的形势,觉得此地地理非常险峻,应该将此打造成入蜀通道之上的重要关卡,既防止昔阝人反扑,也便于未来伐蜀时入蜀作战。 当夜,俱酒召开军事会议,通过对蒲十一和其他俘虏的审讯,对舆图上的地理坐标进一步核实订正,并讨论下一步作战计划。 第一道军令:命令章蟜所部率军渡过嘉陵水,横扫陇南一带的青氐,直至阴平桥头,控制阴平古道的重要关口,掌握由陇入蜀的路径,所谓“既得陇复望蜀”嘛。 当然阴平这个地名这时还没有,不过由陇南入蜀的道路非常险峻,这个时代也就只有这一条而已,控制了阴平古道,就为将来的入蜀之战又多了一个选项。 章蟜所部的主要任务,就是发挥奔袭特长,尽快控制阴平桥头,所以一路之上莫要恋战,控制阴平桥头就扼住了古道的咽喉,只用少量兵力即可掌握全局。 释放出来的兵力再徐徐扫荡境内的青氐反抗势力。当然嘉陵水右岸土地贫脊,氐人散居,并没有像样的城寨,也经不过章蟜军的一个冲锋。 第二道军令,命令淳于浩为无累城主将,进一步加筑无累城防,建设大型码头,将此作为水军的一个重要基地,侦察并疏浚嘉陵水道,探索船队顺水而下、进攻蜀国的可行性。 对无累城中的野人大加优抚,全部恢复自由身份,设计合理的粮酬制度,对其家人妥善安置,按规定予以授田,发放农具,稳定冶炼工人人心。与上游金矿强强联手,进一步提高黄金开采与冶炼水平,为南郑崛起提供金钱支撑。 派出精干人手,严密护卫黄金返回南郑,交由南郑长史端木仲敖使用。俱酒对仲敖这个内政高手,可比对他哥哥端木伯御放心多了。 第三道军令,命令端木伯御随中军行动,一齐进攻昔阝人建设的第二座城池——度洒城。 儿良所部“良字营”遇到了伐昔阝以来的第一座雄关险城——度洒城! 度洒城修筑得非常巧妙,依托山形走势,建在两峰之间,地势突兀、居高临下,正处于入蜀古道的正中央。 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道险关。昔阝人据关而守,一方面严防敌对势力入蜀,另一方面也收取过往客商货物税收,敛财不菲。 儿良所部到达城下安营扎寨,立即开展侦察。从度洒城正面进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因为度洒城建在高处,正面进攻就是仰攻。 在冷兵器时代,仰攻的难度堪比登天,有时候攻城器械都够不着。每一场仰攻的战斗都是人肉绞肉机,无论胜利还是失败,都是拿活生生的性命堆出来的。 在汉水军校期间,俱酒讲了现阶段的作战原则,那就是不能硬打硬拼,要善于借力打力,综合制敌。 作为打过两次夜袭战的儿良,深谙其中的道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人就这样白白送死。 儿良派出营中精锐,侦察周地地形,准备继续发挥“良军营”善于山地作战的优势,寻找突破口,试图以奇制胜攻破度洒城。 但数天的侦察下来,形势非常不乐观。在高大的巴山山脉和茂密的原始森林阻碍之下,无论哪条进攻的道路都非常险峻,没有必胜的把握。 而且和之前突袭作战不同的是,在南郑方面大举进攻昔阝人地盘开始,消息不可能绝对封锁,度洒城已经得到了消息,全城戒备森严,重门击柝,以待暴客。 儿良试图遣人游说劝降,但氐人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未待接近关城,就被乱箭射回,战事一时陷入僵局。 第410章 唐炮首秀 当俱酒看到度洒城的地理形势之后,也不禁吃了一惊,这光景和后世的剑门关有一拼,硬攻肯定不行,咱不能做赔本买卖。 俱酒察看舆图、并询问军中氐人子弟之后,决定放弃正面进攻度洒城,只留少量兵力在此牵制敌军,然后全军绕一个大圈,沿另一条小路绕到度洒城关口,直接进攻氐人的另一座城池——谷坝城。 谷坝城在洒度城的后方,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里是巴山中难得的一块低山丘陵,具有连片的可耕之地,居民均以耕种为生,是氐人重要的粮食保障基地。 尽管已经得到秦人进攻的消息,但因为有洒度城这座天险横亘在古道之上,谷坝城的防卫一直按部就班,没有特别紧张。 直到有一天,俱酒率领的两路大军,神兵天降般地出现在了谷坝城下,谷坝城立即四门紧闭,进入了戒备状态。 俱酒指挥大军尝试性进行了一下攻击,谷坝城的防守力量不可小觑,护城河、滚木、擂石等防护措施一样不少。 俱酒立即下令停止进攻,目前自己还在初创阶段,根本不是硬拼兵力的时候,攻城嘛,人力哪能行,必须动用大型攻城器械。 古时打仗攻城器械携带不便,都是行军到目的地之后,在进攻之前,组织工匠在四周伐木现造。 俱酒一边安排随军工匠开始伐木打造攻城器械,一边琢磨,下一步在找到铁矿之后,要尝试将攻城器械金属化、模块化、标准化,使之更便捷,更耐用,也更好维修。 工匠在打造攻城器械之时,俱酒就想到了回回炮的问题,之前图纸也给了墨匠们,原理也说了,但是就是没有试制出合格的配重投石机,俱酒很纳闷,这个东西有这么难吗? 反正攻城器械一时半会儿也打造不好,俱酒决定利用自己穿越之前的记忆,尝试制造一辆配重投石机。 墨匠们之所以没有研发出“回回炮”,有各种原因。因为一台精准、远距离投射的回回炮,涉及到复杂的数学与物理计算,在古代度量并不精确、数学并不发达的情况下,试制投石机就是一点一点摸索,一次一次试验。 杠杆的粗细、配重的轻重、抛索的长短、支点的确定……任何初始值的毫厘之差,都会让抛石效果失之千里。 最重要的一点,墨匠们对回回炮没有直观的印象,当然穿越者也只是在游戏或影视剧中见过。但这种直观的印象与观看图纸完全是两种观感,有些东西说一千遍也弄不懂,但看一眼实物就豁然开朗了。 俱酒在自己穿越前的记忆里苦苦搜索,大概想起一部纪录片中曾说过杠杆长短臂之间的最佳比例是一比四或一比五,嗯,这就是捷径! 可能这一比例在真实的历史中,需要几百的时间才能摸索出来,但穿越者可以拿来就用。 俱酒立即带领一组工匠,在一处守卫森严的山中谷中中,按照自己记忆中的画面,开始设计制造史上第一台配重投石机。 期间端木伯御几次前来请缨,要求带领一队勇士硬攻谷坝城,都被醉心于机械加工的俱酒给轰了出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加工,随军工匠们陆续生产出了云梯、云梯车、木幔车、巢车等大型攻城器械若干,攻城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 俱酒的中大型配重式投石机也已经初具规模,配重箱、杠杆、抛石索、绞盘等建造的有模有样,进入到了试射阶段。 在配重箱重量、杠杆长短固定的情况下,俱酒不断调整抛石索的长短、石弹的轻重,终于试射出理想的抛物线,甚至还利用后世简单的数学知识,计算出了彼此之间的数量关系。 俱酒如获至宝般地将这些数据记录在案,这些为以后生产规模更大、投掷更远、破坏性更大的配重投石机积累了宝贵经验。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如果要保持一定的射击距离,必须保证每次发射的石弹重量一致,否则就容易出现一会儿射得远、一会儿射得近的问题。 俱酒给投石机设计了四个巨大的轮子,可以来回移动,以方便进一步调整射角和距离。同时训练了两队操作投石机的军卒,整个投石机连同这些制作的军卒,都被视作核心机密,严加保护。 大战在即,身披绿色枝叶伪装的投石机被推到了两军阵前,端木伯御立即凑上来观看,看着这个大家伙一脸的惊异。 伯御一边挠头一边问道:“公子,此为何物?” 俱酒脱口而出:“回回……嗯,不不不,唐炮!” “唐炮?”伯御一脸问号,自己的大父也算是博学广闻了,但自己从来没听他说过“唐炮”这两个字。 俱酒也不理他,派出军校再次到谷坝城下劝降,否则大军将荡平全城云云,总之就是一通威逼利诱。 俱酒明白,历史上的战斗,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投降,不开打、不打痛,对手从来不会考虑投降。而且从投降者来说,降与不降、投降的时间、投降的条件等等,都很有讲究,不会轻易躺上砧板、任人宰割。 但谷坝城中军民俱是氐人,故而劝降并不起作用。端木伯御早就等不及了,一见氐人不降,更是挥舞着两柄大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俱酒淡淡地命令诸军闪开,将大杀器配重投石机露了出来。不仅谷坝城中的氐人看着这个大家伙头皮发麻,南郑众军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攻城器械,不由得充满了期待。 “吱扭扭扭……” 十名军士共同转动两大绞盘,沉重的配重箱一点一点升到最高,二三丈长的杠杆一寸一寸拉了下来,并用绳索死死地固定住,将巨大的能量储蓄起来。 数名士卒手脚并用,将预先准备好的石弹装入弹袋中,挂上长长的抛射索,安装入抛射轨道之中。 然后众人又检查了整个装置的各个环节,向俱酒报告准备就绪。 俱酒眯着眼睛望着谷坝城,心中惴惴不安。因为氐人的城池全部是由石块砌成,与中原夯土城墙有本质区别,不知道抛石机能不能起到破城的效果。 俱酒用力地一挥手,负责发射的士卒一剑斩断了固定索。 “呜——” 投石机发出巨大的声音,差点把周边士卒的耳膜震碎。 配重箱快速落下的同时,杠杆应声腾空而起,抛索带着弹袋在空中抡出一个巨大的弧度,随着标杆角度的变化,抛索另一头的滑钩自动松开,脱离了弹袋束缚的石弹放肆地冲向谷坝城头。 完全释放了重力的杠杆发出一声巨大的回响,仿佛为自己的出色表现大大地打了一个响指,以示赞赏! “轰!!!” 石弹与石墙的亲吻,在天地之间引发巨大的声响,即使穿越者也被吓了一大跳,话说这声音就能够将有些人吓破胆! 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石弹并没有砸中众军面前的北门城墙,巨大的声音竟然是来自城墙后方。 俱酒一头瀑布汗,坏了,砸城里了! 第411章 指北打南 由于谷坝城头防御严密,故而俱酒并不能接近城池,以测量实际距离,只能是目测远近,架设炮车。 但没想到这炮的准头太差了,一发石弹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谷坝城墙完好无损,俱酒无奈地苦笑一下,下令继续装弹。 在之前的发射过程中,俱酒已经摸索出,在配重重量以及杠杆长短不变的情况下,发射的远近与石弹的重量息息相关。 目前频繁移动投石机也不太容易,只好在石弹上进行调整。既然上一发射远了,就说明石弹较轻,俱酒下令换一颗大的石弹试试。 只能是试试,俱酒一提数字就头大,他觉得没有高等数学的功底,并不容易将这种规律算出来,古人攻城大概率也是一发一发试射,一点一点调整的。 第二发炮弹调整好,俱酒大声下令:“放!” 投石机一阵轰鸣,又迅速将第二弹发射了出去。 但是,又又又又出现状况了! 因为俱酒对石弹重要提出要求,故而工匠要对采到的石块进行 敲打修理,用以调节发射的距离和准确性。 但这块石弹可能在敲打的过程中已经受了暗伤,产生了裂纹,但是并不明显。 在唐炮巨大的力量推送之下,石弹内部受力不均匀,突然在空中解体,一颗好好的石弹,顿时化作无数的碎石,呈散射状洒向谷坝城。 俱酒一看傻了眼,这尼玛,叫你砸城墙,你却玩起天女散花了! 一蓬碎石猛地砸向谷坝城,却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些从天而降、大小不一的石块,对守城氐人造成了巨大的杀伤效果,北城门附近的氐人守军像割韭菜般地扑倒一片。 一颗小石子直接洞穿了身穿厚甲的谷坝城主,登时一命归西。更多的氐人士卒则是被砸的头破血流,丧失了战斗力。 正在此时,突然一名斥侯快马绕城而来,奔至俱酒军前,大声道: “禀卿,天降神石,砸中南城,城墙连片倒塌,护城河也被掩埋大半,儿将军请令,是否攻城?” 神马?! 惊喜来得太突然,没有砸中北城门的巨石,竟然穿城而过,砸中了南城墙,这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唐炮”居然还有指东打西……不不不,还有指北打南的功能! 俱酒大喜过望,大声笑骂道:“儿良这个笨蛋,天助我军,焉何不攻?” 因为研发“唐炮”是俱酒在近乎秘密的状态下进行的,儿良负责围困谷坝城南,同时防范昔阝人由南来援,故而并不知道这一状况。 当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把谷坝南城砸塌了一大片,儿良也被吓得不轻!话说天上下冰雹咱见过,大晴天下这么大的一块石头,还真是第一次见啊! 攻与不攻,儿良也给吓懵了! 既然公子就在北城,而且谷坝城也被围死了,不妨严密戒备,先禀明公子再说。 斥侯听了俱酒的命令,立即拱手道:“得令!” 然后拨转马头,准备返回南城传令,开展对谷坝城的进攻。 俱酒又喝道:“慢着!” 斥侯再次回马,俱酒大声道:“老规矩,降者不杀!” “诺!” 谷坝城中的氐人也经历了恐怖一刻,一块大石头从整个城池之上横穿而过,正正砸中南城城墙。 尽管这个过程很短暂,但目睹了这一切的氐人全被吓破了胆。 空中飞石?必有异变!人心垮塌了…… 城北的守军倒是知道这是秦人的大家伙发射出来的,但是城北城墙上的守军非死即伤,并没有把这一信息及时传达到城中,所以城中居民恐惧那是自然的。 俱酒也不试什么唐炮的射程了,南城都破了,还在这儿玩什么大玩具?全军进攻! 而南郑诸军则是军心振奋,没想到客卿研发的这个大家伙居然如此犀利,这以后还要咱攻不破的城池吗?分分钟天下俱入吾手啊! 特别是端木伯御,像吃了兴奋剂一般上蹿下跳,听闻俱酒军令一下,“嗷”的一声就窜出去丈余远,第一个向着谷坝北门冲去。 全军上下也是兴奋异常,“杀”声四声,军威大盛,从四面八方不要命般地冲向谷坝城。 谷城城主已死,整个城中群龙无首,大多数氐人都跪降了,有了俱酒“降者不杀”的严令,城中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杀戮。小部分拼死抵抗者很快就被肉体消灭。 傍晚时分,俱酒沐浴着一身金色的夕阳,纵马进入谷坝城中,远远望去,如同一尊散发金辉的神只,更令氐人心中生畏。 俱酒打开行军舆图,再结合四周环境,大概率判断谷坝城应该就是后世的宁强县城一带,无累城就是后世的阳安关一带。至于还没有攻下的度洒城,大概是后世的容裘道上的铁锁关。 不过俱酒现并不着急去强攻度洒城,他要做的是扫荡巴山中的其余氐寨,进一步巩固谷坝城周边的险隘,防止昔阝人的反攻,甚至是昔阝国和蜀国的联手反攻。 不一日,听闻无累、谷坝两城已破,度洒城被困,再加上俱酒“降者不杀,三年免税”的巨大诱惑,散落在大巴山中的氐人十五寨传檄而定、不战而降。 至此,除了度洒城外,南郑政权已经控制了嘉陵水以东的全部地盘,也就是后世略阳、宁强的全境,兵锋也逼近了蜀北地段,大概率控制线到了后世川陕两省的交界位置。 但俱酒明白,固守的形势并不容乐观,三城十八寨全部沦陷,一座重要的金矿被夺,昔阝人绝对不能咽得下这一口恶气,更惨烈的战斗应该会接踵而来。 好在谷坝城中的府库充足,可以为全军提供足够的粮草,并补充了一批青铜武器,为下一步战斗进行了充足的补充。 俱酒当即下令,谷坝城以南占据了入蜀古道上的险要隘口,居高临下地修筑防守设施,昔阝国氐人要想反攻,同样面临着仰攻的不利局面,自己一方就可以以逸待劳、据险而守了。 同时严令淳于浩封锁嘉陵水道,严防氐人溯江而上,通过水路进行反扑。 但俱酒没料到的是,昔阝人的反攻,却在从远征阴平古道的“蟜字营”处打响了! 第412章 抢夺关头 章蟜作为真实的历史人物,有着独立的思维和判断,并没有对穿越者盲从。 章蟜的“蟜字营”渡过嘉陵水,一路奔袭,直奔俱酒指出的桥头位置。这就是后世三国时代,姜维一再强调的重要关口,有“陇蜀咽喉”之称的“阴平桥头”和“玉垒关”所在地。 古时由陇入蜀只此一路,别无他途,故而桥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桥头横跨白水,两侧是刀劈斧削一般的山崖,入蜀一侧建有简易的关防设施,原为昔阝国青氐把守,被章蟜一个冲锋,全部拿下。 桥头的古桥是伸臂式古桥,这种桥利用原生态的圆木,通过“叠、压、贯、挤、拉、别”等形式,形成木拱梁桥特有的联排组合“拱”空间构架体系,充分发挥木材自身良好的抗拉压力学属性,解决了“短材”跨越“大空间”的问题,是中国古代桥梁史上的重大建树。 古桥结构 章蟜以其天生军事战略家的眼光观察,桥头的位置,的的确确非常重要。但却与南郑政权的战略目标相悖。 俱酒掌握的南郑政权,其战略目标是巴蜀,是进攻方的思维。 而桥头则是防止外敌进入巴蜀的关卡。桥头的主要作用,是防止陇南方面的势力,跨过白水进入巴蜀地界,这是防守方的思维。 穿越者目前是想要图谋巴蜀,却在这里防守陇南,这几乎是战略方向的错误。 不得不佩服战国英雄们眼光的独到之处,穿越者的思维深受三国时期魏蜀斗争的影响,而现在却是战国初期,中间差着六百年的时空呢! 桥头的确重要,因为这是陇蜀咽喉,但把控桥头防范的主要陇南方向的势力。比如青氐在此防范,就是为了防止白马氐国的势力突入蜀北,威胁到国者吐费城(广元)。 当然桥头作为天然的陇蜀关口,占据其地意义重大,但也就是占据而已,暂时这里不会发挥多么大的作用。 章蟜以其战国军事家的眼光,敏锐地将目光盯上了另一个重要的关口——关头。 这是他一路西进路上发现的。 关头,就是后世白水关的位置。目前对于南郑方面来讲,拿下关头,要比控制桥头更加重要。 因为,关头的位置,正处于白水(今白龙江)和嘉陵水的交汇位置,控制着由陇入蜀的“阴平古道”和由秦入蜀的“金牛道”的交集之处。夺取关头,进可攻、退可守。 战国时期,嘉陵水流向是经过白水关头的,但在南北朝时,嘉陵水发生过一次改道,流向才转向广元市朝天区方位,也就是今天的嘉陵江走向。 白水关形势图 后世三国时,法正为刘备分析形势时讲:“鱼腹(奉节)、关头(即白水关)实为益州祸福之门。” 法正认为当时进入蜀只有两条路,一是东沿长江取鱼腹(奉节)可入蜀,二是北从陆路取白水关亦可入蜀。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虽然俱酒给的命令是夺取桥头(阴平桥及玉垒关),但章蟜认为夺取关头(白水关)更加重要。 于是章蟜留下五百兵卒守护桥头,并以俘获的青氐俘虏为奴隶,开始在桥头加固防守,构筑关城,强化对“由陇入蜀”古道的控制。 另一方面率领剩余兵马,全军扑向关头位置。 尽管秦蜀之间巴山阻隔,行路艰难,但如此大规模进军昔阝国地盘,消息不可能不走漏,只不过是存在一定的滞后而已。 秦人攻略嘉陵水东侧三城十八寨、白马氐扫荡嘉陵水西侧青氐诸部的消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迟滞之后,终于十万火急地汇聚到了昔阝国国都吐费城。 昔阝王闻信大惊失色,立即召集国中大臣、各部首领紧急议事。 昔阝王年近花甲,近年来沉湎享乐,对国中之事多不过问,国政由太子符溪渺把持。 但这位太子符溪渺却是极尚武力,不懂文治,一言不合就开打,不仅与白马氐国关系紧张,与同为青氐的平周国也是互相不对付。 符溪渺有一个统一诸氐、建立“大氐国”的宏伟梦想,不管什么白氐、青氐、花氐、山氐,统统都给我密码! 特别是对于逐渐发展壮大的白马氐国,更是视为头号大敌,在嘉陵水右岸不断pk,和白氐结下了深仇大恨。 这种大氐国的梦想,给同是氐人组成的平周国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于是平周国对昔阝国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 在对外交往方面,符溪渺高度依赖蜀国,堪称蜀王的小弟一般,始终与蜀王保持高度一致。 当年蜀王征服南郑时,擅长丛林作、山地作战昔阝国就是先锋,这也是昔阝国控制了南郑周边大片土地的原因。 蜀国与巴国关系不和,昔阝国当然也与巴国不对付,并与从巴国分裂出来的充国打得火热,是故巴国对昔阝国相当不爽。 当前方军情雪片般传来,符溪渺心急如焚,没想到秦人、白氐竟然同时动手,打了昔阝国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令人肉疼的是,嘉陵水上游的金矿和黄金冶炼地无累城,也同时被秦人收入囊中,昔阝国再也没有了醉生梦死的资本,从今后就得勒紧裤腰带过紧日子了。 暴怒之下的符溪渺当即下令全国动员令: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全民皆兵,纠结了三万余兵马;十三岁以上、五十岁以上的女子全部充作民夫,负责运送辎重、粮草等。以举国之力,准备进行大规模反扑。 同时紧急向蜀王求救,并讲了一通唇亡齿寒的大道理,请求蜀王速速派兵北上,并表示愿意协助蜀王重新夺回被秦人控制的南郑。 昔阝国的战争机器很快开动起来了,兵源、物资源源不断向边境地段集中,太子符溪渺心中一百个不信邪,决定亲自帅师出征。 作为崇尚武力的符溪渺,并不得简单无脑的武夫,有着一定的军事斗争策略和经验。 如果从吐费城直接出兵、翻山越岭去救已被攻略的谷坝城,显然是走得仰攻的路线,徒费兵力而不占任何优势。 通过对舆图地理的分析,符溪渺很快下达了水陆并进的策略: 第一路,由符溪渺亲自带领二万步卒,经关头(白水关)向北挺进,沿秦蜀古道侧击无累城。夺取无累城后甚至可以绕开谷坝城,直接攻出兵攻打南郑,切断秦军后路,来一个釜底抽薪。 第二路,由昔阝国左护国、水师首领雷阿卯率领昔阝国水师,溯嘉陵水而上,配合步卒夺回沿水重镇及金矿,重新控制嘉陵水上游。 届时,可向左侧击白马氐国的平曲之地,这是白马重要的产粮区,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就在符溪渺挥军直指关头重地的同时,章蟜的“蟜字营”也正撒开脚丫子,全速奔袭关头。 两支兵锋难免有一场硬碰硬的对撞。 第413章 雨夜偷袭 昔阝国在关头筑有关城,驻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常驻军。其主要防范对象是由陇南而来的白巴氐国。 至于秦蜀古道,由于嘉陵水上游,之前都是昔阝国的地盘,并不是关头防守的重点所在。 对于陇蜀古道而言,关头也不是头道关卡,在白水上游还有桥头呢,是故关头守将压力并不大。 从舆图上看,章蟜从桥头(玉垒关)到关头(白水头),与符溪渺从吐费城到关头,距离差不多。甚至昔阝国军队所行的路线还要更好走一些。 但章蟜所部凭借长途奔袭的神速,堪堪赶在了昔阝国军队的前面抵达关头附近。 章蟜所部抵达关头附近时,已是夕阳时分。离关头还有十里左右,章蟜命所部人马隐蔽扎营,进行休整。 自己带领一小队精锐,悄悄顺着山间小道摸了上去,察看关头的防守形势。 关头的形势非常险峻,由北而南的嘉陵水、由西而东的白水在此汇合,形成了流量更大的水势。以古人的技术并不足以在此建桥,因而关头并没有搭建桥梁,而是建有古渡用于通行。 关头的关城建于嘉陵水西侧,背靠嘉陵水,紧紧掐住由西而来的陇蜀古道和由北而来秦蜀古道的咽喉,任何一方想要进入蜀地,都必须穿城而过,地理位置那是相当的险要。 此刻夕阳西下,古道上也没有什么行人,关头守军正在徐徐将城门掩上。在章蟜眼中,掩上的不仅仅是关头的大门,更是整个蜀北的门户。 关头城墙高峻,全部由山石砌筑而成,攻取十分不易。 关前的地形地势逼仄狭窄,容不下大队人马展开队形,只能容下数百人。这数百人站在关下,没有任何闪转腾挪的多余空间,简直就是城上的活靶子。 受环境所限,后续部队干瞪眼没办法,只能打光了一部再上一部,断断续续地向前增兵。 这种打法,就是汉水军校课程上所说的“添油战术”,有多少人头都不够送的。 其实古代攻城战是一场对战双方智慧的博弈,也是多种战法的综合运用的结果。深谋远虑的将领一般不会随意发起硬攻。 章蟜观察了半晌,始终找不到攻打关头的好办法,只好闷闷不乐地返回驻地。 当晚,章蟜召集军中各级军官,共同讨论夺取关头的战术。正当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的时候,突然帐外天色大变,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章蟜冒雨出帐察看,只见天色如墨、大雨如注、狂风席卷、电闪雷鸣。 章蟜仰天举手:天助我也! “蟜字营”共三千兵力,留守桥头五百,其中有二百“蟜字营”的常备军; 目前共有二千五百兵力。其中,八百人是“蟜字营”的常备军,是全军的精英所在。 章蟜下令全军冒雨紧急出击,三百善于攀爬的勇士为先锋,负责夺取关城,占据城门。 其余人按照原来编制,以常备军为核心,分队冲入关城,按四城的方位,划分各自负责攻取的部分,迅速控制关头全局。 军令如山,尽管天黑、雨大、路滑,但训练有素的“蟜字营”立即全军出击,连夜发起了进攻。 当抵达关头城下的时候,雨势更大。借着微弱的天光,章蟜发现,由于山体滑坡,居然有十数块巨大的石头滚到了城墙边上,在城墙外围形成了天然的堆垒。 这样一来,城墙的高度就降低了,众人攀石而上,夺取城头更为容易。 再看关头城上,一片黑灯瞎火,只有箭楼上面摇曳着昏黄的灯火。这样大的雨,城墙上都站不住人,守城士卒估计都在箭楼内取暖呢! 章蟜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下令:“出击!” 不大声不行,风雨声太大了,声音小了命令都听不清。 命令传下,三百先锋勇士披挂整齐,在如墨的夜色中,鬼魅般地摸了上去。 与此同时,昔阝国反攻大军的行程也被大雨所阻,心急如焚的太子符溪渺望着大雨如倾,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符溪渺大声下令全军不得休息,连夜冒雨行动,但被一众将领劝阻。 无奈之下,符溪渺命令一千先锋连夜行军,务必抵达关头。其余人高处安营,以避大雨。 符溪渺的直觉是对的,当他在大帐中心神不定,坐卧不安的时候,“蟜字营”的三百勇士冒着大雨,沿着山体滑坡形成的有利地形,悄悄出现在毫不设防的关头城墙之上。 当三百勇士开始攀爬城墙时发现,石砌的城墙对于他们这些攀爬高手而言,简直是太友好了。 当初他们在南郑基地训练攻城时,训练场地中的模型是一段夯土城墙,众军需要用随身兵刃在城墙上掘坎而上。 然而关头的石砌城墙,石块与石块之间不可能做到严丝合缝,天然地留有宽窄不一的缝隙,这样的城墙攀爬难度远远小于夯土城墙。 有的勇士甚至没有走塌方处,直接从城墙根开始攀爬,也很快抵达了城上。 箭楼之内,今夜当值的氐人士兵全部聚集在一块烤火取暖,今夜的雨大的邪乎,风刮得城墙之上根本站不住人。 三百勇士分头把控住城头、马道、左右城墙等要害位置,其中一百人弩机上弦,悄悄摸近箭楼。 顺着窗棂的缝隙,看清了楼中约有数十人,一个个或躺或卧,毫无防备,一堆巨大的篝火在楼中哔哔啵啵烧得正旺。 在风声、雨声、雷鸣声的掩护下,“蟜字营”勇士的声响被掩盖得完美无缺,甚至弩机扣动后弓弦的响声也听不到,五十支弩箭从箭楼四面八方射将进来,将猝不及防的氐人士兵钉在了当场。 一百勇士分作两队,轮流向着箭楼内来了五轮射击,刚开始还能听到数声惨叫,但后来就全部悄无声息了。 箭楼木门被一脚踹开,“蟜字营”勇士浑身湿透地冲进箭楼,对尚未死透的氐卒轮流补刀,直至楼中兵力全部变成了死鬼。 一名勇士点燃一支火把,打开箭楼大门,站在屋檐之下连续舞出三个圆环。 章蟜见到信号,得知城头已被控制,当下大手一挥,全军迅速接近关头城墙,像一个个黑色的幽灵,全部紧贴在关头城墙之下。 章蟜也发现了关头石砌城墙的缝隙,这简直是为攀登者准备的,章蟜下令,有擅攀爬者,不必死守城门打开,马上利用这难得的时机,迅速上城。 第414章 氐军反扑 利用天气状况,发动袭击,尤其是偷袭,从古至今一直是军事斗争史上的重要战斗手段。 刘秀在昆阳之战中,趁天降陨石,上演开挂人生。史载“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屋瓦皆飞,雨下如注,虎豹皆股战,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 曾上演十三勇士归玉门的耿恭,在防守金蒲城时,也有过乘暴风雨出击而大胜的例子:“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匈奴震怖。” 李愬雪夜袭蔡州是利用大雪的掩护,郑成功的鹿耳之战则是利用了潮汐的作用。 当然也有失败方的例子,拿破仑兵败滑铁卢就是拜风雨大作、道路泥泞所赐;忽必烈东征日本也是受“神风”所阻。 但章蟜雨夜夺关头,是在几乎没有先例的情况下进行的,也是在不受穿越者影响的情况下独立指挥的,这就是历史人物的光芒,掩都掩不住。 关头城上三百勇士,利用风声雨声雷鸣声的掩护,干净利索地将箭楼之内的氐卒全部消灭,然后留一百人驻守城头,并甩下几十条绳索,协助后续部队继续登城。 派遣二百人顺马道下城,前去打开关头城门。由于大雨如注,城门洞完全变成了城中的泄洪道,加上城门的阻挡,水深高达数尺,而守护城门的军卒则躲在两侧的藏兵洞中。 二百勇士分作两队,继续使用满负荷、高强度的轮流射击法,将靠近城门两个藏兵洞中的氐人士卒干净利索地解决掉,然后前去打开城门。 由于水流的作用,城门居然从里面打不开,还是章蟜率人在城外一齐发力,才将关头厚厚的城门推开,城门洞的积水一泄而下,将城外久侯的“蟜字营”士兵冲倒不少。 城门洞开,章蟜大手一挥,甩出一道长长的雨链:“众将士,攻!” 二千五百“蟜字营”士卒,按原定的计划,将城中分为四片区域,分头展开了四门的战斗。 章蟜亲率三百人马,直接杀奔关头守将的驻地。只要将守将擒获或干掉,则整个关头城防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关头是重要关卡,不是居民聚集的城镇,故而城中几乎全部是昔阝国的军卒,还有一部分负责征收关税的关吏。 这就让“蟜字营”打起来非常顺手,根本不用担心什么老弱妇孺,见人就砍就对了。 章蟜来到城中一座大宅面前,这就是关头守将的官衙及驻地。尚未接近,便由墙头射来一排箭雨,章蟜急忙命众人借助城中地形避让。 此刻,关头城中喊杀一片,早有氐人军卒将关头被袭通报守将,守将的亲卫立即利用宅墙仓促进行抵抗。 章蟜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周边形势,当下命人将整个府宅包围起来。 章蟜命令调集弓弩手,对准墙头部位就是一轮箭雨压制,墙头毕竟不是城头,数轮箭雨过去,就将墙头的守军压制了下去。 章蟜命令一队军卒持盾掩护,另一队持械开挖宅院围墙下方基础,墙体本就不厚,再加上暴雨浸润,不一时众军卒发一声喊,齐齐将一段数丈宽的院墙推倒。 章蟜大吼一声,左手操盾,右手提剑,第一个冲进了守将府中,众军见主将英勇,俱是奋不顾身,呐喊着杀进府中。 氐人关头守将见关头已失,自知难逃一死,竟作困兽之斗,将一柄长戈舞得虎虎生风,大战章蟜。 氐人守将持戈,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只见他招式大开大阖,口中嗥叫不断,气势汹汹,十分可怖。 章蟜持剑,则展现出“一寸短、一寸险”的灵巧,充分发挥自己机动性强、易于变招的特色,试图突入圈内,以近战取胜。 氐人守将抡圆了长戈,顿时在周边形成一道圆形白色水帘,章蟜闪身避开。 但长戈力猛,惯性颇大,氐人守将收势不住,整个身形随之转了一个圆圈,正好将后心位置露了出来。 章蟜看准时机,纵身一跃,人剑合一突入圈中,“噗”的一剑,将守将刺了个透心凉,同时整个人也重重地撞在守将身上。 章蟜和氐人守将同时飞出去数丈,章蟜兀自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剑柄,生怕这家伙死不透。 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氐将,章蟜冷酷地下令:“枭首,悬之城头!” 这时,一名军卒跑来报告:“报!章将军,氐人有援兵从东门杀入,现已夺取东城门,我军苦战不敌,连连后退,请将军速速增援!” 章蟜心中一惊,之前自己观察过周边地形,除了关头守军外,别无驻军,那么这一股援军是从何而来? 章蟜擦了一把雨水,大声问道:“敌军兵力如何?” 军卒大声回答:“天黑雨大,人数不详!”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太多,章蟜大声命令自己所部勇士:“跑步前进,速援东城。” 同时下令,命南北两城部队,除控制城门兵力外,全力直扑东城,必须把援兵干掉,将城门关上。而东城部队,还得警戒秦蜀古道和陇蜀古道的方向,故而暂时不动。 这一批援兵,正是昔阝国太子符溪渺派出的一千先锋军,奉太子之令,今夜必须冒雨赶到关头。 这批援兵果然不负众望,强行渡过水势上涨的嘉陵水,迅速向关头东门进发。 正在此时,关头溃散的氐卒打开东门,向外突围。两军会合,方才知道关头遭遇到敌军偷袭,敌方不明、军力不明、战况不明。 一千先锋军是符溪渺的亲信,知道关头战略位置的极端重要性,如果关头有失,则整个昔阝国乃至整个巴蜀大地门户大开,情况十分危急。 于是昔阝国先锋军与溃卒兵合一处,迅速对关头发起了反扑,从尚未关闭的东门处直接杀将进来,硬刚“蟜字营”。 此时的战斗形势十分微妙。 “蟜字营”雨夜行军,奇袭关头,经过一系列的战斗,军卒的身体损耗非常之大。 特别是后半夜气温降得厉害,在暴雨的浇注之下,人体失温非常明显。许多士卒就是因体温下降太快,因而丧失了战斗力,有的甚至命丧当场。 而昔阝国先锋军虽然也是冒雨前来,但是他们毕竟是刚刚投入战斗的生力军,体力上还是优于死战了很长时间的“蟜字营”的。 “蟜字营”总兵力二千五百人,但是分散在四城。经过章蟜一番调度,抵达西门处的也只有一千余人。 昔阝国先锋军一千人,加上溃卒数百人,不仅人数稍胜一筹,体力上面也占有优势。 关头争夺战,又打到了一个关键节点。 第415章 增兵白水 “蟜字营”的军情加急送到了俱酒手中,俱酒一看章蟜已经顺利拿下桥头(玉垒关),并且转而率部前去进攻关头(白水关),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急忙趴到了桌前舆图上,仔细查究白水关周边的形势。 俱酒不是不懂得白水关的极端重要地位,只是传统意义上讲,玉垒关是陇蜀的分界线,而白水关已经算是蜀地的范畴了。后世的白水关所处位置,就是归广元市青川县管辖。 章蟜攻打白水关的举动,可以被认定为突入蜀地,这等于把伐蜀之战提前打响了。 而穿越者明白,自己的南郑政权立足未稳,尚不具备大规模进攻蜀地的条件。 俱酒的想法,就是把战斗控制在日后汉中市的地理范围之内,也就是打到川陕边界,据险而守,战斗就会告一段落。 但攻打白水关,势必会令蜀中各方势力都大受震动,可能造成川北的昔阝国、平周国、奉国、充国等携起手来,形成蜀地势力的大联合。 甚至巴、蜀两大国也可能悍然出兵,将战争升级到俱酒目前的实力所不能承受的地步。 但俱酒不得不承认章蟜的眼光是独到的,如果控制了白水关,川北门户大开,为将来攻占巴蜀占据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一步棋落子相当准、也相当狠。 唉,这些历史人物真得非常难搞,当他们主观能动性发挥开来的时候,穿越者也无能为力。 斥侯一路送信前来耽搁数日,应该章蟜已经开始对白水关头展开了攻势。战争的齿轮一旦转动起来,就不是能够轻易停下来的。 当今之计,无论如何,要保证“蟜字营”的安全与攻取白水关计划的成功。 此时,尽管谷坝城已下,氐人北上的进攻之路已经被堵死。但身后巴山腹地还有一处度洒城久攻未下,陷于围困之中,不得不留下后手。 当下俱酒连下三道军令: 第一道令:命儿良率“良字营”劲卒三千,作为支援“蟜字营”的主力。目前自己所部中,最适应山地作战、也是战斗力最强、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也就是“良字营”了。 第二道令:从谷坝城居民和降卒中,选取有家室的精卒一千人,打乱编入儿良所部,军前效力。这样儿良所部兵力就达四千人之多。 之所以要取有家室的精卒,就是把他们的家人作为人质,安安全全地“保护”在谷坝城中,好吃好喝好待遇,敬候家人立功回来。 谷坝城是打下来的,不像十八寨是归降的,因而对谷坝城中的降卒和居民,所受的待遇自然不能一样。 这一千人随儿良出征,而将其家人严密控制,一方面充实了前方战力,另一方面也对谷坝城釜底抽薪,城中没有了这一千精锐,氐人实力大减,暂时不会生乱。 下一步,俱酒还计划对整个原青氐控制区,都实施这样的管理,迁走部分人口至南郑和郇阳,分散安置。 同时以优厚的条件,把山中的华夏族野人,以及部分南郑方面的居民迁至此地,给这些氐人控制了数百年的地方掺掺沙子。 第三道令:当前整个战线已经推进到了后世川陕的边界,后方的金矿位置应该相对安全,故命令羊图将所部拔二千余人归淳于浩的“浩字营”指挥。 第四道令:淳于浩将羊图部所拔付的二千人用以巩固无累城的防守,而“浩字营”常备的一千水军,全部压到嘉陵水,一边渡儿良军过到右岸,一边根据前方形势需要,见机行事,协助章蟜打赢白水关之战。 最后,自己率领所部兵马,在聂政、怀木、索卢参及十八墨侠护卫下,坐镇谷坝城,居中指挥,接应各方。同时严密防控度洒城的情况,防止度洒城居中作乱。 当一通军令下完,谷坝城中顿时忙碌起来,斥侯也快马而出,奔赴各营传递军令。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十分不爽,嘟嘟囔囔找到俱酒大声抗议。 “公子,这些家伙,以己之名建军,伯御哪点不如他们,我也得有‘御字营’才行!” 俱酒闻言哭笑不得,这个天生的玩马高手,是自己为了组建骑兵留的后手,但人家根本等不及,现在就要。 这段时间战事倥偬,俱酒也未来得及细问伯御归来的详情,于是就趁着这个时机,好好地跟伯御聊聊。 伯御的心情根本不在这个上面,只是简短地叙述了下他别后的经历。 端木伯御在焉氏塞时,闲来无聊,便利用他在当地及高原诸部中的影响,收罗了百余名爱玩马的少年,以及众多高原上的良马,每天闲得就是一起玩马,恣意驰骋,好不快活。 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少年全成了伯御的心腹。古时生存不易,一般家庭温饱都不能解决,现在有这样一位前“十部盟主”喜欢自己家的孩子,这些普通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所以伯御的马队就这样成形了。 俱酒又追问关于具装骑兵的事情,这是谁的主意? 伯御一脸诧异:“不是公子你和我说的吗?” 俱酒也懵了,我……说过吗? 端木伯御立即扳着手指头,某时某地某月某日,公子酒后手舞足蹈,描绘了骑兵纵横天下的壮美画图。还提到了什么马铁、马……灯? 吓得俱酒直接捂住了伯御的大嘴巴:“好好好,是我说的,暂时保密、保密!” 马镫、马蹄铁、高桥马鞍这骑兵三件套,可是自己发家的至宝,现阶段还不可轻易提上日程。 自己也弄不清酒后和伯御讲过些啥,结果人家就把具装骑兵给整出来了。骑兵三件套这事,拜托这个大嘴巴千万不敢给嚷嚷出去 俱酒接受了秦公的封赏之后,端木仲敖也进入南郑,端木伯御才由焉氏塞返回雍城,准备等待公子返回秦国后,一道前往南郑。 没想到的是,秦公师隰感念端木伯御护送其回秦登基,一路之上历尽苦难,确保君体无虞,对其优赏有加,极力拉拢,封作护驾校尉,留在君前听令。 护驾校尉这个差事,就是和仪仗队差不多,而且宫中朝中各种规矩多如牛毛,将在高原上天天玩马的伯御给拘束坏了。 于是伯御就走了公子虔的路子,经过一番活动,秦公将其派到西垂之地任职。 第416章 伯御来援 离开了雍都的端木伯御带着自己的百人骑兵,根本没有去新的岗位赴任,一路绕行祁山道,一心直奔南郑。 他当时并不知道俱酒已经溯汉水而上、抵达了南郑,只知道自己弟弟现在南郑,前去投奔没有坏处。 直到在俱酒与白马氐国会盟之际,端木伯御从天而降,指挥着具装骑兵进行了一场武装游行,不仅深深地震撼了白马氐人,也为俱酒在会盟上的赢得了十分重要的一分。 俱酒听完伯御的叙述,十分感慨。自己这个好哥们从曲沃一路陪着自己,栉风沐雨,同舟共济,直到一路跟到南郑,真正算是忠心不二。 当下俱酒道:“伯御兄,某欲组建骑兵、纵横天下之心不曾有变,故‘御字营’乃至‘御字军’都会有的,吾兄稍安毋躁。” 端木伯御撇了撇嘴:“拉倒吧,现在连拉车的马都不够用,还组建骑兵?伯御请命随军出击,先打两场痛快仗再说!” 俱酒久劝不下,遂将儿良叫来,任命端木伯御为“良字营”副将,随儿良一起行动。 儿良也见识了伯御具装骑兵的威武,知道此人与公子情同手足,对伯御也是十分敬重,遂对俱酒道:“公子,伯御兄天纵奇才,足以领军,属下愿为副将,听令于伯御兄!” 伯御还以为儿良担心自己倚仗与公子关系,不服管教、不听指挥,连忙拱手道: “儿将军,伯御愿为副将,以佐将军。如不听令,甘当军法。” 儿良无奈,只好笑道:“伯御兄随良行动,只怕无马可驭啊!” 伯御哈哈大笑:“有仗打可也!” “良字营”现在已经有四千人了,儿良作为全军主将,需要统筹调度,不可能像之前一样冲锋陷阵、孤军冒进。 根据军报,章蟜的“蟜字营”在夺取桥头之后,目前兵力只有二千五百人,儿良觉得应该派出一支先锋部队,轻装前进,尽快抵达关头,协助章蟜。 儿良与端木伯御商量一下,决定由伯御率领一千先锋,轻装前进,主打一个快速行动,抢占先机。 端木伯御认为一千人还是太多,起不到轻装急进的效果,主动要求只率领三百人,先期出发。 儿良斟酌再三,同意了伯御的请求。于是从军中挑选体力强健的好手三百人,归端木伯御统一调度。 伯御领命之后,全军携带三日炒面,抛掉一切累赘辎重,只携带随身轻武器,全速向关头方向前进。 途经一座山沟时,端木伯御遇到羊图的运粮队,他们正在利用溜索,在两山之间传递军粮。伯御一看顿时来了兴趣,定要亲自试试这个溜索工具。 挂在溜索之上的端木伯御,风驰电掣般地滑过山谷池沼上空,兴奋得像个孩子“嗷嗷”直叫。此举果然能够快速通过一些行军困难或迂回路段,节约大量的时间。 于是端木伯御对运粮队领队下达命令,征用他的数条溜索以及操作军卒,随自己所部行动。 运粮队领队一听傻了眼,自己全靠这些溜索运输军粮辎重呢,这位副将如此蛮横,让自己的任务如何完成呢?军粮不能如期抵达,都是要挨板子的。 端木伯御大手一挥:“军情紧急,得罪了兄弟!所有罪责端木伯御一人承担。”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留下运粮队领队在当地发呆。 有了溜索的助力,端木伯御三百人的行军速度有了极大提高,众军卒也对这种运输工具由好奇到欢喜,一个个玩得不亦乐乎。 端木伯御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无累城,一边安排三百精卒抓紧时间休整吃东西,迅速补充体力,一边与淳于浩商量最快抵达关头的途径。 淳于浩道:“若论速度,首推水路,不过嘉陵水道滩多浪急,不易行舟。” 端木伯御与淳于浩经过上次亲密无间的合作,把老实厚道的羊图耍得团团转,现在哥俩已经好得要穿一条裤子。 他边吃东西边道:“浩子,不管用什么方法,今夜必须抵达关头附近,不能让章蟜这个大虫子抢了先机。” 淳于浩皱了皱眉头:“叫浩哥!老子大你好几岁呢!” 端木伯御:“浩子哥!” 淳于浩:“得得得,别特么叫了,更难听了!” 淳于浩琢磨了半天说道:“某部俘获氐人小船约二十余艘,氐人船只轻便,可过险滩。不过,载人较少……” 端木伯御抹了一把嘴道:“能载多少算多少!” 淳于浩望了一眼窗外的天气道:“不过,天色有变,恐有夜雨,不若明日行动?” 端木伯御一瞪大眼:“不可!军情紧急,即刻行动!” 二十余艘青氐小船,载着端木伯御等二百名先锋勇士,顺流而下。 由于此行将直达关头附近,接下来就面临着作战任务,并且乘舟而下,人体没有负担。 故而端木伯御命令全军披甲,负矢五十,当然这些皮甲、箭矢全是顺的“浩字营”的装备。 当章蟜的关头之战面临重要转折点的时候,端木伯御的二十只小船也顺江而下,抵达了关头附近。 伯御之所以能够迅速赶到,得益于山中气候的变幻莫测。关头附近大雨如注,而上游地区只是下了点毛毛雨,并没有对伯御一行的航行造成太大的影响。 随着离关头越来越近,端木伯御也发现周边地势的险峻,嘉陵水几乎是在刀劈斧削般的山谷中奔腾而下,岸边连个停泊的地方都找不到。 端木伯御原计划是找一处浅滩登陆,然后从陆路向关头摸去。但现在这种形势,雨比上游更大,夜比上游更黑,伯御遂改变计划,准备直接袭击氐人的码头,然后通过码头杀上关头城。 当伯御不断接近码头的过程中,隐隐约约已经听到了岸边城上的厮杀喊叫之声,情知关头之战已经打响了。 伯御心中暗暗点赞,章蟜这只大虫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居然搞起了雨夜突袭。 第417章 血战关头 端木伯御的船接近氐人码头时,才发现码头上停靠着一片黑压压的氐人船只。不过看守船只的土卒并不多,看来大部分士卒都随军厮杀去了。 的确,氐人先锋军头领,为了一鼓作气驱逐关头敌军,连划船的船夫都披甲上阵了,此地留守的不过一、二十老弱残兵。 伯御所部乘坐的又是缴获的氐人小船,加之天黑雨大,码头氐卒还以为是对岸增援部队来到,不仅没有任何防备,甚至还立即冒雨上前来接船。 端木伯御早已命令命令弩机上弦,待船只全部进入码头,面向迎上来的氐人士卒,一个齐射,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码头之敌,全军快速占领了码头。 伯御看到码头上停泊着的氐人船只足足有三、四十艘,心想应该切断氐人退路,当即下令:“烧船!” 一路护送端木伯御前来的、淳于浩手下的水军头目一听,心疼坏了:这位复姓的将军,你可知道这些船对于水军来讲是多么宝贵,尤其是在嘉陵水这种复杂水道之上。 连忙上前劝阻:“将军,此船可用,不必付之一炬。” 端森伯御瞪了他一眼:“氐船众多,如何带走?不若焚之。” 水军头目回道:“此事易耳,以索系船,拖之即走。我船二十,每一拖二,敌船俱皆归我所有。” 端木伯御当即下令,全军迅速行动,将氐人船只全部用绳索系于己方船只之上,迅速拖行至上游安全水面。 然后,端木伯御把兜鍪戴好,双鎚一挥,作了一个缄口的手势,二百勇士趁着雨势、夜色悄悄摸上了关头东门。 关头城中,章蟜虎叱连连,正带领部下拼死血战。尽管“蟜字营”已经占据了大部分关城,但受雨夜行军、攀爬城墙、血战连场、气温降低等因素影响,整体战斗力开始呈现疲软之势。 而氐人凭借刚刚杀入战场的锐气,也怀着“关头若失、昔阝国或亡”的心理恐惧,拼了命地反击,试图凭借初入战场的优势,击退章蟜的疲惫之师。 此时,天色微亮,雨势稍小,双方士卒死战不退,战斗在东城门附近陷入了胶着状态。 正在此时,端木伯御猫着腰,带领二百勇士摸了上来。 氐人当前的目标是拼了命地往城里杀,且占了一定的优势,已经突入东城门内,故而氐人堆上了所有兵力,一个不留地全军投入拼杀。 一个不留,就是连看城门的都没有,全体都在拼命将战线向前推、向前推、向前推! 当然氐人也不想在此刻就关上城门,如果打不过,还要通过东门向码头撤退呢。 端木伯御二百勇士,全体手端弩机,原计划用箭雨作为第一波攻击。 但是,目前的条件恐怕是不允许了,因为两军全都搅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一波箭雨下去,绝对要误伤自己人啊。 伯御下令道:“收弩!” 众人立即将已经准备好的弩收好,重新操盾持剑,准备突击。 伯御将二百人分作两队,每队百人。伯御亲率前队负责冲杀,直接从氐人后方冲进去,打氐人一个措手不及。 待伯御冲乱氐人阵形之后,后队迅速关上城门,并肃清城门周围及城上箭楼之敌,给氐人来个关门打狗。 安排妥当之后,端木伯御立起身形,抡着大鎚像下了山的豹子一般冲进了城门洞。 前队军卒士气高涨,挟生力军之威,高声喊杀,齐齐冲过城门杀向氐人后背。 上了战场的人都是精神高度紧张的,氐人士卒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紧盯前方的敌人进行拼杀,冷不防背后冲出一军,顿时将氐人的战斗队形冲了一个稀里哗啦。 闻到了血腥味的端木伯御杀兴顿起,两柄大铁鎚舞得像两个大车轮,横扫一大片,竖砸一条线,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残肢乱舞,硬生生在氐人军阵中砸出一条血胡同。 手下士卒见主将如此英雄,也是精神大振、战力倍增,虽然只有一百人,却一下子打破了对阵双方的力量平衡。 端木伯御与章蟜在无累城中见过,彼此是认识的。但是章蟜此时也变成了一个血人,端木伯御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 倒是章蟜认出了端木伯御,因为他那顶兜鍪太扎眼了,全军就他一人戴着,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宝贝。 章蟜一剑格杀了一名氐人士卒,高声呼叫:“端木将军!章某在此!” 伯御两柄大鎚砸得正在兴头上,闻言望去,只见章蟜浑身血水淋漓,面容可怖,这模样还真像一条大毒虫,伯御乐了:“大虫子,伯御来也!” 阵脚大乱的氐人很快遭遇到了第二重打击,只听“吱扭扭扭——轰隆隆!”一阵巨响,关头的东门重重地关上了,退路彻底被堵死了。 伯御边砸边吼:“大虫子,关门打狗!” 氐人头领见状大惊,也顾不得和章蟜硬拼,大声下令:“攻下城门,撤至码头。” 于是氐人的作战方向又转向城门洞,全军都往城门洞处挤,顿时挤成了一团死疙瘩。 这种密集的队形,简直就是端木伯御的订制菜,伯御抡圆了大鎚,一顿猛捶,所到之处糜躯碎首、齑身粉骨,暗红色的血液和惨白色的脑浆四处飞溅,关头顿现人间地狱。 在丧失退路和恐怖打击的双重压力下,慌作一团的氐人士卒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像没头苍蝇一样,东撞一下,西挡一下,四处奔逃。 章蟜整整血战了一夜,全军损失也不小,不想再令士兵作无谓的牺牲,于是举剑高呼:“降者不杀!” 全军也随着章蟜齐声高呼:“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剩余的氐人士卒见状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将手中的兵器叮叮当当地乱扔了一地,口中高呼:“愿降!愿降!” 只有氐人头领双眼充血,人若疯魔,带领一众亲卫犹作困兽之斗。 伯御本来正杀得高兴,结果被章大虫子一嗓子,都给喊跪了,心里那个不爽甭提了。 现在一看这个氐人头目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立即嗷的一声抡着大鎚就跳了过来。 氐人头领的两名亲信护主心切,一左一右挺戈上前,伯御左挡右磕,两条大戈立即飞了出去。双鎚轻轻一碰,两颗脑袋像爆浆丸子一样,开出红白相间的花朵,溅了氐人头领一身一脸。 其余亲卫没有二话,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浑身哆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端木伯御不杀投降之人,当下他撇了撇嘴,指着孤家寡人般的氐人头领:“竖子,尔欲何死?” 氐人头领手握长剑,一脸悲愤,全身颤抖,猛地抬剑在自己脖子上使劲一划,一腔鲜血喷射而出,死尸栽倒在地。 关头一战,氐人守城及后援部队共二千人,被歼一千四百余人,被俘三百余人,失踪二百余人。 失踪? 有人逃跑? 不,失踪的人,在那一堆不成人形的四肢、器官、脏器和零件里面。 第418章 太子欲战 血色之中,章蟜大步上前,紧紧把住端木伯御的双臂:“蟜多谢端木将军相救之恩。” 端木伯御故作一脸惊诧,上下左右对着章蟜一通猛打量:“大虫子,汝尚生乎?” 章蟜心存感激,一本正经地回道:“蟜尚未死!” 伯御哈哈大笑:“未死就好,否则,这天大的人情不知向谁去讨。” 关头之战,“蟜字营”雨夜奔袭,血战氐军,战斗损伤也比较大。特别是在氐人援军突然入场之后,给全军带来不小的伤亡。 战后统计,全营阵亡达四百余人,身体带伤者八百余人,这是“蟜字营”自成立以来,打得最惨烈的一场仗,同时也是“蟜字营”扬名立万的经典之战。 章蟜下令一边抓紧给伤员包扎治疗,一边押解着氐人俘虏,立即整修关头城防。同时用枯枝、断木、巨石等杂物,将码头水道雍塞,防止氐人船只靠岸。 军中医匠用皮囊携带了部分高度白酒,用于伤口消毒,有效避免了因伤口感染而致死的士卒,降低了因伤致死率。 章蟜打开关头的府库,缴获一批粮食,可供全军坚守一段时间。同时缴获了一大批兵器,迅速补充到了城防之上,使关头的城防得到了稳固的保障。 雨霁初晴,昔阝国太子符溪渺率领大军抵达嘉陵水对岸码头。而此时此刻,北上南郑、西进陇右的关键卡点——关头,已经易手。 而且符溪渺派出的一千精锐先锋军,连船带人都落入敌手。现阶段,想要渡水进击也不可能,必须得等到左护国、水师统领雷阿卯的船只赶到渡口之后,才能实施。 受到致命打击、却又无计可施的符溪渺气得暴跳如雷,一边派人命令雷阿卯火速进军;一边派人向蜀国加急求援。 信中少不得强调关头已失,蜀北门户大开,蜀王若不尽快北援,秦人将不日入蜀云云。 在符溪渺进军被阻的同时,儿良却督率着加强版的“良字营”,迅速赶到了关头防线,除充实关头城防之外,还由关头向左右延伸,沿嘉陵水、白水一线部署了绵延数里的防线。一时间,旌旗招展、鼓角争鸣,一派肃杀景象。 南郑水师主将淳于浩也率领全体“浩字营”水师沿江而下,在离关头不远的上游建成了临水水寨,与岸边的“良字营”军士相为呼应。 同时儿良还带来了在谷坝之战中以“不着调”闻名的杀手锏——唐炮制作团队。此时已秘密潜入山谷之中,开始了史上第二架唐炮的制作。 俱酒来时叮嘱过儿良,这些有过制作经验的工匠,是全军的宝贝。要求儿良只要自己不死,这些人就不能有一根毛的损失。 至此,关头已经集齐了南郑政权的四大主将、三营人马,分别为章蟜为主将的“蟜字营”、儿良为主将、端木伯御为副将的加强版“良字营”、淳于浩为主将的“浩字营”。 “蟜字营”将部分重伤员通过水师转移至无累城养伤,同时从金矿青壮野人中补充兵员五百人,使全军可战之兵恢复到二千人左右。 至此,倶酒的南郑政权在关头集结了七千余水陆兵力,凭借关头的险要地形,死死扼住了入蜀咽喉。 昔阝国方面,左护国、水师统领雷阿卯终于率水师赶来,昔阝国的水师除了少量的常备力量外,其实大部分是征用沿岸百姓捕鱼的船只,征用的过程就十分耗时,是故雷阿卯姗姗来迟。 符溪渺与雷阿卯立即相见议事,符溪渺道:“左护国,立即准备船只,强渡嘉陵,务必夺下关头,确保国都安全。” 雷阿卯道:“太子,关头沦陷,天险尽失,臣以为不宜强攻,还是从长计议。” 符溪渺怒道:“我数万青氐,岂肯任人宰割,必拼死一战,以抗秦军。” 雷阿卯道:“太子,臣适才隔水相望,关头阵地,戒备森严。码头雍塞、船不可栖。沿岸秦军连营十里,几无泊船之处,此时开战,无异自戕!” 如今之计,没有雷阿卯的配合,氐人大军根本无法渡水作战,是故符溪渺强压怒火,继续问道:“强攻不可,护国可有妙计?” 雷阿卯沉吟片刻道:“臣之策有三。” “东连平周、南求于蜀,乃至巴、充诸国,组建蜀中联军,以应时艰。此其一也。” 符溪渺闻言冷哼一声,陈词滥调,蜀国或可一求,至于平周这个白眼狼,平时两国就不怎么对付,关键时刻怎能出手相救?不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 “筑建关城,隔江固守,以待强援,以应时变,此其二也。” 符溪渺心中充满了鄙夷,这特么就是投降主义。三万大军,倾国而来,结果一仗也不打,一箭也不射,就开始固守?丢失的那些地盘不要了?特别是老子的金矿,嘶嘶……别提金矿,一提这个胸口钻心地疼! “沿小路西进,溯白水而上,抵达桥头,收取桥头守军,一同折返,以陆路强攻关头腹背。此其三也。” 雷阿卯的第三策,就是走后世邓艾伐蜀时的阴平小道,绕到桥头位置,然后再回师进攻关头。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桥头的守军早已经被章蟜给拿下来,现在正在“蟜字营”的皮鞭下卖力地修筑桥头关城呢。 雷阿卯的三策确实有其合理性,但是符溪渺却并不满意,他冷冷地道:“三策虽妙,然不解燃眉之急。” 雷阿卯道:“臣请太子示下!” 符溪渺道:“舟师强渡嘉陵水,运送我青氐大军过河,一战可下关头,何必迂回桥头,徒费时日,徒增损耗?” 雷阿卯急了,这位太子这是油盐不进啊,强攻要造成多大损失你心里没点数吗。 老臣的忠耿之性一时上头,雷阿卯再次劝谏道:“太子不可,如此强攻,必不能胜。” 必不能胜? 被复仇冲昏了头脑的太子符溪渺一听,这话可太扎耳了,尚未出师先言败,你特么护的是哪一国? 念及于此,符溪渺脱口而出:“护国,颇惧死乎?”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雷阿卯气得血往上涌,但面对太子仍不敢反驳,只好强压着心中怒火回道: “太子军令既下,臣愿为先锋,渡水而战,以死报国!”说毕冷冷地不发一言。 符溪渺击掌称善,心想,还是激将法好用。 第419章 偷渡嘉陵 翌日晨,嘉陵水上浓雾弥漫,将峡谷中间奔腾的流水以及水面一切都隐藏了起来,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依旧。 雷阿卯召集了数十名水鬼,乘坐十余条小船,悄悄地抵近嘉陵水中心位置。 雷阿卯双指入口,吹出一声忽哨,水鬼们身负长索,溜下船沿,向着码头方向潜游而去。 此行的主要目的,将秦军堵塞码头的枯枝、乱木、杂树等物,用绳索绑定,用船只拖离。 没错,水鬼的任务就是悄悄地清理码头水道,保证航道畅通,为后续部队快速、大规模抢滩登陆创造条件。 既然太子决定要强攻关头,雷阿卯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使进攻路径更加顺畅,方便在短时间内投放足够数量多的军队,这样方能达到抢占滩头、攻取关城的目的。 如果不能一次性、大规模地投送足够兵力,而是一点一点运兵,那么这就不能称之为进攻,而应该叫“送首行动”。 利用浓雾掩护,清除码头周边障碍物,这就是雷阿卯计划的第一步。 很顺利地第一批水鬼迅速返回,绳索已经绑定了横亘在码头附近的障碍物。水鬼打着哆嗦爬上小船,向雷阿卯做了一手势。 雷阿卯立即下令小船向着下游方向划行,这样便可以借助水流的力量,将这些障碍物拖离。 山中的浓雾帮了雷阿卯的大忙,很快第一批障碍物被顺利拖离码头。 雷阿卯立即故技重施,再次派出另一批水鬼,悄悄潜向码头。 此刻天气,嘉陵水已经十分刺骨,尽管这些水鬼水性了得、身体强健,仍只敢游一个来回,否则就将迅速失温,丢掉小命。 与此同时,集中了二百多艘大小船只的氐军水师,载着全副武装的青氐士卒,静静地隐藏在嘉陵水上的浓雾之中。只待一声令下,便全线出击,试图一鼓作气夺下码头,占领滩头。 本来站在关头城墙之上,就可以对水面、码头等一目了然,但今天这雾实在太大了,章蟜隐约有些不放心,于是用吊篮放下十名军卒,命其前往码头,查看虚实。 章蟜的确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大意。此刻,他已将面向嘉陵水的东门全部用沙石封死,也不会轻易打开哪一扇城门,只能通过吊篮向城外派出观察哨。 十名军卒左手持盾,右手端弩,将弩机放在盾牌的上方,在浓雾之中搜索前进。 来到码头位置,他们看到今日的江水像一股股翻滚的白色烟雾,根本看不清水中任何事物,只听到奔腾不息的流水声。 就在十人将要返回之时,突然从浓雾之中传来了轻微的声音,为首之卒竖直了耳朵,警惕地瞪着浓雾深处,不停地在自己脑海搜索这种声音的记忆。 不好!浆声! 没错,正是吱吱呀呀的浆声,隐匿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一点一点靠近。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负责侦察的军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敌袭! “放!” 为首军卒大声下令,一波弩箭应声而出,浓雾之中传来一声惨叫和落水声。 “撤!敌袭!敌袭!”侦察军卒一边向关头方向撤退,一边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大喊。 就在一瞬间,十余艘氐人运兵船冲破浓雾,像箭一般地冲向码头,船只尚未停稳,船上的氐人军卒已经呼啸而下,向着关头方向猛冲而上。 侦察士卒一边高声示警,一边迅速跑到城下,坐进吊篮,拼命地摇晃绳索,绳索上的铃铛丁零当啷乱响不停。 就在城上扯起绳索的同时,城头的第一波箭雨和氐人进攻的第一波箭雨同时射出,箭杆在空中交汇撞击,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氐人居然趁雾偷渡,悍然强攻,而码头的障碍物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这大大出乎章蟜的意料。 他一边吹响号角,向儿良的左右阵地示警,一边命令守城士卒,立即通过放箭、滚木、石块进行反击。毕竟,守城一方毕竟占据着巨大的主动优势。 雷阿卯抢占码头得手,立即命令士卒巩固码头,迅速向后方发出信号,二百多艘氐人船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穿云破雾,直趋对岸。 雷阿卯的战术果然取得了成功,氐人船只一次性、批量性输送够了足够的兵力,整个码头已经落入氐人之手,并且后续援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运输过来。 雷阿卯举剑一挥,大声下令道:“攻!” 氐人士卒高声嗥叫,举着盾牌,冒着矢石,拼了命地冲向关城。并且随船运抵的还有简易的云梯,十数人抬着一架云梯,冒着箭矢石雨,迅速搭在城墙之上。 梯尚未立稳,一名士卒早已手脚矫健地攀爬上去,当梯子搭上城头之时,该人已经爬到了梯子的顶端。 “怦!” 端木伯御一鎚向云梯顶端的氐人士卒砸去,连人带云梯一块给砸飞了。 更多的箭矢、石声、滚木像雨点般地砸将下去,一时城下一片哀嚎之声。 更多的氐人士兵源源不断地向着码头输送而来。士卒们像被打了兴奋剂一般,一茬接一茬地向着关城冲来,并且不断向两边延伸,试图将关城包围起来。 端木伯御一鎚一个,像打地鼠一般,将试图登上城头的氐人士兵连续不断地砸将下去,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此时,氐人在四城都展开了进攻,城墙各个角落都进入了戒备状态。章蟜则沉着冷静地指挥军卒,将各种防守措施用到极致,凭借守城方的优势和充足的防守资源,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打将下去。 儿良呆在自己的“良字营”中,军卒进来高声禀报:“将军,氐人强渡嘉陵,进攻关头。” 儿良望着眼前雾气蒸腾的白水,不动声色地道:“没事,老章能顶住,何况还有伯御呢?” 第420章 蹂躏氐军 一会儿的功夫,儿良接到了连续三次急报: 关头危急! 关头危急! 关头危急! 儿良所部分驻在关头两侧,一部临嘉陵水而扎营,一部临白水扎营。儿良现在正站在白水岸边的指挥台上,凝神远望。 滔滔江水也不能阻隔关头方向的厮杀之声,符溪渺倾耳听了半晌,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嗯,差不多了,行动!” 先是一两声,再是一大片,桨声突然在白水的雾色中响起。 雷阿卯是在关头的正面,从嘉陵水对岸偷渡而过,直接向关头的东门发起了进攻。 而此刻的桨声,则响起在关头的后方响起,在嘉陵水的主要支流,白水之上响起。 这,就是昔阝国君臣制定的声东击西之计。忠耿的老臣、左护国雷阿卯是腹有谋略之人,眼见无法改变太子的决定,也不愿简单粗暴地开展进攻,而是制定了这套战术计划。 由雷阿卯率军在正面实施佯攻,吸引秦军两侧大营的主力协防关头。然后由太子指挥主力溯白水而上,绕到关头城的后方,伺机渡过白水,从关头背后发起攻击。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儿良的定力居然如此了得。 关头方面再次打成了一片血海,儿良居然一动未动,也未增一兵一卒,而是笃定地紧紧盯住白水河道。 从清晨战火重燃开始,儿良心中就有了清晰的判断。大张声势进攻关头,是氐人的假动作。 码头位置地势狭窄,容不下大量军队展开队形,从码头直接向关头发起进攻,是典型的“添油战术”。只要章蟜指挥得当,这将是一场有惊无险的人头收割战。 关头之所称之为“咽喉”,就是因为其地势极端险峻,面水背山,绝对的易守难攻。稍微有些军事常识的人都不会在正面发起进攻。 但是氐人就这么干了,还干得这么明火执仗!那这事儿绝对有鬼,只能是佯攻。氐人真正的獠牙还隐藏在雾色之中,不知所踪。 所以儿良坚定地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鬼子不挂弦。 清晨的浓雾,隐藏了氐人船只的踪迹,同样也令对方难以观察关头方面的动向。 关头都打成了一锅粥。 以符溪渺与雷阿卯的判断,左、右两侧的秦军一定会增援关头。但是,氐人并不能透过浓雾察看详情,符溪渺只是根据时间判断,然后断然下令,全军渡过白水,袭击关头的侧后翼。 当数百艘渡船的桨声响成一片,儿良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一边下令沿岸戒备,一边向后一挥手,一件披着葱茏伪装的配重投石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配重箱高高举起,杠杆蓄饱了千钧之力,弹袋之中装满了大小不一的碎石。 这是这批工匠制造的史上第二台唐炮,但依然坚守其“不着调”的本性——没个准头。 上次在谷坝城开过两炮之后,虽然有歪打正着的因素,但俱酒也从中发觉了配重投石机的另一个作用,那就是使用碎石,远距离杀伤有生力量。 对付这些散布白水中的氐人小船,正是碎石大显神威的时候。 说是碎石也不是绝对的石子,大部分是重约十数斤左右的中等石头,这些石头在极端狂野的初速度的推送下,每一颗都是炮弹级别的武器。 砸沉、砸漏一艘氐人小船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氐人小船是没有水密隔舱的,漏了、破了、损毁了,就等同于沉了。 中石装满弹袋,碎石还要填填缝,这些小石子,在投石机的赋能之下,每颗都是一粒子弹,谷坝城主可是披着甲被投石机的石子洞穿胸口而死的,连个姓名都没有留下。 当第一批氐人小船尖尖的船头穿透乳白的雾色,儿良持剑用力向下,斩钉截铁地一挥。 唐炮炮手用力斩断了羁绊杠杆的绳索,超级大怪兽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一篷碎石呼啸而起,穿入云中不见踪影。 片刻之后,白水这上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咔嚓”、“扑通”、“哎呦”声,氐人的船只,在大面积的范围内,不约而同地受到来自上天的攻击,舟倾楫摧,船毁人亡。 被砸晕了的氐人最惶恐的是,这些碎石是从天而降的,莫不是上天惩罚青氐? 但仍有一批小船躲过了石弹雨的攻击,以抢滩之势迅速造岸,氐人士卒举着盾牌开始向岸上进攻。 儿良再一挥剑,海量的碎石顺陡岸倾泄而下,在岸边卷起一片尘土,将抢至滩头的氐兵砸得东倒西歪,损失惨重。 在大山之中别的没有,唯独不缺乱石,而且这是水岸防守的必备武器啊,儿良早就让军卒进行了充足的准备。有的军卒还抱怨徒劳无功呢,没想到转眼就派上了大用场。 “呜——嗡!” 唐炮第二发碎石弹怪叫着冲上天空,充分发挥了其“不着调”的基因,可能是因为碎石个头不均、重量不一等因素,第二炮大部分砸在了白水对岸,将岸上挤作一堆,准备等待登船的第二批氐人士兵来了一波覆盖打击。 “嗤————怦!怦!怦!怦!怦!怦!” 碎石的攻击如同机枪扫射一般,岸头氐人士卒呈割韭菜状集体扑倒,同时腾起一团血雾,方圆数里的范围内一片哀鸣惨叫。 仍然有一批小船逃过石弹雨的攻击,拼命地冲至岸边,并且集聚了一支支小队伍,以数面青铜巨盾护住周边头顶,像一只只青铜乌龟一样,顶住岸上乱石飞箭的袭击,一点一点向岸边移动。 儿良下令:“放火!” 一桶桶动物油脂被泼洒到“青铜乌龟”的表面,一支支火箭像毒蛇吐信一般飞射而出。 “青铜乌龟”顿时变成了一团大火球,然后被点燃了士兵拼命逃离,四下打滚,成了岸上射手的活靶子。 在丢下了一大堆死尸之后,抢滩冲锋宣告失败。氐人士卒拼了老命往水边奔跑,或抢舟夺船,或干脆跳入水中逃生,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呜——嗡!” 唐炮连续发威,对白水水面上的船只再次来了一遍大清扫,本来尚可勉强划动、正在残喘逃命的氐人小船再次遭受打击。 此时天色已经渐亮,浓雾散尽。 数炮之后,整个氐人船队遭受到毁灭性打击,彻底丧失了凭借规模抢渡登陆、以及大规模运输兵员的能力。 白水之上,到处漂泊着氐人船只的残骸,以及像下饺子般氐军士卒,还有许多在波浪之中一动不动,任之起伏的尸体,白水都被染红了! 站在远处遥遥指挥进攻的符溪渺目睹了这一场匪夷所思的战斗,彻底被吓傻了眼。 身边亲信急切地劝道:“太子,不可再进,请速速下令撤军!” “太子,请速撤兵,以存实力。” “太子,进攻不必急于一时,此时此刻,诚宜隔岸筑城,以险拒守。” 心高气傲的符溪渺刚一出手,就被打得没了脾气。无奈下令,全军后撤,隔岸修筑工事。 进攻就别想了,能固守就不错了。 第421章 委过于人 关头城下,凭借着血肉之躯负责佯攻的雷阿卯,始终没有看到关头后方大乱的迹象,情知不妙。 一名亲卫一边用盾牌遮挡关头的乱箭,一边大声对雷阿卯喊道:“左护国,撤吧!?” 雷阿卯迟疑片刻,仍向关头侧后方的位置张望:“再等援军片刻!” 话音未落,一支流矢“怦”地一声穿透了他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将雷阿卯直接冲倒,跌坐在地上。 两名亲卫一边将盾牌遮住雷阿卯的要害,一边大声对雷阿卯吼道:“护国何其愚也!此乃借敌之手、欲除护国之计!” 雷阿卯闻言如同当头一棒,心理彻底崩溃,一时神情恍惚。 自己亲冒矢石,以身佯攻,就是为了在太子面前自证忠勇。 如果太子在后方按兵不动,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借敌人之手,不露痕迹地除掉自己。 两名亲卫对视一眼,迅速架起身受箭伤的雷阿卯,撤退到水边,直接登舟。 雷阿卯睁天错花的老眼,含泪吐出两字:“撤军!” 被亲信硬抢了一条老命回来的雷阿卯,拔除箭矢之后,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进攻关头的氐军士兵已经折损十之八九,所幸船只尚在,于是迅速登上小船,飞也似的撤向对岸。 氐人此次冒险进攻,折损兵力数千,折损船只近二百艘,整个氐营士气低落,一片哀鸣,气氛十分压抑。 关头守军以绝对的实力,专治不服的昔阝国君臣。这种情况下,进攻型的仗不能再打了。 符溪渺早已没有了出兵伊始的趾高气扬,开始低眉耷拉眼,垂头塌翅、锐气尽丧。 两名亲信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他手边,大气不敢出。 片刻之后,符溪渺方道:“请左护国前来议事。” 亲信甲道:“左护国身受箭伤,水米不进,不省人事。” 符溪渺长叹一声:“天不助我,如之奈何!” 亲信乙劝道:“军家胜败,古时常用,太子不必介怀一时,诚宜从长计议。” 符溪渺又是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此时亲信甲说话了:“军可有败,然太子领军,不容有败!” 符溪渺“哦”了一声,惊讶地看着亲信甲:“此话何解。” 亲信甲道:“太子立储多年,治国以勤,驭民以信,国人皆悦。若太子身被败绩,则国人猜疑,小人乘隙,固军虽有败,然太子不败。” 太子对亲信的话秒懂,当前国王老迈,太子继位近在旦夕。本来符溪渺就是想借出兵之机,进一步赚取声望,为自己继位称王锦上添花。 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遭遇大败,这样自己文能治国,武能平敌的人设就彻底崩了,白胡子老爹可不只生了他一个儿子! 想到这个,符溪渺心头不由得一阵狐疑:怪不得出征之前,自己那几个弟弟符溪溉、符溪潇、符溪潮、符溪浅一个个眉眼不正,心怀鬼胎。看来这些家伙巴不得自己打个大败仗,甚至死在外边再也不回来呢! 符溪渺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心,他紧张地问亲信道:“先生可以退敌妙策,请教溪渺。” 亲信甲赶忙低身一揖,连称不敢。 亲信乙道:“太子如此礼遇你我,何不畅所欲言?” 亲信甲嗫嚅半天方道:“太子先恕臣之罪。” 符溪渺这会儿是急病乱投医,急道:“先生为溪渺计,安敢罪之?先生勿疑,请直抒高见。” 亲信甲道:“臣之策有二:筑关自守,隔河相峙,虽不胜于敌,然亦不败于敌,此其一也。” 亲信乙嗤了一声:“虽不败于敌,然太子名望之损,如何补之?” 亲信甲道:“委过于人!”然后就不再吭声。 亲信乙急切地问道:“此何意也?” 亲信甲仍然低眉俯首,不发一言。 符溪渺沉吟半晌,方才开言道:“也只好如此!” 次日,太子如今诸臣众将议事,数名臣属和将军慷慨陈词,纷纷弹劾左护国、水军统领雷阿卯贪功冒进、丧师辱国,有负王上太子重托,有负死伤将士在天之灵,请求严惩治罪。 太子一再不允,众臣、众将拼死以谏,直言不除此贼,将士之怒难平,军民之心不安,请太子早作决断。 与此同时,被煽动起来的数营士兵在帐前哗然闹事,要求严惩败军将领,血祭死难将士。如期太子不除此奸,众将士则挥军南下,前往国都向王上行兵谏之事。 最后,太子不得已,下令将左护国、水军统领雷阿卯暂且下狱,奏请王上之后,再行发落。 可怜雷阿卯,忠心不二,青狄老臣,尚在昏迷之中就被投入了大牢,还被众狱卒一阵唾弃,各种羞辱。 于是全营上下一片欢呼之声,到处都在传唱太子英武圣明,拨乱反正,旋转乾坤之不世功德。 太子又装模作样地亲自到江边,酹酒三樽,长歌当哭,按氐人习俗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祭奠战死的青氐勇士,收买了好大一波人心。 接下来,太子下令,因天气渐冷,太子恤民,暂缓对秦人的复仇之礼,沿江修筑坚固关城,与秦人隔江对峙。待来年春暖,再行北伐。 一听不打仗了,氐人一片欢呼。太子符溪渺也找了一个好大台阶,不仅平安下了台,而且又刷了一波人望,忧国爱民的仁君形象跃然眼前,深孚众望。 这段时间,秦人在对岸安安静静,也没有进攻。不一日,青氐集全军之力、日夜赶工修筑的关城终于初具雏形,太子决定亲自到关城巡察一回。 正当众人前呼后拥地簇拥着符溪渺在参观高大的箭楼之时,突然天空之中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 众人都是一脸惊诧,抬眼望着湛蓝的天空,双眼茫然,不知所措。 符溪渺眯起眼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游荡,尼玛,不会有事吧? 随着啸音越来越大,一个小黑点从天而降,随着下降的速度加快,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不好!” 一直伴在符溪渺身边的亲信乙大吼一声,一把将符溪渺死命地推开。 一颗巨大的石弹带疾风从天而降,一瞬间正正砸中亲信的胸膛,并以光速将其砸飞出去,死死地钉在了箭楼粗大的木柱之上。 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两层的箭楼像积木一样轰然倒地,将一干人等全部埋在尘埃之中。 第422章 南郑发力 符溪渺好不容易才重新树立起的人设,被唐炮连同箭楼一起又给轰塌了。 当众人从灰堆中将符溪渺刨出来的时候,这位昔阝国的太子完全变成了一个土人,只剩下两只眼睛还是白底黑仁,全身上下主打一个“高级灰”。 当然唐炮依旧保持其不着调的本色,一炮近,一炮远,一炮左,一炮右,就差没有砸自己头上了。而且还故障不断,后世回回炮很快退出了历史舞台,原因之一就是故障率较高,还不好维护。 章蟜和儿良无奈,只好命工匠生产了一批人力投石车,以保持防守能力。 俱酒在谷坝城中接到关头军报,悬着的心总算掉到了肚子里。马上回信对前方将士嘉奖,并正式将桥头命名为“玉垒关”,将关头命名为“白水关”。 对穿越者而言,总习惯用后世的名称来称呼这些重要地名。正式命名之后,就免得一会儿桥头,一会儿关头的,叫得多了,搞得自己精神分裂。 就在前方战线频频取胜的同时,南郑后方也在日新月异地飞速发展。 经过俱酒徙木立信建立起来的政权威信居高不下,南郑居民怀着对新生活的无尽向往,积极而主动地投入到各种生产之中。 第一,黄金,是南郑发展最大的bug。 马克思在《资本论》里写道:“货币天然不是金银,但金银天然就是货币。” 黄金以其在这个时代的极度稀缺性和稳定性,天然具备了货币的功能,具有极高极高的购买力。 有了前方大批黄金的支援,有了唐社这个中间人的妙手倒腾,南郑方面以极低极低的成本,换回了价值不菲的粮食、丝麻、铜铁等物资,为南郑经济发展注入了生生不息的活力。 别的诸侯都是在一步一步地发展,一丁一点地生产,而南郑方面则是简单地买买买,而且这些黄金还是从氐人手里巧取豪夺而来的,这何止是不劳而获,简直是不劳而获! 从宛邑到南郑的“汉水通道”,呈现出繁忙的运输景象,源源不断的物资通过水上通道运入南郑腹地。 第二,找矿工作取得突破性进展。 最先找到的是一处铜矿,这是一位被俱酒带入南郑的楚国船匠揭的榜。 先秦时期,楚国在铜矿开采和冶炼方面具有较高的水准。这位自小在楚国铜绿山边长大的楚人,从家族口口相传中得知了发现铜矿的秘密。 那就是寻找铜草花和孔雀石,二者居其一,就可以断定下方有铜矿。 铜草花,颜色多为紫红色,当土壤中的含铜量较高时,铜草花就生长茂盛。现下正值深秋季节,恰是铜草花盛开的时候。这位楚人在秦岭山中偶然发现了一片一片的铜草花,欣喜若狂,遂上前进一步寻找。 在山顶之上,又发现了部分露出地面的矿头,这种露出地面的矿头,经风吹雨淋,呈现铜绿色,因而此人断定山下有铜矿。遂毫不犹豫地揭了悬赏榜,并最终通过开挖,得到了铜矿石。 端木仲敖大喜,不仅欣然兑现了悬赏之金(反正也是抢来的),更委任该人为铜矿总管,全权负责铜矿的开采事宜。 端木仲敖的高兴才刚刚开始,紧接着,上次俱酒和仲敖曾经拜访过的那位老先生,主动前来拜访长史,并奉上了数卷《管子》。 《管子》是记录齐相管仲言行事迹的着作,内容很杂,汉时将其归入道家典籍行列。 但《管子》却不是简单的黄老之学,其内容兼容并蓄,包罗万象,其中就包括——找矿的秘笈。 这位老先生对南郑方面的施政理念非常欣赏,尤其在全社会组织义学,认为此举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重大德政。 号称春秋时期最伟大的教育家孔子,收徒弟还得要几条干肉呢。而南郑当局,居然免费对适龄儿童进行教育,这让老先生感慨到热泪盈眶,从而认定俱酒是一位能成大事者。 悬赏令一出,寻找铁山。老者并没有寻找铁山的能力和经验,但他掌握了一种方法,那就是《管子》中关于找矿的记载。 老先生翻到书籍所在那一简,献与南郑长史端木仲敖细看。 《管子·地数篇》:“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上有铅者,其下有银;上有丹砂者,其下有金;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铜金。此山之见荣者也”以及“上有陵石者,下有铅、锡、赤铜”。 端木仲敖不知道的是,管子的这些探矿秘诀,即使二千多年后的地质工作中仍在使用,且屡试不爽。 地质工作者将管仲的找矿经验称为“管子六艺”,为我国的矿产勘探提供了诸多有益指导。 端木仲敖也算是博览群书了,但他多喜一些经天纬地之学,故而对《管子》中这些内容不甚了了。没想到主政一方之后,才发现管仲这些经验之谈是多么的实用。 端木仲敖惊喜之余,立即重赏老者,并派出人手前往附近山中,按照“上有赭者,其下有铁”的规律,寻找铁山。 老者坚辞重赏,仲敖哪里肯允,这是南郑政权立信、立望、立德的重要手段,何况这点小钱钱对仲敖而言真的是“洒洒水”。 现在的端木仲敖,隔几天就有一船金子运到他的长史府,能用金子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情。 老者无奈,只好提出将赏金全部捐献给义学,这个要求仲敖答应了。 他一方面高调为老者颁授赏金,一方面又高规格接受了老者的捐赠。钱没少一分,但宣传效果奇好! 第三、墨匠在武器研发方面取得重大进展 墨匠们在田系的带领下,坚持统一度量衡,特别在阿拉伯数字的加持下,终于实现了对弩的标准化、批量化生产。 青铜铸件、木质构件、弦矢材质和长度等,都有了严格的标准和尺寸。 在战场之上,如果有零件损坏,换上标准件就可以了。几把受损的弩同样可以互相拼凑,合成新的弩机,迅速产生战斗力。而不像之前一样,某个部位损坏,就完全报废,或者一具一具的进行修复。 弩的生产流程细化为若干道工序,每道工序由一组工人负责,每个生产组只专心做一个配件,最后再组装成一具合格标准的弩,流水线式的分工合作,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使弩箭的生产大大提速。 同时,根据俱酒画的示意图,墨匠们还研制出威力更大的蹶张弩和腰张弩。 蹶张弩和腰张弩 最具革命性的发明,是瞄准装置和三棱箭镞。 瞄准装置:就是在望山之上刻上了刻度,弩手可依目标距离的不同,从望山选择合适的刻度,极大地提高了弩的命中率,与现代步枪瞄准装置中的表尺作用相似。 望山上带有刻度的弩机构件 三棱箭镞:其外形弧线与现代子弹相似,因此其切割穿透力量也极大增强。同时还有风阻更小、飞行更稳、杀伤更大的特点。类似现代的三棱刺,造成的伤口面积大、出血量多且不易愈合。 三棱箭镞 很快这批新式武器就运抵了无累城和白水关,成为前军杀敌的压制性利器。 第423章 香水炸弹 正在策划如何进攻度洒这座孤城的俱酒,接到了南郑方面的报告。一是报告了近期找矿、武器、经济进展情况,俱酒一看,喜出望外,这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啊! 但另一个要求,令俱酒大出意外,端木仲敖在信中,请求提高蒸馏酒产量。 嗯?为什么? 因为香水引爆了! 如果说黄金是南郑政权最大的bug,那么香水就是附加值畸高的商品,且经换算后,同样重量的香水的购买力竟然超过了黄金。 香水的价值如此之高,一是因为其本身的稀缺性,二是因为诸侯超强的购买力。 拥有了蒸馏设备之后,就打通了酒精与香精油两道关口。 通过多次蒸馏,可以取得高浓度的酒精;同时,通过蒸馏法也可以提取花朵的香精油。当然蒸馏水就更不在话下了。 按照一定比例将三者混合,再过滤杂质、充分搅拌、进行一定时间的陈化,经过一系列的调制、试验之后,战国版香水就诞生了。 俱酒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几名墨匠的老婆或女儿来研制,只是粗略讲了一下方法和配比,也没有抱多大希望。 但是俱酒低估了女人对香味的天生直觉与不懈追求,就在他带兵出征、与氐人斗智斗勇期间,这些“女墨匠”们竟有所小成。 俱酒初到南郑,充分认识到粮食安全是第一位的,因此对蒸馏酒的生产进行了严格限制。 从工艺上,严格限定田系等最核心的墨匠掌握酿酒工艺,严禁外传;从产量上讲,严格限产;从产成品方面讲,战争期间,主要保证前军医用,拔一小部分供“女墨匠”们研制香水。 这样层层限制下来,最终研制成功的香水成品并不多。 当然俱酒也把后世的经验传授给了“女墨匠”们,那就是豪华、精致、大包装、小容量。 墨匠和南郑民间不乏高超的木雕、玉雕手艺人,制作了一批精致到令人发指的玉瓶,以及繁复到令人产生“买椟还珠”念头的木制包装盒,对首批香水进行了细致的包装,然后委托唐社试卖一下。 论商业头脑无出唐社其右者。唐社拿到“女黑匠”们的最新成果后,如获至宝,社首公孙舞亲自制定了详细的营销计划。 第一步,向诸侯最宠溺的夫人进贡了一瓶。最宠溺的美人,只献一瓶。只言西域万里而来,偶一得之。 可想而知,在酒精挥发作用的助力下,美人将诸侯迷得无以复加,将六宫粉黛嫉妒到咬碎银牙。 美人出高价,欲买断该产品的独家使用权;粉黛通过各种关系,重金以求西域奇香。乃至各种封君、大臣、大夫家的女眷,全城趋之若鹜。 唐社方面对哪一方面都坚称只此一瓶,奇货可居,但承诺尽量帮忙购买,但是手续费嘛……超级昂贵。 一段时间之后,陆续释放一瓶。再过一段时间,再释放一瓶。如此循环往复,吊足了这些贵族女性的胃口。 一则,保证了先期高价到手之人、一定时间的独家使用权和独家炫耀权;二则,可以不断炒高价格。 “女墨匠”们大概生产了一大瓮香水,经过层层分装之后,也就几百瓶,公孙舞将其给各国执事分配一下,就所剩无几。而香水又属于消耗品,很快就引爆了各诸侯国的消费市场。 最火爆的市场当属魏国安邑、齐国临淄、楚国郢都,同样的产品,在这三家都城都卖出了天价。 楚国一位封君,为了给美人购得一瓶香水,直接拉着一大车铜、并以封邑一年的粮食为抵押,堵着郢都唐社的大门,嚷嚷着要瓶香水。铜在这个时代可是称为“金”的,当然楚国多铜,无可厚非。 公孙舞敏感地认识到各地的购买力高低不同,立即调整策略,将秦、燕等地的配额减少,将魏、齐、楚三国的配额提高,将香水价值的长尾效应发挥到极致。 唐社在这一过程中赚得盆满钵满,除却一些营销费用,公孙舞将这笔资金全部用于为南郑方面购买粮食、铜铁、丝麻等等战略物资。 香水的威力如此之大,令俱酒大感意外。当初,他只是看到有的墨匠拖家带口,想给这些家属找点事作,也领一份米粮,好安心度日。 同时也想释放女性的生产力,南郑现在发展,单纯依靠男性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全社会达到充分的动员。 在战国时代,男女之间虽然有一定的不平等,但还没有达到儒家控制下社会的那种畸形状态,释放女性生产力,既是社会进步,也是生产进步。 但万万没想到,“小切口”写出了“大文章”。香水这个小小的东西,竟然意外引爆了战国手工业市场的一次巨变,用高附加值产品收割了一波社会财富,让百废待兴的南郑政权尝到了创新的甜头。 俱酒不由得心头一阵兴奋,这得加码,加快生产,批量生产,狠狠地赚他娘的诸侯一波! 转念一想,不对不对不对! 怎么能这么快就释放产能呢?必须要挤牙膏、必须要饥饿营销啊!好好吊吊这些贵族女眷的胃口,狠狠烘抬一下市场价格,必须榨干吃净香水其中的一点一滴剩余价值。 当下俱酒回信,提出几点建议。 第一,严格保密。对研制出香水的“女墨匠”及其家人,重赏之外,全部实行顶级的保护措施,一步不许离开南郑,不许与无关人等私下接触,保证配方工艺的绝对保密。 第二,严控产量。从高度白酒的供给上严格把关,按照每季两瓮的产量生产,不得随意扩产增产。 第三,研发新品。把研发的重心放到各种香型上,蒸馏萃取各式各样的香型,调制浓淡不一的风格,注重混合香型的研制等等等等。 第四,重度包装。将此项工作交由唐社负责,在包装的奢侈程度上下大力气进行开发,香水重量要尽可能小,包装要尽可能繁华尽可能大。 第五,饥饿营销。绝对不能在一国一地市场出现饱和现象,根据当地需求量,提供三至五成的产品。 第六,开启拍卖。推出新产品、定制品、限量版、诸侯签名版等诸多花样,适时开启拍卖模式,主打一个“价高者得”。 第424章 右护国 左护国雷阿卯被太子符溪渺陷害入狱,其水师部下愤愤不平。 然而这些部下显然低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雷阿卯之草既斩,其部下之根焉留? 符溪渺开始逐步对雷阿卯的部下进行清洗,罗织了各种各样的\\\"莫须有\\\"罪名,或斩或囚,或黜或废,一时水师人人自危。 当是时,符溪渺通过一系列眼花了乱的神操作,在大败之后,通过祸水他引,打压雷阿卯,自身声望不跌反升,水师众人敢怒而不敢言。 随着符溪渺及其寄以厚望的关城,被唐炮亲切问候一番之后,符溪渺的战略被广泛质疑,军中畏秦如虎,陆续出现了对太子的各种非议。 隐忍已久的水师几个中坚头目,经过串联,决定有所行动。 符溪渺这两天烦透了,三万大军折损近两成,水师船只损失过半,被秦人的秘密武器整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退兵还是议和,处境相当尴尬,更有甚者,自己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吐费城传来的消息,自己那几个弟弟蠢蠢欲动,毫不安分。 符溪渺盘算再三,又与心腹密谋半天,决定暂且驻军于此,静观其变。 毕竟,自己虽然身离国都,但举国之兵在手,任谁野心再大,也绝对心存忌惮,不敢妄动。 主意已定,符溪渺忽然想起雷阿卯,于是问道:“雷阿卯尚在否?” 心腹闻言心领神会:“伤势颇重,不日将亡矣。” 符溪渺哼了一声以示同意。 吐费城中郊外,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右护国敬勿克,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敬勿克因当初得罪太子,被昏庸的昔阝王黜置不用,虽挂着右护国的名头,但诸事不问,只在本部安心经营,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但,作为政治人物,以退为进是常态,敬勿克心中的火苗从来没熄灭过。 当太子兵败、雷阿卯身受重伤、莫名被囚的消息传来,敬勿克觉得时机已到,自己可以有所动作了。 敬勿克心念方动,小王子符溪浅的门客就已经乔装而来,秘密拜访德高望重的老护国,二人在密室之中窃窃私语,如此这般,然后歃血秘誓,悄悄分手,分头行动。 雷阿卯被关押在一处山洞之中,此刻伤口溃烂,高烧不止,整个人奄奄一息。 两名看守手持火把进入山洞,火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射在洞壁之上,摇摇曳曳,明明灭灭,像狰狞可怖的山精鬼怪,一步一步移近雷阿卯所在的草席。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突然起了作用,昏迷不醒的雷阿卯猛地睁开了眼睛,暴射出两道精光。平时权倾朝野、挥斥方遒的左护国,在一瞬间又回来了。 两名看守吓得各退一步,一人的脑袋磕在洞壁之上,疼得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 雷阿卯强打精神,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太子……欲送老夫……上路?” 一名看守强颜欢笑:“老护国,嘿嘿,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老护国公忠体国,尚须理解国中大势、太子苦衷啊。” 雷阿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是恶毒地瞪着两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另一名看守掏出一条早已挽成环状的细索,一边上前一边道: “太子命属下转告左护国,左护国去后,太子会表奏我王,具言护国死战不退,身负重伤,为国尽忠!必会褒奖满门,荫封三世。” 这些话摆明了是用雷阿卯的家人要挟于他,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就长叹一声认命了,包括雷阿卯。 但没人细想过,自己身尚在时,对手或有所忌惮,身死之后则完全没有了顾忌,怎会照顾你的家人? 雷阿卯长叹一声,闭目不语,准备认命。 嗤嗤两声轻微的细响,两名看守先是愣在当场,之后身体慢慢摔倒,手中火把尚未落地,已经被人一把接住。 数条黑影迅速来到雷阿卯身边,低声轻唤:“左护国、左护国!” 声音明显异于刚才,早已准备认命的雷阿卯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来人并不认识,雷阿卯投射出询问的目光,但此刻敌我未明,不便开言。 黑影齐齐拜伏在地:“巴山部长吏牧天脊,拜见左护国。” 雷阿卯吃力地问道:“巴山部……可是右护国属下?” 之前敬勿克负责陆上常备军,以巴山部最为英勇,是昔阝国常备军中的精锐,通常国人以巴山部来代称陆上军卒。 牧天脊其人更是巴山部的精英,曾立下奇功无数,是敬克勿的亲信和倚仗,在昔阝国也是人人皆知的英雄。 但敬勿克在与太子的矛盾斗争中失势,连同能战的牧天脊一起被贬,虽未取其性命,但手中毫无权柄,打仗杀敌的将军,授予一长吏之职,形同废人。 在太子与敬勿克的政治斗争中,雷阿卯站在了太子一边。不能说他没有私心,但其根本想法还是要维护太子权威,维护国家稳定,这毕竟是一国储君,昔阝国的未来。 此刻牧天脊突然出现在眼前,雷阿卯早已判断是敬勿克出手,但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声。 牧天脊道:“右护国闻左护国罹难,彻夜难眠,天脊率巴山部精锐来救,请左护国保重贵体,天脊马上救左护国出此囹圄。” 言毕,也不等雷阿卯反应,一招手,一个黑影立即上前,查看雷阿卯伤势,并迅速处理了一下伤口,敷上伤药。转头对牧天脊点了一下头。 另两名黑影立即用两条厚毛毡将雷阿卯包裹好,并将其负在一名壮汉背上。 牧天脊一挥手,一行人匆匆消失在洞口,洞口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数具看守尸体,早已凉了多时。 前军水师,一艘小船趁着夜色离开水寨,驶向嘉陵水中央,一艘早就等候在此的中型船只横在水中。 数声鸟鸣起伏,小船迅速靠将上去,众人七手八脚将包裹着雷阿卯的毛毡缓缓移上大船。 雷阿卯被喂了几口热鱼汤之后,再次缓缓苏醒过来,迷茫地四下张望。 敬勿克从黑暗中走出,轻声唤道:“雷兄受苦,弟来迟也!” 第425章 白棒老 雷阿卯望着敬勿克,颤抖着伸出一只手。 敬勿克双手紧紧握住雷阿卯青筋暴露、瘦若枯柴的手,使劲地摇了一摇。 好久,好久,两位昔阝国老臣相顾无言。 敬勿克松开雷阿卯的手,接过温热的鱼汤,亲自举匙送到雷阿卯的唇边。 雷阿卯心中波翻浪涌,无穷往事俱都涌上心头,嘴唇翕动了半晌,未发一言,“嗞”的一声,将匙中鱼汤一饮而尽。 喝了半碗鱼汤的雷阿卯体力稍有恢复,立即与敬勿克屏退左右,开始密谋。两位相爱相杀了一辈子的昔阝国巨头,宣告合体。 要说雷阿卯对权力没有私心,那是假的。但雷阿卯每次总能站在维护大局的角度,同时做到维护自己的权力,做得非常巧妙、天衣无缝,包括上次黜置敬勿克。 敬勿克自知已经被昔阝王以及太子所忌恨,对这一对父子也不抱希望,他的野望是利用太子战败、军民郁愤,联合声望颇高、惨被嫁祸的左护国雷阿卯,扶植最小的王子符溪浅上位。 为什么是小王子符溪浅?年龄小,方便控制,也有利于敬勿克最终取得操纵昔阝国的大权。 营救雷阿卯,是敬勿克使出的最绝的一招。 救人性命,施恩于人。将敬勿克置于道德的高点,令雷阿卯欠下天大的人情。 如果雷阿卯选择合作,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也默认了敬勿克的上位,将来左右护国这两位置,肯定要互换一下。 但敬勿克并不打算通过左右互换来强化自己的权臣地位,这样对雷阿卯的颜面来说多少有些难堪。 敬勿克计划设置一个类似于中原诸侯的“国相”的位置,既不驳雷阿卯的面子,又可名正言顺地爬到权力顶端。 如果雷阿卯选择不合作,敬勿克有多种选择。 或者将其干脆除掉,嫁祸太子; 或者将其交给昔阝王,钓取声誉; 或者二者分道扬镳,各行其是,但雷阿卯与太子交恶,水师力量损失惨重,几乎无处可奔。 最关键的是,敬勿克利用水师将领惧诛心理与救人心切,已经提前和雷阿卯的部分部下达成了合作意向,等于架空了雷阿卯。 敬勿克算计得不算计了,雷阿卯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和敬勿克合作,发动政变,干掉共同的政敌——刚愎自用的太子符溪渺,接受扶植符溪浅上位的计划。 雷阿卯也不是愚忠之人,太子符溪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真枉负了自己对其的一片忠心,雷某人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角色,必须还以颜色。 而目前,雷阿卯的水师实力大损,已没有了同敬勿克分庭抗礼的资本,虽一时甘居人下,既能报得大仇,还能继续保持自己的荣华宝贵,何乐而不为呢? 政治斗争嘛,时分时合很正常,不寒碜! 雷阿卯被救,到不了天亮太子就会知道,雷阿卯担心太子会对他的水师继续下手,当下传令水师趁夜迅速撤离,全军退守嘉陵江下游的青湾水寨,固守待令。 本身就心有不满的水师众将,被太子的大清洗给整怕了,一听老领导回来了,一声令下,所有船只星夜起航,顺嘉陵而下,移驻青湾水寨。 青湾水寨远离白水关前线,又在吐费城上游,是水师经营多年的重要营寨,也是嘉陵水上的一道重要关卡。如有敌军沿水路进攻吐费城,青湾水寨是重要的防守节点。 退守青湾,是雷阿卯进行反扑的军事策略,这等于是前线与都城之间埋下一颗重要的棋子。如果太子符溪渺欲返回吐费城,无论水路陆路,青湾都是一根长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些天来郁闷坏了的符溪渺,昨夜大醉一场,还夜御数女,一消心中火气。 次日大早,正在酣睡中的符溪渺被心腹紧急唤醒,满肚子的起床气,连摔了数个陶壶玉瓶,以发泄心中不满。 这多亏是太子心腹,平日倚仗之人,若换成普通小厮,估计早就人头落地了。 心腹等这位暴脾气的太子爷发泄够了,才壮着胆子道:“臣有要事禀告太子,昨夜雷阿卯被救,看守全部被杀!” “什么?!” 符溪渺被惊出了一头冷汗,起床气也刹时飞到了九霄云外。雷阿卯此人在国内德高望重,号召力极强。 自己之所以要嫁祸于他,一是战场形势需要,另外也是忌惮这老头身上那种“震主”的影响力,为自己登基创造条件。 最重要的是当时看这老头身受重伤,转眼就不行了,所以借他的尸体用用。没想到雷老头不仅硬撑到今日,现在居然被人给救走了! 符溪渺稍一冷静,立即在声下令:“立即将水师头目全部召集上岸,就说本太子要与诸位共议反攻大计。” 心腹迟疑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太子……水师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混蛋!” 符溪渺彻底暴怒了,他抬手一巴掌甩到心腹脸上,将心腹打翻在地,然后再使劲地用脚踩踏,心腹惨叫如猪,满脸是血。 正当此时,门外再次传来声音:“太子,有加急王令到,请太子接令。” 符溪渺心头又是一惊,别特么的是吐费城出什么事了吧,自己那几个弟弟虽然平时都装得跟孙子似的,难保他们在关键时刻不出什么幺蛾子。 符溪渺衣衫不整地大步走出内室,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王上近侍,白棒老。” 白棒老是宫中寺人,伺候王上几十年了,因为现在上了年纪,一部雪白的胡须,还拄上了拐棍,故宫内宫外都亲切地称之为“白棒老”,反而忘记了他本来名氏。 白棒老一把年纪还离开吐费城,亲自到前线来,一定是有要事。符溪渺也不见疑,立即稍微整理了一下冠带,匆匆前往前厅。 距离尚远,符溪渺就挤出一丝笑容,高声道:“白棒老跋涉而来,一路辛苦,辛苦!” 白棒老规规矩矩地参拜符溪渺:“老仆见过太子,太子戎马在外,为国操劳,太子辛苦、太子辛苦!” 符溪渺打过哈哈,立即换了脸色:“白棒老前来,定有要事,请直言当面。” 白棒老:“有王令!” 符溪渺立即大礼拜倒:“儿臣接王令!” 白棒老朗声道:“寡人近来神思恍惚,不思茶饭,上神既有相召,归去之日不远。着太子即刻回都,主持大局,以奉神明,以安国人。” 言毕,白棒老将一支骨板授与符溪渺。 昔阝国没有文字,只有一些简单的图形和符号,这些图形和符号具有表意文字的一些外部特征。 即使是这些文字,也只有昔阝国高层才能掌握,并不是什么人都读得懂的。符溪渺看过骨板上的文字之后,立即对此深信不疑。 白棒老左右巡睃一番,符溪渺当即会意,立即沉声道:“退下!” 第426章 乔装潜还 太子符溪渺屏退左右之后,白棒老双手一拱,压低了声音道: “太子恕臣欺瞒之罪,王上已薨,王后秘不发丧,请太子速速班师,以继大统!” 符溪渺大惊失色,倒不是因为他对这位占据王位多年的父王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这个消息来得太不是时候。 虽然符溪渺对继承王位有过无数的憧憬和向往,这些年来整个朝堂其实也是由他在把控,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却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令符溪渺头疼不已。 目前,外有秦国大军在白水关隔水对峙,不敢稍有差迟;内有雷阿卯被救、水师集体失踪。 值此内外交困之际,有着巨大声望的老王突然薨逝,确实打了符溪渺一个措手不及。 目前白棒老就在对面盯着自己看,符溪渺还是装模作样的干嚎了两声,挤出两点生硬的眼泪。 很快白棒老就惊慌失措地制止了符溪渺的表演: “太子不可,太子不可啊!王上已薨之事,国中无人知晓,此时不宜大放悲声,太子请速速回都,掌控大局!” 符溪渺刷地一声收了眼泪,一脸诚恳地道:“溪渺心神已乱,旁徨无主,还请白棒老教我!” 白棒老道:“老朽无用之人,焉歉擅言家国大事?请太子速速召集心腹,妥善谋划。” 符溪渺再三恳求,这老头久在宫中,人老成精,吃过的盐比自己喝过的水都多,能够在宫中数十年屹立不倒,必定有其独到之处。 白棒老经不住符溪渺的哀求,沉吟半晌,方才吐出两个字:“潜还!” 潜还!就是秘密返回。 符溪渺如梦初醒,在当前局势之下,自己的言行举止,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大规模班师还都,对面的秦军必定会乘虚而发起进攻,来一波黄鼠狼赶小鸡般的衔尾追杀。 若国丧的消息一出,估计秦人更兴奋了,一举灭掉昔阝国也不是不可能。 同样,雷阿卯被救、水师消失,这已经等同于太子与雷阿卯彻底翻脸。自己在明处,雷老头在暗处,不知道啥时候就可能给自己一下子。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符溪渺还是不放心,问道:“父王薨逝,诸弟可知?” 白棒老:“不知。然诸位王子频频进宫请安,均被王后所阻。诸王子久不见王上天颜,难免生疑,故太子诚宜早回吐费城,主持大局,以安民心。” 符溪渺安顿好白棒老,立即召集自己的心腹召开紧急会议。 会上,符溪渺也不隐瞒,将实情和盘托出,当前首要任务就是,如何确保自己安全回到吐费城,顺利继承王位。 当然,他把白棒老的建议也向大家告知,请众心腹一并讨论。 这帮家伙都是人精,一听王上薨逝,立即假眉三道地又是呼天抢地、又是哭天抹泪,表现出人臣无尽的哀痛,沉痛抒发自己的忠君之情。 其实心里都乐开了花:老王终于挂了,太子继承王位,咱们都是从龙之臣呀!嗯,该讨个什么样的封赏呢? 符溪渺“啪”地一拍几案: “别特么嚎了!国逢大丧,太子在外,诚宜速返,以防生变。二三子速为本太子谋!” 一位亲信道:“欲速回吐费,水路最快,沿嘉陵水而下,一日可返。” 太子及众人都怒目瞪着他,一言不发。你特么的不知道水师都起义了吗?这时候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着伏击太子呢! 此人瞬间明白了,吓得将头低到裤裆里,不再言语。 另一位亲信道:“太子当以天寒为由,全军班师,速回吐费,众军环伺,可保无虞。” 符溪渺冷冷地问:“若秦军趁我回师,一举来攻,如何应对?” “太子可将全军分为三部,一部驻守,另两部保护太子班师。” 符溪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秦军的战力太过恐怖,加上水师已全部背叛自己,一部兵力,肯定守不住。这样即使自己回到吐费城,王位也坐不长久。 又一人道:“白棒老之计或可一试,太子率亲卫乔装而行,秘密潜归。” 符溪渺道:“军中事繁,如何处之,人方不疑?” “军中诸事如常,但言太子身体有恙。诸将有事,隔帘而奏,亲卫代答。待太子安全返回,继承王位之后,诸军次第后撤,可保无忧。” 又一人道:“万万不可,太子万金之躯,岂可以身赴险?” 又一人道:“太子应与秦人议和,待安抚秦人之后,再有序撤军。” 符溪渺也是矛盾透顶,和秦人议和,自己之前尚武形象就彻底崩塌了,而且这个选项所耗时间太长,秦人必然要讨价还价,不可能一日达成议和。 想来想去,符溪渺还是决定冒险一下,精选亲卫高手,混入运粮队伍,尽快返回吐费城。只要接管了王位,其他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符溪渺综合了众人的意见,在军中造成自己仍在假象,只说身体抱恙,军中诸事全由太子府管家、自己的亲信符石掌控。 当日晚间,符溪渺一行乔装改扮,混入运粮队伍,连夜向吐费城方向而去。 雷阿卯与敬勿克两大护国达成联盟,由雷阿卯负责在青湾附近驻扎,随时准备攻击途经此地的太子符溪渺。 雷阿卯还在犹豫,太子在前线驻军,一时半会不会返回。但敬勿克胸有成竹地告诉雷阿卯,做好埋伏即可,太子必然要从此经过。 而敬勿克则负责控制吐费城,同时派出手下巴山部大将牧天脊潜入军中,待太子离开前军,立即伺机夺回军权,控制前方部队。 次日白天,太子符溪渺身背竹篓,一脸黑灰,低头不语,快步行走在驿道之上。他的亲卫一个个看似毫无目标地散落在四周,其实却是非常精准的防守队形。 与别人返回时的空竹篓不同,他们的竹篓上面苫着雨布,内中装着兵器箭矢,显得沉甸甸的。 还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太子当初亲自下的命令,青壮充军,老弱及妇人负责运输军粮,但偏偏他们这一行人,都是身材健硕、精力充沛的青壮小伙。 尽管抹了黑灰,进行了乔装,但与运粮队中面黄肌瘦的面容格格不入,在一行人中鹤立鸡群,大相径庭。 这些,都不声不响地暴露了这些人与众不同的身份。 埋伏在驿道两边的水师杀手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箭镞被装在了弩机之上,满满地将弦拉满,蓄足了发射的力量。 第427章 吐费生变 吐费城昔阝王宫的确被严密管控起来,但管控之人不是王后,而是禁卫军头领符白。 符白作为王族近支,这些年来深受老王信任,但是信任并满足不了他的野心。 而符白始终融入不了太子符溪渺的核心圈,甚至还与太子府的主管符石形同水火。 在老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之际,符白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下一步该如何走。 小王子符溪浅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了符白的面前,并告知符白,左、右护国已经选边站队,投了小王子的注。 符白思虑再三,决定铤而走险,投入小王子的怀抱,下一盘大棋。事成之后,自己就是从龙之臣了。 老王这段时间确实身体出了问题,清醒的日子没有多少,大多时间昏睡在榻。 符白作为宫城守将控制了宫城之后,白棒老就能安全出行了。 白棒老的反水缘于对小王子母亲——繁夫人的愧疚。 繁夫人当年深得老王宠溺,但对白棒老十分尊敬,小王子符溪浅出生之后,更是常常抓着白棒老的胡子嬉耍。 后来,在王后主导的一起宫斗中,繁夫人惨遭身死。 繁夫人弥留之际,将小王子托付给白棒老,但言只要此子平安,更无其他要求。 从此白棒老便润物无声地帮助小王子策划,暗中布局。 直到此次太子领举国之兵出征,吐费城中空虚。然后前线兵败,老王病危,各种机缘巧合交汇之际,白棒老果断出手。 已经拿下宫城禁卫、白棒老、右护国、巴山部的小王子,占据了相当多的主动性。 而右护国向左护国的施舍式营救,又将左护国也拉到了小王子的阵营。 目前最大的麻烦就是吐费城守将乙天飒,这是太子符溪渺的铁杆,对这种人不能拉拢,只能干掉。 白棒老人上年纪,行程较慢,人未返回,信使先回。信使不进王宫,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小王子符溪浅的府中。 白棒老的使命就是假传王命,以老王薨逝为借口,赚太子符溪渺回师。 小王子等人的如意算盘是,在秦军兵锋正盛的情况下,太子不可能全师而回,很可能是秘密潜回,这就给刺杀太子留出了巨大的机会。 右护国敬勿克在位于吐费城郊的庄园中,也接到了左护国雷阿卯送来的密札,上面画着几个复杂的图语符号。 敬勿克露出鬼魅一笑,转头问身边心腹:“巴山部何在?” “回护国,巴山部精锐五千,一千人已乔装分散进入吐费城,剩余人等伏于十里外南坡待命。” 敬勿克立即下令:“动身!返回吐费城!” 离开吐费城六年的右护国敬勿克突然高调返回,吐费城高层贵族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右护国的府邸俨然,只是尘封日久。敬勿克的官身犹在,只是不问政事。此时此刻,该不该前去拜访一下呢? 敬勿克匆匆进宫面见老王,其实是与小王子符溪浅进行了一番密谋,老王此时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人在管了。 既然雷阿卯已经干掉了太子,那么机会来了,必须当机立断,马上动手。 当务之急,就要控制吐费城,由右护国全面接管城防。这样宫防、城防就全部控制在小王子手中。 待牧天脊在前军接管军事大权之后,立即宣布老王已薨,扶持符溪浅继承王位。 既要控制吐费城,就必须先除掉乙天飒。乙天飒作为太子留在国都的钉子,不拔掉是不行的。 当下小王子假传王令,令乙天飒进宫。 乙天飒前脚进宫,后脚右护国敬勿克,就手持王令,全面接管了吐费城的城防。 敬勿克立即在右护国府中召开吐费城城防会议,命令四门守将速速前来议事。 四门守将先是向乙天飒府中汇报,结果乙天飒进宫未回。 四人稍一商量,慑于王命以及右护国的威名,不敢不去。 但乙天飒不在,自己也是满心疑虑,于是分兵两路,由东、南两门守将前去右护国府中议事。 而西、北两门守将却以各种理由推托不应,只派出副将前往,自己据守于营中,以防生变。 敬勿克见到来了两门守将,对他们的小九九心知肚明。然后公事公办地拿出王令,宣布自己接管吐费城城防。 东门守将疑惑地问道:“敢问护国,乙将军何往?” 敬勿克回道:“关头战事吃紧,太子回书搬兵,我王以乙将素来智勇,欲命其统率援军,西援关头。” 两门守将满腹狐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王令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王令,右护国又是德高望重的右护国,哪哪哪都没毛病。 敬勿克对两位守将道:“两位将军,老夫久于乡野,对城防之事多有生疏,故请两位将军多多提醒,帮衬一二。” 这两位门将充其量就算是个中级军官,哪受得起右护国这番言语,立即连称不敢。 敬勿克立即分别加授两人护国府祭酒、护国府参军之职,本身位职责不变。 以昔阝国的官制,护国府的祭酒、参军等职,是高于门将之职的,俸禄都要优渥不少。 敬勿克亲切地让他二人在城门防务不紧张之时,可前来护国府议事,同时各赏百金,留晚宴。 二将知道太子与右护国不和,但他们职级太低了,对这些神仙打架的事并不敏感。 而且敬勿克以右护国之尊,亲自与他们推杯换盏,更觉受宠若惊,只喝得酩酊大醉,尽兴而归。 东、南两门守将拜见了敬勿克,而且受到了升职、加薪、厚赏、宴饮的优待,令西、北两门守将心里非常不舒服。 这特么摆明了是拉拢啊,你们这俩不长记性的东西,看太子回来怎么收拾你俩。 第二天,宫中发出王令,前线军情紧急,乙天飒已经连夜率军支援前线。 西、北两城的守将傻了眼,这下一点主心骨也没有了。 右护国敬勿克现在接管城防,昨日相召,咱俩以各种理由未曾前往。今天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西、北两门守将立即屁颠屁颠地前往右护国府中拜访。 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敬勿克的一张黑脸:“二将不遵军令,按律当斩!来呀,拖出去,砍了!” 当两颗血淋淋的脑袋捧上堂来,敬勿克立即命令已潜入城中的巴山部千人集合。 自己亲自带领,迅速接管了西北两门城防,并将两颗血淋淋的脑袋挂在了城头之上。 之后,城外的四千巴山部精锐全数进城,接管了四门城防。 原城防部队五千余人,奉命开拨至昔阝国东境,在与平周国边境处进行防守。 而东、南两门守将却并没有跟随部队出发,他们被请入护国府,安安心心地去做祭酒和参军的专业性工作。 第428章 喋血王位 牧天脊战功卓着,其统帅的巴山部又是最能打的,所以牧天脊带着小王子伪造的王令返回军中,夺取指挥权,没有任何问题。 但太子府管事、暂摄前军的符石却敏感地认识到情况不妙。 牧天脊已经被废黩多年,在太子主政的情况下,就算战事吃紧,也不会启用此人掌军。 但符石的怀疑只能是怀疑,因为牧天脊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接过指挥权,转眼就找个理由干掉了符石。 同时宣布,因天气渐寒,经王命授权,与秦军展开谈判。 前线氐军已经被秦军打怕了,全军士气低落,一蹶不振,一听不打仗了,可以回家了,那个热情高涨,一下牧天脊的支持度就稳定了。 吐费城中,又经过一天一夜的煎熬等待,前线终于传来了牧天脊杀掉符石,成功控制前线部队的消息。 小王子符溪浅和右护国敬勿克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大事已成。 翌日一早,昔阝国举行朝议,众大臣贵族走上大殿,却没有见到老王。 右护国敬勿克一身缟素,沉痛宣布:“老王薨逝。” 满殿之上先是一片惊愣,继而哀嚎遍起,悲声震天。 宫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素服,为朝中众臣披上。 敬勿克一言不发,等众人嚎够了,他又沉痛地宣布第二个消息: “我王病危之际,急召太子回都,无奈前线军情复杂,太子在回都途中遭遇袭击,不幸罹难。” 这一下子像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老王薨逝,众臣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毕竟老王这些年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但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居然也遇袭身亡,这样国家就陷入了无主状态,可是要天下大乱的呀! 一位大臣止住悲声,高声问道:“右护国,太子之事,可有凭据。” 敬勿克气定神闲地回道:“有!左护国在前线发来军情急报,诸位请看。” 敬勿克向众臣出示了左护国雷阿卯送来的那些符号文字,这些大臣看过之后,确凿无误,上面显示了太子遇袭身亡的消息,还有左护国的印鉴。 大殿之中又是一片嗡嗡嗡的议论之声。 敬勿克咳嗽一声,止住众人的噪声,沉痛地道: “我王本来病情已然稳定,然太子死讯传来,我王突遭打击,致使病情加重,不可救药。” 一位大臣问道:“右护国,今王上已薨,太子身死,谁来继承王统,以安国人?” 敬勿克突然提高声调:“我王弥留之际,留有遗命。” “五子溪浅,聪敏好学,敬天爱民,品德贵重,深肖寡人,必能克承王统,着继登基,继王位!” “诸位,昔阝国外有兵锋,内有国丧,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故国不可一日无君,恭请五王子灵前继位,主持大局!” 然后,也不等众臣反应过来,立即高声喊道: “有请新王!” 小王子符溪浅此时正演戏演得上头,趴在众臣之中哭天喊地,声泪俱下。 二王子符溪溉一脸惊诧,消息来得太突然,自己接连几天进宫,都见不到王上一面,突然之间父王就薨逝了,而且太子也在前线挂了。 但这王位并没有按顺序落到自己头上,却砸中了最小的弟弟符溪浅,命运不带这么捉弄人的。 三王子符溪潇哭得死去活来,但他是为父王之死而心痛,却没有掺杂任何个人的野心。 三王子生母是楚国女子,是故三王子从小就深受中原文明熏陶,非常醉心中原之学,一心关在屋中,意图借鉴诸夏文字,创造氐文。 四王子符溪潮几日前就称病在家,今日并不在朝中。不来也好,敬勿克也乐得清静。 敬勿克一使眼色,两名侍者立即将哭得满脸鼻涕满脸泪的符溪浅连拖带拽地架了出来,不由分说安置在大殿高台王位之上。 敬勿克也不管符溪浅戏演得多么逼真,更不理会满殿大臣贵族的惊愕,率先长长一揖,拜了下去。 口中用提高了两个八度的声调调声喊道: “臣,右护国敬勿克,拜!见!我!王!” 最后一个“王”字,音调高得都挑不上去,用近乎劈叉的声音硬生生地喊了出来。 言毕,以头触地,一动不动。 其余大臣一片愕然,陆陆续续有人拜了下去,殿中响起参差不齐的哄响:“拜见我王!我王!我王!” 但仍有人立在当场,坚定不拜。 山后部落长老量书典,大步走上前来,站在敬勿克身边,大声质疑道: “右护国,王上遗命,有几人在场?焉何不召各部长老,入宫见证?” 敬勿克抬起头来,阴沉沉地回道: “王上薨逝,臣与王后、五王子俱皆在场。王上去在须臾,不及召集诸部,量长老敢疑王命乎?” 量书典继续道:“就算太子横遭不测,合该二王子继承王位,焉何传位于五王子,吾恐青氐诸部不服。” 此时,被架在王位上的符溪浅继续演戏: “量长老言之有理,溪浅何德何能,敢忝居王位,速速请二哥上来。” 敬勿克干脆站了起来,径直走过去,几乎和量书典鼻尖对鼻尖,他瞪着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量长老,汝欲欺君乎?” 量书典的山后部多在大巴山中,以狩猎见长。山后部人虽不多,但个个是身手出众,射猎水平相当之高,故而量书典敢于挺身而出,试图挑战敬勿克。 量书典并不是真的要主持什么公道,也不是支持哪位王子,而是在这场王位之争中,想要浑水摸鱼,为自己所部取得利益。 量书典也不理敬勿克,而是回头大声对殿中诸臣道: “诸位,老王薨逝蹊跷,太子之死成迷,请诸位睁大眼睛,不可……” 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声,量书典的头颅已经飞上了半空,一股鲜血在脖腔中喷薄而出,量书典双手乱挥,头已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了,身子还没倒下。 直到敬勿克抬腿使劲一踹,量书典的身子才訇然栽倒,鲜血溅得四周大臣满脸满身。 敬勿克面不改色地在量书典身上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圆睁双眼道:“有敢对我王不敬者,有如此贼!” 小王子符溪浅像被吓了一跳似的,也止住了悲声,但在王位之上跪坐得更踏实了。 二王子符溪溉因位置靠前,被鲜血淋了一脸一身,此刻吓得牙齿打颤,立即带头拜了下去: “臣符溪溉拜见我王!” “拜见我王!拜见我王!拜见我王!” 敬勿克见大殿中再也没有站着的身子,才重新拜见新王。 符溪浅用战战兢兢的声音答道:“二三子……平身!” 第429章 漏网之鱼 符溪浅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昔阝国国王的王座,但同时也打开了昔阝国灭国的魔盒。 符溪浅灵前即位,立即颁发四道王令: 一是宣布举行国丧,为父王和王兄举行风光大葬。 二是加封右护国敬勿克为相,总领军国大政;改封左护国雷阿卯为太尉,继续总领水师;加封巴山部长史牧天脊为护国将军,主导前线战事。 三是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罢黜原太子系的人马出都,使之远离权力中枢。 四是下王令斥责二王子符溪溉,不尊君父,灵前无礼,贬为庶人,交有司幽禁,无令不得擅出。 训斥并幽禁符溪溉,是因为他是当前对王位最有威胁的人,而且当天在大殿之上,居然公然质疑先王遗诏,必须好好敲打敲打。 同时也是杀鸡儆猴,让三王子符溪潇和四王子符溪潮都老实点,别对王位动歪心思。 最具威胁性的二王子是拿下了,但威胁却没有消除,因为四王子符溪潮消失了。 新王符溪浅大怒,这位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四王兄,居然成为这场完美政变中最大漏洞,这在事前无数次推演中根本没有预料到。 在众王子中,三王子符溪潇是真的低调,也是真的无欲无求。 但四王子符溪潮表面低调无争,心底却有一片峥嵘,胸中颇有无尽丘壑。 在原太子符溪渺把持国政的时刻,四王子符溪潮将自己装饰成一枚合格的小迷弟,对太子那是各种花式吹捧,鞍前马后、俯首帖耳、跑前跑后、死心塌地。 太子将四弟视为自己的小跟班,太子核心圈子的人也与符溪潮相交莫逆。 太子率师出征且连战连败,老国王又是病入膏肓,符老四的心思就有了一些活络。 后来进宫探病却被百般阻挠,令符老四心中生疑。突然有一天右护国敬勿克回到吐费城,符溪潮敏感的神经立即被触动了。 敬勿克高调进城,符溪潮乔装出城,这个过程就在一前一后之间。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符溪潮出城之前,特意在东城门处与门将、副将等进行了一番密谋,约定了通讯方式,然后躲到一处安全之处。 随后敬勿克动用手段,对四门守将采取行动,两闲置、两杀头,并用自己巴山部全部替代了城防部队,派出数名心腹统领原守城部队前往昔阝与平周的边界。 敬勿克的如意算盘是,原四门守将或被杀或被闲置,原军中已经没有了主心骨,而且将之远派边境,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些原太子的嫡系部队,享受着太子亲军的美誉,在吐费城中过惯了富足优裕的生活,现在却一下子要被派往边境的苦寒之地,心中的怨气可想而知。 特别是听闻太子已死、四门守将两死两废之后,不是偃旗息鼓,低头认命,而是将对太子的忠心,转移到符溪潮身上,寻求另一次的崛起。 太子已死,四王子还在,太子系的人马又有了新的共主。这些军士憋着一口气,老子失去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军队在前往东部边境的过程中,符溪潮一直在左右活动,直至与军中副将及一些熟识军官取得了联系。某一夜安营时,军中突发哗变。 众军士斩杀了新王派来的指挥官,迎立四王子符溪潮为军队统帅。 符溪潮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迎来的出头之日。于是连夜召开军事会议,研究下一步动向。 当前最有利的形势是,举国之军全部压在了国境西北侧的关头附近,与秦人形成对峙,吐费城中兵力空虚。 不利形势是,尽管吐费中兵力空虚,但巴山部的能打是出了名的,要是硬拼,这些王城的守军恐怕也不是敌手。 经过一番商讨,会议形成了三点决议: 一是发布征讨伪王檄。痛斥符溪浅弑父刺兄,篡位夺权,屠杀忠良,欺压良善。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举国上下,人人得而诛之。 当然昔阝国并没有文字,但符溪潮有办法,派出善于绘画者,将符溪浅的禽兽行为绘成连环画,到处传播。 将自己塑造成忠于君父的落难王子,将符溪浅称为伪王,斥为禽兽不如的败类。 二是割据东部边境城邑十七座,迅速征兵筹粮,加强城防。同时派出心腹,广泛联络太子昔日旧部与旧党,俨然与吐费城的伪王形成对峙之势。 三是迅速寻求外援。当前这四千兵力想要起事肯定不行,就算开展征兵也一时形不成战斗力。 何况目前其实没有青壮可征,太子西征时,把举国的青壮都赶到了关头前沿阵地。 究竟该向何国求援,军中有两种意见。 有主张向蜀国求援的,因为太子当日已经向蜀国连续求援。但蜀国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兵。 有主张向平周国求援的,因为军队目前的位置已非常靠近平周国,且平周国与昔阝国同属青氐,算是同族同种。 但这两个求援对象,却代表着两个不同的方向。 平周国虽然也是青氐建立的国家,但因为昔阝国太子以往都想建立大一统的“氐国”,平周国对昔阝国怀有高度的戒备之心。 太子与蜀国走得相当近,几乎堪称蜀昔阝联盟。蜀又与巴是数百年的死敌,于是乎,平周反而和巴国走得挺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求平周就相当于求巴人,求巴与求蜀势同水火,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符溪潮客观分析了自己目前所控制的范围,在国境的东北部,的的确确是离平周国比较近,而蜀国尚在西南方向。 之前连续两次求蜀没有回音,也让军中产生了怀疑。 对巴蜀这些大国求援,往往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还不如说尽甘词、许与厚利,与平周国媾和,达成同盟,毕竟是同族同种嘛。 之前太子在日,与平周国关系疙疙瘩瘩。 现在四王子符溪潮主事,过去不愉快的篇章完全可以翻过去了。 经过这样一番分析,众人很快达成了共识,立即派出能言善辩之士,携带一些拼凑起来的礼物,前往平周国求援。 第430章 平周野望 平周国也是氐人建立的国家,而且立国很早,据说参加过武王伐纣之战。 平周国所处的区域,地貌复杂,北高南低,中间还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槽谷地带,同时还有嘉陵水南北纵贯,可谓是易守难攻之地。 从关中入蜀,后世着名的金牛道穿过昔阝国境内;而另一条米仓道,则是从平周国穿过,因为米仓山就是平周国的北面界山。 平周国近来也是草木皆兵。 因为前些时候,一向与平周国不对付的昔阝国太子举国征兵,据说是要伐秦。 但平周国却如临大敌,一点也不敢大意。 一者平周国心中存疑。以昔阝国这样的小国,在没有巴蜀两大国的背书下,竟然敢独自“伐秦”?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幌子呢? 到时候虚晃一枪,把我立国五百多年的平周国给干掉了,我找谁说理去? 二者昔阝国那个自大狂的太子符溪渺,天天喊着要建立“大氐国”,我平周国离他这么近,很可能就是要征服的第一个对象。 于是平周国也集中举国之力,组成重兵,但没有屯兵在边界之地,而是围绕国都平周城层层设防,建立起一个庞大的中心阵地,准备节节抵抗昔阝国的入侵。 在集结重兵备战的同时,平周国也向自己背后的靠山——巴国,发出求援。 巴国国王认真对待了平周国的求援,巴国知道昔阝国是蜀国的小老弟,如果昔阝国将平周国灭了,那么巴国失去了一扇牵制蜀国的门户,不得不面对蜀国的直接威胁。 巴国派出二万大军,秘密潜入平周国边境。因为巴国境内地形崎岖,往来通讯不畅,故巴王要求大军听从平周国王统一指挥,以防万一、以备不测。 但后来的局势走向完全出乎平周国的预料,昔阝国在那位不知轻重的太子的带领下,真得独臂抗秦,且被一顿胖揍,国力大损。 人的欲望往往是无穷的,关于建立“大氐国”的梦想,昔阝国有、白马有、平周也有! 眼看昔阝国吃了瘪,平周国王窦豹子兴奋之余,又多出一层野望。 目前巴王派出了约二万兵力支援平周国,平周国举国可战之士也有三万余人,而且平周国的女性在生产劳动中是主要劳力,完全可以胜任后勤运输保障等任务。 趁你病,要你命,这是战国诸侯之间斗争的常态。 五万大军在手,且对手出现各种疲态,平周国王心里像有一万只毛毛虫般奇痒难耐! 正在此时,突然前线来报,昔阝国使节到,求见平周国王。 平周国王窦豹子怪眼一翻,心中狐疑,老子才刚刚动了心思,难不成昔阝国人就猜到了?这是遣使问罪来了不成? 奶奶的,想想也不行吗? 昔阝国四王子符溪潮使节步入平周王议事大殿,以氐族之礼参拜已毕,并献上礼单。 窦豹子瞥了一眼画满符号与图案的礼单,两国同族同种,连这些象形符号也是同用的,反正就像看图识字一样,画得大差不差都能认识。 这点寒酸的礼品,亏昔阝国也能拿得出手。 窦豹子摆出国王的派头,懒洋洋地说:“贵使何来?” 使臣回道:“外臣奉敝国四王子之命,前来拜见大王,向大王请安!” 昔阝国符老四?符溪潮? 窦豹子心中老大不满,老子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和你这一个不入流的破王子什么的不对等啊! 窦豹子眯着眼道:“昔阝王可好?”摆明了不想和你们这些小虾米谈什么事情。 使臣突然大放悲声:“回禀大王,我王已然薨逝!” 窦豹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即释然了。 挂就挂了吧,反正这些年来昔阝国的大事小情都是太子符溪渺在主持,那个所谓国王,也就是个镇国吉祥物。 窦豹子又面无表情地问道:“新君为谁?” 使臣止住悲声,但仍带着满腔悲愤的语调回禀道: “大王,吾国不幸,王五子符溪浅,勾结权奸,弑父杀兄,篡夺王位,人神之共愤,天地之不容,呜呼!” 窦豹子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弑父?还杀兄? 这么说老吉祥物和小自大狂全部挂了?这不是给本王制造机会吗? 这特么是谁干的? 王五子,符溪浅? 看不出来啊,这个符老五手够黑的! 窦豹子立即换了一副表情,面带哀伤、语调沉痛地说道: “老王兄一世英雄,谁知老来遭此横祸,哀哉哀哉!” 他故意不提前太子这个自大狂,显示自己以昔阝国国王才是身份对等的,太子什么的死就死了吧,在他这里根本不算一根毛。 他回头对身边的近侍下令道:“来啊,在南门外为老王兄设灵堂一座,本王要亲自祭奠七七四十七日,以慰老王兄在天之灵。” 使者一听,心说:别呀,还指望着你老带兵支援呢! 你这在这烧七七四十九日香,估计我们四王子那边就成一堆骨灰了,你接着还得烧四十九日。 其实窦豹子心中冰雪通透,他早已从使者的言行举止和只言片语中看出,昔阝国内部生乱,有求于我大平周国。 是故摆摆样子,走走形式,套套近乎,打打埋伏。 使者连忙道:“大王重情重义,外臣感念不已。然当务之急,还是请大王不吝援手,救昔阝国于危难之中。” 窦豹子故为难状:“这这……我平周虽有敝甲凋兵,但素来以邻为善,贵国内政,诚不宜过问也。” 使者急了:“此虽昔阝国内政,岂非氐人大事?大王贵为氐人领袖,举族公认,今见同胞有难,义当援手,焉能不救?” 窦豹子眼前一亮,好好好!氐人领袖,这个由头找得真好啊! 君请看,什么昔阝国、平周国、白马国,都是氐人之国嘛。 氐人领袖,这这这,世界观一下子就打开了嘛。 窦豹子演戏演全套,继续一脸便秘状道: “虽然氐人一家,但刀兵无眼,战乱一起,百姓遭殃。且军资靡费,士卒多毙,本王心存仁念,以慈治国,岂能自毁清誉,擅启战端?此事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使者大急:“大王,敝王子有言,若大王助其平定国乱,诛杀国贼,愿贡黄金千斤,以谢大王。” 窦豹子扑闪扑闪了眼睛,昔阝国在嘉陵水上游淘金他是知道的,平周国也在嘉陵水沿岸淘金,但昔阝国……有这么多金子吗? 有没有,搞一下不就知道了! 窦豹子深思半晌,勉为其难地道: “唉,老王兄一世英雄,今日惨死,为替老王兄复仇,本王……允了!” 第431章 昔阝国灭亡 昔阝国新王符溪浅,干掉了太子,幽禁了老二,千防万防,却没有防住符老四。 符老四也有一个没料到,他本意是借平周军来夺取王位,没料到的是,像洪流一样涌入国境的大军中,居然有二万巴军。 在巴、蜀这样的大国面前,昔阝国与平周国这些部落型国家,简直不够一担挑的。 但事已至此,符老四只好怀着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接受了这个既成的事实。 窦豹子深谙“师出有名”的重要性,大军一入昔阝境,第一件事就是扶植符老四继承王位,并上演了一出两位国王歃血为盟的动人戏码。 然后联军打着为老王、太子复仇的旗帜,摧枯拉朽般地杀向吐费城。 在绝对实力碾压面前,新王符老五和新相敬勿克经过一番分析,认为目前吐费城中的军力根本无法与联军抗衡,当务之急是与关头附近牧天野的三万大军会合,再作计较。 当巴、平联军的前锋抵达吐费城外围的时候,新王、新相、新贵们决定弃城而逃。 在弃城之前,新王决定干掉二哥和三哥,以免重蹈符老四百密一疏、千滤一失的覆辙。 符老二被幽禁了,于是一爵毒酒,干脆利落地被干掉了。 符老三符溪潇的府邸处于城根处,虽然也被紧密监视,但是还没被幽禁起来。 当执行命令的兵卒带着鸩酒赶到符溪潇府外时,巴人已经开始了攻城城,飞石火箭将符溪潇的府地砸得一地鸡毛。 兵卒见状急于逃命,撒丫子就跑,阴差阳错保全了符老三一条小命。 吐费城不费吹灰之力落入联军手中。 窦豹子深谙当前局势的微妙性。目前是巴国势力单方面插手氐人事务,呈一边倒的倾轧态势。 据以往的经验,蜀地另一大势力——蜀国,绝对不会放任势力对比的失衡。 是以窦豹子占据吐费城后,立即派出一支军队,占据了剑阁天险,堵塞了蜀国北上插手的可能性。 然后集中精力,将昔阝国大军堵在了关头附近的狭长地带。 饶是巴山部英勇善战,但仍抵挡不住巴平联军的携手进攻。一场血战之后,国相敬勿克与将军牧天脊战死,昔阝国大军瓦解了。 新王符溪浅在太尉、水师部统领雷阿卯的舍命相救之下,带着所剩不多的水师船只,顺水而下,投奔充国。 或许是穿越者的蝴蝶效应,昔阝国五百多年的历史突然就终结了。 平周王窦豹子先是将符老四立为傀儡,随后将其囚于深宫,直接将两国事务并为一家,并且采取了高压的统治。 南郑政权共有五大主力营,在白水关就聚集了“蟜字营”、“良字营”、“浩字营”三大主力营,四员猛将。这是俱酒一多半的身家,牵一发而动全身。 受蜀地的高山深沟所隔阂,以及俱酒并没有在蜀地建立起情报网络之故,白水关这边对嘉陵水对岸的巨变知之甚少。 第一次血战关头时,从俘虏口中得知对面的主帅是太子符溪渺; 过了一段时间后,关头接到了新王符溪浅派出的议和使臣。章蟜、儿良、淳于浩不敢做主,将使者直接护送到俱酒所在的谷坝城。 使者送走没多久,关头又接到了新的来使,自称是平周王的使者,愿与秦隔江而治,世代友好。 章蟜、儿良、淳于浩、端木伯御四大主将不敢掉以轻心,立即又派人将平周王的使者护送往谷坝城。 两批使者陆续抵达的时候,俱酒所在谷坝城也迎来了一波新客人。 不堪巴人和平周王双重残酷压迫的青氐部众万余人,簇拥着逃难的三王子符溪潇,翻越人迹罕至的大巴山,前来投奔。 俱酒通过对符溪潇及两位使臣所述话语的印证,方才了解到巴山的另一侧发生了巨变。 在青氐两国的这场巨变中,南郑方面没有染指寸许,甚至连消息都被隔绝,令俱酒懊恼不已。 紧接着,巴山腹地下起了一场冰雨,天气迅速降温,俱酒知道战机已失,加之目前自己羽翼尚浅,遂同意与平周国议和。 符溪潇作为亡国王子,其身份尊贵,号召力特强。尤其是在昔阝国已亡,其余王子或死或失踪的情况下,符溪潇的独特价值就显现出来了。 符溪潇亲自奔赴被围已久的度洒城,劝降了度洒城中的军队与居民,度洒城全城军民约五千余人得到保全。 与此同时,白马氐国在嘉陵水西岸、陇右一带对青氐的势力进行了残酷的扫荡。 白氐与青氐之间有世代血仇,下手那就一个狠辣,几乎是斩草除根式的血腥镇压。 陇右青氐残余势力试图逃回蜀地,结果有玉垒关、白水关两大关联所阻,无奈派出使者,求见俱酒,愿意举族来降,做牛做马,但求活命而已。 阳图接见了青氐的使者,这位宅心仁厚的将军,居然先斩后奏,将一万余青氐部众全部接过了嘉陵水进行安置。 然后向俱酒致信,提出自己的建议。阳图认为,南郑政权要做大做强,亟需人力资源的支撑,这些昔阝国的遗民,或可一用。 俱酒对羊图的建议深以为然。 目前,俱酒接受了符溪潇及其部众的来降,再加上阳图接收的青氐遗民,度洒城投降的军民,人数共约三万五千余人。 其中青壮男丁约八千余人,有近一半是度洒城中的。因为从吐费城和嘉陵水西岸逃来的青氐,都经历了数轮镇压与杀戮,能保全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一些年老的氐人或逃跑不及被残杀,或为了不拖累部众而自杀,上演了悲壮的一幕人间悲剧。 需要说明的是,氐人的女性也是相当吃苦耐劳,其劳动潜力堪比男性,这样就形成了近一定的可用之力。 剩下之人中,以幼童居多,俱酒有一些想法,要加强对氐人幼童的同化与教育,若干年后,俱是可用之力。 青氐遗民作为逃难者,没有任何选择权,南郑的客卿大人能赏一碗饭吃,不至于饿毙当场,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俱酒将这些氐人中勇武者选择部分充入各军,老规矩,其家属要特别“优待”,令其有后顾之忧,不敢造次。 分散大部迁徙至南郑、郇阳周边,特别是将这些原本生活在大巴山中的氐人,安置到秦岭一带,打乱再打乱,分散再分散,并与南郑之民一视同仁,试图打造大一统的民众基础。 俱酒将符溪潇养至深宅,优渥对待,作为笼络氐人的一面旗帜,同时也为将来南下进击的一个重要理由。 替人复国,这是多么符合墨家的精神思想啊!这战争妥妥的“义战”啊,想“不义”都不行! 第432章 打出和平 大战结束、和谈既成,俱酒从谷坝城出发,亲自前往白水关和玉垒关进行了一番巡视。 古人的智慧诚不我欺,两大雄关地势险峻,层崖峭壁,虎牙桀立,扪参历进,真真正正是战略要地。 随后俱酒在白水关召开军事会议,将四大主将章蟜、儿良、淳于浩、端木伯御以及南郑长史端木仲敖全部召集起来,对南郑政权迄今为止打得最大的一仗,进行系统总结。 首先,此次用兵,是一次“诛无道”的行动,主要目的是为了解救被青氐压榨迫害的“野人”同胞。 南郑方面始终占据着“救民于水火”的道德高地。 会议期间,一些参加作战的野人青年,还上演了一出跪谢客卿的动人戏码,使全军上下更觉此次作战的正义性与必要性,为自己能参与此次战役而倍感自豪。 其次,此次用兵,是一次大型实战锻炼,是一次磨炼队伍、坚强意志、锻造铁军的重要行动,对南郑军队战斗力和军事素质的提高具有重要意义。 参战的三营队伍,都表现出善打大仗、敢打硬仗、能打胜仗的优异特质。同时涌现出一大批敢打、敢拼,能打、能拼,会打、会拼的战斗集体和战斗英雄。 第三,此次用兵,打出了声威,扩大了地盘,夺取了经济命脉金矿,与白马氐国结为盟友,还获得良马输入的机会,对于南郑政权的快速崛起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和物质基础。 第四,此次用兵,几乎打通了半条“金牛道”,占据了阳平关、白水关、玉垒关、阳安关(无累城)、铁锁关(度洒城)等一系列控制性关口,为将来平定巴蜀做好了稳固铺垫。 第五,此次用兵,基本上没有造成大的兵员损失。部队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中,及时将被解救的“野人”和投降的青氐编入军队,打到最后,各部人马不减反增。 第六条,俱酒没有说出来,但在他心里认为,此次用兵青氐,与后世的抗美援朝战争有着异曲同工之效。 这是一场立国之战、立威之战、立军之战,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至少对陇蜀边界的各类少数民族形成了强悍的震慑,为南郑腹地的和平发展争取了三到五年的、难得的和平建设环境。 与此同时,端木仲敖也汇报了南郑方面的工作,卡在金牛道与祁山道上的阳平关已经修筑完成,定军山军事堡垒业已建立,一举控制了由秦入蜀的咽喉地带,同时保证了南郑政权的西部安全。 找矿工作取得积极进展,铜矿已经开始了初采,并取得了部分样品。铜在战国时代也具有货币属性,是不可多得的战略资源; 铁矿按照《管子》书中的办法,也找到了几处矿山,正在进行试掘工作。 接下来,俱酒重点进行了奖赏和祭奠,重点是激励军心,保持军威,传承通过打仗取得的军队优秀基因。 俱酒命令在白水关后的山巅修筑英灵碑,并亲自主持了奠基仪式,举行了隆重的祭奠死难烈士仪式。 俱酒亲自酹酒三爵,作了长篇祭文,读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涕泗横流,在战国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大大收买了一波人心。 同时下令南郑长史端木仲敖,对死难烈士家属进行优厚抚恤,对其家人给予增加授田、免役免粮若干年等不同的奖赏,并形成制度,长期执行。 为了表彰这些英勇参战的士卒,俱酒参照后世部队记功制度,正式建立嘉奖、三等功、二等功、一等功、特等功以及荣誉称号六级记功体制,分为集体和个人。 记功制度与军功爵制度不同,一支部队、一个军卒,在不同的战斗中立功,可以多次记功。类似记三等功n次,二等功n次等等。 而军功爵制度则是累升体系,需要不断地升级。 显然以现在南郑这点小地盘来讲,实施全民军功爵制度的条件还不太成熟。 俱酒的计划是,拼下巴蜀之后再结合实际建立一整套军功爵制度。 对立功受奖的军卒,由长史伯御,组织村社父老,敲锣打鼓,十字批红,对其家属进行表彰。 并根据立功等级不同,分别给予授田、赐钱、免贡赋、免徭役若干年等不同的奖励,使战士的社会地位得到极大提升。 此战,根据各营表现,授予勇夺玉垒关、白水关两大关口,并协助儿良击退白氐马队的“蟜字营”记集体一等功一次;主将章蟜记个人二等功一次; 授予勇夺金矿、打下谷坝城、协防白水关的“良字营”记集体二等功一次,主将儿良记个人二等功一次;副将端木伯御记个人三等功一次; 授予率领水师攻下无累城的“浩字营”记集体二等功一次,主将淳于浩记个人三等功一次。 对这两位复姓的将领,俱酒给予的奖励稍逊色于其他人,这也算是对二人设局欺瞒羊图,私自出战无累城行为的一种警醒。 对负责后勤辎重补给工作、以及负责金矿后续开采与冶炼的羊图记个人二等功一次。 对在后方研制出腰张弩、蹶张弩以及三棱箭镞,并且实现了弩机标准化生产的田系墨匠团队,记集体二等功; 对研发出香水,并取得较高市场收益的女墨匠团休,记集体二等功; 对其他人等也给予了不同的封赏,反正有金矿在手,南郑政权一时不差钱。 俱酒又对各部的军制和驻防地进行了调整。 以军事主管的名字命名为部队的名字,起源于曾国藩的湘军“勇营”体制,成熟于李鸿章的“淮军”。 这种命名方式,有助于军事主官对部队的绝对领导力,也更容易增加部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经过此战,各部的人马都有了大幅增长,以“营”来命名肯定是不匹配的。 当年淮军迅速发展后,仍坚持以军事主管名字命名部队,但直接由“营”升“军”。 比如刘铭传的“铭字营”,直接升格为“铭军”。但这个军也是有水分的,并没有达到一军的人马,这个“军”算是“部队”的意思。 战国时代,大国诸侯才三军,俱酒要是建立数个军,就太不低调了,所以俱酒本着低调发展的原则,进行了各营的调整与规范。 第433章 白水改编 命令:章蟜率领二千人驻守白水关和玉垒关,其常备兵力保持在二千人左右。 以六百余人为一营,分别命名为“蟜字一营”、“蟜字二营”、“蟜字三营”。 这就是俱酒的权宜之计,各部仍然保持营的叫法,但其实已经达到了后世团的人员规模,而且继续保持用军事主官的名字命名部队,保持了全军持续的领导力和凝聚力。 养常备军还是比较费钱的,保持二千常备军,守护两大重要关口,巡防陇蜀交界一大片地盘,章蟜的压力不可谓不小。 解决的办法是,向陇右地区进行部分移民,退出现身役的部分士兵也安置在此,在玉垒关和白水关腹背处建立“军屯制”。 这些人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既能通过生产为前军提供部分给养,也能寓兵于民,实现军事、行政、生产三者合一。 命令:儿良率二千常备军,编为“良字一营”、“良字二营”、“良字三营”,驻守度洒城、谷坝城,占据大巴山中的战略核心地带,可以起到一方有事,快速来援的效果。 对原氐人控制地区不断掺沙子,以行政强制加优惠条件,令部分氐人移民至南郑和安康两大盆地,同时以一部分“野人”、南郑移民和退役士兵就地安置,对该地区填实补充,也实行“军屯制”。 命令:羊图组建新的“图字营”,常备军一千二百人,分为“图字一营”和“图字二营”,驻守无累城,主要职责就是负责金矿的开采和冶炼。 命令:淳于浩部分为“浩字一营”和“浩字二营”。 “浩字一营”常驻无累城,负责嘉陵水道的防守、金矿运输以及作战行动。鉴于嘉陵水道的复杂情况,主要以小型战舰为主。 同时此营人马与羊图的两营人马互为补充,无累城附近也集聚了三营人马,共二千余人,共同负责金矿安全以及防范陇右的白马氐国任务。 “浩字二营”驻扎南郑郊外的汉水之滨,研究中大型战船,主要任务是防守沿汉水东进的外来势力。 命令:端木伯御组建“御字营”,以骑兵部队训练为主。由伯御带来的战马、白马氐国进贡的马匹,以及此战中缴获的马匹为组成马队。 初始阶段骑士三百,后续根据马匹数量的增减逐步扩展。 “御字营”做为俱酒的秘密武器,当前主要任务是练兵,是为了下一步突入成都平原时做准备,到时候打一场令敌人措手不及的闪击战。 目前阳平关已经建好,此关是穿越秦岭的陈仓道和穿越巴山的金牛道的交汇之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俱酒便命“御字营”驻守此处,把守阳平关和不远处的定军山。 伯御也有了自己名字命名的部队,欢喜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命令:远在郇阳的吴耕部扩充为“耕字一营”和“耕字二营”,共一千五百余人。 当前安康城已初具规模,于是命令吴耕率一营驻扎新城,留一营驻守郇阳城。 同时在辖区实行“军屯制”,到战时能够迅速拉起一支部队,做到全民皆兵。 安康盆地的面积要小,站在安康城中,秦岭和大巴山举目可见,在此筑城,死死扼住汉水交通要道,将南郑盆地的东大门牢牢把紧,确保南郑盆地有一个和平的发展环境。 命令:新成立“亲兵营”,人数暂定为五百人,由聂政任主将,怀木、索卢参为副将,主要职责就是负责俱酒的安全。现在进入了高速发展阶段,必须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 当年收聂政的时候,曾经给人家吹过牛,要让他建功立业,总不能让这位战国名人一直当自己的保镖吧。且慢慢给安排一些任务,逐步建立威望与功绩。 对丁季的“季字营”暂不作调整,其实他的人马也超过了千人。但由于丁季负责南郑城防,为了保证统一指挥,暂不分营建置,算是一个加强营。 至此,南郑政权初步形成了“常备军+军屯制”的军事体制结构。 常备军共“八部十五营”,总兵力约一万人。其中水师一部两营,骑兵一部一营,步兵六部十二营。 一、章蟜部,下辖“蟜字三营”,两千余兵力; 二、儿良部,下辖“良字三营”,两千余兵力; 三、吴耕部,下辖“耕字两营”,一千五百余兵力; 四、淳于浩部,下辖“浩字两营”,水师,战船若干,一千二百余兵力; 五、羊图部,下连“图字两营”,一千二百余兵力; 六、丁季部,下辖“季字营”,一千二百余兵力 七、端木伯御部,下辖“御字营”,三百人马。 八、聂政部,下辖亲军营,五百余兵力。 战国后期打仗基本上全民皆兵,养着一批常备军非常考验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 强如魏武卒者,也只有五万常备军。但后期魏国经济不给力,再加上数战数败,武卒这种体制再也没有复建起来。 和平时期保持一万常备军的兵力,再加上驻军之处均是战略要地,易守难攻,足可以保证整个南郑政权的安全。 既然是常备军,就必须走精兵之路。 一方面,对入营士卒严格考核,基本参照吴起制定的魏武卒标准来建军,毕竟吴起哥哥可是将兵书毫无保留地送给了俱酒。 另一方面,强化装备武装。加强铁矿的试掘试产工作,利用炒钢法等提高钢铁产能与硬度,尽快将兵器全部更新为铁制兵器,并试制一批铁制盔甲兜鍪。 同时加大同白马氐人的贸易力度,大量采购动物皮毛和筋腱等物,用以制造皮甲和弓弩。 在装备方面,进攻型的武器是战斗力,全面型的防守也是战斗力。 白水关会议,总结了伐氐之战的经验和教训,对军制进行了系统性再造,势必在俱酒的崛起过程中留下重要的印迹,南郑史官将这次会议称为“白水改编”。 俱酒凯旋回到南郑,开始了新一轮的闷声发展。 第434章 吴起变法 就在俱酒埋头种田的时候,吴起也完成了他在宛郡的镀金之旅,收复三座失城,抢回十条楼船,救回二万俘虏。 兵锋到处,魏、韩闻起名而退避,被俱酒打了的耳光又被吴起还了回去。 加上吴起对俱酒情况的如实禀报,以及促进俱酒归楚过程中的不懈努力,令楚王熊疑对吴起的忠心深信不疑。 吴起是真的对楚王忠心耿耿? 还是利用楚王的人格特点,以退为进,为俱酒安全入楚、并争取到数年的发展时间? 这是吴起的政治幼稚?还是政治智慧? 这一点,已沉入历史的长河之中不得而知。 总之兄弟二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吴起入郢都而为令尹,俱酒入郇阳而始种田。 楚王熊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兵家大佬吴起,但吴起给他端上来的却是改革整个楚国社会的大餐。 楚王与吴起彻夜不眠,抵足长谈,君臣相遇,风虎云龙。 楚国地广人众,在战国七雄中举足轻重。 但由于政治腐败,经济落后,国力一直萎靡不振。 楚王熊疑继位后,连续遭到魏、赵、韩、齐、越等国的轮番进攻,整个楚国疲于应付,极其窘迫。 楚王深深知道人才的重要性,于是根据吴起在魏国的窘境,不断撬魏国的墙脚,终于把吴起挖了过来。 没想到的是,吴起居然还将近年来名声鹊起的“兵家新星”也给带到楚国来了。 虽然暂时避居郇阳,但楚王有信心待这小子归心,毕竟晋国若想再发展起来,太特么难了。 吴起分析了楚国的弊端所在,主要集中在两点之上,即“大臣太重”与“封君太众”,其改革方案主要围绕这两大弊端,在废除贵族特权的同时,又削弱大臣威权。 其一:明法审令,即实行法治。这都是抄的魏国李悝变法的作业,历史上吴起在楚国变法是抄李悝,商鞅在秦国变法也是抄李悝。 实行法治,那就是要“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这是为打击贵族和大臣立规矩,同时加强楚王的中央集权。 其二:破横散纵,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这一项的主要目的,就是不让纵横家前来楚国游说,扰乱楚国的发展思想。 通过此举,进一步统一朝野思想,控制社会舆论,一心一意谋发展,心无旁骛抓落实。 其三:减爵禄。即废除贵族世卿世禄制度,主要是瞄准封君和贵族。 楚国的腐败与有庞大的世袭体系不无关系。贵族子子孙孙为贵族,贫民世世代代为贫民,整个社会死水一潭,万马齐喑。 而且大量土地及其上的人民被封给贵族,致使国家税收锐减。 打仗的时候,国家的主要兵源来自贵族的封地,如果这些贵族不配合,连征兵也完不成。 吴起提出的“减爵禄”,就是对无功劳的贵族及其后代,实行“均其爵、平其禄”政策。封君子孙三代之后,国家就要收回赐给他的爵禄封地。 然后对立有军功和其他有功人员,则授予爵禄,提高将士和新兴势力的积极性。 这一项,严重触犯了楚国贵族的既得利益,造成了贵族与吴起之间的尖锐对立,这也是吴起变法最终失败的根本原因。 其四,整吏治。这就是主要瞄准了大臣,禁止大臣结党营私,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大力整顿吏治、廓清吏治。 要求官吏公私分明,言行端正,还得有奉献精神。 说到底,就是进一步强化楚王的中央集权,打击地方势力尾大不掉,推行变法的主张。 其五,强兵。这是吴起的老本行,对于练兵老吴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别忘了这个时候吊打天下的魏武卒就是老吴一手训练出来的。 但之所以要把其他几条放在前边,是因为上述几条是前提,只有通过打击贵族大臣豪民的利益,才能增加国家财政收入,进而训练像魏武卒那样的精兵。 楚王听了吴起的计划,兴奋到不能自已,一个富国强兵的蓝图就描绘在了眼前,楚王坚定支持吴起挥笔作画、大展宏图。 有了楚王的支持,吴起大刀阔斧地铺开了改革措施,将一大批超过三代的贵族之家削去爵位,收回封地,废除特权。同时也将楚国的贵族势力得罪得死死的,为日后变法失败埋下了祸根。 眼见在令尹吴起的治理下,楚国逐渐显现国富国强兵的蓬勃景象,楚王熊疑打心眼里高兴,同时,久藏在楚王心中的一块心病,也该了结了。 在战国时代,诸侯国新老交替之际,总少不了野心勃勃的王子、公子跳出来抢班夺权,成功了则权倾国中,失败了则流亡列国。 楚国也不例外。 楚王熊疑在继位过程中,也遭遇一位强有力的挑战者——王子定。 王子定在争夺王位的过程中失败了,于是他出奔列国,无时无刻不在图谋复国。 而诸侯国也巴不得能找这样一个借口,从中渔利。 于是以三晋魏、赵、韩为主力,有时也捎带上郑国,不断以护送王子定回楚为理由,在楚国边境骚扰。 楚国与三晋、特别是魏韩两国,先后在桑丘、武阳、负黍、大梁、榆关等地爆发战争,楚军总是胜少负多,形势十分不利。 在这一过程中,在魏国与韩国的策划下,早已被楚国灭了近百年的陈国,宣布复国,并将王子定接到了陈国。 另外还有一个楚国的附庸蔡国,也公然和楚国翻脸,表示支持王子定。 蔡国也是一个倒霉蛋国家,同时也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历史上先后多次被灭国,又多次复国。于是出现了“五蔡”的现象。 即蔡国每被灭一次,就换一个地方复国,仍然以蔡命名,五蔡分别为上蔡、新蔡、下蔡、高蔡、望蔡。 目前这个高蔡国,其实是楚国为了邀买人心,立蔡国后人建立的附庸。 没想到的是,陈国这只小强不仅顽强地宣布复国,而且把楚国所立的高蔡国也拐带坏了,组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联盟。 历史上陈蔡两国关系的确非常好,有着天然的亲近性,所以陈蔡结盟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最最不能忍的是,陈、蔡这两只小强,居然把王子定迎到国中,摆明了要和楚王唱对台戏。 楚王作为一代明君,焉能不知这背后是其他诸侯国在捣鬼,尤其是魏国和韩国。 但楚王之前在对三晋作战中被打出阴影了,目前变法初期,并不想和三晋直接开打。 于是楚王召来吴起,命其拿陈、蔡这两只小强练练手,顺便将王子定这个隐患的火苗给掐灭了。 吴起闻言,知道这是楚王在检验自己变法的成色,遂满口应允:“此事易耳,臣即刻兴兵,平陈蔡而擒王子定,交由大王处置。” 楚王熊疑沉默了半晌,说道:“不谷不欲见此逆贼!” 吴起心领神会,高声应诺。 第435章 灭陈破蔡 陈、蔡这两个小国敢捋楚国的虎须,绝对有背后势力在支持。 在春秋时期,这些夹在晋、楚两大国中间的袖珍国家,一向是“墙头草、随风倒”,楚来服楚,晋来服晋,在大国的夹缝中间求生存。 进入战国时代,晋国不复存在,但三晋与楚仍然明争暗斗,只不过由晋变成了韩、赵、魏。 但还应该注意,此时的齐国已经完成了“田氏代齐”,田齐的祖先也是来自陈国,陈国复国的背后,有没有齐国的影子,也值得思量。 吴起明白,此战的核心是干掉对楚王王位有绝对威胁的王子定,而不仅仅是收复陈、蔡故地这么简单。 吴起看着舆图一阵琢磨,蔡国居南,陈国居北,都是楚国嘴边的肉,不够一口嚼的。 但陈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王子定迎到国中呢,这不是摆明了送死吗? 嗯,不对,这绝对是个圈套! 陈国复国、王子定居陈,都是要引诱楚国入坑的诱饵,背后有人在下一盘大棋啊。 吴起一边整军备战,一边向陈、蔡周边广派斥侯,打探消息。 不打探而已,一打探吓了一跳,不仅仅是老东家魏国在后面主导,韩国跟着参与,而且齐国军队居然也秘密潜伏在陈国周边,三家集中了六万军队,张着大嘴等着楚军来送人头。 吴起心中冷笑,给吴某人挖坑,你们还嫩了点。 陈蔡两国所居处地势平坦,非常适宜纵深作战。魏、韩、齐三国以王子定为诱饵,形成较大的一个包围圈。 一旦楚国出兵围攻陈、蔡两国,那么三国能在很快时间内对楚军形成反包围,实现关门打狗的战略。 吴起作为兵家大拿,对魏、韩、齐三国的战略意图洞若观火。 吴起想起了俱酒在攻取合伯、武阳二邑时使用过的调虎离山之计,嗯,这次就抄抄小老弟的作业吧。 吴起派出两支佯攻部队,分别攻击韩国和齐国的边境城镇,意图调取韩、齐两国回师救援,然后主力部队一举而下陈、蔡。 能不能将韩、齐军队调走,就看佯攻部队打得好不好,既要将对手打疼,攻其所必救;又要能伺机全身而退,坚守佯攻的定位。 一切部署停当,各军立即开始了行动,吴起坚守中军,准备硬刚一下自己的老东家魏国。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齐国。吴起的一支军队杀入齐国境内,攻略了三座边境小城。 关键楚军并不驻守,而是烧杀抢掠一番之后,一把火烧为白地,然后迅速撤退。 齐国为了紧急救火,命令驻扎在陈、蔡两国周边设伏的齐军,迅速返回齐楚边境。 韩国这边,自从吴起夺回叶、合伯、武阳等三邑后,襄城已经成为韩国版图的一块突出部,成为楚军的首要围攻目标。 楚军再次派出舟师部队,溯汝水而上,将襄城紧紧围住,摆出一副要攻城的架势。 同时为了防止上次楼船搁浅的故事重演,楚军一部还突出至汝水上游,对韩国首都阳翟形成了威胁,韩侯急调陈国附近大军东归。 至此,三国大军,撤走了两家,吴起的“调虎离山”之计已见成效。 蔡国本来在陈国的南边,但吴起北上,却跳过蔡国而不顾,直扑陈国国都陈城。 一者蔡国这种小毛毛虫根本入不了吴起的法眼;二者吴起的目标是王子定。 三家联军撤了两家,但魏国的军队仍然坚定地固守在自己的阵地里,这样,同样是由吴起训练的两支部队在沙场上终于碰面了。 吴起抵达陈城,立即利用优势兵力,将陈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魏军失去了韩、齐联军的助阵,包围之势已经变为对战之势。 吴起的大名魏军中人人皆知,尽管这些士卒不一定是吴起西河的老部下,但吴起治军的方法,以及其创立的“武卒”制度却深深影响着魏国的军队。 吴起深知魏武卒训练有素,弓强弩硬,射程更远,遂不到一箭之地,就下令全军停步。 同样,对面的魏将也命令军队及早驻足,因为他知道,对面也是一支用同样理念训练出来的军队。 果然,第一轮试探性放箭,都没有触及对方的皮毛。 双方的阵型、阵法也是一样的,同样高盾兵在前,长戈兵居中,弓箭手在后。 几轮射箭不见效果后,同样身披三重之甲的重装步兵开始面对面的冲锋,两支打法相同的军队开始了短兵相接。 每伍、每什、每屯的作战单位一模一样,摆出的阵型一模一样,进攻的策略一模一样。 这样的仗打起来很难受,就好像在和一个自己的影子搏斗一般,总想迅速干掉对方,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魏军的阵法是吴起独创的,一直保留到现在。楚军的阵法也是吴起所创,但贵在更加多变。 吴起一看场这种胶着的态势,立即挥舞旗令,迅速变换阵形。 对自己一手创建的这些阵形,吴起既知道其厉害之处,也知道其薄弱之处。 经过调整后的阵型,找准了魏军的破绽,迅速占据了主动权,将魏军的军阵冲得七零八落。 关键时刻,吴起亲自操戈上阵:“吴起在此!” 老吴的名头还是真够响亮,魏军听闻军神吴起亲自上阵,顿时军心大乱,溃败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来。 楚军追出五里之地后,吴起下令停止追击,毕竟此行的目的是陈、蔡故地以及王子定,现在还不到报复魏国的时候。 威风凛凛的吴起挟战胜之余威来到陈城之下,发动楚军展开声势浩大的攻城战。 陈国是早已灭亡了近百年的诸侯国,即使当年全盛时期,管辖地域也不超过后世一个地级市大小,哪里经得起天下大国楚国的稍一折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陈城拿下。 陈国的复国之旅戛然而止,从此彻彻底底消失在战国的版图上。 与此同时,传檄高蔡国。这个高蔡国本来是楚王灭掉蔡国后,设立了附庸国,一时鬼迷心窍,跟着陈国一起瞎捣乱。 现在北边的陈国已经又一次灭国了,高蔡国完完全全变成了楚国的腹地,还硬顶着这个名头有毛用啊。 吴起将陈国、蔡国两位国君押赴郢都,交由楚王处置。 同时楚王的心腹大患——王子定,也在陈城束手就擒。 王子定见识了吴起的手段,他慨叹一声: “将军入楚,定无望矣!” 当今楚王熊疑有吴起这样的人才辅佐,作为流亡王子,熊定再也没有机会了。 吴起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王子定,传首郢都。 陈、蔡两国的国君要押赴郢都,而王子定却不能,因为楚王明确说了,不想见到他的这位弟弟。 怎么能让楚王背上杀弟这样的恶名呢?这事咱老吴来干就得了,反正这辈子黑锅背得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口。 吴起杀掉了王子定,彻底了结了楚王这些年来的一块心病,同时也进一步稳固了吴起在楚国的地位。 第436章 百越女子 夺回了陈蔡故地,干掉了王子定,吴起立下大功。紧接着,楚王又向吴起下达了南平百越的王令。 百越,对南方沿海一带古越部族的泛称,因这些古越部族众多,故谓之为“百越”。 百越作为开化程度较低的民族,经常下山抢劫楚国的农民,严重时,甚至发展到攻取城池。 历代以来,楚国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是疲于应付。 楚王派吴起前去处理百越事务,也是对吴起内政军事能力的一种综合检验,毕竟和这些少数民族打交道,比单纯行军打仗要复杂得多。 吴起抵达百越与楚国接壤地区,进行了深入走访和研究,终于制定出了“剿抚并用、恩威并施”的治理百越方针。 通过几场硬仗,将百越中的几个刺头部落打得落花流水,为楚军立威; 利用百越诸部之间的部族矛盾,挑拨离间,拉拢一批,分化一批,打击一批。 经过吴起一段时间的经略治理,楚国的治理范围扩展到了洞庭、苍梧一线,楚与百越之间的关系得到了合理疏解,边患大减。少了百越的牵扯,楚国中枢就能集中力量推行变法。 吴起在平百越的过程中,长期操劳过度,加之南方多瘴疠之气,吴起一病不起。 军中都是一些大老粗,一个个毛手毛脚的,怎么能伺候得了吴起呢? 于是副将们就与当地百越部族商量,意图找一个女子来专门服侍吴起。 部族很快选出一名美女,阙姓,因雨天出生,闺名唤做丝雨,年方一十五岁。 此女不仅貌美,而且手脚麻利、性情温和,还略通草药医理,照顾病中的吴起再合适不过了。 阙丝雨一见吴起的症状,就知道他是中了南方的瘴疠之气,虽无大碍,但需要精心调养。 阙丝雨亲自爬山越岭,为吴起采来草药煎服,做好日常饮食起居的精心照顾,使吴起的身体一点点好转起来。 如果不是因病躺下这段时光,吴起还得忙得像个陀螺团团转。吴起觉得,卧榻南方的这一段日子,是他这一生中最惬意与慵懒的时光。 吴起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开始有一点怀旧,想想自己这一辈子,少时求学,壮岁从军,辗转数国,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卿相梦”。 而目前这个女子,像极了自己少年春心萌发时,在卫国淇水之滨一见倾心的那位姑娘。 人生已经过了多半截了,自己的事业也算有成了,是时候考虑一下个人的问题了。 吴起动心了。 在接下来相处的日子里,吴起对阙丝雨也是关爱有加,还教他识字、绘画、下棋、调筝,露出了军神少有的柔情一面。 阙丝雨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吴起这种战功卓着的英雄人物,那崇拜得不要不要的,很快就陷入了爱河而不能自拔。 不一日,吴起终于恢复如初,他和阙丝雨的感情也更加稳固了。 吴起还要带兵巡视楚蜀接壤处的军务,带着阙丝雨显然不合适也不方便。于是吴起便委托地方官吏,代为照顾阙丝雨,待自己忙完这一阵儿之后,就将阙丝雨接回郢都,双宿双飞。 楚国郢都,被吴起削去爵禄的楚国贵族们,一窝蜂地跑到太子熊臧府中哭诉。 太子熊臧,时刻关注着楚国变法的进程,并利用变法所带来的不同效应,增强自己的凝聚力。 吴起的减爵禄政策,使贵族的爵位与待遇,连传三代之后就会被取消,这可捅了这帮贵族的马蜂窝,确确实实地损害了整个贵族阶层的既得利益。 楚国的世卿制度,那是一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的游戏规则,损害这一套体制的人,老贵族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然而当今楚王高度信任吴起,大力支持吴起变法,令这些老贵族们干瞪眼没办法,于是他们将目光盯上了太子熊臧。 按照诸侯的礼制与游戏规则,下一任楚王就是这位熊臧。既然投资不了当下,那我们就投资未来。 熊臧对吴起变法不置可否,对老贵族的哭诉也洗耳倾听。 在楚王看来,太子至少不反对变法;在老贵族看来,太子至少不喜欢变法。 熊臧就利用这种模糊的态度,在自己周围集聚起一大批支持者,形成了自己一系的班底和拥趸。 楚国老贵族势力太大了,在整个社会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同样他们也在吴起身边安插着耳目。 吴起病倒的消息甫一传回,老贵族们鼓噪叫好,甚至在家中利用巫术,木制小人,写上吴起名字,日夜诅咒。 但吴起毕竟是行伍出身,而且在西河时,他经常是身先士卒,和士兵们一起操练、一起作战,身体倍儿棒。不多久就恢复如初了。 老贵族们失望透顶了,同时他们也知道是一个百越女子救了吴起一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天,垂头丧气的老贵族们又继续在太子府中哭天抹泪、争取同情。 太子熊臧彬彬有礼,对这些已被削爵或都即将被削爵的贵族恭敬有加,好一副人主之相。 这帮老贵族像怨妇一样,除了天天吐槽吴起,天天诅咒吴起,几乎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这时一人将吴起得病,结果被百越女子所救的事情聊了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熊臧敏感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重要信息。 太子道:“父王宫中尽是一些粗脂俗粉,少有佳丽,二三子既为楚臣,当解王上之忧啊!” 众人一听,呃,太子你这说话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太子诡秘地一笑,不再言语。 平夜君也面临着被吴起削爵禄的风险,对吴起恨之入骨。太子的话,别人没听进去,但平夜君却从中听出了端倪。 一条计谋油然而生。 第437章 红颜无计 阙丝雨终于等来了接她去郢都的车马。 车辆雕琢豪华、铺设奢靡,马匹神峻逸扬、衔辔华美,士兵奋武扬威、威风显赫,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两个女仆。 但吴起没来,来人手持将令,言道令尹大人有急事已先回郢都,着这一队人马来迎接阙娘子入都。 百越族人也都大感欣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国令尹,居然这么看中咱们百越人的闺女,这是阖族之福啊。 可以想象,阙丝雨得宠于吴起,楚国对百越的态度,将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会变得更加务实而温和。 阙丝雨有着天下少女都有的心思,她的意中人绝对是这个时代的盖世英雄,这一天终于铺锦列绣地来娶她。 阙丝雨猜中了前头,可是她猜不着这结局。 平夜君明白吴起变法最大的驱动源来自楚王,只要楚王始终坚定不移地支持吴起,他们这些老贵族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干掉楚王吧? 想要包括自己在内的贵族阶层利益不受损,就必须停止吴起这操蛋的变法;想要吴起不这么操蛋,就必须让楚王不再支持吴起,或者吴起不再信任楚王。 平夜君的谋划是:要以阙丝雨为筹码,离间楚王与吴起之间鱼水般的明君贤臣关系。 阙丝雨貌美如花,而楚王宫中乏人。 如果将阙丝雨献给楚王,楚王欣然纳入后宫,则必然引起吴起的怨怼,成功离间楚王与吴起之间的关系; 如果楚王看不上这女子,那就当个好人,只当替吴起把心上人接到郢都来了,到时候再赠送豪宅一套,财宝若干当作贺礼,只当是对吴起交好的手段。 然而历史就是这么丝滑地按着平夜君的设计前进,为国操劳已久的楚王熊疑,在任命吴起为令尹后,一时政通人和、战无不胜,北灭陈蔡,南平百越,楚王的身心松弛了下来,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松了松劲。 就在这关键节点,平夜君向楚王晋献了一位百越美女,楚王一见大喜,封为阙姬,藏入深宫之中,尽情享乐去了。 阙丝雨作为一名弱女子,根本搞不清是什么状况,就稀里糊涂地被楚王纳入后宫。 那个时代的女子地位低贱,说打就打,说杀就杀,说送人就送人,阙丝雨只能暗自抹泪,她甚至以为是吴起把自己献给了楚王,这层误会就更深了。 有一个成语叫“美人笑躄”,躄,瘸子的意思。成语讲的就是赵国的平原君,其小妾嘲笑一位瘸子,瘸子感觉受了侮辱,请求平原君杀掉爱妾。 平原君当时没答应,感觉这太离谱了。 随后平原君的门客陆续离开了其府上,平原君探问其故,原来门客们通过这件事,都认为平原君看重女色,轻薄贤士。 为了笼络人心,于是平原君杀掉了当时笑躄之妾,门客们听闻后才陆陆续续回来。 这是史记中真实记载的故事,可见当时女子地位之低下,阙丝雨的忧伤不是没有道理的。 与此同时,已经爵位升了一级的叶公,收到了一封来自遥远郇阳信札。 叶公沈龙沈战野,由于在促进吴起和俱酒归楚过程中的出色发挥,不仅成功免罪,而且还获得了楚王晋爵厚赏,继续回到叶邑当他的地主老财,算是堪堪躲过了一劫。 信札是俱酒写来的,信中表达了对叶公的深重感激之情,说自己“三年必死”的伤势,在郇阳这旮旯却发生了积极的变化,身体一天天康健起来,这全都是拜叶公所赐,叶公你老人家简单就是我的重生爹娘、再造父母啊! 叶公看了很惬意,爽得哈哈大笑,郇阳君太特么逗了。 信中笔锋一转,提到当初叶公曾许俱酒三事。这其实是当时释放叶公的条件,俱酒很婉转地提醒叶公,你可还有未兑现的承诺哦! 今有一事相求,那就是要求叶公发挥其在楚国庞大的影响力,确保吴起不死。 随信札所附的,还有沉甸甸的黄金若干,这东西现在俱酒不缺。 叶公合上札册,陷入深思。 对于吴起搞的这些劳什子变法,叶公作为老贵族的一员,绝对是深恶痛绝的。 但和那些老贵族相比,叶公反应不太激烈。 其主要原因是,叶公这次是因功新封。所以,他的家族还可以吃这份荫封之福三世之久。 也就是说,他的儿子、孙子都还可以继续做叶邑的土皇帝,继续稳稳当当地当“叶公” 而那些老贵族就惨了,他们要么已经过了三世,直接被剥夺了爵位和封地;要么已经是第三世,下一代就马上享受不到楚国政府的优渥待遇了,那他们能不着急?能不切齿痛恨吗? 吴起的这份改革方案有着积极的历史意义,它打开了上下层之间的通道。 底层人士可以通过立功进入上层,成为贵族。贵族不能一辈子吃老本,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享受终生。 进一步刺激老贵族的子孙们,通过不断立功来巩固家族的荣誉与层级。 叶公沈战野认为俱酒这位少年的眼光非常毒,他已经看到了吴起的下场会很惨,所以来札相求,确保吴起不死。 叶公当初是答应过俱酒三事,但这件事,恐怕不太好办。 作为老贵族的一员,叶公已经通过秘密渠道了解到了平夜君的算计,特别是楚王欣然接受阙姬,这件事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所有老贵族都在等着看笑话,看看吴起怎样来处理这起有着“夺妻之恨”性质的事件。 此事不仅将吴起置于尴尬地位,也令不知就里的楚王熊疑,背上了“夺臣之妾”的恶名,老贵族们何止是恶毒,简直是恶毒! 他们期待着君臣反目,期待着吴起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们甚至看到了失去的封地与爵位,已经一股脑儿全回来了。 当夜,叶公在地上转了数百个圈,琢磨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最终,叶公决定不违前约,出手提醒吴起一下,但事情究竟走向哪个方向,也不是叶公所能决定的。 第438章 叶公来信 之前我们说吴起有三个性格缺陷:不讲政治、招黑体质、恃才傲物。 但一分为二地看,这三点所谓的缺陷,同时也折射出吴起鲜明的性格特点。 不讲政治:正是其刚正不阿、忠心直谏的体现; 招黑体质:不是每个人都容易招黑的,一个人招不招黑,要看你有没有被黑的价值。 吴起招黑,说明其引人侧目、动人蛋糕、为人所嫉,这正是他大刀阔斧改革、不计后果、勇往直前的体现。 恃才傲物:说明其确实有才,确实有傲物的资本。没才还傲物,那叫志大才疏。 后世曹操曾评论吴起: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三晋不敢南谋。这就叫有才! 除去上述三点外,吴起还有两个特点: 一是追求成功,强烈地追求成功。这一点就不多说了。他曾豪言:“不为卿相,不复入卫”,但吹过的牛,都实现了。 二是不耍阴谋,讲阳谋不耍阴谋。这一点值得好好说说。 从用兵来看,吴起兵法确实相对比较方正,吴子兵法中《图国》、《料敌》、《治兵》、《论将》、《应变》、《励士》六篇,都是关于军队建设的基础性理论,谋略的部分不能说没有,但是很少。 从吴起的人生经历来看,在鲁国为小人所谗,所谓“鲁人或恶之”;在魏国被公叔痤算计;在楚国,老贵族不敢公开与吴起对阵,只敢利用楚王的葬礼而袭击吴起。 这都说明,吴起是一个坦荡磊落,不耍阴谋的人。 但是,不耍阴谋的人,常常被阴谋所算计。 吴起巡边之后,因国事繁忙,真的是直接返回郢都,同时派人去百越接阙丝雨。 吴起的亲兵手持信物来到百越,听闻阙丝雨已经被人接走,大吃一惊。 更加蹊跷的是,当初吴起委托照料阙丝雨的地方官吏,也于日前死于不明原因的怪疾。 究竟是谁接走了阙丝雨,一时成谜。 亲兵立即动用官方驿道,人歇马不歇,连夜纵马狂奔、乘舟渡水,终于在令尹吴起进入郢都之前赶了上来,将百越方面的消息告诉了吴起。 吴起一听大吃一惊,自己在楚国强硬推动改革,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吴起从来没有怕过。 这些年来吴起敢于刚直不阿,大破大立,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没有软肋。 但这一次不同,对手竟然能够如此快、如此精准地找准自己的软肋,可见自己在楚国所处环境之恶劣。 对手的手段非常老道,将地方官吏杀人灭口,使阙丝雨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天下之大,该到去哪里寻找? 吴起心情复杂,沉默无语。对手掠走阙丝雨,无外乎想以此为要挟,阻止改革步伐的推进。 若在以往,吴起对这些伎俩一定会嗤之以鼻,这些年来,背着“母丧不归、杀妻求将”的恶名,对个中隐忧,吴起没有解释过;对舆论的抹黑攻击,吴起没有惧怕过;刀头舔血,吴起视之如家常便饭;宵小攻击,吴起不屑一顾。 但时移势易,阙丝雨,这个百越小女子,让吴起坚如磐石的心,痛了一下。 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 一瞬间,吴起感觉血涌上头,想要为了这个小女子,血洗对手,屠尽贵族,就算举国为敌,又又如何! 亲兵咬牙切齿地说道:“令尹,请下令,臣举国搜捕,定要找到阙娘子,揪出背后作祟之鬼。” 亲兵的话反而提醒了吴起,对手就是想看我这样,看我手足无措、看我六神无主、看我方寸大乱、看我暴跳如雷、看我一脸的败象! 吴起轻声对亲兵说出八个字:“不动声色,秘密查访。” 然后,面无表情地纵马进入了郢都的城门。 门将高喊:“楚国令尹吴起,远征百越,苦战数年,今,凯旋回朝!” 郢都百姓闻说吴起归来,纷纷拥立街头,观看这一位令暮气沉沉的楚国重新焕发出光彩的人物。 吴起纵马走在队伍前列,满身征尘,一脸肃杀;众亲兵卫队盔明甲亮,马蹄眩目震耳,一行人马意气风发地进入了郢都。 楚王听闻吴起巡边回都,立即铺排盛宴,欢迎令尹得胜归来。 吴起回府洗漱已毕,换了朝服,准备到楚宫参加楚王为他准备的欢迎晚宴。 正当此时,门卫回禀道:“禀令尹,叶公属下,有要事求见。” 叶公?这个人吴起在鲁阳曾与其打过交道,当初他是为义弟俱酒入楚牵线搭桥的人之一,虽然身为贵族,但对吴起改革之事,没有过激的反应。 基于这些原因,吴起决定临时见一见叶公的使者,看有何要事。 叶公的信使早就抵达郢都,天天就在吴起门前候着,就是想第一时间见到吴起,这是叶公临行之前再三叮嘱的。 今天吴起真给面子,拨冗相见,自己终于完成了主君的任务,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吴起看信使表情奇怪,便随口问道:“叶公安否?” 信使道:“县公俱安,唯因要事,命臣在令尹回都之日,务于第一时间求见。” 哦?吴起倒是奇怪了,自己与这位叶邑县公、沈龙沈战野其实没有多深的交情啊,何至于令其急急如此? 信使先是呈上叶公的信札,然后将两个礼盒轻轻放在几上。 吴起扫了一眼礼盒,雕花不错,但漆色陈旧,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便随手拆开泥封,打开竹简。 简上淡淡地写着两句话:“去岁令尹遗龙良木,今已雕琢完毕;今夏嘉禾生于叶邑,特献令尹尝鲜。” 吴起翻过来掉过去,除了这两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再没有别的字迹。 他疑惑地抬起头,叶公是不是去年打仗脑子受伤了,这特么的写的啥呀。老子啥时候给你木头了?再说我一国令尹,还没吃过点好点的大米吗? 吴起打开其中一个礼盒,从中拿出一只木雕小船。木料灿如金丝,闪着尊贵的颜色,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但雕工实在不堪,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船。 吴起再打开另一个礼盒,中间放着一只瓦甑,打开以后,是一甑平淡无奇的米饭,甚至已有点变质。 吴起“啪”的一声合上礼盒,怒目而视信使:“叶公欲消遣吴起不成?” 信使吓得“扑通”一声就趴地上了,口中连称不知,只是奉县公之命面见吴起,别的再也不知。 吴起见信使情形,不像撒谎;更搞不清叶公为什么要给自己写这两句不咸不淡的话,送这两件不尴不尬的礼物。 吴起又怕耽误了楚王的夜宴,遂轻言一声“送客”,然后自顾自地进宫去了。 第439章 覆酒难收 在楚王的夜宴之上,吴起看到了伺候在楚王身边的阙姬,那个让自己曾找到归属感的百越女子——阙丝雨! 阙丝雨面若冰霜,低眉敛目,不时地为楚王斟酒夹菜,看也没看殿下的群臣。 吴起则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自己心爱的女子,成了楚王的姬妾。 太子熊臧将吴起不自然的反应看在眼里,笑眯眯地举爵上前:“恭喜令尹得胜归来,臧敬令尹此爵!” 面对太子的敬酒,吴起口中连称不敢,然后浑浑噩噩地喝下了一大爵酒。 接着,司马、莫敖、左尹、右尹、工尹、玉尹、司徒、市令、新造尹、伊尹、陵尹等一众官员,以及此时在郢都的一众贵族息公、若公、南公、武成公、平夜君、阳城君、射阳君、文坪君、邸阳君等也轮番向吴起敬酒。 这些人中,一些楚国官员是真心敬佩吴起的战绩,真诚而尊敬地向令尹表示敬意。 而一些老贵族,则是存心想将吴起灌醉,更希望他乘醉闹出一点小动静来,最好能出出丑,为楚王所恶,成郢都笑谈! 吴起本来酒量不错,但此刻心情烦闷,机械而木然地应付每一位敬酒者,可以说是来者不拒,很快就将自己灌得醉意朦胧。 酣醉淋漓的吴起脑海里闪过阙丝雨端汤喂药、敬事不暇的画面,想起她习字作画、调筝试歌的模样,忆起她巧笑嫣然、眉黛流波的风姿,一时头痛欲裂、肝心若割。 吴起想不明白,为什么楚王会夺走自己的心上之人?吴起搞不清楚,这究竟是君主的试探还是敲打? 为什么自己想要做一番事业,总是这么难?为什么从卫至鲁、从鲁至魏、从魏至楚,自己的忠心总是被人算计? 吴某堂堂汉子,岂能任人宰割耶? 吴起再次抬起头,双眼充血,目眦欲裂,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攥住青铜酒爵,甚至将酒爵捏得都有些变形了。 一众老贵族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拐了!拐了!拐了啊! 楚王在美人的陪伴下,喝得高兴,开口道: “不谷闻令尹在魏为将,文侯身自布席,夫人捧觞。不谷岂是不明之君,来呀,不谷与爱姬同敬令尹一爵。” 言毕,楚王在阙姬的搀扶下,高举酒爵,竟走下高台,欲敬吴起。 吴起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连忙起身迎上,口中力辞:“臣死罪,安敢当大王如此?” 楚王走近吴起,从近侍托盘中拿起两爵酒,一爵递给阙姬,一爵自己端着,然后宠溺地对阙姬道: “爱姬,随不谷一同敬令尹!” 阙姬看着失态的吴起,寸心如割,五内若焚。 这个初恋的英雄,在自己面前躬身长揖,诚惶诚恐,突然就有了一种心疼的感觉。 尽管阙姬对吴起心存怨恨,但这位善良的女子仍不愿吴起,这个心目中的盖世英雄,为了自己而前程受损、功业不济。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卑微的女子,或许命中注定,或许造化弄人,不值得吴起为自己担心太多。 阙姬握酒爵的手微微一松,爵中之酒倾洒而出。 阙姬故作惊诧,口中惊呼:“可惜!可惜,一爵美酒,竟不能收。” 吴起闻言,心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这,是阙姬在提醒自己:事已至此,覆酒难收! 楚王不以为然,疼爱地对阙姬道:“爱姬何出此言,不谷富有举国,岂惜区区一爵之酒?” 吴起突然觉得阙丝雨跟随楚王,或许会比跟了自己更好一些。 同时他也顿悟了叶公送礼的深刻含义,叶公是在提醒自己:木已成舟,米已成炊,虽心有不甘,但于事无补了! 罢罢罢,吴某或许命中无妻,今后便全心投入国是,不再生非分之想。 吴起高声禀道:“臣谢大王!谢夫人!”然后将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待吴起再次抬起头,一脸醉意竟全然消失,再次恢复了他目光炯炯、极度自信的神采。 吴起是查不到当初从百越接走阙丝雨的是谁,但他却能轻而易举地查到,是谁将阙丝雨进献给了楚王。 平夜君也做好了吴起前来兴师问罪的准备,自己只要将责任全部推给已经死透了的、治理百越的地方官吏即可。 但言:该人为向楚王邀功,进献美人,我平夜君只不过是代为转送,如此云云,即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而且平夜君早已计划好了下一步阴招,只要他吴起敢来兴师问罪,就等于是承认了和阙丝雨之间的关系。 因为阙王姬而对封君兴师问罪,这对我平夜君没什么,这特么的是赤裸裸的对大王不满啊! 这是臣争君姬!谋逆之罪! 吴起啊吴起,你快点来,看老子在大王面前参不死你! 然而,平夜君失算了! 吴起该上朝上朝,该治兵治兵,该巡县巡县,该访田访田,像没事人一样。 平夜君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信息出了问题,要不就是自己的智商出了问题? 如此横刀夺爱,吴大令尹竟然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我特么地怎么就不信了! 平夜君闷闷不乐地去向太子熊臧诉苦,太子一语解开了他心中的疑问 “昔日吴起在鲁,杀妻而求将,岂能为一女而散其志?平夜君何其愚也!” 这下轮到平夜君郁闷了,自己左算计右算计,头发都熬秃了,想出这么一条计谋,以为刺中了吴起的软肋,没想到却刺中了吴起的护甲! 一种挫败感袭上平夜君的心头,垂死病中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 ******** 之后的时间里,吴起在楚国兢兢业业地搞变法,将一众贵族搞得怨气冲天却无计可施;俱酒在南郑韬光养晦地搞发明,南郑政权在悄眯眯地猥琐发展。 但战国时天下诸侯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消停,被楚国夺回陈蔡故地之后,魏老大相当不爽。 这一年,魏老大竟然联合了齐、韩、宋一起伐楚,兵锋直指陈蔡之地。 比较奇葩的是,韩国之前才抓走了宋悼公,韩宋之间的仇恨还没解开。 但魏国负责说服韩国,齐国负责向宋国解释,四国共同面对吴起入楚之后、楚军强盛的压力,竟然神奇地达成了同盟。 所以说,战国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四国联军攻破了陈城,围死了上蔡,然后前锋军阵饮马平夜(今驻马店平舆县)城下。 这下,轮到平夜君着急了,本来认为蜷缩在楚国腹地的老巢,竟然变成了四国联军伐楚的前沿阵地。 阙丝雨,真的不是吴起的软肋吗? 第440章 用心良苦 平夜君紧急面见楚王: “大王,魏、齐、韩、宋,四国寇边,克陈围蔡,攻我平夜,请大王速速发兵,以却强敌啊!” 四国联军这档子事楚王早就知道了,这年头,打打杀杀不是稀松平常之事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有吴起在,不谷根本没把四国联军放在心上,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平夜君勿急,且看令尹用兵。” 平夜君傻了眼了,楚王这是让自己去求令尹吴起啊! 吴起这家伙虽然对女人真不在乎,但他不一定不记恨自己啊!完了完了,这回算是落到死对头手心里——任人拿捏了! 平夜城中还有自己的老母、妻妾、一大家子人,还有自己的封地邑民以及这些年来积攒下的巨额财富,平夜君舍不得啊。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前来求见吴起:“小臣成拜见令尹!” 成,是平夜君的名字。 令尹吴起热热和和地迎下堂来,把住平夜君的双臂,亲切地道: “平夜君莅临敝处,实属罕见啊!快请快请!” 吴起的热情让平夜君更加心虚,他哭丧着脸道: “令尹大人,成封邑遭袭,家中尚有八十老母,望大人速速派兵,以退敌军,以全平夜!” 说毕,放下了身段,长揖到底,以头触地,不住地抽泣。 吴起一边搀扶,一边说道: “平夜君何必如此,却敌于国门之外,护民于国境之中,此起之职责也。陈蔡遇袭,平夜有难,起自当亲提锐旅,一扫强敌。” 平夜君大喜过望,立即猛磕了几个响头,眼巴巴地望着吴起:“不知令尹大人何时出兵?” 吴起招呼平夜君当庭对坐,不紧不慢地说道: “起已派出两路人马,司马率军在东,左尹率军在右,十万楚国王卒,八万各邑县卒,对敌形成钳制之势。” “不日,起将自提十万之师,居中而痛击来犯之敌。” 平夜君喜出望外,二十八万楚军出击,吴起亲自去救,自己的封地保住了,老娘、妻妾、子孙、财富无虞了! 平夜君感激地道:“令尹大恩,成感恩荷德,愿出尽家财,以谢令尹。” 吴起:“诶!平夜君何必如此见外?不过……起确有一事需要平夜君相助。” 平夜君动容道:“令尹恩同再造,成,万死不辞!” 吴起道:“平夜君,起推行新政,老贵族三世而削爵禄,众王族皆恨吴起,可有其事?” 平夜君心里顿时拨凉拨凉的:得!这是要算老账了! “呃,令尹……” 吴起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起断人爵禄,遭人忌恨,自不用疑。然起之初衷,欲王族大臣俱俱奋起,为王分忧耳!” “平夜君啊,王族者,王之至亲也。王族若皆委顿,则国不兴;王族若皆奋起,则国强盛。此天下至理,君岂不知?” 平夜君若有所思:“令尹所言,句句属实……” 吴起继续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吴起削王族爵禄,非为打击王族,实为激励王族。王族子孙,合该披坚执锐,为国立功;不应酒池肉林,消极奢靡。” 平夜君似乎听懂了…… 吴起:“若王族子弟俱争胜在前,屡立新功,则封爵永续,有何之忧?” 平夜君低头沉思不语,心里翻起狂涛巨澜,原来吴起用心如此良苦,他的“削爵禄”之举,只不过是刺激王族子弟不要沉沦没落,而要时刻保持祖先的神勇血统。 为什么我竟然没有领会令尹大人的一片苦心,还设计阴谋诡计,陷害令尹呢? 我,我,我特么的真不是个东西! 想到这里,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然后热泪盈眶地看着吴起道:“令尹,成……” 吴起继续展开他重重压迫、层层递进式的话语:“故起今日,有求于平夜君!” 平夜君感动到落泪:“令尹赤胆忠肝,耿耿寸心,今日方知,成不如也!令尹有事,但请吩咐,成愿效死!” 吴起道:“起愿奏请我王,以平夜君为副将,以平夜君嫡子嫡孙为校尉,共御四国联军。” 平夜君:嗯?……这是要老子断子绝孙吗? 吴起看出了平夜君的疑惑:“平夜君勿疑,君及子孙,皆于后军,确保无虞。” “平夜君,非是自吹,起之用兵,天下尚无出某之右者。此战必胜,平夜无忧。君其信否?” 平夜君:“信!信!信!” 吴起继续道:“君与子孙,但随军中,大胜之后,起必奏请我王,以战功而封君子君孙!如此,君家爵禄,自当世世不绝,代代传承!君其知否?” 平夜君恍然大悟,吴起这是要送给自己家庭一份军功大礼,不仅使自己的封君之位进一步巩固,更要给儿子、孙子都封赏到位。 就算按照新法“三世而削”的制度,自己的爵位和家业至少还可以从孙子往下再传三代。 吴起这是在帮我啊! 平夜君疑惑地问道:“令尹自可居功,为何委功于成?” 吴起慨叹道:“起之心,为王为国,然众王族不解,以起为仇。今欲借平夜君之事,明起之用心,释起之善意。平夜君,可愿助起?” 平夜君终于明白了,也彻底感动了,吴起真乃贤人! 吴起这是欲借助此次出兵,为我平夜君一系打造光辉人设,树立正确典范,让其他王族大臣都明白新政的良苦用心,从而人人支持新政、个个参与新政,帮助我大楚国做大做强啊! 平夜君不是简单地落泪了,而是哭到涕泗滂沱、几不成声! 这么崇高的、无私的、道德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真的太少见了! 而我平夜君就这么幸运地遇到了! 不一日,令尹吴起亲率大军北上迎敌。 吴起亲自奏请平夜君为副将,平夜君嫡子嫡孙分别担任军中校尉,一起出征。 第441章 割须弃袍 四国联军主帅正是吴起的老对手公叔痤,吴起去后,公叔痤军政大权独揽一身。 但公叔痤没有军功在身,一直是个心病。此次伐楚,公叔痤便野心勃勃地请求帅师出征,以图为自己的履历再添一层油彩。 战争开打,四国联军来势汹汹,重兵深入楚境,楚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导致陈城被破,上蔡被围,平夜也危在旦夕。 吴起并不正面却敌,而是派出两路大军,司马领左军,左尹领右军,从左右两个方面、以钳形攻势向前进军。 自己的中军却是徐徐前进,并不急于接兵相战。 这种大迂回战术,将四国联军置于一个u型包围半包围之内,如果左右两军突破联军后路,切断联军粮道,左右会师之后,吴起再重兵相迎,将顺利将联军“包了饺子”。 公叔痤虽不甚知兵,但联军中自有军阵宿将,特别是被吴起熏陶教导过的魏军将领巴宁,此刻就在军中,为公叔痤所倚重。 巴宁立即看出了楚军的来意,面对老长官吴起的排兵布阵,巴宁不敢大意,立即建议主帅公叔痤暂停进攻,稳固两翼。 面对唾手可得的平夜城,公叔痤垂涎欲滴,虽然知道吴起用兵了得,但还是忍不住对攻城建功的野望,遂不听巴宁之言,决定立即对平夜城进攻一番,再作计较。 吴起果然没有食言,令副将总督粮草,其子、孙俱远远地留在后军,更没有对他们一家子赋予过多的关心,平夜君一家在军中毫无存在感。 四国联军对平夜城展开进攻,遭到楚军县卒拼死抵抗。吴起立即命令左右两部,立即收紧口袋,却又不将口袋收死,留出一线生机给联军。 楚国左军由司马子布率领,在战略迂回之后,出棠溪,过召陵,直逼阳夏; 楚军右军由左尹昭亭率领,出城父,过苦邑,目标也是阳夏。欲图与左军会师,切断四国联军退路。 吴起则率中军由城阳、期思、江邑、蓼邑一线平推直进,目标平夜城,欲图正面硬刚四国联军。 公叔痤赌徒心理上头,亲率联军最强的魏、齐两国军队围攻平夜城,命韩、宋两国军队越过平夜城,阻击吴起军进击步伐。 韩、宋两国本来心有嫌隙,此次是被强拉硬配到一起的,可谓是貌合神离。 吴起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待韩宋两国鬼鬼祟祟地一露头,立即重兵直冲宋国军队,而对韩军则是戒备对峙,并不出击。 宋是弱国,向来只有楚国欺负宋国的份,此次宋人竟然敢主动来捋楚国虎须,楚军那是卯足了劲地打! 百乘战车带头冲锋,一万楚军陵师挺戈随进,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战术打法,就是一个横冲直撞,蛮打蛮杀,宋军几乎没有像样的交锋,就全面败退下去。 韩国顾及同盟关系,几度欲分兵去救。但韩军一动,对面虎视眈眈的楚军就动;韩军一停,楚军就停。导致韩军错失救援良机,眼睁睁地看着宋国败退下去。 宋军也是气坏了,韩鬼太特么的卑鄙无耻了,眼睁睁地看着老子被楚人摩擦而不出手,一气之下,让出右翼,竟自退回宋境,不再参与这档子烂事了。 宋军一退,楚军还不追了,开始直勾勾地盯上了韩军。 韩军的右翼失去了宋军的掩护,已经完全暴露在楚军的面前。 主将暴陇大急,立即命令全军有梯次掩护,迅速撤退,与围攻平夜的魏、齐两军会合。 这次吴起可没那么仁慈,立即下令全军掩杀,韩军设计好的有序撤退,变成了楚军的衔尾掩杀,直杀得韩军丢盔卸甲,死伤无数。 楚国司马子布之军在进击阳夏途中,恰好遇到了韩军的粮草辎重车队,子布下令立即出击。 粮草辎重向来是各军的弱点,一般都行动在较为安全的后方,哪里经得住楚军战斗精锐的一阵冲锋?立即全军溃败,粮草辎重全部落入楚军之手,楚军一时兵威大盛。 魏军主将巴宁见后方形势紧急,立即劝谏公叔痤火速退兵,丛军放弃对平夜的进攻,放弃对上蔡的围攻,转而巩固陈城,重兵屯集阳夏,坚决打碎楚军的合围企图。 公叔痤望着几欲攻下的平夜城,心中有一万个不甘。巴宁二话不说,硬生生架起公叔痤,下令全军后撤。 千疮百孔的平夜城终于保住了,平夜君满怀感慨地回到了封地,开始加固城池,修缮防务。 四国联军至此败象已露,吴起下令全军掩杀。 陈蔡故地在今天的周口一带,沃野辽阔,一马平川,正适合楚军的车兵放肆撒欢儿。 吴起立于车左,手持长弓,挥军北向。 远远地望见了魏军的帅旗,吴起立即下令:“帅旗之车,乃魏相公叔痤,诸军有推痤来献者,赏万金!” 楚军大声鼓噪:“帅旗之下乃魏相,速速擒之!” 公叔痤听了,吓得面如土色,拔剑将帅旗砍倒,自顾自逃命。 帅旗一倒,魏军军心大乱,还以为主帅已死,溃败得更加不堪。 吴起则是死死盯着公叔痤不放,他看到公叔痤身披红色织锦大氅,在逃跑之中迎风飞舞,分外醒目。 立即下令:“穿红袍的是公叔痤!擒之赏万金!” 楚军又是一阵喧嚣:“诸军速追穿红袍者,此乃魏相公叔痤,擒之擒之!” 公叔痤听闻大骇,立即脱下华贵的绣红大氅,顺手一扔,结果落到了一名纵马狂奔的骑兵身上。 楚军兵锋立即被吸引了过去,公叔痤的战车得以逃跑。 可惜那位被红袍裹身的骑兵,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楚军万箭穿心,扎成了刺猬。 吴起看着公叔痤又逃跑了,则继续瞄准公叔痤猛追。下令道:“长髯者是公叔痤!” 楚军继续大喊大叫:“长髯者是公叔痤!擒之重赏!” 公叔痤惊慌,拿起宝剑将大胡子割了个参差不齐。 吴起遂令人叫喊:“短髯者是公叔痤!” 公叔痤闻之,一剑割下深衣一角,包颈而逃。 一阵掩杀,楚军不仅解了平夜城之围,围攻上蔡的联军见主力后撤,其部已成孤军,遂无奈后撤,与大军会合,再作计较。 第442章 乱其号令 号称三十万的四国联军,被吴起一路从平夜杀到陈城,损失惨重,死伤相藉。 幸亏在巴宁的积极防御之下,楚军左右两军会师阳夏计划难以实现,这个“口袋阵”最终没有缝上。 割掉了胡须的公叔痤一脸颓然,在蓄发留须的古代,被迫割掉自己胡须,不仅是一种巨大的羞辱,更是一种精神上的负担。 总想证明自己军事实力,但一次次惨被打脸,公叔痤这会子沮丧到家了。 此时,巴宁急急走进帅帐:“相国,上蔡之围既撤,陈城左翼已失,且此城地处平原,无险可守,我军新败,臣请相国放弃陈城,退守阳夏。”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池,却要眼睁睁放弃,公叔痤心中一万个不乐意,他欲图谋取军功的梦想尚未彻底破碎。 公叔痤道:“巴将军,某亦曾读过兵书,欲以陈城为背,摆下军阵,对抗楚军。” 巴宁彻底无语了,两军对垒、实力相当时,可以摆一摆阵形。现在人家楚军在开展大纵深迂回包抄,你却在这儿搞什么毛线阵法。 巴宁力劝道:“属下自知国相熟读兵书,然此时此势,不宜摆阵。” 公叔痤不悦了,兵书这种高级东西,哪是你这种低级别官员所能看得懂的,你莫不是想要和吴起阵前勾结? 当下公叔痤下令巴宁退守阳夏,去构筑二层防线,自己孤注一掷,纠结魏、齐、韩三国联军(宋国已经提前跑路了),在陈城前的平原上摆下军阵,欲图死扛楚军。 吴起率楚军赶来,看到联军依托陈城,深沟高垒,摆下一座军阵,遂下令楚军也安营扎寨,准备认真对待这座军阵。 敌楼修筑已毕,吴起率先登高,一观联军阵势。 吴起看完,不禁点头,公叔痤还是读过几本兵书的,远远看去,大阵摆得有模有样。 但也就仅止于此,吴起这样的兵事行家,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薄弱环节所在。 属下问道:“令尹,此阵如何?” 吴起道:“一阵两心,前重后轻,故此阵,重而不坚。” 所谓“一阵两心”,是指阵中的军士由联军组成,没有形成顺畅的磨合,联军之间也各自心怀鬼胎,不能形成一个整体。 魏、齐、韩三国之间,魏、韩均出自于晋,是故其军制、号令还比较统一。 唯独齐军的军制、号令、旌旗、指挥等都自成一体。 这样两种体制下的兵力合为一个大阵,存在破绽确凿无疑的。 属下继续请示:“如何破之?” 吴起轻捋胡须:“击此之道,乱其号令,猎其左右,胁而从之,其阵可坏。” 这么大的阵,是如何实现指挥的呢? 吴起是由魏投楚的,对魏国的军制、号令等那是门清。魏军白昼以旌旗幡麾作为指挥,夜晚以金鼓笳笛为指挥。 这就相当于,吴起掌握了联军的指挥密码,联军无论旗语还是金鼓,在吴起这儿都是小透明。 吴起不仅洞悉联军的指挥机密,更要充分利用这些军事密码,扰乱联军的指挥体系。 在白天的时候,魏军通过各种旗语来远程传达指挥命令,到了晚间,视线受阻,就借助于金、鼓、笳、笛等乐器发出声响。 一般的号令中,击鼓则进,鸣金则回。但一座大阵中,往往有很多复杂的军令。 白日无话。 当天夜里,左侧大阵附近突然响起嘹亮的笛音,几声尖啸之后突然一个急促的转折,笛音戛然而止。如此反复三回。 左侧大阵中驻扎的是韩军,有专门负责“闻声解令”的士卒,听取笛声之后,立即大声鼓噪:“有敌来袭!有敌来袭!” 一时间,大阵之中一片慌乱,脚步杂沓,呼喝四起,黑暗之中彼此之间辨认不及,情急之下就动上了手,整个左侧大阵打成了锅粥。 根据大阵的运转规则,左侧受击,中营来救,魏军立即火速直奔左营,加入战团。 一团漆黑之下,数万韩军就够混乱的了,魏军的加入,更辨别不清你我,又是一阵乱砍乱杀。 右侧齐军则是精神高度紧张地过了一夜,眼睫毛都不敢眨一下。 天色大亮之后,联军方才发现,左侧韩军的营垒完好无损,根本没有楚人来袭的痕迹。 倒是躺了一地的死伤,既有韩军、亦有魏军,反正没有一个楚军。 这时,饱睡饱食的楚军刷刷刷地列开队形,一副欲图进攻的模样。 联军大阵中的三国士兵,顾不得昨晚一宿没睡的疲倦,立即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没想到楚军在阳光正好的日子里,只是在阵前远远地开展了操练,或攻或防,或击或守,一个个练得虎虎生风,一队队练得有模有样。 一营练完了二营来,二营练完了三营上……总之就是轮番在联军大阵面前各种表演。 公叔痤用丝绢包着下巴站在敌楼之上,心中不住暗骂:尼玛,吴起小儿,有本事来来来,进攻啊!老夫让你尝尝上古秘传军阵之厉害! 楚军操练完了,然后就开饭了,三五成群地坐在联军的眼皮子底下大块朵颐。 而联军士兵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是吴起的诡计。 闹腾了一天,吴起下令鸣金收兵,楚军喊着口号排着队,收兵回营。把公叔痤气得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了晚上,韩魏两军的营寨周边,再次响起各种声音、各式各样的军令。 有“敌袭”的、有“走水”的、有“放箭”的、有“进攻”的、有“协防”的……最后咣咣咣咣咣敲起大锣,要求全军火速撤退! 反正吴起把自己掌握了魏、韩军令,让楚军士兵挨个试验了个遍。 左军、中军的魏韩联军虽不至于和昨夜一般手忙脚乱、互相残杀,但整个军阵的规制也被戏耍得七零八落,包括右军齐人在内的整个大阵内,又被通宵达旦地玩了一宿。 第二天,楚军继续上演技术大比武,有的士兵甚至在军前玩起了顶大缸、载竿、飞剑跳丸等“百戏”(后世杂技的雏形)。 \\\"飞剑跳丸\\\",就是将丸球和剑同时抛掷在空中,以手或身体的其他部位承接,如此循环往复,丸和剑不能落地。 公叔痤快要气死了,吴起你特么的就是在侮辱老夫。不过话说回来,有比割须更具有侮辱性的吗? 第443章 楚军大胜 公叔痤睿智地判断:事不过三! 今晚楚军一定会发起袭击,全军上下摩厉以须,枕戈待旦,准备一举击退楚军,保卫陈城胜利果实。 结果,当晚星光璀璨,银河飞渡,神经紧张的士兵都能听见虫儿鸣叫的声音,就是没有看到楚军一根毛,眼睁睁地熬到了大天亮。 天色大亮,睡到自然醒的楚军,吃饱喝足,列阵出营,又开始军事技术大比武。 魏、齐、韩三国联军士兵精神一下就松懈了,像木头桩子一样“扑通”一声,栽倒就睡着了。 公叔痤这两天也被吴起给熬坏了,将胡子拦茬的大脑袋栽倒在帅帐几案之上,打起了呼噜。 楚军各营士卒全部操练一遍之后,热身运动算是结束了。 吴起观察敌军阵势已毕,抚掌大笑。 左右问曰:“令尹为何发笑。” 吴起道:“倦而未食,士卒不固,三军数惊,师徒无助,击之勿疑!” 当下吴起将令旗左右两分,左军、右军迅速向大阵两侧发起侧击。 敌楼之上的观察了望哨发现敌情,急得又是击鼓又是挥旗,但“解令官”都睡着了,命令根本就没有传达到大阵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有警觉的联军发现异常,大呼“敌袭”,但这个时候,号令基本被吴起练废了,根本没人听。 正如吴起所预测的那样,左右两军在被骚扰两日之后,人困马乏,精疲力竭,连防御的弓箭都拉不开。 楚军左右两队几乎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抵抗,就突入了大阵之中,在大阵中狼奔豕突、横冲直撞。 唯一给楚军造成损伤的,就是大阵之中预设的一些陷阱埋伏和机关暗器。但这些小把戏对于大军集团冲锋来说,简直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吴起的中军则死死盯住大阵正中的魏军阵地,虎视眈眈,蓄势待发,敌不动、我不动。 本来按照大阵阵法,中军担负着救助左右的职责,但目前左右两营都乱成了一锅粥,中军却被盯得死死的,并不敢去救。 左右两军苦战半晌,不见来救。其中齐军率先溃败,掉头向陈城方向逃跑。楚军负责攻打右侧的军队并不追赶,而是直接对中阵发起攻击。 吴起见状面露微笑,此时大阵中已经呈现“三打二”的有利势态,当下令旗猛挥。中军倾巢而出,以楔形阵的姿态,直击军阵中央。 魏韩联军依托军阵中的陷坑、机关、暗道、迷宫等设施,节节进行抵抗。 但这种大规模的集团作战,往往是大巧若拙,在楚军士气及兵力的绝对碾压之下,公叔痤从上古秘密兵书中拷贝下来的无敌军阵,终于摧枯拉朽般的崩塌了。 楚军挟全盛士气,突破军阵之后,再次打下了陈城,并且一鼓作气,将联军追击到了阳夏一线。 这又是一次快乐的衔尾追杀的过程,对这种狩猎式的进攻,楚军可喜欢了。 巴宁作为吴起当年在西河时期的得力手下,尽得吴起真传,依托涡水沿线,将阳夏防线打造得密不透风。 公叔痤的残军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拼了老命抢渡涡水。由于船只有限,渡河速度并不快,但楚军已经攻了上来。 吴起一看大喜,这又是一种兵家最喜欢的进攻态势,叫“半渡而击”,当下号令全军,克服疲劳,全数冲锋。 联军一见楚军两眼放光的饿狼模样,可要了老命了,不管会不会水,噗通噗通全跳下去,结果又被涡水吞没了不少性命。 隔河防守的巴宁也不管还有士兵尚未渡河,隔河下令放箭,阻止了楚军抢渡沙水的企图,却也误伤了许多联军士兵。 最终凭借一系列冷血的手段,硬生生地顶住了楚军的进攻,将战争拖入了隔水对峙状态。 齐军这次被魏侯拖下水,也算是倒了血霉,本来计划是群殴楚国,分享点战利品的,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仅自身军队损伤惨重,还把楚国这个蛮子给得罪苦了。 恰好,此时齐国传来了齐太公薨逝的消息,当下齐军以国丧期间不得用兵为由,撤出了战斗。 这下,就只剩魏韩联军在苦苦支撑。 此时的吴起,已经不单纯是一位统军将领,更是一位军政大权一把抓的政治人物,考虑问题不仅仅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而是军事、政治、外交一把抓。 楚国在出兵北伐的时候,吴起已经奏请魏侯,先后向赵国、秦国派出使节,鼓动两国趁魏军南下、军力空虚的时机,伺机出手,攫取本国利益。 秦公师隰倒是挺讲信用,现在魏侯击尚在位,按照之前的诺言,并未向魏国用兵。 但在靠近西河之地举行了大规模军事演习,一方面算是对楚国交好的回应,另一方面也向魏国秀一把肌肉。 秦魏边境虽然没有发生冲突,但局势也骤然紧张,牵制了魏国西河的全部兵力不敢妄动。 反观赵侯章可是憋了一肚子气,听闻魏、楚围绕着陈蔡故地,连连恶战,牵扯了太多精力。又接到楚国使臣送来的交好书信,甘言厚币,以贿赵国。 赵侯章连续下达数道命令: 其一,对魏国的小弟卫国再次发动进攻,迅速出兵攻下了卫国的刚平城; 其二,再次增兵郑国,协助郑国反攻韩国,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效果,但确实起到了恶心韩国的作用; 其三,对逃入太行山中的中山国旧部秘密支援,为中山复国运动拱火浇油,把魏国的飞地中山搅得鸡犬不宁。 四处冒烟的形势,令魏侯击急得焦头烂额。韩国也对赵国深度插手郑国之事大为光火,于是魏韩两国达成一致,派出使臣出使郢都,要求交战双方休兵议和,共商盟好。 楚王大笔一挥,命令尹吴起全权处理此事,将皮球再次踢回吴起处。 吴起在谈判中狮子大开口,要求归还楚国故地襄城、阳夏、郾邑、圉邑等五百里土地。 这些城邑和土地涉及魏、韩两国,都是一些边界的城池,三天两头的易手。 有些甚至都是春秋时期,晋楚争霸的历史遗留问题,根本不是在谈判桌上能掰扯清楚的。 谈判桌往往是政治和军事的延续,吴起熟练运行“边打边谈、以打促谈”的谈判艺术与技巧,趁谈判之际,突然出兵袭击了阳夏城,将阳夏这座楚国故城再次收归。 然后老吴勉为其难地同意,以现在的边界为基础,进行议和。 魏国那边,秦国人天天在西河边境搞演习,小卫国没日没夜地来求救,中山国形势如同鼎中沸水; 韩国这边,本来占据的伐郑优势,反而被赵郑联军打了一次反冲锋,形势越发不容乐观。 无可奈何之下,魏韩两国捏着鼻子同楚国签订了议和条约,以现在边境为基准,三国互不侵犯,友好相处,千秋万年!并举行了庄重的祭天和歃血仪式。 至此,魏韩与楚国,围绕着陈蔡故地的争夺,以楚国最终牢牢把控住陈蔡故地而告终。 第444章 贵族叛徒 吴起班师回朝,此战不仅大规模消灭了四国联军的有生力量,更进一步巩固了楚国对陈蔡故地的控制,还收回了一座丢失许久的阳夏城,可谓是大胜而归。 吴起还不罢休,齐国和宋国此次竟然掺和到伐楚之战中,这能忍?不能忍! 但不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喊打喊杀都是要花钱、要死人的,成本太高。 吴起请来了平夜君成:“平夜君,封邑安否?” 平夜君感激涕零:“成多谢令尹相救之恩,不腆之仪,请令尹笑纳。” 说毕,给吴起递上一册礼单。 吴起哈哈大笑,并不去接礼单:“平夜君大礼,起安敢擅收?” 平夜君以为吴起嫌少,涨红了脸说道:“敝邑贫瘠,所出有限……” 吴起打断了他的话头:“平夜君,起非但不能收君之礼,还要送君一桩功劳。” 平夜君一头雾水,望着吴起不知所云。 吴起道:“起欲推荐平夜君出使齐、宋,责问两国安敢犯楚?” 平夜君:“成敢不遵命,却不知如何为国建功?” 吴起道:“君使齐宋,问罪即可。必令两国遣使入楚赔罪,则平夜君大功一件!” 平夜君稍有迟疑:“宋为小国,或有所惧。齐乃东方大国,恐非言语即可获利。” 吴起大笑:“平夜君勿忧,此次敌军犯边,魏韩主谋。齐国不过鬼迷心窍,欲有所利而已。魏韩既和,齐军新败,必欲和楚。” 平夜君又问:彼若不肯,如何处之?“ 吴起道:”平夜君前往不肯,则吴起必将亲往。“ 平夜君一听,吴起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于是,吴起向楚王启奏,命平夜君出使齐、宋两国,代表楚国兴师问罪。 吴起猜得一点没错,魏国作为战国老大、此次战争的始作俑者,在楚国正盛的兵锋面前,都不得不暂时低头了,何况齐国、宋国呢? 平夜君出使宋国摆出了天大的谱,大话吹得震天响,对宋国胆敢伐楚兴师问罪。 宋国在春秋时期,其作用和郑国一样,夹在晋楚两大国之间,在两国之间当墙头草,天造地设的出气包。 宋国君臣当初也是被魏国忽悠瘸了,以为能够沾上点蝇头小利,才勉强加入了四国联军。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初信誓旦旦的魏老大,转眼就跟楚国人签了和约,又是盟誓又是歃血的,反倒宋国成了里外不是人。 宋国立即放低身段,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并表示愿意遣使入楚,对楚国进行战争赔偿,以表示宋楚永世修好的决心。 平夜君的目的终于达到了,立即又赶往另一个大国齐国。 到了齐国之后,正好赶上齐国的第一代君主齐太公田和挂了,齐国正在举行国丧。新君田剡,史称齐废公。 平夜君依样画葫芦,对齐国又是一顿恐吓输出,新君田剡将责任全部推到了前任老爹头上,表示寡人愿意与楚王盟好,并派使入楚谈判议和。 平夜君出使的任务光荣完成,齐、宋两国使臣来到郢都之后,在楚王面前低眉顺眼,各种奉承。 最终,在吴起的主持下,楚齐、楚宋经过多轮谈判,齐、宋两国向楚国赔偿一定数额的金钱、粮食、丝绢、布帛等物,双双议和。 战后论功行赏,吴起推功揽过,将战争爆发初期应对不力,失地失城的过失全部揽了下来;将平夜君在战斗中、在外交上所做的贡献无限拔高。 并上奏楚王,平夜君的嫡子、嫡孙在战斗中作战英勇,敢打敢拼,实是臣子楷模,王族栋梁。 楚王大喜,对平夜君爵进一级,继续享平夜城食邑;并对其子孙也有一定的封赏。 经过吴起一通操作,本来到了平夜君这一世就将被削的爵禄,又通过军功给挣了回来,并且从其孙子算,至少能够再延续三世。 平夜君立即成了“凭功受益”的改革标兵,成了楚国新政的亲身实践者和受益者,对新政的推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老贵族们对于平夜君的转变大为吃惊,没想到啊没想到,平夜君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背叛楚国老贵族了! 这个二五仔,之前咱们在他面前可没少说吴起的坏话,咱们对吴起使的那些绊子,估计这小子都告诉吴起了。 还有之前这小子设计的离间计,说是将吴起的女人送给楚王,其实就是他和吴起串通一气,向楚王献美邀宠。 人心叵测!人心叵测啊! 这下老贵族在吴起面前更加没有底气了,对平夜君的反水恨得咬牙切齿。 平夜君自己以及自己一家子,一下子身份就十分尴尬了,之前和太子一系、老贵族们连根共树,同气连枝。 而现在一下子身上贴上了改革派的标签,老贵族们都把他看作吴起的人,而且是叛变了老贵族而投靠吴起的没德没品的小人。 太子见了平夜君一言不发,满脸全是高深莫测的笑容,把平夜君笑得直发毛。 老贵族们见了平夜君,或横眉怒目,或面无表情,或破口怒骂,甚至还有人扑上前来欲对平夜君撕咬一番,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生! 平夜君被整得里外不是人,心中烦闷不已,老子只不过是想救回自己的封邑而已,有什么错?! 反正你们的封邑没有被魏国人攻打,你们没有八十岁老娘被围,你们家的财产没有受损失,一个一个装清高,装圣人!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回平夜住! 平夜君打定主意,立即向楚王告病,辞去在朝中所任的官职,坚决要求回封邑养老去。 反正自己儿子、孙子现在都有功名在身! 要不是这次令尹吴起带我一起玩,待老子一闭眼,自己的孩子孙子就被一撸到底,成了庶人白身了,这对当惯了贵族俺们家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 平夜君说走就走,立即收拾了在郢都的细软,带着自己的家人,向着平夜迤逦而去。 临行之前,吴起气喘吁吁地撵到城外十里长亭,一见面就动情地抓住平夜君的双臂: ”平夜君,焉何如此?“ 平夜君看看十里长亭,自己的那些世交大族们,没有一个人前来送行,反倒是自己曾设计陷害过的吴起,像好哥们一样跑来相送,心中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平夜君道:“成,于国无用,于身不修,怎当得起令尹相送?此身只想一归田园,了此残生。“ 吴起道:“平夜君乃王族贵胄、国之柱石,吴某视为莫逆之交。正当楚国用人之计,君怎忍就此别去?“ 平夜君伤心透了,摇头不语。二人在十里长亭内饮酒相对,惨然告别。 树丛中,有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盯着平夜君的车马渐行渐远。 第445章 山中遇袭 吴起在入楚之初,就诊断出了楚国的病因——封君太重,大臣太重! “重”到什么程度? 重到可以干掉楚王! 春秋战国“盗”多,据不完全统计,史书中记载的“盗杀”大人物事件,约有二十二件之多。 如盗杀楚声王,盗杀蔡侯申,盗杀晋幽公,盗杀郑国公子騑、公子发、公子辄、盗杀卫侯之兄絷等等。 注意一个区别,这些刺杀大人物的“盗”并没有被史书列为“刺客”,充分说明了这其中的猫腻,那就是:“刺客”杀大人物是出于“义”,而“盗”杀大人物则是“不义”。 现任楚王熊疑的父亲楚声王,史书记载就是被盗所杀。且只有寥寥几笔,也没有记载楚悼王为其复仇。 这么大一个楚王稀里糊涂地就被盗所杀,且史书上对其前因后果以及后续进展惜字如金,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字越少、事越大! 后世史学界分析,一般都认为是楚声王是动了贵族的蛋糕,才导致其被杀。 史书用“盗”这种春秋笔法,也突出了其不义性。 而年轻的楚悼王继任以后,慑于贵族势力无形的大手,接受了父王被“盗杀”的荒唐结局,隐忍了十几年,直到吴起入楚! 行事果断、作风刚毅的吴起,除了具备政治家的大手笔外,还披着兵家大佬的眩目光环,能文能武,出将入相,一时将老贵族震慑住了,针对“封君太重、大臣大重”的改革雷厉风行地开始推行。 庞大的老贵族势力面对特别能打的吴起,以及其训练出来的“一个打十个”的新军,虽然怀恨在心,但没人敢像杀楚声生那样干掉吴起。 特别是吴起入楚以来反攻韩国、两平陈蔡、南定百越、齐宋来朝、夺回四城(阳夏、叶、武阳、合伯)等一系列赫武功,更令老贵族肝颤不止! 引入吴起,支持吴起,培植吴起,也是楚王熊疑的君王之术。只有吴起越来越强大,楚王才会越来越安全。 如果楚王熊疑不那么短寿,历史真的会被这对明君贤臣给改写了! 但老贵族的势力太庞大了,太复杂了。由于历史的原因,楚国的王族大臣数量庞大,且世代承袭,子孙延续,不可胜数。 在历史上,参与刺杀吴起而箭射王尸,被夷宗族者七十余家。这仅仅是楚国贵族的冰山一角。 这么大的贵族群体,整体利益被吴起伤害,并不是每一家、每个人都能够忍气吞声。 尤其是曾经连楚王都敢干掉的这些老贵族,嚣张到了一定程度,其狂野根本停不下来。 虽然大部分人比较隐忍克制,但总有人咽不下这口气。 干不掉吴起,干不掉楚王,总可以干掉叛徒吧! 如果叛徒不死,那么还会有更多的人效仿叛徒,所以叛徒必须死! 特别是平夜君这种白眼狼,掌握着老贵族无数的秘密,甚至包括当年刺杀楚声王的不传之密。 平夜君投靠吴起,支持变法派,老贵族将无秘密可言,也将永无出头之日。 踩着老子们的头顶骨上位,是可忍孰不可忍! 平夜君在吴起身边,还是比较安全的。 但平夜君由于心理不够强大,承受不了老贵族们的嘲讽与羞辱,一时气愤,选择了告病还乡。 这,就给史书又提供了一次抒写“盗杀”的机会。 这一日,平夜君一家老小携带着十数车珠宝细软行至黾塞附近,这里是秦岭余脉桐柏山与大别山的交汇之所。 道路崎岖,沟深峰高,层崖峭壁,荆天棘地。山谷之中不时传来一声兽吼,天空之上偶尔飞过一只残鸦。 平夜君心中警觉,立即命令亲兵戒备,自己也将一柄青铜宝剑擎在手上,站在车前左右张望。 车辆行走在一条山谷之中时,山峰高耸,树木荫翳,将山谷之中遮挡得如同黄昏。 “飕!”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枚弩箭飞射而来,正中为平夜君驾车的驭者的脑袋,驭者连声都没吭一声,就一头栽下车去。 平夜君眼神一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飕飕飕飕……” 无数破空之声同时响起,平夜君才恍然大悟,遇袭! 平夜君扯着嗓子干嚎一声:“有盗!”便抱着脑袋一头从车上滚了下来,直接滚到了路旁一块大石后之,将自己的身形藏了起来。 无数支羽箭将平夜君乘坐的车辆,连马带车射成了一只大刺猬。 平夜君躲成巨石后边眼睁睁地看着,心疼无比地大喊一声:“如花!我的美人啊!” 平夜君的亲兵也被第一轮箭雨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付出不小的伤亡之后,还是训练有素地组织起了抵御,毕竟在这山沟沟里,逃也逃不掉,自己的小命也是命啊! 亲兵们一边声嘶力竭地吼叫,一边操起盾牌,抵挡着来自两侧山峰上如蝗的箭雨。 数名亲兵爬到平夜君的身边,用盾牌给平夜君提供了一个安全的栖身空间。亲兵大声叫道:“主君,速撤!” 平夜君啪的一巴掌打将过去:“本君养尔等千日,不去杀贼,却欲逃脱,是何道理!” 新兵无奈地道:“属下护送主君撤至安全地带,其余兄弟会营救主君家人。” 平夜君吼道:“不行,还有本君的财宝!财宝啊!” 话音未落,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山顶传来,一块块巨石从天而降,轰地一声就将平夜君面前的亲兵拍成了肉饼,血肉模糊的组织糊了平夜君一脸,瞬间感觉被蒙上了一块红布。 平夜君被吓得快要疯了,他一边惨叫着,一边抱着脑袋躲避从天而降的飞石袭击。 虽然没有被大的石块给砸成饼子,但也被许多小石子砸得头破血流,一身狼狈,连魂儿都给吓飞了。 随着飞石袭击告一段落,平夜君的车队或死或伤,满地哀鸣。 数十条蒙面大汉沿着山峰索降而下,开始沿着山谷一声不吭地补刀。 不时有惨叫声凄厉地响起,又在转眼间戛然而止。 一个女子的凄惨的求救声响彻山谷,躲在巨石之后的平夜君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背,一声都不敢吭。 一声闷响之后,求救声骤然断竭。平夜君双眼紧紧挤在一起,头猛地低了一下,他听到了心脏撕裂的声音。 一声童音的喊叫声回落在整个山谷:“大父,救我啊!大父,救救典儿!” 这是平夜君最疼爱的小孙子的声音,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抖身上的碎石,随着碎石跌落的声音,平夜君冲开一片灰尘站了起来,死声淘气地大吼一声:“住手!” 第446章 凶手为谁 数十名蒙面壮汉齐刷刷地回头,盯着满脸血污,一身灰土的平夜君,手中的兵刃闪着寒光,流着血痕。 一名幼小的孩童被一名大汉抓着头发,像拎小鸡似的拎在手中,双手双腿不住地在空中乱蹬。 孩童看到了站立起来的平夜君,但此刻他已是满脸血污,不成人形,孩童居然没有认出他来,继续一个劲地哭喊。 平夜君平复了一下心情,颤声高叫道:“敢问壮士,为财而来,为仇而来?” 孩童听出平夜君的声音,拼了命地哭喊:“大父救我,大父救我!” 平夜君装作平静安慰道:“典儿勿怕,大父在此!” 数名大汉围了上来,一人用剑指着平夜君,疑惑地问道:“平夜君?” 平夜君心往下一沉,对方知道自己的封号,看来不是简单的山野盗贼,这是针对自己而来的,我命休矣! 但事已至此,平夜君还是把心一横:“不错,正是本君!” 抓着孩童的大汉突然仰天大笑,直笑得眼泪流出,前仰后合。 好半天,才止住 狂笑,咳嗽了半天才止住笑声:“老贼,也有今天!” 平夜君继续努力求生:“壮士,本君平生财货,俱在车上,请壮士饶过家人性命,财货俱归壮士。” 大汉狠狠地拽了一把孩童的头发,孩童疼得大叫。平夜君身形前倾,伸手欲救,但很快就被两柄长剑给唬得退了回来。 大汉阴沉沉地道:“老贼尔方才问某,为财?为仇?某且告诉尔老贼,老子为仇而来!老贼有何话讲?” 平夜君心中陡地一沉,继续装作平静地问道:“本君与壮士,何仇之有?” 大汉冷冷地道:“老贼投靠吴起,出卖宗族,禽兽不如,唯死而已,夫复何言!” 平夜君知道老贵族对自己与吴起合作不满,自己夹在变法派与老贵族之间里外不是人。正因为如此,他才选择告病归隐。 便他万万没想到派人杀他全家,灭他满门的,居然是与自己同宗同族,曾经一起打过枪、一起分过赃老贵族。 他嘶吼着:“竖子胡说,老夫不信!” 大汉伸手一刀就将手上的孩童斩为两段,平夜君疼得大吼一声:“典儿啊!” 隔代亲情使平夜君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眼中滴血地抱起了孩童的尸体,哭喊得变了声调,像是一只受伤的怪兽在嚎叫。 众人并不拦他,在这种情形下,他们就是要折磨平夜君。平夜君像一只受伤的猎物一样,猎物越痛苦、猎手越高兴,不仅要他肉体上的痛苦,更要他精神上的痛苦。 平夜君哭得越痛苦,蒙面人笑得越嚣张,一群人提着兵器将平夜君团团围在一处,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这建立在别人死亡之上的兴奋,一时间就疏忽了防备。 突然平夜君抓起一把沙土扑向众人,在一团尘雾之中,平夜君迅速捡起一柄长剑,光速架在了为首壮汉的脖子上。 “都!别!动!” 平夜君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亲人之死的伤痛和求生欲的作用,使平夜君爆发出洪荒之力。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一愣之后,纷纷色厉内荏地怒吼: “老贼,快快放了公……” “老贼,住手!” …… 平夜君冷冷地问道:“公什么公?公子是吧?!” 被剑架在脖子上的大汉在一阵慌乱之后,也冷静下来:“老家伙,尔且动动试试?” 平夜君这时候已经豁出去了:“老夫拼却一死,也要看看竖子是谁,冤有头,债有主,老夫纵然化为厉鬼,也要找尔索命!” 大汉冷哼一声:“老贼尔要想清楚……” 平夜君心一横,一把将大汉的蒙面巾扯了下来,顿时眼中冒火:“哼哼,竖子,原来是你!” 大汉嘿嘿冷笑两声:“老贼,就凭一人,又能如何?” 平夜君怒道:“老夫纵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说罢,心一横手中的剑,使劲的一拉,顿时大汉的脖颈上喷出一朵血花。 众人吓得口中惊呼一声:“公子!”,吓得把手里的兵器都扔了,齐齐扑将上来。 平安君经顺势将大汉瘫软的身体向前一推,扭头就向后狂奔。 众人皆欲救助公子,竟然没有人第一时间上前去追。 只见公子脖子上的伤口咕嘟咕嘟往外边冒着血泡,口中嘶嘶嘶的喘着粗气,把这帮人都给吓坏了,口中不住的乱叫着:公子,公子,公子! 平夜君逃命心切,像兔子一样奋不顾身地向山谷深处逃跑。 身后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数支弩箭飞射而来,扑扑正中平夜君的肩背。 平夜君身体打了一个趔趄,但脚下依然不住地狂奔,最终一头栽进了植被茂密的深沟之中。 数日之后,远在郢都的吴起接到了平夜君全家为盗所杀的军情。 他一面派人前往勘察现场,一面向楚王报告。楚王听闻又是盗杀封君,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冷笑两声,立即命令吴起彻查此案。 吴起派人到现场勘察,平夜君一家人都死绝了,财宝也丢失殆尽,但却没有找到平夜君的尸体。 吴起一面派人在四周寻找平野君的下落,搜寻与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一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数日之后,平夜君回乡遇袭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郢都。有人震惊,有人惋惜,有人恐惧,有人窃喜。 同时传出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平夜君并没有死,而是深受重伤,被一位山中猎户所救,目前已经被吴起接回郢都,请名医悉心治疗。 这条爆炸性的消息掀起了滔天巨浪,老贵族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互相串联,惶惶不可终日。 数日之后,令尹吴起下达了抓捕命令,吴起一手训练出来的新军,先后抓捕了多家贵族大臣以及其家中的公族子弟、亲兵、门客等上百人。 整个郢都陷入一片慌乱之中,一场政治风暴徐徐掀开大幕。 第447章 除恶务尽 平夜君其实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当吴起派人在深谷中找到他时,身中数箭的平夜君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不过,他在临终之前,用鲜血在旁边的石头上,写下一个歪歪斜斜的字,难以辨认。 为了破解这唯一的破案线索,吴起对外宣称,平夜君侥幸未死,正在事发地不远处的驿站中抢救。 方圆数百里内的名医、神巫全部被吴起征召而来,但所有的人进入驿站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屋中,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灶房的火上煎着滚沸的草药,浓郁了药味飘出十余里地; 神巫的作法祈禳烟火缭绕,口中不住地碎碎念着上古的神秘口令。 一切的一切,显示平夜君的抢救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之中。 直到一天晚上,十数名黑衣蒙面人悄悄地潜入了驿站之中,干掉了几名疏忽大意的守卫,冲进了平夜君所在房间,一气对着榻上之上猛射了好轮箭矢,连人带榻射成了一只大个儿的豪猪。 一名黑衣人蹑手蹑脚地上前,将被子一角掀开,被子里圆滚滚地躺着两颗长条大枕头。 黑衣人一愣,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刺客是为钱而来,而非为“义”而来。 若是聂政那种舍身取义的家伙,那么吴起将一无所获。 然而这种为钱而来的刺客,同样也能为钱而出卖雇主。 雇主固然隐藏得很深,但有交易就有痕迹,有痕迹就有线索,有线索就有关系网,有网就能收网。 吴起终于破解了平夜君最后写下的那个血字,是个大大的“艾”字,艾——艾邑——艾君! 吴起连夜派人直奔艾君曾经的封地艾邑,以及艾君在郢都的豪华府邸。 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艾君家族就是被吴起“三世而收爵禄”的贵族中的一员。 可以想象艾君家族对吴起以及对变法派的满腔愤恨,真正是恨不得食肉寝皮、抽筋拔骨、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但吴起太猛了,动不得吴起,还动不得你们二五仔平夜君吗? 习君一家老小,连同家臣仆役被收了个干净,偌大的庄园中被全副武装的军卒封闭接管,然而搜遍了习君的住处,却始终没有找到习君的大公子的身影。 领头军卒将习君的府邸封了个严严实实,三天三夜以后,奄奄一息的息大公子终于从地道里爬了出来,三天了,没人给他送饭,饿得受不了了。 息大公子剑上一道明显的伤痕,被息公划了一剑却能侥幸保全性命,也算是一朵奇葩。 息大公子一露头,不用审问就全招了,他感觉自己也快不行了,伤口感染到脓血横流,最重要的是,锦衣玉食享受惯了的大公子,不可一日无酒。 从息君家族开始,吴起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口气抓了几大宗族,封君、县公就有好几个。 这些老贵族吃不住一顿打,没几下子就把如何密谋杀害平夜君,如何假扮盗匪,如何选择地点、如何策应分工等招了个底儿掉。 吴起拿着供状面呈楚王:“平夜君忠君体国,却受宵小之辈忌恨,终致为国尽忠,其状可悯,可情可怜,请大王明断。” 楚王看了看供状上的几家贵族,慢吞吞地说道:“平夜君威名远播,护卫周全,岂是如此鼠辈所能加害?” “不谷觉得还有幕后黑手,令尹务要严加审查。” 吴起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臣失察,臣失察,臣立即深挖案情,定要做到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其后,对这些狱中的老贵族的审讯再度升级,不分昼夜,轮流上阵,斧钺汤镬,严刑酷讯。 这些养尊处优的老贵族,哪里吃得了这些苦头,于是开口乱咬,肆意株连,随意牵扯。 吴起乐得收拾现成,瓜连蔓引,肆意株连,一下子逮捕入狱二十余家老贵族。 既有已经被削去了爵禄、怀恨在心者,也有为保住爵禄而暗中使坏者,还有口虽不言、心中腹诽者。 直到许多条线索,都指向了太子熊臧,吴起方才停了手,再一次跑向楚宫向楚王汇报。 太子与守旧派贵族来往密切,楚王熊疑是知道的。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也是楚王的统治智慧。 楚王需要吴起这只手来进行雷厉风行的改革,也需要太子那只手来进行适当的宣抚与安慰。 太子与吴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但楚王还是希望太子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虚情假意地唱唱红脸,真心实意地支持变法。 但如果太子入戏太深,真的和老贵族站到了一起,形成一个利益集团,那是楚王所不能答应的。 看着这些供状上记述的离谱事件,楚王觉得太子已经偏离了应有的轨道,已经和老贵族深度绑定,不清不楚,不清不白,非常危险。 作为太子,如果公然或半公然和王上唱反调,这是君王所不能允许的。 楚王啪地一声一拍龙案:“吴起,此事卿不再过问,且去隆重办好平夜君之丧事。” 吴起应诺而去,从不问一句为什么,他知道,楚王这样的明主,自有他的正确主张。 楚王宣太子熊臧上殿,将一大堆关于谋杀平夜君的案卷全部交给了太子:“臧儿,平夜君之事,由汝全权处置,不必再奏闻不谷。” 太子粗粗扫了一眼这些失势老贵族的供状,立即火烧屁股般蹦了起来:“父王,此贼诬陷孩儿,请父王明断!” 楚王低头批阅各地送来的奏章,头也不抬地道:“不谷说了,此事由臧儿全权处置,不谷不再过问。” 太子一听,得!这是把烂摊子全部甩给我了。 这些老贵族以为拖太子下水,就能够促使自己的性命,甚至反戈一击,将吴起及变法派击退。 没想到太子丢车保帅的决心更加坚决,数日之后,二十余家老贵族全部被族灭。 太子这次被楚王当了一次白手套,被推到了老贵族的对立面,他不得不这么心狠手辣。否则,他的太子之位可能不保。 要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几乎每一任楚王上台,都是明枪暗箭、血雨腥风。 父王的心腹大患、太子的王叔——王子定,也是苟延残喘了十余年之久,在前不久才被吴起给干掉的。 可以肯定自己的那一堆兄弟里面,圆睁着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巴不得自己崴个脚、摔个跤、吃个瘪,甚至铸成大错,永世不得翻身。 第448章 蓄势待发 平夜君的葬礼盛大举行。 楚王追封平夜君为莫敖之职,追授上执珪之印,对其陵墓规制超规模建设。 平夜君举家尽墨,满门被杀。远在封邑的八十岁老母,在风闻子孙出事之后,一口气没有上来,也一起归了天。 平夜君的形象被无限拔高,平夜城的封邑被悄悄收回。 出殡当天,太子在左,吴起在右,亲自扶灵。花圈礼幡,绵延数里,郢都百姓,相扶观礼,万人空巷。 平夜君没想到自己活着的时候小打小闹,死去之后极尽哀荣。 楚王熊疑气定神闲地在宫中远眺。经过平夜君遇刺事件,他借机铲除了反对变法的二十余家老贵族,为改革扫清了一部分障碍,同时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老贵族之中,有些宗族本身就洗不脱当年刺杀楚声王的嫌疑。 楚王熊疑站在高台之上,风吹袍袖,满衣生风,冕旒叮当,心潮汹涌。 尽管当前变法仍未完全成功,楚国尚未完全强大,但父王,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吗?孩儿为你老人家报仇雪恨啦! 扶灵之后的太子熊臧回到府中,屏退左右,一个人坐在阴郁冷冽的大殿之中一声不吭。 黑暗之中一双眼睛扑闪扑闪,本来自己想在变法派与老贵族之间左右逢源,没想到被父王给硬逼着选边站队,挺在了矛盾的最前头。 父王的手段,确实高明。但是,作为王室的嫡子、王位的继承人,儿臣的路数,未尝不妙。 吴起,你等着瞧! 吴起恭恭敬敬地将平夜君送到最后,亲自看着他高大陵墓的封土一点一点地变高。 吴起立于墓前,认认真真地上了三炷香。 隔着坟墓,他默默地对平夜君说道:吴某,不耍阴谋,但喜阳谋。 楚王怒斩二十一家,在老贵族中确实起到了寒蝉效应,反对变法、阻碍变法的势力与言论,似乎销声匿迹。 但楚国数百年来积攒的老贵族的力量,只是被深深封印了起来,而没有完全被消灭掉。 这种情况下,压得越深,反得越高,他们在等待一个更为合适的时机,酝酿一次更大规模的爆炸。 ******** 就在吴起在楚国的变法劈波斩浪,渐入佳境之时。窝在南郑的俱酒也悄悄地发育壮大。 山中不知日月过,人间悄然已数年。 这些日子以来,俱酒在南郑埋头发展,不问世事,南郑的各项事业在其苦心经营之下,不断壮大发展,俨然已经成为一处极具生机活力的龙兴之地。 首先,是粮食产量大丰收。 一方面是大修灌渠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不再靠天吃饭,将粮食增产的主动权牢牢把持在自己手里; 另一方面是铁制农具发挥了重要作用,粮食连续三年连年丰收,产量节节提高,成为南郑政权稳健发展的压舱石。 其次,是矿产量大幅提升。 金矿方面稳健开发,同时找到了提炼水银的方法,这是战国人民就会的技术,只不过是从楚地传入而已。 在水银的加持下,“汞齐法”提炼黄金逐渐普遍,能够更快、更方便地对砂金吃干榨净; 铜、铁矿开采全面步入正轨,虽然产量和后世不可同日而语,但对于处于战国时代的南政小政权来说,已经是完全够用了。 在米仓山又发现了一座新的煤矿,比相氏族人开采的煤炭硬度更高、燃值更高,也更适合用于冶炼。 在满足冶炼的同时,也有一部分富余的煤炭开始走入生活,在取暖、烧火、做饭等方面发挥作用。 冶炼水平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初具规模的冶炼炉已经相对成熟,熟练工人按照三班倒的模式日夜不停地生产,铜、铁、黄金等金属的冶炼量稳定在一定水平。 第三,军事装备有了质的飞跃。 在冶炼水平提高的支撑之下,日夜不停地打制铁制、钢制的兵器和箭头,通过炒钢法生产出来的各种渗碳钢硬度得到了极大提升。 反复折叠锻打、淬火、淬油等工艺基本成熟,水力锻锤开始应用,铁制兵器、铠甲的生产效率提高,速度加快。 制作工艺更加简单的环首刀开始量产、装备全军,逐步淘汰了青铜兵器。刀拥有厚实背脊,单面开刃,劈砍时产生的杀伤力与折断的几率均比青铜剑要优秀太多。 弩机、箭矢的生产基本实现了标准化、流水线化,各种配件实现了可替换化。 唐炮的生产和试射也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得出了不同比例、不同重量之下,石弹、散弹的抛射距离和准头。 在白马氐国进贡的动物筋腱和南郑丰富的铁制品的支撑下,八牛弩也研制成功,但产量还是不很大,正在逐步提升产能之中。 铁制盔甲的制作也开始进入批量阶段,基本是札甲为主,一套铠甲下来,大约需要一千八百多片甲片。制作工艺十分繁琐,没有什么提高效率的好办法。 现阶段还是以动物皮甲为主,铁甲一则生产不易;二则太重,由于铁片的锻打厚薄不一,一套铁甲有时重在百斤。 穿上百斤重的铠甲,别说打仗,走路都费劲。 俱酒很是头疼,更轻薄、防护更好的锁子甲,还在研发之中,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成形。 第四,手工业有了长足发展。 肥皂、香皂基本上实现了量产,虽然洗涤效果很好,但并不美观。在销售方面,还是主要面向中上阶层,战国时代的老百姓还没有对这种东西产生兴趣。 在粮食基本自足,且唐社不断运输粮食的情况下,白酒的酿造终于提高到一定水平。 在严格的军方作坊中,流水线式地开展操作,对操作人员严格保密和监护,确保酿酒工艺万无一失。 白酒成为继香水之后,在列国之间又一销售爆品,为南郑政权带来高附加值的回报,以极小的代价换回丰富的物资。 第五,教育民生方面取得积极的成效。 汉水军校经过多轮培训,培养出一批高度忠诚、高度专业的中下级指挥人员,这些人员不仅仅个个能打,更重要的是掌握了一定的练兵、用兵和作战的方法,成为了职业军人。 在全民皆兵的时代,南郑的青壮男子每年都要进行两个月的军事训练,一些常用兵器的使用、阵形的演练、号令的意义,都做到了熟练无误,真正做到了平时务农,战时为兵。 普及型的义务教育呈现滚动式发展,第一批学堂的学生马上就担任第二批学堂的先生,将所学的简单的隶书、算术病毒式地向下一批学生传授。 三年以来,已经培育出一批能写能算的小先生,其中一批天才的孩子还被墨匠所吸收,成为科技进步的主力军。 尽管发展还在继续,许多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是俱酒明白,发展必须是曲折前进和螺旋上升的,不能静止下来去发展,而必须在进取之中加大发展。 俱酒感觉到山雨欲来,他时刻准备着,蓄势待发。 第449章 后墨家时代 俱酒神隐之后,中原列国顿时失去了这位“兵家新秀”的传奇,甚至墨家对这位“少子”的消息也知之甚少。 墨家钜子孟胜,延续墨家在楚国根基较稳、人望较高的特点,将墨宗设在了神农架的大山之中,更增添了墨家的神秘性。 但孟胜与楚国的阳城君关系莫逆,特别是受“墨家少子”俱酒关于墨家要“勇于斗争,积极入世”思维的影响,很长时间内,都居住在楚国的阳城。 此时的阳城,俨然像老墨子时代的鲁阳一样,成为墨家新的中心,但孟胜对整个墨家的领导力却与墨子时代相差甚远,孟胜也只是勉力维持着墨家大厦不倒,难有进一步的作为。 墨辩堂在公尚过的带领下,向往齐鲁的文风斐然与思想开放,大部分时间居住在齐国的临淄,齐国也成为墨辩们传播墨学的前沿阵地。 墨辩堂的理念,仍寄希望于诸侯国君主,希望能成功说服诸侯采用墨家的治国理念。 墨侠堂在魏越领衔下,仍然坚持游历诸侯,继续尚义任侠,锄强扶弱,将原来的墨守力量和墨侠主体团结在周围,经营墨家在诸侯国的秘密结社,在底层民众中颇孚众望,拥有一定的群众基础。 墨匠堂则在俱酒的带领下,西入南郑,计划以一邑之地,去建设一个墨家思想治理下的理想社会。 俱酒在南郑对墨家学说多有改良,并利用墨家的“尚同”思想广为征伐,这些实践如果被那些墨家的老骨头知道了,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故而俱酒只说不做,也不与墨宗通任何消息,就是悄悄地发展,宣扬的不要。 墨宗这边也不太清楚这位“少子”究竟搞出了多么大的动静。 此外有一个特殊情况:楚墨中的一部分墨侠,在年轻一代邓陵子的主导下,尊被墨家处分过的管黔滶为首领,处于半分裂的状态,对墨宗的命令干脆“听调不听宣”、“能请不能派”。 这一派墨侠,过分强调绝对的公平正义,反而走入了另一个极端,以非常主观的个人感受来判断世间的正邪,采用血腥的手段暴力解决问题,并希望用侠义精神和手段来治理社会。 这一派墨侠,已然显露出“无政府主义”的苗头,他们扶助弱小与对抗欺压的手段则是刺杀与暴力,堪称战国版的“v字仇杀队”。 这样的组织,肯定是不受官方喜爱的。 如果说老墨子在世时,楚国上下还给墨家留三分颜面的话。那么孟胜执掌墨家之后,这种尊敬感已经不复存在。 而且这部分墨侠还与墨宗若即若离,更不受楚国各级官吏待见,视之为威胁官府统治的不稳定因素,受到各个层面的打压。 单纯官府的打压还则罢了,战国“v字分杀队”的主观臆断与暴力手段,在战国这种民智不开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达到唤起民众的目的,反而被普通民众视为威胁,而心生恐惧。 无奈之下,管黔滶、邓陵子带领这部分墨侠,溯江而上,进入巴蜀之地。 一直以来,俱酒想让墨家与唐社渗入巴蜀,待自己进军巴蜀时,希望这两大组织能够像在中原地区一样,提供一些秘密的帮助。 但是战国时代,地理的阻碍因素太强大了,加之不久前与青氐发生的一系列战斗,渗透巴蜀的计划始终未能取得进展。 但他不知道的是,反而是管黔滶一系墨侠,沿江而上,进入了巴国,渗透到了蜀国。 管黔滶的“v字仇杀队”虽然特立独行,但还是绝对认同墨家的理念,只不过是行事过于偏激与极端。堪称墨家的\\\"原教旨主义\\\"。 这些都为“墨家少子”未来进军巴蜀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只是搞不清楚墨家的\\\"原教旨主义\\\"派,与\\\"改良主义\\\"派碰撞以后,会激发出什么样的火花? 虽然俱酒没有将自己在南郑的消息及时向墨宗汇报,但是,留在中原的墨家诸子却始终记着老墨子留下的一句话。 那就是:对行刺少子一事,墨家必须还以颜色。 之前盲侠丙丑已经把俱酒遇刺的实情和盘托出,郑国太宰欣为了阻止“兵家新星”北上伐郑,挑拨太子与俱酒的关系,主导了对俱酒的刺杀。 但是,韩国为了快速转移矛盾,同时也出于国家利益需求,指鹿为马地袭击了宋国,并将宋悼公给擒获了,大大地耍了一把流氓。 墨子有交代,现任钜子孟胜必须予以落实。 反而是当事人墨家少子俱酒,对这个事情不热心。 俱酒怀着的是争霸天下的雄心,并不想意气用事,因私废公。 俱酒的意思,留着郑国这只打不死的小强在,对搅乱中原局势,迟滞韩国发展有好处。 但墨家要坚持报复,俱酒只好无奈撤身离开,不再过问。 墨家三堂的墨匠堂几乎全部随俱酒西进南郑,因为墨子之后,战国七雄的格局已经基本形成,墨家也开始反思“替人守城”这种机械的“非攻”模式的弊端,所以负责打造攻城器械的墨匠们,在中原似乎失去了用武之地。 于是孟胜召集墨辩堂堂主公尚过、墨侠堂堂主魏越,共同商讨,还以郑国一个什么样的颜色?采用哪种方式去还? 魏越的想法很简单:“谁主使,某杀谁!郑太宰欣,其颈强乎?吾欲试之以剑!” 有仇报仇,有冤申冤,这太简单不过了。 公尚过却不同意魏越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 “魏师弟,杀太宰欣易,然诛其心难!况且,当今天下,郑为弱小,刺郑则是助韩,与墨家理念不符,陷墨家于不义之地。” 公尚过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以墨侠的水平,干掉太宰欣soeasy。 如果只是简单的刺杀,并没有人知道郑国犯下的罪恶,反而间接帮助了韩国以强凌弱的过程,还使墨家蒙上了助纣为虐的恶名。 孟胜沉思半晌:“公尚师兄,愿闻高见。” 公尚过道:“吾遣墨辩,游说各国,广为宣讲,深曝其罪。” “使郑之恶、千夫所指,欣之孽、臭名远扬。” “如此,我墨家之爱,天下尽知;郑人之奸,世上共愤。岂不更胜一筹?” 魏越对公尚过的提议不以为然: “郑人刺墨以剑,墨家还之以口?天下之人或笑曰,墨家无人矣!” 第450章 舆论风暴 钜子孟胜,见魏越与公尚过争执不下,于是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由墨辩对郑国的阴谋进行揭露和批判,使墨家占尽道德高地,将郑国声名扫地。 如果墨辩堂的办法不能奏效,然后再由墨侠出手,行刺太宰欣。 不过,孟胜还是不愿意把墨侠堂变成一个杀手组织,一定要突出其行刺的正义性。 于是孟胜提出了一个近乎傻x的要求,如果要对太宰欣进行刺杀,一定要体现对等。 太宰欣刺少子一剑,那么墨侠也要还回一剑;但俱酒侥幸未死,所以墨侠也不要把太宰欣刺死。 魏越听了几乎要气傻了,孟胜真是迂腐的可笑,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中,行刺的墨侠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执行任务,你这个墨家钜子居然要求刺客要讲分寸? 话说当初太宰欣谋划刺杀少子的时候,难道就不是痛下杀手吗? 墨家三巨头的商谈不欢而散,公尚过和魏越都对孟胜这种迂腐而认死理的性格连连摇头。 在创始人老墨子神隐之后,没有一个人能够出来收拾残局,墨家前景黯淡,谈何救世? 公尚过按照之前的计划,发动手下的墨辩们四下出击,将郑国太宰欣派人行刺俱酒、挑拨韩国太子与襄城君关系、最终导致襄城君出走、韩国太子名声受损的事实大肆宣传。 过于曲直离奇的情节,使这个天大的阴谋很快就在列国传播开来。上到公卿大夫,下到黎庶黔首,都对这一段传奇故事津津乐道,猛吃其中的大瓜乐此不疲。 并且还衍生出各种各样的传奇版本,尤其是襄城地区受到俱酒恩惠的军民,更是将这段故事演绎到声泪俱下,义愤填膺。 将郑太宰欣描绘成黑心黑肺黑肝肠的大奸大恶之徒,计谋得逞且未受任何报应; 将俱酒形容为忠君爱国有仁有义的君子,惨遭陷害,有仇难报,最终不得不退隐他乡,不闻世事。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平事,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委屈和郁闷需要诉说,原先还是墨辩在主动性地传播,到后来经过民间优伶的各种艺术加工,这段公案成了战国时期的悲剧代表作。 悲剧,比喜剧更能打动人心! 无论哪个时代,普通人都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苦痛与磨难,或许他们对于自身的苦难有口难言,但却对悲剧里的人物感同身受,并通过悲剧主人翁的故事与遭遇,抒发出自己的愤怒、不满、无奈与抗争。 俱酒的形象无疑成了这种心思的最好载体。 按照西方的悲剧理论,故事到了这里,坏人得逞,好人离场,悲伤达到顶点,故事戛然而止,人们在无尽的悲伤中回味悠长,郁郁难捱。 比如《哈姆雷特》中最后亲人、朋友、爱人等等都相继死去;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有情人阴差阳错、双双殉情;比如《无间道》中陈永仁死不瞑目,刘建明淡淡地说:我是警察! 但东方的悲剧不是这样,东方的悲剧悲则悲矣,但善良的人们总要给他加上一条光明的尾巴。 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死去之后,身化彩蝶也要比翼双飞;比如《窦娥冤》中窦娥死后,窦天章出任楚州,窦娥鬼魂前来告状,最终沉冤昭雪。 善良的襄城地区百姓,不愿意襄城君俱酒就这样消失,于是给其赋予了很多神秘的色彩,并坚定地认为俱酒这样一个\\\"伟光正善\\\"的人物,一定会再次闪亮登场,报仇雪恨。 于是,在口口相传之中,俱酒的形象宛然成了救世主一样的伟岸,不仅襄城地区的军民对他的回归翘首以盼,甚至其他中原百姓也对这位智慧与才华并存,善良与勇毅同在的英雄人物多了几分企盼,盼望着他有一天能够从天而降,收拾战国纷乱的残局。 起初,墨辩们见到自己的宣传起了作用,那是相当的沾沾自喜。 后来汹涌澎湃的民间情感与力量的加入,使故事的走向呈现出了神话和宗教的色彩,令墨辩们目瞪口呆,话说老墨子当年也很难企及这种高度。 与民间的热议相反,列国统治阶级却呈现出相对冷淡的态度和矛盾的心理。 首当其冲的是已经被打残了的郑国,做贼心虚的郑太宰欣起初不以为然,后来见民意汹涌,顿时慌得手足无措、进退失据。 郑国居然出了一份官方的文件对此事进行了批驳,并派出使臣,先后向魏、赵、齐、秦、楚等大国进行解释。 郑国一口咬定这是韩国的阴谋,主要目的是为了丑化郑国高层形象,占据道德制高点,然后为彻底灭亡郑国寻找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 郑国的狡辩,让人们想起了襄城君讲过的一个寓言故事:此地无银三百两。 特别是这种派出官方使节向诸侯解释的动作,更是心虚得令人发笑,反而增加了世人对此事真实性的认可度。 韩国的态度却非常暧昧。韩侯第一时间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明白了其中的真实性。 墨辩甚至将郑太宰欣府上的谋臣巫弓、刺客的名字丙丑都给倒了个底掉,其详细程度令人发指。 但是韩国已经以襄城君遇刺为由,发兵讨伐了宋国,并将宋君押了回来,还把老头委屈死了。 韩国就算明白了其中的曲折是非,也不能自己打脸,说攻打宋国是我错了,是我指鹿为马,是我耍流氓。 是故韩国也发表了一通官方文件,严厉驳斥了郑国的诬陷与指责。并且也派出使臣出使周边列国,详细说明了韩国对此事的调查情况,将宋国挑拨离间的过程论证得证据确凿,无懈可击。 韩国再三强调伐宋的正义性与正确性,指责郑国是战国时代不折不扣的搅屎棍,这样的无赖国家就不应该存在,韩国一定替天行道,为战国除害,誓死平掉郑国这只可恶的小强。 韩国的这一通歇斯底里的表演,让人们又想起了襄城君讲过的寓言里的一句话:隔壁王二不曾偷。 最耐人寻味的是宋国,作为冤大头的宋国,既没有确认民间的传说,也没有附会郑国的说法,更没敢对韩国的指责发声。 宋国派人晋见天下共主周天子,请周天子出来调查是非,主持公道。 结果周天子要求宋国先进贡金帛粮秣若干,履行诸侯朝奉天子的义务,然后再说。 宋国的这一番操作,让天下诸侯笑掉了大牙,成为一时笑柄。 由墨家发起的这一轮舆论战,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为俱酒日后入主中原,争霸天下铺垫了民意基础,其效果之好,出乎了所有局中人的意料。 消息传入南郑,也使俱酒认识到了舆论战的重要性,同时也激发了他一些新的争霸思路与治理思想。 第451章 刺太宰欣 墨辩堂的舆论战,成功将诸侯国的水给搅浑了,但是却没有达到使罪魁祸首——郑太宰欣受到惩罚的目的,魏越因此对此嗤之以鼻。 魏越亲率墨侠堂的高手,潜入郑国,计划用简单粗暴的手段,对郑太宰欣还以颜色,毕竟这是老墨子亲口下达的命令,必须执行。 郑国虽然已被打得千疮百孔,但国内的政治斗争丝毫没有停歇。 内斗就要亡国,亡国也要内斗! 郑君乙对太宰欣把持朝政相当不满,没有一刻不想干掉这个权臣;而太宰欣也向往“田氏代齐”的成功实践,每天都在盘算着抢班夺权、上位诸侯。 魏越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之身,挑拨离间这种事情,诸侯能做,墨家也能做。 这样做的好处,既可以向罪魁祸首还以颜色,又不至于将墨家陷于尴尬之地。毕竟墨家好歹是天下显学,并不是刺客兄弟会。 这一段时间,在赵国人的支持下,太宰欣打了几个漂亮的反击,夺回了部分土地,心情相当不错。 入夜之后,太宰欣与众将议事已毕,准备休息,并安排人选自己最中意的那个美丽小娘前来侍寝。 太宰欣沐浴已毕,躺在锦被之中想入非非,然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入室而来,然后脚步停滞,没有了声响。 太宰欣连唤了女子的名字两声,结果没有任何回音。 太宰欣心痒难耐,心想这小娘还害羞呢,少不得本太宰亲自去将她抓回来,好好疼爱一番。 于是赤裸裸地跳下床来,君子坦蛋蛋地向前搜索,一边搜索一边口中猥琐地轻叫,脚步轻盈得像是一只发春的猫。 猛然间,一件冰凉器物架在了太宰欣的脖子上,久经军阵的他立即感触到了,这是一柄剑——青铜利剑! 而且太宰欣的第三的嗅觉能够闻到这柄剑上发出的血腥之气,这不是王公贵族的装饰用品,而是吃过血的杀人之剑。 太宰欣惊得立在当场,冲天的欲火被一盆冰水兜头盖脸给浇灭了。 背后之人并不讲话,但死亡的气息重重叠叠地压迫过来,让太宰欣几近窒息。 太宰欣强自镇定了半天,方才哆哆嗦嗦地说道:“壮士……壮士,有话好说……” 来人冷冷地道:“误国欺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欺君? 难道真是那个混蛋、懦弱、窝囊、废物的郑乙派来的刺客?这个老小子居然敢刺杀本太宰?反了反了…… 太宰欣的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左臂一阵剧痛袭来,他低头一看,半条胳膊已经被斩了下来,被来人紧紧地握在手中,举在了自己的眼前。 太宰欣恐怖地望着已经离开了自己躯体的手臂,半天才发出一阵惨叫,晕死了过去。 刺客望了望手里失去血色的半条臂膀,无奈地摇了摇头。墨家除暴安良,杀人无算,但这种手下留情式的刺杀还真不多见。 与此同时,为太宰欣献计刺杀俱酒的家臣巫弓,也被墨家的刺客堵在了被窝之中。 睡梦之中的巫弓被“啪”的一巴掌掴醒,他吃惊地捂住脸庞,色厉内荏地大喝道:“谁!” 一柄锋利的宝剑直接压在了他的喉结之上,立马让巫弓闭上了嘴巴,他惊恐地望着黑暗之中难以辨别的面目,不住地粗声喘息。 来人冷冷地道:“刺杀襄城君,可是阁下妙计?” 巫弓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上下牙齿得得打战,嘴唇连续翕动,半个音符也吐出不来。 来人也不废话:“黄泉路远,一路走好!” 言毕将被子一蒙,手中长剑顺势一划,转身就走。只剩下巫弓的身体在被子里剧烈地抽搐。 郑国的太宰欣,在守卫森严的府邸之中被砍去半条手臂,府中家臣巫弓和当值亲卫全部被干掉,这事在风雨飘摇的郑国引起了轩然大波。 郑君乙虽然与太宰欣不对付,但是现在国将不国,兵权又全部被太宰欣所把持,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走的。 郑君乙亲自驾临太宰府对太宰欣进行慰问,只见太宰欣的亲信一个个怒目而视,将郑君乙看得直发毛。 太宰欣没料到这个主使刺杀的废物点心国君,居然敢亲自登门探访,心中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差点就下令干掉这个傀儡,马上自己登基。 但从昨晚到今天,一个疑问一直萦绕在太宰欣的心头,刺客有机会将自己干掉,但却只卸掉了半边臂膀,警告意味非常浓厚,刺客的身份和动机如同迷雾一般,难以捉摸。 太宰欣以伤重为由,坚决不见郑君乙。 郑君乙虽然活得像一个傀儡一般,但一国君主的颜面还是要的。 自己贵为一国之君,亲自登门探望,却被太宰欣无情拒绝,心中也是出离的愤怒,立即拂袖而去,君臣关系进一步恶化。 ******** 南郑的造纸术也取得了进展,但纸张的质量比较粗糙,虽然也能书写,但远没有达到批量印刷的效果。 穿越者之前看过相关纪录片,要造出高质量的纸张,必须“纸药”。 所谓\\\"纸药”,就是向纸槽里加入一定量的黏液,就能够促使纤维在纸槽内均匀地漂浮分散,有利于捞纸。 可是,因为纸浆纤维的比重大,在水中往往下沉,以致不能保持槽内纸浆合乎要求的分散度。这导致造出来的纸厚薄不均,还容易粘连。 纸工中流传一句俗话:“没纸药,莫干活”。但“纸药”这种东西,即使是在民国时期,都是各家造纸作坊的不传之秘。 而且各家纸坊的纸药都各自不同,所以也导致造出来的纸各具特色。 穿越者知道“纸药”来自植物,但却不知道是哪种植物。只好将这个思路传授给墨匠,让他们广泛收集、不断试验。 这一日,田系拿着一张质地绵韧、光洁如玉、纹理细腻、平整柔润的纸张兴冲冲地找到了俱酒。 “少子,少子,请看此纸。” 俱酒一看,这种纸张与之前的那种色泽暗沉、质地粗糙的纸张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和后世的宣纸差不多。 立即拿出新制的狼毫笔,蘸上松烟墨,在纸上刷刷刷连写几个大字,只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端的是一张好纸。 俱酒惊喜地问道:“此纸何来?” 田系道:“少子,弟子按照少子所嘱之法,遍寻巴山秦岭数百种植物,终于找到一种黄蜀葵,以此物浸水制汁,掺入纸槽,不仅抄纸容易,而且张张不粘。” 俱酒大喜,战国人民的智慧真的是无穷的,有时候,一项发明就像窗户纸一样薄,差的只是用指头一戳。 第452章 铁胆墨汁 “纸药”的发现,极大推进了南郑造纸业的发达,高质量的书写用纸、印刷用纸产量有了质的提高。 俱酒首先启动的是义务教育阶段课本的编制、雕版和印刷。俱酒给端木仲敖下了命令,命其选取一千个常用字,编制基础识字课本《千字文》。 俱酒给端木仲敖打了个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就按照这这种四句格式,对仗工整,句句押韵,条理清晰地将人间万物、百姓生活、天地规律、法理人情写入其中。 当然,重点要介绍一些墨家“兼爱”、“尚同”思想,还要宣扬一下晋室曾经的荣光。 对于博学多闻的端木仲敖来讲,这根本不在话下,他甚至还把“神鸦救主”、“挥戈回日”、“护主归秦”等等故事也编入其中。 另外还将俱酒的大作《短歌行》、《草》、《画》、《春晓》、《疆场》附在书后,最要命的是还有一首《行行重行行》,把俱酒看得哭笑不得。 俱酒与仲敖商量,能不能把《行行重行行》这首去掉,端木仲敖坚决不同意,认为这一首最是情真意切的,俱酒只好作罢! 只是如果将来自己娶了老婆,这首诗会不会成为老婆敲打自己与前女友关系的“罪证”之一。 仲敖还对其中重要章节找人绘画,一并雕版付印,一本图文并茂的战国版《千字文》诞生了。 俱酒则亲自编制了《算术》课本内容。课本分为三个等级: 初级:阿拉伯数字的普及,加减乘除的运算,九九加减及乘法口诀表。 乘法口诀表确实战国时就出现了,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得到,在战国时代,知识往往是贵族的特权,而俱酒则将其普及化了。 中级:加减乘除的混合运算,以及基础的的几何图形认识及绘制。 高级:图形的周长、面积、体积计算公式,初步涉及小数与分数的运算。 这些东西基本对应后世小学一到三年级的知识,俱酒要充分考虑这个时代的智力开化水平,不敢推送得过猛。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再高级的东西,自己也记住的不多,他希望以这些基础的东西为启蒙,从战国的孩子们中发掘出天才与奇才,充分依靠和发挥战国人民的智慧和力量。 《千字文》和《算术》印制成功之后,立即分发各村各里的义务学校,成为南郑普及型教育的启蒙课程。 接下来,立即命人雕制木刻版的《墨子》,这可是大工程,俱酒命人先将《兼爱》与《尚同》两文雕刻完成。 但《墨子》这种高深的东西,俱酒却不准备大规模推广它。 一方面《墨子》写得佶屈聱牙,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懂的;另一方面,《墨子》一书中也有许多不利于俱酒一统天下的桎梏。 对原版墨子,俱酒只是印了一部分送给墨宗的钜子孟胜,汇报了自己在南郑以墨学治世的经验,表明自己传承推广墨学矢志不移的决心,也让墨家诸子看看,老子当年吹过的牛终于实现了。 俱酒是要利用墨学来统一思想、治理社会,但并不想让其中一些顽固的、理想化的东西束缚手脚,他需要的是改良版的墨学。 对于改良过的、俱酒化的墨学,举着“人人兼爱”的大旗,行着“天下尚同”的统一大业,俱酒则对其内容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写,并附加上了许多自己的理解与思维。 最最要命的是,俱酒版的墨学,是以画册形式雕版印刷的,一小段文字,附一副大大的图画,类似后世的连环画 这种形式,充分发挥了图形画面深入人心的特点,高度契合了战国时代民众的认知水平,反而起到了更为普及的传播作用。 连环画课本大获成功,俱酒立即有样学样,编撰了汉水军校的军事课本,将兵学理论、兵家操演、阵型罗列、山型水势、作战舆图等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制成速成课本。 虽然普及型教育在民间大力推广,但这个阶段以青壮年为主力的常备军中,大部分人还是不识字的。 连环画军事课本就不一样了,图文并茂、一目了然、简明扼要、通俗易懂,中下级军官的军事素养也有了极大的提升。 狼毫笔、兔毫笔、羊毫笔等均已制作完成,其中一部分精品作为商品,通过唐社渠道售卖盈利。但效果一般,毕竟这个时代读书写字的人属于极少数。 另一部分简单制作的,发给义务教育的学生,作为大家日常学习使用。 俱酒作为现代人又没学过书法,对毛笔的书写实在提不起兴趣,就自己制作了一支鹅毛笔用着玩。 没想到竟然也吸引了许多人的模仿与跟风,但鹅毛笔如果也用墨汁的话就不太方便了。 松烟墨的制作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中,这个东西就是太费时,完全是时间的结晶。 俱酒记得看过“铁胆墨汁”的制作视频,使命人收集一些栎树、橡树的树瘿,它其实是一种球状肿瘤,形如石头,主要生长在橡树的叶子和细枝上。它由产在树中的虫卵生长而成,幼虫周围会逐渐形成柔软的淡绿色球体。 栎树、橡树的坚果号称比水稻、小麦“资格”还要老的粮食。《庄子》、《吕氏春秋》中都有“橡果”为食的记载,所以在这个时代,寻找一些栎树的树瘿不是难事。 然后在开采黄铁矿的时候,也产出一些伴生的绿矾矿,绿矾是中药的一种,中国先民对其认识很早,可以治疗疮疡溃烂,喉痹口疮,烂弦风眼,疥癣瘙痒等病。 栎瘿加水发酵,过滤后加入绿矾水和一些树胶,战国版的“铁胆墨汁”就诞生了,其原理穿越者也说不明白,反正当时看过纪录片,就是这么干的,照葫芦画瓢鼓捣,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铁胆墨水在书写时更具光泽,附着性也更强,具有防水、防光、防涂改的作用,而且还有立体感,字迹微微凸起,与鹅管笔搭配,非常好用。最关键的是,他的制作比松墨要快,能够极大提高效率,节省时间。 俱酒一时兴起,又按照后世纪录片中学到的,制作了一款“核桃墨水”,就是把核桃青皮晒干、熬制、浓缩即可。 吃过青核桃的人都知道,因为剥核桃青皮留下的痕迹,非常难以清洗,这也是核桃青皮能够作为墨水使用的基理。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国人认为核桃是张骞从西域传入的,并以“胡桃”称之。 但后世的考古发现,在汉代之前,中国已经有了核桃。特别是在大邑古城蜀国的墓葬里发现了核桃。 俱酒所在的大巴山区就有这种野核桃,但核桃的品种繁多,这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品种而已。 两款墨水的发现,大大缩减了制作流程,方便了日常使用,也对南郑普及型教育事业的发展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第453章 纸甲问世 “纸药”的发现,使造纸术终于走上了正轨,俱酒下令增产增量。纸张这种东西,就算目前商业价值不算大,也必须坚持生产。 从长远来看,造纸术加上雕版印刷,二者结合所产生的化学反应,对于华夏民族语言文字的传播、思想文化的传承,民族意识的建立和民族主义的形成,必将发挥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从近期看,对于统一天下思想,控制战国舆论、推进俱酒的霸业宏图,也将发挥重要的作用。 在纸张的制作初期,造纸作坊诞生了许多废品。 因为没有“纸药”的助力,许多纸捞出来之后,不能一张一张地揭开,结果最后形成了一大堆纸疙瘩。 这一天,俱酒经过造纸作坊门前,见到堆积如山的造纸物废品——一堆一堆的纸疙瘩。 俱酒首先想到的是要对这些东西进行再次利用,要知道后世,再生纸在全年的造纸量中始终占有重要比重。 俱酒找来负责造纸的墨匠一问,才知道并非这么简单,这些纸疙瘩再生,需要付出比新造纸更多的工序,另外也与纸药有不兼容之处。 俱酒心中失望,只好作罢。正当俱酒拔腿欲走之时,突然,两个大字在他脑中灵光乍现——纸甲! 纸制甲胄,不是开玩笑,这是在中国古代确确实实长时间存在并用于实战的一种护身甲。 它以硬布裱骨,再用纸筋搪塞。宋代的士卒﹑民间武装曾广泛使用。清代有前胸安铁叶絮纸布甲。 纸甲主要用于中国南方步兵,因体轻,又为战船水兵多用。而俱酒所在的南郑,以及觊觎已久的巴蜀,其天气因素,都符合使用纸甲的需求。 在中国历史上,《南史》首次出现了“纸铠”一词,史书中记载:“尚书旧事,悉充纸铠”。 《新唐书》记载“襞纸为铠,劲矢不能透”。足见其柔韧性和安全性。 五代十国时期,南唐与后周交战,“民间又有自相率、以纸为甲、农器为兵者,号白甲兵。” 北宋仁宗年间,“诏江南、淮南州军造纸甲三万,给陕西防城弓手。”一次性制造和分发三万件纸甲,可见这种装备已经是当时的正式列装军队了。 俱酒立即兴高采烈地跑到了田系的办公场所,一边跑一边高声喊叫:“田系!田系!” 田系此时俨然已经是整个南郑政权的首席科学家,他的居所内大型图纸、算盘、三角板、圆规等应有尽有。 田系赶忙从一堆图纸中直起身来,匆匆迎上:“属下见过少子!” 俱酒一把抓住田系的双肩:“田系,作坊前的纸疙瘩找到用处了,可以用来作为铠甲!” 田系一听,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少子是说……用纸做铠甲?” 俱酒眉飞色舞地道:“不错!不错!” 言毕,一屁股坐在田系宽大的设计台前,顺手掏过一大张空白设计用纸,立即将自己后世看过的视频知识在纸上比比划划地画将开来。 纸甲的制作就是将纸张折叠成三寸厚的方块,然后用锤子反复锤实,四个角用铁钉固定,做成一块块纸质的甲片,然后再缀缝成甲。 若论刚硬,纸张确实不敌铁片,但从微观结构上看,纸甲是由纸纤维构成,含有丰富的高度弹性胶原蛋白,这些纤维相互交织,既强又韧。 纸甲在制作过程中,纸张经过捶打,纤维的密度更高,只要叠压至一定的厚度后,就会形成多层细密的纤维网络。 当箭镞或刃尖作用于纤维时,纤维受到拉伸变形,纤维网将把集中于一点的冲击能向四周区域传播,所有能量平均分配到甲片中。 外力的部分动能转化为纤维的断裂能,冲击波能量在相对大面积内被吸收,增加了受力面积,抵消外力的冲击, 同时纸甲层层叠叠的结构,也使外力能够一层又一层地被抵消。 当面对外物的攻击,起到防御的作用,真正体现了“以柔克刚”的道理。 后世高科技的卡芙拉防刺服也是这个原理。 纸甲可以直接祼露,也可以罩以绢布或织物。纸甲和织物可以根据需要印染成不同的颜色,以此区分不同的兵种或不同的方队。 纸甲特别轻便,其重量几乎是同体积铁甲的七分之一。即使遇雨吸水之后,也比铁甲要轻一半左右,且遇水之后防御能力还会大幅提升。 国外的一档名为《流言终结者》的节目,曾针对中国古代的纸甲进行过还原和测试,测试结果证实,无论是箭射还是刀砍,纸甲的防护能力均不逊于同时期的铁甲。 《流言终结者》中对纸甲的测试 纸甲唯二的缺点:一是防火性不及铁甲,二是耐久度不及铁甲。 防火性可以湿水来解决,耐久度这东西无解,可能经过一场战役,部分甲片就废了,但好在便宜啊! 田系对少子的提议半信半疑,但这位少子的许多奇思妙想,都带来了不同凡响的效果,尽管听上去是如此的不靠谱,田系还是立即组织人手,按照俱酒的图纸开始了施工。 经过一番折腾,一件战国版的纸甲终于制作完成了。 俱酒召集众多墨匠和属官,在汉水军校的演武场上,对纸甲进行了严格的测试。 首先测试其机动性。令三名体形相近的健卒,分别穿纸甲、皮甲和铁甲,进行机动性测试。 三人分别通过二里地的越野跑、四百米障碍跑,以及进行一些常规的厮杀格斗动作。 身披铁甲的健卒,跑到半途就彻底累趴下了,因为南郑的铁甲还在初级阶段,甲片厚薄不一,重量不好控制。 身披皮甲的健卒,堪堪跑完了全程,但整个人也累得不行,结束之后大口喘着粗气,身体机能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身披纸甲的健卒,则轻松地完成了全程的科目,整个人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第二轮测试其防刺、防射性能。 在五十步之内,用强弓劲弩向三套铠甲进行射击。铁甲以毫发无损的战绩完美胜出; 皮甲和纸甲居然不分上下,大部分箭镞无法洞穿甲片。少部分穿过甲片的箭镞,测量其露出的箭尖,纸甲只露出寸许,而皮甲却达到了二寸有余。 假如是在战场之上,那么这点力道,都只会伤及皮肉,不会危及生命,但明显纸甲纤维比皮甲的阻力更大一些。 第三轮测试刀砍、箭刺、戈刺,铁甲、皮甲和纸甲都挡住了刀劈剑刺。在手持长戈,加上助跑的情况下,皮甲被刺穿了,但纸甲和铁甲一样,居然都挡住了戈刺,令现场一众人等大跌眼珠。 第四轮测试锤击,锤击作为钝器攻击,最致使的伤是内伤。将三套铠甲放置于土墙之上,分别用大锤猛击,然后观察土墙上的坑印深浅,纸甲居然以锤坑最浅胜出。 俱酒又命人将纸甲洒水浸湿,纸甲湿水之后的防御能力竟然成倍增加,特别是在对付箭镞进攻时,防御能力更胜一筹。 纸甲的试验取得了圆满成功,面对这种更为轻薄、经济实用的铠甲,俱酒立即下令组建多个造纸工坊,不追求什么光洁度、书写性能,只要能做纸甲就行。 此时的南郑手工业者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出现了专业的手工业工人,三班倒的工作机制,以及以米粮为薪水的薪酬制度,社会分工进一步扩大,整个社会的生产效率得到了极大提升。 纸甲的生产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为了尽快扩大产能,俱酒下令全民参与,村夫野老,妇孺长幼,都领取了生产一定纸甲的任务,迅速形成了一定规模的产能。 首批身披纸甲的士兵进行了严格的军演,纸甲经受住了模拟战争的考验,前线士兵由怀疑到认可,纸甲在南郑军中终于取得了一席之地。 第454章 南郑画报 造纸术的规模化,也使俱酒早已想做的另一件事也提上了议事日程,那就是新闻舆论战的重磅武器——报纸。 中国最早的报纸,据称是西汉初年出现的“邸报”。又称“邸抄”、“朝报”、“条报”、“杂报”,四者皆用“报”字,可见它是用于通报的一种公告性新闻,是专门用于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文抄。 “邸报”虽名为“报”,但其受众仍只限于朝廷和权贵阶层,所以这个“报”字并不具有大众传媒和舆论导向的功能,充其量是一种情报。 但俱酒想要做的“报纸”,却是以后世报纸为雏形、面向广大民众、主导社会舆论、影响民众价值观的一种媒介。 在俱酒的勉力操持下,散发着墨香的《南郑画报》新鲜出炉了。 之所以要用画,是基于当前民众的知识水平和识字程度,为了达到覆盖面更广的目的,以图画为主,佐以少量的文字说明,主打一个图文并茂、通俗易懂。 第一期《南郑画报》头版头条,是一幅墨子他老人家的半身画像,画像下方写着大大的“兼爱”二字。 一个团队、一个集体、一个企业,必须有共同遵守的文化、精神和愿景蓝图,这样团队的每个成员才会有奔头。 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必须有信仰,所谓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嘛! 处于战乱频仍、水深火热之中的战国人民,盼望安定团结、和平幸福的日子,“兼爱”是很好的一个远大理想,对于南郑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来说,有一盏指路明灯,永不迷航,非常重要。 战国的诸子百家,是中国历史上哲学思想大爆发的年代,这个年代所产生的思想和理念,一直支撑着我们整个民族不断前行了二千多年,直到今日仍然熠熠生辉。 所以穿越者就秉承拿来主义的原则,将这个时代影响力颇深的墨家“兼爱”拿来,当作统一全民思想、团结全民心智、凝聚全民力量的神主牌。 同时也可以巩固自己在墨家内部的地位,对最终利用墨家力量为统一大业服务,奠定坚实的基础。 所以将墨子放在a1头条,是政治正确,绝对没毛病! 其次,在头版部分和二版整版的篇幅,通过数幅连环画的形式,讲述了当年“神鸦救主”的故事,给俱酒这位南郑主人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 在三版,是俱酒与昔阝国三王子符溪潇亲切对弈的画面。 现在的南郑民众结构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青氐人,虽然俱酒通过掺沙子的办法,将之分化、同化,但笼络好这一部分民众,持续保证南郑生产的人力资源,仍是重中之重。 三版同时刊登了“汉水军校”举行“八部十五营”篮球比赛的消息,通过数幅精彩的画作,将军营火热的生活跃然纸上,以篮球赛这个小视角,生动地展现了南郑军方的士气军威。 第四版,则是将两位老农的形象搬上了画报,老者是种田高手,老妪是织麻好手,画报以连环画的形式,将一对老夫妻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介绍了他们的生产经验,树立起两位耕织方面的楷模和榜样。 俱酒将绘画的任务交给了义学学堂的学生们,每所义学,均要承担一定期数画报画稿的绘制任务。 一方面分摊了工作任务,另一方面提升了义学学生的学习兴趣和绘画水平。 相对而言,雕版工人比较紧缺和辛苦,俱酒也下令从全社会紧急征召雕版工人,并按照手工业者的薪酬标准,发给粮食。 《南郑画报》创刊号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与制作,终于正式印发了,俱酒命令印刷三千份,免费向全社会发放。 画报要求发到每所义学、每座村庄,另外要求每个乡村都要建立起阅报栏,将《南郑画报》张贴在上面,供全体居民阅览。 画报这种喜闻乐见的形式,极大地缩小了民众阅读理解成本,可以说老幼妇孺,不用考门学习,都能看懂。 一时之间,南郑画报,成为战国这个文化生活相对贫乏的年代的新鲜事,无论城镇乡村,田野山梁,画报的内容成为街谈巷议、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甚至有人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更增加了传播的效果。 尤其是那一对种粮织麻的老夫妻,成为南郑的风云人物,十里八乡的农夫野老都纷纷上门取经,求教种田织麻的经验和技巧,令老夫妻受宠若惊,应接不暇。 以后每期画报,都有一定的篇幅关于普通人、普通学生、普通士兵、普通手工业者的工作生活,这个栏目也成为最受民众喜爱的栏目。 每次大家都像猜盲盒一样,猜测这次谁家的谁谁谁又上报纸了,然后被报道的人就成为了南郑的社会热点,其居住、工作、学习的地方也成为了广大民众的打卡地。 画报关于昔阝国三王子符溪潇受到优厚待遇的消息,也在青氐人中引发热烈反响。 目前,符溪潇俨然是他们这些人的代言人,三王子受重视就是氐人受重视,从而令这些氐人更加安心地从事生产劳作,共同建设“兼爱”的南郑大家庭。 画报关于“八部十五营”篮球比赛的报道,在各部军营中也引起了强烈反响,大家对在汉水军校举行的这次比赛津津乐道、啧啧称赞,对胜负的关键球、裁判的判罚、精彩的加时赛等反复咀嚼,不断回味。 同时也激发了各军营以篮球为载体,抓基层、打基础、大练基本功的热潮。 《南郑画报》创刊号的大获成功,令俱酒及参与制作画报一干人等大受鼓舞,立即搜罗了一批好手,组建了以俱酒为总编辑的南郑报社,对报纸进行专业化运营。 从最初的一月一期,到后来的半月一期,每周一期,《南郑画报》已经成为俱酒治下南郑小社会的重要精神食粮。 若某一期因故迟发两天,都会引得部分民众到报社门口探听消息,一个个翘首以盼,如饥似渴。 俱酒亲自担任报社总编,就是看到了在这个“诸子思想丰富、大众文化贫瘠”的年代,做好大众型传媒,对引导舆论的重要作用。 可以说,如果做得好,一份报纸、一张好图、一篇好文,可当十万雄兵。 在其后的日子里,俱酒逐渐加深了舆论的引导,将“天下尚同”的理念逐步向民众灌输,明确提出了“诸侯不死,动乱不止”的光辉论断。 南郑社会的思想得到了逐步的统一,民心军心得到了空前的凝聚,俨然成为铁板一块的团结型社会。 在面向普通大众的《南郑画报》基础上,俱酒又编辑了纯文字版的《南郑学报》,供有一定文字基础的知识分子研读; 编辑出版了《汉水军报》,供军方学习和研讨。从而形成了完整的舆论宣传矩阵,筑起了牢固的舆论宣传阵地。 第455章 天下无疾 南郑近来连续迎来了三波客人。 第一波客人,是名满天下的神医扁鹊秦越人,以及他的弟子们一行。 扁鹊秦越人,自从在襄城与俱酒一别,持续云游天下,治病救人。 在这一过程中,扁鹊充分见证了俱酒提供的“酒之精华”,在外科治疗上卓越的效果。 过去,经常一个小伤口就导致病人抽搐痉挛,不省人事,最后一命呜呼。 自从使用了俱酒的“酒之精”之后,扁鹊的外科治愈率有了极大提高,更使扁鹊“神医”的光环熠熠生辉。 但是,“酒之精”终有用完的一天,当扁鹊用完最后一滴“酒之精”之后,他的外科治愈率就开始出现断崖式的下降,甚至累损到了“神医”的名头。 正所谓,当初有多风光,今日就有多狼狈。 于是扁鹊暂时放弃了“天下无疾”的远大理想,不远数千里,一路来到了南郑。 俱酒听闻是神医扁鹊前来,高兴得倒屣相迎:“秦神医,想煞俱酒了!” 扁鹊上下打量了一番俱酒,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襄城君身体恢复之快,超出越人之预期,甚至还更加强健了三分,是何道理?” 扁鹊还是习惯称俱酒为襄城君,俱酒也不便纠正,只是打着哈哈将扁鹊往厅内请。 俱酒对扁鹊那是真的企盼,不是装出来的。 下一步就要进行进军巴蜀了,战争哪有不受伤、不死人的?没有好一点的随军医官,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俱酒知道扁鹊好酒,立即命人将窖藏的陈酒端上来两坛,亲自启了泥封,用青铜酒杓轻轻将酒提起,倒入盏中,一时间酒色淋漓,酒花四溢,酒香弥漫、酒酽花浓。 扁鹊端起酒盏,狠狠地吸了两鼻子,然后恋恋不舍地放了下来,很是遗憾地不住摇头。 俱酒端着酒盏正欲敬酒,却见扁鹊将酒盏放下,不知何故,仍然举盏相邀:“秦神医,请满饮此盏,聊谢神医对俱酒的救命之恩。” 扁鹊使劲咽了两口口水道:“襄城君……” 俱酒不得不开言纠正:“秦神医,俱酒已辞去韩职,如此称谓,休要再提。先生对俱酒有救命之恩,不妨以名唤某。” 扁鹊哪里肯听,不过他也搞不清俱酒目前的身份究竟该如何称呼,便开言道:“既如此,越人便以公子相称。” 叫公子的一般都是自己人,俱酒乐得扁鹊如此称呼,便不再坚持。 扁鹊道:“公子呵,非是越人不愿饮用,只是此物,实乃活命之琼浆,救人之仙药,越人不敢暴殄天物啊!” 俱酒听了哈哈大笑,原来扁鹊是心疼这些高度酒喝进肚里,实在是太浪费了。 扁鹊紧接着拱手道:“公子,越人有一心愿——天下无疾!” 俱酒听闻肃然起敬,面对这位千古大医,再想想自己的那些不入流的小九九,不禁自愧不如。 他正襟危坐,毕恭毕敬地向着扁鹊遥遥一拜:“先生大爱!” 扁鹊一边还礼,一边意味深长地说道:“然此愿欲偿,非得公子帮忙不可啊!” 俱酒正色道:“俱酒敢不从命!不过不知神医所指者何?” 扁鹊端起酒盏,指着其中清冽可见、晶莹秀澈的酒液道:“酒之精华!” 俱酒闻听不禁哑然失笑,看来秦神医是尝到了酒精消毒的甜头了啊。 俱酒对扁鹊道:“神医爱民之心,天地为之动容,神医欲用此物来救天下万民,俱酒鼎力支持,别无二话!” 扁鹊也感动了,要知道在战国年代,许多技艺都是不传之秘,并不会堂而皇之地拿来示人。 扁鹊是有一颗“天下无疾”的高尚心灵,但他不能苛求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但这样崇高的事业,人家俱酒公子二话不说,立马表态支持,能不感动吗? 拿了人家独家研制的秘密仙药,怎么能好意思白用呢?扁鹊拱手道:“公子,扁鹊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报答公子大恩?” 俱酒摸了摸下巴上刚刚长出来的一层淡淡的绒毛,略一思忖:“这个嘛……” 扁鹊还以为俱酒心有顾虑,于是高声道:“公子但讲无妨!” 俱酒道:“俱酒所思,天下之大,凭秦先生一己之力,欲达‘天下无疾’之至高境界,殊为不易!” 扁鹊闻言也是一声叹息,果然啊,自己的理想虽然很丰满,但战国这个大争之世的现实却很骨感。 别提什么“天下无疾”了,就是天下诸侯少征战一点,天下的伤残也会少很多。 俱酒继续道:“先生贵为神医,可以医得凡人之疾,却医不了天下之疾啊!” 扁鹊若有所思,拱手问道:“敢问天下何疾?如何医之?” 俱酒:“天下之疾者,诸侯纷争,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民不聊生。此疾先生可能医否?” 扁鹊喟然长叹:“越人无能,安能医之?公子教我!” 俱酒道:“诸侯不死,灾病不止。天下尚同,可疗顽疾!” 扁鹊动容道:“尚同?公子之志,在乎天下?” 俱酒道:“先生大爱,医人之疾;俱酒不才,愿医天下!某与先生之愿相同,唯愿天下无疾,人间无病!” 扁鹊立即起身避席,对着俱酒深深一揖:“越人替天下苍生,多谢公子!” 俱酒也起身走近扁鹊,双手相扶道:“先生不必如此,俱酒还需先生成全。” 扁鹊道:“越人愿听公子差遣。” 俱酒道:“秦先生,天下要医,百姓亦要医。先生虽医术高明,然天下之大,能医几人?” “俱酒观先生之徒,不过十数人,纵然皆为良医,如何医得尽天下汹汹?” 扁鹊神色严肃地道:“公子教我!” 俱酒道:“如今南郑之地,政修人和、物阜民丰,超然世外,别有天地。” “俱酒欲兴办一所医学院,择有才之士而贮之,以先生平生绝学,倾囊相授。” “一人学成,可教十人;十人学成,可教百人;百人学成,可教千人;千人学成,可教万人!” “如此,先生之学,既能流芳百世,更可活人无数,岂不懿欤?” 第456章 扁鹊学院 扁鹊听了俱酒的宏大计划,激动到无以复加: “公子,越人早有此意,然兴学育才,所需靡费,遂不成行。” “越人曾向诸侯建议,然诸侯只欲留越人一人服侍,而不愿天下人尽得越人之术。是故越人却诸侯而走江湖,只为遍走天下,多治病人。” “公子今日愿创建医学,以育医才,越人替天下百姓以谢公子。” 说毕,不顾俱酒阻拦,深深一拜,以头触地,久久不起。 俱酒一边扶起扁鹊,一边心中感慨,这才是心怀天下、大爱无疆之人啊,“医者父母心”就是说的这种人呐! 扁鹊也是心潮澎湃,当今天下,医巫并行。作为医家,他对巫术害民深恶痛绝,但架不住巫术猖獗,人民深信。毕竟越是神秘性的东西越吸引人。 另外此时天下还有另外一个医派,以黄帝为尊,称为黄帝医派。 黄帝医派与扁鹊医派,双方理念不同,还经常进行明争暗斗,互相诋毁,更令医疗事业举步维艰。 而俱酒公子,不仅有“医天下之病”的宏大理想,更有“医苍生之病”的具体措施,愿意投入人力、物力、财力来支持自己传播扁鹊医派的行医理念和方法,共同达到“天下无病”的理想境界,这是何等的胸襟啊! 这两人互相崇敬、互相欣赏,达成了共同兴医办学的思想统一。俱酒扶起扁鹊,双方一番计议直到深夜,对开办医学院的计划进行了详细研究与筹划。 不一日,俱酒发动民夫军队,在汉水军校的隔壁,以超越常规的速度建设起了一所“扁鹊医学院”。 中国的中医史发展历程不是“一元,一个学派,一脉正统传承”的过程,而 是“多元,多个学派,争鸣并进”的过程。 最着名的有黄帝医派、扁鹊医派、白氏医派三家。 而扁鹊学派,曾经在秦汉达到巅峰,但两晋之后便渐渐式微,甚至失传,成为中医史上的一大憾事。 俱酒决心从战国时代就开始,对扁鹊医派大加扶持,使这一学派能够开枝散叶,薪火相传。 并计划将自己懂得不多的后世的医学知识,通过“扁鹊医学院”发扬光大,使中国的医学少走弯路,多搞创新。 医学院下设医、针、按摩、咒禁四科。 四科都设博士,博士之下。医科有助教、医师、医工。 针科有助教、针师、针工。 按摩科有按摩师、按摩工。 药学部学习中药的种植、栽培、采集、储存等,设三顷药园。 其中医又分为内医(内科)、外医(外科)、带下医(妇科),小儿医,耳目痹医(五官科)五个科目。内、外、儿、妇四科学制五年,耳目口齿科学制四年。 其中带下医(妇科)根据俱酒的建议,还专门招收了部分女性学生,这在当时是非常超前的谋划,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中国并没有女性的医生。 并对各科课程安排、考试制度、升、降、留、退等都进行了一定规范。 教材暂先使用《扁鹊内经》、《扁鹊外经》和《扁鹊俞拊方》,剩下的教材,秦越人正在埋头着书,恨不得将平生所学全部和盘托出。 对于学生的挑选,秦越人也是十分尽心,学医这东西,最重要的是要有仁心,其次还要有天赋。 俱酒将乡村义学的十四岁以下学生全部聚结起来,由秦越人亲自进行挑选,本着宁缺毋滥的精神,首批挑选学员一百二十人,由南郑政权进行经济补贴,入院学习。 秦越人作为千年不遇的难得的医学天才,其学术博大精深,泓涵演迤,一句话,会得太多了! 所以世间才以上古名医扁鹊称之。这就好比有一个人跑步水平特别高,世人就以“夸父”称呼他一个道理。 现阶段,秦越人身边有十大弟子,以及一些负责打杂的小厮,这十大弟子,没有一个人能够完整地继承他的衣钵,每个人只能学到他某一方面的技能,还只是皮毛。 大弟子:子豹,精通经方,对各类病情对症的药方,背得滚瓜烂熟,主要负责对症开方; 二弟子:子明,掌管的是司药,对药理药性门清,对抓药配药手到擒来,都不带用秤的; 三弟子:子容,精通针灸之道,银针到处,立刻见效,是针灸方面的行家里手,耍得一手好针; 四弟子:子术,这位可了不得了,外科圣手!号称战国一把刀,对治疗严重外伤有独到经验。除了一些重大手术由扁鹊亲自操刀外,其他的手术全部由子术来实施; 五弟子:子同,掌握的是火灸。火灸这种疗法非常考验技术,该疗法集火、药、酒为一体,通过燃火施治,通脉活络,酒助药性,火助酒行,并通过特殊施治手法,使药力通透穴位,疏经活络,达到祛邪排毒,逐瘀消痰,软坚散结的目的; 六弟子:子阳,精通诊脉,通过各种脉象,判断病情变化,提出对症下药施治的方法; 七弟子:子仪,精通按摩之术,结合中医的脏腑、经络学说,用手法作用于人体体表的特定部位,用以调节机体生理、病理状况,达到治疗目的; 八弟子:子游,主管炼丹做药,是中成药的初创者。将药材直接加工成药丸,省去了病人煎药、熬药等过程; 九弟子:子越,他的本行是负责赶车,毕竟秦越人出行时,要携带许多药材、器械等治疗物品,像一个小型医院一样。 子越之所以能够位列十大弟子,不仅仅是因为他驾车驾得好,是因为他也通晓医学常识,经常会冷不丁地冒出来解决一些疑难杂症,在扁鹊团队中是“扫地僧”一般的存在。 十弟子:虢太子,主管采药,可辨识天下上千种各类药材,这对眼力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 虢太子是当年虢国的直系后裔,虢国早已灭亡了几百年了,当然不会存在什么太子。“太子”只不过是世人对他的尊称。 虢太子得了尸厥病(俗名假死症)盛入棺椁,正待埋葬,恰好 扁鹊赶来,通过针灸之术,使太子死而复生。虢太子遂拜扁鹊为师学医。 扁鹊的这十位弟子都各有所长,成为扁鹊医学院的首批授课讲师。 同时扁鹊医学院下设附属医院——扁鹊堂,收治南郑地区的百姓患者,也作为医学院学生的实践基地。 第457章 晋国故人 俱酒与秦越人及其十大弟子开展了数度深谈,将后世医学的一些理念和常识进行宣传和普及。 对医学这东西,俱酒真不知道该如何用古语解释,只好原样把“细菌、消毒、器官、骨骼、过敏、麻醉”等词原封不动的搬了过来,能理解多少算多少吧。 俱酒专门和“外科圣手”、“战国一把刀”子术进行了详谈,将现代解剖理论简要叙述了一下。并告诉子术,人体一共有206块骨骼,并鼓励他进行人体解剖,制作人体骨骼标本和图示,为外科手术提供科学依据。 古人可是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俱酒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即使是“战国一把刀”听了,也是心惊肉跳、惊悸不安。 俱酒着重强调了外科手术中,消毒的重要性。 对于消毒圣品“酒之精华”,俱酒是敞开供应,这东西如果能够用来治病,比喝到肚子里作用要大得多。 他组织工匠对酒精进行了多重蒸馏提纯,虽然不能精确到百分之七十五的要求,但大差不差保持在百分之六十到八十之间,使酒精毒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化。 同时也提出了许多的消毒理念,比如用水沸煮、用醋熏蒸、用酒精点火烧等等。 俱酒还设计出了白色深衣和口罩这一医者利器,从此一袭白衣,面戴口罩,成为“扁鹊学院”的招牌形象。 与子术聊完,俱酒又与负责采药的虢太子进行了一番深谈,鼓励他发挥自己的特长,对天下药物进行梳理排列,着述一本本草学的专着。 俱酒甚至提出,这本书要以“部”为纲,以“类”为目,可以按照草、谷、菜、果、木、虫、鳞、禽、兽等类别,对可用以治疗疾病的自然界药材进行分门别类的罗列。 书名都想好了,就叫《本草纲目》。 虢太子听了激动异常,使劲地握住俱酒的手拼命地摇,公子,你是懂我的人。 感动完虢太子,俱酒专门找来一个发霉了的、长出老长绿毛的馒头,去找深通药理的子明。 俱酒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这一丛绿毛中蕴藏着巨大的秘密,可以在治疗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让他想办法好好研究。 忙完扁鹊学院诸事,南郑迎来了第二波客人,他们来自遥远的晋国。 分别是晋国公乘,怀姓五杰中的老二怀恕、老三怀直、老四怀惊。 俱酒一见怀氏三兄弟,扑上前去,紧紧把住他们的手臂,一言未出,泪已成行。 怀氏兄弟不仅仅是对晋国公室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在鸦山曾救过俱酒的性命。 当时受伤最重的是老四怀惊,每每想起怀惊全身浴血的画面,俱酒都内疚不已。 怀木不善言语的性格,见了三位兄长,也是大礼相见,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大颗大颗地滚下了泪珠。 一时间五人抱成一团,没有一句言语,惟有泪流成行。 半晌之后,俱酒强自平复了一下心情,将众人让入座中。 俱酒将向怀恕拱手行礼道:“恕兄,为何未见怀梁大哥?” 怀恕道:“公子,大哥一心要护卫君上,是故未曾前来。” 俱酒此时才感觉到,自己作为国君的嫡子,第一句话不是应该问怀梁,而是应该问一下公父的情况。 于是他复又问道:“国中如何?公父安好?各位夫人安好?” 怀恕道:“国中一切正常,君上一切安好,只是仍好贪杯。” 俱酒边听边摇头,没办法,这位便宜老爹是有重度的酒精依赖症啊。 怀恕接着道:“三位夫人俱皆安好。” 俱酒耳朵一支楞,突口而出道:“三位夫人?” 怀恕还以为俱酒离家日久,把晋国公室情况给忘了,是故强调道:“是的,君夫人、赵夫人、楼夫人俱皆安好。” 俱酒身子一下子就挺了起来,他急切地问道:“母亲大人未曾入秦吗?” 怀恕道:“君夫人曾入秦小住,未及半年,已经回转绛都。” 俱酒身子一下子又坐了回去,完了完了,这个便宜老妈真是不省心啊,让你到秦国暂时避一避,结果你又跑回去了,不知道晋国已经日薄西山,危如累卵了吗? 难道,你们俩夫妻还真是伉俪情深,不离须臾吗? 怀恕补充道:“不过,两位女公子姬简、姬约却留在了秦国,秦公将两位女公子养在宫中,衣食无忧。” 俱酒听了,心中一沉,这是究竟是便宜老妈的意思还是便宜老舅的意思? 若是便宜老妈的意思,其意也是给两个女儿找一个安全的归宿,但老妈再次归晋,突然就有了那么一丝决绝的味道,令俱酒感到非常不安。 若是便宜老舅的意思,那就非常值得玩味了,自己这两个可爱的妹妹,保不齐成了人质,自己要是有所异动,便宜老舅会不会以上来要挟自己? 趁着俱酒深思的间隙,怀木急切地插嘴问了一句:“三位兄长,缘何到此啊?” 怀恕答道:“此来有两件事情,一者,我等三人,奉君上之命,特来辅佐公子。” 俱酒听了,一阵感动,便宜老爹虽然好喝两蛊,但对儿子还是很挂念的。 此时,听到绛者来人的端木兄弟也齐齐赶到客卿府中,未及通报,就径直走向厅堂门口。 这时,正好听到怀恕接下来的话语:“老太傅无疾而卒,享寿八十有三。” 未及俱酒作出反应,端木伯御扯着嗓子在门口就是一声哀嚎:“大父哎……”然后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厅口。 接着端木仲敖的哭声也撕心裂肺的传来,兄弟二人齐齐拜在厅门口,都来不及进入厅中,就哭成了泪人。 端木一门,是孔子得意门生,孔门十哲之一的端木赐(字子贡)的后人。 端木赐曾在鲁、卫为相,在鲁国这个礼仪之邦有着非凡的影响力,是故老太傅的儿子端木高,长期在鲁国为官。 又因端木高的妻室早亡,两个儿子端木伯御、端木仲敖从小就留在大父身边,由老太傅端木嘉父一手带大,是故兄弟二人对大父的感情非常深。 听闻大父寿终,二人立即哭成了泪人。 第458章 墨家调研 听闻自己的老师寿终正寝,俱酒也是潸然泪下,一边命怀氏兄弟将端木兄弟搀扶入室,一边下令即刻从府中搭建灵堂,为老太傅遥祭守孝。 此刻,南郑与绛都山遥路远,俱酒又肩负着南郑发展的大计,牵一发而动全身,绝对不可远离,所以只能遥遥祭奠一番了。 但端木仲敖却不干了,他学的儒家,对儒家的忠义节孝一套十分在意,当下抽泣着对俱酒道: “公子……属下此刻魂不守舍,请公子恩准属下回绛,为大父守灵。” 仲敖这么一说,伯御也接茬,要求赶回绛都,为大父尽孝。 当前正值南郑政权的紧要关头,或许与巴蜀的战斗一触即发,端木兄弟的离开,一下子就使俱酒失去了左膀右臂,俱酒的为难之情可想而知。 但是,端木兄弟与大父亲密,整个晋国都是知道的,此刻他们提出这个要求,俱酒完全无法拒绝。 俱酒咬了咬牙答道:“准!” 话音未落,怀恕喊了一声:“慢!” 他径直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封帛书,递与端木兄弟道:“老太傅临终之时,思念贤昆仲,特写有家书一封,请贤昆仲一阅。” 端木仲敖接过家书,颤抖着双手拆去泥封,打开帛书,只见上面正是端木嘉父的遒劲字迹。 “昔者文公在外,凡一十九年,历八国,有士五人,不离须臾。公子绍文继武,必成大器。汝兄弟二人,竭力辅佐,晋业不兴,不必反绛!” 老太傅这是算准了端木兄弟必将在自己身后,欲图返回晋国,从而以家书的形式,毅然决然地断绝了二人回绛的念头,命他们一心一意辅佐公子,以成大业。 端木兄弟读完信后,感念大父忠心耿耿的一生,又是一阵号啕大哭,悲伤到不能自已。 怀恕安慰道:“端木昆仲,令尊大人业已由鲁返晋,操持老太傅的丧事,还望节哀。” 端木高已经赶回晋国,这样老太傅的灵前也不至于无人行孝,端木兄弟的心情才微微平复。 此时,俱酒已经换好了麻衣重孝,亲自为老师行孝礼。 端木兄弟、怀氏兄弟见俱酒如此装扮,都觉不妥,毕竟君臣名分在那儿呢。于是纷纷上前劝阻。 俱酒举手阻止:“老太傅晋国柱石,一生忠耿,教诲之恩,终生受益,俱酒自当执弟子之礼。” 俱酒不仅仅是在作秀,用以笼络端木兄弟,他是打心眼里感激这位老太傅。 在晋国已经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情况下,魏、赵、韩三家卿族公然以下犯上,但端木嘉父仍然能够坚守臣节、忠心事主,这种操守,令人敬佩,这种执着,殊为难得。 再者,穿越者是结合了原宿主的灵魂的,如果没有端木嘉父之前的谆谆教诲和知识灌输,自己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设奠、改服、帷堂等一顿丧礼操作之后,俱酒亲自焚香献祭,在端木嘉父的灵位面席地而坐,恭恭敬敬地为老师守灵。 端木兄弟、怀氏兄弟也在一旁作陪。 守灵期间,通过与怀氏兄弟的进一步沟通,了解到了晋国目前的处境。 公子至被立为太子后,赵夫人日渐高调,君夫人反而低调了不少,楼夫人还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性格,不过与楼烦左部的弟弟伏踔孤涂取得了联系,心情也是宽慰了不少。 晋公颀几乎不问政事,当然晋国也没啥政事可问。在两城赋税和唐社的供养之下,晋国公室保持优渥生活不成问题。 太子至却显露出了一定的野心,在政治上他天然地向赵国靠拢,并且与赵使来往密切,还亲自训练了一支狩猎军,以狩猎为名,蠢蠢欲动。 俱酒听了,不由一阵担心。从正常历史来看,晋国公室后来被迁离绛与曲沃,被扔到了山旮旯里的端氏、屯留等地,宗庙也被迁往了高都。 只要不作死,晋国仍然能够保持富家翁一般的平静日子。但是公子至这样一通操作,恐怕瞒不过魏、韩两国的眼睛,对朝不保夕的晋国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绛、曲沃这两座城的地理条件太一般,无险可守,无路可退。公子至不动则已,若有异动,必败无疑!这也是俱酒当年选择跳出圈外来发展的原因。 但天高地远,鞭长莫及,俱酒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还是将自己的这一摊子事先搞定吧。 紧接着俱酒迎来了第三波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是由魏越带领的墨家诸子,欣闻南郑之地,以墨家理念加以治理,一时政通人和,百姓归附,故而前来调研考察。 魏越在率人斩断郑太宰欣一条臂膀之后,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是故率领众墨侠离开了郑韩之地,返回楚国境内。 墨家钜子孟胜收到了俱酒送来的纸质书信,看到了这位墨家少子当年吹过的牛——纸质版的《墨子》,心中大为兴奋,于是派魏越西进,实地考察一下南郑的墨家治理方式,为墨家下一步的行动提供参考 作为墨侠堂主,魏越出行,自然有一众墨家高手跟随。同时还有一些墨家诸子都对南郑的治理表现出浓厚兴趣,于是一同前来调研考察。 从辈分上讲,有与俱酒同持“兼字令”的师兄魏越、耕柱子、冶徒娱、跌鼻四人;有持“爱字令”的许犯、屈将子;还有一些再传、三传弟子,共计百人左右。 耕柱子一直以来在楚国为官,他是墨家派往各诸侯国、试图以墨家理念治理一邑的具体实践者。 耕柱子在楚国为官期间,治理地方兢兢业业,颇有政绩,但墨家理念推行得并不顺利。听闻俱酒在南郑搞得风生水起,是故亲自前来察一番。 冶徒娱和跌鼻这两位,是纯粹的江湖人物,有一定的武功,但身手一般;有一定的墨学理论,但水平也一般;号称是墨家,但对医术、天文、地理、风水、俳优戏、杂技等都会一点,堪称杂家。 此二人常年游荡在诸侯之间,或为诸侯座上宾,或为野老家中客,对列国风土人情、民间疾苦了如指掌。 理论上说应该属于墨侠堂,偏偏这二位特立独行,并不听从墨侠堂的命令。对墨子的一些理论,也敢于质疑。比如跌鼻就是一位唯物论者,对墨子的明鬼说持怀疑态度。 屈将子自不必说,另一位“爱字令”的弟子,是禽滑厘的弟子、索卢参的师弟、田系的师父:许犯。 许犯,字行,也称许行。许犯虽然是墨家出身,但他的发展方向却是农业生产。 许犯继承了墨家自食其力、亲身劳作以及集体主义的优点,并将之运用于农业生产之上,创建了诸子百家中的农家,也算是一代宗师。并曾在历史上与孟子进行过一场着名的“儒农论战”。 墨家一行,从辈分上讲,有俱酒的师兄,有俱酒的师侄。但是,从墨家内部管理的职位上讲,俱酒是老墨子亲自任命的少子,墨家的二把手,全部在诸人之上。 于是诸人见到了俱酒,齐齐按照墨家规矩向俱酒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属下见过少子!” 第459章 连机水碓 俱酒虽贵为“墨家少子”,但深谙拉拢人心之道,一点也不敢托大,而是规规矩矩地一个一个向诸师兄见礼。 对于晚一辈的屈将子、许犯也是亲切有加,一见如故。 众人一番寒暄之后,俱酒立即请魏越师兄上座。魏越是最懂规矩的人,又与俱酒交好,哪里肯乱了墨家的规矩,坚决不肯,并亲自将俱酒扶在了主位之上,这样,众人才纷纷落座。 耕柱子看见俱酒身着丧服,率先发问道:“敢问少子,为谁服丧?” 俱酒道:“回师兄,弟之蒙师、晋国太傅,日前卒于绛都。山遥路远,弟不及回,故遥望故国,为师戴孝。” 墨家一众人等听了不住点头,果然少子有情有义。 耕柱子却皱起了眉头:“墨家有‘节葬’之说,少子久居丧中,恐非墨家学之义。” 俱酒一听,这位耕柱子师兄真是迂到可爱,老师死了,自己披个麻、戴个孝,意思意思,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干嘛都上纲上线到墨家规矩上? 俱酒回道:“弟虽居丧中,衣丧服,然邑之政事,不敢稍有差池。是故不算久丧。” 说毕,从几案之上拿起一张画了一半的“水碓(dui)”的图纸,向耕柱子示意,自己没有因为守孝而荒废了政事。 墨子的“节葬”思想,主要是反对“厚葬久丧”,战国之时,讲究“事死如事生”,诸侯流行厚葬,甚至使用活人殉葬,墨家对此深恶痛绝。 另外就是动不动就“守孝三年”,墨家也认为,这是反社会的,三年中什么都不干,这个人对整个社会一点贡献没有。 墨子主张:“棺三寸,足以朽体;衣衾三领,足以覆恶……死则既以葬矣,生者必无久哭,而疾而从事。” 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薄葬不仅节省社会资源,也不会造成攀比。同时,生者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化悲痛为力量,投身到火热的生产生活中去,为家庭去拼搏,为社会做贡献。 墨子的思想是有其先进性的,所以俱酒在南郑一直主张“薄葬简丧”,就是他自己,虽然身披丧服,但工作一直没有停止。 俱酒又拿出南郑版的《墨子画册》,上面对墨家的“兼爱”、“尚同”、“尚贤”、“节葬”、“节用”、“非命”等论述都进行了非常形象的描绘。 耕柱子等人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奇,画版的墨子,用通俗易懂的图画形式,将墨子的思想进行了浅显平实、明白易晓的解释,即使一个不懂文字的人,都能从中得到教育。 但耕柱子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俱酒的画册中,压根没提“非攻”这一重要论述,对“明鬼”、“非乐”等论述也只是简单展示。 耕柱子又提出疑问,俱酒只好对其一顿搪塞,只说自己还没有深刻理解这些重要思想,待下一步学透了、学懂了才能够教给民众。 魏越在旁边听了直笑,这个小师弟太滑头了,偏偏碰上了耕柱子这个一板一眼的老教条,真的是有好戏看。 俱酒又将《南郑画报》创刊号拿了出来,让大家看看头版上的老墨子画像以及“兼爱”“尚同”四个大字,以示自己勉力传播墨学的努力。 跌鼻看不下去耕柱子这副做派,像上级检查下级一样。 而且跌鼻本人就是以敢于反抗墨子着称,他对墨子的“明鬼”就表示过怀疑,是一个战国时代的唯物主义者。 人家小师弟是在南郑以墨家治理一方天地,哪能像你老耕这个书呆子一样,照本宣科、按图索骥?怪不得你在楚国治理地方一事无成! 跌鼻为了转移话题,立即抓过俱酒的“水碓”图纸开始研究,他对俱酒道:“小师弟,敢问何为‘水碓’?” 俱酒乐得摆脱耕柱子这个老古董的纠缠,于是转而向跌鼻介绍自己的新发明。 在蒸汽机发明之前,人类对机械开发最多的就是水力机械了。 之前,俱酒已经和墨匠们共同努力,在冶炼方面,开发出了水力锻锤和水力鼓风设备——水排。 但这两样东西,一则是因为结构复杂,数量有限;二则都是用于由军方严密控制的冶铁和兵器制作场所,对南郑民生并没有直接的作用。 而水碓就不一样了,这个东西堪称舂米神器,通过利用水力、杠杆和凸轮的原理,可日月不停地进行粮食加工。 单个水碓已经研制成功,并成功投入使用。其作用由最初的加工粮食,逐步扩展到一切需要捣碎之物,如粉碎药物、香料、矿石、竹篾,乃至造纸的纸浆等等,皆可用省力功大的水碓进行。 俱酒现在所绘的是一幅“连机碓”的示意图。连机碓是一个大水轮驱动数个水碓,即一个原动轮机带动数个工作机的形式。 《天工开物》中的连机水碓图 水碓作为古老水力机械,凝结了大自然的力量与先人的智慧,甚至直到现在有些山区仍在使用。 跌鼻看了俱酒的设计图后,连呼:“巧思,巧思!” “某曾以为,天下至巧之人,师尊居一,公输班居二,没想到少子竟然有如此巧思,师尊慧眼,跌鼻今日方悟。” 俱酒连称不敢,在墨家调研团面前保持了一贯的低调。 冶徒娱则是细心地观察了一下俱酒的居所,完全没有中原诸侯的豪华与奢侈,仅仅是一些常用摆设,剩下的就是堆积如山的图纸、设计用的各种器械,还有诸子百家的竹简,包括已经印刷装订成册的部分《墨子》。 院子里面,则是俱酒用来锻炼身体的单杠、双杠、石锁、靶场以及兵器架等,前院还有一个简易的篮球场,这是亲兵营值守人员活动娱乐的场所。 整个院落看过去,没有一个女眷,这,就很墨家。 不仅如此,少子身边,包括端木兄弟 、聂政、怀木、田系等中坚力量,俱是未结婚的少年精英。 其实何止如此,整个南郑集团,除了羊图、丁季已有家室之外,包括驻兵在外的儿良、章蟜、吴耕、淳于浩等人,俱是尚未婚配的青少年。 整个南郑集团,就是在这群精力充沛、志向远大的年轻人的治理下,呈现出生机勃发,意气轩昂的风格,与中原诸侯的腐朽昏聩、骄奢淫逸气象迥异。 第460章 铁锅炒菜 接下来几天,俱酒带着墨家调研团,开始了对南郑墨家之治的大型调研。 南郑街头的标志性建筑,如钟楼、鼓楼、义学、军校、医学院、敌楼、关隘、水寨等处,都刷有“兼爱”与“尚同”这两大标语,一副墨学治下升平之世的模样。 调研团实地走访了南郑盆地中纵横交错的水渠;考察了村社民众家中的余粮与米缸; 聆听了遍布村社的义学中琅琅书声;见证了煤炭和铜铁矿石的开采过程; 参观了扁鹊医学院中教、学、研、治一体化的医疗体系;巡礼了汉水军校中热火朝天的实兵操练; 登上了新研制的战船巡游汉水;还在阳平关、定军山等军事要塞处考察了雄关险隘。 俱酒知道墨家诸子讲究“非乐”,也没有为他们组织什么歌舞表演,而是亲自下场,和军校学员一起打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篮球比赛。 看着穿着裤子、精赤上身的墨家少子,在场中龙腾虎跃、追风逐电,听着场中呼声雷动、群情激越,墨家诸子也被深深感染了。 俱酒还向墨家诸子介绍了南郑数年来的发展状况,人口增长情况、粮食丰收情况、手工业开发情况、教育提升情况、医疗保障情况等等。 总之俱酒完全按照墨家的思路来讲,将南郑的发展向墨家思想上靠,与墨子当初设想的“尚同”、“尚贤”的理想国高度类似。 晚上,俱酒亲自下厨,使用新发明的铸铁锅,为众位师兄、师侄动手做了几道拿手“炒菜”。 包括锅塌豆腐、时蔬炒肉、汉水炖鱼、清炒葵菜等。 战国时期蔬菜种类少,泛称五菜,即葵、韭、藿、薤(xiè)、葱,但经过铁锅炒制这个神奇的操作,顿时将“五菜”的美味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简直可以称为“化腐朽为神奇”。 香气四溢,又是少子亲自操持,墨家诸子顿时放下了平时的矜持,化身为饕餮之徒,一个个吃得沟满濠平,心满意足。 要知道当今天下,一般人家只能用“陶釜”来做饭,烹饪方式只有“煮”或“蒸”。即使贵为诸侯,也就是可以使用青铜炊具,只能说导热性更好一些而已,“炒”个菜想都别想。 同时又上了两坛南郑美酒。一顿饭下来,没有多少高档食材,却令墨家诸子享受到了穿越时空的待遇。 酒足饭饱之后,首先站出来表态的是许犯。 许犯眼见自己的弟子田系都成了南郑的首席科学家,在新社会的建设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作为师傅许犯受到了刺激。 他拱手道:“少子,犯虽出自墨家,然深受神农之教。犯主张:君民并耕、市价不二。故犯愿于少子麾下,择一地而居,亲手而耕,终身事农。” 俱酒听了微微一笑,许犯这是准备将毕生精力投身农业,农家的宗师已然归于自己,对于农业的开发有极大的好处。 但是,许犯的一些理念又非常理想化,比如他强调“君民并耕”,要求君主与农夫一样,自给自足。 虽然这一主张反映了战国时期贫苦农民的利益和要求,要求人人都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但这种思想却过于强调平均主义和理想化的成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从人类社会发展进程来看,社会分工只会越来越细,而不可能返回到自食其力的原始状态,否则就是开历史的倒车。 人类社会分工的优势,是让擅长的人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使平均社会劳动时间极大缩短,生产效率显着提高。能够提供优质高效劳动产品的人,才能在市场竞争中获得高利润和高价值。 但俱酒也不想和许犯打嘴官司,他想让许犯在具体的劳动过程中,亲身体会社会分工的效率与价值。 于是俱酒拱手道:“如此,就请许先生协助长史端木仲敖,专事南郑农桑大业。” 这就相当于南郑的农业局局长,整个南郑、安康地区的农业发展、纺麻织布等基础农业,全部交由许犯负责。 许犯刚要表表决心,俱酒抬手拦住了他:“不过,俱酒有一个要求。” 许犯酒精上头,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少子尽管吩咐,犯愿效死!” 俱酒笑出了声:“又不是让许先生上阵冲锋,何来生死之说?俱酒之意,明年南郑的粮食、布帛,要增产两成,许先生以为如何?” 许犯一拍桌子,怒道:“两成何用?犯愿立下军令状,增长三成!” 俱酒听了,连连称好。 他的本意,就是要让许犯感受技术对于农桑发展的重要作用,在这个过程中,一来他的弟子田系肯定要帮忙,一些先进的农业技术将会更快普及;二来也可以通过清醒的事实,打消许犯脑中顽固的、理想化的认识。 冶徒娱和跌鼻,这些年来怀抱着“墨学救世”的理想,走遍天下诸侯,终无用武之地。 这些天来,有感于南郑蓬勃的发展势头,也燃起了建功立业的梦想,双双向俱酒请求,要求留在南郑之地,投身火热的新社会治理之中,实现自己曾经的理想,体现自己作为一名“救世者”的价值。 没错,真正信仰墨家的这些人,都怀着一颗救世的心灵,这也是老墨子的成功之处,墨家徒众对墨学的信仰,是诸子百家中最坚定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强大的墨家组织。 俱酒沉吟再三,按后世的行政区划,汉中市辖十一个县级行政区,安康辖十个县级行政区。 而战国时期,由于地广人稀,还没有设置那么多的行政区。但南郑之地面积扩大了许多,加上交通不好,治理起来还是非常不便的,有必要设置二级的行政区划。 但俱酒现在的身份地位也很尴尬,不宜设置“县”这种行政区划,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他便按照以城设职的思路,对南郑之地进行了三分,设立南郑、秦岭、巴山三座城,任命三位城主分别管理地方政务。 南郑城主由南郑长史端木仲敖兼任,这相当于地级市市长同时兼任城区的区长,管辖范围为盆地中央的平原地带。 秦岭城主由冶徒娱担任,受南郑长史府领导。 管辖范围主要是与秦国接壤的秦岭山区的地段,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勉县、洋县、城固、佛坪、留坝诸县的范围。城址暂时设在阳平关。 巴山城主由跌鼻担任,受南郑长史府领导。 管辖范围大致相当于后世的略阳、宁强、镇巴等县范围,改谷坝城为巴山城,作为城主驻地。 这样就进一步延伸了管理臂长,同时也有利于实现军政分开。 跌鼻和冶徒娱俱皆谢过少子,满怀豪情地上任而去。 屈将子见众人都安排了,急的跳了出来:“少子,屈将在此,屈将在此!” 俱酒哈哈一笑:“屈将子一身本领,当入军中,共谋天下尚同大业。” 第461章 家贼难防 耕柱子这些天来在南郑之地感触良多,但是他还是想回到自己的楚国为官地,学习南郑的经验,来实现自己以墨学治理一邑的梦想。 但俱酒却心怀矛盾。耕柱子这些天,见识了南郑独有的一些发明,比如独轮车、桔槔、水碓、曲辕犁等,难免不把这些南郑发展的独家秘密泄露出去,这对自己保持不对称的领先优势、推进统一大业是不友好的。 而魏越因为还担负着中原庞大的墨侠组织的管理,以及向钜子孟胜汇报的任务,必须东返。 俱酒与耕柱子不熟,但与魏越关系非常好,于是找一个时机,将自己的担忧向魏越说了一下。 魏越道:“墨家之所以成为天下显学者,墨法凛凛,不容置疑。公子贵为墨家少子,此事不难。” 魏越的意思很明显,拿出你“墨家少子”的姿态,硬压即可。 眼见俱酒面有难色,魏越意味深长地道:“少子善兵,孙子曾曰: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俱酒读过这段话,这是《孙子兵法·地形篇》中的经典,意思是说:只知道厚待士兵却指使不动他们,只知道溺爱却指挥不动他们,士兵违法乱纪却不能惩罚他们,这样的士兵就像宠坏的孩子一样,是不能用来作战的。 俱酒想起后世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慈不掌兵 情不立事 义不理财 善不为官”。 说到底,战国乱世,圣母走开! 魏越本可以帮忙去劝说耕柱子,但魏越不想这样做。这次见到俱酒,这位小公子虽然志存高远,但对墨家诸子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礼、和颜悦色的模样。 包括对许犯“君民并耕”和“市贾不二”之说的包容,包括对耕柱子横挑鼻子竖挑眼行为的大度。 长此以往,是不足以治理墨家这个大型组织的,更无法统驭一个国家,甚至于整个天下。他想让这位寄托着墨家厚望的“少子”,可以有杀伐决断,勇猛果敢的一面。 俱酒明白了魏越的良苦用心,他苦笑了两声,只得亲自和耕柱子师兄谈一谈。 俱酒尚未见到耕柱子,田系已经急急忙忙来找他了。 田系匆匆忙忙地走进屋内,向着俱酒拱手行礼:“少子,属下有要事回禀。” 俱酒神情一紧,田系几曾这样慌张过?赶忙问道:“何事?” “少子,师叔祖耕柱子所属的十余名墨徒,近日在南郑城郊频频出入,行踪诡秘。” “什么?”俱酒面色一寒,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没想到间谍竟然产生在墨家内部!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田系:“这是属下从其中一人房中所获。” 说着递上来一张羊皮,上面赫然画着曲辕犁的造型、零部件,甚至标着尺寸。 这特么的妥妥的间谍行为啊!嗯哼!真当我这个“少子”是特么的摆设吗?! 当下,他大声吼道:“聂政!” 聂政大应道:“诺!” “抓人!” 此次墨家西来的共有百人左右,除了“兼字令”的四位大佬,“爱字令”的两位中坚,剩下的都是三传、再传的弟子,甚至还有一些底层的墨徒。 带领人数最多的是魏越,约有三十余人。他所率领的墨侠,负责保护众人的安全,这些人都是醉心武学、义字头当的汉子,何况还要负责保卫众人的职责,故而表现非常谨慎。 其次是许犯的农家子弟,约有二十余人。农家就是信奉集体主义的学说,他们主张一起劳作、一起收获、一起生活,利用众人的力量提高生产的效率,既有氏族公社的遗风,又有集体农庄的雏形。 耕柱子、冶徒娱、跌鼻、屈将子,所率人不等。 冶徒娱、跌鼻、许犯、屈将子四人已经拜服于南郑的火热发展,决心投身这片热土之上,实现自己的墨家理想和人生价值,是值得信任的人。 现在就是剩下耕柱子所率领的人,居然沦落为偷窃南郑机密的间谍。 不一会儿,聂政就将耕柱子的属下人赃俱获。 人在下面跪了一排,起获的羊皮、绢布、竹简,甚至在南郑得到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绘制了槔桔、独轮车、曲辕犁、溜索、环首刀、蹶张弩、煤炭、铁矿石等等图形、颜色和数据。 甚至还有一张上面描绘了篮球比赛的场地、尺寸以及篮球的形制,旁边用蝇头小字描述了比赛的规则。 最离谱的是,在其中一位房中居然搜出一只二三十斤重的犁铧! 俱酒的脸登时黑成了一块抹布,这特么的简直就是一个大型间谍、盗窃团队啊,耕柱子你个老家伙,口口声声是墨学至上,结果一肚子男盗女娼! 俱酒“啪”的一声猛拍几案,将案上笔墨纸砚以及一大摞书籍震得蹦起老高,桌上的灰尘“嗡”的一声升腾而起,更增添了俱酒的几分怒色。 “说!尔等意欲何为?!” “少子……”为首一人嗫嚅半晌,方才低低地道:“弟子乃是受家师所托,记录南郑风物……” “大胆,墨家有法,窃人财物,该当何罪?!” 这下子这帮人全吓的都不说话了。 墨家对弟子的品德言行非常重视,对违规的处罚也是极其严格的,否则怎样维系这样一个横跨列国的、全天下性质的组织? “小师弟,未免小题大做了吧?哼哼!”耕柱子的声音由远及近,语气之中难掩怒气冲冲。 俱酒安坐未动,没有像每次那样亲自迎接,而冷若冰霜,一言不发,甚至看都没看耕柱子一眼。 耕柱子进入厅堂,一看眼前的情景,登时全明白了,自己的这点小动作,全部被俱酒发现了。 第462章 少子威仪 眼见俱酒一声不吭,也没有请他入座的意思,耕柱子更是怒上心头:“小师弟,同门之谊、山高水长,刀剑加身,岂是墨道?墨家天下兼爱,焉何不爱同门?” 俱酒冷冷地道:“墨家为义,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耕师兄可知?” 耕柱子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今耕师兄之徒,窃同门之财物,盗同门之机密,既违墨法,复悖墨道,墨法凛凛,岂儿劝乎?!” 耕柱子青筋爆裂,面红耳赤:“吾为楚地民生,岂能言盗?” 这妥妥的“窃书不算偷书”啊!俱酒气坏了,他指着图纸上的兵器道:“环首之刀、蹶张之弩,与民生何用?” 耕柱子一下子哑火了! 他只是交代这些徒弟徒孙们,关注一些有用之物,用以自己为官之地的治理。 没想到这帮青瓜蛋子们,在南郑看到的新鲜事太多了,特别是对兵器之类的东西更加感兴趣,结果全抄下来了。 这是俱酒没敢带他们参观造纸工坊、酿酒工坊以及香水工坊,否则一定尽数给抄了去。 俱酒又指着二三十斤重的犁铧说道:“此物即使在南郑,一村也不过两到三只,全村共用之,令徒好身手,竟然怀铧而归!” 耕柱子这下子彻底傻眼了,他也没想到这帮小子竟然偷了人家一只犁铧,这玩意儿是怎么抱回来的? “呃……小师弟……” 俱酒道:“师尊临行之前,曾命弟协助钜子,管理墨家诸事,耕师兄可曾记否?” 耕柱子彻底将头低了下来:“属下记得,少子!” 俱酒道:“墨法有云,大盗则诛,小窃则徒,拾遗则刖,耕师兄受师尊教诲日久,当自知之。” 耕柱子登时汗就流了下来了,墨法中规定“拾遗而刖”,拾到东西不交公,而贪墨为己有的,都要处于“刖”刑,刖什么意思?把脚砍掉!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引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这时候他才想起,和颜悦色仅仅是自己与这位“墨家少子”打交道的一个方面,他没有见过这位小师弟在战场之上,指挥数万军马、行事杀伐决断的另一面。 墨家内部法规,是严于诸侯国的法律的,类似于后世“党纪严于国法”的规定,这是保证墨家内部纯洁的重要手段。 墨家的成名品牌“墨守”,其中规定了在守城期间不遵号令的种种处罚,老墨子亲笔撰写的《墨子·号令》一书中,“杀”、“戳”、“斩”、“车裂”等内容比比皆是。 墨家是讲究兼爱天下人,但却严格对待内部人,这,就叫纪律! 耕柱子低声下气地哀求:“少子,千错万错,柱一人之错,少子欲行墨法,请从柱起。属下徒众,皆无妄也。” 俱酒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耕师兄既然勇于认错,自当甘于受罚。” 耕柱子简直要哭出声来了,他眼巴巴地望着窗外,他来的时候,可是在路上碰到魏越的,魏越还冲他诡秘一笑,现在这个舞刀弄剑的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俱酒下令根据犁铧上的编号,差人先去把丢失犁铧而并未报失的村子的三老找来。 老头一见俱酒这神色,再瞧瞧扔在堂上的犁铧,顿时明白了,扑通一声就给跪了: “客卿大人,是小老儿看管不严,致使公用之物丢失,小老儿甘愿领罪!” 犁铧这种战略物资,南郑政权在生产过程中都是编了号的,配发给各村各社使用,为的就是保持生产的领先性和不对称性,严格防止丢失和泄密。 俱酒威严地说道:“保管不严,行事不密,按南郑之法,一伍之家,家资抄没;一什之家,俱皆徙边。五年之内,不得返回。念尔老迈,到阳平关服徭役去吧。” 三老啜泣着连声称谢,然后被人押下堂去。 眼睁睁看到俱酒对丢失农具的人都给予这么重的处罚,还大兴什伍株连之法,耕柱子汗流浃背,再也没有了初来时的嚣张。 正当此时,魏越恰到好处地出现了:“少子,耕柱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请少子念及同门之谊,从轻发落。” 闹到这个份上,俱酒是绝对不允许耕柱子一行离开南郑的,一点信息都不能传出去,绝对不行! 俱酒对着魏越微微一笑:“墨法之中,可以从轻条款,请魏师兄教我。” 魏越一时无语,他没想到耕柱子这家伙如此没底线,偷人机密也就算了,还特么地上下其手,连几十斤重的犁铧都偷上了。 魏越道:“少子,耕柱子御下不严,自当处罚,念在其入墨家多年,是否……同钜子商量一二?” 耕柱子眼巴巴地瞪着小眼睛,心里十分矛盾。 自己好歹也算墨家的老人了,老墨子在时,对自己那也是称赞有加,没想到这位“少子”,如此得理不饶人。 这事儿要是再让孟胜那个认死理的知道了,估计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就彻底没脸在墨家混下去了。 想到这里,耕柱子心一横,朗声对着俱酒道:“少子,柱自知有违墨法,岂可免罚?柱决意不再回楚,不离南郑寸步,任由少子责罚。” 俱酒露出了一丝丝笑容,早这样嘛,非要闹着回什么楚国。 但该摆的谱还是要摆,俱酒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状:“按墨法,小窃则徒,耕师兄身为师长,御下不严,即日发往白水关,在“蟜字营”中听令。” 接下来,又将耕柱子一班徒子徒孙全部拆开打散,分别派往了各处军营,使之不得互相联系,同时又命各军对其人严加监控。 耕柱子及其徒众心中暗喜,少子这是开了大恩啊,终于没有祭出什么“刖”刑之类的酷刑。 俱酒三下五除二,彻底解决了机密外泄的隐患。同时,耕柱子及其徒众,也是有一定能力的,留在南郑,也可为己所用。 同时下令制定《保密条例》,并实行“白名单”管理,凡是列入名单的人、事、物,全部严格执行保密条例,严禁外泄,同时制定了更加严格的惩罚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死罪。 俱酒知道,这个世界的信息流转是控制不住的。但时间差还是有的,好歹要保持五到十年的技术领先,务必筑起技术壁垒的“小院高墙”,保证南郑以及未来自己治下土地的领先发展权。 就比如堪称大杀器的“骑兵三宝”,马镫、马蹄铁、高桥马鞍,俱酒迟迟不敢“发明”出来,这东西没多少技术含量,几乎是一看就懂,泄密速度不要太快。 处理完耕柱子一事,魏越立即动身东归。 俱酒再次拜托魏越照顾自己的便宜老妈,以及打探卫鞅与吕进二人的下落,并附上自己的信物,令其二人火速西来,共襄大业。 第463章 蜀中烽火 当俱酒想窝着脑袋安心发展一段时间的时候,天下又不消停了,巴蜀大地征尘四起,打成了一锅粥。 驻守巴山城(原谷坝城)的儿良,驻守白水关的章蟜,驻守无累城的淳于浩先后送来了紧急军情。 军报中言道:近日,大批巴蜀难民北上,越过边界地段,进入南郑集团控制地界。 难民以老弱妇孺为主,有氐人,也有蜀人、巴人,还有一部分羌人,总之都是躲避战乱的普通百姓。 经过详细询问,得知蜀国开明王,对自己的附庸国昔阝国被平周国吞并大为不满,认为这是巴人在故意挑衅。 蜀国开明王当初接到昔阝国求援,朝中经过了认真讨论,认为昔阝国近年来也有尾大不掉之势,不如让昔阝国和秦人先打上一段时间,然后再趁机出兵,一举灭掉昔阝国,打跑秦人。 没想到昔阝国祸起萧墙,宫闱生乱,堡垒从内部被攻破了。 更没想到,巴人居然提前在平周埋伏下了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了符氏的昔阝国,建立了控制范围更广的氐人国家——平周国。 平周国与昔阝国,这两个部落式的国家,其实就是巴和蜀这两位大佬的附庸国,身后分别站着蜀中的两大势力,是巴蜀两大国的缓冲区。 而平周吞并昔阝国,甚至直接拿下了剑门天险,一下子就和蜀国直接面对面了,战国缓冲已经完全消失了。 蜀国开明王本来想耍耍小心思,没想到突然就被人当猴耍了,开明王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 蜀国地处相对封闭的四川盆地内,其历史相当久远,但却又缺乏史料记载。从后世掌握的情况来看,蜀国大约经历了五代王朝更替。 分别是:蚕丛王朝,柏灌王朝,鱼凫王朝,杜宇王朝,以及目前统治蜀国大地的开明王朝,建都郫(pi)邑。 历史上,开明王朝共有十二任君主在位,目前在位的君主第九任君主,史称开明尚(又称杜尚)。 同处四川盆地的另一大国巴国,则是西周初期分封的诸侯国,巴国被封为子爵,首领为姬姓宗族,因而叫巴子国,但巴人在国内却自称巴王。 巴国原始的封地在汉水流域,后来被楚国不断挤压,进入长江三峡区域,即今重庆直辖市地区和川东地区。 在春秋中期,某位巴王在征讨楚国的战争中俘虏了一名楚国美女,封为妃子,楚妃为巴王生下一个小王子,因此遭到了王后忌妒。 巴王死后,小王子为避祸,带领一批拥护自己的士兵和百姓出走,在今天南充市一带,建立了“充国”。 巴国和充国系出同源,却是死对头。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蜀国和充国结成同盟,共同对付巴国,形成了势力均衡之势,也保全了充国的安危。 开明王怒火中烧之际,巴人却得寸进尺,又有了新的举动。 当时四川盆地内的势力分配,蜀国+昔阝国+充国为一方,巴国+平周国为一方。总体上来讲,蜀国势力稍胜一筹。 战国时四川盆地示意图 但是,随着平周国在巴国的支持下,干掉了昔阝国,盆地内的势力结构发生了轻微的失衡,变成了“巴+平周”对“蜀+充”,巴国稍占上风。 巴国挟胜战余威,意图继续攻下不听话的小弟——充国。 充国是从巴国分裂出去的小国,在蜀国的扶持下,在盆地里站稳了脚跟。 但对历代巴王而言,充国都是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因为充国开了个很坏的头,如果巴国的王子们一个一个都想独立建国,那还了得? 所以,一鼓作气,灭掉充国,就提上了巴王的议事日程。 平周国方面,北边和秦人达成议和,秦人也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找事。南边占据了剑门天险,相对来说,算是上了保险。 巴国对平周国这块,就算是放心了。于是巴国立即抽回兵力,全力围攻充国,准备一战而下充国,进一步扩大自己在盆地内的战略优势,对蜀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开明王简直要气疯了,没想到巴子国蹦跶的这么欢实,必须给巴子点颜色瞧瞧。 开明王兵分两路,一路由开明王朝第一猛将蒲左图,出郫邑进攻剑门天险。 另一路,则由司马风长丁率领,大规模支援充国,蜀、充联军正面硬刚巴国大军。 蜀国数百年来一直是这块土地的霸主,这是从实力出发决定的,在干戈征伐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有一批能征善战、足智多谋的能臣干将。 战争伊始,司马风长丁和大将蒲左图就对战略战术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在巴充边界大打出手,吸引巴国足够兵力,然后悄悄北上剑门,进攻平周国。 剑门天险岂是这么好攻打的?要知道,剑门关可是号称从未从正面被攻破的险关啊! 不错,剑门天险从未被正面被攻破,但蜀国进军的方向,恰恰是背面! 剑门由大、小剑山两列山脉组成,号称“剑门七十二峰”,连绵不绝,层峦叠嶂,蜿蜒横亘数百里,莽莽苍苍,令人叹为观止。 历经亿万年的冲刷洗礼,剑门天险逐渐形成了北坡陡峭、南坡渐缓的单斜构造特点。 从北向南进攻(从广元到成都),面对的是剑门的北坡。北坡在漫长的地质构造运动中,形成巨厚砾岩,出露地表,称为“城墙岩群、剑门关组”。 山势陡峻,壁立千仞,峭壁连绵,横亘似城,两崖对峙,其势如门,堪称天然的城墙,绝对的易守难攻。 而从南向北进攻(从成都到广元),面对的则是剑门的南坡。南破则就舒缓了很多,进攻的难度没有那么变态。 南北坡示意图 由南向北眺望剑门七十二峰 由北向南眺望剑门七十二峰 战争首先在巴充边界打响,巴国兵分三路,出兵六万,挟战胜之威,以先发之势,碾压式向充国平推。 其中中路军,很快就攻下了充国边境一座重要城邑。 老谋深算的蜀国司马风长丁,并不与锋芒正劲的巴军正面硬碰硬,而是利用山地沟壑的多变地形,在后方布下了一大口袋。 第464章 水淹巴军 巴国中路大军势如破竹,猛打猛冲,不过数日,再下两城。其中一座城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充国军队闻风而逃,仓皇退遁。 而另外两路巴军,却遇到了蜀、充联军的英勇抵抗,进军步伐受到了严重迟滞。 古代行军没有及时的通讯工具,中路军打得上头,一个劲儿地向前推进,兵锋直指国都充城。 天色渐暗之时,翻山越岭一整天的巴军,正欲组织军卒安营扎寨,突然两支伏军分左右杀出,趁着夜色朦胧,向巴军阵地猛打猛冲。 巴军中路将闻报嗤之以鼻,充国就这点儿兵力,也敢劫营? 何况老子的营寨还没扎好呢,尔等就冲出来了,劫得哪门子营?会不会打仗?真乃小儿伎俩! 巴军占据着人数优势,立即组织了有效反击,对充国军队就是一顿反扑。 没想到这两支充军像狗皮膏药一样,巴军进攻,他们立即转身就逃;巴军刚想返回,他们又重新杀了回来。 反反复复折腾了数回,终于把巴军中路将惹毛了,我这个暴脾气,今天先不吃饭,一定要把你们这些属耗子的打成肉饼,方解本将心中之气。 当即下令:剿灭此两股小敌,再安营寨! 巴军是又累又饿又气,加之天色渐暗,整支部队骂骂咧咧地向前进击,恨不得把这两支充国小股部门生吞活剥了方才解恨。 当巴军举起火把猛追充国军队的时候,风长丁立于山巅之上,看着山谷中的两条火龙,越来越近,越拉越长,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巴军,已经进入了风长丁布置好的大口袋里面,蜀、充联军集结了四万余人,在这一地区组成了强大的伏击阵地。 “隆隆隆隆……” 巴军突然听到了一阵类似老牛叫声的低吼,只不过这种声音要比牛叫大得多,也低沉得多。 伴随着巨响,脚底下的地皮感觉都在摇晃。同时,一股劲风从山谷中扑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吹得手上的火把哔哔剥剥作响,一些燃烧不旺的瞬间就熄灭了,只剩一缕轻烟。 巴军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一个个惴惴不安,惊慌失措。 响声越来越大,几乎要震碎每个人的耳朵。大地越来越抖,好像转眼就会崩塌一样。 有大胆的巴军将火把高高举起,眯着眼睛向前观看。在火光的影射下,远远的一团迷雾滚滚而来。 雾呈白色,上下翻飞,四散缭绕。浓雾的背后就是巨大声响的发源地。 只在几个呼吸之间,浓雾就将前锋的巴军吞没了,火把也变成了若隐若现的橘红色光点。 雾中的巴军感觉到不妙,开始迅速后退。但是,已经晚了! 一个浪头直接将站在最前边的巴军扑倒在地,紧接着,龙吟虎啸般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噼里啪啦地向着巴军砸了下来。 巴军将士拼命扯着喉咙大喊示警:“大水、大水……咕噜噜……” 话音未落,已经喝了好几口浑浊的污水,被大浪卷着摔出去数丈远。 紧跟在后方的巴军中路将,突然猛醒过来:“不好,充贼决了渠水!” 没错,风长丁之前观察了周边的山形水势,利用渠水与山路之间的自然落差,截流了渠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堰塞湖,就等着巴人钻进口袋之后,以水为兵,决水御敌。 在人类漫长的征战史中,水攻、火攻是常见的借力打力手法。几乎所有文明的传说之中,都有着关于大洪水的远古记忆。 孙子还专门写下了《火攻篇》,强调: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 风长丁组织蜀、充联军截停渠水,也没有几日的工夫,所以水量也不大。只不过借水势,批了巴人一个措手不及。 风长丁见水势已弱,立即下令进攻,早已埋伏在四周高地上的四万联军,疯了似地向着山谷中的巴军放箭、扔石头。 巴军脚下泥泞,行走不便,根本来不及躲避如蝗而来的箭雨,和漫山遍野滚动的大石头,一时间,死伤惨重。 巴军中路将在众亲卫的护送下,拼死向外突围。 在这种情况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地势高处,占领制高点,殊为重要。 中路将下令众人全力进攻一处小山头,将山头的充军打退之后,迅速在山顶建立了防守阵地,同时点亮火把,发出信号,召集更多的残兵败将向自己选拔。 巴、蜀、充三国的将士俱是山地战的好手,再加上蜀、充联军地势熟悉,居高临下,占据了充分的优势。 风长丁一声令下,全军开始对山谷中的溃军残部开始追杀。 古时的战斗是全民皆兵,蜀、充两国的成年男子几乎全部参加了战斗,其中蜀国出兵三万,充国出兵一万,总共纠结了四万之众,对阵巴军中路军二万之众。 巴军先被水淹,再经过了箭雨和礌石的远程攻击,早已没有了白日的狂妄和傲慢,一个个在暗夜中像丧家之犬一般,不时被三五成群的联军士兵袭杀。 漫山遍野,到处是蜀、充联军的火把与箭矢,整个战场变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巴军惨被屠戮,死伤相藉,血肉横飞。 联军将士被血腥之气一激,神经高度兴奋,撵着巴军伤残士卒开展追杀,几乎不留俘虏,见了活的就是一阵乱剑砍下。 投降没有用,跪下之后,接下来还是枭首,甚至被剁成肉泥。没办法,兵力碾压呀! 天色渐亮之后,数条山谷中巴军的尸体、肢体、军械、辎重混在泥汤之中,血肉狼藉,人仰马翻,大败亏输。 而中军将占领的一个小山包,也被蜀、充联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风长丁策马来到山前,命人向山上高声喊话,令山上之人放下武器,下山投降,可饶尔等不死。 山上巴军回以箭雨。 风长丁不再言语,冷酷地下令:攻山! 蜀、充联军嚎叫着,兴奋着,从四面八方冲向山坡,根本没有什么“围三阙一”之说,每个方向都是主攻,每个方向都投以重兵。 第465章 龟阵人梯 蜀、充联军悍不畏死,山顶的巴军死战不退,一座小山丘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最终山顶巴军全部战死,竟然没有一人投降,巴人的凶悍可见一斑。 巴军中路军的孤军深入,导致中伏被歼,逃出去的零星士卒迅速将消息向巴国上层汇报。 巴军左、右两路大军吃惊匪浅,最后两路合兵一处,平流缓进,稳扎稳打,不再贸然前突。 而蜀、充联军方面则步步为营,据城、据险坚守,双方顿成对峙之势,一时谁也沾不到什么光。 蜀军司马风长丁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因为蜀国的如意算盘,将全部胜算压在了奇袭剑门,荡平平周国。 蜀国第一猛将蒲左图,带领两万精锐之士,北上进攻剑门。 剑门南坡舒缓,但进攻的难度还是有的,主要就是大剑山的隘口处非常狭窄,不利于大军展开攻势。 平周国知道此处地势的重要性,在这里驻扎了五千氐兵,对蜀国方面严防死守。 这个时候的剑门,还没有修筑关隘,剑门关是在蜀汉时期,由诸葛亮下令修筑的。 从诸葛亮剑门立关以来,剑门关在上千年中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战斗,从无北坡正面破关历史。 但是,历史上有从南坡破关的战例。一九三五年,王树声大将指挥的攻打川军邓锡侯部的战斗,就是从南坡发起攻击,一举攻克固若金汤剑门关要隘,创造了蜀道战争史上的奇迹。 平周国守将并没有将全部兵马都扎堆聚集到剑门狭小的隘口,而是重点防御在剑门前面,左右的两侧山地制高点上。 同时也留了后手,在剑门关后方三十里栈道上部署兵力,防止后路被断,也方便随时撤退。 理论上来讲,要进攻剑门,就必须先消灭剑门前方左右两侧高地上的敌军,这样才能保证大军进攻剑门时,无后顾之忧。 但蒲左图这位蜀国第一猛人,其打仗的方式就是突出一个“猛”字!猛攻!猛打!猛进!猛干! 也是蜀国的兵力占优,装备精良,为蒲左图凶悍打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蒲左图在察看了平周国氐人在剑门关附近的防守阵形之后,一脸鄙夷,满腹不屑。 蒲左图调派五千蜀军攻打左侧山顶之敌,五千蜀军攻打右侧山顶之敌,不要求攻下山头,只要能够拖住山顶之敌,吸引敌方火力即可。 然后蒲左图亲率中军一万人,直接进攻剑门。 一万蜀军分兵出击,成功吸引了左右两侧山顶平周军的火力。平周军据险而守,以逸待劳,箭矢礌石等准备充分。 左右两侧各一千军力,竟然顶住了五千蜀军的轮番进攻,占领制高点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蒲左图亲率中军,趁左右两山之敌被攻而无暇顾及之时,迅速穿插过谷地,直驱剑门隘口之下。 两山之上的平周军眼见蜀军穿峡而过,却被困于山顶,无法分身,眼睁睁看着蜀军万人,直插剑门而去。 蒲左图在山下停住脚步,组织死士二千,个个头戴兜鍪,身披重甲,手操巨盾,组成数个防御严密的龟形防御队形,一点一点向隘口之上进攻。 龟形阵 由南向北进攻剑门,虽然坡度较缓,但也是属于仰攻,进攻的难度不小。 山顶的平周军拼了老命地向山下放箭、扔滚木礌石,甚至施放了大量火箭和火木,试图阻止蜀军的龟阵向前。 蜀国有着悠久的青铜冶炼传统和技艺,龟阵就是由一面面巨大的青铜盾牌组合而成,由身强体壮的蜀国力士操盾,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金属的防御能力非比一般,不仅能防住箭矢、滚木、礌石的硬性攻击,对火攻也有较好的防御效果。 龟阵的这种组合,几乎就是战国版的装甲车,虽然前进不快,但一点一点顽强不屈地一直在往前拱,无形之中,给山顶的平周军增添了更大的心理压力。 平周守将怒吼道:“巨石!巨石!” 氐卒听令而动,十数人用粗壮的木棍,撬动巨大的石块向下滚动。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一人多高的巨大石块顺着山坡滚动而下,卷起一阵尘烟。 蒲左图通过盾牌缝隙看得清楚,此时此刻,不能躲闪,否则整个龟阵就分崩离析了。 蒲左图狂吼一声:“顶!” 前排五位力士也高声大吼:“顶!” “砰!” 巨大的撞击将为首两位力士连人带盾撞飞了出去,整个龟阵一阵骚动。 蒲左图大吼一声,亲自顶上空位,两膀较力,前腿弓、后腿蹬,和其他力士一起硬刚巨石的冲击。 由于剑门南坡地势较缓,加之巨石也有天然的棱角,并没有被凿成圆形,在蜀国力士的硬顶之下,势能受阻,速度降低,在艰难地向前滚动了一圈半之后,终于停滞了前进的势头。 蒲左图擦了一下嘴角渗出的血迹,大吼一声:“攻!” 龟阵绕过巨石,义无反顾地继续向隘口之上蠕动。 但是,另外几处龟形阵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其中一个龟阵被巨大的山石迎面撞上,将整个龟阵的人撞得如同天女散花般四下飞射。 另一个被击中侧面,也将一个龟阵硬生生撕成两半,一半的士兵都被巨石碾压致死。 龟阵仰攻吸引了剑门隘口的大部分箭石,这就给后方的弓箭手带来了进攻机会。 蜀军弓箭手跟在龟阵后面,如同后世步兵紧跟坦克一样,在进入射程之后,向隘口还以猛烈的箭雨,一时隘口之上的反击有所减弱。 趁着平周军稍一松缓的当口,蒲左图的龟阵已经蠕动了平周军在隘口垒起的石墙下方。 石墙离地丈余多高,这几乎是平周军最后的防线。 平周军冒着蜀军绵密的箭矢,不停地向下扔石头,猛砸龟阵顶端的巨型盾牌。好几面青铜盾牌被砸到变形,或者开裂。 蒲左图虎吼连连,向其左右龟阵发出速进的信号。龟阵后方的弓箭手疯了似地向石壁上方不停射击,将一排排平周军不断收割。 左右两个龟阵终于向蒲左图方向汇合,三阵汇合成了一个大的龟阵。 第四、第五两组龟阵加快脚步,已经跟了上来。 弓箭手们杀红了眼,干脆离开了龟阵的掩护,跟到更近的距离向上方猛射一波箭雨,这光景,就像后世的战士端着机枪跳出战壕四处扫射一般。 蒲左图大吼一声:“上!” 前三组龟阵排成一个前高后低的坡状阵形,后两个龟阵的士兵直接踩着同伴的肩头和密集的盾牌,冒着箭矢石块向上前进。 龟阵人梯 五组龟阵俨然搭成了一组大型盾梯,终于有第一个士兵爬上了石壁,接着后方的士兵猛冲几步,通过龟阵搭建的盾梯,几个起落就落到了石壁后方的战壕里。 第466章 剑门沦陷 剑门隘口的最终陷落,并不是因为龟形阵太强大。 某种意义上说,龟形阵是一种笨办法、死办法。其主要功能就是通过密集的盾牌,防御外来的攻击,将士兵运送到有效攻击范围内,再施展进攻。 与在平原攻城战中使用的轒轀(fenyun)车原理相同。轒轀(fenyun)车上蒙牛皮,下无底,有四轮抵御城上箭矢,人在车中推车前行,可掩护士卒抵近城墙进行攻击,一车可藏十人左右。 《武经总要》总的轒轀车 但龟形阵更加灵活,适应于各种地形。不像轒轀车一样,需要平地才能行走。 蒲左图所率的先锋军也就是二千人左右,在硬攻过程中死伤惨重,而且在剑门狭窄的隘口根本施展不开。 尽管攻到了隘口的防御阵地里面,但各种攻城战中,攻上城头又被打退的战例比比皆是,这并不代表蜀军此就铁定能获胜。 平周军错就错在留了后手,五千兵力,在山下被围死两千,隘口紧守着两千七百,居然还留了三百兵力用于把守栈道,美其名曰方便撤退。 守将留了退路,这就是缺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不具备背水一战的勇气,更没有破釜沉舟的死志。 惧死求生是人类的本性,眼见蜀军如此推锋争死、死不旋踵,平周军胆怯了,开始想家了,开始惦记没有花完的财富和热炕头上的老婆孩子了。 有一个人带头,就有第二个人跟进,当全军出现溃退,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根本无法阻挡。 守将挥剑砍翻了两个逃跑我士卒,但更多的人却将他撞倒在地上,一窝蜂似地向栈道狂奔而去。 亲兵扶起守将,也不管他答不答应,拖着他肥大的身躯就向栈道撤退:“将军,事已不可为,速退速退!” 当士兵们潮水般地涌到栈道处,原先驻守此处的三百氐军士兵见势不妙,带头撒丫子就跑。 平周守将仰天长叹:“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啊!” 眼看蜀军已经大面积攀爬上了隘口,转身就逃。临行之下,命人烧毁栈道,以绝蜀军追兵。 蒲左图扛着变了形的青铜长盾,倒提着滴血的宝剑,望着浓烟滚滚的栈道恨声不止,大声喝斥着先头部队进攻不力,没有阻止敌军烧毁栈道。 蜀军占据了剑门关隘,迅速将蜀字大旗插至高峰。山脚下死守左右阵地的平周军,一见此景,知道大势已去,无奈选择投降。 这两处平周军,早早占据了制高点,准备了充足的箭矢滚木与礌石,修筑了易守难攻的山头阵地,给蜀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蜀军深恨之。 经过一恶因激战,两侧山顶平周军也有一小伤亡,但毕竟是居高临下的俯攻,与蜀军的伤亡不可同日而语。 放下武器的平周军,就像落入狼群的绵羊,为首将领立即被蜀军拿来开刀,并一气杀了数十人泄愤。 蒲左图冷血地看着部下大开杀戒,他需要这些死士们发泄一下情绪。同时蜀人一向看不起氐人,也不大拿他们当人看,死几个氐人对蒲左图而言,就像捏死几只臭虫一样普通。 半晌之后,蒲左图方才抬手阻止:“罢了,让这些氐狗去修栈道。” 丢失剑门天险,平周王窦豹子大怒,一气之下斩杀了守卫剑门的主将、副将和数名灾卒,提着血淋淋的宝剑来回踱步,恨声不止。 窦豹子清楚地知道,平周军烧毁栈道,也就是延缓一下蜀军的进攻而已。蜀军只要花费时日修复栈道,不久之后就可能兵临吐费城下。 事已至此,只好紧急备战。 窦豹子知道蜀军来势迅猛,一方面紧急向巴国求援,另一方面在国内大肆征兵,要求举国青壮俱皆从军,妇女负责运粮,以吐费城为中心,构筑了节节抵抗的阵地。 吐费城原本是昔阝国王城,被平周国占据之后,平周王窦豹子贪恋吐费城的财货与富饶,于是暗中将傀儡的昔阝王符溪潮弄死,还整出一道遗命,名正言顺地吞并了昔阝国。 吐费城的百姓心中有怨气,对窦豹子的倒行逆施敢怒而不敢言。这次窦豹子为了对付蜀军,又将整个吐费城搅得鸡犬不宁、六畜不安。 跟随昔阝国三王子逃到南郑境内的氐人,在俱酒治下,安居乐业、每食甘寝。 但氐人之间是有亲戚关系的,这些人悄悄回来探亲,眼看故乡的亲戚活得不如自己,难名虚荣心上头,咧着大嘴吹嘘了一通。 吐费城及周边的氐人眼见窦豹子又要作妖,氐人真经不起他这样折腾了,而且南边的蜀国那杀人不眨眼的劲道,想想都害怕,于是拖家带口,翻山越岭,甚至从浅水处偷渡嘉陵水,纷纷逃到南郑控制地面避难。 俱酒综合各方面的情报,终于明白了蜀国境内已经是狼烟四起、烽火遍地。 蜀中有事,就是南郑有事! 本来想发展到一定程度,再向蜀中用兵,但现在恐怕是等不及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就让历史在曲折中前进,在螺旋中上升吧。 俱酒立即飞鸽传书,召集南郑长史端木仲敖,秦岭城主冶徒娱,巴山城主跌鼻,八部将领章蟜、儿良、吴耕、羊图、丁季、淳于浩、端木伯御、聂政,齐聚定军山大营,商讨对策。 同时命令:南郑府库立即清点粮秣,黑匠堂立即清点武器装备数量,唐社加紧向南郑运输战略物资,扁鹊堂立即选备五十名外科方面的学生,随时听从调遣。 命令发出之后,俱酒亲自到汉水军校一趟,察看了近来的练兵情况,以及中下级军官轮训成果。 一场战争的成败,指挥员固然重要,但往往决定于中下级军官是否舍命相搏。 正当俱酒在南郑军校严肃认真观看学员操练时,军卫来报,有人求见? 俱酒专心致志地观看操演,一声不吭。这都火烧眉毛了,见哪门子客啊! 待场上军卒操演完毕队形,又一军卫赶来:“报公子,有客求见!” 这声称呼,是南郑方面近年来的细微变化,不知何时起,也不知是何人带头,何人授意,大家都对俱酒以公子相称,什么客卿、郇阳君,都没人敢提。 初到的那名军卒还在一边站着呢,他斜着眼看着弯腰行礼的军卒,心中愤愤不平地道:难道你小子比老子多长两只角吗?凭啥公子会听你的? 俱酒依然不动声色,继续观看场中的射箭科目演练。 未几,又有一名军卒快步来报:“公子……” 俱酒懒洋洋地回过头来:“一并说吧,都是谁求见?” 军卒甲:“巴山相氏长老,石涅矿总管相作符!” 军卒乙:“昔阝国三王子,符溪潇!” 军卒丙:“二傻!” 第467章 二傻参军 门口求见俱酒公子的三人中,就数二傻蹦得最高,于是俱酒命人先将二傻带了进来。 二傻当初徙木立信,二傻娘献宝狗头金,大傻引兵寻找金矿,一家三口立下大功,受到重赏,顿时过上了人人羡慕的生活,成为南郑的新闻人物。 后来经过儿良牵线搭桥,又在南郑被奴役的野人女子中找得二女,配与兄弟二人为妻,大傻、二傻家可算是占尽了天下的幸运,让人艳羡得真流哈喇子。 直到有一天,二傻看到了南郑长史端木仲敖,敲锣打鼓地给同村一位参加过白水关战役的军卒挂匾送花,十里八村对英雄各种赞美与称许,立即将二傻一家的风头给盖了过去。 老娘和大傻还好,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但二傻的浑劲又犯了,非要把人家的英雄匾额摘下来,挂在自家门楣之上。 里人苦劝不止,纷纷告诉这浑小子,这“英雄”匾额是人家真刀真枪地拼出来的,是刀头舔血换来的,你小子想要,去前线杀敌! 二傻一根筋到底,于是一口气跑到汉水军校,求见当着南郑最大官儿的那位“小孩儿”! 没办法,在他心里,认死了俱酒是一个“小孩儿”。 二傻一见俱酒,立即嚷嚷道:“小孩儿大官,傻爷要那种这么长、这么宽、挂着红绢、敲锣打鼓的木头牌子!” 聂政、怀木一听,当时就心头冒火,双双抢上一步,就欲训斥。 俱酒苦笑着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和一个傻子较什么劲儿呢? “二傻,什么牌子?” 二傻又是一阵连说带比划,旁边有了解情况的军卒,立即将二傻村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俱酒。 俱酒一听,眼前一亮,这是好事啊!他正想大规模发动南郑居民参军入伍,征伐巴蜀呢!正好需要树立一个勇于参军、积极参战的平民典型! 何况二傻家兄弟二人,也符合二丁抽一的法令。 上次徙木立信,二傻起到了光荣的带头作用;此次参军,还拿二傻作个榜样! 俱酒微笑道:“鞭炮齐鸣、鼓乐喧天、英雄牌匾,二傻想要者可是如此?” “对对对,正是正是!” “那都是军功所得,二傻欲要此物,必先入伍,杀敌立功,牌匾自然就挂上尔家门楣。” 二傻一拍壮实的胸脯:“傻爷正是此意!” 俱酒抚掌大笑:“好好好!将二傻收入军中,披红挂彩,跨马游街。给其家中赐匾:一人参军,全家生辉!” 于是二傻的心愿终于得逞了,同时南郑政权也大肆宣传参军入伍,保卫家园的光荣理念,号召青壮年主动入伍,保卫南郑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接下来俱酒命人将相氏巴人长老、南郑石涅矿总管相作符进来。 久不见相长老,俱酒猛一看,吓了一跳! 老头不愧是挖煤的,脸上、手掌,甚至胡子上,都沾着一层黑灰色,要不仔细看,都不敢认。 要知道相氏以前是煮盐为生的,那时候相长老是多么地爱干净;但现在为了生存,已经沦落成为南郑政权的煤矿工人了,能不黑吗! 相作符一见俱酒,立即大礼参见:“老朽相作符,参见公子。” 相作符也算是入乡随俗,也学会了像别人一样口口声声叫公子,让俱酒听了竟然感觉颇为受用。 俱酒虚虚一挽,以示还礼,然后请相作符坐下回话。 “相长老,贵部粮草衣物,可还够用?” “承蒙公子挂念,鄙部每月石涅产量稳步提升,除完成契约数量以外,余者皆作价换到日常所需,部族饱食暖衣、不饥不寒,人人安乐!” 俱酒含笑点头:“甚好!甚好!” 相作符拱手道:“公子,老朽此来,有一事相求。” 俱酒继续保持得体的笑容:“相长老且说来听听。” 相作符:“近日,老朽探得消息,巴国与蜀国大打出手,国中空虚,民不聊生。巴王残暴,此诚我相氏返回巴国,恢复昔日荣光之良机。” “老朽恭请公子出兵相助,助相氏返回巴国!”说毕,两眼精光怒射,死死地盯着俱酒,像是溺水之人盯着一株救命稻草一般。 俱酒眉头一皱,不知该如何回答。 相氏部族开始挖煤后,南郑方面始终严格按照合同办事,除了每月进贡煤炭之外,对多挖出来的煤炭作价收购,换以米粮布帛等物品,相氏部族生活日渐富足。 其后,相氏部族又吸收了零散巴山各地的小规模部族,全部一度达到三千余人的规模。 眼见的部族扩大,相作符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对重返故国、恢复荣光抱有强烈的希望。 近日,巴国在国内大举征兵,进攻充国,结果导致巴国国内民怨沸腾,逃避与反抗比比皆是,包括一部分人翻越巴山,前来投奔生活挺不错的相氏。 相作符敏感地觉得时机已到,但是仅凭自己这仨核桃俩枣,肯定不是巴国的对手,故而前来相求俱酒,欲借助南郑军力,重回巴国权力中枢。 俱酒对相作符提出这个要求很是为难,之前与青氐的战斗,俱酒几乎打通了半条金牛道,占尽了战略要地,为今后入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特别是这几年,羊图、淳于浩、儿良、章蟜,先后在途中险要处,修筑起了多处栈道,在二十余处险要山谷之间架设起了常备性质的溜索,对嘉陵水道也进行了疏浚与修整。 整个金牛道的运兵能力、运输能力、补给能力都有了绝对的提高,成为未来进攻蜀地的不二选择。 但是,相氏提出的进攻巴国,却不是金牛道能到达的。 俱酒问道:“相长老,进攻巴国,可有通途?” 相作符掏出一张羊皮,递与俱酒:“公子,此乃老朽所绘巴山古道,可穿越巴山,其出口有二,一至巴国境内,一至平周国境内,直达平周城。” 俱酒拿过羊皮一看,只见绘着象形地貌,中间一条小道,用符号标注着,何处有水、何处有石、何处深沟、何处峡谷,俨然是一幅巴人版的地图。 俱酒仔细判断了这条道路,可能就是后世的米仓道。这条道路由南郑入大巴山,出口之处分了个岔路,一条向北进入巴国,另一条偏南,进入了平周国。 放下羊皮图纸,俱酒陷入了深思,以南郑现在的兵力,有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 第468章 溪潇称臣 米仓道在历史上也是陕南与巴蜀之间的重要通道,之前一直叫做巴山古道。 发生在巴山古道上的战争,最早可以追溯到商王武丁时期,武丁与妇好这对模范夫妻,亲自挥军由米仓道进攻巴方。 其后武王伐商时期,巴国亦由巴山古道出兵协助,最终获封子爵,和楚国一个等级。 然后巴山古道就开始了长达数百年沉寂,甚至历史上司马错伐蜀之时,走的都是金牛道,而没有选择巴山古道。 但这条古道却一直存在,相氏族人频频通过这条古道,以及大巴山中数不清的支路小道,袭扰巴国。 巴国内与相氏有勾结的势力,也是通过这些路径,保持二者之间的秘密联络。否则,相氏这样的小部落,怎能这么快就得到巴蜀再起烽烟的情报? 米仓道再次在战争中发挥重要作用,已经是宋蒙战争时期,蒙古军“一由利、阆,一由巴山”,收两线夹击之效。 蒙军入蜀,采用的就是两线作战的方式。一由利、阆,就是进攻利州(今广元)、阆(今阆中);一由巴山,就是指的米仓道。 面对如此重大的战略选择,俱酒犯了难。 以南郑的体量,尽管有着一些较为先进的武器及装甲的加持,分兵进攻巴、蜀两个大国,还是兵家大忌。 理论上讲应该集中优势兵力,五指成拳,形成合力,歼其一国。 于是俱酒对相作符道:“相长老,兹事体大,容某思量之后再作计划。” 相作符急了:“公子,相氏在巴国之内尚有内应,若能顺利入巴,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成事有基啊!” 俱酒微笑着对相作符道:“相长老少安毋躁,待某与众将商议之后,一定给相长老一个答复。” 相作符怏怏而去,但他的到来,也为俱酒的南下计划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紧接着进来的是流落在南郑的亡国王了符溪潇。 符溪潇本就是昔阝王宫的楚国夫人所生,素来仰慕中原文明。来到南郑之后,更是见证了南郑政权生机勃发的生命力与日新月异的创新力,深受感染。 特别是读了俱酒改良版的墨学之后,更是对天下兴亡有了更深刻的看法,越来越受到俱酒一系列理论的吸引,一句话,被成功洗脑。 符溪潇见到俱酒,依样画葫芦也称公子:“外臣拜见公子。” 俱酒微笑虚挽:“符王兄,俱酒早就说过,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即可。” 确实,俱酒给了符溪潇富足的待遇和足够的尊重,为的通过优待符溪潇,进一步笼络氐人归心。 一方面,历史上的氐人确实是整体融入到了华夏族中,有这个历史样本,俱酒也想有样学样; 另一方面,目前南郑各地散落的氐人不在少数,虽然已经被不断的掺沙子和稀释,但毕竟初附未久,担心有变。 符溪潇听闻俱酒如此称呼,也是连称不敢。 随后二人分庭跪坐,俱酒首先张口问道:“符王兄此来,想必也是为了巴蜀之事?” 符溪潇低头拱手:“正是,溪潇为吐费城事,有求于公子。” 俱酒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中仍然有点吃惊。自己是接到了军报,但包括相作符、符溪潇这些人,也早早地得到了巴蜀的消息,可见他们还是有着各自的秘密渠道,能够接到外部的消息。 俱酒故作轻松地道:“巴蜀之事,怕是俱酒无能为力啊。” 符溪潇一揖到地:“今巴蜀无道,再起刀兵,嘉陵鼎沸,民不堪命,请公子救万民于水火。” 俱酒道:“夫巴、蜀,大国也,南郑弹丸之地,安敢捋大国虎须?俱酒之愿,保南郑之民而已。” 符溪潇激动地反驳道:“敢问公子,何为南郑之民?” 俱酒诧异地道:“居南郑之地,遵南郑之法,缴南郑之赋,享南郑之安者,皆南郑之民也。” 符溪潇道:“非也非也!窃以为,仰慕南郑之治,向往南郑之地,怀有归附之心,皆南郑之民也。” 俱酒吃了一惊,我靠,符老三读了几天中原墨水,附会起来一套一套的。 按照符老三的说法,老子的眼界还是太狭隘了,不仅仅是对治下之民负责,更应该对所有心向南郑的人负责。 如果天下众望所归,那么老子就对治理天下义不容辞?! 这个好,世界观一下子就打开了! 符溪潇继续摇唇鼓舌:“外臣居于南郑,处处可见“兼爱”、“尚同”,兼爱者,爱天下人也;尚同者,同天下之域也,何独南郑乎?” 好吗,这个符老三,学墨学比老子学得都彻底。 “是故公子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公子天纵之子,焉可使四海失望?” 俱酒惊讶到难以言表,这这这,四海之内,皆欲以老子为君? 符老三口条咋这么好!? 这还是进入南郑之地之后才读得诸子百家的书,要是从小就接受中原教育,那还了得?妥妥的一个大才啊! 不行,这样的人,有用!得用!充分利用! 俱酒也不计划跟符老三打哑谜了,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符王兄……” 符溪潇又是个以头抢地:“请公子以名称溪潇,否则外臣不敢再言。” 俱酒点头微笑道:“溪潇兄,请起!” 符溪潇虽然还不满意,但毕竟俱酒不再一口一个“王兄”称呼了,于是缓缓抬头:“臣遵公子命!” 俱酒心中雪亮,自己去掉“王”字,符溪潇改称为“臣”,归附之意不要再明显了。 俱酒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吾兄今日相求,莫非挂念吐费城氐人?” 你这点小九九,不是就是想要重回吐费城、重回昔阝国吗? 符溪潇道:“正是,巴、蜀、平周,不施仁政,鱼肉生民,此暴政也。汤伐桀,武王伐纣,皆为诛暴。公子墨家少子,胡不以墨法行事?” 第469章 定军山 俱酒完全成了被动一方,自己学了这么多年墨家,还不如人家符老三学这么短的时间有用。 你看,人家把征战的理由都给你找出来了,巴、蜀、平周都是倒行逆施的暴政,出兵“诛暴”救民,合天理、合墨法、合常规、合人情!完美无缺呀! 俱酒道:“符兄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某还有一个建议,平复吐费城之乱,符兄自当复位昔阝王,治理氐民,必能施政以宽,御下以简,还氐人以升平。” 符溪潇一脸严肃:“公子,是何言?臣,公子之臣也;氐人,南郑之民也。溪潇从无再复昔阝国之念,唯愿效力于公子马前。” 俱酒很震惊,符老三居然有此等胸襟?但还是继续试探着:“某乃真心助符兄复国……” 符溪潇唰唰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俱酒挂在墙上的宝剑旁边,抽出半截剑峰:“公子疑我,我当以死明志。” 俱酒像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别别别!” 说着一把就将宝剑又按回鞘中,满脸堆笑地对符溪潇道:“符兄、符兄,何至于此!” 其实符溪潇在昔阝国之时,就是个清静无为之人,从不参与其他王子们的明争暗斗,在权力斗争中像个透明人一样。 逃避昔阝国内乱来到南郑之后,见证了南郑政权的实力与发展,学习了墨家的天下尚同精神,更对天下治理有了清晰的认识。 符溪潇特别认同俱酒的“诸侯不死,灾难不止”的理念,未来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 氐人要想摆脱始终被欺压的命运,唯一的路径就是融入更强大的族群,将自己变成强大的一份子。 毕竟战国时期民族观念还不是很强。 有了符溪潇的归心,俱酒对南下巴蜀更增一分信心。 符溪潇既然有如此深厚的理论功底,俱酒就先安排他到《南郑画报》去负责宣传工作,重点为即将开展的巴蜀之战做好舆论宣传。 符溪潇当场拟定了几个宣传重点: 其一,通过图文并茂的形式,痛斥巴、蜀、平周之统治者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残暴形象。 并且引用蜀国统治南郑期间的陈年旧事,假设蜀人北上之后的不堪后果,引发南郑之民的恐慌和不安,增加对蜀人的痛恨与。 其二,描述巴、蜀人民水深火热的凄惨境界,白骨盈野、饿殍遍地、插标卖女,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引起南郑军民深深的同情心。 同情心是人类社会中一种基本的情感和行为反应,当这种情感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凝聚起普遍的道德观和正义观,更会水到渠成地产生行为反应,或安慰、或支持、或救助、或援手。 其三,宣传氐夏一家,同属一宗。氐人,出自姜氐,姜氐乃神农氏十六世孙也。夏人,炎黄二祖之后人也。故而氐夏一家,不分彼此。 并且符溪潇准备身体力行地现身说法,带动更多的氐人对一理念的认知。 俱酒连连点头,然后说道:“某再提一建议,修筑神农炎帝祠,每年四月初八,举办隆重的祭祀典礼,某与符兄,共拜神农!” 符溪潇连连称妙,二人又对如何发动宣传舆论战进行了深入探讨,一时相见恨晚、倾盖如故。 送走了符溪潇,安康守将吴耕也赶到了汉水军校。于是俱酒立即带领南郑长史端木仲敖、“耕字营”主将吴耕、“季字营”主将丁季、“亲兵营”主将聂政以及一干亲卫心腹,相伴而行,共赴定军山大营,共商讨伐巴蜀的大计。 俱酒一路西行,一日之内就到了定军山、阳平关,只见一山一关,互成犄角之势,俨然成为南郑西方的安全锁钥,紧紧锁住陈仓道与金牛道的连接之处,雄关险隘,固若金汤。 俱酒看了连连点头。 端木伯御身穿孝服,秦岭城主冶徒娱峨冠博带,二人引军来接。 阳平关本来是端木伯御“御字营”的驻扎地,这次冶徒娱又将秦岭城设在关中,是故二人相伴来迎。 俱酒作为南郑的话事人,虽不再戴孝,但身着素服,左袖佩戴一个黑色袖箍,以代孝服。 这其实是后世人的做法,俱酒拿来直接用了。此举在墨家弟子中传为美谈,大家认为这是少子对墨子“节葬”理念的有效执行。 看着伯御身后的五十余人的马队,一时豪兴勃发:“伯御兄,且让某等开眼一观,你的马队风采。” 伯御高声应诺,然后挥手道:“孩儿们,操练起来。” 俱酒听了,忍俊不禁,你端木伯御也就十几岁,居然敢叫这一帮壮硕的汉子“孩儿们”,真是不改搞笑本色。 五十人的马队在定军山下的原野之上,纵马狂奔,先后表演了快速穿插、单手骑射、分割包围、冲锋对战、袭扰疲敌等各种骑兵战术。 令俱酒一行大开眼界,要知道端木伯御训练出来的这一支军马,是在没有“骑兵三宝”加持的情况下,马背上就只有简易的毛毯,起个防滑作用。 能够实现这一系列战术战法,殊为不易,每一名骑手都是当世顶级。 不一日,章蟜、儿良、淳于浩、羊图、跌鼻等人也纷纷来到,八部将领、三城城主俱俱到齐,大家多日不见,纷纷互道想念,拉手搭肩,十分的亲切。 南郑集团的核心成员已然聚齐,议军大会遂在定军山大营的中心大帐举行,外围里三层、外三层,层层设防,壁垒森严。 俱酒并不先提巴蜀之事,而是由各部先汇报一下军情。 淳于浩首先出列,向俱酒汇报了水军的情况。 水军坚持以造船为本,目前战船达到了三百五十余艘。 在嘉陵水方面的以中小船只为主,因为嘉陵水流势凶险,滩险浪急,落差较高,暗礁遍布,大型船只很容易搁浅。 战国的汉水水流充沛,堪比江河。在汉水方面以中大型船只为主,目前主要驻地已由南郑附近移驻安康附近,这样就可以更直接地封堵来自东方的可能威胁。 同时军地结合,利用新型大船,也担负起了唐社物资的运输任务,增加了运量,也保证了安全,成为汉水运输大动脉上的主力舰只。 第470章 拍竿舰 造船术方面有了几大技术性提高与改进。 一是“水密隔舱”的造船法已经非常成熟,最大的船只已经做到了十三个隔舱;中大型船只普遍设置八个隔舱,号称“八槽舰”,小型船只一般设置四个隔舱,号称“四槽舟”。 此举既加强了船体的刚度和强度,又提高了船舶的“抗沉性”。战船遭遇小规模撞击能够迅速控制,不至于立即倾覆。 二是利用于南郑冶炼业的发达的优势,负责撞击任务的船只,都装备了圆锥形的粗大撞铁,对付敌方的木船,绝对是碾压式的存在。 三是在“水密隔舱”造船法的加持下,多桅船的研发也取得了成果,研发出了平衡式梯形斜帆。俱酒当时只是根据记忆画出来的,然后再由战国工匠们一点一点变成了现实。 在汉水流域航行时,在风速的助力下,航行速度大幅提升。有时候风向对头,即使是逆汉水而上,也毫不费力。 四是改进了船尾舵,加设了悬舵索和绞舵等装置,使船尾舵变成可以适应水深变化的“升降舵”。 在舵叶上开了一些菱形小孔,可以减小水阻力而不影响舵的效能,称之为“开孔舵”。 五是根据俱酒给出的图纸,制造出了威力惊人的“拍竿舰”。 船的左右前后设置数台拍竿,每根木桅顶系巨石,下设辘轳,战斗中和敌舰迫近时,可以迅速将巨石砸下,砸坏敌船。 若一击不中,还可用辘轳迅速收起再放。 隋代“五牙舰”模型 若敌舰四面包围,还可以“多管齐下”,其战斗力之强,可见一斑。 这种“拍竿舰”来源于隋代的“五牙战舰”。所谓五牙,是指五层高。 但俱酒以为汉水与嘉陵水上,不适合行驶高大的楼船,所以先小试牛刀,主要还是看中了“拍杆”这种战斗元素。 以后当攻下巴蜀,进入长江水系,将会建造真正的“五牙舰”,充分发挥其水战的威力。 紧接着章蟜汇报了白水关与玉垒关前线的情况。 “蟜字营”对白水关与玉垒关两大关口进行了长时间的修建与经营,目前两道关口可谓是深沟高垒,锁喉扼颈,牢牢把控住了由秦入蜀和由陇入蜀的重要咽喉。 章蟜还按照俱酒的安排,派出精干斥候,对历史上的“阴平小道”进行了探索,基本上摸清了避开剑门而入蜀的路径。不过,战国时代,由于植被茂密,野兽出没,这是一条很难行的路径。 陇南地区的“屯军制”也发展迅猛,建起了一座较大的中心城镇,建起十八座小型的堡寨,接收了由南郑迁过去的一批军卒家属,收拢了一批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游民,基本上实现了粮秣的自给自足。 上次将墨家的耕柱子发配到“蟜字营”之后,章蟜发现耕柱子治理地方颇有一套,毕竟在楚国有过治理地方的经历,于是任命耕柱子为中心城镇的城主,负责陇南一带的政务与治理。 章蟜还特意报告,新开发一处谷地,田地肥沃、水流环绕、每年出产颇丰,聚集了近万民众在此居住。 俱酒接过舆图看了半晌,大概觉得此处就是三国时姜维的屯田处——沓中。 后世,姜维可是带领了数万军队在赤屯田的,可见此地的粮食产出还是非常可观的 然后章蟜又指着淳于浩道:“白水关、玉垒关均临水而居,二者之间山路崎岖,多亏淳于将军拔出船只,负责两地之间水道的巡视,章某再次感谢。” 淳于浩讷讷地说道:“公子,属下忘记汇报了。属下认为,‘浩字营’两营编制有点捉襟见肘,不能应付各种突发情况,故申请建立‘浩字三营’,专司白水关与玉垒关前线的白水巡防工作。” 俱酒听完暗暗称是,何况下一步进入蜀中之后,还有庞大的长江水系需要经营,这点水军肯定是不够用的。 于是慨然道:“准!” 接下来羊图汇报了自己管辖范围的情况。 金矿稳步扩产,除了采集矿洞中的岩金矿外,还大力发展淘金产业,毕竟淘金产业老弱妇孺皆可生产。 特别是“汞齐法”提炼黄金技术的成熟,对一些细微沙金的提取成为可能,而且纯度还特别高。 “汞齐法”的运用,还催生了水银产业的诞生,通过对朱砂矿加热冷凝,提取水银。 提炼水银是古人已经掌握的方法,倒不是俱酒带过来的。 俱酒插话问道:“使用水银提取黄金,可曾做好防护?” 毕竟水银是有毒物质,长期操作的话,很容易致伤致残。 羊图道:“公子爱民!作业场所均在露天,工人全部戴口罩操作,且二年一换,不曾有虞。” 羊图又汇报了与章蟜、淳于浩、儿良等部之间道路的修建情况,各部之间基本修建起“五尺道”相通,一些险要之处还修建了栈道通行,栈道总长度竟然高达数千里。 目前,羊图所属的生产部门基本已经建立起倒班工作机制,矿场及冶炼厂的从业人员实行半军事化管理,以米粮加布帛作为薪酬。 工人家属实现了“军屯制”,围绕着阳安关(原无累城)建立起了有序的生产生活节奏。 俱酒听闻心中感慨,一个政权的强大,必须得有经济实力的支持。 南郑这数年的发展,一者是因为有金矿这个大bug,二者是有唐社一直在努力调配发展的物资,三者南郑的内生动力也在慢慢提升。 正是综合了这些元素,才能使南郑的军、政、民各项事业有序推进,说到底,发展才是硬道理。 儿良驻扎的铁锁关(原度洒城)和巴山城(原谷坝城),有了跌鼻这位施政人才的加入,对整个社会的治理有了较大水平的提高。 儿良于是专心练兵,所部人员攀山越岭、涉水泅渡、引火决水等等技能训练得滚瓜烂熟,妥妥地成了山地战的精锐特种兵。 吴耕听了这些同事的汇报,感觉自己很惭愧。和这些同事相比,自己所部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 “耕字营”所驻扎的安康城一带,主要就是扎紧盆地的东出口,保证安康、南郑两大盆地的安全。 这些年来,因为吴起在楚国为令尹,总体对俱酒的郇阳地区持宽容态度,经汉水到荆、宛的水上商路也畅通无阻。 俱酒听了吴耕的话,非常明确的表态,各部所处地理位置不同,担负使命不同。 “耕字营”能够保证东部大门的安全,保证汉水商道的畅通,这就是大功一件,无须自责。 第471章 机械基础 田系汇报了墨匠堂的工作,墨匠堂目前几乎是南郑的兵工厂,全部的兵器盔甲,以及铜铁开采及冶炼,纸张、白酒、香水、肥皂等领先时代物资的生产,几乎全部由墨匠堂负责。 近年来,墨匠堂对水力机械的开发可谓不遗余力,水力锻机、水碓、水磨、水车等水力机械,极大地提高了南郑生产的效率性。 墨匠堂还在学堂中选拔了一批坚守“兼爱、尚同”信念、数学功底好、动手能力强、有制造天赋的学生加入,壮大了研发制造队伍,以便经常承接公子俱酒异想天开的设计与图纸。 目前墨匠堂负责的生产,基本实现了流水线式生产,每个环节均有大量的熟练工人,分工协作,各负其责。各环节彼此之间有所间隔,也起到工艺流程的保密作用。 对重要的生产技术严格保密,专人负责,军方把守,多重防护,确保机密不失,技术不泄。 按照俱酒的要求,生产出了足以装备三到五万人队伍所需的矛尖、箭镞等基本型武器。 至于矛杆、箭竿等常规装备,则分配到各里、各村、各寨,全民生产。 弓的生产并不是什么秘密,目前阶段也没有大规模的改进,是故将弓的生产全部下放,按户下任务,也算是一种贡赋。 其实战国时代,各国青壮男子,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兵器都是自备的。俱酒的南郑政权已经算是家底较厚,为大家减轻了不少负担。 墨匠堂目前生产出铁甲一千套,全部为札甲,工艺并不精细,比较重,主打一个厚实。 在实际操演中,必须挑选体壮力大之人才能穿戴,而且先不了多远。俱酒计划下一步组建一支“铁甲军”,像机器人一样刀枪不入,主要负责攻坚。 至于皮甲和纸甲,则按照人头分配到户,人人生产,人人制作,积累下来,皮甲和纸甲总数约有三万余套。 最让俱酒高兴的事项还不是这些,他惊喜地听到田系汇报说,墨匠堂对滑轮组、齿轮和轴承的研制有了不俗的进展。 第一个惊喜,滑轮组。 关于滑轮,墨匠堂的墨者们有相当的基础,因为墨子他老人家就写过关于滑轮的使用教程。 不过墨子记载的只是定滑轮,相当于是变形的等臂杠杆,不省力,但可以改变力的方向。 俱酒利用自己半盆子初中物理知识,给墨匠们画出了动滑轮和滑轮组的示意图。 当然具体的省力公式啥的自己也记不住了,大概记得滑轮组用几段绳子吊物体,所用的力就是总重的几分之一。 简单这么一说,剩下就由墨匠们去发挥自己的聪明智慧了。 没想到墨匠们经过不断研究,终于研制出若干定滑轮与动滑轮相配合的滑轮组,既省力,还可改变方向,在城池建筑、煤炭生产、矿石开采、高炉冶炼、船舶制造等生产活动中广泛运用。 第二个惊喜,齿轮。 关于齿轮,后世考古已经发现了战国或秦汉时期齿轮的实物,所以说,即使穿越者不作弊,战国人民还是会发明出这个东西的。 不过比较遗憾的是,虽然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齿轮的运用,但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却并没有将这一技术发扬光大。 俱酒在研制水力机械时,就画出了齿轮的图形,解释了齿轮通过连续啮合,传递运动和动力的原理。 特别是在冶炼工艺得到快速提升的南郑,铸铁、青铜齿轮的生产已经成为可能。 尽管精密度稍差点,不过主要用于一些大型的机械,比如水车、水磨等,经过人工打磨和后期磨合一下,其作用还是肉眼可见的。 不过材料科学的研发还得进一步跟上,偶尔会因为传动的力量过大而出现齿轮崩裂的情况。 第三个惊喜:轴承。 人类对轴承的作用其实认识挺早的,比如一路铺设滚木,通过滚木的作用运输体积庞大、重量超重的物体,就是发挥的轴承作用。 出土文物也证实,具有内腔的环形青铜制品在战国晚期或西汉初期已经出现。 俱酒绘出的图纸,则是后世的滚珠轴承的样子,省略了人类历史上艰难的探索过程,直接给墨匠们头脑中打上了成品的概念。 其实俱酒对这个东西是最不抱希望的,毕竟磨制大小相同,圆度准确的钢珠,在缺乏精密加工工具的战国,还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但,谁都不能忽视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田系带领墨匠们,竟然硬生生地把这个玩意儿给生产出来了。 战国时期的冶铸水平是相当高的,直到当代,许多战国时期的青铜器的冶铸工艺依然成谜。 墨匠们通过制定模具,冶铸出了大小几乎相等的金属圆球,以及带有腔道的内外圆;通过薄铁片精心打制了保持架,用硬牛皮制作了密封片。 然后经过无数次精细地手工打磨,确保球体与圆环之间的契合;并通过热胀冷缩的方法,将钢珠完美地嵌套进大小两个圆环中间,然后再抹入动物油脂,用以润滑,最后盖上牛皮的密封片,完美! 目前已经在一些滑轮组、溜索、独轮车、水磨上试用,取得非常好的省力效果,通过减少摩擦、提高效率、节省用力,使生产的效率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当前,墨匠对滑轮、齿轮、轴承三大件的生产还停留在手工阶段,并且可能长期停留在手工阶段。 但俱酒还是兴奋得脸色涨红,毕竟这三大件,堪称机械发展史上基石般的研发成果,以此为基础,可以有无数种可能。 接下来,丁季和聂政也简要进行了汇报。 丁季的“季字营”就如同后世的“卫戍区”部队,主要保证南郑城防的安全,一切以平稳为主,加上丁季老实人的性格,也不太会表达什么,所以简单结束。 聂政的“亲兵营”主要保证公子俱酒的人身安全,只要公子活蹦乱跳,能吃能睡能折腾,自是大功一件,也无需多说。 尽管如此,俱酒明白此二营的重要作用,对二位爱将也给予了充分肯定。 冶徒娱和跌鼻因为加入南郑政权不久,虽然年长,但在这些战功卓着的小将面前,却几乎毫无存在感。 二人虽然是俱酒的师兄,但在这种场合,丝毫不敢托大,只是简单汇报了下熟悉工作情况,虚心地表示将在南郑长史的领导下,认真做好本职工作,便识趣地止声了。 南郑长史端木仲敖最后一个汇报工作。 端木仲敖,在这些人中是年纪最小的,但却是分量最重的!因为整个南郑集团的内政,几乎都是仲敖一个人在操持。 也就是最近,才派了一个许犯作他的农业部长,稍稍分担了一下繁重的工作。 第472章 内政高手 年纪轻轻的内政高手端木仲敖,系统汇报了南郑集团控制下的内政及治理情况。 首先汇报了南郑、安康两大盆地的人口增长情况。 目前南郑集团控制下的地盘,总户数约六万户,总人口约二十万人。这个数字,较俱酒初入南郑时,有了约四万人的增长。 知乎大神对秦汉中郡人口的推算 人口的增长,主要原因如下: 其一,俱酒进入南郑前,南郑、郇阳两地总计约有十六万人口。 秦惠公时期,从蜀人手中夺回南郑后,为巩固南郑统治,曾向南郑移民三次;而郇阳地区,除了巴人袭扰外,没有大的战争破坏,人口相对稳定。 其二,俱酒进入南郑之后,出台了一系列促进人口增长,吸引人口流入的政策。 其三,灌溉农业和铁制农具的推广使用,使可耕之田增加,劳作效率提升,粮食产量提升。 粮食的稳定增长,始终是人口增长的主因,包括出生率和外来人口的流入,都需要粮食的支撑。 其四,白酒、香水等手工业制品的高额利润,黄金开采的额外加持,奠定了南郑政权的经济实力。 特别是通过唐社在诸侯国的闪转腾挪,南郑的生存物资基本得到保证,这也是人口增长的要素之一。 其五,包括相氏巴人、山间野人、蜀中难民等外来人口,全部纳入治下之民,促进人口提升的同时,也增长了生产劳力。 其六,俱酒及其部属分两次西进时,带来的兵力、工匠,以及墨家弟子陆陆续续关来投奔,还有楚国饥荒时一些难民的流入,都成了南郑人口增长的因素。 其七,扁鹊医学院及其附属扁鹊堂的建立,南郑之民医疗条件得到明显改善,也是人口稳定增长的保障。 其八,就是人口的自然增长规律。 俱酒与诸将听了都是频频点头,在战国这个全民皆兵的时代,人口就是最宝贵的争霸资源。 包括即将开始的对巴蜀用兵,说到底,也是对人口的争夺。 仲敖接下来汇报农业和粮食生产的情况。 人口增长和铁制农具的推广,以及俱酒带来的独轮车、槔桔、水车、曲辕犁等兴农利农的发明,使农业生产效率有了极大提高。 加之俱酒对新开荒地的优惠政策,新增可耕之地连年扩张。 目前,南郑和安康盆地中的绝大部分土地,均被垦殖为稻、麦两熟的肥沃农田。丘陵地带的土地则生产菽、麦等旱地作物。 春秋战国时期,属于暖湿气候时期。汉水以南各地基本上都达到了北亚热带的水热指标,农作物生长势头良好。 南郑、安康两地全年冬季气温整体偏高,降水偏多、光照充足,气候条件适宜,非常有利于粮食作物生长。 随着章蟜对陇南的开发,儿良对巴山腹地的开发,类似于沓中这样的小面积盆地、谷地也被开发成粮食产地,甚至可以实现小范围的自给自足。 综上,可耕之地的连年扩张、农业效率的不断提升、铁制以及其他先进农具的不断推广、亩产量的持续提升,使汉中、安康两大盆地粮食生产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准,在实现粮食自给的情况下,也有一定的积累。 此外,唐社这个南郑政权在中原诸侯国的白手套,利用手中巨额的黄金资本,源源不断地向南郑输入战略物资,特别是粮食,几乎天天有船在向南郑运输。 端木仲敖根据俱酒的战略意图,在南郑、安康、巴山、阳安关设立了四大粮仓,四大粮仓存粮约四十万石。 特别是南向的巴山仓和阳安关粮仓,可以就近运往前线。这两个仓库共积粟二十五万石。 这也是根据俱酒“广积粮”原则所设立的,这些年来,南郑政权对粮食的需求那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俱酒悄悄算了一下,按当下流行的一日两食,每卒每月耗粮一石(约六十斤)计算,五万大军每月需耗粮五万石。 二十五万石积粟,可以为大军提供半年左右的粮食。半年之内,战争应该已经有所成果,到时候,就可以因粮于敌了。 端木仲敖又汇报了教育、医疗和预备役的情况。 通过数年的普及型教育,南郑的教育水平基本已经处在战国的顶端水平,一代能写会算、知书识字的知识青年已经成为社会栋梁,他们有信仰、有理想、有追求、有热情,成为“尚同”事业的后备力量。 在扁鹊的亲自坐镇之下,南郑的医疗条件、医疗水平都有了长足的进展。 扁鹊以白酒为基酒,发明了一种毒酒,饮之迷死三日,可施行任何手术,再投之解药,既悟如初。这是让俱酒都目瞪口呆的发明。 “战国一把刀”子术终于完成了人体解剖图和骨骼图的试验,使战国的外科逐步走向科学的方向; 虢太子的《本草纲目》已经开始着手编写,一部影响历史进程的大部头即将产生。 “消毒”已经成为所有扁鹊堂的共识,消毒知识的普及也大大减少了因细菌感染的死亡率。 扁鹊医学院每年招收一百二十五人,目前在校生已达近三百人,马上就要举行第三期招生。 “军屯制”的青壮以及南郑的预备役人员,每年要定期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军事训练,成为寓兵于农的最好例证,基本可以做到招之即来,来则能战!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为南下巴蜀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定军山会议开了整整一天,这一天中,几乎是将南郑集团目前的家底进行了一个大的盘点。 其实这些俱酒是心中有数的,但是他还是要坚持在集体场合下来这么一场汇报。 一方面,可以让自己手下这些核心成员充分认识到,南郑这个新型政权的生机与活力,对即将开展的巴蜀之旅提拔信心。 另一方面,也有意让各部、各城之间有一个对比,形成比、学、赶、超的良好竞争氛围,齐心协力,共谋大业。 第473章 定军议兵 定军山会议第二天,俱酒立即转入正题,将进军巴蜀的问题摆上了桌面,听一听大家的意见,讨论一下进军的方案。 俱酒首先发言,从“兼爱”的角度讲述了巴蜀混战,对蜀中民众的巨大伤害,并拿出了新一期的《南郑画报》,上面通过画图的方式,更加直观地展现了蜀中的血腥与凄惨。 其次从“尚同”的角度,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思路。 南郑之民为什么幸福?因为“兼爱”!蜀中苦难如何解决?必须“尚同”! 巴、蜀、平周这些诸侯能不能实行“兼爱”?不能! 天下哪里“兼爱”,只有南郑是“人人兼爱”的乐土,是故只有把蜀中之民全部纳入“兼爱”的光辉之下,实行与南郑一样的政策与治理,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出路。 俱酒摇唇鼓舌、高谈阔论、慷慨陈词、摇旗呐喊,将现场气氛渲染到了极点,然后双手一拍: “吾言已矣,孰可?孰非?”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话音未落,全场响起一片喝彩之声,众人皆对公子俱酒的一番高论心服口服。 毕竟这是一帮心怀救世之心,梦想建功立业的队伍,特别是军中,几乎都是热血澎湃的年轻将领,其志不可限量。 接下来就是讨论出兵的时机、出兵的路径、出兵的战略与战术等问题。 俱酒将相氏部族欲走巴山古道的意见,以及昔阝国三王子符溪潇的转变等情况都向众位一一介绍,接下来,请大家各抒己见,自己则洗耳恭听。 章蟜和淳于浩力主从白水关出兵,水陆并进,兵锋直指吐费城。 一战而下吐费城之后,兵分两路,一路攻占平周国国都平周城,形成对巴国的拒守之势;另一路迅速抢占剑门天险,防止蜀军在此形成防守实力。 剑门之下,则蜀国平原近在眼前。趁蜀国主力俱在充国境内之机,攻取蜀国都城郫邑(目前蜀国还没有迁都成都)。 蜀国即下,安抚黎庶,争取民心,集结兵力,巴国不足挂齿。 章蟜不改其历史名将的本色,说出来的计谋有条有理,而且和当年司马错伐蜀的战略几乎一致。 而且这些年来,章蟜一直在白水关前沿,他的意见非常重要。 淳于浩则重点从水军的角度阐述了由白水进攻的可能性。 嘉陵水上游行船固然不便,但嘉陵水在白水关合并了白水之后,水势增大,河道变宽,险滩暗礁也变少了,方便行船。 “浩字营”在嘉陵水上的船只虽然体量不大,但胜在体态灵活,机动性好。运兵、运粮、小部突袭都没问题。 俱酒听了频频点头,心中暗许。羊图、吴耕、丁季、冶徒娱、跌鼻等人均认可这一方案,毕竟南郑方面在白水这一线经营数年,基础颇牢,从这里进军可谓是水到渠成。 儿良开言道:“章将军谋略长远,良不如也!”儿良会做人,这是先来一波互吹。 然后儿良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平周国在白水关对岸,建有险关,连绵十余里,易守难攻。若必从此战,损伤必巨。” 众人默然,这是实话,平周国知道这是入蜀的前沿阵地,依托嘉陵水,在这里建立了相当坚固的防守工事。 唐炮的射程忽远忽近,不能对对岸的敌军做到保证摧毁。 水军运兵,一方面要面对敌军船只的袭扰,另一方面体量有限,运兵数量不多,难以建立滩头阵地,也起不到强攻的作用。 非要这样打,不是不可以,但是伤亡肯定比较大,这是新生的南郑政权难以承受的。 儿良望着俱酒道:“公子,良以为,应兵分两路。” 俱酒哦了一声,双眼直视儿良,静候下文。 儿良道:“派遣一路之军,与相氏部族配合,沿巴山古道,秘密南行,奇袭平周城,切断巴军来援,则吐费城之敌自乱。” “届时,再由白水关强渡,袭击吐费,则两路会合,一战而成。” 儿良尽管选择了巴山古道,但并没有将巴国作为首要的进攻对象。 他的观点,除了增加一路偏师起到奇袭平周后背的作用外,大的方向和章蟜是一样的,都是考虑先灭平周,再进攻蜀国。 俱酒没有说话,儿良的全局观远胜其他人,看问题能够一分为二,客观分析,这样的人才非常难得。 同时他也知道儿良的小心思,他所属三部“良字营”近年来主打山地训练,对这种奇袭之类战斗,兴致一向很高。 既然知道对方在吐费城周围堆积了重兵,还要做分兵之举,实乃兵家大忌。 儿良这样的良将,俱酒还是想让他在正面战场发挥作用,而不是作为一支偏师来用。 况且,巴山古道的情况也不太熟悉,变数太多。 接下来端木仲敖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公子,诸位将军,仲敖刚才听诸位一席高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未免失之偏颇。” 俱酒大惊,要知道仲敖虽然是内政高手,但并不知兵,可以说从未在前线待过,如何敢对一帮战绩赫赫、心高气傲的将领说出此等言语? 没想到首先不高兴却是仲敖的胞兄,端木伯御。伯御撇了撇嘴,对众人道:“舍弟年幼,诸位看在伯御面子上,见谅见谅。” 仲敖云淡风轻地一笑:“众位只忌平周,不虑巴蜀,岂算远虑?” 伯御还要发怒,章蟜却伸手拦住了他,拱手对端木仲敖道:“长史所言极是,愿听长史良策。” 仲敖道:“良策不敢,浅陋之言而已。” 说毕,清咳一声,直抒见解:“夫蜀与平周,两虎争斗也。平周,小虎也,必死;蜀,大虎也,必伤。公子待蜀伤而刺之,则是一举而兼两虎也。” 俱酒闻言,抚掌大笑。仲敖的意见,先不用急着出兵,而是坐山观虎斗。 平周国窦豹子素有勇名,蜀国的蒲左图更是个硬茬,不如让他们先硬碰硬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南郑方面再择机出手。 众人闻言,齐声喝彩。 吴耕、丁季、羊图三人齐齐上前拱手:“公子,属下请求入蜀,愿为前锋!” 这三人都是俱酒在襄城时期的旧部,在襄城是打过几次漂亮仗,但西进以来,还寸功未立。 特别同为襄城旧部的淳于浩都立了功了! 要知道吴耕、丁季、羊图可是在第一次襄城之战中就归心公子了,而淳于浩则是第二次襄城之战末期、经公子做工作才归心的,这让三位老部下如何能忍? 第474章 后顾之忧 眼见众将踊跃求战,士气高昂,俱酒非常满意,但当下还是先确定作战方针,然后再调兵遣将。 俱酒摆摆手示意三人退下,吴耕等人欲言又止,只好遵令。 没想到的是,这三位刚刚退下,聂政却不声不响地走到俱酒面前,拱手行礼,口称公子。 俱酒诧异地望着聂政,心中想起,当初收服聂政的时候,可是答应过人家,要让人家统军千万、建功立业的,莫不是聂政也等不及了? 聂政道:“属下认为儿良将军所言有理,白水关目前已成对峙之势,但巴山古道却是一支奇兵。公子常言: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入蜀之战,必用奇兵。” 俱酒严肃地点了点头,聂政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以南郑目前的实力,还是要避免打消耗战。 即使要打,也要讲究奇正结合,不能一味硬刚。 聂政接着道:“若用奇兵,政愿为先锋!” 好嘛!还是有想法。 端木伯御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发表高见:“属下记得公子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御字营’三百具装,厉兵秣马,随时待发。” 淳于浩提弄他道:“山中路窄,水中流急,此战怕无端木将军用武之地啊!” 端木伯御这回可是做足了功课:“剑门以下,一马平川,进入蜀中平原,自是伯御领先。” 俱酒听了也认为伯御所说有一定道理,进入四川之后,地理相对封闭,可以保证一定时段内的保密安全,是不是可以把“骑兵三宝”适时祭出来了? 跌鼻站出来道:“少子,管黔滶带领其徒子徒孙辈,深入巴蜀传播墨学,已有数年,至今音讯皆无,或可派人与之联络,以为内应。” 俱酒上次听魏越简单介绍过管黔滶入蜀的消息,但是自问自己与管黔滶并无深交,且双方理念不同,故而没有下一步动作。 但目前,大战在即,同为墨家,或可一试。于是点头称善。 跌鼻见俱酒允许,立即拱手道:“臣请先入蜀中,为公子寻消问息,同时联络管黔滶等蜀中墨者。” 俱酒脸色一变:“师兄不可,弟与氐人之战之后,双方边界对峙,几无商旅往来,师兄渡水,必为彼所疑,弟决不允许师兄以身犯险。” 跌鼻还欲解释,已被俱酒严厉的制止,只好作罢。 议兵会议上各将直抒己见,俱酒集思广益,充分考虑了各方面意见。 但是还有一件事,俱酒拿不定主意。待众人散后,单独留下了章蟜和端木仲敖共同商议。 俱酒道:“两天之会,皆言入蜀,未曾虑后,二子请为我谋。” 端木仲敖冰雪聪明,一听就明白了俱酒的担忧,一脸高深莫测状微微而笑。 章蟜也有一些感觉,但他搞不清楚这么重要的事情,公子为什么要把他也留下单独议事呢? 于是章蟜试探着问道:“公子所虑者……秦?楚?” 俱酒道:“吴起在楚,尚有数年之安,故无须虑楚。” 这是他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决定的。 于公而言:吴起在楚国的历史轨迹是非常清楚的,他的战略目标是北上、北上、还是特么北上! 在不久的将来,吴起率领楚军加入中原大战,兵锋竟然直指黄河以北,打了老东家魏武侯一个灰头土脸。 于私而言:俱酒对吴起完全不设防,西进南郑、南图巴蜀这种战略,很早就告诉了吴起。 最重要的是,俱酒明明白白地告诉吴起,狡兔三窟,今兄在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弟此去,请为兄复筑二窟耳! 改革者与既得利益者是一对冤家,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故而古今大才都愿意在一张白纸上施展才华,万不得已才去修改一幅旧画。 强如吴起、卫鞅者,长时间赖在魏国不走,直到万不得已,才投奔他国。为什么?就是因为魏国有改革的氛围与环境,有李悝变法打下的基础。 无论历史上的卫鞅奔秦,还是吴起奔楚,无不是带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所以改革者最怕什么,最怕功成身死! 俱酒在南郑和巴蜀发展的越好,吴起这只“狡兔”就越安全,吴起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 这样一来,话就完全给挑明了,俱酒的后顾之忧,就是秦岭之外的便宜老舅——秦公师隰! 对于历史上的秦献公,俱酒还是抱有清晰认识的,这位可不是庸主,堪称秦国历史上有为之君之一。 从大监为自己讨封“南辕北辙”的戏剧过程,就可以看出便宜老舅对臣下把控力之强。 俱酒在南郑这些年,几乎是封锁了与关中的消息,生怕自己在南郑的一番折腾,引得便宜老舅心中生疑,把新生的南郑政权给扼杀在摇篮里。 当然此时的秦公师隰也没闲着,他在关中与太师嬴必为首的老贵族一通斗智斗勇。 秦国的庶长们可是有着废立君主的黑历史,秦公师隰继位之后一直提心吊胆,所以也一直没有顾得上搭理俱酒。 后来秦公师隰倚靠甘龙、杜挚、右主然等一众新势力,迅速完成了迁都栎阳的举动,将一众老贵族甩在了旧都雍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俱酒在南郑折腾,或许秦公师隰还不以为然,年轻人嘛,火气旺、爱折腾,很正常!多撞几回南墙就老实了。 但俱酒如果要向巴蜀用兵,那不可能不引起秦公师隰的警惕。 俱酒的后顾之忧就是,如果自己在巴蜀不能尽快鼎定乾坤,战事拖延日久,那么南郑这个基地的安危就必须高度注意了。 之所以留下端木仲敖与章蟜单独谈话,就是因为他们二人对秦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都比较熟稔,能有独到的见解。 仲敖随俱酒在雍城期间,没少对秦国的军政制度进行研究;而章蟜,则是从秦国军中走出来的将军,更是对秦军的动向门儿清。 章蟜见公子注视着自己,略一思索,便欲开言。 端木仲敖伸手拦住了他:“章将军且慢,不如你我二人,各书良策于手心,如何?” 俱酒大笑,没想到端木仲敖居然玩这一手,于是笑道:“某也加入!” 仲敖顺手操起了俱酒案上的鹅管笔,蘸着铁胆墨水就在手书写,他已经习惯使用俱酒这种文具套装,反而对毛笔不那么热衷了。 俱酒被人抢了笔,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和章蟜每人操起一支毛笔,各自在手心写下心中之策。 写毕,三人展掌互观,真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一时厅堂之内笑声顿起,响彻定军山的夜空。 第475章 整军备战 定军山会议进入第三日,在综合了众将意见,并进行了深谋远虑之后,俱酒乾纲独断,一言定鼎,制定了南下巴蜀的整体战略战术。 首先,确认了入蜀作战的总兵力为四万人,其中一万常备军、二万新征的义务军,一万后勤军。 古今作战,都有一个“战场容积”问题。也就是说,有多大的战场,能够容下多少兵马同时作战。 鉴于初期入蜀以山道、水道为主,再多的军力也铺展不开。且古时路途狭窄,如果大队绵延数十里,很可能成为敌人切割打击的目标。 根据入蜀初期的“战场容积”,俱酒将首批兵力定在四万人。 原有的常备军,初期规模在一万人左右,但各部把控并不精准,或多或少都多了那么点人马,总兵力差不多有一万三、四千左右。 抽出一万精锐常备军作为入蜀主力,剩下的四千军,负责盆地的固守。 征兵二万余人入伍,其中二万人以平常的民兵、预备役、军屯内训练有素的青壮兵员为主,与一万常备军,共同组成入蜀作战的主力。 另外征兵一万后勤军,年龄可适当放宽,负责后勤、辎重、粮草以及被占城池的守护等任务。 以南郑二十万人口的规模,四万总兵力也是压力不小。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征兵,主要原因有三: 一是上次伐氐之战大获全胜,南郑军民有着强烈的战胜者心态,一批曾经参与过伐氐之战的老兵披甲上阵,重归军中; 二是南郑政权一直倡导的拥军、优属、厚恤、荣誉等一系列政策,以及俱酒亲自主导修建英烈设施,亲自祭拜英烈等措施,使军卒的地位在南郑空前提高,为诛无道而勇敢杀敌的军人,被社会各界高看一眼。 三是战国之时,普遍实行“全民皆兵”的政策,民众对此接受度也比较高。 四是南郑政权为应征入伍者提供了大量的新式兵器以及保命的铠甲,这在战国是划时代的进步。要知道诸侯征兵,一般都是要求自备军器、马匹等物资的,甚至天冷了都是家属寄寒衣。 五是重新下山的野人,以及随符溪潇新归附的氐人中,青壮比例较高。 野人方面的原因是,他们这些人久在山中,生活条件恶劣,适者生存,妇孺老弱往往不能生存下来,最后下山的以青壮居多; 氐人方面,主要是保护符溪潇逃难的本就是氐人的精锐,再加上渡洒城几乎是整建制投降,且氐人善战,故而青壮比例也居多。 其次,调整军队编制设置。 目前南郑方面八部十五营的设置,对于执行伐蜀这样大规模的作战而言,比较零散,不够集中,是故必须进行一番调整。 一、整合章蟜的“蟜字三营”、吴耕“耕字一营”,端木伯御“御字营”,再加上新征军卒七千,共计一万人左右,组建新的“蟜军”。 “蟜军”以战略眼光独到、战绩卓着的章蟜为主帅,以吴耕、端木伯御为副帅。 这三人分别是俱酒在秦、在韩、在晋时的部下,跟随公子时间不同,性格各异,这种组合也是颇有深意。 “蟜军”继续保持以主将名字作为军队名字的传统,起到统一步调、传承荣耀、激励士气的目的。 当然这里的“军”,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一军编制,而是指一支部队的意思。对于军队人数,俱酒并没有死板的要求。 命令“蟜军”为入蜀主力,主攻方向为白水关对岸,战略目标为吐费城。 蟜军按照老兵带新兵的方式,每八百人组成一个加强营,下设十个营,共八百人;端木伯御所属骑兵仍命名为“御字营”。除此之外,尚设有亲兵营,以及幕僚团等文职人员。 二、整合儿良的“良字三营”、羊图“图字二营”,再配以新征兵卒七千,共计一万人左右,组建新的“良军”。 “良军”以儿良为主将,以聂政、羊图为副将。 聂政的个人武功修为很高,也适合参与一些奇袭、设伏、突击类的特种作战,同时还有一个墨家的身份。俱酒想要他在“良军”中适应一下,以兑现当初对聂政的承诺。 羊图稳妥老成,定力非凡,正好给年轻的儿良压一压秤,起到“压舱石”的作用。 “良军”下设编制也与“蟜军”相似,以加强营为主,不过由于没有端木伯御骑兵这种编制,“良军”设立一个亲兵营,设立十一个战斗营,共十二营。 “良军”因其山地作战的特性,俱酒给其设计了两路行军的方案,设定了两大战略目标。 一部由儿良、羊图引领十一个营,在“蟜军”开始进攻吐费城时,渡过白水河,直插剑门天险,占据剑门这个控制性关口; 一部由聂政率领一营精锐的山地战士,与相氏部族一千青壮配合,秘密沿巴山古道进军,目标平周城。 战略意图:切断巴军援助吐费城的企图,为“蟜军”攻占吐费城打好配合。 俱酒对聂政提出一个要求:以奇用兵,不准硬拼。 而且聂政所部是立即出发,因为他还要去会合相氏,穿过人迹罕至的巴山古道,所需时日应该相对较长。 聂政心情激动,领命欲去,俱酒转而叫住了他:“政兄,带上飞鸽,方便联络。” 聂政感谢地道:“属下遵命!” 飞鸽传书这种通讯工具,主要利用的是鸽子对地球磁场的敏感,以及特别恋家的属性,加以挑选训练后,执行任务的。 南郑政权这些年,在南郑、郇阳、安康、阳平关、白水关、玉垒关、巴山城、阳安关、铁门关等地都有专人训练飞鸽。 有人养、有人训练,才可能成就两地之间的飞鸽传书,是故南郑政权各地之间可以方便通信。 但不是简单地带只鸽子就可以全国各地飞,无论哪里都可以互相通信。 聂政一行孤军入蜀,只能是提前带上信鸽,放一只少一只,弥足珍贵。 第476章 强攻吐费 三、以淳于浩“浩字营”为基础,整合部分熟悉水性的新军,共计三千人,组成全新的“浩军”,作为此次南下的水师部队。 任命淳于浩为“浩军”主帅,任命丁季为副帅。水师除各地码头留守外,全部用于入蜀作战。 丁季的守城部门当然不善水师,是故俱酒并没有将丁季的老部队整合过来。 但丁季本人作为长年驻扎在汾陉塞的老兵,对水战还是比较熟悉的,且与淳于浩都是俱酒在襄城时期的旧将,军事上配合是没有问题的。 全军人数也不多,因为水师作战往往和船体大小、船只多少有关系,目前南郑水师的问题是船只数量不多,船只偏小,人多也不顶用。 这点兵员称“军”是有点不太合格,淳于浩也觉得不好意思。 但水师的特殊性在进入蜀地之后,将会完全显现出来,到时候水师的目标是整个长江水系,这是俱酒眼光长远的规划之一。 俱酒给“浩军”的任务是利用嘉陵水道,运兵、运粮、运装备,由嘉陵水入蜀,这是历史上鲜有尝试的,俱酒就计划让“浩军”来尝尝鲜。 同时对付平周军水师,注意抢夺搜罗敌人的船只,在短时间内扩大水师战船的规模。 四、命令端木仲敖为主将,负责整个南郑、安康大本营的守卫和防御工作。 之所以将整个大本营作为一个整体来防御,并任命端木仲敖为主将,有俱酒的通盘考虑。 大军入蜀之后,南郑的南侧防线压力就相对减少。主要防备方向反而变成了秦岭方向的秦国,这是重要变化之一。 将能打的战将全部派入前线之后,后线的防卫没有一个能压得住阵的人物,只有端木仲敖了。仲敖虽然年纪轻轻,但在南郑颇孚人望,举足轻重。 由他来军政一把抓,集中精力管控全境,是战时特殊环境所必需。毕竟等巴蜀既下,南郑不过是一郡之地,不可能牵扯新生政权太多精力。 任命怀氏老三怀直为阳平关守将,与冶徒娱配合,率两千常备军、若干预备军负责驻扎阳平关,把守金牛道与陈仓道的交接处,守紧南郑的西大门; 任命屈将子为安康主将,率领一千常备军,以及若干预备军,负责守卫安康城,堵住盆地的东大门。 屈将子毕竟是楚人,如果楚国方面有异动,他也好见机行事。 任命怀氏老四怀惊为玉垒关守将,率领五百常备军,若干军屯兵,主要目的防守陇南的白马氐国。 目前南郑与白马氐国关系良好,贸易频繁,但在大战面前,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任命怀氏老二怀恕为阳安关守将,同时跌鼻移驻阳安关,二人统筹调度一万后勤军队,主要负责黄金矿场安全与粮秣辎重的运输线。 任命索卢参为南郑守将,负责南郑城的城防。 五、除去三军及各地留守军力外,俱酒亲率四千新军为中军,作为整个伐蜀之战的总预备队。 俱酒亲自兼任新组建的“二炮营”主将,率领一批经过秘密训练的唐炮制造和操作高手,负责远程打击工作。 由于唐炮庞大的体量,不可能随军携带,俱酒携带的其实都是一批专业的人才,就地取材,现场造炮,这也是古人制造攻城器械的老路数。 任命怀木为亲兵营主将,负责俱酒的人身安全。 任命田系为军械主管,率领一批墨匠高手随军出征,同时携带了一些油轮、轴承等制成品,以备不时之需。 任命扁鹊堂外科一把刀——子术为随军医院院长,负责伤病抢救与治疗。 安排完上述事项之后,俱酒又制定了伐蜀作战的战术安排: “诸军整军已毕,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静观巴、蜀、平周三国乱斗进程,选择适当时机,出兵马蜀,诛暴政,救民生!” 蜀国方面,蒲左图攻下剑门,留置一小部分兵力把守剑门之后,全军迅速向吐费城方向推进。 蒲左图之所以对剑门不重视,是因为剑门险隘的作用,主要是防备由北向南进犯之敌。 蜀军打下剑门之后,兵力继续向北推进,剑门就属于蜀国的内陆领土。只要大军一直向北,剑门就不是问题。 蜀国一向抱有大国心态,对氐、羌等山地边民心理上瞧不起,行动上可劲儿压榨。如今大军临境,更是抱着一种征服者的心态,一路烧杀,所过之处,平周军节节败退。 蒲左图率军一路向北突进,很快就突进到了吐费城下,开始伐木准备攻城。 平周王窦豹子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虽然上了年纪,但虎老雄心在,威猛不减当年。 面对蜀军的犀利攻势,窦豹子亲冒矢石,登城防御,在防守作战中手持一张硬弓,远距离狙杀蜀军,连续射击数个时辰不带歇息,可见其膂力之劲。 蜀国猛将蒲左图也是个暴脾气,眼见吐费城久攻不下,不顾部下阻拦,亲自身披重甲、手持长盾,参与攻城战。 蜀军见蒲左图都亲自上了,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扛着云梯轮番冲锋,试图一鼓作气拿下吐费城。 但是守城的同样是平周国的最高领导,氐人的士气也毫不示弱。无数的箭矢如同暴雨般从城下射来,伴随着巨石、滚木等投掷物的呼啸声,以及无数士卒的呼喝与惨叫声。 蜀军的弓箭手同样对城上进行反击,为攻城部队提供掩护,箭矢如飞蝗般在空中飞舞。 有的箭矢射在城墙上撞出了一片片火花,攻守双方的箭矢有时候在空中撞击而中途跌落。 城上的投掷物如同下饺子一般,砸得蜀军怀疑人生。城墙脚下,城上的投掷物以及蜀军伤亡士兵的尸体堆积如山。 蒲左图故技重施,继续以龟形阵做好防护,一步一步逼近城墙,试图再次搭建人梯攻城,但这次却没有像在剑门那样幸运。 剑门隘口是一处缓坡,但吐费城经营多年,城墙高大,角度陡峭,非是简单的人梯就能登上去的。巨大的石头轰然垂直砸下,很快就将龟形阵连人带盾砸趴下了。 蒲左图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之下,才勉强从城下脱身。而此时,硬攻的蜀军伤亡不断增大,在亲信的力劝下,蒲左图恨声不止,无奈地下令撤军。 蜀军撤退之后,依托兵力优势,继续将吐费城死死围住,同时下令就近伐木,制造更大型的攻城器械,来日再攻吐费城。 第477章 坐观虎斗 平周王窦豹子,统一的大氐国的宝座还没坐热,就被蜀国打上门来了,那种不甘难以言表。 经过前期的外围之战,平周军的损失非常惨重。而原来昔阝国之民对平周王根本没有认同感,人心不稳,大批逃亡,或亡入大山之中躲避战乱,或干脆逃入南郑境内,一时之间导致窦豹子无兵可征,死守孤城。 两名侍妾在小心地替窦豹子揉捏着连开硬弓而导致酸痛不已的肩臂,座下四大长老在一旁跪坐。 平周国的政治制度还保留着部落制的特色,四大长老分别代表着四个势力最大的部落。 窦豹子阴沉着脸问:“巴国之兵还没有到吗?” 苍背长老回道:“回王上,已先后向巴国派出三批信使,皆无音讯!” 窦豹子心沉到了最低处,作为小国之君,他深深明白背后靠山的重要性。 他窦豹子之所以敢跟蜀国军队硬刚一场,就是抱着巴国一定会支援的希望,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北浊长老缓缓地道:“王上,老朽以为,不若放弃吐费城,全军回撤平周城,以待巴国援军,再图后举。” 万峰长老和大溪长老齐声制止:“不可!” 万峰长老看了一眼大溪长老,示意他先说。 大溪长老高声道:“王上,吐费被围,此时撤军,必被衔尾追杀,无异于自寻死路。” 万峰长老点头表示认同,同时他给出了下一步的用兵建议: “蜀军军势虽盛,人数不过两万,臣下以为,应当派人突围,速调平周城守军西来,白水关守军东进,届时与城中军卒齐齐杀出,对蜀军形成夹击之势,必能败彼!” 北浊长老不以为然:“白水关前线之军岂可擅动?岂不知对岸秦军,虎视平周久矣!我军一退,秦军必进,彼时平周不复存矣!” 这时,久不开言的苍背长老缓缓地道:“王上,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窦豹子郁闷坏了,都快要亡国了,还来这一套!他闷闷地吐出一个字:“讲!” 苍背长老:“王上,巴人久不来援,吐费城恐时日不长,不若暂与秦盟,借秦军以抗蜀国。” 万峰、大溪、北浊三位长老齐齐高声:“王上不可!” 万峰长老抢先发声道:“秦人来易送难,此自毁之道耳,万万不可!” 四位长老吵成一团,窦豹子也心乱如麻,吐费城目前已成骑虎之势,坚守则无援,放弃则被歼。 白水关前线之卒,据险才能勉强与秦军形成对峙,不敢轻易动一兵一卒。 至于苍背长老的邀请秦军助战,更是虎狼之计! 经过一番商讨,平周国上层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坚守,等待巴人来援。 窦豹子命多路人马趁夜突围出城,一边继续向巴国求援,一边暂调平周城守军五千,以及周边各部青壮,组成一万之军,速速来援吐费城。 巴国为什么迟迟没有来支援平周国? 因为巴国与蜀国已经在充国境内打成了胶着之势,双方都打红了眼,不断往前线增兵,反正也不是在自己的国境之内,打烂了充国,对双方都影响不大。 蜀国司马风长丁,利用水淹之计,干掉了巴国进攻充国的中路大军,取得了首战大捷,一时,蜀、充联军士气高涨,借势发动对巴国的反击。 巴军在吃了一次亏之后,左、右两路大军迅速后撤,合兵一处,稳扎稳打。 至此,交战双方兵力相当,经过多年交战的巴蜀两国,对彼此的战法、阵法也比较熟悉。双方经过多次交战,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把牌都亮明,一些奇袭、计谋等等都使不上劲儿,战争完全变成了硬碰硬的消耗战。 就像两个势均力敌的大力士,手把手、头抵头在摽劲儿,谁先松动谁就会输得很惨。 在巴蜀的对峙中,蜀国的国力还是稍胜一筹的。 蜀王听了前线军情汇报之,得知风长丁首战得胜,蒲左图围死吐费,蜀军双线均取得了胜利,心花怒放,立即下令增兵三万,直扑充国前线,耗也要把巴国耗死。 巴王也得到了剑门失守,平周紧急求救的消息。 本来巴王以为,有剑门天险,平周国一线是安危无虞的,没想到这些氐人们太不争气,这么好的条件都能打输了,巴王鼻子都快气歪了。 紧接着巴王就接到了蜀国增兵三万至充国前线的消息,这可是双方摽劲儿的关键时刻,谁人多谁就胜,巴国绝对不能怂! 当下巴王顾不得平周国这个小弟,再次举国征兵,十四至六十岁男丁全部押上,国中青壮妇女负责运输军粮,决心在充国前线与蜀国梭哈一把。 十余天后,蜀军再次发起了对吐费城的攻击,双方又是一场喋血厮杀,最后惨淡收场,伤亡进一步扩大。 一日夜间,平周城的援军悄悄抵达蜀军包围圈外围,并派人潜入城中,向平周王窦豹子汇报。 此次几乎将守卫平周城的精锐全部西调,而附近部族的青壮,则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征集齐,故而总兵力只有七千人左右。 窦豹子计算了一下军力,吐费城中目前已经是全民皆兵,加上连战连损,只有五千余兵力。 加上援军,也不过一万出头,难以与骁勇的蜀军正面对抗,是故下令次日夜间,全军突围入城,共同守卫吐费城。 是夜,蜀军营中四处火起,七千平周军猛冲猛打,吐费城也开门接应,双方一场混战之后,平周援军最终全部冲入吐费城中,吐费城的防守力量达到进一步加强。 蒲左图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下令连夜攻城。 冲动是要受到惩罚的,刚刚增加了生力军的吐费城,反击不是一般的猛,再一次打退了蜀军的进攻,蜀军的伤亡进一步增大。 每日都有平周国的氐人逃到南郑境内,俱酒坐镇阳安关,密切关注着巴蜀国内的战况及动态。 已经组建完毕的“蟜军”“良军”“浩军”以及俱酒的中军,三万主力布置在阳安关至白水前一线,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 第478章 战斗檄文 自恃为蜀国第一猛将的蒲左图,素来心高气傲,刚愎自用。 本以为平周国手到擒来、易如反掌。没想到的是攻克了剑门天险,却在吐费城下连连受挫。 有属下建议蒲左图立即派出信使,向蜀王求援。结果被自视甚高的蒲左图立即给否了。 北上讨伐平周之前,蒲左图可是在蜀王面前夸下海口的,牛皮吹得震天响。 结果呢,司马风长丁这个老头,都能在充国前线连克巴军。号称蜀国第一猛将的蒲左图却受困于吐费城下,这传回去老子的脸还要不要了? 一个幕僚走上前去:“将军,平周王之所以敢与将军相峙,无外乎高垒深堑,外有援兵。” 蒲左图道:“风司马重兵在充,巴国自顾不暇,何来援军?” 幕僚道:“夫吐费城,左有平周城,右有白水关。平周城援军,业已突入城中。若白水守军回援,则平周军总数将超越我军,彼时危矣!” 蒲左图沉吟不语。 “是故臣建议,对吐费城围而不攻,徒费彼之粮秣;另遣一军,西进白水,消灭平周驻军,以绝窦豹子求援之望,则吐费城不日可下。” 蒲左图一听言之有理,目前吐费城攻坚战打成胶着状态,没有进展,无法向蜀王交待;不若另辟战场,再立新功。 另一名属下道:“将军三思,白水对岸,即为秦人,吾蜀十年之内,败于秦军,痛失南郑。若攻击平周驻白水之军,难免使秦人有可乘之机。” 不提南郑,蒲左图还能够冷静以对。一提南郑之失,蒲左图脸上青筋暴绽,面色难看,当年还是中下级军官的蒲左图,曾参与了南郑保卫战,结果被秦军打败了,这是他心头永远的痛。 蒲左图道:“本将此次讨伐平周,意在为将来夺回南郑做好铺垫。氐人无能,竟使秦人兵锋直达白水!正好,本将正欲会会秦人,看一看这么些年了,秦人有没有长进。” 当下下令,命令副将驻守大营,对吐费城围而不攻。自己亲率健卒五千,西进白水关,削去平周王一条臂膀。 蒲左图趁夜率军悄悄离开大营,秘密西进。蜀军大营中帷帐旌旗一如既往,用以威慑吐费城中的平周军。 就在蜀军秘密西进的同时,完成了舆论宣传任务的原昔阝国三王子符溪潇也南下而来,在阳安关见到了公子俱酒。 符溪潇心疼的是氐人平民的不断伤亡,企盼着俱酒早日介入,尽快稳定局势,还庶民以平安。 而目前公子俱酒并没有直接发兵,而是不急不慢地在隔岸观火,符溪潇不由心头大急,急急来见俱酒。 甫一见面,符溪潇劈头盖脸就问道:“公子欲王天下,焉何不救天下子民?” 俱酒是领教过这位符老三的麻辣口条的,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俱酒当然不能说老子在坐山观虎斗,而是找了两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搪塞符老三:“其一,平周军据险而守,不易攻取;其二,师出无名,事故不成。” 符溪潇哪里肯信:“臣自幼长于氐国,平周之军力,与南郑相比,不过尔尔;至于出师之名嘛,公子可假言为臣复国。” 符溪潇把俱酒的路全都给堵死了,俱酒无奈地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待攻下吐费之后,必复符兄王位之尊。” 符溪潇哪里肯再当什么昔阝王,他早已认定了这是一条死路,但他也没有和俱酒掰扯这事,而是微微一笑道:“臣愿为一地之守,为公子安抚地方,协理民生。” 话说到这个份上,俱酒这山是坐不成了,虎斗得也差不多了,只是聂二楞子一直没有消息。不管了,是时候出来收拾残局了, 俱酒当即命人起草《讨伐平周檄文》 “巴山之阳,有平周之君,慢侮天地,悖道逆理。 杀昔阝之君,篡夺其位。欺惑众庶,戏弄神只。 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饕餮放横,伤化虐民。 巴、蜀之竹,不足以书其恶。江、河之流,不足昭其罪。 南郑之主,公子俱酒,家传圣德,地启元勋。聪明神武,齐圣广渊。 今大誓白水,出兵嘉陵,救万民于倒悬,扶弱子之复国。 彪虎啸而谷风生,应龙骧而景云起。 推以赤心,当加好爵,择木而处,令不自疑。 巴山蜀水,明余旦旦之言;皎日丽天,知我勤勤之意。 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战斗檄文要的就是一个师出有名,至于激励士气什么的,从古至今,有几个战士能读得懂? 正当俱酒磨刀霍霍、砥锋挺锷之时,嘉陵水对岸的氐人工事之内,一场血腥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蒲左图继续保持其冲锋在前的本色,亲自身披重甲,左手长盾,右手宝剑,冲在阵前。 驻守在此的是平周国的亲信之将,他带领众氐兵,据守关门,勉力抵抗,本来用来防御对岸的士兵和战斗物资,全部转了个向,使用在了对内的战场上。 关头位置,重点是防御对岸的秦军,而今天腹背受敌,顿时军心大乱。 蒲左图带领蜀军发起了新一轮攻击。他们用重甲兵吸引火力,用弓箭手向城上反击,用云梯攀爬关墙,用冲车撞击关门。 平周军则用箭矢、滚木和石块等武器拼命阻击敌人。一时间,整个关头附近都回荡着惨叫声和金属的碰撞声。 在双方密集的箭雨下,许多军卒在战斗中倒下,这些平凡的生命如同脆弱的烛火,瞬间熄灭。 对岸的白水关,全身披挂的三军主将章蟜、儿良、淳于浩,以及各军的副将,紧张地盯着对面战火喧嚣、喊杀震天的战场。 在白水关关城上游不远处,近百艘战船云集于此,蓄势待发。首批准备渡江的战士神情紧张,披挂整齐,随时准备登船出发。 突然,了望哨上的哨兵看到,一艘氐人小船离开码头,飞快地向着白水关方向飞驶而来。 哨兵立即示警,关城之上的弓弩手闻警而动,数百支弩箭立即瞄准了江上越来越近的小船。 章蟜微微皱眉,立即下令道:“不许放箭!” 第479章 氐人来降 在沿岸秦军的严密监视下,小船平安靠岸,两名满面尘灰的士卒“扑通”一声跪在码头之上:“外臣……外臣求见秦军主将。” 蟜军的将士对两人进行了严格的搜身,然后将人带到关城之上。指着居中而方的章蟜道:“此乃我军主将,汝来何事,速速明言。” 两名军士齐齐跪下,其中一人道:“将军,蜀军攻我甚急,外臣奉守将之命,请将军越江相救。蜀军既退,我军愿降!” 章蟜与儿良、淳于浩众人对视一眼,心中暗暗惊喜,今天方才接到公子俱酒的讨敌檄文,众将正在盘算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没想到转机很快就出现了。 正在此时,匆匆赶到符溪潇也登上了关城,来到近前,他低头一看,立即大声叫道:“度柳、度复,可是你们?” 毕竟这两名军卒满脸征尘,加上江水一激,变成了一个大花脸,符溪潇也不能明辨。 跪在地上的二人闻言齐齐转头,立即大声叫道:“三王子,缘何在此?” 符溪潇在平周攻陷吐费时,神秘失踪,后被忠义之士救走,大多数氐人并不知晓,还以为符氏一家尽皆死于战乱,老王无后了。 所以,平周灭掉昔阝国之后,多数氐人全部归降了平周王,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氐”字嘛。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见到了三王子,三王子符溪潇居然还活着,这让度柳、度复两位非常惊喜。 度柳、度复也算是氐军的中级军官,且有勇名,是故符溪潇与他们认识。 符溪潇与度氏兄弟相见,分外惊喜。问清缘由之后,也明白了度氏兄弟此时救援的真实状况。 原来,在对岸的激战中,平周国派来的守将已经战死,剩下的士卒中以原昔阝国战士为多数。 趁着蜀军攻城间隙,众氐军头目一起议事,讨论下一步出路。 当前,吐费城是回不去了,平周王还不知道能不能自保呢。关头这帮军卒真可谓有家不能归,主将又死,一个个战斗意志锐减。 于是有人提出归降对面的秦军,毕竟昔阝国亡国之后,许多氐人都润到了南郑,据偷偷跑回来探亲的人说,南郑之地安居乐业、境内升平,堪称战国一块乐土。 在蜀人的猛烈进攻面前,命都保不住了,降就降吧。 但有人也提出了异议,提出只有秦人帮咱们打退蜀军,咱们才能降,否则白白降了,一点价值也没有,还为秦人所不齿。 于是度氏兄弟身携谈判使命,渡过嘉陵水,前来求见章蟜,却意外见到了“死而复生”的三王子符溪潇。 符溪潇闻言感慨良多,他回头对章蟜等众将道:“诸位将军,相信公子昨日的檄文业已收到,当知此事非虚。公子不日即到白水关,但请诸位先救符某族人。” 章蟜等人齐齐拱手道:“符王子所言极是,某等立即筹划用兵,王子勿急。” 当下符溪潇便欲邀度氏兄弟下去歇息,深度相谈。度氏兄弟哪里肯去:“王子,对岸兄弟,危在旦夕,请速速相救啊!” 章蟜与儿良、淳于浩稍一合计,认为此事应不为虚,刚才对面打得那个惨烈,隔水可闻。氐人没必要在这种紧要关头,再耍一出苦肉计。 但是用兵之事,不可大意,诸将合计之后,决定由淳于浩的一百渡船,每艘载军三十,载箭满舱,总计三千将士,迅速渡河,协助氐军作战。 首批渡河将士以弓弩手为多,由老成持重的吴耕率领,首要任务是击退蜀军,守住对岸关口,暂不组织大规模反击。 度氏兄弟立即先期返回,将符三王子在秦军军中的消息带了回去,对岸氐军顿时感觉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齐齐一欢呼,士气也满血恢复。 本来大家对平周国趁乱进攻同为氐人的同族就颇有怨言,现在平周国王窦豹子已经被围,昔阝国王室又有人存在,立即像溺水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有了新的希望。 度氏兄弟再次传达了对岸秦军立即渡河的消息,然后做好双方接应、号令、指挥方面的协调,大家达成一致,由对岸来的秦军将领统一指挥。 不一刻,吴耕亲率军士登岸,威风凛凛地大步踏来。 吴耕简单和氐军几位头目稍一见礼,立即道:“事急从权,诸位请从吴某统一号令,暂时屈就一二,待杀退蜀军,吴某再一一谢罪。” 氐人头目在气势上先被吴耕压了一头,俱皆拱手,连称不敢。 吴耕当下命令源源不断渡河而来的秦军迅速登上关头,占据有利位置,准备迎接蜀军的下一轮攻击。 然后指挥已经打得精疲力竭的部分氐军士兵,前去舟中搬运箭矢。氐人见可以远离生死瞬间的战场前沿,也是心中高兴,立即领命而去。 三千南郑生力军的加入,使战场的势力对比发生了明显变化。关城防守一方的势力占据了绝对优势,最关键的是蜀军还被蒙在鼓里,一场不对称的战争即将爆发。 休息了片刻的蒲左图再次操起巨盾,再次下令准备龟形阵,这次蒲左图决定再次启用龟阵人梯,务必一战而下。 吐费城城高池深,难以进攻也就算了,这么个小小的关城也攻不下来,蒲左图憋了一肚子火,天黑之前,一定要拿下此关。 穿了三层皮甲、手持巨型青铜盾牌的数个龟形阵,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一点点向前蠕动。 刚才还一片喧嚣的关头城上,此刻却一片寂寥,唯有风声呼呼、流水滔滔,在耳边掠过。 蒲左图就不信这个邪,下令提速。龟形阵的移动速度稍稍提高。 吴耕在城上看得明白,对于这种全副武装的大家伙,吴耕还真没有见过。 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他悄悄下令道:“火箭准备!” 第480章 火烧龟阵 在关头不高的城墙面前,蒲左图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龟形盾牌阵还是有信心的,吐费城登不上去,这个小小的关城还上不去吗? 听着耳旁蜀国力士们沉重的呼吸,透过高大盾牌的缝隙,蒲左图看到离关城越来越近,已经越过了传统的一箭之地。 但是,关上的箭雨并没有如约而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关上箭矢不多了,他们在节约箭矢! 蒲左图心中窃喜,兴奋之下,忍不住虎吼出声:“氐人已无箭矢,关城顷刻可下,众儿郎雄起!” “雄起!” “雄起!!” “雄起!!!” 蜀军一阵高呼,带着浓浓的古蜀方言,呼号声听上去分外韵律,分外上头! 关城之上的吴耕冷笑一声,远见龟形阵越来越近,吴耕手端大弩,将一支弩箭在动物油脂中一浸,在火把上点燃,然后从容地上弦,瞄准天空。 首批登陆关城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弓弩手,他们默契地重复着吴耕的动作,齐齐瞄准了远方的天空。 吴耕镇定自若,口中淡淡地命令道:“掷!” 十余名健卒拉动人力投石机,但弹仓之中却不是传统的石块,而是装满动物油脂的皮囊。 这是经过特殊熬制的油脂,刚刚装进皮囊,尚保留着一定的余温,也更有助于燃烧。 “嗖嗖嗖!” 皮囊从抛石机上冲向天空,像天女散花一般,直冲向龟形阵的上空。 吴耕一改自己刚才的冷静,怒吼一声:“放!” 无数支火箭,像吐着火舌的火龙一样,张着血红的大口,拖着长长的黑烟,从关墙之上飞舞而起,齐齐奔向仍在空中滑翔的皮囊。 吴耕的大弩是特制的,弩硬、弦紧、速度快、力道猛。 他的火箭带着领先之势,率先准确命中皮囊,一蓬火光在半空之中怦然炸开,四散的油脂迅速被点燃,在蓝色背景的天空下,开出一大朵绚烂的花火。 随即,更多的花火接二连三地在天空绽放,并且发出恐怖的“怦怦怦”声,散射出因燃烧不充分而绽放的难闻气味,像是上苍降下的惩罚,接连在蜀军头上炸响。 随即,大的花火迅速幻化成无数的星火,星星点点地向着蜀军劈头盖脸落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火流星雨。 处在龟形阵中的蒲左图和其他力士们听到了声响、闻到了气味,但是没有眼福欣赏这幅绝美的画图。 因为一蓬火雨已经倾泻而下,“哗”的一声落在龟形阵的青铜巨盾之上。 蒲左图觉得像是有人在天上撒下了一把珍珠,大珠、小珠,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盾牌,竟然有一种别样的动听。 但龟形阵后的蜀军弓箭手以及长枪手,却看到了那恐怖的画面,龟形阵瞬间就被烈焰吞噬,变成了一团大火球。 冲在第二梯队的弓箭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皮囊中的油脂在空中扩散出很大的范围,第二梯队的人几乎难以幸免。 蒲左图觉得周围的温度瞬间升高,无数的小火苗从盾牌的缝隙之间淋漓而下,这火不像是在烧,而是在流! 同时,他听到了阵后蜀军的一声声无比恐怖的惨叫,这种叫声的凄惨程度蒲左图一辈子都没有听过。 伴随着惨叫,一股焦煳味扑鼻而来,龟形阵内的火苗也越蹿越高。 蒲左图大脑中经过短暂的空白,突然大吼一声:“不好,火攻!” 以往的火攻,没有这么邪乎,因为龟形阵的巨盾,能够隔开大部分的火苗。 蒲左图甚至率领全身打湿的蜀军,有过一次穿越火海的壮举。 但,这次的火很邪性,火苗像水一样流淌,无孔不入地向着人的身上招呼。 当一蓬火花在蒲左图的胡须间绽放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声下令道:“散!” 早已憋不住的蜀国力士们如释巨负,立即手持巨盾四散散开,整个阵形化整为零。 遍地大火映入了蒲左图的眼帘,龟形阵在大火攻击之下,已经完全破阵,失去了进攻的能力。 有的士卒依靠巨盾的遮挡,隔绝火苗的炙烤。 但有的士卒却没有这么幸运,被火苗燎了上来,进而随手扔掉了巨盾,开始手忙脚乱地扑火。 更有甚者,有人为了灭火,直接倒地打滚。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错了,一个滚打下来,火没有扑灭,自己却被烧成了一个火人。 因为地上,星星点点都是火!火!火火火火火! 蒲左图在亲兵的护卫下,状况稍好,但一蓬虬髯也被烧成了黑胡茬,部分部位的皮肉也被烧得起了大燎泡,满脸的黑灰,一身的狼狈。 更令蒲左图心疼的是,没有防护的弓箭队,几乎全部被烧成了火人,一个一个呼天喊地地在旷野中凌乱。 蒲左图不改猛将本色,在这种高度狼狈的环境下,依然高声下令: “龟阵化整为零,掩护弓箭队撤退!” 但是,被烧得手忙脚乱的人已然心智大乱,根本不会配合、更不懂什么掩护、撤退。 大部分弓箭手没有顺利撤退,但还是有少数身披火苗的人,求生欲爆发,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后方的长枪队之中,把数名长枪的队士兵也给点着了,队形更加混乱不堪。 蒲左图再次下令:“长枪队,掘土、折树,为同袍灭火。” 长枪队刚才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 此刻听得蒲将军有令,立即扔掉了自己的武器,用剑、用盾、用手,或往士兵身上扑沙子,或用树枝拼命扑打,全队加入了救火行列之中,队形更加混乱杂陈。 吴耕等的就是这一时刻,他再次下令:“抛!” 又一波皮囊飞向天空,又一轮火箭放肆飞舞,又一轮火花愤怒绽放,又一轮烧烤无情上演。 蒲左图的错误命令,几乎将整队蜀军置于火攻的范围之内,整个蜀军全面开启了芭比q模式,一股难闻的焦臭之气腾空而起,更加凄惨的一副人间地狱场景拉开大幕。 吴耕冷血地望着城下地狱模式,心中冷哼,以为这样就完了吗?接下来开启升级模式! “驻队矢!” 第481章 驻队矢 “驻队矢”战术,出自南宋名将吴玠、吴璘兄弟。 这种战术的最大特点就是:消灭亏箭进攻间隙的时间差。 在古代的远程攻击中,弓箭一直有着王者一般的地位,这种古老的工具从原始社会狩猎,到后世特种作战,一直没有在战斗中缺席过。 但弓箭手的射击,往往有一个换箭的间隙。特别是整队弓箭手射击时,更是有着一个明显的时间差。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对手可以充分利用时间差,间歇性地前进、前进、前进,直到进入弓箭无能为力的范围,一跃而起,改变战局。 后世防范狙击作战中,也有这种操作。通过准确预判狙击手换弹的时间,或躲、或进,交替掩护前进。 “驻队矢”的战术,就是选劲弓强弩之士,分组分队,按照严格的顺序,分番迭射,交替放箭,号称“驻队”。 通俗地说就是“轮流射击”。将弩手排列成三条或数条线,第一排弩兵发射时,第二排持机瞄准,第三排拉弦上箭,如此周而复始。 “驻队矢”变单发为连发,变间隙为不绝,完美解决了弓手换箭的时间差问题,给对手以繁密如雨的箭矢打击。 这是俱酒在“汉水军校”教材中讲过的课程,也是吴耕在安康城闲得发闷时,拿无数箭矢硬喂出来的一支远程打击部队。 在安康、郇阳日久,几乎无仗可打。今天好不容易闻到血腥味,吴耕哪能放过这个实战练兵的好机会? 更为重要的一点,吴耕手下这支部队的装备中,以射程更远、射击精度更高、杀伤力更强的弩为优先设备,弩手数量远胜弓手的数量,弩的数量也是双倍配发。 弩与弓相比较,有一个显着的区别,就是弩在拉弦上箭之后,可以将此种势能储存起来,保持“引而不发”的姿态,待扣动“悬刀”之后,再行发射。 而不像弓箭,拉弓搭弦之后必须尽快发射,否则人的手臂承受不了多长时间。 当然这也算是弩的弱点,一些强弩,因为弓弦的硬度很高,拉开不易,上弦不易,甚至需要腰部牵引或脚部踩踏,才能上好一根弦(比如踏张弩和腰张弩等),相对而言比较浪费时间。 吴耕的“驻队矢”,在训练中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为了彻底消灭时间差,保证无间歇地发射,吴耕专门安排了一队辅兵负责上弦。 并且根据时间要求,负责上弦的士兵要略多于负责发射的士兵。 相对于一般分为三队的阵形,吴耕进一步改良,将全部分为四队,一队举弩发射,二队持弩瞄准,三队正在换弩,四队负责装弩! 这样的组合,可以保证箭矢的密度不降,时间不隔,全负荷、饱和式对敌进行打击。这样训练出来的“驻队矢”相当完美! 很不幸,蒲左图为首的蜀军直接在关城之下撞上了吴耕,体会到了“驻队矢”几乎不间断的攻击。 吴耕一点也不珍惜箭矢,刚才渡江之时,一般士兵全部站在甲板之上,把船的吃水线都压低了许多。 而船舱之中,全是成捆成捆的箭,三棱箭镞! 吴耕记得,当年公子在汉水军校讲课时,曾经讲过一个“范弗里特箭矢量”的战例,好像听公子说是发生在上古时期的战例,不过吴耕觉得老范这个名字真特么拗口,就随口改成了“老范箭量”! “老范箭量”是唯兵器制胜论的一种,意指不计成本地投入庞大的箭矢量,对敌人进行密集射击,意在迅速高效歼灭敌有生力量,使其难以组织有效的防御,最大限度地减少己方人员的伤亡。 不过俱酒同时讲过,唯兵器制胜论也是错误的,人定胜天,人的精神意志才是最重要的战胜因素。 现在这么多箭矢,俺老吴不用白不用,反正箭矢管够!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番次轮回,张而复出,射而复入,弩不绝声! 不仅蜀军没见过这种打法,城上的氐人也被惊得目瞪口呆,话说秦人的箭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这么大量的使用,一点也不心疼。 有的氐人则暗暗腹诽:如果箭矢管够,这仗老子也能打赢。 被火烧慌了蜀军,再次面对前所未见的攻击,无数的蜀军士兵被力道劲猛的弩矢扑倒、洞穿、击伤、射死,甚至被死死地钉在地上。 蒲左图在亲兵护卫之下,龟缩在巨盾之下,听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的箭雨声,心中无比的恐慌,他声嘶力竭地大吼:“撤!撤!撤至射程之外!” 关城的左侧,就是嘉陵水的滩涂,无数身燃火苗的蜀军士兵,连滚带爬地扑向滩涂,跳入水中灭火。 但这片荒芜的滩涂同样是个陷阱,由于此处是个水湾,水势在此比较平缓,淤积了大量的烂泥黑土,变成了一个表面无害、内藏风险的沼泽地。 扑通、扑通…… 蜀军像下饺子一样先后跳下水中。火,是灭了,但是他们发现,整个身子开始不断下陷、下陷。 沼泽中的蜀军扯着喉咙拼命地求救,但阻止不了更多的人争先恐后地跳下水来。 后跳之人踩中先跳之人,直接将整个人,像钉钉子一样给硬砸了下去。 一时溺毙者无数。 直到大部分明白了水中的危险,眼见得下水也不得生,方才阻止了蜀军进一步下饺子的冲动。 但,大批楚军依然冲向浅滩中,一边取水、取泥灭火,一边将手中的兵器、身上的皮甲、木甲扔得到处都是。 滩头之上人头攒动、接袂成帷。 蜀军的厄运还没有结束。数十只小船突然出现在远方,娴熟地转过江弯,箭一般地向蜀军冲来。 这倒不是南郑军方的安排,而是氐人的水师。 符溪潇的出现以及南郑兵力的神威,给了氐人一种新的希望,他们可以不再看入侵者平周国和蜀国的嘴脸,痛痛快快地表达自己心中的爱憎取向——用箭! 氐人的箭当然没法同南郑方面的铁制、甚至是钢制三棱箭镞相比,但箭就是箭,不是筷子! 再加上蜀军主动丢盔卸甲,袒胸露臂,作为士兵,不射两箭都对不起自己手中的弓! “嗖嗖嗖……” “嗤嗤嗤……” “啊啊啊……” 第482章 伯御请战 蒲左图带着无比的震惊狼狈后撤,他始终不明白,关城之上反击能力突然暴涨,个中缘由到底是什么? 蜀军经过了大火漫烧、箭雨覆盖、淤泥吞没等连续打击之后,大败亏输,迅速溃退。 而关城的背后,大批的南郑精锐源源不断地渡过嘉陵水,迅速向关城方向前进。 度柳、度复请得援军,救了关城中的数千氐人免遭全军覆没之厄,以及三王子符溪潇的亲自接见,俨然成了氐人的头目。 但度氏兄弟也被南郑的兵力之多、武器之精、准备之充分给惊到了。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咱们这是打开了一个魔盒吗? 度氏兄弟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出来,这是南郑方面精心准备已久的计划,而蜀人凶残的进攻,却成为打开整个巴蜀盆地的临门一脚。 眼看着对岸打成了一锅粥,端木伯御急得抓耳挠腮、搓手顿脚,顺着飘来的空气,都能闻到战争的气息。 但是根据俱酒的行军安排,端木伯御作为“御字营”的主将,负责新生骑兵的调度与使用。 “御字营”的预定战场,在越过剑门之后的蜀中腹地平原。主要任务是快速制胜,闪电战术,利用马匹的快捷优势,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快速切割敌军,甚至执行斩首行动,最大程度制造恐慌、瓦解敌军。 “御字营”的这种定位与铺排,注定他必须是最后露面,可以说,剑门以北的战斗,都没有端木伯御什么事儿。 但是,端木伯御现在就忍不住了! 他拎着大鎚,直接找到了“蟜军”主将章蟜:“章将军,伯御请战!” 正在极目远眺的章蟜收回目光,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道:“公子有令,端木将军押后而行。”随后继续手搭凉篷,继续远眺。 端木伯御往章蟜跟前凑了凑,嬉皮笑脸地道:“章将军,哈哈哈……” 章蟜被伯御笑得直发毛,忙不迭地向后退了两步:“得得得,别笑了,有事说,有屁放!” 端木伯御挥了挥大鎚:“某听闻对岸蜀军之中,有位猛人,号称蜀国第一猛将,伯御不才,愿往一会,领教一下蜀中人物之好手段!” 章蟜:“哦……如此啊……嗯嗯……不可!” 端木伯御正在高涨的兴致突然就被压了下去,差点没噎死,气得脸色涨红,青筋绽露。 伯御也不叫什么章将军了,开口骂道:“大虫子,曾记得血战关头,救尔虫命乎?彼时尔作何说,今日又作何说?” 端木伯御突然提出,自己曾经在关键时刻,增援关头,浴血奋战,救了章蟜一命,出乎章蟜意料。 若是端木伯御继续胡搅蛮缠,章蟜有的是办法对付他,甚至关键时刻可以祭出军法,不信他不服。 但是,端木伯御却在此时要求章蟜还人情债,章蟜顿时感觉自己在伯御面前矮了半截,救命之恩大于天啊! 章蟜尴尬地咧开了嘴,似笑非笑:“伯御兄……” 端木伯御一点也不领情,将一只大手摇得像是夏天的蒲扇一般:“别别别,别套近乎,咱俩很熟吗?” 章蟜笑的更难看了:“非是章某不许,只是公子有令啊!伯御兄骑兵珍贵,必须放到蜀中平原方可使用。况且这深山野墺,亦无骑兵用武之地啊!” 端木伯御将脸凑近章蟜的脸,鼻子都快顶上鼻子了:“老子说过要带骑兵作战吗?老子就是自己想去打个痛快!” 章蟜彻底无语了。沉吟半晌,转身下令:“传令,蟜军八营,护送端木将军渡水!” 端木伯御扯着因兴奋而变调的嗓门大吼道:“得令!” 章蟜不理伯御,转身对八营校尉道:“端木将军但有一毛之损,提头来见!” 端木伯御这招确实太绝了,他不主动去违反军令,却逼着章蟜还人情债。 端木伯御终于遂了心愿,但他渡水而过,赶到关头的时候,蜀军已经被吴耕收拾得满地找牙,开始大规模地撤退了。 端木伯御一看蜀军想跑,哪里肯答应,立即大吼道:“吴将军,大好形势,急速掩杀啊!” 吴耕看到端木伯御眼里跳跃的求胜欲,意味深长地说:“吴某连续开弓,臂膀不适,愿替端木将军压住阵脚,观敌了阵。” 吴耕就很会来事,他和端木伯御同为“蟜军”副将,二人不分伯仲。况且目前衔尾掩杀的大好战机,以及端木伯御那种恐怖的战斗力,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操心。 于是吴耕作了个顺手人情,自己负责守关,而任由伯御前去追杀,顺便也立一份功劳。 端木伯御虎吼一声:“开城!出关!杀贼!” 和伯御一样立功心切的“蟜军”八营将士,狼嗥一声,迅速撒开阵势,在端木伯御的带领之下,全军杀将出去,士气高昂地沿着蜀军撤退路径追将下去。 蒲左图虽遭遇大败,但他清楚,关上敌军的长处在于远程攻击,只要退出射程之外,就可暂保无虞。 于是在退出三箭之地之后,蒲左图立即命令部署防守阵地,在高度戒备之下,进一步救治伤患,清点兵员,整顿人马,以利再战。 蒲左图一边由随军医官挑破脸上的燎泡,一边侧耳听着后方的动静。半晌之后,蒲左图突然发出一阵狂笑。 近卫不解,疑惑地问道:“将军,我军中伏,何笑之有?” 蒲左图大笑道:“吾笑氐人用兵,少智无谋,此刻我军紊乱,正欲大兵掩杀,氐人却龟缩城内,不敢稍动,此鼠辈耳!” 话音未落,只听旷野之中呼喝四起,端木伯御头贯兜鍪、身披皮甲,骑着一匹白马,手舞双鎚杀将上来。 “蟜军”八营是步兵,哪里撵得上这位爷,一出关门就被甩在身后了。校尉生怕伯御有失,章蟜绝对饶不了自己,于是一边拔足狂奔,一边下令众军大声喧哗,以造声势。 蒲左图大惊之下,一把推开治伤的医匠,一边下令全军速退,一边左手操起一面巨盾,右手拔出插在土中的重剑,亲自迎了上去。 端木伯御飞马踹开蜀军的防卫圈,与手持青铜巨盾的蒲左图迎面撞上,立即提马飞奔,向着蒲左图直直撞将上来。 蒲左图一点也不怵,一个弓步,双手死死抱住巨盾,和伯御的马势轰然相撞。 伯御的马儿扬起前蹄,重重踹在蒲左图的巨盾之上,蒲左图一声虎吼,后退三步,硬生生地顶住了端木伯御连人带马的撞击,将伯御进攻的势头强硬地拦在当场。 第483章 双猛对决 端木伯御立即牵转马头,马儿在原地唏溜溜转了两三个圈,方才稳住身形。 此时,“蟜军”八营也全队杀上,与蜀军的防守兵力绞杀在一起。 端木伯御乜着眼盯着蒲左图,冷冷地问道:“蜀国第一猛将——蒲左图?” 蒲左图从巨盾后面露出一双警惕的双眸,冷静地答道:“然也!” 但心中却一阵惊疑,对面这个白面无须的少年,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姓名,甚至还知道自己“蜀国第一猛将”的诨名。 端木伯御向后哈哈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吴啊,承让承让,这功劳归某了!” 蒲左图从言语之中听出来人不像氐人,顿时心中警觉。 不好,氐人有兵来援,最有可能的是——对岸的秦人!曾经与自己血战一场,最后占据了南郑城的秦人! 端木伯御的马儿围着蒲左图直打圈儿,蒲左图一面警觉应对,一面高声问道:“秦人?” 端木伯御嘿嘿一笑,催动马儿向前猛冲,双手挥动大鎚猛砸下来,边砸边吼道:“晋人!” 蒲左图一下懵了,晋人?这,这,这都哪跟哪啊?! “轰!”端木伯御一鎚砸在蒲左图的巨盾之上,顿时将青铜巨盾砸出一个大坑。 青铜这种金属,因其中锡、铅等金属比例含量的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韧性与延展性。 中原地区的青铜剑都铸造得很短,主要原因就是对青铜中微量金属的掌握不到位,在硬度提高的同时,韧性很差,太长了就容易折断。 而蜀国在青铜冶铸方面的技巧恰恰是领先于中原地区的,他们能够根据武器的不同性质,采取不同的合金比例,形成不同的战斗力。 这一点,从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就可以得到结论。 蒲左图的盾牌没有碎,很出乎端木伯御的意料,而且蒲左图居然硬扛了端木连人带马、巨大惯性之下的一鎚之击,并且寸步未退,端木伯御不由得“咦”了一声。 端木伯御再次催动马匹,欲再发动进攻之时,蒲左图行动了。 他操着巨盾,就像舞着一个纸壳子,脚下连赶几步,重剑直刺端木的马匹。 端木伯御大惊,这匹马儿,可是他的挚爱亲朋! 这是他当初在高原的义渠人手中夺来的宝贝,千万不能有所损伤。 而且这次急于求战,并未给马儿披装具甲,马匹的防护能力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匹马与端木伯御也是心性相同,在蒲左图进攻的同时,马儿不用主人吩咐,迅速转了半个圈,向着蒲左图就尥起了蹶子,一个后踢直奔蒲左图的腰眼踹去。 蒲左图巨盾体量巨大,虽然防护能力了得,但也遮挡了一部分视线。 当发现马匹的企图时,已来不及躲闪,只得再次举起巨盾,马蹄直踏巨盾中心,“咚”的一声,蒲左图堪堪躲过一击。 端木伯御拔出马头,此时负责护卫他的亲兵也冲了上来,端木伯御一边催马向前冲,一边高声喝道:“看好宝马!” 言毕,双脚向高一提,居然站在了马背之上,将交战双方一众人等看得目瞪口呆。 端木伯御人借马势,凌空一跃,像个飞天金刚一样,抡鎚直直地向蒲左图劈头盖脸砸将下来。 而他的宝马见已经完成了助力的任务,迅速降低速度,被赶上来的亲兵牵着向后阵转去。 端木伯御这一招从天而降的鎚法,令蒲左图大为紧张,无奈之下,再次举盾相迎。 但这一次,蒲左图却没有那么好运,一面巨盾被从天而降的大鎚砸得粉碎,而盾下的蒲左图也双脚深陷泥沙之中,可见此鎚力道之劲。 蒲左图左手奋力向端木伯御掷出破损的巨盾骨架,趁伯御遮挡之时,右手巨剑已然破风而至。 端木伯御一边遮挡巨盾,一边格挡巨剑,顿显保守之势。而蒲左图则刷刷刷连攻三剑,将伯御逼得向后退出数步。 端木伯御望望蒲左图手中的剑,此剑又长、又宽、又厚,显然是特制的巨剑。 当今天下,可能只有蜀国的青铜冶铸技术,才能兼顾巨剑的沉重与锋利,韧性与刚性。 蒲左图望着端木伯御手中的双鎚,心中也是一阵盘算,鎚棍之将,不可力敌,怎样才能赢下这位力大劲猛的悍将呢? 心念动处,蒲左图挥剑上前,贴身开展进攻,剑法轻盈而灵巧,笨重的巨剑在他手中像柳条一样变化多姿,万端诡谲。 端木伯御尽管力大鎚猛,但却缺乏蒲左图的剑法的精妙,十数招下来,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蒲左图略带阴柔的打法弄得手忙脚乱。 伯御纳闷,蜀国第一猛将嘛,你特么的怎么不猛了? 心念一动,“嗤”的一声,肋下皮甲被蒲左图重剑划破,顿时甲带歪斜,半遮半挡,反而成了伯御的累赘。 伯御暗惊,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说不定输给这个老小子。 不能输,不能输,这可不是两个人的较量,这可是两国之间的较量! 伯御虎吼连连,迅速将身子抽离蒲左图的“贴边靠”打法,纵身跳出圈外的同时,也将已经松懈的皮甲抖在地上。 伯御飞身奔向路边一块巨石,蒲左图提剑在后紧追不舍。 伯御在飞奔上石的瞬间,突然转身,连人带鎚飞在空中,双鎚一并,齐齐砸向追赶而至的蒲左图。 蒲左图心中暗叫坏了、坏了,上当了! 但是已经躲闪不及,只好双手擎起巨剑,硬生生挡下这一凌空巨砸。 “咔嚓!” 蒲左图的巨剑被端木的双鎚直接而强硬地给干断了,半截剑尖直飞而出,蒲左图手中只剩一截断剑。 蒲左图也不犹豫,伸手就将断剑直直向端木面门掷来。 断剑来势凶猛,端木不得不停下身形,格挡断剑,趁此时机,蒲左图转身就走。 半截重剑的威力也非同小可,端木双鎚并举,断剑与大鎚相碰,迸发出一闪火花,端木仍感觉到手心一震。 再看蒲左图,已经直奔岸边,捡起一棵被水冲下来的整棵树木,连躯干带树冠,刚刚从水里捞起来,枝叶婆娑、水汁淋漓。 蒲左图目眦欲裂,鼓睛暴目,双手持着粗大整棵树木,怒声咆哮道: “竖子!来!来呀!” 第484章 夜闯箭竹 蒲左图抡动一整棵树,仍然舞得虎虎生风,毫不费力。 端木伯御手持双鎚,属于短兵器。而蒲左图手持树干,有着很强的长度优势,最重要的是龙蟠虬结的枝枝丫丫,使端木伯御有劲使不上,鎚鎚都砸空,完全是出力不讨好的无效进攻。 蒲左图猛则猛矣,但毕竟仍是统帅一方大军的将领,知道单打独斗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紧要的是保证蜀军安全撤退。 是故逼退端木伯御之后,立即下令:“放箭!” 蜀军一波箭雨近距离发射而来,蟜军将士连忙举盾相拒,攻势立减。蒲左图趁机下令撤退,迅速将两军的距离拉开。 端木伯御求战心切,哪里肯放蒲左图离去,口中连连怒吼,挥鎚就欲追击,却被蟜军八营的校尉一把给抱住了。 “端木将军,披甲!披甲!” 八营校尉可是有重任在肩,若是这位猛爷有个闪失,先搬家的就是自己吃饭的家伙。 正当此时,关城之上鸣金收兵,端木伯御无奈恨恨地向空中抡了两下大鎚,心有不甘地退回本阵。 原来此时“蟜军”主将章蟜已经渡过了嘉陵水,进入到了关城之上。 眼见伯御仗也打了、瘾也过了,章蟜人情债也算还了,于是毫不犹豫地下令鸣金,这位端木爷的骑兵可是公子眼中的宝贝,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氐人的临阵归附,以及蟜军的快速过河,使南郑方面迅速建立起了滩头阵地,保证后续部队迅速进入。 俱酒随后带领符溪潇渡水而过,关城的氐人经历了近期一系列的变故,再次见到了旧主,顿时有了主心骨,齐齐向符溪潇行礼。 俱酒见符溪潇在氐人心目中地位之高,觉得必须充分利用。既然此行是打着帮助符氏复国的旗号,则这些氐人还是要归符溪潇指挥为好,同时也可以保证符溪潇的安全。 于是下令将关城之上已经归附的三千氐军,全部拨归符溪潇指挥。 符溪潇也非常明白其中的道理,于是下令近千名氐军水师划归“浩军”指挥,迅速征集境内船只,帮助南郑主力快速渡过嘉陵水和白水。 章蟜的“蟜军”集结完毕,打着帮助符氏复国的伟光正旗号,迅速向吐费城方向推进; 而儿良的“良军”集结之后,则向公子俱酒匆匆告别,消失在茫茫的崇山峻岭之中。 聂政率领的一支偏师,在相氏一千余精壮的配合之下,在巴山古道中隐秘前进。他们这一支队伍,是提前出发的,已经在古道之上行进了好些时日。 聂政此行专门带上了相氏部族的猛将——巨人相上昆,并命其为一众相氏精壮的首领。 相巨人被俱酒留在南郑之后,一直在聂政的亲兵营中服役,是聂政一手调教出来的,让他担任这一千相氏精锐的首领,对聂政而言,自然更有利于统一指挥。 这次相氏意在重新返回巴国,夺回昔日的荣光,相巨人自然是责无旁贷、分内之事。 巴山古道由于秦蜀交恶,商旅凋敝,几近荒废,只有一些采药、狩猎之人还在此出没,是故非常难行。 但相氏族人却从上次巴山之战中学到了俱酒发明的精髓,将溜索这一绝技学得惟妙惟肖。 尽管相氏的滑轮是木制的,但是毫不影响两山之间传输,再加上相氏族传的结绳手艺,溜索的运用可谓是炉火纯青。 聂政暗暗感叹,尽管公子一直在强调保密,但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东西,只要有人亲眼见过了实物之后,很快就会传播开来。 相氏在一些重要的山谷、河道、隘口,最多时候曾搭建起了十道溜索,不仅传输粮食、兵器、盔甲等,更是连兵力也通过溜索运输。 通过溜索传送兵力的尝试,只有在上次端木伯御驰援关头时使用过一次,不过他那时兵力较少。 这次聂政部和相氏部近两千的兵力,靠十道溜索运输,速度那是相当之快,省却了跋山涉水之苦。 南郑方面对巴山古道的防守,主要在入口不远处有一道险关;而巴国对巴山古道则有两道防备,分别是箭竹关和巴峪关。 当夜聂政领军行至箭竹关下,见关上一灯如豆,四下人声匿迹,没有任何防守的端倪。 但聂政仍不放心,遂决心亲自夜闯关城,一探虚实,好制作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聂政所率的一营人马,是儿良原来“良字三营”中的一营,几乎全部是常备军,妥妥的山地作战的高手精英。 从中选出十名善于攀爬的高手,全副武装之下,随聂政趁着夜色出发。 一行人摸到关城之下,只见关门紧闭,关内寂静无声,几乎是毫不设防。 聂政仔细一看关城,全部是利用山石垒砌而成,石块之间的缝隙还是非常明显的,非常利于攀爬。 聂政作出一个手势,十名高手立即像壁虎一样,戴着公子发明的手套,顺着关城的缝隙徐徐向上游动,不一会儿,已经爬了一半高度。 聂政看了看众人的进度,确保安全之后,双手扒住墙缝,脚尖一个借力,顺势蹿起老高。 再一个空中接力,已然跃上了关城之上,然后迅速隐起身形,左右观望。 “良军”的一众好手,正在爬城之时,只觉得耳旁一阵风过,再抬头间,聂政已然像一只大鸟一样消失在关城之上,完全不露痕迹。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震撼:好家伙!这位聂将军敢情是个鸟人呐!公子身边果然高手如云。 聂政在关城之上仔细观察,只见偌大的关城之上,居然没有防守之兵,只有箭楼之内,有着一团昏黄的灯火。 聂政向城下正在攀爬的众人作一个手势,学了几声鸟叫,以示平安。众人立即加快速度,全数上城。 聂政伸手左右一指,两名士卒为一组,分作两组,分别向两侧摸过去,以侦测关城左右是否存在危险。 聂政双手向前一挥,直指关城之中亮灯处,剩余众人在聂政的带领下,悄悄地围了上去。 第485章 诈夺巴峪 两侧侦察的军卒很快返回,向聂政汇报,整个关城之上,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岗放哨。 聂政透过箭楼棂窗的缝隙,向室内张望。只见箭楼之内二十余巴军,正围着一堆篝火,或倒或卧,或饮或歌,弓箭戈矛,都扔在一旁,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聂政转回头,望着大伙,两眼发直,箭竹关名为险关,却毫不设防,令聂政非常惊奇。 莫不是还有埋伏?聂政心中存疑,遂再次施展身法,借力使力,迅速登上箭楼楼顶,站在了整个箭竹关的最高处,四下张望。 关城巴方一侧,隐约可见十余座房屋,可能是巴军的营房和库房,闪闪烁烁可见一些灯光。 聂政出于小心考虑,再次派人下城,到营房区和关城城门洞处侦察,自己则留在箭楼之上,居高指挥,以防不测。 未几,两路侦察士兵回来报告,目测整个箭竹关守军不足百人,关城之内,几乎毫不设防。下面的城门洞里,也没有人值守。 聂政呆了。 他久在公子身边,没有经过这种军旅之事,对攻取一地险关,提前做了大量功课,设想了多套作战方案,但是临到跟前,一切都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既然巴军如此大意,那恭敬不如从命。聂政命令全队分作两组,一组居于箭楼之上,负责监视箭楼中巴军动向。另一组悄悄打开关门,向关下发出信号,令全军迅速入关。 聂政不知道的是,箭竹关由于地处大山深处,常年雾气蒸腾,湿气较重,温度较低,方圆百里,杳无人烟,野兽出没,补给困难,巴军都不愿意到这蛮荒之地值守。 加之巴山古道久未发生战事,此关遂不为巴国所重,只有百余老弱残兵在此驻守,且给养兵器更新也慢,防守能力聊胜于无。 聂政全军突入箭竹关内,不费一箭一戈,拿下进入巴国的第一道关口,百余巴军全部成了俘虏。 聂政在箭竹关内没有找到有用之物,倒是有巴军腌制的满满数坛腊肉,被缴获补充全军的军粮。 次日一早,聂政放出第一只信鸽,请端木仲敖派人迅速前来接防,同时向公子通报全军进度。 同时命十名相氏族人留守此关,一边看守部分俘虏,一边等待南郑方面派军接防。 剩余众人,押着部分巴军俘虏,还有缴获的一些巴军的旗帜、信号等标志物,迅速向巴峪关前进。 聂政审问了驻守箭竹的守军,得知了巴峪关的一些情况,巴峪关驻有五百余精壮兵力,且因为此关是进入巴境的控制性关口,故而防守较为严密。 不过聂政却从中发现了一个破绽,那就是箭竹关的守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巴峪关运输一次粮食给养。 聂政敏感地觉得,这是一个进攻的突破口,于是他命令众人押着部分巴军俘虏上路,让他们作为诈取巴峪关的工具。 又经过三日行军,远远地望见了巴峪关高高的城墙和高耸的箭楼。聂政立即命令全军隐蔽前进,趁着暮色,全部隐入了巴峪关两侧茂密的丛林中。 然后,由部分精壮以及相氏族人伪装成巴军模样,押着巴军俘虏,向巴峪关进发。 巴峪关上的守军,见到箭竹关守军前来,心中惊疑,于是向关下喊话:“上月之粮,方才运走,尔等为何又来?” 巴军俘虏腰后面抵着两柄短剑,只好老老实实地按照提前背好的方案回话: “一场大雨,粮食全冲跑了!半夜来了一群恶狼,腊肉也被叼跑了不少,粮食都坚持不过三日了!” 巴峪关上的守军听了这个回答,一边嘲笑,一边揶揄道:“狼群怎么没把你龟儿子叼走?” 相氏族人伪装成巴军,当然也懂得巴言巴语,于是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骂道:“短命娃儿,就该让尔等去守箭竹关。” 关城之上守军听了更加兴奋,一边命人开关,一边用巴言巴语骂回去:“老子偏不去,气死你个砍脑壳滴!” 就这样,在城上城下你一句我一句的对骂声中,巴峪城的关门吱扭扭扭错开了一条缝。 相氏族人伪装成巴军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动手将城门使劲推开:“开这么个小缝缝,想挤死老子哦!” 城门守军对骂道:“瓜娃子你这个小身板,挤也挤不出半斤屎来!” 于是城门洞的守军也爆发出哄堂大笑,在笑声之中,巴峪关的关门完全打开了。 走在前头几个巴军俘虏低头不语,他们知道,此时的笑声,可能是一场血腥之战的药引子,笑得有多灿烂,死得就有多凄惨。 化装成巴军的“良军”精锐留在关门口,突然发出一声呼哨。 而相氏族人伪装成巴军则走近守城门的小头目,瞪着血红的眼睛问道:“是哪个短命娃儿刚才骂老子?说!站出来!” 城门守军头目笑得直不起腰来,箭竹关的老弱残兵这副装腔作势、虚张声势的模样实在是太特么的逗了! 他一边笑,一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哈哈哈,是……是老子嘛……哈哈哈……” 笑声未落,只见刀光一闪,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旋转着就飞上城门洞的券顶。 守军一愣,开个玩笑嘛,每次不都是这样?这回怎么动真格的了?! 还没有转过神来,只听惨叫之声四声,全队伪装成巴军的士卒齐齐动手,瞬间就将守门的十数士兵尽数撂倒,迅速将关门控制权夺在手中。 门口的呼哨起再次凄厉地响起,只见巴峪关两侧的树丛、草地、竹林、荆棘之中,无数的人头像土拨鼠一样冒将出来,一片喊杀之声,飞快地向关城冲锋而来。 巴军守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顷刻之间,变生肘腋,这太过于戏剧性了,跳傩傩的巫师们都不敢这么演。 一愣神的工夫,敌军已经冲近关城。巴将大吼:“放箭!放箭!关门!关门!” 城上的守军也才回过神来,立即手忙脚乱地弯弓搭箭,拼命向城下射击。全被早有防备的攻方用盾牌遮挡,完全没有起到防守的作用。 但是由于准备仓促,并没有将箭矢全数搬到防御位置,随身的几支箭很快就射完了,一众人又呼号着去搬箭。 而城门洞里,一众巴军挥舞着武器迅速向城门口杀来,试图夺回城门的控制权。 控制城门的良军和相氏族人拼命格挡,至死不退半步,狭小关城门洞中挤了数十人,打成了一锅粥。 突然一声清啸,一个人影凌空飞进城门洞,踩着巴军的脑袋和肩膀,迅速掠过。 几乎没有人看清聂政是如何出剑的,五颗巴军的脑袋已经飞上了半空,鲜血从脖腔之中喷射而出,像五股血柱! 第486章 巨人长戈 聂政的快剑功夫出神入化,他是这个时代顶级的用剑高手,这种千军万马中取人项上首级的功夫,甫一秀出,就震惊了全场。 就在巴峪关守军震惊之余,聂政率领的士兵已经呼号着杀入关城,城门失守,预示着巴峪关也完了。 聂政身形几个起落,踩着关城的石头缝隙,飞身纵上关城,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将城门上方埋着头向下射击的十余名巴军士兵踹飞了出去,为下方士兵进入关城创造了条件。 巴军的失败还有一个致命的因素——没有披甲。 古代的盔甲比较沉重,一般都是在临战之前才临时披甲,不可能一天到晚都披着铠甲到处闲逛。 巴峪关守军,除了关城之上一小部分当值的士兵外,几乎全部处于毫无戒备的状态。 毕竟巴山古道上不打仗很久了,谁都没有预料到这里会突然出现敌人,而且是这么猛的敌人。 而聂政所部则是全部披甲攻城,大漆涂刷的皮甲坚硬耐用,防御能力出众。包括相氏部众,也在攻城之前,披上了皮甲、木甲和藤甲。 在诈开关门之后,巴军防线已然崩溃。以两千披甲精锐,进攻五百麻痹大意的布衣士卒,其结果是一边倒碾压。 相上昆披着特制的大号皮甲,手舞一柄超大号的长戈,或刺或挑、或扎或砸,如同虎入羊群。 这支长戈,足足有两丈多长,一般人可能举都举不动,更别说用它作战了。但在相巨人手里,只能说是刚刚好。 长戈所过之处,巴军像割韭菜一般,一茬一茬地扑倒。想要逃跑的,也被相巨人的长戈给钩了过来,根本逃离不了长戈的势力范围。 其他相氏部族也被血腥味激发了野性,嗥叫着拼命攻杀,为夺回相氏曾经的荣耀而大开杀戒。 聂政在关城之上,以一柄长剑与巴军守将缠斗。 巴军守将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惊又恐,但作为一军之将的职责还不敢忘记,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应对聂政神鬼莫测的剑法,一边大声下令: “披甲!操盾!列队迎敌!” 普通的士卒显然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他们在巴峪关升平日久,多少年没见过血了。 眼见敌众我寡,形势不妙,战斗精神和抵抗意志急速瓦解,除少部分拼死抵抗外,更多的巴军开始四散逃亡。 巴峪关城,只是在两山隘口修筑起来的一道防守墙,而不真正是一座城。 五百多巴军士卒,打乱之后像放了羊一样,根本做不到全部歼灭。 加之巴人从小在山地生活,熟悉地形,习惯攀爬,许多巴军顺势蹿山越岭,逃得杳无踪迹。 聂政眼见巴军逃散,心知消息不密,不由加快他手中剑招,一个侧滑步,从巴军守将腋下斜斜拉出一剑,直接将其一条臂膀斩了下来。 守将疼得大叫一声,晕死过去。未等聂政动手,相氏部族十余杆长矛已经齐齐扎向他的咽喉。 巴军一见主将已死,更加群龙无首。 聂政高叫“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是汉水军校的重要理念之一。对于解除了武装的敌人不予杀戮,既可体现南郑政权的仁慈,也可最大程度瓦解敌军拼死抵抗的意志,减少己方伤亡。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口是非常宝贵的资源。特别是对南郑这样的新生政权而言,需要更多的人口来支撑发展和扩张。 但相巨人和相氏族人的野性彻底被激发了出来,充耳不闻聂政的命令,继续对巴军穷追猛打。 聂政刺客出身,一般情况下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见相巨人不听军令,一时动怒。 聂政身形几个起落,直直地落在相巨人身后,用剑鞘使劲打了一下相巨人的肩膀,口中厉声喝道:“相上昆,尔敢违我军令?” 相巨人回头一看,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聂政,眉间含怒,双目生威,顿时气焰矮了半截,恨恨地举起超大号的长戈左右扫了一圈,咆哮一声:“降者不杀!” 相氏族人终于停下了追杀,但巴军死得死、伤得死、逃得逃,只有不到一百余人跪成一堆,在那里瑟瑟发抖。 巴峪关有惊无险地拿了下来,聂政所部也处在了一个y字形的岔路口。 巴峪关向左,翻过数座山脉,进入了巴水河谷,这里是巴国的传统领地;巴峪关向左,顺势而下,则是平周国的都城——平周城。 根据公子俱酒的安排部署,聂政的偏师走出巴山古道之后,首要任务是要在平周国内制造动静,牵制平周军东援吐费城。 但由于巴军逃走了不少人,巴峪关被攻破的消息,对于巴国而言,已经不是秘密,巴国势必会对巴峪关进行反扑。 目前的形势,要守住巴峪关,还要进攻平周城,势必要分兵。而聂政所部兵力不多,分兵可谓是大忌。 相巨人作为此次出征相氏部族领军人物,来之前部族长老相作符有交代,抓住机会召集巴国之内相氏的死党和同盟,趁蜀、巴打得腾不开手的间隙,迅速在巴国北方形成割据势力。 但聂政在相巨人心目中也是有着巨大威望的,刚才一番怒斥,更是令相巨人心有余悸,生怕一不小心自己这九尺高的大个子,被聂政削成一棵喷血的树桩。 聂政是要坚决执行俱酒的战略安排的,但是巴峪关如何守,聂政也心里没底。让端木仲敖从南郑派军前来,肯定来不及。自己还肩负着攻打平周城的目标任务,也不宜过多分兵。 于是召集“良军”校尉和相巨人,一起商讨具体措施。 “良军”校尉是山地特战训练出来的精英,在他的思维里,根本没有这种“一路打、一路占”的概念,特种作战目标明确,直插要害,占城、占关什么的,从不考虑。 相巨人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见解: “聂将军,相氏在巴国尚有些势力和同盟。此去不远,有曋(shen)氏部族,与我部世代交好,互有往来。属下请令,前去曋氏联络,结成同盟,以保我军后方无虞。” 聂政闻言,也只好如此,便同意了相巨人的请求,于是一边派人联络曋氏,一边准备东进夺取平周城。 第487章 巧取平周 相巨人立即派出军中能言善辩之辈,跋山涉水联络曋氏。 曋氏与相氏一样,同属于上古巴国五姓之一。 周初,周天子封姬姓宗族镇守巴国,封为子爵,史称巴子国。 但巴国远离周朝中枢,天高皇帝远,根本不鸟这一套繁文缛节,自己关起门来自称巴王。 姬姓的巴国国君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开始利用“拉一派、打一派”的传统政治手腕,遍使挑拨离间之能事,从而平衡巴国五姓的势力,使自己坐稳国君的宝座。 当然,这一过程是很漫长的,巴国五姓势力此消彼长,许多新生权贵势力也加入了内斗,精彩程度和当年晋国六卿争斗好有一比。 而相氏和曋氏,都曾经位列卿大夫之位,但在最后的权力斗争中不幸败北。 曋氏避居巴山,小心谨慎,得以苟存;而相氏则遭到残酷镇压和清洗,部族或隐姓埋名,或落荒而逃,比如相作符所率一支部族,就翻越大巴山进入了南郑境内。 相氏虽然被打击得很厉害,但也是最具有反抗精神的,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止对巴国内的骚扰,更是做梦都在想着重返巴国,重拾祖宗的荣耀。 因而,相氏就成了巴国之内,反抗势力的一面秘密旗帜。巴国国内的反对派,不断秘密资助相氏,试图在相氏重返巴国时,借势而起。 还有一些在巴国之内受到打压、犯下重罪的人或部族,也纷纷投奔相氏部族,这也是相氏这几年人丁快速兴旺起来的途径之一。 更有甚者,在两方政治势力双重下注,以保证自己所代表的部族和势力,始终保持“政治不倒翁”的超然地位。 相巨人派出的联络员很快见到了曋氏族长,并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巧言游说,让曋氏以为巴国马上就要变天了,此时不站队相氏,将来连夜绣红旗就晚了。 于是曋氏权衡再三,答应了相巨人的请求,派出自己部众,守护住了巴峪关。 同时派人前往巴山北境,迎接相氏的灵魂人物——长老相作符迅速入巴,举起反抗大旗,共商复兴伟业。 聂政解除了后顾之忧,立即率军东进,直逼平周城。 聂政临走之前,多了个心眼,令全军打上巴军的旌旗,换上巴军的服饰,还让相氏部族负责打头阵,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平周国几乎就是巴国的藩属国,这么多年来,巴国要灭平周早就灭了,不过留着这一小块地界,充作巴国与昔阝国、蜀国的缓冲隔离带而已。 在不久之前,巴国曾出兵两万,助平周国消灭了蜀国的傀儡——昔阝国,所以眼见巴军入境,平周方面一点也不吃惊,特别是目前吐费城军情吃紧的情况下,巴军来到,太正常不过了。 聂政全军迅速向平周城挺进,途中竟然遇上了平周王窦豹子派出的求救特使。 特使见一队巴军入境,立即上前求见。聂政一努嘴,相巨人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大大咧咧地接见平周使者。 使者瞄了一眼这支部队,人数不过二、三千,心中着急:“将军,吐费城危在旦夕,上国焉何不派大军相救,蜀国第一猛将蒲左图,可是带有两万精锐啊!” 相巨人一听不乐意了:“什么破图烂画,敢号称‘第一猛将’?莫非视吾长戈不利乎?” 说着,将手中超大号的长戈使劲地抖了一抖。 使者不敢再说,觍着脸、赔着笑道:“上国将军息怒,只是……只是蜀贼人众,将军不得不防啊。” 相巨人轻蔑地一笑:“吾为先锋,大军随后即至,尔且供奉粮草,广纳军资,吐费之围,指日可解。” 使者诺诺退下,一边命人对巴国将军好生接待,一边飞马回归吐费,趁夜摸入费中,向窦豹子送上好消息——巴国终于出手救援了! 聂政攻取箭竹、巴峪二关,一场比一场打得激烈。没想到进入平周国内,反而如此轻松过关。 不一日,平周守臣恭恭敬敬地将聂政军迎入平周城。聂政授意相巨人以加强平周守卫、迎候巴国大军为由,迅速接管了平周的城防,平周城兵不血刃落入聂政手中。 聂政完成了公子交给的战略任务,于是放出又一只信鸽,然后驻扎在平周城,按兵不动。 同时派出斥候,向吐费城方向打探军情,以备下一阶段行动。 信鸽是定点传送消息,当聂政取得平周城的消息,辗转传到公子俱酒耳中,俱酒大喜。 至此,南郑精锐部队已经全部进入了巴蜀地界,大军进入了原昔阝国地界,偏师则占据了平周城。一左一右,互成犄角之势,伐蜀之战已经建立起滩头阵地,站稳了战略脚跟。 其实历史上的共识是“守蜀必先守汉中”,从蜀国丢失南郑之日起,巴蜀被征服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只是迟早问题。穿越者只不过是将这一进程提前了而已。 蒲左图进攻关头受阻,五千蜀军损失大半,狼狈不堪地逃回吐费城外的蜀军大营,心情十分沮丧。 这个时候,蒲左图的傲慢已经被打得一毛不剩,特别是秦军的突然出现,使蒲左图嗅到了非常危险的信号。 他立即用蜀国符号简要书写了军情,派出一支小队火速向蜀王禀报,请蜀王做好万全之策,更大的麻烦就要降临了。 古蜀国没有成系统的语言,只有一些简单的表意、象形的符号,是故大部分信息,必须通过口口相传来送达的。 蒲左图作为统军之将,也明白了此时处境的危险,此时此刻,究竟应该在此硬扛秦军,还是退守剑门。 这个时候退守剑门,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一定能够关住蜀国的北大门,确保蜀都无虞。 蒲左图如此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么他就是战国版的姜维,其战略眼光还是值得称道的。 但是,被贴上了“猛将”标签的蒲左图,始终对未能攻下吐费城心有不甘,窝火憋气。 吐费城,即后世的葭萌关,是巴蜀盆地与中原的交通咽喉,素为兵家必争之地,外来势力进入巴蜀,无不在此发生激烈的对峙和战争 后世史书中有“得利州而得全川”的记述,这里的“利州”就是战国时的吐费城,后世的葭萌关,今天的广元市 。 吐费城的这个定位是没错的! 错在,目前吐费城是在平周王窦豹子的控制之下。 蒲左图决心在秦军大面积进攻之前,再强攻一次吐费城,如果能够攻入吐费城,便在秦军南下蜀国的路上锲下一颗钉子,也为蜀王做好战备争取更多的时间。 同时,吐费城的窦豹子也接到了巴国出兵的消息,巴军已经进入了平周城,东进指日可待。 窦豹子被压抑了许久的战斗欲也蠢蠢欲动,他猛拍几案,暗下决心,要给蒲左图一个教训尝尝。 第488章 贪功冒进 蒲左图出发去打关头守军的时候,是隐秘出行,被围死了的平周王窦豹子并不知晓蜀军的动向。 但蒲左图大败而归的时候,蜀军却没有搞什么战略隐蔽,而是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回到吐费城外的大营之中。 这就使吐费城中的了望哨看到了蜀军溃败的迹象,并迅速报告了平周王窦豹子。 窦豹子闻言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蜀军将西侧的关头拿下,那么吐费城就真的是孤城一座、认命等死了。 幸亏自己派往关头的守军顽强英勇,不仅顶住了蜀军的进攻,还将蜀军打得大败亏输,狼狈而回。 不过……不过……就关头那点人马,是怎么将蜀军打成鼻青脸肿这个熊样的?窦豹子百思不得其解。 唉,不管了,反正关头未失,吐费城的左侧辅翼就在;右侧辅翼嘛,自然是背靠巴国、固若金汤的平周城喽。 本王身居吐费,城高池深、兵精粮足,左右两翼互为犄角,量蜀军一时也奈何不得。 就在此时,了望哨再次来报:“报大王,蜀军撤退!” 本来窦豹子已经决定死守了,但蜀军居然撤退了?而且巴军前锋已经抵达平周城,不日即可东援! 氐人是全民皆兵,窦豹子也是能打之将,年轻时候天不服地不服的,曾经参与了巴军的伐蜀之战,与蜀国也算是老对手了。 窦豹子双眼滴溜溜乱转,好战的心思立即活络了起来:“嗯,传万峰长老秘密晋见。” 对国中的四大长老,窦豹子太了解不过了。 苍背、北浊、万峰、大溪四大长老,均站在自己部族的利益立场讲话,讨论任何一件事情,总是争吵不休,议而不决。 窦豹子对付他们的办法也很简单,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被蜀军围了这么久,被打怕了的四大长老肯定不愿意贸然出城,前去劫蜀军的营,衔蜀军的尾,只要安安稳稳地保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但窦豹子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想办法去推动。怎么推动?老办法,人越多心越不齐。 万峰长老也是喜欢打打杀杀的人,窦豹子将万峰长老秘密召进王宫,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甘词厚币,许以重利,万峰长老欣然应允。 解决了万峰长老,窦豹子转眼紧急召集四大长老议事。 眼见僵局已破,窦豹子重新又拿出氐人之王的架势,摆着谱说道: “四位长老,了望哨发现,蜀人一部狼狈西撤,目前又连夜拔营而退,蜀军败象已现,本王欲乘胜追击,袭营扰尾,诸位意下如何?” 四位长老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窦豹子好整以暇地说道:“四位长老怕是担忧何人领军吧?此次追袭,本王亲自领军,大战蜀贼!” 万峰长老一听大急:“大王万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此事万万不可,臣请率本部军马出征,劫杀蜀营。” 窦豹子十分欣赏地点点头:“万峰长老赤心奉国,忠勇可嘉。” 苍背、北浊、大溪三部长老心里气坏了,这万峰小子放得什么曲里拐弯屁?你这么一说,不显得我们仨不爱国吗? 苍背长老咳嗽一声:“大王,非是老朽不愿杀敌卫国,只是蜀贼向来诡计多端,不得不防啊。” 窦豹子再次欣赏地点点头:“苍背长老机深智远,多谋善虑!嗯,也罢,就请苍背长老负责吐费城之防守,确保国都无虞。” 苍背一阵无语,这不是等于说老子怕死无能吗? 窦豹子然后又对万峰长老道:“万峰长老,随本王出击,所获军资,悉归尔部。” 万峰长老高声应诺,一脸的得意。 氐人打仗几乎都是自备兵器,但打了胜仗,战利品却要上贡王上一半。 这一次平周王开了大恩,将所有战利品全部赏给了万峰部。 这下北浊、大溪两部长老傻眼了,大王你不能这么干呐,我们也没说不去打仗啊! 北浊长老大步上前:“大王,蜀军人多势众,大王率一部人马,过于凶险,老朽愿率本部军马,随扈王上。” 大溪长老也拱手行礼:“老朽愿随王上出征。” 万峰长老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老北浊,偷袭嘛,要不了多少人。何况你这一去,老子少分多少战利品呢?蜀人的铜兵可是令人格外垂涎哪!” 大溪长老张口就骂:“万峰竖子!大溪人也不是孬种,别特么地在老子面前逞英雄!” 万峰长老阴阳怪气地说道:“大溪还在用牛骨头磨箭镞吧?那还是别去了,蜀人铜兵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溪、北浊两部长老“苍啷啷”一声就把随身佩剑拔了出来:“万峰小儿,欺老夫之剑不利乎!” 窦豹子眼见目的达到了,遂重重地咳了一声。大溪、北浊两大长老才愤慨地还剑归鞘。 窦豹子道:“四位长老公忠体国,本王自知。如此,本王就率三部长老出城……” “大王不可!” 一直没有吭声的苍背长老不干了,仗还没有打,你们仨已经开始计划分割战利品了,当我苍背部都是死人吗? “大王不可!” 苍背长老一脸的老成持重:“大王,战事凶险,刀枪无眼,王上贵为氐人之君,岂可以身犯险?请大王坐镇吐费,臣与三位长老共同出城杀贼!” 窦豹子心花怒放,四部长老终于被他全部忽悠瘸了,难得地达成了统一意见。 窦豹子又是一番推辞,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留守吐费。 万峰长老因为最先支持平周王窦豹子出兵,故而被窦豹子任命为此战总指挥,统一指挥四部兵力,趁蜀军撤退之时,趁蜀病,要蜀命,衔尾追杀,痛打落水狗,一定要打疼蜀军! 天色微明时分,平周国的军队一气杀出吐费城,这些天来,可把他们憋坏了,被人堵着门打而不敢吭声,这个气实在咽不下。 当平周军大部杀进蜀营时,营中帐篷虚张,灯火空设,甚至灶上的炊饭还有余温,但全军一个人也没有了。 营帐之中丢弃的粮草、布帛、兵器、衣物、箭矢一地狼藉,甚至还有零星的几枚蜀国金币。 平周军大喜,要知道他们都是自备武器出征,这些缴获的战利品,装备在身上那就是自己的了,下次打仗不知要省多少事儿。 一时众人秩序大乱,四下抢夺蜀军遗弃的物资。 而十里开外,蒲左图的口袋阵地已经部署完毕。 第489章 蜀军陷阱 山谷的黎明一片湿气蒸腾,只有时不时的鸟鸣打破空谷的宁静。 蜀军为布好口袋阵,可谓是不惜血本。一路之上抛弃的军品辎重、财货钱币,星罗棋布、不绝于途,追杀而来的平周军,充分享受到了“拾金而昧”的快乐。 一路上,不时有小队的蜀军像模像样地阻击一阵,然后又神秘地消失不见。 万峰长老狂笑不已:“蜀贼!蜀贼!亦有今日?” 遂下令全军加速前进,一定要咬住蜀军的尾巴,狠狠地咬上几口肉。 狐狸还是老的狡猾,苍背长老虽然约束不住自己的部众捡拾物资,但自己本身却远远地落在后方,不住地观察四方。 天色越来越亮,行军路程也越来越难行,而蜀军的节节抵抗始终没有停止。 万峰长老高声道:“蜀人大部已撤,只余小部在此牵绊我军,众将士,奋勇杀敌,尽取财货!” 氐军一声应诺,一窝蜂地向前猛冲猛追,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蒲左图的预伏阵地中心。 但老狐狸苍背始终率领自己的亲军,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面,不肯冒险前行一步。 山谷入口的山顶,一片茂密的丛林中,蒲左图的军队已经潜伏在此处多时。他们用树枝和树叶掩盖了自己的铠甲和武器,巧妙地融入了树林之中。 而在山谷之中,平周军正在紧盯着路面,蜀国人的口袋全部特么都漏了,掉下的东西太丰富了,只有想不到,没有捡不到。 甚至还有士兵捡到了两张蜀国美女的羊皮画,在行军队伍中传来传去,所到之处,嬉笑戏谑,粗言秽语,不时爆发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平周军只顾低头搜寻战利品了,他们毫无察觉,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了蜀军的瓮中之鳖。 蜀军看了看氐军大部已经进入包围圈,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蒲左图看了看远远走在后方的一小队人巴,决定不再管后面的那根小尾巴。能够杀伤敌方有生力量,就是最大的胜利! 蒲左图大手一挥,无数巨大的石块轰隆隆地滚将下来,将平周军的后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万峰长老听闻身后一片喧嚣,再回头时,只见狼烟四起,惨叫连连,平周军已经没有了退路,被敌人死死地包了饺子。 万峰长老大惊失色,他连忙下令,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迅速后退。 尽管蜀人堵塞了后路,但氐人翻山越岭习惯了,从封堵处爬出去应该不在话下。 蒲左图哪里肯给平周军这个机会,一声令下,乱石横飞、乱箭如蝗,全部向谷中的平周军招呼下来。 躲无可躲、闪无可闪的平周军遭遇了灭顶之灾,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有的寻找巉岩、山洞等处避险,有的惊慌失措、四处奔逃。 大石借着山形的落差,挟着巨大的势能呼啸而下,一路之上卷起一长溜的尘烟,山谷中的士兵都是肉包骨头,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冲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血肉横飞,残肢遍地,惨不忍睹。 蜀军的青铜冶炼技术确实了得,他们的青铜箭镞锋利异常,错骨穿心,平周军简易的皮甲、藤甲根本防不住,一时死伤无数。 万峰、北浊和大溪三大长老见势不妙,在亲卫盾牌的遮挡下,勉强找到一处突出的岩石容身。 万峰长老也是久战之人,眼见后退之路被堵,前方肯定有蜀军在等着收割人头。为今之计,就是组织部众,向两侧山峰之上强攻。 好在氐人天生是山地好手,爬山越岭那是生来就会的技巧。一声令下,平周军迅速组织了两部人马,举着盾牌、冒着矢石,开始艰难地向两侧山坡上攀爬。 山顶的蜀军哪里肯让平周军爬上来,居高临下开展俯攻,简直不要太顺手。漫山遍野的碎石乱木都是进攻的利器,更何况还有早早准备好的一捆一捆的箭矢。 “怦!”的一声巨响,一块巨石呼啸而下,将一整串攀爬的氐军全部砸了下来,像是一串被人撸下的葡萄,一个个生命从半空中零落而下,惨叫逝去。 但平周军的顽强还是超出了蒲左图的意料,这些氐人居然能够硬生生地顶住箭石的攻击,一点一点地接近山顶。 蒲左图冷血地挥了挥手,下令道:“火攻!” 沾了动物油脂的箭矢在篝火之上一触即燃,无数条火蛇呼啸着冲下山坡,迅速在山坡、山谷之中燃起一团一团的大火。 尤其是氐人身上的藤甲,简直是大火蔓延的上好媒介。 着了火的士卒们一边拼命地解脱藤甲,一边惊惶失措地四散奔跑,火苗在山谷中跳跃,火箭在空中飞舞,难闻的恶臭在山谷中蔓延。 突如其来的火攻,平周军更加乱作一团。他们的惊恐尖叫声和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却无法掩盖心中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 几乎每一个山谷都是一个大的风口,蜀军设伏的山谷也是这样。 穿谷而过的山风,成了火攻最好的催化剂,山谷、山坡一片火海,火光冲天,树木的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军卒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山谷扩音效应的加持下,声音传彻十数里外,令人不寒而栗、耳不忍闻。 蒲左图命令部队稍稍撤离火线,张弓搭箭,以逸待劳,对侥幸爬出火海的平周士兵,一律给予射杀,一个活口不留。 苍背长老远远地落在后面,眼见山谷中变数陡生,大吃一惊:不好,中计了! 紧接着喊叫厮杀之声,响彻山谷。声音在山谷之中来回环绕,苍背闻之色变,肉跳心惊。 突然,一股浓烟从山谷之中腾然而起,紧接着漫天火光冲天蔽日,毒燎虐焰映红天际。 苍背长老急得顿足捩耳,恨声不已,连声惨呼:“完了完了完了!可怜我两千苍背子弟啊!” 亲兵也顾不得许多,立即保护苍背长老慌不择路地向吐费城返回,向平周王紧急求援。 当老泪纵横的苍背长老累得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地跑回吐费城下时,却发现: 城头变幻大王旗! 第490章 两路援军 就在蒲左图火烧平周国四大长老时,章蟜率领的“蟜军”在左侧逼近吐费城,聂政派出的先头部队在右侧逼近吐费城。 章蟜和聂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种用兵方案:乔装! 为了探听吐费城的虚实,聂政决定派出一支二百人的小队,着巴军的装束,冒巴军之名,前往吐费城一探究竟。 考虑来考虑去,聂政决定让相巨人亲自出马。相巨人在亲兵营的日子里,是聂政一手调教出来的,这小子虽然打起仗来有点浑,但却十分喜欢装13,让他装个巴军军官,那是真的很像。 相巨人也喜欢冒险,特别是一边冒险一边装13。听了聂政的计划,立即满口应允,于是换上巴军装束,威风凛凛地就上路了。 而“蟜军”方面,打头阵的正是新降的度柳、度复兄弟。度氏兄弟率领的军队,以原昔阝国军卒为主体。 窦豹子曾经派往军中的心腹主官,在蜀国进攻时战死了。度氏兄弟暗中投降之后,对窦豹子派往军中的亲信来了一波大清洗,保证了军队的纯洁性。 章蟜给度氏兄弟的军令是:诈开吐费城,光复昔阝国旧都,让三王子符溪潇重新回归。 同时,章蟜也将一部分精英的蟜军掺沙子一般,掺入度氏兄弟的队伍。约三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直奔吐费城下。 之所以将蟜军精英掺入,主要目的是为了击破蜀国围城的连营。毕竟蟜军的三重皮甲、精铁打制的环首刀、特制的三棱精铁箭镞等兵器,威力那是相当大的。 在之前端木伯御与蒲左图斗勇的时候,蟜军在与蜀军的交战中,就已经发挥出了铁制兵器压人一头的优势。 通过袭击蜀军连营,顺利抵达吐费城下,如果能够诈开吐费城,自是上功一件。 攻城的成本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相当相当大的,如果能够智取城池,任何一位将军都不想动用强攻的手段来夺取城池。 相巨人二百余人的队伍,轻装前进,率先抵达了吐费城外。 这个时间段,正好是蜀军假装撤退、诱敌深入的阶段,蜀营中营帐俱在,空无一人。 相巨人派人试探几次,确认没有险情之后,快速冲过蜀军营帐,直逼吐费城西城门下。 进入一箭之地,城上一排警示性箭矢呼啸而下。 相巨人二话不说,张口就骂:“哪个砍脑壳的敢射老子,巴国威赫,鼠辈敢尔!” 相巨人的装13天性爆发,将平周国的软肋拿捏得死死的。这些年来,巴国在平周国面前,就像太上皇一样,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城上守军立即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将军从何而来,到此何事?” 相巨人大怒:“瓜娃子,不是窦豹子这个怂包蛋派人前去求援,巴军缘何来此荒山野岭?叫窦豹子给老子滚出来!” 城上守军面面相觑,巴人在平周国是比较横,但从来没有像这位这么横的,把咱王上骂得跟孙子似的。估计这是巴国的大官儿,不信你看那个头,快有半个城墙高了! 守军立即回禀窦豹子,窦豹子详细询问了情况,得知只有二百余巴军时,也不以为然,就将相巨人迎入了西门。 平周王窦豹子为了给足巴人面子,此时亲自率众人迎出王宫,迎接巴国这位盛气凌人的大个子将军。 相巨人气焰熏天地骑在马上,好像一只大猩猩骑在羊身上一般的滑稽,两条大长腿几乎能够直接踩着地了。 平周王窦豹子在亲卫簇拥下,上前两步:“平周之君迎接大国将军,请问将军所属何部,位居何职,怎么称呼?” 相巨人懒洋洋地一偏腿,从羊羔一般的马匹上跳了下来,保持着傲慢的神态,象征性地向着窦豹子拱了拱手: “平周王请了!外臣巴国巫溪部先锋官——巴上昆,奉王命前来增援贵国。” 窦豹子微微皱眉,这小子太特么的无礼了!老子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焉敢如此轻慢? 转念一想,又把心中的怒气硬生生地吞了下去,算了,有求于人,忍气吞声吧! 巫溪部?巴上昆? 窦豹子没听说过,不过巴国国内也是部落势力泛滥,每到打仗时,巴王也是从各地召集部落之兵,可能这是某位部落的猛将吧。 窦豹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巴将军,不知援军多少兵力,主力何在?” 相巨人大咧咧地道:“奉王上之令,巫溪部青壮悉数出征,共计七千余人,号称万人队!目前已经抵达平周城外,不过,贵国未能凑齐粮草,故而大军不能前行,派外臣前来一会平周王。” 窦豹子一听,事情果然如此。按以往的经验,巴国来援,平周国必须提供粮草。 只是前期为了应对吐费城之困,平周国几乎把平周城的兵力和粮草全部搬到了吐费城。 目前一下子来七八千巴人,粮草肯定一时半会儿凑不齐。 窦豹子笑道:“巴将军勿虑,本王这吐费城中,积粟如山,可供十万人马三年之食,贵军请速速东来,一应粮秣,全部由本王负责。” 就在此时,度氏兄弟奔到吐费城北侧,发 一声喊冲入蜀营,即发现蜀营营帐尚在,但却空无一人。 蒲左图的确没有收拾营帐,一方面来不及,另一方面蜀军诱敌只为了歼灭守城的有生力量,蜀军还是要回来的,他们的目的是占据吐费城。 度氏兄弟满腹狐疑,一边派人向章蟜报送军情,一边依计抵近吐费城北门之下。 城上眼见一军前来,立即放箭示警。度氏兄弟止步高呼:“白水关前线度柳、度复,奉令前来支援吐费城,以护我王周全。请速开城门!” 北城门守军认得度氏兄弟,但没有王令,不敢擅自放其入城。于是紧急向窦豹子通报。 此时的吐费城,主力已然全部出城追击蜀军,城内防守力量空虚,急需支援兵力。 窦豹子接到通报,知道是度氏兄弟前来,心中生疑,自己派出去的心腹为什么没有回来?况且对方有三千军力,于是抱着小心的态度,准备上城一观。 相巨人一听情况有变,于是也提出一起上城。 窦豹子对巴国这二百人根本没放在心上,且对相巨人的身份深信不疑,是故请相巨人一同登城观看。 窦豹子登城,少不了对度氏兄弟一番盘问。 而相巨人的出现,却令深潜在军中的端木伯御眼前一亮。 第491章 二猛争雄 端木伯御这次却是名正言顺潜在军中,扮作一名小卒。主要是章蟜考虑到攻城的难度,又结合端木伯御在无累城三锤振倒城门的光辉经历,特意点了端木伯御的将。 身为“蟜军”副将,伯御当初是参加了俱酒主持的军事会议的,也知道聂政率领“良军”一部,作为偏师侧击平周城的计划。 并且,聂政已然攻下平周城的军报,也辗转送达俱酒手中,伯御也了解。。 此刻,聂政的部下相巨人,居然出现在了吐费城城墙之上,端木伯御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们在玩什么鬼花招。 端木伯御于是故意挺胸腆肚地走到队列前方,来回走动,顺势还挥挥手中的大鎚,表现得像个“显眼包”。 端木伯御进入南郑之后,一直驻扎在阳平关、定军山练兵。俱酒每次前去视察,都是聂政亲兵营护送,相巨人这种海拔,肯定是特别招人眼球的,是故端木伯御与相巨人互相认识,还曾经比试过。 端木伯御的滑稽举动果然成功吸引了城上相巨人的眼球,相巨人看到端木伯御出现在城下,心领神会,大喜过望。 本来以相巨人二百人马,即使润入了吐费城,肯定干不成什么大事情。主要目的也就是察探军情,联络公子俱酒所部,为聂政部下一步行动来一场军事侦察。 但现在端木伯御居然出现在吐费城下,还带着三千军马,相巨人决定与伯御好好演一出戏,顺势把吐费城拿下。 窦豹子没见到一个自己派往军中的亲信,自是狐疑不定,也下不了决心开不开城门。 相巨人突然道:“平周王,外臣看队列前排这个家伙,白皮无须,贼眉鼠眼,晃来晃去,不像好人呐!” 相巨人的嗓门不小,一箭之地外的端木伯御也听到了他的这番高论,伯御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大傻子,敢嘲笑我风流倜傥、气宇轩昂、一表人才、英姿勃发的端木伯御?看老子一会儿不捶死你! 平周王一听更加怀疑了,站在城上犹豫不决,心思像骰子一样咕噜噜乱转,一时也没有了头绪。 相巨人继续道:“平周王勿忧,待外臣下去,将这个鼠辈擒来,让平周王一探虚实。” 平周王窦豹子一听,这挺好啊!本王一兵不出,派巴军前去一探虚实,也好解我心中之疑。 于是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如此,有劳巴将军。” 相巨人下得城去,立即与本队人马秘密私语一番。吐费城守军放下吊桥,大开城门,相巨人抡着两丈长的长戈,飞奔着直至阵前。 度柳、度复哪见过这种阵势,队伍一个劲地向后撤退,口中不住大喊:“王上,臣等前来,只为护驾,王上此是何意?” 平周王窦豹子在城上只是不作声,静观其变。 相巨人到了阵前,长戈一指端木伯御:“咄!那个砍脑壳的死娃子,平周王看尔面色不善、蛇眉鼠眼,不似好人,特命本将擒尔上关,详细盘问。” 一边吼,一边似笑非笑地冲着伯御挤眉弄眼。 端木伯御一听差点没有气死当场,大傻子你特么的是演戏上瘾是吧!让你配合一下夺下吐费城,结果你来这一出,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度柳低声对端木伯御道:“将军,事不周全,咱们撤吧!” 端木伯御低声说了几句,度氏兄弟半信半疑的点点头,然后伯御拎着大鎚就走出本阵。 伯御没骑自己的宝马,他这次就是为了过过瘾,混入攻城队伍中求战而来。骑上马,那就不像普通军卒了。 伯御大声道:“吾等奉令前来护卫我王安全,哪里来的傻子,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吃老子一鎚。” 言毕,抡起大鎚就向相巨人砸去。 相巨人的长戈也是特制的兵器,用精铁打造,足足有茶杯口那么粗,这都是南郑不断发达的冶炼业的产物。 相巨人举戈相迎,硬碰硬接了端木伯御一鎚,兵器相接之处,只见火花四闪,响声如雷,端木伯御觉得虎口发麻,相巨人则是双臂打战。 相巨人不由得喊出一句:“好神力!” 端木伯御嘿嘿冷笑两声:“这才五成气力!” 相巨人道:“有本事你使六成气力!” 端木伯御也不搭话,一个旱地拔葱,跃起数尺之高,空中双膀较力,双鎚高举,搂头盖顶直直向相巨人脑瓜子砸将下来。 相巨人这小子太高了,伯御不得不跳起来砸他。 相巨人再次举戈相迎,双鎚加持的端木伯御,猛得不是一星半点。只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轰响,震得相巨人一只手脱开了戈柄,两丈余的长戈差点脱手飞出去。 相巨人大骂:“说好了用六成气力的,死娃子居然敢用八成?” 端木伯御笑呵呵的说:“小贼也就只能在五、六成这个阶段混了。” 相巨人见识了端木伯御的神力,也不敢大意,立即施展开长戈的优势,将杯口粗、两丈长的长戈舞得虎虎生风,或刺、或勾、或扫、或划,戈戈不离端木伯御的要害。 在长兵器的进攻之下,端木伯御的神力也失去了用武之地,疲于招架,始终找不到突入圈内近攻的好机会。 毕竟一寸长、一寸强,相巨人这柄长戈太特么长了,根本就近不了身。 两员猛将在吐费城下上演了一出高水平的对决,城上的平周王和城下的度氏兄弟,都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种高手之间的对决,可不是随便能看到的。 窦豹子暗忖,罢了,罢了!老夫年轻时候也不及此二人三成功力,更不用说现在年事已高。 度柳、度复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暗想,在这二位面前,咱俩连渣渣都不算,充其量只能算是渣渣灰! 相巨人一戈刺出,端木伯御双鎚锁死,迅速滑动着向相巨人移动,试图接近相巨人之后,展开近攻。 相巨人低声道:“端木将军,请假装失手,为某所擒,然后你我二人入关,拿下吐费城。” 端木伯御一鎚横扫出去,恨恨地道:“老子先砸死你个大傻子,然后再取吐费城。” 相巨人一边抵挡,一边促狭地笑着,低声道:“公子的大业为重,大业为重!” 端木伯御一鎚砸下去:“老子这鎚重不重!” “怦”地一声,又是一声火花四溅、震耳欲聋的撞击。 第492章 千斤闸 平周王窦豹子在城上看得仔细,这二位那是真打啊!每一下都是要命的招式,一点也不玩虚的。 你看这位使鎚的小伙子,到现在还只是穿着普通军卒的服装。自己治下军中有这么能打的猛人,却长期受到埋没,这是本王失职啊! 刚才那个巴人大个子那么嚣张,对本王各种不敬,结果呢?被我平周军中一个小卒就给治住了,这感觉,爽! 一念至此,窦豹子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于是在城上高声喝道:“两位壮士,暂请住手!” 端木伯御与相巨人双双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是时候见好就收了,不过就是给平周王演一出戏嘛! 相巨人大大咧咧地嚷道:“大王,外臣不出十招即可拿下此贼,焉何叫停?” 端木伯御被相巨人的戏精精神感染到了,也高声叫道:“王上,请给小子五招,必定将个大傻子打成小矬子!” 平周王唬得一跳,虽然说自己对巴军的跋扈相当不满,但平周毕竟国小兵微,还是要仰仗巴国撑腰的,千万不敢得罪了这位巴军将领。 窦豹子彻底打消了疑心,他一边作色训斥端木伯御:“不可胡说!”一边转过身下令道:“来呀,大开城门,请两位壮士及诸军入城。” 相巨人以巴国将军的身份,大剌剌地率领本部人马走在前面,进入城中,顺势立在平周王身边。 而度柳、度复兄弟则将三千军马排成一字长蛇,不紧不慢地向城中进发。 边进边向身后张望,章将军的大队人马在哪儿呢? 心思方动,只见北方烟尘升腾,呼喝四起,一队军马像利箭一般,快速直奔吐费城而来。 为首的正是端木伯御“御字样”的骑兵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蜀军支离破碎的营帐,迅速接近吐费城。 章蟜亲率“蟜军”大队在后,全军披挂整齐,万余人的大军,人头攒动、比肩接踵,黑压压一片,如同一片黑云般,翻滚着就压了上来。 窦豹子见了大惊失色,厉声下令道:“速关城门、速关城门!” 相巨人高声应道:“遵命!” 话音未落,充分发挥长臂展的优势,左手隔着平周王的新兵,一把掐住窦豹子的脖子,像拎小鸡一般顺势就将窦豹子从亲兵丛中提溜了出来。 顺势抬起脚就是一腿,将十余名平周王的亲兵踢飞了出去,十几个膘肥体壮的大汉飞在空中,像一个个玩偶似的。 相巨人的二百手下刚才已经找好了站位,为的就是方便动手。 现在,一见相巨人动手,也猛地向周围的平周军发动攻击,一人平均击伤、击死二人,瞬间就将城楼之上近五百余兵力给解决掉了,控制了整座北门城楼,并迅速向两侧警戒。 城门洞中,端木伯御一看城外,自己的宝贝骑兵已经飞驰了过来,立即抡起大鎚,猛砸城门的门板,数鎚下去,厚重宽大的门板轰然而倒,倚着城门洞委顿了下去,眼见再也关不上了。 度柳、度复率军迅速杀上城楼,相巨人顺势将平周王窦豹子扔给度氏兄弟,他自己还急着杀敌呢,不耐烦看管这个老头。 正欲挥鎚攻击另一扇城门的端木伯御,突然听到头顶一阵咯吱吱的响声,接着一阵灰尘扑簌簌从上洒了下来。 端木伯御身形往旁边一闪,抬头定睛一看:不好!千斤闸! 吐费城作为昔阝国经营多年的国都,每座城门都装有石制的千斤闸,其目的就是在敌军攻破城时,迅速放下千斤闸,阻止敌军进城。 但这些年来,吐费城一直没有打过什么大仗。上次平周王突袭吐费城,当时的昔阝国君臣战斗意识丧失,选择了弃城而逃,这些古老的装置也没有派上用场。 但窦豹子此次选择固守吐费城,吐费城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战。对施放千斤闸也进行了一番演练,甚至对固定千斤闸的机关设施等都进行了维护,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就在“御字营”的骑兵出现的同时,经过前期演练的守军,顺势就将固定千斤闸机关的绳索砍断,但未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已经被相巨人的手下砍翻在地。 吐费城的千斤闸几百年没有用过了,经年累月的风尘雨水、枯枝落叶,塞满了整个千斤闸的孔道,几乎快与城墙长到一块了,竟然没有迅速落下。 随着骑兵轰隆隆地穿过城门洞,以及城上城下震天动地的嘶喊声,千斤闸最终还是没有抗得过地球重力的吸引,咯咯吱吱、一点一点滑了下来。 而且越滑越快、越下越沉。 这时,正是章蟜率领的大队人马杀到的关键时刻,如果主力大队被挡在门外,那么进入城中的军力则会陷入重围,被平周军逐个消灭。 是故必须保持源源不断的兵力迅速向城内输入,保证绝对的优势。 端木伯御一时情急,顺手将两柄大鎚一扔,双腿叉开,双膀较力,大吼一声,使劲托住了即将下坠的千斤闸。 千斤闸虽说名为千斤,却不止千斤。这是一整块的大石头,都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给嵌到城门上方的。 几个呼吸之间,端木伯御已经觉得双膀发麻、汗流浃背,一边大声呼叫速速进城,一边顾左右而言他,计划如何全身而退。 此时,相巨人舞着大戈杀下城楼,正准备冲向王宫,夺取战略要地。突然听见端木伯御变了调的呼喊声。 相巨人偷偷一乐,是什么东西将端木这老小子吓成这样,眼睛往后一瞟,顿时吓得哀叫一声,奋不顾身地冲向城门。 相巨人先是想用长戈支住千斤闸,但他这柄特制的长戈太长了,根本派不上用场。 眼见端木伯御双目突出,满脸涨红,双膀已经微微颤抖了。相巨人顾不得许多,立即弯腰下去,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地扛住了千斤闸。 相巨人个子太高,如果也用双手托举的话,那么他和端木二人的力道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起不到分享力量的作用。 是故只能弯着腰,用肩、用背,几乎是驮着千斤闸,使之不致落下,以保全大队持续进城 。 第493章 平周灭国 章蟜飞马赶到,一见这个场景,也是吓了一大跳。立即连下两道军令:一方面命军中力大者数人上前协助,另一方面派人迅速上城,立即阻止千斤闸继续下落。 这时,死忠于平周国的军队,闻听北城门失守,王上被执,迅速组织了队伍,从东西两个方向杀向北门,试图救回窦豹子,挽回局面,于是与度氏兄弟的军队打作一团。 章蟜派来的军卒杀上城头之后,立即想办法去控制机关,试图用辘轳将千斤闸绞起,但粗大的绳索已经被齐刷刷地砍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绳索,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城上一片混乱之时,被控制起来的窦豹子趁度氏兄弟不备,突然一脚将度柳踢飞,顺势就去捡地上的一柄长剑,欲图拼死一搏。 度复大惊,一边死命拖住窦豹子的衣袖,一边大声下令:“弟兄们!杀杀杀杀!” 毕竟,好虎架不住群狼,双拳难敌四手,顿时数十柄长兵器齐齐向窦豹子身上招呼,将窦豹子扎出一身的血窟窿。 可怜平周王窦豹子争雄一世,在氐人中也算个人物,却死于乱军之中,乱枪之下。 连同窦豹子倒下的,还有平周这个氐人小国。平周国的先人甚至参加过武王伐纣等大事件,在巴蜀两个大国的夹缝中,顽强生存了五百余年,却毁于窦豹子试图建立一个大氐国的野望。 城下的章蟜此时已经命人将数根巨大的石条运到,并砍倒两棵一人抱粗的大树,截成木桩,堪堪支住了千斤闸,将两位猛人从千斤闸下解救了出来。 端木伯御与相巨人已经累瘫了,几乎是被拖着拽出了城门洞,两个人汗如浆出,四体瘫软,气喘如牛,几近虚脱。 端木伯御艰难地扭过头,望着一旁同样脸色惨白的相巨人,二人对视一笑,互相握拳轻碰了一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训练有素的“蟜军”冲入吐费城中,在严密的盔甲、锋利的兵器的加持下,将城中死忠于平周王的军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蟜军”使用的主力武器长矛、环首刀以及弩箭,都是经过“炒钢法”、“灌钢法”和水力锻锤反复折叠锤打后的精铁、甚至是精钢兵器。而平周军连青铜兵器还没有普及。 这种基于材料科学进步而生产出来的铁制、钢制兵器对青铜兵器、藤甲等平周军的装备有多碾压? 用两汉时期的一句话可以概括出这种降维打击的程度,那就是“一汉当五胡”。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目的,汉军装备的先进性首当其冲。 随着窦豹子的脑袋被挂上高高的旗杆,以及符溪潇在重兵护卫之下重新进入吐费城中,吐费城的战斗立即停止了。 窦豹子在,还有一定的号召力,从平周国随他而来的死忠军队还要拼死一搏的。窦豹子一死,平周国内已经再无有号召力的人物。 度氏兄弟以及原来的符氏旧部,痛恨窦豹子通过各种阴谋手段,灭了原来的老国王符氏满门。趁乱杀入王宫,对窦氏一家老小也来了个斩草除根,这在氐人各部的互相征伐过程中,是常规到不能再常规的操作。 而吐费城原来的主人,符氏三王子的重新回归,在氐人朴素的理念之中,认为这是符溪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符氏的回归,还是窦氏的陨落,都是上天的安排。 吐费城将代表平周国的旗帜扔到死尸纵横、血污横流的地上,插上了昔阝国与秦国的双重旗帜。 旗帜骄傲地在风中宣誓,这一座数百年打造的坚城,再一次换了主人。 旗帜也映入了侥幸未入蜀军包围圈的苍背长老眼中,老头满脸含泪,长叹一声,与部众落荒而逃。平周这个部落式国家,从此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吐费城向南十里左右的峡谷之中,蒲左图还不知道吐费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前,他精心布置的圈套发挥了超乎想象的作用,将平周国的主力部队几乎一网打尽。 而且蒲左图意在消灭氐人的有生力量,根本不允许平周军投降,在大火降温之后,派人进入谷中,挨个补刀、补箭。 近万人的平周军,除少数人机灵,在火势未起之前逃脱战场之外,包括万峰、大溪、北浊三位长老在内,全军覆没! 蒲左图的意思很明确,杀光你的兵,看你怎么守城! 部下将万峰、大溪、北浊三位长老的首级呈上,蒲左图冷血地一挥手,下令前军举着三位长老的首级,全军再次杀回吐费城,必一战而下吐费,结结实实地在蜀北之地,锲下一颗属于蜀国的战略钉子! 志得意满的蜀军,在蒲左图的带领下,迅速杀回吐费城,但他们惊讶地发现,吐费城上的旗帜已经变换了。 平周王窦豹子死不瞑目的人头,挂在高高的旗杆之上,头发被绳子死死地拴着,颌下的长须在风中参差披拂。 蒲左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吐费城上的“秦”字大旗,这个字太熟悉了! 至于旁边的昔阝国旗帜,蒲左图自动给过滤掉了,因为,无论任何时候,在大国争斗之间,昔阝国这样的小国都是附庸,再挂一百面、一千面、一万面旗帜,也改变不了山石一般坚硬的事实。 十几年前,作为中下级军官的蒲左图,曾在南郑城外的郊野,同秦军进行了一场血战,这面旗帜最终插上了南郑城头。 除蒲左图等一少部分军力退入大巴山之外,其余的蜀国军卒,全部长眠在了南郑大地上,成为了土地的肥料和养分。 此恨刻骨铭心! 此仇不共戴天! 蒲左图一直在蜀军中努力,梦想有一日,重回南郑,夺回故城,祭奠兄弟。 但现在,他觉得这个梦想越来越遥远了。要知道,秦军的兵锋,向南最远也就是南郑城了,甚至连西边的嘉陵水畔,都是蜀国曾经的藩属国——昔阝国在控制。 秦人,包括中原人的兵锋,就从来没有染指过大巴山。 而现在,秦人的旗帜居然飘扬在了吐费城头,这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 尽管他在白水关头与秦人交过一次手,但他没想到,秦人的行动如此迅速,准备如此充分。 自己损兵折将没有拿下的吐费城,秦人在自己设伏这个间隙就轻松拿下了。 愤怒,快要在蒲左图的胸膛中炸裂! 恐惧,同样在蒲左图的脑海中蔓延! 蜀国最厉害的对手已经突入巴蜀盆地的北沿,并且站稳了脚跟,随着平周国的覆灭,整个蜀北,全部都是秦人的地盘了。 蜀国,大难临头了。 蒲左图颤抖着声音下达了军令:“后队作前队,前队作后队,交替掩护,梯次配置,分段阻击,全军退往剑门!” 第494章 迷彩伪装 俱酒对剑门可谓是极端重视,这次伐蜀,是由北向南攻打剑门,是纯粹的仰攻,也就是所谓的“正面进攻”。 俱酒后世接受的知识是:历史上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能够从正面攻破剑门。 想想三国时期钟会的十万大军在此望关兴叹,俱酒就心有余悸。如果剑门不破,则短期之内伐蜀无望。 故而俱酒不敢掉以轻心,派出整整一支“良军”,一万人马,负责对剑门的攻取,务必占据这一天险,对蜀国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剑门立关是在三国时期,战国时期此处尚无关城,蜀军也只是以扎营的方式在此驻军。加之蒲左图对自己北伐平周的极端自信,在此只留有一千余兵力驻守。 儿良的“良军”全军渡河之后,没有参与对吐费城的进攻,而是根据公子俱酒的安排,另辟蹊径,迅速向剑门隘口穿插,重点就是要抢时间。 俱酒对儿良的要求是:此战的性质是“突袭战”,力求打得快、稳、准、狠、奇,一战而下剑门。绝不能在此处拖泥带水,坚决避免打成“攻坚战”或是“消耗战”。 就在吐费城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刻,“良军”前锋部队,身披绿色树叶做成的伪装,在氐人向导的带领下,悄悄摸到了剑门隘口之下。 临行之前,儿良在公子的口中听腻了剑门凶险,从公子严肃的神情中深感此行的重要。 此时此刻,儿良立于剑门七十二峰之前,心中被震撼到无以复加,感叹大自然鬼斧神工,天下竟有如此凶险之地! 剑门凶险,首先表现在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上。七十二峰形若利剑,锷刺苍天,断崖峭壁,天然屏障。 在剑门七十二峰的中间,大、小剑山的中断处,一个豁口刀切斧劈一般,浑然天成,底部仅宽十余丈,两旁断崖峭壁,两壁对峙如门,是谓“剑门”。 蜀军的营帐就扎在剑门隘口,从山下向上,几乎无路可走。 传统商旅在此修有栈道,勉强可以通行。 不久前,蜀军进攻剑门时,平周军的临逃之前,放火烧毁了栈道。但后来又被蜀军修复,并派兵在栈道的入口、中段以及末端层层看守。 儿良和“良军”部下,有过穿越秦岭的经验,而且“良军”的士卒多是山中子弟。但面对剑门这样绝绝的地形条件,想要攻破,大家都感到非常不容易。 除了地理优势外,蜀军还在剑门部署了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准备了滚木、礌石、剑矢等防守物资。 就算蜀军在此没有重兵,但依托剑门的天险地形,每一名兵员都发挥着“以一当百”的独特作用。 剑门的凶险还体现在其气候多变的特点上。这里的气候多变,时而阳光明媚,时而阴雨连绵。这样的气候条件,无疑给敌人的进攻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儿良观察完地形,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立即与副将羊图,以及部分中小级军官进行研究,如何突破剑门,占据天险。 羊图首先提出自己的担忧,剑门的地形,根本不容许上万“良军”在此展开队形发动进攻。 如果一路、一路展开进攻,势必成为典型的“添油战术”,被蜀军一拨一拨地割了韭菜。 羊图认为应该走奇袭的计划,趁夜发起袭击,或者趁天气变化之时发动攻势。 儿良对此深以为然,但他认为单纯从山下仰攻还是力有不逮,又增加了一条作战计划,派出良军中好手,分作两队,分别攀上剑门两侧山峰,居高临下发动袭击。 作战计划既定,儿良立即组织了两队攀爬好手,分别秘密潜入密林之中,开始了攀爬绝壁的特种作战。 两队人马转身欲走,儿良一把拖住,亲自查看每一名士卒的装备。突然他眉头一皱:“手套呢?” 小头目龇牙一乐,伸出骨节粗壮、老茧满布的双手道:“将军,不要那玩意儿!” 儿良怒道:“带上!” 小头目高声应诺,立即给全员配发了手套,然后率领众人悄悄隐入密林之中。 儿良亲率一营人马,负责主攻,全部身披树枝绿叶作为伪装,蠕动着贴近剑门栈道,等待山顶小队就位之后,就势发起进攻。 关于伪装,俱酒在汉水军校的课堂上专门讲过,并为战国时代的语言中贡献了一个词汇——迷彩。 这是向动物和植物在自然环境中的伪装技能学习,通过模仿自然中的迷彩特征,降低人体在战场上的可见性。 而羊图则率领大部人马,隐藏在山坳之中,山峰之后,不使剑门之敌发现端倪,待前锋得手之后,迅速大队掩杀,一鼓而下剑门。 次日下午时分,两支侧山顶先后发送旗语,两队人马已经安全登顶,并在蜀军剑门驻地上方,部署好了居高临下的攻势。 此时,变幻莫测的剑门天气突然风云变幻,浓云密布,不一时,哗啦啦下起了瓢泼大雨。 栈道上的蜀军忙不迭地退入营房避雨,栈道入口也被完全关闭,只剩一小队士卒,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雨中巡睃,负责守护。 儿良所部,几乎是在泥水中一点一点移动,在浓密的绿叶伪装下,一营壮士,像是一丛移动的树林。 栈道之上的一名蜀军使劲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山谷中的奇异景象。 他回过头,和另一名士卒交换意见:“哎哎,老哥,山下那片树林子怎么会动了?” 另一名士卒立即手搭凉篷,极目远眺。 山中下雨,必然起雾。雨雾迷离之中,连近处景物也看不清楚,更何况更远处? 士卒看了半晌,未见异常,于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小子看眼花了吧?”然后转身就走,不再理会。 儿良透过伪装看到栈道上值守的士兵远离,悄悄作一个手势,一丛树林又开始一点一点向前蠕动。 雨势渐大之时,山中溪流开始涨水,儿良率领众人快速移动,手脚并用地向着栈道处攀爬。 巡逻的蜀军再次发现了异样,他拈弓搭箭,瞄准远方,大声呼喝道:“什么人!” 儿良所部立即一动不动,任风雨无情地敲打身上的树枝伪装,将整个人都埋伏在泥水之中,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嗖!” 一支箭矢破空而出,直飞山下疑似移动的小树林。 第495章 冒雨袭击 听闻箭声,儿良心中一紧。 此刻但有一丁点人声,此次行动就完全暴露了。偷袭将无可奈何地变为强攻,甚至有可能打成消耗战和攻坚战。 风吹过山谷,发出凄厉的啸音。雨打向万物,一片沙沙作响。儿良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怦! 栈道上的蜀军喃喃地骂了一声,甩了一下蓑衣上的水珠,收回弓箭,继续向前踱步而去,直至消失在蒙蒙雨雾之中。 儿良顾不得一切,迅速下令道:“一队,上!” 处于队伍前方的十余名身影,迅如猿猴地窜了出去,手脚并用,迅速来到了栈道之下,紧贴崖壁而立。 儿良紧盯着前方的栈道,再次下令:“二队,上!” 二队十余名好手再次抓住时机,迅速向前挺进,同样也在栈道之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儿良远远地作出一个手势,一队、二队士兵相互配合,搭成人梯,一点一点接近头顶上方的栈道。 最终两名士卒敏捷地向上一跃,紧紧抱住栈道的斜撑,双手一个用力,又夹住了栈道的横梁。 二人稍一休息,身体慢慢向外移动,越过栈道的铺板,伸手抓住了护栏,同时双脚一松,整个人便悬在了栈道之外。 身体来回晃了两下之后,猛然一个纵向,迅速跳上了栈道,并立刻依壁而立,左右观望。 眼见没有敌情,二人迅速在栈道之上固定了两根长索,伸手一抖,长长的绳索迅速垂了下来。 栈道下方的良军儿郎未等绳索落地,一个纵身已经抓住了绳索,手脚并用,迅速向上攀爬。 二人、四人、八人、十六人,很快两支小队的劲卒全部攀上了栈道,并梯次做好防守准备,紧张地盯着栈道的两侧。 儿良再次向栈道之上作出手势,同时下令,全军立即向栈道入口处移动。 此时大家再也顾不得什么伪装,兵贵神速,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抵达栈道入口之处,配合栈道上的兄弟,迅速打开栈道入口。 栈道两支小队,一支负责面向栈道中段警戒;一支迅速杀向栈道入口之处。 入口之处的蜀军隐约听到了杂沓的脚步声,于是好奇村向着栈道深处张望,等待他的是一支又快又利的三棱箭镞,从迷蒙的雨雾之中直射而来,钉入了他因惊讶而大张的嘴巴之中。 蜀军哨兵的尸体尚未倒地,良军小队已经快速杀将过来,一脚将他的尸体踹下栈道,迅速扑向栈道入口处的蜀军营房。 栈道入口离地尚有二丈余高,正常通行时,蜀军会将木梯放下。如果封闭栈道,则迅速将楼梯抽起,挂在山崖之上。 蜀军营房设在半山之上的一处空地之上,地形所限,必定人员不多。良军小队站稳定位,作一手势,分作两队,通过营房的门窗,轮流向房中射击。 只听到房中一片惨叫之声,但良军小队一声不吭,一波接着一波地向着屋内发射,同时注意不断变化发射的角度,连续六波劲射之后,屋中彻底没了声音。 一名良军作势欲去踹门,小队长一把抓住了他,端着弩机,隔着窗棂又向屋顶发射了一箭。 随着一声惨叫,屋内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良军小队迅速冲入屋内,挨个抵近脑门补了一箭,直到屋内近二十名蜀军彻底死透了,方才罢手。 此时此刻,对敌人的任何一点仁慈,都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 良军迅速放下木梯,儿良率军也恰恰赶到,一个加强营的人马,迅速沿开始向栈道上进发。 儿良上梯之前,命令一名卒长:“查看一下,刚才蜀军放箭,可有人受伤。” 儿良上得栈道,立即命令二百人死守栈道口,接应羊图的大部队。 然后自己亲率精锐,沿着栈道向前搜索前进。 远远就看到了两名巴军巡逻士兵,头戴斗苙,身披蓑衣,慢悠悠地走过来。 儿良认得就是刚才放箭之人,二话不说,手扣悬刀,一支利箭飞射而出,直接将其人放倒在地。 身后良军的数支利箭只差了一个箭杆的身位,第二位巡逻的蜀军未及发声,直接摔下栈道。 儿良一边弩机上箭,一边一步不停,小步快跑向前搜索。 不远处出现了蜀军在栈道上的中段哨所,这个哨所是依托一个山洞所建,并在栈道之上设置了一处“断桥”的装置。 也就是说,在此处抽掉了五六块横板,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横梁。 而中段哨所,就隐在断桥后面的一处山洞之中。 就在儿良率军抵近“断桥”处时,蜀军中段哨所的巡逻兵也发现了栈道之上的敌情。 惊惶失措之下,蜀军哨兵立即发出了呜里哇啦的惊叫之声,迅速向洞中的蜀军示警。 儿良心中一沉,他没料到蜀军居然还有“断桥”这一手,也没料到这么快就被蜀军哨兵发现了行踪。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儿良手指轻轻一扣悬刀,一支小箭飞射而出,对面的鬼哭狼嚎之声立即戛然而止。 但此时洞中已经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蜀军已经被惊动了。 儿良身形没有任何停滞,甚至还有意无意加快了跑速,飞一般地直冲“断桥”之处。 此时此刻,危险迫在眉睫,战机急如星火,已容不得儿良再做思考。 “咚!” 儿良赤足在栈道最后一块木板上重重一跺,整个人如同被弹簧弹了一下似的,腾空而起,直飞对面。 儿良的身躯裹挟着一团雨雾,像一团白色的水雾飞在空中,飞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人在空中,儿良已经完成了拔刀动作,单手持弩向着山洞之中发出一箭,迅速丢掉弩机,整个人在栈道之上一个翻滚,滑出丈余远,方才立住身形。 山洞狭窄,蜀军第一个持剑冲出来的,正是哨所的头目。 可怜他剑在空中,喉间已中一箭,整个人像一截树桩般直直向后倒去,砸倒了冲在他身后五六名蜀军。 儿良稍一定神,立即抡起环首刀,孤身杀向山洞。在雨中对自己的部下高喊一句:“铺板!” 后续奔跑过来的良军儿郎一见前方断桥,下意识地紧急刹止。但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士卒还是刹不住惯性,脚下滑出长长的一溜水道,身形还是向木板抽空处滑去。 后方良机齐齐一声喝喊,你拽我,我拉你,人人动手,才将最前面的两人拉住,但此时两人已身悬半空,脚下就是峭壁深渊。 第496章 控制栈道 儿良冲入洞中,不分青红皂白,挥刀就是一阵乱砍。 山洞狭窄,蜀军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身形。儿良守住了洞口,疯了一般地向内冲击、冲击、冲击,还是特么的冲击!没有半步后退。 儿良明白,他在这里坚持的越久,就越能为后面的良军弟兄赢得时间,迅速铺设木板,打通栈道的梗阻。 要知道,前面栈道的末端,还有一道蜀军的关卡在等着呢!如果蜀军在栈道的尾端毁坏栈道的话,那么此次攻击将前功尽弃,功败垂成! 儿良很快就发现这把精钢打制的环首刀的犀利与锋芒! 蜀国的青铜冶炼技术非常高超,这是从三星堆时期就传下来的。是故他们的青铜兵器非常过硬,能铸到很长。 但仍然不是儿良这把墨匠精心打制的精钢环首刀的对手。 蜀军三杆长矛像毒蛇吐信一般向儿良直刺而来,儿良身形一闪,挥刀就劈,三杆长矛的木制杆身及锋而断,如同草芥。 儿良迅速揉身而上,刀锋过处,三名蜀军手捂喉咙,跌跌撞撞向后倒去,压力强大的血液从他们的指缝音咝咝冒出。 一名持青铜重剑蜀军纵身杀来,青铜剑铸这么厚重,注定了它硬度有余而韧性不足,是故蜀军用剑,均是以“刺”为主要动作。 儿良眼见其兵器沉重,立即用环首刀背相迎。“当啷”一声,青铜重剑竟然被厚重的环道刀背直接磕断,儿良顺抛从下向上一划,蜀军惨叫着被斜劈成两半,一蓬鲜血如同炸开了一般,洒了身后的蜀军一脸一身。 儿良满意地瞟了一眼手中的特制版本的环首刀,嘴角微微上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环首刀是单面开刃的结构,也意味着其能够拥有比剑更为宽厚的刀身。特别是儿良儿为一军主将,其兵器都是墨匠们反复锤炼、反复打造而成的,其优良属性不言而喻。 就在儿良在洞中血战之时,良军将士心急如焚,只听得洞中呼喝打斗之声不绝于耳,却干着急过不去“断桥”。 大家太担心主将的安危了,于是急中生智,手忙脚乱地“拆后方补前方”,把后方的木板拆下,铺设到断桥之处,然后迅速冲过断桥,杀向蜀军的山洞。 刚刚,到了山洞口处,只见儿良拎着大刀、浑身浴血地走了出来。 “将军!” “儿将军!” “良哥!” 雨水冲刷掉了儿良脸上的血污,露出他坚毅的面庞。儿良单手拎刀,面不改色,神态自若地一指前方,简短地说了一个字: “攻!” 良军见状,又惊又喜,主将居然一个人干掉了蜀军一整个哨所,这位少年将军,不仅足智多谋,深谋远虑,而且单兵战力爆棚,堪称神人。 兵贵神速,良军迅速一窝蜂地冲向栈道末端的蜀军关卡。 然而,这里的蜀军全部还在梦乡之中,完全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在蜀军眼里,入口中有丈余高的木梯、中段设置了“断桥”这个机关,就是再厉害的敌人,一时半会儿也冲不到自己这儿来。 下雨天,睡觉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得特别舒服! 良军很快就将睡意朦胧的蜀军小队全部缴了械,捆了起来。接下来,就是对隘口蜀军营地的攻击。 剑门隘口底部,最宽处不过五十米左右。即使这么窄的距离,还有大部分地方被乱石 、沟渠等占据,可行处也就只有二十余米。 民国时修建川陕公路,欲从剑门关通过,因为关楼占据了重要位置,居然没有多余的地方用来修路,最后将剑门关关楼拆除。可见剑门隘口之狭窄。 蜀军的千人队占据关隘最重要的一处小高地,在此建立了一个简易的营寨,正当整条通道的要冲。 而且在营寨中还建有一座敌楼,用以了望远方敌情。 敌楼之上有一层茅草顶,能够遮挡风雨,尽管今天风大雨狂,但敌楼之上当值的士兵却没有缺岗。 当“良军”先头士兵冲出栈道,直奔蜀军营寨而来时,敌楼之上蜀军岗哨首先发现了敌情,立即拼了命地敲击巨钟,迅速将敌情传遍整座营寨。 蜀军见到大批不明之敌突然出现在营寨之外,那种内心的震惊和恐慌难以形容,整个营寨之中慌作一团麻,手忙脚乱地操起弓箭胡乱发射。 儿良大声下令:“操盾!” 这个时候,只能硬冲,不可有一步之退。否则,如果将战线逼退到狭窄的栈道口,那么蜀军将会形成“一夫当关”的有利形势。 “良军”先锋小队作为突袭型部队,并没有带有可以大面积遮挡箭矢的巨盾,都是随身携带的小盾,这就为部队进攻带来了难度。 冲在最前方的一队良军健卒,全部中箭,虽然未伤及要害,但已然不能再次发动攻击。 儿良迅速派人将人救回,然后两指入口,猛然一吹,一声尖锐的口笛声,传向关剑门两侧山峰之上。 “嗖嗖嗖!” 两侧山峰之上潜伏的突击小队,居高临下发动了进攻,箭矢在弩弦的动能和地形势能的双重作用下,劈头盖脸地向着蜀军头上覆盖。 右侧山峰紧邻蜀军营寨上方,突击小队就地取材,将山顶的乱石、腐木一股脑儿扔了下来。 由于雨势尚未停歇,这些东西就像从天上倾倒而下一般,更令蜀军吓得丢魂丧胆、面无人色。 猝不及防的蜀军被放倒了一大片。高空攻击的优势被无限放大,有的箭矢甚至从蜀军头顶直插进去。至于飞石,更是砸出了一张张肉饼。 本来就已经慌乱不堪的蜀军更加惊惶失措,作为军人,他们非常明白制高点被抢占的后果。 剑门隘口两侧山峰之上的突击队虽然兵力不多,但胜在居高临下,这种俯攻的效率非常之高,对蜀军的心理威慑也是巨大的。 这种心理威慑有多大,就像后世现代战争中,交战一方取得制空权一样重要。 山顶之上的这两小队精卒的突然再现,可以说已经基本奠定了本次突袭战的胜负结果。 第497章 关门打狗 正当此时,“良军”副将羊图率领的大队人马也迅速通过栈道,杀到隘口位置。 羊图一声令下,手持半人高巨盾的士兵,迅速结成阵形,前排护住正前方,后排护住顶部,侧翼护住两厢。 一排刀盾手、一排强弩手、一排长戈兵,如此连排九列,形成一个方阵,整齐划一地向蜀军营寨移动。 蜀军守将声嘶力竭地下令反击,但头上乱箭如蝗,飞石如雨,前方阵形严整,威势逼人,蜀军已经军心大乱,魂不守舍。 连续三个方阵,在高盾的掩护之下,接近了蜀军营寨。 方阵指挥官一声令下,三排强弩手从高盾缝隙迅速射出一波箭雨;一个方阵尚未射毕,第二个方阵的强弩手已然开始接续进攻;接着是第三个方阵。 一个方阵射完一轮箭雨,在第二个方阵发射时,趁机快步向前移动,占据新的地形。 等后两个方阵发射完毕,已经占据了更前集团的第一方阵再次接续,新一轮的箭雨又飞上了蜀军头顶。 如此循环往复,箭雨不曾停歇,方阵逐渐靠近营寨。 蜀军在如此密集的箭雨的覆盖射击之下,伤亡惨重,抵抗不暇。有的举盾防护,有的寻找遮挡物,有的已然中箭倒地。 这个时候,别说组织起有效反击了,甚至连有效防护都无法形成。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跑”字,蜀军军营顿时炸开了锅,一众蜀军掉头就向营寨南出口逃窜。 羊图见蜀军已然炸营,大声下令道:“攻!” “良军”方阵迅速化整为零,长戈手手持长戈如同蛟龙入水一般猛冲上去;刀盾手干脆抛弃了进攻所用的巨盾,挥刀直上;强弩手在射出最后一波箭雨之后,身形后撤,为全军冲锋腾开了道路。 剑门关,确实在历史上没有从正面被攻破过。 但剑门隘口,今天被正面突破了。 这是因为此时的剑门,只有隘口,没有关城,其防守能力还是稍逊一筹。 如果此时就在此筑有高大的关城,即使良军的精锐,也很难从这里逾越过去。关城与营寨岂可同日而语? “良军”突破的是剑门隘口,而非“剑门关”! 是故,“剑门关”从未被正面攻破的定律,依然成立。 因为,战国没有剑门关。 “良军”占据剑门,对俱酒征伐巴蜀的大局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向南,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灭蜀已经占据了绝对先机;向北,扎紧口袋,合拢包围,成功将蒲左图所部包了饺子。 但是,蒲左图并不知道剑门已失,此刻,他正带着剩余的蜀军残部逃命般地向着剑门进发。 蒲左图的心情极度沮丧,此次北伐,堪称是一次完美的失败,蜀国第一猛将的光环已然散尽,能否顺利撤退至剑门,是他为将一生的最后希望。 章蟜的“蟜军”除一军留守外,全军对蒲左图部衔尾追杀。 蒲左图所部出师二万人,此时只剩下一万五千余人。除了在攻伐平周国的大小战斗中有千余人的伤亡之外,绝大部分蜀军丧生在白水关头。 吴耕的火攻和“驻队矢”,端木伯御所部的环首刀,都将蜀军摩擦得欲仙欲死,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怖印象。 章蟜的“蟜军”全数出动,对蒲左图的蜀军开展衔尾追击,消灭这股有生力量,对灭蜀至关重要。 通过与蜀军在白水关头的一次交手,章蟜基本摸清了蜀军的战斗力。除了蒲左图个人比较猛以外,蜀军的军事理念陈旧、阵形布置拖沓、战斗意志一般,协同配合能力拉垮。 蜀军走的是全民皆兵的路数,闲时为农,战时为兵。这种兵员结构,与南郑的常备军制、军屯制、民兵制以及军校轮训制简直是天壤之别。遑论在先进兵器面前的绝对碾压。 最大的区别是在战斗意志方面,南郑方面的士兵是用改良版墨家理论洗过脑的,有着“天下尚同”的远大志向。 每一名士兵在奋勇杀敌之时,都在想着自己的战斗是为了天下民生,是为了实现天下一统,是为了将南郑人民已经享受到的生活普及到全天下,让更多的人过上温饱的生活。 这是一种信仰! 蒲左图是知兵的,他在后撤的路上,利用地形层层设伏,分段阻击,尽最大可能迟滞追兵的步伐。 当第一梯队顶不住后,由在第二道防线的部队掩护撤后,进入第三道防线。以此类推,层层阻击,不留空隙。 蜀军这些士兵,昨日还是农民,今天就要玩命,其战斗意志可想而知。 不过是施放两支冷箭、截断几棵树木、滚下一堆山石,尽可能多地拖延时间罢了。 章蟜根本不上他们的当,每当遇到蜀军袭扰,留几个神射手进行反击,大部队迅速越过障碍,毫不拖泥带水,目标就是要死死咬住蜀军大队,坚决而彻底地实施衔尾追杀作战。 终于追上了蜀军的尾巴,吴耕麾下的射手先是一波箭雨覆盖,“蟜军”士卒再像撵兔子一样穷追猛打。 衔尾追杀这种游戏,像狩猎一样让人上瘾。 蒲左图带领气喘吁吁的蜀军撤至剑门隘口之下时,远远地只见通往隘口的栈道木梯抽走,一面秦字大旗迎风招展,一排箭雨如约而至。 蒲左图大叫一声:“不好!剑门已失,归蜀无路矣!” 此时的“蟜军”已然将后退的山路完全堵上,眼见得剑门天险已经被“良军”占据,蒲左图逃无可逃,章蟜反而下令全军停止追击。 离着蜀军三里多地的地方,章蟜下令,迅速占领了附近的制高点,形成了对蜀军的压制之势。 在行军必经之地的谷地、道路、隘口,开始紧张地布置防守阵地,全军上下一齐动手,埋拒马、作鹿角、砌石墙、挖深沟,摆出一副要将蜀军困死此地的架势。 蒲左图仰天长叹,黯然无语。打了一辈子仗,第一次感到了如此无力。 第498章 组建新军 蒲左图所部被围,俱酒一点也不着急,对这些嚣张跋扈惯了的蜀军,先饿几天再说。 本来以章蟜与儿良两部兵力,据险而守,围死蒲左图一万余残兵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不过,俱酒还是担心蒲左图困兽犹斗,必须进一步增加兵力,一定要将蒲部全部吃掉。 俱酒将目光瞄向已归附的氐人。 连年征战,巴蜀盆地北部的青氐人,整个部族遭受到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两个立国五百年的氐人国家:昔阝与平周被灭掉了,无数氐人青壮战死在沙场,无数氐人妇孺老幼背井离乡。 青氐,已经完全沦为大国争斗的附庸,丧失了东山再起的机遇和重新建国的土壤。 符溪潇对这一点看得非常清楚,是故坚决不入吐费城中的王宫,坚决不再继续称王,而是甘愿作一吐费城主,用自己在南郑学到的治理经验,抚平氐人流血的伤口,为部族在乱世之中留下根脉。 俱酒装了装样子,谦让了一番,最后深表遗憾地表示,此事容后再议。但将原昔阝国、平周国的地盘,全部交由符溪潇来打理。 理论上讲,符氏管辖的范围较原来的国家,还拓展了不少。 因为穿越者的出现,历史上的蜀王北伐昔阝国与平周国的故事没有来得及发生,蜀王那个叫葭萌的弟弟,也没有机会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苴国,吐费城的名字也继续叫了下去,而没有改名叫做葭萌。 巴蜀盆地的北部门户,自然而然地并入了南郑的管辖范围。 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吐费城都成了俱酒的治下之土,那么就没有必要在吐费城周围布置重兵。 氐人武装目前总数约有六七千,包括从关头撤回来兵卒,以及吐费城中残留的兵卒,还有平周城内的部分留守军卒。 目前战争还在继续,氐人的武装也是武装,必须充分利用。 何况俱酒的南郑军中,就有许多氐人,一样在享受着南郑优军优属的待遇,享受着军人在整个社会中较高的地位,给这些降卒做了很好的榜样。 可是还得考虑氐人民心怨战,人心思定的因素,以及维护巴蜀北部稳定的需要。 于是俱酒提出建议,以符溪潇之名下令: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 经过这一番精简汰涤,悉心挑选,留下精兵三千五百余名,俱酒按照南郑军制,以五百人为一营,编为七营战斗团队。 同时下令从“蟜军”、“良军”和俱酒的“中军”中各拔一营兵力,与氐兵混合编制,组成近六千人的队伍。 当前“蟜军”与“良军”正在前线作战,肯定不可能立即划拨队伍归入,这些事情要在战后才能逐步完成。 不过俱酒所中营倒是拨出人马,成为这支新军的主心骨。 就是要在建军之初就做出这样的顶层设计,必须严格落实“掺沙子”的战术,让这些氐军一开始就明白自己队伍的组成情况,而杜绝将这支队伍建成一支纯氐人的武装。 为充分发挥符溪潇的影响力,俱酒大笔一挥,将该军定命名为“潇军”。符溪潇自然不可能到军中就任,遂任命章蟜代行主将之职。 同时任命度柳为副将。而度柳的弟弟度复,则留在吐费城,担负城防和符氏的保卫之职。度氏兄弟必须拆散,这不是怀疑,而是起码的监督机制。 这一切安排,都有着明确的目的。既要充分利用氐人的兵力,为征伐巴蜀增加力量,又要防范新归附的异族心怀鬼胎、尾大不掉。真正要做到镇抚结合、恩威并重。 还有一千余水军,则全部归入了淳于浩的“浩军”,目前主要负责沿嘉陵水道,源源不断向前线运送粮草、辎重的任务。 儿良的“良军”死死守住了剑门天险,章蟜又统一指挥“良军”和“潇军”两支主力,蒲左图是虎也得趴着,是龙也得盘着,败局已定。 蒲左图瞪着血红的眼睛,明知剑门凶险,仍然连续指挥蜀军向着剑门方向发起了数次冲锋,包括他赖以成名的“龟阵人梯”。 但蒲左图显然不懂得畏惧大自然,这样贸然从正面进攻剑门,剑门不要面子吗? 在当世堪称装备最精良的“良军”加持下的剑门,堪称一道铜墙铁壁,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结果,儿良与羊图在谈笑间,轻轻松松地又给蜀军造成数百人的伤亡。 章蟜一见蜀军异动,立即在后方派出小队袭扰,搞得蜀军神经紧张,风声鹤唳,军心大乱。 最最要命的是,蜀军粮草已经所剩无几! 一天夜里,一名蜀军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章蟜营垒的前方,将整个人躲在草丛之中,用枝杈挑起一条白麻,轻轻地挥舞着。 前哨迅速将军情上报,前营校尉下令停止射箭,派出小队,将该人搜身之后,五花大绑带入营中。 举白旗投降,这是东西方不约而同、约定俗成的军事习惯,其肇始可能要更远古,其寓意也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大概因为古代贵人穿染色衣,而普通百姓穿没有染色的衣服,称之为“素衣”。举白或者说举素,表示自己地位低下,愿意向对方臣服。 来者是蜀军一位小头目,手底下管着十余人,类似于中原军制中的“什长”。 此行主要目的就是归降,但蜀军怕贸然全队来降,不知是祸是福,是故派这位头目前来打头阵,探听一下虚实。 章蟜详细询问了蜀军情况,得知军中已经粮草严重不足,军士每日一餐时,心中大喜。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打的就是粮草,粮食供应,在一场战役中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 章蟜当下允降,并承诺降者不杀,给以饱食。这是瓦解敌军战斗意志的有效手段。 蜀军头目饱餐一顿,章蟜又命令给他带了一条肉脯回去,以示蟜军诚信。 战国时期,社会等级森严,吃肉这档子事也是有着严格的等级限制。 《国语》中有记载:“士大夫及以上食肉,士食鱼,庶人食素。” 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先秦生产力极度低下,物资极度匮乏,加之等级森严,肉类食品只能供给那些地位较高的贵族,普通的百姓是没有资格吃肉的。 特别是古蜀这样的化外之国,等级森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吃饱了肚子的蜀军头目,返回蜀营后,以一条肉脯现身说法,不用太多的游说,就将一众饿着肚子的蜀军给忽悠动了。 下半夜时分,这家伙率领七十多名蜀军前来归降,要不是事先有约定,蟜军将士还以为是蜀军发动进攻了呢。 第499章 四面蜀歌 章蟜见蜀军人心浮动,降卒归来,心中大悦,于是立即向俱酒发送军情,汇报了前军的动向。 然而,接下来的动静让见多识广的章蟜也为之一惊。 次日天色蒙蒙亮,直接一个五百队举着白旗前来归降。这么多降兵,已经不能简单安置了,章蟜下令在后方一处洼地处设置新的营寨,用以安置蜀军降卒。 到了夜间,陆陆续续又逃来不少降卒,大约近二千人了。蟜营的厨师一整晚都没有歇息,就忙着给这些降卒做吃的了。 俱酒接到章蟜的军情,详细查看了蜀军被围的舆图,突然脑袋里灵光一现,立即给章蟜密令一份。 章蟜打开俱酒的密令,只见上面写着四个隶书大字“四面蜀歌”。当下心领神会,依计而行。 蒲左图将军队驻扎在一片连绵的谷地之中,自己与八百亲军驻扎在一处小山丘上。 此时兵少食尽,军心涣散,南郑之军围之数重,进,进不得;退,退不得,陷入绝境之中。 蒲左图召集军中诸将商议军情,大家吵作一团,仍然找不到一条脱身之计。 又听闻有蜀军夜逃,人数众多,蒲左图更加心中焦躁。与诸将议事无果后,不由得一个人喝起闷酒来。 人的情绪处于低落,伤悲,愤怒、压抑、痛苦等负面状态时,此时的五脏六腑也会是不舒适的状态,喝酒会格外容易让人醉。 孤灯冷帐,山风寡酒,蒲左图不知不觉醉得深沉。 突然一阵熟悉的古蜀民谣咿咿呀呀、悠悠扬扬地响起,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像阿妈在灯下纺织蜀锦,像夫人在江上悠然采莲,像儿女在庭前嬉笑打闹。 继而音域一转,耳畔响起了沉郁的撬石号子、打夯号子、船夫号子,奴隶们在采石场上忙碌,工匠们在修建神殿,船夫们在激流中驾舟如飞,神只们在空中洒下吉瑞…… 蒲左图在酒中一个激灵醒来,侧耳倾听。 不是梦、不是梦!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蜀歌在四面八方响起,其声呜呜然,袅袅不绝、如丝如缕、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蒲左图醉中大惊,猛然拔剑,大呼左右。 亲兵赶紧进入帐中伺候,蒲左图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问道:“秦人皆得蜀地乎?是何蜀人之多也?!” 亲兵也摸不着头脑,只是回说不知。 蒲左图醉中愤怒,越加急躁,也顾不得和诸将商议,当即下令道:“全军趁夜突围,一路向东,于嘉陵水边会合。” 命令已下,蒲左图竟然不顾各队,单独行动,立即召集八百亲兵,披挂整齐,率先向东侧山坳处的“蟜军”发起冲锋。 在全军缺粮的情况下,没有经过充分的动员和充足的准备,主将率先而走,这在蜀军将士看来,无疑是一种变相的逃跑。 一时蜀军营中大乱,将不见兵、兵不见将,大部分人连甲都来不及披,就在漆黑的夜里,乱哄哄地像一群无头苍蝇一般四散突围。 章蟜在敌楼之上看得清楚,他早已料到蜀歌一起,蜀营之中人人思乡,士气全无,今夜必然会有大变。 是故“蟜军”、“潇军”枕戈待旦,摩厉以须,做好了充足的战斗准备。 这些天来,章蟜将蜀军大营已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各处都构建了深沟高垒,占尽重要的制高点和险关隘口,全军只需严守防线,乱箭齐发,就可阻止蜀军大部分的突围。 但章蟜还是低估了蒲左图及其八百亲卫的勇悍,也没有料到蒲左图会从东方峡谷之中突围。 东侧一厢的峡谷处,道路崎岖,易守难攻,蟜军在此建立了数道防守工事,占据了两侧峡谷之上的制高点,是最不容易突围的地方。 “潇军”来援之后,章蜘将此处防守工作交给了氐将度柳,并再三叮嘱他,死守即可,不许贸然出击。 是夜,蜀营大乱,蒲左图虽然醉酒,仍不失沙场老将本色,在八百亲卫护送下,偃旗息鼓,戢鳞潜翼,一路向东突围。 蒲左图是率先突围的,当他行至度柳防守的要隘之前时,全局性的战斗尚未打响。蒲左图先派出支十数人小队,向前试探前行。 垒上值守军卒立即发现了蜀军的异动,用箭矢一通招呼。 蜀军小队就是来试探火力的,他们举着高盾,观察到了此处筑有高垒,高度若干,地势如何之后,心中有数,假装惨叫几声,然后迅速退回。 蒲左图听闻汇报,立即下令道:“龟阵人梯,攻陷此壁。” 这是蒲左图的拿手好戏,其部下军士也训练有素,对这种不太险要的地形、不太高大的关隘,几乎是一攻一个准。 黑暗之中,三个龟形盾阵首尾相衔,影影绰绰地向着壁垒处挺进。 壁上守军发一声喊,迅速预警,壁上乱石齐飞、箭矢如蝗,叮叮当当地砸在蜀军的青铜高盾这上。 蒲左图不为所动,迅速贴近壁垒下方,冒着矢石呈半坡型。第二、第三龟阵踩着巨盾,搭成人梯,最后一举翻入壁垒之内,突破了壁垒的重围。 壁垒之内的氐军毕竟不如南郑之军训练有素,更没想到蒲左图来了这么一手,加之夜色漆黑,所见不详,顿时军心不稳,乱作一团。 没有了上方的箭矢袭扰,蒲左图手脚并用,迅速攀上了壁垒,一声虎吼,杀入乱军之中。 蒲左图的战斗力是相当高的,作为统帅,指挥用兵或许他有欠缺,但论单兵战斗力,可能当世也无几个对手。 蒲左图大开杀戒,注定了此处壁垒失守已成定局。 度柳新降之人,又是初次奉命守阵,一见自己防守的阵地失守,心中大急,立即亲自挥舞一杆长戟,直刺蒲左图。 但他显然找错了对象,蒲左图剑身轻轻一磕,度柳顿时感觉虎口发麻,双臂乱颤,一杆长戟竟然握持不紧。 蒲左图的剑顺着戟杆迅速向前推进,一剑削掉了度柳试图握紧戟杆的一只手掌,疼得度柳惨叫一声。 惨叫声刚刚响起就戛然而止,因为蒲左图的重剑已然将度柳的头颅削上了天,这声惨叫成了度柳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回声。 第500章 纠结杀降 度柳战死,整个壁垒的防守被破,蒲左图带头,率领八百亲卫迅速沿峡谷向前逃窜。 山顶之上的预设伏兵,看不清楚谷中情形,只是按照预定战术,不断地向将箭矢、礌石纷纷滚下。 也是蒲左图命大,八百亲卫折损大半,但蒲左图凭借强健的体魄、顽强的求生欲,在一众亲卫的拼死守护之下,硬生生逃出生天。 章蟜听闻度柳已死,亦不吃惊,度氏兄弟这点战斗值,在南郑军中真是一根毛。 度柳上位副将,完全是统战需要。 只是恼怒有蜀兵突围,遂命蟜军一营迅速补位,将东峡的缺口堵死,防止了更多蜀军从此逃遁。 同时连夜急报吐费城俱酒公子,蜀军主将蒲左图向东逃遁。 经过一场乱战,蒲左图所率亲兵只剩二三百人,凭借对星空观察,辨别方位,一路向东而去。 蒲左图一心想要抵达嘉陵水岸边,沿水而下,这样就可以避开剑门的阻碍,辗转重回蜀国。 蜀军大营这边,经过一番乱哄哄的无组织突围,死伤超级惨重。 章蟜命令已降蜀军不停地用古蜀方言喊话: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蜀军军心士气一溃千里,彻底炸了营。 被连续饿了几天,主将又独自逃遁,经过四面蜀歌的心理摧残,蜀军精神彻底崩溃了,听闻“降者不杀”的口号,纷纷放下武器,集体投降。 “降者不杀”之所以这么诱人,是因为在巴蜀战争中,对敌方的俘虏几乎都要进行非人的折磨。 被俘之后能当作奴隶、保全一条狗命已是最高等级的待遇了。被折磨致死、甚至被献祭神灵、殉葬贵族、祭奠战旗者往往数以百计。 人祭的处死方式,有时候还不是一刀斩首这么痛快,经常会有油烹、大辟、肢解、腰斩、石碾等惨无人道的方式。 在巴蜀高度迷信的思维认知里,人祭的处死方式越是五花八门,越显得献祭者虔诚,越能得到神灵的护佑。 而秦军今天直接喊出“降者不杀”这种逆天的口号,且在蜀军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众蜀军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求生欲最终占据了上风。 天亮之后,章蟜派人将投降的蜀军分割成若干小部,一边收缴兵器,一边清点人数。 最终报上来的结果,令章蟜陷入了沉默。蜀军降卒竟高达六千余人,加上先期零零碎碎投降的二千余人,降卒总数达到八千余人! 目前,主打前锋的“蟜军”、“良军”、“潇军”的总兵力也就是二万五左右,要消化八千余人的蜀军,比例达到三比一,其中的难度相当之大。 仅仅粮秣一项就不是小数,增加这么多人的口粮,南郑尽管有一定的积累,估计也经不起几轮海吃的。 还有如何使这些士卒归心,也不容小觑。这么多人一旦反水,其影响将是毁灭性的。不仅征伐巴蜀大业无法完成,甚至南郑这些年来积攒的基业都可能受到影响。 章蟜叫来了副将吴耕和端木伯御,共同商讨对蜀军降卒的处理事宜。 章蟜道:“蜀军之所以降,乃粮尽兵疲,迫不得已,必不归心。且人数众多,靡费积粟,后患无穷。” “蟜之意,不若尽坑杀之,既削弱蜀国实力,亦可避绝遗祸,两位将军以为如何?” 吴耕略一思忖道:“章将军远虑深谋,耕深以为是。不过,此等大事,应禀报公子为宜。” 章蟜道:“蟜岂不知兹事体大?但吾观公子,虽宏图大略,然性多慈悯,如若禀报,必不行也。” “蟜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欲行独断之事,以解大局之困,事后愿独承其咎,绝不拖累两位将军。” 吴耕一听,急了:“章将军是何言?耕岂是怕事之人?为公子大业计,此咎耕亦承一肩,必与将军共进退。” 二人齐齐将眼光看向了端木伯御,但没想到,端木伯御却持强烈反对态度。 端木伯御一拱手:“两位将军,伯御自幼受大父启蒙,儒家讲究‘仁爱’。随公子日久,又常闻墨家‘兼爱’。伯御愚钝,然观二者,‘爱’字相同。” “公子欲以墨学治天下,杀俘,必非公子之愿,两位将军三思。” 章蟜和吴耕傻眼了,没想到端木伯御这位闻战而喜的猛人,家学如此渊源,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章蟜眯着眼睛道:“端木将军冲锋陷阵,杀人少乎?” 端木伯御道:“战场之上,彼乃敌人;放下兵戈,彼乃庶民。敢挡伯御之敌,杀无赦!然伯御鎚下,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吴耕道:“伯御啊,蜀人凶残,数日之前,火烧、残杀青氐无数。留下彼等性命,归蜀则为外敌,收留则为内患。威胁公子‘尚同’大业,此罪汝可能担否?” 历史上真实的章蟜,可不是一位省油的灯,在魏秦石门之战中,斩首六万级,创造了一个血腥的记录,从此战争的残忍性开始升级。 唯独端木伯御,作为孔子高足端木赐的后人,家学就是儒家,又在俱酒身边呆了很长时间,深受墨家熏陶,对杀俘这件事有着较高的认知,因而竭力反对。 三位将军商议未果,只得作罢。 章蟜略一思索,起身直接去了“潇军”驻地。 “潇军”以氐人为主,副将度柳被杀,对氐人士气影响很大。章蟜到来之时,度柳的首级刚刚与身子缝合到一块,正在举行入殓仪式。 章蟜一言不发,亲自动手将度柳的尸体用白布包裹,简单入殓。然后拈香而拜,一脸沉痛。 在众氐人心目中,章蟜作为“蟜军”和“潇军”两军主将,身份尊崇,地位高贵。 如此礼贤下士,亲自祭奠亡将,令人动容,一时收买人心无数。 章蟜祭奠已罢,抚棺垂泪:“度将军,可怜度将军忠勇无双,竟惨遭蜀人毒手,将军以身殉国,壮志未酬,悲夫!” 然后转身回头又众氐人道:“杀度将军者为谁?” 众氐人低声答道:“蒲左图!” 章蟜道:“山谷之中,焦尸上万,死者为谁?为谁所戕?” 众氐人想起被蒲左图烧杀而死的氐人,心中悲愤,怒声答道:“蜀人!” 章蟜:“蜀贼残忍,岂能称之为‘人’哉?” 众氐人:“不能!不能!不能!” 章蟜又转身扶棺而叹道:“纵杀尽蜀贼,亦难还我度将军。” 众氐人的情绪被煽动到怒火中烧,一个星火就能迅速形成燎原烈焰。 “请章将军尽屠蜀贼,为度将军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蜀贼!蜀贼!蜀贼!” 章蟜一言不发,两只大手只在度柳的棺木上摩挲。 “潇军”众将看懂了章蟜的态度,一声呼哨,齐齐拔出兵器,叫喊着冲向俘虏营。 第501章 怒鞭伯御 从蜀国大部投降开始,章蟜就动了杀心。这就是历史真实人物的主观能动性在潜移默化地发挥作用。 穿越者的到来,的确改变了章蟜的人生轨迹,但一些深层次的认知与看法,仍然在章蟜本尊的体内,蠢蠢欲动。 章蟜本身的基因,天然地认为这些大批量的降卒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必须用雷霆手段,果断除之。 同时这样也可以消灭蜀国的有生力量,这一茬人被割了韭菜,下一茬人长起来就得需要若干年份,蜀国国力必一蹶不振,更容易被征服。 章蟜认为,俱酒这位主子,尽管有着远大的抱负与惊世的巧思,但缺乏杀伐果断的手段。 这才是征伐巴蜀,若征服天下诸侯,哪能像这样婆婆妈妈? 是以章蟜计划以“将在外”为借口,果断行使杀伐之事。但没想到端木伯御的公然反对,对于这位救命恩人与军中猛将,章蟜一点办法也没有。 直到他想到了与蜀人刚刚结下血海深仇的氐人,于是上演了一出祭奠度柳的好戏,将氐人的怒火恰到好处地煽动起来,然后自己却不声不响地没了态度。 章蟜还有另外一层隐秘的心思,如果蜀军反抗,正好也能消灭一部分氐人,这些家伙三年前可还是南郑的敌人,在嘉陵水畔与章蟜打得你死我活。章蟜对他们有着天然的不信任。 如果公子俱酒怪罪下来怎么办?那就甩锅给氐人!甩锅给蜀军杀戮太重! 总之,章蟜认准了这些战俘过多,不是好事,必须消灭,或者消灭到合理的人数之内。 怒火中烧的氐人们全副武装地冲向了蜀军的战俘营外,刚刚吃饱了饭的蜀军降卒惊的目瞪口呆,“降者不杀”的口号言犹在耳,秦人的就已经高高地举起了屠刀。 就在氐人即将冲入营中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快马飞速赶到,为首一人,正是公子俱酒。 俱酒满面怒容,狂甩马鞭。左边是亲兵营主将怀木,右侧是原亲兵营劲卒、今天的相氏部主将相巨人,后面还跟着墨家的田系和十八墨侠,外科名医子术等人也一一在列。 俱酒大吼道:“住手!” 乱哄哄的氐人根本不听,一位疯狂的氐人头目趴上俘虏营的栏杆,弯弓就欲向内放箭。 “嗖!”的一声,氐人头目的手腕被一支小箭洞穿,疼得一头从栏杆上摔了下来。 相巨人没有骑马,但跑起来速度比马还快,他大脚丫子扒拉了几下,便像一座小山似的挺在了众氐人的面前。 还有氐人欲冲向栏杆,相巨人大手一伸,两丈长的长戈如同一条黑色巨蟒一般,沿着栏杆穿梭而过。 相巨人再稍一用力,轻轻一个震杆动作,氐人军卒哗啦啦摔倒一片,顿时在俘虏营前隔出一条五尺宽的无人区。 俱酒的马队顺势而过,迅速穿梭进入了无人地带,俱酒一勒马缰,马儿前蹄腾空,“唏溜溜”一声嘶鸣,将众人惊退数步。 俱酒威严地一甩马鞭,“叭”的一声清脆的鞭响,登时将全场震住,方圆数里之内鸦雀无声,全军上下屏神凝气,大气也不敢吭。 人主气象,赫赫魏魏! 王者之气,炳炳麟麟! 俱酒威严地扫视了一眼全场,大声道:“天下尚同,人人兼爱!凡有归附之心,皆我治下之民!有敢乱我军法者,杀无赦!” 字字掷地有声,句句义正辞严,令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一片寂静之后,一位氐人头目始终无法压抑自己被煽动起来的怒火,大声道: “蜀人烧我同胞为炭,杀我将军度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俱酒打马向前,走近这位氐人头目: “巴蜀大乱,首乱者诸侯!杀降卒万人而斗不解,损伤益多,仇恨益深。” “诸军听某号令,戮力同心,同诛首乱,则永享太平!” 氐人根本不听这些文绉绉地词儿,仍然哭着道:“公子,请为我度将军报仇。” 俱酒郎声道:“请诸位‘潇军’弟兄见证,日落之前,必传蒲左图之首以祭度柳!” 俱酒如此信誓旦旦,加之自带天威,不由得“潇军”众人不信,众人齐齐相望一眼,高声称颂道:“公子英明!” 俱酒心中其实震恐不已,但仍不动声色,高声传令道:“‘潇军’诸将士,速回本阵,不得有误!” “潇军”众卒山呼海应一般“诺”了一声,如同退潮一般离开战俘营前,一场危机化为无形。 俱酒掉转马头,立于高处,向着战俘营中的蜀军降卒高声喊道:“南郑之道,降者不杀,众人勿疑!” 刚刚被死神舔了一脸口水的蜀军降卒,冷汗还在涔涔地流淌,转眼之间又被从死神口中给掏了出来。 闻听俱酒此言,众人如同虚脱一般,扑通一声全部跪下,模仿着“潇军”的口号高声称颂: “公子英明!公子英明!公子英明!” 俱酒轻甩马鞭以示请起,然后径直掉转马头,向中军驰去。 匆匆赶过来的章蟜、吴耕、端木伯御连忙立于路侧行礼:“属下参见公子!” 俱酒马头驶过章蟜、吴耕,一声不吭,面若寒霜。 走近端木伯御,突然抡起手中马鞭,冲着伯御背上就是“叭”的一具响鞭。 端木伯御一声不吭,默声受了。 俱酒怒道:“汉水军校,降者不杀,汝其忘耶!?” 端木伯御头也没抬,更没有甩锅章蟜,只是低低应道:“属下失察,请公子责罚!” 俱酒继续发怒道:“不悯一民,何以悯百姓?滥杀一卒,亦可屠天下!” 端木伯御明白,俱酒之所以不理章蟜和吴耕,这是典型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理论上讲,自己是公子的近臣,家臣,是世世代代的晋国世家,公子打骂家臣,太正确不过了。 章蟜和吴耕脸上可就挂不住了,两个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齐齐越过俱酒的马头,双双长揖到地: “臣治军不严,险酿大难,请公子责罚。” 俱酒并不理二人,而是继续催马,直入中军。下马之后,升坐大帐,众将俱皆位列两旁,大气也不敢出。 俱酒好整以暇的翻看案上的兵书,一言不发,直到掌灯时分。 “报!报公子,外面有一位聂政将军求见,并令小的禀告公子,蒲左图首级已到。” 第502章 俱酒惊梦 聂政为何能取得蒲左图的首级? 符溪潇经过了南郑的宝贵经历,怀着一颗救世的心,决心用南政的施政经验来治理好整个青氐地区,让饱经战乱的青氐人休养生息。 他很快组织起了自己的施政班底,由俱酒从南政调来的部分属吏,以及昔日他父王手下的能臣组成。 既然符溪潇已经接手地方政务,俱酒也乐得其成,遂命令聂政率领的部队将平周城的城防交由符氏派出的地方官接手,全军东来,准备下一阶段的军事行动。 聂政东来的过程中,俱酒接到了章蟜的紧急军情,知道蒲左图率军突围。 蒲左图这颗脑袋俱酒是要定了的,他要借这颗脑袋安抚氐人,以及震慑蜀人。 蒲左图在北伐过程中,对氐人的打杀实在是太残暴了。 在由剑门突进吐费城的时候,一路上就对氐人村落、堡寨任意烧杀抢掠;火烧平周四大长老所部近万人,更是创下了蜀中战争史上最惨烈的战局。 因为氐人是全民皆兵的,蜀军的这一举动,使整个平周境内,尤其是四大长老的领地,家家披麻,户户戴孝。 这个时候的氐人对蜀人恨之入骨,尤其是对魔头一般的蒲左图,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敲其骨、吸其髓。 俱酒敏感地意识到了各种族群之间这种互相仇视的情绪,必须加以疏导和引流,不能让这种族群争斗影响自己的征伐巴蜀大业。 怎么疏导,那就是要“诛首恶”。 谁为首恶?最大的首恶就是蜀王,不仅要引导氐人痛恨蜀王,还要引导蜀国降卒也痛恨蜀王。 怎么操作?洗脑! 但是伐蜀不可能一蹴而就,当下氐人的愤怒情绪就需要发泄,必须有一个替罪羊先出来挡一下。 没办法,只能是你蒲左图了! 干掉蒲左图,不仅能安抚氐人百姓,同时也可震慑蜀国上下,毕竟这位有个大言不惭的外号——蜀国第一猛将! 敢号称第一的人,一般都死得快! 武侠小说中动不动搞一个武功排名,某某某号称天下第一。 结果一帮青瓜旦子,急于成名,就找你天下第一比武。如果打不过你,是老子命不好,贱命一条,不值甚钱;如果弄死了你,老子就是天下第一,这是争夺排位的捷径啊! 蒲左图既然向东出逃了,那么聂政也别往吐费城赶了,迅速沿嘉陵水而下,截杀蒲左图。 命令淳于浩率领“浩军”船只沿江而下,一路搜捕蒲左图。特别要对江上不明身份的船只严加盘查,严防蒲左图买通渔户,化装潜逃。 要求符溪潇领导下的氐人新政府,发动氐人百姓注意发现蒲左图的踪迹,但不要求百姓擒拿此贼,毕竟蒲左图可是真正的凶猛动物。 聂政和淳于浩两军闻令而动,一个在嘉陵水中巡弋,一个在岸边主要道路上截守,两军还形成了配合,务求完成公子交给的各项任务。 下达了截杀蒲左图的军令之后,俱酒困意上头,不由得卧几假寐,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中。 半梦半醒之间,俱酒进入了前方战场,一排一排的俘虏被绑着跪在地上,伸着长长的脖颈,一动不动。 一排刀斧手高高地举起手中闪着寒光的鬼头大刀,猛地挥刀砍下,齐刷刷地一堵血墙喷涌而起。 俱酒见惯了战国的疆场,仍唬得心头一跳。 另一侧,一个万人坑已经挖好,士兵们逼着一排一排的俘虏跳入坑中,坑中人满为患,满坑满谷,无数双手掌齐齐伸向天空,无声地求救着。 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站在坑前,兜鍪上红缨如血,铠甲上寒光如铁。只见他冷酷地大手一挥,身形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像一尊雕像。 一蓬沙土扬起,一块巨石滴落,无数沙土倾斜而下,无数石块滚落坑中,很快万人坑中就陷入一片灰尘迷雾之中,一场活埋正在残酷地进行。 俱酒拼命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他想要竭力制止这场惨剧,但喉咙却发不出声。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身影不经意间回了一下头…… 章蟜! 俱酒手肘猛地从几案滑落地上,整个人扑通一声摔了下去,一场噩梦戛然而止,而此时俱酒已经冷汗涔涔。 这时门口的怀木带着亲卫冲了进来,大声呼叫:“公子公子!” 不等怀木靠近,俱酒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纵身而起,双眉紧锁,双目暴闪:坏了,忘记了历史上的章蟜可是位杀神啊! 自己祭出“四面蜀歌”之计时,就该想到,精神崩溃的楚军,抵抗精神已经完全丧失,大规模投降是必然选项。 让章蟜这个历史上有名的杀神去落实这样一场计谋,俱酒承认自己有失算之处。 杀却敌人的有生力量,的确可打击对手的国力,减轻征伐的烈度。 但是,这是基于大国对抗的情况下作出的选择。作为地盘瘦小的南郑政权来说,实施这样的战略无疑是饮鸩止渴。 特别是作为一个文明社会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而言,此等事情是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生的。 其实历史上,在先秦和楚汉争霸之后,大规模的杀俘现象已经很少发生了。甚至历朝历代的统治者还认为“杀俘不祥”。 南郑以三四万军力想要灭掉巴蜀,就算有一些“发明”赋能,但也远未达到降维打击,打个响指就可以解决战斗的地步。 如果要征服巴蜀,征服天下,必须把自己的军队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军队搞得少少的。 解放战争打到后期,解放军中有将近百分之七十都是“解放战士”,也就是经过教育转化的国民党军俘虏转化过来的! 作为一个熟知历史走向的现代人,绝不能走古人走过的“弯路”。 俱酒双拳紧握,双眼圆睁,大声下令道:“备马,去剑门前线!” 怀木还想阻止:“公子……” 俱酒一把抓过剑架上的宝剑,一个箭步已经窜至厅外。一边走一边命令:“亲兵营全体出动,叫上相巨人、田系、子术一起行动!” 相巨人的大个子有一定的威慑力,现在亲兵营保护俱酒肯定没问题。但一旦遇到紧急情况,还是缺乏一把好手,相巨人曾在亲兵营中待过,关键时刻,可以一用。 田系是墨家的人,子术是扁鹊堂的人,可以用来向蜀军传授墨学,治疗伤患,这些都是俱酒转化蜀军降卒的重要手段之一。 蒲左图率领二三百人,慌不择路,狼狈逃窜。 这么多人在一起,很难不暴露行踪。蒲左图冷血地命令,但凡遇到的路人,立即格杀,不留活口。 最令人发指的是,路过一处小山村,蒲左图等蜀军威逼氐人为其提供饮食,饱餐一顿之后,屠村而去。 上到八十老妪,下到周岁孺子,皆成刀下冤魂。 第503章 左图之死 聂政所部很快就追踪到了蒲左图的踪迹,立即命令军士仔细向前搜索。 聂政心急如焚,不由得使出浑身解数。他手下这些军卒,尽管是“良军”精锐,但轻身神行之术,哪里赶得上聂政。 聂政当机立断,命令校尉率领全军继续搜索,发现蒲左图,无论死活,乱箭招呼,必不放过。 然后自己离开大队,凭借自己顶级刺客的职业修养,像一只孤狼一样,穿林越水,寻踪觅迹。 淳于浩也给搜寻部队下达命令,“浩军”之长在于水,若遇到蒲左图足迹,尽量将其引入水中而擒杀,不必和其在岸上硬拼,所谓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嘛。 目前淳于浩的“浩军”中,有一部分是原氐人的水师。而氐人的所谓“水师”,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点,和普通老百姓的打鱼之船没有什么区别。 当一行三艘船只航行至一处水湾时,突然一名衣着单薄的汉子站在江边大喊:“船家,船家,请渡某过水。” 三艘氐军水师船只见其形迹可疑,遂慢慢划近浅水。 那人大喜:“船家,请渡某和兄弟至下游,必有重谢。” 水师头目故意疑惑地问道:“不就是一人吗?何来兄弟?” 那人向后一招手,呼啦啦站出一堆满身血污的士兵。这些人为了逃跑顺利,将铠甲全部扔掉,但兵器仍紧握在手。 三船见状,故意作害怕状,转身欲往江中划走。 “嗖”的一声箭羽之声,一支箭飞过船夫头顶的发髻,重重地钉在船篷上,入木三分,独自不住抖动。 船夫等人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这一箭力道之猛,势头之劲,仍令人心悸不已。 再回首时,一块山石后边慢慢转出更多人来,竟有近百人之多。 船夫扮作害怕状:“军爷,小的船小,渡不得这许多人等。” 一名蜀军一边持箭瞄准,一边喝道:“少特么废话,速速靠岸,不然,要尔狗命。” 船家慢慢将三艘船靠岸,蜀军一个箭步跳将上去,迅速对三艘小船进行了搜查,见无异样之后,向岸上一努嘴。 蒲左图慢慢地从一块巨石之后现出真身,此刻的他一蓬乱发,满面尘垢,只有身上名贵的蜀锦衣袍,方能看出其尊贵身份。 蜀军头目上前拱手道:“将军,请速上船。” 此刻的蒲左图不动声色,命令十人一小队,先行登船三十人,渡至对岸。 蒲左图并不是什么关心下属,而是派人先行到对岸打探虚实,同时也建立防守阵地,确保自己渡水之后,安全无虞。 三十名蜀军渡水之后,每船留守两人,押着船夫重新返回。 剩余之人在对岸一番搜索之后,迅速占领制高点,防守警戒。同时向对岸做出安全的手势。 蒲左图这才凝神敛容,谨慎地登上中间一艘小船。 船行江中,三位船老大互相对视一眼,船夫操舵划桨,好像不经意一般,一艘船只重重地撞上了另一艘船只,登时将立于甲板上的蜀军撞得跌落水中。 在一片惊呼之声中,众蜀军只当是船夫操作不慎,七手八脚地想要从水中捞人。 冷不防第三艘船猛一转舵,顺流直撞向盘旋在水中的这两艘船。 “轰”的一声,三条船撞击在一处,激起冲天浪花,三船之上站在甲板上的蜀军三分之二都跌落水中,船只也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三艘船上的船老大、船夫齐齐发一声喊,纵身跃入水中。 坐于舱中的蒲左图被眼前的突发景象吓得一呆,紧接着心中暗叫不好:中计了! 两侧岸上的蜀军更是惊呼连连,隔着嘉陵水不住地破口大骂,却又无计可施。 跳入水中的船夫等人潜入水中,几个动作,就将已经撞损的小船一艘接一艘地弄翻在水中。 蒲左图见势不妙,抓起身边一把匕首,一个猛子就扎入水中。 此处由于是个水湾,水流并不很急,几名船夫嘴叼匕首,像鳄鱼捕食一样,瞄准蒲左图齐齐游将过来。 蒲左图居然是会水的,他见状不好,一低头,就将自己整个身形潜入浑浊的水中,一时隐去了身形。 “浩军”的船夫也依样潜入水中,与蒲左图在水下展开格斗。 只见水面上气泡不断、血水翻滚,半晌之后,水面恢复了平静。 岸上的蜀军急得跳脚,朝着水中大声呼喊。但嘉陵水悠悠,久久不见动静,既没有蒲左图的身影,也不见船夫的身影,倒是先前落水的一些蜀军的尸体不断地翻出水面,顺流而下。 两岸蜀军相视一望,知道大势已去,遂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 下游某处,蒲左图手抱一截烂木,猛地从水中仰起头来,长长地呼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地扒拉到了浅滩之处,踉踉跄跄地走出几步,一头栽倒在污泥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蒲左图幼时学过水,但不用久矣。此次突然遇袭,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居然在这滚滚嘉陵水中摆脱了追杀自己的水鬼,堪堪逃脱性命,不能说不是个奇迹。 但奇迹不常有,命运常弄人。蒲左图看到了有一双脚慢慢地踱入了他的眼帘,在离他丈余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蒲左图心中一惊,迅速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慢慢地抬起了头。 聂政身穿一副简单的薄皮甲,手握一把漆黑的玄铁剑,剑身黑得没有一丝光泽。 剑尖低垂,指向地面,但蒲左图相信,这柄剑不动而已,若动,很快就会没入自己的身体。 这时,嘉陵水上远远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淳于浩乘着“拍竿船”,带领着十数艘中翼,飞也一般地赶了过来。 岸边水浅,淳于浩的船只无法靠岸。 淳于浩站在船上大笑已毕,拱手道:“还是政兄厉害,只身独剑,孤胆英雄!” 聂政继续保持身形不动,面色微微一笑:“侥幸,侥幸。若无浩军先行出手,政恐无此良机。” 蒲左图双眼无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蜀国第一猛将落到这种地步,他已经没有了生的欲望。 淳于浩和聂政自顾自地聊着天,根本没有搭理蒲左图。 淳于浩道:“政兄还不动手,欲生擒此贼乎?” 聂政道:“浩兄的拍竿长度可足,不妨松开绑绳,一试拍竿之威力。” 淳于浩摇着头道:“不妥不妥,某怕溅了政兄一身血污,对了,还有脑浆子,啧啧啧,那样政兄这件深衣恐怕就被染花了!” “噗……嗤……” 蒲左图挥起手中的匕首用力在颈部一划,一道血幕喷薄而出,仍然溅到了聂政身上几滴。 聂政苦笑着跺了跺脚,向后退了两步。 蒲左图圆瞪着双眼,艰难地向着聂政的方向伸出一只手,脚下踉踉跄跄地向前冲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淳于浩在船上苦笑着说:“他还是喜欢政兄!” 第504章 聂政领军 掌灯时分,聂政快马加鞭,将蒲左图的首级送到了剑门大营之中。 俱酒见到了蒲左图的首级呈上,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兵书,双目精光闪烁,直扫帐中诸将。 端木伯御挨了几鞭子后倒是很坦然。 反而使得章蟜和吴耕,压力山大,汗出如浆,涔涔冷汗将全身都湿透了。几个时辰以来,公子俱酒只是看书,根本不搭理他俩,巨大的威慑力将这两位杀人不眨眼的猛将压得喘不过气来。 俱酒徐徐起身,传令:“前往‘潇军’,祭奠度柳将军。” 在度柳的简易灵前,公子俱酒亲自焚香酹酒,祭奠度柳,在“潇军”面前做足了姿态,挣得一大波人心。 “潇军”众将见公子说到做到,果然在天黑之后将将蒲左图的首级带到,皆是佩服不已。 俱酒在度柳灵前,面对众“潇军”将士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大意是:蒲左图残虐不仁、灭绝人性,本公子杀之以为氐人复仇。 然而此事未完,首恶必诛!蜀王挑起战事,祸害生民,是为暴君。诛暴君,乃是南郑义师之天赋职责。 下一步,本公子将亲率大军将直下剑门,直驱暴蜀,为死去的冤魂报仇。希望“潇军”弟兄明大义而识大体,聚军心以伐无道,在诛伐暴蜀的过程中锻炼成一支铁军。 俱酒最后总结道:“某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主公。尔等众人若不负某,某再不负尔等也,勉之”。 “潇军”听完俱酒这一席微言大义,个个对俱酒心悦诚服,俯首听命。同时对蜀王义愤填膺、怒气填胸,对即将展开的伐蜀大业心怀必胜,豪气干云。 俱酒将聂政叫过来,将其推到众人面前道:“诛杀蒲左图者,聂政也!蒲氏号称蜀国第一猛将,在聂将军面前,亦不过一合之敌。” “潇军”一阵欢呼,都对这位神情冷峻、不苟言笑的将军充满了钦佩与敬畏之心。 聂政听了两颊发烫,心神不安,方欲开言推辞,被俱酒一个眼神制止。 俱酒继续发动群众:“是谁为我死难氐人同胞报得大仇?” “潇军”齐齐应道:“聂将军!” “是谁诛杀大魔头蒲左图?” “聂将军!聂将军!聂将军!” 眼见情绪已经烘托到了一定地步,俱酒继续道:“符王兄忙于治理地方,无暇顾及军中之事,故某任命聂政将军为‘潇军’副将,暂行主将之职。” “潇军”高呼:“聂将军!聂将军!聂将军!” 聂政激动地领命,忠心耿耿的聂政,终于成为俱酒麾下独当一面的统军大将 当初俱酒对聂政许下的承诺终于兑现了!而聂政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质的转变,由单打独斗的“刺客”,变为统御千万的“将军”。 由“皮面决眼,自屠出肠”的街头惨死,变成了攻城略地、征服天下的浴火重生。 俱酒望着这位自己穿越以来收服的第一位战国英雄,心中感慨良多。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政兄,我非常感谢你,能带着一身超绝的武功,扛着漆黑的玄铁宝剑,出席我的穿越之旅,这是我的荣幸。谢谢你,我们互相拯救,承蒙关照。” 当下俱酒传下军令,按照之前的规划,“蟜军”、“中军”、“良军”各派出一营加入“潇军”。 聂政所部原本就是“良军”一营,且与聂政在穿越巴山古道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对聂政这位“鸟人”一般的飞天将军也心服口服,故这一营兵力就随聂政加入了“潇军”。而“良军”也不再重复派出兵力。 同时,相巨人率领的一千余相氏队伍也归入“潇军”。 至此“潇军”组建正式完成,分别由七营氐军,新划拨的三营南郑军,以及一营相氏军组成。 “潇军”总人数达到七千余人,从兵员人数上讲,与改编后的“蟜军”、“良军”兵力相差无几,当然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尚需时日打磨。 其中氐军虽然有七营之多,但每营是标准的五百人;而三营南郑军,则全部是八百人的加强营,相氏军更是多达一千余人。 俱酒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使“潇军”中两方势力相对均衡,氐人七营,听上去很庞大,给足了氐人面子。 至于战斗力么,南郑军方更是呈一边倒碾压之势,从而确保“潇军”的稳定性。 当然这肯定是“掺沙子”战术的一种,之所以没有把氐人全部拆散到更小的作战单位,主要还是为了怀柔他们。 俱酒多次强调,一定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这才刚开始征伐巴蜀,天下还有那么多诸侯国等着呢,不可能凭一己之力,硬刚整个天下。即使硬刚下来了,也很快会压不住,暴秦二世之亡的故事,一定要避免再次上演。 祭奠完了度柳之后,蒲左图的大脑袋又被传首蜀军战俘营,形成强烈的震慑效果。 这些年来,蒲左图在蜀国一直是“第一猛将”的人设。当然这种人设有一定的水分,主要目的还是蜀王为了树立一个英雄,培塑一个标杆,根本没人较真过,蒲左图究竟是不是第一。 这样一来,“第一猛将”的人设太过深入人心,在蜀军中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白天俱酒当着数万人的面,高声承诺:“日落之前,必传蒲左图之首以祭度柳”。 当时蜀军中大部分人是不相信的。我们这些倒霉蛋命不好,做了俘虏也是活该。但蒲将军天神一般的人物,岂是你们这些家伙能战胜得了的? 日落传首?到时候不会随便砍一颗脑袋就来凑热闹吧。 但现在,蒲左图的大脑袋就这样栩栩如生地摆在面前,清楚得甚至脸上的毛孔都没有一个出错,彻彻底底把这帮蜀国降卒给镇住了。 捧上神坛时有多么神话,跌下神坛时就有多么打击! 蜀军看到蒲左图的脑袋,残存的一点士气彻底泄没了,蒲左图这样的强人都被灭了,蜀国完了! 俱酒回到中军帐中,派人连夜开始审问蜀军俘虏,对蜀国国情进行事无巨细的情报搜集。 重点集中在巴蜀战况、兵力结构、资源分布、信仰崇拜、武器装备、蜀王家族、社会等级等等等等。 各种有用的情报源源不断地堆到俱酒案头,蜀国的情况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俱酒一丝不苟地从这些资料中分析筛选,试图找到可击之隙,可乘之机,以方便下一步在征伐作战。 第505章 纵目蜀王 俱酒很快从蜀国纷繁复杂的口供资料中,发现了有价值的,可以利用的东西。 其一:古蜀国目前是完完全全的奴隶制社会。 蜀王和大大小小的贵族都是世袭的,属于龙生龙、凤生凤的那种。 而全体国民完全丧失自由,依附于蜀王和贵族而生存。 也就是说蜀王和贵族是奴隶主,而国民全部是奴隶,属于“老鼠儿子会打洞”的那批人。 在蜀国的社会里,生产、征战、劳动都是奴隶来承担,没有任何报酬,没有任何自由,生杀予夺,人的一生之中,一切的一切都在奴隶主的掌控之下。 为什么说是“完完全全”? 因为古蜀国这种阶级结构,在中原诸夏地区是很少的。 诸夏所谓的奴隶,大多是在战争中诞生的,从敌人手中夺来的平民、战俘变成了奴隶,还有一些人因为犯罪而沦为奴隶。 至于国民,分为“国人”和“野人”。其中国人有参与议论国事的权利,甚至对国君废立、贵族争端仲裁等有相当的权利,同时有服役和纳军赋的义务。 周厉王时期,镐京国因不满周厉王的暴政,甚至发动了“国人暴动”,将周厉王驱逐出镐京,后由周公和召公暂时代理政务,史称“周召共和”。 诸夏的奴隶与奴隶主并不是绝对的壁垒森严、一成不变的,在一定条件下还可以互相转化。 贵族可以失去身份变为奴隶,比如《左传》中记载:栾、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就是说晋国八大显赫家族的后人变成了奴隶。 同时奴隶也可以变成贵族,比如百里奚,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皮从市井之中将其换回,进入秦国成为大夫,人称“五羖大夫”。 但蜀国却是“完完全全”的奴隶社会,整个社会的阶层已经固化到了僵硬的地步。 阶层长期、严重固化,必然会压抑冲突,积攒矛盾。 奴隶永远是奴隶,低阶层的人永远不能进入高阶层,人民一点希望都没有,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这样的社会不是没有矛盾,而是矛盾太尖锐,只是人民被精神麻醉和强制压抑了。 但压力越重,反抗越大。最大的反抗是什么? 革命! 《周易》中有:“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革”就是改变,“命”即天命。古人认为王者受天命,革命便是王者易姓,改朝换代的变动。 俱酒越想越兴奋,老子今天就做一回汤武,革一革蜀王的命,给蜀国的奴隶们一个发泄的出口,一个改变阶层的机会,让奴隶的孩子们可以不再作奴隶。 其二:蜀人中有着一个神秘的传说,将来会有一位“纵目王”降临蜀地,解救蜀国生民。 甚至蜀国奴隶中还有着广泛而神秘的“纵目”崇拜,家家户户偷偷摸摸的祭奠“纵目王”,祈祷“纵目王”早日临世,给民众带来和平、吉祥、富足与幸福。 蜀国没有成系统的文字,奴隶只能使用一些基本的符号,但贵族基本都懂一些中原文字。 中原与巴蜀地区本来就不是绝对隔绝的,商朝时武丁与妇好夫妇曾征计巴方;武王伐纣时,巴蜀也曾出兵相助。 所以蜀国贵族使用和认识中原文字,并在语言等方面与中原地区相同、相近。 一位蜀军完整地画出了蜀国民间流会心的“纵目王”形象,负责审讯的军卒将图呈现给了俱酒。 俱酒王看,卧槽!尼玛!震惊!惊呆了! 这特么的不是三星堆着名的“青铜面具”吗?老子当年可是专门去广汉三星堆博物馆参观过的。 三星堆有王个举世唯一的“青铜纵目”形雕像,这种人形面具的形态,在人类历史的所有文明之中,仅此一件,别无分号。 面具最大的特征,是眼睛突出于面部几十厘米,像戴了王副望远镜似的。 当初在这位大面具面前,驻足良久,深深被其吸引。 没想到,三星堆的面具人物竟然是蜀人心目中的救世主——纵目王。 俱酒思绪翻飞,从自己后世的认知,以及今天蜀国战俘的口供来看,古蜀国经历了蚕丛王朝、柏灌王朝、鱼凫王朝、杜宇王朝、开明王朝五个时期。 目前的蜀王正处于开明王朝的时期。 “纵目”面具应该是某王代蜀王,在位时勤政爱民,深受拥戴。后来由于政权变更,被其他势力推翻了。 从三星堆祭祀坑焚烧痕迹以及陈乱的埋藏就可以判断出,三星堆注定是经过战火洗礼之后衰落的。 后来的蜀王一代不如一代,于是老百姓无限怀念曾经爱护百姓的那一任蜀王。 但俱酒始终不相信会有人长成“纵目”这个样子,这肯定是蜀民的神话和夸大。 尽管如此,俱酒还是无比的兴奋。如果能够占据“纵目王”这个道德高地,就一定能够赢得蜀国民众的超级拥戴。 不仅能迅速推翻开明蜀王的统治,甚至不用花多少精力就可以安定蜀中,并使这里成为自己统一天下的铁打的基本盘。 毕竟,纵目王,这可是蜀人数百年来梦寐以求的the one——救世主啊! 俱酒兴奋得不住地搓着双手,在地上来回踱步,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奇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而且,下一步进攻到广汉附近的时候,就可以大规模地发掘三星堆(可能当前它并不是这个名字),用出土的古蜀文明,为自己的征伐披上更加正义与神圣的外衣。 嗯,嗯,好好,老子一定要当上“纵目王”,成为蜀人心目中神一样的“救世祖”。 i`m the one! 当然,俱酒也有着天然的优势,他来自后世文明的现代社会,有着统一天下的宏伟梦想,一定,也必然会给仍处于严重奴隶社会的古蜀国人民带来幸福。 兴奋得过了头的俱酒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由得自己一个激灵,嗯,该如何才能让自己的眼睛向外长出个十几厘米,长得像蜀人心目中的“纵目王”呢? 第506章 墨者南来 蜀国的“完全奴隶社会”阶级特点,就注定了处于统治地位的奴隶主、贵族只能是极少数,而处于被剥削、被压迫地位的奴隶必须是大多数。 这非常符合俱酒“争取大多数,孤立甚至消灭极少数”的策略,古今中外的战争输赢,起决定性意义的不外乎民心向背。 争取民心,就是两件事情开始:自由和土改! 自由就很简单,一次性革除奴隶制度,所有蜀人都变成自由民。 土改也有现成的路径,打击贵族,分其田地,让蜀民耕者有其田。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特别是在生产力极高低下的古代,人民对土地那是极端依赖。 完全没有人身自由的蜀国奴隶们,基本上就是蜀国贵族的财产。平时劳动,用作免费劳动力;战时杀敌,当作免费炮灰。 蜀国的土改政策也有现成样板,按照南郑的做法,土地所有权为国家,国家对每夫授田百亩,且不得买卖,并根据人口增减动态调整。 这样既可保证土地不会越来越集中,避免大地主的产生;又可使普通民众始终有饭吃,有起码的生存权。 俱酒相信,只要让蜀人得到真真切切的利益,蜀人就会拥护自己。 但对蒙昧了数百年的蜀人来讲,接受这一些并不容易,所以俱酒需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第一只手:开展思想工作,最大限度地发动蜀国群众。 需要一批善于做思想工作的专门人才,当然有现成的,那就是常年战斗在宣传一线的墨家宣传员们, 战争越向南推进,处于大巴山以北的南郑大本营越安全。跌鼻、冶徒娱、许犯三位墨家资深弟子,以及犯了错误被贬在玉垒关附近的耕柱子,还有在南郑原本就有的墨家组织及人手,大家就不要窝在大后方了,该他们上场了。 俱酒放出飞鸽,以墨家少子的身份,急召上述墨家人物全部入蜀,并派由“浩军”的船只沿嘉陵水而下,水路要远远快于翻越大巴山的陆路。 墨家徒众的到来,主要目的就是搞好思想发动,推行“人人兼爱”与“耕者有其田”的先进理念。 第二只手:大军迅速推进,攻占主要城池,打击甚至是消灭奴隶主和贵族阶层。 这些贵族老爷们,依靠吸奴隶的血存活,必然要惜一切代价来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丧心病狂地反击新政策的实施。 对这些人,如果能够主动投降,可以保证其人身安全,换个地方重新生活;否则,一律消灭! 这是俱酒式的杀伐果断,区别于章蟜式的杀伐无度。 当然,肯定有在贵族高压统治下,跪得久了的奴隶,不容易、不愿意站起来,甚至甘愿为奴。这种人从来都不缺。再加上贵族的恫吓和威胁,说不定还会为彼所用,破坏土改。 对于这种给自由不要,给土地也不要的“狗腿子”,那只能让他为贵族阶层陪葬了。 一个字,杀! 在飞鸽传书及水师运输等高效率的安排之下,跌鼻、冶徒娱、耕柱子、许犯等人迅速南来。 俱酒与诸位墨家徒众餐会,墨家清苦,特别是这些资深的墨者,都是理想主义者。 俱酒也深深了解墨家纪律性的重要作用,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摆出少子的身份,将自己的计划和要求和盘托出,并提供了一些思路与做法,比如召开诉苦大会等 总之,主要目的:改造蜀国俘虏,使他们成为“墨家治国”大格局下的受益者,从而服从于南郑方面,成为改造蜀国社会,拯救蜀国奴隶的先行者、试验者、执行者。 跌鼻、冶徒娱、耕柱子、许犯等人起身拱手,躬手肃立,高声道:“属下遵命!”整个过程,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布置完毕之后,俱酒又立即召集墨匠堂的首席科学家——田系,就如何实现自己“纵目王”的身份转变进行密谋。 俱酒对田系也不隐瞒,直接将自己欲图借助“纵目王”的传说,进而收服蜀国民心的计划告诉了他。 当然俱酒隐瞒了关于三星堆的故事,他还计划下一步打到广汉地界,开展大规模的发掘活动,来充分证明自己就是“纵目王”转世呢! 纵目,本意就是竖生之目。眼珠子向前突出,按照古蜀的面具,这个突出要达到十几厘米。 田系能想到的,也就是给俱酒打造一个纵目面具了。 如果要用于作战,就铸造一个青铜或炒钢制成的面具,在确保防护能力的前提之下,尽可能做到轻薄,且佩戴舒适。 如果仅仅是用于装饰,以显示俱酒的尊贵与威严,倒是可以做成黄金面具,反正南郑现在也不缺黄金。 田系的这个想法很直观,也很有效,俱酒深表赞同。 后世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以及北宋名将狄青,此二位每战必佩戴面目狰狞的面具,用以震慑对手,鼓舞士气。 自己入蜀之后,不妨以面具示人,增加自身的神秘感,同时把自己打扮得更像蜀人心目中的“纵目王”,猛收一大波民心。 但“纵目”可不仅仅是打造一个十分像的神话面具就可以,一定要有一些过人的东西,才可以让蜀人真正相信,自己就是他们的救世主——纵目蜀王! 纵目这个词,在后世有“极目远眺”的意思。自己未穿越之前在三星堆参观时,解说员也讲到,“纵目面具”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神秘寓意。 长十几厘米长的一双眼睛,如果你没有一点特异功能,那还真不一定能骗得了蜀人。 特别是一些蜀国的奴隶主贵族,肯定要往你身上泼脏水,大肆诬蔑。 俱酒想到“纵目”解决方案是——望远镜! 其实这个课题,俱酒之前就给田系布置过。但一方面,玻璃的烧制术一直进展不大;另一方面,战事倥偬,大量的兵器改良占据了墨匠堂的优先方向。是故望远镜的发明就没有太大的进展。 俱酒记得,当年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时,家里就给买过单筒的、双筒的望远镜,结果被自己拆得一个七零八碎。 拆机一时爽,却再也装不回去了。 但经过这些拆装之后,再结合初中物理光学的知识,使俱酒知道了望远镜,特别是初级的单筒望远镜的原理及结构,这就为自己“发明”望远镜奠定了坚实基础。 俱酒直接提出来自己的想法,但田系却犯了难。因为田系手里根本没有公子所说的透明状的物质——玻璃! 第507章 水晶乍现 正在此时,军卒禀报,吐费城主符溪潇求见。 俱酒只好命田系暂到后帐,自己亲自接见一下这位符三王子。 符溪潇此来,主要是为了亲自接回度柳的尸体,同时感谢俱酒诛杀了暴虐噬杀的蜀国恶魔蒲左图,为全体氐人们报得了大仇。 符溪潇进入帐中,立即大礼参拜:“臣符溪潇拜见公子!” 俱酒亲自起身迎接,怀柔这种工作,必须做到位。 “符王兄……” 符溪潇一听如同触电了一般,一揖到底,以头触地,高声道:“请公子呼臣之名,否则臣致死不起!” 俱酒无奈地苦笑一声,双手搀扶道:“符兄请起!” “臣不起!” 俱酒道:“某身边近卫怀木,军中大将聂政,均呼之以兄,符兄不必拘于此等繁文缛节,快快请起!” 符溪潇还要推辞,但他一个文弱之躯,哪里有俱酒力道大?很快就被俱酒连拖带拽地扶了起来。 作为一个臣子,也不好赖在地上不起来啊,反正自己的决心表到了,态度表达了,也就行了! 符溪潇再次感谢公子诛杀蒲左图、为治下子民报仇雪恨的义举。说明了此次亲自前来迎接度柳将军遗体,扶灵而归的缘由。 俱酒则再一次表达了对符溪潇治理地方的绝对支持,希望他认真落实墨家之法,大力发展生产,使治下之民早日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 言语之间,符溪潇提到,昔日的昔阝王宫,至今无人居住,愿将之改造为俱酒的临时行营。 俱酒连连摇头拒绝,一者自己的目标是蜀国的都城;二者,作为创业型主公,自己必须亲临前线作战,不可能躲在后方享清福;三者,自己作为墨家少子,勤俭节约那是题中之义,必须以身作则。 符溪潇一片感慨:“如此,王宫中一些奇珍异宝,待臣送于公子,由公子处置!” 奇珍异宝?俱酒突然来了兴趣。 要知道昔阝国很早就发现了黄金的秘密,王室更是富可敌国,肯定收罗了一些天下新奇之物。 不知道……有没有……水晶? 俱酒问道:“不知王宫之宝,可有水晶?” 符溪潇一愣,不知所言。俱酒又把水晶的特色、形状、硬度等一一描述了一遍。 符溪潇恍然大悟:“公子所言 ,可是水玉?” 俱酒一拍自己的脑袋,肯定是战国时期对水晶的叫法不同!哎,没办法,一些专业名词区别还是很大的。 符溪潇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不由大笑: “公子,此物易耳。冉駹之国多水玉,王宫中有重达数百斤之原石,亦有雕成的杯、盘、盏、碟等诸多器物,任由公子选用。” 俱酒大喜,立即命令田系随符溪潇先期回归吐费城,集中力量开始凸透镜和凹透镜的磨制,并与“纵目面具”有机结合起来。 随后自己会亲自参与到研发之中,一定要把望远镜这个“纵目”研发出来。不仅可以让自己在蜀人面前“装神”,还可为今后的军事行动,插上腾飞的翅膀! 安排完这一节,俱酒这才召见章蟜和吴耕。 这两天,章蟜和吴耕被俱酒冷落坏了,两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 今天终于被公子召见,两人像小兔子一般,嗖嗖嗖,撒着欢就来了。 俱酒道:“章蟜、吴耕,某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此何解?” 章蟜、吴耕面面相觑,没想到公子并没有责骂自己,而是一上来就问问题。 回答这个问题,还不如让公子臭骂自己一通好。 章蟜硬着头皮道:“将远攻在外,情形万变,战机宝贵,是故可行专擅之事,以利战事,以卫家国。” 俱酒频频点头,面露赞许,然后追问道:“吐费城离剑门前线,远达数十里,二位将军劳师远征,辛苦辛苦!” 章蟜脸色一黑,差点哭出来,几十里地,确实不算什么远征。 俱酒又转头望向吴耕:“吴耕,如何理解君命有所不受?” 吴耕干脆利落地请罪道:“属下糊涂,铸成大错,愿领罪!” 俱酒可不打算停止自己的挖苦:“某倒是觉得,耕兄‘不受''有理,毕竟俱酒亦不是君嘛!” 吴耕直接给跪了:“公子……公子知道属下忠心耿耿,决无此心,决无此心啊!” 章蟜也跟着跪下,只是以头触地,不住猛撞,一句话也不敢说。 俱酒当然知道他们的忠心,也能理解他们作为战国人物,受思想所限,做出的一些决定是有情可原。 于是就缓缓前起,将两人分别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降者不杀,是居于我军实力所作出之战略,亦是瓦解敌军之长策,二位将军,当知俱酒用心良苦。” 大道理就不说了,自己在汉水军校讲课时,将其中利弊说得非常明白。这些历史人物,一时心理拐不过弯来,偶尔犯个小错,适当敲打一下就可以了。 何况此次直接剥夺了章蟜“潇军”指挥权,扶植聂政上位,君主之术运用的也是十分独到。 大战在即,团结重要,于是俱酒就停止了敲打,通过一通胡萝卜加大棒的话术,将这两位收拾得服服帖帖。 所谓“使功不如使过”,在接下来的大战中,这两位的战斗力一定会超常发挥,不信就看他们的表现吧。 俱酒当然还有后手,当自己通过“土改+纵目王”这两大抓手彻底收服蜀人人心的时候,相信那时候才是章蟜们彻底服气的一天。 接下来,俱酒召集“蟜军”主将章蟜、“良军”主将儿良、“浩军”主将淳于浩,“潇军”代理主将聂政,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伐蜀大业。 俱酒首先确立了先伐蜀、后取巴的大战略,没有什么大道理,因为历史上司马错伐蜀就是这么干的,跟着历史走不会错。 其实从地理上也可以看出,蜀都郫邑附近全是平原,利于征战。而巴国山地纵横、水网交织,长江三峡地区,更是不易行军。是故先伐蜀后伐巴,方向是正确的。 第508章 诉苦大会 俱酒命令“蟜军”、“良军”、“潇军”全部出动,全部兵力约二万五千人,越过剑门隘口,全线向蜀国境内压上。 命令自己亲率的中军分为两部,一部驻扎剑门隘口,一部看守蜀军俘虏营。 同时开始修筑剑门关城,剑门关,要提前五百年诞生了! 由于剑门隘口地势狭窄,只能组织部分蜀军俘虏轮流作业,其余俘虏则在山隘附近开采山石,伐取大木,用以修筑关城和加固栈道。 俱酒则返回吐费城,与田系投入了紧张的望远镜研发之中。俱酒相信,只有凸透镜与凹透镜磨制的足够成功,制作简单的单筒望远镜应该不难。 墨家的工作效率非常高,以跌鼻、冶徒娱、耕术子、许犯四人为首的墨家政治工作团队,对八千蜀国俘虏进行了分片包干,充分采取思想宣讲、小范围座谈、诉苦大会等形式,深入开展了对战俘的洗脑工作。 首先,宣扬俱酒公子的神秘光环和不俗战绩,包括神鸦相助、水兽渡河、两次襄城之战、横戈回日等等传奇故事,把原本不甚开化的蜀军听一愣一愣的。 墨家讲起这些很有一套,毕竟他们是主张“明鬼”的。 其次,以胡萝卜加大棒的形式广施恩德。 一边吓唬蜀军,你们这些人渣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触犯了神灵,本应集体处死,献祭天神。 这个蜀军是相信的,当初“潇军”气势汹汹的神态至今记忆犹新。 一边大肆宣扬俱酒公子的“人人兼爱”治理理念,是公子出于仁德之心,救下了你们这些恶人,因而你们要赎罪!要报恩!要听话! 第三,召开诉苦大会,揭批蜀国大小奴隶主们的恶行,引起俘虏们的共情,煽动俘虏们对蜀国上层的仇视。 这是俱酒公子根据蜀国的阶级特点专门制定的,并将一些措施、方法、手段、要领对墨家弟子进行了详细教学 在诉苦大会之前,通过私下了解,个别沟通,甚至使用威逼利诱等手段,发现和培养诉苦的典型。 这些奴隶被欺压了几百年,思维里早就固化了,认为奴隶主老爷们欺负自己是上天安排的,自己只能逆来顺受。 让他们出来诉苦,控诉奴隶主老爷们,有着巨大的心理障碍,是故必须采取一些手段,甚至是吓唬的手段。 你讲了就得生,不讲就得死!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终于找到了首批典型,也就是被奴隶主们欺压得比较惨的俘虏,让他们在诉苦大会上主动站出来,主动讲述自己及家庭的悲惨往事,起到带头的作用。 在这样的前期安排,甚至是彩排之下,诉苦大会取得了轰动性的效果。 一位蜀国俘虏上台诉说了自己家的悲剧:全家辛苦耕作一年,粮食几乎全部被奴隶主老爷们收走,全家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父亲活活饿死。 哥哥十五岁时被强征入伍,参加巴蜀战争,死于非命。自己才刚刚十二岁,就被要求从军。 母亲将他藏起来,被蜀国征兵的官吏脱光了、绑起来,用鞭子抽得如同血人,最后惨死当场。 自己小妹才五岁,因为心疼妈妈,痛恨官吏,使劲抱住鞭打妈妈恶吏的腿,被恶吏一脚踢飞,摔到山石之上,脑浆迸裂而死。 他本人被官吏搜出来之后,五花大绑着押入军中,怀着家破人亡的巨大痛苦,随蒲左图来到了战场。 这个战俘刚开始还说得不自然,越往后说越悲愤,越往后说越伤心,直到泣不成声,号啕大哭,座下之人莫不凄然。 有人带头,有现场氛围感染,很快就在广大蜀军俘虏中引起了“共情”,接二连三的俘虏站起来诉说自己的悲惨命运,整个诉苦大会现场哭成一片,情绪烘托到恰到好处。 努力的生活是真的苦啊,简直是非人的待遇,把墨家柱诸子都听得心惊肉跳。 跌鼻一看,效果达到了啊,立即站起来带节奏: “诸位兄弟,苦水似海,苦难如山,然而大家有没有想过,如此之苦,根源何在?” 一位俘虏抽抽答答地说:“哎,都是上天安排啊!” 跌鼻道:“非也,蜀人受苦,乃是蜀王无道。想当初纵目王在世之时,蜀人世代升平,安居乐业,可有此等苦难?” 蜀俘齐声道:“不曾!” 跌鼻道:“正是啊!纵目王爱民如子,蜀中无苦;现在蜀中苦大仇深,正是因为蜀王无道。故而,推翻蜀王,即可逃出苦海。诸位弟兄想想,可是此理?” 其实通过刚才的诉苦,已经否认了蜀王治理的有效性。现在跌鼻稍一点拔,就将矛盾集中在以蜀王为首的蜀国上层身上。 跌鼻大声道:“公子俱酒,天降大任,主张天下尚同,一心专救穷苦。闻道蜀人苦难深重,故挥师入蜀,以救蜀人。” 接下来,跌鼻开始灌输新思想,猛画一通新世界的饼。 第一,诸位完全恢复自由身,只要遵章守纪,纳粮服役,不再对任何人(包括官府)有人身依附; 第二,官府每夫授田百亩,发给农具,帮助耕织,鼓励生育,从此过上再也不饿肚子的美好生活。 第三,以上两点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服从公子俱酒的领导,推翻共同的敌人,挖出你们的苦根——蜀王。 最后跌鼻意味深长地提醒这些蜀国俘虏,你们这些犯了罪、又需要赎罪的人,只要乖乖听话,诚心诚意归附俱酒公子,就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 如果不听话呢?嗯哼…… 听说要打回蜀国去,推翻蜀王,刚才还一片喧闹的蜀国俘虏刹时又静默了,毕竟在他们所接受的思想里,蜀王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跌鼻一把抓起首位诉苦的俘虏:“尔全家为谁所害?” 俘虏抽泣着道:“恶吏!” 跌鼻紧逼着追问“恶吏为谁所使?” “大臣!” “大臣为谁所使?” 俘虏沉默了一下,高声嘶喊道: “蜀王!是蜀王,是蜀王害死了我全家!” 跌鼻抓住他的双肩,使劲摇晃:“全家之仇,俱在一身,你想不想报仇?想不想?想不想?” 俘虏哭泣着嘶喊:“想!” “想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报仇!报仇!报仇!” 第509章 蜀人雄起 诉苦大会收到了积极的效果,大部分蜀军俘虏转变了自己的立场,对蜀国上层恨之入骨,同时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希望。 表现在修筑剑门关的过程中,一个个积极肯干,献言献策,主动承担,无私奉献,关城建设的效率出奇的高,眨眼间,关城的雏形就已初具,栈道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固。 还有一小部分中下级军官,以及跪久了站不起来的俘虏,思想始终转不过弯来。 大战在即,也没再费嘴舌,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根据俱酒之前的命令,直接将他们发配到了金矿去做苦力,既然想当奴隶,那就满足你。 吐费城,田系按照俱酒的图纸,精心为俱酒打造了数套“纵目王”的面具。 包括参加仪式用的黄金面具,作战用的青铜面具和精钢面具等,所有面具都做到厚薄兼顾,形神具备,光芒闪烁,神圣威严,高贵尊崇,既实用又有仪式感。 在墨匠们高超的打磨功力之下,水晶镜片磨制成功。俱酒与田系经过无数次捣鼓,四支单筒望远镜也终于试验成功了。 其中两支是伽利略式望远镜,是由一片凹透镜和一片凸透镜组成;两支是开普勒式望远镜,是由两片凸透镜组成。 伽利略型和开普勒型望远镜的成像示意图 因镜片结构的不同,伽利略望远镜成像为正立像,但视野相对较小;开普勒望远镜成像为倒像,但镜筒长,视场大,距离远。 这些俱酒小时候都捣鼓过,用纸筒加上几个现成的镜片,各种玩。特别是对后者,成倒像的望远镜,当时觉得十分好玩。 当然通过一系列镜片的转换和折射,开普勒型望远镜是可以成正像的,但讲真的,俱酒不会。 于是他把这个课题交给了田系,自己则火急火燎的冲向前线。 田系将望远镜与黄金面具进行了锁扣式连接,这样,当俱酒佩戴黄金面具,将望远镜锁上去,活脱脱的\"纵目王\"的形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望远镜长好多啊。 就是俱酒自己要受罪,这玩意儿忒特么沉重了,得需要在脑后绑好几条皮绳才能勉强固定。 还有就是两只眼睛配对两支望镜,啥也看不清,但为了装13……不不不,为了邀买人心,俱酒决定拼了! 田系还按照俱酒的安排,制作了一根黄金权杖。 权杖,在中原文明中不曾存在过,但三星堆文明是有的,这也是二者的重要区别。 既然要假扮纵目王……不,呸呸呸,既然自己是纵目王,就必须有一根黄金权杖,唱戏唱全套嘛,这个必须有。 这一天,剑门关城的箭楼举行上梁大典。 上梁,主要是指安装建筑物屋顶最高一根中梁的过程,在古代建筑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更被赋予了许多无形的崇拜和神话层面的意义。 因此,上梁典礼,被认为是一座建筑连接天地、神灵、祖先的一场极其庄重的仪式,所谓“上梁有如人之加冠”。 俱酒带着自己的亲兵卫队,并命令怀木给大家全部换上一身崭新的上好皮甲和新铸的兜鍪,兜鍪上的红缨簇新艳丽,将士们的马匹兵器,整备一新。 俱酒则换上了田系专门为他量身订做的一套黄金贴片甲。单纯的黄金甲,太重也太浪费,且实用性能不强。 黄金贴片甲,就是在牛皮软甲外边,贴了一层金叶子,看上去威风凛凛、英姿勃勃,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中军早早地布置好了剑门关上梁仪式的现场警戒工作,墨家诸子则统领着经过筛选的蜀军俘虏迎立在山路、栈道、关城周边,大家做好了准备,迎接俱酒大驾光临。 亲兵营的马队出现在山路的尽头。只见旌旗缤纷,鼓角齐鸣,将士盔明甲亮,耀眼争光,好一派威严气象。 紧接着六名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手中举着一根黄锦包裹的棍子,棍子上端每人举着一个面具,赫然是——纵目面具。 只见面具呈方型,倒八字刀眉,眉尖上挑,双眼斜长,鹰钩大鼻,嘴角上扬,微露舌尖,作神秘微笑状,一对招风大耳向外舒展。 最夸张的就是一双眼球,像两根柱子一般,向外前凸,像要看透宇宙苍穹一般。 “纵目王!” 一位蜀军俘虏忍受不了心底的震撼,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蜀军俘虏先是窃窃私语,后来是交头接耳,最后忍不住七嘴八舌地一片叫喊。 “纵目王!纵目王!纵目王!” 俱酒早就派了许多混在其中的心腹,不住地带节奏: “纵目王!纵目王!” 最终,所有的声音汇成了一个声音,渐渐由小变大、从怀疑变为肯定,由杂乱变为有节奏的齐喊,大家都在欢呼一个神灵的降临。 纵——目——王! 接着俱酒身披金甲、手持黄金权杖,头戴十好几斤重的黄金面具——加载了望远镜的纵目面具,威风八面,却又苦不堪言地出现了。 威风八面自不必多讲,为了装好这一场13,俱酒精心策划了好几天。在战国,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仪式感。 苦不堪言,就是这望远镜做“纵目”,太特么受罪了,简直要把自己的脑袋给坠下来,还看不清楚路,全靠亲兵牵着马匹走! 蜀军俘虏彻底惊呆了,如果刚才仅仅是几个面具的话,这位,这位,这位可是活生生的纵目王啊! 这些蜀人都是世世代代在怀念纵目王的故事里长大的,纵目王在他们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今天见到活生生、金灿灿的纵目王,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顶礼膜拜? 这些预先设定好的负责带节奏的亲兵,一遍一遍地高呼着预先设计好的口号,不住地带着节奏! “纵目王,降临!” “纵目王,救世!” “纵目王,救蜀!” 蜀军俘虏激动到面目通红、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前几天才刚刚对未来产生美好的憧憬,现在神秘的纵目王居然出现了,这妥妥地预示着好日子即将到来啊! 蜀军俘虏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双臂上扬,口中跟随着亲兵大呼: “纵目王,救蜀!” “纵目王,救蜀!” “纵目王,救蜀!” 俱酒好不容易熬到了剑门关楼,在亲兵护卫和司仪的折腾之下,完成了复杂的上梁祭拜仪式,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俱酒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蜀王无道,祸害黎民,民不聊生,天怒人怨!”先给蜀王扣一顶屎盆子。 “夜来有蜀纵目王,托梦于吾,附体于身,欲赋能于吾,嘱吾拯救蜀地万民。”这段话表明自己承接神明,地位正统。 “并送来面具、权杖,无限神通。兹尔蜀人,谨遵天命,雄起!” 亲兵营以及中军将士山呼海啸一般高呼:“雄起!” \"雄起\"这个口号古蜀不知道有没有,无论有还是没有,反正俱酒给他安排上了,以后这个口号一定要叫得响亮! 第510章 因粮于敌 蜀军战俘被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场面给震惊了,传说中的“纵目王”真的转世到这位俱酒公子身上了? 毕竟大家还是有一点怀疑的,但也不敢说出来。 俱酒演讲完毕,然后怀木走上前来,帮助他旋下了锁在黄金面具上的两只望远镜。 俱酒纹丝没动,依旧保持神只一般的威严,心里却长出一口气:太特么舒服了! 终于结束了这受刑一般的表演。 望远镜取下来了,必须赋予它新的使命与功能,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搞了,老子的脖子真的受不了。 俱酒举起望远镜道: “天授纵目,以察民情。俱酒何能,安敢擅专,故而授此神物与诸将,奉天时、承天命、惩凶顽、救百姓。” 接下来,怀木将四支望远镜用青铜支架固定在剑门关城楼之上,两架伽利略向北望,两架开普勒向南望。 然后宣布,先由高级军官、墨家诸子,后由蜀国降卒代表,以及中军的中下级军官,亲兵营全体人员,上前一一体验神物。 其实对于俱酒的刚才的这一套表演,即使是南郑方面众将以及墨家诸子中,也有人持看戏态度的,仪式感嘛,这东西就是个面子。 但俱酒让大家上前感受天赐神物的神奇魔力,很快就让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面如土色。 这……这这这,真是神物啊,妥妥的传说中的千里眼啊! 大家通过“纵目神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十数里外的山川、地貌、河流、人口,这一切的不可能,都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特别是蜀军俘虏,一个个在“纵目神器”面前磕头如捣蒜,又哭又笑,神魂颠倒,如醉如痴,口中不住地高呼: “纵目王再世,纵目王救蜀!” 即使是南郑方面的中下级军官,墨家诸子,乃至俱酒的亲兵营,甚至是贴身随侍的怀木,都被这一切震惊到三观稀碎、认知颠倒。 咱们家公子(少子),不会是真的通神了吧? 毕竟俱酒之前就有过神鸦、神兽、回日等一系列骚操作,身上披着一层又一层的神秘光环。 一名蜀军降卒战战兢兢地提出自己的怀疑:为什么看往蜀国境内的山、水、人都是倒立的?而反之,望向吐费城方向的都是正立的? 俱酒一本正经地回答了降卒,也回答了诸人心中的疑问: “蜀王昏聩无道,残害生灵,故而以纵目神物观之,民犹倒悬。吾等上承天命,下顺民意,挥师入蜀,是为解民于倒悬也!” 解民倒悬,就是这么理解的!你们蜀人自己感觉不到,这纵目神器就有如照妖镜一般,一下子就看出了蜀国的问题所在! 众人恍然大悟,看来蜀国是真的有违神意,南郑方面是真的遵天爱民,你看人家“纵目神器”一目了然地展现了出来,不容置疑! 为了解除更多人的怀疑,俱酒下令延长观看时长,通过三天三夜的开放式观摩,重点要消除蜀军俘虏的疑虑。 蜀军降卒几乎全部观看了“纵目神器”的神奇法象,彻彻底底地臣服于“纵目王”附体的俱酒,死心塌地地投身于即将开展的伐灭蜀王的大业之中,解决了章蟜用屠刀也不一定能解决得了的“人心归附”问题。 人心已定,带路党终于产生了! 蜀军俘虏中,除了一些蜀王死忠党和跪久了站不起来的奴隶被发配去做苦力外,精简汰涤下来的、思想转变了的仍有六千人之多。 俱酒立即对经过整训的六千蜀军降卒进行了整编和分解,按五百人一营的编制,编为十二营,并严格按南郑军制的号令、旗帜、行伍、规范进行了简单的整训。 整训之后,分别派往“蟜军”四个营两千人,“良军”四个营两千人,“浩军”两个营一千人,“中军”两个营一千人。其中“浩军”两营均是挑选精通水性的蜀军。 毕竟蜀军新降,还是要继续实施“掺沙子”战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同时下令,在福利待遇等方面对蜀军一视同仁,执行与南郑军方一致的赏罚和军功体制,将来攻下蜀地之后,实行优军优属的政策,让这些蜀军的家人也享受到“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荣誉感。 蜀军是五百人的标准营制,区别于南郑军方八百人的加强营制,如此既不伤蜀人自尊,又有利于对蜀人的控制。 至此,剑门以北的战事全部结束,南郑军方以极其微小的代价,全面平定了这一地区,占据了攻伐巴蜀的制高点。 总兵力不减反增,新增了氐人、蜀人、相氏巴人三方军力,俱酒控制的伐蜀总兵力达到了五万余人。 增加了一万多军力,粮草的供应就出现了一些问题。短期内,还是够的,但也有点供应速度减慢。长远看,由于粮道拉得太长,恐怕会出现问题。 俱酒自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南郑伐巴蜀,从体量上讲,也算是“蛇吞象”的逆天行动。解决粮草问题不能只靠大本营,必须“因粮于敌”。 因粮于敌,也就是以战养战! 《孙子兵法》早就曰过:“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从南郑到巴蜀,交通条件落后,输送手段简陋,即使是开辟了嘉陵水道,但组织大批量的粮食运输,负担极其沉重,同时运输线也是敌人袭击的重要目标。 “因粮于敌”战略,就是要尽量从敌方获取粮草,“掠于饶野,三军足食”,以减轻本国负担和后勤输送的压力。 同时“因粮于敌”也可削弱敌人实力、增加敌方军粮供应困难:“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古之名将,内必屯田自足,外必因粮于敌。 俱酒当即传下军令,要求先期入蜀的“蟜军”、“良军”、“潇军”:尽可能地从蜀地取得军粮布帛。 一要分众掠地,取其秋谷。对已经成熟的粮食抢割抢收,不给这些蜀国的大小奴隶主留下任何念想。 蜀地因为其完全奴隶制的特点,所有田地都是奴隶主的资产,底层蜀人连自由都没有,故而不存在与民争利的问题 二是破地降邑,取其仓粮。攻打城池后,必首先控制粮仓、府库等战略物资重地,不要轻易在这些地方实施火攻。 三是广收人心,民咸馈献。通过严肃军纪、帮助贫弱、宣传新政、砍柴挑水、打扫庭院等有效措施,拉近与普通蜀人的关系,争取蜀人支持,使他们心甘情愿地奉献一些物资,或者干脆反戈一击,就像牧野之战时调转枪头的奴隶一般。 四是打击豪强,抄获为资。打土豪、分田地,本就是俱酒制定的基本政策。打击大大小小的城主、堡主以及各级官吏,自然是伐蜀之战的题中之义。 这些奴隶主都是世袭的,经过几百甚至上千年的积累,家资不可胜数。 取其一部分用来赈济蜀民,给蜀人一点甜头尝尝; 另一部分充作军资,这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买卖。 安排完这一切,俱酒计划召见“浩营”主将淳于浩,让其确保后方军辎和粮草的运输力度。 没想到淳于浩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第511章 蜀地墨踪 眼看“蟜营”、“良营”、“潇营”全数入蜀作战,淳于浩不淡定了,凭什么他们都跑到前线挣军功去了,自己的战船却只能在嘉陵水上负责运运粮草。 淳于浩拿了一个宏大的水师作战计划,呈给公子。沿嘉陵水南下,一举攻陷巴国重镇阆中,然后再转由涪江西进,为伐蜀贡献“浩军”力量。 淳于浩知道自己的水师,必须依托江河水道来进行作战,不可能让水师上岸的。 阆中城现在是巴国的领地,也是巴国的一座大城,攻取阆中,就可以避开剑门天险,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入巴蜀盆地。 但俱酒一听就惊了,连声制止。 在目前的情况下,趁巴、蜀两国在充国境内杀得你死我活之际,乘其空虚,攻其腹背,一鼓作气攻下蜀国,是首要的战略任务。 而淳于浩的行动计划虽然从战术上讲,有其可行之处,但从战略上讲,却是相当不明智的。 如果进攻阆中,就是实打实地两线作战。尽管有许多黑科技加持,但以南郑方面的实际情况,绝对不可能同时打赢两场战争,目前还没有这个实力。 而且,如果淳于浩进攻阆中,使巴国受到惊扰,从而巴蜀形成战略联盟,一致对外,那么这次攻伐巴蜀之战,就变成了一锅“夹生饭”。 最坏可能,自己的穿越之旅就这么结束了。好一点的,也就是占据剑门以北地区,伐蜀之战可能要推后许多年。 俱酒再三严令,“浩军”一边负责运输军辎粮草,一边在吐费城附近选址建造船坞,加紧打造战船,特别是大型战舰。 以后进入长江水系,大仗有的是,到时候你小子要是打不好,老子再和你算账。 打发走了淳于浩,俱酒又想起相氏那个不安分的长老相作符,生怕这老小子野心勃勃地在巴国北部搞出什么大的动静来,立即修书一封,派人送与相作符。 信中一面安抚,承诺一定会帮其恢复相氏应有地位,但要等待良机;一面严令其不得擅动,不要引火烧身,打扰自己的伐蜀大计。 安排完这一切,墨家跌鼻找上门来。 俱酒立即上前迎接,毕竟跌鼻可是老墨子的亲传弟子,扎扎实实跟随老墨子多年的墨家元老,俱酒好歹要叫一声“师兄”的。 俱酒上前行礼:“师兄辛苦!” 跌鼻怪眼一翻:“少子何出此言?属下身为墨家弟子,执行少子之令,天经地义,有何辛苦?” 俱酒被怼了一下,但还得赔着笑:“俱酒无能,累及师兄。师兄快请入室叙话。” 跌鼻还不依不饶:“少子若总是这样客客气气,那墨家法度何在?''尚同''大业如何推进?” 俱酒苦笑着咧开了嘴:“师兄所言极是,是俱酒之错。” 跌鼻道:“总之,少子有令,跌鼻必行。‘尚同’大业急于星火,不必拘于繁文缛节。” 俱酒被教训得如同孙子一般,心里暗暗腹诽:有你这样对待少子的吗? 二人进入厅堂,分庭跪坐,跌鼻向俱酒汇报了一个重要情况 “少子,属下日前在向蜀军宣讲墨学之时,有蜀军俘虏反映,在蜀地听过相同论调。” 哦?俱酒眉毛一挑:“莫非蜀地亦有墨家弟子?” 跌鼻道:“我怀疑是管黔滶一系弟子,潜入蜀中。从蜀军俘虏反映情况来看,管黔滶虽不听墨宗,但却依然坚持弘扬墨学。” “是故,属下意图潜入蜀中,联系管黔滶,叙述少子‘尚同’大业,争取管氏以为内应。” 其实这个提议,在定军山议兵之时,跌鼻就曾提出过,现在他从蜀军降卒口中,再次听到了蜀中有墨家活动的消息,是故再次重提旧话,准备联络管黔滶,让他在俱酒的伐蜀大业中发挥作用。 俱酒深思一下,拒绝了跌鼻的要求。 俱酒主要从跌鼻的人身安全上来考虑的,毕竟蜀地与中原隔绝,跌鼻深入蜀国腹地,仅口音一项就能被蜀人识破,被蜀国贵族抓起来,直接就当作奴隶使用了。 更何况,下一步打下蜀国的城池土地,还要开展“解放奴隶”和“土地革命”,这些都需要跌鼻发挥特长。 俱酒还有个顾虑没有说,管黔滶“半脱离”墨家,听调不听宣,这种性格鲜明的人物,不撞南墙不回头,劝说他合作,不如等他主动前来寻求合作。 他们能够执拗地离开墨宗,就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回归。 管黔滶一系的墨侠,就是太过于迷信个人的力量和侠客的作用,根本不能站在天下大势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以管氏的这种行为和做法,很可能会遇到大的麻烦。 俱酒的想法,求人不如救人! 等管氏遇到麻烦时,自己再出手相救,比现在上赶子去求他,效果要好得多。 但跌鼻既然这么讲了,俱酒也不好硬性阻拦。于是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由俱酒亲笔写一封信,卑辞敬语,放低身段,问候管氏,但并不言具体事务,只是向管黔滶传递一些信号。 同时跌鼻、冶徒娱、耕柱子等也附信一封,这些人的信中,却直言具体事项,请管黔滶在蜀中配合俱酒的南下之举。 然后选派两位得力弟子,再选数位忠心的蜀人,悄悄潜入蜀地,寻找管黔滶的下落。 跌鼻虽然性格怪僻,但有一点,听从领导。一旦俱酒拿出少子的威严,跌鼻就乖乖的听话了。 安排完这一切,俱酒留下部分人马继续推进剑门关建设,然后率领军队迅速向蜀中挺进。 第512章 兵临梓潼 就在短短数天之内,南郑各军都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章蟜率领的“蟜军”攻取了盐寨城,这是蜀国一处井水熬盐地,有一千蜀军,数千盐户,城虽不大,却是蜀国重要经济重镇。 儿良率领的“良军”攻取武莲城,此处是蜀国北部的产粮地,府库积粟千钟,锦帛无算,且秋粮刚刚入库。儿良攻入城中,尽取府库,及时补给。 此时,墨家诸子和补充蜀军也尽数赶到,在大军的绝对威慑和投诚蜀军的大力宣扬下,盐寨城和武莲城的“解放奴隶”和“土地改革”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序幕。 投诚的蜀军少不得把“纵目王救蜀”的故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进行了新一轮的传播,墨家弟子也乐观其成,还举着田系铸造的“纵目面具”进行了游街。 盐井被收归官有,对产盐工人以米粮为单位给予薪酬。明令废除奴隶身份,按每夫百亩的标准进行了授田,两地蜀民均由奴隶主的私人附庸变身为“自耕农”。 为了消除蜀民对奴隶主的畏惧与迷信,对两城城主进行了彻底清算,每个城主家族都背着上百条的人命,诉苦大会上血泪连连,批斗大会开到停不下来。 一贯伸张正义的墨者们都听哭了,蜀人真是太可怜了,拯救蜀人,舍我其谁? 最后,两大城主及其家中男丁被尽数处决,彻底消除了奴隶们心中的戒备之心,土地革命水到渠成地顺利推行下去。 聂政率领的“潇军”则沿潼水河谷一路而下,根本没有沿途的小城镇多看一眼,一路急行军,兵锋直逼梓潼城。 蒲左图上次紧急军情一路送往蜀王宫,沿途蜀国的各城官吏也做好了重点的准备。 蜀国的城主就是管辖范围内的奴隶主,境内之民几乎都是他的奴隶,山林田池俱是他的资产。 梓潼城,是剑门以下第一座较大的城池,城内有守军五千,居民过万户。城高池深,兵精粮足,防守严密,易守难攻。 面对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梓潼城主立即在境内大规模征兵,征集了近三千新兵,在城外扎下连营,连日进行操练。 聂政的如意算盘是突袭梓潼城,要玩就玩一票大的,什么盐寨、武莲,这些城堡都是一些小鱼小虾。 但当“潇军”一路疾行,冲出潼水山谷,却与梓潼城的新兵营不期而遇。 聂政玄剑一挥,下令全军冲击。 梓潼城的新兵,前几天还在田里劳作,今天就被逼着来打仗,剑柄还没捂热呢,就被天兵神降一般的“潇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一战下来,毙敌上百,逃亡无数,剩下的都做了“潇军”的俘虏。 但正是由于新兵营的阻滞与缓冲,给梓潼城的守军示了警。城中一见新兵营中杀声四起,立即紧闭城门,如临大敌,全民上城防守。 聂政一见突袭梓潼的良机已失,也不强行攻城,而是率军绕过梓潼城,在梓潼南门处扎下营帐,切断敌军退路。 聂政知道,随后“蟜军”、“良军”和公子的“中军”马上就到,自己堵住梓潼城南去要道,这座城就没跑了。 “蟜军”和“良军”经过一场小型战斗,都在进行修整,同时要配合土地改革,确保盐寨与武莲两座小城及周边的稳定。 俱酒率领“中军”赶到后,听闻聂政孤军前突,心中担心,于是立即命令中军加速前进,同时命令蟜军和良军各留守一个营,然后全军压向梓潼城,亲自来为聂政助攻。 聂政没想到公子亲自率军前来,心中一阵感动。于是向俱酒禀报了此行的军事行动结果,并自我检讨。 俱酒微笑着说道:“政兄立功心切,可以理解,但今后行军,切忌孤军深入,以防中伏。至于梓潼城嘛,交给‘唐炮’营即可。” “唐炮营”的诸位能工巧匠,早已听命前去伐木,制作攻城大杀器“唐炮”。 这个营是由俱酒亲自率领,主要就是为了保密。 章蟜和儿良两人向俱酒请令,梓潼城也不算太难攻,制作唐炮尚需时日,不如率领人马强攻一波。 俱酒严令不许,一方面目前自己手中可用之兵并不多,不可做无谓的牺牲;另一方面,梓潼之战,算是入蜀后的第一场攻城战,一定要打出气势、打出军威! 梓潼之战打得越漂亮,其后的入蜀之战打得越容易。甚至到了后期,大部分城池就会传檄而定、望风而降了! 利用唐炮建设这一段时间,俱酒不断派出投诚的蜀军前去城下喊话、劝降。并将纵目王的面具拉出去又进行了一番绕城游行。 但梓潼城主在此地经营多年,对阖城百姓有着极强的威慑与控制力,加之奴隶们跪得久了,根本站不起来,几次小型试探下来,深感梓潼城攻取不易。 俱酒也不着急,一边将梓潼城围得水泄不通,一边派出人手,在城外郊野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 一时间梓潼郊外,“纵目王”救蜀之论广为流传,众蜀人分田分地真忙。 这一日,唐炮终于造好了,俱酒佩戴黄金面具,披上贴金铠甲,手握黄金权杖,拿出“纵目王”的派头,亲自到梓潼城下劝降! 投诚的蜀军是真信这个,一见俱酒这身装扮,立即虔诚地高呼:“纵目王!纵目王!纵目王!” 喊得满面通红,热泪盈眶,把嗓子都喊劈叉了。 南郑方面的军士也推波助澜、火上浇油,高声附和,一时梓潼城外“纵目王”的高呼排山倒海、气吞山河。 眼见势造得差不多了,俱酒将手中的黄金权杖高高一举,众军立即止住呼声,旷野之上一片寂静。 俱酒顺水推舟,以纵目王的身份向城中喊话: “蜀王无道,戕害子民。天命有归,救民倒悬。兹尔城中之众,若能开门献降,顺从神明,既往之罪,皆可赦免。” “如若执迷不悟,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玉石俱焚,悔将何及?!” 城上的守军见到了俱酒满面金光的面具,与传说中的纵目王极度相像,不由得心中疑惑,几欲放弃武器。 梓潼城主大怒之下,一气斩杀十数名守军,高声怒骂道:“装神弄鬼,兴风作浪!敢有动摇军心者,有如此贼。” 守军中的死忠派也持剑监军,一时城上朝着俱酒射来数波箭雨,几欲置之死地。 俱酒轻巧地一提宝马,纵身回归本队。 投诚的蜀军见梓潼城上竟然敢对“纵目王”不敬,不由得大怒,恨恨地高声怒骂,连声求战,要求亲自攻城,捉拿城中的贼子。 俱酒金杖一挥,两台高大的唐炮缓缓推将出来。 第513章 唐炮发威 唐炮最大的改进,就是在固定轴的地方,安装上了特制的大轴承。 这样投石臂旋转的阻力可以大大减小,旋转速度成倍提高,随之产生了一连串的反应,投速、投距、石重、回弹等方方面面都有了质的改变。 为了投向的准确,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石弹都被简单凿成圆形,重量大体相等,这样可以提高投射的精确度。 十名军士分为左右两组,共同转动两个大型绞盘,配重箱一点一点升到最高,投射杆一点一点地降了下来,并用绳索死死地固定住,将巨大的能量储存起来。 初步打磨的石弹被装入弹袋之中,挂上长长的抛射索,稳稳地安装入抛射轨道之中。 城头之上,梓潼城主傲慢地看着这两个大家伙,并没有把他们当一回事,不过是巢车之类的攻城器械,一通火箭就可以将之点燃焚烧,小事一桩。 但他奇怪的是,这两架大家伙,却并没有向城墙前进,而是远远地停在了当地,开始了一番不知所云的操作。 军士向俱酒报告:一切准备就绪,俱酒将黄金权杖高举,然后猛地用力向下一挥! 军士挥刀斩断固定投向杆的绳索,唐炮的配重箱以极快珠落下,抛射杆以更快的速度迅速升起,长长的抛石索划过空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嗡——” 这种低频虽然声音不高,但却极具震撼力,周边士卒震得耳膜生疼。 有了轴承的加持,整个发射速度异常地快,饶是在谷坝城之战中以及白水关之战中,见识过唐炮威力老兵,也感觉到了这次唐炮的巨大变化。 抛射杆带动抛射索,抛射索带动弹袋,弹袋包裹着石弹,一气呵成地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曲线。 随着抛射索滑钩自动滑开,巨大的石弹离开了弹袋无微不至的怀抱,撒着欢儿开始了抛物线运动。 梓潼城主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黑点呼啸而起,伴着一阵瘆人的“呜呜”声,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越来越具有压迫感! “轰!” 几乎没有人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两层高的木制箭楼就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腾出一阵灰雾。 箭楼“吱吱哑哑”地呻吟了两声,轰然倒地,整个城楼之上烟雾弥漫,黄尘翻滚,伸手不见五指。 梓潼城主眼睛完全被灰尘所迷,紧紧地被亲兵压在地上,只听得耳边军卒惊慌失措的呼喊,兵器叮叮当当地乱响,有人用破锣一样的嗓门高声呼喊: “放箭!放箭!放箭!” 俱酒看着灰尘弥漫的城上,突然放出一波密集的箭雨,不禁哑然失笑。 黄金权杖再次用力挥下!第二发石弹呼啸升空,目标仍是尚在烟雾之中的梓潼城门。 “轰!” 石弹准确地命中了樟潼城门的门券上方,将石砌的城墙砸出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的夯土层。 数丈宽的城门石墙也塌了多半边,洒落下来的石块、沙土倾泻到护城河中,形成一道丈余宽的土坝。 尚在慌乱之中的梓潼城主被震得两耳短暂性失聪,世界陷入一片无边的寂静之中,脚下的丈余宽的城墙摇摇欲坠,城上士卒一个个站立不稳,纷纷摔倒。 烟尘逐渐散去,被亲兵护卫的梓潼城主刚刚站起身来,紧接着他的瞳孔急剧收缩——两颗石弹再次挟着恐怖的啸音飞奔而来,这一次,他没来得及躲开。 两颗石弹先后砸中梓潼城主刚才站立的地方,烟尘四散之中,他连一声闷哼都没留下,整个身体就被石弹硬生生地砸到了城墙的夯土层中。 高大的城墙颤了一颤,城门券洞轰然一声倒塌,城墙塌成了一个大土坡。 就在梓潼城的守军还没回过神来之时,俱酒高叫一声:“伯御!” 端木伯御憋足了全身力气高声应诺,大手一挥,高声喝道:“冲” 三百训练有素的具装骑兵,像离弦之箭一样,飞一般地冲向梓潼城,冲向那个刚刚形的大土坡。 紧跟其后,两营“良军”刀盾手,两营“蟜军”长戈手,小步快跑,迅速补位。只要骑兵冲开缺口,刀盾手和长戈手马上就能守住缺口,并不断向两侧城墙扩大战果,确保后续大队从缺口进城。 端木伯御的三百具装骑兵,每十骑一组,一组长矛手间隔一组弯刀手。 速度就是骑兵的生命,骑兵长矛手人借马力,以非常速度冲击敌人,丈余长的长矛就是他们冲破敌军的防护的大杀器。 具装骑兵快速接近梓潼城,被震得魂飞魄散的守军乱七八糟地向城下射下箭来,试图阻挡骑兵的进攻。 但这是端木伯御一手训练出来的“具装骑兵”,人和马都是全身披甲,且是上好的大漆牛皮甲。 即使偶尔有一半支箭穿透了皮甲,其攻势也被迟缓,最大可能也就是伤个皮毛,威风凛凛的骑兵,身上零零碎碎地挂着两支羽箭,反而增添了几分勇武之气。 前排的长矛手很快越过护城河,冲上了因城门塌陷而形成的巨大土坡,几个手操巨盾试图阻挡的蜀军,在骑兵的速度与激情面前,瞬间被顶得飞了出去。 完成任务的骑兵长矛手一刻不停,借着下坡地势,进一步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径直向城中冲去。 缺口一旦形成,堵上就很难了。三百骑兵亢奋地呼叫着,从缺口鱼贯而入,迅速杀入梓潼大街。 后续的骑兵大多一手紧握马缰,一手倒持弯刀。 这是俱酒专门为骑兵设计的刀式,也是从草原游牧民族那里学来的经验。 弯刀的使用方法并非劈砍,而是“拖刀”。所谓“拖刀”,就是骑兵在骑马在保持快速冲击时,刀锋朝前,手臂展开,使弯刀与战马保持固定的速度飞速前进。 在速度加持下,弯刀的威力数倍增加,瞬间可以将敌人削去首级或砍为两段,最不济,只要接触到了敌人身体,就是一长道斜斜的伤口,伤口两头浅、中间深,这是弯刀的特性决定的。 “拖刀”战法,对于缺少马镫的战国骑兵而言非常适应,他不用解放双手去做各种大幅度动作,只要保持拖刀的姿势即可,剩下的交给速度去做。 这样骑兵可以保持稳定性,不必担心因作战动作幅度过大而跌落马下。弯刀的特点,划伤敌人后会自然滑开,不会因伤口过深而无法拔出的情况发生,可以继续保持一定的速度继续前进。 目前大部分骑手是单手拖刀,在未来“骑兵三宝”问世之后,就可以解放双手,双手拖刀。 当然,像端木伯御这样的老司机,还是双手抡着大鎚,一顿猛砸,丝毫不用担心会掉下马来。 影视剧中的双手拖刀战法 骑兵开路之后,刀牌手和长矛手迅速占据缺口,并由城墙缺口向左右两侧扩大战果,后续大队迅速冲入缺口。 俱酒派出两千蜀军,手持纵目王面具,高声喊话:“纵目王转世,蜀人住手!” 在强大的军力压制和“纵目王”的心理威慑之下,樟潼城中的抵抗彻底停止了,入蜀之战的第一座大城尘埃落定。 第514章 王子葭萌 攻打梓潼城,俱酒拿出了大炮打蚊子的手段。 这不是多此一举,而是举重若轻。 入蜀第一座大城,一定要打得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此战之后,梓潼周边一些小型的城池堡寨型,大大小小的奴隶主,要么开城献降,要么落荒而逃。 俱酒选派跌鼻为梓潼城主,负责剑门以南的大大小小的城池堡寨的宣抚和治理工作。 全面按照南郑治理模式,尽地力、平籴法、行法治。实行百户为里、十里为亭、十亭为乡的户籍管理制度以及什伍连座制度。 全民恢复自由身、家家户户授田忙,并迅速组织一批德高望重的“三老”,治理乡村工作。 在漫长的中国古代,信奉“皇权不下乡”的治理方式。也就是说乡一级就没有吃俸禄的官了,县官是最低品级的官。 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交通不便,二是人口密度低,三是可以减少层级,提高效率。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蜀人治蜀!给蜀人以尊严,让蜀人当家作主。 同时,在梓潼城中,缴获了大量的粮食、布帛、腊肉、皮革、青铜、桑弓、皮甲等战略物资,对前期消耗的军辎粮秣进行了一波补充。达到了“因粮于敌”、“以战养战”的目的。 梓潼及周边百姓,欢呼“纵目王”的降临,兴奋地在自家分得的田地里起舞。墨家趁机宣传自己的理念,同时号召青壮保卫属于自己的田地,属于自己的未来,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跟随纵目王打倒蜀王,迎接“人人兼爱”、“天下尚同”的美丽新世界。 一时之间,竟有青壮主动要求参军,讨伐万恶的蜀王。 蜀国的高压统治之下,不是没有矛盾,而是有着尖锐的矛盾,只不过被深埋起来,进一步干透了、烘干了、变脆了,就等待一个小小火星的降临。 俱酒故技重施,对梓潼城中的蜀军进行了筛选汰涤,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这一政策大受蜀人欢迎,一时收买民心无数。 加上主动参军的,共募集新兵六千,伐蜀大军的兵力越打越多。 俱酒挟全胜之姿,率领六万大军,直扑另一座蜀中重镇——涪城! 涪城在涪水西岸,隔水建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是由山区向平原的转换区,于是端木伯御的骑兵优势逐步得到施展。 俱酒命端木伯御快马以为先锋,一路上打探军情,侦测地理,及时回报,以为全军向导。 伯御催动战马,撒着欢儿向着越来越平坦的大路上奔跑,心想,终于轮到老子发威了。 端木伯御一路之上,横扫了三个堡寨型的小城,几乎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他派人暂时接管,看管粮仓府库,等待大军接收,自己则如同旋风一般直杀涪城。 涪城,在涪水的中上游。历代蜀王都派出王室成员驻扎于此,依托涪水,据险而守。 目前在此地驻守有蜀国大军二万,为首将领,正是蜀国开明王的少弟——葭萌! 葭萌这个名字虽然萌萌哒,但这位小伙子却是个力大无穷之人,趁手兵器是长柄鎚。 当年,曾经与蒲左图掰过手腕、试过武力。当时的比试成果是不相上下,但蒲左图已过壮年,而葭萌却是正长身体的时候。 理论上讲,葭萌只会越来越强! 近期,从北边败退下来的蜀军不断向葭萌报告前方军情吃紧消息,涪城也进一步强化了城防。 葭萌心高气傲,睥睨天下。几次欲要率军北上,亲自去和敌人较量一番,都被属下以没有王令、不得擅动为由劝阻了下来。 这一日,葭萌正在城中巡视,突然接到城头军令,称有敌来袭。 葭萌立即登城观看,远远的只见一彪军队,人马披甲,装备精良,行动迅速,声势汹汹,平地卷起一列黄云,排山倒海而来。 葭萌再仔细一观,人马不过数百。对拥有两万蜀军的涪城而言,这些骑兵尽管唬人,但实力却有着天壤之别。 葭萌大笑道:“终于来了!这些天憋死老子了。来呀,点军二千,出城迎战。” 属下力劝:“王子不可,涪城有涪水阻隔,易守难攻,诚宜固守,何必冒险出战?” 葭萌大怒:“敌军三百军马,有何惧哉?出城、渡水、迎战!” 在葭萌的坚持下,蜀军列队两千,随同葭萌出得涪城,渡过涪水,主动迎击端木伯御的具装骑兵。 端木伯御正愁无法渡过涪水,没想到蜀军居然主动上前挑战,可谓是正中下怀。 端木伯御见部分蜀军登岸,后续船只还在运输兵力之际,突然下令全军冲击,这就是对汉水军校“半渡而击”理论的活学活用。 刚刚渡过涪水的蜀军猝不及防,零零星星地拿起弓箭进行反击,但对人马披甲的“御字营”而言,这些箭矢不过是隔靴搔痒。 长矛骑兵一排冲锋,就将蜀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后续弯刀骑兵拖刀而至,又收割一波人头。 骑兵碾压步兵,这是冷兵器时代的自然法则。 刹那间,涪水滩头血肉横飞、狼奔豕突、一片大乱。更多的蜀军为了躲避冲击,扑通扑通跳入水中,涪水浪急,又被冲走淹死不少。 先头部队没有建立有效的滩头阵地,后续蜀军的登陆就面临着巨大的问题。 立于船头的葭萌见状大怒,命令船只靠近浅滩,一边下令乱箭齐射,逼退端木伯御的骑兵,一边一个纵身,如同飞天一般从船头跃起,一腔孤勇地冲上滩头。 眼见葭萌神勇,一队十骑的长矛兵齐齐冲上,矛尖寒光闪闪,齐齐直向葭萌刺去。 葭萌就地一个翻滚,长柄大鎚猛地一挥,十支长矛的矛杆齐齐折断,飞向天空。但马儿的惯性尚在,马蹄腾飞之间,直直向葭萌身体撞去。 葭萌来不及再挥兵器,顺势双手举起大鎚,将长柄作为一根长棍使用,一人扛住了五匹骏马的冲击。 马儿也是彻底蒙了,从来只有马撞人,还没有见过人扛马的。 但攻势已经被硬生生地拦了下来,由于没有马镫,马上的骑兵惯性使然,全部从葭萌头上甩了出去。 葭萌双膀较力,一声闷吼,竟然将五匹高头大马齐齐掀翻在地,马儿发出一连串的哀鸣。 端木伯御听得马儿嘶鸣,心疼无比,这些马匹在伯御心目中太宝贝了。当下双腿一夹,飞马赶到,探身抡鎚就砸: “蜀贼,吃端木爷爷一鎚!” 第515章 血战涪水 葭萌长柄一挡,硬生生扛下端木伯御双鎚轰击,但双腿也深深地陷入了沙石之中。 葭萌不由自主地吼了一声:“好神力!” 端木伯御得意地回道:“爷爷才使了七成气力!” 葭萌不屑地道:“小贼,有本事全使出来!” 端木伯御回马转圈,再次冲击,口中大喊一声“驾!”人、马、鎚三合一,再一次搂头盖顶直向葭萌砸去。 葭萌竟然也不躲闪,口中高喝一声:“来的好!”再次高举鎚柄,去硬刚端木的暴击。 “怦!”的一声,葭萌再次接下端木伯御双鎚轰炸。 葭萌只觉得双手发麻,心口发堵,嗓子眼发腥,差点一口老血吐上来。 葭萌今天也算是棋逢对手,不仅不惧,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粗粗一扫,就明白对手这种人马合一的打法,是给自己造成被动的主要因素。 要打败对面这个神力的小白脸,就必须先将他打下马来。 待端木一个回合已过,错马向前的功夫,葭萌抡圆了长柄大鎚,直击端木伯御宝马的腿部。 伯御马头已过,并未发现葭萌的企图。 但胯下坐骑却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宝马良驹,马儿敏感的神经已然觉察到了后方危险的逼近,一个纵身跃起一个新的高度,堪堪躲过了葭萌的攻击。 但宝马的这一动作幅度太大了,即使是顶级御者端木伯御也对此猝不及防,加之没有马镫加持,端木伯御被掀翻马下。 伯御在地上一个翻滚,就势立稳一个马步,双鎚护住前方,怒目而视葭萌。 葭萌见端木伯御失去了马匹的助力,心中好胜心强,大吼一声抡鎚就向伯御砸来。 端木伯御也见识到了葭萌的神力,心中也是一百个、一千个的不服,于是挥鎚顶上,两个力大无穷的猛人“叮叮当当”地杀在一处。 只见大鎚击处,火星四溅,声音轰响,吼声连连。 端木伯御的大鎚就像是山岳的崩摧,每一击都带着从天而降的力量。而葭萌长柄鎚则则像是雷霆的咆哮,每一击都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同时,他们的战斗也不是简单蛮力比拼,更是勇气、意志、战斗精神的比拼。每一次攻击,每一次防御,都是这个时代的顶级对决。 借着葭萌的神勇,数艘蜀军的船只迅速靠岸,更多的蜀军快速登岸,并迅速巩固滩头阵地。 骑兵的生命就是速度和机动,一击不中的骑兵迅速调转马头,脱离接触,准备第二次的冲锋。 而打疯了的端木伯御却没能跟上骑兵的撤退,陷入了蜀军的包围之中。 但蜀军围在周围,跃跃欲试,却一点忙也帮不上。端木伯御和葭萌这两位猛人打得太凶猛了,两丈之内,都能感觉到风声披拂、气势逼人,根本无法靠近。 “御字营”撤退之后,很快按照既定战术,再次对背水立阵的蜀军开展新一轮的冲击,长矛骑兵和拖刀骑兵次第上阵。 蜀军连续放箭阻挡,但对具装骑兵而言,这点箭矢量真的不足以阻止他们冲锋的势头,一波冲锋下来,再一次将蜀军的滩头阵地冲得个七零八落。 同时也有数骑骑兵被撞下马来,造成了人和马的一定伤亡。 打得上头的端木伯御,根本听不到士兵呼喊他撤退的声音,但却听到了马匹的哀鸣。这些马儿几乎是伯御的命根子。 端木伯御一个激灵,老子的马! 这时两名属下高喊:“将军速回,驻队矢、驻队矢!” 端木伯御是骑兵,主要任务是侦测军情,现在这种打法,完全是着了葭萌的道。 听闻下属高叫“驻队矢”,端木伯御知道吴耕到了,这个时候不是呈强斗狠的时候,不能上了对面这小子的当,在这里跟他硬刚。 当下口中一个忽哨,呼唤自己的宝马前来。同时手里一点也不放松,再次抡鎚一阵抢攻,逼得葭萌不住躲闪。 就在葭萌后退之际,马匹已经跑到了伯御身前,马儿根本不减速,伯御抓住马缰,一个纵身就跃上马背,在葭萌眼前玩了一个花活,然后全身而退。 葭萌气得七窍生烟,口中大喊:“小贼别走!”抡鎚就追。 但步兵哪里赶得上骑兵,端木伯御的马队已隐入一片尘烟之中。 葭萌再看自己的二千人马,经过端木伯御的半渡而击和马队的反复蹂躏,竟然战损高达数百多人,不由得气得暴跳如雷,恨声连连。 属下见势不妙,力劝葭萌速速回渡,然后据险而守。葭萌却愣劲上来了,非要组队追击。属下苦劝不止。 正在双方拉扯之时,葭萌耳边突然听到一片“嗤嗤 ”的破空之声。 怎么回事?他抬起头向远处眺望,马队腾起的尘烟尚未消散,看不清对面什么情况。 瞬间,无数小黑点出现在灰黄色的天际,像一片铺天盖地的苍蝇,嗡响着冲将过来。 葭萌大吼一声:“箭雨!”然后迅速扯过一面高盾,躲在后面。 这个动作刚刚结束,就听闻“怦怦怦怦……”一片箭矢中的之声,以及遍地四起的蜀军哀嚎声。 葭萌大吼道:“操盾!操盾!”但慌乱之中,他的声音几乎传不出多远,就被一片惨叫之中完全淹没了。 葭萌心中着急,心中默默细数,大约一波箭雨之后,应该会有一个换箭的空隙,这样他就可以冲出前去,收拢残军,组成盾阵,组织有效进攻。 “怦怦怦怦怦怦怦……” “怦怦怦怦怦怦怦……” 对面的箭矢就像从天而降的冰雹一般,没完没了,没守没了……根本不存在什么换箭间隙,丝毫没有停一瞬的意思。 葭萌被死死地困在了高盾之后,根本没有动弹的一点点机会。 驻队矢这种连绵不绝、轮番射击、一点也不考虑箭量的打法,彻底将蜀军给射蒙了。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射箭的?你们好歹让我们换口气呀。 属下亲兵扛着高盾,冒着乒乒乓乓的箭矢攻击,拼死护住葭萌,大声道:“敌军势大,王子速退!” 说毕也不待他反应,连拖带拽地就向后方船只上撤退。同时也高声下令,命令其他蜀军撤至对岸。 但“驻队矢”显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吴耕再次祭出了“火攻”的法宝。 行军紧急,没有投石机,十余名膂力惊人的军卒,用长戈助力,将装满动物油脂的皮囊甩向蜀军上方,火箭随后呼啸而来,给已被打残了的蜀军上演一波“火上浇油”。 如果说刚才的轮番射击,有的蜀军还能够躲在盾后逃命的话。这一波从天而降的火攻,则对滩头蜀军进行了一波无差别的覆盖攻击。 燃烧的油脂从空中四散迸裂,形成万千星火,无孔不入地钻入蜀军的衣领、靴子、袖口和兜鍪,迅速烧起了一团又一团的大火球。 蜀军死命地向船上逃命,死命地向水中跳,但火箭很快就盯上了离岸较近的船只,将一艘艘船只烧成了水上大灯笼,冲天火光在水中形成了巨大的倒影。 侥幸上船的蜀军无奈再闪跳水逃生,再次造成一波伤亡。 葭萌在亲信的掩护下,拼死逃到对岸。 在火光冲天的涪水对岸,两千蜀军,生还的竟然不足五百人。 首次出战,损失大半,更将葭萌的迷之自信打入了谷底,战斗意志越发消沉。 第516章 至暗时刻 端木伯御一路之上,连下三座小城堡;涪水之战,半渡而击,恶斗葭萌,凭三百骑兵大败蜀军二千余人。 尽管最后时刻有赖于吴耕的“驻队矢”强力支援,彻底击败了葭萌所率蜀军。但总体上而言,此战也算是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士气。 但,还是遭到了俱酒的批评。 骑兵目前数量不足,主要目的还是以快制胜,通过侦察、穿插、袭扰、分割来进行一些战斗,积累宝贵经验,为以后建立骑兵大部队打下基础。 但端木伯御这次行动,显然与俱酒的本意相违。尤其是作为骑兵指挥官,争狠恋战,与葭萌互相打疯了之后,什么战术、战法,全部抛诸脑后,不管不顾,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所为。 从古到今,\"斗将\"都不是战场主流作战方式。它大部分时间在演义评书里存在。 俱酒在涪水之畔扎下营寨,亲自带领诸将察看地形。 只见涪城依水而建,城借水势,水护城安。 在涪水之畔建有一座水寨,涪水之上游弋着数十艘巴蜀制式的船只,形成了涪城的第一道防线。 站上敌楼,使用望远镜观望,只见涪水沿岸建有多处营垒工事,安扎着连绵数十里的营帐,这是涪城的第二道防线。 望远镜中,只见涪城城高池深,城头防御森严,蜀军严阵以待,兵力不在少数。 俱酒看完暗暗点头,涪城的布防,相当有章法,可见守将还是具有一定的军事素养的。 若不是葭萌冒险渡水作战,伯御和吴耕也不可能轻易获胜。 俱酒将望远镜递给诸将,目前他已经为各营主将、副将都配备了望眼镜,称之为“纵目”。 只不过两种形制的望远镜都配备了,伽利略式虽然是正像,但是视野不宽,距离不长;开普勒式虽然视野宽、望得更远,但可惜是倒像。 后世其实可以通过一系光学折射,将开普勒式望眼镜转换为正像,但穿越者真的是不会,只能大概和田系说了一说,寄希望于战国人民的聪明才智了。 尽管如此,“纵目”的出现,使章蟜、儿良、聂政等一批指挥官,具备了“千里眼”,形成了战场上的不对称优势。 章蟜等人拿着“纵目”,很快就适应了倒影成像,虽然眼睛难受点,但这种可以随时随地窥探敌军的神器,令众将大为震惊,又欣喜若狂。 你想啊,我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敌方的排兵布阵、一举一动,而敌方却对我方的战术战法部署一窍不通。 这仗打起来,过瘾啊,过瘾! 但是俱酒却陷入了深思:目前我军没有渡船,如何渡过滚滚涪水? 涪水是嘉陵水的支流,当初淳于浩曾提出,沿嘉陵水而下攻打阆中,然后由嘉陵与涪水的交汇处,逆流而上,配合主力攻伐蜀国,但被俱酒否决了。 阆中是巴国的领土,俱酒目前主要不想两线开战。如果树敌太多,势必“贪多嚼不烂”,巴、蜀两国一个也吞不下。 即使是现在,俱酒也没有动过对阆中开战的念头,车到山前必有路,俱酒决定开动脑筋,另谋良策。 至于唐炮,由于此处离涪城尚远,最多攻击一下对岸的蜀军营垒,涪城城墙还是够不着的。 俱酒下令派人沿涪水上下游打探,一方面寻找可渡之船,另一方面探寻水浅之处。 同时伐木、伐竹,尝试制作木筏、竹筏。打造唐炮等攻城武器。 打了败仗的葭萌不敢再贸然出击,遂按照涪城既定的方案,严密进行防守。同时派出加急信报,向开明蜀王发出十万火急的求救信号。 蜀国王都,郫邑。也就是日后盛产豆瓣酱的郫县。这个时候还没有定都成都城。 开明王之前先是接到了蒲左图的军报,十分不以为然。没想到蒲左图这个家伙整天喊打喊杀的,号称蜀国第一猛将,却连个氐人小国都打不下来。 这让开明王心中十分不爽。 此次巴蜀开战,本来蒲左图一路是主攻,风长丁一路是佯攻。 因为蒲氏一直是武将出身,而风长丁虽官居司马,却是文官出身。故而整个蜀国上层都对蒲左图寄予厚望。 但仗打到后来,让从大感意外的是,风长丁一路居然与巴军打得有声有色,占了大便宜。 反观蒲左图一路,先扬后抑,后来干脆派人求援来了,这可不是他蒲左图一贯的风格。 现在,蜀国在充国一线,由风长丁率领,聚集了八万左右的蜀军,几乎是蜀国的精锐全部押了上去。 巴国连平周国被灭也顾不上了,举全国之力,对阵蜀国的进攻,一点儿也不敢松气。 巴蜀两国在充国前线各自增兵之后,顿时形成势均力敌之势,双方谁也不敢稍动,任何一个小的动作都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 就像两个掰手腕的壮汉一般,谁也不敢稍松一口气,都是全神贯注地押上了全部身家。 蜀国现在是精锐尽出,要支援蒲左图,只能是再次征兵。 为了这件事,开明王召开朝议,与留守朝中的大臣贵族共议军国大计。 就在蜀国君臣刚刚开议不久,蜀北的形势急转直下,数日之内,各种坏消息纷至沓来,将蜀国君臣惊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先是传回了剑门失守的消息,紧接着就传回蒲左图被杀的消息,再接着梓潼失守。 最后王弟葭萌的信使连滚带爬的奔入王宫:秦军兵临涪水,涪城危在旦夕,请王上速速增援,否则,涪城危矣!郫邑危矣!蜀国危矣! 从蒲左图救援到蒲左图被杀,从剑门失守到涪水遇敌,开明王遭遇了一连串令人窒息的打击。 开明王朝建都数百年来,从没有遭遇到这种凌后的入侵。 即使是对付老对手秦国,双方你来我往打了无数回合,总体上讲,蜀国也是占优势的。 但今天,敌人的兵锋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连下数城,纵兵数百里,直达蜀国腹地、涪水岸畔。 这,简直是蜀国的至暗时刻! 第517章 拔剑相助 开明王震惊之余,立即紧急朝议,蜀国君臣就如何应对南犯之敌进行了紧急磋商。 一种意见主张:立即命令在充国前线的司马风长丁,率领蜀国精锐,西进侧击秦军左后翼,在涪水岸旁,干净利落地消灭来犯之敌。 但很快就被其他官员否决。因为巴蜀两国在充国的对决目前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谁先退兵,必然会遭遇对手的大规模掩杀,到那时候,兵败如山倒,灭国也是有可能的。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 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任一方稍稍松劲,都会遭遇对方排山倒海般的攻击,这种结局是灾难性的,谁也承担不起。 再有一种意见,尽快与巴王议和,两国议和之后,再撤回蜀军精锐,全力对付南犯的秦军。 蜀王对这种意见比较认可,但这其中,也必然牵扯到巨大的利益交换。 巴、蜀两国在这盆地里边搅斗了几百年了,打打和和那是常态,关键就是如何使利益得到妥善安置。 特别是在一系列的战争与和平之中,蜀国始终占据上风,贪吃多占,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 现在蜀国主动提出议和,那么蜀国做好了让步的准备了吗?准备向老对手巴国让渡多少利益呢? 连续几天,朝堂之上吵成了一锅粥,但仍然没有一个清晰的定论。 最后,开明王一看这样不行,前线军情如火,哪禁得起你们这帮人如此扯皮啊! 于是开明王乾纲独断,亲自拍板,定下了应急之策: 其一,命人持蜀王信物赶赴充国前线,尽告司马风长丁,国中巨变,命风长丁主持与巴议和,尽快达成协议,回师援助。 至于利益交换条件嘛,开明王直接挑明了,底线是可以牺牲充国的利益。 充国本就是巴国分裂出来的小国,与巴国同根同种。只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蜀国这些年来一直把充国当枪使,支持其与巴国不断杯葛,使之成为巴蜀之间的缓冲地带。 现在蜀国都危急如此了,充国什么的,牺牲就牺牲了吧,反正也不是自己的国土。 其二,命令蜀相别元邦为援军统帅,紧急在蜀国腹地新征军卒五至八万,同时征集粮草军需,迅速组队完成,支援涪城前线。 其三,传令王弟葭萌依托险势,死守涪城,没有王令,不得主动出击。 开明王对涪城的防卫还是了解的,只要葭萌这小子不犯浑,死守涪城,应该能够坚持到援军抵达。 一时之间,从郫邑到蜀国腹地,大规模征兵、征粮开始。 男丁上至六十,下至十二,全部充入军中,并且还要自备军器铠甲,自备数日口粮衣服。 青年、中年女性都要负责运输军粮军辎;老翁老妪随军负责炊饭饮食,伤员救治,死者掩埋等工作。 一时蜀吏在蜀国腹地横征暴敛,四处抓捕。闹得整个蜀国境内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当然这些贵族子弟少不得在其中上下其手,大发国难财,借机敲诈勒索、中饱私囊、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完全不把这些蜀国底层奴隶当人看。 即使是蜀王脚下的郫邑,也被掀翻了天,城中男哭女叫,爹号娘哭,儿女分离,父子诀别。 但有不从,轻则一通棍棒,重则一刀砍杀,在贵族眼里,奴隶就是猪羊一样的畜牲,就是会说话的财物。 郫邑郊外有一个裙带镇,因其街道弯曲,宽窄不一,形似裙带而得名。 这一日,蜀国军吏耀武扬威地来到裙带镇街上征兵征粮,这些人都是贵族子弟或家臣,一个个洸洸乎干城之具、昂昂乎万人之敌,却只敢在蜀国地盘上欺压良善,根本不敢、也不会上前线去杀敌。 他们来到一户摆小摊为生的店家,进门就碰到了店主十余岁的小儿。 孩子头上还绑着两个总角,年纪不过十岁左右,只不过生得高大一些。 军史话不说,一把抓来锁了,口中连呼:“充军充军,卫国卫国!” 店主已经在前几日被抓走了,店主老婆急忙上前阻拦:“大人,犬子不过十岁,未到王上谕示之年龄,不能充军啊!” 军吏啪就是一个巴掌,将老妇人打得满地打滚。口中蛮横地说道:“老子说他十二就是十二,十二必须充军!带走!” 老妇人哀哀号哭,一街之人皆掩门关窗,不敢言语。 隔壁一家车马店内,数名车夫打扮的青壮男子正躲在其中,见了窗外这副惨状,其中一人忍不住欲冲出屋去,但很快就被一把大手抓住,死死按在地上。 老妇人的小女儿,年方六岁,眼见娘亲受辱,哥哥被绑,一时气急,冲上前来,一口咬住了军吏的手腕,死死不松口。 军吏疼得狗叫连连,挥手就欲甩掉女孩。但六岁的女孩,虽然瘦弱,也有几十斤重,这样一甩,女孩虽然被甩了出去,但却硬生生将军吏手腕上的一块肉给撕咬了下来。 军吏大怒,口中怒骂,用带血的手将腰间佩剑拔下,挥剑就朝小女孩砍去。 老妇人护女心切,口中惊叫:“娘的妞儿呀!”飞身而上,扑在女儿身上。 但军吏的长剑还是无情地挥下,正中老妇人的脖颈,一颗花白头发蓬松的头颅倏然飞起,一篷鲜血洒满女孩惊怖的脸庞。 被绑的男孩撕心裂肺地大叫:“娘亲,娘亲啊!” 军吏仍不解恨,一脚踢开老妇人的死尸,继续挥剑向小女孩刺去。 男孩哭得眼泪婆娑,再次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小妹……” 就在这紧急关头,电光火石之间,军吏突然口中一声哎呀,长剑突手而飞,迅速捂着手腕蹲了下来,口中惨叫连连。 跟随军吏一帮恶奴,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急急围了上去,只见军吏的右手,被齐齐斩断,只剩一层皮还连在胳膊之上。 军吏一边呻吟,一边从牙缝里迸出四个字:“还……有……高手!” 恶奴大惊,立即四下散开,口中色厉内荏地大声呼叫:“什么人?快快给老子滚出来!” 一道铮铮的破空之声,数条身影腾空而起,手中快剑如飞,直直向着恶奴飞扑而来。 啊——哎呀——扑通——唔 第518章 壹火会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紧握手腕的蜀军头目只觉得眼前一阵迅电雷光、人影纷纭,自己十几个随从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刹那间,头目就感觉不到自己手腕疼了,因为和那些已经倒在地下的属下相比,他能有疼痛感,这是多么的奢侈。 两把冰凉的剑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他看到一双大脚踱入了眼帘,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壮汉,一袭黑衣,身形健硕,虬髯如戟,面目粗拙,眉宇之间难掩深深的杀气。 头目牙齿打战:“壮……壮士,何方神圣?为财……为仇?” 壮汉将衣袖轻轻一挽,露出了纹在小臂上的一簇黑色火苗。 蜀军头目瞬间惊悸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却急剧收缩,像见了鬼一般地尖叫道:“一一一……一火会!” 然后整个人像受惊了的兔子一般,箭一般地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就跑。 由于动作太大,断手与手臂之间那点仅存的皮肉也被甩断,一只断掌跌落尘埃。 一众黑衣人一动未动,待蜀军头目跑出十余步时,一柄长剑飞射而至,直接将他穿了个透心凉。 死尸依旧保持着快速飞奔的姿势,踉踉跄跄地又冲出数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惯性使然,尸体依旧向关滑行了一段,方才完全停下来。 管黔滶掉转头来,慢慢地将依旧躲在妈妈血泊中的小女孩抱了起来,不顾她一身的血污,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将小脑袋按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不使她看见这满地的血腥。 邓陵子解开了小男孩的绑绳,小男孩哭喊着扑向母亲的无头尸体,哭到了岔气变声。 邓陵子冷静地对他说道:“小子,这个家不能待了,跟我走吧!” 男孩仍然深陷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哭得身体抽搐,神智昏迷,不能自已。 一名黑衣人从死去的蜀军头目身上拔出剑来,顺便在死尸的衣衫之上擦了擦剑身。 一边还剑入鞘,一边对着裙带街两侧紧掩的门扉喊道: “官吏无道,‘一火会’除之。不会连累诸位高邻,烦请各位安葬此位老妇,其一对儿女,‘一火会’将妥善安置。” 说完,走到哭到昏迷的男孩身边,不由分说,一把将其抱起,扛在肩上,口中说道:“此地不宜久留,速走。” 管黔滶飞剑出鞘,迅速在屋门之上划出一朵燃烧的火焰,然后一声呼哨。 街中众人如同鬼魅一般闪身不见,同时,远处房顶、树梢、山石、杂草丛中,影影绰绰,隐隐约约可见身影闪现,倏忽而走。 这正是与墨家处于半脱钩状态的管黔滶,以及其亲手训练出的“楚黑”徒众。 管黔滶一系黑徒,对墨子身后,孟胜执掌下的墨家十分不看好。更对墨家理念的传播与墨宗出现了较大分歧。 他在中原、在楚国始终找不到自己救世济民的土壤,于是怀着一腔悲怆的心情,西进巴蜀,欲图将自己改良后的墨学,在巴蜀这一片新土地上传播,创造一种绝对公平正义的墨家乐土。 没想到的是,巴蜀之地,更加蛮荒,更加无道,更加不公平。 巴国尚可,由于其原始的五姓共治格局,以及国君是周室册封的姬姓,所以与楚国、与中原的社会形制有相似之处。 特别是蜀国这种奴隶制的社会形态,令管黔滶等人非常震惊。瞬间这些以“救世”为己任的墨侠,感觉到了自己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下定决心要拯救蜀人于水火之中。 不要怀疑,如果你读过《墨子》,了解过墨家的那些理念与言行,就会知道,确实有这样一群有信仰、有组织、有纪律、有使命的人,为了救国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这就是墨子、墨家的高尚之处。这是他们在两千多年前就有的坚持和信仰。 但是单纯依靠管黔滶及其弟子,显然是不足以拯救蜀人这么大一个国度的。 于是管黔滶充分发挥其“墨侠”本色,开始组织秘密结社,暗中串联,宣传墨学,发动群众。 管黔滶从墨家的“墨”字中,取出一个“火”字。 “墨”字的早期字形,甲骨文、金文字形可以看出,下部为燃着火的灶台;上部是方形口的烟囱;中间为叠火的“炎”。 墨字的变迁 管黔滶从墨字中间取了一个“火”字,将自己的秘密结社称之为: “壹火会”! 为什么起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从古“墨”字看,“火”在中间,形象地代表了墨家子弟心中有一团救世之火在熊熊燃烧。 《诗·郑风·大叔于田》有:“叔在薮,火烈具举”的诗句。 描写在夜晚打猎时,众人举火列队照明。“火烈”就是举火把的行列,众人同心列于“火”之下,已有“火伴”的意味了。 “火伴”。背过《木兰辞》的应该记得:“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 古汉语中“火伴”就是“伙伴”的意思。 古时军制:“五人为列,二列为火,五火为队。”军中“同火而食”的人称为一“火”,就是指一个锅里吃饭的人。 民以食为天,当兵被称为“吃粮”,以同火(同灶)吃饭为军队的基本建制是很自然的。 至此,“火”亦有了“伙伴”的意思,指一口锅里吃饭的人。在温饱尚未解决的古代,能够同吃一锅饭的人,都是性命相托的人。 于是,管黔滶把自己建立的、用于发动底层群众秘密反抗的组织,命名为:壹火会!也就是“一伙会”的意思。 并绘制了一个黑色的火苗图形,作为“一火会”的重要标识。 壹火会还有一个重要的规定,就是十人为“一火”,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做好保密工作,即使一人暴露,也不会牵扯太多的人。 这妥妥的是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地下工作者啊! 管黔滶是笃信墨学的,他不是要背叛墨家,而是觉得别的墨家子弟所走的路径不对,于是自己决定独辟蹊径,实现自己心目中的墨家理想。 管氏的墨学理论,既不同于“墨辩”的主张,通过游说诸侯,将救世、治世的希望寄托在诸侯采用墨学上。 也不同于俱酒“墨者为王”的主张,通过自己打天下,用墨家的思想来治理天下。 他坚信世间有绝对的公平正义,他主张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用暴力的手段,除去一切残害人心的人和政权。 这是后世侠客思想的滥觞,也能看到“无政府主义”的苗头。 管氏以“楚商”身份为掩护,在蜀国的山野乡村、水畔地头,描绘“人人兼爱”的美丽画图,吸引底层奴隶加入组织。 同时上层的大大小小的贵族老爷们,则祭出“墨侠”传统手段,除暴安良,惩恶扬善。 最重要的一条:杀富济贫! 砍贵族老爷的脑袋、拿贵族老爷的粮食,帮助加入“一火会”的穷苦哥们,这样的组织,其拓展速度之快,影响力之广,难以想象。 所以“壹火会”迅速在蜀国底层社会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第519章 少子来信 “壹火会”一处秘密驻地,安顿好男孩女孩之后的管黔滶,带着一众徒弟正在议事。 “壹火会”坚持在民间偏远之处活动,除非有行动,一般不会在城池中久留,因为他们的力量都隐匿在山野之中,而非城池之内。 这就多少有点“农村包围城市”的意味,可见管黔滶还是有一定的战略眼光的。 各地弟子纷纷回禀了近期蜀国各城邑的情况。蜀国为了应对双线开战的不利局面,疯了似地在国内征兵征粮,屠民害民、夺财夺粮、杀人父母、夺人妻女,可谓是恶贯满盈,残暴不仁。 “壹火会”的弟子疾恶如仇,在多地对恶吏行刺、暗杀。但蜀国这口锅太大了,“壹火会”的动作简直如同杯水车薪、蚍蜉撼树,对大局无足轻重。 不仅如此,刺杀行动还遭到蜀国大小贵族的疯狂反扑,尽管”壹火会“坚持十人一“火”,结构小而隐秘,仍然有数十个“火”遭到镇压。 由于“壹火会”为了扩大影响,同时也为了不牵累附近居民,每次行事后都会留下记号,是以蜀国贵族和官吏对“壹火会”恨之入骨,每破获一个“火”,必剥皮抽筋、大卸八块,屠戮殆尽,以儆效尤。 管黔滶听闻各地情况,特别是自己会中兄弟遭到如此残杀,心中好似滚油煎,牵肠割肚、摧心剖肝一般的难受。 “壹火会”正在经历成立以来最困难的时期,如何应对这些严酷的挑战,亟需作为首领的管黔滶拿出正确的抉择。 管黔滶低声道:“众位,目前蜀地生灵涂炭,我会亦面临艰难时刻,何去何从,请各位一抒高见。” 邓陵子是这些人中武功最好,本领最强,也是性格最为刚烈的,他首先跳出来: “师尊,弟子以为,祸在民间,根由上起。蜀人之苦,起于蜀王。会中弟兄屡刺小吏,不足去根。若欲解蜀人之难,必刺蜀王。蜀王一死,则国都大乱,民间之厄自解。” 苦获站出来表示同意:“邓师弟言之有理,吾等墨侠,不可局限于贪官污吏、豪族恶霸。诚宜刺其首恶,灭其威风。” “不过,刺杀蜀王,风险太大。某之意,此次组军者,乃是蜀相别元邦。此贼若除,则征兵则止,可解蜀民一时之难。” 已齿则表达了反对意见:“师尊,诸位师兄弟。杀一恶吏,毁我十‘火’;若刺蜀相,敌之反扑必甚,‘壹火会’必遭灭顶之灾,师尊三思。” 邓陵子一听就火了:“已齿师兄何出此言,‘一火会’自成立之日起,以除恶务尽为己任,师兄之言,岂非惧事?” 已齿摆手道:“非也,非也;吾等初入蜀时,势力孤单,故可行暗杀之道;今日‘一火会’已成一定规模,自可借会众之势,聚众举事。” 已齿提出了另一条道路,那就是借助‘壹火会’群众基础较好的特点,起义! 苦获道:“已齿师弟所言亦有道理,不过蜀民贫弱,义旗一举,军器、铠甲、粮草等如何解决?” 已齿道:“攻城掠地,任我取之。” 邓陵子道:“城既陷、地既夺,继之为王?此岂非少子俱酒之论调乎?” 邓陵子这话很有管氏一系的代表性,那就是他们并不想通过占领地盘这种手段,来达到治理一方、造福百姓的目的。 管氏一系墨者,一直希望按照侠义的思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们甚至认为,打下了地盘,就得当官,这和那些欺压百姓的官吏贵族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罢了。 特别是邓陵子语带不屑地提出了“少子俱酒”,众人齐齐停止了发言,将目光投向了管黔滶。 管黔滶陷入了沉默,从某种意义上讲,今日‘壹火会’的窘境,真不是刺杀一两个人就能够解决的。 过去管黔滶对俱酒的“墨家改良主义”很不以为然,但当目前,自己手中的“壹火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同时面临着巨大灾难的同时,他忽然感觉这条路……或可一试。 就在管黔滶沉默之时,一名弟子匆匆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并奉上了一块丝绢包裹着的物件。 管黔滶闻言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远方,继而低头打开了手中的丝绢,从中取出一面青铜牌子,赫然是墨家的“爱”字令。 “爱”字令,是墨子再传弟子的象征,于管黔滶而言,持有这面牌子的人,都是自己的师侄辈。 但是在巴蜀这样的偏远之地,从来没有墨者涉足,怎么会突然出“爱”字令呢? 沉吟半晌,管黔滶道:“蒙上双眼,秘密带至此间,苦获、已齿、邓陵子三人随侍,其余人等暂时休会,做好四周警戒工作。” 掌门时分,两名头套黑布,双手被缚的人被送到了管黔滶的居所,头套刚一摘下来,屋中四个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耕柱子的弟子北郭寿。另一人却并不认识。 北郭寿长期跟随耕柱子在楚国为官,与楚墨出身的管黔滶、苦获、已齿、邓陵等人素来相识,甚至耕柱子还利用自己的身份,接济过管黔滶呢。 当下管黔滶急令解缚请坐,亲切地拉住北郭寿的手嘘寒问暖。 北郭寿简单和众人寒暄两句,又介绍了同行的伙伴,急急地从身体内侧取出一个信封,上面封泥完好,当面递给了管黔滶。 管黔滶打开泥封,从中取出信纸,未及读信,先是十分惊奇地上下抖擞了几下纸张,听着这哗啦哗啦的声响,好奇之意,溢于言表。 管黔滶问道:“北郭,此何物?” 北郭寿跟随耕柱子在南郑考察时,可是抱着一颗间谍的心去工作的,对“纸”这个东西的制作技术,虽然不甚清楚,但对纸的特性还是门清的。 于是原原本本地将自己所知所闻向管黔滶说了一遍。 管黔滶若有所思地道:“当初少子初入墨家,曾言此物可光大墨学,彼时以为诳语,未曾想天下真有如此神物。” 管黔滶展信阅读了俱酒的来信,俱酒在信中一口一个管师兄,除了别后思念之外,还不忘道谢,对自己遇刺时,管师兄奋力拼救表示衷心感谢。 管黔滶看了十分受用。 接着又展阅了耕柱子、跌鼻、冶徒娱三位的来信,看着看着,管黔滶的脸色却变得浓云密布,大大的“不开心”三个字几乎写在脸上。 第520章 意气之争 读完三位墨者的来信,管黔滶才算是彻底明白了,此次蜀国国内将底层民众折腾得水深火热,原来是墨家少子、二十一郎在北边搞的大动作所致。 管黔滶的内心确实是非常震惊的! 但跌鼻、冶徒娱、耕柱子三人的信件,却有些用力过猛。 他们目前已经是“墨家少子”的忠实拥趸,南郑政权的中坚重臣。什么立场决定什么思想,是故墨家三子竭力劝说管黔滶,回归墨家,归附少子,在蜀内应,共成大事。 尤其是跌鼻,本身个性爽直,且自诩与管黔滶私交甚笃,故而话讲得非常直白,也非常不客气。 跌鼻直言:个体游侠之力量是不足以改变这个乱世的,必须依靠墨家集体的力量。同时诸侯也是不可信的,唯一正确的道路就是“墨者为王”,靠墨家夺取执政权,来用墨学治理天下。 其实管黔滶进入蜀国,特别是发展起“一火会”这个地下组织之后,也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思想上有星星点点的松动。 但是一个的思想转变是需要过程的,管黔滶当初可是对俱酒的“墨家改良主义”嗤之以鼻的,现在要他转而支持这一思想,管某人的面子往哪搁。 这其实已经是墨家在“救世”之路上的路线之争。 管黔滶恢复了神色,并不谈论信中之事,而是与北郭寿及另一位墨家弟子畅叙别离之情,聊些当初往事,并以酒食招待,然后送入客房歇息。 之后管黔滶召集苦获、已齿、邓陵子道:“此次蜀中之祸,墨家竟然不能脱得了干系。” 苦获疑惑,问其缘由。 管黔滶:“少子俱酒,违背墨子‘非攻’遗训,擅动刀兵,播撒狼烟。百姓之苦,少子难辞其咎。” 管黔滶基于墨家内部的路线之争,将蜀国上层对普通民众的欺压与戕害,竟然甩锅到了俱酒头上。 其实蜀国的这种阶级矛盾,已经形同干柴烈火,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整座大厦。 即使细究这个“火星子”,也不是俱酒的南郑兵,而应该是巴蜀两国再起刀兵! 非要说俱酒在巴蜀盆地这场混乱中的作用,有一个非常贴切的词——火中取栗! 邓陵子首先激动起来:“弟子早就知道,俱酒此子顽劣,诚非墨家之人,当初师祖昏聩糊涂,竟引此子入门……” “大胆!”管黔滶勃然大怒,攻击俱酒可以,但绝对不能攻击自己的恩师,墨家的创始人墨子。 邓陵子情知说错了话,默然退于一旁,不敢再言。 苦获紧拦着说:“师尊所言极是,故弟子认为,行刺蜀相,当为首选。” 管黔滶将目光投向已齿,已齿作为弟子中老成持重的一位,他的意见往往能够起到中和的作用。 但已齿却没有对视管黔滶投来的目光,而是将头低了下去。 已齿刚才通过北郭寿,听闻了俱酒在蜀北的一系列作为,尤其是以墨家理念治国的所作所为,心动不已。 其实在蜀国发展“一火会”,也主要是已齿在勉力操持,是故他对少子俱酒的路线,还是有一定的心理认同的。 所以已齿刚才提出发动“一火会”起义,哪怕占山为王,暂时对抗蜀国贵族。并不认同刺杀是一件能够改变大局的好事。 但是,在管黔滶面前,在一众比较激进的师弟面前,他不敢,也不愿多说。 管黔滶没有从已齿这里找到答案,但他心意已决。 在“救蜀”这条道路上,管某人一定要和老二十一掰掰手腕,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路线之争、理念之争,更是墨家正朔之争! 管黔滶低声道: “蜀中之乱,罪在首恶。首恶为谁?蜀王也。故首恶不诛,蜀乱不止;首恶伏诛,蜀乱则已。” “故而,管某决定,刺杀蜀王,以终结蜀中之乱。” 已齿惊愕地望着管黔滶,他没想到,管黔滶居然选择了行刺蜀王, 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条危险的道路,甚至可能导致辛苦建立起来的“一火会”分崩瓦解。 已齿立即起身阻止:“师父不可,蜀宫重门击柝、蜀王戒备森严,岂可等闲刺之?” 邓陵子听闻师父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兴奋得眼睛冒火,听闻已齿之言,立即起身反驳:“蜀军蜀将,土鸡瓦狗尔,全无邓某眼中之敌。” 管黔滶沉声道:“此战,管某亲自动手!” 这下子不仅已齿,苦获和邓陵子也出言阻止:“师父不可!” 管黔滶:“不必多言!” 三位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激进。他们不知道的是,管黔滶已经悄悄的在心中和俱酒较上劲了。 已齿再次作出最后的努力: “师父,行刺蜀王,兹事体大。无论是否成功,‘一火会’必将遭受暴击,甚至不复存在。墨者自是无畏,然‘一火会’中蜀民何辜?” 管黔滶道:“某已有良策。” 三位弟子齐齐拱手道:“弟子愚钝,请师父明示。” 管黔滶道:“祸水他引!” ****** 管黔滶一行十数名顶尖的高手,悄悄潜入郫邑,对蜀王宫以及蜀王的行踪进行了仔细的探查。 蜀王宫宫墙高峻,禁水深阔,且有蜀军士兵不断巡逻,确实防守严密。 但墨侠出身的管黔滶,很快就发现了蜀王宫一个致命的缺点——种植有茂密的松树。 这些松树已经历时数百甚至上千年,而且长得曲折多变,像盘附在树上、直冲云霄的巨龙。在蜀人心目中视若神明,并认为其有保护蜀王的通灵。 看着这些龙蟠虬结、亭亭如盖的松树,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国中已经水火倒悬,黎庶涂炭。宫中犹自酒酣耳热、醉生梦死。 蜀王在国内的高压统治,以及数百年来的愚民政策,蜀王的安全一直没有问题,这也使其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警惕。 蜀王左拥右抱,殿上歌舞升平,美女袅娜妖娆,贵族觥筹交错。 paty一开就开到了深夜,君臣都喝得酩酊大醉,耳热眼花,狂欢到了最happy的状态。 第521章 蜀宫夜宴 大殿之内摇曳的烛光透到殿外,一队整肃的禁军巡逻而过,兵器的寒光在烛影照耀之下,忽隐忽现。 开明王醉眼朦胧之间,看到了殿外巡逻的军卒身影,突然就激发了他与民同乐、爱兵如子的“慈悲”心肠。 开明王高声下令,命人向壮士赐酒,以犒赏众军辛苦。 宿卫禁军来来回回溜达得挺烦的,一听王上赐酒,俱皆高呼圣明。然后借坡下驴,扔掉军器,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胡吃海喝起来,蜀宫守备一时虚空。 过了一会儿之后,众臣散场。宿卫禁军也醉得差不多了,巡逻也简化了,一个个斜倚在庭柱之上打瞌睡。 但,开明王仍不尽兴,臣下离去时,正是享乐时。 开明王立即下令紧闭宫门,然后与自己的后宫佳丽尽去衣衫,坦诚相见,玩起酒池肉林的高级游戏。 一阵风过,蜀宫内外的松涛发出阵阵低啸,管黔滶等人趁两队巡逻兵士换防的时间差,如同鬼魅一般,迅速攀上松树,隐入如墨的枝叶之间。 风声越紧,松涛越劲。几个腾挪之间,管黔滶等人已经来到了后宫屋顶。殿内传出了不可描述的声音,将墨家弟子听也面红耳热,心跳不已。 管黔滶身材健硕,但却行动灵活,墨家的“逸云戏”加持,扎实的基本功底,都使管黔滶对此次行刺信心百倍。 一双大手如同鹰爪一般,紧紧抓住大殿伸出的椽头,身形一个轻晃,已然用脚钩住了硕大的斗拱,再一个翻身,身体倒挂金钩,脑袋垂在了窗棂之上。 透过窗框的缝隙,管黔滶窥见了殿内活色生香、勾魂摄魄的种种画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想想屋顶之上那些墨家的青瓜蛋子、毛头小伙们,既有对正义的血气方刚,同时自身也是精血旺盛,这样的诱惑,谁能忍得住? 没办法,只好我老管亲自走了趟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嗯?这话怎么出溜出来的? 这特么是二十一郎吹牛皮时说过的话,我竟然记下了,真是该死,我怎么能用俱酒这小子说过的话呢? 管黔滶低声对屋顶这上吩咐两声,然后身形如同一片落叶一般,飘落在蜀宫殿后的一片花草丛中。 左右一瞅,四下无人,管黔滶纵身上前,轻轻打开窗棂,翻身进入了殿内。 殿内的场面太过火爆了,饶是管黔滶这样的老江湖见了,心儿都是怦怦怦直跳。 管黔滶扬手一挥,十数枚暗器劲射而出,立即将殿内的烛光打灭了一多半,整个大殿之内光线立即暗了下来,但却更加暧昧和淫逸了。 已经陷入癫狂的众人,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些变化,尖笑、尖叫、打闹、象声词、不可描述。 管黔滶已经没有了暗器,但时间不能再等了,他猫着腰穿过重重围幔,迅速贴近开明王的大型龙榻。 剑鞘挥动,砰砰数声,龙榻之上的数名美人已经被管黔滶全部给敲晕了过去。 正在攀登快感巅峰的开明王欲仙欲死,但美人突然停了下来,开明王慢慢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赫然一个彪形大汉立于面前,黑衣蒙面,双目如电,随即一柄寒光闪闪而又冰冷的剑身贴上了开明王的脖颈。 “呃呃呃,尔……是何人,如何进得了本王禁宫?”开明王色厉内荏,故作镇静。 管黔滶冷冷地道:“行侠仗义,连门都进不来,还搞个屁呀!” 话音未落,剑尖迅速一划,开明王只觉得喉结一痒,一种漏气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想大喊“救驾”,但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管黔滶一剑得手,头也不回,提剑就走。临走之时,将一件东西扔到了开明王抽搐的身体之上。 当他从原路纵身出殿之时,开明王喉间一蓬鲜血冲天而起,在暧昧的烛光掩映之下,像是一汪红色的喷泉。 管黔滶飞身上屋,立即下令手下按原计划撤退,在松涛阵阵中,迅速离开了蜀宫,离开了郫邑,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既定任务。 管黔滶一边提身飞纵,一边感慨,墨家成立以来,墨侠所做过的最大的一件事,也就是俺老管今晚的行动了。 “哧哧哧……”开明王的鲜血强劲而有力,甚至发出了阵阵破空之声。 酒酣迷离的众美女方才感觉不对劲,当他们东倒西歪地爬到开明王跟前,欣赏这道美丽的喷泉时,方才闻到,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啊——来了啊!有刺客!” 凄厉的叫声响彻整在蜀宫上方,惊动了宫中的宿卫将士、寺人宫女,以及一草一木。 刚刚回到府中的蜀相别元邦,在下人侍候下洗了一把脸,正欲早早休息。 别元邦感叹蜀王身体保养得真好,而自己,老了,疯不动了! 突然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府中侍卫头领面如土色闯进了内宅。 “相国,大事不好!” 别元邦很生气,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竟然有人敢未经允许,深夜闯入自己的内宅。 侍卫头目看出了别元邦眼中的愠怒,立即跪下回禀道:“相国,王上遇刺!” 别元邦“啊”的一声就蹦了起来,行动迅速得连侍卫头目都吃惊。 “尔待何说?!” 别元邦一把抓住侍卫头目的脖领,几乎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王上遇刺,请相国速速进宫。” 别元邦只觉得轰的一声,整个脑袋一下子就炸了,炸得嗡嗡作响,久久回荡。 自己才刚刚回到府中,王宫中就发生了此等大事! 别元邦大吼道:“备车,回宫!” 一边抬脚就往外走。 侍卫头目高叫道:“相国,鞋、穿鞋……” 别元邦头也不回地道:“拿到车上!” 别元邦迅速来到刚才宴饮的大殿,只见宿卫将士戒备森严,将整座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宿卫将领低头来到别元邦面前拱手行礼,别元邦二话不说,抬手“啪啪啪”就是三个嘴巴。 然后冷冷地抛下一句:“绑了!”然后自己头也不回地进入殿中。 开明王赤裸着身体躺在榻上,地上跪了一地衣衫不整的宫女。王后已经哭晕了过去,不谙世事的小太子被寺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惊恐地望着这神秘的景象。 别元邦走近床榻,他看到刚才还纵酒高歌的开明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宫中佳丽们小声抽泣着,别元邦眉头一皱,大声下令道:“将这群妖妇全部绑了,分别关押,严刑审讯。” 在一片哭喊之声,佳丽们被尽数押了下去。 别元邦在床榻四周仔细查看,突然他看到了花团锦簇的蜀锦被上,有一束光闪了一下。 别元邦侧过身子,确认了闪光之处,然后左手抓住宽大的袖袍,右手长长伸出,从蜀锦堆中将此物取了出来。 别元邦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大声吼道:“烛火!” 下属立即举了两柄羊油巨烛走上前来,别元邦终于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他嘴唇翕动,双手颤抖,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方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葭萌!” 第522章 天道萌 开明王被刺身亡,蜀国一下陷入了权力真空之中。 蜀相别元邦作为蜀国柱石、栋梁之臣,此刻立即发挥出老臣应有的主心骨作用。 一是下令郫邑四门紧闭,四门驻军取消一切形式的休假,立即清查并搜捕可疑人员; 二是立即调取自己的心腹军队“十方军”和“郪军”接管郫邑城防,将整个蜀国王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三是秘不发丧,但同时命人料理开明王后事,开明王早已修建好的王陵也开始清理。同时对当夜宿卫与宫女进行隔离审查; 很快昨夜的情况就报到了别元邦手中:从树上、屋顶、宫墙等处留下的痕迹来看,刺客应当有十数人之多,但宿卫竟然没有发觉。 这一方面说明宿卫严重失职,另一方面也说明刺客身手了得。 从当夜酒池肉林现场佳丽的口供来看,隐约可见有一黑衣人曾进入王宫,并与王上在榻前有过简短对话。 这些喝醉了、玩疯了的佳丽的口供没有任何价值,但可以确认一点,刺客艺高人胆大,一人完成了行刺,而屋顶、树梢的同伙,只是起到了放风的作用。 别元邦看了看手中的那个物件,立即求见已哭昏过多次的王后,兹事体大,别元邦不敢定夺。 隔着重重纱帘,别元邦向内行礼:“老臣参见王后,王后节哀。” 王后一言不发,只是嘤嘤啜泣。 别元邦:“请王后屏退左右,老臣有要事回禀。“ 王后平复了一下情绪,挥退左右,隔帘哀哀地道:“外有强敌,王上遇刺,国中慌乱,请相国早日擒凶,安定朝纲……” 别元邦:“此臣分内之事,敢劳王后垂询,臣惶恐。” 王后再又抽泣了两声,接着问道:“刺客为谁?相国可有眉目?” 别元邦:“王后,臣在遇刺现场,王上锦衾之下、血泊之中,发现一物。兹事体大,臣不敢作主,请王后定夺。” 言毕,跪行数步,将手中之物呈入帐中的几案之上,然后又原路退出帐外。 帐内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传来王后一声惊呼:“天道萌!” 别元邦:“不错,此韘(she)象牙所制,上刻有‘天道萌’三字,其‘萌’字为反刻,日月当空。” 韘,也就是扳指,防止射箭时弓弦划手而设置,是武人必备之品。象牙,更是高档物品,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使用。 王后紧张而又吃惊的声音从帐内传来:“相国之意……葭萌!?” 别元邦冷静地道:“葭萌王子贴身卫队名唤‘天道萌’,其‘萌’字反刻,日月当空,老臣确认过,确实如此。如此,葭萌王子与王上遇刺,脱不得干系!” 葭萌这位名字萌萌哒蜀国王子,确实喜欢处处留痕,更是一身反骨。 历史上,这位王子被封到了苴国(也就是目前的昔阝国与平周国境内),立即将吐费城改名葭萌,并与蜀国朝廷分庭抗礼,最终当了秦国的带路党,将司马错的秦军引入蜀地,造成了巴蜀归秦。 葭萌王子的卫队有一个霸气的名字——天道萌,尤其“萌”字还反刻,尽显日月当空之意。 在开明王遇刺现场发现“天道萌”的象牙韘(she),再联想“萌”字反刻,葭萌的反意已不言而喻,形迹太明显了。 王后失声尖叫:“啊!相国,葭萌欲反?” 别元邦继续不动声色:“老臣不敢确定,特来禀报王后,请王后定夺。” 王后在帐内失控地大声嘶喊:“弑君之罪,天地不容,速速派人,擒拿葭萌,为王上复仇!” 别元邦道:“王后三思!目前葭萌王子在涪城,阻滞秦军南下步伐,不可擅动。且葭萌手握重兵,岂可随意擒杀?” 王后一阵号啕痛哭:“乱臣贼子,竟不得诛耶?!” 别元邦道:“王后,此事当徐徐图之。然国不可一日无主,为今之计,当速速辅佐小王登基,掌控大局。” 王后一百个不甘心:“一国君主遇刺,竟然不能擒凶,反要忍气吞声,葭萌岂不气焰更甚?” 别元邦道:“老臣认为,小王登基乃头等大事。葭萌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还当徐徐图之。” 王后哭得更厉害了:“王上横死,若无有作为,国中之人,如何看待? 别元邦道:“老王遇害,少不得给国人一个交代,老臣以为,可祸水他引,转移视线,麻痹葭萌。” 王后道:“移祸于谁?” 别元邦道:“壹火会!” “壹火会?”王后久处深宫,显然并不知道什么“壹火会”。 别元邦道:“此乃野人暴徒之秘密结社,杀官刺吏、夺财越货,久为蜀中大患。” “此次王上遇刺,老臣决定趁机对‘壹火会’逆匪大肆剿杀,以稳定国中根基。待小王坐稳江山之后,再伺机对付葭萌。” 王后权衡再三,目前确实不宜对葭萌动手,且自己的儿子还小,江山不稳,不宜多处树敌,遂同意了别元邦的计划。 次日,别元邦以首辅身份,辅佐小王在开明王灵前登基,成为开明王朝的新君。 同时宣布初步调查结果,认为是盗匪组织“壹火会”刺杀了老王。为报老王之仇,下令举国剿杀“壹火会”。 原则就是一个:宁可错杀一千,亦不放过一个! 蜀军抗秦的胆子没有,但镇压国内百姓,借机大肆搜刮的胆子却是有的,而且还很大。 一时之间,蜀国境内腥风血雨、人头滚滚,数万蜀民,无论男女老幼,都被扣上了“壹火会”逆匪的大帽子,死在了蜀军的刀箭之下,甚至活埋、大辟、火烧等残酷刑罚也不断上演。 管黔滶没有料到,自己的计谋碰上了更加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别元邦,不仅未能将祸水引向王子葭萌、引起蜀国高层内斗,反而为“壹火会”带来了灭顶之灾,为蜀中百姓引来了滔天大祸。 管黔滶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使蜀军这么迅速、这么精准地开始疯狂报复“壹火会”,他陷入了深深自责当中。 “壹火会”在管黔滶一系墨侠的组织下,本身就是一个具有反抗精神的组织,眼见蜀国贵族如此疯狂地杀戮本会兄弟,哪里甘心束手就擒? 各地纷纷组成小规模组织,对蜀军蜀吏进行反击。 这件事,也间接证明了管黔滶、邓陵子的刺杀路线是有问题的,而现在的情况,正是已齿那天所提的建议,“壹火会”走上了起事造反的道路。 管黔滶也不愿“壹火会”引颈受戮,带着自责与不甘,他也积极投身反抗运动。 就这样,蜀国贵族疯狂杀戮“壹火会”,或者疑似“壹火会”的普通蜀民;“壹火会”也疯狂报复,每天都有各级大小不同的贵族、官吏、军官被暗杀或被群起而攻之。 杀到后来,双方都红了眼。蜀国官方自是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壹火会”的人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凡是贵族官吏的家人,不分妇孺老幼,全部肉体消灭。 阶级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第523章 各怀鬼胎 开明王遇刺,年幼的新王登基,消息也分别传到了充国和涪城前线。 在涪城前线,葭萌在接到王兄遇刺噩耗的同时,还接到新君、他的侄子的第一道君令: 大敌当前、内忧外患,命王叔葭萌坚守涪城一线,坚决杜绝来犯之敌渡过涪水一步,确保国都安全。 同时着重强调一句:不得回都奔丧! 葭萌第一时间当着众臣属的面,扯着大嗓子假嚎了几句,立即假装昏迷,趁机召集自己的心腹密室议事。 战国时代,几乎每一位王子、公子都是有野心的,包括天生神力、精力旺盛的葭萌王子。 目前的蜀国,真真正正的是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此诚篡位夺权、潜图问鼎之不二良机也! 在密室之中,葭萌迅速收起了眼泪,急切地向心腹死党询问道:“外有强敌,内有国丧,葭萌当如何处之,二三子教我!” 一位谋臣急切地道:“王子不入郫都,更待何时?” 一位将军鄙夷地打断了谋臣的话:“涪水对岸,强敌在彼,王子如何得以还都?” 谋臣反唇相讥:“普天之下,王子亲自上阵杀敌者有几人?尔等若能御敌,王子自当潇洒还都!” 这相当于赤裸裸地辱骂将军无能,所以王子不得不亲自下场杀敌。 将军大怒:“迂腐!恶臭!兵已在颈,国难当头,仍然一味攻讦,无有良策,误国啊误国!” 葭萌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俩的斗嘴,转而问其他人:“二三子再献良策!” 一位老臣拱手道:“王子,十数年前,老臣曾随王上与秦君会猎。彼时王上送秦君以重金,秦君双目放光,贪恋不已。故而臣之策……” 说到这里,老臣低首不语,一屋子人都陷入了可怕的宁静之中。 葭萌急切地追问:“请尽所言!” 老臣道:“臣之策,暂与秦议和,许之重利,令其退兵,待王子还者,鼎定江山之后,再图报复不迟。” 葭萌没有表态,继续问其他人:“诸位请直抒胸臆,放言高论。” 一位谋士道:“王子,目前蜀国精锐,尽在风长丁之手。臣之策,当拉拢风氏,结为同盟。外抗暴秦,内定大宝,则大事可成。” 葭萌眼前一亮,但仍没有表态。 一人道:“王子,臣以为,相国别元邦之处,也应派人联络,但言王子思念老王,欲回都奔丧。此举,可一试别相态度。” 另一人立即反驳:“别元邦素来对王子防范有加,此次又火速扶持新王上位,必然不会同意。致信别氏,我虽打草,彼已惊蛇,断不可为。” 葭萌综合了众位死忠心腹的意见,决定三管齐下、多方试探。” 首先派使臣还都,直言兄弟情深,坚决要求回都奔丧,试探新王、特别是蜀相别元邦的态度。 其次,派使臣联络手握重兵、举足轻重的蜀国司马风长丁。甘辞厚币、厚禄重荣,拉拢风氏为己所用。 第三,派出使臣渡过涪水,求见秦军主将,要求两国议和。蜀国承认剑门以北,皆为秦土,同时愿奉上黄金布帛、牲畜皮毛、蜀中佳丽若干,以劳上国远师。 最后,葭萌本尊继续坐镇涪城,防范秦军渡过涪水,涪城毕竟是自己的大本营,不容有失。 但是,命令各军严防死守,不得擅自出战。 这不是葭萌的战略转变,而是为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保存实力,不做无谓的消耗。 再说身在充国前线的司马风长丁,正与巴国开展艰难的谈判,试图尽快从巴蜀战争的泥淖中抽身而走,集中全力对付秦军南犯。 但巴国也认识到了机会难得,趁你病,要你命,这是千古铁律,从来没有人会可怜自己的对手。 可怜敌人就是对自己的犯罪,巴人深以为然。 既然蜀国主动要谈判,那么巴国也不客气,提出了一大堆苛刻的条件,包括但不限于充国归巴,甚至还要求蜀王称臣,岁岁纳贡。 风长丁怒不可遏,却又无计可施。 当开明王遇刺的消息突兀传来,新王令其火速回师的王令,与王子葭萌方面的来使,几乎同时抵达风长丁的帐前。 老奸巨猾、腹有鳞甲的风长丁拜过新王王令,见过涪城来使,陷入了沉思之中。 开明王一死,蜀国的政治格局突然生变,各方势力的天平已然出现了失衡之势。 蜀相别元邦,握有两支起家部队——十方军和郪军,总人数二万余人,目前把持着国都郫邑。同时别氏还掌控着各地的地方官吏。 老王的王弟、新王的王叔葭萌,占据涪城及周边地区,手中也掌控着二万余军马,同时还有近期如今起来的新军一万五千人,正在与南下的秦军对峙。 而风长丁自己,却手握八万蜀军,全部是能征善战的蜀国老兵,精锐中精锐,最能打的一部分。 最重要的一点,开明王死后,目前蜀国国内没有人能够管控得了他风长丁,包括蜀相别元邦!包括能征善战的王子葭萌! 风长丁捋了捋了胡须,目光远眺,思虑深邃。 在不知不觉之间,风长丁已经成为蜀国国内各方势力中,实力最雄厚的一方。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这样的形势,不由得风长丁不多想。 思虑良久,风长丁决定两不相帮,坐山观虎,以寻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风长丁果断放弃了已经开始部署的西进计划,以“巴国逼人太甚”为由,进一步拖延巴蜀两国的谈判。同时按兵不动,静观蜀国国内变化。 第524章 水深水浅 俱酒一时渡不过涪水,当然也没闲着,派遣出小股部队,对周边的小城池尽数平定,一边补充军需,一边开仓放粮,收买民心。 并且派员大肆宣传“纵目王救蜀”的神秘理念,轰轰烈烈地开展解放奴隶和土地革命,将整个涪水西岸搅得一片沸腾。 早期归附的蜀军,特别是在剑门隘口见识过“纵目神器”的一帮人,此刻已然成为“纵目王”的忠实拥趸,并在一路南下的事业中,找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 他们以“提前解放”的身份为荣,心怀慈悯地、不厌其烦地宣扬着“纵目王降世”、“纵目王救蜀”的理念。 成为解放奴隶和土地革命的最大推手,并且这支队伍的人数还在滚雪球般地扩大之中。 这就是俱酒的“蜀人治蜀”理念迸发出来的巨大能量。 战国时期打仗,双方对峙个半年一年的很正常。但六万多人马,老在这涪水岸边耗着,绝非好事,俱酒心急如焚,不停地派人沿涪水上下游打探,寻找渡水之法。 聂政所部驻扎在涪水上游,所部制作了几条简易竹筏,想要进入涪水试试水之深浅,但都被对岸蜀军以及游弋的船只射回。 这一天,聂政带领亲兵又沿涪水巡察,这时有一老者从山道之上行来。 聂政见了,主动上前问道:“老丈请了!” 老者见聂政一身戎装,相貌英武,连忙还礼不迭。 聂政问道:“老丈居何处,今欲何往?” 老者道:“小老儿久居于涪水岸边,以打鱼卖柴为生。今日前往村社,分得土地而归。纵目王降临,蜀民有救啊!” 聂政闻言点头,公子的这些政策果然厉害,分田分地,还人自由,民心归附,可当十万天兵啊。 聂政道:“老丈分得田地多少?” 老者道:“每夫授田百亩,小老儿家中尚有一子,故而得田二百亩,社首三老已丈量完毕,即日开始秋杀。” 聂政道:“然则老丈之前打鱼为生,何不重操旧业?” 老者道:“往昔小老儿无地,只好打鱼。今纵目王授田于我,当然以耕田为主,打鱼为辅。” “况且,小老儿之船亦被官吏抢走,打鱼之事,势不能为呀!” 聂政微微一笑:“纵目王在,老丈有田;若葭萌重返,老丈之田或不长久啊!” 老者怒道:“纵目王,天神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日即可推翻蜀王,将军何有此忧?” 聂政道:“纵目王今欲攻下涪城,确保老丈之田可耕万世。然则不能渡河,故有此忧。” 老者闻言哈哈笑了:“欲渡涪水,此事易耳。蜀军重兵盛守之地,尽其浅者也;所简守之地,皆其深者也!” 聂政闻言,恍然大悟。探究涪水的深浅,看蜀军的布防就知道了。哪里重兵把守,哪里就是浅水区;哪里防守不密,肯定就是深水区。 怪不得他这一路巡来,发现对岸蜀军,有的地方重兵把守,有的地方则轻描淡写,原来为是水深水浅的缘故啊。 这么浅显的道理,数万大军竟然不能参透,要依靠老者一语道破,聂政不由大惭。 聂政立即与老者把臂而坐,对沿岸的水文地理情况进行了详细了解。 老者之前备受蜀国官吏及大小贵族欺压,一家人居无定所,耕无其田,只能靠水吃水,打鱼为生。 就这样,大战前夕,赖以生存的小舟还被涪城官吏没收了,一家人简直活不下去了。 正是纵目王所率大军南来,在蜀国民众中开展的“解放奴隶”与“土地革命”两大政策,使老者一家看到了生的希望。 纵目王为救蜀而来,万千类似老者这样的、受到新政策泽被的蜀人,出于内心朴素的利益观和善恶观,自然愿意帮助纵目王。 因为,帮助纵目王就是帮助自己! 老者一语道破了涪水的秘密,同时将自己了解到了水文信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聂政,使聂政如获至宝,顿时有了渡水作战的想法和计划。 聂政快马返回中军大营,参见公子俱酒。 刚到大帐外,就见重兵把守,护卫森严,怀木上前道:“聂大将军,一路辛苦啊!” 聂政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给了怀木一拳:“木头老五,你特么的学坏了,这是奚落聂政呀!” 怀木低低一笑,二人在俱酒身边,密切配合,友情甚笃,故而一见面,就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聂政道:“政有紧急军情,欲见公子。” 怀木道:“恐怕不行,涪城来使,正在帐中。” 聂政惊了:“涪城?蜀军?葭萌?” 怀木道:“不错,正是蜀国王子葭萌之使。”然后左右望了望,又低低地对聂政道:“为议和而来!” 聂政面色惊疑不定,公子率军在蜀国大地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蜀人竟然心甘情愿地来议和?打死老子也不相信! 帐内,俱酒头戴金面具、手持金权杖,就差两个望远镜了,完全是一副“纵目王”的打扮。 蜀使甫一进帐,就扑通一声给跪了!纵目王在蜀人心目中地位太高了,这是蜀人信仰体系中的最高神只啊! 俱酒心中那个受用啊,甭提了!怪不得这么多人愿意成神,成神受人尊崇,顶礼膜拜啊!爽! 他带着愉悦的心情,和声细气地命蜀使起身,听取了使者战战兢兢带来的、王子葭萌的口信(没办法,蜀国没文字,巴蜀图语俱酒也不认识),听了蜀国议和的条件,看了蜀使带来的珠宝礼物,不置可否。 俱酒缓缓地道:“贵使,暂且到偏帐歇息,兹事体大,容某与众将议定,再回复贵使。” 聂政急急忙忙走进大帐:“公子!” 俱酒道:“政兄来得正好,某正想召集诸将议事。” 俱酒一直称呼聂政为“政兄”,聂政多次推辞也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了。 聂政道:“公子,政已找到了渡河之法。” 俱酒眉毛一挑,眼神一亮:“哦?”随即投来了征询的目光。 第525章 礼不伐丧 聂政道:“蜀军重兵把守之地,尽其浅者;简守之地,皆其深者也!” “政已尽探上游水势,特向公子请令,率军由水浅之处夜渡涪水,攻敌之不守。” 俱酒闻言大喜,但他还是谨慎地道: “政兄一部过河,必陷重围,待召集诸将,共议大计,一鼓作气,全军渡河,一战而下涪城。” 聂政道:“政闻公子有议和之意?” 俱酒哈哈大笑:“我军兵锋正盛,后方分田分地,形势一片大好,怎能轻易退兵?此不过缓兵之计,迷惑葭萌耳!” 聂政方才舒了一口气,以他对公子的了解,绝对不可能见好就收、小富则安、小进则满。 这位可是把“天下、天下”挂在嘴边不离须臾的主,当一国诸侯都不能满足他的大胃口。 此时,章蟜、儿良也快马赶来,君臣立即在大帐之内,密议下一步军事行动计划。 涪水浅处,可以支持大军蹚水过河,这就减少了对舟船的依赖。精准定位水浅之处,就是攻打涪城的关键命门。 经过紧急商议,俱酒决定:一边议和麻痹对手;一边悄悄准备渡河的策略。 同时命令蟜军、良军和潇军尽快探清不同地段的水文情况,随时准备强攻涪水。 俱酒再次接见王子葭萌的使者,首先提出一句灵魂发问:“贵使此来,是葭萌王子所使,还是受蜀王之命?” 使者瞟了一眼这个戴着金灿灿“纵目王”面具的神秘人物,顿时吓得汗出如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葭萌王子所使。” 俱酒笑了:“议和事大,蜀王缘何不遣使前来?” “不敢相瞒,郫都有丧。” “何人之丧?竟使蜀王不视政事?” “蜀王国丧!” 俱酒黄金面具之下不由动容,我靠,原来是蜀王挂了呀!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大好时机,大好时机呀! 但戏还是要好好地演,于是俱酒却语带哀伤,低声说道:“吾闻‘礼不伐丧’,贵国有丧,自当退兵言和,此周礼也。” 在春秋时期,诸侯之间确实有“闻丧不伐”、“礼不伐丧”的礼法,比如《左传》中就记载楚国攻打陈国,赶巧陈成公死了,楚国就主动撤军。 但随着礼崩乐坏,趁人国丧、起兵攻伐,反而成了用兵诡道之一,成为出兵的重要时机。 俱酒之所以这样说,还是为了进一步稳住蜀使,更加深度地麻木涪城守军的神经,为自己出其不意进兵做好充足的铺垫。 蜀使闻听周礼中还有这样的规定,心中大喜,连连道谢,甚至以为这次的议和就要胜利达成了。 俱酒继续追问:“蜀王所患何疾,因何英年早丧?” 蜀使已经完全被俱酒“纵目王”的形象给镇住了,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蜀王遇刺的真实情况。 俱酒着实吃了一惊,心中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刺客为谁,可曾擒获?” 蜀使道:“传言刺客乃‘壹火会’凶徒,相国已经举国围剿。” 壹火会?俱酒心中一片懵懂,但也不好细问。 想到当前的目的就是麻痹敌人,于是俱酒话锋一转:“蜀王既薨,可是葭萌王子继承大统?” 蜀使:“非也,新王乃老蜀王嫡子。” “哦?竟然不是葭萌王子?缘何王子遣使而来?” 蜀使一脸的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的主子野心勃勃吧。 俱酒道:“贵使,周礼有云,闻丧不伐。某欲退兵,但仍需与贵国详细制定议和细则。“ “贵国既有新王,葭萌王子遣使,名不正、言不顺。贵使请回,请新王派使前来,详议退军议和之事。” 言毕,也不理睬葭萌王子的使者,径自起身去了。 其实从葭萌王子派遣使臣前来,俱酒就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 一般而言,一国外交,是朝廷中枢的职权所在,不可能由地方大员轻易派遣。 尤其像葭萌这种有着王室血统、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员,派遣使臣议和,更是普天下君主的大忌。 但葭萌王子就这么干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野心! 通过“纵目王”黄金面具的心理威压,俱酒完全了解了蜀国近日的宫廷巨变。 老王遇刺,新王初立,完全符合“主少国疑”的环境特征。 作为一国嫡子出身的俱酒,见识了这么多的诸侯公子之后,对各位公子、王子们此刻的心情了如指掌。 主少国疑之时,正是抢班夺权的不二良机啊! 俱酒抛出了“闻丧不伐”的诱惑,但却不与葭萌王子的使臣议和,一方面意在拖延时间;另一方面也暗戳戳地内涵葭萌:你没资格! 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刺激和撺掇葭萌王子的篡位自立之心,为蜀国的乱象再添一把柴火。 蜀使灰溜溜地渡河回去复命,殊不知竟带回了一颗阴谋的种子。 蜀使走后,俱酒急召跌鼻、冶徒娱、耕柱子三位前来。 见面之后,三位墨者先是向俱酒汇报了在大后方宣扬墨学、解放奴隶、土地革命的推进情况,总体形势是一片大好。 三人兴奋地表示,墨子他老人家一生的宏愿,终于开始生根发芽、茁壮生成了,人人兼爱、天下尚同的愿景,一日近似一日。 俱酒拱手表示感谢:“弟替天下苍生,谢过三位师兄。” 三人齐齐拱手还礼:“少子之礼,愧不敢当。” 俱酒转而问道:“跌鼻师兄,派往蜀地建议管黔滶师兄者为谁?可有音讯?” 跌鼻脸色马上晴转多阴:“少子,前往蜀地乃某之徒众,唤作北郭寿。此人办事牢靠,但蜀中艰难,故尚未得到消息。” 俱酒道:“弟倒是得到些消息,或与管师兄有关!” 跌鼻等三人齐齐哦了一声,一动不支地盯住俱酒:“请少子明示。” 俱酒道:“前方军报,蜀国生乱,蜀王深宫遇刺,传闻为‘壹火会’所为。” 跌鼻等三人俱是一脸懵,不知道所谓“壹火会”是个什么东西。 俱酒继续道:“弟观之行刺手法,颇似管师兄手笔。” 跌鼻等三人大惊:“管、管、管黔滶行刺蜀王?” “‘壹火会’原似管黔滶所创?” 俱酒道:“不错,管师兄墨侠出身,嫉恶如仇。蜀王倒行逆施,戕害生民,管师兄眼中,岂能容下?” “且深宫行刺,一剑殒命,干净利落,滴水不漏,非墨者不能为也。” 耕柱子点点头,与冶徒娱对视一眼说道:“果似老管之风!” 跌鼻很兴奋:“少子,蜀王无道,今得伏诛,蜀民得救,岂非快事?少子缘何不喜反忧?” 俱酒叹了一口气:“此事恐非管师兄之福。” 第526章 攻占涪城 为了使葭萌相信“礼不伐丧”的周礼,俱酒非常有诚意地退兵十里,与涪水前线完全脱开了接触。 使臣回复葭萌王子:“秦军称王子议和,名份不对。两国盟好,兹事体大,请蜀王派使议和。” 葭萌听了嗤之以鼻!这不过是秦人在加码谈判条件而已。 本王子固然现在还不是蜀国君主,但对面那个假惺惺的“纵目王”也不是秦国国君呀? 咱俩谈判还是非常对等滴! 与此同时,派往蜀相别元邦和司马风长丁处的使者也星夜赶回。 别元邦回信先是对葭萌一通吹捧,什么国之柱石、架海金梁云云。 话锋一转,坦言涪水前线军情紧急,事关蜀国生死存亡,并以小蜀王的口吻,要求葭萌坚守涪城,援军不日将至。 风长丁这个老狐狸,铁了心要坐山观虎斗。 小蜀王登基之后,他迅速派使回朝,大表忠心。 葭萌使者到了以后,风长丁又表示唯葭萌王子马首是瞻,不日即将全军西归,全力支持葭萌抵抗秦军。 葭萌综合了各方因素之后,决心继续推进与俱酒的谈判,稳定涪水战线,最好能令秦军北返,然后自己全身心地回到郫都争抢王位。 葭萌的使臣再次拜访俱酒,这次葭萌耍了个花招,让使臣自称已奉蜀王之命前来议和。 至于是奉哪个蜀王之命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南郑军方一直在秘密准备渡水事宜,俱酒也乐得将葭萌麻痹得更真实一些。 于是与葭萌方面的使臣一番讨价还价,居然达成了退兵的协议。 不过不是以剑门隘口为界划分势范围,而是以涪水为界。谁也不能把自己打下来的土地轻易的拱手送人。 葭萌一见前方战事初稳,也放松了警惕,下令在境内大肆搜刮,筹集赔偿秦军的金银、布帛、米粮、美女,把个涪城一带搞得怨声载道。 入夜时分,星光满天,就在葭萌刚刚准备睡个安稳觉的时候,南郑六万大军,突然从长达十里的涪水前线开始强攻。 这些天来,通过观测蜀军防守兵力的布防情况,三位领军主将已然摸清了水浅之处。 战斗开始,先是投石机开始轰鸣,这次投射的不是石弹,而是碎石雨。 四架高大的“唐炮”分别在不同的地点发起进攻,漫天碎石像雨点一般猛击对岸蜀军的营垒和防守阵地,将一众蜀军砸得头破血流。 同时,相对好制造的数十台人力投石机,也在唐炮的掩护下,隔河向对岸发起攻击。 碎石弹,主打就是一个消灭有生力量。蜀军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彻底懵圈了,战斗损伤快速上升。 军士在预判的水浅之处,安插上显着的标志,引导大军涉水而攻。 星光之下,全副武装的“蟜军”、“良军”和“潇军”分别从不同标志处,快速向对岸发起攻击。 最先发现涪水这一秘密的聂政,对涪水的水文研究得特别彻底,再加上一些沿岸渔民的指点,“潇军”的渡水行动进行得非常顺利。 聂政身先士卒,手举盾牌、护住头部,冒着蜀军的零星的箭矢,亲自趟水过河,仗剑发起攻击。 普通蜀军在聂政凌厉的攻势之下,完全是送人头。不一会儿,就迅速建立起了滩头阵地。 随着渡水的军士越来越多,滩头阵地的范围不断沿涪水向左右扩散,最终完全控制了整个岸边,解除了全军渡水的威胁 南郑大部队开始轰轰烈烈的渡过涪水,并迅速对涪城展开了包围之势。 但俱酒下令,对南城门处不设伏兵,围三阙一,让敌军有生的希望,不作殊死的抵抗。 岸边防守的蜀军狼狈逃到涪城城下,没想到的是,南郑军很快就追了上来。城上的守军不敢开门,只是乱箭射下。 这些蜀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一片“降者不杀”声中,选择了举手投降。 被惊醒了的葭萌王子大吃一惊,他搞不懂没有船只的敌军,是怎样渡过波涛汹涌的涪水的。 更痛恨对手狡猾无信,卑鄙龌龊,还说什么“闻丧不伐”、“礼不伐丧”,纯粹都是瞎扯蛋。 已经在涪水河畔浪费了太多时间的俱酒,根本不给葭萌喘息之机。连夜架起四架唐炮,换上特制石弹,猛轰涪城西北角楼。 葭萌在城墙之上,拼了命地下令放箭,但放箭哪里能抵挡得住唐炮的攻击呢?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随着角楼的轰然崩塌,正处于角楼边上的蟜军两营,呼啸着向着涪城发起了冲锋。 葭萌红着眼睛,那是一千个不服,一万个不服,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柄大鎚,便欲拼命。 城池被破,就像皮球被扎了一个眼一样,整个涪城的守军士气尽丧,大势已去,不可挽回。 亲兵拼了命地拦着葭萌,掩护他从没有战斗的南城门突围,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经过一夜的混战,天色蒙蒙亮时,涪城的战事终于完全平定了下来。 此战,由于葭萌被俱酒麻痹到了一定程度,同时找到了渡过涪水的秘密,六万大军,以压倒性的优势攻下涪城,完全走出了蜀北的山地,面前,就是一望无际的盆西平原了! 俱酒戴着“纵目王”的面具又装了一回13,在一众亲卫的护送之下,金光闪闪地入驻涪城。 俱酒下令端木伯御率领骑兵立即向前挺进,任务依然是小规模穿插和侦察,不得恋战。 同时命令“蟜军”居中,“良军”在左,“潇军”在右,呈扇形向前发动攻势,对一些小城池和堡寨进行收网,肃清残存之敌。 接着命令冶徒娱负责涪城行政治安,迅速清点府库,开展奴隶脱籍和分田分地运动,同时大肆宣扬“纵目王救蜀”的神话理论,尽快收服人心。 葭萌在涪城苦心经营数年,积攒了不菲家资,无数米粮,有的粮食都发霉了。 俱酒下令一部分补充大军,另一部分开仓放粮,再次收买一波人心。 俱酒打开行军舆图,在上面一圈圈点点,剑指下一个目标:雒邑! 第527章 管氏被擒 另一方面,在蜀国腹地,俱酒一语成谶,管黔滶果然出事了。 老奸巨猾的蜀相别元邦,看清了“壹火会”这帮穷腿子的小心思,不就是想要阶层跃升、获得自由吗? 别元邦命人四下宣告,有告发“壹火会”头目者,削去奴籍,给自由身,并授田赏屋,升为小吏。 “壹火会”是蜀国底层民众被逼无奈的选择,人都要被压榨死了,还怕造反吗? 但这条反抗之路也是一条血腥之路,蜀国贵族的镇压手段那是超出常人认知般的残酷,真不是谁都能抗得住的。 果不然,面对贵族的引诱和宣传,有人动摇了。管黔滶的秘密基地被悄悄泄露给了官吏,直接传到了别元邦的耳中。 别元邦冷笑两声,老夫就知道事出蹊跷,蜀国这些愚民哪能懂得这么多弯弯绕? 国家动乱,肯定是有外国势力干涉!这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别元邦立即出动重兵,对“壹火会”山中秘密堡寨进行围剿,并要求生擒从楚国来的捣乱分子。 已齿外出联络“壹火会”,准备起义事宜,不在寨中; 苦获陪着北郭寿外出,准备送北郭寿回去,并将此地的严峻形势告知少子俱酒,也不在寨中。 山寨之中的高层只有管黔滶和邓陵子。在蜀军的优势兵力下,整个山寨血流成河,一片火海,“壹火会”的指挥机关一锅被端。 管黔滶等墨侠们武功虽高,也怕弓箭啊。管黔滶身中数箭,虽不致命,但已无法逃脱。于是他拼死抵抗,掩护邓陵子等人撤退。 在内鬼的指认下,蜀军如获至宝,将管黔滶生擒活捉。 听说这位楚国人飞檐走壁、蹿房越脊,如履平地,蜀军残忍地穿透了管黔滶的琵琶骨,用铁链将他拴了起来,打入囚车之中,连夜送往郫都。 管黔滶真是硬骨头,浑身浴血,硬是一声不吭。 蜀相别元邦擒获了管黔滶,如获至宝。 其实他根本不把“壹火会”这些小鱼小虾放在眼里,甚至连审问都懒得审问。 别元邦认为,擒获管黔滶最重要的意义是,给蜀王遇刺找到了一只令人信服的替罪羊,能够更加真实地迷惑和麻痹葭萌王子。 别元邦,始终认为,是葭萌派人行刺的蜀王,现场有证据嘛! 管黔滶倒是一脸坦然,毕竟他是真的刺杀了蜀王,纵死也算是值了。 只是他搞不清楚,蜀人是怎么锁定他就是真凶的,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毕竟刺杀蜀王这件事,知情者只有自己的心腹,不超过十人。 别元邦令人将管黔滶游街示众,大肆宣扬抓到了刺客。别元邦还有一个心思,以管黔滶为诱饵,捕获更多的“壹火会”逆匪。 这叫“张网待鸟”之计,“壹火会”这些穷腿子不是讲义气吗?来,老夫给你们一个展现义气的舞台! 邓陵子拼死逃脱,迅速找到已齿、苦获、北郭寿等人,告知山寨遇袭情况,急切地要求迅速营救管黔滶。 经过行刺风波,邓陵子也认识到了单打独斗的致使缺点与不足,但他还是对少子俱酒心有芥蒂,他希望组织“壹火会”起义,迅速救出师父管黔滶。 但苦获、已齿的认识早已更进一步,发生转变,他们认为没有充分武装的“壹火会”,根本不是全副武装的蜀军的对手。 特别是别元邦的嫡系部队“十方军”和“郪军”,都是武装到牙齿的职业军人,“壹火会”起义就是送人头。 苦获、已齿希望北郭寿迅速北返,向墨家少子禀明管黔滶身陷囹圄,请少子出手相救。 邓陵子虽然心有不甘,但营救师父心切,也同意了这条建议。已齿亲自跟随北郭寿迅速北返。 已齿和北郭寿一路之上,见到不断有残兵败将沿大路溃退下来,他们不得不躲开逃兵,捡小路向前,耽搁了不少行程。 北郭寿却是面色欣喜,他告诉已齿:“肯定是少子已发起涪城之战。” 已齿本就倾向于借助集体力量起义,见了不可一世的蜀军被少子所率大军打成这样,更印证了自己的观点。 一人强,不是强,再强也是一只羊。 团队强,才是强,团结起来就是狼! 继续向前方走时,却听得一片打斗呼喝之声,三人立即隐于草丛之中,定睛观看。 却是端木伯御率领自己的具装马队,赶上了蜀军的一队溃军,正在使用冲锋战术,进行最后的打击。 已齿第一次见到如此众多的骑兵,对骑兵的长予冲刺、拖刀战术等更是眼界大开,对少子的实力有了一层更深刻的认识。 北郭寿认得是端木伯御,立即从隐身处现身,举手呼叫。 骑兵发现远处山坳有人,立即警惕地冲将上来,形成一个半包围圈,为首一人大声喝道:“何人!在此何干?” 北郭寿立即高声道:“墨家弟子北郭寿,求见端木将军。” 军士见他自报墨家门户,又认识端木伯御,遂消除了大半警惕,但仍只命他一人向前,面见端木伯御。 蜀军的残兵一触即溃,不是四散逃亡,就是跪地求饶,令端木伯御十分不爽。 特么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正当此时,北郭寿急切地赶上前来:“在下墨家跌鼻弟子,北郭寿见过将军。” 端木哼了一声:“北郭,兵荒马乱,到此何干?刀枪无眼,速回后方,涪城有大片良田待尔去分呢!” 北郭寿顾不上解释,大声道:“端木将军,少子师兄管黔滶,被蜀相别元邦所擒,性命垂危,请将军速派骑兵,送我等归见少子。” 端木伯御知道俱酒对墨家这帮师兄弟十分倚重,毕竟治理天下,不能光靠军队强大,还要靠内政高手。 端木伯御立即下令,给北郭寿、已齿等人腾出三匹快马,并派军士护送三人迅速回归涪城,归见少子俱酒。 涪城,俱酒接到了管黔滶被擒的消息,心中也是十分焦急。 目前,自己与郫都之间,尚隔着数座险关重城,大军一下子也打不过去,怎么解救管黔滶呢? 俱酒在地上来回踱步,沉吟良久之后,沉声问道:“聂政何在?” 第528章 混入蜀军 目前俱酒大军已经横扫蜀国大半国土,从涪城到蜀者郫邑,中间不过数座城邑,距离二百余里。 以战国的眼光来看,拿下一国王都,就可以宣告这个国家灭亡。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管黔滶被擒,俱酒一下子投鼠忌器了。 管黔滶作为墨子亲传弟子、辈分很高的“兼字令”墨者、蜀中秘密结社“壹火会”的核心人物、俱酒的师兄,此番被擒,作为墨家少子的俱酒,不得不救。 从墨家的组织结构来说,现在蜀中,少子最大;从伐蜀大业的形势来讲,“壹火会”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管黔滶不能死,管黔滶必须救! 攻城略地是大开大阖,营救人质是绣花功夫,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作战方式。 能够同时适应这两种作战方式的,只有聂政! 而且聂政还有一重较为冷门的身份,经常不为人所重视,他是墨子首徒——禽子禽滑厘的关门弟子。 禽子曾长期代理墨家钜子,其辈分、地位、影响力,在墨家上下,禽子及其座下弟子,可谓是人人高看一眼、厚待三分。 目前跟随俱酒的索卢参、许犯、田系,都是出自禽子一系,可以说,禽滑厘与老墨子神隐之后,俱酒俨然成了禽子一系的代表。 俱酒还先后救下了聂荌、聂政姐弟的命,对聂家而言可以说是恩同再造。 综合各方面的因素,俱酒认为潜入郫都,想方设法救出管黔滶的不二人选,只能是聂政! 聂政率领“潇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横扫一些小型的城池、堡寨、土玗子,迅速逼近雒城。 就在此时,已齿与北郭寿带着俱酒的军令赶到前军营中,紧急求见聂政。 已齿是管黔滶的弟子,北郭寿是跌鼻的弟子。理论上说,此二人加入墨家的时间比聂政早多了,接受墨家的学说也比聂政更加系统。 但聂政作为墨家首徒禽子的入室弟子、少子俱酒的贴身近侍、“潇军”的代理主将等多重身份,已齿、北郭二人见了聂政,恭恭敬敬见礼道:“见过聂师兄!” 聂政作为刺客出身,情感内敛。加之当初拜师也是情形所逼,临时抱佛脚,故与墨家的感情谈不上有多深厚。 聂政礼节性地与二人见过礼,立即接过俱酒的军令读了起来。 俱酒的军令很简单:调“蟜军”副将端木伯御为“潇军”副将,聂政离营期间,由端木伯御代行其职。 命“潇军”副将聂政,乔装潜行,阴入郫都,伺机营救墨者管黔滶。同时命令诸军以及蜀中墨家诸部,全力配合聂政的营救行动。 至于如何营救,何种方案,俱酒一字未提,甚至连个建议都没有。 刺客行刺与拯救人质,这是两个性质相近的行动。只不过一个要人死,一个要人活。 对于聂政,俱酒有着充分的信任和十足的信心。 聂政读完信后,没有任何犹豫,更不会因为自己已经是统军大将而推三阻四,军令就是军令,聂政是闻令而动的人。 聂政一边派人迅速联络同在雒城周围活动的端木伯御,一边立即与已齿与北郭寿进行了详细的深谈。 他仔细地探听管黔滶被俘事件的来龙去脉,“壹火会”的行动轨迹以及联系方式,及蜀国国都的城防风物,甚至在纸上进行了大量的比比划划。 事无巨细,琐碎微小,鸡毛蒜皮、简丝数米。因为救人,一点马虎也要不得。 很快聂政制定了初步的救人计划,从自己麾下,蜀军营中筛选了二百名好手,扮作蜀军溃兵,一路南下,混入郫都,伺机营救管黔滶。 二百蜀军经过了精挑细选,忠诚上绝对没有问题,政治上绝对可靠、有不俗战力和战斗精神的精干军卒。 他们都是在“诉苦大会”上对蜀国贵族进行过声恨入骨髓的声讨,长期被压迫、被打压、被剥削的底层蜀民,其中就包括爹娘丧命、小妹惨死的那名蜀卒。 他们都是在剑门之战时归附的,经历过“纵目王”望远镜的洗礼、脱去奴籍的欣喜、立下军功的荣耀,以及家人分田分地的实惠,对未来充满了渴望,对蜀国贵族充满了仇恨。 这样的人,聂政使着放心,也能够保证团队合作默契与配合。 同时命令已齿和北郭寿先行潜入郫都,集中“壹火会”的死忠与好手,等待聂政的召唤。双方制定了接头联络的暗号和方式后,立即分头行动。 不多时,端木伯御也接到军令,风尘仆仆地赶到潇军大营。一进帐就扯着嗓子吼道: “聂二愣子,二愣子,嗬嗬嗬嗬,伯御来也。” 聂政依然保持不苟言笑的神情:“端木将军,‘潇军’诸事,烦请代劳。另派一军,游弋于郫都附近,以为接应。” 端木伯御尴尬地道:“二愣,呃……聂将军,你倒是笑一个啊?!” 聂政没有二话,乔装成蜀军装扮,一副盔歪甲斜、灰头土脸的模样,带领自己的部下隐入于莽莽原野之中。 聂政等人远离大道,专挑乡间小道、山野水汊行军,绕开所有不必要的纷扰与牵绊,直插通往郫都的大道。 星光升起时分,聂政仍未下令休息,趁着夜色尚好,还要向前赶一段路程,毕竟管黔滶的大黑脑袋已经危如累卵,朝不保夕。 “嗖!” 突然一支羽箭飞来,插在众人前行的道路中间。 聂政手一摆,众人立即借着夜色散开队形,隐起了身形。 聂政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戳了戳身边的一位蜀国勇士。 这位也是本色出演,立即用蜀地方言扯着嗓子大喊:“哪个砍脑壳的,敢射老子?” 此言一出,对面丛林之中发出一声笑:“果然是自家弟兄。” 顷刻之间,火把亮起,一队蜀军装扮的士卒全副武装地立起于山坡之上,为首一人问道:“对面兄弟,从何而来,向何而去?” 聂政这边演戏演全套,继续开骂,把蜀军的跋扈劲头十足地表现出来:“仙人板板,哪个短命娃刚才射的老子?给老子爬出来!” 对面蜀军头目笑得更响亮了:“哈哈,果然是我蜀中壮士,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稍一停顿说道:“某乃王子葭萌驾前营官,奉王子之命,收罗前线溃军,重整兵甲,以利再战。不知兄弟是哪部分的?” “哦嗬!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葭萌王子的亲军。属下摸刀城驻军,受秦军攻击,大败而逃,欲往郫邑去搬救兵。” 葭萌手下的营官走上前来,高声道:“众位兄弟,葭萌王子已有妙计,可败秦军,可安蜀境。诸位归附王子,自有荣华富贵。” 聂政稍一思忖,在两国大战的情况下,混入蜀国都城,确实有难度。不如借葭萌王子之手,行自己方便之事。 于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要得!兄弟们,咱们以后跟葭萌王子混了!” 第529章 互相算计 葭萌王子在涪城一战中,一败涂地,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携带少量部队,撒着丫子一路向南奔逃。 但没逃多远,端木伯御的骑兵就摧枯拉朽般地掩杀过来。骑兵这种阵势,是蜀军所没有见过的,更是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归位。 于是避开大道之上的追军,率领残军遁入山林,力求保存实力,再图重起。 俱酒的目标盯上了雒城,追兵抵达雒城之后,立即停止进一步追击,开始准备攻城事宜。这也使从侧路逃窜的葭萌残军,得以稍加喘息。 葭萌此刻盘踞在西部山区一个叫做“伍城”的小城,以“王子”的虚名,不断收拢从前线败退下来的残军,同时在当地征集青壮,竟然也有五千余军力。 当初葭萌镇守涪城,占据广袤的土地与人口,是蜀国国内雄霸一方的实权人物。 现在真可谓是虎落平阳,凤凰落毛,标准的一只“丧家之犬”,其沮丧之情难以言表。 此刻葭萌正在召集一班心腹,秘密议事。他萎靡不振地说道:“涪城兵败,大势已去,葭萌今后,当步何途?二三子,且为我谋。” 一位谋臣道:“如今秦军压境,蜀国境内,唯余蜀相别元邦和司马风长丁两大势力。” “别元邦素疑王子,故不可信。臣建议,王子应派人速速联络风长丁,许以高官厚禄,令其归附,如此,王子仍可占据半壁江山,复兴蜀国,指日可待。” 葭萌有气无力地道:“风长丁这只老狐狸,摆明了是在坐山观虎,按兵不动。某当初拥有城池军队,彼尚不愿归队,况如今天落拓如此,彼安肯来投?” 另一位谋臣道:“如今秦军势大,郫都必有一场大战。臣之策,请王子绕过郫都,直抵南蛮。怀柔南蛮九洞,整军备战。待别相与秦军两败俱伤之时,适时北征,以复故土。” 葭萌低头不语,半晌方问:“南蛮九洞,尚可一战否?” 谋臣道:“南蛮性格粗野,桀骜不驯,个个孔武有力,人人悍不畏死。各洞建有象军、百兽军、藤甲军、獠丁军、飞猱军、草鞋军等奇异兵种,蜀中罕见或可一用。 另一名谋臣道:“南蛮生性暴戾,久叛不服。历代蜀王,均有招抚。然彼等屡降屡叛,不易招抚。此计恐非一日之功。” 葭萌听了更是闷闷不乐,南蛮虽然能战,但也不易招抚,短期之内恐怕于事无补。 又一名谋臣发声道:“雒城者,郫都之门户也。雒城一失,郫都必不保。臣以为,别相必然要亲率重兵,北上援助。” 葭萌听了,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 谋臣道:“别氏尚有心腹部队‘十方军’和‘郪军’,也必然随行雒城。别相一走,郫都空虚王子宜乘虚而入,自立为王。” 葭萌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两眼放出异样光芒,一副急不可耐、洗耳恭听状。 “彼时王权在手,登高一呼,无论别元邦、风长丁,还是南蛮九洞,安敢不听王命?彼时再集举国之力,外和巴国,北伐暴秦,如此大势可定。” 葭萌心中暗许,但却不动声色地道:“二三子,以为如何?” 他的这副表现,已经被手下人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暗自腹诽,你虽然表面上是在征求我们的意见,但你的身体表现已经诚实地反映了内心的倾向。 扶植王子登上蜀王宝座,是这些谋臣心腹长期以来的战略目标。只要葭萌当上蜀王,他们的野心才能变现,才能成为简在帝心的“从龙之臣”。 于是众人齐声称颂:“此计甚妙!甚妙!” 谋臣的建议、众人的表现,使葭萌这只泄了气的皮球又重新充足了气,他神气十足地扫射了一圈四周,重重地道: “善!” 蜀都·郫邑。 蜀相别元邦听闻葭萌兵败涪城,不知所踪。心中冷笑两声:蜀国王权最大的威胁终于解除了。 迟迟没有对涪城前线进行支援,一方面是蜀都发生了蜀王遇刺的重大事件,需要稳定治安;另一方面,别元邦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意图借助秦军之手,打击葭萌的势力。 在别无邦心目中,涪城失守,不是最重要的。葭萌失势,方是关乎国运的大问题。 对于秦军,别元邦并不是不忧虑,但他认为,以自己的“十方军”、“郪军”两大王牌部队出手,守住雒邑防线,应该不成问题。 别元邦还有一个判断,秦军劳师远征,必不长久。历史上秦蜀两国,只有蜀国曾经长途奔袭,袭击过秦国的雍城。而秦军的兵锋,从来没有越过南郑盆地。 当初蜀军远征,也是得点便宜就撤了。秦军在蜀中,人生地不熟,话都听不明白呢,能待多久?要不了多久,人心思归,秦军就会撤退。 蜀军只要坚守不出,同时联络南蛮九洞来援,与秦军打持久战,一定会拖垮秦军。 最不济,也能把秦军逼到谈判桌前。 至于那个隔岸观火的老狐狸风长丁嘛,没什么大的野心,最多也就是盯着相位,追求位极人臣罢了。 有追求就有弱点,有弱点就能击破。 玩政治这一套,别元邦从来没怕过。 只要战事稍稳,相信风长丁就会顺风转舵。或者,到时候以“让相”为诱饵,这只狐狸就会乖乖落网。 王子葭萌既然已经成了落汤鸡,那么别元邦也就消除了心腹大患,是该有所行动了。 他一边下令有司,以刺杀蜀王嫌疑之名,搜捕漏网之鱼葭萌。 另一边,将城防布置一番之后,急吼吼地率领自己的两支心腹部队,直奔雒邑前线,亲自抵抗秦军。 那个小鱼小虾的“壹火会”头目嘛,别元邦已经把他给忘了。 别元邦出师前线,国都少了这位蜀国重量级人物的坐镇,王子葭萌的一些眼线也悄悄地活泛了起来,一些信息悄悄地传到了伍城。 葭萌一见别元邦真如自己预料的那样,被调出了郫都,心中大为兴奋。 同时又听闻这老头居然以“刺杀蜀王”的由头抓捕自己,葭萌大为光火,既然脸皮都撕破了,就别怪本王子不客气了。 好戏刚刚开局,看谁笑到最后! 第530章 火烧唐炮 十方邑和郪邑,是别元邦的家族的封地所在。封地之内的资源、田地、山林、物产,包括人口,全部都是别氏的奴隶。 别氏对十方和郪邑的统治,稍稍有别于其他贵族的索求无度,恣意妄为,相对而言较为温和。 同时加以迷信、权谋等各种手段的洗脑和控制,使这两地的奴隶对别氏的信服和依赖十分严重,可谓是百依百顺,俯首帖耳,从来没有任何反抗或怀疑的念头。 正因为如此,从两地征集的青壮奴隶组组成的“十方军”和“郪军”,战斗力十分强悍,战斗意志相当顽强,这也是别元邦能够在蜀国贵族林立中坐上国相一职的坚强后盾。 “十方军”和“郪军”赶到雒邑前线之时,正好是南郑军方对雒邑完成三面包围之时。 俱酒还是沿用“围城必阙”的兵家传统之道,放开了向南逃窜的路口,希望在唐炮一响之后,守军就会望风而逃,从而减少己方无效伤亡。 唐炮营的匠作们制作技艺越来越成熟了,除了高大的炮身之外,其他抛石索、弹袋、辘轳、大轴承、配重箱以及一众小部件等,都制作成了标准件,可以方便运输,随时组装。 雒城是夯土城墙,俱酒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种夯土城,在唐炮的巨大威力面前,全是渣渣! 四架唐炮“吱吱扭扭”地将抛射杆压下,将巨大的力道与能量全部储蓄起来。石弹装袋,抛索检查,万事俱备,就待俱酒一声令下,就可以攻城了。 南郑的军队非常乐观列队阵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四架大家伙上,大家抱着观看表演一般的心态,等待着不出所料的结果。 别元邦率领“十方军”和“郪军”,顺着俱酒并未设防的南部防线,悄悄摸了上来。 对于南郑军方的攻城大杀器,别元邦已经从逃回蜀都的降卒口中,知道了大概。 蜀国所有的城池,包括全石砌筑的郫都,恐怕都不是这种大杀器的对手。某种意义上说,城池在“唐炮”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唐炮的出现,使城池这种古老的防御体系,推动了生存的意义。 但人类战争发展史,从来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士吞”,随着一种进攻技术的成熟,必然会有一种防御技术的产生。攻防双方始终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这一平衡从来没有打破。 墨家的守城术就是基于这种原理,老墨子就是这方面的高人,他能够研究出对手进攻特点,针锋相对地形成防御手段。 别元邦作为蜀相,自然不是浪得虚名,无论文治武功,均有其过人之处。 别元邦也认为,在唐炮面前,任何城池的防守都是无力和无效的。 对付唐炮的手段,只有一种,那就是: 毁掉唐炮! 从见过唐炮的蜀军口中,别元邦知道唐炮主体架构是木制,那么毁掉唐炮,宜用火攻。 如何对唐炮进行火攻,别元邦根本不像俱酒一样,顾及军卒的生命,不愿意造成无谓的死伤。 “十方军”和“郪军”的使命,就是送命! 别元邦之前已经对两军将领下了命令,此次主要作战目标,就是不惜代价,毁掉秦军的攻城大炮,并以此为战术目标,进行了多次演练。 “十方军”和“郪军”组成了十二组纵火小队,每队二十人,人人背负着装满动物油脂的皮囊,携带引火之物,在大军掩护下,迅速接近唐炮,纵火焚烧。 别元邦对此次作战悬出巨赏,每夫全家脱去奴籍、赏钱一万,授田百亩,赐宅一座,赐奴隶二十名。 这在蜀国的历史上几乎是没有过的,这些奴隶生来就是炮灰的命,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 然而,今天的对手不同巴、充、昔阝、平周等盆地小国,这是如同天外来客一般的虎狼之军。 别元邦抵达雒邑南城门时, 对面的唐炮也发出了第一声轰响。 别元邦接送下令,目标唐炮,全军冲击! 十方军和郪军绕过不大的雒城,潮水一般地冲向正面的秦军。 从白水关头到吐费城,从剑门隘口到梓潼城,从涪水之畔到雒邑城,南郑方面依托高素质的兵员、碾压式的装备以及新奇的军事理念,一路之上打得都比较顺利。 包括主帅俱酒在内的一众人等,都没有料到蜀军会发起野战冲锋,而且是如此不要命的冲锋。 放箭! 面对大面积掩杀过来的蜀军,标准流程就是先来一波箭雨远程覆盖。 秦军的三棱箭镞遮天蔽日般地向着蜀军射去,尽管前方有一排臣盾遮挡,还是有许多蜀军如同木头桩子一般,中箭倒地。 但冲锋打的就是一个速度差,当冲过弓箭的射击范围,进入射击盲区之后,就该肉搏战上演了。 “十方军”、“郪军”从来就是悍不畏死的作风,死去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命都是别相的,不是自己的,送就完了! 蜀军号叫着冲向南郑军方,章蟜、儿良一声令下,两军的长矛兵、刀盾兵也嘶吼着冲向蜀军,两股庞大的力量“轰”地一声对掸在一起,刀枪撞击,杀声震天,血腥之战开始上演。 蜀军的纵火小队像着了魔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体形巨大的唐炮,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俱酒暗叫一声:不好!敌人的目标是唐炮。于是大声下令,唐炮后移,众军严加保护。 但是唐炮的目标太大了,十方军和郪军的掩护也很到位,第一个纵火小队很快就逼近目标。 一个装满熬制过的动物油脂的皮囊被高高抛起,准确地落在了唐炮的配重箱中,箱中棱角分明的碎石一下子就划开了皮囊,油脂四散溢开。 蜀军抛射皮囊的动作还没结束,一柄长矛已经将他的身体洞穿,但更多的皮囊已经飞向唐炮。 随着一星火光的闪现,唐炮周围轰然燃起冲天大火,火借油势,油助火势,很快就在周边形成一片火海。 紧接着另外三架唐炮也被点燃。 唐炮虽然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它在南郑军队心目中的地位太高了。唐炮起火,对南郑全军都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心理压力,这是入蜀以来从未有过的。 俱酒怒火中烧,一把夺过近侍手中的一柄二丈长的长矛,虎喝一声,杀入蜀军丛中。 火光映射之下,黄金面具熠熠生辉,闪烁着神秘的微笑。 第531章 血战雒城 当初在两次襄城之战中,俱酒亲身历险,在战场之上拼过命。 自从墨家遇刺之后,胸怀天下、抱负远大的俱酒就认识到,作为穿越者、操盘手、领袖人物,就必须注重自身的安全。 因为这么多弟兄跟着你干,目标就是为了将每个人的梦想变现。就好像投资一家公司一样,目标就是为了让你上市,我好高抛,猛赚一笔。 作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核心人物,自身安全不仅仅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整个集团的事业负责,对每个拼了命跟着你的兄弟负责。 但今天唐炮被焚,俱酒是真急了,二话不说,就擎矛上阵,加上坐下马快,一溜烟就杀入了蜀军的核心。 亲兵营主将怀木一直守护在俱酒的马后,根本没有料到俱酒会来这一出,吓得三魂出窍,冷汗直冒。 怀木大声下令:“亲兵营,冲!保护公子安全。” 俱酒金甲、金袍、金面具,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杀入蜀军队中。 长矛翻飞、蜀军是碰着就死,挨着就亡,一路杀出了一条血胡同。但他这一身诡异的装扮,也成功吸引了“十方军”和“郪军”的注意力。 一名蜀军大喊道:“此乃敌酋,擒之重赏!” “十方军”和“郪军”的僵尸属性上头,一个一个不要命地冲向俱酒,乱枪乱箭齐齐向俱酒身上招呼。 俱酒也是杀疯了,使出浑身解数瞄准一队蜀军,长矛拼力一戳,就将一串敌军串成了糖葫芦。纵马而过,从糖葫芦的末端又将长矛使劲抽出,洒下一地血花。 顺势再将沾满鲜血的长矛一个横扫,抡出一个血色半圆,将方圆丈余内的蜀军全部割了韭菜。 怀木率领亲兵营拼死杀将上来,在俱酒周围绕成一个半圆形。 但俱酒心头火烧,根本不管怀木的护卫,金面具保持微笑不变,长矛快马,风一般地再次杀入蜀军阵中。 公子俱酒亲自上阵杀敌,大展神威,这对从襄城方面跟随而来的老兵而言,并不稀奇。 但襄城方面来的老兵太少了,只有吴耕部有一小部分。目前南郑伐蜀的六万大军中,百分之九十九没见过公子如此神勇——包括章蟜和儿良! 而且俱酒凭借过人的驾驭本领,以及座下的宝马良驹,这种旋风一般的打法,完全是骑兵式的冲锋,这对南郑诸军而言也是极具震撼力的。 他们不了解未来骑兵的战术就是如此风驰电掣、横冲直撞,还以为是公子神勇,顿时激起全军士气大爆发,南郑军方一转唐炮被焚的震恐,战斗精神勃兴飙涨,集中优势兵力向蜀军发起冲锋。 南郑军方的装甲优势与兵器优势,在与蜀军的对阵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精铁、精钢打制的环首刀,砍、劈、磕、刺样样能行,蜀国的青铜剑戈,在环首刀面前如同玩具,青铜兵器的脆性被精铁兵器一边倒地碾压。 每当一刀劈下,蜀军的青铜长剑断为两截,蜀军都被吓得面色如土,没有了兵器,还有什么可玩的? 特别是刀的这种劈砍作战方式,对比剑的直刺方式,有着天然的优势,无数蜀军丧生在环首刀的锋刃之下。 长兵器由复杂的戈、殳、戟、铖,向矛和枪发展,是历史潮流。特别解锁了冶铁业密码,以及提倡标准化生产,南郑方面制作了大量的矛和枪。 并且有意加大了矛杆的长度,有的矛身长达二丈开外,这样既可以有效杀敌,也可以保护自身。 铁制的三棱箭镞,破甲力更强、穿透力更猛、放血效果出奇地好。这让本身披甲率不足的蜀军雪上加霜,战损率直线上升。 更有新归附的蜀军,以及享受到脱去奴籍、分得田地的主动参军者,本身就对俱酒十分崇拜。 今天见到主帅今天如此气冲霄汉、浑身是胆、展现出万夫不当之勇,更是一个一个被激励到热血沸腾、激昂慷慨。一边拼死冲锋,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纵目王!纵目王!纵目王!” 喊声铺天盖地、漫山遍野、汹涌澎湃、震耳欲聋,在雒城战场之上响彻一片,汇成了一场意气轩昂、气吞山河的大合唱。 “十方军”和“郪军”确实悍不畏死,对别元邦的命令言听计从。 但蜀人对“纵目王”的崇拜根深蒂固,浸润在每一滴血液里。听闻这些蜀国方言汇合成的一声声“纵目王”,“十方军”和“郪军”的恐惧开始在心头慢慢升起。 天哪,原来我们是在同“纵目王”作战! 这这这,这不是同神作对吗? 怀疑心一起,军心就会动摇。一个人恐慌,情绪就会蔓延。“十方军”和“郪军”的战斗精神突然就瓦解了。 雒城之上的别元邦看到战术目标已经达到,立即下令鸣金回军,同时命令雒城守军乱箭如雨,阻止秦军追击。 俱酒戴着微笑金面具,一身百为、一往无前,直杀到雒城一箭之地。 身后的怀木、章蟜、儿良等人追赶不上,唬得不轻,只得拼命下令全军掩杀,全力保护公子安全。 此时原本负责侧翼的“潇军”主将端木伯御,听闻公子亲自冲锋,十分担心,率领三百具装齐齐杀到,冒着箭矢,将俱酒团团围住。 俱酒在三百具装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不得出去,怒火中烧的心方才冷静了一下来。 此时,攻城大杀器“唐炮”已毁,普通的云梯、攻城车等器械准备不足,已不具备攻打雒城的条件。 俱酒下令,全军退到安全地带,对雒城全面包围,不放走一兵一卒,容后重整旗鼓,整军再战。 这时一支冷箭冷不防射向俱酒,俱酒从容地抬起右手,一把将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箭矢抓在手中,高高举起,示威般地指向城上的别元邦,黄金面具始终保持着神秘的微笑。 别元邦望着城下的俱酒,以及他那神情莫测的黄金面具,一言不发。 雒城之战,是入蜀之来真正意义上的一场大战,两军共均出动了数万军队,真刀真枪地进行拼杀。 尽管南郑方面有军械优势,重创了蜀军。但“十方军”和“郪军”这种精神被重度控制的僵尸部队,还是给南郑军方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消去怒火之后的俱酒冷静思考,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打仗不能完全寄希望于兵器的压人一头,战斗意志任何时候都是胜战的决定因素。 让部队稍稍受挫、见见血腥、面对死亡,不失为一件好事。 第532章 国赖长君 别元邦出征之前,下达了追捕葭萌的通缉令,使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子葭萌,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这,就堵死了葭萌王子正大光明地返回郫都的道路,别元邦走也走得放心一些。 毕竟这位“王子”涪城之战后,不知所踪,不得不防。 同时任命蜀国内史终垂典,为整个郫都的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负责蜀相离开期间,整个国家、整个国都的行政管理与军事防卫工作。 古蜀国的内史,是主管租赋与财税的官员,是王朝的钱袋子和大管家。 由内史坐镇大后方,可以起到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的重要作用。 当然,别元邦之所以选择终垂典来担任此职,是基于自己长期以来的观察与判断。 别元邦认为,终垂典此人资格老迈,深于城府,达诚申信,忠贞不渝,是郫都各方势力都认可的最大公约数,是一块能够稳固朝局的千钧巨石。 别元邦的判断没错,终垂典的确非常忠诚于蜀王国。 忠诚到什么程度?忠诚到为了蜀国大业、可以行废立之事的地步。 自开明王遇刺之后,虽然朝中大局一直由蜀相别元邦操持,但终垂典亦是忧心忡忡、困心横虑。 终垂典此人自幼饱读诸夏经史,尤其是对中原诸国的历史秘辛多有研究,是蜀国少有的“诸夏通”。 终垂典认为当今蜀国,风雨飘摇、危如累卵。值此关键时刻,使幼儿主天下,主少国疑,积重难返,只能进一步恶化国运,是国家最大的不幸。 终垂典曾私下向别元邦建议:“国家危难,当立长君,此社稷之福也。” 长君为谁? 开明王早年生子,个个早夭,现在的一个宝贝儿子,是寄养在民间,才侥幸存活下来的。也就是目前六岁的小蜀王,除此之外,再无年长的儿子了。 从血缘宗法来推算,只有开明王一母同胞的少弟——葭萌,最符合“长君”的标准。 葭萌治理涪城地区多年,地方安宁,颇有政声。同时葭萌还是蜀国数一数二的猛人。 国君文武双全,更有利于蜀国中兴。这,就是内史终垂典有别于蜀相别元邦的地方。 可以说,蜀相别元邦与内史终垂典,二人对蜀国的忠诚都是绝对可靠,没有问题的。 但二人——政见不同! 其实历史上关于臣子所谓的“忠奸”之辩,归根结底大都是政见不同。 别元邦的性格专横独断,终垂典的性格静不露机。 别元邦出于大局考虑,自然不能同终垂典明言,在刺杀现场曾发现过“天道萌”的标记信物,王子葭萌有篡位夺权的重大嫌疑。 别元邦的隐瞒,是出于大局考虑。终垂典不知道这一细节,是故始终没有放弃“国赖长君”的政见。 别元邦临出征之前,下令对王子葭萌进行通缉,并声称葭萌才是刺杀开明王的元凶。 这在终垂典眼里,则被认为是打压葭萌的政治操弄。污名化一个人,是政治打压的常规操作,也是首要手段。 别元邦是忠心不二的,只是专断了点。但他做事往往出于公心,专断的目的是为了朝局,而不是私利。 这是别元邦的政治品格,也是他最终选择终垂典,在自己出征后主持郫都大局的重要原因。 终垂典也是忠心的,但他是隐忍的。终垂典做事同样出于公心,没有私利,只是有别于别元邦的政治路线而已。 韬晦待时的终垂典迎来了把控朝局的大好机会,而葭萌留在城中的心腹也不失时机地主动找上了门。 葭萌王子留在郫都的心腹首领,是一位没落的贵族,名叫赤八乌,当了一个管理一片治安的小官,不是朝中的当权派。 赤八乌虽然依靠祖宗荫佑,有封地良田及不少奴隶,但却没有担任重要职位,属于“有钱没权”派。 这样的人,没有高位引人侧目,却又人际关系熟络,可以悄眯眯地开展行动、而不引人怀疑。 赤八乌有着重光祖宗基业的野心和动力,同时他也是一个博学广闻的智谋之士,善于挖掘“潜力股”而投资其中,梦想着有一天成为具有拥戴之功的“从龙之臣”。 由于没有自己的文字,蜀国上层学习诸夏文化之风一直存在,并以此为荣。 赤八乌看清了目前郫都局势混乱,策反任何一个小人物,并不能够真正解决问题。 他决定冒一把险,直接求见对政局有左右能力的终垂典。 他以一个没落贵族、底层小吏的身份,求见蜀国内史终垂典,并且得以成功。 蜀国危难,终垂典决心力挽狂澜,行废立之事! 此时他正在想着如何联络败走涪城的葭萌王子,迎其回都主持大局。 没想到想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想娘家人了来了孩子他舅——葭萌王子的眼线赤八乌主动找上门来。 赤八乌谄媚地向终垂典行大礼:“微末小吏赤八乌,参见内史,内史金安!” 赤八乌确实官不大,但毕竟也是有产、有田、有奴隶的人,终垂典还是客气地回复道:“赤城主少礼、见坐。” 赤八乌下意识地向左右瞟了两眼,欲言又止。 终垂典轻轻挥手,左右侍从都识相地退出房屋,立于丈余开外伺候。 赤八乌道:“小吏有家传之宝,欲献于内史。”言必将一个蜀锦香囊高高奉上。 终垂典城府深沉,自是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于是一语不发,轻轻接过锦囊,慢慢将其打开。 一件象牙珩璜露出真容,其白如雪,其润如沁,其工如神,其质如玉,其声如金,自是一件巧夺天工、技艺精湛、价值不菲的佩饰。 终垂典不动声色,翻过珩璜的背面,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天道萌”! 其中“萌”字雕刻得奇异又特别:日月在上,双草在下。 赤八乌不失时机地轻声道:“葭萌王子问候内史。” 终垂典终于明白了赤八乌的来意,他放下象牙珩璜,不动声色地说: “葭萌王子,何以教我?” 蜀国没有文字,全凭传口信。见了信物,就可以证明来人身份,他所说的话,也就是信件的内容。 赤八乌道: “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第533章 粮衣炮弹 “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这句话当然不可能是葭萌王子说的,你见过几个领导亲自写讲话稿的?这都是秘书和谋臣干的事。 赤八乌作为葭萌王子的心腹、留在蜀都的卧底人士,同时又是一位饱读中原典籍的智谋人士,他准备的这些话,那是相当相当有深意的。 因为,对面的这位内史大人,同样好于此道,且造诣颇深。这叫看人下菜,投其所好。 “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出自《易》经,原本是同人卦的卦辞。但用在这里,却有着很隐晦的含义。 “九三”代指在野的王子葭萌;其对应的,则是代表王位的“九五”。所谓“九五之尊”就是从《易》经卦辞中来的。 “伏戎于莽”,字面解释就是伏潜兵戎于草莽之中,暗喻葭萌虽居于“九三”之势,但实力超群,怀有“九五”之志。 “升其高陵,三岁不兴。”紧承前句,意指只有葭萌王子升居尊位,才能带领蜀国走出“三年不兴”的困境。 赤八乌这一番表面听来隐晦难懂的话语,在终垂典耳中却是赤裸裸的政治宣言:葭萌王子,觊觎王位很久了。 终垂典作为城府很深的大佬,当然不会草率而直白地对着赤八乌这个低级小吏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还要进一步试探。 终垂典若无其事地问道:“然则如何?” 你小子说这么多,关老夫屁事?! 一般人听到这里,肯定会以为终垂典这是在讲条件、要待遇,接下来就开始封官许愿、笼络人心了。 但赤八乌这号人物的不简单之处就在于,他吃透了终垂典这种忠耿之臣的软肋所在。 这种人是有政治抱负和政治理念的,是可以为了理想而死的! 扶人上位,高官厚禄这些玩意儿自然是不会少的,这是题中应有之义,还用得着摆在台面上讲吗? 摆在台面上来谈封官许愿,高爵厚赏,就是对理想主义者的污辱与打脸。 说服终垂典这样的人物,就得用点高级的! 赤八乌一脸庄重地抱拳道:“葭萌王子有言:‘国士在朝,不可当也。请内史大人,为国珍重’!” 赤八乌太了不起了,一名成功的说客,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投其所好、精准投喂”的本领。 贪权的,许以高官重爵;恋财的,许以珍奇异宝;好色的,许以国色天姿;沽名的,许以无上尊荣。 赤八乌糖衣炮弹正中终垂典的软肋,可谓是拊背扼喉,一语中的。 我们王子说了,有你内史大人这样的国士坐镇朝纲,任何风浪都不能对国运造成影响。内史大人这么重要,一定要为国珍重,多做贡献啊! 终垂典听了半晌无言,内心澎湃。 原来我终某人与葭萌王子双心一意,神会心契,我们君臣在冥冥之中,共同开启了一场双向奔赴。 多事之秋,国赖长君啊! 经过一番反复的斗智与猜谜、试探与观察,终垂典与赤八乌终于形成了互信,双双进入密室,开始密谋葭萌王子入主郫都的种种事宜。 赤八乌的冒险成功了! 终垂典虽然名为郫都的最高长官,但他也有自己的短板,那就是“不知兵”。 终垂典久在中枢,主要负责钱粮后勤工作,算是后勤高手。但对于军事知识却一知半解,不甚了了。 目前四门守将之中,终垂典自信可以成功指挥得动两位,分别是东门守将桑春戈和北门守将子见异。 桑春戈和子见异,都是军中出身,颇好中原诸侯的兵法。但又苦于不识多少诸夏文字,是故常常向终垂典求教,私交不错。 同时终垂典与桑、子二将在交往过程中,也谈论过自己“国赖长君”的观点,认为蜀国的方向,不能依赖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必须得有一位成年王室成员来担任国君,桑、子二将也颇为认同。 但另两座城门的守将,则有些麻烦。其中西门守将别鹰苍,是蜀相别元邦的家庭成员;另一位南门守将蒲若仇,则是已故的蜀国猛将蒲左图的家庭成员。 别鹰苍自然要严格执行蜀相别元邦的既定之策,断不可能与终垂典同流合污;蒲若仇的政治立场则表现得难以捉摸,难下定论。 终垂典自己则控制了宫城守军,将小蜀王以及王后牢牢控制在手里。 这么大的计划,终垂典决定先与桑春戈、子见异二将通通气,试探一下他们的意见,然后再拉拢一下蒲若仇。 如果能够拉拢三门守将,则大事可成。至于别鹰苍,终垂典并不计划打扰他,对于硬石头,何必硬碰呢? 等葭萌王子大军入城,郫都底定,别鹰苍自然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但赤八乌并不认可这个计划,赤八乌担心人多嘴杂,事不机密。他建议葭萌王子所部,假扮支援郫都的援军,由终垂典发出军令,直接调动入城。 届时,终垂典再晓以利害,葭萌王子则许以重赏,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大局可定。 终垂典疑惑不定,最终决定让赤八乌携带两套方案,秘密出城会见葭萌王子,请其定夺。 葭萌王子行至半途,赤八乌带来了天大的喜讯,郫都的最高首长已经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前途一片光明。 葭萌王子与军中心腹经过一番商议,最终确认了赤八乌的方案为上,全军向西行军,再由西向东折向郫都。 到时候由终垂典下达一道军令,假称是来自临邛和蒙山方面的军队,奉命支援郫都。 但这样就要面临一个问题,西门守将别鹰苍,出自蜀相别元邦家族,会不会引发怀疑,并导致计划受损呢? 赤八乌提出:“可由内史下达调防令,将可信之将调往西门,以利王子行动。” 葭萌大笑道:“何必多此一举?或恐节外生枝!不若依计而行,如果别鹰苍奉令而行,或可留其小命;若其敢有异动,则趁势除之,不亦可乎?” 最终,众人决定按照葭萌王子的计划执行,赤八乌立即回城禀报终垂典,而葭萌王子则依计向西而行。 第534章 城门惊变 蜀国内史终垂典,拜见王后和小蜀王: “前方军情紧急,郫都防卫吃紧,臣请调临邛、蒙山守军约六千余人,入驻郫都,强化都城防卫,以护王上安全。” “主少国疑”的弊病在这个时候就显现了出来,王后和小主哪里懂这些军国大事,何况这是加强都城防卫之举,且人数又不是很多,是故就点头同意了。 王后道:“国中大事,皆由内史调和,老妇母子性命,俱交于内史之手。” 终垂典听了心中一阵酸楚,长揖到底,以额触地,连连称罪。 心中暗暗想道:虽然老夫为了蜀国社稷,决定兴废立之事。但拼却老命,也要保护王后和小蜀王性命安全。 请得王命,终垂典立即召集四门守将及宫中宿卫议事,将调兵入城的计划通报诸位。 特别叮嘱别鹰苍:“援军由西而来,经西门入城,别将军做好接应,不得有误。” 别鹰苍拱手道:“属下听令。” 葭萌按原计划转了一个大弯,然后由西向东,直抵郫都。 离城二十里时,天色尚亮,葭萌立即命部队就地休息,并就入城相关事宜再作安排。 目前葭萌有终垂典颁发的调兵信物在手,自可大摇大摆地入城。但为防万一,还是对部队进行了一番调度。 葭萌所谓的万人大军,不过是对外虚称,实际兵力只有七八千人。并且其中有过战斗经验的精锐并不多。 为保证一次性入城成功,葭萌对部队进行精挑细选,选定二千人作为先锋,进城之后,迅速控制城防,确保后军大队入城无虞。 聂政及其二百人本来就是精挑细选的,一个个膘肥体壮,膀大腰圆,加之训练有素,目射精光,精气神都不一样。 这二百人扔到溃兵群和新兵堆里,果不其脱颖而出,被葭萌一眼相中。 葭萌指着聂政等人道:“吾闻摸刀城民风彪悍,血气刚勇,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吾欲以汝等为亲军,赐号‘天道萌’,汝等意下如何?” 王子让你做亲兵,这是天大的恩赐,且聂政等人急于地入郫都救人,当然是身份越真实、事情越好办。 于是聂政捅了一下为首的蜀人,当下众人下跪,齐声应诺:“愿为王子效死!” 聂政不愿发声,毕竟自己口音与蜀地不同,关键时刻,不敢掉了链子。 就这样,聂政等二百人小队,不仅成功混入了蜀军之中,而且还成了葭萌王子的贴身卫队“天道萌”成员,为入城开展营救,又多了一层保护色。 接着葭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亲自率领两千先锋,在“天道萌”的贴身护卫之下,率先入城。 葭萌的谋臣和属官闻言大吃一惊:“王子身份尊贵,焉得以身试险?” 他们不仅仅是在担心葭萌的人身安全,更是在担心自己的未来前程。 我们都是投了你这只“潜力股”的,你必须守成上市我等才好变现啊!我们都是梦想做“从龙之臣”的,但“龙”如果半路上挂了,这投资就打了水漂了! 葭萌呵呵大笑:“诸君勿忧,蒲左图死后,放眼蜀国境内,尚未发现有人是葭萌长鎚一合之敌。” “葭萌亲身入城,可迅速控制局面,以防节外生枝。何况吾之亲军‘天道盟’新添壮士,可保无虞。” 但在蜀国历代君主中,从来没有类似葭萌这种操作的。一般情况下,君主都是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才会进入城中。 但葭萌的冒险精神此刻上头,他认为早入城比晚入城好。一来自己亲身冒险,可以带动士气,稳定军心; 另外,前军若有异动,凭借一身战斗力,葭萌也可迅速稳定战局。 当下葭萌力排众议,一言定鼎,坚持率领两千先锋先期入城。但做了一个妥协,葭萌虽然担任先锋军指挥官,但却扮作普通的卒长,混在军中,这样目标不大,安全性有保障。 葭萌命令全军饮餐战饭,全军披甲,好生休息。硬生生等到天色已黑,才向郫都进军。 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隐藏行迹,防止被守军看出异样。 三更时分,葭萌率领两千前锋军来到西门城下。立于一箭之地外,高声向城上喊话: “临邛、蒙山两部,奉内史军令,前来援助郫都,请速速开门,放我等进城。” 西门守军别鹰苍派人出城,将调兵信物取回,亲自验证无误后,下令开城放人。 别鹰苍立于城楼之上,看着这支黑压压的军队,第六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找不出任何破绽来。 别鹰苍率人走下城楼,立于马道边上。亲兵手举火把,观望进城的军兵。 别鹰苍手按剑柄,双目炯炯有神,像两道闪电一般不停地在军卒群中巡睃。 葭萌此时正好混在人群中走入城中,他看到马道旁边有一位将军,威风凛凛,不怒自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故事的情节,突然出现了改变! 当初葭萌作为王子高高在上,不是别鹰苍这种中下级将领能够结交的。但是,葭萌不认识别鹰苍别鹰苍却认识葭萌! 别鹰苍瞳孔收缩,双目圆睁:葭萌!国家通缉要犯、刺杀王上的主凶,葭萌! 别鹰苍大叫一声:“且住!” 强大的气场和洪亮的声音,令正在入城的军卒不由心惊肉跳,不自主地站稳在当场,不敢动弹。 别鹰苍一把抢过一柄火把,分开人群,大踏步地走向队中,立于葭萌王子身前。 双目如电,精光如刀,死死地盯着葭萌,将火把几乎贴到了葭萌脸上,来回端详。 “葭萌王子!” 葭萌眼见情况生变,倒也不慌,淡淡地道:“别将军,别来无恙?” 别鹰苍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通缉犯葭萌突然出现在了郫城的援军之中。 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扔掉火把,拔剑高呼:“关门、关门!捉拿葭萌!” 别鹰苍的亲军反应迅速,口中大喝一声,持戈而上,直直向葭萌腰部刺去。 葭萌像变戏法似地将长柄大鎚拎在手中,二话不说,朝着别鹰苍的亲军就是抡了一个半圆。 葭萌的神力岂是这些普通兵卒能够抵挡得了的,只听轰然一声,十数条人影如同枯枝败叶一般四散跌落,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葭萌大吼一声:“护住城门,抢占城楼。” 言毕,抡着大鎚,径自向别鹰苍攻去。 第535章 突入郫都 聂政等人正走在葭萌身后,本以为此次入城会有惊无险,没想到临门一脚,突然生变。 此时此刻,聂政与葭萌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尽快进入郫都城中。 况且入城之后,聂政还要借着“天道萌”这身合法外衣开展营救,所以当下必须与葭萌站在一条战线,确保葭萌抢城成功。 聂政大喝一声,飞身纵起,一剑就将小腿粗的吊桥绳索给斩断了一条。其麾下军卒也乱刀挥舞,另一根吊桥绳索也被斩断。 吊桥已经被废,护城河的防守功能完全失效。 城门洞右侧,有个耳室,是守城军卒的值守之地,共有军卒二十余名。 听闻城门有变,二十余名军卒齐齐发一声喊,拿起兵器就向外冲。 聂政飞身上前,一脚将冲出耳室的头目踹了回去,耳室的门十分狭窄,仅限一人通过,这也是出于防卫的目的,敌军不易攻入。 头目重重的身躯向后仰倒,顿时将排在身后,欲往外冲的军卒压倒一片。 聂政一把拉住门环,将两扇门板死死拉上,顺手捡起一支青铜长戈,穿过门环,将守护城门军卒全部关在了耳室之中,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 后军眼见前方有变,也加快了入城脚步,西门上下火光摇曳、血影纷飞,一片厮杀打斗之声。 别鹰苍虽然不是葭萌的敌手,但也是一员虎将,此刻他手中握着一柄长戟,凭借兵器更长的优势,硬刚葭萌! 一边打,别鹰苍一边高声下令:“千斤闸!千斤闸!” 葭萌听了心中焦躁,如果放下千斤闸,大军进城受阻,那么自己的抢班夺权计划就化为泡影了。 就在此时,一支流矢飞来,正中葭萌的肩头。饶是他披了硬牛皮甲,仍被箭镞穿透甲片,没入肉中。 葭萌疼得大叫一声,左臂顿感无力。他立即放声大叫:“天道萌,速杀此贼!” 别鹰苍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亲兵一直护在左右。 “天道萌”这个亲兵组织,就是为了保护葭萌王子而生的。他们的训练中以防守为主要课题,对进攻则乏善可陈。 而别鹰苍的亲兵,则全是实打实地从战场上摸爬滚打混出来的,一个个战力彪悍。一时之间,“天道萌”竟然打得缩手缩脚,无所适从。 关键时刻,聂政稳定了城门局势之后,迅速率领自己的二百人小队赶来。 聂政明白:保证葭萌入城,就是保证自己入城。 聂政看到葭萌的窘况,一时顾不得掩饰自己的身手,在千军万马的混战之中,如同一条出水巨鲸一般,凭空从人头之上掠过,快速接近葭萌。 聂政兔起鹘落、流星掣电一般接近葭萌,快速踢飞两名持戈而上的军卒,顺势身形纵起。 电光石火之间,别鹰苍只觉得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他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 当别鹰苍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突然变成了一片红色,像被人给劈头蒙了一块红布。 红色的城墙、红色的军卒、红色的葭萌、红色的人影、红色的一片凌乱、绝色的人影幢幢。 紧接着,别鹰苍感觉这个世界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归于寂静,周边打斗激烈,却寂若死灰。 再后来,别鹰苍就失去了意识,这个世界已经和他断绝了一切关系。 别鹰苍的人头,被葭萌命人挑在高高的戈头,“天道萌”的众人大声呼喝: “别鹰苍已死,葭萌王子在此,诸军无令勿动!” 别鹰苍死不瞑目地死死盯着瓮城战场,但西门守军的斗志却顿时全无。 既然是王子葭萌杀到,这都是蜀国王室的家事,咱们这些小兵何必在这儿玩命呢? 于是西门的战斗戛然而止,王子葭萌的部队顺利控制了西门,并将别鹰苍原来的守门部队全部移防出城,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之中,解除了所有潜在的隐患。 西门的战斗也惊动了其他四门的守军,但鉴于职分所系,东门桑春戈,北门子见异,南门蒲若仇,一边强化自己防区的防务,一边紧急派人向内史终垂直典求证。 片刻之后,终垂典召集三门守将到自己府中议事,桑春戈、子见异、蒲若仇不知就里,带领几名亲随,急匆匆地赶往内史府中。 终垂典今天罕见地没有在主位就座,而是立于堂中,一一迎候三门守将。 三人到齐以后,未见别鹰苍,正欲发问,没想到终垂典首先开腔了 “有故人远道而来,欲见三位将军。” 话音未落,已经包扎完伤口,换了一袭蜀锦长袍的葭萌缓步走出内室,边走边露出和蔼的笑容: “一别经年,故国晚秋,跋山涉水,特来叙旧,桑将军、子将军、蒲将军,一向可好?” 桑春戈、子见异、蒲若仇三人呆若木鸡,一时不知如何接茬,毕竟蜀相别元邦宣布这位王子为国贼,是刺杀开明王的主凶。 而终垂典则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臣终垂典参见王子!”然后整个身形保持行礼姿势,一动不动。 王子葭萌负手而立,并不请终垂典免礼,而是笑吟吟地看着桑、子、蒲三位将军,满眼充满期待。 桑春戈、子见异一见这种情形,似乎明白了什么,以前和终垂典闲聊时,老听他讲什么“国赖长君”,总以为老头就是发发牢骚,没想到他还真敢干! 现在悄眯眯地把葭萌王子已经迎入府中了,而且目前自己人在内史府,身边也没有多少亲卫,如果敢说个“不”字,下一秒说不定就人头落地了。 就在桑、子二将相视狐疑之际,只闻“扑通”一声响,蒲若仇率先给跪了! 蒲若仇扯着大嗓门儿高声喊道:“臣蒲若仇参见我王!蜀国多事,国赖长君!臣请王子速登大宝,稳定朝纲,救国救民!” 参见我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桑春戈、子见异给吓呆了,甚至终垂典也是一脸的诧异。 本来以来蒲若仇这个人很难搞,甚至有可能成为敌对面,没想到人家对形势看得雪亮,情商高到离谱,转弯转得麻溜地顺。 桑、子二将对视一眼,得!咱俩算是被蒲若仇这小子给当了垫脚石了! 桑春戈、子若仇本身就对终垂典“国赖长君”的观点表示赞同,再加上今日发生的一切变故,知道事已至此,无法转圜,立即有样学样,立即认主。 不过,这两位却没有像蒲若仇那般表现的十分露骨:“臣桑春戈、子见异参见王子!” 桑、子二人以“王子”称呼葭萌,一方面是与终垂典看齐,另一方面也是保留一定矜持,不会表现得像蒲若仇那般谄媚。 第536章 葭萌称王 郫都的三位守将归附,葭萌大喜过望,立即亲自将内史终垂典和桑、子、蒲三将搀扶起来,动情地拉着三人的手说道: “国难当头,葭萌出此下策,亦属无奈。有诸位相助,葭萌定当尽瘁事国、死而后已。” 桑、子、蒲三将齐声道:“愿听驱使,敢不效命?!” 这时,终垂典开言道:“臣有一请,请王子务必成全,否则,老臣不敢奉王子之令,愿一死以报先王。” 葭萌诧异了,不是说好的一起搞定三名守将嘛?你老终头这会子又闹哪出幺蛾子? 但仍保持十二分的耐心与热情,放下了身段说道:“终内史何必如此,有话请讲当面,葭萌必依言而行。” 终垂典道:“今上,先王仅存之骨血;王后,王子之胞嫂。臣请王子安其性命,终其富贵,以昭明德,以慰先王。” 葭萌王子眉头微皱,王后倒还无所谓,按照抢班夺权的常规操作,斩草除根是最基本的,留这位小王侄在世上,说不定哪天就死灰复燃了。 不过,当前大局尚未稳定,肯定不能得罪这帮拥立之臣。至于以后自己掌控了全局之后嘛,嗯,小王侄可以有一千种意外的死法! 葭萌王子立即双手握住终垂典的双手,十分严肃地说道: “王嫂王侄,国之重宝,葭萌至亲,岂肯见害?必奉嫂以尊,育侄如子。俟其长年,将江山社稷一并奉还。葭萌归隐山野,耕田嬉猎,安度余生。” 这话说得襟怀坦荡、磊落光明,光风霁月,滴水不漏。 三将闻言齐声高呼:“王子明德!” 但终垂典却不罢休,他死死地盯住葭萌:“请王子对天盟誓。” 葭萌一想,也罢,演戏演全套!于是大步走向庭中,从墙上摘下一把青铜宝剑。 葭萌一手握住剑柄,一手轻捏剑尖,将宝剑高高举起,朗声起誓道:“苍天在上,葭萌必保王嫂、王侄平安富贵,有违此誓,有如此剑!” 言毕,也不顾自己肩头有伤,暗中发起神力,口中嘿然一声,竟然硬生生将一柄青铜宝剑掰断! 虽然青铜这种金属比较脆,但单凭一己之力,就折断宝剑,放眼蜀国,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桑、子、蒲三将这时完全化身为气氛组,再次高呼道:“王子神力!” 终垂典这个时候终于松口了,他带头跪倒:“臣终垂典,参见我王!” 气氛三人组也跟着跪倒:“参见我王!” 葭萌王子将断剑一扔,一边扶三人起来,一边心中长吁一口: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当下葭萌王子在主位落座,四位“从龙之臣”分左右两厢跪坐下去,烛影摇摇,语声窃窃,开始了一轮密谋。 次日一早,百官如往日一般,齐聚王宫议事大殿,准备参加今日的朝议。 忽然间听得静鞭叭叭叭响彻天宇,随之蜀乐响起,一队宫女鱼贯而入,衣带翻飞、香风阵阵,站满整个王座四周。 众臣见到今日仪仗不同,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终垂典作为领班大臣,不苟言笑,脸色如霜,凝重地率领众臣列队而迎。 一阵环佩叮当之声过后,谁也没想到,今日驾临大展的,竟然是宫中的老太妃。 这位老太妃并没有子嗣存世,但从辈分上讲,却是开明王和葭萌的母辈,也是长辈中硕果仅存的人物。 终垂典带头高呼:“臣等参见老太妃!老太妃福与天齐,寿比山高!” 百官根本不知道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只好跟着终垂典一起参拜。 老太妃在宫中寂寞了这么多年了,哪里享受过这种铺排张扬的场面,只吓得双齿打战,体如筛糠。 今天一大早,他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帮人给强行梳洗打扮一番,硬抬上鸾驾,一路抬上了金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哪里能讲出个子丑寅卯来? 早有掌事的寺人尖着嗓了高喊一声:“老太妃有令,众卿平身。” 终垂典带头谢恩,百官也忙不迭地跟着谢恩,然后肃立两旁。 掌事寺人清了清嗓子,如同唱戏一般开始了念白: “尝闻四海至广,万几至众,能立长君,社稷之福也。先王在世,曾有遗命,兄终弟及,同兴蜀业。藏之金匮,由老太妃掌之。” “开明王为奸人所害,国运如晦。依据金匮之约,当传位于王弟葭萌。奈何国难当头,诸事不遂。今王子葭萌已入郫都,自当遵金匮之约,执掌社稷,以兴大蜀,众臣谨奉,不可违也。” 言毕,让人捧出一个金灿灿的金匮,当众砸开密封,从中取出一本青铜契书,上面用巴蜀图语嵌着一行大字: “千秋之后,兄终弟及,传位葭萌,福泽世延!” 终垂典从寺人手中虔诚地接过青铜契书,认真拜读之后,请百官一一传阅。 只见此件青铜契书,色泽深邃,纹饰古朴,图语庄重,工艺精湛,足显王室魅力。而且边边角角已隐约出现绿色的铜锈,一看就是有些年代的老东西,不像是新做的一般簇新。 就在众臣一片惊愕、七嘴八舌之时,又听寺人尖着嗓子高呼一声:“请葭萌王子入宫受礼。” 顿时整座议事大殿如同死一般寂静,葭萌王子气宇轩昂,步履铿锵,大踏踏地走上殿来。 走到白玉台阶之前,葭萌撩袍跪倒,大礼参拜:“不孝儿葭萌,参见母亲!” 老太妃活了一辈子了,哪有一个王子王孙正眼看过她一眼?今日炙手可热的葭萌王子居然唤她做母亲,还特么大礼参拜?老太妃差点吓晕过去! 还是掌事寺人代劳一切,命令葭萌起身,并授予金匮盟书,同时传老太妃慈令: “先祖之约,不敢背弃。王子葭萌,应天顺人,甚肖先王,着继蜀王位。” 宣令已毕,葭萌恭恭敬敬地向老王妃行礼致谢,并亲自上台,护送老王妃鸾驾回宫。 刹那间,数十内侍与宫女将葭萌围在中心,当场更衣,转瞬换了行头,威仪赫赫、睥睨天下的一代蜀王正式登基,大剌剌地登上了蜀王的宝座。 第537章 聂二哑子 举行了一系列纷繁复杂的礼仪之后,葭萌如愿称王,一场政变完美上演。 第一件事情就是大封诸臣,收买人心。 封原蜀相别元邦为太师,位列三公,赐良田万亩、金银各万两、锦帛无数,奴仆千人,主持雒城前线军务。 别元邦作为蜀相,有功无过,且目前雒城前线亟需重量级人物坐镇,是故葭萌并没有因为曾被别元邦通缉,而睚眦必报,只是给他来了一波明升暗降。 封原蜀国司马风长丁为太尉,位列三公,赐良田万亩、金银各万两、锦帛若干,奴仆千人,主持充国前线军务。 风长丁目前手握六万重兵,是蜀国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能否顺利争取到风长丁,决定着葭萌能不能坐稳这个王位。是故葭萌对风长丁也是加官晋爵,大加封赏。 加封终垂典为相国,同时兼任内史,辅佐王上处理军国大事,同时负责宫城、都城防务。 终垂典作为此次“废立之事”的始作俑者,葭萌上位的重要推手,自然要落得一个实权派的地位。虽然名分上不如别元邦、风长丁两位,奈何手里握的是实打实的权力,也算是心满意足。 封桑春戈为辅国将军、子见异为护国将军、蒲若仇为定国将军,同时赏赐不菲财货。 及时倒戈的这三位将军,与死鬼别鹰苍阴阳两隔、别如天壤,可见站错队代价是多么的沉重。 巧舌如簧、口若悬河的说客赤八乌,在此次政变中居功至伟,被封为长史,且有厚赏,重回一线官僚行列。 朝中百官,仍各行其职,同时各有赏赐。同时颁下王令,大赦天下。 待封赏完这一轮,葭萌亲自来到宫城军营,慰问跟随自己入主郫都的涪城旧部、亲卫“天道萌”以及伍城新卒。 这些人,是拼着性命扶植葭萌入朝称王的,可谓是刀头上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一群人。 葭萌深情地说道:征讨将士,忠义奋发,翊辅成功,勤劳多矣。本王定当论功升赏,用酬前劳。“ 众将士一片欢呼,大家都在庆幸,这一把终于赌对了。 葭萌转头道:“摸刀城勇士何在?” 聂政将身边的冒充的摸刀城小头目直接推了出去,他可是一直扮演默默无闻的小兵的,并不想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 葭萌亲切地把住蜀人头目的手臂,问道:“昨日营救本王、斩杀别鹰苍的壮士,今何在哉?” 聂政一龇牙,我去,这还是躲不过。心里一个劲儿地后悔,昨天不该太过表现。 小头目也无可奈何,只好招手将聂政唤过来。 聂政心中着急啊,自己带着的这一支小队,是冒充摸刀城的蜀军。 自己手下的兵卒没有问题,都是归附后的蜀人,一口蜀言蜀语。但聂政不行,他是轵邑深井里人氏(今天济源市),一口的晋语,这一张口马上就露馅了啊。 怎么办呢,聂政一着急,嘴里不自主地:“啊巴啊啊,啊巴呜啦……”一阵乱讲。 小头目看了聂的表现,也明白了他的苦衷,于是急中生智,拱手对葭萌道: “启禀王上,此乃小人手下一个哑巴,名唤做二哑子。因从小醉心技击之术,是故纳入小人军中听众使唤。” 聂政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尼玛! 这小子肯定是听见端木伯御嗐嚷嚷什么“二愣子”,临时给老子取了个“二哑子”,这一堆绰号,没一个中听的,老子以后还能在战国混吗! 葭萌那边则是大吃一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聂政,嘴巴张得老大,怎么也不相信如此高手竟然是一位失语者。 聂政也故意装作聋哑人的模样,呜呜哑哑地一边比画,一边行礼,两只眼睛还显得特机灵地骨碌碌直转,活脱脱一个聋哑人的模样。 葭萌拉住聂政的手,感慨地说:“能者不言,言者不能啊!古人尝言,天聋地哑,绝非凡人,诚哉斯言,诚哉斯言啊!” 葭萌心里一阵盘算,这样一位技击高手,而且还能保守秘密,是最理想的贴身保镖人选啊! 当即清了清嗓门道:“传本王令,加封二哑子为‘天道萌’中郎将,负责宿卫警备、侍从应对,贴身随扈本王,不离须臾。” 聂政眉头一皱,本来只是来救人的,这样倒好,被葭萌这小子给绑架了。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不如就在葭萌身边卧底一阵子,为公子攻陷郫都打打前站。 当下聂政又比画又啊啊,声情并茂地表示感谢,把葭萌逗得哈哈大笑。 聂政又指着自己带来的这帮兄弟一阵比划,葭萌微笑着道:“想和自己的老弟兄在一起,本王准了,这帮人全部归二聋指挥!” 就这样,聂政带领的二百人小分队,机缘巧合,竟然打入了蜀国最高层,成为蜀王葭萌最最信任的人。 演完这一出戏,聂政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立即命人打听管黔滶的关押之处。 不一刻,下属前来回报,管黔滶原来就关押在别鹰苍的军中,毕竟别鹰苍是蜀相的族人,十分信得过。 别鹰苍死后,南门军营一片乱糟糟的,新入城的军卒根本不知道牢中这个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家伙是什么来头。 聂政手持“天道萌”的信物,大摇大摆闯入军营。以王上大赦天下,自己军中需要奴仆之名,顺利将管黔滶营救出来。 聂政通过之前约定的信号,与早已潜入城的已齿、苦获、邓陵子、北郭寿等人取得联系,将管黔滶交与他们。 聂政几乎兵不血刃,救出管黔滶,而且混成了葭萌王的心腹侍卫,这一传奇经历,让墨家弟子以及“壹火会”的核心层惊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待管黔滶稍稍苏醒,聂政立即上前拜见:“弟子聂政来迟,管师叔受苦了。” 管黔滶是认得聂政的,当初在墨家灵堂,他可是见识过聂政的手段。同时他也同聂政等人一起携手,恶斗过墨家武功最高的“千年老二”胜绰。 今天自己这条性命又为聂政所救,管黔滶感慨万千,他虚弱地抱拳拱手:“多谢聂师侄,救得管某一条贱命。” 聂政连忙按住管黔滶的手:“管师叔言重了,墨家兼爱天下,何况同门手足?” 尽管聂政自始至终没有提俱酒一句话,但管黔滶心知肚明,能使唤得到聂政的,无论是墨家内部,还是放眼天下,只有俱酒一人。 通过此次挫败,以及“壹火会”受到大面积的残酷镇压,管黔滶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单打独斗式的侠义,不能救世;而俱酒坚持的“墨者为王”,才是救世的良方。 今天聂政救了自己的老命,管黔滶决定投桃报李,全面回归墨家,承认这个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墨家少子。 管黔滶轻声问道:“少子何在?” 聂政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庞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管黔滶这块坚冰,自己算是为公子攻下了。 管黔滶这一声“少子”,代表着在俱酒的努力和感召下,墨家的分裂势力开始回归。 而“壹火会”,则成为墨家在蜀中的秘密结社和基层组织,为下一步俱酒全面接管蜀国,安定蜀国,埋下了伏笔。 第538章 放过雒城 葭萌称王,木已成舟,当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团结蜀国各方势力,抵抗秦军的进一步南侵。 但是蜀国目前几乎无军可派,尚在充国前线和巴国相持不下的太尉风长丁,成为左右蜀国命运的定海神针。 终垂典决定亲自去一趟充国前线,凭借自己的如簧巧舌,游说风长丁迅速结束与巴国的对峙,回师援助雒城。 葭萌不放心地问道:“相国何必亲冒矢石,以身犯险?” 终垂典道:“王上,蜀军精英,俱归风氏,国运攸关,老臣不敢大意。” 葭萌不解地问:“相国忌惮风氏,胡不忧心别氏?” 终垂典道:“别元邦虽行事专横,但对国忠心,不必加虑;而风长丁风腹有鳞甲,苍黄反复,不得不防。” 终垂典的一席话,令葭萌王十分佩服,他与别元邦虽然政见不同,但却对其的人品高度赞赏。 胸怀之坦荡,气量之磊落,令人肃然起敬。 葭萌起身拱手道:“如此就有劳相国,本王亦当派人南下,调集南蛮九洞兵马,速速北上勤王。” 终垂典道:“老臣去后,王上务必坐镇郫邑,不可擅离国都,以防为奸人所陷。” 葭萌恭恭敬敬地回道:“本王记下了,相国勿忧。” 俱酒围死了雒城之后,一边组织唐炮团队,日夜加工,打造攻城神器唐炮。一边陆续派出小股部队,将周边的城邑陆续拔掉,将雒城的外围全部肃清。 同时继续推行自己的新政,轰轰烈烈地开展“释奴”和“授田”工作,用实实在在的惠,赢得蜀国底层民众的支持。 当然也忘不掉大肆宣扬“纵目王”的神话故事,为自己攻伐蜀国披上“奉天诛暴”的合法外衣。 这一天,俱酒正站在敌楼上,用望远镜观看雒城内的布防情况。突然接到聂政传来的密信。 俱酒望远镜一动不动,口中道:“呈上来!” 对于聂政出手,俱酒那是十足的信任。只要管黔滶没死,聂政绝对能将他救出来。 杀手救人,那就是逆向操作,基本原理还是一样一样的。 纸,这种小东西太方便了,比什么竹卷、帛书、羊皮更易隐蔽,简直是南郑集团传递情报的天然优势。 俱酒展开信件,细细读来,不由得击节叫好,连声惊叹! 聂二愣子几乎兵不血刃,就救下了重兵看守的管黔滶,令管氏及其领导的“壹火会”,心服口服地归于自己的指挥之下。 更重要的是,聂政竟然阴差阳错地参与了蜀国的一起完美政变,并且混成了蜀国最高统治者——葭萌王的贴身护卫。 这是妥妥的超额完成任务啊,简直不要太天助我也! 俱酒再一次举起望远镜,望了望戒备森严的雒城。 此刻的雒城不仅城墙上滚木满坑、礌石满谷、弓箭成捆,而且别元邦还沿着城内的街巷,修建了层层抵御工事。 三丈高的敌楼就修砌了近二十座,街上按照里、巷、坊、街,梯次防御、纵深抵抗。 以雒城这样的守势,即使唐炮攻陷城墙,别元邦也绝对会将战事拖入巷战。 再加上其嫡系的“十方军”、“郪军”的僵尸属性,自己这六万大军造成伤亡,那是不可避免的。 俱酒猛地放下望远镜,别元邦啊别元邦,难为你准备了这么丰盛的宴席,老子却突然不想赴宴了,你这么多菜,又没有冰箱,就等着烂在锅里吧。 俱酒召集章蟜、儿良、端木伯御、吴耕、羊图等人大帐议事。 俱酒举着聂政的信件道:“诸将,聂政将军已潜入郫都,并取得葭萌王高度信任,故某决定不打雒城,先攻郫都!” 诸将闻言俱是大吃一惊,要知道在行军攻伐的进程中,一般不会轻易绕过一个重兵防守的城池,这相当于在自己的身后埋下一枚钉子,随时都会遭遇“背刺”。 章蟜道:“公子,郫都城高池深,攻取不易,非重兵不可以拔之。请公子三思。” 俱酒道:“无妨,我有内应。” 儿良也忧心忡忡地道:“聂将军纵然神勇,其部属不过二百余人,控制一座城门尚属难事,何况郫都之大乎?” 俱酒道:“聂政自是内应,更重要的是‘壹火会’徒众,此前备受打压,对蜀王同仇敌忾,皆可恃也。” 羊图比较老成持重:“公子,若我军前突,雒城之敌攻我腹背,当如何处之?” 俱酒道:“羊将军,某欲以汝为将,分兵一万,继续围困雒城。” 羊图尴尬了,没想到谁出主意谁干活,自己一开口,就领到了一个大活。 他嗫嚅半天道:“公子,属下恐怕力有未逮。” 俱酒笑了:“羊将军,某将新造的五架唐炮,以及整个唐炮营,全部调归汝部,这下行了吧?” 羊图一听双眼放光,谁都知道唐炮简直是攻城的利器,唐炮营这帮人,也是公子的心头肉,一直自己管着,不肯放手他人。 而今天公子居然肯把唐炮及唐炮营全部交给自己指挥,这简直是如虎添翼,烈火烹油啊。 吴耕听了不解地问道:“公子,唐炮既成,焉不攻破雒城,再行南下,何苦在大军后方,留此蒺藜?” 俱酒道:“攻陷郫都,则蜀国灭矣。雒城诸地,可传檄而定。” 儿良担心地道:“唐炮者,攻城利器也,公子焉何不用之于郫都?” 俱酒哈哈一笑,还是那句话:“我有内应,不用唐炮。” 羊图道:“公子,唐炮在手,属下可以保证,五日之内攻陷雒城!” 俱酒面色一凛: “羊将军不可!某命你夜间打炮,白日休息;单日打炮、双日休息;一日石弹,一日碎石;想打则打,想停就停,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但切记切记,不得破城。” 羊图郁闷了,公子你这是玩得哪一出? 俱酒看出了他的疑问,微笑不语。 次日夜间,五架唐炮一阵轰鸣,向着雒城发射出天量的碎石弹,将城中守军砸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惊魂不定、屁滚尿流。 趁着雒城一片慌乱,俱酒亲率大军,悄悄地撤出了对雒城的包围,在茫茫夜色之中,隐去了身形。 第539章 奔袭郫都 雒城之外的营垒依旧,炊烟照常。 羊图时不时派人在马尾巴上拖上树枝,在各个连营之中纵马疾驰,制造隐隐伏兵之势。 最要命的是披着绿叶伪装的五台大家伙,下面安装着巨大的轮子,竟没日没夜地、绕着城、换着角度往城里扔石弹和碎石。 雒城守军的精神都要崩溃了。 俱酒率领五万大军,偃旗息鼓、卷甲韬戈,绕了一大圈圈,避开了郫都面向北方的层层防御,绕到了防守相对薄弱的南部区域。 俱酒故技重施,派出蜀国降卒组的前锋部队,以支援郫都为名,靠近防守的营垒,突然发难,攻其不备,一夜之间拔掉了八座军寨,打开了由南部进军郫都的一条安全通道。 “二哑子”聂政,高居“天道萌”中郎将之职,成为葭萌王跟前最红的红人。 聂政凭借着身份的掩护,频频出入郫都重要防卫场所,对城中的防守力量摸了个门清。同时不断与“壹火会”联络串通,为迎接俱酒入城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这一夜,聂政继续板着一张扑克脸来到了南门处,高升定国将军的蒲若仇亲自出营迎接,将“二哑子”中郎将迎入营中,并拿出美酒佳肴,猛地一通招待。 蒲若仇通过上次的果断倒戈,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更懂得“站队要站对”的重要性,是故对这位葭萌王的亲卫,那是曲意逢迎、极尽奉承。 聂政这两天整天“啊啊呀呀”的,都不会说人话了,心里盼着早点结束这种非人的生活吧。 就在今夜,他与公子约定打开南门,攻入郫都,痛痛快快说话的日子,赶紧来吧。 蒲若仇一杯一杯劝聂政饮酒。聂政此人并不贪杯,这是他做刺客时养成的好习惯。 但不贪杯并不代表没酒量,尤其他可是喝过南郑的蒸馏酒的,对蜀国这些粮食发酵酒,压根没放在心上。 几个来回下来,聂政啥事没有,倒是蒲若仇先自烂醉如泥,被亲卫抬入后帐歇息去了。 眼见天色已晚,聂政以巡视城防为名,亲自到南城门处察看。 站在城门箭楼之上,远处的群山之中突然传来几声狼嗥,夜深林幽,四野空旷,听来格外瘆人。 聂政听了心中一喜,顺势夺过身边亲卫的一柄火把,伸出城墙之外,好像要查看城下情况似的。 随后看似毫无章法的左三圈、右三圈,完成了信号的对接工作。 聂政扫视了一眼城上的守军,南城门一带值夜的蜀军约在五十人左右,其余的守城兵卒,此时应当在城墙下方的藏兵洞以及军营中熟睡。 聂政立即“呜呜啊啊”了两句。属下点头会意,立即大声道:“全体到箭楼集合,中郎将大人有训话!” 什么?!守城的军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哑巴要训话?!老子们听他“啊啊呜呜呀呀咿咿”唱一出大戏吗? 箭楼之内,燃起数柄巨型大火把,聂政立于高台之上,手下的勇士们则悄悄将整座箭楼围了起来。 聂政开口了,是的,哑巴开口讲话了。 聂政道:“众位蜀军弟兄,尔等战力比别鹰苍如何?” 守城蜀军此时全吓懵了,苍天啊、大地啊,是什么灵异让哑巴开口讲话了? 聂政自顾自地说道:“别鹰苍在某面前,不是一合之敌,尔等若不相信,可以大胆上前一试。” 话音未落,只听箭楼周边门户、窗棂之上,齐刷刷闪现出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箭镞,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将场中五十军卒来了个包圆。 聂政敲了敲自己的剑身,发出一声悦耳的“叮当”之声,声音不高,却全场可闻,竟然显现出十足的压迫感和威慑力。 聂政慢悠悠地开口道:“今夜,纵目王降临郫都,救民水火,解民倒悬。尔等若能顺天应命,放弃抵抗,可保性命无忧。若负隅顽抗、作困兽斗,某也不拦着。 言毕,他“叮当……叮当……叮当”,一声一声地弹着剑身,好整以暇地望着场中众人。 蜀军都是奴隶兵,对国家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但“纵目王”信仰却是根深蒂固地存在于脑海之中的。 今天先是哑巴说话,再是周围被弩箭包围,面前这位又是斩杀别鹰苍的高手,事情的原委再清楚不过,郫都完了! 郫都都特么的完了,自己贱命一条,为什么要为蜀王殉葬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 有一人率先丢掉了手中的弓,低低地道:“小人愿降纵目王!” 聂政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用目光扫视了一遍全场。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一片嘈杂的声音终于汇聚成一句清晰的囫囵话: “愿降纵目王!” 聂政刷地一声将剑入鞘,高声叫道:“好,委屈诸兄弟在此地少坐,不得擅动。否则, 南城门箭楼被控制之后,街头之上影影绰绰出现大批人影,额头之上绑着一条显眼的红巾。 正是潜入城中的“壹火会”徒众,按计划前来增援聂政的行动。 此刻城门已然重重上锁,有一队五人小队,蜷缩在城门洞中打着瞌睡。旁边的耳室之内,已经传来了微微鼾声。 邓陵子凭借矫健的身手,如同一只蝙蝠一般滑翔进入城门洞口,只听得几扭闷响,五名守军全部命丧邓陵子剑下。 九具弓弩,分上、中、下三层对准耳门;另外九人,已经上好弓弩,准备第二轮射击。 邓陵子一脚踹开门扇,回身就走。 两拨弓手,从不同角度轮番向屋内射击,刚开始还有一片惊悸呼喝之声,到最后,耳房内的声音完全消失了。 邓陵子冷血地一摆手,冷冷地下令道:“补剑!” 数十名“壹火会”徒众迅速冲入屋内,屋内传出一阵“噗嗤噗嗤”之声。 完全控制了城楼、城门的聂政,再次举起火把,向着远方的黑暗之处,内转三圈、外转三圈。 顷刻,城外的田野、草丛、丘陵、沟壑、水汊、河湾等处,冒出无数的黑色身影,迅速向城门方向移动而来。 身上的甲胄摩擦之声,沙沙作响;杂沓的脚步之声,隆隆为声;间或夹杂着刀剑兵刃碰撞的叮当之声,一片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聂政大手一挥,吊桥“吱呀呀呀”放将下去,南城门“轰隆隆隆”两厢洞开。 郫都,向着新时代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蜀国,则在夜色中隐去了自己曾有的辉煌,在大时代的洪流中,黯然退场。 第540章 宫城对垒 章蟜率领“蟜军”精锐,一部分沿城墙之上由南门向左右两侧攻击前进,抢占城墙制高点; 一部分由城中街巷,直扑东、北、西三门,从内部攻破城门洞。 桑春戈和子见异两位蜀国将军,虽然在葭萌政变中反戈相向,但却在外敌进攻的关键时刻,力战不退,殊死抵抗。 作为一军统帅,章蟜根本不稀罕像端木伯御那样,与之斗将。他的主要任务是尽快结束战斗,迅速锁定胜局。 这就是将帅之别。 章蟜看到桑春戈和子见异血战到底的姿态,就知道这是绝对的蜀国忠臣。 对付忠臣最好的办法就是成全他!千万不要俘虏他,那是对忠臣的侮辱。 章蟜招手叫来吴耕,镇定地说出三个字:“驻队矢!” 吴耕领命,不一会儿,围剿桑春戈与子见异的部队如同潮水般地后退,露出场前一片空地。 一队军卒快步上前,“刷刷刷……”将每捆一百支、一共二百捆的箭矢整齐地码在地上。 “驻队矢”这种饱和式攻击,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惜箭矢。 弩手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呈半圆形将桑、子二将围在城墙根儿。头目喊着口令,一排瞄准,二排上弩,三排换弩,四排上弦。 吴耕高声下令:“驻队矢!放” 一排又一排的弓矢毫无死角地射向桑春戈和子见异,以及他们身后为数不多的军卒。 桑春戈的亲兵下意识地挥起盾牌挡在桑春表的前方,但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毫无死角、全面覆盖的箭矢,像密集的雨点一般,恐怖地穿刺而来。 亲兵用身体和盾牌护住了桑春戈,但却护不住自己露在外面的双腿。就在他双腿中箭、扑通跪倒的一瞬间,桑春戈的国字脸上已经扎满了箭矢。 另一边的子见异则要死得干脆许多,他在第一轮箭雨扑面而来时,突然露出了微笑,挺胸迎上。 反正要死,不如死得痛快一点。 无数的箭矢将子见异钉成了一只大刺猬,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死死地钉在城墙之上。 吴耕冷着脸,没有喊停。“驻队矢”的饱和式进攻则在没完没了地继续,直到整个城墙根全部被栽上了密密匝匝的箭杆,像是一片坚硬的灌木森林。 吴耕高喝一声:“停!” “驻队矢”则在继续完成四排轮射之后,方才完全停止了机械式的射击操作。 远处仍在负隅顽抗的零星蜀军见了这种恐怖的场景,二话不说,直接投降。 就是“蟜军”中后续编入的氐人、蜀人等,也是第一次见识“驻队矢”如此奢侈、如此密集的团队式无间歇射击操作,同样被其惊人的战斗力吓得心惊肉跳。 儿良率领“良军”,则沿着护城河,开始肆无忌惮地肃清郫都的外围营垒。 这些零星分布于郫都外围的营垒和据点,准备了一百种防御作战方案,甚至挖了数十条地道用作各营垒之间的交通。 但是做梦也想不到,敌人却从后方攻来。背靠王都的他们,因腹背受敌而一败涂地。 墨家弟子以及“壹火会”的徒众,则走街串巷,煽风点火,大肆鼓噪,虚张声势。 一边为进城大军充当带路党,指点蜀军武库、府库、兵营、官署所在地。 一边高声呼喊:“纵目王降世、纵目王救蜀!”的口号,还四下散发印有纵目面具画像的印刷品(当然这些都是俱酒提前准备好的舆论工具)。 端木伯御统帅的“潇军”则迅速直扑宫城,再次会战老对手,当初的葭萌王子,如今的蜀国葭萌王。 葭萌王这几天爽坏了,郫都佳丽果然不是涪城所能比拟的,导致他成夜成宿流连在温柔乡里,只愿群飞群宿,沉醉不知归路,高呼,高呼,真特么的舒服! 拂晓时分,刚刚开完无遮大会,正在同佳丽大被同眠的葭萌王突然被一阵金鼓之声惊醒。 久经沙场的他知道,鼓声的密集程度与紧促节奏,这,是敌袭的警报之声。 葭萌王光着屁股,一副君主坦蛋蛋的形象就跳将起来,大声呼喝道:“来人,何事惊慌。” 一名老寺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宫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上,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葭萌王一脚将老寺人踢翻在地:“特么的给本王说清楚点!究竟何事惊慌?” 老寺人嘶哑着嗓子哭喊道:“纵目王降世,纵目王大军已攻入郫都,将宫城死死围住,正在乱箭齐发,准备攻城啊!” 葭萌王惊呆在了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身后更是传来了一阵阵佳丽们的惊声尖叫。 葭萌王大吼一声:“都特么别给老子添乱!” 顿时整个宫内吓得没人敢再吭声。 葭萌王猛地转回头来,一脸凶猛,怒吼道:“来人,披甲。本王今日要亲自杀贼! 葭萌见识过俱酒在涪城前线以“纵目王”为噱头、忽悠了大片大片蜀民的情景。 但是打死也猜不透,这些昨日还在雒城前线“打炮”的虎狼之兵,是如何进入自己固若金汤的郫都的。 但事已至此,本王也不是个怕死的,既然蜀国江山留不住,那么就让本王这一腔碧血,洒向其中,祭奠这数百年的基业。 此时,端木伯御正指挥“潇军”对宫城进行围攻,由于没有“唐炮”那样的大杀器,只能简易的云梯为主要工具开展进攻。 守护宫城的是葭萌的“天道萌”和当年的涪城亲信,这些人对葭萌王的忠诚度是非常高的,是故抵抗程度也相当激烈。 耳听四门的战斗之声已渐声歇,而眼前的宫城却纹丝不动。端木伯御抡着两柄大鎚,口中恨声不止。 伯御看到有一位非常彪悍的勇士,已然杀上宫墙城头,但由于势孤力薄,后续无援,只能虎吼连连,疲于应付。 伯御问道:“此人为谁?” 军士端详了半天答道:“回将军,唤作二傻!” 二傻猛则猛矣,但不懂战术,不能扩大战果,建立墙头阵地,以掩护后军继续登城。 端木伯御回头大声吼道:“相巨人,给老子攻上去!” 相巨人高声应诺,立即率领本部相氏部族,身披藤甲,手持藤牌,向宫墙发动进攻。 相巨人冒着密集的箭雨礌石,来到宫墙之下,抓过一把云梯,在众甲兵的接力掩护之下,十分灵巧地向宫墙上爬去。 就在他即将在宫城上方露头时,宫墙上的守军合力用长戈将云梯向外推开,眼看云梯就要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相巨人两条长臂向上一搭,整个身体向上一纵,二米多高的身体竟然飞身冲上宫墙,顺势砸倒了一片墙上守军 第541章 葭萌之死 眼见相巨人和二傻双双突入宫墙,端木伯御兴奋地直挥大鎚,蜀国最后的这块阵地,眼看就要拿下了。 突然一声虎吼,葭萌王披挂整齐,突然出现在宫墙之上。 葭萌王的长柄大鎚,类似于后世殿前武士手中的金瓜一般,挥舞起来,横扫一大片,鎚砸一个坑,煞是刚猛。 先是二傻手中的环首刀被葭萌砸飞,紧接着葭萌再次紧逼,将二傻逼到了宫墙边缘。 端木伯御一看不好,大声叫道:“接着点!” 话音未落,二傻已经被葭萌王逼到退无可退,抱着脑袋就滚下了城墙。 刚好一架云梯架到半途,中途拦了一下,二傻的身体也是壮硕,就地打了一个滚,顺势退入后军。 另一厢的相巨人凭借手长脚长的巨大优势,一把夺过一支长殳,顺手就抡了一个圆形,将一众蜀兵割了韭菜。 解决完二傻的葭萌王怒不可遏,飞身跃起,空中完成举鎚动作,以泰山压顶之势,凶猛地砸向相巨人。 相巨人举殳一迎,“咔嚓”一声,硬木做成的殳柄应声而折。 相巨人见葭萌王力大鎚沉,不可力敌,顺势就将手中剩下半截的殳头向葭萌王掷去。 趁葭萌王格挡的工夫,相巨人纵身跃下宫墙,远远地跳入禁河之中。 强攻蜀王宫的计划暂时受阻,端木伯御也认出了立于宫墙之上的葭萌王。 端木伯御一边下令“潇军”暂时停止进攻,一边挥舞大鎚对城上的葭萌高喊: “这不是涪水之畔的故人吗?十数日不见,居然篡位称王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葭萌得位不正,最怕别人撕扯他的这块伤疤。 听了端木伯御的揶揄,气得暴跳如雷:“小贼欺本王太甚,待本王下城,将尔碎尸万段、鎚为齑粉。” 端木伯御正愁他不出城呢,于是不住挑衅:“来来来,伪王尔来!若不敢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的蛋!” 葭萌王怒发冲冠,气不可遏,大声吼道:“开城,待本王去灭了小贼。” 旁边的“天道萌”拼死拦阻:“王上不可,敌军势大,诚宜据城坚守,不宜出战迎敌啊!” 气头上的葭萌王猛地将亲兵推开,怒道:“开城,有敢阻拦者,杀无赦!” 蜀宫的高大结实的宫门终于洞开了,葭萌王一马当先,率先冲出宫门,“天道萌”亲兵忙不迭地跟上前来,保护葭萌王。 端木伯御大叫一声:“来得好!”纵马迎上。 葭萌王一见端木伯御一脸坏笑,气到脸色发青,也不搭话,搂头盖顶就是一鎚,一股劲风呼啸着直扑端木伯御的面门。 伯御艺高人胆大,双鎚十字插花,一个举火燎天式高高举起,硬接了葭萌王一鎚。 只听得震耳欲聋地一声巨响,大鎚相撞之处,火星四溅,青烟顿生。双方观战军卒都被震得连连后退。 端木伯御就在二马交错的瞬间,大吼一声:“该老子了!” 腰略下弯,挥鎚直击葭萌王的坐骑。 马儿也是有灵性的,感觉到了危险所在,下意识地闪躲。 但端木的大鎚实在太生猛了,而这一鎚的角度又比较刁钻。 葭萌王的坐骑虽然躲过了生死一击,但仍被鎚尖的鎚刹给划过了皮肤,长长的一道血槽立即显现在马屁股后面。 受惊了的马儿一激灵,猛地长嘶一声,前蹄竖立,身形纵起老高。 在没有马镫的年代,任是葭萌王这样的高手,也架不住马匹的受惊,狼狈不堪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端木伯御哪里肯放过这机会,纵马上前,怒声吼道:“挨砸吧伪王!”抡鎚就砸将下去。 葭萌此时刚刚起身,还在半跪状态,来不及多想,举起长柄鎚,硬生生接下端木伯御一鎚。 但还没等他回神,第二鎚已经呼啸着砸了下来。 这个时候,双鎚的优势就发挥了出来,端木伯御居高临下,双鎚轮番发力,像打铁一样“叮叮当当”一通猛砸。 葭萌王刚开始还试图站起身来,硬刚端木伯御,但越往后他越感到力有不支,两个膝盖已经深深陷入泥土之中,两条臂膀也阵阵发麻,眼看支撑不住。 葭萌王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结局,上次在涪水之战中,他硬刚端木伯御,还稍占上风。若不是“驻队矢”乱箭来攻,单纯和这个小贼比气力,葭萌王觉得自己能耗死他。 但今天却不行,葭萌王感觉自己和这个小贼差了太多的距离。 这是为什么呢?一来葭萌王进攻郫都西门的时候,肩部曾被流矢所伤,此刻旧伤复发。 二来,葭萌王一旦登上王位,目标实现,立即醉心酒色,掏空了身子。 端木伯御越砸越兴奋,葭萌王则在土中越陷越深。 “天道萌”一见葭萌王有危险,不管不顾地向前猛冲,意图救回葭萌王。 但相巨人和二傻等人哪里肯让他们就范,齐齐抢上,双方混战在一起。 相巨人和二傻正因为刚才功败垂成生闷气呢,立即拿“天道萌”撒气,下手招招狠辣,记记要命。 “天道萌”这种保镖属性,和进攻型的战士根本不是一个量级,虽然悍不畏死,但收效甚微,只是在接连不断地送人头而已。 葭萌王此时傻眼了,马上这位是要把本王当钉子一样,给钉到土里去啊。 情急之下,他想起了自己刚刚提拔的高手中郎将,于中大声呼喊道:“二哑子何在?” 完成了南门交接的聂政此时已经赶到了宫城外,闻言一个纵身跳到圈中。 此时葭萌王半个身子都被端木伯御给鎚到深深的泥土之中,只剩胸部以上还留在土里。 精炼的长柄大鎚也被砸得成了条两头尖尖的扁担,整个人丢盔卸甲、披头散发,活像一只头大身小的侏儒,哪里还有一丁点王者的气度? 聂政示意端木伯御住手。 端木伯御瞪着大眼珠子:“聂二愣子,意欲抢功?” 聂政淡淡地道:“此人贵为一国之王,不如给他个体面!” 端木伯御眼见葭萌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也一时意兴阑珊,他意犹未尽地横扫一鎚,将葭萌王已被砸成扁担的长柄金瓜给扫了出去,彻底解除了葭萌王的武装。 葭萌一听聂政的口音就立刻明白了,他喘着粗气,手指聂政道:“尔……小贼……装聋作哑!” 聂政道:“在下聂政,纵目王驾前称臣。” 葭萌高声吼道:“枉费了本王对尔信任有加!”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葭萌王见谅!”言毕,聂政转身欲走。 葭萌王几乎快哭出来了:“聂政……聂将军……本王待尔不薄,今日将死,请将军为本王留几分颜面,以见先王于地下!” 聂政身形未动,思虑片刻,像是不经意地脚尖轻轻一错,一支断箭无声地滑到了葭萌王的身边。 葭萌王惨笑一声:“谢了!” 第542章 传檄可定 葭萌王体面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了蜀国蜀锦一般辉煌的历史。 纵目王俱酒,金甲、金铠、金袍、金面具,英姿勃发、威风凛凛地进入郫都。 端木伯御亲率具装骑兵在前开道,接下来是举着各色旗帜和纵目王面具的仪仗。 怀木率领亲兵营,全部穿着涂上金色的纸甲,如同天兵天将一般,环伺在俱酒周遭。 五百铁甲兵、五百皮甲兵、五百黑甲兵、五百白甲兵、五百青甲兵、五百褐甲兵,整齐划一地列队入城。 只见旌旗招展、刀枪林立、步步齐音,声声入云。 先期归附的蜀军,以及潜藏在人群之中的“壹火会”徒众,不停地带着节奏,声嘶力竭地高喊:“纵目王,降世!纵目王,救蜀!” 俱酒并没有进入蜀王宫,而是暂时以别元邦的府邸作为自己的办公场所。 熟悉中国历史的穿越者,对那些入城之后迅速腐化堕落的历史,再熟悉不过了,比如李自成十八天皇帝梦,比如兴勃亡忽的李存勖。 甚至迷信一点说,进入蜀王王宫,是否会冲击自己风头正盛的运气,俱酒都心有余悸,历史上,这种苍黄反复、翻云覆雨的变故实在太多了。 俱酒召集章蟜、儿良、聂政、端木伯御、吴耕诸将议事,共同商讨下一步的计划与方向。 众将的目标仍然是蜀国残存在的军事力量,以及潜在的威胁。 理论上讲,一国国都既破,国王已死,这个国家基本上就算是亡国了。 诸将此时此刻仍能够保持高度的警惕,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俱酒对这一点十分满意。 自己属下的将军们,还是挺有危机意识的。 目前外围还有三大势力没有平定,蜀国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一是蜀国太师别元邦,统军近三万,死守雒城,成为一支孤军。 二是蜀国太尉风长丁,统军六万余,在充国前线,与巴国对峙。 三是南方的南蛮九洞,全部是少数民族,名义上归属于蜀国的领导,但其实都属于高度自治地区。 如何平定这三方势力,成为章蟜、儿良、聂政、端木伯御、吴耕等人议政的绝对焦点。 俱酒认为,这些将领的看法绝对是正确的,三方势力哪一方都不可小觑,但这仍不是最主要的。 俱酒认为,攻下郫都之后,最主要的工作应该是:收买人心。 俱酒环顾左右,不由感叹,自己身边还是缺少内政人才和智谋之士啊,平定一国,可不是打打杀杀这么单纯。 俱酒不由得想起自己与卫鞅在安邑的初次相见,二人对远景无限畅想,各种憧憬。 但是,卫鞅这位历史上的风云人物,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一丝丝的消息,令俱酒惆怅不已。 上次魏越前来南郑,俱酒已经委托魏越,尽快找寻卫鞅的下落,并设法将其护送到南郑。但截至目前,没有任何消息。 经过一番商议,俱酒先是确定下了军事上的行动方略。 一是由章蟜、儿良迅速率部北上,继续强化对雒城的围困,做好强攻雒城的准备。 郫都已下,雒城已经成为孤城。在后方长期埋下这样一颗钉子,那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要在风长丁的六万人马回师援助之前,迅速解决掉雒城之敌,严防两路敌军合兵一处,形成气候。 二是由聂政率领所部,迅速经略周边各处小型城池、堡寨等地。 所到之处,迅速宣扬“蜀王已死、蜀都已破”的消息,坚持“降者不杀”的优待条件,瓦解小股敌军的反抗意志。 从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的大战争来看,到了战争的后期,大势已不可挡,敌军往往望风而降,大片国土传檄可定。 聂政所部要处理的,就是这些工作,并不要求聂政强行进攻,而是要特别注重恩威并施。 三是迅速耕柱子、跌鼻、冶徒娱三人进入郫都,并与管黔滶的“壹火会”相结合,继续轰轰烈烈地开展“削去奴籍”和“授田以耕”的战略,通过解放奴隶与土地革命,大规模收买底层群众。 安顿好军事方面的工作,俱酒将工作重点放在如何收买人心上。 他问道:“葭萌尸体今何在?” 端木伯御抢先答道:“就在宫门广场之上,已经埋了半截了!” 俱酒眉头一皱:“蜀国旧臣,可有异动?” 章蟜道:“蜀国达官贵人的府邸,已经被属下派军严加看守,未发现异动。” 俱酒又问道:“蜀国王宫,何人把守?” 端木伯御道:“属下派人已将宫城控制。” 面对这样一个纷乱的局面,俱酒直希望有人能为自己出谋划策、运筹铺谋啊,自己当个现成人,多省脑子。 但是,现在身边全是一水儿的武将,连端木仲敖都没有带过来,真是失策。 没办法,俱酒只好依靠自己前世的记忆,尽可能正确地做一些事情。 他首先下令,为葭萌收尸,以蜀王之礼厚葬之。 在春秋时期,礼法森严。一国之王,拥有无上地位,即使敌对国家对其尊崇有加。 晋楚鄢陵之战中,郤至作为晋军主将,驾车攻打楚军,楚军大败,郤至在战场中三次遇到楚共王,每次郤至都严格遵守礼制,下车向楚共王行礼。 即使是战国时代,礼崩乐坏,但森严的等级仍在。如何对待一国之君,哪怕是死透了的尸体,也不能等闲视之。 更何况蜀国对百姓精神控制了这么多年,蜀王在百姓心中有着威压般的地位,必须慎重处理。 为葭萌收尸,并且风光厚葬,其实是借助葭萌王这一堆碳水化合物,体现俱酒对蜀国、蜀民的尊重。 俱酒命令刚下,就听外边军卒紧急来报: “报公子,有人在王宫广场之上,祭奠葭萌,抚尸痛哭。” 哦?俱酒不由得笑了,战国时代,也有人表演这一出? 第543章 演技比拼 在蜀王宫前广场上痛哭流涕的人,正是蜀国的顶级说客赤八乌。 赤八乌在游说终垂典倒戈,推动葭萌登上王位的一系列过程中,展现高超的智谋,上演了堪称完美的政治表演,也实现了他从底层到高层的华丽转变。 但是赤八乌还没有来得及享受高层的美妙,蜀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本来以站对了队而自居的赤八乌,被现实“啪啪啪啪”打了脸。 眼见得到手的富贵转瞬即逝,作为葭萌王的死忠,甚至还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赤八乌要多不甘心有多不甘心。 此时此刻,逃,是不可能的了。死,却是分分钟就可能降临的事。 难道就这样接受命运无情的嘲弄和玩弄? 别的人或许就这样认了,但赤八乌却不这样想。他想到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公开祭奠葭萌王! 赤八乌换上青衣小帽,趁围困府第的军卒换岗的间隙,偷偷地溜到了蜀王宫,开始了又一场演技精彩的表演,开启了又一场精心策划的冒险。 王宫广场上,葭萌保持土埋半身的姿态,死不瞑目的仰望着苍天,一支断箭从下巴插入,深深地没入他的脑腔当中。 赤八乌离着老远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上,王上……王上呵,臣来迟也!啊呜呵呵……” 然后一步一步跪行至葭萌王面前,焚香沐酒,声泪俱下,抚胸呼天,痛不欲生。 “呜呼我王,开明子孙,克绳祖武,继烈扬芬。 八年在涪,夙夜在公。天生神力,无人能当。 鸡鸣风雨,多难兴邦。天降大任,继任为王。 柔远镇迩,大业图强。天道不张,竟戕我王。 呜呼、哀哉!呜呵呵呵中……” 此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痛哭者何人?” 赤八乌捧着一张大花脸,急忙回头一看,只见一张金面具闪闪发光,始终保持着神秘的微笑。 进入郫都之后,俱酒还没有摘下过纵目面具,这是有着多重考量的,包括保持一定的神秘感。 赤八乌用袍袖擦擦眼泪鼻涕,一个头猛磕到地:“亡国旧吏,小人赤八乌,参见纵目王。” 黄金面具继续着自己的微笑,没人看得出俱酒的表情,他略带揶揄地问道: “此地有两王,先生既拜彼王,又拜本王,是何道理?” 赤八乌保持着悲伤的语调答道:“蜀天蜀地,纵目为大,小人自然是拜见纵目王。” 俱酒语气冷冷地道:“葭萌残暴,逆天害民,本王奉天意诛之,尔哭葭萌,莫非怀恨本王不成?” 赤八乌道:““八乌不才,亦知天意,岂肯背天意而向葭萌?只因一时知遇之感,不觉为之一哭。自知罪大,请我王责罚。” 俱酒问道:“赤八乌,葭萌王已死,尔以为当如何处之?” 赤八乌道:“葭萌有罪,然王曝其尸,有损威德。死者为大,蜀民怜之,此非王者之道也。” 俱酒暗暗赞许,继续问道:“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置?” 赤八乌道:“小人以为,一则尽书其罪,广示天下;二则以礼葬之,以彰我王仁德。” 这两个人,一个改口称“先生”,一个改口称“我王”,不声不响、水到渠成地完成了收服与归降的过程。 其实俱酒早已经安排了对葭萌厚葬,葭萌无论如何,好歹是一任蜀田,蜀国旧吏中肯定有其旧党,割断情感脐带,需要一个过程。 此外,葭萌初为蜀王,并没有明显的祸国殃民的举动,普通蜀国百姓对葭萌没有达到苦大仇深的地步。特别是葭萌死状凄惨,更容易引起同情。 对于这一点,俱酒在读史时有着深刻的感悟。李自成当初将崇祯帝及其皇后的棺木曝于东华门外,反而引起了京城百姓的共情,对义军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为李自成最后的失败埋下了伏笔,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现在赤八乌这么说了,和俱酒的理念不谋而合,俱酒不由得对这位产生了深厚的兴趣。 当着赤八乌的面,俱酒又重复了一遍厚葬葭萌王的命令,这是说给赤八乌听的,算是给他一个天大的面子,仿佛是听了他的劝谏才做出的决定。 这二位,一个上演了从善如流的好戏,一个上演了忠臣哭主的桥段,演技一个比一个好。 俱酒抬头望,自言自语地道:“本王奉天承运,欲蜀中大治、天下太平。如今蜀中百废待兴,本王虚位以待,天下英才,今何在哉?” 赤八乌一看机会已经到了,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当下大礼参拜:“纵目王厚葬葭萌,德昭天下,小人不才,原效驽钝!” 俱酒心中大喜,他正需要这样一个人,显示自己虚怀若谷,大度包容的形象。赤八乌如此配合,一定要把戏演完。 “哈哈哈,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八乌先生快快请起,快请起。” 俱酒和赤八乌各取所需,共同完成了一场堪称完美的表演。 赤八乌又一次冒对了险,用几滴假惺惺的眼泪,换取了自己人生的再一次换位。既要换个队伍站站,又转换得极为体面、极为自然。 俱酒则心中怀着尽收蜀人人心的大盘算。南郑是自己的龙兴之地,但它的跳板使命已经完成了。 今后,蜀国才是需要自己苦心经营的大本营。就像后世刘备入川一样,荆州的老哥们当然重要,但蜀中的势力也要拉拢。 赤八乌既然想表演,那么本王就配合你表演,这个就叫做专业。 赤八乌既然归降了纵目王,就必须拿出自己的本事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当夜,俱酒与赤八乌进行了一夜详谈,赤八乌也洋洋洒洒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建议。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劝降别元邦。 别元邦目前所在雒城,已经成为一座孤岛,俱酒已派出两大主力,将其重重包围。 别氏已无路可逃,城可指日可待。在这种情况下,劝降别元邦有没有可能?又有什么作用呢? 第544章 治蜀对策 赤八乌道:“王上,如今郫都虽下,然蜀军未亡,今在外威胁王上大业者有三。” 俱酒很想看看赤八乌的判断,于是略有兴趣地“哦”了一声。 赤八乌继续道:“别元邦在雒,风长丁、终垂典在充,九洞之蛮在南,此三者在,王上何安?” 俱酒倒是不怕一仗一仗地打下去,但大的战略家,往往并不是一路打到底,而是经过初始的战斗展示肌肉,然后更注意统一战线和传檄而定。 黄金面具带着笑意面向赤八乌:“确如先生所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但此三者,如何解决之?” 赤八乌道:“臣请王上,劝降别元邦!” 俱酒道:“雒城已为孤岛,别氏无路可逃,劝其投降,好像并不合算!” 赤八乌道:“非也,非也!王上,别氏若降,王上治蜀,当省力十倍。” 俱酒道:“哦?别元邦竟有如此大才?” 赤八乌道:“别元邦治蜀之才也不过泛泛,但别元邦在南蛮九洞,有极高声望。别氏若降,则南方自定。” 俱酒真的是惊讶了,没想到别元邦居然在蜀国南方的少数民族中有这么高的影响力。 如果别元邦投降了,那么三大势力等于瓦解了两个,只需要集中精力对付风长丁、终垂典的势力就可以了,这可是省了大力气了,必须重视赤八乌的这个建议。 于是赤八乌将别元邦当年如何远征南蛮,镇抚并用,刚柔并济,将九洞南蛮治理的服服帖帖,每一洞蛮族,都奉别元邦如仙人,甚至焚香祷告,祈其延年长寿。 别元邦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俱酒必须要争取。战略家的眼光,与战术家是不一样的。 穿越者要实现吞并天下的野心,必须要具有更高的视野和胸襟。 俱酒问道:“先生,别元邦位居蜀相,忠于蜀王,当初在雒城前线,焚我利器,伤我士兵,死战不退,恐不易劝降啊。” 赤八乌反问道:“王上,别元邦忠于哪位蜀王?” 俱酒一愣,转而一想,别元邦忠于的是老蜀王以及其扶植上位的小蜀王啊,并不是忠于葭萌这个抢班夺权的“伪王”。 俱酒转过头问站在门外的怀木:“木兄,查一查废蜀王今何在?” 怀木应了一声走远了。 赤八乌听闻俱酒称呼一个侍卫为“兄”,心中吃了不小的一惊。这位纵目王果然是收拢人心的高手,以此手段,笼络臣下,其志不小啊!俺赤八乌这次总算是站对队伍了。 俱酒询问小蜀王的下落,已然明白赤八乌的计划核心,那就是以废蜀王要挟别元邦投降。 但废蜀王这个身份非常尴尬,自己是要占据蜀中称王的,要重立废蜀王,之间的关系怎么处理? 俱酒转而回头望着赤八乌:“先生,废蜀王母子,当如何处之。” 赤八乌自然知道小蜀王母子当下应该是安全的,这是终垂典当初参与政变提出的条件之一。 况且葭萌登上王位没几天就挂了,即使他有心斩草除根,肯定还来不及采取行动。 赤八乌道:“臣以为,王上宜以废蜀王为傀儡,自提牵线,摄政治国。待时机成熟,蜀中安定,再行废立之事。” 俱酒听后沉默了。 在王权的诱惑之下,哪个人能泰然处之? 何况自己一帮哥们弟兄跟着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玩命地四处征伐,为的是啥? 不就是盼着你早日打下自己的地盘,人家好做“从龙之臣”吗? 现在你不称王,还要扶植一个废蜀王在上头,这不是恶心人吗? 赤八乌看出了俱酒的犹豫,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位纵目王,不是简单的人物,一定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扶植一个小傀儡,好吃好喝软禁起来,可以顺利招降别元邦,顺便安定南方九洞,同时也对风长丁与终垂典也有名义上的领导力。 如果风长丁和终垂典不听话,让小蜀王下一道命令,妥妥的“奉天子以讨不臣”啊。 赤八乌缄口不言,眼观鼻、鼻子观口,口观心,心观丹田,静待俱酒做出选择。 俱酒心里也十分矛盾。 历史上,司马错伐蜀之后,也是采取了类似的措施,选了一个傀儡在位,对稳定蜀国初期局势是有好处的。 但后来不出意外也发生了叛乱,导致司马错二次入蜀,平定叛乱。 而且将来如何妥善处置这个废蜀王,也是个问题。处置不好,就有得国不正的恶名,会被诸子那些老家伙们口诛笔伐,还可能被用春秋笔法写入史册,反正是个麻烦事。 俱酒思考之间,怀木回来禀报:“报公子,废蜀王母子俱皆平安,现被幽于别宫,就是饮食起居较差而已。” 俱酒大声道:“命令聂政,派专人看护废蜀王母子,确保人身安全无虞。饮食起居,按蜀王之礼对待,不得有误。” 怀木应声而去。 俱酒道:“先生,废蜀王之事,兹事体大,容本王与诸将议后再论。” 赤八乌高声应诺,他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是不容易的,绝对考验一个领导者的智慧,肯定需要一些时间来平衡各方关切。 俱酒转而道:“先生,废蜀王对别元邦如此重要,去留之事,自当听听别氏意见。” 言毕,直勾勾地盯着赤八乌不说话了,黄金面具闪烁着神秘而又微妙的笑容。 赤八乌长了一颗多孔莲心,听了俱酒的话顿时就明白了,这是谁出主意谁干活啊! 自己提出了以废蜀王来劝降别元邦,那么谁去谈判呢,自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也罢,刚刚归降,是该表现表现,也让这位野心极大的纵目王认识自己的重要价值。 当下,赤八乌拱手道:“王上,臣新附王上,寸功未立,愿亲往雒城一行,拜见别氏,议处废蜀王之事。” 俱酒微微一笑:“好,如此,就有劳先生。” 接着话锋一转,声色严厉地道:“请先生转告别元邦,此去固为废蜀王去留之事,然郪军、十方军数万子弟性命,亦在别氏一念之间。” 第545章 墨家事业 赤八乌临行之前,前往蜀王宫拜会了废蜀王母子,并取得了他们的贴身之物,作为游说别元邦的信物。 送走赤八乌,怀木禀报,墨家诸子求见少子。 俱酒连道快请,穿越者虽然说凭借巧舌如簧和先知先觉,在墨家混到了“少子”的地位,但在这些历史真人面前还是心虚的。 风尘仆仆的跌鼻、冶徒娱、耕柱子率先走了进来。 这三位是亲身参与了俱酒对蜀国社会的改造工作的,“削奴籍、分田地”简直就是墨子“兼爱”精神的具体实践,让他们这些墨家饱学之士,有了一种理论联系实际的自信心和成就感。 墨家讲究天下人人兼爱,人与人之间是绝对的平等关系,怎么能够容许蜀国全民性的奴隶存在?怎么能够容许耕者无田的怪现状? 所以这三位墨者,全程怀着救世的心在开展工作,深深沉浸在墨学由理想变成现实、由理论变成实践的成功喜悦之中。 对少子俱酒“墨者为王”的改良主义墨学深信不疑。实践证明,诸侯都不会使用墨学来治理天下,既然如此,墨家只好挺身而出喽! 正如少子所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路南来,三位见证了蜀国各地民众“分田分地真忙”的火热景象,对“墨者为王”、“墨家救世”的信念也更加坚定。 进入郫都以后,三人了解到俱酒没有像其他胜利者一样驻入豪华奢侈的蜀王宫,也没有举行盛大的庆功仪式,没有花天酒地、尽情享乐。 他们看到“少子”低调地进驻到了蜀相的府邸,今日进入厅堂一看,原来的陈设基本没动,只是将许多的行军舆图、兵书战策等搬了进来,方便调度决策。 俱酒的案头就摆着一整部南郑雕版印刷的纸版《墨子》,更让三位感动,少子果然是天天在钻研墨学,天天在想着以墨学救世啊! 更重要的是,少子正值青春,身边全是一帮大老爷们,甚至身边的仆众杂役等等都是一帮糙汉子。 蜀国美女如云,少子竟然全部无视,这需要何等定力? 这,不正是墨家“以自苦为极”精神的体现吗?大业未成,艰苦朴素,既不贪财、又不好色,子墨子当初真是慧眼识才,墨家找对人了啊。 俱酒一点架子也没有,亲自降阶而迎:“俱酒见过三位师兄。” 跌鼻、冶徒娱、耕柱子三人齐齐拱手还礼:“属下参见少子!” 墨家的规矩还是挺严的,俱酒要称“师兄”他们也拦不住,那咱们就各论各的。 俱酒对这三位那真是日思夜盼,望眼欲穿,毕竟他只是提出一些理念,具体落实“削奴籍、分田地”这些工作的,几乎都是墨家子弟在操持,他们三人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 目前蜀国国都已下,聂政秉持着“恩威并施”、“传檄而定”的理念,派出军队在郫都周边的广袤地区快节奏地活动,大片地区望风而降,亟待有人进行治理。 俱酒正欲和他们商量下一步改良蜀国社会的相关事宜,跌鼻拱手先开言了: “少子,有故人在外,待罪之身,不敢进殿,请少子定夺。” 故人?还待罪?那肯定就是管黔滶了! 管黔滶与俱酒在鲁阳的墨家驻地,进行过一次关于“非攻”的辩论,其后在俱酒遇刺时还出手相救过,更是联手诛杀墨家最大叛徒胜绰的有功之臣。 但管黔滶与黑宗离心离德,对孟胜继任钜子打心眼里不认可,以至于脱离墨家的体系,自顾自地进入蜀地发展,在纪律森严的墨家里边,的确离经叛道,算是有罪之人。 这一次,在蜀国搞出惊天大乱,又是俱酒派出聂政将其解救出来,管黔滶的愧疚可想而知。 俱酒问道:“管师兄何在?” 跌鼻道:“管师弟肉袒负荆,待罪门外。” 俱酒起身道:“俱酒自去请管师兄前来。” 俱酒起身就向外走,其余三名墨者也紧紧跟上,一行人大步来到大门之外。 只见管黔滶光以及已齿、苦获、邓陵子,全部肉袒上身,身负长荆,跪在当地,低头不语。 俱酒快步上前,一把扯掉管黔滶身上的长荆,顺手扔出去老远,又示意亲兵拿过一件深衣,亲手给管黔滶披上。 双手用力,挽住管黔滶的双臂,徐徐发力,口中言道:“管师兄请起,请起啊!” 管黔滶感觉一股绵绵之力,源源不断地向自己输送,身子不由得向上直起。 这是他第一次与俱酒近距离接触,这位小师弟……不不不,少子好大的力气! 管黔滶使了一个丹田气,稳住自己的身形,开口说道:“管黔滶有违墨规,请少子责罚。” 俱酒笑了:“管师兄,这是钜子之职,改日还请孟师兄定夺。” 言毕,双臂再次发力。管黔滶心下感激,加上俱酒延绵不绝的内力持续传来,于是借坡下驴,就站起了身形。 俱酒道:“请管师兄下令,令诸位墨者也起身吧。” 管黔滶回头骂了一声:“还不快起来,难道尔等也等着少子搀扶吗?” 已齿、苦获、邓陵子三人齐齐起身,口中连称多谢少子。 俱酒与管黔滶把臂而行,齐齐入内。一众墨者看了,俱俱心中暗暗称赞,这位少子果然胸襟大度,有王者之气。 俱酒与墨家诸子堂上分庭而坐,开言道:“四位师兄,诸位墨者,俱酒当初曾言:墨家之学,墨者行之。只有墨者为王,墨学方能救世。” 众人齐齐道:“少了所言有理。” 俱酒道:“蜀王暴戾,蜀民倒悬,俱酒今率大军入蜀,不为称王,只为救世。救世之策千万,最基础者两策:削奴籍、分田地!” “此二策,跌鼻、冶徒娱、耕柱子三位师兄,前期在蜀北已经进行过大量实践,其法可行,其效可观。” 耕柱子忍不住插入话头,将自己按照少子既定之策,改良蜀国社会的有益经验与大家分享了一番。跌鼻、冶徒娱也不时插嘴,共同介绍。 座中各位、尤其是管黔滶一系墨者,听得相当入迷,不禁击节叫好。 第546章 火烧栈道 俱酒又道:“然蜀国广袤,蜀民众多,弟欲尽快推行两策,惠及全蜀民众,不免人手不足,力有不逮。” 管黔滶被救之后,对少子当初的论点进行了深入研究,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今天又听了三位师兄的现身说法,对俱酒提倡的“墨者为王、墨家救世”的理论与实践已经心悦诚服。 在墨家救世的伟大进程中,管黔滶已经落伍了,但是他还是想迎头赶上,尽快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 于是管黔滶道:“少子,管某在蜀地发展‘壹火会’,十人一火,计有一千余火,遍布蜀地,虽愿效少子驱驰。” 俱酒听了大吃一惊,没想到管黔滶一系在蜀地的发展居然达到了这么大的规模。 十人一“火”,一千“火”就是一万人。 即使在中原诸侯国中,墨家的组织也没有达到这样的规模。 可见蜀国底层民众确实是被逼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一个小小的希望都能被视作救星,一个小小的火星都可能引起燎原大火。 “壹火会”的成功,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蜀国江山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俱酒此时入蜀,是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俱酒高兴地道:“管师兄治下之‘壹火会’,实我墨家之延续。十人一“火”,有其可用之处。还望管师兄多多出力,推行两策,助我墨家啊!” 管黔滶正色道:“从今日起,就没有什么‘壹火会’,‘壹火会’徒众,俱绝墨家子弟,唯少子之令是从。” 俱酒半开玩笑地说:“管师兄可不敢这么说,让孟胜师兄听到了,还以为俱酒意欲抢班夺权,篡位谋逆呢!” 本来一个极其严肃的“治蜀”话题,被俱酒这么一说,逗得满堂墨者哈哈大笑,气氛一时极度融洽。 有了墨家、特别是“壹火会”完备而庞大的基层组织的助力,蜀国的改造有了坚定的推动力量,为稳定蜀国社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同时,俱酒也可以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地抓好军事工作。 由于众墨者讨论“墨学救世”的大计太上头了,以至于最后告别时,跌鼻才想起一件事。 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呈与俱酒:“公子,南郑端木长史有信件奉上,属下一时疏忽,未能及时奉上,恐有延误,请少子责罚。” 俱酒心情大好,一边口中连道“无妨、无妨!”一边顺手接过信件,拆开封印,展开一阅。 顷刻之间,俱酒脸上由晴转阴,脸色大变。 跌鼻等人急忙拱手道:“少子,可有需要属下效劳之处?尽请吩咐!” 俱酒道:“事属紧急,然与诸兄无碍,诸兄按方才既定之策,依计而行,拜托各位了。” 跌鼻等人识趣地拱手而去。 俱酒送走众人,回到案前,再次定睛,仔细观看信件。 端木仲敖在信中讲述了两件事情,俱是不得了的大事。 第一件,俱酒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便宜老舅果然没有闲着,趁俱酒南下伐蜀之际,派人兵分两路,意图偷袭南郑。 舅甥关系终究敌不过利益之争。 俱酒当初挥师南下,最怕的事情就是后院失火,而放火者,非秦即楚。 而秦国可能性最大! 尽管俱酒目前仍没有公开脱离秦国,但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并不禀报秦公,其野心已经暴露无遗,任哪一国诸侯,都不可能不起疑心。 时间回到出兵前夕,对于来自便宜老舅的威胁,俱酒当初与端木仲敖、章蟜进行过一番深谈,三人当时对防范之计各自写在手掌。 展掌一观,三人都在手中写了一“火”字! 没错,火烧栈道。 从秦国进攻南郑,必须穿越高峻的秦岭,传统的道路有四条,分别为故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 当然还有一条绕行陇西的祁山道,但祁山道主打一个稳健,秦公师隰如果要突袭南郑,必会突出一个“奇”字,多半不会慢悠悠地走祁山道。 更何况祁山道必须经过白马氐国,还是存在一定的战略缓冲的。 故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每一条道路都有关键性的控制路段,由古老的栈道连接。 栈道,可以说是蜀道之上的控制性工程。 俱酒、章蟜、仲敖三人能想到的,都是“火烧栈道”这一条,可以有效阻止秦军的突袭,避免南郑大本营遭到“后院起火”之灾。 秦军此次南下,采取兵分两路的战略,若是俱酒没有防备,很可能会被秦兵突破防卫,兵临南郑城下。 从仲敖的信中得知,南郑方面在四条道路上设置了重重哨卡,在发现秦军大队人马的第一时间,放火烧毁了多处栈道。 秦军一见奇袭的计谋已经被识破,而且短期内无法修复栈道,于是陈仓道、褒斜道两路秦军陆续退兵。 南郑的一场大灾,由于提前预防、未雨绸缪,堪堪避了过去。 但是,俱酒仍然一肚子疑问。 便宜老舅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对自己痛下杀手? 秦国朝堂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为什么菌改与甘龙,这两位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人,都没有发出任何预警? 接下来自己与秦国的关系,是该撕破脸皮?还是勉力维护? 不管如何,火烧栈道,将秦公师隰与俱酒之间的冲突硬性隔离了,两军并未发生正面接触,更未发生你死我活的征战,这就为未来的柔性处理留下了空间。 俱酒弹了弹脑瓜子,一脸的苦笑,果然战国时代,最薄弱的就是亲情,最看重的只有利益。 也罢,这一场危机,可以说是简单化解了,虽然还存在隐患,但也不是燃眉之急。 俱酒接下来看信中所写的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墨家墨侠堂的魏越,通过唐社的商船,送入南郑的。 这件事,关系到一个战国时代的风云人物、曾经与俱酒主动接触过、后又无缘无故销声匿迹的旷世奇才: 卫鞅! 公孙鞅! 也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商鞅! 第547章 太行孤军 穿越者最初来到战国,一直有个计划,就是向北边发展,在北边寻找一块边地,占据战略位置的“金角银边”,然后由北向南俯攻,最终统一战国。 但是,历史的车轮惯性太大了,一番阴差阳错之后,穿越者的龙兴之地却选中了南郑,继而向南攻入了巴蜀。 所以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当初为了向北发展,穿越者埋下了两枚棋子,意图草灰蛇线、伏脉千里,为自己将来的发展埋下伏笔。 其中之一是乱世大才、历史牛人:卫鞅! 另一位是太公子孙,姜齐后人:吕进! 先说卫鞅。 卫鞅与公子俱酒,在上次魏国一别之后,已经数年未见。 当初公子俱酒西渡大河,扶植秦公师隰上位。卫鞅攻取皮牢城之后,暂时守在当地,并未回到安邑,是故俱酒未能带上这位当世大才,一起西进。 魏公子缓和赵公子朝双双追至风陵渡,向这位足智多谋的公子请教下一步行动对策。 当初的俱酒,孤身一人,手下无人,脚下无土,对自己的战国穿越之旅尚是一脸茫然。 所以俱酒就将卫鞅推荐给了魏缓公子,因为他知道在历史上,魏武王千秋之后,魏缓和魏?兄弟是发生过一次激烈的君位之争的,他试图将卫鞅安插其中,届时浑水摸鱼,从中分一杯羹。 但后来的发展让人猝不及防,俱酒混入了墨家、进入南郑,找到了一块可以立足的地盘,直到今日,基本打下了整个蜀国,在战国乱世中堪堪站稳了脚跟。 而卫鞅在魏缓的运作之下,成功进入了中山地界,试图在中山国有所作为。 卫鞅是有大抱负的人,哪里肯久居公叔痤的府中,有了这个机会,立即迫不及待地前往中山国。 镇守中山国的是魏候击的弟弟——中山君魏挚。 这位魏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年魏文侯对他是十分宠爱的,一度想立魏挚为太子。 尽管魏击最终继承了魏国的江山,将弟弟魏挚远远地封到了中山,但对他的戒备之心一日也没有消除过。 当初魏缓推荐卫鞅前往中山,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掣肘公子挚,防止中山久悬北方,日久生变。 卫鞅北上,离开了公叔痤相府这道藩篱,一心想要找到一块展示自己才能的土地,显然,远离魏国政治中心安邑的中山,是个好的选择。 卫鞅这种人才,始终不甘于寂寞。 当初他看好俱酒的少年英才,故而主动投靠。 然而俱酒西去之后,再无消息,也令卫鞅一度对俱酒失去了信心。 毕竟在战国这个乱世,晋国公子想要崛起,太难了。 卫鞅于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既然公子俱酒不辞而别,那么我卫鞅别投明主也不无可能。 人,总不能从一棵树上吊死吧?可以换另一棵试试。 于是来到中山国的卫鞅,很快就与野心勃勃的魏挚打得火热,图谋中山国自立,分裂魏国。 整个战国,诸侯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任何一国想要坐大,都会受到其他诸侯的明枪暗箭。 对于魏挚的分裂魏国企图,齐、赵、燕等周边国家齐齐拱火浇油,明里暗里给予支持。毕竟,一个分裂的魏国对大家都有好处。 尤其是原本同为“三晋”赵国,对魏老大当初在自己的肘腋重地,安插中山这么一块飞地,那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刺背,极度的膈应! 魏击继任魏侯之后,打破了“三晋一家”的合作惯例,走上了独自放飞的称霸之旅。 特别是魏击插手赵公子朝夺位一事,联合韩国、小卫国,与赵国大打出手,将刚刚迁都的邯郸城打了一个烟熏火燎、血肉模糊。 赵国至此恨死了魏国,明面上打不过,小动作不断。包括离间吴起,也包括支持魏挚在中山闹独立。 “三晋”这个词至此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魏、赵、韩三家至此再也没有真心合作过,反而是掀起了一次一次残酷的内斗。 离间“三晋”,是其他“战国四雄”以及一众小诸侯共同的目标。 整个春秋期间,晋楚争霸。甚至有“一部春秋史,半部晋国书”的说法。 进入战国期间,已经分裂了的“三晋”,居然占据了“战国七雄”中的三席! 如果“三晋”亲密合作,那么其他“四雄”还有活头吗? 所以说,“三晋”分裂,是魏、赵、韩三国利益纠纷的结果,也是其他国家挑拨离间的巨大成果,更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魏挚得到卫鞅的相助,真可谓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在分裂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历史的发展往往是造化弄人,俱酒在北边埋下了两颗棋子,卫鞅这枚棋子渐渐偏离了自己的初心,急于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与中山君魏挚打得火热。 与此同时,俱酒埋下的另一颗棋子也没闲着,悄眯眯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吕进一身仙风道骨进入赵国的代地,凭借着一套神神道道的迷信之说,以及半瓶子医、巫相结合治病本领,再加上精通星相之术,总之杂七杂八一番杂糅,竟然在北部获得了“吕神仙”的荣誉称号,无论是贵族还是底层民众,均有其无数拥趸。 与卫鞅另投别人不同,吕进虽然是姜齐的嫡系后人,却以其独特的眼光,一眼就看出俱酒的与众不同,始终坚守自己对俱酒的承诺,为晋国的复兴尽一个国际友人的责任。 功夫不负有心人,吕进凭借手中持有的“出公虎符”,居然真的联系上了在太行山中筑寨而居的两千“晋国孤军”。 孤军上一代已经凋零,而此时的“孤军”也失去了其“军”的性质,更像是无数太行山中的小部落一样,靠着自耕自足以及抢掠诸侯边境城镇为活。 但“孤军”与其他山寨不同,他们的二代、三代子孙们,仍牢牢抱着“晋国”的神主牌,像宗教信仰一样历久弥坚。 太行孤军也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出公虎符”会真的有一天出现在眼前。 第548章 中山复国 吕进手持“出公虎符”与“太行孤军”对接成功,此时孤军领军者狐哀。 狐哀是晋国昔日重要的卿族——狐氏的后人。 狐氏在晋国历史上曾经叱咤风云,举足轻重。 狐氏最早是唐叔虞的后代,沦落于狄族的支属。到了狐突时,出仕晋武公。 晋武公之子晋献公又娶狐突的女儿,生下了未来的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 狐突的儿子狐偃,既是重耳的舅舅,也是重耳的重要臣子。 骊姬之乱使晋国混乱,狐偃劝重耳流亡外国。前636年,在赵衰、狐偃、胥臣、先轸的辅佐下重耳成为国君晋文公,狐偃帮助晋文公成为霸主,狐偃为上军将,是晋文公的首席重臣。 追随晋文公流浪的五位重臣,世称为“五贤”。但这“五贤”当中,以狐偃与赵衰功劳最大,史称“狐赵之勋”。 但狐、赵两家,却并不甘心于平起平坐,在晋国的政治斗争中争权夺利、明枪暗箭。 最终狐氏在斗争中失利,黯然退出了政治舞台。 狐哀,正是历史上的狐氏后人。 狐氏重返晋国之后,从底层做起,坚持忠君思想。他们认为,狐氏当初的崛起就是因为对晋文公重耳的绝对忠诚。 而摔了跤的狐氏要重新崛起,还必须走当年的老路。 是而狐氏对晋国公室无比忠诚,甚至晋出公被逼逃亡时,都是狐氏一路在保护。 但出公不幸死在了路上,而狐氏也不为智、韩、赵、魏等把持朝政的卿族所容,狐氏以及其率领的孤军就尴尬地留在了太行山中。 口头上说,要等候“出公虎符”的出现,其实也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这么多年来,孤军已经传到了二代、三代,同时也吸收了许多外来因素,成为太行山深处一座堡寨式的独立存在。 同时,孤军由于战斗力不弱,在太行山林林总总的大小势力中,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存在。 吕进的大名,在恒山、九原、代地、太行、中山一带,广为传颂。战国人民的认知有限,对这样的异人往往分外崇敬。 狐哀也不例外,对吕进久闻大名。但当吕进真的持着“出公虎符”出现在狐哀面前时,狐哀却沉默了。 今天的晋国,已经只剩两城在苟延残喘。说是一国,其实就是一个能够收着租子的富家翁而已。 在这个时候,太行孤军有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命运绑在晋国这辆战车之上?整个山寨的老老少少,会不会因自己的选择成为战国诸侯争斗的牺牲品? 狐哀作为山寨之首,必须考量这些因素。 吕进则向狐哀详细描述了晋国公子俱酒的头角峥嵘的面相,以及天赋异禀的表现,预示此子超凡脱俗,殊行绝才,日下无双,必成大事。 狐哀反复验证了吕进拿来的虎符,问道:“先生既持此符,狐哀及阖寨当谨奉军令,死不旋踵,请先生吩咐,哀当如何行事?” 狐哀说的是非常诚恳,但他也是想试探一下吕进的意图,看看这位盛名之下的“吕神仙”到底靠不靠谱。 吕进道:“狐将军,进乃公子俱酒之臣,自然不敢指挥将军。进此来,传达公子一句话,请将军保存实力,静侯公子,以图后举!” 狐哀对吕进非常佩服,狐氏统率孤军,虽然口口声声称忠于晋国,其实这也不过是给自己“山匪”身份蒙上一层“忠义”的外衣罢了,只为在这乱世之中,保全一寨老小平安。 但吕进这位战国异人,却对晋国公子有着如此高度的忠诚,令狐哀不得不敬佩。 吕进并没有自己的野心,找到孤军就是完成了自己最大的任务,至于孤军的下一步行动,那就是静待公子召唤,在未来的日子里,创造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 狐哀见识吕进的异人本色,也见识了吕进对公子的忠肝忠胆。 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狐哀也把自己的难处以及重要的军事秘密向吕进坦诚相告。 中山国是鲜虞人建立的国家,并不是周初天子封国。随着文明程度不断进化,中山国自称姬姓,这是一笔糊涂账,千百年来也算不清楚。 当年,魏国虽然灭掉了中山国,但中山国的有生力量并没有被消灭,而是撤到了太行山中,不断收拢各方势力,欲图复国。 中山国目前领袖史称中山桓公,中山在灭国过程中,被乐羊、吴起联手打得满地找牙,国中青壮也死伤殆尽。 中山桓公退入太行山中,广泛联络太行山中各方势力,将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地,将统一战线打造得牢牢的,并对各方势力承诺好处,拉拢大家一起帮他复国。 其中,就包括狐哀率领的“孤军”。 晋国孤军虽然已经历经三代,但其军事操练始终坚持晋国的传统,与其他乌合之众相比,有着先进的军事理念与规范的军事训练,是太行山中各方势力的翘楚。 中山桓公对狐哀的拉拢,那可谓是不遗余力、在所不惜。承诺复国之后,封狐哀为君,授以五城之地。 狐哀对中山桓公的条件也是心动不已,但是自己这些年来主打忠义,而中山国是鲜虞人建立的国家,如果自己委身于彼,是否会对自己的声誉造成影响,狐哀也是有顾虑的。 狐哀讲述完孤军所面临的这一切,最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先生,公子神踪无影,狐哀欲暂时委身中山,是否为保存实力之举?” 狐哀是不想自己破坏自己苦心经营的“忠于晋国”的人设,但吕神仙既然你代表晋国公子来找我了,那么我就把这个皮球踢给你! 吕进是视野开阔、眼见独到之人,当下哈哈大笑:“此乃千载难逢、天赐良机!” “狐将军不仅要答应中山桓公,更应在中山国勉力发展,取得信任,攫取更多军力,获取更大资源,为公子复国做好充足准备啊!” 有了吕进的支持,狐哀心理上的障碍便被顺利突破了。 接下来的故事,俱酒埋在北方的两枚棋子,在不同的轨迹上发挥着各自的巨大作用,掀起了狂涛巨浪。 吕进方面,支持狐哀的“太行孤军”加入中山联军,晋国的军事理念与经验,为中山国的军队带来了全新的变化,为中山复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中山桓公绝对信任的将领。 卫鞅方面,欲图独立的魏挚却遭遇惨败,在中山复国势力的野蛮战力之下,魏国北方军队节节败退,最终失去了中山地盘,狼狈逃窜。 中山成功复国! 中山国国土变化示意图 冥冥之中,历史仿佛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忠于俱酒的吕进,战略意图取得了成功;而悖于俱酒的卫鞅,却迎来了沉重打击。 这还不是全部,当卫鞅回到安邑,他的人生至暗时刻才刚刚开始。 第549章 丹书铜契 此时的战国,三晋同盟已经破裂,尤其是魏国与赵国,势如水火,不共戴天。 赵国在北部撺掇中山国复国,将魏国最大的飞地给嘎掉了。同时秉承“趁你病、要你命”的光荣传统,趁魏国焦头烂额之际,派兵攻击小卫国。 之前赵国就已经在刚平等地实施了“堡垒囚笼”战术,通过一个一个小堡垒,对卫国的刚平步步蚕食。 就在魏国讨论如何面对中山国鼎水之沸的焦灼局面之时,赵国出兵了,迅速占下了小卫国的刚平城,并继续增兵前线,向小卫国腹地突进。 魏侯击大怒! 天下谁不知道,小卫国,那是我魏老大罩着的。赵国的军事行动,显然没有把他这个战国老大放在眼里。 此时,魏国北面的中山飞地失守,南面的卫国小弟被人揍,西面的秦公师隰也蠢蠢欲动,可谓是山雨欲来,群狼环伺。 魏国虽强,也怕群狼。 魏侯击紧急召集群臣朝议,经过认真讨论,君臣一致认为,魏国不可能同时打赢两场局部战争。 即使打赢了,那也是惨胜。届时,魏国实力受损,很容易被第三国趁势而攻,比如秦国。 魏国目前之计,是要集中力量打胜一场战争,同时,也要保留一定的警戒力量,防止秦国趁机捣乱。 魏侯击清楚,中山与小卫国两场危机,都是赵国在使坏,无论打哪一场仗,都是对赵国嚣张气焰的反扑。 中山国那边,赵国打的是代理人战争。中山人在前线拼死拼活,赵国只是在背后指点、支援、使坏。 而小卫国这边,赵国人可是直接下场动手了。 以魏老大的性格,去和中山人打一场代理人战争,赢了不光彩,输了还丢份! 要打就直接打你本尊,什么代理人战争,老子不屑于为。 中山人闹腾,归根结底还不是你赵国人在教唆吗?等老子把你赵国本土给烧成一片焦土,中山国那些乌合之众,到时候自然就好收拾了。 于是魏国朝堂定下决策,以扶助弱小的名义,救助小卫国,硬刚赵国! 相国公叔痤作为此时魏国的军政大权一手抓的实权人物,考虑事情还是比较周全的。 他拱手行礼,对魏侯击道:“君上,臣以为足兵伐赵,尚不足速胜。请君上联合齐、韩,共同伐赵,以增加胜算,一战而定。” 公叔痤这是军事、外交一起动手,既要占据救助弱国的道德高地,又要纠集诸侯形多“多打一”的有利局面,尽可能做到毕其功于一役。 魏侯击点头称善,立即修书两封,分送韩侯猷、齐侯剡,邀其一起出兵,承诺干掉赵国之后,三国一起分赃,平分其地 。 此时齐国国君齐侯剡,是田齐的第二代君主,齐太公田和的长子。 齐国当初能够守成“田氏代齐”,魏侯击在其中帮了大忙,是他对周天子连哄带吓,最终实现了周天子对田齐的册封,使以下犯上的“田氏代齐”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魏侯击为什么要帮助田氏代齐?其实这也是一种抱团取暖,“三家分晋”与“田氏代齐”,都是礼崩乐坏的恶果,都是以下犯上的恶劣事例。 虽然战国讲究实力说话,但战国同时也是思想上最开放的时期,诸子百家,百家争鸣,掌握着天下舆论。 舆论界对“三家分晋”那叫一个口诛笔伐,三晋的老大、三家分晋的策划人魏国,虽然在实力上鹤立鸡群,但在舆论圈却混得灰头土脸。 于是魏国就对发生同样故事的齐国进行援助,帮助其取得正统地位。有骂一起挨嘛,同时也是向诸子百家的一种示威。 田氏对此自然是感激有加的,于是对魏老大的召唤,一般是言听计从,给足面子。 上次公叔痤纠集了齐、韩、宋,组成四国联军,对楚国的陈蔡之地进行了一次攻击,结果被吴起揍得满地找牙。 田齐当时第一代君主田和刚好去世,于是以国丧为由,撤出了战斗,相当于没出多大力。 现在魏侯击再一次邀请齐国进攻赵国,田侯剡做为小辈,更不敢跟魏老大犟嘴,于是就答应了出兵。 魏齐联合,这就对赵国形成了两面击之势,对赵国十分不利,而魏国的胜算也极大增加。 但韩国方面却没有参与这次联合伐赵的行动。 自从襄城君俱酒遇刺,然后不辞而别之后,韩国就呈现出无将可用的尴尬局面。 智勇双全的将领一个没有,智谋方面申不害算是初露头角,能打的就只剩下暴陇一个人。 申不害是投靠了太子韩屯蒙,因而受到了韩侯猷的猜忌,始终不得重用,只是在太子府混成顶级的谋士而已。 俱酒离开韩国之后,吴起就一点面子不给了,将当初俱酒打下的南部土地,除了襄城之外,全部给夺了回去。 北边的郑国,在赵国人的帮助下,再次支棱了起来,连磕韩国好几颗门牙,硬是啃不动。 赵国人甚至还派出骑兵深入韩国腹地,又是杀人放火,又是劫掠粮道,整个韩郑前线打得相当被动。 在这种情况下,韩侯猷决定守好自己的摊子,于是编造了各种理由搪塞魏老大,坚决不参与此次伐赵之战。 三晋联盟已经彻底崩塌,魏、赵、韩三家各怀鬼胎,离心离德,甚至大打出手。 就在魏国统筹出兵事宜的时候,丢失了中山飞地的中山君魏挚率领卫鞅等一干臣属逃回了安邑,向魏侯击请罪。 丢失国土,其罪非小。 更何况魏挚在中山国搞了一系列小动作,欲图分裂魏国,这还了得! 魏侯击震怒之下,欲斩魏挚等一干人。 但魏挚虽然口称有罪,却拿出一份重要的证物:丹书铜契。 当初魏文侯本欲立少子魏挚为自己的继承人,但架不住群臣的一顿若谏,废长立幼,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出于对江山稳固的终极考虑,魏文侯最后选择了魏击继承君位,而将心爱的小儿子魏挚封到了中山。 但魏文侯深知诸侯的家族中的冷血往事,为了维护君权统治,魏挚的小命很可能不保。 魏文侯于是当着魏侯击和朝中百官的面,为小儿子魏挚颁下了丹书铜契。 青铜的契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挚不得死! 任何情况下,魏挚都不能被处死! 第550章 公叔见鞅 魏挚的“丹书铜契”一出手,魏侯击立即哑了火。 的确,当初他老爹魏文侯为了防止骨肉相残,曾经下过这么一道君令,魏挚手中持有一份,魏宫中存有另一份,且文武百官多知道此事,耍赖是不行的。 盛怒之下,魏侯击废去魏挚的中山君身份,废为庶人,将其幽禁于别宫,永远不得叙用。 接下来,魏侯击就开始对魏挚的一干文武手下进行问罪,二话不说,直接判令斩首,但要等到魏军出发伐赵之时,用来祭旗。 墨家墨侠堂堂主魏越,接受少子俱酒的委托,专程到魏国寻找卫鞅和吕进的下落。 魏越有一个魏国公族的身份,所以一些内部消息很快传到他的耳朵里,这时他才知道卫鞅离开俱酒之后,一直在中山国那么搞事情,而且还搞砸了。 目前卫鞅被关押在大牢,看魏侯的震怒程度,估计卫鞅此次凶多吉少。 想要把卫鞅救出来,可能就得动用墨侠的力量了。而以魏越对魏国城防力量的了解,救出卫鞅估计难度不小。 从卫鞅在中山国的表现来看,魏越觉得此人也不过尔尔,但少子俱酒对这个人非常重视,所以还得救。 魏越第一时间将卫鞅的行踪及处境,通过墨家和唐社的渠道迅速向少子报告。同时报告少子,墨侠堂正在集中力量齐聚安邑,想尽一切办法营救卫鞅。 想救卫鞅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卫鞅的故主、魏相公叔痤。 公叔痤识才、爱才,但也缺少容才、用才的胸怀,他只想把这些人才统统置于自己的彀中,成为自己的智囊团,却舍不得把他们推荐给国家使用。 历史上公叔痤将卫鞅长期压制在自己的府中,只给一个中庶子的小官。临终时却向魏惠王推荐,希望惠王“举国听之”。 太史公司马迁在写到这段历史时,用了一句春秋笔法:“公叔痤知其贤,未及进”,就非常能够说明问题。 若公叔痤过早地推荐卫鞅给魏侯击,以卫鞅的才能,可能会取代他的职位,所以不为;而在临终时郑重托付,博得荐贤之名,对自身利益也没有什么影响。 可见公孙痤此人十足算计。 之前,在公子缓的操持下,卫鞅被得以启用,公叔痤也是肉疼,但也无可奈何。 现在卫鞅折翼而归,行将处死,公叔痤的算计之心又开始泛滥。 在公叔痤看来,卫鞅此人,的确大才,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砍了脑袋,十分可惜。 他想凭借自己的老脸,救下卫鞅的性命,藏于府中,挟救命之恩,让卫鞅给他当一辈子智囊。 公叔痤私下向魏侯击求情:“卫鞅此人,腹有诗书,虽一时糊涂,然知错堪用,望君上刖足黥首,留此人性命。” 魏侯击盛怒未消,坚决不允。丢失国土、图谋选择,这样的二五仔,坚决不能留。 但魏侯还是给公叔痤面子,允许他探视关押在大狱中的卫鞅,以尽昔日主从之情。 墨侠堂堂主魏越,从周边集结了一批墨家好手,开始踩点侦察,安排退路,准备在魏军出征祭旗之前,营救卫鞅。 当初俱酒在魏国被下大狱,魏越曾与墨家好手夜闯大牢,对魏国的监狱布置记忆犹新。 入夜之后,魏越率领两名墨侠,亲自探监。 一来查看一下监狱布防情况,寻找救人的薄弱环节和时间段; 二者如果情况允许,与卫鞅进行一番接触,让其做好被救的准备,积极配合营救工作。 但令魏越没有想到的是,几年未回安邑,此时魏国的牢狱防卫等级全面升级,不仅层层加强了守卫,还在屋顶设置了“天罗地网”。 所谓“天罗地网”,也就是在屋顶、天井等上方空间,铺设了一张大网,网上挂满了铜铃。一旦有外力作用,铃铛就会发出异常响动,从而惊动守军。 绕着牢狱转了半晚上,魏越等人始终寻找不到营救的良策,只好怏怏而归。 公叔痤有了魏侯的允许,亲自带领三五随从,前来狱中看望卫鞅。 卫鞅是一个心气很高的人,本来计划协助魏挚在中山开拓一番事业,然后逐步扩张,拥有天下,谱写一曲君明臣贤的千古佳话。 但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中山国余众突然从太行山中开始反击。 当然他更没想到,就在他不再遵守与俱酒的互约时,历史发挥其主观能动性,鬼使神差地令吕进出手,将其的人生轨迹又打回原形。 卫鞅一见公叔痤来访,顿觉颜面无光,拜伏在地:“罪臣卫鞅,见过相国。” 公叔痤此时心中无限惋惜,又颇为气恼:“卫鞅,昔日尔在相府,非是老夫不肯重用,实是需要磨炼。可叹尔为人蛊惑,误入歧途,致有今日之祸,悲夫!悲夫!” 卫鞅遭受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而且将不久于人世,人生的抱负从此化为泡影,整个人精神世界全塌了。 他不敢抬头,匍匐于地,口中连连称罪:“相国于鞅,大恩大德,然鞅将不久于世,无以为报,唯祈来世,再报相国知遇之恩。” 看到卫鞅的这种境况,公叔痤叹息连连:“卫鞅,君上盛怒,老夫求情无果,唯有甘脆肥醲,供尔口腹,如此而已。” 言毕,公叔痤叫来狱丞,命令其为卫鞅安排一间单独的狱室,改善室内环境。 狱丞诺诺称是。 公叔痤又道:“今后每日,相府皆会为卫鞅送来饮食,狱中那些脏饭烂食,休要送来。” 狱丞犹豫地道:“相国,君上有令,臣不敢违……” 公叔痤大怒:“有我相府手令,尔等尽管放行,休要啰唆!” 狱丞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说话了。这位可是魏侯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之相,而且还是魏侯的女婿,惹不起,惹不起啊! 卫鞅惭愧,一直趴在地上不起来,公叔痤没办法,只好安慰两句,转身而去。 走出牢狱,公叔痤命令相府卫士,只要卫鞅在狱一日,每日为其送来美酒甘食,不令其受苦。 公叔痤的亲卫,根据相国的命令,自此每日为卫鞅送饭。 但这个规律,很快就被无孔不入的墨家子弟观察到了。 营救卫鞅,有了可乘之机。 第551章 偷梁换柱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魏国已经做好伐赵的一切准备。 巫咸经过炙烧龟甲、推演蓍草,得出了“出师大吉,顺天应民,克日大胜”的上上结论。并经过一番复杂计算,拟定明日举行出师大典。 卫鞅的脑袋,只能在脖子上寄存一天了。 是夜晚饭,公叔座让府中准备了上好菜肴,特别还拿出一瓶在市面上神秘流传的“烈酒”,命人送与卫鞅,在明日行刑前饮用,减少死去时的痛苦。 作为故主,公叔痤也算是有情有义,仁至义尽了。 相府离牢狱不远,三名亲卫溜溜达达提着食盒,前往牢狱送饭,一路上开着玩笑,聊着黄腔,不时发出一阵大笑。 路过一条小巷时,突然从旁边一扇门内伸出一只大手,如同捉小鸡似的就将走在后边的一人提溜了进去。 另两人感觉耳旁一阵风声,回头看时,已然没有了同伴的身影,两人面面相觑,不得要领。 在安邑城中,相府左右,竟然发生如此咄咄怪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就在两人左顾右盼,莫名其妙时,每人后脑又重重地挨了一下,立即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失去了知觉。 魏越以及墨侠众人,选择了在最后的关头动手。 魏国牢狱,三名相府装扮的人,提着食盒,手持腰牌,大摇大摆地走入狱卒大厅。 一名狱卒小心翼翼地迎了上来,赔着笑道:“呦!今日三位爷面生得紧,牛十三怎么没来?” 魏越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老子们身为相府骑卫,亲自前来,有何不可?岂是牛十三那等下贱奴才可比?!” 魏越魏国公族,安邑人氏,一口地道的安邑话,以及满身的贵族气息,顿时将狱卒的怀疑给吓了回去,唯唯诺诺地打开了牢门,三人顺利地进入了卫鞅房中。 魏越等人进入卫鞅房中,一把抓住萎靡不振的卫鞅:“公子俱酒,问候先生,请先生随某速走,余事再论。” 几乎心死的卫鞅听到了“俱酒”二字,一双灰暗的眼睛中突然点燃起一束火苗,随之在瞳孔之中熊熊燃烧,烧得满面通红,呼吸急促。 公子俱酒,没有忘记当年的之约,还在惦记着卫鞅! 魏越等人根本不容他多说一句话,手忙脚乱地将他的囚服扒去,三下两下打开了枷锁脚镣。 同行一名墨侠脱下相府官服扔给卫鞅,自己则披头散发,身披囚衣,脸上抹上黑灰,蜷缩到了墙角,活脱脱一个囚犯卫鞅,看不出任何破绽。 卫鞅被动地穿上官服,头上戴冠,腰中挂剑,魏越又帮他拢了两下头发,立即道:“先生,请大步行走,目不斜视,走出此地,即可重生。” 卫鞅是干大事的人,知道救人的关键就是服从安排。千万不能和一些溺水之人一样,反而把施救者给拖下水去。 于是拼命抵制住自己澎湃的心胸,狠狠地点了两下头。 魏越也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打开房门,大踏步地走将出去,另一名墨侠和卫鞅紧紧跟随,步履铿锵地向外走去。 刚才挨了一巴掌的狱卒远远地向着魏越点头哈腰,根本没敢上前搭腔,魏越三人顺利走出牢房。 此时天色已黑,魏越等三人左拐右转,三下两下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卫鞅终于绷不住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魏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架住了即将倒下去的卫鞅:“先生不得暂歇,必须连夜出城,方得平安。” 卫鞅低低地问了一声:“狱中那位恩公,当如何自处?” 魏越一边架着卫鞅向前快步前行,一边道:“不劳先生过问,某自有安排。” 卫鞅心中,除了绝处逢生的感激,还有不明觉厉的震惊。 公子俱酒是有多大的能量,能让这么多身怀绝技的高手,甘心听从指使、甘心以身试险?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魏国明日将在郊外誓师出征,连夜仍在对誓师台进行铺排建设,源源不断的兵卒、民夫抬着木材、绢帛、旌旗、兵器等穿梭于城门之处。 还有很多工程没有达到魏侯的要求,今夜必须连夜赶工。 墨家早已在民工甚至兵卒中安插了眼线,魏越等人抵到一处民居,迅速换上魏军的服装,背起一捆早已准备好的箭矢,大步流星地向着城门处赶去。 在一片嘈杂之中,魏越等人保护着卫鞅,逃出生天。 留在狱中的那一名墨侠,半夜时分在同伴的接应之下,也顺利逃出牢狱,消失在安邑城十万人家的茫茫人海之中。 安邑牢狱的“天罗地网”确实有其过人防守功能,从外部想要突入狱中,的确有诸多难处。 但由内部向外突围,却要容易很多,何况是身怀绝技的墨侠呢? 天色蒙蒙亮,狱卒就立即前来狱中提人,今天这帮中山旧臣,全部要被砍掉脑袋祭旗,这是他们在世上的最后时刻。 昨日被相府亲卫打了一巴掌的狱卒,心头窝着一团无明业火:卫鞅,老子看你今日还如何嚣张? 相府的亲卫欺负老子的,全部要还到你身上。 他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开卫鞅的囚室:“卫鞅,尔的死期到了!” 咦!只见囚服零乱地扔在墙角,枷锁与脚镣被扔在一旁,哪里还有卫鞅的身影? 倒是食盒中的精美菜肴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狱卒大惊失色,立即扯着喉咙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卫鞅逃跑了!卫鞅逃跑了!” 一时间,整个牢狱沸反盈天,乱作一团。 狱丞一路小跑赶来,亲自查看了卫鞅的囚室,询问了昨日的经过,最终在天罗地网的一个角落处,发现了一处绳索被火烧过的痕迹。 墨侠正是利用火烧不会剧烈扯动绳网、不会大幅震动铜铃的特性,在外援的接应之下,从容烧断绳网,逍遥逃去。 临刑之前,逃失重犯,狱丞以及一众狱卒都吓得三魂俱失,七魄不存。 最后大家经过一番商议,咬死一句,相府亲卫救走卫鞅的嫌疑最大! 第552章 狼烟刚平 卫鞅逃走的消息很快上报到了公叔痤耳中,同时在城内某处荒废的老宅中,找到被捆成粽子的三名相府亲卫。 公叔痤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表面上海不扬波,心里却掀起了狂涛骇浪 第一个问题:是谁救走了卫鞅? 对于卫鞅的才能与抱负,别人不清楚,但公叔痤却是门儿清的。这样的人才,公叔痤自己都想留为己用,舍不得杀掉。 为此,甚至不惜冒着触怒魏侯的风险,前去为卫鞅求情。 公叔痤清楚卫鞅这种大才,对一国诸侯的重要作用,毫不夸张地说:得一人可以兴一国,失一人可以亡一国! 公叔痤的震惊在于,除了生就一双识人慧眼的自己,还有谁?还有谁?还有谁也盯上了卫鞅这块肥肉? 是谁? 是谁在安邑这座天下第一雄城之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绑架就绑架,想救人就救人? 是谁? 是谁通过攫取卫鞅这种经天纬地之才,图谋建立诸侯一般的功业,实现其吞天括地一般的勃勃野心? 公叔痤首先怀疑的是公子缓,魏侯击的小儿子。 要知道当初公叔痤把卫鞅宝贝一样藏在府中,是魏缓几次三番到相府要人,向魏侯进言,最终把卫鞅派往了中山。 魏缓之所以死盯着卫鞅不放,那肯定是瞄上了卫鞅的大才。而现在卫鞅神秘失踪,魏缓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公叔痤其次怀疑的是赵国人。当初赵国人为了离间魏侯与吴起的关系,把整个安邑搅得风生水起。 赵国人非常善于使用这种阴谋诡计,几次三番在安邑搞事情,更何况目前魏齐大军双双逼近赵国,保不齐赵国人又故技重施。 但目前这些都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第二个问题,是谁想栽赃老夫? 对手太狡猾了,太会选时间了,选择在誓师大会的前夜动手,看准了国有大事,举国上下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从而达到顺风张帆、借水行舟的目的。 利用相府送饭的时机,绑架并假冒相府亲卫,趁机移花接木、偷梁换柱,救走卫鞅。 公叔痤重视卫鞅,甚至不惜触怒魏侯,试图救下卫鞅一命,这是安邑魏廷众所皆知的。 既然你公叔痤如此喜爱卫鞅,那么,谁能保证这次不是你自导自演、贼喊捉贼呢? 既然你公叔痤在魏侯面前竭力吹捧卫鞅的才学,那么你私藏下这样的人才,居心何在?意欲何为呢? 第三,如何向魏侯交代? 卫鞅被救这事,要不要向魏侯汇报?该如何向魏侯汇报呢? 卫鞅的重重守卫之下被人救走,作为相国,公叔痤失职失察之罪不可避免。 就算是相府亲卫失手被擒,但对手是利用了相府天天送饭这个漏子,这个没错吧? 探视卫鞅,是公叔痤在魏侯面前争得的特权。而你公叔痤却把君主给的特权硬生生搞成了防卫漏洞,这事怎么向魏侯交代? 中山君魏挚的一众臣属,总计有数十人要被斩首祭旗,在这关键时刻,少了一颗脑袋。 如果战胜,还则罢了;如果战败,少不得要追究每一个环节的责任。 祭旗时少砍了一颗脑袋,导致大军伐赵失败,这个理由很合理吧? 那么你公叔痤该当何罪呢? 公叔痤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惶恐,为今之计,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思虑再三,公叔痤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隐瞒这件事情! 公叔痤之所以敢这么做,主要基于三个判断。 其一,大军出征在即,戎事倥偬,千头万绪,没有人会注意祭旗的死囚之中,有没有卫鞅这一号人物。 其二,找一个替死鬼绑在死囚堆里,也不会有人看得出来,一样可以蒙混过关。 其三,对手既然是暗中营救卫鞅,必然不会再让卫鞅在魏国抛头露面。 公叔痤说干就干,立即从死囚牢中选了一人,扮作卫鞅模样,与其他中山死囚一同押入刑场,等候祭旗问斩。 同时,公叔痤痛下辣手,将三名送饭的亲卫、当夜值夜的狱卒等人,全部秘密杀人灭口,将牢狱逃人这件事,彻底地隐瞒了下来。 安邑郊外。 旌旗猎猎,战车粼粼,马鸣啸啸,鼓点如雷,士气如虹。 魏侯击亲自主持誓师仪式,经过一整套纷繁复杂而又庄重虔诚的仪式,魏侯庄严地下达命令: “祭旗!” 一溜数十名白衣囚犯的脑袋被死死的按在了砧板之上,一脸横肉而又冷酷无情的刀斧手,高高举起斧钺,双膀较劲,然后猛地劈了下去。 数十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在当场,数十条血练喷射而出,洒在早已准备好的一面面“魏”字大旗上。 赳赳雄断、凛凛威武的魏军,大踏步地离开点将台,穿过轵关陉,通过南阳地,迅猛地向刚平城扑去。 安邑的誓师大会只是一个出兵的仪式,魏国的主力大军,早已在大梁、邺城一线聚集。 就在安邑誓师的同时,魏军主力已经越过济水、濮水,穿过小卫国腹地,直扑黄河西岸的刚平城。 与此同时,齐国的大军也出黄城、过平邑,剑指刚平城。 腹背受敌的赵军立即收缩兵力,撤回已经杀入小卫国腹的赵军主力,全力保卫刚平城,对抗魏、齐这两个大国的精锐军力。 魏、齐、卫三国联军,迅速形成合力,将前期气焰嚣张的赵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刚平城外,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战国,再次显露其噬血的狰狞面目,将刚平变成了血肉磨盘,人间炼狱。 但战争,始终是政治的延续。 战国是一个群体的舞台,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和平时期,各国还尔虞我诈、设彀藏阄。而今天下大战再起,诸侯哪肯甘心作壁上观呢? 必须有所动作。 魏、齐、卫与赵的战争打得不可开交,其他诸侯也心有不甘,蠢蠢欲动。 首先是魏国的老对手秦国,眼见魏军大举进攻赵国,于是对西河之地执念又开始疯狂生长,在边界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与魏国西河驻军摩擦不断。 其次是齐国的老对手越国,眼见齐军西进,立即不安分地在齐越边界小动作不断,试图在这场混乱中分一杯羹。 秦、越两国的举动,其实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赵军的压力。但却不是赵国与秦、越两国事先约定的配合行动。 这就是战国诸侯之间的神秘联动性。 再次是韩国,韩国此次没有参加伐赵行动,但却加紧了对郑国的蚕食。尤其是驻扎在郑的赵军,被魏军切断了与母国的联系,成为一支孤军。 韩国则趁机发难,猛攻驻守郑国的赵军,力求重新夺回韩郑之战的主动权,彻底吞掉郑国这块大骨头,结束拉锯了十几年的灭郑大业。 当然还有巴蜀地区,在中原消失已久的少年战神、晋国公子、我们的穿越者,已经初步灭掉了蜀国,开始对巴国磨刀霍霍。 七雄之中,尚有两大战国没有动静。 燕国苦寒之地,偏安一隅,存在感一直很小,没有参与远在中原的这档子烂事,实属正常。 但经历吴起变法,国力大增的楚国,怎么可能对这样一场大战熟视无睹,置身事外呢? 第553章 求救于楚 赵国被三家群殴,国境两面受敌,一时压力山大。赵侯章气得在宫里又摔东西又打下人,脾气暴得那叫一个可怕。 以赵侯章的暴脾气,却能支撑赵国偌大江山,数次风浪,均有惊无险,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赵侯驾前的三位贤臣。 国有贤臣,可安社稷。 赵国的三驾马车,太傅牛畜、相国徐越、将军荀欣,关键时刻一次又一次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将军荀欣,是此次进攻刚平的主将,也是赵国“堡垒战法”的倡导者和实施者。 他通过五里一推、十里一进的“堡垒战法”不知不觉地将小卫国的刚平地区蚕食,使小卫国在温水煮青蛙般的环境中,渐渐失去了战略要地。 而赵国却取得了战略主动,同时也激怒了以小卫国监护人自居的魏侯击。 大战一起,荀欣依托堡垒间的相互依托、相互配合,稳扎稳打,根本不与魏武卒拼人头,而是步步为营,环环相扣,首尾相应,交相绸缪。 不错,荀欣的办法很笨,战术也很保守,但就是这种老成持重、小心谨慎的打法,让魏军打得很吃力。 相国徐越,在后方迅速组织粮草、保证辎重、征集兵员、发动舆论宣传,方方面面做得非常出色,成功地使赵国上下形成了同仇敌忾,群情激昂的有利态势。 太傅牛畜,作为老谋深算的战国狐狸,深谙诸侯之间利益纷争、矛盾交织的特性,迅速在外交领域做出布局。 本来秦国是魏国天然的敌人,是最可争取的对象。但由于上次用人不当,本来任务是游说公子连(即后来的秦公师隰),结果在执行中变了味,硬生生变成了绑架。 除了没有赢得公子连的好感,反而与之结下深仇。现在公子连摇身一变,继位秦公,赵国想要游说秦国在魏国背后捅刀子,但还真说不起嘴。 当然派往秦国的使臣还是要去的,效果如何牛畜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除了派往秦国的使臣,游说秦国牵制魏国之外。牛畜还分别向燕国、越国派出使臣,甘言厚币、利口巧辞,游说燕、越两国趁机向齐国发难,牵制齐国。 因为燕、越两国与齐国都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战争,和平年代还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心眼子比辘轳还要活络,小动作比多动症还要频繁,是可以利用的势力。 韩国此次没有掺和伐赵这档子烂事,牛畜也派出使臣使韩,承诺只要韩国保证不插手,三晋兄弟情谊还在,可以以赵国国内形势紧张为由,撤回支援郑国的赵军,也就是默许了韩国对郑国的吞并。 牛畜相信,这个条件对韩国而言,是非常有分量的,韩侯很难拒绝! 要知道韩国长期以来图谋灭郑,魏老大已经默许了。但同为三晋的赵国却一直不松口,拒不承认韩国的野心吞并之举,并时不时举起“扶助弱小”的道德大旗,对韩国一通鞭尸。 郑国的地理位置,就是夹在韩赵魏三家中间,赵国默许韩国吞并郑国,那就相当于“三晋兄弟”达到了一致。 就像后世国际上互相承认主权一样,韩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垂涎已久了。 如果仅凭以上措施就说牛畜老谋深算,那还是有点过了。 牛畜的重磅炸弹,是游说楚国! 不仅要游说楚国支持赵国,还要游说楚国参战,亲自下场胖揍魏国,让魏国的“战国老大”之梦清醒一下。 有些人,梦做得久了,就以为是真的了! 这么重要的任务,牛畜决定亲自出使楚国,拜见楚王熊疑,以及楚国的中流砥柱、股肱重臣、兵家大佬、当代战神——令尹吴起! 牛畜临行之前,赵侯章与相国徐越亲自到邯郸郊外送行。 老太傅以古稀高龄,亲自出使,耿耿忠心,可贯日月。即使暴脾气的赵侯章,在老太傅面前也动情落泪,心有戚戚。 老太傅牛畜喝完一盏壮行酒,起身辞行:“君上,相国,老朽去也!” 言毕起身上车,径自穿过宋国地界,直奔楚国而去。 中原大战的一举一动,都通过眼线迅速传回楚国郢都。 楚王熊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吴起等这个机会很久了!楚王卒也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这些年来,通过吴起变法,掣肘楚王的老贵族遭到了无情打压,楚国国力达到鼎盛,楚军在吴起高超的训练手法下,已然成为毫不逊于魏武卒的“楚王卒”。 吴起在训练“楚王卒”的过程中,制定了比魏武卒更严苛的挑选条件,采用了比魏武卒更科学的训练方法,同时也给予了比魏武卒更优厚的赏赐待遇。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吴起在训练“楚王卒”的过程中,吸取了对魏武卒掌控力不够的教训,注重了王卒对吴起本人的忠诚程度。 不是老吴耍心眼儿,老吴在鲁国、在魏国,都是忠心耿耿,绝对没有掺杂一根毛的私心。 但结果却是非常伤心的,一手训练的“魏武卒”甚至参与了对自己的抓捕,这让吴起痛心疾首。 暗中挑选一部分王卒,加强他们对吴起本身的忠诚教育,不是老吴有异心,而是老吴也要保命啊! 从卫至鲁、从鲁至魏、从魏奔楚,如果在楚国再出什么幺蛾子,吴起在军事上再成功,在个人生涯上也是失败的。 老吴也五十多的人了,这在战国也算高龄了,人老了,心态就会变的,总要为自己考量一二。 因此,“楚王卒”不仅比“魏武卒”更能打,也比“魏武卒”更忠心,吴起指挥“楚王卒”,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 这样一支独步天下的军队,一直被吴起养在深闺,他们等待的就是一个声名鹊起的机会。 眼见刚平越打越热闹,楚王熊疑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小心脏,立即召来吴起: “不谷先王,久有中原之志,然累世用兵,不获而返。今中原起乱,其隙可乘,不谷欲挥师北上,叩扉中原,令尹以为如何?” “臣日夜训练王卒,欲助我王问鼎久矣!”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还是如以往一般的心有灵犀,默契神会,不愧为千古名君贤臣的杰出代表。 楚王熊疑兴奋到两眼放光,双颊绯红,呼吸急促: “魏、赵、齐鏖战未艾,不谷此时出兵,可攻其不备,乘虚而入,其利可观!令尹,请即刻整军,挥师北上!” 吴起恭敬地拱手行礼道:“君上,臣以为还需稍待。” “嗯?待何?“ 吴起胸有成竹地道:“不出意外,三日之内,赵使必到。” 第554章 讨价还价 吴起在魏国受辱而去,耿耿之恨,念念不忘。 慨当初,倚起何重,后来何酷? 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恨事去言难赎。 魏国追杀吴起,那是真刀真枪真想要他的命啊!若是没有小兄弟俱酒的神奇周旋、舍命相救,吴起老命休矣! 吴起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愚忠性格,从他逃出魏国、出奔楚国就可以看出来,老吴不可能做“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傻子忠臣。 不仅如此,老吴还怀着一颗报复的心,他在楚国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一方面是为了报答楚王的知遇之恩,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积蓄力量,有朝一日在战场上对老东家魏侯击,来一次狠狠的报复! 楚国历代君王,一直有着统治中原的梦想,当今楚王熊疑尤甚! 他是那种雄才大略的君主,比任何一任先王都渴望实现祖先的梦想,再造楚国的辉煌。 吴起也有着对老东家魏国狠狠打脸的冲动,但作为文武全才的人物,老吴有着更全面的考虑。 不错,如此良机,楚国必须北上从中攫取利益,分一杯羹! 但这是凭借楚国的实力就可得到的利益,不足为奇! 楚国要做的不是从中随随便便得到点利益即可,而是尽可能地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有的利益是楚国自己可以打下来的,有的利益,是诸侯送上门的。 比如,吴起平心静侯的赵国使臣。 吴起早就盘算过了,魏国国力、军事均处于全盛时期,自不必说; 齐国凭借鱼盐之利,举国富足。军事虽不是特别强,但胜在装备齐全,兵多戈利,同样是战国不可小觑的重要势力。 小卫国护国心切,绝对是拼了命的打法。 魏、齐、卫三国联合,就算是崩了门牙,也绝对能咬下赵国一大块肉来! 不不不,可能是一匹肉! 赵人尽管激昂慷慨,悍不畏死,但在魏、齐两线夹攻之下,尽失先机,胜算不大。 那么按照战国诸侯的尿性,互相牵制是常规操作,赵国必然派出使臣,游说列国出兵相助。 这个时候,就是狮子大开口的有利时机,谈判好了,然后再发兵,如此不仅能攫取战场上的利益,还能得到诸侯盟约中许下的利益,更占据了“扶助弱小”的道德高地,对方还欠下了一份人情。 可谓一举四得!所以,吴起还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赵国太傅牛畜风尘仆仆地赶到郢都,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就直奔令尹府上,求见吴起。 吴起对牛畜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老太傅年事已高,耆德硕老,如何经得起车马劳顿,仆仆道途?若有吩咐,老太傅传书一封,起敢不应命?” “令尹客气了,楚乃大国,正义之邦。天下有难,莫不思楚。若无楚立于天地之间,天下复归于混沌久矣!” 经过一番互吹之后,吴起与牛畜把臂而行,进入厅中叙话。 吴起道:“老太傅,千里入楚,不知所为何事?” 牛畜:“中原乱起,天子无能,魏击无道,大国正义,岂肯坐视?” 吴起心中暗自腹诽,明明是你赵国有难,求上门来,还非得给我楚国来一个道德绑架。 正义?正什么义?正义是谁?你找他去啊! 于是吴起故意装糊涂:“呃,楚地蛮夷,楚水重隔,不知中原之事久矣。” 牛畜急道:“吴子出自中原,焉肯以蛮夷自居?” 吴起长叹一声:“起错生于卫,错投于鲁,获罪于魏,唯荆楚之地,可容起之身。吾蛮夷也!” 卫、鲁、魏都是中原,但是你们不待见我老吴,还想要我老吴的命!我就愿意在楚国做蛮夷,这儿舒服,怎么着吧? 牛畜嘿嘿一笑:“令尹,魏击刻薄寡恩,以怨报德,君之仇不欲报乎?” 吴起也还之一笑:“起之仇,不劳太傅挂劳。” 这不扯呢吗?老吴报不报仇,与你们赵国人何干? 牛畜道:“赵亡,则魏齐坐大,楚虽大国,亦难抗击魏齐双线攻击。故存赵,左可牵魏,右可掣齐,楚利不亦大乎?” 吴起点点头,这老头儿东拉西扯半天,总算扯到了正题上。既然你老说到了“利”字,咱们就好好地谈谈“利”。 只要利益谈得拢,出兵分分钟的事。 吴起道:“救赵,劳师远征,军资靡费,楚有何利?'' 牛畜道:“楚师北上,锄强扶弱,天下诸侯,莫不仰之。大国之威立矣,此利一也。” 吴起笑了,又是道德绑架这一套:“太傅,楚国德薄望浅,恐难当此厚誉。胡不求之于秦?” 大国呀,仰视呀,这么高的荣誉,你找秦国去嘛! 牛畜不为所动,继续侃侃而谈:“楚赵既盟,南北呼应。戮力一心,同讨魏贼,救危恤患,分灾共庆,好恶齐之,无或携贰。若有害楚,则赵伐之;若有害赵,则楚伐之。楚赵携手,试问何国可敌?此利二也!” 吴起点点头,没有言语。说实话,楚赵两国若是联手,确实可以一试锋芒。 但是,战国诸侯,都是二五仔,没有之一。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岂不闻朝秦暮楚? 牛畜继续白活:“楚赵携手,楚师北上,攻掠之地,所获财物,俱归于楚。一战而下,仓廪实而府库足,拓国土而开北疆,此其利三也!” “有此三利,楚焉得不出兵?” 牛畜果然说客风采,辩士气概,虽然一把年纪,但生的一副好口条,说得唾沫乱飞、胡须翻飞。 但吴起依然不为所动,这些东西没有你赵国,楚国也能得到,赵国一点血不出,就想让楚国派救兵,老头儿你太能了! 吴起继续装傻:“太傅,吴起愚钝,此三利者,楚自得之,赵有何劳?” 你们赵国人这是想空手套白狼了吧! 牛畜无奈,眼看不拿出点干货,是说不动楚国出兵的,要知道赵国此时的战局危在旦夕,说不定哪天撑不住,邯郸就又被围了。 “也罢,楚若救赵,赵愿承担军资、粮草,折合为金,输送入楚。” 吴起笑了,早说嘛,要的就是句实话。军资、粮草、出兵费用等等,接下来咱们有得算了,我这里账本早已给您老备下了! 牛畜恨得牙根直痒,楚人真是贪得无厌,唯利是图,眼睛里只有小钱钱。 他看到了吴起露出了笑容,迫不及待地说:“令尹,犒赏不在话下,请问何日出兵?” 吴起笑得更灿烂了:“太傅,起何曾言兵?” 第555章 吴起报恩 谈判进行了好几轮,吴起与牛畜,分别代表楚、赵两国,就出兵条件进行拉锯。一时你来我往,讨价还价,锱铢必较,寸步不让。 牛畜心急,战场之上那可是分秒必争啊!楚军早一日投入战场,赵国就早一日减轻压力。 吴起不急,一方面他要利用赵国的求救心切,将楚国的利益最大化;另一方面,作为军事大佬,吴起深谙出兵时机的重要性。 吴起的如意算盘是,让魏、齐、赵、卫四家打到精疲力竭,消耗掉大量的战斗力及战斗意志。楚军则坐山观虎,以逸待劳,寻找最佳战机,一击而必中。 这样,不仅能极大地增加战争的胜算,更可减少楚军的无谓伤亡。 赵国与楚国并不接壤,所以土地城池什么的,要之无益。于是吴起在出兵费用、粮草辎重等方面层层加码,账本算得那叫一个精细。 一连几轮谈判下来,牛畜吐血三升,彻底累倒了,吴起延医问药,嘘寒问暖,就是不谈盟约。 是夜,牛畜将一名年轻卫士召唤入内:“黑野,汝当行之!” 黑野同志,该你出马了! 黑野是谁? 黑野就是上次执行牛畜的离间计划赵军首领,是牛畜十分信任的心腹。 上次墨夜奉命潜入安邑,执行离间任务,可谓是大获成功。 调包吴起的行李,成功加深了魏侯对吴起猜忌; 秘密杀害翟徒,嫁祸王错,又挑起了魏国朝堂中,贵族派大臣与布衣派大臣之间的对立; 最后冒充吴起旧属,冒死救出吴起,确保了牛畜制定的“保证吴起不死,为魏国制造一个大敌”的战略目标。 当然在最后的营救行动中,黑野率领的赵国精英也是损失殆尽,只剩黑野一人,在俱酒的成功营救之下,堪堪逃回赵国。 在吴起的印象中,墨野就是他曾经的下属,是一个勇救老长官的忠勇之士。 而实际上黑野,却是牛畜豢养多年的死忠爪牙,是有勇有谋的赵国勇士。 此次南下使楚,牛畜专门带上了黑野。不为别的,就因为黑野对吴起,有救命之恩。关键时刻,会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不到万不得已,牛畜也不愿轻易让黑野露面。因为黑野毕竟杀掉了魏国大将、吴起的好兄弟翟徒! 而且黑野若暴露其赵军身份,以吴起的精明,很快就能猜出,上次安邑的变故中,赵国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吴起明白当年自己被赵国算计了,那楚赵和谈很可能破裂,牛畜此行也将无功而返。 正是基于以上顾虑,牛畜虽然带着黑野同行,但始终将他作为最后的选项。 如今谈判进入了僵局,牛畜也有心无力,无奈之下,只好拿出黑野这枚棋子。 看看重情重义的吴起,能不能卖黑野一个面子。 黑野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这些天来,他知道自己最终会被牛畜摆上棋局,于是做好了各种盘算。 黑野只身来到令尹府,求见吴起。 吴起身为楚国令尹,日理万机,千端万绪,哪是一个普通人能够见到的? 黑野早就计划到了这一点,手持一张拜刺,上面写着几句话: “洸洸武卒,肃肃王命。幸生则死,必死则生。” 这是当年吴起在训练“魏武卒”时,为鼓舞士气,而亲自编写的《武卒战歌》歌词。 看到这四句歌词,必然就是武卒来人了。 黑夜继续在下方用小字写道:“渑池一别,经年未见,甚是相信。旧属黑野!” 名刺被传到了正在批阅军情的吴起的案头,吴起轻轻瞟了一眼,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 “来人何在?速速请进!” 一边说着,一边光着脚大步就向外走。 亲兵忙不迭地喊道:“令尹大人,鞋!穿鞋!” 吴起亲自来到中门迎接黑野,要知道楚国所有的官员,吴起都不会迎到中门的。 但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在战国这个崇尚义气的年代,一饭之恩,舍命相报;活命之恩,如何报之? 而且吴起此人极为重信守诺,与人约个饭,还要言出必行,硬等到人家来了才肯吃饭,留下“吴起守信”的千古佳话。 所以吴起迎出中门,一点也不过分。 黑野步入令尹府中,吴起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黑野的胳膊:“恩公何来迟也!” 黑野道:“黑野为将军旧属,如何当得起将军此言。” 黑野这话说得非常讲究,上次他可是冒充吴起旧属的,吴起在魏时,将兵十数万,哪里认得清这么多人? 此次要来拉关系,还是要继续冒充吴起旧属。他继续称吴起为“将军”,而不是“令尹”。 这就是拉老关系,扯老交情,就像常凯申将军喜欢人家称他为“校长”一个意思。 吴起拉着黑野,二人把臂而行,进入厅堂叙话。 吴起待黑野坐定,再次对着黑野深施一礼:“渑池一别,与恩公音讯断绝,起,每欲报活命之恩,无奈不知恩公何往,为此常为惆怅。” 黑野哪里当得起吴起大礼?慌得连忙避席而起: “将军万万不可,当日黑野虽曾尽绵薄之力,却当不起将军一个‘恩’字,若论活命之恩,当谢襄城君。” 黑野说的是实话,当初以他为首的赵军,确实曾经为保全吴起活命离开,将整支精锐全部打光了,最后只剩下黑野一人。 但面对黄河沉船,连黑野自己都小命不保,更遑论相救吴起? 关键时刻,救下吴起和黑野的还是穿越者,本书的主人公,公子俱酒。 吴起正色道:“俱酒贤弟有恩于起,恩公亦有恩于起……” 黑野再次避度,作势打住:“敢问将军,若襄城君在此,将军亦口称‘恩公’否?” 吴起老老实实地回答:“否,起与襄城,以兄弟相称。” 黑野道:“如此,黑野托大,愿称将军一声兄长,不知将军允否?” 吴起感动到无语,多么正直的小兄弟啊,举爵相敬:“黑野兄弟,满饮此爵!” 二人满饮一杯,吴起继续道:“贤弟,一别数年,不知如今在何处高就,此次入楚何为?” 黑野:“将军……” 吴起虚虚一按:“贤弟,说好的以兄弟相称!”口气是那么地不容置疑。 黑野还是有点叫得不自然:“呃……兄长!” “兄长,大闹安邑之后,黑野在魏已无立足之地,遂携带家小,投奔邯郸,在赵国谋生。” 吴起点头,表示理解,当初在安邑闹腾的确实够大的,黑野肯定在魏国是待不下去了。 在战国年代,跑路是很经常的事情,上到吴起这样的重臣,下到聂政这样的草民,在一国有难,投奔他国是常规操作。 吴起问道:“贤弟,为兄如今事奉楚王,以贤弟身手,在楚王驾前,不失高爵厚禄,贤弟可愿入楚?” 黑野道:“多谢兄长,弟今在赵国牛太傅府上听差,且家人俱为三晋旧民,恋土难移,恐难成行。” 吴起瞬间洞若观火,黑野此行的目的,名为看望吴起,实为相助牛畜谈判。这其中不单纯有恩有义,更有算计。 由此及远,牛畜带黑野入楚,也是非常有目的性的。 黑野看吴起不言语,遂道:“兄长,当初进入太傅府中,对弟之根苗盘查甚详,故弟在安邑之事,太傅俱知。” 吴起是个敞亮人,他知道黑野的经历和过程不简单,但是活命之恩,老吴一定要报! 吴起举手制止了黑野继续解释的举动:“贤弟无须多言,楚赵之盟,今日成矣!来,饮酒!” 第556章 三星堆 卫鞅西去,吴起北上。 与穿越者息息相关的战国两大牛人,在征尘扑扑的战国大地擦肩而过,像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 楚王的雄心、吴起的报复欲,魏国的猝不及防,以及“楚王卒”的跃跃欲试,多重因素作用之下,楚军北伐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刚平之战,郑入了魏、齐、卫、赵、楚五国,其中四国属于战国七雄。 关于这场大战,《史记》和《战国策》中均有形象的记述: 一、《史记·赵世家》:四年,魏败我兔台,筑刚平以侵卫。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 最初:魏国在兔台战胜了赵国,这是之前本书中讲过的,为拥立赵公子朝争夺君位,魏赵之战的一个小尾巴。 兔台兵败后,赵国通过“堡垒政策”,“筑刚平以侵卫”,这是刚平之战爆发的起因。 为了保卫小卫国,齐、魏两国组成联军,进攻刚平。 二、《战国策·齐策》中记录了各方的反应 1.小卫国:“卫君跣行,告迎于魏。”卫君吓得光着脚跑到魏国求救; 2.魏国:“魏王身被甲底剑,挑赵索战。邯郸之中鹜,河、山之间乱。”魏侯击亲自领兵伐赵,包括邯郸在内的整个河内地区打成了一锅粥。 3.小卫国:“卫得是藉也,亦收余甲而北面,残刚平,堕中牟之郭。”小卫国有了魏、齐两大国的帮助,也拼了老命反击,拆毁了刚平城,将赵国旧都的城郭都攻破了。 4.赵国的反应:“赵氏惧!”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一群狼,赵国平时呜呜渣渣的,在魏、齐、卫的联手攻击下,也吓尿了。 5.楚国出兵:“楚人救赵而伐魏,战于州西,出梁门,军舍林中,马饮于大河。” 这就是吴起率领的“楚王卒”的历史战绩,过去楚魏边界在陈蔡故地,而吴起此次北伐,打到了未来的魏国都城大梁,兵锋直指黄河边上。 长久以来,楚国一直活动在江、汉流域,而这次居然饮马黄河,可见攻势之猛,兵威之盛。 6.赵国:“赵得是藉也,亦袭魏之河北,烧棘沟,坠黄城。”有了楚国的支援,赵国也对魏国进行了反戈一击,火烧魏国的棘沟,攻陷了魏国的黄城。 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认为,世界有两大特征:即世界是普遍联系的,世界是永恒发展的。 在战国时代,世界的联系性表现得尤其明显。 刚平之战,卷了五国兵力,围绕着刚平城及其周边地区,中原成为了一座巨型的“血肉磨坊”,战场仿佛一台天然绞肉机,诸侯之战的血腥与残酷,染红了战国的半边天空。 刚平之战的余波,波及到了周边众多国家,战国大地摩擦不断,四处冒烟。 秦魏在西河之地发生了小规模冲突; 齐越在边界地区也发生了擦枪走火; 韩国趁机对郑国发起猛烈攻击; 中山桓公并不满足于恢复中山旧疆,趁刚平战事激烈之机,以晋国孤军首领狐哀为将,向燕、齐、赵三国都发动了蚕食行动。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燕国声称一名士兵失踪,闯入齐国的狸邑搜查,并引发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冲突。 这些或大或小的战斗与冲突,其中有赵国的游说结果,也有诸侯的自发行动,战国利益的复杂性可见一斑。 至此,刚平之战,已经将战国七雄全部调动了起来。 加上卫、郑、越、中山四个二流国家,十一个国家或直接开打,或间接交兵,或外交斡旋,或阴谋算计。 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按下葫芦浮起瓢,整个战国打成了一锅粥。 ******** 就在中原大战进行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解之时,俱酒在蜀国也没闲着,俱酒搞出一场大动静,迅速平定了各方势力,安定了整个蜀国。 俱酒在蜀国这些日子,公开场合,全部戴着纵目王款式的黄金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一来为了增加自己的神秘性和神圣感;二来也可最大限度地保护自身安全。 赤八乌奉命前去游说雒城的别元邦,已经有数日之久,而没有任何动静。 这一日,俱酒等的焦躁,心中的耐心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在行军舆图面前点点画画,准备不再和别元邦这个老家伙磨蹭,硬性发起雒城之战。 不来点硬的,老家伙都不把老子当回事! 突然怀木匆匆跑了进来:“公子,有人前来献宝!” 俱酒是胸怀天下的人,对这些俗世宝物根本不放在心上。打下了整个天下,这些破铜烂铁都是老子的。 献宝这些人,无不是怀着阿谀奉承之心,或求免罪,或欲高官,俱酒颇不待见。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请跌鼻先生处理!” 目前,整个郫都的政务全部由墨家诸子接手,正在轰轰烈烈地搞解放奴隶和分田分地,俱酒都懒得过问这些事情。 怀木嗫嚅半晌,站着没动。 俱酒诧异地回过头,投去询问的目的:“嗯?” 怀木道:“公子,来人所献,是一只大型纵目面具!” 什么?纵目面具?还特么是大号的! 俱酒疑惑地问道:“大型?有多大?” 怀木伸开双臂,比画一番。 俱酒眼睛一亮,猛地扔掉手中的鹅毛笔,立即大声宣令道:“快快带将上来!” 四名大力士,小心翼翼地将一面粘着泥土的大型青铜面具抬了上来。 俱酒定睛一看,只见这件青铜面具,有后世的一米三四宽,大约七十厘米高,分量不轻,大约有一百五六十斤重。 面具宽颐广额,面庞夸张,眉、眼、鼻、唇、耳等线条流畅,棱角分明,粗长眉作扬起状。 两只大眼睛呈突出状,虽然没有俱酒的望远镜“纵目”那么夸张,也足见其目光炯炯的神态。 整个面具显现出似有似无的微笑,正是“纵目王”面具的最显着特征。 俱酒上前摩挲着斑斑铜锈以及尚未清理完的泥土,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这,这特么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纵目面具啊! 俱酒脑海中闪过三个大字: “三!星!堆!” 第557章 龙卷风 俱酒在献守蜀人的带领下,率领亲兵卫队,急吼吼地直扑“三星堆“。 然而,此时的地形地貌,还没有呈现出“三座土堆”的面貌,远远地望去,像是一道古城的遗址。 当地人叫这里“东梁子”、“西梁子”、“横梁子”、“斜梁子”。 俱酒感到无比的震撼,后世考古研究表明,“三星堆”遗址原是一座古城的遗址,当自己穿越二千年的时空,看到的影像确确实实像是一座古城。 俱酒立即下令,组织亲后在此地进行挖掘。 毕竟穿越前是在考古工地待过的人,俱酒按照后世考古“探方”的做法,选定的发掘区域,划好方格网,以极度虔诚的心态,开始了挖掘。 “三星堆”,此时离其被埋入地下刚刚一千年左右。由于穿越者的出现,无数古蜀重宝,就要重见天日了。 尽管蜀地一直有“纵目王”的传说,但却没有任何实物的支撑。俱酒之所以要下决心挖掘“三星堆”,并不是为了考古。 而是意图借助“三星堆”丰富的古蜀国遗藏,来打消蜀人心中的疑虑,以实打实的证物,来巩固自己“纵目王”的神圣地位,为治理蜀地和安顿蜀人,打下牢不可破的信仰基础。 说到底,就是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纯正得不能再纯正的蜀人身份,进一步缩小蜀地蜀民的距离感,打造深入人心的、带有宗教性质的情感认同。 与此同时,赤八乌也从雒城劝降归来,一贯牙尖嘴利的赤八乌,这次却没有说动老奸巨猾的别元邦。 别元邦果然看不清形势、放不下面子,他提出要求,秦人恢复废蜀王的正统地位。作为回报,蜀国可以年年纳贡、岁岁来朝。钱粮数目,可以商量。 俱酒气极而笑,别元邦啊别元邦,是谁给得你这么大的勇气? 在郫都已破、葭萌已死、废蜀王母子被囚、蜀国社会改革如火如荼之际,困守一邑的别老头,居然敢向战胜之军提出如此可笑的要求? 这弥天大勇,梁静茹肯定给不了啊! 赤八乌垂头丧气,看来自己想在纵目王面前表现一二的机会是没有了,这次失败,直接影响自己在新王心目中的地位啊。 俱酒却再次下令:“先生,请再往雒城一行。本王欲以近日举办的祭奠先祖仪式,请别太尉派人前来观礼。” 赤八乌再次返回雒城,别元邦已经做好了与城池同归于尽的心理准备,但赤八乌却只字未提。只是按照俱酒的要求,如实邀请别元邦派人观礼。 三日之后,蜀国百官、别元邦派出的观礼代表、蜀国乡野三老长辈代表等人,齐聚一堂,等待神秘的观礼仪式。 一座高台之上,一米多长的纵目面具高高摆在台上。祭酒率领众人上前,拈香而焚、洒酒而拜,一时蜀乐纷纷,祭司喃喃,场面十分隆重。 一系列纷繁复杂的祭奠仪式之后,俱酒头戴金面具,身披金铠甲,手握金权杖,立于高台之上,朗声宣布道: “昔者纵目王治蜀,举国太平,物阜民熙。纵目不忍扰民,乃隐去神迹。不期后来治蜀之人,横征暴敛,率兽食人,蜀人苦之久矣!” “某,受纵目王之托,举天兵而入蜀,驱凶顽而救民,天意冥冥,岂可违耶?” “近日,纵目王托梦于某,派遣天神入蜀,助某治蜀,尔等众民,请一起观礼。” 随着一层一层的遮挡的纱帘缓缓移开,满满几个大坑的古蜀遗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现场的蜀国旧臣、各界代表,以及别元邦派来的观礼者,全被惊呆了。 纵目王这些年来,在蜀国各地流传,大家都认为只是一个神话传说罢了,没想到今天见到了真的不能再真的实物了。 一排排的象牙被整齐地捧了出来,齐刷刷地摆了一地。 一件件青铜面具被小心翼翼地发掘出来,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青铜大立人、青铜神树、青铜神坛也被一件件地抬了出来。 这个时代,离这些宝贝埋入地下的时间还不算太长,所以这些宝物的完整度、色泽度等绝非后世可以比拟。 在迷信盛行的战国时期,在相对闭塞的古蜀大地,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的神物。 随着出土的宝贝越来越多,密密匝匝地在祭坛面前排列成一排。尤其是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青铜面具,一双双眼睛仿佛像神灵一样,神秘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在场的人全部屏住呼吸,虔诚地目视着这些出土的神物。 他们扫描过这些带有强烈宗教暗示性质的物件,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崇敬与惧怕之情。 面前这位带着微笑面具的人,曾经自称是纵目王再世,为救蜀而来。 今天,在如此广袤的蜀国大地,他随手一指,就从地下挖出了这么多纵目王的神器神物,如果没有纵目王的神示,谁能做到如此精准? 再看这些神物,与蜀人口口相传、代代描述的纵目王的形象几乎一模一样。 更有懂行的人可以看出,这些神物锈迹斑斑,花纹古拙,精雕细镂,穷工极巧,放眼整个蜀国的工匠,也绝对做不出同样的东西来。 这不是纵目王天赐还能是什么? 而且天公也为这场神秘的仪式加了点料,突然之间,电闪雷鸣、平地生风,一股巨大的龙卷风在远处生成。 龙卷风像一个巨大的漏斗一样,上宽下窄,根部尖锐。不知卷入了什么东西,居然还呈现出螺旋状的白色的条纹,神秘而可怖。 它由远及近,巨大的旋涡状的气体,高达上百米。所过之处,墙倾屋摧,树倒石飞,而且还产生出巨大的噪音和强风,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龙卷风呼啸着围绕仪式现场转了一个圈,发出龙吟一般的低频声响,突然间又远远去了,直到消失在天际。 众人都被吓呆了,这么大的龙卷风,却唯独没有涉及仪式现场,这太神奇了,说没有神助,谁也不相信。 穿越者也是暗暗称奇:看来三星堆真的很神秘。 别元邦派来观礼的使臣几乎被吓傻了,流传了数百年的纵目王的传说,今天竟然变成了现实。 这位自称“纵目王降世”的面具少年,看来真的是受纵目王所托,前来整顿蜀国江山的。 如今,郫都已被攻陷,蜀国各地传檄而定,小蜀王也被这位“纵目王再世”的神人控制在手里,再跟随别元邦负隅顽抗、死守雒城有什么好处? 不如早降! 别元邦的使臣走到俱酒面前,扑通一声跪将下去,大礼参拜:“小臣愚昧,之前得罪纵目王,今愿弃暗投明,革面洗心,纵目王万岁!” “万岁”这个词,在战国时期已经出现了,《史记》、《战国策》中均有记载。 但这个时候,“万岁”一词尚不是君国专用,而是一种极度兴奋、极度赞美的专用词。 比如在《战国策·冯谖客孟尝君》一文中,冯谖烧毁了民众欠孟尝君的债券,“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他这一跪不要紧,本来就被这一堆神秘的宝贝弄得精神紧张、急促拘谨的一众人等,齐刷刷给跪了下去: “纵目王万岁!纵目王万岁!纵目王万岁!\" 第558章 约三事 俱酒很满意自己导演的这一出戏,通过“三星堆”出土宝贝的神秘暗示作用,以及“纵目王”加持的一出戏码,快捷地将蜀人的人心收拢聚敛起来,将攻略一国最重要的“收人心”环节按下了快捷键。 别元邦的使臣虽然当场表示愿意归附俱酒,但俱酒仍命其回去,并不向别元邦传一句话,只是将观礼现场情况如实告诉别元邦即可。 这位使臣有点大嘴巴,一路之上与随行的军卒、车夫、仆从等人,绘声绘色地描绘了“纵目王”神器出土的震撼场面。 为了体现自己现场观礼的优越性,少不得添油加醋,添枝加叶,特别是将神奇的龙卷风有鼻子有眼地学一地回,手脚比划,口鼻拟声,活脱脱一场表演秀。 使臣回到雒城之后,匆匆向别元邦如实禀报了看到的一切,这一次他没有夸大其词。 但整个雒城军民之间,已经将“纵目王”的神奇表演传播了一个底朝天。 因为车夫、军卒、仆役等人,比使臣还要大喇叭。 别元邦尽管对俱酒搞的这一出高度怀疑,但他听了使臣描绘的现场情形,特别是蜀人高呼“万岁”的场景,不由得长叹一声: “唉!蜀国亡矣!” 俱酒攻破了郫都,杀掉了葭萌,别元邦依然不死心,他始终认为蜀国江山气数未尽。 生机勃勃的蜀国,不可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就轰然崩塌。 一定还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于是他一边思索,一边与俱酒讨价还价,试图拖延时间。 但当俱酒通过这样一场大秀,成功收服蜀国民心的时候,别元邦再也撑不住了,他承认了自己失败了,蜀国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 这时,心腹也向别元邦禀报了城中、军中的人心浮动,斗志全无,雒城已没有了防守的资格。 如果不抓住这个时机,迅速占据主动,等到秦兵攻城,或者军士哗变,那么他别元邦连一点谈的资本也没有了。 别元邦再次派出使臣,与赤八乌对接,诚心诚意地提出了自己归降的条件: 其一,别某人愿降纵目王,但誓不降秦! 这一条,将别元邦的老狐狸属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别元邦的认知里,俱酒所率大军,来自于秦。秦蜀之间打了几百年了,最后蜀国被秦国所灭,别元邦心理上接受不了。 既然俱酒自称“纵目王再世”,那么我别元邦就按照你这种话术来应对,蜀人服膺“纵目王”,但却不是投降秦国。 同时别元邦也有一个小心思在其中,那就是要挑拨俱酒与秦国国君的关系。用“纵目王”为诱饵,让这位神秘的少年统帅自立为君,造成秦国的分裂,防止秦国并蜀之后,成为一个超级大国、庞然大物。 二、纵目王要对废蜀王母子给予应有的地位和尊敬,不得伤其性命,保其富贵终生。 这也算是别元邦作为一个臣子最后的忠心了。 毕竟废蜀王也不是俱酒给废掉的,这是死鬼葭萌干的坏事。非要说个道理,人家俱酒帮你干掉了葭萌,某种意义上讲,是替废蜀王报仇了。 在这种双方对比势力悬殊的情况下,他也不敢提什么“蜀王复位”的不切实际的要求。 如果仍要坚持这一点,非但换不来废蜀王复位,极有可能换来废蜀王速死。 忠君变成了杀君,这是别元邦最担心的事情。所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三、杀掉终垂典! 别元邦恨死终垂典了,他自忖对终垂典信任有加,也相信终垂典是绝对忠于蜀国的,所以才放心地将国政交于终垂典,自己亲自走上了雒城前线。 但万万没想到,最信任的人伤我总是最深,终垂典这个平素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家伙,居然在家里搞起废立之事,迎立了葭萌为王,将老蜀王的骨血幽之别宫。 蜀天蜀地,有终垂典在,别某人誓不与之同戴一天,同踏一地。 终垂典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别某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必杀之! 俱酒接到了别元邦的归附条件,不禁哑然一笑,历史竟然有如此相似之处,别元邦的条件,前两条几乎与三国时关羽“土山约三事”一毛一样。 第一条,降纵目王不降秦。 准了! 不用你别元邦挑拨离间,这算是正中本王下怀好不好? 本王志在天下,哪里肯久居秦公之下?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蜀国也不是老子的终极目标,天下才是! 第二条,善待废蜀王母子。 准了! 废蜀王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本王可以给他一地封邑养老,封之为侯! 如果你老别头不放心,把你的十方城腾出来,就封废王为“十方侯”! 以本王强大的实力,别说一个小孩子废蜀王,就是老蜀王扛着棺材跳出来,也翻不了天。 放心,绝对让他们母子富贵终生,这点胸襟咱还是有的。 第三条,杀死终垂典。 准了! 不过,这件事需要你别元邦自己去做,本王把亲手报仇的机会交给你! 终垂典目前跑到了原蜀国太尉风长丁处,那里还聚焦着原蜀国的六万大军,正愁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呢。 既然你别元邦有这个志向,本王绝对信任有加,成人之美! 俱酒特地用自己发明的鹅管笔、蘸上铁胆墨水、写在上等的信纸之上,封上精制的黄金封杀,暗地里显示了一把新生政权的科技属性与暴富品质。 再次麻烦赤八乌亲自跑一趟雒城,条件本王都答应了,必须劝降别元邦,否则提头来见! 赤八乌刚走,怀木就跑了进来:“公子,公子,聂二愣子有紧急军情呈上。” 俱酒接过军报,意味深长地说道:“木兄啊,此次入蜀,聂政居功至伟,不知木兄有没有想法,到军前一试身手?” 怀木认真地拱手一揖:“怀姓九宗,誓保公子。老五愿终生服侍公子,不离寸步!” 第559章 惊现象兵 俱酒入蜀的四支主力军队,目前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章蟜的“蟜军”与儿良的“良军”,成为妥妥的精锐之师,目前两军全线压在雒城附近,对别元邦形成强大的军事震慑。 并随时防范东北部的蜀国残余势力,风长丁、终垂典率领的军队回师。 淳于浩率领的“浩军”,以水师为主,虽然没有参与剑门隘以南的伐蜀之战,但该部坐镇吐费城,占据着嘉陵水道,一边源源不断地保证给养,一边迅速造船招兵,壮大水师实力。 聂政率领的“潇军”,奉命从郫都向周边,在盆地平原上,呈扩散式开展镇抚行动。 墨家及其蜀地组织“壹火会”,则成为广袤的蜀国大地上基层的治理组织,在和地掀起了“削奴籍”与“分田地”的热潮,并借助“纵目王”的崇拜,迅速树立俱酒在蜀国的无上威望。 聂政代表军方,又镇又抚。 对于望风而降的中小奴隶主,妥加安抚,保证其现有财产安全,但奴隶必须解放,田地收归国有,可以继续耕种,给国家缴纳租赋。 对于负隅顽抗的,立即发起毁灭性打击,并不惜通过肉体消灭,彻底消除普通蜀民心中的恐惧,树立起当家作主的真正信心。 “潇军”结束战斗之后,会将后续治理移交墨家与壹火会管理,形成了军、政的密切结合和默契配合。 这一天,聂政扫荡到南部棠邑,立即派出新入伍的蜀地军卒,前去宣抚,明言“纵目王”治蜀,勒令城主立即归降。 若有顽抗,大军到日,鸡犬不留。 棠邑城不高、池不深,只是一座普通的夯土小城。 但此刻四门紧闭,城上戒备森严,前来游说的军卒甚至连一箭之地都进入不了,只能远远地喊话。 如此数日,聂政失去了耐心,立即下令各队做好战斗准备,次日一早,强攻棠邑! 对于这种低矮的土城,聂政甚至连云梯也懒得做,以他的身手,几个起纵就可以跃上城头,再杀开一片城头阵地,保证后续军卒不断登城,然后呢,就完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刚放亮,随着一阵紧促的鼓声,“潇军”人披甲、刀出鞘、整齐地列队出营,准备对棠邑进行强攻。 此时,天空阴沉,乌云密布,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是一场血腥战斗。 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棠邑方向传来,仿佛隐隐的雷声,贴着地面滚滚而来,甚至地面都隐隐有些震感。 聂政抬眼前望,棠邑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并没有出战的架势。这种小城,一般都会选择据险坚守,不会擅自出战。 但声响却越来越近,震感也越来越强,间杂着几声“昂——昂——”的叫声,说不上是发自什么声音。 端木伯御作为“潇军”副将,此刻也率领骑兵负责两翼位置的防护与袭扰。 伯御坐下的马匹,是来自义渠的宝马,跟随主人也有一段时间了,此刻突然显得焦躁不安起来,不住地四下扭动脖子,还不断发出无助的“嘶鸣”声。 伯御再看手下的那些骑兵,严整的队形已经变得凌乱起来,马匹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不安与惊恐,或原地转圈,或仰天嘶鸣,或左右扭动……整个马队都处于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中。 伯御是懂马的,马儿只有在极度不安的情绪下,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诱因,一是天地异变,比如自然灾害来临之前,马儿就会特别灵敏;二是有猛兽出现,会对马儿形成食物链的压制。 端木伯御整理了一下马缰,立即纵马飞奔入阵中,见了聂政,立即拱手叫道:“聂将军,情况不妙,今日不宜再战!” 端木伯御一般都是叫“聂二愣子”的,今天如此郑重地称呼上了“聂将军”,可见情形之危急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聂政也隐约感觉不妙,刺客出身的他,对周边环境的敏感程度,可以说不比动物差多少,这是他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也是天生的刺客属性。 聂政当机立断,大声地下令道:“撤入营寨!防御!” 野战部队,没有城墙可以防守,营寨就是最好的防守阵地,通过壕堑、陷阱、鹿角、拒马、蒺藜等等多重防御,再加上阵中敌楼的远望功能,弓弩的远射功能,小型投石机的投射功能,可以形成立体式的防御阵地。 但端木伯御有他的想法,骑兵的生命就是速度与机动,骑兵被压入营寨之中,将失去其用武之地,受伤的马儿还可能会造成营中踩踏,甚至还可能引起炸营。 端木伯御高声道:“聂将军,窃以为,骑兵暂不入营,散至数里之外,观察战场形势,可为将军辅翼!” 聂政斩钉截铁、毫不啰唆:“准!” 就在“潇军”刚刚退入营垒,布防尚在进行中之时,从棠邑城墙的左侧,转过一队庞然大物。 它们身高丈余,体长两丈,巨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座移动的山峰,雪白的獠牙如同锋利的巨剑,长长的鼻子时而卷曲、时而舒展、时而仰天长啸,时而左右盘旋,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给人一种无法撼动的压迫感。 象兵! 包括聂政在内的“潇军”战士,齐齐“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每人发一声,众人一齐发声,竟然形成了一段短促的声响,更令众军汗洽股栗,骨寒毛竖,士气一时受损。 聂政心中暗暗吃惊,关于“象兵”的传说,他只在汉水军校时,听公子俱酒讲过。但万万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在战场上与“象兵”狭路相逢。 此刻面前的“象兵”大约有七八十头之多,一头头大象皮糙肉厚、牙尖鼻长,四腿如柱、长鼻似钩。走一步地动山摇,吼一声震耳欲聋,就连久经战场的“潇军”也有些气消胆夺、头皮发麻。 更为甚者,敌方的象兵身上还披上了一层皮甲,更增加了象兵的防御能力。 每一头大象的身上,绑着一个高高的象鞍,每个象鞍上都坐着一个精通驯象术的驯象人,打探着大象或攻或停。 聂政搜肠刮肚,记不清公子当初有没有讲过象兵的应对之策。心中一阵后悔,当初自己在课堂上老是打瞌睡,此时临阵磨枪,为时已晚。后悔啊后悔! 聂政同时也丰惊异,小小的一座棠城,是如何突然冒出这么多“象兵”的? 就在聂政惊疑不定之间,对面的驯象人一阵叽里呱啦地乱吼,象兵开始冲锋了。 随着一声声象鸣,大象迈着吨位沉重的脚步,一改刚才慢悠悠的步伐,迅速换挡提速,奔跑起来,黑压压的一片向着“潇军”营垒压迫过来。 这些巨大的动物不仅具有惊人的力量,还有着惊人的耐力和速度。 聂政高声道:“投石车!” 数十台人力投石车此日已经做好准备,他们将石弹、碎石等装入投弹袋,数十人一台,高声应诺,蓄势待发。 聂政努力压住自己心中的惶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待象兵进入射程范围之内,立即大声怒吼道:“放!” 第560章 喋血棠邑 数十台人力投石车轮流发射,齐齐抛向远远而来的象兵。 象兵身上的驯象人以盾牌遮挡铺天盖地的碎石,除了一名驯象人被整颗石弹砸中,倒霉地领了盒饭之外,大部分驯象人,都依靠铠甲与盾牌,安然躲过了投石车的进攻。 投石机的发射本来就没有精度而言,并且石弹与碎石,砸在大象身上简直就是隔靴搔痒,不仅对大象造不成任何伤害,反而进一步激怒了象兵。 投石机装弹浪费的不少时间,两轮弹雨射毕,大象已经逼近了营垒,危险进一步逼近! 聂政再次下令道:“弓弩手,放!” 漫天箭雨冲天而去,飞向盖地而来的象兵。 驯象人故技重施,以盾牌遮挡箭雨。身披整副皮甲的象兵,弓弩箭矢只能在它们身上留下一个个小白点,好像被人类被蚂蚁咬了一口一般,根本造成不成任何伤害。 象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那长长的大鼻子、两扇招风大耳、两根凶猛的长牙、以及圆圆的小眼睛,都令人不寒而栗,前排的“潇军”士兵不由自主地开始慌乱,一边机械地射击,一边发出惊恐的叫声。 后排的刀盾手、长矛手也吓得两股战战,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同天神战斗,绝对不可能取胜的,全军上下已经失去了之前保持的昂扬锐气与必胜信心。 在这些象兵面前,人类的无力感快速上升,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第一排象兵造近营垒,半丈深的堑壕被他们轻松逾越,或者踩踏几脚,立即变成一条小土坡,根本起不到防守的作用。 蒺藜被大象粗壮的象腿一踩,全部没入了泥土,变成了大地的一部分,一点也没有造成伤害。 鹿角和拒马,被大象长鼻子轻而易举地卷起,然后随便一抛,摔得粉碎。这些防御设施在绝对体重的大象眼中,简直是小儿科,不堪一击。 “轰隆隆” 用木栅栏和石块砌成的营垒矮墙,被大象硬生生撞击开来,随着烟雾弥漫而起,一头头象兵从粉尘中脱颖而出,冲入了“潇军”的营垒之中。 可以说,“潇军”精心布防,在象兵的绝对碾压面前,弱不禁风,一触即溃,整个防线瞬间崩塌。 “潇军”毕竟是经过血火洗礼的强军,尽管心中惊恐无比,但仍有勇士纵身上前,举起刀、矛,或砍、或刺,试图阻止象兵的进一步进攻。 这些训练有素的战象,显然知道怎样杀死这些愚蠢的人类,它们长鼻一卷,一名勇士就被高高举起,手中长矛慌乱挥舞,但瞬间被大象高高抛起,重重地跌落在尘埃之中。 有的士卒被长长的象牙划破铠甲、开膛破肚,身体被刺穿,脏器零零碎碎散落一地,血腥之气开始在空气中无限蔓延。 更多的军卒四处逃窜,试图躲避象兵的践踏。 结果却被象兵鼻卷、牙挑、冲撞、踩踏,身躯被一排排的大象蹂躏、践踏,混入尘土砂石之中,变成一团面目不清污泥。 大地在战栗、厮杀在继续、血浆在飞洒、死亡在蔓延! 聂政血气上涌,心痛滴血!自随公子出兵、特别是自己独领一军以来,几乎没有遭遇到这么惨痛的失败。 他不顾亲兵阻拦,大喝一声,飞身而起,在半空之中长剑出鞘,像一只冲天而起的大鸟一般,直刺大象身上的驯象人。 正在得意的驯象人显然没有看到这一空中飞人的绝活,一声不响地被聂政削掉了脑袋,坐在象鞍身上的身躯兀自挥舞了几下长鞭,然后无头尸体委然坠地,也成了象兵蹄下的踩踏物。 聂政在象兵中间几个来回,连续斩杀十余名驯象人,但仍然无法阻挡七八十头大象疯了似地冲向整个营垒。 聂政气急,挥起宝剑向大象的背脊之处猛刺下去,饶是聂政使用的是玄铁宝剑,仍只是在象皮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浅坑,完全没办法刺穿象身。 大象负痛一甩,聂政站立不稳,只好从象身上纵身而下。 聂政再次纵身而上,刺瞎了一头战象的眼睛,试图阻止战象的进攻。这头战象负痛尖啸,四下乱撞,但这里都是“潇军”的营垒,造成了更多的伤亡。 眼看着整个营垒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战斗陷入了混战苦战,聂政无奈,只好下令止损。 他大声下令道:“全军后撤三十里!” 七八十头象兵的冲锋,已经将“潇军”营垒的防御工事全部破坏,但他们的主要目的,是为后续的敌方士兵,开辟出一条条进攻的道路。 棠邑城主眯着眼睛看到前面的一片人间惨剧,大声下令:“开城!出击!” 两千全副武装的棠邑士卒发一声喊,齐齐杀出城来,沿着象兵开辟的进攻通道,猛地冲杀过来。 关键时刻,端木伯御的“御字营”及时出现,他们由两侧高地之上呼啸而来,直扑棠邑士卒杀将过来。 是的,骑兵的马匹是对大象的出现惊恐而焦躁,但大象过去之后,冲杀象群之后的敌阵,骑兵还是碾压式的。 大象是如何虐“潇军”的,“御字营”就是如何虐棠邑士卒的。 端木伯御双鎚翻飞,将自己心中的郁闷拼命发泄。大鎚到处,碰着就死,挨着就亡。 一时棠邑士卒被砸得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就凭端木伯御一人,就在棠邑士卒的队形中杀出一条血胡同。 “御字营”的长矛骑兵随即展开一排冲锋,将棠邑军卒冲了个七零八落,二丈长的长矛,顺带串起几串人肉糖葫芦; 拖刀骑兵再次掩杀,顺势又收割了一波人头。 棠邑士卒本来是出城来收割象兵的战斗成果的,没想到却成了“御字营”的收割对象。 骑兵打得就是一个回合制,一个冲锋之后,端木伯御带头拨转马头,双腿一击马腹,大吼一声:“驾!”再次率领“御字营”又来一波冲锋。 棠邑士兵根本没有见识过骑兵的这种打法,一个个吓得大惊失色: “我靠,又来!” 第561章 普栗洞蛮 端木伯御带领骑兵的一阵冲锋,避免了棠邑守军对“潇军”的趁火打劫,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聂政也趁此良机,及时止损,迅速指挥“潇军”与象兵脱离,将全军撤到了更安全的地带。 棠邑一战,使“潇军”遭遇到了成立以来的最大败绩,军队死四百余人,伤一千余人。除了象兵的攻击之外,更多的是由于士卒惊恐,互相踩踏造成的。 聂政立即向俱酒递上紧急军情,一边详细汇报与象兵遭遇的来龙去脉,一边承担下了应战不力的全部责任,请求公子责罚。 收到“潇军”兵败的消息,俱酒还是吃了一惊,起码入蜀以来,还没有遭遇过这样无力的挫败。 以往即使打得再艰难,全军的士气仍在,殊死拼搏的勇气仍在,从来没有一场战役像棠邑之战一样,令主将束手无策,令全军气锐挫气索,垂头塌翼,军心士气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象兵! 俱酒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象兵,他在后世的记忆里曾经有过记忆,这是东南亚以及中国南方一些少数民族才有的兵种。 对中外古代历史上象兵的战例,俱酒没有进行过刻意的收集与研究,所以知道的信息还真是非常有限。在汉水军校的军事课上,他曾经提过这个话题,但没有深入展开。 没想到,这些历史上的冷门兵力,居然让自己遇上了! 蜀国南部一直是少数民族聚居区,这些化外之民,茹毛饮血、蒙昧野蛮,非常难搞,即使诸葛武侯这样的大智大才,也是依靠“七擒七纵”的怀柔手段才临时搞定。 俱酒之所以花大气力招降别元邦,就是因为别氏在南蛮九洞之中有着颇高的声望,能依托别元邦的影响力,来维系与西南蛮族的关系。 但谈判代表赤八乌才前脚离开,“潇军”后脚就出事了。 此时此刻,等待别元邦归降,然后再去游说南蛮九洞的蛮兵,时间上显然来不及了。 更何况这样会给别元邦谈判的筹码,使别老头有恃无恐,这可是谈判大忌。 俱酒决定不再等待,亲自前往棠邑前线走一遭,亲自解决这些象兵的麻烦,同时也对南部蛮族的兵力形成震慑。 临行之前,俱酒调羊图率领部分军力火速赶回郫都,负责郫都的城防。同时召见跌鼻与管黔滶,勉励两位墨家师兄,利用“壹火会”的强大的底层控制力,协助羊图共同管理好郫都。 但是,俱酒仍不放心,毕竟蜀都刚刚平定,各方势力仍未诚心归附,也保不齐有人敢铤而走险。 如果自己大张旗鼓地离开郫都,还是会留下一定隐患的。 他从自己贴身的墨侠中选择一位身形相近、绝对忠诚的墨侠,令其终日佩戴黄金面具,坐镇城中。 此事绝对保密,只有羊图、跌鼻、管黔滶三人知晓,作为临时应急之需。 然后俱酒趁夜率领新兵营,连夜直奔棠城而去。 如何对付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象兵,俱酒已经想出了三套方案,同时在临行之前,做了一些物资上的准备,并随军运到前线。 次日黄昏时分,俱酒金盔金甲金面具,沐浴着黄金一般的夕阳,身后腾起的烟尘也呈现出黄金一般的颜色,金光灿灿的一队人马,快速进入了“潇军”驻地。 “潇军”士兵如同见到了主心骨一般,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 来自南郑的起家部队,一个个高呼“公子!公子!”以显示与众不同的“自家人”身份; 而蜀地新招募的新兵,则是高呼“纵目王!纵目王!”,对纵目王的崇拜与信仰无比虔诚。 聂政与端木伯御一左一右迎立在营门口,面色凝重,不苟言笑。 这两位与俱酒有着手足般的亲情,在“潇军”的危急时刻,公子能够亲自来主持大局,更感受到了不一般的亲近与偏爱。 俱酒下马,左手挽起聂政、右手牵着端木伯御,君臣三人亲密无间地步入大帐,开始议事。 聂政开口便道:“公子,臣无能……” 俱酒一摆手制止了聂政罪己式的开场:“政兄,时间紧迫,请首言兵事,余者随后再论!” 既突出了军情紧急的特殊情况,又避免了聂政的进一步难堪。毕竟象兵这种特殊兵种,乍一出现,任谁也会不知所措,应对失当。 聂政感激地一拱手:“公子,臣近日派人打探清楚,棠邑城主复赤桅,葭萌旧臣。日前奉葭萌之命,联络南蛮九洞之兵,意图北上对抗公子。” “复赤桅已经邀约到了南蛮九洞之普栗洞主,率领二百象兵北上。其中先期抵达棠城的有七八十头。” “臣一路行军,无往不利,习而不察,累及诸军弟兄,有损公子定蜀大业,臣请公子责罚。” 聂政是个厚道人,自己打了败仗,公子不闻不问,别人看了还以为是偏袒自己呢。于是绕了一圈,还是落脚到了罪己上, 俱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普栗洞?大象兵?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关紧要。” 俱酒转头问道:“伯御,骑兵作战情况如何?” 端木伯御道:“公子,战马初始惊恐,后复安神,绕至象兵之后, 有效阻止了棠邑兵卒。” 俱酒对端木伯御的表现很满意,从他俩汇报的情况来看,端木伯御分兵在外,与主营呈现掎角之势,互为呼应,是非常正确的打法。 后期战马能够克服对大象的恐惧,绕到其后展开进攻,也避免了棠邑士卒趁势掩杀、扩大战果,对保护“潇军”大部顺利撤退,还是起到了一定的遏制作用的。 第562章 陌刀出场 对于象兵,看着俱酒胸有成竹的样子,聂政还是不知道公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免有些忐忑。 于是再次发问道:“请公子教臣抵御象兵之策。” 俱酒根据自己的后世回忆,提出了三条对付象兵的策略。 他微笑着对聂政道:“象兵弱视,视物丈余,需广布军卒,遇象勿惊,远离即可!” 大象是天生的近视眼,甚至还有点色盲,所以对于大象,首先要消除广大士卒恐惧心理。 聂政惊讶地望着笃定的公子,不知道这位生长于中原的公子,是如何做到对大象如此了解的。 惧酒继续说道:“能夺敌之所恃,则敌屈矣,能出敌之不意,则敌溃矣。” “我军欲攻象兵,必知其短,以我所长攻敌所短,则必克矣!” 聂政问道:“敢问公子,象兵其短如何?” 俱酒道:“象兵笨重,既为其长,亦为其短。我军掘深坑以待之,引象兵至,陷之深坑,则不得出,此一策也。” 聂政和端木伯御听了频频点头,以大象的笨重身躯,普通的沟堑肯定不足以陷住象兵,一定要挖深坑,并做好伪装,引诱象兵踩踏后,困住象兵。 端木伯御却提出一个问题:“公子,此地乱石颇多,挖坑不易啊。” 俱酒向着帐口肃立的怀木招呼一声:“木兄,把带的东西拿进来。” 怀木应声而去,不一会,手持两件短小精悍的工具走了进来。 这两件,一名“十字镐”,一名“工兵铲”,都是俱酒画出样式,命南郑基地的墨匠按图制作的。 近日,方才制作成了批,迅速送入了蜀国前线。 “十字镐”就是后世人们俗称的洋镐。其实中国古代曾出现过类似工具“鹤嘴镐”,但是没有进一步发扬光大。 “十字镐”精确找到了镐头与短柄之间的省力配合,成功于西方,在近代方才传入我国,故人称之为“洋镐”。 此镐一头尖状,一头铲状,短柄与镐体呈十字结构,事实证明,此物在农业生产、矿产挖掘、军事战争、道路修筑等方方面面用途非常广泛,是提高生产效率的一件利器。 “十字镐”其实造型并不复杂,但对钢铁质量有一定的要求,故而俱酒要求都是精钢制作,制作工艺比较复杂,迟迟未得到大批量生产。 “工兵铲”是后世军队在实际战斗过程中诞生的实用型工具,并经过数代的演变和进展。 在战国时代,俱酒所绘制的工兵铲,尚未达到折叠便携的特性,毕竟折叠对工艺要求很高。 圆尖铲头和三角流线型手柄还是学到了,一侧开刃为刀,一侧作齿为锯,具有铲、镐、撬棍、刺、锯、刀的功能。在冷兵器时代,既是生产利器,也可作战斗武器 全部采用炒制的上好钢制造,其强度、抗磨损度、耐高温度都达到了当世非常高的水平。 聂政与端木伯御对这两件神器都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但俱酒还是不满意,此次送到前线只有几百把,远远解决不了军队的需求。 他暗下决心,巴蜀平定之后,必须尽快寻找新的煤、铁、油、盐资源,尽快加大生产规模和种类,为经济和社会发展提供更高效率的工具。 俱酒继续侃侃而谈:“象兵怕火,攻之以火。此次某带来精炼油脂、引火之物,以火矢攻之,象兵必败。此二策也!” 聂政突然“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动物怕火,这是一般规律,自己当时心慌神乱,怎么就没有想起火攻这个茬呢?真是该死! 俱酒笑了笑,继续道:“大象全身皮糙肉厚,但其鼻较弱,可以攻之。象鼻受损,则必死!” 聂政疑惑地问道:“公子,臣之剑,不可谓不利矣。此前战中,臣曾以剑刺之,然大象皮厚,未有寸进。” 俱酒道:“政兄好剑,专攻削刺。然对付象兵,需用刀术。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必可断也。” 他再次叫道:“木兄,一次拿完嘛,别卖关子。” 怀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从帐外捧进了一柄长刀,双手递与俱酒。 俱酒接过,举刀向天: “此刀,名唤陌刀,精钢百炼,反复折叠锤打而成。虽至巧之匠,月成不过数把。” 陌刀没有出土实物,甚至图样不详,图为复原的陌刀 “此刀,重十五斤,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马步水路咸可用。可斩马首,可斩象鼻!某特带来三十柄,以助‘潇军’!” 端木伯御迫不及待地跳将起来,双手接过去,比比划划。聂政也上前详细端详,充满了好奇。 陌刀,这种在唐代方大放异彩的神兵,被穿越者提前一千年带到了战国初年,开始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首秀。 之所以只带来了三十柄,在于陌刀的制作技艺太难了。对钢铁的质量、工匠的技艺要求非常之高。即使盛唐时的冶炼与锻打水平,陌也只是昙花一现,并没有持久流传下来。 俱酒起身,亲自示范陌刀的使用技巧。 陌刀自重达到三十斤,必须膂力超人的猛士方可使用;同时陌刀连柄带刃,长达七尺,接近后世的三米长了,对使用者的身高条件也有要求。 陌刀的使用,主要依靠腰马功夫,以腰力旋斩。 陌刀最大的作用是对付骑兵,前军组成陌刀队,执刀而出,如墙推进,刀光闪处,人马俱碎。 陌刀的这些特点,都要求对陌刀的使用进行专门的培训与训练。俱酒这次前来,就是准备当一回陌刀队队长的。 端木伯御听了俱酒的介绍,心里暗暗吃就,老子的骑兵还没有训练好呢,公子已经把对付骑兵的兵器都打造好了。 嘶……脊背发凉! 俱酒介绍完了“挖深坑”、“搞火攻”、“用陌刀”三种对付象兵的手段,一时聂政与端木伯御信心大增,决心对棠邑象兵进行有力反击,一扫“潇军”前战之耻。 俱酒其实还有一点小心思,没敢说出来。 自己寄身的宿主,原身就有一种天赋异禀,那就是对动物的亲近感和控制力。 但这种能力,往往是在危急关头才会显现,并不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这也是深深困扰穿越者的一件事情。 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再出现鸦山御鸟、黄河驭兽一般的奇迹?俱酒竟然还有一点小期待。 第563章 棠邑庆功 棠邑城主复赤桅,凭借“象兵”之利,硬生生挡下了“潇军”南下镇抚的去路。 虽然端木伯御最后杀出,阻止了棠邑士卒进一步扩大战果,但棠邑之战,无疑是复赤桅胜出! 蜀国的一些遗老遗少,以及被没收了土地的大小贵,俨然把棠邑作为复辟圣地,各方势力齐齐聚往棠邑,一时棠邑势力大增。 同时,南方九洞的蛮兵,也陆续抵达棠邑附近。 此时的棠邑,俨然有一些风向标的作用了。 对于这些反对势力,必须露头就打,这也是俱酒亲自挥师南下的理由之一。 棠邑,南蛮九洞已集齐了五洞人马,分别是普栗洞的象兵、三江洞藤甲兵、八纳洞草鞋兵、银坑洞的獠丁兵、梁都洞飞猱兵。 普栗洞蛮的“象兵”首战告捷,洞主兀努火被请到主位就座,棠邑城主复赤桅只是在右侧设一偏座,以示敬意。 其余四洞洞主没有亲自前来,分别派出了本洞勇士领军,分别是藤甲兵首领山摩尔,草鞋兵首领细标,獠丁兵首领血突空,飞猱兵首领飞鸟夭。 这四位俱是本洞一顶一人的高手,也是洞中公认的勇士。 南蛮九洞之所以北上,有两个原因: 一是在九洞之中威望颇高的别元邦,在北上雒城之时,以小蜀王王令的形式,下达了九洞蛮兵蜀都勤王的命令。 二是葭萌继任蜀王之后,再次下达王令,并许以厚赏,命令九洞蛮兵北上抗秦。 当九洞中的五洞之兵到达棠邑时,殊不知蜀国早已翻了篇、变了天,于是五洞之兵在棠邑城主复赤桅的建议下,就以棠邑为基地,试图反扑。 今天这一场庆功宴,普栗洞主兀努火喝得那是相当尽兴。自己手下的象兵首战告捷,好不令人欢喜,不仅在蜀国出尽风头,也在九洞之兵当中拔得头筹。 复赤桅此时必须倚仗九洞蛮兵帮助,故而少不了糖舌蜜口、甘言美语,对兀努火好一阵恭维。 其余四洞本来就没有普栗洞地盘大、拳头硬,而且兀努火毕竟是洞主亲自领兵,故而四洞领军之将,也对兀努火恭敬有加,态度恂恂。 兀努突火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十分受用,一时豪兴勃发,大放厥词:“复城主勿忧,有普栗象兵在此,光复旧都,重兴蜀国,指日可待。” 众人一起高呼:“洞主威武!洞主威武!洞主威武!” 兀努火在一声一声的喝彩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不是某自夸海口,某洞三千象兵,横行天下,又有何难?听说中原繁华,洛邑豪奢,少不得某也率象兵前去,会一会那周天子!” 普栗洞人,有祖传驯象的技能,故而其洞中连大带小,连老带弱,二百头驯象还是有的。 但也不是任一头象都能上战场,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和实战考验。此次北上,兀努火亲率战象近百头,号称二百战象,且首战告捷,煞是威风。 但究竟有多少战象,谁也弄不清楚。毕竟真到了战场之上,大象这种庞然大物一出现,大家都恐慌了,谁还能真的一头一头去数啊? 坐下四洞领兵首领不禁有些鄙夷,特么的吹得没边了,还三千象兵?三千头猪倒是有的! 真有三千象兵,其余八洞还有活头吗?早就被你给踏平了。你就可劲吹吧! 其中梁都洞飞猱兵首领飞鸟夭,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不禁冷哼出声。 兀努火醉眼蒙眬之间,看到四洞首领面露不悦,颇为不屑,心中也不痛快。老子打了胜仗,你们这些龟儿子就羡慕嫉妒恨吧。 尤其看着干筋瘦巴的飞鸟夭不顺眼,于是借着酒劲,挑衅地指着飞鸟夭道:“夭鹊儿,不知贵部那几百猴子兵……当不当得某的一头象兵?” 飞鸟夭大怒,“啪”的一声就摔了酒盏,对兀努火怒目而视。 梁都洞地处大山深处,山民以狩猎采药为生,攀山越岭,如履平地,故而其兵号称“飞猱”,比喻其兵卒如同猴子般敏捷、矫健,来去如风。 飞猱军首领飞鸟夭,更是了不得,身轻如燕、健步如飞,比猴子还要厉害,一身轻功,如同鸟儿一样高飞高打,翩跹如燕。 于是飞鸟夭就有了“夭鹊儿”这个绰号。但飞鸟夭却非常不喜欢这种略带轻蔑的称呼,以其的身份地位,也没人敢当面这样称呼他。 今天兀努火当众叫他的绰号,还把他的飞猱兵称为“猴子兵”,这怎么能让飞鸟夭不气愤呢? 若不是普栗部势大,以及兀努火洞主的身份,飞鸟夭早就纵身上去,给他一个大鼻窦了! 其余三队的表现也非常值得玩味,藤甲兵首领山摩尔哈哈大笑,起身劝酒,试图将这场冲突淡化掩饰; 草鞋兵首领细标则一声不吭,自顾自地闷头喝酒吃肉,好像饿了三天没吃饭似的。 獠丁兵首领血突空则拍案而起,戟指兀努火道:“兀洞主,何故辱我兄弟?莫非欺诸洞无人,獠丁无勇乎?” 复赤桅一看,这哪跟哪啊,大战在即,自己人先打起来了,连忙起身劝解: “血突首领,暂息雷霆之怒;兀洞主,略罢虎狼之威。此次,诸洞集聚,乃为勤王大义,共复蜀国山河。不可因小失大,来来来,饮酒饮酒……” 兀努火火暴性子,又以九洞中的大洞洞主自居,哪里肯受这等气,怒身而起道: “血突空,尔算什么东西,纸糊面具、装神弄鬼,也敢言兵?” 獠丁兵的拿手本领是牌刀结合,也就是刀盾兵。左手举盾,右手持刀,可攻可防,进退有据,是实战中的好手。 但南蛮诸部冶炼业不发达,盾牌基本以藤、竹、木、麻混合制品。银坑洞的挂牌之上,糊以麻布,画上青面獠牙的猛兽厉鬼形象,号称“獠丁”,看上去十分恐怖,以此压制敌方。 但兀努火这一番话,等于把獠丁兵的老底给揭了,算是把血突空也给彻底得罪了。 血突空大怒:“兀老鬼,不要倚仗象兵,有本事下来大战三百合,看看谁输谁赢。” 兀努火刷地一声撕扯掉半披在肩上的兽皮,露出一身横练的块儿肉,双拳高举,怒吼道: “来啊!来!谁不敢来谁是大象屎里的虫虫!” 第564章 五洞内斗 棠邑的庆功宴上,素来就有矛盾重重的五洞蛮兵首领,率先起了冲突,这是复赤桅万万没想到的。 复赤桅刚想劝解,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黑影已经从眼前掠过,随之“啪”的一声,一声特别响亮的声音传入复赤桅耳中。 复赤桅旋即回头,只见兀怒火一脸惊愕,半边腮帮子上已然隐隐显现出五根手指印。 而飞鸟夭此时已然收回身形,重新落座入席,好整以暇地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座中之人尽皆惊愕,根本没人看清楚飞鸟夭是如何行动的,更没看清是如何打了兀努火一记耳光的,只听到那声清脆的“啪”声。 兀努火大怒,猛地掀翻桌案,嘶吼着就向飞鸟夭猛扑过去。猛地的掌就将飞鸟夭的几案砸成粉碎,汤汤水水、淋淋漓漓地溅了兀努火一脸一身。 而飞鸟夭在兀努火近身的瞬间,已然一手持壶,一手持盏,整个身形如同纸片人一般,轻飘飘地向后飞起。最后双腿岔立,如同一只壁虎一样,稳稳地挂在屋角,甚至还把没喝完的酒继续倒入口中。 兀努火火往上撞,一看打不到飞鸟夭,再次伸出,一把抓住了刚才出言顶撞他的血突空。 血突空猝不及防,被兀努火抓了个正着,还未及反应,就被兀努火顺抛扔向窗户,身躯将窗棂砸得粉碎,跌落院中。 血突空身形落地瞬间,大吼一声:“獠丁何在?” 数十名虎狼一般的獠丁亲卫一声吼,左手盾,右手刀,迅速突入厅中,将血突空围在中央。 兀努火赤身走出厅堂,怒吼道:“血突空,来来来,刚才是谁要和老子斗个三百合?” 血突空更不答话,怒吼道:“众獠丁,活剐此人!” 獠丁军是血突空的贴身亲卫,天大地大,主人最大,根本不认识什么普栗蛮的洞主。 话音未落,立即展开身形,揉身而上,对兀努火形成包围之势。 兀努火见了数十名獠丁猛扑上来,刀光如雪,盾牌狰狞,顿时也吓得不轻。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银坑洞的这些獠丁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兀努火大急之下怒吼道:“普栗象兵何在?” 飞鸟夭从破损的窗户飞身而出,手中尚自握着酒壶酒盏,落入院中后飞鸟夭放声大笑: “老兀头,你那象兵,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啊!” 确实,若论冲锋陷阵,象兵之猛众人皆知;此时庭院斗狠,兀努火的象兵还真使不上劲。 此时,一声怒喝从屋内传来:“闹够了没有?” 这是三江洞藤甲兵首领山摩尔的声音,闻听此声,血突空与飞鸟夭俱都没了声息。 在南蛮九洞中,三江洞虽然不是最能打的,但却是人口最多的部族。 而且三江洞在诸洞中向来明公正义,不偏不党。诸洞有了矛盾,都是由三江洞出面进行协调斡旋,因而三江洞是诸洞中公认的“公道秤”。 山摩尔是三江洞的少洞主,其虽不是洞主,但却是“公道秤”的代言人。 山摩尔此言一出,血突空与飞鸟夭全都卖其一个面子,因而默不作声,算是服从山摩尔调解的一种表现。 但兀努火的火气未消,毕竟在座的各位中,他是唯一的洞主,今天被一个领军首领打了一巴掌,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 兀努火的亲兵此时也冲了进来,拔刀弄箭围在兀努火身边。兀努火一把夺过一柄大斧,怒吼道: “今日必取夭鹊儿的鸟头,方消某心中之气。” 山摩尔此时从厅中走出,来到兀努火面前,弯腰施礼道: “兀叔父息怒,大敌当前,诸洞自当一条藤儿拴腰间,一颗心儿共对外。” 兀努火依然怒不可遏,指着自己略略红肿的腮帮子道: “少洞主,此辱当如何报之?” 山摩尔微微一笑,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声音之响,力度之大,令院中诸人都非常吃惊。 转瞬之间,山摩尔的左颊隐隐现出五根手指印。 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一些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山摩尔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山摩尔的这一举动,显然震惊了场中所有的人,包括冲突的当事人兀努火、飞鸟夭和血突空。 血突空悄悄的摆摆手,獠丁刀牌手慢慢地退出了圈外。 飞鸟夭也扔掉了酒壶酒盏,抛弃了刚才一副悠闲自得的傲慢,拱手向山摩尔道:“少洞主,飞鸟夭失礼了。” 山摩尔始终微笑着看着兀努火,并不理会飞鸟夭的言语,他笑着问道: “叔父,此刻火气稍息没有?若没有,小侄再自罚一掌?” 话音未落,场中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 但是并非山摩尔自罚一掌,而是飞鸟夭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兀努火冷眼观望场中情景,四洞之中,银坑洞的血突空和梁都洞的飞鸟夭显然是同盟关系。 三江洞的山摩尔,看似公平,实则也是偏向另两洞,以顾全大局为名,阻止自己报复。 目前只剩一个八纳洞草鞋兵的细标,一声不吭地坐山观虎,说不定也是等着看自己出丑的笑话呢。 今天这事,自己不占优势,且象兵的战力在小规模冲突中始终发挥不出来。 想到这里,兀努火怒哼一声,猛地一斧砍在厅中一人合抱的大柱子上,斧头深深没入柱中,厅房之上瓦片石声纷纷落下。 兀努火大喝一声:“走!” 然后带着自己的亲卫大步离开。 血突空与飞鸟夭双双上前与山摩尔见礼:“少洞主,有劳了!” 山摩尔大度地呵呵一笑:“两位首领,且去歇息。”领袖风范显露无遗。 随后山摩尔也拂袖而去。 厅中只剩下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棠邑城主复赤桅,他被南蛮诸洞这种多变的行事风格给惊呆了。 好好的一场庆功宴,硬是搞成了内斗的角力场,自己这个主人角色,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此时厅中只剩下八纳洞草鞋兵的首领细标,细标自顾自地斟满一杯酒,向着复赤桅高高一举: “复城主,好酒啊好酒!” 第565章 恶斗飞猱 就在五洞势力内斗不断的时候,俱酒已经顺利组织起了陌刀队,挖好了困象坑,布下了对付象兵的天罗地网。 俱酒这边陌刀队经过挑选、训练,组队完毕,俱酒亲自担任陌刀队队长。三十柄陌刀推进时如一堵刀墙,煞是恐怖。 在斩杀训练中,俱酒绑制了木桩、草人,陌刀利用臂腰合力,旋而斩之,每一刀都顺利地将粗大的木桩斜劈为两半,更不用说血肉之躯了。 俱酒已经决定,好好地斩几根大象鼻子,待战斗结束了,亲自下厨做一道“富贵象拔”来犒赏诸军。 但普栗洞主兀努火以及他的象兵却没有出现。 兀努火与银坑洞的血突空、梁都洞的飞鸟夭,脸皮已经撕破了,有心看他们的笑话,于是借口象兵没有准备好,拒不出战。 三江洞少洞主山摩尔,对兀努火那种趾高气扬的劲头也看不下去,准备自己亲自出城,立一场战功,压一压兀努火的嚣张气焰。 血突空与飞鸟夭,敬重山摩尔的为人处世风格,也感激之前劝阻了两洞与兀努火之间的冲突,并且山摩尔还自打一记耳光,这个人情,一定要还的。 于是血突空率领一千獠丁兵,飞鸟夭率领一千飞猱兵,配合山摩尔的两千藤甲兵,一齐出城迎战。 俱酒在远远的敌楼之上,用望远镜看到棠邑城中涌出三队人马,呈品字型列阵,但却并没有见到象兵的踪迹。 “品”字阵形正中一彪人马,个个看上去十分奇怪,仔细一看,居然是一队藤甲兵。 藤甲以山野树藤编制而成,重量轻、不怕水、透气强、防护性能好。 虽然说原材料易得,但制作过程却十分复杂。需要浸水浸油,反复晾晒,如此三三九次,方能成形。 藤甲由于纤维细密,再加上经过特殊工艺制作,防砍、防刺、防砸效果都非常好,加之成本低廉,故而在西南地区占有率非常高。 但藤甲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怕火! 既然藤甲兵出现了,那么原先准备给象兵的油脂引火之物就要先派上用场了。 俱酒再转动望远镜,观察两侧的队伍,左侧一部手持刀盾,显然是牌刀兵;右侧一部则装束平淡,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牌刀兵也好对付,目前俱酒缴获蜀王的军资中,还有一部分战车,在蜀中平原上纵横驰骋,那是坦克一样的存在。 另外端木伯御的骑兵也可发挥速度优势,对牌刀兵进行一番袭扰。先用骑兵冲杀一阵,破其阵势,然后弓弩远射,力士近战,均可破敌之阵。 俱酒下令端木伯御,对右侧的不明军队进行一番袭扰,探清其身法路数,再制定针对性的打法。 端木伯御领命而去,充分发挥骑兵来去如风的速度优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出现在洞蛮军的右侧,挥师直扑飞猱兵。 飞猱兵的优势是山地作战,他们可以凭借士兵“穿山越脊、如履平地”的属性,迅速穿越复杂的地形,攻击敌人后方或侧翼,形成出其不意的打击。 此外,飞猱兵也擅长进行侦察和情报收集,夜战时潜入敌营地进行破坏或执行斩首行动等。 正是由于以上兵种特点和作战需要,飞猱军的防护也做得不是特别好。 因为他们要保持机动性,所以不能披重甲。大部分人披了一张动物皮毛就算是护甲,更有甚者连皮甲都没有。 飞鸟夭今天出现在战场,完全是为了还山摩尔一个人情,这种平原丘陵地带的正面对决,绝对不是飞猱兵的长项。 本来飞鸟夭以为,有藤甲兵在中前方顶着,自己的飞猱兵也就是帮帮侧翼,搞搞配合什么的。 没想到端木伯御不讲武德,居然从侧面来袭,而且速度奇快,防不胜防。 飞鸟夭大喝一声:“放箭!射马!” 第一轮箭矢零零散散地射在“御字营”的骑兵和马匹身上,但对于具装骑兵来讲,这些箭矢基本上不可能造成致命伤害! 同时由于洞蛮的冶炼水平一般,箭镞制作工艺也非常一般,甚至还有部分硬骨磨制的箭镞。 这种箭矢水平很难对具装骑兵形成影响,即使部分箭矢穿透了皮甲,也不过皮肉之伤,耷拉在骑兵的人马之上,更增几分杀伐之气。 未等第二轮箭矢射出,端木伯御的大青马已经先人一步,杀入飞猱军军阵之中。大鎚过处,十几条人影惨叫着被抛上天空。 端木伯御的突入,飞猱兵的箭阵已破,为后续骑兵的持续突破创造了条件,长矛骑兵,左腋下夹紧长矛,右手抓紧马缰,呈一条直线冲将过来。 二丈长的长矛,如果骑兵操作得当,且敌军阵形较齐的话,串起一串人肉粮葫芦是没有问题的。 长长的矛杆、锋利的铁制矛尖,在马匹飞快的加速度加持之下,飞猱军一下子被冲了一个人仰马翻。 飞鸟夭见状大惊,他大吼一声:“散开,飞爪!” 未等拖刀骑兵杀过来,飞猱兵在扔下一地死伤之后,凭借矫健的身手迅速向两边撤开,为骑兵的通过留下一条通道。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数百名飞猱兵手上突然多了一条长长的绳索,索头上赫然系着一团漆黑的鹰爪状物。 飞爪,这是飞猱军山地作战的利器。这些洞蛮平时爬山越岭、穿荆过棘,离不开飞爪的辅助。 但到了战场之上,这些飞爪,就是杀人利器。 拖刀骑兵见飞猱兵让开中间道路,也不肯上当,纵马直扑人多之处而来。 拖刀比较短,其杀伤力本就是凭借速度,快速收割人头,哪里肯钻飞猱军让出的无人区呢? 就马拖刀骑兵冲近的一瞬间,无数只飞爪突然横空飞起,直向骑兵身上抓去。 尽管骑兵速度奇快,但是仍有十数骑着了飞爪的道。 有的骑手被飞爪抓住,飞猱兵双手一较力,在没有马镫的年代,骑手很容易就被拉了下来。 有的抓住了马匹的具甲,在双向用下的条件下,马匹的具甲也被扯了下来。 当然拖刀兵也不是善茬,更多的拖刀手从飞猱军丛中纵马驰过,飞快的速度旋起了残肢断臂、甚至人的首级无数。 落地的骑后,很快就被愤怒的飞猱兵乱刃分尸,甚至马匹也被胡乱刺死。 总体来说,“御字营”的骑兵占了上风,毕竟骑兵可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之王啊。 俱酒在望远镜中看到了飞猱军的作战方式,轻蔑一笑。这些洞蛮身形矫健,动作灵活,飞爪这种武器也颇为邪门,但用错了地方。 伯御的骑兵就是少了些,等大规模骑兵部队训练成熟,这些小打小闹的洞蛮根本不是敌手。 摸清了敌的路数,俱酒立即下令端木伯率军返回。 本来按原计划,骑兵冲击一个回合,摸清敌人底细,便会绕路返回,并不恋战。 但关键时刻,端木伯御的浑劲又犯了,眼见同袍血洒当场,顿时激起了心中万丈怒火。 双鎚一摆,双腿一夹,调转马头,箭一般地再次冲向飞猱军。 第566章 火烧藤甲 眼见端木伯御再次折返,其亲兵卫队阻拦未果,也只得再次调转马头,重新杀回飞猱兵阵中。 飞鸟夭刚才被骑兵一阵冲击,也是怒火中烧,眼见端木伯御折返回来,口中叫道:“来得好!” 飞鸟夭踩着满地残脚断臂,发力前跑,迎着端木伯御的马头就冲了过去,待双方即将接近之时,飞鸟夭如同一只灵巧的鸟儿一般,平地跃起一丈多高,直直地扑向端木的马头。 就在空中身形变幻之间,三把飞刀已然紧握在飞鸟夭的手中 飞鸟夭人在空中,三柄飞刀激射而出,分别对准端木伯御的头、胸、腿部飙了过去,以双方这种双向奔赴的速度,一旦伯御为飞刀所伤,肯定是致命一击。 飞鸟夭的飞刀功夫固然了得,但他没料到端木伯御却是马术高手。 端木伯御见飞鸟夭凌空射来的三把飞刀,角度刁钻,自己双鎚难封三刀,格挡住任何一刀,另一刀都难以避免,一时竟难找到好的防守角度。 就在几个瞬息之间,端木伯御做出了肌肉反应,整个身形倏忽一转,藏身于马腹之下。 甚至大青马也十分配合地低了低头颅,对飞鸟夭的飞刀攻击做出了避让动作。 二人错马交汇的一瞬间,飞鸟夭也如同一片树叶一般轻飘飘落下,三柄飞刀则“刷”地一声划过大青马的马鬃,一撮鬃毛随风四散。 端木伯御惊出一身冷汗,翻身从马腹下面出来,顺势扫倒两排飞猱兵,然后不敢大意,迅速回归本队。 俱酒在望远镜中看得清楚,心中冷笑不已,原来右翼洞蛮,都是这些旁门左道的路数! 这本来应该是特种作战的部队,却被不懂战场应对的洞蛮,拉到了正面战场之上,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找死! 端木伯御凭三百骑兵,不仅摸清了飞猱兵的路数,更是给对方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以及巨大的心理压力。 可以说,目前右翼的洞蛮已经没有什么战斗力了。即使有,也不够大军一个冲锋。 端木伯御马队刚刚回归本阵,一名骑手扑通一声摔下马去,只见他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定睛一看,不知何时,这名骑手中了飞鸟夭一把飞刀。 俱酒瞟了一眼,立即做出判断:“飞刀有毒,速送后营医治。” 就在此时,山摩尔的藤甲兵嗥叫一声,率先发起了攻击。飞猱兵与獠丁兵从左右两侧配合,齐齐冲了过来。 山摩尔今天出战本来是计划争点战功的,没想到甫一出战,飞鸟夭所部就损失惨重,顿时觉得颜面无光。 于是下令全军冲锋,意图借藤甲兵刀枪不入的战斗属性,迅速争回一点面子。 俱酒冷静地下令道:“拒马拦截,火箭准备!” 一排密密匝匝的拒马枪立即挡在军前,而一排排火箭已然扣上弩弦,就等俱酒一声令下,点火发射。 吴耕的“驻队矢”战术在战场收效明显,引得各军争相效仿,聂政的“潇军”也对此进行过专门的训练。 不过相较去吴耕的“四轮交替射法”,“潇军”这边由于弓弩手的限制,减弱为“三轮射法”。 即一队射,二队准备,三队装弩。 相较于吴耕部密不透风的箭雨攻势,“三轮射法”虽然稍有空隙,但也不遑多让。 口中嗥叫着的两千藤甲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俱酒右手紧握黄金权杖,高高举过头顶,一动不动。黄金面具闪烁着神秘而又冷酷的微笑,仿佛在嘲弄这些洞蛮的无知和不开化。 近了,近了,当前排洞蛮冲过一箭之地的瞬间,俱酒高举的权杖用力向下一挥。 “嗡!” 第一排火矢离开弩机的束缚,无数条烈焰拖着长长的尾巴,呼啸着冲向天空,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绚丽的身影。 冲在最前面的藤甲兵的瞳孔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士卒也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脚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放慢。 但很快身后嗥叫者的同伴将他撞偏,疯狂地向着近在咫尺的拒马冲了过去。 只要能挑开这些拒马和鹿角,进入肉搏状态,三江部的勇士们力大无穷、无坚不摧。再加身上这套刀枪不入的藤甲,那将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蓬!” 第一排火箭与藤甲轻轻一吻,一团火焰冲天而起。 浸了三遍桐油的藤甲太容易点燃了,几乎就是一击而发,没有任何的时间空隙与反应时间,一开始就是烈焰,一拥抱就是永远,火,像毒蛇一样在每一个藤甲兵身上蔓延。 每一名藤甲兵,仿佛就是一根被点燃的树桩,战场之上,顿时熊熊燃烧无数根树桩。 火焰在他们的身体上肆虐,像妖魔长长的舌头一样,在舔舐着他们的每一寸肌肤。 痛苦和哀嚎声此起彼伏,焦臭与血光令人毛骨悚然。 藤甲兵们拼了老命想要挣脱这一身活棺材,但藤甲的特点就是穿脱不易,死神缠身的情况下,他们还无法摆脱。 更多的人在地上拼命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战场之上,滚动着无数的火球。 然而,浸润了桐洞的藤甲与人体的毛发与衣衫,却成为有效的助燃剂,火苗如同逃出了魔瓶的恶魔一般,越长越高、越烧越旺! 整个“潇军”未迈过拒马一步,未与敌人短兵相接,他们心有余悸地观望着这场残酷的胜利,不少人腹中翻滚,几欲作呕。 俱酒的黄金面具始终保持着神秘的微笑,火光映衬在面具上面,更显得莫测高深,没有人懂得他的心思在想些什么。 其实作为现代人,俱酒见识到战争的残酷与无情,也是心有戚戚。但他知道,对于这些未开化的洞蛮,必须杀一儆百,惩一儆众。 与蛮族的斗争,就是强者的舞台。 蛮族有一种天然的崇拜强者的心理,单纯而强烈。他们不认可什么文明,却希望成为强者的奴仆;他们不理解什么教化,却崇拜着力量和果敢,臣服于胆魄和铁腕,心甘情愿地接受绝对权威的驱使。 第567章 生擒夭鹊 被大火席卷的藤甲兵,开始不要命地四处逃窜,却将大火再次引向左右两翼的飞猱兵与獠丁兵,将左右两翼的队形也完全冲乱。 整个洞蛮队形大乱,已然失去了战斗协同的作用。这是趁势冲击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俱酒猛地一挥金权杖,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 “潇军”全队出击,迅速向前掩杀而去。 首先是车兵,这些蜀王的宝贝武器,终于派上了用场,四马一车,呈碾压式向洞蛮冲击过去。 其后是列队整齐的长戈兵和刀盾手,紧跟着车兵冲上前去,开启起了疯狂的短兵相接。 车兵将整个洞蛮队形彻底冲散、冲乱,长戈兵和刀盾手以伍、什为单位,对洞蛮分割、包围,切成小块,各个击破。 “潇军”凭借着兵器材质和环首刀劈砍式的作战方式,针对洞蛮的打击几乎是碾压式的。 但飞鸟夭凭借着其敏捷的身手以及百发百中的飞刀绝技,在战斗中伤及了“潇军”好几位中下级军官。 聂政看得心中不爽,向俱酒请命道:“公子,政自带几名好手,亲自下场,去将使飞刀的洞蛮擒来。” 俱酒一般是不主张一军主将亲自下场搏命的,这种“斗将”的方式,风险太大。 但见飞鸟夭的身手确实了得,身形矫健,步履轻盈,在众军的围困之中,依然高来高去,难以对付。 再加上俱酒对聂政身手的了解,于是点点头道:“政兄小心!” 聂政高声应诺,立即率领一队好手,迅速向飞鸟夭所在的方向围了上去。 三江洞的藤甲精锐,非死即伤,几乎丧失殆尽。 少洞主山摩尔目眦欲裂,痛心疾首,挥舞着一柄大号的砍柴刀,像疯魔了一般左冲右突。 场中境况稍微好一点的要算獠丁兵了,他们凭借盾牌的遮挡,防护住了大部分箭矢进攻,同时也可勉强抵挡“潇军”的一阵冲杀。 獠丁兵首领血突空用盾牌将一队长戈兵硬生生推倒在地,趁势身形一闪,贴近了山摩尔。 “少洞主,情势危急,不宜再战,速撤!” 山摩尔根本不听招呼,嘶吼着仍然欲往上冲。血突空挥剑砍断两柄从侧面刺来的长戈,一把拖住山摩尔,就往后方撤退。 众亲兵也迅速跟进,在山摩尔与血突空周围形成一圈圆形护阵,边打边向后方移动而去。 一众军卒围困住了飞鸟夭,飞鸟夭此时飞刀也甩得差不多了,此时抢过一柄长戈在圈中左冲右突,迅速打开一个圈子。 “潇军”众卒死死地围住飞鸟夭,然后发一声喊,数十柄长戈一齐向正在场中心的飞鸟夭刺去。 飞鸟夭以戈拄地,身形借力飞起,蹿起丈余高,嗖地一声从众人头顶上飞出圈外,收回长戈时还顺带划伤了两名士卒。 飞鸟夭的身形尚在半空,就觉得在他的上方有一片黑影晃动,高度的敏锐性令其来不及多想,弃掉长戈,顺手就是一柄飞刀。 黑影正是聂政,聂政如同云中飞燕一般,飞身一纵,竟然跃在了飞鸟夭的上方。 飞鸟夭的飞刀精准令人吃惊,就是这顺手一掷,居然分毫不差直奔聂政的面门而去。 飞鸟夭的飞刀,化解了聂政的进攻。本欲在空中发动进攻的聂政,无奈只好举剑格挡飞刀。 飞刀被聂政格挡了出去,同时飞鸟夭也如同一片落叶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尚有三把飞刀。 聂政玄铁宝剑一横,目光炯炯地盯着飞鸟夭。飞鸟夭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场,横推而来,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 聂政的两名亲兵,原是出自墨家的墨侠,跟在聂政身边久了,对主将有着深厚的感情。 他们看到二人对峙的情形,一时急于护主,齐齐挥舞着环首刀向飞鸟夭砍去。 高手对决,牵一发而动全身,聂政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这两名亲兵的突然乱入,不仅没有给聂政帮多少忙,反而给了飞鸟夭可乘之机。 就在迅电流光一般的时空里,飞鸟夭出手了! 两把飞刀如同两颗流星一般,闪着夺人心魄的银光,破空而出! 飞刀精准地从进攻亲兵的身体间隙飞过,直直地射向聂政的咽喉与心窝。 与此同时,飞鸟夭将剩下的一把飞刀也握到了手中。 这是一个两难局! 与亲兵情同手足的聂政,不想让自己的属下作无谓牺牲。但要救下这两名亲兵,又必须首先化解掉飞刀对自己的攻击。 等到聂政格挡掉飞刀之后,以飞鸟夭的身手,冲在前面的这两名亲兵,必然会受到伤害。 就在一个闪念之间,聂政做出了一个超乎寻常的抉择,他将自己手中的宝剑使劲掷了出去! 宝剑的体积与力度,成功在空中格挡住了两柄飞刀的攻势。 而更快的是聂政的身体,他的身形如同一阵风一般,瞬间从两名亲卫中间飞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近了飞鸟夭。 飞鸟夭只感觉面部被罡风吹拂,来不及回神,已经被聂政轻松捏住了喉咙。 扔掉兵器,却以身体作为兵器;飞掷的宝剑够快,但身体反应更快,这是飞鸟夭万万没想到的。 两名亲卫只感觉一阵风过,主将聂政已经变戏法一般出现在了前方,成功制服了敌人。 两人一个愣神,双双上前,两柄环首刀架在了飞鸟夭的颈间。 飞鸟夭双眼一闭,就等着死神降临了。但却听到聂政淡淡的一句:“绑了!” 山摩尔和血突空拼了命地逃向棠邑,一边逃一边嘶吼着:“兀努火,老东西!真要见死不救吗?” 话音未落,一声象鸣绕城而来。一排如同移动城堡一般的象兵出现在城墙拐角之处。 关键时刻,兀努火还是出手了,当时北城门鏖战正酣,兀努火选择从东门出城,整顿象兵之后,迅速杀将过来。 俱酒在望远镜中看到了象兵终于肯露面了,立即下达军令: “撤!诱敌深入。” 第568章 伏击象兵 “潇军”如同潮水一般地向后方撤去,撇下一地燃烧的尸体和残肢断臂,迅速消失在烟雾之中。 坐在高高象鞍之上的兀努火得意地大笑,立即下令手下,催动象群,全线碾压,势必将敌军践踏在象蹄之下。 路过山摩尔和血突空的身边时,兀努火尚不忘记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容,他大声吆喝了一声大象,大象长鼻一甩,甩了山摩尔和血突空一身的鼻涕。 兀努火更加放肆地哈哈大笑,将一脸惊愕的二人甩在了身后,率领象兵扬长而去。 俱酒从望远镜中望着得意非常的兀努火,心里暗暗地道:现在你就笑一会儿吧,接下来有你哭的! 为了将军队惧怕象兵、仓皇撤退的过程扮演得更真实,也为了吸引兀努火的象兵更顺利地进入圈套。 俱酒还命令部分弓弩手边撤边射,不断骚扰象兵。 兀努火对这些飞蝗一般的箭矢完全不放在眼里,一边用盾牌护住身体,一边狂妄地拍打着大象向前进攻。 象群在兀努火的催赶之下,从刚开始的慢步到小跑,最后竟然奔跑起来。 象兵庞大的体积和沉重的体重,每一脚都将大地震得摇摇晃晃。百头大象的声势,更是地动山摇,震天动地,烟尘四起,进攻的势头十分凶猛。 棠邑的军卒也在复赤桅的带领下,倾巢而出,意图借着象兵巨大优势与的冲击力,反败为胜,收获战果。 非常有意思的是,一直表现淡定的八纳草鞋兵,却以保护棠邑城池为名,在首领细标的带领下,留在了棠邑城中,没有跟出来。 可能是“潇军”撤退力度太快了,不一会儿就与象兵拉开了差距,兀努火见敌军撤去,于是放慢了象兵进攻的速度。 俱酒哪里肯让这条快上钩的大鱼儿逃走,他放下望远镜,高声叫道:“伯御兄,速去搦战,将象兵引入伏击圈。” 端木伯御高声应诺,立即率领本部骑兵斜刺着冲了出去,迎着兀努火的象兵就杀将过去。 马匹经过上次的战斗之后,也对大象有了适应,并不像初始时那样惧怕这些庞然大物。 端木伯御此次是诱敌深入,于是他并没有持自己惯用的两柄大鎚,而是换了一支长矛。 因为伯御觉得,自己的短兵器,在对付象群这种大家伙上非常吃亏。 既然不是真打,那不如用长矛远远地戏弄一下大象,将象兵调动起来即可。 端木伯御高声吼着,双手持矛盾斜刺向大象,连人带马这样的力度不可谓不大,但长矛刺到身披皮甲的大象身上,那是纹丝不动。 甚至因为端木伯御的现速协快,力道过大,长长的矛柄甚至都弯曲变形了,但大象毛事没有! 其他骑兵也本着诱敌的要求,只是周旋在象兵周围,不断地刺激象兵,挑逗象兵,显得一切的进攻在象兵面前如同儿戏一般。 兀努火在象鞍这上看了敌军这种不自量力的举动,更是兴奋得连连吼叫,再次催动象兵向前奔跑,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敌军。 端木伯御看到达到了诱敌的目标,于是立即装作狼狈的样子,迅速向埋伏圈撤退。 伏击圈设在一个丘陵地带。虽说是丘陵,山头不高,但胜在植被茂密,能够隐藏不少伏兵。 在丘陵地带的腹地,“潇军”凭借十字镐与工兵铲这两大利器,在砂砾地上挖掘出一排陷象坑。 深度足够,只要掉下去,保准爬不上来。 在陷象坑的上方,铺设了木板和伪装,人可以跑过去,但是大象绝对不行。 象兵一步一步踏入了包围圈。俱酒甩掉望远镜,放下权杖,操起放在身边三米长的大刀,大喊道:“陌刀队,准备!” 聂政和怀木紧急上前拦阻:“公子,有众勇士在,何须公子亲自动手?” 俱酒推开两人:“别拦着,富贵象拔本公子是吃定了!” 聂政与怀木一脸蒙圈,什么?富贵象拔? 兀努火指挥着象兵杀进丘陵区,突然也感觉苗头不对,于是一边大声下令:“止步!”一边四处张望。 但象群奔跑的速度一时刹不住,后续的大象源源不断地通过入口拥挤了过来,竟然将前方的象兵向前不断推动。 俱酒率领三十陌刀手出现在远方,寒光闪闪的陌刀,在阳光下,好像一道刀锋组成的墙壁。 俱酒站立的位置,正在陷象坑的后方,可以保证绝对的安全。 三十人的队伍,面对百头象兵,以及后续正在狂奔而来的数千棠邑守军,这场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兀努火本来还在怀疑,是否有埋伏。但一见埋伏圈中就这么点兵马,而且还提着一把看上去十分唬人的大刀,一下子注意力就转移了。 兀努火再次狂妄地大笑,他指着前方的陌刀队,口出狂言:“无知小儿,破铜烂铁,竟欲挡我无敌象兵,可笑!可悲!” 俱酒犹自带着黄金面具,他迈出一步,高声挑战:“洞蛮,有种过来,与爷决一死战!” 兀努火笑得更大声了,这个装腔作势的小子,还戴一个破面具! 獠丁兵的盾牌上倒是画着猛兽厉鬼,打仗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有多厉害。何况你这个破面具还不如獠丁兵。 得意至极的兀努火再次下令:“象兵,全军冲锋!” 并且率先催动座下大象,轰隆隆地向着俱酒所站的方位冲杀过来。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二十步了,俱酒及陌刀队,纹丝不动,稳如泰山,继续保持战斗队形,静候在前方。 这更加激怒了兀努火,他再次高举象鞭,催动象群,奔腾着、咆哮着、怒吼着,誓要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故弄玄虚的对手们踏为齑粉。 “轰隆隆隆隆隆……” 冲在最前方的象兵在一声巨响之后,平地消失,一团巨大的尘雾冲天而起。 大象本来眼神就不怎么好,四下大起的尘头,更进一步阻挡了它们可怜的视线,更多的大象一头冲进了陷象坑中。 兀努火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紧接着他就作出了判断:不好,有陷阱! 话音未落,兀努火觉得自己座下的大象象头向下一栽,整个地向前方坠落下去。 兀努火被巨大的惯性扔了出去,摔到了深深的洞中。 洞中灰土弥漫,烟尘四起,刹那之间,就迷了兀努火的眼睛。 兀努火顾不得摔成八瓣的屁股,挣扎着在地上爬行,却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拼命地大呼救命! 兀努火没有等来亲兵的救援,却等来了大象重重的一脚。 被惊吓过度的大象在陷象坑中四处乱窜,近视眼看不清也找不着自己的主人,重重的一脚踩在了兀努火的大腿之上。 “啊!” 兀努火发出一声惨叫,彻底昏死了过去! 在日常驯象过程中,被兀努火无数次虐待的大象,终于报仇了! 第569章 征服象兵 “潇军”为了彻底将大象困住,这个坑挖得有点深,大约达到了两丈左右的深度,大象掉下去几乎没救。 第一排十余头象兵,全数掉入了俱酒预设的陷象坑中,后续的象兵由于惯性作用,也有部分大象刹不住奔跑的惯性,也滑入坑中。 两头甚至三头大象挤在一个坑中,彼此踩踏,互相拥护,并且发出惊恐的象鸣,更增添了后续象兵的恐慌之情。 特别是普栗洞主兀努火也掉入了陷象坑,整个象兵军阵失去了指挥,乱作一团,惊恐万状。 随着一通鼓响,两侧丘陵茂密的丛林中突然飞起无数和火箭,好像从天而降的无数只火鸟一样,扑啦啦齐齐向伏击阵地中心的象群飞去。 预伏阵地早已安排好了引火之物,地上扔得到处是干柴枯草,如饥似渴般等待着火苗的降临,迅速燃烧起熊熊的火苗,将天地映得一片通红。 象兵皮糙肉厚,火苗一时对大象造不成致命性的威胁,但在熊熊的火苗面前,动物的怕火本能令大象十分惊恐。 加之失去了驯象人的驱使,头象也掉进了陷阱,剩余的大象失去了组织性,掉头就跑,反而冲进了尾随在象兵后方、意图捡拾胜利果实的棠邑士兵群中,将棠邑士兵冲得七零八落,践踏成泥。 俱酒陌刀一挥:“冲!”手持三米长的陌刀腾身而起,如同鹰隼一般滑翔过陷象坑,在大象惊恐的小眼睛中,砍下了陌刀在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刀。 面对凌空而至的俱酒,战象本能的伸起长鼻格挡。但为正中俱酒的下怀,象鼻是大象全身上下,比较脆弱、比较易攻击的部分。 俱酒双臂较力,陌刀寒光闪闪,将象兵长长的鼻子斜劈下三分之一,痛得大象嗥叫一声,发疯一般掉头就走,冲进了已经溃不成军的棠邑军队阵中,凭借巨大的冲击力和踩踏力,开始了新一轮的践踏。 陌刀队有样学样,也按照俱酒教授的方法,纷纷砍向大象的鼻子。一时也砍了十余条象鼻,但陌刀队毕竟是第一次实战,加上大象体形硕大,接近不易。当大象将鼻子高高卷起时,陌刀也无能为力。 更多的大象发疯似地掉头就跑,冲向了紧随其后的棠邑军卒阵营。某种意义上讲,这些大象反而成为“潇军”的进攻先锋。 聂政、端木伯御立即指挥“潇军”全军掩杀,迅速冲向敌军,将战争迅速推向一边倒的境地。 在血与火的战场之中,俱酒挥舞三米长的陌刀,象挡杀象,人挡砍人,其身先士卒的表现以及神乎其神的刀法,成为无数士卒景仰的偶像。 主帅带头拼杀,全军锐气益壮,人人奋勇争先,个个慷慨激昂。 挑起整场南部战争的棠邑城主复赤桅,奔逃不及,被数头大象踩在脚底,成为一堆肉泥,彻底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俱酒大步冲锋,看到前面居然有一头落单的个头很小的象,几个起落,立即冲着小象奔了过,挥刀就剁。 陌刀长而重的刀锋划过小象的头部,将幼象的招风大耳削下一角。 小象惨鸣一声,声震长空,凄惶震颤。 两头正在前边逃亡成年大象听闻小象的呼唤,突然之间,停下奔逃的沉重步伐,齐齐掉转象头,向小象奔赶过来。 俱酒再次赶上两步,挥舞起寒光闪闪的陌刀,刀身映着火光,折射出残酷而又准备的战场底色。 突然之间,两头成年大象扑通一声,跪将下去。 由于是在奔跑之中突然跪下,惯性使象,两象拖着长长一溜烟尘,滑行至了俱酒的面前,眼神之中尽是哀伤,象鼻上下舞动,好像似在做着磕头的动作。 俱酒被这两头成年象的举动惊着了,硬生生地收回三米长的大刀,身形在空中一个急转,斜斜落在一旁空地,持刀戒备。 受了点皮外伤的小象,趁机跑到了两头成年象的旁边,也学着它们的样子,全身匍匐下来,向着俱酒的方向,眼泪汪汪,象鸣哀哀,右耳的伤口处不住地向外渗着鲜血。 俱酒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看这样子,这两头成年象应该是幼象的父母吧,为了救助自己的幼崽,在周边危险不断升级的情况下,居然能够做出救饶这种的动作! 动物竟然……有如此丰富复杂的情感! 大象竟然……竟然流出了眼泪! 大象竟然……也通人性! 此时后续的陌刀队也冲了上来,举刀欲砍向匍匐在地上的三头大象。三头大象目不斜视地盯着俱酒,深深的眼窝中涌出大颗的泪珠,像是一汪汪清澈的深泉一般。 俱酒举手一挥:“住手!” 陌刀队立即收刀住手,聚拢在俱酒身边,生怕俱酒受到大象的伤害。 俱酒随手将手中的陌刀丢给身后的队员,然后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大象,走向那深邃的一汪泉眼。 俱酒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呼唤,在吸引,在奔流而来,在摄人心魄! 他觉得那种熟悉的直觉又回来了,像有电流穿过自己身体一般,想要将某些记忆唤醒、激活、启动、触发,甚至是拯救起来! 陌刀队队员齐齐惊呼一声:“公子!不可!” 俱酒向身后一摆手,示意众人住口。 然后慢慢走近了一头成年大象,轻轻地拍打它头顶的位置,缓缓地摩挲它坚硬的皮肤。 三头大象一齐仰起头颅,举起长长的象鼻,发出一声悠扬的象鸣,仿佛在欢迎主人归来一般。 俱酒纵身跳上成年大象身上的象鞍,尝试着命令道:“起!” 象兵像是听懂了一般,长鸣一声,前腿扒,后腿蹬,轰然一声从地上站立起来。 俱酒在象鞍之上稳住身形,也缓缓站立了起来,他高举右手,面朝着血火交织的广袤战场,拼尽丹田之力,亢声高呼: “降者不杀!” 声音冲上云霄,声波四下扩散,压过了战场之上的厮杀对决之声,压倒了烈火熊熊燃烧的毕毕剥剥之声,奔命了四野狂风的呼啸怒号之声,成为这一片荒原之上振聋发聩的攘臂一呼! 战场瞬间陷入了俱静之中,所有格斗的士兵、奔走的战象统统停止了动作,仿佛按下静止键一般。 俱酒身下的大象再次将长鼻仰天,发出一声嘹亮的象鸣。 奇迹出现了,尚处于战场之中的几十头战象,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先后跪了下来,将庞大的身躯匍匐于大地之上,鼻子向着俱酒站立的方向,此起彼伏地发出或长或短的象鸣! 棠邑的士兵也被吓傻了,立在当场不知所措,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聂政、怀木、端木伯御立即趁热打铁,率领全军高呼:“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呼啦啦啦!战场之中残存的棠邑守军跪倒了一片,战斗以令人意外的方式结束了! 第570章 八纳归附 就在俱酒发挥神秘的力量,征服整个象兵的同时,最终决定归降了的别元邦姗姗南来。 别元邦提出的“约三事”,俱酒全部答应了,使别元邦没有了任何耍花枪的理由。 并且城外磨刀霍霍的“蟜军”和“良军”,跃跃欲试的攻城利器唐炮,都预示着别元邦除了投降与死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别元邦有心赴死,但他死后,小蜀王母子的性命更没有人关心,还不如趁自己还有点利用价值,以自己的投降来换取小蜀王的安全。 另一点,自从三星堆纵目王神器重见天日之后,“纵目王”的一切传说,已经在雒城军中神乎其神地流传,军心不稳,再战无益。 别元邦按照之前的约定,向章蟜和儿良献城投降,交出了郪军与十方军的指挥权,然后只身南下,前去郫都拜会小蜀王母子,并向纵目王俱酒请罪。 章蟜和儿良迅速对雒城守军按方案进行改编,通过训练整顿,去莠存良,去芜存菁,将精锐军卒打散,编为更小的单位,掺沙子一般编入两军各部。 别元邦首先来到蜀王宫,拜见了旧主小蜀王,自然一番内疚与认罪,但看到小蜀王母子依然信在深宫,外围保护有加,宫内宝物、美女、财货秋毫无犯,不禁心中暗暗称奇。 纵目王进入郫都,宫室无所入,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而是住在原来的相府,此其志不在小。吾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 明白了这个道理,别元邦也就坦然了。如果自己的归附,能救小蜀王母子,能造福蜀中百姓,能成全一代圣君,也算是顺历史潮流而动。 驻守郫都的羊图与跌鼻会见了来降的别元邦,别元邦在原蜀国地位尊崇,如何安排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二人也不敢怠慢,盛情欢迎别元邦归附。 当别元邦听闻纵目王亲自领兵南下,到棠邑对付象兵时,不禁心念一动,自己初归,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但凭借自己与南蛮九洞的交情,或可平缓南方之乱,这样也算是自己归附以来,向新主献上的第一份大礼吧。 于是别元邦请求南下,协助纵目王讨伐棠邑,安抚洞蛮。 按照俱酒之前的安排,整个南郑集团对别元邦尊敬有加,毫不设防。不仅没有对其进行人身限制,还保留了其亲兵卫队,任其在境内来去。 针对别元邦的请求,羊图与跌鼻俱是大喜。立即命人护送别元邦南下,前去协助俱酒。 别元邦一行快马加鞭南下的同时,俱酒已击败了棠邑与南方五洞的联合反攻,顺利拿下了棠邑。 俱酒当日趁战胜之威,指挥着已经归附的四五十头象军,率领“潇军”杀奔棠邑。 前军用长戈高高挑着棠邑城主复赤桅的首级,已经被大象踩踏得成为一团血污,面目全非,像是一团血疙瘩。 后军押着已经昏死过去的普栗洞主兀努火,这位不可一世的洞蛮重量级人物,估计下半辈子只能做瘸子了。 抵达棠邑城下,突然城门大开,一位身着洞蛮打扮的首领率队迎出城来。 “臣八纳洞细标,迎候纵目王。” 俱酒端坐在高高的象鞍之上,黄金面具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功高莫过于献城,细标首领这一笔功劳,本王记下了,待战后会一并封赏。” 细标面露喜色,进一步行礼道:“臣已将三江洞少洞主山摩尔、银坑洞獠丁兵首领血突空软禁在城中,恭请王上处置。” 俱酒微微颔首:“此又是一功!” 细标立即身形右侧,高声呼喊道:“八纳洞草鞋子弟,恭迎我王入城!” 那姿态、那神情、那语调,虔诚感登峰造极,忠诚度不容置疑。 俱酒坐在高高的头象背上,威风凛凛、英姿勃勃,以龙骧虎啸之势,虎视鹰扬之姿,胜利地进入棠邑城中。 细标恭敬的立在侧边,心底泛开了一圈又一圈快乐的涟漪。 原来,在细标行前,八纳洞主已经看出,以南方洞蛮的实力,无法与来自中原的秦军搞衡。 当年蜀国伐秦,也曾征召洞蛮参与,八纳洞主当年就见识过秦军的厉害,何况目前的对手,是经过了穿越者系统训练的精锐之师? 八纳城主临行之前,向细标面授机宜,要求他见机行事,确保八纳子弟安全,也维护八纳洞的利益不得受损。 这,就是细标进入棠邑以来,不主动、不冲动、不盲众、不表态的心理根源。 他可是担负着老洞主的嘱托,心系着阖洞上下的安危而来的,不能因为自己一时意气,给八纳洞带来灭顶之灾。 而如今,五洞败了四洞,特别是普栗洞引以为傲的象兵,竟然也被这位纵目王给制得服服帖帖,细标心中一方面感到了强烈的震撼,另一方面也暗自庆幸自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南方九洞,从来都不是一个团结的集体,而是一种连年争斗不休、利益纠葛不清、实力此消彼长的,非常残酷而又超级现实的存在。 这些年来,三江洞、普栗洞等大部族,没少欺负八纳洞。八纳以自身实力有限,不得不选择有限退让。 但,这不代表八纳洞是没有雄心与野心的! 此次细标在纷繁复杂的战斗面前,心机灵巧,左右逢源,见机行事,立下大功,八纳洞想不崛起都难了。 俱酒在棠邑城主的府邸中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别元邦。 别元邦一脸肃然,大礼参拜:“罪臣别元邦,参见我王!” 俱酒的黄金面具依然保持着神秘的微笑:“别先生,何来迟也?” 别元邦垂首再拜道:“罪臣不听我王良言相劝,徘徊歧路,眷恋穷城,今日特来向我王请罪,并请戴罪立功!” 俱酒道:“别先生意欲何往?” 别元邦道:“罪臣与南方诸洞尚有些交情,愿前往游说,使其归附。以罢狼烟,发息兵戈,以保蜀中百姓安居。” 俱酒击节称赞:“别先生迷途知返,心系苍生,可嘉可赞。” “如今,南蛮九洞中普栗、三江、银坑、梁都四洞,已被本王击败,八纳洞业已归附,剩下四洞,就有劳先生一行。” 什么? 别元邦震惊了,最难缠的普栗洞与最具实力的三江洞,已经全部被这位纵目王给征服了? 富有银矿的银坑洞、迅如猿猱的梁都洞两军也被征服? 神鬼莫测、难以捉摸的八纳洞业已归附? 要知道当初别元邦为了镇抚九洞,率领五万大军,在南方整整打了七年,才打出今日的威信与声望。 而这位纵目王,只用了短短数日,就完成了其中一半的功绩。 纵目王天纵奇才啊! 第571章 宣抚九洞 别元邦新降,急于立功表现。于是奉俱酒之命南下,利用自己在南方洞蛮中的个人影响力,一路进行宣抚。 少数民族事务,历来非常棘手。历代统治者或剿或抚,这些不开化的蛮族时降时叛,甚至有时候可以拖垮中原王朝。 历史上成功的少数民族政策,就是自治。比如唐朝的羁縻府州制度,元明清的土司制度,但不外乎“有限自治”一途。 既要赋予南蛮九洞一定的自治权,尊重其传统的文化与治理体系;又要保持对其的册封、贡赋、征发等各项管制。 在保障了后方安全的情况下,俱酒才能放心地鼎定中原。 别元邦南下,带去了俱酒别出心裁的一番调整与任命,从而进一步加强对九洞的管理与安抚。 第一,以纵目王的名义,设立九洞宣抚使一职,总管南方九洞部族的贡赋与征发诸事。 为了表彰八纳洞献城有功,金口玉言,封八纳洞主为第一任九洞宣抚使,统领南蛮九洞事务,任期五年,期满述职考评后,再论是否继任。 九洞宣抚使这一官职的设置,从法理上将南方九洞纳入了新政权的管辖之下,围绕宣抚使的使命、考核、述职、管理等一系列规定,建立起新型自治管理模式。 五年任期的设置,杜绝了九洞宣抚使的世袭与尾大不掉,也给别的洞族留出了晋级的希望,只要新政权认为有必要,完全可以换另一洞担任宣抚使。 九洞宣抚使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征发九洞勇士,参与伐巴大业。 对在棠邑之战中与纵目王军队作战的诸洞,分别做出了不同的征戒措施。 普栗洞方面:对于身受重伤的普栗洞主兀努火,俱酒调用外科圣手子术亲自为他医治,截掉了双腿和一只手,完全成了一个废人。 俱酒还以养伤为由,将其直接关押起来,并免掉了他的洞主之位,好好治病,但也不杀他。 任命兀努火的族弟特先儿为新任普栗洞主,相信本来边缘化的特先儿继任洞主之后,肯定会对兀努火的家族好好安慰。 如果特先儿有所异动,完全可以派重兵再保护兀努火重回普栗,夺回洞主之位,这也是兀努火活着的重要意义。 三江洞方面:将少洞主山摩尔以待罪之身押回郫都,命三江洞老洞主亲自前来谢罪。 三江洞的藤甲兵在此次棠邑之战中损失殆尽,已经丧失了在九洞之中争雄的资本。另外,有这个宝贝少洞主作为人质,三江洞以后肯定是非常听话的那一个。 银坑洞的獠丁兵损失不大,俱酒直接征用了,但对于其首领血突空并不放心,命令银坑洞重新换帅,随纵目王伐巴,视其功劳大小,再议罪罚。 梁都洞的飞猱兵这次也损失不小,但这些攀山越岭的山地高手,俱酒也是爱不释手,直接留在军中,由聂政领导。 对身轻如燕的飞鸟夭,俱酒只是简单责罚几句,命其也在军中听令。 但飞鸟夭这个怪脾气上来了,坚称没有洞主的命令,不敢奉命。 有本事的人都有点小脾气,俱酒心说,这事so easy!别元邦南下就是去办这些事情的。 别元邦不仅顺利完成了俱酒交给的宣抚任务,还把另外四部尚在路上的蛮兵也带了回来。 正如俱酒预料的那样,八纳洞主江秋石,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晕了。 苍天啊!大地啊!我八纳洞忍辱负重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江秋石不禁为自己的一番算计暗自得意,也赞叹细标出色的完成了自己交给的任务。 经过棠邑一战,南蛮九洞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曾经拥有象兵、不可一世的普栗洞,象兵被打得四下逃散,剩下的四五十头战象,被俱酒的神秘力量所征服,现在俱酒成了象兵的唯一、亲自领导者。 曾经以人数众多自居、在九洞之中经营人设的三江洞,藤甲兵几乎损失殆尽。就算是三江洞人多,但按照复杂工序编制这么多藤甲,没个三年五载的也完不成。所以三江洞也衰落了。 银坑洞和梁都洞本来与八纳洞就不相上下,而这两洞此次站错了队,估计相当一段时间之内抬不起头来,必须得夹着尾巴做人喽! 另外四洞蛮部,保固楞洞、十七寨洞、黑嘎洞、青弦溪洞,与前五洞实力有着一定的差距,向来谨小慎微,一般情况下,不会对八纳洞构成威胁。 江秋石这样一番盘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八纳洞必须紧紧地抱住这位纵目王的大腿,过上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快速发展之路。 八纳洞主亲自征召诸洞兵力,亲自带领诸洞兵力,保护着别元邦,浩浩荡荡地返回棠邑来朝见俱酒。 一同返回的还有三江洞的老洞主高牙措,他为救自己那冲动的儿子,备下厚礼,卑微地来求见纵目王。 银洞洞与梁都洞在此战中站错了队,触怒了纵目王的天威,两洞洞主惧诛,没敢亲自前来,但乖乖地备下厚礼,派来洞中能言善辩者,前来请罪救饶。 俱酒在棠邑,迅速招来管黔滶及其“壹火会”徒众,前来负责棠邑的社会改革,无外乎是“削奴”与“授田”,欢天喜地的棠邑人民,也过上了“分田分地真忙”的幸福生活,田野乡村,无不在称颂纵目王大恩大德。 适逢此时,端木仲敖命人将新一批军资、烟械、粮草等送到郫都。羊图与跌鼻等人商议一番,认为棠邑吃紧,将其中一部分直接送到了棠邑军前。 俱酒正好利用这一部分物资,犒赏诸军。 对南方九洞,俱酒实行的分化瓦解策略,分别接见九洞不同层面的洞主、首领等。 俱酒首先高规格接见了新任九洞宣抚使、八纳洞洞主江秋石。 棠邑城中清水洒街、黄土垫道。怀木率领金盔金甲的亲兵营,威武雄壮地列队欢迎。 俱酒对江秋石降阶而迎,给足了能够正确选边站队的洞主面子。同时盛宴招待,频频劝酒。 酒足饭饱,江秋石献上一些八纳洞的山珍异宝,以示忠诚。 俱酒大度地收下,同时大手一挥,赐九洞宣抚使黄金百两。 黄金这种东西,对于拥有金矿采、炼、洗、选一体化工厂的俱酒来说没有多大意义,黄金的价值在于,能够换取更多物资和更广人心。 但对于八纳洞主江秋石而言,则是继官帽子之后又一次天降大喜,老头一激动,再加上酒力迎风,一下子又晕死了过去。 第572章 棉花出世 普栗洞新洞主特先儿派来了特使,果不其然,特先儿以兀努火触怒纵目王为由,杀光了他的全家,彻底断绝了兀努火一系再次翻身上台,确保了自己洞主之位的坚固。 作为对纵目王的感激与报答,普栗洞按俱酒的命令,再次派军一千,参与伐巴之战。其中还有不少驯象好手,成为俱酒统领象兵的重要抓手。 三江洞洞主高牙措就山摩尔这一个独苗,在火烧藤甲之后,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袒肉跪行,前来向俱酒谢罪。 俱酒轻描淡写地说道:“山摩尔对抗天威,罪不可恕……不过嘛,老洞主如此有诚意,本王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高牙措须发花白、老泪纵横:“臣谢王上,三江洞愿穷全洞所有,以赎犬子无心之罪。” 俱酒道:“三江洞一年之内,进贡藤甲三千副,本王就放山摩尔回去。” 高牙措一听心中一紧:“纵目王呀,藤甲制作十分费时,数目如此之巨,非是老朽推托,确实难以如期完成。” 俱酒也知道藤甲烧起来很爽,但编制起来工艺繁琐,全靠人力,确实有困难。 于是说道:“如此,本王就体谅老洞主,放宽期限至两年。但三江洞此次随同本王伐巴,必须竭尽全力,立下先登之功。” 也就是说,只有你的部队好好打仗,立下大功,这才是放宽时限的先决条件。 若是在伐巴之战中贪生怕死,出工不出力,哼哼,你自己掂量! 高牙措战战兢兢地从纵目王处退出,立即给三江洞的勇士下达了死命令,必须听从纵目王的指挥,奋勇杀敌。 在城池攻坚战中,最好能够捷足先登,率先登城,这样,方称为“先登之功”。 银坑洞有银矿,银坑洞主这次送来了两千两粗炼的银子,前来赎罪。 并且派出一名新的獠丁首领,解除了血突空的兵权,但也没有命其回去,而是令其军前听令。 梁者洞则比较寒酸,除了几块翡翠玉石之外,奉上榻布三十匹,以赎其罪。 同时洞主下严令飞鸟夭,必须听从纵目王的指挥,否则,开除洞籍。 飞鸟夭是乡土观念非常重之人,一听要开除他的洞籍,整个人都蔫了,立即乖乖地听命于洞主,率领飞猱兵,到聂政部下听令去了。 其实飞鸟夭对聂政的轻功身手也是由衷佩服,出于对强者臣服的态度,飞鸟夭对聂政那是心服口服,只不过在等洞主一声命令,找个台阶下而已。 俱酒对飞鸟夭的去留并不操心,他知道这小子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反而,他对“榻布”这玩意儿非常感兴趣。立即命令梁都洞使者立即将“榻布”呈上来一观。 只见“榻布”颜色暗黄,质地粗糙,纹理深黑,纤维粗疏,颜色单一,手感发硬。通体透露着一种原始、粗犷、朴素、毛糙的感觉。 俱酒拿在手中仔细摩挲,捧在眼前认真端详,甚至捧到鼻子下边又吸又嗅,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欣喜从心底升起,几欲穿过他宽厚的胸肌,喷薄而出。 “此,为何物?”俱酒强压住自己心中的兴奋,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问梁都洞的使者。 “禀大王,此为榻布,又唤白叠布。” “何物所织?” “小臣不知,此乃文朗国所出,我洞以物易之,用以洞主衣物之用。” 文朗国? 俱酒彻底蒙了,自己印象中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古国的名字啊。 “文朗国何在?” “据小臣所知,文朗国其疆域临海,其北为南方诸洞,其南尚有胡孙国,国中可分十数部,有交趾、朱鸢等地名,余者不详。” 交趾!这不是后世的越南吗? 俱酒顾不得纵目王的威仪,猛地一拍大腿:“这就对了!” 俱酒这一声大喊,将怀木、聂政、端木伯御等一众诸人惊得一跳。 俱酒手捧榻布,心中澎湃。这所谓的“榻布”、“白叠布”,就是自己小时候睡过的老粗布呀。 老粗布又叫老土布,虽然摸上去粗糙,但透气性好、不容易起静电,冬暖夏凉,躺在上面十分舒服。 自己上学时,奶奶专门给自己整了一块,垫在宿舍床上,让自己安睡了整个中学时代,从来没有失眠过。 老粗布出现在战国年代,并不是因为他冬暖夏凉,而是因为老粗布的主要原料是棉纱。 老粗布既然出现了,那么棉纱就已经诞生了,棉花也就有了啊! 棉花,即使在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这个时代,战国的贵族们以丝、锦、裘等作为衣物面料。 而普通老百姓则使用葛、麻做的布料,谓之“葛衣”、“麻衣”、“布衣”。后来引申为老百姓。 所以诸葛亮才在《出师表》中写道:“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后世学者研究认为,早期的棉花通过西南丝绸之路进入我国,主要是从印度、越南、缅甸等地传入云南。 没想到俱酒误打误撞,竟然见到了早期的棉布,因而进一步升腾出对棉花的渴望。 如果拥有棉花这种战略物资,那么就可以大量解决人民的穿衣取暖问题,更重要的是,如果大面积推广种植,将又是一项利润极高的战略商品,必将为俱酒的帝国梦想带来更为坚实的经济基础。 棉花不仅可用于生产服装、棉被等物,棉籽可用于榨油,棉粕可以发展养殖业,棉短绒甚至可以通过一定的化学反应,制成火棉,这可是“白火药”的重要组成部分。 俱酒兴奋地收下了梁都洞进贡的榻布,立即下令宴请使者,进一步详细攀谈。 这,是继九洞宣抚使江秋石之后,又一位受到纵目王宴请的人,而他仅仅是一洞小使。 经过一番深谈,俱酒了解到,梁都洞通过贸易方式,从越南方面从取了早期的棉布。 俱酒收下了梁都洞的礼物,同时赏赐给使者黄金百两,这等同于九洞宣抚使了!把小使者吓得说都不会话了。 俱酒详细地描绘了棉花的图像,交付与梁都洞使者:“贵使,早日找到此花,取其种子而归,本王不吝封赏!” 第573章 得蜀望巴 棠邑之战,消除了蜀国国内最后的钉子,奠定了俱酒对蜀国的稳定统治。 至此,北至剑门,南至九洞蛮,东至充国、西至冉駹的原蜀国地盘,在数月之间,江山易主,全部落入了纵目王俱酒的掌控之下。 既得蜀,复望巴! 永远不要小富即安,小进则满。 坐标巴蜀,目标天下! 俱酒人在棠邑,已经开始谋划整个伐巴大局。 但目前蜀国尚有一个小尾巴,那就是滞留在充国境内的,号称六万之众的、由风长丁率领的:伐巴大军! 风长丁原任蜀国司马,后在葭萌王时期,短暂被封为太尉。 前文讲过,巴蜀两国长期不对付,中间夹杂着一个巴国分裂出来的小国——充国。 巴国发兵欲图吞并充国,于是老蜀王派出了风长丁率领蜀军精锐,进入充国境内抗击巴军。 巴蜀两国本着“不是自己的不心疼”的原则,在充国境内大打出手,最后形成了对峙胶着状态。 这种状态下,双方都不敢轻易撤军。就像两支势均力敌的拔河队,任何一方草率松劲,结果都是灾难性的。 当然风长丁也有投机心理。 当蜀王突然遇刺之后,蜀国江山缺乏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坐镇。相国别元邦与王子葭萌明争暗斗,势力此消彼长。 风长丁俨然成了葭萌和别元邦都争相拉拢的独立势力,风长丁无论站队哪一方,都能使天平出现明显的倾斜。 在这种情况下,风长丁的投机心膨胀,他决心置身事外,坐观成败,然后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风长丁的预料,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号称“纵目王”的外来势力,以摧枯拉朽之势灭掉了蜀国,杀死了葭萌,劝降了别元邦。 风长丁的如意算盘没有实现,反而成了边缘化的“异域孤军”。 当初奉葭萌王之命、前来游说风长丁的蜀国新相终垂典,也成了葭萌势力的漏网之鱼,滞留风长丁军中不归。 挟着棠邑战胜之威,端木伯御第一个提出,进攻风长丁率领的伐巴大军,彻底灭掉蜀国复燃的星星之火。 第二个提出进攻风长丁建议的人,居然是新降的原蜀国重量级旧臣:别元邦。 别别元邦当初投降纵目王,条件之一就是要终垂典的脑袋。因为在别元邦眼中,终垂典是废黜小蜀王、扶植葭萌篡位的幕后黑手,是蜀国亡国的头号罪人,必杀之以谢先王! 端木伯御与别元邦先后来见俱酒,并提出了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消灭风长丁,消除隐患的主张。 俱酒微微一笑:“两位,扬汤止沸,莫若去薪!” 别元邦老谋深算:“敢问我王,如何去薪?” 俱酒道:“断粮、乱军、游说!” 别元邦心中忧虑,按照纵目王一贯的作风,降者不杀。如果游说成功,终垂典这老小子一旦投降了,那么自己就有可能杀不了他了。 别元邦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道:“王上,臣斗胆提醒,臣曾与王上约三事,其一为终垂典必死……” 言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俱酒根本没心思掺和这些蜀国旧臣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终垂典是谁他都不知道,干嘛要饶他不死呢? 他肃然道:“本王与先生所约三事,事事作数,先生勿疑。不过本王也有言在先,为解先生心头之恨,终垂典之事,当由先生亲自操持。” 别元邦道:“故而臣请提军北上,亲自砍掉终贼首级。” 俱酒道:“待本王三策一一施行,若不奏效,自当请先生领军北上。” 俱酒目前一直称别元邦为“先生”,主要是目前自己虽然已经占据了蜀国领土,但还没有建立起一个国家的架构,依然保持军事体制框架。 现在别元邦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且解决了九洞南蛮之变,还招来了许多蛮兵,是时候解决一下别元邦的名分了,也好让他上战场好好卖命。 目前南郑方面的军政大权由端木仲敖一手操持;蜀国国内的内政事宜,全部交给墨家打理;军事方面则由俱酒一手把控。 蜀国北部由于社会改造政策推行得早,蜀人归心速度很快,故而各军都补充了不少蜀国兵源。 远在吐费城的淳于浩,从南郑方面将楚国造船工匠接来大部分,在嘉陵水上浩浩荡荡地开始建造大船。 根据蜀地水道良好,利于行船的特点,按照新式造船法,新建大翼、翼、拍竿等船只二百余艘。 数艘大型的楼船也正在建造之中,只不过颇费功夫,形成战斗力,尚需时日。 他还招募到熟悉水性、擅长操舟的水军二千余人。 同时根据战国时期全民皆兵的理念,对沿江打鱼、淘金、摆渡的大小船只进行了登记造册,建立了征用制度。 一旦战时有需,可迅速征集起一支五百艘的船队,可以保证后勤运输和人员抢渡所需。 淳于浩没能在伐蜀大业中分一杯羹,心中耿耿于怀,日夜操练水军,等待新的战机出现,目前“浩军”已经形成了相当的水上战斗力。 章蟜的“蟜军”、儿良的“良军”全部达到了两万多人的规模。两军也根据俱酒的命令,逐渐向东蚕食,抵近巴国边境,枕戈待旦,厉兵秣马。 聂政的“潇军”在棠邑之战后也进行了充分的补充。 南蛮九洞陆陆续续聚集起有近万人的兵马,除了普栗洞的四五十头象兵及驯象人由俱酒亲自统率,梁都洞的飞猱兵划归聂政统率外,其余人马一盘散沙。 每天人喊马嘶,吃喝拉撒,必须有一个统一的管理。于是俱酒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想起了别元邦。 于是俱酒道:“别先生,本王欲用先生领军,待四方安靖之后,自然不吝封赏。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别元邦心中震惊,这位少年王上真可谓是胸有丘壑,腹有江河,对自己这样一个新降之臣,居然敢以兵马托付? 当下别元邦推辞道:“臣不善兵事,恐难胜任。” 俱酒道:“先生驻守雒城,毁我唐炮四架,阻我大军数万,怎可说不善兵事?” 别元邦汗都下来了,这点事儿就别提了:“王上,臣有罪……” 俱酒也不跟他啰唆,遂开口道:“本王欲以九洞人马,外加新募蜀兵,组建一军,按照我军命名规则,以领军之将名字命名。” “本王决定,此军由别元邦统领,名曰‘邦军’!” 第574章 本家兄弟 俱酒很快对充国境内的、风长丁率领的“异域孤军”开展釜底抽薪计划,抡出了组合式的“三板斧”。 第一板斧:断粮! 命令蟜军、良军、潇军、邦军全面东压,进一步镇抚原蜀国境内的大小城邑,彻底断绝了孤军粮稻来源。 六万大军的粮草不是小数目,战事开启以来,基本上以蜀国国内供应为主,充国只能补充一小部分,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相信风长丁支撑不了多久。 第二板斧:乱军! 蜀国大地已经按照俱酒的雄心进行了全面的社会改造,削奴法使蜀民有了自由身,授田制使奴隶变成自耕农。 这些蜀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拥有自己的土地,而不受大小贵族的盘剥与压榨,对纵目王的拥戴达到了新高度,生产积极性呈现井喷式迸发。 与此同时,田野乡村也流传着一种不安,这样的幸福生活,会不会因为蜀王的复辟而再次失去?那些贵族老爷们会不会来一次血腥的反攻倒算? 越是担心失去,就越有欲望保护。 为了保护到手的土地与自由,蜀民踊跃参加纵目王的军队,进攻旧蜀国的军队,这样大家的心里才能得到一丝安全感。 同时,风长丁率领的、号称六万的伐巴大军中,除了中上层军官是贵族子弟以外,基层士卒全是普通的蜀人。 在墨家以及壹火会的煽风点火、宣传动员下,凡是有子弟在风长丁军中的村寨堡镇,纷纷通过各种手段捎信,细述家乡变化。 崽崽们,别拼命了,回家种田娶媳妇吧! 这种手段效果出奇地好,加上军中缺粮,孤军的军心彻底乱了套。 风长丁白天还在军营中威风凛凛地巡视军营,晚上就出现了大批量的逃兵。 风长丁气疯了,一边命令严加看守,一边举起了血腥的屠刀,对抓回的逃兵进行残酷的虐杀。 什么大卸八块、剥皮抽筋、五马分尸、剁为肉酱……林林总总的残酷刑罚全部用上了。 殊不知,风长丁的铁腕手段,不但没能阻止士兵的逃亡,反而引发了更多的心理恐慌和反抗。 原先是三三两两式的个别逃跑,到后来出现了整营整营的集体逃跑。数天之间,号称六万大军就逃跑了二万。 这些士卒在回归家乡的路上,首先受到了部署在巴蜀沿线的“蟜军”与“良军”的热烈欢迎。 首先是吃饱肚子,其次是宣讲政策,第三是家乡来人相见。通过这三种手段,彻底解决了逃亡士卒的后顾之忧,也让他们生出建功立业的希望。 于是章蟜和儿良对这些军卒进行一番筛选,又各得精兵数千,进一步壮大了军队实力。 第三板斧:游说! 游说的第一对象,并不是孤军的风长丁,而是充国国王。 充国是从巴国独立出来的,其中有一个很套路的凄惨故事。 当年巴王兴兵伐楚,战胜之后,从楚地带回了一个千娇百媚的楚女,金屋藏娇,百般宠爱。 楚妃为巴王生下了小王子,遭到了王后和大王子的忌恨。 巴王在时,尚且有所顾忌。某日巴王突然薨逝,王后立即对楚妃和小王子开始了迫害。 楚妃惨死宫中,小王子在一众亲信的保护下,带领一批拥护自己的士兵、百姓向北出走,一路之上,巴国不断派军围追堵截,洪水猛兽、霜风雪剑纷纷侵袭。 小王子率领部众历尽千辛万苦,到达了嘉陵江上游的一处小平原,于是定居于此,让百姓在此安居乐业,耕地播种,仓廪充实,实力渐增。 后小王子以地名为国号,是为充国。范围大概在今天四川省南产充市境内及周边地区。 需要说明的是,充国出自巴国,巴国是周天子分封的姬姓诸侯国,也是诸夏之一。 所以从巴国独立出去的充国,也是姬姓诸侯国,只不过没有经过周天子的册封。 俱酒派出的使臣悄悄潜入充国境内,通过贿赂权臣,终于见到了充国国君。 俱酒灭蜀的速度属于比较快的,加上古代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充国国王只听说秦兵入境,与蜀交战,转眼之间,体量如此之大的蜀国,瞬间轰然崩塌,充国国君的震惊程度可以想象。 充国国君战战兢兢地对使者道:“贵使前来,何以教我?” 使者道:“君上,外臣奉纵目王旨令,特来认亲。” 充君更迷惘了:“认亲?亲从何来?” 使者道:“纵目王原为晋国公子,晋国乃是周室血亲。始祖唐叔虞,武王之子,成王之弟。” 充君:“与寡人何亲之有?” 使者道:“君上出自于巴,巴出自于周。君上乃是姬姓宗亲,纵目王亦是姬姓宗亲,君上与王,同出于周,同姓为姬,焉得无亲?” 充君彻底蒙了,充国这种离家出走的野孩子,哪里有什么宗亲意识?更与周王室山水阻隔,没有一丁点的联系。 今天突然冒出一个来认亲的,而且是实力这么强悍的纵目王,充国国君有点摸不着头脑,绝对是正常反应。 使者继续白活:“纵目王经过历代推演,掐指细算,与君上合是兄弟。君上年长,纵目王年少,当以兄长相称。” “扑通!” 充国国君直接给吓卧倒了! 他带着哭腔道:“贵使,有话直说,寡人有心疾,不堪惊吓!” 使者笑眯眯地道:“巴人欺充君太甚,纵目王愿出兵入充,以护君上周全。” 充君心里太清楚了,这可不是什么保护老子周全,这是赤裸裸的要灭国呀。 这些年来,自己作为一个小国之君,一边得向蜀老大交保护费,一边得应对巴国的欺凌,这日子过得将将就就、缝缝补补。 今年以来,巴蜀两国在自己的地盘上打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将整个充国都给打烂了。 今天又来了一个自称是本家弟弟的纵目王,垂涎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怎能不让他心力交瘁,心态崩溃呢? 于是忍不住仰面大哭:“可怜我充国数百年基业,毁于寡人之手,呜呼——” 使者正色道:“君上何出此言,纵目王有手书在此,愿保君上万全。”说毕,将俱酒的亲笔手书奉了上去。 充君打开这种神奇的纸做的书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大字:“兄弟之国,当享万年!” 充君擦了擦眼泪,现在哭也不起作用了:“贵使,不知纵目王意欲何为?” 使者道:“请君上下令,迎纵目王入充,以抗暴巴!” 第575章 各怀心思 充国在巴、蜀两国军队近一年的蹂躏下,举国凋敝,满目疮痍,上至国君,下至百姓,亟需有一个强有力的外援,来终止这场战争。 纵目王就在此刻闪亮登场了,还主动递来了橄榄枝,拉扯上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家兄弟”关系。 充国国君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当初联蜀抗巴,结果现在蜀国不存在了。但充国是绝对不会向巴国投降的,那么充国只能与纵目王联手。 俱酒费尽心机,派出说客,要一封充国出兵的邀请函。其目只有四个字:师出有名! 春秋战国时期战争不断,但每一场战争,都有一个高大上的理由,占据着道德高地。 最典型的要数春秋时期齐楚之间的“包茅之战”。 包茅在南方就是野草一般的存在,但周天子要用它来过滤酒糟,用以祭天,这就使包芧有了一层神圣的光彩。 齐国意欲敲打楚国,就以楚国没有按时进贡包茅为由,发动了对楚国的战争,这就叫占据道德高点,做到师必有名,体现战争的正义性。 齐国斥责楚国:“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 楚国不给周天子上贡包茅,没有包茅,周天子祭祀上苍祖先,连好酒都用不上,所以要征伐楚国,惩罚你们。 充国国君邀请纵目王出兵的信函,就如同苞芧一般,事情不大,性质严重! 当前,解决目前“异域孤军”需要打着保护充国的旗号;下一步伐巴,还要利用保护充国的理由。充国也是昔日巴王之后,完全有理由返回巴国、恢复王位嘛! 孔子都认为:“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 纵目王要做的可是“兴灭继绝”的大事情,绝对要占据天下最高的道德制高点。 而且,俱酒作为墨家少子,必须团结好墨家力量,使用好墨家力量。 墨家三堂之中,“墨匠堂”已经为俱酒所掌控,成为“墨者为王”理念的忠实践行者。 墨侠堂那边,从首领魏越,到底层墨侠,都倾向于打翻一个旧世界,塑造一个新世界,与俱酒的理念非常接近。 俱酒有把握,未来将墨侠堂发展成为遍布全天下的“地下党”和“游击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其实在历史上,墨侠和墨匠最后大部分都西进入秦,在帮助秦国统一天下的过程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所以“墨侠堂”和“墨匠堂”,无论是在真实历史中,还是在穿越世界里,都是最具革命性、反抗性的力量。 但公尚过领衔的“墨辩堂”,还在抱残守缺,坚守教条主义。他们固执地抱着“非攻”的神主牌,认为“墨者为王”其实与诸侯争霸无异,无利于民,必须反对。 其实“墨辩堂”确确实实是站的人民立场,从普通人的角度去看问题、看天下。 但是,单靠嘴皮子换不来“非攻”,和平都是打出来的! 墨辩们的思想高度永远达不到墨子的水平,同时他们对天下发展规律的探索也永远超不过穿越者。 只有俱酒心知肚明,战争与和平始终是共存的,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战争对于人类历史进程的推动作用,永远是其他手段无法替代的。 俱酒的伐氐之战,高举“解救野人同胞”的义旗;伐蜀之战,高举帮助弱国王子符溪潇复国的大旗;接下来的伐巴之战,自然就要高举帮助充国的大旗了! 这一切,都是遵循战国时期“师必有名”的道德准则,堵住包括墨辩们在内的天下舆论的悠悠之口。 使每一场战争保持“兵出有名”,俱酒完全做得到。 充国国君邀请纵目王入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风长丁和终垂典的耳朵里,两位原蜀国重臣,紧急碰头,商议军情。 风长丁这段时间肠子都悔青了,当初葭萌与小蜀王两方,都看重自己手握重兵,各种拉拢。 风长丁非常明白,自己在这场乱局之中还有点分量,并不是因为自身能力有多高,而是手中有重兵。 但风长丁精明得过了头,在两股势力当中待价而沽,结果没想到蜀国形势急转直下,自己在其中错失良机。 其实目前,风长丁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投降纵目王。但终垂典在军中,风长丁不得不考虑这位蜀国末代相国的意见。 风长丁一脸痛心疾首状:“山河异色,故国不堪,终相啊,六万蜀中子弟,何以家为?” 人都跑了三分之一了,风长丁还把六万之数挂在嘴边,何其讽刺! 终垂典这些天也不好过,他一直活在难过自责之中。他高度怀疑自己拥戴葭萌称王,成为压倒蜀国的最后一根稻草,导致了蜀国的最终覆灭。 在这种高强度的心理压迫下,终垂典眼见地衰老了,一脸憔悴,满身沧桑,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终垂典思虑一番道:“太尉与某,俱皆蜀国忠臣,安肯委身事贼?终某认为,不若暂时降巴,以图东山再起。” 风长丁本身就是投机分子,可不是什么蜀国忠臣。他知道连别元邦这种级别的大佬都投降纵目王了,且别元邦的十方邑与郪邑两处封地丝毫未损。 风长丁意图归降纵目王,趁自己手中残兵还有点价值,换取自己利益不受损。 到这个阶段,他再也不敢提什么“利益最大化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住良机,就像后世不是每个人炒股都能卖在最高点。能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就不错了。 风长丁不想降巴,也有另外的考量。这些年来,他风某可是在巴蜀战争中真刀真枪地打过血仗的。 这些年来,死在他风长丁手里的巴军、巴民,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就在前不久,他指挥军队水淹巴军中路军,两万巴军,全军覆没。 估计巴人把自己都恨到骨髓里了,怎么能选择投降巴国呢? “终相,蜀巴世仇,恶斗连年,积怨颇深,降巴不仅自身难保,六万子弟也可能惨遭杀戮啊。” 终垂直典却不这么想:“太尉,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之前蜀巴相仇,而今纵目王方是最大威胁。” “纵目王既得蜀,复望巴。纵目王一发兵,巴王头须为白!我等此时归巴,如扶危墙,若救溺水,巴王焉得见害?” 第576章 自相残杀 终垂典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无可指摘,一副蜀国忠臣的嘴脸。 但终垂典另有一层意思,却没有明说,那就是别元邦归降纵目王时,条件之一就是要他终垂典的脑袋。 别元邦和自己的分量,终垂典还是拎得清的。是以他绝对不可能归降纵目王,那不等于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吗? 就这样,风长丁与终垂典久议不决,遂不欢而散。 但二人这一次相互商谈,相当于露出了彼此的底牌。而每一方的底牌,都是对方的死局。 风长丁若归附纵目王,则终垂典必死!因为纵目王与别元邦“约三事”在先; 终垂典若归附巴王,则风长丁必死!因为风长丁手上沾着数万巴军、巴人的鲜血。 底牌既然都露明了,就必须采取应对措施。 风长丁紧急召集自己的心腹,连夜议事;终垂典也暗中发动力量,商讨对策。 风长丁中军大帐,灯火昏黄。 风长丁压低了声音,对着自己的心腹道:“天下大变,良者择贤。老夫为诸位前程计,意图归附纵目王,尔等以为如何?” 言毕,一双鹰眼逐渐巡睃了一遍每个人的表情。 众人齐声回道:“某等以太尉马首是瞻!” 风长丁继续道:“时至今日,纵目王并未派人来招,而是派兵进驻充国,其意难料!吾等若归,必献厚礼,以示诚心!” 众人为难地互相看了一眼:“太尉,军中粮草尚且不济,何来厚礼献与纵目王?” 风长丁激将道:“有一份天大礼物,纵目王求之不得,且看诸位有没有胆量去取。” 众人道:“太尉但有使令,属下万死不辞!” 风长丁阴沉沉地说道:“此礼便是,终垂典之项上首级!” 终相! 众人明显吓了一跳,毕竟终垂典可是蜀国的相国啊!要杀掉一国之相,这些中下级军官,一时还是突破不了长期以来形成的思维定势。 见众人沉默,风长丁继续道:“纵目王下令,必取终垂典首级。吾等若依令献首,必是大功一件,可取泼天富贵!” 风长丁隐瞒了别元邦想要终垂典死的内幕,而是假借纵目王的名义,以增加杀死终垂典换取富贵的重要性。 众人一片沉默。但,这么大的事,风长丁既然和他们说了,就没有想过放他们走。 “诸位,此话一出,必实行之。今夜屋中诸位,谁若走出此门,便是背叛老夫!” 这话分量很重,威胁意味不言而喻。众人齐齐拱手道:“愿听太尉吩咐。” “好!”风长丁凌厉地扫了一遍全场,然后详细布置起干掉终垂典的具体方略。 风长丁觉得,终垂典久在中枢,在军中毫无根基,杀死终垂典,易如反掌,胜券稳操! 但终垂典也不是省油的灯。 终垂典之前来时,带有随扈亲兵五百。本来想游说风长丁归顺葭萌王,没想到葭萌王短寿,蜀国倾倒,致使终垂典滞留军中。 既然郫都回不去了,就必须随时培植自己的势力,保证自己的性命,争取最大的利益。 五百人肯定是不行的! 前段时间风长丁以残酷手段镇压逃兵,终垂典终于抓住机会。他凭借自己相国的身份,阻碍风长丁滥杀,趁机收买人心,网罗、解救了数十人,其中包括一些中下层军官,暗中也形成了一定的势力。 经过与风长丁的一息深谈,终垂典感到风氏归附纵目王的可能性非常大,那么自己的脑袋也可能很快就要搬家。 风氏欲降纵目王,那就是要老夫的命! 彼欲杀我,安肯就范? 生死关头,火烧眉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终垂典可能没有成大事的命,但却有干大事的坚定。 他暗下决心,必须干掉风长丁,掌握这支孤军,以此成为自己投降巴国、争取利益的最大筹码。 终垂典以相国之尊,秘密召集之前救下的巴军首领数人,以及自己的亲卫,聚于密帐,暗自商议。 终垂典一脸忧虑地道:“风长丁残暴噬杀,吮血磨牙。此前老夫以乡土故人为由,舍命救下尔等,然风氏不悦,明日欲杀牢中所押者六百人。老夫力劝不听,可怜我蜀国壮士,未死疆场,却遭屠戮,可叹可忧啊!” 众军一听哗啦啦跪倒一片:“相国,牢中尚有臣等至亲兄弟,相国可怜,相国救我啊!” 终垂典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老夫虽为一国之相,但手无寸铁。对风长丁难以号令。力所不及,无计可施啊!” 一名军官霍地一声站了起来:“风长丁杀我同袍,戮我兄弟,此人不除,蜀难未已。臣请相国下令,除去此贼!” 终垂典一脸惊恐状:“风太尉手握重兵,安敢行此悖逆之事。尔等今夜速速亡去。至于牢中之人,唉,听天由命吧!” 众军义愤填膺、怨气满腹:“此贼但除,全军将士必将以相国为尊,何惧之由,请相国下令!” 终垂典假装哀叹一声:“山河破碎,同袍相残,何其不幸!” 随扈首领也按照原先的剧本开始表演:“相国此乃以杀去杀,虽杀可也!” 终垂典一脸无力,最终摆摆手:“由尔等去吧!” 风长丁设计的计划是,明日召开议军大会,请终垂典入场,届时伏兵四起,擒杀终垂典,向纵目王邀功。 风长丁认为,终垂典内史出身,就是个筹算钱粮的弱鸡,且在军中毫无根基,除掉他太容易了。 终垂典除掉风长丁的手段,却是连夜刺杀,一点时间也不留给风长丁。 入夜时分,风长丁的大帐突然起火,一时人声嘈杂,火光曳曳,风长丁穿着单薄的亵衣,在亲兵的护卫之下,狼狈而出。 终垂典闻讯而来,一边指挥众人救火,一边关切地道:“长夜漫漫,风高露重,请风太尉暂到我帐中更衣,此地由老夫料理。” 风长丁好梦被扰,心中懊恼。再思量全军之中,也就只有终垂典的大帐堪与自己的相比,其他地方还真入不了风某人的法眼。 再加上这终老头,明天就是生命终点了,他的大帐也没甚用处,于是点头道:“有劳相国。”便在亲兵簇拥下走向终垂典的大帐! 风长丁掀门入帐,看了看帐中陈设,颇为满意,他挥退亲兵,计划再好好补个觉,明天可是要办大事的。 “嗖!” 风长丁沙场出身,一听就知道这是利箭破空之声,但能不能躲开这一箭,却要看天意! 第577章 孤军归巢 “嗖……” “嗖嗖嗖嗖……” 终垂典在大帐的夹层中布置了八名死士,架设好了八张弩机,而且箭头之上全部淬了毒液。 第一声“嗖”是死士头领率先发难,同时也是发动进攻的信号。风长丁是听到了的,并且下意识地做出了身体反应。 后面连续的“嗖嗖”声,风长丁却再也没能听到……死亡来得太迅速,弩箭全部命中了头颈等要害部位。 并且由于距离很近,许多支箭全部洞穿,致使风长丁的脑袋像一个插满了箭矢的大西瓜,黑皮碎裂,红瓤迸溅,汁水四溢。 风长丁死了,死得很干脆,死得悄无声息,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埋伏的死士悄悄走出夹帐,擎剑走向伏在地上的风长丁,当确定目标已死之后,死士头目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手起一剑,将风长丁的大脑袋给剁了下来。 但就是这个斩首动作,由于幅度太大,带来了声响,惊动了在帐外侍卫的风长丁的亲兵。 一名亲兵迅速掀开帷帐:“太尉……” 话音未落,一个血糊糊的东西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整个人都砸倒在地。 亲兵迅捷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动,顺势拔出长剑,但他却看到了那个血淋淋的东西,赫然是太尉风长丁的脑袋。 一念之间,已经有数支箭矢直直地钉在他的胸口,亲兵竭尽全力冲出大帐,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有刺客,有刺客!太尉遇刺啦!” 帐中死士见状,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这事有终相国做主,风屠夫已死,这些烂鱼臭虾能翻得起什么大风浪来? 众死士发一声喊,也各持武器冲出了大帐。 为首一人将风长丁蜂窝状的大脑袋高高举起:“奉终相之令,诛杀恶贼风长丁,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风长丁毕竟在军中经营多年,有一批心腹死忠。而且他们可是刚刚商量过准备干掉终垂典,转眼间终垂典就下死手了。 风长丁的亲兵也振臂高呼:“大胆宵小,胆敢犯上作乱,杀害风太尉,来呀,与某拿下!” 另一边,被终垂典派人悄悄释放的六百军卒也被武装了起来,一听说风长丁已死,顿时精神大振,拼死杀向中军方向。 孤军营中,一时沸反盈天,鼓噪四起,分别代表两方势力的士兵陷入激烈的互相厮杀中,兵器撞击声、受伤惨叫声、作叫呼喝声、死尸栽倒声混杂在一起,干戈扰攘,血肉狼藉,残肢断臂,首足异处,一片混乱和惨烈。 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弥漫,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整个军营陷入了一片混乱和血腥之中,仿佛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数名风长丁的死忠一边打一边商议:“终老贼刁猾奸诈,杀我太尉。吾等不必在此死拼,务要杀死老贼,为太尉报仇。” “言之有理,走!” 趁着夜色掩护以及营中大乱,一小队风长丁的死忠军队悄悄地退出了血战,将身形隐在了夜色之中。 终垂典一击得手,信心大振,立即以整座军营最高指挥官自居,动手接管军营。 一名亲信双手奉上刚刚搜到的风长丁的军印与虎符:“相国,军印与虎符在此!” 终垂典两眼放光,左手军印,右手虎符,不顾亲兵的阻拦,迅速登高一呼:“众军全部住手,风太尉遇刺,本相暂代其职,统领全军……” 一语未了,数支长箭破空而来,一支利箭穿透终垂典的咽喉,将他未竟的统军大梦彻底击碎,将他的人生从此定格! 风长丁、终垂典双双殒命,整座蜀军大营打成了一锅粥。 远处,章蟜的“蟜军”在左,儿良的“良军”在右,对孤军大营形成了包夹之势。 此刻,两人都在做着同样一个动作,那就是举着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蜀营中的杀伐与扰攘,纹丝不动。 “将军,势可为矣,请下令进攻!” “非令勿动,静观即可!” 打杀了一夜的孤军军营,在天亮时分终于停歇了,经过一夜纷乱的厮杀,大家发现,蜀营两大巨头已死,两厢的死忠也死得差不多了,一帮奴隶出身的兵卒,打得有什么劲? 蜀军自发地停止了杀戮,望着一片狼藉的军营,大家茫然地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这些躺在地上的同袍,昨日还在一个锅里吃饭,今天就死在了自己的屠刀之下,战争的残酷性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灵。 这时,四边鼓角声起,章蟜、儿良两军迈着齐刷刷的步伐,不紧不慢地从营地四周围了上来。 在离蜀营数十丈的地方,章蟜挥手制止了军队前进的步伐,儿良军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盔明甲亮、装备精良的纵目王大军,已经完成了对孤军的完全包围。 但,他们不想再开展一场屠杀,这一夜死的人已经够多的了! 章蟜和儿良派出前期投降的蜀军军卒以及来自各地的蜀国三老,前往孤军营中劝降。 三老用乡音呼唤着伢子们的小名,召唤着同一个地域的当兵的人,告诉他们家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期降卒则告诉这些曾经的同袍,蜀国已亡,纵目王已经成为这片土地上新的主人,并传达了纵目王的优厚条件:“降者不杀,立功有赏!” 紧接着,又有降卒拉着一车一车的粮食运入孤军营中,就在血水未干的土地上,点火生炊,埋锅造饭。 当饭香气飘起的时候,血腥气也渐渐消弭,孤军士兵流着眼泪饱餐一顿之后,全部投降了纵目王。 章蟜和儿良对降卒进行了甄别与筛选,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一番动作,又得选精兵两万人,两营各得一万。 筛选剩下的残兵以及众多伤兵,全部各地三老带领,返回故土,去领取属于自己名下的新授之田,去开启没有贵族压榨的新生活,成为蜀国农业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 投机不成的风长丁,志大才疏的终垂典,在一场内斗中双双殒命,在充国死战了一年的“异域孤军”,终于被俱酒完美解决,再次回归新蜀国的怀抱。 至此,蟜军与良军各有精卒三万人,随军民夫若干,成为俱酒麾下最具战斗力的两支军队。 “蟜兄!” “良兄!” 章蟜与儿良彼此拱手,四目相对,眼眸之中有激扬的火苗在扑啦啦啦闪烁。 两位年轻的将领,唇上刚刚隐约可见一层青春的绒毛,已经立下了不世之功。 此刻,远方一轮红日升腾而起,两位青年将军目光炯炯,心潮澎湃,慷慨激昂,意气风发! 第578章 伐巴檄文 解决了“孤军”这个小尾巴,关于蜀国的一切已经全部底定。 至此,俱酒麾下再次云集起十万大军, 其中:蟜军三万;良军三万;潇军两万;邦军一万五;浩军水卒八千,战船五百余艘。 上次统帅这么多的军队,还是在第二次襄城之战时期,不过那全是韩侯的军队。 大局初定,大势已起,俱酒因势而动,因机立胜,迅速下达了伐巴军令!并写下了洋洋洒洒的《伐巴檄文》 “兹尔巴子,不敬神灵。 不事苍生,专欺弱小。 欺惑众庶,戏弄神只。 慢侮天地,悖道逆理。 承资跋扈,恣行凶忒。 割剥元元,残贤害善 饕餮放横,伤化虐民。 巴、蜀之竹,不足以书其恶。 江、河之流,不足以昭其罪。 纵目王者,神命有归,天道昭彰。 周室宗亲,晋国冢子。 家传圣德,地启元勋。 聪明神武,齐圣广渊。 誓嘉陵之水,伐无道之君。 救万民于倒悬,扶充侯之复国。 彪虎啸而谷风生,应龙骧而景云起。 推以赤心,当加好爵。 择木而处,令不自疑。 巴山蜀水,明余旦旦之言。 皎日丽天,知我勤勤之意。 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一篇洋洋洒洒的战斗檄文再次出庐,将“护送充君返回巴国故园,夺回应有之宝座”的战斗意图,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话讲完!本王这是兴灭继绝,扶助弱小啊,孔老夫子都赞扬的事情,就问谁赞成?谁反对? 眼熟吧?当初伐蜀就是这样写的。公文这东西,就是东抄抄、西抄抄、拼凑整合,复制粘贴,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这个模板俱酒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以后每伐一国,就拿出来涂涂改改,缝缝补补,重复使用,低碳环保啊! 同时俱酒下令南郑长史端木仲敖,立即组织墨匠堂、扁鹊堂和汉水军校三大机构南下,同时网罗一批南郑方面的能工巧匠、耕织能手、酿造大师、采矿达人等随同南下入蜀。 南郑之地太小了,而蜀地,必将成为新政权的下一个基地。 谁也未曾料想,最先开打的竟然是远在最北边的淳于浩。 在章蟜、儿良、聂政、端木伯御、吴耕、羊图等一众将领在伐蜀大战中屡立奇功之时,淳于浩与他的水师,在吐费城外的嘉陵水中,干瞪眼使不上劲,只有运输辎重军粮的份儿。 淳于浩对蜀中战斗前线的关注程度,比任何人都要高。当郫都攻下之后,淳于浩就立即着手准备对阆中的军事行动。 浩军的斥候、细作扮作渔夫,沿着嘉陵水多次前往阆中,详细地观察阆中的地形、水势、布防、兵力,为伐巴之战的开打做足了准备。 古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巴国对北部疆域最初的警觉,还是聂政取道巴山古道,夺下箭竹、巴峪两道关口,配合俱酒的大军灭掉了平周国。 平周国窦豹子覆灭速度之快,令巴国君臣来不及作出反应。 而彼时蜀王认为蒲左图能够轻易解决剑门以北局势,因而继续在充国前线增兵。 此外,巴国与楚国的关系处得也非常僵,楚国边军时不时对巴国进行一些小规模战争。 巴国受到了多面重压,权衡再三,巴国君臣将战争的重点放在了充国前线,选择暂时默认平周被灭的事实,集中力量对付充国前线的风长丁大军。 俱洒当时为了集中注意力攻打蜀国,也调走了相氏的主力相巨人,巴国相氏虽然与曋氏在北部山区小动作不断,但也是小打小闹,巴王也选择暂时搁置。 在俱酒初入蜀时,巴国君臣甚至还暗自窃喜,恶人还须恶人磨,让秦军敲打敲打蜀国,还可以减轻巴国的压力。 受交通阻隔、巴蜀世仇、信息闭塞等因素影响,蜀国这边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很长时间才传到了巴国君臣耳中。 巴王看到俱酒在蜀国攻城掠地、摧枯拉朽,突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巴王紧急召集君臣议事:“二三子,今秦军南下,其统帅冒称纵目王,尽得蜀人民心,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蜀国若亡,巴国岂能独善其身?” 巴国五姓之中,相氏、曋氏备受打压,此时朝中巴氏、郑氏、樊氏在朝中三足鼎立,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极度不团结。 面对巴王的提问,朝中众臣立场不同,利益不同,议论纷纷,意见不一。 “大王,臣以为,当与蜀国速速议和,共同携手,对付秦军。” “巴蜀世仇,蜀人阴险,不可与之谋!” “大王,不若与秦联手,共同伐蜀,平分其土。” “不可,秦人虎狼,与秦共事,何异于引火烧身?” …… 就在巴国君臣喋喋不休的讨论中,俱酒势如破竹,攻下郫都,葭萌身亡,蜀国江山迅速崩塌。 而且就在几日之前,纵目王大军进驻充国,收编了原蜀国大军,已经与前线巴军形成对峙之势,战争一触即发。 消息传回巴国国都涪城,巴王真的急了,再次召集众臣议事。 俱酒进军充国,这下子算是踩着了巴王的尾巴,触及了巴王的核心利益。 平周国灭可以忍,毕竟平周国就是巴国在北部疆域的傀儡,主要负责打打代理人战争。 但充国不同,充国可是与巴国同根同源,时时要抢夺巴王江山的,这个绝对不能忍! “蜀国已灭,秦兵入充,事急矣,二三子请速为寡人谋。” 相国巴长生老成持重,他率先奏道:“大王,老臣以为,不若与纵目王结盟。” “嗯?”众人都能从语调中听出巴王的不满。 巴王道:“巴相,秦人入充,志在伐巴,此时再谈结盟,无异于引火自焚、引盗入门!” 巴王的意思非常明白了,议和、结盟这条路走不通,巴国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必须坚定战斗意志,做好殊死一搏。 上大夫郑重素来与巴长生不和,巴长生往左,郑重必往右;巴长生支持,郑重必须反对。 眼见巴王的态度也很明确,郑重立即奏道:“臣请亲往充国前线,全力抵抗秦军,保全我巴国安全。” 巴王点点头,没有明确表态,转而望向另外一位重臣、太傅樊紫金。 樊紫金是巴王的师傅,同时也是樊氏族长,一贯足智多谋,精明老练,巴王对其特别信任。 樊紫金道:“我王英明,富有远见,纵目此来,来者不善,必不利于巴。” 巴王急切地道:“太傅,寡人当如何处之?” 樊紫金道:“老臣以为,一面派人议和,一面积极备战。巴军与蜀国、楚国恶斗多年,不落下风,其勇可恃,我王勿忧!” 郑重道:“老太傅,臣欲往充国前线,亲自领军,对抗纵目,老太傅以为如何?” 樊紫金思虑再三道:“以老朽之见,充国前线,两军准备充足,未必会起大战。” 巴王:“太傅,若战事一起,何处首当其冲?” 樊紫金捋了捋胡须,慢吞吞地吐出两字:“阆中!” 第579章 大地琴弦 太傅樊紫金预料纵目王的伐巴之战,将在阆中首先打响,巴王、相国巴长生、上大夫郑重均没有料到。 相国巴长生道:“太傅,今纵目王已入充国,再战阆中,意义何在?” 巴长生的看法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充国位于嘉陵水中游,上游是巴国控制的阆中,下游是巴国都城江州。 纵目王进入充国,就等于在嘉陵水中游钉了一颗钉子,将连通江州与阆中的嘉陵水拦腰截断。 这时候是在阆中打一仗?还是增加更多的兵力保卫国都江州?这需要巴国当局做出明确的选择 从舆图上看,充国就被包围在一个反c形的包围圈内,这是巴国的战略构想,有朝一日,这个反c形的缺口封上了,充国就被吞并了。 但是这个缺口巴国几百年来一直封不上,因为充国背靠蜀国,无论是已经倒下去的旧蜀,还是刚刚崛起的新蜀,都将充国作为楔入巴国国内的一颗钉子。 充国战略地位示意 然而樊紫金有着其自己的判断。 樊紫金面沉如水,声色不动,反问道: “相国,自巴立国以来,蜀贼袭扰不断,然寸步未地,我巴国所恃者何?” 巴长生略有沉思,双手向着巴王高高一拱:“所赖神明庇佑,王上英明,明德在天,基业长青。” 对于这种形而上的大话套话,樊紫金一点也不想听,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特么的在拍马屁! 但他也不能说巴长生说得不对,毕竟崇拜神灵,吹捧王上,这是政治正确。 樊紫金摇了摇头。 上大夫郑重雄赳赳地挺胸而出:“所恃壮士肯用命,诸军不惜死。” 郑重说得也挺对,樊紫金也不好反驳,但这仍不是他心目中的答案,更不是他高度看中阆中的理由。 巴王缓缓地开了口:“我巴国以盐立国,以盐强国,虽不耕织而丰足衣食,每战必辎重粮草无忧,太傅,寡人所言可对?” 樊紫金更不好反驳了,理论上讲,这三位所讲都有一定的道理。 樊紫金道:“王上,相国,大夫,诸位所说皆有道理,然臣以为,巴国之所以抗衡强蜀数百年者,地利也!” “夫巴国,深山长谷,千沟万壑,背斜成山,向斜成谷,山谷相间,彼此平行,巴国天险,山川褶皱也!” 樊紫金不愧为巴国元老,对巴国的地形地貌了然于胸,且对其独特的战略作用看得非常清楚。 四川盆地从西向东,分为成都平原、川中丘陵、川东平行岭谷三种地形地貌。 而巴国所处的地区,正位于川东平行岭谷地带。伸展300公里以上,河道也是互相平行。 在这一地区,有着全中国最整齐的平行山脉、平行河流排列,是全国东北-西南走向山脉组合最整齐地区,伸展300公里以上,河道也是互相平行。 樊紫金口中的山川褶皱,正是川东平行岭谷的生动写照。 如果把大地比作一张人脸,那么这些几乎整齐划一、平行延展的山川线条,就像大地之脸上的一条条深刻褶皱。 后世美称“大地琴弦” 今重庆主城区的平行山岭 这种平行岭谷地形地貌,成为巴国一道又一道的天然屏障,成为战场之上的一层又一层的梯次阻击阵地。 在冷兵器时代,地理条件几乎可以决定战争成败。 巴国这种天造地设的地理条件,依靠步兵车马很难进行有效的大规模攻击,外来势力要想由西向东攻入巴国,可谓是艰难险阻,荆棘满途。 巴王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太傅樊紫金这种鞭辟入里的分析深以为是。 相国巴长生与上大夫郑重对视一眼,双双拱手道:“太傅远见!” 巴长生放下了手,但郑重还没有解开心中的疑问,他保持着拱手姿势:“太傅,山川形便,固国之险,然则与阆中何干?” 樊紫金道:“敌欲入巴,陆路难行,必走水路。嘉陵水由北至南,顺流直下,一日风顺,可达江州。此巴国大患也!” 郑重仍然不解:“敌已控制充国,占据嘉陵水中部,顺水而下即可,何必背道而驰,反攻阆中?” 樊紫金道:“昔日蜀国、充国亦占据嘉水中部,焉何不得顺水入巴?” 巴长生和郑重看得出樊紫金又是设问,既然我们的答案你都不满意,那就等你自己说出来吧,于是二人双双缄默,并不接口。 樊紫金果然自问自答地道:“一则蜀国无造船巧匠,二则有阆中在其腹背。背有强敌,安敢妄动?” 郑重这回抢答了:“是故,敌入巴,必选水路;选水路,必取阆中。然后无后顾之忧,顺水而下江州?” 樊紫金点了点头:“是故,守巴必守水,守水必守阆中。阆中若在,如头顶悬剑,乘高居险,可牵制敌军,策应江州。” 巴王击掌喝彩:“彩!” 樊紫金突然向巴王大礼参拜:“臣有隐情未禀明王上,请王上治臣之罪。” 巴王惊讶地看着樊紫金:“太傅何罪之有?” 樊紫金道: “初,王上欲取充国,举国之师集聚于彼。臣深恐不妥,遂对阆中粮草辎重多有偏袒,且授权守将募集私兵,以防不测。然此事臣未得王上批准,故有欺君之罪。” 巴王不忧反喜: “多亏太傅早作谋划,否则临难铸兵、临渴掘井,岂不耽误家国大事。太傅不仅无罪,应当赏功!” 太傅樊紫金高度看好阆中城的战略位置,但当初巴王一心想要吞并巴国,对久无战事的阆中并不放在心上,故而多求未应。 于是太傅樊紫金便擅自做主,利用自己的地位与影响,暗中对阆中防务多有偏私,致使阆中军备始终保持在一个临战的水准。 不得不说,樊紫金的判断是非常准确的。 阆中在嘉陵水的上游,能同时策应金牛道和米仓道两路战事,自身又三面环水一面环山,自古为重要军事重镇。 而目前,纵目王俱酒也尚未完全掌控充国,只是在嘉陵水与巴国军队隔河对峙,这也是当初巴蜀两国的对峙前线。 穿越者对江州的难打程度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后世蒙元入川,钓鱼城可是坚守了三十六年之久的。 巴国能同时与蜀国、楚国掰掰手腕,这样的国度绝对不可小觑。 是时候让“浩”军的水师出动了,窝了这么久,也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580章 白衣渡江 巴王听众樊紫金的建议,下王令从周边地区抽调精兵强将,筹集粮草军需,全力支持阆中防务。 阆中,东、南、西三面环水,嘉陵水在此一改群山之中的奔腾激越,变得静水流深,它温柔地绕出一个“几”字形,轻轻地将阆中城环抱其中。 到达阆中,嘉陵水道变得宽阔平缓起来,更适合于大型船只的航行。 阆中城的北面,倚靠着盘龙山。盘龙山成为阆中的天然屏障,使之背有依靠,无后顾之忧。 阆中守将巴天冶,也是巴国比较能打的将领之一。但由于出身微贱,不懂世故,故而升迁缓慢,仕途坎坷。 太傅樊紫金偶然一个机会得识巴天冶的才识,遂对其层层擢拔,倚为心腹。 但在巴天冶的任命问题上,三大家族互相掣肘,阴谋算计。 巴天冶又不懂逢迎送礼,故而那些油水肥沃的职守根本轮不到他,于是被派往了北部边陲——阆中。 巴天冶对阆中的战略地位也高度认识,再加上樊紫金的暗中帮扶,阆中城的城防做得扎实稳固,深根固柢。 其一,巴天冶在阆中上游、下游每五里处设置一处烽火台,用以警戒。 烽火哨台高望远,尽收嘉陵水于眼底,一旦上下游有何异动,立即燃起烽火,传递军情。 而且烽火台筑得极高,易守难攻,就是有数名军卒把守,也不易被攻破。 其二,巴天冶训练了一支水军,共计有船只近二百艘,使之成为阆中城的第一道防线。 水军以嘉陵江畔子弟为主,水性熟稔,浪里白条,战斗力非同一般。 日常在嘉陵水上操练水战技法,做好应对准备。闲时也在码头附近盘查往来船只,收取赋税。 其三,对阆中的城防进行了全面升级,对城门、瓮城、角楼等容易受到攻击的部分,全部采用石砌外墙。同时进行了加高、加固。 滚石檑木、弓弩箭矢、铠甲盾牌,一应俱全。且粮草储备充足,号称可供全城食用三年。 其四,加强对城中守军的训练,顶风冒雨,日夜操练,训练出娴熟的作战协同体系。战事一起,很快能形成战斗力。 在巴天冶看来,阆中城石城汤池,坚不可摧。 但是上游还有更上游,高手背后有高手。 在更上游的吐费城,淳于浩像被憋足了气的气球,急于找到发泄的出口。 阆中,是他一早就盯上了的目标。若不是俱酒担心多面树敌,未许擅动,说不定此时淳于浩的“浩军”,早就是阆中城的主人了。 淳于浩在不断积攒力量,通过假扮渔民、商贾的眼线,得到阆中城的防备也在一日紧似一日。 两边好像赛跑似的,平行而进,但却并未发生交集。 淳于浩对攻取阆中,设计了多套方案,不断在舆图之上推演训练,与副将丁季反反复复,演练不辍,做到了烂熟于心。 当纵目王俱酒的伐巴檄文传到吐费城的第一时刻,淳于浩立即点帐聚将,部署进攻吐费城的事宜。 淳于浩对水师众将道:“浩自襄城追随公子,战少功薄,心实愧之。累及同袍,浩之罪也。” 众营校齐齐拱手:“将军言重。” 淳于浩道:“今日,公子手令已到,巴王无道,天兵伐之。浩与诸位,会逢其时,必一战而下阆中,夺首战之功。” 这些水师校尉也被憋坏了,一听可以打仗立功,群情激昂,摩拳擦掌:“请将军下令!” 淳于浩转头望着副将丁季,这位也是从襄城时期就跟随俱酒的老伙计,这些年来一直默默地做他的副手,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丁将军,请训军令!” 丁季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闷声闷气地道:“嗯哼,出发!” 丁季这种“人狠话不多”的表现,更将士气激得嗷嗷叫,淳于浩很是郁闷,自己费了半天唾沫星子,不如人家老丁两个字带劲。 黄昏时分,第一梯队在丁季的亲自带领下,精选军中健卒,乘坐三十余艘渔船,皆穿白衣(便服),扮作商人,船舱底层暗藏兵器,其上装满渔获、米粮、陶器、酒水等物,扯起风帆,顺江而下。 他们的主要任务,以商贾之名,骗取烽火台的信任,伺机全部控制两岸烽火,不给巴天冶闻警而动的时机。 第二梯队是由中翼、大翼组成的快速帆船队,全部按密隔舱法制造,安装了金属撞杆,加装了三角帆,从上游而下,再加上风力推动,速度贼快。绝对不是巴国那些性质的木船可以比拟的。 这一队的船舱之中埋伏精兵,备足火箭,火攻永远是水师的拿手好戏。 第三梯队是由新制的十二艘拍竿舰组成,主要负责对敌舰进行拍打破坏。 这是拍竿战船首次运用于实战之中,淳于浩对此十分重视,亲自指挥,决心大展神威,大杀四方。 另有一队神秘船队,载着五百装备精悍的士兵,悄悄趁着夜色出发,执行秘密任务。 天色越来越昏黄,嘉陵水上刮起大风,将江水吹得波涛汹涌、水光泛泛。 三名巴方守军正聚精会神地立于烽火台上,突然看到上游一队船只,在风浪中艰难地行驶过来。 一名巴军立即弯弓搭箭,瞄准船只;另一人迅速点起火把,站在了装满柴火的燃烧室前,随时准备点放烽火。 中间一人双手拢做喇叭状,运用丹田之气,高声喝道:“何处船只?速速停棹靠岸,接受盘查!” 呼呼乱刮的大风之中,江上之人也扯着嗓子回道:“我等乃是商客,贩卖盐巴、杂货,因遇大风,中流失速,漂流至此。” 巴军头目:“速速靠岸,接受盘查。” 陆陆续续多艘船只靠近岸边,巴军头目立即命令底层军卒前去盘查,而他自己则始终站在烽火台顶上,时刻准备应对不时之需。 五名巴军打着呵气,骂骂咧咧地走将过来:“每船缴税十一,方可入境交易。” 船只之上顿时一片嘈杂:“什么,往日俱是二十抽一,为何今日突然涨了如此之多?” 军卒一边通过搭好的木板跳上船只,一边继续骂道: “阆中城中驻军日多,吃喝拉撒,事无巨细,不加税赋,如何支撑?” 第581章 火烧水寨 在众人的一片埋怨声中,各船只依次排队向军卒缴纳十分之一的财物,作为税赋。 有的是渔获,有的是盐巴,有的是山货、有的是粮食,有的是草药。反正不管什么东西,阆中城全部按照十分之一的比例抽税。 突然一名军卒惊喜地指着一艘船中的十个坛子道:“呦嗬,还有好酒!” 乱哄哄的其他军卒全涌了过来:“哪里?哪里?” 一名军卒走上前去,用指头戳开封泥,顿时一股从没见识过的酒香钻鼻而入,沁人心脾。 “嗯,嗯,好酒,这个这个……后面的船不用贡赋了,都是些臭鱼烂虾,这几坛酒就算你们船队孝敬老子了。” 船老板带着口腔扑通跪了下来:“军爷可怜,此乃南郑之酒,价值不菲,小老儿身家性命,全在此酒。军爷辛苦,愿奉上一坛,还望军爷成全,给小老儿剩点本钱。” 巴军小头目大怒:“去你妈的,再啰唆将尔抓了,以通敌论处!” 在船老板呼天抢地的哭喊声中,十数坛美酒被全部搬下了船只。 此时,嘉陵水上风力骤升、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位船夫小心翼翼地上前:“军爷,水上阻风,小人等欲在此一避,还望军爷成全。” 抱着奇香美酒的巴军小头目头也不回地道:“爱待几时待几时,不过动静小点,不要吵了老子们的清梦! 这十坛美酒,可是南郑出口的蒸馏酒,本来是俱酒送与吐费城主符溪潇的礼品。 符溪潇想到父亲兄弟,俱皆沉湎酒色,导致亡国,心里对此物深恶痛绝,一心只想做心系氐人的好城主,遂立誓不沾滴酒。 又听闻公子所酿之酒可治外伤,遂将其全部送至淳于浩军中。 淳于浩平时也舍不得喝,这些宝贝卖到中原诸侯处,一坛酒可以换回一大船粮食,太金贵了。 但此次大战将起,淳于浩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精神,遂将十坛宝贝,交由丁季的第一梯队率领。 这些巴军值守烽火台,风高天冷,水气又重,经常饮些小酒御寒。 但今天这酒太邪性了,香气扑鼻,酒香四溢,别说喝了,闻一闻就能把人醉倒。 巴军头目先喝,一口入喉,齿颊留香;轻轻一抿,欢喜入肠。 先是眉头紧锁,双目紧闭,整个味蕾都在接受着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洗礼。 继而双眼圆睁,精光四射,猛吐一口粗气,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两个字:“好酒!” 最后一仰脖,一碗清香全部贯入愁肠,原本孤苦烦闷的内心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喜悦所填满,心跳加速,血液沸腾,仿佛有一股强大的能量在他的身体里涌动。 其余巴军看着头目如同表演般的表现,眼中充满了好奇。 巴军头目脸上刹那涌起一股红潮,他兴奋地一拍手:“来,诸位弟兄,满上满上,尝尝这绝世好酒!” 酒,准确地说是蒸馏酒,为这些驻守烽火、孤独无聊的军士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每个人都在经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殊不知,也是最后的时刻。 满天星光笼罩四野,嘉陵水面一片平静,将天色星光倒映在水中,船 上船下俱是一片星光璀璨,渔船仿佛置身于虚无之中。 丁季缓缓地从舱中直起腰身,走了出来,他无心欣赏这醉人的美景,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战争是残酷的,死亡是残忍的,但烽火台的巴军士卒,死在一片美好的安详之中,没有经历一丝痛苦。也算是这个乱世,给予生命的最后体面。 得手之后,军卒迅速换上巴军服装,沿着江边的隐蔽地段,急速向下游行军。趁夜连续摸掉了五个烽火台的岗哨,全部换上了身穿巴军军服的自己人,为水师南下,清除了一切障碍。 晨色微曦,将明未明,这是一天中最神秘而宁静的时刻。 空气中还带着一些夜晚的凉意,水面上弥漫着露水的香气。微风轻轻吹过,带走了夜晚的沉闷,带来了清晨的活力。远处的山峦,在朦胧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幅水墨画,充满了诗意。 东方的天空,开始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色。这是太阳即将升起的信号,也是一场大战即将上演的前戏。 第一梯队的渔船,全部是征用的民间船只,主打一个真实性,目的是骗过巴军的盘问。 经过一夜的斗智斗勇,“浩军”已经控制了沿岸的五座烽燧,阆中城中的巴军完全成了瞎子。 阆中城外几字湾处,是巴军水师的营寨。昨夜风大,二百余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全部聚集在水寨之中,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没有人注意到,江面之上有十数只小艇,挂着白色的三角帆,在晨风的加持下,无声地疾驰而来。 敌楼之上,一名值守的巴军满脸疲惫,眯着眼睛望着这些快得有些离谱的影子,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船?没有见到上游传讯呀?” “轰!” 突然间,行驶的小船之上燃起一蓬大火,火苗蹿起老高老高。 “轰轰轰!” 后方的小船接二连三地爆发大火,形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沿着嘉陵水道,迅速向下游水寨疾驶而来。 值班士兵嘴都吓瓢了:“敌……敌……敌袭!” 此时,小船之上迅速跳下几个身影,消失在茫茫水色之中,不见踪影。但火船还在以飞快的速度,直扑水寨而来。 “敌袭!敌袭!”这是士兵几乎扯破了嗓子的吼叫。 “铛铛铛铛铛……噗!”一位士兵情急之下,拎着宝剑开始敲锣,没想到,一下子把锣都敲破了! “怦!” 第一艘小船力道无穷地撞上了水寨大门,巨大的冲击力将埋在水中的桩柱撞得歪歪斜斜。 “怦!怦!怦!怦!” 后续的船只争先恐后地撞向水寨,有的撞开了水寨的木栅栏,继续保持一定的速度冲向船队。 有的持续撞击寨门、敌楼,巨大的冲击力,将寨门和敌楼全部撞得斜沉入水,敌楼之上的士兵惊恐地喊叫着,跳入水中自救。 火势以无可阻挡的态势迅速蔓延,阆中水寨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火焰舔过船身,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巴天冶苦心经营的船队,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士兵们惊恐地尖叫着,试图扑灭火焰,但已经为时已晚。 第582章 拍竿发威 巴天冶美梦尚未全醒,城外水师已被焚过半。他爬上城楼,心急如焚。 远观水寨后方尚未完全着火,立即下令,砸开水寨左后侧栅栏,疏导船只从左侧后撤,并向阆中城南侧水域汇集。 因为南侧水域离阆中城墙比较近,城上可以对船队进行一定的辅助防卫,城上、水中可结成统一对抗阵地。 此时北风呼呼,嘉陵水上游,丁季率领一百五十艘翼船,前方顶着长长的金属撞杆,顺水呼啸而来。 撞杆的撞角粗大而尖锐,犹如水上猛兽的利牙,随时准备刺穿对手的躯体,撕裂对手肌肤。 船舱之中士兵们手持各种武器,弓箭、长矛、战斧、钩拒等,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水寨的大火越烧越旺,烟雾越来越浓,嘉陵水上到处是火光冲天,浓烟密布。 部分刚刚从水寨火中逃生的船只,沿江向下游转移。但浓烟遮挡了他们的视线,急于逃生的他们根本没有发现上游快速冲锋而来的翼船。 “怦!” 丁季亲自领头的中翼第一个冲破浓雾,直直地撞到一艘巴军船只的侧帮,笔直而尖锐的撞角深深没入船板之中,将船帮撞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大洞。 巴军的船只还是使用的传统的造船技术,船只的强度、韧性、速度、要,机动性、防水性,均无法与“楚国造船术+水密隔舱法”加持的船只相比。 一撞之下,甲板上的大部分巴军士卒猝不及防,全部掉入水中。而滚滚的嘉陵水,毫不犹豫地沿着破洞,猛地灌入船舱之中。 一时间船上哀嚎四起,恐怖的嘶喊声此起彼伏。 反观丁季的中翼船,撞力经过撞角的缓冲,对船只本身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与巴军船只相撞之后,船首稍有破损进水,但水密隔舱的作用此刻得到了充分发挥,一舱进水,并不能导致船只沉没,船只仍然保持继续作战的状态。 丁季稳了稳身形,大手一挥:“放箭!” 早已上好了弦的第一波弩箭无情地射向巴军的船只,将苟延残喘的巴军残余尽数撂倒。 随之更多的大翼、中翼冲破浓烟,船身在江面上划出一道道雪白浪花,犁开一道深深的水波,如同出水猛兽一般,瞄准巴军逃窜的船只猛撞上去。 “怦怦怦怦怦怦怦……” 顺水而下的“浩军”船只,与沿江逃窜的巴军船只,正好形成了一个“丁字”形的角度,“浩军”的撞船非常刁钻地撞向了巴军的船帮。 重击之下,巴军船只不是樯倾船翻,就是船体严重受损。沉没的不在少数,即使未沉的,已经在水上趴窝,不能动弹。 当两艘船只相撞的瞬间,“浩军”将手中弩箭倒数射出,通过远程打击,率先消灭一波敌人。 随之将弩机一扔,这些精通水上战斗的勇士们,犹如猛虎跨涧一般跃上对方的船只,奋不顾身地跳帮作战。 一时间,激烈的肉搏战在船头展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个士兵都展现出了视死如归的勇气。 与此同时,巴军的士兵也不甘引颈受戮,迅速调整状态,殊死抵抗。激烈肉搏战开始了,一时间,整条船成为了血腥的战场。 江面上弥漫着浓烟和血雾,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无情地消逝。 “浩军”精铁打制的环首刀,对阵巴军的青铜短剑,发挥出近乎压制的作用。 毕竟材料的进步是碾压式的,从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从青铜时代到铁器时代,从铁器时代到大航海时代,从大航海时代到蒸汽时代,从蒸汽时代到电气时代,从电气时代到科技时代,“一代材料、一代产业”,每一次生产力的发展都伴随着材料的进步。 所以说材料的发展史,可以说人类文明进步的历史,每一种革命性的材料出现都会有可能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提高人类的生活水平! 俱酒麾下的军队,率先进入铁器时代,其领先性是超越式的,其打击度是降维式的。 环首刀单面侧刃,刀背厚重,刃口锋利,劈、砍、削、碰、撞、磕样样精通,充分发挥出“刀”这种兵器的后发优势。 仍然持着青铜短剑的巴军,其进攻方式主要局限于刺,且青铜材质易碎的特质,更阻碍了其战斗性的发挥。 在真实历史上,秦汉之后剑在战场上的地位便逐渐被刀所取缔,相比较刀的野蛮厚重,剑在战场上很难发挥制敌作用。 剑在战场上黯然退场,却在侠客和文士中受到青睐。 侠客很讲究行侠仗义过程中的一剑封喉,而文人却认为剑是“君子”的象征。 撞船的一波撞击和跳帮作战,阻止了更多的船只向下游逃窜,必欲将巴军的水师全部消灭在阆中的“几”弯内。 随着一连串呜咽的角号响起,淳于浩率领着高大的拍竿战舰加入战场。这十二艘拍竿战舰,可算是淳于浩的心血所在,经过无数次的试验,今日终于可以投入实战了。 拍竿战舰,是俱酒根据历史上隋朝杨素的“五牙战舰”改良绘制的图纸,由淳于浩带领船工一点一点研制出来的,这种战舰因为穿越者的到来,提前八百多年出现在了战国时代,其战斗力是恐怖式。 “五牙战舰”强调船上楼高五层。但穿越者认为,在木船年代,真要造这么高的船身,必然会造成比例失调。威严有余,但有倾覆之危。 五牙战舰复原图 是故俱酒的图纸上,拍竿舰底舱造得足够宽大,以确保拍竿作战时的稳定性。 但船高只有三层,且第三层就是个了望台性质的,并不是真正的一层。 但六条拍竿却一条不少,从船的四个方面,对敌船造成打击。 拍竿作战原理示意图 拍竿战舰的作战原理,就是在船上树立起六条粗壮结实的拍竿,拍竿的底部固定在船上的支部处,顶部绑定一块大石头。 平时,将拍竿升起并用绳索固定。水上近战时,待靠近敌船时,立即松开绳索,拍竿利用重力猛地拍向敌船,其原理就像抡锤砸钉子一般。 在以木材造船的年代,没有哪种船只能够硬扛过拍竿这种重力打击,可谓砸到就碎,碰到就倾,威力那是相当相当的巨大。 淳于浩亲自指挥着拍竿舰追上一艘急于逃窜的巴军船只,两船平行之际,巴军瞪着这艘张牙舞爪的大家伙,胡乱地放箭抵抗。 淳于浩眼见拍竿已经进入作战半径之内,大声下令道:“放!” 军士发一声喊,猛地砍断了两条拍竿的固定索,失去了羁绊的拍竿,在地球重力的作用之下,轰然拍向巴军船只。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两条拍竿上的巨大石块,准确地砸在巴军的船只之上。水面之上掀起一团巨大的水雾,飞扬起无数片碎小木屑。 淳于浩瞪大了眼睛,满心期待地观察着拍竿舰的战斗首秀。 但令他失望的是,在一团水雾落下之后,巴军船只已经消失在了水面之上。 整艘船只,被两根巨型拍竿硬生生地给按到了水面下方,空余水上一团巨大的水花在翻滚、冒泡。 第583章 夺取盘龙 淳于浩像宝贝一样看重的拍竿舰,终于在阆中水战中大显神威。 拍竿砸船,就像拍苍蝇、砸钉子一般干巴利脆,噼里啪啦一通猛砸。 巴国这些传统造船术制造出来的船只,在巨大的拍竿面前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拍竿起起落落之间,樯橹灰飞烟灭。 一艘一艘的船只被击沉,消失在茫茫嘉陵水之上,激起了层层浪花,翻滚着,怒吼着,如同被困的野兽。 阆中城周边的几字形水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零乱的木屑、折断的桅杆等等船只构件。 这些原本是战船的一部分,现在却像破碎的玩具一样散落在水面上,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惨烈。 落水的士兵们在水中扑腾,一幅幅面孔在水面上露出一瞬,又立刻消失在波涛之中。 尽管这些士兵已经对“浩军”造不成威胁,但战争如同一辆笨重的大车,其自带的惯性很难停下来。 杀红了眼的士兵继续用弓箭、长矛攻击着落水的士兵,殷红的鲜血在水中泛起一朵一朵的红色花朵,转瞬即被汹涌的江水冲淡了。 生命的转瞬即逝,像极了昙花的惊艳一现。 侥幸未被击中的士兵,尽管这些水军士兵熟悉水性,但身体疲惫而水温寒冷,越来越多的人体力耗尽,沉入水底。 尸体与碎木一起在嘉陵水上漂浮,他们随波逐流,再无声息。他们面孔朝下,与水共享一片苍凉。 战鼓声、号角声、士兵们的呼喊声渐渐消失,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水面,只剩下水流的呜咽和江风的哀嚎。 夕阳的余晖洒在嘉陵水上,映照出一片血色。那是一种惨烈的景象,让人过目不忘,也充分体会到了这场水战的疯狂和残酷。 目睹了水师迅速溃败的巴天冶目眦尽裂,心脏在激烈跳动,瞳仁在急遽收缩。 今日之战,水师先被火攻,再被撞击,后被捶打,这些新奇特的打法,完全超出了巴天冶战前预案的范围,预判的各种应对措施,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烽火哨没有发挥预警作用,第一道防线失守;水师被全迁,第二道防线失守;那么目前就只剩下阆中城这最后一道防线了。 巴天冶冷静地下令,全军戒备,准备应对更加残酷的攻城战。 但淳于浩却不想打常规的攻城战。 一方面,他手下这些儿郎,可都是精挑细选的水战好手,若死于攻城这种消耗性战斗,那太不值当了。 另一方面,阆中城临水筑城,岸边陆地面积很小,只能从水上发起攻击,大型攻城器械无法架设在船上,这样进攻起来比较困难。 早在之前,淳于浩派人假扮商贾、渔人,对于阆中的城防结构、兵力部署、战略要地进行了多轮侦察。 虽然淳于浩从来没有来过阆中城,但对阆中地形地理的熟悉程度,不亚于阆中守将巴天冶。 但受过汉水军校熏陶的淳于浩,其战略眼光显然要远胜过巴天冶,他敏锐地发现巴天冶看似严密的布防之中,有一处明显的漏洞。 这处漏洞就是阆中城北面的盘龙山。 阆中城三面环水,一面背山,这座山就是盘龙山。盘龙山是岷山余脉,从北向南迤逦而来,像一条龙的形状。 盘龙山示意图 盘龙山在阆中城的北面,居高临下俯视着阆中城。巴天冶固然不会放过这处战略制高点,在这里也驻扎了军卒防守。 但盘龙山植被茂密,地势高峻,大规模部队施展不开,故而巴军人数并不多,只有五百人左右。 巴天冶的防守重点,放在了盘龙山脚,也就是防止敌人从山脚下仰攻山头,攻占制高点。 但巴天冶忽略了一点,盘龙山是岷山余脉,是一路从北边迤逦而来的。而且北边的山脉地势更高,一路向下倾斜,更易攻击。 战国时期,植被的覆盖程度非常茂密,北边的岷山余脉,几乎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这也是巴军对北侧防守较为疏忽的原因所在。 对于阆中这块肥肉,淳于浩是垂涎了许久的。当他看到巴军的防守弱点之后,立即组织当地氐人山地好手,对由北向南进攻盘龙山进行了实地侦察。 果不然,在山中发现一条隐秘的采药小道,可以从茂密的森林中穿梭而过,居高临下地俯攻盘龙山。 在汉水军校时,俱酒就讲过“水师陆战队”的概念,要求淳于浩在日常训练中,注重培养和训练水、陆两栖作战高手,组建水师陆战队。 不仅要熟悉水性和水战,还可以协助水师开展登陆作战,更要能独立实施穿插突击等特殊作战,作为水师一支快速反应力量。 对水师陆战队的训练非常严苛,但给予的荣誉与酬劳也是普通水师的两倍以上,全队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磨砺已久,未试霜刃。 如果说水师攻打阆中城是“浩军”蓄势已久之后的大动作外,那么水师陆战队穿插夺取盘龙山,就是这次战斗的点睛之笔。 前言说过,开战之际,淳于浩就派出了一支神秘的部队,执行秘密任务,就是水师陆战队的精英们,担负起穿插过岷山余脉的采药小道、从背后攻击盘龙山的特殊任务。 就在“浩军”点燃第一把火的时候,水师陆战队的士卒们就已经抵达了盘龙山后,全军严阵以待,伺机进攻盘龙山巴军营垒。 当“浩军”将嘉陵水的几字湾烧成了一条火龙,水面之上大战四起的时候,巴天冶见水师已经无法挽救,决定全力保护阆中城,又从山上、山脚抽调回部分士卒入城。 这一错误判断,简直是为特战队攻取盘龙山提供神助攻。就在嘉陵水上的战斗甫一结束,巴军全神贯注注重阆中城防的时候,特战队果断出手,一举攻下了盘龙山巴军营垒,夺取了俯瞰阆中城的战略制高点。 盘龙山既失,阆中城已经失去了可以倚靠的腹背,整个城防体系完全暴露在“浩军”的视野之下。 理论上讲,阆中城的坚守已经毫无意义。 第584章 八牛弩 被水师失利折磨到心智失常的巴天冶,作出了战略误判。本以为进一步加强阆中城防的举动,却造成了盘龙山的丢失。 当盘龙山顶火光冲天,杀声四声之时,巴天冶还在南门紧张的盯着淳于浩那些奇形怪状的拍竿舰发愣呢。 “将军,盘龙山受到攻击!” “什么!”巴天冶惊得直接蹦了起来。 他手提定剑,失声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敌军从未登陆,盘龙焉得失守? “将军,敌军并非从山脚仰攻,而是从后山偷袭,故盘龙山同袍,猝不及防,营垒失守。” “来人,随本将夺回盘龙山!”巴天冶双目喷火,提剑便走。 “将军,恐怕为时已晚,敌军水师已经从阆中城两侧登陆,攻城战一触即发,此时出城,无异于为敌引路,引虎入室呐!” 淳于浩一见盘龙山得手,果断命令水师部队从阆中城的东西方向分别登陆,并迅速向盘龙山补充兵力,运送投石机。 阆中城引以为傲的山水形胜,完全被“浩军”所把控。优势变成了劣势,阆中城这片风水宝地已经被淳于浩死死困住,成为一方死地。 淳于浩命令水师战船团团将阆中城三面围住,同时增兵盘龙山,在山顶、山腰等处开辟了五处投石机阵地。 这些投石机并不是威力巨大的唐炮,而是传统的人力投石机。 因为唐炮的制作过程十分复杂漫长,根本无法实现标准化、规模化生产,且俱酒视唐炮为重大军事秘密,一直将唐炮营控制在自己的麾下。 但人力投石机却不是这样的,墨匠们根据俱酒的要求,对中小型的人力投石机,重要构件基本实现了标准化生产,可以非常迅捷地组装完成。 令淳于浩期待感拉满的则是另外一种武器,那就是刚刚从南郑方面运送到吐费城前线的二十张八牛弩。 八牛弩,因其恐怖的拉力和弹性能量要求,对弩弦材质的要求相当高。 端木仲敖通过与白巴氐国做了多次赔本买卖,以及白送了氐王十坛好酒的代价,才凑足了用以生产八牛弩的高原牦牛筋腱。 再加上墨匠们在生产中的试验失败,损耗了许多,才堪堪生产出这批二十张的大型八牛弩。 目前通过对嘉陵水上游水道的整治与疏浚,嘉陵水道的运力得到了极大提高,巴蜀作战的军械辎重、粮草给养等,大部分是由南郑基地,通过嘉陵水运输而来的。 进入蜀地后的第一个中转站,就是吐费城。淳于浩长期驻守吐费城,天天过手军辎给养无数,但大部分都及时运送到了前方战场。 这一次终于轮到“浩军”上场了,淳于浩不管三七二十一,果断对所有军械粮草全部截留,特别是对八牛弩这种大杀器,那必须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八牛弩,又称为三弓床弩,堪称冷兵器时代的超级武器。其由三张前后排列的弩组成,用于发射弩箭的弩弦共三股。 这种武器最牛的地方在于,射程远达千步,换算成现代长度单位约为一千五百三十多米,是当时射程最远的弓弩。 八牛弩这种大杀器,可攻可守。用于攻城时,它可以将巨大的箭矢钉射在城墙上,攻城士兵可以扶着巨箭爬墙攻城。 用于守城时,可以进行远程射击。北宋澶渊之战中,辽军主将萧挞凛远远躲在后方指挥,仍然被八牛弩给远程殂杀,由此可见八牛弩的巨大威力。 八牛弩 八牛弩由于弓弦的拉力非常强韧,虽然弩床上设置了辘轳,但每上一次弦,都得需要多人配合,费劲八头牛力气才能完成上弦,是故命名为八牛弩。 第一轮攻击由人力投石车开始,士卒们熟练地装好石弹,七十人一组,飞快地拉动绳索,迅速将石弹弹射出去。 人力投石机 随着巨大的投石臂一声巨响,石弹带着尖锐的啸音飞向阆中城墙。巨大的轰响接连不断地响起,五台投石机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响声震天动地,惊心动魄。 巴天冶临危不乱,迅速指挥士兵搭起牛皮布幔,搭成一定的角度,可以抵挡一部分石块的攻击。 有的石弹未达射程,有的准确地落在了城墙之上,破碎的土石四下飞溅,强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城墙都在颤抖。 守军被投石砸中,轻则受伤,重则丧命。城墙上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伴随着守军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由于盘龙山与阆中城尚有一定的距离,必须调整石块的重量,以达到更大的射程;但是石块减重之后,对城墙的破坏力又达不到预期。 此时二十台八牛弩全部依山就势布置好发射阵地,士卒们合力绞动学生的绞盘,将沉重的弩弦一点一点拉紧,如同满月般绷紧的弓弦发出嘎吱的声响。 然后,他们将长度如枪的特制弩箭插入箭槽,尖锐的箭头直指阆中城墙。 一声令下,弩箭如同流星闪电一般直扑阆中城墙,一名巴军士兵躲闪不及,被八牛弩强大的惯性洞穿身体,一百多斤的身体同时也被冲撞得飞了起来,在空中几个翻滚,重重地砸在城内的房顶之上,砸破了屋顶,砸起了一团尘雾。 八牛弩的处女射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不仅城上巴军惊惶失措,就连山上的“浩军”也对此弩的强输出、远射程和巨大的杀伤力感到极度震惊。 二十台八牛轮番进行发射,“嗖嗖嗖嗖”,巨大的弩箭如同冲枷锁的猛兽一般,对阆中城进行了狂轰滥炸。 射中城上守军的弩箭,无一例外将体体贯穿,形成碗口大的一个血窟窿,带着一蓬血雾,继续前行数十丈,方才落入城中。 还有许多的弩箭射在了箭楼、城墙之上,一支支像小枪似的弩箭,将阆中城楼装点得像一只大号的刺猬。 这些钉在城墙的枪形弩箭,在城墙之上参差错落,高低无序,形成了一条可以攀登的攻城箭梯! 淳于浩使用望远镜远远地看到这种场景,心中惊喜,在攻城战中,这才是八牛弩的独到之处。 远程火力覆盖已经达到了预期效果,是时候开展对阆中城的攻击了。 淳于浩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望远镜,口中淡定地下达了攻城的命令。他在望着城墙上,密密匝匝的枪型弩箭搭成的登城梯,心中惊叹不已。 枪弩以巨大的发射力射向城墙,使弩尖深深地没入了城墙之中,这样的登城梯,是守军无论如何也防不住的。 在城下弓弩手的掩护下,登城部队全副武装,潮水一般地冲向阆中城,冲向城墙之弩梯,有这样的强大的登城梯,士兵们都想抢到这次先登的机会。 第585章 攻取阆中 巴天冶被“八牛弩”神乎其神的打击强度给惊呆了,是什么样的器械,能够射出三四百丈的距离,对手莫不是有神相助? 八牛弩和投石车远程火力覆盖完成,“浩军”迅速扑上前去,准备踩着八牛弩射在城墙上的“箭梯”,攀爬登城。 八牛弩这种如小枪长短的箭矢,钉入城墙之中约三分之一,十分牢固结实,根本不是云梯什么的攻城器械所能比拟的。 巴天冶趁着射击的间隙探出头颅一看,嚯!对手不讲武德啊,有这种大杀器加持,这仗老子还怎么打?! 情急之下,巴天冶长身而立,挥剑大声叱责那些躲在堞垛之下、抱紧脑袋躲避的巴军士兵大吼大叫: “别特么藏着啦,快给老子起来,敌军攻城啦!”说着,顺手踢了脚下趴在地上的一堆军卒几脚。 巴天冶以为对手的射击停止了,但没料到,卧龙山上的射手依然紧紧盯着阆中城。 射手刚才钉了一波城墙,眼看巴军都躲了起来,八牛弩的杀伤力没有得到充分发挥,一个个心中不爽,手心发痒,就等着抓一个敢冒头的呢。 一见巴天冶挺身而立,在城墙之上咋咋呼呼,心想这家伙一定是个当官的,你做出头鸟是吧?别急,想死成全你啊! 八牛弩射程远,但射击精度却一般,毕竟越远越不好控制。 但每个弩手几乎都在寻找目标,巴天冶露头之后,一下子就成为了大家公共的目标。 “嗡!” 二十张八牛弩几乎同时发射,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低频,射手们几乎同时感觉到了耳膜发震,头脑一晕。 二十支如标枪的长箭,目标齐齐地瞄准了巴天冶! “怦怦!” 两支长箭几乎同时射中巴天冶的胸脯,一支贯穿而过,在空气中拖出一条长长的血水;另一支则深深地插在了巴天冶的身体之中,用无穷的惯性,将巴天冶顶飞了出去。 巴天冶倏忽之间被撞出城墙,在空中翻滚,胸口的血洞之中不住地喷洒鲜血,在空中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后面的又有数支长箭后来居上,追上已经被撞翻在空中的巴天冶,“怦怦”又是数箭,扎在他的身体……不不,尸体之上,整个身体再次有了动力加持,以更快的速度向远方飞了出去。 被长箭巨大的弹性驱动着的巴天冶的尸体,在经过一段抛物线运动之后,终于回归自由落体运动,扑通一下摔在了阆中城的老街之上。 老街是阆中城的中央街道,此刻,街道上奔跑着慌慌张张巴军士卒,他们正在向城楼之上运送防御物资。 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砰地一声将扛着一捆箭矢的一名巴军士兵直接砸倒。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扔掉手中的东西,纷纷拿出兵刃戒备。 “巴将军……是巴将军……” 巴将军,阆中城的主心骨,竟然,竟然从天而降,这玩的是哪一出? 众人火速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巴天冶的尸体抬开,其身下的小兵早已被砸得脑浆迸裂,不成人形。 马天冶的身上被四五支小标枪似的箭矢贯穿,胸口一个大洞汩汩地向外流着鲜血,两只大大的眼睛圆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 巴将军不是在城头之上指挥防御吗?怎么突然死得如此之惨?而且还是从天而降? 要知道这里已经距离城头好几十丈了,任谁也不会想到巴天冶是被八牛弩的特制箭矢,硬生生顶着飞了这么远。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失色。 “巴将军……莫不是遭遇天谴了吧?” 莫怪巴军怀疑,没有见识过八牛弩威力的巴军,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力量,能将巴天冶从城墙上带到老街上空,然后再摔将下来。 只有老天爷才有这个力量啊! “巴将军死了!” “巴将军遭遇天谴!” “巴将军被天神抓了,从云中扔下来啦!” “上天不佑阆中,不佑巴国啊!” 这个消息以病毒传播的速度迅速传遍四城,巴军的抵抗意志迅速瓦解。 “浩军”还没有完成登城,阆中城的四门已经大开,巴军投降了。 “浩军”这些年憋坏了,几乎没有打过像样的大仗,眼看着“蟜军”、“良军”战线彪炳,连新组建的“潇军”都抢得了夺取郫都的大功,作为元老级别的淳于浩,憋屈啊! 阆中一战的完美解决,终于让全体“浩军”扬眉吐气。 而且阆中之战战损比特别小,除了在水中冲锋时与巴军水师有过小规模战斗之外,几乎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 淳于浩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喜悦,立即下令接管阆中城防,同时将城中巴军守军解除武装,押至城外进行改编。 阆中之战,一举打破了巴国多年来对充国的“反c型”包围,将阆中与充国连成了一片。 淳于浩派出两路信使: 第一路沿嘉陵水迅速南下,一路上将阆中已下的消息传递给已经重兵挺进充国的“蟜军”与“良军。并告知二军将军,我淳于浩马上就要沿嘉陵水南下,马上就要与两位老友会合啦! 同时,这路信使在充国境内上岸,飞马向公子俱酒报送军情。 第二路则跨水北上,寻找隐藏在巴山中的巴国相氏长老相作符,命其迅速在巴山起事,沿着东部山区的平行山谷,迅速由北向南挺进。 相氏在巴国的反对势力中始终占有旗手的位置,以其在巴国的影响力,一定会在巴国北部造成不小的波澜,导致当地驻守的巴军疲于应付,无力支援其他地方。 相氏灵魂人物相作符,在聂政率军打通巴山道后,迅速洗洗手,不挖煤啦! 想当年相氏也是巴国的卿族,今天终于重返巴国,相作符的野心怦怦直跳。 相氏这些年虽然游荡在外,但在巴国国内的反对派中却是领军人物。 因为巴国国内大大小小的反对势力,谁也不服谁,一盘散沙。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的利益关切,流落在外的相氏,反而成了大家的最大公约数,成为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就像历史上清朝末期,天下汹汹,各省均告独立,互相不服,只好公推孙逸仙出来当非常大总统一下。 当然,也有很重要的一点,相氏一直反抗不断,也是反抗最激烈的,每隔几年必然要回国闹腾一回。 而其他部族,则是暗中反抗,还没有公开和巴国上层撕破脸的地步。这样大家举相氏出头,也有让相氏当出头鸟的意味。 但相氏这次押对宝了,相作符第一次见到俱酒时,就预感这位公子非同凡人,必成一番大事。 没想到这么快,俱酒公子的事业版图就扩大到了整个巴蜀地区,同时也给相氏送来部族重新崛起的橄榄枝。 第586章 巴军对策 巴国北部地区,大约就是今天四川巴中市、达州市,以及重庆开州一带。此地尚属巴山余脉,战国时山岭纵横,土地贫瘠,人口也不多。 联络巴国相氏,瞫氏,是俱酒的既定战略。巴国五姓之中,相氏、瞫氏是没落的贵族,其反抗意志和决心都非常坚决。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淳于浩之前驻守吐费城时就没少与相氏、瞫氏联络,暗中资助两部做好秘密准备,以待时机。 但当时俱酒专心攻打蜀国,不愿树敌太多,是故没有让相氏、瞫氏动手。 现在对巴的战斗檄文都发了,是时候让巴国内部也搅和起来了。 相作符年纪越老号召力越大,迅速在巴国北部山区组成相、瞫两部联军,驱逐巴王派驻当地的官员,抢夺巴、樊、郑三大姓在当地的利益,将巴国北部闹得鸡犬不宁。 充国前线,是巴国与南郑政权云集大军最多的地方,双方隔着嘉陵江形成对峙之势,彼此虎视眈眈,谁也不敢轻易卸力。 “蟜军”、“良军”虽然战斗力强悍,但六万大军及无数民夫,要抢渡嘉陵水还得依赖水师。 淳于浩也是求战心切,立即通知现在正在吐费城中指导农业开发的许犯前来驻守阆中,迅速恢复阆中城的民生,稳定巴人的预期。 自己则率领再次扩容之后的水师,浩浩荡荡地沿嘉陵水而下。 嘉陵水越往南走,河道越宽,吃水越深,非常便利船队航行。 淳于浩早已经将巴国的舆图背得滚瓜烂熟,嘉陵水在哪里打了个湾,在哪里坐了个滩,他都烂熟于胸。 随着水量越来越大,水面越来越宽,水深越来越深,淳于浩的梦想越来越近,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参与充国渡江之战,更重要的是,他和他的“浩军”,一定要以挥水师优势,抢夺攻城巴国首都江州的头功! 船借风势,两日之间,淳于浩的浩军已经进入充国地界,并与章蟜、儿良所部取得了联系,商议渡水作战具体事宜。 而对岸的巴军,看到这么多船队顺流而下,而且得到了阆中失守的消息,顿时军心不稳,人心浮动。 就在这关键时刻,巴国上大夫郑重,率领援军来到了军中。 郑重此来,带有一个重要的使命,那就是保存实力,据险以守。而不是拼光了这些巴国最重要的实力资本。 巴军号称六万,但经过一年多来与蜀国的拉锯战,战损也不少。 战线原本已经跨过了嘉陵水,进入了充国腹地。结果又被打回了嘉陵水对岸,将战争推向了胶着状态。 对峙战,主打就是一个消耗。郑重此次前来,为巴军搜罗了新的一批粮草辎重,确保巴军将士无后顾之忧,可以稳定心神,与对岸死扛到底。 淳于浩沿江而下,终于到达充国码头,船队此时拥有拍竿战舰十二艘,新式造船法加持制造的大翼、中翼、小翼近五百艘,征集的民间船只八百余艘,是一支十分庞大的水上劲旅。 当然小翼和民间船只的体形很小,小翼主要负责侦察、穿插、袭扰等作战;民间船只主要负责运输。 郑重抵达军前,同时也对对岸的军力等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知道近段时间以来,迅速掀起蜀国大地“风搅雪”的这位神秘人物,不简单是秦军客卿这么简单,而是一位野心勃勃的“纵目王”。 而今,郑重亲眼目睹了纵目王这浩浩荡荡的水师,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目前巴军所倚仗的,不过是嘉陵水的阻隔。但这些船只的到来,纵目王的军队渡过嘉陵水,指日可待。 而且嘉陵水这么长,全线防守根本不现实。 郑重立即召集上级军官进行议军会议,商讨下一步的作战动向。 郑重道:“二三子,老夫奉王令至此,今敌军势大,我军势弱,当如何入之,请为我谋。” 巴国中、左、右三军,各一位统军将领,分别为中军将岩岳睿,左军将风飞矢,右军将满熊罴。 巴军的作战规则,一般以中军将为统帅,是故中军将虽说也名为“将”,其实有“帅”的实质。 之前巴军一直以岩岳睿为三军主将,统一调度三军。 此时巴王突然派上大夫郑重前来,岩岳睿心里老大不痛快,于是闷声不吭。 风飞矢和满熊罴两位见岩岳睿不吭声,也不愿意抢先作答,帐中一片死寂,十分尴尬。 岩岳睿低头不语,面无表情,一副漠然置之的表情,令郑重十分不痛快。 这是一点也不给老夫这个上大夫面子啊! 他开口道:“岩将军……”然后一双电目直射岩岳睿,用眼神硬逼着岩岳睿回应。 郑重毕竟是巴国上大夫,巴王驾前红人,巴国郑氏的首领,在巴国有着超然的地位,岩岳睿也不好一直死扛。 岩岳睿四平八稳地回答道:“上大夫既垂问,岩某就直抒愚见,纰漏之处,还望上大夫、左军将、右军将不吝赐教!” 郑重一声不吭,双眼几乎没有眨过,直直盯着岩岳睿。 而风飞矢、满熊罴二人双双拱手:“请中军将直抒韬略,尽述良谋。” 岩岳睿捋了捋胡须道:“岩某以为,我军胜在嘉陵天险。守住嘉陵,自当无虞。” 郑重冷冷地问道:“岩将军,当如何防守嘉陵?” 岩岳睿:“沿江广筑高堤,密布兵甲,绵延二十里,敌军之船不可靠岸,敌军之兵无法登陆,则我军高枕无忧矣!” 郑重心中嗤之以鼻,就这破主意,是个人都懂。你特么摆关天谱,就扯出这点闲篇,还忝居中军将,不害臊! 郑重转而望向风飞矢与满熊罴:“风、满两位将军有何高见?” 岩岳睿已经发完言了,风、满二人就没必要客气的了。 满熊罴抢先答道:“上大夫,我军所恃者,嘉陵也;敌军所强者,舟师也!” 郑重暗暗点头,别看这满熊罴五大三粗、横僿不文,分析战况却是头头是道,一语中的,一下子就找准了当前战场的形势的关键所在。 满熊罴继续道:“属下以为,月黑风高,偷渡过水,火烧敌船,可破敌军之所倚仗,固我军之所凭恃。” “彩!” 郑重直接叫了个好。 一方面这条计谋确实抓住了敌我军事对峙的矛盾点,是条可行之策; 另一方面,郑重也想给岩岳睿来个下马威,人家满熊罴虽然职位比你低,但 智力却在你之上。 郑重又把目光扫向了风飞矢:“风将军有何高见?” 风飞矢拱手道:“中军将、右军将所言,皆有道理。不过,属下以为……“ 郑重将身子向前探了探,投以渴求的目光。 风飞矢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属下以为,长远之计,当退守宕渠,巩固华银!” 第587章 以退为进 风飞矢的话,令众人均大吃一惊。 从充国嘉陵水边,退守宕渠,这等于大踏步后退了二百里地啊! 郑重若有所思,岩岳睿则腾地一下就跳起来了:“风飞矢,汝欲丢弃国土,向敌示弱耶?” 风飞矢波澜不惊,一脸平静地对岩岳睿拱手回礼:“中军将暂息雷霆之怒,容属下详细回禀。” 郑重不理岩岳睿,抬手示意道:“风将军请继续。” 风飞矢道:“我军目前处境,殊为不妙。阆中一失,对充作战之包围圈已破;相氏瞫氏双双作乱,我军有腹背被抄之虞;敌军船队势大,抢渡嘉陵只是时间问题,故而嘉陵不足恃!” 帐内陷入死寂一般,风飞矢说出了巴军目前所处的困境。 当初蜀军在时,巴军与蜀军对峙,尚不能前进一步,何况今日对面换了对手? 纵目王的军队可是将蜀军打败了的,与蜀军战斗力相差无几的巴军,理论上讲全无胜算。 在“浩军”庞大的船队支援下,纵目王的军队突破嘉陵水是迟早的事,一旦防线突破,巴军在东岸可谓无险可守。 岩岳睿额头青筋暴起:“尽管如此,尔丢失二百里国土,真不怕王上怪罪吗?” 风飞矢:“中军将,二百里国土从何说起,其中大部分是原充国国土,我军进退数十里而已。夫战,有进有退,进退数十里,岂非军中平常之事?” 风飞矢的话说得在理,目前巴军所占据的地方,有相当一部分是原充国的地盘。而且在军事上讲,有进有退乃是常态,岩岳睿“丢失国土”的大帽子,扣不到风飞矢头上。 郑重继续漠视岩岳睿的存在,继续对风飞矢问话:“风将军退守宕渠,固守华银,于我军有何益处?” 风飞矢道:“宕渠,巴国重镇,地势险要,城高池深,兵精粮足。我王在此经营数百年,民心稳固。以此城为中心,布置梯次阵地,足可以抵御敌军进攻。” 风飞矢大步走到帐中悬挂的行军舆图面前,继续阐述自己的理由: “宕渠背靠华银山,山高五千尺,绵延六百里,峰高万仞,积雪如银。中有一峡,名曰“一线天”,一丸可封,乃吾国屏翰、入巴咽喉。” 风飞矢向着帐中诸将拱一圈揖:“上大夫,诸位,纵目者,虎狼之师也。蜀国举国而陷,吾等不可轻敌,故以退为进,既可保存实力,又可以险阻敌。” 郑重听了不住点头,风飞矢的观念,与郑重可谓不谋而合。郑重此来,并不是为了硬拼纵目王的军队,而是保存实力,将战争拖入持久战。 岩岳睿冷哼一声:“岩某反对,此乃不战而逃,懦夫之行也,岩某誓不为也。” 这次,满熊罴也表达了不满:“上大夫,属下以为不妥,我军不战而退,敌军必乘势追击,衔尾掩杀,此兵家大忌也!” 郑重也是领军出身,心中也是有一些主见的。 平心而论,风飞矢的计谋是相当有远见的,也是符合巴国目前实际的。 嘉陵水太长了,沿水岸筑垒以守,基本等同于虚设,敌军这么庞大的船队,完全可以从上游或下游绕开壁垒,然后渡过嘉陵水,绕到巴军侧后发起攻击。 到那个时候,巴军可就成了背水一战了,原本作为屏障的嘉陵水,很可能就是六万巴军的葬身之地。 退守宕渠,这座老城巴国经营了数百年,城邑防守可圈可点,防住敌方一两年不成问题。 且宕渠周边已经是丘陵山地,逐渐抬高,非常不利于攻方行动,反倒有利于守军防守。 最重要的是,宕渠邑背靠华银山,是盆地中央的最高峰。 此山山顶积雪,山腰以下四季如春。穿过此山,只有一条称为“一线天”的大峡谷。 华银山的这种地理特点,注定敌军不可能越山而过,必须经过“一线天”,方能进入巴国腹地。 “一线天”这种天然的险隘,基本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少量部队,就可以将通道封得死死地。 退守宕渠、华银一线,基本上将之前巴蜀两国大打出手的阵地战,拖入巴国凭险据守的持久战,总体而言,对巴国是有利的。 但满熊罴的观念也是正确的,巴军若贸然撤退,就相当于是拔河一方突然卸力,必然遭致对手的全盘反扑,那种结局是灾难性的。 即使要撤退,也不能以这种方式简单地撤退,必须做一些战略战术上的安排。 经过这样一番分析,郑重有了主意,他清了清嗓门,将自己的部署与谋划一一道出: “诸位将军所言皆是,老夫以为,既用风将军之策,又用满将军之策,可得万全。” 他得意地瞧了瞧众人,然后指向满熊罴道:“满将军即日训练水手水鬼,准备引火之物,待月黑风高之夜,实施渡江烧船之策。可多处点火,沿线进攻,使敌不知我所在。” 满熊罴拱手道:“属下得令!” 郑重又将头偏向了风飞矢:“风将军连夜率领一部,秘密潜回宕渠,整顿城防,广积军粮,层层布防,同时重兵封锁‘一线天’,以阻敌军进攻之锁钥。” 风飞矢知道郑重退兵之意已决,当下心领神会,拱手领令。 郑重继续部署道:“月黑烧船之日,便是全军后撤之时,诸将既要严守秘密,又要早做准备。诸位,今日之退,乃是为了他日之进。进退有节,胜兵之道也!” 此时,岩岳睿急了,他的计策被一致反对,脸上十分挂不住,跳出来反对是必然的。 “上大夫,岩某认为此举实实不妥,示敌以弱,不战而溃,岂是巴人作为?况如此重要军事行动,当请令王上,再作计较。” 郑重傲慢地道:“岩将军,老夫来前,王上亲口谕示,由老夫总管充国前线一切军务。” 他伸手从案上拿起一只银光闪闪的虎符:“白雪虎符在此!”言毕两眼炯炯地盯住岩岳睿,虽然不发一言,却展现强大气场。 岩岳睿额上青筋暴跳,嘴唇翕动不止,心中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第588章 卫鞅南来 白雪虎符,与中原金灿灿的虎符不同。虽然也是青铜质地,但却专门用矿物颜料涂以白色。 因为巴人中有白虎崇拜的信仰。 传说巴国第一代国君——廪君,死后化身为白虎,世代守护巴人。是故巴国虽然学习了中原虎符调兵这一通行作法,却创造出了具有巴人特色的白雪虎符。 风飞矢眼见上大夫郑重与中军将岩睿暗中较力,几欲翻脸,也颇为着急,大战在即,将帅不和,此乃兵家大忌。 于是风飞矢有心调和,他再次出列道: “上大夫火攻为虚,退兵为实,此计高明。不过属下认为,此计若得完备,尚须计中有计,佯中有佯,方得成功。” “计中有计?佯中有佯?” “不错,属下建议依中军将之谋,近日全军沿水高筑壁垒,摆出死守嘉陵之势。敌见我以防为主,必不料我军会跨水火攻,故火攻可成。” 风飞矢的建议,成功地将中军将岩岳睿的建议也纳入了整个作战计划之中,避免了岩岳睿“一计未用”的尴尬局面,意在缓和郑重与岩岳睿之间的关系。 风飞矢继续道:“火攻既成,敌料我必大举进攻,却不知我军大步后撤,故全军实力不损,依计退至宕渠、华银一线。” 风飞矢的计谋,设置了双重“假动作”。 第一个假动作,沿嘉陵水广筑壁垒,误导对岸的纵目王军队,以为巴军要依靠嘉陵水进行死守,使之麻痹大意,预料不到巴军会越河进攻; 第二个假动作,巴军突然跨河袭击船队,实施火攻。无论成功与否,都会令纵目王的军队以为,巴军即将展开大规模攻击,从而严阵以待。 这样就为巴军大规模后撤提供了空间和时间,防止了纵目王大军衔尾追杀,使巴军成功脱离前线接触,顺利转入防御。 风飞矢的良苦用心与奇思巧谋,充分展现了这位巴国将军智勇双全的锦绣心腹,也算是巴军中一位高人。 郑重怒气未消,但对于风飞矢的建议,他认为还是有道理的,于是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善!” 就在巴军定下“计中之计”的同时,对岸的纵目王大营,也迎来了一位陌生的面孔——卫鞅。 卫鞅被墨侠堂堂主魏越设计救出安邑大牢之后,魏相公叔痤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以死囚代替卫鞅,稀里糊涂地应付了魏侯。 这样就为卫鞅的进一步逃亡创造了便利条件,是故卫鞅在墨家的掩护之下,一路进入韩国、楚国,在宛邑与唐社接上了头,被唐社商船一路护送到了南郑。 在南郑与端木仲敖短暂会面之后,卫鞅执意南下拜见公子。 端木仲敖也听俱酒曾经提起过卫鞅,对卫鞅不吝赞赏之词,认为这么重要的人物,一定要赶紧送到公子身边。 于是端木仲敖安排卫鞅乘坐“浩军”留守汉水的船只,迅速沿汉水进入嘉陵水,再沿嘉陵水一路入蜀。 有了水师的加持,卫鞅的入蜀之路顺风顺水。一路之上,卫鞅也见识了公子俱酒在南郑、在蜀地开拓的江山和事业,震惊到无以复加。 卫鞅进一步坚定了自己当初对公子俱酒的看法,此子必为当世雄主,必成大器。 可惜卫鞅中途离队,绕了弯路,此次入蜀之后,必须肝脑涂地,以报公子。不拿出点真本事来,在公子手下真无我卫鞅立足之地呐! 卫鞅进入吐费城时,面临两条路径选择。 第一条路,就此登陆,过剑门,下梓潼,经涪城,过雒城,沿着当初伐蜀大军的步伐,走陆路抵达郫都。 第二条路,继续沿嘉陵水南下,抵达伐巴前线。 此时吐费城中尚不知道“浩军”在阆中的战况如何,于是城主符溪潇力劝卫鞅走陆路,或者在吐费城盘桓数日,待阆中形势明朗之后,再起舟南下。 卫鞅心似飞箭,急于见到公子俱酒,坚持沿水路继续南下,且一日不得耽搁。 符溪潇也听公子俱酒念叨过卫鞅和吕进两位战国异人的大名,不敢稍有差池,于是派出专人护送卫鞅迅速南下,并再三叮嘱,抵达阆中附近后,要听从淳于浩将军的安排,毕竟战场凶险,必须以防万一。 卫鞅到达阆中时,阆中之战已经结束,淳于浩的水师刚刚南下不久。 此时,嘉陵水上游一线已经全部为纵目王军队所把持,卫鞅更没有停下脚步的理由,于是连船都没下,继续顺水追赶淳于浩,直抵充国境内。 进入充国境内,卫鞅亲眼目睹了巴军在对岸修筑工事,而纵目王的大军也在厉兵秣马,双方杀气腾腾,一触即发。 卫鞅仔细观察对岸的巴军防守工事,延绵百里,堆垒高大,看上去非常坚固的样子。 但卫鞅却从中看出了端倪,他细细观测,频频算计,心中已有所思。 卫鞅决定就此登岸,协助公子俱酒麾下的大军打赢这一仗,也算是自己入蜀以来献上的一份“投名状”。 章蟜、儿良与淳于浩三军实现会师,三位将军俱皆心情大好。 这三人当中,淳于浩跟随俱酒最早,却立功最迟,面对章蟜、儿良人强马壮,坚甲利兵,淳于浩看得直流口水,他装出一副可怜相道: “两位将军,横戈盘马,鹰扬虎视,想必是富得流油,浩今日上门相乞,还望可怜一二,赏点饭吃啊。” 淳于浩比章蟜、儿良年龄都大,在汉水军校时就喜欢拿这两位小弟开玩笑,今日一见,依然不改当初本色。 章蟜大笑不已:“恐怕我二人身家,还不如浩兄水师一半价钱。浩兄这是上门送财啊,欢迎欢迎!” 儿良也开着玩笑道:“浩兄来则来矣,焉得带礼,船队水师小弟收了,浩兄请回吧,下次不得如此见外啊!” 淳于浩苦笑着指着儿良道:“鬼精鬼精!” 三人寒暄已毕,设酒开宴,畅叙别情。共同回忆起兵以来,各军的发展壮大过程,喝到兴处,酒酣耳热,三人高呼:我武惟扬! 正在此时,军卒进入禀报:“三位将军,有一位中原人士,名唤卫鞅,求见将军。” 章蟜想都没想:“不见!” 还真是巧,章蟜、儿良和淳于浩,俱酒都没有和他们说过卫鞅的事情,三人对什么卫鞅根本前所未闻。 军卒嗫嚅道:“此人持有端木长史、符城主以及墨家等一众信件,说有要事求见三位将军,迟则生变!” 第589章 断敌退路 卫鞅就怕三位领军主将对自己不熟悉,所以将墨家、端木仲敖、符溪潇等为方便行程,而关照沿线的信件一并呈上,以证实自己身份不伪。 章蟜、儿良、淳于浩三人见了这些物件,对卫鞅的身份有了大概了解,对于公子早年结交的这位人物,三人还是不敢怠慢,连忙请入帐中。 卫鞅进入帐中,一鼻子就闻到了南郑蒸馏美酒的清香,看到了杯盘狼藉的宴席。当下冷哼两声,毫不客气地开言道: “三位将军好雅兴,敌军将遁,战机即逝,安得醇酒下喉,炙肉入口,享此逍遥哉?” 淳于浩此时喝得正在兴头之上,一听这位素未谋面的卫鞅,既不行礼相见,也不自我介绍,开口就指责三军主将,不由得不勃然大怒。 “竖子何来,安敢乱言兵事?” 章蟜见卫鞅如此失礼,也是老大不痛快,但是他城府较深,硬生生按捺住了自己的不快,而是挑衅性地继续端起一盏酒,咕咚一声就灌了下去。 倒是儿良,虽说年纪最幼,但深知公子看重的人,必有过人之处,不可轻易怠慢。 于是儿良不怒反喜,笑盈盈地起身相迎:“卫先生南来,舟车劳顿,儿良这厢有礼了。” 卫鞅一点也不领情,径直走到帐中挂着的行军舆图之前,手指图上地形道: “巴军已无斗志,不日即将退兵。若巴军退守宕渠、背倚华银,三位将军,请问如何破之?” 卫鞅一语,立即将三位领军之将的酒惊醒了大半,儿良率先走向舆图,察看形势,淳于浩和章蟜也立即起身上来。 儿良率先拱手问道:“卫先生,以何判断,巴军即将退兵?” 卫鞅道:“鞅沿水前来,见巴军在对岸广筑营垒,然其垒少用木石,多用沙砾,此虚设之景,而非实战之垒也。故鞅以为,巴军筑垒为假,后撤为真。” 淳于浩不服:“先生,巴军退则退矣,何苦劳神费力,筑此长垒?” 卫鞅道:“兵者,诡道也。善用兵者,以虚为实;善破敌者,以实为虚。巴军若退,我军宁不掩杀乎?筑垒乃虚防,撤守乃为实!” 章蟜也听出了其中的门道,情知如果巴军撤退,将导致大好战机顿失,非常不利于歼灭敌军。 他看了看舆图:“蟜欲连夜起兵,从嘉陵上下游渡河,对巴军形成夹击之势,先生以为如何?” 卫鞅道:“将军将兵几何?” 这时,章蟜才想起要向这位卫鞅先生自我介绍一下:“先生,在下章蟜,公子驾前领军之将,目前所属‘蟜军’,有精兵三万。” 他转而指向儿良:“这位,儿良将军,所属‘良军“,亦有精锐三万……” 淳于浩见卫鞅一针见血,指出战场形势变化,心底也由刚才的不快变为尊敬,于是不用章蟜,自我介绍道: “先生有礼,在下淳于浩,公子驾前领军之将,统领水师“浩军”,计有战船五百,民船五百,水卒一万余人。” 卫鞅抱圈一周:“三位将军大名,鞅一路之上,早有耳闻。今战事紧急,恕鞅不与三位寒暄。” 三人诺诺称是。 卫鞅道:“淳于将军水卒,可上岸陆战者不多。我军六万,对决巴军六万,可有胜算?” “这……”三将互视一眼,俱不能答。 卫鞅继续道:“鞅在南郑时,在端木长史处也曾见识我军先进装备,有利器护身,或可以一敌二。然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恐战损亦多啊!” 儿良追问道:“先生既心怀大才,还望不吝赐教,良等三人,愿闻先生高见。” 卫鞅道:“鞅不才,随先师学艺之时,曾遍阅天下图舆。在魏相府时,也曾博览群书,对巴蜀形胜,略有知晓。” 他再次走到行军舆图面前,指着高高隆起的华银山一线道:“巴军若退守华银、宕渠一线,据险而守,则我军欲攻,难十倍矣。” “故为今之计,攻敌之所恃,断敌之退路,则巴军不战而败。” 儿良心中雪亮:“先生之意,是要攻取宕渠、占据华银?” 卫鞅纠正道:“确言之,当行奇袭。夫宕渠,巴之坚城;华银,纵横六百里,强攻必不易下,奇袭方可奏效。” 章蟜眯着眼睛看着舆图,开言道:“诚如先生所言,华银六百里,我军如何攻之,如何守之?” 卫鞅指着舆图道:“鞅在师尊处所阅之图,华银山当有一通天峡谷,号称‘一线天’,乃华银入巴之险要,攻之可一人守关,万人不入。然此图无有标示,请章将军核实。” 章蟜立即下令,派人立即前往充国国君处查阅当地地图,尽快确定“一线天”的位置和相关地形。 卫鞅这一番指点,彻底将三位将军从梦中点醒,三人齐齐向卫鞅敬酒:“先生,请满饮此盏。” 卫鞅大事已了,又展示了一把自己的才能,也颇为得意,于是端酒与三将共饮。 不一会儿,军卒从充国国君处取得更精准的舆图,果然标有一线天的位置。并且还带回了充国几位熟悉此道的向导。 当下,章蟜命人撤去宴席,立即部署奇袭宕渠、封锁华银的军机。 经过四人一番商议,初步制定了作战计划: 一、由淳于浩率领“浩军”,连续在沿嘉陵水沿岸发动袭扰,可组织“水师陆战队”在局部实施登陆战,但一击必退。 主要战术目标有两个:一是拖住巴军,使巴军不得迅速抽身撤退;二造成大军即将突破巴军防线的假象,吸引巴军主力防守,掩护“蟜军”和“良机”的秘密行动痕迹。 二,由章蟜亲率五千精锐“蟜军”,从北路疾进,目标伺机攻取宕渠城,切断巴军退路。 三、由儿良亲率三千精通山地作战的“良军”,沿南路行军,专拣小路和偏僻径行军,快速直插华银山,一举夺取“一线天”,彻底断绝巴军撤回巴国的必经之路。 四、派出两路信使:一路北上通知相氏、瞫氏,做好巴军北上的拦截准备。另一路南下求见公子俱酒,请其率领“潇军”、“邦军”以及公子“中军”,堵截巴军南撤,实现战略大包围,彻底将巴军包了饺子。 卫鞅及三位将军分析,巴军南撤的可能性极大,因为巴国国都就在南方的江州,既然不能翻越华银山回到巴国,那么南下向国都靠拢,是最正确的选择。 第590章 山阿设伏 当天黄昏,淳于浩的“浩军”率先开打,沿着数十里的嘉陵水,全线向对岸巴军发起进攻。 首先行动的是撞船,撞船凭借蛮力,将巴军部署在浅水处的障碍物进行强硬清理,清理出数十条可进攻的水上线路。 其次,各类型翼船,沿着开辟的水道逼近巴军沿岸防守垒墙,弩箭、火箭,甚至将小型投石机架在大翼和拍竿舰上,对巴军阵地一阵猛攻。 接着,水师陆战队兵分两路,在上下游两处巴军防守空虚处迅速登陆,并依靠先进的兵器和装甲,撕破巴军沿岸防线,突进数里,大有建立滩头阵地、接应后续进攻的架势。 接报之后郑重大吃一惊,纵目王大军傍晚时分发起进攻,这架势是想趁夜抢渡嘉陵水,对巴军进行全面打击啊。 郑重的本意是要保全实力,撤退至后方据险而守的。 但撤退也要有章法,如果在纵目王军队的进攻之下撤退,那就不叫撤退,而是变成了衔尾追杀了。 是故此时不仅不能退,而且还要加强反攻,绝对不能让纵目王的军队看出自己的战略意图。 郑重立即升帐聚将,中军将岩岳睿、右军将满熊罴迅速抵达帐中。唯独没见左军将风飞矢。 郑重问道:“风将军何在?” 帐前军卒答道:“风将军奉上大夫之命,正在整军准备前往宕渠城。” 郑重踌躇片刻,目前巴军防守阵势,上、中、下游,分别是左、中、右军防守。上游防线突破处,恰恰是风飞矢的左军防地。 之前看岩岳睿那副不配合的嘴脸,估计调其去上游防守,少不得费一番口舌。 不如暂且令风飞矢打完这一仗再走不迟。何况此时风飞矢后撤,恐怕影响军心,还是先抵御一波纵目王进攻,再退不晚。 当下郑重道:“令风将军交来议事。” 等风飞矢前来,郑重立即下达了全线防守的命令: “诸位将军必须拿出全力,反击来敌。特别是上游、下游两处破防之处,必须全力夺回,不得令敌乘势登陆。” 风飞矢其实对郑重的军令还是有所保留的,后撤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有一个打前站的,自己越快返回宕渠和华银“一线天”,后方就越有保障。 在这里拖拖延延,恐怕误了大事。但见当前军情紧急,郑重也不给他分辩的理由,于是也不再言语,立即率领本部投入了紧张的反击之中。 在巴军的激烈反扑之下,“浩军”的水师陆战队佯装不敌,抵挡了一阵之后,撤回了船上。 就在巴军紧张反扑的同时,章蟜和儿良率领所部精英,换上巴军旗号,由征调的民船运输,分别从上、下游渡过嘉陵水,连夜急行军,向着既定目标奔去。 巴军经过一整夜的折腾,总算收复了失地,补上了防线漏洞,郑重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就在一夜之间,擅长长途奔袭的“蟜军”已经急行军四十里,远远地插入了巴军大后方。 风飞矢知道战机稍纵即逝,顾不上休息,立即点兵五千,准备直奔宕渠。 但是手下巴军将士却撑不住了,打了一夜的仗,精神高度紧张,身体极度透支,士兵们亟需休整一下。 风飞矢无奈,只好带领自己的亲卫约三百余人,先行出发,要求后续军队休息之后,陆续跟上。 一夜急行军之后,“蟜军”仍不休息,一直以冲锋姿态行到了中午时分,章蟜才下令休息。他计划中午饱餐一顿,士兵充足休息,夜间再次急行军, 章蟜率领大军大剌剌地进驻一个名叫山阿的小堡寨,要求城主提供饮食,同时全军入堡休息。 大军野外行军,每到休息之时,都要勘察地形、挖壕筑垒,做好防备功课,然后才敢安营扎寨,这是行军常识。 但章蟜肩负奇袭的任务,主打一个“快”字,所以全军换上了巴军的旗号。 此时蟜军内部已经新吸纳了许多蜀国、充国的兵员,与山阿堡堡主语言互通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选择山阿堡作为休息之地,可以省却扎寨的诸多烦事。 进入城中,才发现山阿堡居然是巴国粮草给养的一个中转站,全堡没有多少军卒和居民,倒是住着一批负责运输粮草的民夫。且此时正储存着一批粮草,尚未运到军前。 章蟜立即下令全军放开了肚皮饱餐一顿,然后接管城防,紧闭堡门,轮流值班,全军休息。等晚饭后再次趁夜行军。 午后时分,军卒打破了章蟜的酣睡:“将军,将军,不好,有一队巴军抵达城外,要求入城休息。” 章蟜一个激灵,蟜军可是深入巴国腹地了,如果被巴军包了饺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来者何人,兵马几何?” “巴军约有三百骑,听巴军报号,来者巴军左军将。” 章蟜眼睛一亮,左军将风飞矢?嗯哼,没想到在这里撞到一条大鱼,必须捕了! 当然,即使不是风飞矢来到,任何小股部队,章蟜也必须将其全数吃掉,防止走漏风声。 章蟜一面让精通巴言蜀语的兵卒在堡墙之上小心应对,就是各种盘问,以显示城防小心之处;另一方面,亲率精锐兵卒,在堡门处布好了口袋阵。 风飞矢对山阿堡的小心防范大加赞赏,虽说此地是巴国传统地界,但战乱频繁,粮道重地,小心为上。 但风飞矢的亲兵恼火大了,左军将至此,小小的山阿堡竟敢如此无礼? 不一刻,堡前的壕沟桥慢吞吞放下,厚重的堡门吱扭扭地打开了。 两名亲兵率先纵巴而入,对准开门的军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马鞭:“竖子,安敢对左军将无礼?” 守门军卒一脸卑微,伏身在地,不敢抬脸。 亲兵满意地在城门内外打马转了一圈,大声喝道:“堡主何在?” 堡主及堡中民夫已经被章蟜控制,军卒虚声应道:“堡主不知左军将驾到,未及赶到堡门迎接。” 亲兵又要发火,这时,进入城中的风飞矢抬手示意:“诶,战云弥漫,烽鼓不息,情有可原,吾等自行进去吧!” 风飞矢比章蟜晚出发一个晚上,早晨才开始行军,此时正好也赶到了山阿堡。 一路之上风飞矢也是心急如焚,急于赶路,错过饭点,故半下午时分,耐不住人困马乏,便就近到山阿堡前来休整。 通往山阿堡粮仓有一条古街,两侧屋舍俨然,是城中的主要道路。 风飞矢在三百亲兵的簇拥之下,缓辔而行,三百人马逐渐填满了整条街道。 屋顶之上,蟜军的弓弩手已经埋伏多时,弩弦紧绷,弩箭闪亮,巨大的动能被硬生生储蓄起来,眼睛紧紧地透过望山瞄准了街中行走的马队,手指微微扣在悬刀之上。 战事一触即发! 第591章 擒风飞矢 “嗵!嗵!嗵!嗵!嗵!嗵……”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在老街的尽头响起,全副武装的数队士卒从老街两侧闪出,刹那间封锁住了老街的出口。 “轰!轰!轰!轰!轰!轰!” 数排高盾错落有致、整齐划一地立于街心,盾牌砸地之声,在老街上回荡无穷,将整条街的出口封堵得水泄不通。 “刷!刷!刷!刷!刷!刷……” 每两面盾牌之间如同毒蛇吐信一般,伸出长长的一支支长矛。以此类推,三排高盾的间隙,同样伸出一支支的长矛,远远望去,如同一丛密密麻麻的荆棘丛。 高盾矛阵的后方,一座高台之上,迅速出现了一队弓弩手,只见他们坐于地上,双脚踩住弩机,弩箭瞄准老街街心,赫然是威力巨大的蹶张弩。 “刷!刷!刷!刷!刷!刷……” 老街两侧的屋顶之上,齐刷刷地闪现出一排排箭已上弦的弩机,黑压压、密匝匝、冷森森、乌泱泱,风飞矢及三百亲卫眼光到处,全是寒光闪闪的箭镞。 风飞矢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拨转马头,喊了一声:“撤!” “轰隆隆隆……” 杂沓的脚步声从周遭传来,山阿堡的堡城之上,人影错乱,纷纷藉藉,足足有大几千全副武装的军队,跑步上城,占据了堡城制高点。 待站定各自位置之后,所有士卒手握兵戈,怒目圆睁,严阵以待。杂沓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寂静了下来,风飞矢只听到了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和周边亲卫粗重的喘息声。 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惟余声风过耳,呜呜咽咽、悲悲戚戚,像是一首挽歌的序曲,在更悲壮的声部进场之前,做足了氛围的铺垫。 章蟜黑盔黑甲,手中倒提着一把精钢打造的环着大刀,出现在一处高楼的屋顶。 “章蟜于此敬治薄酒,恭候台光,已多时矣!左军将何来迟也?” “章蟜?纵目王麾下大将章蟜?”风飞矢不由得叫出了声。 “不错,正是章某。章某久闻左军将威名,然战事倥偬,难逢难遇。今日有缘,得识尊颜,相见恨晚啊!” 风飞矢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不知道章蟜是如何能渡过嘉陵天险,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巴军后方的山阿堡的。 更后悔自己没有仔细观察,以致身陷重围,尚不自知,传将出去,自己一世英名,算是全毁了。 这时,风飞矢身侧的几名亲兵慢慢地将手伸向腰间,去摸索兵器,同时小声说道:“风将军,属下拼死护送将军杀出堡去。” 章蟜提高了声调:“风将军,请告知贵军弟兄不要妄动,生命有价,弓矢无眼呐!” 风飞矢抬手制止了亲兵的动作,他高声对着章蟜喊道: “章将军,风某今日陷入重围,料不得生。风某死则死矣,请将军不要为难三百同袍。” 言毕,“噌”地一声,已然抽出宝剑,横于颈间。引得亲兵一阵惊呼:“将军,将军不可……” 章蟜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中雪亮的精钢刀,翻覆之间,刀光闪烁,耀人眼眸。 “左军将,章某征战经年,杀人无数,根本不在乎区区三百人生死。左军将若活,则三百人生;左军将若死,则三百人亦死。” 章蟜说得很清楚了,老子看重的是你风飞矢这个人,其他人死活根本无关紧要。 风飞矢横在颈间的剑颤抖了起来,自己一死而已,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卫顷刻间就会葬身街心,为自己殉葬,殊为可惜。 三百亲卫的心里也在做着激烈的斗争,眼前这种局面,逃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全掌握在风将军一念之间。 “将军,事不可为,不若暂降,阴图后举!”贴身亲卫轻轻地在风飞矢耳边说道。 章蟜有心要生擒风飞矢,倒不是因为风飞矢有多高的才能,论打仗,他章蟜还真没服过谁。 三百人陷入五千人的重围,任谁也不可能逃出生天。风飞矢死则死矣,但接下来的行动可能要多一些麻烦。 章蟜的真实目的,是要挟制风飞矢,骗开宕渠城门,以最小的代价,一举攻占宕渠,阻断巴军的后路,完成此行的既定目标。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章蟜决定给风飞矢加点心理压力。 “风将军,章某有要务在身,耽搁不得许久,章某数到十,如果左军将仍不能做出抉择,只好送左军将及三百巴军兄弟一起上路了!” “十、九、八、七、六……” 风飞矢放下手中的宝剑,眼睛一合,闭目等死。 “五、四、……” 然而,三百亲卫却不愿意就这样白白地送了性命。 风飞矢贴身的数名亲卫眼神一个交换,突然动手,一个一把夺过风飞矢的宝剑,另两名从马上飞身跃起,直接将风飞矢扑落马下。 口中尚自不住地乱叫:“将军不可,将军不可啊!” 就这样,以保护将军为句,三百亲卫将自己的性命保全了下来。 风飞矢被从马上扑了下来,更多的亲卫扑了上来,将他死死地按住。 “将军三思,将军三思啊!” “将军,留得性命,再图后举,来日方长呐!” “将军勿怪,保全将军,乃属下职责所系,不敢稍违。” “纵然臣死,亦得保全将军!” …… 一个接一个,一人接一人,口中说着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话语,心中怀着不愿死去、求生若渴的鬼胎,如同“叠罗汉”一般将风飞矢死死地压在下面。 剩下的亲卫一见如此,呼啦啦全部下马,将手中的兵器叮叮当当乱丢了一地。 章蟜还在数数:“三……” 一名巴军高声喊道:“将军,我等愿降!” 章蟜如梦方醒:“哦?降了?风将军不降,尔等愿降,于事无补啊!” 巴军齐齐高喊:“风将军愿降,愿降,愿降啊!” 风飞矢被数十人压在最下面,闻言又气又羞,索性双眼一闭,假装昏迷了过去, 章蟜露出得意的笑容:“善!章某薄酒尚温,粗炙有余,请风将军一同入帐,共商军机。” “另外,三百同袍一路征尘,尔等好好款待,不得有误。” 第592章 草船借箭 章蟜明白风飞矢是被迫投降,心里一定不情不愿,所以也懒得理他,直接对三百亲卫进行隔离问话。 很快,巴军计划退守宕渠、华银一线的计划,以及决策过程中的争论、宕渠与华银山一线天的守卫情况、巴军粮草辎重的补给线路等情报,就被一一和盘托出。 章蟜一看口供,惊得一头冷汗。 自己所部五千人,意图攻取宕渠邑。而宕渠现有守军约两千人,风飞矢已经调拨了五千从,马上就要退守宕渠,去打前站。 风飞矢由于心里着急,着了章蟜的道。但他的五千兵马很快就会赶上来了。 时间很紧张了,不能再耽搁了。 章蟜立即派出两路信使: 一路原路返回,飞速将情况告知大本营,请后续部队火速渡河,以为后援; 另一路抄近路向南,寻找儿良的军队,告知其华银山的守卫情况。 然后,章蟜留下少量人马镇守山阿,等待援军前来,接收粮草以及俘兵。自己直接押着一言不发的风飞矢,连夜杀向宕渠城。 淳于浩一看章蟜和儿良又一次出征立功去了,自己心中烦闷,指挥水师不停地袭扰巴军的水岸防线,一天之间发起数次进攻,滩头阵地就夺取了三次之多。 每次夺了又退,东边退西边攻,上游弃下游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把巴军搞得精神紧张,疲于应付。 制造出很好的佯攻效果,确实起到了掩护左右两军深入巴军后方的目的。但没能杀敌立功,淳于浩并不满意。 傍晚时分,再一次结束了进攻的船只返回营寨,淳于浩发现其中一艘船只,半边船帮、船舱、船帆密密匝匝扎满了巴军的箭矢,把船身都压偏了。其他船只也有类似情况。 嗯?淳于浩脑袋里飞快地转动,公子俱酒在汉水军校中,曾经讲过的“草船借箭”的经典案例顿时浮上脑海。 草船借箭,嗯,何不效仿一把? 淳于浩立即命令众军,调拨了二十艘小翼,五十艘民船,船上皆用青布为幔,胡乱扎了两排草人,还穿戴了些军服,分布船只两厢。 淳于浩有心显摆,一边命人去准备这些物品,一边前往帐中,去见卫鞅先生。 “先生,浩今夜于舟中置酒,欲邀先生一同渡水,共赏嘉陵星光。” 卫鞅一头雾水:“将军,军情紧急,何来闲情,饮酒观星?” “诶,所谓劳逸结合,张弛有度,先生好歹卖浩一个面子,休要推辞。” 卫鞅拗不过淳于浩,只好答应淳于浩。 当夜三更时候,淳于浩与卫鞅亲率船队,接近对岸巴军营垒。淳于浩安排船队头西尾东,一带摆开,就命军士在船上擂鼓呐喊。 此时夜色正浓,水面之上雾气氤氲,视物不清。听得擂鼓呐喊,前军慌忙飞报郑重。 郑重操传令:“重雾迷江,彼军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轻动。可拨水军弓弩手乱箭射之。” 又差人命寨中,命岩岳睿、满熊罴各带弓弩军三千,火速到水边助射。 巴军生怕对岸敌军抢滩登陆,又不敢出战,早已差弓弩手在营垒之内乱箭齐发。 不一会儿,岩岳睿、满熊罴又率领弓弩手赶到,见嘉陵水上黑咕隆咚,船只影影绰绰,俱都不敢应战,组织士卒,尽皆向水面处放箭。 一时间,飞蝗扑面,箭如雨发,巴军搬来了一捆又一捆的箭矢,拼了命地向黑暗中的船影射击。 淳于浩与卫鞅坐于舱中,对面饮酒。 此时此刻,卫鞅早已明白了淳于浩的企图,不禁赞叹道:“淳于将军好计谋啊,今夜此间,当赚箭十万余支。” 淳于浩撇了撇嘴:“巴军之箭,钝而无锋,不要也罢。哪里比得我军精铁打制、三棱箭镞?不过戏耍小儿罢了。“ 此时船只已斜,可见船身草人上已经着箭不少。淳于浩立即命令调转船头,头东尾西,逼近水岸,擂鼓呐喊,继续受箭。 卫鞅赞罢,话锋一转:“淳于将军,若是卫鞅在彼,必以火箭攻之,将军如何应对?” 淳于浩嘿嘿一笑:“浩也有此忧,故此行来前,所有草人均已浸湿,不易燃烧。至于小翼嘛,以生牛皮蒙裹,可以防火。” 卫鞅点头道:“尽管如此,将军还是小心为上,见好就收。” 淳于浩得意地咧嘴一笑,看看船身将平,笑道:“听人劝,吃饱饭呐!来人,撤军!” 船队急回。七十只船两边束草上,排满箭枝。 淳于浩继续抖机灵,令各船上军士齐声叫喊:“谢巴王箭!” 喊声穿过浓浓水雾,传入巴军营垒,岩岳睿听了,情知上当,立即下令停止射击。再看自己阵中,居然将储备的箭矢射出了三分之二,气得跳脚大骂 淳于浩和卫鞅率船靠回己方一侧,看看船只上的草人插满箭矢,大喜过望: “每船上箭约上千枝,不费半分之力,已得十万余箭。可喜可贺啊!“ 卫鞅看看天色尚早,水上雾气未消,于是提醒淳于浩道:“将军新胜,还要小心敌军反扑。” 淳于浩酒兴正高,高声下令道:“众儿郎,卸箭!” 郑重知道上当,阴沉着脸来到岩垒边视察,望着雾气弥漫的水面,不发一言。 满熊罴气得咬牙切齿,怒眉睁目。他本就是主战派,今天又被戏弄,憋足了劲要反扑一下。 他转头向郑重请令道:“上大夫,属下之水鬼队已训练半成,愿趁敌军侥幸新胜,得意忘形之际,迅捷反扑,重创其船。” 郑重一脸阴郁,继续沉默。 郑重的原计划,是要在撤退之时,再出动水鬼,袭击敌营。趁敌营慌乱之时,全军后撤。 但今天对岸敌军太过嚣张了,骗了多少箭矢倒在其次,最后还说什么“谢巴王箭!” 这太特么打脸了! 郑重斟酌再三,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准!”然后拂袖而去。 第593章 黑暗黎明 黎明之前,有一段特别黑暗的时间。 有时明明天光已经微曦,但转眼却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甚至比夜晚还要黑。 章蟜率军经过一夜急行,已经抵近宕渠城下。 此时天光微亮,手下士卒紧张地请示道:“将军,天色已亮,恐敌军识破我诈城之术。” 章蟜抬眼望了望远方的天空,冷静地答道:“少安毋躁。” ******** 就在章蟜望向天空的同时,淳于浩也在望着同样一方天空。 淳于浩昨夜活学活用了一把“草船借箭”,且收获颇丰,看着士卒将船上的箭矢全部搬运下来,捆扎成形,淳于浩开心得不得了。 他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下令道:“天色已亮,众位同袍忙碌一夜,都去歇息吧。” 说完打了一个酒精度很高的哈欠,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 同样望着这片天空的人,还有对岸的巴军右军将满熊罴。 巴军水鬼队已经全部伏在小船之上,船上装满了引火之物,小船静伏在水面之上,蓄势待发。 一名军卒请示道:“将军,天色已亮,偷袭良机已失,不如改日再战。” 满熊罴瞪着大眼睛,始终保持眺望远方的姿势,冷冷地回答道:“再等等!” 三位战国将军,在不同的地点,眺望过同一方天空。 本来,天光已经渐渐展现出它朦胧的身姿,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硬生生在夜的天幕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黎明,像是一只即将睁开的大眼睛,他拼命地将上下两张眼皮往开处打,想让光明一下子倾注下来,将墨暗彻底驱赶走。 黑暗,却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拼命地压迫着黎明的眼皮,使出浑身解数,要将黎明吞噬,还这个世界一种纯粹的黑。 黎明:给我光,给我色彩,给我鲜活生动的世界与万物! 黑暗:还我暗,还我幽冥,还我乌天黑地的混沌与黯淡! 二者互不相让,寸土必争,各自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压制住对方的企图。像极了当今这个时代的新旧两种势力。 最终,黑夜凭借自己巨大的优势,迅速将一块巨大的黑幕拉下。 这种强势反扑下的黑,是比夜晚还要黑的一种颜色,整个世界被深邃的、纯粹的黑色包裹,天空中甚至没有一颗星星,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惟余水声、风声和野虫的叹息声。 黎明前的黑暗,以最决绝的方式,非常纯粹地降临在巴蜀大地。 黑暗之中,章蟜大吼一声:“点起火把,前往宕渠城,叫门!” 同样的黑暗之中,满熊罴低声而又有力地下达命令:“水鬼队,出发!” 但,折腾了一夜的淳于浩却倒头大睡,水师的弟兄们也带着一夜胜利的喜悦,纷纷开始补觉。 他们没有注意到黎明前黑暗的来临。 章蟜亲自押着风飞矢,周遭众人全数换上了巴军三百亲卫的服装,点着高高的火把,来到了宕渠城下,开始高声叫城。 “城上诸军听了,左军将巡营回防,速速开门。” 章蟜与风飞矢并排上前,故意将马头落后半个,右手紧紧地抓紧风飞矢腰间的绊带,防范他有任何不轨。 风飞矢在山阿堡没有必死的决心,到了宕渠城下,就更没有了。 此刻,风飞矢心中涌起一种悲哀,天意亡巴,非人力所能违! 城上守城军卒紧张地往下张望,章蟜将火把在风飞矢面前一照,使城上确认了风飞矢本人。 风飞矢保持姿势不动,轻声道: “章将军,勿伤我百姓。否则,风某拼却一死,亦要示警。” 章蟜目光盯着城上,也保持一动不动地姿势,低声却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章某以性命担保!” “章将军请起誓。”巴人信巫,信神,更信命。 “章某有违此誓,死于乱刃之下!” 风飞矢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城上很快验证了风飞矢的印信与符令,立即下令开城,迎接左军将回防。 章蟜大手一挥,身后大军鱼贯而入,而章蟜和风飞矢,则保持固有的姿势,在人流之中一动不动。 倏忽之间,远方的天光再次变亮,而且越来越亮,渐渐有金色的朝霞出现,洒满了宕渠城。 甚至城池后方的华银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也被染成了金黄色。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章蟜顺利夺取了宕渠城,为全歼巴军主力的大会战,死死地钉下了鼎定战局的一枚棋子。 ******** 与此同时,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满熊罴精心训练的水鬼队,乘坐数十艘小船,鬼魅一般掠过雾气未散、黑幕复垂的嘉陵水,箭一般地冲向对岸水师。 “浩军”新胜,加之一夜劳累,防守松懈,数百艘船停泊在港湾之中,顺水摇曳,起伏不定,静谧而安详。 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漆黑一团的水面上,数十条鬼魅一般的小舟箭一般地迅速接近。 在平静而漆黑的水面上,突然,“轰”地一声,一团火焰腾空而起,火光之中,一条身影纵身跃入水中。 而小舟,拖着长长的火尾,如同暗夜里的流星一般,飞快地冲向浩军水师阵地。 “怦!” 小舟迅速撞上了水师一艘大翼,船舱中的引火油脂四下飞溅,迅速引燃了大翼,火舌如同被放出魔瓶的魔鬼一般,卷曲着、缭绕着、翻飞着、咆哮着,迅速席卷了大翼的全身。 “轰!轰!轰!” 一条条火舟相继现形,整个嘉陵水上,仿佛被人点起了数道火焰通道,直直地射向“浩军”的水师营地。 火焰瞬间在船队四处蔓延开来,刚开始时的一点火星,到后来的一簇火苗,再到最后的火龙。 火焰在点燃船体的同时,也点亮了天边的黎明,黑暗终于散去,天边的彩霞与水岸的火光交相辉映,连在一体。 火舌在船帆上跳跃,火苗在船体上舔舐,浓烟在放肆地渲染着黎明的天空,誓要在金黄色的朝霞中涂上自己的一笔。 在火光之中,留守船上的士兵惊恐万分,大声呼喊,乱作一团。求生的本能令他们四下逃窜。 有的人试图取水灭火,有的人则惊慌失措地跑向岸边,更多的人纷纷跳入了水中,挣扎着游向岸边。 淳于浩刚刚进入甜美的梦乡,就被下属慌乱的叫声给叫醒了: “将军,大事不好,水师失火!” 第594章 勇探蟒洞 淳于浩从酒醉中惊醒,气急败坏地赶到了码头,一边下令迅速将船队与起火船只隔离,一边组织人员救火。 好在淳于浩并没有建设专门的水寨,而是沿岸停泊。船只迅速分离,隔绝火源,避免了成片被烧。 尽管如此,仍有十余艘民船、三艘小翼、两艘大翼被烧毁。一艘拍竿舰起火,虽救火及时,但战斗力已然丧失。 令淳于浩肉疼的是那艘拍竿舰,那可是花费了他及造船师傅大量的心血制造的啊,而现在却被烧成了骨架,淳于浩气得在码头上大喊大叫。 此时,章蟜的军情也传回了大本营。 一夜之间,两军在不同的地点进行了两次交手。章蟜诈取了宕渠城,获得完胜;淳于浩草船借箭,满熊罴黎明偷袭,双方堪堪打成了平手。 卫鞅立即建议淳于浩,再渡二千军过水,巩固对山阿堡的坚守,淳于浩依计而行。 儿良的良军沿南线渡水之后,发挥其山地行军的特色,昼伏夜行,跋山涉水,也于天明时分抵过了“一线天”隘口。 儿良令全军潜入一处树林中休息,自己带着向导和几名山地高手,前往“一线天”隘口侦察敌情。 儿良手持望远镜,从隐蔽处向隘口处张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线天周边的山崖,如同平地突起柄锐利的剑一般,崖壁几乎与地面形成垂直的角度,天然筑就的一道巨石屏障。 崖壁光洁滑溜,寸草不生。崖顶云雾缭绕,不可视物。人类在这样的天险面前,唯有嗟叹与无力。甚至可以说是鸟飞不过、猿愁攀援。 在两峰之间,有一条逼仄的峡谷,仅容两人并排通过。这就是进入巴国腹地的唯一道路——一线天! 巴军在一线天中间位置,用巨大的山石筑起一道险要的关防。将入蜀的门户牢牢锁上,不经过一线天关卡,绝对没有进入巴国的可能。 战国时代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较小,不仅山峰壁立阻碍交通,植被茂盛也是难以通行的重要因素。在华银山连绵的群峰之中,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原始森林和荆棘灌木。 唯一能走的通道,只有山体之间的自然裂缝只能在原体的一条裂缝中行走。所以只要扼守住这条天然的大裂谷,就是扼守住了盆地平原进入东部山区的咽喉。 儿良放下望远镜,回头问身后的向导:“可有别的途径可以绕至关后?” 向导想了半天道:“小人不知。” 儿良心中暗暗关键,以目前这种山体条件,以及巴军的防守严密程度,就算自己亲自攀爬,也不一定有翻越山峰的胜算,夺取一线天,几乎无从下手。 这时,亲后来报,章蟜将军已经诈取宕渠城,儿良一听,心中暗暗着急,原本以为章蜘攻取宕渠,会有一场恶战,毕竟巴国经营宕渠久矣。 没想到,章蟜这大虫子天生好命,居然轻轻松松就拿下了风飞矢,更是骗开了宕渠城,不费吹灰之力就立下大功。 亲兵继续禀告:“章将军传说,一线天隘口处,驻有巴军五百人小队,箭矢充足,滚石檑木更是取之山中,用之不竭,攻取难度相当之大,请儿将军小心应对。” 儿良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然后继续举着望镜向远处眺望。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向导:“附近可有山溪、河流自山中而出?” 向导想了半天道:“有一股水,当地人唤做恶蟒水。” 儿良道:“此水自何而出?” 向导:“自山中恶蟒洞中所出。” “洞中可有巨蟒?” “呃,不曾有人见过。” “既如此,焉何唤作恶蟒水?” “只因水中常有猪羊走兽骨骼,随水流出。邑人皆恐,传言早洞中有水桶粗巨蟒,吞云吐雾,袭人伤兽,故无人敢近其洞。” “此水何在?” “距此向南约五里处。” “走!” 儿良丢下一句话,立即起身就走。众亲卫及向导赶忙跟上,行踪隐秘地向南而去。 不一刻,沿着一股潺潺水流,来到了一处天然溶洞前。 只见此洞高约十丈,宽约一丈,洞中白雾弥漫,阵阵升腾,隐约传出沉闷的回声,令人不寒而栗。 此时系枯水季节,一股不大水流从去蒸雾藯的洞中之中神秘地流了出来,这就是所谓的恶蟒水。 儿良大步向前,涉过浅浅的水滩,径直向着溶洞走去。 “将军小心!”向导吓得赶忙劝阻。 儿良稍一迟疑,左手提弩,将一支箭矢上好了弦;右手从腰间将佩刀抽出,继续向前走去。 众亲兵一见,一咬牙,也都拔出兵刃,齐齐奔上前去。亲兵就是保护主将安全的,关键时刻,甚至可以替死,焉能畏缩不前? “将军!快看……”一名亲兵惊悸地叫了一声。 众人低头看去,岸边的草丛边,果然是一副动物骨架,一根根排骨如同尖刺一般露出水面,其中一根上面还沾着少许血肉,显然是刚吃完不久。 儿良眉头一蹙,心中暗惊。没想到,真见到了动物骨架,看来向导所言不虚。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俯身查看骨架形制大小,貌似是羊的骨架。骨架上仍有血肉粘连,可见吃完没多久。 恶蟒出入?袭杀人畜? 不对!恶蟒吃人、吃小动物,何曾吐过骨头? 儿良将刀交左手,右手将骨架从水中拎了起来,眯着眼睛仔细察看。 突然,他看到了骨架少了一根肋骨,从其切口看,明显是斧剁的痕迹。 这是人为!不是什么恶蟒所为! 儿良心中一阵兴奋,既然是人力所为,那就有搞头了。 其一,水往低处流。有水流出的地方,就可能有道路。 其二,既然顺水流下的骨头上有人为砍斫的痕迹,那就证明水的上游有人。 儿良举起手中骨架,对亲兵示意道:“巨蟒食羊,安得吐骨?此骨有斧凿痕迹,说明上游有人。众位弟兄,随某入洞一探。” 第595章 奇洞奇功 儿良留一部分人以及向导在洞外警戒,这样可以防止自己被包了饺子,也方便有危险了及时支援。 然后率领十名精英,手持火把,身携武器,带着山地作战所用的长绳、爪钩、斧锤、钉凿等必备工具,毅然走向洞空深入。 刚开始洞穴高大,人在其中,显得十分渺小和卑微。 溯溪而上,过不了多久,山洞急速收窄,洞顶低垂,山水嘀嘀嗒嗒。像一个大喇叭一样,里面呈现出又细又窄的形状,最窄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哗啦啦的流水声在山洞中形成巨大的回音,震得人耳内发疼。水最深处没过人的胸口,但儿良能感觉到地势在逐步抬高。 拐过一个逼仄的弯道后,突然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差点将众人手中的火把吹熄。 待稳住身形,定晴一看,赫然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洞穴,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火把照耀处,只见一道瀑布从黑暗的顶处飞流直下,击打在地上的深潭中,激起一层的水雾。 高悬的洞顶之上,悬挂着数不清的钟乳石,奇形怪状,千奇百怪,在火把的映衬之下,光怪陆离、变幻莫测。 儿良找到一处地势较高的石堆,爬将上去,仔细向着瀑布汹涌而下的顶部眺望。隐约间,可见顶部有如星光在一闪一闪。不过由于水流的阻碍,并不能一探究竟。 此次探索,是缘水而行,水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所以,攀爬瀑布,就成为接下来的重要任务。 儿良走向瀑布侧边的山壁,用火把照亮石壁,只见覆盖着一层湿漉漉的苔藓,根本不易攀爬。 但这难不倒平时经常开展山地训练的良军好手,儿良下令道:“锲钉!” 攀岩钉,用精钢打造,尾部有小环,可以穿过绳索。这是良军特有的装备。 特别是在这种湿滑封闭的环境下,攀岩钉的作用更是得到了充分发挥。良军两人一组,四人两组,互相照明,互相配合着,开始向瀑布顶端攀爬。 “良军”中本来不缺攀爬高手,加上这种攀岩钉的助力,攀爬效率更是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大家一个一个互为协作,逐级上爬,不断向岩壁中间锲入攀岩钉,高度不断升高,逐渐向瀑布顶端接近。 突然,一名士卒脚下一滑,身形猛地坠了下来,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只见他在空中一个翻身,身体重重地坠入了瀑布下方的深潭。 在瀑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冲击下,潭水深邃,正好承受住了士卒的身体。不一会儿,只见水中冒起一阵水泡,士卒手脚并用,浮出水面,然后迅速划向潭边。 有惊无险的插曲过后,两组士卒携带两条绳索,终于艰难地攀上了瀑布顶端。 一道亮光穿过水雾朦朦胧胧地扫射而来,透过水雾,士卒惊喜的看到了阳光。 两组士卒小心翼翼地穿过水汽氤氲的笼罩,一道明亮的阳光猛地映入眼帘,一时将他们刺的眼前一黑,差点失明。 好半天,众人定睛一看,果然进入了山中腹地,这里是一个数十亩的山中湖,湖面平静,远山黛影,赫然已经是洞外世界。 士卒立即将绳索固定好,在按照事先约定,用力向上连续提了三次绳索。 下方的儿良等人见绳索拦动,知道上方安全,立即沿着绳索攀上,众人齐齐来到上方洞口。 原来这个山洞是山顶小湖的一个泄水孔。山顶水满之后,水流就会沿着这个孔洞流泄下去,直到最下方的恶蟒洞。 正当儿良整理了一下湿透了的衣裳,准备进一步向周围侦察时,突然听到两名骂骂咧咧的声音。 儿良立即率领众人继续隐身水雾之中,身体紧紧地贴在崖壁之上,大气也不敢出。 “妈的,今日又是让老子宰杀,老子是来杀敌立功的,不是来宰猪杀鸡的!” “黑旦小声点,小心长官听到了扒了尔的狗皮!” “怕他作甚,天天呆在这山中,捕鸟捉兽,伺候这帮龟儿子,烦死了!” “行了行了,别把立功总挂在嘴边,山下战场,一次水淹,死伤近万,多少爹娘没了儿子,多少妻子失去当家,知足吧!” “吃肉就吃肉吧,还他妈的非要吃剔骨肉,剔不将还要挨打受骂,这龟儿子怎么没被噎死!” …… 儿良小心脏一阵跳动,这口音,正是巴人方言啊。 苍天啊!大地啊!莫非天赐此洞,令良突入敌后? 正在猜测间只见水面上漂来一片彩色的鸡翎,以及无数散碎的羽毛,儿良暗暗想道,原来今日是吃鸡啊。 “啪!” 一堆血肉模糊的骨架被扔在了泄水洞口,一个声音远远地说: “骨头敬敬洞神!” 洞神? 儿良此时明白,巴军也是知道这个泄水洞穴存在的,甚至认为这处神秘的洞穴之中存在着山中神灵。 所以他们每次把骨架、下水等物扔到此处,祭献洞神,这也就是下游恶蟒洞口,会经常出现动物骨架和内脏、羽毛等物的原因所在了。 儿良心中一阵狂跳,天助我也!攻破一线天,在此一举。 他立即下令派出四名亲卫,拿自己信物,立即到“良军”隐蔽处,调集一千军士,奔赴恶蟒洞。 并组织人手加固沿线道路,设置火把,今夜晚间,迅速由泄水洞口,悄悄进入巴军敌后。 而儿良自己,则率领剩余的亲卫,趁四下无人,悄悄爬出洞口,找到更加隐秘之处,观测地形,筹划下一步行动。 据章蟜的情报,巴军驻守“一线天”的驻军,在五百人,儿良调集一千人由恶蟒洞秘密潜入巴军背后,出其不意发起攻击,夺取一线天不在话下。 入夜时分,一千“良军”精锐通过溶洞陆续潜入山中,一个个浑身湿透,但眼睛贼亮,这样的冒险行动,太特么刺激了。 儿良已经摸清了巴军的布防,每一百五十人为一班,全军三班倒负责“一线天”的关防。 “一线天”固然位置显要,但他处于整个巴国防线的最末端,是兜底性质的关防。 之前巴军都打过嘉陵水了,离这二三百里路呢,是故关上的士卒对关防并不紧张,防守也越来越流于形式。 今夜华银山中静的可怕,甚至连虫儿的呢喃都听不到。 但是,越安静,越可怕! 第596章 夺取险隘 “一线天”隘口狭窄,根本容不下许多巴军在此防守。巴军一百五十人轮值,其实大部分人还是在紧邻关隘附近的营房中睡觉,二十余人在隘口上方巡视值守。 因峡谷地势所限,另外的三百余名巴军,则在离关隘稍远处的一处地势较为平缓处扎营,也就是接近湖水密洞的地方。 “良军”精锐一点一点地沿着密洞进入山中,儿良早已亲自下手,干掉了营帐外围的两处岗哨。 营房中的巴军睡得如同死猪一般。也难怪,远离前线,这里的日子既无聊又安稳,没有任何的忧虑,这种心情之下,睡起来会特别地香。 儿良用六百精卒悄悄地将整座巴军营帐包围了起来,每人携带二十支弩箭,全部上好了弦,蓄势待发。 同时,另外四百精卒则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悄悄地接近了“一线天”隘口。 黑暗之中,儿良的眼眸因兴奋而闪着灼灼的光亮,他大手一挥,战斗开始了! “怦!”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的营房房门全被踹开。 “蓬!” 第一轮弩箭齐射而出,发出一阵瓮声瓮气的弓弦响声。 接着就是巴军的慌乱和惨叫声,此起彼伏、鬼哭狼嚎。 门洞和窗洞毕竟太小了,容不下更多的射手。于是“良军”也尝到了吴耕“驻队矢”的精髓,每屋分为数队,大家轮流进行无死角射击。 直到射完每人随身携带的二十支箭矢,然后众军卒发一声喊,挥舞着雪亮的环首刀,冲进了营房中开始补刀。 就在后方营地射出第一支箭的同时,隘口处的四百精卒也一跃而起,迅速抢占了关城,同时对关城近前营房中的巴军展开了屠戮。 夜袭,讲究速战速决,一击致命,根本容不得婆婆妈妈、拖泥带水,最大限度地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方才袭击战的第一要务。 随着一片惊恐的惨叫声,隘口被有惊无险地夺了下来。 儿良提着雪亮的长刀,亲自赶到隘口查看军情,突然,一支小箭不知从何处射来。 儿良听得耳侧一阵破风之声,下意识地挥刀格挡,一支小箭应声而落。 儿良大吼:“戒备,还有敌军!” 言毕,身体一个翻滚动,紧紧地贴上了关隘之上的垛堞,紧张地向着四下张望。 众亲兵也是如临大敌,纷纷举起盾牌,护住儿良,同时不住地四下张望,寻找敌军的藏身之处。 突然,又是一排箭雨,从关隘的前侧方射向关墙,一名士卒躲闪不及,肩头中箭,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次射击,儿良准确地判定了箭的来源方位,竟然是关城前方。 儿良透过垛堞间的缝隙,向关隘的左前方观望,只见一处小山石上影影绰绰,隐约有人。 原来,巴军也是懂得防御之术的。在关隘前突的一块巉岩之上,还埋伏着一队潜伏哨,与前隘城墙之上的守军,共同构成“一线天”隘口的明暗哨。 但巴军千算万算,根本没有算到儿良会找到山中密洞,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巴军的后方。 这样,前突的潜伏哨根本没有发挥作用的机会。当他们发现关城之上发生变故,出手相救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改变不了“一线天”已被攻占的现状了。 潜伏哨胡乱射了几箭,便沿着下山小道慌乱地逃窜。 “将军,待属下去宰了这几个龟儿子!” 此刻,战事初定,儿良也搞不清是否还有潜在的埋伏,是故,不愿意打开关门,去追逐这几个小卒。 儿良伸手阻止:“诶,别理这几只臭虫,火速清理战场。” 十余名巴军潜伏哨沿着小路下到峡谷之中,不要命地向谷外逃跑。 突然,远处亮起了一排火光,一面面盾牌、一支支长矛、一柄柄钢刀,一张张强弩,将峡谷出口死死封住。 这,是剩下的另外两千“良军”。 此战,“良军”通过神奇的密洞通道,以绝对的优势消灭了驻守“一线天”的巴军,占据了进入巴国的战略要道,彻底将巴军主力堵在了华银山以西、嘉陵水以东的土地上。 至此,郑重率领的巴军主力,完全丧失了归路。 向北,是巍巍大巴山,且有相氏、瞫氏的部族军队虎视眈眈,这是郑氏几百年的死敌。 向西,战略要地宕渠、一线天先后失守。在冷兵器时代,这种地理上的阻碍,几乎是人力无法突破的。 向东,是滔滔嘉陵水,淳于浩的“浩军”横亘在水面之上,令巴军望水兴叹。 目前,留给郑重的,只有向南方撤退,迅速向国都江州靠拢。 风飞矢一去不复返,没有任何音讯,令郑重疑窦丛生,惴惴不安。 他派出数批斥候,侦察路况,确保给养,探听消息,准备在今天夜间,大规模后撤。 很快,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上去不接下去地汇报:“报上大夫,山阿堡失守,周转军粮全部失陷。” “什么!”郑重暴怒,大声责问。 同在帐中议事的岩岳睿与满熊罴也是大吃一惊,要知道,大军断了粮草,几乎等同于失败! 斥候继续喘息着说:“山阿堡……失守,而且左军将,左军将……” “风飞矢怎么了?” “据称,左军将已降!” 唰唰唰!郑重、岩岳睿、满熊罴几乎同时长身而起,异口同声地喝道:“什么?” 斥候都给吓坏了,但作为前军斥候,他不敢掩饰任何军情。 “属下偶遇一堡中逃出的民夫,言道左军将已降,亲率人马前往宕渠城而去。” 扑通!扑通!扑通!郑重、岩岳睿、满熊罴三人又齐齐地跌坐下去,这消息太特么震撼了,震得人全身发麻,半身不遂,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满熊罴第一个不相信,他几乎嘶吼着说道:“上大夫,左军将不是可降之人!” 岩岳睿却冷哼了一声:“哼,人心惟危,家贼难防啊!” 郑重倒还顾不上争论风飞矢是什么样的人,他急切地问道:“宕渠邑、一线天情况如何?” 斥候:“属下不知。” 话音未落,帐外一声高呼:“报!” 第597章 巴军分兵 两名气色慌张的斥候冲进中军大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报上大夫,报两位将军,宕渠邑失守!” “报上大夫,报两位将军,一线天失守!” 这次,郑重、岩岳睿、满熊罴三人干张嘴,却一个音符都没有发出来。 这消息太令人震惊了,三人只觉得双颊发麻,口条僵硬,声带紧绷,一个声儿也吐不出来。 半晌之后,郑重才咬牙切齿地开骂:“风飞矢,匹夫,枉老夫对尔信任有加!” 满熊罴也不知道该如何为风飞矢开脱了,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这里,如果没有风飞矢的配合,以宕渠城的坚固,绝对不会轻易被攻破。 风飞矢已降,岩岳睿终于找回来点面子:“风贼伪善,祸心久藏,莫说上大夫难以辨识,纵是岩某与彼同处一营,也不曾防。” 这话表面上十分中肯,话外之间却暗讽郑重偏听偏信、不辨忠奸。 郑重一脸的羞臊,满肚子邪火,还不得不赔着笑对岩岳睿道: “还是中军将老成谋国、见多识广。如今敌情于我极度不利,不知中军将有何妙计?” 岩岳睿满脸不屑地道:“自然是趁敌军立足未稳,全军进攻宕渠,重夺一线天,占据华银天险,以险据守。” 满熊罴道:“属下以为不可,宕渠城高池深,“一线天”形胜,必死伤枕藉,久攻难下。“ 岩岳睿怒拍几案:“老夫纵横巴蜀,血战无数,何惧区区一宕渠?” 满熊罴道:“我军若东还而攻宕渠,敌军必渡水而攻我腹背,此战凶险,中军将三思。” 郑重问道:“满将军以为当如何处之?” 满熊罴道:“属下连夜再袭敌营,上大夫趁乱领军南撤,迅速向江州靠拢。与我王锐卒合兵一处,共护国都安全。” 郑重道:“善!” 岩岳睿火冒三丈:“善个屁!上次偏听风飞矢之言,以至中入圈套,丧师失地;今次又要摒弃忠言、兵行险着?岩某必不奉令!” 满熊罴一脸诚恳:“中军将,我军已陷入死地,必速去之,否则为时晚矣!” 郑重也是涎着脸相劝:“宕渠与江州,敦轻敦重,岩将军自度之。” 岩岳睿袍袖一甩,怒声道: “兵者,国之大事。上大夫久在中枢,不知兵事,自入军以来,措置失宜,枝节横生,岩某少不得要在巴王面前如实禀奏!” 这就等于是指着郑重的鼻子骂他“瞎指挥”,而且挑明了要到巴王面前告他一状。 郑重也是大怒,啪地一声将白雪虎符摔在案上,虎符一分为二: “岩岳睿,尔敢以下犯上,莫非欲试老夫军法不成。” 岩岳睿轻蔑地扫了郑重一眼,说道:“本将不耐与尔饶舌,攻下宕渠,自有分寸。” 言毕,一手紧握佩剑,大踏步地迈出军帐。将盛怒之下的郑重和一脸蒙圈的满熊罴扔在当场,径直领取本部人马两万余人,攻打宕渠去了。 巴军本就连连失利,此次岩岳睿又分兵而起,整体实力再降一筹。 岩岳睿公然搞令翻脸,令郑重羞愧难当,他气咻咻地拿起虎符,哆嗦着嘴唇下令道:“来人来人,将岩岳睿绑了,绑了!” 满熊罴赶忙上前制止:“上大夫暂且息怒,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不可自相鱼肉,同室操戈。” 郑重气得喘不上气来:“哼……风贼叛我,岩贼辱我,不杀此二贼,老夫心意难平……哼哼……” 满熊罴一脸无奈:“国难当头,内忧外患,上大夫当以国为重,以国为重啊!” 郑重半天才冷静下来:“满将军,如今之势,计将安出?” 经过一连串的变故,郑重对自己的领军才能也产生了严重的怀疑,难道真的自己久不在军前,领军能力大踏步地倒退了? 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满熊罴了:“满将军,计将安出。” 满熊罴坚定地说:“上大夫,北有相氏、瞫氏之乱,西有嘉陵之水阻隔,东失宕渠华银之险,唯有南归,方是六万巴军唯一生路啊!” 郑重轻声纠正道:“四万。” 满熊罴无奈:“上大夫,事已至此,还跟属下较那四万六万的真儿,有意义吗?” 郑重无语,像霜打了的茄子,自从来到前军,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满熊罴继续道:“属下之见,按既定计划,今夜子时,水鬼渡江袭敌,大军迅速南撤。” 郑重道:“那岩岳睿率领的两万巴军……” 满熊罴意味深长地道:“中军将为掩护大军后撤,主动担当疑兵,吸引敌军注意,其志可嘉!” 郑重咬了咬后槽牙:“就依将军之计!” 与此同时,封锁嘉陵水的淳于浩连续接到了两封来信。 一封是儿良所部军情,儿良告知已经顺利占领“一线天”,彻底堵死了巴军东窜之路。 另一封则是来自公子俱酒。公子俱酒自从下达了“伐巴檄文”之后,亲率“潇军”、“邦军”,带着象兵营和唐炮营两大杀器,从斗城出兵,已经占据了巴国的僚城和铜梁,目标直接对准了巴国国都江州。 此前接到北部三军首领章蟜、儿良、淳于浩的联合来信,准备在纵横三百里的范围内扎一个大口袋,消灭巴国最大的一支有生力量。 同时信中还报告了卫鞅南来的消息,并专门言明偷袭宕渠、一线天,占领敌后乃是卫鞅先生之计。 俱酒深知此战的决定性意义,这六万多几乎是巴军最精锐的主力,消灭了这一支有生力量,可以说巴国就江河日下、火烬灰冷了。 攻打江州不急在一时,消灭敌军有生力量方是重中之重。俱酒不禁对卫鞅的计谋暗竖大拇指。 俱酒在回信中同意了作战方案,并表示已经在巴军南下途中设好伏兵,命令“蟜军”、“良军”负责开打,“浩军”完成渡河任务后,主力全部南下,威胁巴国国都江州。 淳于浩高兴地将信件交给卫鞅先生看: “卫先生妙计啊,先是章将军夺下宕渠城,后有儿将军攻占一线天,现在公子俱酒也被先生调动起来了,在南部设伏以待。而且公子命某部直击江州,过瘾,过瘾啊!” 卫鞅翻来覆去把信件阅读了数遍,表面装笑,心中却郁闷无比:公子俱酒连一句话都没有提到自己! 淳于浩那边早已摩拳擦掌,急不可耐了:“先生,诸事具备,渡水开打吧?” 卫鞅微微一笑:“不急,不急。” 第598章 降而复叛 淳于浩急道:“敌军已成困兽,焉何不攻?” 卫鞅笑呵呵地道:“敌不动,我不动。” 是夜三更,巴军营中全体扎好行装,偃旗息鼓,静悄悄地伏在黑暗之中,只待对岸火光一起,立即开启南撤之路。 上次被巴军袭扰了一次之后,“浩军”加强了对水师的防备,在近岸设置了许多木桩、拦索,加强了夜间巡逻,防守更加严密。 巴军的水鬼,是抱着必死的心情前来烧船的。他们知道,自己烧船之时,就是大军后撤之际。 漆黑的夜里,巴军故技重施,再次点燃了堆满引火之物的小船,催动小船迅速向水师战船靠近。 “轰!轰轰!”十余艘巴军小船接连点燃,火借风势,越烧越旺;船借水势,迅速前刺。 巴军水鬼接连翻入水中,准备凭借自身良好的水性返回对岸,既圆满执行任务,又完美逃脱险境。 但,火船在快要接近水师的紧要关头,突然停滞不前,横在水中兀自燃烧,但并不向前。 原来是“浩军”埋在水中的暗桩和拉绳发挥了作用,成功地将火攻的小船挡在了警戒线外。 淳于浩在敌楼之上举着望远镜观看着巴军的一举一动,冷笑连连:“出击,一个不留。” 数十艘小翼飞快地通过出击水道冲向水面,点着火把灯笼,对着水中潜伏的水鬼一通乱射,血水迅速翻涌,巴军水鬼队几乎全军覆没。 对岸的郑重和满熊罴看到水上火起,立即下令:“全军南撤。” 巴军人衔枚、马摘环,静默南撤。 淳于浩从望远镜中远远可见巴军营中人影晃动,但是营帐俱在。 这时卫鞅也爬上了敌楼,接过望远镜一同远眺。卫鞅看毕,说道:“淳于将军,敌已动,我可动矣!” 淳于浩哈哈大笑,挥手下达了命令:“出发!” “浩军”水师立即行动起来,嘉陵水上灯火通明,大队人马迅速渡到对岩,在“蟜军”副将吴耕的统一指挥下,对南逃巴军衔尾追杀。 吴耕一边派出马队斥候,迅速侦测巴军撤退线路,沿路是否伏等情况。一边整顿军马,准备开展追杀。 就在此时,两名斥候浑身浴血,飞奔而来:“吴将军,吴将军……” 吴耕定睛一看,竟然是“蟜军”中的精锐,章蟜的两名亲兵。顿时大急:“何事惊慌?主帅何在?” 两名亲兵道:“巴军一部突然围攻宕渠城,章将军命我等突围送信,命将军火速带兵东进,里应外合,全歼此敌。” 吴耕大声问道:“敌军兵力如何?” “约有两万之众?” “城中能守几日?” “宕渠城原本可以坚守,不期巴军攻城当日,城内巴人突然起事,里应外合。章将军分兵镇压,已经平息城内叛军。” 吴耕点头称是,以章蟜的能力,五千装备精良的“蟜军”,守护宕渠应该问题不大。 之所以派人求援,一定是遇到了突发事情。果不然,宕渠城的守军降而复叛,向守城的章蟜所部捅了刀子。 虽然吴耕是俱酒跟前的老人,但对军纪那是带头坚决遵守,对于章蟜这位主将也是由衷佩服,既然章蟜有令,那就严格执行。 “全军,调转方向,东进宕渠。” 吴耕目前统帅着“蜘军”二万五千人,“良军”二万七千人,是十足的主力大军。 吴耕并不主张分兵,因为之前的情报说巴军全部南撤,可以衔尾追杀,但目前情况有变,弄不清巴军有什么阴谋。 在军事上,尤其是大兵团作战,分兵往往是兵家大忌,集中优势兵力,吞下巴军这两万人马,也是大功一件。 还有一个因素考虑,那就是军中无大将。上次“良军”副将羊图已被俱酒调走,负责镇守郫都。 故此时“良军”并无副将,儿良亲自出战“一线天”之后,“良军”诸事也由吴耕这位副将代管,临时指挥两军的剩余人马。 五万多军马,在吴耕的指挥下,连夜急行军,猛向宕渠城扑去。 宕渠城下,岩岳睿正在跳脚大骂。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的部队已经有一部突上城墙了,眼看胜利在望,结果又被倒数反扑了回来,眼看着自己的精卒如同下饺子般摔下城墙,岩岳睿气得七窍生烟。 “龟儿子们,叫尔等平日勤练兵,偏偏要偷懒耍滑,大好的形势,居然没有保住城头阵地,可惜!可恼!可恨呐!” “将军,众军已连续攻城数个时辰,兵力已疲,当歇息再战。” “滚!敢乱言兵者,杀无赦!我军疲,敌军更疲,必连续进攻,一鼓而下。” 周边属下吓得不敢吱声。 其实也不是岩岳睿暴戾,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好不容易填埋了一段护城河、清理开部分鹿角、蒺藜、拒马,拆毁了一段羊马墙。 如果自己退兵,那么城上敌军必然下城修复,明天进攻又要浪费一番精力。 岩岳睿不知道的是,此次攻城能够取得一些进展,最大因素是因为宕渠城内一部分巴军,降而复叛,给章蟜造成了一定的威胁。 当初章蟜挟持风飞矢诈开宕渠城,迅速抢占了战略要地,控制了城内的守军。 宕渠守军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投降。但其中一部分人是心有不甘的,一直蠢蠢欲动,暗中串联,等待时机。 章蟜对这些巴军也不放心,本来按照他的想法,全部阬杀。但之前他欲杀蜀军俘虏时,被俱酒好一顿修理,对杀降之事就不敢再提。 章蟜按照老规矩,将这些巴军老弱解散,强壮留用,全部打乱,穿插到诸军之中。 并且只发盾牌,不发武器,尤其南郑的环首刀、精铁矛等武器绝对不与这些新降之人。就让他们站在城头扔扔滚石檑木、搬运箭矢等活。 但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一部分新降巴军看到了城外岩岳睿智军容势大,认为宕渠城必然被攻破,顿时心生诡念,暗中串联。 突然之间,就在城头之上发起攻击,并打开了一段十余丈长的城头阵地,形成了防守漏洞,导致岩岳睿率领的军队乘势突上城头。 章蟜尽管身经百战,也被这个漏洞吓破了胆,虎吼一声,亲自挥刀进攻,同时下达了命令: “巴人降而复叛,尽数斩杀!” 第599章 宕渠大捷 降而复叛的宕渠城千余巴军,不管是否参与叛乱,全部被章蟜下令斩杀,同时也将岩岳睿的攻城军队反扑了下去,暂时保证了宕渠城邑的安全。 吴耕率领着五万余大军,风驰电掣般杀向宕渠,一路上尘烟滚滚,杀气腾腾。 很快大军就与岩岳睿的后卫部队接上了火,巴军一边依托一处丘陵,拼命放箭,试图阻止大军前行;另一方面火速向岩岳睿的攻城大军示警。 但这股部队实在太小了,在五万大军面前,简直就是尘埃一般的存在。 吴耕下令刀牌手一个冲锋,已经将小股巴军全部荡平。大军几乎未受任何影响,继续保持原朋的速度快速杀向宕渠城。 岩岳睿刚才差点攻破城池,增加了无穷的想象和希望,红着眼睛拼命向宕渠城压上部队。 根本不讲究什么“围城必阙”,二万攻城军队对阵五千守城军队,四倍的兵力比,使岩岳睿毫不讲究战术打法,从四面同时向宕渠发起进攻。 “报中军将,后方来敌。” “多少人马?” “约有五万之敌。” “嘶”岩岳睿倒吸了一口凉气:“上大夫与满将军呢?” “属下不知。” 岩岳睿顿时明白了,自己是被郑重和满熊罴当作弃子给抛弃了。郑重这老小子一肚子坏水还则罢了,没想到满熊罴这个家伙也敢背刺岩某! 岩岳睿气得破口大骂:“郑重匹夫、熊罴小儿,竟欲陷吾军而得逃生,卑鄙、畜牧!” 等岩睿骂够了,部下赶忙规劝道:“中军将,敌军势大,攻城已不可为,请将军早做打算。” 岩岳睿知道大势已去,不可硬拼,无可奈何地下令停止攻城,全军疾速南撤。 经宕渠一战,岩岳睿非但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又折扣了三四千兵力。 岩岳睿想撤,但被打毛了章蟜却不能让他如意。章蟜情知这是吴耕的援军到了。 岩岳睿,宕渠城岂容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章蟜留下三千人守城,亲率两千起家部队,对岩岳睿衔尾追杀。同时命人请儿良将军前来宕渠城主持大计,自己决心死死咬住岩岳睿,绝对不能让他轻易逃脱。 衔尾追杀的最大特点就是利用敌军急于脱身的弱点,袭扰、打击,迟滞敌军行军步伐,同时利用敌军恐慌心理,最大限度地杀伤有生力量。 岩岳睿急于逃命,却被章蟜死咬住不放,乱军之中,又逃跑了不少士卒,巴军斗志全无,完全成了惊弓之鸟。 不一刻,吴耕率领大军漫天遍野地赶了上来,对巴军展开了狗撵兔子般的追杀。 岩岳睿从军以来,就没有这么狼狈过,他使劲地抱住马匹的脖子,以免被颠簸下去,亲兵死死地护在他的左右,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狐奔鼠窜。 主将这种表现,巴军士卒更是士气低落,斗志全无,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像放了羊一样,四散逃跑。 合兵一处的“蟜军”、“良军”,形成了一道庞大的人潮,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向着敌军的方向席卷而去。 所过之处,尘土飞扬,杀声动地,鲜血喷洒,断肢飞舞。这种仗最好打了,没有抵抗,唯有杀戮,像猎人一样快乐。 弓箭手们也喜欢在后方射击,他们几乎不瞄准,刷刷刷地将箭袋中的箭矢一气儿全部射出,箭矢呼啸而出,如同一支支闪电划破天际,巴军更加雪上加霜。 “扑通扑通!”实在跑不动的巴军,不断有人跪地求饶,但在这场一边倒的屠戮狂欢之中,杀红了眼的士兵根本停不下手。 大军如同一股洪流一般席卷而过,身后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岩岳睿的骑兵毕竟是快,很快他甩开了步卒,在亲卫的护卫之下,头也不回地一路向南。 步入一道谷地,岩岳睿一行终于摆脱了后方的追兵,听闻后面的喊杀声渐弱渐远,丢盔卸甲的岩岳睿松开马的脖子,抬起身子,擦了擦头上汗珠儿。 突然,前方一片喊杀之声,一队人马挡在了道路中间,一个个手端弩机,怒目而视,将岩岳睿智的去路死死堵住。 岩岳睿左、右手乱挥,指挥亲兵道:“冲!冲过去!” 亲兵就是保护将军安全的,在这种情况下,硬着头皮也要上。 两队骑士越过岩岳睿的马头,左手挽缰,右手持盾,迅速向前方人马冲击过去。 试图凭借马的速度优势,将对面的包围圈撕破一道口子,为身后的岩将军逃生打开通道。 “蓬!” 第一排弩箭破空而来,冲在前面的数匹战马一声嘶鸣,尽数扑倒,马上的骑士被抛在半空,重重在摔向地面。 但后面的骑士仍然没有停滞,甚至还用马鞭不住抽打马臀,加快速度试图冲击。 “蓬!蓬!蓬!……” 令巴军骑士没有料到的是,接下来弓弩射击无论在密度还是速度上都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无穷无尽的箭矢像下冰雹一样,没完没了地射向这些骑士。 这,就是“驻队矢”的打法,自从吴耕使用大获成功之后,在诸军中都得到了推广。 眼看着一队骑兵就要冲到关卡跟前了,在最后关头还是被密如飞蝗的箭雨给撂倒了。 巨大的惯性使马匹哀鸣着滑向前方,更大的惯性将那些马上骑士甩在半空,甚至飞过了设伏军士的头顶,重重地摔到了后方。 骑兵冲关的办法失灵了,一是岩岳睿的亲卫本就不多,经不起如此“自杀式”的攻击;二是死伤了太多的骑士、马匹,道路之上全是人和马的尸体,后边的战马根本无法通行。 一面盾牌后面露出了儿良坚毅的面容,他接到章蟜请求,立即率领一千精锐“良军”,携带足够的军械前往宕渠城,没想到在半路上拦下了巴军的大鱼——中军将岩岳睿。 儿良见敌军消耗得差不多了,大手一挥,指着远处惊慌失措的岩岳睿智道:“冲!擒杀此贼!” 话音未落,“良军”众人齐喊一声,齐齐向岩岳睿冲将过去。 为首一人兔起鹘落、电掣星驰,左手盾、右手刀,赫然是“良军”主将儿良。 岩岳睿见了大吃一惊,立即拨转马头,回身就走。但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却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亮给了儿良。 儿良人在空中,手臂一扬,精钢打制的长刀如箭离弦一般激射而出,精准地瞄准岩岳睿的后背刺去。 “啊!” 岩岳睿大叫一声,他不可置信地低下了头,看到一柄鲜红的刀尖从自己的胸膛刺了出来,刀尖上兀自滴着鲜血。 “刷!”刀尖倏忽不见,这是儿良飞身赶上,从身后抽出了利刃。 岩岳睿艰难地想回过头看看,儿良决定成全他,手中长刀一挥,岩岳睿的脑袋滴溜溜地飞上云天,洒下一蓬血雨。 岩岳睿看到了旋转的天、旋转的地、旋转的儿良、旋转的诸军,然后世界陷入了一片血红之中,像极了那年在巫峡看到的满山红叶。 第600章 黄花设伏 “蟜军”和“良军”合兵一处,以巨大的优势,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擅自分兵的岩岳睿部。 巴军死伤、逃亡无数,被俘八千,被章蟜和儿良一番筛选,全数充入军中,只发盾牌,不发武器,充作炮灰。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根本来不及实施什么思想动员工作,如此快刀斩乱麻式的操作,降者听命,不听者死!这是战国常态,更是丛林法则,简单粗暴,简捷有效。 解决掉了岩岳睿部,巴国在华银山以东再无主力,宕渠与华银山地区已全数归入俱酒囊中。 “集中优势兵力”是永恒的兵力法则。也就是《孙子兵法》所讲的“我专而敌分”。 这次战役,主要是由吴耕在指挥,显示了吴耕卓越的指挥才能和军事素养,他把汉水军校的理论与战场实际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创造性地加以运用,取得了一次全歼两万人的大胜利。 章蟜、儿良齐齐向吴耕表示祝贺,把老吴搞得怪不好意思。 但一部集中了优势兵力,必然另外一部要承担相当大的压力。 由于吴耕指挥“蟜军”和“良军”在北部聚歼岩岳睿,导致没有人对南下逃窜的郑重和满熊罴进行追击,四万大军的压力,全部压到了纵目王俱酒所部头上。 就在宕渠城刚刚结束战斗的时候,别元邦率领的“邦军”也与南窜的巴军发生了短兵相接。 南下的要道,正处于平原向丘陵的过渡地带。平原易行,丘陵难走,急于逃命的巴军为提高行军速度,当然选择平原大路疾行。 在平原地区阻击巴军南下,必然要打一场面对面、硬碰硬的正面对决。 然而,俱酒却命别元邦在巴军南下必经之路——黄花坪设伏。 设伏?黄花坪? 黄花坪别元邦是知道的,此地一马平川,沃野良田,平原之地。 平原如何设伏? 别元邦一头雾水,低声地问道:“王上,此地坦荡,不易设伏。” 俱酒笑了笑道:“巴军亦如此认为。”然后就不再言语。 别元邦若有所思,纵目王正是利用了巴军认为平原不易设伏的心理,要求自己反其道而行之,打巴军一个出其不意啊! 其实平原设伏的战役,俱酒在第一次襄城战役时就用过一次。当时,他和韩弱在楚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上平原设伏,利用楚军的麻痹心理,干掉了五千楚军,确保了襄城安全,还导致了楚国县公昭数自杀。 但那次,俱酒是在夜间设伏,有着天气的掩护。这一次,仗怎么打,俱酒想让别元邦自己去谋划。 别元邦归降以来,最大的功绩就是说服了南蛮九洞。但俱酒命其组建“邦军”,亲自领兵以来,却还未打过一仗。 此一仗,可以说是“邦军”的立军之战,也是他别元邦的立威、立信之战。只许胜,不许败。 别元邦领命而去,亲自来到黄花坪视察地形,这是一片平坦的田野,附近的一大片区域内,连高大的树木都没有,无遮无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一个地形,要伏击巴军,简直是白日作梦。 作为常识,打伏击战地形必须是“两山夹一沟”,这样居高临下才好打,黄花坪如何设伏,可难坏了别元邦。 别元邦无奈,再次求见俱酒:“王上,黄花坪确实不易设伏啊。” 俱酒摇了摇头,别老头太过于因循守旧了,打仗嘛,一定要兵出奇招,出奇制胜。两山夹一沟当然好设伏,但巴军的警惕性也高嘛。 俱酒立即亲自骑马,前去观察地形。 黄花坪此时已是秋收之后,再加上阴雨连绵,田地里泥泞不堪,不易行走。敌军若过,就只有走中间一条官道。 但官道两旁,确实无遮无拦,只有官道两旁有两条排水沟,又臭又脏,蒿草丛生。 俱酒纵身下马,突然一个箭步就跳到了臭水沟里,惊得众人一片惊呼。 纵目王以如此尊贵的身份,亲自跳入臭水沟中察看地形,这太特么的感动人了。 俱酒伏身在沟中,蹲下身形,抬头问别元邦道:“可曾见人?” 别元邦认真地说道:“可见王上金冠。” 俱酒笑了,金冠这么明晃晃的东西,毕竟太扎眼了,扎个草帽伪装一下就可以了嘛。 俱酒通过实地观察,见水沟中杂草茂密,易于隐形,便决定在此设伏。 别元邦听了心惊肉跳:“王上,水沟离官道近不过两尺,远不及丈余,焉能如此设伏?” 俱酒还是那句话:“巴军亦如此认为。” 别元邦无奈,遂按照俱酒的安排,由细标率领的草鞋军,在两侧臭水沟中伏兵八百,剩余军队则在远处丘陵后待命。 果不其然,巴军的先头部队两千人大喇喇地闯入了黄花坪伏击圈。 这里一条官道居中,两侧俱是沃野,巴军根本不会在意,在此地会有危险,只顾急匆匆地行军。 细标在上次的棠邑之战中,以其细心的观察、过人的胆识,为八纳洞觅得了利益最大化,洞主江秋石荣登九洞宣抚使宝座,成为南蛮九洞的领军人物。 但细标毕竟是打仗的,他希望有一场战斗来奠定自己在“邦军”、在纵目王麾下的地位。 今天这个大胆而又冒险的计划,就由细标来执行。 草鞋军是细标一手训练出来的八纳洞子弟兵,草鞋不仅不是他们的弱点,反而是优势。 因为战国年代,穷人,尤其是蛮族的穷人,穿鞋子的很少。比如“良军”主将儿良就是一位赤脚将军,脚掌上长有厚厚一层老茧,都骨骼化了! 虽然儿良现在贵为一军主将,但不到万不得已,他总是光着两只大脚丫子。 草鞋兵的“草鞋”,恰恰是他们的优势,是身份的象征,说明这是一支装备比其他洞部都精良的部队。 因此草鞋兵有着非常高的向心力和自豪感,打仗特点也比较突出,一个字:彪悍! 巴军先头部队根本不会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这平坦坦的黄花坪上,竟然埋伏着一支奇兵。 他们埋着头只顾向前行军,根本无人去观察两侧的水沟。他们还要赶到前面,早早为大军准备好安营扎寨之所呢。 细标静静地伏在水沟之中,半身没在黑水淤泥之中,口中含着一支骨笛,手中端着淬了蛇毒的八纳洞传统竹箭。 当巴军领头的将领打马进入细标的眼帘,细标使劲地吹响了骨笛,同时右手一拉一放,将一支小箭直直向巴军将领面部射去。 “呜——啦啦啦!” 怪叫声此起彼伏,黄花坪这个最不易设伏的地方,突然伏兵四起,杀声一片。 第601章 首战告捷 草鞋兵一共射了三轮箭,然后杀出从臭水沟中一涌而出,挥舞着砍柴刀杀向错愕的巴军。 草鞋兵的箭镞并不锋利,只有少部分是青铜的,尚有许多动物骨骼、硬石、硬木磨制的。但有一点很致命,这些箭镞全部淬了毒,蛇毒。 八纳洞生活在崇山密林之中,除了割长藤以编鞋以外,也很擅长捕杀像长藤一样蜿蜒的毒蛇,很早以前就熟悉了采取蛇毒的工艺。 三轮箭矢至少撂倒了一半左右的巴军,除了射中要害、当场毙命的,剩下的也迅速被蛇毒行遍全身,失去了战斗能力。 巴军还有一点很吃亏,那就是他们没有披甲。 古时行军一般是不披甲的,甲胄太重,影响行军速度。只有战斗前夕,才会披甲,所以有个词叫“披挂上阵”。 巴军前锋部队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白日设伏、平野设伏。 两侧的臭水沟中杂草乱翻,草鞋兵如同地缝涌泉一般,从两侧臭水沟中一跃而出,冲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巴军。 他们口中怪叫着:“呜呜嗬嗬嗬……”手中挥舞着砍柴刀,好像平时砍柴一般,猛砍猛剁猛劈猛削。 纵身跃起时拖带起的泥水尚在空中,殷红的鲜血就已经四下喷溅,淤泥的腐臭味道和血液的腥臊味瞬间在空中交织,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混乱气味。 细标一直瞄准巴军的将领,刚才的第一支箭就是射向他的,细标也懂得擒贼擒王的道理。 毒箭只在巴军将领的面颊擦出一道创口,丝毫没有阻止他奋起反击的行动。 只见他虎吼连连,长戈挥舞,一出手就洞穿了两名草鞋军的胸口,砸碎了一名草鞋军的脑袋,力道之刚猛可见一斑。 细标很是吃惊,蛇毒居然对这家伙没有多大作用? 但眼见同族兄弟遇害,细标也是火上上撞,抡圆了砍山刀,搂头盖顶就向巴军将领劈了下去。 巴军将领闻听脑后有罡风袭来,头也不回,抡圆了长戈就向后方防守,以自身为圆心,以戈杆为半径,划出了一个保护圈。 细标眼看砍不到人了,并不改变进攻方向,而是拼尽全力砍向长表的木杆,定要破了对手的兵器,打破他在兵器上的长度优势。 细标的砍山刀固然锋利,但巴军将领这支戈也不是普通的木杆,而是选用上等的桑柘木,用桐油反复浸泡、荫干,时间长达一年 随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把粗、丈八长的杆子,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葛布再上生漆,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 细标这一刀如同劈在铜铁这上,铮铮有声,戈杆之上只是留下了道白印。 巴军将领非常满意,对细标的偷袭不屑一顾,他冷哼一声,调转马头,直接向细标发起攻击。 长戈充分发挥其“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刺、钩、撩、拨、绞、挑、压、劈、崩,饶是细标身材短小精悍,动作飘逸灵活,仍然被这一杆长戈搞得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就在巴军将领计划一鼓作气,干掉这个小个子蛮人时,突然一阵头晕眼花,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 他使劲地拨愣了一下脑袋,眼前的细标突然生出两个脑袋、三条胳膊、挥舞着六把砍山刀,铺天盖地向自己砍杀过来。 大惊之下,巴军将领使劲挥舞长戈,拼命格挡。 而在细标眼中,对手却突然像眼盲了一般,漫无目标、胡走游飞,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乱冲乱撞。 细标知道是蛇毒起了作用,干脆拎着大刀,冷眼旁观。 待到巴军将领终于体力不支,意识模糊了,细标飞身上前,斜斜一刀,将其从头颈向腰胯,斜劈为两半。 随着巴军将领死尸轰然倒地,整个官道上的战斗也结束了,除了少部分处于队尾的巴军逃跑及时外,两千前锋全歼于黄花坪上。 细标的草鞋兵以逸待劳,准备充分,在战斗中损伤不大。但此战收获颇丰,巴军的青铜兵器、精制盾牌、生牛皮甲等等都令草鞋兵如获至宝。 细标最感兴趣的还是那支长戈,他从血泊中捡起丈八长的长戈,嗯,不错,不错! 黄花坪设伏大获全胜! 在俱酒的亲自指导示范下,“邦军”取得了组建以来首次大捷,全军上下欢欣鼓舞,士气高昂。 尤其是阵斩巴将,勇夺长戈的细标,更是受到了大家英雄般的欢迎。 细标心中高兴的同时,对纵目王用兵之奇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心知肚明,这种奇谋妙计,绝对非一般人敢用。 细标与别元邦一同来到后军,拜见纵目王:“王上,黄花坪大捷!大捷呀!” 俱酒慢条斯理地翻着新印的吴起兵法,正在仔细钻研。听了二人的汇报,抬起头微微一笑:“二位将军辛苦!” 整个人云淡风轻,好像浑不在意一般。 细标上前一步:“王上用兵如神,妙算神谋,尝言王上乃天神降世,今日细标信服矣!” 俱酒听了哈哈大笑:“细标,吾以汝诚,未料汝欲学会逢迎之词。” 细标急得脸红脖子粗:“臣言出肺腑,吐肝露胆,未有半句虚言,王上明鉴!” 别元邦也心服口服地说道:“臣亦认为,王上用兵,如有神助!” 细标急了:“王上即神,何须神助?” 俱酒看着细标那认真的小眼神,又是一阵开怀大笑。不管细标是真是假,这些奉承的话真顺耳,难怪那么多人愿意听 不过,俱酒在平原设伏,也是有其苦衷。 一方面,“蟜军”、“良军”六万主力没有及时跟上,导致四万巴军顺利摆脱接触,毫发无损地南下,导致设计好的大口袋没有完全缝上。 这种形势下,没办法打大的歼灭战,所以只能先用层层设伏的手段,迟滞巴军南下步伐,等待章蟜和儿良尽快赶上。届时,以优势兵力合围巴军。 其二,此时俱酒手下,聂政的“潇军”两万余人,新组建的“邦军”一万余人,且多数是洞蛮,未经过大规模的军团化战斗洗礼。 无论从兵力对比,还是战斗经验、战斗意志、战斗装备,俱酒觉得都没有全胜的把握。是故,必须先用设伏手段,延缓巴军速度,同时也锻炼队伍。 其三,俱酒命令聂政率领的“潇军”在后方加紧战备,筑垒、挖坑、断桥、设伏等手段全部用上,但这些战备,需要一定的时间。 由“邦军”的蛮兵在前方层层阻击,可以为后方的战备争取时间。 那么,黄花坪大捷,起到了迟滞巴军前进的效果,俱酒的预期达到了吗? 还没有! 第602章 用兵不复 别元邦拱手道:“王上,我军打草,敌已蛇惊。臣请率领‘邦军’全线出击,迎战郑重。“ 别元邦与郑重也是老对手了,当初二人分别代表蜀国与巴国,没少在战场上掰手腕子,是一对标准的冤家对头。 此刻,别元邦欲挟新胜而进攻,与郑重一较高下。 俱酒摇了摇头:“郑重所率巴军四万之众,且彼乃困兽,必作拼死一搏,‘邦军’军力,安能敌哉?” 别元邦立即哑了火,他是知兵之人,知道还不到决战的时候。 细标不服:“王上,臣观巴军,如同草人泥像,秀而不实,我军可以一敌十,何惧之有?” 俱酒瞧着这位得意忘形的小个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巴蜀争锋数百年,岂虚然哉?” 别元邦听了,深以为然,但接下来如何行动,还得请示俱酒:“王上,巴军必有报复,臣请王上示下,如何应对。” 俱酒轻描淡写地道:“设伏。” “于何地设伏?” “黄花坪!” “黄花坪?!”别元邦与细标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不错!” 别元邦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听错了,他转过头去,只见细标瞪大了眼睛使劲地拨楞小脑袋,同样一脸怀疑地看着别元邦。 俱酒看着被震到身体发麻的两位,非常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命令:“设伏,黄花坪!” 别元邦听清了俱酒的话,大惊失色,“王上三思,用兵不复!用兵不复啊!“ 哦,俱酒眉毛一挑,别元邦这老儿居然知道“用兵不复”,可见也是有一定才干的,收降此老也算是物有所值。 俱酒慢悠悠地道:“巴军亦是如此认为!” “用兵不复”是兵家公认的战时原则,其意思是:不在同一场战役中用相同的兵法,或不对同一个敌人用同样的打法。 原因很简单,如果在同一场战役中使用相同的兵法,被敌人识破的可能性会非常大。如果对同一个敌人用同样的打法,敌人的警惕性会变得非常强,己方的成功概率则会减小。 但俱酒还是要继续冒险,因为目前还不到决战的时刻,必须进一步实施阻击战法,继续迟滞巴军行军步伐,创造决战条件。 别元邦一时哑然,上次纵目王就是用这句话回答的,然而,自己认为不可能的事,居然大获全胜。 今天纵目王又一次用这句话来回答别元邦,别元邦一时胆怯,竟然不知如何接话。 俱酒回头问细标道:“细标,尔部战损如何?” 细标道:“回王上,死十余人,伤数十人。” 俱酒道:“尚可一战否?” 细标刚才的确对黄花坪再次设伏的安排比较吃惊,但是架不住他对纵目王的无上信任和无比崇拜,见纵目王有此一问,这位把小脑袋一昂、小胸脯一挺: “为王上,血战到底!” 俱酒点头微笑:“八纳壮士,余勇可贾!如此就有劳细标将军,再潜一回臭水沟。” 细标大声吼道:“臣谢王上再赐草鞋军奇功一件!” 俱酒再次大笑,他发现细标这个小个子真是太会说话了,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舒服?! 他转头对别元邦道:“那么就请别将军统筹安排。”言外之意,本王这次可不再跟你一起去蹲臭水沟了。 别元邦强压住心中的震惊,高声应道:“诺!” ******** 巴军。 郑重与满熊罴牺牲了岩岳睿,成功地摆脱了纵目王大军,避免了被衔尾追杀的惨剧,迅速向南撤退。 此刻二人缓辔而行,目中尽是焦急之色。 天色将晚,但前锋军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前方敌情如何,今晚在哪里安营扎寨,都需要前锋及时回报,但偏偏一点消息都没有。 突然,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几道黑影,影影绰绰地狂奔而来。 满熊罴纵马上前,挡在郑重的前头,右手唰的一声拔出宝剑,高声叫道:“戒备!” 巴军大队立即停下脚步,弓箭手刷刷刷拈弓搭箭,瞄准前方。 不一会儿,只见几个巴军装束的士兵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满熊罴一脸凝重,面色铁青。 前军搜身已毕,将累得走不动道儿的几名巴军带到了郑重的马前。 “上大夫,大事不好,前锋在黄花坪遇袭,全军覆没!” “主将何在?” “死了!” 郑重心头一动,眼睛望向满熊罴。 巴军前锋将,也是一员久经沙场的骁将,遇到袭击,虽不能取胜,竟然丧生,可见情况之严重。 满熊罴也是一脸茫然,这种平原地势,纵然遇袭也不应该全军覆没啊。 他冷声问道:“在何地遇袭?” “黄花坪!” “嗯?黄花坪一片平野,何至于全军覆没?” “禀将军,敌军设伏,我军不备,尚未披甲,便为敌所袭。” 满熊罴更奇怪了:“设伏?伏于何地?” “伏于路侧,臭水沟中。” 满熊罴勃然大怒,挥剑指着军卒大骂:“敌军于我,不过数尺,尔等竟然不知?” 数名军卒吓得在地上不住筛糠。 郑重拦住了满熊罴,继续问道:“敌军为谁?兵力如何?” “乃是蛮人,人数不详,约有千余之众。” 满熊罴听了更觉得不可思议了,自己派出两千先锋军,居然被一千多人设伏全歼,而且设伏的居然是蛮兵? 要知道,在这个盆地里,巴、蜀两国那是巨无霸般的存在,蛮夷戎狄之辈,哪敢轻易捋巴军的虎须? 郑重思虑再三,说道:“满将军,前方既有敌情,不若我们改道他行。” 满熊罴道:“上大夫多虑了,一者此处官道,行军迅速;再者蛮人侥幸袭击得手,早已逃遁,无甚可惧。” 满熊罴的话是有道理的,哪有偷袭完了不逃跑,还在原地等死的? 出于小心考虑,满熊罴还是派出两百骑兵,前往黄花坪一探究竟,疏通道路。 不一时,骑兵将被劈成两半的前锋军将领的尸体绑在马上,带了回来。 “将军,敌军已遁,满地皆是我军赤裸尸体。” 满熊罴点头道:“这就是了,蛮人缺衣少食,每战必抢掠一空,扒光衣物。” 郑重听了也长舒了一口气,果真是蛮兵所为,倒也无妨。只是前锋军太过大意,大风大浪都闯过了,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满熊罴道:“上大夫,不必改道。不过,属下以为,黄花坪乃大军必经之所,同袍赤身裸体,曝尸荒野,不利军心,有损士气。“ “不若,今夜大军暂时就地安营扎寨,属下派人前往黄花坪评,为同袍收尸掩埋,就地安葬,明日再行。上大夫以为如何?” 郑重郑重地点点头:“善!” 第603章 重复设伏 近两千人的尸体,清理一下也不是简单的事。 满熊罴派出一千军卒,命他们连夜挑灯作业,将同袍尸体全部掩埋。 属下犹犹豫豫:“将军,是不是多派些人手?” 满熊罴以为属下嫌工作量太大,他漫不经心地道:“战场倥偬,草草掩埋罢了。待局势趋稳,再来厚葬。” “属下是担心敌军再有袭扰。” “放心,用兵不复。同一地点,焉能再伏?这些蛮子抢了衣物,早已远遁。” 属下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或许是自己太过于小心了,随即应诺一声,带人走了。 细标以及草鞋军静静地伏在水沟之中,一动不动,静静地数着天上的繁星。 数尺之外,就是巴军遍地死尸和残肢断臂。 有了夜色的掩护,这次草鞋军隐蔽得更加彻底,完全融入到了夜色之中。 一千余巴军骂骂咧咧地开工了,他们利用一个缓坡地段,简单向下挖掘了一个大坑,准备把尸体全部堆在里面,然后再在上面覆上封土,通过这种半埋半堆的方式,完成今夜的任务。 “死蛮子,胆敢袭击我巴国正军,老子一定不会饶过这些臭虫鼠蚁,有朝一日必荡平九洞!”领军头目恨恨地骂着。 “对!把九洞南蛮全部杀尽,剁为肉酱,方解老子心头之恨。” “九洞的女娃子还是不错的,可以留下享用,哈哈哈!” “听说银坑洞有银矿哎,打下银坑洞,咱们就发财了,还特么熬什么盐啊!” “八纳洞的婆娘心灵手巧,草鞋编得好,可以抓来做苦工。” …… 细标在水壕中听得怒火中烧,瞋目切齿。 不过,他还是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因为巴军全部集中在官道的一侧挖坑,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 此时发起进攻,起不到迎面奇袭的效果,反而会给巴军留出防御的准备时间。 只要不暴露,就这样苟着,也好让这些巴军死鬼多挖一会坑,多消耗几分力气。 巴军终于挖得差不多了,他们在火光的掩映之下,开始向大坑中拖拽尸体。战争的残酷性,让这些普通士卒面对同袍的尸体,也变得麻木不仁。 细标正欲发动攻击,突然一名巴军骂骂咧咧地从他的头顶跨过。突然,他回过头,举着火把向水沟中照了一下。 “妈的,这里还躺着一个死鬼。” 巴军将火把插在地上,伸手就抓住了细标的衣领,一较劲,将干筋瘦巴的细标竟然提了起来。 火光之下,细标突然睁开了眼睛,两道寒光直射巴军。 “啊!” 大惊之下,巴军立即松手,但细标手中握着一支箭矢,已经直直地戳进了他的咽喉。 巴军被一箭封喉,他双手紧紧握住箭杆,沙哑着嗓子,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低沉的“呜里哇啦”,然后身体向后一栽,倒地抽搐。 细标火速再次拉弓搭弦,将第二支箭矢射出的同时,大吼一声:“打!” “呜嗬嗬嗬……“ 草鞋军从臭水沟中一跃而起,敌明我暗,第一波箭矢全部精准地向着惊愕的巴军发射过去。 这一次,草鞋军的准备有了长足的发展,箭矢全部是缴获的青铜箭镞,不用再去磨制骨箭了。 当然,淬蘸毒液也是必备流程,杀伤力自然更胜一筹。 草鞋军边跑边射,三轮箭矢射完以后,果断拔出砍柴刀,开启了砍柴模式。 巴军头目一直在远处观望,形势陡然生变,吓得他一个哆嗦,心头一沉,我靠!满熊罴你个老家伙,不是说什么“用兵不复”吗?害老子身陷险地。 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敌袭敌袭,防御防御!”一边转身上马,猛抽了鞭子,自顾自地跑路了。 巴军的埋尸队也根本不会想到,会在同一地点,遭遇同一次袭击。 而且因为主要任务是埋尸体,全军都没有披甲。刚才还挖了老半天的坑,这会儿力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然后就被袭击了,敌人太特么狡猾了! 八纳洞的蛮兵从上次设伏中尝到了甜头,除了缴获的兵器装备之外,甚至还有人从巴军尸体上搜到一些散碎金银。 这一次,全队卯足了劲头,开启新的杀戮模式。 巴军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武器丢三落四,顿时陷入一盘散沙之中,借着夜色的掩护,四下逃窜。 草鞋兵常年翻山越岭,采药打猎,论体力、论速度,完全碾压巴军。他们口中怪叫着,三五成群地追逐、围歼巴军,像在山中狩猎一般兴奋。 数名巴军逃无可逃,不由自主地跪地投降,细标冷酷地下令: “杀!” 他痛恨这些巴军刚才对蛮人言语轻侮,自然痛下杀手。 巴军由于对战斗的准备不充分,可以说完全就没有准备,于是整个战场变成了草鞋军一边倒的杀戮狂欢。 草鞋军闻到了血腥味,激起了心中原始的野性与兽性,他们疯了似地用砍柴刀追砍杀敌人,像是在大山之中砍伐枯树野藤一样。 火光明灭之下,鲜血染红了大地,汩汩地流成小溪,流入到了巴军新挖的大坑之中,积成一潭血水。 残肢断臂堆积如山,惨叫声此起彼伏,黄花坪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但是,这一次,巴军头目由于逃得早,又有马匹相助,却顺利地逃出了生天,狼狈地返回了大营。 他一路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有敌情,敌袭!敌袭!”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冲到了营门之前。 营中自然认识,立即移开拒巴鹿角,打开营门,放他进入。 巴军头目对满熊罴极度不信任,说特么什么“用兵不复”,结果让老子的弟兄中了敌军的埋伏。他径自向着上大夫郑重的大帐奔去。 这一路南来,基本还算顺利,经过黄花坪的小插曲,郑重心情稍微有些沉重,在帐中看了半天舆图,刚刚昏昏入睡。 “上大夫,上大夫,我军遇袭、遇袭了啊!”一片哭喊之声从远处传来。 郑重敏感的神经腾得一下就接收到了信号,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高声问道:“何人喧哗?何事惊慌?” 不一会儿,亲兵入帐禀报:“报上大夫,负责埋尸的军队遇袭” 什么,郑重直接蹦了起来:“唤进来!” 巴军头目跌跌撞撞地奔入郑重的大帐:“上大夫,我军遇袭,遇袭……” 郑重沉声问道:“在何处遇袭?” “黄花坪,黄花坪啊!” 第604章 郑重之死 巴军在营帐再次沸腾了起来,郑重与满熊罴两人都瞪着一双缺少睡眠的熊猫眼,大眼瞪小眼。 巴军再次在黄花坪遇袭,而且是同样的设伏形式,敌军就在官道的咫尺之地,同一地点,重复设伏,其大胆程度、冒险程度、诡诈程度,都远远超出了郑重和满熊罴对用兵的认知。 郑重沉默半晌道:“重复设伏,此非蛮兵!老夫尝与蛮洞作战,蛮兵鲁莽,凶残成性,但缺少智谋,不懂迂回,况用兵而复!” 满熊罴与楚国、与蜀国大小战斗经历过不下百次,如此大胆而诡异的用兵方式,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沉声说出三个字:“纵目王!” 郑重叹了一口气:“此人谋高而虑深,老夫与将军,均不敌也。” 满熊罴也对前路充满了恐惧,他提议:“上大夫,前路恐有凶险,为四万巴军同袍计,属下建议放弃官道,改道而行。” 郑重点了点头:“兵贵神速,连夜动身!” 郑重和满熊罴此时,心中充满了对纵目王的恐惧,他们急于摆脱这股神秘力量的笼罩,尽快带领大军,返回江州,与巴王守卫都城的兵力会合,防止在南下的途中被分割包围,吞食蛇噬。 而纵目王俱酒,通过在同一地点两次设伏,完全打击了巴军的作战意志,达到了迟滞巴军行军速度、等待其他军队火速赶到战场的目的,为全部围歼这四万巴军,创造了极佳条件。 巴军离开平原官道,选择沿着嘉陵水一路向南。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淳于浩的“浩军”凭借船队的顺水而下的优势,已经一路杀了上来。 嘉陵水沿岸的道路比较狭窄,比不得官道上行军便利。 当顺水顺风的“浩军”发现岸边的巴军时,站在拍竿舰顶上,用望远镜远眺的淳于浩乐得合不拢嘴: “上天待某不薄啊,本以为肉都叫大虫子和铁脚板吃完了,没想到还给老子剩了这么大一坨!弟兄们,一字排开,十万箭矢,全部放完!” 十万箭矢,淳于浩当然有这个底气,这十万箭矢,可全部都是他草船借箭所得,又不花钱! 是巴军的东西,再还给他们,小的们,接稳喽! 巴军放弃了易行的官道,改走崎岖的岸边,本来就士气低迷,没想到“浩军”的船队从天而降,再一次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 一捆捆的箭矢搬上甲板,一排排的射手依次发射,大家都从吴耕“驻队矢”的战术中广受启发,纷纷采用了这种轮番射击的打法。 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像飞蝗一样冲向岸边的巴军。 巴军经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迅速操盾在手,组织防御反击。高盾、长盾、圆盾相互配合,形成了较为完整的防御。 不过令巴军比较心塞的是,对方射来的箭矢,居然是巴军的箭!用老子的箭来射老子,这简直就是一场羞辱。 巴军在满熊罴的指挥下,迅速形成了防御队形,避免了队伍炸营,并展开了有效反击。 满熊罴观察了一眼嘉陵水上排成一排的战船,心中冷笑,他大声下达命令:“火攻!” 这个时代,船只主要是木头制成,再加上风帆、绳索等全部都是易燃物,故对付船队,不二法门就是火攻。 岸边青烟四起,火苗升腾,淳于号知道敌军要使用火攻了,他大声下令道:“船队,后撤五丈!“ 五丈之地,巴军的弓箭射程就力有不逮,但却仍在“浩军”强弩的射程之内。 巴军的火箭偶尔射到船上,很快就被扑灭。而“浩军”的弩箭则继续对岸上的巴军形成密集打击,把巴军压制在盾牌、山石等隐蔽地,抬不起头来。 淳于浩冷笑道:“来呀,咱们也玩玩火!” 一桶桶精炼油脂端上来,一支支火箭被点燃,随着弓弩手手扣悬刀,火箭像火龙一样张着火红的大口,拖着长长的尾烟,向着巴军急射而去。 火箭引燃了岸上的草木,引燃了巴军的主用兵,引燃了巴军木制盾牌,巴军的岸边阵地一片火海,防御反击瞬间瓦解,到处是一片慌乱,不成阵形。 满熊罴气急败坏地大声下令:“撤!撤!撤!” 但嘉陵水边,多是丘陵谷地,撤退也不会太迅速。“浩军”眼见巴军开始撤退,立即将船只靠岸,继续发动远程打击,扩大战斗优势。 淳于浩通过望远镜看到了一队亲兵护送一名官员模样的人上马,立即来了精神,这肯定是条大鱼啊! 想溜,没门! “封校尉,你他娘的八牛弩呢!” “禀将军,早就架好了,就在顶层甲板上呢。” 淳于浩指着巴军簇拥着的一袭白衣的郑重,大声下令道:“快快快!目标,白衣服老头,把他给老子钉死喽!” “诺!”封校尉应了一声,立即跑向拍竿舰顶端。他是淳于浩接收八牛弩以后,派去专门负责八牛弩发射的小头目。 长如标枪的特制箭矢早已上好了弦,锋利的箭镞如同矛尖一般长短,亮闪闪发射着慑人的寒光。全队士卒凝神定气,蓄势待发。 封校尉亲自操持一台八牛弩,单眼一闭,向着远处夺路而逃的郑重瞄了一瞄,大声下令道:“目标,白衣老头,放!” 言毕,手中一扣悬刀,粗壮的弓弦发出“怦”地一声巨响,震得甲板上的人耳朵生疼。标枪般的箭矢划破长空,带着尖锐的啸音直扑郑重的方向。 与此同时,另外七架八牛弩几乎同时发射,发出更大的声响,甚至庞大的拍竿舰都被震得晃了一晃。 郑重满心沮丧,伏在马背上,内心不住后悔。自己好好地在朝堂这上当上大夫多好,跑到前线来争什么功?逞什么能? 郑重的悔恨也就只在意念中存在了一瞬间,然后就消失了。 因为,世间已经再没有郑重这个人了! 八架八牛弩齐齐瞄准郑重的白衣射来,周围的亲兵只听得“怦怦怦怦”一阵乱响,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上大夫已经阵亡了。 郑重和他的三名贴身近卫,还有郑重的坐骑,被八支标枪一般粗细的箭矢,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由于力量太大,长长的箭杆在射中目标、受到阻击之后,兀自在那里不住地抖动,发出“嗡嗡嗡”的共振声。 第605章 正面对决 满熊罴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慌过。 满熊罴这个人能打恶仗,熟悉军事,看问题挺准,还时不时冒出点小计谋。 但他有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缺少独立指挥大兵团的作战经验。 之前巴军兵分三路时,他服从中军将岩岳睿的指挥;郑重到了军中之中,他接受郑重的领导。 如今郑重已经一了百了,行钧重担全部压在了满熊罴身上,他却突然间惊慌了起来,特别是在连战连败的特殊情况下,这种恐慌尤其明显。 满熊罴颤抖着手将郑重死不瞑目的双眼给闭上,手掌就这样静静地放在郑重的脸上,久久不曾拿开,以掩饰自己手臂不住的颤抖以及内心无尽的慌张。 “撤离河岸!” 面对船队没完没了、如蝗似雨的箭矢,面对郑重惨不忍睹的尸体,满熊罴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官道有埋伏,水岸有阻击,接下来,巴军该往哪里走呢? 满熊罴稳定心神之后,立即召集中级军官议事,经过一番商讨,大家决定还是重新回到官道。 这一次,不再派小股部队前突,以防被敌人吃掉,而是大部队集团行军,列阵前行,齐整整通过黄花坪。 毕竟以黄花坪那种平坦的地势,完全无法埋伏下可以袭击四万巴军的部队,要打,就是决战! 殊不知,经过黄花坪两次设伏,俱酒已经完成了阻击阵地的构建,淳于浩的水师已经封锁了嘉陵水,章蟜、儿良率领的六万主力,也正全力向南追击而来。 对巴军残师的口袋阵地,终于完成了合围。 巴军拿出十二分的警惕,几乎是一步一挪地来到了黄花坪。 两次遇袭的巴军尸体,仍然赤裸着、横七竖八地遍布原野,像一幅恐怖的画面,震撼着每名巴军的脆弱的小心脏。 满熊罴已经顾不得许多,他警惕地望着四周,命令军卒们先是朝着空旷的田野猛放了一波箭,进行火力侦察。 之后又派出五千人的庞大阵容,手持长戈,像翻地一般,对着水渠、沟汊、灌木丛、草垛等进行拉网式的搜查。 这一次,黄花坪这个小小的地方,没有再次出现异常,然后巴军喊着威武的口号,整齐划一的团队踏过黄花坪。 满熊罴长吁了一口气,大声命令道:“全军,急行军!” 巴军撒开脚丫子一路南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远远的地平线上,一条长长的黑线闪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赫然是长长的一列军阵,如同一堵铁壁一般横亘在巴军前行的路途之上。 满熊罴的坐骑突然一声惊嘶,来了一个急刹车,差点将满熊罴给摔下马去。 与此同时,一直跑在队伍前边的骑兵队伍里,所有的马儿都齐齐止步不前,不安地仰天长嘶,来回地原地转圈。 满熊罴拼命地勒住马缰,费了好大力气,才使马儿安静下来。 归去的路,注定不是坦途。既然不能平安通过,那就只好打过去! 满熊罴双目圆睁,高声下令道:“全军备战!” “诺!”巴军齐刷刷地应答一声,立即开始披甲、操弓、列阵,做好了血战一场的准备。 横亘在前的,赫然是纵目王俱酒率领的大军,最前排的赫然是象兵战阵。 俱酒收编了普栗洞象兵之后,对象兵的装备进行了装备升级。给全体大象制作了专门的皮甲,防御能力大大增加。 对极易受到攻击的象鼻也裹上了一层特制的纸甲,既照顾到了大象的穿戴体验,又起到了较好的防御效果。 对象鞍进行了加固和改良,使驱象人的防护更好,能够居高临下地猎杀贴近象兵的敌人。 左侧别元邦的“邦军”。连胜两阵的细标意气风发的站在前排,后面分别是各洞的特色军种,草鞋兵、藤甲兵、獠丁兵等等。 细标的草鞋军这次出尽风头,令其他各洞都心痒难耐,口角流涎,急于在此次战事中立一回功,抢一批战利品。 右侧聂政的“潇军”。相巨人、飞鸟夭、二傻等猛将悍卒立于前排,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端木伯御自领“御字营”骑兵,远远地立于侧翼。此时的骑兵已经有所扩大,但由于俱酒对“骑兵三宝”还没有放出来,所以骑兵的规模不大,主要起一个袭扰的作用。 俱酒头戴金面具,身披金甲胄,手持金权杖,依然以纵目王的形象示人。 俱酒先派人阵前喊话劝降,大意指巴军前行无路,后退无门,纵目王有好生之德,愿意饶恕尔等弥天大罪,降者不杀! 处于高度警惕之中满熊罴哪里肯听,一通箭矢,将喊话信使给射退了下去。 俱酒摇了摇头,没有哪一种势力愿意轻易退出历史舞台,尤其像满熊罴这样的巴国高层将领。 所有的谈判都是打出来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投降,不让他长点记性,吃点苦头,就不会使之镇服,即使投降也是动机不纯,换不来心悦诚服的归附。 好,那就先打一仗! 俱酒金杖一挥,驯象人立即吹起弯弯的牛角号,高大的战象,披着形制统一的甲胄,长鸣一声,缓缓移动脚步。 手持强弩的射手,紧紧跟在战象身后。像极了后世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人。 在战象的掩护之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前方发射弩箭,远程打击敌人。 “邦军”和“潇军”空出两三丈的身位,于两翼徐徐掩杀,呈扇形向前推进。 满熊罴长剑在手,直指前方:“弟兄们,冲过此阵,便是江州,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牛角号一长两短,连吹三声,象兵闻令而动,立即加快了步伐,先是一路小跑,继而开始放肆奔腾。 象鸣嘹亮,如同吹响高昂的战斗号角;脚步深沉,如同雷鸣般的足音在空气中回荡,震撼到人的心里。 每头象兵如同移动的小山,数十头象兵齐刷刷奔赴而来,像是一堵移动的城墙,巨大的身躯上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堡垒。 第606章 二士擒熊 巴军开始慌了,当象兵还没有进入射程范围内,巴军前军就立即手忙脚乱地开始放箭。 这一轮箭矢全部射空,就在他们组织第二轮射击时,象群已经进入了一箭之地以内,给巴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没有组成有效反击,稀稀拉拉地射了一箭,大部分兵卒掉头就跑。 皮糙肉厚的象群,又被俱酒给披上了厚甲,对巴军的这点箭矢根本毫不在意。但它们从巴军射击的动作上可以看出这些人类浓浓的敌意。 大象怒了!进攻开始了! 象兵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冲向敌阵,用身体撞、用牙刺、用鼻子挑,给予巴军致命的一击。 那些被大象冲撞的士卒,如同风吹落叶,四处飞散;那些被象兵利牙刺中又挑起的士卒,开膛破肚、血流肠出;那些被象鼻卷起的士卒,身不由己、高空坠落;最惨的是那些而那些被大象践踏的士卒,身如虫蚁、化为齑粉。 大象兴奋地鸣叫着,巴军士兵们发出凄惨的叫声、背后的战鼓声轰隆隆地响着,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肃杀的战地交响。 象兵造成的心理恐惧太大了,导致数万人的巴军大队出现了整体性的恐慌,也就是所谓的“炸营”现象。 即使是后方不明所以的巴军也开始下意识地后退、逃跑,巴军士气大损。 满熊罴遇强则强,身上的血性也被激发了起来,他高声下令,全军分开两厢,从侧面对象兵进行打击。 然后亲自挥舞一支长戈,纵巴迎着象群飞奔而去。他的亲兵无奈,也只好紧紧跟上。 满熊罴悍不畏死,但他的坐骑却不干了,在临近象后的一刹那,突然再一次紧急刹车,这一次满熊罴没有控制住,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满熊罴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便完全不顾危险。人在空中,他稍一调整姿势,长戈前突然,猛地向骑在高高象鞍的驯象人刺去。 驯象人躲闪不及,被满熊罴刺了个透心凉。满熊罴就势借力,一下子稳稳地站在了象鞍之上,挥起手中的长戈,对准象头、象颈,没头没脑地就开始刺、砸。 满熊罴知道象皮厚实,不易穿透,自己这样的操作并不会给大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通过激怒大象,可能导致象兵转向,掉头冲向纵目王的军队,自己好乘势进行反扑。 俱酒通过望远镜也看到了满熊罴的骚操作,立即下令:“命聂政,将此贼赶下象背!” 未等聂政出手,飞鸟夭立即上前请战。飞鸟夭跟随洞主归附纵目王之后,寸功未立。 特别是细标这个小子连立两次大功,缴获颇丰之后,更令飞鸟夭嫉妒不已。眼前这个机会,飞鸟夭哪里肯放弃? 聂政现在也是一军主将,明白自己对指挥全军的重大责任,轻易也不冲锋陷阵了,于是点头允许:“多加小心!” “料也无妨!”飞鸟夭声音尚在,人已如同兔子般窜了出去。 但聂政对飞鸟夭还有点不放心,飞鸟夭的轻功飘逸有余,而刚猛不足,对付满熊罴这样的猛将,还是差点火候。 聂政转头叫道:“相巨人,前去帮忙!” 相巨人欢乐地叫了一声:“好嘞!”撒开两条大长腿也飞奔而去。 满熊罴的一通胡乱操作,确实扰乱了象兵的进攻势头,象兵一声嘶鸣,乱了章法,开始横冲直撞。 突然,满熊罴听闻耳后一道罡风,立即顺势低头,一柄飞刀紧贴着面颊飞了过去。 未等满能罴反应过来,又是两柄飞刀破空而至,一把直刺咽喉,一把奔向小腿。这两处都是战甲未能完全遮挡的部位,而且飞鸟夭的飞刀可是喂了毒的,哪怕擦破点皮,都能要了满熊罴的熊命! 满熊罴顾不得再去刺象,在大象颠簸奔跑的势头中,抡圆了手中长戈,就势舞出一团花来,将飞鸟夭的两柄飞刀全部打飞。 满熊罴一边收戈一边高声嘲笑:“小儿之技……” “砰!” 话音未落,满熊罴只听后背一声巨响,突然感到一股力量猛地向后方拖拽自己。 他一把抓住象鞍,定住身形,这才感觉到背颈部一阵钻心地疼。 回头一看,飞鸟夭拖着一条长长的绳子,几乎是被大象在拖着走,两条腿死死地踩在地上,一路滑行而来。 满熊罴顿时明白了:飞爪! 飞鸟夭的飞爪真够刁钻的了,满熊罴的颈部是有护甲的,但在刚才格挡飞刀的时候,动作过大,护甲被牵扯得变了形,露出了后颈及背部的部分空挡,就在电光石火之间,被飞鸟夭乘隙而入,迅速放出了飞爪,并且一击而中。 飞鸟夭绳子收的越紧,飞爪入肉越深,几乎深入到满熊罴的脊柱骨内了,死死地将他扣住。 飞鸟夭想要把满熊罴拉下象背,但满熊罴也是越战越勇,他左手持戈,右手后挽,一把抓住了绳子,口中大喝一声,将飞鸟夭硬生生地拖近了三尺。 这样一方面缓解了飞爪进一步深入骨肉,加深对自己的伤害;另一方面,满熊罴意图将飞鸟夭拖近一点,对其进行攻击。 如果飞鸟夭放弃进攻,则满熊罴的危机自然解除;如果飞鸟夭执意不放,那么他就有被满熊罴拉近的危险。 满熊罴咬碎钢牙,目眦欲裂,飞鸟夭勉力支撑,几欲放手。 “呜!” 突然一阵破空之声袭来,满熊罴大叫不好,顾不得颈后疼痛,立即身向后倒,在象背这上上演了一出“铁板桥”,堪堪躲过这一袭击。 未及定住身形,只见一只蒲扇般的大爪子直直向自己抓了过来。透过指缝,只见一个身高过丈的大汉,个头比象兵还要高,几乎是与大象同步奔跑着,向自己袭击而来。 此情此景,满熊罴在象背上再也待不住了,他不顾危险,就势一滚,就向象背下方倒去。 但躲得了身子,却躲不了脚脖子,满熊罴的一只大脚被相巨人一把抓住,像拎小鸡一般将满熊罴拎在了空中。 第607章 志在天下 飞鸟夭立功心切,死死抓住飞爪的绳索不放,飞爪的爪齿深深地嵌入了满熊罴的骨肉深处。 相巨人同样不肯相让,蒲扇般的大手死死地抓着满熊罴的脚脖子,口中大喝:“给老子过来吧!” 飞鸟夭被拖得在地上滑行好远,但始终不想松手。 满熊罴像一只被串在烤架上的烤羊一般,直挺挺地悬在空中。在他们两人的这番折磨之下,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满熊罴的亲兵见了,不要命地从象兵的缝隙穿插过来,拼命想夺下满熊罴。 飞鸟夭将绳索在自己的小臂上绕了几圈,然后腾出右手,转瞬就是数把飞刀出手,正中冲在最前面的三名亲兵的咽喉,喂了毒的飞刀,见血封喉,一招毙敌! 相巨人则抡圆了手中的长戈,将一小圈围上来的巴军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荡了出去。 俱酒在望远镜中看得清楚,这两位军中高手,出手不凡,直接来了一招,擒贼先擒王。 不过别在阵中耗着了,赶紧将满熊罴给带回来啊。 这俩家伙全部都是聂政手下的猛人,于是俱酒只好将目光转向了聂政。 聂政心领神会,立即拱手道:“属下前往。” 聂政施展开身法,几个超落使跃入前军,高声下令道:“松手!” 相巨人对飞鸟夭怒目而视,口中称道:“不放!” 飞鸟夭横眉冷对:“不放!” 聂政气坏了,这俩活祖宗,现在大战正酣,在这里斗什么气呀! 聂政高声道:“擒获敌军主将,二位壮士同记头功!快快放手!” 相巨人与飞鸟夭同时说一声:“遵命!” 二人同时松手,满熊罴壮硕的躯体从空中直直坠落,聂政上前欲接,但还是晚了一步,满熊罴扑通一声摔落在尘埃当中。 相巨人挥舞着长戈早已杀入敌阵,满熊罴则上前卸下了飞爪,也迅速杀向前方,把聂政一个人晾在了当场。 聂政无奈,立即指挥亲兵,将满熊罴抬了下去。 满熊罴被擒拿,巴军军心大乱,士气全无,全军如同退潮的潮水一般,迅速向后溃散而去。 正在此时,巴军阵后杀声四起,正是章蟜和儿良率领大军杀将上来,漫天遍野地将巴军包了饺子。 巴军群龙无首,兵败山倒,四下奔逃。而俱酒麾下的四大主力:蟜军、良军、潇军、邦军,难得地会师一地,取得大胜,兴奋地横扫巴军,一时血流漂 俱酒一见大势已定,杀戮无用,立即下令“降者不杀”,毕竟这个时代人力资源还是非常宝贵的。 但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了,想要停下来就非常困难。不仅己方军队杀红了眼,巴军中也不乏有血性之人。 章蟜一看情势紧急,立即命人将在后阵的风飞矢请了过来:“风将军,我王有令,降者不杀,请将军现身说法,促使诸军性命。” 风飞矢自被推以来,虽然章蟜厚待有加,但他始终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每天十分自责。 今天章蟜让他劝降自己的老部下,风飞矢十分为难,觉得这样会更增他的罪责感。 于是推托道:“章将军,现在诸军由满熊罴满将军统领,风某恐无能为国。” 章蟜对风飞矢这种态度十分不爽,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不明白自己什么处境吗?还敢推三阻四的。 章蟜拉下了脸,冷声道:“满熊罴已被俘,巴军无主,将军且自思量。” 风飞矢大吃一惊,开战以来,他一直被软禁在后军,没想到这才一会儿的工夫,巴军主将已经被俘。 他急切地问道:“果真如此?” 章蟜道:“满熊罴身负重伤,风将军早一刻止战,或许还能见彼一面。” 风飞矢与满熊罴情同手足,一听此语,更加关键,立即拱手道:“罪臣愿亲身一试,说服巴军弟兄罢兵息战。” 章蟜点头,然后派亲兵护送风飞矢冲向阵中。 目前巴军的组成,主要是风飞矢的左军和满熊罴的右军,中军早随着岩岳睿的授首而覆没。 风飞矢作为左军将,他的突然现身,让巴军顿时有了主心骨,一盘散沙的巴军迅速向风飞矢周围集聚。 风飞矢充分发挥自身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成功地说服了巴军放下武器。 俱酒这边,也严令诸军听令而行,严格执行“降者不杀”的政策,违令者斩! 狼烟弥漫,冷风肃杀,纵目王俱酒纵马飞驰在战场之上,见证了这一场的惨烈与悲壮。 蜘军、良军、潇军、邦军四大主力,列队完整,接受这位年轻王上的阅兵,刀枪林立、坚甲利兵,一派威武雄壮的气势。 数十里之处,淳于浩的“浩军”已经率领水师船队,顺流而下,直扑巴国首都江州而去。 此战,解决掉了巴国最精锐的主力部队,尽管此时巴国国内正在大幅募兵,但新兵绝对不可与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相比拟。 巴军的降卒被解除了武装,垂头丧气地被圈在一旁。 风飞矢亲眼见证了纵目王大军的军威,心中感叹,果真五百年有明主出,巴国气数尽矣。 他又一心惦记好兄弟满熊罴,于是主动求见纵目王:“罪臣风飞矢,拜见纵目王。” 俱酒微微一笑:“风将军,何来迟耶?” 风飞矢不敢抬头:“无他,桀犬吠尧,各为其主耳。” 俱酒闻言哈哈大笑:“巴王虽庸,倒也不是桀纣之君。本王为救苍生,亦不敢自认尧舜。” 俱酒的一番话,令风飞矢好感倍增,纵目王一语道破现实,巴王确实昏庸无能,但也没有达到罪大恶极的地步。 而纵目王挟胜利之势,竟然如此谦逊,更是令风飞矢非常意外。他在心中暗暗念道,但愿这位新王上,能够善待巴国百姓。 风飞矢又期期艾艾地道:“罪臣欲一见满熊罴将军。” 俱酒道:“可!不过,满将军正在医官营中,接受伤科治疗,此时多恐不便。” 风飞矢一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纵目王已经为满熊罴安排了治疗,心中十分感激:“罪臣谢过王上。” 俱酒话锋一转:“本王欲以汝为将,自领一军,随某纵横天下,风将军以为如何?” 风飞矢抬起头问道:“大王……不是只要征伐巴蜀吗?” 俱酒抬起头眺望远方:“不,本王要伐尽诸侯,打下一个大大的天下。” 风飞矢动容地道:“天下!” 俱酒斩钉截铁地答道:“天下!” 第608章 三路伐巴 风飞矢内心受到了极度的震撼,纵目王欲以一军兵力相授,这等信任,如此胸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风飞矢心悦诚服, 俱酒下令,凡归降者一律赦免前罪,并参与接下来的伐巴之战。 对于降卒,还是老办法,父子俱在军中者,子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 这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充分赢得了巴军的拥戴与尊重。 要知道巴王征兵,那是不分青红皂白,十五到六十的男子,全部抓来参军的。 通过精简与筛选,得到了精兵两万余人。 对这些降卒,一般情况下是要层层打乱,细细分散,掺足沙子,使之成为最小的单位, 但这次,俱酒决定将风飞矢原先统率的中军,还交由他继续统领。只不过,经过一番裁汰之后,只有一万出头左右的兵力了。 俱酒郑重其事地对风飞矢道:“按照我军命名方式,汝军暂名‘矢军’,由将军代理主将,待有战功,再行封赏。” 俱酒没有将风飞矢一步到位命名为一军主将,而给他一个“代理”的名头。 一方面,要考虑自己军中,许多战功卓着的将领,还是副将。甚至聂政,目前还是“代理”身份。风飞矢新降,不宜封赏过高。 另一方面,也借此激励风飞矢好好卖命,多立新功。 当然别元邦降时,俱酒是直接命名为其为“邦军”主将的。但别元邦蜀相身份,对于稳定蜀国举足轻重,而且当时俱酒的兵力也不如现在这般强盛。 风飞矢作为一个普通的将军,当然不可能与别元邦同日而语,他在平定巴国的过程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还要看他接下来的表现呢。 还有一个原因,俱酒目前的总兵力达到了将近十五万,在这种强大的实力震慑下,就算给风飞矢一军之兵,相信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剩下的一万余人,依然按照原先的做法,进一步分化弱化,分别由四大主力军给瓜分了。 俱酒立即下令,全军分为三路,以泰山压顶、雷霆万钧之势,通过巴国大地上的褶皱山脉,奏响大地琴弦,直击巴国核心——江州。 其中: 第一路:儿良的“良军”、聂政的“潇军”为一路,总兵力五万人,由儿良任总指挥,经华银山“一线天”孔道,扫荡江州北部,目标巴楚边界的鱼复。 鱼复,在后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白帝城! 鱼复是巴国与楚国的交界,巴国在此设立了江关。是控制巴楚的咽喉地带,是防止楚国入侵的前线,更是将来俱酒东出的大门,必须提前占据,稳稳守住。 俱酒担心的是,楚国趁巴国内乱之际,突然袭击鱼复,沿江而上。到那个时候,与强大的楚国为敌,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说严重点,甚至自己已经占据的巴蜀,都可能保不住。 只要先人一步,早早卡住江关,封锁鱼复,才能避免楚国这头鳄鱼,闻到巴国的血腥味之后,趁乱搅局。 将风险牢牢地阻隔在巫山以外,实现整个巴蜀盆地的闭环发展。 第二路:由章蟜的“蟜军”、别元邦的“邦军”、风飞矢的“矢军”组成,总兵力六万余人,由章蟜任总指挥。出僚城、铜梁,从陆路进攻巴国国都江州。 这一路,是巴军守护国都的重要关口,一路之上山路险峻,险关重重,不好打,是在啃硬骨头。 第三路:由淳于浩率领的“浩军”,率领水师沿嘉陵水而下,沿水路进击江州。 如此三路大军,可谓兵强马壮,士气高昂,水陆并进,多管齐下,伐巴大业,志在必得。 俱酒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当初伐蜀,只有区区四万人,结果队伍像滚雪球一般,越打越大。 而如今,近十五万大军伐巴,可以想象,不需要什么大的战斗,就能迅速平定巴国。 巴蜀之梦,就要圆啦! 在主要战将几乎全部压向巴国的时候,俱酒却将端木伯御留了下来。 俱酒询问了端木伯御近期骑兵的运行情况。 端木伯御先是眉飞色舞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的不俗战绩,然后又期期艾艾地说道: “公子……呃……伯御发现,此战之中仍有骑士冲击过猛,导致落马,臣请公子准许,骑兵可以使用软马镫,以期获得更稳之战力。” 伯御这个提议,可谓正当其时。也正是俱酒将端木伯御留下来的理由。 俱酒在刚刚穿越到这个世上,开始学习骑马时,曾经按照后世“马镫”的样子,自制过两条皮革“软马镫”,用来助推自己的骑术养成,快速习惯纵马飞驰。 端木伯御天生骑术好手,自然是用不着。怀木也曾在此物的辅助下,使自己的骑术有了快速提高。 但在进入阳翟城之后,俱酒与怀木骑术皆有小成,就再没有使用过这件宝贝。 并且俱酒也严令知道这件东西存在的两人,严格保密,绝对不许对外泄密。 即使是相对封闭的南郑之地,端木伯御训练骑兵时,俱酒也不允许他使用。 在人类科技史上,有许多发明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轻轻一捅就破。 但就是这层纸,也需要人类经过数百甚至上千年的苦苦探索,方能将其捅破。 马镫这种东西,说到底没有什么科学含量。可以说是一见就懂,一学就会的东西。 与马镫并称“骑兵三宝”的高桥马鞍、马蹄铁,同样也是这种性质的发明。虽然在军事发展史上意义极其重要,但却毫无技术含量可言,极容易被对手学会。 俱酒决定,在自己没有取得一定实力的情况下,坚决不允许“骑兵三宝”出现。否则,自己没有形成战斗力,反倒成为敌人的优势。 如果那样,真可谓挽弩自射、自食恶果。 但是,目前俱酒已经有了相对的实力,巴蜀也是一块封闭的盆地,在四周群山阻隔之下,泄密之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到最小。 巴国山地居多,骑兵派不上大用场,而且,广袤的成都平原,也需要一支快速骑兵部队来维持稳定。 “此次伐巴之战,伯御兄就不要参加了,另有重任,需要铁肩呐!” “什么,公子不让伯御杀敌?不行!” 第609章 骑兵三宝 端木伯御的反应完全在俱酒的预料之中,他微笑着说道:“勿急勿急!” 端木伯御:“公子不可偏心,大虫子、铁脚板还有聂二愣子都去杀敌立功了,缘何不让伯御上阵?” 俱酒耐心地道:“伯御兄,一者巴地多山,不利骑后;二者,某有重任要托付于兄。” 端木伯御依然嘟嘟囔囔一脸不乐意。 俱酒道:“刚才吾兄提到‘软马镫’之事,某有三件宝贝欲交给吾兄,比这‘软马镫’不知宝贝百倍。” 端木伯御瞪大了眼睛:“不知是何宝贝,公子如此器重?” 俱酒伸手拿出早已绘制完毕的“骑后三宝”图案交付伯御:“此三者,名曰:马镫、马蹄铁、高桥马鞍。得此三者,骑兵天下无敌。” 接下来,俱酒详细地向伯御讲解了“骑兵三宝”的巨大作用: 马镫提高了骑士的稳定性,解放了双手,能够进行更多的马上格斗动作。并且并降低了培养成本。 马蹄铁,提升了马匹的负重能力和奔跑能力,骑兵的作战半径得到极大提升; 高桥马鞍的出现,可以进一步提升马上的稳定性,以及突刺带来的反作用力,在突刺时反可以借助鞍桥为自己增加杀伤力。 “骑兵三宝”对于骑兵战术的变革也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而马镫的出现则提高了骑兵的稳定性,并降低了培养成本。 端木伯御是懂马之人,更是善骑之人,对这三样宝贝,一听就懂,两眼唰唰直冒绿光。 俱酒继续道:“之前,某已命令黑匠堂的田系,秘密制作‘骑兵三宝’,目前墨匠堂悉数南迁,相信待兄回到郫都之时,三宝业有小成。” 有了骑兵“三宝”,训练一支强大的骑兵将事半功倍,明效大验,伯御沉浸在自己建立骑兵、横扫天下的幻想之中,沉迷在图纸之中,头都抬不起来。 俱酒又继续道:“白巴氐国每年输入良马,南郑养马之政也小有成效,随后还将继续向西域买马,建立万骑级别的骑兵。“ 俱酒正色道:“端木伯御!“ 端木伯御猛地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立即高声应诺:“属下在!” “命端木伯御组建‘御军’,任御军主将,专司骑兵!” “属下遵命!” 端木伯御回答得斩钉截铁,俱酒拍了拍端木伯御的肩膀,二人眼中闪光,心中有梦! 速度骑兵的出现,可以快速、机动、高效地实施战斗行动,维持大范围的作战半径,保持极大的军事威慑力。 同时减少臃肿复杂的基层兵力,实现俱酒的精兵战略。腾出更多的人力去发展农业、手工业,实现经济实力的飞速提升。实现经济与军事的协调发展 当然俱酒还有一个想法,目前重兵全数压向巴国,蜀国腹地有空虚之嫌。 目前郫都主要由羊图来负责,另外,墨家及管黔滶的“壹火会”也负责整个社会面的稳定和治安。 但,仍缺少一员大将坐镇。 端木仲敖镇守南郑数年,功勋卓越;此次派端木伯御回守郫都,一边训练骑兵,一边镇守蜀国,也是俱酒的题中之义。 端木伯御奉命率领本部人马折回郫都不提,俱酒则坐镇僚城大营,总领三路伐巴大军。 第一路,儿良、聂政所部,通过“一线天”天险,出其不意地出现了巴国腹地,占据了数座城池,对江州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 但此路人马目标并不是要威胁江州,而是要占领鱼复。 前往鱼复之路,多为丘陵山川,河道纵横,儿良所部又以步兵为主,虽然没有什么大的阻力,但进展不快。 但儿良作为主帅,也有自己的谋划与打算,伐巴这么大的战争,如果自己所部只是夺取鱼复,其功不显。 伐国之大功,自然是破其都城。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通往鱼复之路,并没有重兵,主要问题是行路崎岖。一军前往即可,没必要占用五万大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于是儿良当即决定,自己率所部前去攻取鱼复,去完成公子交给的主要战略任务,派聂政所部沿着川东平行山脉中间的谷地,从此向南,直攻江州。 聂政对儿良的心思洞若观火,但聂政也是一个心思玲珑之人。 上次夺取蜀国都城郫都,聂政潜入城中,立下了头功。 如果,这次再攻下巴国都城江州,一方面其他将领面上不好看,另一方面,聂政的本性,也不想太过招摇。 聂政问道:“儿将军,取鱼复与下江州,孰难?” 儿良思索片刻道:“取鱼复易,下江州难耳。” 聂政道:“公子对儿将军知遇甚浓,请将军择其难者而攻之,政为其易者,请攻鱼复。” 儿良望着聂政,久久不开言。 聂政真的是拈轻怕重、挑肥拣瘦之人吗?不!绝对不是。这些年,他对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大哥心知肚明。 聂政这是在成全儿良,希望他也有一次灭国之功。 聂政一脸冷静,双目炯炯。儿良目光如炬,声色不动。此时无声胜有声。 “也罢,鱼复重地,乃是公子钦点目标,就偏劳政兄。” 言毕,儿良一拱手,率领所部调头南下,目标江州。而聂政则选择继续东进,目标鱼复。 第二路,章蟜、别元邦、风飞矢所部,从陆路直击江州。 这一路,是三军之中摆明了的伐巴主力,而且俱酒还在后方坐镇,可见对中路军的重视程度。 战事起初,由于风飞矢的存在,一路之上竟然劝降了数座关卡,行进速度也不慢,对江州形成了直接压力。 然而,巴国这只困兽,还是进行了疯狂反扑,诚如历史上任何一个势力一样,巴国同样不肯轻易退出历史的舞台。 蜀国相国巴长生亲自率领军队,层层阻击,梯次设防,对中路军的进攻反而造成了相当大的阻力。 第三路,淳于浩率领的水师,行军速度最快,但却在垫江遭遇了一场阻击。 聚川,是嘉陵水、涪水、渠水三水合一之处,三水汇合之后,形成更宽阔的河道,顺流而下,就是巴国国都江州。 巴国太傅樊紫金,坚持认为水路会是敌军进攻的首选之途,必须沿水路层层阻击。 但此时巴国朝堂,上大夫郑重已经阵亡,三大家族中,只剩下巴姓与樊姓对峙。 相国巴长生,长期以来与樊紫金明争暗斗,互相拆台。即使在国家危亡之际,仍不收手。 没办法,巴国五姓的内斗,和当年晋国六卿的内斗好有一比,内斗就要亡国,亡国也要内斗! 第610章 拔椎断锁 巴长生凭借着国相之权,对于樊紫金的计划不屑一顾,坚持认为陆路防守、加固城防才是正途,把樊紫金的水路防御计划束之高阁。 樊紫金名高,巴王之师,巴国太傅。但是手中无有实权,只有仰屋兴叹,无计可施。 聚川守臣樊半部,是樊氏家族的势力,于是樊紫金只好暗中命其于三水汇合之处,采取被动的防御措施。 樊半部苦于垫江兵力空虚,无力进行大规模抗击,于是命人铸造青铜尖椎三十六根,青铜粗链一十二条,木桩无数,埋设以三水汇合之处,阻截纵目王的水师南下。 淳于浩的先头部队果然中了招,两艘大翼被水底青铜椎划破船腹,由于破损严重,纵然有水密隔舱也无济于事,导致大翼沉船。 淳于浩命令小翼前去想办法拔除水下暗桩,结果五艘小翼被铜链横阻,船体受伤,也不得通行。 庞大的船队被卡在了嘉陵水、涪水、渠水汇合之处,形成了拥堵。 樊半部还派出兵卒,于岸上施放火箭,从崖壁滚落巨石,不停地骚扰水师。 江底有铜锥、江面有铜链,两岸有伏兵,淳于浩庞大的水师队伍一时寸步难行,不由得大急,站在拍竿舰上来回踱步,无计可施。 正当淳于浩急不可耐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淳于将军,忧从何来?” 淳于浩一回头,赫然是卫鞅。 原来,卫鞅在宕渠之战中迭出奇谋,取得大捷之后,本欲归见俱酒。但俱酒的回信之中,对卫鞅一字未提,令卫鞅心虚不已。 俱酒为何没有提及卫鞅,不得而知。但卫鞅是有过黑历的人:他曾经在中山,欲图扶持魏挚上位,结果被俱酒的另一颗暗子吕进,给挫败了。 卫鞅回到安邑之后,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又是俱酒派出的墨侠堂堂主魏越,将其营救,并一路护送入蜀。 卫鞅面对俱酒十分心虚,当初说好的辅佐公子,结果自己半道上跑偏了,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会产生点不信任。 于是卫鞅坚持跟随淳于浩南下,试图一路上再多立些功劳,好在面见公子俱酒时,不至于太过尴尬。 淳于浩一见卫鞅,心中大喜,忘了自己军中还有这尊神呢! 淳于浩初见卫鞅时,还对这个狂生心有鄙夷,甚至出言呵斥他为“竖子”,但随着宕渠之战的大胜,使淳于浩对卫鞅钦佩莫名、肃然起敬。 “啊呀卫先生,浩正欲前去求教……” “呵呵呵,恐怕淳于将军早已将鞅忘记了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将军所忧者何事,不妨说与鞅一听。” “先生,巴军江底埋桩,大船不得行,如何解之?” “有桩拔之,何其易也?” “铜链锁江,小船不得近,如何处之?” “这有何难,伐木为筏,浮水而渡,筏不怕刺,反而拔桩,遂解之!” 淳于浩高举双手称赞:“先生良谋!良谋……不过铜链横亘,当何除之?” 卫鞅微微一笑:“铜乃火成,还当以火焚之。” 淳于浩听了,茅塞顿开、如梦初醒。对卫鞅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即命令士兵按照卫鞅的计划去实施。 “浩军”就近伐取竹木,制作了几十个大木筏,每个约方百余步,筏上扎成草人,被甲执杖,令善水士兵乘筏先行。 水底的铜椎、尖桩刺到筏上,竹筏木筏根本不怕刺,再加上筏借水力,将水底的铜椎、尖桩统统连根拔起, 又做了专门的大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上麻油等易燃之物,遇到锁链,就点起火炬,缠到青铜锁链之上,纵火焚烧。 青铜的熔点比较低,很容易就被烧断,于是樊半部精心部署的水底防线完全消除,为后续船队通过,扫清了障碍,战船通行无阻。 淳于浩恼恨樊半部暗路设伏,阻碍军队前行,决定停船攻打聚川城,以泄心中之愤。 卫鞅再次劝谏道:“将军携无敌舟师,欲立不世之功,焉能因小失大,舍本求末?自当长驱直下,一战而下江州,生擒巴王,岂得因鼠辈而裹足不前耶?” 卫鞅之言,有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令淳于浩大彻大悟,对卫鞅心悦诚服、顶礼膜拜道: “先生千古卓识,笃论高言,浩纵再学一生,亦不如也!” 当下命令全体“浩军”抛开干扰,全军速行,昼夜不歇,直扑江州而去。 再说巴国相国巴长生,不用太傅樊紫金之言,而是亲自带领心腹部队,沿着江州西边的褶皱山脉,一山一防,一途一卫,层层设伏,令章蟜一路之上,打得非常辛苦。 这一日大军抵达云雾山前,巴长生在山中要道设伏,在山梁、山腰、水脚建立起层层防线,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守网。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山地战,往往不利大军展开队形,只能依赖小股部队一坑一石地争夺,一寨一田地拉锯,而且敌暗我明,攻取不易,伤亡很大。 章蟜也有一个夺取江州的梦想,伐蜀伐巴以来,平心而论,他章蟜硬仗、恶仗、大仗一个接一个,但是还不如一个聂政,轻松取得灭国之战的头功——夺取一国都城。 章蟜也抱着这样一个梦想啊! 如果按照以往的打法,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用负章蟜倒不担心,但是太特么的浪费老子的时间啊。 山风呼啸,松涛阵阵,望着云雾山上或明或暗、影影绰绰的巴军堡寨,章蟜脸色铁青,棱角分明。 沉吟半晌,章蟜轻轻吐出两个字: “火攻!” 第611章 最后通牒 章蟜为尽快扫平前进障碍,同时减少己方兵力损伤,下令火烧云雾山。 战国时期平均温度要高于现代,且目前并非雨季,山中多有枯枝败叶,山风正劲,正是放火烧山的好时机。 夜幕降临,乌云密布,风吹得更大了,发出阵阵的呼啸之声。 章蟜看准风向,下令点火。 “蟜军”早就准备好了油脂易燃等点火之物,潜伏在云雾山的各条要道之处。 军令已下,顿时火光四起,熊熊大火迅速蔓延开来,整个山林被火光映得如同白昼。 火焰吞噬了树木、草丛和荆棘,甚至将山石烧得迸裂开来。巴军花费了大量心血构筑的堡寨、壕沟、连营,瞬间被火焰吞没,万千心血付之一炬。 每一座堡寨都是一座大熔炉,每一顶帐篷都是堆大篝火,巴军为了方便防御,在构建工事时,做到了营寨相连、堑壕相通,殊不知这样的结构,为火势的迅速蔓延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粮草库、军械库也难以幸免,在烈焰的吞噬下,化为灰烬。 整个连营陷入一片火海。毫无防备的巴军士兵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拼命地想逃离火海。 然而,火势的进展速度超出了预料,许多人逃跑不及,迅速被火焰吞噬,化为一团熊熊烈火。他们痛苦地尖叫着、翻滚着,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然而,火焰太过猛烈,一个个大活人,最终被烧成了一堆堆焦炭,空气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 浓烟弥漫在整个战场,迅速向山顶攀升,越往高处越让人无法呼吸。许多士兵在浓烟中咳嗽不止,甚至有人因为窒息而昏倒在地,在浓烟中葬送了性命。 山风的呼啸声、火焰的燃烧声、树木的呻吟声、野兽的嚎鸣声、山石的崩裂声,构成了一曲恢宏的战地交响曲,为这一幕血火战事配上无情的乐曲。 此刻,亲自坚守云雾山顶的巴相巴长生见势不妙,立即下令全军撤退,试图从火海中突围出去。 但火势太大了,三万巴军,逃出者不及五分之一,且大都身负重伤,不仅丧失了战斗力,更丧失了起码的战斗信心,这个仗算是没法打了。 章蟜命人趁乱对巴军发起狙击,但是,这么大的火势,同样阻击了章蟜大军的进攻步伐,只有等火势暂歇时,再行进军。 经过一夜的激战,阳光再次普照大地时,云雾山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和难闻的焦臭味。 章蟜冷血地望着战场,用一把火的代价,兵不血刃换取这一场胜利,章蟜认为是值得的。 他当然不会对巴军存有仁慈心,因为对敌人士兵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士兵的犯罪,这是一名铁血战将应有的基本素养。 章蟜立即命人在山火中开辟数条道路,率领大军迅速越过云雾山,“蟜军”朝着江州再进一步。 同时,儿良率领的“良军”精锐迅速南下,目标也是江州城。 但人的双腿,始终快不过水上舟师,特别是在巴国崎岖的地形条件下,淳于浩的水师最终在三路大军中胜出,率先抵达江州城下。 舟师抵达一处宽阔水面,只见一道大水蜿蜒而来,浩浩荡荡、气势宏阔,波澜壮阔,泱泱大风,殊非嘉陵水可以比拟。 这,正是古人心目中神圣的“江”。 战国时代,天下可以叫做“河”的,只有黄河;敢称作“江”的,只有长江。其他河流只能称作“水”。如汉水、淮水、嘉陵水等。 嘉陵水在这里彻底汇入了长江的怀抱,两水交汇处,水色各各不同,嘉陵水清澈,江水深沉。 两种颜色的交汇处互相试探、互相拥抱,但却迟迟不肯交融,形成了一条美丽的分界线,像极了后世的鸳鸯火锅。 “浩军”抵达的地方,正是长江与嘉陵水的交汇处,也就是后世的重庆朝天门一带。 淳于浩立于拍竿舰的顶端甲板,只见远处江州城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立即催动大小船只,全速航行。 \"浩军\"舟师百舸争流,旌旗招展,沿着嘉陵水与长江排列成长长的阵势,兵威之盛,一时无两。 与此同时,江州城头的守军,也发现了多如牛毛的战船,将江州城呈半包围起来,士卒惊异不已,急忙层层上奏巴王。 满城百姓闻听江州被围,慌作一团,哀嚎遍地,哭声震天,江州城已经没有了一点点抵抗意志。 淳于浩命令舟师全体擂鼓三通。 一通鼓,声震天。鼓声由无到有、由小到大、由疏到密,声响低沉而有力,如同猛兽在身畔咆哮,恰似炸雷震在头顶轰响。 二通鼓,风暴起。雷霆万钧,震天动地,扫荡人间万物,荡涤世上污垢。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三通鼓,刀枪鸣。“浩军”在最后一通鼓敲响之际,齐齐高声呐喊,呐喊声和鼓声强强融合,浑然一体,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又恰似万千壮士踏步行到,声响中融合着杀伐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浩军”士兵们听到三通鼓声,无不热血沸腾,群情鼎沸,全军上下闻鼓而动,壮志满胸,对即将到来的伟大胜利,充满期待。 三通鼓声渐渐消逝,江州城中的士卒与百姓已经全部被吓傻了,是怎样的天兵天将,才能有这样的声威与壮志?江州城在这样的兵威面前,如何自保? “怦!怦!怦!” 三架八牛弩怒吼着发射出三支标枪般的弩箭。 八牛弩这玩意儿,射程远、威力霸道,但是没啥准头。 第一支正中江州城门的敌楼,重重地钉在了敌楼的一根柱子上,巨大的冲击力将整座敌楼震得瑟瑟发抖,为之一颤,楼顶上扑簌簌掉下一层尘土,将楼下巴军整了一个灰头土脸。 第二支穿空而过,呼啸而过敌楼,巨大的箭矢像是一条飞天大鱼一般,在江州城上飞行了一段距离,呈抛物线降落,直直地插在江州城的十字街心。 第三支射得略低了一些,箭矢怒吼着直扑城门,发出一声巨响,死死地钉在城门之上,矛尖一般的箭镞击穿了城门,在城门守卫士兵的头顶上方,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 三支箭矢上面,都嵌着一封羊皮信件: 最后通牒,限期投降! 第612章 太傅心机 劝降信是卫鞅起草,斐然成章,恣肆汪洋,天花乱坠,宝雨纷飞。 檄江州君臣书: 自古天下有德者居之。 天降纵目,兵临江州,此岂人力?实乃天授。 夫人君者,民之宗主。兹尔巴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君臣失道,权臣专权,居官报怨,有司毒虐。 于是人心离叛,天下兵起。 虽因人事所致,实天厌其德而弃之也。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亿兆之中,当降圣人。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纵目王者,天子近亲,晋国冢子。 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率师入蜀。 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拯生民于涂炭,复华夏之威仪。 虑民人未知,故先谕告: 兵至,民人勿避。大军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背我者自窜。 天兵至日,限三日内出城献降。 如暗于成事,守迷不反,昆山纵火,玉石俱焚,尔等噬脐,悔将何及! 江河带地,明余旦旦之言;皎日丽天,知我勤勤之意。 布告海内,咸使闻知。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淳于浩一看,大嘴咧开半边:“巴人无字,先生辞藻秀丽,又与谁读?” 卫鞅呵呵笑道:“此事不难。” 遂提笔在檄文下方,绘图两幅:其一,头顶三个太阳,下方城门大开,大军入城,与民同乐;其二,同样头顶三日,大军攻城,满地流血。 巴国没有文字,只有图语,老百姓对“看图说事”这套门清,大家平时记事都是作图作画,一个个既是画图高手,更是识图高手。 卫鞅这两幅画太清楚不过了,三日之内,降者不杀,若不投降,玉石俱焚! 三架八牛弩,将三封书信分别射向了江州的不同位置。 守城军卒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长如标枪的箭矢,更没有见过射程这么远的弓弩,一刹那就萎靡了,斗志消沉,心灰意懒。 射在十字街心的箭镞,被胆大的巴国百姓拔起,大家也看到了信件上的画图,知道这是一封最后通牒,于是满城传得沸沸扬扬,献降之意,暗自滋生。 最后通牒很快送到了巴王王宫,巴蜀虽无自己的文字,但两国上层都学习中原文字,诵读中原典籍。 特别是巴国,这可是周天子分封的子爵国家,与蜀国还有着本质的不同。 巴王读完信件,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都瘫成一堆了,口中有气无力地道:“快宣太傅!” 此时江州城中,相国巴长生领兵在外,高层就只剩下一个太傅樊紫金了,巴王只好找樊紫金前来议事。 樊紫金经过沸反盈天的街市,已经知道纵目王大军兵临城下,而且还是自己早就预测过的舟师,心中无奈,口中慨叹。 巴国气数已尽……不过嘛,对我樊氏而言,未必是坏事。 樊紫金步入内廷,大礼参见巴王:“老臣参见我王。” “太傅,太傅呵……”巴王一见太傅,如同见到亲人一般,眼泪止不住地喷涌而出,像个孩子似的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王上,臣已尽知,江州危急,巴国危急!” “太傅,敌军兵临城下,相国远征未归,如之奈何?” 樊紫金深思片刻道:“王上,如今江州,兵微将寡,难以迎敌。臣有三策,请王上定夺。“ “太傅快快讲来。” “其一,下令各地之兵,速速勤王,以救江州。老臣与陛下死守江州,以待救援。” 巴王战战兢兢地问:“江州之兵,可守几日?” 樊紫金默然不语,对于江州的防务,他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太傅请讲二策。” 巴王也看出了樊紫金的不自信,但凡巴国军队稍微能打一点,也不至于让人将都城给围了。 “其二,臣请王上早弃江州,布衣小帽,乔装出城,臣拼死护送王上沿江而下,投奔楚国。或可借楚兵,再来克复大统,未为迟也。” 巴王一声长叹:“太傅啊,楚国狼子野心,年年伐我,投楚,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樊紫金道:“如此,臣第三策,请王上下令,老臣拼却残年,出城议和。” 樊紫金并没有说要投降,只是讲议和。 但是,在敌军兵临城下的情况下,能议什么和?不言而喻。巴王对这个太清楚了,这就是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了。 巴王止住抽泣,抬头望天,半晌方言:“太傅,近日可曾夜观天象。” 樊紫金欲言又止。 巴王:“太傅据实而言,寡人不怪。” 樊紫金:“王上,臣近日累夜观测天相,紫微暗淡,主星不明,西方客星闪亮,长驱而入,有反客为主之势。” 正在此时,近侍在殿外急报:“王上,前线紧急军情。” 巴王面无表情:“奏来!” “巴相兵败云雾山,一路东撤而来,半路又为敌军所阻,陷入重围,请王上速速派兵支援。” 巴王闻言,如同五雷轰顶。原本他还对巴长生所率军队抱有希望,但现在看来,巴长生能不能活着回来也很难说,救护国都,根本指望不上。 巴王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心:“太傅,出城议和吧。” “臣遵王令!” 次日一早,江州城吊桥徐徐放下,城门半掩半开,一行人马迤逦而来,直奔淳于浩的主舰而来。 车驾抵达岸边,樊紫金掀开帘帏,看到威风凛凛的拍竿舰,整齐划一的大翼、中翼、小翼,架设在拍竿舰顶上声势汹汹的八牛弩,以及盔明甲亮的军卒,心中暗暗吃惊。 怪不得蜀国数月而亡,巴军节节败退,这样强悍的装备,不仅巴蜀完全不是对手,就连楚国对阵这样的大军,也不一定能取胜。 淳于浩倒也懂得攻心之术,亲自迎下舰来: “老太傅心系百姓,为民请命,弥天大勇,淳于浩佩服。” “小国孤臣,得见将军虎威,幸甚至哉!” “太傅博学,当识天时,今我主纵目王,上承天时,下抚百姓,当有天命,岂可逆哉?” “外臣岂敢?巴国气数已尽,老臣此来,非为他求,为迎新主耳!” 哦嚯?! 淳于浩闻言精神一振,微微一笑:“太傅明睿!太傅明睿!” 樊紫金也还以一笑:“将军英武,将军英武!” 第613章 三路献降 巴国的政治生态,在五姓内斗的漫长过程中,已经完全恶化。 巴氏、樊氏、曋(shen)氏、相氏和郑氏,五大家族在数百年的政治斗争中,既盘根错节,又互相倾轧;既相互掣肘,又彼此利用。 巴国国君,作为天子册封的姬姓君主,强龙难压地头蛇。只好玩弄平衡术,在五姓中间走钢丝。通过拉拢某某姓,打压某某姓的政策,维护着脆弱的君权。 在这种政治生态之下,巴国五姓眼中只有部族之争,没有忠君之心。他们专注于自己部族的发展,对国君也是一种利用关系。 当朝堂掌权大姓威胁到国君君权时,国君就会联络在野甚至流落异国的部族,推翻当权部族,使失势者重新上位。 比如当今巴国朝堂当权者:巴氏、樊氏和郑氏,就是利用国君的君权,将相氏几近灭族,驱逐至巴山之北;将瞫氏彻底边缘化,沦落为山间富农。 而在巴氏、樊氏和郑氏崛起之前,相氏与瞫氏则是巴国双雄,朝堂双霸。 这样的故事,不出百年,就要上演一次轮回。 这种恶性循环的政治生态下,部族势力根本对国君没有忠心可言,有的只有算计与利用。 太傅樊紫金,虽然说身居高位,但有名无权,早就对巴氏、郑氏独揽朝政心存不满。但部族势力不济,一直隐忍至今。 樊紫金人老成精,通过近期巴蜀翻天覆地的形势变化,知道巴国国运将尽,纵目王前途无量,早就做出了另投门户的打算。 特别是郑重战死军前,巴长生一败再败,为樊紫金操控巴国局势走向,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樊紫金决心亲自前往纵目王军营,出卖巴国国君的利益,保全甚至升级自己部族的利益。 樊紫金最大的担心,纵目王控制巴国之后,樊氏的利益如何得到保障?作为奖赏,能不能将其他部族的利益划归樊氏接管? 从出城议和开始,樊紫金的算盘就已经打得叮当响了。 淳于浩道:“樊太傅通时达变,深明大义,不愧为巴国俊杰,浩佩服之至。” 樊紫金道:“将军谬赞,岂是人力,实乃天时!纵目王天命攸归,应时而生,实乃巴人之福也。” 淳于浩道:“既如此,樊太傅当早日顺人应天,开城纳降,以免生灵涂炭,祸及无辜。” 樊紫金道:“此事当归告巴王。” 淳于浩将身子向前倾,尽量贴近樊紫金,显现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道: “巴王有罪,亦可身免;太傅无功,如何自处?” 这话的杀伤力就非常大了! 巴王做为一国君主,按照战国时的惯例,即使国灭,一般不会肉体消灭,能得到妥善安置。 比如小蜀王,就被封为十方侯,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小封地,可以在密切监视之下,做一个衣食无忧的笼中之雀。 而你樊紫金,若错失献城这个立功机会,那么新君既立,你凭什么条件继续保持自己的富贵? 樊紫金也是老狐狸:“老朽尝闻,功高莫过于夺城。夺城者,伤亡无算,流血千里;献城者,兵不血刃,百姓归心,远迩来服,其功匪浅啊!” 话里话外没有一句“我要投降”的字眼,却将自己漫天要价的心思表露无遗。 对于樊紫金的心思,淳于浩一清二楚。他也不想死伤大量兵卒的性命,去硬拼江州城。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功高无上。 如何应对樊紫金,淳于浩也有自己的难处。公子俱酒远在后方,来回请示,耽误军机;但若失去这次大好时机,江州城死扛到底,对谁也没有好处。 特别是在聂政的“潇军”夺取蜀都郫邑之后,淳于浩太想率领“浩军”拿下巴都江州了,这种强烈的渴望让淳于浩不能自拔。 在占据兵力优势的情况下,淳于浩始终手握主动牌,他笑着对樊紫金道:“老太傅,可识别元邦否?” 樊紫金老老实实地回答:“前蜀旧相,自是识得。” 淳于浩:“太傅有献城之功,纵目王如何封赏,浩不敢妄测,然可参考别元邦故事。” 樊紫金还想讨价还价:“别元邦所献者,普通城邑;老朽欲献者,巴国国都。此二者轻重,将军当仔细掂量。” 淳于浩对这老狐狸烦透了,但也不想太激怒他,只好含糊地道: “浩自当在纵目王前为老太傅直陈功绩,然封赏之事,王上专权,老太傅当先立功,再论封赏。城未献而先讨封赏,恐非人臣所为。” 樊紫金一时语塞。确实是这个道理,在人家兵临城下的时刻,自己的这些行为,特别像是讨价还价。 淳于浩不失时机地敲打:“老太傅,三日已过一日,浩,军令在身,不敢耽搁啊!” 樊紫金无奈,只好道:“老朽即刻回城,劝降我王。” 就在樊紫金刚刚归城之际,从陆路之上再次传来紧急军情。 章蟜一路猛追巴国国相巴长生,巴长生落荒而逃,不知所踪,所率军卒非死即降,巴国仅存的精锐先被火烧,复遇追兵,最终土崩瓦解。至此,巴国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儿良所部一路南下,巴国各地城邑望风而降,不战自溃,一路上竟然接管了近二十余个城邑,成为伐巴三路大军中接管土地最多的一支部队。儿良只留少量人马接管地盘,大部精锐直扑江州。 章蟜和儿良都做出一个举动,那就是派出前锋快马前行,尽快抵达江州城下,勒令巴王向自己所部三日内投降。 樊紫金回到巴王宫的时候,章蟜和儿良的最后通牒先后送达巴王手中,巴王欲哭无泪,哽咽难言。 巴王止住悲伤,可怜巴巴地问:“太傅,和谈如何?” 樊紫金长叹一声:“王上,敌军势大,江州不保。老臣拼却性命相逼,彼方答应善待王上,可参照蜀王故事。” 当初别元邦那真是为蜀王争取,樊紫金却是一句也没有为巴王说话,全都在算计自己家族的利益了。 巴王道:“太傅,寡人愧对先祖,愧对社稷,乃有今日之祸,不如自刎以谢罪。”说毕又是呜呜呜一顿哭。 樊紫金心说:别呀,全凭你换取老夫的荣华富贵呢,你死了我这筹码就打折了! “王上勿忧,臣必保王上无虞!”樊紫金扑通跪倒,一脸忠心耿耿状。 巴王也就是嘴上说说,表表姿态,若有血性早死了,何苦在这里装腔作势? 巴王示意樊紫金起来说话:“太傅,今日寡人先后收到两路敌军书信,如今江州三面被围,当向谁献降?” 樊紫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既然三路大将都向江州发出最后通牒,不妨三路都降,将献城之功用活、用足、用好! 第614章 巴国灭亡 第三日,在淳于浩的限定时限之前,巴王乃备亡国之礼,率王子王孙、百官臣僚近二百人,素车白马,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大夫衰服,士舆榇,出南门十里而向淳于浩献降。 素车白马:白马拉着很朴素、很普通的车子; 肉袒面缚:光着膀子,自绑双手,面向胜利者; 衔壁牵羊:口中叼着玉璧,手中牵着羊羔,寓意将自己像羊羔一样献祭; 大夫衰服:大夫们都穿着丧服,像出殡一样送自己曾经的王上投降; 士舆榇:士拉着车,车上装着棺材。 战国时期,十分讲究礼仪,即使投降也有一整套的献降礼,要的就是一个仪式感。 淳于浩也十分懂得这一套,他率领威风凛凛的水师陆战队列队接受巴王的投降。 在享受了满满的仪式感之后,淳于浩亲自上前,扶起巴王,解开他自缚的双手。并下令将棺材纵火焚烧,算是接受了巴王的投降,完成了整个献降仪式。 然后淳于浩下令城中现有的二万巴军,放下武器,出城接受改编,自己则率领三千精锐,与巴王并车入城。 江州百姓,焚香相迎,淳于浩命令属下立即封锁府库,出榜安民,同时紧急禀报公子俱酒。 江州避免了一场血光之灾,巴国也自此走入了历史尘埃。 次日,江州城外一队飞骑快速抵达,口口声声前来接受献降。淳于浩上城一看,居然是“蟜军”副将吴耕,奉章蟜之命前来受降。 淳于浩与吴耕同属襄城旧识,一见吴耕满面征尘,哈哈大笑:“吴老弟,何来迟也?” 吴耕一看城头之上一脸得意的淳于浩,心中暗暗叫苦,惨了惨了,这受降之功,被这只“水耗子”给抢了先了。 淳于浩亲自迎出城外,与吴耕寒暄。一问之下,才知道樊紫金这个老狐狸,虽然出南门向淳于浩进行了献降,但却同时向章蟜和儿良都递送了降表,等于同时向三位主将投降。 又一日,儿良率领先锋军风尘仆仆地抵达江州城下,刚欲开口喊城,只见城门大开,淳于浩与吴耕双双迎了出来。 淳于浩大咧咧地叫着儿良的外号:“巴山蜀水,颇阻归程,铁脚板何来迟也?”一副得意忘形的嘴脸。 吴耕虽年长,但儿良毕竟是一军之主将,倒是规规矩矩地上前见礼。 儿良一见这情况,就知道取江州之功已经落空,但伐巴之战终于取胜,也算是皆大欢喜,于是连声恭喜: “淳于将军,伐巴之战,居功至伟,良等佩服。” 淳于浩得意归得意,但他也知道,最终迫降巴王,三路大军均发挥了不同的作用,自己只不过是先行一步,摘了胜利的果实而已。 当下收了意气,正色道:“浩何敢独居其功,自是公子英明,诸位将军神武,同心戮力,方有此功。” 俱酒这两天接连不断收到喜报,三路伐巴大军都派来信使,皆言攻下江州,接受巴王献降。虽然俱酒非常高兴 ,但也颇感意外。 俱酒当即在怀木的护卫之下,一路开拔,直趋江州。 一路之上,俱酒访贫问寒,赈穷济困,体察民情,求民病利,掌握了巴国经济社会的第一手资料,对下一步治理巴国及早谋划。 巴国山多地少,主要经济来源为渔盐。巴民多以打渔熬盐为生,特别是熬盐业,几乎主宰了巴国的经济命脉,写就了整部巴人历史。 盐资源分布的不平衡性和食用的不可替代性,决定了它战略资源的重要地位。以渔盐为业的巴人,同时兼具了发达的商业头脑,几乎垄断了蜀、楚等地的盐业市场。 正是巴国这种经济特点,使其国内熬盐业特别发达,航运业、商业等相关产业也因之兴起,整个国家并没有像蜀国一样实行奴隶制,反而是呈现出手工业相对进步的情况。 虽然大部分是自给自足,独家独户生产;但在某些地区,居然出现了众人合股开凿盐泉、熬盐、煮盐、贩盐等情况,也出现了自由雇佣劳动者的较大规模的盐井。 俱酒访察到这些情况,极其惊讶,要知道“雇佣关系”的出现,就是资本主义的萌芽,很难想像在战国时代的巴国,已经出现了这种苗头。这要比历史教科书上所写的明末提前了一千八百多年。 穿越者在惊讶之余,也感觉到了历史的迷雾重重。 巴国可以说是占据了极其重要的立国资源,但是,国家发展却并不是非常强盛,甚至说有点坎坷。 巴国紧邻楚国这个庞然大物,绝对的资源必然招来绝对的觊觎,楚国对巴国的压制从来没有停止过。同时蜀国也与巴国互相争锋,争当盆地老大。 在这种外部环境下,历代巴王均对巴人压榨有加,从最初的十税一,到局部地区的十税五,巴人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巴王还穷兵黩武,无论与楚国打仗、与蜀国打仗,动辄就是十五以上、六十以下,全民皆兵。导致巴国人口不断下降。 战争的残酷性,导致巴人都不想生育男孩,生了男孩忍痛溺毙,省却战争徭役之苦。 了解了这些底层情况,俱酒心中的治理巴蜀之策也有了一些头绪,毕竟作为穿越者,种田才是发展的根本,没有经济的起飞,一统天下只能是个梦想。 不一日,俱酒抵达巴国旧都江城,此时,浩军、蟜军、良军、邦军、矢军五大主力全部会师江城,齐齐出城十里迎接公子俱酒——巴蜀之地的纵目王。 俱酒在怀木的护卫下,头戴金面具、身披金铠甲、手握金权杖,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江州百姓万人空巷,箪食壶浆,迎接这位巴蜀大地的新主人入城。 俱酒入城之后,先是开仓放粮,赈济贫苦,先行收买一波人心。 其次贬巴王为僚子,和他的子孙们一起徙居僚城,彻底消除旧势力对新政权的影响。 之所以蜀王尚能封为侯,而巴王则贬为子,主要是巴国本是周天子所封的诸侯,其爵位就是子爵,和楚国一样。 只不过巴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僭越称王罢了,俱酒所做的,也就是还其本来面目而已。 俱酒又大宴群臣,同时也见到了久别的卫鞅。卫鞅却是始终内心有愧,在俱酒面前表现虚心。 俱酒表面矜持,内心却十分激动,有这样的内政高手在自己身边,何愁巴蜀不治?天下不取? 第615章 中场盘点 巴蜀既定,俱酒也算是有了睥睨天下的资本,可以伺机与七大战国一争雌雄了。 俱酒大摆宴席,为群臣诸将庆功。 酒酣耳热之际,俱酒望着满堂精英,济济人才,不由得心生感慨,也对自己穿越以来的经历暗自进行了一番盘点,得出了几点结论。 其一,思想是行动的先导,干大事必须有先进思想的主导。 进入南郑以来,俱酒高举“兼爱、尚同”的大旗,将这一理想贯穿到军、民人等心中。 必须要继续高举这面大旗,洗脑、洗脑、还是特么的洗脑! 诚然,这是“画饼”!画饼这个词,非常朴素和直白:大家都饿着,老板画个大饼,大家有动力干活儿了,干着干着,真的就有饼了。 每个国家、每个组织、每个公司,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一个不画饼、没有蓝图的组织,是没有希望的。 当然,要实现“人人兼爱”几乎是不可能的,人的私欲性很难消除;要实现“天下尚同”,没有强大的武力做保障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任何一种势力都不会轻易退出历史舞台,比如蜀王、比如巴王。 当然,俱酒这个晋国公子也是这种人物的代表。 但“画饼”的确可以激发斗志,凝聚人心,让平凡的人做不平凡的事。 点燃他人内心的火焰,是俱酒作为一个有野心的穿越者的必备之功,也是历史上所有成功上位者的基本素养。 其二,创新的力量是无穷的,只有科技创新才能实现降维打击。 从独轮车、槔桔、兴修水利、开采矿石等经济民生创新,到唐炮、八牛弩、精铁兵器、纸甲等军事装备创新,每一项、每一条、每一次,都对新政权的崛起、鼎定巴蜀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科技创新之路,必须作为立国、治国、富国、强国的法律,继续坚持下去。 接下来,俱酒决定把自己的脑汁绞尽,将记忆榨干,尽可能多地提供一些设想和线索。 因为好多东西,并不是俱酒真正发明的,他往往是提供了一种思路、一张草图、一个设想,就被战国人民用智慧给破解了。 其三,民心向背不愧是一个新生政权的试金石。 在南郑发展民生,在蜀国削奴均田,在巴国开仓放粮,都为新政权的崛起,赢得了无限的民望。 甚至蜀国普通民众,为了保卫分到手的田地,主动要求参军的热烈场面。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这一路以来,赢得民望,赢取民心,是必须坚持的国策之一。而不能像历代统治者一样,以民为鹿,残民害民。 其四,必须注重协调各方的关系,为崛起营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 无论是在韩国的历练,还是在墨家的舌辩;无论送便宜老舅入秦继位,还是投降楚国担任郇阳君。穿越以来走的每一步,都不是无用功,都是在为自己的崛起积累力量,堆砌基石,营造环境,寻找时机。 如果没有便宜老舅许以南郑之地,如果没有楚王封以郇阳之城,如果没有老墨子力排众议,如果没有菌改、监突的暗中支持,如果没有许多许多的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俱酒觉得自己的崛起将会变得非常艰难。 甚至俱酒认为在墨家挨的一刀,在魏国与公主隔空对诗,都是命运的安排,都有着其应用的作用。 或者还有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机会,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等待着在今后的战国冒险中,等着自己去发掘、去发现、去碰撞、去遇见。 俱酒相信,战国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其五,必须发挥领导者的才能,用好每一个战国英雄的力量。 攻下巴蜀,说实话,俱酒并没有直接冲在前线,他要做的是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充分调动下属的主动性、积极性和进取心。 从目前来看,新政权的各方组成人员,大家都抱着一腔开辟新天地,建立新国家的热情与向往,都在各自的领域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晋国家臣:端木兄弟、怀氏昆仲,庞大而神秘的唐社组织,都挑起了独当一面的重任,这是俱酒的基本盘; 韩国旧属:淳于浩、吴耕、羊图、丁季,也都体现了干事创业的激情,堪称合格的从龙之臣。 历史人物:舍命相救的聂政、半途偶遇的儿良、菌改推荐的章蟜,乃至半路迷失又迅速归队的卫鞅,这一组历史真实人物,都没有让穿越者失望,发挥出了超常作用。 墨家诸子:田系作为墨匠堂首席科学家,已经成为俱酒的死忠;墨侠堂的魏越,与俱酒心灵相同,现在活动在列国,就像是“地下党”一样重要。离心离德的管黗滶都真心归附,并带来了墨家的衍生组织“壹火会”。 跌鼻、冶徒娱、许犯、耕柱子、已齿、苦获、邓陵子、北郭寿等一帮墨家精英,已经全部投身火热的国家建设之中,为实现墨家理想无私奉献着。 巴蜀新附:符溪潇、别元邦、风飞矢、相作符、樊紫金、南蛮九洞群英,这些本土精英的加入,使新政权更加多元化,也更有利于对巴蜀各方势力的安抚。 创业路上,既有生死相随的兄弟,也有意趣相投的知己,更有识人、用人、治人的慧眼和胸襟。 俱酒非常赞同五百多年后有一位叫刘邦的家伙说过的一段话: 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抚民,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不错,穿越者不一定要亲自上阵,打打杀杀。 战国英雄,吾能用之,吾必取天下也。 目前,文,有卫鞅,即将在巴蜀的治理中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武,俱酒布局很久的吴起,还没有来到碗里。 正当俱酒神思恍惚,心意难平之际,怀木亲自拿着两封书信从侧面走到俱酒跟前禀报: “公子,有两封来信,均称十万火急。” “哦?自何而来?” “其一为墨家渠道所来,言称是韩国军中墨家弟子滕所传;其二为鱼复前线军情。” 鱼复军情,俱酒其实并不担心,因为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巴国各地守军军心已散,士气全无,聂政一路向东,几乎是望风归降,传檄而定,并没有发生大的战斗。 反倒是墨家弟子滕的来信,成功勾起了俱酒的好奇。当初俱酒西进南郑,滕主动要求留在韩国军中,甘愿当一颗暗子,等待俱酒将来回归中原。 滕此时来信,有什么要事呢? 第616章 折服卫鞅 俱酒拆开了滕的来信,滕首先在信中诉说了思念,然后向俱酒紧急汇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吕进寻找太行孤军,成功击败魏挚,帮助中山复国的一系列事情。 俱酒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卫鞅的中山之败,是有了吕进的暗中阻击。 本来以卫鞅之才,帮助魏挚掌控中山,应该不成问题。结果卫鞅败了,一度让俱酒怀疑卫鞅的能力。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是自己暗中埋在北部的暗子——吕进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俱酒心生感慨,历史真的有其规律性,但又有其巧合性。中山国依然如期复国,这是历史的惯性,吕进发挥作用,这算是历史的巧合吧。 当初自己赠吕进活动经费,怀木还把吕进当江湖骗子看待,你看看你看看,人家不仅找到了太行孤军,还击败了卫鞅,为自己将来夺取天下,在北方埋设了一颗暗子。 滕转述吕进的消息,吕进与太行孤军的狐哀,以非常能打的实力,在中山国深得中山国君(史称中山桓公)的信任,但吕进与狐哀均未忘旧主,四处寻找公子俱酒的下落,此份忠心令人动容。 吕进当初是和俱酒单线联系的,俱酒在韩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之后,突然神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战国大地,令吕进十分不解。 吕进毕竟曾长期在韩国国都阳翟居住,于是派出不少亲信到韩国寻找蛛丝马迹,此时韩国已经没有了俱酒的踪迹,但却长留着襄城君的传说。 说书人甚至把两次襄城大战的故事,编成话本,在街巷酒肆中传播。 此时留在韩国军中的滕,一次在听说书人讲述襄城君故事过程中过于动容,被吕进派出的亲信发现了端倪,于是经过数次接触,取得互信,总算是接上了头。 滕立即动用墨家的渠道,将吕进在中山的所作所为,送到巴蜀。信件经过墨家、唐社进入南郑;南郑又以飞鸽传书送到郫都,最后再快马加鞭送到江州。 俱酒了解了信件的艰难历程,以及吕进在北方的努力故事,十分感慨。 如果说自己在巴蜀所作所为是明线的话,吕进、滕、唐社诸人对自己的信任与忠心,就是暗线的成绩。 将来取得天下,离不开明线的拼杀,也少不了“地下党”在诸侯国的发力。 吕进在信中最后还提出一个灵魂之问:“公子如有闲暇,或可相救进之大父?” 吕进的大父,也就是姜齐的最后一任君主,齐康公吕贷。田氏代齐之后,齐康公被放至孤岛,消息全无。 俱酒当初答应过吕进,有机会一定营救这位姜齐的亡国之君。 但,当初的许下的愿望,还没有兑现,令俱酒心生愧疚。 俱酒暗自下决心,暗线的事情,也该好好理一理。对于能否救出齐康公吕贷,也应该积极尝试一下,这样才能对得起对自己忠心耿耿、寄以厚望的吕进,对得起那些在暗中支持自己的人。 俱酒放下吕进的信,准备随后妥善回复。随即拿起鱼复的军情,去除泥封,拆开书信,看了一段,立即哈哈大笑: “诸位,聂政将军已经顺利拿下鱼复,封锁巴楚大门,蜀中安矣!” 俱酒在巴蜀折腾,最担心楚国趁火打劫。好在上天保佑,蜀地的山遥水远,成功阻隔了消息的传播。聂政夺下鱼复,控制了楚国进入巴国的入口,今后一段时间,就可以安心种田了。 众人齐齐举标而奉,恭贺纵目王。 俱酒举标还了一爵,然后继续读信:“臣于巴楚交界,探得消息,楚王病危!” 俱酒一下子酒就清醒了,楚王,楚悼王熊疑,病危?即将挂掉? 历史上,楚悼王病危,吴起奔丧,最终命丧灵堂,兵家亚圣、一代战神自此谢幕。 同时,因为吴起之死而引起的连锁反应,墨家钜子孟胜,誓死替阳城君守城,率领徐弱等一百八十名弟子,齐齐赴死,墨家自此走向衰落。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终于还是沿着惯性,走到了这一关键的时刻! 吴起必须救!墨家必须救!吕贷也想救! 但是,巴蜀初定,新政权尚没有正式组建,一众“从龙之臣”尚未封赏,治国之策尚未详细制定,成都城尚未开建,都江堰重大水利工程尚未提上议事日程,巴蜀之地有一大摊子事,离不开俱酒。 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历史的脚步总是太匆匆,不给穿越者片刻喘息的时机。 也验证了俱酒之前的判断,历史总是在前进中发展、在曲折中前进、呈螺旋式上升,而不会停下来等等某个人、某个国家。 俱酒收了脸色,与众臣闲拉几句,就以不胜酒力为由,中止了这场庆功宴。 众人散去之后,俱酒单独留下了卫鞅,说是要一叙离情,其实是要就接下来的各项大事,向这位历史上的战国牛人取取经。 但是卫鞅不这么想,他一直心虚不已,心存忐忑。 未等俱酒发话,卫鞅全身伏地,抢先认罪。将自己离开俱酒之后的心路历程交待了个底儿掉,并表示从此以后,绝对不会三心二意,全力以赴帮助公子复国,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 俱酒很是意外,但也不动声色,以一种神秘莫测的沉默,接受了卫鞅忏悔和赎罪,从而更加牢靠地将这位战国大人物,彻底拿捏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没想到卫鞅口才特好,又急于洗白自己,一忏悔就刹不住车了。 从思想深处深挖自己的罪恶根源,包括小时候偷人家萝卜,长大点窥视女子洗澡,在相府偷听公叔痤窗户根,在中山国收受贿赂等等等全都招了。 卫鞅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唠唠叨叨、啰里啰嗦,从傍晚时分晋见,足足忏悔到了后半夜,把俱酒听得腰酸腿疼,骨软筋麻,头昏脑胀,几欲先走。 他拉了拉卫鞅:“鞅兄啊……” 卫鞅一听大急:“君臣有别,尊卑有序,公子万万不可再如此称呼。” 俱酒无奈,只好以“先生”称呼,他半开玩笑地阻止了卫鞅:“某之庙小,容不下先生诸多罪恶,尝闻周天子太庙足够弘大,不如前往,先生意下如何?” 卫鞅一听,刚刚直起的身子扑通一声又匍匐了下去:“公子疑鞅,鞅当自杀以明心迹!” “呵呵,先生多心了。不过,先生中山之败,与某实有些关系。” “什么?”这下子轮到卫鞅吃惊了。 俱酒平淡地说道:“代郡吕进,乃我心腹;中山狐哀,晋国旧臣。先生可曾闻之?” “吕进,吕神仙?中山猛将,狐哀?皆皆皆皆……是公子臣属?”卫鞅都给惊口吃了。 “然也!” “公子真乃神人也!鞅对公子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恰似大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俱酒闻言大惊:“有韦小宝者,先生可识?” “臣不识,卫小宝何人?亦我卫氏之后乎?” 俱酒稳了稳神,尼码,幸亏不是韦爵爷穿越至此:“无他无他,随便一问。” 第617章 君臣对 俱酒叫停了卫鞅的忏悔,开始商讨正经事。 “先生,如今吴起有难,墨家有难,俱酒欲东行出蜀,亲自前去营救。先生以为如何?” “今,吴起正在刚平,大战正酣;墨家钜子孟胜身在阳城,与世无争,公子因何判断此二人有难?” 这一下子,把俱酒给问住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具有先知先觉的功能吧。 “呃,这个,吴起所依赖者,楚王也。吴起在楚国变法,损及老贵族利益,仇家无数。今楚王病危,吴起自危。” 卫鞅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俱酒这一通分析:“那么墨家钜子孟胜,难从何来?” 俱酒没法回答了,再说就把历史背出来了:吴起临死,伏尸楚王,包括阳城君在内的老贵族,箭射吴起,兼中楚王。新王登基后,镇压老贵族,攻打阳城君的封地。偏偏孟胜这家伙义字当头,认死理,非要践行承诺,最后死于阳城。 俱酒有些火大,忍不住耍了一回浑:“某说有难,就是有难,先生休要置疑。” “臣不敢!”这一招好使,卫鞅乖乖低头。 “此二人者,吴起必救,孟胜必救,此二人既关乎俱酒信义,更关乎尚同大业。故某欲亲自一行” “公子,切切不可!” “为何不可?” “巴蜀新定,主上出行,群龙无首,必生祸端。此一不可也。” “公子今非昔比,贵为一方诸侯,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身涉险,临危履冰,此二不可也。” “巴蜀之民者数十万,吴起者一人,孟胜之徒数百人,救一人、救百人而舍万民,非人君之所为,此三不可也!” 俱酒听了心情黯然,无言以对。 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巴蜀做为自己的根基,硝烟未散,百废待举,作为这一块大地盘的主人,确实需要他坐镇指挥。 但吴起与墨家,都是他崛起之路上不可或缺的重要机遇,他始终都放不下。 “此二人至关重要,且均是性格倔强之人,某若不往,恐难以得救” “臣斗胆一问,经略南郑,征伐巴蜀,公子先登几城?陷阵几回?” “襄城以降,俱酒亲身历险者屈指可数,惟赖诸臣戮力,将士用命,方有今日之功。” “诚然!故为人君者,胸怀天下,驾驭群豪,岂可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俱酒服了,卫鞅这口条,咱根本说不过他。他无奈地说:“既如此,先生请为我谋。” 卫鞅只是微微有些须髯,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做了个抚须的动作,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此事易耳,可分两步走。” “愿闻其详。” “第一步,请公子亲笔书札,派人飞送吴起,孟胜。吴起目前尚在刚平前线,如实告其郢都凶险,不可前往。至于孟胜嘛,公子以墨学而治巴蜀,请钜子前来视察一番,离开阳城,于情于理,均无不可。” 俱酒思索片刻:“孟胜或可,恐吴起不可。楚王对吴起有知遇之恩,以吴起之禀性,逢王大丧,必往吊焉,岂一信可阻?” 卫鞅满不在乎:“鲁、魏对吴起均有知遇之恩,然一遇危险,吴起径直遁去。故吴起虽重情重义,然更惜命如金。” 吴起当年“杀妻求将”的事,不管真是事实,还是对手抹黑,反正是臭大街了,故而卫鞅认为吴起并不会轻易送命,一旦有危险,一定会主动避险。这也是基于他对吴起人性的深刻分析而得出的结论。 俱酒虽然犹豫,但也认可卫鞅这一步,自己既然脱不开身,且先行劝阻一下。 卫鞅继续道:“其二,派遣勇士潜入郢都和阳城,预先布局。同时,在由楚入蜀必经之路,层层设点,畅通道路,以备不时之需。若阻止不及,危机发生,潜伏人马立即动手,务必救出;沿途站点快速转运,务求快遁。” 俱酒点头称是,这就是备足提前量,下好先手棋,做好最坏准备,不打无准备之仗。 俱酒当即按照卫鞅的意见,提笔修书两封。 其中一封寄与在刚平前线的楚国令尹吴起: “楚王去时,吾兄死日,故吾兄万不可回郢奔丧。狡兔三窟,得免身死。今弟已为吾兄筑窟巴蜀,恭候吾兄,共谋大业。” 另外一封寄与墨家钜子孟胜: “属下奉命西进,欲以一地以行墨学。所赖墨学煌煌,师尊天佑,巴蜀之地,业有小成。救野人数万于嘉陵,释奴役举国于巴蜀。 今日弟之治下,耕者有其田,病者有其医,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虽未达“兼爱“”之境界,亦算是‘尚同’之共识。 恭请钜子早日莅临巴蜀,共商墨学大业,共建兼爱乐土。”云云。 俱酒封好两封信,正准备交付下属送出。忽然又想起什么,立即提笔再次书写一信,写给远在楚国叶邑的叶公沈战野! “叶公高鉴,一别经年,甚是想念。弟尝与叶公约三事,旧事复提,所求者一,活吴起之命耳。此事已了,弟与叶公之约全数偿清,并奉不忝之仪,以表谢意。” 叶公这个人,虽然当初为俱酒所擒拿,但却也是一个讲诚信、讲义气之人。俱酒当初与叶公约定三个要求,但没有言明具体事情。 吴起在楚国轰轰烈烈搞改革的时候,俱酒很担心他受到老贵族的伤害,曾给叶公去过一信,要求叶公暗中保全吴起性命。 叶公在楚国,也算是老贵族一员,虽然非常反感吴起变法,但还是碍于俱酒的约定,暗中向吴起泄露了老贵族的阴谋。 致使吴起知道了挚爱女子阙雨丝被献楚王背后的阴谋与算计,同时也忍住了自己的暴脾气,没有跳入老贵族的圈套。 但吴起的报复也如期而至,利用平夜君,对老贵族进行了一波血腥的报复,这样使双方的仇怨结得更深,还将太子也拖入了混战,保守派与改革派势同水火,不死不休。基本上吴起在楚国的退路已经没有了。 俱酒今日再给叶公写信,也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知道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将书信交付属下,同时交代道:“命令唐社,叶公处多备厚礼!” 第618章 郡县制 俱酒再次询问卫鞅如何在楚国郢都和阳城提前布局,派遣何人前去执行拯救任务。 卫鞅道:“臣以为,公子不宜大张旗鼓、大动干戈,可先令墨家和唐社提前准备。待巴蜀大局已定之后,再派出专人前往,为时不晚。” 俱酒也幻想吴起能够分得清利害,听从自己的劝告,大彻大悟之后,主动来蜀;吴起无事,则孟胜无事;孟胜无事,则墨家无事。 卫鞅道:“巴蜀初定,不知公子宏图如何绘就?” 俱酒道:“吾志虽在天下,然自知与七大战国相比,力有不逮。故欲埋首种田,经略巴蜀,富国强兵,徐徐图之。” 卫鞅道:“公子思路清晰,渊思寂虑。然富国强兵,公子之国何在?” 俱酒心中雪亮,卫鞅这是在督促自己早日建国啊! 俱酒反问道:“当初在安邑初识先生,你我曾共议固国之策。先生犹记否?”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卫鞅对当初的谈话记忆犹新,立即将俱酒的“三策九字”突口而出。 俱酒满意地点了点头:“俱酒今日,虽有小成,然仍欲坚守三策,藏锋敛颖,韬光养晦。” 卫鞅道:“巴山蜀水,天设之墙,我若不出,敌自难来,此诚‘高筑墙’也。” 俱酒接着他的话头:“蜀中平原,沃野千里,巴地山区,矿产丰富,此富民之基,自可“广积粮”。” 卫鞅:“臣尝闻,蜀中十年九涝,水患无穷,请问公子如何治之。” 俱酒道:“蜀中水患,源头在岷,俱酒胸中已有规划,不日亲赴玉垒山,开渠堆堰,兴修水利,以利万世农耕。” 卫鞅肃然起敬:“农,国之根本也。公子有如此之心,诚千古圣王,‘广积粮’之策,指日可待也。” 俱酒暗想,卫鞅这种“重农抵商”的本色还是没有改变。估计在日后发展手工业时,卫鞅一定会有反对意见。 卫鞅道:“然三策之中,‘缓称王’一策,臣以为不可再缓。公子当早日称王。” 俱酒道:“七大战国,皆为侯爵以下,楚虽僭越称王,然为天下所耻。俱酒何德何能,敢称王号?” 卫鞅道:“天下诸侯,周室所封。然巴蜀之地,公子自得,非天子所赐也。故公子当自成一家,与周室分庭抗礼、平分秋色。” 俱酒苦笑道:“今天下大势,列国纷争。俱酒虽有小胜,但自认实力不够。‘缓称王’之策,意在保存实力,以观形势,等待天时,厚积薄发。先生此时欲俱酒称王,岂非踞吾于炉上耶?” 卫鞅道:“虽然如此,然公子若不称王,如何立国?众将士拼死效忠,公子如何报之?” 俱酒默然,他对“功高必赏”的道理是清楚的。自己之所以能网罗这么多的人才跟随,抛头颅、洒热血,打下一片偌大疆土,其实大家都是冲着一个美好的前程而来的。 谁不想立开国功勋?谁不想做从龙之臣?谁不想帮原始股东?谁不盼着早日上市变现? 但俱酒有着一颗十分清醒的头脑,尽管水了一百多万字,打下了巴蜀之地,但与七大战国相比,仍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仅从人口一项说,巴蜀之地就比不上七国中任何一国。毕竟战国时代,中原开发较早,巴蜀尚属偏远,诸侯都热衷于逐鹿中原,中原才是最适合人类生存之地。 统一天下仍是一个十分遥远的梦想,随时有可能太监或者料尾。 但卫鞅的说法十分具有代表性,不仅自己这些生死兄弟需要用功绩来褒奖,巴蜀这些降臣可都是从完整国家体制中走出来的,他们更需要得到认可与包容。 俱酒长叹一声:“既如此,先生以为如何?” 卫鞅道:“上策,自立为王,自成一派,不与周王室产生任何瓜葛。待时机成熟,一统诸侯,无论周室。” 俱酒也向往这种方案,但这是要以绝对实力为基础的。如果老子有机枪、炸药、大炮,老子根本不需要和天下诸侯玩这么我心眼子,一个字,降维打击!平推就完了,碾压就完了! 但是,实力不允许啊! 俱酒道:“此策不妥,巴蜀自立之日,便是七国攻伐之时。” 天下诸侯虽然各怀鬼胎,但对付一个不在同一个碗里吃饭的人,那还是会联手打击的。齐国吞并宋国,都换来五国伐齐,何况自己是个新兴的政权呢? 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是埋头种田,自立为王无异于封死了这条崛起之路,将会变得兵连祸结,干戈扰壤,无一日之宁日。 卫鞅道:“中策,公子本是姬姓宗亲,晋国公子,重回周室,继承晋国大统,无有不可。” 俱酒断然道:“此策亦不可行,君父尚在,晋国犹存,俱酒若自立为晋,难逃天悠悠之口。”他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卫鞅:“韩赵魏岂容得下晋国崛起乎?” 俱酒的判断没错,他让太子之位于弟弟公子至,就是要他扛着晋国的大旗挡枪,自己好悄悄地猥琐发育,这个时候再接过晋国大旗,自己不想,估计韩赵魏三家也坚决不干。 卫鞅道“下策,公子另立国号,或可称蜀,亦可称巴。” 俱酒对这三策基本都不满意,卫鞅作为战国人物,显然并不能摆脱这个时代的思想禁锢。这些要求与穿越者心目中的要求还是有差距的。 有些事情,还需要自己拿出穿越者的先知之明,乾纲独断,顶层设计。 俱酒也看得出来,卫鞅虽然没有明言,但他骨子里头,仍然向往冒着成为“从龙之臣”、“开国元勋”的欲望。 这些要求不能不满足,俱酒于是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 俱酒道:“巴蜀之地,崇拜纵目王。某之意,暂以纵目王自称,设立新政,理顺朝纲,封赏功臣,富国强兵。国体、国号之称,暂且搁置。对外,则以蜀自称。” 俱酒这个计划也不算是个成熟的方案,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安排。他还在等待时机 卫鞅欲言又止:“臣遵命。” 俱酒又与卫鞅讨论了政治体制与军队体制,最终制定出一整套巴蜀之治的方案。 政治体制方面,全部国土实行郡县制。 根据新政权目前的领土范围,建立蜀郡、巴郡、南郑郡、吐费郡四郡,根据地理位置划分为若干县。 蜀郡最大,巴郡次之。 南郑郡之所以没有改叫汉中郡,是因为楚国尚有一个汉中郡,俱酒不想因地名引起纠纷,影响自己继续种田。 吐费郡的安排其实有些勉强,但俱酒为了安抚北部氐人,也为了感谢符溪潇的归附之恩,做出的制度性安排。 另外还保留了几个国家式的地方政权。 充国继续保留,毕竟攻打巴国就是以帮助充国为借口。但此时的充国目睹了纵目王摧枯拉朽式的战斗速度,已经瑟瑟发抖。 末代蜀王封在十方城,末代巴王封在僚城,这两处都具有一定的自治性质,相信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消失在历史尽头。 郡县制由中央垂直管理,郡县官员由俱酒直接任免,使用流官,实行任期制,使地方处在中央的管辖之下,有利于中央集权的加强和国家统一。 郡县制的推行,彻底阻断了春秋战国时期“世卿制”的弊端,完全终结了“分封制”的继续蔓延,新政权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 第619章 三公六部 关于国都,俱酒对郫邑和江州都不满足,他提议为迎合新政权需要,于郫邑西南处建立新城。 俱酒按“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之意,新城名叫成都。 俱酒心中暗道,成都,因为我的穿越,你的城建史提前了六十多年。 他将建设成都的重任,交给了卫鞅:“先生,两年之后,你我君臣要在成都街头,走上一走,喝点小酒。” 卫鞅高声应诺。 关于中央管理架构,俱酒综合了“三公九卿”和“三省六部”的制度特点,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三公六卿”的制度。 因为俱酒发现,目前诸侯国还大都是“世卿制”,设立相国刚刚方兴未艾,丞相这一官职的历史使命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而后世的“三省制”则是对丞相的分权,这个时候实行“三省制”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所以应该继续保持“三公”这种体制。 而“九卿”的安排又过于分散,有些职能重复,不如“六部”清晰。 比如九卿中的“奉常”掌管宗庙祭祀,就是后世的礼部;“廷尉”掌司法,就是后世的刑部;“治粟内史”就是后世的户部。 而一些服务皇帝的官职,完全可以不放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 如掌管宫廷车马的“太仆”,;再比如掌皇族事务的“宗正”,俱酒现在连老婆都没有,可以说初创时期,尚未形成庞大的皇族,完全没有必要设立,也不需要放到“九卿”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来。 而“六部”就不同了,自隋朝设立六部以来,“六部制”发挥出顽强的生命力,在明朝时“三省”消亡,“六部”成为整个封建王朝中稳固而强大的制度,历史已经验证过了的,俱酒必须用。 三公 :即丞相、太尉、御史大夫。 丞相为中央政府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后世的国务院总理;太尉,掌管全国军队,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长;御史大夫,掌图籍章奏,监察百官,相当于后世的监委主任。 六部:即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正职为尚书,副职为侍郎,在丞相领导下开展工作。 对于军事体制安排,俱酒决定将军事大权全部握在自己手中。 中央虽然设立太尉,名为全国最高军事长官,执掌天下军政事务,实际上就是君主的最高军事顾问。 军队必须直接听从俱酒一人指挥,由各将军、校尉统领,太尉不能直接指挥军队。 第一级:中央设置大将军一人,为战时官职,平时不设。战时统一指挥全国军队,受君主直接领导。 第二级:设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数量有限,轻易不授。 第三级:四方将军,即:左将军、右将军、前将军、后将军。 第四级:四征将军、四镇将军、四安将军、四平将军。 第五级:偏将军、裨将军、杂号将军。什么骁骑、楼船、荡寇、龙骧、横海、强弩、破虏、抚远等等等等,全部给安排上。 第六级:各级校尉。 一切制度性安排已毕,俱酒立即令卫鞅草拟诏书,大封群臣,让这些持有原始股的股东们,先小小套现一把。当然还要留有余地,以备后来进步。 俱酒在巴王的王宫升殿,第一次像模像样地主持朝议,总结前一段时间的战斗成果,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怎么也得让这些原始股东尝到点甜头,更加卖力地帮助自己打江山。 一、三公 (一)丞相:空缺。 1.封卫鞅为右丞相,兼任吏部尚书。 俱酒是想用卫鞅做丞相的,但卫鞅归来时间太短,虽然立有宕渠之战、江州之战的大功,但还是要平衡一下资历。故而暂设左、右丞相,以卫鞅的右丞相为尊。 任用、考核、裁汰基层官员,本就是丞相之职,就让卫鞅兼任吏部尚书,从最初负责起来,建立一个稳固的治理格局。 2.封端木仲敖为左丞——兼任户部尚书。 端木仲敖在南郑发挥了重大作用,但治理更大的国家,还是要依靠卫鞅,毕竟卫鞅是经过历史证明了的牛人。 户部尚书主管钱粮,是国家的“钱袋子”,必须放在自己人手里。而且整个巴蜀之战,端木仲敖在后方组织钱粮,其能力与功劳毋庸置疑。 (二)太尉:空缺。 此职是俱酒为吴起留着的,吴起若来,以其一代军神,兵家亚圣的地位,绝对当得起太尉一职。 而且吴起这人志在卿相,说不定到时候太尉根本满足不了吴起的胃口,还得将吴起放在丞相之职上。 真实历史上,太尉一职也多有空缺。毕竟这个职位权力太大了,君主都不放心。再到后来,完全成了虚职,荣誉称号。 (三)御史大夫:别元邦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列,属于重臣。俱酒目前以巴蜀为根基,不能一味使用自己的旧属,必须团结一部分巴蜀人物,当年刘大耳朵也是这么干的。 在丞相、太尉都空缺的情况下,别元邦是唯一的一个“三公”,不可谓不重视。 二、六部 1.吏部尚书,由卫鞅兼任。 2.户部尚书,由端木仲敖兼任。封许犯为户部侍郎,主要负责田亩、耕织等农业工作。许犯此人,虽然出身在墨家,但却醉心农事,是农家的创始人,必须发挥他的特长。 3.礼部尚书空缺。国家甫立,一些礼仪性的工作也没有多少。而且礼部还有两个重要职能,外交与科举,俱酒还真没有想好合适的人选。 4.兵部尚书空缺。封羊图、田系两位担任兵部侍郎。兵部掌管武官及征兵、军械、军令等事务,是总后勤部、总装备部和国防部的合体。 羊图在韩国时就长期负责军辎后勤,在伐氐之战中又长期驻守金矿和无累城,负责整体军需,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当能胜任。 田系作为墨匠堂实际负责人、首席科学家,是新材料、新兵器、新科技的总设计师,由其担任兵部侍郎,武器装备的研发将再上一个新台阶。 5.刑部尚书空缺,封管黔滶为刑部侍郎,主管缉盗、法律、刑狱、审判诸事宜。 管黔滶的“壹火会”在推翻蜀国的过程中立有大功,管黔滶本人刺杀蜀王,导致整个蜀国权力出现多米诺骨牌般的崩塌,充分证明了个体对大局的影响。 虽然刺杀蜀王这事不能说,但该给的封赏还是要给。而且,管氏嫉恶如仇,相信绝对的公平正义,由其来主管刑狱,肯定能够做到一碗水端平。 管黔滶的一众属下,已齿、苦获、邓陵子等人,暂在刑部听令,随便给个郎中令什么的,负责全国治安,相当于公安部门。 6.工部尚书空缺,封相作符为工部侍郎。巴国相氏也算是最早归附俱酒的了,而且在俱酒的指点下,采煤采矿水平在有长进,工部的水利、屯田、漕运、盐池、修作、工匠等工作,正好发挥相氏部族的长处,将其打造成一支施工队。 巴国五姓中,巴姓首领巴长生失踪,郑姓首领郑重死亡;目前相氏有归附最早的优势,樊姓首领樊紫金有献城之功,瞫姓首领也有拥戴之功,必须在中央层面给予一定的体现。 樊紫金老奸巨猾,瞫氏俱酒并不熟悉,是故选择归附最早的相氏进入中央权力中枢,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第620章 立邦开国 “三公六部”中,既论功行赏,又平衡各方势力;既安排了实权职位,又留出大量空白,为日后的进步留出了足够空间。 “三公”空缺两个,分别为文官之首的丞相,与武官之首的太尉。实授的御史大夫,却没有多少实权; “六部”尚书全部空缺,给未来留足了空间。封赏了五位侍郎来代理,类似于后世的“主持工作”。 “主持工作”有着较强的中国特色,饱含着中国智慧。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后世现代社会;无论是体制内,还是公司内,都大量存在。 正所谓“花未全开月未圆,寻花待月思依然。明知花月无情物,若使多情更可怜。” 这种形势下,副职必须承担正职一样的职责和任务,但是却没有正职应有的地位与尊荣;时刻让副职看到晋升的希望,鞭策自己不断地努力。 中央一级的行政架构中,有晋国家臣一人:端木仲敖;有魏国旧识一人:卫鞅;有韩国旧属一人:羊图;有墨家弟子三人:管黔滶、许犯、田系;有蜀国降臣一人:别元邦;有巴国降臣一人:相作符。 总体上做到了对各方势力的相互制衡与制约。墨家弟子占有三部侍郎之职,属于最大赢家,这也凸显出在种田过程中,专业技术人才的宝贵与重要。 封赏完“三省六部”,接下来是“四郡”郡守、郡尉、郡监。 郡守,为一郡最高行政长官,掌全郡政务,直接受中央政府节制,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必须使用信得过的人; 郡尉,辅佐郡守,掌管全郡军事。属于地方军事长官,与中央常备军不可同日而语。 郡守郡尉分设,也防止了封疆大吏掌控军队,形成割据; 郡监,掌监察工作,监督郡守郡尉的日常工作,虽不分管政务军事,但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可以直接向君主弹劾汇报。 一、南郑郡 封吴耕为南郑郡守兼南郑郡尉,全面负责南郑的军政工作。封墨家跌鼻为南郑郡监。 之所以将吴耕封到南郑郡,并且还郡守、郡尉军政“一肩挑”,一是因为吴耕有功,二是吴耕忠心,三是吴耕能打,四是吴耕还有个重要的任务——随时准备东出,接应堂哥吴起。 南郑为什么必须“一肩挑”?因为此地太重要了。目前巴蜀成了新政权的大本营,南郑就成了入蜀的门户。 所谓“守巴蜀必守南郑”,南郑一失,蜀地门户大开。是故必在交通、通信都不发达的战国,必须赋予郡守绝对的权力。 吴耕今日的地位,像极了后世三国时的魏延。 二、吐费郡 吐费郡就是后世的广元市一带,本应归入蜀郡,但从吐费城到巴蜀,中间有一个天险剑门关,以剑门为分割,可以形成不同的防区,方便管理。 另外,也算是作出对符溪潇以及氐人的安抚姿态。 封符溪潇为吐费郡守,封墨家索卢参为吐费郡尉,封墨家耕柱子为吐费郡监。 索卢参是俱酒的救命恩人,出场很早,但在巴蜀战争期间,主要负责南郑大后方的防务,出场机会不多,立功不够,暂时在郡尉位置上过渡一下。 耕柱子曾经担任过楚国的地方官,有一定的治理经验,由墨家二子共同镇守,吐费郡以及氐人应该翻不了天。 三、巴郡 封樊紫金为巴郡守,封丁季为巴郡尉,封冶徒娱为巴郡监。 樊紫金献城投降,是把末代巴王作为棋子,为自身争取利益;这和别元邦一心为小蜀王争取利益不可同日而语。是故同是献城,别元邦高居三公之列,樊紫金却不能。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别元邦在平定西南诸洞,组建邦军伐巴过程中,均有功劳。 尽管俱酒不待见此人,但是樊紫金献城还是有大功的,必须赏罚分明。封其为巴郡郡守,相当于巴王的行政权力全部给了他,也算是对得起他献出江州的功劳了。 丁季为俱酒在襄城的老人,忠诚绝对没有问题,而且长期在淳于浩的水师中担任副将,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巴郡的军事防务,主要是长江防线,必须有一个精通水战的将领来统领,是故丁季任郡尉,手握巴郡军权,完全没有问题。 再加上墨家的冶徒娱作为郡监,随时向中央报告信息,巴郡不会有事。 巴国五姓中的瞫氏,俱酒封其为阆中令,负责北部山区的治理。瞫氏归附较晚,功劳也不显。之前一直在大巴山的密林中讨生活,此次能够到阆中这个风水宝地,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四、蜀郡 这是俱酒最大的地盘,也是巴蜀的粮仓之地,更是未来统一天下的大本营,俱酒做出了超常规的豪华安排。 右丞相卫鞅继兼任吏部尚书之,再挑重担,继续兼任蜀郡郡守。 左丞相端木仲敖继兼任户部尚书之外,能者多劳,兼任都城成都府尹。成都作为国都,设成都府,设府尹。 御史大夫别元邦兼任蜀郡郡监。 五、三十六县 然后根据四郡人口、土地、交通、物产等情况,划分为三十六县,县令既有墨家诸子,也有壹火会首领,还有地方乡贤等人,具体人选由卫鞅和吏部筛选、任用、考核、奖惩。 所有县令均由君主亲自任命,受郡守节制。 县以下设乡、里和亭。 乡设三老,里设里正,亭设亭长。这些人均由民间组织,官方备案,并不属于行政机构的一部分。 接下来是重头戏,对军方的封赏。 军职的封赏,也要留出空白,留足晋升空间。大将军、重号将军俱酒是绝对不会封的,就连前左右后“四方将军”也暂时不封。 一、四征将军 封章蟜为征北将军,继续统领常备军“蟜军”,常驻地南郑。南郑守吴耕与章蟜本就是正副手,两人共同镇守南郑,焊死外敌从北入蜀的大门。 封儿良为征西将军,继续统领常备军“良军”,常驻地成都,兼任蜀郡郡尉,负责京畿之地的安全防卫,类似后世的卫戍区司令。 封淳于浩为征南将军,继续统领水师“浩军”,常驻地鱼复,把守长江入楚的咽喉之地。并且巴郡郡尉丁季,曾是淳于浩的副将,二者可以很好地做好常备军与地方军的协同作战。 封聂政为征东将军。经符溪潇多次申请,去除“潇军”番号,改称“政军”。常驻地棠城,从南方拱卫京畿,同时监视西南部的洞蛮。 四征将军,都是巴蜀战役中的统军主将,其中章蟜、儿良打的大仗、恶仗最多,名列前二,实至名归。 淳于浩和聂政分别攻下了巴、蜀的都城,其功非小。但由于聂政一直是以副将身份主持军务,且军队的名称一直是以符溪潇名字命名的“潇军”,是故将聂政排在了最后。 二、四镇将军(空缺) 三、四安将军 封端木伯御为安北将军,组建全新的骑兵部队“御军”。常驻地雒城,担任拱卫京畿重任。伯御的骑兵在巴蜀作战中效果不突出,但其本人好勇斗狠,参与了多场重要战斗,而且考虑到骑兵未来的巨大作用,是故将伯御列为四安将军之首。 封吴耕为安西将军,不再领军。改任南郑郡守、郡尉。吴耕虽然退出领军行列,但曾经的战功还是要认可,驻矢队的威名还在流传,镇西将军的头衔还是要给的。 封羊图为安南将军,不再领军,改任兵部侍郎。 封丁季为安东将军,不再领军,改任巴郡郡尉。 四、四平将军(空缺) 五、杂号将军 封怀木为中军将军,将中军改称御林军,作为君主的贴身亲卫部队,直接受俱酒领导。 封相巨人为砥柱将军。 封飞鸟夭为插翼将军。 封风飞矢为归义将军。 封细标为履远将军。 怀木一直贴身随扈俱酒的安全,居功非浅。另外三人都在战斗中立有一定的战功,并且继续在军中听命。 六、偏将军 封索卢参为偏将军,出任吐费郡尉。 封怀恕、怀惊、怀直、屈将子为偏将军,继续在军中听令。 然后封扁鹊为太医令,建立国家性质的太医院,任命随军立功的扁鹊弟子子术为太医丞,为太医院副职。 卫鞅针对各级文武官员制定出了品级俸禄标准,并择日实施。 封赏已毕,众人齐齐称颂。俱酒率领文武众臣,燔礼祭天,洒酒祭地,敬告列祖列宗,算是开基立业,创业垂统。 撒花…… 第621章 欣然称朕 花瓣雨纷纷飘落,纵目王俱酒有些眼神迷离,他仿佛听见一个男中音在浅吟低唱:花瓣雨,像我的情衷…… “呸呸呸,谁特么撒的花?”俱酒大怒。 一个巴国小厮低眉答眼地匍匐过来:“是小人,巴王当年就喜欢这样!” “滚蛋,以后不许乱撒花,知道不?” 众人一脸惊愕,不知道为什么撒花让这位新王如此动怒。 俱酒心说,就你这一撒花,老子数据猛掉啊。但又不能对一众臣属明言,于是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 “墨家清苦,怎能如此浪费?” 墨家子弟听了一脸动容,少子还少子啊,是墨家理论的忠实拥趸,是墨子思想的不二继承人呐! 其余众臣长舒了一口气,这位新王勤俭爱民,不事铺张,天降我主,万民有福啊! 开国大典之后,接着迎来了新年。 战国时期,各国有着奇奇怪怪的历法,有的以十一月为正月,有的以十二月为正月,直到汉武帝时期才统一为正月初一。 但晋国是“启以夏政”,夏代以孟春为正月,元旦是农历一月初一。晋国分裂后,魏、赵、韩三国均以一月为正月。 穿越者决定新政权以一月为正月,接下来就是正月初一了,于是准备在江州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元旦,别让一起浴血奋战的臣属们,让刚刚脱离战争阴影的巴蜀人民享受难得的和平。 国家甫立,百废待兴。 俱酒召开新年、新国家的第一次朝议,明定国是。 “二三子,俱酒……” “我王,臣有事启奏。”刚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卫鞅硬生生打断了。 俱酒很诧异,卫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礼貌了:“先生有话请讲。” “我王贵为一国之君,当以寡人自称。” 俱酒恍然大悟,今后自己也要称孤道寡才符合身份,不过对寡人这个称呼俱酒并不喜欢,老让他想到寡妇。 他试探着问:“必须称寡人吗?” 卫鞅道:“君主受命于天,王上以一人而承天下重任,岂能不寡?” 俱酒苦笑着问:“可有别称?” 卫鞅道:“小国之君称孤,王上富有四郡,安能称孤?” 俱酒试探着问:“要不称朕?” 卫鞅诧异:“王上何以称朕?‘朕’不分贵贱,何以体现王上之尊。” 俱酒心说,你可知道,这个“朕”字可是被君主们称了二千多年呢! 俱酒随便找了个理由道:“俱酒虽有今日之尊,然不忘出自墨家。墨家讲究天下兼爱,岂能以此区分贵贱等级?故称‘朕’即可。” 卫鞅再次阻拦:“臣以为不可。” 俱酒道:“朕,我也。尧曾自称为朕,终成天下圣王。今天下诸侯称孤道寡者无数,爱民富国者几人?故在德不在称谓。” 卫鞅这次无语了,他没想到这位少年王上,竟有如此胸襟,这在战国时期堪称绝无仅有。 墨家诸子感动到热泪盈眶,跌鼻带头上前:“王上爱民,感天动地,臣等今后不再用‘朕’,‘朕’在国中,即王上也。” 俱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秦始皇之前“朕”就是第一人称自称,没有什么贵贱高低之分,最典型的就是,屈原在《离骚》中写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屈原区区一个三闾大夫,都可以称朕,可见朕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称呼。 秦始皇称朕之后,变成了皇帝唯一的称呼,并严令天下不得称朕,这才形成了“朕”延续二千年封建王朝的特殊现象。 俱酒当然要称朕,但是不想下禁令,要的就是跌鼻这种,君主称朕,臣下主动不敢称朕,久而久之,“朕”就是君主的专属称呼了。 俱酒不想称“寡人”,主要是在战国时代,“寡人”已经臭大街了,老百姓需要一个明君出世,需要看到希望,需要一点点新鲜感。朕,就来了。 卫鞅见俱酒坚持,墨家的提议也有一定道理,便开始退步,不再坚持。 卫鞅道:“王上至德!朕左为舟,右为火,寓喻我王舟中持火,以救天下。” 卫鞅对金文“朕”字进行拆分,左边是“舟”,右边是“灷”,本意是舟中火种。 远古时期,人们总是靠着河流居住,便于获取饮用水,因此舟是远古时期重要财富。火种也代表了远古时期的权势。这样“朕”这个字,既代表了权势,又代表了财富。 对于卫鞅的解释,群臣频频点头,这位右丞相果然学问高深,怪不得王上对其器重有加。 俱酒不以为然:“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故朕以此自谓也。” 得!很习惯地就将“朕”字给用起来了,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俱酒这番高论,将包括卫鞅在内的一众文武震惊到无以复加,这位年轻的新王,文治武功,经国济世,样样高明,真是天降圣人,五百年当有明主降啊! 卫鞅带头带节奏:“我王万岁!” 文武众臣:“我王万岁!我王万岁!我王万岁!”声音声震屋宇,响遏行云。 对于“万岁”这个词,俱酒也坦然受了,因为在战国,“万岁”就是一种欢呼、祝愿,表达激动心情的用词。冯谖烧毁了民众欠孟尝君的欠条,民皆称呼万岁。 俱酒开言,明定国是:“二三子,今家国初定,山河重整,今日以降,当暂罢兵事,经济家园。故朕有数语,以为国策。” “国策其一:人人兼爱,天下尚同。朕出自墨家,当行墨法。兼爱固难,尚同不易。然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此八字,吾国宗旨,二三子谨记在心。” 作为一个国家,必须有先进的思想理念,才能最终成功;做为一个团体,必须有一张蓝图,引领众人不断向前。 对于思想这种东西,穿越者自愧不如,再穿n回也创造不出属于自己的思想理论与路线。战国诸子的思想,深深影响了二千多年,是经过考验的哲学。 中国哲学史,必须从春秋战国、诸子百家说起,甚至俱酒固执地认为,后世从来没有超过这一时期的哲学出现。 对于墨学这样高度的哲学思想,俱酒奉行拿来主义。但他也耍了一个小聪明,将墨子的十大主张,有选择性地拿来使用,像什么“非攻”,慢慢地就淡化了。 说好听点,这也算是一种扬弃。说不好听点,那就是“合则用,不合则弃!” 除此之外,墨家在中原底层民众中,占据了深厚的阶级基础,诸子百家都是精英的学说,除了墨家。墨家是普罗大众的思想,是接地气、有温度、得民心的思想。 第622章 明定国是 “国策其二:土地国有,不得私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实行授田制。国家按照每夫百亩的标准,授田于民。同时鼓励开荒,开荒实行“五免五减半”,前五年内免除一切税收;后五年内减半缴纳租税。迅速扩充巴蜀盒地的可耕面积,鼓励粮食生产。 坚持土地国有化,是俱酒最坚定的信念。因为历史血的教训说明,每一个王朝的兴衰,都是因为土地兼并。 一个新王朝建立时,耕者有其田,故能稳定发展。当土地兼并越演越烈,土地向大地主集中,大部分人无田可耕,无粮可食之时,就是天下大乱,改朝换代之际。 这个规律,伴随着每一个封建王朝的兴衰更替,俱酒作为穿越者,必须要为新政权立下规定,规避这一条灭国大患。 “国策其三:奖励生产。农则勤于耕织,工则精于制作,商则货通天下,工农商三者齐头并进,多管齐下,此兴邦富国,裕民足兵之根本也。 卫鞅眉头微微一皱,欲言又止。 俱酒早就看在眼里,卫鞅在历史上,是坚定的“重农抑商”派,在当时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人力资源是十分宝贵的。大家看到商贾不用劳动,就可大富,于是人人向往,从商者云集,这就造成了农业生产人口严重流失。 但新政权的生产力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在手工业发展之路上业已经过了南郑实验,采矿业、冶铁业、酿酒业、淘金业等等行业,已经形成一定规模。 特别是巴国的大型煮盐厂,已经出现了雇佣关系,按历史教科书的说法,这是资本主义的萌芽啊! 这个时候再提“重农抑商”,明显不合时宜。俱酒的想法就是要依靠强大兵力,推进商品交换,充分用好穿越者的先知先觉,以极小的代价,换取列国巨大的物资,实现跨越式的发展。 俱酒主动道:“卫鞅,可欲言重农抑商?” 卫鞅惊了,这位新王上难道会读心术?自己就是在心底小声嘀咕了一下,就被王上听到了? 了不得了不得,汗都下来了。 但卫鞅仍老老实实地答道:“臣窃有此思。” 俱酒微微一笑:“仲敖,卫鞅之惑,就由卿来解!” 端木仲敖是南郑经济腾飞的主导者、参与者与见证者,对于俱酒的经济发展理念,有着深刻的体会,相信他会摆事实、讲道理、举例子、辩是非,以理服人!” 端木仲敖信心满满地道:“臣领命!” “国策其四:依法治国。法者,宪令着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 俱酒要求按照南郑经验,全面推行李悝的《法经》,制定并颁布具有全国性质的盗法、贼法、囚法、捕法、杂法、具法。 特别强调要加大普法力度,使人民知法、懂法、守法、用法。而不像诸侯那样,将法律藏之高阁,保持神秘感,搞什么“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国策其五:重学尚贤,义务教育。官办义学,七龄以上,皆得入学。忙时务农,闲时上学。” “尚贤”也是老墨子的思想,拿来就用啊! 国家兴旺,科技发展,必须注重教育。首先是政治正确教育,“兼爱”“尚同”的大旗当然要写在课本第一页,纵目王的巨大功绩同也要适度宣传,搞搞个人崇拜,进一步统一思想,讲究定于一尊。 培养全面、复合型人才,摒弃中国古代重文轻理、重理论轻实践的坏毛病,从基础的识字和简单算术,从耕田种地、开矿冶铁,到一些基础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知识,全部搞上。 南郑有初步成型的课本,俱酒再下令调来一批“小先生”,尽快普及识字算术教育。 中国两千年来只有贵族、上层才有接受教育权力的格局,必须打破,且打得粉碎。 贯彻墨家“尚贤”理念,在三年之内,推出科举取士的制度,一方面要选拔巴蜀本地人才,更重要的是要吸收中原学子入蜀,这是赤裸裸地和中原诸侯抢人才。 科举,必须一开始就实行糊名制,将这一制度的公平性优点发挥到极致。 同时强化汉水军校建设,培养一批听王指挥,作风优良、素质过硬、能打胜仗的中下级军事人才。打仗的时候,主要靠他们真刀真枪的干啊 在普及义务教育的同时,建立类似于稷下学宫式的论坛式顶尖学府,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蜀山论坛”,使巴蜀之地成为天下有真本领、有真学识、有远大抱负人才的向往之地,形成人才聚集的“洼地效应”。 “国策其六,崇尚军功。卫鞅啊,考虑建立军功爵制,使军人成为万众向往,人人景仰之职业。每战必修建纪念塔,国家建立凌烟阁。令军中勇士,活受厚遇,死受香火,永铭天下!” 整个中国古代对士卒的生命不够重视,甚至还有点贱视,俱酒这就是要建立起军人荣誉制度和烈士纪念制度,树立军卒正面的社会形象,弘扬忠君报国的正确舆论导向。 “此六策者,诸君有何异议,可以商榷。无异议后,颁行天下。” 众人都已经被这些新奇特的思想理念震惊了,甚至有些思想,在南郑搞过“试验田”的端木仲敖也是第一次听说。大家只有拜服的份,齐齐山呼万岁,不敢有异。 俱酒道:“今日新年初一,初五之后,各军速速归建,拔归驻地。诸臣各司其职,各行其是。” 众人再一次轰然应诺。 俱酒对工部侍郎相作符道:“相侍郎。” “老臣在。” “随朕西归。” “王上欲往何地?欲作何为?” “岷江上游,玉垒山。” 第623章 鳖灵与冰 正月初五日,俱酒就离开江州, 一路西返。中军将军怀木率领精锐的御林军一路随扈,工部侍郎相作符召集族中开山挖矿的好手及工匠,随后跟上。 此行目标,岷江中游的玉垒山。玉垒山或许没有什么神奇的地方,但山脚曾经诞生过一座震惊世界水利史的大工程——都江堰。 岷江发源于四川北部的岷山,是汇入长江的重要支流之一。岷江水流量大、流速湍急。 岷江流至中游,遇上了玉垒山的阻隔,水流进入了成都平原西部,由于东高西低,却不能流到平原东部。 每当春夏山洪暴发的时候,江水奔腾而下,成都平原西部遭受洪涝之灾,良田毁弃,百姓流离;而成都平原北部,则干旱少雨,土地荒芜。 东旱西涝的格局,使成都平原空有地利,却无法形成产能。 在玉垒山修建都江堰,主要作用就是引岷江山进入成都平原东部,既浇灌良田,又减少洪涝。 在修都江堰之前,巴蜀属于蛮荒之地,没有多少人注意。夏商周这么多中原势力,也曾经进入过巴蜀之地,但没有人向此大规模用兵征伐,主要原因就是巴蜀交通不便,也比较贫瘠落后。 在历史上,秦国在是否伐蜀的问题上,司马错与张仪曾经产生过争执,连张仪这样的智者,都对伐蜀心存疑虑,更不用说一般人等了。 但是,自从都江堰修成以后,几乎改变了整个巴蜀之地的历史命运,天府之国自此而始,巴蜀的大后方作用得以充分显现,各路枭雄也纷至沓来,巴蜀俨然龙兴之地。 俱酒对其中的逻辑关系心知肚明,占有巴蜀之地,仅仅是占据了河山险峻的优势,为自己埋头种田赢得了相对安稳的空间和时间。 要想取得快速的发展优势,对中原诸侯形成降维打击的高度,必须从抓好水利工程,必须抓好都江堰的建设。 都江堰工程就是开国工程、立国工程、强国工程,这么重要的工程,俱酒必须亲自抓! 对于都江堰,穿越者那是门儿清,他不仅详细看过关于都江堰修建的各种纪录片,而且还买票实地去参观过。 今天俱酒亲自来到了玉垒山下,见到了奔腾的岷水,他惊呆了! 因为他发现,岷江的水利工程,并不像历史书上所说的,是在秦国灭蜀后,由蜀郡太守李冰修建的,或者说不完全是李冰修建的。 因为映入俱酒眼帘的,已经有了岷江引水的雏形——宝瓶口。 当然这个玉垒山上的开凿出来的引水口,远未达到后世宝瓶口“四六分水”神奇功效,只是一个很粗浅的引水口,且经年未修,已经被岷江的泥沙淤积得几乎失去了功用。 俱酒招来当地野老,询问此处引水口是何人所修。 野老操着隆重的蜀地口音道:“冰!” “谁?”俱酒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难道李冰也穿越了不成? 野老又重复了一遍:“没错,辈辈相传,蜀王冰所修!” “蜀王?冰?”俱酒疑惑地转向身边的侍从。 陪同俱酒前来的新政权“三公”、御史大夫、蜀郡郡监别元邦接口道:“王上,野老口齿不清,乃是蜀王鳖灵。” 鳖灵,冰;冰、鳖灵……俱酒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一瞬间突然灵光乍现,恍然大悟: 鳖灵就是冰,冰就是鳖灵,此二者很可能就是一个人! 试想想,成都平原这么大的水患,历代蜀国君主怎能不兴修水利,治理水患呢?以治水着名的蜀王“鳖灵”怎么能对此无动于衷呢? 合理推测,司马迁老先生当年在写《史记》时,也遇到了同样一个蜀地口音深重的人,将“鳖灵”听成了“冰”,于是在《史记》中只写下了“蜀守冰”。 “蜀守冰”这个人物,在后世流传过程中,越来越神话,渐渐有了姓,姓李名冰;还有了儿子,叫二郎。 穿越者又想起,四川电视台,曾经拍摄过一部十分严谨、考究的纪录片,名字就叫《蜀守冰》,而不是《李冰》。 该片通过探寻围绕在李冰身边的一个个疑问,从多个角度来呈现一个不为人知的蜀守冰。 穿越者有幸,抢先一步来到了玉垒山,看到了都江堰的原始面貌。原来鳖灵就是冰,冰就是鳖灵。 俱酒抛开这些纷乱的思绪,登高观测岷江形态。 在后世的记忆中,都江堰主要由三大部分组成,分别是鱼嘴分水堤、飞沙堰和宝瓶口。当然,作为水利工程,成都平原上还有细如蛛网的大大小小的分水渠。 此刻,战国初年的玉垒山下,只有一个几乎淤塞了的水口(姑且称之为宝瓶口吧)。 从这个人工开凿的引水口,俱酒可以看出古蜀人对治理水患的态度和思路。 态度就是绝不屈服,人定胜天,从开凿痕迹的艰苦程度就可以看出;思路就是“疏而不堵”,古蜀先民试图凿开玉垒山,将水引入平原东部,灌溉良田;同时缓解平原西部的水患压力。 精神是可贵的,思路也是正确的,但工程并不完善。 后世的都江堰渠首工程,由鱼嘴分水堤、飞沙堰和宝瓶口三部分组成。 宝瓶口的目的是凿通玉垒山,解决阻挡岷江的最大障碍,将岷江水引入成都平原东部; 鱼嘴分水堤的作用是将岷江一分为二,分为内、外两条河道,解决因河道东高西低,枯水期水流不向玉瓶口流的问题; 而飞沙堰的作用,则是解决丰水期可能给内江造成的泥沙淤积问题。 都江堰示意图 三者各司其职,而又相互配合,有着极其科学的水利原理。 古蜀人,以及神秘的蜀王“鳖灵”,致力于开凿玉垒山,引水进入平原。但枯水期取水不成,丰水期却又造成淤积,工程预期的效果并没有达到,或者说不能持久。 久而久之,累月经年,这座古老的水利工程失去了他应有的作用。 那么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这应该是在漫长的历史上,集中了数十代甚至数百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付出了无数先民的心血甚至是生命,才凝结成这一伟大的世界性水利工程,绝不可能是一人一时之功。 而穿越者今天,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将漫长的历史积淀,浓缩在自己的大脑之中。 这样造福万民、流芳千古的工程,走捷径就对了! 俱酒下定决心,利用目前的枯水季,开干! 第624章 都江堰 俱酒命人在玉垒山搭起行军帐篷,自己就下榻在山上,日夜不停操持水利工程。 新王上如此勤政爱民,新政权一时气象更新。 蜀人削除了奴籍,分得了田地,对新政权的拥戴热情高涨。俱酒又将巴蜀两国剥削百姓得来的粮草等物,全部用于工程保障,确保施工人员无后顾之忧。 并且还调集了水师部分船只与水鬼,军队中部分负责开路先锋的部队,参与整个工程建设。 这是历史性的开创,在过去,军队只负责打仗,根本看不起百姓,甚至还欺负百姓。和百姓一起参与工程建设,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 但纵目王都在玉垒山上打地铺了,大家都没有一丁点的怨言,心中共同憧憬着一个风调雨顺、旱涝保收的未来世界。 俱酒决定利用枯水季节,一次性建设好宝瓶口、鱼嘴分水堤、飞沙堰三大工程。并为此画出了详细的示意和施工图。 民夫、军队、水师等都到齐了,但面对坚硬的玉垒山,滚滚的岷水,众人犯了难,累点苦点不怕,这活该怎么干呀? 俱酒不急,咱是看过纪录片的穿越者。 对于宝瓶嘴施工,要利用古蜀人已经开凿的玉垒山口,进一步扩大和加深,但又不可过深过宽,大约控制在口宽五丈、水深三丈左右,才能实现自动控水功能。 此时枯水季节,加上多年淤积,宝瓶口开凿完全没有水患之忧,俱酒命人积薪烧石,然后再泼冷水,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开山挖渠,修筑宝瓶口。 建设鱼嘴分水堤和飞沙堰,需要在水中作业,一时难坏了众人。俱酒祭出了“四大堰工技术”,分别是竹笼、杩槎、羊圈、干砌卵石。 竹笼:利用蜀中遍地的竹子原料,发动万千蜀民,纷纷剖竹为蔑,编竹成笼。笼中装上遍布河滩的卵石,投入江水,筑底建堤。鱼嘴与飞沙堰的基础工作就是靠竹笼来完成的。 竹笼 杩槎:这玩意儿俱酒用过一回,当初截断汝水的“人字坝”,和这个差不多。就是用竹绳将三根木料捆扎成三角鼎足锥体形,再加上辅料所形成的挡水结构,杩槎主要用于截流,有时也用来调节流量,抢险堵口,搭建护岸或搭交通便道等。 杩槎 羊圈:是用木桩打入水中,形成一个方形框,再将卵石倒入其中,紧束在一起,如群羊被关于圈内。它有较强的消能抗冲能力,多被用在河道的急流险工段,作基础防冲工程。 羊圈 干砌卵石:是将卵石并排,按一定坡度砌成紧密、坚实的整体,其工程主体结构全部由卵石构成,广泛应用于灌区渠道边坡等工程,造价低廉,施工简便。 干砌卵石 俱酒为啥知道这些,因为穿越前到都江堰去旅游过,这些堰工技术都有实体模型摆在那里,让人一看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特别是杩槎,景区还搞了一场“砍杩槎、放水”的大型表演,令人印象深刻。 每一项技术都是经过千百年的流传、改进、优化才渐渐成型的,战国时期的蜀人显然科技水平尚未达到这个高度。俱酒的四大技术一出台,一时惊为天人,众人皆高呼“纵目王万岁!” 俱酒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行了,干活吧!” 同时下令成都平原各县,纷纷开挖分水渠,将来宝瓶口引水成功,所引之水,呈扇形层层分流,最终浇灌千万良田。 俱酒的野心很大,计划毕其功于一役,利用自己先知优势与信息优势,将古人几年、几十年才能完成的事情,在雨季来临之前初步完成,初见成效。 当然光有野心还不够,各种省力、省劲、省时、提效的器材和机械也全部用上。 山上水边,数百台大型桔槔如同后世的吊塔一般,接力运输巨大的石块、庞大的竹笼、粗壮的树木,极大地节省了人力,成倍地提高了效率。 整个工地上,数千台独轮车来回穿梭,运输土方石料,蜀人们很快就熟悉了这种灵巧实用的运输工具,在一些崎岖陡峭路段,还形成了“两人拉、一人推”的配合机制,效率非常之高。 水碓、水车、水磨等一众水力机械也在岷水边找到了用武之地,发挥着各自的作用,或淘水、或粉碎、或夯土,这是战国历史上,利用水力最集中,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 十字镐、工兵铲、精钢斧头和锯子,也被后方大量生产,紧急运送到施工前线,有利器在手,施工人员事半功倍,既省力又新鲜,从而干劲倍增。 墨匠堂专门运送来一批滑轮、滑轮组和纯手工打造的大中型轴承,安装在施工机械上,进一步达到了减力、省劲、省时、提效的作用。 岷水中央专门从“浩军”调来了两台被淳于浩视为宝贝的“拍竿舰”,巨大的拍竿经过改良之后,变成了巨大的锤子,专门负责在水中、岸边打木桩,那场面,啧啧啧,so easy! 拍竿舰立于水面中央,除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之外,其余三面的拍竿拉起拍下,声音轰响,简直就是一台拥有六条手臂的巨型打桩机,一天能完成数百根水下木桩的安装,把一众民夫眼睛都看直了。 反正俱酒把能想到的发明与创造,全部给弄到工地上来了。 先锋营是军队的开路先锋,所谓先锋,逢山开道,遇水搭桥,是工程兵的前身。 纵目王一声令下,两营先锋兵就开到了工地现场,专门负责急、难、险、重工程的施工。 这一举措,树立了新政权军队的良好形象,开创了从古至今,兵民鱼水关系的第一次佳话。为俱酒推行军人荣誉制度,形成全社会崇尚军人的好风气,带了一个好头。 俱酒还紧急从民间、军中征调了一批能说会唱、有艺术细胞的人,组成了工地宣传队,编写了加油鼓劲的段子、节目、口号,在工地上巡回演出,更是将全体施工人员的积极性调动到了最嗨。 对各个工程,俱酒下令实行承包制、项目制,形成层层负责的施工团队,团队之间每天挂图作战,比进度,比质量,比安全,形成你追我赶,奋勇争先的竞争场面。 整个玉垒山、岷水工地上人山人海,旌旗招展,号子声此起彼伏,机械声震天撼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壮观的交响曲。 俱酒亲自在工地巡视,不时动手示范一二,他目光犀利,对每一个细节都严格把关。一旦发现有不合格的地方,他会毫不犹豫地指出并要求改正。 百年工程,千秋大业,质量为本啊! 第625章 三封来信 黄河岸边,风头正盛的吴起接到了三封来信。第一封信,吴起无动于衷;第二封信,吴起犹豫不决;第三封信一到,吴起决定回师! 第一封信,来自义弟俱酒,这位晋国公子当年吹过的牛,终于实现了。 就在中原诸侯几乎都将眼光聚焦在刚平之战时,他将重山阻隔之后的巴蜀之地,纳入囊中。 吴起既惊讶又感动。 惊讶地是:天下人看来不可能的事,义弟竟然做得风生水起,打得摧枯拉朽,老吴自诩天下知兵之人,也不敢想像在短时间内打出这样的“神仙仗”。义弟奇人哉! 感动的是:义弟已经是事实上的一方诸侯,但信中仍然谦恭有礼,口口声声为兄长“复筑两窟”,请兄长认清形势,避祸蜀中。 但俱酒所说的危险,吴起感受不到,贵为楚国令尹,吴起有着相当的自负。 吴起觉得,自己这个义弟是为了让自己奔赴巴蜀,因而故弄玄虚。 但老吴已经由卫入鲁、由鲁入魏、由魏入楚,换过三任老板了,他不想再奔波了,而且楚王确实是明主,吴起沐浴着知遇之恩,根本感觉不到危险。 吴起比较感兴趣的是俱酒来信的纸张和书写的墨迹。纸张轻薄却有韧性,字迹纤细还带立体,以手触之,凹凸可感,十分神奇。 第二封信来自楚国的老贵族一员:叶公。 在上次阙丝雨事件中,叶公受俱酒之托,以变质米饭与木雕小船,向吴起示警。 这一次,叶公依然是这样的行事风格。 叶公的信则是中规中矩的竹卷,竹卷第一个字,写着大大的一“郢”字。“郢”字大到占据了三根竹卷,浓墨重锋,古拙不工。 接下来,则是平淡无奇的一篇郢都风貌: “郢之云兮来天半,忽如墨兮忽如霰。 郢之风兮起青萍,过茅屋兮入宫廷。 郢之雾兮浓或淡,不见人兮愁肠断。 郢之水兮有蛟鳄,潜踪藏迹人不乐。” 说散文不散文,说诗歌不诗歌,把吴起看得一头雾水。沈龙同学这是搞什么?就他这半盆子水平居然敢搞文学? 吴起翻天覆地将竹简看了个遍,忽然发现了异常,正常的竹简都是细长条,但叶公的竹简,一头全部削成了尖锐的形状,就像蛮人用的竹箭。 每一支竹简都像是一支小箭,藏着令人丧胆的锋芒,饶是吴起这样杀伐果断的大将,看着这一排竹尖,也头皮发麻。 叶公沈龙的示警不得不重视! 上次在阙丝雨事件中,正是叶公的示警让吴起做足了准备,放平了心绪,最终没有在楚王宫中一怒反目,最终冷静地处理了事件,并用阳谋干掉了罪魁祸首平夜君。 郢?箭? 再联想到俱酒的信件中,态度肯切地提到:回郢都有风险,吴起终于警惕了起来,忧虑涌上心头, 读完两封信后,帐外有人禀报:“将军,南四求见!” 吴起凛然:“速来!” 军卒应诺一声,回声就走。 吴起又道:“屏退左右!” 南四,是吴起留下在郢都的亲信,也是吴起一手训练出来的“楚王卒”中的精锐。 这是吴起经历由魏奔楚之后,留了一个心眼。“魏武卒”只忠于魏王,甚至参与对吴起的追捕;而在楚国训练“楚王卒”,吴起则注重对忠于自己亲信的培养。 南四,就是其中之一。对吴起有着无尽的崇拜,也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刚平战起,南四强烈要求到前线立功。但吴起则要求他留在郢都,做更重要的事。 南四带来的是第三封信,口信!南四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吴起的想法,他决定迅速回师郢都。 南四进入帐中,走近吴起身边,低声说道:“王上久病不起!令尹不宜久留前线。” 吴起心头一沉,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吴起在楚国的变法,主要是楚王熊疑在力排众议,鼎力支持。 义弟俱酒曾多次警告:“楚王在,吾兄安。楚王去,吾兄亡矣!” 吴起也明白楚王支持的重要性。但是他贵为一国令尹,手中握有楚国精兵,他不相信这些人敢公然对他下手。 吴起近日正在与赵国密度,计划渡过黄河,给河内魏军以致使一击。这个时候退兵,他真有些不甘心啊! 吴起踌躇不决,起身踱步。 南四再次上前,跟在吴起身后,声音压得更低:“阙王母有口信。” 吴起身体一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突然一阵触痛,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个百越女子,那个在病中给他尉籍的乱世红颜。 吴起利用令尹之权,以关心王上为名,围绕阙丝雨,建立了一条秘密的信息传递通道。南四,就是其中一环。 吴起这样做,不为别的,只为促使这位苦命女子的安全,仅此而已。 “讲!” “阙王母有难!小王子有难!阙王母请令尹保全小王子安全。” 楚王病危,吴起其实有多种打算,或者拥兵在外,观望一番;或者干脆投奔义弟的巴蜀。 但阙丝雨的口信,让他下定了决心,趁楚王尚没有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尽快回归郢都,把控朝局,也解阙丝雨之危。 吴起甚至没有问阙丝雨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他知道,只要他回去,坐镇郢都,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烟消云散。 “南四,速回郢都,保证阙王母安全。本令尹不日即将班师,凯旋回都。” “诺!”南四应了一声,转身出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吴起立即如今众将:“诸位,北方天气寒冷,不利再战。且我军已拓地五百余里,俘获不可胜数。吾欲暂息刀兵,来年再战。” “将军英明,军士大多不耐北方严寒,角弓不得控,甲衣冷难着。诚宜暂时退兵,以利休整。” “将军,魏军尚在河对岸虎视眈眈,若我军骤退,恐被衔尾。” 吴起道:“欲进则退,欲退则进,此兵家虚实之法也!吾岂不知?” 第626章 吴起回师 楚王熊疑,在阙丝雨的精心伺候之下,气色稍缓。 此刻阙丝雨跪在榻前,楚王半倚在榻上,伸手抚摸着阙丝雨的秀发,眼中透露着爱与温暖。 “爱姬,唤螭儿过来,不谷想要看看。” 阙丝雨轻轻应了一声,唤宫女将自己的儿子、楚王的幼子、一岁多的熊螭唤来。 虎头虎脑的熊螭坚决不要宫女抱,自己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就跑了进来。 阙丝雨紧锁的眉头瞬间绽开,口中连声唤道:“我儿慢慢,我儿慢慢……”同时伸出双手,遥遥相扶。 楚王熊疑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一代雄主慈爱地唤着幼子的小名:“螭儿过来,让不谷瞧瞧……” 熊螭才一岁多,话都说不全,但是正处于可爱好玩的年纪。一见楚王召唤,一边趔趄而行,一边竟欲学着大臣的模样,欲向楚王行礼。 殊不知这头重脚轻的小家伙,脚下一绊,脑袋向下,双手一撑,在众人的一片惊呼之中,竟然直接摔了一个“前空翻”。 阙丝雨不顾仪态,惊呼着扑上前去,一把扶起宝贝儿子,没想到小家伙一点也不害怕,竟然还憨憨地对着母亲笑了一下。 楚王则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螭儿,螭儿,如有神助啊,哈哈哈哈 …” 阙丝雨将胖乎乎的小家伙抱到楚王身边,童心烂漫,百无禁忌,父子二人竟然嘻嘻哈哈地玩在了一起。 看着这一幕温馨的画面,阙丝雨却悲从中来,无声地流下了两行细泪。 她本是百越山中的金丝雀,在情窦初开之际遇到了吴起,幸福没有延续,但却转了向。他从吴起的心上人,变成了楚王的宠姬。 在楚王宫中,由于阙丝雨专宠专夜,遭到了楚王宫中佳丽的集体抵制,宫斗剧中的阴谋手段,几乎都在阙丝雨身上上演了一遍。 但凭借着楚王的威慑、阙丝雨的小心,以及吴起的暗线帮持,阙丝雨每一次都化险为夷。 当阙丝雨怀孕之后,母性的警惕与防卫心令其更加坚强,最终产下麟儿,坐稳了后宫位置。 楚王中年得子,欢喜得不得了,看着幼子体格健壮,憨头憨脑,遂赐名曰螭。 但阙丝雨没想到,楚王却突然病危,靠山一下子就要倒了。与此同时,宫内的黑手,悄悄地伸向了幼小的熊螭。 熊螭在一月之内,连遭三难,一次落水,一次上吐下泄,一次险些被高空坠物砸中。阙丝雨母性的警觉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有人借楚王病危之际,开始对螭儿下手了! 黑手的这一招相当狠辣,每一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命门!让熊螭死于意外,比杀掉阙丝雨本人更加狠、更加毒、更加黑、更加惨。 当时楚王尚在昏迷之中,慌了手脚的阙丝雨,想到了吴起给以自己的暗中保护,通过暗线将消息迅速传出,传到了刚平前线。 刚平前线的对阵形势,楚军对魏军,赵军对齐军。 当吴起萌生退意之后,立即与赵军密谋,计划以一场进攻,来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对峙。然后乘胜后退,凯旋班师。 一夜之间,楚军突然撤出了与魏军对峙的阵地,天明时分,与赵军联手向齐军大营发起了冲击。 魏军看到对面空空如也的楚军,一时犯了愣,不知道楚军玩得什么鬼花招,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从兵法上来讲,两个力量相当的对手对峙,一般不会轻易撤退。就像两个人掰手腕的巨人,大家都要保持一种均衡的输出。任何一方卸力,那结果都是灾难性的,敌军很可能长驱直入,而己方则可能一溃千里。 这时,齐军的信使到了,声称齐军大营受到重兵攻击,请求魏军迅速支援。 对峙了这么久,齐军突然遭受攻击,魏军主将没敢轻易作出支援的决定。 战场形势往往就在瞬息之间千变万化,齐军本来就准备不足,更没想到楚人敢不遵守兵法,居然不顾自己防区的门户大开,公然前来袭击齐营。再加上魏军迟迟不救,齐国的防线瞬间崩溃,齐军一撤再撤,兵败如山倒。 当魏国明白过来,欲有所动作时,魏、赵联军却调转枪头,以重兵压向河内地区。 魏军无奈 ,只好迅速撤退三十里,依托小卫国的城镇形成防御阵线。 魏军严阵以待了数天,等来的消息是,楚军、赵军并没有乘势进攻,反而是挟胜后退,既成功与魏军实现了战场脱钩,又保留住了胜利的果实。 北方天气寒冷,一场小雪又飘飘洒洒地降下,魏军也没有再进行追击,默默地吞下了刚平之战失利的苦果。 此战的最主要目的,是争夺刚平,赵军初夺刚平,在魏军、齐军介入之后,又败北而去;楚军加入战团之后,赵军复夺刚平,并且还缠食了小卫国数座边寨。 而楚国则将楚魏两国的边界向前大幅推进,占据了数座城池,夺取了无数粮秣府库。 此时楚国占据的地方,犹如一支伸入北方的狼牙,地虽广但却不易守,陷入了魏、韩、宋、齐的包围圈中。 吴起深谙其中的道理,此战大败魏国、齐国,已经为楚国争得了最大的颜面,这是自伍子胥攻破楚国国都一百多年以来,楚国第一次兵锋北指,全胜而归,楚国的大国荣光再次得到了验证! 楚王熊疑得到这个消息,感动到亲自去向列祖列宗祭奠告知。 所以说,楚国此战的目的,是荣誉之战,而非灭国之战,或掠地之战。 吴起回师时也没闲着,他将占领地纵深之内的三万余户百姓悉数南迁,这是古代打仗的常规操作。 人口,在任何时候都是战略资源。 吴起南撤至叶邑附近,叶公沈龙早早地候在路边,迎接吴起。 吴起有感于沈龙两次示警,心存感激,亲自下马,与叶公相见。 叶公沈龙趋步上前:“龙,拜见令尹,令尹劳师远征,为国立功,今凯旋归来,可喜可贺!” 吴起拱手还礼:“吴起何德何能,敢劳叶公风中相迎?” 叶公与将吴起迎入叶邑,摆酒开宴,洗尘接风。 三献三酬已毕,吴起忍不住赞道: “叶公佳酿,馥郁芬芳,饮之如沐春风,心神俱醉,令人忘却尘世烦忧,宛若置身仙境。” 叶公微微颔首:“令尹,此令弟所赠!” 第627章 毁璜为符 巴山蜀水,天险阻隔,此时俱酒在巴蜀大地搅得翻天覆地的消息,中原尚不知晓——除了吴起。 叶公再提俱酒,吴起不禁陷入沉思。当初义弟可是攻陷叶邑、生擒叶公的,不知道为什么,义弟与叶公反而走得很近,关系匪浅。 义弟真有本事! 吴起举杯道:“起敬叶公一杯,感谢叶公两次示警。” 叶公顾左右而言他:“郢都风物,变化无穷,龙亦久未回转,心有挂念,故以诗寄情,令尹见笑。” 吴起知道叶公身为老贵族一员,其实与自己政治立场不同,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于是也不多问,彼此只是饮酒寒暄一番,然后起身告别。 叶公将吴起送到十里长亭,吴起率众绝尘而去。叶公面色冷峻,心思复杂。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吴起能否保全自己的性命,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 数百里之外的楚国阳城,同样一场送别也在十里长亭进行。 阳城君饱含深情地举起酒爵:“钜子久驻阳城,守卫阖城之民,万民感念,本君敬钜子一杯。” 对面端坐着一身葛衣、义气深重的墨家钜子——孟胜。 孟胜举爵相迎:“阳城君言重了,墨家以救世为己任,岂图谢哉?” 孟胜继任墨家钜子之后,一直以楚国的阳城为黑宗的驻地,不遗余力地在各诸侯国传播墨学,发展墨家组织。 阳城君素与孟胜交好,就好像当年老墨子与鲁阳君交好一样。 放下酒爵,阳城君道:“钜子,此次入郢,不知吉凶,故请钜子代某守护阳城,守护子民。” 言毕,阳城君转身对亭外候着的一群臣属厉声道:“不君离阳期间,阳城万事,皆由钜子做主,尔等务必遵从,不得有误!” “诺!”众臣属拱手弯腰,高声应答。 孟胜感动了,他拱手道:“阳城君素来与墨家友善,今能报答,胜之幸也!” 阳城君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盘龙玉璜,置于案上,举剑一劈,碎为两半。 他拿起其中一半玉璜,双手奉与孟胜:“钜子,此璜一半于君,一半于某。见璜如人,符合听之。璜若不归,钜子万勿轻易出城。” 孟胜义薄云天,豪兴勃发:“阳城君请放心,胜在、璜在、城在!城若有失……” 阳城君伸手制止了孟胜:“某岂敢质疑墨守?有钜子在,阳城自然无恙。” 阳城君将爵中酒一饮而尽:“如此,拜托钜子了!然后深深一揖,以头触地,久久不起。 孟胜也同样拜将下去:“阳城君请放心而去,胜定不负重托!” 阳城君起身离去,孟胜久久地站在官道旁边,目送车马走远。他不知道这位楚国封君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过去每次他离开时,根本没有这么谨慎,更没搞过什么“碎璜为符”的把戏。 阳城,这座楚国小城,难道真的即将迎来不测的灾难? 就在阳城君奔赴郢都的同时,一个神秘的召唤令从郢都发出,散落在楚国边远地区的、曾经被吴起贬黜的楚国老贵族,纷纷向郢都聚集,一个围绕着吴起的大网,正在越织越密。 自从战国兼并战争越来越惨烈,天下势力逐渐集结成七大战国,每次战争,都是一次牵涉众多、诸侯不同程度参与的“天下大战”,以墨家标准来判断战争是否属于“欺负弱小”,也越来越困难。 因此,墨家已经不守城好多年了。阳城,这座小小的城池,又要唤醒沉睡中的“墨守”力量了吗? 徐弱走到孟胜身后,低声道:“师父,少子有信。” 哦?孟胜从沉思中醒来,转过头问道:“少子?南郑来信?” 徐弱纠正道:“不,巴蜀来信!” 孟胜吃了一惊,立即接过薄薄的信笺,顺手撕开。 他对这种叫做“纸”的东西已经不稀奇了,上次墨家少子专门印刷了一整套的《墨子》送给他。 俱酒现在已经是事实上的一方诸侯了,国土面积比鲁、卫、中山等二等国家都要广袤,甚至都要比韩国的面积大,但他仍然按照墨家的纪律,在信件中规规矩矩地向钜子孟胜汇报工作。 “钜子钧安: 弟奉师命西进,欲以一域,以行墨法。 数年矣,蒙师尊庇佑,赖墨学高深,弟今广有巴、蜀、南郑、吐费四郡、三十六县,治下之民三十万户,人口二百五十万众,皆行墨法! 墨学高深,可救乱世,诚不虚哉!诸侯不用,我自用之。而今举国上下,皆信“兼爱”;社稷生民,俱言“尚同”。 削奴籍而民平等,授田地以饱苍生,兴义学而开民智,明法令以治域中。 四郡之土,俨然墨学乐土;三十六县,犹自百废待兴。 弟才疏学浅,赐墙及肩,遂有菲才之恐,常兴力怯之叹。 弟盼吾兄,民盼钜子,如枯禾祈雨,如饥民望食,如鱼望江河,如渴骥奔泉 故星夜驰书,以告吾兄,盼兄早日西进,以解弟燃眉之急,以慰民久旱之需。 弟携治下之民,举首戴目,延颈鹤望,以盼钜子早日莅临! 切切 弟:俱酒 再拜” 洋洋洒洒一篇来信,让孟胜再一次愣在了当场。他成为中原第二个知道巴蜀巨变的人,并且他的命运和第一个知道此消息的吴起,紧紧地拴在一起。 孟胜如何也没有想到,短短数年之间,这位墨家老二十一,居然干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四郡!三十六县!!三十万户!!!二百五十万人口!!!! 这几乎是第八大战国的体量啊! 而且还全部按照墨家的理念治理,墨子,以及墨家众弟子近百年来的苦苦求索的理想国,一朝竟然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了战国的大地上! 这如何让人不震撼,孟胜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震错位了,脑袋嗡嗡直响,全身上下失去知觉,不能移动一步。 徐弱看出了孟胜的失态,立即上前搀扶一把:“师父,师父,师父……” 孟胜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一字一顿地说道: “少-子-大-成!” 第628章 楚王薨逝 孟胜彻夜未眠,老二十一当年吹过的牛居然实现了,“墨者为王”的计划竟然成功了。 孟胜不得不反思,自老墨子以来,墨家寄希望于说服诸侯,寄希望于诸侯采用墨法。 现在公尚过带领的墨辩主力,还在齐、鲁、燕等诸侯国游说不止,尽管徒劳无功。 墨家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一个方案制定者的角色,却不敢勇于去做方案的实践者。 墨家有着鲜明的斗争纲领与方向,有着庞大的基层组织,有着严明的组织纪律,但就是缺乏行动的决心和实践,不敢轻易去打破一个旧世界,永远也换不来一个新世界。 因为墨家要坚守“非攻”的理念。因为没有任何一个诸侯愿意放弃既得利益 当初老二十一提出“墨者为王”时,遭受到了墨家众子的质疑和反对,而今人家的思路成功了,作为墨家钜子,孟胜心里复杂。 俱酒已经是巴蜀之王了,但在墨家内部,身份却是少子。孟胜身为墨家钜子,如果入蜀,将置身何地? 孟胜的担忧,俱酒却没有。 尽管他在信中极尽谦恭之能事,但到手的权力是绝对不会让出去的。 俱酒作为现代人,他自有一套解决方案,那就是参考后世西方的政党治理架构,设立党首,但党首却不是总统,只负责党务工作。 但孟胜作为战国时代的人,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棘手。 思虑再三,孟胜决定暂不入蜀,等为阳城君守完城之后,与墨辩堂主公尚过、墨侠堂主魏越商量之后,孟胜决定将钜子之位传于少子俱酒,坚定地支持老二十一走完墨家大业。 其实孟胜担任钜子之职是痛苦的,他的性格并不适合统筹全局,他的威望也没有达到人心所向的地步,管黔滶的出走,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公尚过长期滞留齐鲁,也有离心离德的倾向。 孟胜想卸下这副担子,让老二十一去挑。自己甘心做一个守城的墨者。 想清楚了这层关系,孟胜如释重负,此时天色微曦,孟胜也没有了睡意,遂披衣起身,去巡视阳城的城防。 ******** 俱酒料到吴起不会轻易被一封信劝入巴蜀,因为老吴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而且老吴目前贵为楚国令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披上了改革成功的光环,他相信楚王是信任他的,楚人是感激他的,这种人生巅峰的成就感,任谁也不会轻易放弃。 俱酒不能轻易离蜀,但他派出最强大的六路团队,前往楚国,撒往楚蜀边界的驿站、关隘、渡口,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做足了接应的准备。 第一路,征东将军聂政,率领插翼将军飞鸟夭,刑部主事苦获、邓陵子,以及飞猱军、墨家以及军中轻功较好的一众好手,从鱼复出发,扮作巴国贩盐商人,顺江而下,直接楚国郢都。 这一路人马,聂政贵为新政权的征东将军,同时也是墨子首徒禽滑厘的关门弟子,可以统筹领导整支队伍,。 聂政出马,一方面体现了俱酒对此事的重视,另一方面也与聂政的刺客出身有关。 刺客行刺是正向操作,救人却是逆向操作,总之都是这一套流程,聂政比较熟。 飞鸟夭和飞猱军,俱是攀山越岭、高来高去的轻功高手,在聂政的领导下,将会打出出色的配合。 苦获、邓陵子是管黔滶一系,本属墨家,又是楚人,武艺精湛,由他们陪同入楚,行事要方便得多。 第二路,偏将军索卢参、屈将子、怀惊、怀直,留守在南郑的扁鹊弟子、精通药学的虢太子,沿汉水东出,先在路上试图阻止吴起回楚,若不成也直奔楚国郢都,伺机相救。 索卢参、屈将子墨侠出身,一身武艺,久在江湖,且屈将子本是楚人,在楚国行走自是十分方便 安排怀直怀惊同行,俱酒主要考虑到这弟兄二人久在后方,缺少立功机会。 同时怀氏兄弟曾在鸦山时,与索卢参有过配合,他们一队行事,也比较方便。 唯独扁鹊第十弟子虢太子,他急于进入楚国,采购一味草药,于是要求随行。扁鹊堂不是军方机构,无须层层批准,为了救回吴起,南郑守吴耕就同意了虢太子的请求。 第三路,飞鸽传书至墨侠堂主魏越,令其动用墨家底层组织,开拓数条秘密入楚的道路,准备掩护吴起乔装入蜀。 第四路,征南将军淳于浩选拔水军,改乘民船,扮作渔夫商贾,沿江而下,伺机接应。 同时,水师“浩军”全线压至鱼复一线,万不得已,做好水师出征、接应吴起西进的准备。 第五路,南郑守、安西将军吴耕,亲自带领郡兵进驻郇阳城,万不得已,沿汉水东出,接应吴起。 第六路,俱酒通过唐社渠道,向楚国唐社发现命令,令各地唐社为行动提供后勤帮助,要金给金、要银给银、要马给马,要船给船,全力相助行动成功。 俱酒在安排好都江堰施工事宜之后,也立即亲自乘船直奔鱼复,做好了亲自出征的准备。 俱酒甚至不惜现在就向楚国动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尊神活着给请进来。 楚国·郢都。 宫廷之内,楚王熊疑与幼子熊螭的戏耍,其实已是回光返照。 一代明主楚王熊疑,正值壮年,却已油尽灯枯。此刻,他召集太子熊臧,以及司马子布,左尹昭亭,右尹成听雷等大臣进入寝宫。 众人伏于榻前,太子跪于榻边,哀哀地拉着楚王的手掌,眼中汪汪,心中戚戚。 楚王眼色黯淡,向着殿外的方向望眼欲穿:“令尹……令尹归否……” 太子哽咽着回奏:“父王,令尹尚在班师途中,不日即可归京。” 楚王长叹一声:“不谷等不得了……” 太子及众臣:“王上贵体,自有神佑。” 楚王又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语调哀伤地口授后事:“不谷去后,臧儿速继王位,令边军戒备,以防中原诸侯乘乱袭扰……” “变法,强楚之要,不可擅止;吴起,国之重臣,必与重用!臧儿…” 未等楚王说完,熊臧放声大哭,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楚王又是一阵喘息,然后继续说道:“汝等兄弟,不可相残。阙姬随伺不谷,有功……有功…” 楚王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熊臧猛扑上前去,号啕大哭:“父王,父王,父王啊…呜呜呜呜……痛煞孩儿了…呜呜…” 顿时殿内一片哭声,一位寺人拖着长长的语调高声道:“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王上——薨!” 少顷,司马、左尹、右尹等人上前,扶起痛不欲生的熊臧:“我王,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暂息悲伤,先议先王后事。” 经过好一顿劝,熊臧才止住悲声,立起身形。 他面带哀伤,声音却冷静得吓人:“适才先王有遗令,阙姬随侍有功,着令随葬!!!” 第629章 拦路劝谏 楚王熊疑,在位二十一年,正当吴起变法成功,楚国国力大幅回血。军事取胜,楚军在中原大杀四方之际,一代英主溘然长逝。 新楚王熊臧,在先王灵前即位,是为历史上的楚肃王。熊臧及众臣为父王上谥号“悼哲”,史称楚悼王。 按谥法:年中早夭曰“悼”。自知知人曰“哲”。 楚悼王熊疑在正欲大展宏图之际,英年早逝,谥“悼”恰如其分;楚悼王的一生,最大的政绩就是知人识人,向吴起发出了一张offer,开启了楚国的变法之旅,谥“哲”也是切合实际。 楚悼王与吴起,是历史上少有的明君贤臣组合之一。 如果楚悼王寿命再长一些,那么楚国国运将会发生历史性的转折,以楚国的国土面积、人口、物产,统一天下大概率会提前。 但历史进展非常诡异,往往在紧要关头,发生转折甚至是逆流。读史至此,常常令人扼腕叹息,欷歔不已。 楚王熊臧,继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阙丝雨殉葬先王。 战国时期,人殉已逐渐废除,这其中自有文明进步的原因,也有人力资源宝贵的因素。 先王确实曾在临终之前提到阙丝雨随侍有功,但后面的话,只有近在咫尺的熊臧听到了,此刻熊臧又贵为楚王,说一不二,阙丝雨殉一事就板上钉钉了。 新楚王熊臧,与吴起有着不可言说的对立关系,作为新王,他必须培植绝对忠于自己的势力。 吴起此人,忠于楚国,但不忠于不谷,断不可用! 利用先王最后的遗嘱,熊臧决定拿阙丝雨开刀。 当初对吴起横刀夺爱,将阙丝雨送入宫中,本就是时任太子熊臧的主意,只不过熊臧不可能亲自出面,一番暗示之下,平夜君这个死鬼就替他把事办了。 熊臧欲图挑拨吴起与父王的关系,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吴起不仅对此事进行了冷处理,并且利用捧平夜君上位的阳谋,反而挑动了老贵族内讧,成功干掉了平夜君一家。 躲在幕后的熊臧束手无策,自我感觉输掉了一局。 人,就怕没有软肋。吴起无妻无子,孤身在楚,一身盔甲,还真不好拿捏。 但能臧在随后的观察中,发现了吴起对阙丝雨的暗中保护,知道老吴对此事仍没有放下。有盔甲,也有软肋;有软肋,那就好办! 楚王熊臧知道这宫中、朝中、城中,都有吴起的耳目,正好将先王令阙丝雨殉葬的信息,传播出去,逼吴起回朝。 楚王下令,国有大丧,根据先王遗命,军队驻扎边境,保持高度警戒。命令尹吴起,火速回郢。 新楚王熊臧,率先出手,连续下了三步棋: 第一步,利用阙丝雨拿捏住吴起的软肋,防止吴起嗅到危险,拥兵自重,拒不回都,或再次出奔他国; 第二步,宣布军队驻扎在外,解除吴起的武装,防止吴起率军回都,发生兵变。这,也是国丧期间的常规操作,任谁也不能反驳。 第三步,命令吴起回郢奔丧。君主有丧,一国令尹必回。 其实,熊臧还有一步“先手棋”不为人知。早在父王病危之际,备受吴起打压的、散落在楚国各地的老贵族,已经接到神秘信息,秘密向郢都进发。 这条神秘的信息显示,吴起的靠山要倒了,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吴起率兵退入方城,入驻宛邑。 吴起前脚入城,新楚王的王令后脚就到:“先王薨逝,征北大军留驻方城,以防国丧期间,外敌入侵。令尹吴起,火速回郢,主持大局。” 吴起心往下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义弟俱酒多次说过的话语再次回响在吴起的脑海:楚王在,吾兄安;楚王去,吾兄亡! 吴起绝对知道自己的变革得罪了多少楚国老贵族,他之所以一往无前地推动改革,就是为了报答楚王的知遇之恩。 对于老贵族的反扑,吴起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他的计划是“以时间换空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国人感受到了变革的巨大红利,自然就接受了变法,接受了他吴起。而老贵族则在时间的推移之中,渐渐边缘化,成为历史的弃子。 但苍天就是不给吴起时间! 楚王的薨逝,硬生生地将吴起的时间表给打乱了,再一次将这位战国牛人逼到了人生的岔路口。 “禀将军,有人求见。” “不见!”吴起心烦意乱,一口回绝。在他的意念里,恐怕又是一些楚国地方官员,欲图巴结他这位中枢权臣。 “呃…来人自称奉令弟吴耕之命,有要事求见。” 吴起一愣,自己这个族弟,跟随俱酒西进之后,再无消息,不成想此时派人来见。 他缓和了一下情绪,开口道:“有请!” 索卢参、屈将子二人趋步而入,双双行了个大大的揖礼:“见过令尹。” 吴起望着这二位的身法路数,就知道有长技在身,自是高手,他抚髯而言道:“两位先生少礼,吾弟可安。” 索卢参上前一步,答非所问的说道:“请令尹屏退左右,有要事回禀。” 吴起淡淡地道:“此帐中皆吾亲信,但言无妨。” 索卢参一愣,抬眼扫视四周,只见四位校尉环伺左右,枭视狼顾。 索卢参与屈将子相视一眼,双双自报家门:“臣纵目王驾前偏将索卢叁、屈将子,奉我王之命,告知令尹,郢都危险,将军万勿轻入。并有南郑守、令尹族弟亲笔信奉上。” 吴起眉头一皱:“纵目王?南郑守?” “不错,公子俱酒入蜀之后,深受蜀民爱戴,以上古圣王之名称之,谓之纵目。令族弟吴耕,随纵目王征讨,立有大功,荣封南郑之守。” 吴起接过信件看完,吴耕在人中,不外乎直陈郢都危险,再次邀请吴起进入巴蜀,共成一番事业。 吴起略一沉吟说道:“先王于起,有知遇之恩,起必须回郢奔丧。至于危险嘛,起纵横一生,阅事无数,有何惧哉?” 屈将子的暴脾气又上来了,他提高声调,几乎吼叫般地:“前有深渊,令尹为何一意孤行?” 吴起淡淡一笑:“起之一生,临渊履冰,步步惊心,早已习惯,多谢两位关心,请回吧。” 第630章 固执回郢 索卢参、屈将子一时语塞。 索卢参环视一眼周围的四位校尉:“诸位既是令尹心腹,当为令尹计较,此时此刻,岂可无言?” 一位身高两丈、虎背熊腰的壮硕校尉长身而出,嗡声嗡气地道:“两位远客之言,不无道理。属下大九,请令尹三思。” “属下萧哨,请令尹三思。” “属下靖家孚,请令尹三思。” “属下易十七,请令尹三思。” 四位校尉齐齐出列,紧跟在索卢参与屈将之身后,排成“二四”阵型,一齐向吴起拱手礼礼。 大九、萧哨、靖家孚、易十七,以及留在郢都的南四,都是吴起入楚以来,选拔培育的心腹之士,这些人对于吴起的爱戴和忠心,甚至要高于国家和君主。 吴起沉默不语,此刻,他的确有些动摇了。良久,他才开言道:“大九,尔等陪两位远客暂且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四位校尉相视一眼,齐齐应诺,陪同索卢参、屈将子一同下去了。 屋内一灯如豆,吴起踽踽踱步,心乱如麻。 “将军,南四自郢而来,有要事求见!”门外一个声音响起。 吴起停下脚步:“速来!” 南四推门而入,转身向门外扫视一番,双手合上门扉。然后快步来到吴起身前,口气急促地说道:“令尹,大事不好!” 历经风浪,处变不惊的吴起心跳陡然加速,双手抓住南四的肩头:“可是阙姬有事?” “不错,宫中传出消息,先王薨逝,留有遗命,令阙王母随殉!” “什么!”吴起目眦欲裂,虬髯飞炸,双手不由得加大了气力,十指几乎要掐到南四的骨骼中去! 吴起心中受到了巨大的撞击,阙丝雨这个女子,自己不但不能为她带来幸福,甚至连她的性命也不能保护。 南四也是心急如焚,一路的奔波令他双目充血:“属下无能,无力救护阙王母,请令尹速回郢都,迟则生变。” 人殉这事,是入战国以来,楚国几乎没有了,特别是以大臣、近卫、后宫姬妾殉葬,更是少见。 早在春秋时期,社会上就对人殉有着激烈的反对声音,孔子的名言:“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就代表了当时社会舆论对人殉制度的反感与愤怒。 各国统治者也认识到了人殉制度的巨大破坏力,这种不人道的制度,阻碍了人才的聚焦。 如果一个人凭借聪明才智,奋斗到了一定高度,结果君主一句话,就被殉葬了,这是多么可悲的一生? 如果一个美女,为君主生儿育女,伺候枕席,因为表现好,就被殉葬了,谁还敢去争什么宠? 越有才能,越容易要命!越去争宠,越可能死得早!这是一种逆向操作,是反人类、反社会、反潮流的。 当历史进入战国,尽管战场上的拼杀更加血腥了,但人殉这种不得人心的制度却渐渐废除。最落后的秦国,在秦公师隰登基即位之后,立即废除了人殉制度。 而楚国居然还要殉葬先王的宠姬,吴起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其中有问题。 吴起快步踱了三圈,猛然抬头,大声下令:“来人,亲兵营整备,连夜回郢!” 大九、萧哨、靖家孚、易十七四名吴起的心腹,此时正与索卢参、屈将子相谈甚欢。 索卢参与屈将子对吴起北伐之功大加讴歌,四校尉也对公子俱酒开国之功不吝称颂。 这不是互吹,吴起用兵,确实是战国顶流,尤其是在训练军队,动辄指挥数十万大军集团作战方面,是蜀中诸将没有见识过的。 当然这也是吴起与俱酒用兵风格的不同,吴起喜欢以正治军,俱酒偏好以奇用兵,这是两种不同的打法。 至于四校尉的惊叹,也是发自内心,一个弱国公子,短短数年内,在战国群雄并列、竞争激烈的环境下,另辟蹊径,自立门户,硬生生创立一个国家,这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很快众人就熟稔了起来,也对吴起的处境堪忧进一步达成了共识。 此时帐外一名亲兵进入,向坐在门口的易十七耳语几句。 易十七霍然起身:“令尹有令,连夜回郢。”他拱手对索卢参与屈将子行了一揖:“两位远客,对不住了!” 大九、萧哨、靖家孚立即起身,索卢参与屈将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惊愕。 这特么的劝还不如不劝,吴起这老头咋这么拗呢! 屈将子借着酒劲,便欲骂人:“事急如此……” 索卢参一把按住了屈将子,转而对四校尉道:“既如此,我等欲随军而行,共同守护令尹安全。” 众人面面相觑,此次回郢,主力大军已经被分散到了边境各地,只有两千亲军,既然索卢参与屈将子目的是为了保护令尹,似无不可。 但吴起治军极严,四校尉显然还是心有余悸,不敢擅自作主。 如果禀报吴起,又怕吴起反对,事竟不成。故而一时踌躇不决。 大九虎吼一声:“行了,老子作一回主,委屈两位远客,在大九营中屈就。” 索卢参与屈将子高兴地一拱手,立即起身,随四校尉一起行动。 吴起率领两千亲军,星夜出了宛邑,迅速南下。索卢参与屈将劝阻无功,无奈混入军中,贴身保护吴起的安全。 同时索卢参送出信息,同行的怀惊、怀直、虢太子等人则以商贾身份,紧紧跟随,并不断将信息向驻扎安康的吴耕回报。 楚国·郢都。 聂政一行扮作盐商,在邓陵子、苦获两位楚国墨者的陪同下,一路观察地形地利,暗中部署撤退路线,不一日,进入了楚国国都郢。 郢都城高池深,街道纵横,商贾如去,行人如雨,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大国泱泱,可见一斑。 飞鸟夭和他的飞猱军,自幼生长在西南大山之中,哪里见过如此奢华之地,不免左顾右盼、东张西望。 一不小心,飞鸟夭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飞鸟夭身形矫健,一个侧翻,稳稳立住身形,而来人同被撞了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竖子!找死!” 第631章 将计就计 楚语难懂,更何况飞鸟夭乃是洞蛮,更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但是,从对方的满脸怒容与作势欲打的姿势,飞鸟夭知道对方没讲什么好话。 飞鸟夭在山中野惯了,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见对方咄咄逼人,也不搭话,右手迅捷地向后腰摸去,那里绑着他的刀囊,刀囊里每柄飞刀,都是见血封喉的杀人利器。 苦获是楚人,听得懂荆言楚语,知道事出误会,一看飞鸟夭的架势,分分钟都可能血溅街头,立即上前一把按住了飞鸟夭的右手,然后用楚语向对面之人道歉。 那人一见苦获上前,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道:“先生,可是出自墨家?” 苦获也没料到有人认出了他,此行本来是秘密任务,这下自己身份暴露了,也只好硬着头皮道:“鄙人确曾学墨。” 那人哈哈一笑:“若某不曾记错,可是墨家苦获先生?” 苦获被人家点了名字,却对对方一点印象都没有,心中更加惊愕:“呃…不知先生如何识得苦获?” “先生健忘,在下乃阳城君府中管事咸攸一。某年某月,先生曾随管先生到阳城拜会孟钜子,在下负责接待,曾有幸与先生同席而饮。” 苦获尴尬地一笑,仔细在回忆里一搜寻,果然看到对面这张脸似曾相识。 “哦哦,原来是咸管事,我这位小兄弟一时不慎,冲撞先生,苦获这厢替他赔礼道歉,咸管事看苦获薄面之上,多多原谅。”言毕,又是一揖到底。 “哈哈,先生言重了!言重了……呃,先生近来不传墨学,改贩私盐了?” 在中国历史上,盐是官方垄断经营时间最久的物资。从春秋时期管仲提出“官山海”理念,一直到公元2017年,垄断管理了2700年的盐业才算彻底放开。 战国时期的楚国也是一样,盐业一直由官方运营。但贩私盐这个古老的行当也应运而生,并且顽强地存在,完美地解释了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盐贩子为了对抗官府,往往纠集大量同伙,用贩盐的高额利润购买武器,武装贩盐,形成组织严密、武力强横的贩盐集团。 乱世一到,贩盐集团往往会武装造反。最着名的盐贩子有唐朝的王仙芝、黄巢,五代的钱鏐,元末的张士诚、方国珍等。 所以说一个人是“贩私盐”的,那是很严重的指控。此言一出,不仅是飞鸟夭,聂政都下意识地将手摸向腰间。 苦获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摆手道:“咸管事莫要玩笑,莫要玩笑!” 聂政等人为了掩护身份,确实是从巴郡搞了部分私盐进入楚国境内,但他们始终不明白,咸又易是如何看出他们的身份的。 咸攸一摆摆手,神秘地笑笑道:“玩笑!玩笑…呃…呃…咸某欲请先生小酌两杯,不知先生可否赏光?” 苦获面露难色,他向聂政瞟了一眼,聂政微微点了点头。 “既如此,就有劳咸管事。” 苦获随同咸攸一来到一处酒肆雅间,双双落座,对面而饮。 咸攸一开口道:“苦获先生,墨家济世救民,行侠仗义,若有奸佞之臣,滥杀之人,墨家当如何处之?” 苦获沉声道:“墨家兼爱,扶助弱小,真有此事此人,墨家绝不会坐视旁观。” “好!好!好!先生请满饮此爵。” 苦获不知道咸攸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按照墨家理念,敷衍回答。 咸攸一放下酒爵,自顾自地说道:“今有一人,散尽千金,只为求官。求而不得,乡人讽之,睚眦而杀三十余人;母丧不归,杀妻求将;擅起刀兵,生灵涂炭;不恤旧臣,灭人三族。肆行暴虐,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似此等恶人,墨家当管否?” 苦获一听就明白,这是赤裸裸地指向吴起啊!其他事不清楚,“杀妻求将”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过,咱是来救吴起的,你这老小子忽悠的方向明显不对啊。 苦获灵机一动,并不接咸修一的话头,反问道:“墨家行事,唯钜子之令是从。孟钜子久在阳城,咸管事焉何不求于钜子?” 咸攸一也同样答非所问地道:“先生贩卖私盐,按楚之法,当诛!”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已经将利害关系挑明了,咸攸一就是用贩卖私盐一事,来要挟苦获帮其刺杀吴起。 苦获随聂政一行潜入郢都,目标就是为了营救吴起。但他们一直不得法门,不知从何入手。 苦获暗想,尽管咸攸一目的不纯,但其找上门来要求对付吴起,我们正在想办法找渠道营救吴起,这,或多或少是个机会。 于是他缓缓地问道:“咸管事,有话直说,意命苦获何为?” 咸攸一将身子向前倾斜,低声道:“楚人苦吴起久矣,咸某素知墨家诸子武艺高强,见义必为,胡不除吴起而德天下,惩凶顽而扬黑法?” 苦获道:“咸管事自当知道墨家号令严明,此事容某与墨家诸子商议之后,再回复管事。” 咸攸一高深莫测地笑道:“先生,只有一夜时间,明日咸某在此备些早茶,以候先生。” 苦获微微一笑:“不见不散。” 咸攸一算准了此时天色已晚,苦获等人出不得郢都,只能乖乖听其摆布。 苦获按照聂政等人留下的记号,身形在郢都街头七拐八拐,眼见身后无人,迅速潜入了聂政所在秘密住所。 “聂将军,咸攸一以贩私盐之事要挟,欲图让我等帮其行刺吴起!” 聂政不由感慨一声:“公子真乃神人也,吴将军果然大难临头。” 聂政转头对同行的众人道:“诸位,阳城君欲借助墨家之手,刺杀吴起。我等宜将计就计,假意答应,然后了解其全盘计划,伺机戳穿其阴谋,营救吴将军入蜀。” 众人齐声应诺:“将军所言极是。” 第632章 酒后泄密 阳城君也面临着世袭爵禄被吴起“三世而削”的局面,经营阳城多年,一想到某一天自己的既得利益就将化为乌有,阳城君恨透了吴起,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敲其骨,吸其髓。 但当时楚王为吴起撑腰,阳城君等一众都贵族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钳口侧目。 但报复的心思却压不住,甚至压力越大,报复欲越强。 当楚王病危的消息传到阳城,阳城君迫不及待地出发前往郢都,熟谙政治游戏的他知道,吴起的好日子到头了。 当阳城君抵达郢都的时候,仍有部分老贵族仍没有抵达,但阳城君已经等不及了,于是他密令自己的亲自咸攸一,网罗高手,重金相许,行刺吴起,在新王面前抢得头功,在老贵族中拔得头筹。 咸攸一接到命令,心中着急,这里不是阳城,自己的老窝。这里是郢都,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刺客? 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咸攸一在郢都的街头被飞鸟夭撞了一下腰,又发现了苦获,并且从他们身上的味道等小细节,拿捏到他们贩私盐的把柄,于是便萌生了威逼利诱,让苦获等人出手干掉吴起的主意。 咸攸一兴冲冲地向阳城君汇报了自己的奇谋妙计,阳城君听后陷入深思。 咸攸一试探着问道:“主君……有何不妥?” 阳城君道:“吾与孟钜子为友,不忍利用墨家。” 咸攸一:“墨家行侠仗义,何谈利用?听闻郑国太宰欣的一条臂膀,也是墨家所斩。” 阳城君叹息一声:“也罢,此事最好不让孟钜子知晓。” 咸攸一低眉搭眼:“了然,了然,不留活口。” 次日早茶时间,咸攸一胸有成竹,苦获如约而至。 咸攸一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和一张羊皮卷,轻轻推向苦获。 苦获推开包袱,拿起羊皮卷,打开之后,上面绘的是吴起回郢都的路线图,在险要路段、重要关隘,都打上了红色的x号。 咸攸一又将包袱推了过来:“此乃我家主君的一点心意。” 苦获道:“墨者行侠,只为公义,何需钱财?” 咸攸一道:“留着吧,墨者也要穿衣吃饭,否则何至去贩私盐?” 在咸攸一这样的俗人眼中,墨家这个武装组织,显然不可能那么高尚而单纯。 苦获有意套取更多的信息,于是假意收下,并提出要和咸攸一小酌几杯。 咸攸一也为完成了主君交给的任务而沾沾自喜,于是和苦获开始对饮。 饮了数盏之后,苦获道:“楚酒寡淡,某这里有绝世好酒,献与管事品尝。” 言毕,从腰间取下一个红漆酒葫芦,显然是早有准备。 咸攸一一脸骄傲的神色:“不是咸某话大,天下之酒,某饮之遍矣,但尚未有酒敢称绝世……” 话音未落,他冷不丁闻到一阵奇异的酒香,下意识地停住话头,忍不住吸了两鼻子。 “咦?!”很显然,咸攸一的酒虫被勾了起来。 苦获看了暗自发笑,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咸攸一倒酒,一边暗道:噬酒之人,从来就没人能抵挡得住少子之酒。 咸攸一本是个好酒之人,今日闻此人间绝品,哪里忍得住,不用苦获相敬,自顾自地取过一盏,咕咚一声就灌了下去。 刹那间,咸攸一的身体僵住了。 他的眼睛之中,燃起两团火苗,在不住地熊熊燃烧,熠熠生辉。每一滴酒液,都在他的身体中绽放出无尽的甘甜和芬芳。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满足感,涌上了他的脑海,如同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一般,发人深省,令人喜悦。 “好酒!”咸攸一拍案叫绝! “满上,请再饮此盏!”苦获不失时机地再一次将酒倒上,并恭恭敬敬地送到咸攸一面前。 就这样,一杯一杯复一杯,蒸馏酒的巨大劲道,很快就将咸攸一干到胡言乱语,神魂颠倒。 苦获试探着道:“管事托以大事,苦获敢不从命,然此事艰难,恐怕误了阳城君大事啊,故而心中忐忑,颇为不安。” 咸攸一醉眼迷离,舌头粗大:“何忧之有?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吴起,吴起必死啊,哈哈哈……” 苦获再次试探:“管事好歹告知一二,也好我等方便行事。” 咸攸一哈哈大笑:“尔等只知阳城君欲杀吴起,素不知…素不知欲要吴起性命者…世勋之家,三百有余!三百…三百家!好酒……” 苦获听了心中暗暗吃惊,原来以为只有阳城君欲刺杀吴起,没想到竟然有三百多家老贵族,都欲置吴起于死地。 这事麻烦了,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己这一支人马,可以防住阳城君,但防不住三百多家老贵族啊。 又干了一盏的咸攸一迷离着血红的双眼道: “先生是否欲问,吴起战神,三百余家,亦不足惧?哈哈哈……不错,三百勋贵,尚不足惧,王上欲要起死,起岂得生?嗯?!君要臣死……君要臣死啊!” 苦获的震惊进一步增加,他突然明白了少子俱酒为什么要派出这么豪华的阵容来救吴起了,因为吴起得罪的是整个楚国上层。 关键这货还是个一根筋,不听劝,一个劲地向着郢都狂奔而来,妥妥的自投罗网,以卵击石啊! 苦获再次引诱:“若那吴起半路逃走,投奔别国,又当如何?此人可是由卫入鲁、由鲁至魏、由魏奔楚 ,多次辗转啊!” “好酒啊!”咸攸一贪婪地再饮一盏,手中拎着空盏,炫耀地向着苦获亮了亮。 “先生久在江湖,不懂……庙堂,不懂……权谋啊!楚王手中,尚有王牌,此牌一出……吴起,吴起…吴起必回!” 苦获的好奇心也被彻底地激发起来了,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方探了探脖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愿闻其详!” “大胆……此事岂是尔……欲闻……则闻耶?” 苦获看了看马上见底的葫芦,心里骂着,脸上陪着笑:“那是,那是,此等机密,岂是江湖之人随便可知?咸管事,某还有两葫芦好酒……” 咸攸一一拍桌子:“尔既有…好酒,吾自有有有…奇谋!” 苦获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管事大人,喝酒喝酒!” “大胆,吾欲言之…谁敢不听?谁敢?!” “好好好,管事大人,请畅所欲言!” “阙王母,阙小娘子,嘿嘿嘿……” 苦获是楚国人,自然知道楚语中“王母”就是代表王上的夫人,他闻言大吃一惊,没想到,楚王拿捏吴起的软肋,居然是先王的宠姬——阙王母。 咸攸一将苦获的吃惊尽收眼底,心中更加得意,他一把抓住苦获的衣领,将其拖到自己面前,口中吐着酒气,眉飞色舞地吼道: “区区一个阙王母就就,就,就吓破尔的狗胆了吗?还有还有……吴起必回,洗颈受死?” “还有什么?” “王子螭!” 第633章 红颜蒙难 苦获有酒,咸攸一有故事。 在烈性蒸馏酒的催化作用下,做为阳城君的贴身亲信,咸攸一将自己所知道的秘密,作为炫耀的资本,向苦获倾囊相授。 苦获非常讲信用,再次奉上两葫芦南郑之酒,能够让咸攸一再醉上三天,为营救行动赢得时间。 聂政闻言,眉头紧锁,楚王臧这是铁了心要置吴起于死地,自己所带的这些人马,如何能与楚国举国兵力相对抗? 聂政思索再三,认为在郢都营救吴起,难比登天。他决定还是在半路上截住吴起,劝说、甚至是绑架吴起入蜀,这样会更加容易一点。 聂政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继续潜伏在郢都,但不能在呆在原地了,他担心咸攸一对苦获进行监督,所以依靠楚国墨家,立即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只留苦获与咸攸一周旋 转移走的众人,假称已经开始上路行动。但在邓陵子的带领下,秘密对楚王宫、令尹府、水门、雨污口等地形地貌进行侦察,做好万不得已施展营救行动的准备。 另一路,聂政与飞鸟夭,两人飞马上路,半路拦截吴起,再进行了一次苦劝。因为当年吴起南下,聂政曾一路相随,算是尽过守护之责,也算是吴起的半个救命恩人。 心急如焚的吴起,一路狂奔,日夜兼程,终于在到达汉江甘鱼口时扛不住了,整个人又累又乏,高烧不止,大病在馆驿之中。 吴起命令南四先行回郢,自己准备稍作休息,换车而行,他担心阙丝雨的安全,他始终没有放下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楚王臧假借先王的口令,确定阙姬随殉之后,阙丝雨就被软禁了起来,辟谷七日,不食五谷,待身体秽物排净之后,再行送其上路。 阙丝雨的爱子,刚刚会趔趄走路,呀呀学语的王子螭,也被几个恶婆子从阙丝雨身边抢走,不知去向。 在阙丝雨的泪水已经哭干了,她的眼神空洞而绝望,身形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雕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生气。 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心被一条条撕碎的残忍,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想起自己在百越山中自由自在地与女伴们嬉戏奔跑,她想起初见吴起时那种对英雄的向往与崇拜,她想起螭儿娇憨可爱的脸庞和一节一节胖嘟嘟的小手臂,她也想起了楚王熊疑对她百依百顺的宠溺与娇惯。 但这一切如同过眼云烟一般,被狂风恶浪肆虐摧残,一个女人的命运,在战国的土地上,如同风中飘絮、水中浮萍,命运之神朝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狞笑着一步一步逼近。 死,阙丝雨认了;但她万般不舍自己的螭儿,不知道面对这个幼童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咣当”,冷宫蛛网横结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送饭的婆子提着一个简单的食盒走了进来。 阙丝雨认得,这是王宫中老宫人,本已心如死灰的她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膝行几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秋嬷嬷,螭儿何在,他,他们没有为难螭儿吧?” 秋嬷嬷嫌弃地一甩衣袖,将弱如扶柳的阙丝雨摔了一个趔趄:“滚开,贱婢!” 阙丝雨一脸惊慌,但急于知道孩子的消息,她再次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秋嬷嬷的腿:“秋嬷嬷,秋嬷嬷……” “啪!”秋嬷嬷狠狠地打了阙丝雨一记耳光,将弱不禁风的阙丝雨直打得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半晌不能动弹。 秋嬷嬷顺势踢翻了饭盒:“贱人,休要污了老身衣衫!” 阙丝雨抬起绝望的双眼,她不明白,人性的恶怎么能到了这种地步。 “丝雨自问不曾得罪嬷嬷,何况,何况丝雨也算是螭王子的生母……” “贱婢尚有脸说那个杂种?!” 秋嬷嬷突然怒火中烧,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阙丝雨的头发,像拎小鸡一般将阙丝雨提了起来。 “贱婢,老身今日方才得知,那个杂种是贱人和吴起通奸所生,如此羞辱我王,污秽深宫,何不早死!” 秋嬷嬷言毕,狠狠地抓住阙丝雨的头发,将她秀美的容颜死劲地向着地上死磕。 “怦!怦!怦……” “贱人,去死!去死!去死!” 在秋嬷嬷恶毒的诅咒和摧花辣手之下,阙丝雨额头血流如注,声息渐无。 “行了行了!”门口的守卫远远地喝了一声:“人若死了,某须不好交待。” 秋嬷嬷一把将阙丝雨扔到尘埃里,理了一把因用力而凌乱的头发,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随着一声门响,阙丝雨弱小的身躯再次埋入了黑暗之中。 阙丝雨其实并没有昏死过去,而是彻底震惊了。 秋嬷嬷这样的低等级下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可见新楚王对她的指控已经升级了。 殉葬,虽然说残忍,但表面上看,那还是一件荣耀的事情。正是因为先王宠爱,才会让你继续到地下去服侍。殉葬之时,也会风光大葬。 但,指控王子螭是阙丝雨和吴起通奸而生下的杂种、野种,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责加身,不仅仅要把阙丝雨永远钉在罪恶的耻辱柱上,更重要的是,一岁多的王子螭也会被斩草除根! 这种极度的震惊之下,阙丝雨彻底乱了分寸,他拼了命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宫门,双手使劲地拍打着宫门。 “放我出去!还我螭儿!放我出去……呜呜呜……还我螭儿……” 阙丝雨的双手在厚重的宫门之上飞快的抓挠着,指甲断裂了,指尖磨破了,甚至都磨出了指骨,但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像疯魔了一般不停地抓,不停地喊,不停地嘶吼。 夜更深了,整个楚王宫的西北部,仍然回荡着阙丝雨沙哑的嘶吼,那种悲怆,像一头受了伤的母兽。 第634章 宫中义士 不知多久,和血而卧的阙丝雨听到门外有人低低唤她:“阙王母,阙王母?阙王母醒来……老仆商济……” 阙丝雨悠悠转过气来,用几乎发不出声的喉咙,拼命地挤出一点声音:“商……巷伯……” 商济听到阙丝雨的声音,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去。 商济在一次祭祀活动中,不慎打碎了献祭用的礼器,楚王大怒,命人将其活活打死。 是令尹吴起心生怜悯,以“祭祀之日,不宜见血”为由,救下了商济的小命。 商济虽然不再担任前廷的重要职务,但好歹保全了小命,至此对吴起感恩戴德。吴起也以之为眼线,对其多有照拂,并让他暗中帮扶阙丝雨。 阙丝雨被下令殉葬,吴起又不在朝中,商济束手无策,于是通过秘密渠道迅速向宫外传递了消息,急速飞报令尹大人。 吴起迟迟未归,今夜阙丝雨又发出凄厉的声音,商济于是铤而走险,趁值夜守军睡去的间隙,冒险前来探访阙丝雨。 “阙王母,老奴已经将消息传递出去,相信令尹大人不日即回,王母勿急。” “巷伯,巷伯……”阙丝雨急切地说:“宫人诬我,速救螭儿,速救螭儿啊……” “老仆明白,请阙王母保重贵体,老仆即刻去想办法。” “告知吴起,告知吴起啊!”阙丝雨声音越来越大,也不像往常一样称呼“吴将军”了,而是直接喊出了吴起的名字。 “老仆明白,此地话不宜多,王母,请为了王子,多多保重贵体,老仆去了……” 商济的语调之中难掩哭腔,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洒泪而去。 “巷伯?巷伯?巷伯……” 阙丝雨再紧响两声,听着外面没有了声音,难掩心中恐慌,又似乎充满了期待。 南四回到郢都之后,顾不上休息,连夜悄悄潜入宫中,进入了商济的房间。 “南四,死到哪里去了,焉何今日才回?”黑暗之中,商济的话音难掩怒火。 “巷伯,小弟星夜唤回令尹,不料令尹半途发病,现困于甘鱼口。命南某先回,无论如何,保全阙王母性命。” 商济抬手就给了南四一巴掌:“混帐,王母、王子危在旦夕,以某与汝之力,如何保全阙王母?” 南四被打了一巴掌,十分吃惊,他不明白一向以老实面目示人的商济,为何如此动怒:“巷伯……为何动怒?” 商济忍不住啜泣出声,他将头埋在几案之上,呜呜咽咽地说道:“宫中风向大变,传言螭王子乃是令尹与阙王姬私通所生,如今阙王姬不得生,小王子亦有难了,呜呜……” “什么?他们,他们连王上的骨肉也敢下手?”南四吃惊万分。 “今夜老仆冒死前去探望阙王母,王母受此刺激,即使不被赐死,也活不了几日了。” “王母如何说?” “王母和血吞泪,只言四字:‘告知吴起!’” 情况一下子比南四预想的要严重,将矛头对准王子螭,说明新王不仅容不得阙王母,更不会留下她所生的孩子。 如果给王子螭扣上“野种”的帽子,那么处死这个一岁多的孩子,就不会有任何舆论压力。 同时南四也感受到了新王对令尹深深的恶意,私通先王的宠姬,这样的罪名,吴起若赶回郢都,必不得生。 沉吟半晌,南四道:“明天宫中轮换宿卫,左广军中有四名壮士,是令尹的心腹。南某连夜去见此四人,命其入宫之后,与巷伯联手,见机行事。” 左右“二广”是楚王的亲兵部队,每广车十五乘,每乘用步卒百人,后以二十五人为游兵,加上后勤人员,每广约有两千人,左右二广约四千人,负责楚王的安全。 为确保宫中安全,左右二广轮流负责宫中宿卫,每三月更换一次,此时正值左广即将接替右广的当口。 南四继续道:“宫中还有可用之人,某只说一遍,巷伯记清了:兰台宫宫娥秀纱、洁渚头管事苍堂、膳食处厨师宁二娃、水门船把式储大,皆是可用之人,记下了?” 商济止住啜泣:“记…记下了,只是南四,尔去作甚?” 南四:“老子连夜出城,去见令尹。” 商济:“这些人,这些人该干啥呀?” 南四恨恨地抓住商济的衣领:“老东西,怕死了吗?” 商济脖子一梗:“死有何惧?” 南四道:“秀纱、苍堂、宁二娃、储大,以及宿卫军中四壮士,皆受令尹恩惠,可以舍命。情况危急,两字而已:救人!” 商济道:“老仆认为,阙王母不易救,万不得已,先救螭王子。” 南四道:“令尹有令,必救阙王母!” 商济也拧了,怒道:“螭王子若死,阙王母必死!” 南四无语了:“令尹如何对待我等,尔心自知,不用南某重复吧?” 商济道:“老朽必不惜命,但望令尹速归,以救万全。” 南四道:“好吧!”然后纵身跃出窗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聂政与飞鸟夭快马加鞭,一路上唐社和墨家双双接应,提供马匹、船只,供其轮换,一天一夜之间赶到了甘鱼口。 聂政飞身下马,直扑馆驿。 吴起的亲兵立即上前阻拦:“什么人!站住!” 飞鸟夭愣头青脾气又上来了,顺手就去摸飞刀。聂政连忙阻止了他,高声道:“渑池故人聂政,自郢都而来,有急事求见令尹,请速通报?” 吴起在病中听得外面喧哗,沉声问道:“何人吵闹?” 亲兵立即上前禀报:“令尹,外面有唤作聂政者,自称渑池旧人,求见令尹。” “聂政?渑池?” 烧糊了的吴起用力地想了一想。立即回想起自己从黄河边的渑池县,被聂政和怀木一路护送南下的情形,这位江湖上着名的剑客聂政,对义弟俱酒毕恭毕敬,是绝对信得过的人。 吴起道:“请!” “可是令尹大人病体在身……” “快请!” 亲兵不再搭话,立即出去,将聂政与飞鸟夭迎入了吴起的房中。 吴起在床上欠起半个身子,拱手道:“聂老弟,上次相救之恩,吴某终身不忘。” 聂政也省略了寒暄,单刀直入地道:“吴将军,政奉公子之命,前来迎将军入蜀。公子以太尉之职、举国之兵,虚位以待。” 吴起惨笑一声:“多谢义弟!只是吴起楚国之事未了,恕不能随聂老弟入蜀。” 聂政急切地道:“政在郢都,偶遇阳城君管事,从其口中探得消息,楚国勋贵之家三百余族,齐聚郢都,欲取将军性命。” 吴起:“吾有大功于国,何人敢无故戕害功臣?” 聂政大急:“欲杀令尹者,楚王也;勋贵之家,只不过是楚王利用对象而已。” 吴起陷入深思,良久道:“吾有大事未了,必回郢都。” 聂政霍地一下站起身来:“莫不是阙王母与螭王子?” 吴起吃惊地抬起头来,他不清楚聂政为什么如此清楚地知道他的心事。 第635章 诈死之计 吴起突然暴躁起来,就你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被人发现时恼羞成怒一样。 他将头向后一仰,闭上了双眼:“聂老弟,我困欲眠。”然后又喊了一声:“十七!” 易十七应声而入,拱手道:“将军。” 吴起摆了摆手:“请聂老弟下去歇息,好生招待。” 聂政是见识过吴起的一根筋的,当初俱酒劝他不要南下,吴起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神情,聂政记忆犹新。 此刻,他知道多说无益,于是拱手道别之后,随同易十七走出了房门。 易十七陪着聂政,边走边说:“前两天,有两位墨家弟子,拦路劝谏令尹,被令尹拒绝。” 聂政站住了脚步:“此二人何在?” 易十七道:“换了楚军军服,一路跟随在大九帐下。” “请速速带某前去相见。” 易十七见聂政神情凝重,立即挥手道:“请!”然后在前头带路,匆匆向大九帐中走去。 大九帐中,大九、萧哨、靖家孚、索卢参、屈将子,正在帐中一筹莫展,易十七推门走了进来。 “诸位,有位聂先生求见。” 聂政随即走了进来,索卢参、屈将子兴奋地起身道:“聂将军!” 聂政赶紧回礼:“索卢兄、屈兄!” 聂政在巴蜀之战中因功而被封为征东将军,是新政权拥兵一方的将军,而索卢参与屈将子,因没有参与具体的战斗,只是在后方镇守,只被封为偏将军。 是故二人称呼聂政为将军,但聂政并不托大,还是按照墨家的规矩以兄弟相称。 飞鸟夭与索卢参与屈将子也是初次见面,经聂政介绍后互相见礼。 易十七又将屋众人介绍给聂政与飞鸟夭,并介绍了刚才聂政劝谏吴起、被吴起拒绝的过程。 聂政见屋内都不是外人,立即摒弃了冗长的寒暄过程,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在郢都了解到的情况,以及俱酒赋予的使命。 聂政最后说道:“诸位都是吴将军亲信,有些话聂政就直说了,政以为,为救吴将军,不得不采取些手段。” 易十七道:“不知政兄所指何意?” 聂政斩钉截铁地说道:“为保全吴将军性命,政计划将吴起劫持入蜀。” 大九长身而起,圆睁双目道:“不可,谁敢对令尹不敬,大九第一个饶不了他!” 聂政冷冷地说:“大九兄是准备送令尹赴死喽?” 大九愕然:“呃,不不不,绝对不是。反正不能对令尹用武。” 聂政也沉默了,心中不住吐糟:要是刺杀,尽管吴起身边有四大校尉,两千精卒,他都有把握一击必中,还能全身而退。 但营救这活儿,要比刺杀难上一百倍。如果吴起这些心腹不同意,岂是说绑就能绑的? 索卢参此时开言道:“诸位,某此行,尚有怀氏兄弟和神医扁鹊弟子虢太子随行,参认为可以请此三人一起前来,共同商议。” 众人也打不破眼前的僵局,于是同意了索卢参的要求。由索卢参、靖家孚一起将怀直、怀惊以及虢太子一块请了进来。 虢太子作为神医弟子,自然由靖家孚的陪同下,先去吴起房中诊断了一下病情,虢太子一番望闻问切,开出了药方,嘱咐温酒吞服,不日即可缓解。 然后虢太子随靖家孚也到了大九的房中,此时大家正在热议之中,竟然一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聂政坚持哪怕将吴起绑了,也不能让吴起回郢涉险。大九则坚持不能对令尹动粗,但对暂不回郢一事,也不持异议。 众人在房中莫衷一是,吵成一团,却得不出一个结果。 一直在旁边侧耳倾听的虢太子轻轻地咳了一声:“咳,小子有一方法,诸位权且一听。” 众人都将目光聚焦到了虢太子身上。 聂政介绍道:“这位曾是虢国太子,后师从神医扁鹊,现在蜀中扁鹊堂,专司药学,乃是天下药理学大家。” 众人齐齐拱手见礼。 虢太子道:“小子有一味药丸,名唤‘华胥神丹’,食之可使人昏睡数日。如果各位欲请令尹大人入蜀,可令其服之,昏睡之后,自然不会反对,也不会有任何痛苦。” 易十七道:“敢问神医,何为华胥神丹?” 虢太子道:“昔者,黄帝昼寝而梦,神游华胥之国,故名之华胥神丹,以示此物世间少有。” 聂政大喜,转头对大九道:“大九兄,此法令尹无知无觉,可行否?” 大九语塞:“呃,这个……” 靖家孚担心地问道:“可会对令尹大人造成伤害?” 虢太子道:“尽管放心,此药在扁鹊门中,广为应用,无一风险。” 众人默然,似乎默认了这个结果。 聂政左右扫视一番,说道:“如果诸位再无异议,我等就依计而行。” “且慢!”一直没有说话的萧哨说话了:“诸位都是为救令尹而来,彼此自然以心相交,有一事,诸位须知。” 聂政等蜀中豪杰将目光扫向萧哨,大九等吴起亲信则低头不语。 萧哨嗫嚅半晌,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聂政缓缓地道:“阙王母?” 大九、萧哨、靖家孚、易十七四人齐刷刷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聂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聂政自知猜对了,他继续说道:“吴将军大行变法,尽数得罪勋贵之家。此软肋之事,吾等知之,彼亦知之。故以此设套,诱惑吴将军南归。” “只要吴将军不入郢都,政愿闯一次楚王宫,尝试救出阙王母,还有王子螭。如此,吴将军入蜀,便无后顾之忧。” 吴起对阙王母的情感,一直深深埋在心中。尽管他从未向人轻易透露,但他对阙姬的暗中照顾,这些心腹心知肚明,但也都不愿提起。 上次南四前来,简单几句话,吴起色变,连夜狂奔,一路向南,众人就猜测是阙王姬出了事情。 众人惊讶的是,聂政远道而来,为什么知道这么隐秘之事。而且,聂政不仅要救阙王姬,还要求王子螭。 众人见聂政营救吴起之心如此坚决,不禁动容。闯楚王宫,救阙王母和王子螭,这么艰难的一件事情,聂政竟然说得如此决绝,一副向死而生的神情。 靖家孚沉吟半晌,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拱手向虢太子问道:“神医,曾闻有一种还魂丹,人若食之,可假死三日,神医可知?” 虢太子道:“此药末道小技,吾自知之。不过吾师有令,不得擅用。不知将军问此何干?” 靖家孚道:“小校之策,请先生出此药,携入郢都,阴令阙王母服之。阙王母假死,则防守必松。防守松懈,正好方便救人。” 第636章 吴起心声 “怦!” 屋门被突然撞开,发出巨大的声响。两扇门由于受到了强劲的冲击,又反弹了回去,撞到门框之后再次弹回,如此几个来回,才堪堪停了下来。 “大胆!”大九怒不可遏,长身而起,顺手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由于进行秘密议事,大九早已传下密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房间,并由自己的亲兵严密防守,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撞开房门? 大九觉得自己的剑要尝尝血了! 门帘被风吹得翻飞,隐约间露出一张刚毅而坚韧的面容,嶙峋的颧骨,茂密的胡须,深邃的眼眸,挺拔的身形,一步一步向屋内走来。 坐在门口的萧哨与易十七慌忙迎起,弯腰拱手道:“令尹!” 屋内众人闻言大惊,齐齐起身,弯腰行礼,口中杂乱无意地叫着“令尹”或“将军”。 吴起阴沉着脸跨过门槛,进入屋中,目光如电地扫视了一圈。 众人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几步,让出一条通道。 易十七伸手欲去扶吴起的手臂,被吴起甩了一衣袖,只好讪讪退下。吴起径直向屋中主坐走去,大九弯着腰,双手做出虚扶的姿态,服侍吴起在中央主位坐下。 吴起突然出现,打乱了众人的议事节奏,众人再看吴起面色不悦,俱皆心中忐忑,局促不安。 大九也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人阻拦,更没有人示警。吴起在自己的亲军中有着崇高的威望,他老人家一出现,谁敢吭一声? 只有靖家孚若有所思地望向虢太子,心中泛起一阵惊讶:神医弟子果然出手不凡,这才不到两个时辰,令尹大人不仅病态全无,精神反倒更加抖擞,只不过有些消瘦了而已。 吴起坐定,清晰而坚定地吐出两个字:“关门!” 萧哨与易十七赶忙随手关门,一左一右守在房门两旁,手还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之上。 吴起再次发话:“坐!” 众人左右对视了一眼,窸窸窣窣跪坐下去,整个屋内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吴起神光如炬,洞幽烛远,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刚才众人可是准备将吴起药昏了过去,悄悄绑架入蜀的。如今本尊突然出现在眼前,不心虚才怪。 吴起缓缓开口:“假死之计,甚好甚好!” 众人齐刷刷地抬起头来,脸上的惊讶之情根本掩饰不住,全部写在了各自或胖或瘦或黑或白的脸上了。 吴起再次说道:“世人传我‘贪而好色’,众位也认为吴起执意回郢,是为红颜。” 言至此,吴起停下话头,再次用目光巡睃全场。 众人根本受不了吴起的扫视,气场太大了,乖乖再次低下了头。 吴起抬头望向远方,自问自答道:“起贪否?贪!” 众人虎躯一震,不知道这位兵家大佬、战国军神想要说什么。 “起誓为卿相,非贪高官厚禄,贪一轮轰轰烈烈之人生,贪一回大刀阔斧之变革,贪一场富国强兵之壮举,贪一个实现人生价值之机会。” 静!全场宁静!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可叹卫君昏庸、鲁公无能、魏侯刚愎。知吴起者,楚悼王为一,魏文侯为半,嗟乎!” 吴起作为傲骨嶙嶙的名士、铁骨铮铮的名将,竟然能如此深情地直抒胸臆,就连跟随他多年的亲信,也是大感意外。 吴起的意思,对其有知遇之恩者,天下只有一个半人,楚悼王算一个,魏文侯只能算半个。 毕竟魏文侯虽然任用吴起,但算不上重用。终魏文侯一生,吴起的官职一直停留在西河守任上。 吴起继续直抒胸臆:“起之所以必回郢都,为尽君臣之义也!” “楚王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今王薨逝而臣不归,悖礼而无义,起自不为也。” 众人继续沉默,但内心却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明知前有陷阱,一入必死,吴起仍然坚守自己内心的礼义。吴起对君之义的坚守,深深地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认知,在众人心中树起至高无上的忠义标杆。 吴起继续自问自答:“起好色否?好!” “阙氏女,乃起在百越所遇。起病笃,几欲死去。阙女延医问药,采草熬药,于起有救命之恩。起与阙女心有戚戚,约定巡县已毕,娶入府中。” “然勋贵世族,以起之名,骗取阙女,戕害属官,杀人灭口。送阙女于我王,欲离间君与臣。夺妻之恨,诸君能忍?” 众人一片愕然,这才明白了个中原委。原来阙丝雨入宫,是世家老贵族为离间楚王与吴起,而精心设计的一场恶毒的阴谋。 夺妻之恨,你们在座的诸位,谁能忍受? 吴起发出了灵魂之问,众人一片沉默。或许战国时期男尊女卑鄙,漂亮女子买卖、送人都不以为怪,但这种用阴谋诡计设局算计的事情,这些热血汉子们估计都不能忍。 吴起轻轻地吐出三个字:“起,能忍!” 确实,为了自己的事业,贵为一国令尹的吴起,吞下了苦果,忍下了委屈,藏起了心事,遮掩了伤口,将伤痛转化为治国理政、变法图强的动力,日夜不停地操劳,麻痹自己的内心。 吴起的故事还在继续:“所赖我王对阙女宠爱有加,尽管吴起心中有愧,阙女也算圆满幸福。” “天妒我王,英年早逝,新王与勋贵之家,必欲杀起而后快,起岂不知?” “起领兵在外,遂以先王遗命为借口,行除去阙姬之事实。阙姬一弱女子,杀之何益?实乃针对吴起之阳谋也。” “杀阙姬为虚,虐吴起为实。以阙姬这饵,诱吴起入彀。勋贵之家,何其毒也?” “吴起有功而不赏,大捷而遭祸,天下有此理乎?楚国尚有救乎?” 吴起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啪”的一声击向几案,也是驿馆中的家具不过关,一掌竟然将一张几案击得轰塌下去。 这时,一直处于震惊之中的众人方才如梦方醒,齐齐拱手劝谏:“令尹(将军)息怒。” 吴起一改刚才的悲伤,用坚毅而又铿锵的语调说道:“国士遇我,国士报之;犬马待我,国人待之;土芥视我,寇雠视之!” “彼欲杀起,起之剑亦非不利。故,郢都纵是龙潭虎穴、火海刀山,吴起亦要走上一遭!” 话语掷地有声,戛玉敲冰,在屋梁之间回落不绝,振聋发聩! 吴起霍然起身,双手背负身后,目光左右巡睃一番,慨然发问道: “众位壮士,可愿随吴起一行?!” 众人:“愿行!愿行!!愿行!!!” 第637章 见招拆招 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吴起是兵家翘楚。 变法图强,严明法度,吴起是法家旗帜。 没想到,高谈雄辩,煽动情绪,发动群众,鼓动人心,吴起更有一套,居然有几分纵横家的神采。 一时间,吴起将众人都煽动了起来,甚至索卢参、屈将子、怀氏兄弟都被他给弄得心绪激荡,热血翻涌,也跟着四校尉高喊了几声“愿行!” 全场唯独一个冷静的,是聂政。 聂政是刺客出身,刺客最怕冲动,同时最不缺冷静。 聂政清楚地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是陪吴起玩一趟热血之旅,而是将活着的吴起带回到公子面前。 待众鼓噪声渐弱,聂政长身而起,拱手而向:“吴将军,政有一问?” 对于聂政,吴起保持着对应有的尊敬,毕竟当初是聂政和怀木,保护着他一路南下,抵达楚国边界。 “聂老弟,有话请讲。” “适才将军所言,知将军者,一人半而已。不知将军置我家公子于何地?” 聂政的发问,如同一盆凉水,将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索卢参、屈将子以及怀氏兄弟当头泼醒。 几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深恨自己立场不稳、根基不牢,几句话就被人给忽悠瘸了。 咱们干啥来了,救人来了呀,怎么被忽悠着一起去闯鬼门关了?! 吴起双手击掌,频频点头:“大哉此问!” “大哉此问”,相当于普通话里的“这个问题问得好!”夸奖聂政的提问有水平,所提出的问题具有重要的意义。 吴起继续道:“起言天下知起者,一人有半,意指君上知臣、信臣、用臣、任臣。” “公子与起,约为兄弟。起未入蜀,尚欠君臣名分,故未言也。” 吴起的意思,自己与俱酒暂时只有兄弟情谊,尚无君臣名分,故未算在“一个半”的范围之内。 聂政却听了不舒服,我家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老吴,这次又费这么大的力量来救你,你说这话?你啥意思? 聂政声音冷若冰霜:“故而吴将军宁愿郢都赴死,亦不肯入蜀称臣?” 这话问得那是相当的不客气,也将聂政维护公子的忠耿之情溢于言表。 吴起对着聂政遥遥一揖:“聂老弟,公子晋国冢子,吴起中行氏之后,君臣名分,早有定论,何须多言?况公子与起在西河约为兄弟,起早已生死相许,岂有疑哉?” 吴起说得相当诚恳,但聂政却心有不屑。你老吴也是在楚国撞了南墙了,才想起我家公子。 若真的生死相许,我家公子上次救你之后,你就该辅佐公子,就像我聂二愣子一样,干嘛非得跑到楚国去折腾一回?害得大家因为你一个人闹的不得安宁。 聂政道:“既如此,请将军即刻入蜀。郢都后事,政勉力承担,定使将军无后顾之忧。” 吴起向着西方遥遥一的揖:“起今日已无路可走,心甘情愿,入蜀称臣。不过,郢都祭奠楚王之灵,亦是起之心愿,必欲一行。” 聂政额头青筋暴起,好你个老顽固,绕了半天,你特么的又绕回来了?耍人呢是吧! 吴起看到了聂政不善的面容,立即伸手制止了聂政:“聂老弟,稍安勿躁。” 转过头又对着其他人道:“诸位壮士亦暂定心气,起,自有安排!” 吴起此言一出,令全场人等一阵惊喜,并不是吴起一根筋,而是人家早就有了计谋。合着咱们在这儿白着急一场。 大九、萧哨、靖家孚、易十七四位吴起的心腹,齐齐上前拱手道:“请令尹下令。” 吴起点点头道:“二三子皆起于草莽之中,出于贫寒之家,无任何勋贵之家背景。北伐一战,虽战功赫赫,然因起之故,却不得封,甚至还惹祸上身,起之过也!” 四校尉高声道:“属下誓死追随令尹!” 吴起道:“二三子俱是楚人,起向诸位保证,少则五年,多则八年,起令诸位,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易十七担心地问道:“将军,十七孑然一身,自不惜死,然令尹尊贵,明知勋贵之家已在郢都设网以待,令尹仍要以身涉险,殊为不妥。” 吴起淡然一笑:“起自变法之日起,自知此乃险途,故而早有防备。” 四校尉齐齐道:“不知何法?” 吴起遥遥向虢太子一拱手道:“神医高足,诈死之计。” 众人齐齐将目光望向了虢太子,小伙子没想到自己一下成了全屋的焦点,一时间手足无措。 吴起道:“吾之计有三!” “其一,以神医高足之妙药,阴令阙女服用,诈死之后,相机营救。阙女当初曾救起一命,起今还之矣!” “其二,今晚驿中作势厮杀,趁乱放火。聂老弟归告阳城君,行刺得手,吴起垂垂欲死,命不久矣。如此,郢都勋贵之家必然放松防备,起则趁乱入郢。” “其三,起在郢都,尚有暗子,可保性命。今日暂且保密,他日汝等自知。” 众人看着吴起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尽管心有疑惑,但也不好相问。 吴起道:“十七,尔向来身手敏捷,轻身健足,速取神医高足之灵药,返回郢都,与南四汇合,送入宫中,相救阙王母与王子螭。” 易十七拱手道:“十七得令!”随即欲与虢太子前去准备。 吴起对聂政道:“麻烦聂老弟向阳城君传信,直言行刺成功,吴起身受重伤,一命呜呼。” 聂政指着飞鸟夭道:“这位,公子驾前插翼将军,身轻如燕,行疾如飞,可担此任。政自今日起,不离将军须臾。” 聂政是铁了心要把吴起活着救回去,这是他完成任务的必胜信念,也是对公子俱酒忠心的体现。 吴起毕竟不是聂政的上司,不好多言。 他点了点头,转身对大九道:“大九,今夜驿中大鸣金鼓,聚众聒噪,令人放火,然后众军缟素,扶棺归郢。” 大九道:“属下遵令!” 吴起转身对聂政道:“聂政弟既不弃起,起愿扮作老仆,随老弟南下。” 尽管吴起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但聂政还是对他的冒险之旅心存芥蒂。人家新楚王都铁定要除掉你了,你这样蹦哒何苦来哉? 但鉴于公子之令在身,聂政也只好拱手领命:“政敢不从命。” 第638章 路遇故人 聂政知道甘鱼口驿站今晚将有好戏上演,于是就早早离开楚兵云集的官方驿站,和怀氏兄弟等人前往客栈。 吴起一身老仆打扮,也悄悄地跟随聂政离开了驿站。大九等人终是不放心吴起独身离开,安排靖家孚率领数位忠心精卒,扮作行商,贴身护卫。 吴起演戏演全套,到了客栈,坚决不让聂政等人给安排上房,带着靖家孚等人一股脑儿全挤到后院的大通铺上去了,躲在松软的稻草之中,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声。 吴起此人生来爱兵如子,和士兵打成一片,士兵生疮流脓,他都要下口去吸,挤在大炕上一起睡觉,更是不在话下。 聂政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进了上房,一路奔波,聂政也累了,他想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又得赶路。 “笃笃笃” 传来了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聂政警觉地将身形躲在屋柱后面,手中按剑,口中发问:“谁?” “晋国故人,小人东仓。” 东仓?聂政真没什么印象。不过对方既然自称是晋国故人,聂政必须得见上一见。当然也是聂政艺高人胆大,自是不怕。 聂政轻咳一声:“请进。” 一位满面油光的中年胖子,锦服华衣,环佩叮当,笑眯眯地推门走了进来。 见到聂政,他满脸堆笑,双手高揖:“小人东仓,见过聂先生。” 这下轮到聂政蒙圈了,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姓,而自己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聂政一边忙不迭地还礼,一边一脸疑惑地问道:“先生……识得聂政?” 东仓嘿嘿一乐:“聂先生贵人多忘事,当初小人追随公子前往阳翟,曾在客栈之中,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其后,公子北返之时,有幸在洛阳再见先生。” 聂政还是一脸懵。 东仓于是将自己受曲沃大夫所托,护送公子入韩,途中贩卖药材,发了一笔小财,后被公子送往洛邑公孙舞处,在唐社听令之事说了一遍。 聂政如梦初醒,他曾听公子对东仓的商业头脑赞不绝口,模模糊糊对此人有些印象,经东仓这么一番自我介绍,聂政脑中的往事顿时清晰起来。 于是二人重新见礼,双双跪坐。 聂政问道:“东仓先生今在何处发财,如何得知聂政居于此地?” 东仓道:“仆自从与公子一别,一直在洛阳公孙社首处听令。蒙社首不弃,命仆经营汉水下游一带生意,甘鱼口至郢都,是仆常跑线路。” “今日仆率领船队前往郢都,夜泊甘鱼口码头,遂上岸小酌一杯,不成想,在酒肆中见到聂先生身影。因先生同行有人,故东仓不敢打扰,故深夜来访,聂先生见谅。” 聂政连连谦让,东仓又急匆匆地问起公子的消息:“洛邑一别,公子消息俱在他人口中,东仓不得伺候公子左右,殊为憾事!”东仓说着,竟然流下两行眼泪。 故人来访,不免让聂政有些感叹。当初公子为了救自己一条贱命,进入韩国。转瞬之间,数度春秋,公子已经创业一方新天地,成为一国新诸侯,崛起速度之快,前无古人。 聂政见不是外人,遂将公子崛起事业简单描绘,东仓喜极而泣:“公子国号为何,可是我晋国复兴。” 聂政摇了摇头:“公子当前,韬光养晦,静不露机,不曾确立国号。况群山阻隔,中原鲜有闻者。” 东仓激动了:“必须是晋,怎能不叫晋呢?” 聂政笑了笑,低声对东仓道:“此事机密,暂不宜说。东仓兄是晋国旧人,自知利害。” 东仓忙不迭地掩口,低声说道:“了然了然!” 东仓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急急地对聂政道:“前些时日,社首传下令来,命唐社弟兄配合蜀中来人,莫不就是聂先生一行?” 聂政道:“政是其中一员。” 东仓神秘地问道:“所为何事?” 聂政看他一副好奇的表情,警惕心遂起,淡淡地说道:“公子大事。” 东仓再次掩口:“了然了然!呃,聂先生,东仓此次率船队一十二艘,明日一早,沿汉水归郢,不知能否尽一份绵薄之力。” 聂政略一深思,东仓船队沿汉水南下,毕竟要比陆路快很多。且汉水是先流入云楚泽,再从郢都水门进城,行踪上也有一定的隐蔽性。 “政确实欲入郢都,如此,就叨扰东仓兄,麻烦帮政准备一条大船,安排可靠之人。” 东仓一拍胸脯:“了然!了然!” 聂政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东仓兄,楚国唐社,可有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是俱酒在魏国发起,后来入秦时,在栎阳唐社已见有人在使用。只是不知道楚国这一带发展的怎么样。 东仓道:“楚鸽体形较大,自重较高,故飞行距离不远。楚国唐社训练了一批信鸽,但只在短途可用。东仓此行,就带有一笼六只信鸽,以备不时之需。” 聂政大喜:“可飞得了郢都?” 信鸽是要方向性的,飞鸽传书就是利用了信鸽识路归家的特性。如果飞向郢都,必定是在郢都养育的鸽子,故而聂政有些疑问。 东仓道:“那是自然,此鸽乃是仆自郢都带来。” 聂政惊喜地道:“好好好!”有了飞鸽传书这种好东西,就不用飞鸟夭再辛苦一趟了,能够及时将消息传回郢都。 聂政立即用在南郑学习的简体字,写成一封密信,要求东仓连夜传回郢都,再经唐社、墨家渠道,传递到潜伏在郢都的邓陵子、苦获等人手中。 东仓为难道:“聂先生,信鸽晚上飞不了啊。明日天色微亮,仆就放出信鸽,此处离郢二百余里,信鸽用不了一个时辰,即可到达,保证不会误事。” 聂政不知道信鸽的习性,只好尴尬地掩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正言谈间,只听得馆驿方向,喊杀四起,鼓角齐鸣,又听闻无数人声杂沓,大声呼唤:“走水!走水!” 聂政知道好戏上演了,于是对惊疑不定的东仓道:“东仓兄请速回船,明日一早,码头相见。” 第639章 左广四义 就在吴起在甘鱼口密谋诈死之计,闹出不小动静的同时,楚都郢都也在发生着变化。 南四当天夜间出宫之后,立即前往左广,寻找即将入宫宿卫的吴起旧属。 左广中吴起的暗子,都是低级军官,分别是卒长苗冥、卒长孙酣、什长白幕、壮士斗孟雄。 别看只是些低级军官,但这些人的身世都不简单。因为楚国有规定,必须有贵族血统,才能进入左、右二广中服役,成为守卫楚王的亲兵卫队。 苗氏是楚大夫伯贲之后,孙氏是楚相孙叔敖之后,白氏是楚王族白公胜之后,斗姓是楚国若敖氏之后,每一个都出身尊贵,不过到了后世家道中落,居于草莽罢了。 此四人都或多或少地受过吴起的恩惠,有的是接济之恩,有的是活命之恩,有的是提携之恩,有的是推荐之恩。战国时期非常注重信与义,有恩必报几乎是社会准则。 吴起变法打击的是世卿制,打击对象是楚国的老贵族,针对的是既得利益阶层。 但普通的黔首百姓,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步登天的机会也非常渺茫,最受益的就是这些破落贵族以及底层的士人。 因而苗、孙、白、斗四人,对吴起的改革举双手双脚赞成,总在梦想有朝一日,重铸祖上的辉煌。 吴起对这些群体也着力拉拢,所谓政治,就是把自己的支持者搞得多多的,把自己的敌人搞得少少的,这个道理,吴起还是懂的。 南四见到苗冥、孙酣、白幕、斗孟雄,开门见山,直言不讳:“老苗、老孙,小白、小斗子,令尹有难,有求于各位。” 楚王薨逝、新楚王灵前继位以来,整个郢都的空气都流淌着一股诡异之气,苗、孙、白、斗四人居于左广军中,对此早有察觉。 苗冥道:“四哥,令尹横断大河,痛击魏齐,拓地五百里,略民三万户,如此大功,何难之有?” 南四没吭声,白幕先开口了:“哼,自古功高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令尹之难大矣。” 孙酣闷声闷气地开口了:“不赏而已,能有多大之难?” 南四冷哼一声:“杀身之祸!” “什么?”苗、孙、白、斗四人齐齐喊出声来。 他们四人料到新王与令尹吴起关系不睦,但立下如此大功,即招来杀身之祸,是他们根本没想到的。 更令他们郁闷的是,本来家族复兴的梦想全靠吴起了,如果吴起失势、甚至失去性命,老贵族们继续执掌政权,继续推行“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世袭制度,自己家族算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南四叹了口气道:“吾有要事要离开郢都数日,诸君明日即将轮值宫中,有一事南四代令尹拜托诸君。” 苗、孙、白、斗齐齐拱手:“四哥请吩咐,弟等万死不辞。” 南四道:“令尹牵挂阙王母和王子螭安危,诸君在宫中多为照应。” 白幕道:“如何照应?” 南四道:“保全性命。” 屋中一片沉默,四人皆低头不语。毕竟他们的能力太有限了,在楚王有令阙王母陪葬的情况下,还要保全阙姬不死,这就是妥妥的对抗王令,这在战国时期的人们心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南四掉头就走:“诸君如此为难,当我南四没来过。” 斗孟雄一把抓住了南四的衣袖:“四哥哪里话,小斗子拼却这条贱命,也要报令尹活命之恩。” 苗冥艰难地张开了嘴,半晌才说道:“四哥,老苗可以确保王子螭性命无恙,然而阙王母……有违王命啊!” 孙酣、白幕也拱手道:“某等可确保王子螭性命无恙。” 苗、孙、白的观念,竟然同宫中巷伯商济的观念一模一样,可救王子螭,或者先救王子螭,对营救阙姬一事,却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固然是战国时期君主的威慑力相当大,王令殉葬,尽管私有微议,但都不敢明面反对。 同时,这些人都认为王子螭是先王骨血,不会有太大危险。即使有危险,救助落难王子,也是义不容辞。流浪列国,也不愁吃穿;侥幸回国继位,那大家都是从龙之臣。 南四摇了摇头,无奈地道:“也罢,诸君勉力而为吧。吾即刻前去迎归令尹,令尹归郢之前,希望诸君能够有所作为。” 苗冥又问道:“四哥,我等四人,势孤力单,宫中可有他人,可以照应?” 南四道:“宫中巷伯商济、兰台宫宫娥秀纱、洁渚头管事苍堂、膳食处厨师宁二娃、水门船把式储大,皆是可信之人,有事可以互相照应。” 苗冥道:“弟等记下了,四哥早去早回。” 南四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是心中焦躁,于是黑着脸转身就走,没有再理苗、孙、白、斗四人。 等南四的身影消失在房外,四人面色沉重地回到屋内,重新落座,一个一个闷声不响,谁也不说话。 斗孟雄最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三位兄长,可记得令尹上次见小弟时,曾有一句戏谑之语?” 孙酣道:“小斗子又要开始做梦了!” 白幕道:“令尹初见小斗子,惊呼不已,称小斗子乃二十年前之吴起。” 斗孟雄咧开嘴笑了。 斗孟雄当年在军中传令失期,未能按时将军情送回郢都司马府,被司马一怒之下,要以军法处斩。 吴起当时前往司马府中,见到被绑的斗孟雄,仿佛看花了眼,因为小斗子简直就是吴起年轻时候的翻版,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出于对这份难得缘份的珍惜,吴起向司马相求,最终救下了斗孟雄的小命。 然而吴起并没有将其留在身边,而是根据其乃斗氏之后的特点,将其推荐进入左、右二广,成为楚王的亲军。 苗、孙、白三人对吴起都怀有崇敬和感恩之情,但都没有斗孟雄这份救命之恩深重,斗孟雄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报答吴起,不惜命的那种。 斗孟雄道:“三位兄长,吾有一计,可以探知令尹祸福。若是祸,则令尹闻警而止,必不回郢;若无恙,令尹重归朝中,百事皆可消除。” 苗、孙、白三人齐齐问道:“何计?” 第640章 灵堂生变 诸侯葬礼,有着复杂的程序与礼仪,往往需要停尸三月,甚至更长时间,才会举行安葬仪式。 楚悼王的尸体停在奉维宫之上,四周白花缟素,男摘冠,女去饰,甲士盔甲之外也全部罩上了白麻罩衣,甚至戈、戟、斧、钺等兵器之上也缠上了素纱,整个楚宫、整个郢都,一片肃杀。 今天一大早,阳城君就兴匆匆地进得宫来,求见楚王熊臧:“启禀我王,吴起已死!” “什么?” 楚王这两天为了展示自己的孝子形象,起居全部在奉维宫偏殿,同时,守灵的贵族大臣们也都轮流在宫中值守。 阳城君大步上前:“我王,臣得知吴起将返,遂重金收买刺客,半路行刺。恰逢吴贼病于甘鱼口驿中,刺客遂趁夜黑风高,一击而中,并且纵火焚烧,吴起必死无疑。” 楚王熊臧霍地站立起来,二话不说,啪地打了阳城君一个大耳光:“大胆!” 阳城君委身伏地:“王上息怒,王上息怒。此贼不除,楚难未已,臣都是为了楚国基业万年,为了王上江山万年啊!” 楚王熊臧在地上来回踱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好半天,他才走到匍匐在地上的阳城君面前,俯下身来,咬牙切齿地问道:“消息属实?” 阳城君道:“绝对属实,我王知臣素与墨家钜子交好,墨侠出手,例不虚发。吴起不死,墨侠绝不会虚报情由。” 阳城君搬出了自己与孟胜交好这个理由,隐瞒了自己私下找墨家行刺的经过,为的就是让楚王熊臧相信自己,在这次反击吴起的行动中,占据首功。 楚王熊臧点了点头:“墨家素来诚信,墨侠刺杀吴起,应属不虚。” 阳城君匍匐在地上,高声呼叫:“恭喜我王,除此国蠹 [ du ],楚国江山,万年万年!” 笑容渐渐出现在楚王熊臧的脸上,先是两腮肌肉向耳边拉扯,接着嘴角微微翘起,再后来露出一嘴牙齿,最后大大地张开了整张嘴巴,嘴中“呵呵”地喘着粗气,但,却没有笑出声来。 因为隔壁宫殿,就是先王的尸体,目前整个王宫,整个郢都,都尚在孝中。三年之内,都不能有任何宴乐之事。 作为新王,他要保持自己的孝子形象,又要表达自己心中的极度喜悦,两下权衡,于是展现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狰狞形象。 吴起啊吴起,吴贼!尔也有今天! 当初如同丧家之犬,前来投奔,受到先王重用,委以重任。但尔眼中从来只有先王,而没有不谷。 变革一场,将楚国的勋贵之家屠戮众多,贬斥无数,一时国将不国,怨声载道。 吴贼,尔是在拿我楚国江山做试验,是动摇国本呐! 不错,阙丝雨这个百越女子,是不谷暗示平夜君献给先王的,为的就是让尔形成“争夺王姬”的罪名,置尔于死地! 吴贼狡诈,居然沉敛不语,又用阳谋害死了平夜君,并巧言令色,误导先王,将诛杀老贵族的恶名转嫁到不谷头上。 此仇能忍?不能忍! 不谷要坐稳这楚国的江山,必须得依靠勋贵世族的支持。要获得勋贵世族的支持,就必须拿尔开刀。 楚王熊臧展开了剧烈的心理活动,一时间双目炯炯,胸膛起伏,思绪万千,不能自已。 好半天,熊臧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阴沉着脸喝问道:“阳城君,尔可知罪?” 阳城君一惊,自己立下如此大功,不受表彰,怎能有罪呢?于是低声说道:“臣不知!” 熊臧嘿嘿冷笑:“令尹北伐有功,尔无令诛杀大臣,罪在不赦!” 阳城君一听,心都凉了,这是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王上,臣都是为了楚国,为了王上啊!” 楚王君臣在偏殿的对话,早就吸引了在正殿守灵的一众勋贵世家的注意,当听到吴起命丧黄泉的消息时,老贵族们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大仇得报,大仇得报啊! 当听到楚王熊臧突然变脸,要拿阳城君开刀时,一众勋贵都忍不住了,呼啦啦跪倒一片,在偏殿外高声呼号: “臣等求见王上,王上开恩!” “阳城君诛杀国贼,有功于国,王上开恩呐!” 息公、若公、南公、武成公、射阳君、文坪君、邸阳君等一众老贵族,也不等楚王召见,膝行而进,齐齐进入偏殿,向楚王求情。 楚王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心里暗道,这特么的就是人君之术,你们这些老不死的知道什么? 他根本不是要杀阳城君,而是要借此敲打一众勋贵之家,将他们死死拿捏在自己的手中。 正当偏殿之中乱哄哄一片的时候,就听宫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令尹大人到!” 一声高号,将楚王熊臧吓得一下瘫软在地。整个偏殿鸦雀无声,只有相音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熊臧手指着阳城君,口中战战兢兢地轻声骂道:“竖,竖子,安敢欺骗不谷?” 阳城君也是吓傻了眼,他明明从自己的亲信咸攸一口中得到信息,吴起死于墨家行刺,如今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楚王宫中呢? 吴起白布缠头,麻孝披身,一身缟素,孤零零地出现在宫门之外。然后一步一步地迈上高阶,步入奉维宫,一步一步地来到楚王灵前。 守灵的只有几个小寺人,勋贵大臣等全部跑到偏殿去了,此刻,正隔着帷幕,心惊肉跳地窥探吴起。 吴起走到楚王的灵前,长身而立,高揖过头,然后一揖到底,以头伏地,趴在地上无声地痛哭起来,身体由于伤恸过度不住地颤抖。 微风吹指,白绫飘飞,烛火摇曳。 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王熊臧慢慢从惊吓之清醒过来,他正了正头上的孝带,准备出去。 阳城君一把抓住了楚王,低声道:“王上,行刺不成,事已暴露,今时今日,吴起有死而已。” 然后粗鲁地将楚王拉到身后,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张强弓,搭上一支利箭。 他回头望了一眼一众勋贵:“诸君尚待何时?” “嗖!” 阳城君带头射出了第一支箭,箭镞闪着寒芒,穿过缟素,直直向吴起后背飞去,所过之处,劲风掀起了一大片白色的绫纱,整个灵堂之上像是卷起了一片雪雾。 一声霹雳,在天空中突然炸响…… 第641章 以身殉道 就在听到箭矢破空之声的一刹那,匍匐在楚悼王灵前的那个人,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令尹,老朽以死报恩了! 不错,这个神秘出现在楚王宫中人,酷似吴起,却不是吴起。 这个人是已经家道中落了的斗氏族长,斗孟雄的大父,斗栋砾! 时间转回数年前,吴起刚刚救下斗孟雄之时。 楚国斗氏,曾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望族世家,斗伯比、斗椒都曾经担任过楚国的令尹之职。 但在楚国内部的血腥斗争中,斗氏最终推动了楚王的信任,斗椒试图挑战楚庄王的权威,在战斗中兵败身死,斗氏被诛杀大半,从此一蹶不振,一些旁支子孙沦落民间,辗转草莽。 吴起救下的斗孟雄,是郢都斗氏的一脉单传,本来在军中小有成就,族人寄以厚望,没想到突然遭罪,险些丧命。 吴起是救下了斗孟雄一人,但却是有恩于郢都斗氏一族。 斗氏族长,斗孟雄的大父斗栋砾,怀揣十二分的感激,想要见吴起一面,当面表达感恩之情,同时也想借助吴起的变法之机,重振老斗家声威。 楚国令尹、军神吴起,怀揣着二十分的好奇,也想见一见斗孟雄的长辈,亲眼看一看,是否天下真有与自己面貌如此相像之人。 双方都有意愿,虽然一方贵为令尹,一方沦落江湖,但这次会面竟然成行了。 当日,吴起一身布衣,仅在南四、易十七两人的陪同之下,轻车简从,安步当车,出郢都东门,步泥泞小道,来到了斗孟雄所居村中。 村人只见来者气度不凡,但从衣物上丝毫分辨不出贵贱,吴起一行就这样不着痕迹地步入了斗氏的老屋之前。 环扣三声,木扉轻启,一张熟悉的面孔从门后闪现出来,五十余岁,身材魁梧,二目深邃,直须如剑。身穿灰色曲裾,头上灰布包头。 南四与易十七几乎同时叫出声来:“令尹?!” 然后又觉得不对,立即回头看看自己身侧的吴起,年岁相当,身形健硕,二目有神,直须如戟。身穿黑色深衣,头戴墨玉发冠。 二者相比,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眼睛、这脸庞、这胡须、这皱纹……几乎一模一样! 所欠缺的,就是吴起身上散发出来的上位者的气场,是落魄潦倒的斗栋砾所不能比拟的。 南四与易十七惊得说不出话来,斗栋砾也是惊呆在了当场。饶是吴起,在见过斗孟雄之后,心中有所期待,但也被惊得不轻。 “斗家主!” “见过令尹!” “像,像,真像,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小老儿今日识得令尹尊颜,何其幸也!” 吴起简直怀疑,斗栋砾是自己的孪生弟弟。但一口荆言楚语的斗栋砾却坦言自己从未离开过楚地。 为了这份长相酷似的天下奇缘,吴起与斗栋砾喝到酩酊大醉。 斗栋砾不失时机地请求吴起带一带斗孟雄,让这孩子跟着贵人长长见识,重振斗氏雄风。 就在那次酒宴之上,吴起思索片刻,将斗孟雄推荐进了左广,做了一名楚王的亲卫勇士。 吴起不把斗孟雄放在自己身边,也有着其深层次的考量,这和后世投资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一个道理,一旦有事,斗孟雄小则可以保身,大则可以救人性命。 吴起走后不久,南四单独返回斗家,与斗栋砾进行了一息长谈,这是南四自己的主意,并不是吴起的意思。 作为一名对吴起忠心耿耿的卫士,南四知道吴起身边危机四伏、仇家太多,他想请这个与令尹相貌酷似的斗栋砾,担任吴起的替身,以备不时之需。 吴起对斗家有救命之恩,斗氏也期盼着独苗斗孟雄借吴起之势再次雄起,于是斗栋砾慨然相允。 关于替身,古代历史上早已有之,因为有权有势者都是惜命的,但命只有一条,于是替身就出现了。 春秋时期,晋国和齐国爆发“鞍之战”。齐顷公兵败逃亡,大臣逄丑父与齐顷公面貌相似,果断与其调换了服装,结果逄丑父被抓,而齐顷公却成功逃脱。 不过,历史上大多数替身都默默无闻,躲在历史的黑暗之中,成了“影子”。在当时的人看来,这是一种荣耀。 斗栋砾一为报答吴起救命之恩,二为斗氏早日出头,二话不说答应了南四的请求。 当南四兴冲冲地向吴起汇报之时,却被吴起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吴起的兵家属性,天生具有一种悍不畏死、勇往无前的冲劲与胆略;吴起的法家属性,注定了他刚正不阿、方正不苟的秉性与风骨。 此时的吴起,已不年轻了。楚国的变法,是吴起人生最后一次拼搏。就像小米的雷军说,造车是他最后一次创业一样。 对于楚国变法,吴起是怀着殉道者的心情开始的,为了心中的道,一路往前,所谓生死,置之度外。 历史上的吴起,之所以死于屑小之手,可能也是因为楚悼王之死倍受打击,怀着一种殉道者的心情悲壮赴死。 否则,以吴起一国令尹之尊,手握举国之兵,不说要造反,至少出奔他国是没有问题的。 吴起断然拒绝了南四的安排,并对南四严加训斥。甚至警告南四,再有此举,必将动用军法、家法处理。 南四唯唯而退,垂头丧气地归告斗栋砾。 吴起的凛然大义反而令斗栋砾更加感动,他与南四约定,令尹某日有难,斗某愿意赴死,以报令尹对斗氏满门的救命之恩。 这,是南四与斗栋砾之间的秘密约定。 南四当天在赴左广寻找四义士的同时,看到了斗孟雄,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与吴起面貌酷似的斗栋砾,想起了二人的当年之约。 现在郢都波谲云诡、危机四伏,南四顾不得吴起的警告,立即前往斗家,找斗栋砾商议。 而斗孟雄对大父与南四之约也是知道的,他想到的计谋与南四一样,都有让斗栋砾出面,试探一下老贵族动静的意思。 但南四和斗栋砾是知道此行凶险的,二人怀着决别的心情悲壮告别。 而斗孟雄却把问题想得简单了,如果大父出面试探一下,没有什么事端,还则罢了。 如果有什么事端,被抓起来,也好解释。我斗氏好歹也曾是楚国贵族,祭奠一下先王有什么不妥? 在南四、斗孟雄等人的秘密安排下,吴起的替身——斗栋砾,穿着神似吴起的服装,神秘地出现在了楚王灵前。 此刻的斗栋砾,是试探新楚王与贵族对吴起态度的试金石与风向标。 吴起对于变法,有一种殉道者的情怀。 斗栋砾对于报恩,也有一颗殉道者的心灵。 他是怀着必死的心情前来的,在听到利箭破空之声之后,反而心里坦然了。 第642章 杀人诛心 斗栋砾敢于以身犯险,还有一个侥幸心理。 楚法规定:“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 这是一条楚王的“遗体保护令”。楚人事死如事生,他们认为楚王死后到了另一个世界,继续享乐去了。 但如果有人破坏了楚王的尸体,或者对王陵进行盗掘,那么楚王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受到伤害。 春秋时期,伍子胥将楚平王鞭尸三百,除了泄愤之外,也有破坏他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作威作福的想法。 斗栋砾在赌,他赌吴起的敌人不敢在楚王灵前动手。 但他赌输了。 阳城君刚刚报告吴起已死,斗栋砾版的吴起就现身灵堂,楚王及一众老贵族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经受了冰火两重天的心理落差。 在极度恐惧与极度愤恨的作用下,老贵族们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始痛下杀手,他们绝不能给吴起任何生的机会,因为那样会招致吴起更加疯狂的报复。 阳城君的第一箭正中斗栋砾的肩头,虽然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但人类的求生本能仍然促使他迅速爬起,扑向楚王的尸体。 但杀红了眼的勋贵之家已经全然丧失了理智,此时此刻,他们只想干掉吴起,将心中积怨已久的恶气一次性地发泄出来。 斗栋砾的半个身子刚刚扑到半空,脑袋就被一箭射穿,失去了控制的斗栋砾的身体,斜飞着落向了楚王的尸体,然后重重地落了下去,半个身子横亘在楚王的双腿之上。 已经完全陷入疯魔状态的老贵族们完全不管不顾,他们低声嗥叫着,机械地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弯弓射箭的动作,将一支又一支的利箭拼命地射向吴起,同时也射向楚王的尸体。 他们对吴起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们将这仇恨凝聚于弓弦之上、箭矢之尖!每发一箭,都会得到一种复仇的快感,肾上腺素与多巴胺都呈现畸高分泌状态,刺激着老贵族们进一步疯狂。 灵堂之上的突来变故,也令整个王宫乱成了一锅粥。 更多得到消息的老贵族,以及一些被吴起动了蛋糕的潜在仇人,闻讯之后纷纷杀将前来。 但他们慑于吴起的威名,甚至都不敢上前察看一下吴起是否真的死了,只是拼命地用弓箭远程攻击、不停地射击。 “嗡嗡嗡嗡……”弓弦声不绝于耳。 “嗖嗖嗖嗖……”箭矢声连续不断。 有些人,活着的时候,没一个人敢与其对视一眼;但当他受伤后、或者说死透了以后,却有无数的人、可以采用无数的手段、作践他的尸体。 所谓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对于落井下石、乘人之危、趁火打劫、秋后算账这种事,有的人非常热衷,且做得登峰造极。 楚王的停尸台被无数的箭矢射成了一个大刺猬,又像是一个荆棘丛生的大土丘,箭挨箭、箭摞箭、箭挤箭、箭磨箭、箭靠箭、箭并箭、箭箭箭箭…… 斗栋砾和楚悼王的尸体,被无数的箭矢掩埋得无影无踪。斗栋砾的全身布满了箭矢,没有一寸的肌肤衣服露在外面;而楚王的尸体只是稍好一点,因为他的双腿部分,被斗栋砾压着,因而没有受到箭矢的攻击。 但两具尸体,已经被死死地钉在了一块,成为两摊血肉模糊、千疮百孔的组织。 “吴起死啦!” 一声嘶哑中饱含着喜悦,兴奋得有点战栗的声音高喊着。 这一声喊,将陷入疯魔状态的老贵族逐渐唤醒,他们欢呼一声,从四面八方扑向停尸台,都想第一时间看看那个害得自己富贵尽失、荣耀消亡的大仇人死透了的样子。 反而没有人再顾及楚王熊臧,此刻他双手捂耳,缩在墙角,好像生怕吴起突然爬起来扑过来似的。 熊臧此刻心里是极度震惊的。 第一,刚才经历了一场吴起死而复生、生又复死的人间闹剧,迷信鬼神的楚王,都怀疑是吴起的灵魂在灵堂之上作祟 第二,如果说阳城君瞒着自己暗中行刺吴起,已属无令而行了;那么这么多老贵族,在自己的眼皮之下藏了这么多兵器,而且不给自己这个新王任何机会,就开始对吴起痛下杀手,这绝对是早有预谋! 老贵族们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这个新王放在眼里!他们为所欲为,他们干掉吴起的目的,绝对不是报复这么简单,他们要的是进一步控制自己,使新楚王成为这些勋贵之家的提线木偶,坐上傀儡。 第三,老贵族们完全不顾楚法“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严厉规定,悍然在自己这个新王的面前,将自己亲爹、楚国先王的尸体,射成了一堆肉泥,满身戳上了透明窟窿。 楚王熊臧在极度的震惊之中,明白了一个事实。吴起固然可恨,但这些勋贵之家,哪个都不是善茬。 老贵族们疯狂地扑上前去,对着“吴起”的尸体拳打脚踢,拿着刀剑戈戟疯狂地戳刺,癫狂地发泄着心中的仇怨与愤恨。 完全没有人考虑到这些箭矢密布的荆棘丛林之下,还躺着先王的尊贵的尸体,也没人顾及楚法中的“遗体保护令”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危险。 阳城君大喝一声:“住手!” 疯狂的老贵族们陆陆续续地停下了手中的“砍尸”行为,齐齐望向阳城君。经此一役,阳城君在勋贵之家中的地位陡增,俨然已经成为拨乱反正、重塑楚国的英雄 阳城君今日足足分泌了两升多多巴胺,兴奋到两眼通红,活脱脱一只吃了春药的兔子。 “诸位公卿,大仇得报!然,吴起之罪,尚未昭示天下。听某一言,吾等应公布吴贼祸国殃民之罪状,然后按楚法,五马分尸。既要杀其人,更要诛其心!使楚人知我等,乃为公义,非为私仇也!” 息公的白胡子上面溅着血迹,他激动胡子不停发抖:“杀人,还要诛心!好过瘾啊!” 其余众人齐齐高呼:“阳城君高明,对对对,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第643章 以身犯险 俱酒在鱼复营地,望着滚滚长江,心中焦灼不已。一段时间以来,没有收到关于吴起的任何消息。 俱酒对吴起这位兵家亚圣的牵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过,整个人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焦躁。 鱼复下游,就是楚国的扞关,驻扎着楚国的一支边军。 由于聂政攻取鱼复太过顺利,一路之上几乎都是传檄而定、望风而降,故而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事,也没有巴国的军民逃向楚国。 是故楚国扞关守将,只感觉上游的巴国有所异动,但并不知道巴蜀大地已经改换门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俱酒一直控制着自己扩大战团的冲动,目前,尚不是与体量庞大的楚国为敌的时候,韬光养晦被证实是崛起前的最好动作。 但此刻,为了吴起,俱酒有些等不及了。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淳于浩:“淳于浩,水师陆战队现在有多少兵力?” 淳于浩毕恭毕敬地道:“王上,约有两千兵力,俱是水陆皆通的精锐之士。” “准备十艘船,朕要去郢都一行。” 淳于浩和一直紧随在身边的怀木大惊失色,二人齐齐上前:“王上不可!” 俱酒望着远方,根本不理二人的劝谏,继续下达着命令:“准备十艘大翼,水师陆战队派兵五百,亲兵营出兵二百,还有,带上十架八牛弩,弓箭兵器等多多益善。” “王上,今日肩负万民之望,岂可以身犯险?恕臣难以从命。”淳于浩大声抗争,额头青筋暴绽,脸色涨得通红。 “王上,此次东来之前,丞相有令于臣,不得出鱼复以东一步,请王上三思。”怀木抬出了卫鞅,试图阻止俱酒。 俱酒怒道:“朕是马上之君,打过仗、流过血、受过伤,欲取天下,岂能如此胆小如鼠?” “从鱼复到郢都,顺流而下,进易退难,王上三思呐!”淳于浩铁了心要抗命到底。 俱酒暗暗点头,淳于浩果然是懂水师作战的。鱼复就是今天的奉节白帝城,死死地守住夔门,是由长江入蜀的重要关口。 从夔门进入三峡,蜿蜒直下,有着较大的落差。是故从蜀入楚相对容易,但如果想要溯江而上,由此重返蜀地,就比较困难了。 后世三国时期,刘备也是率军由此水陆并进,展开了夷陵之战。但当火烧连营之后,刘备急于逃命,舍弃了战船,由陆路返回白帝城。 可见此行的确有些冒险,诚如淳于浩所言的“进易退难”。 如果是大规模的对楚用兵,志在必得,则不必考虑退路因素。比如晋灭吴之战,“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就是沿着长江一路进攻,直至胜利。 但是目前,俱酒是去救人,肯定是要返回蜀地的。这样溯江而上的困难就摆在面前,古时三峡水高浪急,更不容易逆流而上。 俱酒笑了笑:“朕自知水路西返之难,故而不准备原路返回,而是顺道去南郑一观,只不过,要损失淳于将军数艘船只喽。” 看到俱酒态度坚决,怀木突然一下子就失控了,他和公子一路历经磨难,保护公子安全的意识,已经深深地沁入了他的血液之中。 怀木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一把抱住了俱酒的胳膊,带着哭腔喊道:“不管不管,有怀木在此,公子绝对不能铤而走险。” 俱酒气极而笑,他十分理解怀木这种单纯的护主情切,也能理解淳于浩等人的微妙心理,这些人都是买了公司原始股的股东,等着一统天下做“从龙之臣”呢。 公司老大如果半路上出点什么事,股票跌停,公司退市,人家都就血本无归了。 在这乱世,择主就是一门投资。 俱酒笑着说道:“哎呀,难不成朕一入楚国,就需要血流千里,一路进攻?尔等难道忘了,朕还是楚王亲口所封的郇阳君呢!王上薨逝,臣子入都祭奠一番,应该问题不大吧?” “啊?这……”淳于浩和怀木的哑口无言,但仍然是一脸担心。 的确,由于巴蜀之地山遥水隔,加之俱酒打仗特别注重保护民生,故而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难民出逃,楚国之地对巴蜀的变化根本不知道,以郇阳君这个名头唬一唬楚国边军,应该差不多。 怀木仍然一脸担心,竭力阻止俱酒东出:“君上今日贵为一国之君,岂能再去祭拜楚王,于情于礼,皆为不宜。” 你都自称为王了,再去祭拜什么楚王,这不是自掉身价吗? 如果是虚荣心极强的人,还真的就被怀木这两句给劝回去了,面子问题有时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但他们不知道,面对的是一位穿越者,俱酒做为志在天下的人,能屈能伸,岂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除了救吴起以外,俱酒也有一层心思,楚悼王的胸襟确实宽广,对自己也算有恩,有必要去拜一拜这位战国时代的英主,也算自己知恩图报。 俱酒道:“行了,怀木带领二百新兵营精卒,随朕同行,保护朕的安全。” 怀木下意识地拱手应道:“诺!” 转念一想有些不对劲,又期期艾艾地想说什么,但俱酒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淳于浩,派人前去楚国扞关,带上郇阳君印信,就说郇阳君恰好正在巴地,听闻楚王薨逝,心急如焚,欲借道扞关火速回郢奔丧,请关将行个方便。” 淳于浩不情愿地说道:“诺!” “慢!”俱酒又补充道:“多备厚礼!” “诺!” 淳于浩一看阻止不了俱酒只好提出一些建议。 “君上,臣观水文图,江水下游,多有险滩,大翼或行船不便,不如中翼灵巧。且中翼尽为双桅船,布有平衡硬帆,易于收帆起帆,利于快速航行。” 对于水师,还是淳于浩懂得多,俱酒对其绝对信任,也不啰嗦,干脆地答了一个字:“善!” 淳于浩又得寸进尺:“臣请护送我王一路东进!” 俱酒斜了他一眼道:“江关鱼复,入蜀之门户,将军守护夔门,责任重大。稍有偏差,则巴蜀洞开。故不可稍离须臾。” 淳于浩也懂得自己所处位置的重要性,于是诺诺而下。 俱酒又转头对怀木道:“速起飞鸽,与吴耕联系,令其起郇阳、安康之兵,以郇阳君的名头东出,迅速接管上庸、房陵、钖、武陵、长利、武当六县,威胁楚国郢都。” “诺!” 第644章 义不容辞 最先目睹了灵堂惊变的是巷伯商济,商济此日到前宫办事,就见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勋贵子弟向着楚王的灵堂猛冲而来。 商济第一念头是:发生政变了! 做为宫中的老人,商济通过宫中寺人口口相传,知道历史上楚国宫中曾发生过多起血腥的政变。 楚厉王死后,其弟熊通发动政变,杀死楚厉王的儿子、自己的亲侄子,自立为君,是为楚武王。(就是那位口称“王不加位,我自尊耳”,开创诸侯僭越称王先河之人。) 楚成王时,欲废长立幼,太子商臣起兵逼宫,逼死了亲生父亲,干掉了幼弟王子职,继位称王,是为楚穆王。 楚共王死后,他的五个儿子为争夺王位发生了一系列政变,五人中有四人分别登上王位,分别是长子招(即楚康王)、次子围(即楚灵王)、三子子比(即楚初王)、四子子皙、五子弃疾(即楚平王)。 楚惠王时,堂哥白公胜发动政变,囚禁楚惠王,自立为楚王。不过白公胜后来失败了,楚惠王复位。 当时老贵族们都陷入了杀死吴起的狂欢之中,商济悄悄混入其中,目睹了吴起被扎成刺猬的尸体,惊得魂飞魄散,二话不说,立即趁乱直奔后宫。 商济一头扎进御膳食处,找到了正在灶间忙活的宁二娃,一把将其拖到背角旮旯里:“宁二娃,可识得南四?” 宁二娃警惕地四下望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识!” 巷伯商济急了,破口大骂:“竖子!背信弃义,令尹之恩,汝其忘耶?” 宁二娃也急了:“南四言道,有事与二娃单线联系,巷伯今日为何找上门来?” 商济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令尹已遭人暗算,南四命我等营求阙王母与王子螭。今日尔敢说个不字,老仆今天先手刃了竖子。” 言毕,商济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抵在了宁二娃的脖子上。 宁二娃一听吴起遭人暗算,不知哪里来的劲头,也顾不得商济的匕首威胁,猛地一个挣扎,将老商济推得“蹬蹬蹬”后退了数步,自身已经摆脱子商济的控制。 宁二娃眼中冒火,一个箭步逼近商济,反手将商济的脖领抓住:“巷伯,令尹如何了?” 商济被宁二娃的力道和猛劲吓了一跳,但也看得出宁二娃对吴起的关切之情。 商济眼中流泪:“适才,令尹入宫吊唁先王,被阳城君等一众勋贵乱箭围攻,已然……已然活不成了。” 宁二娃双目圆睁,顺手从腰后拽出一把杀猪刀来,磨牙凿齿、目眦尽裂:“敢害令尹者,如杀我父,老子活剐了他!” 言毕手舞杀猪刀,纵身就向前殿飞奔而去。 老商济伸出右手刚欲拦截,就发现宁二娃整个人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回来。由于速度太快,站立不稳,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杀猪刀也“当啷”一声摔到了商济的脚下。 屋角之后转出两个全副武装的楚军,一个手持长剑,另一个两只手不住地活动着关节,显然是刚才把宁二娃甩进来的力士。 二人一步一步,将商济与宁二娃堵在了旮旯里头。 老商济手中握着匕首,口中发出莫名的呼喝声,浑身却瑟瑟发抖,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宁二娃则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持剑者以剑代手,直指商济:“商巷伯?” 又将剑尖低垂,指向地上的宁二娃:“宁二娃?” 商济与宁二娃一脸懵圈,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持剑者“仓啷”一声还剑入鞘,双手一拱,低声道:“左广苗冥、白幕,得罪二位了。” 商济如梦初醒,哆哆嗦嗦的收好匕首,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一把抓住苗冥的衣袖:“苗卒长,来得好,令尹已死,令尹已死……” 苗冥目光示意了一下,白幕转身出去,站在屋角警戒。 苗、孙、白、斗四位义士,对前宫的内情是知道的,那个“吴起”只是斗孟雄的大父假扮,并不是真正的令尹。 但斗孟雄没想到的是,老贵族们竟然在楚王的灵前,对大父假扮的“吴起”发动了丧心病狂的袭击。 大父殒命! 斗孟雄立即痛昏了过去,醒来之后状若疯魔,深恨自己。孙酣在安抚斗孟雄的同时,示意苗冥立即寻找商济等宫中暗子,商议对策。 苗冥一把抓起宁二娃,将他拖到自己与商济的跟前,三颗脑袋挤到一起,低声道:“我已尽知,尽知。”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拍了拍商济、宁二娃的胸脯:“吾等受令尹大恩,有义在此,救人之事,必不容辞!” 宁二娃再笨,也知道了这些人都是令尹的心腹,吴起埋在宫中的暗子。 他转身捡起杀猪刀:“苗卒长,请下令,二娃死不旋踵!” 苗冥斜了宁二娃一眼,不再理这个愣头青,转身问商济道:“巷伯,请示下。” 老商济也不推辞:“老朽之见,二娃在御厨取食物一份,中下迷药,假言王上所赐,麻翻冷宫守卫。苗卒长伺机救出阙王母。” 苗冥干脆利落地道:“善!如何出宫?” 商济道:“每日晚间,洁渚头到各宫收集垃圾,运至水门,由水门船工运送出宫。” 苗冥脱口而出:“洁渚头管事苍堂,水门船把式储大,皆同道中人,可行便利。” 商济简短地回答道:“然!老仆已然与此二人取得联系。” 苗冥道:“善!二娃,速去取食物。” 宁二娃道:“食物倒是有,但麻药没有啊!” 商济将一个神秘的小葫芦递了过去,宁二娃接过去,扫了二人一眼,将杀猪刀别在腰后,转身就走。 苗冥继续问道:“王子螭何在?” 商济一脸愁容:“尚不知下落,不过王子年幼,必在妇人之手养育,老仆已联络兰台宫宫娥秀纱,命其暗中寻访。” 苗冥望着阴郁晦暗的天空,虽面不改色,却心如汤煮,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吴起活着,阙王母和王子螭尚性命有保障。然而,老贵族们认为吴起已死,干掉阙王母和王子螭,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 他收回目光,盯着商济道:“巷伯,要快!” 第645章 杀贼无罪 闹哄哄的勋贵子弟们,七手八脚地把刺猬一般的“吴起”尸体抬了下来,准备将其拉到宫前广场上公布罪状,五马分尸,实现“杀人诛心”的政治目的,将其永远地钉在“祸国奸贼”的耻辱柱上。 冲动过后,热血已凉。 抬下“吴起”的尸体,勋贵子弟突然齐刷刷地呆立在当场,整个宫中阒若无人、鸦雀无声。 此时此刻,他们才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楚悼王的尸体,也在他们乱箭齐发的攻势之下,面目全非。 唯一保全的,就是膝关节处,在密密匝匝的箭竿围绕下,形成一处显眼的洼地,露出楚王红黑相间的尊贵丧服。那——是“吴起”尸体遮挡的结果。 一众勋贵泥塑木雕一般傻立当场,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楚之法:“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 呆立半晌,阳城君快步走向偏殿。那里,新即位的楚王熊臧,仍然保持着窝在墙角的熊样,显然已经被今日的变故给吓蒙了,直到现在仍没有缓过神来。 阳城君冲了进来,楚王伸出手掌,口中喃喃,他等待着他的臣子来将他扶起来。 但阳城君并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向墙边,一把从墙上摘下一张金光闪闪的长弓和描龙绘凤的箭袋。 他举起长弓,认真辨认,弓背上的黄金饰面上,清晰地勾勒着几个鸟书楚篆:“楚王熊臧自作用弓。” 他从箭袋中拨出一支长箭,青铜箭镞上面,同样镌刻着几个鸟书楚篆:“楚王熊臧自作用箭。” 这种礼仪性的弓箭,是新王登基仪式上将要使用的道具,象征着楚王文治武功,经国济世。 但是新王的正式登基大典,往往要等到先王葬礼结束之后才能举行。但礼仪官员已经将这些东西先期准备好了,并送到熊臧的面前,让其验收。 阳城君等勋贵之家,早就密谋在灵前刺杀吴起,并悄悄埋伏下了弓箭兵器等物,当时他就注意到了,挂在偏殿墙上的新王礼仪用箭。 此刻,阳城君要借新王的礼仪用弓箭,作作文章。 阳城君走出偏殿,低声喝道:“闪开!” 勋贵之家不知道阳城君意欲何为,呼啦啦闪开一条通道。 阳城君弯弓搭箭,向着楚悼王的尸体“刷刷刷”连发三箭。 殿中一众老贵族被吓得一阵激灵,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冷静下来了,知道即将面临诛灭三族的大祸。见阳城君当众箭射先王,一个个吓得胆破心惊,魂飞魄散。 阳城君把弓箭一扔,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我王诛杀国贼,误中王尸!” 一众勋贵被阳城君的精湛演技给惊呆了,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纷纷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我王杀贼,误中王尸!” 很快,已经被吓得通体筛糠的楚王熊臧被两名老贵族连拖带扶地挟持到了灵堂之上。 阳城君口中哭喊着,用膝盖在地上行走,咚咚咚地跪行到楚王身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王上杀贼心切,误中王尸。臣愿代王领罪,引颈受戮。” 楚王熊臧彻底懵了:“不谷……有射过箭吗?” 阳城君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如同荆棘丛一般的楚王停尸台前,一把从上面拔下一支金光闪闪的箭来,箭镞之上甚至还隐约带血。 他双手奉箭,走到楚王面前:“王上杀贼,何罪之有?臣愿代王受过,自领刑罚。” 一众匍匐在地上的老贵族也齐齐高喊:“臣愿代王领罪!领罪!” 从阳城君射向吴起第一箭时,楚王熊臧就知道自己被这帮老贵族耍了。 而此刻,他们仍然在继续耍自己! 他们敢于在宫内暗藏兵器,不知道这宫中有多少兵马,是他们的眼线,听他们的号令。 表面上他们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跪伏在自己的脚下;暗地里,不知道他们又在玩着什么鬼花样。 就在他们匍匐的身体旁边,赫然摆放着刚刚松手的弓箭、刀枪。此刻如果自己一言不慎,他们很可能就会重新将这些武器捡起,将自己扎得如同躺在远处的父王一样。 自己脚下的这片宫殿,历史上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这样的政变戏码,王室之中,从来不缺一个坐在王位上的傀儡。自己倒下去,会有数十个有着纯正血统的王族屁颠屁颠地跑出来。 熊臧艰难地咽了两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沙哑着声音开口道:“众卿杀贼有功,误中王尸无罪!” 阳城君带头将脑袋磕得山响,口中高呼:“我王万年!万年!万万年!” 一众勋贵们长舒了一口气,也七长八短地呼叫道:“我王万年!万年!万万年!” 一片喧闹过后,楚王熊臧被架回了偏殿。 阳城君霍然起身,低声道:“大殓!” 一名老贵族侧身上前:“按楚礼,尚需二十七日之后,才可大敛!” 阳城君怒道:“尔欲令天下人皆见丽兵王尸、箭插如棘乎?” 老贵族黯然而退,他明白,阳城君这是在掩盖罪证。 数名老贵族战战兢兢地上前,欲将王尸上的箭矢拔下来,然后好给楚王重整衣冠,庄严入殓。 楚王虽死,余威犹在。 丧失了刚才复仇冲动的老贵族们,在这位昔日王者的尸体面前,心虚如狗,汗出如浆。 一名勋贵子弟战战兢兢地伸手抓住一支箭羽,咬着牙使劲一拔,“怦”的一声,楚王一颗鸡蛋大小的眼珠子被带在箭镞之上,活生生被拔了出来。 “啊啊——啊呀呀……” 勋贵子弟看着箭镞上的眼球,仿佛是楚悼王威严地在怒视着自己,吓得口中哇哇大叫,脸上的五官都被吓得变了形。 一众老贵族都被吓呆了,刚才复仇时有多血勇,此时就有多怂包。 阳城君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一把夺过箭杆,顺手又顺着原来位置,“噗”地一声重插了回去。 阳城君知道,箭是不能再拔了! 如果再拔,楚悼王的尸体就会被尽数剥皮,肚破肠流,成为一堆散发着腥臭的器官。到那时,用口袋也不一定能将楚王的尸体装起来。 阳城君冷冷地下令道:“带箭入殓!” 第646章 争分夺秒 古人葬礼,棺在内,椁在外,可以理解为大棺套小棺。 一代英主楚悼王死后不得安宁,尸体被扎成了只大刺猬,囫囵个地抬进了椁内,而棺则省略了。 因为装不下。 此时此刻,阳城君俨然是老贵族的代表,尤其是刚才持楚王金箭,箭射王尸的举动,逼得新楚王熊臧颁下王令,赦免一众老贵族之罪,更令阳城君在老贵族中地位陡增。 阳城君指挥众装殓完楚悼王的尸体,打扫了灵堂,彻底掩盖了“丽兵王尸”的罪过,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阳城君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下令道:“先王已入殓,阙夫人也该上路了。还有,其与吴贼私通所生之野种,也该处理掉了!” 他目光在众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头发黑白间杂,一身布衣打扮的人身上。 “公孙骐期!” 一头二毛的公孙骐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双手打揖:“属下在!” 没错,这位就是曾经的鲁阳城主,鲁阳公,公孙骐期。 在一众勋贵的簇拥之下,阳城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想当初,大军伐韩,公孙骐期以“能打”而着称,被任命为楚军主帅。当时的阳城君和叶公,则是公孙骐期的副帅。 而现在,阳城君先是派人刺杀吴起;再是果断出手射出诛杀吴起的第一箭;最后又以智谋救了一众老贵族。已然是勋贵世家中的“带头大哥”。 公孙骐期当年兵败之后,本来按照“覆军杀将”的楚法,是要杀头的。一般的主帅都会选择自杀,避免受辱。 比如第一次襄城之战中,被俱酒奇袭而丢失襄城的襄城县公昭数,在返回郢都的半路上,选择了自杀。 慢慢地,这种法令就形成了一种文化,自杀,似乎成为楚人的一种精神解脱方式。 历史上屈原忧国忧民,愤而自杀;楚国大将项燕,兵败自杀;更不用说霸王别姬,自刎乌江,英雄末路,千古叹息。 公孙骐期为什么没死?其实还是沾了吴起的光,是吴起间接救了他的老命。 吴起极度重视领军之将的重要性,充分认识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他认为一员良将,“得之国强,去之国亡”。 因而不能以简单的一两次作战失利就否定终身,打消将领的作战积极性。据此,吴起力劝楚王废除此法。 楚王熊疑与吴起是一对史上少有的“明君贤臣”,配合相当默契。熊疑虽然没有废掉这条法令,但却对此条法令的执行打了折扣。 公孙骐期就是受到了此事的恩惠,侥幸未死。但却被削去爵禄,收走封地,沦为庶人。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公孙骐期一下子由统军主帅、一地之主,变成了光杆司令,无时无刻不想着重返自己风光往日,做回自己祖辈世袭的鲁阳公。 从这点上讲,他无法认同吴起的变法内容。因为,世袭制是多么美好,子子孙孙可以不劳而获。吴起的变法,改变的恰恰是公孙骐期最希望得到的。 所以说,公孙骐期的阶级立场决定了他的站队方向,他不但没有感恩吴起变法救了自己一命,还把封地失去的仇恨记在了吴起身上。和一众老贵族秘密串联,阴谋布局,意图踩着吴起咸鱼翻身,重回贵族行列。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的人。 阳城君呵呵奸笑着,他非常享受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鲁阳公,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地自称一声“属下”。 “骐期,王令阙夫人殉葬,现今时日已满,体内秽物已然排净。尔去传令,请阙夫人上路吧。” 公孙骐期恭恭敬敬地道:“属下奉令!”便欲转身而去。 “慢!”阳城君捻着胡须:“同时处理掉那个野种,休要让王族蒙羞。” “诺!”公孙骐期胸脯一挺,双手手掌合在一起,做了一个碾压的动作,阴笑着说:“干净利落,灰飞烟灭!” 楚宫之中,在昏黄的宫灯照耀之下,一个巨大的沙漏在默默工作着,金黄色的沙子从漏口流出,洒在下方的沙盘中,隐约可听见细小的声音,“丝丝丝丝……” 公孙骐期手握剑柄,大踏步地踩在楚宫的青石地面之上,“咚!咚!咚!咚!……” 后宫之中,秀纱也正迈着小碎步紧张地奔跑着,双眼不住张望,双耳不住倾听。罗裙由于快步行走而摩擦着,“沙沙沙沙沙……” 同一时刻,宁二娃拎着上了药的食盒,忐忑不安地步向冷宫。由于行走过快,食盒内的碗碟不时碰在一起,“叮当……叮当……当……” 兰台宫是越夫人的住所,秀纱是越夫人的贴身侍女。 来自遥远越国的越夫人之前还与阙夫人争过宠,彼时秀纱经常将诸位夫人的消息透露给阙夫人,避免了许多不要的麻烦。 但随着楚王的薨逝,“遗令”阙夫人随殉,把包括越夫人等人在内的宫中佳丽吓得不轻,无不庆幸最受宠的幸亏不是自己。 越夫人经此一吓,卧榻不起。 秀纱打着为主子领取药材和用度的名义,在后宫中来回游走,伺机寻找王子螭的下落。 与此同时,宁二娃拎着一个大食盒,出现在关押阙王母的冷宫门口。 作为膳食处的大厨,宁二娃是负责给王上准备宴席的,在宫中地位不低。 宁二娃摆出一副高冷相,将食盒重重地扔在地上,盒中的碗碟震得叮当作响。 宫前宫后约有十余守卫,他们盯着宁二娃,不知所措。 宁二娃斜着眼睛道:“王上有令,尔等守卫有功,赏食!” 守卫的头目闻言喜出望外,要知道在战国时期,受到君主赏食的,公卿贵族才有这个资格。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大头兵了? 周天子就经常赏赐诸侯大臣“胙肉”,也就是将祭祀后的生肉赏给诸侯。 头目颤抖着拱手行礼:“臣谢王上!” 礼毕,然后恭恭敬敬地捧起食盒,一步一步地退了下去。 宁二娃将手背在后面,衣衫里藏着他的杀猪刀,慢悠悠地踱着步:“快吃,老子还等着拿食盒呢。” 众军卒唯唯诺诺,直接下手抓着食盒中的食物,满嘴流油地大嚼起来。 宁二娃指着远处尚在站岗的数名士卒吼道:“王上赏食,竖子,安敢抗命?” 小头目立即挥挥手:“来来来,快来享用王上赏食!” 于是冷宫周围所有的守卫都扔掉了武器,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围着食盒一顿争抢,哼哧哼哧地吃将起来。 片刻之后,众人吃完了,然后将食盒毕恭毕敬地捧给了宁二娃,一起躬身送宁二娃离开。 宁二娃心里那个郁闷,老商济给的药不灵啊,看这帮家伙吃得如此起劲,莫不是给洒的佐料粉吧。 宁二娃一步一步地走向宫门,身后一扇宫门“哐”地一声沉重地关上了,另一扇宫门也正在“吱扭扭”地关闭途中…… “扑通!” 宁二娃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负责关门的军卒一头栽倒在地上,整个身子如同虾米一般,搭在高高的门槛之上。 第647章 生死营救 宁二娃四下张望一番,立即回身闪进宫门,只见远处楚军守卫左倒西歪地躺了一片。 宁二娃一把将趴在门槛上的军卒拖了进去,然后双指入口,吹出三声鸟鸣,然后迅速掩上了门扉,手握杀猪刀,将耳朵贴在门板上,静静地聆听。 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三长一短,连续三遍。 二娃毫不犹豫地拉开宫门,商济、苗冥、白幕齐齐闪了进来。 借着昏黄的火光,商济看到了东倒西歪的士卒,二话不说,直奔冷宫而去。 二娃反手将宫门闩上,继续手握杀猪刀在宫门警戒。 白幕顺手拖起门口的士卒,将其拖到了黑暗之中;苗冥也立即向前,开始清理躺在庭院之中的军卒。 商济使劲地一推宫门,“哗愣”一声,宫门被青铜锁链死死地锁上了。 他急切地想去昏迷的楚军身上寻找钥匙,但是如此昏天黑地,哪里寻得着? 商济急得满头大汗。 白幕见状,也不言语,径走上前来,双手一个较劲,竟然将钉入厚实门板中的锁环一点一点拉了出来,然后一声“哗愣愣……”殿门洞开。 老商济一个箭步冲入里面,在黑暗之是一边摸索一边低声呼唤:“阙王母,王母……商济在此,商济相救来迟……阙王母……” 然后,整个宫殿之中没有一丝回声,只有一股潮湿霉烂的气息隐隐传来。 商济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阙……阙王母呵……” 苗冥将院中照明的火把一把抓了下来,大步冲进殿内:“快快快……” “啊!” 光线进入黑暗的空间,老商济突然惊叫一声。 苗、白二人立即冲上前去,苗冥的长剑早已擎在手中。 老商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匍匐了下去。露出紧紧靠在柱子上的阙丝雨,露出她整整瘦了一圈的身躯、深深凹陷的双眼、高高凸出的颧骨、散如蓬草的头发。 阙丝雨双目无神,一动不动,火光掩映之下,像一具恐怖的骷髅。 苗、白二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对视一眼,不知所措。 商济掩抑不住心中的悲痛,抽泣着哭出声来:“阙王母啊……” “我还没死呢!”阙丝雨冰冷的声音从空中飘浮过来。 商济吓得一个激灵,惊喜地抬起头来,嘴巴却变得不利索起来:“阙阙……阙……” 苗冥心中着急,大步上前:“阙王母,臣等救王母出去!” 阙丝雨:“螭儿不在,我哪里也不去。” 白幕大急,大步上前,伸手就想去拉阙丝雨,然而在手指即将触及衣服的瞬间,硬生生地止住了。 “阙王母,事急矣!请速随我等速走,王子螭已有人前去相救。” 营救王子螭的,是另两位义士,卒长孙酣,和已经情绪稍安的斗孟雄。他们假借巡逻之名,游荡在内宫外围,随时准备与秀纱汇合。 阙丝雨一动不动,甚至嘴唇都没有动一下,但声音却冷静地飘了出来:“不见螭儿,我哪儿也不去!” 商济大急,连哭带说地道:“王母请暂离此地,臣等一定将螭王子救出。” ******** 秀纱手中点上了宫灯,她已经在后宫转悠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柔弱的身子都有点吃不消了,两腿如同灌铅一般沉重,但她仍然在咬牙坚持,仔细地寻找,认真地聆听。 秀纱想起庞邑的老家,年迈的父母被庞公家族的人活活打死,兄嫂也被抓进大狱。 吴起行县至庞,立即调动亲军,将庞公拿下,解往郢都。楚王就势削去了庞公的爵禄,并将庞邑由庞公的封地,改为了县,直接受中央管辖。 吴起或许无权直接处理庞公,但对于他的那些爪牙,却是毫不手软,他亲自审理冤狱,释放囚犯,将庞公家族仆从等斩杀一百单八人,为庞邑百姓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吴起此行的真正目的,或许是为了促进变革。而在秀纱朴素的心灵里,却把吴起当成了为父母报仇的大恩人。 秀纱与其他宫中受吴起恩惠的下人们,互通气息,寻机报答吴起。但没想到,接到的是寻找王子螭这么重的任务。 “哇哇……呜呜……嗯……哇……呜呜” 突然,从旁边的绣娘庄传来一阵幼儿的哭声,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声音一样,变得沉闷而断续起来。 秀纱心中一紧,立即提着灯笼向黑暗中的刺绣房奔去。 秋嬷嬷一把抓住王子螭,啪啪打出两个耳刮子,然后,将赤条条的小孩扔到地上,并狠狠地用脚踩在王子螭的嘴上。 王子螭惊恐地哭喊着,却又被秋嬷嬷的软底鞋堵住了嘴巴,声音既撕心裂肺,又压抑沉闷,幼小的身躯和心灵,承受着与年纪不相称的苦难。 “住手!” 秀纱一个箭步冲进刺绣房,看到了正在作恶的秋嬷嬷,烛火跳跃,秋嬷嬷的身影被无限放大,像一个狰狞的魔鬼。 秋嬷嬷回头看到了秀纱,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呦,原来是秀纱姐姐呀,敢问姐姐缘何深夜至此,有何吩咐?” 秋嬷嬷放开了脚,向着绣纱施礼的当口,躺在地上的王子螭终于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哇”的一声清亮的哭喊,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秀纱也不搭话,扔掉宫灯,就上前去抱王子螭,并扯起自己的裙摆,将王子螭冰凉的小身子迅速裹了起来。 她转过头,对秋嬷嬷怒目而视:“秋老婆子,何其狠毒,黄口小儿,如何下得去手?” 秋嬷嬷沉下脸来:“秀纱姐姐,此子乃是野种,王令一到,就要处死!姐姐固然心善,但王命难违啊!” 秀纱怒道:“此乃螭王子,先王尸骨未寒,老婆子安敢如此?”言毕,转身抱着王子螭就欲离开。 秋嬷嬷嘿嘿冷笑两声,纵身挡在了门口:“秀纱姐姐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王令,莫非是越夫人之意不成?” 秀纱的身形僵住了,她是想报恩吴起,但也不想给越夫人惹祸上身。 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绣房窗户上火光闪闪烁烁。 “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两名面色冷峻的华服男子走了进来:“秋嬷嬷,奉王令,速速动手!” 这两人,正是跟随公孙骐期前往后宫的两位世勋之家的子弟,奉公孙骐期之令,前来杀掉王子螭。而公孙骐期,则带人向冷宫而去,他的目标是阙王母。 两名勋贵子弟显然没料到,秀纱竟然也在屋中,一时目光冷峻,面色铁青:“秋嬷嬷,此是何人?” 秋嬷嬷奸笑着从秀纱怀中抱过仍在抽抽搭搭哭个不停的王子螭,顺势一扯,将秀纱的半幅裙摆撕扯下来。 “哼哼,秀纱姐姐,天黑风高,诚宜早归,越夫人还在等着姐姐熬药呢!” 秀纱眼睁睁地看着王子螭离开自己的怀抱,一脸惊愕,却又无可奈何。 两名勋贵子弟将身子稍稍偏开,言语冰冷地道:“请!” 秀纱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绣房,就听得房门“怦”地一声关上了,王子螭揪心的哭声突然变得大了起来。 第648章 母子相见 听闻王子螭的哭喊,秀纱心如刀割,却又手足无措。 她牙一咬,心一横,向后倒退几步,掩面猛地向绣房的门板撞去。今天如果救不下王子螭,秀纱决定以死明志。 突然她感觉胳膊一紧,整个身子突然悬空,所有的力道都失去了作用。 秀纱惊讶地扭过头,看到了斗孟雄一双血红的眼睛。因为大父之死,斗孟雄哭到双目流血,痛定之后,他与孙酣一起前来寻找秀纱,伺机营救王子螭。 半路之上,他们看到了两位行色匆匆的勋贵子弟,立即尾随了上来。 当跟踪到秀房附近时,推动了踪迹,却看到了正欲拼命的秀纱。 在老商济的分工下,孙酣、斗孟雄与秀纱,负责营救王子螭,他们之前已经短暂见过,故而是相识的。 秀纱嘤咛一声就哭出声来,用手颤巍巍地指着绣房中摇曳的烛火,口中呜咽着一个字:“快……快快快……快!” 斗孟雄扶稳秀纱,整个人就像一枚炮弹一般,猛地撞向门板,只听“轰隆”一声,不仅绣房的门板被撞飞了,而且连同门框、以及门框上的砖石也被撞得四下飞溅,整个屋内陷入一片尘土飞扬之中。 两名把守在门口的勋贵子弟被死死压在了门板之下,被撞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斗孟雄大踏步地踩上门板,巨大的体重将门板下的两人压得直叫唤。 尘土飞扬之中,露出秋嬷嬷惊恐万状的面孔,她的一双罪恶的枯手,正死死掐在王子螭的脖子上。 斗孟雄见状也不搭话,飞起一脚,直接将秋嬷嬷踢飞了起来,在空中连续两个后空翻,一头撞向地面,半个脑袋都被撞进了脖腔里,眼见是活不成了。 秀纱抢进一步,立即将脸色铁血的王子螭抱了起来,连哭带喊地拍打着小孩子冰凉的身体。 “哇!” 王子螭响亮地哭出声来,秀纱方才松了一口气,她立即找到扔在地上的半截罗裙,立即将王子螭紧紧地裹了起来。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肉脯,抱着王子螭又摇又哄。 这是门板下的两名勋贵子弟方才明白过来,这是有人要营救王子螭,二人立即色厉内荏地吼叫起来: “大胆,尔等何人,王宫重地,安敢抗命?” “秀纱,小贱人,一定是越夫人指使。” 秀纱恐惧地看了斗孟雄和孙酣一眼,忧虑写满了脸眼光。 孙酣低声对秀纱说了一声,然后护送着秀纱走出房门。 斗孟雄望着门板之下叫骂不休的两人,猛地脚下一用力,将今日所有的愤怒全部贯穿在脚底板上,千钧之力,穿透门板。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像两个气球被踩爆了一般,两名勋贵子弟瞬间没了声息,一股血腥之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屋外,王子螭在秀纱的怀里吃了点东西,也哭累了,渐渐进入了梦乡。 孙酣伸出双手:“给我吧,姐姐速回兰台,今日之事,无人知晓。” 孙酣的目的非常明确,秀纱做为一介女流,能够在如此紧要关头挺身而出,营救王子螭,已经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没有必要让他再卷入接下来的危险之中。 秀纱也有所顾虑,她不想将祸端带到兰台宫,连累自己的主子越夫人。 秀纱点点头,将王子螭交给孙酣:“将军保重!”然后转身欲走。 孙酣突然想起了什么:“姐姐慢走。”只见他从绣房中重新找到一批半成品的刺绣,将王子螭重包裹了一下,然后将秀纱的半截裙摆还给了她。 秀纱感激地点了点头,飞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孙酣将王子螭紧紧缚在背后,用宽大的斗篷遮盖住,然后对斗孟雄道:“走,去洁渚头。” 二人转出绣房,大步步入宫中巷道,突然看到老商济慌慌张张从前面跑来。 斗孟雄一个箭步上前:“巷伯,王子螭安危无恙!” 老商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露出一欣慰的神色:“好好好,带王子速去冷宫见阙王母。” 孙酣大惊:“讲好到水门会合,为何临机生变?时急矣!事急矣!巷伯不可糊涂!” 商济无奈地道:“阙王母不见王子,不肯动身!” 孙酣恨恨地“哎呀”了几声,急得直跺脚。 斗孟雄见此情况,闷声催促道:“速去速去!”于是一行三人,紧紧张张地向着冷宫奔去。 阙丝雨见到了爱子,一双眸子突然泛起了光泽,整个人也像被注入能量一般,款伸腰肢,细拢长发,有了往日的神采。 “我儿!”阙丝雨将削瘦的脸庞轻轻地贴到王子螭的脸上,任泪水默默地流下来,打湿了王子螭的脸蛋。 王子螭在熟悉的气味与怀抱中醒来,嘟嘟囔囔地叫着娘亲,小脑袋拼命向阙丝雨怀里拱。 老商济拼命地劝谏:“王母,请速随老仆出走,不可再有耽搁啊!” “商巷伯,我要为螭儿哺乳,麻烦殿外稍等。” 众人急得几乎要冒出火来了,但也无可奈何,只好一点一点退向殿外。 刚刚出到殿外,突然从高墙之上飘下两条身影,斗孟雄与白幕低吼一声,立即扑了上去。 来人一边躲闪,一边叫道:“小斗子,老白!” “四哥!” 双双停住脚步,南四扫了一眼角落里横七竖八的守卫尸体,顿时明白了,这是宫中的义士等不及了,提前动手。 南四上前道:“这位是军前校尉易十七,令尹心腹。” 又对易十七道:“此四位左广义士,巷伯商济、壮士宁二娃,皆受令尹之恩,今欲报之。” 易十七环拱了一圈揖:“十七谢过诸位,诸位高义,容后再报。” 商济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南四,王子螭已然救下,阙王母尚在殿内,请速劝王母撤离。” 南四默契地点点头,然后冲到门口,便欲推门而入。 “吱扭……” 殿门缓缓地打开了,阙丝雨怀抱着王子螭走了出来,她将孩子双手捧着,递给南四。 南四紧张地接过王子螭,焦急地道:“阙王母,请随南四离开此地。”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在院墙之外,火光将天光照得一片火红,间杂着刀剑碰撞发出的叮当之声。 第649章 先救王子 公孙骐期在火把的映照之下,一头二毛分外明显,白的发红,黑的发暗,二者间杂,阴森可怖。 他左右打量了一眼宫门周围,并无人值守,朱红色的宫门紧闭,院中漆黑一片,不由生疑。 “敲门!” 两名勋贵子弟应诺一声,立即上前,使劲地拍打门环:“开门,开门!” 院中诸人俱是一凛,阙丝雨脸色苍白,险些摔倒。 他一把抓住南四的手,眼中含泪,低声说道:“螭儿就托付给将军了,让他长大以后,做一平民,切勿再受王室之累!” 南四等人心中着急,在这种情况下,带走阙王母几乎不可能,他们几个能否脱身,尚未可知。 他一边安慰阙丝雨,一边将目光投向苗冥,毕竟宫中是左广的地盘。 苗冥稍作沉吟:“四哥,弟去应对一二。”随即一招手,与白幕二人径直走向宫门。 宁二娃紧张到满脸流汗,苗冥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去后边!” 两名勋贵子弟敲门敲得起劲,忽然宫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扇,两名全副武装的楚军走了出来。 勋贵子弟都是有着深厚的家庭背景的,哪把这些大头兵放在眼里,一看有人出来了,立即破口大骂。 “妈的,耳朵聋了吗,爷爷敲了半天门,都特么死哪里去了?” 苗冥不卑不亢地一拱手:“左广奉命在此值守,请问诸位是何身份,到此何干?” 公孙骐期拿出当年当统帅的派头,向前两步,傲慢地说道:“奉王令,请阙夫人上路。” 苗冥继续保持一贯的淡定:“恕在下眼拙,请问尊驾何人?所居何职?” 公孙骐期一下子卡了壳了,他的鲁阳公的头衔已经被楚悼王给一撸到底,现在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庶人。 旁边一位勋贵骂道:“瞎了尔的狗眼,此乃军中宿将,前鲁阳公,公孙大人是也!” 公孙骐期听了这一番介绍,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这等于是赤裸裸地打他的脸啊。 鲁阳公,还特么是“前”的,要不要这么认真? 苗冥对鲁阳公兵败之事,早就听说过,加之这位勋贵子弟如此介绍一番,更增不屑。 “哦?前鲁阳公?尊驾无爵无职,恕在下难以奉令。” 公孙骐期大怒:“竖子,就是二广将军在此,也不敢对老夫无礼。” 苗冥仍然保持冷静:“正当如此,请先传令至左广将军,属下自当奉令行事。” “竖子!竖子!”公孙骐期气得七窍生烟,双脚直跳。 旁边的勋贵子弟刷刷将刀枪箭戟齐齐举了起来,怒目相向。 白幕也将长剑擎在手中,同时装腔作势地向院中高喊一声:“左广第十三卒,戒备!” 院中孙酣、斗孟雄、南四、易十七等人,乱轰轰应了一声,故意在院中乱跑一气,刀剑不住叮当作响,然后四人爬上宫墙,张起四张长弓,作势欲射。 公孙骐期见状大骂道:“老夫戎马一生,不信鼠辈敢对老夫动粗。” 话音未落,易十七一支长箭,“嗖”地一声就射在了公孙骐期的脚下,将老二毛惊得连退数步。 这些勋贵子弟,平时咋咋呼呼、作威作福惯了,见这些军中勇士油盐不进,而且说干就干,都有点怂包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数步。 公孙骐期气到胡须发抖,真是虎落平阳,蛟龙离水,自己一世英名,竟然被这些竖子视同玩物。 但见到苗冥依然波澜不惊地立在宫门之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竖子,老夫现在就去找左广守将,竖子引颈等死吧。”言毕,恨恨地转身而去,一众勋贵子弟也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苗冥看着公孙骐期一行走远,悬着的心方才掉到了肚子里,他左右一看,立即转身入宫,重重地关上了宫门。 见到了爱子,阙丝雨最后一个心愿已了,她的心情反而平复了下来。 “诸位将军,请带螭儿速走。妾在此,螭儿方得平安。否则,谁都走不了。” 老商济见阙丝雨如此麻烦,心中急到冒火,为了不至于此次营救行动失败,他果断地做出决定。 “事不宜迟,苍堂和储大还在水门等候,老仆之意,先送走王子螭!” 商济与左广四义,都认为营救王子螭至关重要;而南四和易十七,则是知道阙丝雨在吴起心中的地位。 南四道:“请苗、冥、白、斗四位,护送王子螭先行一步,某与十七在此保护阙王母。” 商济二话不说,从南四手中夺过王子螭,转身就走。 苗冥刚才在公孙骐期面前露了相,显然在宫中已经待不住了,当下也不啰嗦,向南四一拱手:“四哥保重!”然后向孙、白、斗三人一招手,齐齐转身急去。 南四一回头,看见宁二娃仍立在原地,立即道:“二娃尚未暴露,请速回!” 宁二娃第一次参与这么重大的行动,只是凭着对吴起的报恩之心和一腔孤勇,见南四有令,便低低道:“四哥,二娃先回,有事召唤!”然后转身就走。 南四与易十七再次对阙丝雨进行劝谏:“王母,今王欲杀令尹,令尹处境危险,故而命属下前来相救,请王母速速离开此地。” 阙丝雨惨然一笑:“早知此日难为,何必当初相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深宫内处。 南四与易十七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面对阙丝雨尊贵的身份,以及男女有别的实际情况,二人无法对阙丝雨用强。 突然,宫门外杀声大作,甚至有箭矢穿过宫墙,落在院内。 南四和易十七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此时此刻,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易十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性别界限,一把塞到阙丝雨手中。 “王母,此乃神医扁鹊弟子所制神药,服之可假死七日,七日之内,臣等必来相救。事出无奈,请王母行此权宜之策。” 阙丝雨收好药瓶,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甚好,妾身谢过两位将军。” 然后双手合拢放于胸前,微微屈膝,将一颗螓首微微低了下去,并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南四和易十七来不及多说,双双抱拳一揖,立即持剑冲出殿门。 “轰!”冷宫宫门被巨大的力量撞开,一个身影从空中飞过,重重地砸在院中。 第650章 二娃解牛 公孙骐期气咻咻地离开冷宫,突然想起安排去解决王子螭的两个勋贵子弟迟迟未归,立即派人前往。 而他则继续准备去找左广守将论理,咬牙切齿地碎碎骂着,一定要活剐了刚才冷宫那个小卒。 未行几步,公孙骐期突然停住了脚步,隐约之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头萦绕,冷宫那边,肯定事出蹊跷。 公孙骐期是领军之将,对形势发展有着自己的判断。他在地上踱了几步,突然觉察到自己失策了。 不应该全队都离开冷宫,而应该留守数人,以防宫中有变。 公孙骐期指着两名勋贵子弟道:“汝二人去见左广将军,命其前来冷宫见老夫。” 然后对着大部分人说道:“走,随老夫重返冷宫。” 一队人又呼啦啦地重新向冷宫方向返回。走到半路,两名前去绣房探听消息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鲁阳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公孙骐期心头一惊,但仍故作镇定地问道:“何事惊慌?” “鲁阳公,大事不好,艾公世子和厉门君长孙,被活生生压成肉饼!宫中一个老嬷嬷整个头都被打到肚子里去了。” 公孙骐期大惊,他一把抓住报信之人:“王子螭……不不不,那个野种呢?” “踪迹全无!” 公孙骐期面色一冷,大声下令道:“速回冷宫!”一帮人呼啦啦啦全部向冷宫方向跑来。 宁二娃刚刚从冷宫出来,正欲返回庖厨住地,一下子与勋贵子弟们撞了个满怀。 “刷刷刷!” 十余柄长戈齐齐对准了宁二娃:“什么人?站住!” 宁二娃心中一惊,坏了坏了坏了,但仍强颜欢笑,举起手中的食盒:“嘿嘿,别误会,别误会,给冷宫守军送饭的!” 公孙骐期从二娃不自然的神态和额角的汗珠看出,这个宫人不简单。刚才已经在冷宫门前吃过瘪了,这次必须先下手为强。 “绑了!” 宁二娃大惊,从未参与过此类行动的他,第一感觉是:暴露了! 宁二娃心一横,罢了,既已如此,就以死报答令尹活命之恩吧。 两名勋贵子弟双双上前,前来捆绑二娃。 二娃作出配合的样子,面上带着微笑,手中将食盒举起。突然一个暴起,将食盒抡圆了,猛地砸在其中一人的头上。 火光映衬之下,木屑四溅、血肉横飞!二娃使出了一身蛮力,宫中食盒又是难得的硬木,一下子就将此人给开了瓢了! 众人没想到,一个厨子竟然突然出手,俱皆愣了一下。 就在这一愣神的瞬间,宁二娃已经将身后的杀猪刀握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地冲入敌阵,像在庖厨间解构猪羊牛一般,开始了行云流水的动作。 “颈肉、上脑、腹肋、里脊、金钱、后腱、肚腩、前蹄、臀尖、后臀、黄瓜、元宝、蹄子、下水……完工,收刀!” 二娃潇洒地将刀插回后腰,得意地看着血肉淋漓的战果。 在电光石火之间,二娃将一个大活人解构成了一堆零件,全场之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 二娃嘿嘿一笑,光速从腰间又抽出厨刀,冲向下一个勋贵子弟:“颈肉、上脑、腹肋、里脊……” 宁二娃手中的刀如同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整个身体手触、肩扛、脚踩、膝盖顶,动作高度默契,十分协调。 刀子插入肌肉的声音豁豁作响,肌肉被划开的声音哗哗有声,大量的血浆喷涌、喷溅、喷射、喷泻、喷洒…… 勋贵子弟所倚仗者,是人多势众,以多欺少,他们都生长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之中,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全被吓傻了,四下逃窜,场面杂乱。 公孙骐期见宁二娃如此神勇,也是一惊。但作为这些勋贵子弟的带头大哥,他不能退后,必须稳定场面。 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公孙骐期虎吼一声,夺过一杆长戟,直直扎向宁二娃。 宁二娃根本不懂什么技击之术,也没有战斗经验,凭借的只是平时肢解牛、羊、猪的娴熟手法。 他像疯了一般地在人群之中挥舞厨刀,就像平时杀猪宰羊一般。 二娃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根本看不到什么勋贵子弟,在他的眼里,眼前的这些惊恐万状的动物,和死在他刀下千千万万的猪羊牛没有区别。 不仅如此,这些跑来跑去的动物,在二娃眼里,都不是囫囵整个的,而是一块又一块的肌肉组织。 “噗!” 公孙骐期准确地将戟尖刺入了二娃的大腿,然后顺势一带,戟刺从二娃的腿上撕下一大片肉来。 宁二娃惨叫一声,连连后退。 众勋贵子弟方才稳住阵脚,齐齐用长兵器招呼二娃,将其逼出一个安全距离。 宁二娃失去了贴身近战的优势,不得不连连后退。 公孙骐期扔掉长戟,拿过一张长弓,弯弓拱箭,一箭正中二娃腹部,宁二娃再次后退,已然退到了冷宫门口。 宁二娃口中鲜血汩汩流淌,他盯着公孙骐期,眼中放射出异样的光彩:“好一头肥羊!” 十余杆长兵器向二娃刺来,二娃突然力量陡增,一个纵身,躲过予、戈、戟、枪的直刺,身体直直向公孙骐期扑将过去。 众人急急往回收兵器,二娃落在长长的矛杆之上,顺势一滚,竟然掉落在公孙骐期的身侧。 浑身是血的宁二娃再次挥起厨刀,直刺公孙骐期:“颈肉、上脑、腹肋、里脊……” 公孙骐期此时手中只有张长弓,躲闪不及的他吓得吼出了猪叫声:“啊啊,快快救我!” 宁二娃是杀猪出身,听到猪叫声更兴奋了,手中的的厨刀翻飞得恣肆汪洋、酣畅淋漓。公孙骐期身上的血花四溅,像一只被扎破了的大口袋。 二娃这种不管不顾的打法,将整个后背全部暴露无遗。二十余只长矛、长戟齐齐扎进他的后背,将他整个身子高高地挑了起来。 二娃人在空中,手中的厨刀兀自在不住挥舞。 一众勋贵子弟怀着既恐惧又愤怒的心情,将二娃的身体用力砸向冷宫宫门。 宫门轰然倒下,宁二娃血肉模糊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院子当中,刚刚扬起的灰尘,瞬间就被溅出的血雾给滋润了,没有腾起来的机会。 南四与易十七刚欲撤退,一见二娃的惨状,心中大恸。 南四猛扑上去,一把扶起二娃,口中带着哭腔喊道:“二娃兄弟!” 而易十七则紧张的持剑在边上警戒。 宁二娃惨笑一声:“四哥……” 他缓缓地举起手中的厨刀:“弟之刀十九年矣,所解六畜无数,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南四痛入骨髓:“兄弟……好刀法!” 宁二娃:“今日……弟未发挥好……刀口已崩,此刀……废了……” 南四抽泣着道:“兄弟勿忧,哥哥家有宝刀,送与兄弟。” 宁二娃嘿嘿一笑,刀在空中缓慢地划出一道弧线:“完工……收,收刀!” 然后头一偏,整个身子猛地向下一沉。 此时,门外传出公孙骐期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我的腿啊……” 第651章 五马分尸 “我的腿呀……” 公孙骐期惊魂未定,突然感觉站立不稳,低头一看,除了全身被宁二娃扎出好几个血窟窿,不住地往外冒血之外。 他发现自己的右腿,从膝盖以下直到脚趾头,全部被宁二娃将肉剔了个干净,血水淋漓之间,露着森森白骨。 公孙骐期惨嚎一声,一头栽倒。 一众勋贵乱哄哄地抬着公孙骐期去找太医,趁此当间,南四与易十七蹿房越脊,飞檐走壁,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老商济带领左广四义,匆匆赶到洁渚头,也就是楚国中垃圾、粪便、泔水等集散处,在此经过收集整理,统一由水门运输出去。 苍堂今夜值守洁渚头,负责运输的水门储大也早早沿宫中水路赶到,船上早已装好了一堆垃圾和秽物,散发着阵阵恶臭。 眼见众人到秋,商济与储大,一言不发,立即上前接应,将熟睡中的王子螭装入一个锦盒,慢慢地塞入船舱隐密之处。 孙酣对苗冥、白幕与斗孟雄说道:“苗兄,白兄,小斗子,请速速上船离开。” 苗冥急了:“老孙,意欲何为?” 孙酣道:“弟后半夜逢值,若不速归,容易起疑。弟稍后率领本卒军士,巡弋水门,也方便诸位出宫。” 苗、白、斗三人哪里肯依,一把抓住孙酣:“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孙酣诚恳地道:“苗兄、白兄,已经在宫门前露了相,肯定不能久呆。小斗子大父赴死,再留宫中也有危险。三位且速归令尹,弟留在此,以为暗应。” 苗、白、斗三人无可奈何,只好与孙酣洒泪而别,孙酣将三人安顿好,然后与老商济像没事人一样,悄悄离去。 孙酣迅速找到自己麾下的军卒,专门绕向水门方向进行巡逻。 储大的摇着船走向水门,果然被水门军卒拦下。军卒举着火把,捏着鼻子,骂骂咧咧地进行检查。 长矛一下一下地向着船上乱扎,将储大吓得心惊肉跳,嘴角不住抽搐。 孙酣正率领巡逻队经过,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快步上前,大声喝问:“何事喧哗?” 水门守卒见是孙酣是卒长的衣着,立即点头哈腰地报告:“例行检查,例行检查。” 孙酣捏着鼻子道:“如此污秽之物,速去速去!” 守卒也被船上的气味呛得呼吸不畅,见孙酣有令,立即做个顺水人情:“滚滚滚!” 水门洞开,储大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立即摇着小船,晃晃悠悠地出了楚宫。 阳城君等人将“吴起”的尸体拖到了宫门广场,安顿好了五马分尸之刑,他准备在日出之后,将国贼吴起明正典刑。 “噔噔噔”两名华服勋贵子弟慌里慌张地跑将出来:“阳城君,大事不好!” “鲁阳公在前往冷宫途中遇袭,身负重伤,不省人事!” “什么!”阳城君听了火冒三丈,在戒备森严的楚宫之中,竟然发生这样的事件,令其非常震惊。 而且鲁阳公不是普通的勋贵,这位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过命的宿将。若论打仗,阳城君也自愧不是公孙骐期的对手。 “阙氏与那个野种呢?” “属下等进入冷宫,阙王母已经倒地,像是已死;王子螭……疑似被人救走,下落不明。” 阳城君怒不可遏,抬腿就将报信人踢了个大马趴:“没用的东西!” 阳城君立即带人直扑后宫,亲自查看了绣房、冷宫门口战场,以及冷宫。 在绣房现场,秋嬷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只是半个头颅被砸入了脖腔之中,只露出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死死地瞪着阳城君。 门板之下的两名勋贵子弟,头被压扁、胸腹爆裂,肠子器官流了一地。可见对手力道之猛。 阳城君情知不妙,王子螭肯定是被人救走了。 匆匆赶来的左广将军向阳城君行礼,阳城君如今大权在握,一脸高冷:“速速紧闭宫门,严查今夜出宫之人。” “诺!” 在通往冷宫的路上,鲜血喷溅抛洒了一路,横七竖八倒着被开膛破肚、断手断脚的楚军。 阙丝雨静静地躺在冷宫的草席之上,好像安睡了一般,阳城君不顾礼仪,亲自将手指放到了阙丝雨的鼻下,试探算息。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地抬起手指,惊悸地四下张望着。 阳城君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神秘的盯着自己,但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给阙王母更衣,入殓!” 聂政飞鸽到日,郢都的墨家组织就与南四等吴起的心腹取得了联系,王子螭出宫之后,连夜就被墨侠们转移出城。 而苗冥、白幕、斗孟雄,则趁着黎明开城之机,顺利逃出郢都。船夫储大也一头挤入茫茫人海之中,从此消失了踪迹。 日上三竿,楚国的大小官员、郢都百姓齐聚宫门前广场。“吴起”满身箭矢的尸体被用绳索死死地绑住,好像怕他复活了一般。 斗栋砾当时是面朝下扑向楚王的,是故面部未受到箭伤,血污之中,可以清晰辨别,是令尹吴起的面容。尤其是人死之后,容颜多少有些改变,所以在场之人都把他当成了真的吴起。 王子良夫、司马子布、左尹昭亭三人冷冷地站在前排,望着死相狰狞的“吴起”,心绪复杂,五味杂陈。 王子良夫是楚悼王的次子,能兼文武,也是楚悼王在世时最喜欢的儿子。甚至有过几次废长立幼的打算,但鉴于楚国历史上因为废长立幼而引发的宫廷政变,楚悼王才作罢。 王子良夫醉心兵法,曾向吴起请教排兵布阵之法,故而与吴起私交不错。今日吴起命殒当场,死相凄惨,熊良夫心有戚戚。 司马子布、左尹昭亭,曾与吴起在陈蔡之战有过合作,那次大战,打得魏、齐、韩、宋四国联军大败亏输,打得魏国相国公叔痤割须弃袍,是吴起担任楚国令尹后的立威之战。 司马子布、左尹昭亭三人,与吴起私交不错,对吴起的用兵敬佩有加。但其立场仍然是贵族立场,对吴起改革,尤其是吴起铁血无情镇压老贵族的手法,心有不满,但态度平和。 今日见到一代兵家大佬命丧当场,对楚王熊臧的雷霆手段,以及勋贵之家的疯狂报复,也是心有余悸。 阳城君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宣读了吴起的十大罪状,然后下令行刑。 五匹健壮的良马嘶鸣着,分别站在尸体的不同方位,长长的绳索分别套在“吴起”的头部、四肢之上。 一声响亮的皮鞭,马匹开始向不同的方向用力拉扯。行刑的马夫非常懂得其中力道的使用,四肢方向的马匹均衡用力,随后头部方向的马匹再稍稍发力,随着一声呐喊,五匹马儿完善地完成了对尸体的肢解过程,整个宫前广场充满着血腥和恐怖气息。 王子良夫眼睛一闭,长叹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司马子布,左尹昭亭也是阴沉着脸,快步跟上。 第652章 死而复生 一夜之间干掉了一国令尹,然后强制百官前来观刑,这其中的威慑和恫吓意味,不言而喻,王子良夫心中的不痛快可想而知。 他走向自己的马车,纵身上车,闷声闷气地说道:“回府!” 回到府中,熊良夫胸口的憋闷达到了极点,他跳下马车,大踏步地走向后院的演武场,拿下兵器架上的一杆长戈,虎虎有声地舞了起来。 直舞得浑身大汗,鬓发零乱,气喘如牛,心中的块垒方才呼出不少,感觉好受一点。 一旁伺候的仆人端来青铜盥洗,供王子擦了把脸。然后低低地禀道:“王子,有客求见!” 熊良夫没好趣地说:“不见!” 仆人沉吟再三,双手奉上一物:“来人有信物呈上,请王子一观。” 熊良夫心中火起,这个老仆平时没有这么婆婆妈妈,今日是怎么回事,他抬头刚想开骂,突然愣住了。 仆人手上,赫然捧着一把匕首,鞘为鲨鱼皮所制,上面嵌金镶玉,一看就是宫廷贵人之物。 熊良夫一把抓起来,仔细端详,上面刻着两行楚字:“良夫作剑,赠与良朋。” 这,是当初吴超向熊良夫传授兵法时,熊良夫赠与吴起的。 熊良夫的瞳孔急剧缩小,俊俏的脸庞之上肌肉抽搐。他急切地问道:“来人在哪?” “在厅前相侯。” 熊良夫将手中的帕子向盥洗盆中一扔,大步向外走去。突然又停了下来,想了半天,才下令道:“请来客到后室相见。” “诺!” “无有相召,不得入内,否则格杀勿论!” “诺!”仆人将回答提高了一个八度。 熊良夫站在后室厅中,手中死死地握着那把匕首,他感觉手心都要攥出汗来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远远走近,头上绑着一块宽大的头帻,低头时垂下来,几乎将整个脸庞遮住。 身影一步一步走近,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熊良夫失望了,从来人的身形与走姿来看,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明明已经身体肢解,烟消云散了,为什么自己还心存侥幸呢? 两名近侍对其搜身之后,将来人送入后室,并将门轻轻掩上。 来人仍然低着头,从宽厚的帻巾下面,轻轻传出一句话:“王子,别来无恙?” 熊良夫惊得整个身子向上跳了一下,手中的匕首也掉在了地上:“吴吴吴吴……” 来人渐渐舒展身形,将佝偻的腰身直立起来,将隐藏的容貌显现出来,吴起高大魁梧的体态慢慢地展现在熊良夫的眼前。 口中“吴吴”了半天的熊良夫终于渡过了惊吓期,吐出一句囫囵话来:“吴子?” 吴起脸上涂了一层黑油,胡须也做了修剪,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伪装,但他的声音骗不了人,仍然是那个爽直畅快的声线。 “吴起见过王子!” 熊良夫又惊又喜,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吴起的双手,仔细地端详着他经过伪装的面庞:“吴子,吴子,莫非梦中,君尚生耶?” 吴起平静地道:“起尚未死。” 熊良夫犹在梦中:“宫前广场,所分之尸,是为谁者?” 吴起慨叹一声:“一义士耳,因与起相貌酷似,为解起厄,仗义赴死。” 熊良夫从吴起指间传来的温度感觉到,目前这个吴起是人不是鬼,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他一把拉着吴起分庭跪坐:“吴子,楚国愧对于君,君既无恙,良夫心内稍安,不知吴子有何打算?” “报仇!” 吴起面上带笑,语气肃杀,轻轻吐出两个字,却力道千钧。 报仇?熊良夫一阵肉跳,他明白,针对吴起的行动,虽然是老贵族们实施,但其实是他的王兄、当今楚王熊臧的主意。 若没有楚王熊臧长期以来的默许与纵容,老贵族们轻易哪敢在楚国的核心——王宫中擅动刀兵? 吴起说出“报仇”两字,其目的很可能是整个楚国。作为楚国王子,这是熊良夫所不愿意看到的。 熊良夫此时甚至搞不清楚,上午宫前广场上那个被五马分了的尸体,究竟是仗义赴死,还是吴起有意的安排。 熊良夫沉吟半晌,方才问道:“仇者为谁?” 吴起仍然保持一贯的冷静:“熊臧!”楚王也不称呼了,干脆直接叫名字。 当着自己这个楚国王子的面,吴起清晰地表达了向楚王熊臧、自己的王兄报仇的意愿,让熊良夫既惊且怕,不知所措。 “吴子,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国士遇我,国士报之;草芥遇我,寇仇报之。” 熊良夫也激动了,作为楚国的王子,他根深蒂固地想要维护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宗室: “先王在时,待吴子如何?” “先王待起,视若腹心。天下知起之人,一人有半,先王为一,魏文侯为半。” “既如此,吴子安能报复楚国?” “臣非报复楚国,而是熊臧!” 熊良夫拍案而起:“吴起,我王名讳,岂能直呼?” 吴起微微一笑:“王上名讳,臣自然不能直呼。然,熊臧所作所为,已然失去继位楚王之资格。” 熊良夫一愣,他搞不清吴起想要表达什么。 吴起正了正衣冠,郑重地向着熊良夫拜了下去:“臣吴起,拜见楚王!” “吴吴吴吴吴……”熊良夫又被吓得语无伦次。 要知道,当初先王有意废长立幼,当时尚是太子的熊臧就恨上了自己,处处为难,时时下绊。 今天吴起居然如此大胆地称呼自己,这不是以下犯上,僭越谋反吗? 吴起大礼参拜完熊良夫,熊良夫也没说成一句囫囵话语。 今日先是被迫观看了一场血腥的行刑现场,又见证了吴起的死而复活,现在又被扣上了一顶谋反的大帽子,熊良夫的小心脏一时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负担。 吴起也不等他喊平身,自己抬起头来:“先王在时,对王上钟爱有加,几欲改立为太子,臣自知之。” “此事,此事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今熊臧纵容老贵族丽兵王尸,戕害君父,人神所共愤,天地之不容,已然丧失继续统治楚国之资格。” 熊良夫惊叫道:“丽兵王尸?” 第653章 密谋政变 吴起已然通过暗线,对宫中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不错!王尸惨中三百余箭,沅陵君庶子,手拔箭矢,带出先王眼珠,更为不赦之罪!” 熊良夫惊讶到不可名状:“先王?三百余箭?沅陵君?眼珠?” 这样的场景,想想就感到愤怒,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在王宫中竟然发生了这样恐怖的事情。 吴起道:“王上试想,按楚丧礼,先王停尸之日尚未满,尚差二十七日,宫中急急入殓,是何道理?” 熊良夫低头不语,提前入殓,确实有违常理。但当时楚王有令,郢都臣民也不敢怀疑。 吴起再道:“先王的金丝楠棺,并未使用,被藏之后宫。何也?先王尸身遍布箭矢,无法入棺。王上一见楠棺,当知吴起所言不虚。” 熊良夫眼中隐约显现出愤怒之色,楚悼王毕竟是他的亲爹,是楚国上下相当尊敬的一代英主,受到这种侮辱,作为他的亲儿子,良夫的愤怒可以想象。 吴起继续游说:“当今之计,王上自当心膺百姓,胸怀楚国,挺身而出,拨乱反正,继承大统,收拾残局。” 继位楚王,谁不想啊?!熊良夫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欲火。 但是,这是政变,政治斗争,一不小心,就满盘皆输。低调惯了熊良夫陷入痛苦的内心斗争之中。 吴起看出了熊良夫的纠结,说道:“王上,臣在外领兵,君命有所不受,已经调动四支王卒向郢都结集。云梦泽水师已封锁江汉水路。外围环境业已靖肃。” “王上惩奸除凶,忠孝先王,此乃顺应民心,维系家国之举。登高一呼,举国上下,必然应者云集,从者如流。此乃楚国之幸,先王之愿也!” 熊良夫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吴起。 吴起笃定地道:“臣奉王令北伐,手中尚持有一定兵力的虎符,包括最精锐的‘楚王卒’。” 这话一出,熊良夫顿时感觉到压力山大。吴起手中有兵,如果想要造反,楚国根本没有机会反抗。但吴起没有,却是主动找上门来,想要拥戴自己上位。 熊良夫作为楚悼王最器重的王子,胸中曾有一团火。但在强大的礼教体制面前,这团火已经熄灭,成为灰烬。 就在吴起一番话说完之后,熊良夫突然感受到了心中那团灰烬,尚有一丝余温,微弱却坚韧。 渐渐地,那丝余温开始蔓延,它挣扎着、抗争着,不甘心就这样消失在时间的尘埃里。 静若死灰的心田开始有了变化,一缕轻烟袅袅升起,那是死灰复燃的信号。 屋内的沙漏无声无息地在流淌,熊良夫心中的温度却是越来越高,一股无名的力量越来越强烈。 “噗!” 一股火苗终于挣脱了黑暗和阴冷的束缚,从死灰之中破茧而出,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蔓延开来。 火苗不断长高,火焰不断缭绕,颜色由最初的橙黄变成了炽热的火红,声音从最初的静寂到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终于,那星星之火演化成了燎原大火。火焰如洪流般汹涌澎湃,火焰跳跃着、狂舞着,嘶吼着,带着毁灭的力量! 君临天下,舍我其谁? 熊良夫面色烧到通红,头顶冒出热气,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一双眸子中开始放射出强烈的精芒。 “怦!” 熊良夫一拳砸到几案之上,案上的竹卷哗啦啦崩塌到了地面之上。 “王兄暗弱,众臣乱王,良夫不出,国将不国!”熊良夫的每一句话都讲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股王者之气油然而生。 吴起不失时机地拱手恭维:“楚得明主,可挽狂澜!” 熊良夫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开始向吴起封官许愿:“大事既成,良夫当尊吴子为尚父,国政悉以付之。” 吴起淡淡地回道:“王上,吴起已死!” 熊良夫大急:“吴子有拥立之功,良夫岂无封赏之度?” 吴起继续一脸平静:“臣请王上依楚法,严惩丽兵王尸之恶徒!王上江山坐定,起自请归隐山林,了此残生。” 熊良夫:“良夫岂是忘恩之人?楚国尚需吴子,吴子万勿推辞。” 对于楚国,吴起已然失去了信心,他已经坚定了必走之心。 这些天来,吴起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人生轨迹,由卫至鲁、由鲁至魏,由魏至楚,为何走一国、败一国? 他想起贤弟俱酒当初劝他的一句话:“南郑虽鄙,新帛一方,可堪为图;楚国虽广,有画之绢,无处着笔。” 吴起彻底想明白了,无论在哪里,他的改革大业,都是在革故鼎新,是在除旧维新,必须先将原来的画图涂抹干净,才能开始描绘新的蓝图。 每一国的既得利益者,都不肯也不愿轻易退出历史的舞台,都不肯在利益受损的情况下忍气吞声,都对他疯狂反扑甚至拼死相搏。 吴起的理想与抱负若想实现,必须打破旧秩序,建立新秩序。而义弟俱酒在巴蜀开辟的新天地,没有旧包袱的压力,没有旧势力的阻力,是一块新鲜而干净的画布,可以任由老吴在上面大展宏图。 再加上俱酒一而再、再而三的营救,吴起就算是块石头,心也被焐热了。 老吴知道,自己已经年纪不小了,不想在楚国这个老贵族盘根错节,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大染缸里扑腾了,他累了…… 于情于理,老吴都必须去报答一下这位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义弟了。 此次冒险回来,一为祭奠楚王,以全君臣之义;二为报复熊臧及一众勋贵世家。 如何报复熊臧才是最痛快的?莫过让他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熊臧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屁股之下的楚王之位。吴起早就洞悉王子良夫的野心,故而冒险相见,当面游说,将熊良夫的野望之火撩拨得旺旺的,成功完成他的报复计划。 熊良夫野心一起,思绪也复杂起来,兴废立之事,如果单靠吴起一人,一者不够保险;二者自己未来即使上位,也容易被架空。 熊良夫道:“司马子布、左尹昭亭,皆先君旧臣,令尹同僚,不若召集过来,一起商议起事大计。” 吴起对熊良夫心中的小九九洞若观火,但去意已决的老吴,对此欣然同意。 其实,在熊臧登基之后,显然对阳城君等老贵族更加倚重,对先王手下的这些旧臣,反而有所怀疑。 故而子布与昭亭等人过得也不顺心,特别是今日车裂吴起的表演,更让他们心生自危:熊臧会不会对他们这些站队不稳的人秋后算账呢? 最重要的一点,子布与昭亭对楚悼王是十分忠心的,熊良夫要凭借“丽兵王尸”这条大罪,将熊臧扳下王座,顺利上位,必须团结对先王忠诚、且不受新王待见的人入伙。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熊臧不用、甚至猜忌的人,都是我熊良夫的天然盟友。 第654章 丝雨绝唱 吴起真的调动了“楚王卒”进入郢都周边吗? 吴起的话其实是虚虚实实、亦真亦假,这就是兵家主打的疑兵之计。 其实楚王熊臧在准备对吴起动手之前,早已以“国丧”为由,将归吴起节制的北伐大军分别调往边境,这也是熊臧与老贵族敢于出手的底气所在。 但吴起感受到了新王的敌意之后,确实动用了自己在楚军中的声望,以及尚在手中的部分虎符,调动了楚国腹心七个县的县卒、云梦泽中的一支楚军,以护卫国都之名,在郢都四周频繁调拔,制造声势。 吴起精锐的亲兵两千人,在大九等人的率领下,也迅速南下。 起初以吴起遇刺、扶棺归郢为名,想要混入郢都。 但斗栋砾突然冒充吴起,并惨死灵堂,使大九的两千军队突然失去了进入郢都的理由,于是只好停留在离郢都三十里处,伺机警戒。 吴起则在综合了军中、墨家、巴蜀一众好手之后,从水门悄悄潜入郢都,游说王子良夫起事。 吴起之前说过“郢都暗子”,众人一直以为是一些受吴起恩惠的中下层人物,比如左广苗冥等四人,比如宫中商济等人。 但没有想到,郢都最大的“暗子”,是王子良夫。 老吴此次在楚国,比在魏国时学精了,不仅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而且精心揣测、结交、拉拢各方势力,他对熊良夫的野心与失落早已看在眼里,暗中盘算。 果然,没有人能够抵抗王位带来的诱惑,熊良夫下定决心,跟吴起合作,对着楚王的宝座发起冲击。 熊良夫亲自出面,果然成功说服了司马子布与左尹昭亭,他二人一同加入了政变的大军。 楚王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消息严实,密不透风,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蛛丝马迹。 刚开始,子布和昭亭对是否发生了“丽兵王尸”这样的大事件,心中存疑。 后来通过宫中眼线打听,果然楚王的金丝楠木棺材没有被使用,而是悄悄的置于后宫一个隐秘之处。 据此,“群臣乱王、丽兵王尸”事件可以得到基本证实。正是因为箭矢太多太密,无法从楚悼王尸体上全部拔下来,才连箭带尸装入椁内,而放弃了内棺。 熊良夫表面悲戚,为父王死后不能全尸升天、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而痛心疾首;内心窃喜,扳倒倒霉王兄熊臧,已经有了全胜的把握。 楚国的司马,类似于中原的太尉,以及后世的国防部长,是楚国名义上的最高武职。 但到了战时,楚王会另外委派将军领兵,司马也参与战争,但很多时候就是后勤、辎重、粮草、兵员的调动与供应。 尽管如此,子布在楚军中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子布听闻吴起动用了大量精锐逼近郢都,生怕吴起一人独吞了功劳,也动用自己的人脉和影响,秘密联络了郢都城防军以及负责守卫楚王安全的右广将军。 二广之中,左广现在宫中宿卫,并严格执行楚王熊臧的命令,甚至参与了“群臣乱王、丽兵王尸”的事件。 众人高度怀疑,楚王熊臧将左广调防入宫,就是为了对付吴起。是故对左广缺乏有效的信任。但却将驻防在城外的右广成功说服。 左尹昭亭作为楚国的行政副长官,私下联络了一批抑郁不得志的文官,描述了“群臣乱王、丽兵王尸”事件的阴狠毒辣,成功激起了这些人心中的激愤,同时向众人许下了泼天的富贵,形成了支持王子良夫上位文官力量。 吴起入郢报仇,其实有一定程度赌的成分,但吴起赌得泰然自若,气定神闲。 兵家打仗,本来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冒险,吴起对此习以为常。 但“群臣乱王、丽兵王尸”事件的突然发生,以及子布、昭亭等人被卷入之后主观能动性的发挥,有利的因素却一点一点积攒起来,胜利的天平突然开始倾斜。 熊良夫最后做出决定,在三日之后,楚王在城南郊的葬礼上,当众揭开王椁,揭露“群臣乱王、丽兵王尸”的重大罪行,诛杀乱党,废黜熊臧,一举完成政变。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起来,各种平行线、以及凌乱不堪的乱麻,渐渐地倾斜、交错,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 入夜时分,吴起在云梦泽唐社的货船之中,焦急地来回踱步。 三天后即将举行楚王的葬礼,阙丝雨已经被装殓完毕,封入棺中。只待葬礼当天,祭祀已毕,工匠方会用六寸长钉,将棺木钉死。 今夜,聂政、南四、易十七、飞鸟夭一众好手,带着虢太子事先配制好的迷药,准备将阙丝雨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 虢太子的迷药确实非常神奇,聂政等人观察了一下风向,在灵堂殿外悄悄燃起小火,沤起湿烟,将迷药洒入其中,立时一片薄雾轻笼了灵常周围。 片刻之后,灵堂周边的楚军一个一个东倒西歪,昏昏睡去,灵堂陷入了完全不设防的境地。 聂政手一挥,飞鸟夭第一个蹿出,如同一只猴子一般樊上高墙,又像一片树叶似地,飘向庭中。几个起伏,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棺木之前。 其余众人纷纷上前,特别是飞猱兵中几个身强力壮的好手,准备背负阙丝雨的工作。 聂政警惕地向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向后方坚定地一摆手。 南四、易十七、飞鸟夭以及另三名飞猱兵,一起用力,将沉重的棺盖挪开了一点细缝,然后又将棺盖一点一点挪开。 层层叠叠的绫罗绸缎铺在阙丝雨的身上,只露出阙丝雨一张惨白的脸庞。 “阙王母,阙王母……”南四一边轻唤着,一边示意易十七赶紧准备解药。 易十七将一只小葫芦从怀中掏出来,然后伸手去掰阙丝雨的嘴唇,然后掰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 南四心中着急,也顾不得许多,立即手忙脚乱地将棺中绵帛全部向后方扒拉,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僵硬的东西,立即呆在当场。 易十七看到南四神情大变,轻轻叫道:“四哥……” 南四轻轻将手缩回,怔在了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易十七:“四哥,怎么了?” 南四将目光望向棺中,易十七、飞鸟夭等人也齐齐低头,微弱的光线下,赫然出现了一把剑柄。 易十七慌乱地将更多覆盖在阙丝雨身上的锦帛拽开,阙丝雨的胸口没入了一把短剑,没入之深令人发指,只留一丁点剑柄露在外面。周边的衣物上斑斑血迹。 很显然,阙丝雨已死,而且死相凄惨。 聂政在旁边放风,等的关键,一看众人齐齐呆立当场,立即飞身赶到,一把夺过火把,向棺中一照,也愣了。 聂政将手伸入棺中,在阙丝雨的脖颈处轻轻搭脉,随后黯然缩回手来。 “走吧,不要打扰阙王母安息。”聂政低低地说。 众人无语,伸手将锦帛铺平,准备盖好棺木,结束此次营救行动。 “等等!”一直发呆的南四突然大喊一声,将众人吓了一跳,毕竟这是秘密行动。 南四发疯似地将锦帛等物拔开,将剑柄再次露了出来,然后抢过一柄火把,将半个身子伸入棺内仔细观察。 半晌之后,棺内传出南四咬牙切齿的声音: “阳!城!君!” 第655章 抬棺问罪 时间倒流到下午时分,在为阙王母整容的几名老嬷嬷,突然感觉阙丝雨眉毛一动,面容露出痛苦之色。 “啊!诈尸了!诈尸了!”老嬷嬷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棺木。 恐怖而又凄厉的喊叫声传遍了楚宫。 楚人比较迷信,听说阙夫人诈尸了,整个楚王宫人心惶惶,惊悸不安,整个宫中更添一份神秘和恐怖的色彩。 这些天来,阳城君俨然成为一人以下、万人之上的楚国话事人,为了彻查王子螭被救之谜,在宫中大兴刑狱,搞得天怒人怨。 阙夫人当晚死得蹊跷,阳城君当时就比较疑惑,听闻阙夫人诈尸,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阳城君阴沉着脸来到阙丝雨的棺木旁边,阙丝雨面容平静,脸色苍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吴起牵挂的女人。 吴起啊吴起,尔死则死已,休想在地下,仍然接受心爱的女人的伺候。 阳城君突然拔出随身短匕,猛地扎向躺在棺中的阙丝雨,当感觉到扎不动时,又将左手加持在上,用力地向下一压,几乎将整把匕首陷入其中。 然后抽出双手,胡乱将绫罗锦帛向上一盖,大声喊道:“封棺!” ******** 营救失败的众人,将消息连夜传到了云梦泽中,吴起此时正在看着沉睡的王子螭发呆,今晚以来,他一直有一 种不好的预感,扰乱着他的心绪,牵扯着他的神经。 南四和易十七低着头走进船舱,站在吴起背后,一言不发。 二人不说话,吴起瞬间明白了。他将头颅重重地垂了下去,不愿抬起。 半晌之后,他才自言自语道:“世间哪有假死之药?只有真死之人!” 南四道:“不!非药之过,乃人之祸!” 吴起霍然而起,咬牙切齿:“是谁?” 南四道:“阙王母身中一剑,无力回天,剑柄之上,刻有阳城君的铭文。” 吴起目眦尽裂,钢牙咬碎,双目之中,竟然流下两道血泪:“阳城君,吴起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 楚国大丧。 南郊楚王陵前,白幡招展,素练纷飞,一场盛大的丧礼祭祀正在上演。 …… 乘龙兮辚辚,高驼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 一曲《大司命》,在荆言楚语的婉转唱辞中,悠长而忧伤,头戴面具、身披彩衣的巫咸,时而高歌,时而低吟,将整场祭奠仪式推向了高潮。 楚王熊臧魂不守舍地在礼仪官的引导下,完成领祀、焚香、祭天、祷地等一系列仪式,整个过程低垂着头颅,根本不敢看一眼先王的灵柩。 天空中突然一个霹雳,随之一声闷雷轰鸣而至,将在场的众人都震得耳根发麻,脚下打颤。 突然人群后面一阵喧哗,三十六名彪形大汉,抬着一具描有楚国特色的黑底红龙的漆棺轰然而至,一直抬到祭台的最前方,然后齐齐一声呐喊,将龙棺轰地一声放置在地上。 正在上香的熊臧听闻身后喧哗,心中烦躁,他眉头一皱,回身正欲责骂,映入眼帘的却是楚王龙棺,心中不禁一怔,暗道不妙。 这具棺材是被阳城君等一帮老贵族悄悄藏匿起来的,还没有来得及销毁。 这个时刻,这具棺材能够穿过重重守卫,来到祭台最前列,就已经说明,此事绝非小事,至少守卫这一关已经形同虚设。 正在祭祀行列中的熊良夫一撩孝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直到逼近熊臧最近的距离,几乎鼻子碰着鼻子了,才停下脚步。 熊臧感到形势不妙,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天前来逼宫的竟然是自己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弟。 “王弟,君父大丧,汝欲何为?”熊臧色厉内荏地喊道,由于过于心虚,最后几个字声调都喊劈岔了。 熊良夫不卑不亢地道:“王兄……” “大胆,君臣有别,汝敢如此称呼不谷?” 没有被称呼为“王上”,更令熊臧感到了威胁,他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继续虚张声势。 熊良夫不为所动:“王兄,弟有一问,先王楠木龙棺,缘何弃之不用?” 熊臧彻底慌了,他愤怒地大喊:“大胆,大胆!来人哪!来人哪!将此逆贼拿下,拿下——咳咳咳……” 极度的恐慌,令其不住地咳嗽起来。 位列大臣第一名的阳城君见势不妙,立即大声下令:“快快快,奉王令,拿下逆贼。” 他一边动手将两名老贵族推上前去,一边脚下抹油,一点一点地向外开溜。 两名老贵族也是急了眼了,眼见自己的罪行就要败露,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要鸡飞蛋打,拿出拼命的架势,哇哇咆哮着,直扑熊良夫。 熊良夫遥遥一招,一队队士卒全副武装奔赴而来,将参与祭祀的一众人等全部包围了起来。 场中众人一个个惊疑不定, 不知道接下来是福是祸。 吴起一身甲胄,脸色冷峻,在南四、大九等一众军卒的护卫之下,铿锵有力地步入场中。 “令尹……” “吴起?” “令尹没死?” “吴起死而复生!” ……整个现场一片窃窃私语。 阳城君将身子缩在众人之中,一点一点地隐藏着自己的踪迹。 吴起走到楚悼王的灵前,双手打拱,恭敬行礼,金声掷地,抑扬顿挫地高声喊道:“王上,臣吴起,北伐归来,前来交令!!!” “吴吴吴……”熊臧看了一眼吴起,以为死而复生,或是活见鬼了,“起”字都没说出来,白眼一翻,“嗝儿喽”一声,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 吴起继续对着楚悼王的灵柩抒发积抑的块垒:“王上,臣此行攻魏伐齐,饮马大河,略地五百里,料民三万户,楚国声威大振,天下莫不侧目。” “谁料!造化弄人,宵小起祸。臣不在郢都,竟至乱臣蜂起,戕害我王。臣吴起在此立誓,必屠尽鼠辈,以报王恩。” 然后吴起霍然转身,大声下令道:“开椁验罪!” 第656章 提前登场 “啊!”一众老贵族吓破了胆,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因为他们知道,当椁盖打开的那一刻,就是自己罪行败露的时刻,更是整个家族最终灭亡的时刻。 他们一个个四散逃窜,妄图逃出生天,甚至直接冒着明晃晃的戟尖就扑了上去,已然是狗急跳墙了。 但在绝对兵力压制面前,这些挣扎都是徒劳的。很快,意图逃走的老贵族就被兵卒们捆了一个结结实实,扔在场中,聚成一堆。 已经完全吓傻了的老贵族们,再也没有当日箭射“吴起”时的冲动与血勇,甚至有人被吓得大小便失禁,场中恶臭熏天,说多狼狈有多狼狈。 沉重的椁盖被徐徐打开,露出了里面如同荆棘丛般的箭矢,以及箭矢之下,被扎成了筛子般的楚悼王的尸体。 吴起喉头哽咽,面对这位对自己信任有加的英主,吴起感觉贤君良臣的融洽场面仿佛就在昨日,但这一切,随着悼王的早逝,星离雨散,烟消火灭,楚国的改革试验彻底失败了。 熊良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王尸前,放声痛哭,哭到死去活来,肝肠寸断。 熊良夫是在哭先王死去的惨状,更是在哭自己失而复得的江山。 命运和熊良夫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自己曾无数次的向左向右向前看,江山与王位,却要拐几个弯才来。 朝中的文武大臣,郢都的观礼民众也愤怒了,楚悼王在大臣和国民心中有着崇高的威望,他们绝不允许有人如此侮辱王上的尸体。 丧礼现场涌起一浪高过一浪呼喊声:“丽兵王尸者,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震天动地的呼喊声,将昏迷在地的熊臧惊醒,他悠悠醒来。他看着掀开椁盖的先王尸体,听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之声,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尽管如此,熊臧还在垂死挣扎,他爬到熊良夫面前:“王弟听不谷一言,此事乃群臣乱王,不谷确实不知情啊!” 熊良夫擦了一把泪痕婆娑的脸庞,指着王尸之上三支金光闪闪的箭支,大声责问:“请问此是何物?” 熊臧彻底傻了眼,这犯罪现场太清晰了,赖也赖不掉啊! 他像疯了似地指着台下:“王弟,这是阳城君、是阳城君这个竖子所为,彼欲栽赃于不谷啊!” 熊良夫冷冷地说道:“臣子栽赃王上,汝尚有脸自称‘不谷’乎?” 吴起带头走到熊良夫面前,郑重地跪将下去,将手中的统兵之印捧上:“臣吴起拜见我王,臣北伐凯旋,特来交令!” 司马子布率领郢都城防八门守将,右广将军及军中武职;左尹昭亭率领大小文职,分左右两厢分列,齐齐向熊良夫拜将下去。 “臣等拜见我王!” 熊良夫目光巡睃全场,踌躇满志,逸兴遄飞:“王族不幸,家国有难,良夫不出,舍我其谁?既然诸臣有请,不谷……只好勉为其难了!” 熊臧像疯了似地扑向熊良夫:“逆臣贼子,不谷掐死……” “怦!”熊良夫一脚飞起,将熊臧一脚踢落台下。 “来人,熊臧大逆不道,子戕父尸,着废去王位,令三闾大夫严审定罪。” “诺!”两旁的军士高喊一声,将熊臧架起,在一众欢呼声中架离葬礼现场。 楚悼王椁盖一开,三支熊臧用箭的出现,彻底消灭了熊臧继承王位的合理性。 同时王子良夫轻易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在民意与众臣的支持之下,将在楚王宝座上呆了两个多月的熊臧赶了下去,顺利地走上了人生巅峰,继位楚王。 昭亭高喊一声:“来呀,为王上更衣!恭请王上灵前继位!” 熊良夫披上早已准备好的黑底红纹王服,戴上妆有十二旒,每旒贯玉十二颗的衮冕冠,这是天子的标配,但楚国僭越称王,自然穿戴等同周天子。 祭祀天地、君父已毕,熊良夫正式即位新一代楚王。 人群之中,一位少年面色冷峻,盯着丧礼上发生的这戏剧性的一幕,双眉微蹙,若有所思。 穿越者以郇阳君的身份进入楚国,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速度,迅速穿过三峡,抵达郢都城门,正好赶上楚王的丧礼。 俱酒远远地向楚国一代英主楚悼王行礼致敬,对于这位王上的胸襟与眼光,俱酒始终敬佩有加。 假如楚悼王的身体健康,吴起还真不一定会离开楚国,这一对明君贤臣势必将搅乱战国初年的历史走向,或许,或许就没有穿越者什么事了。 如果真是那样,穿越者也算是生不逢时,只能在这位英主的麾下,做一名顺民,享受国家一统的平和与荣光。 但历史没有如果,楚悼王熊疑,终于还是按照历史轨迹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令穿越者惊讶的是,历史上本应该在位十年的楚肃王熊臧,居然阴差阳错地被赶下了王位。而继任者楚宣王熊良夫,却提前走上了战国的历史舞台。 这,或许就是穿越者带来的蝴蝶效应,改变了一些人的走向,比如提前走上王位的楚宣王熊良夫,比如暂时安全了的吴起。 穿越者为什么眉头紧锁? 历史上的楚肃王熊臧没有大的作为,甚至还被魏国、蜀国压着打,失去了部分领土,熊臧的去留,或许不会影响大局。 但楚宣王熊良夫提前走上历史舞台,却不得不令穿越者警惕。 在真正的历史上,楚宣王熊良夫在位时间长达三十年,其子楚威王在位十一年。 这四十一年,正是战国第一强国魏国,在魏惠王的一通骚操作下,国运衰退,一路下坡的阶段,楚国也在这父子二人的统治之下,走出了一段高光时刻。 威王之后,就是倒霉蛋楚怀王,楚国也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面对祭台之上志得意满的楚王熊良夫,俱酒心中不得不有所盘算,毕竟,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楚王熊良夫下达第一道王令:“立即清理王尸,重新装殓,择日风光大葬!” 众臣山呼海应,现场一片欢腾。 熊良夫下达第二道王令:“凡丽兵于王尸者,夷其三族!命八门守将立即抓人,涉及侮辱楚王尸体的勋贵之家,不论老幼,满门抄斩!” 此令一下,场中一众老贵族一片哀嚎,迅速被士卒们像拖死猪一样拖了下去。 吴起拱手道:“王上,阳城君乃罪魁祸首,臣请手刃此贼!” 熊良夫将宽大的袖袍用力一挥,头上的冕旒叮当作响:“准!” 吴起顺手从旁边的士兵腰间抽出一把短剑,阴沉着脸,大声下令道:“将阳城君押上来,吴某今日要活剐此贼,以祭我王!” 军士在一堆瘫软的老贵族中间一阵搜查,然后紧张地跑了上来。 “报!阳城君,阳城君不见踪迹!” 第657章 三顾归心 吴起罕见地大发雷霆:“大九、南四,尔曹所司何职?所为何事?竟至元凶逃脱?” 大九、南四等人也是郁闷至极,本来计划今天活剐了阳城君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老小子,结果就在场中混乱之时,此人竟然像人间蒸发一般,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踪迹。 “属下立即缉拿此贼!” 新楚王熊良夫笑眯眯地走上前来:“此次拨乱反正,吴子居功至伟,不谷欲尊吴子为尚父,国中事无巨细,悉听尚父。” 吴起躬身沉声:“王上,臣何德何能?至死不敢奉令。臣此前曾言,臣老矣,归养山林,作一田舍翁足矣!” 熊良夫对吴起的表现非常满意,“尚父”是什么?那是周初开国之时,周武王对吕尚(姜子牙)的尊称,字面意思,就是像父亲一样。 哪个大臣吃了熊心豹胆,敢给君主当爹?! 熊良夫好言安慰:“吴子北伐有功,然国丧在即,待不谷安葬先王之后,再对吴子论功行赏。” 吴起诺诺称是,他也不想太驳这位新楚王的面子。但是,吴起的心中,去意已决。 经此一乱,吴起失去了红颜知己阙丝雨,高义之士斗栋砾、宁二娃,同时也彻底认清了在楚国推行变革的阻力之大。 首先,从吴起以往的观察来看,熊良夫对变革的态度十分暧昧。吴起老了,吴起累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其次,楚国“封君太众,大臣太重”的格局并没有完全改变,就算此次参与变法的七十余家勋贵全部诛杀三族之后,楚国仍有大大小小的封君上千家,这样的阻力,穷尽吴起一生,也是推不动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楚国的老百姓并不理解吴起的变法,因为吴起的变法,归根结底是对上层建筑的改造,缺乏惠及底层生民的因素。 比如,吴起将修筑城墙的标准由“二筑法”改为“四筑法”,其目的是增加城墙的坚固程度,但民众都怨恨这样的改革。 吴起的变革,在失去了楚悼王的支持之后,已经变成了“一个人的战斗!”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郢都已经成了吴起的伤心地,他以军中有事要处理为由,当夜宿在自己的亲兵营中,并未随同新王入郢。 是夜,俱酒深入吴起的亲兵营中,拜见义兄。 甫一见面,吴起立即迎上前来,大礼参拜:“臣吴起,拜见我王!” 俱酒一面搀扶吴起,一面口中乱叫:“兄长请起,何必如此?” 吴起硬要向下拜,俱酒非要往上搀,二人臂力千钧,互不相让,竟然变成了一场力道大比拼。 推让再三,二人相视一笑,双双携手,把臂而行,入帐叙话。 终究,吴起还是将俱酒请上了主位,自己在侧位陪着坐下。俱酒也没有再继续坚持,而是欣然坐下。 经过这一番试探,俱酒对将吴起收入囊中,有了更加笃定的自信。 “兄长,弟闻楚王欲以‘尚父’尊称,兄长今后,高枕无忧矣!” 吴起却是正色以对:“公子一顾臣于西河,再顾臣于襄城,三顾臣于郢都,虽顽石亦可化矣,起虽愚,岂不如石乎?” 俱酒眼前一亮,不容易啊不容易,水了快一百五十万字了,吴大军神,您老人家终于松口了。 他动情地说道:“弟尝言,为兄长复筑两窟,今,巴蜀之窟既筑,天下之图已备,候吾兄泼墨动笔久矣!” 吴起也是激动地说:“臣蒙我王不弃,愿尽瘁事国,死而后已。” 俱酒感慨不已,在此次营救过程中,他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派出了最精锐的人手。 但最后事情的解决,还是吴起自己发挥了更大的力量,这,就是历史人物自带的光环,不是穿越者所能阻挡的。 但是,吴起能够活下来并且答应入蜀,或许也有自己穿越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一定的功劳吧。 俱酒正色道:“楚王新立,弟以为,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吾兄诚宜早走。” 吴起道:“臣欲拜别楚王,追随我王西入巴蜀。” 俱酒深思良久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兄长不若留下书信,不辞而别。” 理论上讲,庄子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出世,或者年龄很小。庄子的名言,俱酒就先用了。 就这一句,把吴起给整惊讶了,再一次发出感叹:“大哉斯言!” 翻译一下就是,这话讲得太好了! 吴起沉吟一下,答复俱酒道:“请王上给臣一日,一日之期既到,定随王上西归。” 吴起最后要办几件事,需要一天的时间。 一是再次遥祭一下阙丝雨,这位因自己而备受牵连的苦命红颜,始终令吴起心有愧疚,不能释怀。 二是安葬为仗义而死的斗栋砾、宁二娃。吴起向来是义字当先的人,绝对不能对不起朋友。 三是阳城君还没有找到,吴起已经撒出所有精锐人手,前往各个路口码头,寻觅阳城君的踪迹 ,必欲手刃此贼,以出心中一口恶气。 俱酒一拳砸在几案之上:“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弟于明晚在码头恭迎吾兄!” 吴起再一次惊讶了,今晚他对这位结拜义弟、巴蜀新王有了全新的认识,不仅会打仗、有雄心,最重要的是文采真特么的好,出口成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句俗语,这个阶段应该还没有成形,这句话的核心意思就是说话算数,诚信至上。 老吴是最讲诚信的人,俱酒在南郑聚集起巨大人望的“徙木立信”,就是抄的老吴的杰作。老吴还有过一次与人约饭,饭菜放了一夜,人不来坚决不吃的往事,更是传为佳话。 俱酒是相信老吴的。 老吴也是充满自信的。 但是,有人不相信老吴! 第658章 疑窦丛生 熊良夫志得意满地迈过楚宫高大的宫门,成为了楚王宫的新主人。然而,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享受一点,就有麻烦事情找上门来。 在葬礼之前,阳城君就在宫中严查王子螭失踪事件。葬礼上阳城君神秘地失踪了,但宫中的调查仍然在继续。 左广领军之将,很快就发现自己军中少了三名军卒,分别是卒长苗冥、什长白幕,壮士斗孟雄。宫中水门的船把式储大当夜离开之后,再未回来,神秘消失。 当晚,左广将军赶到现场时,从在场的勋贵子弟口中,了解到在冷宫门口挡驾公孙骐期的两位楚军面貌。 当时还不知道是谁。当苗冥与白幕同时失踪了之后,立即与他们二人对上了号,证实苗、白二人参与了营救王子螭的行动。 连同失踪的储大,死去的宁二娃,都同这一切紧密联系了起来。 左广将军在对宁二娃住处检查时,发现了端倪。 宁二娃好赌,常常输得身无分文,某次吴起遇见他落魄不堪,随手将自己佩戴的一个玉珩给了他,让他卖了还还饥荒。 宁二娃拿到这个玉珩之后,手气突然变得好起来了,反而赢了不少钱。 从此宁二娃将这件玉珩当宝贝一样供了起来,红布包裹,焚香膜拜,简直将之当成了自己的幸运之神。 但不巧的是,这件玉珩上刻有吴起的名字。 在随身佩饰、兵刃、器物上刻上名字,是一种非常流行的操作。一来可以防盗,二来也证实身份,可以作为信物使用。 这样一番推论之后,左广将军得出了吴起属下救走王子螭的结论。破案了,他满心欢喜,准备晚上向主子邀功。 但不巧的是,早上出宫时,楚王还是熊臧。晚上回宫时,楚王就变成了熊良夫。 熊良夫继位之后,司马子布出于对左广的不信任,立即调亲信入宫宿卫,并将左广将军就地关押。 左广将军在明白发生了政变之后,出于自保,也为了邀功,在临入狱之前,求见司马子布,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救走王子螭的,很可能是吴起的属下。 此前,熊臧放出风来,王子螭是吴起与阙姬所生的野种,而在阙姬临死当晚,王子螭就神秘失踪,再加上左广将军的结论,司马子布很快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王子螭失踪并不重要,楚国散失在天下诸侯处的王子王孙海了去了,也没有几个能翻起点浪花来。 但是,王子螭被吴起救走,就很重要! 因为在战国初年这个阶段,放眼天下,用兵能超越吴起者,尚无一人。因为吴起这个阶段,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 甚至这个数字还不包含其在楚国打的一系列战斗。 一个百战功臣救走一位幼年王子,再联想到吴起几次三番婉拒新楚王熊良夫的封赏,清心寡欲,去意已显,个中含义就更值得玩味了 子布立即求见楚王,如实禀明情况。 熊良夫尚沉浸在上位之后不可自拔的狂喜之中,他满不在乎地道:“此事易耳,吴起乃拥戴不谷上位之功臣,不谷令其交出王弟,也就是了。” 子布道:“若是吴起并不承认救走王子螭,我王该当如何?” 熊良夫目光一沉:“不谷不想背上屠杀功臣的恶名。” 正当此时,左尹昭亭紧急求见。楚王良夫下令昭亭晋见,并且司马子布并不避嫌,这两人几乎是他在朝中的腹心与柱石。 昭亭快步走上前来,低声禀道:“启禀我王,大事不好!” 熊良夫心中不快,不谷刚刚继位,坐下的垫子还没暖和呢,你们一个个的就“大事不好、大事不好”,显得不谷镇不住楚国江山似的。 他沉声问道:“左尹何事?” 昭亭道:“有人见到郇阳君以及不明人马出现在郢都。” 熊良夫继续装沉稳:“郇阳君?是哪家勋贵?有何惊慌?” 也难怪熊良夫不急,因为楚国的特点就是“封君太众,大臣太重”,历代楚所封的“公”、“君”多如牛毛,没有两千,也有一千九,熊良夫作为一个长期处于边缘地带的王子,哪能识得这个“公”,那个“君”的? 子布也是面色一紧,忍不住提醒道:“王上,郇阳君俱酒,原是晋国公子,后被先王召入麾下,封为郇阳君。” 熊良夫如梦方醒:“哦呀,此人不谷数年前曾有耳闻,屡次犯边,袭扰吾国北境,后为先王所召,归入楚国。只是……此人进入郢都,未来朝拜,确实失礼。不过,有何大惊小怪?值得左尹惊慌?” 昭亭道:“王上有所不知,此子入楚,乃是吴起保荐,此子与吴起传闻有兄弟之约,交情匪浅。此刻王位交替之际,郢都风雨飘摇,不得不防。” 子布也面色忧虑地道:“王上,此子用兵如神,两次在襄城地区大败我军,鲁阳公、阳城君、叶公、襄城公全部败在其手,我军损失数万,曾是我国大敌。” 熊良夫:“此子既已归楚,二三子尚有何虑?” 子布道:“哎!先王曾与此子有五年之约。五年之内,此子若是起事复国,成功与否,楚国都要帮帮场子!” “先王还曾与此子约定,若此子复国成功,战场相遇,愿效仿楚成王与晋文公“退避三舍”故事。” 熊良夫的面色渐渐黑了下来,自己这个老爹办的这叫什么事儿!他谨慎地问昭亭:“左尹可曾见过俱酒此人?” 昭亭道:“不曾。但有人识得,且印象深刻。” “谁?” “前鲁阳公,公孙骐期!” 不错,正是断了一只脚的公孙骐期,在葬礼现场,认出了潜在人群之中观礼的俱酒。 当年他在鲁阳城外败于俱酒的“挥戈回日”,被俱酒抓着二毛给绑了起来,心中那种羞愤,终生难忘。 俱酒就是化成灰,公孙骐期也能认出他来。 只是当时,公孙骐期惊愕过度,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熊良夫的政变大军给捆了起来。 在投入监狱之前,公孙骐期出于自保,求见昭亭,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向上反映,于是昭亭立即向新楚王汇报。 熊良夫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王子螭、吴起、俱酒,这三位搅在一起,没事也要生出事来。 “二三子,请为不谷谋!” 第659章 欲走不得 司马子布道:“臣以为,此事核心乃是吴起。若王上将吴起控制在手,王子螭不足为虑,郇阳君投鼠忌器,此局可破。” “吴起有功,如何控制?” “请王上召吴起进宫,封以高爵,收其实权,严加看管,终老郢都。” 熊良夫沉吟片刻:“准!传不谷令,宣吴起进宫!” 吴起此刻,连郢都城都不轻易进入。 天色蒙蒙亮,他一身布衣,来到楚王陵前,遥遥拜祭那位香消玉殒了的战国红颜。 此时天上有细雨飘落,每一滴雨,都细如牛毛,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朦胧的雨雾。 雨雾之中,若有人兮采药归,纤指绕兮凝脂润。 吴起伸出关节粗壮的大手,伸手触摸着雨幕,想要去触摸雾中之人。倏忽之间,一切幻象全不见。 郢都之雨轻兮,飘飘兮若伊人素裳;郢都之雨沉兮,幽幽兮使人断愁肠。 吴起弯腰三躬,毅然转身离开。此刻他心中抱定一个信念,一定要把螭儿抚养成人,并按照阙丝雨的吩咐,不得令他踏入宫廷斗争。 然后吴起又来到了远山,在斗栋砾与宁二娃的墓前,大礼参拜,酹酒三杯,低首致奠。 南四等人肃立背后,依次上前上香祭拜,斗孟雄一身孝服,在旁边回礼。 易十七匆匆而来,走近吴起:“将军,属下无能,始终未能找到阳城君下落。” 吴起一拳砸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树干上,树上的叶子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首恶逃脱,让吴起非常愤懑。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吴劝也变通达了,他开始听人劝。他转身道:“罢了,且让此贼苟活数年。” “走!入蜀!” 郢都码头,聂政紧张地回到码头,快步走向立于船头的俱酒:“公子,阳城君有下落了。” “哦?”俱酒很吃惊:“在哪里?” “此贼利用与钜子的关系,动用了郢都墨家的力量,成功逃脱,目前尚在墨侠的保护之下。” 俱酒对了城君此人再次刮目相看,在郢都,不仅新楚王的人也在抓他,吴起的人在抓他,自己带领的巴蜀精英也在抓他。 而这个老贼,居然打着孟胜的旗号,动用了楚国墨家的力量,成功逃脱。怪不得重兵围困,仍然得脱。 聂政问道:“属下速带人将此贼绑了,交与吴将军,令将军报得大仇,好安心随公子入蜀。” 俱酒略一思索,果断地道:“不!封锁消息,将此贼安全护送回阳城,交与钜子。” 此次东出营救,其实是分为两个部分,一是营救吴起,一是营救孟胜。 如果按照真实历史的走向,能成功救了吴起,就可以成功救下孟胜。 但现在,历史的走向出了偏差。吴起成功救下了,但“丽兵王尸”的结果却造成了,此次楚悼王的尸体被穿成了刺猬,熊良夫必然会对“丽兵王尸”的老贵族大开杀戒,阳城君的封地必然要按照历史走向,被楚军围困并收回。 这样一来,孟胜还是有危险。 俱酒作为墨家少子,还要考虑墨宗的安全。孟胜所带领的墨家,可是集中了墨守的精华部分,都是墨家的人才。 此时此刻,让阳城君活着回到阳城,孟胜守城的承诺就完成了,就没必要再为了一个“义”字,傻傻地牺牲掉墨家众多子弟的性命。 是故,俱酒权衡再三,决定向吴起隐瞒找到阳城君的事实,转而用他去救助墨家的钜子,性格固执的孟胜。 聂政向来对俱酒唯命是从,但这一次,他略显彷徨了。 因为聂政心中始终怀着一腔正义,他是见识过阙丝雨的死状的,他对这次营救行动的失手耿耿于怀,他对阳城君向死人(假死之人)下刀子的恶劣做法深恶痛绝,即使没有吴起的因素,聂政都想亲自出手,除此恶人。 俱酒看出了聂政的犹豫,但他深知阳城君活着,孟胜就会活着;阳城君死掉,孟胜那个死脑筋,必定死守阳城到底。 作为穿越者,他要避免这个致使墨家走向衰亡的历史悲剧重新上演。 他严肃地对聂政道:“政兄,别忘了汝亦是墨者。阳城君必须活着回到封地!” 聂政始终过不了自己心中那道正义的坎,他少有地固执了一回:“公子,此事另请高明吧,政还要保护公子入蜀。” 俱酒深深理解聂政的内心斗争,遂道:“好,就命屈将子执行此令,注意,阳城君必须活着。” 吴起一行纵马向码头飞疾驰,突然前面闪出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司马子布缓缓走出队列:“令尹何往?王上有令,请令尹回宫,有要事相商。” 吴起从容地纵马上前:“司马请先回,起稍后即到。” 吴起吸取了上次在魏国被软禁的教训,死活也不回郢都城内。同时他也听从俱酒的劝说,准备来个不辞而别,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马鞭,不带走一丝云彩。 子布不为所动:“令尹,其事急矣,请随某即刻入宫。”言语之间,身后闪出更多的马队,呈半圆形将吴起围了起来。 吴起仰天哈哈大笑:“司马,莫非欲将吴起再次车裂乎?” 子布皮笑肉不笑:“令尹说笑了,郢都新乱未息,此干人等俱是为保护令尹安全而来。” 吴起骤然止住笑声,脸色迅速拉下一道铁幕:“若是吴某不从呢?” 声音戛玉敲金,掷地有声,双目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子布感觉有一股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座下的马匹不由得咴咴儿一阵乱叫,原地绕了一个大圈子,子布用力牵扯缰绳,方才止住。 子布感觉自己这么多人,吴起肯定也跑不了,于是继续赔着笑道: “令尹息怒,实是王上催得急。” 吴起狠狠地一夹马腹,沉声喝道:“让开!” 第660章 作法自困 吴起一提马缰,径直向着子布的马头冲将过来,子布吓得连忙闪让,后方的楚军也慑于吴起的威仪,不由自主地闪开道路,吴起一行打马而去,将子布等人落在腾起的尘埃之中。 子布用手掩住口鼻,遮挡灰尘。望着吴起远走的背影,脸色铁青,瓮声瓮气地喝道:“跟上!” 吴起纵马而行,心中有悔。诚如义弟俱酒所言,不早走,就走不脱了! 吴起转身与靖家孚低语道:“汝速速回营,与大九率领亲军迅速北上。” 靖家孚吃了一惊,如果自己再一走,吴起身边就只有南四与易十七等人了,再联想到子布来者不善,现在仍远远地跟在后方,靖家孚更是担心不已。 “将军……” “速走勿疑!”吴起断然打断了靖家孚:“亲军走得越快,吴起越是安全。” “诺!”靖家孚立即率领部分人马,在岔道口分兵而走。 一直尾随在后方的楚军见状,立即报告子布,子布略一思索,下令道:“紧跟吴起!” 吴起纵马直奔长江码头,他与俱酒约好了在那里会合。 突然前沿再次闪出一军,数十辆战车,每车一百二十军卒,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车上肃立一人,正是楚国左尹昭亭:“令尹,有王令,请速归!”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看着这两位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吴起面色如霜,心中悲怆。没想到新王登基之后,自己仍然逃脱不了刀兵相向的结局。 “左尹披挂整齐,兵甲威赫,如此阵仗,可当得起一个‘请’字!”吴起不无讥讽地说。 昭亭面不改色,从容自若:“郢者大乱方定,王上新登大宝,不得不小心从事,令尹见谅。” 昭亭率领的是车兵,吴起的马再硬,也撞不过车兵。 突然身侧“轰隆”一声巨响,路旁的一座居民轰然倒塌,腾起一片灰尘,斗孟雄像个巨人一般,从灰尘四溢中走了出来。 “将军,请从此行!” 原来,就在刚才吴起进退维谷之际,斗孟雄仔细观察周边地形,他发现左侧是一片民居,但民居后面,则有路可走。 就在吴起与昭亭对话之际,斗孟雄下马走向民居,扔下一块碎金,将民居中的一干人等都赶了出去。 然后斗孟雄一个助跑,嘿然一声虎吼,用力地撞向民居的墙壁。 也怪古时建筑手法不高,基本都是单层的版筑墙体,木柱支撑和茅草屋顶,根本经不起斗孟雄这种大力士的用力一撞。 吴起冲着昭亭冷哼一声,打马就从民房的缝隙之中快速穿过,众侍卫鱼贯而过,迅速消失在一片尘雾之中。 缝隙狭窄,让率领着笨重车兵的昭亭惊得目瞪口呆。 吴起打马直奔码头,与子布、昭亭都翻了脸,必须尽快离开郢都。而最快捷的方式,不是骑马,而是乘船。 长江码头前,一条道路由东而西,沿江走向。此时码头前,樯桅林立,航运繁忙,渔夫在高声叫卖,力夫在搬运货物,小商贩在讨价还价,更多的百姓在以物易物。 吴起由西向东疾驰,另有一队车马则由东向西而来,双方堪堪在码头面前不期而遇,各自的行程戛然而止。 码头上的人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地没有了声息,唯余船只嘎嘎的摇曳声、江上呼啸的风声、偶尔有一两条鱼儿的蹦跶声。 楚王熊良夫一身华服,亲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右广军卒,全副武装地立于码头之前。 熊良夫从小习武,而且还曾向吴起讨教兵法,不似那些孱弱的诸侯所能比拟。 熊良夫微微提缰,上前一步:“吴子,今欲何往?” 吴起一看这种情况,心中雪亮,这肯定不会是偶遇,楚王与子布、昭亭不知道谋划了多少遍,才能如此巧合。 吴起无奈,下马施礼:“王上,臣年老体衰,欲泛舟江海,隐居乡野,了此残生。” 熊良夫喟叹道:“吴子拨乱反正,扶持不谷即位,既有北伐之功,复为从龙之臣,何故弃不谷而去?” 吴起想起了俱酒的话,立即现学现用:“王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楚王频频点头,对吴起的话显然非常认同:“大哉吴子!吴子欲去,不谷不会阻拦,请将王弟螭交还不谷,吴子径去!” 吴起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根源,并不是他老吴对于楚国来讲有多么重要,而是楚王绝对不会允许老吴带着王子螭一起走。 王子螭,对于楚王而言,不值一提;吴起,对楚王而言,也算可有可无;但王子螭再加上老吴,对于楚王而言,那就相当于是头孢就酒——致命的威胁。 王子螭对于吴起而言,是阙丝雨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骨血,是老吴弥补对阙丝雨歉意的唯一载体,可以说,老吴后半辈子的精神支柱,就是王子螭了,老吴哪里肯撒手? 老吴斩钉截铁地说道:“臣不知王上所言!” 老子不知道! 这个态度一出,楚王熊良夫的脸就慢慢沉了下来。 吴起和王子螭,必须不能捆在一起!既然解决不了王子螭,那么就解决吴起! 楚王熊良夫冷冷地说道:“不谷今有一问,楚之法,违抗王令,当如何处之?” 吴起平静地道:“抗命不遵,当斩!” 熊良夫冷冷地道:“善!” 随即向身后一招手,三百弓弩手呈半圆形,齐刷刷拉开弓箭,瞄准了立在场中的吴起,以及一众亲随。 熊良夫道:“吴子,请明法!” 吴起苦笑一声:“历任楚王是不是都喜欢看吴起变成刺猬?” 熊良夫略带讽刺地道:“为法之弊,一至于此哉!” 至此,新楚王对吴起已经拉下了伪善的面具,屠刀再次冷森森地架在了吴起的脖颈之上。 吴起心中悲若,眼中愤懑:“王上,楚之法,可治楚臣,岂可治外臣哉?” “外臣?”熊良夫诧异了一下:“吴子不为楚国之臣,复为谁家之臣?” 未等吴起开言,一个声音嘹亮地回荡在码头上方: “起乃晋臣,谁敢擅动?!” 第661章 绑架楚王 俱酒的话中气十足,振聋发聩,将码头上一众人等俱是震得一愣,包括三百弓箭手,也走了一下神。 楚王熊良夫也是一愣:晋臣?不谷莫不是听错了?当年那个和楚国打得有来有回、不相上下的晋国又复活了吗?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两道身影兔起鹘落、飞云掣电,箭一般射向楚王熊良夫。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听到了楚王的一声惊叫,以及他胯下马匹的一声嘶鸣。 聂政的身形重重地落在楚王的马屁股上,而飞鸟夭的身形则更加飘逸,像一片树叶一般落在马头之上。 聂政左手勒住熊良夫的脖子,右手将黢黑的玄铁宝剑横亘在了熊良夫的脖子上。 飞鸟夭像只猴子似的蹲在马头之上,一柄飞刀直直地抵在了楚王的胸口之中。 飞鸟夭的落点太奇葩了,引起了马儿的各种不适,拼命地摆头,想要挣脱自己脑袋上的东西。 但无论它怎样摆动、嘶鸣,飞鸟夭像一贴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粘在马头之上,而且手中的飞刀始终保持精准性,丝毫不差地抵在心脏之上。 楚王熊良夫吓得一动不动,他是习武之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胡乱挣扎只会死得更快。 右广诸将及一众弓弩手唬得一大跳,口中胡乱地叫喊着,将弓箭、兵器等全部指向了楚王的位置,反而没人顾得吴起了。 南四与易十七见机行事,一把拉了吴起就走,在人群中几番绕转,立即不见了踪影。 楚军右广将军,见到对手只有两个布衣,一边口中咋咋呼呼,一边纵马挺矜持刺向飞鸟夭。 飞鸟夭身体在空中一个空翻,左手一柄飞刀愀然激射而出,正中右广将军的眼窝,右广将军一声惨叫,跌落马下。 而飞鸟夭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落到马头上。右手的飞刀却从未离开楚王的胸口,只是在他的黑红色的王服上,划出一个洞来。 聂政用玄铁剑轻轻地敲了敲了楚王熊良夫的腮帮子:“叫这帮蠢猪别乱动!” 熊良夫被吓破了胆,立即尖声叫道:“蠢猪!别乱动!” 聂政听了忍俊不禁,双腿一夹,催动胯下马匹,三人共乘一马,在楚军众目睽睽之下,缓辔而行,径直向码头深处走去。 黑压压的楚军口中色厉内荏地叫唤着,举着各色各样的武器,亦步亦趋地跟着马匹向前一步一步挪动。 一艘大船缓缓靠岸,俱酒一身轻便装扮,信步踱出船舱,向着聂政和飞鸟夭喝道: “咄!安敢对楚王如此无礼?还不快快请楚王上船一叙。” 聂政与飞鸟夭答应一声,双双跃下马匹,手中兵器却不离开楚王要害半寸。 “楚王请下马!” 熊良夫也有心下马,但经此一吓,他完全下不来了,只会呆坐在马上发愣! 俱酒笑盈盈地走下船来:“楚王尊贵,还是朕亲自来请!” 言毕,径直走到楚王身边,伸出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表面看是搀扶楚王,其实就是半拖半拽下来的。 后面的一众楚军吓得不轻,乱七八糟地高喊:“放开王上!放开王上!” 俱酒也不理身后的喧哗,看似亲昵地一把抓住楚王的手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半拖半拽地就把楚王给拉上了船,身形立即隐没在了船舱之中。 聂政与飞鸟夭扫视了一圈码头之上一脸蒙圈的楚军,双双下令道:“开船!” 数艘中翼立即启动了起来,离开码头。聂政与飞鸟夭见情况控制得差不多了,各自施展身形,飞身上船。 楚军扑向码头,只见数艘船只升起三角硬帆,立刻如同飞一般地消失在了长江尽头。 楚军慌了手脚,一片大呼小叫,却又彻底不知所措,甚至有人沿着江边撒腿追赶,却哪里能追得上? 司马子布与左尹昭亭匆忙赶到码头,见到了满地打滚、哀嚎不已的右广将军,以及楚王钟爱的良马,但却不见了楚王熊良夫。 众士卒七嘴八舌地向子布与昭亭诉说刚才的神奇经历,更有甚者,把聂政与飞鸟夭描绘得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子布怒斥几声,止住众军乱言,又经过好一阵,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堂堂大楚国的君主,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在都城之外的码头上被人绑架而走,这太特么的传奇了! 子布问清了船只是溯江西去,立即下令,调集云梦泽水师,火速西进,追击绑架楚王的船只。 同时下令快马通知长江上游的兹方、夷陵、西陵、扞关等地,立即在江上拦截过往船只,营救楚王。 就在这一片乱糟糟之中,楚军的目光全部瞄向了西进的方向,却没有人注意到,一只小船趁乱向东驶去,消失在茫茫的云梦泽中。 淳于浩改良之后的中翼,配备了硬帆和更灵活的舵,再加上一众行船好手,借着风势,船只迅速向西而去,转眼就消失在茫茫长江之上。 俱酒在舱中款款置酒上菜,邀请楚王熊良夫共饮一杯。 熊良夫惊魂未定:“大胆,大胆,尔尔尔……是何人,安敢劫持不谷?” 俱酒哑然失笑,身份这个东西真是累人,都这个时候了,你小子还是不肯放下架子,在老子这里摆个毛线谱? 俱酒为熊良夫满上一杯高度的白酒,笑眯眯地说道:“楚王请了,请满饮此杯,尝尝敝国酿的酒味道如何?” 熊良夫满面惊疑:“敝国?贵国何国?” 俱酒慨叹一声:“哎,朕出身晋国,乃晋国公子俱酒,楚王应该不知道吧?” 熊良夫惊得蹦了起来:“襄城两战,败我四公,郇阳君?俱酒?” 俱酒嗯了一声,反问道:“嗯,朕这么出名吗?” 熊良夫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少年战神,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年轻,此刻,他感受到了俱酒身上散发出来的王者之气,终于感受到了司马子布和左尹昭亭的紧张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这小子口口声声自称“朕”,怎么听上去这么别扭?尽管“朕”在这个时代本身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人都可使用。但这位,为什么用得如此霸气? 俱酒再次相劝:“楚王,请尝尝,此酒委实不错,人间少有啊。” 熊良夫哪里肯饮,俱酒无奈,只好和他调换了酒杯,自己一饮而尽,并向熊良夫亮了亮空盏。 熊良夫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来,闻了闻,然后又尝试着小呷了一口。 酒液流过舌尖、喉咙、食道,火辣辣地进入腹中,一股清冽之气反而由腹中升起,沿着来路返回到熊良夫的口中、鼻中,最后呼啸而出。 一杯酒下肚之后,熊良夫整个人反而安定了下来。 第662章 舟中对酒 酒这个东西,有镇静、兴奋、放松神经、缓解压力的作用。 尤其是一直喝粮食发酵酒长大的熊良夫,第一次品尝蒸馏白酒,作用更加明显。 他品呷了一口之后,斜眼一瞟俱酒,俱酒仍然笑意盈盈地向他亮着盏底。熊良夫好胜心起,一口将盏中之酒给干了! 一盏下肚之后,登时浑身发热,面颊发烫,整个人竟然也安定了下来,恢复了大国王者气度。 “郇阳君既为楚臣,安敢对不谷如此无礼,莫非视楚法不利乎?” 俱酒正色道:“悼王在日,与朕有五年之约。朕视悼王,如臣视君,未有异也!” “今悼王既薨,恕朕不能事楚称臣。不过嘛,朕感念悼王当初厚遇,且楚王年纪稍长,朕之国家,愿与楚国结为兄弟之国。” 熊良夫冷笑几声:“小小郇阳,竟欲称国?” 俱酒惊讶了一下,随即转笑道:“此乃朕的不是,未及时向楚王通报。朕今日,已尽有南郑、吐费、巴、蜀等地,纵横上千里,料民卅万户,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自成一国。” 熊良夫惊讶了:“巴国?蜀国?都被灭了?” 俱酒笃定地说道:“不错!楚王若是有暇,不如到敝国一游!” 熊良夫拼命掩饰自己的慌张,连连摆手道:“无暇,无暇!” 俱酒再次满上,恭敬地对熊良夫敬酒。熊良夫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开了锅了。 他不明白这位晋国的破落公子,用了什么办法,在短短数年之内,竟然平定了巴蜀之地,成为了楚国的西邻。 熊良夫熟读楚史,知道历史上,楚国和巴国连年恶斗,但也始终未能越过巫山向西一步。 巴国往西,还有一个神秘的大国——蜀国。巴国当年,可谓是东抗楚,西击蜀,整个国家仍然屹立不倒数百年。 今天,这位神秘的少年,将巴、蜀两个大国尽收囊中,对楚国而言,这是多么强大的一个对手啊! 熊良夫问道:“不知贵国国号为何?可复称‘晋’?” 俱酒道:“国号未定,众人仍以‘蜀’旧称。” 熊良夫再次问道:“阁下王号如何称呼?” 俱酒道:“蜀人胡乱喊作‘纵目王’。” “何为纵目?” “目出于面,可视千里,是谓纵目。” “阁下请为不谷一视千里。” 俱酒眉毛一挑,找碴? 俱酒道:“楚王,请移驾船头。” 然后立即起身:“怀木,拿朕的千里眼来。” 怀木大步入舱,将一架镶金嵌玉的望远镜双手奉上。 熊良夫与俱酒一同步出船舱,此时风向正好,江水滔滔。船只虽然是逆流,但依然行驶如飞,浪遏飞舟。 俱酒将望远镜递与熊良夫:“楚王,请放眼一观!” 熊良夫半信半疑地接过望远镜,眯着眼睛凑将上去,顿时眼前一亮,身子一个栽歪,差点摔倒。 俱酒轻轻在其腰间一托,使熊良夫不至于摔倒。 熊良夫放下眼镜,迷惑地望了一眼四周,再次举镜远眺,这一次,他算是彻底陷了进去。 不时地将望远镜架上、放下,对远近风光进行对比。 半晌之后,方才惊奇地回过头来:“此物从何而来?” 俱酒哪里能告诉他,只是瞎扯道:“天授神器,可观千里,如目之延长,是谓纵目!” 楚王熊良夫对此深信不疑,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看? 观看完风景,二人像老朋友一样回到舱中。 熊良夫问道:“纵目王,天子可封?” 在战国的大环境里,诸侯都视周天子为天下共主,受到周天子的册封,才是一个诸侯合法的身份。 “三家分晋”时的魏、赵、韩、“田氏代齐”中的田氏,尽管已经取得了国家的实际控制权,但仍需要贿赂周天子,取得册封,这就是战国的游戏规则。 俱酒道:“朕视天子之封若粪土,彼若愿封则封,彼若不封,朕自尊耳。” 这话让楚王熊良夫找到了知音一般,因为这句话,是化自当年楚武王的名言。 楚国当初被周天子封为子爵,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的第四等。对于楚国这么大的国土面积而言,相当羞辱。 楚武王熊通倚仗武力,欲图把自己的等级往上提一提,通过随国向周天子传话:“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 当时的周天子,虽然奈何不了楚国,但硬骨头还是有那么几根的。 不像后来的周威烈王和周安王时期,稍微给点贿赂,便不顾原则地承认了魏、赵、韩三家为诸侯,承认了田氏齐国的合法性。 周天子回话:不准! 楚武王大怒,说出了那句历史上着名的:“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于是楚国乃自立为王。 楚国历代国君都以楚武王骄傲,包括熊良夫。 熊良夫听闻俱酒一番豪言,加上酒精作用,不由自主地喊出一声“彩!” 俱酒很是意外,再次回敬一盏。在酒精的作用下,两人竟然罕见地找到了共同语言,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俱酒趁势而上:“楚王与我,互为友邻,今日天意安排,朕与楚王有此舟中之会,朕欲与楚国永结盟好,不知楚王意下如何?” 熊良夫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纵目王深入楚国腹地,救走吴起,可有结盟之诚意?” 俱酒哑然失笑:“吴起之事,楚王不必纠结。吴起者,晋大夫之后;朕,晋国公子。吴起归晋,迟早之事。” 熊良夫再一次被震惊了:“吴起,居然是晋国大夫之后?其祖上为谁?” 俱酒如实相告:“中行吴,晋卿也。中行氏于晋国内斗中败溃,其后人一脉流落至卫,以中行吴之名为姓,称吴氏。故吴起,乃是中行氏之后。” 熊良夫道:“既如此,吴起胡不辅佐纵目王,而入楚为相?” 俱酒道:“彼时悼王虚怀若谷,对吴起有知遇之恩,吴起欲报悼王;再者晋之仇,魏赵韩也。吴起欲借楚之力而报晋之仇。 ” 熊良夫反问:“既报晋仇,而击三家。吴起当年为何投魏?” 俱酒继续胡诌:“投魏是假,覆魏是真。彼时吴起欲做权臣,颠覆魏国,复辟晋国。不料事不机密,只好孤身投楚!” 俱酒这一番解释,让熊良夫对吴起急于出奔多了几分理解,原来吴起这小子图谋复晋啊!这哪里是能臣,妥妥的一个大内奸啊! 像这种内鬼,越早走越好!幸亏不谷果断出手,不然,这小子以后权倾朝野,早晚还得把不谷的大楚国给颠覆喽! 第663章 江上之盟 目前巴蜀初定,俱酒想要一个安定的环境,再大力发展一波经济,就像打游戏一样,每次战争前都需要不断生产,不断练兵。 一蹴而就统一天下,那都是系统文,扛着加特林穿越过来的。咱不是没有嘛,只好老老实实地种田发展喽。 巴蜀之地有两大邻国,北邻秦,东邻楚,都是大国。 从巴蜀的地理角度来看,这就是一出新的三国演义,至少得与其中一个国家保持盟好,坚决不能搞成两面受敌。 因为,以巴蜀目前的体量,俱酒不可能同时打赢两场局部战争。 既然楚王被挟持到了船上,俱酒打算来一个恩威并施,逼迫楚王结一个城下之盟。 熊良夫想通了吴起这档子事,心中反而坦然了,把吴起赶走是对的,否则的话,这家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啊! 不知道哪天它轰然一炸,不谷的大楚国就变成晋国的了。 整个春秋时期,晋楚直接战争十三场,晋国十一胜两负。各种代理人战争数不胜数。楚国对晋国,怀有天然的恐惧。 俱酒一边劝酒,一边继续结盟的话题。 熊良夫冷冷地道:“纵目王今日既广有巴蜀,不若把郇阳之地还与楚国,然后再谈盟好。” 俱酒对这个早有准备,“借荆州”的典故他还是贼溜熟的,他决定向楚王借郇阳,向秦国借南郑。 当然,有借无还的那种! 俱酒道:“郇阳不毛之地,于楚王无用,然此地乃南郑门户,于朕有用。朕欲向楚王借此地,按年向楚王朝贡,楚王以为如何?” 熊良夫人借酒劲,气往上撞:“纵目王,人要学会感恩。当初若不是先王收留,哪有今日之功?不曾想尊驾贵为一国之王,竟欲赖我楚国土地?” 俱酒不徐不疾:“楚王广有土地,目的为何?不过收民租赋,以充国用。朕愿意每年按两倍之数,贡奉楚王,此一本万利之事,焉得不为?” 熊良夫动了心,郇阳那块地方,确实有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往年,那里不是大水大灾,就是巴人袭扰,人丁稀少,物产不丰。别说向朝廷纳粮了,连当地人都养活不了。 说实话,对楚国而言,郇阳就是个包袱,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对抗南郑的秦国。 当年楚悼王大大方方地将郇阳封给俱酒,其实也有这种因素在里边,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儿,显示楚王的宽宏大度。 只是楚悼王到死都没想到,不到五年,俱酒居然大成了,真是失策! 熊良夫继续保持其作为楚王的矜持:“不谷乃万民之主,岂肯为了蝇头小利,而失民心。此事万万不可。” 俱酒伸出三个指头:“三倍之数!” 熊良夫瞪着通红的眼睛:“什么?” 俱酒伸出四个手指头:“四倍!” 熊良夫:“咳咳咳……” 俱酒伸出一巴掌:“五倍!” 熊良夫:“咳咳咳咳咳咳……” 俱酒收回手掌:“楚王,既然非要郇阳之地,不妨自来取之。” 熊良夫:“成交!” 俱酒堆起满面笑容:“楚王真乃爽快之人,来,喝酒!” 熊良夫按住俱酒倒酒的手臂:“慢,纵目王,尚未约定借郇阳几年?” 俱酒摸了摸下巴:“嗯,一百年?” 熊良夫脸色一变:“不可不可!绝对不可!” “那……九十九年!” “成交!” 二人相视一笑,立即将酒满上,又是满饮一杯。 俱酒道:“楚王,郇阳之事,只是两国交好之个例。朕之意,两国应全面交好,故而应确立盟约,歃血为盟,有违此约,天地不容。” 熊良夫借着酒劲发牢骚:“可有挟持别国君主,牵定水上盟约之故事?” 俱酒道:“诶!哪有此事,哪有此事,分明是朕路过楚国,楚王热情好客,乘舟千里相送,实乃诸侯交往史上之一段佳话,必将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熊良夫酒精上头,由怒转喜:“嗯嗯……不谷怎么觉得这词儿像是悼词呢?” “哪有哪有,都是好词儿啊!来来,楚王请满饮此杯。” 俱酒借着酒劲,铺纸泼墨,刷刷将盟约的内容写了一遍,递与楚王观看。 楚蜀两地,往来密切,商旅不绝于途,冠盖相望于道。今两国永结盟好,友谊日深。立祭坛杀牺牲,昭告神明,歃血为盟。上天诸神为证,绝不反悔违约。自今日起,戮力齐心,共讨无道,济危助难,祸福同当,好恶相共,不可二心。两国各自守土自安,互不侵犯。盟约所定,传之后代,始终如一。如有背盟,首招祸乱,人神共讨,山川共诛。云云。 楚王看着洁白的纸张,心里一阵好奇,根本没注意盟书什么内容。就在俱酒的连蒙带骗下,按上了自己的朱砂手印。 “纵目王,此乃何物?” “哦,此乃纸也,两国结盟之后,朕送几捆给楚王。” “不不不,几捆可不够,不谷欲令举国之书,俱用此纸。” 俱酒为难地道:“那,就只好拿钱来买,拿物来换了。” “楚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此事易耳!” “好,就依楚王,两国往来贸易,货通有无,共收商税,以壮国家!” 两人在船上越喝越兴奋,越喝越上头,不知不觉,船只行驶出了近百里,到达了兹方地界。 俱酒深深感受到了中国酒文化的博大精深,刚才还刀兵相见,两坛酒下肚,楚王熊良夫已经好得能跟自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此时江面宽阔起来,风力也减小了,由于是逆流而上,船速放缓了下来。 突然前方江面上鼓声大作,杀声震天,平地涌现出数十艘楚国船只,其中竟然有两艘楼船和十数艘大翼,从体量上来讲,都要超过俱酒的中翼船只。 一员楚将立于船头:“大胆蟊贼,快快放开我王,饶尔等不死。” 熊良夫闻言与俱酒步出船舱,熊良夫被江风一吹,更添几分醉意。 楚国舟师一见楚王出舱,立即止住喊声,齐齐躬身行礼:“参见我王!参见我王!参见我王!” 喊声、涛声、风声,声声呼应,一时声势浩大,气吞山河。 熊良夫得意地指着楚国舟师道:“王弟,不谷舟师,军威如何?” 第664章 来者不善 江上出现楚军舟师拦截,熊良夫心中总算有了些底气,更想看看这位少年纵目王的难堪,不由得面露得意之色。 但俱酒也不怕,怕啥呢,楚王熊良夫就是最好的挡箭牌,老子就不信楚军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弑杀君主。 熊良夫笑里藏坏,沾沾自喜。 俱酒谈笑风生,不动声色。 彼此之间都在憋着一口气,看谁先落下风。 突然一个声音大声吼道:“所有船只,扯帆,掉头,后退十里!” 俱酒闻言吃了一惊,居然是淳于浩! 但当着楚王的面,俱酒也不好发怒,只是神情自若地请楚王重回舱中:“王兄,江上风大,舱中酒好,请重回宴!” 楚王自认为在自家地盘,接下来有这小子出丑的机会,志得意满地连声称好,斜睨着俱酒一同回到舱中。 俱酒所率船只俱是中翼,显然船小更好掉头,众水军一声吃喝,飞快地调整船头,张起平衡式硬帆,顺流而下,迅速与楚军舟师拉开了距离。 楚军舟师将领大怒,他没想到对手居然来这一招,立即手忙脚乱地命令水师起锚启航,顺水追将下去。 但楚国巨大的楼船和大翼,需要更多人手更多力量,费了老鼻子劲,才缓缓开动。 因为楚国舟师仍然使用的是传统的固定式软帆,航道与风向稍有偏差,根本兜不住风,反而成了阻力,航行速度并不快。 此次楚国之行,淳于浩一来担心俱酒的安全,二来也想亲身体验一下长江水道的,摸清三峡行船的水文条件,是故悄悄地扮作普通水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沿江而下。 关键时刻,淳于浩也顾不得许多,立即亮明了身份,指挥水师迅速掉头。水师许多人并不知道淳于浩随船而行,他的这一个亮相,顿时让大家都有了主心骨,信心倍增。 淳于浩的突然出现,令俱酒又喜又忧。 喜的是,有浩子在,水师肯定打不了败仗,更可保证全身而退。何况还有楚王这尊神当人质,俱酒一点也不担忧。 忧的是,淳于浩擅离鱼复江关,不知该处防备如何。若楚军溯江而上,则巴蜀门户大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淳于浩是水战专家,一路之上,他对沿江的地形、水文、滩涂、礁石等一一进行了记录。 就在楚国舟师突然出现时,淳于浩的脑中飞快地进行了无数次的交战预演。 兹方水面宽阔,吃水很深,若真打起来,对楚国舟师非常有利,反而对自己的中翼相当不利。 估计楚国舟师也是懂水战之人,选择在此处设防,有一定的道理。 淳于浩脑中飞快搜索,立即想起途经一地,名唤树杈湾。该地江道开始分叉,形成一主多支的江水流向。 主航道变窄,而支航道更是礁石林立,滩涂遍地,只容得小船通行。主航道江中,还有一处天然的江心小岛,能够方便船只停泊,借地形可以完成掩护,同时进行还击。 一句话,我方能打得着对方,对方打不着我方。 九艘中翼迅速掉头而下,楚军果然驱动舟师,迅速追击,正中淳于浩的下怀。 楚国船大难调头,这就给淳于浩空出战斗准备时间。 中翼驶入树杈湾,淳于浩立即将全部船只掩藏到了江心岛背后,同时派人上岛,利用地形优势,迅速建立起八牛弩发射阵地。 一捆一捆标枪似的小箭扛上江心岛,做足了战斗的准备。 航道变窄,江心小岛距离船只更近,每发一矢,其劲力可破船。楚国舟师此时还没有掌握“水密隔舱”的造船法,一旦船舱被长箭刺穿,那就面临着沉船之险。 同时淳于浩命令舟师全部搭起牛皮篷幔,防止楚军箭矢攻击和火攻。 楚王熊良夫看着士卒们有条不紊地搭建逢幔,心中觉得好笑,你们这些家伙,已经被不谷的舟师给堵到这儿了,搞这些小动作有毛用? 酒劲越来越上头,熊良夫也越来越得意,他皮笑肉不笑地问俱酒: “王弟,楚蜀山遥水隔,往来不易,既然深入敝国腹地,就不要急着回去,且随不谷一观荆楚风光,南方声色。” 俱酒笑眯眯地说道: “好说,好说,就是不知王兄有何重宝,可令朕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熊良夫道:“敝国楼船,广八丈,长二十二丈,通三江而达四海,力降吴而势压越,不知可留得王弟?” 俱酒长叹一声:“王兄,楚蜀乃兄弟之国,缘何非要刀兵相见?” 熊良夫放声大笑:“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今时今日,王弟有何资本,与不谷舟师一较高下?” 俱酒不置可否,继续给熊良夫满上一爵:“王兄,喝酒喝酒!” 熊良夫瞪着因兴奋而发亮的眼睛,也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弟,请请请!” 淳于浩派出一艘全副武装的中翼,迎着楚军地大翼,高声喝道:“楚王正在舟中置酒,诸军不得无礼!” 楚军船头一人高声回道:“我王果真在舟中?” “果然!” “当真在舟中?” “当真!” “放箭!” 话音未落,楚军大翼的船帮突然出现了密密匝匝的弓箭手,漫天箭雨如同飞蝗一般向着“浩军”的中翼射来。 饶是刚才喊话的“浩军”水师陆战队成员全身披挂,看到情形不对之后紧急滚入船舱,身上仍被扎了十几支箭矢。虽然不伤及皮肉,也吓得够呛。 船上搭起的生牛皮逢幔,弹落了一部分力道衰弱的箭矢,但也有许多箭矢深入其中,整条船像一只大刺猬,非常狼狈地顺流而逃。 “回船,回船!”浩军中翼本来就是船头向下,遭遇袭击后迅速向下,试图逃离险境。 但楚国大翼顺水而下,船大惯性也大,竟然硬生生地向着浩军的中翼撞击上来。 舵手冒着密集的箭矢,迅速偏航,方才躲过了正面撞击,但仍被大翼的船帮擦了一下,顿时船帮的船板破了个口子,江水哗哗地涌入船舱。 大翼上的楚军停止了射箭,一个个哈哈大笑着,等着看“浩军”中翼沉没的惨状。 怪事发生了,这艘奇怪的船只,船帮破了个大口子,居然船身不偏,航向不便,迅速脱离了大翼的射击范围,转向江心小岛而去。 “咦?”楚军在船上面面相觑,不知所已。船都破了还不沉,这大大超出了楚军的认知范围。 江心岛上,潜伏在茂密的草丛之中的淳于浩,看到自己的船只,在言明楚王就在舟中的情况下,楚军没有投鼠忌器,反而加大了攻击力度,不由得心中一沉。 这支楚军的舟师,来者不善! 第665章 楚蜀同舟 楚军头船驶过江心岛,看到了在岛后躲避的“浩军”船只,二话不说,就是一通箭雨招呼过来。 箭矢击打在生牛皮做成的巨大逢幔上,发出一阵“怦怦怦怦”的声响。 俱酒面不改色,端着酒盏对熊良夫说道:“贵国舟师这不像是在营救王兄,倒像是要杀人灭口啊!” 熊良夫闻言大怒,这些舟师的狗崽子们太特么的操蛋了,不谷还在船上呢,就这么蛮干!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王弟少安毋躁,待不谷去下令停射!” 俱酒连忙起身阻拦:“王兄一国之君,哪能亲冒矢石,自当珍重贵体。” 熊良夫:“少,少来这套!不谷一出,雨过天晴!”言毕趔趔趄趄地就向船头甲板走去。 俱酒见状,立即大步跟上,同时向船头的水师陆战队大声下令道:“操盾,保护楚王安全。” 楚王熊良夫,就是俱酒目前最大的护身符,还指望着他将自己“礼送出境”呢,千万不敢让这位祖宗受到伤害。 七八张盾牌立即将熊良夫浑身上下护了个严严实实,一点一点移动到船头。 熊良夫借着酒劲,大呼小叫:“拿开!通通给不谷拿开!” 士卒们回头看着俱酒,俱酒抬手伸出两根手指,示意先放开两面盾牌,让楚王露露脸。 熊良夫看清了是楚国大翼,立即大声呼喝道:“住手!住手!不谷在此,何人胆敢放箭!” 大翼之上楚军一见楚王现身,立即停止了射击。 熊良夫得意地回头看看俱酒:“王弟,借不谷纵目一用,不谷看看是哪个不长眼之将,敢箭射不谷!” 俱酒密切配合熊良夫的装十三行为,立即将望远镜递了上去。 熊良夫双手擎起长筒的望远镜,远远地向楚军船只望去,他想看清船中领军将领是谁,营救不谷有功,日后定当重赏! 一艘高大的楼船转过江心岛,士兵向对方报告着什么,用手指着楚王的方位,大意是楚王在敌方手中,不宜进攻。 熊良夫调整了半天望远镜,看清了楼船之上的楚军将领的面…… 息长耕?! 熊良夫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息氏的来由是楚国息县,而此次参与箭射吴起、丽兵王尸的老贵族中,就有来自息县的息公。 息公目前已经被熊良夫抓起来,关在牢中,下一步是要诛连三族的。 但是,熊良夫刚刚上位,国中事务繁忙,派往各地抓捕三族的人或没有出发,或还在路上。这些老贵族的三族之人,有的也望风而逃。 比如历史上的阳城君就逃得无影无踪,害得孟胜为了遵从约定,慷慨赴死,导致了墨家的整体衰落。 而息长耕,正是息公的堂弟。目前担任兹方水师守将之职。 理论上讲,息长耕不在三族之列。但丝毫不受牵连也是不可能的,最起码他目前担任的官职肯定要一撸到底,判个抄家、流放、废为庶人什么的都不要太简单。 熊良夫看到息长耕,自然联想到息公,再看看满船的箭矢,心中的忐忑更甚一层,妈的,息长耕这小子莫不是来杀不谷的吧? 后世总结了熊良夫的这种心态,就叫墨菲定律。简单说就是:怕啥来啥。 熊良夫在纵目镜中看到息长耕拔剑一指,就知道大事不好,远远地就看到一支长箭,向着自己飞射而来。 望远镜的角度,正正对着这支箭矢,将箭矢的大小、速度都放大了数倍,箭镞之上的寒光都能清晰地看见,熊良夫甚至听到了箭矢的呼啸之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扎到自己的眼睛中似的。 “噢呀!”熊良夫吓得把望远镜一扔,双手捂住脸颊,仰身就向后倒。 俱酒一把接住了被扔在空中的望远镜,就没有来得及扶住熊良夫。这个时代,望远镜这玩意儿还是特别金贵的,限量版,整个战国没有几架啊! 熊良夫摔得四仰八叉,特别是大腿被船上的桨板之类的东西硌了一下,疼得他大声叫唤: “噢呀,不谷的腿啊!” 与此同时,楚军的箭雨如同冰雹一般,向着“浩军”船只倾泻而来。 箭镞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江水,仿佛在与江水争辉。 箭矢破空而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犹如一阵阵鬼魅的低吼,仿佛是死亡的预告。 这阵势,已经不是简单的进攻,很明显对方欲置人于死地。 俱酒一把拖起熊良夫,将其连拉带拽拖入舱中。 熊良夫此时酒醒了一大半,浑身发抖,两股战战,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神气与得意。 俱酒将他扶着坐好,赶忙帮他检查腿部伤势。一番揉捏之下,熊良夫的腿并无大碍。 俱酒半开玩笑半是挑拨地说:“王兄啊,只怪朕口不择言,语出不祥。朕不过顺口一说,没想到这……这些人,果然欲杀王兄而后快!” 熊良夫气得脸色发黑:“息长耕,匹夫,安敢弑君!” 连对方的名字都叫出来了,这更加使俱酒证实了这帮人来者不善。 俱酒此刻心升警觉,目前楚王就是自己一方的超级挡箭牌,如果对手并不投鼠忌器,那么自己也跑不了! 他面色凝重地对熊良夫道:“王兄,光天化日,楚国腹地,逆贼竟欲弑君?!”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穿透牛皮,从舱门的缝隙飞入舱中,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仍不乏威胁。 俱酒一把抓住箭矢,但把熊良夫吓得够呛。死亡的恐惧令刚刚站到人生巅峰的熊良夫浑身栗,不住筛糠。 他心里默默念叨:不谷刚刚当上楚王,还没有好好享受一天呢,不谷不想死啊! 他望见俱酒,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王弟,请速击此贼,若保不谷安全,黄金、白璧、海珠、异宝,应有尽有!” 俱酒:“唉,无功不受禄……” 熊良夫打断俱酒的话:“美女娇娃、童男童女,要多少有多少!” 俱酒眉头一皱:“美女朕也不能要!” 熊良夫:“那王弟想要者何?只要击退叛贼,不谷绝不吝啬。” 俱酒一拍大腿:“腿!” 熊良夫一愣:“腿??腿已无大碍。” 俱酒道:“楚蜀同舟、精诚团结、戮力同心、生死与共、祸福同担、同甘共苦之大腿!” 熊良夫热泪盈眶,楚蜀同舟,多么形象有比喻啊,他动情地握住俱酒的手:“王弟!” “王兄!” “王弟!” “王兄腿,朕之腿。王兄腿,朕之命。有道是,天下本无路,有了腿便有了路! 熊良夫擦了一把鼻涕眼泪:“明白,明白,赶紧开打吧!再不打船沉了!” 俱酒使劲地摇晃着熊良夫的手,把熊良夫摇得快散架了,重重地说道:“明白!” 他转身对着舱外喊道:“告诉浩子,给朕干死他!” 第666章 斩头断尾 楚国舟师十余艘,全部涌入狭窄的江道,排成一排队列,船舷一侧,正正对着江心岛。 对于淳于浩而言,这些楚国船只,简直就是活靶子,而且还特别近。 接到俱酒的命令,淳于浩虎吼一声:“目标:队首楼船船舷,五连发,放!” 淳于浩是懂得战术的! 所有的船只,都是船首加装撞杆,在船尾加厚处理,这样在撞击时或被撞击时,就能够抵挡一二,不至于很快散架。 但船舷部分,是船只天然的软肋。 楚国舟师第一艘船,是高大笨重的楼船,体积庞大,同时受攻击的面积也非常大,不用担心箭射偏了。但凡稍微瞄一瞄,都能打到它。 淳于浩集中火力攻击第一艘船只,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击穿楼船的侧舷船板,令船只进水,造成倾覆,从而堵塞长江水道。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呜呜”声,震得人耳朵发疼,五支标枪般的巨型长箭,从草丛中飙射而出,直击列在船队前方的楼船的船舷。 八牛弩的霸道威力,在蓄势已久之后更加强悍。 “怦砰砰”数声巨响,笨重的楼船侧舷,碎木尘屑四下飞溅,巨大的船舷上,赫然被击出一大两小,三个孔洞。 大洞,显然是数支长箭合力作用的手笔。小洞,则是单独一支长箭的杰作。 洞口边缘的木板在长箭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断裂的木片、破碎的木屑撒落在江面上,一片狼藉。洞口周围有的木板,由于船体结构的挤压作用,耷拉在船舷之上,更添狼狈。 一个小洞接近水面,江水在船只的不断起浮中间歇性地涌进船舱,引起船上楚军一片惊恐。 而大洞所在的位置,则相对较高,江水似乎对其造不成威胁。 要知道,此时楚国的造船技术虽然非常成熟,但水密隔舱这种穿越科技还不为楚国人所知。一旦船舱进水,只有船倾人亡一个下场。 淳于浩沉着冷静:“目标:队首楼船船舷,五连发,放!” “呜!”五支长箭几乎同时发出,继续对第一艘楼船进行饱和式攻击。 “怦怦怦怦!”一阵巨响伴随着木屑飞舞,楚国楼船的侧舷彻底被打成了烂筛子,原来的孔洞进一步扩大,新的孔洞更贴近水面。 江水是无孔不入,但是,有孔呢? 江水从船舷上的洞口汹涌灌入,巨大的冲击力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地撕扯着船体,高大笨重的楼船开始慢慢失衡。 同时船舱内部的箭矢、衣物、粮食、杂物,又被江水打着回旋冲出孔洞,同破碎木板、丢弃的木盾、战袍、木屑等物,在水中不住地旋转、漂荡、沉浮,在江上形成一片满目疮痍的漂浮带。 惊惶失措的楚军,手忙脚乱地抓起船上的物品,试图堵住洞口,但那洞口实在太大,除了不能有效遏制江水涌入,自身反而被冲倒。 楼船开始加速倾斜,加速下沉。船体发出的嘎吱嘎吱的解体声,木板由于受到张力而发出砰砰砰的碎裂声,士兵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江水发出恐怖的咆哮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绝望的气氛。 “轰隆”一声,楼船终于彻底侧翻了在江面,船体三分之二沉入江底,在江上形成了巨大的旋涡与气泡,渐渐沉入水底。 士卒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纷纷像下饺子一般跳入水中,但很不幸,大部分人被船体沉没引发的漩涡重新卷入水中。 侥幸逃生的士兵拼命地划水,试图远离沉船。部分士卒则紧紧抓住木板等漂浮物,随波逐流。 其他船上的楚军被吓呆了,楚国舟师的巨无霸——楼船,在转眼之间就被攻击得一败涂地,船倾舟覆。 淳于浩对这个结果早有预见,他沉着冷静地下令:“目标,队尾大翼船舷,五连发,放!” 淳于浩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将队首、队尾两艘楚国船只击沉,将整支船队死死地困在这片狭窄的水道之内。 只要队首、队尾船只被击沉,那么中间的这些船只,就是待宰的羔羊,杀剐存留,存乎一心。 队尾的大翼由于离得稍远,再加上风向所阻,八牛弩又是出了名的准头不咋地,五支长箭,居然只中了两箭。 但另外三支箭也没有偏离多少,一支直接干折了船上的桅杆,巨大的船帆慢慢倒下,重重地砸在船上。 另两支则重重地钉在了大翼的甲板之上,其中一支将大翼的楚军指挥官洞穿之后,死死地钉在了甲板之上,死状可怖,将一船楚军吓得胆寒发竖,战斗意志全无。 “快逃!”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剩下的士卒感受到了危险,立即戮力同心,扳舵划桨,准备掉头逃离险境。 淳于浩哪里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他再次冷静地下令:“目标,队尾大翼船舷,五连发,放!” 正在调头的楚国大翼成了完全不设防的状态,这一次,八牛弩射手聚精会神,屏气凝神,手法更稳,准头更精,五发长箭全部击中大翼的船舷。 巨大的冲击力,毫无悬念地将大翼的侧弦船板击碎好大一 片,江水呼啦啦地唱着歌儿就冲进了船舱,大翼在一片惊恐之中也渐渐倾覆,但却没有完全沉没,成了狭窄江道上的一只拦路礁石。 直到首尾两艘战舰沉没,楚国舟师才明白了对手的战术意图,自己已被对手彻底封死在这片狭窄江道之中,前进无路,后退无门,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战斗打得就是信心,楚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杀器给打懵了,在被封死的江道上乱窜,拼命地划离江心岛方向,向另一边江岸靠去。 另一侧江岸,则是一片绝壁,登陆逃跑殊为不易。 接到战报的俱酒,转身向楚王熊良夫道:“王兄,战事已息,输赢已分。朕不想肆行杀戮,有碍两国友好,还是请王兄出面,主持大局。” “什么?”熊良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一转眼之间,只听得砰砰砰一阵乱响,战斗已经结束了?不谷怎么不信? 熊良夫心有余悸地问道:“息长耕呢?” 俱酒摇了摇头:“朕不认识此人。” 熊良夫道:“请王弟为不谷生擒此人,不谷要将其碎尸万段!” 俱酒看出来熊良夫眼中写满了不相信,只有将息长耕绑到他的面前,方才能解开他的心中疑惑。 俱酒转身对怀木道:“传令,擒拿息长耕!” 第667章 全身而退 这一支船队确实是驻守兹方的水师,守将息长耕,正是参与“丽兵王尸”之乱的老贵族——息公的堂弟。 熊良夫在码头被聂政与飞鸟夭挟持上船之后,楚国司马子布与左尹昭亭,立即传令沿途水师,在江上拦截。同时严令,必须保证新楚王的安全。 息长耕本来身在恐慌之中,因为堂兄息公参与动乱,损毁王尸,株连马上就要大面积展开,自己作为与息公关系较近的本家,肯定是要受到牵连的。 按照这些办案人员的尿性,随随便便扣帽子抄家抓人、敲诈勒索、夺其妻女、贪其家财,甚至杀人灭口也是常有之事。 熟读楚国历史的息长耕知道,一个家族在政治斗争中翻船,基本上就没有了死灰复燃的可能了。 息氏,完了! 息长耕心中有一万个舍不得,舍不得自己的勋贵身份,舍不得息氏的锦绣前程,舍不得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水师,舍不得失去既得的利益! 息长耕苦思冥想,如何才能使息氏转危为安?如何才能保住既得利益? 息长耕一夜之间熬白了头发,同时也发现了这起公案中的破绽之处,那就是——新楚王熊良夫,得位不正! 众所周知,楚悼王生前的太子是熊臧,并且熊臧已经在悼王灵前继位,传檄各地,各地官吏与百姓,都知道新楚王是熊臧。 而京中的一系列变故,使王子熊良夫阴差阳错地登上了王位,成为了新新楚王。 但熊良夫上任之后,首先处理老贵族与吴起问题,继位的昭告文书,尚没有完全送达各地,各地对楚王的认知,存在一个时间差。 息长耕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时间差,他认为这当中,有机可乘,有空子可钻,有文章可做! 想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来得正好。 就在息长耕思想活络之际,子布的加急快报送到,命令兹方水师迅速沿江拦截,营救楚王。 子布的信使再三强调:必须保证楚王安全! 息长耕心中带笑:如果楚王与敌人全部葬身鱼腹,那么息氏的大祸就可以免除了! 抱着这样一种心思,息长耕火速点兵拦江,为了使自己的目的完美达成,平素不轻易开动的两艘巨型楼船,也被他给鼓捣了出来。 息长耕控听到对手有大约十艘中翼,他心中笑得好轻蔑,中翼这种体型的船只,分分钟碾压好不好?此战必胜!此计必成! 在息长耕最初的计划里,一旦见到敌船,确认新楚王就在船上,立即全力撞击、攻击、剿杀,将敌方中翼全部干翻,干净利落地解决战斗。 但,没想到俱酒的中翼凭借行动灵活的条件,掉头就逃。 若是普通的拦截,息长耕完全可以占据关键水道,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正是息长耕心中有了杂念,才利令智昏,下令全军追击。 息长耕在沉入水中之时,也没搞清楚对手使用了什么大杀器,分分钟就将自己的楼船给干翻了,并利用打头断尾之计,将整支船队困入了死地。 俱酒派出的六艘中翼,口中高呼: “楚王有令,息长耕假传将令,诸军无罪!” “只拿首恶,诸军无罪!速速放下武器,等候宽大处理!” …… 其实楚军之中也有人看到了楚王的存在,但军令不可违,在息长耕以及部分心腹的严令之下,不得已展开攻击。 到现在,整支船队被困死地,战斗意志全无,更兼听说楚王有令,楚军全部放下了武器,停止了抵抗,跪成一片,高呼我王万岁! 一番攻心之战,再加上江心岛上,高高在上的十架八牛弩的赫赫威慑,楚军不仅放弃了抵抗,甚至协助将息长耕,以及其没有淹死的心腹给打捞上来,绑结实了,交给了搜捕的士卒。 浑身湿透了的息长耕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扔到了甲板之上,楚王熊良夫见息长耕被擒,一股无名业火蹿得老高老高。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舱中跑出来,一脚就踹在息长耕的脸上:“逆贼,安敢加害不谷?” 息长耕被踹得嘴角流血,但不改悍将本色,口中哈哈大笑: “先王尸骨未寒,逆贼竟敢篡位?长耕心中,只认太子熊臧,小贼尔也敢自称不谷?委实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通过不正当手段上位,是熊良夫心中最为忌讳的东西,目前居然被人当面破口大骂,鼻子都快气歪了。 他一边口中怒骂着:“逆臣贼子,逆臣贼子,不谷今日亲手将尔剁成肉酱!”一边在舱中到处转悠,寻找武器,直欲亲自将息长耕给砍了。 息长耕惨然一笑:“正合吾意,长耕今日去见先王,化为厉鬼,必取尔命!” 俱酒拦住熊良夫:“诶,王兄,此事何劳王兄动手,且息雷霆之怒,暂取杯酒压惊!” 俱酒一边拖着熊良夫进舱,一边向怀木使了个眼色。 怀木心领神会,口中高声命令,将此人押到邻船行刑,然后亲自跳帮过船,一把抓住息长耕的领口。 “息长耕,我家王上见尔是条汉子,欲留尔一命。” 息长耕本来已经心如死灰,没想到人生在这里突然转了一个弯,生的曙光突然就照射了进来,简直刺瞎自己的狗眼啊。 “楚国暗弱,楚王昏庸,将军救我一命,长耕愿做牛马以报……呃,不知是哪一国诸侯,能够慧眼识珠,救得长耕?” 怀木低声说道:“纵目王!”然后趁人不备,一把将息长耕推入船舱。 息长耕的几个心腹和死忠,全部被处死,听着一声声惨叫,熊良夫心中的块垒方才舒缓开来,一仰头干了一大盏酒。 俱酒无意之中救了熊良夫,更令熊良夫心生感激,立即下令,沿线官吏楚军,提供帮助,亲自护送俱酒归蜀。 在三峡逆流,难以行舟路段,甚至派出楚国的民夫负责拉纤,将俱酒的船只一路护送过了扞关。 前头就是鱼复地界,浩军的舟师早已在江关严阵以待。 俱酒邀请熊良夫前往巴蜀一游,熊良夫哪里肯去。二人又半真心半假意地说了一会知心话。 俱酒又命人就地取材,将巴国的盐、蜀地的锦,黄金、白玉等物,以及军中少量存货的香皂、纸张等稀罕物什送给楚王,作为答谢之礼。 熊良夫收下了礼物,欲言又止。 俱酒问道:“王兄,还有何事,请尽管吩咐。” 熊良夫:“呃,王弟,不谷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你的纵目镜送给不谷?” 俱酒哑然失笑,这玩意,不能送。说到底,他就是个机械结构,一旦楚国的能工巧匠拆解开来,研究透了,自己就失去了技术领先了。 “王兄啊,此物实乃天神所授,朕不敢上违天意,王兄也不要擅触天条。” 这些鬼呀神呀巫呀什么的,楚国人最信了,这么一说,熊良夫果然摆手不要望远镜了,不过脸上还是难掩失望之情。 俱酒道:“王兄,这一路之上,敝国佳酿还算可口吧?不若这样,朕送王兄好酒二十坛,供王兄返回时一路消遣,王兄意下如何?” 熊良夫哈哈大笑,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善!善!善!” 第668章 吴起入蜀 因为楚王被挟制西进,楚国举国上下的注意力被全部吸引到了西方,没有人注意到,当天码头大乱之时,有一艘船只折向东方,驶入了茫茫的云梦泽中。 俱酒挟持楚王的行为,正好为吴起打了一个掩护。吴起在南四、斗孟雄等人的随扈下,悄悄地走了另外一条入蜀之路。 他们先经云梦泽,然后溯汉水而上,一路向北。在甘鱼口登陆,与自己心腹的亲军会合,开始从楚国的汉中郡向郇阳城进发。 经过大洪山时,正好遇到由北而来迁徙的中原百姓,浩浩荡荡,一字长蛇而来。 这些百姓,原是魏国治下的中原百姓。吴起在退兵回师时,对一些留不住的城池和土地,选择放弃,但将其中的百姓全部南迁。 古代早就认识到,人口也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在战争中,掠夺对手的人口资源,也是常规的操作。 吴起北伐结束后,将中原三万户百姓迁入楚国境内,这一路上不断安置,到达大洪山时,尚有一万余户,三万余人。 吴起既然决定西归,当然也不客气,利用当地军民尚不知道郢都发生重大变故的机会,打了一个漂亮的时间差,命令将这些百姓全部西进,变成了老吴西进入蜀的“投名状”,也为南郑、巴蜀等地增加了宝贵的人口资源。 陪同吴起西进的有吐费郡尉、墨家的索卢参,偏将军怀惊、怀直,这三位都是长期在南郑驻扎,对这一路上的地理风物非常熟悉。 尚未进入郇阳地界,吴耕早早地就迎将上来。 吴耕上次接到俱酒的军令,率军前出郇阳,以郇阳君前往郢都祭奠楚王的名义,悄悄地渗透到了上庸、房陵、钖、武陵、长利、武当等地。 这六县之地,就是后世三国演义中刘封、孟达驻守的东三郡。也就是今天湖北十堰、陕西安康、商洛等地的交汇处地带。 这时,俱酒的飞鸽传书也到,告知吴耕其本人已经安全回到鱼复。 俱酒交代吴耕,对东六县的行动,主要是为了配合营救吴起,若平安接到吴起,便陆续撤出东六县,不要和楚国撕破脸皮。 另外从战略上讲,如果俱酒占据了上庸六县,则在楚国内地形成了一个突出部,防守起来非常困难。 真实历史上,刘封孟达占据此地,主要是因为关羽占据着荆州,两地可以互相沟通、互为支援。一旦关羽大意失掉荆州之后,上庸三郡也很快就丢失了。 吴耕也正有此意,上庸等东六县太特么贫穷了,此时占据此地,不仅分散了南郑的兵力,军队的给养都得不到保障。 整个南郑军队那叫一个秋毫无犯,吴耕还多了个心眼,向沿途百姓发放了一部分多余的军粮,以及南郑特产肥皂等小东西。 在住宿过的村子,下令军队给老百姓挑满水缸,打扫干净院落,然后才准许离开,大大地邀买了一波人心,为有朝一日重新回来,埋下了伏笔。 吴起一路上都在感慨,都在震惊,安康、郇阳、南郑等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纵横的引水渠,高效的曲辕犁,火热的矿山,纪律严明的部队,书声琅琅的义学……一切的一切,都令老吴感动而新奇。 不错,老吴是兵家,但老吴更是社会家,他有一颗救世强国的心。面对南郑的这些发展,再回想自己这些年来的拼死折腾,老吴自惭形秽了。 他想起在西河时初见俱酒,对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尚心存疑虑,并且藏了那么一点小心机,有互相利用的心思。 他想起在凤陵渡,这位结拜义弟,拼死将自己从滔天的大河中抢救上来,使自己逃脱了魏国的天罗地网。 他想起在襄城,为了使楚王对自己更加重视,义弟不惜大动刀兵,发动了第二次襄城之战,打了一系列连老吴都自愧弗如的“神仙仗”,打得楚国乖乖将自己请入了郢都。 他想起这一次,为了营救自己,身为一地诸侯,俱酒亲自冒险西行,吸引了楚国大部分兵锋,才使自己能够优哉游哉地进入南郑。 老吴感觉于心有愧,无地自容! 老吴继续向南,此时的大巴山,已经成为俱酒统治范围的内山,山地的道路、水陆的交通都得到了正常的维护,很快就进入了蜀地。 一路之上,索卢参将俱酒西进以来,打的每一仗,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给吴起,从与相氏的巴山之战;到与青氐的金矿之战,从与白马氐国结盟,到白水关恶战;从强攻吐费城,到巧取剑门关;从涪城、雒城、郫邑,再到棠邑、宕渠、江州,每一仗都令吴起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进入广阔的蜀中平原,一座新城正在拔地而起,这就是正在建设中的成都城。 御史大夫别元邦,作为最高的文职官员,率领右丞相卫鞅、左丞相端木仲敖,六部侍郎远远地迎在道路右侧。 征西将军儿良,作为留在蜀中的最高武职,率领安北将军端木伯御、砥柱将军相巨人,归义将军风飞矢等,迎候在道路左侧。 众人见到吴起到来,齐齐躬身施礼:“恭迎吴将军大驾!” 一向高傲的老吴,这一路上彻底被折服了,能够治理这样广袤土地的官员,哪一个不是能臣干吏,老吴哪里当得起他们如此大礼相迎? 老吴几乎是从马上蹦了下来,不住地向着每一个人回礼,口中连称不敢。 尤其是这些蜀中文武,除了归降的别元邦外,几乎都是年轻能干,当打之年,热血沸腾、朝气蓬勃到令人发指。 老吴感慨之余,方才问道:“不知王上何在,臣欲拜见多王相救之恩。” 右相卫鞅上前答道:“吴将军,王上有事尚在江州耽搁,不日即将东归。” 老吴上下打量着卫鞅:“右相,过去可曾与起谋面?” 卫鞅道:“鞅识得将军,将军未必识得鞅。” 吴起正色道:“如此,是吴起唐突了。” 卫鞅:“非也,非也。昔日鞅在魏相公叔痤府中任中庶子,曾远远识得将军,故而鞅识得将军。” 吴起不由感叹:“哦,原来是安邑故人。” 卫鞅道:“若论故人,则要久远一些。” 吴起:“此话怎讲?” 卫鞅道:“鞅出自卫国,将军亦出自卫国,俱是卫国故人呐!” 言毕,吴起与卫鞅两人会心一笑。这两位在历史上先后被魏国逼走抛弃的战国英才,人生的平行线终于交织到了一起。 第669章 天子特使 俱酒此刻滞留在江州,是因为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周天子的派来的使臣到了江州。 从楚肃王熊臧突然被废,楚宣王熊良夫提前登场那一刻起,俱酒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把历史比作一池镜水的话,哪怕穿越者渺如尘埃,他的投入,都会引起水面的轻微波动,这就是穿越者的蝴蝶效应。 但在以往,穿越者一路折腾,像一条搅屎棍一般,搅完韩国搅魏国,搅完魏国搅秦国,搅完秦国搅楚国,搅完楚国搅巴蜀,但这个时代的历史好像没有发生较大的变动。 要说最大的变动,那就是穿越者占据了巴蜀,但其他诸侯还是按部就班地搞统治,仿佛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但是,楚国之行,穿越者感觉到了历史的波动,楚宣王熊良夫的粉墨登场,预示着战国历史即将发生一些什么变动。 俱酒平安归来,在鱼复视察了水师。 这时,他才知道,当初淳于浩悄悄伪装随自己东出,并不敢将鱼复江关重地掉以轻心,而是秘密派人通知巴郡郡尉丁季,火速前来鱼复,替他顶班。 丁季与淳于浩均是俱酒的韩国旧属,只不过在韩军中,淳于浩的级别是高于丁季的。 进入南郑之后,丁季以其忠诚老实的性格,先后担任过南郑城防、“浩军”副将等职,特别是在配合淳于浩在阆中、充国、江州等一系列战斗中,两人打出了战绩,也加深了友谊。 淳于浩将鱼复守卫任务委托给丁季,自然是没有问题,但仍遭到了俱酒的强烈的呵责! 但毕竟淳于浩救主心切,同时此行又立有大功,俱酒只好来了个功过相抵。 俱酒深深感到,自己手下这些猛将们有些太过于自我了,尽管淳于浩是出于救主心切,但没有王令,私自行动,搁在哪个诸侯那儿,都是砍头的大罪。 俱酒认为必须依托吴起,进一步严格军纪,严肃治军,打造出一支听我指挥,纪律严明,能打胜仗的铁军。 就在此时,驻守江州的巴郡郡守樊紫金差人前来急报,周天子的特使,大夫原铮,求见纵目王。 这下子,俱酒就奇怪了。从自己的楚国之行来看,由于西部的秦岭、巴山、巫山等一系列山水阻隔,对于自己在巴蜀大地的一番折腾,山外之人知之甚少。 为什么这个周天子的特使,竟然点名道姓地要见自己? 是谁泄露出去了消息?中原之地又发生了什么?周天子这个时候派人见自己有何目的? 好奇心让俱酒心里痒痒,俱酒命令淳于浩严守鱼复,自己和丁季立即浮舟而上,直抵江州,去会见周天子的特使,大夫原铮。 巴郡郡守樊紫金早早地迎候在码头边上,小心翼翼地将俱酒迎接入城。 俱酒边走边询问巴郡恢复生产情况,得知整个巴国仍然以盐业加工为主,主要售卖到楚国和蜀国等地,巴郡按“十一”比例征收盐税,经济恢复很快。 俱酒又询问起巴郡的新生儿情况,当初他入巴国时,老百姓因为巴国穷兵黩武,生下男孩情愿溺死,也不愿意他们长大以后被抓壮丁,巴国的人口出生率相当低。 樊紫金详细汇报了鼓励生育的政策,目前巴人的生育观已经变化,当初有一批小孩子,正是因为俱酒的鼓励生育政策,才没被父母溺死。 巴郡老百姓感念纵目王的恩德,把那几年出生的男孩称为“酒孩儿”。 俱酒听了哭笑不得,敢情这是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一批男孩儿啊! 进入江州城内,俱酒放下身段,直奔馆驿,去见原铮。 原铮正在馆驿中歇息,就听门外仆人拖着长长的腔调高唱一声:“纵-目-王-驾-到!” 原铮一愣,在这个阶段,周室衰弱,周天子威望不再,周室的大臣到诸侯国去,都要夹着尾巴前去朝见,没想到这位巴蜀新王,居然亲自到馆驿来拜访自己。 原铮一阵感动,立即爬起来,颠着脚就向室外跑。 未跑几步,就看到一位少年君主,剑眉朗目,满脸笑意,虎步生风地迎将上来。 原铮赶忙侧过身子,躬身施礼:“外臣原铮,见过大王。” 俱酒大步上前,亲自搀扶住原铮向下拜的胳膊:“大夫不必多礼,快快室内叙话!” 原铮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绵绵之力稳稳托住,再也拜不下去。 俱酒亲热地抓住他的一条胳膊,连连做出“请”的姿态,将受宠若惊的原铮迎入室内。 二人再次见礼,毕竟原铮还是不安,将俱酒恭请到中央主位坐定,自己与樊紫金分两厢对坐。 俱酒开言道:“大夫之姓,可是出自晋国原氏?” 原铮感觉心头一热,这位新王上连自己的出身都知道,立即诚惶诚恐地答道:“正是,正是。” 俱酒再次问道:“昔日晋文公驾前有‘五贤’,将军先轸,堪称首贤,不知与大夫是何关系?” 原铮几乎要落下泪来了:“正是外臣的直系先祖!” 先轸当年辅佐晋文公,担任晋国的中军将,在城濮之战中大败楚国,在崤之战中痛殴秦国,两大战役,彪炳史册,一时风头无两,成为春秋时期首屈一指的战神。 先轸因功被封于原地,是故也被称为原轸,其后世子孙便以封地为氏,称为晋国原氏。 可惜先氏家族在晋国内斗过程中,也早早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俱酒既为晋国公子,合并了原宿主的记忆和知识,自然对原氏的历史非常熟悉,一听原铮这姓,便猜到了他应该是原轸之后,借此来套套近乎。 俱酒道:“朕,晋国冢子;先生,原轸之后。既然如此,那大夫不是外人,来呀,快摆酒宴,朕要与原大夫一醉方休。” 原铮擦了一把感动的泪水,连忙摆手道:“大王且慢,先谈正事,再饮不迟。” 俱酒道:“哦?是朕唐突了,先生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原铮道:“天子闻大王平定巴蜀,体国安民,故特命外臣前加恭贺,赐予胙肉。” 俱酒撇了撇嘴,周天子这会儿穷成啥样了,只会送人点腊肉干了。 原铮继续道:“天子有意封大王为诸侯,特派外臣前来商洽一二!” 第670章 时间折叠 俱酒很震惊,他不清楚周天子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封他为诸侯。 对于周天子,俱酒天然没有什么好感。 周威烈王姬午在位时,接受魏、赵、韩三家的贿赂,承认三家为诸侯,直接将“三家分晋”合法化了,使老牌大国晋国轰然崩塌。 周安王姬骄在位时,承认了“田氏代齐”,将礼崩乐坏推向了高潮。 后世司马光在编撰《资治通鉴》时一针见血地指出:“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战国这一摊子烂事,都是周天子自己作出来的,礼崩乐坏,怨不得别人! 俱酒突然想起楚宣王提前登场这回子事,当今周天子,是不是也换了人呢? 俱酒试探着问道:“朕西来已久,已不记得天子年岁,天子一向可好?” 原铮道:“先王月前驾崩,群臣上谥曰‘元安’,俗称周安王。当今天子讳喜,有劳大王挂念,身体康健。” 俱酒陷入了沉思,周安王姬骄已经挂了,周烈王姬喜提前登上了历史舞台。 历史突然快进了一下,一些人和事都发生了变动,果然是发生了“时间折叠”。 但时间的折叠又不那么规范,楚宣王是提前十年登上了历史舞台,而周烈王则是提前了大概六七年的样子。 可见不仅发生了“时间折叠”,折叠过程中还有“时间褶皱”存在,褶皱的程度,决定了时间的长短。 俱酒最最担心的是,尚且偏安在绛与曲沃的便宜老爹和老妈怎么样了,因为按照历史走向,应该就在这一段时间,魏、赵、韩三家将晋国最后的封地给分干吃净,将晋国王室赶到了大山深处的端氏。 但俱酒也不好直接发问,只是婉转地问道:“大夫,朕在巴蜀,山水远隔,久不闻中原诸侯之事,请大夫教我!” 原铮立即将中原诸侯的事情,一一向俱酒进行了描述。 魏国:仍然是魏侯击在位,两位公子魏?与魏缓,为了争夺大位,明争暗斗,兄弟阋墙。 赵国:仍然是赵侯章在位。赵国的三驾马车仍然发挥着三角形的一贯稳定性,牛畜、徐越、荀欣保持着赵国的稳定。 韩国:仍然是韩文侯在位,不过文侯身体每况愈下。太子韩屯蒙逐渐掌握了朝政大权,申不害也在韩屯蒙的手下,渐渐发挥出其治国理政的专长。 齐国:发生了一次大的宫廷政变,齐太公的另一个儿子田午发动政变,干掉自己的亲哥哥、齐国第二任国君田剡,以及亲侄子孺子喜,继位称公,这就是历史上的齐桓公。 为了区别姜齐的齐桓公,历史上称之为田齐桓公,或者齐桓公午。 秦国:仍然是俱酒的便宜老舅秦公师隰在位,不过由于时间折叠,嬴渠梁已然不断长大,成为秦公的重点培养对象,令公子虔十分落寞。 燕国:目前是燕公载在位。历史上称这位为燕后简公。历史上的燕国,有两个简公。一个是第二十九代国君,一个就是目前在位的三十四代国君。两个燕简公有个共通之点,即都是默默无闻之辈。 七大战国就是这样,另外还有鲁、宋、卫、郑、越、中山等小国。 中土之外,秦国北方有交渠,燕、赵北方有林胡,楼烦,东胡等四夷之国。 七大战国始终保持着“搅屎棍”的属性,诸侯之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韩国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惹恼了魏、秦两家,魏侯击与秦公师隰这一对冤家,联手出兵伐韩。 韩国向齐国求救,齐大夫邹忌给国君田午出了个主意,假意答应韩国,但却按兵不动。 韩国以为齐国要来救援,是故与魏、秦打得相当顽强。最后楚国和赵国看不下去了,出兵相救。楚、赵、韩三国,与魏、秦两国打成了一锅粥。 齐君田午见有机可乘,立即出兵燕国,将战火烧到燕国边境,夺取了燕国的桑丘。 中原大战的五国一看,咱们哥们打得头破血流,齐国在一边捡便宜,这哪成啊! 于是三晋又和好如初,魏、赵、韩结成联军,伐齐救燕,在桑兵把齐国打得落花流水,又进兵打到了齐国灵丘,把齐国削得服服帖帖。 魏国在齐国境内耀武扬威,没想到中山国突然出手,在浍水附近偷袭魏国得手。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总之整个战国,一个字:乱!两个字:折腾!三个字:不消停! 在这个时代,各国之间互相猜忌,互相防范,战争是常态,和平是奢望。 穿越者当然知道,历史也充分证明了,天下分崩,是乱的根源;天下一统,才是和平的希望所在。 俱酒了解了天下大势,没有听原铮说到晋国的情况,应该还是在继续苟活,心内稍安。 俱酒回归正题:“洛邑与巴蜀,重山阻隔,不知天子如何知道巴蜀之事,并派大夫前来宣慰?” 原铮道:“有巴国相国,名唤巴长生者,跋涉千里求见天子,具言巴蜀之变,求天子主持公道,因而天子尽知之。” 俱酒这才恍然大悟,巴国五姓之中: 相氏早早就投了俱酒,首领相作符被封为工部侍郎,成了新政权的工程兵; 瞫氏在相氏的影响下,也投降较早,被封到了阆中令; 樊氏代表樊紫金献城投降,被封为巴郡郡守; 郑氏代表郑重兵败身死,郑氏从此衰落。 唯独巴氏的首领,巴国原相国巴长生,在被章蟜痛击兵败之后,下落不明。 没想到这老小子,居然悄悄地跑到洛邑去找周天子告状去了。 巴长生是多没脑子,或者是在巴蜀之地封闭日久,如今天下汹汹,诸侯林立,谁还把周天子放在眼里? 尤其是周天子自坏规矩,亲自为“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进行背书以后,周天子更是名誉扫地,没人鸟他。 巴长生居然要求周天子出面主持公道,俱酒想想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俱酒问原铮道:“如此,大夫是代表天子向朕问罪来了?” 原铮哪里当得起这样一问,慌不迭地拱手道:“大王误会了,天子闻大王是晋国冢子,姬姓宗亲,开疆拓土,喜不自胜。故亲赐胙肉,并有意加封大王为诸侯。” 俱酒心里笑成了一朵花,巴长生啊巴长生,你看到了没?周天子就是这个德性,谁武力强盛,就巴结谁,根本不管什么正不正义。找他伸张正义,那是厕所里头拜灶王——走错门了! 第671章 天子爱钱 对于要不要接受周天子的册封,俱酒心里还真拿不定主意。 一般来说,诸侯尽管打得不可开交,但都还承认周天子是天下共主。战国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 接受周天子的册封,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地诸侯,这样才能融入游戏规则,与狼共舞。利用规则,壮大自己。甚至在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自己作为穿越者,知道周朝的命运也是被取代,如果自己发展壮大了,再取代周天子,少不了会背上一个篡位夺权的骂名。 俱酒对此心有疑虑,于是先进行一番试探:“天子如此器重,朕铭感肺腑。只是,欲为一地诸侯,天子可有具体要求?” 原铮:“呃……大王,如今天下,礼崩乐坏,高山为渊,深谷为陵。天子有心救世,却无力回天。大王年少英武,当辅佐天子,安定生民啊” 俱酒心中无奈,又是一大堆高大上的理由,形式主义太特么严重了。这天子之臣就是好面子啊,没办法,那我自己来给你找个台阶吧。 “天子厚爱,朕感动莫名。巴蜀偏乡僻壤,物产不丰,亦有些羽、毛、齿、革之类,以贡天子。” “大王盛情外臣心领,不过巴蜀山高路僻,贡物多有不便,不如……” “了然了然,朕将贡物折合金珠宝物,以贡天子!” “大王英明!” 俱酒憋住没笑出声来,周天子哪有随随便便就封赏别人诸侯的?他是缺钱了!把诸侯当官帽子批发。他手中也就只有这点权力了。 当年魏、赵、韩随随便便送点小礼,周天子就把当年的姬姓宗亲,多次立有拥戴之功的晋国给卖了。 田氏花了点小钱钱,又请魏老大出面作保,周天子又把开国第一功臣姜子牙的齐国给卖了。 周天子哪有什么正义与公理可言?他的眼里只有钱! 现在看到俱酒崛起于巴蜀,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要求给予封赏,可见周天子捉襟见肘到了什么地步。估计中原诸侯都不愿搭理他,只好跑到巴蜀这个蛮荒之地来找钱来了。 俱酒又问道:“不知天子欲以何爵封朕?若是楚子、巴子之封,不要也罢!” 周天子想封自己一个什么封号呢?公?侯?若是和楚国、巴国一样,封个子爵,那就只当没有。 原铮道:“周自立国以来,只封过八大公国,之后所封,俱为侯国。大王既是晋国冢子,天子仍欲以晋国相封。” 原铮的言外之意,若封,也只能封个侯国。目前天下诸侯,虽然多数自称为公,但在周天子那里备案的,其实就是个侯国;楚国更惨,自称为王,但周天子那里的人事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子爵! 俱酒又陷入了两难境地,目前晋国可还在啊,自己的便宜老爹理论上还是晋国的国君,倒霉弟弟公子至,还是晋国的储君。自己继承晋国国君之位,置便宜老爹于何地呢? 俱酒道:“大夫,兹事体大,请大夫在巴蜀盘桓数日,朕与臣属共同商议之后,再定不迟。” 原铮还以为俱酒对封以侯国不满意,立即又说道:“大王,外臣亦是晋卿之后,有些实情欲禀。” 俱酒道:“朕自不拿大夫当外人,大夫有话请讲。” 原铮道:“以大王为国开边之赫赫武功,封公亦不为过。当前天子落拓,诸侯无礼,大王若是能礼遇天子,尊王明礼,解困济厄,外臣愿在天子面前美言,推动此事。” 俱酒点头道:“多谢大夫提醒。” 目前俱酒仍有多处纠结,是否接受天子之封?所封爵位如何?立国国号为何? 这些东西,他确实需要与吴起、卫鞅等一众臣属认真商量。既然是周天子主动找上门来,这些事情反倒有了许多讨价还价的余地。 同时俱酒从原铮的话中也深深感到,周天子不仅是没钱了,也没有了往日的尊严。他不仅想从自己这里捞点小钱钱花花,更想从自己这里找到天子应有的威仪。 俱酒请樊紫金、丁季等好生陪同天子特使原铮,自己则轻装简从,快马飞驰,一路直奔郫邑而来。 返回郫邑,众臣全部到城外迎接,而吴起非常识趣地排在最后,毕竟他没有任何官职在身。 俱酒拱了一个罗圈揖算是答谢,然后径直走向排在后面的吴起:“兄长,弟有事耽搁,姗姗来迟……” 吴起大礼参拜:“臣吴起拜见我王!” 俱酒连忙去搀,哪里能搀得起来,老吴也是练家子出身,他训练魏武卒与楚王卒时,那可是亲自操练,身体力行的。 俱酒无奈,只得由老吴拜了,然后再次将其搀起:“兄长……” 老吴“扑通”一声又给跪了:“王上屡次相邀,臣有眼无珠,不识明主,安敢当此称呼?” 俱酒道:“当日西河,朕与将军,约为兄弟,天知地知,神知鬼知,岂可无视?” 俱酒越是谦让,老吴越是愧疚与不安。几番拉锯以后,俱酒也就坦然了,这个时代的认知就是这样,没有必要非拿后世的观念来矫正战国的意识。 他清了清嗓子道:“既如此,朕封吴起为太尉,总领举国之兵,只听令于朕一人。” 吴起道:“臣寸功未立,万万不敢当此高封,臣壮胆,请王上收回成命。” 卫鞅插话了:“吴将军率三万余众西归,其功非小,焉说无功?” 俱酒再次将吴起搀起:“朕知将军志在卿相,丞相之位尚且空缺……” 刚刚爬起来的老吴“扑通”一声,再次给跪了:“王上明鉴,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俱酒也被吴起的表现给逗乐了,他微笑着说:“太傅请起,朕还有要事与二三子相商!” 一听说俱酒有要事相商,众人立即收敛了笑容,吴起也从地上爬将起来,太尉这个最高武职,对于吴起来讲,也算是实至名归。因为放眼这个时代,天下名将,无出其右者! 俱酒将吴起、卫鞅、别元邦、端木仲敖以及在京的六部侍郎以上官员,集中到议事堂,将周天子主动派人前来,欲封诸侯一事,一一向众位做了说明,并对国家未来如何发展,广泛征求大家的意见。 第672章 弃晋封唐 关于是否接受天子册封,除了蜀国的别元邦外,大部分人认为应该接受,特别是这种天子主动找上门来的情形。 别元邦旧蜀国出身,长期游离于周朝的管辖范围之外,是故对周天子的作用认识不清,看得很淡。 别元邦认为,凭借蜀地今日的天时、地利、人和,完全可以自己发展,没必要非要给自己找个爹管着。 当然别元邦的认识也有其狭隘性,他话里话外,都是以巴蜀盆地为基础,根本没有要争霸天下、一统中原的概念。 这也难怪,长期封闭在一个地方,就容易形成思维定势。特别是生活在盆地中的人,更容易产生“盆地意识”,产生“盆地即天下”的错觉。 而吴起、卫鞅、端木仲敖以及墨家诸子,则认为有必要接受天子的册封,成为一方诸侯,融入战国,方能统一战国。 经过综合考量,俱酒决定接受周天子的册封。 促进俱酒下决心的是,他想起了穿越之前,中国加入联合国和wto的故事。 这两则往事,都充分表明了一个道理:与狼共舞,方能会舞! 战国是一个复杂微妙的时代,要统一战国,就必须利用这个时代规则,发展自己,打击对手。 如果长期游离于周朝的统治秩序之外,那么巴蜀之地将被视同蛮夷,不利于外交与经贸的发展。 一旦与中原诸侯发生摩擦和战争,很可能为中原诸侯制造一次新的“尊王攘夷”的借口,形成“七国攻一国”的被动局面。 融入这个游戏规则,则可以充分利用列国外交,开辟结盟、游说、合纵、连横等等第二战场,将诸侯列国分化瓦解,各个击破,避免诸侯结成对付自身的联盟。 最最重要的一点,俱酒认为巴蜀必须是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虽然自己的目标是一统天下,但穿越世界很危险,变数很大。能不能最终统一尚是未知数。 如果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导致巴蜀长期孤悬华夏的圈子之外,形成了事实上的分裂,那么自己就是历史的罪人! 巴蜀必须回归华夏,而融入周天子的朋友圈,就是第一步。 俱酒当即拍板:“准二三子之议,卫鞅起草奏章,端木仲敖作为特使,专赴洛邑,商讨册封事宜。至于向天子进贡嘛,不必吝啬,请身在洛邑的唐社社首公孙舞安排。” 接下来商议,封国的国号的问题。 按周朝的分封惯例,大概率是按照地名来进行分封。如果按照俱酒今日的地理位置,极大概率被封为蜀国,俱酒为蜀侯。 别元邦第一个发言,坚持以蜀为国号,这样更接地气,也方便统治蜀地居民。 但这却是俱酒所不愿意看到的,晋酒心中,始终有一颗复兴晋国的心。 但若封为晋国,则还须顾及尚在曲沃的便宜老爹,那位才是正牌的晋国国君。 如何平衡这二者的关系,俱酒将这一难题甩给了众臣,请大家集思广益,共同商讨。 还是人多力量大,卫鞅、端木仲敖二人经过认真考虑,提出一个非常巧妙的方案。 封唐! 晋国肇始,就是周成王桐叶封弟,封叔虞於唐,史称唐叔虞。 目前“晋”这一封号,因为便宜老爹仍然在世,俱酒作为亲儿子,绝对不能干出“子夺父爵”这种事来,届时将被天下喷死。 但“唐”这个国号,只是唐叔虞一代使用,到了其儿子燮父的时候,就将国号改为“晋”,成为第一代晋侯。 现在,俱酒跳出中原诸侯的圈外,独自在外开疆辟土,完全有资格立国开邦,重建一国。 但俱酒又不愿意与晋国切割得干干净净,那么将“唐”这个国号重新拾起来,不失为一种两面兼顾的办法。 卫鞅还对唐进行了一番高大上的解释,“唐”是上古贤王尧的封地,尧建立的氏族国家被称为“陶唐氏”;尧本人又被称为“唐尧”。 俱酒若被封为唐侯,是继承上古圣王这基业,必将成为尧舜一般的明君,开创尧舜一样的事业! 卫鞅这一番马屁拍得那叫一个高大上,得到了群臣的一致喝彩! 端木仲敖也不甘示弱,从字义上对“唐”字进行了一番解释。唐,有广大、浩荡、盛大之意,能够体现大国泱泱之风,以及自强拼搏的精神风貌。 众人的情绪再一次得到亢奋,讨论达到了高潮。一致认为,“唐”,不仅是唐尧之风的接续,更是晋国正朔的继承! 俱酒面色含笑,默认了“唐”这一国号。 除了上面这些高大上的理由之外,俱酒还有两个理由,无法向战国时代的臣子们解释。 第一,他无法说出,大约九百多年以后,这个世界上会出现一个朝代,叫做唐朝。 这个以“唐“”为名的朝代,成为了中国封建社会的高光时刻,站在了当时世界的巅峰位置。 “唐”,在文化、政治、经济、外交、军事、科技等方面都雄踞世界第一,是华夏历史上名副其实的黄金时代。 那个时代,四夷宾服,万邦来朝。直到今天,世界各地的海外华人仍被称为“唐人”。 第二,他无法解释,“晋”这个词义十分美好的国号,在春秋时期堪称天下第一,但后世却沦为了“晋”为名的政权却都积贫积弱,兵荒马乱,说严重拉低了“晋”的含金量。 俱酒虽然是穿越者,但也迷信。开邦立国,就像开门做生意一样,大家都愿意让自己的公司有一个吉利的名号,那些倒闭了的名号肯定不会采用。 就像后世,大家开公司都想和“华为”打点擦边球,肯定没有人想叫“乐视”或“恒大”。 接下来讨论封国的爵位问题。 商议的结果,竟然出奇地一致,大家认为,侯爵即可,没必要追求公爵。 因为周初以来,天子只封过八大公爵国,分别是焦国、蓟国、祝国、陈国、杞国、宋国、虞国、虢国。 强如姜子牙与周公旦,一个被封在齐,一个被封在鲁,俱是侯爵。 但,这八大公国,却一个比一个不争气,接二连三、悄不焉儿地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连个渣渣都没剩下。 如今仅宋国硕果仅存,而且还沦为了二流国家。 所以说,一个国家强与不强,与爵位高低没有必然的关系。 相反,高爵反而会带来负面效应,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尤其是魏、赵、韩三个源出于晋的国家,更不可能坐视,必然想尽办法,或明或暗地进行打压。 俱酒深以为是,于是确定下来,向周天子申请一个侯国的封爵就可以了。 然后俱酒对此进行了总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端木仲敖觉得俱酒总结的一些话非常有哲理,立即默默地全部背了下来,打算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文,俱酒讲过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等寓言,以及郑国的一系列故事,一众诗歌等,集结成册,流布天下。 众人皆是肃然起敬:“王上金句频出,臣等不及。” 第673章 震惊三晋 战事稍息。 此刻俱酒麾下,吴起、卫鞅两大牛人,一文一武,左膀右臂,倚为股肱,视若心腹。 吴起开始巡视各地驻军,了解军队构成情况,并以副校长的身份,主持汉水军校的练兵培训工作。 校长的身份,俱酒舍不得给,以后凡是重要的军事将领,必须也必然全部都叫他校长,都是天子门生。 卫鞅则留守郫邑,统领举国政事,继续修筑成都,并且开始酝酿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不过郡县制、均田制等方案,俱酒治下之地已经实施了很久,卫鞅的改革任务也减轻了不少。 端木仲敖作为新政权的全权代表,则陪同天子特使赶往周朝王畿洛邑,就朝贡与封侯之事,与周天子讨价还价。 同时也计划返回绛一趟,向俱酒的便宜老爹以及晋国老臣们通报消息,顺便祭奠一番自己的大父。 六部按照各自职责分工,根据俱酒提出的一系列方案,认真进行研究落实。 政务体制基本上走上正轨,整个新生的政权朝气蓬勃,活力十足。俱酒也能够集中精力办大事了,他稍作安顿,立即动身前往都江堰工地,视察这项事关蜀中粮仓建设的重大工程建设情况。 周朝王畿,洛邑。 在端木仲敖与天子特使尚未返回的时候,洛邑已经吵成了一锅粥,诸侯纷纷派出使臣求见周天子,周天子年久失修的宫殿之中,至少有一百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原来,巴长生打了败仗,跑到洛邑向周天子诉苦。结果周天子根本没有像他想象那样派兵遣将,主持公道。反而是派出特使,意欲拉拢这位战国新贵。 巴长生气极了,要说晋国和巴国都是姬姓诸侯,身为天子太特么势利眼了吧! 于是巴长生便像个怨妇似的将事情到处诉说,一时间洛邑城中,都知道晋国公子在巴蜀开辟了新的根据地。 洛邑居天下之中,是东西南北的交通要道。 洛邑城中商贾云集、人流密织,既有当地百姓,更有列国的办事机构和诸侯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 很快这一条震惊的消息便以洛邑为中心,迅速向诸侯扩散,引起了诸侯不同的反应。 首先是魏、赵、韩三家诸侯,其震惊程度不亚于经历了一场地震。 魏侯击怒不可遏,深恨当初没有将“都是酒”这小子给剁在天牢里,以至于有今日之忧。 甚至将公子魏?给痛骂一顿,怪他当初出的馊主意,还封此子为“少卿”,结果,给自己培养出一个对手来。 气撒够了,魏侯击也顾不得什么矛盾不矛盾了,下令速邀赵、韩两国前来安邑议事,共同商议对策。 赵侯章和俱酒没有多少交集,但他却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当时正在宿醉之中的赵侯章,闻听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酒就醒了,怔怔地发愣——赵氏流传的祖训难道要应验了吗?! 赵章幼时就听说过,赵氏先祖赵无恤,临终前曾留下遗言:“晋或出英主,揽权勤政,收拾民心,则赵氏之祀不保矣。” 这段老祖宗的遗言,赵国历代家主、或国君都非常重视,继位之前,都要重复背诵一遍,以示警惕。 赵献子、赵烈侯时期,对晋国严密监视,在其内部安插了不少人手眼线,甚至和魏、韩三家联手,干掉了有些许异动苗头的晋幽公。 到了赵武公时期,将一位越国宗室远支女子嫁与了晋公颀,贴身进行监视。也就是公子至的母亲。 赵侯章即位之后,也始终没有松掉这根弦。 赵侯章更狠,他直接派出皮牢一部分守军,身穿赭衣,扮作赤狄潞国后人,欲图在鸦山将整个晋国公室一网打尽。并故意使用了魏武卒之箭,意图嫁祸魏国。 但千算万算,没料到穿越者恰好在那个时间段穿越过来,并引起了鸦山群鸦的生物电反应,上演了一出“群鸦救主”的精彩戏码。 由于乌鸦与墨家的共同捣乱,晋国公室不仅没有被灭掉,而且还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世人皆认为“天不亡晋”,舆论压力山大,赵侯章只好罢手。 但万万没想到,鸦山一战之后,晋国这位垂死的小公子,像变了个人似的,离开了晋国公室抱定不放的绛与曲沃两座老城,并引发了一系列巨大的变革。 赵侯章今天怔在这里,在脑海里复盘了这位晋国公子的行踪轨迹,感觉这一路走得非常高明。 其一,俱酒离开绛与曲沃的晋国老巢,神鬼莫测地跳出了圈外,这一步走得相当出乎意料。 因为三家早有意并吞绛与曲沃,毕竟这两块地方也算是膏腴之地,而且遗存有太多晋国的象征与符号。 但历代晋国公室,对两城的保卫态度之坚决,令人讶异!他们甚至不惜鸡蛋碰石头,也要保护祖宗宗庙所在地。 再加上整个舆论圈对三家一直风评不正,魏、赵、韩三家迟迟不愿,也不敢对晋国公室有太多的逼迫与威胁。特别是魏文侯时期,还装出一个“不忘故主”的清高姿态。 但这位晋国公子,在鸦山遇袭之后,就迅速离开了晋国,态度决绝地扔掉了晋国公室们所抱定不放的这些坛坛罐罐。 要说这不是刻意为之,赵章绝对不信! 其二,俱酒在韩国打的一系列“神仙仗”,把南方大国楚国削得找不着北,一反此前弱鸡公子的常态。 赵侯章高度怀疑,晋国这些年来一直在秘密训练这位小公子,否则不可能一个人的军事素质突然间跃升到这样一个高度。 其三,扶植秦公师隰上位这一步,走得相当精彩。 过去扶植一国公子上位,邻国那都是要派出兵马,内外勾结,详细策划,经过一系列流血杀戮,才能成功登顶的。 而这小子居然通过调动秦国内部矛盾,以力借力、借风使船,演绎了扶植一国君主上位的精彩戏码。 其四,占据巴蜀这一步走得尤其绝妙!中原诸侯打成了一锅粥,这小子却在边陲之地闷声发大财! 过去,中原诸侯都认为巴蜀路途遥远,蛮荒之地,不屑一顾,结果被这小子捡了便宜。 赵章发完了愣,发现双手冰冷,寒意由心而生。当即下令,速速派遣使臣前往安邑。 毕竟在分掉晋国这件事上,魏国是“带头大哥”,不管平时打成啥样,关键时刻,三家还必须统一立场。 消息传到韩国,卧床已久的韩侯猷,病中垂死惊坐起,双眼放出异样的光芒。 韩侯猷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一方面,他为自己当初慧眼识珠而自豪,证明了自己识人、用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另一方面,他也为没有留住这样的罕见奇才、为我所用而自责不已。 太子韩屯蒙与许异则异口同声地唱反调,话里话外内涵韩侯当初没有杀掉这个祸根,以成今日之患。 甚至语出不肖,俨然不把韩侯这个将死之人放在眼里。 韩侯猷又气又急,连吐数口鲜血,突然病情加重,不久就薨逝了! 心高气傲的韩屯蒙立即灵前继位,然后派遣使臣前往安邑。 韩国群臣经过一番商议,给韩侯猷上了一个高大上的美谥——文。 史称韩文侯。 第674章 列国反应 三家特使很快在安邑聚齐,就像三个共同作案的同伙,在商定攻守同盟一般,经过一番密议,立即形成共识。 第一,遣使直奔洛邑,对周天子连威逼带利诱,总之一个字:不准封! 第二,派遣使臣游说列国,以“助巴复国”为由头,策划组成多国联军,立即出兵巴蜀,将晋国飘到巴蜀之地的这点星火一巴掌拍死! 第三,立即撕破多年以来“不忘故主”的伪装,开始准备对晋国动手,瓜分晋国最后剩下的两座城邑,将晋国公室迁到深山老林,断绝其对外界的联络。 久未朝拜过周天子的三晋,突然派出使臣,风尘仆仆地直扑周国王畿洛邑。 与此同时,其他诸侯也都从洛邑的眼线处迅速获得了这一消息,风乍起,吹皱战国一池春水。 齐国方面:新上位的齐公田午,深知此事的深层次影响,果断抛弃以往的恩恩怨怨,坚决同三晋站在同一阵线。 三晋得国不正,田齐得国更歪!若晋可以复国,那么姜齐也可以复国! 燕国方面:什么?巴蜀?巴蜀在哪儿?关我屁事! 楚国方面:楚王熊良夫早已对巴蜀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并暂时结盟,看到中原诸侯对俱酒这么紧张,熊良夫更感觉这次结盟是对的。 俱酒是晋国公子,其目标不用说,自然是要北上干翻魏赵韩,恢复晋国的荣光。 好巧呦,楚国的目标也是北上中原,下一步可以和纵目王一起行动,北上!北上!还是特么的北上! 越国方面:越王翳闻信之后,抚掌大笑!这么多年了,中原终于出了一个人杰。 越国在当年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发生时,都义正词严地表示谴责,甚至还在齐越边境蠢蠢欲动,摩擦不断,把自己包装成主持正义的一方。 现在人家晋国正版公子崛起了,越国更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宣扬宗法礼制等一整套东西,你们中原诸侯礼崩乐坏,但我越国还是有礼制种子的。 越国一边与三晋唱反调,一边派出两路使臣,一路到洛邑,坚决支持周天子分封俱酒为诸侯;另一路直接前往巴蜀,直接提出要蜀越结盟! 宋国:谁?俱酒?晋国公子?巴蜀?无感! 郑国:郑国国君郑乙闻言心潮澎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晋国公子的崛起之路,也给郑国找了一条明路,郑乙私下派人入蜀进行接触。 为什么私下,因为郑乙并不掌握郑国的军政大权,半条胳膊的太宰辛可是暗自叫苦,当初是他策划刺了俱酒一剑,没想到产房里传喜讯——人家生(升)了! 鲁国:吾乃礼仪之邦,以“复礼”为己任,“三家分晋”、“田氏代齐”都是乱礼之恶行,必须得以纠正。 尤其是“田氏代齐”,十分恶劣,对我鲁国……不不不,对天下威胁太大了。 坚决支持俱酒公子分封为诸侯,这是天下“复礼”事业的伟大胜利! 中山国:中山桓公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此时暂时归队中山国的太行孤军狐哀以及吕神仙吕进,闻讯狂喜过望,只盼公子早日打回中原。 诸子百家:此时天下,尚属儒墨并起时代,两大学派争吵辩论不断。但在俱酒崛起这一问题上,却罕见地立场一致。 儒家八派均认为,这是对礼制的一种修正,是正道的回归,礼崩乐坏的不良之风,将得到有效控制。 墨家则更不必说,这位是自家的少子啊!而且他是在切切实实地传播墨学,直到现在尚未婚配,没有后宫,连个太监都没有,整天混迹在军营、工地、民众之中,这妥妥的纯血墨者啊! 必须歌颂! 最大的反应来自秦国:秦公师隰的担心终于成真,他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之中,早知道这娃不是盏省油的灯,没想到他不仅不省油,而且还相当废油。 当初俱酒在嘉陵水畔与氐人打成一团,秦公师隰还有心坐山观虎斗。秦国与蜀国在争夺南郑的过程中,氐人可是站在蜀人一边的,让这小子可劲地折腾氐人吧。 但后来,来自南郑的消息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几乎隔绝了音讯。 秦公师隰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就算有秦岭阻隔,也绝对做不到不通声息。 这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刻意封锁消息! 是谁呢?只能是南郑方面的俱酒。 为什么要封锁消息呢?只能证明这小子在折腾一件大事件! 秦公一代雄主,没有任何婆婆妈妈,果断起兵两路,由褒斜道、陈仓道直扑南郑。 如果南郑无事,那么君主加强对南郑的控制,绝对无可厚非;若南郑有事,那么这就是两支奇兵,发挥出奇制胜的作用。 但俱酒尽烧秦岭山中栈道,令两路秦军无功而返。与此同时,魏国挑起的刚平大战又开打,无暇西顾,为秦国收复西河之地露出了破绽。 秦公师隰权衡再三,放弃了进一步对南郑的军事行动,而是转而在河西之地掀起了数场试探性的小规模军事冲突。 但秦公师隰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有解开,直到今天,从洛邑传回的消息,便宜外甥居然在南边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令秦公师隰郁闷到了极点。 秦公师隰与众臣商量一番,大臣们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动武,认为巴蜀就是秦国的后院,俱酒是秦国的臣子,必须打回来。 但反对意见认为,人家连巴蜀都打下来了,兵力会很弱吗,不如先派使臣前去探听一番。 秦公师隰权衡半晌,做出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做好军事准备,俱酒这小子刚刚打完巴蜀,师老兵疲。而秦军有备而来,以逸攻劳,不仅要一举夺回南郑,甚至连巴蜀之地也要收入囊中。 另一方面,在军事动员准备之前,派出一队使臣,前往巴蜀,主要目的是进行谈判。 巴蜀之地就不作奢望了,最好能让俱酒归还南郑。要知道这可是秦国从蜀国虎口中夺下来的土地,你现在有了新的地盘,把我秦国的地盘还给我们,这要求不过分吧! 第675章 天子之堂 一时间,各国使臣云集洛邑,挤入了周天子那间蛛网纵横却又气度犹存的议事大殿之中。 周天子喜(姬姓,名喜),拿出只有在祭祀时期才能穿着的正经的王服,一摇三晃地上殿议事,享受这少有的高光时刻。 魏国使臣率先发言:“魏国陪臣雍古拜见天子。陪臣闻天子欲以晋国公子俱酒为诸侯,此乃乱礼毁乐之事,天子岂可为之?” 周天子罕见地强硬回应:“大夫,是在教余一人做事乎?” 魏使雍古心头一紧,周天子虽然虎落平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身上的王者气度仍令人畏惧。 雍古道:“天威在上,陪臣惶恐!然,我周立有天下以来,所分封者,或居功至伟,或二王三恪,或天子宗亲。俱酒此子,于国无功,何以得封?” 周天子道:“为国开土,其功如何?晋国冢子,不算宗亲?” 雍古道:“巴国原是天子所封,算何开土?” 周天子道:“然则蜀乎?” 雍古:“呃……四荒八极,蛮烟夷狄,开之无益。” 周天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雍古一眼:“斯土俱酒自得之,魏土何来?” 雍古一时语塞,是啊,人家俱酒是自己打下了的国土,然而魏国的土地,都是晋国给的封地啊,结果你丫反客为主,自己当起了主子。 眼看雍古这辩论策略不成功,赵国使臣赵浽立即出马。 “赵国陪臣浽见过天子!” 周天子见到赵浽来者不善,哼了一声,以示回应。 “陪臣闻一臣不两主,一国不两封。昔者成王以唐封弟,晋国始焉。夫俱酒者,晋国公子,焉得再次分封?请天子三思。” 周天子缓缓地道:“大夫之意,俱酒当为晋侯?” 赵浽大急,本意是阻止天子分封俱酒这小子,但天子这意思,却是要俱酒成为名正言顺的正牌晋国,这还了得? 赵浽道:“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绛邑城中,晋君安然,封子夺父,此周礼乎?” 周天子很不屑:“晋君果安?” 言外之意,晋国被你们欺负成啥样了,你们没点儿逼数吗? 赵浽被噎住了。 但周天子还没完:“封子夺父不可,封臣夺君可乎?” 这很明显,就是在内涵“三家分晋”之事。封人家的儿子,你们说这是子夺父爵,是不合乎周礼。那么当年封了你们三家,把晋国的土地瓜分了,就可以吗?做人不要太双标! 赵浽气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周天子居然敢拿这件事来反击。 分封三家,这不是你爷爷做的吗?你连你爷爷的脸都不要了吗?周王室如果这么不要脸下去,某一天要收回对三家的分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周天子姬喜敢这么说,显然是已经没有了历史的包袱。毕竟“三家分晋”是他爷爷周威烈王干的,“田氏代齐”是他老爹周安王干的,虽不好推翻,内涵几句还是可以的。 韩国大夫韩山坚适时出场了:“韩国陪臣山坚见过天子!” 周天子姬喜一脸高冷,注视着魏赵韩三国的使臣,心中莫名地爽快。这些年来,你们这些大尾巴狼,根本没把天子放在眼里,今天还想着余一人给尔等好脸色吗? 韩山坚见天子不搭理自己,也不尴尬,自顾自地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陪臣奉寡君之命,向天子请安,并奉上金、银、铜、锡、玉、羽、贝、果、粮、革等不忝之仪,以尽臣子本分,恭祝我王安泰!” 周天子的脸色开始缓和下来,还是人家韩国会办事,哪像你们魏、赵两国,腆着肚子,带着一张嘴就来了。你们不觉得冒昧吗? 周天子微微一笑:“大夫,韩侯可安?” 韩山坚道:“敢劳天子垂问?寡君俱安。” 周天子点了点头:“大夫此来,何以教余一人?” 韩山坚姿态恭谨地道:“天子折杀陪臣,陪臣安敢教天子做事?” 周天子很满意地哼了一声,同时将目光扫向魏使雍古,赵使赵浽。言外之意,看看人家多会做事。 韩山坚道:“寡君命陪臣回禀天子,韩与公子俱酒,渊源颇深。” 雍古和赵浽齐齐侧目,韩屯蒙这个二五仔,果然靠不住,提前套好的词,怎么到这个时候变卦了? 韩山坚:“先君在日,知其人,善其任,进贤拔能,不避嫌疑。曾委任俱酒公子先后为端氏君、襄城君、上大夫、总管前军兵马。” 天子都准备好了一肚子词准备反驳了,也被韩山坚的一套说辞给弄懵了,他疑惑地看着这个瘦得如同棒子般的韩国人,不知该如何接话。 韩山坚继续自己的表演:“寡君昔日与公子俱酒,亲如手足,情同兄弟。东孟赛马,合作无间,传为佳话。” 齐国特使田可忧忍不住了,他出列打断了韩山坚的表演:“韩大夫,贵国意欲何为?” 韩山坚道:“敝国认为,天子之封,至高无上;俱酒之功,自当封赏。俱酒公子开边之举,旷古无两,空前绝后。不高封无以彰其功,不厚赏无以明其德!” 什么?整个殿堂之上一片寂静,列国诸侯的使臣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韩侯的特使,这位,是是是……韩国人吗? 莫不是吃错药了吗? 不不不,可能是忘记吃药了! 周天子也给整傻了,韩国、韩屯蒙、韩山坚这是玩得哪一出? 韩山坚非常得意地扫视了一眼,朗声道:“故寡君命陪臣启奏天子,敝国以为,俱酒当封公爵!” 静!无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韩山坚非常得意地拱拱手,然后从容回归本座,将一殿君臣全都晾在了那里。 韩山坚在列国面前的第一次亮相,引起了绝对关注,粉丝涨了一大波。 你周天子不是固执要封赏俱酒吗,那么我就顺着你的意思来,你喜欢玩,咱就玩把大的,把你周天子放到炉火上烤一烤。 封! 那么周朝这么多年来的惯例就被你打破了,周朝立国之初,才封了八大公国。现在封俱酒为公爵,你周天子不被天下喷死才怪呢! 另外,也成功地将俱酒树为天下诸侯的众矢之的,我们混了这么多年,才混个侯爵,你小子何德何能,敢忝居公爵? 列国诸侯什么反应?揍他! 不封! 或者低封! 那你周天子就把俱酒这位战国新贵给得罪苦了。我韩国可是坚决要求封公的,只不过你周天子吝啬不封,这口大黑锅你特么的背定了! 这时,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何必封公,自当封王!” 第676章 文攻武卫 话音未落,楚国使臣大踏步地走上殿来,拱手假笑道:“楚臣景茗奉寡君之命,拜见天子。” 周天子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对于楚国这块浑不懔,历届天子都是既头疼又没有办法。 周天子一脸不悦地问道:“楚人不习礼乎?尔何职,敢在予一人面前称臣。” 景茗也不难堪,神态自若地道:“臣楚国大夫景茗,适才已向天子禀明,天子听力可好?” 周天子鼻子都快气歪了,予一人是这个意思吗? 他气咻咻地责问道:“循周礼,诸侯乃天子之臣,汝乃诸侯之臣,当称陪臣。在座衮衮,汝何大胆,安敢在予一人面前称臣?” 景茗不怒反喜:“哦,原来如此,我蛮夷也,不懂此礼。” “我蛮夷也”——这句话,始自楚国第六代君主熊渠,其后楚国历代多有引用。 “我蛮夷也!”其中蕴含着楚国的自嘲与不屑的态度,也代表着楚人愤怒与反抗的精神。 周天子、尔等中原诸侯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楚国是“蛮夷”吗?那好,老子就是蛮夷,怎么样吧? 于是楚国在与周天子、与中原诸侯打交道时,能好好说话则说,不能好好说话,态度不好,楚国也懒得多解释,一句“我蛮夷也”,直接将对手噎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景茗以一句“我蛮夷也”直接将周天子怼得半晌上不来气,满殿众臣也是直摇头叹息,遇上楚国这种脸皮厚的,他们这些还假眉三道作作伪装的人直接无解,不服不行。 景茗仍不罢休,反过来向周天子发出灵魂一问:“楚因蛮夷,故不知礼,天子天下共主,安得不知礼乎?” 周天子大怒:“庶子敢尔,天子之堂,岂容尔狺狺乱吠?” 景茗继续一本正经地指着魏、赵、韩三家的使臣道: “数十年前,楚师北上,藩卫天子者,晋也;而今,晋之臣魏、赵、韩反为诸侯,晋君何在哉?此周礼乎?” “楚与晋,虽屡有兵锋,然大国气度,互相欣赏。瓶之罄矣,维罍之耻。芝之焚也,蕙徒叹哉?!” 瓶、罍,都是打水的器物,二者互有竞争,却彼此欣赏,这句话来自《诗经》; 芝、蕙都是高贵而芬芳的植物,象征君子,芝兰被焚,象征晋国被三分,楚国则以蕙自比,表明了楚国对昔日对手晋国的惺惺相惜与无限惋惜。 景茗虽然口口声声说“我蛮夷也”,但却对《诗经》脱口而出、信手拈来,一边展示自己的学识功底,一边显示对周天子及在座虚伪君的讽刺。 魏使雍古作势欲怒,却见赵使赵浽不吭一声,韩使韩山坚气定神闲,置若罔闻。只好硬生生地把一肚子怒气咽了回去,对景茗怒目而视。 赵使越浽缄口不言,是因为在刚刚平息的刚平之战中,楚国是出手相救过的,碍于这层关系,尽管楚使口出不逊,但也不好多言。 韩使韩山坚装聋作哑,是因为楚使刚才一句“俱酒当封王”,给他刚才的一番表演助推了一把。 周天子称王号,封公爵已经是他最大的权限了,现在楚使蹦出来要求封王,这样一来,对俱酒的封赏肯定会被搅黄了。 楚国这是火上浇油之举,这样一来,韩国的目的就更能够达到了,韩山坚为什么要阻止呢?不吭声,绝对不吭声。 但齐国特使田可忧城府不深,气愤不过,一下子就跳了出来:“景茗大胆,天子面前,僭越称臣,态度桀骜,岂人臣所为?” 景茗冷笑一声,就准备开喷。 但没等景茗开口,一旁早有人接上了话,却是越使允伍。 允伍先是向周天子一拱手:“越国陪臣允伍见过天子,陪臣有话欲对齐使田可忧讲,请天子准许。” 今天的朝会被搅成了一锅粥,周天子气都快被气饱了,根本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允伍也不等天子发话,直接向齐使开炮:“田可忧是吧,汝齐大夫,当忧齐国,何替三晋忧?” 齐越两国在边界之地历年来多有摩擦,互相不对付。 但齐国一直遵循齐太公的“无攻越,越猛虎也”的遗言,没有向越用兵,但齐国的臣子们却是憋了一肚子的内伤。 今天田可忧见到越国使臣直接跳出来与自己为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断发小儿,文身鼠辈,安敢在天子面前非议大国?” 摆明了是嘲讽越国断发纹身的习俗,形同野人。 允伍呵呵一尔:“齐乃大国,越不及也。” 田可忧一愣,这小子今天打法不同啊,这话怎么听上去这么别扭。 允伍继续侃侃而谈: “太公吕尚,文可治国,武能安邦,既主军,复问政,辅佐文、武、成、康四王,功高天下,封之于齐。齐之功,岂越不及,天下诸侯皆不及也!” 田可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已经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那个伟大的齐国,可与现在这个齐国没有什么关系。 “庄僖小霸,牛刀小试;桓公在日,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春秋首霸,齐之锋芒,谁人敢及?” 田可忧尴尬到脚趾头都能抠出地下室来了,越使猛烈地赞美齐国,却跟自己的政权一毛钱和边都不沾,自己还无力反驳,真后悔不该当这个出头鸟。 楚使景茗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大地喝了一声:“彩!” 允伍淡淡地向景茗一拱手,继续自己的精彩表演:“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这句是《诗经》中的名句,也是“鸠占鹊巢”这一成语的来源,用这个成语来攻击田齐,再恰当不过了。 这话一出,田可忧就知道越使要对自己、对田氏齐国展开攻击了。 “有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齐怀仁德,给衣给食,给居给爵。然狼子野心,以怨报德,以仇报恩,反噬其主,自立为君!” 允伍的声音突然尖厉起来:“天地昭昭,岂容此厚颜无耻之辈?鬼神冥冥,请诛此寡廉鲜耻之人!” “齐之君主,放之于荒岛;贼之宗盟,窃居于庙堂。呜呼,周武王之何在?姜太公之已亡!” “啪!” 一记尖锐的耳光响彻殿堂,掀起巨大的回响。 田可忧见允伍舌绽莲花,口吐芬芳,自恃也辩不过他,更不二话,直接上手就开干,结结实实给了允伍一个大耳光。 站在一旁正呵呵而乐的景茗见状,下意识地抬腿一脚,将田可忧踹出去老远,一屁股跌坐在赵浽的怀里,将赵浽的门牙都撞下来两颗。 雍古忍无可忍,纵身跃起,一把抱住景茗,扭打起来。二人撞向粗大的殿柱,“咚”的一声,将殿宇之上几百年没打扫过的灰尘全部震了下来,整个议事大殿上像是下起了一场沙尘暴。 周天子惊恐万状,在几名老寺人的掩护之下,掩面而走,对俱酒封赏的朝议草草而终。 第677章 父子相见 端木仲敖与天子特使原铮,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回到了洛邑。 在洛邑,端木仲敖见到了暌违已久的父亲,鲁国大夫端木高。 晋国端木氏,是孔子高足端木赐(字子贡)的一支后裔。而端木赐曾在鲁国为相,在鲁国有着极高的人气及丰富的人脉。 且端木氏的宗族基本集中在鲁国,当年晋国日薄西山,本着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精神,晋国老太傅端木嘉父将自己的儿子端木高送到了鲁国。 端木高中年丧妻,端木嘉父心疼自己的两个孙子,将伯御与仲敖留在了自己身边,后来,端木兄弟跟随俱酒一路颠簸,连端木嘉父去世也没有归来,更别提与端木高相见了。 没想到的是,却在洛邑父子相见。 端木高按照儒家礼法,为父守孝三年,丁忧在家。却接到了鲁国国君的来信,要求他就近前往洛邑一趟,就俱酒分封之事表明鲁国的立场。 在洛邑的馆驿之中,端木仲敖来到端木高的驻所门前,一步一趋,眼中垂泪,口不能言。 端木高久不见小儿子,心中想念,几欲出庭相迎,但碍于儒家礼法,仍然端坐堂中,只是心中无限唏嘘。 端木促膝行入室,俯首于地:“不肖儿仲敖,拜见父亲大人。父母在,不远游,儿未能尽孝膝前,罪莫大焉。”言毕,泣不成声。 端木高眼眶湿润,喉头哽咽,但仍保持君子之姿,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我儿起来叙话。” 端木仲敖再三顿首,方起身肃立一旁,低眉敛目,未敢多言。 端木高道:“‘父母在,不远游。’我儿只说了一半,所谓‘游必有方’。” “为父长居于鲁,汝兄弟事奉俱酒公子,皆心中有道,行事有方。昔者晋文公有‘五贤’,流亡在外凡一十九年,其家中宁无父母乎?” “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儿不必拘泥于此。” 端木仲敖垂首称是。 此时此刻,仲敖就是一个未满弱冠的少年,一个严父面前的幼子,一个缺少父爱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这位柔弱的少年,数月之前,还是一手主导南郑乃至巴蜀社会变革的操盘手,是统领数十万人口的一方父母官,是镇后方、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的后勤大总管。 在端木高的再三要求下,端木仲敖方才在偏座跪坐下半个屁股,整个身体依然保持绷直的状态。 这些儒家的礼仪是大父一手熏陶出来的,已经深入了肌肉,形成了记忆。 父子俩开始了仔细攀谈,重点是端木高问两个儿子一路的经历。 当听到端木伯御冲锋陷阵、沙场驰骋的故事,端木高神情紧张,额头有汗,毕竟父子连心。 当听到端木仲敖小小年纪,独撑一郡事务,并且主导了如此巨大的社会变革,支撑了如此庞大的一场战争,令端木高惊讶到口不能言。 当听闻长子端木伯御荣封安北将军,端木高满面红光,一种光宗耀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当听闻小儿子端木仲敖更厉害,小小年纪担任一国左相,并兼任户部尚书、成都府尹之时,端木高忍不住老泪纵横。 端木仲敖见父亲情绪激动,连忙伏身请罪:“不肖儿有罪,令父亲大人牵挂心伤。” 端木高笑中含泪:“我儿何出此言,汝兄弟为晋国端木一脉,光前裕后,显祖扬名,何罪之有?” “为父有泪,乃是喜极而泣,想端木一脉,除初祖端木赐曾任相鲁、卫之外,何人有此荣耀?我儿有成,我儿有成啊!” 接下来,他又详细询问了俱酒在南郑、巴蜀的治国方略,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笑逐颜开,将心中喜乐全部写在了脸上。 听完了端木仲敖的介绍,端木高感慨良多:“晋国果出英主,可惜晚生五十年,若五十年前有公子,何至于晋国三分?” 端木仲敖亦是点头附和:“公子少时,父亲亦尝与之逗玩。今公子霸业初成,亟须人才,父亲何不随儿入蜀,父子团圆,也全儿与兄长尽孝之心。” 端木高沉吟半晌:“吾观公子之志,不限巴蜀,而在天下。为父就不入蜀了,且在中原恭迎公子君临天下之日。”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此刻,他们找到了心灵上的最大公约数,共同加入到了俱酒伟大的事业之中。 端木高又问起墨学在巴蜀的推广情况,端木仲敖如实向父亲汇报了,特别是俱酒的一些改良做法,比如弱化“非攻”理念,弘扬墨匠精神等。 端木高是深受儒家思想浸淫的大儒,他对墨家还是有着较深的成见的,他不无忧虑地问道:“汝观公子之行,可有独尊墨家之意?” 端木仲敖道:“公子思想开明,对百家学说兼容并包,博采众长,凡有利于国家者,均用而不疑,非是拘泥于一派学说之泥偶之辈。” “公子首倡法家,李悝之法业已在巴蜀地位尊崇。” “公子注重用兵,首创汉水军校,用兵家理念,练不世雄兵。” “公子注重农桑,农家许犯,任户部侍郎,专攻农桑蚕麻,六畜养殖等业,地位尊崇。” “公子对儒学也知之颇深,治下乡村,皆设义学,适龄孩童,免费上学。” …… 端木高忍不住打断了端木仲敖的话头:“寒家子弟,乡野幼童,俱得学乎?” 儒家的孔子是中国最早的平民教育家,但即使是尊贵如孔子,也是收学费的。 孔子曾曰过:“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束修,一束肉干,古代一束为十条。这话意思是,只要是拿着十条肉干来拜师的,我都认真地教育他们了。 后来束修之礼变成了拜师礼的通称。 儒家的大佬孔子都是要收学费的,当年端木家的老祖宗端木赐经商发了财,孔子能周游列国,少不了端木子贡在背后的大力支持。 是故端木高听闻俱酒治下广袤的土地上,人民上学识字都是免费的,惊讶得不要不要的。 端木仲敖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分文不取,还免费发予纸笔。” “纸?何谓纸?笔?岂非刻刀哉?” 端木仲敖如梦初醒,自己老爹根本没见过纸笔这两样东西,立即从随身包裹中摸出了一叠上等好纸,数管羊毫妙笔,递与父亲观赏。 看到端木高一头雾水,仲敖立即磨墨提笔,刷刷写下一首俱酒的成名诗篇: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端木高看着这神奇的纸与笔,读着这首格调高深,意蕴深远的四言诗歌,震惊到无以复加。 口中喃喃道:“果有‘尼父’遗风,实乃天降异人!” 第678章 砸人以金 聊完了俱酒,端木高更加坚定了两个孩子跟随俱酒发展的决心,想想自己的父亲当年决策真正高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理念,看来战国已有之。 端木高的问题全部回答完了,端木仲敖方才敢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不知父亲大人,此番前来洛邑,所为何事?” 端木高意味深长地一笑:“为父与汝,当为同一事而来。” 仲敖冰雪聪明,立即明白了:“公子之封,不知鲁公何意。” 端木高道:“鲁,乃礼仪之邦,当今天下,礼崩乐坏,复礼复乐,鲁之使命也。” 端木仲敖马上就有了答案。鲁国也是姬姓封国,乃当年周公旦的后人。 周公旦是周文王的第四子,周武王的亲弟弟。周成王与晋国始祖唐叔虞,都应该称呼周公旦一声“叔父”,关系就是这么近。 鲁国目前的处境非常尴尬,北方的齐国是鲁国的死敌,特别是“田氏代齐”之后,对鲁国的欺压更是肆无忌惮。 鲁国也不甘示弱,对“田氏代齐”的合法性不断质疑,从法理上否认田氏得国的合法性,明里暗里内涵田氏得国不正。 俱酒的突然崛起,鲁国突然找到了敲打齐国的得力武器。俱酒崛起得越顺利,发展得越快速,对田齐的敲打力度越大。 在这件事情上,我大鲁国必须帮帮场子! 之所以让丁忧在家的端木高戴孝出使洛邑,也是因为鲁国国君知道端木高一支乃是晋国老臣端木嘉父之后,更有说服力。 父子又是一番叙谈,约定次日一起拜会周天子,力劝天子将分封之事进行到底。 就在端木父子未到前的几天内,周天子被一帮诸侯使臣搞得焦头烂额,对俱酒的封赏引起这么大的反应,是周天子始料未及的。 原本靠批发点爵位,赚点小钱钱,维持王室庞大的开销,没想到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小小一个俱酒,搅起了整个战国的沉渣,迅速将一池水搅得浑浊不堪。 此刻,周天子正坐在内宫的莲池旁边,手中握着一根钓竿,看似垂钓,其实心不在焉。 天子身边,大夫原铮正在向天子汇报入蜀所见所闻,以及俱酒所言所求。 与俱酒扯上了关系的原铮,将巴蜀之地描绘成了新的世外桃源,将俱酒治下的土地,形容成了人人兼爱,事事公平的礼仪之邦,为俱酒大进美言。 周天子听完,不置可否。 关键的东西咋没说呢?真以为予一人是搞慈善的吗? 原铮立即明白了天子的本意,天子派自己出使的时候,就话里话外地暗示自己,一定要搞点小钱钱回来,另外,也要寻找到一点天子的尊严。 原铮立即补充道:“俱酒孤悬西南,渴慕天子之风,特命其治下之臣端木仲敖者,随臣返回,亲见天子。” “尽管巴蜀地僻,俱酒愿以举国之力,事奉天子,端木仲敖此来,携有不腆之仪,以献天子,请王上宣召此人入宫觐见。” 此时,有小寺人入宫禀报:“有鲁国大夫端木高,蜀中左丞端木仲敖,联袂求见天子。” 有了前几天议事大殿的尴尬回忆,周天子心有余悸,他打算先来一次小范围的闭门会议。 于是传令:“宣此二子,偏殿相见。” 端木高和端木仲敖父子一前一后进入偏殿,大礼参拜周天子。 周天子淡淡一挥手,示意二人免礼,然后开口问道:“二子此来,何以教我?” 端木高恭谨地答道:“陪臣奉寡君之命,问天子安好。寡君闻听天子欲封公子俱酒于巴蜀,而群臣阻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欲封赏,臣子安敢多言?此无礼之举也,寡君深恶之!” 周天子听了,心里格外舒坦。鲁国虽然穷了点,没给予一人进贡过什么好东西,但毕竟是礼仪之邦,道理还是懂的。 “天子者,天下之君。天子欲封则封,天子欲赏则赏,鲁虽小邦,王之宗亲也。藩卫我王,未尝有怯!敝邦请天子以天之名,行天之事!” 端木高这一番彩虹屁,吹得周天子心花怒放,久违的笑容也出现在脸上。 周天子转向端木仲敖:“贵使此来,何以教我?” 端木仲敖看清了周天子好高骛远、喜听吉言的本性,同时也从俱酒那里知道了周天子爱财如命,贪财无义的本性,于是捡着他喜欢听的讲。 “蜀中陪臣端木仲敖,拜见天子!天子威仪气度,海内唯一,陪臣今日得见天颜,何其幸也!愿天子祥瑞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这词儿,战国时期还不是专用词,主要用于欢呼。 但“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种新鲜的称呼,绝对是战国独一份,这是仲敖在与俱酒闲聊中得知的,于是今天用在了这场关键的彩虹屁上! 周天子果然受不了这种高级的吹捧,连声喊了三声好:“好!好!好!尝言巴蜀偏僻,不受王化。未曾想,俱酒此子,礼至如此,可喜、可嘉!” 端木仲敖趁热打铁,直接上硬通货:“蜀中偏荒,物产疏陋,陪臣此来,竭尽所能,备有不腆之仪,以献天子!” “雕龙香皂一千块,愿我王洗尽天下污垢,重构清朗寰宇。” “古龙香水一千瓶,愿我王除尽人间恶臭,再造芝兰宇宙。” “上等蜀锦一千匹,愿周室江山永披锦绣,万里乾坤入画图。” “凝霜好纸一千领,狼毫好笔一千支,黑蛟松墨一千方,写尽周室文章,抒写我王德政。” 周天子听着这闻所未闻东西,心中激动,俱酒这小子,出手果然大方,忍不住喊了一声:“好!” 端木仲敖继续拖着悠长的嗓音报名单。 “上等好酒二百坛……” “好!好!好!” “铜千斤……” “咳咳……” “玉璧百枚…… “咳咳咳咳……” “琉璃珍珠千颗……” “黄金五百镒……”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个尖厉的声音在偏殿响起: “天子!天子……快救天子!” 第679章 维天有汉 被重金砸昏的周天子悠悠醒来,喃喃自语:“世之忠臣,周室屏藩!世之忠臣,周室屏藩呐!” 多少年了,天下诸侯都没有搭理周天子。周天子就是靠着洛邑的税收以及周边王畿的田赋苟且过活。 根本没有见过这么丰富的货物、这么厚的大礼。 尤其是南郑香水、白酒,这些东西在中原诸侯的都城的抢手货,在洛邑更是炒到天价。 而且仲敖详细说明了,这是专门为天子生产的“古龙水”,其香型馥郁、留香持久,天下独一份。诸侯再有本事,也用不上。就魏侯击牛成什么样了,没他的份,凸显出天子的“天下一人”地位。 纸和笔这种稀罕东西,也是诸侯宫廷与诸子眼中的宝贝,用毛笔和纸书写一道君令,简直就是诸侯的面子工程。以后天子下诏,也可以用高大上的凝霜白纸啦! 香皂,这是香皂不是肥皂,是加入各种天然精油后的新型产品,是诸侯后宫、贵族女眷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仲敖再次说明,此乃为天子量身定做,每一块上面都精雕细刻了五爪金龙。并以珍贵的檀木盒独立包装,每盒都有天下独一无二的编号,极具稀缺性与不可替代性。 南郑酿造的白酒,由于之前俱酒考虑到酿酒浪费粮食,对此进行了严格控制,新政权的功臣们一般都喝不到,主要用于外伤治疗消毒使用。 只有少量的库存,俱酒用于外交。比如与楚王结盟,比如今天贿赂周天子。这种高质量的琼浆玉液,在中原诸侯处,被炒的有价无市,战国的贵族们为了饮之一醉,不惜万金相购。 玉璧与蜀锦,都是俱酒从蜀王、巴王处缴获的。对这种不产生实际生产效益的玩意,俱酒从不玩物丧志,全部用于国家需要。 最值得一说的是琉璃珠,这些东西,就是墨匠们在一遍一遍研制玻璃过程中的副产品。 由于烧制时火候、气象、水分、微量元素的不同,烧出了一批形态各异、异彩纷呈的玻璃珠子。 唐社中人,偶然发现此种晶莹剔透的玩意儿与中原贵族把玩的珍珠玉石非常相似,于是就稍加琢磨,推向市场,没想到却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 墨家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试验出成型的玻璃来,既然这种下脚料都能换取发展所需的粮食、皮革、金属、麻布等物资,何乐而不为呢? 采矿其实是南郑崛起最大的bug,战国时铜都被称为“美金”,更不用说货真价实的黄金了。 这些东西对于俱酒而言,就只有开采成本。黄金堆放在库房里,又不能作为生产力;但当他进入中原市场,却具有极高的购买力,用极低的对价,换取了南郑发展的大量物资。 所以送出铜与黄金,俱酒根本无感。 但这些东西,却极大地满足了周天子的物质需求与精神饥渴。 这些东西的入库,天子的腰杆一下子就挺直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富足,再次找回周室的威严。 更重要的是被诸侯弃如敝履的周天子,感受到了异乎寻常的尊重,对于这样的臣子,必须大加封赏,为天下诸侯树立榜样。 周天子的心中甚至燃起了小小的一簇火苗,依托俱酒这位大大的忠臣,重新建立天子六军,横扫天下,再现武王时期的赫赫武功。 同时,周天子也通过这件事情,看到了魏、赵、韩、齐这些尾大不掉诸侯的软肋,原来你们也有怕的人和事! 你们越是怕,越说明这件事予一人做对了! 所以,俱酒必须封。诚如端木高所言:天子欲封则封,欲赏则赏,以天之名,行天之事! 接下来就是讨论如何封赏的问题,端木仲敖提出封“唐”之事,周天子及其治下的一帮老古董却犯了难。 因为“唐”这个国号,是周成王封于叔虞的,当初分封的文书在世面上广为流传。 也就是《唐诰》,诰中写得清清楚楚:“分唐叔以大路,密须之鼓,阙巩,沽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启以夏政,疆以戎索。” 所以理论上来讲,“唐”“晋”一体,既然晋国仍在,固然不能封唐。 而且周天子分封诸侯,一般是以地域为名来命名国号的,蜀地没有叫做“唐”的地方,封以唐国,显然不妥。 端木仲敖受俱酒之托,据理力争,就差点说出“我家公子将来是要打回三晋来的”,但周王室这种衰朽的腐木政权,思维僵化到登峰造极,根本不可能游说得了。 端木仲敖倔脾气也上来了,他拱手禀道:“天子,巴蜀此来遥远,朝贡之物,恐有闪失,陪臣告退,前去察看,以防不测。” 然后就闪人走了! 其实这些东西基本上由中原各地唐社提供,仲敖出蜀的时候,根本没有携带这么多的朝贡货物。所谓察看安全,就是糊弄周天子呢。 仲敖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明眼人一看这就是要“卡脖子”嘛,我要的你周天子没有,那我干嘛要给你呢?这买卖不划算啊! 周天子一看,这哪能行啊?煮熟的鸭子哪能让他就这么飞走了呢。予一人还等着用雕龙香皂洗白白,用古龙香水喷香香呢! 于是严令周王室的一帮老古董,必须找到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绝不能放掉俱酒这条大鱼。 周王室的一帮老学究争吵了三天三夜,提出了三个国号,供天子选择,分别是巴、蜀、汉。 巴,是故巴国之地。巴国毕竟是周初封国,现在被俱酒给灭了,继承这一国号没有问题; 蜀,是故蜀国之地。按照周王室分封的传统惯例,蜀国已灭,又是新得之地,以蜀分封,名正言顺。 但仲敖直接将这两个名称给否决掉了,俺们是出了钱的,是甲方,你们不能这么糊弄俺们。 最后,老古董们提出了“汉”这个国号,理由是俱酒是由汉水之地崛起的,故而以汉为号,再合适不过了。 这次仲敖却拿不定主意了,“汉”这个词儿,绝对是个好词儿! “汉”最早意指天上的银河,因为地上的汉水与银河夏季走向一致,所以就将这条河称为汉水,也即“地上银河”的意思。 诗经中有“维天有汉,监亦有光。”“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等句,都是歌颂天河闪闪发光,熠熠生辉的意思。 维天有汉! 汉,这绝对是一个高大上的称呼。但国号这么重大的事情,他必须要请示俱酒。 于是端木仲敖以需要请示为由,暂缓了天子的分封进程,同时也暂缓了朝贡的进度。 然后通过唐社的飞鸽传书机制,火速向身在都江堰的俱酒请示 第680章 风起绛都 俱酒攻占巴蜀,欲为诸侯之事呼之欲出。 魏、赵、韩三家虽然恼火,但却也并不惧怕,毕竟战国时代,巴蜀之地被人们视为蛮荒,而且魏国此时实力爆棚,魏侯击睥睨天下,还没把“都是酒”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 最最受刺激的显然不是三家诸侯,而是晋国的太子,赵国扶持下的公子至。 端木仲敖趁俱酒尚未回信之机,与父亲同行,一同返回了晋国故地,走入风雨飘摇的绛邑城中。 喝得酩酊大醉的晋公颀,正在秦赢夫人的伺候下,安然高卧,鼾声如雷。 酒这种东西,已成了晋公颀的麻醉剂,只有酒入愁肠,方能让他忘却烦忧,甚至在梦中,还可以重温一下晋国雄霸天下的辉煌往事。 端木仲敖求见晋公,老态龙钟的寺人三步并作两步向寝宫奔走,一路奔跑一路呼叫:“君上,君上,端木小公子回来了!” 老寺人知道端木仲敖是与俱酒在一起的,这些年来,俱酒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君上非常惦记他。仲敖回来,一定会带来俱酒公子的消息,这是君上和君夫人最盼望的。 “瞎嚎什么!” 一个威严的声音怒斥道,吓得老寺人一个激灵。 当他看清来人,立即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口称太子,连连告罪。 公子至一身孔武,刚刚从老校场射箭回来,他将手里的硬弓扔给了身后的小寺人,负手而立,霸气地问道:“谁回来了?” 老寺人战战兢兢地回道:“太傅少孙,端木仲敖!” 公子至的脸色立即由晴转阴,他摆摆手,示意老寺人可以走了,然后大踏步地向着宫门口方向走来。 端木仲敖没想到首先出来相见的是公子至,但仍毕恭毕敬地施礼参见:“外臣见过太子!” 公子至呵呵干笑两声:“仲敖,为何如此生分?” 显然公子至对于端木仲敖自称“外臣”有些不满,但还是保持了一定的气度,没有像对待下人一般大发雷霆,毕竟端木一系在晋国也是名门。 端木仲敖不卑不亢地回答:“仲敖虽系出晋国,但目前在蜀中称臣,是故不能全礼相见,请太子海涵。” 公子至眉头一皱:“蜀国!?仲敖何至于混迹化外之地?以老太傅家传之学,事奉哪一位诸侯均可得到重用,非得去那蛮荒之地?!” 端木仲敖无法同他解释太多,只好点头称是,不想多说,只想等到晋公出现再详细禀报。 公子至突然说道:“仲敖,至,久欲复兴晋国,目前正在秘密练兵,不若回来辅佐于我,如何?” 端木仲敖惊讶地抬起头,望着这位现任晋国太子。 仲敖的惊讶有两个没想到: 一是没想到以往像个二世祖般的公子至,居于太子之位上,居然也生出了复兴之心。 二是没想到在魏、赵、韩重重包围之下,公子至竟然敢在绛与曲沃这两座巴掌大的小地方秘密练兵。 要知道当初公子俱酒毅然决然地离开绛邑,就是看透了这是个死地,绝对没有发展的前途。 公子至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尽管仲敖对公子至并不感冒,但也不想看到他如此莽撞行事。 那么该如何劝说公子至呢? 沉吟半晌,端木仲敖决定向他说实话,告诉他公子俱酒已经在巴蜀之地打下了一方新天地,让公子至知难而退。 毕竟当初他这个太子之位也是捡的,是公子俱酒故意让出来的。 于是端木仲敖简要说了一下俱酒离开绛都之后的历程,从入韩、入魏、入秦、入蜀、入巴一路讲来,明确无误表明了一个意思: 中兴晋国,还要看公子俱酒。小至子,你还是打猎去吧! 公子至显然被端木仲敖口中的一番传奇给惊呆了,妈妈的,春秋、左传、诗经都不敢这么编吧! 俱酒,就那个弱不禁风的酒罐子,居然凭一己之力,在数年之内,就打下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老子怎么就不相信了呢? 公子至阴沉着脸说道:“仲敖,本太子知道尔混得不如意,但也用不着编这样的故事来糊弄人吧。” 仲敖冷静地道:“千真万确,外臣此次北归,正是为了朝见天子,为我家公子分封之事而来。” “分封?分什么封?” “天子遣使入蜀,赐以胙肉,嘉奖公子之功,欲封为诸侯,藩卫周室。” 公子至突然暴起,高声怒吼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个弱如扶病、怕风怯雨的酒坛子,何德何能,得以分封?不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 端木仲敖无言以对,他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只怕公子至如此折腾,晋国公室又要遭受连累了。 “仲敖……”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殿后传来,晋公颀在秦赢夫人和楼夫人的搀扶之下,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 仲敖毕竟是晋国出身,从小在绛邑长大,幼时随大父进宫,晋公颀还曾经逗玩与他。 如今见晋公身体苍老,两位夫人容颜憔悴,喉头一哽,双目发热,赶忙上前施礼道: “君上安好!君夫人安好!楼夫人安好!仲敖有礼了!”言毕大礼参拜,伏身于地,以遮掩自己的情不自禁。 晋公颀在两位夫人扶持下坐定,突然放声大笑:“好小子,好小子!好好好!” 这一声夸,究竟是在夸眼前的仲敖,还是在夸远在巴蜀的俱酒,令人回味,更见晋公的老到。 但公子至听闻,却是格外的刺耳,作为晋国正牌太子,他根本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中兴晋国的雄心老子也有,而且还以狩猎为名,秘密训练了一支忠于晋室的军队。 这些年来,赵国与魏国明争暗斗,一直在对公子至暗中扶持。倒不是希望他能起多大的作用,就是希望他能在关键时刻恶心一下魏国就行了。 公子至冷哼一声,也不与君父见礼,突然大踏步地走出殿去,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晋公颀收回笑容,突然变得异常清醒,他左右扫视一眼,低低地对端木仲敖说道:“转告俱酒,勿以绛都为念。” 然后立即闭嘴,不再多言一字。 端木仲敖高声应答:“谨遵君令。” 秦嬴夫人弱弱地问了一句:“仲敖,阿酒身体可好?可曾长高?可曾晒黑?可曾睡觉安稳?” 问完,两行清泪已然落下。一位母亲的牵挂溢于言表。 端木仲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公子身体壮硕,臂开强弓,力能扛鼎,骑马如风。每餐可食斗饭,每睡必打鼾声。” 君夫人闻言笑中含泪,口中连连称好,早已哽咽到不能言语。 端木仲敖又回答了君夫人的一些问话,然后就告辞出来,前去祭奠自己的大父。 公子至大步穿行在晋国颓败的宫墙之间,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一边大步行走,一边对身边的亲信道:“狩猎军何在?” “回太子,全军集结于历山山顶,舜王坪。” “好!连夜入山!” 一阵狂风刮过,卷起无数的灰尘、败叶与草屑,将绛都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第681章 袭取濩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祖上曾经阔过的人,哪个能够安心甘于清贫与消沉?哪个不想恢复昔日的荣耀与光辉? 公子至也不例外。特别是他爬上了晋国太子宝座的那一刻起 晋国虽然日薄西山,但虎威犹存,民望未消,特别是在原先的晋国核心地带新绛、旧绛、新田、翼城、曲沃、黄父等地,仍然有忠于晋国公室的遗民存在。 公子至这些年来,以打猎为名,在山中猎户、晋国死忠、野人黔首中秘密串联,竟然在魏、韩的眼皮子下面,组建起一支八百余人的秘密队伍。 之所以说是魏、韩,是因为赵国对这件事情是知道的,而且是秘密支持的。 因为之前,魏与赵彻底闹掰了,两国关系势同水火。 赵国的主要势力集中在晋阳一带,在晋南只有零散的飞地,比如皮牢城,还被魏国给逐步拔了! 但晋国这个壳子还在晋南,是魏国、韩国不敢轻易动的。 赵侯章有意扶植赵夫人所生的公子至,令其发挥老鼠戏象的作用,时不时给魏侯添点堵。 当然赵国对公子至那是又防又拉,既不能让晋国坐大,也不想让其消亡,这个尺度的把握非常难。 在魏赵刚平之战,高度对峙的时候,赵国曾经出台过一个大胆的计划,就是让公子至对魏国的一些城邑进行突袭,给魏国来个掏心战术。 赵国此举也是“一箭双雕”之计,他唆使公子至在魏国腹心之地来这么一下子,一方面减轻自己在刚平前线的压力;另一方面将晋国推向了魏国的屠刀之下。 魏国无论如何处置晋国,都将相当难受。 如果魏侯盛怒之下灭掉晋国,那么“不念旧主之恩”、“屠戮旧主”、“臣灭君国”等罪名就由魏老大一个人来担着了,赵国甚至还会假惺惺一番,可劲地恶心一下魏击。 如果魏侯不敢动手,那么这个苦果,他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公子至接到这个任务之后,异常兴奋,秘密在太行、太岳、中条三山交会的历山之巅,对夺城计划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的推演,摩拳擦掌等候赵国的通知。 但是,随着楚军的介入,刚平之战中赵国转败为胜,对于晋国这点蝼蚁之力,赵国也不放在心上了。更何况赵国对晋国的死灰复燃始终心存戒心,所以这个秘密的“掏心”计划就胎死腹中。 公子至对此耿耿于怀,忿忿不平。心中的火燃烧起来了,很难扑灭。 当听闻自己一向鄙视的公子俱酒,居然闯出了这么大的一番事业之后,公子至受到了刺激!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公子至心中之火再也压抑不住,他连夜进入山中的秘密基地,准备将原本束之高阁的军事冒险计划,再次提上议事日程。 由于母亲是赵国公室,推论下来,赵侯章也算是公子至的舅舅,再加上这些年来赵国对其的秘密扶持,所以赵国的意见还是要听一听的。 公子至一边在山中秘密准备,一边向赵国发出请示,准备奇袭韩国的玄武城与魏国的濩泽城。 玄武,即泫氏,后来这地儿换了个名垂青史的名字——长平。 真实的历史上,大约一百年后,这里打了一场人类古代军事史上最惨烈的战争——长平之战。 一个破落公子,以八百人的力量,要同时挑战两大战国,可见公子至的头脑发烧到了什么程度。 公子至之所以敢于这么干,主要基于军事地理的分析和诸侯形势的分析。 濩泽城处于太行、太岳、中条三山交会之处,与魏国国都安邑之间重山阻隔,易守难攻,如果顺利攻下,可以恃险固守。 玄武城虽然是韩国控制,但离玄武城数十里之外,就是赵国驻有重兵的长子城。 按原计划,赵国是要出兵相助的。现在魏、赵、韩三家和好,赵国会不会出兵相助呢? 公子至不确定,但他决定狐假虎威,打着赵国的旗号发起进攻,将赵国硬生生地拖下水。 夕阳西下,由太行山中的孔道上,迤逦而来一队商旅,马铃叮当,鞭声回响,沐着夕阳的余晖,向濩泽城而来。 濩泽形制与别的城邑迥异,整座城邑建于一座高岗之上,沿着陡峭的崖壁筑起一圈城墙,而城邑就在城墙之上,是谓“城上城”。 同时由于城邑随着高岗形状而建,东西长而南北窄,形似凤凰,又称“凤凰城”。 这种形制的城池,典型的易守难攻,形胜之地。濩泽城承平日久,未经过大的战事,故而魏人对日常防备也比较大意,只派有一位县守,一位县尉。 县尉之下,兵不过百人,弓不过五十,箭不足千支。这些县卒,同时还负责县境内的治安与征粮工作,有一半的人经常下乡搜刮民众,故而常驻军也就只有五十人左右。 公子至对这一切早已打探得一清二楚,连续两天,派出五十名士卒,假扮商旅之名,乔装分散陆续进入濩泽城中,剩下的人则在山中隐蔽待命。 入夜时分,濩泽城墙之上,一队五人士兵,打着昏黄的气死风灯,松松垮垮地边巡城边闲聊。 “嗡!” 一阵轻响,走在队尾的一名老卒如同木头桩子似的一头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然后一动不动了。 走在前排的四人听闻后方声音不对,立即将灯笼高挑,一路喊着伙伴的名字,寻将过来。 “老不死的,老不死的?真特么的死了吗?” 众人口中仍然开着玩笑,快步返回。 当他们走近那人的身旁,口里骂骂咧咧地将他的身体反转过来,突然愣了! 一支小箭已经全部没入了那人的喉间,只留一截箭羽,被鲜血染得鲜红鲜红。 “不好……唔唔唔……” “哧哧哧哧……”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喉头一凉,眼睛就看到了自己的鲜血飙射而出,一股特有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们双手扔掉灯笼,拼了命地去捂喉咙,想要堵住那将鲜血与生命一同流泄出去的伤口。 灯笼的自由落体运动还开始,已经结束,公子至一双大手紧紧抓住提灯笼的木棍,将灯笼高高地挑了起来,照亮了他兴奋的脸庞,以及因为兴奋而扭曲的五官。 “开城门!” 第682章 彻底分晋 公子至夜袭濩泽得手,八百人马立即涌入“城上城”,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全部接管了濩泽城。 公子至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打开府库,对先登之士进行了封赏。 然后留下三百人镇守濩泽,公子至亲自率领五百精卒稍作歇息,迅速向一百六十余里外的玄武城进发。 玄武邑地处交通要道,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未等人到,城中韩国大夫已经接到了消息,有一队不明人马向玄武城方向而来。 玄武大夫立即派出前哨进行打探核实,然后命令城中戒备。 玄武邑派出的探马迅速找到了公子至的队伍,此时,他们正在光狼城驿所中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也不紧张。 前哨谨慎地找到了驿丞,询问这一伙是什么人,为什么在韩国的驿站中大吃大喝。 驿丞答道:“此乃魏国使团,奉命前往赵国邯郸出使,持有通关文书,按律应予款待。并且,人家是付钱的。” 三晋曾经是一个联盟,尤其是魏、韩之间关系比较亲近,这种情况也比较常见,前哨探马放了心,立即回马返回玄武,向玄武大夫进行了禀报。 公子至攻下濩泽之后,取得了正牌的文书、漆封、印鉴等物,还搜出一百余套魏军的制式服装及旗帜仪仗,正是凭借这些东西的掩护,他才能行军一百余里而不被怀疑。 次日,所谓的魏国使团,一摇三晃地来到玄武城外,旌旗上大大的“魏”字格外显眼。 魏使要求进入城中歇息,被玄武大夫以城中狭小,驻军不便为由婉拒了。 魏使怒了,坐在轺车之上,对守城士卒大发雷霆: “夫魏韩,兄弟之国也,向来上援下推,首尾共济,独玄武城不闻此理乎?吾必归告君上,举兵伐之。” “战乱一起,两国交恶,玉石俱焚,鸡犬不留,此皆玄武之首祸也!” 守门军卒吓坏了,因为这位的夸夸之词,与魏老大的行事风格太像了。魏老大荣升战国老大以来,经常是一言不合就开打。 在春秋战国时期,战争的发生往往因为很小的事情。春秋时期,吴国的边境城邑卑梁和楚国的城邑钟离一界之隔,鸡犬相闻。 一次,卑梁与钟离的两个女孩在一起采桑时,发生了口角,然后两国冲突不断升级,最终演变成了吴楚之间的大规模全面战争。 后人把这一段历史称之为“卑梁之隙”。“卑梁之衅、血流吴楚”成为一段典故,用以警示后人。 公子至装扮的魏使,大耍一通威风之后,便绕玄武城而过,过城十里而扎营休息。 但关键时刻,公子至的一番大话却发生了作用,玄武大夫却怂了!他害怕因为自己的过度谨慎而引起两国交恶,导致战争。 于是连夜屁颠屁颠地跑到公子至的宿营地,低三下四地邀请公子至到城中赴宴。 公子至装作余怒未消的样子,不予理睬,气咻咻地声言必战,将个玄武大夫拿捏得不要不要的。 经过软磨硬泡,公子至终于给了玄武大夫面子。命令五百亲卒拔营起寨,进入玄武城中歇息。 玄武城中的一场大酒,直喝到了月落星斜。公子至的海量,几乎将玄武城中的主要官员全部给灌趴下了。 四更天,夜色正黑,玄武城中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深度睡眠。 公子至悄悄地打开了馆驿的大门,一声呼哨,五百精卒兵分五路,四路控制四门,而公子至则亲自带人杀奔城中的中枢,玄武大夫的官邸。 玄武大夫在醉意朦胧之中又见到了魏使,他惊讶地问道:“贵使何来?” 公子至一把揪住他的发髻,嘿嘿笑道:“天寒酒冷,欲借一物。” “何,何物?” “大夫的项上首级!” 一言未毕,公子至长剑一挥,早已将玄武大夫一脸惊诧的脑袋给削了下来,也不管身后兀自在喷涌着鲜血的躯体,大踏步地走出房去。 玄武大夫的首级一持,城中的二百余县卒立即放弃了抵抗。 公子至立即全面接管了玄武城的防务,同时下令玄武、濩泽两城,紧急组织青壮男丁,组成新军。 大开两邑府库,分粮放赏,很快就募集新军八千人。其中玄武邑五千人,濩泽邑三千人。 公子至将重要兵力放到濩泽与魏国交界,玄武与韩国高都交界之处,抵御魏韩两国可能进行的反扑。 而对北面的长子邑,却并不设防,因为那里是赵国的地盘。而这次军事行动,公子至是打着赵国的旗号,或者说晋赵联军旗号干的。 晋国太子,在短短数日之内,闪电般地同时袭取了两大战国的城邑,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三晋。 安邑震怒! 阳翟震怒! 邯郸更加震怒! 魏、韩两国一边组织军事力量,准备进行反扑,一边派出使臣直奔邯郸,向赵国问罪。 因为,晋国这次掏心行动,是打着赵国旗号干的。 魏使拜见完赵侯后,无不讽刺地说道: “赵侯不忘故主,忠于晋室,魏不如也!寡君命外臣向赵侯致敬,天下复礼,唯靠赵矣!” 赵侯章此时身体有恙,一听魏使这一通讽刺,气得差点咽了气。 韩使则不无气愤地说:“赵侯健忘,尚记得下宫之难乎?” 下宫之难,就是赵氏孤儿的故事,当时赵氏满门被诛,只留下了赵武一支独苗。 今天韩使重提旧事,就是提醒赵国不要玩火,如果支持晋国复兴,那么赵氏的灾难也就临头了。 赵侯章之前刚刚接到公子至的行动计划,火速命人阻止此次行动。 没想到公子至的本意就是要把生米做成熟饭,将赵国拖下水,放到炉上烤,根本没有等赵侯回信,已经展开了行动。 赵侯章顺了半天气,方才沙哑着嗓门对魏、韩两使说道: “此事委实与赵无干!今晋既然偶露狰狞,卒灭之!” 魏、赵、韩毕竟是同一起案件的作案同伙,平时矛盾再深,对于当年共同犯下的案件,那还是立场相当一致,步调绝对整齐的。 三家迅速达成共识,对晋国仅剩下的两座城邑进行瓜分,将晋国迁离绛与曲沃故地,彻底绝了晋国的祭祀。 这既是对公子至军事冒险行动的回击,也是对远在巴蜀的俱酒的一种示警:晋国复辟,那是墙上挂竹帘——没门! 赵国在公子至袭击濩泽、玄武两城中,显然存有过失,赵侯立即命令上党守派出兵马,收拾残局。 公子至在西、南等面都设置了层层屏障,唯独没想到,是赵国从北面出手了。 上党大军一到,迅速接管了濩泽、玄武两城,与此同时,三家的军队开进绛与曲沃,开始了对老东家家产的最后一次瓜分。 第683章 大国背影 截止目前战国形势图 三国军队迅速突入绛邑城中,同时另一支军队也迅速接管了曲沃,对晋室的宗庙层层包围了起来。 从三家被分为诸侯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小三十年了,三家终于对故主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魏文侯在日,其实赵、韩两家就有意彻底瓜分掉晋国公室,消除最后的隐患。 但文侯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在卜子夏、田子方等儒家人物的劝说下,始终不同意对晋公室动手。 但魏侯击却不是这种性格,俱酒在蜀中的坐大,令其非常恼火。公子至的突然反击,终于成了压倒晋国公室的最后一根稻草。 分掉晋国公室,对魏击而言,问题不大!但远在蜀中的俱酒,即始终是魏击心头的一道伤疤。 魏军临行前,魏击突然下令,将俱酒的老妈、晋国的君夫人——秦嬴夫人,“请”来安邑。 三家将军会合之后,深吸一口气,然后齐齐步入晋国宫中。 晋公颀负手立于宫殿的台阶之上,后面跟着三位夫人和几个零星的老寺人,忠心耿耿的怀梁,手按剑柄,领着为数不多的几十名公乘,跃跃欲试。 晋公颀早就预知到了今日的到来,目前,俱酒已经彻底跳出圈外,晋国的火种也在西南点燃,他已无所顾虑,反而神志清醒。 三家将军进入之后,远远看到了气定神闲的晋公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所谓虎老威风在,从晋公颀身上隐约还能显现出大国气度。 三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上前拱手施礼:“外臣奉寡君之命,请晋公移驾别处!” 晋公颀淡淡地问道:“何地?” “屯留!” 晋公颀回头望了一眼赵夫人,微微一笑道:“看来还要麻烦赵氏。” 赵夫人一脸沮丧,默然低首。宝贝儿子闯下如此大祸,自己的母国赵国又是丝毫不留情面,此刻,她也明白,自己以及被扶持到太子之位上的公子至,不过是赵国的一枚棋子,往日或许还有腾挪的意义,今日,已经彻底沦为弃子。 魏将向前一步,向着秦嬴夫人一拱手道:“外臣奉敝国君夫人之命,请晋君夫人莅临安邑一叙。” 对于晋国的君夫人,魏击还是保持了该有的礼仪,他是以君夫人的名义去“请”,给足了晋国面子。 秦嬴夫人脸色一变,险些跌倒。 自己当年被嫁到已经日落西山的晋国,是政变对手的羞辱性举动。 但几十年来,已经对晋国、对晋君产生了亲情。一起受苦受难可以接受,但将其硬生生突然分离,却是万万不成。 当初,在俱酒的运作下,她本来已经成功回到了秦国。她对儿子的安排心知肚明,是不想让她和女儿立于晋国的危墙之下。 但她将两个女儿留在了秦国,最终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到了晋公身边。 秦嬴夫人定了定神,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老妇今生随定君上,哪也不去。” 魏将冷冷地说道:“怕是由不得夫人。” 怀梁在后边闻言大怒,唰的一声拔出短剑:“来!晋国公乘,有死而已!” 秦嬴夫人伸手制止了怀梁:“将军,且退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必要让怀梁以及所剩不多的公乘去做无谓的牺牲。 秦嬴夫人上前一步,缓缓伸起右手,宽大的袍袖中,赫然出现了一把青铜剪刀,她动作优雅地将剪刀抵在喉间: “将军必欲‘请’老妇,请抬尸前往安邑。” 魏将愣住了,没想到秦嬴夫人如此刚烈,他一时下不了台,不知道该怎么办。 晋公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伸手轻轻按下了秦嬴夫人手中的剪刀:“夫人,休要如此。晋国愧对夫人,夫人且去安邑。” 秦嬴夫人泪水夺眶而出:“君上……” 秦嬴夫人明白,如果今日分开,恐怕就是他们夫妻的永别。 晋公颀罕见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搂住秦嬴夫人的削肩,将其拥入怀中。他爱怜地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轻轻地在她的耳边私语道: “有阿酒在,夫人不会有事。” 然后放开秦嬴夫人:“夫人且去,休要挂怀。” 然后他又对魏军将领道:“夫人身体羸弱,需要有人伺候左右,寡人欲请楼夫人陪同前往,将军意下如何?” 魏将并没有接到命令,不许他人前往,只要将俱酒他老妈给带回安邑,就完成任务了。跟随多少人无所谓,随即表示同意。 晋公颀哈哈一笑,伸手对赵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夫人,咱们屯留一游!” 然后也不等赵夫人反应,直接拉了她的手,径直向停在宫前的马车上走去。 秦嬴夫人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几欲跌倒:“君上……” 楼夫始终保持一脸的云淡风轻,好像身边发生的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 眼看秦嬴夫人摇摇欲坠,她上前一步,默默地搀住了夫人,一言不发。 晋公乘坐的青铜轺车驶出晋宫,全副武装的怀梁率领为数不多的晋国公乘,在前面开路。 “君——上——出行!” 怀梁满腔悲愤地喊出一句口号,由于太过激动,上升了一个八度,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变了调的嘶吼,将悲壮的气氛渲染到了极点。 陈旧的“晋”字旌旗在风中飘摇,绛邑的晋国遗民立于街巷两旁,目送着一个泱泱大国的最后背影。 他们有人暗自垂泪,有人一路随行,更有许多人长揖到底,以头触地,匍匐在街旁。 晋国宫室的大门,轰隆隆地关上了。 晋国公室虽然还将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从这时起,就称不上一国了,充其量就是一个被三家严密监视的富家翁。 同一时间,曲沃宗庙也正在收拾列祖列宗的牌位,晋国的宗庙,将迁往高都祭祀。 高都因为祭祀晋国先祖的缘故,后世此地被称为晋城。这,是全国唯一一个与晋国有关、名字中含有“晋”字的地名。 沉默的宗庙官吏将列祖列宗的牌位一个一个地取下,轻轻地擦拭上面的灰尘,慢慢地装入箱中。 第一代君主?唐叔虞 第二代君主?晋侯燮 第三代君主?晋武侯 第四代君主?晋成侯 第五代君主?晋厉侯 第六代君主?晋靖侯 第七代君主?晋僖侯 第八代君主?晋献侯 第九代君主?晋穆侯 第十代君主?晋殇叔 第十一代君主?晋文侯 第十二代君主?晋昭侯 第十三代君主?晋孝侯 第十四代君主?晋鄂侯 第十五代君主?晋哀侯 第十六代君主?晋小子侯 第十七代君主?晋侯缗 第十八代君主??晋武公 第十九代君主??晋献公 第二十代君主?奚齐 第二十一代君主?晋侯卓 第二十二代君主?晋惠公 第二十三代君主?晋怀公 第二十四代君主?晋文公 第二十五代君主?晋襄公 第二十六代君主?晋灵公 第二十七代君主?晋成公 第二十八代君主?晋景公 第二十九代君主?晋厉公 第三十代君主?晋悼公 第三十一代君主?晋平公 第三十二代君主?晋昭公 第三十三代君主?晋顷公 第三十四代君主?晋定公 第三十五代君主?晋出公 第三十六代君主?晋哀公 第三十七代君主?晋幽公 第三十八代君主?晋烈公 …… 第684章 念彼君子 押着晋公颀的队伍东去,拉着秦嬴夫人和楼夫的车队南来。 魏侯击将秦嬴夫人“请”到安邑,就是将其作为人质,以保持对俱酒的强大压力。 同时这也是为魏国江山上一根保险丝,因为魏侯击对两个较为年长的儿子,一样的没有信心。 公子?不着调,贪酒色;公子缓无主见、爱折腾。 这两小子未来如果同“都是酒”对阵,估计都不是对手。是故魏击将俱酒的母亲扣下,作为最后一着杀手锏。 子不类父!成了魏侯击最大的心病。魏国迟迟没有立下太子,也为魏国江山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魏侯击并没有为难秦嬴夫人和楼夫人,只是将她们软禁在了安邑城中一座秘密住所,跟随着秦嬴夫人的只有两名晋国老妪以及楼夫人的小儿子,公子信。 秦嬴夫人自从到了安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心如止水。 闲暇时楼夫人会带公子信前来,童言无忌的公子信,常常会语出童真,令人捧腹,此时秦嬴夫人才能难得地露出一丝笑颜。 次日,魏军又送来了一名中年美妇,与秦嬴夫人一同软禁在这座庭院之中。 秦嬴夫人对此不置可否,但美妇人却主动上前来拜见夫人。 两位老妪拦下美妇,与之帘外低语数声,然后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向秦嬴夫人禀报。 “君夫人,来人自称与夫人有亲,是秦国公子虔之母。” 秦嬴夫人曾短暂回过秦国,对秦公师隰的家世也略有了解,对其在安邑曾与一侍妾生下公子虔一事有所耳闻,并且见过孔武有力的公子虔。 但秦嬴夫人并不知道,当初秦公师隰父子在俱酒的掩护之下,仓皇出逃,并没有将这名侍妾带走。 因为在战国时代,这种侍妾,一点地位没有,可能就是秦公师隰在安邑期间的泄欲或者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秦公师隰返回了雍城之后,后宫美女如云,早就将安邑这个可怜的女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魏国随后立即控制了这名侍妾,将其软禁起来,作为对付公子虔的底牌之一。当然,这张牌对秦公而言是不管用的。 公子虔有心将母亲接回,但魏秦两国关系不睦,且魏国有意刁难,也迟迟未能成行。 今天,魏侯干脆将这名侍妾安排到了秦嬴夫人处,一同软禁。既然你们有亲,就一块聊聊天,解解闷吧。 秦嬴夫人听老仆禀报,面露惊讶之色。立即命人将美妇领入,并亲自起身,到门口迎接。 美妇进入室内,见到了仪态端庄的秦嬴夫人,立即盈盈拜了下去:“妾孟语拜见君夫人。” 秦嬴夫人一点架子也没有,亲自将孟语扶起:“合是嫂嫂,安得行此大礼。” 然后两个落难的女人,手挽着手步入内室,款款叙话。 孟语,并不是姓孟,而是排行老大。所谓“嫡长为伯,庶长为孟”,孟语,就是家中排行老大,名叫语的女子。 秦嬴夫人对自己的遭遇并不想多言,只是淡淡概括几句。而孟羽见到了亲人,则是悲伤难掩,将一肚子的苦水全部倾倒出来。 想想也是,自己的男人成了一国之君,自己的亲儿子成了一国公子,但这俩人对自己却不闻不问,哪个女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秦嬴夫人只好柔声安慰,不住叹息。己身尚不自由,何谈替人分忧? 好在,今后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闷了也可以过来闲话几句,解解闷儿。 俱酒的娘亲被带回安邑软禁起来的消息,几乎没有人关心,但却有一个人在无意中听到了,并且格外上心。 嘉明自从与俱酒闹了一回暧昧之后,遵循诗中所嘱,努力加餐饭,身体渐渐恢复了过来,不再是以前那个病怏怏的样子。 历经单相思折磨的心灵,也强大了不少。 再加上经过许婚吴起这档子事,传得诸侯之间沸沸扬扬,一时竟然没有人上门提亲,如今虽然只有十八九岁,但在战国却是个老姑娘。 诸侯嫁女,这在战国可是一件大事。 战国时,门当户对的观念非常顽固,诸侯之女的最好归宿一般是嫁给别国诸侯,其次嫁个公子或贵族子弟。 一来二去,没有合适的人选,嘉明的婚事就给耽搁了。 嘉明变得更加深藏自己的内心,照例在宫中来去自由,却把魏侯愁得够呛。同时担忧不已的还有深爱嘉明的姐姐,公叔痤夫人景福公主。 这一次,嘉明又夜闯魏侯击的办公室,再次巧合地听到了魏侯与公叔痤的对话,知道了魏国将秦嬴夫人、楼夫人、孟语一起软禁在某处的消息。 在这次偷听过程中,嘉明还多次听到了那个梦里频繁出现的名字——俱酒! 当然魏侯始终不叫那小子名字,而是蔑视地称之为“都是酒”。 嘉明也从来不会叫那个人的名字,而是默念自己心底的诗句——江山俱入酒。 嘉明听闻俱酒的母亲被囚,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然后悄悄地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一整夜间,嘉明辗转反侧,魂不守舍。天亮之前,她终于想明白一个问题,她始终忘不掉那个少年的影子,忘不掉那个人。 在大河的波涛之间,有良人立于船头,棱角分明,眉宇生英;大河风来,衣袂飘飞,雄姿英发。 那一日的夕阳给少年镀上一层金,如同一尊神只,别样风采。 征棹去兮,大河中流。 念彼君子,泛水行舟。 连樯起兮,汀出群鸥。 念彼君子,江山入酒。 远送之野,有梦未酬。 不余见兮,此缘休休。 颦兮蹙兮,谓我何忧? 望兮祝兮,君子永无愁。 …… 而今,君子有愁。 不行! 嘉明一个轱辘爬将起来,一夜未眠,却异常清醒,她立即唤来侍女,梳洗一番。 命人备车,在蒙蒙尘雾之中,直奔公叔痤府上,去找自己的姐姐——景福公主。 相府的大门还没打开呢,嘉明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根本不用侍女通报,举手将大门的铜环扣得山响。 相府家老起得就够早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早,而且还特么的这么不礼貌,相府的大门是你想拍就拍的吗? 家老骂骂咧咧地将大门错开一道缝,嘉明身子一斜,如同一阵风般地闯了进来,将家老直接撞了个趔趄。 “何人大胆……公,公主!” 家老的脸上瞬间上演了多阴转晴,整个腰弯得像一只大虾米,大气也不敢出。 这位小公主,魏侯的胡子都敢捋的,惹不起。 公叔痤昨晚吃了一整条虎鞭,一整晚表现得特别雄壮,久违了的雄风极大地满足了他男人的自尊。 一大清早,公叔痤余勇不减,乘胜追击,正要攀上巅峰,突然窗外一声大叫:“姐姐!”接着就是啪啪啪连声打门。 公叔痤“哎呦”一声惨叫,从山顶跌落到万丈深渊…… 第685章 欲救夫人 景福公主听了嘉明的来意之后,幽怨地说:“小妹呀,不能只顾自身之幸福,牺牲阿姊之性福呀!” 几年之后的嘉明坚强了许多,她坚定地说道:“姐姐,小妹主意已定,必欲相救秦嬴夫人。” 景福急道:“傻姑娘,此乃军国大事,岂是儿戏?君父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嘉明根本叫不醒:“故请姐姐帮我。” 景福被嘉明的恋爱脑给气晕了:“小傻子!汝可知道,俱酒今日已是魏国大敌,君父软禁其母,乃是为国长虑。小妹呀,速速放弃了对此子的念想,从诸侯公子、朝中勋贵之中择一人成婚,以分君父之忧?” 嘉明:“大敌?何谓大敌?晋国已亡,襄城君投韩,何来威胁?” 这些年来,为了避免刺激嘉明,景福在她面前对俱酒之事只字不提,但她对这位神奇少年的故事却是门儿清的,因为景福毕竟是相国夫人呐。 情急之下,景福伸出双手摇动嘉明的双肩:“傻子傻子!俱酒此子,已广有巴蜀,天子正欲封之为诸侯,岂可与昔日安邑少年相提并论?“ 说完之后,景福与嘉明一起愣住了。 景福这个后悔呀,怎么告诉小妹这些事情了,要是这小傻子听说俱酒成了诸侯,更加坚定了一颗恨嫁之心,我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嘉明更加吃惊,当初他只在风陵渡偷偷见过俱酒一面,更多的则是通过他时而大气磅礴、时而恬淡清幽的诗歌来了解这个人。 心中的情郎,竟成开疆拓土的英雄;数年之内,迅速崛起为一方诸侯。 这,既是潜力股,更是绩优股呀!这说明我嘉明具有识人之眼,这一腔真情终究没有错付! “不不不不……小妹听阿姊解释,这个,这个……”景福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吞咽困难,有话欲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俱酒确已为一方诸侯,天子之封不日即下。然,然其乃晋国公子!若其人平常也还罢了;而今贵为诸侯,安得不向魏寻仇哉?” “小妹魏国公主,俱酒晋国冢子,此世仇也!彼安能娶仇人之女哉?小妹三思、三思啊!” 嘉明眼睛扑闪扑闪,思索片刻答道:“姐姐尝言,公主当配诸侯,若魏蜀联姻,是否可解世仇?” 景福气极,使劲摇了摇这位恋爱脑小妹:“此家国大事, 小妹休要儿戏!何况,何况俱酒并没有真正见过小妹,彼若不愿,小妹岂不成为弃妇?魏国公主,焉得受此之辱?” 嘉明沉吟半晌,黯然道:“果是无缘,亦请姐姐设法相救秦嬴夫人。” 景福彻底无语了,她以手撑额,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 在魏侯众多的子女之中,景福与嘉明是魏击最疼爱的一位夫人所生,一母同胞,是公室之中最亲最亲的人了。 后来夫人在生下嘉明不久后,就染病去世,魏击深受打击,故对他们姐妹疼爱有加,宠溺异常。 但由于当年与俱酒以诗传情,又因许配吴起,吴起逃婚之事,闹得沸反盈天,反而使小妹成了老姑娘,景福这个当姐姐的急在心头,疼在心间。 平心而论,嘉明与俱酒若能结合,绝对的天造地设的一桩美事,或许还能弥合魏晋之间的仇怨。 但兹事体大,景福不敢轻易造次。 嘉明看到景福为难,便幽幽说道:“是小妹莽撞了,姐姐勿怪。小妹告辞。” 言毕,起身施了一礼,款款退出。而景福公主,也罕见地一动不动,没有送嘉明出门。 嘉明此刻不是退缩了,反而更加坚定了营救秦嬴夫人的决心。只是他不想因此连累一母同胞的姐姐,小丫头决心独自行动。 端木仲敖刚刚返回洛邑,便接到了父亲端木高的加急信件,信中一一介绍了公子至鲁莽行事,连夺二城,导致绛邑覆灭,晋公西迁屯留的消息。 最为重要的是,信中告诉仲敖,俱酒的生母,晋国的君夫人被魏国所执,关在安邑。 端木仲敖大为震惊,没想到晋国的崩塌就在顷刻之间,更没想到魏国竟然将秦嬴夫人绑为人质。 仲敖知道,俱酒对这位母亲那是至诚至孝的。当年他离开曲沃之时,秦嬴夫人为他亲手缝制的纨绔,虽然已经短小,但俱酒仍经常贴身穿着。 魏国要是以此为质,俱酒将来的行动必然受到掣肘。若俱酒与魏国开战,魏国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在战国时期,杀死人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当年乐羊包围中山国都,战局已定的情况下,中山国硬是把乐羊的儿子给烹了,一点后路都未留。 大为震惊之余,仲敖一边紧急向巴蜀汇报;一边当机立断,联络唐社的社首公孙舞,以及墨家在洛邑的组织,要求探访关押秦嬴夫人的地点,并寻机进行营救。 另一方面,景福公主也没有放弃为小妹解忧的希望,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了。 景福有营救秦嬴夫人的手段和渠道,但她必须得到一个保障,那就是嘉明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 景福公主思虑再三,决定与秦嬴夫人见上一面。 公叔痤正在内室生闷气,大早上的被小姨子听窗户根儿也就算了,还被这个小丫头一声嚎,将自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仅雄风顿失,而且还头晕脑胀,会不会落下隐疾都不知道。 要是换了别人,公叔痤一定剁了他。但这位是魏侯的宝贝疙瘩,自己的亲小姨子,公叔痤只好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 景福公主风情万种地回到内室,公叔痤一改以往亲自相迎的态度,一个人倒在榻上生闷气,头朝里假寐。 景福公主温柔地坐在公叔痤身边,轻声唤道:“相国,相国?” 公叔痤不吭声。 景福公主道:“相国且消消气,老妇代小妹向相国赔礼。” 公叔痤依然不吭声。 景福:“没事没事,家里还有十条虎鞭、三十条牛鞭、五十条狗鞭呢,相国不必担忧!” 公叔痤腾的一声坐了起来:“他……这么多鞭,本相如何不知?” 第686章 恩怨由天 景福脸儿一红:“嗐!还不是怕相国寻花问柳,耽于酒色,延误国事嘛!” 公叔痤心里那个气呀,有你这只母老虎在,老子如何敢去寻花问柳? 家里除了男仆,全部都是老妈子,四十岁以下的女人都找不到一个。 公叔痤问道:“嘉明如此火急火燎,有何要事?” 景福轻描淡写地道:“嗐!没涻大事,嘉明近日在为君父绣一袭前袍,传闻有一种七色飞针的绣法,嘉明欲用,可此法业已失传,无人 能会。” 公叔痤气得脸都绿了:“就这?就这?啊?可惜了老夫的一条虎鞭啊!” 景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行了,吃了虎鞭还差强人意,还好意思扯着嗓门嚎?” 景福一发威,公叔痤立即就蔫了下去。 景福继续道:“听闻晋国君夫人熟悉七色飞针之技法,今其人在安邑,相国请派人将其请来一叙,老妇自向其请教一二。” 公叔痤面露难色:“公主,这个,这个,恐怕不好办啊。秦嬴夫人既是秦国国君之妹,又是都是酒之母,君上以其为质,兹事体大,公主还是不要轻易招惹。” 景福纤纤柔荑伸入公叔痤被中:“相国连日为国操劳,老妇且为相国按摩一二。” 公叔痤像火烧屁股般地蹦了起来:“别别别,又来,还是猴子摘桃吧?” 景福嘿嘿两声,笑而不答。 公叔痤扯着嗓子对窗户外边喊道:“来人,持公主名帖,请秦嬴夫人过府一叙。” 远远地外边的仆人应诺了一声。 公叔痤又扯着嗓门高喊道:“重兵守护,勿出意外。” 室外的仆人也高声应道:“诺!” 秦嬴夫人虽是软禁,但看守却不甚严密。当时列国的质子也不是绝对没有出行的自由,因为以战国时的交通条件,放你跑,也跑不了多远。 接到了相府的邀请,看着景福公主的名帖,秦嬴夫人陷入了沉思之中,她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此时此刻,家已无家,国也无国,秦嬴夫人反倒更坦然了,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命运吗? 秦嬴夫人径自走向楼夫人的房间:“妹妹,魏国长公主,突然邀我过府一叙,是福是祸,但从天意。特来与妹妹知会一声。” 言语之间,竟有告别之意。 楼夫人依旧波澜不惊:“夫人莫要多虑,公子俱酒今非昔比,无人敢对夫人造次。” 显然楼夫人对此间的利害看得十分清楚,俱酒越壮大,崛起越快速,楼夫人反而会越安全。 秦嬴夫人收回纷乱的心绪,然后上了相府的车马,一路在重兵拥簇之下,来到了相国府,直接进入了后堂。 景福公主早早地迎在堂外,见到了秦嬴夫人到来,并没有视之为亡国之人,而是立即拜以君夫人之礼:“老妇拜见君夫人!” 秦嬴夫人国破家亡,夫君、儿子、本人三地而处,本来心中怀着一腔高冷,但见景福这么客气,也不好失礼。 秦嬴夫人落落大方地回礼道:“亡国之妇,当不得公主如此。” “亡国”这道坎,始终横亘在二人之间,迈是迈不过去的。 但景福也不尴尬,立即上前一步,亲密地挽住秦嬴夫人的胳膊,一同向内室走去。 景福道:“闻道夫人一手好针线,景福有一幅山河地理绣锦,难以成图,特向夫人请教‘七色飞针’这技法。” 秦嬴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但仍不失礼数,平静而语带双关地回道:“山河破碎,已不得补,老妇何以教公主?” 景福知道秦嬴夫人心中有恨,但自己此举,却是化解两国仇恨之举,遂也不为意,而是继续一路东拉西扯,进入了内室。 进入室内,一幅大型织锦绷在织架之上,地上横七竖八地堆着七彩的丝线,俨然一幅刺绣现场。 景福轻轻摆了几下手,室内几个侍女婆子立即识趣地躬身施礼,退出房去。 景福见人都走远了,立即走过去,亲自将门关上,将纱帘落下,口中兀自大声说着:“请夫人此间就座。” 秦嬴夫人既来之,则安之,口中应道:“公主织得一手上好锦绣!”她倒要看看这位魏国长公主、相国夫人布得何种迷魂阵。 景福又沿着窗户根左右看了,四下安全,方才神秘兮兮地跪坐到秦嬴夫人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些时日,委屈夫人了。” “不曾委屈。”秦嬴夫人云淡风轻地说道,然后手抚绣榻:“公主,世无七彩飞线之法,有事但请直言。” “如此老妇就坦言不讳。夫人,晋恨魏否?”景福年纪不大,但一口一个老妇,老气横秋。 “天道有常,万物自化。六百年晋国,成也由天,败也由天,与魏何干?”秦嬴夫人反倒是举重若轻、神闲气定。 “善!夫人乃知大势、识大局、明大理之人,天下纷争,皆有天定,岂人力哉?” 两位精明的女人,无论是否口不对心,但几句话之间,就将晋魏之间的宿怨深仇化为无形。 归根结底一句话,此乃天意! 景福公主一把抓住秦嬴夫人的手,诚挚而又真切地说道:“夫人寄居安邑,未尝不是好事。” “公主,此语何解。” “实不相瞒,令郎俱酒公子,数年前在安邑期间,曾与小妹以诗结缘,老妇欲成全此事,亟需夫人援手。” 秦嬴夫人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但此刻,明显被吓到了!全身僵硬,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自己的宝贝儿子俱酒,打打杀杀,抢夺地盘等“事迹”,已经令她吃惊不小了。 一直以来,秦嬴夫人还惦记他有没有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生下个一男半女。战国时期,人的寿命普遍不长,结婚很早是常态。 但传来的消息不是夺了哪个城,就是掠了哪块地,之前向仲敖询问时,仲敖还说俱酒经常与他同榻而眠,鼾声如雷,打嗝放屁,身边更是连个母耗子都没有。 但,没想到这小子眼光挺高,色胆挺足,原来是勾搭上魏侯的女儿——魏国的公主了! 第687章 应我三事 两个女人在晋魏之间的旧恩怨上很快达成了共识: “天欲亡晋,非魏之罪。” 那么多的王侯将相,百家史哲,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反而是两个战国女子,以朴素的认知达成了极高的唯物主义共识。 从唯物史观的角度分析,晋国的灭亡是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其中晋国治理不善是主要原因。 诚如杜牧在《阿房宫赋》中提出的着名论断: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套用杜牧的这一论断,可以得出:灭晋者晋也,非三家也! “天欲亡晋,非魏之罪。”这朴素而坦率的共识,成为景福与秦嬴建立互信,实现良性互动的前提和基础。 既然牌面全摊开了,景福也不藏着掖着了:“夫人,令郎在安邑之日,与小妹因诗生情,互有唱和,暗生情愫。” “然一去不返,始乱终弃。小妹终日以泪洗面,额蹙神消。晋之信何在,晋之礼何在?” 景福毕竟是女方,她不仅将嘉明的单相思,转了一个角度,说成是俱酒先搭讪,而后始乱终弃。 而且从气势上倒打一耙,活脱脱把俱酒打造成了个不负责任的形象,并以此向秦嬴夫人施压。 秦嬴夫人吃了一大惊:“阿酒……还会写诗?” 数年之间,这个宝贝儿子给了她太多的惊喜和惊吓。上次说,是先祖晋文公托梦,诸元帅梦中授兵,使之成为小战神。 而这一次,他居然会写诗,还写情诗搭讪人家小姑娘,而且是勾搭魏侯家的小姑娘,这不是耗子喜欢上了喵小姐——为爱不要命了吗? 景福早有准备,立即将俱酒与嘉明的诗作全部拿了出来,你别说,一唱一和,有板有眼,完全对得上。 而且从数量上讲,绝对是俱酒写得多,这很符合男方主动的人设,作案证据不要太确凿。 现在,这小子跑到巴蜀那旮旯去了,不管人家小姑娘了,这太特么的渣男了! 在大量的事实面前,一向明理的秦嬴夫人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是犬子无状,愧对公主错爱。” 景福一见占了上风,断然决定乘胜进攻:“令郎在安邑时,冲撞君父,身陷囹圄,是我姐妹舍命相救,苦苦哀求,方得脱险。” “君父为迁就小妹,迁其为魏国少卿,准备来年完婚,以结魏晋之好。未曾想,令郎不辞而别,远赴秦国。小妹情深,追至风陵渡,竟不得一见,伤心……而……回……嘤嘤……” 景福演技上头,适时加上了一些表情控制,说到动情之处,眼泪说来就来,虽没有一个脏字,却将俱酒责骂得体无完肤,更令秦嬴夫人心神大乱,无地自容。 “公主,公主,且消消气,是犬子之错,老妇在此替犬子谢罪,谢罪了!” 景福一入戏,一时还收不住:“嘤嘤,此次贵国公子至惹下大祸,致使夫人南来,然小妹不计前嫌,第一时间求见君父,欲救夫人,此情此心,天下唯一!” 秦嬴夫人更是听得惭愧低头,赧然汗下,自惭形秽,无言以对。 景福继续紧逼:“令郎今广有巴蜀,贵为诸侯,想必周遭美女如云,红颜无数。舍妹诸侯之女,竟遭戏弄,夫人若为我母,当作何想?夫人若为我父,宁不怒哉?” 得,换位思考都用上了! 在景福伶牙俐齿的进攻之下,秦嬴夫人心中高冷和孤傲,渐渐破防。戒备之心,荡然无存。 秦嬴夫人此刻几乎卑微到了尘埃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公主,事已至此,老妇不知如何方能补偿小公主,请公主为老妇指条明路,老妇敢不从命。” 景福轻轻地将发髻之上插的一朵宝光四射的珠花取下,轻轻地放在了面前已经织得差不多的锦缎之上,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秦嬴夫人,不发一语。 秦嬴夫人蕙质兰心,淑性茂质,哪能不懂?立即明白了景福公主今天主要目的并不是兴师问罪,而是要锦上添花,玉成此事。 秦嬴夫人作为一介女流,过了一辈子担惊受怕的日子,当然不喜欢打打杀杀,四处征伐。 尽管自己生了一个“闯祸精”儿子,但人家魏国小公主不离不弃,仍愿下嫁。这样痴情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从婆婆的角度来讲,爱儿子的人,秦嬴夫人喜欢。从家国的角度看,能够联姻而泯恩仇,对于创业初始的俱酒而言,不失为一种外交手段,何况还是战国老大家的姑娘呢? “公主,犬子虽然顽劣,然至孝至信。老妇愿书信一封,令其迎娶小公主。” “夫人,令郎不日即为诸侯,婚姻大事,焉能不往?” “呃……公主,魏侯命老妇居于安邑,莫敢不从。” 景福突然凑近了身形、压低了声音:“夫人离魏,此事易耳,不过夫人要应我三事。” 幸福来得太突然,景福公主不仅愿意以妹下嫁,而且还要放自己离开这虎口狼窝,秦嬴夫人惊喜莫名,赶忙接口道:“请公主示下!” “其一,令郎不日即为诸侯,与舍妹成婚,也算门当户对。不过,舍妹必须为正妻,君夫人,此事不容置疑。夫人能许否?” 秦嬴夫人脸色一正,斩钉截铁地道:“合该如此!” “其二,魏、蜀既为姻亲,当捐弃旧怨,永结盟好,不动刀兵,夫人能许否?” 在战国时期,姻亲归姻亲,战争归战争。秦晋之好传为佳话,但该出手时就出手;秦楚姻亲不断,也没有见过息兵罢战。 秦嬴夫人作为一位战国女性,见过了太多的流血冲突,尤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与战国老大魏国为敌。 但她也知道战国时期的战争特性,一段婚姻根本阻止不了国家利益冲突。 她沉吟半晌,实话实说:“公主,老妇双唇启合,应许容易,但有欺骗公主之嫌。老妇愿向公主承诺,老妇有生之年,犬子不得先向魏用兵。” 这是很实诚的回答,自己活着的时候能管一下,闭了眼,就管不动喽! 另外,不先用兵,这词儿也非常考究。 秦嬴夫人心中没有地理概念,不明白巴蜀之地有多大的能量,她还以为自己家孩子就是找了块小旮旯安身而已。 在她的认知里,俱酒绝对不敢挑战战国老大,肯定不会率先用兵。 但你魏老大如果要率先用兵,总不能让我家孩子自缚双手,任人宰割吧? 景福公主对于秦嬴夫人的回答相当满意,这位是实诚人呐! 如果只是简单地糊弄一下,信口开河,永息刀兵,世代友好,这特么都是骗人的! 景福公主也不纠缠,继续提出第三个条件:“以诸侯成婚之礼,迎娶舍妹,不得有任何差池。” 这一点秦嬴夫人满口答应,人家魏老大家的女儿,人生大事,咱不能亏了人家孩子。 说完三个条件,秦嬴夫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请问公主,此乃魏侯之意?” “非也!” “什么?!” 第688章 以汉之名 远在都江堰工地的俱酒,整天风里雨里、一身泥水,与普通庶民一起推车,一起筑坝,恨不得将工程早日完工,好造福成都平原。 穿越者穿越前本来就好动不好静,平时喜欢健身。穿越到了战国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更是不敢懈怠,亲力亲为。 没想到,此举更收获了一大波人心,战国老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肉食者如此井臼亲操,躬行乐道,一时纵目王亲民之名遍传巴蜀。 这一日,俱酒在工地上收到了吴起、卫鞅等众臣的联名来信,转达仲敖在洛邑周天子处所遇到的难题。 众臣认为,王上起自汉水,上应星象,下合地理,国号为“汉”,实至名归。 俱酒握着来信,感慨万千! 自己穿越到战国这个时代,利用知识不对等,改变了一些历史走向,促进了一些事物的发展。但同时,历史以其强大的惯性,不时进行一些纠偏和制衡。 这种事物发展的规律,摸不着,看不见,却时不时在发挥着自己应有的作用。 比如,自己救聂政救得千辛万苦,却早早地得到了卫鞅的归心;比如自己欲得河南地,却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南郑;比如自己当初想拜吴起为师,结果却歪打正着地与吴起约为兄弟。 再比如眼下,自己想要一个“唐”的封号,但不成功,却意外地给了另一个与之比肩,甚至更高一筹的“汉”! 在中国历史上,后世许多政权的建立,都是沿用春秋战国时期的国号,引用较多的比如魏、赵、燕、宋、秦、楚等,有的甚至还被多次使用。 但也有许多政权,没有从春秋战国的国家中找灵感,比如汉、隋、元、明、清等。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在中国历史上,“韩”字,战国之后,再也没有被人用作国号。 “汉”这个国号,却是历史上被多次沿用为国号,达到八次之多。 汉朝和唐朝都是中国历史上大一统的王朝,但汉朝的统治长达四百余年,而唐朝则稍逊一筹,不到三百年。 汉朝的精神表现为雄浑、壮美和自信。唐朝的气度表现为开放、包容与自由。二者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中华民族主体民族以汉为族名,海外华人长期以唐人自居。 汉与唐,似乎很难得出一个谁更尊崇,谁更伟大的答案。 既然这是历史车轮滚动过来的选择,俱酒决定选择谦卑地接受。他甚至有一些隐忧,自己这半瓶子能力,会不会玷污了汉或唐这两个伟大的字眼。 俱酒当即决定,尊重周天子的决定,接受周天子的册封。 以汉之名,对穿越者而言,既是莫大的荣耀,更是天大的责任! 在洛邑的周天子,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一晚,周天子穿着亵衣亵裤,戴着浴帽,抱着一堆金子睡着了,睡得哈喇子四下横流,鼾声打得震天响。 次日,天子不顾魏、赵、韩、齐、卫五国的反对,罕见地强硬了一回,命内史作策: “兹尔俱酒,周室宗亲,世笃忠贞,王命宠锡,赐为汉侯,执圭受土,屏藩周室,以为辅弼。靖安尔位,修明典则。”云云,并赐黼冕圭璧全副。 至此,穿越者水了一百五十多万字之后,终于混入体制内。 蜀国千里沃野,在中国历史上,提前六十年并入了中原的统治版图,从此成为华夏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汉”这个光辉的封号,也提前一百七十多年走入了历史,为汉民族的形成,以及国家的大一统提前奠定了文化基础。 俱酒始封汉侯,最最恼火的不是曾经灭了晋国的魏、赵、韩,反倒是俱酒的便宜老舅秦公师隰。 秦国·栎阳 秦公师隰怒不可遏,罕见地将满案竹简摔了一地,气咻咻地心意难平。 汉水是秦国的汉水,南郑是秦国的南郑,结果周天子居然把俱酒封为汉侯,这不是赤裸裸地打秦国的脸吗? 老监突胆战心惊地在一旁伺候,秦公突然对着他发雷霆:“当初俱酒进入南郑,都怪尔这老奴胡言乱语,至寡人错判形势。” 老监突委屈地说:“君上,老仆安敢,当初客卿……” “不准叫他客卿,秦国没有这样吃里扒外的客卿!” “是是是,当初……此子是欲求河南地,君上不许,方与南郑。” 秦公师隰哑火了,这确实是自己当初作出的决定,还为自己的“南北对调”之计得意了很久,没想到,还是中了这小子的圈套。 “谁人出使南郑?” “回君上,是密须大夫杜挚。” “可有消息?” “呃,栈道已烧,山路难行,尚无消息!” “速召菌改、甘龙、右主然前来,共议军情!” 不一刻,菌改、甘龙、右主然三人联袂前来:“臣等拜见君上!” 秦公师隰不耐烦地一摆手,径直直奔主题:“俱酒此贼,窃居南郑,擅攻巴蜀。天子昏庸,竟然封其为汉侯,二三子,请为寡人谋。” 菌改、甘龙、右主然见秦公案前一地狼藉,秦公脾气大得吓人,一时都不敢多言。 秦公主动问道:“菌改,进攻南郑兵力准备如何,计划如何行事?” 菌改沉声道:“臣已集结两万兵马,只是秦岭四道,栈道被烧数百里,一时无法用兵。” “君上欲伐南郑,臣建议走祁山道,出陇西,攻白马,入南郑,只是……只是,此路过长,且中途有白巴氐人阻隔,用兵不可一蹴而就。” 秦公听完,陷入沉思。俱酒这个家伙狡猾狡猾地,把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的数百里栈道给烧了个干干净净,商旅尚且难行,何况数万大军? 而菌改提议的祁山道,则又路途遥远,且中间有白马氐国阻隔,估计秦军未到,南郑方面早就得到了消息,以逸待劳,更无胜算。 但秦公正在气头,他恨恨地说:“寡人不听缘由,只要结果,二三子且说于寡人,南郑之地,能否复得?” 甘龙等人面有难色,不知从何说起。 “报!”一个小寺人匆匆进殿,施礼后道:“禀君上,魏使已到栎阳,求见君上。” 第689章 八国联军 魏使上殿,拜见秦公:“外臣奉寡君之命,拜见君上,并有不腆之仪奉上!” 一翻“执玉”、“辞玉”、“受玉”、“还玉”之礼后,算是走完了出使的全部流程。 秦公师隰开口垂问:“贵使,魏侯何以教我?” “今有俱酒者,窃取巴蜀,自立为王。天子昏聩,受其贿赂,竟至分封为诸侯。” “寡君闻此子窃居南郑,乃是秦国故地;兵伐巴国,乃是周初诸侯;诸侯闻之,俱皆愤慨,欲起兵而讨之。” “故行人此来,非仅奉寡君之命,实乃是受燕、赵、齐、韩、宋、卫等诸国所托,欲请秦公主持大局,组多国联军,共伐伪汉!” 秦公一听,心中警觉,魏老大能量太大了,竟然纠结了七个国家,再加上秦国,这就是八国联军了! 请秦国主持大局?魏老大那刚愎自用的性子,能拉得下脸面请老子主持大局?! 秦公问道:“安邑与巴蜀,远隔千里,不知魏侯欲从何路进兵?” 魏国使臣高挑大拇指:“秦公真乃知兵之人,此次八国伐汉,欲走秦岭,先夺南郑,归还于秦,再入巴蜀,共分其地!” 秦公师隰心中冷哼一声,老子就知道没这么简单!魏侯击组织七国联军,进入我秦国腹地? 这特么的是伐汉还是伐秦? 魏国真是继承了晋国的好衣钵啊,假途灭虢这事才过去二百多年,真拿我秦国当冤大头? 秦公师隰不露声色地道:“秦岭山高,路远途阻,何不入楚过宛,溯江而上?” 魏使道:“楚子蛮夷,久不与中原通。且伪汉与楚子,结有舟中之盟,故彼路不通。” 秦公师隰心中雪亮,楚国不借道给你们是吧?那你就觉得秦国会借道于你们吗? “贵使,敝国力微,寡人德薄,恐难当此重任。还请贵使回禀中原诸侯,另择他途。” 魏使急了:“君上三思,八国联军,定能一击而灭伪汉,此夺回南郑之良机,岂可错失?” 秦公缓缓地道:“南郑归秦,不劳中原诸侯操心,秦自收之。” 魏使:“君上,伪汉主俱酒者,号称‘小战神’;其爪牙吴起者,号称‘兵家亚圣’。以秦之力,伐彼巴蜀,胜算几何?” “目前伪汉甫立,立国未稳,正是用兵之良机。” “况我七国之兵已起,不日即可抵达太华、阴晋一线,君上勿疑?” 秦公师隰一听就急了,什么,七国联军已经快抵达家门口了?魏老大这操作太特么六了,这绝对是灭秦而非灭汉啊! 他阴沉着脸道:“贵使,请暂到馆驿歇息,寡人与二三子商议一二,再作答复。” 魏使无奈退下。 秦公师隰立即起身,走到偏殿,那里挂有天下的山河舆图,皱着眉头紧盯着图上的山形地势。 菌改、甘龙、右主然等人也急急跟进,小心地伺候在秦公身后。 “右主然,郑所之塞兵力几何?” “禀君上,郑所之塞沿线,兵力两万,不过防线太长,过于分散,郑县一地,也就八千余人。” “菌改,尔部何在?” “禀君上,臣所属之兵,大部在西北,近来与义渠人互有征伐,不敢擅离。此次准备夺取南郑,已取精锐两万,集结于雍城附近。” 秦公师隰回身又问甘龙:“甘龙,此次七国西来,汝意如何?” 甘龙略一深思:“君上,今日之秦,北有义渠,南有俱酒,东有七国,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义渠戎,目光短浅,诱以厚利,必可解之;夫俱酒,栈道尽毁,远隔秦岭,北上不易。且立国之初,固不会擅动刀兵;而七国,虎狼也,不得不防。” 秦公师隰长叹一声:“如此,就便宜了俱酒此贼了!” 甘龙道:“且待杜挚回还,再伺机而动。” 秦公师隰下令道:“菌改,将精锐兵力,火速东移,严密布防,以防七国。” “诺!” “甘龙,遣使义渠,许以厚利,暂息刀兵。” “诺!” “右主然,汝速归郑县,深沟高垒,据险固守,严阵以待七国。” “诺!” 甘龙小心翼翼地问道:“君上,如何回复魏使?” 秦公师隰冷笑一声:“告诉魏使,寡人决意答应七国之请,担任八国联军总盟主,主持伐汉大计。” 右主然不解:“君上,七国之心昭然若揭,焉得许之以盟主?” 秦公师隰哈哈一笑:“右主然,右主然,不会拐弯啊!甘龙,汝试言之。“ 甘龙道:“以魏击之强,安能居于君上之下?故以君上为盟主,不过是说辞罢了。君上今顺势而上,必置魏于难堪之地。” 秦公师隰点点头,又摇摇头:“甘龙啊,寡人居魏多年,对魏击其人颇为了解。其在中山国时,忍辱负重,藏而不露,最终顺利夺得君位。”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区区一个盟主之位,魏击未必锱铢必较。八国联军,皆以魏马首是瞻,魏击虽无盟主之名,却不失盟之实。” “当前,其人深惧巴蜀。为入秦借道,伏低藏身,焉何不可。” 甘龙佩服地点头:“不过,君上此时态度大变,其中是何道理,为臣愚钝,请君上示下。” 秦公师隰道:“寡人许之盟主,却未许之借道。必欲以盟主之名,行瓦解之实。” “八国联军,乌合之众,初虽有欢,后必生隙;吾但以粮草辎重之事,重魏而轻赵,厚齐而薄韩,颂燕而恶宋,扬秦而抑卫,不出一月,其军自解。” 秦公师隰不愧是战国老狐狸,将诸侯联军之间的那种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彼此怀疑、互不信任的国际关系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战国后期每次六国攻秦,莫不是因循此道,正所谓,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甘龙、菌改、右主然齐齐拱手:“君上英明!” 魏侯击牵头发起的八国联军,意图将新生的汉国扼杀在摇篮之中。没想到的是,战国诸侯林立的这种机制,自带一种内耗机制。 未等汉国真正做出反应,战国这种内耗机制已经率先发挥了作用,以其潜在的内生制衡力,为汉国挡下了一劫。 秦公师隰接着问道:“杜挚出使南郑,可有消息?” “尚无。” “嗯,甘龙,派人再送加急信件一封与杜挚。” “诺!呃……君上,信中所言何事?” “命杜挚转告俱酒,阿简、阿约,绮年玉貌,童心犹存。居于栎阳,岁月静好!” 第690章 窃符救母 景福公主与秦嬴夫人达成三点共识,这位战国好姐姐决心冒天下之大不韪,帮助自己最亲的小妹,寻求自己的幸福。 得到端木仲敖密报的墨家与唐社也迅速行动起来,云集各方面高手与人才,迅速赶往安邑。 与此同时,恋爱脑的嘉明公主,也决定孤注一掷,拼却小命不要,也要救出心上人的母亲,秦嬴夫人! 率先行动的是墨家弟子,对安邑无比熟悉的魏越迅速从楚国北返,同时安邑城中的墨家子弟,已经率先将秦嬴夫人的秘密软禁地点摸了个一清二楚,对魏军的兵力部署、暗哨配置、换班规律等整得明明白白。 墨侠们就是艺高人胆大,他们觉得能用武功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与此同时,唐社也策划了数套逃离栎阳的路线与方案,北上王泽、东出轵关、西渡风陵、南上中条等等,一应俱全。 但墨侠们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被软禁的不仅仅是秦嬴夫人一个人,而且还有楼夫人、公子信以及少子的准舅妈孟语。 墨侠们在数百人的军卒中自是来去自由,如何将三个女人一个娃,安然无恙地带出安邑,还不被魏军发现与追击,成了最大的问题。 因为以安邑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内,均没有快速逃离魏境的路线。尤其是在带着三个女人和一个娃的情况下。 从国际之间来看,向北的赵国、向南的韩国、向西的秦国,此时此刻,全部与俱酒的汉国关系不睦。 向来行事雷厉风行的墨侠们也傻了眼,不知所措。只好待在安邑,静观其变,同时静候魏越的到来。 就在魏越赶到安邑的同时,俱酒从巴蜀之地发出的命令也同时到达。 汉侯俱酒有君令:停止强行营救行动,墨家和唐社迅速散去,离开安邑,以免引起魏侯的怀疑,更不许墨家和唐社遭受任何损失。 如有违令者,杀无赦! 俱酒在了解晋国东迁屯留信息时,不由心生一声叹息。没想历史的车轮还是碾压过了绛邑,并将晋国如同泥土般地带到了屯留,接下来还可能带到端氏。 更令人唏嘘的是,历史上俱酒真实的经历,一点也没有少。不过,攻击濩泽、玄武,进行军事冒险的人,换成了公子至。 穿越者的到来,带着宿主的身体与灵魂跳出了圈外,远离了晋国的危墙。 但该有的故事还是按部就班地上演,公子至的遭遇,就是宿主的命运。 一瞬间,俱酒突然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心生怜悯和好感,至少他敢! 敢在三家步步紧逼的情况下拼个鱼死网破! 敢在国破家亡的时刻以死相搏! 某种意义上,至弟弟是不是也算一种……亮剑?! 知道便宜老妈被囚之后,俱酒方寸大乱,说实话,在这个陌生的战国,令他能感受到亲情关怀的,也就只有这位便宜老妈,以及两位天真烂漫的小妹妹。 俱酒想起她捎来的纨绔,以及每一件衣物中都塞着一个红绢包裹的朱砂桃木包,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慈母之情,常常令俱酒在这个铁血的时代,感到温暖。 但看到仲敖已经提前命令墨家和唐社、准备动手营救时,俱酒却突然一下子人间清醒。 唐社和墨家这两大组织,一个是新政权的经济命脉,一个是新政权的宣传机器和行动组织。如果说巴蜀有所成就,此二者的作用非同小可。 一定意义上说,这二者,是将来夺取天下的根基和底子,目前魏侯正在气头上,俱酒绝对不想因小失大,杀鸡取卵,因自己的家事,而伤及两大组织。 俱酒在认真分析了列国形势的情况下,认为秦嬴夫人暂时是安全的,而且自己越强大,便宜老妈越安全! 暂时没有强行营救的必要,于是俱酒果断下达了他开国即位以来一号君令,不是进攻,不是营救,而是撤退! 但俱酒也给这件事情留了一个小小的尾巴,他给仍在洛邑周边进行外交活动的端木仲敖,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让他在不损及墨家及唐社组织结构的情况下,相机而动! 君上不愿意以家事而有损墨家,有损唐社!墨家和唐社众人沉默无语,带着无边的感动,严格地执行了命令! 但恋爱脑患者嘉明,却被爱情至上自我催眠,开始了疯狂的进击行动。 嘉明平时只是个沉湎于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小姑娘,对军政大事并不甚懂。 但爱情让她坚强,多巴胺让她发烧,内啡肽令其盲目、肾上腺素令其冲动,脑下垂体后叶荷尔蒙让其不管不顾! 嘉明听说过,只有虎符才能调兵,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 而看押秦嬴夫人的军卒,连班倒,连明卫带暗卫,绝对超过了五十人。 嘉明通过旁敲侧击,弄清了这支小队的番号与首领信息,是来自窦地的军队,负责看守秦嬴夫人一行。 这两日,嘉明故意在魏侯的书房撒娇卖萌,装痴弄傻,耍各种小心思,逗君父开怀一乐。 魏侯击在嘉明的糖衣炮弹攻势之下,果然从筹划八国联军的破事中脱出身来,哈哈一乐,愁绪抛弃,尽享天伦之乐。 他根本不知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在他眼中尚是个小女孩的嘉明,生长了一颗坚硬如铁的恨嫁之心。 一日,大臣入宫奏事,魏侯与之偏殿相见,给嘉明带来了难得的机会。 嘉明的手指颤抖着,心儿狂跳着,在君父那一堆军事虎符中慌乱地翻找着。她的手心冒汗,嗓子干痒,仿佛下一秒就能窒息一般。 她知道,窃取虎符是杀头的大罪,因为每一颗调兵虎符都关系着国家的安危。 她也知道,君父虽然疼爱自己,但在事关军国大事上,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君主,如果窃符失败,即使有平日积累的宠溺,君父一定不会轻饶她。 但是,重度恋爱脑患者,根本无药可救!为了梦中的情郎,嘉明愿意将性命抛弃。 一个不起眼的半片虎符抓到了嘉明手中,一个不起眼的错金“窦”字,映入了她的眼帘。 窦! 接着一行错金文字相继映入眼帘: “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窦。 凡兴士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 燔燧之事,虽毋会符,行矣!” 嘉明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她感到自己的手都有些发抖。她紧紧地握着虎符,感受着它的重量和力量、厚度和温度! 第691章 吟诗说燕 端木仲敖留在洛邑,一方面与诸侯驻洛邑的外交官进行接触,进一步扩大汉国的邦交关系,营造良好的外部生存空间。另一方面,也对公孙舞主持的唐社资产进行一次盘点。 目前的唐社已经变成了汉国国有公司,巨量的资金来源就是嘉陵水畔的金矿,唐社根本不用操心现金流不够,赫然是汉国在中原的采买机构,就是表面还维持一种商人的面具而已。 端木仲敖作为汉国左丞兼户部尚书,必须对这样一大笔海外资金的安全负责。 在外交方面,端木仲敖已经听闻了魏侯欲组织八国联军的消息,心中其实非常紧张。 汉国初立,一下子对付八国联军,就算公子英武、吴起神兵,但力量对比也太悬殊了,不得不重视起来。 端木仲敖并不知道战国的内耗机制已经自动地开动了,并且秦国已经打定了自己的小算盘。 本着举轻若重的原则,端木仲敖立即就近对列国驻洛邑的外交官展开一轮游说。 主要目的是争取楚、燕、鲁、宋、越、郑、中山、郑等国家的支持,对三晋及齐并不抱一丁点希望。 既然有了天子之封,楚、越、鲁三国名正言顺地承认了汉国的合法地位,并且和仲敖细谈了两国贸易、关税、民众往来等等事宜,甚至筹划两国君主的会盟。 郑国此时自身难保,而且其国内太宰辛把持政权。太宰辛是实实在在刺过俱酒一剑的人,又被墨家卸了一条胳膊,根本不可能与汉国接触。 郑君乙有心而无力,也不敢在洛邑明着和仲敖见面,只是悄悄遣密使入蜀,目前还在跋山涉水呢。 但三晋也在积极拉拢诸侯国,试图组织强大的联军,对新生的汉国进行武装干涉。 很不幸,糊涂燕与鼻涕宋,在三晋的威逼,在齐国的利诱之下,毫无主见地倒向了魏老大。 仲敖在此间的主要任务,就是外交斡旋,尽最大能量,把汉国的敌人变得少少的,把汉国的朋友变得多多的。 闻听燕宋两国的举动,仲敖分别登门拜会燕国和宋国的驻洛办事处官员,进行游说。 燕使一脸冷静地与仲敖相见,对于这个新生的政权,充满了敬而远之的表情。 端木仲敖见礼已毕,立即开口吟唱起《诗经》中《甘棠》。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燕使一听端木仲敖开场就吟诵《甘棠》,立即态度变得恭敬起来,挺起上身,双手作揖,一脸虔诚状。 仲敖吟完,开口问道:“《诗》有《甘棠》,所颂者谁?” 燕使谨慎地答道:“敝国开国之君,召公也!” 召公,是姬姓宗族,周初封之于燕。武王死后,周公和召公共同辅佐成王执政,史称“周召共和”。 《诗经》中的《甘棠》一诗,是歌颂召公的诗歌。说的是召公巡行乡邑,所到之处不占用民房,只在甘棠树下停车驻马、听讼决狱、体恤民情,不搅扰民间,并且判决公正。 召公死后,人民怀念召公的德政,从此不砍伐甘棠树,并且作《甘棠》一诗歌颂召公的大德。 仲敖以《甘棠》作为开场白,立即拉近了与燕国的关系,消除了燕使的敌对情绪。 仲敖接着说道:“召公,文王之子;叔虞,武王之子、成王之弟。召公封之燕,叔虞封之唐。” “今燕公,召公之后;汉侯,叔虞之后。俱皆姬姓宗亲,共同藩卫周室。燕与汉无冤无仇,远隔数千里,燕公何故伐我?” 燕使苦笑着回答道:“寡君决断,岂是小行人可知?” 仲敖一展辩士游说之风采:“燕汉两国,同为姬姓,周室血亲;三晋及齐,礼崩乐坏之国,以下犯上之邦,召公当初为礼天下,今安得与彼为伍哉。” 燕使一脸惭愧,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他本人打心眼里不认可君上的决定,但他也真做不了什么主。 仲敖继续游说:“田齐,虎狼也!数次侵掠燕地,与燕为敌。燕国助齐,无异于火上烹油、雪上加霜,必将累及自身。” “汉,齐之敌也;燕,亦齐之敌也。敌之敌,我之友,此间之理,贵使宁不知乎?” 燕使被仲敖鞭辟入里的分析给打动了,他为难地说道:“齐伐燕,三晋曾救。今魏侯有所求,寡君亦是无奈之举,汉使谅解。” 仲敖继续游说:“寡君知燕国之难,亦不欲燕国开罪三晋。不求燕国退出联军,但愿燕公念先祖之情,行消极怠惰之事,使联军西进不成,则寡君必谢以重金。” 燕使试探地问道:“何为消极?如何怠惰?” 仲敖道:“虽出兵,老弱病残;虽奉令,日行十里;虽举兵,摇旗呐喊;虽西进,骡马拉稀。” 燕使忍俊不禁,拱手道:“受教受教!” 仲敖继续诱导:“若能天降夜火,焚毁粮草,寡君之谢,双倍以奉!” 燕使眼前一亮,哈哈大笑:“贵使风趣,风趣。”遂及笑容遽收、一脸正色:“不知谢金几何?” 燕国其实不想远隔千山万水来打什么劳什子仗,主要是要还三晋一个人情而已。 燕军打仗不行,但借打仗之机行破坏之实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仲敖乐了,钱真是个好东西! 仲敖立即开出条件,黄金对于汉国而言,只是矿藏而已,但在诸侯眼中,其价值却无可限量。 诚如马克思所言:“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仲敖与燕使达成密约,燕使愿意立即返回蓟都,全力促成此事。 事情的推进,正如仲敖所揣测的那样,燕公载(燕后简公)并不想劳师远征,也就是凑个数,还一下三晋、尤其是魏老大的人情债,八国联军中又一国,怀着三心二意,假惺惺地加入了联军。 端木仲敖马不停蹄地游说宋国,此时,宋国的太子公子辟兵正好在洛邑,端木仲敖立即登门拜访。 仲敖见到了公子辟兵,并献上了汉国的特产:包装精美的汉酒及限量发行的古龙水。 公子辟兵是沉湎酒色之人,瓶塞一开,眼睛都绿了,深吸数口之后,整个人都精神抖擞,精力充沛。 “贵使此来,何以教我?” 端木仲敖道:“特来为宋复仇。” 第692章 忆仇说宋 公子辟兵大惊:“宋之仇,何人也?” 端木仲敖道:“韩执宋君而杀之,宋宁不复仇哉?” 公子辟兵哑巴了,鼻涕宋不是白叫的,宋悼公当初被人家韩国给收拾了,宋国硬是一个屁都没敢放。 端木仲敖道:“此事说来话长,寡君有欠于宋,愿助公子,为宋复仇。” 公子辟兵好奇地问:“汉侯于宋何欠?” 端木仲敖道:“寡君昔日在韩,封襄城君,两败强楚,兵威正盛;时韩侯欲调寡君北上伐郑,郑太宰欣惧之若鼠。” “遂阴请刺客,行刺寡君,而嫁祸韩国太子,成功离间韩国君关系,逼走寡君,我主遂有今日之基业。” “然彼时,韩侯不知所以,遂欺宋弱,宣称宋乃主使,遂出兵彭城,执宋君而返,此宋之耻也!” 公子辟兵道:“昔者,坊间曾有此传言。然郑否认,韩亦否认。” 端木仲敖哈哈一笑,把俱酒的经典寓言“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给公子辟兵讲了一遍,让他自己悟。 公子辟兵听完之后傻笑一番,突然面色一凛:“郑非王二,安肯认哉?” 端木仲敖连连摇头,你个木头,还有心思笑。 其实宋国上下对这件事情的真相是有预感的,但现任宋公田,根本不想去追究这件事情,只想象鸵鸟一样,将头埋起来,在战国混吃等死。 公子辟兵还有一点不明白:“事虽如此,汉侯何欠与宋?” 端木仲敖道:“寡君尝言:‘我未杀宋公,然宋公却由我而死。’寡君每每念及于此,无不心有戚戚焉。” 公子辟兵动容了,宋国自己都在坚守鸵鸟政策,但人家汉侯却如此耿耿于怀。不过,宋国真的打不过韩国,打不过三晋啊。 想到这里,他的脑袋又耷拉了下来:“兹事体大,贵使当入宋,拜会君父。” 端木仲敖道:“宋公若欲复仇,何用等至今日?” 公子辟兵无语,宋公田的所作所为,确实说不起嘴。父被执不救,一心想要上位。父死不复仇,只愿苟活于世。难怪人家汉侯对他失去信念。 “寡君知太子早有雄心,欲复襄公之志,故宋国之复兴,在乎太子一心。” 公子辟兵一脸的不自信:“汉侯……真有此言?” 端木仲敖道:“诚哉斯言!” 其实每个人在当太子的时候,都有一肚子的雄心,包括眼前这位公子辟兵,经过端木仲敖一番忽悠,公子辟兵像一个大气球一般,被端木仲敖充得圆滚圆滚的。 公子辟兵道:“承蒙汉侯错爱,不知汉侯何以助宋复仇?” 端木仲敖道:“太子当知,寡君乃晋国冢子。韩国乃分晋元凶,寡君宁不复仇哉?” “韩,太子之仇;韩,亦敝国之仇。太子与寡君,天然盟友也!寡君支持太子早日即位,寡君自当与太子永结盟好,共讨无道。” 公子辟兵虽为太子,但诸侯国公子中,谁还没有点想法?他也有几个君位的竞争者,此时汉侯主动拉拢,公子辟兵也有意引为外援,立即默认了这种同盟关系,他转而问道:“不知汉侯何以教我?” 端木仲敖道:“闻宋加入八国联军,欲伐汉国。寡君欲公子助我,坏其盟,滞其军。” 公子辟兵道:“此事君父所谋,非辟兵所能也。” 端木仲敖道:“寡君固知太子有为难之处,不求宋退出盟约,但求太子以为内应,互通信息。” 公子辟兵见不用做什么实际的事情,就是通风报信而已,当下满口应承:“此事易耳!” 然后双方又约定了信息传递的方式和各自的联系管道,均对未来的合作充满了憧憬。 端木仲敖再次成功游说了宋国,满意地起身告辞。 公子辟兵突然叫住了端木仲敖:“贵使……呃,呃……尚有汉酒乎?” 端木仲敖神秘地一笑:“别人没有,太子之酒,自然是有!” 二人仰天大笑,愉快地结束了谈判。 回到馆驿,一位重量级的使者早已等候多时了,他就是中山国的使者,吕进,吕神仙。 中山国君目前对吕进吕神仙非常信任,又倚重于出身太行孤军、很能打很能打的狐哀,是故在此二人的推动下,充分认识到魏、赵两国,既敌视中山,又敌视汉国,故而中山与汉,应加强联系,遥相呼应。 于是中山国君主派遣使臣主动与端木仲敖取得联系,而使臣正是吕神仙,吕进。 吕进以中山国使臣的身份拜会了仲敖,二人入室密谈经宿,从而使汉国与中山这条暗线,名正言顺地取得了联系。并且对今后的联系方式、消息渠道、行动指令等等具体事宜,进行了密约。 这,算是俱酒早年布子结出的果实,也是新生的汉政权,伸入中原之地的一只无形的手掌。 端木仲敖之前并未见过吕进,也不知道俱酒有这一手安排,此时此刻,对于公子如此高瞻远瞩不禁佩服之至。 天光大白时,吕进方才结束与仲敖的对话,他不无感慨地道:“昔日初见公子,进观其相貌,辨其坐卧,断定必为人主,诚不虚言。” 端木仲敖不失时机地恭维一二:“吕神仙果然未卜先知,料事如神。” 吕进摇头叹息:“唉!可叹进未能常在公子左右,聆听教诲。” 端木仲敖道:“为时不远,先生暂且蛰伏于中山,敛收羽翼,以待时日。” 吕进又道:“进有一事,拜托相国禀明公子。” 吕进还是改不了口,一口一个公子地叫,但端木仲敖觉得这样也很亲切,是故并不纠正。 “吕先生请讲,仲敖自当亲自回禀。” “昔日,进曾拜托公子,相机营救大父。听闻大父被伪齐囚禁于海中孤岛,大海茫茫,进束手无策。不知公子是否有暇,过问一二。” 吕进的大父,就是姜齐的末代国君,姜姓吕氏,吕贷,史称齐康公。田氏篡夺吕氏的江山之后,将齐康公放置到一个荒芜的海岛之上,世人不知所踪。即使是能掐会算的吕神仙,也无计可施。 “先生放心,仲敖立即飞书入蜀,请公子统筹排布,力争早日救出齐公。”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心事已了的吕进立即告辞而去。 仲敖送走了吕进,口中哈欠连天,准备回去再补个觉。结果刚刚倒下头,就接到属下禀报: 有客来访。 第693章 吉人天相 这两天来拜访新生汉国使臣的人很多,有各国使臣,有社会贤达,有百家人物等。 还有一些大商巨贾,试图绕过唐社,直接从汉国进货酒和香水、香皂等稀缺物资。 一听又有人来访,仲敖本能地想拒绝,确实太困了,吕神仙太能聊了!云里雾里地聊得不亦乐乎,把仲敖黑眼圈都聊出来了。 但属下告知,来人自称来自安邑。 端木仲敖本已麻木的神经“噔噔噔噔”,立马又绷紧了,魏国安邑?这个不简单! 仲敖思虑片刻,立刻道:“搜身,前厅相见!” 端木仲敖用冷水擦了一把脸,然后快步来到前厅,来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了仲敖,立即躬身施礼:“见过端木丞相。” 仲敖含笑道:“先生免礼,请坐下叙话。” 来人谢后在客位跪坐,然后左右扫视一圈,不再多言。 仲敖明白他的心思,但仲敖自身的防护能力不足,断然不敢让所有侍卫全部退了,遂道:“勿疑,皆某之心腹。” 来人从怀中掏出两物,恭敬地奉上。 端木仲敖拿起细看,一枚腰牌,上面赫然写着:“魏·相府骑卫”。他不由得警觉起来,扫了一眼来人,又继续看另一物。 这是一枚凤头青铜笄,古朴典雅,做工精细,凤头之上嵌着一颗红色珠翠,一看就不是民间之物。 整个铜笄上面遍布繁复的纹饰,羽毛、云雷、夔龙等等,每一道线条都十分流畅、生动。 最最特别的是,这枚铜笄的尾端,不是一个普通的尖锐状,而是一种略带弯曲分叉的形状,头是凤凰,尾是象尾! 凤头象尾! 端木仲敖立即神情紧张起来,他继续反复端详,终于在不起眼处,看到了一个似字非字,似符非符的图案。 两支箭,插在一个壶里!二矢射日,这是晋国宫室的器物。 来人既持魏国相府腰牌,又持晋国宫室信物,仲敖双眼立即眯了起来。 他控制住内心的警觉与不安,故作平静地问道:“先生何来?” 来人也不掩饰:“奉敝国景福公主之命,有要事与丞相相谈。” 端木仲敖曾随俱酒在安邑待过一段日子,对魏国的情况是了解的。魏侯的长公主,公叔痤的夫人,持晋国宫室信物,前来求见汉侯驾前重臣,这次会面,非同小可。 端木仲敖拿起凤头象尾笄:“此物何解?” 来人道:“秦嬴夫人怕丞相有疑,以此物为信。” 端木仲敖斜斜一拱:“还请贵使为我解惑。” 来人道:“长公主不欲魏晋为敌,欲私释秦嬴夫人西归,以示魏晋交好之诚意,故命下臣前来接洽,请丞相妥为接应!” 仲敖眉毛一挑:“魏侯放言,欲组八国联军伐汉;而长公主派贵使前来示好,孰是孰非?孰真孰伪?吾信谁者?” 来人道:“魏侯欲伐汉是真,长公主欲释夫人亦是真。” 仲敖道:“如此,本相就有些费解了。” 来人道:“魏侯为明攻,长公主为私释。” 仲敖点了点头,明白了其中的曲折,释放秦嬴夫人并非魏侯本意,而是景福长公主的私下行为。 “长公主义释夫人,此恩此义,汉必不忘。本相代寡君谢过长公主,谢过贵使。” “下臣当不得丞相之谢,还有事要拜托丞相。” “先生大德,汉必报之,请言之。” “此事过后,下臣及参与此事之人,皆难回安邑,只能入蜀,还请丞相予以安置。” “救夫人者,皆汉之恩人。依汉律,当重赏。有才者,将重用。先生勿虑。” 话说到这个份上,看来景福欲营救秦羸夫人是确凿无疑了。个中理由究竟为何,端木仲敖明问暗察,俱不得结果,来人只说景福不愿意魏晋结仇。 此人是景福的亲信,绝对忠诚可靠,公主要他去死,都没有二话。 战国养士成风,勋贵之家,都有一批忠勇之士。景福贵为长公主,有一批死忠,并不奇怪。 景福命他前往洛邑与端木仲敖接洽时,并未向他言明嘉明之事,这么机密的事情,不可能和他说得这么清楚。 景福保证将秦嬴夫人护送出魏境,然后由汉国方面接手,此行主要洽谈何种路径,如何交接,安全防范等等事宜。 端木仲敖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从景福可将秦嬴夫人送出魏境这一条来看,并不像有什么阴谋。有阴谋为什么不在魏国土地上搞,非要送到韩国、洛邑地面来搞呢? 端木仲敖很快就与来人约好了相关事宜,然后重赏之,来人匆匆而去。 此时此刻的仲敖,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了。 “丞相,公孙先生求见。” “快请!” 端木仲敖贵为一国左相,听闻公孙舞来到,立即出门,亲自迎至中庭。 因为这位公孙舞,虽然没有被任为官职,但其实是汉国立国的核心成员。 一者,他的出身尊贵,是晋悼公的直系后人;二者,他主导的唐社,对老晋国、新汉国的生存与发展,都提供了坚实的基础支撑。 如果按后世“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理论来讲的话,公孙舞的唐社,几乎支撑起了半个汉国的崛起。 不一会儿,公孙舞快步进入庭院,其同行尚有一人,赫然是墨家墨侠堂堂主:魏越! 端木仲敖立即趋步上前:“见过公孙先生,见过魏堂主。” 公孙舞道:“丞相贵为一国重臣,安能如此折节相迎?”魏越也在一旁拱手施礼,对这位小年丞相一脸尊崇。 端木仲敖谦卑地道:“汉国之立,唐社与墨家居功至伟,二位先生虽无封爵,但其功自在,仲敖安敢托大?” 三人一番寒暄之后,立即屏退左右,进入内室,密议大事。 公孙舞道:“汉侯不允唐社救人,社中人手已经安全撤至洛邑。然而,舞终不能释怀,必欲救夫人出彼囹圄。” 魏越也道:“墨家人手,今日也全部撤至洛邑,少子有令,墨者不敢不从。” 端木仲敖道:“诸位,汉侯不欲损及唐社、伤及墨家,用心良苦。然并非不欲救夫人,亦曾命仲敖相机行事。” 公孙舞与魏越一听大喜,看来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二人齐齐拱手道:“丞相,请予我等报效汉侯之机会。” 端木仲敖道:“所谓吉人天相,德者天佑。夫人有救矣!” 第694章 泪别君父 恋爱脑嘉明手握调兵虎符,决定单独行动,不拖累自己的姐姐。 嘉明以出宫去相府为名,专门挑了一辆大车,带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宫女,几个信得过的寺人,径直出宫而去。 沿着笔直的青石板路行了一段距离,嘉明突然命令车夫:“左拐,去盐铺巷。” “呃……公主,不是去相府吗?” “左拐!去盐铺巷,咸安第,后门!” “诺!” 马车改变了方向,径直向秦嬴夫人关押地而去。 到了咸安第后门,嘉明悄悄挑起帘子,向咸安第的后门方向望去。 几个灰衣健汉守在后门口,来回溜达着,互相说笑着,看上去平淡无奇,和安邑普通富户人家无甚区别。 嘉明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下车!” 宫女和寺人赶忙摆好下车凳,扶着嘉明下了车,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位小公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嘉明连续来了三个深呼吸,仍不能压抑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但她仍然迈开步子,径直向那个黑色角门、向一群家丁模样的男人走去。 角门口的家丁看着这位雍容华贵的小姐姐,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看,一个个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嘉明走到门前四五步远的距离,鼓足了勇气,刷的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半片虎符,高高举起。 在她的设想中,这些人看了虎符,应该立马毕恭毕敬,规规矩矩,服服帖帖。 然而,想象的情况没有出现。 嘉明懵了,角门口的人更懵了,双方就这样傻傻地大眼瞪小眼,彼此猜心思。 突然,一只手抓住嘉明的胳膊,使劲地将她的手按了下来:“小妹,让姐姐好找!” 嘉明听得出是景福公主的声音,但当她回过头时,景福却是一身便服打扮,而且头上还戴着一层薄纱面罩。 “小妹,快回家去,别到处乱跑!” 景福不由分说,将嘉明连拖带拽地拉向马车,不由分说地将她塞入车中,然后自己也爬进了车厢。 “走!” 车夫也被今天这一幕给晕了:“呃……去哪里?” “走!赶紧走!” “诺!” 车夫一扬鞭,马车迅速起步,速度飞快地离开了盐铺巷,角门旁的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继续着自己的闲聊。 回到相府,景福一脸寒霜,拖着嘉明踉踉跄跄地直奔后室,进入室内,景福低喝一声:“退下!” 屋内屋外的仆人侍女们立即知趣地溜走了。 景福抬手就给了嘉明一巴掌,然后一句话也不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鼻孔重重地喘着粗气。 嘉明长这么大,景福从来没有打过她,哪怕呵斥也没有过,处处摆出一个姐姐的样子,时时在呵护嘉明的安全。 在嘉明小的时候,有一次被别的公子欺负,景福立即怒气冲冲地冲上前去,和男孩子扭打在一起,一招猴子摘桃解决了战斗。 但,今天,景福竟然打了嘉明,嘉明摸着自己火辣的脸庞,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很快,一颗一颗的眼泪,如同珍珠般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景福的心一阵疼痛,嘉明这个样子,让她想起了早已离开她们姐妹的母亲。 “小妹!呜呜……”景福一把抱住嘉明,放声痛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使劲地扑打着嘉明的肩背,口中呜咽不清地哭骂着:“小傻子啊小傻子,汝何其愚也!何其愚也!” 嘉明两只手直直地竖立着,身体犹如一截木桩一般,并未去拥抱景福的身体,任由景福疯狂地拍她、摇她、推搡她,弱小的身躯犹如浪里孤舟、风中落叶、水上漂萍。 半晌嘉明才幽幽地说道:“姐姐,小妹不想连累姐姐。” 景福其实是担心后怕,现在小妹安全,自己也发泄够了,反而安静了下来。 她擦了擦眼泪,平静地说道:“小妹勿忧,剩下之事,姐来安排。” 次日,嘉明求见魏侯,一副心思烦乱的样子,称自己想出去散散心。 魏侯击一看,昨天还在自己跟前卖萌扮可爱的小女儿,此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她真的是一时不开心。 “我儿欲去自去,玩高兴些。” “儿闻洛邑天子之居,王城气象,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欲往观之。” “洛邑?”魏侯击一怔。 “正是。” “呃……洛邑嘛……” “君父不许,那就算了。是嘉明无状,惹君父生气,女儿告退。” “嗐!不就是个洛邑吗?去吧去吧,寡人派人一路护送,玩高兴了再回来。去吧去吧!” “君父……嘤嘤嘤” “嗯?怎么还哭上了?” “君父……嘤嘤”嘉明抽泣得更加厉害,她一下子扑上前来,扑到魏击的怀里,哭得更加伤心。 魏侯击见惯了这个小女儿的娇憨可爱,还以为她又耍女儿家脾气,于是呵呵笑着,抚摸着嘉明的长发说道: “洛邑繁华,多多采买些珠玉首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回来。哦,对了,听闻洛邑有种古龙水,明儿帮君父采买些回来,君父也要喷香香。” “君父……嘤嘤嘤……呜呜呜……”嘉明哭得更惨了。 魏侯击似乎感觉出什么不对劲,他一边拍着女儿的后背,一边疑惑地问:“明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说来与君父听听。” 嘉明赶忙止住悲声,离开魏击宽厚的怀抱,泪水婆娑地强颜欢笑:“没有,没有,女儿是喜极而泣,原想君父不许女儿前去呢。” “嘁!傻闺女,多大点事,不就是洛邑吧?寡人哪天高兴,迁往洛邑,将周天子赶回镐京去。” “那,女儿拜别君父。” 嘉明心中悲戚,或许此去,就是永决。 “去吧去吧!” 嘉明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魏侯乐呵呵地看着女儿走远,低头看了看自己宽大的衣裳:“看这小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嘉明在魏国军队和使臣的重重护卫之下,出安邑向西,下轵道,直研洛邑而去。 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来到安邑城中盐铺巷咸安第门口,为首校尉虎喝一声:“奉君令,换防。” 不一会儿,一名黑衣壮汉从大门洞走出来,双手一拱:“请会君符!” 校尉从怀中掏出半片虎符,黑衣壮汉接过去,与自己手中的半片虎符轻轻一碰,一只威武霸气的小老虎突然出现在手掌之上,就像突然从手心冒出来一般。 “我部奉令接管咸安第,君令在此,贵部请返回窦邑。” “诺!” 黑衣壮汉向后一招手:“兄弟们,回家喽!” 第695章 完美营救 当夜,一辆神秘的轺车,停在了咸安第门口,然后又很快离开,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翌日,咸安第门口岗哨依然,整个盐铺巷、安邑城中,一切依然,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嘉明到了天下至中,繁华洛邑。起初两日,乘车游玩了洛邑街市,采买了一些物品,之后就推脱身体乏累,闭门休息。 三日之后,馆驿之外,突然递进来一张名帖,是那种在诸侯国贵族之中很流行的“纸”做的名帖,求见保护嘉明公主的魏国官员。 魏国官员疑惑地打开名帖,上面赫然写着:汉·左丞相·户部尚书:端木仲敖。 一国之左相,亲自上门拜访别国一个低级别的小官,可以说是闻所未闻,绝无仅有。 尽管魏国对新生的汉国满怀敌意,但在讲究礼法的战国时代,魏国官员还是礼节性地迎至中庭,客客气气地将端木仲敖请入内室叙话。 端木仲敖年纪轻轻,白面无须,但举手投足,气场强大。 双方见礼已毕,甫一坐定,端木仲敖立即拱手道:“大夫有功于汉,寡君命本相代为致谢。” 言毕一摆手,侍从立即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在魏吏面前。 魏吏一脸疑惑,满头问号:“下臣与魏、与丞相素昧平生,更不敢与汉言功,此中怕有误会,丞相明察。” 端木仲敖微微一笑:“大夫将嘉明公主平安送至洛邑,此奇功一件,安能说无功?” 魏吏更蒙了:“护卫敝国公主,自是下臣职分,与汉何碍?” 端木仲敖云淡风轻地道:“大夫请看,公主已于三日前离开洛邑,直奔汉国。” “什么?!”魏吏惊叫一声,整个人像只弹簧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怔了半晌,也不管端木仲敖,拔腿便向后院奔去。 片刻之后,后宅一片嘈杂。未见,魏吏率领一众魏卒刀枪并举,气势汹汹地杀向中庭。 此次保卫端木仲敖的,虽然不是什么名将,但都是墨家和军中的青壮高手,更配备了精钢百炼、削铜如泥的新材料兵刃,无论在战斗力还是装备上,都有胜过魏军一头。 众侍卫闻警而动,齐刷刷亮明了刀剑,森森寒光地与魏吏的青铜兵器临军对垒,短兵相接。 仲敖在屋内高声喊道:“大夫,请进来叙话。” 魏吏的脸庞由于惊吓而扭曲变形,但为了知晓公主的安全,还是硬着头皮,从汉军的刀丛中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端木仲敖取出嘉明公主亲笔书信,上面但言感谢一路保护之功,近日入蜀一游,不劳挂念云云。 魏吏看完哪里肯信,勃然大怒:“端木仲敖,汝贵为一国之相,安肯如此卑鄙手段,绑架我魏国公主?有种让俱酒率军出来,真刀真枪干上一仗。” 仲敖一脸浅笑,气定神闲:“大夫,坐下叙话,坐下叙话。” “老子不坐!” “诶,大夫本是有功之人,何苦做此无端之事?” “还我公主!” “大夫在安邑日久,可曾听闻寡君以诗疗疾,拯救公主之事。” “呃……略有耳闻!” “彼时,魏侯感念寡君为公主疗疾有功,特封以少卿,可有此事。” “呃……略有耳闻!” “如此,以大夫之聪颖,当不难理解公主入汉之举动。” 魏吏愣在了当场,又拿起嘉明公主的留言条看了半晌,突然顿悟:“公主……以身相许?” 端木仲敖含笑不答。 魏吏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完全不顾基本的礼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我滴……天儿哎,叫我……如何……嗝儿……见君上嘞!啊呵呵呵!啊呵呵呵!” 端木仲敖轻轻掸掸衣袖:“大夫勿悲……” “能特么不悲吗?啊呵呵呵……我一回去……就要掉……脑袋了啊呵呵!” “归魏有罪,入汉有功,如何选择,全凭大夫。” “嗯?”魏吏迅速收回眼泪:“端木仲敖……不不不……丞相说下臣有功。” “不错,本相入门之初已经对大夫言明,寡君命本相谢过大夫,并邀请大夫赴汉为官,必不吝封赏。” “汉,汉侯给多少封赏?” 仲敖闻言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边笑边指着方才摆在魏吏面前的锦盒道:“哈哈,大夫请亲自查看!” 魏吏这才想起刚才都没顾上查看地上的锦盒,立即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打开。 霎时一束金黄色的光芒从中射出,将魏吏的脸庞映成一片金色,在他的眼睛中闪烁起无数颗小金星。 “啪!”魏吏一把合上锦盒,脸上的金色倏忽不见,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姿态,态度拘谨,礼仪端庄地向端木仲敖施了长长的一个大揖。 “臣,拜见丞相,愿听丞相差遣,万死不辞!” 仲敖问道:“大夫随侍之人,如何处理?” 魏吏一改文教的谄媚,一脸肃杀地道:“丞相放心,臣自当与彼等说明。愿归汉者,富贵荣华;稍有差池,杀人灭口!”言毕,一脸的杀气腾腾。 仲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门外对峙的两方人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魏吏走出门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采:“收队,收队!全体到厅房集合。” 端木仲敖随后走了出来,也对自己的亲随摆了摆手,然后径自向门口而去。 众亲随收刀入鞘,交替掩护,倒退着向馆驿大门方向移动。 魏吏深深一揖:“恭送丞相!” 端木仲敖大剌剌地向身后一摆手:“罢了罢了!”然后径自出门而去。 果然不出仲敖所料,这一队魏国的士卒、随侍等人,在得知真相之后,都吓得体如筛糠,牙齿打颤。 在魏吏的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惧怕回魏受诛的一众人等,全部折头西进,去汉国领功去了,从而也将嘉明公主的行踪神秘地隐藏起来。 半月之后,咸安第的守卫也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当魏国有司发现问题不对时,秦嬴夫人早已不知去向。 第696章 衮衣西归 在唐社的沿途接待和墨家的严密护送之下,秦嬴夫人一路秘密西行,不一日抵达汉国第一座城池——安康城。 在穿越者的主导下,安康城提前矗立在了汉水之滨,成为由楚国进入汉国的控制性堡垒。 此时,俱酒为了防止八国联军对新生政权的武力干涉,将镇国柱石、太尉吴起派到了南郑主持防务。 秦嬴夫人久居北方,不习舟船,颇有些头晕体乏,是故在舱中休息。 忽然听闻舟子通报:“夫人,安康城已到,太尉等人在岸边恭迎。” 终于来到了儿子的地盘,秦嬴夫人自带精神,简单梳洗一番,出舱上岸,与众人相见。 最高武职、太尉吴起,常驻南郑、军功第一的征北将军章蟜、南郑郡郡守兼郡尉吴耕,南郑郡监跌鼻,以及偏将军怀恕、怀直、怀惊,校尉大九、南四、萧哨、靖家孚、易十七、苗冥、白幕、豆孟雄,医家代表、扁鹊弟子虢太子等一干人等,乌压压一片齐聚码头迎接。 身后是一片盔明甲亮的汉军,经过吴起一段时间的训练与整肃,军容严整,军貌威赫,军纪严明。 远处的安康城,深沟高垒,金城汤池,旌旗招展,防卫森严,好一座雄城! 身侧,汉水清流,滚滚而来;左巴山,巍然耸立;右秦岭,千峰壁立。 数十面呼啦啦的旌旗之上,绣着斗大的“汉”字,昭示着这一片土地的归属与荣光。 众人眼见秦嬴夫人仪态端庄,举止娴雅,鹄峙鸾停,霞姿月韵,面有慈爱之色,身具母仪之德。 众人齐齐躬身长揖,中气十足地高喊道:“臣等恭迎夫人!” 后边列队的汉军士兵,因手持兵刃,不能全礼,俱皆高声呼喝:“恭迎夫人!恭迎夫人!恭迎夫人!” 一时声震长空,气贯虹霓,天地回响,绵绵不绝。 加之哗啦啦甲胄鸣响,叮叮当刀戈相撞,加之水流滔滔声,风卷旌旗声,马嘶声、山风声,汇合成一道宏大的交响一般,共同迎接秦嬴夫人的到来。 秦嬴夫人自从嫁到晋国,就没有见过如此险峻江山,如此精兵强将,而今天,自己的儿子却创立了这样一片基业,打下了如此秀美江山,忍不住泪流如注,喉头哽咽,嗓音发颤。 “众位将军免礼……免礼”然后接过侍女递过的丝巾,轻拭珠泪,激动之情,难以自抑。 怀氏三兄弟作为晋国旧臣,专门出列,重新见礼,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然后怀氏兄弟又将吴起、章蟜、吴耕等人一一向夫人引见,算是认识了。 吴起道:“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臣等在安康城略备薄宴,恭请夫人入城,休憩一番,再行上路。” 秦嬴夫人急于见到自己的儿子,再加上她对汉国的地理也没什么概念,想着很快就能见到俱酒,是故坚持赶路。 “太尉戎马倥偬,国事繁忙,老妇就不打扰了。且老妇急于见到阿酒,还是继续行舟吧。” 众人哪敢忤逆太后的意思,吴耕、跌鼻与怀氏兄弟亲自率船护卫,浩浩荡荡向南郑行去。 与此同时,墨家和唐社接续发力,护送嘉明公主从另一条路径,深入楚国腹地,然后到了长江边,换乘唐社大型商船,溯江而上,直入巴蜀。 嘉明久在北方,见此南方山清水秀之景物,离愁稍解,一路无话。 此一阶段,楚汉交好,江上贸易运输、打鱼船只不断,桅楫相望,不一日,船过三峡,进入汉国江头,鱼复地界。 远远地看见鱼复两岸,横亘十条楼船,船身巍峨高耸,气势磅礴。 每艘楼船的船头都雕着一只巨大的龙头,龙须飞舞,龙目炯炯,龙口微张,龙牙尖锐,龙角狰狞,随着船头在江水中的起伏,仿佛巨龙出水,势压天地,气吞山河。 在江岸两侧,数不尽的大翼、中翼、小翼排列整齐,船上旌旗猎猎,呼呼生风 每艘船的甲板之上,都立着盔甲鲜明的水师战士,手执钩拒,眼望东方,任由船只起伏,犹自岿然不动。 在这支巨型船队的衬托之下,嘉明公主乘坐的唐社大船,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被衬托得渺小而微型。 两艘大翼一左一右贴近唐社大船,右船之上立着一人,赫然是汉国征南将军、“浩军”首领、水师总管淳于浩。 淳于浩立于船头,任由船只在浪中起伏不定,身形如同铁塔一般巍然挺立。 他两手高举,深深一揖,高声喊道:“臣,淳于浩,恭迎公主大驾!” 嘉明公主在船舱之中早已偷偷瞄了半天这支庞大的水师,这时惊得嘴巴还没合上呢。 淳于浩这一嗓子,把公主吓回了现实,赶紧合上嘴巴,顺便吸溜了一把口水。 侍女们见公主如此失态,不禁掩面偷笑。 嘉明虽然是大国公主,但一般很少出席军国大事的场合,对于淳于浩的话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往船舱后面躲。 淳于浩半天未见回答,想是公主怕羞,于是再次高声喊道:“臣请公主换乘楼船。” 嘉明公主根本不想见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此事。旁边一位把她从小带大的老宫女道:“公主不想抛头露面,就请诸位将军自便,如何?” 嘉明羞赧地点了点头,一语不发。 老宫女立即命人将话传下去,唐社掌舵师傅立即向淳于浩转达: “将军,江上风大,公主不便露面,请将军自忙军务,我等继续西行。” 淳于浩高声应道:“谨遵公主之令,臣派中翼十艘,水师陆战队八百,护送公主入蜀。” 随后,淳于浩乘船返回指挥船上,升起旗语,楼船迅速闪开一条通道,五艘中翼在前,五艘在后,护送着唐社船只过了江关,进入了汉国水域。 嘉明在舱中不敢露头,但听舱外水声滔滔,船上呼声赫赫。 贴身内侍宫女们倒是一个个将头歪在舱外,趴在窗边,目瞪口呆地观赏着“浩军”列队欢迎仪式,在水师的注目礼中,一路向西而去。 嘉明公主也偷偷从舱门、窗户缝隙,看到了汉军的严整,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 船过鱼复,嘉明心绪难平,少女情怀,对未来无限憧憬,不由轻吟一首诗来: “九罭(yu)之鱼, 鳟鲂。 我观之子, 衮衣绣裳 ……” 第697章 王的烦恼 郫邑城中,俱酒正在苦恼,卫鞅在旁边充分发挥其“话唠”的本能,滔滔不绝地给俱酒分析形势、剖释利害、阐发得失。 俱酒苦恼地是,自己都穿越了,难道还没办法左右自己的婚姻吗? 本来他准备对营救秦嬴夫人一事暂且搁置,以待时机。这其中有一条真理,自己越强大,便宜老妈越安全。俱酒坚信。 但历史就是喜欢冷不丁地抽一下风,没想到嘉明这个小恋爱脑,擅作主张,铤而走险,挑起了营救便宜老妈的风暴。 战国没有单纯的社会关系。嘉明倒是头脑简单,但她的这一举动,直接将景福公主以及她豢养的一众死士,汉国、墨家、唐社等等各方面的关系全部调动了起来。 之前俱酒和嘉明在安邑闹过一段暧昧,但俱酒并没有真正见过这位颇有诗才的小公主。 俱酒西去以后,就把这件事逐渐淡忘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嘉明这个小恋爱脑直接上演了一出“窃符救母”,而且搞出一版战国老大家公主私奔到对立诸侯家的故事,彻底将俱酒给整懵了! 俱酒现在是骑虎难下,感觉像是被逼婚一样难受。都两世为人了,还不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真爱吗?还得受这些条条框框的桎梏吗? 烦死了! 卫鞅并不理解俱酒这颗穿越者的心灵,正在唾沫横飞地给俱酒做思想工作。 “嘉明公主舍身救人,千里来投,此至孝至诚之人,绝无仅有,天下无双。如此德行,堪配汉国呐王上!” 虽然俱酒被封为侯爵,但整个汉国上下,仍以王号尊称,这也算是外圆内方吧。 “王上与公主成婚,以报救母之情,必为千古传颂之佳话,更书万世流芳之青史!” 俱酒斜了一眼卫鞅:“朕还没死呢,流什么芳?” “王上,目前三家组织八国欲伐我汉,如果王上与嘉明公主成功联姻,则魏侯无法自清,联军自破,且能成功离间三晋关系,此有大利于国啊,王上有何不为呢? 俱酒斜了他一眼,心里骂道,为了汉国,就让老子牺牲色相啊,然后忿忿不平的将脸别到一边去了。 “王上,况且人家嘉明公主温柔娴静,知书达礼,文才斐然,玉洁冰清,淑性质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卫鞅,相府中庶子,可曾识得嘉明公主?” “呃……不曾,不过远远看过。” 俱酒不理他,扭过头去继续发愁。 这个小姑娘是典型的单相思,自己给她写过诗,都特么是被逼的,我一现代人,怎么能接受这样强迫式的爱情? 要是这个嘉明长得像无盐,那可有老子的罪受喽! 卫鞅继续不死心:“王上啊,大恩莫过于救驾,救驾莫过于救母,嘉明公主至纯至孝之人,诸子百家,有歌皆颂。王上与之喜结并蒂,声望将如日中天,天下英杰望风来归。” 俱酒,转头、托腮、闭眼、不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上年龄不小了,难道……没有那方面的需求?天天和怀木一起同榻而眠,成何体统,如何使得?” 俱酒瞪了他一眼,尼玛,把老子当成啥人了? 卫鞅是真能白活:“况且此乃周公之礼,敦睦人伦,鸟兽尚且如此,况王上乎?” 俱酒怒了:“卫鞅,尔拿朕比鸟兽?” “王上恕罪,王上恕罪。鞅也是一时心急啊!” 俱酒不理他了,一个人在那儿琢磨,这事儿该怎么了。 卫鞅见俱酒没有进一步追究的意思,于是又试探着问道:“王上……王上莫不是喜欢美女?” 俱酒斜了他一眼:“废话,谁不喜欢,卫相不喜欢吗?” 卫鞅点点头,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王上,其实不必过于忧虑,女人嘛,熄灯之后,都是一样。” 俱酒被卫鞅闹得哭笑不得,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卫鞅,怪不得当初忏悔,听过人家公叔痤的窗户根儿。 俱酒黑下脸来:“滚!” 卫鞅没办法,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端木伯御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近来他训练骑兵十分尽心,已经很久没有与向俱酒汇报工作了。 伯御甫一见面,立即拱手道:“王上,臣闻王上欲迎娶魏击之女,可有此事?” 俱酒正不耐烦呢,见伯御一见面不说别的,就问此事,更加烦恼,不置可否,也不搭理他。 伯御上前一步:“王上乃晋国冢子,迎娶魏击之女,岂非敌我不分,同流合污,天下守信知礼之人,将如何视我汉国?” 俱酒眉行毛一挑,端木伯御居然是反对的。 伯御继续说道:“王上起事,道在复礼,志在复晋。若与魏媾和,则丧失大义,自坏形象,王上三思。” 端木伯御的话,也算一家之言。如果自己娶了魏侯之女,那么天下支持晋国复国,反对以下犯上的国家和诸侯,将如何看待自己? 汉国还能不能继续打着正义的大旗号令天下? 俱酒沉默半晌:“然魏公主舍命营救母亲,舍弃荣华富贵,千里来投,朕若弃之,天下之人又当如何看朕?” 端木伯御无语。 俱酒道:“这样吧,陪朕先去剑门关,迎接母亲。” “诺!” 俱酒亲自前往剑门关,迎接便宜老妈。而让卫鞅派人向东去迎接嘉明公主,先躲开这尴尬的第一面再说。 不一日,俱酒在剑门关前迎接到了便宜老娘的鸾驾,吴耕将秦嬴夫人护送过白水关后,吐费郡郡守符溪潇、郡尉索卢参,郡监耕柱子接捧护送,一直护送到剑门关,俱酒亲自在此迎接。 秦嬴夫人本以为几日内就见到宝贝儿子了,没想到在秦岭之中走了十几日,不由得心中震惊,自己那个只会读书的木讷儿子是如何控制这么广袤的土地的? 俱酒远远地望见秦嬴夫人的鸾驾前来,立即趋步上前,然后在车前大礼参拜。 “不孝儿俱酒,迎接母亲!” 秦嬴夫人双目含泪,双手颤抖,被一众侍女扶下车来,双手将俱酒搀起。 俱酒抬起头来,剑眉朗目,面容刚毅,身材魁梧,臂膀结实,个头更是高了秦嬴夫人一头,哪里还有记忆中病弱的样子。 秦嬴夫人双手抚摸着俱酒的脸庞:“我儿瘦了,我儿黑了,我儿长高了!” 俱酒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至亲之人,但被便宜老妈这一顿操作给整感动了,情不自禁也流下泪来。 儿子掺了假,但母爱却是至真的。 俱酒又拜见了随行的便宜小妈楼夫人,便宜舅母孟语。而便宜弟弟公子信,则主动扑了上来,一把就吊在俱酒的脖子上,兄弟亲情,血浓于水。 怀木与端木伯御先后上前拜见秦嬴夫人及楼夫人、公子信、孟夫人,秦嬴夫人看到当年几个小毛孩子,今天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军,喜不自胜,口中一个劲地夸奖。 第698章 中道逼婚 秦嬴夫人和俱酒同乘一车,在怀木御林军的护卫下,迤逦向南,一路向郫邑而来,这个时候,成都城还在修建之中。 秦嬴夫人在路上,将自己与景福公主约定三事,告诉了俱酒。 俱酒本身就在发愁呢,一听说便宜老妈给人家约定了,有生之年,不主动进攻魏国,更加发愁。 老娘啊,儿是志在天下的人,你这不是束缚儿的手脚嘛。 秦嬴夫人见俱酒面有难色,顿时脸色一沉:“阿酒,做人当讲诚信,更何况嘉明公主舍命相救,去国来投,我儿切不可负了人家。” 俱酒很发愁,只好推托道:“母亲,此事回去再说。” 秦嬴夫人掀开窗帘,威严地向车外喝了一声:“停车!” 车夫闻言,立即勒马停车,乖乖地停着不动了。 秦嬴夫人一脸严肃地道:“阿酒,莫非嫌弃魏家公主?” 俱酒愣了,没想到便宜老妈还有如此刚烈的一面,口中支支吾吾:“呃,没有,不是……” 秦嬴夫人继续追问:“我儿,莫非以魏为仇,不愿与仇敌女儿为婚?” 俱酒一听,这理由可以啊,立即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嗯嗯嗯,儿确实有此一虑。” 秦嬴夫人正色道:“晋亡,此乃天意,更是人祸。晋之亡,在于晋失其政,而非三家。” “昔日,文公在日,国有六卿,仍不得反。晋政若昌,三家岂有可乘之隙。” 俱酒没想到这位战国母亲,把问题看得这么透彻,完全是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看问题啊。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灭晋者,晋也,非三家也! 俱酒不由得对便宜老妈刮目相看,他低头认错道:“母亲所言极是,是儿鄙陋肤浅了。” 秦嬴夫人继续道:“嘉明公主舍命救母,背弃君父,我儿若不践行承诺,此女唯有一死而已。救人之母反身死,天下之人将如何看待汉国,如何看待于汝,如何看待老妇?” 俱酒无言,确实,如果自己铁了心不娶嘉明,那么,渣男这一顶帽子铁定扣在自己头上。 嘉明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这一招太高了,天下人都知道你救了婆婆,千里来投。 这,不娶还不行啊?! 秦嬴夫人道:“娶与不娶,给为娘一个明确答复。” 俱酒:“母亲,何必道中谈论此事,且回宫中,从长计议。” 秦嬴夫人道:“阿酒若不允诺,为娘就此止步,返回屯留,去陪君上。” 俱酒急了:“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娶,不娶?” 俱酒哭丧着脸,从牙缝中挤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七一。” 秦嬴夫人正色道:“不仅要明媒正娶,还要以诸侯之礼,绝对不能委屈了魏家公主。” “儿,兹……文……摩……应!” 俱酒怀着一颗灰色的心情一路向南,当一个好人真难啊,若是穿越过来当一个混世魔王,根本不要考虑这些诚信、义气、善良、大义,那该是多简单啊。 好人难当,但坏人也不是谁都能当得了的。 唉,都是命,捏着鼻子认了吧,但愿嘉明这个小丫头不至于太难看。 秦嬴夫人得到了俱酒明确的答复,方才下令继续前行,一路人马,向着郫都缓缓行来。 一路之上,俱酒向便宜母亲介绍了蜀国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以及新建成的引水渠、水车等新事物。 田野里,农夫正在忙碌;村庄里,炊烟袅袅升腾;关隘里,士卒正在操练;街市上,一派繁荣景象。 秦嬴夫人见了如此生动气象,喜不自胜,更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出众的儿子而骄傲不已。 ******** 魏侯击是一个永不消停,永远折腾的人。 刚平之战、灵丘之战、桑丘之战,几乎年年在打仗。这不,又在忙着组织八国联军,对新生的汉国政权进行打击,以至于忙到都忘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嘉明这么多天没有回来,魏侯完全没有感觉。 景福公主派往咸安第的人,完成了任务之后,迅速神秘的消失在魏国大地上,按照景福的安排,直接投奔汉国而来。 突然某一日,公叔痤想起了秦嬴夫人,顺口问了一句,下人立即前去查看,结果慌慌张张的回来报告,咸安第已经人去楼空,秦嬴夫人、楼夫人、公子信、孟语三女一男,全部消失无踪。 公叔痤大怒,立即亲自前往查看,然后又命人将窦地守军首领缉拿归案。 窦地守军首领拿出了虎符,证明自己是依令而行,公叔痤一下子就明白了,问题出在魏侯的宫中,因为虎符是在魏侯那里存放的。 兹事体大,公叔痤不敢隐瞒,火速前往魏宫汇报情况。 魏侯击听完之后,脸色阴沉,啪地一击几案:“公叔痤,要尔何用!” 公叔痤低头道:“臣失察!” 虎符失窈?魏侯击突然想起了嘉明公主,要说与晋国有任何瓜葛的,估计只有这个小妮子了,莫不是这丫头对都是酒不死心,动了歪念? “传嘉明。” “君上,公主前往洛邑,尚未回还?” “什么,如何走了这么长时间?” “呃,老仆不知。” “公叔痤,速派人去洛邑,找回嘉明!” 魏侯击将侦察的方向转向了嘉明,公叔痤在下面听得直冒冷汗,他知道,若真是问题出在嘉明身上,那么自己家那位母老虎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诺!” “慢!” 公叔痤正转身欲走,赶忙又回身施礼:“君上,有何吩咐?” 魏击阴沉着脸道:“看好景福。” 公叔痤心往下一沉,赶忙应诺一声,出殿而去。 公叔痤一面派人前往洛邑,迅速请回嘉明公主。一边快马回府,一进府门,立即黑着脸直奔后宅。 “公主,公主……” “嚎什么?如此大惊小怪?” “秦嬴夫人跑了,是不是公主手笔?” “不是!” 第699章 好色之徒 俱酒陪同便宜老妈抵达郫邑郊外十里时,远远的一群人前来迎接。 列在首位的赫然是最高文职,御史大夫兼蜀郡监别元邦,其次是右丞相、吏部尚书、蜀郡守卫鞅,征西将军、蜀郡尉儿良,征东将军聂政,户部侍郎许犯、兵部侍郎羊图、田系,刑部侍郎管黔滶。 众人齐刷刷列了道旁行礼:“臣等恭迎夫人!” 秦嬴夫人在俱酒的悉心呵护下,气度万千地走下鸾驾,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众位请起,有劳了,有劳了!” 一帮人继续保持恭谨的态度,不敢有任何的马虎。俱酒微笑着示意道:“都起来吧。” 众人方才齐齐应诺,然后候立在鸾驾的两侧。 俱酒陪着便宜老妈,一个一个地向她介绍这些经世人才,以及他们的杰出功绩。 秦嬴夫人微微颔首,以示敬意。众臣一个个连连谦让,表示不敢当。 队伍的后排,闪出一排侍女,衣着明显不与巴蜀等地相同。 侍女两分,中间显现出一位战国美女,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薄施粉黛,亭亭玉立,举止文静,体貌娴雅。 秦嬴夫人只觉得此女似曾相识,宛如故人,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就在秦嬴夫人一愣神的工夫,卫鞅扯长了嗓子高唱一声: “魏国嘉明公主晋见夫人、王上!” 秦嬴夫人登时心中雪亮,原来这位就是舍命相救的未来儿媳妇,魏国的嘉明公主。 嘉明公主长相与景福公主颇为相似,是故秦嬴夫人觉得似曾相识。 嘉明轻趋数步,盈盈拜下:“魏女向曙,穷途来投,拜见君夫人!” 嘉明并没有拜见王上,既保持她一国公主的矜持,更是保持她女子内心的一种傲娇。 为了对面这个男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他不应该更主动一些吗? 秦嬴夫人心中感慨,这样仁义、如此标致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俱酒这个臭小子还挑三拣四的,真是没良心。 秦嬴夫人快步上前,阻拦住嘉明公主下拜的动作,未语先哽咽,低头泪已滂:“我儿起来,我儿受苦了!” 魏女向曙?! 魏向曙!?俱酒的脑细胞自动忽略了“女”字,只记住了“魏向曙”三个字。 “魏向曙”! 俱酒仿佛遭遇雷击一般,当场石化!整个人仿佛经受到十八级地震一般,被强而又烈的震撼所吞噬! 嘉明去国来投,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此刻见到秦嬴夫人,倍觉亲切,仿佛自己幼时母亲的模样。 于是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投入秦嬴夫人怀抱中泣不成声,娇躯颤抖不停,声音几近凝噎。 秦嬴夫人一边用手掌轻抚嘉明的后背,一边陪着嘉明流眼泪。 母女二人伤心半晌,方才止住悲声,侍女送上丝绢,二人轻拭眼角,慢擦珠泪,心情方才渐渐平复下来。 秦嬴夫人一手拉着嘉明公主的手,转身走向诸臣,目光扫视一周,朗声开言:“二三子,老妇初到汉国,有一事欲明。” 别元邦、卫鞅等人立即躬身施礼:“臣等聆听夫人教诲!” 秦嬴夫人道:“魏嘉明公主,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先救王上于囹圄,复救老妇于狴犴,于老妇母子有大恩,于汉国有大功,应正母仪,当立为君夫人,择日成礼。” 卫鞅听了偷偷直乐,还是秦嬴夫人手段高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宣布了王上的婚事,这多简单!省得咱费了那么多唾沫星子,口条都磨细了,还被王上金口赐予“滚”字! 秦嬴夫人回头望向旁边傻立当场的俱酒,慈祥地喊了一声:“阿酒!” 俱酒满脑子只有三个字:“魏向曙!魏向曙!魏向曙!” 她,她,她不是叫嘉明吗? 原来嘉明只是公主的封号,而向曙则是她的闺名。嘉明初到汉国,没有封号,又不便用魏国封号,是故自称为“魏女向曙”。 作为战国初年实力第一的魏国,不仅在军事、经济、政治等方面遥遥领先,更有一些开创性的创新。 比如整个中国历史上,“公主”一词就是首先在魏国出现的。同理,魏国也开创了以“美名”命名公主的先河,“景福”、“嘉明”都是饱含丰富哲理、具有美好意义的美词。 秦嬴夫人以为俱酒还是不乐意,心中起恼。于是加大了声音,以更加威严的语调喊道:“阿酒!” 俱酒正在梦中神游,突然听到有人唤他,一个激灵,回到了现实,看到了便宜老妈严厉的眼神。 立即趋步上前,搀住秦嬴夫人另一只手,恭恭敬敬地叫道:“母亲!” 而一双小眼睛,则不住地向着嘉明的方向偷瞟。 秦嬴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一路上千不乐意,万分委屈,没想到见了人家女孩子,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唉!没出息!不成器! 秦嬴夫人今天就是要把这件事给坐实了,办成铁案,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她继续追问: “阿酒,母亲作主,以诸侯之礼,迎嘉明为君夫人,汝意如何?” 俱酒喜形于色、喜上眉梢,语带笑意,十分干脆地答道:“全凭母亲做主!” 嘉明则将一张秀脸羞得像一块红布似的,扭捏地将身躯藏在秦嬴夫人身后,身体扭得像一根麻花。 卫鞅在旁边将嘴撇得跟瓢似的:嘁!前几天还在咱老卫面前装清高!让咱“滚!”这会见人家公主长得漂亮,舔得像……那啥似的。 秦嬴夫人一手牵着俱酒,一手牵着嘉明,脸上犹自带泪,心花早已怒放,口中不住地说着:“好!好!好!” 俱酒将母亲和嘉明公主安排在原蜀王宫,立即找来别元邦、卫鞅等人,商议晋封汉侯,以及完婚大典。 周天子册封完了以后,仲敖一直没有将天子所赐的全副黼冕圭璧送入蜀中,是故册封大典一直没搞,这次连同完婚大典一同搞了。 卫鞅自是十分卖力,负责全套典礼的礼仪策划准备等工作,儿良亲自负责典礼的安全保卫工作,其余大臣各有分工。 俱酒专门交代,不要太过铺张,不要造成浪费,更不要扰民,这一主张,赢得了墨家臣子的一致点赞。王上虽贵为一国诸侯,然不忘墨家节俭,由此更加忠于俱酒。 嘉明初入蜀地,人生地不熟,唯独与秦嬴夫人一见如故。加之二人都住在原蜀王宫中,故而整日前往夫人宫中。 二人亲切攀谈,进一步拉近了感情,嘉明仿佛找到了曾经的母爱,整个人陷入到甜蜜之中。 俱酒在夫人宫外溜达了好几圈,始终找不到单独与嘉明相见的机会,急得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一日,嘉明由两个侍女陪同着走出秦嬴夫人宫中,俱酒眼看四下无人,立即快步上前。 他威严地咳嗽两声,两个宫女一见,立即低头行礼:“参见王上。” 嘉明则羞得无地自容,手足无措。 俱酒对两个宫女摆摆手,两个小丫头立即吃吃笑着走远了,把嘉明留在当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俱酒见四下无人,一把就抓住了嘉明的小手:“魏向曙,你怎么来啦?!” 第700章 女神光临 嘉明惊呆在了当场,自己的闺名,竟然被他叫了出来,心头像有一只受惊的小鹿,在她的胸腔中乱跳乱窜,嘉明感到一阵眩晕,真真无法呼吸。 她拼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保持冷静,然而却让整个人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慌乱之中,手中的丝绢也丢在了地上,想要施个礼却不得要领,整个人笨拙得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俱酒继续进攻,再次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将她的一双纤纤柔荑全部抓在了自己手中。 “魏向曙,魏护士,我呀,姬小九呀,战狼中队狙击手姬小九!” 嘉明满脸发烧,浑身发烫,耳根轰轰作响,根本听不清俱酒在说什么,只觉得对方眼神热烈地向自己表白,半晌方才嗫嚅几个字:“王上……请自重!” 俱酒一脸疑惑,没错啊,名字对,脸蛋也对,身材瘦了一些,就是魏向曙,军区医院的魏护士啊! “魏护士,我,我!姬小九啊!冷锋、史三八都是我的战友!我腿骨受伤,还是你给我打的钢板来着!” 俱酒急切地望着嘉明,热切地期盼着,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嘉明根本听不到俱酒在说什么,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几欲摔倒,此刻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魏护士,你是怎么穿过来的,我是被雷劈了!你说多倒霉,我这么一个低调的人,竟然被雷给劈了。” “魏护士,被雷劈了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嘉明再也受不了了,“嘤咛”一声,直接晕倒,俱酒赶忙来了一个软玉温香抱满怀,然后左手一扶,右手一搭,直接来了个“公主抱”,将嘉明柔弱无骨的身子抱在怀里。 俱酒低头再次确认了一下魏向曙的脸庞,抬起头来,一脸的迷惘。 曾经有一次战地演习,魏向曙作为战地护士,在营救伤员的演习中,不慎扭了脚,当时作为同为一方的战友,姬小九奋不顾身,将魏护士营救下了演习火线。 魏护士得救了,但姬小九却被演习指挥部判为阵亡,导致自己中队整场演习失败,被中队长龙小云狠克了一顿,还罚喝了一瓶茅台!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难道,真的有如此相似之人? 魏向曙还是那个魏向曙,长相、名字都没有变,但是,她也不认识我了! 俱酒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早有人飞报秦嬴夫人:“夫人夫人,不好啦!王上在宫门侧面,一把抱住嘉明公主,不知道要抱到哪里去呢!” 秦嬴夫人闻言,都快气死了,口中连连咒骂:“不成器!没出息啊!” 本来是正大光明的一桩婚事,硬是让这个臭小子给整成强行逼婚了,身为一国诸侯,一点定力、一点气度都没有,这以后要是得了天下,绝对一个昏君啊! 一边顾不得妆容整衣,拖着一根拐杖就一路颠着跑了出来,她必须阻止自己这个色迷迷的傻儿子,千万别在大婚之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远远地秦嬴夫人就看到俱酒把人家小女孩抱在怀里,色眯眯地低着脑袋看,口水都快流到人家公主脸上啦! 俱酒长这么大,秦嬴夫人从来没有打过他一下,这一次实在是忍不住了,远远地就厉喝一声:“逆子!” 俱酒还没有在回忆中醒过来,当头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拐杖,敲得他眼冒金星,龇牙咧嘴,差点将嘉明丢到地上。 秦嬴夫人继续低喝:“逆子安敢如此无礼?还不放下公主!” 俱酒一下子回到了现实,这,是穿越世界,不是当初的军营;自己是姬俱酒,不是姬小九! 俱酒一面解释,一面口不择言:“母亲……她……魏向曙……” 秦嬴夫人又是一棍敲在俱酒的腿上,敲得他直跳。秦嬴夫人喝道:“人家女孩的闺名,岂是汝随便叫的,快快放下公主!” 俱酒被打得疼了,只好将嘉明向便宜母亲怀里一送,也不管她抱得动抱不动,自己撒丫子就跑。 身后,仍传来秦嬴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骂声,恨得咬牙切齿的那种。 俱酒回到自己的住处,一个人躺在榻上,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屋顶,一动不动。 怀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他放好一杯参汤,还以为睡着了,结果一看,俱酒正瞪着一双大眼睛,贼亮贼亮地! 吓了怀木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叫道:“王上!” “滚!” “诺!” 俱酒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魏向曙是军区医院外科护士,性格活泼开朗,逢人带笑,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在士兵当中人缘非常好。 他们这些当兵的,训练中受伤是家常便饭,进外科就像回姥姥家一样。 彼时的姬小九,深深地暗恋着魏向曙。 但姬小九只是一个平凡而又有点木讷的士兵,而魏向曙则是军队中最美丽的女兵,她的美貌和气质让所有人都为之倾倒,她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 姬小九深深地暗恋着魏向曙,将自己折磨得不要不要的。但他却又陷入了深深的自卑之中,他深知自己配不上如此美丽的军中之花,他长相普通,家境贫寒,又没有什么才华。 而魏向曙有着优雅的气质、美丽的容颜和卓越的才华。相比之下,自己就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姬小九只好默默地关注着魏向曙的一举一动,常常在魏向曙出现的地方偷偷地观察她,有时候甚至会跟在她身后走很远。 别人受伤到医院,都认为非常倒霉,而姬小九,每次到外科,都乐得像个傻瓜。 姬小九知道自己的这份暗恋是没有结果的,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知道,只有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才能够配得上魏向曙。 但命运却毫不留情地捉弄了他,退伍之后,别的战友有的成为高级保镖,有的军转干留在了军营,有的进入体制内,有的进入了国企,混得都不错,唯有他,进入保安公司,成为一名保安。 魏向曙,从此成了他永远的痛,永远也忘不掉的回忆。 然而,在穿越世界,命运之神却再次眷顾了他,当年的抱负终于一展无遗,建立了汉国,成为了一方诸侯。 并且!并且!并且!自己暗恋的女神也幸运光临! 第701章 完美关系 俱酒被便宜老妈敲了两拐杖之后,仍贼心不死。 他通过早请安、晚汇报、举行家宴、服侍母亲、陪同散步等各种机会,制造与嘉明的偶遇。 秦嬴夫人看在眼里,虽然对宝贝儿子这种失态略有不满,但后来一想,俱酒长这么大,也没和女孩子闹过暧昧,这也算是情不自禁吧。于是也乐得为他们一对小夫妻营造氛围,制造机会。 而嘉明却和许多怀春少女一样,既害怕自己错付了,又恐惧对方不上心;既担忧对方不主动,又顾虑对方太主动;既担忧对方不爱自己,更担心对方是个小色胚。总之就是既惊喜又焦虑,既甜蜜又不安 俱酒经过连续的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侦察试探,甚至对长期服侍佳明的老嬷嬷进行了刨根问底的盘问。 唐诗背了十好几首,嘉明除了欣赏之情,完全接不上下句;简化汉字都不认识,却能写一笔上好的金文;最后连“宫廷玉液酒”的专属信号都用上了,嘉明始终没有露出什么穿越的蛛丝马迹。 一番尝试之后,俱酒终于肯定一个事实,此“魏女向曙”非彼“魏向曙”。或者即使她是穿越者,也只穿了个身体过来,意识完全没有跟过来。 其一,“魏女向曙”只是嘉明的闺名,按战国时“男子称氏,女子称姓”的习俗,此“魏女向曙”,严格来讲,应该叫姬向曙,而非魏向曙。 其实嘉明当时是自称“魏女向曙”的,只是俱酒的大脑见到了如此容貌相一的人,一时产生应激反应,将“女”字自动过滤掉,变成了“魏向曙”。 当然战国时对女子的称呼并不以闺名行于世,而有多种叫法。比如秦嬴夫人,就是“母国国号+姓氏”,相当于来自秦国的嬴姓女子。 此外还有“国名、谥号、排行、方位、姓氏”等多种组合方式。总之,先秦时期,能够以闺名行世的女子不多,几乎没有。 其二,嘉明的身材与后世的魏护士相比,略显消瘦。性格也有所不同,没有军营女子那种飒爽之气,显现出了这个时代女性特有的娇柔与羞怯。声音 经过好一阵心态调整,俱酒才确认了嘉明仍是战国女子,并不是自己穿越前的那位魏护士魏向曙,这只是一段巧上加巧,天缘奇遇而已。 尽管这样,俱酒仍然十分兴奋,暗恋了n年的军中之花,本以为此生就这样,流水落花了,没想到,穿越后却将这一段暗恋给圆满了。 我爱你!这个叫做“战国”的时代。你让后世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人,实现了自己的人生圆满! 命运之神在冥冥之中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穿越之前苦苦单恋、求而不得的姬小九,在穿越之后终于抱得美人归。 而这一世,嘉明因诗生恋,对俱酒苦苦单相思,也换得了最真心的回报。 俱酒与嘉明,彼此原来只是对方“我爱的人”,而命运齿轮启动之后,双双赢得了“爱我的人”。实现了“我爱的人”与“爱我的人”的完美融合,找到了恋爱过程中最契合的完美关系。 弄清楚这一切之后,俱酒恨不得当天就入洞房,抱得美人归,实现人生夙愿。 但秦嬴夫人当初答应过景福公主一个要求,那就是要以诸侯之礼,迎娶嘉明,这样一来,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按照墨家的“节用”思想,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这场婚礼可以简单明了、隆重大方地举行。 但按照周礼规定,有一整套的礼仪仪式要走,包括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合卺等等一系列繁琐的规定。 而且嘉明作为诸侯之女,出嫁还有一整套复杂的程序。 比如媵婚制度。诸侯嫁女,往往要将几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一起陪嫁给丈夫。有的是妹妹,有的甚至是侄女。 比如谁去迎亲,一般一国诸侯不去亲自迎亲,而是派自己的兄弟前去;再比如送亲,诸侯嫁女,诸侯不能亲自送,而要请同姓诸侯或者本国上卿去送。 如此如此,等等等等。一个字,复杂! 俱酒作为一个现代灵魂,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媵婚制度,尤其是将侄女陪嫁过来,想想就令人发指。 但是嘉明毕竟是魏国公主,其他一些流程还是要走的,起码应该去魏击那里提提亲,告诉人家,我要娶你的女儿了,现在就在我隔壁住着呢。 至于提亲的礼物什么,作为战国新贵,俱酒绝对不会让嘉明受委屈,命令唐社按诸侯规矩,甚至高上一格操办。 任命端木仲敖为汉国特使,亲自走一趟安邑,去向魏侯提亲。无论结果如何,必须认认真真地走流程。 在魏侯没有答复之前,俱酒的婚礼暂时还不能举行,是赞成,是反对,总得等老丈人一个回话,不能像绑架了人家闺女似的。 而魏侯击一方,此刻已经将八国联军操持得差不多了。 为了给予新生汉政权致使一击,魏击完全没有在乎联军盟主的位置,只要秦公师隰同意借道,就让他来当这个盟主。 主要兵力由三晋和田齐组成;秦国名义上兵力不少,名为联军,实际上则是虎视眈眈地防备着联军。 小卫国有心无力,燕国只派出了几个军事观察员,宋国不仅不出力,还悄悄地向汉国通风报信。 八国联军通过函谷关,在郑所之塞外面整军待发。 联军盟主秦公师隰耀武扬威地进行了一番阅兵,然后立即开始早已谋划好的骚操作。 通过在粮草、辎重、军械、武器的分配与供给上面,大动手脚,厚此薄彼,挑拨离间,暗中使绊。甚至将联军的辎重武器等,直接调配给秦军。未几,就让整个联军大营怨声载道,人心浮动。 小卫国一个小校尉连续几天分不到足够的粮食,一时气急,跑到秦公师隰帐前询问,并趁机发了几句牢骚。 秦公师隰一怒之下,斩了! 消息传回安邑,魏击冷哼一声:“嬴师隰,小儿伎俩,鼠肚鸡肠,岂能瞒得过寡人?” 第702章 阴击武关 就在秦公使尽手段,将联军拖在泥淖中,互相争执,一步不前的同时,一支由三晋军精锐组成的两万人的军队,人衔枚、马摘环,行进在莽莽大山之中,由韩国的卢氏出发,向着秦岭山中神秘进击。 领军大将,是吴起在魏国时候的左膀右臂,亦徒亦友的爨(cuàn)襄。 吴起在魏国时候,绝对是个大忠臣,从来不搞个人的小山头小圈子,以至于在受到魏侯猜忌之后,身边连一个敢于帮助的人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培养出来的魏将及魏武卒,只知对君主讲忠,不懂得和主将讲义,因此吴起在逃离魏国的过程中,魏武卒甚至参与了对他的追捕。 爨襄,就是魏侯击的后手,也是打击汉国的第一鎯头。 魏侯假装答应了秦公师隰的条件,将他送上了盟主的宝座,但并不信任秦公师隰会真的借道。 于是在郑所之塞外面虚晃一枪,然后组织三晋精锐,剑指武关。 武关,在春秋时期,曾经是晋、秦、楚三国的交界。晋国三分之后,由韩国接收了这一部分的土地,于是武关就成了秦、楚、韩的交界。 但从韩国的卢氏登临武关,道路崎岖难行,异常艰难。尽管如此,这却不妨碍魏侯将此路作为一着险棋,酝酿一支奇兵。 魏侯击要的就是秦国入盟,这样,三晋军队,就可以盟军的名义,名正言顺地进入武关。 然后由武关继续向南,最终在秦岭山中,从岔路上进入子午道,突然插入南郑与安康之间的地带,来一个中心开花,迅速占领并控制南郑,将此作为南下巴蜀的大本营。 当南郑控制在手,估计秦公就急了,无论是否情愿,都必须派后参战,而不是在那里扯皮推诿,捣乱拆台。 届时,八国联军将会成为名副其实的联军,对汉国形成致胜一击。 经过艰难的行军,三晋联军突然出现在了武关背后。武关秦军尚在睡梦之中时,三晋军队已经完全掌控了武关要塞。 武关守将大惊之余,大声嘶吼:“今秦入八国之盟,既为盟友,缘何袭我?” 爨襄笑眯眯地走了出来:“某奉八国盟主秦公之命,由武关向南进兵,以为大军辅翼,发挥奇兵之势。” “他,他,我为何不知?” “军情机密,故面将军不知。” “我,我要禀明君上……” 爨宁眼中寒光一闪,从怀中掏出一枚盟军特制的令牌:“盟主有令,有坏盟约者,杀无赦!” …… 武关作为天险,向来凭险据守,并不以兵力多取胜,面对两万从天而降的三晋精锐,武关守将瞬间怂了。 八国联军伐汉闹得沸沸扬扬,秦公师隰升任盟主,这些事情守将都是知道的,只是并不清楚具体的作战部署,自己也没有接到配合的军令,是故心中存疑。 就在这半信半疑之间,武关被三晋轻松控制,守军被裹挟入三晋的部队,甚至还带路向秦岭山中行军。 而魏侯击所做的这一切,高度机密,顶级军情。秦公不知道,端木仲敖拉拢腐蚀的宋国军队,更是无从得知。 俱酒对于八国联军之事,其实是高度重视的,要求“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命令太尉吴起亲赴南郑,做好防守反击。 吴起此人,以正见长,但也不乏奇谋。 他分析了联军可能进军的通道,一为秦国的秦岭四道,一为楚国的汉水两道。 目前来看,汉国全数烧毁了秦岭三道的栈道,行军殊为不易;岐山道路途遥远,中间隔着白马氐国,也不易行军。 汉水北道和汉水南道全部由楚国控制,联军要从楚国进军,必须借道楚国的宛邑和汉中地区,这支军队一旦进入汉水流域,对楚国郢都的威胁比南郑大多了,楚王再傻也不会借道。 况且汉楚两国目前关系不错,暂时看不出风云突变的迹象。 表面上看,汉国占据绝对的地理优势,从哪里进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汉军只需以逸待劳,守株待兔即可。 但吴起却从中隐约嗅到了危机,三晋造这么大的声势,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扼杀汉国,目前是最好的时机,谁都不会错过,遑论目空一切的魏老大了。 吴起分析了联军的统军之将,在吴起眼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分析来分析去,他认为魏国的爨襄可能性最大。 在吴起归楚之后,爨襄一直驻扎在西河地区,其实代替了吴起的西河守地位,只不过缺少一顶头衔。 吴起两次在中原地区与魏国交手,都没有发现爨襄的踪影,可见魏国对西河地区的重视。 爨襄要来,吴起就不能这么简单地防御了,因为吴起对爨襄的用兵思路还是非常了解的。 吴起以正见长,但爨襄却喜欢以奇制胜。尽管吴起在位时,对爨襄多有约束,爨襄并不敢违抗军令,但在与秦军的交战中,爨襄不乏有以奇取胜的战例。 吴起迅速在舆图上进行查找,发现爨襄可能进军的路线。 吴起的目光也锁在了武关,因为在秦公师隰封锁住关中平原的情况下,从韩国卢氏,沿小路、走武关,是深入秦岭的一条可行之路。 没办法,徒弟遇到师父了,就是这么悲摧。 武关是不能直接抵达南郑的,吴起分析爨襄很可能沿秦岭中的山谷,汇入最近的子午道,由子午道对南郑发起攻击。 子午道,一条古老的道路,它见证了历史的沧桑,也见证了无数的战争。在这条道路上,曾经有过无数的军队和商贾,他们或是为了争夺土地,或是为了贸易往来,或是为了逃避战乱。 为了对爨襄形成钳制,吴起决心兵分三路。 第一路,继续在子午谷中重要险隘上坚守,把守住由子午道进入南郑盆地的重要通道,这是兜底防线。 在此处,吴起安排了新训练出来的精卒,部署了饱和式的武器装备,专打防守战,绝对是最难啃的硬骨头。 第二路,命令南四、易十七,这两位个人功底非常敏捷,所率队伍也异常精干的兵士,分散开来,迅速潜入秦岭向武关方向的千沟万壑中,发现对手的踪迹,掌握敌军的动向,并迅速向回报信息,方便主帅运筹。 第三路,由大九、靖家孚、萧哨、苗冥、白幕、斗孟雄等人组成的预备队,他们的任务是,在得到侦察消息之后,在对应的道路上设伏,一举歼灭来犯之敌。 这样的安排,吴起是有私心的,他想让自己,以及跟随自己西来的忠心下属,早日取得一份战功,既要展示自己的实力,也要为弟兄们争一份荣誉。 第703章 七里沟 爨襄骨子里的冒险基因,在没有了吴起的制衡之后,彻底放飞了自我。 他率领的两万三晋军队,沿着古老的山中道路,终于逼近了子午道,进入子午道,也就找到了闪击南郑的正途。 与此同时,南四和易十七率领的两支侦察分队,也发现了爨襄的前锋踪迹。 山中路窄,行军队伍排成了一字长蛇,两万人的队伍绵延数十里。这种队形,非常适合使用穿插分割、各个击破。 南四和易十七派人迅速将军情回禀,并且建议吴起在七里沟附近设伏,对爨襄军进行袭击。 而南、易二人则选择就地隐蔽,待战斗打响之后,占据月河峡。月河峡道路狭窄,一丸可封,只需少量兵力,就可彻底断绝爨襄军的归路,从而达到将这一支三晋精锐给包饺子的战术目的。 吴起收到信息后大喜,这则军情,不仅证实了老吴的战略判断,也再一次印证了爨襄的军事冒险性格缺陷。 老吴咂咂嘴,颇为爨襄感到惋惜,这种军事冒险,已经脱离了用兵实际,为奇而奇,这小子还是没有学到俺老吴的兵学精髓啊。 但平心而论,若不是老吴亲自驻守前线,其他将领估计想都不会往武关这个方面上想。爨襄的军事冒险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实现。 但是徒弟遇上老师了,这就很无解。 吴起立即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在七里沟绵延的群山之上,布置好了一个巨型大口袋,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三晋军队的进入。 爨襄一路前行,沿途只有鸟鸣与猿啼,人迹罕见。虽然行军辛苦,但好在没有任何阻挡。 奇谋将成,爨襄心中窃喜,他拔出佩剑,鼓舞士气:“诸军听令,前方出峡谷,便是子午道,沿此道向南,一战可下南郑,此乃奇功一件,战后必不吝封赏,诸军疾行、勿疑!”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声部低沉,却将每个人的耳膜震得发疼,仿佛由地底下传上来一般,大地都有异常的震动。 爨襄大惊,如此隐秘的行军路线,不可能会遇到埋伏啊?! “轰隆隆……”的响声由小变大,由寡变众,由多变少。 两侧山谷之上突然升腾起一道白色的云雾,并且白色云雾不断向下延伸、发展,像是在青山之上迅速拉下了一道白色帷幕。 整个三晋军队全部陷入了惊恐之中,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爨襄极目四望,突然心头一惊,这不是什么云雾,而是从山顶滚下石块而升腾起的灰尘! 爨襄扯着嗓子就嚎上了:“有埋伏!隐蔽!” 山谷中的烟队顿时乱作一团,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隐蔽点。有的躲在岩石之下,有的躲在举起盾牌遮挡,更多的人则是四下乱跑,不知所措。 大九、靖家孚、萧哨、苗冥、白幕、斗孟雄等六人,分别率领军队,埋伏在七里沟的山头两侧,这里的山顶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大小石块,成了天然的进攻武器。 随着石块的滚落,速度不断加快。在下滑的过程中,石块与石块之间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是大地的咆哮,让人胆战心惊。 随着石块的滚动,它们引发了风化、破碎山体的连锁反应。整个山体开始颤抖,仿佛是一只被惊醒的巨兽,正在发出愤怒的咆哮。 更大范围内的崩塌随之而来,无数的石块从山顶上倾泻而下,如同瀑布一般,将整个沟底都笼罩在了一片石雨之中。 大小石块呼啸着、欢呼着、咆哮着,它们狠狠地砸向沟底的敌人。 这些石块有的重达数千斤,它们砸向地面时,发出沉闷的轰鸣声,仿佛是大地的愤怒。 有的石块则像箭一般射向敌人,速度极快,让人无法躲避。还有的石块在空中相互碰撞,溅起无数的火花,仿佛是烟花一般绚丽多彩。 三晋军队的士兵们惊慌失措,他们四处逃窜,试图寻找躲避的地方。但是,石块太多了,太密集了,他们无处可逃。 躲在山岩之下的士兵,当山岩被滚石巨大的能量砸塌之后,全体被埋在了碎石之中。 盾牌在石块巨大的重量和无限的加速度攻击之下,渺小而无力,连人带盾被砸得飞了出去。 更多的士兵被石块精准命中,生命在大自然的愤怒面前不堪一击,瞬间流逝。 有些士兵则被压在石块下,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 爨宁在亲兵护卫下,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大声呼喊着,但却无济于事,很快就被巨大的灰尘吞没了。 大九等人在山顶向下望去,整个七里沟谷底升腾起巨大的尘雾,仿佛老天也不忍直视战斗的残忍,悄悄将真相隐藏起来 这是汉国立国以来的第一场战斗,在吴起的精准判断和科学布排下,赢得毫无悬念。 爨襄明白此战已输,当务之急,是组织部队突围,能逃出多少算多少,绝不能在此地任人宰割。 爨襄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灰人,全身上下被覆盖了一层白灰色的沙尘,只有脸部、手部被碎石划破的地方,在津津地渗出血液,和着灰尘,成为一道道黑色的疤痕。 爨襄下令,后军向后突围,迅速沿原路退回武关:前军则向七里沟口突围,进入子午道以后,向北撤退,进入秦国控制范围。 由于人数众多,且队形单一,后军确实有相当一部分人尚未进入七里沟,这些人原本想拼死突入沟中,营救爨襄。 但当接到军令之后,知道沟里凶险,于是无奈执行军令,选择向后撤退。 当后军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奔到月河峡地界时,迎接他们的是一波疾射而来的箭雨。 南四与易十七,早已率领两支侦察分队,将后退的唯一控制性关口牢牢抓在手里,凭借易守难攻的地势,死死扼住了后军的归路。 后军组织了十几次疯狂的进攻,但这种地形结构下,无异主动送人头,很快就在月河峡口堆积起小山一样的尸体,但却寸步未进。 南四与易十七不失时机地组织士卒开展攻心战术,“降者不杀”的口号,在山谷的巨大回音下,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进一步瓦解了后军的战斗意志。 第704章 联军崩散 前军在爨襄的率领下,冒着纷飞的碎石,约一千余人,硬生生闯出了七里沟口,终于进入了子午道。 远远的一座小山之上,汉字旌旗猎猎飘飞,旗下站定一人,正是兵家亚圣,汉国太尉吴起。 汉军刀出鞘、弩上弦,严阵以待,但是却没有主动对这支残军发起攻击。 爨襄愣在原地,他和士卒一样,浑身上下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几乎没人能认出他的样貌。但他却清晰地看到了吴起的模样。 吴起轻捋胡须,朗声开言:“爨老弟,别来无恙?” 其实吴起也弄不清哪个是爨襄,但当他此言一出,残军齐刷刷地将眼光望向中间一人,爨襄的身份已然暴露无遗。 爨襄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结果却咽下了一嘴灰尘,忍不住昂起地咳嗽起来。 吴起再次开言道:“爨老弟,左右高山,地甚狭迫,卒遇敌人,击之不敢,去之不得,为之奈何?” 这,是吴起兵法中“谷战”的内容,讲解了在山谷中遇到敌人后当如何应对。 爨襄对这段内容耳熟能详,但是今天这场遭遇战,他却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也无法按照吴起兵法中的方法去应对。 故而面对吴起的提问,无言以对,哑口无言。 吴起轻轻摇头,学习兵法一定要扎扎实实,不能总想着走捷径。捷径走多了,也就习惯了懒惰。 出奇制胜也是一门学问,它是在周密考虑基础上用兵之道。奇正结合才是用兵之道,一味追求“奇”往往会陷入陷入怪圈,沦为军事冒险。轻则可能会输一战,重则可能会亡一国。 爨襄轻咳两声:“吴将军,爨襄学艺不精,今败于将军之手,无话可说,动手吧!” 吴起道:“爨老弟,我主有德之君,亲政爱民,不若解鞍卸甲,引兵来投。起与老弟同朝称臣,共辅明主,如何?” 爨襄道:“将军昔日教弟忠君,弟不敢稍忘。今日又教弟降敌,弟不能理解。” 吴起轻叹摇头,爨襄这个榆木脑袋,真是太偏执了。 吴起道:“既然如此,吾弟径去!” 这回轮到爨襄惊愕了:“将军不杀我等?” 吴起道:“吾主曾有诗云: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爨老弟虽然引兵略我汉境,不义在先,吴某却无意杀人邀功。” 爨襄一脸惊疑,因为这也不符合吴起的用兵风格。 爨襄清晰地记得吴起兵法中的用兵之道,像他这种情况,完全符合兵法中“远来新至,行列未定;未食,奔走; 未得地利; 失时不从; 涉长道,后行未息;险道狭路,旌旗乱动,陈数移动,将离士卒,心怖”等等多种情况,属于“急击勿疑”的种类。 换句话讲,对这种残军,正是痛打落水狗的爽快时刻,吴起却不继续用兵,反而要放他走。 爨襄惊疑地再次追问:“将军果真欲放爨襄?” 吴起肯定地道:“起念在西河共事一场,爨老弟,且去、且去!” 爨襄拱手一揖:“谢吴将军不杀之恩。”然后拨转马头,引军自向子午谷北端而去。 前方,是直通秦国的方向。虽然栈道被烧,但好在爨襄现在军卒只剩一千来人,又没有辎重,回去的路应该比较安全。 吴起的亲兵急了:“太尉,如何肯放此贼轻易脱逃?” 吴起摇了摇手,制止了亲兵:“无妨,且让彼去,不出意料,数日之后,彼必来归。” 亲兵一脸疑惑地退了下去,虽然太尉说得十分笃定,他还是不理解,一个冲锋就能解决的问题,干嘛搞得这么复杂。 吴起下令全军封锁子午谷,然后派军进入七里沟清扫战场。 七里沟中,一片愁云惨雾。残肢断臂,血水横流,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夹杂着伤者呼天抢地的叫喊声。 吴起下令将一些轻伤员俘获回营,重伤员就送他一程,以当时的医疗条件,救也救不活,徒增累赘。又得轻伤俘虏近二千余人。 当大军逼近七里沟另一端时,聚焦在此的三晋后军已经无路可逃,无奈选择投降。后军俘虏基本上属于全身而退,伤亡不大,吴起又得青壮俘虏三千余人。 此战,是汉国的开国第一战,在吴起对爨襄的绝对压制之下,汉军做到了几乎零损伤,只有少数士卒在采石、滚石过程中受到了意外伤害。 而三晋联军,除一千余人随爨襄北窜以外,被俘七千余人,在战场上送命和重伤身死者一万余人。且这些人都是三晋的精英部队,三晋军力受到了严重打击。 秦公师隰在郑所之塞前,通过各种手段,将联军不团结的毛病无限放大,联军之间矛盾重重,战斗意志显着下降,更不用说进一步作战了。 正当秦公师隰得意之际,突然传来消息,武关被三晋军队突袭,业已失守。 秦公师隰大惊,武关是秦国东南门户,武关一失,敌军就可通过商於之地进击蓝田,威胁秦国腹地。 秦公师隰更加相信,所谓的八国联军,不过是三晋进攻秦国的一个天大的阴谋。 紧接着,又接到紧急军情,子午道上出现了一支军队的身影,此军一身灰白色“伪装”,弄不清是何方势力,虽然兵员不多,但行军速度很快,正在沿子午道一路北上,直逼杜邑。 秦公师隰惊出了一身一汗,魏侯击果然狡猾,看来关东七国,此次伐汉是假,伐秦是真。 对于子午谷中的敌军,秦公师隰想不出有第二个方向,那只能是南郑方面的军队,有且只能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汉国的反扑。 想到这里,秦公师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下令,全面解决郑所之塞的联军士兵,解决敌人堵门之患,然后再应对武关和子午谷的两路敌军。 尽管联军矛盾重重,极度不团结。任谁也没有想到,联军总盟主突然在夜间举起了屠刀,秦军趁着夜黑风高,对毫不设防的七国联军营地发起了进攻。 一场混战之后,三晋及齐、卫五国军队损伤严重,燕、宋两国出工不出力的,反而逃得非常快,损失也不大。 至此,八国联军彻底撕破脸皮,伐汉图谋全线瓦解。 秦公师隰起重兵两路,一路直扑武关,誓要夺回此处重要关卡;另一路分兵子午谷,要求全歼通过子午谷来犯之敌。 第705章 阴阳两策 端木仲敖出洛邑东门,就将整支提亲队伍打扮得披红挂彩、夺人眼球。 每一匹马额头之上都戴上了一朵锦缎织成的、碗口大的大红花;每一辆车棚顶,都挂上了参差披拂的红丝绸;整支队伍也换上了簇新的吉服;还请周天子的御用乐队,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地送了一程。 整个洛邑都知道了,魏侯的宝贝女儿、嘉明公主要许配给战国新贵、汉国国君。 洛邑的各国情报人员迅速将消息传回本国,尤其令人震惊的是赵国与韩国。 赵侯章在病中垂死坐起,嘶哑着嗓子大吼道:“魏击欺我,魏击欺我!” 韩侯屯蒙气得将案上的简章摔了一地,并拔出佩剑将几案砍下一角,气咻咻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光景,就像三个同案犯,大家订立了攻守同盟,共同享受作案带来的利益。 但现在,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以前没得选择,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以牺牲另外两个同伙的代价,换取自身的利益。 之前,三晋之间尽管矛盾不断,但在对待晋国、对待汉国、对待俱酒这件事上,始终保持着高度的统一。 但现在,汉国如此明目张胆地向安邑提亲,这绝对不像是在耍诈。因为端木仲敖没必要以身犯险,大张旗鼓地亲自到安邑去。 赵侯章和韩侯屯蒙同时派遣使臣,前往安邑,求证此事。 韩屯蒙更为精明,派出了上次在洛邑大放异彩的大夫韩山坚,并让韩山坚带着他的夫人一起出使。 临行之前,韩侯交代韩山坚,抵达安邑之后,让其夫人出面,拜会嘉明公主,以祝贺为名,验证此事的真伪。 因为韩屯蒙和俱酒打过交道,对俱酒的足智多谋亲自领教过,他担心这是俱酒放的一次烟幕弹,施展的一出离间计。 齐公田午闻讯之后也是大惊,“以下犯上、臣夺君位”是三晋与齐的政治基础,如果魏老大突然反水,那么齐与魏之间已无政治互信可言,在联军中的齐军将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齐公田午火速下令,齐军迅速撤回本土,途经魏国领土时,务必警戒。 七国联军在秦国突然翻脸之后,本来还义愤填膺、满腔怒火,准备组织七国联军对秦国进行一次毁灭式的打击,但齐国率先撤回了本国精锐。 之后魏侯嫁女的消息传入军营,同盟的基础业已崩塌。联军在付出巨大损失后,生怕魏国与汉国联手,再挖一个坑让大家跳,于是彻底作鸟兽散。 魏汉联姻,就如同后世发生的乒乓球外交一般,瞬间扯动了整个战国政局。诸侯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更加风雨飘摇,猜忌和怀疑再次笼罩了整个战国大地。 端木仲敖渡大河、过轵关,非一日来到了安邑城中,径直到馆驿驻下,然后递上用上等凝霜好纸制作而成的国书。 这种纸做的国书,在竹简普遍使用的战国,也是一种显摆! 遍寻嘉明不见的魏侯击,突然听闻汉国使者抵达安邑,前来行“纳采”之礼,顿时明白了,嘉明这个小丫头,私奔入汉了! 养了这么多年的小白菜,竟然被都是酒这个臭小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拱到手了! 魏侯击气得四肢发颤、言不成语、眼冒金星、胸闷难当,一口老血不受控制地喷射而出,庞大的身躯委然倒地,不省人事。 公叔痤闻讯之后,紧急入宫,探视魏侯击。同时公叔痤下令,严密封锁消息,未奉君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太医探察过魏侯的脉象之后,道是急火攻心,气滞郁闷所致,开了几付汤药之后就退下了。 巫咸则在魏侯的宫前咿咿呀呀,扭来扭去,进行着神秘的仪式。 公叔痤作为魏侯的女婿、一国之相,径直进入了魏侯的寝宫之内。 此时魏侯悠悠醒来,公叔痤知道魏侯怒在何处,但此事机密,不宜外扬,立即挥退左右,只留君臣二人。 魏侯斜了一眼公叔痤,突然开口道:“相国,有何话说与寡人?” 公叔痤一愣:“臣特来探视君上病情!” 魏侯阴森森地说:“秦嬴逃跑、嘉明失踪,汝一国之相,宁不知乎?” 公叔痤汗都下来了:“臣,臣确实不知!” 魏侯嘿嘿冷笑两声:“传景福上殿!” 公叔痤期期艾艾地说道:“君上,公主这两日偶感风寒,身体虚弱,恐不便上殿面君。” 魏侯道:“绑来!” 公叔痤错愕不已:“君上……” 魏侯道:“相府亲卫数月之间,离职三十七人;景福亲随之中,六人不知所踪。寡人说得可对?” 公叔痤将大脑袋深深地磕到地上:“君上,君上,此事绝非公主所为,实乃,实乃……痤之罪也!” 魏侯道:“哦?以寡人之爱女,奉寡人之劲敌,难得相国如此公忠体国,赤胆贯日!” “不不不,君上,秦嬴逃失,痤有失察之罪。嘉明公主前去洛邑,可是君上亲口允许。” 公叔痤这锅甩得很干净,嘉明可是君上你亲自放走的,这事儿,这黑锅我和我老婆坚决不背。 魏侯击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景福在此中肯定脱不了干系。但现在,自己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再拿景福开刀,只会更加伤害自己的亲人,更传为天下笑柄。 又见公叔痤如此护着景福,不由一时心软。于是对这一切的过往,竟然默许了,不再追究。 “相国,都是酒此贼,诱惑寡人之爱女,离间天下之诸侯,狠毒啊!寡人当如何应对?” 公叔痤道:“君上,臣以为,此事当阴阳两手处置。” 魏侯瞟了一眼公叔痤,对他这种欲言又止的态度大为不满,老子都吐血了,你还在这里卖关子。 公叔痤从魏侯的眼神中看到了不满,立即将自己的应对之策和盘托出。 “于阳,君上向列国派出使臣,痛斥汉国绑架公主之卑劣行径,大张声势,举兵伐汉,以安赵、韩、齐、卫等一干诸侯之心,维护我魏国之利益不得受损。” “于阴,都是酒如今也是一国诸侯,若嘉明能为正妻,也不算委屈,也算君上成全了嘉明。” 第706章 生子当如都是酒 公叔痤之所以出这个阴阳两策,主要是基于两方面的考虑。 一方面,为了保护自己的老婆。景福公主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完美营救,已经被魏侯看出了破绽。 这件事情如果深究起来,景福绝对逃不脱干系。 但公叔痤心知肚明,景福在魏侯面前,绝对不如嘉明那般得宠。魏侯痛失嘉明,保不齐会迁怒于景福。 公叔痤这些年来被景福欺负习惯了,都有点受虐狂症状了,必须保证至高无上的老婆大人安全无虞。 另一方面,则是找准魏侯击心中的软肋。 魏侯击对景福与嘉明她们的母亲,当年就宠溺异常。后来夫人因病早亡,临终前,嘉明尚不懂事,夫人将嘉明的小手放在魏击手掌心,嘱托他好好养育这个小人儿。 正因为这样,魏侯对嘉明的宠溺是无条件的、加倍的、无私的。只要嘉明幸福,魏击必然做出一定的牺牲和让步。 公叔痤稳稳地抠住了魏侯的软肋,魏侯击半晌无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抬起头来,虎目之中,竟有泪光盈盈。 公叔痤唬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过魏侯击流泪,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战国霸主的泪水,其震惊可想而知。 公叔痤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请罪:“臣乱言不当,请君上责罚。” 魏侯击叹了一口气:“唉……相国,都是酒……俱酒此子,其人如何?可堪嘉明托付?” 公叔痤道:“若非晋国公子,堪称人杰。” 魏侯击道:“寡人不想委屈嘉明,必欲以诸侯大婚之礼,送女出嫁。如此,阴阳之策,如何两全?” 公叔痤道:“诸侯嫁女,不能亲送。但可委托一同姓诸侯代为送亲。卫国,姬姓也,向来唯君上马首是瞻,可担此任。” 魏侯击摇了摇头道:“卫国入蜀,天下诸侯尽知吾意,则阴阳之计败矣!不可。” 公叔痤道:“呃,燕国如何?” 魏侯击还是摇了摇头。 公叔痤沉吟片刻道:“君上,鲁国可也。鲁,姬姓诸侯。鲁公驾前大夫端木高,两子俱在汉侯帐前听令,此次前来纳采者,便是端木高次子,端木仲敖。” 魏侯击点头默认了公叔痤的意思,然后疲惫地挥了挥手:“此事,交由相国一手承办。” 公叔痤诺了一声。 魏侯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传寡人令,责令景福三年不得出相府一步。” 公叔痤浑身一颤,高声应诺。 正当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魏侯击与公叔痤听了俱是眉头一皱。 公叔痤已经交代任何人未奉君令不得入内,不由得心头火起。他大步走出殿外,厉声喝道:“何人喧哗!” “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传来。 一个尖细的声音怒斥道:“大胆,安敢阻止本公子,不想活了!” 只见公子缓将两个士卒打了两个耳光,硬向里闯了过来。 而另一面,竟然传来兵戈相击之声,公叔痤闻声望去,公子?挥舞着一柄短剑,将守卫寝宫的士兵逼退了数步,兀自挥舞着向前逼近。 公叔痤一见是这两个二世祖,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高声叫道:“两位公子,君上正在休息,不可造次。” 趁着士兵一愣神的功夫,魏缓已经抢身上来,一把抓住公叔痤的衣袖:“相国,君父如何?” “君上无恙,正在休息。” 魏?从另一个方面挥剑过来:“相国,君上可安?”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寡人还死不了!” 魏?和魏缓闻言,吓得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不住颤抖。 魏?道:“儿臣担忧君父,所行无状……请君父见谅。” 魏缓则带着哭腔道:“君父无恙,儿安心矣!刚才是儿情急之下,冲撞守卫,请君父责罚。” 言毕,抬手啪啪直打自己的脸庞。 魏侯击披着宽大的狐裘踱出寝宫,冷冷地注视着这两个儿子,心中涌起无尽悲哀。 自己还没死呢,这两小子就蠢蠢欲动了。 唉!生子当如都是酒! 公叔痤与端木仲敖进行了绝密的谈判,面对这个白面无须的汉国丞相,公叔痤浑身的不自在,满心的不服气。 都是酒就是凭借这些毛孩子们在巴蜀折腾出一片新天地?老夫怎么就不相信呢! 公叔痤不可能一开始就露出底牌,必须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给汉使以巨大的心理压力。 公叔痤:“贵使,此来何为?” 端木仲敖大礼参见:“仲敖此来,所为两事。其一,受寡君所托,拜谢丞相与景福公主大恩,并有不腆之仪奉上,请丞相笑纳。” 言毕,将一张凝霜纸写就的礼单双手奉上,给足了公叔痤面子。 公叔痤漫不经心地接过礼单,瞟了一眼,顿时石化,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 话说,汉国都这么有钱了吗?不是都说巴蜀蛮荒之地吗? 端木仲敖微笑注视着公叔痤,公叔痤感到失态,立即将礼单扣下,轰然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端木仲敖继续道:“其二,为寡君与嘉明公主联姻之事,向魏纳采。” 公叔痤道:“绑架魏国公主,然后上门逼婚?汉国真不怕天下悠悠众口、魏国甲坚兵利乎?” 端木仲敖道:“相国此言差矣,当初嘉明公主病笃,可是相国亲自差人,将寡君抓回,赋诗疗疾。其实相国,乃是汉魏两国联姻之大媒啊!” 公叔痤一愣,我去,这小子一下子把老夫绕进去了。 公叔痤转换话题:“俱酒晋国公子,与魏有隙,焉得联姻?” 端木仲敖早已对这个话题预演过,也得到了秦嬴夫人唯物主义思想的真传,他微笑着答道: “天欲亡晋,非魏之罪。寡君从不以此为恨,相国不见,寡君在韩,军功卓着,韩文侯尚不见疑,高封为君。魏侯雄才大略,宁不如韩文侯哉?” 公叔痤这下子吃惊了,他带着不相信的神情反问道:“汉侯胸襟,广至此哉?” 端木仲敖肯定地回答道:“然!寡君尝言,亡晋者,晋也,非三家也!” 公叔痤彻底惊呆了! 在战国这个利益场中,在这个只有算计的时代,竟然有如此振聋发聩、哲思深邃、凝练概括的语言,烛照纷争乱世,洞察兴衰规律! 大哉斯言! 第707章 一婚各表 端木仲敖的一番高尚言论,的确震撼了公叔痤,但并没有说服公叔痤。 作为战国老狐狸,见惯了诸侯之间尔虞我诈、翻云覆雨。如果仅凭端木仲敖几句高大上的语言就深信不疑,那他就不叫公叔痤,应该叫公叔幼稚。 公叔痤道:“汉侯既为魏婿,当昭告天下,从今之后,永不攻魏。” 端木仲敖道:“魏亦当昭告天下,永不攻汉。” 公叔痤哑然,从周朝开国以来,别说翁婿关系,在权力与利益面前,就是亲父子、亲兄弟也无济于事,无数顶君主的冠冕都是被鲜血染红的。 这些公主、女公子们,并不能起到稳定两国关系的作用。秦晋、秦楚有过无数次的联姻,但仍不能阻止战争的发生,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公叔痤更不敢断定,魏击是否是真心同意嘉明与俱酒的婚事,谁敢保证这背后没有阴谋? 端木仲敖急于促成这桩亲事,按照俱酒的吩咐,做出了适当的让步: “不过,寡君感谢丞相与景福公主从中玉成此事,愿郑重承诺,魏侯在位之日,汉魏不起刀兵。” 这,既是俱酒的一个小聪明,也算是公叔痤的谈判成果,双方在此一点上很快达成了一致。 本来魏侯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但公叔痤还要在中间卖卖关子:“寡君震怒之情未消,痤愿从中调停,但要魏侯承认这桩婚事,恐怕很难。” 仲敖柔中带刚地道:“嘉明公主已然在蜀,此事断无更改。寡君派外臣前来,循礼也。无论魏是否应允,寡君与公主大婚,不会有任何实质性改变。” 公叔痤继续卖好:“也罢,老夫愿多在寡君面前美言几句,默许此桩婚事。但魏国须留有颜面,不可能公开承认。” 其实端木仲敖一路上敲锣打鼓,已经达到了宣传的目的,魏国答应与否,都不影响俱酒的婚事。来到安邑,只是为了礼节性的需要,也是为了安慰嘉明公主的芳心。 端木仲敖就坡下驴:“敝国理解魏侯需要保持面子,用以维持三晋联盟。只要魏侯同意汉魏联姻,余事汉魏两国,可以各自为政,各说各话。” 公叔痤道:“魏国为自证清白,少不得要对汉侯攻讦一二,还望汉侯见谅。” 端木仲敖道:“汉国为维护声誉,也少不得澄清事实,也望相国能提前周知。” 二人相视一笑,达成了“一场婚姻、各自表述”的安邑共识。 接下来公叔痤重点对婚礼提出了要求,包括但不限于必须按照诸侯之礼,嘉明公主必须为君夫人等等一系列条件。 端木仲敖到这个阶段,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自然是欣然同意。 公叔痤又就鲁国国君作为同姓诸侯代表,亲自入蜀送亲之事,与端木仲敖进行商谈,端木仲敖更是喜出望外。 本来,俱酒为了给嘉明一个完美的婚礼,在诸侯送亲这一事情上,多有犹豫。这下子,魏国全部给解决了。 送走了公叔痤,端木仲敖心情大好,忍不住小酌汉酒数杯,微醺欲眠。 天色已晚,端木仲敖正欲入眠,突然侍卫悄悄入内,向他递上一张名帖,言道有客来访。 端木仲敖低首一看,上写着:韩国大夫,韩山坚。 韩山坚当初在周天子欲封俱酒时,上演了一出高明的外交表演,将周天子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在特别注重辩士的战国,一时声名鹊起。 仲敖对此人是听说过的。但韩山坚在魏国都城安邑,秘密来访,却极大地出乎了仲敖的意料。 沉吟片刻,仲敖道:“请!” 端木仲敖一国左相的地位,是高于韩山坚的。而且外交中非常讲究对等,是故端木仲敖并没有迎出门外,而是起身立于堂中。 不一会,一身布衣寒酸打扮的韩山坚走进堂中,双手一拱向端木仲敖见礼:“外臣见过丞相。” 仲敖微微一笑,拱手道:“韩大夫客气。” 之后双方分庭跪坐,端木仲敖当仁不让地居于主位,韩山坚非常自觉地居于客位。 仲敖望着韩山坚,首先发问:“大夫前来,何以教我?” 韩山坚道:“山坚此来,特为贺喜汉侯甫立,魏汉联姻。” 仲敖冷哼一声:“韩侯贺礼,敝国业已收到,兵出武关,奇袭子午谷,端得一份大礼。” 韩山坚面有尴尬,这么机密的用兵,已经全军覆没了,韩国在汉国面前,的确抬不起头来。 韩山坚道:“此为山坚私人之贺,非关韩侯。” 端木仲敖哦了一声,以探询的目光扫向韩山坚:“寡君与大夫昔日在韩,颇相熟否?” 韩山坚摇了摇头:“襄城君在韩之日,山坚远驻铜鞮,未曾谋面,殊为憾事。” “如此,大夫私人之贺,从何说起?” “山坚乃昔日相国侠累门生,严遂刺我相国,乃是襄城君手刃此贼,有恩于山坚,故有此贺!” 端木仲敖点了点头,原来韩山坚是韩傀韩侠累的余党,还记着俱酒当年诛杀严仲子的好,这倒也能说得通。 端木仲敖拱手道:“本相代寡君谢过大夫,不过,大夫乔装前来,本相仍为不解。” 韩山坚压低了声音道:“山坚此来,有一事拜托丞相。” “不敢,大夫请讲。” “昔日汉侯负责搜查严遂住宅,传闻曾颇有所获,其中不乏侠累遇刺之秘密。山坚向受侠累大恩,必欲澄清迷雾,还原遇刺真相,故请丞相转达,希望汉侯有所教我。” 端木仲敖至此,方才搞清楚韩山坚深夜乔装前来的目的。 韩侠累有大恩于韩山坚,但侠累遇刺之事,的确迷雾重重。韩山坚今在朝中的地位不断提高,遂展开了彻查侠累遇刺秘密的行动。 而俱酒作为当年搜查严遂府的当事人,是否掌握着一些不传之秘,对于韩山坚搞清真相,至关重要。 端木仲敖对俱酒在韩国的事迹,只是听闻,并非亲历,所以没办法给韩山坚一个明确的答复。 仲敖道:“大夫所请,本相已知。回国之后,必奏寡君。” 韩山坚又掏出一卷礼单道:“此乃山坚为贺汉国立国,汉侯大婚的一点心意,望丞相笑纳。” 端木仲敖这一路干什么来了?就是搞宣传来了!生怕天下人不知道魏汉联姻之事,于是谢了一声,大剌剌地收下了。 而韩山坚也通过这个狡猾的小举动,从汉国方面印证了魏汉联姻属实的情报。 第708章 多方谈判 当赵、韩两国使臣出现在安邑街头时,魏国也进行了一出精彩的表演。 公叔痤亲自率领魏国军队,高调将端木仲敖一行驱逐出境,以示“魏汉不两立”的坚决的态度。 公叔痤代表魏侯接见了两国使节,边吹胡子边瞪眼,声情并茂地大骂都是酒用心险恶,在洛邑绑架嘉明公主的卑鄙行径。 魏国再次表明,三晋同盟牢不可破,三晋如手足,公主如衣服! 下一步,魏侯将亲自率领精锐之师,再伐蜀汉,灭其国、斩其君、烧其宗庙,彻底切掉这一颗战国毒瘤。 赵、韩两国使臣闻言,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但外交要的就是一个公开的态度,许多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事,也不是外交所能约束得了的。 韩山坚都不用让夫人进宫去拜会公主了,嘉明公主确实入蜀是不争的事实,但究竟是被绑的?还是私奔?亦或魏国主动送的?都不得而知。 赵、韩两国拿到了外交保证,满腹狐疑地回国了。 而公叔痤则派出多路使臣,前往齐、赵、韩、燕、卫、鲁等国,进行一场盛大的国际发声,像祥林嫂一样控诉汉国无耻,俱酒卑鄙。并再三扬言,并欲灭汉而杀俱酒,方解心头之恨。 公叔痤的亲信前往鲁国,亲自面见鲁公奋。 目前在位的鲁国国君,史称鲁共公,姬姓,名奋,是鲁国第三十任君主,也是战国史上在位相当长的一位君主,在位时间长达三十年,与目前在位的楚王熊良夫有的一拼。 鲁公奋虽然有心做缩头乌龟,但架不住魏国的一通威逼利诱。 同时在端木高等人的劝说下,鲁公奋也认为,结识一下战国新贵俱酒,也可倚为国家安全的外援,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同意了魏国的请求。 不一日,鲁公奋亲自出面,大谈三晋得国之不正,礼崩乐坏之危害,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汉国的建立,并称这是战国正义事业的胜利。 鲁公奋表示,将亲自赴汉国,参加汉侯的婚礼,并按照礼法媵婚制度的安排,从鲁国宗族中,为汉侯媵妾八女,以显示鲁国礼仪之邦的规制与威仪。 鲁国这个二流国家竟然敢当出头鸟,震惊了战国诸侯,尤其是齐侯田午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下定决心要敲打敲打鲁国。 但魏国却大谈什么公平与正义,和平与发展,打着保护弱小的旗号,将鲁、卫等国纳入保护圈内。 魏侯击将手掌都伸到了鲁国,更令齐侯田午倍加警觉,诸侯国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波谲云诡,变幻莫测。 战国局势竟然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短时间内,列国都没有发生大的冲突。 婚礼尚未举行,俱酒与嘉明公主早已好得如胶似漆。 俱酒一口一个“向曙”地叫着,让嘉明公主心花怒放,爱情的甜蜜滋润着少女的心房,甜蜜的感觉弥漫在她的全身,一时乐不思魏。 嘉明还按照战国的礼法称俱酒“君上”,被俱酒断然纠正,让嘉明以“小九”相称。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的本名了,他想从亲爱的人口中听一听。 将一国之君称作“小酒”,嘉明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于是嘉明提出一个办法,不如叫“大酒”。 俱酒一听就急了,什么?“大九”,老子千辛万苦找的老婆,天天叫着吴起手下那个一身臭汗的校尉的名字?这让老子如何能忍。 最后,还是找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在公开场合,仍称“君上”;二人私下相处,以“阿酒”称呼。 在等待大婚的日子里,俱酒先后接见了越国和秦国来的使臣。 越国方面,本着“远交近攻”的原则,俱酒对其大加笼络,并让卫鞅与之谈判,就两国结盟之事进行友好协商。 俱酒让淳于浩回来一趟,参与越国方面的谈判,共同谋划一件大事,那就是:借越国的基地,营救被困海岛的姜齐最后一位国君、吕进的大父——史称齐康公的吕贷。 秦国方面,俱酒亲自接见了杜挚,杜挚可是在俱酒推荐后才上位的,虽然二人没有共过事,但杜挚对这一层关系心知肚明,二人关系相处融洽。 到了谈判的时候,俱酒又将难题甩给了卫鞅。丞相嘛,就是具体执行者,不能让一国国君老是磨破嘴皮子。 卫鞅的解决方案很简单,那就是:效仿郇阳故事! 汉国承认南郑是秦国的领土,感谢秦公当年借南郑之恩情。但南郑的发展是在汉国治下发生的,为了保持南郑的繁荣,请租南郑于汉,期限一百年。汉国愿以双倍赋税缴与秦国。 否则,请秦公派人自己来取。 杜挚只是以使臣身份出现的,对于出租一郡之地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没有权限的。 不过杜挚认为这桩买卖很值得,南郑这地方,过去秦蜀争执了数百年,基本上都是秦国往这里投入,根本没有产出。 现在在主权不变的情况下,与汉国签订条约,能得到双倍的税赋,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楚国有先例啊!如果说这买卖不划算,楚国为啥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呢? 卫鞅根本没有透露自己的底牌,俱酒为了保持南郑稳定,也为了彻底霸占南郑之地,给出了五倍税赋的条件。但在卫鞅高超的谈判技巧之下,杜挚根本就没有谈到这一步,就基本缴械了。 杜挚表示,兹事体大,当回禀君上之后,再作答复。 俱酒表示理解,并赏赐杜挚足够多的财宝,以示不忘旧交,同时也向秦国示好,表示愿意友好相处,永息刀兵。 杜挚在临行之见,拜见俱酒:“寡君命挚转告君上,姬简、姬约,俱在栎阳,岁月静好。” 俱酒猛地一惊,果然秦公这个老狐狸,拿自己的两个妹妹来要挟自己了。 不过,俱酒这里也有未打之牌。 他微微一笑,摆出了一副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阿简、阿约在舅父处,朕自然放心,还请舅父将来为二妹找个好人家!” 杜挚心往下沉,看来汉侯对此浑不在意,毕竟在战国这个年代,女子的地位非常低下。 秦公作为舅父,如果对两个外甥女举起屠刀,恐怕会惹天下非议汹汹。 俱酒心里却是早已警觉起来,救出这两个小妹之事,必须尽快提上议事日程。 俱酒话锋一转:“杜大夫,朕亦有一信,麻烦大夫传与公子虔。” 杜挚恭谨地道:“挚敢不从命?” 俱酒命人将密封好的书信交给杜挚:“转送公子虔,勿与秦公。” “诺!” 第709章 布子中原 郫都这两天,热闹非凡,刚刚送走了越国和秦国的使臣,郑国的密使和墨宗的集合接踵而来。 郑国之所以是密使,是因为这是郑君乙悄悄派出的使节。因为郑国的情况是臣强主弱,郑国君臣互杀多次,目前太宰辛把持着郑国的军政大权。 韩国在尚未立国之前,就盯死了郑国这块肥肉。 当时魏、赵、韩三家刚刚灭掉了智氏,在瓜分智氏的土地时,韩国臣子段规就强烈建议韩康子韩虎,一定要分得成皋之地。 成皋之地,也就是后世的虎牢关、泛水关。 成皋之地位于山川交错之地,南临嵩山,北靠黄河,东边一马平川,西边山岭交错,是东西交通的咽喉要道,具有天然的军事地理优势。 韩国一定要分得成皋之地,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吞并郑国。 从韩康子虎开始,历经韩武子启章、韩景侯虔、韩烈侯取、韩文侯猷,直到现在在位的韩侯屯蒙,至今约有八十余年。 八十多年来,韩国历代君主,一张蓝图绘到底,一茬接着一茬干,任尔东西南北风,咬定郑国不放松。 郑国曾经是春秋小霸,实力也不输韩国,在几十年的撕逼中,郑韩两国屡有反复,各有输赢。 诚如那句话说得一样: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郑国君臣内部高度不团结,经常发生臣子弑君,君主杀臣这样高级别的内讧,国力不断削弱。致使韩国一步步蚕食,如今的郑国只剩数城之地。 郑国之前一直是抱死魏老大的大腿,寄希望于魏老大能保护自己。但在三晋同盟与郑国之间,魏老大选择了偏袒韩国。 魏赵发生矛盾期间,赵国曾短暂出兵帮助郑国对抗韩国。 但对于魏、赵、韩而言,三晋关系始终是优于其他国际间关系的。当三晋关系回暖,郑国又成为弃子,变成利益交换的物品。 郑君乙在想明白这层利害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魏、赵根本靠不住。 既然魏、赵靠不住,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郑君乙将目标瞄准了战国新贵,新生的汉国。 汉国是晋国公子俱酒建立的,晋国是被魏、赵、韩三家瓜分的,汉国天然与三晋是死敌。 韩国既是汉国的死敌,也是郑国的死敌;汉国是姬姓诸侯,郑国也是姬姓诸侯,这样郑国与汉国就找到了互信互助的政治基础。 郑国密使此来,目的就是要寻找新生汉国的帮助,维持摇摇欲坠的国家,伺机进行反扑。 汉国君主俱酒亲自接见了郑国密使,对其好言宽慰,然后着令太尉吴起和兵部,进一步商议帮助郑国事宜。 俱酒作为穿越者,对韩郑之间的关系有着“上帝之眼”般的先知先觉。 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就在韩屯蒙任内,郑国的都城就被韩国给攻破了,然后郑国就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但俱酒明白一件事,韩国的真正崛起,就是在吞并郑国之后。 目前韩国虽然削尖了脑袋挤进了中原地区,但韩国东部、北部被魏国包围、西有秦国、南有楚国,国土面积狭长,发展空间极其有限。 保持并延续郑国的国祚,拖住韩国崛起的后腿,符合穿越者一统天下的利益。 如果放任韩国吞并郑国,使韩国占据郑邑等中原膏腴之地,韩国将进一步强大,不利于将来穿越者的统一大业。 是故,俱酒从这个角度上考虑,必须帮助郑国,进一步将中原地区碎片化。中原越乱、越有利于穿越者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同时也能将韩国的兵力拖入泥淖,为新生的汉国争取更长、更多、更大的发展空间。 子午谷大捷之后,军报迅速传到俱酒的案头。 俱酒综合分析,认为这一伏打得好,可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短时间内汉国的主要敌对势力,无暇西顾。 俱酒命令太尉班师,但吴起却在子午谷中延缓了十数日,他要等等爨襄。 在古代军事斗争中,投降的时机选择非常重要。 一种是挟胜来归。在投降之前,还要反击一下,打几个小胜仗,令对手感到头疼。然后以此为条件,争取最优的谈判方案,然后投降。 如果保持一定数量的军队的话,还会进一步增加谈判的资本。 另一种是穷途来投。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前来投奔。这种时候,投降者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本,心态如履薄冰。 吴起给了爨襄机会,但爨襄没有珍惜。当他带着残军在子午谷北端,遭到秦军猛烈反击之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维谷。 在这秦岭密林之中,魏国是回不去了。即使回去,丧师之辱,魏侯不可能不对其进行追究。 而且,死了这么多三晋子弟,无论是魏国国内,还是三晋层面,都必须有一个人出来承担责任。打了败仗的爨襄,再合适不过了。 类似的例子在魏国不是没有过,翟徒惨死狱中,逼走吴起的故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最为重要的是,残军开始断粮了,这很要命! 爨襄无奈,率领残余的八九百残军,垂头丧气地折向子午道南端。 还是在上次的地点,还是一样的情形,吴起远远地站在小山顶上,望着垂头丧气来归的爨襄,一言不发。 爨襄羞愧难当,匍匐在地,久久不能发出一语。 吴起手拂短髯,长叹一声:“爨老弟,何来迟也?” 言毕,在亲兵护卫之下,亲自走下山岗,扶起狼狈不堪的爨襄。 爨襄羞愧到不能抬头,低低说道:“弟学艺不精,御军无方,愿重归太尉麾下,重修兵法。” 吴起道:“起亦有此意!吾弟此来凌乱,起亦不好向汉侯举荐。不若暂入汉水军校,敛心静气,刮摩淬励。” 至此,三晋联军武关偷袭行动,全军覆没,除了葬身七里沟万余冤魂,有大约八千士卒被俘。 对其中的精壮之士,吴起采用掺沙子的方法,分别编入各地军中。 对一些受伤之人,交由各郡守打乱安置,安置到各大矿场、不涉密的手工作坊、水利工地、造船厂等地。 头三年按战俘对待,只管吃喝,严密监视。并对这些人实行积分制管理,积满一定分值,便可恢复自由之身,并且积极为其介绍当地女子,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使之在汉国扎下根来。 在战国这个杀戮横行的年代,这些战俘能侥幸活命,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再加上安置方式非常科学,不利于这些人抱团闹事,故而此举又一次为汉国增加了人口,促进了生产,无形之中进一步提升了国力。 第710章 面子里子 俱酒安顿好郑国密使之后,马不停蹄地接见了来自墨宗的信使。 来者非是别人,正是墨家现任钜子孟胜的亲传弟子——徐弱。 徐弱此人,在真实的历史中,和孟胜一起死于阳城之战中。 当时孟胜命徐弱前去送信,要求田襄子接任墨家钜子,而孟胜选择在阳城坚守,为了对阳城君的一句承诺,硬抗强大的楚军。 徐弱本来有机会活着,而且田襄子也以新任钜子的身份命令徐弱留下,不再返回阳城。但徐弱仍然坚持返回,最后与孟胜等一百八十余墨者全部玉碎。 自此以后,墨家事业走上了下坡路,影响力逐渐削弱,天下显学竟然泯然于历史长河之中。 而现在,由于穿越者的出现,硬生生阻止了阳城之难,不仅孟胜及墨宗的弟子们逃过一劫,徐弱也得以出现在穿越者面前。 徐弱并未以君臣之礼参见俱酒,而是按照墨家内部的礼仪相见:“弟子徐弱,参见少子。” 徐弱一人严肃,不苟言笑,似乎怀着很深沉的心事。 在场的征东将军聂政、户部侍郎许犯、兵部侍郎田系、刑部侍郎管黔滶等一众墨家弟子,都面露不悦之色。 徐弱的表现,确实有点失礼了! 俱酒从徐弱的表情上,对其心事也猜出七七八八。 很大可能就是,俱酒这个墨家老二,所作所为太过于耀眼,掩盖了徐弱的师傅、墨家钜子孟胜的光辉。 虽然说徐弱有点小心眼,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此人对钜子孟胜、对墨家事业的忠心。 俱酒微微一笑,根本没有端着一国诸侯的架子,还是庄重地还以一揖:“墨者辛苦,钜子可好?” 俱酒作为墨子亲传的老二十一,本来就是徐弱的师叔辈,同时又是墨子钦定的墨家少子,在墨家内部有着崇高的地位。 本来他完全可以称呼徐弱的“师侄”,也没必要行如此庄重之礼。 但穿越者却没有,他明白此时的墨家,有人当里子,更需要有人当面子。 面子在明,里子在暗;里子是刀,面子是鞘。 这个阶段,俱酒并不想成为墨家钜子,成为聚光灯下的“面子”。他还需要孟胜这个“面子”继续发挥作用。 孟胜继续担任钜子,一方面可以团结墨家;另一方面,也防止招来敌对诸侯国对墨家的打压,破坏墨家组织的基础性,对未来统一天下造成障碍。 徐弱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钜子已离开楚国阳城,前往齐国临淄,会同墨辩堂堂主公尚过。” 俱酒问道:“朕前者修书于钜子,邀其前来蜀中,主持墨家治理国家之大计,钜子焉何先往齐国?” 徐弱道:“钜子欲传位于少子,然而墨辩党主公尚过存有疑虑,是故钜子前往劝说。” 徐弱的话,进一步证实了俱酒之前的想法,尽管他已经实现了“墨者为王”的救天下计划,但墨家内部,仍然没有达到思想的统一。 最大可能就是,墨辩堂的一部分清谈客,仍然在坚守老墨子的“非攻”思想,对新生的汉政权多有微词。 俱酒微微一笑:“钜子之位,乃是师尊亲传。朕断不会接受孟胜师兄的辞让,钜子还需要继续领导墨家,共同推进‘尚同’大业!” 一言既出,将在场的墨家子弟全部都震撼到了,特别是徐弱,震惊到瞠目结舌,俱酒的话语,完全超出了徐弱的预计。 本来老墨子创立“少子”这个职位,明摆着就是一个过渡,如果俱酒“墨者为王”的治理计划成功了,那么钜子之位,肯定就是他的。 而且孟胜本人十分清醒,以他的能力,真的不适合担当如此重任。让钜子之位于俱酒,孟胜没有一点犹豫,绝对是心甘情愿的。 但墨家内部还有人不同意。 一部分人是公尚过等抱定“非攻”的清谈派,他们认为俱酒的“墨者为王”理论,是对墨子思想的篡改与修正,不是纯粹的墨学。 另一部分人就是围绕在孟胜周围的徐弱等人,孟胜在位,这些人就是嫡系,是从龙之臣。若俱酒上位,这些人将置身何处? 这也是徐弱全程黑脸的原因。 但现在,俱酒突然抛出不接受孟胜辞让钜子的言论,在场墨家之人,其震惊可想而知。 管黔滶首先站了出来:“墨学自出世以来,诸侯嗤之以鼻,君上开疆辟土,方使墨学不为空谈,能以治世。君上继任钜子,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有何疑哉?” 亲自见识了俱酒对水利工程、农业生产重视程度的许犯也蹦了出来: “君上爱民,兴修水利,奖课农桑,活人性命万千。然巴蜀偏居一隅,天下尚有嗷嗷待哺者无数,君上为钜子,不为私利,乃为天下人计。” 聂政不发一语,但眼神犀利地盯着徐弱,仿佛能用目光杀人一般。 田系的辈分低于徐弱,且师傅许犯已经发言,自然也不便多说,但他对俱酒的佩服那是最彻底的,多少新型实用的发明,都是少子想出来的啊,那些图纸画得,令人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啊! 俱酒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暂停,然后解释了他不继任钜子的原因。 “诸位,墨学宗旨,救世也!然天下列国,民不聊生。墨家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任务艰巨!” 众人肃然! 俱酒继续道:“如今,天下敌视汉国者不在少数。朕若为钜子,必然引祸墨家,使列国墨家组织遭受牵连,甚至血腥镇压。” “墨家宗旨,天下尚同。故朕不为钜子,孟胜师兄亦不必入蜀,则墨家可以与汉国撇清关系,在列国自主发展。” “不仅朕不会接任钜子,少子之职也将一并辞去,以保持墨家组织的独立性。” 众人惊呼:“君上不可!” 第711章 整合墨家 会见徐弱,在场的都是有墨家身份和背景的人,故而俱酒可以敞开了心扉,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讲个明白。 俱酒道:“汉国之立,此乃墨学救世学说之生动实践。墨家可救巴蜀,更可救天下,是故恩师有言,天下尚同。” “当前,墨家在列国俱有组织,诸侯亦给予应有之尊重。何也?盖因师尊威名,墨学精湛,天下显学,无不景仰。” “汉国甫立,仇汉者林林总总。若朕为钜子,则仇汉者必仇墨,仇墨则墨家必遭打压,若列国墨家组织受损,则尚同大业难成。” “故俱酒辞去墨家职务,非是脱离墨家,而是为了保全墨家。” “天下皆知孟师兄为墨学钜子,对于朕的墨家身份,则知之甚少,或者只是传闻。朕与墨家适当切割,有利于墨家,有助于尚同大业。” 俱酒把自己不接任墨家钜子的理由说了一遍,核心意思是,将来席卷天下,必须依靠墨家的底层组织力量。 墨家,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学说+组织”的形式。既有思想家也有行动队;既有指挥棒,也有杀手锏。 目前俱酒已是一国诸侯,如果再兼任墨家钜子,则其他列国必然警觉,因为墨家可不仅仅是在汉国存在,它是一个遍布全天下的组织。 总之,就是要与墨家保持适度距离,不使天下诸侯对墨家抱有戒备之心,从而全面打压。墨家还是要利用其天下显学的身份,做一些地下党的工作。 同时,这也是俱酒的一个高姿态,作为笼络和团结孟胜领导的墨宗、公尚过领导的墨辩堂的一种手段。 毕竟历史上墨家最后还是分裂了的,这个时候贸然接手墨家钜子,不一定是件好事。 管黔滶坚决不同意,他拱手施礼道: “王上以墨学一统巴蜀,使师尊之学说变为现实,此功此绩,墨者无双。君上兼任墨家钜子,既是众望所归,更有利于统一调度天下墨家,请王上三思。” 许犯也进谏道: “天无二日,家无二尊。尚同大业,固依赖墨家,更倚重王上。若墨政多门,一国三公,天下墨者,无所从也。” 一直没有说话的田系此时也站了出来: “师叔祖与师父所言有理!臣建议王上效仿唐社故事。钜子在明,王上在暗;钜子为面子,居于前;王上为里子,镇于后。墨家必须定于一尊,面子必须服从里子。” 俱酒不由得暗暗点头,小田系的看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就是中央集权嘛! 但中央集权,也不一定自己要亲自担任墨家的钜子,只要墨家钜子听从自己的领导就可以了。 现阶段,天下仍然诸侯林立,由孟胜继续担任钜子,可以为墨家营造一个相当宽松的生存环境,也不至于将天下显学置于危险境地。 当下俱酒道:“此事待朕与钜子见面之后,再作商议。现阶段,请孟师兄继续担任钜子,勿复再议。” 俱酒一锤定音,徐弱脸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这一切全部都被俱酒收在眼中。 看到徐弱,俱酒想起孟胜的部下,都是当年的“墨守”们,在守城方面,具有独到的优势。 现阶段,汉国还不宜直接派兵支援郑国,那么,可不可以用“墨守”的名义,打着帮扶弱小的旗号,去为行将就木的郑国打一针强心剂呢? 当然,不会让墨家单独前去支撑战局,汉国也会派出一定的军事人员,充作墨者,参与到郑国的保卫战之中。 如果能够将郑国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并将之变为楔入中原的一颗钉子,必然能够牵制三晋,特别是韩国的精力,也防止韩国进一步坐大,为将来的天下统一制造障碍。 即使救不了郑国,也可以消耗一部分韩军,削弱韩国一部分实力。 但这件事情相对而言比较冒险,俱酒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还要等待吴起回来之后,从长计议。 当下,俱酒命令众墨家弟子陪同徐弱,一观汉国勃勃风貌,展现墨学治世的丰硕成果。同时等待吴起尽快回转。 吴起通过收集前方军报,以及与爨襄仔细攀谈,了解到了八国联军瓦解的内幕及过程,由此判断,秦国短时间内,将面对东方诸侯的敌视与压力,暂时无暇南顾。 加之汉王不断召唤,吴起遂启程南下,一路上,又指导了阳安关、阳平关、白水关、玉垒关、剑门关等地的防务,将蜀汉的北部防线打造得牢之又牢、严之又严、实之又实。 不一日,吴起返回,拜见汉王。 吴起入汉之后打的第一仗,主要是他从楚国带来的亲卫部队。这一仗,没有奇谋诡计,没有惊心动魄,但每一步都打得非常扎实。 全军进退有据,号令严整,几乎实现了零伤亡,特别是击败了爨襄的军事冒险行动,充分展示了吴起“以治制胜”、“以正用兵”的特点与长处。 俱酒对吴起带入蜀中的将领进行了一次论功行赏。 吴起原先亲军的将领大九,封为鹰扬将军; 在侦察、穿袭、堵截中立下功劳,最终封死三千残军退路的南四、易十七封为偏将军; 萧哨、靖家孚原先在吴起亲军中地位较高,此次指挥有方、调度得当,封为裨将军; 苗冥、白幕作战英勇、封为校尉;斗孟雄亲冒矢石,一线作战,封为五百主。 命太尉吴起,依托原先的亲军班底,结合此次新降的三晋精锐,再从各军中抽调精英,组建一军。 按照汉国的命名规则,本来计划以吴起之名命名为“起军”,但吴起身为最高武职,一国太尉,坚决不接受这种命名方式。 俱酒暂命名此军为“中军”。并命吴起以征战天下为目的,坚持以“精兵”战略为出发点,综合考虑军种、军制和兵力的搭配。 命令吴起、卫鞅共同研究军功爵制度的等级和晋升、罢废等办法。 之所以让吴起与卫鞅共同商讨,是因为这两位卫国出身的人才,几乎都是文武双全的选手,既有政治抱负,又有军事才能。 特别是卫鞅,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军功爵制,就是由他首创的,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到此,新生的汉政权已拥有六支常备军,分别是章蟜领衔的蟜军,儿良的领衔的良军,淳于浩领衔的浩军,聂政的领衔的政军,端木伯御领衔的御军,以及由吴起亲军改编而成的中军。 常备军总兵力达到十二三万人左右,并在各军驻军,建立了屯田军寨,训练之余,开垦田地,组织生产,形成组织性强、耕地面积大、耕作方法先进、生产效率较高的军队农场。 而战时按照全民皆兵机制征调的兵力,则陆续回乡,大力发展生产,并按照民兵机制,忙时务农,战时从军。 战时临时组建的“邦军”和“矢军”也顺势取消,进一步收紧了俱酒对军队的绝对控制权。 第712章 布局郑越 俱酒与吴起进一步讨论了,与越国合作、与郑国合作事宜。 君臣一致认为,与越、郑两国的合作,符合新生汉国的具体利益,这也算是“远交近攻”中的“远交”吧,只是“近攻”此时还不能提上议事日程,尚须进一步积攒力量。 对越国方面,签订同盟条约,由淳于浩水师派出一支精干船队,沿江而下,进入越国,执行营救姜齐最后一位国君——吕贷的任务。 相信越国对此也比较感兴趣。越国目前与齐、楚两面为敌,但最主要的方面仍然是齐国。 因为越王翳,仍未放弃逐鹿中原的野心,虽然目前定都于吴,但琅琊依旧被视作北都。 越王翳屡次攻击“三家分晋”与“田氏代齐”,并以南方礼乐种子自居。并不是越国文化有多先进,有多么坚持正义,真正目的还是占据道德高地,为将来北伐中原寻找出师之名。 而目前的北方主要势力,就是三晋及齐,恰好这四家都是“以下犯上、臣夺君位”的代表,是故越国对齐国的口诛笔伐十分带劲,乐此不疲。 俱酒营救吕贷的目的,也非常符合越国的利益。如果把姜齐的正牌国君救出,则田齐不知道要多心慌! 淳于浩又跃跃欲试,被俱酒严厉斥责。你一海军司令,老想亲自上战场去打仗,这哪行? 而且此次营救是小规模战斗,是特种作战,完全没必要大动干戈,兴师动众。 淳于浩提出一个领军人选,正是上次被俱酒营救回来的楚国息氏家族成员,曾任楚国兹方水师守将的息长耕。 息长耕长期深耕水师,对水上作战很有研究,也熟悉长江水况。虽然上次败于淳于浩之手,但淳于浩主要胜在武器先进,并不能代表息长耕的真正水战水平。 况且息长耕被救之后,一直心心念念欲报俱酒大恩,伺机建立功勋,好在新生的汉国立住脚跟。 但汉国甫立,又与楚国交好,息长耕竟然一时找不到立功受赏的机会,进而十分苦恼。 俱酒明白息长耕的处境,此人已经无路可走,对汉国死心塌地毋庸置疑。另外,其人自身也有着丰富的实战基础。 是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俱酒立即封息长耕为舟师校尉之职,由淳于浩选派精干的水师陆战队员,带足汉国的精锐武器,随越使前往越国。 俱酒还向越王翳致亲笔信函一封,信中对其坚守正义、维护礼制的行为大加赞赏,一口一个王兄称呼,并低调地表示,今后将以王兄马首是瞻云云,给足了越王翳面子,当然礼物肯定不能少。 俱酒又根据穿越前的记忆,简单绘制了一幅沿海地图,特别标注出夷洲、琉球、箕子朝鲜等地地名,命令息长耕在救人之后,不急于返回,对上述地理及沿海海况进行一次较为深入的侦察。 淳于浩陪同越使而去,之后息长耕率领一支船队,浮江而下,由巴蜀直趋吴越,去开拓新的可能。 俱酒又与吴起商讨协助郑国事宜,俱酒将自己的考虑、顾虑等和盘托出,现在有兵家大佬在此,对于这些作战事宜,俱酒也是能歇歇脑子就歇歇脑子。 吴起见证了俱酒打下了一片江山,早已收取了兵家亚圣的高傲之心,他自知这位少年王上,军事方面毫不逊色于自己,于是不敢怠慢,精心策划了一整套协助郑国的“中原掏心战略”。 吴起也认为目前由墨家出面更有利,因为墨家长期以来以扶助弱小为自己的使命,在老墨子在世时,多次帮助诸侯守城。 但墨家的力量,硬抗韩军殊不为智。汉国必须秘密出兵,伪装成底层墨者,加入对抗韩军的大军。 关于墨家,俱酒负责协调。 但吴起认为郑国还有一个致使的问题,那就是郑君乙并不掌握军政大权,而权臣太宰欣又与俱酒有刺杀之仇,肯定不会与汉国合作。 不除掉太宰欣这个拦路虎,郑君乙不可能掌握郑国军政大权,就不利于汉郑之间的合作。 墨家魏越等人,上次就欲干掉太宰欣。 但墨家钜子孟胜,墨守成规,只让对等刺杀,机械执行墨家条令,令此计划受阻。 俱酒有心派人干掉太宰欣,但碍于孟胜的情面,不愿意伤及墨家内部的团结,颇为踌躇。 俱酒思索良久,突然心生一计,他微笑着对吴起道:“太尉但言兵事,太宰欣之事,由朕来想办法。” 吴起经过一番盘算,遂派出易十七与斗孟雄两位壮士,率领部分汉国精锐,秘密进入中原,协助郑国。 吴起要求这一支队伍,由易十七领导,以墨者的名义行事,但不接受墨家的领导,必须保持相对的独立性。 吴起为易十七所制定的作战方针就是一个字——挠! 挠,就是一种敌后作战方式,主要原则是避实击虚、趋利避害,神出鬼没,灵活机动。 俱酒深以为然!又赠与易十七“十六字决”,即: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这,是游击战在中原腹地的一次有益尝试,但在战国时代,游击战不好打,主要是郑国所在的中原地区是个大平原,不利于借助地理形势作战。 另外,郑国能不能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也是决定战斗胜负的重要因素。 俱酒安排完越、郑两路兵力排布,由吴起统筹安排。 自己立即召见徐弱,请其将自己的计划转达钜子孟胜,由孟胜来负责组织此次墨守行动。 徐弱亲自见识了俱酒的胸襟,加之他师父孟胜的钜子地位丝毫未损,心中也颇为高兴,自然是奉令而行。 俱酒亲笔给孟胜和魏越分别写了一封信,命徐弱带去。 第713章 汉国有喜 徐弱去后不久,端木仲敖与鲁公奋的使臣一同回来了。 端木仲敖汇报了与魏相公叔痤的谈判过程,并将“一婚各表”的共识详细进行了解释,俱酒听了哑然失笑,表示充分理解,魏老大的面子肯定还是要顾及的。 端木仲敖又汇报了与韩使韩山坚的沟通过程,将韩山坚意图彻查当年侠累遇刺真相,并向汉国提出请求之事禀报俱酒。 俱酒听完喟然长叹:“山坚一出,屯蒙有难矣!” 仲敖不解地问道:“王上认识此人?” 俱酒无法向仲敖解释,只是道:“略有耳闻。” “如此王上当年查抄严遂府,果真发现隐情。” “确有,不过目前尚不是使用之机。待时机一到,自会告诉韩山坚。” 仲敖一头雾水,但出于对俱酒的迷之崇拜,故而也不多问。 俱酒安排仲敖近日巡行各郡县,对采矿、淘金、手工业、兵工厂、农业、水利、交通诸事进行一遍督导,确保汉国四郡全面投入经济发展之中,掀起经济生产建设的新高潮。 接下来,俱酒又马不停蹄地亲自接见了鲁公奋的使臣,使臣汇报了鲁公计划入蜀送亲的相关安排。 俱酒知道,鲁公奋能当一次出头鸟也非常难得,于是立即安排卫鞅与鲁使详细谈判,双方签订盟约,将鲁国也拉入潜在的“远交”国家名单。 并给予鲁公奋送上厚礼,不能让人家白白当一回送亲大使。 鲁使又奉上了八名媵妾的详细资料和生辰八字,俱酒看了吓了一大跳。 名单上都是鲁国的宗亲之女,而且年龄都不大,都是初中生的年纪,根本下不去手啊! 战国时的媵婚制度,“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大国诸侯嫁女,其他同姓诸侯往往要陪嫁几名宗室女子。 俱酒对此项安排进行了婉拒。 其一,作为穿越者的他,一时接受不了这种非人道的安排。并且俱酒本人,也非常排斥成为种马。 其二,俱酒与嘉明的爱情,由于穿越的蝴蝶效应,展现出的是一种互为“我爱”与“爱我”的完美关系,这是真正的爱情,不是包办婚姻。 当前他正与嘉明如胶似漆,享受爱情的甜蜜,根本容不下第三人的出现。 其三,俱酒志在天下。巴蜀这个地方,生活安逸,果然非常消磨人的意志,俱酒近来已经有点髀里肉生的感觉。 近来,俱酒考虑很多,其中一点最令其焦虑与不安,那就是:历史上占据巴蜀的割据政权,从来没有打出巴蜀、进入中原、建立统一王朝的先例。 东汉初,公孙述的大成政权,享国十一年,一世而亡; 东汉末,刘备的蜀汉政权,享国四十二年,二世而亡; 十六国时,李雄建立的成汉政权,享国四十三年,三世而亡; 东晋时,谯纵建立的谯蜀政权,享国八年,一世而亡; 五代时,王建建立的前蜀政权,享国十八年,二世而亡; 五代时,孟知祥建立的后蜀政权,享国三十一年,二世而亡; 元末,明世珍建立的大夏政权,享国九年,二世而亡。 明末,张献忠建立的大西政权,享国十八年,一世而亡。 穿越者虽然不相信迷信,但对巴蜀这个怪圈还是心存警觉,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跳出巴蜀这个治乱兴衰的周期率。 归根结底,巴蜀这个大盆地,在阻止了外来势力进入的同时,也束缚了自身发展的手脚。 对于新生的政权,特别好地产生保护壳,获得安定环境,能够快速恢复生产,能够埋头搞建设。 但是,也非常容易让人消磨意志,丧失斗志,安于现状,贪图享乐。 俱酒要做的就是,坚决防止这种情况的诞生。 于是俱酒婉言谢绝了鲁公奋赠送的媵妾,虽然自己不是圣人,但也绝不做种马,更不能过早地陷入温柔乡。 因为,温柔乡即英雄冢! 经过一番复杂的准备,终于迎来了汉王的新婚大典。 根据卫鞅的安排,新婚大典安排在新落成的成都城举行。 成都城在营建过程中,就坚持象天设都,依据天象星辰位置布局都城中宫城、皇城与郭城、众坊里,体现着天人合一与君权神授的神秘色彩。 整座城中轴贯穿、布局对称、街衢宽阔、坊里齐整、形制划一、渠水纵横、绿荫蔽城、郊环祀坛。 在建设过程中,俱酒坚持不要建设过大的宫城。因为他知道,成都,只是穿越之旅的一个歇脚点和加油站,绝对不能搞成终点。 嘉明公主尚居于郫邑,鲁公奋也抵达郫邑,然后亲自将嘉明送往成都。 按照周礼,俱酒前来迎亲,要拜祭女方祖宗;嘉明出嫁,也要完成辞祖庙这一流程。 让晋国公子拜会魏氏祖宗,大臣们也是想破了脑袋,这个场面太尴尬了。 但俱酒作为穿越者并不在乎这些,他下令在郫邑修了一座魏武子祠。 魏武子,魏犨,晋文公时期五贤之一,以勇力闻世,曾跟随晋文公重耳在外流放19年,又助重耳返回晋国继承君位,居功至伟。 公元前632年,在晋楚城濮之战中,重创楚军。魏武子,可谓是晋国的忠臣,更是晋国的英雄。 俱酒祭拜魏武子,既是婚礼的需要,也有着很深刻的诛心之意。 魏武子一世忠良,对晋国,对文公忠心耿耿。祭奠魏武子,就是崇敬忠勇,言外之意,就是鞭笞其后“臣夺君位”的魏氏子孙。 吉日当天,俱酒在一众文武的陪同下,祭祀左祖右社,举行了纷繁复杂的一系列礼仪。 然后,俱酒来到母亲居住的宫殿之前,举行醮[jiào]礼。 本来醮礼应该由父亲来主持,但晋公颀目前被困于屯留,所以只能由秦嬴夫人来主持。 秦嬴夫人一路看到儿子开土、立国、分封,直到今天要娶妻,一时悲喜交加,有泪盈盈。 她亲手举起由纯金打造的鸟尊,俱酒跪于母亲面前,双手举着金杯。秦嬴夫人缓缓将芳香甘洌的汉酒注入其中,然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 “往迎尔妇,承我宗事。” 俱酒朗声道:“儿臣,谨遵母命!”然后一仰脖,干了此杯。 按照规矩,楼夫人作为长辈,也为俱酒斟酒一杯:“王上大喜,举国同欢,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俱酒再次称谢:“儿臣,谢夫人,谨遵夫人之命。”然后再次一饮而尽。 然后再次对秦嬴夫人、楼夫人行礼之后,也就结束了醮礼,表示自己奉父母之命,前往迎亲。 俱酒本来以墨学治世,不愿意搞得这么复杂。但卫鞅吓唬他说事关国运,同时也要照顾母亲的心情,所以还是按照这一路复杂的礼数来做了。 但对迎亲之礼,俱酒可不管那么多,身披金甲,十字披红,骑乘宝马,在端木伯御训练出的骑兵和怀木御林军的护卫下,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般地驰向郫邑。 早在吉日前三天,汉国最高武职太尉吴起、最高文职御史大夫别元邦,已经亲自率领庞大的迎亲队伍提前抵达郫邑,给足了公主应有的面子。 吉日当天,嘉明公主早早地前往祖庙,在同姓诸侯鲁公奋的主持下,举行了辞庙仪式,虔诚而庄重地告诉祖先,魏氏有女,今日当嫁。 俱酒抵达郫邑,一身戎装,前往魏武子祠。 鲁公奋,以女方主人的身份,在魏武子祠外面摆下筵席,亲自迎接。 俱酒手执大雁,对鲁公奋恭敬地行礼道:“天子藩卫之臣、汉国之主俱酒,奉母命前来迎娶新妇,请承命!” 鲁公奋对这位精神抖擞、气宇轩昂的战国新贵的表现十分欣赏,拱手道:“寡人固敬具以须。”表示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经过三礼三让,俱酒与鲁公奋并肩进入祠内,向魏武子牌位行揖礼,并告知魏氏祖先,今日迎娶贵门之女。 诸侯嫁女,不能亲送。鲁公奋以同姓诸侯的身份,轻轻牵着嘉明的衣袖,将其送至阶下。 鲁公奋以严父的口吻叮嘱几句:“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嘉明幼年丧母,鲁公奋便把应由母亲说的话也说了:“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至此,送女出嫁环节的礼仪基本走完。 俱酒亲自驾驶马车,拉着新人前往成都城。 汉国居民,沿途观礼,焚香祷告,燔火为祭,祈祷国运昌盛,汉嗣延绵。 抵达成都城门,俱酒换御者驾车,自己则快马赶到宫城,去换王者的冕冠吉服。 成都城内,礼乐齐鸣,万人空巷,万户同庆。 等嘉明的凤辇抵达宫城,俱酒已经一身王者打扮,亲自来到凤辇面前,深深一揖:“恭迎夫人!” 然后亲自扶着身披大红吉服的嘉明进入宫城之内,这代表嘉明从今之后,就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了。 到达寝宫门口,俱酒再次行揖礼,请主妇入门,代表着嘉明从此以后,就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了。 至此,走完了“亲迎礼”。 接下来进行“沃盥礼”: “沃盥礼”也就是新人入席前的洁手洁面。战国传统礼仪非常强调洁净的意识。 “沃”者,自上而浇之;“盥”者,手受之而下流于盘。盘、匜往往结合而用。 沃盥礼节是用匜和盘配套使用,匜是舀水的器物,盘则是用来接水的。看来古人早就知道“流水洗手”的好处。 接下来举行“却扇礼”。 却扇,就是去掉扇子。新人入场时,新娘始终手执团扇遮面,表示羞怯之意。新郎须向新娘行礼,作却扇诗,以表诚意,请其却扇。 一般的人到了这个环节,就是背两首《诗经》,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应应景就行了。 但俱酒却想起了自己嘉明这段机缘巧合又饱经磨难的爱情,想起来以前的点点滴滴。 他感叹之余,将当初在魏国天牢之中所拼凑的那首古诗,稍作修改,背了出来。 “江山俱入酒,嘉树向曙明。 与君终相遇,行行重行行。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往事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一诗既成,嘉明团扇已去,只见佳人满脸泪痕,喜极而泣。 俱酒立即笑道:“夫人,来来来,努力加餐饭,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之所以为么说,并不是因为“努力加餐饭”这一句诗,而是接下来就要进行“同牢礼”。 同牢礼:所谓“牢”,就是祭祀用的牛羊等牺牲,根据种类的不同,称之为太牢、少牢等。 同牢礼,就是夫妻对坐,由侍者在筵席之上,各夹一片肉到夫妇二人碗中,相互行礼后进食,表示共同生活的开始。 接下来就是“合卺礼”。 合卺礼是交杯酒的前身。侍者将一只匏瓜(类似葫芦)从中间划开,斟酒,夫妻各饮一半,随后交换再一饮而尽。 当然,汉酒是烈性酒,俱酒早已命人为嘉明换了较为醇和的发酵酒,照顾到体贴入微。 饮完合卺酒后,把匏瓜合起来用红线系好,表示夫妇一体永不分离。 举行完这个环节,接下来就是大宴群臣,鼓乐齐鸣,婚礼的仪式达到了高潮。 今天晚上,汉酒不再限制,敞开供应。 俱酒亲自培训的一批厨师,用铁锅炒制了部分菜肴,让只吃过蒸、煮、炙等烹饪方式的汉国群臣大饱口福。 为了庆祝这次伟大的婚礼,俱酒早已命人在宫城城墙之上,进行打铁花表演。 这是他玩的一个小心机,除了田系,几乎都没人知道。 打铁花这种礼仪,最早的记载也就是北宋。在战国以青铜为主的情况下,也就是汉国这种冶铁大国,才能玩得起这么高级的表演。 工匠在城楼之上燃起通红的炉火,熔化了铁水,开始打铁花。原本丝竹钟磬这些温柔的乐曲,也被俱酒命人换成了激昂铿锵的鼓乐。 “怦” 随着一声巨响,一朵火红的、巨大的花朵在成都的上空点亮,点点滴滴的光亮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铁水与空气的激烈碰撞,绽放出万道金色的火花,如同繁星坠落,美得令人窒息。 这帮战国的观众们,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几乎所有人,像被人施了魔法一般,怔怔地愣在了当场。 紧接着,其他表演者也加入进来,铁水被接连不断地击向空中,城墙之上的火花此起彼伏。 每一次的绽放都是一次视觉的盛宴。有的铁花如同盛开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色彩斑斓;有的则像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耀眼的光轨;还有的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流光溢彩,美得不像话。 战国观众们,直到此时,方才从这如梦如幻的美景中清醒过来,这样前无古人的表演,太特么震撼了! 包括吴起、卫鞅、别元邦等位高权重的大臣,一个个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他们对着天空指指点点,兴奋地叫着、喊着、笑着,一脸的纯真,仿佛回到了童年。 宫墙之外的成都居民也看到了这震撼人心的表演,整个成都都陷入了疯狂之中,他们忘记了劳作的辛苦,忘记了生活的烦恼,疯狂地蹦着、跳着、嘶吼着。 铁花在天空无尽地绽放,也在嘉明的眼光与泪水中不停盛开,这样完美的一场婚礼,满足了这个战国少女所有的幻想。 俱酒豪兴勃发,举杯畅饮之后,大声宣布:成都,今夜请为朕狂欢! 群臣失去了基本的礼节,不顾一切地山呼王上万岁,王上万岁!王上万岁! 最后,二十名工匠在数秒之内,将手中的铁水同时打向天空,将成都的夜空炸到了极致。 铁花表演结束了,但所有人、整个成都却注定难以入眠。 俱酒手挽着嘉明的手,双双对视一笑,走向寝宫深处。 俱酒轻轻解下嘉明头上的“许婚之缨”取下来,然后将这一条代表着婚姻和爱情的礼物,轻轻地挽在了自己的腰间。 这就是“解缨礼”,代表着自己已经把新娘子迎娶进了自己的洞房,从此将一起共走人生路。 侍女送上两把镶金嵌玉的剪刀。 俱酒轻轻地解开嘉明高绾的发髻,将一头散发着香气的乌黑的秀发轻轻放下,然后轻轻从其尾部剪下一绺。 嘉明一脸娇羞,也帮俱酒松开了发髻,用另一把剪刀,也将俱酒的头发剪下一绺。 嘉明巧手纤纤,将两绺头发挽成“合髻”,然后珍藏入一个锦盒之中,亲自放置到柜中。 这就是婚礼最后的一个环节“结发礼”。 红烛摇摇,那是幸福的光芒在闪耀,照亮了整个洞房。 佳人如玉,嘉明浑身散发着迷人的芳香,美丽、芳香、诱惑而迷人。 俱酒握着嘉明的小手,轻轻地说道:“向曙,余生很长,请多指教。” 嘉明欲语还羞,将头慢慢倚在俱酒肩上,吹气如兰地说:“阿酒,窗外有人。” 俱酒猛地一凛,向着寝宫窗外大声吼道:“卫鞅,看朕不打折你的狗腿!” 窗外扑通一声,随后听到一个人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第714章 棉花种子 新婚不久,俱酒就身心地投入到了汉国的经济建设和生产发展之中去了。 都江堰已经建成,因为下游的水渠同步建设,是故试运行效果非常好。天府沃野之上采桑纺织不断,耕田耕地真忙,一片繁忙景象。 受开垦荒地“五年五减半”税赋政策的激励,成都平原上许多撂荒地都得到了开垦。成片撂荒区则由军队直接屯田,建设成了高度集约化的国有农场。 加之铁制农具、曲辕犁、牛耕、独轮车、桔槔、水车、水磨、水碓等新型农业生产技术的应用,农业生产的效率得到了极大地提高。 俱酒亲赴都江堰工地举行了隆重的开闸放水仪式,都江堰这个人类历史上伟大的水利工程,开创者就由李冰变成俱酒啦。 但此时尚没有“都江堰”这个名字,当地土人都称之为“湔淜”,大概因为玉垒山又名湔山,而当地人叫坝为“淜”,湔山下面的大水坝,就叫“湔淜”。 穿越者中叫惯了“都江堰”的,他担心自己以后叫嘴滑了,所以干脆将此地更名“都安县”,将此项工程称之“都江堰”。 并一口气命名了“鱼嘴”、“飞沙堰”、“宝瓶口”等一系列控制性工程的名字,并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叫错了。 面对滔滔岷水,遥想功业无前,俱酒一时遥襟甫畅、逸兴遄飞,命人取来笔墨,写下“天下第一奇功”六个隶书大字。 穿越以来的日子,特别是与原宿主灵魂的相融过程,使俱酒也能写两笔不俗的毛笔字。 众人齐声拍手叫好,并说当勒石玉垒山,永记王上之功绩。 兴致所至,俱酒又连续抒写下了都江堰治理的“六字决”和“八字格言”。 六字诀:“深淘滩,低作堰”。 “深淘滩”指确立每年岁修制度,岁修时要淘挖鱼嘴到宝瓶口一段河槽的泥沙,确保宝瓶口有足够的过水量。 “低作堰”则指飞沙堰堰顶不宜过高,太高就会影响排沙分洪。 八字格言:“遇湾截角,逢正抽心”,这些都是都江堰灌溉渠系整治的重要法则。 这是俱酒当初参观都江堰时拍下照片,默记下来的,没想到自己穿越了,居然用得上。 诸位古贤,不管这是谁总结出来的经验,今天在下先借用了,总之是为了服务人民嘛,别分你我、不分你我啊哈哈! 俱酒又下令对都江堰工程的施工人员进行表彰: 为表彰工部侍郎相作符的巨大功绩,马上为其转正,擢升其为工部尚书。 对表现突出的大小官吏由吏部酌情给予相应奖赏。 对参与施工的军队根据功劳大小,分别荣记集体和个人二等至三等功不等,对献出生命的给予相应的荣誉称号,牌位进入英灵塔进行祭祀。 设立管理都江堰的专门“都水”一职,专门负责都江堰水利工程的管理和岁修工作。 在这一旷世水平工程的支撑下,沃野千里的成都平原得到了灌溉保证,打破了靠天吃饭的耕作习惯,基本实现了旱涝保收,轰轰烈烈的农业大生产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俱酒和工部尚书相作符进行了攀谈,准备将相作符率领的工程兵全部派往攀枝花地区,去开发大铁矿。 但这个时候还没有攀枝花这个地方,俱酒也只知道个大概方位。当他在舆图上将这一位置大概指出来的时候,相作符老头却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反对。 相作符反对的理由有三: 其一,巴、蜀之地原有铜矿资源有广为利用。蜀国曾有过灿烂的青铜文明,铜矿的基地和遗址都还在。巴、蜀两国国王的青铜铸造业也从未停止。 对原有矿产进行发掘整理利用,比较节省时间和人力,也能较快实现产能。 其二,相作符经过在南郑一段时间的采煤、采矿作业,根据管仲的找矿理论,竟然琢磨出一套寻找矿产的方法来。 符曾经也是巴国高层,对巴国各地地理非常熟悉。根据他的判断,在巴、蜀境内,有着多处可以采掘的煤、铁、铜等矿产资源。 俱酒也猛然想起,后世重庆也存在煤、钢等重工业。自己还买过重庆钢铁的股票,赔得一塌糊涂。 綦江曾有“百里矿山”之称,自己在观看《红岩》相关的纪录片时,曾记得革命烈士江姐还曾隐蔽在綦江铁矿工作,纪录片中还展示了江姐当时工作的相关档案资料。 其三,相作符认为俱酒所指的攀枝花地区,山高沟深,交通不便,并且多为一些未开化民族所控制,进入这一地区找矿、采矿,困难非常大。 如果进入这一地区,必然要求有军队同时进入,征服该地区并维持稳定,开采、运输、冶炼都非常不容易。 相作符如果处理不当,甚至会将新生的汉国拖入泥淖之中。 俱酒闻言,细汗涔涔。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相作符这位老头提出的意见是多么地中肯啊。 其实以战国目前的水平,对煤炭、钢铁的使用量都不是特别高,没有必要以举国之力远征攀枝花。说不定自己这么一冲动,就走上了杨广开挖大运河的老路,创业未并而中道崩殂也不定。 俱酒给相作符深深一揖:“朕幸有先生,使国家得免覆舟之祸也。” 相作符老头唬得连忙避席而让:“臣何德何能,王上折杀老臣了!” 接下来,俱酒又召户部侍郎许犯,一同巡察农业耕作情况。 许犯也正好有要事要向汉王汇报,许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分别带来了好消息。 许犯满面红光地向王上引荐第一个人,这是来自南蛮九洞之梁都洞的使者:克布拉诺! 俱酒不解,为什么一个南方洞蛮的使臣,许犯一定要带着他来见自己。 在许犯的引见下,克布拉诺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双手向上,捧上了两个锦囊,口中称道:“臣,前来复命!” 复命?复什么命? 俱酒疑惑望着许犯,许犯则一脸惊喜地望着俱酒,一副“你猜猜”的模样。 俱酒心里那个气呀,怎么这帮臣下都喜欢这样,有事你说话不行吗,朕好不容易混个诸侯当当,天天还得和你们这帮人猜谜语,这多杀伤脑细胞呀! 终于还是许犯憋不住了:“王上,王上,梁都洞啊,王上记不得了?” 俱酒继续不说话,南蛮这个洞那个洞的,朕哪里能记得。 许犯都快憋出内伤了:“王上,就是插翼将军飞鸟夭那个洞啊?!” 俱酒:“哦?……嗯!” 许犯急得跳了起来:“王上,王上,榻布、白吉布、那那……棉花,棉花种子啊!” 第715章 惊喜不断 惊喜来得太突然!棉花种子?! 俱酒大脑里霎时一道回闪,当初自己在见到了梁都洞进贡的榻布时,曾重赏百金,命令梁都洞为蜀中采购棉花种子,这事,居然就这么办成了! 俱酒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他快速冲出王座,亲自接过克布拉诺高高捧起的锦囊,然后飞快地打开了。 只见其中一个装着棕褐色的种子,卵圆形的种子上带有白色和灰白色的棉毛,这,应该就是俱酒期盼已久的棉花种子了。 棉花种子有了,那么另一个锦囊里装的是什么呢? 嗯,肯定还有惊喜,像张骞出使西域一趟,就带回来许多种新鲜而美味的农作物,丰富了华夏生民的饮食版图。 俱酒颤抖着双手解开另一个锦囊,许犯也将兴奋地将小脑袋凑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俱酒打开锦囊之后,出现面前的赫然是:稻米? 水稻是原产于华夏的农作物,先祖有着相当长时间的驯化与育种历程,克布拉诺带回这东西来,有何用意呢? 未等俱酒张口,许犯就在旁边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介绍。 “王上,此物乃高产稻种,原产于极南之地,当地人称之为”早禾,性早莳、早熟、耐旱、粒细,宜于高仰之田,早禾与晚稻配合,可成双季稻,我国谷物产量将大为增加呵! 俱酒迷惑地看了半天,几个词在他的脑海中不断转圈:极南之地,文郎国、交趾、古代越南…… 突然三个大字像电影开场般突然砸向他的脑海:占城稻! 按照克布拉诺转述的这个意思,这种高产植物绝对应该是占城稻,只是目前是战国时代,是否有占城这个名字尚不一定。 俱酒将目光转向克布拉诺,询问其带回此稻的目的与作用。果然如俱酒所预想的那样,这是当地人广为种植的高产稻。 俱酒兴致勃发,高声叫道:“赏!重重有赏!” 克布拉诺立即匍匐在地上,高声称谢。 俱酒望着遥远的南方,想起攀枝花、想起遥远的象郡云、贵、桂,甚至整个中南半岛。心中又燃起了一团熊熊之火。 棉花和占城稻固然是个好东西,但这些东西的育种、繁殖、试播、收获非一日之功。 所以说——“辛苦种”,不如“伸手拿”呀! 俱酒望着仍然长揖在地的克布拉诺,亲自伸手将其扶起,亲切地把臂击掌: “先生一路辛苦,朕希望先生留在身边,如同贵洞飞鸟夭将军一般,也好让朕早晚请教。” 克布拉诺恭敬地答道:“诺!” 俱酒大喜,梁都洞首领在得到俱酒百金之赏之后,果然下大力气寻访棉花种子,派人一路向南,不仅大获成功,而且还超额完成了任务。 但更令俱酒高兴的是,克布的南部之行,就是一次开拓云南、贵州以及中南半岛的活字典啊,这对自己向南开拓,起到了向导和先驱的作用。 俱酒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在战国后期,楚国有一位将领,名叫庄蟜,率军进入这一片陌生的区域,以滇池为中心,建立起了古滇国。 是不是上天照顾,朕的麾下也有一名叫“蟜”的将领,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尝试一下对这一地区的提前开拓呢? 三国时这一片叫做南中地区,诸葛亮的策略就是“西和诸戎、南抚夷越”,意欲北伐,必平南中,是故诸葛亮发动了南中之战,七擒孟获,彻底平定了南部大后方,然后才能放心地向北用兵。 如今,朕的江山也面临着同样的情况。现在的南方诸蛮,应该处于极度低水平阶段。 从楚将庄蟜滇池称王就可以看出来,这事有门! 但俱酒当下不会和许犯直接说出来,这些事,还是要和吴起、章蟜这些历史上的军事将领来说。 不能和许犯说,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农业大家,对军事不懂;另一方面,他是墨家。 虽然俱酒已经将墨家的“非攻”理念淡化了,但这样主动发起进攻,总是会被一些榆木疙瘩脑袋的墨者们诟病。 送走了克布,许犯微笑着道:“臣为王上介绍一位故人。” 俱酒特烦他又来这套,于是没好气地说:“朕乏了……” 许犯急了:“别呀,王上,这位不仅是王上故人,更声称带来一项富国之策。” 富国之策?俱酒耳朵“唰”就支棱了起来:“快快有请!”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大步迈进,在逆光的作用下,俱酒看不清他的面容。 来人长长一揖,高声道:“臣东仓拜见公子!” 公子?有一阵子没人叫过他公子了,而这位如此称呼,显然是晋国故人。 东仓?俱酒一愣,突然想起自己在前往韩国路上,那位别具生意经头脑的晋国仆人。 其实东仓在楚国见过聂政一面,但聂政却忙于杂务,并未将这件事汇报给俱酒。 东仓如今已经成为楚国唐社的小头目了,他久久没有得到俱酒的回音,于是就以采买盐巴为名,泛舟西进,前到蜀国来寻找俱酒。 俱酒心中惊喜,一点架子也没有,立即起身相迎,亲切地与东仓寒暄。 东仓道:“公子,臣当年奉公子之命,寻找茶树,今特来缴令。” 言毕,捧上一个青铜茶盒,俱酒惊喜地打开一看,扑鼻的茶香扑面而来,青绿色的茶叶或卷曲、或舒展,好像一个个小精灵般看着俱酒。 俱酒问道:“东仓,果真到了闽越?” 东仓道:“非也,臣到了楚国,就发现了如公子所述之树,然后依公子之法炮制,果得此物,饮之提神醒脑。” 俱酒颇感失望:“楚人已懂制茶?” 东仓道:“楚人之俗,茶羹同食,并不如公子之法。” 俱酒一喜,果然饮茶在当今这个时代还没有成为主流,那么自己就还有机会。 东仓继续道:“臣入汉国,发现巴蜀颇多古茶树,且蜀人有以水煮茶之习,公子知否?” 俱酒更是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就躺在金山上呀,古蜀国人早已有了制茶饮茶习俗,自己忙于政务军务,不察民情,竟然不知。反倒是东仓一路西进,发现了端倪。 这时许犯实在受不了了,他咳嗽了一声:“东……东仓先生对吧?如今我主贵为一国之王,先生焉得再称公子?” 东仓连忙口称有罪,改口连称三个“王上”。 俱酒在兴头上,根本不注意这些小节,连称无妨。 棉花、占城稻、茶叶、中南地区,惊喜一个接着一个,这场穿越之旅越来越有意思了。 未来,值得期待。 第716章 余波未平 汉王俱酒,立即下令由户部侍郎许犯,根据土地的特性,统一调度棉花、占城稻、茶树的开发和种植。 留下东仓作为唐社常驻成都的代表,专门负责茶叶的炒制与开发。因为穿越者知道,茶叶这种饮品,虽然现在或许还未大行其道。但一旦推广成功,将是软黄金一般的存在。 ******** 鲁公奋的巴蜀之行,真算是小刀扎屁股——彻底开了眼了。 东归途上,鲁公奋忍不住将汉国风貌一路宣扬,将俱酒赠送的宝贝拿出来显摆,间接替汉国做了回宣传员。 至此,列国对汉魏联姻得到了确定性的答案,这一场无心插柳的事件虽然尘埃落定,但对整个战国政局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魏侯击虽然给了女儿一个完美的归宿,但其中原霸主的根基却发生了动摇。 魏国崛起的政治基础是三家分晋,是对晋国巨大政治遗产的继承与发扬。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魏国就好像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与俄罗斯不同的是,魏文侯主导下的魏国走上了一条变法图强的路子,而叶利钦领导下俄罗斯则因为休克疗法彻底被废了。 魏、赵、韩三家分晋,就像当年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一起签订别洛韦日协议,成立独联体,解散苏联一样。 其中魏国继承了晋国最多的资源和最大的影响,魏国还往往以“晋”自称。一直到后期,孟子见梁惠王时,惠王还以“晋”自居,称“晋国天下莫强焉。” 汉魏联姻这个既成事实,就相当于是俄罗斯突然背叛了别洛韦日协议,你让其他独联体国家怎么想、怎么看? 在赵、韩两国,以及作过同一类案件的齐国看来,魏国这是与晋媾和,是背叛攻守同盟的行为,与魏国的政治互信已经没有基础,有的只有貌合神离,互相提防。 至此,在魏文侯时期建立起来的同气连枝的三家同盟关系,彻底崩塌。 之前魏、赵之间偶起刀兵,自此之后,魏、赵、韩三家经常是互有攻伐,已经蜕变为一般的国与国关系。 魏国虽然按照“一婚各表”的魏汉共识,仍然在色厉内荏地展现肌肉,并且故意对汉国多有攻讦,但铁一般的三晋联盟再也回不来了。 好在魏侯击并不在意这些,自他上位以来,就奉行国家利益至上的原则,并不留恋三晋同起同落、同进同出的美好过去。 魏汉联姻,不仅诸侯国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诸侯国内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赵国方面:一生耽于酒色,不修德行的赵侯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再一次想起了赵氏先祖赵无恤的谶语:“晋或出英主,收拾民心,赵氏之祀不保矣。” 于是在惊悸与病痛的双重作用下,赵侯章撒手尘寰,死不瞑目。群臣为其上谥号曰“敬”,史称赵敬侯。 几乎与赵敬侯薨逝时间相差无几,赵国的三驾马车牛畜、徐越、荀欣也或死或病,先后退出了赵国的政治舞台。 赵国太子赵种灵前继位,史称赵成侯。赵侯种任用太戊午为相,赵国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 赵国自立国起,几乎每一代君位交接都不会一帆风顺。 第一代赵烈侯薨逝后,其弟抢班夺权,史称赵武公; 第二代赵武公去世后,其子赵朝与赵敬侯争夺君位,还引起魏国干涉。 第三代赵敬侯薨逝后,公子胜为与赵种争夺君位,起兵作乱,邯郸城内城外打成一团,赵国国内人心惶惶,自然也没有了对付汉国的余力。 秦国方面: 由于秦公师隰突然对七国联军背后下手,取得了驱逐七国入侵大捷的美名,让长久以来被压制在西陲之地的老秦人长长舒了口气。 秦公师隰此举,虽然赢得了老秦人的民心,取得了巨大的国内声望。但也彻底得罪了以魏国为首的中原七国。 经此一役,短时期内,秦国对东方诸侯高度戒备,兵力全线压向东部边境。同时也失去了向汉国用兵的政治条件和军事优势,间接上为汉国的休养生息创造了条件。 杜挚回到栎阳之后,向秦公汇报了与汉国谈判的经过,将汉国的租借南郑意向向秦公进行了详细汇报。 秦公师隰尽管大发雷霆,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也无法向巴蜀大规模用兵,好在俱酒给出的条件也还不错,于是就默认了杜挚的谈判结果。 杜挚感念当年俱酒对自己的提携之恩,老老实实地把俱酒给公子虔的信秘密送达,并没有让秦公知道。 公子虔最近生活得相当不开心,君父有了新的君夫人,诞下了嫡子公子渠梁,对公子虔的重视程度大不如前。 嫡出的公子渠梁天资卓越,颖悟绝伦,深受秦公师隰的宠爱,不遗余力地将其按照接班人来培养。 而庶出的公子虔则被秦公视若武夫,一言不合,常有斥责,令公子虔郁郁寡欢,再也没有了当初刚回到秦国时的风光与意气。 父子二人最大的分歧还在于,公子虔几次请求秦公师隰将自己的生母孟语接回,让在安邑陪了父亲大半辈子的母亲,也能享受应有的荣耀与富足。 但是,秦公师隰坚决不肯,每一次都是将公子虔怒斥出去,吓得公子虔都不敢多提了。 秦公师隰为什么不愿意接回孟语? 因为孟语的出身问题,孟语当年曾是娼家,当红时期艳绝安邑,阅人无数。 转至年岁渐长,红衰翠减,无人问津。 但孟语此人别有心机,他看中了闲居安邑的秦公师隰这只潜力股。 当是时,居外公子经常有那种一飞冲天、归国继位的传奇故事发生。 孟语有着相当准的眼光,只是她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有猜中这结局。 随着俱酒的出现,秦公师隰果然开启了回国继位的旅途,但他这一路走得相当狼狈,全天下除了俱酒具有“上帝之眼”,对其坚信不疑外,几乎每个人都不相信他能够咸鱼翻身。 当初秦公师隰与公子虔离开安邑之时,信誓旦旦地说,一旦回到秦国,江山稳固,立即派人前来接孟语前去享受泼天的富贵。 但真到了秦公师隰坐上了君主的宝座,却非常忌讳孟语这个娼家的出身。 不仅秦公师隰坚决不去接回孟语,而且还阻止公子虔前去接回母亲,并放言: 若敢违令,打折狗腿! 第717章 连锁反应 在国君不知道的情况下,将汉国君主的信件带给公子虔,杜挚知道这件事件的严重性和复杂性。 尽管他如约将信件送到,但是知趣地一言不发,悄然离去,就当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公子虔满腹狐疑地看着手中用纸做的信封,端详着上面大大的“汉”字封泥,他对信和信中的内容一样充满了好奇。 “虔兄惠鉴,见字如面。雍城一别,匆匆数年,甚为想念。” 公子虔看了个开关,心情好得不得了,俱酒如今贵为诸侯,但在信中依然对自己称呼以“兄”,这就非常受用。 接下来俱酒话锋一转:“朕蒙天顾,偶得巴蜀,然闻有宵小之辈,进谗于舅父尊前,挑拨于秦汉关系,朕甚忧之。” 从俱酒方面来讲,“朕”字用得相当尊崇;但在公子虔看来,这个“朕”就是个战国时期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自称词。一国之君不称孤道寡,这个表弟太谦虚了! 俱酒继续忽悠:“呜呼,秦乃大国,岂无明哲之士?故秦汉友好,惟赖吾兄!秦国崛起,更赖吾兄!” 一句话将公子虔捧得高高的。 最后,俱酒轻描淡写地写道:“不日之前,朕之属官途经安邑,见舅母贫苦,魏吏无礼,遂秘密相救,现居于汉。不日将敬送舅母北上,以全舅父与虔兄亲情之思。” 信中另附有一张绵纸,公子虔接着打开,上面寥寥数笔,画着一枝虬枝峥嵘的梅花,花下是一个正在举石锁的少年。 公子虔刷地一下,眼泪就下来了。 母亲虽然不会写字,但画得一手好画。这幅画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当年自己在树下练功时,母亲信手所绘。 画中的场景,勾起了公子虔无尽的思念,当年一家三口居于安邑,虽然清贫,但日子却过得其乐融融。 如今自己贵为秦国公子,却连自己的母亲都无力相救,还要依赖俱酒这个当外甥的去救。 我,我太特么不是个东西了。公子虔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虽然俱酒在信中说要将自己的母亲送回秦国,但语焉不详,并没有进一步的计划,一时难以慰藉公子虔的思念。 而且公子虔对于母亲能否顺利回到秦国,心里也始终打着一个问号,因为身为秦国国君的父亲,并不喜欢母亲出现在栎阳。 公子虔本来就对俱酒印象不错,此刻,更增十分好感。 如果说嘉明入蜀是一个意外的话,那么孟语入蜀则是意外中的意外。俱酒用短短数语,成功拿捏住了公子虔的孝心,也为日后秦国政局的变化,楔入了一枚“长钉”。 越国方面: 越王翳听取了使臣关于越、汉两国结明的谈判结果,查看了俱酒送上的厚礼,亲尝了在列国有价无市的汉酒,感到十分高兴。 舟师校尉息长耕,作为汉国的使臣,恭恭敬敬地拜会了越王,并将汉国请求越国援手,共同入海营救姜齐最后一位国君之事,进行了详细汇报。 越王翳闻言大喜,越国自勾践之后,虽然实力大不如前,但却一直没有放弃争霸中原的野心。 特别是对齐国这个北方邻居,越国那是文攻武斗,死缠烂打。 尤其在“田氏代齐”的正义性上大做文章,将自己对齐国的进攻,描述成一场“礼”对“非礼”的教育。 而汉国抛出的这个方案,杀伤力可太大了! 你田氏不是强行代齐了吗?如果我将人家齐国原来的主人抢到我的家里来,再举着替人复国这个“伟光正”的旗帜北上,何止是师出有名,简直是师出有名啊! 越国很快就同意了这次作战方案,并派出精锐船只和航海好手,与息长耕所率的水师一起,组成越汉联军,驶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郑国方面: 徐弱赶回中原时,孟胜已经率领墨者离开了楚国阳城,前往齐国临淄,寻找墨辩堂主公尚过,试图劝说公尚过一起西进,助推俱酒的“墨者为王”事业,避免墨家的分裂。 途中遇到了墨侠堂堂主魏越,将俱酒给魏越的信当面转交。 魏越接信之后,会心一笑,立即派遣墨侠堂好手,分批秘密赶往郑国,依计而行。 这两天郑国的太宰欣也陷入了无尽的烦恼之中,根源还是已经坐实了的汉魏联姻事件。 这个时候的中原,魏国拥有绝对的实力,诸侯的任何举动,都得征求魏老大的意见。 在郑国这件事情上,魏老大其实是两头通吃的。 一方面,魏国对韩国几十年如一日对郑国的蚕食持默认态度,尤其是在魏文侯时期,为了维护三晋团结,一定程度上牺牲了郑国的利益。 另一方面,魏国又不愿意看到韩国将郑国彻底灭亡。郑国如同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一般,牵制韩国,符合魏国的利益,也符合诸侯的利益。 就是在魏国这种两面派手法之下,韩灭郑之战,断断续续打了数十年,魏国也达到了通过郑国拖住韩国的目的。 另有一个原因,是郑国太宰欣这个人的存在。 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发生之后,新生的魏、赵、韩、齐,一直处于不利的舆论氛围之中,以下犯上、臣夺君位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 任何时候,舆论战都是极其重要的。三家与田齐,也想争夺这场舆论战的制高点,尤其是魏国在这方面走得比较扎实。 早在魏文侯时期,通过李悝、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一帮智囊团的操作,就形成了一套“造反有理”的意识形态,用以帮助魏国取得舆论战的胜利。 这一套由魏国主导的意识形态,将三家与田齐,比作促进社会发展的改革派;将晋国与姜齐,比作阻碍社会发展的保守派。 在这样一套理论之下,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就变成了改革派与保守派两种思潮的斗争,并以魏国改革的巨大成功为例子,证明了改革是利国、利民、利天下之举;保守是祸国、殃民、害天下之弊! 通过这样一轮“偷梁换柱”、“移花接木”般的话术,使三家与田齐成功占据了主动权。 当初,田齐控制了国内政局之后,迟迟不敢篡夺君位,也得不到周天子的认可。 是魏国不遗余力地向周天子施加压力,帮助田氏实现了代齐大业。 魏国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要把和自己一样行为的战友拉得多多的,把改革派的队伍不断扩大,把自己“臣夺君位”行为披上合法正义的外衣。 同样,魏国视郑国的太宰欣也是改革派,也是改革对抗保守大军中的一员,魏国在扶持了田齐之后,也想扶持太宰欣上位,用诸侯国接连不断的鲜活事例,来佐证自己的正义性和正确性。 太宰欣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魏汉联姻这件事情之后,太宰欣的心情,与三晋、田齐一样,跌到了谷底。 魏国叛变了!靠不住了! 第718章 一纸退敌 一道凉风吹过,烛火摇摇,太宰欣摸了一摸自己空空的袖管,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怕啥来啥,一支小箭穿窗而过,“笃”的一声,死死钉在屋中的梁柱之上。 太宰欣身体一瘫,整个人下意识地缩到了几案之下,口中歇斯底里地开始狂嚎:“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整个太宰府中梆子乱敲、铜锣乍响、灯球火把亮如白昼,折腾到大天亮,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数十名甲士几乎挤满了太宰欣的房间,屋前屋后、房上房下全部都是剑拔弩张、披盔戴甲的士卒,将太宰欣死死地保护起来。 太宰欣始终趴在几案之下,死活不肯出来,直到天色大亮之后,方才瑟瑟发抖地从下面爬了出来,却发现早已吓尿了好几回。 想当初,太宰欣也是威风凛凛,在郑国跺一脚、震三颤的人物。 但上次在重兵保护之下、不知不觉之中,被刺客卸下一条胳膊,太宰欣的胆就破了,胆汁流了一肚子,整个人从此怂得一批。 亲兵将钉在柱子上的小箭使劲拔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交到了太宰欣手里。 太宰欣仔细端详这支通体乌黑的小箭,这不是常见的青铜箭镞,黝黑中泛着森森的蓝光。 从入木的深度来看,此箭非常锋利;从形状来看,三棱箭镞自然形成三道血槽。若刺入人体,不仅创口巨大,而且利于放血。 箭杆中间,绑着一封信。 这不是传统的帛书或羊皮,而是近年来在诸侯国颇为受宠的一种东西,叫做“纸”。 太宰欣心头一紧,“纸”这种玩意儿,只由汉国出产,那么这封信…… 太宰欣轻轻打开信,眉头立即皱了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汉”字,他的心不由地收缩成一团,汉国来信,意味着什么,太宰欣最清楚。 “朕以凉德,承嗣汉基。山水远隔,颇念太宰。” “初,朕与太宰,战于汾陉,以空城而胜之侥幸。彼时,太宰若长驱直进,或无今日之汉矣!” “太宰刺朕于鲁阳,朕还太宰以独臂。何也?盖朕颇为念旧,欲示警于太宰,当知事有进退,未可安然。” “孰料太宰眷恋穷城、徘徊歧路。须知独木难支,独臂不撑。” “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勿谓言之不预也!” 太宰欣看完信件,面如死灰。 至此,太宰欣已经完全明白,上次被斩一臂,此次星夜投书,都是汉侯俱酒在对自己示警。 正当此时,门外有人传话,魏侯遣人送书。 太宰欣接过魏国竹简,打开一看,魏侯击在信中召其前往安邑,意图协调韩郑之间的关系,并签署双方停战协议。 太宰欣心头一凛,魏汉两国,现在可是联姻关系。汉侯与魏侯,那是翁婿感情。 战国老大与战国新贵,一前一后、一明一暗给自己来信,这是要干什么? 太宰欣长叹一声,顿时萌生退意。 他知道,俱酒之意在逼他退出郑国。若是对方要他性命,以刺客的身手,杀一百回也不是个事。 他挥退大部分亲卫,然后召集几个心腹一起商议:“悔当初,不该招惹汉侯,如今汉国如日方中,骎骎日上。吾当避之!” 亲信拱手问道:“太宰意欲何往?” 太宰欣道:“郑,危墙之下,不宜久居。吾欲去者久矣!” 一众亲信黯然无语,确实,郑国这个烂摊子,太难了。这些年来,内忧外患,毫无起色。当年画过的饼都再难实现,所有人都丧失了信心。 太宰欣心灰意冷地道:“吾去后,二三子好自为之。” 众亲信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这些年来,对内欺负国君,对外硬抗韩国,全靠你这个老大带着。 现在你计划溜了,俺们留下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众人拱手道:“臣等至死追随太宰。” 太宰欣意兴阑珊、万念俱灰,默然不语。 一夜之间,太宰欣与他的家人,以及一众死忠,悄然离开了都城郑邑。多少年来郑国君臣恶斗的局势,突然静若止水,没了声息。 俱酒以一封薄薄的信笺,吓退了在郑国盘踞多年、野心勃勃的太宰欣。 得到消息的郑君乙又喜又忧。 喜的是,汉侯的承诺竟然实现了,不知道汉侯用什么办法,将这位难缠的权臣送走了,自己终于可以亲政了; 忧的是,面对内忧外患,自己还真的存在本领恐慌,领导不了啊!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易十七与斗孟雄,带领八百壮士,扮作游民,分批、分散、乔装进入了郑国范围之内。 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当年随俱酒入蜀的襄城军中的老战士,在汉国立国的过程中,立下了战功,赢得了荣誉,思想也经历了洗礼,已经成为汉国的中下层军事指挥人员,具有相当丰富的作战经验。 这些人本来就是中原人氏,对于“打回老家去”这件事,热情一直在高烧。对于回到中原地区再立新功,既有熟悉地理、了解人情的巨大优势,又有再建新功、建设新生活的渴望。 与此同时,唐社通过水路、陆路多方辗转,将大批精铁打制的兵器悄悄运抵郑国。 俱酒这次是既出兵员,又出军火,布子中原的决心还是很大的。 郑君乙立即站出来主持大局,迅速接管了军队的指挥权,并以募兵为由,将易十七、斗孟雄以及秘密入郑的汉卒,名正言顺地组织了起来。 郑君乙假模假样地搞了一场武力操练,这些汉国士卒自然是脱颖而出,郑君乙大喜过望,立即以一国之主的身份,封易十七为将军、斗孟雄为偏将军,进入了军队的领导层。 易十七是吴起入楚之后培养出来的得意弟子,不仅有着过人的身手,更有着精湛的用兵之道。 斗孟雄则是十足的猛将兄。这二人合作,立即对军队按照吴起治兵的方法,对军队进行了整肃,明其号令,排演操练,不知不觉之中,为郑军换了一次血。 随后,郑君乙又以弱国受欺为由头,高调向墨家发出邀请,而墨家钜子孟胜,则更加高调地接受了邀请,率领墨守的核心成员进驻郑邑。 汉国增援为暗:因为以国家初立,俱酒还是想争取几年的发展时间,不想过早树敌太多。这一部分,将在军事上发挥更多、更大和更积极的作用。 墨家增援为明:则是充分发挥墨家救助弱小的优秀传统,将墨学天下显学的身份摆在明处,引起列国特别是士人阶层的舆论关注,对韩国凌弱暴寡的行为掀起一场舆论风暴。 第719章 郑国风云 韩侯屯蒙上位后,继续将吞并郑国作为最大的政绩,纠集了重兵于韩郑前线,准备一战而下郑邑,彻底消灭郑国。 韩国集结大军,军事动作不断。郑国方面,也迅速探听到了消息,慌乱无措的郑君乙,立即找来易十七与孟胜协商。 “易将军、孟钜子,韩贼集结大军十万,欲围郑邑,如之奈何?” 孟胜一脸正气,中气十足地道:“君上勿忧,我墨守三百人业已到位,日夜不停,赶制守城器械。同时,请君上赋予墨家守城之权,调动全城有生力量,有墨家在,料韩军必无胜算。” 墨家的守城术确实有其过人之处,老墨子总结了十二种守城的攻防作战经验,包括临、钩、冲、梯、湮、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辒、轩车等林林总总。 某种意义上讲,墨家的守城术已经算是军事范畴的东西了,是故后世在评论墨子时,在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科学家等一堆高大上的头衔之后,往往还要加上“军事家”这一重要的称谓。 但孟胜向郑君乙索要守城指挥权,也是在血淋淋的战斗中得出来的经验,若举城人心不齐,号令不一,纪律未明,那么守城将是一场灾难。 郑君乙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易十七:“易将军有何高见?” 易十七道:“君上,臣临行前,我师嘱我,以弱抗强、以小搏大,当用‘挠’字决。故十七应对之策,当分内外两途。” 郑君乙急切地道:“愿闻其详。” 易十七道:“内途,请以孟先生为主,统领全城军民力量,以举国之力,死守郑邑;外途,十七将带领精锐出城,必有所图。” 易十七十分尊重孟胜,也知道自己与孟胜背后都是汉国这个新生的政权,对于孟胜的决定,给予了相当的支持。 郑君乙闻言却大惊:“易将军,大敌来袭,自当集中兵力,将军焉得分散兵力?此举必会动摇军心,分散力量啊!” 易十七耐心地解释道:“臣外出非是避敌,而是扰敌后方,断敌粮道,擒其首要,乱其军心。君上勿忧!” 郑君乙也是个糊涂蛋,他哪里懂这些东西,听了孟胜与易十七的一番解释,只好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孟胜接管郑邑的城防之后,立即发布了一系列战时军令,以严苛的纪律和法令,来保证守城的成功。 比如孟胜规定: 遇到突发事件,中军紧急击鼓三次,全城所有道路禁止通行,行者斩! 孟胜不仅集中了郑邑的成年男子,甚至连壮年女子也全部征集到了守城大军中。并命令在守城过程中,男子行左,女子行右,不得并行。不从令者斩! 孟胜还动用城中父老组成巡逻队,在城中幽静无人处日夜巡逻,防止奸细出没。没有预先发觉和抓获奸细导致重大后果者,斩!对能够发现并抓获奸细者,重赏! 所有的民间灶火必须加上屏围,防止失火,防止有人以火为信号,或者纵火生乱。过失造成火灾者,斩!失火通敌者,车裂! 不许大声喊叫,如果故意大声喊叫以及擅自离开防守岗位去街巷救火的人,也要杀掉。 所有军民都要坚守各自的岗位,违令者,斩! 敌军来袭,严禁大声喊叫,扰乱军心;不准聚集成堆,无故乱跑、相视哭泣、对面流泪、互相比划、互相斗殴、互相争辩,不准无令擅自察看敌情,否则一律处斩! 击溃敌人后,每队选出二名勇猛杀敌的能干,给予最高的奖赏。 参与守城的男子升职,女子赏钱,免除三年赋税。 这些都是严格按照《墨子》一书中的守城之法来执行的,能够最大限度地组织起守城力量,激发和鼓励百姓坚守城池,打败敌人解除围困的措施。 所以尽管老墨子口口声声说要“兼爱”“非攻”,但在残酷的军事斗争面前,也是痛下杀手,斩、车裂等字眼,在《墨子》一书中比比皆是。 易十七则率领八百精锐亲信,趁夜悄悄出城,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大战在即,整个中原大地人喊马嘶,甚嚣尘上。 易十七趁乱袭击了一座小城镇,这里是军械辎重的中转站,因为在韩国腹地,守军只有百人。 易十七下令全军换上了韩军的服装与旗号,杀死了所有的守军和民夫,一把火将此地烧成白地,然后又神秘地消失了。 次日,易十七见到了连续数十里的运粮车队,很快打听到了,韩军有南北两处粮草基地,分别在北部的市丘与南部的敏山。 不得不说韩军这样的设置还是相当高明的,因为粮草是大军的生命线,如果所有粮草集中在一起,一旦发生意外,将对全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易十七冷静地思索片刻,立即下令,全军目标敏山,以烧毁韩军南部粮草大本营为此战的目标。 敏山粮仓,虽然名为山,但在中原地带,也就是一个小山包。粮草全部设在山顶的平地上,韩军重兵防守,里三层外三层,进入其中十分困难。 数里地之外,在一片小树林的掩护下,易十七举起望远镜远远地观察着敏山的防守情况,心里在飞快地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与此同时,韩军以暴陇为大将,十万大军徐徐逼近郑邑,将郑邑城团团围住。 暴陇也站上了高高的巢车,遥遥观望郑邑的守势,同样也在谋划着下一步的攻城行动。 第720章 喋血郑邑 战国的黎明,随着鼓角的争鸣,暴陇指挥着韩军,杀气腾腾地向着郑国的都城——郑邑压了上来。 地上的韩军士兵如同潮水般地涌向城池,天上一朵巨大而厚重的乌云也同步压向郑邑。 乌云的投影,掠过中原肥沃的田野,掠过郑邑宽阔的护城河,掠过城下的羊马墙,掠过密密麻麻的鹿角、拒马,掠过撒了一地的青铜蒺藜。 然后像壁虎游墙一般,浸润过郑邑斑驳陈旧的夯土城墙,洇染过城头的垛堞、女墙,覆盖过守城军民紧张的身体,爬上了孟胜不苟言笑的脸庞。 整个郑邑守军,临时动员起来的郑邑百姓,包括打过不少恶仗的墨守们,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孟胜脸色阴沉,眼神坚定。他知道,这是一场决定郑国命运的战斗,也是决定墨家声望的战斗。 如果郑邑被攻破,那么郑国将面临亡国的危险。而墨家,也将身败名裂,失去号召力。 “呜——”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韩军的投石车队首先开始进行远程打击,二十余架投石车首先向西、南两门发起了攻击。 西城门上的箭楼首当其冲,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箭楼的一角被巨石砸中,轰然倒地。 有些石块击中了城墙,夯土墙上腾起一片尘雾。更有裹上麻绳油脂点燃的石弹,带着滚滚浓烟砸向郑邑的城头,在天空中划下无数道黑色的轨迹。 孟胜下令在城墙上支起牛皮幔、麻布幔、木幔等,对韩军的远程攻击进行阻挡与缓冲。 各种帷幔搭成一定角度,有效地卸去了石弹、火弹的末端冲击力,减缓了对城头防守军民的打击和杀伤力。 韩军的投石车,还是靠人力拉扯的传统投石机械,和俱酒的唐炮固不能同日而语,尽管如此,也给郑邑的防守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 随着石弹不断地砸地来,部分城墙受损,烟火此起彼伏,受伤士兵不断增加。 石弹砸在牛皮蓬幔上,一部分因为角度原因被卸去力道,失去作用;一部分则弹向天空,反落向地面;也有的直接砸破了蓬幔,甚至引燃了大火。 一时郑邑城头浓烟四起,尘雾飞扬,血色弥漫。 然而,所有的人却没有慌乱,没有走动,没有大呼小叫,在墨家严令之下,郑邑军民拧成了一股绳,以巨大的团结心同抗韩军的入侵。 暴陇眼见石弹消耗得差不多了,下令击鼓,大队士兵推着渡濠车、井阑、木幔车、撞车、云梯车开始向郑邑城墙挺进。 同时,韩军的弓弩手在长盾的掩护之下,向城头发射出一轮一轮的箭雨,对攻城部队进行掩护。 但是,郑邑城头,却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反应。 渡濠车抵达护城河边,开始准备开始架设渡桥。面对郑邑城宽大的护城河,韩军的渡濠车专门做成了折叠拉伸款,可以通过延长车身,而将尺寸延长,直到完全通过护城河。 孟胜通过垛堞观察到了韩军的举动,敌人已经完全进入了射程之内。孟胜长剑一挥:“放!” “嗖嗖嗖!” 刹那间,郑邑城头上无数的箭矢飞射而下,其中不乏蘸了油脂的火箭。所有的箭集中射向渡濠车和护城河边集结的韩军。 墨者不乏神射手和强弩手,他们专门挑选架设濠车的关键人物射击。高手们箭无虚发,韩军应弦而倒,特别是火箭的加持,更令渡河军卒乱作一团。 不一刻,第一轮渡濠车的架设任务宣告失败,韩军止步于护城河畔,无奈只好间歇性后退。 暴陇冷哼一声,下令道:“让‘负沙队’上,填平护城河!” 韩军两人一组,一人负责手持高盾在前,阻挡城上乱飞的矢雨。一人肩负沙袋,向前行军。抵达护城河边,将肩上的沙袋扔入护城河中,然后掉头就走。 数万韩军分作五队,每一队负责一处护城河的填埋工作。一时护城河前人行如蚁,沙袋投入护城河中水花四溅。 暴陇的战略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凭借人力优势,用沙袋硬生生在护城河上填出数条道路来,彻底消除护城河对进攻的阻碍。 孟胜下令停止射箭,启用投石车,专用碎石,连续向着护城河沿岸射击。漫天的碎石倾泻而下,将接近护城河的韩军砸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但韩军毕竟占据着人数优势,在付出一定伤亡之后,硬生生在护城河上铺设出五条道路,将护城河拦腰截为数个大水池。 木幔车出动了,井阑也吱扭扭地向前推动,更多的士卒抬着云梯,冒着无厘头的矢石,迅速向城墙移动。 城墙之下,曲曲折折的羊马墙,满地遍布的青铜蒺藜,以及纵横交错的拒马与鹿角,给韩军的进攻造成了迟滞。 孟胜利用这宝贵的机会,大声下令道:“火炬!” 墨家守城法,每两步置二十个火炬,仅西门一面城墙,就准备了一万二千余个火炬。 每五步设有一个小灶,方便取火;每五十步设有一个大灶,用于熔化铜液和熬煮金汁。另外还准备了数十个“砻灶”,这是一种能移动的灶火,作为机动部队,方便紧急救援,也能够集中火力。 每一名墨者的心中也是激情如火,他们亢奋地战斗着,准备将所有来犯的进攻者全部烧成灰烬。 随着孟胜的一声令下,无数个火把从城头飞起,像是天上突然下了一场流星雨一般,火星四溅、浓烟四起,猛地砸向进攻的韩军。 从城墙到护城河,这个距离刚刚好,墨者和郑国军民,集中向五条道路方向抛掷火炬,有效实现了集中打击。 韩军一边用盾牌抵挡城上的火攻,一边组织弓箭手向城头射箭。 但城头天然有着较好的掩体,而这些薪柴绑成的火炬根本不值多少钱,郑国军民拼了命地抛向下,即使砸不住韩军,但也很快在韩军周边形成了一片火海。 刚开始,韩军还凭借着盾牌的掩护,一点一点向前蠕动。直到后来,实在受不了烈焰的炙烤,有人开始纵身跳入池水之中,有人开始掉头就跑。 原本密集的队形,突然出现了空隙,火焰见空子就钻,见缝隙就上,迅速突入韩军队形内部,火苗引燃了韩军的衣物,在盾牌中间呼啦啦地燃烧。 韩军开始全线崩溃,但当他们转头时,又被后边涌上来的军队所推搡,扑通扑通,数不清的韩军掉入了护城河中。郑邑的护城河挖得比较深,一时溺毙了不少韩军。 最要命的是,一辆体型巨大的巢力、两辆木幔车被大火点燃,占据了护城河上开辟的道路,烧成了两条大火柱,韩军大队无奈再次如潮水般地撤了下去。 孟胜看到护城河中为数不少、仍在苦苦挣扎的韩军,立即下令向护城河放箭,可怜这些韩军根本无力防御,一时间全部送命。 郑邑城下,浓烟滚滚,护城河中,死尸沉浮。 孟胜冷酷地注视着这铁血的战场,心中冉冉升起两个大字: 非攻! 第721章 火牛阵 就在郑邑陷入血与火的抗争中之时,易十七也找到了进攻敏山粮仓的方法,非常巧合地,易十七也选择了:火攻! 易十七所部作为穿插作战的特种部队,本身人数不多,保持一种短小精悍和机动性。 易十七通过望远镜观察敏山粮仓,他发现以自己这几百人的体量,硬闯敏山只能是送死。 就算易十七本身有着不俗的轻功和较强的突破能力,能够趁夜突入粮仓,但以一人之力,火烧整个敏山粮草基地,非常不现实。 因为韩军对粮草的守护也是小心加小心,在各个粮仓之间建设了防火墙,挖了防火沟,场地中央挖了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并通过水渠与各个粮仓沟通相连。 易十七明白,一个人的放火速度,远远赶不上数千守卫的救援速度。 就在易十七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地面上有一排排牛粪和深深的车辙印。 易十七低头查看一番,伸手抓了一把牛粪,在自己的鼻子下嗅了一嗅,立即判断出: 有一队牛车经过,牛的数目应该不在少数,而且根据牛粪的新鲜程度判断,经过的时间不长。 牛车的前进速度是较慢的,以易十七所率壮士的行军速度,完全能够赶得上。 此时天色已暗,易十七下令,沿着牛车的辙印,迅速赶上牛队,控制牛队。 众人一脸蒙圈,不知道易十七准备干啥,但军令之下,无人多问,众人立即迅速隐身黑夜之中,向前进发。 经过一番急行军,易十七终于在十余里外赶上了牛车队。 易十七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韩军行装,立即率领众上围了上去。 牛车队全部是空车,上面还堆放着空空的麻袋,一看就是前往敏山大营运输粮草的车队。 此刻众人正围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做饭。当米香四溢的时候,易十七率人大喇喇地闯了进来。 一名士卒手中挥舞着长剑:“尔等何人,到此何干?” 被吓坏了的民夫们呆立当场,不知所措。其中一个老者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拱手回答道: “军爷,草民乃是奉雍城守之令,前往敏山送粮的车队,今日刚刚将粮草解到,正欲返乡。” 士卒不耐烦地叫道:“爷等在前线杀敌,尚未用饭,老头,赶紧给爷做饭,饭足之后,还有要务。” 老者为难地说道:“军爷,我等只剩这点口粮,还有数日路程,恐怕……” 士卒长剑一挥,直接架在了老者脖子上:“敢再啰唆一字,宰了尔这个老东西!” 老者直接吓尿了,立即挥了挥手,指挥着众人给易十七等人做饭。 老者等数十人几天的口粮,被易十七这帮人一顿就给吃光了,还只是个半饱。 易十七吃饱饭后,下令征用老者的车队,口称有紧急军备,前往敏山。 本来易十七要赶走这些百姓,但这些韩国乡民,养一头牛十分不易,都不愿意将牛交给他们,宁愿亲自赶上牛车。 于是易十七就令人押着牛车,连夜赶路,一路向敏山赶来。 沿途之上,易十七命这些乡民收拾干柴枯木,装满了二十几辆大车。 乡民们虽然恨透了这帮家伙,但看着他们都是韩军,也不疑有他,只好无奈地照做。 四更天时,易十七赶着牛车队来到了敏山粮草基地之外。 此时,是守军睡得最熟的时刻,也是夜风正高的时刻。易十七暗下决心,成败在此一举! 易十七做出一个手势,呼啦啦一队士卒将赶车的乡民全体赶到一小树林里,绑了一个结结实实。 易十七看了一风向,将牛队赶到合适的方位,立即就火攻粮草大营做出了安排。众人低声奉令,依计而行。 易十七收拾了一下行装,几个纵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几个起落之后,易十七如同一只狸猫一般,绕昏昏欲睡的守卫,悄悄潜入了敏山粮仓之中。 易十七查看了一下形势,选中一个地势较高的粮仓,迅速钻入其中。 不一会儿,粮仓冒出一缕轻烟,粮仓先是轻烟,再是浓烟,一缕火苗喷薄而出,二朵、三朵,四朵,五朵……无数簇火苗呼啦啦地燃烧了起来,火焰像是被打翻了魔瓶而逃出的魔鬼一般,迅速的长高、壮大、嚣张起来。 山下的斗孟雄看到了敏山粮仓已经着火,巨大的火柱像是在山上燃烧起一柱擎天的香火。 斗孟雄一声令下,众人将牛车上的柴草全部点燃,牛儿在不安中哞哞地叫着,惊慌地原地踱步,仿佛在等待着他原来主人的拯救。 斗孟雄一看,牛群不听话啊!立即向着牛屁股上放了一箭。 箭矢没入了牛的屁股,牛儿哞地长嘶一声,拼了老命,拉起已经渐渐燃烧起来的一车柴草,向着远处的火光处奔腾而去。 其余士卒如法效仿,纷纷用箭射、用刀插,终于将一队之牛全部给弄惊了,在头牛的带领之下,一队火牛车队疯了般地冲向敏山粮仓。在冷风中摇曳,仿佛一条火龙在黑夜中快速穿行,势不可挡。 车上的火焰迅速燃烧起来,火苗舔着牛的尾巴,火星落在牛的身上,热浪炙烤着牛身 牛群惊恐到了极致,牛的视力是喜欢光明,而害怕阴影的。 易十七之所以要孤身闯营,就是要为牛群在黑暗之中点燃一支巨大的火炬,让牛群充分释放其向往光明的天性,放肆地追求光明!勇敢地奔向光明! 第722章 好人不谢 敏山大营的守军,在深度睡眠中听到了哔哔剥剥的声音,在沉沉美梦里闻到了一股焦煳的烤肉香。 当他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帐篷外冲天的火光,方才明白:糟了大个糕!失火了! 士卒甚至顾不上穿上衣服,就飞快地冲出帐外,迅速敲响铜锣,高声嘶喊,呼朋唤伴,开始救火。 易十七也混入其中,名为救火,实为制造混乱,不是将同伴绊倒,就是将火种播撒开来,反而造成更大范围的蔓延。 粮仓门口的守卫,一看营内起火,同样也是大惊失色,他们留下少量看守,大部分人都冲向粮仓深处,前去救火。 因为,粮仓被烧,所有看守士卒,都是要砍头的!保命要紧。 就在门口守卫稀松的关键时刻,敏山官道上传来了“轰隆隆”的轰鸣声,以及动物发出的怪叫声。 守卫定睛一看,黑暗之中,一条“火龙”张牙舞爪,以飞快的速度,疾速冲向粮仓。 韩军愣了,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这、这、这,这是天降火龙吗? 尽管心中存在极大的恐惧,但职责所然,韩军还是下意识地拈弓搭箭,加固拒马,试图阻止这疯狂的火龙向粮仓的冲锋。 火焰在牛背上熊熊燃烧,与夜空中的星辰交相辉映,形成了一幅壮观的画面。火牛们毫无畏惧,它们的眼中只有前方、只有远方的光明。 “轰”的一声,三排拒马被火牛硬生生撞开,撞破的碎木瞬间被大火引燃,在空中翻滚着变成了火种,飞向韩军及营帐,瞬间又引燃了多处火点。 后续的火牛们在大火的炙烤下,舍了命地冲锋,都跑出了加速度了,然后一头扎进了高高的粮仓。 火光映照下,牛群变得更加疯狂。它们的眼中闪烁着红光,疯狂地冲向敌军,冲向粮仓。 韩军士兵们或惊恐尖叫,或四处逃窜,试图拦截。但是,火牛跑得太快了,它们像一阵风一样席卷而过,将韩军士兵们撞倒在地。 有些士兵被火牛以及燃烧的大车直接碾死,有的士兵被愤怒的牛角挑起,更有些士兵被火牛直接顶进了火海,烧成了灰烬。 当火牛车队全部冲入敏山粮仓,火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在夜风的助燃作用下,火星四下飞舞,火种八面播散,敏山变成了火焰山。 火焰的呼呼声、火牛撞击士兵铠甲、武器的相撞声,士卒的惨叫声和粮草燃烧时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构成了一首战国交响,恢宏而堂皇,壮烈而嚣张。 敏山这个小土包,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夜空,滚滚浓烟弥漫在战场上,呛人的尘土四处飞扬,看守的韩军彻底乱了阵脚,整个敏山成了一片火海。 山脚之下的斗孟雄见时机已到,大声呼喊着:“救火!救火!快救火!”然后全军跟着一起鼓噪着,咋咋呼呼地冲向敏山粮仓。 一位看守大声问道:“兄弟,哪个部分的?” 黑暗中传来一句回答:“我部奉命前往郑邑前线,因见粮仓失火,故前来抢救。”声音是正宗的中原官话,一股阳翟郊区腔。 “谢谢了兄弟!” “同袍之谊,理当援手,不必言谢。韩国万岁!” “韩国万岁!” 这一帮仗义援手的韩军不顾一切地冲入了火海,然后,然后火越烧越大,越来越救不住了! 待火势越来越大时,易十七、斗孟雄率领众军撤出火场,边撤边高声聒噪:“救不住了,救不住了!” 看守的韩军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再受到这帮人的怂恿与带动,也纷纷退出火场,敏山粮仓彻底陷入了火海之中。 易十七的队伍中,有不少当年襄城之战时的老兵,他们操着一口中原口音,不停地在人群之中带节奏。 “完了完了,粮仓失火是大罪啊,全营都要砍头!”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兄弟们逃命去吧!” “回到家里还要拖累家人,自己活着香火就不会断了,快走快走!” …… 负责看守的韩军欲哭无泪,六神无主,面对这一队帮助救火又好心提醒的同袍,千恩万谢地道: “袍泽之谊,相救之恩,无以为谢,铭感五内,终生不忘!” 假韩军这边反而不好意思了:“不用谢,同袍嘛,都是应该做的!俺们走了,兄弟们三思三思,保重保重!” 看守韩军不住地抹眼泪:“好人呐!好人一生平安!” 然后互视一眼,趁着月黑风高,顿作鸟兽散。 易十七与斗孟雄率领的这支小分队,穿着韩军的服装,口口声声奉命前往郑邑前线支援,一路上骗吃、骗喝、骗给养、骗装备,在韩国腹心如入无人之境。 在对一支韩军小队进行了全军覆没式的歼灭之后,易十七等人甚至还弄到了调军虎符,混成了一支有编制、有身份、有任务的正牌韩军。 白天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夜半时分,则换了另一副面孔,对一些小型的辎重中转站、运粮队进行袭击,将韩军的后勤补给线闹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郑邑前线,暴陇的攻城大军也遇到了墨家守城团队的顽强反击和沉重打击。 好不容易突到城下的韩军,遭到了以“墨守”为核心的守城团队的顽强阻击,滚木、礌石、飞爪、吊槔、狼牙拍、夜叉擂、沸腾的金汁、高达近千度的青铜熔液…… 墨家的守城手段层出不穷,令韩军疲以应付。 加之一些本身武功高强的墨侠们,或远距离狙杀韩军指挥官,或近距离斗杀韩军先登兵,凭借过硬的单兵素质,硬生生打退了韩军的多次进攻,保证了郑邑的安全。 甚至孟胜以墨侠为核心,组织一部分郑国勇士,趁夜索降出城,对敌营进行了数次夜袭。 其中一次,一名墨侠甚至孤身突进至了暴陇中军帐附近,造成韩军极大恐慌和不小伤亡之后,神奇地全身而退,令暴陇暴跳如雷。 正在紧要关头,后方传来消息,敏山粮草大营被焚,辛辛苦苦准备了一年多的粮草化为灰烬,支撑大军长期作战的基础也出现了松动。 现在,大军粮草的压力全部给到了北部粮仓——市丘城。而市丘城存储的粮草,一方面是供应线变长,另一方面是存储量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暴陇必须缩短作战计划,用原计划一半的时间迅速拿下郑邑。 而且还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市丘城的粮草不能再出事了! 经过敏山之变,暴陇对市丘粮仓的重视程度大幅提高,那么,让谁去市丘城,才能让安全又放心,保险又可靠呢? 一个健壮的身影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父亲!” 第723章 暴鸢出世 暴鸢是暴陇的少子,虽然只有十余岁年纪,但长得极其壮实,有着与这个年龄极不相称的身体素质。 只见他身高九尺,膀阔腰圆,虎目剑眉,精神百倍,三山得配,五岳相匀,一团正气,杀气逼人。 暴鸢双手一拱,肩部一大块三角肌疙疙瘩瘩地在战袍之下隆起,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力量感,他是一个天生的战士,又隐约散发着罕见的领袖气质。 “父亲不必烦忧,明日之战,儿愿为先登,誓下郑邑,生擒郑乙!” 暴陇的意愿是把儿子培养成有勇有谋的一军主将,而少年的暴鸢却更愿意披甲上阵、打打杀杀,展现暴力的美学,体现暴力的快感。 这次伐郑之战,暴陇特意把儿子带在身边,让他体会一名合格的领军之将,应该如何调度,如何统筹,如何指挥,如何协调。 固然,暴陇也绝对有私心,贵族的思维始终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与这些不值钱的黔首、布衣、贱民、匹夫一般,拿自己的头颅去拼命 这样,就使嗜血的暴鸢有劲有使不上,顿生无力感,这些天面对惨烈的攻城战况,无时不在捶胸顿足,恨恨不已。 今天,看到父亲愁眉不展,暴鸢再一次进帐讲战,但暴陇却给了他另外一个任务。 “鸢儿,来得正好,为父有一桩极端重要之军务,只有我儿能当。” 暴鸢眼放亮光,昂首挺胸:“父亲,儿愿立下军令状,一战而下郑邑,否则儿甘当军法!” “诶!我儿差矣,为父欲派我儿前往市丘,总督粮草,确保大军攻城,再无后顾之忧。” “什么?市丘?粮草?儿不愿去!”暴鸢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父亲。 “大胆!”暴陇重重地拍在几案之上:“军令在此,违令者,斩!” 暴鸢一脸不情愿,嘟嘟囔囔地站在原地,并不奉令。 暴陇伸手从几案之上拿出半片虎符,向儿子扔了过去,暴鸢无奈地赶紧接过,一脸不情愿地道:“遵命!” 然后耷拉着脑袋,病恹恹地向外走去。 暴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再次怒喝道:“回来!” 暴鸢怏怏地走了回来,低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暴陇叮嘱道:“多带些人手,郑军有一支小队在韩国腹心活动,刚刚才烧了敏山粮草大营。我儿若能早日抵达市丘,确保粮草安全,此战尚有转圜。若市丘再生变数,则此战必败。届时,满门同罪!” 暴鸢闷闷不乐地道:“儿之力,固可攻下郑邑,父亲何必舍近求远,小题大作?” 暴陇见暴鸢仍然不能领会自己的一片苦心,气得破口大骂:“逆子,安敢抗令,莫夫视老夫之剑不利乎?!” 暴鸢无可奈何地拱拱手:“得令!”然后转身就走,只留暴陇一个人在屋内大发雷霆。 暴鸢压根不想去总督什么粮草,他一心想要留在郑邑前线立功,但军令如山,只好违心地率领人马上路,一路上怨气冲天,牢骚满腹。 为了尽快赶到市丘城,暴鸢下令全军点起火把,连夜行军。 而这一支人数不多,又举着火把的骑兵,天然地吸引了易十七、斗孟雄等敌后特战小分队的注意。 易十七通过望远镜远远地观察着这支队伍,人数不过百,全部骑着战马,举着火把,在这暗夜之中,就是极其明显的活靶子。 斗孟雄吐了一口唾沫:“十七哥,别看了,干吧!” 易十七远远地观察了半晌,没有发现后续部队,也未觉察有什么异样,轻轻地下令道: “某率弓弩手在前,小斗子率队在后,全歼此敌,依计而行!” 斗孟雄诞着脸凑上来:“十七哥,能不能让小斗子也打一回头阵?” 易十七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望远镜,只是轻轻地说道:“军令不复!” 斗孟雄肃然起敬,双手一拱,低声却又十分有力地道:“听清了!” 易十七放下望远镜,望着斗孟雄说道:“小斗子,汝部在后,看是易事,实乃重担。能否全迁此军,关键在汝,必不使一人逃脱!” 斗孟雄使劲地拱了拱手,十指的关节咯巴咯巴作响:“十七哥放心,走脱一人,小斗子提头来见!” 易十七轻轻摆摆手,斗孟雄立即带领部下遁入黑色的夜幕之中。 暴鸢一马当先冲入埋伏圈,由于他的马太快了,紧跟着他的两名亲卫高高举着火把,竟然没能照亮暴鸢的马匹,暴鸢其人如同一只鬼魅一般,倏忽而过。 当队伍先进过半,易十七果断的下达命令:“放箭!” 早已蓄满势能的弩机,几乎在同一时间怦然而发,埋伏在暗处的三百张强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第一波箭雨倾射而下。 紧接着二百张长弓继续强力输出,第二波箭雨接踵而至。 弩机是唐社秘密从汉国运输过来的制式武器,目前汉国的弩机生产已经完全实现了标准化,弩机关键部件尺寸精确,可以互换。精铁箭镞,势可破甲,堪称利器。 因为这些宝贝箭矢太好用了,是故每次战斗结束,士兵们都会将箭矢找回,二次利用。 但即使这样,也有不少战斗损耗,于是易十七便利用正牌韩军的身份,以及袭击敌方辎重中转站的便利,及时补充了一批韩军的弓箭,真正做到了以战养战。 弓箭的搭弦上箭速度要快于弩机,大家深得汉军“驻队矢”射术的精髓,严格按照“两弓一弩”的间隔速度,不间断地向着敌军射击,完美达到了箭雨的全覆盖,完全不给韩军任何喘息之机。 冲入埋伏圈的韩军,受到四面八方箭雨的进攻,一时人仰马翻,哭爹喊娘,血肉横飞,死伤无数。 马匹中箭倒地,口中痛苦的嘶鸣着,在飞快的惯性之下,马背上的韩军被重重地甩了出去,砸中前面的骑手,两人一同倒入尘埃。 火把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火焰之后,落到地上,迅速引燃了一片枯草,将夜色下的战场渲染得狰狞可怖,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弥漫着浓烈的死亡气息,令人窒息。 当十数匹马儿中箭摔倒时,狭窄的官道已不能通行,而后方的马匹在惯性力作用下,依然在向前冲锋,一时挤成了一团疙瘩,这又给易十七的 弓弩手继续狙击制造了更好的条件。 而暴陇在听闻第一声弓弦响起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父亲的预警一语成谶,言出祸随,自己果然遇上了这支神出鬼没的郑军小队。 呼啸的箭雨并没有使暴鸢停下来,他使劲地夹着马腹,将身体紧紧地伏在马背之上,快速冲过箭雨,冲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暴鸢并不是要独自逃生,作为天生战士的他,期待一场肉搏之战已经很久了,当血腥味弥漫开来时,暴鸢的战斗属性也突然爆发,更加兴奋起来。 暴鸢并不是要无脑地血拼,他明白远程武器的短板所在。他的目的是,利用黑暗的掩护,冲入这些敌人的背后,近距离破袭弓箭手的威胁,一展自己的战力。 第724章 猛人对垒 暴鸢率领着约二三十骑,冲出了易十七的弩箭网络,冲入了黑暗之中。而斗孟雄,早已经在这里堵死了去路。 暴鸢只觉得迎面一阵劲风,立即硬生生勒住了马缰,马儿在巨大的惯性之下,不能停驻,整个身体顺势跑出了一个半圆形,闪向侧边。 就是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救了暴鸢一命。 因为他的对手,是另一位猛将——斗孟雄。 斗孟雄猛则猛矣,暴鸢也不是吃素的,关键的关键,斗孟雄手持一柄绝世神兵——陌刀! 陌刀这种刚猛的兵器,在俱酒将其“发明”出来,墨匠们费了九牛二虎将其打造出来之后,除了在对付象兵时,俱酒率领陌刀队砍了数根大象鼻子,做了一顿“富贵象拔”之后,后来就没有多大的用武之地。 关键原因在于,陌刀是对付骑兵部队的武器,其最大的作用是防守反击,而不是主动进攻。 陌刀与骑兵,就像反坦克武器与坦克的关系一样。 当今之世,骑兵尚很少见,故而陌刀的问世也有些早了。就像坦克尚未发明,先把反坦克导弹造出来了。略显功能超前,英雄寂寞。 而且陌刀的使用非常讲究,首先是要求身高,因为陌刀长达近三米,没有点身高条件,完全用不了。 其次是膂力,一把陌刀,连刀带柄重可达三十斤,非膂力超人的猛士,不可使用。 再就是使用技巧,陌刀需要腕力、膂力、臂力、腰马力默契配合,使用旋斩方式,方能使力量达到最大限度发挥,学习训练的成本也较高。 如果拿着这么一柄又沉又重的长兵器冲锋,委实不如戈矛攻击距离远,也不如环首刀灵活方便。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陌刀的打制十分困难,需要手艺高超的工匠,百炼百叠,反复锤打,可以说百不成一,良品率非常之低。 在环首刀这种简单便捷的单兵武器尚未普及之前,汉国的兵工厂需要开足马力满足普通武器的生产,故而陌刀就不是优先发展方向。 但是,斗孟雄入蜀之后,偶然的机会,一见陌刀,视为天物。非常非常喜欢这种绝世神兵,央求吴起给配备一把。 斗家对吴起有活命之恩,但陌刀队一直由俱酒亲自控制,吴起经不住小斗子反复哀求,于是禀明汉王之后,特批给了小斗子一把。 斗孟雄拿到陌刀之后,爱不释手,亲自向陌刀队的老队员们求教练习,再配合其天生的神力,一时竟然将陌刀耍出了新高度。 此次进入中原,斗孟雄特地将这把神兵也带了进来,当然是委托唐社夹杂在大宗货物中运进来的。 今天,对手是骑兵,陌刀终于发挥其应有的使命了,斗孟雄按捺不住自己狂跳的心情,即使身处黑暗之中,一双眸子仍因兴奋而贼亮贼亮。 眼见敌军连人带马冲入包围圈,斗孟雄扎稳马步,左腿弓、右腿蹬,高举刀、猛旋腰,将七尺长的大刀用力劈下。 暴鸢本人超高的第六感令其快速做了反应,其座下良驹也不是泛泛之辈,一人一马,在劲风袭来之际,下意识地做出规避动作。 但是紧跟暴鸢的亲卫就没有这么好的素质,在暴鸢闻风而止的时候,他却连人带马一头扎进了斗孟雄的刀花之内。 “咔!” 暴鸢虽然躲过了斗孟雄的刀锋,但也只是堪堪闪开,与陌刀的刀尖几乎保持在数寸的距离之内。 一声干脆的清脆的声响之后,一蓬鲜血冲天而起,劈头盖脸扑了暴鸢一身,如同有人兜头倒下一盆血水一般,将暴鸢和它的座下良驹淋了个遍。 暴鸢一边拨转马头闪避,一边借着闪烁的火光扫了一眼,只一眼,不由得心头大骇! 只见亲卫的半截身体连同马首,呈一个整齐的斜切面飞在空中,尚未落地;而失去了脑袋的马匹兀自向前冲出,马上仍端坐着亲卫切口整齐的半具尸身。 斗孟雄高大的身躯、刚猛的膂力、安于覆盂的腰马以及运用娴熟的旋斩技术,直接将暴鸢的亲卫连人带马劈为两半,以无懈可击的实力,演绎了陌刀最华丽的表演。 斗孟雄一击而中,硬生生遏制住了骑兵的冲击势头,趁此良机,数十柄支长矛如同毒蛇吐信般地从黑暗中伸出,对剩余的韩军发起了袭击。 斗孟雄挥开三米长的陌刀,顺势杀入韩军队中,他的双眼闪烁着寒光,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杀气。 陌刀在他的手中舞动,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每一次挥刀都是致命的杀戮。刀光闪烁,所到之处,人马俱碎,血光飞溅,一时如入无人之境。 暴鸢冲出重围的人本来就不多,这样一来,几乎被斗孟雄全部给包圆了。 暴鸢盛怒之下,抡圆了手中的长柄青铜巨钺,猛地向着斗孟雄劈了过来。 钺这种兵器,就是大斧子。二者的区别,就在于开刃面的大小,大者称钺,小者称斧。 非常有意思的是,钺也是对付骑兵的利器,在后世岳飞指挥的郾城大捷中,长柄斧上砍敌兵,下砍马足,大败金军。 陌刀与钺这两种专门对付骑兵的兵器,在战国没有骑兵的环境下,先来了一次对决。 陌刀虽然刀长刃锋,但与巨钺硬碰硬还是不沾不到任何光。 斗孟雄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的陌刀刀刀不离暴鸢的马首,马匹以其天然的警觉性不住地闪躲,每一次都将暴鸢的暴击带偏。 唰唰数刀,斗孟雄将暴鸢连人带马逼得手忙脚乱,占尽了上风。 暴鸢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在这种近战的情况下,马是不能要了。于是他怒吼一声,连人带钺飞离马背,呈力劈华山之势,搂头盖顶向斗孟雄劈了过来。 斗孟雄顺势一闪,腰马合一,陌刀横着就旋转而至,恨不得将暴鸢拦腰劈为两段。 暴鸢力大钺沉,一时收不住劲,身形尚在空中,为了保命,无奈之下,只好扔掉了长钺,就势滚出了丈余之外。 斗孟雄见状大喜,这个难缠的对手终于扑街了,也不管什么腰力、旋斩的技巧了,抡圆了陌刀,如同切瓜砍菜般地就向暴鸢劈去。 暴鸢倒地之后,顺势一摸,左手摸到一块山石,右手抓起一把沙土,想都没想,就向着扑过来的敌人扔了出去。 斗孟雄一时不防,正被山石砸中面部,两注鼻血訇然而出,紧接着一把沙土扑面而来,眯住了他的眼睛,整个脸部也血泥横流,狰狞可怖。 趁着斗孟雄一愣神的工夫,暴鸢闪开陌刀,整个身形如同一座小山般向着斗孟雄横撞过来,将被眯住双眼的斗孟雄硬生生扑倒在地。 手里的陌刀也顺势滚到了黑暗之中。 第725章 偶得虎符 斗孟雄本来想凭借陌刀的巨大优势大杀四方,没想到韩军之中竟然有如此猛人,斗孟雄在先占优势的情况下,竟然被对方破了相,心头火冒三丈,挥拳就砸。 暴鸢此刻心中焦急,他一心想要绕到射手的后方,去扰乱弓弩手,好解救随行的亲军,但却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了硬茬子。 一时间,斗孟雄和暴鸢两位战国猛人,抛弃了招式、打法、技巧、战术,像山野村氓一般,混战在一起。 斗孟雄的拳头如同钢铁般坚硬,每一拳对暴鸢而言都如同撞车的撞击;而暴鸢的出拳速度极快,往往斗孟雄攻出一拳,暴鸢能打出两拳。 好在两人身体素质都极其壮实,对于肉搏的拳脚,都不能带来太大的伤害。两人打得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 他们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彼此的身上,他们的身体不断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同时,俩人的嘴里也都不闲着,不时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与嗥叫。 斗孟雄斗到酣处,怒声高喝:“竖子韩狗,让尔尝尝於菟(wu tu)之猛!”言毕,又使尽全身之力挥出一拳。 之前二人都是呼喝,激战之中的暴鸢听闻斗孟雄之语,突然一个激灵。 就在一愣神之间,被斗孟雄击中面部,也被打了个万朵桃花。 暴鸢脑中不住地回旋“於菟”这个词,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没想到在韩、郑战场之上,竟然遭遇了楚军! 因为战国之时,楚国有自己特定的方言,比如“於菟”一词,就是楚语中“老虎”的意思。 斗孟雄将对手喊作“韩狗”,称自己为老虎,但久在楚国的小斗子,自然而然地喊出了“於菟”这个词。 但暴鸢却是吃了一大惊,楚军突然出现在韩郑之战的大后方,这是特别重大的军情变化,自己必须尽快将这一情况汇报给父亲,及早做出应对之策。 心念动处,暴鸢飞快地打出数拳,又凌空一脚踢出。正当斗孟雄紧急招架之时,暴鸢却飞身跳上一匹战马,双腿一夹,口中大喝一声,迅速隐身在黑暗之中。 斗孟雄正打得上瘾,没料到对手会以进为退,突然逃跑,气得连追数丈,口中兀自叫骂不停。 但哪里能赶得上马的速度,暴鸢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此时,易十七干净利落地消灭了前军,听到后方仍有打斗之声,立即率众包抄了上来。 一见斗孟雄浑身浴血,满脸血污,气咻咻地叫骂不停,就知道这位又打得上头了。 易十七低声喝道:“小斗子!” 斗孟雄怒气未消地走了过来,易十七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斗孟雄连连摆手:“无妨无妨。” 易十七见其并无大伤,也放下心来,随即问道:“可曾全歼敌军?” 斗孟雄此刻方才醒悟过来,自己只顾着与对方缠斗了,结果导致这个十分难对付的对手趁势逃跑了,没有完成易十七交给的任务。 “十七哥……跑了一只韩狗……” “小斗子,复述军令!” “呃,全歼此敌,不得走脱一人!” 易十七非常生气,他对斗孟雄这种动不动就打嗨了的性格十分反感,作为一军之将,必须顾全大局,识时识势,以完成军令为首要目标。 如果一味地好勇斗狠、争强好胜,甚至置军令于不顾,注定难成大器,甚至会误了大事。 易十七大声下令:“来人,斗孟雄违抗军令,贻误军机,斩!” 众人吓呆了,这仗,大家干脆利落地消灭了不足百人的韩军,就因为跑了一人,易将军就要斩杀副将,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斗孟雄则非常懊悔,用手擦了一把仍在流淌的鼻血,猛地蹲了下去。 众人赶忙上前劝解:“易将军,此值用人之际,不若令小斗子暂在军前听令,以功赎罪。” “易将军,委实是敌将凶猛,不是斗校尉恋战缠斗。”此人顺势将暴鸢遗失在战场的长柄巨钺递了上来:“喏,将军请看,此乃敌将所使兵器,必是力大无比之人。” 易十七也就是想煞煞斗孟雄的威风,看了这件兵器,也明白了斗孟雄此次确实遇到了对手。 还有人跑到斗孟雄身边,拍着斗孟雄的肩膀:“小斗子,别傻坐着了,快快向易将军请罪……” 就在火光摇曳之间,突然一缕亮光在石砾中一闪。 斗孟雄眼光一亮,顺势夺过火把,扑到地上仔细寻找起来。 易十七就等着斗孟雄服个软、认个错就饶了他,但这个傻子却趴到地上半天不起来,心中更加生气。 正当易十七准备再次发作之时,斗孟雄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十七哥,看!看!看!” 说着,他举着火把凑到了易十七的面前,将手中一个金光闪闪的玩意递了上来。 火光映衬之下,半片小巧玲珑、雕刻精美的虎符折射出金属的光泽。 易十七眯着眼睛将虎符转了一圈,口中兴奋地叫道:“市丘虎符!” 斗孟雄两眼放光地凑了过来,脸上血污遍布,半边腮帮子都肿了,暗夜之中,活像一只恶鬼。 易十七就坡下驴:“斗孟雄缴获韩军虎符,功可补过,暂不予追究,若有再犯,定斩不饶!” 斗孟雄咧开了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谢十七哥!” 易十七命人打扫战场,补充给养,清点过后,共缴获了敌方二十余匹战马。 易十七沉着地下达军令:“众位弟兄,目标市丘,出发!” 第726章 不识暴鸢 市丘原为郑国城邑,被韩国蚕食后,建成了伐郑的粮草中转仓,有两千甲士把守。 因为曾经是郑国的城邑,所以军中的郑军老兵,对市丘城的情况非常熟悉。 韩军占领市丘城之后,将城中居民悉数赶走,将城中民房拆毁,建设粮草基地。 流离失所的城中居民,只好在城外搭草棚而居,民怨极大。 攻取市丘城,对于这支八百余人的小分队来说,兵力对比悬殊,且市丘城防守完备,硬攻绝对不行。 但因为刚才的半路伏击战,走脱了一位韩军将领,这人到底是跑回郑邑的韩军大营了?还是跑到市丘城了?这很难说。 还有一点,敏山仓刚刚被焚,也不知道市丘仓是否知道消息。 所以必须与时间赛跑,尽快赶到市丘城,凭借虎符的便利,首先混入城中,然后再从长计议。 易十七等人连夜急行军,于次日午间抵达市丘城下。 市丘城中全部为粮仓和驻军,原城中的居民分散在城的郑厢,都是简易的草棚蜗居,面有菜色。 自从他们的房屋被拆除之后,他们就失去了家园,变成了流民,充作城中搬运的民夫,以此度日。 易十七等人一路观察,发现这些居民区鸟雀非常多,树上、屋间、田野随处可见鸟雀的窝。 这也难怪,守着这样一个大粮仓,随便捡点跑冒滴漏,鸟雀们就吃饱了,谁愿意到处飞来飞去觅食呢? 易十七曾随吴起参与刚平之战,对中原官话的掌握程度要高于斗孟雄,他亲自出马,与市丘城守军交涉。 易十七手举虎符,高声喝道:“奉暴将军之令,前来加固市丘粮草防守!” 市丘城城门紧闭,城上剑拔弩张,戒备森严,对于城下这一支身带血迹的韩军非常警惕。 城中守将在城楼之上高声喝道:“请派一人入城,验证虎符。” 易十七佯装生气:“老子们在郑邑前线浴血奋战,征尘未扫,征衣未洗,奉命前来,尔等如何敢如此怠慢?” 守将赔着笑道:“将军息怒,市丘粮仓重地,不得不防,见谅见谅!” 易十七派出一位郑军老兵,市丘城放下吊桥,只放一人过桥,然后迅速拉起吊桥。 然后城门打开一道细缝,老兵手举虎符,被搜身之后,带入市丘城内。 市丘守将难证虎符之后,心知不假,立即下令打开城门,迎接易十七等人入城。 守将亲自来到易十七马前,恭恭敬敬地将合二为一的虎符奉上:“将军一路辛苦,不知暴将军有何军令,属下定当竭尽全力,誓死完成。” 易十七保持着一脸高冷:“日前,郑军袭扰敏山粮仓,某奉暴将军之令,总督市丘粮草防守及发运。” 守将不吭一声,这意思,市丘城以后就这位爷说了算了! 易十七见其不说话,将手中虎符高高举起:“违令者,杀无赦!” 守将阴沉着脸低声应道:“诺!” 易十七扫了一圈市丘城的守城军士:“尔等,听清否?” 城上城下的守军高声应道:“诺!” 易十七冷哼一声,打马入城,并将自己所率军队分派四门,迅速控制了市丘城的防务体系。 易十七走上城楼,一脸傲然地亲自查看城防情况,市丘城原守将一脸阴沉地陪着易十七。 突然,远处一道烟尘疾驰而来。易十七眉头一皱,立即站定身形,低声下令道:“全军戒备!” 城上守军立即弯弓上弦,透过女墙的瞄准城外。 来人正是暴鸢! 暴鸢昨夜侥幸逃脱,下意识地向着郑邑大营奔去,韩郑交界之地,出现了不明身份、不明数量的楚军,这对整场战局影响特别巨大,他必须将这突发情况赶紧告诉父亲,否则恐有败军覆将之灾。 但黑灯瞎火地跑了半夜,暴鸢下意识地一摸自己的怀中,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调兵虎符丢了! 真好似“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暴鸢当场石化,并下意识地勒住了战马。 完了完了,铸成大错了,现在回到郑邑军前,以自己老爹的暴脾气,将自己给砍了也不一定,反正他还有好几个儿子呢! 暴鸢思索再三,觉得不能回到郑邑,为今之计,当尽快赶到市丘城,完成好父亲交给的任务,此为上策。 然后再派人向父亲传递军情,避免和这个暴躁老头面对面,这样也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 嗯!对!就这么干! 于是暴鸢又掉转马头,直奔市丘方向。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同时暴鸢又怕再次遭遇伏兵,是故绕了一大圈路,所以才落在易十七后面赶到了市丘城。 暴鸢打马冲过市丘城外的棚户区,惊起无数鸟雀,扑啦啦飞成一片,场面蔚为壮观。 “吁!”暴鸢勒住马缰,马儿在市丘城下绕了个圈,“咴儿咴儿”地仰脖嘶鸣。 “城中守军,快快开门,若迟缓一刻,老子剁了尔等!” 易十七眉头一皱,一脸无辜地望向身边的市丘守将:“将军……此乃何人?为何如此嚣张?” 市丘守将正被实权被剥夺而郁闷不止呢,见了下面这个傻大个说话这么冲,也没有好心情。 手挽长弓,将整个身子探出垛堞,怒声高喝道:“何人大胆,敢闯粮草重地?如实招来,若有半字之虚,要尔狗命!” 暴鸢真是气蒙了,昨天被老爹安排这个所谓的“重要任务”之后,自己就开始走了霉运。 被楚人伏击也就算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小的市丘守军也敢对老子这么无礼。 暴鸢中气十足,高声怒骂道: “庶子,睁开尔的狗眼瞧好,老子乃伐郑主将暴将军之子,暴鸢是也,奉军令特来总督市丘粮草!快快开门,贻误军情,定斩尔狗头!” 斗孟雄一听,哦,原来这小子是暴陇的儿子,叫作暴鸢,嗯,记住了,下回一定和他打个痛快。 一听暴鸢的名字,市丘守将立即将拉满的弓松了回来,一脸疑惑地望向身边的易十七。 易十七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惊讶与无辜,他对市丘守将道:“将军可识得暴鸢?” “不识。” “那就好办了!” “嗯?将军何所言?” “哦!没事,没事!本将确是识得暴小将军,还曾同在暴陇将军帐前听令,不过嘛……城下这位,委实不像啊!” “何以见得?” “暴小将军面如冠玉,不怒自威。而城下这位,嘴歪眼斜,鼻青脸肿,尤其还有一道伤疤,嗯,不像!不像啊!” 斗孟雄站在旁边心里暗自嘀咕:那能像吗? 昨晚老子的铁拳是拳拳不离他这张狗脸啊!就算是块铜板也都能给它揍变形了! 第727章 火鸟火鸟 市丘守将仍然心中疑惑,从城下之人中气十足、自信爆棚的语气和神情来说,不像是假冒的。 谁会没事单枪匹马跑到重兵把守的市丘城下找死呢? 但面前这位手持虎符,奉命“总督粮草”的上官,曾在暴将军帐下听令,却不认识这位自称暴鸢的。 守将收了弓箭,转身问身后的一排士卒:“尔等,谁曾识得暴小将军?” 还真有人认识,一名士卒挺胸而出:“属下曾前往大帐送粮,远远见过暴鸢小将军一面。” “尔来,看看城下之人,可是暴小将军?” “诺!” 易十七和斗孟雄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韩军士卒将脑袋伸出城去,对着城下的暴鸢好一阵打量,突然回身大声道: “不是!” 易十七与斗孟雄心中一紧,我去,太险了。 易十七亲自将身子探出城墙:“城下之人,尔自称奉暴将军军令前来,可有军令、虎符?” 暴鸢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老子要是有虎符,还用得着和你们这些竖子磨嘴皮子? 暴鸢一把抓下兜鍪,用手指着自己那张被揍得变了形的脸蛋子吼道: “庶子眼瞎了吗?老子是暴鸢、暴鸢、暴鸢啊!前军主将暴陇之子,坚子竟然不识?” 暴鸢越怒,易十七越乐,他气定神闲地道: “恕在下眼拙,暴小将军朗眉剑目、龙首豹颈、气宇轩昂、一代英杰。而尊驾这副尊容……啧啧啧……完美地避开了上述词汇。” 暴鸢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拔出随身宝剑:“庶子敢尔!报上名来,不杀庶子,暴鸢誓不为人!” 易十七冷冷地道:“废话少说,若有令符,自可入城。如无令符,哼,休怪本将不客气了!” 暴鸢怒道:“庶子,老子昨夜遭遇楚军袭击,虎符丢失,汝与大营联系,自知真伪。” 易十七对市丘守将道:“哎,想是前军同袍,激战之后,神思错乱。大战之中,屡见不鲜。不如,先放此人进城?” 市丘守将斩钉截铁地道:“不可,粮仓重地,岂可擅入。” 他高声下令道:“放箭,将此人驱走!” “嗖嗖嗖……” 城上乱箭齐发,杂乱地射在暴鸢的马前及周围,暴鸢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叫骂着跑远了。 暴鸢的逃跑,又激起了一大蓬鸟雀飞起,君鸟翔集天宇,竟然有遮云蔽日之状。 易十七望着群鸟,若有所思。 他转身问身边的市丘守将:“粮草重地,群鸟环集,何也?” 守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粮积靡穷,必有鸟至,虽尽用捕鸟之法,仍无济于事。” 易十七的脑中飞快地闪过,吴起给自己及其他众将传授兵法时,讲到水攻火攻的重要作用。 但吴起用兵注重“治”,一贯喜欢以正用兵。进入蜀中后,易十七曾在汉水军校进行过学习,在学校里,则学到了以奇制用的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中则详细讲解了火攻、水攻的一些作战要领,最为重要的是,征西将军儿良,还讲述了具体的火攻实战事例。 包括火箭、火镰、火杏、火兵、火兽、火禽、火盗、火弩等,上一次使用火牛奇袭敏山,就是易十七对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一次成功尝试。 那么这一次,就要利用这些鸟雀了! 易十七当即下令,派人出城驱逐鸟雀。 市丘守将劝阻道:“将军,此徒劳无功耳,不如固守,以保粮草无虞。” 易十七意味深长地说道:“一米一粟,来之不易。大敌当前,我辈不能在前线杀敌,自当恪尽职守,护好市丘,保障粮道。” 一席话将市丘守将说得惭愧不已。 斗孟雄带人出城,大肆在棚户区驱逐鸟雀,闹得个不亦乐乎。 其实暗中派出了郑国老兵,在棚户区寻找郑国遗民,告诉他们大军即将前来解救众人,进攻市丘,命众人积极配合,战后让大家重回城中,并有重赏。 市丘城的居民本就对韩国拆毁他们家园心存愤恨,心向郑国。经过斗孟雄等人的秘密串联,加上对保护家园的灼热心情,迅速组成了一支敢死队,协助斗孟雄他们捕捉鸟雀。 易十七此次对市丘城的进攻,仍然是火攻,不过他使用的方式由火兽,变成为火禽。 更使用了火攻中非常精密的“火杏”方案。 火杏,需要把杏核凿开一个小孔,将艾草点燃后,放在杏核内。将杏核挂在鸟脖子上,或者系到鸟身上。 按照这些鸟雀在市丘城养成的习惯,在人群停止驱赶的情况下,鸟儿就会飞到粮仓中觅食,等杏核烧穿之时,就是粮草被焚之际。 次日上午,天光正好,易十七带人巡视粮仓。 他打开一座米仓,发现其中有些粮食已经发霉,易十七大怒:“农夫一年,方得粟十升,尔等如何能如此浪费粮食,如何对得起前线浴血将士?” 粮吏们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易十七下令道:“趁今日天光正好,晒粮!” “诺!”粮吏们答应一声,立即忙活开来,将粮仓打开,在大大的晒谷场上,将粮食摊薄摊开,利用阳光对粮食进行晾晒。 粮食的味道,经过空气飘摇在四周,迅速吸引了四周鸟雀的聚焦。只见鸟儿从四面八方齐集市丘城中。 士卒与粮吏、民夫使用长竿、弓箭不住驱赶,但总有不怕死的鸟雀经不住粮食香气的诱惑,趁人不备,猛地飞掠下来,啄食一番后再迅速飞走。 而被驱赶之后的鸟雀并不马上离开,而是停留在不同的仓库顶上,摇头摆尾,四下观察,伺机而动。 在一群又一群的鸟雀当中,有着特殊的一群,它们刚刚逃脱人类的藩篱,刚刚恢复了自由。 它们被饿了一夜,比任何鸟儿都渴望粮食的香气。 它们身体某个部位,绑着一个小小的杏核,里面的艾草在默默地蔓延,艾草的香气以及隐约的热度,令这些鸟雀感到焦躁与不安。 “呼!” 正驻足粮仓顶部的一只鸟儿,突然化身一只火鸟,它拼命地扑腾几下,一头栽向了高高的粮仓库。 接着,接二连三的火鸟出现在了粮仓的上空,它们的羽毛在燃烧,它们的身体在挣扎,它们的鸣叫在扭曲,随着它们的扑腾,纷纷扬扬的火苗淋漓而下,撒向堆积了一城粮草的市丘城。 第728章 趁乱扩军 火杏之法发挥了作用! 市丘城内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着这天降异象。 通体燃烧的鸟雀仍然在拼命地飞翔,燃烧的羽毛及身体,淋淋漓漓地从空中落将下来,好像天火流下一般。 市丘城中的粮仓不断地被火星火种引燃,一时浓烟四起,烈焰腾飞。 易十七抬头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落的火星火种,心中默默地念道:燃烧吧,火鸟! 口中却喃喃地自语道:“天火、天谴呐!” 作为守将,易十七这种消极而又迷信的论调,一时在市丘守军中秘密传开。 演戏演全套,易十七好像突然惊醒一般,撕扯着嗓子大声吼叫:“救火!救火啊!” 然后一脚踢向一名愣在当场的士卒,将他踢了个趔趄:“竖子,救火,粮草被烧,大家都没命了!” 然后一把抄起一只木桶,飞也似的冲向火场。 斗孟雄等人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口中喧嚣着、哭叫着、咒骂着,纷纷拿起救火器具冲向火场。 这伙人如此主动地救火,结果可想而知:火,越来越大! 熊熊大火将市丘城烧成了一个大火炉,无数的粮草和粮仓被烈火吞噬,天空被浓烟笼罩。 守城的士卒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尖叫声和哭喊声此起彼伏。 火是救不住了,保命要紧,守仓的士卒纷纷逃出城门。 易十七演一脸的烟灰色,军服还被烧了几个大洞,一时演技上头,望着熊熊大火捶胸顿足、呼天抢地。 原市丘城的守将此刻反而是如释重负,暗叫侥幸,幸亏这个冤大头临时前来,还什么狗屁总督粮草,否则这天大的罪过,都要老子一个人来扛了。 戏演得差不多了,易十七召集一众士卒,嘶哑着声音道:“众位兄弟,今日之事,天火突降,非某之罪,众位有目皆睹!” 原市丘守将不无揶揄地道:“将军总督粮草,如今却横生大火,此事总得有个交代呀!” 易十七长叹一声:“交代?要甚交代!粮仓被烧,按律,全营当斩!” 众从一听,俱皆浑身一凛,这确实是特么的死罪! “事已至此,回韩必死,某欲率领本部弟兄,渡河北上,暂入太行山中,以避一时,也好从长计议!” “某来市丘时日不长,各位守军弟兄,请好自为之,咱们就此别过!” 士兵们一听,这不行啊,你当官长的,自己率先跑路了,不管我们这些小兵了,这哪行啊! 于是有人带头喊道:“愿随将军同去!” 此话一出,立即应者云集,从者如云,“愿随将军”之声此起彼伏,渐渐成为主流。 当然也有人不想去,包括原市丘守将,他阴沉着脸说道:“将军,如此重大军情,如何不回报暴将军?” 易十七老老实实地说道:“惧诛,不敢前去。” 守将自恃自己不是主要负责人,罪不至死。且回去汇报军情,还能参这位“总督粮草官”一本,将功赎罪。 于是他坚定地道:“将军请便,在下必须回转大营,上报军情。” 易十七一脸苦笑:“请便!” 守将回头振臂一呼:“诸位弟兄,尔等家人皆在韩国,何必远遁太行?不如随某暂回大营,暴将军爱兵如子,必有善待!” 扯着嗓子喊完了,四下寂静无声,一个响应的都没有。 守将无奈,恨恨地扯过一匹战马,纵向上去,扬起一溜尘烟,径自去了。 易十七收拢部队,市丘城的士卒当中,有人分散逃命,有人投奔他国,更多的人则是回国惧诛,也没有什么好的出路,最后竟然收拢了一千二百余名士卒,加上易十七原来的八百人,这支小分队,竟然达到了二千人的规模。 易十七立即下令收集可用之物,从市丘粮仓部分未过火粮仓,每人取七日之粮,剩下的全部分发给城外的棚户区百姓,以资家用。 又打开市丘城内库,竟然从中找到一部分卢氏所铸的布币,易十七当即将下令,将“卢布”全部分了,犒赏全军。 再搜集一部分军械装备,装备全军,易十七下令立即离开市丘城,迅速北上。 因为火烧粮仓这么大的事件,韩国军方不可能没有反应,作为深入敌后的小股力量,机动灵活是最主要的。 事实证明,易十七的判断是相当正确的,就在市丘城起火之时,韩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兵分三路,迅速向市丘城包抄过来。 原来暴鸢见市丘城有变,情知大事不妙,立即快马加鞭奔回郑邑大营,向父亲暴陇汇报军情。 暴陇失去了敏山粮仓支撑,又加上攻城不利,正在焦躁之际,突然听闻疑似楚军出现在韩军后方,而且市丘城也出现不明敌情,一时大骇。 大军征战,最忌讳的就是后路被抄,粮道不通。而此次伐郑之战,暴陇是将这两大不利因素占全了! 伐郑之战,不能再打了!但是,暴陇也不打算放过这些在后方捣乱的小股之敌。 暴陇的计划是,依托大量兵力,多路包抄,将这一小股敌人围死。如果真的抓获了楚军,回到阳翟也能向韩侯交差了,此战之败,不是郑人有多厉害,而是楚军一直捣乱。 同时,暴陇还在担心市丘一城粮草的安全,这些粮草,都是搜刮了河内、上党等地的居民而积攒起来的,保住了粮草,也是大功一件。 当下,暴陇下令,全军后撤,然后分作三路,迅速向北推进,围剿潜入韩国腹地的小股之敌。 郑邑往北,有一条大河天险,不出意外,敌人将逃无可逃,绝对死路一条。 郑邑围解,这是郑国近年来取得的少有的胜利。墨家坐实了守城之功,更进一步鼓舞了郑国的军队。 郑君乙下令,乘胜出击,对韩军衔尾追杀。 但孟胜的浑劲又犯了,俺们墨家只负责守城,始终坚守“非攻”原则,主动进攻这种事,绝对不干。 “墨守陈规”这个成语不是没有道理的,墨家后期确实已经出现了思想僵化。 守城时可以杀人,但却不主动进攻;可以帮助诸侯守城,却不愿主动夺取政权。墨家的没落,不是没理由的。 郑君乙无奈,只好命令手下的郑国军队,单独出城进行作战,顺势收回了一些郑国的集镇堡寨,巩固了自己的底层地盘。 韩侯屯蒙精心准备了数年之久的伐郑之战,宣告失败。 在穿越者的影响下,历史走向又一次出现了变化,本来应该灭亡的郑国,再一次苟延残喘,死中求活。 第729章 播乱河内 易十七对愿意跟随自己逃命的市丘守军进行了一番挑拣分配,持续发挥汉国消化降卒的“掺沙子”战法,将这些降卒打乱编入自己部下原有的编制内。 八百吞下一千二,以汉军的整体素质,以及易十七、斗孟雄两位主将的个人气质,绝对不成问题。 连烧两座大型粮仓,毁了韩国苦心经营数年的灭国大计,易十七深知韩国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但此刻折头向南,返回郑邑,绝对是往枪口上撞。 易十七牢记汉王临行前叮嘱的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他毫不迟疑地带着这支“惧诛而逃”的孤军,拿着正牌的韩军虎符,征调船夫,在广武渡渡过大河,一举突入了韩国的河内地区。 就在易十七刚刚过河之时,对岸的韩军就堪堪赶到,为首之将,正是力钺沉的韩国后起之秀——暴鸢! 暴鸢作为韩军先锋,亲率韩军精锐,直扑市丘大营,一心要雪城下之辱,绝对地屠尽市丘满城。 刚到半路,就碰到前来报信的市丘守将,对市丘城发生的一切尽数知晓,明白敌人是捡拾到了自己遗失的虎符,骗取了市丘城的控制权。 暴鸢一听市丘粮草被焚,暗自思忖,自己丢失虎符,是造成一切恶果的起源啊! 这样算下来,自己其罪非小啊!老爹伐郑失败,应该也不能免罪。这样下来,俺们暴氏亏大发了! 不行,这事不能暴露! 暴鸢望着市丘守将,冷冷地道:“粮草被焚,按律当斩,来呀,拖下去砍了!” 守将大惊,口中怒喝不止。 暴鸢哪能容他多讲,手中巨钺一挥,顿时将市丘守将的脑袋给砸得粉碎。 暴鸢知道市丘城被焚,现在扑到市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判断敌军必然北遁,渡河逃生,于是立即率领全军,快马加鞭,直扑市丘北面的广武渡。 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易十七将广武渡的船只全部搜罗在一起,率领两千残军已经渡过了大河。 暴鸢隔着滚滚河水,一眼就认出了易十七,口中怒骂不止,但无船可渡,也无可奈何。 易十七看着暴鸢在对面暴跳如雷,趁机对这些降卒道:“诸位请看,我等若再迟缓半分,此刻已全部人头落地了。” 一众降卒看着对岸韩军势大,一时冷汗直流,更庆幸跟对了人,幸亏这位将军当机立断,迅速渡河,才救了大家一命。从此,更加死心塌地跟定易十七。 易十七下令放火烧船,断绝了暴鸢短时间内渡河追赶的念想,然后率军北进,迅速向邢丘城方向进发。 韩国自立国以来,将整个国家的发展重心全部放在了中原地区,河内及上党地区,多年不识刀兵,兵力部署不多,战斗能力乏善可陈。 何况易十七还穿着韩军的军服,拿着韩军的正牌虎符呢? 易十七以虎符为令,迅速突入邢丘城内。自称奉命北上上党,命令邢丘大夫为全军提供给养,补充军械。 好吃好喝,充分休整之后,突然袭杀了邢丘大夫,劫了府库,全部充作军需。 然后再打开粮仓,全军带足七日之粮之后,剩余全部对百姓开仓放粮。 将邢丘城搅作一团之后,全军迅速逃离了控制,然后挥师迅速北上,全军直扑野王城。 韩国的地形南北狭长,一半在北部的太行山上的上党地区;另一部分突入中原,最远抵达韩楚交界的襄城地区。 这个狭长国土的中间地带,就是野王(今河南沁阳)。 野王城不仅是韩国南北交通的枢纽要道,更控制着魏国的东西交通,是魏国的安邑与大梁沟通联系的必经之路。 切断野王城,不仅断绝了韩国南北的交往,更威胁到魏国东西两大飞地的交流,其战略意义十分重大。 野王城战略地位如此重要,驻有两千精兵,但是驻军也犯了所有河内城邑的通病,那就是久无战事,武备松弛。 易十七抵达野王后,故技重施,以虎符骗吃骗喝,然后半夜起兵,对尚在睡梦中的野王城进行了突然袭击。 野王大夫当天睡得比较晚,一听城中大乱,立即在亲信保护下乔装逃走。 毫无防备的野王守军则被打得晕头转向,神经错乱,明明刚才还在推杯换盏的同袍,转眼就举起了屠刀。 斗孟雄首先格杀了野王驻军主将,全军无主,迅速溃散,四散逃跑。 易十七依然是上次的操作流程,洗劫了野王府库,补充全军给养,然后大搞开仓放粮,邀买人心。 与此同时,易十七还在野王城中放出风声,号称奉魏侯之命,攻占野王,宣布野王从此为魏国疆域。 易十七凭一己之力,将河内搅得翻天覆地,而野王大夫逃跑之后,迅速将消息传回了阳翟,请尽快支援。 两大粮仓被焚,伐郑之战失败,河内烽火遍地,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韩侯屯蒙震怒不已。 韩屯蒙下令将暴陇撤职查办,命令相国许异亲自督师北上,将军韩弱亲临前线主持军事,一定要搞清楚河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确保韩国大后方安稳。 易十七在野王折腾了一番之后,又连续攻击了附近的十余处小型城镇,无一例外,破坏韩军官方机构,斩杀韩国军政官员,开仓放粮邀买人心。 然后放出风声,宣布大肆宣扬奉魏侯命令,镇抚河内,进攻上党,河内、上党之地一时闻风色变,人心惶惶。 韩国纠集了十五万大军,其中十万在韩弱的指挥下,先后在盟津、广武、荥口三地渡过大河,全线扑向河内大地。另外五万由上党守率领,从泫氏、高都居高临下,沿羊肠坂俯攻而下。力争要将敌人消灭在河内地区。 同时,相国许异坐镇成皋,一边派使者出使安邑,质问魏侯。一边总督后勤粮草,军事给养等诸事。 然而,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这支孤军却突然从河内大地消失不见,好像钻到地缝里一般失去了踪迹。 三日之后,易十七所部乘坐二十余艘船只,突然出现在少水与大河的交界处,由扈邑渡口渡过黄河,重新进入了中原大地。 第730章 生擒许异 易十七的河内之战,攻占大邑三座,堡寨十二,所途必然劫掠府库,开仓放粮,邀买人心。 尤其是对交通十字路口——野王城的打击,成功震动了韩、魏两国高层的注意,特别是引起了韩国上下的高度警惕。 在韩国的战略版图中,上党是跳台,河内是跳板,而中原是战略目标。 韩国能够在中原跳多远,河内这块跳板的作用至关重要。 如果失去了河内,那么韩国从上党跳下来,将无处落脚,更遑论经略中原了。 易十七火烧韩国两大粮仓,看似损失惨重,但却是在中原大地上折腾,充其量也就是延缓了韩国伐郑进度而已。 但河内之战,虽然从激烈程度上不如韩郑之战,从战略上考量却堪称神来之笔,成功触动了韩国的战略神经。 韩侯屯蒙心往下沉,心中狐疑不定。 从各方面综合回来的信息,有三个国家疑似参与了这场针对韩国的敌后之战。 首先,疑似出现了楚军部队。在战斗中,不止一次听到了荆楚方言,那种佶屈聱牙的鸟语,绝对不会听错。 其次,疑似魏国插手了河内之乱。魏国对河内垂涎已久,数次想要通过双方换地、重金赎买等方式,取得轵关、野王等枢纽城池的控制权,好将国都安邑与重镇大梁联结起来,打破东西两大版块的飞地模式。 但韩国坚决不答应,如果魏国控制了河内诸城,魏国倒是将东西飞地连成一整块了,但韩国南北之间却断绝了联系,形成了飞地结构。 天下谁对河内最眼馋?魏国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第三,在战场上发现了汉国制式兵器,包括但不限于精铁制作的弩机配件、三棱箭镞、环首刀等。还包括一种神秘的武器,能够连人带马斩为两段,特别骇人听闻。 汉国兵器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韩郑之间斗了数十年,韩侯屯蒙隐隐觉得,这一次,郑国得到了高人指点,也得到了诸侯的秘密帮助。 这,是伐郑失败的主要原因,也是韩侯派出相国许异亲自前往总督战局的原因。 鉴于河内对于韩国的重要性,许异与韩弱经过一番商讨,将主要兵力全部北渡,并在大河之上建立了巡逻队,决心封死河内,将战斗在河内解决。 当易十七的船队刚刚半渡之时,就遇上了许异亲自督导的大河巡逻船队。 易十七此时身上携有两枚完整的虎符,一枚是在战斗之初,解决掉一支不足百人的小队后俘获的;另一枚就是市丘虎符。 韩军巡逻船体型庞大,而易十七船队,全都是征集的民间的渔船,硬碰硬是不行的,市丘虎符也不能再用了,易十七就准备用另一块虎符蒙混过关。 韩军站于大船之上,居高临下,剑拔弩张,高声命令小船靠岸,接受检查。 易十七一边命令船队继续航行,一边高举虎符回道:“奉军令,运输军械辎重。” 韩军并不放心,强硬命令小船沿河心岛停驻,接受检查,并警示性地射来一箭,洞穿了船上的桅杆。 易十七见不好蒙混过关,只好下令船只靠岸,见机行事。 许异此时在坐镇船上,亲自巡逻,他对这一支从北岸南渡的船队高度怀疑,因为现阶段韩军都在北渡。 易十七向斗孟雄低语几句,斗孟雄面有难色:“十七哥,何必如此,咱们直接开干吧!” 易十七沉声道:“依计而行,不得莽撞。” 韩军巡逻船一队十艘,且体型庞大,船上军士近千人,许异高坐指挥船,一部雪白的胡须在河风吹拂下,四下翻飞。 作为韩文侯临终前的顾命大臣,许异奉命对韩侯屯蒙扶上马、再送一程。 但韩屯蒙对许异并不信任,二人在文侯时期就龃龉不断。但是对文侯临终前的安排,韩屯蒙也不好立即进行调整,是故许异正处在一个新旧交替的过渡时代,各项工作都不好干。 韩军准备登船检查,许异却心存警惕,他下令道:“暂缓登船,命船队主将前来回话。” 韩军放下绳梯,命令易十七登船回话,而其余韩军则手持弩箭,死死地瞄准船队。 易十七赤手空拳,故作蹒跚地顺着绳梯向上攀爬,途中还假装失足一次,整个身体悬在空中,口中恐惧地乱喊,身体不住地扑腾,好半天才收住身形。 巡逻船上的韩军见,不住耻笑,面对这样一个怂包蛋主将,巡逻船上的韩军都放松了警惕。 易十七登上巡逻船,一眼就认出了许异身份特殊,虽不知道他身居何职,但绝对是一军之主,遂暗自做好了准备。 易十七上前向许异见礼:“属下奉命前往扈邑运输军辎,有虎符为证。” 韩军接过虎符,献给许异,许异只扫了一眼,就发现问题所在。 这只虎符所能调动的军队,不过百人,而易十七的船队规模,则远远超过此数。 许异厉声下令道:“拿下!” 易十七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当两名军卒上前准备将其按倒时,电光石火之间一个鹞子翻身,“腾”的一声纵起数尺之高,顺势将其中一人手中的长剑给夺了下来。 等他落下之时,已经稳稳地落在许异身后,左胳膊一扣,右手剑一划,许异雪白的胡须立即断了一茬,如同柳絮一般飘得满船都是。 “相国!”众军皆是惊呼,却又投鼠忌器,不知所措。 易十七心中雪亮,哦嗬!这个老家伙原来就是韩国的相国许异,逮到大鱼了哈! 易十七低声命令道:“命人退开!” 许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他虽然在韩国朝堂位高权重,但委实没有亲临过杀伐前线,对战争的残酷性和复杂性绝对地估计不足。 韩军剑戟齐出,张弓拱箭,齐齐瞄准易十七:“逆贼,快快放开相国。” 易十七将嘴巴贴近许异的耳朵,一字一顿地道:“命人退下!” 许异假装镇定:“竖子,敢动老夫一根汗毛……啊啊……退下退下退下!” 易十七根本没工夫和他废话,就在许异的大话还没有说完之际,直接在他的耳朵上拉了一剑,半块耳垂径直掉了下来,鲜血顺着剑尖流淌,将许异雪白的胡须染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 第731章 锲子中原 首舰上的韩军士兵唯恐伤了许异,立即纷纷后退,但口中兀自不停地胡乱叫喊。 “竖子,快快放开相国,饶尔不死。” “逆贼敢尔!” …… 易十七轻蔑地扫了一圈色厉内荏的韩军,然后又在许异的耳边继续下令:“下令,将全船武器扔入河中。” 许异:“壮士……” 易十七手腕一抖,许异的脸上立即多了一道血口子,血水淋淋漓漓直接灌进了许异的脖子。 许异立即吓尿了,一股温热感顺着大腿、小腿直到脚脖子。口中声嘶力竭地大声喝道:“扔了,扔了,把兵器全部扔到河里去!” 众韩军一时迟疑,许异立即跺脚大骂:“竖子,难不成要老夫死吗?” 韩军谁也承担不起保护相国不力的罪名,又见是许异下令,不再多言,立即将手中的剑、戈、戟、矛、弓、弩、箭、矢等统统扔进了滚滚河水之中。 易十七再次命令:“放船队过河!” 这次许异没有再多说一字,立即复述了易十七的命令。 其余韩军船只听闻相国许异被执,都慌了手脚,只得听令而行,将对船队的包围解除,眼睁睁地看着船队离开了包围圈。 斗孟雄率领一艘船始终紧靠着韩军的首舰,眼巴巴地望着船上,等待着易十七的下一步命令。 易十七将剑紧贴在许异的脖子上,轻声说道:“还麻烦许相送上一程。” 许异乖乖地道:“好说好说。” 易十七左手死死勒住许异的脖子,一步一步靠近船舷,向下望了一眼斗孟雄,高声喊道:“有贵客,接稳喽!” 话音未落,许异干瘪的身躯已经被抛在空中,与此同时,易十七一个跟斗也向下翻去。 斗孟雄高声应承,一把将从天而降的许异的腰带抓住,顺势将许异向河中一浸,然后又重新捞了上来。 这样做可以做足缓冲,不会对人质造成伤害,许异经过刚才一吓,再经冰凉的河水一浸,立即失去了知觉,彻底昏迷了过去。 易十七身形稳稳地落到船上,手中之剑继续稳稳地架在许异的脖子上,眼光警惕地四面扫射,然后下令道:“开船,过河!” 韩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劫持了相国,深知这罪过大了去了,于是众船纷纷围拢上来,其中数人不断地向小船喊话,要求务必保证相国安全。 易十七望着这些围拢上来的船只,低声下令道:“火箭准备。” 军令秘密传将下去,霎时,各船都在船舱之中生起了炉火,将箭镞饱蘸了油脂。 易十七和斗孟雄两人架起许异,立于船头,面向韩军,然后大声下令道:“放箭!” 刹那间,无数支火箭燃烧着火焰,拖曳着长长的黑烟,如同一条条喷着火信子的毒蛇一般,飞向韩军巡逻船队。 在广袤的大河上,无数支火箭燃烧着熊熊火焰,拖曳着长长的黑烟,宛如一条条喷着火信子的毒蛇,张牙舞爪地飞向韩军巡逻船队。 韩军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许相国被执,立于船头,韩军根本不敢轻易还击,生怕误中相国。 但对手们却是趁你病、要你命,第一波火箭很快命中了韩国巡逻船队,船舷、船帆、桅杆、甲板、船舱多处起火,一时烟雾四起,火苗乱窜。 韩军无奈停止了追击的步伐,开始自救。 而易十七一行却顺势将船只靠岸,押着许异,从容卸下了马匹、军械以及掠来的钱物,有序向南撤退。 易十七派人立即先行开路,请郑军火速前来接应。 数个时辰之后,当韩军追赶上来时,易十七一行已经在郑军的接应下,迅速进入了郑国防区。 韩军追赶上来之后,立即遭遇郑军强势阻击,并且由于许异被劫持,韩军始终打得束手束脚,最终无奈撤兵而去。 易十七以一己孤军,深入敌后,火烧粮仓,硬生生阻断了韩军准备多年的伐郑大业 ,沉痛打击了韩军的嚣张气焰,使郑国取得了少有的全面大捷。 同时挥师北渡,播乱河内,将战火引到了韩国的大后方,一改郑国被动防守的不利局面,灵活实践了声东击西、指南攻北的机动战术,充分发挥了俱酒亲授“十六字诀”的巨大威力,开辟了游击战在战国的生动实践。 特别是生擒韩相许异,狠狠地打了韩国一巴掌,一举报了当年韩国杀死郑幽公之仇,令有“劲韩”之称的韩国在诸侯中颜面尽失,一度抬不起头来。 而韩国方面,不仅在郑邑城下损折了不少兵员,更被焚烧了两大粮仓,短时间内再也无力发起大规模伐郑的战役。 经此一役,郑国不仅保证了首都郑邑的安全,还顺势夺回了数十座小城邑,重新布防了郑国的防御力量,形成了环郑邑的缓冲阵地,不至于再度出现被人兵临城下的被动挨打的局面。 最最重要的是,郑国的国家信心实现倍增,忠心于郑国的军民自不必论,普通国人看到了这个疲惫的国度,硬骨头还是有那么两根的,于是向心力、爱国情再增一分,无形凝聚起一波人心。 郑君乙对墨家孟胜和易十七倍加信任,内事不决问孟胜,外事不决问十七。 孟胜尚有思想包袱,拒不接受郑国的封赏,但对“墨守”的成功还是沾沾自喜,更乐得为郑君提供一系列治理建议,同时暗暗掺杂了不少墨家的私货。 易十七则是肩负使命的,他当仁不让,迅速而全面地接管了整个郑国的军队防务,实现了对郑国的绝对掌控,俱酒锲向中原的钉子终于牢牢地扎下了根。 消息传回成都,俱酒闻言大喜,说实话,穿越者也没想到郑国这个局面竟然如此快地打开了,对于战国英雄的主观能动性又更添一份认识。 俱酒下令,太尉吴起继续向郑国方向秘密派遣人才,输送武器;唐社方面,对郑国给予财力物力支援,进一步巩固战局。 一场战役的影响不仅仅是当事方,往往对周边地缘政治影响深远。 俱酒同时派出使臣前往宋国、鲁国、郑国,在三国之间不断斡旋,最终达成了四国同盟的密约,宋、鲁、郑三国依靠汉国这棵大树,抱团取暖。 韩屯蒙本身对许异就心有嫌弃,此次许异又丧师遭擒,韩屯蒙对营救许异也不积极,就当许异死了一般。 韩侯屯蒙先后派人出使楚国、魏国,两国均断然否认,韩国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一时有气无处撒。 楚国、魏国惹不起,韩屯蒙将满腔愤恨全部撒在了汉国身上。 俱酒此贼躲在巴蜀,韩国奈何不得。 但他老子仍在屯留,俺们大韩国惹不起硬的,但绝对敢拿捏软的,而且下手还挺狠。 第732章 虽远必诛 韩屯蒙将一腔怒火全部撒到了在屯留醉生梦死的晋公颀身上,派出兵马前去骚扰。 年老体衰的晋公颀纵酒过度,身体孱弱,再加上韩军的一番折腾,一命呜呼。 以韩国的意思,将太子至也一并弄死,彻底绝了晋国之祀。 但新上任的赵侯种思虑长远,将太子至扶上晋公之位,继续保持晋国这个傀儡的存在。 赵侯种的盘算,以公子至的晋国为正统,抗衡远在巴蜀的俱酒。 公子至终于成为晋公至,但此时的晋国已经不具备了一个国家的性质,充其量就是一个不愁衣食的富家翁,一只关在笼中的寒号鸟罢了。 上次贸然起兵被打击后,赵国加强了对他的盯防,身边侍卫总共都不超过十个,更不用说起兵作乱了。 晋国的遗老遗少经过一番商议,为晋公颀上谥号曰“孝”,史称晋孝公。 消息传回成都,穿越者其实对这个结局早已知晓,却无力改变,徒增喟叹。 试想如果自己留在绛邑,下场也不过如此吧?! 所以说“人挪活、树挪死”,跳出圈外者生,死守一地者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逃得快也是本事。 秦嬴夫人悲痛欲绝,数日内水米不沾,一病不起。楼夫人仍然静如止水,少言寡语,亲自服侍秦嬴夫人起居,寝不安席,夜不解衣。 俱酒在成都搭起灵堂,和公子信一起白衣缟素,斩衰丧服,苴绖绞带、绳缨菅屡、持杖哭丧。 周礼丧礼这一套太过繁琐,俱酒其实在汉国是推行墨家“节葬”的制度的,但便宜母亲在堂,自己也得顾及她老人家的感受,于是便隆重地操办起便宜老爹的丧礼。 吴起、卫鞅、端木仲敖、别元邦等重臣也素衣吊唁,还欲参与守灵,但被俱酒给轰了出去:国家甫立,该干嘛干嘛去! 秦嬴夫人提出,要接自己留在秦国的两个女儿:姬简、姬约归蜀,为父服丧。 俱酒十分孝顺地答应了,但他心中明白,以便宜老舅的德性,估计不会轻易放这两个妹妹回来。 俱酒决定还是在公子虔身上做做文章,于是派人秘密前往栎阳,送信与公子虔,表示不日将舅母归秦,请公子虔做好迎接准备。同时隐晦地表达了对两个妹妹的思念,请公子虔代为照拂云云。 太尉吴起求见俱酒:“王上,韩国作恶如斯,臣请将义兵,行天诛,出汉水、过南阳,取屯蒙首级还耳。” 俱酒面色严肃:“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然汉国甫立,百废待兴,不宜兴兵。朕自有良策,韩屯蒙命不久矣!” 不起兵,还能干掉韩屯蒙?吴起虽然心有疑虑,但俱酒一脸笃定,遂不便多问。 俱酒单独召见左相端木仲敖:“仲敖,许异被执,韩国以谁为相?” 端木仲敖答道:“日前飞鸽来报,韩侯中意申不害与韩山坚,欲择一人为相。” 俱酒点点头:“朕当助韩山坚一臂之力,使其登上相位。且前者韩山坚所问之事,时机已到,可行矣!” 端木仲敖道:“请王上指点,臣自当奉令而行。” 俱酒遂向端木仲敖面授机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韩都·阳翟。 夜已深了,韩山坚正在奋笔疾书,他要调动韩氏宗族以及自己的人脉资源,争一争韩国的相位。 对于许异被擒,韩侯屯蒙并不着急,这个和自己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的老头,死了活该。 不仅如此,韩侯屯蒙还以许异丧师辱国,指挥失当为由,免其相位,将此次战败之责,全数扣到了许异头上,使许异成为了最大的背锅侠。 接下来,该以谁为相,韩侯屯蒙陷入了纠结之中,韩山坚却心思萌动,欲有所图。 第一个热门人选,申不害。申不害自从上次主导了伐宋之战后,在韩国内部声名鹊起,特别是深受韩屯蒙的器重。 不过由于韩文侯时期对太子的猜忌,长期未得重用,只是留在太子府作为智囊,后续所建功勋不多。 还有一点,就是申不害年龄不大、资历略浅,在韩国根基不扎实。 第二个人选,韩山坚。韩山坚是韩氏宗族,且在上党多地为官多年,无论出身还是资历,都值得依赖。 在近年来出使洛邑等重大外交事件中,表现出众,在诸侯国中都有一定的影响力,社会声望很高。 韩山坚当前正在给韩军将领韩弱写信,争取韩弱对自己的支持,韩山坚相信韩弱是可信任的政治伙伴,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基础——曾经是前相国侠累的人。 “忆昔峥嵘,天下板荡。将军战于卒伍,山坚耽于州部。所幸双双得遇恩相,方使英雄有用武之地,忠臣偿报国之愿。” “国家幸有将军,倚为干城;山坚幸识尊严,视若星月。” “然阳翟云诡,恩相身死不白之冤;国中波谲,将军竟遇无妄之灾。” “山坚若掌中枢,必欲查明真相,以报恩相,以酬将军。” 韩山坚对于当年侠累的提携之恩,念念不忘;对于侠累之死,耿耿于怀。 当年的案件,虽然最后严仲子伏法,但刺客身份成谜。特别是在侠累遇刺当天,好几拨刺客的诡异行动,非常令人怀疑。 而韩弱,当年作为侠累的死党,也是率军进逼阳翟的将领之一。 侠累死后,韩屯蒙为了平息国内事态,应对楚国入侵,对韩弱不予追究。 但此后韩文侯,以及今天的韩侯屯蒙,对韩弱一直心存猜忌,不得重用。韩弱也落落寡合,郁郁不得其志。 如果侠累不死,篡位成功,韩山坚、韩弱,都将是从龙之臣,前途不可限量。 韩山坚刚刚写完,细细封好。门外家臣低低禀报一声:“有客来访!” 韩山坚一愣,他望了一眼窗外,此时三更半夜,月黑风高,谁人来访? “何人?” 家臣递上一张精美的纸质名刺,韩山坚眉头一挑,下意识地想到了汉国。 名刺上写着八个大字:“蜀中故人,安邑之约。” “快请!” 第733章 故宅藏书 汉国来使被韩山坚请入内室相见,来人进屋之后,双手打揖,报号请安:“汉使赤八乌,见过大夫。” 没错,来的非是别人,正是在蜀国巨变中发挥出巨大能量,先助葭萌继位蜀王,后助俱酒劝降别元邦的蜀中名士,赤八乌。 俱酒在成为巴蜀主人之后,对赤八乌亦有一县之封,怎么着也算是个百里侯了。 但赤八乌此人心气颇高,又善于洞察世事,面对汉国百废俱兴、蒸蒸日上的崭新面貌,很快作出了自己的新判断。 赤八乌敏感地认识到:新生的汉国,是治理乱世的新样板,正在迸发出巨大的生机和活力,并且未来还将有着更大的发展和前景。 此时躬身入局,正逢其时!妥妥的创业员工、原始股东啊! 人的一生很长,但关键的路,就是那么几步;人的一生很短,能做对的事,其实不多。 赤八乌此人,就是有着超高的洞察力,更有着站对队的本事。 他认定汉国必然崛起,那么自己就不能满足于一县之令,必将抓住富贵机遇,发挥更大作用。 赤八乌主动请缨,要求到更危险的地方去,发挥自己所长,为国家拓展尽忠尽责。这一点,很受俱酒赏识。 于是便有了此次的阳翟之行,并且俱酒还赋予了他新的使命,从阳翟出来之后,直接前往郑国前线,协助易十七。 因为俱酒觉得,易十七与斗孟雄俱是行伍出身,长于军事,短于政务,他觉得有必要派出一位文臣谋士,更好地经营这座中原堡垒,为自己有朝一日回归中原,打好提前量,下好先手棋。 韩山坚微微欠身:“贵使夤夜至此,何以教我?” 赤八乌道:“奉敝国端木相国所差,有密件呈与大夫。”言毕,将一封封印完好的信件双手奉上。 韩山坚仔细拆开封泥,轻轻取出雪白的信纸,就近烛火,仔细观看。 “大夫钧鉴,安邑一别,甚为挂怀。所托之事,何敢轻慢?” “昔日寡君在韩,文侯曾赐府邸一座。入门十五步,自影壁处左拐三十步,过月门,入跨院,穿鱼沼,度飞梁,有亭焉。” “亭分八面,额书四处。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故中有一额,书曰‘薰风’。额后卧鹿之雕,两雄立,两雌卧。” “去雌鹿之右,现斗拱之中,开榫卯之合,或有大夫所需。” “端木仲敖再拜于汉,期待先生有暇光临蜀中,共品江鱼,一醉汉酒。”云云 韩山坚心头狂跳,果然有秘密所在!俱酒此人,将东西藏得够深的! 恩相啊!在天之灵且慢行走,山坚必复当年之仇! 非常凑巧的是,韩山坚所住的府邸,就是当年韩侯赏赐给俱酒的府邸。 俱酒离韩之后,长期闲置,后来韩山坚由基层进入庙堂中枢,就住进了俱酒曾经的府邸。 韩山坚轻轻合上信件:“来人,赏!” 赤八乌对韩山坚之赏坦然受之,然后起身告辞。 他保持低头作揖姿势,缓缓后退数步,直到门边,方才撩袍转身,大步而去。 韩山坚紧紧盯着赤八乌的身影,盼望着他早点出去,自己好去寻找那隐藏多年的韩国机密。 突然韩山坚眼前一花,灯光摇曳之间,他看到有件东西在赤八乌的衣摆间晃了一下,倏忽不见。 韩山坚伸出右手,想要说些什么,突然欲言又止,轻轻地放下了手,静听着院外脚步声远,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韩山坚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到门前,伸手在门槛前捡起了一样东西,借着灯光一看,赫然是一封信件。 韩山坚几步走到灯前,仔细端详此件,只见信封比刚才端木仲敖写给自己的要足足大上一圈,用料也比较扎实,信封之上,隐约可见一条飞龙,以手触之,有龙鳞层层之感。 信封后方,紫金泥封,在烛火摇曳之下,闪闪发光。汉字龙纹,别具神采。 信封正方,写有“申子敬启”四个大字,其字龙飞凤舞,笔画简练,不似当下诸侯常用的金鼎之文,却若隐若现王者之气,端得非同一般。 申子,申子!申不害? 正当此时,门外脚步响起,家臣在外回禀道:“禀主父,适才之人,去而复返,紧急求见。” 韩山坚迅速将手中的信件收拾进袍袖,淡淡地道:“请!” 不一会儿,满面惊慌和憔悴的赤八乌一路小跑着进来:“大夫,外臣可曾有所遗漏?” 韩山坚面露惊讶之色,口中却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曾。” 赤八乌连连跺脚,目光四下巡睃,一脸焦躁之色,恐慌之情,溢于言表。 韩山坚主动起身询问,赤八乌却又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并不说丢失了何物。 韩山坚命令道:“家老,沿先生所来之途,好生寻找。” 家臣应了一声,带着赤八乌在院子内外,打着灯笼,来来回回折腾了半晌。 不久之后,听闻赤八乌一声长叹,恨恨地跺了几下脚板之后,再无声息。 韩山坚始终端坐灯下,听到窗外再无声息,面上露出诡异之色。 后半夜时分,韩山坚带领一众亲卫,按照端木仲敖来信所指,一步一步地测量,一寸一寸地寻找。 最终在跨院湖心亭的匾额之后,在重重叠叠的斗拱之中,找到了一个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木匣。 韩山坚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木匣收入怀中,然后在亲卫的层层护卫之下,归于内室。并下令亲卫加强防护,任何人无令不得擅入。 灯下,韩山坚虔诚地闭目祈祷,片刻之后,方才睁开双目,屏住呼吸,挽起袍袖,轻轻拆开纸包,打开木匣。 木匣严丝合缝,密不透风。木匣内部,藏有花椒袋、石灰袋若干,用于防潮防蛀。 再往下面,一个多层密封的油布包裹。打开之后,可见帛书若干,展之如故,字迹清晰。 韩山坚一点一点展开,细细读来。 不一刻,韩山坚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脸色也如同乌云笼罩,渐渐地黑了下来。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里闪烁着怒火,眉头紧蹙,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第734章 争夺相权 时间回到穿越初期。 为救聂政而稀里糊涂闯入韩国官场的穿越者,彼时刚刚无意中救下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韩屯蒙,受封中大夫。 侠累被刺身亡,严仲子志得意满地出现在韩都,意图寻找太子兑现诺言,好使自己重返中枢。 然而面对举国哗然、外敌觊觎,韩屯蒙为挽救危局,决定对严仲子杀人灭口。 刚刚被封为中大夫的俱酒,其实并不得韩屯蒙信任,但他是一副干干净净的白手套。 韩屯蒙决定借俱酒这个背景清白的人,干掉严仲子,然后再寻机除掉俱酒,将侠累被刺的真相彻底埋藏。 故事的发展也是按这个思路走的,俱酒先是被派去除掉严仲子,随后汾陉生变又被派去侦察。 韩屯蒙的本意是借刀杀人,让俱酒这个羸弱少年,在战争的绞肉机中灰飞烟灭。 但没想到,俱酒以炮灰体质,练成了人间大炮,走上了开持人生。 作为穿越者,俱酒对韩屯蒙的心思一直心怀警惕,毕竟他是晋国出身,又身在韩国。 俱酒在责令严仲子自裁以后,迅速在严仲子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到了太子与严仲子之间往来的数件帛书,记录着太子勾结严仲子的清晰证据。 这本来是严仲子留的后手,用来要挟太子的。没想到自己无福消受,于是全部落到了俱酒手中。 彼时的穿越者,根本看不透自己的人生走向,为了自保,他将这些密件,偷偷藏了起来,以待有朝一日,或有用处。 韩屯蒙始终没有找到将俱酒除掉的机会,反而被太宰欣找到破绽,趁机刺了俱酒一剑,成功离间了韩国君臣关系,也解了郑国覆灭之危。 穿越者不带大纲,东逃西窜,左冲右突,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处容身之地,然后的发展思路才清晰起来。 但寻到些帛书,却被藏在了阳翟,直到今天,被别有用心地交到了韩山坚手里。 当年侠累不明不白地死了之后,他多年来在朝中培养的死党并不甘心失败,其中就包括死忠韩山坚。 收到汉侯俱酒的超级大礼,韩山坚又悲又喜。悲的是:恩相侠累,果然为奸人所害;喜的是:韩屯蒙的犯罪证据终于掌握在我手里了。 韩山坚静静地坐在那里,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杀害恩相的仇人,是当年的太子,如今的韩国国君。这个仇,能不能报?敢不敢报?怎么报? 在这个复杂的思考过程中,“三家分晋”的所造成的以下犯上、臣夺君位的恶劣影响渐渐发挥了作用。 韩国,作为晋国的卿族,敢于将旧主分干吃将。这种行为不仅给诸侯开了个坏头,做了坏榜样,在自己国家内部,也产生了潜移默化式的影响。 君者盘也,盘圆而水圆;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 国君如果是个盘子,那么他的臣属与国家,都是圆形的;国君如果是个盂,那么他的臣属和整个国家,将都是方形的。 国君做过的事情,臣子自然而然便会上行下效,如法炮制。韩氏当年种下的恶果,已然在自己的国内悄然发芽。 韩氏能参与三分晋国、杀晋幽公、驱晋孝公,那么韩氏的臣子,同样可以以下犯上,何况韩山坚还有着确凿的证据。 强烈的复仇理念下,韩山坚的思维已经出现了偏执化,他越想越认为自己站在正确的一边,站在正义的一边。 为侠累复仇,就是为韩国纠偏! 在韩屯蒙这种刺杀重臣的君主领导下,韩国必然走向衰败。干掉韩屯蒙,扶植新君上位,就是帮助韩国拨乱反正、重回正轨。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韩山坚终于打破了思想上的禁锢,为自己的得分行动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和不竭的动力,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亢奋真情为。 解除了思想上的禁锢,占据了正义性的道德高点,接下来就是缜密的行动了。 刺杀一国之君,不仅要有正义性,更要讲究策略。 韩山坚的思路分三步走: 首先,攫取相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韩国相国,掌握大量可为我所用的资源与便利。 其次,寻找外援,外援就是同样出自侠累死党、始终不受重用、天天提心吊胆怕被清算的将军韩弱。 刚才,韩山坚已经给韩弱写了信,现在有证据,相信更能说服韩弱一起行动。 第三,替天行道,拯救韩国,以相国之位,行废立之事。 当晨曦盖过屋内的烛光时,韩山坚的意志更加坚定起来,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眼中两道光芒贼拉拉地亮! 韩山坚伸了个懒腰,突然从宽大的袖管中,掉下一样东西。 他低头一看,赫然是那封汉国来信,写着“申子敬启”的神秘龙纹信封。 韩山坚本来已有困意瞬间消失,他立即将信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紫金封泥,从中取出一张薄如婵翼的纸来。 “襄城一别,颇念先生。若无当初碎玉之寓,焉有汉国今日之兴?江水汤汤,不及先生图远虑长;巴山巍巍,可证朕求贤之切。蜀中沃野似锦,静候先生如椽之笔;天下大事堪歌,朕待先生鼓瑟吹笙。” 下面落款:襄城旧交、天子藩臣、汉侯俱酒。 信中极尽感恩之情,尽露求贤之意,且言辞切切,语出肺腑。显然这是汉侯在挖韩国的墙角啊! 最令韩山坚感兴趣的是,信中提到的“碎玉之寓”,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隐情呢? 嗯,值得怀疑。 本来申不害是相位的有力争夺者,也是韩侯屯蒙的铁杆死忠,但这封信在手,一切必将迎刃而解。 这就叫想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想见娘家人了来了舅舅,晨光从窗棂的缝隙照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 光柱斜斜切过韩山坚的脸部,隐藏了他所有的面部,只将嘴角上扬的动作鲜明地表现出来,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慢慢张开了一张狞笑之唇。 同样的光柱照向申不害,一大早,他就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汉使赤八乌。 第735章 抢先一步 所谓“申子敬启”的信件,就是写给韩山坚的。 俱酒对申不害的拉拢,则由赤八乌口头来完成。 申不害验证了赤八乌的身份,面色凝重地望着他:“先生何以教我?” 赤八乌道:“汉国已发布‘招贤令’,申子曾闻乎?” 申不害冷静地道:“申某不贤,故不曾闻。” 一个回合,就让赤八乌领教了申不害的厉害。 赤八乌哈哈一笑:“寡君今有巴蜀之地,苦无治世之臣。故命在下诚邀申子入汉,施展经世之才,成就不世之功。” 申不害不为所动:“多谢汉侯抬爱,申某,韩臣也,当尽微力于韩,不劳汉侯挂念。” 赤八乌眉毛一耸:“寡君尝言,申子碎玉,方坚西进之念;于私,有恩于寡君。于公,有功于敝国,焉得不念?” 申不害眼睛一眯,左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两下,随即恢复常态,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先生何所言?申某不知。” 赤八乌见申不害油盐不进,遂长叹一声:“申子高洁,不坠青云之志,在下佩服。不过,吾观申子印堂发黑、双目赤红,本月之内,当有不虞之变。” 申不害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先生登人之堂,专为危辞耸听乎?” 赤八乌微笑着摇摇头:“申子可以不信,然不能不防。” 申不害面带揶揄:“如此,多谢先生提醒。” 赤八乌拿出两个包裹:“左为百金,乃寡君报谢申子之礼;右为锦囊,请申子珍藏,以备不时之需。” 申不害将左边的包裹推回赤八乌:“无功不受禄,多谢汉侯错爱,申某愧不敢收;至于锦囊嘛,申某收下了,当面谢过先生。” 赤八乌也不啰唆,呵呵一笑,起身告辞而去。 申不害拱拱手,算是送客。 目送着赤八乌远去之后,顺手就将锦囊扔到了身后的书简之上,然后专心致志地撰写简牍。 “君之所以尊者,令。令不行,是无君也,故明君慎令……” 申不害是坚定不移的法家,此刻他正在撰写一道奏疏,劝谏韩侯进一步整顿吏治,加强君主集权统治。 “今韩之弊,在乎臣重而君轻,封地强而国家弱。尤以侠氏、段氏、公厘氏为甚。三族居功而自傲,挟地而自重,强枝而弱本,尾大则不掉。” “故昔者三家可分晋,今者三家亦可分韩……” 申不害将施政的首要目标对准了韩国的三大家族:侠氏,是前相国侠累的家族;段氏,是功臣段规的后人;公厘氏,也是韩国的巨族。 申不害为了强调三大家族对韩国的影响,连韩国一向都很忌讳的“三家分晋”的例子都搬出来了,可见其改革的决心之大。 改革的矛头,从来是对准既得利益者的;而改革最大的阻力,也是来自既得利益者。 所以说改革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是势不两立的战争。 而申不害的改革动向,也不是没有苗头的,三大家族对申不害也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故而此次相位之争,表面上看是韩山坚与申不害之间的竞争,更深层次则是改革派与守旧派之争。 韩山坚既是侠累的门生故吏,当然坚决地站在了三大家族一边,三大家族的支持,才是他的基本盘。 而申不害作为政治新锐,深得韩侯屯蒙的青睐与信任,有着简在帝心的绝对优势。 韩山坚得到了汉国来信之后,立即找到了申不害的命门所在。一国之相,忠诚是首要的政治品质,而申不害偏偏在这一点上出现了破绽,韩山坚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韩山坚作为相国的竞争者,当然不好出面去告密,这样自己的野望就太过明显了。 韩山坚一边向将军韩弱通报了相关情况,一边秘密会见了侠氏、段氏、公厘氏的族人,这封神秘的来信,将由三大家族的人出面向韩侯控告,而非韩山坚。 当三大家族的代表抵达韩宫时,却吃了个闭门羹,申不害先一步入宫,并且正在向韩侯屯蒙详细地讲解自己的施政方略,为韩侯描绘了一幅韩国崛起、一统天下的宏伟画卷。 韩侯屯蒙听得入了迷,刚刚过去的伐郑失败,给韩屯蒙造成了太大的打击。 两大粮仓被焚,也使韩国国力大损,短时期内覆灭郑国的企图已然破灭了,韩屯蒙亟须一个亮点,来拉动韩国。 而申不害强调君主集权、严格吏治,强调君主御人之术的“术治”方案,太对韩屯蒙的胃口了。 特别是申不害提出的对侠氏、段氏、公厘氏动刀子,按照申不害的测算,三家的粮食与家资,富可敌国。 只要抄没了三家,足以弥补敏山、市丘两大粮仓的损失,并能迅速发起新一轮伐郑大战。毕竟此战韩国损失的主要是粮草,军事上仍保持着绝对的优势。 申不害强调此时伐郑的必要性,损失点粮草没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郑国恢复了国家信心,重新收拾起人心,到那时,郑国可就难缠了。 是故,必须保持饱和式、连续式的进攻,绝对不能给郑国以喘息之机。 而新一轮伐郑大战的基础,就是抄没侠氏、段氏、公厘氏,既消除国家内部的威胁,又充实战争的后勤所需,绝对的一箭双雕。 韩屯蒙听到兴起,高声喝彩,击节叫好:“彩!来呀,传寡人令,封申不害为相国,调和鼎鼐,协理阴阳,一国之政悉以咨之。” 申不害谦逊地躬身施礼,然后坦然地接受了相印。 封相这种事情,本来应该在正式的朝堂之上,但韩屯蒙一时兴起,直接将申不害封了相。 申不害手托相印,趾高气扬、意气风发地步出宫门,在三大家族的眼跟前招摇而过,登上轺车,扬长而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于戏剧性,三大家族的人登时傻了眼。毫无主见的三人,也不敢再上殿面君了,立即返回,紧急求见韩山坚。 韩山坚眯着眼睛听了三大家族的汇报,心里不住地盘算,政治斗争中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申不害当前只是拿到了相印,如果下一步再掌握了军权,那么三大家族以及韩山坚,必将遭到血腥的清算。 第736章 激怒三家 韩山坚仔细复盘了一下申不害突然封相的前因后果,他敏锐地发现,申不害封相,很可能只是韩侯的冲动之举。 因为封相是一国大事,要举行问卜、祭天、朝议、颁令、授印、布告等一系列繁复的礼仪,不可能让申不害就这么轻易地把相印像端盘子一样端走。 这样一来,这件事就留下了可以操作的空间。 韩山坚望着侠氏、段氏、公厘氏三家的代表:“二三子,可知申不害以何功拜相?” 众人面面相觑,表示不知。因为这件事,就是很突然。 侠氏的代表,前相国侠累的孙子侠趁想了想说道:“申不害当初伐宋,一战而执宋君,此功可堪拜相?” 韩山坚笑了笑:“伐宋之功,自是不小。焉何当初不拜,如今方拜?” 众人默然。 韩山坚见众人不语,遂进一步挑拨: “申不害执掌相权,调和鼎鼐,何以入鼎?侠氏、段氏、公厘氏也!灭三家以立威,取三家以富国,此一矢双穿之计,胡不为也?” 三人大惊,他们知道申不害与他们三家不对付,但总是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形成。 侠趁霍然起身:“我侠氏乃是国之宗室,景侯子孙,所立之功无数,申不害安敢相害?” 段氏也慷慨激昂地分辩:“先祖讳规,韩康子重臣也。先祖慧眼识地,力主拿下成皋之地,方有韩氏今日之基业,申不害果欲加害功臣不成?” 公厘氏也是义愤填膺:“公厘氏辈辈有功于国,家家有死于疆场者,申不害庶子,莫非欺我公厘之剑不利乎?” 韩山坚继续拱火:“二三子之冤,山坚知晓,可惜山坚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呵!” 侠趁大怒:“君上宁不恤公族,不念功臣乎?” 韩山坚更高兴了,他已成功地将三家的不满,由申不害进而延伸到了韩侯屯蒙身上,自己的计划又进一步。 韩山坚长吁短叹数声,一个劲地摇头,却一言不发,这样既肯定了侠趁的问话,却又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表现出一个臣子的不满和无奈。 侠趁从韩山坚的表情中似乎得到了答案,近乎狂躁地怒吼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山坚眼见气氛已经烘托到了,心中十分满意,他挥挥手示意三家稍安毋躁,然后面色凝重地对侠趁道: “山坚好有一问,前相国、令祖侠累,缘何而死?” 侠趁一愣,没想到韩山坚突然问这个问题,于是恨恨地回答道:“天下皆知,为奸人严仲子所害。” 韩山坚冷笑两声:“严仲子一无封地,二无势力,避居濮阳,苟且偷生,安敢行刺强国之相?” 侠趁大惊:“莫非另有隐情?” 其实侠氏家族对当年的行刺案件也是心存疑虑的,不过没有更多的证据,也无从查起罢了。 韩山坚匆匆起身,从屋中抱出一个木匣,轻轻打开,露出里面的帛书。 他慢慢拿起一张帛书,指着锦帛的绣色花纹问道:“此锦此纹,可曾识得?” 众人低头端详片刻,其中一人道:“此乃宫中之物。” 韩山坚满意地点点头,又指着帛书侧面残留的封泥印痕:“此泥此封,可曾识得?” 众人这次异口同声地道:“此乃宫中专用。” 韩山坚肯定地道:“不错,水银金粉,和之为泥,封之以书,唯君上可用,太子可用。” 这下三人彻底蒙了,彼此互看了一眼,疑窦丛生,若有所思,但又大惑未解。 韩山坚将嫌疑感拉得十足,轻之又轻地打开了帛书,露出了两行字迹:“二三子,可识得此字?” 两人摇了摇头,但侠趁却斩钉截铁地道:“此乃君上手迹,趁曾任宫中卫尉,故而识得。” 韩山坚感觉水已到,渠当成,遂将帛书完全打开,亲自递给了侠趁:“真相在此,请放眼一观。” 侠趁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强烈的好奇心又驱使他不能停止下来,他接过帛书,然后埋首其中。 突然之间,侠趁的双手就颤抖了起来,而且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的那种,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帛书在他的手中像波浪一般上下起伏。 韩山坚趁热打铁,他将木匣轻轻地向前一推:“此中尚有,且慢观看。” 侠趁将手中的帛书一扔,一把抓向匣中的帛书,由于信中的内容太过劲爆,侠趁的心灵遭受到十万点爆击,以至于手都抓不稳,半天方才拿了起来。 段氏、公厘氏一脸狐疑,共同捡起侠趁扔掉的帛书,刚看一半,已然脸色大变,两人齐齐抬头,望着韩山坚镇定若静的眼神,又望望侠趁由于极度气愤而扭曲变形的面孔,一时不知所措。 侠趁终于筛着糠看完了所有帛书,将当年尚是太子的韩屯蒙,敦促严仲子速速行刺侠累,并对其封官许愿、为其出谋划策的全过程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 韩山坚眼神如电,望着怒火中烧的侠趁,以及呆若木鸡的另外两位: “二三子之功,比前相侠累如何?” 段氏、公厘氏率先耷拉下了脑袋,他们两族,几乎都是享受先祖的荫庇,数代之间,于国无用,甚至还在地方上欺男霸女、恃强凌弱,声望相当的恶劣。 俱酒在途经轵邑时,段氏的一支远房旁支段商,都嚣张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可想段氏本宗的势力之大,作恋之多。 韩山坚见侠趁不语,继续激将:“将军之功,比令祖如何?” 侠趁咬牙切齿地说道:“大父于韩,立有大功,趁自不如,放眼举国,功比大父者,又有几人?” 韩山坚正色道:“君上昔为太子,敢杀国之柱石。今为一国之君,三位斤两几何……” 说到这里,不知道从哪里爬来一只蚂蚁,不知死活地爬到了几案之上,爬到了韩山坚的面前。 韩山坚伸出一根小拇指,轻轻地将蚂蚁碾成一点黑色的痕迹,然后扫了三位一眼,继续自己尚未说完的话语: “三位斤两几何,当有自知之明。” 话已经挑得很明了,当今这位君上,当年还是太子时,就敢杀掉韩国大功臣、一国之相,何况你们这些二世祖呢?杀掉你们仨和刚才捻死一只蚂蚁一般。 “咚!咚!咚!” 三人长揖到底,以头触地,不住猛磕:“大夫救我!大夫救我!大夫救我!” 韩山坚面露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已经成功激起了三家的恐惧与怒火,大事可成矣! 第737章 天有异象 韩山坚是一个有恩必报且执念颇深的人,作为侠累的忠诚拥趸与得意门生,为恩相复仇,在他的心中,如信仰一般坚定。 这样一个身份,非常容易取得侠氏的信任。 再加上俱酒府中藏书的“神助功”,韩山坚成功与侠氏、段氏、公厘氏结成了同生共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政治同盟。 接下来,四人在韩府的密室中烛影摇摇、运筹画策,直至天光大亮。 送走三家,韩山坚又接到了将军韩弱的密札,上面只有四字:“马首是瞻!” 韩山坚在灯火之上将密札烧毁,他才不会像严仲子一样傻,将这些密谋经过留下,为自己挖一个大坑。 韩山坚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一个不眠之夜!唉,老熬夜不好啊,容易秃头! 侠氏、段氏、公厘氏三人,连觉都不补,带着黑眼圈就上殿面君了。 韩侯屯蒙见到三家齐齐前来,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难不成是申不害这小子嘴不严,把收拾三家的消息给泄露出去了? 三家虽然说不修德行,在当地名声太臭,但好歹是功臣之后,动手之前还是要讲究个“师出有名”。 唉,这小申子还是图样图森破,任命他为相,是不是草率了? 韩屯蒙心念流转之间,立即换了一副笑脸:“二三子眼圈发黑,想是昨夜秉烛夜读?” 侠趁上前道:“君上操劳国是,夙夜在公,尚还挂念臣等,臣等涕零,不知所报。” 段氏带着哭腔说道:“君上,君上瘦了,呜呜……” 公厘氏不善表达,但演技尚可,于是跟着段氏抽抽答答,一副公忠体国相。 伐郑大败,韩屯蒙确实心乱如麻,本来这三位的表演都挺蹩脚的,但韩屯蒙硬是从中听出一丝感动。 “二三子,此来何事?” “君上,臣闻敌军焚我粮草,乱我河内,心如汤煮,愿为君上分忧。” “哦?二三子,何以解寡人之忧?” “我三家世受国恩,当今国家有难,焉能袖手,故愿捐粮各二十万石,以助军资。” 韩侯屯蒙闻言大喜,伐郑大计难以维持,粮草不足是最大的问题,没想到这三位世族老臣,竟然主动愿意捐献粮食,出手就是六十万石,足以解韩军燃眉之急。 申不害之所以拿三家动刀,也是盯上了他们家底殷实,现在人家主动拿出来了,这多好,省得打打杀杀的! 韩侯大悦:“善!二三子忧民奉公,尽瘁事国,真乃国之干城,韩之忠臣!” 侠趁继续道:“臣闻军前战争,愿披甲执锐,浴血杀敌,以报君上。” 公厘氏表示:“臣躬耕畎亩,所赖君上庇佑,农事喜人,臣愿再认缴秋粮五万石,以充军资。” 段氏也不甘示弱:“城皋之地多石,段氏之粮虽不足,愿将门客三千,悉数充军,为国尽忠。” 韩侯不住点头,面露赞许之色,口中连续喊了三个“善!善!善!” 段氏愿意持续认缴公粮,段氏将门客充军,侠氏也主动请缨上前线打仗。 三家的态度如此诚恳,动作如此迅速,措施如此扎实,这不仅解决了臣强君弱的问题,更达到了削弱豪强的目的,这个结果就很好啊。 当下韩侯屯蒙又对三家再三勉励,然后君臣都高高兴兴地散场了。 三家走出宫门,互相诡秘一笑,分头而去。 韩侯命人请来巫咸,就拜申不害为相一事,观星卜筮。 当夜巫咸焚香净手,夜观星象,但见紫微隐晦,摄提不稳,心中大惊。未几,一颗流星直直划过,巫咸更是惊掉了下巴。 紫微隐晦,流星直坠,都是君主将殒,朝代更迭的大凶之相,巫咸就算看出来了,也不敢轻易说出来。 君主或许真的会出事,但他在出事之前,完全可以盛怒之下,先将巫咸给砍了。 于是巫咸缄口不言,但言天有阴霾,星象不明云云。 接着卜筮(shi)。巫咸先以蓍(shi)草筮。如得吉数,不必再卜。结果连续三把,俱是不吉。 巫咸又以火烧龟壳,口中念念有词,口中之词尚未念完,手中龟壳已经“怦”的一声裂为四块,巫咸大惊。 巫咸将卜筮的结果如实汇报给了韩屯蒙,韩屯蒙无奈,于是封相大典之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巫咸回到家中,韩山坚早已派人送来重金。 巫咸是在卜筮的过程中做了手脚,蓍草的质量,龟壳的干裂程度,火的角度,那都是有讲究的。 但巫咸观星确确实实是看到了不祥之相,这一点,他决心隐瞒到底。 韩侯卜筮不吉,心中郁闷,回到宫中坐卧不安。 正当此时,有寺人报,将军韩弱有军情急报君上。 按韩律,前军主将有单独奏事的权力,对于这种急报,是需要君主亲自拆开处理的,任何人不得擅自启封。 韩侯屯蒙下令道:“呈上来。” 寺人呈上军报,韩侯屯蒙亲自检查了泥封,然后启封阅读。 刚刚看了两行,韩侯屯蒙已经大惊失色,嘶嘶嘶倒吸了数口凉气。 韩弱在密札中言道,此次郑军火烧韩国两大粮仓,似有内线策应。 敏山粮仓被焚后,守军惧诛,四散逃亡,韩弱抓获了其中两名逃兵,逃兵将当晚之事如实陈述。 当晚起火,本来尚在可控范围之内。但后来有一股韩军路过,手持某邑的虎符,加入到了救火过程中。 没想到,他们加入之后,火越救越大。 而这支韩军,正是申不害所掌控的为数不多的小股军队之一。大火过后,这支军队神秘地消失了。 又大河巡逻船队也上报,相国许异在巡逻时,敌船呈上的军令,正是这支韩军的虎符。后来这支敌军掳走了相国许异,消失无踪。 韩弱在密札中分析,自己在战场之上,并没有发现这支小规模军队的任何尸体,可见他们最后是挟持许异投降了郑国。 韩弱大胆推测道: “敏山之仓,乃是新建,封锁严密,敌军如入无人之境;许相巡河,亦属机密,而敌军知之甚详,手到擒来,臣窃以为,此战之败,因有内应。” “敌军所持虎符,申子所属也;申子者,郑国故臣也……” 韩屯蒙腾地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满头冷汗涔涔而下。 第738章 此心光明 三大家族主动出击,有效化解了韩侯深化改革的决心;韩弱的一纸军情,成功激起了韩侯对申不害“郑国旧臣”身份的怀疑。 紧接着,南城门守军在盘查一形迹可疑人员时,不慎被其逃脱。但从其遗留的包裹中发现了黄金、玉器及一封纸质书信。 有识字的士卒认识上面写有“申子敬启”四个大字,联想到携信之人的可疑迹象,不敢擅处,于是层层上报,最终这封信竟被送到了申不害手中。 申不害仔细看着这封信,龙纹细鳞、紫金泥封,纸白如雪,墨黑如云。 他立即判定这是汉国所出,联想到前几日赤八乌上门劝谏,申不害敏锐地感觉这封信的可疑之处,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深思。 作为一位胸怀抱负的治世之臣,申不害非常享受这种诸侯对其优礼有加、争相拉拢的感觉。 当初在襄城相见,他立即判定俱酒此人,命世之才,人中龙凤。 然而彼时,申不害看不出俱酒的未来发展方向,一个三百多章仍没有一块地盘的人,不值得托付。 俱酒若留在韩国,申不害不认为是一个好的选择,他已经洞悉韩国上下对俱酒的忌惮与怀疑,俱酒若是留下,或许只有一个结局——死。 是以,申不害摔碎了家传宝玉,让俱酒自己去悟。 申不害亦不否认,有俱酒这样一条人龙留在韩国,自己定无出头之日。 所以当初暗示俱酒离韩,既是救彼,亦是救己。 时至今日,申不害承认自己看走了眼。这位小公子的崛起之路,堪称传奇,不输神话。 虽然俱酒今日贵为汉侯,却不忘当初提醒之恩,仍派人上门拉拢,以示感谢。 但,申某此心光明,已付韩国,不复付君。 这个时候,这封信的出现,就太过于蹊跷了。如何处理这封信,申不害拿不定主意。 申不害隐约可以猜测得出,这次的套路应该大差不差。当是汉侯在首次拉拢不成之后,又一次不死心的尝试。 最好的办法,一把火烧了这封信,来个死无对证,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上次赤八乌是孤身一人,拂晓来访;而这次事情的发生却是在熙来攘往的城门处,人还特么的跑了,事情闹得太张扬了。 知道这封信件的人很多,自己一把火烧了,岂不是正应了汉侯传世寓言“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申不害思虑再三,决定将这封信亲自交给韩侯,以自证清白。 在申不害登车入宫的同时,韩山坚也得到了消息,他诡秘地一笑,起程直奔管仪府中。 一见管仪,韩山坚劈头盖脸就问道:“君为管仪,所司何职?” 管仪一脸懵逼,但仍一本正经地答道:“国之五礼,君之诸典,敬天事地,不敢不专。” 韩山坚道:“今,君上封申子为相,焉得不备封赏典仪?” 管仪更蒙了:“臣未获君令,安可擅专?” 韩山坚道:“此言差矣,君上金口玉言,日前于宫中封申子为相,且相印已授,仍不备礼,君失职矣!申子为相,焉得不怪?” 管仪有点惊慌了:“大夫教我,计将安出?” 韩山坚道:“自当尽快部署。山坚不才,愿辅之。” 管仪连连道谢,于是韩山坚立即参与到整个封相典礼的布置之中,整个人站在现场吆五喝六、东奔西走,忙得不亦乐乎。 申不害进宫之时,正是韩侯屯蒙不知所措之际。 申不害态度恭谨地向韩侯行礼,韩屯蒙联想到韩弱的来信,怎么看怎么觉得申不害可疑,更后悔自己不该轻易将相印相授。 “申子,何以教我?”韩侯故意避开了申不害的官职,特地以“申子”相称。 “君上,今有人遗书城门,臣觉得此信可疑,故未敢拆封,特来禀告,请君上示下。” “哦?何人何信,申子疑之?” “何人所写,臣实不知;信中何言,臣未曾拆封,故亦不知。” “如此,申子何所疑?” “送信之人不受盘查,遗弃而逃,此疑一也;以纸为书,紫金泥封,颇似汉国来信,此疑二也;信封所书,申子敬启,臣在局中,一无所知。此疑三也。” 韩侯屯蒙也是一头雾水,不就是一封信吗,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 “呈上来!寡人一观。” “诺!”申不害将信交由寺人,一副襟怀坦白,光明磊落的样子。 韩侯屯蒙接过信封,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虽然他挺讨厌俱酒这个臭小子的,但对汉纸这种东西,还是相当稀罕。 突然间,韩侯屯蒙发现了泥封中间一条细细的缝隙,似被修补过一般,他不由得抬起头瞟了申不害一眼。 申不害看到了韩侯投来的眼光,坦坦荡荡地将小胸脯又向前挺了一挺。 韩侯低头再次仔细查看这道泥封,虽然整体呈现紫色,但仍然可以看出一道曲折的启封线。 原封的紫金泥封,是水银和金粉共同作用的产物,整体上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光泽,随着光线的变动,变幻出不同的光芒。 而这一条细细的启封线,虽然刻意将颜色修补得大差不差,但却因为没有金粉,并不发光。 韩侯再三确认,这,是一封拆过的信! 但是,申不害刚才明明说过,他并没有拆过这封信。 这样一来,就很有意思了。 韩侯命寺人避开泥封,从信的底部拆开,然后将信拿了出来,展开一读。 “襄城一别,颇念先生。若无当初碎玉之寓,焉有汉国今日之兴?江水汤汤,不及先生图远虑长。巴山巍巍,足可证朕求贤之切。” 接下来,是一段似是而非的涂改,看不清具体写得什么。 “蜀中沃野似锦,朕候先生如椽之笔;天下大事堪歌,朕待先生鼓瑟吹笙。” 一封信读完,韩侯脸色变幻莫测,最终强作笑颜,故作轻松: “无他,申子大才,名动天下,汉侯垂涎,故相召耳!” 言毕,命人将信交给申不害。 心中却在暗自揣测,你特么的都把信看完了,还搞这个鬼把戏,在寡人面前装忠诚,什么玩意儿! 申不害不明就里,坚决拒绝看信:“臣对韩国,精诚贯日;臣对君上,忠心不二。此乱人视听之物,臣绝对不观一眼。” 韩侯展颜大笑:“善!申子寸心,耿耿于怀,寡人自知;俱酒此贼,惯用诡计,妄图离间,徒增笑耳!” “君上英明!臣之幸也!”申不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第739章 山坚拜相 申不害信心满满地出宫而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韩侯的笑容慢慢收起,一点一点消失,一片乌云从他的眼睛中飘了出来,渐渐遮挡了整个面容。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申不害身上集中了这么多疑点,已然不可再用了。 “韩山坚何在?” “回禀君上,老仆今早出宫,见韩大夫正在协同管仪,筹备封相典礼。” “什么?叫他给寡人滚回来!” “诺!” 韩山坚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老寺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韩大夫,君上有令。” 韩山坚擦了一把汗水,将整张面孔勾勒出一朵大花:“有劳巷伯,可知君上唤山坚何事?” “君上言道:令韩山坚给寡人滚回来!” “诺!”韩山坚将嗓门提高了一个八度。 然后对一脸担忧的管仪道:“无妨无妨,山坚自会为君美言。” 管仪连忙答谢。 韩山坚气喘吁吁地跑入韩宫,甫一进殿,立即大着嗓门高声报号:“臣韩山坚,参见君上。” 韩侯屯蒙将身子向前倾了倾:“韩山坚,何以此状?” “臣闻申子为相,欲为之典。阳翟天热,汗流浃背,有污君目,臣有罪,有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韩侯屯蒙正在为贸然封相一事懊恼呢,他劈头盖脸怒斥一句: “闭嘴!” 韩山坚一脸惊恐,立即长身而起,一揖到底,将自己的头紧紧地埋在地上,将屁股高高地耸起,一动也不敢动。 韩侯将韩弱的军情札子,以及汉侯的来信,一并交于老寺人,命其传给韩山坚观看。 韩山坚认真翻阅了韩弱的札子,一脸惊恐之状,思虑片刻,方才开言道: “君上,此事或为讹传,其中必有误会。” 韩侯:“再看!” “诺!” 韩山坚又认真地阅读了汉国来信,然后再次抬起头: “君上,此乃离间之计,人言汉侯人杰,今日一观,技止此耳!” 韩侯怒道:“仔细看!” “诺!” 韩山坚一脸虔诚地仔细翻看信封信纸,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般,仔细寻找破绽。 其实,这都是他的手笔,但演戏一定要演全套嘛。 好一阵之后,韩山坚才抬起头来,有些迟疑不定地望着韩侯:“君上……此信,此信似有涂改?!” 韩侯怒了,“啪”地一掌击在书案之上:“韩山坚,汝目盲乎?涂抹痕迹如此明显,安谓‘似有’?” 韩山坚将头点如同鸡啄米:“是是是,确有涂改痕迹……不过,安知不是汉侯书写错误,信手涂抹?” 韩侯气到咬牙切齿:“汝观泥封,泥封!泥封!” 心里恨恨不已,特么的,怎么这么笨! 韩山坚又装模作样地琢磨了半天泥封,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状:“君上,此封有人为修补之痕迹!” 韩侯哼了一声,心说:不是寡人给你小子指出来,你特么的能看出来?到了这会儿在这装大聪明。 韩山坚深思片刻,再次发问:“此信明为招徕申子,焉何在君上手中?” 韩侯仰头望天,不想搭理韩山坚。一旁的老寺人补充道:“此物,乃申子亲手呈与君上。” 韩山坚一脸不解状,再次低头看信,突然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大声高呼道:“君上,申子欺君啊!” 韩侯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以见得?” 韩山坚道:“汉侯寄信于申子,相召入蜀。申子为表忠心,将信交于君上。” “然申子涂抹关键话语,伪造紫金泥封,伪称未拆,欺瞒君上。” “臣揣而度之,申子尚不至于勾连外国,私通汉侯,或是汉侯离间之计,申子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韩侯恨恨地道:“此日不得已?昔日碎玉当如何说?” 韩山坚沉默不语,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事件进展到这个程度,韩侯对申不害充满了猜忌与不满,特别是对他修补泥封和涂抹信件的伎俩,相当不齿与厌恶。 在寡人面前耍这种小聪明,何止是欺君,简直是欺君! 人君之心,岂可测哉? 韩侯屯蒙望着一脸懵懂的韩山坚,心中暗自思忖: 相对而言,还是韩山坚这家伙老实一点,虽然悟性差了点,但不敢在寡人面前装大明白、耍小聪明。 申不害在寡人面前认真表演的时候,韩山坚却在为他的封相典礼忙活;韩山坚在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还在为申不害说情! 忠厚老实之人啊,国家可以托付! 韩侯屯蒙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韩山坚!” “臣在!” “寡人封汝为相,举国之政,悉以付汝。望汝富国强兵,经世济民,不负寡人之厚望。” 韩山坚一脸惊恐状:“君上……臣……他……相印还在申子之处呢!” 韩侯屯蒙满意地望着韩山坚的模样,冷哼一声:“此事易耳。” 他转过头对老寺人道:“传寡人令,将相印暂且收回,明日一早,举行封相大典,届时再授印予相。” 老寺人应诺一声,出宫而去。 次日早朝,条狼氏六人,手持长鞭,啪啪作响,以示君上早朝,众人趋避之意。 韩侯屯蒙衮冕上朝,众人见礼已毕。 韩侯开言道:“二三子,许异丧师辱国,为敌所执。寡人念其两朝老臣,多有操劳,仅免其职,对其三族不再深究。” “当前吾韩内忧外患,诸事纷杂,君不可无辅,国不可无相。” 申不害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挺了一下傲娇的小胸脯,一颗飞扬的心都要从心脏里跳出来了。 “朕命有司观星于天,卜筮于地,终得吉数,择于今日燔天祭神,封相典礼。” 申不害深吸一口气,虽然自己早有准备,但这一刻这么庄重地到来了,还是有点小激动。 嗯,不行,以后得改改这个毛病,都特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这样情绪化,不好,不好。 “大夫韩山坚,宗室之后,忠心可鉴。久居地方,长于料民;出使诸侯,强于辩理;知山川而晓日月,明礼乐而识兵戈,深孚民望,素得君心。” 谁?韩山坚?申不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故寡人祭释鬼神,祀告先祖,拜韩山坚为相,论道经邦,燮理阴阳。” 第740章 乘风而去 聪明如申不害者,怎能不明白自己已经被猜忌了? 之前呈送信件自证清白的表演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此心光明的磊落情怀被战国复杂的人际关系给反噬了。 浑浑噩噩的申不害返回府中,立即抓起三弦扭铜镜,仔细观察自己这张脸庞。 果然看到了自己印堂发黑、双目赤红,越看越像一只活鬼。 申不害想起了赤八乌的话:“一月之内,当有不虞之变”。掐指一算,心中透凉,不多不少,刚刚满一个月。 尽管申不害是法家,但战国这个科学不发达的年代,迷信是每个人的天然属性。 此后数日,申不害闭门不出,称病不朝,思索对策。韩侯对其也进行了冷处理,不予理睬。 夜晚时分,家臣进来禀报一些奇怪的现象: 府邸周围出现了许多不明面孔,每日游游荡荡,无所事事,行踪诡异; 隔街荒废的一处老宅进驻了一队士卒,这种在闹市区驻扎军队的做法,在阳翟十分罕见; 府后一处阁楼上,日夜之间可见人影晃动。可疑的是,这本是属于女儿家的闺阁,可楼上的人影全是大老爷们。 申不害冷汗涔涔,悔不听老神仙之言,始有今日之祸! 锦囊!锦囊呢? 申不害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寻找赤八乌当初留下的锦囊。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申不害找到了那个已经落满灰尘的锦囊。 申不害不管不顾地撕开锦囊,里边一张汉纸,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幅画,上面画着一棵梨树,梨树旁边,写着一首《诗经》名篇:《黍离》。 申不害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口中喃喃自语:梨树,速离!黍离,速离! 他继续向下看,只见下方画着一座宫殿,檐角平直高大,像一只大鸟展翅高飞。 特别明显的是,在屋檐的下方,画着数个比例略大的“占风铎”。 占风铎,就是后世风铃的前身,在古时主要用来测试风向和风力大小。 但在这个时代,占风铎也只是主管气象星辰的地方有,也不是普遍的装饰。 画中的意思非常明确了,就是劝申不害“速速离开”。如何离开?恐怕就只有挂上占风铎之后,才能明白。 申不害下令家臣,速速去寻找占风铎,并迅速在府邸的门楼、角楼等显眼建筑上悬挂。 风铃挂起之后,阳翟突然刮起了一场大风,这场风,有特点 风铃挂起之后,阳翟突然刮起了一场大风。这场风,与往日里的风都不一样,它似是从幽冥地府而来,带着阵阵阴寒,让人毛骨悚然。 占风驿挂起之后,阳翟突然刮起了一场大风。这场风,与往日里的风都不一样。仿佛是从幽冥地府吹来的,带着无尽的哀怨与愁苦,让人不寒而栗。 风铎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可传数里之远。 在风铎声声之中,数条黑影飘飘而至,迅速隐入申不害的府中,直抵他烛火通明的内室窗下。 “风铎既响,申子请行!” “诸位由何而来,欲带申某前往何地?” “汉侯有令,请先生速速离韩,汉侯在成都恭候大驾光临。” “哼!申某若不去呢?” “汉侯有令,不可勉强先生。” 申不害孤傲的心灵受到了触动:“诸位稍等片刻。” 他转身打开一册崭新的竹简,提笔欲给韩侯写点什么。斟酌再三,仍然是无话可说。 他长叹一声,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用力在几案上一磕,玉佩碎为数块。他小心翼翼地将碎玉组成原来的样子,然后放在了竹简之上。 随即长身而起,淡淡地说道:“走吧!” 一场狂风之后,申不害突然失踪,坊间一直有流言称,申子乘风而去。 韩侯屯蒙看到了申不害留下的碎玉,更加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他在庆幸没有拜申不害为相的同时,也在庆幸自己得到了韩山坚这样的大忠臣。 说到底,还得依靠韩国宗室啊,外人靠不住! 而韩山坚对于申不害的突然离开,则是欣喜若狂,在韩国朝堂,终于没有了阻挡他行动的力量。 拜相典礼已过,韩侯屯蒙立即下令韩山坚,向侠氏、段氏、公厘氏三家催要捐粮,征收新兵,以兑现三家之前的诺言。 而三家所谓的自我捐献,其实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当三家的危机暂时解除,顺利逼走申不害,帮助韩山坚成功夺得相位之后,也就到了韩山坚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韩山坚当初在和三家密谋的时候,出的主意就是让三家先认怂,帮助自己夺得相位,则三家的捐献便不可能到达国库。 韩山坚与三家,以及统军在外的将军韩弱,不断沟通,日夜密谋,准备兴废立之事,将当初刺杀侠累的韩屯蒙赶下君位,甚至肉体消灭。 韩屯蒙急于再次向郑兴兵,是以逼迫三家甚紧,天天追问韩山坚事情进展;殊不知,韩屯蒙不是在逼三家捐赠,而是在逼自己的性命。 这一日,韩山坚进宫面见韩侯:“君上,三日后当行郊祀,臣已将诸事安排妥当,请君上示下。” 韩屯蒙无精打采地说:“就依相国。” 韩山坚试探着说道:“臣观君上近来国事繁忙,身体乏累,不如郊礼之后,入外方山狩猎一番。” 韩屯蒙最近确实心情不太好,听说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去散散心,也就点头表示同意了。 韩山坚又道:“卫尉侠趁,将率亲军随扈君上;将军韩弱,现驻负黍,臣计划调其回防外方之山,以护君上周全。” 君上出行,除了贴身卫队之外,外围也要做好安全防备,这是常规操作,韩屯蒙想都没想:“准!” 三日之后,阳光普照。韩屯蒙冠冕衮服,率领着一众臣子,举行了盛大而庄严的郊祀之礼。 阳光从天空直射过来,韩屯蒙感觉有点睁不开眼,就在这一刻的眩晕之中,韩屯蒙仿佛看见了天上的神明。 他又仔细地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恢复常态。哪有什么神明,只有一轮骄阳,刺眼而又灼热。 他恭敬地献上了祭品,心中念念有词,为韩国繁荣昌盛进行了虔诚祈祷。 复杂的郊祀之礼结束之后,韩屯蒙以视察前线军情为名,继续向北,进入外方山开始狩猎。 他太需要放松一下了。 第741章 阴谋山谷 外方山是秦岭东延的余脉,在中原大地上,显得格外雄伟。战国时代,植被茂盛,生态良好,十方山中百兽俱全,是一个天然的狩猎场。 狩猎开始,众军逐渐分散,在外围向猎场中央围赶猎物,好让君上能够顺利而快捷地捕到猎物。 喜欢赛马的韩侯屯蒙马术不错,他一马当先,驰骋在山林溪流之间,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一只惊慌奔逃的野兔。 韩侯屯蒙马上搭箭,边跑边瞄准,臂力给足,长弓拉圆,猛地一箭射出,成功将野兔射翻在地。 随侍的亲卫们一声高呼,立即有人上前,将野兔捡回,献于韩侯马前。 韩侯屯蒙旗开得胜,连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他笑着转回头,看着跑得气喘吁吁、冠带凌乱的韩山坚说道:“赏与相国!” 韩山坚高声称谢,军士们也高声喝彩,韩侯的心情好到了极点,国君的征服欲令他纵马一催,迅速窜向了一处山谷,去寻找更大、更猛、更能证明他自己骑射水平的猎物。 韩山坚与侠趁对视一眼,韩山坚命令亲卫道:“本相与卫尉随扈君上,尔等不要跟得太紧,以防惊吓猎物,有碍君上兴致。” 众亲兵应诺一声,渐渐拉开了与韩侯的距离。韩侯身边,只剩下韩山坚、侠趁以及几名他们的心腹。 山谷之中果然是猛兽的藏身之地,韩屯蒙如同旋风一般冲进山谷,惊起了一群在此繁衍生息的野猪。 目前是野猪的繁殖季节,这群野猪有大有小,形成了群体,数量竟然有十只左右。 韩侯屯蒙看到这群受到惊吓而四下逃窜的野猪,兴奋得口中高叫连连,手中拈弓搭箭,不住射击。 有几头小野猪身中数箭,但野猪这种动物皮糙肉厚,在没有射中要害的情况下,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反而跑得更快了。 韩侯屯蒙兴奋地大叫:“哪里跑,哪里跑!”随即纵马追上。 兴奋掩盖了韩侯屯蒙的警觉,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阴谋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 野猪被韩侯屯蒙逼入一片草丛之中,韩侯心中兴奋,不顾自己孤身一人,已经脱离了大部队,纵身冲入草丛深处。 紧跟其后的韩山坚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侠趁,左手勒住马缰,右手果断地做了一个斩头的动作。 侠趁眼中冒火,为大父报仇的时机终于来到了,韩屯蒙这个昏君,今日就是尔的死期! 侠趁纵马上前的同时,他的几个死忠心腹也紧跟着包围了上去,每个人的眼中都因兴奋而激动到发红。 突然,草丛中的野猪结队冲出,向着韩侯屯蒙的马儿直接冲撞过去。 韩侯这种赶尽杀绝式的狩猎方式,激怒了野猪,草丛中的野猪结队冲出,它们气势汹汹,仿佛是一群愤怒的战士,向着韩侯屯蒙的马儿直接冲撞过去。 韩侯屯蒙亢奋到了极点,他认为这群蠢猪竟然敢挑战他一国之君的权威,真是可笑可笑,不给这些畜生点颜色瞧瞧,他们不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但是韩侯的马匹却受到了惊吓,它嘶鸣着猛地刹住前行的势头,四蹄齐齐停止奔跑,滑行出一段距离之后,成功地站在了原地。 韩侯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尽管他从小玩赛马,马术相当了得,但在战国这个没有马镫的年代,巨大的惯性一下子将他高高地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向奔涌而来的猪群。 野猪的头猪长着长长的獠牙,它将头颅微微翘起,獠牙的角度正正地对准从天而降的韩侯。 “噗!” 两条长长的獠牙准确地扎进了韩屯蒙的腰眼,野猪奔跑的势头也被硬生生砸了回去。 头猪闻到血腥味之后,更加亢奋,它将獠牙一甩,韩侯再次被抛到了空中,然后重重地落在身后猪群之中。 两头带箭的野猪仿佛认得这是伤害它们的敌人,口中嗷嗷叫着奔向韩侯,继续用獠牙顶刺这位人间的诸侯。 韩侯屯蒙口中惨叫着,野猪们趁乱而上,不断地用尖锐的獠牙刺向他,用纷乱的蹄髈踩踏他,韩侯的鲜血四处飞溅,他的哀嚎声充斥着整个山谷。 侠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他回头望了一眼韩山坚,二人同时选择了不作为,韩屯蒙被野猪攻击,省得老子下手,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韩屯蒙望着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的韩山坚和侠趁,口中不住地呼叫着:“救驾!救驾!” 他看到的却是无动于衷的冷漠,以及充满仇恨的眼神。韩屯蒙躺在地上无力地呻吟着,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尽的凉意。 野猪群不仅成功逃脱了人类的猎杀,反而猎杀了一位人间的诸侯。 韩山坚与侠趁纵马上前,马蹄的的,山风阵阵,二人围着韩侯转圈,始终未发一语。 韩侯屯蒙眼中闪过无尽的惊恐,口中血沫直冒,仍然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两个字:“救驾!救……驾……” 侠趁跳下马来,走到韩侯面前,拄着剑蹲了下去。 “君上,痛吗?” “痛……痛……痛死……寡人了……” “昔日我大父身首异处,宁不痛乎?” 韩侯终于明白了今日之事的缘由,在这场所谓的狩猎活动中,自己不过是一只可怜的猎物。 求生欲驱使下,韩侯将目光射向了侠趁身后的韩山坚:“相国……救我……” 韩山坚蔑视地扫了一眼浑身浴血的韩侯,突然面向南方,长揖到地:“今日昏君已除,恩相在天之灵,可瞑目矣!” “唰!”一声剑气破空之声呼啸而起。 “且慢!”韩山坚急忙大声阻止。 但是,仍然慢了一步,仇恨上头的侠趁,一剑剁下了韩侯屯蒙的脑袋,一腔鲜血喷溅而出,将附近的一丛野草全部染成了血红色。 韩山坚一把抓住侠趁的手臂,低声怒喝道:“彼已将死,何必如此?” 侠趁一把抓住韩侯屯蒙的发髻,从血泊中将他仍然瞪着一双惊恐眼睛的脑袋拎了起来,血水淋漓而下。 此刻的他,已经被仇恨烧红了,没有了任何冷静地思考。 韩山坚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想借野猪攻击,消灭韩屯蒙,为恩相报仇。 但侠趁却选择了这样一种决绝的手段,韩屯蒙身首异处,意外死亡的借口用不成了,弑君已然成为事实,局面无可挽回了。 第742章 猎与被猎 韩弱率领精锐大军,在外方山外围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包围圈,以保护韩侯狩猎的安全。 韩弱身披重铠,头顶兜鍪,尽管天气越来越炎热,但他却一点也不敢马虎。 因为他心知肚明,今日有事发生。 突然,山路蜿蜒处烟尘腾起,两骑快马狂飙而至,马蹄声在山峰之间形成巨大的回响,打破了山间的宁静,仿佛有千军万马将至似的。 这条山路崎岖而险峻,两旁是陡峭的山峰,一般来说,在这样的道路上是不具备如此狂奔的条件的。 骑手们紧紧抱住马脖子,将身体紧贴在马背上,任由狂风呼啸而过。 韩弱眯着眼睛瞧着马匹奔驰而来的方向,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前军迅速派出一队快马上前盘问,亲兵也齐刷刷地将拒马架好、盾牌立起,长弓拉圆,在韩弱周围形成一道严密的防护网。 韩弱冷静地下令道:“撤掉,两骑而已,何须如此?” 手下之下应诺一声,立即撤掉了防护,但仍将韩弱紧紧护在核心,做足了万全准备。 “韩将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呐!” 一骑马上之人挥手大叫,或许他太过于紧张了,没有控制好马速,刚刚喊完这句,就被奔驰的马儿给颠了下去。 韩弱手下一名亲随看得明白,他低低告诉韩弱:“将军,像是君上亲随,成巷伯。” 韩弱面无表情,下令道:“救人!” “诺!”数骑亲卫飞马而出,直驱成巷伯落马处,去扶摔倒在地的老头。 与此同时,另一匹马径直向韩弱的方向冲了过来,亲兵伸手欲拦,马上之人大喝道:“竖子闪开!” 亲兵一愣神的工夫,马匹已经直冲韩弱而来。 韩弱伸手制止了剑拔弩张的亲卫,缓辔上前,拱手道:“柏先生,韩弱在此,何事惊慌?” 大夫柏鸿疏,是韩国的饱学之士,专司宗室子弟的教学,几乎所有的宗族子弟都得叫他一声“先生”,韩弱自然也不例外。 柏鸿疏马术不错,他勒缰旋马,口中连连喊“吁”,在原地滴溜溜转了几个圈之后,缓解了马匹的惯性,稳稳地停在当场。 “韩将军,有人弑君,速速救驾!” 韩弱大惊,一脸难以置信状,迅速打马上前:“先生何所言?何所言?” “韩山坚、侠趁忤逆弑君,将军速速前往,以救君上。” 这时候,被摔得七荤八素、鼻青眼肿的成巷伯也被人扶了上来:“韩将军,韩将军……” 韩弱急忙下马,亲自扶住成巷伯:“老巷伯,慢慢道来,慢慢道来!” “韩山坚、侠趁弑君,君上……呜呜……君上已经薨逝了……” “巷伯,何出此言?” “老仆亲眼所见,韩山坚与侠趁密谋,放纵野猪群冲撞君上,侠趁此贼,竟然,竟然砍下了君上首级,呜呜……” 韩弱霍然而起,大声下令道:“左军、右军、后军,缩小包围圈,严守出入路口,无本将命令,不得放走一人。硬闯者,格杀勿论!” 大军高声应诺,一时山呼海应,气势如虹。 韩弱纵身上马:“中军,随本将突入外方山,平叛救驾!” 柏鸿疏掉转马头:“老朽愿为将军带路。” 韩弱双手一拱:“有劳先生!” 言毕,韩弱擎起宝剑,用力前指,一马当先冲向山路口,众军呼啸而行,风雷疾进。 中军士兵,俱是韩弱的亲信,更是一顶一的军中精锐,闻听发生弑君这种大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全军上下不由得心凝神滞,气氛十分压抑。 几乎没人说话,唯剩马蹄声、跑步声、兵器的相撞声、盔甲的摩擦声……齐齐交汇,各各相融,在山谷的回响作用下,在空气中增强、幻化、回旋、嬗变,一时更增山中肃杀气氛,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中军抵达韩侯狩猎的山口,远远地看到韩山坚纵马而立,周边围绕着他的死党与亲随。 韩山坚看到了韩弱纵马前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好兄弟,有你在,万事无恙。 柏鸿疏远远望着韩山坚,突然有一种恐惧,他下意识地勒住缰绳:“韩将军,贼在此,将军速擒之。” “先生放心,有弱在此,贼必难逃。” 韩弱低声下令道:“列阵,围!” 中军立即呈扇形展开战斗队形,从三个方向将山口重重围住。 第一层,双层拒马刷刷刷排列整齐,密密匝匝,交横绸缪,寸步难行; 第二层,半人高的长盾轰然拄地,长戈前出,士卒们只有盾上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第三层,五百长弓手齐齐上弦,首列拉圆弓弦,瞄准前方,呈仰射之姿。次列、第三列箭尖向下,蓄势待发。 韩弱提马出阵,远远地与韩山坚对视片刻:“相国,君上安在?” 韩山坚低眉敛目,长叹一声:“山坚护驾不力,罪莫大焉……” 突然,他伸手从马首下面一捞,一把抓起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侠趁逆贼,谋逆弑君,山坚奋起与搏,贼已授首。” 韩弱心中一凛,但未有任何表现,继续追问道:“君上安在?” 韩山坚将手中侠趁的脑袋,远远地抛了过来,然后向后一招手,一队士卒抬着一副担架慢慢走出来,担架上覆盖着一件血污斑斑的披风,担架下方兀自滴沥着鲜血。 担架队走到韩弱面前,韩弱翻身下马,柏鸿疏早已忍耐不住,从队后冲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担架面前,老泪纵横,恸哭流涕。 “君上,君上啊,呜呼!” 韩弱轻轻掀开披风,韩侯屯蒙身首分离,死相狰狞。 柏鸿疏霍然起身,指着韩山坚声嘶力竭地大声怒骂:“逆贼,君上待尔不薄,拜以国相。逆贼封豕长蛇,狼子野心,竟弑吾君,吾必杀之!” 说着柏鸿疏抢过旁边士卒一支长戈,跃跃欲试,却又踟蹰不前,然后转头恨恨地对着韩弱道:“将军此时不擒逆贼,更待何时?” 韩山坚一脸沉痛状,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韩弱:“山坚护驾不力,致使侠趁弑君,愿以死以谢天下。” 韩弱长身而起,负手而立,半晌方才吐出两个字: “请便!” 第743章 父子生隙 韩山坚一愣,伸手向前:“韩弱……” 韩弱冷漠地转身,高声下令道:“弓箭手!” “刷刷刷……” 全体弓箭手全部弯弓上弦,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箭尖呈斜角向上姿势,森森寒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喧嚣之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只有弓箭手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这寂静中回响。 韩山坚双眼冒火,目眦流血,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场狩猎之局中,猎手背后还有猎手,而自恃为终极猎手他,竟然也又成为别人箭下猎物的一天。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望向天空,一片乌云滚滚而来,云层变幻之间,他仿佛看到恩相侠累在天空向他招手。 他回目望着韩弱:“韩弱,治国与死,二者孰难?” 韩弱不动声色:“死易耳,治国难也。” 韩山坚嘿嘿惨笑两声:“子任其难,我任其易,如何?” 韩弱面沉如水,不发一语,突然右手高举,然后断然挥下。 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电光石火之间,无数箭矢与满天雨点一起倾泻而出,划破了空气,带着凌厉的气势飞向韩山坚,飞向他身后惊恐万状的亲信与死忠。 箭雨过后,方才隐隐传来一声惊雷,雷声由远及近,闷声闷气,山谷所有的人,被震得耳膜发痛。 韩弱迅速指挥大军进驻阳翟,接管了韩国都城的城防、宫防,从深宫之中将韩侯屯蒙的嫡子韩若山请出,在韩侯屯蒙的灵前即位。 有了成巷伯与柏鸿疏两位的铁证,韩山坚与侠氏、段氏、公厘氏蓄谋弑君,证据确凿,铁证如山。韩山坚与三家犯谋逆大罪,当夷三族。 韩弱动用军中力量,迅速开展对韩山坚和侠氏、段氏、公厘氏的清算与查抄。 韩弱亲自查抄韩山坚的府中,确保万无一失,他可不想犯严仲子一样的错误。 在韩山坚府中,只有韩山坚的老妻,而他的子女竟然一个不见。而且,韩山坚的府中清贫如洗,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韩弱见状,也是喟叹不已,遂特命韩山坚老妻自我了断,留得全尸。同时下令在全国和诸侯之间通缉韩山坚的多名子女。 其实韩弱也就是做做样子,因为对于这种政治逃犯,诸侯巴不得养得白白胖胖的,好在未来的斗争中用作棋子。 侠氏、段氏、公厘氏三大家族则被一网打尽,查抄出粮草如山,家资无算,三家封地全部归入公中,夷三族,一时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曾经显赫一时的三大家族,从此归于尘土。 韩弱用韩山坚与三大家族的人头血祭韩侯屯蒙,并根据韩侯屯蒙这一生“早孤短折”的特点,上谥号曰“哀”,史称韩哀侯。 韩侯若山继位之后,以韩弱拨乱反正、救驾诛逆有功,拜其为相,从此韩国军政大权集于韩弱之手。 就在韩国动荡不安的同时,南方的楚国、西方的秦国、北方的魏赵两国,都蠢蠢欲动,边界地区连续不断地发生了小规模冲突。 韩弱行伍出身,当知此刻内忧外患,主少国疑,遂着力稳定韩国内部,派出使臣沟通各国,力主先安内后攘外。 甚至派出使臣前往蜀中,使臣秉承韩国一贯的低调,口口声声称汉国为“大国”、“上国”,言必自称“小国”、“下国”,算是正式承认了汉国的大国地位与汉侯的诸侯身份。 韩屯蒙的横死,令穿越者唏嘘不已,遥想当年,自己与韩屯蒙在阳翟初见,彼时韩屯蒙锦衣玉裳,翩翩公子。 然而在战国这个大染缸中,每个人都不可能独立存在,从出生起,就自带某种属性,在时代的大漩涡内,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俱酒当初曾与韩弱一起合作,共同打赢了第一次襄城之战的平野设伏阶段,也算是故人故交。 俱酒也按照诸侯之礼,派出使臣亲赴阳翟吊唁韩哀侯,至此汉韩关系得以暂时缓和,为汉国外部发展环境再增稳定因素。 申不害被墨侠救走之后,经过反复思量,决定进入汉国。 但他拒绝了汉国官方的安排,而是选择自己沿汉水西进,再沿巴山南下,一路观察汉国的风貌,体会汉国的治世理念。 俱酒也不强求,任由他去。像申不害这种人才,个个都是顺毛驴,性格鲜明,见棱见角,勉强不得。 倒是秦国方面有了新的消息,公子虔答应设法将俱酒的两位胞妹姬简、姬约送入成都。 但交换条件,却不是接自己的母亲孟语入秦,而是要求俱酒让自己的母亲继续住在成都,并妥善安置。 其实,在获悉母亲被接入成都的消息之后,公子虔曾亲自向公父禀报过,并请求秦公师隰将患难之妻接回栎阳,给她一个名分与应有的利益。 但秦公师隰大发雷霆,他把孟语入蜀视为俱酒有意为之,试图以孟语为人质要挟于他,要挟秦国。 公子虔据理力争,称俱酒同意送还母亲,并没有提出更苛刻的条件。 秦公师隰嗤之以鼻,他偏执地认为,孟语入秦,就是俱酒这小子阴谋的一部分。 他要用孟语这个倡优的身份,将老舅当年在安邑的不堪过往公之于众,借此羞辱秦国,羞辱贵为秦国国君的老舅。 基于此种理解,秦公师隰痛责公子虔格局不够,眼界不开,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娼妇而有损于国家利益。 秦公师隰甚至放言,让孟语老死成都算了,要想让自己做出任何让步,都是痴心妄想。 公子虔此时有着难言的压力。 孟语对于秦公师隰而言,不过是穿过了的破衣服,昔日的泄欲工具而已;但对于公子虔而言,无论孟语如何不堪,都是生育自己的母亲。 父子二人因此隔阂日深,导致秦公师隰对公子渠梁之爱日甚一日。公子虔虽是长子,但却不是嫡子,未来秦公的大位也与他渐行渐远。 但作为国君长子,特别是为父亲归国继位出尽了气力的长子,公子虔母亲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自身得不到应有的利益,感到特别难受。 公子虔无奈,既然母亲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到秦国,那么一定要让母亲在汉国受到厚待,享受尊严。 但自己有什么可以与汉国做交易的资本呢? 思来想去,公子虔觉得设法将姬简、姬约送回汉国,向俱酒示好,是换取母亲得到优待的最好路径,没有之一。 第744章 海上遇险 俱酒不知道公子虔采取了什么方法,反正是将姬简、姬约兄妹平安送到了成都。 秦嬴夫人此日儿女俱在膝前,且儿子贵为诸侯,一时风光无限,心满意足,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个时空里最亲的人终于都聚在一起了,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要齐齐整整。 姬简目前约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大了的她性格大变,安静贤淑,婉约雅致;姬简十岁出头,仍是小孩子心性,古灵精怪,百伶百俐。 俱酒按照这两人的性格特征,封姬简为怀淑公主,封姬约为无忧公主。 按照秦嬴夫人的意思,要俱酒在麾下臣子将领中间,早早为两位公主择一良婿,至少也要先订婚。 但俱酒却不同意,他发现两位妹妹在秦国学了一手刺绣女红,却没有什么文化,大字都不识几个。 这怎么能行呢?美丽的女孩子必须人秀外慧中,兰心蕙质,有着由内而外的气质。 于是俱酒将两个妹妹交给了自己夫人,由汉国的君夫人向曙,亲自辅导他们二人的文化功课。 嗯,第一课就从《春晓》学起。 嘉明公主嫁为人妻之后,成为一国的君夫人,遂不再称公主名号,上下俱以君夫人称呼。 此刻向曙已经怀胎数月,什么事也干不了,整天闷在宫中,有两个小姑子做伴,也是异常开心。 孟语虽然享尽荣华富贵,但不能归秦,无名无分,故而深恨秦公师隰薄情寡恩。 在俱酒的安排下,时不时与公子虔互通信息。在书信中,孟语少不了怨天尤人,牢骚满腹,并不时向儿子灌输早日出息、雪母之耻之类的理念。 公子虔已经贵为公子,再长点出息,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了。 韩侯若山继任之后,韩国彻底消停了一段时间,郑国这颗锲在中原的钉子根基益发稳固,韩国短时间内也无力吞并郑国,俱酒布局中原的目的基本达成。 另一方面,息长耕率领的汉、越两国船队,大小船只约五十余只,水师健卒三千人,从琅琊扬帆出海,寻找姜齐最后一位国君,齐公吕贷放逐的海岛。 这个时候的航海技术,尚不支持远洋航行,尽管船队拥有较先进的多桅硬帆大船,越国的水手有航海经验,但是也只是沿着海岸线一路航行而已。 此时的越国,鉴于南方国土的重要性,已经将国都由琅琊迁往吴邑,但琅琊仍然被视为越国的北方都城,齐越对抗的前沿。 息长耕此行,不仅锻炼了航海技术,也熟悉了沿海地形。 战国时期,沿海的开发十分有限,沿海地区,除一些港口、盐场以外,均十分荒凉。 沿海的海岛,更是没有可耕之田,可饮之水,成为海鸟的天堂,覆盖着厚厚的鸟粪。 息长耕的船队,携带的给养有限,于是看到齐国的港口,便进行一番袭击与劫掠,一方面补充给养,一方面抓获一些齐国官员和士卒,严刑逼问,试图寻找到齐公吕贷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对齐国的一个盐场进行袭击之后,息长耕从一名齐国盐场管理人员的口中,得到一个重要信息。 齐公吕贷可能被关在之罘岛! 俘虏所说也是传闻,不敢确定真伪。几鞭子下去,俘虏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招了,又得到了之罘岛离海岸线很近,田齐舰船日夜巡逻等相关消息。 息长耕闻讯心中大喜,之罘岛离海岸线较近,按照目前船队的航行办法,一路望着海岸线走,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料想到田齐会加强守备,少不得打上一仗,息长耕对此做足了准备。 一声令下,船队扬帆起航,远远望着海岸线,一路向北进发。 这一日正航行间,海上风云突变。 乌云像墨汁一样在天空中翻滚着,越来越密集,越来越低沉。 狂风呼啸着,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怒吼,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吹翻。 海浪涌起数丈之高,像一座座小山一样,汹涌澎湃地向船队扑来。船只在海浪中颠簸起伏,像一片无助的树叶。 这是息长耕出海以来,首次遭遇这样大规模的天气异常事件。 船队的士卒们惊恐万分,他们紧张地放下折叠硬帆,放倒桅杆,减小风力对船只的影响,试图在狂风巨浪中保持船只的平衡。 但这些努力在大风大浪面前只是徒劳,船只被巨浪卷起,抛下,仿佛在玩一场危险的游戏,士卒们的尖叫声和呼喊声在狂风中回荡着。 咔嚓一声,一艘船只被巨浪硬生生劈成两半,木屑、船板以及士兵的身影在狂涛巨浪中倏忽不见,恐惧笼罩了整个船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狂风巨浪渐渐停息,息长耕收拢船队,共损失大船三艘、小船七艘,士卒数百人。 物资方面,武器所在的船只损失不大,而淡水与粮食损失较大,这就非常令人紧张了。 在茫茫大海之中,失去了淡水,整艘船就是活棺材。 最致命的是,熟悉航海的越国向导和水手均在此次海难中失踪。 出兵以来,船队一直以来以海岸线为参照,而现在四顾茫茫,整支船队突然失去了方向。 船队只好观测北斗,夜间观测日光,选择一路向北,又经过两日艰难的航行,终于远远地看到海岸线。 船上之人不由得欢呼雀跃,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息长耕拿出望远镜,远远望去,突然面色凝重了起来。 通过望远镜,习长耕看到远处的海岸线沿岸,一场血腥的战斗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之中。 从望远镜中观测,双方的旗帜不同,服饰均与中原有异,分辨不清是什么来头。 从人数上看,双方约各有千人之数。 船队此时淡水即将用尽,如果不尽快靠岸,将面临着全军覆没的风险。 而岸上双方正在激战,敌情不明、敌我不分, 息长耕立即召集手下的校尉紧急议事,此时此刻,必须尽快靠岸,登陆补充给养。 目前船队仍有人员二千五百余人,除去一些专业的船夫、水手、维修工人、杂役等,战斗人员在二千二百人左右。 而此刻岸上双方的总兵力也就是两千余人,如果帮助其中一方,攻击另一方,那么对手也就是千余人,胜算稳操。 生死存亡之际,息长耕果断下令: 打! 第745章 箕子朝鲜 息长耕在观察了海岸线地理形势之后,看得出此处是一处天然的深水港口,估计这也是岸上双方拼死争夺的原因之一。 在古代没有大型机械的条件下,占据一处天然良港,是开展贸易、发展军事、航海航行、捕捞作业的重要基础。 息长耕下令船队呈一字形排开,升起风帆,全速向港口方向前进。当船队进入一箭之地的时候,立即横转船身,以船舷面对海岸线,以方便开展进攻。 一捆一捆的箭矢被搬上一甲板,弓弩手已经上好了弦,占据了第一波进攻的绝对主动。 主船上架起了四架八牛弩,标枪一般长短的利箭已经架设好,这是息长耕临行前向淳于浩求爷爷告奶奶讨来的。 另外几艘汉国船只上还有数台可以随时组装的投石机,当然是那种靠人力拉拽的传统投石机。 无论岸上是哪一国的军队,淡水已经全部用罄的船队,必须攻上岸去,尽快补给。 船借风速,风推洋流,船队很快就贴近了海岸线,将岸上交战的双方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刚才还拼得你死我活,打得难分难解,看着船队快速驶近,岸上双方慢慢地停止了打斗,渐渐地分开了彼此,然后退回各自的阵地,惊疑不定地望着这海上驶来的庞然大物。 在他们的世界和认知里,从来没见过如此高大的船只,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桅杆与风帆。 原本息长耕的计划是,趁乱冲击一波,帮助一方,击退另一方,先占据主动再说。 但现在双方分开了队形,息长耕的船队很可能被共同对付,此时,反而不知如何下手了。 息长耕心念动间,立即下令向着双方刚才厮杀的阵地中间连发四枝八牛弩,先震震场子! “放!”息长耕挥剑下划,高声下令。 “怦!怦!怦!怦!” 四架八牛弩应声而发,四支超级长箭从超远距离的海面,直扑海岸线上的中间空白地带。 说是空白地带,只不过是这里暂时没有了战斗人群,但满地死伤双方都来不及拉走。 第一支长箭击中一块岩石,巨大的冲击力将岩石击得粉碎,碎石四下飞溅,烟尘四起,离得稍近点的交战双方士卒,头上洒落一片碎石子。 第二、第三支长箭击中战场之上的几具尸体,软弱的人体组织,在这种破坏力极强兵器的撞击之下,一片血红色在天地之间突然爆发,紧接着洒下满天血水肉雨。 倒霉的还是离得最近的前排士卒,在刚被一片石子砸过以后,再一次遭遇劈头盖脸的肉雨,众人吓得纷纷向后边逃跑。 最后一支长箭则死死地钉在了空地之上,深深地没入一片泥沙之中,并在泥沙底下穿行了数十米,一条笔直的沙线迅速隆起,仿佛在交战双方之间画下了一道停战线一般。 交战双方被船队这番逆天的操作给吓傻了,所有的人都将脑袋龟缩在掩体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息长耕非常满意这个结果,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的结果。 息长耕一边命士兵全面戒备,一边命人向岸上高声喊话:“天兵在此,降者不杀!” 数十名大嗓门的士卒一通高喊之后,岸上的两方阵地出现了不同的变动。 左侧一方,有人交头接耳,似乎在讨论什么;右侧一方阵地,则不断地向后方退缩,似乎有退却之意。 紧接着,左方阵有数人举起白旗,跳出掩体,走向海岸线,找到一只小船,向舟师划来。 息长耕命人放下绳梯,迎接来上上舰。 来人着装奇怪,不似中原装束,但却又是诸夏族人的长相,息长耕看了十分纳闷,这样子也不像是齐军啊。 来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揖礼的手法与中原无异,然后操着略带蹩脚口音的中原官话发问:“天兵何来?” 息长耕并不接话,而是反问道:“尔是哪位诸侯麾下。” 来人打量了息长耕与船上军卒的服饰,也不回答,而是继续反问:“可是周天子之军?” 息长耕一听更是不解,理论上讲,诸侯都是周天子的手下。但一般不应该是说某某诸侯吗? 这人怎么能问出“周天子之军”这样的话来?听他的意思,对中原的格局形势并不了解啊。 难道是化外之地?不对,他们怎么会中原官话? 息长耕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正是,天子舟师,奉令巡边。” 那人面露喜色:“天兵神降,天兵神降啊!” 息长耕:“尔是何国之兵?”又指了指岸上的对方的军队道:“与何人交战?” 来人道:“天兵容禀,某乃朝鲜王麾下,日前我国乱起,辰国犯边,我王遣使向周天子求救,原以为天兵会从陆路增援,未曾想却突降海岸,甚幸甚幸!” 息长耕也是听懵了,朝鲜,话说天下诸侯有这一号吗?辰国又是哪根葱?老子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 但从来人言语之间,显然把自己当成了周天子派来的救兵了,最起码,朝鲜应该与周天子是有联系的。 息长耕还要详细询问个中缘由,来人长揖到底:“天兵既至,请速速攻击辰贼,否则我朝鲜亡矣。” 情况紧急,本来息长耕也不准备同时对两队人马发起攻击,而是准备选择一队进攻的。 既然这个叫“朝鲜”的诸侯,认识周天子,那么老子就卖周天子一个面子,帮帮他们。 息长耕长身而起,口中连道:“好说,好说。” 然后宝剑直指右侧敌人阵地,高声下令道:“全队向右,目标右侧之敌,进攻!” 船队迅速调转船头,迅速抵近海岸线,随着一声令下,乱箭如同暴雨般向右侧辰国军队阵地上倾泻而下。 辰国的军队刚才还在疑惑,但见这支庞大的船队突然对自己发起了进攻,情知不好,连忙下令举盾遮挡,一边迅速向后撤退。 但辰国军队手中的盾牌全部是木制、藤制,在锋利的汉箭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在息长耕连射数支八牛弩之后,辰国军队如同潮水般地向后方撤退而去。 息长耕立即下令,靠岸登陆,发起冲锋。 另一边,朝鲜的军队也狐假虎威地杀了出来,双方对辰国军队一阵猛追猛打,辰国丢下数百具尸体后狼狈逃窜。 箕子朝鲜示意图 第746章 半国相许 息长耕上岸之后,千恩万谢的朝军将领,带着他去见朝鲜国王箕勿。 朝鲜国王箕勿一见威风凛凛、虎视鹰扬的息长耕,扑通一声就给跪了,老泪纵横地连声道谢。 箕勿虽然此刻兵败,狼狈不堪,但好歹也是一国诸侯,息长耕立即放下警戒与骄傲,连忙回礼。 息长耕作为一名楚国出身的将领,对数百年前的商末周初历史,并不熟悉,经过好一阵解释,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周武王灭商之后,商纣王的叔父箕子在朝鲜半岛建立的政权(史称箕子朝鲜),由于周朝初立,鞭长莫及,就默认了这个化外政权的存在,并象征性地封其为侯国。 箕子朝鲜由于地理位置过于偏僻,并不与周王室发生任何实质性的联系,其国君也自称为王。 但朝鲜半岛并不是只有商人后裔,尚有真番、临屯、辰等部落政权,特别是盘踞在中南部的辰,近年来发展迅猛,建立辰国。 商人后裔建立的箕子朝鲜,在文明发展、生产力开发方面颇有建树,但是经过周初一战,再无尚武勇气,战斗精神乏善可陈。 而南部的辰国,虽然文明不发达,却野蛮好斗,悍不畏死,再加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香定律,辰国反而后来居上,压着箕子朝鲜猛打一通。 朝鲜无奈,派人向中原诸侯求救,由于长期不与中原来往,只知道中原全部归周天子所有,邻居是燕国。 但燕国在拓展的过程中,与朝鲜多有龃龉,边境干戈不断,朝鲜便派人越过燕国,直接向周天子求救。 但使臣不知道是走迷了路,还是贪恋中原花花世界,总之再无音讯。 直到息长耕登陆前夜,朝鲜国土已经大半沦丧,国王箕勿,已经收拾了细软,准备在存洲港口登船,卷铺盖走人了。 结果在存洲港遭到了辰国军队的伏击,船只全部被焚,陷入了一片死地。 幸好息长耕的水师因海难迷失方向,又凭借船坚箭利,硬是救了箕勿一命,也挽救了行将就木的朝鲜政权。 当晚,朝鲜国王箕勿用一点寒酸的狗肉汤泡饭招待息长耕,甚至连点像样的酒水都找不到。 箕勿谦卑地道:“上将,天子派来多少天兵?” 息长耕道:“外臣乃汉王麾下,海上遇风,漂流至此。” 箕勿大失所望,他并不清楚中原的变局,谁是汉王更无从谈起。但他亲眼目睹了息长耕所部恐怖的战斗力,即使是几千人,也是救命稻草啊。 箕勿道:“上将刚才救得小王性命,可怜小王此刻无以为报,待恢复疆土,重回故城,必重重报答上将活命之恩。” 息长耕息长耕此时心里还惦记着汉王俱酒交给的任务,遂道:“外臣还另有军务,在此休整数日,即刻启程。” 箕勿“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来,跪行到息长耕面前,如丧考妣般地揪着息长耕的衣袖,连连哀求,鼻涕眼泪抹得息长耕满身都是。 汉国的军事指挥人员,都必须在汉水军校进修一段时间,身为降将的息长耕也不例外。 汉水军校名为军校,其实第一理念是“尚同”,“尚同”从内涵讲,就是要下级服从上级,全国服从俱酒,实行中央集权;从外延讲,就是要混一天下。 俱酒对息长耕有救命之恩,息长耕此人又义气深重、知恩图报,是故对“尚同”理念高度认同,对“尚同”事业不遗余力。 息长耕望着哭成一颗蛋蛋的箕勿,心中暗想: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商朝遗民所建立的朝鲜,怎么能让他孤悬汉王的“尚同”大业之外呢? 况且目前船队受损,给养不足,亟需修整。可以考虑暂时留下,捎带着帮助箕勿打击辰国敌人。 同时暗中观察此地风貌,积蓄力量,或可为汉王包卷宇内、席卷天下大业,助一臂之力。 看到息长耕面有难色,沉吟不语,箕勿哭得更伤心了:“上将,上将只要助我复国,勿,愿以半国相许!勿与上将,共治斯土。” 好家伙,这就是一字并肩王了! 息长耕心念一动,但却十分谦虚地说道:“王上客气了,待某与众军商议,从长计议。” 这已经算是有了缓和的余地,箕勿仍然不放心,连连拉住息长耕猛劝水酒。 息长耕自从喝过汉酒之后,就曾经沧海难为水了。更不用说偏居一隅的箕氏朝鲜这些水酒了,在息长耕看来,简直就是泔水啊。 此时的船队,由于越国的将领在海难中失踪,息长耕已经成为最高指挥官。 宴后,息长耕迅速召集汉越两国军队的校尉进行研究。 汉国校尉王廖,是俱酒在襄城之战时期的老人了,是第一批跟随俱酒硬闯襄城的“水鬼”之一,一直在水师效力。 不过淳于浩的水师入蜀之后打仗较少,在仅有的阆中之战、江州之战中,均不如章蟜、儿良的部队打得猛,是故王廖的升迁也不够快。 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王廖和战国时期绝大多数人一样,不识字。 在升任校尉进入汉水军校进修时,才在俱酒的手把手教导下,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当然这个是战国时期的常态,比如征西将军,良军主将儿良,也是慢慢学字,慢慢学习兵法的。 儿良还经常不穿鞋,光着脚丫子到处跑,这一点上他还不如王廖呢。 越国校尉搜,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对打仗航海一无所知,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此次出海以来诸事不问,只是观赏海景,空发议论,令息长耕感到十分奇怪。 息长耕分析了一下形势,王廖对此当然是欣然同意,他可是俱酒的崇拜者啊。 而校尉搜只是淡淡的一句:“全凭将军做主”就了事了,不再多言。 于是,这支海上孤军的目标就明确了:暂时驻扎朝鲜,一边扫除辰国野蛮人,一边养精蓄锐,以备再次出击, 次日,息长耕刚刚洗漱完毕,箕勿就带着破衣烂衫的一班文武前来请安,把息长耕搞得怪不好意思。 箕勿仅仅保留了国王这一虚职,承认汉国为上国,朝鲜为属国,拜息长耕为朝鲜执政、上将军,举国军政悉以听之,把整个国家的复兴重任一股脑儿全甩到了息长耕肩上。 息长耕心中在下一盘更大的棋,取得朝鲜国王箕勿的信任,掌握举国上下的资源,自是题中之意,遂简单推辞一番,便慨然应允了。 第747章 先打后拉 接下来的数日,息长耕经过详细的了解,对箕子朝鲜半岛的格局、力量对比、军事实力、生产水平等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箕勿所领导的箕子朝鲜,与真番、临屯两大部落同居北方,这三方势力以箕子朝鲜为大,但三方关系时好时坏。 辰国大举北伐时,对真番与临屯进行了一番威逼利诱,致使真番与临屯不敢对箕子朝鲜伸出援手,于是辰国就集中力量猛攻朝鲜,占领了其国都箕城,焚烧了其宗庙宫殿,劫掠了其府库子民,理论上讲,箕子朝鲜已经灭国了。 目前,箕子朝鲜的军队已经分崩离析,举国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只有一部分死忠跟随箕勿滞留在存洲港,准备外逃。 经过一番分析,息长耕与王廖共同制定了“打、拉、灭”三步走的作战方针。 而校尉搜,则索性将军队指挥权全部让渡于息长耕,自己则徜徉于当地山水,像个没事人一样。 第一步:“打”。息长耕经过了解,辰国的军队,凭的就是猛和不要命,而武器装备、战略战术、计谋策略什么的,几乎是啥都不懂。 而箕子朝鲜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人心涣散,信心崩盘。只有通过一场痛快淋漓的胜仗方能稳定人心,提升士气,为土埋半截的朝鲜注入新鲜血液。 所以,当今之计,以打为本,以胜为要,经过周密策划,倾尽自己所能,痛殴辰国一顿。 当然,息长耕也有更长远的考量,这是汉国军队,以及自己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的立足之战!立威之战!立万之战! 第二步:“拉”。又打又拉,始终是军事斗争中的常态。 不过此处的“拉”却不是对辰国的示弱与媾和,而是对另两个作壁上观的部落——真番、临屯的拉拢。 汉越两国军队两千余人,其中最能打的是出自“浩军”的水师陆战队,越国军队主要是水战见长,是故必须拉拢真番、临屯加入己方阵营,组成联军,方能平衡与辰国的力量对比。 但真番、临屯之前拒不援手,此刻怎么能与朝鲜联合呢? 这就需要先走好第一步,打痛辰国的同时,也震慑真番与临屯。所谓的“拉拢”并不是好话说尽,恩威并施那是常态,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第三步:“灭”。在前两步的基础上,将朝鲜、真番、临屯三方精锐集中起来,为我所用,对辰国展开摧枯拉朽式的打击与进攻。 对于辰国这样的敌对势力,必须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将其打死、死透、再补上一刀,绝不能让其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在汉水军校的课堂上,汉王俱酒曾亲自授过一堂课,息长耕对其中一句“狮子搏兔,必尽全力”印象深刻。 何况目前对手是狮子,而己方是兔子。 经过一番侦察,息长耕得到情报,遭遇迎头痛击之后的辰国军队,撤至箕城,闭门不出,似乎在等待救援。 箕城本来是箕子朝鲜的国都,被辰国攻破之后,惨遭洗劫,城中十室九空,一片疮痍。 从侦察的情报得知,辰国的蛮军在城中大肆杀戮,将战场失败的气全部撒在了城中仅存的老百姓头上,一时间箕城乌烟瘴气,宛若人间地狱。 息长耕亲自走马箕城,对其地形、城防、军力等进行了一番分析。 箕城北、西、南俱是平原,东面外围是一条大河,河对岸是丘陵山地。同时发现箕城夯土城墙,城墙较中原较为低矮。 而辰国的野蛮人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守城武器,就是滚石檑木而已,射的箭镞还有骨制的箭头,凭的就是野蛮人的兽性与野性。 息长耕立即制定了“围三阙一”的作战计划,在北、西、南三面围城,将东面空开一个缺口。 但“阙一”并不是真的放敌人走,真正的精锐全部设在这里。 首先是水上设伏,要知道息长耕可是水师将领,手下的一众悍卒个个是浪里白条,闻水则喜。 越过大河的对面,是一片丘陵山地。 敌人肯定选择向这里逃生,比较容易隐蔽嘛。但息长耕也喜欢这里,打伏击的好地方呐! 息长耕以朝鲜执政、上将军的身份开始排兵布阵: 第一步,大肆宣扬汉国十万天兵来援的信息,同时命令手下的船只和士兵在朝鲜海岸线进进出出。 天刚蒙蒙亮,船只就悄悄地出港而去。上午时分,船只回归,船上扬帆擂鼓,扯旗鼓角,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全部载着汉国衣冠的士兵,在港口附近安营扎寨,络绎不绝。 数日之后,营帐连绵数里,军中戒备森严,人喊马嘶。造成了汉国天兵大军源源不断进驻的假象。 通过这样一番操作,箕子朝鲜被打散了的人心渐渐聚拢,士气渐渐恢复,一些逃跑的军队、青壮在保家卫国的号召之下,陆陆续续地回归,竟然在存洲附近聚集起两万余人。 息长耕派出自己军中健卒,充作教练,训练这些朝鲜军民,一律按照汉国的军事口令执行,做到令行禁止,纪律严明,初步建立起形式上的新式军队。 第二步,命令大量缝制“汉”字旌旗,汉式衣冠,将这些衣冠旗帜,武装到这些新军身上。 当然也没有那么多,大概一什一面旗帜,一伍一顶汉冠。同时将船上备用的皮甲、兜鍪等也分发一空,远远望去,根本分不清楚,足以以假乱真。 第三步,组织民夫砍伐森林,建筑攻城武器,太高深的唐炮什么肯定没有,也就是人力投石车、云梯、撞车之类的东西。 第五步,安排舟师由海入河,进入箕城北面的大河流域,伺机而动。 第六步,安排精锐的水师陆战队员,由王廖带队,携带汉国特产的弩机、三棱箭、环首刀等先进武器,衣三重之甲,在丘陵地带设伏。 一切准备就绪,息长耕一声令下,一夜之间将箕城围了起来。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数十台投石车开动起来,石弹带着啸音直飞箕城城头,对箕城的反攻开始了! 第748章 光复箕城 从商末到如今,长期以来,朝鲜半岛不与中原通,就是这几个部落式国家在窝里斗,其作战理念、战法战阵、作战器械都呈现停滞不前的局面。 就好比几个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还不自知。 正因为进攻的器械足够落后,是故箕城的城墙也修得不高,护城河也挖得不深,城防体系更是缺乏系统性 当息长耕、王廖这些久经战火考验的猛将悍卒来到这片土地,其理念、战术、打法、谋略、军械等等,几乎都是降维打击式的,直接碾压对手。 息长耕指挥投石车先展开了远程打击,投石车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石弹如流星般划破夜空,向着箕城城墙疾驰而去。石弹砸在城墙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城墙瞬间被砸出了一个明显的豁口。 碎石撒出去之后,则如天女散花,主要目的就是杀伤敌方有生力量。不及防护的城墙上的守军们被碎石砸得哭爹喊娘,血肉横飞。 息长耕并不是真的要硬碰硬发起进攻,其主要目的是逼辰国守军撤出箕城,好戏在后面等着呢。 且满地砾石又不要钱,于是投石车便开始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地一通输出,根本不给辰国守军以喘息的时机。 辰国占据箕城的兵力约有一万余人,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其作战的根本目的就是掠夺物资,作战的体系就是部落联盟。 商人后裔的箕子朝鲜,其文明进程与生产力是超前的,同时也吸引了野蛮人的红眼。 箕子朝鲜的粮食、织锦、美女、手工、青铜等都是辰国眼中的香饽饽,激发起这些蛮族的战斗力和破坏力。 生产总是很困难,发展总需要不断试错;然而破坏总是很容易,掠夺总带来的快感远胜于发展带来的成就感。 这,也是历史上文明总是打不野蛮的无解命题。 当箕城十室九空,繁华殆尽,抢无可抢,夺无可夺,杀无可杀的时候,辰国方面就觉得没有再玩下去的意思了。 但是辰国方面要求他们坚守箕城,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这两天,辰国的细作不断地向存洲港方面进行侦察,他们亲眼目睹了体形庞大的船只在港口进进出出,装备精良的士兵不断地被运入,连绵数十里的兵营人喊马嘶。 这些情报传回箕城,守军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今天当漫天石雨砸向箕城之后,守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当石弹砸得差不多的时候,息长耕身先士卒,率众进攻。 攻下箕城,对于收拾民心,鼓舞士气至关重要,同时也要通过此次胜利树立汉军的绝对威信。 辰国本就是由诸多小部落组成的联盟,军令不一,指挥不畅。傍晚时分,在外部兵力的高压之下,开始出现了各自为政苗头。 当第一队主动撤退之后,多米诺骨牌效应开始显现,众人发疯似的奔向东城门,争先恐后地涌向河畔。 他们本来就来自山林,此刻更渴望回归山林,只要渡过河去,进入那片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山林,就有一种无言的安全感。 息长耕指挥假冒汉军的朝鲜人猛地冲向箕城,当有人出现迟疑与后退时,息长耕亲手斩杀了数人,以严明的军纪硬逼着这些缺乏战斗精神的士卒向前。 在密集的鼓点声中,在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数百架云梯齐齐架上了箕城的城墙,北、西、南三个方向面面开花。 但依然仍有一些死硬的辰国勇士在城头拼死防守,给进攻造成一定的伤亡。 为了鼓舞士气,息长耕在亲兵的护卫下,亲自指挥一辆冲车抵达南城门。 冲车顶部呈三角形,内部横梁上悬挂着一个粗壮的撞杆,撞杆前部削成锐状。 车内数十人操纵撞杆,把撞杆先向后拉,再迅速地向前推进,使之撞向城门。撞锤粗重、前端锋利、撞击速度飞快,不消片刻,南城门轰然倒地。 息长耕率领众人一马当先,杀入箕城。后续士卒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城中,围歼尚在负隅顽抗的辰军。 城门一破,朝军士气大振,多处城头也实现了突破,箕城的失守已成定局。 更多的辰军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涌出东门,狼狈逃窜。 河面之上停留着许多类似舢板的小船,更多的是整根原木掏制而成的独木舟,以辰国人的水平也就只能这样了。 这样的渡河工具,要渡过数千人的残军,其难度可想而知。 于是在河边码头,河畔泥淖中,辰军自相残杀,打成一片,都在争先恐后地寻找生的机会,把死亡留给别人。 此时天色渐黑,远处汉国水师之上,王廖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着辰国军队的动向,当辰军渡过一半左右时,王廖果断下令,水师出击。 巨大的船只如同阴影一般出现在河面之上,凭借巨大的体型,猛地撞击辰军的舢板与独木舟,河面之上樯倾楫摧,人为鱼鳖,一时哀号四起,浮尸漂流。 此时息长耕成功攻占箕城,并率领精锐赶至河边。 此时滞留在岸边的辰军,遭到了两面夹击。河中楼船居高临下,飞矢如雨。箕城方向也是杀声四起,杀气腾腾。 好不容易过了河的一部分辰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拿出吃奶的气力,一头扎进了黑洞洞的丘陵密林中间。 当大部人马进入之后,突然四面鼓声四起,杀声一片。 辰军大吃一惊,方欲逃生,突然数十柄火把从天而降,就像天降流星一般,划过上空。 一瞬间,脚下枯枝败叶轰然火起,残军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无数的士卒被贪婪的火舌迅速吞噬,更多的人在浓烟滚滚中窒息而亡, 冷血的士卒守在预先埋伏好的制高点,对逃出火海的辰军逐一射杀,就像在狩猎一样的冷静。 天色大亮之后,箕城之战完美收官,辰国占据箕城所部,几乎全军覆没,而联军方面,除了在攻城战中造成一些伤亡之外,河上半渡而击,山中纵火焚敌,都是一边倒的屠杀性质。 息长耕将被俘的五百辰军押到河边,交由朝鲜民众自行处理。 这些辰国蛮兵在箕子朝鲜土地上,在箕城占据期间无恶不作,横行无忌,老百姓们恨之入骨。 一声令下,大家蜂拥而上,拳打脚踹,牙咬口撕,活生生将这五百名辰军残兵撕成了一堆器官与零碎。 息长耕又命人收集辰军死尸,在河岸边筑起数丈高的两个京观,以震慑敌人,鼓舞人心。 滚滚河水奔腾,息长耕也是心潮澎湃。 他问身边的朝鲜官员:“此水何名?” “呃,禀上将军,书名浿水,百姓因其近邻王城,又唤作王城江。” 息长耕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在中原地区,能够叫“江”的只有一条,能够叫“河”的也只有一条,朝鲜这个小地方,居然敢称江? 息长耕暗忖,我主“尚同”,何不将此水改称“同水”呢? 想到这里,他对身边一众官吏说道:吾志必灭辰国,使南北混同,此水既见证今日之战,或可更名为‘同水’,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听闻这位执政官与上将军,志在将南部辰国的土地一并收入囊中,豪气干云,气吞山河,均倍受鼓舞,纷纷喝彩,严重同意。 一位朝鲜官员还觉得叫“同水”不过瘾,遂建议道:“礼记云,天下大同,不名将此水名曰‘大同’。” 息长耕一听,好啊,本来我还遮遮掩掩,怕你们有所怀疑,既然你都主动提出来了,那就改名“大同”。 他以朝鲜执政与上将军的名号下令,将“浿水”改称“大同水”,以契合汉国“天下尚同”之意。 但朝鲜本地人喜欢称江,于是叫着叫着就成了“大同江”。 第749章 出使真番 箕城大捷,朝鲜举国上下欢欣鼓舞,国家免于崩溃。 箕勿又摆出国王的架势,搞了一出王上还都的仪式,吹吹打打地回到了破败不堪的箕城。 箕勿在尚未被大火烧毁的偏殿升殿议事,讨论对箕城之战的封赏。 此前息长耕已经以执政、上将军的名头,掌握了朝鲜的军政大权,封无可封。 没想到箕勿还真说话算话,将息长耕封为“王弟”,再次重申举国军政大事悉以听之。 倒不是箕勿有多么信守承诺,而是朝鲜国中目前确实无可用之将,息长耕就是箕勿的救命稻草。 只要能救命,叫爹也行! 箕勿又封校尉王廖与校尉搜为将军,并封赏女子、金帛、土地若干,当然都是空头支票,箕勿手里现在连下顿饭的粮食都没筹齐呢。 搜这个单字叫着挺别扭,基于他出身越国,于是众人就称之为越搜将军。 辰国方面,在箕城大败亏输,又听闻中原援兵源源不断抵达朝鲜,一时心中生怯,遂收缩防线,蓄势待发。 抓住这有利的时机,息长耕连续采取三条措施,应对当下时局。 一是抓住朝鲜民心、军心回升向好的态势,迅速收拢人心,恢复生产,组织兵源,强化武备,修补城防,沿大同江一线建立起稳固的滩头阵地,防止辰国再次渡江来袭。 特别要加强对粮草的收集与对武器的生产。朝鲜的水平也只是停留在青铜冶炼层面,肯定不如汉国的精铁与精钢武器,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吧。 不过从辰国击败朝鲜,蛮族击败文明来看,唯武器制胜论也是存在很大问题的,辰国的蛮兵甚至还在使用骨制箭镞,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将朝鲜国土冲得七零八落。 所以说训练新兵,还要注重对战斗意志的培养,让士卒们知道为谁而战,为谁而死。 二是抓紧修补战船,并在离岛建立一个封闭式造船场,由随舟师出征的工匠督工,既可保密,又为下一步水战做好充足准备,毕竟这个半岛三面环海,打仗离不开舟师。 在修补好战船之后,息长耕派人出海,继续向齐国海岸线方向侦察,寻找齐公吕贷所在的海岛。 三是执行之前制定的三步走战略的第二步,派出使臣前往真番和临屯两大部落进行游说,力争早日形成三方联盟,组织起对抗辰国的有生力量。 派谁前去呢,没想到原朝鲜王箕勿统治之下,竟然没有一个忠贞有识之士。 鉴于三家之前关系并不和睦,并且时不时还发生点小冲突,朝鲜臣子对前往真番、临屯出使,畏之如虎,贪生怕死,竟然没人敢应。 息长耕暗暗下决心,这帮家伙一个都不能用,下一步必须对朝鲜官场进行大换血,培养一批听令于己的官吏队伍,彻底架空箕勿这个老东西。 但出使三方,又是“打、拉、灭”三步走战略中最重要的一环,如果“拉”不到人,或者真番、临屯反被辰国拉走了,那这事就严重了。 统一朝鲜半岛就别提了,能不能保住一块根据地,都成问题。 朝鲜方面靠不住,息长耕只好从自己的队伍里面考虑人选,他派人寻找将军王廖和越搜,一同前来议事。 王廖很快来,但是越搜却遍寻不着。后来朝鲜国王箕勿派人前来告知,越搜将军已成为国王的座上宾,正在深入浅出地探讨修道成仙,长生不老之术,顾不上前来议事。 箕勿好歹也是朝鲜名义上的国王,对他的话,息长耕还是要尊重一点。 而越搜也是越国校尉,人家把军队的指挥权都让渡了,这点小事就别计较了。 王廖听闻了息长耕的烦恼,立即将胸脯拍得山响,表示自己愿意出使真番、临屯两大部族,保证完成任务。 此时也确实无可用之人,而落实“拉”的战略任务又迫在眉睫,无奈之下,息长耕只好命王廖出使。 临行之前,息长耕拉住王廖的手,再三叮嘱:“贤弟此去,务必珍重。此土或可弃之,汉王之命不可不复啊!” 经过箕城之战,王廖也在朝鲜底层军卒中发现了不少有胆略、有见识、敢打敢拼的血勇之士,于是组织其中一百人,与汉卒混编在一起,全部汉式装备,组成一个能文能武的使团,一人双马,快速出使。 真番和临屯两部,其实就是部落式集团,但受中原风气影响,各自自称为国,首领称王。以真番部人多势众,临屯部一般会跟随与效仿真番部的做法。 本着先难后易的精神,王廖带人直奔真番部所在的狼林山。 此时,汉国增兵,箕城大捷的消息,也先后传到了真番与临屯,临屯部派出使臣,正在向真番王大且荣请示。 突然部众来报:“有使前来,求见国王。” 大且荣问道:“来者何人?” 部众道:“来者自称是汉国校尉、朝鲜将军,名叫王廖。” 大且荣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暗自琢磨,要是箕勿那老小子派人来,本王绝不理会。 但是这个叫做“汉”的中原诸侯,兵精将勇,一战而下箕城,本王还是要小心应对。 大且荣道:“有请!” 不一会儿,王廖率领两名亲随大步踏进真番王高大宽阔的议事厅,只见整座大厅全部以粗大的原木筑成,建筑风格粗犷原始,与中原风格完全不同。 “外臣王廖见过真番王!”王廖不卑不亢,大方得体,既体现使者身份,又不失上国风范。 真番王大且荣在虎皮垫子上略略欠了欠身:“贵使何来?” “为真番安危前来?” “嗯?我真番勇士十万,上山可擒虎豹,下海可捉蛟龙,危从何来?” 朝鲜唇也;真番、临屯,齿也。唇既亡,齿宁不寒乎?今辰国独大,纵兵侵略。朝鲜既亡,真番、临屯则不保矣。 唇亡齿寒这个典故,也是王廖在汉水军校进修时,从假途伐虢这个战例中学到的,今天用在这里,还真是非常贴切。 大且荣道:“既如此,君谓计将安出?” 王廖道:“弱弱联合,可胜强者。辰强则联朝,朝强则联辰。此真番、临屯自保之道也。” 大且荣听了暗自点头,讲得好有道理。 “贵使暂请到客帐歇息,容我君臣商议后再作决定。” 第750章 先发制人 王廖见过一次真番王大且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刚开始的时候,真番人还好吃好喝地招待,什么山蘑野鸡、孢子野鹿等等。 后来,饭菜一顿不如一顿,一餐不如一餐,最后干脆只有咸菜泡饭了。而且真番的下人们还不给好眼色,总是斜着瞅他们。 王廖郁闷坏了,答应不答应你特么的说句话啊!老这么晾着算咋回事?执政官那边还焦急地等消息呢。 王廖要求再次拜见真番王,但守卫他们的士卒称,王上入山打猎去了,没个一两月的回不来。 王廖坚决不信,但士卒将他们看守得死死的,根本不让随便乱逛。 王廖决定趁夜间出去,一探究竟。 王廖他们居住的馆驿也是真番特色的几个大木屋,前面临街,两面都是真番的守卫士卒,后面则是一条水流量挺大的河流。 但这难不倒王廖,他可是“水鬼”出身,当初夜袭襄城,他就是十八水鬼之一。西进之后,一直在“浩军”服役,并成为舟师陆战队的重要校尉。 入夜时分,王廖一改每晚读读兵法的好习惯,安排使团成员早早就吹灯睡觉,不一会儿,院中一片漆黑。 眼见汉国使团都睡了,巡逻的士卒也是哈欠连天,少不得偷懒耍滑,少巡逻几圈就歪在一边昏昏睡去。 王廖早已换好了一身短打扮,听到院中再没有脚步声,立即悄悄出门,翻过后院墙,一个猛子扎进了滔滔流水中,瞬时没了踪影。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整个狼林山城,宛如被绸缎包裹住一般,黑得非常彻底。惟余山上的松涛阵阵,城畔的水声哗哗。 王廖七拐八拐来到了上次拜见真番王的议事大厅,此处戒备森严,屋里隐约可见灯火,不时传出宴饮欢笑之声。 王廖隐身在黑暗之中,暗暗着急。悔不该,被淳于浩所忽悠,一直留在舟师。 当初在汉水军校进修时,自己可是和“政军”的飞鸟夭、细标都是同一届的,当时这俩哥们盛情邀请他去聂政手下,飞鸟夭还适应教自己他们梁都洞秘不外传的轻功呢! 但淳于浩水当时悄悄跑去楚国营救吴起了,水师营中没什么扛大梁的人,于是给自己发来紧急书信,催促自己回到了水师。 要是去了“政军”,学习到梁都洞的轻功秘籍,再加上聂政的稍加指点,自己这会儿不早就蹿到树梢上去了吗?用得着在这里干瞪眼? 正当王廖在心猿意马的时候,只见真番议事大厅的两扇巨门“吱扭扭”慢慢推开了,一束橘红色的光束从中照了出来。 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真番王大且荣和一个彪形大汉,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从大厅中走了出来。 后边的侍者火速打着火把出来开道,将室外照得亮如白昼。 王廖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坏了! 王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彪形大汉,是辰国的装扮。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辰国也来拉拢真番了,并且从这两天的伙食就可以看出,真番王大且荣恐怕已经在辰国与朝鲜之间做出了抉择。 王廖又侧着耳朵倾听了片刻,隐约可以听见“斩杀”、“立功”、“祭旗”、“侧击箕城”等词语。 不好!不好! 真番王这个老小子,不仅悄悄与辰国方面达成媾和条件,恐怕还要拿自己和兄弟们做“投名状”,向辰国表示效忠。 王廖惊得冒出一头冷汗,被夜风一吹,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趁着夜色的掩护,王廖悄悄地跟着辰国使者,一直跟到他们居住的地址门口。 嚯!这座大房子可比自己居住的地方强太多了,虽然同样是木屋,但屋宇宽敞,灯火通明,其中更是传出烤肉的香气和女子的调笑声。 真番王真是太特么可恶了! 王廖四下观察了一下地形,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于是将身形隐入黑暗之中,悄悄地潜回了馆驿。 王廖悄悄地叫醒了随行的士卒,组织大家摸黑开了个小会。 “事急矣!诸位兄弟,真番王已然投靠辰国,彼欲以我等项上人头,进献给真番王为礼。此刻诸位尚可立身于此,待彼动手,顷刻便是扑街死尸!” 众人闻言大惊,俱皆拱手道:“将军救我!” 王廖道:“军志有云: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诸位听我号令,斩杀辰使,以绝真番王之念。” 有人担忧道:“将军,我等区区二百余人,身陷真番重围,如何能胜?” 王廖道:“勿忧!此战之要,在杀辰使;辰使一死,我等无忧;辰使不死,我等俱为齑粉矣!” 众人低声应道:“愿听将军号令。” 王廖立即将二百分为两组,分别负责控制看守馆驿的左右真番士卒。 馆驿的看守也就几十人,王廖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他们,并且扒掉了他们的衣裳,抢夺他们的武器,为自己一行做好了伪装。 王廖带领大伙趁夜冲出,直奔辰国使者居住的馆驿。 经过一夜的狂欢,辰国馆驿之内一片狼藉,众人喝得酩酊大醉,搂着真番女子丑态百出。 王廖等人身穿真番服饰,竟然没有守卫上前盘问,一行人凶神恶煞般地闯进辰国馆驿。 正中间坐着喝得正嗨的辰国彪形大汉,也就是辰国国王的特使。 今天谈判非常成功,顺利完成了任务,就等着真番王斩杀汉使,就可以回国复命了,心中格外高兴。 再加上两个妙龄女子助兴,喝得那叫一个不受控制。 王廖大步上前,直奔彪形大汉而去。其余众人,也一言不发,每个人站在一名辰国使团成员正面,怒目而视。 彪形大汉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有人挡住了熊熊火光,挡住了他心爱美人的小脸蛋。 他心头火起,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几案,开口便骂。 但他的怒火喷却不是从口腔喷出来的,而是和着一蓬鲜血,从脖腔喷射起三尺多高,发泄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王廖伸手接住飞在半空中的脑袋,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任由冲天血雨洒了两位陪酒女子满脸满身。 就在王廖动手的同时,分列两厢的军卒一起动手,每个人的面前都飞起了一颗脑袋,下起了一场血雨。 不同的是,有的人手法不够娴熟,让脑袋飞得有点远。 他们的手法完全比不上王廖,王廖一刀下去,那颗肥大的脑袋是旋转着冲上天空,又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 第751章 逼敌为友 当陪酒女子尖叫声响起的时候,辰国使团居住地的杀戮已经全面展开。 二百悍卒牢牢记住王廖的话语:“辰使不死,我等必死!” 抱着保命的顽强信念,趁着辰国使团毫无防备之机,迅速解决掉了大部分使团成员。 反应过来的辰国使团剩余之人,口中嗥嗥叫着,一窝蜂地冲进自己的房间,并将房门紧紧顶住。 汉军士卒杀奔过去,随即门、窗之内射出数十支利箭,冲在前面的人中箭倒地。 王廖大怒,下令将此屋死死围死,然后冷酷地下令道:“放火!” 数十柄火把冲天而起,扔向辰国使团死守的房屋。 真番人建的木屋真的很助燃,一点就燃,柴干火旺,瞬间将房屋烧成了一堆大篝火。 随着一片鬼哭狼嚎,辰国使团的其余成员全部身陷火海。 有一个浑身浴火的使团成员拼死跑出火海,王廖见状一记飞脚,又将其重重地踢回了火中。 一名士卒匆匆跑到王廖身边:“将军,有两名辰国使者从狗洞钻走,趁乱逃跑了!” 王廖冷静地道:“跑得好!” 天光渐亮的时候,真番王大且荣率领重兵团团围将上来。 王廖为首,二百人居后,除了烧死的数十人之外,目前这帮悍卒手中,几乎人人手上都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真番王大且荣感到肺都要气炸了,他怒吼道:“于我国中,伤我贵客,竖子敢尔!” 王廖也不多言,顺手将手中的首级扔向大且荣,肥头大耳的辰使脑袋骨碌碌碌滚到了大且荣脚下。 其余众人也把手中脑袋纷纷扔出,顿时真番王大且荣面前的空地上嘀溜溜到处是人头滚动,场面十分骇人。 王廖冷冷地道:“真番王,与辰国结盟,无异于自寻死路。经年以来,辰国对真番,多有不敬,屡次侮辱,外臣不才,替王上料理了这群豺狼!” 真番王大且荣气得浑身哆嗦,怒火中烧,他大声下令道:“放箭!” 王廖冷冷地道:“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一箭放出,可就收不回来了,真番王还是想想清楚。” 真番王大且荣,看着这些手提环首刀的汉国勇士,想想他们身后那神秘莫测的汉国,又联想到前几日箕城之战中这些人恐怖的战斗力,脸上的肌肉不住跳动。 这些家伙真是太恶了,杀了辰国使臣,还特么的穿上我真番的衣服,何止是嫁祸于人?简直是嫁祸于人! 现在辰国使臣已死,谈好的条件全部灰飞烟灭了,即使把对面这二百人全部杀光了,也换不回辰国使臣起死回生啊。 经过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真番王大且荣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杀得好,杀得好!” 他一脚将脚下那颗大脑袋踢开,下令道:“将此贼首级悬之东门,示众百日。有敢冒犯我真番者,如此下场!” 然后换了一副笑脸:“贵使何急也?本王早已有意,手刃此贼,奈何贵使年少任气,竟然抢先出手。” 王廖继续不动声色:“如此说来,外臣杀错喽?” 真番王大且荣吭吭干笑了几声:“哪里,哪里,只是污了贵使衣裳。来呀,给汉国贵客更衣,重开宴席,摆酒压惊。” 王廖将手血迹未干的环首刀,在地上一具死尸上蹭蹭血迹,顺手还入匣中。 他上前几步,对真番王道:“王上,外臣听闻,有人要杀了外臣祭旗?” 真番王大且荣惊讶到胡子飞翘,身形暴跳:“哪有此事,哪有此事?” 一双狐疑狡猾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望着身边的亲信乱转,心中暗想:不好不好,本王身边竟然有汉国眼线,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王廖道:“王上,目前汉、朝联军全线南压,箕城空虚,若侧击箕城,或可一战而下之,立不世之功。” 真番王大且荣是真的吓怕了,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王廖的手臂,卑微地将上身微微欠了欠: “贵使休要听人胡言,本王早已做出决断,真番与汉,结为联军,不杀尽辰狗,绝不收兵,绝不收兵!” 王廖微微一笑:“王上高义,无人能及。外臣闻临屯王脾气桀骜,不易亲近,不知王上能否助力一二?” 真番王大且荣猛地将身板插得笔直:“临屯王,吾弟耳,真番既出,临屯必随!” 他还怕王廖不信,随即回身大声命令道:“叫临屯使者过来!” 王廖轻轻哦了一声:“哦?原来临屯使者早在贵国,外臣未曾得见,失礼失礼!” 真番王大剌剌地说道:“见彼何用?临屯之事,某可做其一半之主。” 王廖微笑着拱拱手:“甚好,甚好,王上英明!” 不一会儿临屯使者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外臣见过王上。” 真番王大且荣没好气地说:“有上使在此,焉得先见本王?快快见过汉国上使。” 临屯使者又上前与王廖见礼,见了满地人头,王廖一身血污,心中惊诧不已。 王廖微笑着拱手还礼。 真番王大且荣又以命令的口吻对临屯使者道:“本王已经与汉使达成一致,汉与真番、临屯、朝鲜组建联军,同心伐辰,共分其土,尔且回去禀告王弟,命其择日发兵吧!” 临屯使者诺了一声,就慢慢退下了。 王廖见使命达成,遂决定尽快赶回,便也向真番王大且荣提出辞行。 真番王大且荣又是一番挽留,王廖只言军务紧急,不敢耽搁,请真番王遵守盟约,某月某日于某地集结,共同举兵伐辰云云。 真番王大且荣谄媚地将王廖拉到一旁:“贵使,今日之事,实属误会,还望贵使向上将军、向汉王美言几句,不致有损贵我盟友关系。” 王廖道:“这个自然,真番王请放宽心。” 言毕,与真番王告辞,率领两百使团,快马疾走,隐身于一路烟尘之中。 真番王大且荣望着王廖一行渐行渐远,脸上阴晴不定,肌肉不住抖动。 一名侍卫上前请示:“此地血腥,请王上早回。” 真番王大且荣手捻胡须,目光凌厉:“将昨夜参加宴饮之人,贴身内侍,随扈侍卫,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第752章 长山群岛 就在王廖出使真番的这段时间里,息长耕始终放不下俱酒交给的任务。 息长耕派出四艘中翼,组织了汉越两国的好水手,又在箕子朝鲜搜罗了一批常年在海上捕鱼的、航海经验丰富的渔民,再次出海,前往之罘岛探访。 息长耕在汉、越两军各选拔一人,任命为校尉。汉国校尉江未,越国校尉区粟。以江未为正,区粟副之。 每人先赐百金,以提振士气。并承诺事后论功行赏,自己一定分别向汉王、越王大加举荐,封赏不吝。 最不济,两位若是愿意到朝鲜来,全部封作将军,进入领导层行列!实现人生的一次跃层! 临行之前,息长耕再三叮嘱两位校尉,能救则救,不能救要画清航海图,迅速返回,做好详细计划后再做营救。 在通信不发达的年代,船一出海就是听天由命了,就连息长耕自己都没有信心。 船队补充物资再次出海,看日观星辨别方位,一路向西南航行,目的是尽快找到海岸线,再通过对沿海盐场的劫掠,俘获向导,然后再前往之罘岛。 数日的海上航行之后,远方突然出现一片群岛,四周小岛拱卫,中间一处大岛,呈莲花状。 在海上脚不沾地数日的众人大喜,急于登上岛去,于是扯起风帆,加速前行。 临近外围的小岛,却看到岛上隐约有人,并且修筑有人工堡垒工事,岛上的人在手忙脚乱地四处奔跑,手中显然持有弓箭、戟戈等武器,然后全部进入工事中,紧张地盯着海上来船。 在战国时期,人们对海洋的了解是非常有限的,对海洋有着神灵一般的敬畏之心。 况且大陆地广人稀,没有诸侯会有精力去经略海岛,箕子朝鲜占据个半岛,周王朝都鞭长莫及,更别提这些海中岛屿了。 所以按常规理解,海岛上一般是不会有人的。 船上诸人初始阶段也非常紧张,但看到岛上人并不多,反而是己方四艘船有二百多人,武器装备也没有消耗,占据一定的优势。 江未与区粟经过一番商议,决定伪装成商人,派出小舟,登陆小岛,侦察情况。 船队放下独木小舟,一队十二人的小队,外穿深衣,内着皮甲,舱中暗藏利器,以船只受损需要修理为名,要求停靠该岛。并借此侦察岛上情况。 小舟划向小岛,四艘中翼却一字排开,对岛上之人形成强大的威慑,为船上之人提供坚强后盾。 小船刚刚靠岸,“嗖”的一声就射来了数支箭矢,横七竖八地插在沙滩之上。 船中之人离箭矢近在咫尺,越国的士卒一眼就认出了箭矢的形态,低声道:“齐箭!” 越国与齐国经常在边界发生摩擦与小规模战斗,故而认识这是齐军的箭矢。 至此,岛上驻扎着齐国的军队,已经确凿无疑,进一步联想,很有可能这里就是齐公吕贷的关押地点。 为进一步侦察情况,船上一人下船,其余在舟中警戒。 “我等乃是朝鲜商船,因船只受损,请求停泊修理,别无他意!” 岛上闻言,有人从掩体中立起身来,高声回道:“此乃齐国军事重地,不得擅自停留,速速离去!” 侦察人员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将军,我等船只受损,亟需修理,请行个方便。有百金之酬,请将军笑纳!” 掩体之内一片议论,这帮商人够有钱的啊,出手就是百金!咱们兄弟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啊! 哥哥弟弟,咱们孤悬海岛,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得点外快这是理所应当啊,何况此乃急人之难、扶危拯溺之举,何乐而不为呢 经过一番计议,最终驻岛齐军终是没有战胜诱惑,同意让一艘所谓的“破损”船只靠近小岛。 江未与区粟一合计,认为先派一艘船靠近,也是可行之法,其余三艘船还可以在外围作为警戒之用,一旦出现变数,也好有个照应。 区粟率领一艘船靠岸,船只靠岸之后,船上下来数十号人,对船体、船帆等修修补补,叮当叮当地干得热火朝天。 区粟以商人首领的身份,将手中的包裹打开,露出其中黄澄澄的钱物,双手高高捧起,一步一步地走向齐军掩体。 齐军跳出两人,对区粟一番搜身,彻底解除了戒备之心。 区粟又拿出船上储备的食物、酒肉,请齐军大快朵颐。 就在齐军酒足饭饱之际,区粟无意中将手中的陶碗一摔,众军听闻号令,像变戏法一般抽出利刃,迅速杀将上来。 除了两个不知死活的被一刀砍翻外,其余正在发愣的二十余名军卒,全部被缴了械,捆了起来。 区粟迅速通过旗语向江未报平安。江未出于谨慎,仍然留下两艘船只在外海警戒,自己再率一艘船只登岸,对俘虏进行审问。 经过一番审问,果然正如江未与区粟预料的那样,这里确实是关押姜齐末代国君吕贷的岛屿。 不过,这里并不叫之罘岛,而叫长山岛。 长山岛是由一组岛屿组成,齐公吕贷被放逐在中心的大岛上,而周围的数个小岛上,都驻有齐军,死死地把老头围在中间,意图活活把他困死在这里。 江未继续严加审问,得知齐公吕贷其实一直关押在这里,而坊间流传的之罘岛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齐国设的一个局。 像齐公吕贷这种政治人物,就算是穷到身无分文,仍然价值连城。因为他本身就是政治的化身,是阶级的代表,是一种正统的背书。 田氏代齐之后,知道有许多遗老遗少不甘心失败,也有许多冒险分子欲救富贵,于是将吕贷囚于之罘岛的消息故意放出,然后以此为诱饵,引诱这些不稳定因素上岛救人。 而田齐在之罘岛上设置了重重埋伏,这些年来,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登上之罘岛的人从来没有活着离开过,之罘岛俨然成为冒险者与复辟者的英雄冢。 这其中不仅仅包括齐国的复辟势力,与梦想当上从龙之臣的冒险家,还有其他诸侯国参与其中,他们都想将吕贷这个牌位抢到手中,使之成为搅乱齐国局势的一张王牌。 而这些人葬身之罘岛之后,田齐与涉及的诸侯国都没有声张,罕见地保持着共同的沉默。 而齐公吕贷真正的放逐地,则在远离海岸线的长山岛。长山岛上有原始居民,有可耕之田,有淡水资源,可供人类在上面生活。 让齐公吕贷在长山岛老死,是田齐君主最后的仁慈。 但吕贷显然比预计的要活得更久,尽管粗羹劣肴,老头反而活得更结实了。 这也让守岛的军卒们心力交瘁,精疲力尽,这才给了江未与区粟以可乘之机,成功登岛。 第753章 营救齐公 长山岛是群岛,由中央主岛与四周的围岛组成,就像一座被山淹没的山峰,主峰和小峰仍然露出水面,但山谷沟壑却变成了汪洋。 这样也造成一种新的难度,大船由海面靠近围岛容易,但从围岛到中央主岛的水路却礁石林立,非常容易搁浅,不方便中大型船只航行。 在整个长山群岛上,驻扎有齐国的舟师五百余人,但五百人却是分布在周边的围岛之上,主岛之上驻扎有二百余军力。 有赖于海上近日水气蒸腾,可视度不高;同时这些守军日复一日守护在此,也产生了麻痹心理,所以江未与区粟一举夺下了一处外围岛屿。 但四艘中翼上面总共也就是二百多人,其中还有许多专业水手和维修人员,作战力量不过一百余人,携带的武器也不够多。 如何在夺下二百人驻扎的主岛,并迅速逃离有三百人围困的外岛,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正在这时,在远水警戒的两艘船只突然打出旗语,报告海上有情况。 江未与区粟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了,火速命人登上战船,做好战斗准备。 两艘船只离开围岛,迅速向远水船只靠拢,却发现远处一片樯桅林立,在海水蒸腾的景象之中,仿佛有无数艘船只迅速合围上来。 一眨眼的工夫,两艘警戒船只就被围了起来。 江未与区粟傻了眼,这个时候,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心中连叫坏了!坏了!坏了! 他们充分估计了海上航行可能遇见的自然风险,却未曾预料在海上能遇见如此庞大的船队。 不一刻,对面数艘船只突然连续打出旗语,江未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并不确定对方在讲什么。 他将手中的望远镜交给区粟,这只望远镜是他们船上的宝贝,也是他主将的身价证明。一般情况下只能由汉军掌握,越军虽然是盟友,也只能借来一用。 区粟接过望远镜,仔细望了片刻,突然面露喜色:“江兄,来者乃越国水师。” 江未闻言大喜,心头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于是两艘船齐齐驶向船队,越国船队由大、中船只组成,总计有六七十艘之多,全部是越国舟师的主力部队。 越国的造船术主要来自对吴国的吞并,当初吴国称霸时,其造船术非常先进,舟师部队曾经攻打到楚国的郢都。 越国吞并吴国之后,继承并发扬了吴国的造船术,并因为其紧邻海岸线的特点,在航海方面积累了不少经验,这是楚国舟师所不具备的。 越国舟师为什么如此大阵仗地出现在海上?这是江未心中一个难解的问号。 舟师主将寺思,是越国重臣寺区的弟弟,也是一位打仗特别厉害的狠角色。 寺思将区粟召上主船,进行了一番问话,整个过程神神秘秘,并不让汉国士卒知晓半分。 越国舟师如果兴师动众地出海,是之前海难之中,有一部分士卒,侥幸存活,爬上岸之后,经历千辛万苦回到越国,将舟师海上失利的消息传回了国内。 本来,这些年来,出海航行就是靠天吃饭,九死一生。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越国高层对此次海难却十分重视,越王翳下令重新组建舟师,迅速出海寻找失踪人员。 同时继续搜寻齐公吕贷,并设法将其接回越国,这也是重要任务之一。 得知齐公吕贷就在这一片群岛之中,而守军只有五百余人,且分散在诸岛之上时,越军舟师将领寺书果断下令,发起攻击。 有了大部队的支援,对付这些分散的齐军小股部队,犹如牛刀杀鸡,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外岛战斗。 然后派出数量众多的舢板、独木舟,浩浩荡荡地杀奔主岛。 刚才解决外岛战斗时,外岛有人趁机烧起狼烟,主岛之上的二百余名齐军早已做足了准备。 但乌泱泱一千余人杀上主岛的时候,这两百余人根本不够塞牙缝的,战斗结果是一边倒的,除了少数负隅顽抗,被砍成肉泥外,大部分齐军选择了就地投降。 战斗结束了,越军舟师将领寺思率领江未、区粟一起上岛,来到了齐公吕贷居住的山洞面前。 岛上的战斗丝毫没有对这里造成影响,两名老仆又聋又哑,各自在忙活着手里的活,根本无视这些军卒的到来。 一个干瘪精瘦的老者,满面黧黑,一身烟火,正在土灶面前烧火做饭。 寺思上前,沉声道:“越国将军寺书,奉越王之令,前来解救齐公。” 洞前的三人,各忙各的,根本无人理会。 寺思纳闷,低声问区粟道:“真的假的?” 区粟道:“嗯,身穿衮服,生火做饭,果然标新立异,如果能够帮他整理一下,应该会更像个君主。” 寺思怒道:“去你妈的,是不是救错人了啊?” 区粟与江未对视一眼:“绝对没有,属下发誓,绝对照吩咐去做的。” 区粟快步走近烧火老者:“哎~老儿,汝可是被人赶下台之齐国国君?说两句让大家开开眼界,不要让我难做嘛?” 老者从烟火中抬起脑袋,不屑地冷哼一声:“有疾!”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行人十分尴尬。 江未也走上前去:“老人家,可是齐公?外臣汉国江未,奉汉王之令,恭迎齐公。” 老者拍拍手,长身而起,负手而立,一双浑浊的老眼望着海面:“有周以来,未闻有汉!” 江未知道,关于汉国的来由,一句话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于是将吕进搬了出来: “齐公有子,曰绥、曰缨,可曾记否?” 老者扫了一眼江未,陷入了深思。 齐公吕贷在位时,曾临幸一位姬妾,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是他亲自取名,为绥、为缨。 在田氏步步紧逼的政治环境下,吕贷利用一次远游的机会,将吕绥、吕缨二子悄悄送出齐国,至于流落到哪里,只能听天由命了,好歹为吕氏促使一脉香火。 江未左右看看,又上前一步,低声道:“缨居于阳翟,生子曰进。进乃汉王之臣,此次营救君上,乃是汉王应进之请求,联合越王而为之。” 老者眼皮一动,似乎有所触动。 江未耐心地道:“不知老人家有何凭证,可以自证身份,也好让我等完成军令。” 老者迎着海风,突然不紧不慢地吟起诗来: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 “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这是《诗经》《大雅》中着名的一篇,是具有史诗性质的周朝开国组诗中的重要一章,每当重要礼仪场合,都要吟唱此诗。 诗中歌颂了牧野之战的盛大与恢宏,老者吟唱的重点,在于“维师尚父,时维鹰扬”一句。 尚父姜子牙像雄鹰一样驾驶战车,驰骋在战场上,辅佐着伟大的武王,袭击商纣,黎明时分,战争结束,天下清平。 “维师尚父,时维鹰扬”,是对姜子牙无上的尊崇,更是姜齐君主流淌在血液里的自豪与骄傲。 齐公吕贷丢失了江山,也不愿意低三下四地自我介绍、自证身份。吟诵这样一段特征明显的诗句,就是他自证身份的最后矜持。 战国时期,士大夫对《诗经》的熟悉程度,就像后世人们对儿歌的熟悉程度一样。此诗一出,寺思立即明白了,这就是齐公吕贷无疑。 寺思率领一众校尉士卒,齐齐弯腰,一揖到底: “尚父文治武功,天下无双!外臣寺书,率越、汉两国士卒,恭迎齐公出岛!” 第754章 影子齐国 越将寺思的任务,显然不是营救齐公吕贷这么简单,他将舟师进行了分工,分出十余艘船只,在校尉江未的带领下,保护齐公吕贷前往越国。 然后,他亲自率领剩下的庞大船队,在校尉区粟的带领下,前往朝鲜,去执行另一项任务。 江未率领船队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直奔越国北都琅琊,将齐公吕贷安顿在此。 江未上岸之后,迅速与当地墨者与唐社取得联系,通过已经织得越来越密的飞鸽网络,将船队出海经历飞报汉国。 越王翳闻听营救吕贷成功,喜出望外,立即北上,在琅琊大张旗鼓地宴会吕贷,完全按照诸侯之礼对待,出足了风头,狠狠地打了田齐的脸面。 越王翳本着恶心齐国的目的,在越国境内成立了齐国的流亡政权,每天坚持上朝下朝,请安奏事等,俨然是一个影子齐国。 包括越王翳在内的天下诸侯,大家都清楚地看到田齐政权对齐国的控制性,是不可逆的。 而且战国时期,天下人普遍认为,丢失国都就是亡国,对这种流亡政权的认知程度并不高。 但吕贷及其姜齐流亡政权存在的目的,并不是复国,就是为了占据道德高地,然后使劲地恶心田齐。 越王翳的这一手操作,一下子将田齐政权置于非常难受的境地,可以说,比打了败仗还尴尬。 由春秋进入战国,历史上有两起标志性事件,那就是“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被世人认为是“礼崩乐坏”的恶劣代表。 而由于穿越者的乱入,这两起标志性事件都出现了反复。 其一是晋国易地中兴。晋国公子俱酒,施展乾坤大挪移,突然在巴蜀打下一片江山,赢得了周天子和多数国家的承认,实现了晋国在西南的事实上复活。 其二就是越国突然救出了姜齐最后一任国君吕贷,并成立了流亡政府一事。 社会面上,诸子百家这些有识之士,包括儒家、墨家两大显学,都对越国的行为给予了褒扬,一下子改变了中原人士对越国蛮夷的认识,提高了越国的国际地位 战国时代是思想大解放的时代,诸侯之间可以争城争地大开杀戒,但对思想解放的包容程度,却是史上最高的,没有因言获罪的肃杀与压制。 所以田齐政权尽管难受得要死,但还不能发作。 另一方面,越国这一番操作,也在诸侯国之间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鲁国以礼仪之邦自居,更是以周礼正统自诩,鲁公奋感慨地说:“维护礼乐,吾不如越!” 表面上是在自我责备,也可以认为是在表扬越国,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在内涵得国不正的田齐。 北方的燕国也与齐国连年龃龉不断,出于对齐国的警戒与防备,自然而然以此为借口,对越国猛唱赞歌,还派使前往越国看望齐公。 三晋则三缄其口,他们三家的性质与田齐并无二致,虽然也偶发征伐,但在意识形态上,则必须保持一致。 向来喜欢搅局的楚国,却罕见地没有发声。楚国对于越国还是抱有野心的,楚王看到越国这么高调地搞事情,当然心里不喜。 但越国这事从明面儿上还没得挑,楚国只好选择不发声,因为将越国捧得太高,这不符合楚国的利益。 秦国自从以一杀七,对诸侯联军发起突然袭击之后,被魏国死死地关在西陲之地,对沿海发生的这些消息,天然地滞后,没有任何消息。 飞鸽传回成都的时候,俱酒正在设宴欢迎申不害。 申不害选择一路亲自考察汉国的发展模式,亲眼目睹了汉国国内蓬勃发展的新面貌。 举国上下,士工农商,个个精神抖擞,人人精神百倍。 农夫歌于野,安居乐业;村村有学校,书声琅琅;粮食长势喜人,丰收在望;士卒勤操练,战斗意志高昂。 可以说,此时的汉国,生产得到了极大发展,物资得到了充足保证,国民的发展激情高涨。 申不害感到最最特别的,就是这是一个有信仰的国度!无论田夫野老、白发垂髫,大家都对“兼爱”的世界充满向往,都认为“尚同”的天下可以实现。 这是一个心中有梦、眼里有光、脚下有路的国度!这是一个迥异于东方诸侯的世界。 俱酒对于申不害以恩人相敬,口口声声称之为恩公,将申不害惭愧得连连摆手。 当然,俱酒没有把自己施展“反间计”、逼申入蜀的路数给说出来,这种特么的事儿怎么能公开呢?! 席间,汉国的精英悉数到场作陪,给足了申不害面子。 三献三酬以毕,俱酒开言道:“申子学富才高,饱学之士,今能入蜀,乃汉国之幸,百姓之福啊!” 申不害连连稽首,赧然汗下:“王上英才天纵,开国巴蜀,料民江汉,不害未能早识王上,有罪有罪!” 俱酒又拿出老招式:“申子过谦了,朕欲以丞相之职相授,举国之事,悉以咨之,申子意下如何?” 申不害一听,酒爵都打翻了:“小子何德休能,敢如此无礼?君上座前英雄辈起,人杰斗量,不害愿为一抄书小吏足矣!” 吴起这样的文武全才,都没当丞相,王上你让我当丞相,这不是吓唬我呢?虽然我名“不害”,但王上也不能如此加害啊! 君臣正在谦让之间,加急飞鸽传书到了。根据俱酒的命令,对于这种加急的飞书,就是睡到半夜,都必须将他叫醒,一刻不得耽搁。 内侍将飞鸽传书送上,俱酒展信一阅,不由得脸色大变,神情一时也严肃起来。 令俱酒吃惊的不是齐公吕贷被救。齐公被救,只是对吕进一个交代,也是俱酒“以诚示下”的一种体现。 对于越国利用齐公,俱酒知道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最多让田齐政权难受两天。但是对于这种“以下犯上、臣夺君位”的篡位者而言,要是没这点脸皮厚度,那还混个屁呀! 而且以穿越者的历史知识,田齐对国内的掌控力度还是非常厉害的,越国并没有翻起多大的水花。 令穿越者吃惊的是,息长耕的船队居然漂流到了箕子朝鲜,并且以两千余人的姿态,摆开了大打出手的架势。 第755章 御驾亲征 对于箕子朝鲜,穿越者有着先知先觉的预见,这个半岛虽然地方不大,但却征服不易! 以息长耕两千多人的规模,以及有限的武器水平,在半岛上折腾,其风险不是一般的大,俱酒根本不放心。 不过息长耕的这一番操作,也给穿越者打开了一扇天窗。 目前还是战国时代,半岛上的文明进程和发展程度都还处于起步阶段,如果抓住这个有利的时机,迅速征服半岛,彻底将其归入华夏,厥功至伟啊! 同时,加大对半岛的开发和利用,又将开辟了一处“金角银边”,将来东进中原,经略燕齐,绝对是一块绝佳的跳板。 俱酒放下书信,陷入了沉思之中,整个宴会之上,也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片刻之后,俱酒缓缓地将信举起,开口说道:“二三子,朕恐怕要出趟远门!” 吴起、卫鞅、端木仲敖、申不害等人面面相觑,不得其中要领。 俱酒命令将信件传阅诸人,想听一听大伙儿的意见。 众臣看到息长耕竟然将战线拉到了箕子朝鲜,俱是大吃一惊,在战国时代的思维中,箕子朝鲜俨然是化外之地啊! 卫鞅首先开口了:“王上身为一国之主,岂可擅离中枢,以身犯险?臣坚决不同意,请王上以国事为重,休要意气用事。” 吴起同样也反对俱酒前往箕子朝鲜,但他的解决方案是自己去: “王上,臣认为,右相言之有理。王上非一人之王,乃万民之王。王上坐镇国中,乃万民之福;王上擅离国都,乃万民之害也!故臣请领兵前往,为国开疆拓土,平定箕子朝鲜。” 端木仲敖考虑的角度则更加实用:“王上,棉花收获在即,农耕方兴未艾,水利有待检验,冶炼正在升级,兵器改良亦在紧要关头……而且,小王子即将面世,王上诚不宜远离啊!” 俱酒望向申不害:“申子,以为如何?” 申不害平静地放下信:“臣亦认为王上不宜离蜀……不害不才,愿请命出海,经略朝鲜。” 俱酒饶有兴趣地望了一眼申不害,投去问询的目光。 申不害迎着俱酒的目光坦然一笑:“不害入汉之时,发现诸位大贤,已然将大功分尽,不害愧无用武之地。” “王上,不害从小自负,必欲立不世之功。今朝鲜有事,当用不害!” 俱酒听完众人之言,更加坚定了亲自出海的决心。因为这些战国精英们,虽然才能非凡,但毕竟没有上帝之眼,对于地理的认知也眼界不宽。 经略朝鲜,必须自己亲自去走一遭,方才放心。 当下俱酒开言道:“二三子之意,朕已悉知,然朝鲜之行,朕必须去,无须多言。” 俱酒一言九鼎,决定亲自出海,但临走之前,必须将蜀国的诸多事务安排清楚,不能后院起火。 第一,以出使楚国、越国之名,率船队由鱼复出发,沿江而下。先后在郢都与楚王会盟,在吴城与越王会盟,最好能达成汉、楚、越三点一线的“南方联盟”。 命令卫鞅立即派出使臣,立即出发,选期前往楚、越两国沟通,打好前站。 第二,此次出使的军队,以“浩军”水师陆战队为主,命令征南将军淳于浩、征北将军聂政、插翼将军飞鸟夭随行护驾,以淳于浩为主将。 保护王上出行的军力控制在两万以内,以水师为主,毕竟是要去打海战的。 淳于浩伴驾东行之后,水师由安东将军丁季接管;聂政伴驾东行之后,其属下之军由征西将军儿良接管,并向成都附近收缩,保证国都的绝对平安。 第三,命令兵部侍郎田系,将近期试验成功的一系列新式武器尽数装备。 命令工部、兵部、户部,抽调采矿、冶铸、造船、农业、水利等方面的顶尖人才随行,经略朝鲜,就是要把它当作基地去打造,而不是简单的去去就回。 第四,命令组成吴起、卫鞅、端木仲敖为成员的汉国军政领导小组,国中大事,全部经三人全票通过,方得施行。 儿良、端木伯御负责成都外围的军事防卫;大九负责城都城防安全;怀木负责宫城的安全。 怀木此次不随王出行,也是罕见。因为俱酒有了更需要保护的人,那就是他的家人们——母亲、妹妹、夫人,以及即将出生的小王子。 对于这样一套留守班子,俱酒是满意的,也是放心的。 因为吴起是既打过秦国,又闹过楚国,向东向北都是他的死敌,他绝对不会出问题。 端木仲敖是晋国旧臣,卫鞅满腔抱负正欲施展,完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特别是将儿良、端木伯御布置到成都外围,可以确保成都的安全如同铁桶一般。 第五,申不害以客卿身份随行。如果朝鲜之地平定完毕,必须有一个文武全才坐镇。 既然申不害志存高远,不愿意在蜀中吃这些先贤们剩下的馒头,索性给他一块地盘,让他去自由发挥。 第六,在俱酒东行之前,先期通过唐社和墨家渠道发出命令,由燕国、齐国、越国的分支机构,尽一切努力,为席长耕在箕子朝鲜的行动提供支持。 第七,命令北部的章蟜与吴耕、东部的丁季,全力做好防范。命令御史大夫别元邦巡察西南,对西南诸洞进行一番敲打与抚慰,总之不要在这段时期内生出事端。 经过这样一番布置之后,俱酒将国中之事安排妥当,可以放心地出门了。 诸臣见俱酒心意已决,更见其将举国之事托付,都觉得备受信任,心头责任更加重了,于是纷纷表态,请王上放心云云。 用人不疑,疑人勿用,作为一国诸侯,这个胸襟俱酒还是有的。 回到后宫,闻言而来的秦嬴夫人早已赶了过来,既想劝阻、又怕耽误了儿子的大事,颇多踌躇,都化成眼泪两行。 俱酒安慰半晌,秦嬴夫人又对俱酒出行的衣裳一件件亲自整理,每一件之中,都装上了一个桃木、朱砂等缝制的红包,真可谓是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君夫人向曙更是哽咽难言,马上就要临产了,可是自己的丈夫却要远行,不在自己的身边,女人的这种心情之苦可想而知。 俱酒哄完了老妈又来哄老婆,忙完这头忙那头,现在身有牵挂,真的感觉自己责任更加重大。 向曙泪眼婆娑地问道:“阿九,腹中胎儿即将临盆,请为孩子赐名。” 俱酒想了想,自己由汉水起家,以汉为名,必须寻找历史上一些有助于汉国兴旺的名字。 遂道:“夫人,若是男孩,可名为‘彘’。若是女孩,夫人自名之。” 君夫人向曙非常惊讶:“阿九,焉何以此为名?” 俱酒嘿嘿一乐:“歪名好养活!” 第756章 新式武器 兵部侍郎田系,正在忙着给俱酒御驾亲征准备武器装备。 俱酒下令,为了节约空间,除了环首刀等全金属武器外,其他则以零部件为主。 比如弩机中的金属构件、箭镞、矛尖等,这些东西到了朝鲜之后,可以就地取材,配备上木制的部件,组合成完整的武器。 另外一些新式的武器与黑科技也派上了用场。 一是指挥官的神器——更加精密、视距更远的望远镜。 早期,望远镜始终未能突破手工制作的瓶颈,而且良品率非常低。 俱酒在对墨匠们作指示时,特别强调实验数据的累积与分析,这些战国的科学家们,熟练使用着阿拉伯数字进行记录与测算,终于找到了镜片磨制和镜片配合之间的最佳参数,提高了良品率,实现了小批量生产。 此次田系为俱酒准备了二百架望远镜,基本上能够装备到中级军官这一层,可以为中小型的作战单位,赋予“千里眼”的功能。 二是单兵高端速射武器——连弩。 其实“连弩”这个概念俱酒早就提出了,但对于连弩的工作机理,穿越者也只能说个大概,很多时候都得依靠墨匠们去一点一点摸索与试验。所以整个研制过程十分辛苦,直到征服巴蜀大的战争都已经打完了,才堪堪研制成功,并开始批量生产。 科学往往是一层窗户纸,连弩试射成功后,墨匠们就越发不可收拾,从最初的四枝、六枝连射,目前稳定在十枝连射的水平。 其实墨匠们还研制出了更高装弹量的连弩,实验最高可达到五十枝连射的水平。但这种情况下,弹匣太大、太沉,不方便单兵作战。所以分析大量测试数据后,量产版固定在十枝连射,这样就兼顾了“连射”与“机动”双方面的需求。 连弩的发射速度极快,堪称战国版的冲锋枪。在突击战、遭遇战、破袭战、特种作战中,以其灵活性、高射速,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发挥出密集的杀伤力、宽幅的杀伤面,迅速打开局面,形成优势。 墨匠们以铁为矢,箭匣底部加附磁石,铁箭就会被吸附在箭槽上,解决了连弩向上仰射时弩身倾角过大,造成箭匣中箭支滑落的问题。 矢长八寸。这也是经过反复实践的最佳尺寸。八寸铁箭,既能保持流畅射速,也可增加便携性和提高装矢量。 存在的问题就是铁矢无法加装羽毛,无羽铁箭在远距离飞行时会失去平衡而翻滚,达不到远射的作用,精准度也受到影响。同时,由于结构精密,故障率也较高。 这些优缺点,和后世的冲锋枪几乎一模一样。 其实,这就是世间万物的客观规律,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没有万能的东西可以实现“一锅端”。 在连弩的形制上,实现了一些新的突破,上装式与侧装式同时研制成功。 上装式连弩,就是“诸葛弩”的传统样式,箭匣在弩机的上方,箭矢依次下落发射。由于箭匣在上方,所以瞄准装置“望山”不能安装,基本上就是盲射一气,求速度不求准度。 诸葛连弩(上装式) 而侧装式连弩的思路,则来源于穿越者对后世霍奇克斯重机枪“侧进供弹”结构的引申,而战国墨匠们则将这一思路成功做出来了。 霍奇克斯重机枪“侧进供弹”结构 侧装式连弩没有了弩机上方笨重的矢箱,射手也可以更好地利用“望山”进行测距与瞄准,但横式矢箱也比较占地方,故而也控制在了十枝连发的水平。 侧装式连弩 尽管如此,连弩的问世和量产,还是震惊了整个汉国军界。上至太尉吴起,下至普通一卒,试用之后,洞心骇目,惊为神器! 一向坚持“以治为胜”的吴起,也开始考虑武器材料与形制创新,对战争胜负的影响问题,还在《吴子兵法》中加以论述,在汉水军校中热烈讨论。 第三是野战远程攻击武器——连弩车。 连弩车这种东西,其实不是新鲜物种,墨匠们对他尤其熟悉。因为在《墨子·备高临》一文中,对于连弩车的形制、尺寸、使用等进行了详尽的记述。 连弩车与连弩的最大区别,倒不是在这个“车”字上,而是集中在发射的方式上。 连弩的“连”,可以理解为“连续”的意思,其追求的目标也是压缩发射时间,减少因取箭、上弦而占用的大量时间,达到连续、快速、不间断的发射效果。 而连弩车的“连”,则不能理解为“连续”,而应理解为“齐射”。也就是说,连弩车的发射原理不是一支接一支地发射,而是一次性、同时发射更多数量的弩矢。 按现代武器来比拟,连弩就好比冲锋枪、机枪,可以“哒哒哒……”不断发射,但每一次发射都是一颗子弹,追求的是速度快。 而连弩车则好比多管火箭炮,一次发射数十支特制的箭矢,追求“一窝蜂”、“覆盖式”的打击。 《墨子》记载的连弩车,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而且按照墨子的尺寸来制作,连弩车特别笨重、耗时、复杂,造价昂贵且威力有限。 按《墨子》记载,同比例缩小版的连弩车 虽然名为“车”,但因其复杂性,故而远距离移动,甚至进行野战是不切实际的。只能固定在特定的大型城楼附近实施集中防御,不具备任何野战价值。 而且,因为其制作过程复杂,工作构件精密,故障率较高。自老墨子以后,很少人能够复原这种武器,就连墨匠们都不看好。 从汉国崛起的过程来看,基本上是在保持一种进攻的势头,目前来看,尚没有人能够对汉国的城池造成威胁,所以对这种防守式的武器,俱酒也暂时不想投入较大的人力、物力去研究。 而俱酒给出的连弩车图样,则是根据后世影视剧中的场景,重点突出其机动性,并不追求一次性齐射的数量。 在“八牛弩”研制成功的基础上,连弩车的研发进展较快,基本形制就是在八牛弩“单枝重箭”的思路上,改为“多枝轻箭”,同时制成三层,加上轮子,这就成了。 连弩战车 改良后的连弩车,既可固定到城楼、阵地上使用,也可以安装到车上,由马匹拉着驰骋在田野中,同时做到机动性与杀伤力的兼顾。 第757章 新式武器2 四是航海必备——指南针。 古人对磁石的利用很早,据说黄帝时就发明了指南车。掌握战国科学最高水平的墨匠们,对磁石也有一定的认识,并可以制作较为原始的司南。 司南由带磁的石料雕刻成勺型,放置于青铜材质的边缘刻有方向标识的光面盘上。当带磁的勺型物件停止转动时,其柄端指向的方向为正南,勺型物件勺口端指向的方向为正北。 从息长耕出海而误入朝鲜的经历来看,俱酒觉得必须尽快加强对司南的改进。 以现在的生产条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实施人工磁化,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摩擦法。 就是用天然磁石去摩擦制成针状的铁针,就能使针带上磁性。这种方法宋朝时沈括曾在《梦溪笔谈》中记载。 从科学的观点来看,这是一种利用天然磁石的磁场作用,使钢针内部磁畴的排列趋于某一方向,从而使钢针显示出磁性的方法。 指南针的发明,解决了司南笨重、摩擦力大、指向不准的问题,而且方便简捷,非常便利。 五、火攻利器——猛火油柜。 中国古老的典籍《易经》中,曾经有过“泽中有火”的记载,可能是关于石油最早的记载。 俱酒作为穿越者,对于石油的渴求不言而喻,并且也抱着极大的成功希望。 为什么呢? 因为后世有一句名言:天生盆地必有油!这个毋庸置疑,也无须去论证,这是后世经过无数次实践的科学论断! 穿越前俱酒知道,四川盆地的油气资源非常丰富,但在战国时代寻找石油却也是两眼瞎,只能寄希望于民间的发现。 钻探式的开采绝对是天方夜谭,在这个时代没有那种技术啊。古人确实曾经对石油有过采集和利用,但基本上是对自然溢出石油的采集与使用。 俱酒把石油的形态、色泽、特性等尽可能地描写清楚,然后传布四郡三十六县,以及南方九洞地区,让全体国民对照发现,并让工部尚书相作符全权负责此事。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 首先要从昔日巴国与蜀国的矛盾说起。巴国盛产盐,向东供给楚国,向西供给蜀国。久而久之,人们将巴国与盐紧密地联系起来,称盐为“盐巴”。 当国与国之间关系良好时,商路畅通,贸易往来,彼此受益,其乐融融;但战国的特点就是乱,诸侯国之间的矛盾翻云覆雨,反复无常。 当巴、蜀两国关系不好,甚至大打出手时,巴蜀之间的盐路自然而然地就被切断了。 蜀国深受其害,于是就探索在自己境内找盐、采盐,意图实现盐的自给自足,坚决反对巴国的“卡脖子”行为。 蜀国民众先是在老房子的墙根上收集一些类似盐一样的白色小颗粒,称之为硝土,再通过复杂的熬制,制成土盐、小盐。 在这个过程中,还产生了另一个着名的副产品——硝,为穿越者下一步的武器开发大计划提供了可能。 后来又在盐碱地、盐碱沼泽中收集盐土、盐泥、盐卤进行熬制。 后来蜀国的先民在凿井时,有时会发现井中的水苦涩无比,与盐卤的味道相近,于是试着熬盐,井盐就这样诞生了。 普通的劳动人民,不仅发现了井盐,还发明了先进的凿井技术。一时间,凿井采盐成为风气,在蜀地风行一时。 直到有一次,一伙村民在凿井时发生了井喷,喷出来的不是水,而是又黑又黏的黑色液体,掩埋了村庄,损毁了良田,造成了伤亡。 从此那里就成了一处黑色的沼泽,老百姓后来发现这些黑色的东西有一些特殊的用处,比如可以燃烧照明,可以润滑车轴,甚至可以治疗一些疥癣疮疹,但也仅止于此。 这一处黑色的沼泽就这样常年静静流淌,不为人知地存在着。 直到汉王的命令发布到各县,县令现场勘察之后,才发现这东西和汉王命令中所说的东西很像,于是紧急飞报。 接下来俱酒亲自到现场勘查,看到了这眼一直在汩汩流淌的油井,确定了这就是宝贵的石油,激动到无以复加。 但这些被无意中开发出来的黑色液体还只是原油,不过穿越者知道,炼油的过程,就是将石油中几种不同沸点的混合物分离的一种方法,有了蒸馏酒的经验,墨家的科学家们应该能想出好办法。 就在炼制石油的器具尚在研制的同时,俱酒就画出了“猛火油柜”的图样,用全铜打制,下有四脚,上有四铜管,管上横置唧筒,与油柜相通。 猛火油柜复原品 所谓唧筒,就是一个类似于后世水泵的吸取液体装置,用以将柜中的液体吸取上来,然后再推射出去。 在唧筒的口部,设置引燃物,当油体经过时,迅速被点燃,然后在唧筒的压力下,喷射出十数米远,达到烧伤敌人和焚毁战具的目标。 为了提高使用的便利性,还制定了一种小型的火葫芦,用铜葫芦代替油柜,装载少量的石油,便于携带移动,可以用于小规模作战, 俱酒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了“猛火油柜”的研发中,亲自参与每一次的试验,亲自动手制作部件。 目前,除了“唧筒”的出口,因为火药尚未发明,不能实现自动引燃,需要外部明火点燃外,猛火药柜喷火制敌的功能,基本达到了设计的效果。 特别是俱酒对原油的分馏,取得了燃烧性更猛、流动性更好、过火面积更大、杀伤性更强的汽油,俱酒按照古人的习惯,称之为“猛火油”,在军事应用上如虎添翼。 至于石油分馏后的其他油质,则用于燃烧煮盐、冶炼、润滑等,沥青等用于铺路,做到了物尽其用。 不过,以目前的生产条件,汉国的石油产量还是很小的,所取得的每一滴油都十分珍贵。 猛火油柜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军队士气,大家看到这个大家伙,都觉得生产个几千台,再佐以攻城利器唐炮、野战新贵骑兵,几乎就可以平推战国、一统天下了。 但俱酒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唧筒”喷力不足,喷射不远等问题,还有待以后进一步研发。 第758章 楚国心肠 俱酒一路由成都出发,途经江都,直趋鱼复,准备经三峡经楚抵越,北上琅琊,再出海北上,亲自走一遭朝鲜。 一路之上,俱酒观看汉国各地的农桑、生产、教育、手工业、冶炼、水利、民生等情况,深入体察民情。 首先是粮食生产铁定丰收,由于水利的发展和占城稻的出现,一年两熟试验成功,粮食长势喜人;棉花试种成功,下一步将扩大种植面积,发展纺织业等。 随着采掘业与冶炼技术的不断成熟,为了扩大生产,各地纷纷冒出各种小煤矿和小高炉,使煤炭与铁产量不断攀升。 墨匠堂专攻武器的生产和打制,农业工具的打造全部下放到了各村社,培养出一批高超的铁匠。 随着识字率的提升,端木仲敖主编的《大汉画报》逐渐提高文字版面的数量,进一步节约版面,提高信息量,成为举国上下的精神食粮和意识形态风向标,进一步统一了人心,增进了团结。 男尊女卑鄙的观念在先秦时期尚未大行其道,归根结底是生产力不发达,男女都需要共同劳动。汉国提倡男女平等,也是为了进一步增加劳力,提高产量。 俱酒一路行来,见到了女子不输须眉,可耕可织,宜内宜外,能掐会算,形势可喜。下一步甚至可以探索女子担任中下级官吏,组建健壮女子“娘子军”等事宜。 最令俱酒惊喜的是,墨家在基层治理中,本着“兼爱”的原则,依托原有的“一火会”架构,出现了乡村互助互保的新模式。 村民本着自愿的原则,在丰收季节出粮一斗,交于公中,谁家出现贫病断粮或死伤大事,或者年老无儿,孤苦无依,则从公中取出一定的粮食予以补助。 俱酒听闻万分惊喜,这妥妥的养老保险制度的雏形啊!下一步等国家粮食储备到达一定量级之后,可以考虑给予适当补助,使这一民众自发的制度生根发芽,并将其培养成为汉国制度优越性的代表。 巴蜀大地,煮盐业发展兴盛,盐业始终坚持官营的原则,目前已经成为新政权主要的财政支柱之一。 特别令人惊喜的是,战国人民甚至发明了利用天然气煮盐的方式。 百姓在开采盐井的同时,井下还会冒出气体,遇到明火后就会燃烧,称为“火井”。他们利用细长的竹竿,打通关节,做成管道,抽取天然气,以井火煮井水,煮盐的效率成倍提高。 汉画像砖中的使用天然气煮盐场景 这种竹筒抽取天然气的功能还使用在煤矿中,作为井下通风和有毒气体排放之用。 《天工开物》中使用竹筒抽取有毒气体 这些新鲜事物,都是古人智慧的结晶,令穿越者感慨万分。 ******** 楚王熊良夫,听闻汉侯俱酒欲亲自前来郢都,当面会盟,十分重视,立即召集昭奚恤、子布、昭亭等大臣一起议事。 战国时期,两国君主会盟是十分重要的外交事宜,有着繁杂的礼仪和程序。 首先是确认主盟人,“盟主”这词儿就是打这儿来的。盟主有先歃、先献和执牛耳等优先事项。 俱酒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过境,会盟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是而从一开始就尊楚王为“盟主”,自己甘居于次。 其次是会盟地点的选择。战国时诸侯之间尔虞我诈,互不信任,会盟往往是选择在第三国,或者边境之地举行。 而此次俱酒主动提出到郢都拜会楚王,并与之会盟,这就给予了楚国、楚王以至高的荣誉,楚王熊良夫当然十分受用。 再次就是会盟的主要内容,汉国此次抛出的议题,除了增加盐巴、茶叶、蜀锦、汉酒、香水、肥皂等汉国特产的贸易数量外,还提出一个“南方联盟”的方案。 汉侯俱酒在这个方案中,提出由西到东,汉、楚、越三国联合,以广袤的国土、丰厚的物产、众多的兵员、统一的战线,形成“连横”之势,一齐发动“北伐”的壮举。 俱酒的这个提议,就是早期的“连横”版本,更是最早的“北伐”动议,其吸引力是非常深远的。 因为就战国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任何一国可以凭一己之力独霸天下,走联合之路,就是一条非常可行的捷径。 但这个提议太过于超前和先进了,楚国君臣是又惊又疑,莫衷一是,形不成统一意见。只好将这个议题暂时后延,待汉侯访越之后,看看越国的态度再作决定。 然后就是汉国的两万兵力问题。有大臣提出汉国兵力太多,这么多人深入楚国腹地,非常容易起变。尤其是这位汉侯上次就在郢都城外搞过一次“劫持”楚王的危险游戏。 楚王熊良夫对此是心有余悸,但汉国使者对此进行了有力回驳,因为战国时期每一次诸侯会盟,带的军队都不少,主打一个互不信任。 在边境小城都有数万军队对峙,方能举行会盟。汉国一国之君,亲自莅临楚国都城,人马岂能带少了? 此时楚国已任命昭奚恤为令尹,昭奚恤一代名臣,对于战国形势看得非常清楚。 他劝谏楚王道:“大王,楚自立国以来,多图中原,频与晋斗。晋既三分,复与三家斗,互有胜负。中原不克者,三家之阻也。” 楚王熊良夫听了不住点头,这是事实,如果没有晋国,以及其继承者魏、赵、韩的阻挠,楚国的中原梦早就实现了。 昭奚恤:“汉侯晋公之后,三家之死敌也,为长远计,楚国诚宜结盟汉侯,以抗三家。” 子布与昭亭两人听了,都是眉头一皱。 这两位本来都是从龙之臣,在熊良夫上位过程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但因为在吴起事件中表现不佳,楚王熊良夫最后选择了更为持重的昭奚恤担任令尹,令这两人非常郁闷。 在上次因为吴起离楚事件中,子布与昭亭层层布防,仍被俱酒轻松破解。既绑架了楚王,又营救了楚王,最后达成了皆大欢喜的“舟中之盟”,令这两位楚国重臣非常不爽。 此次俱酒敢于亲身犯险,再入郢都,子布和昭亭对视一眼,都心生报复之意。 子布道:“大王,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巴蜀,楚欲得之久矣;汉侯,天下枭雄也,必为楚之劲敌。今其既入郢都,焉能不取?” 昭亭也道:“汉侯重兵入楚,其意险恶,不得不防,臣请在沿途设伏,剪其羽翼,断其爪牙,再令其献地归降,王上可不战而下巴蜀。” 楚王熊良夫陷入深思,汉侯这种人物,在战国大争之世,必为劲敌,此无疑也。 但以会盟之名,杀一国诸侯,这在注重礼仪的战国之世,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楚王是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但也不想当流氓。 第759章 宴无好宴 昭奚恤闻言直皱眉头,这二位不以国事为重,惟以私愤当头,王上所用非人,不堪重用呐! 他出言制止道:“大王不可,历代先王,与巴蜀屡有征战,每战耗费米粮,死伤壮士,拓地不出百里,其地之险,可见一斑。” “今擒其主,颇失天下之望,有损大王威名,然彼方据险而守,拓地殊为不易。两相权衡,颇不值也!况巴蜀有吴起在,两位何人能敌?” 一提吴起,子布立即哑了火,他自忖不是吴起的对手,更不要说汉国还有山川形胜。 昭亭则继续反驳:“令尹可见识过汉侯手段?此人诡计多端,三毛七孔,一人尚为劲敌,况所部两万,深入国境乎?” 昭奚恤为人四平八稳,也情知这两位报仇心切,不想太得罪他们,他沉吟片刻,提出一个折中方案。 “大王,楚国带甲百万,汉侯两万之众入楚,不足为虑。大王可加强郢都防卫,十倍于彼,自是无妨。” 楚王熊良夫一时左右为难,他确实想干掉俱酒,夺取巴蜀。但又怕打不过他,最后弄巧成拙。 不过,只要俱酒这小子到了不谷的碗里面,下一步如何处理他,再议不迟。 当朝议散去之后,不死心的昭亭又再次折返,面见楚王: “大王欲有天下,汉侯必为心腹大患,当早除之。臣请宴饮当日,布甲士于帐下,听大王摔爵为号,起而杀之,为大王除此劲敌!” 楚王熊良夫的犹豫病又犯了,默然无语,半晌方才道:“亦可,必得不谷摔爵之令,方可行之。” 昭亭大喜:“诺!” 不一日,汉侯俱酒率领船队,浩浩荡荡地顺流而下,抵达楚国郢都,昭奚恤代表楚王亲自到江岸码头迎接。 申不害见之,颇为不悦,以战国礼法,当以太子迎接为尊,其次才是大臣迎接。 但俱酒浑不为意,只要能达成战略目标,这些繁文缛节都是洒洒水啦。 子布与昭亭故意捣鬼,在迎接的仪式上,安排下威武高大、全副武装的楚兵,虚张声势,故作姿态。 俱酒根本不介意,在申不害、聂政、飞鸟夭、风飞矢以及一众亲卫全程护送下,亲自登车前往楚王宫拜会楚王。 一见楚王,俱酒立即热情地高呼:“王兄,想死小弟了!”然后主动行礼,给足了楚王面子,满足了他内心的虚荣。 楚王熊良夫也摆出一副大哥的姿态,亲自降阶而迎,与俱酒把臂寒暄。 俱酒道:“前者天子欲封小弟,诸侯多有微词,天子之堂,诸公衮衮,仗义执言者,楚、越而已。此恩此德,弟铭感五内,终身不忘。” 那档子事,本来楚国就是派人前去搅局的,主要目的是与三晋唱反调,并不一定有多少诚意帮助俱酒。 但俱酒今天这样讲了,楚王心中大悦,这个人情就坦然地落下了:“区区小事,王弟何必挂怀?” 俱酒道:“为谢王兄相助之功,弟有不腆之仪,奉与上国、献与王兄。” 楚王熊良夫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扫了一眼礼单。 只见首行字就写着:汉酒千坛! 一瞬间,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关于这种令人垂涎三尺的汉酒,市面上价格老高老高了,贵为楚王,都不一定能天天喝上。 楚王一时兴致所至,下令大摆宴席,就用汉侯所携带的汉酒作为宴饮,以尽宾主之欢。 几杯汉酒下肚,楚王兴致高昂,于是与俱酒开始探讨南部联盟之事。 俱酒道:“楚居于中,汉居于西,越居于东,势如一横。若三国一心,共同北伐,则平推直进,势如破竹,此乃‘连横’之策。” “若三家相斗,楚则左支右绌,无暇北顾。三晋与齐、秦,坐山而观虎斗,尽得其利矣!” “故弟此行,先见王兄,再会越王,说尽此中利害,以成南方联盟之势,合三国之为一拳之击。” “汉北击于秦,越北击于齐,王兄尽出楚国精锐,中击韩魏。三管齐下,则北方诸侯首尾不得相顾,大事可成矣!” 俱酒为楚王描绘了一幅宏大的前景,在酒精的作用下,楚王大悦,频频举爵高饮,陷入一片憧憬之中。 昭亭在一旁陪坐,连连向楚王使眼色,又拿起手中的酒爵故意作摔倒状,楚王喝得醉眼朦胧,早已记不得这回子事了。 看着昭亭这副怪异的模样,很是诧异,你小子长得歪瓜裂枣的,给不谷抛什么媚眼? 昭亭无奈,立即下殿,召集死士道:“大王为人不忍。尔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汉侯于坐,杀之!” 战国养士成风,这位是昭亭豢养的杀手,一身本领,轻生重义,只要主君一声令下,啥事都敢干,于是慨然应允。 死士大步上殿,躬身向楚王施礼道:“大王与汉侯欢饮,无以为乐,臣请以剑舞助兴。” 楚王喝得正高兴,慨然应允道:“善!” 死士拔剑起舞,只见剑气如虹,剑影如花,端的是一身好剑术,殿中诸人一片喝彩之声。楚王也觉得倍儿有面子,不觉又多饮了几爵。 俱酒看了这场景,心中发笑,酒是好酒,宴无好宴,鸿门宴都演到老子头上来了。 以俱酒的本领,根本不怵死士这点道行,于是款款宴饮,高声喧哗,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随侍在俱酒身后的聂政见状,冷笑一声,拔剑而起:“一人剑舞,何其冷清,不若对舞。” 若论玩剑,在战国这个时代,聂政那是祖宗级别的,尽管楚国死士左冲右突,哪里是聂政的对手。 第760章 楚人舞剑 楚国死士一心欲置俱酒于死地,舞剑过程中招招不离俱酒的左右。他们的眼神冷漠,手中的长剑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必杀的决心。 俱酒则是一脸淡然,该吃吃,该喝喝,正眼都不瞧一眼这小子。 俱酒的王者气度不动如山,但随侍的申不害与聂政却不能无动于衷。 聂政下场之后,手腕一抖,顺势挽出一朵剑花,双剑相磕,一片叮当之声,已经将对手逼向场中。 俱酒自忖此行目的主要是“过境”,又怕聂政下手太重,所以在自身安全得到保证的情况下,没必要和楚王闹得太僵。 于是俱酒出声提醒道:“既为舞剑助兴,点到为止即可。” 聂政应诺一声,随即抱着戏谑的心情,和对手耍耍。 同时,申不害也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殿宇之上的重重帷幕之后,隐约可见人影幢幢,依稀可闻兵甲之声。 申不害贴耳向俱酒汇报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俱酒一副旁若无事的样子,但心中却也自然而然地警觉起来。 其实,进入郢都之前,俱酒早已对此做了安排。 一是随侍的飞鸟夭以及八百精锐,无论何种情况下,甲不离身,刀不离手。并且只吃干粮,不喝楚人一口水,不吃楚国一口饭,以防中毒。 二是命令身在郢都的墨侠,做足准备,一旦情况有变,立即在城中四处放火,引起大规模骚乱,为自己脱身制造条件。 三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再次控制楚王。上次平安离楚,就是楚王“盛情相送”。既然这家伙记吃不记打,那么少不得请他再送一次,不过这一次是向东送。 场中,楚国死士挥剑如风,招式凌厉,剑尖直指俱酒。聂政也不甘示弱,挥剑相迎,两人的身影在烛火摇曳下穿梭交错,两柄长剑仿佛两条蛟龙在空中翻飞。 在这个时代,聂政的用剑水平已经出神入化,人剑合一了。 从外人角度来看,场中剑气纵横,险象环生,眼花缭乱,心惊胆战,确确实实是一场精彩的对剑,也确实起到了助兴的作用。 但在聂正反眼中,早已看清楚对手的身法路数,破绽命门。 耍够了,聂政剑招突变,只见他步伐轻盈,动作流畅,几个回合之间,已经将对手凌厉的攻势化为无形。 继而揉身而上,将身体几乎贴到了楚国死士的身后,如同影子一般粘上了对手。 死士大惊,只觉得场中到处是聂政的身影,口中呼号不停,手中瞎砍乱刺,长剑顿时失去了章法,像耍“王八剑”一般胡乱挥舞。 而聂政身形一晃,已经飘身而退,灵动得像一只大鸟一般。唯留楚国死士一人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场中乱舞,聂政则双手抱剑,斜着眼睛,如同看小丑一般地看着他。 殿中楚国文武,不知其中缘由,看着像盲人瞎马、手忙脚乱的楚国死士,不由得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楚王也乐得连干数爵,娱乐的效果是真的达到了。 昭亭看了大为不满!这个家伙,平常饭量不小,要求挺高,食有鱼、出有车,还得照顾他八十岁老母,关键时刻却如此掉链子。 心念所动,忍不住冷哼一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死士闻听昭亭冷哼,心中着急,于是使出平生绝学,腾空而起,拼尽全力一剑刺向俱酒。 也不管自己死活,将身侧的空档全部露给聂政。 按照常规的打法,聂政只需平平刺出一剑,便可令对手“两肋插刀”。但俱酒有言在先,聂政也不好下死手。 聂政身形一晃,疾如闪电般地欺身而上,一把抓住了死士的腰带,手中一拉,将楚国死士飞在半空中的身子硬生生给转了个方向。 继而全力向前一送,楚国死士仍然保持着长剑直突的姿态,但是却转了方向,飞在空中,竟然直直地奔向楚王飞将过去。 这个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场中所有人,包括醉眼惺忪的楚王熊良夫。 楚国死士人在空中飞行,但这加速度并不是出自本身,而是聂政给送的外力。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要停下来,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特别是死士惊慌的目光和楚王恐惧的目光相碰撞时,更是整个人都吓傻了,身体都僵硬了,没有做出任何的规避动作。 就在扬眉瞬目之间,一个身影长身而起,离楚王更近的汉侯俱酒,从客位上纵身跃出。 俱酒前世反复练习过的“空手夺白刃”的记忆,在一瞬间复活。 他大喝一声,主要目的是转移对手的注意力。眼睛紧盯对方手腕,两只大手同时伸出,如同钳子一般,死死地擒住对方持剑之手。 双手同时较力,猛地向下一拽,将楚国死士的身形拉向地面。顺势将他握剑的手在地上一磕,长剑脱手而出。俱酒顺势踢出一脚,将死士的身体踢得沿着地面滑出丈余。 整个过程中,俱酒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既展现了他高超的技艺,也彰显了他临危不乱的勇气。 然而,危机尚未解除,死士脱手而出的长剑在空中几个翻滚,力道稍减,方向却未改变,“怦”的一声,重重地扎在了楚王面前的几案之上。 早已被吓傻了的楚王熊良夫,惊恐地尖叫一声,双手掩面,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酒爵抛向空中。 酒爵在空中旋转着,在灯火的掩映之下,金色的爵身变幻着光芒。 酒水在爵内摇晃,随着酒爵的旋转,渐渐溢出了爵口,化作一道细长的水流,在空中洒落。 晶莹的液体在空中划出十数道银色的曲线,如同流星划过夜空,璀璨夺目。 酒水洒落的瞬间,汉酒独有的芬芳立即弥漫在空气之中,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第761章 汉楚之盟 昭亭看到楚王酒爵出手,心中大喜。不管是不是楚王的本意,只要这酒爵出手,就是行动的信号,帐下甲士必将蜂拥而出,乱刃相向。 俱酒也看到了酒爵出手,按照后世的评书演义电视剧的演法,这个时候就该是伏兵四起的时候了。 但是,俱酒已经来不及去接酒爵了,聂政离得也比较远。 千钧一发之际,俱酒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搀住了楚王的臂膀:“王兄勿惊,王兄勿惊!” “杀!” 突然之间帷幔起伏,寒光闪烁,伏兵涌出,杀声四起,全副武装的楚国死士如同潮水般地冲上殿来。 俱酒顺势将已经瘫软的楚王搀了起来,架着熊良夫的手臂,双目一副关切的样子,死死地盯着楚王,根本不看场中一眼。 “王兄,王兄可好?” 俱酒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透露着无尽的关心,眼中闪着体贴的星光,全世界都没有人比他更关心楚王了! 只是,手上暗暗地使出几分力气,将楚王的身体扶得更正、更直、更牢固。 冲入场中的甲士,面对两位君主,像搞基似的紧紧地贴在一起,一时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经过这一番变故,楚王的酒也全醒了,他突然想起这是昭亭布的局,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俱酒扶着他的手掌,一波一波的力道绵绵而来。 尽管俱酒满脸笑意,楚王心里也明镜似的,又被劫持啦! 楚王灵机一动,指着躺在场中兀自哼哼唧唧的死士道:“来人,将刺客拿下!” 伏兵首领也晕了,不是要砍死汉侯吗?怎么变成抓刺客了? 楚王见这些不懂事的家伙们仍然呆立当场,立即就怒了:“大胆,敢抗不谷之令?” 伏兵首领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立即提剑拱手:“诺!” 然后一帮人冲上前去,将舞剑的死士像拖死狗一样向殿下拖去。 舞剑死士一看这场面就不对劲了,这是拿自己当替罪羊了啊!他一边死命挣扎,一边高声呼叫昭亭:“左尹,左尹救我!” 楚王已经随机应变了,死士在这种时候拉左尹昭亭下水,那就是死定了。 昭亭将宽大的袍袖一甩,恨恨地冷哼一声,不再理睬。 其余军卒也迅速撤下,就像一波潮水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在殿宇之中留下一片狼藉。 楚王熊良夫看着仍然紧紧傍着自己的俱酒,讪笑着道:“王弟,多谢王弟救命之恩,不谷又欠王弟一份人情呐!” 俱酒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加亲密了:“王兄,弟有一事不解,焉何弟一出现,王兄便有凶险?” 楚王熊良夫能感觉到俱酒那如同钢筋铁骨般的大手上传来的强劲力道,心中惊恐不已,但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王弟说笑了,说笑了!” 俱酒道:“王兄上次与弟在舟中饮酒,曾夸赞郢都夜色,并邀弟同舟而返,一观郢都风貌。拣日不如撞日,弟今日借酒遣兴,烦请王兄兑现诺言,与弟同车而行。” 熊良夫一脸哭丧:“不谷……不谷讲过吗?” “讲过,讲过,当然讲过!” “呃……不谷今日饮酒过多,身体乏累,不如……” “弟也不胜酒力,愿与王兄同榻而眠,共叙衷肠!” 熊良夫看着俱酒那色眯眯的小眼睛,酒后略显绯红的脸庞,以及似流非流的口水,又感觉到他贴上来身体的温度,突然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果断转回头,大声下令道:令尹!备车,不谷与王弟同游郢都夜色! 昭奚恤高声应诺,立即安排御车马入内。 俱酒装疯卖傻,仍然紧紧搀住熊良夫的胳膊,一起往外边走,二人同乘一辆六马高车,一齐出宫。 楚国王卒以及俱酒的贴身亲军立即跟上,一左一右,护卫着车马,沿着郢都的街巷巡游。 一行人马行至郢都南门,俱酒突然提出要求:“王兄,就送弟至此吧,请下令开城,弟欲回舟中休息。” 楚王熊良夫求之不得,连忙下令开城,送汉侯出城。 此时聂政牵过一匹雪白的战马,侍立在车前。俱酒松开铁钳般的大手,向楚王一揖:“多谢王兄,咱们会盟之日再见。” 楚王像送瘟神般地连连挥手:“再见再见!” 俱酒长身而起,一个纵身,稳稳地落在马上,然后扬鞭一击,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之下,呼啸而去。 楚王熊良夫望着绝尘而去的俱酒,摸了摸刚才被俱酒抓得发疼的胳膊,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没想到他好这一口! 他使劲地撕扯着华丽的衮服,哪哪哪都能闻到俱酒的味道,索性将衣裳脱了下来,一把扔到车外。 “传令,速速回宫,准备十只汤盆,不谷要好好沐浴一番!” 三日之后,楚王与俱酒盟于郊社。 楚王亲自主盟,杀牺牲于坎上,割下牛的左耳,以盘盛之。 所谓“坎”,就是一个事先挖好的深坑,主要用途就是用来埋葬牛、羊、豕、马等牺牲,以及参与盟誓方共同约定的盟书。 楚国令尹昭奚恤宣读楚、汉两国的盟约——载书,将载书的内容昭告于天地神灵。 在载书中,两国约为兄弟之国,以楚国为长,汉国为次。两国向天地鬼神盟誓,永远互不侵犯。若楚犯汉,输黄龙一双;汉犯楚,输清酒一钟。 楚、汉两国一方有战事,另一方必助之,不助之,天谴地诛,鬼杀神戮云云。 熊良夫与俱酒各取血酒一爵,稍稍饮之。并以食之涂抹牛耳之血,洽于口边,称之为“歃血”。 “歃血为盟”这词儿就是从这种仪式中来的,在春秋战国时期,这是国与国之间、相当高规格的礼仪。后来这种仪式渐渐普及,成为江湖儿女拜把子的程序。 歃血以后,将刻有盟约内容的玉片或石片放置于牺牲之上,和牺牲一起埋于坎中,以取信于鬼神。 盟约的副本由参盟者各自带回收藏。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俱酒当日辞别了楚王,率领船队进入茫茫云梦泽之中,然后一路向东,直奔越国而去。 不一日,进入越国地界,远远地就看到越国迎接的人群乌泱泱地站了一大片。 俱酒登高一望,赫然看到越国的王旗,原来越王翳闻听汉侯亲自前来越国会盟,决定提高规格,亲率大军到楚越边境迎接。 第762章 越国往事 越国之所以要如此高规格、大阵仗地欢迎汉侯前来会盟,这要从越国的“中原情结”和“皈依者狂热”两大国家心理说起。 越国,自称是大禹之苗裔,国君姒(si)姓,是夏朝的国姓,上古八大姓之一。 越国的历史很长,夏朝传至帝少康时,为延续禹王陵的守护与祭祀工作,便封其庶子无余于会稽,号曰“禹越”,这就是越国国家的起源。 越国经历了夏、商,进入周朝时,周天子对这些地处偏远的蛮夷向来不够重视,封给越国一个子爵,和楚国一样。 越国和楚国一样,同样不安于偏居一隅,同样对中原文化十分渴求,同样有着融入中原、控制中原、称霸中原的野望,这个可以称之为“中原情结”。 至周敬王时,越王允常与周天子搭上关系,被连提两级,荣升侯爵。楚国很受伤,自此楚越生隙。 但越国一向野心很大,在吴越争霸中上演绝地反击,成为春秋最后一位霸主。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后来的发展过程,越国和楚国一样,先后都进入了“春秋五霸”的名单,都有这种“中原情结”在作祟。 需要说的是,“春秋五霸”有两个通行的版本: 第一种说法为:齐桓、晋文、楚庄、秦穆、宋襄; 第二说法是: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 那么哪一个更有说服力呢? 窃以为,最先出现的最有说服力! 从时间线上来排列,墨子最早罗列了五位霸主。《墨子·所染》一文中,明确提出了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的名字,并说:“此五君者所染当,故霸诸侯,功名传于后世。”这是最早、最明确的“五霸”说。但又没有出现“春秋五霸”这个词。 接下来,孟子正式提出了“春秋五霸”这个词儿,但并没有明确写明“五霸”分别为谁。 再接下来就是荀子,在《荀子·王霸》一文中,也一一列举了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的名字,指出:“是皆僻陋之国也,威动天下,强殆中国,无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谓信立而霸也。” 墨子生活在春秋末期、战国早期,荀子生活在战国中后期,这两位的说法应该是可信的,因为他们离“五霸”的时间最近。 特别是墨子,如果按其公元前480年出生计算的话,应当和勾践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公元前464年,墨子十六岁时,勾践才去世,他们是妥妥的同时代人。 时间再往后,司马迁在《史记》中虽然提到了“五霸”,但并没有明确开列“五霸”的名单。 一直到了东汉的《白虎通》问世,才出现了第一种说法,即齐桓、晋文、楚庄、秦穆、宋襄。但此说一出,却成为通说,流传甚广,影响深远。 更值得玩味的是:清朝时期,顾炎武独辟蹊径,认为宋襄不配名列“春秋五霸”,将其削去,却填上了越王勾践,形成了“齐桓、晋文、楚庄、秦穆、越勾践”的新说。由此可以看出越国实力之强。 春秋五霸的界定 其实,越人尚武,越国的战斗力一直非常强悍,这一点齐国最有发言权。 早在齐桓公时期,齐桓公小白在与管仲对话时就曾指出:“天下之国,莫强于越。”(出自《管子·轻重甲》) 越王勾践时期,原本一直在南方活动的越国,将都城迁至琅琊,等于将刀抵在了齐国腰肋部位,对齐国的威胁和影响相当巨大。 田齐篡位后,首任国君齐太公田临终前也留有遗命:“无攻越,越猛虎也。”(出自《吕氏春秋·季秋纪·顺民》) 了解完越国的“中原情结”,再来说一说越国的另一种心态——皈依者心态。 越国力求争霸中原,其实是对中原诸侯鄙夷其“蛮夷”身份的自耻。越是被中原诸侯视为蛮夷,越是想尽快融入中原,迫切需要通过比中原更中原的行动,来自证自己的大国身份。 用后世的概念解释,越国就是有点“皈依者心态”或者“皈依者狂热”,意指宗教信仰中,新加入的人对于宗教信仰会比从小就信仰的人更加狂热。 楚国还好,虽说图霸中原野心不死,但表现得相对超然,一句“我蛮夷也”,既解压又霸道,令人无话可说。 但越国的皈依者心态却相对较重,也是越国急于取得中原民众认同的一种表现,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一、大搞形式主义。 勾践灭掉吴国之后,接着挥师而上,渡过淮水,与齐、晋诸侯会盟于徐州。同时致贡於周天子,周元王使人赐勾践胙,命为伯。 会盟称伯,就是齐桓公搞出来的一套东西,其核心是“尊王攘夷”,或者干脆点叫“尊天子以令诸侯”。 越国将这一套学得有模有样,令齐、晋等中原大佬们亲自赶到徐州,与之会盟,而且还是以勾践为“主盟人”、“执牛耳者”,勾践对于中原诸侯始创的这一套,玩得那是相当溜。 这就叫以形式主义落实形式主义,搞得比中原诸侯还中原,以期自己能真正融入中原、称霸中原。 二、以土地换虚名。 在一片“盟主万岁”的欢呼声中,越国渐渐迷失了自我,面对打下来的国土,以及夺得的吴国土地,勾践表现得十分大方。 他将淮上地送与楚国,将当年吴国侵占的宋国土地还给宋国,将泗水以东百里土地送与鲁国。 这种拿国土换名声的做法十分幼稚,要知道打下一城一地死伤无数,上唇下唇一碰,就送出去这么多土地,以保持其所谓“霸主”的仁义形象,非常可笑。 可以说,勾践在这方面是中了中原诸侯所谓“仁义”的毒。中原诸侯为了一丁点土地都在大打出手,而成功地忽悠了勾践信奉这一套学说。 你是盟主你就要讲仁讲义! 三、高举复礼大旗 在中原诸侯纷纷出现内乱,孔子都哀叹“礼崩乐坏”的时候,越国却高举复礼大旗,俨然是周朝礼乐制度的维护者。 前文说过,“三家分晋”、“田氏代齐”时,越国都站出来发声,甚至将兵马陈列于齐越边界,一副主持天下正义的霸主风范。 其实这种基因一直存在,早在越王勾践还在世时,鲁国发生三桓专权之乱。 鲁国三桓,就是指鲁国三卿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把持鲁国国政近百年,将国君完全架空。因为三卿俱是鲁桓公后代,故称为三桓。 鲁哀公时,为了抗衡三桓,当时齐、晋等大国诸侯俱袖手旁观,但越国却与鲁哀公勾勾搭搭,眉来眼去。基本上达成了借越国兵力讨伐三桓的计划。 但事不机密,三桓发觉后直接进行反击。鲁哀公一次前往陉氏,三桓趁机发动叛乱,并派兵攻打鲁哀公。 哀公先是逃到郑国,郑国不敢管这档子闲事;又逃到邹国,邹国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最后鲁哀公跑到了越国。 越国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虽然没有发兵,但却施加了各种影响力,后来鲁国将哀公迎回了鲁国。 了解了越国这种“中原情结”与“皈依者狂热”,就能理解越王翳为什么如此重视汉侯访越。 俱酒作为晋国公子,成功拓土开国,表面上看是新立一国,其实就是复国成功。 这种行为,是越国大力支持的,也是越国坚持“复礼”而取得胜利的一种表现。 在周天子分封汉国的过程中,越王翳专门遣使入朝,并大力支持,也是这种心态的体现。 另一个方面,俱酒之前派人使越,并提出了从海岛上迎回齐公吕贷的计划。 这一计划成功之后,使越国占据了道德高地,出尽了风头,将田齐政权搞得灰头土脸。 越王翳在十分爽之余,对于最初提出、并通力实施这一计划的俱酒,自是感到非常亲切。 当然,越王高调结交俱酒,也有拉拢汉国,东西牵制楚国的图谋。 总之,这次高调的迎接,有深刻深远的历史因素和文化背景,也有错综复杂的时代需求与利益算计,是战国外交生活中影响深远的一件大事。 第763章 战国九雄 越王翳头戴冕旒,身披衮服,一身中原诸的装扮。 但其越人特征俱酒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言语不通,二是断发文身。 关于言语不通,俱酒与越王翳的沟通,完全是听不懂的状态。两人庄重地行礼,热情地把臂,亲切地哈哈大笑。 然后,一句没听懂。 后来,还是越国方面有精通中原官话的臣子赶忙上前翻译,俱酒才渐渐明白了越王翳的话语,无非是一些客套寒暄之类的外交辞令。 另一个特征“断发文身”则比较明显,与中原人一辈子不剪头发,长发拂地相比,越王翳的发型明显剪过,前额梳成中分,脑后绑有一个短短的小发髻,整个发型看上去十分爽。 中原文化坚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辈子也不理发。甚至剪短头发被视为一种刑罚,称之为髡(kun)刑。 至于文身嘛,那就厉害了。越王翳在与俱酒把臂而行过程中,隐约露出粗壮的手臂,全是龙蛇蚁鸟之类,各种复杂的图案。 甚至左侧脸颊还文着一个特殊的图案。这在中原地区也是刑罚,称之为“黥刑”。 恐怕这也是中原诸侯始终不能接受越国的原因吧,他们始终过不去“夷夏有别”那道心理之坎。 接下来,越王翳邀请俱酒乘坐其楼船一同前行。俱酒也正好想要参观一下越国楼船的独特构造,便欣然同意。 除了聂政、申不害等少量亲随人员外,俱酒还专门叫上了此次带领的造船技师以及墨家的科学家们,让他们亲自观看越国楼船的制造工艺。 目前汉国的船只建造技术,虽然有俱酒赋能的“水密隔舱”、“三角硬帆”、“活动升降舵”等新型实用技术,但还是未能达到像明朝郑和宝船那种大型的结构,是故有必要吸取越国的造船技术,进一步提升汉国的造船水平。 俱酒上船之后,故做惊讶状,对越国的楼船好一顿夸,并请求越王翳率领他参观一下整艘楼船。 越王翳一点知识产权保护意识也没有,被夸得高兴处,立即亲自陪同俱酒参观了楼船,从而使汉国工匠对越船的内部构造来了个内部透视,颇有心得。 俱酒提出欲往会稽山参拜大禹陵,大禹在华夏民族的历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并且做为夏朝的开国君主,与商汤、周文王并称三王。 越国自称是大禹后裔,俱酒这个请求,更令越王感到高兴。而俱酒并不仅仅是为了和越王套近乎,更是要在越国百姓中间培植好感。 一路之上,汉、越双方的君主朝夕相处,彼此都熟悉了对方的语言,基本能够做到直接对话。 汉酒更是让越王翳兴高采烈、捬操踊跃。数杯下肚,已然兄弟相称。更是令随自己出行的几位王子相见。 越王翳共有多位王子,太子诸咎留守都城,其余几位成年王子,则分别驻守在越国各地。今天带了两位小王子在身边。 两位小王子上前拜见汉侯俱酒。俱酒立即赐予两柄精钢打造、削铁如泥的环首宝刀,作为见面礼。 当然这刀与配备军队的还是有些区别,不仅由墨家名师精钢锤炼、精心打造磨制,而且刀鞘还装饰了皮、玉,以及磨得珠光璀璨的玻璃珠,就是专门用于外交礼仪的。 两位王子俱是十分欢喜,越王翳却不以为然。 他带着酒意说道:“越有莫干之山,昔日干将、莫邪铸剑之地也,天下名剑皆出于此,不知王弟此刃比越剑如何?” 俱酒心知越国铸剑再好,也不过是青铜剑,比这种精钢打制的环首刀还是差些意思,于是微笑着道:“王兄不妨一试!” 钢刀相较于青铜剑,不仅仅是材料学的升级,而是从重量、韧性、锋利度、战斗方式等方面的一次全方位的迭代。 后世,剑已经逐渐退出了军队装备的行列,完全成了一种精神象征和装饰品。 越王翳借着酒兴命人取好剑上来,与王子试剑。 王子还不太会使刀,还是沿用传统使剑的方式,俱酒立即命令聂政上前示范一了使刀的方式、力道等。 王子立即与持剑卫士进行一番比试,试到酣畅之处,王子一个跃起,搂头盖顶一刀劈将下去,卫士慌忙持剑格挡。 只听“锵”的一声,所谓的越国宝剑一分为二,只剩卫士一个人持着半截剑柄在当场发呆。 王子连忙查看手中的宝刀,只在刀刃之上出现一个白印,不由脱口而赞:“好刀!好刀!” 越王翳见状也是吃惊匪浅,要知道他让人拿出的已经是代表越国顶尖水平的宝剑了。 “如此利器,王弟库藏几何?” “王兄,汉国常备之军,人手一柄。” “噢呀,有此利器,王弟可横扫秦楚矣!” 话题既然转到了这里,趁此良机,俱酒立即开始兜售自己的“南方联盟”计划,不外乎还是说与楚王听的那一套说辞。 越王翳却有自己的担心,他凝起神情,对俱酒道:“王弟有所不知,楚子亡我之心不死,三国之盟,恐非易事。” 楚、越两国数百年争锋,关系时好时坏,各种矛盾重重,彼此那种不信任是根深蒂固的。越王连称呼楚王都是带有贬义的“楚子”,由此可见一斑。 穿越者也清楚地记得,历史上越国最后的灭亡,就是楚国干的,所以他非常理解这种担忧。 越王翳又十分诚恳地道:“越与汉盟,乃孤所愿。越汉若结为兄弟之国,越居于东,汉居于西。楚子攻越,则汉国东出;楚子攻汉,则越国西进;楚子北上,则越、汉同时出击,不出数年,楚其亡矣! 说实话,越王翳的头脑还是非常清楚的,他这一套战略,堪称“远交近攻”的提前版,也是三国关系中“弱弱联合以抗强”的经典理论。 俱酒道:“若汉越与楚交战,齐与三晋,宁不得利乎?” 这是战略的另一个方面,南方诸侯打得不可开交,最得利的恰恰是北方诸侯。 毕竟这个时代,不仅仅有三国那般简单,而是有着众多的诸侯。而汉与越,都不在传统的七雄之列。 如果算上汉、越两国,那么这个时代大国有九,堪称九雄! 九雄!这个格局该怎么破?! 第764章 扬帆出海 汉越双方在会稽山举行了盛大的祭拜大禹仪式,并且在大禹陵前会盟成功,汉越双方结为盟友,共同协助,共御外侮。 越王既然对楚国心存疑虑,故而三家结盟之事就暂且搁置。 俱酒又与越王翳探讨朝鲜事宜,但越王翳和当时天下诸侯的意见一致,对朝鲜这种荒僻之地不感兴趣。 越国本身就被中原诸侯视为蛮夷,更没有经略更加偏远的朝鲜的打算,越国一门心思只想进击中原。 俱酒想要经略朝鲜,这与越国的战略方向简直是南辕北辙。 俱酒本来对经略朝鲜高度重视,因为历史上多个王朝,对这个半岛的征服计划都受到挫折。 虽然战国时代箕子朝鲜的发展程度尚处于初级阶段,但俱酒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原计划联合越国一起出兵的,既然越王不感兴趣,只好提出给予粮草辎重援助的请求。 毕竟自己两万人的船队,不可能从汉国带这么多粮食过来。 越王翳满口答应,但也提出一个要求,拿环首刀换粮食。 俱酒道:“王兄,此刀汉国至宝,将士尚不得全,况以之易粮乎?弟救粮于兄,以市价购买则可,绝对公平。” 越王翳嘿嘿一乐:“嗯,不卖!必以宝刀易粮方可。” 俱酒一听傻了,这是赤裸裸的要挟啊。不过,理论上说,只要越国人不掌握矿石开采、冶炼以及炒钢法等制作过程,也不会造成技术的外泄。 现在汉国的采矿、冶炼等初级加工业,已经由最初的严格管控,发展到现在的逐渐放开,可谓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粗铁产量也不断上升。 铁制农具也走入了平常家户,官方则是把牢成品关,对所有铁制品的销售进行管制。 在这种情况下,出口点武器给越国,一方面能有较高的溢价,卖个好价钱;另一方面也能间接提高越国的战斗力,制造一点诸侯之间的不平衡。 天下越乱,越有利于自己火中取栗,浑水摸鱼啊! 尽管如此,俱酒仍然做出一副不情愿状:“王兄,汉之刀,以万夫之力出之深山。烈火焚之三天三夜,千钧之石不得一斤之铁,千斤之铁方得一斤之钢。再经名匠反复折叠锻打九九八十一次,历经六六三十六道程序,方得一刃,其价不菲啊!” 越王翳哈哈一笑:“孤所欲者,刀也;弟所欲者,粮也。各有所需,必有其值。” 言外之意,你开个价吧,粮食俺们越国有的是。 俱酒问道:“贵国莫干山之剑,其价几何?” 越王翳道:“当值百石之粮。” 俱酒道:“既如此,汉刀倍之,每刃两百石粮。” 越王翳爽快地道:“成交!” 俱酒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说少了! 但已经说出口了,也不好更改,之后向越国少交付点刀,或者在刀的质量上做点手脚便是了。 越王翳还向俱酒提出一个请求:“王弟,孤有一个王孙名搜,此子颇好修仙长生之道,日前随军出海寻访仙山,不期流落朝鲜。王弟若见此子,当为孤平安带回。” 俱酒满口答应,随后一路北上,到越国的北都琅琊拜会了齐公吕贷。 吕贷此时已对汉国的崛起全过程有了清晰的了解,对俱酒也是欣赏有加,没想到晋国这条咸鱼竟然能翻身。 但吕贷对复辟齐国却人间清醒,并不抱什么希望,因为他深知,田氏在齐国经营数代,根深蒂固。 而忏悔自己的一生,失去民望,咎由自取。 吕贷的目的是,让侥幸留存的吕绥、吕缨以及其后代吕进等人,平安度日,勤俭持家,做一个衣食不愁的富家翁足矣。 吕贷最后对俱酒道:“吾观周室少卑,晋实继之。汉侯姬姓宗室,当有包举天下之日。但请善待吕氏,以慰太公生平。” 俱酒承其所请。 至此,也算是还了吕进一个人情,更加笼络住了吕进的人心。 之后,俱酒对船队进行了充足补给,于琅琊台扬帆出海,在指南针的作用下,一路竟直奔朝鲜而去。 再说田齐方面,齐公田午被越国营救齐公吕贷、并成立姜齐流亡政府一事搞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更气愤的是,鲁国竟然也摆出一副假正义嘴脸,在一边唧唧歪歪,说三道四。 齐鲁几百年来打打杀杀,恩怨不断,但总体上是齐国占据主动,胜多负少。尤其进入战国以来,鲁国式微,更是长期夹着尾巴做人。 没想到,鲁公奋这个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恶心人。 对越国,齐国一直遵循齐太公田和的遗嘱:“无攻越,越,猛虎也。” 其实齐太公田和并不是惧怕越国,或者认为齐国不是越国的对手,而是根据齐国的发展战略做出的决定。 在战国时代,沿海多为不毛之地,而齐国同样重视中原,将扩张的目光锁定在鲁、宋两国的膏腴之地上。 既然鲁国跳出来了,齐公田午决定先敲打敲打鲁国,于是借口士兵失踪,要求进入鲁国边境城市搜查。 鲁国哪里肯答应,于是齐国就以此为借口,大举进攻鲁国,连下边境之城邑一十七座。 鲁公奋最近一段时间之所以敢如此蹦跶,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帮了魏老大魏击一个忙,并结交了汉国这个新贵,还帮助越国说好话,顿时觉得自己腰杆硬起来了。 眼看齐国又故技重施,找借口前来打架,立即向魏、越、汉等国紧急求援。 魏击嫁女之后,田齐就与魏国关系冷淡了许多,令魏击非常不爽。借这个机会,魏击决定立即出兵助鲁,并联合卫国、赵国一起出兵。 在魏国的帮助下,鲁国反败为胜,不仅收回了丢失的城邑,而且鲁军打入了齐国的阳关,令齐国猝不及防。 与此同时,小卫国也在魏老大的支持下,蹦出来找茬,居然将兵锋直指齐国的博陵。 赵国也没歇着,出兵攻取了齐国的甄邑。 汉国离得远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坐镇成都的吴起、卫鞅、端木仲敖一致决定给鲁国帮帮场子,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于是由驻守郑国的易十七、斗孟雄和赤八乌所部,拔出一部分军械,无偿支持鲁国。 越国方面反应慢了点,等越王翳挥师北上,齐国已经宣布谈判了。经过一番低头认错,点头哈腰,割地赔款等操作,总算将战火给扑灭了。 齐国在伐鲁之战中没占到便宜,反而被魏、越、卫、鲁来了一顿群殴,国际形象一落千丈,成为诸侯的笑话。 更危险的是,越国挥师北上,燕国也在蠢蠢欲动,令齐国双面受敌,左支右绌,不敢擅动。 齐公田午把这一切的屈辱,全部记到了越国头上,若没有越国救起吕贷,哪有今日之辱? 田午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现阶段,再一次发动军事打击,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大夫邹忌出列,向齐公田午进献了一条妙计。 田午闻言,拍案叫好,立即命令邹忌组织实施。 第765章 溯水而上 再说俱酒一路北上,也赖这一段时间天气晴好,海上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不一日,抵达朝鲜沿岸。 早已得到消息的息长耕亲自带人在存州港迎接,眼见俱酒带来了如此庞大的船队,以及雄厚的兵员、装备,一时喜上眉梢。 息长耕向俱酒汇报了联军作战情况,以汉军为首的联军,经过一系列卓有成效的作战,已经成功地阻止了辰国北上的攻势,并将战线推进到了带水流域。 带水是横亘朝鲜半岛东西的一条大河,几乎将南北分割开来。 辰国沿带水流域筑垒相抗,联军前段时间也打得比较辛苦,再加上后勤补给匮乏,故而目前的攻势已经停了下来,双方陷入了对峙状态。 俱酒问道:“将军来此,前线谁人掌兵?” 息长耕道:“校尉王廖!” 王廖虽然被朝鲜王给封为将军,但在汉国,他仍然是校尉之职,故而息长耕仍以校尉相称。 俱酒眉头一皱:“王廖?” 息长耕道:“不错,此人随王上于襄城起家,一路入蜀,官至舟师校尉。据王廖讲,当初曾与王上一起,赤身潜入襄城水门,还差点被人淋了一身尿水呢!” 俱酒哈哈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朕之错,未曾记住壮士姓名。” 息长耕继续夸奖道:“王廖此子,行事果断,尤喜先发制人。出使真番,果断击杀辰国使臣,迫使真番与我结盟。之后战事之中,冲锋陷阵,每每先登,颇有猛将之风。” 俱酒道:“善!等战事一平,朕当以功行赏。” 目前汉国增兵既至,再加上朝鲜、真番、临屯以及越国先期前来寻找王子搜的部分人马,联军方面有可战之兵近十万人,已经具备了决战的条件。 特别是俱酒所率的两万生力军,俱是龙精虎猛、以逸待劳之姿。再加上朝鲜天气变化,马上天气就要转凉。俱酒遂决定举行大会战,一战而亡辰国,彻底平定朝鲜半岛。 朝鲜王箕勿听闻汉王亲自抵达朝鲜,并带来了浩浩荡荡的援军,立即放低身段,亲自前来拜见俱酒。 俱酒与之寒暄几句之后,感慨地道:“昔者殷有三仁,箕子、微子、比干。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其亡矣!” 箕勿听闻俱酒对商朝历史如数家珍,对自己的老祖宗多有夸奖,更觉卑微,因为这些东西他都讲不清楚。 俱酒之所以要讲这些,就是要将朝鲜的历史与中原的历史紧紧联系在一起,绝不把朝鲜当作海外之国对待,也为将来收归中原做好思想准备,奠定理论基础。 然后真番王大且荣和临屯王世子也前来拜见汉王,这些部落式小国家,在汉王泱泱气度面前,身子都要低到尘土里去了,大气都不敢出。 俱酒已经知晓如今半岛之政多数落入了息长耕之手,对这几位也是客气寒暄一番,就送客走人了。 息长耕又汇报了朝鲜后勤方面、民众管理、农业生产等方面的内容,颇为为难地道:“王上,臣乃武夫,治国无方,请王上另派高明,以治斯地。” 俱酒将申不害召过来:“申子,朕任命汝为朝鲜执政,斯土斯民,归君治理。” 申不害是那种雄心勃勃的人,入蜀之时一路郁闷,因为该立的功别人都立完了,该干的活别人都干得差不多了,颇有郁郁不得志、生不逢时之感。 今天来到一块新的土地,面对一方新的天地,正是施展才能、大展宏图之机,颇有一番建功立业之心,故而高声应诺。 接下来,俱酒就与息长耕具体探讨进攻辰国的作战计划。 俱酒根据半岛三面临水的特点,以及自己所率之兵水师居多的特点,遂决定不与辰国举行面对面的决战,而是兵行险着,从带水的入海口溯流而上,攻击带水流域的辰国士兵。 俱酒与息长耕商议后决定,由息长耕、王廖率领陆上军队从正面佯攻,吸引辰国兵力的注意力。 而自己则带领水军沿海岸线向南航行,月圆之夜,溯带水而上,一举将带水南北两岸切断,将北岸防守之敌,全部消灭,然后再挥师南下。 息长耕火速赶到战斗前线,与王廖商讨了作战计划。 而辰国方面,却在近期,不知死活发起了反攻行动。 这下正中息长耕的下怀,于是他下令联军节节后撤,并且一路上丢弃辎重军械等物,吸引更多的辰军渡过带水,进入北岸阵地。 这样下一步实施包饺子战略时,便会包入更多的馅料,消灭更多的有生力量。 辰国方面根本不知道对面的军情已经发生变化,大喜过望,立即全线压上,浩浩荡荡地指挥全线兵力压了上来。 辰国指挥官还实施了一番骚操作,命令后方军士将所有渡河用的船只全部倒扣过沉入水中。虽然不是破坏性的,但主要表达了不胜不归的决心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毅。 就在辰国士兵潮水般地涌过带水的时候,经过两日隐秘的航行,俱酒率领两万水师,数百艘战船,顺利抵达带水入海口一带。 一轮明月从大海上升起,在月光的照耀下,船队的桅樯森森,帆影片片,刀枪林立,杀气冲天。 微风轻拂过“汉”字大旗,旗帜在风中飘扬,发出猎猎声响。 俱酒高居楼船之上,伸出望远镜眺望远处,身形屹立如山,眼神坚定如铁。 明月高悬,俱酒将手使劲向下一挥,淳于浩高声传令道:“开船!” 在月色的俯视之下,一艘艘战船迅速开动起来,依次驶向带水入海口,溯水而上,如同一柄利剑,刺入了半岛的腰肋。 第766章 火烧辰军 月球作为地球的卫星,却不肯郁郁久居地球之下,始终在周而复始、锲而不舍、百折不挠、源源不断地对比它大几倍的地球施加影响。 月圆之夜,于是就会有许多非常的事情发生,比如人口出生率、女性生理周期、谋杀和自杀、风流韵事、癫痫、抑郁、疯狂,甚至各种精神病有关。 同样,也影响着战争。 当月亮不断升高,潮汐也不断地冲击着带水的入海口,甚至形成了海水倒灌。 在潮汐的助力下,汉国庞大的水师船队迅速前进,突入了带水流域,抢占渡口,攻击水寨,如同刀切斧削一般,将辰国的兵力一分为二。 辰国在带水沿岸的十数个港口、几十处水寨,一夜之间全部遭到袭击。 带水之上,火光映着月光,杀声和着喊声,带水流域变成了杀戮场。 淳于浩指挥舟师,经过一夜的奋战,彻底控制了带水沿线,成功完成了穿插作业。 此时,辰国七成的主力已经渡过带水,执行辰国国王制定的战略大反攻,没想到的是却被汉军直接抄了后路。 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始终是俱酒坚持的战略。现阶段去北岸硬拼辰国主力,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俱酒下令,陆战精锐全部登上南岸,集中消灭部署在带水南岸的辰国留守兵力。舟师的船只则日夜游荡在带水之上,阻止辰国主力部队回援。 辰国主力很快发现后路被抄,也明白了对手的战略意图,立即下令后撤。 但息长耕、王廖哪能让煮熟的鸭子再飞走,于是坚持执行“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诀,又打又缠,又扰又袭,死死拖住辰国主力军队,给汉军在南岸的行动留出了足够的时间。 天刚刚蒙蒙亮,俱酒尚在部署军队对南岸三座控制性城邑发起进攻时,没想到的是,辰军居然集中了兵力,出城进行反击来了,意图夺回带水码头的控制权。 这波操作把俱酒也惊着了,放着城池不守,居然要出城打野战?这难道就是失传已久的“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战术? 辰国方面确实是急了,大队人马被分割在北岸,作为南岸的守军,他们只想着不惜一切代价夺取码头,接应北岸的辰军尽快回归。 尚未完全开化的辰军,口中嗥嗥吼叫着,挥着长予,操着木盾,乌泱泱般地冲了过来。 俱酒冷冷地下令道:“驻队矢!” 成捆成捆的汉箭一字排开,四排长弓手齐刷刷地各就各位,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辰军主打一个悍不畏死,一个个视死如归地奔跑着冲过来。当进入强弓的射程范围内,俱酒声下令:“放箭!” 无数的雕翎长箭穿空而起,三棱的箭头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无数颗流星划过天际,又仿佛是死神的镰刀,带着致命的威胁,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割敌人的生命。 辰军仿佛中了邪一般,在箭雨的笼罩之下,始终不减冲锋的步伐,扯着嗓子号叫着,仿佛飞蛾扑火般的勇敢与无畏。 “扑扑扑……” 三棱箭头专治各种不服,随着第一批箭矢击中目标,辰军阵营中响起一片哀嚎声,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如同风吹过麦田一般扑倒一片,空气中甚至隐约可见漂浮起的一片血雾。 然而这些伤亡并没有吓阻后续的辰国军队,他们将藤制、木制、皮制的五花八门的盾牌顶在前方,嚎叫之声更大了,跑得也更快了,离汉军的阵地也更近了。 看来这些辰国蛮人们是计划死拼硬冲,主打一个“万里挑一”。 死一万个人,只要有一个人突入了汉军的阵地,就算是打开了缺口,后续就可源源不断地沿着这个缺口不断扩大,直至将射手阵地全部搅乱。 这种野蛮而又痛快的打法,或许就是辰国军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不二法宝,毕竟谁见到这样一群疯子不肝颤呢? 但是,今天他们碰上了硬茬子,对面的汉军,刚刚经历过巴蜀之战,见惯了死亡,习惯了流血,更重要的是坚定了信念,懂得了战术。 辰军很快发现来自对手的打击是全覆盖、无时差的,弓箭手根本没有换箭的时间间隙,箭雨一排接着一排,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 辰军每冲一步,都要付出死伤一片的惨痛代价!即使这样,习惯了猛冲猛打的辰军仍然不信邪,仍有一部分人凭借着盾牌的掩护与同伴的挡箭,快速突进了一箭之地。 近了!近了!近到辰军都能够看清汉军的眉毛、胡子、眼睛了。 辰军开始集体咆哮,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冲入敌军一箭之地,敌人的弓箭手自然而然就会乱了阵脚,因为在这个距离内,弓箭的威力已经大大减弱。 突然,前方箭雨减弱了,就在辰军以为胜利在望的同时,部分弓弩手后撤,然闪十余条通道,十余台奇形怪状的青铜柜子露出真容。 埋头冲锋的辰军根本没注意这些是什么东西,他们的眼中、心中、脑中只有一个概念:近了!近了!更近了! “轰” 辰军眼前一花,只见十数条火龙自汉军阵中张牙舞爪地冲将出来,张着血盆大口,带着冲天热浪,猛扑过来。 十数台猛火油柜同时喷射,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瞬间撕裂了沉寂的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扑向前方。 俱酒知道,柜中的燃料,那是经过分馏后的高燃值油,虽不敢说达到了后世汽油的燃烧值,但肯定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其温度可以达到近两千度! 在巨大的热量散发作用下,汉军与辰军都看到了一种诡异的现象,战场上的空气都被烧得扭曲了,透过热浪看过去,山不像山,树不像树,马不像马,人不像人 这,几乎是地狱景象! “蓬!” 冲在最前面的辰军瞬间就被狂暴的火焰吞噬了,整排人烧成了一个个大火球,但在惯性的作用下,仍然朝前冲锋,仿佛一头头奔腾的火兽。 猛火油柜使用示意图 第二波火焰接着喷出,更多的辰军被烈焰点燃,他们在地上翻滚挣扎,却又引燃了更多的同伴,身体不住地扭曲变形,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仿佛是一首地狱的交响乐。 火焰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辰军或被烧成焦炭,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而那些侥幸逃脱的敌人,也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溃逃。 “火龙!火龙!火龙来啦!”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那是被火焰烧焦的肉体和衣物的气味,令人作呕。 猛火油柜的巨大威力,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它不仅摧毁了敌人的身体,更摧毁了他们的战斗意志。 在这种利器的降维打击下,辰军只能感受到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开始大面积的撤退。 第767章 扬威汉水 辰军留下一地燃烧的尸体,潮水般地后撤,在汉军如蝗箭雨的招呼下,又造成了大量的死伤。 这是衔尾追杀的好时机,俱酒哪能放过这个除恶务尽的大好机会?当下命令整队出击,准备进攻! “轰隆隆隆……” 突然一片如同闷雷般的声音动地而来,在阵前浓烟滚滚的情况下,一时辨别不清是什么情况。 聂政耳朵一支愣,突然醒悟过来,大声吼道:“王上,骑兵!” 俱酒来不及多想,立即高声下令:“拒马!” 这个时候不可能有做好的现成拒马,但训练有素的汉军立即以手中的矛、戈、戟、殳等长兵器为材料,三下五除二绑成一排拒马枪,长长的矛尖直冲着烈焰升腾的前方。 俱酒再次下令:“八牛弩!” 早已在阵地后方埋设好的一排八牛弩也露出了真容,长长的弩箭已经被固定在弩机之上,蓄势待发。 马蹄声渐渐近了,透过燃烧的浓烟,隐约可见约有数百骑兵冒死冲将上来。 俱酒心中一百个纳闷,朝鲜半岛居然有马? 但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他多想,当即下令道:“八牛弩,发!” 士卒扣动了悬刀,巨型的大弩发出震天动地般的一声怒吼,长长的箭竿风驰电掣般地穿过浓雾,直射向远处的骑兵! 汉军看不清远方的具体情况,只听见一阵人喊马嘶,辰军方向一阵慌乱,但轰鸣的马蹄声仍在不断接近。 “八牛弩,再放!”俱酒果断下令。 八牛弩本来上弦是非常困难的,需要十多人,使出八头牛的力气,转动绞盘,方能将弦给上好。 但自从墨匠们发明齿轮和轴承以来,八牛弩的上弦要简单快捷多了。当然这种齿轮与轴承还处于手工打制的初级阶段,且良品率极低,汉军把它当宝贝般对待。 第二轮八牛弩再次无情出战,同时俱酒也给驻队矢和猛火油柜下达了备战的命令。 前方一片人喊马嘶,乱作一团。但受限于烟雾影响,俱酒的望远镜也看不太清楚敌军的情况空间如何。 俱酒凭借马蹄声判断骑兵的远近,先后下达了驻队矢与猛火油柜发射的命令,再次对骑兵造成了打击。 但骑兵的威力就是机动与速度,在重重吓阻之下,居然仍有数十匹战马穿过烈焰浓烟,飞一般地冲向汉军阵地。 军中略有骚乱,俱酒高声下令:“稳住拒马!” 三名士兵负责一座拒马,牢牢地将长柄固定在土中,并手脚并用,稳固住拒马,以抵挡骑兵的冲击。 辰国骑兵将那种不要命的二愣子精神发挥到极致,连人带马直直地冲着拒马就冲了上来。 “扑哧扑哧!”长长矛尖直接穿透了马的脖子,但马匹巨大的惯性也将拒马阵地冲开了一个豁口,为后续骑兵进攻打开了缺口。 更多的骑兵冲着缺口方向冲将过来,危险一步步逼近。 这就是辰国骑兵最原始、最传统也是最有效的打法,凭借骑兵的高速度与大体重,本着不要命的精神,冲开缺口,扩大缺口,最终实现抢占阵地的目的。 骑兵已经近在咫尺,远距离兵器的优势已然发挥不出来了。俱酒临危不惧,暴喝一声:“连弩!” 话音未落,一片弩机上弦的“咔哒”之声,接着是“咻咻咻咻”的连弩发射之声。 三百连弩手,每匣十箭。按照汉军规制,每次发射,必定发完,没有中途停止的道理。一轮齐射就是三千支铁箭。 一刹那,数骑试图冲击缺口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成了刺猬。骑兵巨大的惯性冲击力,在三百连弩的同时反作用下,居然被硬生生地阻击成功了。 身如刺猬的骑兵,被硬生生地钉在了当场,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就在极短的空档之内,拒马枪的缺口迅速被补上了,阵地的坚固性再一次得到了保全。 辰军数波的骑兵冲击,全部在汉军配备合理、配合默契的梯次武器的阻击下,惨遭失败。 眼看时机已到,俱酒下令,全军冲锋! 凭借着先进的武器,汉军在无一伤亡的情况下,已经收割了辰军数千条性命。 在这种巨大的优势之下,汉军的冲锋打得十分亢奋。相反,一向在半岛上横行惯了的辰军遭受到了极大打击。 肉体的消灭倒还罢了,反正辰国人不开化,根本不把死当回事。 但汉军层出不穷的武器,变换花样的打击,彻底把辰国人打出了心理阴影。 他们觉得对面不是人类,而是神! 否则,谁能召唤出火龙前来助阵?谁能让老天下箭雨? 汉军的反扑如虎添翼,锐不可当,辰军全线败退,连续丢失了三座沿着带水的城池,丢下一地狼藉的尸体辎重,大败亏输,再无战斗意志。 俱酒立即部署聂政率领飞鸟夭、风飞矢率军向南追击百里,打出一片安全区。 之所以只打出百里之地,而不继续追击,俱酒有自己的盘算。 目前辰军的主力仍在北岸,下一步作战的重点是消灭辰国北岸军力,彻底将辰国打残了、打趴下,永不翻身的那种。 如果聂政进攻纵深过大,兵力分散,战线拉长,将非常不利。 同时,北岸的辰军得知南岸失利的消息后,很可能作困兽之斗,将会给率领乌合之众联军的息长耕、王廖军带来压力。甚至带水之上的舟师淳于浩部也会面临压力。 所以让聂政打出百里,震慑南部诸军后,迅速回师,全歼北岸之敌。 俱酒在申不害及亲军的陪同下,进入辰国南岸最大的一座城池:带城。 辰军的逃跑完全是被打怕了,并不是有准备地后撤,是故带城之中,尚留有大量粮草给养,军械辎重。 粮草固然可以补充军需,军械部分也尚可一用,虽然大部分箭镞仍是短小的青铜镞,与汉国的精铁三棱箭镞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也是杀人之器。 俱酒命令找来带城的地方官吏,直接询问半岛上的马匹情况。 一问之下不要紧,没想到,古代朝鲜半岛居然是产马的,这大大出乎了俱酒的意料。 朝鲜半岛的马匹,个头不高,性勤劳,不惜力、健行且善走滑坡,可骑行树下,故名唤果骝。 这种马毛褐色,高约三尺,长三尺七寸,体重只有一百多斤,但可拉一千二百至一千五百斤重的货物。 同时朝鲜半岛与北方林胡、东胡民族也有贸易,故而也引进一些草原马种,与果骝杂交之后,进一步改进了品种,与果骝一道成为半岛骑兵的主要用马。 本来半岛南部平原地区非常适合农耕,但辰国不够开化,种田也没有抢劫来得快,故而频繁对北部的箕子朝鲜用兵,南部有大片荒地反而被用来牧马。 俱酒闻言大为感慨,看来稳固朝鲜半岛之后,又可以发展一支骑兵,与端木伯御的骑兵南北呼应,在将来稳定大局中发挥作用。 申不害派人打扫战场,清点府库。 俱酒站在城墙之上,遥看远处的带水,俯视脚下的带城,突然心念一动:“申子!” “臣在!” “此战打出我国儿郎志气、士气,振奋了大汉军威、国威。朕之意,此水改称汉水,此城改称汉城,以志纪念,申子以为如何?” “王上圣明!” 第768章 辰王屠驨 辰国国王屠驨(xi),以勇力而闻诸于世,号称可力卧二牛,独斗一虎。 在辰国的冶炼条件下,这家伙始终没有趁手的兵器,最喜欢提一株枝桠累垂的大树干作为武器,打起仗来那是横扫千军,力敌百将,堪称万人敌。 屠驨继位称王之后,发现种田不如抢劫来得快,于是凭借勇力,大杀四方,制定了掠夺致富的发展原则,原来属于较为野蛮落后的辰国,于是乎快速崛起,为害朝鲜半岛。 屠驨还十分野蛮与凶残,杀人手段层出不穷,什么凿巅、刳肠、剥皮、抽筋……花样百出。 但凡有人落到他手里,基本不得好死。 尤其令人发指的是,这家伙以喜吃人心,号称“日啖一心,力大无穷。” 为了保证人心的新鲜,他甚至经常亲自操刀,现杀现吃。被杀之人还没有完全断气,他已经将一颗新鲜的人心咯吱咯吱嚼咽下肚了。 正因为有着这种超级恐怖的恶名,在辰国以及朝鲜、真番、临屯等诸国之内,“闻屠驨名,小儿不敢夜啼”。 在北向用兵之初,屠驨率领辰国的蛮兵势如破竹。将箕子朝鲜的国都箕城打下来之后,屠驨认为战事已歇。 又感觉北方气候不好,水土不佳,出产的人心不如南方的脆爽,于是派人留守,自己直返回南方去了。 没想到在朝鲜即将灭亡之际,息长耕从存港登陆,之后凭借过硬的武器、有效的训练、出色的外交,将留守的辰军打得节节败退。 辰国人本来就是以抢劫为目的,没有什么占领地盘的理念,于是如同潮水般地撤至汉江以南。 屠驨闻讯大怒,亲自将留守之将刳腹挖心,当众生食。吮血磨牙,挥师北上,进行报复。 没想到的是,这次北伐朝鲜联军步步后撤,并不交战。同时,汉江流域被全线占领,断了归路。 当初渡过汉江,屠驨下令沉船明志,不灭掉北部三国,决不收兵。 没想到天遂人愿,来时好好的,回不去了 屠驨虽然残暴成性,但起码的军事常识还是有的。他当即下令,全军后撤,拼死抢夺汉江沿线的港口。 遭受第一波攻击的是淳于的舟师,舟师奉命留守汉江,防止辰军南逃,是能否包好饺子的“封边”环节。 为了达到追击的战略目标,南岸战斗甫一结束,聂政就率军迅速向南突击,而淳于浩则负责打扫战场。 打扫战场这一步很关键,因为汉国的铁制武器,短时间内得不到补充,故而只能废物利用,每打完一仗,都要对箭镞、铁矢、矛尖等进行完整的回收。 同时俱酒也将汉城等三座辰国城池的军械全部搬至船上,帮助舟师稳固汉江防线。 这一批辰国箭镞内,青铜有一部分,很大一部分居然是骨制、石制箭镞。虽然落后,但其杀伤性也是毋庸置疑的。 俱酒比较忧虑的是,猛火油是用一次少一次了,数千里地,从巴蜀补充之路遥遥无期。 淳于浩很快就遭遇到了北岸辰军的疯狂反扑,这些不要命的家伙,疯也似的冲向汉江流域的汉军船队。 在经过汉军箭雨洗礼、投石车按摩、猛火推油、八牛弩串葫芦等一系列强力打击之后,辰军扔下一地死尸,然后潮水般地又撤了回去。 第二波冲击接踵而来,这一次辰国人学聪明了,他们开始使用火箭对汉水上游弋的船只进行攻击,试图用火攻来对付这些庞然大物。 淳于浩所部人数不多,船只又非常宝贵,在支起牛皮篷布进行防御的同时,船队主动向汉江南岸躲避,与辰军隔开了一定的作战距离。 屠驨亲自率军来到汉江边上,抡着一棵三丈长的大松树,讨敌骂阵,大叫什么有本事的下来单打独斗。 淳于浩听了嗤之以鼻,立即命令数架八牛弩齐齐瞄准,将这个自恃很能打的家伙定点清除。 但八牛弩这玩意,主打一个没准。在弩绳巨大的张力之下,发出去的箭具体打到哪里、打中谁都靠运气。 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被击中了,肯定是开膛破肚、必死无疑。 屠驨这个家伙手持一棵三丈长、且枝桠茂盛的大松树作为武器,无形中救了他的狗命。 当标枪般的长箭激射而出的时候,闻听这骇人破空之声,屠驨下意识地挥起松树,一边挥舞,一边格挡。 松树茂盛的枝桠发挥了作用,当长箭即将命中屠驨时,被重重叠叠的树枝反复减缓,最终力道用尽,委然落地。 尽管如此,仍有一支箭矢铮然一声扎在了屠驨的脚下,将他吓得一身冷汗。 淳于浩见状,下令驻队矢掩护,船只向北岸靠近,当进入猛火油柜的攻击距离时,集中对屠驨进行了一波火力打击。 十数米长的火龙呼啸而出,霎时将屠驨手中的松树给点燃了,屠驨不断地挥舞,好像举着一个大火炬一样。 但在猛火油的加持下,火势燃烧得太猛了,屠驨一边撤退,一边挥舞,胡子眉毛都被点燃了,无奈只好扔掉了松树,连连打滚,又加上亲兵的帮助,才死里逃生。 屠驨差点被烤熟了,心知汉江上的敌人不可小觑。正在此时,息长耕、王廖率领的北部联军步步紧逼,从背后攻了上来。 屠驨摸了一把满面尘灰,心中火起。水上的敌人打不过,你们这些陆上的家伙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于是顺势又拔起一棵松树,身先士卒,杀向联军方向。 第769章 联军受挫 首当其冲的是临屯王驾前的猛将播鸮,此人在朝鲜半岛诸部落中也算小有名气,号称临屯第一猛士。 播鸮手使一柄巨型大锛,这玩意就是一种木工工具,形状和镐头差不多,两头开刃,锋利异常,主要用于削除木头上的粗枝和树瘤等。 播鸮的这个大锛可是特制的,比木工用的要加重、加长了不少,一锛下去,将一个活人劈成两半轻轻松松的。 屠驨虎吼一声,抡着大松树就向播鸮砸了过去。 播鸮也久闻屠驨的恶名,早就想和他较量一番,看看谁才是半岛最猛的男人。 这就和武林中的比武一样,大家都想和天下第一比武,直接干翻天下第一,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了。 播鸮颇有这种心思在里头,故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当屠驨的大松树轰然砸来的时候,播鸮将身形一闪,逆着松树的枝枝杈杈,猛然挥出一锛。 锛这种工具,就是专门修理木头的,今天修理大松树,也算是真正找到了用武之地。 播鸮玩锛这么多年,绝对算是高级木工,他这一锛角度非常精准,力度相当刚猛。一锛子下去,将屠驨手持的大松树的一面枝桠,干净利落地给修没了。 屠驨一愣神的功夫,播鸮纵身跃起,劈头盖脸地抡来一锛。屠驨顺势一挡,与播鸮的大锛来势方向一致,整个松树的头部被削了出去,树干前方削成了锋利的刃状。 屠驨再次挥动松树大战播鸮,而播鸮则将锛木头进行到底,几个回合下来,屠驨手中的大松树已经被修理成一根大棍子了。 屠驨大怒,将一根松木大棍舞得虎虎生风,没有了枝桠的松树,虽然杀伤范围有所缩小,但更容易舞动,反而令播鸮难以应付。 播鸮自恃手中持有金属大锛,而屠驨则是木头棍子,他决定一点点将这根棍子给它削短了,然后再用大锛解决屠驨。 后面的战斗,播鸮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根松木棍子上了,而结果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屠驨的棍子越来越短。 播鸮越打越兴奋,屠驨见手中松树变成了烧火棍,气得大吼一声,将大棍子像标枪一样直接向播鸮扔了过来。 屠驨拼尽全力的超级一掷,还是有相当大力度的,播鸮格挡了一下,震得双臂发麻,身形不住地向后噔噔噔退出数步。 松树应声落地,但在电光石火之间,播鸮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硕大无朋的物件猛地撞了过来。 播鸮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锛柄前去格挡,“咔嚓”一声,手臂粗的锛柄也被撞成两截,而播鸮本人则被撞得直接飞出丈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撞,是来自屠驨。屠驨从来不认为什么兵器是最趁手的,他始终相信,老天赐予他的这副铜皮铁骨,就是最好的兵器。 屠驨借助惯性,冲天一跃,粗壮硕大的身躯,像一块巨石一样继续瞄准播鸮飞将过去。 “咚!”的一声,屠驨数百斤重的身体直接砸在播鸮的身体之上,直接将播鸮砸得爆裂开来,鲜血组织四下飞溅。 在一片血腥之中,屠驨准确地将巨爪插入播鸮的心脏,一把抓住了那尚在跳动的心脏,用力一扯,鲜血淋漓地举向天空。 目睹了这一惨状的联军士兵唬得全身一个激灵,尿意顿生。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即使是经过巴蜀之战的汉国老兵,也被这种残忍与血腥给镇住了。 在后方督战的王廖见状,为了稳住阵势,激励士气,亲自出马,组织了一队强弩手,对准屠驨就是一通猛射。 屠驨顺势一个翻滚,滚落坡下,虽然如此,皮甲之上仍扎了数支箭矢。 一棵碗口粗的松树轰然倒地,旋即横着飞向王廖所率的弓弩手方向。 原来就在摔倒的一瞬间,屠驨趁势抱住这棵松树,将其连根拔起,并且直接砸了过来。 弓弩手向后闪避的当口,屠驨已经又重新拔起一棵松树,抡圆了就朝王廖处砸将过来。 对这种力大之将,王廖从来不认为可以力敌,命令弩手边射边退。 另一侧的息长耕见状也是大惊,立即命令众亲军围困屠驨,减轻王廖的防守压力。 辰国军队在国王亲自上阵、且大杀四方的鼓舞之下,军心大振,口中呼喝着,直接向联军压了上来。 在远处观战的真番王大且荣见了屠驨如此之猛,转身打马就走。 本身息长耕是不让大且荣来战场上的,但大且荣认为必须把本部的兵马置于自己的指挥之下,非要坚持上战场。 他刚才的这一波操作,直接拖垮了军心,连累了士气。再加上屠驨刚才血腥残忍的表演,联军开始了节节后退,反被辰军进行了一波反杀。 汉江楼船之上,俱酒通过望远镜全程观看了北岸的这一场战斗,对屠驨之猛有了深刻的认识。 俱酒长期以来对“斗将”这种方式不甚认同,认为个人英雄主义必然不如集体英雄主义。 “将军”之“将”是率领的意思,将军就是统率一支军队的人,与单打独斗的“猛卒”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但经今日一战,俱酒也充分认识到了,作为一名“将军”,“智”与“勇”缺一不可。 就比如屠驨今日,就是凭一己之勇,硬生生扭转了战场局势,提振了全军士气。 正在思虑之间,聂政率领飞鸟夭、风飞矢回来交令。 三人率军南却百里,辰军并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各部、各寨、各城望风而降。 聂政派少量部队留守紧要隘口,防止辰军反扑,尽取各城府库、军械,迅速北返汉江,准备执行汉王的“包饺子”计划。 俱酒将望远镜交给聂政:“政兄……” 聂政连忙纠正:“王上,请直呼政名。” 俱酒哈哈一笑:“不好改,不好改啊。将军请一观前方。” 聂政观看了一番,又将望远镜先后递给飞鸟夭和风飞矢。 聂政向俱酒拱手道:“王上,臣观辰军之势,全凭一人之勇。有一人则全军雄,去一人则全军馁。此种军队,实不足虑。臣请连夜北渡,夜入其营,执其首来献,则其军必溃。” 俱酒点点头,表示认可。 辰国军队的战斗,屠驨的个人英雄主义所占比重过大,而基础的战术打法几乎不成章法。至于悍不畏死的作风,可能是蛮族的天性吧,但绝对不能称之为战斗意志。 屠驨的作用就像万艾可,可逞一时之勇,却非强军之本。 聂政建议是有道理的,以目前的汉、辰两军的军事实力对比,干掉屠驨可以瓦解辰军,同时减少战争的烈度,加快战争结束的时间。 刺杀,不仅仅是一种个体行为,很大程度上可以改变战场走向,左右战局变化。 后世东汉取蜀时,公孙述先后两次派遣刺客行刺,刘秀手下的两员大将:来歙和岑彭先后遇刺身亡,致使伐蜀受阻。 但刺杀作为一种战术,只能用在关键时刻,而不能作为倚仗。 公孙述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以为凭刺客的一己之力就可以保全蜀中安全,完全没有对双方的军事实力做出清晰的对比。 但俱酒还想听听飞鸟夭和风飞矢两人的意见。 第770章 双管齐下 插翼将军飞鸟夭与归义将军风飞矢,两位都是属于降将,不过飞鸟夭归降得早,且在伐巴之战中立有战功,故而先开口讲话。 “王上,臣以为聂将军之计可行。臣有两点补充。” 俱酒郑重地看着飞鸟夭,对这位出身蛮洞的将军十分重视。 “其一,聂将军如今身居一军主将,不宜以身犯险,此战,臣愿带领属下飞猱兵代劳,保证完成任务!” 俱酒听了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保证完成任务”这句台词,他在多个场合讲过,后来成了全军效仿的“金句”。 再者,从中也可以听出飞鸟夭对聂政的敬重与景仰。自从飞鸟夭加入汉军以来,一直在聂政手下做事。聂政以其高超的技艺与敞亮的人格,深受属下爱戴,颇具名将风范,已经完成了一个刺客到将军的完美蜕变。 飞鸟夭继续道:“其二,臣观辰国此贼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一般行刺恐难以奏效。故而飞刀要喂剧毒,一击而毙此贼性命,不使其有反复之机。” 俱酒点了点头,他还是有点担心聂政的。随着自己的版图不断扩大,忠心耿耿如聂政者,要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而不能屡次以身犯险,这样算下来得不偿失。 “好,此次就由飞鸟夭将军出战,聂将军暂且休息一下。” 飞鸟夭高声应诺。 聂政急忙上前:“王上,兹事体大,还是臣亲自走上一遭……” 俱酒邪笑着挑拨离间:“聂将军这是不信任部下呐!” 聂政是个老实人,闻听此言急得青筋绽起,语无伦次,讲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俱酒笑笑道:“聂将军,今夜朕与将军摆开棋局,大杀十盘,以待佳音。” 飞鸟夭下去准备,聂政也不再多言,俱酒转头看向归义将军风飞矢。 风飞矢这位将领,俱酒是十分欣赏的。当年伐巴之时,风飞矢在巴国可算是少有的人间清醒。 宕渠之战,他设计的退守华银与“一线天”的方案,绝对是相当正确的战略选择。 如果巴军成功退守“一线天”,估计俱酒要拿下河渠纵横、大地褶皱的巴国,会有相当大的难度。 当然风飞矢也是点儿背,遇到了文有卫鞅,武有章蟜、儿良、淳于浩的全明星组合。再加上巴军内部矛盾重重、互相掣肘,失败了也不冤。 但风飞矢这人有点保守,他的归降是迫不得已,心里始终过不去“忠臣不事二主”那道坎,在伐巴战斗中乏善可陈,未立大功。 风飞矢投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救好兄弟满熊罴。但满熊罴重伤被俘之后,却拒不投降。 风飞矢数次前去,都被满熊罴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更加增添了心中负担,不得不怏怏而退。 这也是风飞矢在汉国立国大封赏时,得到一个“归义将军”封号的原因。“归义”二字虽有嘉奖之义,但也给他套上了一个心灵枷锁。 俱酒觉得风飞矢一直留在巴蜀,其心事会越来越重。在汉国方兴未艾的蒸腾之势下,风飞矢倒不至于反叛谋逆,但郁郁而终倒是可能的。 于是俱酒此次将其带了出来,离开巴国那个环境,也让风飞矢放下包袱,再立新功。 风飞矢拱手道:“王上,臣观此地走势,东高而西低。汉江者,源自东部山脉。今我军封锁汉江,息将军堵塞后路,敌必将向东部山脉突围。” 俱酒闻言,频频点头,风飞矢这家伙果然眼光独到,军事地理知识结合得很紧。 朝鲜半岛东部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山脉,贯穿整个半岛。而汉江上游,分为两支,都是从山脉发源,最后汇合形成汉江。 在山脉以西,固守汉江可以阻敌归路。但敌人翻越山脉之后,却可沿着东海岸一路向南,回到辰国的地盘之上。 所以说,“饺子”仍然露了一个口,没有完全包上。 风飞矢作为一个胸怀全局的将才,近日经过不断揣摩,发现了这个破绽。 他断定,辰军尽管不甚开化,更无从讲究什么战术打法,但求生本能还是有的,他们必然不会待在包围圈里等死,向东突围,翻越山脉的可能性相当之大。 俱酒并非没有考虑到东部这个缺口,他原来的打算是“围三阙一”,给辰军留一条生路,以防辰军做困兽之斗,给己方造成过大损伤。 当然,这也是基于双方兵力对比做出的判断,如果己方兵力数倍于敌,俱酒一定会将这个“饺子”包得死死的,捏得紧紧的。 同时俱酒也寄希望于聂政刺杀成功,到那时辰军必成一盘散沙,一击即溃。即使他们向东部山区撤退,也可以衔尾追杀。 但风飞矢的考量却是万全之策,将对辰军的打击提升到了全方位的角度。因为屠驨如果不死,或者辰军中再有能人,率领军队完全撤退至山脉以东,沿海岸线南下,到时候仗就打得被动了。 俱酒检讨了自己的,认同风飞矢的看法有一定的道理。 “风将军虑事周全,机深智远,朕命将军自领一军,北渡汉江,于辰军必经之路,山脉险要之处,层层设伏,梯次攻击,不断削弱敌方有生力量。” 风飞矢拱手领命:“臣领命!不过……臣欲借一物,请王上恩准。” “何物?” “火葫芦!” 火葫芦,就是猛火油柜的袖珍版,便携轻巧,灵活机动,堪称是单兵利器、设伏突袭、必备良药! 俱酒爽快地道:“准!朕拨二百火器兵归风将军指挥,不过也请将军省着点用,猛火油多乎哉?不多也!”言毕哈哈大笑。 就这样,俱酒采用了两位将军的建议,行刺计划与设伏计划同步进行,双管齐下,对围剿辰国国王屠驨做足了准备。 是夜,飞鸟夭率领一众惯于穿山越脊、飞檐走壁的飞猱兵,悄悄渡过汉江,隐入北岸的一片黑暗之中。 飞猱兵,其实就是一群生活在大山中的洞民,为了生存,他们练就了一身轻功,更习惯于夜战。执行这样的任务,比起他们夜间上山采药、打猎来说,难不了多少。 飞鸟夭从战场上找来了部分辰军的服饰,将飞猱兵打扮成辰军的模样,这样容易浑水摸鱼。 同时将兵力分散,从不同角度悄悄潜入辰军营中,待中军火起,四处放火,趁乱撤退。 而刺杀屠驨的任务,则由飞鸟夭率领三个轻功好手,亲自执行。 夜色中,飞鸟夭的身影如同一只轻盈的夜鹰,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营帐之间,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屠驨的中军大帐。 第771章 行刺失手 当飞鸟夭接近屠驨的营帐时,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女子哭声传了过来。 飞鸟夭向身后的弟兄作一手势,众人立即分头隐入黑暗之中,紧张地屏住呼吸,不敢稍动。 飞鸟夭整个人像一片树叶一般,紧紧地贴在一顶大帐的顶上,微微抬起头,将中军大帐方向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大帐右侧陈列着一排巨大的木桩,木桩之上,挂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女子尸体。女子已经被开膛破肚,累累垂垂的器官七零八落地挂在空中。 飞鸟夭闻听屠驨此贼有生食人心的恶习,但今日见了这惨烈的场景,仍忍不住一阵干呕,差点把持不住。 “救命啊!不要啊!” 一个女子的声音毛骨悚然地传来,紧接着,两名辰军士兵架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向着木桩处走了过来。 女孩哭得椎心泣血、歇斯底里,当她看到木桩上的死尸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了。 两名辰军兵卒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女孩就往木桩上绑。 女孩哭叫得越发厉害,其中一个军卒,猛地向着女孩的头部一击,女孩瞬间声音断绝,脑袋耷拉了下去。 飞鸟夭的心情非常难受,目前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正好面对这个血腥的场面,一动也不敢动,但他又不忍心看着这个小女孩就这么残忍地被杀害。 是执行任务?还是救人?飞鸟夭陷入了矛盾之中。 两个辰军士兵一边给小女孩上绑绳,一边在那里交谈。 “大王今日不是已经吃过一颗人心了吗?怎么又要吃?” “哎,据说是北方的人心不够脆爽,大王吃了不过瘾,欲再加餐!” 飞鸟夭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小不忍则乱大谋! “啊!”突然又是一声凄厉的喊声,飞鸟夭猛地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辰军已经将小女孩的上身扒下,将一盆冰冷的水直扑向她的胸口,一下子将小女孩又激醒了过来。 凶悍的士卒一把抓住小女孩的头发,将她的头高高地昂了起来:“很快的,很快的,嘿嘿嘿……”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飞鸟夭看到了小女孩的面容,她满脸的泪痕、一双惊恐的眼睛像璀璨的寒星,最关键的是,飞鸟夭发现了女孩眉心一颗圆痣。 夭妹! 飞鸟夭差点叫出声来,弹指之间,未及多想,两柄闪着寒光的飞刀已经激射而出。 两个行刑的刽子手应声倒地,而飞鸟夭口中一个呼哨,已经身形纵起,像纸鸢一般轻巧地落在了木桩之前,手起刀落,已经将女孩身上的绑绳砍断,背起就走。 中军大帐外边就是屠驨的亲军,这帮人性泯灭的家伙,本来在远远地站着看热闹,突然眼前一花,刽子手倒地,一个身影已经救走了小女孩。 “来人,来人,有刺客!” 顿时营中锣声四起,人声鼎沸,睡眼惺忪的辰军慌忙爬出营帐,七手八脚地拿起武器,乱哄哄地向飞鸟夭撤退的方向追来。 飞鸟夭的三名亲卫听闻刚才一声呼哨,顿知情况有变,立即执行撤退计划。 火执子一吹,火苗呼啸而起,中军大帐四周突然火光冲天。 潜伏在营中的众多飞猱军也纷纷下手,一齐放起火来,一时整个辰军大营雀喧鸠聚,蜩螗沸羹,乱作一团。 好不容易扑灭了火,整个辰军大营已经被搅得沸反盈天,全军惶恐不安,再无睡意。 屠驨阴沉着脸站在两具死尸面前,从其中一人身上拔出一把飞刀。刀身薄而劲,刃上闪着淡蓝色的寒芒。 “哼,暗夜行刺,小人之技!” 一名下属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大王,我军前有带水阻隔,后有众兵包围,粮草将尽,臣之意,不若早日突围,回到南方,整军再战。” 屠驨将飞刀一丢:“带水之上,敌船如林,如何突围?” “臣请大王引军向东,翻越高山,则可避开带水之阻,沿岸而南归。” 屠驨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一气,立即认同了这一方案。他点了点头道:“也罢,明日一早,依计而行。” “大王不可,今夜敌人行刺未成,我军可趁乱起兵,敌必不知,则我军突围可成矣!故请大王连夜起兵。” “准!” 趁着这一波扰攘,辰军迅速收拾行装,悄悄东撤,留下一座空营,仍然灯火通明,烟火隐约。 飞鸟夭背着小女孩一路狂奔,飞猱兵也交替做好掩护,一路撤至汉水岸边,迅速登上接应的船只,开赴南岸。 上了岸,飞鸟夭才来得及询问被救女子。飞鸟夭向她问话,小女孩浑身哆嗦,口不能言,唯有眉间一痣十分明显。 飞鸟夭端详半晌,不觉一声长叹:“此女与吾妹竟有九分相似,以致本将心神不定,贸然出手,行刺失败,吾当自向王上请罪。” 飞鸟夭让人将小女孩安顿一番,自己则快步来到了汉王的楼船之上。 灯花爆闪数下,俱酒将手中棋子一掷:“聂将军,马卧槽、双车错,认输吧!” 聂政长叹一声,投子认输:“王上,臣一直心虑飞鸟夭,故而难以集中精力。” 俱酒嘿嘿一笑:“嘿嘿,不服?再来再来!” 话音未落,门外侍卫禀报:“王上,飞鸟将军求见。” “哦?”俱酒拿棋子的手愣在空中,他没料到飞鸟夭这么快就回来了。 聂政则摇了摇头:“人回来就好!” ******** 屠驨率领众军舍弃了辎重,轻装前进,次日午间,已然抵近东部山脉。 行军太急,全军走得燥热,汗流浃背,疲乏不堪。眼见前方一条山沟,荫翳蔽日,中有潺潺流水,屠驨一马当先,率先冲将进去。 众军士见状,也是蜂拥而入,也不等屠驨下令,乱哄哄地躺了一地。有的趴在水边牛饮;有的啃食携带的干粮;有的则解开衣衫,祼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兀自乘凉。 屠驨打马纵上一处小山坡,四下眺望,但闻松涛阵阵,鸣水淙淙,不疑有他。又见众军疲乏,遂命令暂时休息,稍后再行前进。 远处,一丛乱草之中,一只望远镜的镜筒缓缓地伸了出来,水晶的镜片倏忽闪烁过一星反光,随即又消失不见…… 第772章 山谷设伏 昨晚没有吃上新鲜的人心,再加上一路逃奔,屠驨浑身没有精神,往树下一坐,直想打瞌睡。 恍惚之间,屠驨闻到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甜味,像是某种花朵释放出的香气,这味道刺激着屠驨的嗅觉神经,使杀人魔王冷酷似铁的心灵,突然滋生出一丝美好与愉快。 屠驨定了定神,独自起身,循着味源向侧面的山丘高处走去,他想寻找这种气味的来源,那里或许生长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花,可供采撷,颇堪玩味。 四名亲卫赶忙跟上,左手盾,右手矛,呈两前两后队形,警惕地四下张望,确保护住屠驨的安全。 屠驨猜不透的这种味道,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后世也有一部分人,非常喜欢闻这种味道。 那就是——汽油味! 俱酒分馏的猛火油,已经接近后世汽油的品质。汽油含有一种物质,后世的科学家称之为“苯”,苯具有特殊的甜味,是汽油中的主要成分之一。 在后世,汽油这种特殊的芳香,会令一部分人爱不释鼻。严重的人,还会上瘾,产生依赖,欲罢不能。到达这个程度,医生称之为“异味癖”。 经过两千年基因迭代的后世,都有人抵挡不住这种香味的诱惑,屠驨的身不由己非常容易理解。 屠驨庞大的身躯,每一步都踩得“咚咚咚”作响。 而他对面不远处的一处隐蔽坑里,手持火葫芦的一名汉军紧张到手心发汗,胸口也在“咚咚咚”地剧烈跳动。 军令未下,不可擅动! 但是,危险迫在眉睫!敌酋近在眼前! 怎么办?干不干?! 风飞矢也从望远镜中看到了这一切,他本来计划让辰军大部通过之后,再一举发起火攻,彻底堵死敌人的归路。 但是,辰国国王屠驨已经一步一步地撞向了火口,这个时候,不能再等了! 若是这一葫芦猛火油能将屠驨烤成木炭,此战也算大功一件。 风飞矢果断下令:“进攻!” 一支鸣镝穿云而起,凄厉地响彻山岭空谷,这是开始火攻的信号。 埋伏在隐蔽坑里的汉军闻令,如释重负,来不及多想,手持火葫芦,将唧筒一拉一推,随着一声轰响,一道十米余长的火龙,张牙舞爪地扑向迎面而来的屠驨。 屠驨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但反应更快的是他的两名亲卫,作为国王的亲卫,他们这种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除了保护国王,他们不会做第二个动作。 两面圆盾齐齐向中间一并,正好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火龙。受阻的火龙显然并不甘心,熊熊的火势绕盾牌,迅速将两名亲卫包裹起来。 同时火龙的余威穿过两人的肩头,余威不减地烧向屠驨。屠驨上次在汉江边被猛火油柜烧过一次了,眉毛和胡子还没长好呢,这一次也未能幸免,剩余不多的眉毛和胡子刹那间被燎了个精光,还把屠驨的老脸熏成了烟灰色。 屠驨大叫一声,倒地就滚,双手拼命地在脸上扒拉,勉强将火势扑灭,又捡了一条狗命。 而替屠驨挡火的两位亲卫,则被扑了一身的猛火油,瞬间就被烧成了两个奔跑的大树桩。 求生心切的两人,不顾一切地四下奔跑,又一次点燃了更多的树木、干草以及地上落着的厚厚的一层树叶。 与此同时,听到鸣镝声之后,埋伏在山谷两侧的汉军火力全开,二百火葫芦兵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同时向着山谷中的辰军激射出熊熊烈火。 火葫芦的射程不及猛火油柜远,但胜在埋伏地点离山谷中非常近,再加上山谷中常年劲吹的穿堂风,霎时间将一条山谷变成了一片火海。 辰军前些天是在汉江边见识过“火龙”的威力的,尚未开化的他们,猜不透这是什么高大上的武器,私底下始终认为敌人召唤来了“火龙”。 这种原始的认识,对辰军的士气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当今天火势再起,辰军一边拼命地逃跑,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火龙!火龙!火龙!” 这种恐惧的喊叫,很快就成为了全军的共识,大家都认为是火龙袭击了队伍,是火龙在惩罚他们这些作恶多端的人类。 刹那间,这样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完全没有了一点点抵抗意识和战斗精神,所有的武器都被弃如敝屣,逃命已经成为当下的第一选择。 风向恰好助长了火势,火舌舔舐着山谷的每一寸土地,将一切可燃之物吞噬入腹。 狭窄的山谷,凶猛的火势,惨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当辰军拼尽全力向山谷两侧逃命时,等待他们的却是如蝗的箭雨和锋利的环首刀。 屠驨从最初的惊恐中反应过来,作为人屠的他,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信什么“火龙”、“天谴”之说,特别是两侧山谷中箭雨如倾的时候,他完全明白了当前的处境,自己遭到伏击了! 屠驨虎吼一声,拔起一棵树梢燃烧的松树,将数丈长的一棵大树当作扫帚一样使用,横扫、竖扑,竟然将眼前一片火海给扑灭了。 屠驨趁火势稍息之际,拔腿就跑,他的眼中死死地盯着山顶。只要爬上这座山顶,就是滚,也能滚到东海岸边;从那里,就是爬也能爬到南方。 风飞矢也注意到了屠驨的逃跑路径,屠驨的大松树挥动之处,火势迅速熄灭,留下一溜青烟。 而屠驨,欲图借助青烟遁逃。 风飞矢迅速跃起,身在空中,已然拈弓搭箭,向着屠驨奔跑的方向就是一箭。 风飞矢这个名字,肯定是和箭有缘的。 不错,他真是神射手,在巴国小有名气。 入汉以来,尽管有威力更大的弩,甚至射速更快的连弩,但风飞矢仍然不习惯使用。有些记忆,是童年就养成了的,改不了! 风飞矢目光如炬,穿过浓烟烈焰,死死地盯着屠驨狼狈的身影,一支接着一支地向着屠驨的方向射击。 屠驨皮糙肉厚,加之皮甲护身,尽管身中数箭,仍然奔跑不停,竟然一路杀出了火海,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奔向山顶。 风飞矢几乎与屠驨保持着平行的距离,眼睛死死地盯住目标,根本不看脚下,手中的箭一支接一支地射向屠驨。 屠驨此刻完全不躲,他口中嗥叫着,手脚并用地向着山顶攀爬、奔跑。由于身形降低,竟然无形中躲过了不少风飞矢的箭。 风飞矢的一壶箭将要射尽之时,山势突变,脚下出现一道裂隙,风飞矢拼尽全力射出一箭,整个身形也向裂隙对面飞纵过去。 但是,这个裂隙的尺寸过长,风飞矢在将要飞抵对面的时候,身形开始下坠,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岩壁之上,双手勉强抓住了一棵歪脖子松树,才免于掉下裂隙深处。 风飞矢恨声不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惯性使然,整个身子在山崖之间荡来荡去…… 屠驨的皮甲外面扎满了箭矢,再加上他手脚并用的奔跑姿势,好像一只大号的刺猬奔跑在山梁之上。 近了,近了…… 屠驨眼中的山顶一点点降低,山那边的蓝天一点点露出无垠的胸怀。 再上一点,再上一点,就可以看到东海岸了,那些浪花、那些礁石、那些沙滩、那些……呃……嗯…… 渔网?! 第773章 鱼鳞剐 渔网可不是屠驨心中所想,而是目中所见! 一张巨大的渔网突然出现在屠驨的眼帘之中,黑乎乎的颜色,好像一只飞天蝙蝠一样,狞笑着张开了它超长的翼展,将屠驨的世界完完全全地包围了起来。 奔跑正劲的屠驨根本来不及收住冲劲,一头扎进了缠缠绕绕的渔网之中,千钧之力撞上了一团软幕,顿时失去了用武之地。 但求生欲爆棚的屠驨哪里肯放过这个近在咫尺的逃生机会,他拼命地撕扯着、拽踹着,甚至动用那曾经咀嚼过无数活生生人心的牙齿,咬啃着这腥臭的渔网。 但渔网是专门以柔克刚的东西,挣扎得越狠,扑腾得越欢,缠绕得越紧! “刷!刷!刷” 又是三张渔网从天而降,一层一层一层地罩在了屠驨头上,山顶两侧闪出数十汉军,他们分作数队,每队从不同的方向拼命地拖拽渔网的绳头,将渔网越收越牢、越勒越紧、越捆越结实。 最终,屠驨被勒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粽子,勒得死死的网格,将他一身的肥膘一格一格地挤了出来。 特别是一张被烧得乌漆麻黑的脸蛋,也被一格一格地勒出了形状,鼻子高高地突出,嘴巴被勒成四瓣,两只大眼珠子几乎要爆出眼眶。 王廖右手提着环首刀,将刀背一下一下地在右手掌心里磕碰着,慢悠悠地从山石后观转出身形,一摇三晃地来到屠驨身前。 屠驨喘着粗气,从变了形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小贼!” 王廖脸色一寒,手起刀落,将屠驨肩头一块被渔网勒出高高突起的肥膘上径直削去,一片血肉飘然而起,屠驨痛得喊出了猪叫声。 王廖冷冷地道:“绑结实了,这人渣力道太猛,别让他跑了!” 众军士齐声应答,三下五除二将屠驨缠成了一个只露鼻孔的木乃伊。 风飞矢率领追军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王廖立即还刀入鞘,大步上前:“舟师校尉王廖,见过风将军!” 王廖在伐巴之战中跟随淳于浩船队围困江州,而风飞矢则是从陆中进攻江州,江州大捷之后的庆功宴上,王廖见过风飞矢,但风飞矢却不一定能认清王廖。 风飞矢在汉国被封归义将军,而王廖则是“浩军”舟师校尉,尽管王廖在朝鲜半岛上战功颇丰,但见了风飞矢还得规规矩矩地上前见礼。 风飞矢对王廖之名,也是抵达朝鲜半岛之后才听闻的,他知道在这块地盘上,甚至在汉国的大版图中,他所立之功肯定不如王廖。 特别是今日,王廖谋划在先,留有后手,生擒屠驨,其功非浅。假以时日,王廖当不在自己之下。 于是连忙笑着上前还以一礼:“王兄弟之功在风某之上,风某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王廖连忙推辞:“若无风将军火攻在先,亦无廖擒贼在后,廖安敢居功?” 二人简短寒暄一番,方知王廖早就判断出屠驨可能从东部山脉逃跑,早早地就在山顶设下了埋伏,甚至还针对屠驨的作战特点,制定了渔网制敌的战术方案。 正在此时, 山下杀声四起,人嘶马喧,二人同时掏出望远镜一看,原来是俱酒率领大军杀过汉水,息长耕率领联军也收紧包围,实施完成了包饺子战略。 山谷伏击,辰军死伤大半,特别是屠驨独身逃窜之后,全军更是群龙无首,四下逃窜。 又被两路大军一阵掩杀,全军迅速瓦解。 俱酒一方倒还好,对一些投降的辰军士卒不做伤害;反观朝鲜、真番、临屯联军,都与辰国有着几世之仇。特别是临屯人的勇士播鸮,刚刚死于屠驨之手,恨意犹存,有了这个机会,哪里肯放过报仇的机会。 别看这三族行军打仗的本事没有,但屠戮的胆子却是有的,而且还很大。息长耕也劝阻不及,又造成了辰军大面积的伤亡。 最后还是俱酒下令,停止了这场一边倒的杀戮。 因为他考虑到朝鲜半岛的建设需要丰富的人力资源,接下来还要挖矿种田、兴修水利、发展骑兵,这些辰国的蛮兵,就是当奴隶也是挺好的,没必要都剁成器官组织,造成大面积瘟疫,更难收拾了。 翌日,俱酒在汉城城中,召开公审大会,历数屠驨十大罪状: 肆行暴虐,为害天下,此罪一也; 丧失人伦,生食人心,此罪二也; 侵城掠地,毁田焚邑,此罪三也; …… 屠驨此贼,久逞凶悍,天生恶性。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慰天道! 既然屠驨已经被渔网给捆了个结实,俱酒遂下令对屠驨施以最残酷的鱼鳞剐,凡是与屠驨有仇之人,都可以上来剐上一刀,并将所剐之肉带走,任由其人处置。 鱼鳞剐:即将受刑人衣服剥净,用渔网紧紧勒在身上,使其皮肉块块凸现于网眼之外,刽子手持一柄极薄极利之刀,细细脔割,至死方休。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一个衣着相对整洁的老者,一看就是个望族大户人家。 老者先是走到俱酒面前,深施一礼:“小老儿阿地黑,多谢昨夜汉王搭救小女,小老儿请割此贼第一刀。” 原来,阿地黑是江北多田之户,对辰国的压迫逆来顺受,没想到昨日晚间,辰王竟然绑起了他的爱妾和小女,爱妾横死,小女堪堪被救。 黎明之前,聂政从被救女子口中询得详情,命人将此女送归。 阿地黑骂声不绝,上台接过刽子手递来的汉国精钢匕首,一把抓住屠驨累累垂垂的老二,一刀就挥了下去! 第774章 王廖之谜 阿地黑恨极了屠驨杀害他的爱妾,祸害他的女儿,一刀砍掉屠驨的阳根之后,顺势从地上捞了起来,放到嘴里大嚼起来,直嚼得血水横流,方解心头之恨。 屠驨则痛得大叫一声,昏迷过去。 这些年来被屠驨祸害的人多了去了,今天看到屠驨被执,愤怒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一见阿地黑开了口子,剩余的人纷纷向台上扑去,现场一片喧哗,维持秩序的军卒几乎控制不住现场局面。 “一个一个来,都有份,不许挤!” 口中大骂着扑上台去,接过钢刀,径直削下了屠驨的一颗乳头。 钻心的疼痛再一次将屠驨激醒过来,他满面流血,浑身筛糠般地瑟瑟发抖,突然喊出了两个他之前从来没有读过的字: “饶命!饶命啊!” 最残暴的人,往往是最懦弱的人! 残暴不过是他掩饰懦弱的外衣,当他残暴的一面被剥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懦弱。 屠驨小丑一般的表现,更助长了人们的愤怒,也提振了许多原本观望者的勇气。 更多的人纷纷跳上台来,将这些年来隐忍的仇恨与冤屈恣意释放。甚至还包括辰国一些军官和基层官吏,可见屠驨为害一方的程度有多深。 “鱼鳞剐”确实惨不忍睹,惨绝人寰。以穿越者文明人的身份,一般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屠驨是一个例外! 这家伙太恶了,当俱酒听闻他生食人心之时,就决定必须活剐了他。屠驨已经不是人类,是兽!是魔!是反人类的公敌! 屠驨维护辰国统治的手段就是残暴,那么必须以暴制暴,打破他这层恐怖的外壳,将他打回到原形! 活剐了屠驨,不仅不会造成恶劣影响,反而更加容易凝聚民心,是一项事半功倍的工程,不得不剐! 屠驨庞大的躯干被剐得剩一架森森白骨时,他的头颅才被人一刀砍下,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着。 屠驨的头颅不能被破坏,这是事先与民众约定好了的。他这颗恶贯满盈的头颅,还担负着震慑余党、招降旧部、稳定民心的作用。 俱酒下令,传首南部诸部,所到之处,民众一片欢腾,各部望风而降,战争的后半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特别是有数个养马部落的归附,一下子使俱酒坐拥了精壮的“果骝”上万匹,这绝对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这些“果骝”虽说个头矮小,不利于冲锋,但负重力、耐力非常强,俱酒有意将其打造成重装骑兵。 重装,并不是端木伯御那种具甲骑兵。而是连人带马全部披挂金属盔甲的“战国版坦克”。 俱酒理所当然地接管了辰国的所有地盘,彻底切断了“辰国”原有的历史走向,自然也不会有后世三韩的出现。 同时,箕子朝鲜的军政大权已然落入了汉国手中,朝鲜能够死而复生已是烧高香了,对汉军自然是感恩戴德,不敢多提要求。 箕子朝鲜暂时还会保留,过渡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地消化。 真番、临屯见识了汉军的作战风格,自是心有余悸,主动选择向汉国称臣,以保本部平安。 对这两个小部落,俱酒也选择暂时不予打扰,而是要逐渐蚕食,慢慢同化,毕竟朝鲜半岛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 俱酒召集汉国文武一起议事,其核心思想是要把朝鲜打造成汉国一块重要的根据地,为“天下尚同”大业提供跳板。 朝鲜半岛的土地面积,尚不及巴蜀一半。由于比较落后,人口也不多。设立一郡之地,是合乎发展实情的。 目前,箕子朝鲜占据了大同江一带的平原,真番与临屯基本以东北部山区为大本营,汉江两岸,以及汉江以南部分,几乎全部并入了汉国的版图。 经过一番商议,俱酒决定以汉城为中心,设立汉城郡。封申不害为汉城郡守,为汉城郡最高行政长官; 封王廖为度辽将军,任汉城郡郡尉兼郡监,掌控军队,训练骑兵,负责监察。 两人相互配合,共同经略这一块战略要地。 之所以做出这种安排,一是出于对申不害治世能力的信任;二是出于对王廖绝对忠诚度的信任。 历史上申不害治理韩国,内修政教,外应终侯,终其一身,国治兵强,无侵韩者。治理汉城郡的土地,相对于申不害而言,绝对是绰绰有余。 申不害归附未久,就受到如此信任,自是感激涕零。再加上其人一向志向远大,将这一块白纸一般的地盘交由他来负责开发,正中了他久欲大展拳脚的下怀。 王廖本来为息长耕的属下,此次俱酒以生擒屠驨,立有大功为名,直接提拔到了朝鲜半岛最高武职的地位。 王廖的军事才能和过人胆略在朝鲜一役中得到了充分展现,虽然说息长耕是入朝主将,但出使真番、促进北部三国统一战线的形成,以及后期南下之战,几乎都是王廖在主导。 度辽将军这一封号,在历史上也是具有一定意义的。两汉时的度辽将军,对于稳固北部及东北疆,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传统意义上中原思想认为,渡过辽水,就是边夷。而王廖大展拳脚的朝鲜,更是在辽河之外。俱酒拿出这一封号,具有强烈的暗示意义和未来希冀。 目前让王廖兼任郡监,下一步,俱酒有意派一位墨者前来担任此职,以加强墨家思想在汉城郡的传播。 只是穿越者并不知道,他在无形之中又得到了一位战国名将,就像不知道儿良是名将一样。 王廖此人,在历史上如同白驹过隙、惊鸿一瞥,没有史官为其浓墨重彩地书写一笔。 但从史籍的只言片语上,却可以看出王廖在战国时期举足轻重的地位。 同为战国时期的吕不韦,在编写《吕氏春秋》时,提出了“天下十豪”的概念。 《吕氏春秋》中以十分崇敬的笔触写道:“老聃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兼,关尹贵清,列子贵虚,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儿良贵后。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 王廖、儿良,俱酒麾下的两位大将,与老子、孔子、墨子、列子、孙膑等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排在一起,并称“天下十豪”,王廖在战国时代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汉代贾谊在《过秦论》中,再一次提及王廖:“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贾谊所列举的,全部都是战国时期的名将,而王廖置身其中。由此可见,即使到了汉初,王廖依然是令人景仰的史上良将。 但凡历史,往往有其神秘之处。 与《吕氏春秋》、《过秦论》对王廖极其推崇相左,这位战国名将,再也没有在汗牛充栋的史籍中留下只言片语,神隐在茫茫史海当中。 直到穿越者无意之中闯入战国的世界,撩开了历史的面纱,我们才得以更清晰地观瞻这位传奇将军的传奇历程。 儿良与王廖,作为战国英雄,在穿越者所布的一场大局之中,悄无声息地发挥着其独有的能动性。 而穿越者自己,却对这两位战国大咖的咖位不以为意,根本不知道这两位的重要性。 这,又是历史神秘性的另一种体现。 战国历史上,或许还有许许多多的英雄人物、林林总总的传奇故事,没有入得了史家的法眼,默默无闻地消失在了历史深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第775章 王孙搜 王廖提拔得快,息长耕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不过俱酒早就给他想好了去处。 俱酒封息长耕为横海将军。这一封号,也是历史上出现过的,不是凭空杜撰。横海将军,就是统军越海出征,扬威海外的意思。 息长耕作为楚国舟师将领,经年浸淫水战,在水上作战方面有其过人之处。 特别是此次渡海进入朝鲜,无意中为汉国开辟了一块飞地,形成了一处可以闷头发展、不为中原诸侯所发觉的绝佳韬晦之地,其功非浅。 俱酒认为,息长耕能无意中闯入朝鲜,有着极其微妙的运气成分,对于这样幸运的事儿,潜力还可以再挖一挖。 俱酒为将此次率领来的大部分舟师,以及造船墨匠全部划归息长耕统领,命其在依托朝鲜半岛,大规模发展舟师部队。 接下来的目标,俱酒根据后世的记忆,画出了对马海峡、对马群岛、壹岐岛、九州岛的航海路线图。 大概标明了海峡对岸的四大岛的地理位置,特别是标明了后世称为“佐渡金山”的佐渡岛的大概位置。 俱酒意味深长地对息长耕道:“息将军,此处列岛,目前尚处于刀耕火种之时,茹毛饮血之世。其地不过巴蜀,其人矮差短小,其衣有上无下,略如裸势。” “将军训练水师,观测潮汐,择日将土收归汉国,号为‘倭郡’。将军自任郡守,挑起开疆拓土重任。” 息长耕对俱酒佩服得五体投地,汉王是如何对茫茫大海中的世界知道得如此清楚的?真乃神人也! 息长耕道:“臣谨遵王令,保证完成任务。” 俱酒又唤过风飞矢:“风将军,朕任命汝为倭郡郡尉兼郡监,协助息将军治理斯土。功成之日,朕必不吝封赏。” 风飞矢高声应诺。 将息长耕与风飞矢搭档,俱酒经过了一番深度的考量。息长耕熟悉水战,而风飞矢颇懂韬略。这两位携手去闯一番事业,也算是对他们降将身份的锦上添花。 俱酒又再三叮嘱道:“两位将军,横海非同小可,必查清潮汛,熟悉风向,多方侦察,乃可一帆而渡,不可掉以轻心。” 俱酒倒不是担心日本此时有多大的抵抗力,估计小日子这会子还是原始社会呢。他担心的是对马海峡的洋流与风向,对于航海非常不利。 忽必烈当年的东征大军就是因为准备不充分,没有成功征服小日子,否则的话,小日子早特么绝种了。 息长耕、风飞矢点头称是。 俱酒指着佐渡岛的大概位置,再次交代: “此岛,名唤金银岛,将军登陆之后,务必尽快控制此处,朕将派遣专业之士,协助将军开发此岛,以助我汉天下尚同之大业。” 俱酒最后强调:“岛上夷人,可用作苦工,不必讲究‘兼爱’之意,若有反抗,杀无赦!” 最后一句尤其说得杀气腾腾,让息长耕、风飞矢以及在场的众人都颇为讶异。要知道王上在每次战争中,都强调不要杀俘,强调人口对于发展的重要性。为什么,对于倭郡,如此冷血无情,气势汹汹? 安顿好朝鲜半岛诸事以及后续发展方向之后,俱酒突然想起,越王翳还嘱托他一件事,那就是帮忙寻找王孙搜。 此刻的王孙搜,与朝鲜王箕勿谈论长生之术,二人简直成了莫逆。箕勿在王孙搜的影响下,对于国家治理放手不管,满心欢喜地欲要成仙。 王孙搜是越王翳的长孙,太子诸咎的大儿子,向来深得越王翳的喜爱。 上次息长耕请求越王派兵协助出海,寻找齐公吕贷囚禁的小岛,早就向往海中仙山的王孙搜,在少数亲信的运作下,悄悄隐瞒身份,扮作越军校尉,出海寻找仙人。 后来海上遇风,消息传回国内,越王和太子才知道王孙偷偷出海的消息。是故拜托汉王俱酒,设法寻找王孙搜的下落,并将其带回越国。 早在俱酒之前,越国将军寺思已经先期抵达朝鲜,并劝说王孙搜返回国内,但王孙搜不为所动,不愿意返回你争我夺的越国政治圈,反而在朝鲜待得乐不思越,寺思也没有办法,就一直守在王孙身边,伺机再作打算。 俱酒率领汉军摧枯拉朽般地灭掉了辰国,然后才命人寻找王孙搜,与之相见,劝其回国。 王孙搜见识了汉军的手段,也不敢得罪这位传奇的战国新贵,只是左拖右延,各种不情愿,躲着俱酒。 俱酒无奈,只好率队北上,亲自到箕城去拜会这位小王孙。 俱酒在聂政、淳于浩等人的陪同下,刚刚走到王孙搜的住处,突然从里面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 俱酒一愣,立即命人通报。 不一会儿,王孙搜在将军寺思的陪同下,满脸悲戚地迎了出来。 一见面,王孙搜就扑通一声给俱酒跪下了:汉王救我,汉王救救越国! 俱酒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史书上记载的越国之乱,还是按照历史走向发生了! 第776章 邹忌说豫 就在俱酒从越国北都琅玡扬帆出海的同时,齐国美男子邹忌则在准备悄悄南下。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临行之前,邹忌换上一身布衣,窥镜而自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 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 邹忌听了哈哈大笑:“吾诚知不如徐公美。妻私我,妾畏我,故皆言我美于徐公耳。” 妻妾连忙摆手,矢口否认:“君固齐国之美丽者也,妾能有幸侍君,实乃天赐良缘,弗敢疑也!” 邹忌自信地摆摆手:“当此大争之世,美岂图存于表,实观其能耳。吾当南下越国,一展吾能,届时,汝等当知吾之美,徐公固不能及也。” 自信心爆棚的邹忌,率领一众亲卫,扮作行商,径直南下越国,执行其特殊使命。 不一日,邹忌抵达越国都城吴城,并不进入官方的馆驿,而是找一间普通的客栈住下,然后径直前往王子豫的府上拜访。 王子豫,是当今越王翳的弟弟,前越王朱勾的小儿子。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越王朱勾在晚年时,对王子豫疼爱有加,一度有“废长立幼”的心思,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挂了。 越王翳顺利继位,而王子豫的君主梦并没有熄灭,却像压抑的地下火一般,越燃越炽。 而越王翳确实是一位大气的君主和宽仁的兄长,他对这位弟弟高度信任,将举国的军政大权全部交由王子豫来执掌。 然而,绝对的信任导致的是绝对的野心! 王子豫老谋深算,长期以来隐忍不发,但暗地里却对王位继承的绊脚石——太子诸咎处处下黑手,围绕着王位继承人的斗争越来越激烈。 邹忌来到王子豫的府前,自称齐国商人,有重宝献予王子豫。 王子豫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接见了这位陌生而又神秘的商贾。 邹忌进入内室,见礼已毕,果然献上一些玉璧、海珠、金银等礼品。王子豫看了礼单,心生狐疑。对于生于王室的豫而言,这些玩意儿也就只能算是一般般,谈何重宝? 王子豫不无揶揄地道:“今日有幸,识得齐之重宝,吾生足矣!夫复何求?” 邹忌哈哈一笑:“此等货色,自然入不得王子尊目。不过外臣所献之宝,非此实物,乃为良策。” 王子豫不为所动,冷静地回道:“先生教我!” 邹忌道:“使越国复霸,而王天下!此宝重乎?” 王子豫斜了他一眼:“先生有此重宝,焉不与齐?” 邹忌道:“外臣尝闻,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齐国缺此一人,而越国有此一人?” 王子豫:“一人者谁?” 邹忌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子豫终于绷不住了,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了跳动。他目顾左右,命令道:“退下,无令不得擅入!” 身边的亲卫等人诺诺而退,屋内只剩下了王子豫与邹忌两人。 王子豫警惕地望着邹忌道:“吾观先生,非商非贾,恐非齐谍?” 邹忌呵呵一笑:“齐大夫邹忌是也,然忌非谍,实为王子送宝而来。” 王子豫:“愿闻其详。” 邹忌道:“先越王朱勾之时,北灭滕郯,西却强楚,南料诸粤,拓地两千里,料民数万户,越国声势大涨,天下莫不仰目以视。” 王子豫闻言颇为得意,当年他的父亲朱勾主导的、攻灭滕国与郯国的战斗中,王子豫是亲身参与了的。 并且消灭郯国之战,是他亲自带兵打的,郯国末代君主鸪,还是他亲自抓获的。 越国在朱勾为王之时,确实打出了一波小高潮,堪称越王勾践之后武功最盛的君主。 邹忌继续道:“然观今日之越国,迁都于吴,避齐之锋芒;数败于楚,丧地而辱国;诸粤不服,彼伏而此起。长此以往,越其亡耶?” 邹忌的这番话,是经过深入调查的,将越国近年来国内、国际的不利因素全部罗列起来,而忽略了越国发展好的方面,这就是辩士的话术,用排比句滔滔不绝地讲出来,效果非常惊人。 而这些因素,恰恰也是王子豫的不满之处,更是他攻击太子施政不力的事例与工具。 听闻邹忌这番话,王子豫颇感亲切,仿佛找到了知心人一般,他向前倾了倾身子:“越国之弊如此,可有救乎?” 邹忌道:“外臣适才尝言:‘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越国之势危矣,王子胡不挺身而出?” 王子豫吓了一跳,他紧张地左右观望一番,方才低声道:“先生慎言,慎言呐!” 邹忌继续忽悠:“先越王朱勾在位时,数言王子雄才,欲立为君者久矣。此天下皆知之事,有何隐瞒?” 王子豫心中一惊,我十分优秀这件事,天下都知道吗?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知道呢。 看着王子豫半信半疑的表情,邹忌道:“当初田庄子欲伐越,太公谏之曰:无攻越,越,猛虎也!猛虎者谁?实指君也!有王子在,齐不敢南窥越境,数十年矣!” 王子豫不由自主地挺了一下小胸脯,确实,这些年来,他主持越国的军政,很多大的战争都是他在主导。不仅前线用兵,还兼顾后方运粮, 我说这些年来,王兄多次陈兵齐国边境,而齐国一味忍让。我还以为是王兄有多厉害呢,原来还有这样一句谶语流传!我,就是齐国人心中的猛虎啊! 邹忌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是故,一人可兴国,越国欲霸诸侯、王天下,系于王子一身啊!” 邹忌以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地激起了王子豫的野望,王子豫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小心灵,进一步膨胀起来。 然而王子豫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越若霸于诸侯,于齐何益?” 无利不起早,你们齐国人这么忽悠老子,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邹忌微笑道:“吾观天下大势,一纵,一横;或为纵赢,或为横胜,如此而已。” 王子豫完全被邹忌高深莫测的议论给唬住了,他规规矩矩地拱手道:“何为横?何为纵?豫愚钝,请先生教我!” 到了这个阶段,王子豫的态度就非常诚恳了,先前的揶揄与怀疑,已经完全抛诸脑后。 第777章 辩舌如兵 邹忌继续忽悠道:“外臣闻前者汉侯使越,欲以汉、楚、越三国联合,势为一横。三国一心,北伐中原,其势非小,其力非弱,其功非浅!” 王子豫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作为掌握越国军政大权的王室成员,对于汉越会盟之事还是清楚的,对于汉侯提出的这一方案也非常看重,认为有其独到之处。 邹忌继续道:“然此‘横’者,先天不足,后天难养,无可成之日也!“ 王子豫拱手:“愿闻其详!” 邹忌道:“天下横势,必以楚为尊。楚国势大,必欲吞并天下,其合作之诚最为缺失,此先天不足者也。” 邹忌分析得十分到位,楚国这个国家,有着天然的扩张基因,他的目标一直是“王天下”,可不是什么团结共存。 并且楚国十分自负,相当不屑于和诸侯搞什么联合,所以诸侯想要与楚国合作,必然是楚国居于领导地位,甚至还要冒着被楚国吞并的危险。 邹忌继续分析:“然楚汉有吴起叛离之隙,楚越有江淮诸泗之争,三国之间,自相水火,互为矛盾,如何能合?” “况汉侯俱酒,野心勃勃,狼贪虎视,必不肯久居楚国之下。故天下横势,必不能成!” 王子豫瞪着眼睛强调道:“居于楚下,亦非我越国所愿也!” 邹忌双手一拍:“着哇!故外臣言,连横之策,殊不可行。” 王子豫道:“请先生论‘纵’。” 邹忌道:“世间之道,此消而彼长,此起而彼伏。‘横’既不成,‘纵’则起焉。” “纵之道,天下有三:其一曰三晋与楚;其二曰秦汉;其三曰越齐燕。” 说到这里,邹忌以手蘸水,顺势在面前的几案之上比比划划,将天下诸侯的三条纵向合作条件划了出来。 王子豫低头一看,天下大势,诚如邹忌所言,一目了然,洞若观火。 三晋与楚,处于最中间的一条纵线上;西边一条纵线,则是北秦、南汉;东边的一条纵线,北燕、中齐、南越。 邹忌指着中间一线道:“三晋与楚,虽居天下之中,却最为难合。晋楚争霸数百年矣,其仇之深、其怨之厚,世之无解。故此一纵不可。” 说着,用手蘸水,在中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邹忌又指着西部的一纵道:“秦汉虽为舅甥之国,然有南郑之争,离心离德,祸水暗藏。吾闻秦公几欲南征,若无八国联军之事,秦汉之战久矣!” “况汉侯俱酒已提出越、楚、汉连横之策,可见秦、汉合作不抱希望,故此一纵,亦不成也!” 邹忌一番高深莫测、故弄玄虚的分析,确实将王子豫给唬得不轻,他眉头紧皱,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几案之上用水画的图案,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 邹忌双手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掌声:“日升于东,岂徒然哉?实乃天意。故拯救天下之重任,在乎东方一纵耳! “东方之纵,倚仗都谁?越也!越有猛虎!齐燕敢不从命?越之猛虎者谁?王子也!” 邹忌兜兜转转忽悠了一大圈,终于将最后的落脚点,重重地放到了王子豫的身上。 王子豫被邹忌忽悠得热血沸腾,大有一副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雄心与豪迈。 不过转瞬王子豫又清醒过来:“承蒙先生错爱,豫引荐先生拜见越王,共商大计。” 邹忌霍然而起:“忌所慕者,越国猛虎也。若见越王,何用先见王子?” 言毕,遥遥一拱:“告辞!”转身就走。 王子豫连忙起身就拽住了邹忌的衣袖:“先生休走,先生休走,是豫失言了,先生勿怪。” 邹忌一副气咻咻的模样:“忌以忠言以进,王子待忌以虚,是忌眼拙,所识非人,且去,且去!” 王子豫连拉带拽:“且慢,且慢!” 二人经过一番拉扯,邹忌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方才半推半就地坐下。 王子豫道:“先生待豫以诚,豫岂不知?只因今日之越国,王上春秋鼎盛,太子年富力强,豫可为者,实不多也!” 邹忌道:“令尊、先越王朱勾,文治武功,仅次于越王勾践,在位三十七年,越国中兴于天下。若先越王不顺应天时、主动出击,越国不存者久矣。” 邹忌这一段话里,非常隐晦地将越王朱勾的一段往事给点了出来。 越王朱勾,是越王不寿之子。朱勾上位,是弑君而自立,干掉了自己的老爹而自立为君,这是越国脸上的伤疤,一般人不敢轻易提起。 但邹忌这张利口,摇唇鼓舌,花言巧语,将朱勾上位的过程,轻描淡写地描述为“顺应天时”,并将之作为越国中兴的注脚,淡化了弑君这一过程,美化了夺位这一行为,其蛊惑人心之能,相当高超。 作为越王朱勾最疼爱的小儿子,王子豫对父亲的尊崇自不必言,他一直想做一个像父亲那样伟大的君主,但却不忍心对自己的哥哥下手。 越王豫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斟酌半晌方才吐出一句话:“王兄无罪。” 王兄无罪! 一句话表明了他的犹豫与不甘。犹豫的是,他不愿意做出弑兄上位的事情;不甘的是,他已进一步坚定了欲图上位的决心。 邹忌何等聪明,早已从话语之间听出了端倪。他身子前倾,神秘地压低声音:“当今越王固有其过人之处,然太子无能,蠹国病民,此越国不幸也。” 邹忌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有着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将矛头由越王转向太子。成功化解了王子豫的犹豫不决,并且完美地勾起了王子豫对太子诸咎早已积攒多年的不满。 王子豫面露愤慨之色:“此子暴戾,非越之福。” 邹忌淡然道:“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之通义也。子贤则立子,弟贤则立弟。王子猛虎,当立!此为国也,岂私利哉!” “君谓计将安出?” “王子附耳过来!” ……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子豫已经完全把邹忌视为天人,对邹忌言听计从,深信不疑。 邹忌面露微笑,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完全全把王子豫拿捏住了,齐国美男子不仅有一副标致的皮囊,更有锦心绣肠,满腹珠玑! 这一点,是城北徐公无论如何也比拟不了的。 第778章 又见童谣 越王生了一堆儿子,成年的有六个。太子诸咎,其余五个儿子,取“越欧余之山”之义,分别封为越侯、欧侯、余侯、之侯、山侯。 越王翳也是战国历史上在位比较时间长的君主,当前已经在位三十六年。 君主在位时间太长,太子最难熬。难熬到什么程度?能被熬死的程度!比如朱元璋的太子朱标。 诸咎作为越王翳的长子,越国的太子,已经被熬得快要熬不动了。 而且君王与太子往往是一对矛盾,既是钦定的接班人,却又是时时提防的政敌。 特别是越国有珠玉在前、传统光荣,越王翳的父亲朱勾,就是干掉了亲爹上位的,是故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 这一日越国举行祭祖仪式,使越王翳与太子之间的复杂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战国时期礼制,有一个规定叫“君子抱孙不抱子”。 何谓“君子抱孙不抱子”?这要从战国祭祖时的一种习俗“尸”讲起。 一个人去世之后,其后代要在葬礼上对着他的尸体进行祭奠,然后入土为安。 在其后每年的祭祀时,还必须有一个人扮演成已经逝去的长辈,接受众亲的祭拜,这个扮演者,就叫做“尸”。 谁来扮演“尸”这个重要角色呢?就是上面那句话——君子抱孙不抱子,由孙子来扮演“尸”,不能由儿子来扮演“尸”。 孙可以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 为君尸者,大夫士见之,则下之。君知所以为尸者,则自下之。尸必式,乘必以几。 这就是说:孙子可以代表死去的爷爷受祭,儿子不可以代表父亲受祭。代表君主受祭的人,大夫、士见了,要下车行礼。君主如果知道代表先君受祭的人,也要下车。代表受祭的人必须扶着车轼行礼。上车时一定要用桌几垫脚而上。 为什么孙子可以代表爷爷受祭,而儿子不可以代表父亲受祭呢?这又涉及到古代的昭穆制度。 所谓“昭穆制度”,就是古代宗庙的排列次序,类似今天主席台上的座次排列。 在家族宗庙里边,家族始祖的牌位摆在最中间;第二代(始祖的儿子)的牌位在始祖的左边,称为“昭”;第三代的牌位在始祖右边,称为“穆”; 以此类推,左昭右穆,祖父和孙子的昭穆相同,父亲的昭穆跟祖孙不同。因此有孙子代表祖父受祭,儿子不能代表父亲受祭。 昭穆制度示意图 理解不了的,以现代的主席台座位图来举例。公司老大坐中间,老二在左,老三在右。 以此类推,假如公司有七位高管,则老大居中,二四六居左,三五七居右。这样二四六为“昭”,三五七为“穆”。 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爷爷死了,孙子作为爷爷接受人们的祭礼,这时候连父亲都得向自己的儿子毕恭毕敬,因为儿子扮演的是父亲的老子。 虽然觉得很荒谬,但古人就是这么执行的,且在礼记里明明白白地记载着的。 这一日,越国举行盛大的祭礼仪式。按照惯例,太子诸咎作为爷爷朱勾的“尸”,端端正正坐在车中,被威武的仪仗簇拥着前往宗庙。 而越王翳带领一班大夫诸臣,在宗庙的神道两旁恭恭敬敬地迎候太子诸咎所饰演的“尸”的马车到来。 诸咎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做梦都想早登王位,一展抱负,享受喑呜叱咤的权力快感,张扬挥斥方遒的滔天气焰。 看着这么多人在自己的左右臣服,诸咎一时心神恍惚,竟有一种美梦成真的幻觉。 就在诸咎惝愰迷离,魂不守舍的当口,诸大夫齐齐长揖行礼,而诸咎竟然出现了重大失礼,没有手扶车轼以示回礼。 本来祭祀现场一片闹哄哄的,大臣们都在弯腰行礼,再加上护送“尸”的仪仗遮掩,没有人注意这一细节。 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直对太子一举一动进行监视的王子豫,却将诸咎这一失礼行为尽收眼底。 紧接着越王翳也向着太子的马车微微欠身、低眉敛目以示尊重,但太子诸咎此时还是浑然不觉,马车轰隆隆地径直驶了过去。 王子豫望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旋即消失不见。 接下来整个祭祀仪式中,太子诸咎回过神来,严肃认真地走完了流程,没有出现任何纰漏,但他对之前的失礼行为,也浑不自觉。 数日之后,吴城的大街小巷突然流传出一首童谣:“诸非朱,手不扶;勾非咎,昭穆殊。” 这个不用说,肯定是邹忌的大手笔。邹忌将写好的童谣让王子豫过目,王子豫连连拍手叫好,连称神来之笔!神来之笔! 邹忌充分利用了越国方言中“朱勾”与“诸咎”发音类似的特点,炮制出一首令人想入非非的政治童谣。 数日之间,无数神秘人士穿梭在吴城的大街小巷,通过给戏耍小儿买点好吃的之类伎俩,迅速将这一首政治童谣传遍吴城的大街小巷。 解读这首政治童谣,可以引出很多联想,大意就是:诸咎并不是真的朱勾,爷爷与孙子还是有差别的,凭什么你作为“尸”的扮演者,竟然敢不扶车轼以示回礼? 但是,后来这首歌谣流传过程中,竟然出现了变体,当王子豫再次听到这首歌时,竟然出现了不同版本,新的版本多了一句非常露骨的话,变成了: “诸非朱,手不扶;勾非咎,昭穆殊;越非吴,不为奴!” 此时的越国,是当初勾践吞并了吴国以后建立的,而吴国遗老遗少的反抗,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停歇过。 王子豫大惊,这最后一句,赤裸裸地就是要反越复吴嘛! 王子豫是想上位,但他作为越国的统治者,显然也不愿意看到吴国人在此中捣乱,他急忙暗中召见邹忌。 “先生,焉何加入此句?岂非乱吾国家耶?” 邹忌也在纳闷,这根本不是老子的水准啊!这种水平也敢叫做政治童谣?不仅毫无文采,而且特别露骨。这简直就是造反口号呐! 邹忌再三澄清,并不是自己所为。同时也十分纳闷,自己这么好的创意,是被谁暗中骑劫,成为了新的政治工具呢? 第779章 欲废太子 邹忌道:“猛虎勿忧,忌自有妙计。既然吴人蠢蠢欲动,王子当巡抚各地,离此漩涡,既可避嫌,也好暗中集结力量,以图后举。至于吴城事宜嘛,尽皆付忌,必不失猛虎所望!” 邹忌一句一个猛虎地夸王子豫,彻底将王子豫给灌迷糊了。 王子豫转变一想,这首童谣一出,可以预见越王与太子之间将会出现裂隙。自己此时离开,也正好避避嫌,打造自己忠心为国的良好人设。 同时,自己趁机到外围活动一番,组织好自己的心腹,静观其变。 王子豫求见越王:“王兄,近日吴地颇不太平,弟欲领兵出巡,以靖隐忧。” 越王翳冷哼一声,答非所问地道:“王弟,大祭当日,可见太子有失礼之事?” 王子豫斩钉截铁地道:“未曾!” 越王翳进一步问道:“有人言于孤,庙祭当日,孤与诸臣施礼迎尸,而诸咎此子,神态傲慢,举止不逊,未扶轼回礼,王弟竟然不知?” 王子豫心中暗喜,好好好,王兄你知道了就好!但是,他仍要摆出一副忠耿为国的姿态,大义凛然地道: “臣弟不知!太子勇毅,国人尽知,王上亦不必受流言所扰!” 越王翳冷哼一声:“诸非朱,手不扶;勾非咎,昭穆殊;越非吴,不为奴!王弟可闻此谚?” 王子豫犹豫了一下,这个他不能再矢口否认。作为军政一体主抓的重臣,风闻奏事,体察民情,是他的职责所在。 王子豫道:“臣弟确有听闻。此乃臣弟失察之过,致奸人有可乘之机。臣弟即刻全城戒严,搜捕无知小儿,查清谣言源头,以绝奸宄宵小,安我国家。” 此时的越王翳,竟然有一种宿命之感涌上心头,不由得长叹一声:“孤闻有红衣小儿,教人此曲,此乃荧惑星君临界,示警于孤呐。” 王子豫心里很高兴,王兄你这样认识就对了!省了王弟我老鼻子力气。 但他仍毫不含糊地道:“王兄勿忧,此必吴人从中作乱,臣弟巡视吴地,严加镇抚,必无虞也!” 越王翳轻轻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王子豫告辞出宫而去,越王翳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首童谣,让越王翳有了一种深深的不安。他深知自己的老爹朱勾,当初是干掉了自己的爷爷不寿上位的。 而太子诸咎作为老爹朱勾的“尸”,他们祖孙之间,是否有着一种特殊的心灵契合? 朱勾当年弑父上位的故事,会不会在太子诸咎身上重演? 迷信的越王翳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坐立不安。 不行,不能让这个野心勃勃的小子得逞。老子的王位老子说了算,绝不能让这个狼子如愿以偿! 意念腾转之间,越王翳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他将目光瞄向了自己另外的几个儿子,越侯、欧侯、余侯、之侯、山侯! 但让哪个儿子上位,他还在踌躇之间,一时犹豫不决,整夜未眠。 而同时盯上越王几个王子的,还有齐国的美男子,邹忌也在针对越王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大动脑筋。 天色大亮,阳光顺着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越王翳起身踱出殿外,眯着眼睛望着东升的太阳,心中焦虑无比。 老寺人忐忑地凑近两步:“王上,是否传早膳?” 越王翳答非所问地道:“越、欧、余、之、山,谁在国都?” 老寺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王上,越侯、欧侯、余侯俱在封地,之侯与山侯目前尚在吴城。” 目前,越王翳的其他五个儿子,有三位被派往各自的封地,担任王室控制整个越国的重要抓手。 只有之侯和山侯年纪不大,住在吴城的府中,没有前往封地。 越王翳一皱眉,这两个小儿子,还是嫩了点,而且让他们俩其中一个上位,上面一堆成年兄长,恐怕更不好控制。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思虑片刻道:“传三位王子,回吴城述职!” “诺!” 很快太子就知道了越王翳召回三个弟弟的消息,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来是哪方面的,于是一时闷闷不乐,然后又埋首处理各地公文来。 王子豫离开都城之后,理所当然地,太子诸咎接管了所有朝政。根据越国的现行制度,有两种奏事机制。 一种是普通奏事,另一种是秘密奏事。 一般的国情、各地的日常事务,通过普通奏事上报,由主持国政的大臣处理,然后有选择性地汇报给越王翳。 紧急军情和重大事由,可以采取秘密奏事渠道,直接呈送越王翳。 各地的普通奏事全部由太子预处理之后,再有选择性地转呈越王翳。 太子诸咎全身心地投入各地奏札的批阅之中,也渐渐淡忘了刚才的忧虑。 一卷特殊奏事的密札,赫然进入到太子的视线之中。 他有些吃惊。因为秘密奏事是专人专报,有专门的渠道,不可能会和普通奏札混淆不分的。如此失误,非常罕见。 太子诸咎拿起这份奏札,看了一眼,刚准备叫人将此札送至越王处。突然他看到了泥封特殊的图案字样,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叫人的举动,而是慢慢将奏札拿到眼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奏札的泥封,赫然是一个大大的“欧”字,这是太子的弟弟、欧侯的印鉴。 太子诸咎愣了半晌,心里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好奇心驱使他,很想看看弟弟欧侯,有什么秘密事项需要越过自己,直接向父王密奏。 联想到父王召回三位王弟的王令,太子诸咎越发觉得此札非常不一般。 反正是你们送错了的,又不是本太子的错。诸咎横下一条心,决心将错就错,看一看这份密札之中,究竟写了些什么! 即使追究起来,也是追究送错奏札的人,怪罪不到本太子头上。 泥封被轻轻地拆掉,竹简被轻轻地展开。 “王上金安,儿臣为太子失仪、欺侮君父、意图谋逆事,密奏如下。” 太子诸咎的头“腾”的一声就变大了,他感觉到脑袋之中好像有一万匹野马奔驰而过,瞬间就可能会爆炸开来! 第780章 最坏打算 太子诸咎急促地将信看完,才发现这封密札,虽然是以欧侯的名义上奏的,但却署着越侯、欧侯、余侯三人的名字。 这很不一般,很显然他们三人是串通一气的。诸咎很快做出判断,欧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这三个宝贝弟弟,已经形成了共同对付太子的政治联盟。 信中除了弹劾太子平时一些作威作福、奢侈淫乐的一些破事,还特别点出太子在庙祭当日的失礼失仪行为,并直接将这种行为归入欲图谋逆的罪行。 诸咎大吃一惊,事至今日,他尚不得知自己当初在庙祭时,是否有过失礼失仪的行为,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且,即使有过这些情节,远在不同封地的越、欧、余三位弟弟,是如何知道这些情况,并迅速上疏弹劾的呢? 很显然,不仅三位弟弟结成了政治联盟,时时刻刻在针对自己,而且都城之中早已有人和他们暗中勾结,一张政治捕猎大网,早已徐徐铺开。而作为一国太子,自己竟然尚不得知。 诸咎大惊之余,立即召集自己的心腹议事,共同应对当前事态。 可惜诸咎担任太子日久,手下之人认为他继承王位是既成事实,已经丧失了应有的警惕。 这些家伙天天做着当“从龙之臣”的春秋大梦,对于庙祭当日是否失礼失仪,以及街巷流传的别有用心的童谣,丝毫没有警觉。 当诸咎提出这个疑问,并将三位王弟的弹劾密件展示给他们看的时候,这些家伙第一反应就是政治陷害! 他们的一致反应,使诸咎坚定了自己没有犯错的信心,但对于密札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呢? “二三子,以往本太子认为王叔觊觎王位,对其多有防备,未曾想,三位王弟如此险恶,令人防不胜防,竟成不测之忧。” 一位谋臣义愤填膺地道:“太子,臣以为当迅速进宫,禀报王上,以自证清白。” “不可!”另一位谋臣出言喝止:“密札非王上不得擅启,今密札已启,如何自清?” 又一位谋臣出主意:“臣以为太子当稳住阵脚,处之泰然。不如销毁此件,佯装不知,但对三位王子,阴加提防即可。” “愚蠢!”一声怒喝从门口传来,旋即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 太子闻言立即起身,疾步迎至门口:“太傅焉何至此,身体可好些了?” 太傅腹仲,是太子的老师,但近年来身体大不如前,一直在家中养病。今日不顾病体至此,肯定是有重要事情。 腹仲拱手欲施大礼,被太子诸咎硬生生地拦了下来,并将其搀进室内坐下。 太子如此尊重腹仲,其他人谋臣自是不敢怠慢,纷纷上前见礼。 老太傅怒气未消,继续怒斥道:“老夫病体不堪,竖子,不知精进,险些误了太子大事!” 包括太子在内的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不知道老太傅为何如此激烈,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老太傅看到他们这种草包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太子危矣!尔等尚且不知,有何脸面在此夸夸其谈?” 转过头对着太子道:“太子啊,情势危矣!情势危矣!” 太子一脸懵逼,我好好的啊?! 腹仲抖抖索索地奉上一块帛书:“太子,满城小儿,皆可此谣,乱世之言,堪比利剑,太子已为鱼肉,尚不自知。” 太子迷迷糊糊地接过帛书,不由自主地读出声来:“诸非朱,手不扶;勾非咎,昭穆殊;越非吴,不为奴!” “老太傅,此……此何意也?” 腹仲连连摇头,太子连一点政治敏锐性都没有,这么明显的事情也看不出来。 于是腹仲将儿歌背后的险恶用心、政治涵义等一一进行了解读。 太子大惊,都城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些吃干饭的家伙,却一个个啥都不知道,遂怒目而视众位谋臣:“本太子再问一次,庙祭当日,是否当真失仪?” 众人见太子也生气了,更说不出个所以然,乱哄哄的像没头苍蝇。 老太傅腹仲制止太子道:“太子,事已至此,真伪已不可辨,当速思良策,妥为应对!” 太子也是慌了神了,如果真像童谣之中所攻击的那样,那么自己和父王的关系,已经被成功离间了。 特别是童谣中,将自己和爷爷朱勾联系起来,真可谓是恶毒至极,朱勾可是弑父上位的啊! 太子急忙道:“太傅,此必奸贼离间。诸咎马上进宫,面见父王,自陈原委,请求责罚!” 老太傅腹仲捋了捋胡须:“恐怕已经迟了,众臣有密奏之权,王上当已自知。” 一提密奏,太子立即将刚才三位王弟的密札拿了出来,让老太傅过目。 老太傅腹仲斜目一扫,不禁喟然长叹:“三位王子远在封地,已然知晓。吴城之中,不知已然沸腾几日矣!” 然后伸出手指,指着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太子心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太子是彻底慌了:“老太傅救我,老太傅救我!” 老太傅腹仲无奈地道:“谗口嗷嗷,赤舌烧城。此谣借先王朱勾之事,诽谤太子。老臣事奉大王多年,知其多疑,恐怕大王对太子……裂隙已生。” “太子,事已至此,恐怕当思……下下之策了!” 太子脸色阴晴不定:“下下之策?” 老太傅腹仲道:“不错,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屋中之人全部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本来以为太子继位水到渠成,没想到政治斗争的风险如此险恶,转瞬之间,一盘好棋竟然下至死局。 太子诸咎的脸涨得通红,他非常明白父王的为人秉性,如果真的父王开始怀疑他,估计很难挽回。 但诸咎确实感到非常憋屈,自己夹着尾巴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兢兢业业为国为家做了这么多大事,却敌不过政敌寥寥数语,这个太子当得太特么委屈了! 老太傅道:“老臣以为,太子当密约军事诸将,做好最坏打算。然后再进宫面君。若大王仍然信任太子,则隐忍不发。若大王对太子已然怀疑,则不得不发!” 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之中,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一般。 第781章 负荆请罪 越、欧、余三位王子,在密札递上之后,就接到了越王翳令其三人返回都城的王令,不由得面露喜色。 但他们高兴得有点早了,他们不知道的是,密札却被人悄悄动了手脚,本应该直送越王翳手中的密札,最终却被送到了太子诸咎的手中。 其实三位王子也不用大惊小怪,举报信被送到了被举报人手里,几千年来从来不缺这样生动的案例。 诸咎成为太子,最不甘的越王翳的二儿子越侯,千年老二的情结,令其非常不爽。 尤其越王翳给了他一个越侯的封号,更令他想入非非,国是越国,侯是越侯,这太顺理成章了! 但是越侯之前的动作一直比较小,因为还有另一个千年老二:王叔豫! 越侯只是悄悄地祈祷大哥诸咎,上战场被射死,登楼被摔死,吃饭被噎死,上厕所掉茅坑里淹死! 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熬白了头,意外仍然没有出现。 直到都城现出了流言,越侯感到时机来了,这首童谣编得太有水平了,将爷爷朱勾与太子诸咎紧密联系起来,直接杵到了父王的肺管子上了,这个时候,必须再添一把柴。过了这个村,恐怕就没这个店了。 因为越侯自己也等不及了。 于是他拉上另外两位弟弟,以弟弟欧侯的名义,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急不可耐地要为这场政治风浪推波助澜、递刀拱火。 就在越王动了废黜太子的心思,就在三位王子起身返回都城的同时,太子诸咎充分认识到了时局的危险,迅速发动自己早已埋设在军中的暗子与心腹,紧锣密鼓地做好了武力解决问题的最坏打算。 越、欧、余三位王子,数日之后齐聚陵阴城馆驿。此时三人以为自己的密札发挥了作用,一个个兴高采烈,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之情。 三兄弟又时隔数年不见,一时高兴,命令驿丞连夜置酒,三人或把酒高歌,或窃窃私语,一时兴致无双,喝得很嗨。 这场大酒一直喝到了天色微曦,众亲卫及一众随员都熬不住了,看着人还站在那里,但却形同槁木,疲惫到了极点,所有的防备与警惕之心,全部被卸了下来。 突然之间,数枚弩箭破空而至,负责外围警戒的士卒无声而倒,几乎都是一箭穿脑,瞬间毙命。 十数条黑影从高处腾身而下,迅如猿猱,轻如鸿毛,迅速隐身暗处。 观察片刻,确认无事之后,黑影们悄悄起身,将上好了弦的弩机轻轻举起,闪着寒光的弩箭徐徐地伸入了窗棂之内,瞄准了屋内的人。 为首一人观察片刻,伸手做了一个向下挥的动作,十数支弩机同时发射,屋内一片杯盘叮当、器物落地的声响。 黑影见已得手,立即踹开房门,冲将进去。 三名侍女、两名小厮、三位王子委然在地,满屋血腥之气。 黑影们直奔目标,对着三位王子轮流补刀,三人的头颈几乎全部砍断,只留一点皮肉相连。 眼见得手,黑影们互相对视一眼,纵身而去。 吴城,越王宫。 一大早,太子诸咎手持三位弟弟的密札,裸露上身,负荆入宫,直直地跪在越王的宫殿之前,请罪! 此时的诸咎,还抱着一丝的希望,他要看一看父王的态度,测一测自己是否仍然受宠。 越王翳这些天也不好过,他总梦到自己的祖父,老越王不寿。不寿的无头尸体,用手端着自己的头颅,血淋淋地走了过来。 “还我头来,还我头来……”声音凄惨而不甘,阴森而恐怖。 梦魇了,但身体却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明明自己在挣扎,却一点劲也使不上。明明自己想喊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越王翳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心灵在痛苦中煎熬,呼吸变得越来越急,心跳变得越来越快越不规则。 “啊!”终于他大叫一声,喘着粗气坐立起来,一把抓过挂在榻前的宝剑,浑身却已是冷汗淋漓。 宫女寺人们立即跑了进来,呼啦啦跪了一地:“大王,大王……” 越王翳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虚弱地道:“无妨,孤刚才做了个噩梦!” “大王,太子裸身负木,跪于殿外,自称有罪,求见大王。” 嗯?越王翳登时警觉起来。 天色这才蒙蒙亮,诸咎已经跪在宫外了。而他跪在门外的时候,正是自己在梦中苦苦挣扎的时候。 越王翳冷冷地问道:“裸身?还负木?” “正是!老仆劝太子起身,但他执意不肯。” “为孤更衣,孤倒要看看太子何罪之有。” 不一会儿,宫女为越王翳梳洗穿戴完毕,越王翳瞄向铜镜中的自己,却发现双颊消瘦,眼窝塌陷,一副憔悴的样子,难以入目。 他起身缓缓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身命令道:“把剑拿来。” “诺!” 老寺人立即将越王的自用宝剑拿了过来,准备给越王系在腰间。 “不用,孤自持之。” 越王翳进入殿中,命令道:“让太子进来。” 老寺人立即冲了出去,将太子进殿面君。 太子诸咎高声谢恩,然后抬起已经跪得麻木的双腿,保持着弯腰的姿态,向着殿内趋步而入。 进入殿中,诸咎大礼参拜已毕,将整个身子都匍匐在地下,高声道:“父王,儿臣有罪,请父王责罚!” 越王翳眯着眼睛望着这个儿子,一身的肥膘,裸露在空气之中。一根荆木,斜背在身上,突然感到非常陌生,又心生许多厌恶。 搞这么一出,给谁看呢? “诸咎,汝有何罪?” 诸咎自担任太子以来,越王翳在公开场合,都给足他面子,一般称他为太子。无人场合,则称他为“王儿”。 而今天,越王翳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诸咎的心也像跌入冰窟之中一般,拔凉拔凉的。 “疑邻盗斧效应”同时对这对父子起了作用,当一个人带着主观成见去面对某件事物时,必然会歪曲客观事物的原貌,无法对事物的本来面貌给出客观的判断。 “父王,儿臣在庙祭当日,失礼失仪,而不自知,此罪一也;儿臣私启密札,此罪二也;身为太子,失察民情,致使都城流言四起,此罪三也!” 第782章 至亲可杀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在越王宫的同个屋檐下,越王父子都感觉到对方的心在变化。 太子将私启的密札奉上,喋喋不休地说着下吏误送,儿臣误拆,三位王弟却是诬告! 越王翳正想开口,太子又解下身上背负的荆木,高高举起,说些不着边的话,让整个场面更加尴尬。 正当此时,一名老寺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口中语无伦次地叫喊着:“王上,王上!急报!急报!” 越王翳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何事惊慌?” 可能越王翳的声调确实高了一些,可能王者的威严气势凌人,吓得老寺人不由自主地摔了一跤。 老寺人一边往起爬,一边将手中的密札高高举起:“王上,王上,陵阴急报,急报!” 越王翳不耐烦地道:“讲!” 老寺人诺了一声,当即拆碎密札的泥封,展开竹简,一字一顿地读了起来。 “臣陵阴大夫却戈,死罪!死罪!越、欧、余三位王子,昨夜于馆驿遇刺,不治身亡。凶手逃亡,现场遗矢似为齐军所用,臣正紧急缉拿……” 越王翳身子一歪,差点背过气去!他怒吼一声:“拿来!” 老寺人立即连滚带爬地将竹卷呈了上去,越王翳一把将竹简抓了过来,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竹简上的内容,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王者的高傲与矜持都在瞬间崩塌,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我儿,我儿呵——”悲戚的呼唤,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刺入了越王翳的心中。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受到的打击难以想象! 左边,摆着太子私拆的竹简,上面是三位王子对太子的弹劾;右手,是陵阴大夫的竹简,一天之内痛失三位爱子。 越王翳将手中的竹简直直地扔了下来:“诸咎!汝意如何?” 太子诸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三位王弟弹劾自己,转眼就身死他乡,自己这个嫌疑很难洗得脱啊。 他急急跪行几步,一把抓起竹简,身上的赘肉颤巍巍地抖动着。 突然,诸咎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喊叫起来:“父王,是齐人所为啊,现场有齐人箭矢,齐人箭矢呐!” 越王翳呵呵悲笑:“呵呵呵,齐人安知孤三子将回?齐人越千里而入陵阴行刺?齐人焉能用齐矢行刺?” “汉侯曾有言曰: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诚哉斯言!” 太子诸咎瞬间也心灰意冷,没想到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完全崩塌! 君王之家,果然最是无情! 他突然冷静下来,缓缓地拱手道:“王上既疑儿臣,儿臣愿一死以证清白!” 悲伤中的越王翳,根本不正面回答诸咎的话,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诸咎,尔既言有罪,且去祖庙思过!” 太子诸咎冷静地拜别越王:“儿臣,谨遵王令!”然后行礼拜别,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隐约听到越王翳道:“速令王弟豫前往陵阴,彻查三位王子遇刺一案。” 太子的心突然坚硬如铁,老太傅腹仲之言诚不我欺,在王权的争夺中,来不得半点仁慈。 ******** 箭矢确实是齐矢,刺客确实是齐人,这一点,邹忌一开始就是这么安排的。 但齐矢出现在越国南方腹地陵阴,这就非常值得玩味。阴谋论从古至今都是最有市场的,阴谋论能够让最简单的事情变得最不简单。 正在吴地巡边的王子豫接到了王令,同时也从心腹口中得到了太子失宠,被越王软禁到祖庙思过的消息。 王子豫心中暗自思索,邹忌这个家伙,下手果然狠辣,这一招嫁祸于人,耍得高明! 不过嘛,邹忌,你知道得太多了! 你以为老夫不了解齐国的真正用心?几句猛虎就想把老夫迷糊了?哼哼!竖子太小瞧老夫了! 他转身对心腹下令道:“抓捕邹忌,杀之勿疑。同时,严控越齐边境,以防其逃离越境!” “诺!”心腹应诺一声,立即安排人手,杀气腾腾地扑向邹忌的藏身之所。 而邹忌此时,却与齐国技击之士,化整为零,从不同的渠道,进入了楚国境内。 船舱之中,邹忌与自己的门客分庭跪坐,他从冒着热气的陶釜之中夹起一块鱼肉: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娶妻,必齐之姜?来来来,尝尝楚之鱼,孰与齐鲜?” 门客百思不得其解:“大夫有恩于王子豫,焉何避之于楚?” 邹忌闭着眼睛,轻轻咀嚼河鱼的新鲜与嫩滑,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河沼之气,泥腥味重,楚之鱼,不及齐,楚不及齐呐!” 然后邹忌又饮酒一盏,方才开言道:“吾为乱越而来,岂念有恩于人?” 门客若有所思,舱外涛声如诉,釜中汤白似雪。 ******** 越国祖庙,太子诸咎一脸寒霜,面沉如水,十分冷静地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静静地在思考一些问题。 他面对的,正是自己的祖父、越王朱勾的牌位。 当年这位霸气的越王,干掉了自己的亲爹,强势上位,将越国的国运拉出一波升势,成为继勾践之后,最有成就的一位越王。 作为嫡长孙,诸咎的名字与祖父朱勾,有着惊人的相似。 诸咎想起自己儿时,在祖父膝前承欢,曾听过祖父自言自语。 晚年的越王朱勾,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抚摸着嫡长孙诸咎的总角,自说自话: “治国家者,虽至亲,可杀也!” 究竟是朱勾以为诸咎年幼,听不懂自己的话?还是朱勾言有所指,意有所托?不得而知。 但诸咎,却将当年的那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治国家者,虽至亲,可杀也!”他默默地念着这句话,想着自己当了几十年太子的隐忍与委屈,默然无语。 一个黑影自梁上飘然而下,落地之后一个翻滚,顺势来到太子身边:“太子,老太傅命臣前来传言:事急矣,太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诸咎继续低头不语,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为人子者,真的要对自己的生身父亲下手,那种心理压力,还是相当大的。诸咎要做出这个决定,非常艰难。 同时,他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三位王弟已死,可见他们也只是做了棋子,但究竟在幕后布局的人,是谁呢? 半晌之后,朱咎方才睁开眼,抬起头。 “矢已出,令其飞耳!” 第783章 还有高手 王子豫的下属,在越国扑了个空,在齐越边界上也没有发现邹忌的身影,邹忌就像空气一般,神秘地消失了。 而王子豫也顾不了许多,邹忌虽然不见了,但经过他一番操作,自己又朝着目标更进一步。 等自己登上王位,那么人们根本不会在乎邹忌说什么。 王子豫乘船而下,直扑陵阴,他认认真真地勘察了现场,确认三位王子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心中冷笑一声。 王子豫命令将陵阴大夫、三位王子的亲随、馆驿全部人员收押,严刑拷打一通,将一切线索向太子方向引,又得到一堆似是而非的证据。 比如,陵阴大夫曾与太子有过数次交集,太子曾对陵阴大夫封官许愿,言道:某继王位,当重用大夫! 比如,馆驿的厨师与太子的第十三位侍妾是同姓同乡。 比如,欧侯卫队中的某位亲随,也曾在太子府任职数年。 比如,之侯曾随身携带一箧竹简,案发后不翼而飞。 比如,越侯在饮酒过程中曾高声呼叫:“杀贼!杀贼!杀贼!” 如此种种,既神秘莫测,又模棱两可;既穿凿附会,又语焉不详;既若有所指,又暧昧不明。 一切证据收集完成,王子豫下令道:“此等一干人犯,事关重大,唯恐途中再生枝节。令折冲校尉率舟师一万,一路押送;命御侮校尉,率陆师一万,沿路警戒。” 有了这两万人马,再加上在吴城附近的心腹军队,整个国都的外围,几乎都被王子豫的嫡系控制。他信心满满,自认可以轻松应对国都各种变局。 与此同时,国都吴城之中,久病卧床的老太傅腹仲府上,突然也忙碌起来,太子系的人马,也在暗中布局,国都与宫城的防护力量,则完全被太子一系悄悄把控。 但太子与王子豫都没有注意到,另有一股势力也在蠢蠢欲动,在这场政治风暴中,还有高手! 称病不朝已久的大夫寺区府中,人影幢幢,密议窃窃。 寺区是越国的重臣,但他同时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吴人。 越王勾践当年灭掉吴国,一统吴越,但吴人和越人,却有着不同的自我认知。一百多年了,吴人一直不甘于受越人压迫,总试图恢复吴国曾经的荣光。 寺区人老成精,当越王翳进入晚年,太子与王子豫明争暗斗之时,他敏锐地认识到国有巨变,于是一边称病不出,一边暗做手脚。 邹忌的政治童谣开始在吴城流传开来的时候,寺区顺势而为,在“诸非朱,手不扶;勾非咎,昭穆殊。”的后边,提笔加上了“越非吴,不为奴!”趁势推波助澜,成功勾起吴人的反抗精神,一时整个吴人圈子里山雨欲来,波谲云诡。 比较诡异的是,在太子诸咎一系和王子豫一系人马中,又都有吴系、越系之分。 身处政治漩涡中的某些势力,同时有着多重身份,反而使大夫寺区,成了蝉与螳螂身后,不显山不露水的黄雀。 越王翳痛失爱子,精神受到了巨大打击,卧床不起。 又听闻太子每日在祖庙思过,没有和任何人接触,一时也放松了警惕。 于是一边养病,一边静待王弟将整个行刺案件调查清楚。 ******** 王子豫抵达吴城,他下令水陆两军同时在城外驻扎,自己则带着简单的随从,押着犯人进入城中。 门客劝谏:“王子,此刻吴城,恐有乱生,请重兵前往,自加防护。” 王子豫极端自信:“王上重病不起,太子祖庙思过,吾带大军入城,岂非惹人疑哉?休要多言。” 王子豫入城之后,将一干人犯押入天牢,径直进宫面君。 此刻的越王翳,一夜之间,头发全白。加之久病在床,心受摧残,疏于梳洗,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王子豫见到越王形如枯槁,心中暗喜,却面露悲戚:“臣弟拜见王兄,望王兄早日康复,为国珍重!” 越王翳今年正好在位第三十六年,“三十六”这个数字,在极其迷信的吴越地区,普遍被认为是极不祥的,民众在日常生活交往中特别忌讳提及。 按照此间的传说,“三十六”是法事中祭鬼神专用的数目,就连献祭给鬼神的牺牲,必须是三斤六两。 越王翳想到自己正处在“三十六”年的关键时刻,又联想到今年以来王室中横生变故,更加重了自己的心理暗示,心情灰暗到了极点。 他咳嗽一声:“王弟,陵阴之事,所查如何?” 王子豫立即运用“春秋嘴法”开始了汇报,将陵阴刺杀事件的嫌疑,一点一点地引向太子诸咎。 而在王宫的帷幕之后,一双耳朵竖得尖尖的,一字不漏地将王子豫的汇报全部听了下来。 越王翳听完长叹一声,废黜太子,动摇国本,他始终还是下不了决心。 半晌之后,越王翳道:“越国多事之秋,吾弟当多任事!” 王子豫闻言大喜,这,这,这是要立我为储君了吗?虽然心中暗喜,但却始终不露声色:“王上珍重贵体,臣弟自当勉力为之。” 帷幕之后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然后悄悄地离开。 ******** 俄顷之后,太子诸咎的耳朵听到了一字不漏地汇报。 箭矢飞了一会儿之后,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果然还是你,王叔! 诸咎已经在祖父朱勾的牌位之前跪坐了太久了。此刻,他默默地念着祖父朱勾当年说过的话:“治国家者,虽至亲,可杀也!”一遍、一遍、又一遍。 突然间,他长揖到底,以头触地:“祖父之言,孙儿一刻不敢稍忘。今,国方有难,吾当行之!” 言毕起身,双目精光暴射:“告诉太傅,事当行矣!” 第784章 公主采采 越王翳躺在病榻之上,直视着自己这个弟弟:“吾弟当多任事”。 君主之心,不可揣测。 当越王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似一种无上的信任,其实也是一种怀疑和试探。 王子豫太想实现“兄终弟及”的梦想了,不由言语之间露出了破绽。 “王兄,泰伯奔吴,季札慕义。富贵之于我,如秋风之过耳。” 泰伯奔吴,是指周太王青睐少子季历,于是长子泰伯离开自己的国家,让出继承权,使季历成功继承了王位。 季历后来生下了周文王姬昌,姬昌一系成为周王朝的正朔。而泰伯则躲到了吴地,成为吴国的开国国君。 季札慕义,也是吴国的故事。春秋时期,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四儿子季札最贤,寿梦有意让他继承王位,但季札坚决不从。 之后季札的三位兄长先后担任吴王,季札三次避让王位,成为世代传诵的“贤人”。 王子豫以为自己这样的回答非常高明,拿吴泰伯和延陵季子两位贤人来自比,既拔高了自己的形象,又表达了自己不争王位的态度。 但他太过于注重自己的内心,对越王翳的话理解出现了歧义。 越王翳说“吾弟当多任事”,只是让你为国家多出力,多担当,多负责。而王子豫却听出弦外之音,将其理解为要继承王位。 他自以为是地举的两个例子,都是让出王位的典范,而且就发生在脚下这片土地之上,吴城是吴国故地啊! 这就好比公司老总拍拍前台小封的肩膀:小封好好干,公司的未来全靠你了!小封同学就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坚决不当下届董事长! 越王翳眼光一眯,随即灰暗了下去,他从这言不由衷的话语中,听出了王弟的野心! 太子尚未废黜,你就举出两个“让王”的例子来,还特么是吴国的!孤说要让你继承王位了吗?孤还没有死呢! 越王翳淡淡地说了句:“孤乏了,王弟且去!” 王子豫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越王翳在寺人的招呼下,披衣而起,站在殿门口的高台上,临风而立。 天色渐晚,王城被火红的火烧云所笼罩,每一砖、每一瓦都呈现出鲜红的血色。 微风吹过越王翳的凌乱而苍白的头发,每一根发丝都诉说着他身经百战、纵横捭阖的故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思绪万千。没想到自己在位三十六年的重要关口,才发现最亲近的人,最禽兽! 自己在一天之间失去了三个儿子,而太子居然有最大的嫌疑! 自己信任有加的弟弟,居然在关键时刻包藏祸心,觊觎王权! 而另外两个年幼的王子,之侯和山侯,显然不值得托付。 当年戎马为国酬,何曾怕断头?如今霸业未成,江山靠谁守? 突然,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越王翳的脑海之中,他回过头,对内侍道:“可有王孙搜的消息?” “回王上,没有!” 王孙搜,是太子诸咎的嫡长子,越王翳的嫡长孙。从宗法血缘关系来讲,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王孙搜亲善爱民,在吴越两地素有贤名,深受各方势力的依赖,显然是一个最好的王位继承人选。 既然亲弟弟野心勃勃,亲儿子残暴不仁,那么立嫡长孙为继承人,显然是最合理的。 只不过这孩子太有点闲云野鹤了,跑到海上去寻找什么长生之术,结果竟然跑到了箕子朝鲜去了。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越王翳突然感觉到了身体轻松了很多。不行,得马上将王孙接回来, 现在满朝禽兽,派谁去呢? 他又问内侍:“采采呢?” “回王上,公主率所部女兵,在莫干山铸剑三年,至今未回。” 越王翳闻言苦笑一声,自己这个宝贝闺女,太任性了。 越国公主采采,年方一十九岁,是越王翳最疼爱的一位妃子所生。 不过这位公主不学女红,专好武功。甚至自己训练出一支女兵,还参加过数次边境战斗,是一位典型的巾帼英雄。 这种又飒又刚的性格,特别像越王翳年轻的时候,因而也特别受越王所宠溺。 最近这位刁蛮的越国小太妹,又疯狂迷上了铸剑,一头钻入莫干山中,醉心于研究各种铸剑术,且已有小成。 想到采采,越王翳不觉得露出笑意,现在能让他会心一笑的,只有这位宝贝疙瘩、开心果了。 越王翳返回室内,命内侍铺开素帛,提笔给自己的宝贝女儿下一道命令,命其结束铸剑生涯,火速接王孙搜回来。 信刚刚写完,突然一名内侍匆匆跑将进来:“王上,大事不好,太子出了祖庙,不知所踪。” 越王翳“啪”的一声将笔摔在地上,满面怒容:“逆子!” 思过期间,擅自离去,目无君父,大逆不道! 内侍跪行一步,一脸焦躁地进一步汇报:“老太傅腹仲也出现在祖庙附近,太子心腹近日多有联络,事恐生变。” 越王翳的火更大了:“逆子,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话音未落,突然屋外一片凌乱呼喝之声,夹杂着一些兵器撞击的叮当声、羽箭飞行蜂鸣声,还有一两声掩抑不住的惨叫声。 越王翳脸色大变,双眼圆睁,一把抓起放在几案之上的宝剑,便欲冲出殿门去。 奏事的内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把抓住越王翳的袍袖,将其拖到粗大的殿柱后面:“王上岂能以身犯险,臣去察看一二。” 言毕,他匆匆起身,将殿门拉开,闪身出去,并顺势带上了殿门。 “啊!”一声惨叫之后,殿门又重生地被砸开来,内侍满身是箭的身体,扑通一声栽了进来。 屋内的剩余的内侍拼死扑上前去,将满身是箭矢的内侍拖入殿内,然后死死地将殿门顶住。 内侍口中汩汩地冒着血沫子,勉强吐出四个字来:“太子……谋……反!” 越王翳的冷汗霎时就冒了出来,整个衣服之内有一种冷森森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老越王不寿的无头尸体,想起了他凄凄惨惨的叫声:“还我头来!” 诸咎!这个逆子竟然敢弑君?越国!是逃脱不了弑君这个诅咒了吗? 又有数支箭矢射入殿内,越王翳在紧要关头,却冷静了下来,他下令道:“顶住!” 然后镇定地坐回几案之前,将刚刚写完的信上又填了几笔,然后他大叫道:“阿丑过来!” 一名精明伶俐的内侍跑了过来,越王翳冷静地道:“泥封!” “啊?!” 阿丑显然没明白越王的意思,这都火烧眉毛了,王上居然还有心思让自己封信。 越王翳霍然起身:“泥封!”边说边解下随身一枚玉佩,亲自按到阿丑手中:“待会儿趁乱逃走,速去莫干山,将信交给采采公主!” 第785章 弑君诅咒 交代完阿丑,越王翳的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慷慨与豪情,他大吼道:“给孤披甲!” 几名侍卫连忙跑过来,将一直挂在殿中的王者盔甲给越王穿戴整齐,越王左手操盾,右手持剑,活动了一下筋骨,嘿嘿笑道:“还是这么合身!” 众亲卫一片悲泣之声:“王上,王上不可啊,不如固守待援!” 大病一场的越王翳,此时竟然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浑身冒着胆气,目光坚毅而笃定。 他转身望向阿丑,用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孤一出门,必吸引叛军注意,尔趁乱逃走,听清楚没有?!” 阿丑流着泪道:“王上,听清楚了!” “大声点,孤听不到!” 阿丑用撕裂的嗓音大吼道:“听清楚了!!!” 越王翳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功成之日,越国必不负君。” 然后转过头来,冷笑一声:“开门!孤今日倒要看看这个逆子,有多大本事!” 当殿门打开的一瞬间,他一脚将刚才内侍们用来挡门的一张笨重的几案踢了出去。 霎时数十支羽箭破空而出,直直地射向几案。 就在这一个当口,越王翳虎吼一声,纵身跳出殿门,随身的十数名内侍也手举武器,纷纷杀出。 就在殿前的众人都被越王翳的虎勇而震惊之际,内侍阿丑连滚带爬地溜出了宫殿,消失在一片混乱的宫苑之中。 宫中尚有零星的数个忠于越王的侍卫死战不退,而大多数人,看到是太子身在乱军之中,都不知所措,选择放下了武器。 太子作乱,这是人家越王的家事啊,咱们都是打工者,站错了队可是要掉脑袋的!何况人家越王家族有这个光荣传统! 忠于越王的少数守军,眼见越王虎视眈眈地杀将出来,士气大振,纷纷向越王身边靠拢,一时竟然形成了一个环形的军阵,将越王护在阵心。 越王翳哈哈一笑:“越乃猛虎,未曾闻不战而退者,众将士,随孤冲!” “杀!”越王翳挥舞着长剑,不顾前方叛军人多势众,竟然迎头冲将上去。 此刻的越王翳,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决绝,他仿佛找到了当年亲上战场的感觉。 太子的军队一愣神的功夫,越王翳已经身先士卒,他的剑法犹如闪电一般,快速而精准,一剑挥下,一颗血淋淋的脑袋飞上了半空。 在越王翳的亲身示范下,他的亲卫们也不甘示弱,他们紧紧地跟在越王翳的身后,与叛军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太子一系的人马,虽然人多势众,装备整齐,竟然一时被越王翳的英雄气概给镇住了,谁也不敢向着越王放箭,大家都怕背上弑君的罪名。 越王翳趁机大声宣传:“放下武器者无罪,反戈一击者有功!” 太子所部的军心出现了极大的混乱,尽管他们已经成功地将越王翳围在了中心,却没有敢上前对越王下手,甚至还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思想动摇。 越王翳见状更加自信,他高声呼叫道:“诸咎,逆子!给孤滚出来!” 太子诸咎也被自己老爹的勇略给镇住了,尽管他身披重甲,手持强弓,但仍然龟缩在后边,不敢露头。 太傅腹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他长身而起,高声对头太子的心腹呼喝道: “太子畜养汝等,只为今日之事也。太子若事改,汝等 岂复有种乎?击之勿疑!” 越王翳远远地看到了腹仲站在那儿,鼓动士卒,顿时目眦欲裂,眼中生血。 “狗贼!”越王翳咆哮一声,振臂一挥,将手中饱含着愤怒、沾满了血迹的王者之剑愤然掷出。 “嗖”,剑锋直接将老腹仲扎了个透心凉,他瞪着不甘的眼睛,一头栽了下去。 与此同时,太子诸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趁着越王翳掷剑之机,眼睛一闭,向着越王所在的方向射出了一箭! 越国的“弑君”诅咒终于还发生了作用,新一场弑君的轮回,降临到了越王翳的头上。 诸咎闭着眼睛射出的箭矢,精准地穿透了越王翳的喉头,这是他浑身上下,少数几处未被盔甲遮挡的部位。 越王翳终于还是没有躲过“三十六”这个忌讳的数字,倒在了在位三十六年的关口上。 越王翳在位期间,始终把北上作为战略目标,以恢复礼乐为口号,对齐国进行牵制与打击,一度让齐国发出:“无攻越,越,猛虎也”的感叹。 越王翳一死,死忠于他的卫士彻底没了主心骨,而忠于太子的军队则趁势展开了杀戮,整个宫城很快恢复了宁静。 诸咎立于殿前,宣布即越王位。然后下达了第一道命令:立即抓捕王子豫!同时软禁尚在国都的两位弟弟:之侯和山侯。 政变的军队,带着成为“从龙之臣”的狂热,呼啸着直奔王子豫的府邸,却扑了一个空,王子豫并不在府中。 突然听闻吴城外围一片喊杀之声,吴城的东、南两门和水门同时受到了攻击。 原来王子豫出宫之后,就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又看到城中气氛诡异,立即化妆出城,直奔停驻在城外的军营之中。 当宫内政变的消息传到城外,王子豫大喜过望,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这是上天要授我一座江山啊! 王子豫立即打出“靖难平叛”的口号,以雷霆万钧之势,对吴城发起了攻击。 诸咎的势力主要是守卫都城和宫城的部队,而王子豫的部队则是从陵阴等地调集的边军。 诸咎的部队久处于都城繁华之地,日常训练的重点也侧重于防守;而豫的部队,则是同楚国血拼过的边境部队,战斗素质更胜一筹。 双方一攻一守,纷纷指责对方为叛逆,围绕着吴城的城防展开了激烈的攻防。 吴城乱成了一锅粥,大夫寺区依然保持不动如山的定力,心腹等人数次向他请示,都被他冷冷地挡了回去。 寺区认为,目前的形势尚不够乱,不可以贸然出手! 不够乱,那就添点乱!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就在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到东门、南门、水门的时候,突然一股神秘的人马袭击了北门,杀死了守军,并顺势放起火来,将厚重的北城门以及华丽的箭楼烧成了一枚大火炬。 北门失火,给诸咎的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他们都搞不清楚北门发生了什么。 但是,今天刚刚搞了一个大动作——弑君,诸咎的亲信部队有着巨大的战斗冲动,他们必须守住胜利的果实,守住自己未来甚至几代人的泼天富贵。 而王子豫的部队以为是城内早已安插的内线动手,一时精神振奋,转而攻击北门,顺势从北门突入了城中。 双方的战斗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必须攫取越国权力巅峰的王冠,完成一次“从龙之臣”的必修之路。 第786章 一剑二虎 王子豫的势力与太子诸咎的死忠,在吴城之中打得翻天覆地,你死我活。 一时城中、宫中乱兵四起,火光冲天,吴城百姓也遭了殃,死于乱兵之人不计其数,城中富家之室尽遭劫掠。 听着外面街巷之上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大夫寺区低眉敛目,心如止水,始终不为外界的喧嚣所动。 心腹急急忙忙跑进来:“乱兵劫掠百姓,逞凶肆虐,杀人盈城,欺我吴地无人乎?请大夫下令,击之勿疑!” 寺区睁开双目:“彼方几何?我方几何?以我之力,可能胜彼?” 心腹虎目含泪:“可,可是,百姓受苦,吴人遭罪呐!” 寺区止露寒光:“短见薄识,安不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今两虎相争,小必死,大必伤。吾待伤而刺,一举而兼两虎也。” 心腹诺诺而退。 寺区要坐山观虎斗,最大程度减少伤亡、增厚利益,这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以寺区掌握的区区几千人,根本不足以改变战局。 他要让乱兵进一步为非作歹,进一步激起吴人的义愤,从而以牺牲部分百姓的力量,增加自己胜利的最大公约数。 王子豫的部队终于还是占据人数优势,且又是善于征战的边军,在付出巨大的伤亡之后,终于占据了四座城门,控制了吴城大部,而太子诸咎的势力则退守越王宫。 王子豫踏着满地血污进入城中,诸咎率先出手,干掉了越王翳。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正正地砸在王子豫的脑袋上。 如此天赐良机,王子豫哪里肯错过,他要打着为王兄复仇的正义旗帜,名正言顺地干掉诸咎,然后再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 这一刻太值得纪念了,王子豫自信心爆棚,他必须亲自指挥军队攻入王城,亲手宰了诸咎这个小兔崽子,在满城军民中树立起拨乱反正的光辉形象! 宫城是越王翳迁都吴城以来新建的,在建设之初就考虑到了各种安全防范因素,是以宫城牢固结实,易守难攻。 王子豫双眼血红,目光之中喷射着野心与亢奋。他指挥着军队,向宫城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而太子诸咎的队伍,也凭借坚城之利,拼死发起反击。 天然已黑,王子豫一边下令挑灯夜战,绝对不能给诸咎以喘息之机。这场战斗打了一天一夜,在天明时分,王子豫的部队踩着累累尸骨,终于突破了宫城城墙,杀进了越王宫。 太子诸咎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率领卫士退入大殿之内。大殿中央,躺着越王翳还没有来得及装殓的尸体,他瞪着眼睛,仿佛在观看这场丑陋的王室内讧。 太子诸咎倒提着滴血的宝剑,喘息未定。他没有想到,自己千算万算,还是着了这位阴险王叔的道。 太子沉默半晌,突然下令道:“来呀,为孤更衣,孤要灵前继位!孤才是真正的越王!” 一帮亲信以为自己听错了,火烧眉毛,马上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有心整这一出? 但太子说了话了,谁敢不从?于是一帮人忙里忙外,寻找王者的衮冕之服,七手八脚地给诸咎穿戴整齐。 诸咎从容不迫地打开殿门,径直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晨风吹来,冕上的旒珠叮当作响。 进攻的王子豫一方,见了诸咎这身打扮,竟然一时不敢动手,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数步。 诸咎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轻蔑地向着王子豫道:“王叔,汝欲弑君乎?” 王子豫被诸咎这出拙劣的表演给气得够呛,破口大骂:“竖子,弑杀亲父,篡夺王位,安敢在此狺狺狂吠?” 诸咎嘿嘿一笑:“孤纵不是,亦是先王亲封太子,王位第一继承人!王叔庶出旁枝,亦敢觊觎王位,尔方是乱臣贼子!” 王子豫见他拿自己的出身做文章,气得浑身颤抖:“我呸!坚子也敢称孤道寡?恶心,恶心哪!” 两边军卒一听,这叔侄两人玩得哪一出啊,刚才真刀真枪的,这回子又开始斗上嘴了。 经过一夜的战斗,双方死伤无数,军力本就无多,特别是太子一系,几乎全拼光了。 此刻,所有目光被吸引到殿前的斗嘴上,而宫城门处,却没有了守卫。 一队越军悄悄摸了进来,全副武装的寺区亲自带队,一步一步地向着宫城中央而来。 那边,太子诸咎和王子豫继续在那里斗嘴:“孤知王叔虎视王位久矣,王叔杀孤一人即可,何苦杀孤三位王弟?” 王子豫:“呸!某已查得清清楚楚,诸咎庙祭失礼,三位王子弹劾之,诸咎动了杀心,半路劫杀。见王兄欲加之罪,竟然弑君篡位,天下之大,未见过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诸咎哈哈大笑:“王叔好手段,杀我兄弟,挑拨我父子关系。王叔今日可杀诸咎,不知他日谁杀王叔?” 寺区率领众人已经悄悄地站在了对殿前之人实现了反包围,他冷静地看着这场中无聊的一切。 诸咎还在继续舌战:王叔呐,王位天定,有德者居之,王叔缺德,又逆天意而行,岂不怕乱箭穿身乎? 王子豫哈哈大笑:“谁敢射我?谁敢射我?谁敢射我?” 话音未落,只听得耳旁经弦响起,随即后心一阵钻心的疼痛,扑倒在地。 铺天盖地的箭雨密密麻麻地呼啸而至,整个宫殿都覆盖在箭雨之下。 腹背受敌的士兵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一个个猝不及防,血洒当场。 寺区高举定剑,继续喊道:“放!” 箭雨继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这些人中,除了一部分部队已久,更多的是吴城的百姓,他们要为家人复仇。 诸咎面色一喜,他感觉到救兵来了!果然这王服穿上就有用,这些勇士一定是上苍派来的,孤有救矣! 他仰起头颅,想要向上苍祈祷一番,但他却看到了一支锋利的箭矢,直勾勾地穿破他的目光,向着他的眼睛飞了过来。 第787章 铸剑无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夫寺区,通过暗中组织吴地势力,成功在越国的政变之乱中火中取栗,一次性地消灭掉了王子豫与太子诸咎两方势力,成功取得了越国的把控权。 寺区命人进入殿内,将越王翳的尸体抬了出来,死不瞑目的越王翳,喉咙之上尚自插着一支箭,箭杆之上,赫然刻着诸咎的名字。 寺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太子弑君,王子豫杀死三位王子,趁机篡位,双方火拼,同归于尽!” 言毕他顿了顿,将目光扫视四周:“诸位勇士靖乱有功,厚赏!” 参与政变的军卒们齐声欢呼,今天这仗打得太过瘾了,以最小的代价,赢得了最大的成功,还得到了厚赏。 寺区又道:“如今吴城之乱未歇,百姓流离失所,老夫决定暂摄国政,待与诸臣商议之后,再迎立新君,以安国内。” 众人继续欢呼,寺区心中兴奋,面色不变,一百多年了,吴国的势力终于将朝政大权攥到了手中,吴人从此站起来了! ******** 莫干山中,飒爽英姿越国的采采公主,刚刚铸得一柄上好宝剑,正在小心翼翼地亲自动手,将父王的名讳错金于上。 吴越的铸剑技术,有着悠久的传统。 春秋末期,铸剑名师欧冶子、干将、莫邪,将吴越地区的铸剑水平提升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准。 这一时期成型的名剑有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龙渊、泰阿、工布,以及以干将、莫邪夫妻二人名字命名的干将、莫邪剑。 以上十柄名剑,几乎成为中国剑史上不可触及的绝对巅峰。之后铸剑,再也无出其右者。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十大名剑的成形都有其偶然性,没有形成成熟的、可复制的、标准化的生产流程。 比如吴越铸剑要求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甚至讲究“神物之化,须人而成。”有传说干将、莫邪铸剑过程中,百日而不熔,莫邪牺牲自己,以身投炉,方得铸剑成功。 再加上铸剑的王侯,为了保证自己所用的宝剑是独一无二、盖世神兵,往往喜欢进行一种骚操作,那就是杀死铸剑师! 总之,这么多年来,吴越的铸剑之术,始终没有发扬光大。 这是采采公主最不满的地方,醉心于兵器的采采公主,决定亲自铸剑,并将铸剑的秘笈摸清楚,固定下来,传承下去。 “公主,都城来人,求见公主。” “何事?”采采公主连头都没抬,继续将所有精力全部盯着手中的宝剑。 “来人自称阿丑,手持王上玉佩,但言事急矣!” 采采公主抬起头来,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惊异,她轻轻地将宝剑放下,拍了拍双手,一边向外走,一边道:“阿丑我曾识得,命其进来!” 阿丑一身布衣,满面尘灰,进得屋中,看到采采公主,再也憋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公主……呜呜呜……” 采采公主冷哼一声,不怒自威:“阿丑,谁令汝到此哭丧?” “公主……王上,王上他,遭奸人暗算,已经,已经崩了!” “什么!”采采公主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自己公主的威仪,立起身来,直奔阿丑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尔待何说?” “公主……公主啊,小人离宫之时,叛军业已攻入宫中。后逃亡路上,闻听王上,王上已遭毒手!” 采采公主又加上了一只手,双手紧紧抓住阿丑的衣领,将这个小个子从地上拎了起来:“奸人为谁?奸人为谁?” 阿丑惊恐地道:“是,是,是太子!” 采采一愣,一时心中大乱。没想到啊没想到,弑君这种事情,在越国王室又一次发生。而疼爱自己的父王,却死于大哥之手! “父王啊!”采采公主长呼一声,热泪夺眶而出。 这种王室内部的悲剧对采采的打击太大了,她双手不由自主地一松劲,阿丑“扑通”一声摔落地上,一封密封良好的帛书正好从中掉了出来。 阿丑连忙捡起来,双手高高举起:“公主,当日宫中大乱,王上命小人务必将信送与公主。”然后又从身上拿出玉佩:“王上信物在此。” 公主拿过密札,眼睛一扫,就知道是父王的紫金泥封;再接过玉佩一看,更是父王贴身之物。 采采不疑有他,当即拆开泥封,展开帛书。只见上面,正是越王翳的亲笔: “吾女离家三载,为国铸剑。然朝中暗自生乱,隐见萧墙之忧。女当速行朝鲜,迎搜而归,以慰孤心,以解越难。” 上面这些话语,字迹工整,力透帛背,可见越王翳书写时的凝重心情。 紧接着,下面却笔墨凌乱地涂着两行字,采采公主仔细辨别,方才看清。 “王孙搜当即王位!请汉侯佐之,孤当妻以公主!切切,勿违!” 采采公主一时愣住了,自己就是一个喜欢铸剑玩剑的野丫头,父王竟然以如此重大的国事相托。 更要命的是,为了辅佐王孙搜坐稳越国江山,父王还托付自己请汉侯辅佐。交换的条件就是……把自己嫁给汉侯? 父王啊,你在混乱之中,还在想着乱点鸳鸯谱!这心,操得稀碎啊! 采采公主好半天才止住悲伤,详细询问自己离开这三年内,国都发生的重大变故。 当听到不仅仅是父王被太子所弑,还有三位王兄也不幸死于非命之时,更加悲不自胜。 采采公主命人素衣白孝,在莫干山铸剑庐中设置简易灵堂,祭拜父兄。 采采公主置酒焚香,泣拜而言:“愿父兄,身不复生于王侯家!” 就在其后的数天之内,吴城发生的一系列政变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莫干山中,采采公主方才得知,太子诸咎、王叔豫已经全部死于非命,野心勃勃者终于被野心反噬。 而他最惦记的两位弟弟,之侯和山侯,则在乱兵之后不知所踪。也就是说,越王翳一系,暂时只剩下采采公主一个人了。 此时,再回吴城,显然是飞蛾投火,采采公主并不确定吴城现在为谁所控制,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而她多年来不问政事,醉心兵器,以为铸出神兵,就可以使越国光大称霸。 但今天,以她的身份,根本没有能力在国内做到登高一呼、从者云集。一种无力感袭上采采公主心头。 生逢乱世,铸剑无用! 采采公主握中手中为父王铸就的宝剑,上面有她刚刚用错金手法为父王守成的铭文。 一面是“越王越王”,另一面是“不光不光”。不光,是父王的另一个名字,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这个名字。 而今天,父王再也没有办法使用这把剑了! 采采公主默默祈祷:父王,如果你在天之灵听到了女儿的呼唤,就请保佑女儿成功出海,找到王孙搜,找到汉侯。 祈祷已毕,采采公主下令将所铸之剑全部装备贴身五百女兵,然后就近置船,飘然出海…… 第788章 经略朝鲜 寺区把控越国政局之后,立即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关键时期平定国乱的英雄,将整场政变的来龙去脉描述为一场王室内讧。 所以越国的故事就变成了: 王子豫谋杀三位王子,嫁祸太子,成功离间越王父子关系; 太子诸咎被怀疑,铤而走险,弑君,干掉了越王翳; 王子豫又以为王兄报仇的名义杀死太子诸咎; 王子豫大军为祸吴城,最后大夫寺区挺身而出,平定叛乱,救了越国。 寺区以靖乱英雄的身份掌控了朝局,同时大量任用吴人,趁机实现了吴人势力对整个国家的掌控。 但以寺区为首的吴国势力,其真正目的并不是复国,而只是在越国框架下,争取吴国势力的掌控权与发言权。 因为复国、复辟这件事,必须有名正言顺的主体,那就是王室、公室的血统,这在春秋战国时期非常重要。 在越国范围内,吴方势力被压制了一百年,王室成员更是早就烟消云散,是故复辟这条路寺区根本走不通。 那么剩下的路就是“三家分晋”路线和“田氏代齐”路线,这两条路线都有一个基础,那就是需要时间积淀,三家和田氏,都是经过数百年的积淀,先成为权臣,才敢以仆代主。 而寺区显然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所以寺区并没有树立这么远大的目标,他将目标定为:代表吴人利益,掌握国家的施政权。 这样一来,势必不会打破越国的固有政治框架,再扶植一个新越王上位,方能做到名正言顺。 寺区组织了平定叛乱之后的第一次朝议,将国家无主,新君待立的问题抛了出来,他要冷静听取各方势力的意见,才能做出决断。 此时,吴人占据上风,越人暂时低头。但吴越两方大臣,在继续维持越国的统治的思路上一致的。 吴人只想掌权,对复辟没有太大的冲动;越人虽然失势,但其底线是国家仍然姓越,必须从越王家族中选取继承人。 目前的越王家族,翳死,豫死,诸咎死,三位王子死,两位王子失踪。 这样,一向待人以宽,素有贤名的王孙搜就成了各方势力都可以接受的人选。 寺区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王孙搜此人,在民间素有威望,但其本人并 不贪恋权势,甚至还有点清心寡欲。扶植这样的人做君主,权臣最乐意干了。 何况寺区还有一个优势,之前带领舟师出海寻找王孙搜的人,是他的弟弟寺思。 寺区立即摆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立即派人出海前往箕子朝鲜,迎立王孙搜。 寺区的弟弟寺思,带领船队进入箕子朝鲜后,一直很少参与对辰国的作战,他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护卫王孙搜身上。 寺思出海之前,越国国内已经波谲云诡,寺思敏锐地认识到,目前一副人畜无害的王孙搜,未来不可限量,将王孙搜保护好,或者说控制好,奇货可居。 所以寺思并不急于劝王孙搜回国,而是静观国内局势,寻找合适的返回时机。 王孙搜与箕子朝鲜的国王箕勿,可以说是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二人对长生不老之术的追求,相当一致,互为道友。 国君的心思不在治国理政上,而在求仙问道上,再加上汉国在整个朝鲜四方势力中的超然地位,箕子朝鲜对国家的管控力其实已经名存实亡。 至于真番和临屯,虽然还保留着盟友的虚名,但以其实力,实在是不堪一击。因此上,文有申不害,武有王廖的汉城郡,已经是半岛上的实际控制人。 俱酒对汉城郡的施政之策进行了一些方针性的指导,同时又与汉国大本营有所区别,这是两方不同定位而决定的。 对于巴蜀,俱酒是按照根据地思维来建设的;而对朝鲜半岛,则是按照跳板思维来建设的。 因而对于巴蜀方面,在唐社、墨家、黄金等因素的加持下,几乎是集中所有的优势来建设,政权方面的付出要比索取更多一些。 而对于朝鲜半岛,没有额外的因素赋能,只能依靠原生发展。同时为了将来向中原进发,所有产业都是围绕着备战来的,因而索取要比付出多一些。 申不害身上流淌着法家的基因,他出手就是一部《汉郡律》,用立法的形式,将整个朝鲜半岛的政治体制、治理方式固定下来,成为维护半岛统治的基石。 在经济方面,申不害则继续坚持农桑并重原则,建议按照汉国的土地原则和水利手段,扩大耕种面积,提升农业产量。 在教育与医疗方面,申不害则并不积极,甚至有些倾向愚民政策,以便更好地实施统治。 申不害的局限就是对手工业与商业不够重视,有些重农轻商的情结。因为他认为,手工业与商业相对挣钱更快,如果吸引大量的人去从事手工业与商业,则从事农业生产的人数就会大大地减少。 而农业生产的减少,则是动摇统治基础的大事。 申不害作为一名战国人士,有这种思维定势是可以理解的。但穿越者既然在此,就必然要做出一些指点。 俱酒对申不害治朝提出几点指导性意见: 一是农牧并重。目前的半岛,北部的朝鲜农业化程度较高,南部的辰国还有大片的牧场,用于生产果骝马。 俱酒要求申不害不要一味鼓励开荒,要按照“宜耕则耕,宜牧则牧”的原则,保证一定量的牧场,发展马匹的数量,为将来建立一支骑兵做好充足的准备。 二是要找矿冶铁。俱酒将随后从汉国派来相关专业人士,帮助申不害开发煤矿与铁矿,并将朝鲜打造成汉国的北部武器基地。 三是靠海吃海。齐国的富足是因为“鱼盐之利”,朝鲜在这方面同样具有优势,因此要发展晒盐、咸鱼等产业,与北部的林胡部落进行贸易,收集有益战备的马匹、皮革、动物筋犍等物资。 四是推广墨家“尚同”学说与汉国正统教育,这是与申不害的愚民政策最不同的。 愚民政策固然有利于统治,但没有主见的愚民,能被一方轻易忽悠,也很容易被另一方所说服,反而是不稳定的基础。 而教育则不然,用一种思想教育民众,可以树立起正确而坚固的信仰。 教育一旦成功,那是洗脑级别的,其对人的控制力是巨大的。特别是对新出生人口的教育,必须全部跟上。 申不害深受启发,也更加坚定了在半岛干一番事业的信心。 接着俱酒又对王廖进行了一席深谈,两人就朝鲜半岛未来的军事发展方向进行了探讨。 王廖作为水师出身的将领,前期不显山不露水,在朝鲜半岛之战中,展现出了非凡的综合素养。 特别是出使真番的果敢与山顶设伏的预见,都令俱酒刮目相看。 俱酒和王廖共同制定出了朝鲜半岛的军事发展路线。 首先是要大力发展王廖的老本行,在西海岸发展舟师。要集成汉国造船与越国造船的优点,营造出适合海上航行作战的大型船只。 未来的作战目标,是齐国、越国的沿海,然后顺着河水、江水进入内陆,制霸江河,分割诸侯。 其次,在陆路发展骑兵,按照两条腿走路的方法进行。 一方面发展朝鲜半岛的果骝,这种矮马速度不行,但耐力和负重却极端出色,将来的发展方向就是铁甲重骑。 另一方面通过贸易方式,向北方的林胡、东胡买马,引入高原马、草原马,建成突袭轻骑。 一旦到了战时,铁甲重骑居中推进,突袭轻骑两翼穿插,其打击力将是碾压式的。 陆路作战的目标,主要指向北方的东胡,在征服东胡的战争中磨砺部队,然后东向推进,征服林胡、楼烦,扩地云中、九原,打通河南地。 在燕国、中山国、赵国北方,形成泰山压顶之势,并不断由北向南进行蚕食。 待时机成熟之时,吞并赵国北方代郡,魏国北方上郡和中山国。而对燕国,则要静观其变,做到师出有名。 第789章 越搜让王 最先抵达朝鲜半岛的是寺区的信使,信使首先找到了寺思,并送上了寺区的密信。 寺区在密信中,按照既定的话术,讲了一下国内的巨大变局,最后要求弟弟寺思,只要能顺利迎立王孙搜回国,便是大功一件。 看了哥哥的信,寺思却直皱眉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要从这对兄弟的关系说起。寺区虽然年长,但是庶出;寺思年少一些,但却是嫡出。 作为吴地的贵族,本来寺区是没有资格上位大夫的,但寺区早年被越王赏识,并有过数次对楚作战的边功,从而爬得比较快,成为朝中重臣。 而寺思身为嫡子,却被掩盖在了哥哥的光环之下。 本来迎立王孙搜这种“从龙之功”,是自己独霸的。成功之后,自己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但接到寺区的来信之后,从哥哥略带得意的话语中,寺思感觉到自己又一次被压人一头。同时寺区某些语句也略带生硬,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话,更令寺思不爽。 寺思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仍然不敢隐瞒这么重大的消息,立即持信求见王孙搜,将国中的重大变故一一告知。 虽然王孙搜一心只求长生,对争权夺利没有丝毫兴趣,但最基本的亲情还是在的,听到祖父、叔祖父、父亲、叔父不是横死,就是失踪,王孙搜被震惊到无以复加。 痛哭流涕之余,王孙搜对王权的厌恶再一次达到了极点!生于王侯之家,毫无亲情可言,只有骨肉相残。 对于寺区请求他回国继承王位的要求,王孙搜断然拒绝。 但对于王室发生的这一系列惨案,是否真如寺区所言,是否有阴谋存在,他还是心存疑惑的。 王孙搜目前可用的兵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于是他将目光锁定到了汉侯俱酒身上。 虽然他耽于长生之术,但对于汉侯快刀斩乱麻式的朝鲜之治,还是相当佩服的。并且汉越有同盟之约,有必要请汉侯出手相援,解救越国于危难之中。 于是,时间线拨回正轨,就出现了王孙搜哭着求见汉侯俱酒,请求其对越国伸出援手的情节。 俱酒明白,史书上记载的越国三弑其君的故事,还是不可逆转地发生了。 但自己作为穿越者,如何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作用,并且为自己将来一统天下形成帮助,俱酒却暂时没有好的思路。 他先是安慰了一下王孙搜,然后从寺区的信中了解到了越国发生事情原委,一时陷入了深思之中。 理论上讲,诸侯国内生乱,并且有王室成员出面求援,这是插手该国内部事务,并且施加 汉国影响的大好时机。 做得好了,可以控制一国;做得次一点,也可以收获一个盟友。在这个基础上,再推进自己的连横之策,将楚、汉、越三国联合起来,一同北伐,会容易得多。 但是,越国这件事不好做。主要原因有两方面: 一方面是汉国与越国,国土并不接壤,中间隔着一个巨无霸——楚国。在这种地理条件下,调兵遣将是非常不切实际的。甚至都达不到易十七在郑国的那种水平。 就算是目前朝鲜半岛为汉国所控制,但大战方休,百废待兴,也组织不起像样的军力,远航至越国。 另一方面,越国久处于中原化外之地,其政治、文化、军事、习俗都不与中原同,在没有强大军事力量支撑下,硬融是融不进去的。 俱酒思虑再三,还是没有答应王孙搜的请求,他不能因小失大,也不敢胃口过大。 俱酒婉拒道:“王孙,朕与越王确实一见如故,对贵国内乱颇为遗憾,但汉与越,相隔千山万水,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王孙搜痛哭流涕:“汉侯若能为祖父、父亲报得冤仇,搜,愿以国相让,请汉侯为越国之主!” 王孙搜的这一番话语,将俱酒给吓呆了。之前朝鲜国王箕勿国家快打没了,人家也只敢半国相许。 这位王孙倒是真不贪恋权力,干脆就是以国相让,汉侯,你来当越王吧! 说实话,对于急于统一天下,赶紧将这本书完结了的穿越者而言,这个诱惑力太大了! 但是,俱酒也清醒地认识到,这,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王孙搜愿意让,底层的民众也不一定能够接受。 战国时期的诸侯国,不像中世纪的欧洲,国王之间都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一个人可以担任两个甚至三个国家的国王,成为“共王”。 比如威廉三世既是荷兰国王又是英国国王,亨利六世是英、法两国的“共王”。 中国古代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现象。 但面对哭哭啼啼的王孙搜,俱酒只能好言安慰,也没把话说死,先劝其回去休息,然后从长计议。 俱酒又把淳于浩、聂政、申不害、王廖等人找来,共同商议这件事。这种情况确实非常棘手,众人商议半天,仍然坚持以谨慎为重,不能因小失大。 另一方面,作为越王室唯一明确的成员,采采公主一路北上,得到了沿海官吏与居民的帮助,一些老资格的渔民与水手,自告奋勇当向导,帮助公主顺利地将船队驶入了箕子朝鲜的港口。 正在加大汉城湾港口建设的汉国水师,立即派人上前盘问。 采采公主看到旌旗上斗大的“汉\"字,泪水模糊了眼睛。父王,你的遗令女儿做到了,马上就可以见到汉侯了。 第790章 朕不好色 采采公主突然出现,俱酒已将其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外乎是请求汉国出手,对越国内乱进行干预。 但在没有想到更好方法之前,俱酒决定暂时不见,而是改由申不害前去拜访,提前进行一下了解和沟通。 其实这也是常规操作,后世元首会晤之前,各个层级的官员要进行反复的沟通与协调,等到双方领导人见面时,往往已经基本变成了,就是差个仪式而已。 申不害去了没多长时间,就喜滋滋地跑了回来,一进门就高声嚷嚷:“王上,大喜!王上,大喜呐!” 俱酒眉头一皱,申不害一向稳重,怎么今天表现得像卫鞅一样?莫非这些内政高手们,都喜欢时不时地发个小神经? 但他还是极有涵养地微微一笑:“申子,喜从何来?” 申不害眉飞色舞地道:“王上,越国之事有解矣!” 俱酒仍然不动声色:“计从安出?” 申不害道:“臣请王上与越国公主联姻,如此,王上便可以王孙搜姑丈之身份,摄越国之政!” “什么?!”俱酒一下子坐不住了,这臣子不好好地思考治国理政之策,都给君主拉起皮条来了! 上次魏向曙初入,卫鞅也是在他耳边大吹特吹联姻的好处。现在倒好,人家越国公主国难来投,申不害这小子就想让朕把人家小姑娘给纳了,这不乘人之危嘛! 俱酒脸色一黑:“申子啊,当常思善治之术!” 申不害正色道:“王上差矣,诸侯联姻,善上之善矣!昔者武王妻邑姜,始有成王与唐叔,晋国之始矣!” “昔者晋文公,天下霸主也,大戎狐姬所生。晋戎尚可联姻,况越国乎?” “秦晋之好,世所称道,王上不亦秦之甥乎?” “君夫人者,魏侯女也,王上虽不明言,然汉魏联姻之实,不亦明乎?” 申不害喋喋不休地对俱酒进行反驳,从唐叔虞到晋文公,再到俱酒父子,扒了个底朝天。 俱酒被驳得哑口无言,目瞪口呆!申不害你是打过草稿了吗?张嘴就来! 俱酒不想娶什么越国公主,其实还是源于一个穿越者的思维定势。 第一,俱酒与向曙的婚姻是罕见的“完善关系”,综合了两世的幸运与巧合。他曾表白过终生不再另娶,尽管作为战国人的向曙并不相信,但俱酒是认真的。 而且,家里老婆正在为他怀孕生娃,他却跑到外边纳了一个公主,是不是特别渣男? 第二,每个人都有欲望,但男人的欲望有高级与低级之分。高级的欲望是天下,低级的欲望是种马。 俱酒既然有了天下这个追求,故而对成为一匹“种马”非常排斥的。 第三,俱酒很想尽快征服诸侯,一统天下,但他希望凭借自己的能力与手段达到目的。对于这种利用女人做文章的方法,还是心存不屑的。 最后,这位采采公主长得怎么样?有没有大长腿,是不是水蛇腰?巧笑倩不倩?美目盼不盼…… 不不不,别误会,朕不是颜控,朕不是这个意思! 主要是听说越国的女人都是断发文身,雕题黑齿。西施都是纹了一脸的蛇蝎,张嘴就是大黑牙,除了吴王夫差,谁受得了?! 俱酒坚决而果断地道:“不行!越王新丧,朕岂能乘人之危?!” 申不害也是一脸凛然:“王上何言乘人之危哉?此实乃救人危难也!何况此事亦是先越王之遗命!” 俱酒又被震惊到了:“什么?越王……遗命,嫁女于朕?” 申不害道:“正是,王上请看,此乃越王遗诏。”言毕将一卷帛书郑重地递了上来。 俱酒接过一看,果然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王孙搜即王位,请汉侯佐之,孤当妻以公主。” 俱酒看完很无语,越王啊越王,咱俩很熟吗?这么大的事你事先也没通个气啊! 再说了,你这么写,不是摆明了逼朕就范吗?朕大小也是一国诸侯,面子不要了吗? 俱酒问道:“申子何知是越王遗命?” 申不害道:“不害自是不知真伪,然越公主与王孙,俱认得越王笔迹,故不曾有假。” 俱酒道:“越王何其失礼也?此事不与朕事先商量,岂不强人所难乎?” 申不害深吸一口气,继续劝谏:“王上所欲者,救世也!王上欲求者,天下也!娶一女而可得一国,其利丰矣,焉何不为?须知成大事当不拘小节,王上呐!” 俱酒道:“娶一女可得一国?申子所思,何其易也!” 申不害道:“有越王遗命,则越人可抚;以公主为妻,有至亲名分,则越事可为;王孙搜无心政事,有让王之意,则越国可取。王上,天与不取,必受其咎呐!” 俱酒道:“越王在日,内乱尚生,况朕一外人乎?申子虑事不周啊!” 申不害道:“昔者成王年幼,周公摄政,践祚而治,天下遂安。” “以当前王子搜之现状,治国恐非其所能,长生方是其所求。王上但取得越国摄政之权,数年经略,必得民心,让王之事,自可水到渠成。” 俱酒还是直摇脑袋:“不可不可,朕再思之,思之。” 申不害见俱酒油盐不进,亦是十分失望,他沉思半晌,方才鬼鬼祟祟地凑上前来:“王上,必欲娶美女乎?” 俱酒怒道:“申子宁不喜美女哉?朕岂好色之君哉!” 申不害考虑了半晌,方才言道:“采采公主……确实不如君夫人美,断发文身,雕题黑齿,不过嘛……女人都一样!” 俱酒闻言更坚定了不娶的决心,想想这位公主满嘴黑牙,一脸花纹,当场就能吐出来。 俱酒脖子一拧:“此事休要再提,申子且去。” 申不害继续忽悠:“男子生于世间,当成大事。娶一女而得一国,必为之也!岂可患美患丑?” 俱酒生气了,哪有你这样当臣子的,他气咻咻地起身,甩了一下衣袖,径直回到内室而去,将申不害晾在了当场。 第791章 黑妹够黑 俱酒听闻申不害描述采采公主样貌之后,下定决心不娶这个丑女,哪怕江山不要,也不能牺牲自己的色相,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次日一大早,俱酒方才洗漱完毕,就听闻军卒回报:“越王孙求见。” 俱酒反正铁了心不想掺和越国这档子烂事了,想着干脆回绝了王孙搜,于是请其进来。 王孙搜一行数人进入庭院,俱酒迎之门庭,二人双双见礼已毕,然后进入室内,分庭跪坐。 王孙搜流着泪道:“汉侯当知,搜不善政事,不喜王业。然祖父有遗命,汉越有盟约,还望汉侯体谅越国之难,颇念祖父之德,仗义援手。搜不才,然越人无罪,待国事已定,搜必以国相让,汉侯勿疑。” 俱酒还是老一套说辞,并且将困难描述得非常之大,表现出对越国政局鞭长莫及的无奈,还请王孙搜换位思考,充分考虑汉国的难处。 王孙搜又道:“祖父临终遗命,将敝国公主许与汉侯。汉侯若允下婚事,与搜自成一家。” 俱酒不等他说完,就连连摆手,又是一套说辞,总之绝对不会娶那个黑妹。 王孙搜再三哀求,哭得死去活来,上气不接下气。若是没有公主这档子事,俱酒还考虑一二,但有了这位黑妹,俱酒拒绝得非常有底气,坚决不碰越国这档子烂事。 这时,王孙搜的随从中突然走出一人,高声道:“人言汉侯大义,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俱酒听着这声音非常奇怪,有点沙哑,有点愠怒,他看都不看,径直挥了挥衣袖:“王孙,请回吧。送客!” 俱酒示意站在自己身边的聂政,前去开门,送王孙搜出去。 聂政会意之后,立即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开得很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孙搜仍然不为所动,只是哀哀地哭个不停。聂政于是又走出门去,站在门口做好送客的准备。 这时,申不害从旁边走了过来,向聂政招招手,聂政于是走过去,二人在院中站着说些什么。 屋内,俱酒被王孙搜的抽泣吵得无奈,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想要小憩一会儿。突然,一阵劲风袭来,俱酒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并欲起身应对。 但他长时间保持着跪坐的姿态,膝关节有点麻木,竟然未能将动作做到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不得已,俱酒腾出一只手去扶住面前的几案,以为支撑,避免摔倒。而上挡的那只手,力道就非常有限了。 双臂一接触,俱酒就感到对方的力道匪浅,再抬头一看,一位面蒙丝巾的越人,已经直接攻到了他的面前。 俱酒没想到王孙搜的人竟敢在自己的地盘上用强,心中不禁火起,他按住几案一个纵身,便站立起来,顺势向对方攻出一掌。 对方的身形仿佛一条迅捷的水蛇一般,软、巧、滑、缠,身形一个变幻,俱酒眼前一花,对方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 俱酒想也不想,一个后肘就击将过去,但肘击在空中,俱酒就硬生生地将力道收了回来,整个人仿佛僵住了一般,不敢动弹。 因为,他感觉到了脖子上一片冰冷,有一个金属器物紧紧地压在了他的颈动脉之上,那种形状与冰冷的感觉,俱酒非常熟悉,剑!青铜的! 俱酒也自恃是技艺在身的,数场大战之中,也是浴血奋战、手刃敌人的,大象都砍过。 但今天确实是大意了,也怪自己的脚给跪麻了,不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 俱酒一动不动地站在当场,嘿嘿干笑了两声:“朕大意了啊,没有闪……” 聂政也是大惊,电光石火之间,就发生了这样大的纰漏,作为侍卫之臣,是自己失职啊。 聂政心到意到,一声暴喝,身形飘在空中,玄铁宝剑已经出铮然出鞘,径直向敌人攻去。 越人只是身形微微一缩,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俱酒后面:“叫他别动!” 俱酒看了看,屋内这个狭小的空间实在是狭小了点,聂政确实也施展不开,于是他示意聂政退下。 然后挤出一朵笑容:“王孙,此何意也?” 王孙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坏了,他吃惊地冲着那个越人道:“姑母,休得无礼……” 姑母?俱酒明白了,这位出手将自己挟持的越人,居然是越国公主假扮的。这个黑妹,真特么够黑的! 还将剑架在朕的脖子上,这是要干吗,逼婚吗?死了这条心吧,你个黑妹! 俱酒道:“哦,原来是采采公主驾到,失敬失敬!” 采采公主从其身后露出半只眼睛,冷冷地命令道:“让那个耍剑之人退下,本公主有话要说。” 俱酒挥了挥手:“政兄,且去!” 聂政震怒不已,敌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挟持了王上,而且还是个女的,这在聂政的保镖生涯中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 聂政保持执剑的样子,一动不动,嘴中发出威胁:“公主,政之剑下,死人无数,不在乎多公主一人。” 采采公主径直将手上的剑用力一压,俱酒感觉到一丝血液已经渗了出来。 他自忖越国不过是想挟持他谈谈条件,并不是真的要自己的性命,在自己的驻地,估计不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再次开口道:“聂政,按公主的吩咐去做。” 聂政无奈,一步一步地退出室内,旋即口中一个呼哨,将一众亲卫全部召集起来,口中大声下令道:“围死,围死!但有片羽得脱,老子剁了尔等!” 俱酒听闻此语,不禁苦笑,自己这次真是大意了,聂政更是快气爆炸了! 俱酒温柔地道:“公主,是不是可以坐下说话?王孙?劝劝公主嘛!” 王孙搜泪眼婆娑而又惊恐万状地伸出双手,不住作揖:“姑母三思,三思啊,千万不要伤害汉侯,否则,否则……搜唯有一死而已。” 采采公主冷哼一声,将俱酒重重地按在了座上,将剑由右手转左手,身形从身后转到了俱酒的面前,一又杏眼瞪着俱酒,寒光四射。 突然采采公主一把撕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闻言汉侯颇喜美色,今日请开尊目,采采果丑女乎?” 第792章 比剑践盟 采采公主半蹲着身子,左手握剑,右手持纱,一双杏眼怒目而视,一张脸庞距离俱酒不过尺余的距离。 战国,俱酒还没见过这么辣、这么飒、这么猛的女子! “断发”,是真的。 与中原女子繁复而高耸的发髻不同,透过粗布的包头,采采公主泄出几绺清爽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每一根、每一丝都像小精灵一样在动态地弹跳着。 要知道在战国,男人都不理发,所以见到短发的女生,还是相当惊奇的。 “文身”,也是真的。 在左侧的颈部文着一只墨色的蝴蝶,翅膀之间还可见镂空的纹理,随着采采公主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翩翩起舞一般。 “雕题”,有,但不是真的。 雕题,就是额头刺青。但俱酒面前的采采公主,只是戴着一块绣着黑色花纹的抹额。 “黑齿”,没有,真没有!人家采采公主咬牙切齿的样子,展现在俱酒面前的,真真是齿若编贝、牙排碎玉。 俱酒在心里发问,为什么是这种情况?难不成又被史书耍了不成? 其实,诸侯国的服饰、习俗之所以不同,并不是有意为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方便生产生活。 吴越之地,高温潮湿,水乡泽国,林木茂密,蛇虫繁多,先民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 先民为了生产、生活方便,便将头发剪短,节省了梳理头发的时间,干起活来更加利索。 短发也有利于格斗与战争,能够有效避免被敌军所执。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后世各国的军队,都以短发甚至光头为发型标准。 至于文身,最初是为了避免蛇虫的攻击,后来才慢慢地衍生出审美意义,升华成图腾象征。 雕题,本身也是文身的一种,只是重点突出文身的位置,专指额部。雕题本身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久而久之,人们便简化了这种习俗,以同样描绘着图案花纹的抹额所代替。 而且雕题这种习俗,是吴国的习俗,并不是越国的传统习俗,采采公主没有雕题,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黑齿,经常与雕题并列,用以描述中原周边蛮夷的习俗。 黑齿有两种解释。一种说是用染料染黑牙齿,或者说南方多吃槟榔,导致牙齿变黑。这个很容易理解,就是俱酒最担心的满嘴黑牙的黑妹。 另一种说“黑齿”其实是“交趾”的变音或者讹误。《礼记·王制》中记载:“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 交趾,这里不是指南方那个地名,而是指一种坐姿。究竟“交趾”是怎样一种坐姿已不得而知,理解这个词汇,要与中原地区的“跪姿”对照比较着看。 因为中原人都穿着开裆裤,必须保持十分严谨的跪坐姿势,才不会走光。 而四夷民族则是“胡服”,不用担心走光,故而坐的时候可能大大咧咧,看上去不那么雅观,从而遭到中原人士的鄙视,称之为“黑齿交趾”。 总之,不管是哪种原因,越国的采采公主,完全没有俱酒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反而从一脸愤怒之中透露出不俗的英武之气。 采采公主目光犀利如刀,怒气汹涌似山:“闻言汉侯颇喜美色,今日请开尊目,采采果丑女乎?” 俱酒定了定神,目光瞟了一眼躲在院外的申不害,心中暗道:肯定是你这家伙在中间使的坏,待会儿看朕怎么收拾你! 转而将目光收回,一脸正义凛然地对着采采公主道:“公主固为国色天姿,朕亦非好色之君。” 采采公主将面纱戴上,将一张盖世容颜又遮挡了回去。她将剑交回右手:“既如此,当日汉侯与父王在大禹陵前之盟,会稽山巅之誓,尚有用哉?” 俱酒正色道:“朕与越王,歃血为盟,鬼神冥冥,安敢废哉?” 采采公主道:“既如此,越今有难,请汉侯践盟,扶助王侄回国继位,亦为父王之死讨回公道。” 俱酒抬起手,轻轻地弹了一下采采公主的剑,发出“叮”的一声响来:“公主,盖闻有求于人,甘辞重币,屈尊就卑,安得用剑哉?” 采采公主也毫不示弱:“亦闻汉侯驾前有重臣吴起,惇信明义,与人有约,不食而待。汉臣尚且言而有信,其君宁不如臣哉?” 俱酒忍不住心中暗暗喝一声彩,这位公主不仅性格又辣又飒,行事风格果断,而且辩口利舌,喙长三尺。 拿吴起守信的例子来反驳俱酒,论点很准 ,论据充分,逻辑清楚,条理清晰,尤其最后再来一个反问,啧啧,简直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俱酒已经稍稍改变了主意,有心插手越国事务了。毕竟趁乱插手,这是诸侯一贯的操作。何况人家越国都求到这个份上了?何况这事儿自己也是有利可图的? 但俱酒作为一国诸侯,被人就这么拿剑逼着认输,传出去名声太特么臭了,朕也是要面子的人好不好? 俱酒冷哼一声:“朕固可践行与越王之约,然公主以下犯上之罪当如之何?” 采采公主道:“君父有遗命,采采不敢稍违。然采采自知汉侯有妻,不敢高攀,但汉侯助越,采采愿捐此躯,任由汉侯处置。” 刚才采采公主一招就将俱酒给挟制了,俱酒心里很是不服,到了目前这个境地,他心机一转,开口说道: “公主尊贵,朕岂敢轻慢?不过公主适才趁朕不备,不讲武德,偷袭一个久坐之人,善乎?不善也!朕闻公主善剑,愿一观之。” 采采公主突然露出一丝冷笑:“采采若胜汉侯,汉当助越否?” 俱酒斩钉截铁地道:“当助!朕若胜公主,又当如何?” 采采公主道:“采采无他,惟好剑耳,愿为汉侯亲卫,护卫左右。” “善!”俱酒大声吼道,他就不信,打不过这个黑妹……不不不,打不过这个丫头片子。 第793章 越女剑 采采公主缓缓地将剑收回,低眉敛目向俱酒一拱手:“得罪了,汉侯!” 俱酒爽朗地一笑:“待朕一观公主剑法。” 聂政与申不害立即冲了上来,聂政紧张地护住俱酒,而申不害则拿出一条绢布,手忙脚乱地要去给俱酒包扎脖子上的伤。 俱酒一把推开申不害,横眉冷目地对着申不害道:“申子好计谋,连朕也敢算计?” 申不害将头低到不能再低:“臣惶恐,臣冤枉!请王上先包扎伤口。” 俱酒摸了一把脖子上的伤口:靠!又是这儿,上次在汾陉塞,就是卢铲在这个位置给自己弄了点小伤。刚才这位越国小公主,又在老地方给拉了一下。 俱酒活动了一下筋骨,掖起衣襟,从身后架子上拎起自己的御用环首宝刀,就走向院子中间。 采采公主此时已然傲立一边,王孙搜战战兢兢地立在他的身后,一脸的不知所措。 王孙搜今天也是蒙了,大早上的被姑母逼着逼她来见汉侯,说是有妙计可使汉侯助越。没想到姑母一上来就下重手,汉侯的脖子都被划破了,现在还要比剑,这事儿还能有希望吗? 俱酒的刀法,是从聂政的剑法中演化出来的,既有剑法的灵活快捷,又兼具刀的刚猛与气势。 他立定身姿,突然转体上步,双手持刀,屈膝待发,眼睛死死地盯住采采公主:“公主,请!” 采采公主一身短打扮,俨然是普通越女的装束,他瞟了俱酒一眼,转身一个起跳,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径直窜上院中一棵大树之上,单手较劲,一根树枝应声而落。 树枝在下落过程中,采采公主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只见枝丫树叶纷纷落下。 片刻之后,采采公主飘然落下,手中的树枝早已变成了一根直溜溜的木棍。 采采公主双手抱拳:“采采不敢有所隐,请汉侯赐教!”言毕,以棍为剑,挽了一个剑花,凝神以待。 俱酒一看气炸了,嚯!嚯嚯嚯!敢情这就是战国版的“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呐!也罢,看朕如何收拾你个小丫头片子。 刚才被这丫头当众来了个下马威,这会儿又被他拿着一根木头棍子轻视,俱酒都快憋出内伤了。 既然如此,朕就不客气了。 俱酒深吸一口气,一个力劈华山,搂头盖顶就砍向采采公主,刀光闪闪,气势汹汹。 采采公主临风而立,丝毫不乱,当俱酒刀锋即将劈下之时,她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不定。几乎没有人看出她是如何躲开刀头的,但她人已经完完整整地站在了俱酒身后。 眼前一花,就没人了,俱酒唬得愣了一下,身后传来采采轻巧的声音:“汉侯,请!” 在一旁观战的聂政是行家里手,他一看采采公主的身形,就暗叫一声不好,但一时半会还看不出她使的是什么剑法。 声音从身后传来,俱酒大惊。如果这个时候,采采公主刺出一剑,自己整个后心就完全交给对方了。 俱酒也不回头,向前快跑几步,如履平地般径直冲向大树的树干,待身到半空之时,突然了个回身,再次双手举刀,向着身后采采公主发出声音的地方就劈了过去。 采采公主手腕轻抖,树枝幻化出一朵叵测的剑花,径直迎着俱酒的刀锋迎了上去。 俱酒心中发狠:小样,看朕劈不死你! 刀锋继续下压,眼看就要砍到采采公主身上了,俱酒都有点怜香惜玉,准备收一下刀了。 突然采采后腰下探,双膝几乎跪到地上,整个身子幻化出一道青影,径直从俱酒的刀锋下向前弹射出去,堪堪躲开了环首刀凌厉的劈砍之势。 不仅如此,采采公主在向前滑行的同时,还用树枝在俱酒门户大开的前胸点了一下,然后倏忽而起,再次轻盈地立在了俱酒身后。 俱酒见状大惊,他是万万没想到,采采公主的剑法如此精妙。不由得他提起十二分小心,一改刚才大开大阖的进攻态势,转而进行小幅度的试探性进攻。 采采公主身形灵动,步伐飘逸,时而跃起,时而俯身,每一次移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对招都怡然自若,无论俱酒是猛劈猛砍,还是小幅试探,采采公主总能以树枝巧妙地化解他的攻势。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 从采采公主以木代剑开始,聂政就知道此次比试王上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采采公主如此精妙而又别致的剑法, 还是令聂政陷入了深思,这,究竟是什么剑法呢?为什么似曾相识,却又不着痕迹? 场中俱酒看准一个破绽,挥刀拦腰砍向采采公主。采采纵身一跃,轻松躲过,下落之时,竟然如同一只翩翩的蝴蝶一般,在俱酒的刀背之上蜻蜓点水般地踩了一下。 俱酒这时已经从刚才的有些震怒变成了由衷地佩服,把这场比试,当作一次绝佳的学习机会,从而不敢丝毫大意,开始全神贯注,凝神屏气地应对。 两人打得非常激烈,相当精彩,申不害虽不懂剑法,但看到精妙处忍不住喝出一声彩来,引起众人纷纷效仿。 俱酒的刀法虽猛,但在采采公主的轻盈身姿面前,却屡屡落空,颇觉狼狈。 采采公主心中有事,眼看时机差不多了。就在俱酒化刀为剑,直刺过来之际,她身形突变,一个飘逸的翻身,以极快的手法将手中树枝舞得风生水起,树枝前方,竟然隐约可见水雾凝结。 聂政大惊,脱口而出:“剑气!” 话音未落,雪白的剑气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刺向俱酒的手腕,在木剑根本没有触及俱酒的情况下,他只觉得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将刀丢掉,一个后空翻,跳出圈外。 环首刀叮当一声落在地上,采采抱木行礼:“汉侯,承让!” 俱酒一愣,随即豪爽地笑出声来:“公主好剑法!朕认输了。” 沉思中的聂政突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聂政,反而把聂政闹了个大红脸,他尴尬地笑了笑,轻轻吐出三个字。 “越女剑!” 第794章 治越四策 聂政认出了越女剑法,穿越者听后也不禁浑身一凛,因为越女剑的故事流传太广了。 传说吴越争霸之时,越国在战斗格斗时总是败于吴国的士兵,越王为之发愁,问计于范蠡。 范蠡进言道:“今闻越有处女,出于南林,国人称善。愿王请之,立可见。越王乃使聘之,问以剑戟之术。 越处女,是最早时期规范的叫法。处女这个词儿,在古代没有那么多的隐私方面的含义,就是指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子,如此而已。 越处女应召前往,途中一位白胡子老者半路拦车,自称袁公,要与越处女比剑。 袁公拿起一根竹子,而越处女则捡起他不要的竹子的末梢,二人经过三个回合的比试,袁公不敌,然后飞上树,变为白猿,遂别去。 老人化猿的故事,为越女剑法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越处女拜见越王勾践之后,二人就剑术剑道有过一番高深的讨论。当越王问到越处女师承何人时,越处女答道: “妾生深林之中,长于无人之野,无道不习,不达诸侯。窃好击之道,诵之不休。妾非受于人也,而忽自有之。” 也就是说,越处女是由于好剑击之道,在日常山野之中,模拟各种动植物之间的攻守之道,自己悟出了这一套剑法,可见越处女就是越女剑法的始祖。 越王大悦,即加女号,号曰“越女”。“越女”在此是一种尊贵的封号,而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越地的女子。 随后,越王乃命五校之队长、高才习之,以教军士,并在最后的吴越争霸中发挥出强大的作用,为越国最后取胜立下了不朽功劳。 越女最后飘然而去,而她的这套剑法却在越军当中流传了下来,当此之时皆称“越女之剑”。这就是“越女剑法”或者“越女剑”名称的由来。 关于越女剑的传说悠远,散见于正史和野编,最早、最详尽的记载是东汉赵晔的《吴越春秋》。在后来的《艺文类聚》、《剑侠传》、《卅三剑侠图》中亦有记载。 小说《东周列国志》、《三遂平妖传》中也都记载了这一故事。只不过在小说中越处女的形象进一步拔高,被称之为是九天玄女娘娘下凡。 在流传过程中,由于各种讹误,曾经出现过“越处女”被传抄为“赵处女”的版本。其实吴越争霸之时,三晋尚未分裂,根本不存在“赵”这个国家,可见“赵处女”应该是“越处女”的讹传。 现代将越女剑的传播发扬光大的是金庸。当金庸开始创作新派武侠小说时,第一部作品便是短篇小说《越女剑》,金庸赋予了越处女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阿青。 金庸是浙江人,对越女剑在当地的流传从小耳熟能详,并对越女剑怀有一定的感情。在其后的小说作品中,越女剑先后出现,形成了较为完整的流传体系。 江南七怪之一的韩小莹,所练的功夫就是越女剑法。韩小莹将之传于郭靖,郭靖传于武敦儒、武修文、郭芙、郭襄。 越处女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侠,是中国女侠文化的鼻祖,也可视为父权社会里,女性意识觉醒与抗争的成功典范。 在战国这个时代,俱酒见识到了真正的越女剑法,不由心生感慨,不知道有多少奇女子,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湮没无闻,而今天有幸认识了爱憎分明、洒脱敞亮的越采采公主,既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天意。 俱酒当即命人设宴,款待越国公主与王孙搜,就双方的合作关系进一步进行谈判。 席间,俱酒详细询问了采采公主越女剑的来龙去脉与精妙之处。 采采公主的回答与俱酒所了解的大差不差,但她的越女剑法,却是越处女的嫡传弟子所教,尽得其剑法精髓,更接近于实战水平。再加上采采公主自幼好武,天赋异禀,是故越女剑法的修为很高。 接下来,俱酒又与众人又分析了越国国内的形势。 以俱酒的看法,目前虽然越王家族死得死,失踪的失踪,但内乱基本平息,民心思定,各方势力对王孙搜的回归已经形成共识,暂时不会再生新的动乱。 俱酒制定了以护送王孙搜回国继位为核心的“治越方案”,对于越国内乱的缘由、走向等暂时不作深究,避免矛盾的激化。 其实对于这方面,历史是有先例的。当年楚声王不明不白地为盗所杀,楚悼王上位之后,也是以维护稳定大局为重,并凭借吴起变法,逐步对涉嫌谋杀楚声王的老贵族进行清算。 基于此,俱酒制定了如下战略。 第一,护送王孙搜继位。 根据汉越同盟条约规定,以及越王临终遗令所请,汉军出动军力,保护王孙搜平安返回越国,继承越王之位。 保护王孙搜的人身安全,这是最最关键的,如果任凭王孙搜孤身回国,那么可以预见,他将是一个傀儡,甚至会在失去利用价值时,离奇死亡。 每一个流亡的王孙公子回国继位,都离不开其他诸侯国强大的军事实力的支撑。 当然,穿越者护送便宜老舅回国继位是一个例外,那是一次对秦国内部矛盾精准利用的典范,可遇而不可求,有一不可能有二,很难复制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有一定的军力做保证。从巴蜀调兵显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要经过“巨无霸”楚国的国土,即使能调过来,也要经过不短的时间,到时候,越国这盘黄花菜早就凉透了。 为今之计,只能调动朝鲜的军力,应对越国的内乱。 俱酒暂缓了东征倭国的尝试,将正在打造战船,训练水军的息长耕、风飞矢全部调回汉城港,准备先回越国。 反正倭岛那边还是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让他们先消停几年,只是俱酒很垂涎三尺的佐渡金山,可能要再等一等了。 同时对朝鲜半岛的军队也进行了一番调防与分配,抽调一部分主力部队、能征惯战之士,先行回越,甚至要做好常驻越国的准备。 半岛之上继续以申不害、王廖组合为主,但要注重培训忠于汉室的新型战士,发展形成新的战斗力。 第二,重新迁都琅玡。 大乱之后,吴城究竟是什么情况?俱酒不得而知,王孙搜与采采公主等人也是疑虑重重。 这个时候重回吴城,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一不小心,很可能就会陷入敌对势力布置的陷阱之中。 而北都琅玡,是先王勾践时的王都,越国在此经略多年,也是北入中原的重要跳板。 越王翳迁都吴城之后,已经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越国北部的控制力逐渐变弱,齐国对琅玡的包围圈已经逐渐成形,一口吃下这片土地应该是既定之策。 而此次王孙搜在汉国加持下,强势回归琅玡,既能为北方越人打一针强心剂,又跳出了南方内乱的怪圈;既对虎视眈眈的齐国给予回击,也杜绝了回到吴城被权臣所控制的尴尬局面。 第三,稳住吴城方面的国内势力。 遥封大夫寺区为越国相国,旌表其平定内乱之功,将一场血腥的内讧先掩盖下去,冰封起来,进行冷处理。 不管此次内乱的实情如何,都不在此时此刻激化矛盾,而是选择以稳定大局为重。 第四,以迎立王孙有功为由,封寺区的弟弟寺思为越国太尉,成为越国的最高武官,名义上的越军总司令。 俱酒对这对庶兄嫡弟的关系早已有了深入了解,他们之间,非常类似于三国时袁绍与袁术的关系。俱酒进行这样一种安排,也是一种分割与离间,避免这对兄弟结成同盟,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安排完这一切,俱酒扫视四座:“朕言已矣,二三子,孰与?孰非?”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话音未落,申不害第一个开言反对:“王上四策,堪称梁柱,然缺少柱础,不甚牢固?” 俱酒反问道:“何为柱础?” 申不害道:“汉越联姻!” 第795章 政治联姻 政治联姻这件事,在春秋战国时期是常态,在古人的思维里占有重要的地位。 在申不害看来,没有政治联姻,汉国干预越国的内政,就失去了正当的理由,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而明确了政治联姻关系,汉国出兵越国,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之事。 申不害正色道:“王上入越,以何为凭?” 俱酒道:“朕与越王有盟约在先,越王有遗命在后,朕以信立,不敢稍违。” 申不害道:“重兵入人一国,国人宁不疑耶?诸侯宁不疑耶?国人若疑,则立足不易;诸侯若疑,则纷争必起。” “齐、楚,与越国纷争多年。彼若不信,谣言越遭汉侵,出兵解救,既赢浮名,更得实利。” “汉军兵力有限,人地两殊,内疑外攻,则扶持王孙继位必败,且全军尽墨,汉国颜面俱失,实力受损。” 俱酒也是怒了:“朕与楚国有盟在先,楚焉何攻我?况楚若东攻于越,朕巴蜀之军必东伐于楚,有何惧哉?!” 申不害道:“有周以降,诸侯之盟多哉,守约至今者几何?长不过十载,短不过旬日,反目成仇,数不胜数。” 俱酒哑口无言了,申不害说得非常有道理,诸侯之间,就是利益挂帅。所谓盟约,合则用,不合则弃! 申不害继续道:“若齐楚同时伐越,巴蜀之军或可牵制楚国。然齐与汉,远隔重山,鞭长莫及,王上如何应对?” 俱酒明白申不害的劝谏非常有道理,诸侯之间尔虞我诈、明枪暗箭,做出一项重大决策之前,必须通盘考虑,不可掉以轻心。 俱酒道:“以申子之意如何?” 申不害道:“王上当与公主联姻。越王有遗命在先,此其一也;两国可巩固关系,此其二也;比剑有约在先,此其三也。” 俱酒道:“朕与公主比剑,未尝提到联姻之事。” 申不害拧着脖子道:“提了,王上适才金口玉言,比剑失败,当娶公主。” 俱酒诧异:“朕何尝说过?” 他转头望向王孙搜,王孙搜拱手道:“王上确实曾作此诺。” 俱酒又回头望向王廖,王廖不敢抬头看俱酒,但却低头拱手道:“申子所言不差。” 俱酒又望向聂政:“政兄……” 聂政拱手道:“诚如申子所言。” 俱酒气炸了,没想到连聂政这忠心耿耿的家伙都被申不害给忽悠了,他回过头用手点着申不害:“申不害!尔敢私下串联群臣,逼迫于朕?” 申不害倔强地道:“王上三思,臣乃是为国家计。” 采采公主突然发言了:“汉侯,可是嫌弃采采?” 采采公主保持越女敢爱敢恨、直率坦诚的本色,说完之后,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俱酒,将穿越者盯得直发毛。 在采采公主在场的情况下,一下子提出联姻这件事,俱酒心中的小心思又不能直接表达,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呃,呃,公主休要误会,朕只是想,婚姻大事,当回到成都之后,禀明母亲。” 采采公主道:“汉侯既有顾虑,采采焉敢不敬?不过先王遗令,采采不敢不遵。采采请与汉侯假婚,以应对时局所需,待越国国事平定,采采自当隐入山林,铸剑为生。” 言毕,采采公主黯然神伤,低首不语。 一位妙龄女子,被人当众拒婚,其中的委屈与难过,可以想象。俱酒一时被采采公主的话语搞得失态,口中语无伦次地说道: “公主,公主,呃,此非朕之本意……” 俱酒作为一个现代人,接受的是现代文明的感情教育,一时扭转不过来自己的心态。 尤其向曙是去国来投,舍弃了荣华富贵,毅然决然地奔向爱情。这份感动让俱酒发下誓言,永不相负! 虽然作为战国女子的向曙当时就掩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发什么毒誓,但俱酒却是当真的。 而且,向曙正怀着他的孩子,或者孩子已经临盆了吧?在这个日子里再次大婚,俱酒根本无法释怀,始终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申不害继续激将:“王上身为一国之君,志存高远,心胸宁不如一女子哉?” 俱酒的思想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战国这个环境,一定要适者生存,就像自己也一样留了发髻,一样穿了深衣一样,生存是第一位的。 而且,自己还在这个时空中亲自动手杀了人!杀人,就能接受;一夫多妻,自己却不能接受? 与此同时,因为自己的“尚同”之梦,引发的各种大大小小战争之中,死的人千千万万。 这些,难道不是违背前世的人类文明规则的吗?自己为什么熟视无睹?却在采采公主这件事上纠结不清? 与采采公主联姻,既是形势所迫,也是崛起所需;既有越王遗命,又有现实考量。更何况,采采这个短发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还不错! 有采采这样的剑术高手在身边,再也不用和聂政、怀木这些抠脚大汉同处一室,互相用鼾声打扰了!自己的安全采采就给包圆了! 甚至,甚至,有采采这么好的武学基因,将来俩人要是有了孩子,那那那,一定是个绝世高手! 自己心里有坎怎么过? 自己过! 第796章 聂政学坏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俱酒想: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或许这就是一个虚幻的平行世界,或许就是场春秋大梦,或许就是一个高度仿真的游戏空间。 作为一个穿越者,没有放任自己成为一个恶人,还树立了较为宏伟的抱负,其实也算可以了。 就算是一场游戏,也有其规则,按游戏规则行事,是最基本的契约精神。 一夫一妻多妾制,是这个时空的游戏规则。《周礼》说:“王者立后,三夫人,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备内职焉。”《曲礼》载:“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 采采公主的出现,既是时空的一场奇遇,也是游戏的必过关卡,更是符合规则的平常之事。 一个诸侯,如果真的坚持一夫一妻制,或许自己的臣子都会感到不安,国民都会感到恐慌。 自己想通了这些,俱酒也就坦然了,只是还是对远在巴蜀的向曙有些歉意。 俱酒长叹一声:“朕目光短浅,谋虑不全,诚不如公主之胸怀远见。”说着,向着采采公主深深一揖。 这一揖,既保全了一位诸侯的面子,也默认了联姻的事实,更为自己的心结打开了一个释放的口子。 俱酒认了,但采采公主却还不乐意了:“汉侯不必勉强,采采与汉侯可有姻缘之名,无有夫妻之实。但越国之事一了,采采自当离去。” 俱酒把目光瞪向申不害,暗道,这事由你小子而起,还得由你来了,朕好歹是一国之君,总不能当众去向公主道歉请罪吧。 申不害知道采采公主也是心中有气,虽说越女不受中原礼制拘束,行事爱憎分明,但刚才俱酒当面拒婚,对其打击还是很大的。 申不害道:“公主有所不知,按中原礼制,婚姻必听父母之命,必由媒妁之言。王上未见太夫人,是故不敢轻易应允。此非怠慢公主,确是至纯至孝之举也!” 采采公主闻言,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对面这位年轻的诸侯,原来有一颗至孝之心。而自己,拿着父王的遗命,要求一方诸侯接受,也确实是事出突然。挥剑相逼,更是有些强人所难。 汉侯有所犹豫,有所抗拒,再正常不过了。 再者说了,如果这位汉侯真的不加拒绝,甚至欣喜若狂地直接就纳了自己,那么采采还真把他视为好色之君,心中的形象必然大打折扣。 采采公主的一番心理活动,也减少了不少对俱酒的负面情绪。思至最后,竟然对俱酒了有几分敬重与倾慕之意。 申不害又道:“王上、公主,均能以国事为重,不拘细枝末节,此诚臣等之福,汉越两国之福也!” 言毕,纳头便拜。其余众人也顺势高声称颂了一番,终于将一个非常尴尬的场面圆了回来。 俱酒对着申不害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算你小子还有眼力界,否则朕绝对轻饶不了你! 申不害话锋一转:“然大军出兵在即,汉越联姻当有其实。汉城简陋,大战甫不堪举行盛典。” “臣之意,将誓师仪式与王上婚仪合二为一,既可壮军威,又别具一格。待政局稳定,王上回国,复于成都举行盛大婚礼,不知王上、公主之意如何?” 俱酒点头道:“战事在即,合该简略。只是委屈公主了。”言毕,将目光投向采采公主,也正式细致地打量一番这一位越国奇女子。 采采公主依然不减巾帼本色,一脸凛然地道:“采采身负国仇家恨,父兄新丧,本不该谈婚论嫁。然为国家计,皆可抛也。” 然而,采采公主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采采与王上婚,然为父尽孝,一年之期,尚不得侍奉王上,请王上恕罪。” 采采公主此时已然改口,和申不害他们一样称俱酒为“王上”上。这也是汉国的传统,一直沿袭纵目王时的称呼,也算是“内王外侯”吧。 俱酒也不愿意当种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就和人家小姑娘同床共枕,是故对此欣然应允。 但这个时候,聂政这个家伙居然也蹦出来使坏了: “王上,臣近日操练频繁,夜以继日,恐无暇护卫王上周全……” 咦?俱酒心生狐疑,聂政自归心以来,一向把保护自己的安全视为己任。 特别是在外出期间,无论是入楚救吴起,还是入朝平叛乱,总是贴身护卫自己的安全,撵都撵不走,这回是怎么了? 俱酒大大咧咧地道:“政兄且去,朕有利刃,可自安耳,无须特殊防卫。” 聂政道:“王上万金之躯,固不可无人防卫。臣之意,公主术高,臣不及也,有公主护卫王上左右,必无虞也!” 申不害、淳于浩、王廖等人闻言恍然大悟,聂政这是在为王上和采采公主增进感情创造机会啊,于是齐齐拱手劝进,一致请求采采公主护卫俱酒的安全。 俱酒斜着聂政,心中哭笑不得:聂政,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学坏了! 采采公主倒也落落大方,毫不推辞:“采采愿以平生所学,护王上周全!” 俱酒谦逊地向着采采公主点了一头:“如此,有劳公主了!” 汉越联姻、扶持王孙搜继位越王,可以说是申不害一手促成的。 他一方面联络汉国群臣,使大家形成了把握时机,插入越国纠纷的战略共识;另一方面频繁在俱酒与采采公主之间进行沟通,并且略施小计谋,促使采采公主发飙,有效促进了汉越联姻的形成。 这一切,俱酒看在眼里,喜在心底,庆幸自己又得到了一位旷世奇才,在未来的“尚同”之路上将会得到更多的辅助。 平心而论,穿越前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吊丝,只不过机缘巧合,具备了熟悉历史走向的“上帝之眼”而已。自己何德何能,能与这些历史上的杰出人才同向而行,共谋大业? 第797章 艾熏丹穴 好不容易搞定了汉越联姻之事,王孙搜那边却又冒出了幺蛾子。 就在俱酒调兵遣将,申不害准备粮草辎重之时,俱酒与采采公主同时得到一个消息:王孙搜失踪了!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不是所有的公子王孙都野心勃勃,利欲熏心。远者有泰伯奔吴,将周朝的传承让给了文王姬昌一系;近者有季札让贤,三次拒不接受王位,让贤于自己的哥哥。 战国时期,是一个思想大解放的时代,是一个学说大爆炸的时代。诸侯尽管征伐不断,但对诸子百家的学说却是大度包容,谦逊敬重,很少发生过因言获罪的事例。 在这种宽松的学术环境下,各种思想学潮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千帆竞发,百舸争流,世称“诸子百家”。 各学派之间互相辩论、互相批判,同时又互相学习,互相影响。这一时期奠定了整个中国哲学的基础,甚至两千多年之后,仍然影响深远。 王孙搜生于王侯之家,博闻广识,好学不厌。他亲眼目睹了诸侯之间互相征伐的野蛮,见识了宫廷争权夺利的残酷,更亲身经历了父子相残的王室内讧,对于王权产生了极度的厌恶。 同时也深受黄老学派的“虚静”之学、列子的“贵虚”之学、杨朱的“贵我”之学、齐国流行的“精气”之学、方术士的养生求仙之学的影响,在追求自我精神自由的同时,也逃避王室的权力倾轧与政治斗争。 特别是越国地近齐、燕,而齐、燕两国的海上方士又特别盛行,是以王孙搜特别热衷于得道升仙与长生之术。 在战国方士的眼中,成仙之地有东西两处,东方海中神山与西方的昆仑神山。而对海中神山孜孜不倦的追求,正是齐、燕方士们的毕生梦想。 王孙搜擅自泛舟出海,混入越国解救齐公的船队,其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海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寻求神山上仙人的长生不死之术。 结果是神山没有找到,却误打误撞地漂流到了箕子朝鲜,并与朝鲜国王箕勿结成莫逆之交,同时间接影响了箕勿的世界观,将箕子朝鲜的举国之政全部交给了汉国派来的申不害等人。 王孙搜人在朝鲜,祸从天降。越国国内的一波宫廷内乱,最终还是波及到了他,越王翳命令他马上返回越国,接手王位,将越王的衣钵继续传承下去。 说实话,王孙搜对这件事是极度抗拒的,成为一国诸侯,绝非其所愿;此身长生不死,方是最终追求。 但身为王室成员,他躲到了朝鲜,依然没有躲开这一份从天而降的责任。 在最初的阶段,他确实曾哭哭啼啼地求过俱酒几次,毕竟血浓于水,对于亲人的哀伤与挂念,还是在他的思想中占了上风。 但到后来采采公主的来到,以及汉越联姻的完成,王孙搜感到越国的事情可以交由姑母去做,自己顿时萌生退意,将这一摊子烂事全部甩给了姑母。 采采公主风风火火,多方筹措,也没有留意到王孙搜的情绪变化。于是就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夜晚,王孙搜神秘地失踪了。 俱酒的越国计划,扶植王孙搜是核心内容,也是师出有名的关键一环。如今主角失踪,之前所有的准备,一下子成了空中楼阁,失去了出兵越国的正义性与必要性。 越国的法定王位继承人突然失踪,俱酒尽管着急上火,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着急,毕竟这是人家越国的内政,自己若表现得太激进了,就会露出那么一丝“野心”的味道。 俱酒找到采采公主:“夫人,朕观王孙非是失踪,实乃逃避,如之奈何?” 采采公主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以俱酒的贴身侍卫身份,与俱酒寸步不离。汉越两国,上上下下的臣子,已经全部改口,以夫人尊称。 是故俱酒也顺势改口,将对采采的称呼由“公主”改为“夫人”,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夫妻关系,同时也算是对人家女孩子有一个交代,吃上一颗定心丸吧。 采采公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气愤地道:“国难家仇,临危避事,王室何生此子耶?” 俱酒道:“夫人也不必过于忧虑,王孙好长生之学,断不会自寻短见,朕思之再三,其人应是藏身某处,仔细找寻便是了。” 采采公主一听也是这个道理,自己这个王侄,追求的是长生不老,成道成仙,肯定不会自杀,却是箕子朝鲜这么大,到哪里去寻找这个家伙呢? 俱酒当即下令封锁各地交通要道、港口关隘,查访王孙搜的下落。同时对其身边之人严加盘问,寻找王孙搜的蛛丝马迹。 经过汉越双方数日的全力搜寻,王孙搜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丝毫没有音讯。 俱酒综合了各方面汇总来的消息,再分析王孙搜失踪的时间段,认为他不可能逃出百里范围之内,极有可能隐匿在一处极为隐秘的所在。 经过一步一步缩小范围,最终俱酒将目标锁定在了朝鲜国王箕勿身上,要知道箕勿与王孙搜,那可是生死道友啊!二人求仙的志向相同,修道的意志坚定,很可能是箕勿为其设计了这一出好戏。 今天汉越两国都已经为重返越国做好了准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王孙搜愿不愿意,必须将他找回来,扯起回国继位的大旗,方算是师出有名。 俱酒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了采采公主,话音未落,采采公主一个箭步早已蹿了出去:“越女营,集合!” 俱酒奸笑两声,阴谋得逞。箕勿这个家伙,毕竟是箕子朝鲜名义上的领导人,汉国不好出面对其用强。 但采采公主不同,越国如今的现状,对箕子朝鲜无暇生出野心,根本不用顾及太多的影响。同时,采采作为一介女流,出面干这个事最好了,不显山不露水,还名正言顺。 采采公主率领五百女兵,硬闯朝鲜国王箕勿的王宫。朝鲜的士兵只是象征性地阻拦了两下,就果断放弃了。 因为采采公主迅如猿猱,一个纵身就蹿房越脊,飞身入院,朝鲜国王亲随们那两下子,根本就不够上前阻挡的资格。 也不知道采采公主使用了什么方法,反正朝鲜国王箕勿的道心没有坚持几秒钟,就完美地出卖了道友王孙搜。 王孙搜,藏身丹穴。 丹穴,是大同江畔一处怪异的地貌。一座小山通体赭红色,晨光夕照之下,通体如血。 山中洞穴很多,洞套洞,洞连洞,错综复杂,如同大地的秘密花园,堪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采采公主的五百越女,手举火把,鱼贯而入,从不同的洞口进入洞中搜寻王孙搜的踪迹。但绕来绕去,女兵都迷路了,依然没有王孙搜的任何踪迹。 采采公主冷静地观察了一下丹穴山的洞形走势,下令道:“越女营撤出,守住各个出口,熏之以艾!” 公主的亲信女兵大惊:“公主,不可啊,这样会死人的!” 要知道,当年晋文公遍寻介子推不遇,不知听信了哪个二百五的建议,悍然下令烧山,最终将介子推母子活活烧死在山中。 采采公主冷哼两声:“追求长生不老之人,安肯轻捐性命?” 众人无奈,这样的决定,必须由至亲之人作出。任何一个外人下了这样的命令,如果出了意外,都是承担不起的。 丹穴的洞穴都是连通的,这也是王孙搜藏身其中而不会窒息的原因。受惠于这一原理,艾草的轻烟也迅速地蹿遍了丹穴的每一个角落,人眼所不能见的隐秘之所,最终被艾烟所轻易攻克。 “咳咳咳咳……”王孙搜终于忍不住了,只见他满面尘灰烟火色,一头蛛网十指黑,咳嗽不停地从丹穴之中现身。 采采公主恨恨地瞥了他一眼,下令道:“为王孙净面,更衣,舆载而归!” 王孙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 第798章 多国伐越 王孙搜被“薰”回来以后,采采公主对其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虽然二人年龄并不差多少,但差着辈分呢再加上采采公主的英武个性和雷霆做派,将王孙搜的修仙之心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申不害连续观测海况,又占卜祭天,终于确定了出兵日期。 俱酒与采采公主在出兵仪式上,举行了戎装婚礼。二人全副武装,披挂整齐。 俱酒金盔金甲,采采则是一副酒红色的水牛皮甲,在台上对剑三合,然后双剑合璧,呈举火燎天之势,完成了祭祀上天的仪式。 俱酒与公主率先登上楼船,淳于浩、聂政、息长耕、风飞矢、飞鸟夭等一众人等,各自登舟。 申不害与王廖到汉城港口送别,这两位留守朝鲜,担负着更重要的使命。 随着俱酒一声令下,水手齐声高喊号子,多桅硬帆依次升起,雕刻着龙头的楼船在前,大翼、中翼在后,船队沿着汉江依次向前,从出海口处驶入茫茫大海,一路径向琅琊方向航行而去。 再说邹忌,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高超的离间之术,成功实施了“乱越”计划。凭一人之力,报了越国救走齐公吕贷、建立齐国流亡政权之仇。 越国在内讧之中,越王死、王弟死、太子死,三位王子死,两位王子失踪,整个越王家族几乎全军覆没。 而邹忌则在王子豫准备杀人灭口之时,先知先觉般地去了楚国,顺便去拜会了一下楚王,进一步忽悠楚国趁乱对越国展开进攻。 楚王熊良夫会见了齐使邹忌:“先生此来,何以教我?” 邹忌道:“今越国内乱,子弑父、臣弑君,对此乱臣贼子之国,丧灭人伦之邦,大王何不襄举义旗,以兵伐之?” 楚王熊良夫瞥了一眼邹忌:“齐越,世仇也。今越乱,齐不伐之,而欲不谷伐之,何也?” 楚王的意思很明白,有这么好的机会,你齐国为什么没有动作,而撺掇楚国往前冲? 邹忌微微一笑:“外臣久闻大王英明神武,王道昭昭,天下景仰,齐不及也!” 楚王对邹忌的簧口利舌颇为欣赏,但也不会沉浸于这种简单的彩虹屁营造的幻觉之中。 在这个时代,列国有个小风吹草动,诸侯趁机干涉,也是常规操作。何况楚国对越国也是垂涎三尺,巴不得找到一个这样的借口呢。 但是楚王还是特别忌惮一个人,那就是汉侯俱酒! 汉侯日前在楚国完成会盟之后,率领两万舟师浩浩荡荡地过境楚国,前往越国,至今未返。 俱酒临行之前,曾向楚王描绘了一个“南方联盟”的美丽愿景,楚、汉、越三国结盟,挥师北伐,以定中原。 但俱酒并没有告诉楚王自己前往朝鲜事宜,再加上当时越王翳对楚国有所顾虑,是故“南方联盟”之事便搁浅了。 楚王道:“大夫自越而来,可知汉侯何在?” 邹忌一愣,邹忌入楚之时,俱酒已经泛舟出海,是故他并不清楚这位传奇诸侯的去向。 “外臣未曾见过汉侯,故不知其人去向。” 楚王意味深长地说道:“汉侯未回,当慎重用兵。” 邹忌可不想此行没有任何收获,于是继续忽悠:“大王,外臣亦曾闻汉侯传奇故事。汉侯固有勇略,然彼去国万里,犹如鱼之离水,虎之下山,有何惧哉?” 邹忌的意思非常明白,汉侯俱酒再牛,毕竟也是离开了自己的地盘,能干什么呢?言外之意,还有点激将楚王的意味。 楚王熊良夫现在心里比较矛盾:一方面他搞不清楚俱酒滞留越国的具体情况,也弄不清这位小诸侯在越国内乱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角色,心有疑虑;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失去借越国内乱、从中分一杯羹的大好机会。 思虑片刻,楚王道:“越人弑君,人神共愤,楚为大国,固当伐之。然大夫西来,诚是齐公之意,不谷愿与齐公南北夹击,共伐逆越。” 邹忌闻言微笑:“越无道,齐欲伐之久矣。但有大国在,齐未敢擅专。今大国既有令在先,齐当马首是瞻。” “不宁唯是,忌此行,还将一路拜访三晋、宋、鲁等列国讨侯,襄请列国齐聚大王麾下,共起义兵,以讨无道。” 楚王闻言,对邹忌的谋略颇为赞赏。 越国多次挑衅齐国,齐国却并不是简单粗暴地举兵攻伐,而是通过一系列计谋将越国搅了个昏天黑地,然后又拉上楚国做大头、拉上列国做附庸,浩浩荡荡地搞一个“众诸侯伐无道”的精彩表演。 既减轻了齐国单独面对越国时的军事压力,又巧妙地借助诸侯之手痛打落水狗。 如果多国伐越成为现实,那么占据多数一方的诸侯,必然会被包装成正义的一方;而越国一方,则被抹黑成“不义”的一方,使这场战争更加合理化。 楚王道:“善!不谷当水陆并进,挥师东渐,齐取琅玡之日,便是楚出昭关之时。” 楚王也留了一个后手,等齐国动手之后,楚国就会立马跟进。 为什么这么操作? 楚王熊良夫心底,始终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俱酒颇为忌惮,倒不是俱酒有多能打,而是他的一举一动,直接关系着楚国的周边安全。 如果惧酒站在了越国一边,那么汉国必然也站在越国一边。在这种情况下,楚国对越用兵,可不单纯对付越国这么简单,要同时考虑巴蜀虎狼之师引舟东出的后果。 届时,楚国就是双线作战,且战线拉得特别长,这可是兵家大忌,纵使楚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也不一定能同时打赢两场边境战役。 所以楚王让齐国先动手,看能不能打草惊蛇,把汉侯这头神兽惊出来。 如果汉侯在越,那么齐国也算是惹祸上身了。到时候,楚国就有了更多选择的余地。 至于三晋嘛,离越国太远,大概率不能听从邹忌的忽悠。三晋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中原呢,历史上晋国强盛时,兵锋也没有抵达过吴越。 至于宋、鲁两国,爱咋咋的,于大局影响不大。 邹忌立即告辞楚王北上,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一路上对列国诸侯好一通忽悠。 果然不出楚王所料,三晋之间,此时已经出现裂隙,互相提防,对越国那种蛮荒之地不感兴趣。 到了宋、鲁两国,邹忌谎称这是楚王的意思,好一通狐假虎威,你们两国看着办。 宋、鲁两国,北边与齐接壤,南边与楚接壤,夹在两个大国中间,经不起邹忌一通吓唬。 权衡再三,两国决定来一个“出工不出力”,搞一个名义上的同盟,派出个三五十人的军事观察团之类的,摇摇旗子,吆喝两声,捧捧场子也就是了。 对于宋、鲁两国,邹忌也没真打算要他们出多大的力量,要的就是一个态度!只要这两个国家听命于齐,就算是达到了敲打的目的。 故邹忌一出,乱越,惑楚,威宋而迫鲁,诸侯之间均势相破,战国版图,一时阴云密布。 第799章 战起琅玡 俱酒率领水师,凭借指南针的指引,一路航行。此时季风盛行,风助船势,迅速贴近了大陆海岸线,离琅琊日近。 淳于浩、息长耕本是水师将领,此次朝鲜一行,使这两人的水师统帅技能更胜一筹。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负责船首,一个负责队尾,一路上妥善调度,稳健处置,倒也平安无事。 这一日傍晚,淳于浩经侦测前方有一海岛,遂下令造近停泊,抛锚驻船,在此过夜。 一夜无话,次日天刚蒙蒙亮,就在众人准备起锚扬帆,继续航行之际,突然爬在主桅高处负责警戒的哨探,发出警示信号 “禀将军,前方发现大规模船队。” 淳于浩等人大为紧张,一边命令整支船队进入戒备状态,一边询问道:“哪国旗号?船有多少?兵力几何?” “禀将军,相距较远,不明!” 另一面,息长耕接到示警后,不放心哨兵的观察,三下五除二亲自爬上了主桅杆,从怀中掏出望远镜,亲自观测。 息长耕观测半晌,也看不清对方的旗号,只见船队排列整齐,一路向南而去。 息长耕思虑半晌,果断派出两艘中翼,尾随前往侦察,以进一步判断敌情,做好应对之策。 正是有了望远镜的加持,所以汉军舟师可以观测到对方的船队,但对方却没有注意到汉军舟师的存在。再加上小岛的视线阻隔,更使汉军舟师的行踪得到了较好隐藏。 这支神秘的船队,就在汉国舟师的严密监控下,径自航行而去,并没有发现海面上的异常。 不一会,侦察船返回报告,前方船队是齐国舟师,航向朝南,去向不明。 消息迅速汇总到了俱酒的面前,俱酒听了也是眉头一皱,感觉到事情非常复杂。 因为根据航程以及对海岸线的观测来讲,目前船队已经接近了琅玡海岸。 越国的北都琅玡,就像一条插入齐国国土的长针一样,海岸线与齐国紧紧相连,很难判断齐国舟师的航向和目的。 俱酒立即召集诸将,问计于众人。 经过一番讨论,众人认为,在做足战斗准备的同时,对齐国船只远远尾随,观测其军动向,再作计量。 俱酒对此表示认同,毕竟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将王孙搜稳健地送入越国地盘,顺利地接替王位。对于齐国,还是暂时不要招惹为妙。 船队起锚之后,继续航行。与昨日不同的是,所有战船都做足了战斗准备,弓弩、箭矢、勾拒、猛火油柜、八牛弩、投石车、牛皮篷布等都按照战时准备,所有人员严阵以待、戒备如铁。 俱酒与一众船队指挥官,都手持望远镜这一利器,远远观测着齐军水师的动向,而齐军则对超出肉眼视距的汉国舟师丝毫没有察觉。 这也不怪齐军,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配合陆路齐军的行动,从水路袭击越国北都琅玡的港口,彻底堵塞越人从水路南逃的可能。是故对前方警惕有加,对后方反而不甚在意。 这是邹忌出使列国、返回齐都临淄之后为齐公田午献上的妙计之一。 齐公田午闻听邹忌以三寸之舌、铁口钢牙,竟然达到了大军征伐都得不到的效果,大加赞赏,对邹忌的出兵计划欣然同意。 琅玡被越国占据了一百多年了,如同一颗楔入齐国肋部的钉子,让齐国的每一任君主,都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特别是越王翳还在琅玡建立了一个姜齐最后一位国君,齐公吕贷建立的流亡政权,时不时恶心一下田齐君主,更令田午愤懑不已, 无论是姜齐还是田齐,在这一百多年里,都没有对琅玡用过兵。一方面是因为越国的兵力确实强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战国时期,沿海开发程度不够,齐国认为琅玡没有多大的价值。 但目前情况不同了,越国内乱,子弑父、臣弑君,此时动手,齐国占据道义高地,师出有名。何况还有楚国在南部响应,宋、鲁在背后摇旗呐喊呢? 齐公田午任命即墨大夫田种首为伐越主将,择日祭旗出兵,向越国霍霍进兵。 即墨所处的位置,与越国北都琅玡非常邻近,即墨大夫田种首,长期处在与越国对垒的重要岗位上,由其伐越,知兵、知民、知地、知海,再合适不过了。 即墨大夫立即调集十万大军,准备辎重粮草,齐齐涌向齐国沿边地区,以即墨为基地,准备向琅玡发起闪电攻击。 但即墨大夫深知越人舟师厉害,是一支重要的战斗力量,同时也想将战役的成果最大化,于是制定了水陆两路并进,双向围攻琅玡的作战计划。 在这一计划里,齐国舟师负责射出第一箭,从港口进攻琅玡,既堵塞越军后撤退路,又打越人一个措手不及。然后陆路兵马再趁乱推进,一举而下琅玡。 但在田种首这一完善的军事计划里,却被从朝鲜越海而来的汉侯俱酒横插了一杠子。 俱酒通过望远镜,已经远远地观测到了琅玡台上的亭台楼阁的影子,此时的齐军则全部驶入了越国海域,从而判断齐军,即将对越国琅玡港发起攻击。 俱酒本来不想与齐国这么早地发生冲突,但形势所迫,不得不发。 如果任由齐军攻占琅玡,那么自己扶植公孙搜在琅玡继位越王的计划就将成为泡影,所以绝对不能让齐人得手。 反过来,通过对齐国水师的打击,保住自勾践时期就归属越国的琅玡,则会令自己在越人中间加分不少,为自己将来经略越国奠定基础,提升威望,增强威信。 俱酒立即召集众将,制定作战计划。 俱酒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齐越舟师大战一起,我军立即从后方掩杀而上,彻底消灭齐师,救琅玡于水火,扬汉威于海疆。” 众人高声应诺,立即分头部署,准备投入战斗。 天空仿佛被一位神奇的画家泼洒下了一片绚丽油彩,波涛汹涌的浪花被晚霞映照得如同一朵朵燃烧的火焰,不断跳跃、翻滚着。似乎在与天空中的晚霞共舞。 在这片血红色的天地之间,琅玡港口的火光与血色反而不那么显眼,只有一片厮杀声在天地间回响。 采采公主面带忧戚之色,紧张地站在俱酒的身后,手中握剑的手都攥出了细汗。 俱酒微微一笑:“夫人且勿忧,琅玡当无恙!” 第800章 螳螂黄雀 齐国临海,舟师力量自然不弱。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记载的海战,就是齐国和吴国之间的海战。当时的主战场正好也是琅玡海域,以齐胜吴负而告终。 是故,齐国舟师对在琅玡海域再打一场海战,信心十足,气充志骄。 战斗开始,越国舟师在猝不及防之下,遭到了齐国舟师的突然袭击。越军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齐军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在这惊心动魄的瞬间,越国舟师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恐惧之中。 水战一般从远距离攻击开始,而远距离攻击又以箭矢攻击和船载小型投石机攻击为主。但齐军这次打出不一样的战法,一上来就是火箭攻击,目标死死瞄准越军的主力战舰——“艅艎”。 “艅艎”,曾经是吴国水军的骄傲,类似于楚国的楼船,以其体形庞大,居高临下、冲击力强和载兵量大为特点。 越国消灭吴国以后,继承了吴国舟师的优秀基因,“艅艎”从而也成为越国舟师的象征。 齐军的船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琅玡港口,将越国的船队死死地堵在了港口之中,然后立即组织了第一波火箭袭击。 无数条火蛇腾空而起,呼啸着奔袭向“艅艎”主舰。“艅艎”被憋在了港口之中,无法驶向更辽阔的海域发挥自己的优势,瞬间被齐国万箭齐发,烧成一堆骨架。 火焰吞噬着一切,越国士兵的惨叫声和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凄惨的画面。 越国地处江海,舟师的作战能力在诸侯中向来是顶级水平,其水上悍卒也是全能型战士,在度过最初的恐慌期后,迅速开展了反击。 数十艘“突冒”船,凭借船型轻巧、行动灵活、速度奇快的特点,从不同的角度飞驶而出,冲向齐军舟师。 “突冒”在一般水上作战中,可执行快速冲撞、分割、袭扰敌军船队的战斗任务。 但在被齐军堵死了大门的情况下,这批“突冒”所执行的却都是自杀式任务。 船上载满了引火之物的“突冒”,离弦之箭般地冲向队形密集的齐军船队。在接近齐军船队的时候,水手点燃船只,跳入水中,任由燃烧着的“突冒”冲向齐军船队。 由于越军的“突冒”船只是从港口冲出来的,船帆都来不及扯起来,航速与冲撞力都乏善可陈,形不成突击冒进的优势,这一波攻势很快就被齐军化解。同时这种自杀式的打法,也令越军船只减少,更加雪上加霜。 不过,跳入水中的越军可不是逃生去了,这些自小在江河湖汊边长大的越国悍卒,有着较长时间的水下闭气功夫。他们将“突冒”冲向敌军之后,自己则翻身下水,去执行凿沉敌船的“水鬼”使命。 “咚咚咚……”齐军的船舱中响起了沉闷的凿船声,越国“水鬼”三人一组,共同作业,很快凿开了数艘齐船的船底。 巨大的压力将浑浊的海水压入舱中,激射起一道道水柱。齐军士兵拼命堵漏,但经不住海水压强与越国“水鬼”的共同作用,一时顾此失彼,左支右绌,很快舱中就成为一片汪洋。 尚没有掌握水密隔舱技术的齐国船只,在堵漏无效的情况下,数艘船只进水倾覆,士兵纷纷跳水逃生,越军也算顺势扳回一局。 此时,齐军用火攻之法,已经将越国最前列的船只打到焦头烂额。趁越军反击无力的时候,齐军迅速向前,开始近战。当船只行动起来以后,也可以有效避免“水鬼”的水下袭扰。 舟师作战的近战,不外乎“撞击战”与“接舷战”。 齐军凭借海上潮来的优势,迅速组织楼船向越国船队进发,凭借巨大的撞角将越军的船只撞得人仰马翻。 跟随在后边的中型船只,则展开接舷作战,用长戈、勾拒死死勾住越国战船,然后趁机跳帮作战,向敌船发起进攻。 越国的反击之法也是“勾拒”,“勾拒”自从被鲁班发明之后,在列国的水战中逐渐普及。 进攻一方用“钩”法,死死拖住敌船,从而实现跳帮作战;防守一方则使用“拒”法,用力撑开敌船,不使敌船靠近,避免敌人跳帮。 尽管越军的反击也非常英勇,但齐军的偷袭战术还是尽显先发优势,一时间将越军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渐失还手之力。 汉国舟师这个时候已经赶到了琅玡港外,俱酒一声令下,淳于浩与息长耕从左右两个方位,迅速冲向齐军舟师。 同时命令寺思率领一队越国船只,持采采公主信物,迅速登陆,与岸上防守越国军队取得联系,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汉国舟师的多桅硬帆,能够充分利用风力的作用,再加上对舵的改良,航行速度要快很多。 等齐军发现后方突然乌泱泱地压上来这么多战船之时,已经无法完成调转船头的动作,只能撅着屁股被动挨打了。 淳于浩瞄准齐国压阵的一艘楼船,判定这应该是齐国舟师的指挥船,立即架起两排八架八牛弩,迅速抵近该船,四架一轮点射,轮流对该舰进行重点“照抚”。 淳于浩也是借鉴了上次在长江中对付楚国舟师的经验,在近距离上不仅精度较高,而且威力惊人。 “目标:敌船船舷,四连发,放!” 八牛弩的射击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齐国军卒震得双耳嗡嗡直响,脚步不由晃荡,神情一阵恍惚。四支标枪一般的特制长箭,呼啸而出。 “砰砰砰砰!”,齐国楼船侧舷在长箭的巨大冲击力下,碎木尘屑四下飞溅。 四支长箭赫然在巨大的船舷上击出三个孔洞,其中一个孔洞是两枚长箭共同的作用,开口显然要更大一些 “目标:船舷,四连发,放!” “砰砰砰砰!” 第801章 瓮中捉鳖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齐军,转瞬就陷入了双重夹击的包围之中。 进,进不得;退,退不得!战场呈现出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之势。 在淳于浩的指挥下,经过两批次的八牛弩攻击,齐国指挥楼船的侧舷洞口进一步被扩大,洞口已然被连成了一片,断木、木屑以及从船舱中掉落出来的物件,撒满海面,一片狼藉。 齐军指挥船上一片惊呼,迅速组织箭矢向淳于浩的船只发起进攻,如蝗箭雨呼啸而来。 淳于浩不为所动,命令士卒持盾做好防护,继续指挥八牛弩对齐国指挥舰船舷进行饱和式攻击。 终于第一朵海浪冲入了齐军楼船上扩大的豁口之中,继而更多的海浪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中。 由于豁口已经形成一片,在船体自重的压力下,上层船板也开始“咯吱吱吱”地向下沉降,船只出现了明显的倾斜。 齐国指挥舰上的士兵站立不稳,呼啦啦摔倒一片,再也顾不上用弓箭袭击淳于浩。 齐国的楼船虽然高大,但内部只是依靠数层的骨架支撑,并没有掌握水密隔舱这种后世造船精华。一旦船舱进水,只有船倾人亡一个下场。 齐军是清楚这一灾难性后果的,是故他们恐慌;汉军也是清楚这一灾难性后果的,是故他们亢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淳于浩看着即将倾覆的齐舰,索性来了一次八连发。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木屑纷飞,齐国指挥船的侧舷彻底被打成了烂筛子。 海水洞口奔涌而入,高大笨重的指挥船迅速失衡,呈一边倒地倾斜而下。 楼船开始加速倾斜,迅速下沉,船体发出的嘎吱嘎吱的解体声,齐军士卒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咔嚓!”粗壮的桅杆在巨大张力的作用下,折为两段,绣着巨大“齐”字的旌旗轰然栽入水中。 淳于浩下令:“前进!” 楼船置齐军船只于不顾,迅速向前推进,去寻找新的目标,同时也避开因齐国楼船倾覆而引起的巨大浪涌。 而身后,齐军指挥船在一片惊恐的惨叫声中,越来越快地倾斜而下,船中的粮草、衣物、箭矢、皮甲、战袍夹杂着泡沫在海水中不断翻滚、旋转、沉浮…… 当淳于浩再次回首时,整艘齐军指挥船倏忽沉没,在海面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死尸、杂物、木板顺着漩涡不住旋转。 还有大量齐军在漩涡中挣扎,但很快就被漩涡巨大的吸力卷入海底。 其他船上的齐军被吓呆了,齐国舟师如此坚固结实的巨无霸——指挥楼船,在一眨眼之间就被攻击得船倾楫倾,桅断舟覆,这简直匪夷所思。同时,失去了指挥船的齐军也陷入一片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之中。 另一侧,息长耕则亲自指挥着两艘巨型拍竿般,正在“噼里啪啦”地狂揍齐军的中小型船只。 这一艘经过改良的拍竿舰,拥有六条巨大的拍竿,拍竿的顶部固定着一块沉重的拍石,拍竿的底部设置了转向机关,可以调节角度。 只要敌船进入了拍竿的作战半径,军卒们就立即斩断绳索,数百斤重的拍石迅速轰鸣而下,利用重力作用猛地砸向敌船。 齐国的中小型船只,没有哪种能够扛得住数百斤的重力打击,真是砸到就碎,碰到就倾。 小型船只直接给干到水底下,只剩一堆泡沫在海面上回荡;中型船只则被砸得木屑纷飞、木板四溅,不是拦腰截断,就是削头去尾,最后的结果都是一个倾覆。 聂政、风飞矢、飞鸟夭分别指挥着数艘中翼,迅速掩杀,箭矢如雨对齐军进行打击,同时也为八牛弩和拍竿舰提供侧翼掩护。 风飞矢的“神射手”属性再次附体,这位堪称人箭合一,指哪射哪。只见他眼睛看都不看箭袋,一支接一支地弯弓搭弦、抬手就放,其射频之高、射速之快、射点之准,令一众弩箭都望尘莫及。 弓与弩相比,优势就是体现在换箭速度快,不需要像弩机一般,每射完一箭都要重新上弦。 再加上风飞矢常年练习、射技高超,弓胎较硬的特点,射得距离还比寻常弩箭更远。 飞鸟夭这回也不耍什么飞刀了,他对猛火油柜玩上了瘾。 他指挥的船只上,两侧排开六台猛火油柜。飞鸟夭嫌士兵们操作不过瘾,他撵开一名士卒,半跪在甲板上,亲自操作一台猛火油柜。 但凡敌舰进入猛火油柜的喷射范围,飞鸟夭都会兴奋地“喔嗬!”一声,随即一条粗壮的火龙就喷薄而出,迅速将敌船烧成一团大火球,在敌军士兵的凄厉的惨叫声中,飞鸟夭兴奋得手舞足蹈。 俱酒在后面指挥船上,通过望远镜看到飞鸟夭这么折腾猛火油柜,急得直跳脚。飞鸟夭每射一次,俱酒都心疼得肝直颤: “尼玛,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这玩意儿不多了啊!再这么玩下去,就成绝响了!” 聂政则指挥士卒通过钩拒展开了接舷战,每当士卒通过钩拒把敌船钩了过来,聂政带头跳帮,迅速控制敌船。 紧随而上的士卒没有聂政这么好的轻功和剑法,但他们有连弩呐! 齐军中也不乏悍不畏死者,口中呜里哇啦叫喊着就冲上来搏命。汉军士卒看着他那张牙舞爪的鬼样子,都被逗乐了。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一个呼吸之间打光了一匣十支铁箭,再看对面那位,脸上、胸口、肚上……被钉了密密麻麻的铁箭,死不瞑目地栽倒在地。 而且汉军的战术,经常是两三名士卒一起打配合,这样的话,那对方就更不能看了,连一张完整的脸都没有。 与此同时,寺思登陆之后也与越军接上了头。越军闻听有援军赶到,战斗意志顿时高涨,迅速掀起了反击。 齐国舟师本来是想打一场袭击战,没想到被彻底包了饺子。 俱酒看到战场形势差不多了,而且齐国这支战队,船只用料还是挺扎实的,都烧也实在可惜,于是立即下令劝降! 汉、越两国军队齐声高喊:“降者不杀!” 齐国舟师失去了指挥舰,领军之将也随着指挥舰的沉没而失去踪迹,再加上汉军这些层出不穷的花样攻击,齐军战斗意志早就崩得不能再崩了。 于是在一片威严的呼喝和强大的武力威慑之下,剩余的齐军纷纷扔掉武器,选择投降。 夕阳正红之时,俱酒与采采公主共同伫立船头,在两侧战船如林樯桅的掩映下,在得胜之军志骄意满的欢呼声中,缓缓驶入琅邪港口。 在如血残阳照射下,俱酒与公主的影子被拉得格外修长。他们的面容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发丝迎风飘动,像燃烧的火苗。 采采公主忍不住转回头望向身边这位年轻诸侯的侧脸,眼神中洋溢着一片少有的柔光与爱慕…… 第802章 陆地攻势 但琅玡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齐国舟师的任务有两项:一是堵截越国的水上退路,将战争的成果扩大化;二是将越军的注意力吸引到海上,为后续的陆路进攻,起到声东击西的作用。 在琅玡港火光冲天的同时,真正的主力——即墨大夫田种首,率领号称的“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由北中南三路,迅速迫近琅玡城。 北路齐军,由即墨全线推进,呈泰山压顶之势直取琅琊城; 中路齐军,由莒邑侧线出击,以偏师之锐,直击琅玡城的侧翼; 南路齐军,由沿沭水悄悄南下,欲图在琅玡南部实现包抄堵截,切断越军南归之路。 如果算上齐国舟师从海上的进攻,则齐国对琅玡的攻势呈四面出击的态势。 田齐,向越国张开了饕餮大口,露出了锋利獠牙,展现出一副志在必得的好胃口。 俱酒率领大军进入琅玡城中,并没有沉浸在战场新胜的喜悦之中,更没有开什么庆功宴,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当前形势不是大胜而归,反而是山雨欲来。 齐国这么多年来,轻易不对越用兵。即使在越王翳挥师在齐越边境频频滋事,齐国也是隐忍不发,或者撺掇楚国出兵,从西线牵制越国。 但齐国今天既然在海上开打,事情肯定不会是简单的海上冲突这么简单,陆路跟进是必然的。 当年吴王夫差进攻齐国,也是水陆并进。海上战争虽然以吴国失败告终,但陆上战斗却取得大胜,为夫差称霸奠定了坚实基础。 俱酒入城之后,第一步就是迅速向北方、西方、南方撒出斥候,迅速探清周边是否有大规模军事异动。 是的,向南方也派出了斥候,即使南部是越国传统疆土,但俱酒必须清晰了解周边的军事动向,方能进一步规划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在广撒斥候的同时,俱酒亲自提审齐国舟师的俘虏,从较高层级齐国军官的口中,大概清楚了齐国志在吞并琅玡的战略意图。 但由于舟师是作为偏师出击的,且舟师指挥官葬身大海,是故这些低级军官并不知晓更高级的战略情报。 齐国派出的号称十万的大军,这令俱酒十分紧张,因为他目前统帅的汉越联军,总人数不过万余。 当初息长耕出海本意是寻找齐公,经略朝鲜是误打误撞,是故息长耕率领的第一批汉军兵力并不多,且以水师陆战队为主。 俱酒东进倒是以经略朝鲜为目标,但因为要连续过境楚、越两国,为了不引起这两大诸侯的怀疑,俱酒也就是率领了两万之众。 当朝鲜稳定之后,俱酒将一万久战沙场的汉军留给了申不害和王廖,是故目前手中的兵力只有一万二三左右,且以水师陆战队为主。 王孙搜、寺思和采采公主共率领三批越国军队入朝,此次全部回来了,但算是采采公主的越女营,总兵力也不过数千。 俱酒立即以采采公主的名义下令,盘点及动员琅玡周边的越国军队数量。 琅玡大夫逢虚,是越国难得的文武兼备重臣,且对越王翳有着不二的忠心,对采采公主的巾帼往事也是非常熟悉。 当采采公主出示越王翳遗命,逢虚立即大礼参拜,坚定不移地表示服从公主的安排,效忠于新王搜。 当前,大战在即,新王的加冕典礼就暂且推后,先解燃眉之急。 采采公主要求逢虚及琅玡越国军民,全部听命于汉侯俱酒,实现汉越两国的精诚合作,共同迎接琅玡归越一百多年来、所面临的最大一次挑战。 琅玡作为越国北都,齐越边境重镇,共驻有常备军三万人,其中还有五千是舟师,且在刚刚结束的海战中损失不小;陆上可用之兵就只有两万五千,当然战时再紧急动员部分越国民众。 经过一番盘算,多方总兵力加起来也就是四万可战之兵,与齐国号称的十万大军有着巨大的差距。 俱酒的心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因为他自从用兵以来,几乎打的都是进攻性、突袭性的战斗。 真正的防守型战斗几乎没有打过,若有,汾陉塞的“空城计”勉强算得一回。 而在琅玡这个人地两疏的越国城邑,俱酒却面临着两倍于己的敌方兵力,面临着穿越以来的最大一次考验,将不得不组织一场被动的防御作战。 俱酒立即召开军事会议,汉方人员由淳于浩、聂政、息长耕、风飞矢、飞鸟夭参加;越方人员由采采公主、太尉寺思、琅玡大夫逢虚三人参加。 本来计划邀请越国新王搜参与会议,但被越王搜婉拒了,说实话他不仅不感兴趣,而且还很反感这些打打杀杀,不如自己躲在越国故宫中修道清静。 俱酒神色凝重:“二三子,琅玡危矣,请为朕谋!” 聂政在巴蜀之战中有过成功的领军经验,在汉水军校中也经过专门的理论教育,特别是其以禽滑厘弟子的身份,深得墨家守城术的真传,是故第一个站出来发言。 “王上,臣半路入墨,在成都之时,承蒙管师叔多加点拨,对墨守之术颇知一二。今日入城,亦对琅玡城防略观片羽,臣以为琅玡可守、能守,臣愿率本部亲临一线,坚守琅玡。” 俱酒对墨家守城术自是有着十分的自信,对聂政所部的战斗力也是知道的,他轻轻点头,以示认同。 第二个发言的是琅玡大夫逢虚:“公主、汉侯,历代越王对北都俱是高看一眼、厚爱三分,是故琅玡武库充盈,粮草丰裕,可供阖城居民三年之用。即使近日兵员增多,坚守一年亦当不成问题。” 俱酒微笑赞许:“大夫真老成之士也!” 守城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心要稳,而事关人心稳定的首要问题就是后勤保障,历代越王在琅玡堆积了这么大的储备,看来也是早就对齐越冲突有所准备。 寺思以迎立越王搜立下“从龙之功”而荣封太尉,但其本人确实没有什么谋略可言,在这种场合,为了展示其越国武职第一人的地位,也雄赳赳地拍着胸脯表了一下态,表示一定要亲冒矢石,紧守琅玡,给齐军一个教训尝尝。 俱酒礼节性地嘉奖了几句,接着听其他将士的意见。 第803章 以攻为守 淳于浩提出,目前海战方休,可从舟师中提取相当一部分的陆战队员,进入琅玡城中,协助守城。 但息长耕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舟师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专业战士,用于守城这种消耗战,太过于浪费。 同时息长耕坚持琅玡港口的重要性: 一者可以从侧翼威胁齐军,致使其不得不派出军队防守港口,从而减轻对攻城的压力; 二者可以保持一条海上运输线,从越国南部源源不断地运输兵员、军辎、粮草等,确保琅玡能够长时间坚守。 三者,不可将全部兵力都用于防御之中,舟师驻守港口,养精蓄锐,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行出击,会发挥出预备队的作用,成为压垮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息长耕是楚国舟师将领,其治理舟师的经验一定程度上要比淳于浩强,只不过他归附时间靠后,在汉国国内资历比不上淳于浩而已。 淳于浩也是从善如流,一听息长耕的意见,认为非常正确,抬手向息长耕一拱手:“息将军所虑极是,浩不如也!” 唬得息长耕连忙称罪,二人互相谦让一番,气氛颇为融洽。 俱酒对下属这种集思广益、群策群力的议事氛围非常满意,也对各位将领之间切磋琢磨、互通有无的态度表示赞许,只有这样,将军们的指挥水平、谋略水平才能得到更大程度的提升。 息长耕将目光投向尚未发言的风飞矢与飞鸟夭:“两位将军,何以教我?” 飞鸟夭比风飞矢归汉更早,于是率先拍拍胸脯:“王上指到哪,臣就打到哪!” 俱酒心有余悸地道:“猛火油不多了,将军可要省着点用啊!” 一句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飞鸟夭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回归本座。 风飞矢最后一个发言:“王上、夫人、诸位将军,臣以为,攻守之道,互为转化。守必思攻之道,攻必虑守之策。是故,臣以为,守固重,攻亦不可废!” 俱酒眼前一亮,风飞矢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这段话听上去复杂拗口,其实风飞矢表达了一个非常朴素的军事常识,攻守之道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互相转化的。 特别是最后一句“守固重,攻亦不可废”,与后世“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有异曲同工之效。 俱酒微笑着道:“风将军,敌众我寡,守固不必言。若攻,计将安出?” 风飞矢略一思索道:“王上,臣对琅玡山形水势不熟,不敢妄言。总而言之,琅玡兵力以足够守城即可,必于外围部署相应兵力,与城内互为呼应,同时按照王上‘十六字决’之要,骚扰敌后,断敌粮草,阻敌增援,乱敌士气。” 风飞矢表达得十分婉转,只是原则性地说了一下,这体现出他一贯的理性。同时也为汉侯俱酒留出了足够的发挥空间,因为他知道汉侯并不是那些不知兵的诸侯,今日的地位是真刀真枪真流血地打下来的。 正在此时,三方斥候先后传回消息:齐国军队从三个方面向琅玡进军,北部、西部的越国前锋堡寨已经先期发生了小规模的战斗,另有一支部队沿沭水而下,去向不明。 虽然无一例外,这些小型的军寨全部被齐军碾压,但一定程度上也迟滞了齐军的进攻步伐。 俱酒闻听斥候之言,再对比一下越国的山川舆图,对于齐军的攻势立即有了大概的印象,沿沭水而下的敌军,大概率也是想在越国敌后搞一些事情。 看看,敌人都知道攻城战要辅之敌后游击战,我方怎能死守一座孤城呢? 俱酒经过一番思索,立即下达了全盘的作战计划: 第一路:由采采公主坐镇琅玡,寺思担任琅玡城防总指挥,汉国方面的聂政、越国方面的逢虚,率领两万联军,充分动员城中所有青壮男子、健妇两万,总共四万余人,共同负责琅玡城的防守,正面硬扛齐军北面、西面的进攻。 第二路:由淳于浩、息长耕以及一名越军水师将领,率领一万汉、越舟师部队,驻扎琅玡港口,起到牵制敌人、保障运输以及总预备队的作用。 第三路:俱酒决定亲自领队,率领风飞矢、飞鸟夭,五千以汉军为主、以越军为辅的兵力,迅速机动到敌后,伺机发起骚扰战、袭击战,断敌粮道,乱敌军心。 与此同时,派信使持采采公主手令,立即浮舟南下,命越国新任相国寺区,迅速组织兵力、粮草北上援助。 安排完这一切之后,聂政首先表达了不同意见:“王上贵为一国之主,以身犯险,此乃臣等之耻也。请王上镇守琅玡,居中指挥,臣等必尽驽钝,效死作战,不负王上。” 淳于浩、息长耕、风飞矢、飞鸟夭等汉国将领也是一致劝谏,毕竟俺们这些人的身家都押在你这只潜力股身上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们的投资就血本无归啦! 采采公主也十分担心,但二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采采一时羞赧,只叫了一声“王上”,但一脸担忧地说不出话来。 俱酒轻抚采采手掌:“夫人勿忧,有两位‘飞将军’在,朕必无忧也。” 寺思、逢虚等越国将领对于汉侯这种作风非常吃惊,一国诸侯,亲冒矢石跑到敌后去作战,在战国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但毕竟与汉侯有着身份的差别,二人只是轻轻劝谏几句,也不敢多言。 最不放心的还是聂政,他上前一步,准备再次进行力谏。俱酒伸手制止了他:“聂政,琅玡在,朕自无忧;请将军守好琅玡,不负朕之重托。” 聂政顿时感到责任重大,高声道:“臣在,琅玡在!” 俱酒大手一挥:“事不宜迟,敌军将至,众位将军,请依计行事。” 第804章 各有盘算 采采公主为俱酒打点好了行装,心生不舍。 面前的这位年轻人,贵为一国诸侯,为了自己的母国,亲自上战场以命相搏。就凭这一点,有哪一国的君主可以相比拟? “王上,妾曾为父王铸有一剑,可惜家国生乱,以致不用!此剑新发于硎,削铁无声,愿王上随身携带,可护周全。” 采采公主所说的“削铁无声”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其实古人早就发现了铁,也能冶炼铁,但解决不了渗碳问题,硬度非常低,是故青铜兵器一直占领战国的市场。 古人将青铜称为“美金”,主要用来铸造兵器;将铁称为“恶金”,主要用来铸造农具。 俱酒治下的汉国,已经将冶铁水平提升到了“精铁”和“钢”的水平,自然对公主所谓的宝剑无感,但看到采采一脸牵挂的表情,立即爽快地接了下来。 “夫人赠我金错剑,何以报之四海晏!夫人,且安坐琅玡,待朕凯旋。” “王上,此剑利不可当,然至刚易折。昔日妾观王上刀法,纵横开阖,至刚纯阳。然用剑之道,当有别途,妾演示一二,王上一观。” 采采说的是大实话,越国铸剑,融入锡、铜、铅等多种微量元素,可以使剑的硬度提高,锋利无比。但也难逃青铜剑易折的老毛病,是故在剑法上多有讲究,这也是越女剑的精髓。 采采对俱酒此去挂念不已,但自身又必须坐镇琅玡,是故决定临阵磨枪,将越女剑法的精髓向俱酒传授一二,时间紧急,能学多少算多少吧。 俱酒明白采采的用意,立即抓紧时间,凝神敛气,跟着采采将越女剑法的基本剑理,拿手绝招等学了一遍。 俱酒本身底子就不弱,在学剑方面,更是尽得聂政真传,此时学习越女剑法,自然对剑理剑道颇有感悟,很快学得剑法精要。 时间不早了,风飞矢已经在门口等候,俱酒与采采依依惜别,立即率军趁夜摸出城去,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 按照俱酒的安排,琅玡大夫逢虚,从军中挑选两名心细、胆大、忠心的士卒,换上齐军军服,按照齐军事先约定的联络渠道,迅速向齐军主帅田种首报捷。 田种首很快收到了齐军舟师大捷,烧毁越军主舰“艅艎”、击沉突冒、戈船无数,一举控制琅玡港的消息。 并且情报还说,越军大部主力目前都部署在港口附近,试图夺回港口,而琅玡城中兵力空虚。 田种首微微一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事前早已经过测算,齐军舟师船只几乎是越军的两倍,要的就是一个举轻若重的效果。 这样一来,海上的威胁自然消除,而且舟师吸引了琅玡主力,齐军就可以放心地对琅玡城展开陆上进攻了。 田种首率领的主力大军,人数达到六万人,是三路大军中的绝对主力,也是此次琅玡会战的领军力量。 同时田种首作为田齐宗室、即墨大夫,也有意在此战中大放异彩,为自己更进一步提供军功支撑。 田种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不仅要一举攻下越国北都琅玡,更要消灭越国在北部边境的有生力量,彻底打痛、打残越国,使琅玡城不仅能打得下来,还能守得住,至少保持五到十年的和平。 目前,在舟师已经先得一子的情况下,田种首更不着急,他微微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下令: “派出斥候,命令,南路军将黔夫,迅速率军东渡沭水,扫荡沿线越国军寨,在大小珠山一线设伏堵截,不使齐军一人南逃。” “诺!” “命令,中路军将田节,率军扫荡琅玡西侧外围,进逼琅玡西门。明日午时,静待本将大军,不得擅动。” “诺!” “命令,本部人马按原计划有序推进,明日午时,赶至琅玡城下,进逼琅玡北门、东门。” 众将齐声应诺,对田种首的部署由衷佩服。 看来主帅要执行“围三阙一”的攻城打法。目前越军海上退路被断,一旦战事不利,只能南撤。而南撤路上,早已有将军黔夫张开了巨型的大口袋。 斥候快马加鞭,迅速抵达中路军、莒邑大夫田节帐前:“报!主将有令,请将军明日午时,进逼琅玡西门,等待主将大军行至,不得擅动。” 莒邑大夫田节接过军札,认真看了军令,露出一脸的不屑之色。 他问帐下斥候:“本将问尔,舟师战况如何?” 斥候道又详细汇报了海上战况:“舟师大捷,占领琅玡港口,并且成功吸引了琅玡城中越军主力围攻。” 田节点了点头:“赏!”然后挥挥手让斥候退下。 他环顾了一圈,对手下众将道:“二三子,舟师大捷,琅玡城唾手可得。然主将之令,颇令人费解。” “此时此刻,须当兵贵神速,迅速突进,趁越方新败、锐气受挫之机,一战而下琅玡。然主将却令我等缓行,明日午间抵达琅玡即可,还不让擅动,此何解也?” 帐下众将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莫衷一是。 田节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他心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田种首与田节同为田齐宗室,同为边境重镇的一邑大夫,在出身、级别、政绩等方面不相上下。 在军功方面,田节长期在莒县与楚国对垒,在与楚人的边界摩擦中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田种首长期在即墨与越国对垒,也让越国的北上之途频频碰壁。 但此次,齐公田午任命即墨大夫田种首为伐越主将,莒邑大夫田节却只作为一支领军之将,听命于田种首,这令田节相当不爽。 而且,田种首与田节都有一个更进一步、封君拜相的野望。在二人各方面履历几乎半斤八两的情况下,攻打琅玡之功就显得非常重要。 谁夺得此次伐越的首功,政治的天平将毫无疑问地向谁倾斜。 第805章 争功分兵 一名门客率先拱手道:“军令如山,不可擅违。此次伐越乃是君上亲定之策,大夫自当依令而行。况且,莒邑之军未曾与越军交过手,不知越军作战虚实,更当谨慎。” 田节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平心而论,门客之言非常客观,但田节心中被军功种草,对这种老生常谈的论调倍觉刺耳。 一名校尉挺身而出:“大夫,属下以为,我军离琅玡最近,半日可达。且越人东防海上,不以西为戒,我军轻兵兼道以出,必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战而胜!” 田节闻言大喜,频频点头,不住捻须。 门客闻立急忙阻止:“大夫不可,轻兵疾进,粮草辎重之属焉得跟进?必留后患于敌,切切不可。” 校尉满脸不屑地斜了一眼门客:“越国海上遇袭,业已收缩兵力,全力防卫港口。一路前来,军寨几无防守,先生岂不见耶?” 门客急得脸红脖子粗:“尔一介武夫,不懂谋略,安敢陷大夫于不义耶?大夫呐,军令不可违,更要提防越人有诈啊!” 校尉被门客骂为武夫,心中火起,毫不客气地回骂道:“此军国大事,竖儒不足以谋!大夫自有明断!” 听着二人的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莒邑大夫田节心中的“争功”之火越烧越旺。他心中暗忖: 若是平时,越人四平八稳,占据坚城,确实不好打。 但现在,舟师已经抢立头功,成功吸引了越军主力,自己再不出击,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再者说了,田种首这个家伙为什么专门派人来通知老子缓行?明明半日路程,非要搞一个明日午时到达?还特别强调“不得擅动”? 是不是让老子不得擅动,他田种首就可以快速进兵,成功抢占这唾手可得的功劳? 嗯哼!表面上都是大义凛然,背地里满满算计! 想到这里,田节咳嗽一声,果断下令:“辎重粮草留后徐行,留三里连长,率六百精兵卫之,其余诸军,轻兵疾进,迅速逼近琅玡西门。” 没错,这个时候的齐国,已经出现了“连长”一词,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连长。 齐国的军制:“五人为伍,轨长帅之;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帅之;二百人为卒,连长帅之;二千人为旅,乡良人帅之;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帅帅之。” 这是有别于三晋、秦、楚的一套军制,是在管仲时期就制定并沿用下来的。 田节留下三连之兵护卫粮草辎重,除却一些民夫、谋士、门客等非战斗人员,他亲自率领一万七千人马,连夜行军,迅速东进。 田节誓要抢占攻占琅玡之战的关键功劳,为自己的政治生涯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军功,硬压竞争对手田种首一头。 门客大急:“大夫不可!大夫不可啊!” 田节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先生留下,负责粮草军辎,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啊?……我我我……”门客一片忠心,换来一句“提头来见”,急得口条都不利索了,肠子都悔青了。 校尉一脸坏笑地凑上前来:“军中有鹅,炖之可食,先生好口福!” 莒邑大夫田节的命令一下,齐国的中路大军立即行动起来,士卒只携带五十支箭矢,携带武器,点起火把连夜行军。 为了保证行军速度,甚至连甲都来不及披,一心想要迅速突进到琅玡城下,打越军一个猝不及防。 琅琊附近以平原为主,以丘陵山地为辅,这种大规模的田野行军,火光燎天,脚步杂沓,远远望去,如同有十数条火龙在漆黑的大地上匍匐前进,景象蔚为壮观。 田节非常得意,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之中,天地都在沉睡之中,没有人会发觉他们这样一支奇兵。 但他没有想到,俱酒率领的负责敌后战斗的军队,正静静地伏在不远处的田野草丛之间,一双双眸子中,倒映着齐军先进的壮观。 敌人这么大规模地向东行军,不用想,肯定是连夜奔袭琅玡城。俱酒心中忐忑,希望琅玡城在墨家守城术的加持下,可以坚守得住,也给自己在后方辗转腾挪留出时间。 俱酒端着望远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轻轻向后招招手:“飞将军!” 风飞矢与飞鸟夭齐齐应了一声。这两天俱酒一直将这两位名字中带“飞”的将军都称为“飞将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召唤谁。 飞鸟夭用肩膀撞了一下风飞矢,悄悄说道:“叫我呢!将军姓风!” 风飞矢无奈地苦笑一下,示意飞鸟夭过去。 飞鸟夭爬到俱酒身边:“王上,有何吩咐。” “率领尔部二百猿猱军,前去侦察敌情。” “诺!” 飞鸟夭口中发出数声虫鸣,和他一块从西南大山深处走出来的飞猱兵,立即心领意会,众人几个起落,已经隐身于黑暗之中。 俱酒继续端着望远镜远眺,口中轻轻叫道:“飞将军。” 风飞矢左右看看,心想,现在没人和我争了吧,立即匍匐到俱酒跟前,低低地道:“王上,臣在!” 俱酒放下望远镜,转头对风飞矢道:“齐军急行军,可否披甲?” 风飞矢手中也握着一架望远镜,刚才对齐军的行军阵列早已观察得很仔细,是故笃定地道:“未曾披甲。” 俱酒又问:“可否备粮?” 风飞矢道:“必不备粮。” 俱酒来了兴趣:“如此而言,齐军粮草辎重何在?” 风飞矢再次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齐军的行军速度,然后放了下来:“离此当在十五至二十里之间。” 俱酒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他拍了拍风飞矢道:“猛火油不多矣,火葫芦当省着点用!” 风飞矢老老实实地道:“臣用得非常节制,倒是另一位飞将军,玩兴颇浓,颇多浪费。” 俱酒无奈地苦笑一声:“败家呀!” 不一会儿,飞鸟夭像一只蝙蝠一般从天而降,一双眸子里闪着亢奋的光亮。 “王上,臣探得明白,齐军粮草辎重在二十里外,尚在宿营之中。如何?干吧!” 俱酒问:“守军多少?” 飞鸟夭道:“应当不足千人!” 俱酒感到十分惊讶,他没想到齐军竟然如此大意,只留不足千人保护两万人的粮草军辎。 风飞矢也颇觉意外,他思考一番道:“王上,如此兵力,无须火攻啊。” 俱酒沉吟一下道:“飞将军,尽管如此,仍不可大意。以三千之军攻之,尽取马匹、旗帜、武器,全军留足三日粮草,余者尽焚之。” 飞鸟夭与风飞矢齐齐拱手:“诺!” 俱酒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叫“飞将军”非常容易引起误会,他指指飞鸟夭道:“夭鹊儿去吧!” 飞鸟夭亢奋地叫了一声,纵身跃起。 “且慢!”风飞矢紧急叫了一声。 飞鸟夭冲天之劲刚刚施展出来,立即硬生生地收回身形,再次着陆。 风飞矢向俱酒拱手道:“王上,齐军俘虏如何处理?” 飞鸟夭不屑地道:“我军乃敌后作战,岂可留下活口?” 俱酒也知道敌后作战的隐蔽需要,一般对小股敌人都是格杀了事,这样可以避免麻烦,也可更好地隐藏行踪。 他略一思索:“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然降者不杀!” 飞鸟夭急了:“王上不可啊……” 俱酒神秘地一笑:“留下这些齐军,朕还有妙用!” 第806章 孤身闯营 飞鸟夭以三千军力,悄悄摸了上去,很快将剩余的齐军粮草辎重车队给包圆了。 眼见包围圈已经构筑完成,又联想到汉王所言,留些齐兵尚有用处,于是飞鸟夭也懒得发起进攻了,他决定亲自走一遭齐军营垒。 莒邑大夫的门客,此时的押粮官,劝谏不成,反而被扣了个责任重大又不讨好的押粮官的重责,心中悲怆,口中长叹。 他与三位齐军连长商议一番,计划坚持“安全第一”的原则,今夜原地不动,明早再拔营前行。 以琅玡城的现状,越人正在大规模收缩兵力,一路上看到好多军寨都撤兵回城了,守城人还不够呢,怎么敢同齐国大军打阵地战呢? 何况白日行军,视线好,安全系数也高。就这么定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天也快亮了,押粮官也睡不着了,索性在帐中挑灯夜读。 忽然一阵风来,案上灯花扑簌几下,骤然熄灭。 押粮官嘟囔着骂了几声,然后摸摸索索找出火石,眯着眼睛连擦数下,慢慢将灯火点燃。 灯光扑闪扑闪,由暗变亮,越来越亮,光亮如水墨画的洇染技法一般,慢慢浸染到整个帐篷。 押粮官的视觉经历了由明至暗、由暗至明两个过程,不由一片昏花,视物模糊,好半天没有适应过来。 “啊!” 押粮官急促地叫了一声,旋即又戛然而止。 惊叫出口,是因为几案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戛然而止,是因为这个陌生人的手中,赫然举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飞鸟夭像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弹了一下刀身,长刀发出一阵悠长的龙吟之声,丝丝入密,绵绵不绝。 声音传入押粮官的耳中,震耳欲聋! 飞鸟夭扭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如同闪电一般,直射押粮官的方向,令押粮官感觉到浑身发冷,忍不住浑身上下一个寒战,尿意顿生。 “降不降?” “尔……壮士何来?” “汉越联军!” 押粮官惊到无以复加,越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近年来在诸侯中异军突起的汉国,居然远隔千里加入到了战团之中! “何以见得?” 飞鸟夭促狭地一笑,迅捷起身,一把拎起押粮官,将他拖行到帐门口。帐外巡逻的齐军将士眼见押粮官和一人走出帐外,扫了一眼,径自向前走去。而押粮官也不敢大声叫喊。 飞鸟夭双指入口,用力一吹,一声尖锐的鸟鸣声冲天而起。 远方,一簇火苗突然亮起在漆黑的原野之上,紧接着四面八方、十百千万,无数具火把相继点亮,形成了一个火光跳跃的包围圈,无声地向着圈内之人展示着威压之势。 三位连长也气急败坏地跑将过来,看到押粮官身边立着一位提刀的陌生人,俱是大惊。 他们拔出刀剑,口中咋咋呼呼地乱叫着,但都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押粮官目光一扫火把的密集程度,就知道包围圈的人数。而自己除了六百可战之兵外,剩下的都是运粮的民夫。 他无奈地道:“三位连长,我军已被重重包围,这位将军孤身劝降,实为我等生计考量。唉,再战无益,徒增伤亡耳……降了吧!” 三位连长愣在当场,同时越来越多的齐军士卒也惊慌失措地聚焦过来,不知所措地盯着场中的一切。 其中一位连长看着飞鸟夭只有一个人,他咬牙切齿地道:“先擒了此贼,再作计较。”言毕,挥剑而上,直逼飞鸟夭。 飞鸟夭轻蔑地一笑:“不知死活!”身形微微一抖,几乎没有人看到他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一柄飞刀已经激射而出。 齐军连长丢掉了手中之剑,双手死死地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间汩汩往外冒,脸庞扭曲得变了形,然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抽搐片刻之后,归于寂寥。 飞鸟夭随随便便露了一手,就已震惊全场。再加上外围包围圈的不断缩小,齐军的战斗意志彻底丧失,众人齐齐放下武器,黯然归降。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莒邑大夫田节的大军迅速扑到琅玡西门之外数里之地,按下军阵,遥遥观望。 此时的琅玡西门,吊桥高悬,旌旗缓飞,时不时闪烁一丝昏黄的灯火,一副浑不设防的模样。 田节目光精亮,急于争功。他果断下令:“速派两百先登勇士,趁敌不备,泅过城壕,偷袭西南角!” 一声令下,两百先登勇士,立即趁着夜色摸黑出发,迅捷地靠近护城河,然后悄悄地下水泅渡,摸到了琅玡城的西南角方向,紧紧地贴着城墙站定。 本来已经将亮的天光,突然完全暗了下来,时间进入到了“黎明前的黑暗”阶段,偷袭的有利时机到来了。 齐军校尉大手一挥,十数名精通攀爬的高手迅如猿猱,贴上城墙,像壁虎一样慢慢地向城墙之上游动,一点一点地向着顶部靠近。 近了,近了,更近了! 城墙上隐约传来了格斗之声和短促的惊呼声,将城墙下的先登军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片刻之后,十数条绳索从天而降,齐军校尉大喜,偷袭得手啦! 他大手一挥,低声下令:“上!” 城墙之上,聂政一脚将齐军先登之兵踢落内城,手持玄铁宝剑,紧紧地守住一条绳索。 一眼望过去,每一条绳索之后,都埋伏着一队精卒,他们一个个双眼放光,严阵以待。 齐军先登之士使出浑身解数向上攀爬,城头之上不时有人招手示意:“快快快!” 齐军爬得更快了,更有精神了。 当他们逼近城头之时,双臂就被城上之人一把捞住,看上去是助他们一臂之力的,然而,却是要他们命的! 城上之人配合默契,两人把住臂膀,向上一提,使先登之人没有还手之机。 迎面一人或剑刺、或棒击、或锤砸,一击必中,例不虚发,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失去了知觉。 后面数人顺势拖过尸身,向内城一扔,直接摔将下去。即使尚有点气息的,经这么一摔,也彻底玩完了。 每一位先登齐军,都受到了同样的待遇,直到最后的齐军校尉登城。 这家伙被两人抓住臂膀向上一提的工夫,鼻子一闻,赫然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久战沙场的第六感令其大感不妙,同时也看到了一根粗大的棍棒带着风声向着他迎面砸将过来。 一刹那间,齐军校尉双臂较劲,硬生生挣脱了控制双臂的两双大手,整个身形在空中顺势一翻,竟然越过众人头顶,直接跳到了城墙之上。 落地一瞬间,齐军校尉虎吼一声顺势拔出长剑就是一个横扫千军,逼退所有欲上前进攻的敌军。 “有埋——” “伏”字还没有出口,他整个人身形已经定在了当场,聂政长剑一收,齐军校尉带着不甘喷出一口鲜血,萎然倒地。 田节紧张地注视着琅玡城方向,握着马缰的手心,沁出了一层潮湿的汗水。 突然,琅玡城西门吊桥轻轻放下,城楼之上,一具火把左绕三圈,右绕三圈,然后丢下城楼,像流星一般落到了护城河之中。 “得手啦!全军——攻城!” 第807章 首战失利 莒邑大夫田节打心眼里瞧不起越军,他在莒邑可是同强大的楚军掰过手腕的,就越国这些断发文身的野蛮人,确实入不了老子的法眼。 对于夜间值守而言,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是最困乏、也警惕性最松的时段,在这一个时间动手,是田节在以往战斗中有过先例的,也是他精心选择的,是故田节对先登得手信心十足。 就在齐军如同潮水般地向着琅玡西门冲刺之时,聂政还在西门处燃起了火光,发出呐喊打杀的动静,营造出一副“守军发觉、双方混战”的假象。 这更增加了田节的信任程度,如果太一帆风顺了,反而不真实。 田节感觉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亲自催动战马,指挥着万余齐军向着琅玡西门发起强冲锋。 就在齐军冲过吊桥的时候,原本紧闭的琅玡西门也吱扭扭地打开了,开门之人扯着嗓子拼命大喊:“快快快……” 齐军像打了鸡血一般,举着刀枪,百米冲刺般地杀向琅玡瓮城。 当首批齐军冲过瓮城,快步冲向西城门时,却发现西城门紧闭,突然之间,城墙之上冒出无数守军的脑袋,密集的箭矢与滚石檑木雨点般地疯狂砸将下来。 但是城外的齐军在田节的指挥下,还在拼命地向城内挤,城门处被挤得水泄不通。 聂政一看差不多了,立即下令,收起吊桥、落下千斤闸。 “砰!” 巨型的千斤闸失去了羁绊之力,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冷酷无情地砸将下来,将正挤在城门洞中的齐军猛地拍成了肉饼。 重压之下,血肉横飞,将千斤闸两侧的齐军士兵喷成了血人。更有甚者,腿脚被千斤闸活活压断,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已经冲到护城河边的田节大惊失色:“不好,中了越人的奸计了!” 城头鼓声大作,杀声四起。在极短的时间内,有两千余齐军冲入瓮城之内,此刻,俨然成为了活靶子。 带队杀入城中的齐军校尉,一边用盾牌护住头顶,一边大声招呼有生力量一齐聚集,众人用手中盾牌相互掩护,竟然在越军的饱和式打击之下,集成数个盾阵。 此时此刻,千斤闸落下,敌方居高临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上城头,抢占制高点,配合城外的莒邑大夫,再次血战西城,攻陷此门。 否则,唯有一死。 城外的田节大惊之余,在缺乏重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不惜一切代价,发疯似的对琅玡西门展开了进攻。 但是,突袭战打成了强攻战,先天准备不足,后天应对失策,战术方式的突然转向,实乃兵家大忌。 莒邑的边军,经常和楚国人发生摩擦,基本的作战素养还是有的。他们慢慢地将数个小型盾阵,组合为两个大的盾阵,开始顽强地向着马道、城门发起攻击。 他们深知,占据城门、占据制高点对生存的重要性。 聂政望着齐军的表现,暗自点头,齐国军队的战斗力还是有的。若不是这次指挥官贪功冒进,在正面战场上和这些死士硬刚,绝对不可小觑。 在城头之上山呼海啸般“降者不杀”的呼喊声中,齐军中不少人崩溃了,其实齐、楚、越相交的边境之地,都是十里八乡,口音相近,习俗相同,甚至有些还沾亲带故,玩什么命呢?! 越来越多的齐军选择扔掉武器,沿着内城城墙抱头跪倒。但仍有一个盾牌阵,一点点地向着马道上移动,一寸寸地向着城头进攻。 战争是残酷的,没有一丁点的感情可以考量。聂政冷酷地下令:“猛火油柜!上!” 盾牌圆阵内的齐军听到一声呼啸之声,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流压入阵内,一瞬间盾牌之下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呼吸都有点扯不上气来了。 紧接着,无数朵火苗从四面八方挤入盾阵之内,人与人之间的每一个细小的缝隙都被血红色的火苗所占据。 一瞬间,整个盾阵变成了一个大火球。齐军士兵不顾一切地扔掉盾牌、扔掉刀剑,拼命地打滚、奔跑、呼号,一股焦臭之气冲天而去,令人作呕。 但猛火油作用下的燃烧力是惊人的,根本没有人能够逃过这一场飞来横火,所有着火的齐军,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渐渐僵硬下来,变成了一丛一丛燃烧的火堆。 马道之上,燃烧着一个较大的火堆,那是齐军盾阵中的核心层,五名齐军始终保持着举盾、持刀的战斗姿势,一动不动地被烧成了一组火红的雕塑。 即使是胜者一方的汉越联军,面对此等景象,也无不动容,肃然起敬。 田节怀着一颗立争功之心扑向琅玡城,结果被兜头泼了一瓢冰水,整个人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他像一头受伤的猛兽一般嘶吼着、咆哮着、嗥叫着,指挥齐军硬性攻城,既想要救回陷入城中的两千同袍,更想要通过攻城扳回一局,为自己的失策找补一些面子回来。 但面对越国经营了一百多年的北都,在缺乏大型攻城武器的情况下,只能是徒增伤亡,又填上了一千多具尸体。 手下校尉拼命劝阻:“大夫,撤兵吧,待主将大军一到,再行攻城不迟啊!” 田节恨声不已,但面对这种惨烈的局面,也不得不收手,他恨恨地下令: “撤兵十里,派出三路斥侯,迅速回莒邑搬兵。打下琅玡,大索三日,鸡犬不留!” 第808章 欲图莒邑 传递军令,派出多路斥候,这是古时的常规操作。在交通、通讯、敌情都不确定的情况下,派出多路斥候,方能确保信息及时、准确地传达到。 其中一路斥候,就急风急火地撞进了打着齐军旗号的汉越联军队中。 汉侯俱酒率领的游击部队,以三千对六百的绝对优势,完美地缴了齐军运粮队伍的械,将两万大军的粮草和军械、辎重全部收归囊中。 莒邑大夫田节急于争功,也为了保证急行军速度,是故有相当多的军卒是没有披甲的,箭矢也是按照每人五十支的标准给配备的。 然后剩下的这些制作精良的齐军武器、兜鍪、皮甲等,就全部便宜了汉越联军。 俱酒出城匆忙,大部分人也没来得及披甲,这下好了,全军立即披上了齐军精良的甲胄,打出了齐军的崭新旗帜,有恃无恐地开始埋锅造饭,按照吃撑的标准,可劲折腾齐军的粮草。 琅玡的地理位置,已经深入齐鲁大地。对于全民皆兵的战国时代来讲,琅玡越军与莒邑齐军都征发了大量当地百姓,是故口音相差无几。 于是俱酒派出一名越军校尉,上前搭腔。 “来者何人,下马!”校尉豪横地吼了一嗓子。 斥候一边勒马闪避,一边怒道:“紧急军情,延误者死!” 校尉嘿嘿一乐:“嘿嘿,哥哥看老弟跑得又渴又累,且下马喝一口热汤再走不迟!” 看到斥候有所犹豫,他接着又眉飞色舞地补充道:“现宰肥羊,大火浓汤,啧啧!” 一股羊膻味顺风飘过来,一身疲惫的齐军斥候食指大动。 要知道在战国时代,由于生产力极度低下,统治阶级残酷剥削,一般老百姓和底层士卒是不容易吃到肉的。 孟子给齐宣王描绘的“王道乐土”的理想图景中是这样说的:“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就是说,实现了美好的理想社会,老百姓中到七十岁的老人才可以吃上肉了,年轻人就更不用说了。 一锅肉汤能起到什么作用?关键时刻能把主将出卖了。春秋时期,宋楚交战,宋国大夫华元的车夫羊斟,因为没有喝上这一口肉汤,把自己的主将直接拉到了楚国的军营。 这些猪羊本是活物,是供莒邑大夫及主要将领享用的美食,或者到庆功时刻才能熬一锅肉汤,让士卒们沾沾荤,平时哪里能吃得到? 汉侯率领的队伍是缴获者,得到这些牲畜完全是不劳而获,又鉴于部队的游击性质,不便携带,于是干脆宰杀已毕,让全军大快朵颐。 斥候也是底层军卒,一年中吃肉的机会没有几次,连续吞了数口口水之后,欣然下马。 校尉吆喝着其他军卒帮斥候喂马,亲亲热热地与斥侯把臂而行,亲自舀了一碗稠稠的羊肉汤递给他:“兄弟辛苦,祭祭五脏庙吧!” 斥候狼吞虎咽咥完一碗羊肉汤,由于吃得太过急迫,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 校尉友善地拍拍他的后背:“兄弟慢点,还有还有。” “还有……那再来一碗!” 斥候也是逮住免费的午餐,连续咥了五碗羊肉汤,方才打住。 校尉眯着眼睛看斥候汤饱饭足,方才开始套话:“兄弟满面红光,是不是琅玡城打下来了,急于回莒邑报捷?” 斥候怒道:“屁!中了越人埋伏,死伤惨重!” 校尉一脸惊讶:“不会吧,咱们齐军多会儿吃过这个亏啊?!” 这惊讶是真是,他想到了战况的激烈,但没想到齐军居然能中了埋伏,而且被打得这么惨。 斥候扬了扬手中的军札:“喏,十万火急,搬兵!” 远处俱酒正在侧着耳朵偷听,这时校尉向他投来了询问的目光,俱酒扬了扬手,示意不要打草惊蛇,放行! 斥候在羊汤的作用下,向校尉吐槽了一番前军遇伏大败的境况,然后匆匆上马,绝尘而去。 针对目前的军情变化,俱酒立即组织风飞矢、飞鸟夭议事。 俱酒道:“昨夜莒邑大夫贪功冒进,在琅玡城中了埋伏,损失惨重,聂政打得不错!接下来如何应对,两位直抒己见!” 飞鸟夭道:“琅玡新败,莒邑援兵必急行而至,我等半路设伏,痛击之,时机大好啊王上!” 风飞矢却摇了摇头道:“不好,不好!” 飞鸟夭侧目而视:“愿闻高见!” 风飞矢不理会飞鸟夭投来的白眼,向着俱酒道:“王上,齐军琅玡新负,气急败坏,必会尽起莒邑之兵前往,如此一来,莒邑空虚啊!” 俱酒眼前一亮,哦嗬!英雄所见略同啊,当年偷袭襄城的故事又要重演了。 其实,汉侯俱酒早有偷袭莒邑之意,他不让飞鸟夭杀掉齐军的俘虏,原本就是想让他们骗开莒邑城门的,现在齐国紧急搬兵,莒邑空虚,而那些俘虏作用不大了。 飞鸟夭却有不同意见:“莒邑虽虚,但攻易守难。我军突出外围,旨在减轻琅玡压力。夺取莒邑,游击战将被拖入守城战。齐军若回师围攻莒邑,我军无兵可守,如之奈何?” 俱酒颇为满意,经过汉水军校的培训和数次大战的磨炼,洞蛮出身的飞鸟夭都有了缜密的军事头脑了。 两位将军所说的都有一定道理,而且运粮队迟迟不能尽快赶到前线,莒邑大夫田节也会生疑,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俱酒沉吟片刻,问道:“莒邑与楚国何城相邻?” 熟悉军事地理的风飞矢张口就来:“莒邑往南乃楚国开阳,开阳再往南,乃楚国军事重镇郯城。” 俱酒嗯嗯片刻,然后开言道:“齐国此次游说楚国入局,那么朕就破了他这个局。派人持朕信物,走一趟郯城。” 接着俱酒将自己的设想与风飞矢、飞鸟夭两人又一番计议,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然后众人依计而行。 第809章 乘隙而入 莒邑,一片忙碌景象,上至六十岁,下至十五岁的莒邑男子都被动员了起来,自备武器,披甲带粮,准备出征。 齐国执行严格的“兵农合一”机制,所有成年男性,居则以田,警则以战;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在这一套机制的运作下,迸发出强大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 首先讲村社居民组织,“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 其次讲军队组织,它是建立在居民组织之上的,“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帅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帅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帅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帅之;五乡一帅,故万人为一军。” 管仲称这种制度是“作内政而寄军令”,重点就是突出军政合一,兵农合一,寓兵于农,寓将于卿。 莒邑留守官员连续接到莒邑大夫田节三封军札,于是迅速启动这一整套“兵农合一”的动员机制,决心重新组织起一万余人,达到了一军的规制,迅速开赴琅玡前线。 莒邑之所以敢于如此孤注一掷,一方面是莒邑大夫田节的个人私愤,另一方面也是基于伐越之战之前,邹忌的成功出使,达成了齐、楚、鲁、宋的军事同盟关系,从而使莒邑不再担心来自南面的楚国的军事压力。 就在莒邑援兵源源不断东进的同时,汉侯俱酒率领的汉越联军也悄悄地穿插到莒邑附近,正手持望远镜遥望这一座雄城。 莒邑,原是莒国的国都。 莒国,则是一个古老的国度,出土甲骨文记载,商代已有莒国,是古老的东夷人建立的国家,有传说是少昊之后。 武王伐纣时期,莒人助周灭商,并臣服于周。周朝建立后,莒国被封为子爵诸侯。 莒国在春秋末期被北上的楚国灭国,但莒国的地理位置对于齐国而言太重要了,于是在齐国的秘密支持下,趁楚国鞭长莫及之时,莒国又复国成功。 但齐国支持莒国复国,不是为了什么正义,而是为了自己将来能够吞下这块宝地。 果然,若干年后,齐国张开狮子大口,将莒国吞了下去,并且将其设为齐国的“五都”之一。 齐国对莒邑如此执着,除了地缘政治的考量以外,还在于莒邑是齐国人眼中的“中兴宝地”。 齐桓公姜小白,当初就是在莒国避难,后来成功归国继位之后成为春秋首霸。 后来一次饮酒时,鲍叔牙劝齐桓公:“使公毋忘出奔在于莒也”。于是留下了“毋忘在莒”这个着名的成语。比喻身处逆境,不要忘本。 公元前284年,乐毅统帅六国联军伐齐,将齐国打到几乎灭国,只剩下了莒与即墨两座孤城,莒邑成为坚强的抗燕堡垒之一,最后依靠田单的神奇操作,复国成功。 于是“毋忘在莒”又有了复国的意味。常凯申校长被撵到宝岛之后,念念不忘反攻大陆,在金门岛上题字曰:“毋忘在莒”,并出台了《“毋忘在莒”运动实施纲要》,在统治范围内大搞运动。 然而,金门不是莒邑,没有莒邑这么人杰地灵,“毋忘在莒”运动最终成为一场笑谈。 从望远镜中,俱酒看到莒邑四门大开,浑不设防。因为从莒邑管辖各地征集的战士,正在源源不断地进出莒邑,报到、登记、编伍、装备、从军、出征。 莒邑留守官员为了快速向前线运兵,每当募兵达到一旅规制,立即由良人率领,马上开拨。 如此一来,莒邑城中始终保持一种人流穿梭的状态,三门进、一门出;零星进,集体出。莒邑城中,始终没有超过两千人的兵力存在。 俱酒见状心中暗喜,待天色渐晚,东进之兵走得差不多了,而从四里八乡汇入城中的乡民日渐稀少之时,将部队化整为零,以卒伍为单位,大大咧咧地涌向莒邑城中。 莒邑守军看到夜色下源源不断进入莒邑城中的人流,面露迷茫之色,话说这一次怎么动员出这么多人来? 而东门的守军也发现了端倪,入城的人越来越多,但却没有成建制的军队出城。 变故就在顷刻之间,待城上第一支火把点起的时候,莒邑城中突然齐齐爆发出一声呐喊,这些入城的乡民像变戏法般地抽出怪异的长刀,发了疯似的向着城门发起了冲击。 一时间,莒邑城中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在莒邑府衙的门口空地上,摆着成摞的盾牌、弓矢、戈矛等兵器,这是为了武装乡民而拿出的全部武库,转瞬间就被齐越联军劫掠一空,反而成了攻击莒邑的武器。 风飞矢与飞鸟夭混在军中,亲自带兵冲击城楼。 莒邑守军见到城中生变,立即高声下令:“关城门、关城门!” 飞鸟夭率领的飞猱军个个是攀爬高手、迅速从内城处爬上城墙,沿城墙向两边冲杀,果断控制了南城门。 而风飞矢则率领组织严密的盾阵,步步进逼,也控制了西城门。 信号放出,俱酒亲自率领城外的伏兵,迅速由南门和西门入城,进一步扩大战果,做到对莒邑的绝对控制。 慌乱之中,莒邑北门和东门的守军放下了千斤闸,但对于这种“敌人在内、中心开花”式的作战来讲,这种操作不仅于事无补,而且自断退路。 整个莒邑本来就兵员不足,守备空虚,再加上守军的一番骚操作,这座城邑顺利地落入了汉越联军手中。 俱酒挥军迅速消灭了小股抵抗势力,四下分兵严密控制城门。就在莒邑大夫田节在琅玡城下咬牙切齿之时,俱酒几乎兵不血刃地占领了他的老窝,齐国的“五都”之一——莒邑。 莒邑初定,俱酒连下三道军令: 一是实行宵禁。全城百姓夜间不得外出,违令者,杀无赦!这是防止敌对势力搞破坏的有效手段,刚刚夺人之城,不得不防。 二是严肃军纪。严令不得骚扰城中百姓,田节把成年男子几乎全部都征召走了,城中所剩,不过妇孺老弱。而俱酒志在天下,必须争取民心,不能给自己脸上抹黑。 不过这支部队的主力均是出自巴蜀的汉国健卒,军纪教育还是相当严格的。少部分越国军卒,也被俱酒神出鬼没的战术和严厉认真的态度给震慑住了,根本不敢乱来。 三是清点府库、武库。用府库钱财,先对全军来一波赏赐,进一步激励军心,将武库中所剩不多的军辎对全军进行一波补充,为下一步战斗做足准备。 刚刚安定完莒邑城防,突然有士兵禀报:“禀报王上,西门外有一队不明人马接近。” 俱酒神色一凛:“戒备!” 第810章 夜迎贵客 风飞矢亲自趴在莒邑西门的垛堞之上,睁大了眼睛向外观望。 莒邑甫定,但城内人心未附,己方兵力有限,如果城外再来强敌,后果不堪设想。 风飞矢拉圆了自己的强弓,向着大摇大摆靠近莒邑的不明队伍射出一箭。以风飞矢的功力,这一射的距离,远远超出了一箭之地。 “止步!来者何人?”风飞矢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远处的队伍缓缓地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随着的的的马蹄声,翩翩两骑缓辔来到城下。 “宋公子辟兵,根据齐宋之约,率宋军前来践盟!安不出城相迎?!” “鲁上大夫季渐,奉国君之命,率鲁军前来践盟!齐以箭迎,此待客之礼耶?!” 城下两位正是鲁宋两国的“军事观察团”,被邹忌一通忽悠,万不得已,派出了小股部队,一路上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进寸退尺、溜溜达达地蠕动到了莒邑城下。 面对齐、楚两大国的威胁,鲁、宋都得罪不起,只好出工不出力,消极应付。 但鲁、宋两国深得形式主义的精髓,为了显得非常重视,两国都做足了架势。 宋国派出了公子辟兵亲自率队,显得极度重视;鲁国上大夫季渐领军,这位也是鲁公奋跟前的红人。 两国总共兵力也不过两千余人,但旌旗打得遮天蔽日,恨不得一人打两三面旗帜;队伍拉得一字长蛇,队伍行进间距足有半里地以上。 情报很快传递到了俱酒案头,闻听鲁宋两国前来,以及他们的行状,俱酒不禁哑然失笑。 既然鲁、宋两国死要面子,那么朕就给足他们面子! 俱酒下令,西城门高燃火把,亮点灯笼,依仗威赫,气势恢宏,锣鼓喧天,旌旗招展。 精心挑选的高个子仪仗士兵排列两厢,统一头戴红缨兜鍪,身披簇新的牛皮甲胄,高举两丈长的长戈,雄赳赳、气昂昂地迎接两国贵宾。 宋公子辟兵与鲁上大夫季渐,看到莒邑城的一番动作,总算是还懂点地主之谊,懂得点外交礼数,于是二人带着风尘仆仆的军事观察团,大摇大摆地进入城中。 风飞矢亲自上前迎接,公子辟兵瞟了一眼他,把嘴撇得跟瓢似的,转头对季渐言道:“田节这厮,太过托大,本公子入莒,竟敢不来迎接?” 季渐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随声附和道:“齐人无礼,无礼呐!” 莒邑府衙门前,彩灯高挂,亮如白昼。公子辟兵和季渐抵达之时,看到无人在大门口迎接,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 季渐对齐国的失礼满脸不屑:“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礼义之乡,齐不及鲁啊!” 公子辟兵更是气咻咻地道:“某贵为一国储君,纵齐公田午在此,也不敢如此无礼,田节此贼,意欲何为?” 一个声音从重门深处远远传来:“贵客光临,莒邑生辉,临淄路远,齐公不至,朕自当迎接!” 飞鸟夭率领一众亲卫簇拥着汉侯俱酒,步履铿锵地从重门深处走了出来。 俱酒一身戎装,龙行虎步,气宇轩昂,仪态威赫,精神饱满,尽显王者气度。 俱酒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双手遥遥一拱:“天子亲封、守土之臣、汉国俱酒,恭迎两位贵客光临莒邑。未曾远迎,贵客,见谅一二!” 鲁国上大夫季渐第一个认出了俱酒,当初他曾陪同鲁公奋前往巴蜀一行,参与了俱酒的大婚,并且得到了汉国所赠的不菲礼物。 刚才还在抱怨齐国无礼的季渐,惊见汉侯俱酒出现在莒邑,大惊失色。又听闻俱酒亲自报号迎接,更是吓得舌头打卷、额头冒汗。 “汉……汉汉汉汉……” “侯”字还没有出口,季渐已经从马上“扑通”一声给摔了下来,一时摔得冠带歪斜,鼻青脸肿。 宋辟兵没有见过俱酒,刚才一肚子气,只顾抱怨了,也没听清楚俱酒自报名号。 他一脸不屑地看了一眼摔落马下的季渐,依旧摆着储君的谱,揶揄道:“上大夫,鲁国礼乐,至于此乎?” 言外之意,刚才你还在菲薄人家齐国不懂礼乐,想不到礼义之乡的鲁国重臣,也是如此失态。 季渐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俱酒面前,严肃地正了正高冠,长揖到底,拖腔带调地吟道:“外臣,鲁国上大夫季渐,参见汉侯!” 俱酒笑吟吟地伸手虚扶一下:“季大夫别来无恙?” 季渐将腰身弯得更低了:“外臣如何当得起汉侯一问?惶恐!惶恐!” 俱酒又遥遥向宋辟兵拱了拱手:“昔日八国伐汉,幸亏公子深明大义,从中盘桓,公子高义,汉国永记!” “扑通!” 这回是宋公子辟兵从马上摔下来了! 公子辟兵摔下马来,一方面因为不识汉侯,闹出大笑话;另一方面,则是俱酒把当初八国联军伐汉时,他率领的宋军,悄悄向汉国传递情报的事情,十分隐晦地给表达出来了!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魏、赵、韩、秦、齐、燕、卫七国之中,除了小卫国,哪一国宋国也得罪不起啊。 俱酒给足了公子辟兵面子,亲自降阶而下,轻轻扶了一把摔得七荤八素的公子辟兵:“公子小心!” “外臣久闻汉侯大名,不期今日在此相见,失礼失礼,罪过罪过!”公子辟兵脸如红布,忙不迭地向俱酒赔罪。 “诶,不知者不怪,何罪之有。公子,请!”俱酒又招呼季渐:“上大夫,请请请!” 公子辟兵和季渐哪里肯先行,一个劲地谦让俱酒,俱酒稍作推辞,便慨然前行,引领着一众人等进入府中。 经过三献三酢三酬之礼,俱酒放下酒爵,微笑着询问:“公子,大夫此来莒邑,不知所为何事啊?” 这,就是典型的明知故问。 公子辟兵和季渐把之前邹忌出使,连哄带骗地组成四国联军、共同伐越一事简略说了一遍。 俱酒装作颇感兴趣的样子:“哦?伐越,不知两国出兵几何?” 公子辟兵和季渐非常不好意思:“回汉侯,鲁宋两国,各自领兵千余。” 俱酒呵呵一笑,对两国的态度心知肚明。 这两位心底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汉侯是如何出现在齐国的莒邑的,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 俱酒也不想和他俩打哑谜:“两位,汉、越曾盟于上天,且俱酒妻以越国公主。此次田齐伐越,俱酒义当援手。” 这一下,公子辟兵和季渐心底的谜底完全揭开了,汉侯这次是出手援助越国了! 这样一来,汉侯俱酒出现在莒邑就不难理解了,有这位战国小军神加持,莒邑失守也在情理之中,齐国失败也是可以预见的。 俱酒端起酒爵:“鲁公是朕之大媒,宋公子于汉有恩,朕不想与两国为敌。两位轻兵前来,朕亦知道,必有苦衷。朕有一法,两国可不违四国之约,全身而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辟兵和季渐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当讲,当讲,当讲!” 第811章 当防戴氏 俱酒微微一笑:“好在两国兵马不多,莒邑府库,尚可负担。朕当赐两国之兵每人百钱,以为犒赏。” 公子辟兵和季渐两人惊疑不定,这样一来,宋、鲁两国不就成了汉、越的同盟了吗?那齐、楚两国能饶得了俺们? 俱酒继续道:“天光将亮未亮之时,朕派兵出城,弓拉空弦,刀劈草木,烟火四起,杀声震天。两国佯装不敌,顺势败走。不过,两国旌旗、锅灶、辎重等物,当弃之若干。如此,宋、鲁两国便可向齐、楚交账,各自领军回国便了!” 公子辟兵和季渐如梦如初醒,连连道谢。 按照俱酒的安排,宋、鲁两国不仅可以向难缠的齐、楚两国作一交代,甚至还得到了赏赐。相当于到莒邑来旅游了一趟,走的时候还有伴手礼相送,这好事哪找去? 俱酒又对季渐道:“上大夫,朕知齐必疑鲁,麻烦禀告鲁公,朕或骚扰贵国两座边城,请早做准备,以伪乱真,以欺齐楚。” 季渐本来心里挺有压力的,齐国一直是鲁国的噩梦,这些年来没少欺负鲁国。尤其是田氏代齐之后,逼迫更甚。平时还想找个茬,何况退兵这么大的事呢? 汉侯这话算是给出一份解决方案,汉鲁两国在边境上演上一出好劲,让齐国看看,人家都打到俺们门上了,所以得退避三舍,保家卫国,顾不上参与什么四国伐越行动了。 当下季渐拱手道:“外臣一定禀明寡君,与汉侯保持联络,共度时艰。” 俱酒又对公子辟兵道:“公子,朕闻贵国有戴氏者,其何人也?” 俱酒为什么有此一说呢?因为当他见到公子辟兵,立即想起了历史上的“戴氏取宋”事件,可能就快要发生了。 戴氏取宋,亦作戴氏代宋,是指宋国的戴氏,废掉君主——也就是目前的这位公子辟兵,然后自立的故事。 戴氏取宋,之所以没有像三家分晋、田氏代齐这样出名,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戴氏是宋国公族,是宋戴公的后人,以“戴”为氏。 从这个角度上讲,戴氏取宋,算是一国之内的大小宗之争,而不像三晋与田氏,是外人取代了国君。 公子辟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确有戴氏,昔戴公之后也。其弟兄二人:兄子罕,有治世之能;弟偃,力能屈伸铁钩。一文一武,寡君信任有加。” 果然! 就是这位戴子罕,后世干掉了面前的公子辟兵,自立为君;然后那位戴偃,又赶走了自己的老哥,篡位为君,就是史书上宋国的亡国之君,穷兵黩武、暴虐无道的宋康王。 当着鲁国上大夫季渐的面,俱酒也不能多说什么,于是向军卒要来纸笔,顺手写下“当防戴氏”四个大字,悄悄传递给公子辟兵。 公子辟兵一看纸条,顿时一脸惊恐,不知所措地望着俱酒。俱酒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言。 三人又是一番宴饮,俱酒慷他人之慨,给宋、鲁两国士兵发钱,让两国士兵高高兴兴地到城外,与汉军进行了一番声嘶力竭、惊天动地的军事演习,然后趁着夜色径自遁去。 楚齐边境重镇:郯城。 郯城东边邻越,北边邻齐,西北邻鲁,西南邻宋,是一块伸入淮泗之地的长条形地块,是楚国北上齐鲁的跳板,战略地位至关重要。 郯城大夫景舍,既是楚国王族,早早就在多次军事斗争中崭露头角,深受楚王信任,是故将他派到郯城坐镇。 此次邹忌说楚,纠结四国以伐越,楚国熊良夫做足了多手准备。郯城大夫景舍也早已接到了楚王的命令,做好了充足的军事准备。 楚王熊良夫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汉侯俱酒。俱酒使越迟迟未归,成为这场战争的最大变数。 是故,楚王给了景舍充分的机动权,让他以维护楚国利益为核心,临机制胜,相机行事。在不损害楚国既得利益的前提下,可以先断后闻,先斩后奏! 作为楚年轻一代的将领,景舍已经显现出特有的领军气质,具备了管控一方的杰出才能。 当听闻军卒来报,有汉国使臣,持汉侯信物,前来拜访。景舍就知道此次所谓四国伐越,黄了! 但如何在这次风波之中,实现楚国利益的最大化,景舍还要先观后动,鉴机识变。 汉使古用,南郑人氏,是俱酒进入南郑时,遍开义学的第一批受益少年。在整个中国古代,识文断字、能写会算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更何况是战国了。 古用一直对俱酒新政心怀感恩,于是投军从戎,一直在淳于浩帐前担任军司马。 之前不显山不露水,主要淳于浩的水师在平定巴蜀过程中,打得大仗不多。这次远征朝鲜和越国,淳于浩把这个忠心且聪敏的年轻人带上了,直到此次出使郯城。 古用进入庭内,不卑不亢地施礼道:“汉侯驾前小行人,见过大国大夫。” 一声“大国”将景舍叫得十分舒心,其实“事大”也一直是联横战略的核心。 俱酒意图建立南方联盟,必须承认楚国这个“巨无霸”的存在,称一声“大国”也不会掉块肉,没必要在这些虚名上一争短长,这是古用出使前,俱酒就给他定了调的。 景舍紧绷的脸色稍一缓和:“贵使前来,何以教我?” 古用道:“楚汉有歃血之盟,楚王与寡君约为兄弟,将军知否?” 景舍道:“自然知道。” 古用道:“楚王与寡君一见如故,亲如手足,寡君每每叹服楚王威仪,常思汉国贫瘠,无可以报楚王者。” 景舍微微一笑,对这些煽情的词儿,他表现得相当冷静:“汉侯客气,贵使客气!” 古用话锋一转:“今,汉侯有一物,欲送与楚王,以全兄弟之义,以践两国之盟。” 景舍不为所动:“何物?” 古用:“一城。” 景舍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何城?” 古用:“莒邑!” 第812章 楚国咬饵 汉侯俱酒之所以派古用出使楚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用莒邑作诱饵,拉楚国下水。 以俱酒对楚国的了解,这个“巨无霸”对土地有着孜孜不倦的索求,尤其是像莒邑这种战略重镇、膏腴之地,更是朝思暮想,梦寐以求。 俱酒相信莒邑的诱惑力足够大,他赌楚国会经受不住诱惑,悍然咬钩,果断下水! 楚国下水有什么好处? 好处有三:破局、救越、促盟。 第一,破局。楚国拿下齐国莒邑,就预示着四国伐越的大盘已经破局,楚、齐之间团结不再,宋、鲁两国更是墙头草。 第二,救越。目前越国内乱方定,人心不齐。加之北部的兵力不足,准备不够。即使加上汉国的援军,仍不足以抗衡四国联军的进攻。 真要打起来,琅琊丢失还是小事,若楚国出兵昭关,越国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这对刚刚迎娶采采公主的俱酒而言,是灾难性的,他的经略越国的大计就完全破灭了。 而要彻底救下越国,拉楚国下水,让齐楚翻脸,将矛盾转移是最佳策略。 第三,促进“南方同盟”的建立。 南方联盟,一直是俱酒重要的国际策划。在战国,单打独斗肯定不行,必须会借力、借势,打群架,不单挑! 从汉国面临的形势来看,由于秦公师隰在位时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故秦、汉这对舅甥之国之间的关系,一时半会儿不会好转,所以维护与楚国关系就显得非常重要。 目前俱酒已经成功地占据海外领地朝鲜,插手越国事务也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但汉、越两国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楚国。 只有维持与楚国的良好关系,才能促进汉、越两国的沟通,从而为俱酒最终对越国的控制,提供良好的发展机遇。 好处有这么多,最关键的是成本还不高。夺取莒邑完全是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俱酒一点成本也不出。 反正莒邑夺下来之后,肯定要遭受齐国的疯狂反扑,以俱酒这点人马,打不起守城这种大规模的消耗战,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楚国,赢取更大的利益。 郯城。 景舍听说汉侯欲以一城相赠,那是相当震惊!要知道,在战国时代,为了争夺一城之地,仗可以打十年,人可死数万,哪有这么便宜就赠人一城的道理? 而且汉侯相赠的还是齐国“五都”之一的莒邑,要知道楚国垂涎莒邑久矣。 早在楚简王时期楚国就兴兵北上,灭掉了莒国。但胜利的果实却没有保持多久,然后被齐国摘了桃子,楚国历王,对此深恨之。 景舍咳嗽了一声说道:“贵使说笑了,莒邑乃齐国城邑,汉侯安得与楚?” 古用则表现得气定神闲:“寡君为人,口言之,身必行之,大夫勿疑。” 景舍对于俱酒的威名也是如雷贯耳,感觉到这位战国新贵,没必要拿自己开涮。 但景舍死活想不通,汉侯如何将齐国城邑交与楚国。 “贵使,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汉侯如此手笔,于楚何求?” 古用赞许地拱了拱手:“大夫洞明,汉侯所求者无他,楚、汉、越三国会盟,共建南方联盟,如此而已。” 对于组建南方联盟这件事,景舍作为地方官员,虽曾耳闻,但不了解详情。 故而景舍谨慎地道:“兹事体大,舍自当禀告我王,再作计议。” 古用继续游说:“楚得一城,更添盟友,有百害而无一利,何不为也?” 景舍自然知道楚国在此中利益巨大,也知道楚王曾许他见机行事,但仍紧咬牙关: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此王者之权。为人臣者,岂敢擅专?” 古用步步紧逼:“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景舍咬文嚼字:“君命固可不受一二,然却不可代君而命,此大逆之罪也。” 古用惋惜地摇了摇头:“如此可惜了!在下未达成使命,大夫亦错失大功。至大者,楚汉生疑,殊不利也。” 言毕,古用起身拱拱手,便告辞而去。 景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心里浪涛翻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楚王将他派到郯城坐镇,主要目的就是经略淮泗之地,为楚国北上搭好跳板。 若拿下莒邑,则会令楚国的淮泗战略更进一步,得分不少,此大功也! 景舍也心知肚明,楚王曾赋予他足够的机动权,在不损害楚国利益的情况下,可以相机行事,先断后闻。 而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垂涎已久的莒邑,不仅仅是不损害楚国利益,这妥妥是增大楚国利益啊! 并且,如果莒邑入楚,也将为他景舍的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另外,从景舍的心底里,也是赞同“南方联盟”这一布局的。 在战国这个大争之势世,以一国之力而平天下,简直是挟太山以超北海,诚不能也! 不仅仅是国力是否富足、军队是否强大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诸侯的利益牵扯问题。 战国就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均衡态势,虽然列国连年征战,但只要能保持这种恐怖的平衡,诸侯就安心。 如果出现一国独大,必然招致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古用摆出一副欲走的架势,其实也是捏了一把汗,如果景舍定力足够,不为所动,那么此次出使就算失败了! 三步、二步、一步………… 轺车近在眼前。古用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但这种情况下,他代表的是汉国,绝对不能回头。 古用在车前停顿了一下,牙一咬,手扶车辕,脚踩脚踏,抬步上车。他在赌,景舍在关键时刻会做出让步. 毕竟莒邑这个肥饵,太诱人了! 而楚国又胃口很好。 就在古用将脚踏上轺车的时候,景舍牙齿一咬:竖子,你赢了! “哈哈哈哈,贵使留步!” 景舍大踏步地从庭中走出,行走得急了些,一时衣袂翻飞,冠带起伏。 景舍打着哈哈走到古用的轺车之前:“贵使远道前来,焉能不饮而归,舍,已备下薄酒,一尽地主之谊,请贵使移驾光临。” 古用面无表情:“大夫不必麻烦,汉侯急待,不得不归。” 景舍皮笑肉不笑地道:“琅玡烽火连天,贵使何处以归?” 古用微微一笑:“何归琅玡?吾所归者,莒邑也!” 其实古用也是在赌,赌汉侯对莒邑的奇袭能够成功。当然以他对汉侯崛起历程的观察,还真没有发现失手之处。可以说,在古用这些人眼中,汉侯如有神助。 不不不,确有神助! 景舍看古用毫不松口,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也罢,莒邑归楚之日,便是三国定盟之时。” 古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微笑,不过嘴上毫不留情:“大夫安敢代君用命?此大逆之罪也!” 景舍毫不理会:“我王英明,已先授权于舍!” 古用终于笑出了声:“哈哈哈,好好好!呃……大夫之筵颇丰否?” 景舍也笑脸相迎:“肥牛之腱,臑若芳些。胹鄨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露鸡臛蠵,历而不爽些。粔籹蜜饵,有餭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言语之间,景舍亲自扶着古用走下马车。 古用完成了使命,心底的大石头落到了实处,突然腹鸣如鼓。 景舍与古用二人相视大笑,然后双双把臂前行,入室开筵。 第813章 琅玡暂安 齐军主将、即墨大夫田种首率领大军杀到琅玡城下,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糟糕的消息。 首先是中路军将,莒邑大夫田节,贪功冒进,攻城失利,损兵折将。 大军对垒,非常讲究先声夺人、首战告捷、旗开得胜。这样才能进一步激励军心,鼓舞士气。反之则会锐气尽失,一蹶不振。 其次还是这位田大夫,恼羞成怒之下,紧急从莒邑抽调兵力万余人,莒邑防卫空虚,给敌人可乘之机。 这个时候,田种首还没有收到莒邑失守的军报,他只是按照行军常识,敏感地意识到,抽空莒邑之兵,害莫大矣。 第三则是部署到琅玡东门的部队,突然遭受到了港口方向的舟师袭击,折损了不少人马。 直到这时,田种首才发现,之前所谓的舟师大捷,是彻头彻尾的假情报。 基于以上三条军情,田种首敏感觉察到,琅玡之战不好打了,不仅先机已失,而且危机四伏。 莒邑大夫田节前来拜见主将,虽然打了败仗,但田节仍低不下他那高傲的头颅,见了田种首之面,大剌剌地一拱手:“田兄,别来无恙!” 田种首的脸登时就黑下去了,尽管他俩都是田氏宗室、重邑大夫,但他可是齐公明令的伐越主将啊,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声“田兄”算怎么回事?咹?何况你特么的还打了败仗! 田种首拼命抑制住心底的不快:“大夫,战况如何?” 田节不请自坐,自顾自地在帐下跪坐下来:“弟先派一旅之兵,试探一下越人军情。无他,琅玡一战可下!” 田种首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提高声调:“大夫可曾接到本将军令,大军未到之前,不得擅动?!” 田节:“接到了啊!攻城之前,必做侦察,此莒邑行军之惯例也,弟在莒邑一十五年,从来如此!” 田种首啪的一声,猛击几案:“无令擅动,折损士卒,挫我锐气,田节尔可知罪!” 田节一看,哟嗬,跟老子耍威风是不,老子还真不尿你这一壶。 他一脚将面前的几案踹得老远:“田种首,好大的官威,莫非欺我莒邑无人乎!” 田种首肺都快气炸了,大敌当前,这个浑不懔不仅违令擅动,而且大闹中军帐,这样下去,老子的将令有几人还听? “来人,将田节给本将绑了!” 帐下武士呼啦啦涌了进来,田节一边嚣张地大骂不止,一边拔剑反抗,将个中军大帐闹得乌烟瘴气,乱作一团。 但这里毕竟是田种首的大帐,手下都是他的亲信,经过一番混乱,硬生生把田节按在地上,摘盔卸甲,绑了个四蹄朝天。 田节口中被勒入绳索,吐字不清,咬字不明,依然呜里哇啦地破口大骂。 正当此时,斥候来报:“报!将军,莒邑运粮车队失踪两日,大军粮草不知去向,全军已无米粮下锅!” 话音未落,又一路斥候远远地喊着:“急报!急报!”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帐来。 “报!将军,敌军袭击莒邑,莒邑失守!” “什么!”田种首惊得跳了起来:“重复军报!重复!” “不明敌军袭击莒邑,莒邑失守!” 田种首大惊之下大怒:“混账,何谓不明敌军?可是楚人?” “将军,不是楚人,据逃亡出城的百姓报告,敌军打着齐军旗号。” 这个时候,刚才还在地上哇哇大叫的田节也吓得汗出如浆,一声不吭地直着耳朵听着军报。 莒邑,可是田节的老巢啊,老巢丢了,这下子麻烦大了。 田种首盯着趴在地上的田节,恨得咬牙切齿:“田节竖子,乱我军纪,折我将士,丧我城池,留尔何用!” 他一把抓起齐公亲授调兵虎符:“虎符在此!田节违抗军令,擅自出战,丢失重镇,当斩!来呀,拉出去,砍喽!” 帐下众将这回也傻了,理论上讲,田种首有权力斩违令之人。但是,田节也是田氏宗室,而且深得君上信任,就这么被砍了,没有先例啊! 众人愣了一回,还是出列求情:“将军,田节虽有过错,然当经有司查证,君上处置。” “对对对,将军,不如暂且将其押赴临淄,由君上处置。” 田种首心中暗想,真要斩了田节,很可能会有人说他是挟私报复。众校尉之言有理,应该将他押回临淄,将他的罪证公之于众,办成铁案,使其永世不得翻身。 想到这里,田种首恨恨地道:“也罢,就依诸君之言。来人,将田节押入囚车木笼,解往临淄!” 随后又对随军司马道:“起草一份奏札,具言田节之罪,以告君上,以正军法!” “诺!” 田节这会儿彻底老实了,丢失莒邑,这事闹大了,他田节长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然后垂头丧气地被拖了出去。 田种首立即派人接管了田节的部队,以及刚刚从莒邑征调来的新军,众军合军一处,从长计议。 田种首召集众校尉议军:“舟师失利在前,莒邑丢失在后,形势与我极其不利,伐越之战,已失良机。二三子,请为我谋。” 帐下谋士、校尉等七嘴八舌地经过一番计议,都认为莒邑对于齐国而言,更为重要。而琅玡城被越国经营了一百多年,也不是三五日就能打下来的。 不如集中优势兵力,趁敌军在莒邑立足未稳之机,城内也还有我方内应之时,夺回莒邑,方为上上之策。 田种首也认为,莒邑失守,田节是永世不得翻身了,自己少了一个有力的对手。 如果自己能够光复莒邑,那么不仅能够弥补伐越无功的遗憾,更能进一步提高自己在君上、军民之中的声望,有利于在朝堂上更进一步。 基于这些考量,田种首果断下令,暂且放弃攻打琅玡的计划,全军向西移师,集中全部精力光复莒邑。 同时下令,已经深入越国腹地的南路军,迅速沿沭水北返,共同应对莒邑之敌。 军令下达,琅玡城外的齐军呼啦啦撤了一个干净,一时间,笼罩在琅玡城上的乌云散得无影无踪。 琅玡城上,严阵以待的采采公主长吁一口气,但旋即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琅玡暂时安全,说明夫君在外围得手了,那么,现在压力全部压到了他的那一边。 夫君虽然勇武,但奈何兵少粮寡,深入敌后,所面临的境况,甚至要比琅玡恶劣得多。 琅玡,好歹还有一座城;而夫君,只有一腔孤勇。 第814章 沭水沉船 按照事先的约定,楚国郯城大夫景舍,率军迅速北上,而俱酒率领的汉、越联军,在像模像样地抵抗了一阵之后,“大败而退”,全军从西门“溃逃”。 而景舍则非常默契地从南门入城,帮助盟友齐国光复了莒邑,然后一屁股坐下来,不走了。 此时的战场境况,田种首率领齐军主力由东向西杀来;原本埋伏在大小珠山一线的齐军,也在将军黔夫的率领下,沿沭水由南向北折返。 这样,俱酒率领的敌后之军,向东或向南折返琅玡的路途就被封死了。向西是鲁国,向北是齐国。 俱酒率军顺势越境进入鲁国,鲁公奋早已接到上大夫季渐的通报,早早做好准备。 鲁国边境两座小城狼烟四起,杀声震天,战斗打得有声有色。与其说是两国交战,不如说是联合军演,就差没有共进晚餐、举办联欢了。 初,汉越联军攻势凶悍,鲁军狼狈后撤,却遗留下不菲粮草补给;汉越联军饱食之后,鲁军又进行反击,缴获价值相当的齐国刀币(当然,这是莒邑府库的,联军带着嫌重)。 鲁国后来一算账,赚了!大家纷纷强烈谴责,汉越联军太残暴了,必须对其多进行多几次的严后厉的打击! 这还不算,鲁国还出使臣,分别出使齐楚两国,哭天抹泪,要求支援。 然后,俱酒带着汉越联军神隐无踪,不知去向。 齐国南路军将黔夫,奉令北撤,在沭水码头却遭遇了北上支援的越军袭击。 寺区作为黄雀,干掉了螳螂和蝉之后,迅速完成对越国都城吴城的控制,然后准备迎立王孙搜,自己好做一个代表吴人利益的权臣。 但万万没想到,采采公主扬帆出海,嫁了个强悍的夫婿——战国新贵,汉侯俱酒。并迅速杀回越国,在琅玡扶植越王搜继位。 这完全打乱了寺区的如意算盘,也令其惊疑不已。 因为越王搜在琅玡继位,摆明了就是对吴城的不放心,对寺区的不信任。而寺区,是真的心里有鬼,害怕报复。 紧接着新王的王令就传到了吴城,任命寺区为越国之相,并命令他迅速率军北上,支援琅玡。 寺区是老狐狸,琅玡危急,正中寺区的下怀。既然新越王不能为我所控制,那么就借齐人之手,干掉他!最好连同采采公主以及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汉侯一起干掉! 寺区打定主意,立即按兵不动,拖延推诿,北上的雷声非常之大,但出兵的雨点却星星点点。 以寺区为代表的吴人如此消极怠工,越人圈里却看到了新的希望。 大夫允伍,当初曾代表越王出使洛邑,在天子之堂猛喷齐国特使田可忧,并引起一场朝堂拳脚。 允伍在洛邑巧言善辩,关键时刻敢于出手,回到越国之后,美名传扬,并被越王翳倚为心腹。 越国宫廷内乱之际,允伍一介文臣,手无寸铁,干着急没有办法。内讧结束之后,吴城朝局又被寺区所把控,允伍便要求外放,远离吴城这个是非之地。 寺区也对这些越王翳的老臣不放心,于是给了允伍一个邗城大夫的名头,将其远远地派了出去。 邗城,在今天的扬州市一带。为吴王夫差所建,邗城的建立,主要是为了开挖邗沟。 邗沟,是吴王夫差北上中原的运兵之道,它通过开挖长约150公里的河道,将江水与淮水连接了起来。 邗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条运河,堪称“运河鼻祖”。邗沟挖好之后,它对于经济交流的作用远远要大于军事作用,特别是越灭吴之后,邗沟更是成为越国的内河,受到历代越王的重视。 允伍到达邗城之后,一边发展生产,照拂民生,一边也组织了一支船队,训练了一批水师,以备不时之需。 采采公主出海之时,允伍还曾派人在沿海之地给予帮助,盼望公主能够拯救越国。 后来的结果令允伍非常兴奋,采采公主以身相许,拉回汉侯这个大的赞助商,还兵出奇招,在琅玡登陆,扶植王孙搜继位越王。 这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精妙,令允伍拍案叫绝,也对越国中兴抱有极大的希望。 后来琅玡战起,寺区按兵不动。允伍气不过,立即率领自己的邗城水师两千人,出江入淮,北上援助。 之所以没有走海路,一来是邗沟风平浪静,比海路风险少;二来是邗城的水师,船只体量较小,不堪海浪侵袭。 允伍的水师出邗沟,入沭水,一路北上。不期在沭水渡口发现了齐军的踪迹。 理论上讲,齐军不可能越过琅玡深入到越国腹地的。但战时情况就不一样了,这很可能是齐人阴险的敌后战术。 允伍先是把船队隐藏在某个河湾,然后撒出斥候进行侦察。毕竟这是在越国的地面上,各种行事也非常方便。 很快就摸清了齐军的动向,齐军当时隐藏在大小珠山一线,人数约两万人,这是允伍队伍的十倍之多,无论如何是不敢硬碰的。 就在允伍发愁之时,齐军突然从大小珠山陆续撤退,露出了北撤的迹象。同时,沭水之上也出现了前来接应的齐军舟师。 允伍灵机一动,决定利用邗城水师水性好的优点,迟滞甚至断绝齐军的归路。 月黑风高之时,允伍派出大批邗城水鬼,或乘小舟摸黑接近,或从陆路隐蔽行军。待到了齐国船只聚集的码头附近时,悄悄地潜水过去,开始凿船的干活。 越人临水而居,水性好得不要不要的,高手们在水下闭气如同家常便饭,很快就按照既定战略,将沭水之上的齐国船只斩头去尾,凿沉了十数只, 沭水虽可通航,毕竟他只是淮水的支流,行不得大船,水也不是很深。水鬼们执行的允伍的战术又很坚决,只凿首尾之船,彻底堵塞了沭水通道,致使大量齐军船只成了摆设。 齐军不敢上船,允伍便派人隔岸实施火攻,又烧毁了许多船只,使齐军沿水路北上的计划彻底泡汤。 水路不通,只能硬着头皮走陆路北上了,而陆路北上,是全线在越国境内行军,而且还要经过越国的北都琅玡,齐国南路军,已经陷入死地。 将军黔夫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办? 第815章 争城斗口 即墨大夫田种首,一边紧急向齐公田午汇报军情,一边率军西进,直扑齐国五都之一的莒邑。 当田种首行至莒邑东门之下,才发现,莒邑城头旌旗变幻,斗大的“楚”字迎风飘扬。 田种首心中一惊,暗叫一声“完了”,任何国家的土地只要落入楚国人的口中,完全没有吐出来的可能。 尽管如此,田种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沟通交流。 “齐军主将、即墨大夫田种首在此,敢问守莒者谁,请其出来说话。” 城上楚军遥遥回复一声,不一会儿,一身戎装的景舍出现在莒邑东门之上。 景舍遥遥拱手,中气十足地喊道:“楚王之臣,郯城大夫景舍在此,城下何人?” 田种首硬着头皮打马上前:“景大夫,在下田种首。” 景舍故作大惊状:“哦呀呀,原来是盟军主将、即墨大夫在此,舍,失礼在先,得罪得罪。” 田种首心里那个气呀,老子是先报了名的,你特么非要再问一次,问完了吧,还装得一惊一乍的,楚国佬果然都是戏精。 田种首挤出一丝笑容:“景大夫,齐楚鲁宋,约定伐越,言犹在耳,贵国焉何背盟毁约,夺我莒邑?” 景舍将腰弯得像只虾米,一副十分惶恐的样子:“大夫言重了,楚国安敢背盟。只不过莒邑并非楚自齐得,而是得自汉、越联军之手。” 田种首眉毛一挑:“汉?越?” 景舍:“不错,汉侯俱酒,已迎娶越国采采公主,扶持王孙搜即位越王,齐军斥候天下闻名,如此军情,安得不知?” 田种首四下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这一众校尉,心中暗暗骂道:一群草包,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竟然没人知道? 再回想伐越之来那叫一个别扭,如今听闻汉侯俱酒出手,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了。这位战国新贵、兵家小战神在此,仗要是能打顺利了才是咄咄怪事。 而且田种首也敏感地意识到,莒邑的风云变幻,同样也是这位汉国诸侯的手笔。 田种首无可奈何地道:“齐楚既有盟约,大夫当还我莒邑啊!” 景舍依旧保持着十分客气的语调:“田大夫说笑了,此城得自汉越,非自齐国,焉何归齐?” 田种首对楚国这种蛮不讲理的态度非常气愤,但本着友好协调的精神,只好磨着嘴皮子和景舍讲道理: “景大夫当知,数日之前,莒邑尚是齐城。” 景舍不卑不亢:“田大夫曾闻?数十年前,莒邑亦是楚城!” 田种首道:“然当年齐国得莒,非自楚手,乃是灭亡莒国而得。” 景舍一脸惊奇:“对哇,楚国得莒,也非自齐手,乃是得自汉越之手。” 接着又补充道:“田大夫亦曾听闻,汉侯俱酒,善于用兵。楚得莒邑,伤亡惨重,损军折将,血流漂橹,代价高昂。楚人之血,岂能白流?” 田种首的肺都快气炸了,把“不讲理”说得如此得体,城上这个楚贼是如何做到的? 田种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个声调:“若楚国城邑为他国所破,齐可攻而得之否?” 景舍大义凛然地答道:“可!” 景舍心里一阵冷笑,有本事你去夺夺试试!楚国的城池岂是你齐国想夺就夺的? 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诸侯胆敢单独挑衅楚国——除了曾经的晋国。 强如魏、赵、韩“三晋”者,也必须联合诸侯,方可对楚用兵。姜子牙在时,楚国都不怕,别说你们是假冒的田齐了! 眼看这莒邑是要不回来了,脸必须要撕破了,田种首也不再抱幻想:“景大夫,齐楚盟破,楚国之信安在?宁不怕天下悠悠之口乎?” 景舍打了这么多脸仗,第一次感觉打嘴仗也如此快乐,田种首越生气,他的胜利感越强烈。 “齐失地于汉越两国,不向汉越用兵,却向楚国索取,天下宁有此理哉?” 田种首:“景大夫如此蛮不讲理,放刁撒泼,莫非视齐国之剑不利乎!” 景舍也针锋相对:“呵呵呵呵,齐剑利,楚剑未尝不利!田大夫如此强词夺理、无理取闹,也休怪楚国无礼了!” 谈崩了! 但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打起来的,和楚国开战,非同小事,必须禀明齐公,等候定夺。理论上讲,没有一国可以单挑楚国,很可能还需要进行外交斡旋,联合三晋,共同向楚施压。 同时,攻城的大型器械也是现场打造的,需要时日。 田种首面色铁青,拔剑下令道:“围城!” 齐军山呼海应般地应诺一声,立即呼啦啦把莒邑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 而景舍早已下令周边的楚军迅速向莒邑周围集中,铁了心要把莒邑这块肥肉吃下去、消化掉。 淮泗之地,风云变幻,由最初的齐越矛盾,迅速转化为齐楚矛盾。 俱酒率领大军在鲁国补充完给养,打着齐军的旗号,一头扎进了齐国的腹地。沿着齐鲁、齐越边境向海边行军,伺机穿越边境,回到越国琅玡。 一路上,俱酒打着齐军的旗号,骗吃骗喝,神出鬼没,竟然神奇地畅行无阻。 飞鸟夭是一个喜欢搞事情的人,他向俱酒请示道:“王上,我等既然深入齐国腹地,何不烧其粮草,掠其城镇,大搅大闹,令其首尾不得兼顾。” 俱酒微微一笑:“难道不知道莒邑吃紧吗?” 飞鸟夭一头雾水,悻悻地走开了。但他仍不死心,于是去问风飞矢。 风飞矢给飞鸟夭分析了一番道理: 一方面,琅玡城暂时安全,咱们主要任务是尽快潜回越国,不要节外生枝; 另一方面,现在齐楚两国已经在莒邑城下掐了起来。这个时候就不给齐国添乱了,而是要让齐国集中精力和楚国大战一场,最好打个两败俱伤,这样越国才更安全。 飞鸟夭如梦方醒,不禁对俱酒更加佩服,王上老谋深算,老谋深算啊! 这一日,行至一处小城外,全军按照往常一般,安营扎寨,“齐”字大旗迎风飘扬。 夜半时分,突然一辆囚车开到,吵吵闹闹地进入城中。 撒在四方的汉军斥候早已探得消息,立即回报俱酒:“王上,齐国莒邑大夫田节,因罪被囚,将要押回临淄。” 俱酒眼前一亮:“哦?” 思虑半晌,他命人叫来飞鸟夭:“飞将军,现在可以出去搞搞事情了!” 第816章 齐技击 是夜,飞鸟夭率领一队精卒,不声不响地将押送田节小队齐军全部干掉,然后将田节营救了出来。 众人护着田节一路奔出二十里,田节勒住马缰:“诸位壮士,为何救我!” 飞鸟夭语气急促地道:“我等曾为大夫下属,不忍大夫蒙冤受难,故而冒险相救。” 田节:“壮士请随田某同去,必当终生相报。” “大夫言重了,我等不求荣华富贵,唯愿大夫为国珍重,就此别过。” 田节感动落泪:“田节斗胆,请问壮士大名,以图后报。” “大夫不必多问,就此别过……呃,此乃从押解大夫军卒身上搜到的书札,某等不识,大夫留着,或许有用!” 说话间,将田种首弹劾的奏札交给田节,然后众一声呼哨,倏忽不见。 田节作为田氏宗室,齐公重臣,哪肯甘心就此失势? 现在田节截胡了田种首的奏札,他要抢占先机,反告田种首。他整理了下心思,立即扬鞭直奔临淄而去。 俱酒想象着田节与田种首争先恐后地互相弹劾,齐国朝堂内斗不休,忍不住嘴角带笑。 但很快,俱酒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斥候带回来一个坏消息,齐越边界上,出现了长城。 俱酒船在海上,战斗就打响了,是故对齐越边境的了解,只是通过琅玡大夫提供的舆图。但舆图之上,并没有标注齐越边境上有长城。 战国时期,诸侯纷纷在边界上修筑长城,用以防御敌国进攻。当前齐国经济发达,国力昌盛,之所以在齐越边界修筑长城,主要作用有两个,一是军事作用,二是经济封锁。 毕竟目前越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十分落后,许多物资依赖从齐国交换和贸易。 齐越交恶之后,切断对越物资贸易是重要手段。但即使这样,仍不能防止一些走私和渗透。 于是齐国凭借强大国力,干脆地修起了长城,彻底堵死了物资向越国的渗透。 这种针对越国的长城,自然是从海边修起,然后向内陆延伸,这也就解释了俱酒率领的敌后武工队,为什么能够从鲁国穿入齐境,却无法从齐境穿回越境的原因。 同时齐国修筑长城,可不是被动防御或者示弱。 有了长城作后盾,齐国进攻越国,反而更加有恃无恐。这就好像漂亮国有导弹防御体系护住本土,就可以更放心地朝别国扔导弹是一个意思。 同时齐长城也是一个巨大物资储备中心和快捷的运输网络,长城之上足够平坦、宽阔,甚至能并行两辆运输物资的辎重马车,这对于军队快速调防和物资快速补充作用巨大。 这个巨大的情报失误,立即让俱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目前在莒邑周边聚集了大量的齐军,返回去走回头路,绕行莒邑返回越国境内,显然是自投罗网。 这么多人直接越过长城,显然也是不可能的。在冷兵器时代,长城作为强大的军事防御工程,其威力是巨大的,人力是很难突破的。即使突破,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是俱酒所不愿意看到的。 俱酒展开舆图,皱着眉头一阵思索。然后又与风飞矢、飞鸟夭一阵商议,最后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军计划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假扮齐军,硬着头皮向东行军。同时派身手敏捷之人越过长城,通知淳于浩迅速率领舟师沿海岸线北上,在安陵一带进行接应。 俱酒命飞鸟夭率领一小队飞猱军,趁夜摸过齐长城,迅速返回越国境内,通知舟师北上接应。 飞鸟夭知道情况严重,立即领命而去,率领小队分散行动,伺机靠近齐长城,潜伏下来,待夜间施展身法越过长城,前去报信。 俱酒则与风飞矢继续率领众军向东直行,一路之上不由得加快了行军速度,只想早点离开齐境,否则很容易被长城困死在这里。 人的心理总会影响行动。 之前俱酒并不清楚齐越边境新修了长城,认为只要时机合适,随时可以越境南归。是故打着齐军的旗号,专挑大路、城镇走,一路上走得大马金刀,胆壮气豪。 知道了齐长城的存在,明白了所面临处境的危艰之后,行军速度也变得急了,行军路线也变得不那么大胆了。专挑一些人少的乡村,有意无意地避开重要关隘和城镇,人人心里都提着一口气,只想尽快脱离险境。 但殊不知,这样小心反而露出了马脚。 日近正午之时,风飞矢统军在前,俱酒压阵在后,督促诸军快速东进,“齐”字旌旗迎风飘拂,俨然就是一支正在执行任务的齐国军队。 风飞矢已经避开了最近一处城镇,专挑田间道路行进,但意外还是发生了——迎面也行进过来一支打着齐军旗号的军队。 因为都打着齐军的旗帜,同样行走在齐国境内,且双方都没有披甲,是故双方完全处在不设防的状态。 风飞矢倒还气定神闲,甚至还向迎面而来的齐军校尉模样的人点头示意。但很明显,汉越联军假扮的齐军行色匆匆,步履如飞。 最关键的是,部分心理素质不强大的军卒,对迎面而来的真正的“齐军”不敢正视,眼神闪躲。 毕竟自身是“赝品”,还和人家“真迹”走了一个擦肩而过! 而对面的齐军则是步履铿锵,阵容严整,虽然同样行走如飞,但更从容镇定。 俱酒纵马走在队尾,远远看到了对面齐军,也打起了百分百的精神,不敢稍有疏忽。 待第一队齐军渐渐走近的时候,俱酒的瞳孔急剧收缩,因为他看到了这是一队不一样的齐军。 除了一个个人高马大、膀阔腰圆、挺胸凸肚、精神抖擞之外,他们所有人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这支齐军手中都统一扛着同一种兵器——戟! 戟! 持戟之士! 齐技击! 第817章 百密一疏 齐技击,是战国四大强兵之一,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雇佣兵,没有之一! 之所以说齐技击最早,是因为它早在春秋时期,齐庄公当政,齐国就设立了“勇爵”,重金选拔勇武之士,这就是“齐技击”的前身。 田齐政权成立后,对齐国这一特色军种进行了继承和发扬。因为齐技击都统一持戟,是故又名“持戟之士”。 后来齐技击不断强大,成为驻守齐国五都的主要兵力,又被称为“五都之兵”,或“五家之兵”。 这是后话,当前的齐技击正在逐步壮大过程中,直到后世齐威王时期,才达到巅峰状态,在马陵之战和桂陵之战中大放异彩。 后人对战国时期诸侯的特色兵种,进行了归纳,号称战国“四大强兵”。 按照这四个兵种出现年代排列,分别是齐技击、魏武卒、秦锐士、赵边骑。 齐技击,最早出现在齐庄公时期,当时还属春秋; 魏武卒,出现在魏文侯时期,由吴起创建; 赵边骑,出现在赵武灵王时期,也就是历史上着名的“胡服骑射”之后产生的赵国骑兵; 秦锐士,出现在秦孝公后期。严格意义上讲,秦锐士并不是指秦国的某一兵种,而是对秦军的泛称。 以上战国“四大强兵”为世人所公认,至少在战国时期就有人将他们排列在一起而进行比较了。 荀子在《议兵》一文中讲道:“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荀子《议兵》中没有提到赵边骑,可能是因为,《议兵》是在荀子和临武君在赵孝成王面前对军事的讨论,讨论的对象主要是列国诸侯之兵,赵军并没有在讨论之列。 但鉴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在历史上的伟大作用,赵边骑成为“四大强兵”,毫无悬念。 视线回到穿越者缩小的瞳孔之中,俱酒通过这一列列整齐划一的长戟,迅速断定,自己在齐国腹地,撞上了齐国精锐——技击之士! 与此同时,齐技击押后的一位小将军也注意到了擦肩而过的齐军神色慌张,一声不吭,非常诡异。 齐军小将军年纪尚轻,约十八九岁,剑眉朗目,白面微须,眉宇之间,果敢刚毅,展现出超乎年龄的成熟与老练。 他一边打马向前,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一队装束怪异的齐军,心中的疑虑越结越深,目光中渐渐杀气升腾。 直到他的目光与纵马而过的俱酒相遇,二人目光相撞,如同两道闪电在空中相遇一般,撞击出爆裂的火花,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俱酒的目光中透露着一股王者的威严之风与肃杀之气,那目光如利箭般锐利,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令人不寒而栗。 齐军小将每向前一步,都感觉到气温下降一度,压迫感增加一分。最终,在这场眼神的斗法过程中,败下阵来,将目光平移向前方,最终与俱酒擦肩而过。 “且慢!”一个声音从俱酒身后传来,同时,马蹄声也停止了。 俱酒心底一沉,顺势一勒马缰,也同时停止在了原地,一言不发,更不回头。 两个人背对背立于原野之上,唯余风声呼呼过耳,队伍的行军脚步沙沙作响。 “将军何往?”声音从俱酒背后传来。 “奉令伐越!”俱酒神色淡定,语气坚定。 背后马鸣轻嘶,马蹄轻响,俱酒也顺势一拉马缰,两人由背对背,转为面对面,凝神对视。 齐军小将还是没能经得住俱酒王者气度的压迫感,他缓缓地抬起双手,重重地在胸前一抱,行礼。 “某观将军之兵,兵器颇异。” 俱酒心头一沉,对面这位小将,还是从他的军队中发现了端倪。 兵器有异?兵器确实不同! 这支以汉军为主的队伍,人人配备了环首刀。 环首刀虽然名为刀,但远远看去,其形制与剑差不多。因为环首刀是直刃长刀,并不像后世的雁翎刀、大砍刀、弯刀之类有一定的弧度,刀入鞘中,一般人并不容易分辨出环首刀与青铜剑的区别。 环首刀的重要特征,就是刀柄端的金属圆环,这个环的作用,出自实用和美学的双重原因,既可以起到平衡配重效果、又可连绳套挂手稳定握持,还能坠挂饰物和刀穗。 很显然,齐军这员小将,在与汉越联军擦肩而过时,从行色匆匆的队伍中,最终还是发现了端倪。 当俱酒作为押后的将军出现时,小将的这个疑问,终于还是脱口而出。 俱酒不露声色,也象征性地还了个礼:“将军之兵,兵器亦是不俗。” 齐军小将一字一顿地道:“长戟之士,齐技击!将军之兵刃,能否借某一观?” 到了这个时候,俱酒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他还是准备从容应对,或许能够……蒙混过关。 他淡定地解下随身的精钢环首刀,用左手,连刀带鞘地抛了过去。 刀脱手的同时,右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剑柄,采采公主临别所赠的宝剑的剑柄。 齐军小将单手持戟,迎上俱酒抛出的兵器,戟刃翻飞之间,将一柄宝刀盘得旋转如飞,然后沿着戟杆,稳稳地落到手中。 他将长戟往地下一戮,左手鞘,右手刀,缓缓地拨出了兵刃,一缕寒光彻地而生,精钢百炼的宝刀,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同时,他也看清了刀柄之上的圆环,单面开刃的刀身,刀身上长长的血槽,一柄长刀全部抽出,长达三尺有余,几乎比这个时代的青铜剑长了三分之一还要多。 刀身之上,嵌刻着一组奇怪的符号,那是俱酒的专属编号,阿拉伯数字的001. 齐军小将眯着目光看着长刀,缓缓地转动着刀身,杀气渐渐在眉宇间凝聚。 “环首刀!” “汉国!!!” 武器的传播往往是控制不住的,在巴蜀之地,由于地理阻碍,封闭或许是可能的。 俱酒不知道的是,易十七协助郑国打了一场中原掏心战,战场之上不可避免地有武器的遗失。 诸侯国对于汉国的崛起充满着好奇和警惕,对于汉国的情报战也在秘密展开,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收集汉军的武器,探究其中的秘密。 虽然诸侯还不能生产出精铁精钢的环首刀,但军中对于这种利器的研究,早已秘密展开。而面前的齐军小将,显然是懂兵器之人。 躲不过了,就不躲。 俱酒淡淡地道:“不错!” “尊驾何人?” “朕,汉侯!” 第818章 遭遇战 汉侯俱酒,如今已经是名满天下,惮赫千里。然而齐军少年不仅不怕,反而露出一脸的狂热与惊喜之色。 齐军小将举刀前指:“汉侯既入敝国,少不得请去临淄,与寡君一会!” 俱酒知道这一仗避免不了,只是很好奇对面这位小将是谁,能有如此气度。 “善!朕闻临淄七万户,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朕欲观之久矣,就看尊驾是否能够将朕请得动了!” 齐军小将顺手用俱酒的环首刀挽了个剑花,对,剑花,他还是习惯按剑法来用刀。 “好!今日外臣就用环首之刀,以请汉侯大驾,汉侯若输在环首刀下,亦不算辱。” 俱酒笑了:“将军尊姓大名?” “不敢劳动汉侯垂问,齐技击营,田忌!” 俱酒凛然而动,没想到在自己的穿越生涯中,遇到了齐国的名将田忌。 田忌的大名,往往是与孙膑联系在一起,田忌赛马,减灶计,围魏救赵,俘太子申,擒庞涓。 孙膑作为中国历史上着名的军事家,谋略家,其功自不必说。但上述战功,均是以田忌为主将,孙膑只是作为谋臣的身份出现的。 每一场军事斗争的胜利,不仅仅是依靠上层的谋略即可获得,厉兵秣马、旗鼓军令、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冲锋陷阵、夺城先登、劈山搭桥、决水纵火、蛊惑人心、行刺设伏……等等等等,这一系列的铺排调度,都是一军主将的重要职责。 孙膑的谋略巧则巧矣,但田忌的作用也不可小觑,甚至在真实的历史中,主将的作用都是要远远大于谋臣的。 历史名人对田忌的评价也是相当的高: 贾谊在《过秦论》中写道:“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田忌与吴起、廉颇等名将并列。 司马迁在《史记》中赞曰:“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 朱熹:“当是之时,秦用商鞅,楚魏用吴起,齐用孙子、田忌。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 惧酒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田忌,久闻大名。” 田忌反而愣了,毕竟目前的田忌才是一个齐国技击校尉,并没有十分重要的军职,也没有打过什么出色的胜仗。 俱酒知道自己失态,立即又转移话题说道:“田将军,不计划将刀还给朕了吗?” 田忌凝神向前,做出战斗的姿势:“虎已入笼,安肯放之归山?” 俱酒心道,田忌这家伙果然鸡贼,故意说要看看朕的武器,其实是想解除朕的武装。 田忌双腿一夹,纵马冲向俱酒,与此同时,口中大喝道:“布阵!” 就在田忌攻到的电光石火之间,俱酒抽出采采公主所赠的越国宝剑,迎着田忌就冲了上去。 手持环首刀的田忌显然并不是按刀法来使用,而是按照剑法来用,刀尖直指,人借马势,向着俱酒的胸腹就直刺过来。 剑术尚巧,刀术尚猛。刀之利,利在砍。 田忌把环首刀当剑来用,完美地规避了环首刀的优势长处,也给俱酒的反击造成了可乘之机。 俱酒纵马之间,用出墨家“逸云戏”身法,从马背上纵身跃起,整个人突然升腾至田忌的头顶,身形一倒,寒光闪闪的越剑从天而降,直刺田忌的头顶。 田忌只觉得眼前一花,衣袂声响,汉侯俱酒已经不见踪影,对面只剩一匹马向自己奔来,一阵剑气龙吟之声,从头顶传来。 田忌大吃一惊,立即手抓马缰,就势来了个马腹藏身,将整个身体翻落马下。 俱酒根本不给他重新翻身上马的机会,锋利的越剑顺着马侧斜斜一划,直接将田忌的坐骑给开膛破肚,马儿尖鸣一声,依靠惯性继续向前奔跑,马腹之中血肉翻飞,肠肚淋漓,洒了一路。 田忌见势不好,就势在地上一个翻滚,避免被战马压在身上。 与此同时,听到田忌命令的技击之士,齐齐大吼一声,顿时后队做前队,前队做后队,展开战斗队形。 技击之士显然是训练有素,整支队伍快速分成三个阵型。第一队长戟阵,第二队弓箭手,第三队则迅速取出甲胄,开始披甲。 第一队阵型列为五排长戟阵,长长的戟尖斜斜挺向前方,第一排迅速操盾而立,远远望去,像一丛错落有致长戟之林,戟尖闪着寒光向外,形成了防守之势。 汉越联军自从知道长城的存在之后,心态就完全变,风飞矢早就命令连弩兵将箭匣押满,三分之一的军士披甲行军,为的就是应付突发事件。 就在与齐技击营相遇的同时,风飞矢已经下令全军戒备。俱酒飞身而起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风飞矢大吼一声:“连弩!” 两军离得如此之近,这头话音未落,那头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早已密集射出。 箭矢之密、速度之快,大大超出了齐军的认知,犹如暴雨梨花般的箭矢劈头盖脸地射向齐军,在一片呼天抢地的惨叫声中,头排戟阵扑倒一片,像被狂风吹倒的庄稼一般,横七竖八地铺陈在地上。 齐军第二梯队的弓箭兵很快进行了一波反击,风飞矢大吼:“一营操盾防御,二营长枪突进。” 两军本来就近在咫尺,长弓长箭还没有来得及拉满,弓手就被一枪戳了个透明窟窿,齐军不穿甲,吃大亏了。 但后排的弓手仍快速射出部分箭矢,给汉越联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很快两军就陷入了贴身肉搏战,旁边俱酒大战田忌,阵中两军将士也是刀来戟往,互不相让。甚至齐军的技击之士因为长戟在手,一定程度上开始扭转颓势。 风飞矢看到了后阵的齐军,不管前方杀得多么惨烈,仍然在有条不紊地披甲,训练有素可见一斑。他立即下令: “轻骑,出两翼,击敌后阵!” 第819章 短兵相接 联军哪来的轻骑? 主要是在莒邑缴获了二百余匹战马,俱酒就顺势给带走了,一路之上刚刚训练出一批战士,但他们的骑术都乏善可陈。 轻骑有些犹豫,毕竟他们都不是专业的骑兵,在汉国还有骑兵三宝,在这儿啥都没有。这仗怎么打? 情势危急,若是齐军披甲成功,那么战斗将拖入胶着状态,毕竟这是在齐国土地上,风险巨大,后果难料。 风飞矢看出了轻骑的犹豫,高声下令道:“冲阵!” “诺!” 这些刚刚玩马不久的战士们,抱着一颗必死之心,死死地揪住马缰,稳定住自己的身体,绕过前排缠斗正酣的军卒,绕出一个弧线,径直冲向齐军后阵。 这些年轻的战士,没有经过系统的战术训练,也不精通马上兵器的运用技巧。然而,他们拥有的是无畏的勇气和对胜利的执着。 他们坚守命令,按照“冲阵”的要求,纵马、狂奔、冲撞、踩踏,用最原始的方法瓦解敌军的意志,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 两百匹战马分别从左右两边冲入齐阵,然后再调转马头,再打一个来回,再次发起冲锋,周而复始,来回驰骋,不给敌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最初,正在披甲的齐技击之士猝不及防,被冲了个星落云散,也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披甲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但另一部分已经披好甲的技击之士,则奋起长戟进行反击,马上的勇士们几乎没有防守的技能与反击的方式,只是迎着长长的戟尖猛冲猛打。 “咚!”齐技击之士被疯狂的战马顶起,口吐鲜血飞出丈余远。 “噗!”轻骑兵也被齐技击之士的长戟刺中,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一般,摔在马下,很快就被数十支长戟戳成了蜂窝。 但两百骑兵毕竟有些少了!几个来回下来,两百骑兵已经只剩六七十。 而前方的缠斗尚未结束,风飞矢也没有来得及下达撤军的命令。 轻骑校尉额头淌血,大腿被刺伤,鲜血浸浸地渗出他的战袍,一点一滴地滴落马下。 六、七十余骑轻骑神情肃穆,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 轻骑校尉双手握住缰绳,目光坚毅勇敢地望向前方:“轻骑兵,进攻!” “杀!” 六七十余骑轻骑再次纵马冲向敌阵,明知道死亡就在眼前,却没有丝毫退缩。他们义无反顾地再次纵马冲向敌阵,奔走得如此坚毅和决绝,马蹄声响彻云霄,仿佛是他们无畏的战歌。 前阵的齐技击之士经过最初的慌乱,恢复了训练有素,他们迅速结成戟阵,长长的戟尖一排排、一行行,形成一堵戟墙,仿佛一只移动的大刺猬。 齐技击之士紧密地站在一起,横成行,竖成列,步调一致,口号整齐,迈着“咔嚓咔嚓”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汉越联军逼近。 一个人稳定下来,两个人稳定下来,三个人稳定下来……整支队伍就稳定下来了。 齐军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终于凭借熟练的配合,找回了自己的自信与优势。 密集的队形与超长的战戟,形成了齐军的拳头战力,同时,人员之间的团结与合作,也凝结起齐军的战斗意志。 另一侧,俱酒由于兵器不趁手,越女剑法也不熟,始终无法压制住田忌的攻势。 越女剑法共有二十种用法,错、挂、攅、劈、沉、弸、斩、拨、截、刺、削、砍、戳、摸、撩、缠、抛、托、剪、挑、栏。 剑法有着刚柔兼备、轻快敏捷、气韵洒脱的气势,但显然在这种大开大阖的战场之上,占不到任何优势。 俱酒耳听旁边杀声震天,心中也有些焦躁,剑法用得不得要领,虽然给田忌造成一些小的皮外伤,但仍未占据绝对优势。 反观田忌,却逐渐适用了刀的用法,口中虎吼连连,手上猛劈猛砍,大力出奇迹之下,反而将俱酒压过了半个风头。 后阵,最后一阵技击之士已经完成了全部的披挂,而轻骑兵,却只剩下了满身是伤的校尉一人。 面对刺猬一样的长戟,校尉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嘶吼出最后的怒吼:“轻骑兵,进攻!” 然后单枪匹马冲向的身,悲壮的身影像座移动的风丰碑! 目睹了这一切的风飞矢目眦欲裂,而另一边王上俱酒也是险象环生,而齐军却越来越凸显出组织性和战斗力。 反观汉越联军,虽然环首刀锋利,在两丈长的长戟面前,却占不到太多的优势。 此时此刻,战士们拼的就是战斗的意志! 风飞矢左右开弓,连发奇矢,远程击毙了数名齐军卒长、连长,方才稳住阵势,不至于出现溃败迹象。但再打下去,后果就很难说了。 风飞矢顺势去摸腰间的箭袋,却发现箭袋里已经空无一支。他不甘心地左右摸索,突然摸到挂在腰间一物。 火葫芦! 此次出征,带上了最后的火葫芦,本来计划烧粮草用的,但后来的战况发展,显然火葫芦没找到合适的用武之地。 风飞矢大叫一声:“小火龙!”身背火葫芦的军卒齐齐高应一声。 火龙,是当年进攻辰国之时,辰军士兵对火葫芦的叫法,汉军听来得意,便将这种相当厉害的武器叫做火龙了。有别于猛火油柜的大火龙,火葫芦就被叫做小火龙。 风飞矢也是彻底急了,归汉以来,从来没有打过如此凶险的遭遇战,急需一种神兵迅速稳住局面,打出一个切口。他急切地下令道:“小火龙,发发发!” 身背火葫芦的汉军闻令,迅速后撤一步,在同袍的掩护之下,将火葫芦顺势拉到胸前,唧筒一拉一推,随着一声轰响,一道近十米余长的火龙,张牙舞爪地扑向齐军戟阵。 刚刚捡拾起满怀信心的技击之士,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有一股灼热的气浪滚滚而来。 正如汉军所嘶喊的那样,数十条火龙或高或低,或长或短,冒着黑烟,吐着火舌,张牙舞爪地穿过如林长戟,从戟与戟的缝隙之中钻入军阵,在军阵中轰然爆开,每一个军阵都在瞬间被烧成了一堆大火球。 齐军惨叫连连,再也顾不得什么阵形,一个个倒地就滚,双手拼命地在身上胡乱扒拉,死命想要扑灭燃遍全身的火苗。 由于阵形过于密集,周边的技击之士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中间的齐军,几乎连喊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猛火油燃起的烈火给吞了下去,瞬间烧成一堆人形黑炭。 所有的火葫芦兵不管不顾,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猛地向着齐军激射出熊熊烈火。 有的已经将油喷完了,仍然口中不住咒骂着,手里拼命地扒拉唧筒,只恨火葫芦中油装得太少了。 火葫芦的射程不及猛火油柜远,但胜在两军相距太近了,再加上原野风来,瞬时将齐国的精锐技击,烧成了一片火海。 齐军同样搞不懂这是什么神兵,听闻汉军喊火龙,被烧得迷糊了齐军一边逃跑,一边打滚,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火龙来了,火龙下凡!” 这种言论对齐军的军心士气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持戟之士的战斗意志和抵抗意识快速崩塌,风飞矢趁势挥军掩杀,打出了一波反击小高潮。 田忌却对身后的战阵不管不顾,他红着眼睛,拼命向着俱酒进攻。 很明显,如果此战能够生擒、击伤或者杀掉汉侯,那么他田忌在战国的威名就算是立下了。 哼,战国新贵、兵家小圣,也不过尔尔!俱酒,拿命来! 第820章 田忌浴血 俱酒刷刷数剑,逼退田忌。然后大声对风飞矢道:“撤退,速退至约定地点!” 汉越联军,尤其是汉军,从来没有打过如此被动、如此窝囊的仗。此刻齐技击之士被大火烧了一脸懵圈,众军痛打落水狗,猛地对齐军一顿穷追猛打。 但俱酒对当前的情况有着清晰的认识,目前是在齐国腹地,且火葫芦已经用完了,连弩专用的铁矢估计也打光了,硬拼下去或许会扩大杀伤战果,但更会疲惫我军,不利于快速撤退。 风飞矢一边下令全军撤退,一边高声呼叫:“王上,待臣用小火龙来烧死此贼!” 风飞矢冲将过来,扬起手中的铜葫芦,一接唧筒,瞄准田忌方向,大叫一声:“小火龙来也!” 田忌刚才也见识到了汉军火龙的厉害,心中一紧,顺势一个侧扑,就地滚出数丈远。 但风飞矢连续拉了数下唧筒,也不见火龙喷出,没油了!铜葫芦就是单兵的火攻神器,利在便于携带,弊在装油量少! 就在田忌躲闪的功夫,俱酒已经将田忌刚才插在地上的长戟顺势抄在手中,他一边严厉地对风飞矢道:“领军速撤!”一边挥戟杀向田忌。 俱酒不是恋战,而是他明白,如果不干掉或者压制住田忌,以此人战争狂人一般的性格,汉越联军的撤退之路就不会顺遂。严重了讲,很可能会陷入衔尾追杀、越打越少的糟糕局面。 风飞矢也不拖泥带水,他一边下令墨侠出身的贴身侍卫留下,确保王上安全,一边指挥大军迅速与齐技击之士脱离接触,趁着敌人乱作一团之时,火速向安陵方向撤退。 诸侍卫齐齐拥上,欲群殴田忌,但田忌方面也有数名亲卫扑将上来,双方战成一处。 俱酒收好了越剑,长戟大手,立即将长戟舞得虎虎生风,迅速将压力传导给了田忌一方。 田忌刚才已经试过了环首刀的劈砍功效,挥刀格挡,欲图利用环首刀的锋利,砍断长戟的戟杆,削弱俱酒的长度优势。 但田忌挥刀砍到戟杆之上,戟杆丝毫没有反应,只留下很浅的一个白印。 田忌这才明白,自己的这根戟杆可是特制的。 当初选用硬度和韧性都很高的柘木,剥蔑成条、反复油浸、晾干风干、麻绳缠绕、葛布包裹,生漆胶合,反复十数遍,时长二三年,一根高质量的戟杆方才成形。 这样特制出来的戟杆,用起来非常轻便,但硬度和韧性却又非常高,击之有金声,舞之如长龙,田忌视之为宝。 今天这场遭遇战之中,田忌成功骗取了俱酒的宝刀。他既看到了环首刀的锋利,也欺负俱酒没有武器,是故直接用环首刀开战,反而将长戟冷落在一边了。 直到俱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操起了田忌的兵器,田忌才觉察到,自己被反噬了。 俱酒长戟在手,迅速领会了长戟的精妙之处,只见他刺如长龙,勾如旋风,啄如山崩,扫如水泄,割如闪电,将田忌完全笼罩在一片戟光之下,将长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田忌挥舞着环首刀拼合抵抗,渐渐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俱酒瞅准时机,长戟如同毒龙出洞一般,直刺田忌的腰腹,田忌知道刀劈无效,格挡无力,于是纵身左跃,闪过一击。 但他的身体尚未落下,俱酒偏左两寸,顺势一带,将长戟猛往回拉,戟上的小枝在田忌的小腿肚上结结实实地划出一道血槽。田忌疼得大叫一声,霎时左腿血流如注,战靴之中全部灌入了黏糊糊的血水。 俱酒再次横扫,这次行动不便的田忌只好硬生生地举刀格挡。“怦”的一声,戟枝砸在环首刀上,火星四溅,铮铮作响。田忌凭借几分蛮力,硬生生扛住了俱酒扫来的一戟。 俱酒鼻子一哼,猛然旋转戟柄,口中大喝一声:“撒手吧!” 枝节交错的戟枝顺势将环首身绞住,随着俱酒戟杆的旋转,硬生生将环首刀从田忌手中夺了出去。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田忌,转眼就手无寸刃,陷入肉搏。 刚才“齐技击”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俱酒也是被田忌压着打,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田忌作为田氏宗族,其本及所率领的“齐技击”如此之强悍,哼!留不得! 一念所到,杀心顿起! 俱酒大吼一声,双手一抖长戟,柔韧的戟杆顺势抖出一团戟花,将田忌罩在一片戟影之下。 戟花消失之时,田忌一身战袍已经被戟尖、戟枝挂得丝缕飘飞,壮硕肥实的胸腹之间血肉模糊。 俱酒冷哼一声:“送尔上路!” 左手持戟径直向前一送,右手死死顶住杆末端的铜镦,拼尽全力向前刺杀,连人带戟如同疾风一般刺向田忌。 田忌身陷死地,突然之间爆发出求生的潜力,只见他虎吼一声,身体一个旋转,尽管戟上小枝又给他的腹部创出一道血槽,但躲过了致死一击。 俱酒用的力量太猛了,来不及收势,长戟保持着向前的惯性继续前进。而田忌则伸出两条猿臂、一双虎爪,顺势将戟杆死死地抱住。 俱酒在戟末使劲一拉:“撒手!” 田忌瞪着血红的一双牛眼,浑身上下如同浴血一般:“不撒!” “撒手!” “不撒!” 田忌的蛮力真的很大,俱酒与田忌接连拉扯了三个来回,都没能将戟杆拉回来,两人陷入了对峙的僵局。 俱酒猛一松手,使出全力蛮力的田忌用力过猛,噔噔噔倒退出数十步,整个人连人带戟滚入一片野生的荆棘丛之中,赤裸的上身更被扎出了一堆血眼。 俱酒顺势从地上捡起自己的001号环首刀,虎吼一声,纵身扑向这团荆棘丛。 但这团荆棘丛委实有点大,俱酒要一头扎进去,恐怕自己也要被扎得一身血窟窿出来,甚至还可能破了相。 于是人在空中的俱酒硬生生地收回了身形,打了一个轻旋,落在地上。 “咻咻咻咻……” 一阵破空之声呼啸而至,却是齐军一队弓兵见到主将受困,不管不顾地向着俱酒的方向猛放箭矢。 俱酒拨动着飞来的箭矢,飞身往后就是一个倒跃。同时他的侍卫这时候也解决掉了对手,迅速向他围拢过来。 这时,风飞矢已经率领全军撤得没了踪迹,俱酒重伤田忌的任务也算是达成了,他果断下令:“撤!” 一名侍卫纵马而来,手中牵着十数匹快马。众人翻身上马,簇拥着汉侯俱酒绝尘而去。 丘陵起伏间的一丛荆棘丛中,一支鲜血淋漓的长戟猛然竖起,直指苍穹!在血火弥漫的战场之中分外显眼。 长戟颤巍巍地抖动着,似乎在诉说着荆棘之下的田忌,劫后的不甘! 第821章 袭扰田齐 戟这种兵器,是上古“五兵”之一。 “五兵”有不同的说法,但每一种之中,都有戟的存在,可见戟在古代战争中的作用之大。 在穿越者最初的认知里,对戟是有些看不起的,因为历史上的戟,最终沦落成为了礼器,只能在宫殿庙堂里张牙舞爪,显示它曾经的辉煌 最初的戟是用于车战,在车战中,戟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其勾割功能。 但随着时光进入战国,战斗的参与人数越来越多,步兵、骑兵开始大规模出现,车兵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兵器发展开始向简单、实用和高效转变。 为了适应大规模作战,武器制造的造价越低廉越好、制作时间越短越好,后期维护成本越低越好。 但是戟的制作工序繁琐复杂,制作起来费时费力,成本很高,这与历史的潮流格格不入,这也是它逐渐淘汰的主要原因。 在遭遇战未开始之前,俱酒刚看到齐技击之士时,心中有两点感想。 其一,齐国真的很富足,可以将如此大规模的一支部队全部用戟武装起来,其花费的金钱、人工和时间都是惊人的。 特别是战国后期,齐国还将“齐技击”进一步扩军为“五都之兵”,背后体现的是齐国强大的国力。 其二,“齐技击”持戟作战,这是反潮流而行之,注定是要落后于时代的。 诚如荀子所言:“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在战国人氏荀子的眼中,齐技击也是不如魏武卒和秦锐士的。 但,这只是俱酒最初的心理活动。经过这样一场残酷的遭遇战之后,俱酒见识到了“齐技击”的恐怖战力,也看到了戟的高光时刻。 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齐技击”还有着强悍的战斗力,戟这种神兵也尚处于其高光时刻,否则也不可能创造出桂陵之战、马陵之战的经典战例。 俱酒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心想,对于齐国的持戟之士,必须制定一种针锋相对的克敌之策,彻底压制其的战斗力。 齐国,安陵港口。 淳于浩率领的舟师部队快速北上,将停泊在安陵港口中的齐军小股舟师迅速击败,将安陵港杀成一片血火的海洋。 风飞矢指挥联军士兵迅速后撤至此,然后指挥众人迅速登船。 淳于浩,以及负责报信的飞鸟夭一起急切地走近风飞矢:“王上呢?” 风飞矢拱手恭敬地答道:“禀将军,王上在断后。” 淳于浩作为汉国的开国武将,位列四征将军之列,不是风飞矢这类杂号将军所能企及的,风飞矢的恭谨理所当然。 淳于浩大急,他怒吼道:“风飞矢,尔安敢让王上断后!” 风飞矢一脸羞愧,无奈地道:“王令如此,不敢有违!属下这就返回去接应王上。” 淳于浩根本不理他,黑着脸大声命令道:“陆战队,集合,随某前去接应王上。” “不用了!” 话音未落,俱酒一身征尘,斑斑血痕,纵马赶到。 淳于浩、风飞矢、飞鸟夭等人立即大步上前:“臣等无能,王上受惊了!” 俱酒面色冷峻:“朕作为马上之君,没有这么娇贵!” 他转回头问风飞矢道:“风飞矢,此战我军损伤如何?” 风飞矢上前一步,躬身拱手道:“回王上,臣略略清点一下,伤亡当在千人左右。” 俱酒冷冷地道:“轻骑兵损伤如何?” 风飞矢声音低沉:“轻骑兵……尽墨!” 众人一片黯然,码头之上唯余涛声阵阵,风声入耳。 俱酒乱发翻飞,思结如潮:自南郑起兵以来,一路上打得都比较顺利。 印象之中,伤亡较大的战争,除了聂政当年对阵象兵损失较大以外,就要数得上这次与“齐技击”的遭遇战了。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七雄之兵的战斗力与强悍程度,将来统一天下的过程,必将不会是一条坦途。 他想象那些年轻的生命,在严格的军令之下,用不太熟练的骑术,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地冲锋,直到全部玉碎沙场,也无人退却。 “尚同”的梦想在这些战士的头脑中深深扎根,懂得为天下一统、人人兼爱而战斗的普通躯体,精神强大到无上荣光。 俱酒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些战士暴尸荒野! 田齐,本来不想袭扰你们,好让你们和楚国人打个痛快。但现在,你们成功地惹毛了朕,朕改变主意了。 但现在回去为将士收尸,确实过于冒险。俱酒略一思索,立即下达一系列军令: “淳于浩!” “臣在!” “率主力舟师沿海岸线北上,袭扰齐国尚海盐场、城邑、堡寨。记住,袭扰官府,尽取府库,不伤百姓!” “诺!” “飞鸟夭。” “臣在!” “汝率一队飞猱潜入齐境,观察齐军动向,待齐军兵力北顾,立即回报。” “诺!” “风飞矢!” “汝率一军游弋于近海,待接到齐军北上之时,立即重返战场,尽数起我将士遗骨而归,不得遗漏一人!” “诺!” 安排完这一切,俱酒立即登船,亲自押送装载伤员的船只,经海路越过齐越边境,一路向琅玡城而去。 这次敌后作战,袭击了齐国重镇莒邑,震服了试图淌浑水的鲁宋两国,成功将楚国拖下了水。 如同太极手法一般,将最初“四国伐越”的不利局面,转变为“齐楚相抗”的域外斗争,暂时保得了越国的安全,实现了最初的战斗目标。 令俱酒最为痛心的是,在即将大功告成之时,与“齐技击”以及齐国猛将田忌的遭遇之战,为这次围绕着越国的系列斗争描上了一个血色的结尾。 好在,由俱酒搅动起来了淮泗风云尚在继续,齐楚两国都在不断向莒邑增兵,战国诸侯也都嗅到了其中的战机,一个个诸侯蠢蠢欲动,一方方势力跃跃欲试。 战国,从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落一子而满盘惊! 第822章 三线烽烟 齐国都城临淄,乱成了一锅粥。 首先是鲁国使者快马求援,声泪俱下地倾诉了前往莒邑,却遭遇汉越联军埋伏的惨状;然后又将汉越联军侵掠鲁国城邑、杀害鲁国军民的恶行无限放大。 一方面请求齐国出兵相助,另一方面拿着一大堆损失的账单,请求齐老大报销——这可都是参与四国联军造成的。 宋国使者接踵而至,也是诉说公子辟兵莒邑大败,无力回天。又惧怕汉越联军攻伐宋国,故暂时退守边界云云。 田午闻言大惊,本来是一边倒的痛殴越国的好劲,怎么演成这个熊样子?汉侯俱酒是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寡人的莒邑怎么就这样无缘无故地丢失了。 一头雾水之际,莒邑大夫田节又来告御状了。 田节,被俱酒解救之后,迅速潜入临淄,联络宗室故旧,形成利益联盟,紧急求见齐公田午,大告即墨大夫田种首的刁状。 田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齐公田午倾诉,田种首蛮横霸道、胡乱指挥,不顾战场形势变化,严令莒邑之兵尽数增援琅玡,结果造成了莒邑空虚,不幸失守的严重后果。 田种首还一味蛮干,激怒楚国盟友,结果导致齐楚关系破裂,楚国一怒之下攻占了莒邑还不归还了。 田种首还是典型的瞎指挥,将南路军远放至大小珠山一线,结果被越军包围了,估计臣到临淄之日,将军黔夫也离兵败不远了。 臣好心劝谏,结果田种首为掩盖失误,还欲杀人灭口,若不是臣跑得快,臣与君上就两世永隔,再无报效君上之日了,云云。 第一印象很重要,后世的心理学称之为“首因印象”或“首次效应”、“优先效应”。虽然第一印象并非就是准确的,但却是最牢固、最深刻的。 鲁宋两国的添油加醋、田节的恶人先告状,以及田节一系的宗室旧部帮边腔、敲边鼓,将田种首为非作歹、飞扬跋扈的旧账全给翻了起来,将前线失利的种种罪过全部引向了田种首,引得齐公田午大怒。 田午的愤怒也是有道理的,无论前线军情如何变化,一旦失利了,第一责任肯定是主将的,这个锅田种首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田种首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将伐越之战打成了一团糨糊,没人告状,寡人也饶不了他! 紧接着,田种首的军情奏札也到,他则将一切罪过全部推到了田节身上,并细述目前前线战事紧张。莒邑已失,齐楚之战一触即发,请求君上惩治田节,紧急增兵莒邑。 至于琅玡嘛,只字没提。这也预示着四国伐越的大局已破,田齐对越国的用兵遭遇完败。 田种首与田节两人,各执一词,令齐公田午既愤怒又无奈。紧急召邹忌入朝议事,应对时艰。 邹忌闻讯后连连摇头,自己在对付越国上面,前期布下了很大一盘棋局,并且下好了“先手棋”。 在这种情况下,军方诸将都能将仗打成这个熊样子,可见齐国军界已经糜烂到什么样子了。 邹忌上殿之后,齐公田午一脸焦虑:“莒邑危急,当如何处之,大夫教我!” 邹忌尽管恨铁不成钢,但目前大战在即,尚不是追究责任的最好时机,也只好对前期战况分析原因,再应对时局为要。 “君上,臣所布之局,本无懈可击,之所以酿成今日之乱,唯一人之过” “何人?” “汉侯俱酒!” 邹忌经过反复复盘,终于找准了破局的关键人物,汉侯俱酒! 当初在楚国游说楚王时,楚王熊良夫就曾向他询问过汉侯俱酒是否在越,当时邹忌尚不以为然。 今天回首一想,楚王的顾虑是早就有的,楚国的反水也是有诱因的。看来楚国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汉侯不在,则联齐伐越;汉侯在越,则联越伐齐。 楚国人果然贪得无厌,言而无信,在熊良夫的眼里,只有土地最实惠。 齐公田午闻言惊疑不定,早就听闻这位战国新贵锐不可当,然而齐汉远隔千山万水,不承想,俱酒作为一国诸侯,竟然出现了淮泗之地,并且插手齐越之间的纷争。 “大夫,汉侯安得在此?今其安在哉?” “汉侯年前曾沿江水东进,先后与楚、越盟会,然后杳无音讯,至于其为何突然出手助越,臣实有不解之处。” 话音未落,一位小寺人匆匆进入殿内:“王上,田忌急报!” 齐公田午接过军札,打开泥封,仔细阅读之后,不由得面色大惊:“汉侯俱酒竟然孤军深入齐境,重创我技击营,重伤田忌!” 言毕直接将奏札扔给了邹忌,邹忌捡起田忌的奏札,边看边惊,脸上的肌肉不住跳动。 田忌作为宗室子弟、军中后起之秀,他率领的“技击营”被齐公田午寄予了厚望,没想到竟然遭到了俱酒的痛击,以致于田忌重伤在伤,几乎丢了性命。 紧接着,沿海城邑的军报如同雪片般地飞来,诉说遭到汉越舟师的袭扰与掠夺,沿海的府库、盐场被汉越联军洗劫一空。 齐公田午简直焦头烂额,一边是楚国不讲武德,占领莒邑,齐楚两军对峙不下;另一边是汉越联军不断袭扰,甚至深入国境,大打出手。 但,这还不算完,边境军报再次飞到,北部边境又出事了! 原来,看着齐国内外交困,燕国这个小趴菜又悄不焉儿地使坏了,果断趁火打劫,攻占齐国北部三十六村寨,掠走人口上万,牲畜无算,粮草辎重若干。 燕国这个国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很少主动参与中原诸侯的大战。但他对齐、赵两国的骚扰却是矢志不渝的,经常趁这两国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冷不丁地来那么一下子。 齐楚、齐越、齐燕三边烽火同起,乱象频生,田齐政权,面临着三线作战的艰难时刻。 第823章 埋骨他乡 诚如俱酒所预料的那样,在淳于浩的舟师沿海岸线一通袭扰之后,齐国的兵力做出应急反应,向沿海地区进行了一系列调防。 潜入齐境的飞鸟夭侦探到这一消息之后,迅速将情报传递出去。 一直游弋在齐国近海的风飞矢闻讯,立即率军长驱直入,迅速杀到上次遭遇战发生地点,以麻布裹尸,尽取阵亡将士尸骨而去。 当这些英魂驶入琅玡港时,汉侯俱酒、夫人采采、越王搜以及汉越两国官员一齐到港口迎接,这在越国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这批阵亡将士,分别由襄城地区的老兵、墨家的底层墨者以及南郑地区的早期军队为主,巴蜀地区补充人员为辅,可以说是最早追随俱酒最早的一批人,也是对“天下尚同、人人兼爱”理念最信仰的一批人。 这些人的阵亡,令俱酒痛彻心扉,悲伤不已。同时暂时得到安全的琅玡越人,也对这些为保卫越国而牺牲的壮士也是景仰不已。 俱酒本来计划让他们全部魂归故土的,但路途实在太过漫长了,而且未来天下混一,不分彼此。 俱酒于是在琅玡城外选择风水宝地,连同在琅玡保卫战中牺牲的壮士一起,隆重安葬。 俱酒亲自为这些勇士写下挽联:“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更是令人读来动容。 汉、越两国诸侯亲自致奠,这在整个战国历史上都是十分罕见的。将一众底层民众感动到涕泗横流。 多少年来,底层民众打仗的目的都是“王于兴师”,也就是为了君王不得不去打仗,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但汉侯的一番操作,给战争的意义赋予了“抵御外侮”的色彩,将对战士的尊崇提升到了“为国捐躯”的高度。 琅玡城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平安,得到保全,汉侯俱酒的以越国女婿的身份,在越国北部一带声名大振,广收人心。 采采公主也大大方方地与汉侯住到了一起,死心塌地跟定了这个男人。但对俱酒在战场上没有把越女剑法的精髓给展现出来却颇不满,于是天天抓住汉侯教他练剑。 俱酒明白,越国只是暂时稳住了而已,而自己的最终目的是把控这一地区,这条路很难走,但必须走。 他派人迅速沿江入蜀,要求吴起向越国派出军事人员,成立汉水军校分校,进一步提升越国的军事武装,特别是要提升其忠诚度。同时补充一部分驻越部队,以及武器辎重。 要求卫鞅派出农、工、商等各方面的人才,延续巴蜀治理模式,将吴越地区的生产水平提升到一定层次。 同时通过蜀中墨家,派遣墨者入越,以墨家特有的形式传播墨学,用墨学亲民的行为、朴素的理念、严密的组织,来团结底层越人,形成强大的基础支撑。 ******** 齐国,临淄,朝堂之上则对邹忌展开了口诛笔伐。 一班老臣不敢对齐公怎样,于是连连diss邹忌,认为他不该违反田齐祖先“无攻越、越猛虎也”的遗训,对越国展开报复和用兵。 嚷嚷到最后,就是严惩邹忌误国。但如何收回莒邑,如何应对汉越联军,如何回击燕国,完全没有主意。 齐公田午无奈,最后还是将目标落到了邹忌身上。 “越贼侮我多年,当其国内生乱,举兵伐之,当属天时。邹子出使诸侯,联合伐越,亦是人和,无可非议。伐越,亦即寡人之意也,二三子无须多言。” 这一席话,算是把邹忌给保住了,当然接下来就要依靠邹忌来收拾残局。 邹忌此人,确实是战国时期难得的人才,他通过对多方情报的分析,很快就抓住了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 当前最主要的矛盾是:齐楚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是:夺回莒邑;要坚决避免没有主次、不加区别、眉毛胡子一把抓。 邹忌向齐公进言道:“夫燕,为利也,得利则去;夫越,图稳也,国稳则去;夫楚,夺城也,其害大矣!齐失莒邑,则南部门户大开,故莒邑必保,齐楚必战。” 一番话,将纷纭复杂的齐燕、齐越、齐楚关系抽丝剥茧,条分缕析,使齐公田午及满朝诸公耳目为之一明。 燕国这只小趴菜,没有多大的野心,也缺乏威胁齐国的资本,就是喜欢占点小便宜而已。 在邹忌看来,这都是疥癣之疾,派个使臣,许以厚利,便可解决,待以后腾出手来,有的是时候收拾它! 对于越国,别看汉侯俱酒在彼,但这个国家经过一系列内乱之后,主要目的还是求稳,暂时无力也无心大规模北上伐齐。 特别是从汉军南部收尸这个动作来看,之前的沿海骚扰动作不过是转移齐国注意力而为之,在收尸之后,沿海地区也趋于平静。 齐公田午进一步追问道:“邹子,楚乃大国,既得莒,安肯释?当如何处之?” 邹忌道:“楚国溪壑可盈,是不可餍也!得一寸,望一尺,殊不可已。故莒邑必争,寸土不让。” 齐公田午道:“齐之力,可扛楚乎?” 邹忌道:“不可!” 齐公田午道:“如之奈何?” 邹忌道:“臣有两策。” “其一,楚伐齐,三晋必忧,臣请使魏,说三晋以伐楚,则楚必退。” “其二,夫淮泗之地,齐楚宋鲁,交叉纵横,盘根错节。楚之地,如孤藤独举,远离本土。臣请君上对莒邑围而不攻,却尽起滕、薛、任、倪、邳之兵东出,再令南路军将黔夫,渡沭水而西进,东西夹攻,力下郯城。如此则可断敌归路,楚兵必退。” 邹忌的两策,充分利用了战国诸侯的均衡之心和淮泗地区的复杂地理。 第一条计策,就是要成功游说三晋,利用诸侯“势力均衡”的理念,出兵伐楚。 “势力均衡”是整个战国时期诸侯普遍信奉的法则,这一法则下,不允许有任何一国诸侯过于膨胀,大家都保持一定的均衡,坚决避免一国独大局面的出现。 楚国吞并莒邑,就打开了北上齐国的缺口,是对地区势力均衡原则的严重破坏,诸侯绝对不会默许。特别是魏老大,肯定不能坐视。 第二条计策,主要是基于淮泗地区的列国地理情况。在这一地区,楚国的版图是一条狭长地带,完全包围在齐、鲁、宋、越的包围中。 邹忌的策略是不在莒邑去硬拼,而去攻打楚国的后方城池郯城,此地一下,对于整个淮泗地区楚国势力就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 齐公田午闻言道:“善!” 本章情节中,诸侯形势图,彼此之间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824章 楚国阳台 “春秋五霸”威名遐迩,“战国七雄”叱咤风云,整个春秋战国史,这些国家常常站在舞台中央。 但是,在影影绰绰的角落里,仍然散落着一些小的诸侯,在夹缝中艰难生存,在大国间左右逢迎。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些国家往往能够存活很长时间。 “泗上十二诸侯”,或称“淮泗十二诸侯”就是这样一个群体,它们主要围绕着淮水、泗水流域建国,在这里生存、繁衍和发展。 “泗上十二诸侯”这一集体,包括:宋国、鲁国、卫国、邾国、薛国、倪国、滕国、莒国、任国、郯国、费国、邳国。 进入战国之后,除宋、鲁、卫三个体量稍大的诸侯尚有自卫能力外,其余九个小国或被灭国,或沦落成为附庸,已经不具备成为一国诸侯的条件。 这些国家在史册中太过微妙了,连他们的灭国时间也不能具体确定,成为一团迷雾。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大多被齐、楚两国瓜分,或者成为名存实亡的附庸国家。 是以,后期史家在编辑历史地图时,一般不再将这九个小国单独编列,或划入楚,或归入齐。 楚国插入淮泗地区的贪婪之手,就是一个长条形的、孤独的突出部位,堪称“楚国阳台”。 “楚国阳台”的东侧,是越国的地面;西侧,则是齐国吞并或掌控了滕、薛、任、倪、邳等地区。 目前楚国突进莒邑,齐国在正面抗衡有困难的情况下,按照邹忌的筹划,举滕、薛、任、倪、邳等地之兵,进攻楚国郯城。 在一时无将可用的情况下,齐公田午搁置争议,再次启用莒邑大夫田节,命其出兵泗水下游,进攻郯城。 同时,滞留在沭水流域的齐国南路军将领黔夫也接到命令,暂时不必北返莒邑,而是西渡沭水,与田节左右夹攻,共同袭击楚国郯城,截断莒邑楚军与楚国本土的联系。 邹忌快马出使安邑,紧急向魏侯击求救。这也是上次自嘉明公主出嫁汉国,导致魏、齐两国出现猜忌之后,齐国主动放低身段。既是求救,也是示好。 邹忌的游说本领是真强,不仅成功修复齐与三晋的关系,更成功劝说三晋出兵楚国。 其实,主要是魏侯击对楚国在淮泗地区的突击冒进心怀警惕,是故对齐国的请求做了顺水人情,并迅速协调三晋关系,果断达成了支持齐国、反击楚国的一致意见。 不过三晋并不想劳师远征,去淮泗之地与楚国一争高下。魏、赵、韩三家组成联军,从中原大地直接南下,威胁楚国的正北方疆土。 围攻莒邑的田种首,接到了齐公的命令,这一道君令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对田节的惩处,只是要求田种首对莒邑围而不攻,将楚军死死拖住。 田种首对这道君令非常奇怪,“五都”之一的莒邑都丢了,难道临淄方面并不着急? 紧急着又传来一个消息,却让田种首感到了棘手与被动。被他绑赴临淄的田节,又被君上重新启用,并且作为主将,带领泗上之兵,统帅将军黔夫的南路军,负责共同进攻郯城。 田种首闻言大惊失色。 田节的重新被启用,预示着君上对自己的不信任;将战略重心放到郯城而不是莒邑,则表明自己不再是齐军主力,而成为了一支偏师。 楚王熊良夫,接到景舍夺取莒邑的军报之后,大加赞赏。当然他也知道齐国人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紧急派司马子布率援军北上,迅速支援景舍,将“楚国阳台”稳住。 但当楚军行军到一半,楚王又接到了三晋犯边的紧急军情,楚国的北部和正北,同时面临着巨大的军事压力。 三晋与齐联手,四大战国力拼楚国,这压力绝对山大。一时之间,战国大地烽火连天,狼烟四起,战争的绞肉机又一次轰隆隆地开动起来。 东北方面,田节知耻而后勇,与将军黔夫配合,猛打猛冲,对楚国郯城发起了猛烈进攻。 而围攻莒邑的田种首不甘于被边缘化,于是找了个由头,也对莒邑发起了攻城作战。 田种首的莒邑战场与田节的郯城战场,不仅仅是胜负之争,更有两位田氏大夫的意气之争,是故打得都很拼,不惜一切代价,拿着人命使劲往上堆。 可以说,田齐自立国以来,很少有这么猛过! 但,也只是猛而已,战役的目标却迟迟没有达成。 因为,齐国二田,碰上的是景舍。景舍作为楚国历史上的名将,这个时候也显现出了卓越的指挥能力和战斗意志。 他北上莒邑之时,对郯城城防早已做出了周密的部署,对齐国断其兵路这一招,早有提防。 在莒邑也同样组织起出色的城防,尽管打得非常艰苦,但顽强地顶住了齐国二田的疯狂进攻,齐国切断“楚国阳台”的举动,一时未能实现。 当是时,楚国是一个国家独斗战国四雄。双线作战的楚国,很快感受到了压力,兵力、辎重、粮草等各个方面都出现了问题。 楚王看到别的诸侯一呼百应,对自己实行郡殴。关键时刻,楚国却举目四望,没有朋友,顿生孤独凄凉之感。 此时此刻,他才认真考虑俱酒提出的“南方联盟”的提议,认识到了确保左、右翼结盟的安全性与优越性。 其实之前莒邑到手之时,景舍就将自己与汉使约定的条件禀明了楚王,并大言特言结盟的好处。 但楚王对越国,也是心中有结,两国之前也颇有龃龉,没少动刀动枪。汉侯俱酒这个提议是否值得考虑,楚王熊良夫尚未下定决心,他需要再观望一阵。 但目前,熊良夫想通了,也想明白了,他一边派兵支援前线,一边火速派使赴越,强烈要求“楚、汉、越”三方尽快结成南方同盟,共同对付疯狗一般的三晋与齐。 楚使泛舟江水,顺流而下,然后又溯海北上,求见身在琅玡的汉侯俱酒和越王搜。 第825章 还是断粮 楚使进入琅玡之后,率先到采采公主的府邸,求见汉侯俱酒。 俱酒这两日,一直在思考如何破解“齐技击”的戟阵,同时也在对越国的国情进行大量调研,研究兴越的大计。 听闻楚使求见,俱酒心想,看来熊良夫这个家伙也坐不住了。但想到自己把莒邑都给了楚国了,楚国方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南方联盟”的事看来楚国并不上心。于是俱酒就决定晾晾楚使,并不急于见他。 但俱酒并未接见楚使,守卫的军卒按照俱酒的原话回复楚使:“汉侯身体不适,正在亭中乘凉,无人敢上前打扰。” 楚使这个纳闷啊,这天气也不热啊,海风呼呼地吹着,乘哪门子凉? 不对,汉侯此语,定是双关。 楚使在府门前,来回踱步,突然之间灵光一现,立即登车而去,直驱越王宫中,求见越王。 越王搜几乎不问政事,将整个国家的大权全部交付姑姑、姑丈管理。但一国使臣来了,还是象征性地接见了一下。 楚使大礼参拜越王,献上礼品,经过一番寒暄之后,提出楚汉越三国结盟,共建南方联盟事宜。 越王搜一听脑袋都大了,对于这些破事,他是真没心情也没精力管,这比炼丹修仙难多了。 于是只说兹事体大,将楚使应付下殿,便派人向姑母通报情况,自己回到深宫鼓捣丹药去了。 楚使从越王宫出来之后,再次返回公主府,求见汉侯。这一次,俱酒出面,接见了楚使。 楚使上前见礼道:“楚国小行人楚使,奉我王之命,拜见汉侯。” 俱酒道:“贵使,焉得去而复返?” 楚使道:“汉侯居越,如居人屋下为客。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遂,故汉侯以‘乘凉’拒我。今外臣已见过屋主,可以与客相谈矣!” 俱酒抚掌大笑,楚使这个家伙果然是鬼精灵。 俱酒道:“贵使此来,何以教我?” 楚使道:“我王与汉侯,有歃血之盟,共谋南方同盟。然汉侯一去,杳无音讯,我王甚为挂念,故派外臣前来,问汉侯安。” 俱酒心知肚明,楚国目前仗打得不顺利,这才想起自己的提议来了。但楚使这家伙把这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俱酒也故意不揭穿他。 “有劳王兄挂念,朕安!”然后一言不发。 楚使可是身负使命的,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焦:“汉侯曾与我王同盟于天,好恶相共,祸福同当,曾记否!” 俱酒好整以暇地道:“朕当然记得。旬日之前,朕曾送一城之地与楚。贵使既有此问,朕亦想知,王兄如何谢我?” 楚使道:“当初景大夫曾与贵国有约在先,莒邑到手之日,便是三家共盟之时,外臣此来,便是为促成此事。” 俱酒道:“善!请与楚王约定时间、地点,汉、越两国一定准时赴会。” 楚使道:“实不相瞒,三晋田齐,与楚交兵,寡君忙于国事,近期实不能东顾。” 俱酒道:“哦,那等楚王有闲了,再会盟不迟。” 楚使终于急了:“汉侯,楚今有难,请汉侯援手相助,楚必当重谢。” 俱酒仍不急:“不知王兄何以谢我?” 楚使反问道:“汉侯富有巴蜀,所缺何物?” 俱酒道:“郇阳之地,租金太贵啊!” 楚使汗都下来了,涉及国土这些大事,哪是他一个小行人能够做得了主的? “汉侯有何要求,外臣自当归告我王,然此刻淮泗战事吃紧,请汉侯务必伸出援手,践行盟约。” 俱酒道:“朕便再送王兄两城之地,朕欲以三城膏腴之地,换取郇阳穷山恶壤,贵使,楚国能否一展诚意?” 皮球踢给了楚使,但对于这种换地的大事,他是真做不了主。但又肩负着争取汉越出兵的使命,一时急得抓耳挠腮,搓手顿脚。 “扑通”一声,楚使直接给俱酒跪了:“汉侯,请先发兵,外臣归郢之后,一定禀明我王,全力促成此事。” 其实俱酒也就是戏弄一下楚使,对楚国迟迟不答复南方联盟之事表达一下不满,也不敢装得太过,将戏演砸了。 毕竟,由楚国占领莒邑,保持“楚国阳台”这一地形,对于越国的西翼是相对安全的,总比田齐睡在卧榻之侧要好一些吧。 另一方面来讲,现阶段,促进“楚、汉、越”三国联盟,为自己埋头发展、锻炼肌肉、增长实力、厚积薄发还是重头戏。 俱酒装出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贵使请起,朕对王兄,向来照以腹心,希望王兄不要负我。 楚使满头大汗,作揖如啄米,终于完成任务了。 俱酒送走楚使,立即召集采采公主、淳于浩、聂政、风飞矢、飞鸟夭、息长耕以及越国太尉寺思等人,共同议事,以应楚国之请。 俱酒分析了“楚国阳台”存在的必要性:“此地若为楚有,则越国侧翼安矣,只需应付北面之敌,不必顾虑肘腋生患。” “此战若胜,则汉、越有恩于楚,南方联盟之事可成矣。自此,成都至郢,郢至琅玡,可成一横。出则同进,退则同守,此利大矣!” 寺思还是有些担心:“若齐人再伐琅玡,如之奈何?” 俱酒道:“齐得琅玡者,锦上添花耳;齐失莒邑,则断其一指。添一花与断一指,齐孰为之?” 寺思默然不语。确实,得不得琅玡对齐国而言,无伤大雅;但若失去莒邑,就相当于从齐国身上剜肉,那痛楚,忍不了! 接下来,大家商讨如何对齐用兵,以帮助楚国保住“淮泗阳台”。 有人主张增兵莒邑,袭扰齐军外围。理由是由琅玡到莒邑,距离较短,速度较快,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有人主张出兵郯城,解除了郯城之围,自然楚国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待楚国援兵一到,战局就稳住了。 俱酒却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盯着舆图观看,思索一个万全之策。 直到目前,除了允伍的一部分舟师外,越国南部一直没有大规模援兵北上。琅玡城虽然没有遭受太多的战火,但兵力也十分有限。 反观齐国,在莒邑和郯城都聚集了重兵。如果硬碰硬的话,不仅不会起到相助楚国的作用,反而会削弱己方力量,拖累琅琊城防。 正面硬刚绝对要不得,那么还是老办法:功高莫过救驾,计毒莫过绝粮,断敌粮道,让其无粮自慌! 俱酒将手重重在砸在舆图之上的薛、滕两地上面:“穿插入齐,攻薛扰滕。” 第826章 烧粮无用 俱酒定下总基调,此次敌后作战的总体原则是“扰“,乘虚而入,攻敌不备,乔装易帜,鱼目混珠,彻底瘫痪齐军的供给线,打击齐军的士气,最大程度地迟滞齐军的进攻速度,为楚国后援部队赶赴战场争取时间。 至于与齐国大军硬碰硬的事情,则交由楚国人来干。 鉴于敌后作战的特殊性,俱酒派聂政率军出击,飞鸟夭辅之。这两位及其直属部队,都有一身轻身来去的好功夫,身手敏捷、灵活机动是敌后作战的必备素质。 既然是敌后作战,主要目标是断敌粮道,火攻肯定是少不了的。 但是,目前存在一个问题,经过前期的数场大战,燃烧效果爆棚的“猛火油”,断供了! 在没有石油的古代,战争中大多使用动物或植物的油脂当作助燃剂。很快就发现越人有熬鱼油的习惯,越人在打鱼过程中,对一些腥味过大,不太好入口的鱼类,便将其炼成油脂,作为照明之用。 鱼油虽然燃烧值远低于“猛火油”,还是有一定助燃效果的。但鱼油与猛火油柜、火葫芦的配合却不太好,当唧筒快速将油脂喷射出去的时候,燃烧值不够的鱼油,有时候并不能保持强烈的燃烧继续,甚至会出现半途熄灭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火葫芦也没法用了,鱼油就只能单纯地用作助燃剂,也算聊胜于无。 在这几次夜间行动中,俱酒发现了一个问题,越国士兵的夜间可视能力普遍比汉国士兵高,是故夜战能力也强。 经过一番分析,俱酒认为,越国士兵临江海而居,捕鱼而食,可能某些维生素补充得比较充分。 俱酒觉得,可以组织越国勇士,成为专门的“夜战部队”。当然治本之策还是要逐步提高士兵的伙食质量,尤其是肉类食品的供给量。 聂政集中了汉越两国的水陆两栖高手,趁夜从交战部队的间隙穿插过去,隐入了齐国淮泗之地的大后方。 聂政率军迅速解决掉一小队行色匆匆的齐军,夺得了行军令牌,调兵虎符等一系列信物,冒充齐军开始在敌后展开行动。 经过侦察,很快发现齐国设在滕、任两地有两座粮台,负责搜集周边粮草,支援前方军用。 对于两地的防守,聂政和飞鸟夭都没有太过在意,因为以这两位的身手,高来高去地潜入粮台,放上一把火,没有多大的难度。 但是,聂政认为应该吸取易十七在郑国烧粮时左奔右袭的教训,最好在同一时间攻击两处粮台。 因为一处粮台遭遇袭击,另一处粮台肯定会加倍防护,势必提升袭击难度。 聂政大胆提议:分兵! 他与飞鸟夭分别率领一队人马,同一时间发起袭击,一次性烧毁两处粮台,既避免将袭击战拖入泥淖,也最大程度地震慑齐军。 飞鸟夭上次在齐国境内没有搞成事情,后期又因越过长城报信,而错失与“齐技击”交手机会,颇为不爽。 有了单独领军的机会,哪能不要,他决心在齐国的境内搅他个天翻地覆。 经过商量,聂政负责袭击滕邑粮台,飞鸟夭负责任邑粮台,约定同一时间,同时发起攻击。 一夜之间,齐国设在滕、任两地的两处粮台同时遭到了袭击!大火烧得周天红彻,浓烟蔽日。 粮草被焚,并没有换来齐军的后撤,反而激发了田节内心深处的癫狂与执念。 连焚两座粮台,如同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一样,将田节逼向了死地。他如同饿狼扑向猎物般,开始发疯般地指挥军队,日夜攻打城池,死伤枕藉,血流漂橹,而在所不惜。 因为田节知道,目前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攻下郯城,才能扭转战局。否则,郯城兵败,再加上莒邑失守,他这颗脑袋齐公是砍定了。 田节愿赌上过去所有的战绩和辉煌,砸上自己所有的荣誉和家当,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次血战:攻下郯城! 楚国在郯城经营多年,景舍给郯城留下了足够的防守力量,准备了充足的粮草与辎重,楚军军心还是比较稳定的。 但齐军的决绝与疯狂,把楚军打得开始怀疑人生。原本坚固无比的城防,在齐军猛烈的攻击下摇摇欲坠,守城士兵们心急如焚,疲惫不堪,压力倍增,形势岌岌可危。 齐军完全放弃了“围城必阙”的军事宝典,在四门都发起了疯狂的进攻。云梯一架一架地往城墙上靠,投石车频繁不停地向城内发射,羽矢如同蝗虫一般地向郯城飞,士兵浴血向城墙发起冲锋,一次又一次,一轮又一轮…… 郯城城下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齐军尸体,田节瞪着血红的眼睛亲自上前督阵,有胆敢后退者,格杀勿论。 楚军打光了滚石檑木,将城中居民的房屋拆毁了大半,砖头瓦片全部被搬上了城墙当作武器;熬金汁的大锅滚沸,刺鼻的气味飘飞;狼牙拍、火束等守城器械全部派上了用场。 田节的心腹急主将之所急,披重甲顶着城上的连番攻击,终于突破了城墙一角,与守城楚军陷入了肉搏战。 楚军迅速集中优势兵力对先登之士进行围剿,城墙之上血肉横飞、杀声震天。不断有双方士卒惨叫着掉下城墙,将登城的士卒反撞下去。 最终,楚军凭借顽强的毅力和居高临下的优势,硬生生地顶住了齐军疯狗一般的进攻。 形势的变化,显然超出了聂政和飞鸟夭的预料。 田节这种最后的疯狂,反而令齐楚之间的攻防形势发生了变化,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战争的天平竟然出现了向齐军倾斜的苗头。 这,是聂政和飞鸟夭所不愿意看到的。 两人深思片刻,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两个字:“行刺!” 聂政刺客出身,尽管如今已经是一军主将,但他始终认为个体的力量在时代大局中有着独特的作用。 飞鸟夭同样是一个个人英雄主义色彩非常浓厚的将领,二人迅速达成了一致行动意见: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第827章 东方未明 然而,在由谁去行刺田节的问题上,两人刚刚达成的默契立即遭受到了挑战。 飞鸟夭自归汉以来,一直在聂政军中听令,聂政是他的直接领导,也是他所敬重的人。 飞鸟夭拱手道:“将军贵为一军主将,当以全局为重,安能行险徼幸?故此行,属下愿率飞猱兵出战!”言毕还挺了一下胸膛:“保证完成任务!!!” 聂政不为所动:“非是政不信任吾弟,曾记否,于辰国刺杀屠驨之时,吾弟功亏一篑……” 飞鸟夭一听就急了,上次行刺失利那事,尽管汉侯念在他救人心切,未曾责罚,但却一直是他的心病:“因此之故,属下必欲此行,杀田贼以正吾名,立此功以赎吾罪。” 聂政仍不松口,因为这次刺杀太重要了。一旦行刺无功,那么齐军就要打下郯城了。 从小处说,这次敌后之行,必将无功而返。从大处讲,齐国占领“楚国阳台”,直接威胁到越国的左翼,对汉侯经略越国的计划将造成很大的麻烦。 “兹事体大,必一击而中,若其反复,祸莫大矣。非是聂政托大,政之手段,当在吾弟之上。” 飞鸟夭也是据理力争:“属下自知用剑之法、轻身之术,逊于将军。然属下飞刀之技,蝮蛇之毒,独步汉国。离敌百步,可一击必中,必可毙田贼性命,不令其有反复之机!” 言毕,一脸傲娇地斜着聂政,大有一副比比看的架势。 聂政不想再继续争论下去了,他面色一寒:“飞鸟夭,留守营中,听令而行!” 聂政用军令来压,飞鸟夭一脸的不甘,瞪着大眼睛,气呼呼地直喘粗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聂政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去后帐整理行装,准备夜间潜入敌营,行刺田节,尽快阻止齐军的疯狂攻势。 等聂政收拾好行装出来,却不见了飞鸟夭的踪影。聂政也不着急,这天色尚未入夜,他夭鹊儿还能大白天飞过去不成? 未几,一名军卒神色慌张地来报:“将军,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 “飞将军率领十数人,纵马投敌去了!” “投敌?” 聂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对飞鸟夭这个洞蛮出身的属下还是了解的,这小子对什么权势金钱都没有概念,齐国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地方? 聂政脸色一沉:“大胆,安敢乱言?” 军卒大喘了几口气:“禀将军,飞将军率领十数骑,纵马直奔齐军营地,臣劝阻不及,他已经……已经进入营中了!” 聂政这下彻底不淡定了:“齐军……如何反应?” “飞将军离齐营一箭之地,与齐军曾有交谈,后营门大开,似乎有齐军将领出迎,将飞将军迎入营中!” 聂政傻眼了,这个夭鹊儿,真特么的投敌了吗?否则如何解释齐军竟然将其迎入营中这件事? 聂政愣了半晌,断然下令:“全军速撤,撤至泗水左岸,留下一队细作,监视齐军营垒,若有异动,火速报我!” 作为一营主将,聂政必须对手下这些弟兄们的性命负责,在飞鸟夭作出如此重大异动之时,必须尽快转移至安全阵地,确保全军安全。 泗水滔滔,聂政心事沉沉,夭鹊儿,尔若叛汉,政必杀之! 齐军大帐,田节一身征尘,满面烟火,紧紧握住飞鸟夭的手: “壮士当日救命之恩,田某感念肺腑,无一日不思报答。不知壮士为何当日弃我而去,今日又复来归?” 飞鸟夭率领的都是当日营救田节的一众手下,他面露惭色,指着身后这些弟兄们,对田节道: “当日之事,我等兄弟亦是一时激愤,杀官救人,后思极恐,恐遭报复,故离大夫而去;今日大夫复掌重兵,重回前线,我等身负命案,无处可逃,故而前来投奔大夫。”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符合一众小人物的心理,田节闻言,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壮士当日,不信田某。不曾想,花有重开之日,某有再起之时!” 事情进展到这个阶段,田节对这几个小人物有一些轻视,更不加怀疑。 “诸位壮士,当此郯城军前,正值鏖兵之时,田某手中,一无金银,二无珠宝,三无美女,四无田舍。请诸位壮士帐下歇息,待某一鼓作气,攻下郯城,必有厚报!” 飞鸟夭立即将身体向前一挺:“我等虽鄙,亦有功名之心,此番阵前来投,岂为金银厚赏哉,唯愿做大夫马前一卒,为齐立功耳!” 田节点了点头,对这些小人物的看法略有改观:“也罢,尔等众人,编为一卒,汝为连长,随扈本将左右。” 飞鸟夭率领众人齐声高唱:“诺!” 田节道:“今日血战一日,可恨无功。本将计划后半夜之时,偷袭郯城,故而偷得半日之闲,假寐片刻。诸位壮士请为亲随,在吾左营听令。” 飞鸟夭拱手应诺,然后率领众人换上统一的亲兵营服饰,领了令牌,知会了当日口令,便在亲兵营左营一处帐内住下。 血战了一天的齐军,对主将这种疯狂的打法怨声载道,军中伤患不断,呼号四起。再加上粮草将尽,一时惶惶不安,窃窃私语,对于飞鸟夭等人也不以为意。 夜色渐深,整个齐营陷入了一片沉睡之中,唯余一些巡逻岗哨的脚步声声。 飞鸟夭揉着惺忪的双眼走出营帐,找了个地方大马金刀地开始撒尿,同时用警惕的余光观察中军大帐附近的防卫情况。 大帐周围火把通明,固定值守的军卒不住地打瞌睡,巡逻的军卒则有一定的规律。 一名军卒打了一个瞌睡,头重重地向下一点,随即紧张地抬起头来,拼命地睁开双眼四下打量,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他四下观望一番,旌旗招展,风声呼呼,没有任何异常。于是就嘟囔着又重新走回了哨位。 巡逻的军卒绕了一圈又一圈,火把发出哔哔哔哔的响声,旗帜呼啦啦地飘扬,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齐军本来都做好了准备,今夜还要夜战一场的,但却迟迟没有听到中心大帐的击鼓之声,或许,主将改变主意了? 甭管他,睡他娘的! 一队军卒骑着战马,高举火把直奔营帐大门口。 营门口重重叠叠架设着三道拒马,撒了一地的青铜蒺藜,外围还挖着深深的沟壕。 哗啦啦啦,一片弓箭上弦之声,随即守门的齐军高声地喊着今夜的口令: “东方未明!” “东方之日!” “何人?何事?” “亲军左营,奉令出营侦察。田大夫军令在此!” 守门军卒验过军令,下令打开拒马,移动鹿角,放下壕桥,在蒺藜上铺上木板。 “放行!” 第828章 乱战方息 飞鸟夭一行如同旋风般在淮泗大地上驰骋,很快与潜伏的侦察哨接上头,很快回到了泗水之畔的军营之中。 飞鸟夭将田节的首级双手献与聂政:“属下抗令不遵,自知罪无可赎。然某上次行刺失手,必欲正名,今特献上齐军主将田节首级,请将军责罚,愿承受军法处置。” 聂政其实对于飞鸟夭果敢利落的行动是心生赞许的,但这种战场抗命的毛病一定不能惯。 他故意板起一张脸,对飞鸟夭的功绩不赞一声:“政,自当禀明王上,依军规处置!” 一句“禀明王上”已经代表了聂政的态度,至少飞鸟夭自己觉得聂政在帮他开脱,心中亦是一暖。 ******** 齐军枕戈待旦,准备连夜发起冲锋。但是,不闻中军鼓声,全军一觉睡到了大天明。 将军黔夫感觉不对劲,按照之前的部署,以及田节急于求成的心理,不应该偃旗息鼓,按兵不动啊? 要知道齐军浪费一夜战机,则楚军得到一夜休整。 东方渐明,黔夫一身戎装,走向中军大帐。 “田大夫何在?” “尚在帐中歇息?” 黔夫无奈,转身欲走。忽然又返了回来,警惕地问道:“焉何未闻鼾声?” 要知道田节平时睡觉,鼾声如雷,声传数里。据说有一次田节在睡梦中竟然把自己给吵醒了,可见其鼾声威力之巨大。 守卫这个时候才发现,昨夜的中军大帐,确实太过安静了一些。 黔夫暗叫一声不好,不由分说,率人就直冲后帐,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地上一摊暗黑色的鲜血已经干涸,田节的无头尸身躺在床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了。 黔夫大惊,大战方酣,粮草被断,主将遇刺,这仗再也没法打下去了! 黔夫下令将昨夜值守的军卒悉数拿下,又在营中开展掘地三尺的搜查。 最终确认,日前前来投奔田节的、不明来路的所谓“恩公”,具有最大悬疑。但这些人,已于东方未晓之前,手持田节军令,出营而去,杳无音讯。 在田节的案头,摆放着一封尚未写完的弹劾田种首的奏札,大意为田种首违抗君令,反对君上“攻击郯城,关门打狗”计划,不支援郯城,反进攻莒邑,造成分兵……云云。 本来田节这几日不顾战争规律、一味蛮干的做法已经引起全军上下的义愤,军心不稳。 而今粮草既断,主将又亡,黔夫趁势停止了进攻,迅速上报军情,催促粮草,等候齐公下一步的指示。 齐国人消停了,楚国的援兵也赶到了! 断粮的危机开始显现,齐军战斗意志全消,楚军一个冲锋,齐军立即丢盔卸甲,全线溃败。 被围了这么久的郯城楚军也顺势杀出,两军会合,如同猛虎下山般向齐军发起了冲锋。 黔夫虽然没有什么奇谋妙计,但行军打仗的基本常识还是扎实的。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沿着淮泗走廊败退,那边没有大军接应,绝对会陷入被楚军衔尾追杀的不利境地。 最后的结局,就是全军被一点一点击溃,一部一部地消灭,直至全军覆没。 为今之计,只能是向莒邑方向撤退。 莒邑城下,还聚集着田种首的一部齐军,两军合兵,堪可抵挡楚军一部分进攻力,最大限度地保全齐军。 黔夫一边派人迅速北上,请求田种首派兵接应;一边指挥齐军有序撤退,沿途在险地、关隘、渡口、山丘层层部署兵力,梯次阻击楚军的进攻。 能牺牲小股部队而保全大部齐军,就是成功的撤退。这是战略战术需要,更是为国献身的精神。所谓鸣金锣,是绝对不会响起的,小股部队就是用来牺牲的。 黔夫的部署颇有章法,而且齐国“兵农合一”的机制下,每连、每卒、每小戎的部队,往往就是一村、一里、一乡的邻里,十有八九沾亲带故。 这些小股部队的阻击,反而打得十分顽强,当然下场也十分凄惨,在楚军的绝对实力碾压下,全部玉碎。同时,也为黔夫率领的大部队后撤,赢得了宝贵时间。 齐军又饿又困,一路败退;楚军则新入战场,越战越勇,紧紧咬住齐军不放,留下了满地狼藉和无数残肢断臂。 田种首接到黔夫军报,不由仰天长叹!郯城兵败,楚军北援,预示着此次由伐越引起的诸侯大战,齐国完败! 为今之计,保全齐军有生力量方为上上之选。 田种首一面派人接应黔夫,一面下令对莒邑再次发起攻城战。攻城并不是目的,拖住莒邑守军,掩护北撤齐军快速过境才是目的。 如果田种首不攻打莒邑,或者撤退,城中的景舍必然会出兵与楚军合兵一处,在莒邑城下寻求与齐军决战。 齐军经过琅玡、郯城、莒邑一系列失败,粮草不足,损伤巨大,军心不稳,士气不足,已没有再战的资本了。 事情正如田种首预料的那样,将军黔夫在接应之下,率军迅速通过莒邑,撤入沂山、蒙山一线,建立起稳固阵地,凭险据守。 而后田种首对莒邑一阵猛攻之后,毅然率军后撤,全部齐军撤至山区,齐国南部桥头堡、五都之一的莒邑,正式落入楚国人的手中。 田种首知道作为主将,此次出征,无论如何他也逃脱不了责任,于是在沂山一边部署防守,一边上书待罪。 而景舍则与楚国援军实现胜利会师,完全控制了莒邑,“楚国阳台”地区的控制力得到加强,楚国的版图又向北更进一步,兵锋同时威慑齐、鲁、宋。 身在琅玡的俱酒听闻这一战果,心知越国的左翼暂时安全了。 但是,莒邑这座城池,在后续的历史上则继续扮演着火药库的角色,在齐楚之间来回拉锯,不断易手。 齐军淮泗战线的失败,楚国兵锋的北指,却更令以魏国为首的三晋联盟感到不安。 三晋联盟凭借战国最强的军事实力,硬生生地在楚国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个口子,夺下了楚国北部的鲁阳城,直接威胁楚国的方城。 鲁阳城一直是楚国的传统地盘,但同时鲁阳也是楚方城向中原的延伸部位,具有探头的地位。 鲁阳一失,等于将楚国的势力全部压回了方城之内,对楚国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挫败。 而且魏侯击对楚态度强硬,不断派出小股部队对方城进行侦察、试探,摆出一副兵出方城,下指宛邑的态势。 方城是楚国传统上的南北分界线,方城一破,整个宛邑盆地无险可守,三晋的势力将长驱直入,影响汉水流域。这,是楚国不能忍的。 但是,双方都有点打不动了,按照战国的传统做法,打打停停这是常态。 参战各方又频繁派出使臣进行斡旋、谈判,最终谁都不想让步,于是就尊重现状,淮泗战线停留在莒邑一线,中原战线停留在鲁阳一线。 战国时代又一场诸侯混战告一段落,战争的结果:齐失一城,楚失一城,魏得一城,各方损兵无算。 齐、楚都愤懑不已,魏国却成了这场诸侯大战的最大赢家。魏国不仅得到了重镇鲁阳,同时魏侯击的声誉日隆。 这种神奇的故事,在战国从来不缺乏生长的土壤。 第829章 雷霆雨露 淮泗战事既平,楚国与魏、赵、韩、齐等北方诸侯关系紧张,这使楚王熊良夫充分认识到了组建南方联盟的重要性。 楚王立即派出使臣,邀请汉侯俱酒、越王搜,一起在楚越边境的昭关进行会盟,共同商议组建南方联盟、联横北抗之事。 俱酒当然是欣然应允,越王搜本不想去,又被姑母采采公主好一阵训斥,终于还是答应出场演一下戏,具体的工作都不过问。 接下来,进行了一系列人事调整和军事安排。 俱酒回顾自己深入敌后一系列战事,虽然有巧取莒邑之功,但也有测算不周,草率从事之过。 以至于遭遇“齐技击”,在此次琅玡之战所有战事造成最大战。故而当众“罪己”。 “罪己”一出,满座皆惊! 君上“罪己”,那是臣下之罪呀! 众人一看汉侯俱酒贵为诸侯,因为一场局部战斗的失利,而在群臣面前公然“罪己”,都吃惊匪浅,齐齐起身行礼,一边竭力劝阻,一边连称有罪。 要知道在战国,大战死伤数十万,小战死伤过万,大大小小的诸侯从来不把这些兵卒的伤亡当回事。 何况俱酒在上次安葬仪式上已经给了这些士卒最高的荣誉,也安排他们的家乡给予物质上的抚恤和精神上的嘉奖,这也是列国所没有的超高待遇。 包括刚刚结束战事的齐楚两国,国君可惜的只是土地的丧失,从来没有对军卒的死伤放在心上。 演完“罪己”的戏码,俱酒接着开始封赏事宜。 第一个封赏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古用:“封,古用为舟师中军司马,赏千金,继续在淳于浩帐下听令。 古用在此次出使郯城的过程中,巧方善辩,成功说服景舍上钩,彻底扭转了战场矛盾。将四国伐越的不利局面,硬生生转变成为齐楚矛盾,其功匪浅。 其实当初古用出使,俱酒是捏着一把汗的,因为以楚国的贪婪特性,无利不起早。 楚国发动战争的目的是要得利,攻齐可得利,伐越亦可得利。甚至伐越更有胜算,战果或许更大。 若是楚国不咬莒邑这外诱饵,那么战事将会是另一个局面,可以肯定的是,琅玡绝对失守了。 所以古用的作用,非同小可。而且身为汉侯,第一个封赏就给到古用这种低级别的文职小吏,其对底层军卒的示范效用是非常明显的。 第二个封赏给了汉国校尉江未:“封,江末为裨将军,赏八百金,仍在横海将军息长耕手下听令。” 汉国校尉江未与越国校尉区粟,在上次营救齐公吕贷的过程中,精准找到长山群岛,精心部署海上战斗,精确营救出了齐公吕贷。 既完成了俱酒对吕进的承诺,又使田齐政权声名狼藉,名誉扫地,意义非常,故有此封。 同样,对江未的封赏也是诸侯对底层的封赏,其激励与示范作用也十分强大。 对于越国校尉区粟,建议越王给予封赏。有了江未的例子,估计区粟之封不会低于此例。 第三个封赏给了风飞矢: “风飞矢在朝作战有功。入越之后,随朕敌后作战,临危不乱,指挥得当,改封强弩将军,赏五百金。继续担任倭郡郡尉兼郡监之职,择日随横海将军息长耕出海东征倭岛。” 风飞矢感动到双目流泪,声音哽咽。 作为巴国降将,风飞矢当初的投降其实是被逼无奈,其实他一直过不去心中的坎。 俱酒当初也看出了他的心结,故而封他个“归义将军”的名号,其实这个杂号有点不信任的意味,就像历史上的“归命侯”一样,有着难以言说的无奈。 这次东征,离开了巴蜀,在朝鲜、在越国,特别是在与“齐技击”的遭遇战中,风飞矢与汉侯俱酒并肩作战,发挥了自己的价值,展现了自己的才能,也认同了汉侯的理念,诚心服膺于“尚同”大业。 去掉“归义”二字,以风飞矢擅长强弓硬射而改封“强弩将军”,是对风飞矢的充分肯定,更是一次君臣心灵契合的过程,是故风飞矢的感动,良有以也! 同时,俱酒知道,强弩将军也是汉时常置封号,曾被封此号的李沮、许延寿等人,在历史上也曾随军远征,广有战功。 接下来,对淳于浩、息长耕进行一些物资封赏。 淳于浩作为汉国的开国元老,已经位列汉国军制中“四征”将军之列,目前属于仅次于太尉吴起的一级军职,将来天下大战尚有,故而不可封赏过高。 同时俱酒转达了一个由采采公主提议、越王亲封的职务,封淳于浩为越国舟师大将,坐镇琅玡,统帅越国舟师部队。 息长耕此前已经被封为横海将军,倭郡郡守。鉴于此次琅玡战事中主要功劳是港口一战,故而暂记其功,继续出征倭岛,根据倭岛战事,再作封赏。 最后,俱酒才叫出了聂政、飞鸟夭的名字,两人出列之后,俱酒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两人,却长时间一言不发,将这两人盯得直发毛。 聂、飞二人此次短暂出征淮泗敌后,烧粮在先,斩首在后。一支小股部队,成为决定整个淮泗战场的决定性因素,理论上讲,其功匪浅。 但,俱酒认为聂政统领无方,御下不严。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但聂政在军队管理上存在懈怠问题,在纪律执行上存在松弛问题。 同时,聂政缺乏有效手段驾驭部下,导致麾下将士不服管教、各行其是,甚至公然违抗军令。长此以往,将使整支军队战斗力丧失,这是兵家大忌。 “聂政统军不严,御下不力,免去征东将军一职,改任镇北将军,职权不变。” 开国“四征”之一的聂政,因为一丁点的失误,并且在没有造成大的损失的情况下,竟然被免去职务,从“四征”降级为“四镇”! 汉侯俱酒在封赏之后,突然使出霹雳手段,令众人大为震惊,一时在座皆悚,无敢有气长出者。 聂政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领命:“臣谨遵王令!” 飞鸟夭的山野性子,一听顿时却不干了,他挺身而出:“王上,臣擅自行动,以身犯险,抗命在先,臣愿领罪,要杀要剐,请王上定夺。” “飞鸟夭战场违令,擅行妄为,本应重处,但念其有功,故功过相抵,不作封赏,以观后效。” 飞鸟夭一听顿时石化,哪怕王上砍了他的脑袋,他都不带皱眉一下的。而现在,聂政背了黑锅,自己却不痛不痒地弄了个功过相抵。 他羞愧满面,无地自容,连连呼叫:“王上!王上……” 俱酒更不搭理他,继续下令道:“淳于浩、聂政、飞鸟夭!” 淳于浩、聂政齐齐上前一步:“臣在!” 飞鸟夭硬生生地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连忙也拱手肃立:“臣在!” “明日早间,浮舟南下,前往昭关,与楚王会盟!” “诺!”三人高声应诺。 俱酒起身,顾盼自雄,踌躇满志。议事堂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场朝会,应封则封,该罚则罚;雷霆雨露,乾纲独断;王霸之气,凛凛赫赫! 第830章 江乙入楚 俱酒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推动南方联盟? 第一,汉国要尽量避免同时两线作战,甚至多线作战。 这是从历史经验吸取的教训,即使是秦国最强盛时期,也很少出现时间重合的双线作战,基本上是采用各个击破、以一对一的方式,逐个灭亡的六国。 现在穿越者的摊子就有点铺得大了,海外基本控制了朝鲜,又在越国刚刚立稳了足,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楚国做为当世大国,是汉国东邻、越国西邻。稳住楚国,汉、越两地都无侧翼之忧,可以避免双线作战的困境。 第二,结盟是统一过程中的必由之路。 战国有一个特点,就是严重的内耗化。诸侯之间不停地斗争、不停地战争、不停地消耗、不停地破坏。整个社会呈现出的不是自强进步型,而是自弱伤害型。 在这种大环境下,儒家的“定于一”,墨家的“尚同”,道家的“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等思想,都认为天下一统是救世的关键。 但是,各家的救世方案和路径又各个不同。诸子百家之间,也是彼此攻讦、彼此排斥、彼此贬低的。整个社会呈现出严重的碎片化、对立化。 在实现天下归一暂时不可能的情况下,通过几个国家的联盟,实现暂时的、局部的和平,是避免极度消耗资源、趁机发展壮大的有效途径。 历史上无论是合纵,还是连横,都有其存在的必然性。 用“空中楼阁”理论来解释,如果“大一统”是一座三层楼阁,那么各种形式的结盟,就是先期要修的一层、二层,必须有,不能空,绕不开的,是历史的必然。 第三,结盟是战国战略制衡的重要手段。 这个时代谁最强? 公认的是:魏国最强!或者说是以魏国为首的诸侯集团最强。 在魏老大影响力下,团结在一起的“三晋+田齐”集团,四国均是通过“臣夺君位”而上位的国家,他们有着天然的政治基础。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汉、楚、越三国由西到东,一字排开,非常像历史上的“连横”。 但从“南方联盟”成立的实际意义上来讲,汉、楚、越三国的联合,更像是历史上的“合纵”。 因为“合纵”策略的“合众弱以攻一强”,“连横”策略是“事一强以攻众弱”。 在刚刚结束的诸侯混战中,三晋强硬夺下鲁阳就是实力的展示;楚、汉、越三家联手,在淮泗之地对付田齐,才勉强赢得一城之地。 如果是“三晋+田齐”联盟与“汉、楚、越”联盟正面对抗,战事结果尚不可知。 从均衡理论上来讲,这个时代的“一强”是魏,以及其影响力下的诸侯集团。 汉、楚、越的合作,像极了历史上的“合纵”国家,联合起来对抗一强,是防止魏国坐大的有效途径。 ************* 魏国安邑。魏侯击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其实魏击是绝对的“实力论”拥趸,他信奉绝对实力,对于结盟什么的看得很淡。 这一点,他与父亲魏文侯不同。魏文侯在日,维系着三晋联盟的关系牢不可破,成为战国第一实力集团。 魏击继位这些年来,自信心极度膨胀,坚持不服就干,三晋联盟裂痕越来越明显,甚至魏赵两国大打出手。 但楚国这个老对手,俱酒这个“好”女婿,与越国这只猛虎,这三家在淮泗战场上密切合作,值得高度警惕。 魏击问道:“二三子,楚、汉、越三国,异动频频,有结盟之势,当如何破之?” 公叔痤回道:“君上,楚国狼子野心,俱酒雄心勃勃,越国蛮荒不化,此三者可有旦夕之欢,难为长远之盟。臣预料,不出三年,其盟必破。” 公叔痤看透了诸侯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连三晋这样同出一系的同盟都不长久,何况是楚国这样贪婪的国家呢? 不出意外,楚国望着汉越两国的领土都在吞口水,内讧一定会发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中一人高声道:“此言差矣!结盟三年,其害颇大。臣以为,趁其盟约未成,当尽力阻止,以防后患。” 公叔痤眉头一皱,心中不满。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夫江乙。这个小卡拉米,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捋老夫的虎须? 魏侯击显然对江乙的话很感兴趣:“江乙,汝可有良策?” 江乙大步出列,恭敬的长揖一礼:“臣闻,坚城易破于内。欲破此局,自当入楚。” 魏侯击:“如何破之?” 江乙:“今楚国朝堂,多有分歧。主张结盟者,令尹昭奚恤、大夫景舍也;反对结盟者,子布、昭亭之流也。臣愿入楚一行,因间其民,内间其臣,则楚王必疑,盟约必毁。” 魏侯击抚掌大笑:“善!吾有坚甲利兵,更有铜舌辩口。封江乙为中大夫,出使楚国。” 江乙连忙辞道:“君上不可。” 魏侯击以为江乙嫌封赏过小,于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夫重返安邑之日,自是重赏之时。” 江乙连连摆手:“非也非也。臣此去,所为用间耳。用间之人,安得为使?故请王上重责于臣,赶出安邑。臣穷途投楚,方得楚王信任。” 魏侯击闻言,不由得肃然起敬,他长叹一声:“魏有先生,何其幸也!” 次日,江乙因言获罪,魏侯雷霆震怒,重责一顿,逐出安邑,江乙灰溜溜地径自投奔楚国去了。 楚国左尹昭亭,原本是吴起变法时所信任的人,曾与吴起一起北上收复陈蔡之地。 但在吴起的光辉下,昭亭始终没有出头之日。当楚悼王一死,昭亭迅速与新王合作,在吴起离楚之时围追堵截,毫不念及旧情。 楚王熊良夫胜出之后,昭亭得以留任,但没有更进一步。熊良夫选择昭奚恤担任新一届令尹,昭亭无有寸进,心中愤懑。 诚如江乙所言,昭亭和子布都是反对与汉越两国结盟的,其中最大的心结,就是俱酒挟制楚王,结下舟中之盟。 上次在郢都城中布下“鸿门宴”就是昭亭的手笔,主要目的就是杀掉俱酒,西并巴蜀。但可惜被俱酒巧妙化解,楚汉按原有安排结盟。 现在俱酒此贼又要忽悠楚、汉、越三国结盟,昭亭本能地就是反对。但是,现任令尹昭奚恤坚定支持,楚王也倾向于结盟,这就令昭亭、子布等人郁闷不已。 昭亭此日正在府中闷坐,忽然有门客禀报:“魏国游士江乙,求见左尹。” 江乙此人,一张伶牙俐口,能言善辩,在列国之间小有名声,也算是一介名士。 昭亭闻言一愣,此人听闻在魏为官,为何来到楚国?略一思索,昭亭道:“请!” 第831章 离间无功 江乙进入左尹府中,一副狂士派头,大大咧咧地向着昭亭胡乱一拱手:“魏人江乙,见过左尹。” 昭亭不动声色地道:“先生请坐!闻先生仕于魏侯,焉何不在安邑享乐?” 江乙道:“安邑有眼,魏侯无珠。乙已是江湖散人,故而游历至楚。” 昭亭道:“楚,大国也,豪门无数。然先生登某之门,不知何以教我?” 江乙道:“乙闻左尹大祸将至,不忍坐视,故上门提醒耳。” 昭亭大为不解:“亭之祸,自何而来?” 江乙道:“乙闻楚、汉、越三国将盟,左尹之祸,当来自此。” 昭亭道:“何以见得?” 江乙道:“汉侯昔日在郢,左尹伏兵帐下,几欲除之。今闻三国将盟,汉侯有言,必以左尹之首级为祭,方成盟耳。” 昭亭大惊,意图刺杀俱酒这事,是他的心病。如果楚国与汉国走得越来越近,那么楚王出于利益交换的目的,砍掉他的项上人头,不是没有可能。 昭亭道:“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江乙:“此某所以来见左尹者也。” 昭亭肃然起敬,避席而拜:“先生教我!” 江乙道:“郢都支持结盟者,令尹昭奚恤也。若昭奚恤一去,则左尹当为令尹;左尹既掌楚国大政,则结盟之事不成;既可避祸,复得晋升,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也?” 昭亭道:“昭奚恤深得王上信任,如何去之?” 江乙道:“左尹当荐江某一见楚王,江某一张利口,或可令王上疑恤。王既疑臣,臣不得不去!” 昭亭惊疑不定,他决定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推荐江乙拜见楚王。毕竟江乙在诸侯之间还是有点小名声的。 江乙在昭亭的推荐下,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楚王。 江乙毕竟也是名士,楚王免不了要和他客气一二:“不谷在楚,盼先生久矣,先生何来迟也?” 江乙道:“臣居于北方,不闻楚有大王,但闻楚有昭奚恤。三晋闻有昭奚恤相楚,皆有畏惧之心。但言有恤相楚,不敢南下。故而臣来楚地,不知有王,但闻有昭奚恤耳。” 江乙的话说得非常巧妙,我只听说过楚国有昭奚恤,不知道楚国还有大王你啊!不仅我是这样,北方诸侯都是这样认为的。 楚王听了十分不悦,不谷这么大一个王,还不如他昭奚恤?他回过头问自己身边的内侍:“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诚何如?” 这些内侍哪敢在这种场合掺和国家大事,一个个不敢吭声。 江乙微微一笑,继续讲故事:“虎求百兽而食之,一日得狐。“ “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为百兽之长,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 “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而专属之于昭奚恤:故北方之畏昭奚恤也,其实畏王之甲兵也,犹百兽之畏虎也。” 江乙给楚王讲了一个“狐假虎威”的故事,这是原创,后世流传了几千年。 江乙把昭奚恤狐假虎威、社威擅势的模样,非常形象地讲了出来。楚王既惊又疑,面有讶色:“先生如此大才,不谷见之恨晚。” 江乙见楚王虽然动容,但好像仍不相信昭奚恤是这样的人,于是就继续给楚王讲故事: “有爱其狗者,狗尝溺于井,其邻人见之,欲入言于主人。狗当门而噬之。今昭奚恤常恶臣之见,亦犹是也。” 江乙又讲了一个成语“恶狗溺井”,将昭奚恤比作拦路的恶狗,一直在欺上瞒下,作威作福,滥用楚王给予的信任。 不是臣不来见大王,是昭奚恤这个家伙干了坏事,还堵了大王的门口,一般人都进不来呀! 楚王熊良夫却从中听出了哲理,他认为江乙在劝谏他,不要偏听偏信,一定要听取多方面的意见。 楚王肃然起敬:“善,先生之意,不谷知矣。凡事当两闻之,不可偏听。” 江乙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对昭奚恤一顿诋毁与造谣,总之就是要挑起楚王对昭奚恤的不信任,最终破坏南方联盟的大局。 楚王熊良夫确实起了疑心,但也确实做到了不偏听。 在听完江乙告的刁状之后,他又通过不同方面进行询问查证,关于昭奚恤是否独断专行,蒙蔽圣听,结果大家众口一词,都说“没有”。 昭奚恤确实算是比较稳重老成的令尹,在楚国诸多令尹中,有所建树,也得以善终。江乙的谗言显然没有起到作用。 但江乙凭借一张利口辩舌,也深得楚王的信任,得以留在楚国为官。 江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通过花言巧语,为山阳君请封。楚王听信了江乙的话,也是王者的自负心作祟,于是答应对山阳君进行封赏。 昭奚恤闻后进谏楚王:“山阳君无功于楚国,不当封。” 楚王又觉得昭奚恤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封赏山阳君这事就慢慢地搁置了。 但江乙闻言心中大喜,他告诉山阳君未能封赏,全是因为令尹阻挡。这样一来,山阳君算是恨上昭奚恤了。 于是江乙与山阳君俨然结成同党,共同诽谤攻击昭奚恤。 楚王熊良夫不算庸主,他直接将这些告刁状的情况反馈给了昭奚恤。 昭奚恤道:“臣朝夕以事听命,而魏入吾君臣之间,臣大惧。臣非畏魏也!夫泄吾君臣之交而天下信之,是其为人也近苦矣!夫苟不难为之外,岂忘为之内乎?臣之得罪无日矣。”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臣这么起早贪黑地侍奉大王,而一个魏国人却介入到我们君臣之间进行离间,臣非常害怕。臣害怕的并不是魏人,而是怕他们泄漏我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天下的诸侯又听信他们那些离间之辞。 他们为人也是近乎恶毒的了呀。既然一个外人做这些造谣中伤的事并不困难,那么内部的人难道不会做吗?在这种内外夹攻之下,臣离获罪的日子已不远了呀。 经过了淮泗之战后的楚王,对局势的认识显然有着更深一层的认识。他对昭奚恤的政治主张还是支持的。 他安慰昭奚恤道:“寡人知之,大夫何由?” 但人君之术就是平衡之术,楚王虽然认可昭奚恤的政治主张,继续支持他安排会盟之事。但也并没有为难江乙,将江乙继续留在楚国为官。 江乙虽然没有成功离间楚王,但也为楚国君臣之间种下了一棵蒺藜,作为魏国的间谍,江乙从此就在楚国埋伏了下来。 江乙入楚这一段故事,今天读来可能平淡无奇。但在诸侯斗争过程中,还是相当经典的一段存在,古人将这些故事记录在了《战国策》、《韩非子》等书中,让我们后人有机会了解,战国时代政治斗争的凶险,以及间谍活动的曲折。 最终昭奚恤的政治主张占了上风,在他的坚持下,楚王毅然决然地东行,前往昭关会盟去了。 ******** 俱酒在淳于浩、聂政、飞鸟夭的护卫下,越王搜在越国太尉寺思的护卫下,沿海路南下,然后由长江入海口溯江而上,直抵昭关。 一路上,俱酒命淳于浩观测近海海况,记录潮汐涨落,及早制定出航海所需的海况数据,使舟师的作战逐渐向科学规律靠拢,不再依靠鬼神和运气因素。 昭关在两山对峙之间,前面便是大江,形势险要,是传统上的吴楚分界关隘。吴国灭亡后,则成为楚越的分界点。 经此一战,楚王熊良夫也认识到了结盟的重要性,他罕见地表现出低姿态,离开国都郢,顺江而下,过云梦、穿彭蠡,抵达昭关。 虽说昭关还是楚国的地盘,但离郢都很远,离越国很近,也算是楚王对结盟诚意的一种体现。 无心政事的越王搜,在大国楚、强国汉面前,自去王号,以侯自居。 周初,楚、越两国,都不被统治者重视,均被封为“子爵”。 虽然楚、越两国先后自称为王,但越国在越王无壬任内,得到了周天子的认可,连升两级,成为侯爵,这就与中原诸侯基本相同了。 但,楚国却原地踏步,继续保持子爵的位置,这也是周天子的区别对待、分化瓦解之策吧。 今天与楚王见面,越国自降一级,与汉国同居侯爵,以事楚王,给足了楚王面子,令楚王熊良夫心花怒放,欣喜若狂。 昭关行宫之内,三位君主分庭坐定,俱酒与搜自然而然地将楚王让至首位,楚王的自尊心又一次得到满足。 俱酒微笑着道:“王兄,席间如此美味,何不唤帐后壮士同来品尝?” 很显然,这是在影射楚王上次会盟期间,在帐下后埋伏甲士,欲图干掉俱酒那档子往事。 楚王心理素质强大,毫不尴尬,哈哈大笑道:“王弟说笑了,不谷与两国诸侯在此议事,安得帐后有人?” 俱酒继续内涵他:“也罢,大不了稍后麻烦王兄与弟同车而行,一观昭关风物。” 楚王笑嘻嘻地道:“王弟,不必多心,不谷此次西来,诚意十足,诚意十足!” 俱酒眉毛一挑:“弟以莒邑相送,复取田节之头,此送城斩将之礼,不知王兄何以报我?” 第832章 昭关之盟 楚王道:“王弟所求者,三国为盟也,不谷专程前来昭关,正为报答吾弟呐!” 楚王很狡猾,得了这么大的利,但一点血也不想出。 俱酒挖苦道:“王兄之诚,上贯日月,下彻三泉,至哉诚哉!” 楚王继续保持一脸笑容:“王弟欲图何报,不妨明言。” 俱酒道:“郇阳之城,蛮荒之地,王兄留之无益,不若与弟牧马。” 一提到土地,楚王登时就警惕了:“郇阳既是蛮荒之地,王弟索之何益?” 接下来,两人又打了半天嘴官司,结果是楚王寸土不让,但将租赋降低一半。 当初俱酒租借郇阳九十九年,可是给出五倍租赋的,现在减成两倍半租赋了。 与楚王纠缠郇阳之地,其实是俱酒的策略,说到底就是一个“装”。 当今天下,诸侯之间利字当头,对土地人口物资等等,锱铢必较,分斤掰两。 俱酒既为一国之主,就必须把自己表现得像一个诸侯,与天下诸侯同流合污,既道貌岸然,又欲壑难填。 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环境中,一点一点消磨诸侯的警惕心,绝不能让诸侯看出来自己有一统天下的野心。 经过这些小插曲,然后楚、汉、越三国诸侯择日奔赴江边会盟。 昭奚恤早已指挥民夫搭建好了一座高大的望江台,俱酒与搜连连谦让,楚王熊良夫得意非常,带头走上高台,三位诸侯临风而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之后楚王亲自主盟,杀牺牲于坎上,执牛耳以歃血。 楚国令尹昭奚恤宣读楚、汉、越三国的盟约——载书,将载书的内容昭告于天地神灵。 经过前期的谈判,载书主要记载了以下内容 一、三国结成军事同盟,每战彼此必助之,有违此誓,天谴地诛,鬼杀神戮云云。 二、畅通贸易,保证长江黄金水道经商贸易的自由,保护行商的合法权益。西侧楚汉以扞关为界,东侧楚越以昭关为界,互设关卡,征收税赋。 三、三国约定,以楚为尊,汉、越为次。三国之间彼此永不相侵,互不相害。在战国外交中协调立场,步调一致。 载书宣读已毕,熊良夫、俱酒、越搜用食指在牛耳上沾血,涂于唇上,并饮血酒一樽,这就是整个仪式最核心的部分——歃血。 歃血以后,昭奚恤指挥楚军将牛、羊、猪等牺牲层层埋放于“坎”内,再将刻有盟约内容的玉书放置于牺牲之上,深埋坎中,以取信于鬼神。 楚、汉、越三方各取盟约副本而回,此次昭关之盟圆满结束。 楚国的自尊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汉越两国也取得了难得的发展良机。三方各取所需,各自满意而归。 昭关离越国都城吴城不远,三国结盟的消息传来,越国相国寺区就坐不住了。 之前琅玡大战,越王搜数次下令,令其增援琅玡,采采公主也有手书送到。但寺区当时选择按兵不动,坐视琅玡陷入危机。 寺区希望借齐国人之手,消灭掉不听话的越王搜,与自己向来不和的弟弟寺思,以及自恃嫁了个钻石王老五而趾高气扬的采采公主,将整个越国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 如果阴谋得逞,寺区再挥军北上,与齐人交战,搏一个忠心为国的好名声。甚至可以以此为基础,在吴人的支持下,更进一步。 寺区没料到,琅玡保卫战在汉侯的神奇筹划之下,竟然取得完胜。整场战役过程中,战略重心突然由琅玡移至莒邑。莒邑打得血流成河,反观琅玡,简直是洒洒水啦! 即使这样,寺区仍不为所动,毕竟整个越国的主力军队,都集中在吴城一带,琅玡汉、越两国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余人,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但现在,寺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越王搜参加了三国会盟,其背后突然有了大国身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弑”得掉的。 而且,不听王令,按兵不动,这个罪名怎么杀都不过分,寺区能不急吗? 寺区紧急召集自己的死忠议事,商议下一步的出路。经过一番计议,手下的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主张相当激进:矫诏,另立新君。迅速搜寻另两名下落不明的王子:之侯与山侯,以越王遗诏的名义,立为新越王。 另一派则相对温和:主动前去江边,称臣告罪,以退为进,迎接越王搜还都吴城,占据从龙之臣的高地。 寺区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正在此时,门外高声喊道:“王令到!” 寺区立即率众人出门,规规矩矩地长揖到地,拜听王令。 “越王有令,请相国立即动身前往江边,迎接王驾!” 命令寺区前往江边见驾,同样显现出越王搜对吴城的高度不信任,君臣双方都在试探彼此的底线。 寺区返回屋内,一脸黑线。事已至此,必须做出决断,已经没有再犹豫的空间和时间了。 寺区斟酌再三,觉得现阶段没有必要立即翻脸,他缓缓地道:“诸君在吴城做好准备,老夫亲自到江边走上一遭。若老夫有难,则诸君可拥立新王;若老夫安然归来,则徐徐图之,不必急于一时。” 众人七嘴八舌,多有劝谏,但寺区不为所动,最终带了少量亲随,出了吴城,直奔江边而去。 一路之上,寺区将重要隘口、险要地势,全部安排了自己的心腹人马,将长江至吴城的路线,死死地拿捏在自己的手里。 到了江边之后,远远望着汉、越两国旌旗招展,楼船迤逦绵延,气势煞是雄浑。 寺区登上越王楼船,一踏甲板,立即长揖到底,高声报号:“臣寺区拜见我王。”然后一步一趋,一趋一句,一路报号直至楼船最高一层爵室。 越王搜含笑出迎:“相国免礼。” 寺区一上来先自请罪:“我王被困于琅玡之时,吴城内有瘟疫蔓延,外有强敌环伺,臣未及北上救驾,死罪死罪!” 越王搜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寡人诸事均交由姑姑、姑丈,琅玡无忧矣。” 寺区背心冒汗,汉侯俱酒,看来对越国政权渗透已深,这位新王估计会成为傀儡,汉国控制越国,时日无多。 第832章 吴城生变 寺区赶忙道:“久闻汉侯威名,此次越汉联姻,三国会盟,实乃王上英明,越国之幸!” 越王搜道:“相国,汉侯就在邻船,不如你我君臣,一同前去拜访。” 寺区趁机种蒺藜:“臣闻:王不见王。王上贵为一国之主,安能轻言‘拜访’。臣自去拜会汉侯,王上且稳坐军中。” 越王搜也不坚持,便由寺区到隔壁船上,去拜见汉侯俱酒。 俱酒一见寺区前来,也是表现得平易近人,十分热情:“朕闻相国拨乱反正,平定大乱,实乃国之砥柱,君主股肱,难得,难得!” 俱酒这一通吹捧,令寺区十分受用,这才是他寺区应该有的朝堂地位嘛! 寺区谦虚道:“外臣惶恐,汉侯大战琅玡,力却强齐,于越有大恩,容外臣当面致谢!” 寺区的话,摆出一副“我才是主人”的口吻,对俱酒多有防备。 俱酒也不与他计较,立即下令摆酒,与相国共饮一场。 俱酒端着飘香四溢的汉酒,对寺区道:“朕之酒,天界玉液,仙山琼浆。相国今来,当一醉方休。” 说毕,亲自给寺区满上一樽。 一国诸侯亲自给臣下斟酒,这大大超出了战国礼制,尽管寺区对俱酒心怀戒备,也是极度受宠若惊,不得不满饮了此爵。 接下来,俱酒使出浑身解数,连连劝酒,根本不提什么军国大事。不一会儿,就将寺区灌得七荤八素,人事不省。 汉酒的劲道太大了,寺区被随从抬下了汉国的楼船,安顿在一艘专门的船舱内休息。一直睡了两天,方才醒过来。 寺区一脸茫然地擦了把脸,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越王搜和汉侯俱酒,并没有给自己酒中下毒,也没有趁机把自己给干掉。 一时之间寺区就搞不清状况了。 还没等他清醒透,越王有令,今晚在舟中大摆宴席,答谢汉侯,请相国作陪。 宴席之上还是汉酒,结果刚刚清醒过来的寺区,又被灌了个酩酊大醉,再次被抬回了船舱。 接下来,又是数日欢宴,寺区都快被汉酒给麻木了。 寺区决定不敢再这么耽搁了,于是他强打着精神求见越王搜:“王上,琅玡虽是坚城,不过北都。臣此次前来,就是请王上还都吴城,掌控中枢。臣请王上弃舟登岸,早回吴城。” 越王搜道:“好吧,寡人离开吴城日久,颇为相信城中风物,不过还是舟师平稳,相国且随寡人东出于海,再于南武城登陆,进入吴城。” 寺区哪里肯,若是陆路行军,那么这条线路全是他的心腹势力,不用担心出现意外。 如果海上行舟,自己的如意算盘不就落空了吗? 于是寺区坚持请越王走陆路:“王上至大,攸关家国。而海上无常,不利行舟。况沿途百姓闻王上至,翘首以盼,焚香祈祷,只为见王上尊颜。请王上三思。” 越王搜无奈地道:“寡人与姑丈已经约好,同舟并行,怎能食言而肥。” 寺区还想挑拨离间:“王上乃越国之君,汉侯安能左右?” 越王搜道:“寡人之信,言出必诺。昭关之盟,言犹在耳,安得有违乎?” 寺区无奈,但他还是不想跟随越王搜走海路:“王上,不如臣走陆路先回吴城,做好王上还都准备,于吴城恭迎王驾。” 越王搜大手一挥:“准!” 寺区告知下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此行总算有惊无险,自己只要能平安回到吴城,则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他下令道:“速回吴城!”然后率领亲随打马而去。 俱酒站在楼船高高的爵室之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寺区一行走远,面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汉越两国舟师一起沿江而下,从出海口向南,直奔越国的南武城,计划从南武城登陆之后,直插吴城。 因为是顺江而下,船只在水势、风势的助力下,行走如飞,两岸风光不住向后倒去。 船过长江出海口,俱酒惊讶地发现,此时的出海口,完全没有什么崇明岛,和后世大不相同。 穿越者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不仅没有崇明岛,连上海也没有,南通、盐城、泰州等大部分土地也还没有生成。 这些地方,都是长江经年累月携带泥沙在出海口附近不断冲积的结果。 穿越者穿得太猛了,战国时代,与后世地形地貌有相当大的区别。 寺区一路快马加鞭,俱酒一路也是顺风顺水,两厢人马几乎同时抵达了吴城城下。 当越王与汉侯并肩出现在吴城东门的时候,寺区也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吴城西门。 所不同的是,吴城大小官员、各方势力,在太尉寺思的带领下,在东门外举行了盛大的越王还都仪式。 而寺区所在西门,只有虎视眈眈、严阵以待的越国军卒。 城门虽然大开,吊桥也正常放下,但老奸巨猾的寺区还是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吁!”他在城外一把勒住马缰,任由马匹在地上转了三个圈,然后一脸惊疑地在西门外驻足不前。 片刻之后,他出声高声喝问:“西门守将何在?” 不一会儿,西门守将打马出城,亲自迎接寺区:“相国,属下迎接来迟,请相国恕罪。” 寺区死死盯住守将的眼睛,将守将盯得把头埋得更深了。半晌之后,寺区方才说道:“城中可有异动?” “未有。” 这时候,隐隐有丝竹金鼓之声传来,寺区又问道:“何处喧哗?” “回禀相国,乃是东门外迎接王上,故而鼓乐有声。” 寺区惊得嘴都合不上了,他怒喝道:“老夫不在城中,何人擅自迎接王上?” 守将低低地道:“是太尉!” “何人?!” “太尉寺思!” 寺区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舟中数日,醉生梦死,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宝贝弟弟一面。 而此刻,他却出现在了吴城,并且正在以吴城主人的身份,主持迎接越王的大典。 一瞬间,寺区恍然大悟,如梦初醒,一口老血抑制不住,从胸腔喷涌而上,冲口而出。 寺区身子左摇右晃,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几欲摔倒。 左右亲随口称“相国”,连忙伸手来扶。西门守将也打马上前一步:“相国,相国……” 寺区突然坐直了身子,双目怒视,猛然抬手一鞭,“啪”的一声抽在西门守将的脸上。 “竖子!安敢叛我?!” 第833章 晋吴同源 寺区恐惧的望着吴城西门,打量着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数日之前,自己尚将其运之掌上,而今日,这里却变成了自己的折翼之处。 寺区不敢相信,那些对自己信誓旦旦、忠心耿耿的旧属故吏,弹指之间,就将自己弃如敝履。 更不敢相信,自己那个平时不学无术、了不长进的弟弟,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在短短数日之内掌握吴城,将自己在吴人中的领军地位取而代之。 寺区下意识地一转马头,大声喝道:“走!”便欲率领亲随逃走,吴城,显然已经成为龙潭虎穴,满城毒蛇猛兽。 西门守将一动不动地挨了寺区一鞭子,心中对于故主的愧疚却释然了。 他不动声色地拱手道:“相国,走之无益!” 寺区一按马头,警惕地望着西门守将,心事上下翻飞,神情惊悸不定。他预感到各种不妙,但却又心存侥幸。 西门守将道:“相国沉醉之夜,各地诸将皆降。相国还是请回府吧,府中屋舍俨然,檐下眷属无恙,请三思。” 西门守将的话语,不容不迫,不徐不急,却透露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所谓“屋舍俨然,眷属无恙”,妥妥地是拿家人的生命在要挟寺区,寺区的软肋被击中了,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惨笑一声,对自己身后十余个随从道:“吴城已然不可回矣,诸君且去,且去!” 这些亲随,都是跟随寺区多年的死忠,经过城门惊变,他们似乎也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仍不死心。 一名随从纵马上前:“相国,请随属下速去,投之别国,乾坤回转,未为可知也!” 此刻,寺区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那个宝贝弟弟绝对不会任由自己逃走。 就面前的西门之上,只要自己一转马头,不知有多少支箭矢将破空而出,更不用说一路之上了。 臣子转换门庭,亟需做的是什么?献功!纳投名状! 自己这颗脑袋,想要用来自证忠心的人不知道有多垂涎。跑得出十里,跑不出百里。 北邻齐国是死敌,西邻楚国是新王的盟友,南方是尚未开化的百越之地,而自己恰恰以吴人代表自居,对越人多有伤害。 罢了,罢了! 寺区冷静地对西门守将道:“老夫乏了,欲回府休息。”他指了指身后的近侍之臣:“诸君欲去,将军不会阻拦吧?” 西门守将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请便!”他接到的任务,是将寺区带回城中,而那些臭鱼烂虾,无关大局。 寺区对近侍一行拱拱手:“诸君,就此别过,来生有缘再见。”言毕,神色自若地打马入城,西门守将迅即率领一队军卒跟了上去。 寺区的近侍之臣仰天长叹两声,见无人理会他们,顿时作鸟兽散,望风而遁。 事情的发展,正如寺区预测的那样。 俱酒忌惮寺区在吴城巨大的影响力,不敢让越王擅自还都吴城。但他也明白嫡子出身的寺思,对庶子出身哥哥的不满。 于是俱酒早早就命寺思潜入吴城附近,然后以王令的形式,将寺区调虎离山。 寺思以家族嫡子、越王亲信的身份潜入吴城,迅速联络城中的吴人大族,强调“站对队伍”的重要性。 如果说之前这些人还对越王搜在琅玡登陆有所轻视,经过琅玡大战、三国会盟之后,这种轻视已经荡然无存,转而变成了敬畏之情。 同时,汉侯俱酒让寺思向吴人各大家族强调一件事情,那就是“晋吴一家亲”。吴人是姬姓之后,吴太伯奔吴的故事天下人人尽知。 汉侯亦是姬姓诸侯、晋国出身,一笔写不出两个“姬”字,而且历史上晋吴曾经有过愉快的合作关系。最终以此赢得了吴人圈子的认同,成为寺思取得吴城控制权的重要一环。 时间回溯到春秋,晋楚争霸几乎是春秋的主线。晋国在正面战场上迟迟不能碾压楚国的情况下,就是打着“同姓诸侯”的旗号,开始扶持吴国,成功地实施了“联吴制楚”战略,晋吴两国一时关系走得挺近。 “联吴制楚”战略的提出者,是晋国大臣巫臣。而巫臣的前身份,则是楚国大臣。所以说“坚城易破于内”、“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巫臣由楚臣到晋臣的故事,太过于桃色传奇,所以不得不在这里赘述几句。 春秋时期,出现了中国历史上一位着名的绝代妖姬——夏姬。 夏姬是郑国郑穆公的女儿,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绝代妖姬,有人总结她是“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 夏姬是郑国郑穆公的女儿,尚未出嫁,就与同父异母的哥哥公子蛮私通。结果不久,公子蛮精尽人亡。 丑事既出,郑穆公只好将夏姬远嫁陈国。一般诸侯之女,首选嫁给诸侯,成为君夫人;其次也要嫁给一个公子;再其次,才会嫁给卿大夫。 夏姬因为这档子丑事,被迫下嫁给了陈国大夫夏御叔为妻。 郑国姬姓,春秋女子称姓,又嫁给了一个姓夏的丈夫,这就是“夏姬”这个名字的由来,也就是“夏门姬氏”的意思。至于这个绝艳女子真实的姓名,已经湮没在历史之中不得而知。 夏姬生子夏徵舒,十二年后,夏御叔死,夏姬成了寡妇。古人结婚早,按十六岁成婚计算,当前的夏姬仍然不满三十岁,正是美艳动人的年纪。 很快夏姬就与陈国大夫孔宁与仪行父勾搭成奸,后来又吸引了陈灵公加入,君臣三人与夏姬关系复杂,互不避讳。 夏姬子夏徵舒日益成年,对此十分愤恨。某日,陈灵公、孔宁、仪行父三人同时在夏家赴宴,当着夏徵舒的面言语轻佻,谈论与夏姬的闺闺密事。 夏徵舒气愤至极,带领亲随发动兵变,干掉了陈灵公,但孔宁和仪行父则逃亡楚国。 孔宁和仪行父逃到楚国,向楚庄王告发夏徵舒弑君之罪。楚庄王巴不得有如此堂而皇之的出兵借口,当即出兵杀死了夏徵舒,俘获了夏姬,顺便灭了陈国。 半老徐娘的夏姬现身楚王面前,楚庄王作为“春秋五霸”之一的强人,一眼就被夏姬迷惑,准备纳入后宫。 这时候,巫臣及时现身,大义凛然、一身正气地讲了一番“美色亡国”的大道理: “不可。君召诸侯,以讨罪也;今纳夏姬,贪其色也。贪色为淫,淫为大罚”。 楚庄王只得硬生生地吞下了两斤多口水,断了收纳夏姬的念头。 楚庄王刚刚收手,他的弟弟子反又开始流口水了。还是巫臣出面,大谈红颜祸水,他告诉子反,夏姬这个女人是不祥之人: “夭子蛮,杀御叔,弑灵侯,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何不祥如是?人生实难,其有不获死乎?天下多美妇人,何必是?」 子反也只得咽下口水,悻悻罢手。 尽管如此,楚庄王还是舍不得杀死如此美艳的人间绝色,便干脆将她送给了连尹襄老。 连尹襄老没有享受几天艳福,便在邲之战中阵亡。他的儿子黑要迫不及待地出手,将这位继母变成了夫人。《左传》记载:“其子黑要烝焉。” “烝”这个词,在古代专指“子承父妾”这种行为。《说文》里说:淫于上者曰烝。这是古人非常不齿这种行为,但又不愿意把这种行为明说,以致有人效仿,故意用的春秋笔法。 夏姬作为一个女人,也很反感黑要这种不要脸的行为,但却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之前大义凛然、一本正经的巫臣就暗中联络上了夏姬,表示愿意与夏姬共做比翼鸟,同为连理枝。 巫臣是真爱,夏姬也感受到了。 于是夏姬按照巫臣的计谋,假托迎丧之名向楚王请求回到娘家郑国,借助郑、晋的良好关系,寻回亡夫襄老的遗体。 另一面,巫臣鼓动楚王派他使齐。半道上拐入郑国,把带给齐国的礼物干脆做了迎娶夏姬的聘礼,抱得美人归。 但巫臣犯下如此大罪,楚国是不能回了,于是他带上夏姬私奔入晋。晋景公封巫臣于邢,颇得重用。 楚王大怒,族灭了巫臣留在楚国的家族,以及黑要一族。 巫臣为了美人,连家族都不要了,可见夏姬魅力之大。 夏姬总算找到了一个安稳的归宿,但巫臣却与楚国结下了死仇,于是献上了“联吴制楚”之计,并亲自带领两千人的“军事指导团”前往吴国,教授吴国人驾驶战车和先进的战阵之法,由此偏居东南的吴国军队战斗力大增,国力开始强盛。 巫臣的“联吴制楚”之策,开启了吴楚争霸的序幕,对春秋历史的走向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楚国陷于两线作战的疲态,不仅无力与晋国争霸,最后还被吴国攻破国都,差点寿终正寝。 话题转回本书中,寺思凭借晋吴旧日交情,使吴人各大家族认为汉侯俱酒不会为难其家族利益,从而得到情感上的认同。 寺思又凭借着越王搜的“从龙之臣”身份,寺氏家庭嫡子的地位,进一步获得了吴人的信任。 国际大气候+国内小气候,使吴城变了天! 城中的各方势力,在寺区迟迟不归的情况下,上演了“弃车保帅”的戏份,吴城城头变幻大王旗! 当然也有寺区的死忠,脑筋转不过弯来的人,但这种抱残守缺、泥古不化的人,始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经过一些螳臂当车般的表演,最终惨然谢幕,消失无踪。 在全城盛大举行迎接越王还都的喜庆中,相国寺区暴毙于府中。 越王搜下令以国礼葬之,并亲自过府祭奠。汉侯俱酒、公主采采等人都有奠仪奉上,吴城百官尽皆登门吊孝。 数日之后,全城尽素,为相国寺区举行了盛大的丧礼。其墓葬置于越王翳、太子无咎、王叔豫的坟墓附近,配享明堂。 葬礼之后当晚,陵墓地区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大树折断,庄稼毁覆。 天亮之后,人们看到寺区的陵墓前建筑倒塌,碑折为二,高大的封土堆被夷为平地。 于是有司组织人手,再次将陵墓草草维护一番。 结果,陵墓修好的当夜,风雨交加的戏码再次上演。 如此反复三次,吴城之人都在私下传说,是太子、王子豫与寺区在阴兵相斗。 遂不复其冢,终为平地。 第833章 成都来信 数日后,汉国的支援船队顺江而至,汉国对越国的人才、物资、智力支持源源不断地送到。 越王搜继续不闻政事,在汉侯俱酒的主导下,越国铺开了一系列的改革。 体制方面:全面推行郡县制,将越国全国分为四郡n县。 江北直至齐长城,为琅玡郡;国都吴城附近原吴国地盘,为吴郡;以会稽山为核心的越人传统区域,为会稽郡;更南部的百越地区,为闽中郡。 在此基础上,在中央试行和汉国一样的“三公六部”的政治体制,但这需要一个过程。 人事方面:寺思一人独担相国、太尉两职,身居越国文武官职最高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琅玡之战中站队正确,表现英勇的琅玡大夫被封为琅玡郡守之职,统领长江以北军政事务。 不顾寺区的阻挠,而率军北上支援琅玡的邗城大夫允伍得到重用,任命为最富庶地区吴郡守,兼任国都吴城尹,主管都城吴城的政务防务。 会稽守由采采公主推荐,任命一位忠诚老实的越国王室成员担任; 闽中郡其实就是百越杂居区,并不具备绝对的控制力,是故只是遥设,并不具备真正的行政主体地位,也由一位王室远支成员担任。 军事方面,陆地之军由太尉寺思管理,舟师却由淳于浩领导。 同时,俱酒准备在越国组建汉水军校分校,搬出采采公主担任校长,准备通过军校体制,逐步将越国的军事大权逐步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吴起已经派出了履远将军细标,偏将军怀京、校尉南四、萧哨等人前来越国,听从汉侯调遣。 卫鞅也综合选取了开矿、桑麻、耕田、冶炼、水利等方面的专业人才赴越。甚至扁鹊堂也派出两名弟子前来,准备筹备扁鹊堂越国分堂。 墨家方面:屈将子、邓陵子,北郭寿奉命而来。孟胜还在协调更多的墨家墨者赶往楚国,以大无畏的墨家革命精神,支援俱酒的越国建设。 俱酒花费大量的时间走访基层,了解越国国情,计划采取相应的发展计划。 越国目前的现状与巴蜀不同,主要矛盾是洪水泛滥,耕地稀少,农业不发达,根本不是后世的江南模样,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改造。 自然方面主要是人多地少,特产不丰,不能减少足够人口的矛盾;政治方面主要是吴、越两大族群的矛盾。 所以说,还真不能照抄照搬巴蜀的模式,一味地搞什么“打土豪、分田地”,因为土豪也没有多少可耕之田。 资源禀赋方面,吴越之地矿产资源不丰富,但水资源极度发达,沿海的鱼盐经济潜力很大,但仍处于原始状态,不具备任何竞争力。 俱酒每天在纸上写写画画,苦思冥想,如果能够迅速提升越国的生产力,让吴越人民吃得饱,穿得暖,那么所获得的底层支持将是巨大的。 采采公主见到夫君如此废寝忘食,十分感动,夫妻感情更加深笃。 这一日,汉国的支援船只带来了履远将军细标,偏将军屈将子、怀惊、校尉南四、萧哨,以及墨家的邓陵子,北郭寿,扁鹊堂的子明、子容诸多故人。 俱酒闻言大喜,立即在议事殿亲自接见诸位。蜀中众臣闻听汉侯离开这一段时间,建立的诸多功勋,俱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惊为天人,也更进一步坚定了跟定明主,打拼事业的决心。 众人寒暄已毕,怀惊送上随身携带的几封书信。俱酒久不闻汉国之事,于是当众展信观看。 第一封信是来自君夫人向曙,君夫人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男孩为大,按俱酒的安排,取名为彘;女孩为次,君夫人为之取名星。 俱酒两世为人,第一次当爹,一时间感慨万千,眼眶不禁微微湿润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但那股喜悦和感动却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涌上心头。 这两个新生命的到来对俱酒来说意义非凡,它不仅代表两世血脉的延续,更是自己与挚爱之人爱情的结晶。 但生在君主之家,这两个孩子,尤其是彘儿,更是自一出生就被赋予了更多的政治光环——晋国的延续与汉国崛起。 读着信,俱酒不自觉地嘴角上扬,眼中满是幸福之色。然后他将信转交给了采采公主,让她分享自己的人生喜悦。 采采看完,脸色一红:“王上,妾亦有喜。” 俱酒大喜,连连追问,采采只是不言。俱酒方才明白在今日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有些失态了。于是摇摇头笑一笑,继续读信。 第二封信,来自卫鞅,卫鞅在信中汇报了汉国的农业、工业、手工业、兵工业、人口等方方面的具体事宜。 俱酒读得懒洋洋的,有卫鞅这样的内政高手在,自己真的是可以当甩手掌柜的,轻松多了。 但读到信的最后,俱酒却面色凝重了起来。 卫鞅在信中写道:“巴蜀既定,有端木丞相在此足矣,臣请远赴吴越,甚至朝鲜,为我王开辟新土。” 俱酒一阵警惕,卫鞅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要离开巴蜀大本营,但他偏偏又什么理由都没有说。究竟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成都发生了什么? 再读吴起的信,吴起汇报了练兵成就,按照吴起兵法的精要,已经将巴蜀的中小级军官全部进行了一遍轮训,并且通过“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这种“裂变式”的训练方式,大大提高了汉国士兵战斗素养。 同时吴起在教学过程中,也坚持俱酒的“信仰”教育第一原则,将“尚同”理念作为军校第一课程而常抓不懈,使士兵们懂得为谁而战,为何而战,靠谁而战的问题。 同时吴起还汇报了对周边少数民族“镇抚并用”的策略和方法,解决了一些原始部族下山抢粮和骚扰国境事件,确保了汉国国境安全。 吴起最后在信中,也提出了离开汉国的要求: “臣自入汉以来,寸功未立,而忝居高位,思之心中有愧。臣生而为兵,岂可坐而论道,臣请自领一军,东入越、北上郑或远遁朝鲜均可,必以战练兵,为王开疆拓土”云云。 俱酒放下信件,面色凝重如铁,汉国中心,巴蜀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文武两大巨头,都提出要离开?! 第834章 治越六策 离家日久,俱酒决定赶回巴蜀,主持大局。千万不要在外面浪得不行,大本营却出了大问题。 在临行之前,俱酒针对前期调研结果,结合越国的现状,安排了几项大型的发展项目。 第一,造田计划。 这个时代的吴越地区,典型的水乡泽国,真正可耕之良田并不多,良田都为传统世家所把控。 俱酒在这个阶段不想在越国发动“分田斗争”,挑起内部矛盾。他的目的是将大开发后的土地掌握在国家手中,因为未来这个土地产出的数量,与这些世家所掌握的地块相比,简直不可同日可语。 换言之,吴越的未来有着蓬勃的增长潜力,俱酒要把控的,也正是对未来的预期,而不是对现状的倾轧。 因为穿越者知道,脚下的这块土地,是日后的粮仓之地,经过大开发之后,所产之粮可以支撑起数亿人口的大国。 而目前这个时代,全国总人口也不过三千万左右,相当于后世的一个黑龙江省人口。如果江南提前得到开发,生产力得到提前释放,那么自己一统天下,就有更深厚的物质基础支撑。 回顾中国历史,自唐朝起,关中平原和中原地区的出产,就不足以支撑人口的增长,漕运成为自唐以降每个王朝的头等大事。 漕运,就是南方粮食北运。一度形成了政治中心在北,经济中心在南的格局,直至今天仍没有改变。 俱酒根据后世的经验,制定了分块、筑坝、排水、加填客土等一系列治理方案,并带领汉、越国的水利专家,深入田间地头,亲自指导实施方法。 通过分块可以将整片沼泽化整为零、分片包干,提高施工速度;通过筑坝,可以防止洪水泛滥,淹没田地;通过排水,可以将田间水分控制在合理范围;通过加盖客土可以迅速增长土地肥力。 在“土地王有”的前提下,实施奖励耕织计划,每夫授田百亩,对主动开垦土地者实行“三免五减半”的税赋政策。 第二,良种计划。 通过土地改造,取得肥力高效的良田之后,就是秘密武器——占城稻上场的时间了。 这个时代的吴越,虽然以种植水稻为主,但人们还是受“五谷”概念的影响,还在种一些黍、稷、麦、菽、麻之类的低产出植物,完全就是在浪费地力嘛! 将在巴蜀盆地取得巨大成功的占城稻逐步推广到吴越地区,推行一年两熟、甚至三熟耕种法,因为后世江浙地区一年三熟是常态。还是同样一块土地,古人也可能做到,何况还有占城稻这种高效种子加持呢? 当然,对占城稻种子这种战略性物资,一定却要严格把控。不过越国人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操作经验和高超的保密意识,可以说是粮种保密的先驱。 吴越争霸时期,某年越国谷物歉收,越王勾践向吴王夫差借粮。第二年,越国谷粮丰收,勾践选择了一批饱满的粮食种子还给吴国,但背地里却偷偷将种子蒸熟晒干。 夫差见勾践还回来优良谷种,开心得不得了,下令将粟种分发给民众种植,结果当年吴国颗粒无收,次年大闹饥荒,为勾践灭吴创造了良好条件。 第三、鱼盐计划。 齐国可以说是春秋战国中,最先富起来的国家,并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成为春秋首霸 晏子使楚时称:“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就是对齐国的真实写照,还造就了“比肩接踵”这个成语。 姜子牙初封齐国时现状是:“地舄卤,人民寡”,于是齐国极力发展经济,凭借鱼盐之利,迅速壮大了齐国经济。 同样是临海而居,同样面临鱼盐之利,齐国可以做到兴旺发达,为什么越国却一直落后呢? 要知道晒海盐可比巴蜀地区的煮井盐工序简单多了。同时,战国人民连肉都吃不上,如果使用上大型拖网捕鱼,将鱼晒成鱼干、做成腌鱼,通过唐社卖到全国,其利小乎? 老百姓没有看到这些远利,那么就组建大型国有公司,建设沿海晒盐场;同时拖网捕捞也干起来,单船拖网、双船拖网等先进捕捞方式也逐步上马,反正战国对海洋的利用很小,又不会造成鱼类灭绝。 第四、丝麻计划。 江南从来是衣帛之地,丝帛之饶,衣复天下。 吴越也是传统的桑麻种植与纺织盛地,吴楚两国曾因为两个采桑女的争执,而发展到大打出手,史称“争桑之战”或“卑梁之衅”。 发展丝麻纺织,一方面可以满足人民生活需要,另一方面也可以进行贸易,中国丝绸一直是世界硬通货。 第五、强军计划。 迅速筹建越国“讲武堂”,开展军事忠诚化、制度化、专业化之路。 想当年巫臣率领两千人的军事指导团,就能将吴国的军事实力打着滚儿地往上翻,何况今日汉水军校的军事教育理念已经如此先进了呢? 汉国也叫“讲武堂”,但因为初创于汉水之畔的南郑,是故汉国军界一直以汉水军校代称。同样,越国的军校,也被习惯称之为“汉水军校吴越分校”。 为了不至于太过露骨,汉水军校首任校长由采采公主担任,军校开班仪式之后,采采公主还指挥越女营表演了一套越女剑法。 军校的培训模式完全照搬巴蜀旧制,信仰教育依旧放在第一位,军事理论与实操紧跟其后。军校计划用三年时间,将所有中下级军官全部培训一遍,并将之转化为信仰“尚同”大业的忠诚战士。 同时发挥越国铸剑、造船方面的优点与特长,组建军方控制的造船厂的兵工厂,以居安思危的意识,强化军事硬实力。 第六,教育计划。 完全按照巴蜀之旧制,全体适龄儿童,忙时务农,闲时入学;白日务农,晚上学字。将这届孩子培养为能写会算的文化人,文武兼备的有用人。 书籍完全由汉国支援,继续采用“毕业就任先生,一届教一届”的病毒式传播方式,最快速地完成扫盲运动,最大限度地提升人民素质。 第835章 青蒿素 这些天的走访中,俱酒发现越人有许多不卫生的习惯,比如饮用生水、排泄物入水等。 越国本来瘴疬之气盛行,再加上这些不卫生的习惯,导致疾病横行,越人寿命很短。 尤其是俱酒见到了一些“大肚子病”患者和“打摆子”的病例,也就是后世的血吸虫病和疟疾病。 血吸虫病至今仍不能完全根除,穿越者穿越之前,曾到过江西鄱阳湖一带旅游,当地严控游客下水游泳,就是因为鄱阳湖区几乎全是“疫水”,下水之后被感染的机率很大。 而疟疾病虽然不致命,但能让人冷热不定,短时间丧失劳动能力,也是非常棘手的存在。 俱酒下令在吴越地区推行喝热水和建厕所运动,避免病从口入。 对于血吸虫病,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只能做好预防工作。 一是消灭钉螺,这是血吸虫传播的唯一中间宿主,通过火烧、土埋等方式,大规模消灭钉螺,阻断传播途径。 二是杜绝接触疫水,在发生疫情的地区,严禁下水作业、游泳,更不能取水饮用。 治疗疟疾,从后世铺天盖地的宣传中,穿越者知道屠呦呦发现“青蒿素”的传奇故事,并且看过关于屠呦呦完整的记录片,以及网上诸多达人自制青蒿素的视频。 还是在那次鄱阳湖的旅行中,导游讲过治疗血吸虫病的药物,俱酒敏感地听到“青蒿琥酯”几个字。 对医学一窍不通的他,觉得青蒿琥酯或许也是来自青蒿,和青蒿素有异曲同工之效。也就是说,如果能够改进青蒿的药用方式,或许将会强化越国流行疾病的治疗进程,活人无数。 穿越者回忆起,记录片中着重强调了发现青蒿素的灵感,是来自葛洪的《肘后备急方》。 《肘后备急方》在青蒿素发现过程中的价值,并不是药材青蒿有多珍贵,而是这本书清楚地记载了药品制取的技术和方法 《肘后备急方》记载“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这个药方中最关键的字眼是“渍”。“渍”,是中药的一种炮制方式,用少量清水将药物湿润,让水分逐渐渗透入内,使之发软。 为什么要用“渍”,是因为传统中药炮制大多采取“煎”的方式。“煎”,也就是高温煮沸和浓缩的过程。 药材不同,药效成分也各个不同。有的药村材,必须通过反复煮沸和浓缩才能一尽其效;但有的药材,长时间的高温反而会破坏其中的有效成分,煎到最后反而一点药效都没有了。 青蒿的药效,显然就是属于后者,是故古代科学家总结出了“渍”的方式,也给了后世科学家新的灵感和启示。 俱酒立即找来了子明,他是扁鹊十大弟子中的药学专家,当初俱酒把一个发霉的馒头交给他,试图让他发现青霉素的秘密。但穿越者显然高估了这个时代,科学的断层太深,研制过程一点水花也没有。 俱酒将自己的思路给了子明,并讲清楚青蒿不宜高温煎煮这一特性。 子明一本正经地道:“按照扁鹊医派之法,当以酒渍之,以为药用。” 俱酒神奇了,他还没有把话说完,要知道记录片中,后世的科学家们是使用乙醚作为制剂来浸泡青蒿素的,乙醚提取自乙醇,沸点更低。 乙醇是啥,酒精嘛! 而且,他看过一个短视频,一位业余爱好者,就是用乙醇作为制剂,尝试进行青蒿素的提取。 他不禁心生感叹,如果扁鹊医派没有失传,中国医学的作用将会更早发扬光大,以酒入药不仅仅是扁鹊医派的个性,更是一种科学精神的体现。 他们二人越说越投机,说干就干,立即采取黄花蒿干燥、粉碎,用汉酒进行低温浸泡。 俱酒紧张地守在白酒浸泡的大缸面前,他一个外行,根本不懂得什么反应的温度、酒精的度数、浸泡时长以及溶剂剂量之类的参数,这就是一次在战国时代、莽撞的尝试。 在那清澈而冷静的酒液深处,青蒿的细微粉末正在与酒精悄然发生着一场奇妙的化学反应。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微小颗粒,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开始积极活跃起来,来回地穿梭起来,不停地交换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蒿中的有效成分逐渐分离出来,这一过程如此的低调和神秘。 历史在此刻悄悄地改写,中药的炮制术与西药的萃取术模糊了界限,开始了一场神奇的冒险之旅。 当这些青蒿溶液经过过滤、蒸发之后,俱酒和子术得到了一汪褐色的溶液,显然看不出有什么神奇的功效。 俱酒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后续的提取过程,或许当时的纪录片只是注重中药在青蒿素制取过程中的作用,并没有清楚地将整个反应过程都说明,毕竟纪录片不是教学片。 大概率是经过进一步的过滤和蒸发,最终得到结晶体。但在没有科学仪器的古代,实现起来要困难得多。 半夜时分,屋中已经有些寒冷,俱酒和子明还在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几个侍卫搬着木炭进屋,为他们生了一个火盆取暖。 “当啷”一声,一根木炭掉到地上,滚到了俱酒的身边。 木炭?活性炭!差不多,差不多。 俱酒立即兴奋起来,命人将木炭捣碎成颗粒状,将取得的青蒿溶液经过这些炭粒进一步澄清、过滤,得到更纯化的溶液。 进行到这一步,俱酒都有些累了,他觉得能制取到这些浓缩液,已经很不简单了。 一小杯浓缩液中,不知道含有多少青蒿的有效成分,能够成倍地提高治疗效果。 如果没有这个过程,病人要吃几吨青蒿也不一定能达到相应的药效。 回归巴蜀的时间不能再拖了,俱酒交代子明,一定要慎重使用这些药液,先从动物试验起,一点一点尝试剂量,最后再临床应用,观察疗效。最终形成一整套的治疗方法。 子明通过与俱酒的试验,脑洞大开,比自己在扁鹊堂学的十几年还要震撼,于是一一答应,然后送俱酒离开。 采采公主因为有身孕在身,且越国刚刚安定,俱酒让他继续坐镇吴城,暂时不必西进,采采公主洒泪而别。 俱酒登上楼船,率领聂政、飞鸟夭准备西进。船只刚欲开动,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大叫:“王上,成了!成了,王上!” 俱酒定睛一看,却是子明纵马狂奔而到,心头大喜,立即命人停船,速速接子明上船。 子明跑上船来,颤巍巍地打开手中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了些许黄白色的结晶状粉末,一脸惊喜地望着俱酒。 俱酒也是惊喜欲狂,他急切地问道:“以何法得此?” 子明一脸认真地回答道:“臣不知!其自为之。” 第836章 协调立场 船过昭关,俱酒看到楚越双方的贸易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两国的税卡外长长的过关船队,和平给两国经济带来了积极的苗头。 沿江而走,但见船只往来如梭,货物流通,江上渔歌互答,岸侧农夫击壤。俱酒感慨,楚国历史上的“宣威盛世”正在不声不响地发展之中。 这一日船只进入了烟波浩荡的云梦泽,楚国舟师早早地前来相迎,楚国令尹昭奚恤亲自过船拜见俱酒:“我王请汉侯郢都一叙!” 俱酒漫不经心地问道:“楚王此次帐下伏兵几何?” 昭奚恤汗都下来了:“汉侯过虑了!焉能出此阴损之招?” 俱酒斜了他一眼:“令尹健忘,上次朕入郢都,宴前舞剑,帐下藏兵,至今犹令人心生余悸。” 昭奚恤既不能承认又不得否认,尴尬地在那儿表态:“楚汉乃同盟之国,此心光明,可昭日月,可昭日月!” 俱酒道:“不知楚王见朕,所为何事?” 昭奚恤道:“为北方诸侯将欲盟会,共同对付南方同盟之事。” “哦?”俱酒眉头一皱,果不其然,均衡理论在战国果然非常有市场,这边南方联盟刚刚会盟结束,北方诸侯就有了动作。 俱酒道:“朕着急赶路,郢都繁华上次也见识过了,就与楚王在郢都码头一叙,请令尹妥为安排。” 反正俱酒是不准备进城,楚王好见,小鬼难缠,保不齐谁在旁边使个绊子,朕折腾不起啊。 昭奚恤见俱酒如此说,遂领命前去禀报楚王,留下十数艘楚国舟师,一路保护俱酒船过云梦泽,直趋郢都而去。 次日,船到郢都码头,只见楚王的楼船早早地停靠在岸边,岸上旌旗林立,披红挂彩,盛大而热情地欢迎汉侯的到来。 楼船停稳,楚王熊良夫立于对面船上,遥遥向俱酒招手:“王弟别来无恙?” 俱酒含笑还礼,然后命人在两船之间用长板搭起天桥,率领聂政、飞鸟夭及一众亲卫,过船与楚王相见。 两位君主寒暄几句,立即把臂而行,同入爵室,室内早已摆好了宴席,山珍海味,水陆之馔,一应俱全。 按照战国礼仪,二国之君相见,采用最高规格的九献之礼,就是九献、九酢、九酬,相当于后来的互相敬酒。九献之礼,每次献、酢、酬一套程序,九献就是来回互敬了二十七次之多,太浪费时间了。 好不容易礼仪走完了,楚王熊良夫才开言进入正题:“王弟,魏侯击联合赵、韩、齐、燕、秦、鲁、宋、卫,欲盟于大梁,共同对抗南方联盟,此事当如何应对?” 俱酒也有些吃惊,魏老大胃口太大了,这是联合了战国六雄以及鲁、宋、卫三个二流国家结盟啊,简直是集合了战国最强力量。 他问道:“王兄从何处得知?” 楚王道:“实不相瞒,宋、鲁两国,私告于不谷。” 俱酒暗暗点头,鲁、宋这两个二流国家,这种骑墙派的功夫还是很到家的,那边魏老大召集他们会盟,他转头就告诉了楚王,刀切豆腐两面光。 对于老丈人魏侯击组织这个庞大的会盟,俱酒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历史经验证明,盟友越多越难协调,同盟越大越难团结。 当初东方诸侯五次合纵攻秦,两胜而三败,每次合纵,五国都心怀鬼胎,各有打算。 虽有两次胜利,但都没有乘胜追击,消灭秦国,而是互相牵制,互相摩擦,最终无功而返。 特别是庞煖为主帅的第五次合纵攻秦,联军绕开函谷关,绕道蒲阪南渡河水,迂回至函谷关后,可谓神来之笔。 五国联军都打取蕞地(临潼)了,离秦都咸阳就几十公里的路程了,结果楚军自行东撤,联军瓦解。 而现阶段,楚、汉、越三国的联盟,地域广大,实力不俗,殊非秦国可比。魏老大纠结的国家越多,只能是矛盾越多,起不到实际性的效果。 此外,战国诸侯眼中都在盯着中原膏腴之地,没人愿意到南方、巴蜀、吴越这些偏远地区来,其战斗意愿要小得多。 俱酒道:“夫宋、鲁,墙头之草,不足为虑,不若准其阴附,既为南北缓冲,又可及时传递北方诸侯信息。” 俱酒的思路与楚王的思路是不一样的,从春秋到战国,宋、鲁、郑这些夹杂在北方势力与南方势力之间的二流小国,总是被动挨打,两头不是人。 尤其是郑国,堪称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楚怒,则伐郑;晋怒,亦伐郑。 而俱酒的想法是,允许宋、鲁两国当墙头草,保留其战略缓冲的地位。 从后世大国争霸的历史来看,战略缓冲区的存在,非常有必要。特别是战国军事反应比较慢,如果没有足够的缓冲区,将失去反应的时机,很可能在第一次敌国打击中就被彻底摧毁。 楚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不置可否。 俱酒继续道:“若夫联盟,少而精,大而无当!” 楚王拱手道:“何以见得?” 俱酒道:“三人成队,则步履易调,行动易一;十人成行,人人而异,个个不同,顾其利,而不顾众人之利,故难以一也。” “夫魏赵,有邯郸之仇,中山之隙;魏秦,有西河之争;齐燕,齐越、齐与三晋,连年有战,时叛时和,未有定也。故北方诸侯者,无合群之德,有散沙之诮者,不足惧也!” 俱酒一番分析,顿解楚王心中之忧,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王弟与魏有翁婿之亲,与秦有舅甥之情,当如何处之?” 原来楚王在怀疑这个! 俱酒笑道:“世有秦晋之好,未见秦晋不战也!故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弟与王兄,以心相交,方成其远。” 婚姻紧婚姻,打仗归打仗,这就是春秋战国的规律嘛。 楚王闻言也是哈哈大笑,连连敬酒。 这是两国自会盟以来,第一次就重大国际问题交换意见,协调立场,达成共识,显示了南方联盟机制优越性的一面。 其实俱酒是给楚王宽心,对于北方诸侯的举动,他自己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只不过,在他的印象中,魏国最后一位强权人物,自己在穿越世界里的老丈人,魏侯击,很快就要挂了。 北方诸侯的灵魂人物走后,所谓联盟,自作鸟兽散。 第837章 回驾成都 郢都之会后,俱酒继续溯江而上,过扞关,很快就抵达了鱼腹境内。 淳于浩东征之后,丁季就接管了汉国舟师和鱼复的防守。丁季经年不见俱酒,立即前来拜见,并详细汇报了舟师近年来的发展和鱼复关卡的守护情况。 楚、汉两国会盟之后,两国商贸往来不断,巴盐、蜀锦、肥皂、香水、纸张等物品源源不断地输入楚国;楚国的粮食、皮革等也顺利流入汉国。总体上来讲,汉国占据贸易顺差,赚得多些。 另外,由于巴蜀之地赋税合理,和平日久,“壹火会”还逐渐推行联户保障制度,吸引了许多外来人口流入,为蜀国的经济发展提供了人口资源。 俱酒又交代丁季,要严控铜、铁等重要金属的出口,防止重要技术外流等等,然后就一路西进,直奔成都而去。 丁季派战船一路护送,途中又视察了巴郡重镇江州,郡守樊紫金、郡监冶徒娱早早地接驾,详细地汇报了巴郡的经济发展状况,形势均是一片大好。 俱酒突然想起满熊罴,这个家伙之前一直不归降,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满熊罴何在?” “尚在牢中。” 俱酒命人将满熊罴押来一见,他答应过风飞矢,不杀此人,但还是心生爱才之心,意图劝降。 不一会儿,满熊罴被带动,只见他破衣烂衫,神情落拓,但见了俱酒,立而不跪,将脑袋倔强地向上扭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满熊罴,愿降否?” “不降。满某生为巴臣,死为巴鬼” 俱酒道:“尔好兄弟风飞矢,目前已为朕帐下大将,封为强弩将军,建功异哉,扬威海外,将军一身本领,宁甘心老死狱中乎?” 满熊罴一听风飞矢三个字,登时火冒三丈:“休提此无忠无义之人,污我双耳。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俱酒无奈,这种倔脾气太令人头疼了。他无奈地道:“若欲杀尔早杀矣,何至今日?无外乎风飞矢数求于朕,宁愿建功不封,只为保尔不死。” 满熊罴无语了,确实,求死易耳,当年一起驰骋战场的岩岳睿、郑重不都死了吗?自己能够活下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没想到是风飞矢,一直在默默地为他付出。 俱酒也懒得跟他废话:“尔既愿为巴国守节,且去僚城,伺候巴王左右吧。” 满熊罴一愣,他一没想到俱酒能够如此大度地放了他,二没想到巴王居然没被消灭,还好好地活着。 满熊罴怀疑地问道“巴王……尚安?” 俱酒道:“好吃好喝,好酒好肉,养得白白胖胖,比当时增重数倍,堪称无忧人生呐!” 满熊罴低头不语,心中好似滚油煎,脸上也一时阴晴不定。 俱酒挥挥手:“且去,且去,可惜将军一身本领,老死僚城了!” 满熊罴无言以对,半晌方才拱手道:“多谢……纵目王。” 飞鸟夭在旁边揶揄道:“满熊罴,尔被关傻了,王上如今已经是天子亲封的汉王了!” 满熊罴低头走了出去,飞鸟夭上前一步道:“王上,此人贼心不死,释之必为后患,不如杀之。” 俱酒道:“路如何选,自己挑喽!” 江城之后,俱酒换马西进,不一日抵达成都城外十里长亭,武吴起、文卫鞅、端木仲敖等一众臣子,全数在此迎接。 俱酒下马,一一与众臣见礼,完全没有一点君主的架子。 人群闪到两旁,一辆轺车露了出来,君夫人向曙立于旁边,躬身施礼。 俱酒大步上前,也不顾众目睽睽,一把将向曙搂入怀中,低语道:“夫人,想煞朕了!” 向曙一脸飞霞,连忙挣脱。此时轺车中传来了数声咯咯咯的婴儿笑声,声音如同天籁一般动听。 俱酒目光一亮,立即伸手掀开车帘,只见一对粉雕玉琢般的婴儿正在车中互相嬉笑,呀呀而语,那纯真无邪的笑容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和烦恼。 “儿子!闺女!”俱酒眼眶有些湿润了,两世为人,首次当爹,怎么能让人不激动? 他伸出健壮的胳膊,一边一个将两个小小人儿抱在怀中。向曙站在身边,伸手欲扶,又缩了回去,一个母亲的紧张溢于言表。 两个人类幼崽见了俱酒这张陌生的脸,先是一怔,然后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身体也在俱酒的臂弯不住扭动。 向曙急忙上前:“王上,孩子怕生。” 俱酒哈哈笑着,将两个孩子慢慢放回车中,整个人心情大好,立即上马,在众臣子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返回成都。 入宫之后,俱酒顾不得风尘劳顿,立即进宫参见自己的便宜母亲,这是礼制。 秦嬴夫人此刻正和一帮宫女们在用纺车纺纱,汉国棉花试种成功,一种新型的战略产品提前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俱酒大步上前,搀扶住跪坐在纺车旁的母亲:“母亲,焉何亲自动手?” 秦嬴夫人的衣边鬓角都沾染着一些碎棉絮,额角隐约有汗:“我儿回来了?瘦了!高了!健壮了!” 说着用手抚摸俱酒的脸庞,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出来。 俱酒皱着眉头道:“母亲年事已高,何必亲力亲为?” 秦嬴夫人道:“我儿以墨学治国,老妇岂能坐享其成?好在少时曾学女红,对纺织一事尚有印象,故勉力为之。” 俱酒感动不已,母亲这是以自身实际行动,支持自己的治国方略啊。 俱酒搀扶着秦嬴夫人进入内室,再次见礼,然后将自己在朝鲜、越国两大基地的所作所为向母亲汇报了一下。 特别是将在越国与公主采采成婚,并且采采也有身孕的情况告诉了母亲。 听到朝鲜之战、琅玡之战,秦嬴夫人一脸担忧;当听到俱酒再婚,采采有孕时,则喜形于色,眉开眼笑。 俱酒道“儿在外,未经母命,而擅娶新妇,请母亲责罚。” 秦嬴夫人笑道:“我儿贵为诸侯,富有江山,当思开枝散叶,后继有人。况彼乃越国公主,也算门当户对,此乃好事、喜事!只是我那越国儿媳,焉何未曾同来啊?” “母亲,公主有孕在身,舟车不便。同时,越国内乱甫定,尚需其坐镇吴城,以稳人心。” 秦嬴夫人虽略有失望,但仍心情大好,连连称是。 俱酒道:“母亲,向曙为儿诞下龙凤之胎,儿却在外另择他偶,此事儿不知当如何说与向曙,还请母亲居中周旋。” 秦嬴夫人吃惊地看着这个儿子,在疆场之上杀伐果断,在儿女情长面前却唯唯诺诺。哪个诸侯不是妻妾成群,这有什么好周旋的? “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此礼也,有何不当?老妇自与向曙言。” 第838章 欣欣向荣 回到成都的俱酒,由汉侯变成了汉王,这种“内侯外王”的操作,在春秋战国时期也是普遍操作,关起门来我最大嘛。 汉王升殿议事,太尉、左右丞相、御史大夫、六部尚书或代理的侍郎,纷纷汇报自己的工作。 军事方面:除了之前吴起在信中说过的强化练兵以外,着重汇报了出兵冉駹之事。 因为成都平原的农业发展,引来了周边蛮族的下山抢劫。在吴起的主导下,对冉駹[ rǎn máng ]等西边的蛮族进行了镇抚并行的军事行动。 这些原始部落在汉国强大的军事实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但冉駹地远路僻,汉军将士不少都出现了高原反应,最终吴起准其议和。 冉駹人没啥特产可以进贡,就是一些动物皮毛、筋犍、奶制品等,但对汉国出产的茶叶却非常喜欢,就这样建立起一种特殊的进贡体制,其实就是茶叶换物资。 俱酒对冉駹进贡的奶制品非常感兴趣,立即命人取来一观,仔细辨别,竟然是高原牦牛奶制成的酥油和奶酪。 冉駹人将酥油装在牛羊肚中,仔细缝好,可以保存较长时间。 俱酒大喜,这东西的营养价值可是非常之高啊,并且还可以作为远征途中的军粮,能够为战士及时快速提供体力和营养支撑。 俱酒立即下令,命人加大对冉駹人的贸易力度。冉駹人喜欢茶叶,那就多给点。这时期,中原诸侯还不习惯饮茶,但茶叶对游牧民族而言,一旦用过一次,便是不可或缺。 众臣面面相觑,因为大家对这种奶疙瘩都望而却步,闻不了那味啊! 俱酒也知道大家的饮食习惯一时难以改变,但他也未多做解释,只说此物有益,并下令捡一些新鲜的酥油与奶酪,送入宫中,请自己的龙凤胎宝贝先享用一番。 俱酒看到了端木伯御,便开口道:“安北将军,‘御军’如何?” “御军”是俱酒专门给端木伯御骑兵部队的番号,对于这支部队,俱酒寄予了太多的希望。 端木伯御道:“回禀王上,受益于养马免赋之政,现举国育马,蔚然成风。‘御军’目前善骑之士一万有余,良马一万五千匹左右,全部配备了骑兵三宝。臣请王上,检阅御军。” 说实话,俱酒对这个数字是不甚满意的,但是考虑到汉国没有良马马源,良马基本来自白马氐国的进贡与贸易,本土养马新政也是近几年的事,心里也释怀了。 俱酒点头称善,并安排三日后,郊外检阅骑兵。 内政方面,卫鞅作为总管一切的右丞,作了一个总体的工作汇报:粮食生产、水利设施、人口增长、郡县制推行、教育、医疗等方面的工作。 总之,汉国呈现出所有新型政权发展初期的特征,举国上下,人心思进,各行各业,蒸蒸日上。 然后别元邦汇报了整个汉国吏治情况,作为蜀国旧臣,别元邦对于汉国基层官吏的情况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和监督,汉国官吏之高效与廉洁,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这个监察御史,走访了多地,并没有发现贪墨现象,而且基层官吏执行效率都非常高,对中央高度忠诚。 别元邦最后说:“臣自蜀而入汉,历经两国数王,然汉王治下之清明,亘古未见,此臣百思而不解者,还望我王为臣解惑。” 俱酒微笑点头,示意他稍安毋躁,然后接着听别人的汇报。 端木仲敖汇报了户部、礼部的情况: 受益于水利兴修,良种引进,入库粮草连年增长;受益于手工业兴起,东西双方贸易通畅,入库税赋也正面增长;国有控股公司唐社运行状况稳定,因涉密,随后单独汇报;国有淘金业稳步发展,目前已开辟了黑水、绳水流域(即金沙江)的淘金新战场,收益良多。 举国教学体制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果,十五岁以下少年,几乎都进过义学学习,基本上能够做到能写名字,能识官府文告,能简单计算,全民素质很快。 并且端木仲敖还下了一道“一教十”命令,要求每个人,将自己所识的字,所学的算术,必须教会十个人。这样更使汉国的教育事业呈现出“病毒式”传播,效果出奇地惊人。 户部侍郎许犯补充汇报了占城稻和棉花的本土化种植成果,以及茶树的发现与培植,茶叶的加工与贸易等情况。 兵部侍郎羊图介绍了预备役的定期军训情况,兵员的大规模组织和动员情况,甚至一些地方组织的健妇营情况,女兵也进入了战备体系之中,颇令俱酒惊喜。 另一位兵部侍郎田系汇报了军工武器开发和生产情况,目前兵部年产箭镞达三十万只,标准弩机配件八万套,各式枪尖、矛尖十万只,纸甲五万副,皮制札甲一万副,猛火油柜八千套,火葫芦一万五千套,分馏猛火油十八万斤。 这一时期,军工生产最大的突破就是实现了铁制札甲和明光铠的量产。 札甲的铁片可以锻造得更加轻薄,减轻重量,士兵穿着更轻便,作战时更灵活。在此基础上,还制作了部分骑兵札甲,使端木伯御的御军骑兵护甲有了更高层次的提升,由“具装骑兵”开始向“重装骑兵”转变; 明光铠的前后护板,都是由一次锻造成型的甲板组成,有着更高的防护能力。这也间接证明汉国已经掌握了较高超的金属冶炼与锻造水平。 俱酒既兴奋又感叹,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大哉,墨匠!” 田系谦逊地说:“墨匠堂譬如巧妇,然供我米粮者,相尚书也。“ 工部尚书相作符,是六部中唯一一个转正的尚书,主要功绩是超预期完成了都江堰水利工程。 相作符有些苍老了,这些年来,巴国相氏家族,不仅走出了巴国,而且在汉国更大的平台上取得了长足的发展。 老相头非常庆幸,幸亏当初在巴山认主成功,要是当初惹怒了这位汉王,说不定相氏已经和巴国的郑氏、巴氏一样,渣都不剩了。 如今相作符身为汉国唯一的部级尚书,相巨人荣封砥柱将军,驻扎在京畿重地,相氏一族都非常受重用。 相作符汇报了煤炭与铜铁的产量,目前除金矿严格控制在军方手中外,为了进一步提升煤炭与铜铁矿石的产量,基本上放开了民间力量的进入。 但所采之煤与矿,必须由官方统一收购,也就是所谓的“宽进严出”,这种全民参与的状况,很像后世改革开放初期的“大干快上”,虽然粗放,但产量积累很快,支撑起了汉国崛起对金属与燃料的巨大需求,也是武器生产的基本支撑所在。 邢部侍郎管黔滶汇报了法律完善与落实情况,在右相卫鞅的亲自主持下,一部《汉法》已初步成形,并且通过书籍、刻石、宣讲的形式,快速开展全民普法工作。 其实上古时期,法律都是公开的,圣王都很支持普法,比如舜时执行的“象以典刑”,就是把刑罚的内容刻石画像,流布天下,让人民知法、懂法,守法。 但后世诸侯为了保持自己的绝对统治权,便将法典束之高阁,不为人知,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意为法律如果不公布的话,它的威力是无穷尽的。其实这是一种愚民政策。 同时管黔滶也严格执法,刚正不阿,对于几次涉及官吏的刑事案件,都依法做出了严厉的惩处,一时在民间声名鹊起,人称“管黑子”、“管青天”。 管黔滶还汇报了“壹火会”在基层治理中的作用,通过墨家这个二级组织,进一步实现了群众的团结与自治。 特别是“壹火互帮”的政策,俨然有了后世“新农合”的影子,不至于有农户因病、因灾而饿死人,实现了温饱的兜底。 俱酒交待左丞相端木仲敖,要认真研究“壹火会”这种基层互助的政策,在财力允许的情况下,适当给予补助,扩大互帮互助的范围,让民众解除后顾之忧,方能一往无前。 汉王俱酒最后做了总结:“朕不在蜀中,二三子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为国操劳,有功于民,有功于汉,有功于社稷,朕在谨以为谢!” 言毕深深一揖,众臣赶忙还礼,连称不敢。 第839章 吴起求战 在先秦,君主与臣子也是要施礼的,并且有一套君臣之礼的规矩,记入周礼,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 后世皇帝高居宝座岿然不动的景象,周天子及列国诸侯大约是做梦也没想到的。 对于别元邦的灵魂之问,俱酒心中其实是有答案的。根据历史规律,每个新政权在初期,都是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组织效率极其高效,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到了王朝后期,往往是诸弊重生,积重难返,各种利益关系纷乱交错,只能推倒重来。 这是一种历史规律,汉国也不能除外。 俱酒道:“别大夫刚才好有一问,我汉国何以得兴,朕思之久矣,答案有三。” “其一,天道在我。一国之兴亡,不在于人,而在于天。三家分晋,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天欲兴晋,故遣俱酒于西南,兴汉国于巴蜀。诸君归汉,岂人事哉?此天意也! 现在是战国年代,即使墨家也是迷信鬼神的,是故不能讲什么唯物史观,历史规律,而要讲君权神授、奉天承运。你们这些人聚集于朕的麾下,也是老天的意思! “其二,朕以墨学治国,追求天下尚同,意在人人兼爱。朕起事以来,或运筹帷幄,或决战沙场,入南郑、战嘉陵、入剑门,下江州,每战必亲力亲为,无敢懈怠一二。何也,恐负于天!” “此次朕远征海外,释齐公、平朝鲜、安吴越、盟三国,非是朕自负,当今天下诸侯,有几人如朕?” 虽然俱酒在海外建功的事迹早就通过不同渠道传回汉国朝堂,但俱酒今日亲口说出来,还是相当震撼。 “朕之老母,织于后宫;朕之夫人,剑舞吴越;朕不负天,二三子不负于朕,官不负于朝,民不负于吏,此汉国新政所以成功者也!” “其三,汉国甫立,如同新帛一张,无旧势力牵绊,任二三子挥笔作画,以成功业。” “昔李悝在魏,人亡政息;吴子在楚,阻力重重。汉国新设,天地新开,加之诸君同心勠力,人人励精图治,故有新气象耳!” 别元邦对于俱酒的答案心悦诚服,带头行礼:“王上所言极是,臣当敢不效死!” 众人齐齐高呼:“臣当敢不效死!” 一场朝会,既肯定成绩,又展望未来;既总结经验教训,又进一步凝聚精神,可谓开得十分成功。 朝会既散,俱酒命令吴起与卫鞅留下,然后展开分别谈话。 吴起随俱酒进入书房,分君臣之位跪坐。 俱酒开口问道:“兄长……” 吴起吓得一揖到地:“君前臣名,请王上千万不要如此称呼。” 俱酒点头,既然身入局中,就要按照游戏规则办事。但他出于对吴起的尊重,还是尊称一声“吴子”,这也是战国时期君主对重臣的通行做法。 “吴子于朕之信,称欲出战,不知吴子何所想?” “王上,起已过知天命之年,可战之日不多矣!臣闲于室,而王战于野,此臣之耻也。臣忝居太尉,若有战,请用臣!” 俱酒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啊,吴起一方面感慨自己年老,另一方面也不愿意在家中闲坐,急于建功立业。 俱酒道:“吴子啊,朕之愿,天下归一。今后之战,断不会少。吴子为国练兵,其功当在征战之上。” “关于练兵,吴子谨记三条,并作为全军练兵之要旨。其一:练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不流血;其二,练时敢拼命,战时不惜命、不丢命;其三,练即战也!” 吴起肃然:“臣谨遵王令,不过刀不磨易锈,人不进则后……下次有战,请王用我!” 俱酒满意地点点头:“善!” 吴起这种求战之心非常可以理解,毕竟在战国年代,五十多岁,就算高寿了。吴起没有机会报答俱酒的知遇之恩,更不能把平生所学用于战场,其心中的不甘与遗憾可想而知。 接下来,俱酒与吴起详细讨论了自己的战略构想。 汉国本土,既然东边和楚,则战略方向就只有北方,但秦国的实力犹在,山川之险难克,如何北上,要静候时机,急不得; 越国方面,长远目标是实现完全控制,短期内可能以实现最铁的盟友,做到同进同退,战略协同,主要任务是应对田齐,防范楚国; 朝鲜方面,进一步控制民心,发展生产,使之成为一支不为中原诸侯所知的奇兵,关键时刻发挥影响力。朝鲜之军,俱酒将其对手定为北面的东胡,东胡这个少数部族,历史上曾为燕将秦开而破,拓地千里,建五郡。 东胡既定,则燕国将陷入强大的汉国势力强大的包围之内,是否动手,如何动手,待时而定。 俱酒兴奋地望着远方,阐述自己的设想:“诸侯之策,抢占天下至中之地;朕之策,金边银角,由远及中。夫边角者,易守难攻,可为根基。边角既定,则中央围矣,何愁天下不定?” 然后又动情地把住吴起的手臂道:“此三地之兵,皆以吴子为帅,尚同大业,尚待吴子建功,吴子必不负朕!” 吴起也被俱酒的宏图伟略震惊得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自己统帅千军万马,攻城略地的雄浑气象,更对这位汉王的大手笔由衷敬佩。 “臣,愿为王上效死!” 一番交心,终于说服了吴起。下面该轮到卫鞅了! 对于吴起,俱酒始终以一种敬畏的心理,一来是因为年龄上的原因,另外也是出于由衷地佩服。 对于卫鞅,则多少有一些君主的心理优势。这是因为这个家伙参加革命挺早,但中途出现了动摇,后来穷途来投,俱酒当时就没给他好脸色,卫鞅吓得一阵忏悔,把干的坏事都吐出来了。 自那时起,俱酒就建立了对卫鞅的心理优势。 卫鞅这个家伙,上次竟然敢听朕的窗户根儿!这段时间朕不在,不知这家伙又憋了什么坏心眼,还敢在信中给朕搞一出“以退为进”。 哼!看朕怎么收拾你! 第840章 军功爵制 卫鞅入内,参见汉王,却是一脸凝重。 俱酒开门见山:“卫鞅,朕闻汝欲离成都,何也?” 卫鞅答道:“王上,臣欲行军功爵制,前者与众臣论战,多有争议。今王上已开新土,故臣欲往之,不受各方之左右。” “军功爵制?呈上来与朕一观。” 俱酒对于卫鞅的军功爵制改革是很有期待的,不知道穿越世界里的版本,与史书上的版本会不会有差异?群臣与卫鞅意见相左,究竟是因为什么? 卫鞅将早已准备好的军功爵制草稿呈与俱酒,俱酒定睛一看,果然卫鞅就是商鞅,军功爵制也还是那个军功爵制。 卫鞅草拟的军功爵制共十七级,爵位从高到低的排列顺序是: 十七级大良造 十六级大更 十五级右更 十四级中更 十三级左更 十二级大庶长 十一正卿 十级客卿 九级五大夫 八级公乘 七级公大夫 六级官大夫 五级大夫 四级不更 三级簪袅 二级上造 一级公士。 一级以下,还有小夫等三级,这三级是军杂人员校、徒、操等爵位。 卫鞅所设计的十七级军功爵位,核心标准是“计首授爵”,以军士作战过程中斩首数量来确定授爵高低。 俱酒陷入沉思之中,历史上卫鞅,在秦国推行了一系列的变法:包括制定法律、推行连坐;废除世卿世禄制,建立军功爵制;禁止私斗;重农抑商,奖励耕织,奖励分户,奖励生育;统一度量衡;推行县制;土地私有;反对儒家,禁止游宦等等。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土地私有制和军功爵制。 在这个穿越世界里,由于俱酒的先知先觉,卫鞅变法的许多内容,俱酒早已捷足先登了,比如奖励耕织,制定法律、统一度量衡、推行郡县制等。 这就使卫鞅失去了用武之地,唯有军功爵制,作为卫鞅的杀手锏,在此刻提了出来。 关于建立规范的军功爵制,俱酒其实早有过考量,毕竟这一整套制度,帮助秦国由边陲弱国变成了天下一统,有其特殊的时代作用。 在南郑时期,俱酒为了表彰英勇善战的士卒,参照后世部队记功制度,正式建立嘉奖、三等功、二等功、一等功、特等功以及荣誉称号六级记功体制,分为集体和个人。 六级记功制与卫鞅的十七级军功爵制有所不同,六级记功制以精神激励为主、物质奖励为辅;而卫鞅的十七级军功爵制以物质奖励为主,以精神激励为辅。 但是,卫鞅发明的这一套军功爵制,在建立秦朝过程中大放异彩外,又很快消失在历史尘埃中,后世王朝几乎没有人再采用这一套制度。 主要原因就是这一套制度存在着很大的弊端: 首先是没有信仰。撑起军功爵制的几乎都是物质奖励,斩一首升一爵,赐田赐宅赐仆人等等。 作为个体的士兵,最高升到四级不更,就不能再升了。再晋升就要考虑团队的战绩同时还要减去自身的伤亡,这也是卫鞅的鸡贼之处。如果任由一个小兵砍砍砍,很快他就升到大良造啦。 后世苏东坡在评价商鞅变法时称:“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即亡。” 这就是没有信仰的部队,完全靠物资激励来打鸡血,注定是不长久的。 其次是杀戮过重。斩首记功这一血腥的方式,往往不会留下俘虏,因为首级事关军功。这样做固然可以强盛己方士气,但也能激发敌方的反抗斗志,反而成倍地造成己方军队伤亡。 历史上杀戮过重使秦王朝失去了民心,二世而亡。 正是因为这种弊病,到了吕不韦为相时期,就已经废除斩首记功这一规则了。 第三是容易造成杀良冒功。史载,“秦用商鞅计,制爵二十等,以战获首级者计而授爵,是以秦人每战胜,老弱妇人皆死”。这种机制下,杀人不分青红皂白,为了争夺首级杀良冒功都是好的,杀死战友、自相残杀、割取本军战友首级领功的事常有发生。 明朝后期,恢复了斩首记功体制,很快军队就杀良冒功成风,致使明军体制性地丧失了战斗力。这都是很深刻的历史教训。 俱酒放下卫鞅的心血之作,问道:“诸臣为何反对?” 卫鞅道:“墨家诸子反对斩首记功,称杀戮太重,与墨家精神不符,言必称‘兼爱’天下,哎,迂腐!” 俱酒道:“太尉何所言?” 卫鞅道:“太尉认为疆场之功非斩首一途,有夺城之功,有略地之功,有冲阵之功,有鏖战之功,有先登之功,有破阵之功,有斩旗之功,有俘获之功,有奇谋之功,有断粮之功,不一而等。以斩首论之,略显不足,似可完善者。” 俱酒问:“斩首计功,其利何在?” 卫鞅道:“利在公平!” 俱酒点头,卫鞅考虑到了公平,毕竟斩首这种单纯的计功方式,简单、高效、不扯皮,而其他计功方式,则有着很大的模糊空间; 吴起考虑得更周全一些,毕竟战场之上千变万化,一次烧粮胜过斩首数万。俘虏敌人也可以转化为我方的战力和生产力量,没有必要斩尽杀绝,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口可是宝贵资源。 这两位的主意,可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俱酒也感到一时头大,不能左右。 他转而问道:“仲敖何意?” 卫鞅道:“端木左相称土地国有,不能随便封赏;同时认为修渠、产粮、织棉、淘金,亦可列入爵位体系。” 俱酒问道:“汝意如何?” 卫鞅梗着脖子道:“臣以为,王上欲王天下,必赖征战。故富贵之家,必出于军功。” 俱酒问道:“因诸臣有非议,故汝欲离开成都?” 卫鞅道:“诚如是。王上昨日有言,汉国甫立,如同新帛一张,无旧势力牵绊,任人挥笔作画,以成功业。臣以为,新帛之上,已有画矣,欲改不易!” 卫鞅的话说得很重,言外之意,汉国已经形成了既得利益者,改革已经面临着新的阻力。 卫鞅还是一如既往!但是,俱酒在对待历史上着名的“军功爵制”方面,却面临着许多新的考量。 第841章 卫鞅入越 俱酒明白了卫鞅的请求,现在的汉国,要想推行他那一套军功爵制,已经存在阻力了。主要阻力来自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历史上军功爵制最伟大的贡献,是废除了“龙生龙,凤生凤”世卿世禄制,为普通平民通过军功跃层提供了可能。 但汉国目前的现状是,俱酒对整个巴蜀大地进行了完全改造,社会重造比较彻底,不存在所谓的“世卿世禄”。 在立国之初,俱酒就废除了这种贵族体制,无论什么功劳只能保自己这一代,没有荫封后世之说。 吴起在楚国变法,还搞个“三世而斩”,那是因为楚国的老贵族群体太庞大了,不得已而为之。 汉国这个基础打得相对扎实,其实削弱了十七级军功爵制的一定作用。 第二,俱酒总结历史经验,认为土地兼并是王朝更替的罪魁祸首。 王朝新立,土地重新分配,耕者有其田,往往发展兴盛,社会进步。 但由于土地私有制,可以买卖,导致最后土地越来越向大地主、大官僚集中。而这些官僚地主群体,往往是朝廷免税的对象。 最后导致失地平民越来越多,而朝廷税赋越收越少,最终揭竿而起,王朝倾覆,推倒洗牌,重新分田,再来一个轮回。 在土地国有的情况下,国家实行授田制,保证百姓都有基本的口粮田,且不准买卖,杜绝土地的兼并造成流民。 卫鞅要实行军功爵制,物质奖励基本就靠土地,但土地国有的前提下,再搞这种奖励,就要考虑土地分配的公平性问题,这是端木仲敖所担忧的。 第三,斩首计功的手段过于血腥,影响也非常恶劣,后劲太大,可能导致一个王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不仅墨者基于墨家教义反对,见惯了征战血腥的吴起也反对,他认为斩首不能够真正代表战场上的复杂情况,并不是最公平科学的计功体制。 第四,汉国煤铁油的开发、具备较强先进性的武器体系、强大的骑兵体系,都使战争的胜算更趋于乐观。 在这种情况下,军功爵制的作用也打了折扣,起码不会像历史上发挥那么大的作用。 以上这些问题的存在,使卫鞅感到在汉国推行军功爵制是有困难的。最大的困难卫鞅没敢说,寻就是俱酒可能不支持! 你想想,土地公有、墨学治国、武器制胜论,都是俱酒力推的,卫鞅这样搞,不是和王上公然对抗吗? 所以,当听闻俱酒在吴越、朝鲜等地颇有建树的时候,卫鞅就动了心思,自己不如到一块新的土地上去一展抱负,然后再与巴蜀的发展方式一较高下,互论优劣。 俱酒冷静地思考了半天,卫鞅也默默地低首不语,并且做好了挨批的准备。 “准!”俱酒高声道,与此同时,露出了一脸笑容。 “什么?”卫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自己刚才质疑汉国已经有了既得利益的话,那是多么的欺君! “朕准了!卫鞅,腾推荐汝去越国为相,希望经过三年五载,吴越之地得到大治,国富民强。” “王上……”卫鞅感动莫名。 “诶!”俱酒制止了卫鞅准备煽情的表演:“不过有一点,天下归一,不得有变!” 这话说得非常含蓄,又非常直白,既保持了君臣的体面,也透露着那么一丝威胁,这,就是俱酒的底牌! 天下归一之道不变!天下归到哪个“一”?自然是以朕为尊的“一”,也就是说,你卫鞅可以瞎折腾,但不能对朕不忠!不能脱离朕的掌控! 卫鞅心情大好,立即躬身施礼:“臣谢我王!我王高谋远识、明见万里、英明睿智,绝后而空前……” “停吧停吧停吧!”俱酒连忙打断了卫鞅,要不然,这家伙能在这殿上滔滔不绝讲几个时辰,上次忏悔差点把俱酒的老腰给累折了。 “不过卫鞅啊,朕有一个建议,斩首记功可否改为斩馘 [ guo ]记功?” 斩馘,就是割下左耳,这也是一种古老的记功方式,相对于斩首,不至于太血腥。同时割掉左耳之后的俘虏,仍可以充分利用。 “另外,朕一直坚持‘降者不杀’,非妇人之仁,乃当今之世,人力宝贵耳。杀之腐泥一堆,留之可以转化,可以生产,可以为奴。请三思!” 俱酒说得比较委婉,一种商量着办的口气,卫鞅也是深受感动,一口气答应下来了。 其实俱酒的心里经过了无数和矛盾挣扎,“军功爵制”这种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其功效性是经过历史验证的,俱酒也不想轻易放弃这种体制。 卫鞅提出的建议也非常切合实际,既然汉国内部多有非议,不如自己去一方新土,做好试验。 这样君臣二人在思想上达成了一致,如果“军功爵制”确实比自己的“六级军功制”更有效,俱酒也可以考虑借鉴或者推广。 为什么要拿越国做一个试验田?为什么不是朝鲜? 俱酒是这样考量的,目前俱酒对朝鲜的控制权,相对要牢固一些。这个化外小邦,基础薄弱,生产落后,反而更容易控制。 反观越国,俱酒则比较担心。作为一个断断续续存在了上千年的古国,有着自己的传统与文化,单纯娶回一个越国公主,恐怕还不容易实现吞并与控制。 而且,朝鲜有申不害在,卫鞅再去,也是浪费人才。反倒是越国,目前除了淳于浩掌控舟师外,还没有一个挨近内政的高人,需要继续往越国官吏中间不停地掺沙子。 但“军功爵制”可以将这些蛮荒不化的越人,训练成只知耕田与血战的战争机器,将这个国家变成军国主义组合体。 如果说“军功爵制”有其落后之处,越国比它还要落后。在越国实行“军功爵制”改造,就是以魔法打败魔法。 放卫鞅走,俱酒其实也另有一层考虑。 吴起和卫鞅,虽然一个偏军事,一个偏内政,但说到底,这二位都是军政合一的难得人才。 将这两人都窝在一起,有才能的人往往自视甚高,难免看彼此不顺眼,心生龃龉,如果有一天将相不和,可就麻烦了! 当下,俱酒给采采公主写下推荐信,命令卫鞅泛舟向东,去越国开辟一番新的事业。 送走卫鞅,一个小小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少年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见过王上!” 俱酒见这个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身形俊朗,一举手一投足,颇具神采,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于是他笑着问道:“阶下谁家少年郎?” 少年依旧保持身形:“王上,臣弟信!” 俱酒吃了一惊,哦,原来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楼夫从所生的公子信。 这些年来,俱酒戎马倥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这个小家伙了,不成想长得这么高了! 俱酒哈哈笑着走下台阶:“信弟弟,好久不见,长大了嘛,找阿兄何事啊?莫不是顽皮被母亲打了?” 公子信不苟言笑:“王上,家母欲见王上,请王上拔冗相召!” 俱酒收回笑容,楼夫人相召,会是什么事情呢? “走,朕也许久没有向楼夫人问安了,一起去!” 第842章 楼烦有难 俱酒随着公子信前往楼夫人处,一路上询问公子信读书习武情况。公子信认真回答,并表示对骑射非常感兴趣。 俱酒感慨,这小子是有楼烦基因影响啊。 俱酒道:“好,去拿弓箭,一会儿让朕见识一下阿信的骑射之功。” 进入楼夫人的住处,得到通报的楼夫人早早地和侍女迎在宫门处。楼夫人正欲行礼,俱酒抢行就是一揖:“儿臣给夫人请安!” 楼夫人避让俱酒的揖礼,并同时还礼道:“王上国事操劳,何敢劳驾亲临陋室。” 俱酒道:“儿臣远征在外,久未给夫人请安,是儿臣失礼在先,请夫人恕罪。” 两人一番寒暄,然后进入室内叙话。 楼夫人屏退左右,肃拜至地:“请王上救我!” 这一下子把俱酒弄得手足无措了!楼夫人一向云淡风轻,处变不惊,连俱酒这样的穿越者都视其为奇女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俱酒伸手虚挽:“夫人是儿臣长辈,自家人,有话直说,俱酒必不遗余力。” 楼夫人继续保持稽首的姿态:“日前接到来信,楼烦王率部突袭楼烦左部,部族蒙难,吾弟重伤……” 俱酒打断了楼夫人话头:“伏踔孤涂?“ 楼夫人抬起一张含泪的脸:“王上曾闻舍弟之名?” 楼夫人对俱酒在秦国的经历可能并不了解,俱酒确实没有见过伏踔孤涂。 但端木伯御回归南郑之后,将当初与伏踔孤涂合兵,组成所谓“十部联盟”,痛击义渠之事,详细向俱酒汇报过。 理论上讲,这位伏踔孤派,也是俱酒的便宜舅舅,长辈! 俱酒道:“伏踔孤涂起于乱中,旋转乾坤,东渡大河,复兴楼烦,儿臣虽未谋面,闻之久矣!” 楼夫人低首垂泪:“信使来日,言道舍弟身负重伤,率部西遁。楼烦王纵兵追杀,不知今日状况如何,故而心焦。” 俱酒一边安慰楼夫人,一边详细问了一下楼烦部所发生的情况。 楼烦部的传统地盘,是在今天的晋西北和内蒙古南部地区,是一个亦耕亦牧的游牧民族。 在晋国的“和戎”政策中,楼烦部是属于较为归化的那一类,是故与晋国的关系也还不错,两者较长时间内相安无事。 后来楼烦部发生了内乱,楼烦王的弟弟干掉了自己的亲哥哥,抢夺了王位。楼烦王的子女四散逃奔,姐姐逃奔了晋国,成为晋孝公的夫人; 弟弟越过大河,进入了河南地,重新组织起了一个小部族,称为左部楼烦,以区别于仍在晋西北的楼烦部落。 端木伯御护送秦公师隰归秦的途中,结识了伏踔孤涂,并肩与义渠人进行了一场大战,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使分散天涯的姐弟俩取得了联系。 直到这次,楼夫人接到弟弟送来的求救信,伪楼烦王跨河进入河南地,追击伏踔孤派,致其重伤,整个部族流离失所,西遁而去。 这场战事发生在河南地,是俱酒穿越之初所看中的“龙兴之地”,但命运阴差阳错,将他一巴掌打到了巴蜀,晋国公子变成了南方诸侯。 俱酒陷入了沉思之中:以楼烦左部受袭为契机,重返河南地,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一方面,可以借河南地的丰茂水草,进一步壮大自己的骑兵,觊觎魏国的上郡、河西郡、赵国的代郡。 如果可能,朝鲜新军西进,河南地之兵东出,两支军队可以会师蓟都,饮马易水。 然后再居高临下,席卷三晋!毕竟从中国历史上来看,南征成功频频得手,北伐成功却屈指可数,可能就朱元璋一个孤例。 而且,俱酒对楼烦这个部族也有所盼。 历史上的楼烦部族,最终在赵武灵王的打击下,内附赵国,成为华夏民族的一分子,至今太原市下属一县,仍名“娄烦”。 目前楼烦部族有难,如果自己能伸出援手,再加上楼夫人这一层关系,或许楼烦部能像历史上那样,内附汉国。即使短期难以实现,起码也可以成为己方盟友,为我所用! 但是,俱酒也有所顾虑。从巴蜀到河南地,中间隔着一个庞大的秦国,以及一个桀骜不驯的义渠,直接前往,此路不通。 绕行的话,就是要走“祁山道”,绕道白马氐国,先向西,深入不毛,然后再向北,进入河南地。 这样一条行军道路,艰险异常,最困难的是粮草根本跟不上。强如诸葛武侯者,六出而不成,自己何德何能? 楼夫人见俱酒面色凝重,心生悲戚,于是哭泣着道:“王上纵有难处,但请借兵五百,老妇必欲北上,亲救吾弟。” 俱酒正色道:“夫人言重了,儿臣既为晚辈,忝居汉侯,终不能让夫人亲冒矢石,蹈锋饮血。” “伏踔孤涂,儿臣救定了。然大国出兵,牵涉甚多,待儿臣与太尉、丞相商议之后,再报夫人,请夫人勿忧!” 言毕,俱酒起身告辞,楼夫人躬身送出,正逢公子信拎着一张长弓,身佩一袋箭矢走来:“王上,请观臣弟骑射!” 俱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且去校场等候!” 回到议事殿,俱酒立即下令,紧急召集太尉吴起、左丞相端木仲敖,征西将军儿良、镇北将军聂政,安北将军端木伯御、刑部侍郎管黔滶,兵部侍郎羊图、田系等一众心腹上殿议事。 当众人紧急赶往议事殿的时候,俱酒早已命人挂起一幅西北地区的舆图,正在皱着眉头仔细观看。 这张图,是根据俱酒后世的记忆,以及端木伯御一路来归的所见所闻绘制。从白马氐国往西,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并不具备军事作战所用,但是也只能聊胜于无了。 众人鱼贯而入,但俱酒思虑入神,一时都没人敢打扰全神贯注的王上。 端木伯御向儿良努了努嘴,儿良向聂政努了努嘴,聂政向吴起努了努嘴,最终吴起上前一步:“臣等奉诏前来,参见王上!” 俱酒头也不回地道:“太尉来了!” 吴起道:“臣在!” 俱酒仍然没有回头:“成都安逸日久,当一战矣!” 第843章 一路向西 一言既出,满座皆喜! 端木伯御最兴奋,咧着大嘴巴,差点笑出声来;儿良与聂政也是相视会心一笑;吴起虽然表面上看来古井无波,但沉静的外表下却澎湃着一颗求战的心。 俱酒回过头来,端木伯御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无声地狂笑着! “伯御!” 端木伯御吓得连忙把大嘴一缩,直挤得一团口水呛向咽喉,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哎咳咳咳咳……咳咳……” 俱酒看着他的狼狈样子,一脸纳闷:“这是吃上什么了?” 端木伯御继续咳嗽:“咳咳咳…哎…哎咳咳咳咳……咳咳……” 俱酒不理他,转头向端木仲敖:“仲敖,近来可曾出使过白马氐国?” 端木仲敖沉稳地答道:“今春臣曾前往白马氐国,协调买马事宜。” 俱酒道:“白马王可好?左右护国如何?” 端木仲敖道:“白马王雕忍安好,只是越来越贪汉酒。臣曾见右护国介山恢,与之相谈甚欢。不过并未见到左护国骨田乙其人。” 俱酒点点头道:“朕欲向西用兵,借道白马,可行否?'' 端木仲敖道:“王上,白马向西,蛮荒之地,渺无人烟,不知王上欲伐何地?” 俱酒直勾勾地看着他:“丞相,朕问借道之事!” 端木仲敖立即收回好奇心:“不知王上举兵几何,若是大军过境,白马必生戒心。故臣以为,当出使白马,甘辞厚币,以贿雕忍,必无虞也。” 俱酒点点头道:“嗯,稍后丞相亲自走上一趟,第一借道,第二借兵,记住,当防骨田乙那只老狐狸。” 端木仲敖一脸问号,却不敢多问一句。 俱酒看出了他的疑问,淡淡地道:“丞相稍待,稍后再议。” 然后回头看着端木伯御:“伯御,咳不尽乎?” 端木伯御硬生生地忍住喉头的剧痒,憋着一张大红脸,粗声粗气地说道:“臣失态,王上有话,尽管吩咐,咳……” 俱酒道:“昔日尔一路来归,山川地势,尚记否?” 端木伯御哪里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自己在伐巴之战中就没有打痛快,半路上被调回来训练骑兵,这一次说啥也不能耽误了。 他腆着肚子吼道:“记得!” 俱酒继续追问:“当初一路前来,行军几日?宿营何处?粮草如何?” 端木伯御这时才堪堪恢复常态,他语带铿锵地说道:“行军某日,高处宿营;一路之上,多有水草,马匹无忧;二百余人,耗粮若干。” 答得详细完备,又胸有成竹。 俱酒点点头,心里在快速地盘算,这样看来,马的草料应该不发愁。人的粮食,当初伯御仅有二百余人,以此类推,也能推算出大概的粮草数。 不过,当初伯御是从秦国边境偷偷跑来的,但这次进兵,要绕过秦国边哨,深入不毛之地,然后折向北边,路途要远远大于伯御的行程,须以三倍之粮,方能抵达目的地。 俱酒又回身问道:“太尉!” 吴起虽然沉稳,但早已等不及了:“臣在!” 俱酒道:“太尉在西河日久,对上郡、河南地之状况,可有涉猎?” 吴起胸有成竹地道:“王上,何止有所涉猎,简直了如指掌。臣在西河之日,派遣精骑细作日夜向西北游弋,探察地形,侦察敌情,河南地如在臣胸。”说着还用力地拍了拍结实的胸脯,发出“怦怦怦”的声响。 吴起又补充道:“臣之旧属爨宁,在魏时为臣之左右,七里沟之战后复归臣下,彼人彼部,专门西略,对河南地尤其熟谙。” 俱酒点了点头,突然好奇地问:“太尉驻守西河,焉何向西侦测?” 吴起叹了一声:“唉!臣当初忠心事魏,欲吞秦久矣。臣欲越过陇山,两路包抄,直袭雍城,一战而定。可叹奸贼横行,坏我奇功……不提也罢!” 俱酒心中暗叹,魏国真是败家,如果信任吴起,说不定秦国早就给灭了。 没办法,魏国向来不珍惜手里的牌,流失的人才岂止吴起,卫鞅、孙膑、范雎这些顶级人才,都是魏国拱手送人的。魏国不亡,天理难容啊! 俱酒又问管黔滶:“墨家在西部可有分布?” 管黔滶沉吟半晌,谨慎地答道:“有零星墨者,不成体系。” 俱酒又问端木仲敖:“唐社可曾涉足西方?” 端木仲敖回答道:“唐社行迹,西止于秦,北止于义渠,有零星收购皮货者,曾出入诸部。” 看来墨家和唐社的力量是指望不上,毕竟这些地方是游牧民族的传统地盘,墨家和唐社的重心也不在这里。 俱酒又向羊图询问了兵员征集准备情况;向田系询问了武器装备情况;向仲敖问了炒面、酥油、奶酪等行军快速粮草的准备情况。对于整个战争的大盘子,做到了心中有底。 这个时候,俱酒方才切入正题,详细叙述了晋国公室与楼烦部落的亲戚关系,以及楼烦部族曾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情,提出了自己通过出兵楼烦,控制河南地,觊觎魏国上郡、赵国代郡,直至打通朝鲜的一整盘军事设想。 介绍完毕,俱酒道:“二三子,此战朕必打无疑,有劝朕息兵者,免开尊口。今日所议者,如何用兵耳!” 吴起第一个拱手:“王上,河南地于臣,地理历历在绘,风物洞悉无遗,臣请领兵,必不辱使命!” 作为天然的兵王,吴起太想打一仗了,特别是听了王上这一个宏大的战略计划,老吴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话音未落,端木伯御直接跳了起来:“王上,王上,那地儿伯御最熟悉啊,想当年,伯御可是‘十部联盟’之盟主啊!何况,河南地地广人稀,天生骑兵驰骋之所,此时不用‘御军’,更待何时?” 儿良与聂政相视一眼,双双拱手:“王上,臣请出战!” 俱酒满意地看了看这一众文臣武将,这些战国的精英们全部集合在自己的麾下,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顿时豪兴勃发,气凌霄汉,开始调兵遣将,兵锋所指,一路向西! 第844章 秣马厉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俱酒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搞清楚此次楼烦王西征,带了多少人马。 俱酒再次求见楼夫人,对楼烦部的情况进行了解。可惜楼夫人年少时离开楼烦,并不能说得清具体情况。 只记得自己的叔叔,现在的楼烦王,绰号刀疤。整个部族,游牧与农耕的比例,当为六四开。 俱酒又单独召见伏踔孤涂的信使,但这位信使的受教育程度有限,只知道楼烦王此次西征人数当在万人左右,全部为“一人双骑”的骑兵。 伏踔孤涂整个部族约两万余人,除却老弱妇孺,可战之士只有四千余人。而且经过几次打击,伤亡惨重,牛羊等物资几乎全部被抢,只剩一千余骑狼狈西逃。 这些有限的知识,使俱酒对楼烦王的实力有了大致的了解。 楼烦部,北部为林胡部落,西部与魏国的上郡隔河相望,东南与赵国接壤。 楼烦王要想进入河南地,借道魏国不太可能,最有可能是向北部的林胡借道,由九原之地渡河进入河南地,对伏踔孤涂的左部楼烦展开剿杀。 以楼烦所面临的周边环境,赵国肯定是头号大敌,历史上也是赵国把楼烦给吞并了,楼烦王不可能不防。 楼烦王此次能带有一万余骑兵渡河作战,可以推测本部留守兵力至少仍有两万。按少数民族一般1:5的军队比例来计算,整个楼烦部大约有人口十五到二十万人。 嗯,是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 了解了对手的情况,俱酒立即下令,各方依计而行,整个汉国战争机器轰隆隆地开动了起来。 首先,确定行军路线。 经过与太尉吴起以及军中诸将的商议,此次出兵只能避开秦国,绕道西方而行,所走的路线前段以祁山道为主,后段尚要绕行一定距离,不与秦国发生正面的接触。 这要从祁山道的特征说起。 目前的版图,汉与秦以秦岭为界。俱酒烧毁栈道之后,两国之间通道隔绝。剩下的唯一一条道路,就是祁山道。 八百里秦岭东西横亘,堪称天险,越之艰难。但在今天的天水市这一块,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的豁口,人们称之为“天水豁口”、“天水走廊”或者“秦岭门”。 “秦岭门”这个叫法非常形象,这里就是祁山道的出口和门户。当年诸葛亮六出祁山,主要目的就是想要突破“秦岭门”,进入陇右之地,然后由西向东进攻关中。 但是,“秦岭门”同时也是秦国的发源之地和祖脉所在,这里就是秦国祖先秦非子的牧马之地,称为“西垂”和“西犬丘”,秦国正是在这里扎根、发芽,一步一步茁壮成长的。 秦国东进关中平原之后,依然把这里当作重要的基地来经营,在此先后建起绵诸和冀县等城,并部有重兵。 其实之前秦公师隰也在考虑通过祁山道,夺回自己的南郑之地。由于列国形势的变化,特别是魏国向西的持续施压,这个动议也搁浅了。 但在“秦岭门”一带,秦国也是部署了重兵。这种战略要地,秦国没有理由不看紧。 秦岭门被锁紧了,在不想与秦国正面对抗的情况下,就必须进一步绕道西侧。 整个行军路线由南郑开始,渡嘉陵进入白马氐国地盘,沿祁山道继续向前,在抵达“秦岭门”时,继续向西,绕临洮,出狄道,进入陇右大地。然后找到大河,沿河水就可以进入河南地。 第二,派左相端木仲敖出使白马氐国,借道、借兵。 白马氐国所处的位置,正是今天甘肃陇南一带和青海省的一部分。 右护国介山恢的部落,主要集中在今天的陇南“成徽盆地”一带,以农耕为主;左护国骨田乙的部落,主要集中在山区部分,以游牧为生,以出产河曲马着称,这也是汉国主要的马匹来源。 白马氐国所处的地理位置,注定了他作为汉、秦两国缓冲带的重要作用。在汉、秦两国都没有足够准备大打出手之前,缓冲带给了这个氐人国家一条绝佳的生存之道。 缓冲带主要作用有三个:一是可以为国家增加一层保护壳;二是一旦战争发生,能留出更多的备战时间;三是可以实现拒敌于境外的作战目的,不让战火波及本土。 正是因为需要缓冲,俱酒一直以来对白马氐国保持友好的姿态,并没有进行任何扩张,二者以嘉陵水为界,互不侵犯,保持较好的关系。 借道可以理解,为什么要借兵?以汉国目前的实力,完全可以碾压白马氐国! 俱酒借兵的目的主要有二: 一是将白马氐国也绑上汉国的战车,做到利益均沾,祸福同享,实现更深度的同盟,更深层次的同化,毕竟历史上氐人也是归化较早的民族。 二是充分利用白马氐人的战斗力,充实己方的实力,同时也充当炮灰。 在历史上的宋与西夏战争中,就征集了大量这种边地的少数民族,称之为“蕃兵”。这些蕃兵作战彪悍勇猛,熟谙当地地理,特别是骑术很好,成为宋兵的有益补充。 此次远征河南地,沿途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野生部落和氏族,如果能成功说服白马王派出“蕃兵”参战,将会便利得多。 第三,在南郑设置大本营,由太尉吴起统筹西征事宜。 出征兵种,俱酒计划全部由骑兵出战。如此远征,必须发挥骑兵的长途奔袭能力,尽快抵达作战地点。否则步兵一路耽搁,等赶到估计伏踔孤涂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因而俱酒原本计划让端木伯御统帅这次西征,但拗不过吴起据理力争,毕竟老吴对河南地那块确实做了大量功课。 再加上俱酒的盘算挺大,后续还要图谋魏国上郡,赵国代郡以及北部的林胡,这么一来,端木伯御一个人是单薄了一点。 也罢,就让军神吴起领军,端木伯御副之,鹰扬将军大九,校尉爨襄、靖家孚、苗冥、白幕等人随征。 吴起太想给自己手下这帮兄弟争取个立功的机会了,前期就往越国派了两位。 只是论骑兵,端木伯御的“御军”筹备日久,实力较强。老吴训练的兵中虽然也有骑兵,但都是斥候、突袭小队居多。 俱酒计划以端木伯御的“御军”为主力,然后从整个汉国现有兵马中,再抽调部分骑士,加上白马氐国的“蕃兵”为辅翼,全部由骑兵组成,共同出征。 端木伯御统帅的“御军”目前有善骑之士一万,良马一万五千余匹。按端木伯御的意思,全军出战,必可势如破竹。 俱酒思虑再三,只让出战七千,但要配备“一人双马”。抽调其他的兵力三千骑兵,则可能做不到“一人一马”。 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考虑到粮草的补给问题,从南郑到河南地,一千多里地,纵使是骑兵,也是一次实打实的远征。 马还好说,这个时代西部都是水草丰茂之地,没有多少沙漠。人所带的粮食补给则只能保证一段时间,后期就必须因粮于敌,就地解决了。人数太多,必然造成补给紧张。 另一方面,在大草原奔袭,俱酒希望骑兵做到“一人双马”,再加上骑兵“三宝”的加持,可以将骑兵的进攻速度提升到极致,将作战半径拓展至最大。 “御军”能够对抗楼烦骑兵的杀手锏,就是“骑兵三宝”和“具甲骑兵”,毕竟马蹄骨的耐磨程度与马蹄铁不可同日而语。 第四,兵部做好武器的装备,鉴于此次骑兵作战,也没有城池需要攻取,大型的器械就不要多带,而连弩、火葫芦、箭矢、皮甲、马甲、长矛等适合骑兵作战的武器,则要充足配给,并建立后续补充通道。 第五,户部紧急做好炒面、肉干等物资的征集,同时向冉駹人收购大量酥油、奶酪,作为骑兵远征的口粮。 第六,先期派出连续九拨侦察小分队,携带信鸽,先期出行。 按照既定路线,沿途侦测,寻找伏踔孤涂的所在地,并将沿途地形地貌、水文地理、隘口桥梁等绘成图形,不断向回传送军情。 第845章 骑兵登场 端木仲敖凭借铁口铜牙,外加奉上上等汉国好酒,成功说通了白马氐王雕忍,白马氐国不仅同意借道,而且愿意派出白马勇士两千骑,协助汉国作战。 两国商定,白马氐国勇士所获物资俱归己有,并且汉国还给予一定的补助。 在这一过程中,诚如俱酒所预料的那样,右护国介山恢没有什么意见,左护国骨田乙横挑鼻子竖挑眼,各种找事。 后来端木仲敖专门拜会了一次骨田乙,重金贿之,骨田乙随即径自引兵回归岷山,对此事也不再过问。 儿良与聂政两人空欢喜一场,没捞着出征的机会。聂政倒还罢了,对于俱酒的命令坚决服从,儿良则怏怏了好久。 这一天,“御军”出征,调防前往南郑,俱酒在高台之上对“御军”的训练成果进行了检阅。 有了“骑兵三宝”的加持,汉国的骑兵在马背上稳如老狗,可以自由解放双手进行捅刺、骑射、冲阵、劈砍、格斗,战士们与自己的战马之间仿佛有着一种默契,整体上做到了人马合一。 紧接着,在端木伯御沉着冷静地指挥下,骑兵们开始展示各种令人惊叹的战术战阵技巧与配合。 在侧击战术:骑兵整队出场,然后随着几声呼哨,整队一分为二,如同疾风一般从侧翼迅猛出击,给敌人以出其不意的打击; 重装冲阵战术:人马俱披上了重甲,如钢铁洪流般滚滚压向敌阵,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无坚不摧,雷霆万钧,撼天动地; 轻骑袭扰战术:轻快敏捷的骑手穿梭于战场之上,或进或退,或绕或回,或射或击,甚至还猛地放了一通火葫芦,将骚扰敌军,疲惫敌军的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狼群战术:骑兵们化身为一群凶猛的野狼,狡黠地迂回包抄,伺机而动,一旦找到敌人的弱点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撕咬。 在这些战术演示中,\"御军\"的战士们时而风驰电掣,如闪电划过天际;时而灵活机动,似鬼魅飘忽不定。 他们有时团结协作,共同进退,形成无坚不摧的战斗团体;有时又各自为战,凭借个人勇武大显神威。 整个阅兵场面气势磅礴,震撼人心,充分展现出了骑兵这个新兵种,所具备的强大力量感、惊人速度感以及卓越的机动性。 连吴起这样的老兵王,面对“御军”的战术演练,也面露惊讶之色,不住啧啧称奇。 俱酒抚栏远望,心潮澎湃! 在这个风起云涌、波澜壮阔的战国时代里,骑兵,宛如一颗璀璨的明星——横空出世! 这个时间点,离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整整要提前七八十年,而且有比胡服骑射更高级的“骑兵三宝”。 这一全新的兵种,不仅标志着军事战术和战略的重大变革,更像是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彻底改变了整个战国战争格局。 从此以后,骑兵们将以其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和强大冲击力,让曾经称霸一时的车兵黯然失色。 从此后,骑兵将成为战场上最为耀眼夺目的存在。 想象一下,当数以千万计的铁骑如潮水般涌向敌军阵线时,那场面该是何等壮观!他们所带来的震撼力足以令敌人心惊胆寒、望风披靡。 而这种降维打击式的影响力无疑会给整个战国时期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旧有的势力平衡被打破,新的机遇与挑战接踵而来,天下局势也因此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机遇自不必说,俱酒冷静地看到,自己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最怕的就是“骑兵三宝”泄密,以及对手骑兵部队的建立。 虽说此次出征仍然不是在战国核心的中原地区,但泄密这种事情是很快很快的,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骑兵三宝”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发明,而是属于一种“窗户纸”式的技巧,可以说是一学就会。 当原理弄清楚之后,没有铁还没有青铜吗?没有青铜还不能用皮革、麻绳做一个软马镫吗?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就必须在敌人学习到手、并组建起骑兵之前,尽快下手,不能给敌人喘息之机。 看来,留给种田的时间不多了!征战的步伐必须加快了! 战国,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正悄然酝酿! 演习甫一结束,众军归位,马鸣昂昂,群情扬扬,场中灰尘渐渐散去,端木伯御一身征尘,上台缴令。 突然,从后面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声音:“臣弟骑射,王上还没看呢!” 公子信一身戎装,骑着一匹小红马,扬起一溜烟尘来到俱酒面前,然后一声长长的“吁”声,马儿将前蹄扬起,来了一个漂亮的站立,仿佛向众人示威一般。 俱酒看到公子信小小年纪,骑术如此了得,不禁莞尔:“好吧,朕且一观。” “臣弟得令!” 公子信高声应答一声,径自跑出一个半圈,然后手起箭出,连续三箭全部射中标靶。 再次绕场一周,换了一把连弩出来,在电光石火之间,打空了一匣小弩,又是全部上靶。 场中众人,俱是喝彩连连,更给公子信增添了无比动力。 趁着马匹飞驰之机,公子信突然从马上跃下,伴着马匹在地上狂奔如飞,然后趁势一个翻身,再次跃到马背之上。 惊得场中众人,连连惊呼。 公子信玩嗨了,然后又抱紧马脖子,来了一个镫里藏身,矫健的身子像挂在马侧一般,再次跑满全场。 这些花活场中众人不是不会,但公子信因其年少、体轻,比较灵活,表演得非常到位,尽显不凡,故而场中欢声雷动。 俱酒不由感叹,看来便宜老爹是对的,有了楼烦基因的赋能,整个家族下一代的素质就有了质的飞跃。 所以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对象不要在身边找!距离较远的两个人结婚,绝对是优生优育的不二法宝。有人总结称之为“远嫁优势”。 其实晋国这种娶少数民族女子也是有传统的,晋文公重耳的母亲就是大戎狐姬,结果成就了晋国霸业。 公子信一脸灰尘上流着几滴汗水,也纵马上前缴令。 大战在即,俱酒也不多讲,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嗯哼!出发!” 大军山呼海应一声,气势如虹,八面威风! 突然又一骑冲入校场:“王上!” 俱酒一看大惊,连忙起身,亲自迎下台来! 第846章 楼烦女杰 冲入场中的骑士一身汉国制式戎装,皮甲护胸,兜鍪盖顶,身背一张长弓,斜挎满壶箭矢,手擎一柄寒光闪闪的环首刀。 一匹青鬃马飞驰如电,所过之处,掀起一溜尘烟,临近阅兵台,骑士一勒马缰,马儿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滑行一段距离,一张清秀的面目冲出了尖烟,清晰地展现在俱酒面前。 楼夫人! 俱酒大惊,一来不知道楼夫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场合,二来没想到楼夫人居然这么好的骑术。 俱酒连忙奔下阅兵台,一众文武也呼啦啦地跟了下来,齐刷刷地来到楼夫人面前,行礼参见。 俱酒拱手仰望:“夫人有事,但请侍者传话便是,焉何亲自驱马前来?” 楼夫人勒停战马,一偏腿,干净利落地跳落马下,她一边向俱酒还礼,一边道:“楼烦有事,老妇必欲亲往,请王上恩准。” 俱酒一脸惊诧,心中暗暗叫苦:俺的小妈啊,这是千里迢迢的远征,不是游山玩水!是去流血打仗,沿途凶险异常,结局未为可知。我都提着一颗心,你一介女流,就不要添乱了好不好! 要是换了别人,关键时刻添乱,俱酒两鞭子就甩过去了。但这位,是亲小妈,真长辈啊! “此去山遥路远,荆天棘地,夫人随军,确实多有不便,还请夫人居于成都,静候佳音!儿臣一定不负重望,解楼烦之难,救伏踔孤涂。” 楼夫人继续保持波澜不惊状:“王上,老妇虽离楼烦日久,但幼时所习弓马,差可操持,愿为大军一卒,亲自拯救楼烦。” 话音未落,公子信也一脸庄重地跑过来:“王上,臣弟愿随母出征,以护周全!” 俱酒一个头两个大,这娘儿俩纯粹是来捣乱的,战争让女人和小孩儿走开好不好?! 俱酒耐着性子道:“夫人欲往,儿臣不敢做主,待儿臣请示母亲,再做计较。今日大军先行,随后儿臣为夫人妥为安排。” 言毕,也不管楼夫人的反应,向着吴起、端木伯御一努嘴:“出发!” 楼夫人望着大军开拔而去,眼中露出深深的失望。 俱酒将楼夫人的马牵过来,亲自向楼夫人赔着笑:“儿臣送夫人回宫。” 楼夫人接过马缰:“王上是不信老妇啊,楼烦儿女,长在马背上,自幼学骑射,此技上身,终生不忘。待老妇为王上展现一二。” 言毕,径自翻身上马,纵马在校场狂奔,并且连续拉弓射击,虽不是百发百中,但身法路数、姿态技巧全都在行,俨然一个练家子。 直到此时,俱酒才发现,楼夫人的马匹,居然是没有马镫的。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在马背上安如泰山,骑射自如,看来楼烦人的骑射基因,是天生的! 俱酒一边满脸讪笑地表示佩服,一边悄悄踢了公子信一下:“快,劝夫人回宫。” 公子信一脸不情愿,也纵马上前,陪着母亲跑了两圈,然后才慢下步伐。母子二人在亲卫的护送之下,一身征尘地向宫城走去。 当晚,楼夫人与秦嬴夫人长谈一宿,意志坚定地要求随同大军出征。 楼夫人不是一时冲动,除了对楼烦部落深厚的感情之外,她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在楼烦信使的叙述中,伏踔孤涂已然在战斗中身负重伤。楼夫人一则挂念弟弟的伤情,另一方面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伏踔孤涂失去了战斗能力,或者有不测之忧,那么楼烦左部将丧失核心领袖,整个部族将土崩瓦解。 即使汉国援兵赶到,没有楼烦人的支持,单独开展战斗非常困难。 同时,楼夫人一直有一个更大的奢望,那就是恢复父王当年的大楼烦梦想。 楼烦王族在部族中间,一直享有崇高的威望,楼夫人想要借助家族的威望,重拾大楼烦的荣光。 楼夫人最后泣血涟如,表示在楼烦部落蒙难的关键时刻,自己一定要参与其中,绝不置身事外。如果王上不许,她就单独前往! 次日一早,秦嬴夫人命人召见俱酒,将楼夫人决绝的意念和背后的考量一一予以转达。 对于这些军国大事,秦嬴夫人一般不干预儿子的决定,但请俱酒充分考虑楼夫人的意见,是否楼夫人出现在草原之上,会对楼烦部产生一定的召唤作用,对整个战局更为有利。 俱酒听完一阵挠头,没想到楼夫人隐藏得这么深。当初便宜老爹娶了楼夫人,寄希望于楼烦的力量,帮助晋室复兴。 到了今天,却成了楼烦部要借助自己的力量,完成一统。大家都是好算计啊! 俱酒思索再三,觉得吴起和端木伯御孤军深入,如果没有游牧部族的支持,不一定能够站稳脚跟。 同时伏踔孤涂生死未卜,有楼夫人这尊神主牌在,确实容易召集楼烦旧部。甚至在战争顺利的情况下,可以合并两部楼烦,谋求更大的战略目标。 但楼夫人出战,代表的不仅仅是楼烦部,还关乎着晋国的颜面,必须要保证楼夫人的绝对安全。 经过再三思考,俱酒决定同意楼夫人出战。 行动上,要分前后主次。先期由端木伯御打头阵,建立前方阵地;然后吴起率领后续力量,保护楼夫人前往会合。 兵力上,由于楼夫人的加入,不得不强化兵力。考虑到楼烦部以骑兵为主,如果战斗顺利,将会俘获大批战马。 因此,俱酒决定将“御军”留守兵力全部派出,然后再在诸军中征集善骑者,再次追加兵力五千,全军达到一万五千人。 兵力的计算,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兵力的变化,各种粮草、辎重、兵器、铠甲等等都得重新计算,重新筹备。 好在汉国初建,各部效率都非常高,很快就轰轰烈烈地推广开来。 第847章 泄露军机 端木伯御率领前军,在南郑休整一番之后,然后出阳平关、渡嘉陵水,以极快的行军速度,穿过白马氐国控制的农耕地区(成徽盆地),按照既定路线,向着“秦岭门”方向前军。 白马氐国右护国介山恢,在路边设台,为一行人马提供饮食,以示白马氐国与汉国的友好关系。 但左护国骨田乙却一直没有出现,在接受端木仲敖重贿之后,骨田乙对于借道借兵之事表面不作干预,其实内心一片不甘。 此刻,他正在自己的山寨中与手下人进行着一场密谋。 骨田乙道:“吾观汉兵,其志非小,将来必为我白马大敌,可叹王上昏聩,耽于酒色;介山恢目光短浅,误国误民,可叹!可悲!可恨!” 其下属道:“护国赤心为国,披沥肝胆。可叹今上平庸,不识忠良。” 另一下属道:“我白马氐国素以贤者为尊,雕忍无能,我等不若拥护国取而代立。” 另一人道:“不可乱言,须得考虑介长老势力,以雕忍王和介长老双方合一,我方固不可胜。” 骨田乙道:“二三子所言有理,但大患在汉,至于介老头,哼,不值一提!“ 他扫了一眼道:“这些年来,雕忍焉何能稳坐不动?不在于介山恢,而在于汉国支撑。汉国势大,亦必为白马大患,此吾所以忧也!” 场中一片寂静,众人都亲身经历了汉国快速崛起的过程,为其恐怖的战力所震撼。别说骨田乙的山地部众,就是整个白马氐国团结起来,都不够汉国一顿收拾的。 一个声音咳嗽了一下:“嗯哼!护国,属下以为,汉固然大,然出自于秦。汉据南郑而烧栈道,秦必深恨之。护国欲成大事,必借秦抑汉,方可为也!” 骨田乙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属下:“雕忍长期与汉和好,如何与秦联络?” “雕忍不为,我固当为!眼下就有一个大好机会,护国何不用之?” 骨田乙霍地将身形前倾,眯着眼睛道:“尔谓……汉军过境之事?” “然!” “计将安出?” “护国可使人至秦,将汉军过境之事阴告秦军,秦必疑汉。届时秦汉两国,刀兵必起,护国便可坐山观斗,而收其利。” “于我何利?” “汉兵出白马而与秦争,秦必罪于白马。届时白马必不可居中而行,或倚汉,或奔秦,必择一途。护国可起而呼之,倚秦制汉之策即成也。” 骨田乙陷入了深思之中,其实氐王雕忍目前的国策是两不得罪,但与汉国贸易量比较大一些。 骨田乙固执地认为汉国对白马氐国的威胁更大一些,主要原因是汉国将嘉陵水对岸的青氐收服,成了汉人的一员。 这样一来,骨田乙心中的大氐人主义就受到了冲击。长期以来,他一直坚持要将所有氐人都统一到一个国家的治下,实现一个大一统的氐人之国。 虽然骨田乙坚持氐人一统思维,但却不是对青氐的包容与接纳,他心目中的“一统氐人”,指的是白氐要消灭青氐,或者改变青氐的风俗信仰,完成一个纯血的白马氐国。 汉国越强大,骨田乙理想实现的机会越渺茫,于是他对汉国的愤慨更深一层,久而久之,在他心中形成了对汉国深深的偏见。 目前下属提出的这个建议,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的策略,但只要有利于削弱汉国力量,骨田乙基本上就是同意和支持的。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昔日与秦勾连之渠道尚存否?” 属下道:“回护国,一直有联络,且秦人也多次送来礼物,欲贿护国。” 骨田乙点了点头:“也罢,将汉军过境信息等,阴泄于秦,但言汉欲攻秦,请秦早做准备。” 另一名属下起身道:“护国,汉军此次出征队伍中,尚我有白马子弟两千,若是大战一起,如何处之?” 骨田乙冷漠地道:“顾不了许多!” 按照俱酒设定的行军路线,端木伯御的前军是要绕过秦军的前哨,并不与“秦岭门”的驻军照面,然后向西、再向北折。 但是,骨田乙的情报通过秘密渠道送入绵诸城秦军之后,秦军引起了高度的警觉。 绵诸,原是一个西部戎狄之国,后被秦所灭,变成了秦国的西部城池。绵诸城正好就建立在“天水豁口”的东侧,与豁口西侧的冀县,共同构成守卫秦岭门的两道重要关卡。 好巧不巧,最近一段时间,公子虔被秦公派往西垂巡边,这一段时间,正好驻守在绵诸城内。 要知道此前,秦公师隰曾数次规划由祁山道,借道白马氐国,进攻南郑,对这一条线路的关注度一直比较高。 但由于秦岭门对面主要是白马氐人的地盘,秦军的防守力量,也是根据白马氐的力量进行配比的。两城大约有驻军五千人,但均以步卒为主。 公子虔接到骨田乙送来的信报,心中一沉。 骨田乙的情报中说,汉军初期过境人马约有数千人,具体什么兵力配置,步骑配比如何,均含糊不清,似是而非。 但,这是故意的。 骨田乙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秦军和汉军打一架,谁赢谁输他都无所谓,只要秦汉两国梁子结下了,那么白马氐国就可以在中间左右逢源。 尤其是作为向秦军报信的骨田乙,更可借助秦军的势力,逼宫氐王雕忍,打压右部的介山恢,实现更进一步的目的。 如果将情报说得非常明白,汉军全部是装备一新、一人双骑的大骑兵,秦军吓跑了怎么办? 所以,该含糊的地方绝对要含糊!雾里看花花更美嘛!秦人、汉军,你们使劲掐! 公子虔对于白马氐国的情报其实半信半疑,因为一直以来,俱酒方面都避免与秦国为战。 即使是在公父派人欲击南郑之时,俱酒也只是烧毁了栈道而已,并没有非常明显的敌对动作。 前期公子虔的母亲孟语进入成都,被俱酒善待,公子虔非常感激,并设法将姬简、姬约两个小姑娘送入蜀中。 可以说,秦汉之间的关系虽然微妙,但还没有到了破局的地步;公子虔与俱酒这对表兄弟,甚至还保持着较为亲密的沟通与联系。 汉国,俱酒,为什么要突然袭击秦国呢? 第848章 攻敌所虚 事关军国大事,公子虔尽管心存狐疑,但绝对不敢掉以轻心,关键立场他还是站得稳的。 他一面派人火速向栎阳告急,一边迅速召集绵诸与冀县的守将商议,如何才能应对眼前的局势。 诸将的主要意见都是“固守”,依托绵诸与冀县之间的山形地势,构筑防线,防止汉军突破秦岭门,威胁渭河上游。 公子虔认真研究了一番舆图,却得出一个结论:难以固守! 因为“秦岭门”这一个大豁口,足足有数十里之长。黄土高原在这里楔入了秦岭中间一大段,这里山势和缓,黄土深厚,还真没有什么控制性关隘,可以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在这么宽的距离上固守,其实是分散兵力。如果敌军集中力量攻击任何一个点,都可以轻易突破。 公子虔认为,汉军这次前来,主打一个奇袭。那么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先行沿着这个大豁口向秦岭深处突进,提前设伏,打痛汉军。 如果设伏得当,可以一战而解决汉军!即使不能大胜,也可迟滞汉军前进步伐,为援军的到来赢得时间。 秦国西部守军,长期以来对付的是西部诸戎,在实力上呈现明显的碾压之势,是故也大意惯了,并不觉得汉军有什么了不起。 经过公子虔这么一分析,大家也不以为然,人家一国公子提出这么个建议,难道还能说“不”吗?这不显得我等畏战怕死吗? 于是,前出设伏的战略就这样定下了。 公子虔拿起自己的青铜大鎚,使劲地舞了两下子,这俩大家伙也尘封许久,亮个相吧,小宝贝! 但公子虔没料到的是,秦军的行动很快就被汉军的斥候发现了。 因为,现阶段的汉军斥候,可不单纯是抵近侦察。他们进入一片区域,首先寻找制高点,然后掏出利器“望远镜”四下一扫,就可以对附近敌情一目了然。 公子虔带领秦军在朱圉(yu)山早早地布好了伏兵,他自以为隐匿的设伏地点,却很快就落入了斥候的眼底,不,镜底,望远镜底。 消息一级一级上报,很快就将情报送抵端木伯御的面前。 端木伯御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要知道自己目前可还在白马氐国的范围之内啊。 秦军如此大胆地前突设伏,可见他们对端木伯御的行军路线一清二楚,并且提前得到了消息。 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泄露了军机! 汉军儿郎俱在端木身后,那么最有可能泄露军情的,就只能是白马氐国。 对于已经暴露出行踪的秦军部队,端木伯御其实并不怕,甚至还有一丢丢对战斗的小渴望。 但对于行军路线被泄露这件事,伯御却高度重视,因为这事关白马氐人是否可靠这一原则性问题。 如果白马氐人倒向了秦国,那么伯御所率的这几千人的骑兵,万余匹良马,已经成功进入敌方预伏陷阱正中心! 想到这里,端木伯御冷汗直冒,他大声下令:“全体戒备!” 随着一声轰然应诺,众骑兵按照既定阵法,迅速向四方游走,占据各条路口。 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斥候,迅速占据制高点,观察方圆十里敌情!” “诺!” “具装骑兵,披甲!” “诺!” 端木伯御顺手将自己一对精铁铸造的玄铁大鎚提了起来,双双扛在肩头,紧张地四下张望。 少顷,斥候纷纷来报,除了前方伏兵外,周围并没有发现敌情,端木伯御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如此来看,单纯是秦军一部前突,意图在中途设伏,对汉军进行奇袭。而白马氐国,暂时没有发现卷入其中的迹象。 但是,军情泄露却是千真万确的。白马氐国,不得不防! 端木伯御立即召集随军的两位校尉,一位是跟随吴起入汉的校尉白幕,一位则是端木伯御在成都练兵时擢拔的校尉洗垣。 白幕是楚国左广出身,在左广军中就喜好骑射,是比较熟悉骑兵的一位勇士; 而洗垣则是土生土长的蜀人,从小好骑术,是属于那种天生爱马的人,是伯御在训练骑兵时发现的好苗子。 端木伯御道:“两位,秦军在前方朱圉山设伏,妄图对我军进行袭击。” 白幕拱手道:“将军,临行前汉王有令,不与秦军发生接触。” 端木伯御白了他一眼道:“老子倒是不想,但这帮龟儿子主动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老子喽!” 洗垣道:“将军,朱圉山附近地形复杂,不宜骑兵大队展开行动,此战当如何用兵?” 端木伯御道:“用兵?老子着急去救伏踔孤涂这个小全都蛋,不想跟秦军在此过家家。秦人既然孤军前突,某料其后方必定空虚,不如绕过朱圉山,直接打下绵诸与冀县,则秦军自退,危机自除!” 洗垣道:“朱圉山下是大路,若绕行他途,恐耽误时日。” 端木伯御笑道:“不耽误,不耽误!既然秦军主动招惹老子,那老子还就是个‘惹不得’!临洮不去了,咱们直接穿插‘秦岭门’北上!如此一来,将要省下几百里路程。不仅不耽误,而且还更快呢!” 洗垣闻言大喜:“将军妙算!” 但白幕闻言则是大吃一惊,因为按照汉王与吴起制定的行军路线,汉军是绕过“秦岭门”,从更西边的临洮北上,主要目的就是不想过早与秦国发生摩擦。 但端木伯御的行军方案,则恰恰是要穿越“秦岭门”。这条路自然节省时间和路程,但只要向“秦岭门”进军,就必然与秦军发生交集,这是与汉王的思路绝对相左的。 端木伯御将头扭过来,瞧着白幕:“白校尉,汝意如何?” 白幕昂道:“将军,汉王……” 端木伯御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白校尉岂不闻‘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言毕冷冷地瞧着他,仿佛看一个胆小鬼一般。 此次是白幕第一次与端木伯御合作,对这位传奇猛将的过往也多有景仰。白幕既不想被伯御看扁了,也不想如此莽撞行事。 想到这里,白幕拱手道:“行军打仗,白幕何曾怕过?属下坚决服从将军之令!不过,为将军计,属下建议向南郑放出信鸽,汇报军情,再战不迟!” 端木伯御点点头:“善!放出信鸽,传书南郑:我军在朱圉山遭遇秦军伏兵,不得已改变行军路线,攻敌之所虚,绕行秦岭门!” 第849章 求益反损 公子虔率军埋伏在朱圉山中,死死地盯着山下的大路,这条路,是祁山道上一条必经之路。 大队行军,为了提高行军速度,以及保证辎重粮草通行,一般都会选择从山脚下通过。 朱圉山,可谓是天生的设伏场。 远远有数十骑疾驰而来,卷起一路的尘烟。最近处,都能听到马鞭的鸣响和马儿的嘶鸣声。 一名军校凑近公子虔:“公子……” 公子虔看也不看他:“别动,此乃前锋探马!” “诺!” 果然,这些骑兵在山下、山谷四处转悠,还时不时向草丛中放出一两支箭矢,高声咋咋呼呼地大叫两声:“滚出来,老子都看见了!” 山谷中风声呼呼,松涛阵阵,没有任何人声。 又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声响。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波人马,人数约二三百骑,还是同样的操作。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一共有三拨骑兵穿越山下道路而过。 直到黄昏时分,终于来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队伍。远远占据了一座小山丘,然后开始像模像样的安营扎寨。 公子虔在山上看得纳闷,汉军营寨的方位,离他设伏地尚有一定的距离,弓箭射不着,滚木擂石砸不着,有力也使不上啊。 而且,按照白马氐人的情报,这一支汉军人马当有数千,而眼前这个营盘根本不像。 经过一番考量,公子虔做出判断,眼前的军队,仍然只是一支小股部队。 他们天色尚亮就扎下营寨,只能证明汉军大队落后了,他们在等大队前来汇合。 那么,打不打呢? 公子虔一心想钓大鱼,最后决定,不打!静候大鱼上钩。 但这个决定却要了秦军军卒的老命了,作为伏兵,这就注定他们要在这荒山野岭里冻一晚上。甚至不能喝上一口热汤,因为山下就有汉军的营帐,绝对不能生火暴露目标。 而山下的汉军营寨却是一片热闹,食物饭菜的香味随风飘到山巅,让设伏的秦军垂涎三尺,心旌摇荡。 夜色渐浓,已经坚定了按兵不动的秦军,留下部分值守哨,然后全军和衣睡去,山间的浓雾与重露,打湿了军卒身上的皮甲。 公子虔与一些校尉们,尚可身披麻毡御寒。而普通的士卒,只能将山间的枯枝、柴草、落叶等扒拉过来,拱入其中,聊以取暖。 一堆一堆地挤在一起,像是田间的陇土,起起伏伏,重重叠叠。 山下的汉军营寨,闪闪烁烁地亮着几盏灯火,巡逻的兵丁们在营中举着火把来回游弋。 “蓬!”随着一声闷响,一道耀眼的火龙在秦军营地上空突然窜起,张牙舞爪地扑向酣睡中的秦军。 “蓬蓬蓬蓬……” 更多的声音四下传来,无数条火龙,从不同的方位,不同的角度,在漆黑的夜空之中降临凡间,带着滚烫的灼热感,猛地吻向大地之上密密匝匝的秦国士兵。 猛火油一旦被点燃,便会释放出无尽的怒火和毁灭性的力量!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眨眼间,整个秦军营地陷入了一片可怕的火海之中。 烈焰腾空而起,浓烟滚滚弥漫,将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火红,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帐篷、兵器、粮草……包括人体,无不在一瞬间付之一炬。 在睡梦中被火龙亲吻的秦军,惊恐万分地四处逃窜,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公子虔的麻毡也被一条火龙喷了个正着。因为天冷,公子虔几乎将整个身体、包括头、脚都缩入了毛毡之内,但这种睡姿,却救了他一命。 当一股热浪袭来的时候,公子虔第一感觉就是:不好,火攻! 他迅捷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顺势将整块的毛毡抖落身下,也将一蓬大火远远地抛离了自身,堪堪救了自己一命。 公子虔虎目圆睁,看着自己的营地被大火席卷,无数的同袍葬身火海,气得暴跳如雷。 他一边下令速速救火,一边顺势拎起一双青铜大鎚,红着眼睛瞪着山下的汉军大营,怒吼道:“来呀,下山!杀贼!” 留守的汉军由白幕率领,而端木伯御则率领洗垣,在氐人向导的带领下,率大队人马直奔绵诸,前去冲击“秦岭门”去了。 白幕所率的小队,主要任务就是迷惑秦军、骚扰秦军、拖住秦军,为端木伯御的奇袭计划打好掩护。 白天经过三拨斥侯唱戏式的表演,以及安营扎寨一系列戏码,已经浪费了公子虔相当多的时间。 晚上就适当地加点火候,派出汉军小队,给饱受山风凉露之苦的秦军弟兄们送送温暖。 偷袭的汉军小队由人数并不多,每人携带两个火葫芦,烧完就撤,主打一个“短平快”。 山间露重,是故火葫芦带来的伤亡并不大,但心理震慑太恐怖了,把秦军整得以为天降神火,一个个吓得都有点神神叨叨了。 公子虔根本不信这个邪,眼见设伏是泡汤了,暗的不行咱就来明的,直接杀进敌营,将这千余汉军砸成肉酱,也出出心中这口恶气。 公子虔怀揣着满腔怒火,率领受惊、但未受伤的部分秦军,呼啸着直接杀向汉军营帐。 临近营垒,营中灯火依旧,却没有任何反应。 “杀啊!”秦军顾不得多想,挺戈跃过沟壕,推倒栅栏,从四面八方杀进营垒之中。 “扑通扑通……啊呀,哎呀!” 随着一阵阵灰尘扬起,三步一个、五步一串的陷坑连续爆雷,刹不住身形的秦军扑通扑通先后掉进陷坑之中。 陷坑底部密密麻麻地倒插着尖锐的木桩和细长的竹杆,它们交错排列,形成一片致命的丛林。 每一个掉入陷坑的军卒,都在瞬间被穿胸破肚,坑内鲜血四溅,场面惨不忍睹。 前方的变故,让正在冲锋的秦军硬生生的刹住脚步,并开始不断后退。 但后方冲劲正足的士卒,却又将前排多人直接撞入陷坑之中,造成了新的伤亡。 一时秦军人人自危,面前的营垒,仿佛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一般,正在等待着更多新鲜生命的献祭。 公子虔恨得咬牙切齿,白天这帮家伙心得热火朝天,还以为他们在加固营寨,没想到是在挖陷坑! 太特么阴险了! 秦军放慢了进攻的脚步,一寸一寸地搜索,一座帐篷一座帐篷地进攻,忙活到大天亮,却发现这是一座空营,敌人早已不知所踪。 公子虔拎着大鎚在营寨之中气得暴跳如雷,他设计好的伏击之战,不仅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便自身受到了巨大的损失,这种被捉弄的感觉,令他气急败坏,火冒三丈,无比窝囊! 这支汉军的领军之将是谁,本公子一定要鎚烂了这小子,方才解我心头之恨! 骑兵! 公子虔突然心头一愣,俱酒麾下,精通骑术者,舍端木伯御其谁? 端木,真的是你! 第850章 明修栈道 林中有两条路,你永远只能走一条,而怀念另一条。 选择了一条路,其后的千差万别,齿轮就在这里开始转动了。 俱酒护送楼夫人北上,刚到南郑,就接到了端木伯御的飞鸽传书:秦军朱圉山设伏,伯御放弃临洮路线,转攻“秦岭门”。 秦、汉两国的意外接火,属于军事行动中的重大变故,必然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俱酒紧接召见太尉吴起,以及长期驻守南郑的“四征”之首——征北将军章蟜,南郑守、安西将军吴耕,紧急共议军情。 俱酒还对端木伯御不放心,他首先问吴起道:“以太尉判断,此事可为端木伯御擅作主张?” 吴起道:“不会!端木将军信中有言,秦军设伏在先,说明我军行军路线已经泄露,极有可能是白马氐国方面出了问题。况此事白幕也有佐证。” 俱酒目光犀利:“白马弱于我,焉敢面从背违,擅毁盟约?莫非视我汉剑不利乎?” 吴起道:“王上息怒,昔日,臣亦曾与右护国介山恢有过一面之缘,且白氐与我贸易,获利颇多,臣以为应当不是氐王之意,或为其下机谋不密。” 俱酒面色一寒:“哼!骨田乙!派兵渡过嘉陵,雕忍要是管不了骨田乙,朕就替他管教管教!” 吴耕劝道:“王上息怒,可暂派使者问罪,不必操之过急。” 俱酒哼一声表示同意,继续面色铁青地与三位心腹议事:“伯御既攻秦岭门,则汉秦起衅,不可避免。当务之急,如何行事?二三子请为我谋!” 吴起道:“王上,兵贵于专。我军意图,出秦岭、越陇山、入河南地。故为今之计,我军当北进秦岭,牵制秦军,以确保西侧道路畅通,不为秦军所阻。” 俱酒道:“西征方乱,北进秦岭?此不为两线作战乎?” 吴起道:“北进秦岭,非出兵也,修栈道耳!” 俱酒茅塞顿开,脱口而出:“明修栈道,暗渡秦岭!” 吴起道:“诚然!秦军挑衅在先,端木将军攻破秦岭门在后,其理在我。” “为防秦军大规模西出,阻塞我军北上,臣建议,在秦岭与南郑之间三条主要干道上,大张旗鼓,修复栈道,作北伐之势。” “如此,秦必疑我,置重兵于秦岭北麓,严阵以待。” “待西部我军突破陇山,进入河南地之后,王上可再烧栈道,以绝秦人南下之念。” 俱酒感觉到吴起入汉以后,其用兵方式有了些许的变化,在持续注重练兵的同时,也开始讲究策略。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个历史上着名的计谋,被吴起硬生生提前了近二百年。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进攻关中,而是为了确保西路的安稳。 俱酒抚掌大笑,高声称善!然后又转头问吴耕与章蟜二人:“两位,以为如何?” 吴耕向来老成持重,他补充道:“臣以为,北出秦岭虽为佯攻,但南郑兵力亦不可稍有懈怠,我虽为‘假戏’,但要谨防秦军‘真做’!” 章蟜本是秦人,对秦国地理、人文都比较熟悉,俱酒对章蟜的建议还是非常重视的。 “章将军!有何见解?” 章蟜道:“王上,若伯御能一战而下绵诸,则我军不应轻弃,而应固守。” 俱酒有些吃惊了,在他的心里,并不是要与秦国真正进行冲突,而是通过一系列疑兵,保证大军顺利通过“秦岭门”北上则可。 但章蟜的建议,则是要把端木伯御打下了的两城,据为己有,并且建设成为西部的领土据点。 这样一来,战争的规模就扩大了,不是救伏踔孤涂这么简单! 章蟜仿佛看出了俱酒的犹豫,他起身走到舆图面前,指着绵诸之地说道: “秦国西出有两途,其一曰萧关,其二曰渭河。绵诸之地,位于渭河上游,据此地,则秦国西出之路一丸可封。” 俱酒看着舆图,可以看出,绵诸与雍城,就是后世的甘肃天水到宝鸡。 在战国时代,两地之间的道路,主要就是沿着渭河往来。这也是古代的真实现状,大多数山区道路都是沿河走向。 秦国号称关中之地,就是因为地处东西南北四关之内,分别是东函谷关,西大散关,南武关,北萧关。 其中西部的大散关,就位于渭河大峡谷的东端,靠近雍城(今宝鸡)的方位。大散关不仅仅是向西的咽喉,更是向南进入南郑的咽喉,所以它的作用是既防西,又防南。 历史上大散关曾发生过七十余次战争,但大散关用兵方向,更多是指向南侧的南郑之地,而非来自西侧天水方面的威胁。 这是因为,渭河大峡谷是一条十足的险途。它的南侧是秦岭北麓,北侧是陇山南坡,渭河夹在了大秦岭与大陇山之间,在峡谷中跳着华尔兹一般的舞步,千转百回,蜿蜒逶迤。 在没有机械的古代,渭河大峡谷的难行程度超越了人力的限制。在陇海铁路通车前,在长达数千年时间里,渭河大峡谷的状态,地方史志用了三个字来形容:无官道。 在修长的历史中,关中统治者在大秦岭中开辟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在大巴山中开辟出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用密集的古道网络密切了大秦岭南北沟通联系。 但,由宝鸡到天水这一段渭河大峡谷中,却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无论是千古一帝的秦始皇,还是关陇贵族的隋唐,宁愿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开拓秦岭古道,修筑直道驰首,都没有开发这一段渭河大峡谷。 因为“无官道”,关中与陇西,似乎天各一方,相距甚远。 尽管天水一带曾是秦非子的牧马之地,天山豁口曾是秦人的祖山,尽管秦人“霸西戎”的势力范围已经抵达了临洮一带,但渭河大峡谷都没有得到重视与开发。 而四关中的北关“萧关”,似乎成为了关中与陇西交往的常用之路。 萧关,建在陇山深处,泾河上游。秦人之所以要绕行萧关,也不愿意开发渭河大峡谷,或许有以下三个理由: 其一,萧关所处的陇山,有一处天然的关隘口,既容易通行,更容易控制。 其二,泾河上游地势相对轻缓,比渭河峡谷的刀劈斧削、昂霄耸壑而言,大部队的行军,宁愿绕行萧关,确保安全。也不愿贪图路近,而穿越渭河大峡谷。 其实,以渭河大峡谷的险峻程度,或许绕行萧关并不比穿越渭河大峡谷慢。 其三,因为整个渭河流域几乎都是秦国的势力范围,秦国的影响力远达临洮等地,渭河大峡谷早已经是秦国的国土范围了。 就比如函谷关,当秦国在关内时,函谷关的作用起到阻隔敌军的作用,至关重要; 当秦国东出,占据三川、甚至灭掉韩国之后,函谷关已经变成了内陆关口,其重要性就大打折扣了。 渭河大峡谷不就是这个道理,秦国向西的防线已经抵达了临洮一线,故而对渭河大峡谷的西侧并不重视,反而是把东侧的大散并作为重中之重。 渭河大峡谷示意图 吴起沉吟片刻,对于章蟜的这个建议,吴起也认为有些大胆了,他问道:“章将军之意,占据绵诸,切断渭河上游,将秦军封闭于渭河谷地以西,并占据西垂之地?” 章蟜道:“不错。属下以为,秦军对西垂控制较弱,而我军要占据河南地,则必须保证一条南北通道的畅通。如果河南地战况激烈,需要增兵,秦军安能允我再次通过‘秦岭门’?故此战略要地,必为我有!” 吴起道:“章将军,可曾想过,绵诸、冀县乃当年秦国霸西戎之地,安肯轻弃?必有大战。” 章蟜对俱酒一拱手:“王上,诸位,臣观我汉国诸君,皆有畏秦之心,不愿与秦交恶。然天下大争,诸侯并起,当争则争,能争必争,此进取之道也。此次秦军主动设伏于我,彼欲争,则我必争!” 章蟜没有对针对俱酒说一句话,但俱酒觉得章蟜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自己。 畏秦!? 俱酒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心态? 长期以来,自己总不愿意在北上这一问题上做出积极表态,甚至不远万里经略朝鲜,也不敢对秦岭以北有一点非分之想。 或许有一千种理由,比如:顾及舅甥之情,考虑师出有名,念及南郑立身之功,如此种种,都构成自己不愿与秦争锋的理由。 其实在战国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都不是真实的理由。 秦嬴夫人作为庶出,当初羞辱性的出嫁,对于秦国而言,毫无价值;对于俱酒而言,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师出有名?只要愿意,可以找到一百种正义之师的出兵理由,包括但不仅限于吊民伐罪,救万民于水火! 上一次,秦军就准备在自己南伐巴蜀时偷袭;这一次,又在伯御西进道路上设伏!是可忍,孰不可忍? 南郑立身之功?何尝不是自己先对便宜老舅有拥立之功? 俱酒剖开自己的心灵深处,发现一个深深的烙印:秦,历史上曾经的虎狼之师,一统天下的霸主,在两世为人的心灵上,占据了牢不可破的地位,形成了莫大的心理障碍,使自己不敢轻易去触碰这个字,这个国度! 说到底,缺乏斗争精神!没有狼性! 近几章作战示意图 第851章 两城失守 吴耕也对章蟜的提议大感意外,他皱着眉头道:“如果按章将军之意,则兵力远远不够,还需增派兵力长期驻守陇中地区,巩固对此地的统治。” 章蟜道:“不错,此地至少应有十万驻军!” 吴起深思半晌:“臣以为章将军言之有理,从长久看,当保持祁山道绝对畅通,方能使河南地之战必胜,且为我所有。” “祁山道若断绝,则河南地又为飞地,王上,我汉国飞地多矣哉!” 章蟜一番狼性十足的话语,让俱酒突然猛醒,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 目前的秦国,还处于一个“诸侯卑秦”的阶段,绝对不是历史上商鞅变法之后的“虎狼之秦”。没什么可怕的,恐秦心理要不得! 趁你病,要你命!一统天下,犯不得幼稚病。 其实,在与楚国结盟,形成横向的南方联盟之后,汉国的发展方向就已经非常明确了,北上,北上,还是特么的北上! 自己一直不敢往这方面想,其实就是有一定的“恐秦”心理障碍,或者不是恐秦,是“恐秦粉”,如果真的把秦国灭了,估计秦粉会见一次骂一次吧? 包括之前的小心翼翼的西征计划,其实有些掩耳盗铃,再小心,仍避免不了与秦军发生摩擦。 即使端木伯御走临洮路线,绕过秦岭门北上,将来西进河南地,很可能必须经过秦国的萧关,或者萧关附近。 萧关一直是秦国的西大门,你从人家西大门口溜达,哪能不引起怀疑呢? 俱酒“啪”的一声猛击桌案:“诸位,朕决定大举征兵,出祁山道,经略西陲。西陲宁,则河南地之战可胜;西陲不安,则河南地之战危矣,胜亦不固。” 众人齐齐拱手:“王上英明!” 俱酒目光炯炯,沉着冷静地开始调度军马: “命令:征北将军章蟜,率‘蟜军’常备军三万,紧急征兵五万,共八万人,西出祁山道,占据渭河上游,经略西陲!” 章蟜大步上前,双手一拱,高声应道:“诺!” “命令:征西将军儿良,率‘良军’常备军三万,征集巴蜀之军火速北上,接防‘蟜军’,防守秦岭之敌。同时征兵两万,强化防守力量,以为西征之后备。” “命令:恢复聂政征东将军职位,率‘政军’接防成都防务,确保巴蜀腹地无虞,必不生后顾之忧。” 聂政因为飞鸟夭而背的黑锅也算是到头了,小小惩戒一下,起到寒蝉效应就可以,国有大事,聂政这种心腹之臣,必须担起重任。 “命令:兵部侍郎羊图,亲赴楚汉边界,与安东将军丁季一起,征兵三万,组建楚巴边界的水陆两军,做好边界防守。” 北面开打,必须防着东面,楚国这个“巨无霸”要是搞点事情,那就麻烦大了。 “命令:左相端木仲敖出使白马氐国,要求雕忍查明泄密之事,挽回损失。嗯,为了证明白马氐国对盟友之忠心,要求白马氐国加派两至三万人马,加入西征。事成之后,必有分赏;若是不从,就先灭了白马,大不了西征迟缓数日。” “太尉!”对吴起还是要客气一些,俱酒就不一口一个“命令”了。 吴起恭恭敬敬地拱手道:“臣吴起,听令!” “率‘中军’常备军两万,征兵两万,西出祁山道,作为本次西征的统帅,统一指挥‘御军’、‘蟜军’、‘中军’以及白马氐国的步骑兵力,总兵力大约十五万之众。” 吴起高声道:“臣,必不辱使命!” 俱酒又低声道:“太尉,楼夫人固执北上,朕也不好阻拦,待太尉安顿西陲之后,就送楼夫人过去,还望太尉多加照应。” 吴起将嗓门提高了一个八度:“臣,遵令!” 俱酒接下来又命令户部、兵部以及扁鹊堂等做出一应准备,将汉国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全部抖搂出来,支援西征之战。 吴耕在一旁眼巴巴地听着俱酒挥斥方遒、指挥若定,等到最后,也没有听到他的名字。要知道吴耕也是行伍出身,自从当了这南郑守,把好多兵法韬略都给荒废了。 “王上,臣请出战!”吴耕粗着喉咙大吼一声。 俱酒笑眯眯地道:“吴耕,做好后勤支援,当好大管家。” 吴耕急了:“别呀,王上,臣是请战,请战啊!” 俱酒把脸一黑:“战场不分前后,粮足方能兵强!吴耕,须知计毒莫过断粮,不绝粮道,保障后勤,自是头功一份。” 吴耕怏怏地点了点头,拖着长长的腔调答道:“诺——” 俱酒“啪”地一拍几案:“什么?朕听不清!” 吴耕立即挺起胸脯,昂起头颅,用撕裂般的声音吼道:“诺!” 战争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本来计划巧取的一次行动,在各种形势使然之下,又变成了轰隆隆的大阵仗。 ******** 朱圉山下的军营中,公子虔下令将汉军空营付之一炬,然后骂骂咧咧地用大车拉着死尸和重伤员,轻伤员则相互搀扶着,悻悻地准备撤军。 突然之间,两匹快马飞驰而至:“公子,公子……大事不好!” 公子虔看清是自家斥候,气不打一处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叫丧吗?老子还没死!” 斥候来到近前,利落地滚鞍落马:“公子大事不好,大队汉军乘夜袭击绵诸、冀县,守军力战不敌,两城皆陷入敌手……” “什么?!!!”公子虔发出一声怒吼,吼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惊愕,犹如一道惊雷划破长空,震得周围的人耳膜生疼,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 “公子,两城失守!” 公子虔瞪大了双眼,一双血红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满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蚯蚓在蠕动。 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敌将为谁?” 斥候道:“属下不知。”他指了指公子虔手中的青铜大鎚:“敌将与公子使用一样兵器,只不过,彼之鎚却是玄色!” 公子虔咬牙切齿地低吼道:“端,木,伯,御!” 第852章 恩断义绝 “端木!给老子滚出来!” 赢虔半路设伏,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仅被烧得满面尘灰,更丢失了两座西陲坚城,其心中的愤慨难以形容。 绵诸城下,赢虔挥军列阵,自己高举双鎚,挑敌骂阵。 端木伯御在向导的引领下,绕过朱圉山,发挥骑兵速度快、机动性强的特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夺两城。 此时,端木在城中大开府库,犒赏三军。多谢秦国省吃俭用,积攒了好大一批粮草,不仅可以补充军需营养,连战马都好好地吃了一顿精粮饲料。 这些宝贝,单纯吃草料可经不起长途跋涉,必须定期补充一下菽、麦、稷、黍等粮食,这也是养骑兵特别费钱的原因。 端木伯御攻下双城之后,从俘虏口中,得知伏击自己的,正是当年的好兄弟——公子虔,心中也是滋味复杂,感慨万千。 昨天并肩作战的兄弟,却是今天你死我活的敌手!这,就是战国。 端木伯御登上绵诸城楼,俯首低望,只见公子虔一张黑脸,被气成了紫棠色,正在用力地挥着大鎚,口中不住地骂着自己。 端木伯御手扶垛堞,高声回应:“大老黑,别来无恙乎?” 公子虔高声怒喝:“端木,狗贼!” 端木伯御本来对公子虔惺惺相惜,一听大老黑张口就骂,顿时也心生不快:“大老黑,不要出口伤人嘛!” 公子虔更气了:“呀呀呸!狗贼,秦待尔何厚,某视尔何亲?一叛于秦,二叛于某,今日又兴兵犯界,夺我城池!尔信之何在?义之何存?尚配称人乎?!” 端木伯御也被骂火了:“我呸,黑贼!当日左邑客栈,是谁救尔父子性命?是谁深入不毛,一路护送尔父子前往焉氏塞?又是谁血战义渠,助尔父子返回雍城?路救一犬,尚知摇尾三下;城下之人,宁不如路边之犬耶?” 一席话把公子虔骂得张口结舌,他本就不是巧嘴之人,特别伯御说得还都是事实,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端木伯御继续道:“伯御乃晋国旧臣,投奔我王,天经地义,谈何背秦?伯御于黑贼有救命之恩,黑贼于伯御可有尺寸之惠?安敢奢谈伯御背尔?我呸呸呸!” “再言昨日,某部正常行军,黑贼焉何设伏朱圉?此黑贼报恩之道耶?” 公子虔气急败坏地反驳道:“俱酒不思租借南郑之情,竟然派兵犯我秦界,安得不有所防备?” 端木伯御大怒:“朱圉山南,本白马氐人地界,我军借白马之道而行,与秦何干?” 公子虔狡辩道:“我军并未袭击汉军,倒是汉军火烧我军,尔又夺我两城,秦虽地广,但无多余之土。夺我之城,杀我之兵,此仇焉能不报?” 端木伯御道:“黑贼击我在先,某岂是忍气吞声之人?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端木伯御把在汉水军校培训时学到的东西,顺口就给出溜了出来,而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义正辞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公子虔诚恼羞成怒:“端木狗贼,休逞口舌之利,且下城来决一雌雄,今日不是尔死,便是我亡!” 端木伯御也怒气填胸,大声吼道:“具装披甲,随本将杀出西门;轻骑一分为二,自南北两门而出,游弋侧翼。杀!” 众军高呼一声:“杀!杀!杀!”马鸣萧萧,威声赫赫,气震寰宇。 西门大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具甲骑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而出,只见马上之人玄铁铠甲、玄铁兜鍪、手擎一把明晃晃的环首刀,齐齐举天而立; 战马身上,也披着同故事的玄色铠甲,在马匹行走之间,只听得甲叶碰撞,金声叮当。 披上了全副精铁札甲的具甲骑兵,如同一座座黑塔一般,在空旷的城外面整齐列队,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两队轻骑兵从两侧快速涌出,众中口中发出怪啸之声,或持刀,或弯弓,径自向秦军的侧后绕去,顿时形成包抄之势。 一杆高牙大纛轰然而出,上书两个大字:端木! 紧拦着,端木伯御身披同样一身玄铁战甲,手提一对黑油油的玄铁巨鎚,骑一匹个头明显高出一截的大青马,跃出阵来。 公子虔认识端木的坐骑,那是在陇东高原上,他们两人合作干掉义渠首领,救得伏踔孤涂的女人时,夺得的一匹宝马。 端木头上却没有佩戴兜鍪,可以看出他裂眦嚼齿,面目狰狞,显然气在心头,怒不可遏。 此时端木伯御所率之军尚未得知汉王已经作出了重大战略转变,校尉洗垣心中有些担心。 此前改变行军路线,已经忤逆了汉王之令;这次再与秦军发生大规模冲突,只怕形势会越发不可收拾。而且……而且,听说前面这位黑爷,与汉王乃是表亲啊! 洗垣纵马上前,靠近端木伯御:“将军,谨记汉王之令,而且公子虔与汉王有亲!” 端木伯御火大发了,怒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挡我者死!” 洗垣皱着眉头道:“将军三思,可记尚在成都的秦嬴夫人?” 一句话将端木伯御的怒火给浇灭了一半,是啊,汉王可是大孝子啊,这事得掂量掂量。 对面的公子虔此刻也早就冷静了下来,而且一颗心拨凉拨凉的,有一种掉入冰窟的感觉。 公子虔为了设伏方便,此次出行率领的全部是步兵。少数的几辆大车,去时装的是箭矢辎重,回来时拉得全是尸体,根本不具备作战能力。 而且秦国与义渠人频繁交手,他知道这种骑兵对于步兵的碾压能力。 中间这些披了重甲的重骑兵,简直就是移动的堡垒,防守时刀枪不入,进攻时无所顾忌,两军一旦接触,那不是打仗,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啊! 就算没有这些重骑,两侧的轻骑都够步兵喝一壶的。他们就算一箭不发,两千轻骑兵来回踩踏几遍,就将自己的队形给完全冲散了,剩下就只有挨宰的份了。 对付骑兵,传统的做法是战车结阵,但偏偏自己这边根本没有几辆战车,结阵更是不可能的了。 即使结阵成功,也只能固守待援。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消耗,箭矢越射越少,伤亡越来越大,最后的结局,还是死路一条。 这仗,还特么的怎么打? 第853章 双猛斗鎚 端木伯御也心有顾忌,心念一转,遂缓缓地催马而出:“大老黑,今日之势,秦军必败,念在往日交情,尔降了吧!” 这下可把公子虔气得够呛:“呀呀呸!某大国公子,岂能降尔这狗贼?要战则战,放马过来!” 端木伯御指着自己身后黑塔般的重骑:“大老黑,口舌之硬,甚于玄铁乎?” 公子虔将手中双鎚一举,冷然道:“不妨一试!” 端木伯御长汉一声道:“也罢,谁叫某颇为念旧呢!大老黑,今日咱俩就来个比鎚论输赢,三鎚了恩仇!” 公子虔一听赶紧就坡下驴,硬拼拼不过,单挑还是有门的,遂问道:“怎么个比法?” 端木伯御道:“互砸三鎚!” 公子虔道:“赢则如何?输又如何?” 端木伯御道:“我若赢了,你率全军投降……” 话未说完,公子虔血往上涌,火往上撞:“我呸!尔便死了这条心吧!” 端木伯御道:“不满意?尔意如何?” 公子虔道:“本公子若赢了,端木狗贼速归我两城,赔我损失……” 端木伯御笑了:“大老黑呀,到了某手的东西,哪能轻易交还呢?这样吧,我若赢了,可放尔一人归秦,余者必须就地归降。不降者,杀无赦!尔若赢了,可以放这些猪狗同尔一同归秦,但武器铠甲必须留下。” 公子虔诚暴跳如雷:“端木狗贼,欺我老秦无人乎,今日唯死而已,儿郎们,随某血战,誓死不降!誓死不降!誓死不降!” 野风呼呼,旌旗猎猎……再无其他任何声响! 公子虔没有等来想象中的众志成城,以及排山倒海般的呼应,身后秦军的沉默,震耳欲聋。 公子虔瞋目切齿,裂眦滴血。他知道,经过伏击的失败,军心已经动摇。再加上目前对手的绝对实力,任何一个生命,都有了畏惧之意。 “呀!” 公子虔大吼一声,催动坐骑冲向端木伯御,他觉得把对面这个家伙鎚成肉酱,就可以解决军心士气问题。 公子虔将右手青铜大鎚抡圆了,劈头盖脸砸向端木伯御。端木伯御将两柄玄铁大锤十字交叉,用了十成劲往上一挑。 “咚!” 端木伯御的两柄大鎚稳稳地接住了公子虔砸来的一鎚,人、马都纹丝未动,端木伯御的嘴角甚至还有些许地上扬,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但没想到,公子虔一鎚未已,左手大鎚紧接着也砸了下来,等于来了个连环砸。 端木伯御本想撤回的劲道,赶忙用力再往上顶,但仍力有不逮,大鎚火星四溅,连人带马倒退了数步。 端木伯御又怒又惊:“大老黑,这特么耍诈呀!此一鎚耶?两鎚耶?” 公子虔一张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鎚!” 端木伯御怒道:“好,就一鎚,该我了!接鎚吧!” 说毕,双腿一夹马腹,大青马昂头一声长嘶,纵马直向公子虔冲将过去。 公子虔摆开架势,也将双鎚十字插手,高举过头,用尽全身之力,迎接端木伯御的痛击。 大青马经过一段助跑,在与公子虔错马之际,突然前蹄高起,一个“人立”,将马背上的端木伯御高高耸起。 端木伯御居高临下,使尽全身之力,猛地向下砸下一鎚! 虽然是一鎚,但借助大青马“人立”之姿,占尽了势能优势,这一招从天而降的鎚法,将公子虔震得双臂发麻,虎口欲裂,胯下的马儿也咴咴儿叫着连退数步。 第一鎚,尽管公子虔击出了“连环鎚”,端木也借用了马力,双方堪堪战成一平。 公子虔抖了抖肩膀,活动了一下手腕,口中催促坐骑不住向后退,也退出了一个助跑的距离,然后双腿一夹马腹,口中大喝一声:“驾!”纵马冲向端木伯御。 这一次公子虔将双鎚高高举起,临近端木伯御时,战马也来了一个“人立”。 但这一次不是单鎚,也不是连环双鎚,而是双鎚并在一起狠狠砸下,其势雷霆万钧,其力泰山压顶,显然是使出了平生最猛的气势,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气力。 端木伯御口中叫声:“来得好!”继续双鎚上举,十字插花,举火朝天,硬生生去接公子虔这雷霆一击。 只听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端木伯御连人带马倒退了数步,双臂也隐隐发麻。马腹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由得仰首长嘶两声,仿佛在向端木伯御诉苦:太特么重了,受不了啊! 而公子虔也没有好到哪去,因为他的坐骑没有马镫,马匹一个“人立”,使他的身体悬空。 再加上他急于求胜,使的力道过于大了,双鎚一击之后,在力的反作用之下,顿时在马上坐立不稳,身体失去控制,眼看就要掉下马来。 情急之下,公子虔用右手之鎚在地上使劲一点,人借鎚势,身体在空中一个空翻,再次稳稳地落到了战马之上。 端木伯御轻蔑地扫了一眼公子虔,虎吼一声:“该我了,黑贼接鎚!” 说毕,大喝一声:“驾!”纵马径直向公子虔冲将过来,人还未到,已经将双鎚高高举起。为了确保力道绝对够大,双鎚举过头顶还不算完,都伸到后背位置去了。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公子虔确实有些狼狈,对自己的坐骑也有些不放心。 人一心虚,就容易胆怯;一胆怯,就容易力道不足。 端木伯御这次也是又鎚一齐砸下,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再加上他用力过度,面目扭曲,对面公子虔看在眼里,马儿也看在眼里。 果不其然,出问题了。关键时刻,公子虔没怕,但他的坐骑却怕了,马儿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冲,将全神贯注望着端木大鎚的公子虔带了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掉下马来。 就在公子虔落马的同时,端木伯御的大鎚也到了。 公子虔就保持着双手高举的态势,人在空中,接住了端木搂头盖顶的双鎚。 失去了马匹的支撑,再加上顶部的雷霆暴击,整个人如同一颗炮弹一般,轰然砸向地面! 第854章 徒手肉搏 公子虔人在空中,硬生生接了端木伯御的凌空暴击,只听“咚”的一声,一团灰尘冲天而去,顿时失去了公子虔的身影。 端木伯御也吓了一跳,大老黑莫非会土遁不成? 端木打马盘旋之际,尘雾渐渐消散而去,露出了灰头土脸的公子虔。 他仍然保持着双手举鎚的姿势,但是整个人矮了一截,下半身完全没入了尘土。仿佛一枚特大号的钉子,被硬生生地给砸入了土中,身边的土层沙砾呈涟漪状,一圈一圈地散开。 端木伯御嘿嘿一笑:“大老黑,认输吧!” 此时此刻,他并没有乘胜而上,伤害或者俘虏公子虔,不单纯为了汉王与其有亲,更为了当年在陇东高原上并肩战斗的那些岁月,那些挥之不去的出生入死的瞬间,那些彼此惺惺相惜的难忘过往。 盛怒之下的公子虔天生神力突然爆发,他虎吼一声,双鎚往地上一砸,同时身体借力,一个旱地拔葱,随着一团灰尘扬起,硬生生地从土坑之中跳了出来。 公子虔不顾自己的一身狼狈,举鎚相向,口中怒不可遏地吼道:“没输!再来!!!” 端木伯御对于公子虔的执拗非常无奈,这位公子的性格他是见识过的。但伯御也不想沾他的光,于是双腿一偏,纵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顺势一拍大青马的屁股,大青马口中一声嘶鸣,回归本队。 端木伯御端着玄铁双鎚,胸襟坦荡地道:“大老黑,伯御亦无坐骑,不算欺尔!” 公子虔虎目喷血,切齿而言:“来!” 端木伯御拎着大鎚来回踱了几步,看着公子虔狼狈不堪的样子,不想太难为他:“大老黑,算了吧!” 公子虔一字一顿地说道:“尔不来,则我至矣!” 言毕纵身跃起数尺之高,连人带鎚,搂头盖顶地砸向端木伯御。 端木伯御不再是单纯挨砸,他将双鎚由肋下向上摆动,以一种从下而上、由两侧而中央的力道,前去迎接公子虔兜头盖脸的暴怒一击。 “砰!咔嚓!” 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场中两员猛将保持一动不动的身姿,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端木伯御继续保持举火燎天的姿势,两柄油亮的铁鎚左右分开,凌空高举。 公子虔双臂向下,整个身体蹲在地上,继续保持一种对地面进攻的姿势。 两人的旁边,一对青铜鎚头滚出一丈余远,堪堪停住身形。 而公子虔两只青筋爆裂的大手,仍然死死地紧握着一对鎚柄,由于用力过猛,双手仍然在不住地颤抖,仿佛要把鎚柄捏碎一般。 青铜铜锡合金,物理特性根据铜锡之间的比例而不同。锡含量高了,硬度会提高,但韧性下降,脆!易碎! 是故,先秦时期的青铜古剑都比较短,就是为了防止折断。 公子虔的青铜大鎚,是请专业的冶金高手,定制的钝器。其实,已经很好地平衡了硬度与韧度之间的关系了,公子虔凭借着他战赵军,杀义渠,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但材料的进步往往是降维打击! 端木伯御的玄铁双鎚,是在水排鼓风、高温冶炼、以及炒钢、夹钢等方法下生产的精铁材质,又经过了水力锻机反复折叠、锤炼、淬火,鎚柄和鎚身一体锻造而成的。 其硬度更高,韧性更强,击打效果更好,战斗能力更强。这,不是公子虔的天生神力所能弥补的。 而且,前两次比鎚,端木伯御只是被动挨砸,而这一次,他在迎击的同时,也是发力的过程。 在端木发力的前提下,公子虔用力越猛,反作用力越大,最终,导致了材质更逊一筹的青铜双鎚断为两截,鎚柄与鎚身断裂开来。 端木伯御收回双鎚,对一动不动的公子虔说道:“大老黑,尔输了,某说话算话,且去,且去!” 言毕,也不管仍然静止不动的公子虔,迈步走过他的身侧,对他身后目瞪口呆的秦军吼道:“降者不杀!” 突然身后传来“仓啷”一声响,端木心叫不好,没想到大老黑如此不要脸,竟然要偷袭老子。 端木伯御身形迅捷地一闪,顺手将手中大鎚向后一抡,以防范背后的袭击,同时就地来了一个转向,目光电射向后。 公子虔并没有偷袭端木伯御,而是将宝剑横向了自己的脖颈。 端木大吼一声:“大老黑!” 公子虔不能死,抛开他与汉王的表兄弟关系不说,单纯就端木与其的生死之交,就不容许他死在自己的眼皮之下。 但端木手中只有一对大鎚,若将大鎚扔过去,很可能误伤公子虔,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电光石火之间,端木伯御整个身子像一枚炮弹一般,径直向着公子虔撞击过去。 公子虔心灰意冷,根本不顾及端木伯御的动作,被重重地撞飞了出去,手中的宝剑也撒手飞去,整个人远远地跌入一团尘埃之中。 端木伯御扔掉大鎚,一把揪住公子虔的领口,径自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黑贼,欲害某乎?要死回到栎阳去死,别特么在老子面前惺惺作态。” 公子虔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端木伯御暴怒之下,“啪啪”直接给了公子虔两个大嘴巴子。 公子虔也是完全不管不顾了,顺势就掐住端木伯御的脖子。口中嘶吼着,翻身将端木伯御压在了身下,抡拳就砸。 疆场之上,烟尘四起,沙砾乱飞,间杂着二人的叫骂与嘶吼,以及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拳拳到肉的骨骼声,力量与力量撞击的爆裂声。 这对曾经生死相依的兄弟,如今却在没有任何武器的情况下,如同乡野村氓一般,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互相攻击着。 他们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尘土和鲜血,然而谁也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们,不像是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对决,反而像是在尽情宣泄内心的郁结…… 具甲骑兵依旧保持铁塔般的雄姿,一动不动地盯着场中的这场肉搏; 两队轻骑则在秦军的侧后方位不断地游弋,来回地穿梭; 场中的秦军,则大眼瞪小眼,傻了一般,不知所措。 “轰隆隆隆……” 远处突然传来了闷雷般的马蹄声,天空也飘来一朵阴郁的云彩,将古战场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 第855章 剑指萧关 汉国太尉吴起,率领三千骑兵,快速穿过秦岭门的黄土丘壑,如同在原野上卷起的一团飓风一般,风驰电掣般地出现在秦军的身后。 至此,汉国的总兵力已经对秦军形成了绝对的碾压,战场之上再无胜负的悬念。 吴起右侧鹰扬将军大九,两米多高的身形如同一尊铁塔一般护在身后;左侧校尉爨襄;后排校尉靖家孚、白幕、苗冥。 白幕在朱圉山火攻公子虔所部之后,连夜向后撤退,等到老上级吴起大军前来,简要叙述了此前的战况,两侧合兵一处,迅速扑向绵诸城下,正好赶上了端木伯御与公子虔在此恶斗。而秦汉两国军队,则静静地负责围观。 吴起高声叫道:“端木将军!” 端木伯御顺势打了一个滚,身体立即弹射而起,恭恭敬敬地向吴起稽首行揖:“属下见过太尉!” 吴起道:“端木将军,且下去歇息。” 转过头,望着场中口鼻流血,黑不溜秋的大汉道:“想必这位就是虔公子了,吴起有礼!” 手中马鞭,轻轻一举,算是致意。吴起久在中原,还是深受战国礼法影响的,对于一国公子,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公子虔随父亲当年流亡魏国安邑,吴起的大名他是听过的,吴起的厉害自然不言而喻;同时在父亲的影响下,他对吴起攻占秦国西河之地,也是心怀痛恨的。 公子虔气喘吁吁地瞪着吴起,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吴!起!” 话不投机,吴起也不多言,挥手道:“来呀,请公子入城,好生伺候!” 好生伺候是假,严密看管是真! 此前端木伯御还念旧,尽管赢了比鎚,但还是准备放公子虔回去。 但吴起来了,公子虔就失去了归秦的机会。深谙军机秘密重要性的吴起,绝对不会让公子虔回去报信。 以渭河大峡谷的条件,人迹罕至,信息闭塞,秦国此时或许并不知道已经失去了西陲之地。 这就给汉军制造了机会,汉军必须利用这段信息与时间差,发挥骑兵速度优势,迅速推进自己的行动。 吴起再次回身,威严地对着身后呆若木鸡的秦军道:“公子虔被执,尔等还不速降,更待何时?” 秦军此刻的心情跌落到了冰点,昨晚被神秘大火烧得焦头烂额,袭营又被陷阱搞得死伤惨重,弟兄们的死尸还在大车上摞着呢,大本营已经丢失了! 等看到对手时,更是傻了眼,这装备、这阵势、这场面,太特么吓人了。 而且,曾经逞雄西河,把老秦人打得退守洛水的战神吴起,突然出现在了西陲,这谁受得了? 如果敢说一个“不”字,估计下一秒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大大的屠宰场,宰得都是大活人啊! 绪诸守将已经在端木伯御攻城时阵亡,随同公子虔一同设伏的冀县守将第一个走出队列,走到吴起的马头面前,将手中的青铜宝剑双手奉上。 “外臣愿降!” 有了冀县守将的投诚,剩下的秦军士卒就更没有理由不降了,当官的都特么降了,咱们这些芝麻小兵给鬼守节啊?降! 呼啦啦啦,秦军将手中的旌旗、武器扔了一地,齐齐高呼:“愿降!” 冀县守将渠昆,他是不得不降。公子虔被俘,绵诸守将战死,渠昆已经没有了退路。 按秦律,护卫公子不力,丢失城池,这都是死罪!何况人家绵诸守将就能为国死节,你小子为什么能活着回来? 用脚趾头也能想出,自己回到秦国后的遭遇。再加上渠昆本就是西陲人氏,在关中也没有牵挂,好汉不吃眼前亏,必须得降! 吴起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算你们识时务。 他安排道:“大九,在城外建立兵营,对降兵进行整训,之后分散编入我军。” 大九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立即率领本部人马,押着秦军前去建筑营垒。 吴起又看着鼻青脸肿的端木伯御:“端木将军,伤情重否?” 端木伯御擦了一把脸,将脸上的血与土和成一堆乱七八糟的涂鸦,面目逾发狰狞:“回太尉,属下无事!” 在汉水军校中,吴起将自己苦心着述的吴子兵法,对汉国将领倾囊相授,更以丰富的军事经验赢得了全体汉军将领的尊重,端木伯御虽然作战英勇,但对于吴起只有仰慕的份,其敬佩之心是深入骨髓的。 吴起道:“无事便好。伯御,兵贵神速,此刻绵诸、冀县已下,秦军恐怕仍不知晓,汝部宜快马加鞭,直驱萧关,火速突破陇山之门,进入泾河谷地,为大军进入河南地做好铺垫。” 端木伯御大声道:“属下遵令!”言毕,口中一个呼哨,大青马飞驰而至。 端木伯御飞身上马,双鎚一举,口中喝道:“御军!全体集合!” 御军山呼海应地诺了一声,迅速重整队形,整顿装备。城中驻守的诸军也迅速向城外快速集合,行动之迅速,可见平时训练有素。 吴起又叫了一声:“伯御,带上此人。”然后顺手指了指冀城守将。 端木伯御心中明镜似的,这是吴起不愿意自己在攻打萧关时,损失太多的骑兵,意图让他带上秦军冀县降将,诈关而过。 端木伯御纵马来到冀县守将身边,嘿嘿一乐:“兄弟,叫甚名姓?” 端木伯御虽然是猛将,但却是标准小伙,生得唇红齿白,当年在阳翟赛马,可是令无数少女倾心,被称为端木良人的。 但刚才与公子虔一番恶斗,脸上血尘相和,此时看来,活像鬼魅。他这嘿嘿一乐,不但没拉近与冀县守将的距离,反而把这位吓得够呛。 “不敢劳将军垂问,外臣渠昆。” “渠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老外臣外臣的,可曾骑得马否?” 渠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属下自幼生于西陲,自然善骑。” “好!”端木高喊一声:“来呀,备马。渠兄弟,咱们一起走一遭萧关。这一场功名,老弟可要抓稳喽!” 渠昆对刚才吴起与端木伯御的对话听得清楚,自然知道此行的目的是诈开萧关,也明白这是自己归汉之后献上的第一份“投名状”,自然不敢懈怠。 他恭敬地道:“将军,是否容在下带领几位兄弟,更容易诈取关城?” 端木伯御大手一挥:“可!” 第856章 诈取关城 有了“骑兵三宝”的加持,汉国全新打造的骑兵“御军”,在丘陵山地之间驰骋纵横,风旋电掣,如同一股狂飙掠过陇右高原。 传统的骑兵一般不会保持全程高速的奔驰,只会以匀速奔走。只有在需要冲锋的时候,骑兵才披甲上阵,发动速度攻势。 但夺取萧关,打的就是时间差,必须突出速度性与突然性,是故端木伯御命令“御军”全程保持冲锋状态,一人双骑,马歇人不歇。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御军已经冲到了萧关所在的陇山腹地。 新降的渠昆被吴起授以校尉,随军行动。他虽然出身西陲,自幼善马,但也被“御军”这种强行军的速度和耐力震惊到无以复加。 一般的马匹经过这么长距离的奔袭,早就跑废了! 他不知道的是,有了马蹄铁的加持,战马的稳定性、摩擦力和牵引力都有了极大地提高。座下的马匹虽然样貌未变,但其内质已经脱胎换骨。 萧关,是秦国的北大门,主要防御西北少数民族对关中的侵袭。只见陇山雄峰环拱,泾水深谷险阻。 一处关隘岳峙峡中,高城深堑,丸泥可封,有汤池之固,磐石之安,端得是千古雄关。 端木伯御远远地通过望远镜将萧关周边地理环境扫了一遍,不由皱起了眉头。在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萧关这种利用天然地理优势建立的关隘,很难突破。 尤其是“御军”所属全部是骑兵,纵横千里不成问题,斩关夺隘诚非强项。看来吴起的判断是非常正确的,为今之计,只能诈关而过了。 他回过头:“渠昆。” “属下在!” “此前可曾来过萧关?” “属下数次运粮,曾到过萧关,对关中防守情形,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诺!萧关为防范西北蛮族而设。过萧关,沿泾水河谷,一路畅通,可达雍城。萧关守将乞惊雷,乃“孟西白”三族中西乞术后人,颇善治军。守军约有两千余众。” 端木伯御听了微微点头,唇上新生起的一层绒毛,竟然略显老成之态。 端木伯御道:“渠昆,吾欲与汝一桩功劳,诈开此关,西征记汝头功一件。” 渠昆道:“将军,萧关之前,场地开阔,大军不易隐藏,属下欲待到天黑行事。” “届时,属下率部持冀县虎符,假称奉公子虔之命,叩开关门。一入关中,立即控制城门,将军率铁骑冲关而入,萧关虽险,一战可下!” 端木伯御再次抬起望远镜,观察萧关关城前面的地形,暗中思量何处可藏兵,由藏兵处奔袭关城的时间距离,心中暗忖:一切可行,当下,放下望远镜道: “可行!” 当下,端木伯御下令,全军潜伏在萧关以外五里处的一个山坳里,补充给养,养足精神,静待夜战。 山中的太阳下山较早,加上山高沟深,一片阴影早早地将萧关掩藏在暮色之中,关城之上,远远地亮起数盏气死风灯。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杂沓而来。 关城之上的守军一个激灵,立即打起精神,张弓搭箭,做好防护。 青黛色的暮光之中,有二十余骑快马拖着长长的尘烟,夹杂着马蹄声、呼喝声、马鞭的鸣响声,快速奔向萧关。 “嗖!”一支长箭呼啸而出,箭尖深深地钉在关城之前的沙砾之中,只留尾翼在风中兀自颤动不已。 一箭之地,就是城上的最远可攻击范围,不听指令,擅闯一箭以内者,杀无赦! 渠昆硬生生地勒住马缰,马儿刹不住奔跑的惯性,嘶鸣着来了一个“人立”,将渠昆高高托起。 守军双手拢成喇叭状,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大声吼道:“萧关重地,擅闯者死!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渠昆死死勒住马缰,马儿不服气地在地上连续转了三个圈,方才停止下来。 身后二十余骑也堪堪停了下来,这些人中,有渠昆原来的亲卫,更有端木伯御派出的、校尉洗垣亲自率领的“御军”精锐。 虽说渠昆降得干巴利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渠昆遁入关中,立即紧闭关门,那么以萧关之险,“御军”不付出极大伤亡,恐不能越。 故而洗垣亲自随同渠昆行动,既是对渠昆的监视,更是为了确保行动成功。 “奉公子虔紧急军令,前往雍城,速速开关放行!” 守军显然不尿他这一壶:“萧关夜不开关,此固例也,明日再来吧!” 渠昆大怒,扬起马鞭指着城上之人大骂道:“竖子,安敢误我大事?速速报与乞将军得知,冀县渠昆在此!” “冀县渠昆”四个字一出口,城上守军显然愣了一下,冀县守将渠昆夤夜至此,开不开关,显然不是一个小小军卒所能控制的。 “城下稍待,待某火速禀明乞将军。” “速去速去,若有延误军情,定斩尔狗头!” 正在城中巡逻的乞惊雷接到守军的报告,也是眉头一皱。前些日子,公子虔率众出关而去,巡边西陲,久未归还。此刻渠昆亲自前来叩关,肯定事出蹊跷,不容有失。 乞惊雷迅速赶到关城之上,夜色之下,影影绰绰可见城下一队人马,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马匹嘶叫之声,但是,并不能辨别人的面貌。 乞惊雷在明,渠昆在暗。渠昆一眼就看到了城上的气惊雷,立即扯着嗓子大呼:“乞将军,渠昆在此,军情紧急,请速速放我过关。” 乞惊雷一听,正是渠昆的声音。但作为守关之将,养成了极度小心的习惯:“渠老弟吗?请单骑近前叙话。” 渠昆暗骂一声老狐狸,于是向身后之人交代一声,独自一人纵马上前,缓缓来到关城之前。 乞惊雷顺手从城上取过一柄火把,远远地向着城下来人扔了过去:“夜路坎坷,渠老弟接好喽!” 渠昆身子一偏,稳稳地接住城上抛下的火把。他明白这是乞惊雷为了查证,要他自己照明而用。 渠昆将火把举到自己的侧面,仰起头盯住关上:“乞将军别来无恙?” 气惊雷眯着眼睛,认定了果然是渠昆:“多谢渠老弟过问,残躯病体,但为国酬。渠老弟口口声声军情紧急,不知所为何事?” 渠昆心中有气,说一千道一万,这老家伙就是不让自己进城啊! 他定了定神说道:“析支、渠搜、昆仑、西戎、卽叙五部大举犯边,公子虔与敌遭遇,身负重伤,冀县被围,绵诸危急。昆,奉公子之令,前往雍城,搬取救兵!” 乞惊雷在城上倒吸了一口冷气:“五部犯边?公子重伤?!这,这,这还了得!” 第857章 陇山烽火 渠昆不理会一惊一乍的乞惊雷,继续掏出自己的冀县虎符:“弟之虎符在此,请乞将军一验真伪。” 乞惊雷一边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一边眼巴巴地盯着渠昆,就是不下令开城。 渠昆奋臂一扬,一块绢布包裹的虎符倏然飞上关城,乞惊雷长臂一伸,稳稳地接住,然后拿在火把之下,仔细查验。 “开关!” 渠昆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随即向后一招手,亲卫之兵立即打马上前,的的的的马蹄声错落有致,齐齐来到萧关城下。 更远之处的黑暗之中,端木手扶望远镜,低声道:“上马,前程缓行,关城一开,立即冲刺!” 校尉白幕,口中衔着小木棍,含混地低低应了一声,翻身上马,顺势向身后一招手。 五百轻骑勒口、裹蹄,在黑暗之中缓辔而出,如同鬼魅一般摸黑行进在萧关之前的荒原之上。 每个战士的眼中,都闪烁着一排小灯笼,那是萧关的灯火,在眼底的倒影! 萧关沉重的关门吱吱扭扭地打开了一道缝隙,关城之中的火把之光,从缝隙之中倾泻而出。这条缝隙,只能容许一人一马勉强进入。 渠昆眉头一皱,他轻轻地一摆手,洗垣率领三名“御军”精锐快速打马,越向前面,迎着缝隙径自而去。 洗垣走近城门,口中骂骂咧咧:“开这么点小缝缝,进老鼠啊!”在马首越进城的一瞬间,猛地用肩膀扛了一下城门,将城门之后的军卒撞得一个趔趄,城门也吱扭扭地开得更大了。 关城之内,火把通明,乞惊雷继续站在关城之上,死死地盯着渠昆一行。关墙之上,一队弓箭手将箭矢搭在弦上,将弓身藏在垛堞之后,警惕地注视着下方。 渠昆打马进入城内,也不下马,径直向马道行去。乞惊雷看了不由得眉头一皱,渠昆此人,怎的如此傲慢? 马道虽然名为“马道”,本意也是供战马上下城墙所用的。但一般情况下,马道还是用于军队上下城所需。 没有人会骑着马从马道上城,渠昆远道来投,本应下马登城。骑马上城,这就有点过了。 但乞惊雷仍不动声色,他看到渠昆及其部属已经全部入城,便轻声下令:“关城!” 城门守军拖着长长的声调高声重复着:“关——城——!”随之,城门的吱扭扭声开始响起,经过长长的城门洞的喇叭效应,被放大了数倍。 乞惊雷开始迎着马道上前,准备与渠昆打招呼,城上警戒的士兵也将手的箭矢放下,萧关的一切仿佛就要重归于宁静。 “蓬!” 突然一道明丽的红光闪过,一股奇怪的味道迅速弥漫在空气之中,数条粗壮的火龙惊艳地呼啸而出,齐齐扑向城门洞中的萧关守军。 随着一片惨烈的呼叫,萧关城门的吱扭扭声戛然而止,城门在将要关上之际,停止了它的运转。 火龙扑入狭隘的城门洞中,将整个空间的氧气瞬间消耗殆尽,凶悍的火焰从尚未关闭的门缝中扁扁地挤出一道,在黑暗之中,仿佛一道狂飙的“火刀”一般,在萧关城门斜劈了一刀,继而倏忽不见。 白幕看到了萧关的“火刀”,口中咬着木棍,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驾”,然后狠狠地一鞭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儿受惊一般,猛地向着火光泛滥处疾驰而去。 五百轻骑见光而动,迅速提起了奔跑速度,开始向着萧关冲刺。尽管马蹄裹了厚厚的麻布,但大地之间仍迅速炸响一片闷雷,甚至这种低频的声音更令人胆战,令人心惊,令人耳膜发疼!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乞惊雷大惊失色,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关城之内又传来一片惨叫之声。 没错,是一片! 火葫芦将城门洞之敌迅速而干净地干掉之后,洗垣等二十余骑抢过连弩,毫不犹豫地扣下悬刀,一口气将每个箭匣中的十支铁弩如暴雨般倾泻而出。 连弩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蝗虫过境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极广的覆盖面、极强的打击力飞向萧关守军。 萧关守军仿佛被一张巨大的箭网笼罩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密集而迅猛的射击方式,根本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 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四溅。有的敌兵被弩箭射中要害部位,当场毙命;有的则受重伤倒地不起,痛苦呻吟着。整个城门之处瞬间陷入混乱之中,原本严阵以待的敌军防线瞬间崩溃。 与此同时,白幕率领的轻骑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萧关。临近城门,白幕擎起手中的长矛,斜斜地抵向城门,已经燃烧着火的一扇城门轰然倒地。 白幕胯下白马,人马合一,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一般,刷的一声穿过城门洞,第一个冲入萧关。 渠昆打马上了城墙,在狭窄的关城之上纵横驰骋,挥戈横扫,将猝不及防的守军纷纷撞下城来,城内城外如同下饺子般摔下无数守军,惊呼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乞惊雷见状暗叫一声不好,他一边大声命令众军上前抵抗,一边夺过一具火把,迅速抽身向后撤去。 白幕与洗垣配合,迅速控制了萧关关城,并向后续大部队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端木伯御远远地通过望远镜看到了萧关杀成一片,兴奋地大叫一声:“全军冲关!” 养精蓄锐的“御军”将士齐齐大吼一声,翻身上马,举着火把,挥着环首刀,口中嘶吼着,气势磅礴地朝着萧关疾驰而去! 萧关关城面前的空阔地带,刹那间亮起无数火把,如同夜空中的万点流星一般,带着炽热的火焰和凌厉的气势,以惊人的速度向萧关汇聚,最终,在萧关关城面前形成一片耀眼的火海。 端木伯御纵马飞奔,咧着个大嘴不住乐呵,手中一双大鎚时不时地挥舞几下,显得心情大好。 “御军”此次西出,连战连捷,风头出尽,也不枉他平日的严苛训练与细心调教之功。 萧关南侧的一处山烽之上,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突然燃起一团亮光,光斑越来越大,火焰越来越高,浓烟随之而去,冲入云霄,烧红了半个天际。 更南侧,也出现了一个星星点点的火光; 更更南侧的群峰之中,不断有火光闪烁而起,与天上的繁星互相辉映,仿佛从天上到人间,垂下一串璀璨的珠琏一般。 端木伯御眉头一皱,脱口而出:“烽火!” 第858章 再见伏踔 陇山由两列近于平行的山地组成,北低南高,伴着泾河河谷绵延而下,这是一种非常适合传递烽火的山地结构。 陇山的烽火一座山峰接续着一座山峰,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夜空中跳跃连绵不断地将连续的警讯传向远方,传向焉氏塞、传向雍城、传向栎阳,传向秦国的最高权力中心。 最原始的信息传递手段,此时此刻发挥出其最高效的一面。 秦国的疆土之上,一条蜿蜒的火龙不断地向前蔓延着,传递着警讯,传递着紧张,传递着可能面临的威胁和危机。 沿途的百姓、村寨、城镇、军堡中的老秦人,纷纷仰望着山峰,焦虑地注视着那划破深邃夜空的火光;一道道划破夜空的火光。 乞惊雷望着越传越远的烽火,将手中的火把扔向越烧越旺的柴火堆。然后拔出长剑,义无反顾地向着萧关走去。 作为萧关守将,未能安全守住秦国的北大门,他的命运已经只有一个“死”字。 但死之前,乞惊雷要看一看,袭击萧关的敌人是谁?渠昆这个狗贼为什么要忘恩负义,叛我大秦? 此时,大战方息的萧关,已经被“御军”全部控制,秦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所有的战斗都已经停息了。 乞惊雷披头散发,双手擎剑,从烟火之中一步一步走将出来:“渠昆,出来受死!” 他的声音苍老而又沙哑,坚定而又不屈。 “刷!”无数支连弩瞄准了乞惊雷走来的方向,骑手们有点惊讶地望着这位秦军的将领,对他这种送死的举动非常不解。 渠昆面有难色,圈转马头,向后而去。奔到端木伯御的身旁,渠昆低低地说道:“萧关守将,乞惊雷,西乞术之后。” 端木伯御嘴角轻蔑地一笑,慢悠悠地纵马上前。左洗垣,右白幕,双双护在左右,迎着乞惊雷的方向,并辔而行。 端木伯御停住马头,叫道:“乞惊雷,萧关已陷,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乞惊雷停住脚步,前腿弓,后腿蹬,双手擎剑于右,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蹇氏根苗,西乞之后,焉有降敌之理?” 端木伯御故作惊讶:“哦?当年崤之战,秦军三帅被擒,有西乞术乎?” 崤之战,是春秋时期秦晋之间发生的一次战役,秦穆公手下的三员猛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兵败被俘,秦军全军覆灭。 端木伯御毕竟是太傅嫡孙,虽然好武厌文,但在太傅家学的熏陶下,对于晋国的历史还是门清的。 乞惊雷以西乞术后人自居,一副忠心状。端木伯御就故意揭他祖上的短,对其进行羞辱与打击。 “逆贼!焉何犯我边界?夺我关城?有种报上名来!” 端木伯御道:“乞老头,欲死早死耳,何故去而复返?今既来归,生杀在吾!来呀,绑了!” “杀!”乞惊雷高喝一声,擎剑直扑端木伯御。 白幕白马长矛,斜刺里横冲出去,矛尖闪着寒光,直刺乞惊雷的面门而去。 乞惊雷宝刀不老,双手将宝剑一横,一手握柄,一手顶住剑身,竟然用剑身死死顶住了白幕的矛尖。 白幕人借马力,冲劲十足;乞惊雷双臂较力,拼死相抗,被白幕的长矛顶着在地上滑出丈余。 白幕手腕一抖,矛尖在剑身上一滑,迸发出一溜火星,长矛猛地戳向乞惊雷的身体。 “噗嗤”一声,锋利的矛尖刺破了乞惊雷身上的三层硬牛皮甲,戳穿了乞惊雷的右肩。 与此同时,乞惊雷嘿然一声,挥剑斜削,将白幕的硬森矛杆斜斜削断。 但乞惊雷毕竟是受伤了,白幕在打马错镫的一瞬间,挥起手中的矛杆,横扫乞惊雷的头部,乞惊雷闷哼一声,手中长剑脱手而飞,整个人带着不甘缓缓倒地。 众军卒一拥而上,将乞惊雷七手八脚绑了起来。 端木伯御望着被烧红了的远天,喃喃地说道:“这下玩大了!放出信鸽!” 烽火传向雍城,信鸽飞回南郑,秦、汉两国接下来有得忙了。 两天之后,吴起亲率大军赶到萧关,而绵诸与冀县的防务则被后续赶来的章蟜接管。 萧关作为秦国的北大门,这些年来倍受重视,武库、粮草、辎重都十分充足,不仅可以给汉军进行及时补充,甚至可以作为一个巨大的粮草辎重中转基地,支撑端木伯御向河南地进一步延伸。 与此同时,斥候也与先期派出的楼烦左部向导接上了头,并且得到了楼烦左部大概潜伏的位置。 吴起下令,端木伯御率领“御军”全体,充分发挥骑兵速度快的优势,长途奔袭,迅速突入河南地,寻找战机,给陷入绝境的伏踔孤涂予支援,对不可一世的楼烦王刀疤予以迎头痛击。 端木伯御在向导的带领下,出泾水,越陇山,全军一路北上,迅速突入了“天苍苍、野茫茫”的河南地大草原。 骑兵遇到草原,如同鱼儿游入大海,战马的灵魂突然在这一刻觉醒了,撒着欢儿在草原驰骋。 在向导的带领下,端木伯御大军很快找到了伏踔孤涂潜伏的位置。 端木伯御大步进入伏踔孤涂的帐中,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当初意气风发的伏踔孤涂,此刻已经病入膏肓,形容枯槁。 伯御狐疑地望了一眼榻上男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带路前来的向导,向他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但伏踔孤涂却一眼就认出了意气扬扬的端木伯御,他吃力地伸出右手,从喉间挤出两个字:“盟主!” 一句“盟主”,霎时将端木伯御的记忆带回了那段在高原上,与伏踔孤涂并肩作战的热血岁月,对,还有公子虔。 而今,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曾经的战友,各为其主,花自飘零水自流。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五味俱全 他半跪下去,一把接住伏踔孤涂伸过来的枯瘦的手:“孤涂,正是伯御!” 伏踔孤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慌得一众仆役们又是捶背又是倒水。 好半天伏踔孤涂才安静下来,端木伯御跪坐在他身旁:“孤涂勿忧,伯御奉汉王之命,率汉军勇士前来相助,必会令楼烦重归孤涂麾下,再度兴旺。” 伏踔孤涂的眼中闪现出一丝亮晶晶的东西,他招了招手,侍从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不一会儿,领着四名健壮的汉子进入帐中。 伏踔孤涂强打精神,对着四人道:“狼参、热答都、初里末虎,都达!” 四名楼烦勇士齐齐下跪:“孤涂,属下在此!” 伏踔孤涂道:“昔日十部盟主,汉王重臣,端木伯御重新来归,我命尔等四人,自今日起,唯盟主之命是从,不得有误!” 狼参、热答都、初里末虎,都达高声应诺,然后右手捂住心口位置,齐齐向端木伯御施礼。 “见过盟主!” 第859章 寻歼敌军 端木伯御虚虚一挽,算是对几位楼烦勇士的回礼。 看着伏踔孤涂落难如此,端木伯御心中十分难受,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痛击刀疤,为之复仇的决心。 端木伯御担心大战再起,伏踔孤涂藏身之所并不安全,于是劝他道:“孤涂,汉国太尉吴起,已经占据萧关,西陲之地,已为汉有,孤涂不若移驾萧关,一来确保安全,二来安心养伤。” 伏踔孤涂道:“盟主,弟有伤在身,不宜远涉,在此即可。” 端木伯御一听,这是论得什么辈啊!伏踔孤涂与汉王俱酒可是有亲,虽不是至亲,也是老舅辈的人物。这会子跟咱称兄道弟,以后见了王上,该怎么论? 四勇士也不放心自己随端木伯御远征之后,伏踔孤涂身边没有人保护,齐齐相劝。 伏踔孤涂想了想道:“如此,我渡河西去,河西有乌氏所部,素与楼烦友善,可以安身。” 端木伯御想了想,渡过大河,或许会令伏踔孤涂更加安全,于是拨出五百精锐,保护伏踔孤涂。 接下来,端木伯御就要与楼烦四猛详细商谈一下敌军动向,也不便打扰伏踔休息,于是安慰几句,起身告辞。 临行之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孤涂,令姊,楼夫人,闻听贵部危险,此次也一并西来,不日应该就会抵达萧关。” 伏踔孤涂昏暗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阿姊欲来?太好了,十余年矣,骨肉相隔……”言毕因情绪过于激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端木伯御告辞出帐,立即与洗垣、白幕以及楼烦四勇士一起商议军情。 端木伯御首先问到伏踔的伤情:“孤涂所患何病,焉何消瘦如此?” 狼参摇了摇头:“我部在郁郅被刀疤围困数日,损伤惨重,孤涂妻儿俱遭遇毒手。孤涂身中毒箭,已经拖延日久,怕是,怕是……” 端木伯御不禁心中一凛,伏踔孤涂是个心气很高的人,一心想要打回楼烦,恢复王位。现在被人杀妻灭子,身受重伤,肉体上的打击尚可承受,精神上的重创很难承受,估计这也是他病情日趋沉重的原因。 伯御随即安慰道:“勿忧,我汉国有扁鹊神医,其弟子此次随军行动,待某修书一封,命其北来与孤涂诊治,料也无妨!” 端木伯御话锋一转:“刀疤军力如何,现居何处?” 狼参道:“刀疤所军号称两万骑,因我部隐藏,故刀疤将其军一分为十,一部当在两千人左右,分散在河南地各处,四面出击。” 端木伯御道:“昔日某在此地,除楼烦外,尚有七部之众,今其何在?与我部关系如何?” 狼参道:“乌氏渡河西去,镕氏亡于义渠,绲氏北上归于林人,此地空余沈氏、全无、空同、虔人四部。但刀疤西来之后,我部惨败,其余四部倍遭恐吓,苟且偷生,不敢与我多有接触。” 端木伯御道:“刀疤可曾劫掠四部?” 狼参道:“初期亦曾劫掠,后刀疤欲立足河南地,故对四部多以威逼,以供其肉奶草粮之类,并胁迫四部参与对我楼烦部的围剿。” 端木伯御接下来又了解了刀疤所部的马匹、装备、武器、宿营习惯等等,对接下来的军事行动有了一个大概的盘算。 端木伯御道:“四部昔日曾与某一同力战义渠,交情尚在,是故可以争取。请派出可靠之人,前往四部,与之取得联系,但说‘端木伯御,万骑归来’,即可。” 端木伯御当初血战义渠,一举在河南地八部中打响了名头,他的威名曾长时间在各部中流传,他要动用自己的影响力,将这些动摇分子再度拉回来。 毕竟以后要在河南地区长期立足,仅凭自己率领的这点人马是不行的,必须团结更多的土着部族,把自己的朋友变得多多的,把自己的敌人变得少少的,这也是汉水军校学到的知识之一。 端木伯御又道:“刀疤分兵为十,此乃自弱之举也。此诚分进合击,各个击破之良机。我部当立即起兵,寻歼其一部。” 狼参道:“昨日我部外出觅食,在混水上游曾见刀疤军营地,预计其军必将沿混水继续西进,盟主可先击此部!” 端木伯御道:“善!狼参,迅速撒出斥候,详细探听,速速来报。” 狼参高声应诺而去! 端木伯御又命令道:“洗垣,率两千精骑为右队;白幕,率两千精骑为左队。由向导带领,分别由混水上下游渡河,合围于敌军之后。大战一起,不得放走一人!” “诺!” “本将自率三千精骑居中,迎头痛击来犯之敌!” 暮色苍茫的河南地,风吹草低,疾风细雨,混水河畔,楼烦王刀疤的一支两千余人的军队正在此安营扎寨。 此军奉命搜索伏踔孤涂到此,人困马乏,因而按照楼烦人的传统,逐水草而居,开始进食休息。 远处的草丛之中,汉军斥候手持望远镜,将此部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慢慢地退出隐身之处,悄悄地回马而去。 端木伯御得到军情,立即下令:“全军备战,连夜行军,迅速对此敌进行包抄。” 狼参迟疑了一下:“盟主,按楼烦惯例,夜不出战。” 端木伯御嗤之以鼻:“夜战、雨战,此奇袭之良机也,岂可错失!” “御军”在日常训练中,经常在夜间、雨雪天气出战,早就习惯了这种机制,对此见怪不怪。 并且,民间一直传说,马有“夜眼”,长在膝盖之处,又名“附蝉”,并且还是中药的一种。 马有没有夜眼不得而知,但马确实具有非常敏锐的听觉和嗅觉,也具有非常强的方向感和导航能力,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知周围的环境,所谓“老马识途”也是对这种能力的肯定。 狼参看到“御军”呼啦啦地全部披挂整齐,整装待发,还是心存疑问:“盟主,敌军不足两千,我军安得全部出战?” 端木伯御望着远方道:“每战,有如狮子搏兔,必尽全力。”他回过头,又对狼参补充了一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 第860章 我武平蹚 战国时期的河南地,水草丰茂;夜晚时分的河南地,水气蒸腾。连一轮月色都被洇染得朦胧模糊,迷离恍惚。 混水哗啦啦地流淌过,像在不停奏鸣的催眠曲,让追逐了一天的楼烦人沉沉睡去;营地中闪烁着几丛篝火,明明灭灭,影影绰绰。 风声掠过齐腰的青草,发出一阵“沙沙沙”的声响,静谧而又祥和。 “御军”的大队人马没有纵马狂奔,而是保持着一种近乎神秘的慢速度,呈扇形一点一点逼近楼烦营地,马蹄穿过草丛的声音,是同样一种“沙沙沙沙”。 一名骑兵卒长靠近端木伯御:“将军,何种战法?” 端木伯御抬起手掌,自眉心向前一切:“平蹚!” 平蹚,是端木伯御对骑兵踩踏战术的惯用口头语。 简单粗暴的两个字,形象地表述了骑兵对弱势对手的踩踏战术,就是凭借骑兵的速度性与力量感,对敌人进行无情的践踏与冲撞!碾压与蹂躏!摧残与糟蹋! 楼烦人既然不惯夜战,那么注定今天的夜袭,是一边倒式的吊打,伯御最喜欢打这样的仗了! 谁又不喜欢呢? 近了,很近了,端木伯御还没有下令冲营。 楼烦人睡得死死的,但是马匹却是灵性相通的。营中的马匹仿佛闻到了同类的气味与声息,于中“咴咴儿”地打起了招呼。 楼烦马:对面的兄弟,你们是哪来的马呀?怎么味道不像我们草原的马?土腥味儿有点大! 河曲马:啥叫土腥味!俺们昨天刚补充的菽料好不好?那是豆腥味!比你们这些吃草的家伙待遇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楼烦马:哦哦,原来是河曲哥们儿到了,来哥几个,打个招呼,欢迎一下! 顿时楼烦营地是城响起一片此起彼伏、此唱彼和的马鸣声,充分表达了高原马对河曲马的热烈欢迎! 河曲马:别介呀,兄弟,俺们是带着主人偷袭来的,你们这一嚷嚷,还偷袭个屁呀! 端木伯御眉头一皱,千算万算,没想到马鸣声暴露了目标,他刷的一声抡了一圈大鎚:“御军!冲锋!” “呜嗷——驾!” 憋了半天连气都不敢长出的战士们高呼一声,齐齐纵马冲向楼烦人的营地。 刹那间!原本平静如水的河南地,突然掀起一阵狂风骤雨般的风暴。马蹄隆隆,杀声震天,天地变色、风云翻涌。 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要被撕裂成两半。马蹄声响彻云霄,密集得就像锅中爆炒豆子一般,千军万马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过。 楼烦人在这片草原上横行了数月之久,无敌是多么的寂寞!寂寞就容易发困,发困就容易睡死,睡死很容易就真死过去,永不醒来! 端木伯御仗着马快,第一个冲过楼烦人搭起的简易营地,连人带马凌空飞至一处帐篷上方,近千斤的重量重重地砸向帐中。 伯御清楚地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随即一片喷射状的混合物泼洒在帐篷顶上,又被马的后蹄死死地踩了下去。 整座营帐如同幻灭的气球一般,瞬间伏倒,支撑帐篷的树桩残枝被连根拔起,四下飞舞。 伯御大鎚一挥,将一截飞在空中的横飞扫向一旁,然后径自撞向第二顶帐篷。 横木带着激风在空中急速旋转着飞行,侧边一顶帐篷中刚刚探出一个脑袋,立即被横木重重地砸将上去,开出一片红白相间的花朵。 一名战士不想让自己的马匹撞击帐篷而受伤,径自将一杆长矛远远刺出,猛地一挑,帐篷打着滚飞向空中。 再无阻碍的马匹,精准地将前蹄踏向帐中睡眼惺忪的一颗脑袋,将刚刚抬起的头颅狠狠地踩了下去,“怦”的一声,入土三分。 另一个刚才侥幸爬向旁边,庆幸躲过一劫的楼烦人,则被马儿的后蹄使劲地一扒拉,肥大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径自向后翻滚而去。 “呜吼吼吼吼——” 兴奋的“御军”战士口中发出呼喝之声,纵马冲向营地,冲向那些手足无措,惊恐万状的楼烦人。 战士们也很奇怪,在来到河南地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发出过这种奇怪的呼喝之声;但河南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身心放松、精神亢奋、畅快呼喊、一往无前! 这是骑兵与草原之间难以言喻的默契,这是战士与疆场之间相得益彰的同频。 猝不及防的楼烦营帐彻底炸了锅,端木伯御亲率的三千骑兵,如同上帝之锤砸在砧板上一般,顿时将整个营地击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三千骑的冲撞力,三千骑的踩踏力,三千骑所带来的恐怖感,成倍地在楼烦人的心胸中放大,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恐惧,就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有的人被骑兵撞击得飞了出去,身体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出数十米远; 有的人则惨遭马蹄无情践踏,瞬间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还有些人不幸被马镫勾住,任凭马匹拖拽前行,与地面剧烈摩擦,直至骨断筋裂,生死不知。 “御军”根本不讲究什么打法与阵列,几乎没有动用手中的武器与兵刃。 他们如同猫捉老鼠一般,左右摆弄着缰绳,放纵马匹的兽性与野蛮,让这种食草动物变得如同猛兽般凶残,消灭一条接一条的生命。 楼烦人的马儿也被亢奋的河曲马给带乱了节奏,它们或惊慌,或亢奋,主动或被动地被卷入了“御军”骑兵的狂流之中。 草原马与河曲马一起飞奔,一起踩踏,一起嗜血,一起残忍……将自己曾经的主人踩踏成泥,撞击成零碎。 三千“御军”一个劲地向前冲,如同平地生雷一般掠过楼烦人的营地,将整个营地凌辱成一堆血肉零碎。 端木伯御勒住马缰,调转马头,挥鎚前指:“御军,冲!” “呜吼吼吼……” 全数骑军调转马头,原路返回,再次发起冲锋。仿佛工作没有干好,重新返工一般。如此一而再,再而三。 楼烦人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求生的本能使他们开始不顾一切地逃生。 毕竟是天生的牧马人,他们一把抓住马鬃,一个飞身就翻跃上了光溜溜的马背,在剧烈的颠簸中直奔混水,企图向对岸逃生。 更有许多抓不到马匹的人,连滚带爬地奔向混水,涉水扑向对岸,连惊带吓,连喘带吁,在水并不深的情况下,竟然也溺毙了不少人。 大约有两百骑楼烦人仗着马识水性这一特点,顺利泅渡过混水,然后拼命打马向着草原深处飞奔。 风吹草低,露出了洗垣不满的目光与白幕铁青的脸色,端木将军太不仗义了,就剩这点小鱼小虾给我们,瞧不起谁呢? 第861章 北上北上 四千对阵两百,这不是牛刀杀鸡,简直是牛刀杀蚂蚁啊! 此战,端木伯御举重若轻,高度重视与刀疤王的第一次交手,游刃有余地解决了战斗,确保了进入河南地首战必胜,这对激励军心,激扬士气非常重要。 举重若轻,是从战略上藐视敌人;举轻若重,是从战术上重视敌人。 洗垣与白幕病恹恹地完成了任务,确实做到了不走漏一人,甚至还擒获了一名活口,这一支楼烦小队的头领。 混水对岸,端木伯御已经把楼烦人的营地彻底踩踏为一块肥沃而又平坦的草地。确实肥沃,明年这里必然草长一丈高! 同时收获了近两千匹楼烦马,以及不菲的楼烦弓箭、弯刀等兵器。 楼烦马个顶个的要比河曲马更健硕、更高大一些,“御军”全是爱马之人,自然喜不自胜。 端木伯御吩咐将马匹全部赶回后方营地,让随军铁匠紧急调拨一批马蹄铁,给这些草原精灵加持buff,赋予更强的战斗性能,释放其应有的战斗能力。 楼烦人是善于骑射的民族,他们制作的长弓还是有一定特点的,可以说把把都是良弓,非常有必要装备汉军。 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就是向楼烦、林胡学习,而“胡服”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把裤裆缝上就行了;楼烦人最强悍的属性是“骑射”,这才是赵武灵王学习的重点。 历史上,楼烦人善骑射,是故后世将神射手美称为“楼烦”。 《史记·项羽本纪》中记述了一位名叫“楼烦”的神射手: “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璧,不敢复出。” 楼烦三箭干掉了项羽手下的三员大将,逼得项王亲自出战,楼烦虽然慑于项羽的威势而退走,但一个神射手的形象跃然纸上,更令“楼烦”二字彰显英武。 “楼烦”,由国名演变成美称,最后变成地名,至今耸立在山西大地上,算是楼烦古国留给这个世界最顽强的印记吧。 同时也俘获楼烦人四处劫掠来的少量铜、玉等首饰,不知道这是祸害了多少个部落才得来的东西。 洗垣、白幕涉混水而来,将耷拉在马脖子上的楼烦头人一把掀将下来,如同死猪一般地丢在端木伯御面前。 “将军,属下交令,不曾走脱一人!” 楼烦头人浑身瘫软,他面朝下趴在湿滑的泥地上,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直冲他的脑壳,这是近两千名活生生的楼烦勇士的鲜血与骨肉混合的气味,每一丝每一缕都传播着恐惧的味道。 端木伯御打马绕着地上有气无力的楼烦头人绕了两圈,强大的压迫感犹如大山一样压迫着他的脊梁。 “听仔细了,某只问一次。”端木伯御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刀疤何在?!” “王……王在朐衍(qu yǎn),滥泥池。” 端木伯御将头别过去,狼参紧急打马上前: “朐衍部位于此地以北百余里,滥泥池产盐。” 端木伯御皱了皱眉头:“朐衍部?焉何上次八部联军之中,并无此部?” 狼参道:“朐衍部因产盐之故,历来为各部所觊觎,故早早为义渠所控。刀疤进入河南地之后,以强大军力将朐衍部霸占。” 盐,在古代是重要的生存发展所需,无论文明程度如何,都对产盐地有着高度的控制欲。刀疤此举,是一个正常部落的正常之举。 端木伯御继续问道:“刀疤其部,兵马几何?” 楼烦头人喘着粗气道:“当初分兵十部,楼烦王自领一军驻守朐衍,然其左右,各有一军游弋守护,相距不远。” 端木伯御仰望天空,看了看天上的北斗七星,遽然下令道:“全军,北上!” “御军”地动山摇一声喊,狂飙一般北向席卷而去,一瞬间就隐入了茫茫月色之中。 朐衍部的滥泥池旁,楼烦王刀疤贪婪地抓起一把粗盐,嗅着其中咸咸的味道,幻想着控制整个河南地的美梦。 可以说,控制了滥泥池,大大小小的部落必然唯令是从,唯我独尊,这比打打杀杀要来得轻松多了。 同时,他也警惕地预感到有一丝危险迫近。因为朐衍部曾经是义渠人的小弟,是义渠王罩着的部落。 这些年来朐衍部在河南地狐假虎威,一朝被自己收拾得服服贴贴,义渠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刀疤也不怵义渠王,因为他同另一北方大部——林胡部交情甚密,刀疤与林胡王还是结义安答。 此次南下,刀疤就曾从林胡部过境,还与林胡王达成共同经略河南地的盟约。 义渠人居住的陇东高原,是兼具耕作与游牧的民族,但更偏重于农耕;虽然楼烦人也有这一特点,但刀疤认为,楼烦人还是游牧居多,当然战斗力也更强悍。 基于这层自信,楼烦王刀疤坦然地在朐衍城居住了下来,并有心以此为根据,认真经营河南地这一片肥沃的草原。 水草丰茂,仅这一点,对于游牧民族来讲,诱惑力巨大,这也是后世赫连勃勃将大夏国都建在河南地的主要原因。 刀疤自率一军扎营在朐衍城中,并强令朐衍部族长,把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军营,要求这三只小野猫给自己陪酒。 朐衍部族长刺鲁宽恨得裂眦嚼齿、怒火中烧,但慑于楼烦王刀疤强大的骑兵,只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他一边虚以尾蛇,假装以女儿生病为由进行拖延时间,一边派出心腹出城,紧急向周边部族救援。 远在南面的义渠人是指望不上了,等义渠人北上,估计自己家三朵金花就被野猪给拱了。 刺鲁宽以当年“八部联军”共抗义渠、并大获成功之事为灵感,向周边诸小部落许以重利,以共同分享滥泥池所产之盐为条件,请求诸部出兵围攻刀疤。 第862章 诸部来归 天色微亮之时,“御军”已经急行军四十余里。 懂得骑兵奇袭重要性的端木伯御,作为一军主将,仗着大青马的宝马属性,一直冲在最前方,甩开大队近两里之遥。 河南地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一层淡金色倾泻而下,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照向端木伯御的侧脸,并且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端木伯御眉目分明,棱角硬朗。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上扬,洋溢着一种自信和从容,深邃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与睿智的光芒。 “没错,是盟主,盟主果然没有欺骗我们,他又回来了,万骑来归!” 一个激动的声音从远处的草丛中响起,随即一声呼哨,数百骑训练有素的马匹“哗啦啦”一声从草丛中立起,紧接着数百勇士翻身上马。 河南地这齐腰深的野草,真的能藏下千军万马,不错,不仅藏人,还能藏马。 为首一人纵马狂奔:“盟主!盟主!” 端木伯御听见了随风而来的呼唤,警觉地拎起一双铁鎚,同时放慢了马速。 远远地,草丛如同波浪一般斜斜地倒向两侧,从中间冲出一彪人马,斜刺里向着端木伯御的方向奔来。 白幕与洗垣两人见状,奋力抡了两鞭子,堪堪赶上端木伯御,一左一右护住两厢,同时高声下令:“戒备!戒备!” 端木伯御一边制止亲兵准备进攻的动作,一边大声高呼:“狼参!” 狼参、热答都、初里末虎,都达四人齐齐上前,他们纵然是楼烦部的骑术好手,在天生驭者端木伯御面前,仍是稍逊一筹。 狼参手搭凉篷向远处一望,向端木伯御行礼道:“盟主,不似刀疤所部,待属下上前询问详情。” 言毕,狼参一招手,与热答都、初里末虎,都达三人率领本部人马,迎着不明人马而去。 这边,洗垣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立即命令亲军将连弩全部上弦,围成一个圆圈,将端木伯御紧紧护在中心。 不久,狼参等四人引着一人飞马而至,不等狼参介绍,也不等马匹停稳,来人就熟悉地滚下马来,动作之轻捷令一众玩马之人都叹为观止。 端木伯御微微一摆手,亲卫齐刷刷地闪开一条道路,呈“八”字形拱卫在其左右。 来人眼里含着泪花,奔至端木伯御马前,右手抚胸,深揖到地:“属下虔人部暗不浑,参见盟主!” 端木伯御暗自寻思,当初与八部一块会盟的场景,确有虔人一部,但对暗不浑其人却没有印象。 他略一思索,转而问道:“乃嗣雄族长可好?” 暗不浑顿时失声痛哭:“盟主,老族长全族尽遭刀疤所部虐杀,族人被迫归降,属下虽无时不想复仇,但力量所限,不得不忍气吞声,直到昨日接到盟主归来信息。” 端木伯御轻叹一口气:“唉!乃嗣雄快马双刀,横行草原数十载,竟为奸人所害,可惜!可叹!可恨!” 暗不浑再次将腰弯成九十度,痛哭着道:“老族长在日,尚念盟主,盟主当日离开之时,曾言还会回到草原,盟主诚不我欺,虔人部今后唯盟主马道上瞻。” 端木伯御在马上虚虚一挽:“请勿多礼,伯御在此着重起誓,必为老族长全家复仇,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谢盟主!” “暗不浑,以尔所部人马为一营,且归本队,随某一起北上朐衍,生擒刀疤,生祭老族长!” “属下遵令!” 端木伯御命令狼参率领楼烦左部人马负责在左前方侦察前进,暗不浑率领虔人部人马负责在右前方搜索前进,一有敌情,立即回禀,不许轻易交手。 狼参、暗不浑领命前去,端木伯御继续率领“御军”居中而行,沿着河南地大草原继续一路向北。 未几,狼参、暗不浑相继派人返回送信。 “启禀盟主,沈氐首领沈红阿率众来归,在左前方十里等候盟主接见。” 端木伯御抚掌大笑:“善!沈红阿打起仗来也算勇猛,是条汉子!命其在原地等待。” “回禀盟主,全无氏首领同九车率众来归,在右前方十里等候盟主接见。” “哦!同九车这把老骨头可还行?命其等候。” “报!盟主,空同氏当奇孤涂率众来归,在左前方十里等候,请盟主示下!” “当奇孤涂当年还是个小孩子呢,不过这小子有点血性!” “报!盟主!朐衍氏信使持首领刺鲁宽信物,紧急求见盟主!” 端木伯御闻言皱了一下眉,他对左右道:“朐衍氏此乃临渴而掘井,病急乱投医耳!命其原地等候!” 当初的草原八部,除镕氏已经被义渠消灭,绲氏北上归顺于林人部外,其余左部楼烦、沈氐、全无、空同、虔人五部齐齐来归。 再加上当今天下第一骑兵劲旅——御军,端木伯御一入河南地,凭借着当初积累下的无上声望,一夜之间成为河南地上实力最为雄厚的主人。 大军前行十里,远远地看见草原左右两侧聚着数批人马。 沈氐沈红阿首领、全无氏同九车首领、空同氏当奇孤涂三人齐齐下马,行至中间,右手抚胸,深躬到地,躬迎端木伯御大军的到来。 在他们的身后低一个身位,躬着朐衍氏首领刺鲁宽的信使。 沈红阿、同九车、当奇都是当初参加过八部联盟的老人,端木伯御虽然军威正盛,但有心拉拢,遂也翻身下马,张开双臂,迎将上去! “属下参见盟主,盟主功高如日月之辉,寿延似山水之长!” 端木伯御闻听草原诸部富有诗意的祝福,不由得哈哈大笑:“各位老友,别来无恙?” 言毕,一把抱住居中的同九车,使劲地摇了摇他的肩头。 同九车老泪纵横:“盟主,全无氏盼盟主来归,如久旱之思甘霖,溺水之望一苇。”言语之间,哽咽不止。 端木伯御面带微笑:“同老头,莫不是为十九房夫人所欺?如此,伯御可救不得!” 不提十九房夫人还则罢了,一提这个茬同九车怒起心头,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盟主,请为全无氏雪此巨耻!” 端木伯御一愣,不知所措地望向沈红阿。 沈红阿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端木伯御施了一礼:“属下沈红阿见过盟主!呃……同老族长的十九房夫人,全部,被刀疤掳走了!” 端木伯御惊讶无比:“十九位夫人……全被掳走?!” 第863章 欲救朐衍 按理说同九车十九位夫人,年龄有老有少,刀疤就算是好色,也就是掳掠几位年轻貌美的就可以,十九位全掳走,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实情就是如此,好色或许是刀疤的一个方面,但掳走十九位夫人,更多的是对全无氏的一种羞辱,是一种精神压迫的方法,这在近似原始的草原诸部中经常发生。 端木伯御心中暗暗叫好,好啊!刀疤作恶越多、得罪人越多,越方便老子凝聚人心,形成同仇敌忾的草原大一统阵营。 他对同九车道:“同老族长勿忧!”他回身指了指阵容严整的“御军”,声色俱厉地说道:“伯御此次,万骑来归,草原有何不平之事,伯御必铲之。” 当奇孤涂也上前向端木伯御施礼:“小侄参见盟主!” 作为晚辈,当奇孤涂在伯御面前,按照诸夏的规矩执子侄之礼,也算非常有眼力界了。 端木伯御拍了拍他健硕的肩膀:“孤涂生长得如此壮实,伯御一时不敢相识,老族长一向可好?” 当奇一一回过伯御的话,无非寒暄几句。 其实空同氏接到端木伯御的邀约信之后,心存狐疑,老族长不出面,而派少子出现,既是一种试探,也留足了后退的余地。 在这弱肉强食的大草原上,每一个部落都生存得小心翼翼,若不是被压榨得苦了,谁也不想与最强势力硬碰硬 不过当奇孤涂当年小小年纪就征战沙场,对端木伯御的神勇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一见诸部俱皆来归,也基本上就确定了空同氏的态度。 等一众人等寒暄完了,急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的朐衍氏信使方才找到机会,他猛地抢上前来,直接扑通一声跪在端木伯御面前: “朐衍氏奴仆奉族长刺鲁宽之命,有紧急要情,请盟主拨冗垂问!” 端木伯御结束了与老朋友的寒暄,面色恢复了冷静,他将双手背负身后,面上若有所思: “朐衍氏?!” 仿佛在思考朐衍氏是谁一般,然后现场一片死寂。 沈红阿咳嗽一声,打破了沉寂:“盟主不在之日,我等诸部苦刀疤久矣,今朐衍有难,还望盟主相救!” 端木伯御继续拿捏:“嗯,当初八部血战义渠之时,朐衍氏何在?” 这算得上是灵魂一问,我们这些人,都是经过血战而结下友谊,增进互信的,你们朐衍人这么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 其实朐衍部虽然当初附身义渠,只不过也是小部落一种求生苟存的手段而已。其部虽名归义渠,也并没有与义渠人一起作恶。 相反,还与各部保持着盐业的贸易关系。这,在草原上已经算是有仁有义了。要知道,盐可是所有人类的命脉所在啊!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朐衍部虽然没有参与当年的八部伐义渠之战,但仍然凭借其巨大的盐业优势,与诸部都保持较好的关系。 这也是当刀疤强迫刺鲁宽进献三个女儿时,刺鲁宽敢于向诸部求救的原因所在。 朐衍部使者一个小人物,哪里当得起端木伯御如此一问,特别是在如此勇武雄健的军威面前,更是吓得浑身筛糠,一个劲地磕头。 “请盟主救我朐衍,救我三位居次,朐衍部愿裂池盐之利以报!” 盐池,就是朐衍部最大的财富,也是他们在河南地左右逢源的资本。这次,为了避免三位居次落入刀疤之手,朐衍部愿意拿出一部分盐池的利益,也算是真被逼急了。 沈红阿、同九车、当奇、暗不浑,此前都先后接到了朐衍部的紧急求救,基于未来能够实现食盐无忧,四人同时向端木伯御求情。 “盟主,请救朐衍部!” 狼参也走近端木伯御:“盟主,属下也接到了朐衍部的求救!” 端木伯御拿捏够了朐衍使者,他正色道:“我救朐衍可也,然朐衍部可愿入我之盟?永不相背?” 众人齐齐一愣,他们无法替刺鲁宽答应这个条件。 朐衍使者心底在滴血,时间每流逝一分钟,自己家的三位如花似玉的居次危险就增添一分。 “盟主,请救朐衍部!请救朐衍部啊!呜呜呜——”边说边将一颗脑袋重重地磕向地面,直磕得额头渗血,一脸狼藉。 诸部之中,同九车最年长,同时也与端木伯御当初颇为相近,他斗胆上前一步:“盟主,老朽不才,愿替刺鲁宽做一担保,确保朐衍部唯盟主之令是从,不生二心。” 端木伯御道:“既然是同族长做保,伯御暂且信了。” 为了了解朐衍部周围的刀疤军力部署情况,制定有针对性的进攻方案,端木伯御命诸军暂时歇息。 自己则扯起一顶军帐,与诸部首领,以及洗垣、白幕等人,紧急商议军情,制定作战计划。 朐衍部因为有盐池之利,因而与别部有所不同,在游牧的同时,居住也较为固定。 朐衍部居于滥泥池左侧,部族首领家族筑城而居,其余部众则围绕在滥泥池周边,方圆数十里,皆为朐衍部的地盘。滥泥池,也就是盐池的别称。 朐衍城虽然名为“城”,但筑城显然不是游牧民族的长处,充其量也就是一座丈余高的土圩子。有些地方经雨水冲刷,还有些塌方。 刀疤亲军两千余人,全部居于朐衍城中。但因城内狭隘,居民众多,没有专门的马厩,同时也为了放马方便,马匹全部驻扎在城外。 端木伯御一听,喜上眉梢。骑手与马不在一处,这是骑兵的大忌。如此一来,骑兵的快捷性就大打折扣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另有两路刀疤的部队,每部各两千人。一直游弋在朐衍部的周边,远时不超五十里,近则就在城边安营扎寨,进攻朐衍部,首要的任务就是要解决外围的这两支骑军。 然而,这也是刀疤的狡猾之处。 攻击任一部,则居于朐衍城中的刀疤必然会收到警报,或战或逃,都有充足的机会。 如果单纯是解救朐衍部,只要端木伯御大军痛击一部,就可以将刀疤惊走,达到敲山震虎、打草走蛇的目的。 然而,端木伯御的目的是要实施斩首行动,直接干掉刀疤,使楼烦部群龙无首,然后或各个击破,或招降收编。 要干掉刀疤,有些难了! 第864章 惊现刀疤 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的朐衍部首领刺鲁宽,终于盼回了各路信使,信使带回来同一个消息。 昔日硬生生干掉了义渠不可一世的左大当户,使义渠哀叹“折我一臂”的诸部盟主——端木伯御,如今万骑来归,且左部楼烦、沈氐、全无、空同、虔人五部全部归附。 并且,在同九车的担保之下,端木伯御同意拯救朐衍部。刺鲁宽听闻这个消息,又惊又喜,且愕且惧。 喜的是自己三个女儿,以及整个朐衍部有救了;惧的是,当初自己可是站队义渠人的,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杀神会不会对自己秋后算账。 然而刀疤相逼太甚,事急从权,为今之计,只有先解燃眉之急,无暇顾及不测之忧。 乔装成朐衍部族人的联军勇士,陆陆续续地进入城中,并被刺鲁宽以各种手段秘密保护了起来。 初生牛犊的当奇孤涂,被端木伯御任命为这支潜伏军的首领,伏踔孤涂下属的初里沫虎和都达二人,以身材短小精悍,也入选其中。剩下的其他人也以五部精锐为主。 之所以这样安排,主要是考虑到“御军”将士口音不同,避免暴露目标。 刀疤对刺鲁宽家的三只小野猫垂涎欲滴,志在必得。为了不让刺鲁宽这个老家伙耍花招,刀疤直接派出一队人马,将三位居次居住的后宅围了个水泄不通,日夜看守。 端木伯御全盘计划的第一招是“偷梁换柱”,当奇孤涂年少身轻,白面无须,率领另两位胆大心细的少年,假扮女仆,混入后宅,换出三位居次。 而初里沫虎与都达,则率领众人在外围接应,以备不时之需。 当朐衍部的三位居次安危出城之后,端木伯御大军将再无顾忌,就可以继续实施一系列打击行动了。 当奇少年心性,富有冒险精神,加之对端木伯御的无上崇拜,对此计划欣然应允,决心以此为契机,在盟主麾下立一场奇功。 “楼烦勇士,且来尝尝老夫新得之佳酿!”刺鲁宽堆起一脸的褶子,将一颗忐忑不安之心掩饰下去,身后,是扮成朐衍女人模样的当奇等人。 看守后宅的楼烦士卒不为所动:“首领,我王有令,请尽快送居次过营,我等也好交差!” 刺鲁宽哈哈大笑:“楼烦王何其急也?小女有恙在身,待数日将息,即可伺候楼烦王,急不得,急不得!” 他向后一招手,两坛好酒被轻轻地放在了楼烦士卒面前的石桌之上。 “诸位日夜不息,草原天寒,老夫新得佳酿,特送与诸位勇士一尝。”说完,也不等看守回应,直接一掌击碎了泥封,一股奇香扑面而起。 好酒!楼烦士卒的眼睛都绿了。但想到使命在身,还是婉言谢绝道:“多谢首领……属下有要务在身……不敢违抗王令!” “咕咚!咕咚!”强咽了两大口口水。 刺鲁宽继续保持笑容:“看来壮士是信不过老夫啊,也罢!老夫就先取一盏,以消壮士疑心。” 刺鲁宽拎起酒坛,倒出一盏,酒花绵密,酒线丝滑,酒香扑鼻,他径自“咕咚”一声吞了下去,然后将盏底亮给众人。 “好酒!”刺鲁宽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声。 这是端木伯御忍痛拿出军中的疗伤之酒,命人带入朐衍城,为的就是麻痹敌军,为行动创造条件。 楼烦守军互相对视一眼,引起一片口水之声,但仍然没有人动。 刺鲁宽脸色一黑:“既然各位不领此情,也罢,老夫去也!”言毕一摆袍袖,转身就走。 两名仆从立即上前抱起酒坛子,紧紧跟上。楼烦头目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刺鲁宽: “首领,首领,首领息怒,息怒!首领既然盛情相邀,弟兄们,咱们别给脸不要脸。明日之后,首领就是楼烦的国丈啦!“ 刺鲁宽转怒为喜,半推半就地被楼烦头目拉了回来,与众人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盏喝酒。 突然,他回过头,望着身后的当奇等人喝道:“愣着干什么,快给三位居次送饭去啊!” 当奇将头垂得更低,任头发遮住了脸庞:“遵命!”然后带着众人鱼贯而入,进入后宅去了。 汉酒的劲道太大了,习惯于喝点草原马奶酒的楼烦看守,很快就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趁此当口,换了一身仆役服装的三位居次,拎着食盒,混迹于一众仆从之中,提心吊胆地走向门口。 刺鲁宽也不胜酒力,他也是第一次领教汉酒的威力。 尽管如此,他还是强打精神,佯装生气地冲着三位女儿大骂道:“快滚,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三位居次夹在人群之中,一齐低低地应诺一声,然后低首走过刺鲁宽的身边,向外走去。 “且慢!” 一声恶声恶气的低吼传入刺鲁宽的耳朵,包含着三个女儿在内的一队奴仆也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拦住。 刀疤名如其人,一道狰狞可怖的黑色刀疤从他左侧额头延伸至嘴唇,像是魔鬼的标志与印记。 由于年代久远,整道疤痕漆黑如墨,黑中透亮,与周围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发散着一种绝对的压迫感与恐怖力。 刀疤用马鞭指向一行正欲离开的仆从,众人都吓得不敢动。刀疤用凶狠而又阴鸷的目光,扫视过每一张脸庞。 时间仿佛停滞一般,包括三位居次在内,每个人都感觉到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刺鲁宽也吓得够呛,加上酒力发作,他几欲起身,但手脚却都不听使唤。 刀疤猛然回头,两道凶光如同闲暇一般直击而至,刚刚抬头偷瞄的小居次吓得“啊”出了声。 刺鲁宽的小女儿披了一件脏兮兮的羊皮氅,脸上涂了一层的锅底黑,头发满是杂草与尘屑。 此时此刻,她怕到了极点,整个身子几欲摔倒。 刀疤怪眼圆睁,大嘴一咧,径自向着她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每走一步,都发出“咚”的一声,地动山摇一般,震得在场之人魂飞魄散、胆颤心惊。 第865章 祸迫眉睫 “大王!” 刺鲁宽拼尽全力大喊一声,在这关键时刻,身为人父的责任感将他从恐惧中唤醒,局势已经不容他再害怕下去了。 刀疤并没有理会他的叫声,仍然向着小居次的方向走去。 “扑通!” 一个壮硕的身形突然一头栽倒在刀疤面前,将他前进的道路挡住。 刀疤凛然一动,身后的侍卫也扑了上来,护在他的左右。 定睛一看,却是负责看守后宅的守卫。已经烂醉的他,听闻刀疤的声音,心中恐惧,强自挣扎着站起来,欲图前来参见刀疤。 没想到,在酒力巨大的作用之下,一个跟头摔了出去,直接摔在了刀疤脚下,也将刀疤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刀疤望着这个烂醉如泥的家伙,阴森森地说:“土乃忽,本王之令,如风过耳乎?” 守卫拼命地想要站起来,辩解几句,但手脚并用仍然无济于事,口中呜里哇啦地胡言乱语,却一句也听不清。 “仓啷!”一声,刀疤的弯刀鸣鞘而出,一道寒光闪过,一蓬鲜血冲天而起,一颗头颅滴溜溜滚出老远,现场顿时弥漫起无尽的血腥味! “啊!” 随着数声尖叫,站在一边的仆从之中扑通扑通连续吓晕了两三个人,剩下的人也吓得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突然一阵恶臭传来,显然是有人吓得失禁了。 刀疤眉头一皱,也失去了再往前走的兴趣。他一脚踢开死尸,径自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刺鲁宽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刺鲁宽,本王欲要美人,尔竟敢一推两搡,七担八挪,朐衍部莫非视吾长刀不利乎?” 刺鲁宽被吓得魂飞魄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筛糠一般。说话时舌头也不听使唤,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地道:“大……大王饶命啊!老……老朽怎……怎么敢呢?” 刀疤用力一推,将刺鲁宽扔了出去,径自走向石桌,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坛,将整张脸向着坛口一凑,用力吸了一鼻子,然后扭过头,阴森森地对说道: “刺鲁宽,如此好酒,焉何不献与本王,而私自享用?” 刺鲁宽看到在一旁抖作一团的三位女儿,强打精神爬了起来。无论如何,他也要拖住刀疤,好让三个女儿赶快脱身。 他爬到刀疤脚边,仰着头道:“大王,大王……此酒亦是老朽今日新得,本欲孝敬大王,不想路过此地,被这位头目硬生抢去。他还……还拉着老朽一起饮酒,老朽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大王!” 然后抓住刀疤的大腿,强打精神站了起来:“大王,大王勿急,老朽处还剩有两坛,立即取来献与大王!” 刀疤一把推开贴上来的刺鲁宽:“老东西,敢藏私货?!“ 刺鲁宽又惊又惧:“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大王啊,老朽是想等到大王与小女新婚之夜,以为佳饮,绝无贪图之意啊!” 刺鲁宽此时酒已经全吓醒了,他望着还在一旁抖成一堆的仆役,突然怒喝一声:“谁特么拉裤裆了,快给老夫滚出去!” 众人如梦方醒,你搀我,我扶你,带着三位居次,连滚带爬地抱头鼠窜而去。 眼看着三位女儿脱险,刺鲁宽感觉心头一轻,突然也冷静下来。 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只要她们平安,自己就算丢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再拖几刻的功夫,她们就能顺利出城,直奔早已约好的端木盟主大营。至此,自己了无牵挂,不妨与此贼周旋一二,静待端木大军杀到。 刀疤猛地将坛中剩余不多的酒灌入腹中,整个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顿时僵住了。 芳香馥郁的酒浆进入刀疤的身体,立即有一股熊熊之火升腾而起,那股炽热的感觉从腹中涌升,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像一阵狂风般席卷而来,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炙热与躁动;又似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激起内心深处潜在的能量和欲望。 刀疤将酒坛一扔,狂放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时不我与,良宵苦短,本王今日要及时行乐!”然后径自向内宅走去。 刺鲁宽一愣,要知道现在自己的女儿们还没走远呢,这个时候刀疤进入后宅,所有的计谋就都露馅了。 他心一横,不顾一切地上前两步,挡在刀疤面前:“大王,且慢……” 刀疤顺势把尚自滴着血的弯刀刀背砸在刺鲁宽的肩头,阴森森地说道:“刺鲁宽,把尔私藏之酒送入后宅,本王要与美人一起享用。” 刺鲁宽:“大王雄姿天纵,婚配当择吉日,否则天地有怒,降灾部族,老朽担当不起啊!” 刀疤用刀背拍了拍刺鲁宽的脸颊,尚未干涸的血迹黏糊糊地沾在刺鲁宽的脸上:“滚开!”然后径自闯入后宅。 刀疤的亲卫也一拥而上,欲入后宅。 刺鲁宽一看大事不好,事已至此,看来少不得一场恶斗。自己虽然阻止不了刀疤,但可以减少他的帮手,为内宅的三位勇士减少些敌人。 想到这里,他用尽全力,张开双臂,挡住刀疤的亲兵,须发皆飞、声色俱厉地吼道:“老夫后宅,亦不是猪狗之辈均可入者!否则,请戮此身,碾尸而过!” 刀疤回过头看了看一脸怒容的刺鲁宽,露出诡异一笑,他挥挥手,对着亲卫道:“且侯在此,无召不得擅入!” 亲卫们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悻悻地退下,展开队形,将内宅包围了起来。 毕竟今日洞房之后,刺鲁宽也算是与大王结亲了,太过开罪这个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事。 藏在内宅阁楼之上的当奇孤涂,与另两位少年勇士,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全部看在眼里,也急在心头。 按照原计划,当奇等三人假扮刺鲁宽的女儿,继续实施拖延战略,等到端木伯御大军围城之后,当奇等五百内应再中心开花,里应外合,拿下朐衍城。 但形势的发展急转直下,虽然勉强救出了三位居次,却招惹来了刀疤这个大魔头。 兵在其颈,矢在弦上,死生存亡,弗可知也! 第866章 火烧刀疤 朐衍部三位居次化装出城,迅速换上快马,直奔端木伯御大军方向而去。 三位居次自小在草原长大,骑马不在话下,骑术异常娴熟,一旦逃离了牢笼,恨不得身插双翼,脚下生风。 亲卫在纵马狂奔的同时,迅速放起一只五色斑斓的风筝,在草原疾风的相助下,扶摇而上,如同平地飞起一只雄鹰。 远处,伏在草丛中负责接应的人马,也立即放起一只风筝。 一望无际的草原宛如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随着微风轻轻拂过,如波浪般起伏摇曳。在这片广袤的草地上,隐藏着无数英勇无畏的战马和技艺精湛的骑手。 一片亮光从草丛中折射而出,当第三只风筝一飞冲天的时候,斥候的望远镜立即捕捉到蓝天掩映之下风筝的色彩。 “将军,风筝!” 端木伯御从草丛中长身而起,将手中的大鎚高高举起:“御军全体,目标朐衍,出击!” 突然之间,绿色大地翻起汹涌的波涛,在绿色的波涛与波涛之间,一匹匹战马骤然跃起,无数声马鸣回响在天宇。 密密麻麻的骑手翻身跃上马背,他们动作敏捷、娴熟自如,与战马之间默契十足。 端木伯御跨上跪伏在草丛中的大青马背上,口中大喝一声:“驾!” 大青马前蹄一扒,后蹄一蹬,呼地一声站立起来,然后奋开四蹄,撒着欢儿地奔向草原深处。 随之大队骑兵席卷而上,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响彻云霄,扬起的尘土飞扬在空中,整个草原都为之沸腾起来。 ******** 朐衍城中,朐衍部首领刺鲁宽后宅,刀疤一步一步地走向紧闭的三位居次闺房,每走一步,实木的楼板都发出一声瘆人的“咯吱吱”声。 声音传到屋内,一身女装的当奇孤涂与两位少年伙伴,心跳一阵快似一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面对即将面临的危险,当奇孤涂决心孤注一掷。 两位少年手中紧紧握着两把连弩,隐蔽在帷帐之后,随时准备开启暴击模式。 而当奇则镇静地跪坐在火盆之前,一堆干牛粪烧得正旺,晒干后的牛粪非常易于燃烧,不仅没有难闻的气味,反而有些青草的芳香,淡蓝色的火苗,争先恐后地向上窜起。 当奇宽大袍服的下面,则盖着一只纯铜制作的火葫芦,其内部一股澎湃的力量呼之欲出。 “怦!” 门被一脚踢开,刀疤拎着弯刀径自闯了进来,一束光线从窗户照射进来,照着他油黑发亮的刀疤,同时也让他看不清屋内的情况。 “嘿嘿嘿嘿,小美人……”刀疤淫笑着向前走,欲望之火熊熊燃烧。 “嗖嗖嗖嗖嗖……” 一阵破风之声从前方的黑暗之中扑面而来,刀疤下意识地大吼一声,肌肉记忆令他拼命地挥舞弯刀,在自己面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幕。 两位少年快速扣动悬刀,发疯似的将两匣、二十支铁制箭矢全部发射了出去。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刀疤兀自站在那里疯狂地舞着弯刀,一刻也不敢停顿。 好半晌,不见再有动静,刀疤方才放慢了刀法,但仍然将一柄弯刀死死地护在面前,口中喘着粗气,一双鹰眼凶鸷地四下张望。 两柄连弩的箭矢,竟然被刀疤用车轮刀法拨打出去大半,但仍有数支箭矢扎在他的身上。 刀疤身经百战,但也从来没有见过,在短时间内发射如此密集的箭雨。 眼见对面黑暗之中没有了动静,刀疤料定对方没箭了,否则,绝对不会主动停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扎在前胸、肩臂上的箭矢,兀自在不停地颤动,可见这波箭雨力道不小。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刀疤突然仰天大笑。 笑毕,他一把从胸前将两支小箭拔出,阴沉沉地说道:“小美人,野性难驯,鲜花带刺,好好好,老子喜欢!” 直到此刻,刀疤尚且认为,这只是三位居次对他的反抗。 尽管这轮小箭来得比较蹊跷,但欲火将刀疤的思维烧得短路,精虫上脑的他自动忽略了这个细节。 刀疤是穿着皮甲的,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不仅如此,内衬还有一件西域传来的神秘软甲。 而两位少年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几乎是闭着眼睛在胡乱射击。是故刀疤不仅躲过了一劫,而且渗出的血腥味更激发了他的野性! 刀疤将手中箭矢猛地扔在地上,怒道:“想杀老子,没那么容易!” “此话当真?”跪坐在火盆前的当奇开口了。 刀疤猛地将手中的弯刀一挥,挡在面前,警觉地问道:“谁?” 此时此刻,他已经听到了对面的声音不对劲,这是个男人的声音,绝对不是小野猫! 当奇缓缓地掀开袍摆,露出了通体金黄的火葫芦:“空同氏,当奇,问候楼烦王!” 话音未落,当奇猛地将唧筒一拉一推,一条火龙从他的双腿之间狂飙而出,卷着一股热浪,张牙舞爪地扑向刀疤。 刀疤下意识地再次挥舞起弯刀,这一轮刀法,舞得比刚才更猛、更密、更风雨不透、更水泄不通! 但是,刀法再好,也怕火烧! 猛火油燃起的大火无孔不入,在刀疤重重叠叠的刀影中间见缝插针,乘间抵隙,一条火龙的势头被分解为无数条火蛇、火虫,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扑向刀疤。 刀疤这辈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杀人无算,也历经千险,刚才连弩齐射之时刀疤都没有心生恐惧。 但现在……刀疤恐惧了! 刀疤发出了一声连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吼叫,丢掉手中的弯刀,顺势去捂自己的脸,去捂那一条黝黑发亮的大刀疤。 但火蛇、火虫显然要比他更快一步,刀疤的用以遮挡的双手,被瞬间点燃。 而一张老脸之上,“唰”的一声生起密密麻麻的红斑,紧接着熊熊烈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疤全身紧紧包裹其中。 刀疤的双眼感觉一片灼热,天地之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一种炽热的烧灼感弥漫他的全身。 这一次,西域软甲也没用。 当奇孤涂上齿死死地咬着下唇,手中连续不断地拉动唧筒,将火葫芦中的猛火油喷了个一干二净,仍不解气。 院中的守卫突然听到了一声这辈子都没听闻过的凄惨嗥叫,那声音犹如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鬼咆哮,让所有人都不禁毛骨悚然! 紧接着“怦”的一声,一团大火球随着撞碎的门板、木屑从天而降,并在院中不停地翻滚,所过之处,腾起一溜火星与滚滚烟雾。 第867章 驯服良马 端木伯御纵马冲在最前边,奔雷般的马蹄声,“御军”勇士的呐喊声,在他的身后动地而来。 伯御一马当先,率先冲向了朐衍城的西门。那里,是刀疤亲军的马场。 因为城内狭小的原因,刀疤两千亲军的五千多匹良马,都被关在城这个大型马场之中。 五千多匹?! 良马?! 不错,作为刀疤的亲军,一人双马那是标配。更甚至,还有一人三马、四马的配置。 楼烦实施全民皆兵的体制,所有的农牧民,闲时耕牧,战时征伐。而这些战马,往往是他们的私有财产。 刀疤的亲军,则是一些贵族大臣的子弟,他们家中往往不缺马匹,甚至还养有马群。 为自己的子弟配备良马,提升他们的作战便利性与成功率,这是常规的操作。 他们征战所到之地,抢掠所得,除上缴一部分外,也全部归本人所有。这也是草原游牧民族之所以作战凶猛,悍不畏死的动力所在。 切断刀疤亲军与马场之间的联系,控制住了他们的马匹,根本不怕刀疤逃跑。即使逃了,也能追得上! 这一片大草原,太特么适合追逐了! “御军”的这帮小伙子们,都有一颗爱马、好马之心,都生就了一颗驰骋的心灵。 出发之前,端木伯御就告诉大家,前面有一个大马场,全部都是骨骼健硕、四蹄发达、奔跑如飞,鸣若金石的良驹,将一众人等的口水都勾了起来,一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因为端木的“御军”也是实行“人马合一”机制,骑士与战马之间经过长期的磨合,建立了深厚感情。 比如每匹马的缰绳、嚼头、肚带、鞍蹬的松紧尺寸,都不尽相同,只有坚持“人马合一”,骑手们才能更了解每匹战马的特点,充分发挥出战马的优势与长处,达到“胜战”之目的。 同时,端木也强调,战场缴获的良马,除军中集中调配外,也坚持双向选择,由骑手们自己挑选最适合自身特点、更对眼缘、更通心灵的战马。这就极大地增强了战士们的冲锋积极性。 特别是草原长大的楼烦马,比河曲马外形更俊朗,爆发力更强。毫无疑问,这样卓越非凡的特性使得它们成为众多骑士心目中的挚爱首选。 此次听闻有五千匹良马,试问这群热血沸腾、雄心勃勃的骑手们又怎能不垂涎欲滴、心驰神往呢? 毕竟对于一名真正的骑士而言,拥有一匹与自己心灵相通且实力超群的战马,无疑等同于如虎添翼啊! “御军”呈扇形展开,齐齐地向着楼烦王亲军的马场席卷而来,马场之中只有数队军士负责打理,大部分骑手都在城中伺候楼烦王,同时享受朐衍部的美食美酒美女。 亲军的首要任务就是保证楼烦王的安全。 为首头目看到不明敌军来袭,立即扯起一把牛角号,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而另外数十人则迅速上马,快速向马场外面奔逃而去。 牛角号吹到一半,一支长箭呼啸而至,直接将吹号人的脑袋给洞穿了,号声戛然而止,死尸扑通栽倒。 端木伯御大鎚一挥,将马场一根木桩连根拔起,打着滚儿飞向空中,将一名正骑马逃命的楼烦人给砸得口吐鲜血,掉下马来。 数千名骑兵奔腾而至,马场中的马群瞬间变得骚动不安,他们一会儿奔向东,一会儿奔向西,本能地躲避着,机警地嘶鸣着,马场之中乱作一团。 端木伯御一眼就看出了玄机,众多的马儿都紧紧跟随着为首的那一匹枣红马的奔跑,枣红马往哪,马群就往哪。 很显然,枣红马是头马。 端木伯御天生爱马之人,方圆十里之内,如有良马,便如同接到wifi信号一般,心有灵犀。 一见这匹枣红马,端木伯御立即断定这是天下难得的绝顶宝马良驹,顿时心生征服之心。 何况,这是一匹头马,控制住了枣红马,那么整个马群就都会变得服服帖帖。 端木伯御双腿一夹大青马,高喝一声,沿着马群的边缘斜斜切入,径直向枣红马奔去。 大青马与端木伯御心神契合,更对枣红马惺惺相惜,不用多言,奋开双蹄直奔枣红马而去。 枣红马仿佛预见到危险一般,立即来了个近似九十度的直角拐弯,调头奔向另一个方向。 而整个马群也如同过江之鲫一般,不离不弃地跟随枣红马的方向飞奔而去。 本来端木伯御前进的方向是沿着弓弦形状,呈直线直趋枣红马。 枣红马突然掉头之后,顿时将端木伯御的方位变成了弓背位置,远远地甩开了即将抵近的威胁。 端木伯御兴奋地大叫一声:“来得好!” 随手一拨大青马的缰绳,大青马立即长嘶一声,仿佛在大叫:“给老子躲开!” 慑于大青马的淫威,马群纷纷避让,整个马群的奔跑队形也发生分化,由一个大群分化成两个小群。 而大青马驮着端木伯御,则从两群马之间疾驰而过,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接近枣红马。 枣红马感觉到身后传来危险,拼命地左冲右突,想要摆脱。但大青马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死死地咬住枣红马不放松。 可惜,大青马驮着重物,包括越吃越壮的端木伯御,和两柄越来越沉的大铁鎚。因此上始终与枣红马差一个身位,不能给端木伯御制造跳马的机会。 端木伯御不骄不躁,双眼死死地盯住枣红马,双脚早已从马镫里脱了出来,伺机跳马,驯服枣红马。 枣红马见摆脱不了大青马的跟踪,于是故技重施,再次来了个急转弯。 但大青马见状也亦步亦趋,同样来了一个同角度的拐弯动作。这下子,就使端木伯御无限接近枣红马了。 大青马扯着嗓子长嘶一声,端木伯御大吼一声:“懂!”整个身形从大青马上飞身而起,长臂猿舒,双腿绷直,如同一只大蝙蝠一般,迅速滑翔到枣红马的上空。 “扑通!” 端木伯御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了枣红马的背部,但光滑的马毛把伯御的整个身子滑向左侧,眼看整个人就要掉下去了。 一旦掉下去,那么将死无葬身之地,数千匹战马的蹂躏,端木伯御估计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玩了一辈子马,还能让马给踩了? 电光石火之间,端木伯御一把抓住了枣红马飘逸的鬃毛,已经掉落地上的双腿快步如飞,紧跟上枣红马的步伐。 奔出数丈,随即双手较力,在枣红马的一声长嘶之中,端木伯御纵身上马,一把抱住了马的脖子。 第868章 灰飞烟灭 驯马是一项充满挑战和技巧的工作,特别是有主的名马,甚至比野马更加难以驯服,因为它会对原主人有一定的记忆留存和心灵依赖。 但对于端木伯御来说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轻松自如。 伯御紧紧抱住马脖子,仿佛与马融为一体。任凭枣红马如何跳跃、颠簸,他都稳如泰山。 随着时间的推移,枣红马逐渐感受到了端木伯御的坚定意志和强大力量,也接受了“易主”这个事实,它开始不再颠簸与挣扎,而是载着伯御在马场之中顺滑地绕场飞奔。 头马安静了下来,整个马群也归于平稳,在士卒的欢呼声中,“御军”以绝对的优势成功掌握了马场,将五千余匹楼烦马收入囊中。 ******** 刀疤独自一人上楼之时,朐衍部首领刺鲁宽就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果断命令自己的亲信准备反抗。 而之前分批潜入城中的初里末虎和都达等人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刀疤被猛火油烧成一个大火球之后,呼救的声音都变了调,以至于他的亲卫们都听不出来是谁。任凭刀疤在院中翻滚哀嗥,一个个面面相觑,以手掩鼻,不知所措。 甚至他们还看热闹般地渐渐围了上去,看着这一团离奇的大火,十分邪乎地燃烧。 火团渐渐不动了,火中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保持着一种固定的姿势,被烧成了一堆黑炭,在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中,渐渐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刀疤的亲卫此时才回过神来,王上还在楼呢!一个个提刀冲向楼上,欲去寻找他们的王上。 “嗖嗖嗖嗖嗖……” 早已集结完毕的朐衍部勇士,以及初里末虎、都达率领的内应一齐动手,从四面八方对刀疤的亲卫开始了进攻。 朐衍部苟得太久了,以至于刀疤及其部下在城中作威作福日久,渐渐麻痹了心性,丢掉了楼烦勇士应有的警惕。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已经苟成狗的朐衍部,胆敢在背后进行袭击。 更没有想到,被他们压迫的草原诸部又一次秘密联合了起来,像当初对付义渠人一样,将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 河南地这片大草原上,从来都是有压迫就有反抗,压迫越深反抗越强。 在猝不及防之间,刀疤的亲卫被放倒了大半。初里沫虎与都达担心当奇的安危,一马当先挥刀冲入战团,与剩余的楼烦亲卫杀成一团。 当奇孤涂一把大火将楼烦王刀疤烧成了大火球,少年心性亢奋到无以复加。 他扎紧袍带,顺手擎起刀疤丢在楼上的弯刀,一脚踢碎已经被撞得七零八落的门窗,纵身一跃,从天而降。 人尚在空中,刀已经劈下,将一名楼烦亲卫活活斜劈成两半,鲜血如同瀑布一般洒了当奇一身。 “好刀!”当奇忍不住赞了一声! 随着当奇的一声赞叹,楼烦众亲卫才发现,这个小子手持的,赫然是楼烦王的弯刀。 一名亲卫头目一边拼死抵抗,一边大声责问:“竖子,我王何在?” 当奇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一边步步紧逼,一边朝旁边一努嘴:“那!那堆猛火烧烤便是尊贵的楼烦王了!” “大王!大王啊!” 楼烦亲卫痛哭失声,也顾不得与当奇对阵了,径直扑向那堆仍在不停燃烧的大火球,在丝毫没有防护的情况下,竟然徒手去扒拉,试图从火与烟中间,找到楼烦王的影子。 刹那间,火苗斗折蛇行地爬满亲卫一身,张牙舞爪地将他的身体吞噬。 当奇也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刀疤的这位亲卫竟然如此行事,该说他是愚蠢呢?还是忠勇呢? 当奇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加入围剿剩余楼烦亲卫的战团。 刺鲁宽的宅子里打成了一锅粥,楼烦亲卫们看到楼烦王在自己的重重保护下惨被烧死,一个个状如疯魔,拼死砍杀,一心想要为楼烦王报仇。 当然,他们回去估计也活不了,还不如拼死一搏。在当奇率领的诸部潜伏军与朐衍部的勇士的联手围攻之下,竟然不落下风,还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突然间,一阵马蹄如同爆豆子一般疾驰而至,数十名楼烦骑兵飞马而至,望着刺鲁宽宅第中打成一团的混乱场面,又惊又怒。 为首一人,一边拉住马缰,一边大吼道:“大王,大王呢!” 楼烦亲卫迅速向马匹边上靠拢,骑兵也开始弯弓搭箭,凭借马匹居高临下的优势,开始反击。 骑兵边用箭反击,边对亲卫怒吼道:“大王呢?” 亲卫带着哭腔回道:“大王,大王被他们给烧成灰儿啦!” “什么?!” “大王死了!” 骑兵一看当前的形势,当即大吼道:“上马,出城!集结我楼烦骑兵,踏平朐衍城!” 说时迟,那时快,在步下疲于奔命的楼烦亲卫,一溜小跑贴近战马,像变魔法一般窜上马背,两人一骑,迅速脱离了战场。 当奇、都达、初里末虎以及朐衍首领刺鲁宽的亲信们一阵追赶,将落单的数人乱刃分尸,但还是被来去如风的骑兵救走了数十人。 刺鲁宽拎着一柄长剑赶上前来,气喘吁吁地问当奇:“当奇孤涂,刀疤确实死了吗?” 当奇冷冷地道:“死得渣都不剩了!” “好好好!不过,楼烦骑射一绝,若是他们大军来袭,我部当如何应对?” 当奇道:“放心,估计此时盟主已经占据了楼烦人的马场,正在以逸待劳呢!” 不错,端木伯御果然没有命人立即进攻朐衍城,而是在马场外围摆好战斗队形,静候城中的楼烦人蜂拥而至。 端木伯御是天生驭者,他太懂得骑兵的心理了:有马的骑兵不可一世,没马的骑兵就是狗屎! 没有了马,这帮楼烦人根本走不出这片大草原。是故端木伯御判定,他们必然孤注一掷、不顾死活地来抢马匹。 哪怕明知此行是飞蛾扑火,但非扑不可!以蛋碰石,非碰不行! 第869章 射雕手 “御军”分成三大部分,松松散散地游弋在朐衍城外,看似很散漫的队形,却是一张由数千精骑布下的天罗地网。 敌人无论从哪个角度逃跑,都会有十倍于其的骑兵火速贴上、死死咬住。 并且是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四马的那种,实现马匹自由的“御军”,有决心、有信心将赛马进行到底,耗也得耗死你们这些个王八蛋。 楼烦人还真是这么干的,城中仅有的不足二百匹战马,率先冲出西门。 一出城门,立即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一般,乱哄哄四下逃窜。 你以为他们在落荒而逃,其实他们有着狡猾的计谋。楼烦骑兵的主要目的就是吸引对手大队去追,而在他们的身后,千余名楼烦死士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城西的马场。 这些先期冲出的骑兵,楼烦人叫他们“射雕手”。其实就是饵兵,也是幌子,既是弃子,更是死士! 他们决心用这二百余骑的牺牲,吸引对手的注意力和追击,然后乘势夺取马场。 楼烦人,只要跨上了马背,那就开启了一个新世界。 两百余射雕手呼哨一声,四散奔走,同时他们还凭借着楼烦人高超的骑射水平,不时向追击的“御军”射击。 甚至还专门靠近大队人马,挑衅性的射出一箭,然后凭借高超的骑术,如同旋风般急转直走,将追兵远远地甩下一截。 端木伯御对楼烦骑兵的举动嗤之以鼻,边缘地带的“御军”早已按照原计划,十骑一组,死死咬住楼烦射雕手,左冲右突,围追堵截。 在广袤的草原上,御军骑兵与楼烦骑兵或疾驰如飞,或翻转迂回,你射我两箭,我还你一双,战马奔腾如雷,箭矢呼啸如电。 楼烦射雕手的骑射水平确实有两把刷子,在没有马镫、马鞍和马蹄铁的情况下,他们驭马如飞,箭如流星,“嗖嗖嗖嗖”地不断向御军骑手射击。 骑射也是端木伯御平时训练的重点科目,但之前训练中,要么是以稻草人为标靶,要么是在箭杆顶端加装石灰包,真正与楼烦这样的骑射高手实战对决,机会还是比较少的。 楼烦射雕手将弓拉得形如满月,能够快速连续地射出多支箭矢,在换箭速度飞快的同时,还保持相当的准头,其骑射水平之高,可见一斑。 “御军”骑手们遇强则强,也被激发起无尽的好胜欲望,使出浑身解数,纷纷还以颜色。 不断有箭矢插在彼此的甲胄之上,远远望去,像是两只奔跑的大刺猬。但由于距离较远,甲胄护体,都未造成致命伤。 射雕手虽然厉害,但“御军”十骑追一人的打法,逐渐使其应接不暇,开始手忙脚乱。 没办法,就是这么不讲武德,端木将军讲过,这叫“集中优势兵力”,也叫“杀鸡专用牛刀”。 往往开始是一场眼花缭乱的对射,到了最后就变成了一阵乱射、齐射,楼烦射雕手双拳难敌四手,好狼架不住一群虎,死尸扑通一声摔落马下,结束了这场生死时速。 一名楼烦骑手眼看逃不掉,干脆纵马直驱白幕所在的位置,在他的眼中,这是位头目。临时拉上对手一位职级较高的人垫背,也算够本了。 射雕手将弓一拉,一支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闪电一般直射白幕。 白幕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当箭矢快抵达他面门之时,他拿起手中的连弩轻轻一挑,箭矢改变了既有轨道,从白幕的侧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头栽向地面。 此时楼烦骑兵已经直冲白幕近前,他长刀所向,纵马狂奔,竟然意欲同白幕同归于尽。 白幕双手配合,一口气将连弩匣中的十支小箭连珠喷出。 箭矢激射的速度与楼烦骑手狂奔的速度,相对而行,迎面相撞,眨眼间楼烦骑手的脸上被钉了个密密麻麻,一头栽落马下。 就在楼烦射雕手在草原上狼奔豕突的同时,隐藏在城门洞中的楼烦头上长刀一挥,一千多名楼烦骑手嗥叫着冲出城门洞,左手盾、右手刀,拼命地向着马场方向冲刺。 端木伯御嘿嘿一乐:“洗垣,让弟兄们练练砍桩吧!” “砍桩”,如同之前的“平蹚”一般,都是“御军”将士们在日常训练中的口语话内容。 所谓“砍桩”,其实汉水军校规范的叫法叫做“劈刺”,因为“御军”骑兵们在日常训练中,常常经木桩绑扎的稻草人作为劈刺对象,久而久之,就将这一项训练称之为“砍桩”了。 早在“御军”成立的时候,俱酒就与端木伯御、田系探讨过什么才是最适合骑兵的武器。 当年的涪城之战中,端木伯御就使用过骑兵。 当时伯御所辖几百骑兵尚且没有“骑兵三宝”加持,其主要兵种有两队,一队是长矛兵,另一队是拖刀兵。 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长矛骑兵只能一只手抓住马缰,另一只手将长枪夹在腋下进行冲锋;而拖刀兵则是两手交叉握刀,以马脖子为基点,保持不动的姿势冲锋。 这两种战法有着同样的弊病,那就是攻击范围非常有限。长矛兵基本就是一条直线,而拖刀兵攻击范围稍宽,也不过是马的两侧而已。 当“骑兵三宝”全部装配“御军”之后,骑兵的双手被彻底解放了出来,也就有了更多的战术可能。 俱酒知道,评书演义中,会有大将会在马上使用五花八门的兵器。但真实的历史上,骑兵最大的杀器就是马刀! 骑兵的马刀样式,曾经出现过直刀派与弯刀派的争论,且至今没有定论。直刀攻击距离长,利于刺击;而弯刀拖割效果好,且用力巧妙。 俱酒与田系就马刀的样式进行过多次的探讨与试验,在现行环首刀的基础上,进行了稍微的改动,研发了微弯刀。 直刀,弯刀,微弯刀对比 也就是在环首刀的基础上,将刀刃稍稍弯曲。既保证了攻击半径,又体现了拖割效果,还不对现行的环首刀生产体系进行大的改动。 微弯刀在“御军”的训练过程中,收到了将士们的一致好评,于是就成了\"御军\"的专业兵器。 第870章 屠尽顽敌 微弯刀的研发过程,充分考虑到了骑手的身高及臂展等因素,因而根据刀长设计为三号。 其中二号马刀长约一米,一号和三号在此基础上,有上下五厘米左右的长短变化,以适应不同骑手的需求。 这样既能充分发挥骑手的个体素质,也能更好地保护马匹,避免马刀在作战过程中误伤马匹。 同时在刀柄处设计了封闭型护手,保护握刀之手不受伤害;护手内还有皮指挂套,可以套入中指,避免在激烈的战斗中马刀脱手。 这一切,其实俱酒是参考了后世解放军65式骑兵军刀的设计,那是经过血与火考验之后而总结出来的一代神刀。 65式军刀 骑兵三宝+微弯刀,在天生驭者端木伯御的统帅之下,“御军”的马上劈刺功夫水涨船高,并总结出了马刀使用的“三法”、“六斩”、“六刺”等一系列标准的马刀用法。 马刀四法,即:下劈、上撩、拖割。下劈与上撩,其实算是一刀的两个组合,上撩其实就是为下劈动作的反向实施。 马刀六斩,即:上下左右四个对角线的斜线斩劈动作以及左右方向的横切。即左(右)斜下劈、左(右)横向拖割、左(右)上撩。 马刀六软方向示意图 马刀六刺,即:即左(右)前刺、左(右)下刺、左(右)后刺。 洗垣手持一号马刀,加上他超长的臂展,在静态情况下劈刺范围达到三米多; 在快速奔驰的过程中,洗垣以高超的骑技,还可以将身体左右倾斜,以及马匹奔跑中也有一定的倾角,这样一来,单骑的马刀劈刺范围竟能达到恐怖的六七米左右,比其他骑手要大得多。 洗垣一马当先,将马刀高高举起,疾驰如风般地飞将过去。而急于夺得马匹的楼烦亲卫们,也杀红了眼,嗷嗷叫着迎面冲将上来。 在巨大的速度优势之下,洗垣将手中的马刀斜斜劈出,他想起训练时候,被劈得草屑纷飞的木桩。 一个铁塔似的楼烦汉子迎着洗垣冲将上来,他远远地将手中的盾牌高高地举起,脚下却一步不停地向着前方猛冲。 人马交错的一瞬间,洗垣大喝一声,整个人弯马了一条虾米一般,半个身子几乎悬空了。 与此同时,锋利的马刀并没有迎着楼烦壮汉的盾牌前去硬碰硬,而是鬼魅一般地从盾牌底部斜斜切过,轻盈地划向壮汉的腰腹部位。 洗垣并没有使用大力的劈刺动作,而是人借马力,刀借人力,臂、腰、腕默契配合,依托速度的巨大惯性,漂亮地玩了一把拖割! “刺啦”一声响,一条血线在楼烦壮汉的腰间迸出,上半身被马刀巨大的冲击力带向后方,一双健壮的大腿仍然在惯性的力道下,拼命向前奔跑。 鲜血尚在空中飘洒,洗垣已经迎着第二名楼烦士卒斜斜撩起一刀,只听一声狂叫,一只举着盾牌的胳膊冲天而起。 其余“御军”士卒也各显神通,纷纷拿这些不知死活的亡命之徒祭祭自己的马刀,练练自己的刀法。 他们拿出日常训练中“砍桩”的功夫,不断地对着楼烦人追逐、劈刺、撩扫、拖割,凄惨的号叫声在草原上此起彼伏,头颅、残肢、断臂、器官、零碎不断地被抛洒,无情地被践踏, 全副武装的“御军”骑兵,对阵一千余人的楼烦步卒,这场战斗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楼烦人很快发现出城是个错误的决定,夺马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御军”骑手们如同一阵狂风般席卷而过之后,除了满地的血腥与死尸,更有一种无名的恐惧由心而生。 更令他们恐惧的是,这并不是敌人的全部,远处仍然肃立着整齐而又威武的更多骑兵,而楼烦人的马场,已经完全被对手给控制了。 夺马无望,楼烦头目绝望地喊了一声:“回城!” 出城的时候,意在抢夺马匹,所有刀疤的亲卫们,都有一颗求生的心;但回城则意味着等死,士气的沮丧更加扰乱了撤退的步伐。 “轰隆隆……” 洗垣高举着马刀,率领众骑兵掉转马头,如同凶神恶煞般地高呼着瘆人的口号,再一次杀了回来。 马刀或砍、或劈、或刺、或割,每一次出刀都有一条生命被带走,战场之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侥幸受伤未死的人,刚想站起来,就被狂暴的马蹄踩了下去,无数匹疯狂的战马从血肉之躯上踏过,顿时尸骨无存,血肉成泥。 洗垣带领所属马队一来一回两个冲锋,直接干掉了一千多人,剩下的数百名楼烦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狼狈地逃回到朐衍城下。 但是,城门紧闭,城上如雨的箭矢无情地射下,再一次收割了一批人命。 端木伯御看看差不多了,搞大屠杀也没有啥意思,有心叫停。 他左右看看,象征性地问诸部的首领:“各位,多杀无益,不如留之,充为奴隶?” “不行!” 同九车想都不想,立即大吼出两个字,随即他又觉得如此和伯御说话太没礼貌。 立即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盟主啊,贼众跟随刀疤,祸害诸部久矣,全无氏死于楼烦之手者,不下千人,此仇老朽必报!” 端木伯御皱皱眉没说话,心想,你怕是要为你那十九房太太报仇吧? 沈红阿也提缰纵马,上前对着端木伯御拱手道:“盟主,除恶当务尽,斩草必除根。” 见到端木伯御仍不吭声,虔人部的暗不浑和楼烦左部的狼参也双双上前。 “盟主,刀疤这两千亲卫,俱是帐下亲信,顽固不化,作恶多端,留不得,留不得!” 端木伯御一听也有道理,一方面这些人确实是刀疤的死忠,留之无益。 此外,刀疤西军之军号称两万,分为十部。目前端木伯御只完整消灭了一部,算上今日刀疤的亲军,也就是消灭了两部。 另外还有八部人马如同幽灵般游弋在河南地,目前还处在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初级阶段,尚不到劝降或收服的阶段。 想到这里,端木伯御道:“好吧,诸部苦刀疤日久,今日顽敌既然不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不降?你劝降了吗?! 端木伯御下令洗垣率军回队,然后同九车一马当先、暗不浑、沈红阿、狼参等人率领本部军马,嗷嗷叫着就向剩余的楼烦残军冲了过去。 城内的刺鲁宽、当奇孤涂见到战局呈现一边倒的形势,也大开城门,杀将出来。 诸部对楼烦残兵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围剿,楼烦人也置之死地而后生,开展了鱼死网破一般的最后反击。 当战斗结束之后,刀疤最信任的两千亲卫,没有走脱一人,也没有留下一人,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 第871章 娇女救父 草原诸部硬刚楼烦王大军的胆子没有,但是借着“御军”的军威,搞大屠杀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战斗结束,当奇孤涂兴奋地策马奔向端木伯御:“盟主,火葫芦简直太厉害了,小侄将刀疤活活给烧成了一堆木炭!” 端木伯御眉毛一扬:“当真?” “当然!” “好,待验明刀疤尸身,当记首功一件!” “绝对不会有假,小侄亲手烧的!不过,这家伙现在就剩一堆黑炭了,盟主如何验明正身?” 伯御清楚,朐衍之战,并不在乎杀死多少楼烦人,而在于“斩首行动”是否成功。如果确实干掉了刀疤,那么对于打胜河南地保卫战,统一楼烦诸部,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端木伯御叫过白幕,命他立即率部入城,亲自查验刀疤的尸体,确认刀疤的死讯。 白幕此人比较心细,做事谨慎,端木伯御经过了上次秦岭门之战,对他信任有加,并且极为倚重。 一身血污的诸部首领带着解气的表情,纷纷前来缴令。 端木伯御左右一扫:“嗯,同九车呢?” “同首领已经先期入城,去寻找他的十九位太太去了。” 这时,朐衍城主刺鲁宽飞马而至,远远地就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溜小跑来到端木伯御的马前。 按照草原的规矩,刺鲁宽且歌且舞,绕着端木伯御的马匹,左三圈、右三圈,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崇拜之情。 对于这个义渠人罩着的部落,端木伯御打心眼里没有好感。但为了汉王经略河南地的大业,也不能做得太过了。 是故端木伯御一句话没说,冷眼看着刺鲁宽作秀式的表演。 刺鲁宽终于完成了一系列复杂而虔诚的“迎宾”表演,他立于端木伯御的马头,恭恭敬敬地将老腰弯成一条虾米的模样。 “朐衍部刺鲁宽,恭迎盟主。多谢盟主救我小女,活我全族!但有日升日落,朐衍部唯盟主之命是从;无论千秋万载,朐衍部唯盟主马首是瞻!” 端木伯御将身体微微向前一倾:“首领洋洋洒洒、出口成章,想必此话也曾说与义渠王、楼烦王吧?” 刺鲁宽心头一凉,这位爷这是要秋后算账啊! 诸部首领也是面色一凛,不知道这位白面盟主心中所想,难不成要对刺鲁宽杀一儆百? 气氛一时凝固起来,唯余朔风猎猎,马鸣萧萧,让人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和压迫。 看着伯御身后军威正盛,更想想强如刀疤者业已成灰,刺鲁宽一撩袍袖,单膝跪倒,战战兢兢地道: “朐衍弱部,刺鲁宽鄙,为族人生计故,不得已而苟且,无奈何而偷生。有罪有罪,请盟主责罚!” 说毕,双手掌心向上,高高举过头顶,却将一颗脑袋深深地埋入草丛之中。 突然一声尖厉的声音传来:“恶贼,休伤我父!” 一匹骏马突然从马军中穿刺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将过来。 洗垣见势催马欲上前阻挡,刺鲁宽却把脑袋从草丛里猛地抬了起来,望着马匹奔来的方向,气得双手猛扑野草。 “小畜牧,安得无礼,还不快快下马赔罪!” 端木伯御伸手拦住了洗垣,饶有兴致地看到这个突兀出现的人物。 当奇低低地在端木伯御身边说道:“盟主,此乃刺鲁宽小女儿,娜仁居次,大草原上有名的带刺野花!” 端木伯御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此时娜仁居次一身男装,快马来到近前,翻身下马,一把扶住刺鲁宽的胳膊,抬头怒视端木伯御。 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绺自然卷曲的发梢在风中飘飞,娇声娇气地冲着伯御吼道:“哪来的贼了,敢让我阿爸下跪?” 刺鲁宽吓得头晕目眩,小姑奶奶啊,人家刚刚救了你,你就来这儿耍脾气来了,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嘛! “小畜生,小畜生,快快跪下,快跪下!”刺鲁宽拼命地按着娜仁的脑袋,而娜仁居次则倔强地扬着自己的头颅,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此时后方又窜出来两匹快马,马上两人依旧男装打扮,却掩盖不住纸的容颜,二人远远地叫着:“小妹不可,小妹不可!” 当奇孤涂又不失时机地凑上前来:“盟主,刺鲁宽家大女儿卓云居次、二女儿雅依居次。” 这两位来到近前,也是滚鞍下马,双双跪伏在父亲的两侧。 卓云居次抬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庞:“盟主大人大量,请见谅我妹无知。” 经过这三位居次节外生枝,特别是娜仁居次的一番胡搅蛮缠,端木伯御觉得敲打刺鲁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恩威并施“威”的一面已经落到实处了,是该体现“恩”的一面了。 他甩镫下马,大步上前,一把搀起刺鲁宽:“首领刚才之言差矣,非是唯我端木伯御之命是从,伯御今日也不过是在汉王驾前称臣,首领要忠于汉王,永志不渝!” 刺鲁宽震惊了,这位白面盟主当年硬刚义渠,干掉了义渠的左大当户,一时名满草原;此次万骑来归,一出手就灭掉了楼烦王,更是奠定了其草原雄鹰的地位。 而他口中的汉王,又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够驾驭如此猛人? 疑问归疑问,刺鲁宽立即应声答道:“朐衍部唯汉王之令是众,永不敢叛!” 端木伯御也向其他诸部首领扫了一眼,诸部首领心领神会: “愿归汉王,永志不渝!” 第872章 义渠躺枪 白幕在现场进行了仔细勘察,询问了刀疤之死的所有见证人,最终证实了刀疤已经彻底死透了这一铁的事实。 同九车十九个老婆,被蹂躏至死一半,剩下的也被赏给手下,糟蹋得不成人样。 老头气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找到刀疤的尸体,鞭尸三百,直到将一整块黑炭打成了粉尘,也未解心头之恨。 刺鲁宽再三邀请端木伯御入城,并献出了这些年来积攒的粮草,宰杀了数百头羊,犒赏诸军。 但端木伯御却坚持不进城,因为他另有考量,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虽然刀疤已死,斩首行动的任务完成,但是不能大意的是:刀疤十部人马中,被消灭的只有两部,另有八部仍然不知道隐藏在草原哪个角落,仍然具有相当的战斗力,目前尚不到弹冠相庆的时候。 消灭或者收服这些对手,是接下来的首要任务。但刀疤生前的决策,使八部具备了分散性的特点,试图一战聚歼,显然是不可能的。 目前的有利条件是,刀疤之死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 因为端木最先控制的是城西马场,在这一望无际、人迹罕至的大草原上,没有马,那就是纯粹找死。 是故可以肯定,没有走脱一人,外围的敌军并不知道刀疤已死。 既然不知道,那就别让他们知道。 端木伯御要利用楼烦王刀疤这个钓饵,钓一钓他那些散落在草原上的部属,所用的战略战术就是汉水军校上被汉王俱酒讲烂了的——围城打援! 以朐衍城为预设战场,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当他们在外边溜达够了,必然要回来寻找他们的王,彼时,再各个击破。 目前,端木伯御所部骑兵一万余人,楼烦左部、沈氐、全无氏、空同氏、朐衍氏、虔人氏六部,共有可战之兵近七千人,而且全部是骑兵。 端木下令将刀疤死讯列为最高机密,严格控制保密范围。 命令朐衍城中继续升起楼烦王的大旗,伪装出一副刀疤王仍在城中的假象。 刺鲁宽所率有朐衍部和沈红阿率领的沈氐部,进入朐衍城中,在做好伪装的同时,也要保证城池的安全。 此战,朐衍城作为诱饵,必须保证绝对安全。围城打援,若连“城”都没有了,还打个屁“援”啊! 剩余兵马,经过优化组合,“御军”与草原诸部分工配合,分为两大部分。 一部由白幕率领,楼烦左部狼参等四勇士配合,负责围城。并且要求朐衍部的女人们赶制了几面神秘的虎头旗帜,命白幕之军举着四处招摇。 每日都要金鼓齐鸣,喊声震天,假戏真做,顺便与守城的军卒演练一番城池攻防之术。 另一部由端木伯御亲自带领,由洗垣、当奇、同九车、暗不浑等人率领,组成打援军,分别占据有利地形,静待鱼儿上钩。 一切准备停当,刺鲁宽依计在朐衍城上的敌楼之上,燃起了滚滚狼烟。漆黑色的烟柱滚滚翻腾,如同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气势磅礴地直冲云霄。 十分迷信的朐衍人,甚至还将刀疤被当奇烧成炭、被同九车鞭得粉碎的尘埃也搜集起来,加入狼烟之中,确保此次诱敌之计能够成功实施。 刀疤,这次真的被烧得渣都不剩了,所有的愤懑和不满全部升入了草原的苍茫夜色之中。 伯御率部在十里之外的隐蔽之处,都能看到这股特殊的狼烟。狼烟在抵达高处的时候,突然拐了一个小弯,在伯御看来,这太像一只鱼钩了。 最先发现蹊跷的,是刀疤放在朐衍城外围的两支队伍。 前者,端木伯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穿插到朐衍城下,避开这两支守护朐衍城的亲军。 但这两支队伍并不是固定在一地,而是四处游荡的,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骑兵的行军痕迹。 而且根据野草的伏倒程度、马粪的新鲜程度、埋锅做饭的痕迹等,迅速判断出途经此地的应当是大队骑兵,行进目标,正是朐衍城。 相距不远的两支队伍迅速靠拢,组成一支四千余人的大队,背靠背取暖。两队头目经过一番共同商讨,决定迅速向朐衍城方向派出射雕手。 如果朐衍城无事,就向楼烦王示警,并请求下一步行动计划;如果朐衍城有事,那么两队必然要迅速向城池方向靠拢,保证楼烦王的安全。 不到半天的功夫,派出的多名射雕手全部返回,气急败坏地带来了同一个坏消息:朐衍城被围,王上危急! 楼烦两队首领闻讯大惊!所惊者有二: 一是,从他们进入河南地以来,已经将草原诸部的情况摸了个门清,可以说,楼烦在此,毫无对手。今日朐衍被围,二人惊忌不已:脚下这块土地,是如何突然冒出这么多人马来的? 二是,楼烦王刀疤纵横数十年,身经百余战,可谓是草原大魔头一般的人物。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将楼烦王死死围在朐衍城中? 头目甲阴沉着脸问射雕手:“王上何在?王上可安?” 射雕手谨慎地回答道:“对手攻城甚急,朐衍城烟火大作,杀声震天,是故属下不曾近得城池。但,王上应当还在城中。” “何以见得?” “大纛不倒,狼头烁金!狼烟十柱,求援甚急!” 楼烦久在草原,以狼为尊,代表楼烦王身份的,就是一面金色狼头大纛。 大纛不倒,则表明楼烦王无恙;而狼烟烧的堆数越多,表明情况越危急! 头目乙大急:“整队,速速营救我王!” “且慢!”头目甲再次叫停,他继续问射雕手:“城西马场如何?” “城外尽为敌军,城西已无马场!” 两位头目相视一眼,仿佛明白了朐衍被围的真相。如果敌人率先攻击了马场,失去马匹的楼烦王拒守城中,似乎也能解释得通。 毕竟楼烦以骑射起家,每战不可无马,无马宁可不战。 头目甲继续追问:“敌军装束如何?旗纛如何? 射雕手略一思索:“装束不定,但均身有披甲,旗纛……旗纛貌双角狰狞,似牛头状!” 头目甲、头目乙齐齐大惊,脱口而出:“义渠戎!” 牛头,正是义渠人的图腾,义渠人的中军大纛,往往会绣以牛头的形状。 此次楼烦部西征河南地,其实最大的担心就是义渠人。义渠人的主要地盘虽然在稍南与秦国交界之地,但他们对处于河南地大草原的朐衍部却视为势力范围。 楼烦王刀疤起初的目的是清除伏踔孤涂率领的左部楼烦,彻底碾死这个威胁他王位的星星之火。 但当楼烦大队人马杀入朐衍部,看到每天产出白花花盐粒的滥泥池时,刀疤改变了主意,这也使整个楼烦西征的性质都发生了改变,由征伐变为了占据。 两个头目用非常发达的联想,瞬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楼烦王对盐池的控制,触动了义渠人的既得利益,导致义渠大军北上攻伐,围困朐衍城! 因为,在河南地这片未开垦的处女地上,能够出现数目惊人骑兵部队的势力: 只有义渠人! 第873章 围城打援 多路射雕手陆续返回,互相印证之下,两队楼烦头目确信是义渠人突然北上,先袭击了城西马场,后围攻朐衍城。 义渠人突然出兵的动机,主要是为了与楼烦王争夺河南地的产盐重地——滥泥池。 围攻朐衍城的义渠人总兵力,当在三至四千人左右。但周边以及后续是否有援兵,却不得而知。 理论上来讲,义渠上北上,比楼烦人东渡要便利得多。所以,可以判定,虽然目前所见义渠人兵力不多,但其援兵抵达战场的速度将会非常快。 楼烦两位头目一番计议之后,认为必须速战速决,快速杀回朐衍城。主要基于以下因素考量: 第一,楼烦在外撒出九部人马,他们两部担负着楼烦王的左右藩卫之责,救援楼烦王,义不容辞。 第二,从兵力对比来讲,两部有四千余楼烦勇士,杀到朐衍城下之后,楼烦王必然率领两千亲卫及朐衍部杀出城来接应,双方内外夹击,对抗四千围城义渠人,胜算很大。 第三,义渠人的援兵朝发夕至,必须趁他们大队人马没胡赶到之前,迅速断其一指,既涨我士气,又灭彼威风,何乐而不为? 两部迅速整队出发,杀奔朐衍城。 同时,又派出两百射雕手,持信物,分别奔向草原各个方向,迅速寻找分散在草原的其余各队楼烦勇士。告知军情,请求速速回援,在朐衍城下集结起足够兵力,以应对义渠人的大举进攻。 两部楼烦人杀到朐衍城附近,看到城上城下正在激烈厮杀,狼烟高燃,烽火连城,打杀之声不绝于耳,城头城下刀枪争鸣,杀成一团。 这场景,显然敌人已经快要攻破朐衍城了呀!不过庆幸的是,狼头大纛仍然在高高飘扬,金灿灿的狼头、白森森的狼牙,仿佛是楼烦王在召唤每一名勇士前来,为他而战,为楼烦而战! 更远处,端木伯御在左,洗垣在右,举着望远镜,死死地盯着楼烦人的一举一动。 端木伯御身先士卒,整个身子伏在草丛之中,身上的朝露仍然没有干透。 楼烦头目甲与头目乙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他们并没有指挥全军迅速开展冲锋,而是一直游弋在外围,不紧不慢地观察,不徐不疾地巡行。 之后,派出小队人马试探性地向前行进,一而再、再而三;进一步,退三步;马速忽快忽慢、方向或前或回;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仿佛在跳一场神秘的舞蹈。 楼烦两位头目神色凝重,宛如两尊雕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老练的猎手一般,警惕地观察着疆场之上的一举一动。 这是一种楼烦人惯用的有效的战术,可以最大程度地试探敌军的防御布局和兵力分布,以决定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演戏演全套,白幕与刺鲁宽的双簧演到了极致。突然之间,朐衍城上风云突变,更多的攻城士卒爬上了城墙,狭窄的城墙之上打斗越来越激烈,不断有人掉下城来。 当然,朐衍城也不高,摔不死人的。 眼看,朐衍城就要失守,两位楼烦头目定力不再,面露焦急之色,抵近之后频频交换意见,但是仍没有下定进攻的决心。 “大纛!狼头大纛倒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两头目再也忍不住了,拔刀厉呼:“全军出击,杀义渠狗,救我王上!” “呜嗬嗬嗬——” 楼烦勇士们催动胯下战马,迅速铺开战斗队形,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一般,排山倒海般地向朐衍城冲过去! 一刹那,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马蹄声与呐喊声回荡天地。 端木伯御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双手一撑,顺势跨上伏在身边小憩的枣红马背上,拎起大鎚振臂一呼:“御军!杀!” 枣红马刚刚认了新主,急于表现,前蹄一扒,后蹄一蹬,顺势将整个身躯高高扬起。 端木伯御如同一尊出水神只一般,在一片绿色波涛之中,轰然而出! 随后,无数的“御军”将士如法炮制,全部是先跨上马,再站立起来,迅速催动战马,呼喊着杀将出去。 另一侧,看到左军行动的右军,在洗垣一声高呼之中,也全军平地跃起,卷起一场狂飙,由右后侧杀向楼烦军。 看到两支伏兵尽出,白幕与刺鲁宽也完成了表演项目。白幕大声下令,全军迅速跨上战马,调转马头,正面迎着楼烦人杀来的方向,硬撞上去。 而当奇孤涂,此次却领到了一个断后的任务。当左右两部尽数杀出之后。他才懒洋洋地从隐蔽处直起身来: “勇士们,跟随小爷去堵死楼烦人的屁眼子,憋死这帮龟孙子!” 当四周都响起了炒豆般的马蹄声,楼烦两大头目大惊失色:“不好!中计了!散开,散开!别特么挤成一堆!” 楼烦人战斗经验相当丰富,在众兵环伺的情况下,大队迅速散开,分散逃窜。 楼烦骑手马术精湛,骑射不俗。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他们一边左冲右突、辗转腾挪,一边快速拈弓搭箭、发起反击。动作幅度很大,但依然在马上保持非常稳的骑姿。 “御军”虽然有了马镫的助力,不用考虑稳定性的问题,但对这些楼烦人的马上功夫还是暗自赞叹。 一场惊险刺激的骑兵与骑兵对决,在朐衍城外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上演。 无论是生活还是战斗,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面对楼烦人的远程骑射袭扰,“御军”也懒得多说,一出手就是“暴雨连弩、葫芦火龙”两道硬菜。 降维打击式的进攻,将楼烦人打了个懵头懵脸,第一波攻击打完,楼烦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损伤了两成的人马。 特别是小火龙的呼啸,出手就是十米多长的火焰,左右一扫,沾着就着,碰着就烧,连人带马变成了奔走的大火炬。 第874章 绊马索 第一轮的远程较量中,在连弩与火葫芦的攻击之下,楼烦人的骑射水平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全程被压着打,死伤惨重。 楼烦人迅速分散兵力,充分利用马匹的灵活机动,看似四处逃窜,其实志在迂回。 “四比一”的战力比呀!御军”众人哪里肯放过这极好的“群殴”机会,端木伯御一声令下,全军马刀高举,寒光闪闪展开了贴身肉搏,令楼烦人拉不开弓、射不出箭。 在骑兵强大的冲击和马刀锋利的劈刺下,楼烦人手忙脚乱不断逃避、疲于应付。 论灵活力,楼烦骑手比之“御军”不遑多让。在御军的冲锋面前,没有马镫、马鞍这些稳定措施的楼烦骑手,往往能够做出神鬼莫测、变化奇绝的闪避动作,成功化解御军的攻势。 论兵器,楼烦人与“御军”则高下立判,别如云泥。楼烦人并没有掌握冶炼技术,其青铜金属完全靠与中原诸侯的贸易,以及边境的抢夺得来。 青铜除一少部分铸为刀剑外,大部分用于铸造箭镞与矛尖,装配上木制杆体使用。 再加之楼烦人上战场是自备武器,有的部落无法得到足够多的青铜,甚至还有硬骨磨制的箭镞和矛尖,总之,总体武器装备水平非常低下。 碰上了“御军”的精铁、精钢制马刀,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当骑兵近战之时,“御军”的马刀在马匹的加速度加持之下,楼烦人的木制矛杆往往一合而断,全都变成了烧火棍子。 手拿烧火棍的楼烦人,根本不敢再进入第二个回合,只能发挥其天生的马术水平,不停地逃跑、躲避,来回地穿梭、迂回。 整个草原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马刀在闪烁,不停有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呼天抢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残肢断臂满天飞舞,朐衍城外俨然变成了一个大型的人肉绞肉机,战争的惨烈程度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承受水平。 楼烦骑手很快发现手举马刀的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但他们也很郁闷,话说义渠人的战力已经这么高了吗?那么义渠人为什么还不进攻中原呢,在这野草纵横的山旮旯里耍什么横? 同时,他们也发现,那些狐假虎威的草原诸部,无论战术配合、还是战力水平,无论武器装备、还是战斗意志,都与这些“马刀军”相差甚远。 大战在即,向来散漫惯了的草原诸部,在没有经过作战训练的情况下,其部众与“御军”的配合,表面上看马马虎虎,仔细一看一塌糊涂。 楼烦人一看诸部这些熟面孔可气坏了,这些家伙几天前,还在老子的马前点头哈腰,要粮给粮,要羊给羊,要女人给女人,比真孙子都特么的孙子。 今天有了“马刀军”给撑腰,就特么拽起来了!不行,俺们楼烦勇士打不过耍马刀的,还干不过你们这些孙子吗?今天就是全军覆没了,也得拉你们这些孙子当个垫背的! 当然,气话归气话,楼烦人的真实目的,是要突破草原诸部负责把守的薄弱环节,杀出重围,活命要紧! 楼烦两大头目一声呼哨,骑手彼此之间相互呼叫,发出信号,很快就将分散的人马集中为三部,分别向南侧、东北侧、西侧的薄弱环节强行突围。 南侧。 正是当奇孤涂把守的后队,是负责兜底的部署。 本来当奇还在郁闷呢,眼看着一场以众欺寡的好戏,估计是没有自己的份了。 没想到,一队楼烦骑手,竟然掉转马头,直接向自己所部冲锋而至,完全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当奇顿时亢奋起来了:“空同勇士们,打起精神,拿出血性,杀一敌可参与祭天,杀二敌可亲自祭酒,杀三敌以上拜为祭司!” 空同氏视祭天、祭神、祭祖的祭祀仪式为最高荣誉,参与祭祀,亲自祭酒,甚至成为部族的祭司,对于空同人而言,是无上的荣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空同氏所有军马被当奇孤涂激励得嗷嗷叫,瞪着血红的眼睛就杀入了战团。 当奇孤涂是个有脑子的人,他知道楼烦人急于逃命,狗急跳墙,但自己偏不与他们硬碰硬! 他高声叫道:“列队!绊马索在前,弓箭手居中,长枪手在后!” 空同氏部众高呼一声,立即迎着楼烦骑兵的方向,摆开了战斗队形。 急于逃命的楼烦人,拼命打马,将战马的潜能逼到了极致,一匹匹战马的速度如同一枚枚炮弹一般,呼啸而至。 在如此快的速度之下,马上的骑手仍然稳如泰山,甚至在逼近空同氏所部时,开始弯弓射箭,充分展现了其高超的骑射水平。 当奇一声令下,前列空同氏军马迅速向两侧撤退。 楼烦人大喜,看来这些小卡拉米还是怕了,快快快,冲出去就能生存,冲过去就是胜利! 当楼烦骑手堪堪冲近, 两侧的空同氏族人突然齐齐发一声喊,数条粗壮的绳索半隐半现地出现在了草丛之中,绊马索层层设防,梯次阻击,每一条都绷得笔直如弦。 绊马索,这种古老的战争利器,成功地发挥了它的作用! 冲锋的速度有多快,马匹摔得就有多狠,骑手飞得就有多高,突破力与阻力从来都是成正比的! 冲锋速度极快的楼烦马毫无防备,一瞬间马失前蹄,翻腾着纷纷摔倒在地。 马上的骑手们更是猝不及防,在没有马镫加持的情况下,多牛的骑术都不是惯性和地球引力的对手。 刚才还在弯弓搭箭的骑手们,在刹那间被高高抛向天空,享受了一段失重的刺激之后,呈自由落体式狠狠地砸向地面。 而后续的骑兵们由于惯性使然,明知前方生变,却根本没有力量刹住奔腾的战马,一个个、一排排、一批批,如同过江之鲫一般,接二连三、前仆后继地中了绊马索的道,“扑通扑通”摔成一片。 更后者的楼烦骑兵,通过提拉马缰,成功跃过了绊马索的阻拦,但却又被前面摔倒的马匹或骑手所阻,继续着同样的动作,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地摔倒一大片。 然而,更惨烈的结果还在等待着他们,绊马索后排的弓箭手们根本不用瞄准,只想着将箭袋中的所有箭矢,用最快的速度一股脑地全部射将出去! 一时间箭如飞蝗,矢如雨下,扑倒在地的楼烦人马,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在一片惨叫声中,战场陷入了一边倒的屠杀之中。 射空了箭袋的骑手再次闪向两厢,杀气腾腾的长矛手跃马而出,一边拼命地开始踩踏,一边进行无差别的补刺! 眼见从南部突围无望,楼烦人如同潮水般地撤了下去。 当奇孤涂长矛高举,高声下令,空同氏立即全军掩杀上来,将围剿的口袋扎得更紧了! 第875章 突围无望 西侧。 同九车所部只有九百余人,本来端木伯御不想让老头参战的,但老头痛失爱妾,仇恨上脑,坚决要求参战。 并且一路嚷嚷着,要割下一百根楼烦人的小鸡鸡来炖一锅“人鞭汤”,以雪大耻,以报深仇! 一百,一百根,一根也不能少! 楼烦头目一声呼哨,四下分散的骑手们如同变戏法一般,倏忽集结成队,随着头目的指示,迅速冲向同九车。 “御军”大展神威,给了同九车无尽的勇气,再加上老头复仇心切,完全忘却了自身部族的真正实力,大叫一声“来得好!”,竟然主动催马迎了上去。 楼烦骑手认得同九车,这个被楼烦王抢走了女人的老家伙,一直是楼烦骑手们闲谈时最大的笑柄。 当初这老头献上自己女人时的态度有多卑微,今天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有多可笑! 楼烦头目一声令下,楼烦骑手们一边快速突进,一边在颠簸的马背上乱箭齐发,齐齐向同九车的方向招呼而去。 同九车见所有的箭矢都向自己射来,心头大骇,立即将盾牌往脑袋上一扛,将整个身子伏在马背上进行躲避。 但以“骑射”着称的楼烦骑手们,今天这场箭射得非常刁钻,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突破、是逃命,并不一定要同九车的命,但一定得让同九车趴下,别挡路! 数十支箭矢几乎全部命中了同九车的坐骑,其中一支甚至准确地命中了马匹的左眼球。 奔跑的马匹一声惨鸣,双蹄一软,径自跪了下去。 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马匹直接在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而没有马镫的同九车老头儿,则被重重地甩飞了出去,在空中几个翻滚,重重地落在楼烦人奔腾而来的马蹄下面。 全无氏部众见状大惊,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了,根本没有留出相救的余地。 “轰隆隆隆……” 同九车连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被酒色淘空了的身子,就已经彻底消亡在了奔腾的马蹄下。 大仇未报身先死,常使九车泪满襟! 全无氏部众一见首领死去,顿时失去了主心骨,全队方寸大乱,军心尽失,被一队楼烦骑手硬生生在包围圈中撕裂开一道口子,冲将出去。 在兵力几乎四比一的情况下,仍然被楼烦人突围出去,令端木伯御大为光火,他立即催动枣红马,抡着大鎚亲自来防堵西侧的缺口。 楼烦头目亲自在打开的缺口上扩大战果,抡着一柄青铜弯刀,死命将缺口守住、扩大、再扩大,以利更多部众逃离战场 战场中的楼烦骑手眼见缺口打开,立即向西侧移动,试图从此突围。 端木伯御看得清楚,催动枣红马直驱缺口处,目标盯死了楼烦头目,必欲置之死地,彻底将缺口封堵住。 楼烦头目看到端木伯御气势汹汹地冲将过来,虽然胆怯,却很有担当,亲自挥刀迎了上来,以期通过自己与端木的缠斗,来掩护更多的部众突围。 但他明显是想多了,他不知道端木伯御的恐怖战力,根本不是他这种量级的人物所能企及的。 伯御冷哼一声,整个身子在马上斜斜探出,手臂暴伸,大鎚长出,以鎚为剑,直接顶向楼烦头目的面门。 楼烦头目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法,手足无措地举刀相迎。 只听“当啷”一声,在绝对悬殊的力量作用下,青铜刀刃如同玻璃一般碎为十数片,在大鎚刚猛的冲击力之下,反而向着楼烦头目的面门倒飞而来! “噗!噗!噗!噗!……啊!” 刀刃的碎片一点也不浪费,全部扎在楼烦头目那张难以置信的面孔之上。 伯御马快如风,顺势将手中的大鎚向前一送,青铜的碎片更进一步,更加深入地嵌入到楼烦头目脑袋之中,死尸直直地平飞了出去。 占据住缺口位置的端木伯御,杀神附体,将蜂拥而至的楼烦骑士砸得人仰马翻、鬼哭狼嚎,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挡住了数百名楼烦死士的舍命冲阵,随着大军的不断合围,彻底堵死了西侧缺口,重新闭环了包围圈。 此时,突围向东北侧的楼烦人,则遇上了同为楼烦一族的左部四猛:狼参、热答都、初里末虎,都达! “御军”进入河南地,首先接收的就是伏踔孤涂的残军,由狼参等人率领的楼烦左部人马。 而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当年跟随伏踔孤涂,参与过对义渠人的作战,曾亲眼目睹了端木伯御的神勇,对融入“御军”既有心理优势,也有时间优势。是故与“御军”诸部配合得较为融洽,且端木伯御也给他们配备了一部分比较先进的装备。 狼参死死盯住领头而来的楼烦头目,并没有下达任何作战命令,突然他纵马上前,迎着楼烦众人突围来的方向,高声叫道:“来者可是演柒柒安答?” 楼烦头目演柒柒闻言一愣,远远地“吁”了一声,慢慢地降低了马速,全队最终远远地停在一处缓坡之上,气氛凝重地望着前方,不再前进。 狼参下令全军不得进攻,然后孤身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放松马缰,任由马匹向前,缓辔而行。 “演柒柒安答,狼参在此,请过来叙话!” 演柒柒迟疑半晌,与身边的人交换了下意见,当下硬冲无望,只好上前看看狼参有何话说,再作计议。 演柒柒也慢慢地打马走下缓坡,两人在两军一箭之地的中线处,缓缓会合。 狼参从怀中掏出一把雕工精美的银饰匕首,望着演柒柒:“安答,当初安答赠我此刃,并言有人敢犯狼参,此刃必然见血!” 演柒柒缓缓地答道:“未曾想,相犯者安答,死敌者兄弟!” 狼参道:“安答与我,无仇无怨,各为其主耳!” 演柒柒道:“如此,请狼参安答网开一面,以全昔日兄弟之义!” 狼参叹道:“如今,我军兵力方盛,安答能过狼参,不能过诸部;能过诸部,不能过大军。安答不如早降,狼参拼却性命,愿保安答无恙!” 第876章 忠大于能 演柒柒显然犹豫了,在草原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非常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在如此悬殊的兵力、武力对比之下:要想活命,不降不行!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诸部大军的合围网则收得更紧,更多的楼烦骑士被夺去了性命,甚至有人下马投降而被奔腾的马队踩为肉泥,屠杀的惯性还是很大的。 看到东北侧战场的罕见宁静状态,以及演柒柒这个唯一首领的存在,更多的残兵向演柒柒所在的缓坡处奔涌而来。 狼参急道:“安答固死,宁不虑演突部老幼妇孺乎?” 楼烦虽名为国,但国内的基本组成单位仍是一个一个部落,各部落平时需要缴纳贡赋,战时出人出马出力,演柒柒就是来自楼烦的演突部。 演柒柒的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而狼参却越来越焦急,因为大队人马已经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至。 演柒柒这点人马,根本不需要像样的战斗,万马奔腾而过,世界就将归于宁静。 狼参一咬牙,催马更前一步,两匹马儿交错的一刻,狼参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刀疤已死!” 狼参为了救演柒柒,确实很冒险。因为他这样说,已经是泄密了!按端木伯御战前的军事部署,严禁泄露刀疤已死的秘密,违令者斩! 演柒柒最大的顾虑,其实就是刀疤的凶残! 刀疤当年篡夺亲哥哥的王位,其治理国内的手段,就是高压政策。始终依靠血腥恐怖的武力手段,迫使楼烦内部各方部落臣服。 既然刀疤已死,则演柒柒的顾虑顿消,何况狼参所代表的是伏踔孤涂,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演柒柒唰的一声拔出弯刀,高举过头。 狼参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二人此刻近在咫尺,以演柒柒的身手,以及狼参毫不设防的状态,如果演柒柒出手,狼参必死! 演柒柒双眼紧盯着狼参,突然大吼一声:“降!” 言毕,将弯刀向地上猛地一掷,翻身下马,头颅深深埋入草丛之中,双手掌心翻起向上,伏地请降。 后面的楼烦骑手见状,来不及多想,纷纷滚鞍落马,依样画葫芦,呼啦啦伏倒一片。 狼参见状,立即打马绕过请降的楼烦众骑,一边向疾驰而至的各方力量挥手示意,一边高声呼叫:“已降,已降!” 不杀降,是汉军作战的一般规则。洗垣、白幕立即约束本部人马,在即将冲锋到降兵处时,翼分两条,绕过降兵。 但草原诸部却没有这么多规矩! 横行草原、作恶多端的楼烦人居然请降了?降你大爷!不准降!趁你病,要你命啊!哪能放过这个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 尤其是全无氏部众,首领同九车被马踏成泥,尸骨无存,一个个哇哇叫着就往上冲,恨不得将这些楼烦降兵全部大卸八块、剥皮抽筋。 狼参一边拼命阻挡,一边向着远方的端木伯御大声呼喊:“盟主,盟主!端木盟主!” 端木伯御在亲卫的随扈下,纵马跃上土坡,双手大鎚在空中一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石之声。 “降者不杀!” 端木伯御,作为诸部公认的草原盟主,一语既出,乾坤底定。 其实在吴起、端木伯御西征之前,汉王俱酒就曾与他们提到过河南地的形势,河南地最最缺乏的,就是人! 是故,在基本盘得到稳定的情况下,少杀、慎杀、不杀! 毕竟在这个出生率不高、普遍寿命不长、战乱频仍的年代,人口是宝贵的资源! 之前在朐衍城下,端木伯御已经放纵草原诸部屠尽了刀疤的亲军,让诸部积郁已久的愤懑之气得到了有效地发泄,以后对诸部就应该多有约束,不能由其任性而为。 眼下,就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另外,伯御还有一重考量,那就是认真执行汉王俱酒“收服楼烦”的战略意图。 此次西征,汉王的作战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借助楼夫人的这层关系,扶植楼烦左部,统一楼烦全部。 通过这样一番又打又拉,使楼烦为我所用,成为统一天下过程中一支可以倚重的力量。 其实这也是赵武灵王当年走过的路线,不过这是穿越者的秘密,汉王无法与吴起与伯御分享罢了。 目前,除了投降的几百人、逃跑的一小部分外,刀疤四部战死者高达六千余人,战死率高达百分之三十。 进入河南地以来,端木伯御的打法是集中优势兵力,而刀疤的打法偏偏是分散有效兵力。 “御军”的突然出现,就有如后世志愿军入朝一般,打了楼烦军一个措手不及,三次对战,灭其四部。从这个意义上讲,楼烦军的战损率达到了百分之四十。 如果再算上首领刀疤已亡,群龙无首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力,楼烦军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即使按后世的标准来衡量,一支部队战损率达到百分之三十,就预示着这支军队丧失了战斗力,何况是冷兵器时代呢? “御军”固然能打,战力也降维碾压,但大规模的杀伐过程中,伤亡还是难以避免的。 毕竟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接下来,该是招降或谈判的时候了。 端木伯御命令将楼烦俘虏去除武装,远离马匹,别营看管。 同时派出两队信使:一队向驻守萧关的西征主帅、太尉吴起报捷;另一队向暂栖大河对岸乌氏部的伏踔孤涂传信,请伏踔亲自或派人前来朐衍城,主持对剩下来的楼烦人的怀柔工作。 此战,端木伯御所部缴获楼烦良马三千余匹,良弓、箭矢、粮草无算,全军实力得到再一次的提升。 伯御命令白幕将这些战利品适当分割,除本部所留外,根据作战过程中的战绩大小,分别进行了犒赏。 其中以空同氏的当奇孤涂为首功,此战之中,当奇击杀楼烦王刀疤,有效堵截逃兵退路,英雄少年,头角峥嵘。 除重赏之外,伯御还言明将为当奇向汉王请功,通过军功、封赏等手段,彻底笼络这位草原小将。 不仅当奇本人被草原诸部刮目相看,空同氏一族的地位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其次是全无氏的同九车身先士卒,不幸死难,端木伯御也给予其厚赏。 同九车生了一大堆闺女,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诞下,这也是他不停纳妾的原因。 端木伯御趁机扶植空同氏部属孤涉川为首领。 孤涉川此人胸无大志,平时默默无闻,此次能得到端木盟主垂青,自然大喜过望。 同时他也明白凭自己的水平恐怕镇不住空同氏,所以更要抱紧端木盟主的大粗腿,铁了心跟定汉国,反而成为草原诸部中归心最早的一部。 端木伯御虽是无心之举,其实下了一着非常妙的棋。千百年来上位者用人的法则就是:用人用忠! 无论是领导还是老板,始终坚守“忠大于能”的原则。 第877章 尺水丈波 一尺水,十丈波。战争,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在端木伯御在河南地大草原上横刀跃马、所向披靡之时,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疯狂地转动。 坐镇南郑的汉王俱酒,当政栎阳的秦公师隰,远在安邑的魏侯击,镇守萧关的太尉吴起,封锁绵诸的征北将军章蟜,龟缩在乌氏部养伤的伏踔孤涂,北方的林胡人,南方的义渠人,陇南的白马氐人……形形色色的势力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卷入其中,战国版图上的西北、西南山雨欲来、波谲云诡。 先说楼夫人,她带着扁鹊神医的弟子子豹,在章蟜、吴起诸将沿途的接力护送之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大河弯曲处的部落——乌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伏踔孤涂。 姐弟二人失散二十余载,再见面时自然情绪激动,不胜唏嘘。 子豹用尽针灸、汤药、疗毒、清创、按摩等各种手法,无奈伏踔孤涂伤病入骨入心,延宕日久,终究无力回天。 子豹默然而退,并命侍女将楼夫人唤出,低声禀报了伏踔孤涂的病情,便无语而退。 楼夫人大恸之余,不免痛断肝肠,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整日不离伏踔孤涂左右,以尽姐弟最后之情。 人之将死,必有感应。 此刻,前线战事尚未传回,伏踔孤涂却明确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 这些年来,伏踔所生三个子女,因为草原生存条件恶劣,全部夭折,竟然没有留下子嗣。 伏踔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打回楼烦,夺回家族应有的荣耀,但目前来看,是不可能的了。 弥留之际,伏踔召唤族中长老、前辈、重臣,将楼烦左部举族托付于阿姊,希望阿姊接续复兴楼烦使命,不负父王在天之灵。 楼夫人无奈之下,在伏踔孤涂帐前接过代表家族权威的狼头弯刀,正式成为楼烦部族第一位女头人。 伏踔孤涂含笑点头,溘然长逝。一时天幕低垂,风云变幻,河水呜咽,平地生雷。 可叹伏踔孤涂身世坎坷,漂泊半生,在一班忠心老臣的辅佐下,勉力经营楼烦左部。然天不遂愿,时运不济,壮志未酬,身先逝去。 楼夫人丧失至亲,悲恸无比,一时肝肠寸断,椎心泣血。 伏踔孤涂安葬已毕,信使越河而来,带来了河南地大捷、刀疤授首的好消息。 端木伯御在信中,力邀伏踔孤涂前往朐衍城,与刀疤遗留在草原上的残部进行谈判,招降其军,并伺机重返位于大河东岸的楼烦故地,助其重登楼烦王的宝座。 但伏踔孤涂时乖运舛,命薄缘悭,再也没有机会重回楼烦故地了。 楼夫人将前军报捷书信,在伏踔孤涂的坟前焚化,以告慰弟弟在天之灵,然后在一班忠于先王的老臣的辅佐下,毅然跨越大河,进入到茫茫的河南地大草原。 再说汉侯俱酒,在大军西出之后,立即派人向白马氐王遣使问罪,并命令南郑守吴耕兵临嘉陵,向白马氐国制造压迫之势。 长期以来,俱酒始终对白马氐人相与为善,其意是想借此打造一个与西南诸夷和平相处的标杆,使诸夷放心与汉国交往,避免兵出巴蜀、而后方生乱的被动。 历史上诸葛亮北伐之前,就需要七月渡沪、深入不毛,七擒孟获之后,方敢放心北上。 在给予白马氐国足够好处的情况下,汉军西征的军情还是被无情地泄露出去,导致公子虔半途设伏,历史上“崤之战”的惨剧差一点又重复上演 。 汉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必须好好地敲打一下白马氐王雕忍。 以俱酒的经验判断,氐王雕忍胸无大志,右护国介山恢一直主张以和为贵,断不会主动挑起事端。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一贯暴戾乖张、桀骜不驯的左护国骨田乙!这家伙当年在会盟的时候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绝非善类。 吴耕率领汉国大军挺进嘉陵水,在岸边各种演习,大张旗鼓,声势汹汹,嘉陵水西岸的白马氐人很快就引起了警觉。 紧接着汉使接踵而至,一脸不爽地责问白马氐国背叛盟约,暗通秦国,半路设伏,险些酿成惨祸。 白马氐王雕忍闻讯大惊,立即召集左护国骨田乙,右护国介山恢议事,要求彻查此事,给汉王一个明白地交代。 右护国介山恢奉命前往现场勘察,确认了秦军深入白马腹地,对汉军设伏的事实。 虽然没有给汉国造成较大的损失,但事实清楚地表明,汉军过境之事被人泄露给了秦国。汉军当然不可能自暴隐私,那么怀疑到白马氐国就可以理解了。 但吊诡的是,左护国骨田乙称病不朝,以各种理由搪塞,始终不肯前来拜会白马氐王雕忍。 事关白马氐国的生存与死亡,雕忍盛怒之下,决心亲自视察一下骨田乙负责的领地,同时也当面向骨田乙进行质询,必须搞清楚消息是从哪里泄密的。 介山恢基于对骨田乙的担忧,一再劝谏白马氐王雕忍三思而行,不要轻易踏入骨田乙的领地。 但雕忍气在头上,不管不顾,命令介山恢留守国都,自己率领两千亲卫,在没有通知骨田乙的情况下,立即开始西巡之路。 雕忍走后,介山恢眼皮狂跳,心慌气短,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令其茫然无措,心神惶惶。 第878章 强力外援 公子虔被俘之后,一路押回南郑。虽然好吃好喝好招待,但却一直没有见到汉王俱酒。 本来俱酒准备绕过秦国的西陲之地,但万万没想到公子虔横插一杠,居然想半途设伏。 设伏不成,逃都不会逃,还特么被生擒。结果呢,就变成了俱酒手中一个烫手的山芋。 首先,成都的便宜老妈那里不好交代,秦嬴夫人虽然与秦公师隰感情淡漠,但对于母国还是情有独钟的,起码不愿意让母国受到伤害; 其次,俱酒始终认为双线作战是兵家大忌。为今之计,最好是集中兵力平定河南地,如果与秦国发生大规模冲突,那么不得不被动分兵,结果很难预料。 第三,自俱酒结识公子虔以来,无论是当初在左邑客栈合作,还是在讨伐义渠人过程中的携手,乃至送俱酒两位妹妹回蜀,双方的关系一直相处不错。 此次公子虔意外被擒拿,俱酒觉得非常头大。 他命人唤来左丞相端木仲敖:“仲敖,公子虔之事,当如何处置?” 端木仲敖道:“王上,公子虔贵为秦国公子,其事不可孤立视之,必置于汉秦关系大局之中。” 俱酒叹道:“朕何尝不知。然秦公既有嫡子渠梁,公子虔于我,不可用矣!” 端木仲敖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不可用,在我不在彼。” 俱酒眉毛一挑:“哦?仲敖可有妙计?” 端木仲敖拱手道:“王上忘了?孟语夫人尚在成都,公子虔那可是大孝子呐!” 接下来,端木仲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自己心中的如意算计向俱酒进行了一番汇报。 俱酒听罢长叹一声:“也只好委屈一下虔哥了!” 翌日,俱酒在南郑盛宴欢迎公子虔。 甫一见面,俱酒亲亲热热地迎上前去,一把抓住公子虔粗壮的胳膊:“虔哥,别来无恙,想煞小弟了!” 公子虔一脸冰霜,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败军之将,外臣虔,见过汉侯!” 俱酒毫不介意:“虔哥何必如此见外?当初左邑客栈,初识吾兄,盖世神力,惊为天人。朕常自思,若无吾兄,舅父恐怕还是安邑一闲人耳!” 公子虔虽然面无表情,但心底却波澜微起,有些话,准准正正地击中了他潜藏已久的心事。 落座之后,俱酒命令端上陈年汉酒,丝毫没有诸侯的架子,殷勤地向着公子虔劝酒。 公子虔虽然气恼被俘,但该有礼数还是不曾失掉。一国诸侯劝酒,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还以礼节,并且干干脆脆地一口干掉。 眼见汉酒的特殊功效已经发挥作用了,俱酒立即开始大吹彩虹。将公子虔当日孤身救父,以一当百的故事,以及与义渠人拼死血战、横扫千军的故事,添油加醋地给诸臣介绍了一通。 端木仲敖、吴耕、儿良、跌鼻等人,闻言故作惊呼,夸赞之声此起彼伏,纷纷离座上前向公子虔敬酒。 公子虔在南郑没有任何败军之将的尴尬与耻辱,反而受到了英雄般的对待。 再想想自己在栎阳之时,亲爹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众臣也见风使舵,整天簇拥在公子渠梁身边,完全忽视了自己在君父复位过程中的功劳。 再加上汉酒高度的酒精作用,公子虔不由得忘乎所以,对汉国、对俱酒、对兵败被俘的成见不由得弱化了许多。 俱酒又大赞公子虔重情重义,千里送还自己的两位妹妹姬简、姬约之事,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有泪盈盈,再一次把公子虔感动到不行不行的,不由得豪兴勃发,纵情畅饮。 汉酒的劲道太大了,直到第二日下午,公子虔宿醉方醒。 公子虔回味着昨晚的宴会,心想,汉侯既然如此念旧,不如我早日提出回秦的要求,估计他不会为难我。 一连几日,仆役侍者每天美酒肥肉伺候着,公子虔多次求见汉侯,都被搪塞而回。 同时,俱酒派人给他传话,自己忙于军政事务,无暇相见。请他不必着急,且在南郑盘桓一段时间,再南下成都,去拜见自己的老娘孟语,姑母秦嬴夫人。 公子虔心急如焚,他不知道自己被俘之后,秦国国内会引发怎样的动荡。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留在南郑蹉跎光阴。 ******** 魏都安邑,魏侯击身体连续出现毛病,虽然他还不以为然,但公子?和公子缓却都动起了小心思。 聚在他们身边的各路大臣,纷纷通过各种方式,向魏侯暗示早立太子,齐齐推荐自己的主子,以期新主继位之后,自己的权势和荣华能够得到延续。 唯独国相公叔痤,稳坐钓鱼台,对魏?和魏缓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 两位公子深知公叔痤在魏国的重要性,多次登门拜访,旁敲侧击,但公叔痤却始终不为所动。 殊不知魏?和魏缓这样一搞,反而把魏侯击给激怒了。 人越是到了病中,越是狐疑;越是年老,越是贪恋。 被权力这剂春药滋养了这么多年的魏侯击,把自己手中的权力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寡人还没死呢!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就这样上蹿下跳,你们这些臣僚就这样群魔乱舞? 一气之下,魏侯击贬斥了十余名大臣,斩杀了数名宫中的寺人,充分展现了自己的铁腕。 更对两个儿子大失所望,始终不立太子,他开始考虑在自己尚未成年的几个小儿子中间选立太子。 毕竟“公婆爱长孙,爹妈疼小儿”,所有的君主晚年都有一个共同的倾向,那就是“废长立幼”。 魏侯击的这一动向,却彻底吓坏了公子?和公子缓。因为这不简单是确立太子问题,还可能关系到生死问题。 若是老爹在自己的弟弟们中选择一个立为太子,那么他俩剩下的道路只有两条,出奔他国或者死于内斗。 眼见国内势力靠不住,公子?和公子缓都开始考虑引进外援,毕竟在战国时代,有不少君主都是在外国诸侯武装干涉下夺得君权的。 王错在此前遭到魏侯击贬谪之后,将全部的宝都押在了公子?身上,成为公子?的心腹。 王错向公子?献计,向韩国求援。 韩侯若山如果出兵相助,加上公子?本身的势力,很快就能取得胜利。 王错还有更深的考虑,韩国与魏国关系较好,引入韩国不会招致臣属和国人的反感。且韩国比较弱小,兵力不盛,不至于引狼入室。 而赵国则不同,魏、赵近年来频频交恶,大打出手,两国之人互相仇视。引入赵国,则容易适得其反,造成反噬。 且赵国兵威较盛,真要请赵国援手了,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而公子缓也有一名心腹,名叫公孙颀。 在请谁做外援这个问题上,公孙颀则有独到见解,在请外援这条路上,他不做选择。公孙颀认为: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公孙颀的外援方案是:既求于赵,又求于韩,更求于汉! 公子缓闻言一惊,汉国,这可是个强力外援啊! 第879章 后院失火 公孙颀深知魏缓与魏?相比,实力较差,不占优势。 既然这样,就不得不拼尽全力,多管齐下,而不能将宝押在一个国家身上,于是乎,他提出了寻求外援的“三国”方案,要给魏缓上上“三保险”。 韩、赵,与魏同属三晋,三者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扑朔迷离,求诸韩、赵,是魏缓的必然选择。 而公孙颀独到之处,就在于他想到了魏侯的女婿、两位公子的妹夫,汉侯俱酒。 这位兵如神战国新贵,本身自带光环,人生一路开挂,一旦他出手相助,则魏缓的胜算更大。 魏缓此时,已经被权力欲烧红了眼睛,他欣然同意了公孙颀的计划,并且亲笔给自己的妹妹、昔日的魏国嘉明公主、今日的汉国君夫人写了一封信札。 魏侯击的两个儿子都看出了君父快要挂了,唯独魏侯自己感觉良好。魏国一池春水,表面波澜不兴,底层暗流汹涌! ******** 关注魏侯击身体的还有隔壁的秦国,秦公师隰当初离魏之时,许下一个重誓:魏击有生之年,秦魏不起刀兵。 秦国这些年来,在甘龙、杜挚、菌改等一班股肱之臣的辅佐之下,先后完成了废人殉、造栎阳、建商市、编户籍、推县制等一系列改革,同时多次打击西北部的义渠国,一举改变了秦国“国乱、兵弱、君卑”的局面,进一步巩固了秦国的统治。 但秦公师隰心里憋着澎湃的岩浆,他无时无刻不想东出!东出!东出! 秦公师隰在等一个机会,只要魏击闭上眼睛,秦军就会山呼海啸般地向东杀出,夺回河西之地。 魏侯击身体每况愈下的消息传回栎阳,秦公师隰兴奋得都睡不着觉,甚至难能可贵地为对手祈祷了一番:请魏击赴死! 秦公师隰甚至连出兵河西的人选都考虑好了,他将要把自己的嫡子,公子渠梁推向前台,给这小子一个崭露头角、立下奇功的机会,以为将来继承君位,铺平道路。 在自己的这些儿子们中间,长子虔是庶出,特别是一个倡优所出,特别为秦公师隰所不喜。 他不能,也不愿将秦国的江山交给一个身上流着倡优基因的儿子身上。 但公子虔在诸公子中,有战功!这点无法破。 所以秦公师隰才策划了由公子渠梁出兵河西,打响反攻魏国的第一枪,为这名嫡子镀上一层闪光的光环,为将来继承君位奠定坚实的基础。 当魏国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之时,秦公师隰还动了另一个小心思,将公子虔打发到西陲去视察工作,彻底杜绝他染指这次弥天大功的机会。 这,就是公子虔出现在绵诸城,并造成与汉国发生冲突,直至被俘的前因后果。 就在秦公师隰望眼欲穿地盼着魏侯击早死的时候,没想到后院失火,西陲出事了! 传回来的第一道消息,是萧关失守。这是萧关守将乞惊雷在兵败之时,及时点燃烽火传回的紧急军情。 萧关,一直是秦国的西大门,是秦国与西陲诸戎斗智斗勇的大前线。这么多年来,萧关以其雄险,安然无事,没想到在秦军全力备战东出的时候,萧关失守了! 烽火能够及时示警,但具体军情仍不清楚。以至于秦公师隰一直以为是西部戎狄们作乱,守将一时大意,导致萧关有失。 萧关失守,一下子将秦公师隰逼入了困境。 戎狄虽然野蛮落后,但却有着巨大的破坏力。当年犬戎杀进镐京,干掉了周幽王,抢走了绝世佳人褒姒,直接将镐京变为了一片废墟,导致了周王朝的暂时性休克。 萧关失守,不能不管。那么东征之事,就得搁浅了。 谁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紧接着绵诸、冀县失守的消息也传回栎阳,渭水河谷被拦腰切断,秦国自穆公“霸西戎”时抢夺的千里之地一朝尽失。 秦穆公“霸西戎”其实就是西陲部落小国对秦国的一种臣服,但秦国对西陲的管理并没有达到如同关中一般的如臂使指,而是一种宽泛的贡赋关系。 当章蟜接手绵诸、冀县两城时,立即封锁了渭河大峡谷,彻底堵截了秦军增援的出口。 同时章蟜对西戎诸部传檄而定,并减免租税,还送点汉国特产什么的。 西戎诸部对秦国本来就没有什么归属感,一看新主子这么大方,跟谁混不是混啊,于是望风而降,果断归汉,章蟜兵不血刃就控制了西陲诸部,为汉国北上河南地建立了保障通道,各类军辎粮草补给方能源源不断地经此北上。 这一次,从西陲传来的消息确定了敌人身份,正是秦公的外甥,汉侯俱酒! 秦公师隰闻言,如雷轰顶,将全身上下震得发麻。 他其实非常忌惮这个能量奇大的小外甥,甚至一度认为他对秦国形成新的威胁。 但秦公师隰的战略目标是东出,是收复河西之地,是故选择了隐忍,捏着鼻子承认了南郑租借条约。 毕竟谁都不想两线作战,但南郑之仇,秦公师隰记下了,打完魏国就打你个小兔崽子。 但万万没想到,俱酒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居然主动袭击了绵诸,打响了第一枪。 是可忍,孰不能忍? 叔能忍,老舅不能忍! 秦公师隰立即召集众臣,商量紧急军情,在东出与西进上,选择一个对的方向。 众臣方才坐定,又一个十万火急的军情传上殿来: 汉国在秦岭三条主要干道上,大兴土木,重修栈道,意图北上! 第880章 栎阳朝议 公子渠梁、菌改、甘龙、杜挚等一干人等,齐聚议事大殿,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西陲失地,嬴虔被擒,萧关失守,重修栈道,汉国对秦磨刀霍霍,一下子将秦公师隰的计划给彻底打破了! 秦公师隰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慌张,故作镇定地道:“秦立国近四百年矣,强敌压境至此,从未有之。今,形势危殆,岌岌矣!二三子,请为我谋。” 菌改起身道:“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形势骤变,兵乱忽起,臣请君上尽起举国之兵。” “其一,陈重兵于故都雍城,死守大散关,以绝故道之南、渭水上游之敌。” “其二,严控秦岭三条通道,不放一人一骑入秦。同时尽烧秦岭栈道,以绝南来之敌。 “其三,迅速增兵焉氏塞,既防范萧关之敌南下,亦防义渠之贼趁机发难。臣,自请西出焉氏,伺机而动,收复西陲故地,以赴国难,以解君忧。” 菌改作为专业的武将,一番应对做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但他的这一番对策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重西而轻东,将秦国的整个军事重心全部压向了西北部边境。 这样部署,固然是因为西部有事,同时也有菌改个人的小九九。 菌改一生的功业之地尽在西北边境,自从秦国迁都栎阳之后,菌改与魏军有过几次小的摩擦,但在魏武卒的面前,菌改均落了下风。 菌改觉得,西方或许才是自己的幸运之地,此次西部有事,是故他立即主动跳出请缨,并将举国军力压向西北,并试图在西部重立新功,重树信心。 秦公师隰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却未发一言,不置可否。因为他的心里非常矛盾,既惦记着趁乱攻魏,又不得不面对西部边境。 “甘龙!”秦公转而点了甘龙的将。 甘龙道:“君上,臣觉得此事事出蹊跷,秦汉乃舅甥之国,君上对汉侯有南郑之恩,汉国犯国边境,师出无名啊!” 甘龙不提“南郑”二字还则罢了,一提这两个字,秦公师隰觉得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感觉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俱酒这个大尾巴的白眼狼,是自己一手养成的啊!都这个时候了,甘龙还对他抱有幻想。 想到这里,秦公师隰冷哼一声:“哼!甘龙,莫不是尚念昔日与俱酒之旧乎?” 秦公本意是敲打甘龙,但此话一出,堂上的四人中有三人都心底一凛。 若论与俱酒有旧,何况一个甘龙?菌改、杜挚都逃不脱干系,秦公此话真是杀人诛心,一句话将三位重臣都给敲打了个遍。 面对君主的怀疑,甘龙吓得扑通将脑袋就扎地上了:“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臣只是觉得,秦国当务之急,当趁魏乱而收河西,此时西陲突然有事,何其巧耶?” 秦公师隰一听,有道理啊! 魏侯击将亡,秦国面临着东出的难得机会;偏偏汉国在这个时候对秦国动手,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秦汉虽是舅甥之国,但魏汉却是翁婿之国啊!翁婿比舅甥,那,是实在亲戚啊! 心念至此,秦公菊花一紧,大为紧张,说话竟然不由得口吃起来:“甘龙,汝汝汝……汝意如何?” 甘龙被这位疑心颇重的君主刚刚怀疑过,恐多说多疑,故而头也不敢抬起来:“臣只是揣测,君上英明,自有判断。” 得!甘龙话说半截,不肯再说了。 秦公怒道:“寡人恕尔无罪,讲来!” 甘龙期期艾艾地道:“臣揣测,若魏汉同谋,则东线危矣。” 堂中诸人听了,心底都是一沉,这个假设太可怕了。如果魏汉翁婿之国真有合谋,那么他们的胃口可不止是一个西陲,而是整个秦国。 在这种假设下,秦国将不得不与两大强国双线作战,这对于尚处于“诸侯卑秦”阶段的秦国来说,是致命的! 甘龙继续道:“西陲之地,皆戎狄也,况有大散关、焉氏塞之险,可以层层阻敌,梯次防御;而魏武卒若大举西出阴晋,一日之间,可达栎阳城下,君上不得不防啊!” 甘龙尽管没有明说,但他的意见很明显,西线战事可以凭借山川险阻拖延一下,而东线则必须有重兵防守。 菌改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对甘龙阻止他西进的计划非常不满。因为甘龙的意见,全部都是建立在揣测基础上的,而西部的敌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菌改道:“甘大夫,如此一来,敌从西而入,则故都雍城亦危矣,宁顾首而不顾尾乎?” 甘龙道:“今,秦国双线承压,以一国之力,必然难以应付。此时此刻,自当寻求盟友,并肩御敌。” 秦公师隰道:“汉在我南,魏在我东,皆敌与我,何盟之有?” 甘龙道:“臣为君上找到两大盟友,若结盟成功,小则可乱敌阵脚,大则可灭人之国。” 菌改愤愤地道:“秦之国事,西部之敌,可付者谁?” 甘龙徐徐地道:“义渠!” “义渠?!” 菌改闻言又惊又恨,要知道他和义渠人可是打了一辈子。而且秦公师隰继位以来,在东部与魏国休兵不战,对西部的义渠国则是不断蚕食。 在这种情况下,甘龙提出利用义渠人,不仅菌改吃惊,满堂重臣都面有讶色。 甘龙不徐不疾地分析道:“夫义渠,重利而轻义,唯财而是图,君上派一使臣甘辞厚币,许以重利,诱其出兵。彼与汉斗,互为消耗,我则可坐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我军则可径取之,以坐收其利。” 秦公师隰听了有些动心,他问道:“我有何利,可令义渠盟我?” 甘龙道:“财货粮帛自不必言,但以西陲故地,赠予义渠,请彼自取之,可也!” 甘龙玩得一手空手套白狼,西陲之地本来已经被汉军攻占了,现在拿出来当作诱饵,诱惑义渠人下场,当真好盘算。 当汉与义渠打到两败俱伤之时,秦国正好下场收拾残局,无论是汉败还是义渠败,西陲之地都应唾手可得。 甚至更进一步,可以收复南郑之地,或者灭掉义渠国。 秦公师隰频频点头,认为甘龙的话有些道理,当今天下,大争之世,诸侯之间分分合合,见怪不怪。 同理,秦与义渠,也不是非要硬扛到底,只有与秦有利,互相利用一下,有何不可?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秦公师隰对甘龙的建议也来了兴趣:“甘龙,另一盟国为谁?” 甘龙道:“臣以为,当使楚。” 秦公师隰不无忧虑地道:“前者,魏曾使我,言道楚、汉、越三国组成南方联盟,楚既与汉有盟有先,安肯许我?” 甘龙笑了,战国诸侯之间的结盟,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只有利益足够,背盟不要太简单。 甘龙道:“楚重利之心,比之义渠,有过之而无不及。臣无他法,唯有重利耳!” 秦公师隰道:“夫楚,大国也,秦有何利,可令其甘心背弃南方同盟?” 甘龙道:“楚有郇阳之地,秦有南郑之地,皆为汉以租为名而巧取。秦不甘南郑归汉,楚宁甘心郇阳归汉乎?“ “臣请君上,以南郑许楚。楚欲取南郑,必先夺郇阳;楚取郇阳,则楚汉必有一战;楚汉战启,则西陲、秦岭之兵自回。” “而我则可暗修栈道,伏兵秦岭,待楚汉相斗,两弱之势,举兵图之,则南郑可归矣!” “善!” 秦公师隰不由高声叫了出来,这一声“善”化解了甘龙被猜忌的风险,但同时将菌改意图西进的战略给否定了。 秦公师隰立即命令甘龙统筹出使义渠和楚国的人选,星夜携带厚礼出使。 甘龙领命而去,菌改跪坐在旁边则闷闷不乐。 秦公师隰将头转向杜挚,杜挚可是个老实人呐:“杜挚,尔欲何言?” 杜挚拱手道:“君上,无论敌情如何,秦必有一战。臣请君上紧急下令,召集举国青壮,束载、备粮,厉兵、秣马,以备不时之需。” 杜挚没有顺着之前君臣的对话进行,其实他也提不出什么独到的见解。杜挚的长处不是谋略,也不是战力,而是执行力。 不得不说,他提出的意见还是很中肯的,无论打与不打,东出还是西进,备战永远是第一位的。 秦公师隰大袖一挥:“准!” 杜挚也奉令而起,菌改见秦公主意已定,留此无益。自己也以巡视军务为由,退出了议事堂。 此时此刻,秦公师隰才发现,公子渠梁,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里。而且,整个朝议的过程中,公子渠梁没有吭过一声。 “渠梁啊,刚才诸臣之议,汝意如何?” 秦公师隰一脸疼爱,又满怀期许地望着这个自己钟爱的小儿子,希望从他这里听到一些有见地的答案,毕竟秦国这驾马车,最终是要交到他手上来驾驭的。 公子渠梁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君父,诸臣之议臣觉得都有道理。不过,有一疑点,诸臣皆未提及,臣颇不解。” 秦公师隰颇具玩味地扫了公子渠梁一眼,这个孩子总是不会让自己失望,总能提出一些新鲜的看法,颇得寡人之心呐! “渠梁,何疑之有?” “儿臣观汉军路线,一攻绵诸,再攻萧关,战事延宕至今,汉军呈南北一线之势,却未有入秦之后续举动,颇为奇怪。” “我儿之意……” “儿臣觉得,汉军志不在秦,而在乎河南地!” “何以见得?” “儿臣观汉军兵形,似乎在打开并保障一条通道,然后汉军虽众,既不入渭河而攻散关,亦不沿泾河而攻焉氏,若许军力其何往之?恐怕是义渠之北的河南地。” “河!南!地!”秦公师隰眼睛一亮,一字一顿地将这个地名给念了出来。 他脑海中一下子想起了当初,监突在自己面前,为俱酒求河南地之封,自己反其道行之,最终将南郑之地封给了俱酒,没想到成就了这个战国最大尾巴的白眼狼! 更没想到的是,这只白眼狼对河南地仍然念念不忘,宁愿绕远路,冒风险,也要北上河南地。 对于河南地,秦国历代君主一直没有兴趣,这一直是个谜。 直到秦始皇时期,才派大将蒙恬率军北上,一举攻占了河南地。 但蒙恬攻占河南地,最大的原因是当时匈奴已经坐大,严重威胁到了关中平原的秦王朝。某种意义上讲,是被动为之,而不是主动为之。 公子渠梁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现象,同时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测。在整个战局之中,秦国方面能够猜透俱酒意图的,竟然只有一个少年。 秦公师隰问道:“若西部之举是为了进入河南地,而在秦岭大修栈道,又是为何?宁不为攻秦乎?” 公子渠梁道:“兵贵于奇,明修栈道,已失其奇。儿臣以为汉国此举,意在牵制我军兵力,不使我军顾及西陲耳。” 秦公师隰道:“我儿以为,秦国当如何处之?” 公子渠梁沉吟半晌道:“君父适才之部署,皆有道理,不妨继续行之。此外,君父可派斥候深入河南地周边,探听动向;同时派出使臣,前往成都,求见姑母。” 秦公师隰微微一怔,他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意思,自己虽然和这个妹妹没有什么亲情,但毕竟还是有血脉联系的,由秦嬴夫人出面,或许能够缓和一下秦汉之间的紧张关系。 秦公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我儿,以为谁可使汉?” 公子渠梁道:“大夫杜挚,曾使汉,可令彼再入成都。” 秦公师隰道:“杜挚此人,忠厚有余,诡诈不足,寡人再给他派数名助手吧。” 公子渠梁想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君父,此前兄长被汉国所执,还望此次使汉,能够将兄长救回。” 秦公师隰闻言顿时将老脸拉得老长老长:“他还有脸回来?回来寡人也要割了他的鼻子、打断他的狗腿!哼!让这个不肖之子死在成都吧!” 第881章 代理人 朝议未散,突然有寺人进报:白马氐国遣使求见! 秦公师隰愣了愣,白马氐国处于陇南,介于秦国与汉国之间。正是因为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能够在秦、汉两国之间左右平衡,反而使国家相对稳定。 为了对付俱酒,秦国曾主动派人与白马氐国联络,试图与之结盟,怂恿白马氐人对汉国进行骚扰和袭击,甚至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但氐王雕忍见识了秦、汉两国的军事差异、行事风格、综合国力,基本上是对秦恭敬有加,但与汉更加热络。 特别是白马氐国清楚秦国的黑历史,秦国在“霸西戎”的过程中,灭国十二,辟土千里,其对戎狄部落的手段那叫一个相当残忍。 就算是近年来,秦国意图东出,减少了对西部的侵袭,但对义渠戎的打击力度那是毫不手软。 诸如此类,都让同为戎狄部落的白马氐人心有余悸,谈秦色变。是故对秦国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反观汉国,汉王俱酒亲自与白马氐王雕忍歃血为盟,称兄道弟,公平买卖,和平贸易。特别是汉国手中有金矿,出手大方,让白马氐国既享受了贸易顺差,更感觉到了备受尊重。 从而白马氐王雕忍的态度是两不得罪,更偏向汉国。在一系列对外交往过程中,甚至还有“倚汉而拒秦”的小心思在里头。 秦公师隰琢磨,白马氐国这一次主动出使,应该别有文章。鉴于秦国今逢多事之秋,白马氐国又处于秦汉两国间的战略地位,秦公师隰决定亲自接见一下白马使臣。 使者趋步入殿,向秦公施礼后道:“外臣奉白马左护国骨长老之命,拜见秦公,并有不腆之仪奉上!” 秦公师隰扫了一眼白马氐人奉上的礼品清单,不外乎山野土产,外加马匹此类。 他皱着眉头道:“白马虽居于化外,亦不能无礼至此,骨田乙作为护国之臣,焉能派遣使者入秦?寡人见汝,则置氐王于何地?” 秦公师隰不曾想白马氐国的使臣并非来自氐王雕忍,却是来自左护国骨田乙,这完全不符合外交礼仪,秦国与骨田乙根本不可能达成国与国之间的协议。 使臣答道:“外臣好有一问,秦与白马之交,为礼乎?为利乎?” 秦公师隰一愣,没想到骨田乙手下有如此利舌。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为礼如何?为利如何?” “为礼,外臣自回,请氐王之使至,虚与委蛇,虚情假意,如此而已;” “为利,左护国当诚心归秦,助秦渡过嘉陵,重归南郑,乃至平定巴蜀,永无南向之患。” 秦公师隰听完心中门清,这是骨田乙这个家伙想要上位,跑到秦国拉外援来了。 所谓“礼,不过是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有利,才是国与国之间交往的基石。 秦公师隰道:“骨长老以何助我?” 使臣道:“前者,汉军过境,我主心忧,故而阴告绵诸守军,此乃我主归秦之首礼也。” 白马使臣以为,当初这个消息,秦国是知道的,尽管后来他们打了败仗,但这个功劳一定要表一表。 秦公师隰心中一动,嬴虔这个家伙,显然是在接到了白马氐国的情报之后,擅自做主,导致错招迭出,西陲满盘皆输。 哼,不成器的东西! 使臣继续道:“白马氐王之位,向来贤者居之。雕忍亲汉而不贤,我主欲取而代之,归秦而远汉。因未知秦公意下如何,故不敢擅动,遣外臣前来请命。” 骨田乙的使者非常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雕忍是“亲汉仇秦”的,而俺们主子不仅仅是“亲秦”,而是要“归秦”,秦公,这你能受得了?! 理论上讲,骨田乙此举算是对秦国投怀送抱,秦公师隰应该非常高兴才是。但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骨田乙还怀揣着什么小算盘呢? 秦公师隰对使臣的话不置可否,直截了当地问道:“骨长老此举,秦当何以报之?” 使臣道:“骨长老当为氐王,可助秦攻下巴蜀之后,请以吐费青氐之地赐之。” 骨田乙心心念念的是,要建立一个全部由氐人组成的国家,白氐则要居于这个国家的主导地位,以吐费城为中心的青氐,必须接受白氐的领导。 秦公师隰沉吟良久,大手在几案上重重一拍:“善!为表寡人对白马之诚意,赠与贵部箭镞五万,矛尖一万,甲胄千副,请贵使转达寡人对骨长老……不不不,请跌倒转达寡人对氐王之问候!” 骨田乙的使臣大喜,要知道白马戏氐人尚未掌握冶炼之术,此前主要靠边境贸易从秦、汉两国得到一些金属,军队的武器还有相当一部分处在骨制、石制、木制的阶段,打打猎没有问题,打仗可就要吃大亏了。 秦公一出手就是五万箭镞、一万矛尖,这妥妥能武装起数万武装。特别是秦国的甲胄,对于氐人而言,简直是开挂一般的东西。由此可见秦国诚意之足。 有了这些武器加持,骨田乙在白马氐国的势力立即呈现出压倒性优势,以雷霆手段击败雕忍,干掉介山恢,一统白马,指日可待。 白马使者立即拜谢而去,派人星夜将秦国承认骨田乙为氐王、并提供军事援助的消息快马加鞭传递了回去,自己则押运着秦国赠送的军械小心翼翼地往回赶。 秦公师隰心里算过一笔账,武装起白马氐人,由其与汉国打一场消耗战,比秦军直接出兵要划算得多。 后世称这一模式为“代理人战争”,并且此模式长盛不衰,大毛和二毛打得不可开交,就是代理人战争的新时态。 所谓“代理人战争”,听上去高大上,其实早就被中国古人玩得不玩了。 春秋时期,在晋楚争霸的数百年间,晋楚两国直接对战的次数屈指可数。 具有代表性的只有城濮之战、邲之战和鄢陵之战三场大战。更多的时候,两国都在指使或支持郑、宋、吴、越等国,大打代理人战争。 秦公师隰先是派人出使义渠,然后白马氐人又主动找上门来,正式打响了秦国版的“代理人战争”。 目前汉国将战线拉这么长,骨田乙一反水,白马氐国必乱,白马一乱,则汉军粮道必断,届时,自己再从容不迫地下山摘桃子,它不香吗? 哼哼!俱酒呀俱酒,你小子难道没听说过吗?再狡猾的外甥也斗不过好老舅! 第882章 白马之变 介山恢迟迟得不到白马氐王雕忍的消息,心中隐隐生起不安之感。为了安全起见,介山恢决定立即离开氐王常驻地,回到自己的地盘去。 临行之前,介山恢前去拜访氐王夫人,请求诸夫人和公子随自己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待氐王雕忍安全回来时,再返回王宫不迟。 但氐王夫人不允。无奈,介山恢安排好周边守卫之后,匆匆赶回了自己的部落驻地。 介山恢的第六感还是十分灵敏的,就在他返回驻地的当晚,骨田乙率部突然袭击了氐王宫。 骨田乙以左护国的身份,成功进入了白马王城,随即他脸色一变,立即控制了城防,放自己的亲信部队入城,开始了大规模的清算。 一夜之间,氐王雕忍的亲信被屠戮殆尽,包括拒不随介山恢离开的诸夫人及诸公子,雕忍一族彻底覆灭,其余部众见势不妙,俱皆归降。 骨田乙命人取出早已授首的雕忍的首级,连他的家人亲信一起,血淋淋地挂在了王城的城头。然后自己踏着血泊继任氐王,成为了白马氐国的新主人。 唯一令骨田乙不爽的是,本来驻守在王城的介山恢突然离开,逃过了一劫。 骨田乙立即派出三路大军: 一路立即封锁嘉陵水沿岸,封锁白马之变的任何消息,杜绝汉国渡水干涉。 两路分两个方向,彻底包围介山恢的部落驻地,主要目标是肉体消灭介山恢及其家人,然后以威势接管介山恢所部,实现白马氐国的真正一统。 介山恢发现情况有变,一边收缩兵力,一边立即派人向汉国求援。因为介山恢平时与汉国关系较好,特别与端木仲敖丞相惺惺相惜,互相欣赏。 更重要的是,目前汉国正在向西北部用兵,而介山恢部所处的地段,正是汉国向西北用兵的军需通道(也就是祁山道)。 介山恢或许面子不够大,但这条道路却有足够大的面子,能够引起汉国的高度重视。 骨田乙早已防着介山恢搬兵这一手,他派出的兵马迅速封锁了嘉陵水沿岸,控制了嘉陵水沿岸渡口,这就导致介山恢派出的数路信使,都没能成功渡过嘉陵水。 另两支军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介山恢的部族横扫一遍,将介山恢及部分族人死死围在城中,不得出入半步。 骨田乙的算盘是“将生米做成熟饭。 如今雕忍已死,再干掉介山恢,这样一来,即使强如汉国者,也不得不接受既成事实,捏着鼻子也得同骨田乙这个新氐王打交道。 到那个时候,骨田乙将在秦、汉两国之间左右逢源,先来个坐地起价,把汉国过境物资给剥削个三分之一,用汉国那些好宝贝,来好好武装自己的手下。 汉国若是不乐意,成啊,老子就引入秦军,让你们两家可劲儿撕逼。 你汉国不是在西北用兵吗?断了你的粮道,那就是对秦国最大的帮助,就凭这一点,也足以在秦公面前邀一波奇功。 白马氐人在嘉陵水对岸的奇怪举动,很快就引起了对岸汉军的警觉。因为前段时间,俱酒恼怒白马氐国泄露军情,已经派出吴耕率军在岸边进行演习了。 吴耕虽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南郑守,但军事素质仍在,一见对岸增兵、断航、收船上岸,就知道事出蹊跷,必定是白马氐国内部生变。 他一边飞马向驻守南郑的汉王俱酒通报信息,一边做好了强渡嘉陵的准备。 必要时候,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证祁山道的畅通。运往河南地的两万多套马蹄铁已经装船,就在近日即将起航。 吴耕派出小船与对岸联络,要求根据两国王上约定,开放渡口。 骨田乙的手下,按照之前套好的话搪塞汉国方面,只言祁山道出现不明敌情,疑似秦军细作。 为了保证祁山道畅通,落实好两国王上达成的共识,白马氐国方面正在加紧搜捕,待风险排除之后,就会开放渡口,麻烦汉军少安毋躁,静候数日云云。 吴耕早就料到白马氐国必有祸乱,故意抛出诱饵,称汉国将有两万柄环首刀、十万支箭镞以及上千坛军医用酒将要通过祁山道运往前线,刻不容缓,十万火急! 消息很快传到了骨田乙的耳朵里,一听汉国这么大宗的军辎要运输,骨田乙终于还是没有经受得住诱惑。 一则是汉国的精铁武器,一直为白马氐国所垂涎。但汉国与白马贸易,全部是拿什么肥皂、粮食、玻璃、汉酒、茶叶、棉布之类的东西来做交易,虽然白马人非常喜欢,但骨田乙更爱环首刀、三棱箭镞这些大杀器啊! 既然汉国派人催促,可见彼方并不知道白马氐国已经变了天。嗯,不妨先把货物放过来,扣押住再说。 等收拾完介山恢这个老头儿,再拿这批物资做筹码,与汉国好好谈判。 骨田乙一边命人紧急攻打介山恢驻地,务必早日拿下;一边同意汉国先将物资运过嘉陵。 骨田乙的亲信奉令将堵塞渡口的乱木清理,确保航道畅通,渡口开放,同时做好准备,计划硬吞汉国这批货物。 次日一早,大批汉国船只云集而至,初期卸下了数船货物,骨田乙的亲信看得明白,果然是寒光闪闪的环首刀,闪着蓝光的箭镞,制作精美的札甲,看得他口水直流。 货物卸船入舱之后,船只又返回对岸,但第二批船只再次抵达渡口之时,下船的就不是什么货物了,而是全副武装的汉军精锐。 负责守护渡口的骨田乙亲信一见大惊,立即下令抵抗,驱逐汉军入水。 偏将军怀恕、怀直各领一部,全部披着铁制的札甲。而氐兵相当一部分装备的都是骨制、石制、硬木制的箭镞,这些兵器打打猎还凑合,在札甲面前,完全不是个。 怀老二怀恕,怀老三怀直,这些年来憋坏了,几乎没打过什么大仗,哪肯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带领众军一个冲锋,对氐兵而言,简直是降维打击,很快就控制了码头。也不管那些仨瓜俩枣的逃兵,立即掩护大批船只渡水而来,汉兵源源不断地涌将过来。 汉国南郑守、安西将军吴耕,雄姿勃发地走下船头,重重地一脚踏在白马的土地之上,砸起一阵的尘烟! 第883章 雷霆平叛 吴耕军旅出身,又有老吴家的作战基因,这几年被俱酒任命为南郑守,窝郑南郑这旮旯里边绣花,可把他给憋坏了。 一见到白马生变,吴耕迫不及待地抢先动手,率众强渡嘉陵,率军踏上了白马氐国的土地。 一直徘徊在附近,苦苦不得渡河的介山恢的部属,一看汉军渡水而来,立即上前表明身份,并将介山恢的信物及求援信件呈与吴耕。 “吴将军,今,氐王已亡,我部受困,请速速相救,速速相救!” 吴耕一看介山恢的求救信,果然是骨田乙这个老小子在使坏,看来王上的猜测一点没错。 吴耕这些年来一直悉心钻研兵法,特别是汉水军校近水楼台,吴耕经常在军校沙盘面前整日整宿钻研,对陇南、秦岭、关中、巴蜀、河南地等周边地形烂熟于胸,目知眼见,他另有想法。 他捋了一下胡须道:“请贵使转达介长老,再坚守三日。” 使者苦苦哀求:“吴将军,我部城低池浅,骨田乙叛军凶悍蛮勇,时刻有破城之危,须臾生灭族之祸,请将军及早发兵,速救我主啊!” 吴耕道:“吴某言必有信,三日之后,可保介长老无忧!” 使者无奈,只好匆匆告辞,返回报信。 吴耕之所以不直接去救介山恢,是因为看准了整个白马之乱的命门所在,就是骨田乙这个元凶首恶,只要擒获或者干掉了骨田乙,那么会迅速而干脆地平定白马之乱。 如果先救介山恢,那么势必惊动骨田乙,无论骨田乙整装备战、拼死一搏,还是他率众逃回密林之中的老巢,后续进剿都会十分困难。 这样一来,白马氐国将陷入长期的动乱之中,祁山道的顺畅也将不保。 憋了n年的吴耕军威不减,行事风格更加老辣诡诈,他立即以三千骑兵为先导,五千步卒居于后,亲自率军直扑白马王城,目标直指骨田乙。 怀恕负责把守嘉陵码头,怀直则随同吴耕一同进军。 白马王城。 骨田乙为众多军力攻不下介山恢的老巢而恼怒不已。只有早日干掉介山恢,将白马氐国掌控于己手,形成既成事实,方能具备与汉、秦两国讨价还价的资本。 汉国正在西北大规模用兵,骨田乙赌俱酒不愿两线开战。 雕忍已死,再干掉介山恢,到时候不管汉国是否情愿,都会接受既成事实,与自己为王的新白马国合作,到时候,再漫天要价也不迟。 但现在要命的是,介山恢这把老骨头没想到这么死硬。骨田乙恼怒之下,决定亲自出马。 骨田乙的下属刚刚做了从龙之臣,还没开始享受呢,一见氐王要亲征,哪里肯允?俱皆出言劝阻。 这就相当于天使投资人投了一只潜力股,正在准备上市的紧要关头,马上变现的前景十分诱人,哪里能让企业老总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众人劝道:“新王甫立,国中不安,大王必须坐镇王城,不宜亲冒矢石。臣等不才,愿率援军前往,三日之内,必定提介山恢之首级来献。” 一番苦劝,骨田乙终于被劝住了,但白马王城的军力又被划出一多半,骨田乙也想集中优势兵力,速战速决! 另一条道路之上,吴耕凭借着这些年来对山川地理的熟练揣摩,轻车熟路地赶到了白马王城之外。 趁着城中军力严重不足,凌晨守军困乏之际,汉军精卒悄悄地爬上了白马氐国本就不高的城墙,摸掉了岗哨。 再经过数轮暴雨梨花般的连弩疾射,解决掉了城楼及城门处的全体守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白马王城的城门。 吴耕长刀一挥,汉军精锐如同天兵下凡一般杀入白马王城。 吴耕日标明确,马不停蹄,直奔王宫而去;而怀直则率众直扑马厩,控制了马匹。 骨田乙的亲兵都是精通山地骑射的驭马高手,失去了坐骑,既跑不远,也形不成有效战斗力,相当于是废了其一半的武功。 汉酒的劲道太大了,骨田乙在宿醉中被惊醒,一看宫城被围,外面火光冲天,杀声一片,顿时慌了神,拎起随身宝剑,衣服都没穿好就夺路而逃。 “骨田乙!” 骨田乙闻听有人叫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只见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身骑骏马、手提长兵,闯入宫前广场,立于台阶之下。 吴耕并不认识骨田乙,但看上去这个人的神态,以及其周围亲卫环绕的样子,判定他应该是。 于是吴耕大叫了一声,骨田乙则是应声止住了脚步,回头张望。这,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宫内宫外,此时杀声一片,氐人再猛,在汉国武器、护甲全面碾压的情况下,被杀得死伤枕藉,血流漂杵。 骨田乙从对方的装束,立即判定这是汉军入境,他一愣神,随即举起宝剑大声呼喝一声:“汉狗!老子和你拼了!” 氐王有令,身边亲卫立即狼嚎虎叫着冲上前来。趁吴耕迎战的功夫,骨田乙却没有冲上前来,而是脚底下抹油,身法敏捷地向右边的角门逃去。 吴耕双眼紧紧盯着骨田乙的一举一动,任由身后的军卒迎战氐人,自己则催马紧追骨田乙不止。 角门矮小,骑马不能通行,骨田乙只要窜出角门,就算是成功逃脱了吴耕的追杀。 吴耕此战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实施“斩首行动”,一战而消除白马之乱的“乱源”,哪里能容骨田乙轻易逃跑。 吴耕人在马上,手臂一甩,手中的特制精钢环首刀早就呼啸而出,盘旋着直奔骨田乙而去。 骨田乙正纵身跃起,准备飞渡角门,吴耕的环首刀闪着寒光飞到,以其特有的锋利,加上飞旋的力道,齐刷刷将骨田乙的左小腿斩断。 骨田乙人在空中,只感觉到左腿一麻,整个人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栽了下去,“扑通”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 “唉呦,唉呦哟哟……” 骨田乙用手一摸,左小腿连同左脚都没了,鲜血如同泉涌一般喷溅而出,这个时候才感觉疼痛,不由得大声惨叫起来, 吴耕跳下战马,捡起地上的环首刀,吹了一口刀刃,数滴晶莹的血珠滚动而下,刀口雪亮如初。 吴耕一步一步地走向骨田乙,握刀的手腕上青筋暴起,力透刀身。 骨田乙看到杀神一般狰狞可怖的吴耕,吓得脸都变绿了:“别别别别,将军曾记否,某好像……好像还请将军吃过饭呢!” 吴耕一声不吭,长刀猛举,狠狠地砍了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骨田乙再也没有了声息,但吴耕仍砍得毫不解气,几乎将骨田乙剁成了一堆肉酱。 吴耕再次抬起头来,满脸都是喷溅的血浆。 他长吸一口气,左右使劲扭了几圈脖子,好久没有砍人了,脖颈竟有些酸痛。 第884章 狼贪虎视 俱酒闻听白马生变,担忧祁山道这一前后方大通道受阻。尽管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果断决定派兵进入白马氐国,解决这一毒瘤。 俱酒命令传到白马氐国的时候,骨田乙的头颅已经挂上了白马王城的城头,而雕忍的头颅则被珍重地收了回来。 骨田乙既死,吴耕派人直接向围攻介山恢的氐军传令:汉侯与白马氐王雕忍有兄弟之谊,为替雕忍报仇,汉国十万天兵已经分多路入境白马氐国。 只办首恶,余者不问! 檄书传到,军心大乱,围攻介山恢的多路氐军不战而逃,介山恢部族之围不战自解。 吴耕立即请介山恢重返白马王城,主持白马氐王雕忍的丧礼。 雕忍统治白马氐国日久,虽无显绩,但合民心。汉国为雕忍报仇,干掉了篡位者骨田乙,并为雕忍风光大葬,一时民心归服,白氐人惶恐之心渐渐安定下来。 在介山恢的主持下,白马氐国人心思定,人心向稳。虽然有少部分介山恢的死忠,但也很快被追剿殆尽,迅速平复。 介山恢此人忠厚仁爱,并不借势进行大规模清洗和清算,而视民族和解为首要任务,白马氐国的局面竟然在短时间内平定如初。 吴耕临机立断,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般地解决了白马之危,其深远的洞察力与深厚的军事素养展露无遗,汉国诸臣刮目相看。 俱酒非常肯定吴耕的功绩,但目前的白马之战,仍然是整个西征的一个部分。于是对吴耕勉励有加,但等整个西征大势告一段落时,再另行封赏。 白马氐国今后如何定位? 以吴耕、儿良等人的意见,直接吞并白马氐国,宣布成立白马郡,将其并入大汉国的版图。 但俱酒考虑到西北战事正酣,不宜操之过急,雕忍一族已被骨田乙彻底清算,三代九族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遂推举介山恢为新一任白马氐王。 但介山恢并无野心,也对当前的局势、双方实力心知肚明。他决定效法昔阝国符溪潇的做法,急流勇退,保全族人。 与其称王称霸,不若抱紧汉国大腿。 介山恢坚辞不就,并再三呈请汉王进入白马氐国,主持大计。 俱酒思虑再三,仍没有直接宣布吞并白马氐国。既然介山恢不愿自居于王位,那么退而求其次,封介山恢为白马君,等于将白马氐国收作汉国的附庸。 介山恢推辞不得,只得就任白马君,并一心一意以维护白马氐人的利益为己任,大力发展经济农耕。 至此,白马氐国名存实亡,变相并入了汉国版图,汉国将巴蜀、南郑、陇南、西陲、河南地一线国土紧紧连了起来,形成了位于华夏大陆西部一大片c形国土。 ******** 义渠国,秦国使臣甩开三寸不烂之舌,呈上极其丰厚的礼物,并割让西陲之地,诚心诚意地邀请义渠王出兵。 这些年来,秦与义渠连年血战,互有输赢,义渠王对秦国的诚意高度怀疑,但又迫切想与秦国休兵。 义渠王与秦国媾和的理由,倒不是垂涎萧关以西的不毛之地。因为义渠人经过这么多年的进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游牧民族,而是呈现半耕半牧的生存状态。 这一点与楼烦部很相像,但义渠人向农耕的转化,比楼烦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楼烦是“六牧四耕”,那么义渠人则可能是“四牧六耕”。 游牧民族向农耕文明的进化,就是文明不断演进的过程,从后世在甘肃庆阳出土的文物来看,义渠人已经逐步掌握了冶炼技术,其文明程度可见一斑。 义渠国所处位置,居于东西方交汇之处,于是,义渠人还有着另一个属性,那就是“从商”。 义渠人经常通过东西方互换,从中获利,渐渐也有一些商业的萌芽。特别是对朐衍部的控制,义渠人可以通过“盐”这一各部必需品,进行大规模贸易,获得比游牧耕作更丰厚的利益。 义渠人为什么不消灭朐衍部而自己产盐?因为朐衍部掌握着熬盐的一些技术与秘籍,而义渠人则不擅长从事这些工种,是故朐衍部一直存在。 就在不久前,义渠王接到朐衍部派人送来的加急信件,楼烦人大规模入侵河南地,已经将朐衍部纳入麾下,请求义渠王火速发兵相救,否则滥泥池将尽归楼烦。 义渠王对失去滥泥盐池非常着急上火,这样一来,不仅自己不能从盐业贸易中赚到巨额利润,以后整个义渠国的食盐恐怕都不能得到保障。 是故,义渠王权衡利弊,认为控制滥泥池,比与秦国干耗更有意义,也更迫切。 但要去营救朐衍部,就必须摆脱秦国的纠缠。 想睡觉了有人送枕头,想娘家人了来了孩子他舅。 没想到秦国这个时候遇上了更大的麻烦,不仅主动登门求和,而且还奉上如此丰厚的礼品。 更重要的是,秦人红口白牙、青竹黑字,应允将西陲之地割于义渠。 这些年来,尽是秦国抢夺义渠人的土地城池了,这次竟然轮到秦国主动裂土示好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天使大姐在帮义渠人出这恶气啊?! 要知道,西陲也曾是义渠故地,义渠人也是一点一点被秦国压迫到陇东高原上来的。 义渠人其实是犬戎的后代或者近亲,当年他们部族的龙兴之地,和秦国先祖的牧马之地离得不远,犬戎时期就与秦国相爱相杀,义渠人也梦想夺回自己的龙兴之地。 于是义渠王假装经过深思熟虑,又咬牙又顿脚,总算下了决心,与秦国特使达成议和条件,假装答应秦国,两国休息议和,转而大举进攻西陲。 送走秦使,消除了南边的兵患之忧,义渠王立即下令举国征兵,大军挥师北上,兵锋直指滥泥池,为夺回传统的盐池重地而血战楼烦! 但觊觎河南地以及滥泥池的,可不止义渠一方势力。 楼烦残兵在被汉国骑兵重创,并且失去首领刀疤之后,也没有闲着,他们迅速北上,拉来了楼烦王刀疤的结拜答:林胡王! 河南地这片沃土之上,继汉国、楼烦之后,又迎来了另两位重量级的选手: 义渠王! 林胡王! 第885章 林胡入局 白马既定,汉王俱酒命令吴耕率部挺进白马氐国,祁山道的安全得到了空前保障,河曲马的产地也被完全控制,骑兵的发展更有保障。 同时白马诸部按照汉王的要求,派出两万军力,加入西征大军。 要求白氐人参战,其目的有二: 一方面是为了实现两国利益捆绑,以西征途中的战利俘获,使白马氐人尝到甜头,从而跟定汉国;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掏空其国内青壮,防止他们在后方生乱。 怀恕、怀直两兄弟,俱酒命他们率军前行,到驻守绵诸的章蟜手下听令,他们兄弟二人的主要任务是,仗剑经商,向西拓展。 “怀姓九宗”,都是来自遥远的西北少数民族,在悠远的夏、商、周历史中,渐渐臣服,成为一支特殊的势力。 周成王当年将弟弟叔虞封至唐地时,将“怀姓九宗”赐予唐叔,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怀姓是保护唐叔虞顺利前往封国的近卫军。 于是从此之后,历代怀姓几乎都担任公乘大夫一职,也就是中央警卫团。 怀氏兄弟在鸦山救过俱酒的命,是以俱酒对怀氏兄弟信任有加,平时也比较亲近。尽管怀氏兄弟严格遵守尊卑礼制,但俱酒则与之无话不谈。 在一次闲谈中,俱酒得知,怀姓的一支仍然活跃在遥远的西北地区,并且利用欧亚大陆之间的地域差,成为非常成功的行商。 可以说,怀姓在西域的远支,是最早丝绸之路的开拓者。 目前,汉国腹地不经刀兵,安居乐业,农业、手工业都有了长足的发展,丝绸、茶叶、棉布等都有了生产盈余,俱酒觉得有必要拓展丝绸之路, 要知道,丝绸曾经令整个罗马帝国上层痴迷,争相追捧,号称“软黄金”。 汉国丝绸销往中原地区,丝毫没有优势;而茶叶,诸夏人民尚没有养成饮用的习惯,反倒是西域方面很受欢迎。 因此,将丝绸、茶叶等销往西域,必能攫取疯狂的利润。 而怀氏兄弟,显然具备这样的基础与条件。由他们向西拓展,打开河西走廊,进入西域腹地,为汉国将来向西发展先行试水。 俱酒根据记忆,向他们绘制了河西走廊的地图,标明了乌鞘岭、扁都口、嘉峪关等控制性关口,供他们行军中参考。 怀氏兄弟对汉王未卜先知之能早已见怪不怪,而且深信不疑,立即前往绵诸向章蟜报到,并由章蟜安排,一路向西域发展。 吴起坐镇萧关,统筹西陲与河南地两大区域的军政大局。 西陲方面:章蟜占据绵诸与冀县,向东封死了秦国沿渭河大峡谷东出的通道,向南死死地守牢了秦岭门。并派出怀氏兄弟一路向西,恩威并施,收复诸戎狄部落,占据河西走廊。 河南地方面:端木伯御率军消灭楼烦王,占据朐衍城之后,楼烦主力军队神秘一般消失了,是故也暂时休兵,等待汉国运加急赶制的“马蹄铁”运来,将缴获的马匹重新进行武装,形成加倍的战斗力。 楼烦方面,刀疤虽死,主力也被消灭了三分之一,但仍有一万余人下落不明。 楼夫人如今俨然是楼烦之主,他进入朐衍城后,也在试图派出人手,打探其余楼烦人的下落,并试图招降。 整个河南地战场,就短暂地沉寂下来,但却并不是再无战事,而是大战前的宁静。 演柒柒被带到了楼夫人帐中,投降之后的演突部,虽然没有受到虐待,但也全部解除了武装,如同阶下囚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演柒柒心中忐忑,垂首弯腰,不敢抬头。 楼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演柒柒,她拿出一串累累垂垂的玉饰,上面有环、有玦、有珠、有珩,以白色为主,兼具其他色彩。 “演族长,可曾认识此物?” 演柒柒低着头,接过了侍者递上来的玉饰,仔细端详片刻之后,猛然抬头。 演柒柒曾经见过少时的楼夫人,这么多年不见,楼夫人英姿飒爽,猛一看去,竟然有老楼烦王的影子。 演柒柒有些结巴地问:“可是,可是阑宛居次?” 阑宛居次,是楼夫人未出阁时,在楼烦部的封号,当时他是老楼烦王的掌上明珠。而这串玉饰,就是她过五岁生日时,演突部进贡的礼物。 当时这串玉饰挂在五岁的楼夫人脖子上,一直垂到了地面,引得老楼烦王与诸部族长一阵大笑。 这场面,楼夫人记得,演柒柒更记得。 楼夫人微笑着点点头:“演族长,一别经年,早生华发。” 演柒柒按照楼烦礼仪大礼参拜:“属下演突部演柒柒,有负先王,请居次降罪。” 楼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演族长护部爱民,何罪之有?千罪万罪,刀疤之罪。今,刀疤业已挫骨扬灰,我楼烦诸部,也该归于一统,永息刀兵了。” 演柒柒对当年慑于刀疤威慑,没能拯救老楼烦王的子女深感愧疚,今天又兵败归降,更觉得没脸见人。 他满面羞愧地道:“演突部从此起,唯居次之命是从,绝无二心。” 楼夫人转而询问楼烦总部的人口、生产、生活情况,以及闻风而逃的六部的基本情况,看看有没有收复的可能。 演柒柒一一进行了回答,据他所知,逃走的六部中,有三部是刀疤的死忠,包括刀疤的长子特乌东率领的一部。 刀疤的余威尚存,再加上特乌东的存在,其他几部根本不敢轻易投降。 演柒柒也是归降之后,才知道是汉国出手,刀疤已死。而其他几部则仍然弄不清对手是谁,但普遍认为他们的对手是义渠人。 楼夫人叹了一口气,知道目前条件下,尚不具备招降的条件,于是只好作罢,她挥手示意演柒柒退下。 看着楼夫人落寞的眼神,演柒柒于心不忍,临出帐时又转身提醒道:“居次,据属下所知,特乌东很可能前往林人吧,邀请林胡王出兵相助。是故……居次要多加小心。” 楼夫人大加震惊,看来河南地的杀伐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停息,自己重返楼烦的计划尚不具备实施的时机。 她强作镇静:“多谢演族长!” 第886章 腾笼换鸟 楼烦人向林胡人求援的消息,层层上报,很快军情摆到了西征统帅吴起的案头。 林胡人加入战团,使河南地的力量对比又发生了变化。尽管端木伯御收复诸部之后,有两万余骑军的兵力,但应对楼烦、林胡两大部族的联手,恐怕仍是力有不逮。 而吴起、章蟜所部以步兵居多,进入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作战,也有着诸多不便。 吴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正在此时,突然下属来报,义渠王使者求见。 义渠王收了秦国的厚礼,与秦国达成罢兵息战盟约。秦国使臣得到了义渠王的承诺,屁颠屁颠地回去复命了。 但义渠王并没有无脑向萧关发起进攻,而是狡猾地派出使臣,探听萧关汉军的真实动向,并试图在秦、汉两国之间左右逢源。 吴起亲自接见了义渠使者,面对使者的试探,吴起大谈秦国昏庸无能,戕害生民,汉军此次北来,就是为了推翻秦国的残暴统治,还普通百姓一个公道。 吴起还按照俱酒的少数民族思路,猛画大饼,大谈尊重各民族发展,和诸部和睦相处云云,总之就是要让义渠人别害怕,别误会。 吴起还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饶有兴趣地探讨汉国与义渠的合作意向,希望义渠与汉国携手,一起推翻天怒人怨的秦国统治。 联络义渠,背刺秦国——这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在公元前317年,东方诸侯合纵攻秦时,公孙衍就曾派使成功联络义渠,在秦国腹背发起进攻,让秦国非常被动。 在穿越时空里,吴起把这一着又给提前了,只不过吴起之计并不真在进攻秦国,而是稳住义渠,避免义渠人与秦国联手。 而义渠人同样怀有自己的心思,当前主要目的是北上进攻楼烦人,南面和秦,西面和汉,然后才能放心地北上。 为了笼络义渠人,吴起还十分大方地赠送了一百把精钢的马刀与义渠使者,这可是汉国对外交往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义渠使臣从吴起处得到了明确的答案,绝对不会对义渠用兵,主要目的是对付秦国人。 同时为了防止汉国起疑,也透露出义渠王近日欲率军北上狩猎,希望萧关汉军不要误会。 双方达成了互不侵犯,并愿意进一步加强合作的盟约,义渠使臣带着礼物满载而归。 送走义渠使者,吴起面色一凛:“传令,使端木安北率诸部退出朐衍城,渡过大河,到乌氏部暂避锋芒。” “诺!” “再加一条,命令安北将军派出小股部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斥候将胸脯一挺,提高了一个八度大声应道:“属下遵令!” 端木伯御接到了吴起的军令,看了其一系列作战部署,不禁哈哈大笑:“吴太尉用兵,真如神也!” 吴起的战略意图,就是利用楼烦人的认识误区,以及义渠人的战略意图,让毫不知情的双方来一场狗咬狗,汉军好坐收渔翁之利。 特别是赠给义渠人一百把马刀这事,能使楼烦人一眼就认准义渠部就是自己的敌人,毕竟“御军”的马刀算是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他们对这种兵器印象太深了! 端木伯御当即下令,洗垣率一军扮作楼烦人,白幕率一军扮作义渠人,充分发挥自己的机动性能,在草原上诱敌深入,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不仅要确保义渠人与“楼烦+林胡”联军能打起来,而且还要打得精彩,打得英勇,打得不惜命! 自己亲率大军过河,退守乌氏部,隔岸观火,坐观成败。 草原诸部率领各自的部众、牛马一路向西,无限向大河靠近,最好能渡河暂避一二。并承诺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保证会让大家重回故地。 草原诸部现在对端木盟主视若神明,何况游牧民族向来逐水草而居,对迁徙之事早已视作平常,遂奉命而行。 只有朐衍部的首领刺鲁宽,舍不得这些年来在朐衍城中置办的坛坛罐罐,更不愿意放弃对盐池的控制权,迟迟疑疑、期期艾艾地不愿行动。 在屋中踱够了一千步之后,刺鲁宽经过深思熟虑,终于计上心来。 他命人唤来自己的大女儿卓云居次:“老夫平生无子,如今我儿年及桃李,为父欲为汝寻找一户好人家,也好老来有依。” 卓云居次闻言扑闪扑闪大眼睛:“不知父亲所指何部、何人?” 刺鲁宽道:“吾观草原诸部之中,无有能及我儿者,为父欲将女儿许配与诸部总盟主,汉国安北将军,端木伯御!” 卓云闻言一片绯红跃上面颊:“女儿全凭父亲做主!” 刺鲁宽一看女儿这是应允了,连声叫好:“好!好!好!”然后,就准备起身去见楼夫人。 因为以他的身份,根本不敢也不配亲自向端木伯御提亲,不过,楼夫人贵为汉王的母辈,估计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刺鲁宽刚刚起身,就听窗外一声娇斥:“不好!” 话音未落,房门被“怦”的一声推开了,刺鲁宽的小女儿娜仁居次气鼓鼓地站在门口,一双杏眼死死地盯着刺鲁宽和姐姐。 刺鲁宽一愣:“我儿,何事生气啊?” 娜仁居次走进房来,毫不避讳地喊道:“父亲,那端木盟主,是女儿先看上的,凭什么许与大姐?” 刺鲁宽蒙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 怪不得当初自己在端木伯御马前下跪,是娜仁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刀疤在朐衍城中多次羞辱自己,也没见人出来救场。 看来女儿大了,春心萌发,见到端木伯御在战场之上英雄无比,早已芳心暗许。 当初冲出来救父是假,向端木盟主示爱是真! 刺鲁宽半嗔半爱地黑下脸来:“女儿家家,安能主动示好?退下!” “就是,小妹退下吧!” 二女儿雅依居次辗转从门后转了出来,一把将娜仁居次拉到身后,然后对着刺鲁宽深深一礼:“女儿知道父亲有难,愿意替父分忧!” 刺鲁宽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情况太明了不过了啊,三个女儿这算是都看上了端木伯御了,这买卖老夫赔大发了! 第887章 隔岸观火 端木伯御急于完成诸部迁徙,却被楼夫人给叫了过去谈论婚事。 楼夫人道:“端木将军,朐衍部的三位居次老妇亦曾见过,论颜色也不算委屈将军,且此举能够团结草原诸部,亦有助于汉王长久经略河南地。” 端木兄弟母亲去世得早,父亲远在鲁国,又有续弦,从小跟随大父长大,年纪轻轻就跟随公子俱酒闯荡列国,打拼事业,这些年来,真的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但楼夫人的面子也不好反驳,端木伯御只好搪塞道:“夫人,阵前招亲,此乃大忌,此事须由王上定夺。” 楼夫人:“老妇可以向王上请命,将军勿忧。” 端木伯御见搬出汉王仍不能令楼夫人死心,又急于完成草原的大迁徙计划,遂含混几句退出。 俱酒一向对楼夫人尊重有加,基于这层认识,楼夫人认为在汉王那里不会形成什么障碍,于是就向刺鲁宽传达了比较乐观的信息。 刺鲁宽得到了楼夫人的承诺,心中大喜,从此以后,他就不用担心老无所依了,这么猛的一位女婿,可以将朐衍部全部相托。 于是整个草原诸部呼啦啦一下走了个精光,这也算是战国版的坚壁清野了。 多年以来,林胡王对河南地草原也多有觊觎,前者楼烦王刀疤南下之时,曾邀请林胡王一起出兵,平分战争红利。 但狡猾的林胡王以各种理由推脱,让刀疤先去打个头阵,试一试水,探一探虚实,同时也消耗一下各方实力。 背后林胡王则悄悄做好了战斗准备,随时准备入场收拾残局,做螳螂之后的黄雀。 当特乌东狼狈地跑到林胡王的帐下哭请求援时,有两点大大出乎了林胡王的预料。 一是战事之惨烈出乎预料。兵强马壮的楼烦王刀疤南下不久,就被打掉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而且刀疤也生死未卜,不过据闻城头大纛已倒,看来是凶多吉少。 二是对手之强悍出乎了林胡王的预料。听闻了特乌东的哭诉,对手马队奔袭距离之长、马上作战之稳、武器装备之精良、战术配合之新奇,都令林胡王惊讶。 看来义渠人这些年来,在与秦国的常年征战中长了不少本事嘛,正好本王也想领教一二。 现在特乌东的求援,给了林胡王出兵河南地的绝佳理由,林胡王立即决定起兵十万,以绝对实力碾压河南地。 林胡人全军皆兵,所谓十万精兵,几乎是举族迁徙,除了少部分留守后方,保护妇孺外,整个部族的青壮几乎全部出动了,可见林胡王野心之大。 林胡人的后勤保障方式也很独特,那就是“羊马随征”。这样既可保证兵力集中,也 可做到粮草之忧。 但也有一部分人负责牧马牧羊,所以十万精兵,还是有一定水分的。 林胡王此举,有一箭三雕的目的。 其一,前期楼烦人与义渠人已经血战数场,以草原征战的惯例来看,楼烦人折损如此严重,义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出手,以精锐之师击疲敝之敌,林胡王势在必得。 其二,此次南下是应楼烦人请求出兵的,而楼烦部经过此战之后,损失惨重,刀疤又生死未卜,正是自己吞并楼烦部的大好时机。 至于特乌东这个傻小子嘛,待大局已定,制造一次战场意外,不要太简单。 其三,这次“羊马随征”,林胡人来了就不准备走了,河南地大草原,各方势力如同走马灯般你方唱罢我登场,最后还不是落入我林胡王的手掌心? 林胡王踌躇满志,挥师南下的同时,义渠王也大起勇士十万,兵锋直指朐衍城。 林胡王由于“羊马随征”,大军行进速度并不快,走走停停,主打一个老成持重。 而义渠王也有粮草之忧,同时行军进度十分谨慎。 游弋在河南地大草原上的白幕和洗垣看着这两家这么婆婆妈妈,心里十分着急,于是决定给双方都制造点意外,煽煽风、点点火,加点催化剂,促进双方进一步反应。 先是林胡人的先头部队夜间宿营时遭到不明敌人袭击,损伤惨重。敌人劫走了大量金鼓号角、旗帜衣饰,然后趁着夜色,迅速脱离接触。 林胡王带领着楼烦少主特乌东亲自前来勘察战场,听闻敌军举有牛头旗、使用马刀时,一致判定此次夜袭是义渠人所为。 另一方面,义渠人的先头部队也遭到了一阵来去如风的突袭,从作战现场的痕迹看,发现了楼烦人的狼头标志,还有林胡人标志的装备。 林胡王和义渠王俱皆勃然大怒,组成了精锐的战斗队形,前突寻敌,意图与敌人展开决战。 就在双方不断试探、不断搜寻的同时,双方的后勤部队又不断遭遇袭扰。 敌人袭击了林胡人的后方牧场,并不劫掠牛羊,却是砍死了无数。这种做派,很像草原狼的袭击方式。 草原狼为了报复人类的追赶或猎杀,常常会趁人不备时,发起这种挑衅式的袭击。 曾经有狼群一夜之间咬死数百只家畜的事例,狼群根本不是为了饱腹,而是赤裸裸地报复和叫板。 林胡人更加肯定了是义渠人干的,由此对义渠人积累了更深的恨意,必欲屠之而后快。 另一方面,义渠人的运粮车队也遭到了林胡人的袭击。在杀死运粮军卒后,敌人把所有粮草付之一炬。 义渠人是农耕化转型较早的民族,也深知一饭一粮来之不易,对敌军这种行为更是深恶痛绝。 至此,双方都对彼此积累了深深的恶意,也激发起无尽的斗志。 终于,在一个狂风怒号的午后,双方大军在朐衍城盐池附近相遇。 义渠王为了保证首战成功,特意将吴起赠送的百把马刀装备到了冲锋部队的第一线,明晃晃的马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冷森森的寒光。 另一面,特乌东咬牙切齿地对林胡王说道:“大王,没错,袭击我楼烦部的,就是这些义渠狗!” 林胡王冷哼一声,举起弯刀大声道:“林胡勇士们,拿义渠狗的血祭奠苍天和草原,祭奠我们的楼烦兄弟,祭奠我们的牛羊牲畜吧!杀呀!” 义渠王亲自挥舞着一马汉国马刀:“义渠壮士们,杀敌而死,吉佑自身,福延子孙,杀啊!” 在一片震耳欲聋、惊心动魄的喊杀声中,河南地那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迅速掀起了两股汹涌澎湃、狂猛无比的狂飙,两队大军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猛烈地冲撞着,死命地纠缠着,无情地绞杀着! 一时间,整个战场陷入了混乱之中,双方的士兵们搅和在一起,展开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搏斗。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尽情释放着内心的怒火和仇恨。 鲜血如喷泉般四处喷洒,染红了青草和土地;而那惨烈的嘶鸣声更是响彻云霄,久久回荡在这古老的战场之上。 远处,白幕和洗垣,透过望远镜,注视着这场由数十万将士,以血肉之躯绘就的壮丽诗篇,欣赏着一场惊心动魄、壮观至极的对决,同样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震撼! 第888章 分别摇人 义渠人显然低估了林胡人的骑射能力,在林胡和楼烦联军骑兵的袭扰下损兵折将。 而习惯于猛冲猛打的林胡和楼烦联军,也领教了义渠人阵法与武器的厉害,这些都是义渠人在与秦军的连年对决中不断学习、不断提高的结果。 身处萧关的汉国太尉吴起,和身处乌氏部的安北将军端木伯御,不停地接受着来自大草原的军情,对林胡人和义渠人两大势力的血腥厮杀冷眼旁观,按兵不动。 最先撑不住的是义渠人,因为义渠人向农耕型社会转化过快,这也导致其部队对后续粮草更加依赖。 义渠王北上之前,除了带足大军一定时期的口粮之外,还寄希望于对草原诸部的劫掠,用草原诸部的牛羊来补充军需。 但端木伯御一番骚操作,将诸部连人马带牲畜全部来了一个大迁徙。河南地本就地广人稀,这样一来,相当于是完全实现了坚壁清野。 义渠王的抢劫计划落了个空,从本土向北运粮又尚需时日,何况本土粮草也不多啊。 这样一来,义渠人就陷入了两难的死局。粮草缺乏的情况下,进攻不利;如果后退,则很可能被林胡人衔尾追杀。 这种骑兵的衔尾追杀,那可是赶尽杀绝式的,很可能一退就收不住了,洪流激荡之下,甚至可能连义渠本土都丢了! 对面的林胡人也没有好到哪去,尽管林胡人骑射精湛,但尚未完全掌握冶炼技术的他们,军中武器乏善可陈,骨制、石制箭镞和兵刃还在相当大的范围内存在。 而义渠人则掌握了一定的青铜冶炼术,至少箭镞、矛尖等都做到了金属化,给林胡人造成了较大的死伤。 至此,双方陷入了胶着状态,如同两位势均力敌的高手在掰手腕,谁也不敢轻易后退,稍一松劲,结果就可能是兵败山倒,灭国甚至灭族的大祸。 在双方势均力敌、情绪紧张的情况下,再增加一根稻草,都可能使战争的天平倾斜,最终形成一触即溃、望风瓦解的惨烈后果。 林胡王和义渠王都想到了同一个主意,求援!搬兵!摇人! 林胡王几乎倾尽本部所能,而楼烦部又为魏国上郡和大河所阻隔,远水解不了近渴。 最终林胡王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向魏国上郡守求援。 尽管此前魏国上郡与林胡之间龃龉不断,互有摩擦,但林胡王决定以朐衍盐池作为交易砝码,以巨大的利益,诱使魏国出手。 义渠王同样也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这些年来义渠人与秦国征战不断,且负多胜少,本土也面临着无兵可调的局面。 纵观整个河南地,唯一可以求援的力量,就是驻守在萧关的汉军了,毕竟此前义渠与汉国都视秦国为敌人,且此前汉军主帅吴起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愿望,而义渠王并没有轻率应允。 打到这个山穷水尽的局面,不敢再矜持了,再矜持连小命都会丢到河南地,义渠国的国运也可能就此终止。 于是,义渠王迅速派出上次出使萧关的使臣,再次求见吴起,义渠王手中可用的筹码,与林胡王出奇地一致,也是盐池! 盐池本来是朐衍部的产业,无论林胡王还是义渠王,所做的都是在慷他人之慨,反正以自己的兵力,也不足以守住盐池,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将出去。 魏国上郡守巴宁,这位曾是吴起在西河时的得力助手,与爨襄一起,堪称吴起的左膀右臂。 在吴起奔楚之时,巴宁和爨襄都选择了沉默,但同时也获得了魏侯击以及公叔痤的信任。 爨襄在偷袭汉国时败于吴起之手,无奈兵败投降,现在在吴起手下老老实实地从校尉做起。 而巴宁当年跟随公叔痤打过陈蔡故地之战,救过公叔痤的命,因而成为后吴起时代,魏武卒的领军人物。 鉴于上郡属于边郡,故而公叔痤保举巴宁为上郡守,内政军事一同主管,成为一方封疆大吏。 但巴宁此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这些年来严格遵守魏国高层制定的路线方针,并没有对近在咫尺的河南地染指。 当然主要原因也是河南地以水草丰茂为主,并不是成熟的良田,对于“农本位”的魏国来讲,河南地食之无味,不要也罢。 对于林胡人,巴宁可是与之曾有过数次交手。因为林胡人有个坏习惯,当冬季遭遇寒冷雪霜天气,牲畜冻死时,就会到边境地区进行“零元购”,这让巴宁非常痛恨。 但林胡人也深知魏国的强大、魏武卒的强悍,往往是浅尝辄止,只敢小打小闹。是故巴宁将之驱逐之后,也未赶尽杀绝。 二者之间甚至还保持一种十分微妙的关系,巴宁还想让林胡人继续在北边存在,也隔绝赵国西进的非分之想。 此次林胡王几乎倾注了全族的精锐,在河南地玩了一把“梭哈”,结果把自己套牢了,不得不向巴宁求救。 救不救林胡王,成了巴宁所面临的艰难选择。 巴宁召集部众臣属一同议事,同时派出信使沿大河顺流而下,直驱首都安邑,向魏国高层汇报。 “将军,魏自设立上郡以来,其主旨保境安民,发展农桑,从不参与戎狄之争,此乃既定之策,属下以为,当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大部分官员都对此议持赞同态度,毕竟这是魏文侯时期就定下的政策,这些年来无论周边戎狄如何风云变幻,上郡始终不为所动,目前已经发展为十五县,六万余户,成为魏国的北部重镇,大好局面不容破坏。 “将军,属下认为当主动进军。” 巴宁抬头望了一眼这位少年军校:“庞涓,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第889章 庞涓论兵 年轻的庞涓,腰板挺直,拱手而立,眼睛中闪烁着渴望建功立业、拜将封侯的光芒。 他想起离开云梦山时,曾向师父鬼谷子和师弟孙宾说过的豪言壮语:“功业不成,无颜可见师父、师弟之面!” 庞涓还清楚地记得,老师鬼谷子曾问过他,怎样看待汉国的崛起? 庞涓霸气地回答道:“时无英雄,遂成竖子之名!” 庞涓作为魏国人,自然要回到魏国效力。况且,魏国目前仍是诸侯中实力最强的霸主。选择魏国,就像站在巨人肩膀上一般,更容易使自己一身本领得到最大发挥。 庞涓回到魏国之后,通过白圭的关系,很快攀上了公子?的关系。 魏侯击是马上君主,当年就是他带着乐羊、吴起两大牛人,死磕中山国三年,最终打下了魏国最大的一片飞地,并被封为首任中山君。 继承魏侯之位后,魏击更是武德充沛,四面出击,主打一个“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死后都被群臣上谥号曰“武”。) 因而,身为马上霸主的魏击也非常看重继承人的武功修为。但很可惜,无论是公子?,还是公子缓,都没有在武功方面表现出过人之处。 魏击非常失望,常生“子不类父”之慨,这也是魏国迟迟没立太子的原因所在。 公子?为了获得君父的青睐,在太子争夺战中更胜一筹,于是恶补军事知识。 庞涓的到来恰恰给了公子?于希望。庞涓作为鬼谷子的高徒,不仅自身武功高强,更兼具一张利口。 在与公子?的交往中,庞涓口若悬河,高谈阔论,从战争理论到排兵布阵,从行军打仗到军械技巧,从谋略计策到军事地理,为公子?描绘出一幅大魏一统天下的壮丽画卷,令公子?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从此将庞涓倚为心腹。 不久之后,公子?为庞涓谋得一个校尉之职,但却将其派往了遥远的上郡,到巴宁手下任职。 公子?之所以将庞涓派往上郡,主要目的是觊觎巴宁手下的一支军队。这是一支吴起当年亲手训练出来的、硕果仅存的纯血“魏武卒”,堪称魏军的“军魂”所在。 公子?虽然缺乏军事历练,但却有着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他深深知道,争夺君位,必须有军队支持。 如果掌握了“军魂”所在的这支边军,对于举国上下的军民归心,具有旗帜与导向的重要作用。 但目前掌握这支军队的巴宁,却是一个标准的职业军人,对于公子?和公子缓的拉拢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既然巴宁不上道,那么只好往他的队伍中掺沙子喽!于是庞涓肩负着控制上郡驻军的政治目的,来到了遥远的上郡。 在上郡的日子里,巴宁严格执行以固守为主的边防政策,并不主动开边拓土。与上郡比邻而居的草原诸部,也没人敢来捋魏国的虎须,导致庞涓空有满腹韬略,却无用武之地,更不用说控制军队了。 但眼下,林胡人的求助,给了庞涓一个在军中扬名立万的机会,也给了他一个控制军队的借口。 庞涓道:“巴将军,于魏而言,林胡、义渠,孰害甚者?” 庞涓问得这话非常巧妙,他给巴宁挖了一个坑。庞涓首先先入为主地确认,林胡人和义渠人都对魏国造成了危害。 他留给巴宁的只有一道选择题,林胡、义渠,谁对魏国威胁更大,你选一个吧! 正确人的理解,肯定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巴宁果然没有分辨出其中的弯弯绕,顺着庞涓的思路就走了下去。 巴宁思考片刻道:“林胡与我接壤,且往昔亦有盗侵之事。义渠远我,无相扰也。” 庞涓一脸正色地道:“今林胡与义渠争,将军诚可阴助义渠,共击林胡,一战永除边患,复可开疆拓土,何乐而不为也?” 巴宁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他惊讶地道:“庞涓,求魏者,林胡也,今不救且击之,何也?!” 庞涓微微一笑道:“堪当武卒一战者,唯国之利益耳。击林胡有利于魏,则击之,无论其求救与否。” 庞涓将战争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巴宁总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却又完全找不到反驳之词。 同时庞涓的一套具有煽动性的说辞,却得到了帐下诸位校尉的支持,能够轻而易举地为国拓土,这些边军们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巴宁冷静下来:“诸位,切勿操之过急,信使业已出发,顺河而下,一日可抵安邑,我等还是静候君令吧。” 庞涓冷冷地道:“顺流越快,则逆流越慢,此去安邑,无有十日,不得往返。而军机瞬息万变,稍纵即逝,错失良机,则遗恨无穷呐!” 帐下众人亦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时身为上郡守的巴宁,竟然有些镇不住场子。 巴宁沉下脸来:“庞校尉,林胡、义渠各有十万之兵,多为骑兵,我武卒以步军为主,且从未有过草原作战之经历,岂可擅动?” 庞涓不卑不亢地道:“巴将军,涓自幼学于鬼谷子,熟读韬略,颇知兵法。以步御骑之法,不外乎地形、拒马、强弓、结阵诸法。” “夫地形者,居高临下,深沟宽壕,陷坑泥沼,水阻火隔之属;” “夫拒马者,长兵数丈,交叉如刺,林林立立,敌不敢前;” “夫强弓者,远程阻击,上射其人,下射其马,连发不绝,繁如雨注,敌骑自乱;” “夫结阵者,战车相连,长盾相合,马不能前。敌陷入阵中,则上刺人胸,下斫马足,可胜也!” 谈论起兵法来,巴宁哪里是庞涓的对手?不仅没有成功阻碍庞涓,反而给了庞涓一个演讲的大舞台。 庞涓连说带比划,生动趣味地给在座各位上了一堂步兵对抗骑兵的战争理论课,不仅为自己的观点增添了强有力的佐证,更给自己披上了一层“知兵”的人设。 庞涓成功将大多数人的立场吸引了过来,反而将巴宁反衬得十分胆小和平庸。 “将军,庞涓言之有理,三思啊!” “巴将军,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将军既为国而战,有何惧哉?!” “巴将军,事可一分为二,等候君令期间,加急备战可也。” …… 庞涓成功忽悠起了大部分人的欲望,使他们站在了自己一边,而巴宁则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巴宁脸色难看,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可!“ 第890章 魏缓来信 在庞涓的主导下,魏国在对林胡求救满口答应的同时,悄悄派出使者进入了河南地,暗暗地与义渠人进行接触和谈判。 而萧关方面,吴起尚未做出是否支持义渠人的决定。按吴起的本意,要义渠人与林胡人斗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然后再由汉军出面,收拾残局。 这就对出兵的时机有着严苛的要求,汉军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河南地,将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反之,出兵时机不对,小则造成较大战损,得不偿失;大者甚至可能失去对河南地的控制,前功尽弃。 目前,从斥候传回来的军情看,义渠人与林胡人战则战矣,却完全没有达到吴起所期望的那种、损伤惨重的地步。 正当吴起彷徨之际,汉王俱酒在中军将军怀木的陪同下,率领白马氐国派出的两万五千生力军,加入战场,来到萧关城下。 吴起闻信,立即出关二十里相迎:“河南地迟迟未平,致使我王心忧,臣之罪也。” 俱酒笑呵呵地去搀吴起:“兄长何必自责……” 吴起固执地压住俱酒搀扶的手臂:“请王上呼起之名,否则,臣不敢起身。” 君前臣名,是战国礼乐的基本要求。也就是臣子在君主面前,不论自称或他称,一律称名,而不得用尊称。 俱酒笑了笑,他要的就是吴起的这种态度。遂不谦让,立即改口道:“太尉,何必如此啊,西河结义之事,宁能抹去不成。” 称吴起的官职太尉,也算是双方各退一步,俱酒没有严格按照“君前臣名”的要求,叫吴起的名字,吴起也接受了俱酒以官职相称,君臣之间一时形成默契,信任之情更增一分。 俱酒进入萧关,亲自察看了这一历史上着名的雄关,北望河南地,南眺关中平原,顿生江山无限之感。快两百万了,七雄还没有撂倒一家,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啊! 吴起详细地汇报了河南地之战的前期战况,当前战局,以及自己的战略思路,请王上作出决断。 俱酒之所以决定前来萧关,亲自前来经略河南地大草原,主要基于三个原因。 其一,汉国暂无后顾之忧。 白马之乱得到了快速平息,介山恢不敢称王,被俱酒封为白马君,间接上实现了汉国对白马的整合与统治。 征西将军儿良,安西将军吴耕共同控制了南郑、陇南之地,使俱酒再无后顾之忧。 其二,白马氐人组织起两万五千余的精壮骑兵,俱酒遂亲自率领前来,一路检验西征成色,并为河南地之战再添一把柴,再加一把薪。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汉国君夫人向曙、原魏国嘉明公主,接到了来自娘家哥哥、魏国公子缓的求救信札。 公子缓在信中大套近乎,回忆起儿时与妹妹一起快乐玩耍的童年往事,成功赢得了向曙的大把眼泪。 自从向曙自作主张,勇敢地私奔入汉以来,魏国方面就音讯断绝,包括姐姐景福公主在内。 而今天公子缓能够穿越千山万水,送来一份安慰,这种来自娘家的温暖是无人能够体会的。 煽够了情,公子缓话锋一转,痛骂公子?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三番两次地将君父气得病倒,在国内祸国殃民,胡作非为,贪财好色,自命不凡,魏国上下对其人深恶痛绝,列国诸侯对其人无不侧目。 最过分的是,公子?还嫉贤妒能,鼠肚鸡肠,竟然多次对自己下毒、刺杀,幸亏苍天护佑,逃过一劫云云。 总之,公子缓苦大仇深地进行了一番控诉,表达了一个中心思想,只要有公子?在,魏国离亡国不远了。 最后,公子缓清晰地表达了自己作为魏氏有为青年,立志担当,继承祖业的决心。 并婉转地表达了请求汉侯俱酒支持自己继承魏国的意愿,表示只要自己上位,一定和睦魏汉两国关系,到时候风风光光地接妹妹回娘家。 向曙看完了公子缓的来信,由最初的感动,到最后的厌恶,好像吃了一只绿头苍蝇一般难受。 自己这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在君父还健在时,为了争夺君位无所不用其极,连远嫁的妹妹都不放过。 无论是公子?还是公子缓,你们继位的同时,也就是君父去世的时候。 你们没有一个人关心君父身体健康,如此大言不惭地谈论将来,画下大饼,这就是赤裸裸地诅咒自己的亲生父亲早死。 你们这俩家伙,还是个人吗? 向曙挂念君父的身体,在房间内哭一阵,骂一阵,恨一阵,摔一阵,最终还是将公子缓的信件派人送给远在南郑的俱酒。这种国家大事,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置,还是交给夫君去处置吧。 当公子缓的信件送到俱酒手中的时候,俱酒掐指一算,知道战国初年的一代雄主、自己的老岳父魏侯击,其传奇的一生将要走到尽头了,而公子?和公子缓“二子争位”的大戏码即将上演。 魏老大的倒下,是影响战国历史的一起重大事件,俱酒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在这一大事件中,插上一手! 但汉国与魏国山遥水远,唯一可以下手的地方,就是尽快打下河南地,借机向魏国的上郡用兵,进而图谋西河郡,将魏国的河西二郡控制到手中。 如果这一计划成功,那么俱酒也算是重返晋国故地了,隔着滚滚大河,对面就是晋国故土。 听闻汉王驾临萧关,端木伯御也从乌氏地飞马而至,前来萧关汇报工作,并汇报骑兵在乌氏地的整合与休整过程。 端木伯御在乌氏地,将草原诸部的骑兵进行了整合,编入了自己的骑兵部队,整个“御军”如今也有一万八千名骑手,近三万匹战马的规模,绝对是草原上不容忽视的一支力量。 对于河南地的战况,君臣连夜正在商议之间,突然接到了白幕传来的紧急军情。 白幕一部,假扮义渠军马,打着牛头旗,在草原上专行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之能事。 突然有一日,有一队不速之客闯入了白幕的暂驻地,来人自称: 魏国使者! 第891章 战略调整 在庞涓的主导下,上郡派出了使者进入茫茫河南地,寻找义渠人。 但河南地大草原太大了,魏军使者一头扎进了白幕假扮的假义渠营中,并认认真真地进行了一番谈判。 白幕不敢自作主张,一边拖住使者,一边飞马将军情报到萧关,由太尉吴起定夺。 魏国人的突然下场,使河南地的形势愈发复杂起来。 如今,楼烦人、林胡人、义渠人、汉国、魏国,再加上草原诸部,至少有六方势力陷入了这一场规模浩大的角力之中。 本来按照吴起的计划,等林胡与义渠战至两败俱伤,出兵协助义渠击败林胡,从而以战胜者之姿控制河南地。 之所以帮助义渠人,是因为双方有一个共同的对手——秦国。 但魏国突然下场,且主动联络义渠人对付林胡人,这让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白幕反馈的情况来看,魏国应该此前没有同义渠有过接触,这次是魏国主动为之,如此就可以排除义渠人从中捣鬼的可能。 端木伯御大大咧咧地说:“王上,终于要对魏国动手了,臣请为先锋!” 俱酒摆摆手,示意他少安勿躁,转而望向吴起。有吴起这尊兵家大神在此,俱酒也懒得思考。论带兵打仗,中国历史上恐怕也没几人能超过吴起。 情况的复杂也出乎了吴起的想象,特别是面对老东家魏国,以及他当年曾经训练过的魏武卒时,吴起不由得陷入深思。 他捻须沉吟,半晌方道:“王上,臣有一策,不知可行。” “太尉请讲。” “其一,弄假成真。由白幕方面答复魏国,同意合作。并许以厚利,请魏国尽起上郡之兵,进入河南地。” “其二,乘虚而入。端木将军率领‘御军’,避开两军交战战场,迅速突进上郡边境,切断魏军退路,夺取上郡治所,同时传檄而定,取上郡十五县。“ “其三,调停林胡与义渠。告知林胡魏军即将出兵,形势于彼不利,林胡必生退意,我方可提出条件,帮忙调停; “而义渠不知魏军将至,在我方不出手相助的情况下,义渠亦不是林胡对手。既然我方提议议和,彼必无异议。” “如此而来,我军取上郡,和二戎,一举而有河南地,且能避免大规模伤亡。” “臣之策粗略,不妥之处,请王上指正!” 吴起的策略,已经完全改变了战略的方向和重心,将攻取魏国上郡作为此战的终极目标,将俱酒原先规划的“先取河南地、再攻上郡”两步走战略,变成了一步到位的战略。 这样一来,汉国西有萧关,东有上郡,而中部的河南地则不用多虑,在汉国东西双方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任何一方势力都无法在河南地生存,此地尽入囊中实乃水到渠成,不言而喻。 同时,按照吴起的思路,汉国此战成本最低,战损可以降到最小,以极小的代价博得最大的土地。 汉军唯一要打的仗就是攻打上郡。但攻打上郡首先是调虎离山,将上郡精锐的魏武卒全数调出,然后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乘虚而入,完美避开了汉军与魏武卒的一场恶斗。 端木伯御一听自己有仗可打,就高兴了。比起砍杀林胡、楼烦这些戎狄来,出身晋国世家的伯御,对攻打魏国兴致更高。 俱酒非常震撼于吴起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但他对吴起也是有足够的信心。 俱酒略一沉思:“太尉,上郡既下,则陷入草原的魏军当如何处置?” 吴起叹了一口气道:“王上,巴宁此人,过于迂阔,臣勉力劝降吧” 俱酒道:“太尉计划周全,所虑详备,就按太尉之意用兵。” 吴起又道:“王上,此战非同小可。为掌握战场动态,及时调度各军,臣请王上驻守萧关,臣自领全军深入河南地,下沉一线,靠前指挥。” 吴起这个规划过于庞大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在通讯不发达的古代,在人烟稀少的河南地,吴起靠前指挥是最有效的方式。 俱酒道:“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战由太尉全权指挥,诸军俱皆以太尉马首是瞻。太尉可行先斩后奏之权,诸军有不听将令者,杀无赦!” 接下来,太尉吴起对端木伯御“御军”渡河时间、行军路线、注意事项等等一一进行了安排,毕竟对上郡的防务,吴起可是门儿清的。 然后又给萧关留守了足够人马,保护王上安全,以防秦国偷袭。 同时给驻守绵诸城的章蟜下令,命其沿渭水河谷向关中佯进,必要时可以打一场小规模的战斗,然后打完就撤,吸引秦军注意,减轻萧关压力。 安排完这一切,吴起、端木伯御立即分头行动,按照既定计划调兵遣将,去下一盘特大的棋。 白幕佯装的义渠军,接到吴起的指令之后,立即与魏使达成协议,并狮子大开口,许与魏军良马千匹、牛羊若干等厚利,诚心邀请魏军进入河南地,一起打击林胡人。 吴起先后派出两拨使者,分别奔赴义渠人和林胡人的营地。 汉国突然出现在河南地,林胡王十分震惊,对汉国提出的条件也半信半疑。 汉使拿出了货真价实的魏国写给义渠王的信札,上面泥封印记、行文规范等都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林胡王看完信札之后,惊出了满满一身的冷汗!特么的,魏国人太不是东西了,本王还是图样图森破! 想想每年冬天,林人都要到上郡的边界处去“零元购“,魏国早就将林胡恨得要死。向魏国求救,这不是飞蛾扑火、引狼入室嘛! 魏国人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联合义渠人一起将林胡灭族灭种,其用心何其毒也! 林胡王态度大变,恭恭敬敬地对汉使行礼: “贵使,本王知道汉王乃晋国之后,昔日林人与晋,友睦邻邦,相呴相济,晋对林人,恩莫大焉。” 这就纯属瞎扯了,晋国当年也不是什么善茬,说什么与林人和睦共处,就是骗鬼的话,纯粹是为了和汉王拉扯关系,套上近乎。 汉使道:“我王令外臣星夜前来示警,此恩如何,林胡王自知。” 林胡王指天发誓:“汉王之恩,有如天高,林人永不敢忘。林人今后愿以汉王之令是从,唯望汉王为我林人指一条明路,林人必世代感激,不敢稍有二心。” 汉使故作不解:“外臣之职已尽,大王何去何从,自去即可,要何明路?” 林胡王冷汗涔涔地道:“义渠人死咬我军不放,我军羊马随征,行动不便,若轻易撤退,必为敌人衔尾追杀,如此,则林人灭族矣!” 第892章 黑白通吃 汉使一脸为难地道:“大王,我汉国初进西部,亦不想与义渠为敌,还请大王理解。” 林胡王到此时彻底失去了分寸,也顾不得什么高傲,上前一把拉住汉使的手,苦苦哀求道:“贵使救我,贵使一定要救救林人。” 汉使一脸便秘状,一语不发。 林胡王摇了半天手,突然一拍脑袋:“贵使,汉王若能助林人脱此险境,林人愿上贡良马五千匹,牛羊万头,林人美女百人,以敬汉王。” 汉使不置可否,仰头望天。 林胡王:“呃呃,滥泥池产盐,林人愿将此献与汉王。” 汉使道:“林胡王,滥泥池乃朐衍部所有,林人何以轻言进献?” 林胡王脖子一梗道:“朐衍人早已逃得不知所踪,此地为我林人控制,即为我所有。” 汉使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吧,外臣就斗胆将林胡王之意转述我王,我王意下如何,尚不可知。” 林胡王一听汉使终于松口了,立即命人送上一大串玉石饰物,以示感谢。并派林胡勇士护送汉使返回。 另一方面,吴起派遣的另一队使者,也见到了义渠王。 汉使向义渠王转达了吴起的问候,表达了对义渠勇士血战疆场的敬佩之意,但就是只字不提救援之意。 义渠王沉不住气了:“贵使,昔日吴太尉在萧关,曾提议汉与义渠亲密合作,共御外侮。今义渠有难,吴太尉有何言于我?” 汉使一脸惊愕地道:“大王,昔日太尉确实曾向贵国使臣提议合作,但贵国使臣言道需要向大王请命,之后遂一去不复返。汉与义渠,虽有合作之意,然尚未曾结盟,此乃事实啊!” 义渠王一时头大,这事怨不得别人,是自己当时对汉国的来意不甚了解,因而踌躇不决,错失良机。 也难怪,当初人家吴太尉上杆子撵着义渠人求合作,自己爱搭不理;如今义渠人陷入死地,面临着灭族灭种的危险,再涎着脸去求人家吴太尉,结果让自己高攀不起了。 义渠王缓和了一上脸色:“贵使,我义渠愿以滥泥池为礼,决心与汉国、与吴太尉结为盟友,决不食言。” 汉使故意作出惊讶之色:“外臣闻那滥泥池乃是朐衍部所有,以他人之物进献于汉,大王恐怕……略显诚意不足吧。” 义渠王恨恨地说道:“朐衍部刺鲁宽,就是本王面前一条看家狗耳。本王说了,将盐池献于汉国,根本不需要听一条狗之意见!汉使勿虑。” 汉使一脸为难地道:“不过,外臣此来,太尉并未交代救援之事……” 义渠王大吼一声:“来呀,重赏汉使!”然后又陪着笑道:“贵使,军情紧急,麻烦贵使再走一遭。辛苦,辛苦!” 汉使载着满满一车的货物,轰隆隆地离开了营帐。 次日之后,两路使臣分别来到了林胡王与义渠王的营帐,传达了汉国的调停方案。 林胡王方面,本来也不对汉国出手相助抱多大希望,最重要的是赶紧摆脱魏与义渠双重打击的厄运,对于吴起提出的议和条件,满口应允。 汉使还提醒林胡王道:“一旦议和达成,大王诚宜早撤,以防夜长梦多。毕竟魏与义渠,皆是狡诈之邦,路上也得防范半路袭击诸事。切记切记!” 林胡王面有难色地道:“本王的牛羊……” 汉使道:“大王,留得林人在,不怕无牛羊;若无林人在,要牛羊何用?” 林胡王一咬牙一跺脚:“也罢!牛羊诸物,本王就当献给吴太尉当见面礼了!” 汉使客气道:“不不不,林胡王暂且北归,待安定之日,太尉必当派人将牛羊如数奉还!” 另一路汉使则进入到了义渠人的营帐,面见义渠王,也拿出了一份同样的议和方案。 义渠王面有愠色:“吴太尉焉何不出兵助我?” 汉使道:“实不相瞒,林胡王派使求见太尉,许以滥泥池,以及万匹好马、万头牛羊、林人美女等诸礼,要求吴太尉从贵部背后发起进攻,协助林人进攻义渠王!” 义渠王惊得蹦了起来:“他!他,他他……特么林胡哪有什么美女?满族皆是丑瓜,太尉切莫听信林胡妖言,我义渠美女倒是有些颜色,随后一定送来两百美女,伺候太尉起居。” 在河南地,林胡人与义渠人打成平局,且双方两败俱伤,而汉军则成为双方都在争取的重要力量。 汉军倒向哪一方,胜利的天平就倾斜向哪一方,而另一方,必然遭遇灭顶之灾。 义渠王此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尽管心中气极,也不敢吐出任何一个对吴起、对汉国不敬的词,所有的怒气与不忿都被自己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汉使气定神闲地吹了一下马奶,慢慢品咂一番:“好味!好味!大王客气了,我家太尉不近女色,当年杀妻求将,天下谁人不知?” 义渠王咬咬牙道:“贵使,林胡人必是信口开河,最不可信。良马难找,哪有开口就上万头的?本王愿向太尉进献良马五千……分五年交付完毕,以显我义渠合作之诚意。” 义渠王是实诚人,五千匹良马,确实是需要时日,不是一次能凑齐的。 汉使道:“大王,非是我军不愿助大王攻伐林胡,实是太尉不愿轻起刀兵,况且萧关粮草亦有不足……” 义渠王闻言立即蔫了下来,因为义渠人急于抽身,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粮草不足。 汉使摆明了是在漫天要价:要我出兵可以,粮草你总得给吧?可是义渠王自己都快吃不饱肚子了,再不早回,就饿死在这儿了! 半晌之后,义渠王才咬牙切齿地道:“也罢,就依吴太尉之计,且放过林胡一马,此仇来年再报。” 汉使不失时机地恭维一句:“大王英明!” 第893章 三箭定草原 次日一早,汉国太尉吴起率领一彪军马,如同平地卷起一股狂飙一般,迅速掠过河南地大草原,穿插进入义渠人与林胡人之间的空白地带,实现了两部人马的“硬隔离”。 汉军盔明甲亮,大纛高牙。列队整齐,矛戟林立。军鼓如雷,人喊马嘶。显示出不一般的威势与压迫感,令林胡人与义渠人都感到心中一惊。 不过,端木伯御所率领的“御军”并没有出现在这一行列,他们去执行更加隐秘地夺取上郡的任务,所以就连曾经经历过朐衍城大战的楼烦逃兵,也没有看出端倪。 吴起居中,催马而出。昂首展眉,苍髯如戟。顾盼之间,不怒自威。 左侧鹰扬将军大九,身高过丈,拔地倚天,整个身子高出全军平均身高大半截,马匹在其坐下,如同兔子一般。 右侧校尉爨襄,一脸凝重,满目威赫。更左侧校尉靖家孚,更右侧校尉苗冥。 吴起向两侧遥遥一拱:“林胡王、义渠王,汉王驾前,太尉吴起,奉我王之命,问候两位大王!” 吴起贵为兵家亚圣,名满天下。林胡人经常与魏国上郡搞摩擦,义渠人每每与秦国有龃龉,是故对于吴起的大名,都是听闻过的。 吴起虽然是汉国臣子,但在汉军的绝对压迫面前,已经被打残了的林胡王和义渠王都不敢托大,双双向吴起拱手示意。 “吴太尉,请了!” “有劳吴太尉!” 吴起古井不波:“我王仁民爱物,民胞物与,平生不好斗,惟好解斗。今初入西陲,闻两国因小事生隙,故我王派起深入草泽,为两家解之。望两家看我王薄面,暂各收兵。起,代我王,谢过两位大王!” 义渠王恨恨地道:“林胡!若非汉王出面,本王必欲将尔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眼!” 林胡王怪眼一翻,勃然大怒:“义渠戎,放马过来,林人纵横草原数百年,未知‘怕’为何物!” 义渠王也是怫然作色:“义渠勇士以战死为吉利,以病终为不祥,今日能为杀林胡而死,幸甚至哉!来来来!某与林胡再大战一场!” 两厢士兵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时人声鼎沸,喊打喊杀,大有局面失控之势。 吴起轻轻举起右手,汉军立即山呼海应般地齐齐高呼,军威之严整,压过了义渠人和林胡人杂乱无章的大呼小叫。 当汉军的威赫之声戛然而止时,草原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草儿都被这声势所慑,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靖家孚从身上解下吴起的宝雕弓送到上,吴起左右拉了几下,试了试臂力,自言自语地道: “吴某老矣,久不习射,今日两国兵威正盛,吴某也只好献丑一二了!” 吴起纵马出列,先是向地上望了一眼,看到数丈之外有一块突兀的巨石,露出草丛,与这草原气息格格不入。 吴起弯弓搭箭,瞄准巨石:“卧虎,看箭!” 林胡王和义渠王都面露不屑之色,在草原骑射民族面前玩箭,还特么是立定式的静态射箭,哼!所谓军神,不过尔尔。 弓弦一响,一支利箭破空而出,“怦”的一声,正中巨石,火星四溅,铿然有声,久久不歇。 再观箭矢,竟然有三分之一都没入了石棱之中。箭尾的雕翎兀自在不停地震动着,发出“铮铮铮”的共振声! 义渠王和林胡王同时脸色一变,一支箭矢竟然能够深深地没入石棱之中,一者可见吴起膂力之猛,二者可见箭镞材质之刚! 这种强悍的箭矢,显然不是尚完全普及青铜箭镞的义渠人与林胡人所能比拟的。要知道,他们中的某些部落,至今还在使用石头或者硬骨打磨箭镞。 此时,天空传来几声哀鸣。 吴起抬头向天空略一观望,恰是战场上的死亡气息,吸引了一队秃鹫过来,并在此盘旋不止。 吴起伸手进入箭囊,出手之时,赫然提起三支羽箭! “连珠箭!” 吴起稍一瞄准,手起箭出,动作行云流水,三支利箭穿云而上。只听天空中连续传来数声哀鸣,一团团黑乎乎的物体直直地坠了下来。 早有军卒打马上前,一个燕子抄水,人不下马,已然将猎物捡拾起来。然后将手中的猎物高高举起,口中兴奋地叫道: “太尉威武,三矢全中!” 汉军齐齐高呼:“太尉威武!太尉威武!太尉威武!” 呼声排山倒海,军气更是甚嚣尘上。 义渠王与林胡王面色如水,俱是默不作声。其身后的部众也是一声不吭,虽然草原上把好的射手称为“射雕手”,但真正能射下雕的往往屈指可数,更别提连珠三箭,一射三雕了。 “哼!” 在一片肃杀之中,一声略带轻蔑的冷哼还是传入了吴起的耳中,不是义渠人,就是林胡人。 显然,不服! 吴起面带微笑,向林胡王和义渠王各各一拱:“两部勇士,俱以骑射见长。起静立而射,显然不算本事。” “驾!” 吴起突然一声暴喝,胯下的“玉顶黄”应声而出,如同一道闪电一般激射而出。 吴起在颠簸的马背上拈弓搭箭,身体一转,突然将箭矢对准了林胡王的位置。 林胡王的亲卫一片惊呼,天然的使命感让众人一拥而上,高举盾牌护住林胡王。 此时,一直快速飞驰中的吴起砰然一声,利箭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支箭在空中划出一个月牙形的弧度,绕开林胡王及其一众亲卫,径自向其身后飞去。 箭矢拐了一道神奇的弯之后,速度却变得慢了下来,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拐弯箭”穿过楼烦人的狼头大纛,“怦”的一声钉在了高高的旗杆之上。 尽管刀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他的宝贝儿子特乌东早早地就将狼头大纛立在自己的身后,俨然以新一代楼烦王自居。 本来,特乌东远远地躲在林胡王身后,本不敢露头的,但没想到,吴起的箭,居然神奇地绕过了林胡王,直直地钉在了象征楼烦王的大纛之上。 特乌东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股凉气从脚底下直冒向脑门。 看到吴起神乎其技的箭术,也看到了他向林胡人突然出手,义渠王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遥遥地向着胡起一拱手:“吴太尉,就此别过,他日本王定当亲赴萧关,面谢汉王大恩!” 吴起死死地盯着楼烦人的狼头大纛,头也不回地道:“义渠王走好,恕吴某不能远送!” 义渠王二话不说,圈马就走,其后的义渠诸部立即作鸟兽散,霎时间呼啦啦啦走了个一干二净,落了片绿油油的草原真干净! 汉国太尉吴起,不仅兵学造诣高深,箭术也算当世绝顶高手,一出手“没石箭、连珠箭、拐弯箭”,三箭定草原,震得义渠王知难而退,更令林胡王心胆俱裂,不知道吴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894章 始祸者死 吴起收回一直盯着狼头大纛的眼神,对着林胡王道:“大王既与晋国友善,当知昔日晋国有命,始祸者死!” 扯什么晋国与林胡关系和睦,本就是林胡王满嘴跑火车的套近乎之词,他哪里知道晋国有什么“始祸者死”? 但吴起问了,林胡王还不能说不知道,他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当然,晋国有命,始祸者,必须死!” “始祸者死”是当年晋国为了保持六卿之间的势力均衡,维系脆弱的国内局势,而制定的一条刑罚准则。 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就是哪一方首先挑起祸端,那么他就是举国上下的公敌,其他诸卿可以群起而攻之。 “始祸者死”被六卿写入盟书,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盟誓仪式后,被沉入河底,放之高山,埋入地下,以示天地神明俱为见证,有违者,人神共愤,天地共诛。 但在六卿争权的年代,“始祸者死”除了没有止乱,反而引起动乱和内讧,最终导致六卿连年争斗,六卿变四卿,四卿变三卿,三家最后瓜分了晋国。 对于“死”,各方均表示没有异议;对于“始祸者”,却各自有着不同的解读,每一方势力都选择有利于自己一方的解读方式。 春秋时期,围绕着“邯郸午”事件,各方定义了不同的“始祸者”。 赵鞅命令邯郸午(赵午)迁五百户送到晋阳,邯郸午不想把已经形成生产力的五百户邯郸之民送给赵鞅,于是就想了个馊主意,攻打齐国,再抢五百户送给赵鞅。 结果邯郸午攻齐未成,还形成了晋、齐之间的国际矛盾。 赵鞅认为邯郸午是“始祸者”,将其关到晋阳,一段时间之后,杀掉了邯郸午。 赵鞅认为,杀掉邯郸午是赵氏的家事,自己作为赵氏宗主,杀掉一个“始祸者”,没有问题。 但他忘记了,邯郸午背后还站着另外两大卿族,中行氏荀寅是赵午的亲娘舅,范氏的士吉射又是荀寅的儿女亲家。 赵午的大臣涉宾和他的儿子赵稷立即跑回邯郸,举旗造反。 中行氏与范氏立即到晋公那里告状,称赵鞅是“始祸者”,并成功拿到了国君的命令,开始“二打一”,把赵鞅打得满地找牙,逃回了晋阳老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行氏与范氏咄咄逼人的态势,令智氏、韩氏、魏氏三家感到不爽。 智、韩、魏三家又提出,“始祸者”实际上三人,赵氏杀赵午固然有错,但中行氏、范氏支持邯郸叛国更是过分,是更大的“始祸者”。 于是智、韩、魏三家又从傀儡国君处获得了进攻令,在中行氏、范氏背后发起了攻击,最终将中行氏、范氏两大卿族赶出了晋国,救了赵氏,晋国六卿变成了四卿。 在这一事件中,“始祸者死”挂在每一方势力的嘴上,成为了心怀鬼胎的各方势力的遮羞布。“始祸者死”,不仅没有阻止晋国内乱,反而助推了六卿恶斗,从某种意义上加速了晋国的灭亡。 至此,“始祸者死”也变成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包括吴起今天重新提起,也是为了给接下来的行动,找一个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的借口。 吴起道:“大王既知,那么此次草原起衅,始祸者谁?” 林胡王疑惑地左右看看,然后慢慢转过头,看到吴起那支神奇的箭矢仍然插在楼烦人的大纛之上,仿佛一切都明白了! 他回过头来,下令道:“来人,令楼烦部众全部下马待命!” 特乌东顿感不妙,他纵马上前,来到林胡王近前:“大王……王叔,千万不要中了汉人的圈套啊,小侄对王叔忠心耿耿,楼烦人更愿举族相投啊!” 林胡王听着身后楼烦人一片杂乱的下马声已定,一眼也不看特乌东,恶狠狠地道:“来呀,将特乌东绑了!” 特乌东顿时明白过来了,口中破口大骂,伸手便欲拔刀。 但在一众林胡人的包围之中,哪里容得下他嚣张?林胡王的亲卫一拥而上,将特乌东摔在地上,绑了一个四马攒蹄,结结实实地扔到林胡王马前。 特乌东双目赤红,骂不绝口,早被林胡王的亲卫抓起一把马粪,将一张臭嘴塞了一个满满当当,直到其呜呜咽咽,不能出声。 林胡王指了指地上的特乌东道:“吴太尉,首祸者在此,恕本王族中尚有要事,不再叨扰,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吴起淡淡地道:“大王请便!” 林胡王圈转马头,恨不得能肋生双翅,火速逃离这是非之地,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林胡人此次进入河南地,延续其“羊马随征”的习惯,但此时急于逃命,众骑手纷纷捞起一只羊放在马背之上,也算是减少损失。 抱不走的羊儿,就只好留给汉军,成了汉军的口粮。 吴起见林胡人已经撤走,立即大声下令,骑兵应声而动,如同平地生雷一般卷起一片蹄声,迅速将下马待命的楼烦人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骑兵还围绕着楼烦人不停地转圈,里圈正转,外圈反转,一时间给了圈内的楼烦人更为强大的心理暗示和巨大压力。 有的人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以头触地,口中不住喃喃有词,似乎在做临死之前的祈祷。 吴起纵马上前,众军方才渐渐停止奔跑的马蹄,但仍然死死地将楼烦众人围在圈内。 吴起命人像拖死狗一样,将特乌东拖了过来,扑通一声摔在场地中央,摔在一众楼烦人的脚下。 吴起四目巡睃,睥睨万物,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吓得一众楼烦人都把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 良久,吴起方才开言道:“刀疤父子,弑君篡位,杀忠屠良,为祸楼烦,草原诸部苦刀疤久矣!” “今,刀疤已死,挫骨扬灰!” 一众楼烦部众纷纷抬头,露出惊疑的眼神,这是他们第一次得到楼烦王刀疤的确切死讯。 尽管此前大家已经猜疑不断,但从吴起口中得到刀疤的死讯,对楼烦诸部、特别是一些死忠于刀疤父子的部族,还是形成了巨大的心理打击。 “特乌东狼子野心,引狼入室,投靠林胡,实乃楼烦罪人,草原败类,始祸者也!” “晋国有命,始祸者死!来人,斩特乌东,祭天、祭地、祭草原!” “诺!” 三五个挺胸凸肚、膀大腰圆的汉军士兵应声而出,将特乌东一把拖过来,像杀猪一般将其死死地按住。 特乌东口不能言,但吴起的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得清楚,他拼命地挣扎着,做着垂死的反抗。 吴起冷酷地大手一挥:“斩!”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高声喊道:“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第895章 楼烦女王 “刀下留人!” 吴起眉头一皱,极目远眺,只见数骑飞驰而至,为首一人,身穿传统楼烦服饰,赫然是英姿飒爽的楼夫人。 吴起转过头,压低声音,却又不失威严地喝道:“斩!” 锋利的环首刀高高举起,又猛然劈下,特乌东那颗油腻腻的大脑袋如同西瓜一般“骨碌碌”滚了出去,口中兀自塞着满满的马粪。 楼烦部原本尚有一万两千余兵力,随同林胡王杀回朐衍城后,又与义渠王的大军血战数场,死伤无算,此时只剩下七八千兵力了。 这点兵力,在汉军全副武装的包围之下,又见首领特乌东也被斩首,全军立即陷入绝望之中,看来不免遭到屠杀! 但从飞奔而来的人群中,却看到了一个熟人:演突部的族长,演柒柒!顿时众人又心生一丝生机,纷纷向着演柒柒高喊: “演族长,救救我等!” 演柒柒护送着楼夫人飞马赶到,目光如电般地扫视了全场如饥似渴般的楼烦部众,高亢而又威严地喊道: “先王之爱女,楼烦长公主——阑宛居次在此,凡我楼凡国人,大礼相见!” 楼烦人地近三晋,对诸夏文明接受度较高,在魏国率先使用“公主”一词后,也开始渐渐接受并使用。 言毕,演柒柒率领演突部众纷纷下马,一溜小跑来到楼夫人马前,按照楼烦礼节,非常虔诚地行参拜之礼。 阑宛居次! 楼烦诸部众先是一个迷糊,然后又是彼此之间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从他们惊愕的目光之中,记忆在一点一点回归。 从面前这位一身楼烦服饰、英风浩气的女子身上,隐约之间看到了老楼烦王的影子,想起了那个在部族中间活泼伶俐地跑马的小女孩。 “阑宛居次……” “老楼烦王的宝贝女儿回来!” “老王在日,我楼烦何曾有此屈辱,刀疤这些年把咱们害苦了!” “哥哥弟弟,还等什么,如今能救我等的只有阑宛居次了,还不赶紧上前参拜!” …… 众人一阵私语和思想斗争之后,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队接着一队的楼烦部众来到了楼夫人的马前,抚胸、弯腰、下跪、低头、双手掌心向上,向着楼夫人大礼参拜。 七八千人的队伍,呼啦啦跪倒一片,将楼夫人如同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心。 甚至更有甚者,呼喝着将手中牵着的马匹也给按跪下来,人畜共同向楼夫人行礼,表达自己的臣服之心。 楼夫人独立风中,绝世不群,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她想起了当年父王被叔父所杀,自己和弟弟在风雨飘摇之中连夜出逃的狼狈;想起了童年安宁祥和、无忧无虑的景象;想起了马奶香,想起了篝火红,想起了羊羔白,想起了青草绿…… 而如今,整个家族,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再次回来…… 但是,还有星星点点的少数楼烦人,依旧像木头桩子一般地站立不动,扬着倔强的脖颈,桀骜不驯地盯着楼夫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吴起脸色一变,刚要发作,却看到楼夫人翻身下马,吴起遂停止了自己高高举起的手臂,静观其变。 楼夫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去,走过演柒柒的身旁,走过其他楼烦部众虔诚的膜拜,走过伏卧在草丛中的楼烦马儿,穿过随风摇摆的野草,野风撩起了她额角的碎发,露出一张如水的面容。 她走到了特乌东面目狰狞的首级跟前,慢慢地弯下腰去,用纤纤素手,一点一点将他口中的马粪挖出,一点一点清理他血污纵横的面部,直到清理干净为止。 楼夫人用力撕下自己的一角袍摆,仔细地将特乌东的脑袋包了起来,将那不甘的眼神与恐惧的面容一点一点包裹起来。 她缓缓起身,抱着特乌东的脑袋,走到他那扑倒在草丛中的尸身旁边,将脑袋正正地安在了脖颈的位置。 “演族长,厚葬特乌东!” “属下遵命!” 演柒柒随即指挥一帮人,将特乌东的尸体抬上一辆大车,并扯起几把青草覆盖在其尸身表面。 楼夫人义葬特乌东,让那些原本准备慨然赴死、始终站立不拜的楼烦人,又匍匐下去了许多,他们对这位老楼烦王的唯一骨血、楼烦部阑宛居次,表达了绝对的臣服。 楼夫人在侍女的保护下,再次上马。 演柒柒走向前去:“左千轳族长、嘎尔信族长、沙满族长、却不虞族长,我等一起去扶起狼头大纛!” 众族长从地上爬起来,一起走向仆倒在地的狼头大纛,齐心协力将之扶起,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共同将狼头大纛抬到楼夫人马后,五位族长一起用力,将狼头大纛笔直地插在泥土之中。 恰好草原风来,狼头大纛迎风猎猎作响,更衬托得楼夫人伟岸高大,尽显王者之气。 楼烦女王,就此诞生了! 楼夫人高声道:“当年楼烦生乱,先王遇袭薨逝。今者祸起河南,舍弟伏踔遇袭。万千罪孽,罪在刀疤!如今刀疤父子业已授首,从者余罪皆免!苍天护佑我楼烦子民!” “苍天护我楼烦!苍天护我楼烦!苍天护我楼烦!”一片欢呼之声响彻草原。 远处仍有一个孤独站立的身影,静止不动,既不臣服,也不言语。 楼夫人看了他一眼,回首对吴起道:“吴太尉,其心不服,不可勉强,放之即可!” 吴起恭敬地拱手道:“遵命!” 随即大手一挥,众军闪开一条豁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孤独的身影。 楼烦众人见八面威风、惮赫千里的军神吴起,对楼夫人如此卑微,俱是吃了一惊,对楼夫人由此更加敬重。 那人并没有逃走,而是向着楼夫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待到楼夫人马前时,深施一礼。 “居次,当年罪臣愚钝,为刀疤所迷惑,亲手刺伤老王,臣之罪,罪无可赦。” 楼夫人镇静地道:“老妇适才讲过,只办首恶,余者不问!” 那人道:“有仇而不报,非人女也;弑君而不问,非人臣也。不明此理,如何治国?罪臣今日得见居次,知楼烦得遇明主,必将大兴。” 说完,突然抽出腰间弯刀,顺着自己脖子就是“哧啦”一下,硬生生将半个脖梗都给拉开了,一股鲜血飙得老高老高,在阳光下显得尤其壮烈! 这个耿直的楼烦勇士,用自己的生命救赎了心中之罪,却也因此为楼夫人的上位做了一笔背书。 楼夫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连眼都没有眨一下,轻启朱唇,说出两个字: “厚葬!” 楼烦部经过河南地一役,精锐尽失,实力大损,短时间内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在强大汉军加持下,楼夫人的适时回归,迅速统一了群龙无首的楼烦部。 在不久的将来,上郡攻下之后,楼夫人就可以越过大河,回归楼烦本部,建立起一个汉国支持和控制下的楼烦政权。 到那个时候,俱酒的势力范围终于重回河水东岸,汉国围绕诸夏的包围圈向东更进一步,兵锋直抵赵国的代地。 第896章 上郡分兵 吴起命令校尉靖家孚率领一支人马,全程保护楼夫人的安全。同时将林胡人丢弃的牛羊,义渠人丢弃的车辆辎重等,全部赠与楼夫人,作为楼烦部将来发展生产的重要资本。 随后吴起命令楼烦部退至大河岸边,腾出河南地主要战场,因为接下来还有一支重要力量,战国最强步兵——魏武卒,即将踏上这方广袤的舞台。 魏武卒要来,自然要把场子打得大一点,否则不易闪转腾挪啊! 狼参、热答都、初里末虎,都达四人奉命假扮义渠使者,赶着两百区上等良马,随魏国使臣来到上郡,向巴宁献上见面礼。 庞涓一见自己的主意有了回响,一直在旁边旁敲侧击,意图促成此事。而面对巴宁的不断盘问,狼参等人能答则答,不能答就以语言不通为由糊弄,主打一个谄媚。 巴宁亲自去查看了二百匹马儿,确实都是一等一的草原良马,义渠人的诚意可见一斑,面对所谓“义渠王”开出的价码,巴宁也有些心动了。 哪个边将不想开疆拓土、封侯拜将呢? 但巴宁纳闷的是,按照以往日程,信使该回来了,为什么安邑方面一点消息也没有?行还是不行,倒是给个话儿啊! 庞涓在一旁不住地撺掇:“将军,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魏武卒横扫天下,岂惧区区林胡哉?” 巴宁不语。 “将军,我军北出,截断林胡后路;义渠南来,正面抵挡林胡。两面夹攻一战而败林胡,则上郡五十年内,北顾无忧。” 巴宁不停地踱步。 “巴将军,此等天下奇功,为将者百年而不遇,何乐而不为呢?” 巴宁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窗外,云层变幻不定,风声呼啸而过。 “干就干!”巴宁重重地一拳捶在屋柱之上,震得屋顶上的灰尘洒下一屋,所有人都迷了眼睛,也被功利迷住了心窍。 上郡东面是河水天险,南边与同是魏国的西河郡接壤,北面原是林胡人的地盘,西面则是茫茫河南地。 东面、南面自然可以安心,北面的林胡此刻全部出击在河南地,而此战的目标就是河南地。 巴宁既然下了决心,立即发挥出其高超的军事素养,有条不紊地开始部署出兵的相关事宜,包括先锋、后勤、兵种、武器、粮草、辎重、佯兵、伏兵、接应等等,都做了专业性的规划。 饶是庞涓经过鬼谷子的调教,在实战中见到如此井井有条的安排部署,也是由衷赞服。 关于出兵方向,巴宁与庞涓产生了分歧。 巴宁希望按部就班地西出河南地,穿插到朐衍城的北方,堵截林胡人的退路,并与义渠人一起发起总攻,一举打垮林胡人,彻底解除上郡北边最大的威胁。 而庞涓却主张兵分两路,一部按照巴宁上述路线行军,此点无异议,但行进速度要慢; 另一路直插林胡人的老巢——高阕城,灭其祭天台,烧其留守营,毁其后勤基地。 庞涓此计,可谓极端算计。 一者,让第一路军队慢慢出军,让义渠人看到胜的希望,然后鼓足余勇进攻林胡人,让双方先拼个两败俱伤,魏军则不急于求战,保存自身实力。 二者,自己派兵端掉林胡人的老巢,不仅从物质上切断林胡人的供应线,更要平掉林胡人的祭天台等一系列祭祀设施,从精神上打击林胡人的信仰之基。 三者,魏武卒最后关头出现,凭借精力优势、兵力优势,非常容易地收拾残局。不仅要干掉林胡人,甚至还要借机威胁一下义渠人,争夺更大的战争红利。 四者,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样一来,无论战争是否胜利,都使庞涓掌握了一支精锐的“魏武卒”。 若胜,庞涓当居首功,必然会令军队信服,更易领军;若败,巴宁当负首责。再通过公子?在安邑运作一番,说不定庞涓还能将上郡之兵全数握到手中。 总之,庞涓积极主战,有着其背后不可告人的目的,最终还要通过战争这种方式,迂回实现了公子?交给他的任务。 关键时刻,巴宁缺乏领导力的毛病又犯了,少不得又是召集一帮校尉议军、议兵。 可想而知,天下兵家都喜欢出奇制胜,庞涓顶着鬼谷子高徒的名声,又描绘出一幅乐观的胜战前景,再加上一张天生利口,很快就占据了军事会议的主导权。 巴宁无奈,只好接受庞涓兵分两路的建议。 稳妥起见,巴宁亲率一军西出河南地,担负穿插到林胡军后方的任务;而奔袭林胡人后方基地的任务,按照“谁出主意谁干活”的规律,自然由庞涓去做了。 这样一来,西、北两面都是魏军主要出击方向,东、南两面又都有保障,是故上郡的防守就不需要多少兵力了。 无论是巴宁,还是庞涓,只看到了狼参等人十足的草原民族相貌以及义渠人丰厚的回报,但无人知道背后却是吴起下的一盘大棋,河南地大草原上,各方势力形势早已经发生了岸谷之变。 尤其是巴、庞分兵,更是中了吴起下怀,魏武卒固然难打,但架不住主帅分兵,这相当于是自废武功啊。 巴宁率领一支“魏武卒”,将久不征战的战车套好,按照一乘战车七十五卒的配比,作为先锋部队。 尽管“魏武卒”是重甲步兵,但河南这块大草原,太适合车兵作战了。 同时为了防止林胡人的骑兵袭扰,战车还可在关键时刻结成车阵,是故车兵也派上了用场。 最先接战的居然是巴宁,这一点,巴宁本人没想到,庞涓没想到,林胡王没想到,甚至吴起也没想到。 第897章 不期而遇 根据众将的议兵结果,巴宁所率军队要“慢行军”。 既好向义渠人交代,显示魏国有所动作;又等待庞涓之军袭击高阕城之后及时赶回,两路会师,再向林胡发起致命一击。 是故巴宁的出兵路线,故意向北绕了一点,将包围圈的弧度画得更大一点。 但巴宁没想到的是,他的老上级吴起,三箭定草原,已经完美解决了林胡人与义渠人之间的争斗。 心有余悸的林胡王,率领残军已经开始了火速北返。 绕了个大弯的巴宁,却迎面与一路狂撤的林胡王撞了个正着。特别是林胡王急于赶路,疏于观察,当发现魏军的一刹那,已经冲入了一箭之地的距离,林胡王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大大的“魏”字旗迎风飘扬,吴太尉诚不我欺,魏国人果然特么的够狗,老子算是瞎了眼,向他们求救等于是自寻死路啊! 此次出征,庞涓因为担负捣毁林胡老巢任务,是故是主力部队,而巴宁所率的则是小股部队,兵力有限。 巴宁还是眼疾手快,眼看着乌泱泱一大片林胡骑兵呼啸而至,巴宁大声下令:“强弓手,放箭!放箭御敌。其余人等,结阵!结阵!” 巴宁明白步兵对付骑兵,冲锋硬拼会吃大亏的,魏武卒再豪横,但在数量悬殊、机动性先输一筹的情况下,结阵是最好的对抗之法。 魏军的强弓手,是武卒中间专门训练的一支队伍,弓用硬弓,箭用长箭,膂力过人,射距长远,远距离杀伤力非常感人。 一波突如其来的箭雨,瞬间将林胡人射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众亲卫不知道魏军军力如何,立即掩护着林胡王回马就跑,人马杂沓之间,抱在马上的羊儿也纷纷掉了下去,一时林胡军狼狈不堪。 趁着林胡人退却的时机,魏军迅速将车兵的战车解套,用体积巨大的战车围成了一个环形阵地,众武卒据险而守。 环形阵地的最外围是一圈战车组成,这些兵车均是四驾大车,半马多高,一吨多重,再用牛皮缰绳相缠边,随军粮草压实其上,稳定性、防御性均不遑多让。 环形阵地的第二层是一圈盾牌手,盾牌手左手盾、右手戈,长戈最长可达到一丈五尺,在盾牌与盾牌之间长长地向前刺出,使整个阵地像一只圆形的大刺猬。这样既可以为后面队形提供掩护,又可进攻试图冲破阵形的敌军。 环形阵地的第三层是弓弩手,当敌军进入射程时,弓弩手就会首先发射,远距离殂击敌人。 弓弩手后边,又是一排长戈手,作为第一排的完善和补充,确保整个环形军阵密不透风,无懈可击。 里阵则为数百骑兵,来回驰骋,左右支援,观察敌情变化,及时传递军令。 林胡王退出一箭之地,眼见魏军没有追上来,赶忙收拢人马,稳住阵脚,然后派出射雕手,四下侦探敌情。 不一刻,四方射雕手纷纷回报,除了对面的一支魏军外,周边十里之内,没有敌情。 林胡王明白,这是一股小股魏军,或许是魏军的先头部队。 本来林胡王对魏国人期望挺高,没想到魏国人下手却特么的这么黑,那么也怨不得本王恃众暴寡了! 林胡王决心把南征以来所遭受的所有怨气,一股脑儿撒在这一小支魏军身上。 他拔出弯刀,戟指龟缩在阵内的魏军,厉声呼喝道:“林胡勇士们,魏狗欺人太甚,为了林人荣誉,屠尽魏狗!” “屠尽魏狗!屠尽魏狗!屠尽魏狗!” 憋了一肚子气的林胡人眼看魏军人少,一个个化身战无不胜的勇士,嗷嗷叫着就催马杀将过去。 俺们林胡人虽然不济,群起攻之、弱肉强食的本领还是有的,而且挺拿手! 林胡人呜哩哇啦怪叫着,瞪着血红的眼睛,不要命地冲向魏军的圆阵。 铺天盖地的马队,震天动地的蹄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林胡人先声夺人,志在必得。 然而,对面是训练有素的魏武卒!在汉国诞生之前,这可能是地表最强的战斗组织,有着极强的单兵素质和流畅的团队协作本领。 巴宁望着四面八方动地而来的林胡骑兵,持戈立马,于圆阵最中央,岿然不动。 近了,近了,更近了! 巴宁待到林胡人冲入一箭之地之后,猛然长戈一挥,高声下令道:“放箭!” 巴宁中气十足的嗓音足以传到圆形工事的每一名防御者耳中,一刹那,环阵同时向四面八方发射出一圈箭矢。 从上帝视角观看,箭矢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与角度,仿佛太阳放射出的光芒一般,形成了一圈箭雨组成的、移动着的圆环,并且迅速向外围扩散。 “噗噗噗噗!” 这一圈箭雨毫无差别地击中冲在第一排的林胡骑兵,但林胡人的冲阵速度太快了,尽管不断有人落马,也有马匹中箭倒地,但骑兵的惯性使然,纵然是倒下的尸体也滑进了环形工事的二十步以内。 而后续的骑兵利用魏军换箭的时间差,又把他们与环形工事的距离拉近到五十步以内,快马可能只需要一个呼吸之间,就能冲到环形工事的跟前。 “嗖嗖嗖嗖!” 第二波箭雨迅速跟上,再一次将林胡骑兵放倒一大片。但箭与箭之间毕竟是有缝隙的,仍然有部分骑兵冒着箭矢冲到了环形工事的跟前。 本来林胡人想凭借着马匹的速度优势和冲击力度,撕开魏军一处阵地的缺口,然后就只剩下大屠杀和大践踏了。 然而,当林胡人冲到环形阵地的最前沿,方才发现,真正阻碍他们进攻的,却是那些高大、笨重的战车。 战车的高度足有一米多高,这样阻碍了大多数马匹的跨越。 即使有少部分良马在主人的驱使下凌空越过战车,迎面而来的就是魏军密密麻麻的长兵器,人马尚在半空,已经被刺成了烤串。 侥幸有冲入环阵内部的极个别骑兵,他们马速快、跨度宽、跳得高,从天而降冲入阵中,但很快就成为了后阵诸军的围猎对象,最终连人带马被数十支长戈扎得浑身都是血窟窿。 而魏军的作战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有效保障了圈内魏军不被乱马冲撞和践踏。要知道,步骑对战,大部分步兵是被冲撞践踏而死的。 当林胡人想凭借快马弯刀打一波突袭时,却发现魏军这个土里土气的、略显寒酸简陋的龟形阵地非常顶用,数千魏军顶住了十倍于己的骑兵的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林胡人眼见正面无法突破阵地,立即响起一阵呼哨,马匹绕着环形工事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包围,一圈正转,一圈反转,一边跑马,一边凭借其娴熟的骑射本领,不断地向阵内进行弓箭袭扰。 从天空往下看,魏军的环形阵地之外,又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大环,且在飞速地移动,像极了一个旋转的大陀螺。 第898章 荣誉之战 林胡王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 与义渠人大队对决受挫,被吴起三箭示威受压,难道连以多欺少也做不好吗? 这么小一撮魏军,林人以绝对优势之兵,仍不得胜,林胡王气得暴跳如雷,口中怒骂不止,挥着弯刀升策马来回奔跑,几欲亲自上前搏命。 有近臣劝谏道:“大王,我军粮草将尽,应尽快返回高阙大本营,不必在此恋战,若魏军有后续部队支援,恐于大王不利啊!” “住嘴!今天就是困也得困死这帮魏狗!传本王令,继续冲阵,难道我林人勇士连个马车都冲不开吗?” 再冲,再败!复冲,复败!三冲,三败! 林胡人的死尸与死马,围着环形阵地倒得密密匝匝,魏军也在林胡人不要命的冲击面前,颇有死伤。 此刻,战场已经变成了双方的意气之争、意志角力。林胡王和巴宁的双眼都变得血红血红,像极了草原上的兔子。 眼见天色渐晚,林胡王下令挑灯夜战。在青灰色的天幕之下,一圈火把燃了起来,在环形阵地之外又加上了一个大火环。 林胡王的一位近臣突然灵机一动:“大王,魏军木车,车上积薪,不如用火攻之法!” 林胡王恍然大悟,立即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大喊:“放火!放火!给老子放火烧死这帮魏狗!全部烧死!” 林胡人口中嗷嗷叫着,挥舞着火把纷纷贴近环形阵地,然后将一束束火把迅速抛向阵中。 当第一束火把冲天而起的时候,巴宁的心里“咯噔”一下,不好! 这些笨重的木质战车、战车上一袋一袋的粮草,遮挡敌军的冲击箭矢,是天然的障碍物;但在熊熊烈火面前,也是天然的助燃剂! “蓬!蓬蓬蓬!” 无数的火把从天空中落下,火星四溅,火光四起,转瞬间,环形工事就被烧成了一个大火圈。 火圈同时也阻止了林胡人的进攻,他们远远地绕着火圈奔驰,兴奋地看着战车被烧成一团废物,火苗越来越高,火势越来越旺,林胡王亢奋的心焰也越来越炽。 车阵被烧,外围已废,巴宁迅速指挥全军撤退,继续向阵地中心收缩,然后盾牌手居前,长戈手居中,强弓手在后,再次组成一个小型的环形阵地。 由于人员的伤亡、阵形的收缩,环形工事更加紧凑,盾牌几乎护住了从头到脚所有的方位。长矛、长戈、长戟、长殳从盾牌中间伸将出来,组成了一个更加密集的刺猬阵。 终于一辆大车的车架轰然倒地,冒起一团青烟之后,火圈出现了一个缺口。 迫不及待的林胡骑兵哇哇叫着,顺着缺口就冲了进去,顺势向着小圆形阵冲将过去。 更多的车架倒塌,更多的缺口出现,更多的林胡骑兵冲入场内,魏武卒自诞生以来,面临着最惨烈的一战。 林胡人看着密密匝匝的环形戈矛森林,想起刚才吃过的亏,本能地避开,却是一刻不停地向着阵中放箭。 重新结阵之后的魏军,收缩的盾牌集中使用,有效罩住了全军,处于一种“全方位”、“无死角”的防守状态,是故林胡人的箭雨攻击,竟然没有对其造成多大伤害。 但魏军也面临着一个令人沮丧的局面,他们的箭矢快用完了,当射完最后一支箭,魏军只能被动挨打,完全失去了远程攻击的能力。 看着魏军的箭矢越来越稀疏,林胡人则越来越亢奋,离屠尽魏狗,或许只剩最后一步。 魏军终于不再射箭了,林胡王兴奋得哇哇乱叫,又打算亲自打马上前,对魏军发起新一轮冲击。但被身边的亲卫给死命拦住了,因为魏军虽然失去了远程武器,但其防守仍然无懈可击。 魏军圆阵的防御盾牌不动如山,如林的长戈阵傲然屹立。硬冲上去的林胡骑兵,无不被魏武卒的长兵一阵收割,或死或伤,惨然败北。 林胡人又故伎重施,朝着盾牌阵乱扔火把,但火把或被盾牌弹回,或被魏军踩熄,总之火攻对魏军也未奏效。 林胡王火大发了,牺牲了这么多林胡勇士,结果魏军这个乌龟阵却始终无法突破,这要传出去,本王没脸在草原上混了! 林胡王下令舍弃马匹,步军持盾上前,盾防刺杀,刀砍矛杆。 刚开始,颇有效果,魏军人龟缩在盾后,行动不便,许多矛杆被砍断,魏军手里只剩下半截烧火棍。 生死关头的巴宁,大声喝道:“洸洸武卒,肃肃王命,幸生则死,必死则生!” 这,是吴起兵法的重要内容,也是武卒的信条和战歌! 幸生则死:如果心存侥幸,想要活着,那么结果反而会是死亡! 必死则生:如果抱定必死决心,奋力冲杀,一定会闯出一条生路! 众武卒也低声应和:“幸生则死,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必死则生!” 巴宁大声道:“众位弟兄,今日是武卒的荣誉之战,士可死,武卒不死!听我军令,散阵,五人一组,协同作战!杀!” 林胡人挥舞着弯刀长戈,叮叮当当砍着魏军的盾牌,正在起劲的时候,突然圆阵之中发一声喊,龟缩成一团的军阵整齐有序地散成无数个方块。 魏武卒每五人一个方队,一人持盾在前,两人长戈左右,两人长剑护住尾部,突然之间就杀向林胡人。 此刻的林胡人全部是步军队形,他们这些人哪里是天下第一兵的“魏武卒”的对手,骤然之间就被巴宁带领魏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在魏武卒密切配合的军阵之下,被砍得鬼哭狼嚎,四散奔逃,深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林胡王眼见魏军竟然在山穷水尽的时刻,打出了一波反冲锋,心中大怒,再次下令骑兵出击。 林胡王的意图很明显,用骑兵迅速分割魏武卒,使之不能再重新结阵。 巴宁所部魏军,经过刚才一番浴血奋战,伤亡不小,刚才一番反冲锋,又使队形分散开来。 当发现林胡王的企图时,再想收拢队伍,结阵相抗,已经来不及了! “洸洸武卒,肃肃王命,幸生则死,必死则生!” 突然,远方传来了整齐划一、瓮声瓮气的口号声,同时还有着轰隆隆的马蹄声。 林胡王如同惊弓之鸟:“谁?什么声音?” 一名亲信竖直了耳朵聆听半晌,气急败坏地喊道: “大王快走,魏武卒!魏……武卒!!” 第899章 各为其主 林胡王对上郡魏军的实力是领教过的,这次之所以敢于暴凌魏军,完全是以多欺少,以众暴寡。 武卒再强,也架不住人多! 但根据之前吴太尉给的情报,魏国上郡之兵与义渠人达成协议,要对林胡人两面夹击。 现在,魏军是真的出动了,那么义渠人是否真的撤退,就得打个问号了! 黑夜之中,林胡王看不清对方有多少军力,眼看着对面的魏军即将被全歼,更担忧被两面围攻,一时犹豫不决。 正在此时,一名林胡射雕手飞马而至:“大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高阕城遭遇大批魏军突袭,请我王速速回援,速速回援!” 林胡王大惊失色,高阕城是林胡人的老巢,不仅将士们的家眷都在彼处,更重要的此处还是林胡祭天台所在地,是林胡人神圣的祭祀圣地,一旦有所闪失,对全族、全军士气都是致命的打击。 林胡王咬牙切齿地下令:“撤!” “撤!撤!撤!”林胡人胡乱狂喊着,抛下满地的死尸,呼啦啦遁入黑夜之中,刹那间没了踪影。 远处的黑暗之中,爨襄长长吁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爨襄所部只有千余人,是吴起派往草原多支队伍中的一支,主要任务就是侦察,包括但不限于林胡人是否真的撤退,魏军的出兵路线及兵力部署等。 有了望远镜加持的汉军侦察部队,往往不需要抵近侦察,就能对敌情有个基本的判断。 魏军与林胡人互掐,本来爨襄没必要掺和,打就打呗!汉军要想在河南地站稳脚跟,正愁不能削弱各方势力呢。魏与林胡自相残杀,越残越好,越杀越于我有利。 但,当爨襄发现被围魏军中出现了“巴”字大旗,顿时就不淡定了。尽管两人今日各为其主,但巴宁是自己昔日的好兄弟,于情于理,不可不救。 但林胡人太多了,又杀红了眼,汉军本来是居中调停身份,贸然杀入,是否会破坏太尉的用兵大局? 爨襄多有犹豫。 千钧一发之际,爨襄听到了魏军整齐划一的“武卒战歌”,往日与巴宁并肩作战的情谊再次涌上心头。 救不救?救! 爨襄心生一计,立即通过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的方式,命令全军一齐高喊武卒的口号,再借助黑夜的掩护,使林胡人产生魏军大部来袭的错觉。 林胡人撤退之后,爨襄立即驱军前往,一边奔跑一边高呼:“巴将军,巴宁兄弟!” 最初,巴宁以为是庞涓回师来救,心头顿时一松,紧绷着的整个人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当爨襄的呼叫声传来,巴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声音,绝对不是庞涓,而是……爨襄?! 没错,是爨襄!就是他! 巴宁心头一动,刚刚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紧绷了起来,他高声下令道:“武卒,列阵!” 伤亡惨重的魏武卒听到了武卒战歌,本来已经颓然倒地,听闻巴宁有点变调的军令,也从中听出了恐惧与不安。 立即咬牙再次起身,拖着带伤的躯体,再次组成密不透风的龟阵,警惕地望着远方。 这个声音的主人,当年深受魏侯信任,领取一支偏师偷袭南郑,但很不幸,全军覆没,其本人也丧师身降。 巴宁虽然与爨襄情同手足,但此刻却各为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 爨襄纵马来到魏军的军阵面前,看到那密密麻麻林立的枪戟,突然间也明白了自己今日身份不同,当年并肩作战的同袍,今日已经是圆凿而方枘,龃龉而难入。 他定了定神,问道:“巴将军可在?”因为他不清楚巴宁的状况如何,是生是死,是伤是俘。 巴宁透过盾牌中间的缝隙,在明灭的火光之间,清楚地看到了爨襄那熟悉的脸庞。 巴宁沉吟半晌,高声应道:“巴宁在此,爨兄别来无恙?” 爨襄惊喜地听到了巴宁的声音,知道巴宁平安,他稳了稳情绪:“巴兄弟,爨襄并无敌意,请出阵相见!” 巴宁当然明白,爨襄自然并无敌意,否则也无须用计惊走林胡人。但兄弟二人,今日各为其主,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巴宁分开众人,一身血污,挺戈而出。他将长戈往地下一戳,向爨襄拱手行礼:“巴宁谢过爨兄相救之恩,弟闻兄在汉为官,缘何出现在此?” 军机大事,爨襄无法向巴宁言明,只是简单回道:“奉军令至此。” 巴宁听闻却是心头一凛:“如此,吴将军亦在河南地了?” 爨襄道:“不错!” 巴宁的心沉到了最深的渊底,他搞不清楚,远在千里之外的汉军,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河南地的? 他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曾经的西河守吴起突然来归,可不是来河南地牧马这么简单。自己把守的上郡,恐怕将是吴起的首要目标。 与曾经的好兄弟对阵,与昔日的老上司为敌,巴宁有死战的决心,却没有必胜的把握! 与此同时,其身后的魏武卒军阵之中也是一阵骚动,吴起归来,这是大事件! 巴宁冷冷地道:“爨兄此来,或为上郡?” 爨襄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巴兄弟可曾受伤?是否需要医治?” “不必!”巴宁声音冰冷,他已经判定了爨襄的来意,故不愿与其接触过深。“我军欲回师上郡,爨兄是否阻挡?” 爨襄当然不能让巴宁走,他知道端木伯御正在快马奔袭上郡。 “此事须吴太尉定夺,请巴将军先安葬阵亡将士,救治伤员,吃顿热饭,再议不迟。” 他命令身后军卒送上疗伤药品和部分食物,又退至本阵。 巴宁冷眼观望着这一切,死死地盯住爨襄身后的汉军。 爨襄解释道:“某怕林胡人去而复返,故在附近警戒,巴兄弟勿疑。” 这哪里是警戒,分明是监视。以巴宁今日的军力,想走也走不了。巴宁索性按照爨襄说的去做,开始安葬阵亡士兵,治疗伤员。 不过,对爨襄送来的食物却一口没吃,而是把林胡人丢弃的死羊烤了几只,供全军饱腹,原先随军携带的军粮已经被大火烧了个精光。 次日一早,斥候送来吴起致巴宁的亲笔信:“起闻吾弟在此,十分想念,请吾弟务必拨冗相往,一叙旧情,以慰吴起之思。” 得!这就是被俘了! 第900章 安邑巨变 端木伯御却觉得索然无味。 “御军”凭借极强的机动性和速度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下了上郡下属的两个县治。 其中一城守军,甚至已经远远看到了战马飞腾,吊桥收了一半,城门关了一扇,还是不及战马的速度快,被硬生生地冲破了防线。 两城既失,端木伯御夺取守军虎符,两城印信,打着魏军的旗号,风驰电掣般日闯七城,夜夺八邑。整个上郡十五县,被端木伯御两个日夜全部拿下。 上郡自魏文侯设立以来,升平日久。除了偶尔与林胡发生一些小规模冲突外,久不见刀兵。 再加上此次上郡分兵出击,后方空虚,被以速度见长的“御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即便是魏武卒,面对打法新、武器精、战斗意志旺盛的汉军,也回天无力。 由于防守上郡的郡监是个文官,不仅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更是带头归降,令上郡之战打得水波不兴,没有水准,这也是端木伯御感到特别难受的原因。 同样犯了后方空虚毛病的还有林胡王。这些年来,林胡人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只有他们骚扰魏、赵、燕国边界的份,而缺乏骑兵的三国却从来没有进行过一次像样的远征。 这也就使高阕城的林胡守军顿生麻痹之意,在林胡王南征之后,整个城防松松垮垮,漫不经心。 庞涓率领武卒精锐,顺利渡过大河,充分发挥魏武卒“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的快速行军特性,迅速突入林胡控制腹地。 路上遇到零星的林胡部落,庞涓绝不手软,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斩杀殆尽,防止其向后方通风报信。 林胡人是游牧民族,因为此地是其祭天之所,是故有个简单的城池。 筑城防守也不是林胡人的强项,草原上更没有什么像样的筑城石料,高阕城就是个夯土圩子,城既不高,池亦不深。 魏武卒临近高阕城,披三重之甲,左手盾,右手戈,一个冲锋就直逼城下,搭几个人梯就攻破了城防,高阕城顿时落入魏军之手。 庞涓此战要求速战速决,入城之后,魏军大开杀戒,将林胡王的留守大臣、妻室子女、贵族近亲杀了个遍。除少数人等逃跑之外,满城尽墨。 庞涓又缴获了林胡人视为通天宝贝的祭天独足金人,和一大堆具有图腾性质的法器,将林胡人的精神信仰全部掳掠一空,然后一把火焚烧了林胡人的祭天台和宫殿,迅速抽身而退。 撤到半路上,碰到了上郡逃出来的军卒,闻听汉军突然出现,上郡一十五县统统失守,庞涓也是大惊失色。 汉军的突然出现,大大出乎庞涓的意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汉国是如何跨越千山万水,隔过秦这个庞大的国度,突然进攻魏国上郡的?纵然是鬼谷子高徒,庞涓也百思不得其解。 庞涓想起恩师曾问起自己,对于汉国的看法,当时庞涓傲然回答:“时无英雄,遂成竖子之名。” 而此时此刻,庞涓想收回自己所说的话,甚至在思考恩师此话的含义,有没有劝自己投汉的意思? 经过一番纷乱之后,庞涓迅速收回了思绪。目前上郡是回不去了,而所谓的魏与义渠合兵计划也必然生变,河南地恐怕也是个大坑,断不能跳。 既然公子?要自己掌握魏武卒,支持其未来继位,那么不如泛舟而下,沿河直奔安邑,将这一支精锐军队直接带给公子,听从其指挥。 决心既下,庞涓立即下令改变行军方向,不再渡河进入上郡,而是从黄河大拐弯处收集船只,沿河南下。 有些魏武卒挂念巴宁的安全:“庞将军,当救巴将军。” 庞涓表情严肃地道:“汉军入境,巴将军与吴起有旧,当不致有性命之忧。当务之急,某要保证诸位弟兄之健全,并禀明君上上郡之变,再作他议。” 就这样,庞涓不仅立下了攻灭林胡老巢之功,也成功避开了与林胡人的恶战,还将一支比较完整的武卒带回了安邑,成为公子?信任的心腹。 ******** 庞涓泛舟南下的同时,安邑城也发生了惊变。 一代雄主魏侯击突然离世,早上还在院中练习了一套剑法,晚上说不行就不行了。 公叔痤率领众臣主持丧事,根据魏击一生的事迹,上谥号曰“武”,史称魏武侯。 魏武侯一生波澜壮阔,少年时奉命攻击河西的繁、庞二地,并全胜而归,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军事行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魏武侯一生最大的功绩就是亲自率军远征中山,破其国,略其地,并坐镇中山十年,封号中山君。 特别是继位之后,魏武侯攻秦、伐楚、讨齐、斗赵、打郑,七大战国中,除了韩、燕,魏击打过四个。 在其一生中,多次出现两线,甚至三线作战的情况。主打一个不服就干、武德充沛! 谥法曰:刚强直理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群臣为魏击谥“武”是绝对正确的。 魏武侯在任时,魏国的武功达到了鼎盛时期,但盛极而衰也出现在这一时期。 比如:三晋联盟破裂,中山成功复国,居四战之地却四面树敌,逼走吴起等等。 魏武侯的突然离世,还为魏国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那就是:未立太子! 魏武侯尸骨未寒,内部大乱旋起,公子?和公子缓为争夺大位,大打出手。 公子?在国都安邑、河东、西河之地占有上风,而公子缓则出奔于邺、大梁等地,组织势力反抗。 魏国内乱突起,诸侯都虎视眈眈,最有理由也最方便插手的,就是同为三晋的赵、韩两国。 而公子?和公子缓前期也各自派出密使,联络赵、韩两国,欲图通过外部势力的干预,实现成功上位的目的。 第901章 河西情结 面对汉国在西部、北部动作不断,秦公师隰选择了隐忍。因为他在谋划更大的一盘棋,那就是河西之地。 秦称河西之地,就是魏称的西河郡。位于河水以西、洛水以东的长条形地块,包括繁庞、少梁、合阳、临晋、阴晋、上洛等地,大概位置是今天的陕西渭南市的大部,同时包括商洛市的洛南和三门峡市的灵宝等地。 河西之地对于秦国极端重要,因为这里是秦国东出的必由之路,包括名满天下的“函谷关”,此时也控制在魏国人手里。 河西之地到底是谁的? 秦河西之地,魏西河郡,示意图 严格来说,河西之地最初的居民是芮、梁等小国和大荔戎、白狄这些少数民族,是秦、晋之间的缓冲地带。 秦穆公时期,秦国消灭了河西之地的芮、梁等国和诸戎,将秦晋防线推到了黄河一线,东出的步伐更进一步。 这,就是秦国口口声声称:“河西之地是秦国不可分割一部分”的由来,也是秦国历代君主“河西情结”之所在。 但晋国反手就通过“崤之战”,灭掉了贸然东出的秦军,并死死封住了崤函通道,扼杀了秦国东出的幻想; 对于如日中天的晋国来讲,卡住了崤函通道,并不是最终目的。占据河西之地,扩大战略纵深,才是晋国的追求。 随后,强势的晋国中军将赵盾又率军杀过黄河,通过与秦国的一番战斗,强行占据了一半的河西之地。 “三家分晋”之后,继承了晋国大部分衣钵的魏文侯,以高远的战略眼光,祭出吴起这位大杀器,彻底占据了河西之地,并设立了“西河郡”。 西河郡的设立,以及吴起长期担任西河守,主要目的就是把秦国这头猛虎,死死地关在了牢笼之中,使秦国的东出之梦真的只能是梦。 了解了这一段历史,就可以理解秦公师隰为什么能够隐忍西陲的乱局。 他宁愿派出使臣南下成都去和稀泥,撺掇义渠人北上去当炮灰,秦军主力始终保持按兵不动的状态。 在西顾与东出之间,秦国优先选择方向绝对是东出。纵观秦国的发展史,就是从天水、宝鸡、栎阳、咸阳一步步东进的过程,东出,永远是秦国无上的追求。 秦公师隰的隐忍,或者说是战略定力,终于换来了回报,魏侯击终于挂掉了! 秦公师隰与其说是在践行当初自己离开安邑时的承诺:魏击在位之时,绝不攻魏;不如说是在规避与魏击发生正面的冲突,毕竟“武”这个谥号不是白给的。 魏击的去世,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更是秦国崛起的千古良机,秦公师隰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按照周朝的礼制,礼不伐丧,一般不在别国大丧期间发动征伐。 但进入战国之后,礼崩乐坏,为了胜战,无所不用其极,这些繁文缛节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就在秦国摩拳擦掌,磨刀霍霍之时,安邑的“二子之争”也激烈上演,不仅魏国内部打成了一锅粥,赵、韩两国也开始出兵干预魏国内政。 “礼不伐丧”,至此更成了一句空话。在赵军、韩军逼近安邑的同时,秦国也对西河郡开始用兵,战国开局最强的魏国,一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公子?派出的说客是王错,公子缓派出的说客公孙颀,这两位分别游说赵、韩,赵侯种和韩侯若山,对于此事极端重视,两位君主亲自统兵出击。 赵、韩联军首先向魏国葵邑发起攻击,一举攻下了葵邑,秀了一把赵、韩联军的肌肉。 浊泽之战示意图 自三家分晋以来,魏国始终以三晋老大自居。 文侯时期还比较客气,喜欢以德服人,赵、韩虽然不爽,但也捏着鼻子给文侯点面子。 武侯时期坚持从实力的地位出发,对不听话的赵小弟那是又削又打,所有家法都使唤上了;对韩国也多有胁迫,说一不二。 曾几何时,只有魏国揍赵国、训韩国的份,而今天赵、韩两国竟然打下了魏国的城池,赵侯种和韩侯若山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真特么地爽! 两公子争位的魏国,人心分散,士气不振,指挥失灵,防守不力,赵、韩两位君主带兵长驱直入,穿越职关陉,直奔魏国国都安邑而去。 与此同时,汉王俱酒闻听魏击去世,安邑生变,也秘密派出了一支队伍,潜入安邑。 这支队伍以魏国降将爨襄为首,主要目的是:救下一位弱势的魏公子,带回上郡当作傀儡。 穿越者有着洞悉历史走向的“上帝之眼”,知道历史上的二子争位,最终以公子?胜出而告终,魏国史上的折腾大师魏惠王从此登上了历史舞台。 但俱酒也很担心,很难保证自己穿越而来的“蝴蝶效应”,会不会引发一些与历史走向不同的连锁反应。 历史上赵成侯和韩懿侯对于如何处置战败了的魏国,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杀一人,立一人,两国割地而退;另一种意见是立两人,两分魏国,削弱魏国势力。 俱酒打心眼里赞同“两分魏国”的计策,其实当初他就向魏侯击进献过“两分赵国”的计策,可惜并没有成功。 既然要两分魏国,就必须保证两位公子都活着,而且自己要扶植弱势的一方,方能使其成为傀儡。 为什么要扶植傀儡,而不是一步到位? 因为俱酒觉得,自己西出陇西,北上河南地,攻取上郡,收服楼烦,削弱林胡等一系列行动,步子迈得有点大,行动有点快,必须好好消化一番。 否则,咔!容易扯着蛋。 第902章 浊泽之战 在魏国内乱的情况下,魏军抵抗无力,赵、韩联军长驱直入,纵兵直驱浊泽,离魏国都城安邑只有数十里之遥,魏国时刻都有亡国的危险。 在这一系列内乱之中,公叔痤始终抱病不出,也不在两位公子之间选边站队,始终保持隔岸观火、静观其变的态度,战国老狐狸本色显露无遗。 公子?为保卫国都,也树立起自己魏国正朔接班人的形象,一边下令各地边军勤王,一边组织安邑附近的军力,亲自前往浊泽迎战。 国都保卫战,并不是在安邑城下开展,往往需要拉开一定的战略纵深,留下一定的战略缓冲。 真等到大军围城,那就真的为时已晚了。 魏军与赵、韩联军在浊泽相遇,话不投机,双方立即死战在一起。 赵军领军之将为相国太戊午,充分发挥出其调度全军、指挥若定的本色;韩国领军之将为后起之秀暴鸢,则展示出其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之功。 公子?,也就是历史上的魏惠王,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瞎指挥、瞎折腾。从此次战斗就可以看出他的功底,注定了他此后几十年如一日地瞎折腾,终于把魏国从战国开局最强,折腾成了二流国家。 没有公子?在,魏军或许还能按部就班地组织抵抗,公子?亲自坐镇,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既要重点突破又要全局抗衡,搞得魏军无所适从,战斗很快呈现一边倒的颓势。 韩侯若山远远地就望见了公子?所在,他笑着对赵侯种道:“赵侯,待我遣将捉了此子,你我安邑之行即可大功告成。” 赵侯种哈哈大笑:“哈哈哈,久闻韩侯驾前有猛将暴鸢,百万军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今日此功,必此人矣!” 韩国相对赵国而言,实力较弱。今日韩若山听闻赵种如此夸奖,一时豪气迸发,立即下令道:“命暴将军擒公子?前来,注意,要活的!” 赵侯收回笑容:“韩侯,何必如此麻烦,杀公子?,立公子缓,割地而退,我二国之利也。” 韩若山对赵种的心思洞若观火,以赵国的实力,割了魏国的地,完全可以守得住。但韩国相对实力较弱,割了魏国的地,却不一定能消化得了。 如果按照赵侯的主意,赵、韩割地而退,魏国无论谁上任,都会惦记着将土地收回。赵国不好打,肯定拿韩国先开刀。 到时候,韩国是怎样吃下去的,还得怎样吐出来。而赵国却能心安理得地吞下魏国的土地,没有后顾之忧。 韩若山道:“不可不可。杀魏公子,天下皆曰我暴也;割地而退,天下皆曰我贪也。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你我终无魏患矣。” 韩若山这个“两分魏国”的建议,是基于韩魏两国的边界而定的。 从国界上看,韩国其实是一个被魏国两面包围的国家。魏国东面的大梁,西北的安邑,对韩国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特别是韩国的野王地区,维系着上党与阳翟之间的联系,但此地十分脆弱,被魏国虎视眈眈。 要想解决魏国的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使魏国变成两个国家,且互相仇视,韩国必然会与其中一个魏国相亲,对付另一个魏国,这样压力就大大缓解了。 赵种对韩若山的意见非常不以为然,因为赵国的胃口可不仅仅是削弱魏国,他更想通过扶植一人上位,使之变成赵国的傀儡,转而控制魏国,使魏变成赵国的附庸。 赵种道:“此事容后再议,且一观暴将军手段。” 暴鸢接到韩侯的军令,立即组织起精锐的车兵,向着公子?的方向猛冲猛打,战场形势更加向有利于赵韩联军的方向转变。 暴鸢居于车右,手中依然操着他的独门兵器——青铜巨钺,只见他手起钺落,所向披靡,魏军挨着就死、沾着就亡,一时如入无人之境,猛地向着公子?的方向冲击。 魏军为了保护公子,也集中兵力阻击暴鸢的进攻,箭雨如蝗,乱兵四起,纷纷向暴鸢身上招呼。 暴鸢身披铠甲,头戴兜鍪,大钺上下翻飞,始终以最快的速度冲在最前面,魏军一时竟然不能阻挡。 公子?的亲军一见形势不妙,立即劝说公子?后撤。偏偏公子?一根筋还上来了:“本公子要与士卒共存亡,今日纵死于阵前,也绝不后退半步!” 亲军大惊,公子爹啊,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你老人家又不懂军事,瞎指挥一气,关键时刻,咱就不要玩二百五了! 一念至此,亲军首领也不管公子?同意不同意,跳下车去,一把牵过公子?车马的缰绳,转了个向,猛抽一鞭:“驾!” 车夫心领神会,立即驾着车马向后阵转去。公子?还不服呢,立于战车之上,骂骂咧咧地指着暴鸢的方向:“竖子,尔来!” 暴鸢闻言好笑不止,他下令驭者快马加鞭,死死咬住公子?的车马,今日必欲生擒之。 双方尚有五十步远的距离之时,暴鸢弯弓搭箭,瞄准公子?的方向就是一箭。 “嗖!”一道劲风从公子?的头顶直插过去,箭锋击穿了他的束发金冠,一头长发如同乱草般飘散开来,显得十分狼狈。 公子?吓得一缩脖子,也不敢再吹大牛了,将整个身子弯到战车里,口中急促地催促车夫:“快快快,快退快退!” 暴鸢再搭一箭,随着一声破空啸音,公子?的车夫应声而倒,整驾战车突然转了个向,不受控制地向着一处山岔奔去。 暴鸢一看大喜,车兵都是在平缓地带作战,公子?的车奔着山岔而去,那就是死路一条。 眼看就追上了公子?的战车,两车相交一瞬间,暴鸢的青铜巨钺猛地向着公子?的战车砍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战车的后半个车厢被硬生生地劈断了,整个战车也变得摇摇欲坠。 公子?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死命地抱住马缰,一边用恐怖的声音大声嘶叫:“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暴鸢狞笑着道:“喊吧,喊吧,喊破喉咙也没有用!哈哈哈哈!” 公子?如同一只小白兔一般,龟缩在破损战车的一角,吓得浑身发抖,口住大叫道:“我命休矣!” 暴鸢凶神恶煞般地举起了青铜巨钺,突然之间,他听到一声巨响,整辆战车像是撞上什么东西一般,突然停滞不前,而暴鸢整个身子在惯性作用之下,也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 庞涓! 他手持一根巨木,双膀较力,硬生生地插入了暴鸢战车的轮辐之间,只听得“铮铮铮铮……”一阵乱响,马车的车轮被硬生生地拆得散了架,整辆大车,连同车上之人同时被甩了出去。 庞涓扔掉木头,顺势拔出长剑:“魏武卒,杀!” 第903章 围困魏? 暴鸢人尚飞在空中,魏武卒的第一波箭矢已经飞到,饶是暴鸢皮糙肉厚、铠甲护体,仍中了数支箭羽,虽不至于要命,但也险象环生。 暴鸢为追击公子?,已经甩开本阵一段距离,这一轮箭雨袭击,跟随暴鸢的士卒死伤殆尽,战车也完全损毁,战场的形势变成了暴鸢一对多,形势反转。 暴鸢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身形刚一落地,就不顾一切地扑向公子?,巨钺一抡,直劈只剩半拉的战车。 因为韩侯有交代,要拿活的公子?,暴鸢有这一层顾虑,所以也没敢下死手。 电光石火之间,庞涓纵身跳上公子?的战车,用剑背猛地砸向服马的屁股:“驾!” 在四马战车中,两匹服马起着把方向、控节奏的主力作用。服马受惊之后,猛地向前一窜,已经只剩半拉的战车本已减重,这一窜,使战车以较快的速度冲了出去,离开了暴鸢的攻击范围。 庞涓在看到暴鸢那超大号的兵器之时,就断定这是一名膂力超众的猛将,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在驾车离开的瞬间,庞涓大声下令道:“散开,放箭!” 众武卒发一声喊,齐齐避开暴鸢巨钺的攻击半径,占据有利地形,用弓箭招呼暴鸢。 暴鸢拼命挥舞兵器格挡,在这种情况下,青铜巨钺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太重了! 钺这种兵器用于进攻,往往会起到“一力降十会、事半而功倍”的效果。但用在拨打雕翎上面,不仅速度慢,而且特别费力气。 魏武卒的远程攻击法,令暴鸢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只有节节后退,尽量避开密集的羽箭射击。 饶是如此,片刻之间,皮甲之上就扎上了十数支羽箭,有些伤口还殷殷渗血,狼狈至极。 此刻,庞涓已经护送着公子?登上了山顶,在山上发号施令,武卒且战且退,迅速收拢兵力,退守这一处小山之上,确保了公子?的暂时安全。 公子?惊魂未定:“庞涓……庞将军,请速速挽救残局!” 庞涓躬身施礼道:“臣请借君上令旗一用!” 公子?迟疑地道:“庞将军……适才何所言?” 庞涓:“臣请君上,赐臣令旗!” 一句“君上”叫得公子?心花怒放,他毫不犹豫地将紧紧搂在怀中的、代表着魏军最高统帅的令旗递了过去:“庞将军,请大显神威!” “谢君上!” 庞涓立于小山之巅,俯视整个战场,镇定自若地挥舞令旗,通过旗语指挥场中魏军组织有效抵抗。 本来因为公子?被追逐而士气消沉的魏军,突然看到了公子?的令旗在山顶挥舞,顿时有了主心骨。 魏军按照令旗的指挥,收拾人心,快速集结,梯次抵抗,有序后退,在魏武卒的接应下,最终全军安全撤退到了公子?所在的山岗。 魏军依托山形构建起有效的防御阵地,打退了赵、韩联军的数次进攻,渐渐站稳了脚跟。 公子?看到庞涓成功挽救了残局,一时信心大增,瞎指挥的毛病又犯了:“庞涓,速速指挥全军反攻,赵种和韩若山,既然来到了安邑,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既然庞涓都主动认主了,公子?也不藏着掖着了,赫然以寡人自称。 但庞涓明白,今日之战,能勉力维持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当下绝对不能贸然出击,而要静待其变。 庞涓道:“君上,我军今日力战劲敌,师老兵疲,不宜再战。诚宜暂息兵锋,养精蓄锐,择机再进!” 公子?跳脚大叫:“庞涓,寡人军令,尔敢不奉?!” 庞涓心中暗骂“昏君”,但口中仍然恭谨地道:“君上有令,臣自当力行。臣准备率武卒精锐,晚间偷营,必能一战而擒敌酋。” 庞涓其实是在搪塞公子?,以现在的形势,能保住这一片小山丘就算不错了,主动出击,胜算难料,太过于冒险。 其实庞涓真实意图是要坚守待变,因为赵、韩联军长驱直入魏国腹地,粮草后勤、军心士气等等都会出现轻微变化,给魏军提供新的战机。 另外,庞涓在杀入阵中营救公子?之时,已经派出亲信直趋安邑城中,求见魏国巨贾白圭,请其设法营救公子?。 白圭,本就是公子?的心腹,长期以来押注公子?能继位魏侯。庞涓在公子?府上讲武时,认识了白圭,对白圭的心事洞若观火。 庞涓不敢保证白圭有办法能够营救公子?,但他相信,白圭肯定不愿意让自己的长线投资打了水漂,他会想方设法让公子?活下去。 暴鸢负伤之后,稍一包扎就又重新回到战场,哇哇暴叫着,誓要攻下山头,生擒公子?。 但赵、韩联军几次冲锋,都被庞涓有序的防御手法给击退了,这样一来,初期占尽优势的联军反而被打得没了脾气,一时士气低落。 赵军主帅、赵国相国太戊午见状不好,立即鸣金收兵。 暴鸢一身血污回归本阵:“本将正欲死战,相国何故鸣金?” 太戊午看着死鸭子嘴硬的暴鸢,心中充满不屑,但仍然面带微笑: “暴将军少息,魏?避于孤山之上,我军围之,不出三日,彼无粮无水,必降矣!何苦折损将士?” 暴鸢恨声不已,下帐休息。赵、韩联军遂将魏军死死包围,意图困死魏军。 赵侯种与韩侯若山,伐魏以来所向披靡,想当年被魏老大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憋屈得要命。 而今天两国精兵深入魏国腹地,围困魏国公子,一时心情大好,两位君主遂于帐中置酒,高卧而饮。 二君觉得今日胜券在握,不免话题又扯到了如何分赃上。 赵侯与韩侯,在扶植公子缓上位这一点上,立场相同,毫无异议,这也是公子缓的谋臣公孙颀的功劳。 只不过赵侯还是坚持自己的主张,杀公子?,立公子缓。公子缓被扶植上位之后,必须割地以谢赵韩,这样赵韩两家就可以满载而归。 韩侯也主张扶植公子缓,但同时扶植公子?,将魏国一分为二。其中一魏以安邑为都,另一魏以大梁为都,反正魏国的国土就是两大块飞地,分割很容易的。 两分魏国之后,战国初期的第一强国,就会沦落为两个与宋、卫等二流诸侯差不多的二等国家,这样就难再兴风作浪,赵、韩两国都可以轻易拿捏两个魏国。 赵侯其实有一颗重整三晋的野心,第一步就是要扶植傀儡魏侯,把控魏国。然后赵魏一体化,再整合韩国。 而韩国的“两分魏国”方案,与赵侯的方案则是反向而行,这是赵种所不愿意看到的,是故竭力反对。 两人刚开始还和颜悦色,讲事实、摆道理,试图说服对方;后来借着酒劲,就开始互相不对付。 都是一国君主,难免甩甩脸子,撂几句狠话,顿时话不投机,双双黑脸。 第904章 新客故人 赵种自我感觉魏击挂掉以后,从实力的地位出发,三晋的“扛把子”就该自己当了,对韩国这种“不上道”的表现非常不满。 赵种借着酒劲,摆出一副“三晋”话事人的派头:“韩侯,赵国虽鄙,然带甲百万,谷支十年,万乘之国也,试问当今天下,几人能敌?“ 这,就有点赤裸裸地炫耀加威胁的意味了! 韩若山,你小子不服是不是?有种上来比划比划? 面对面被人威胁,韩若山心中大怒,但还是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冷冷地出言讥讽:“赵侯威武,不知曾记下宫之难,两围晋阳乎?” 下宫之难,就是着名的“赵氏孤儿”的故事,在赵氏即将灭族的关键时刻,是韩氏的先祖韩厥一句话,留下了赵武一条小命。 否则赵氏早就和晋国历史上其他卿大夫一般,在晋国的历史上灰飞烟灭了。 韩氏不仅仅是在下宫之难中救了赵氏,在其后的两次晋阳之变中,韩氏都对赵氏有救命之恩。 一次是公元前497年,因为赵鞅斩杀邯郸午事件,引起范氏和中行氏对晋阳的围攻,关键时刻,韩、魏、智三家联手,驱逐了范氏、中行氏,救了赵氏,晋国六卿变四卿。 第二次是公元前455年,智伯率领韩、魏两家围攻晋阳,关键时刻,韩、魏两家临阵反水,联手赵氏,灭掉了智氏,四卿再变三卿,为后来的三家分晋奠定了基础。 也就是说,在历史上,韩国一直是强于赵国的,一直在扮演着赵国救命恩人的角色,而且救了三回。 现在赵国国力强盛,却反过来威胁韩国,颇有点不知感恩的意味 韩若山拿出“下宫之难、两围晋阳”来讥讽赵种,几乎就等于指着赵种的鼻子骂他“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了! 赵种被韩若山揭了伤疤,勃然大怒,投袂而起:“韩氏果是一代不如一代,目光短浅如此,不足以谋,不足以谋!” 言毕转身就走! 韩若山则气定神闲:“寡人预祝赵侯早日一匡天下,君临万国!” 等赵种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韩若山的脸色也顿时拉了下来,各种愤怒与不甘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后营,公子缓和心腹公孙颀正在帐中密议。 在公孙颀的游说下,赵、韩两国都接受了公子缓上位这一结果。即使是赵国的“一魏”方案中,也是要杀公子?,而立公子缓。 是故公子缓跟随赵、韩联军一起返回了魏国,并已经开始策划上位之后的相关事宜。 这固然与公孙颀的游说之功密不可分,也与公子缓开出的价码有关,更与昔日魏武侯对公子缓的疼爱有关。 当年魏文侯时期,就在魏击和魏挚两个儿子中多有犹豫,魏击长期被放置在中山国不回,文侯其实就有立小儿子魏挚的打算。 后来虽然在太傅赵仓唐的运作之下,魏击顺利继位,但魏文侯“爱小儿”的毛病,却又被魏武侯继承。 魏武侯对公子缓偏爱,早早地就给了公子缓封地,虽然没有明确为太子,但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公子?虽为长子,却不受魏武侯青睐,长期没有得封。 赵、韩两国选择公子缓,也有顺应魏武侯生前意向的意思。 公子缓的后营,距前方浊泽战场尚远,自成体系,这样能够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有军卒来报:“公孙先生,有人求见!” 公孙颀眉头一皱,颇为不悦地问道:“何人?” “来人自称安邑故人,成都新客。” 公孙颀听闻“成都”二字,立即笑道:“公子,汉国有消息了!” 公子缓闻言也是大喜,在赵、韩都支持自己的情况下,汉侯的支持虽然显得不十分重要,但至少也是锦上添花。 公子缓道:“有请!” 显然,公子缓并不打算避讳,他要亲自接见汉国来使,在这胜券在握的关键时刻显摆显摆。 来人一身深衣打扮,低头走进帐来,向二人行礼道:“外臣见过公子,见过公孙先生。” 公子缓满脸笑意,大剌剌地一摆手:“先生请坐,我那妹夫,何以教我?” 来人将头微微抬起。公子缓和公孙颀俱是一惊,齐齐呼出声来:“爨襄!” 爨襄作为魏国将军,兵败后降了汉国,这不就是“安邑故人,成都新客”嘛! 公子缓脸色一变:“爨襄,尔来何意?” 爨襄面不改色:“汉侯命外臣前来营救公子!” 公子缓勃然大怒:“本公子马上就要进入安邑,继承大位,尔何人哉,敢狂言‘营救’?” 爨襄对于俱酒交代的事情,也搞不懂个中缘由,从目前的战场态势来看,确实看不出公子缓有什么需要“营救”的。 不过,他对汉侯的崇拜已经到了笃信的地步,他按照汉侯的安排答道:“汉侯有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请公子密切关注前军动向,不要过于相信赵、韩!” 公子缓气到浑身发抖:“都是酒太特么托大了,少拿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吓唬老子!” 公孙颀抬手制止住狂怒的公子缓:“爨将军,汉侯欲救我家公子何往?” 爨襄道:“公孙先生与君夫人之信,汉侯俱知。汉侯认为安邑凶险,不宜久留。请公子北上,于上郡之地,自立为君,而后徐徐图之。” 公子缓哈哈大笑:“都是酒疯了吧,他还苟在巴蜀不敢出山,却要本公子前往上郡,何其可笑也!” 公孙颀慎重起见,立即邀请爨襄到自己的营帐一叙,毕竟狡兔三窟,多一条路就多一份保险。 公孙颀没有追问汉侯的判断从何而来,只是与爨襄就如何碰头,如何接应,如何转移等具体事宜进行了一番对接,做好了万不得已之下的第二手准备。 第905章 白圭之谋 安邑。 白圭接到了庞涓的求救信札,知道其率领武卒精锐自上郡赶回,并且在浊泽之战中成功营救了公子?,心中大喜。 庞涓的兵学水平之高,白圭是亲耳聆听过的;庞涓对公子?的忠诚,白圭也是了解的。 如何营救公子?,庞涓将球踢到了白圭脚下。 能够被后人称为“商祖”,白圭的智商毋庸置疑,而商战与权谋、与战争往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后世商人多痴迷三十六计便是印证。 白圭深思半晌,计上心来。他随即大声叫道:“备车,前往相府。” 公叔痤自魏侯击去世之后,就称病不出,对二子争位之事不发一言,也不表明立场。 这自然是一种老狐狸的狡猾表现,更是为人臣子的一种自保之法。在两位公子之争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贸然表明自己的立场,不啻于赌上自己的政治生命。 和白圭预料的一样,相府亲卫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白圭的求见,因为相国早就交代过了,近期一概不见外客。 白圭其他东西没有,小钱钱多的是。说白圭“富可敌国”那绝对是实话,没有掺一丁点儿假。 白圭甩手就是两大锭金子:“国难当头,安邑倒悬。今,壮士传一语可救国,不传一语可亡国,请三思!” 亲卫冷汗涔涔地就流了下来,白圭的话分量太重了,以他的肩膀根本不足以抗衡。 白圭把金子塞入他的手中:“相国若有怪罪,白某一人承担。壮士若有后顾之忧,余生可托付白某。” 白圭把对方的心理把握得十分精准,若是你通报一声受到牵连,利益受损,大不了弃政从商嘛,公务员又苦又累,一个月几百块玩什么命啊!以后就跟着我白某人混了! 亲卫果然心动了,他勉为其难地道:“嗯……在下且去一试。” 不一会儿,一身布衣的亲卫背着一个包裹出来了,他向着白圭一拱手道:“白先生,请多照拂!” 得!饭碗丢了! 白圭苦笑不已,只好带着新增加的这一位随从开始往回返。 车辆拐过一个街角,此人快步跑到白圭的轺车旁边,隔着帘幕轻声对白圭道:“白先生,请去清文堂,有人欲与先生一叙。” 白圭心头一亮,立即明白了个中原委,他命令车夫道:“拐弯,清文堂!” 清文堂离相府后门不远,是一处幽静的雅舍。堂主是一位琴艺高超的盲人琴师,因深受文侯、武侯青睐,经常入宫奏琴,是故被赐此堂,以制琴、卖琴、教人弹琴为业。 白圭的车马左拐右绕,确认后方无人之后,方才来到清文堂门口。 远远地室中传来古朴钝郁的琴声,每一声琴响,仿佛都在撞击着人的心灵一般。 白圭迈步走入其内,经过盲人堂主身边时,轻轻地放下数金:“先生,白圭不请自来,请为《招隐》。” 显然,白圭不是第一次来清文堂,规矩也是懂的。 《招隐》是战国时期的上古琴曲,此曲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表达了隐士怀才不遇的郁闷;第二部分表达了世人对高才之士隐居不出的惋惜;第三部分则节奏明快,抒发了隐士出山之后建功立业的畅快。 在堂主高超的琴声之中,白圭径直走向后堂。 公叔痤背对着白圭,静静地立于后堂之中,一动不动,仿佛沉醉于琴声之中。 白圭撩袍跪倒:“丹,见过相国!” 白圭以字行于世,圭是他的字,丹是他的名。古人往往以名自称,故白圭以己名“丹”晋见公叔痤。 公叔痤缓缓回过头来:“白先生,欲见老夫何事?” 白圭道:“闻道相国偶染风寒,特来问安。” 公叔痤咳嗽了两声:“恐非风寒,实乃沉疴。” 白圭道:“相国忧国忧民,积劳成疾,值此魏国多事之秋,还望相国为国珍重,闵乱思治。” 公叔痤顺势跪坐下来:“白先生此来,恐怕不是问疾这么简单吧。” 白圭道:“相国英明,丹有一策,可解赵韩干涉之忧,然丹一介商贾,人微言轻,恳请相国主持大计,收拾残局。” 公叔痤道:“愿闻其详。” 白圭附耳上前,将自己的计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向公叔痤说了一 遍。最后道: “丹之策若顺利得施,则今夜之间,赵、韩必去一国,届时还望相国登高一呼,扶魏之将倾,救民于水火。” 公叔痤缓缓地点了点头:“善!若诚如白先生所言,痤必不辱命,自当奋起。” 白圭大喜,当即拜别公叔痤,回到自己的府中。而相府的那名亲卫,自此就跟定白圭,成了白圭与公叔痤之间的联络员。 白圭回到府中,如今自己豢养的死士到厅前叙话。 战国养士成风,像白圭这样的富商巨贾,家中门客形形色色,本领各异,对白圭忠贞不贰。其中不乏轻生重义、慷慨赴死之辈。 白圭道:“诸位,魏国危矣,某为救魏……”说到这里,白圭从身边拿出一个包裹,重重地放在几案之上:“愿以千金,得一壮士!” 千金既出,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此行绝对是凶多吉少,大概率不会活着回来了。 屋内一片沉寂。 片刻之后,一个声音响起:“食人之禄,临事而避,吾耻为止,丘珩不才,愿为主君解忧。” 言毕,一名短髯壮士挺身而出,气宇轩昂大步走上前来。 白圭双手击掌:“彩!丘先生真壮士也!”言毕起身,亲自将千金托至丘珩面前。 丘珩拱手谢绝:“臣不欲千金,臣去后,请臣之家人世为白氏之仆足矣!” 丘珩非常清楚,在这乱世,家有千金,那就是自招祸端。自己一旦死掉了,家人根本无法保证财富的安全,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是故他请求家人世代在白家为仆,也等于变相拜托白圭照顾自己的家人,这样他反而可以放心赴死。 丘珩挺身而出、不要千金,连续两个举动,令众人肃然起敬,众人都开始嚷嚷着也愿意赴死。 白圭摆手制止了众人:“诸位且退,某与丘先生有话要说。” 众人一脸羞臊,悻悻地陆续退出了房门,屋内只留下白圭与丘珩,二人在其中秘密计议已久,然后灯光一黑,一切沉寂了下来。 第906章 前车之鉴 到了晚间,在山岭之上暂且安身的公子?仍不死心,不断催促庞涓前去偷营。 庞涓明知下山即是赴死,但仍然拗不过公子?,只好象征性地带领了两百武卒,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冠胄带剑,悄悄摸下山来。 庞涓看了一下,赵、韩联营呈四面包围之势,连绵不绝,守势坚固,诚非偷营之良机也。 但山上有位混蛋公子在,怎么着也得交个差啊。庞涓遂选定了实力较弱的韩国营帐,准备来一个快进快出,放一把火,骚一下扰,然后回山交差。 此时,韩侯若山仍然在气头上,正在帐中大发雷霆。他愤愤地将几案上的竹简、军令、箭矢、兵器、陶器等扔了一地,仍然不解气。 “赵种狗贼!欺我太甚!此仇吾必报之!!!” 暴鸢闻听韩侯盛怒,顾不得身上有伤,也立于帐下伺候,和近侍之臣站在帐外,大气也不敢出。 庞涓悄悄地摸到了韩营门口,伏在一堆烂泥之中。此处名叫浊泽,韩营后门之外,就是一片沼泽地,只不过魏军对地形比较熟悉,能够从沼泽中摸到可行之路,悄悄摸到了韩国人的眼皮底下。 眼见韩军后寨兵力不多,且此时夜色已深,士兵在不住地打瞌睡。庞涓悄悄伸出手,准备下达作战命令。 “什么人?放箭!” 随着一阵锣声,韩营之中乱箭齐发,一个黑影在箭雨之间几个起落,拼命舞箭格挡箭翎。 正在中军的暴鸢闻听后营大乱,立即大喝一声,翻身上马,带领一队军卒径自冲出营门。 眼见韩军就要迫近自己的伏身之所,再不动手,恐怕就被包围了,庞涓无奈一咬牙,大声疾呼道:“杀!” 从烂泥地里突然飞起一排箭矢,将正向前冲的韩军射了一个措手不及,顿时死伤无数,阵形大乱。 正在奔跑中的黑影见到这一番情形,也是一愣,本来已经逃奔出去的他一跺脚,再次举剑杀了回来。 庞涓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人影,同时发现他身穿着一件魏军的制式皮甲。 不管了,既然是自家兄弟,先救回去再说。 庞涓挥军一阵冲杀,趁韩军手足无措之际,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全军迅速后撤。 而那个身影仍在拼死与韩军缠斗,庞涓无奈,这家伙一看就不是自己的手下,否则不会听不懂自己的口令。 本着救人至上的原则,庞涓连续砍倒两个韩军,一把抓住那个人的胳膊:“走!” 那人边退边问:“将军何人?” 庞涓不耐烦地道:“庞涓,快走!” 那人惊喜地道:“庞将军?” 庞涓恨死他了,婆婆妈妈地干嘛呀,真特么的是个拖油瓶。 那人突然对庞涓道:“在下乃白圭先生门客,今夜必死,请庞将军静观敌营形势,若其有变,火速保护公子回城。” 庞涓一愣,什么?白圭的人? 这人正是白圭的门客,死士丘珩。丘珩奋力挣脱庞涓的拉扯,持剑再度杀了回去,一定程度上吸引了韩军的注意力,掩护了庞涓的撤退。 庞涓不理解这个傻子想干什么,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弟兄们在这里白白送死,本来他就是来应付一下的。 想送死没人拦着! 当下庞涓指挥本队人马,凭着对浊泽地形的熟稔程度,迅速后撤,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暴鸢挥军杀上,杀向落了单的丘珩,丘珩左冲右突,不得脱围。 暴鸢想知道魏军究竟有什么小算盘,看对手只剩下一个人,当即下令道:“捉活的!” 丘珩闻言突然仰天长叹一声:“天亡我也!” 言毕挥剑一横,一腔热血从脖颈处喷溅而出,死尸栽倒在地,顿时没了生息。 暴鸢指挥军卒打着灯笼在周围搜索了片刻,确保没有敌军之后,方才回过头来打量地上的死尸。 暴鸢冷冷地下令道:“搜身!” 士卒一番乱翻,从丘珩的身上搜出一枚竹节,递与暴鸢。暴鸢反复看了半天,不知其意,随即命人将尸体拖回营帐,自己向韩侯处复命去了。 韩侯若山此时余怒稍消,正在帐中喝醒酒汤,暴鸢进入帐中,将后营有敌夜袭,已被击退之情告知。 这些都是行军打仗中的平常之事,韩侯并不在意。 暴鸢道:“有一落单魏人,至死不降,自刎而死,臣从其怀中得一竹节,不知何意,特逞与君上定夺。” 韩侯眉头一皱:“竹节?呈上来。” 暴鸢将竹节呈上,韩侯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就是一节竹筒,上下两处还是原封的竹节,从外表看不出任何问题。 韩侯沉吟片刻,下令道:“剖开!” 暴鸢抽出佩剑,一击而中,竹铜一分为二,滚落地上。 暴鸢收起佩剑,捡起两瓣竹片,双手呈上,突然之间,他看到了竹筒的内壁,赫然写着朱红色的字迹。 “君上,有字!” 韩侯若山冷哼一声:“哼!技止于此耳!” 韩侯接过竹片,置于灯下仔细一看,突然面色大变,脸色铁青。 竹筒的内部,有朱书曰:“戊夜起兵,灭彼韩氏,赵六魏四,以分其地。天地冥冥,有违此誓,鬼神共诛,切切!” 韩侯若山一下子冷汗就流了下来,妈的,果然有鬼! 从看到竹筒那一刻起,韩若山就感觉到事情不妙,因为在赵氏的历史上,曾经记录过一桩神秘的故事,就有这种神秘的竹筒。 赵氏的宗谱记载,赵氏的臣子原过路过王泽,遇到三位神仙,给了他一个完好无损的竹筒,命他交给赵襄子。 原过将竹筒带回之后,赵襄子剖开竹筒,筒内以朱笔所书,写就了赵氏将灭掉智氏、发扬光大等一系列预言。 这一则故事一直被赵氏奉为神明,指出是霍泰山之神在保佑赵氏,并在霍泰山筑祠以祭。 这一次,又是竹筒完好,内壁朱书!看来赵氏对竹子研究得非常透彻啊,这一招足够隐秘,任谁能想到一节完好无损的竹筒之内,竟然在内壁可以藏着机密? 韩若山酒彻底醒了,他霍然起身,一脸惊恐:当年智氏灭亡的故事再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刷刷刷地上演。 三家灭智的往事,魏、赵、韩都是亲历者。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复刻这样的故事,不要太简单。 当年,赵氏可以绝处逢生,上演惊天大反转,成功游说韩、魏两家,一起合作,干掉不可一世的智氏。 今天,处于绝境的魏氏,同样可以游说赵国,一起干掉本就不甚强大的韩国。 从竹书中的条件就可以看出,赵、魏两家已经确定了瓜分韩国的比例,应该是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达成了“赵六魏四”的最终结果,这也非常符合目前赵氏实力更强的现状。 智氏灭亡到现在也不过八十余年,没想到啊没想到,赵国人又要故技重施! 殷鉴不远,祖宗有灵,不令我韩氏蹈此覆辙之辙! 韩若山大惊之余,高声下令:“全军,速撤!快快快!” 暴鸢一脸惊疑:“君上……” 韩若山“啪”的一声,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结结实实地打在暴鸢肌肉发达的脸上。 “暴鸢,寡人命尔速速撤军,违令者,斩!” 暴鸢第一次看到韩侯如此惊恐,不由得提高了两个八度,高声应道:“诺!!!” 第907章 劳而无功 庞涓率队回归山头,突然间发现韩军营垒之内动向不对,仔细一看,竟然是撤兵之状,一时惊愕。 想起刚才那名自称白圭门客之人的嘱咐,立即命令全营戒备,伺机护送公子?迅速脱离险地。 韩军为了迅速走脱,连营帐辎重都没有来得及收拢,就连夜悄悄撤军。 天色微明之时,韩军进入轵关陉,只要冲出轵关陉,就是韩国土地了,韩侯方才微微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韩若山轻轻抚了一下自己那起伏不定的胸口。 突然之间,金鼓大作,斗大的滚石檑木从两侧山脊之上奔腾而下,卷起一道道尘烟。无数的箭矢也如同飞蝗般射将下来,韩军一时死伤枕藉,军心大乱。 山头之上,赵、魏两国的旗帜隐约可见。 韩若山切齿痛骂道:“赵种欺我,赵种欺我!” 暴鸢一把操起一面巨盾,与一班亲卫拼死护住韩若山,边撤边下令:“全军操盾防御,五人一组,抛弃辎重,迅速后撤。” 山头之上,魏军将领悄悄起身,看着远遁的韩军,自言自语道:“相国用兵真如神也!韩军果然撤退了。” 这是公叔痤埋伏在此地的一支军马,行前有令:若见一国撤军,击之勿疑;否则,偃旗息鼓,不得擅动。 另一边,庞涓见韩军悄悄撤退了,立即率军护送公子?穿过韩军空无一人的阵地,迅速向安邑城方向撤退。 行至半途,相国公叔痤、巨贾白圭相迎于道旁:“臣等恭迎君上回城!” 白圭的计谋得以顺利实施,也就间接证明了赵、韩联军已经分崩离析,更可轻易得出在“二子争位”的过程中,公子缓已经失势,公子?上位已经毫无悬念,是故公叔痤、白圭,均以“君上”相称公子?,这就叫“懂事”、“上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接下来,由庞涓、白圭护送公子?入城,做好安邑城防,公叔痤则率军继续前行。 惊魂未定的公子?忍不住追问一声:“相国欲何往?” 公叔痤道:“老臣当去除掉乱臣贼子,以卫国家长治久安!” 乱臣贼子?公叔痤的目标就是要干掉公子缓,老狐狸不出山而已,既然选择了公子?,就必然要置公子缓于死地,政治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赵侯种昨夜借酒讥讽了韩侯几句,根本没往心里去,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呼呼大睡。 半夜时分,也有人发现韩军营垒之前发生打斗,报与相国太戊午,太戊午只道是魏军偷营,也根本没当回事。 天色大亮之后,赵军发现自己的右翼门户大开,韩军营垒空无一人,吓得不轻。 两军配合,最讲究侧翼的安全。将侧翼交给友军,就相当于是暴露了自己的软肋。 若是魏军趁隙从右翼掩杀而至,赵军就算可以顶得住,但遭遇大败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再侦察山顶的魏军,也走得毛都不剩一根了。一夜之间,发生如此惊变,而赵军竟不自知,都觉得咄咄怪事。 军情递到赵种的案头,赵侯正在喝着醒酒汤,昨晚喝得大了,只记得和韩侯言语之间,多有龃龉,后面的事,一概不知。 相国太戊午惊惶失措地将军情禀报了一遍,赵种的心沉到了谷底。看来韩若山这小子太特么鼠肚鸡肠了,竖子不足与谋啊! 如今,赵军深入魏国腹地,显然独木难支,孤掌难鸣了。随着公子?的逃脱,魏国的主导权将必然倾斜,公子缓已经变成无用之人。 赵侯果断下令:“全军撤退!” 再不撤,很可能陷入魏国人的重重包围之中,自己小命能不能保住尚未可知。 太戊午进言道:“君上,臣恐韩军于轵关设伏,故请君上巡视上党,出滏口陉而回邯郸。” 赵侯叹了一口气道:“准!” 赵国人的警觉是对的,韩若山退守轵关后,果然下令韩军封死轵关陉,若遇赵人退军,击之勿疑! 因为赵国人进兵路线是先与韩军合兵一处,攻占葵邑,经轵关陉进入河东腹地的。理论上讲赵军从原路返回邯郸,更近,也更顺畅。 赵种为了避免与韩军发生不必要的冲突,率部转入茫茫大山之中,沿皮牢、端氏、长平、上党、滏口陉返回邯郸,顺便也巡视一下上党郡。 就这样,赵韩两国借魏武侯薨逝,试图对魏国权力交接进行干涉的军事行动,宣告失败。 这其中既有白圭的计谋原因,也有赵韩两国分赃不均的缘故,总之这次轰轰烈烈的军事行动虎头蛇尾,无功而返。 赵、韩两国都一声不吭地走了,离两国扎营较远的公子缓顿时暴露无遗,这位公子还在做着继位大梦时,被公孙颀惊慌失措地从梦中喊醒。 “公子,大事不好!赵、韩联军一夜之间,退出魏地,公子危矣!” “什么?!” 公子缓被吓得一个激灵,一时反应不过来:“赵侯、韩侯何在?” “两国国君率领本国部队,连夜撤走,不出半个时辰,公子快走,迟则性命不保!性命不保!”公孙颀急得汗都流下来了。 公子缓大急,数个时辰之前,前途还是一片光明,为何自己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形势突然急转直下,一切不利的因素全部扑向了自己。 他咬牙切齿地痛骂道:“赵种、韩若山,小人哉!逃走时都不叫本公子一声!” 公孙颀长叹一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汉侯诚不我欺!为今之计,只有北向上郡了!” “不去!”公子缓一脸的不乐意,上郡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哪里比得上安邑繁华。 公孙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公子缓,一时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地说道:“公子若留此身,尚有重起之日;公子若贪恋安邑荣华,臣愿陪同公子赴死!” “那……还是去吧!” 公孙颀立即安排人给公子缓换上普通士卒的服饰,由其亲卫护送着快速前往与爨襄约定的地点会合,而自己却留守军中,亲自断后。 由于穿越者的提前布局,公子缓避免了正史中被杀的命运,得以保全性命,径自前往上郡而去,自此成为汉侯俱酒手中的一张牌,一个提线木偶。 第908章 威名却敌 公子缓走后一炷香的时间,公叔痤亲率魏军风驰电掣般地赶到,他在兵车上一捋胡须,威严地下令道: “围!” 呼啦啦众军卒将公子缓的军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公叔痤立于战车之上,威风凛凛地道:“臣公叔痤,请缓公子相见。” 营帐之中丝毫不见慌乱,公孙颀一身曲裾,信步而出,走到营门之外,向公叔痤遥遥一拱道: “相国病体康复,国家之幸也,可喜可贺!” 之前公孙颀也曾亲赴相府,拉拢公叔痤支持公子缓,但都被公叔痤以病为由推脱不见。 此刻公孙颀明里是在向公叔痤问安,其实也是对其装病自保行为的一种不齿与蔑视。 公叔痤老脸一红,转移话题道:“公孙大夫,缓公子何在?” 公孙颀此刻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此刻与公叔痤对话也不过是在消磨时间,为公子缓脱险打好掩护。 “臣要提醒相国,我家公子已经继任为魏国之主,当以‘君上’称之。” “哧!”公叔痤冷笑一声:“缓公子何德何能,敢以魏国新主自居?” 公孙颀好整以暇地道:“相国贵为一国宰辅,又是缓公子的姑丈,自当知道武侯最疼缓公子。武侯十年,已封公子缓,其意自明。” 魏国两代君主都有“爱少子”的老毛病,虽然他们贵为君主,但却颇具人性。老百姓也是一样,“打大的,疼小的,怀里抱的是好的。” 公叔痤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又有什么呢?现在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公叔痤马鞭四下一指:“公孙大夫,赵韩不足恃,缓公子欲图上位,有何所倚?” 公孙颀道:“赵、韩自然不足恃耳,然缓公子上位,上应武侯之遗爱,下有黎庶之拥戴,更有相国亲戚之支持,故必为魏君。” 公叔痤惊讶地问道:“本相……之亲戚?” 公孙颀道:“不错!战国新贵,少年军神、巴蜀之主、汉侯俱酒!” 公叔痤脱口而出:“都是酒!?他……他在哪里?” 公孙颀淡定地道:“自然是和我家缓公子在一起。” 公叔痤吓到魂飞魄散,在他的认知里,俱酒此刻就坐在帐中与公子缓饮酒作乐,按照这小子的鬼花样,还不知道在周围埋伏了多少人马,等着自己上套呢。 公叔痤一边大声叫道:“戒备!戒备!”一边忙不迭地下令车夫调转车头,一溜烟地飞奔到后阵,仿佛怕俱酒从帐中飞出来,一把掐住他的咽喉似的。 公孙颀轻蔑地望着公叔痤逃走的方向,冷笑一声,自顾自地回归帐中,甚至连营门也没有关。 公叔痤那边则如临大敌,派出斥候对周边三十里范围进行密切侦察,以期发现敌情。 同时下令浊泽周边的魏军全数调集至此,并要求在此次浊泽之战中表现神勇的校尉庞涓前来支援。 从天色蒙蒙亮一直折腾到夕阳西下,汉侯俱酒的虎威笼罩着公孙颀的整座营帐。公叔痤率领的队伍既没有发现周边有什么明显的敌情,更不敢向营帐更进一步。 直到庞涓奉命率领武卒精锐抵达现场,情况方才出现了改观。 庞涓从上郡而来,知道上郡一十五县两天两夜之间全部失守,就是汉侯俱酒的手笔。甚至还心生过一丢丢后悔,没有对恩师的建议认真考虑。 而如今,通过浊泽之战,庞涓俨然是新魏侯驾前的有功之臣,所谓“功高莫过于救驾”嘛,所以庞涓也就打消了自己心中的杂念。 听闻汉侯这位传奇人物居然就在浊泽战场,庞涓既好奇又亢奋。 好奇的是,想要见一见这位战国新贵究竟长得什么样,有没有三头六臂九条腿? 亢奋的是,再厉害的人物,庞某人也一定要把你亲自拿下,煞一煞你的威风! 庞涓抵达现场,下令武卒披三重之甲,操盾引弓,组成密集队形,一步一步地挪向公子缓的营帐。 公孙颀只用一句话,就拖了魏军一天的行动。 他掐指一算,正常情况下,公子缓早应该逃出生天了,何况在爨襄及一帮汉国猛人相助下,安全离境已经没有问题。 于是,公孙颀下令诸军放弃抵抗,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惴惴不安的庞涓带领魏武卒一点一点挪进了帐中,方才发现帐中只有公孙颀一人,手捧《春秋左氏传》,正读得津津有味。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 这是《左传》中曹刿论战的片段,公孙颀故意朗读这一段,似在讥讽公叔痤为首的军队,胆小如鼠,懦弱无能。 魏武卒将帐里帐外搜了个遍,既不见公子缓,也不见什么汉侯。庞涓收了剑,命人有请相国公叔痤。 公叔痤进入帐中,公孙颀不动如山,庞涓一脸淡然,此情此景,似乎都在嘲笑公叔痤的可笑与无能。 公叔痤暴跳如雷:“来呀,将此贼拖出去,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两名士卒上前欲拉公孙颀,公孙颀笑着摆摆手道:“不用不用,颀自去可也!” 庞涓淡淡地道:“相国,今日未擒得公子缓,此人还须拿至安邑,好向君上缴令!” 公叔痤一想也对,又改变命令,命人将公孙颀五花大绑,押回安邑,连夜严刑拷打,询问公子缓的去向。 经过浊泽之战,公子缓在魏国大势已去。公子?又经过数日的大清洗,将公子缓的余党一网打尽,为自己上位彻底扫清了道路。 国不可一日无君。特别是如今的魏国,经过“二子争位”,既有内忧,又有外患,亟需一位君主坐镇。 于是在公叔痤等人的一手操持之下,公子?择吉日登台祭天,昭告天下,继位为魏国国君。 魏侯?继续以公叔痤为相国,封庞涓为将军,封白圭为太傅,其余从龙之臣,皆有封赏。 魏武侯时,魏国虽然已现颓势,但余威尚存。经过“二子争位”,魏国元气大伤,不仅丢失了上郡之地,西河郡也正遭受秦国二十万大军的猛烈进攻,形势十分危急。 魏侯?自然知道西河对于魏国的重要性,若西河一失,秦军分分钟可以渡过大河,直扑安邑。 魏侯当即封庞涓为西河守,率领精锐部队,迅速西渡大河,直奔西河前线,势必要压住秦军的疯狂攻势,保证西河的安全。 第909章 一郡两治 秦公师隰集中秦国主力猛攻河西之地,无奈此时秦国国力尚未达到鼎盛,而魏国又冒出了兵家新秀庞涓。 两国在河西之地打得不可开交,有来有回。秦军虽然不败,但秦公师隰想借魏国内乱、一战而下河西之地的想法却是落了空。 庞涓崛起,西河不败,使魏国的强国梦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延续。与此同时,公子缓却在上郡继位,魏国分裂不仅实力受损,更在列国之中颜面尽失。 上郡,肤施城。 汉侯俱酒挥军进入了肤施城,不禁心中一阵感慨,肤施,后世有一个鼎鼎的大名,叫做延安,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龙兴之地,没有之一。 穿越者隐隐有一种预感,占据了肤施城,离一统战国就更近了一步。后世曾经有一群人,在此苦心经营了十三年, 经历了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由低谷到高峰的翻天覆地的巨变,最终力挽狂澜,乾坤旋转,拨云见日,一飞冲天! 肤施的建城史,缘于魏文侯时期。魏文侯打下中山之后,将当时的中山王及其亲眷全部迁到了上郡,筑军城以守之,意图彻底断绝其复起之念。 自此,中山王室一脉在上郡扎下了根,但这并没有阻止中山的复国进程。 在吕进“吕神仙”和太行孤军狐哀的相助下,中山成功复国,甚至号称战国第八雄,这也是魏国实力达到巅峰之后,走下坡路的开始。 战国时候的上郡,尚是一块肥沃的可耕之地,完全不是后世陕北地贫瘠干旱、产出甚少的模样。 其实整个河南地的沙化是在唐朝晚期才初现端倪,而明清时期达到高峰,所以毛乌素沙漠是一片十分年轻的沙漠。 因为它的底子仍在,所以近年来毛乌素沙漠的治理工作进展顺利,有望成为中国第一个消失的沙漠。 而上郡气候水土受河南地影响颇大,在河南地水草丰茂的情况下,上郡的农耕条件当然不差。 魏国在上郡经营数十年,由于武德充沛,鲜有敌手,是故整个上郡粮草充足,府库颇丰,不仅给大战之后的汉军予以足够的补充,更可达到“粟支十年”的水准,魏国的经营成果全部给汉国做了嫁衣。 俱酒入城之后,立即召开军事会议,总结前一段时间的作战得失,部署下一阶段的攻防任务,同时进行一波封赏,以安众臣之心。 战绩方面:可谓大获全胜! 此次西征,使汉国的土地得到了极大的扩展,不仅达到了预期的河南地和上郡之地,而且间接控制了白马和楼烦两大部族,更因意外因素,夺得了秦国的西陲之地。 军力方面:主力骑兵“御军”得到了战争的淬炼与打磨,成了汉国军力中的精锐之师。 白马氐人和草原诸部兵源的加入,使汉国又增加了数万人的机动性骑兵。当然这些兵力是战时召集,与“御军”的常备军性质有很大的不同。 缺点方面:此次西征夺得的土地多为“边、远、穷”地区,人口不足是最大的问题,如何更有效统治少数民族也值得考量。 对于今后的治理任务,区分不同的地块,实施不同的治理方式。 第一,对于白马和楼烦这两个大部族,暂不实施吞并措施,以“羁縻州”的形式予以间接控制,等时机成熟时,再行归并之事。 第二,对河南地实施绝对控制,设立“朔方郡”,实行“一郡两治”的治理方式。 对草原诸部实施宽泛式管理,仍以游牧为主;下一步要启动移民计划,尽快引入大量熟练农民,垦荒种田,以农耕为主。 “一郡两治”治理方式,既可以保证游牧民族的原有生活不变,又可适度开垦这片肥沃的土地,做到军粮的自给自足。 这也区别于历史上汉武帝时期的大面积开垦政策,大面积开垦就是河南地沙漠化的开端,且不可持续。 现阶段,以端木伯御的“御军”为主体部队,选派部分墨家、农家弟子为指导,先期实施“屯田”政策。 “屯田”不仅可以解决军队的军粮问题,还可以通过集体农场的形式,用粮食的丰收先打个样,让后续逐步抵达的移民看到希望。 第三,对上郡实施“一套人马,两块牌子”管理。 明面上,扶植公子缓继位魏侯,以上郡为其直属之地,但其实公子缓光杆司令一个,也就是一个傀儡牌位。 暗地里,作为汉国一个郡来治理,军政大权悉数由汉国控制。 第四,对于秦岭门以北,萧关以西的原秦国西陲之地,设立陇西郡,按汉国郡治管理。不过,对此地,俱酒还另有安排。 总结完经验教训,安排好下一步治理计划,接下来就要进行一番封赏了。 首先,对于中下层军官,按照原先的“六级记功体制”,根据所立战功大小,分别给予集体和个人的嘉奖、三等功、二等功、一等功、特等功以及荣誉称号等表彰。 “六级记功体制”来源于穿越者生前的部队经历,这种记功方式简单易懂,相对于卫鞅制定的“十七级军功爵制”更简便易行。 同时,命令战士家乡地方官,按照既有规定,分别给予战士家庭授田、赐钱、免赋税若干年、免徭役若干年的物质奖励。 与卫鞅的“十七级军功爵制”不同的是,俱酒的“六级记功体系”更注重精神激励。 对于每一位立功者,地方官员要敲锣打鼓地给勇士的家庭披红送匾。 在整个汉国疆域内,以及海外领地朝鲜等地,通过汉国的画报、邸报,通过说书、伶人戏、讲故事等形式,大肆宣传战斗英雄的先进事迹,激起举国上下崇敬英雄、学习英雄、向往英雄、争做英雄的热潮。 同时,在重要战斗地点,建立英灵碑塔等纪念建筑,以寒食节为“汉国烈士纪念日”,每年的这一天,上至君主,下至黔首,都要祭奠死难烈士。 其次是对领军将领的封赏。 白幕、洗垣两位“御军”校尉,跟随端木伯御一路之上火烧秦军、打通秦岭门,智取萧关,决战草原,夺取上郡,其功匪浅。故封白幕为横野将军,封洗垣为扬威将军。 空同氏当奇孤涂火烧刀疤,为击败楼烦叛军立有奇功,在围城打援中表现突出,封为扬烈将军。 渠昆献冀城、诈萧关;靖家孚保卫楼夫人成功进入楼烦故地;苗冥协助太尉参谋军事,以上三人,因功封为偏将军。 爨襄深入魏国,救出公子缓,封为偏将军。但却不宣布,让其留在公子缓身边,作为魏国的臣子充数,同时也监视公子缓的一举一动。 巴宁拒不降汉,但公子缓被立为魏侯之后,吴起将巴宁释放,也留在公子缓身边。任公子缓封他个什么封号,但只不过起个贴身卫队长的作用。 第910章 武安君 接下来就是对主将的封赏。 俱酒清了清嗓门:“端木伯御,听封!” 伯御大步上前:“王上指到哪儿,臣就打到哪儿,臣不要封赏,但愿尽复晋土。” 这,就是晋国家臣的态度。 俱酒对端木伯御的表现非常满意,一边微微颔首,一边继续道: “端木伯御西征有功,记特等功,封镇北将军、朔方郡守、郡尉之职,继续负责统帅骑兵,北防林胡,南防义渠,经略河南地!” 端木伯御挠挠头:“王上,只要让臣带兵就行了,经什么略的,臣不懂啊!” 俱酒正色道:“伯御啊,方今国家用人之际,汝当文武兼备,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不可偏废。至于地方治理事宜,朕随后会派墨家和农家相关人手前来,勿忧也!” 端木伯御大声奉令道:“臣谨奉王令!” 在平定巴蜀过程中,端木伯御没有抢得攻城略地的头功,同时又是俱酒的近臣,是故封赏偏低。 这一次西征,几乎每一仗都是端木伯御在打头阵,“御军”也充分发挥出尖兵的作用,确实居功至伟,是故一下子就从安北蹦到了镇北。 端木伯御目前是汉国“征、镇、安、平”四级将军中的第二级,在一线战将中,仅次于开国“四征”。 没办法,“四征”所立战功均是开国之功,弥足珍贵,必须重奖。 接着俱酒又对不在上郡的征北将军章蟜,征南将军淳于浩进行追加封赏。 吴耕迅速平定白马之乱,使白马氐国从此间接受到汉国控制,虽然没有经历过大的战斗,但功劳确实不小。 章蟜最先提出打开“秦岭门”,后又亲自坐镇绵诸,确保了西戎诸地安稳和祁山道畅通,其功也不小。 但章蟜已经高居“开国四征”之首,在武将序列中,仅次于太尉的存在。现在七雄都还没有开打,不宜封赏过高。 于是俱酒对章蟜记一等功一次,加封章蟜陇西郡守、郡尉,赐兵部尚书衔。赐衔这种东西,就是荣誉称号,章蟜人还是在各地驻守,不用真的管部中事务。 吴耕则提拔为镇西将军,由“四安”进入“四镇”行列,和端木伯御两人,成为目前仅有的两位“四镇”将军,也是汉国军事将领中第二梯队人物。 同时负责协调白马氐人的军事防务,相当于是白马氐国的军事总负责。 最后,俱酒亲切地叫吴起道:“太尉,听封!” 吴起一愣,立即上前道:“臣之残躯,王上所救也。今臣已经位极人臣,唯愿为我王效死力而已,不敢有所求。” 此次西征,严格意义上讲是吴起入汉之后指挥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且取得了开疆拓土的大好成绩,不封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怎么封呢?吴起已经是武官第一,封无可封了。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爵位制的优势了。职务到顶了,可以封爵嘛。 俱酒以后是要称帝的,就算不封异姓王,吴起这种级别的大神,至少应该封个公侯一类的。 但目前俱酒本身还只是个“侯”,是故他只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进行分封。 俱酒想自己十三岁能被韩侯封君,可谓战国无二;纵观吴起,在魏国只是个西河守,到了楚国虽然做到令尹,但也没有被封过君。 目前汉国已有一个封君,那就是白马国的介山恢,因为不愿继位称王,被俱酒封为“白马君”。 但白马君是为了怀柔白马氐人做出的制度性安排,因军功被封的第一人,还当属吴起。 俱酒清了清嗓子道:“太尉吴起,言能抚养军士,战可开疆拓土,文得百姓安集,武能临锋决敌。朕思:威强敌德者谓之武,安邦定国者谓之安,故封吴起为武安君,赐一县之地。驻守肤施,总领西部军政诸事。” 武安君,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封号,是战国军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荣誉。 纵观整个战国,列国共封赏四大武安君:分别为白起、苏秦、李牧、项燕。 四大武安君中,除苏秦军功不彰外,其余三人均称得上是武德充沛。 俱酒一直觉得,历史欠吴起一个“武安君”。 据说白起之所以名“起”,就是因为他非常崇拜吴起。以吴起的文治武功,完全当得起第一位“武安君”之封。 当然,武安君这个封号又如同一个诅咒,被封为这个封号的白起、苏秦、李牧、项燕四人,最后均死于非命,下场非常惨烈。 是故,武安君这个封号此后鲜有人封。排除封君制落幕的原因,“武安”二字也令人避之不及,堪称是被死神吻过的封号。 那么俱酒为什么还要坚持封吴起为“武安君”呢? 因为,俱酒觉得吴起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真实的历史上,吴起已经化为尘土了。只不过因为穿越者的蝴蝶效应,才导致他的生命又一次延续。 死过一回的人,百无禁忌! 吴起闻言大惊:“王上不可,不可,不可啊!” 俱酒起身道:“可!可!可!” 吴起急忙解释道:“臣在楚国变法,除封君而还君权耳。封君太众,必然会削弱君权,此治国之大忌也!臣之所以追随君上入汉者,汉国无封君之弊也。” 吴起这一点十足的人间清醒。 吴起变法的目的,就是打击形形色色的世袭封君,推动君主集权制。 按照战国的封君制,一般是要赐予封地的。这样一来,就又回到了过去的世卿世禄制,于吴起而言,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比之历史上的商鞅,本身在变法,却又坦然接受“商君”的封号,为其最后的身死埋下了伏笔。 俱酒其实也没打算实封,而是遥封。遥封即使有封地,也不去封地居住,更不能控制封地,肯定不会是世袭制的封君。 其次武安君这个封号,本身就是一个荣誉称号,而不以封地为号。俱酒当初封襄城君,都是以封地为号。而武安君显然不是这样的。 俱酒微笑着道:“太尉至诚之心,朕自知也。然欲王天下,赏罚不明,何以成事?请太尉再选一封地吧。” 吴起哪里肯允,坚决要辞去封号,更不要封地。 俱酒道:“太尉如此忠心,也罢,朕就在上郡择一县,改名为吴起县,武安君封号不变!” 至此,吴起县也提前两千多年出现在万史长河中。 吴起万般推托,俱酒只是不允。 “战事稍息,朕欲去参加端木将军的大婚,太尉、诸位,去不去啊?” “去!去!去!” “善!把份子钱准备好!” 第911章 回师归汉 端木伯御一人得三美,享尽齐人之福,同时也以其在草原诸部的绝对影响力,坐稳朔方郡头把交椅,成为汉国重要的封疆大吏。 在伯御的婚礼上,一位风尘仆仆的少年从远方赶来,他就是楼夫人的儿子、汉王俱酒的异母弟,公子信。 公子信不放心母亲深入不毛之地,心中挂念,之前数次要求随母亲征,都不被允许。 后来公子信干脆带着几个随仆从南郑跑了出来,悄悄地一路向西行走,直到跑到绵诸等地,才被章蟜的军队发现,然后将其护送到城中。 章蟜火速向前线的汉王请示,彼时草原之战初定,伏踔孤涂已逝,考虑到楼夫人一人也确实孤单,于是俱酒便批准了公子信的行程。 俱酒封公子信为楼烦君,命其前往楼烦部与母亲会合。当然目前楼烦部还是楼夫人做主,但将来,晋国公子任楼烦君,这就为楼烦部的回归打好了基础。 楼烦部其实也是较早归附中土的少数民族,历史上赵武灵王时,楼烦部就大部分内附了。当然还有一部分逃跑了,这就是后世匈奴中也有楼烦王的缘故。 但俱酒的来到,将这个进程大大提前了,汉国已经提前锁定了楼烦全部的人马。 俱酒真的非常看重肤施这方龙兴之地,甚至有过想法要坐镇此地。 但公子信此来,奉章蟜之命,带来了三条重要消息,导致俱酒不得不尽快返回成都,坐镇中枢进行处理。 第一条信息是,楔入中原的易十七、斗孟雄、孟胜、赤八乌所部,遇到了新的麻烦,韩国对郑国的进逼日甚一日,亟需增援。 第二条信息是,采采公主在越国诞下一子,再次喜当爹的俱酒不愿公主独自面对,想去看看自己的宝贝。 第三条信息是,秦嬴夫人身患有疾,召俱酒速回成都。 于是在参加完端木伯御的婚礼之后,俱酒立即动身准备返回成都。临行之前,俱酒安排武安君、太尉吴起总督上郡、朔方郡、陇西郡、楼烦部四地军政大事,几乎是将半个家国相托,令吴起既感动又惶恐。 俱酒一边南归,一边巡察各地防务。 夺取上郡之后,楼夫人东渡大河,进入了楼烦部原来的领地,但仍留一部分族人在河南地,以期互相响应,东方不亮西方亮,楼烦东西两部的格局业已形成。 在河南地新设立了朔方郡,城址选在朐衍部附近,既能把控盐池这个战略物资地,又兼顾整个草原的管理。 兵过萧关,章蟜已经搬迁到此处驻守。俱酒料想秦国不会轻易放弃萧关这个重要的关卡,此后应该还有不少恶仗要打。章蟜和端木伯御共同配合,秦国应该占不到什么便宜。 俱酒下令章蟜以萧关为中心点,强化信鸽的驯化与喂养,迅速构建起西部的通信网络。 路过绵诸时,接到怀氏兄弟从河西走廊传回来的信息,他们凭借自身的西域血统,已经与盘踞在河西走廊东部的月氏、西部的乌孙均建立起了联系,汉国的丝绸、茶叶、陶器在此地很受欢迎。 但最受欢迎的却是汉酒,一坛酒的价格炒到天价,可以换回一群羊、数十匹良马、一百张牛皮等,溢价程度令人咋舌。 怀氏兄弟还将继续向西游历,同时也按照俱酒的要求,注重一些高产农作物种子的收集,为日后丰富农作物种类,提高粮食产量做准备。 进入白马氐人地界,白马君介山恢和吴耕早早地迎接俱酒的过境。 此次俱酒也带回了参加河南地之战的部分白马勇士,安排介山恢按照汉国的规矩,大张旗鼓地对其家庭、家人及本人进行表彰,树立白马勇士参与汉国军事行动的荣誉感和积极性。 进入南郑之后,儿良和端木仲敖俱在此地等待。君臣三人相见,没有任何寒暄,立即进入军国大事的讨论之中。 俱酒首先问道:“此前公子信传话于朕,言道母亲身体有恙,不知情况如何,神医扁鹊诊断过了没有?” 端木仲敖回道:“据臣所知,夫人身体康健,未见异常。” 俱酒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又问道:“公子虔呢?” 见俱酒问到公子虔,儿良于是综合汇报了秦国方面的动向。 秦公师隰目前陷身河西之战中,在和魏将庞涓对垒时,尽管秦国兵力占优,但仍没有讨到任何便宜。 秦国失去了西陲之地,忍了。结果在东部的河西之地又久战不胜,秦公师隰郁闷到了极点。 或许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心存恐惧,秦公师隰匆匆忙忙地立公子渠梁为太子。 身在南郑的公子虔闻听此讯,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刚好秦使杜挚来到,于是二人一同携手,径往成都去了。 公子虔心灰意冷,意兴阑珊,只想尽快看见母亲孟语,甚至以后就老死成都了。反正他丢失西陲大片土地,回去之后弄不好也要被割鼻子。 杜挚则怀着秦公师隰的重托,一心前往成都拜见秦嬴夫人,意图通过此路,劝阻俱酒对秦国的进攻,缓和一下秦国目前双线作战的压力。 俱酒闻言,对端木仲敖道:“仲敖之计,似乎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端木仲敖道:“臣也正有此意。” 俱酒又道:“既然母亲身体无恙,朕料想是杜挚的游说起了效果,母亲不欲朕与秦国为敌,是故以病为由,召朕回来。” 接下来,君臣又商讨了一下远在郑国的中原孤军。 在韩国的不断蚕食之下,郑国目前只剩下了国都郑邑与两三座卫星小城。 上次易十七、斗孟雄通过深入敌后作战,瓦解了韩军的攻势,再加上韩哀侯遇刺,所以郑国苟延残喘了好一阵。 但近来,相国韩弱亲自率领韩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层层推进,郑国的形势十分危急。 当韩军稳扎稳打起来,在一马平川的中原大地,易十七的游击战术也失去了战机,孟胜的守城术更是独木难支,郑国的一个小城邑已经失守。 孟胜还在召集各地墨者前往郑国支援,墨家也在舆论上发起了一波声势,攻击韩国以大欺小云云,但在弱肉强食的大争之世,谁听这个? 易十七要求汉王俱酒想方设法支援,但俱酒却另有考量。 第912章 不违母命 具有上帝之眼的穿越者认为,郑邑是守不住的,郑国灭亡是历史大势,特别是汉国诸地都与郑国远隔千山的情况下,支援无力啊! 韩国再弱,也是七雄,绝对不可小觑。 既然如此,硬碰硬没有必要,不如跳出圈外,保存实力。 俱酒又问了一下郑国目前的情况,知道孟胜和易十七在郑国尽得人心、军心,笼络了相当一部分底层军卒与民众。 俱酒认为这才是最宝贵的东西,至于郑国、郑君乙什么的,该亡的最终要亡,不必勉强。 既然易十七深得游击战术的精髓,俱酒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不在郑国与韩军硬碰硬,要打着“保卫郑国”的幌子,最大程度地壮大队伍,保存实力。 在郑国守不住的情况下,由易十七率军北上,渡过大河,袭扰韩国河北相关城池之后,挺进太行山区,建立太行太岳游击根据地。 八百里太行,从古至今孕育了多少反抗势力,远在春秋时期就有盗跖,近在眼前就有狐哀太行孤军的例子,在后世英雄好汉更是一言不合就上太行。 不过,如今的太行山可是原始森林,进入其中生活具有一定的不便性,唐社兄弟会时不时地接济一下,同时周边的韩、赵、魏城池、府库放开了胆子劫掠,靠山吃山嘛,谁让他们靠得太行山近呢? 俱酒的提法得到了儿良和端木仲敖的一致同意,并将此意见通过信鸽迅速传到了身在郑国诸将处。 俱酒安排儿良坐镇南郑,重点防范北面的秦军,防范秦公师隰打不下河西之地,就拿南郑撒气。 端木仲敖陪同俱酒南下,路上,俱酒又命端木仲敖派人入楚,赠与楚王熊良夫不菲的礼品,既联络感情,又作为答谢。 谢从何来? 俱酒用脚丫子都能想得到,自己在西陲搞这么大的动作,秦国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联络楚国在背后捅刀子,是秦国必用之策,也是列国诸侯的惯用伎俩。 尽管俱酒在巫山一线做了严密防范,但楚王熊良夫这次能够忍住秦国给出的诱惑,没有在汉国背后搞小动作,这绝对要谢天谢地谢谢侬! 所以,将战利品啥的分给楚王一点,给足楚国人面子,既有利于维护联盟的稳定性,也展示出汉国重信守诺的态度。 一路上,俱酒又视察了南郑郡、吐费郡、巴郡各地的民生、教育、农桑、采矿、冶炼、医疗、交通等各方面的进展,整个汉国的腹地,呈现出新生政权特有的勃勃生机,顿时感觉到心气十足,龙颜大悦。 这一日,进入成都,群臣远出十里相迎。以御史大夫别元邦为文官之首,征东将军聂政为武官之首,其后羊图、田系、许犯、相作符等人一一跟上。 君臣相见,分外热闹,巴蜀如今是汉国的腹地,没有打仗,没有灾荒,是妥妥的首善之地啊。 既然没有要紧的事情,俱酒就命令大家明日早朝再议,然后他直接奔向后宫,去拜见母亲,看看老婆孩子。 秦嬴夫人早早立在庭院等待,阳光下隐约可见鬓角已有华发银丝,俱酒远远见了,立即拜将下去。 “儿臣远游在外,劳母亲忧心,儿之罪也!” 秦嬴夫人像天下所有的母亲迎接远归的儿子一样,一把拉起俱酒,含着热泪不住地打量宝贝儿子的脸庞,摩挲他的手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经过此次西征之战,俱酒气度越发沉稳内敛,气场更加宏大磅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王者之气。 半晌秦嬴夫人方才说道:“我儿,长大了!” 俱酒不禁莞尔一笑:“母亲说笑了,儿臣都当爹了,不是小孩子了。对了,母亲身体如何,可请扁鹊神医诊治过?” 秦嬴夫人在俱酒的搀扶下,母子二人走向内室:“唉,老妇身子骨尚可,没病没灾,每日还可纺纱数匹。” 俱酒这才看到,秦嬴夫人的院子中,果然摆着纺纱机和几匹印染晾晒的布匹。 俱酒以墨家之学治天下,秦嬴夫人也多有感染,是故身先国人,勤劳操作,成为举国民众称颂与效仿的楷模,也为儿子的统治稳固出力不少。 进入屋内,秦嬴夫人方才道:“之所以称病召我儿回还,主要为两事。” 俱酒恭敬地道:“母亲请讲,儿当尽力去办。” 秦嬴夫人道:“当初景福公主救老妇出魏,老妇称答应公主,有生之年,不使我儿伐魏。此次听闻我儿趁乱攻取上郡,老妇觉得心中有愧,甚是不安……” 俱酒听了便宜老妈的善良之语,不禁为之感动,这个女人一生太苦了,但时时刻刻仍在为别人着想。 “母亲,此事说来话长。此前,魏国缓公子写信给向曙,要求儿臣帮助其继位魏君。此次儿臣夺取上郡,乃是为了帮助公子缓。” “儿臣派人将公子缓从安邑救出,以上郡为地盘,扶植其继位。彼若不离安邑,别说称孤道寡,恐怕早已人头落地了。这……不算违背母亲向景福公主之承诺吧?” 秦嬴夫人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阴谋与算计,听闻俱酒这一番解释,连连称好,这第一件事,就是这么搪塞过去了。 秦嬴夫人又道:“前些日子,汝舅母孟语带着公子虔来我处哭闹过几回,听闻我儿亦曾与秦国交恶,老妇毕竟出自秦国,秦公也算是汝娘舅,此事还望我儿处理得当。” 这,就是秦嬴夫人召回俱酒的两事,尽管秦国那帮不耻之人,当年对秦嬴夫人多有羞辱,但夫人对母国的情感还是十分真挚的。 俱酒道:“此事母亲勿忧,儿臣自有办法。” 秦嬴夫人看着俱酒胸有成竹的样子,遂含笑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 俱酒吩咐侍女摆饭,要在这里陪秦嬴夫人吃一顿晚餐。秦嬴夫人则叫他早些回去,看看君夫人向曙和两个孩子。 俱酒遂告别了秦嬴夫人,回到君夫人向曙的寝宫,尚未进门,就听到园中一阵打闹。 打开宫门,三个小孩子正在院中举着木刀木剑打得不亦乐乎,满头大汗。 第913章 推恩令 三个小人,正是汉国的公子彘,公主星,以及阙丝雨留下的苦命孩子:螭儿。 螭儿入汉之后,就一直寄养在宫中,由秦嬴夫人亲自照顾。 不过吴起为了淡化螭儿的楚国王族身份,不让其背上心理包袱,所以让其随母姓,人称阙螭。 阙螭小小年纪入汉,也懂得自己是没有母亲的人,所以特别乖巧懂事,习字练武都非常用心。 秦嬴夫人居处离君夫人向曙所居不远,当公子彘和公主星出生之后,阙螭经常过来看望、陪护,对两个弟弟妹妹也是特别呵护。 虽然阙螭要年长几岁,但汉国新立,宫里小孩子又不多,三小只从小一起长大,玩得非常好。 今日阙螭散学较早,所以跑来带着公子彘,公主星一起玩练武打仗的游戏。 阙螭非常有大哥哥的样子,假装不敌两小只的进攻,一步步后退,口中连连求饶,把彘公子和星公主逗得开心不已。 阙螭一个不小心,突然仰面向后摔倒,火石之间,他感到腰间一股托力向上,后仰之势立即停止,整个人被稳稳托住,站在当场。 阙螭回头一看,首先看到俱酒挎在腰间的宝剑,再看到了他的服饰、金冠,立即扑倒在地:“臣阙螭拜见我王!恭迎我王回驾成都!” 俱酒顺势将阙螭从地上拎了起来,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土:“螭儿,近来武功练得怎样?” 未等阙螭回话,奶声奶气的公子彘就举着木刀走上前来:“整个宫中,我功夫最高,不服来战!” 公主星则一把拖住阙螭的衣袖:“螭哥哥快跑,快跑!” 俱酒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自己久不在宫中,这两小只不认识自己这个当爹的啊。 正在此时,君夫人闻听俱酒来归,立即率领一众侍女齐齐迎将上来,恭迎汉王。 俱酒扶起向曙:“朕不在成都,夫人辛苦了。” 君夫向曙欲语泪先流,自己的丈夫老是在外边冲锋打仗,一个女人的担心与忧虑全部写在了脸上。 向曙又拉两个小家伙来拜见君父,公子彘还能学着阙螭的样子像模像样地磕个头。而公主星则像一只小泥鳅一样,一下子就抱住了俱酒的小腿,像爬树一样向上爬,女孩子的娇憨一览无余。 俱酒左手抱起公主星,右手抱起公子彘,左右开弓亲了两个小家伙好几口,方慰藉心中思念。两世为人,第一次当爹,亲情感格外深厚。 俱酒又看到向曙一身素服,他的侍女也是同样装扮,当下明白了,这是在为魏武侯服丧啊! 向曙一脸哀伤:“阿九,我在侧殿给君父布置了一个小灵堂……” 俱酒一脸严肃地道:“为人子女,孝道为先,应该的。走,朕也去上一炷香。” 作为现代人的俱酒,根本不管古代这些繁文缛节,径自走向侧殿,给魏武侯的牌位上香、行礼。 向曙红着眼圈在旁边还礼,尽一个远嫁女子的礼节。 俱酒不是敷衍,而是虔诚的! 也就是穿越了,自己才能有这种神奇的际遇,与不可一世的魏武侯攀上亲戚。如果没有这场穿越之旅,自己何德何能,能与这位战国牛人比肩? 回到宫中,俱酒解去征衣,净面洗手,品了一口汉国上好的茗茶,方欲同夫人话话家常,说说情话,突然宫外一阵喧哗。 俱酒眉头一皱,不高兴地问道:“何人喧哗?” 向曙侧耳一听,叹了一口气道:“听声音应该是舅母来了。” 果不其然,正是孟语扯着嗓门在宫门中大闹,不顾侍卫的阻拦,非要面见俱酒不可。 俱酒无奈,命人请其进来,并在殿门口恭迎:“见过舅母,舅母一向安好?” 孟语进殿之后,扑通一声就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秦公师隰无情无义,长期不接自己回去、给自己应有的名分,十足的负心汉! 公子虔流落在汉,不闻不问,反倒立公子渠梁当太子,摆明了心里就没有她们娘儿俩,云云。 反正是哭天抢地,一咏三叹,哭声还自带曲调,婉转曲折,配以双手拍地的动作,表演得十分到位,令俱酒叹为观止。 向曙上前搀了几次,孟语都执拗地不起来,一张半老徐娘的脸哭得如同带雨梨花。 俱酒微微一笑:“舅母,朕倒是有办法,可令虔兄继任秦公,成为秦国之主。” 孟语抑扬顿挫的咏叹调戛然而止。 本来她此次前来,就是想给公子虔在汉国谋个一官半职,好让自己老有所依。没想到俱酒直接甩出一张王炸,让公子虔当秦国之主。 对于长了一双市井势利眼的孟语而言,这不啻于天上掉馅饼,如此好事,哪里肯错过? “王上,不是说笑吧?” “不是说笑,只怕虔兄不肯!” “肯肯肯!只是……嬴师隰那个老东西如何能肯?何况他刚刚封了公子渠梁为太子。” 俱酒款款伸手道:“舅母起来说话,否则显得朕对长辈无礼。” “好好好!”孟语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在向曙的搀扶下,规规矩矩地跪坐于堂下。 俱酒道:“古者诸侯不过百里,晋初封于唐翼之地,秦始牧于汧渭之间,皆如是也。” “而今诸侯连城上百,地方千里,子弟数十,却只有嫡子嗣立,余者虽亦是王室骨肉,无尺地之封,仁教之道不宣,此天下大谬也。” “朕此次西征,与秦多有龃龉。然朕并不欲吞秦之土地,多次与舅父联络,欲以归还,然舅父不听,甚至刀兵相向。” “朕窃思之,虔兄为舅父骨血,秦国长公子,安得不封?故欲以陇西之地悉付虔兄统治,立虔兄为陇西君,称太子。待舅父百年之后,虔兄则可以名正言顺东归,继承大统。” 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俱酒笑眯眯地问向孟语:“舅母,以为如何?” 俱酒所述的内容,就是历史上主父偃劝说汉武帝实施“推恩令”的内容。“推恩令”号称千古第一阳谋,无人可破,所以俱酒直接给他提前支取了。 只不过,汉武帝实施推恩令,是天子亲封;而俱酒这次,则相当于是公子自立。但原理是一样的,就是庶出公子也有权继承君位,堪称诸侯庶出公子抢班夺权之理论支持。 分裂魏国,公子缓继位告天文书上,也是这一套内容。这一套内容说得相当有道理,为什么同样是骨肉,嫡子就可以继承国家,其余兄弟则无尺寸之封? 反正当时公子缓是被这一套说辞给说服了,满脸写着不服。 孟语被俱酒一番大道理说得一愣一愣的:“呃,老妇没听懂啊!” 俱酒无语,自己绞尽脑汁说些古言,不仅读者不买账,古人也听不懂,真是徒劳无功,自作自受。 向曙小声向孟语解释了一番:“舅母,王上欲立公子虔为秦国太子,称陇西君,将陇西之地全部还给公子虔。将来,舅父百年之后,公子虔也可以回到秦国继承君位。” 孟语一听笑逐颜开:“好好好!多谢王上为老妇主持公道。” 俱酒道:“舅母同意了?” 孟语道:“同意同意” 俱酒道:“只怕虔兄不同意。” 孟语勃然大怒:“他敢!他不同意老妇就死给他看!” 第914章 陇西君 公子虔怒吼道:“儿不同意!此分裂秦国之行径,将置儿于乱臣贼子之地!” 孟语大怒,一个巴掌就打在公子虔的大黑脸上,然后又哭又喊,上去就是一阵撕扯,把公子虔整得狼狈不堪。 孟语这辈子,就想嫁入公侯之家,享尽荣华富贵。 自己在安邑做牛做马伺候嬴师隰这个老东西,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青春年华,本以为押中了潜力股,能够一飞冲天。 万万没想到,赢师隰继位之后,对自己不闻不问,弃如敝屣。本想着沾沾儿子的光,更没想到,公子虔也被扫地出门。秦国既不营救,也不谈判,干脆先立太子了! 这你能忍?孟语不能忍,也不甘心。 对于俱酒提出的方案,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看到了其中的利好之处,根本不考虑什么礼法礼节。 但公子虔是清楚的,未得君父之封,自立为君,形同造反,这就等于是父子反目了,也对整个秦国统治不利。所以他坚决不同意,并反复做老母亲的工作。 孟语见一哭二闹不见效,立即选择了第三招,也就是大杀器:上吊! 她如同疯魔般地从地上跳将起来,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三尺白绫就往梁上抛,口中不住地诅咒着嬴师隰,骂着嬴虔无能,挽好了个扣子,便欲将头往里伸。 公子虔人虽粗野,但却是个大孝子,在秦国时就不时给母亲送礼寄信,请安问好,甚是挂念。 这次兵败被俘,又听闻渠梁弟弟被封太子,更是心灰意冷,只想陪在母亲身边,为他养老送终,然后自己老死成都算了。 没想到母亲从汉王处回来后,非要逼自己自立太子,当什么陇西君。这妥妥的是向君父叫板啊,公子虔打心眼里不愿意。 公子虔一把抱住母亲,大手一用力,就将挂在梁上的白绫给扯断了:“母亲,此事万万不可为,不要逼迫虔儿。” 孟语凶猛地说:“老妇今日不死,明日必死!否则留在世上,看汝窝囊无能,早晚也要被气死!” 公子虔无奈:“母亲消消气,待虔儿去拜见汉王,再作计议!” 孟语一听有门儿,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好好好!我儿去拜见汉王,多要些土地金银,老妇也好母随子贵,风光一把。” 公子虔求见俱酒,进入大殿之后行礼道:“外臣见过汉王!” 俱酒笑眯眯地道:“虔兄不必多礼,多日不见,虔兄可晒黑了不少啊!” 公子虔道:“王上贵为诸侯,请呼外臣之名,外臣何德何能,敢当王上之尊称。” 俱酒道:“朕与汝,确是姑舅之亲,今日殿中无有外人,自是按家人之礼相见。” 公子虔道:“尊卑有别,君臣殊礼,外臣万万不敢当。” 既然公子虔一再恳求,俱酒就不再坚持了,毕竟在战国时代,如果太过于亲近,也不合适,不如保持适度的疏离。 公子虔道:“外臣无用之身,多谢王上厚待,只愿老死成都,伺候母亲颐养天年,别无他求,请王上放过嬴虔。” 俱酒道:“此非朕意,实乃舅母再三强求。夺取秦之陇西之地,非朕之本意,故朕必欲还之于秦。还于舅父是还,还于公子亦是还。朕思此地失于公子之手,不如还诸公子之手。” 公子虔道:“虔失陇西,于君父、于秦国已是罪人。即使陇西地还,虔亦无颜再回秦国。” 俱酒一语道破天机:“朕观公子不欲还秦,非为陇西之地,实忧太子之位耳。” 公子虔默不作声,这正是他的心事所在。 俱酒叹了口气道:“公子为舅父长子,左邑孤身救父、高原千里送父,舅父能如愿返回雍城,继任大宝,公子居功至伟,然无尺寸之封,舅父何其谬也!” 这一番话彻底击中了公子虔心中最不忿的地方,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想想自己一家在安邑相濡以沫,患难与共,虽无大富大贵,却也其乐融融。 这一段时光,对于公子虔是完整而又美好的,这是一个孩子再正常不过的成长岁月。 在公子虔的期望中,人生就该是这样,一家人平平淡淡、融融洽洽,日子越过越滋润,生活越来越美好。 甚至在帮助父亲夺取大位的过程中,公子虔都是对未来满怀希望,对人生满腔信心的。 但千错万错,他不该生在公侯之家,更不懂什么嫡庶有别,最终一点一点被大权在握的君父冷落,父子之间隔阂日深。 公子虔艰难地道:“虽然如此,虔,固不做有损秦国之事,王上错爱了。” 俱酒道:“公子何其谬也!所谓君权神授,自古有德者居之,岂嫡庶能定之哉?” “昔者周幽王横死,携王、平王并列二十余年。最后平王天命所归,拥有天下。” “齐国有乱,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位,纠为兄长,小白为弟,然小白后来而居上,遂成就齐桓霸业。” “晋有骊姬之乱,杀太子申生,亡公子夷吾与重耳。然公子奚齐、夷吾、圉先后继位,皆德不相配,唯公子重耳返国,则晋国霸业数百年矣!” …… 俱酒芭拉芭拉一通输出,将春秋战国历史上争夺君位的例子讲了个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能不能坐稳国君之位,一要敢于争取,二要看天神的旨意。 “今,公子有功于秦,而不得封,秦国上下皆悯公子。臣属之中,菌改、甘龙、杜挚之辈,皆与公子有并肩作战之谊。是故,公子当争!当立!!当担大任!!!” 俱酒又给公子虔来了一通总结,总之就是你要敢于争取,大胆争取,不能主动认怂! 公子虔也有一点心动了:“王上,容外臣三思。” 经过俱酒的一番思想工作,和孟语胡搅蛮缠般的搅闹,公子虔终于屈服了。 数日之后,公子虔在成都郊外筑坛祭天,自立为陇西君,称秦国太子。 汉王俱酒也假模假样地到会祝贺,并把象征土地的玉牌交于公子虔手上,象征性地完成了将陇西之地交给秦国的仪式。 公子虔心知肚明,陇西的实际控制权仍然握在汉国手中,而公子虔只盼望着父亲早死,好在汉国的保护下,回国夺位。 齐桓公小白是被莒国派兵保护回国继位的,晋文公重耳也是这样被秦国保护回国继位的,在战国,这是常规操作,没啥好难为情的! 至此,俱酒在分裂魏国之后,又推进了对秦国的分裂进程,这也是当初他和端木仲敖一早就商量好的计策。 在这一计谋实施过程中,孟语发挥了关键作用,否则还真不好摆弄公子虔。 俱酒立即命汉国群臣全部向孟语夫人送礼恭贺,并给孟语筑别宫居住,吃穿用度极尽奢华,成功满足了孟语的虚荣心,也间接控制住了公子虔。 第915章 可换箭匣 俱酒在成都待了一阵子,处理完相关国务大事,便欲前往越国一行,看望一下自己的另一位妻子,越国的采采公主,以及她诞下的孩子。 秦嬴夫人闻听采采公主为汉室开枝散叶,自是喜不自胜,再三要求俱酒把采采和孩子都接到成都来,让她这个当奶奶的尽享天伦之乐。 远行之前,俱酒又做了番人事调配安排。 在北部、西部基本稳定的情况下,调儿良回防成都,组成以御史大夫别元邦、左丞相端木仲敖、征西将军儿良组成的三人领导小组,负责汉国核心——巴蜀地带的安全。 命令吴耕继续坐镇南郑,同时兼顾白马部诸事项。其余都按部就班,不做大的调整。 俱酒还给端木仲敖下了一个任务,建立“天府学宫”,开出优厚条件,号召天下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名人志士,前来成都,开创大业。 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没有智力支持绝对是不行的,这个时候建立“天府学宫”,应该要早于齐国的稷下学宫,也能以成都优渥的生活条件,吸引一大批人才入汉,建立历史上最早的社科院和政府智库。 同时筹划开科取士,进行第一次全天下的科举,俱酒要求,此次科举要设立三科,分别是文科、工科和武科。 文科当然好理解,治国经邦需要大量识文断字,能够将中央精神贯彻落实的好干部; 工科,则偏重于科学与计算等方面,包括在天文、地理、算术、测绘、建筑、矿产、冶炼方面有独到之处的人才,积极予以选拔; 武科,就要把散落在民间的兵学奇才、力战之士、英雄豪杰、身怀绝技者统统都收集到碗里来,以后要打的仗还有很多呢。 俱酒再三强调,是全天下的人才,全天下!不管来自哪个诸侯国,只要愿意为汉国的崛起贡献力量,一律欢迎。 俱酒此次出行,决定不再沿长江东进,而是要走一走中原路线,主要基于以下三方面的考虑: 一是沿途看一看列国的军队建设,实地察看一下山形地理,为将来经略中原打好基础。 二是去看一看防守在郑国的易十七诸军,筹划一下他们未来的发展,怎样把这一支具备“掏心战略”的部队发展壮大。 三是去拜会一下奇人鬼谷子,庞涓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那么孙膑在哪里呢?或者能不能把鬼谷子这位老神仙一并招徕入汉? 此次出行,俱酒命令聂政、怀木、细标、索卢参、屈将子、已齿、苦获、东仓等人随行,扮作唐社商团,悄然东出汉水,通过楚国宛邑、重经襄城故地,最后进入中原腹地。 这次带的人中,墨家的人手比较多,主要考虑到墨家在中原各地基层组织较多,带上这些人,方便了解底层黑家组织实际情况,为将来的全国墨家大起事做好准备。 一切准备停当,俱酒又叫来兵部侍郎田系:“田系啊,朕欲前往中原一行,不知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可以防身?” 田系如实回禀道:“王上,说来惭愧,之前王上常在之时,灵感频发,巧思不断,臣颇有应接不暇之感。近来王上不断远征,田系迟钝,所出不多,有负君恩!” 你要以为田系真的啥东西也没有,那就错了,他这是谦虚呢。 接下来田系话锋一转:“不过,臣在原有武器之上,有几项小改小革,尚可一用,君上且看。” 田系拿出的第一件宝贝:可换箭匣式连弩! 之前的连弩,无论是上装式还是侧装式,箭匣都是固定的,射完了一匣弩箭之后,就必须重新装填,非常耽误时间。 特别是骑兵在使用连弩时,往往装填不便,连弩便成了一次性的武器,一波猛烈的扫射打得敌人措手不及之后,就不能再接着使用了。 而田系率领墨匠这次设计出了可更换式箭匣,就像后世换弹夹一般,打完之后,换上新的箭匣便可。 俱酒大喜,立即拿过来亲自把玩,果然用起来方便、快捷、能够保持持续进攻态势,连弩的战斗力翻倍增长。 不过田系目前的可更换式弹匣还是木制的。木制的好处是与弩身契合较好,材料也便宜耐用;缺点就是还有点笨重。 俱酒向田系提出改进要点,建议逐步使用铁皮冲压箭匣,并设置好机关卡扣,最好能做到单手换箭匣,即使骑兵也能在马上顺利地单手换箭匣,保证攻击力持续输出。 田系一脸苦瓜相,没等来表扬,反而又领了一堆任务。 田系献上的第二件宝贝则是:六孔梅花袖箭。 说是袖箭,不如说是“袖针”。 单发的袖箭其实没有多大研发难度,自从在俱酒指导下发明了连弩之后,田系就十分醉心于连发、多发类的武器研发,单发袖箭在田系的眼中已经不香了。 多发袖箭就面临着一个问题,黄铜铸就的箭筒要想装下六支袖箭,就避免不了体积过大,重量过沉。 于是田系就将箭磨制成了极细长的针状,这样箭筒的体积和重量就大大得到压缩。 田系亲自将一枚梅花袖箭绑到俱酒的小臂之上,告知其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俱酒在院中演示一番。 在宽大的战国袍袖掩护下,袖箭根本看不出来。而且由于变“箭”为“针”,二十步内杀人于无形,端的是杀人利器。 俱酒连连称赞,这回田系没有再接到改进任务,因为俱酒对这东西也不太懂,提不出什么具体意见来。 田系献上的第三件宝贝是几个玲珑的瓶子:“君上,此物其实不算是墨匠堂独立而为,乃是扁鹊堂和履远将军共同帮助下,方才产有此物。” 俱酒哦了一声,扁鹊堂的药物水准他是知道的,但履远将军细标也能为科学研究做点贡献,出乎俱酒的意料之外。 俱酒顺手拿起一个瓶子:“此何物也?” 田系道:“毒药,可以淬之兵刃之上,见血封喉。履远将军识得毒蛇,善取毒牙,是故出力不小;麻药,本为扁鹊堂外科手术时使用,剂量加大时,可以使人不省人事。” 俱酒点点头,此次出行可不是行军打仗,准备点江湖手段,也无不可,遂命怀木一一收下了。 俱酒正色对田系道:“田系啊,之前朕与汝说过,收集硫黄、硝石、木炭,按一定比例配制,可出奇迹,不知进展如何?” 田系一脸的惭愧:“回王上,进展不大。” 俱酒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业尚未成功,墨匠尚需努力啊!” 第916章 欲图郑邑 围绕着魏武侯去世引发的诸侯之乱,共有四国对魏国下刀子,分别是赵、韩直接干预,秦、汉趁机发难。 这就很战国,什么“礼不伐丧”,什么礼法道德,在利益面前都是毛毛雨。 继位之初遭遇四国郡殴,魏侯?的恼火可想而知,但他又不可能四面出击,同时向四国宣战,即使要报复也得讲究策略,来一个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好在庞涓在西河打得不错,让魏国挽回了点颜面。 魏侯?和其父魏武侯一样,对地处西鄙之地的秦国根本看不上,而是一心要向中原发展,这从其后坚持迁都大梁就能看出来。 魏侯?问计于公叔痤和白圭,接下来该怎样收拾残局。 公叔痤道:“君上,西河秦军庞大,我军虽立于不败之地,但亦不可速胜,臣以为,不如议和。” 其实魏国君臣都认为,秦公师隰气势汹汹地以二十万大军直扑西河,一城未下,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其实已经是输了。 白圭道:“臣闻秦国公子虔因未立太子,于西陲之地自立为太子,自封陇西君,秦国必无恋战之心,急于回师处理内政,君上不妨再等数日。” 魏侯?捋着刚刚长出的山羊胡子道:“若寡人所猜不错,恐怕又是俱酒之手笔吧。” 白圭道:“诚然。故与秦议和,利大于弊。若我与秦在西河纠缠不休,则秦无法西顾,汉必得其利;我与秦和,则秦必引兵西进,秦汉必有一战。等双方战败,君上再引兵西进,收拾残局不迟。” 魏侯?频频点头:“善!就依太傅之计。” 另一方面,秦公师隰也急于撤军。 俱酒在西陲攻城略地,秦公师隰能沉得住气,保持战略定力;但公子虔自立为太子,号称陇西君,秦公师隰却忍不了!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秦国历史上多次政变,诸公子争权的戏码一次又一次地上演,秦公没想到,这一次轮到自己公族生乱,祸起萧墙。 特别是在西河之战中,由于魏国突然冒出一名猛人庞涓,虽不像当年吴起五万破五十万般传奇,但也硬生生地顶住了秦国的进攻,没落半点下风。 秦公师隰:这仗不能再打了,攘外必先安内! 魏欲与秦议和,秦亦欲罢兵息战,双方一拍即合,两国达成了又一项互不侵犯的友好盟约,又进行了一番赌咒发誓、歃血祭天的仪式之后,两国双双回到了原来的起点。 打了这么久,死了好多人,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魏国这一招却是非常高明,魏与秦议和,甚至连上郡的伪魏侯缓,也假装看不见。主要目的就是将秦国推向西部,推向与汉国拼死争斗中。 秦、汉两国,无论是谁身负重伤,对魏国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两败俱伤,魏国说不定还会亲自下场,收拾残局,来个一箭双雕。 但魏侯?却不肯消停,他把赵、韩两国打入魏国腹地,差点逼死自己这事,当作奇耻大辱,必欲对其进行报复。 三晋好兄弟,有事肯定先招呼! 魏武侯虽然已经挂持掉了,但此时的魏国仍然保持较为强大的经济、军事实力。 魏侯?挥军袭击赵、韩,魏军以忧愤之师,尽发后起之力,先后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 赵、韩两国兵败之后,纷纷躲避魏军正盛的兵锋,魏侯?顺势还敲打了一回宋国,夺得了宋国的仪台之地。 魏国的咄咄逼人态势,又将本已产生裂隙的赵、韩两国逼到一起。 赵、韩之间虽然都有改善关系的愿望与企求,但都不愿意首先低下高傲的头颅。 韩国指责赵国与魏国合谋,试图进攻韩国,并且还有竹筒朱书为证; 赵国则认为韩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韩国率先撤离战场,将赵国侧翼暴露给魏国,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双方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气也消了不少,也开始谈合作的问题。 韩国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要灭掉郑国,这是韩氏列祖列宗的遗愿,韩国对此矢志不渝。 赵国既想要修复和韩国的关系,也不想自身的利益受损,于是就想出一个办法,帮助韩国消灭郑国,献上一份两国合作的“投名状”。 韩国对赵国出手帮助自己灭掉郑国,反倒有点不高兴,这显得韩国人太特么没本事了。 在未立国之前,韩氏就瞄准了郑国,几十年了,经历了四任君主,还没有打下郑国,如果再依靠赵国的帮助,就更丢人了。 于是韩国一口拒绝了。但赵国人却认准这个门道了,准备先下手为强,将生米做成熟饭。 在刚平之战中,因为韩国和魏国站在一起,赵国曾与郑国合作过,两国之间的信任还在。 于是赵侯种派使者前往郑邑,见到了郑公乙:“寡君听闻近日韩侯将大举对郑用兵,甚是心忧,故特来告知。” 这些年来,在墨家孟胜,以及汉国易十七等人的帮助下,郑国苟延残喘,虎口余生,稍稍能够缓过一口气来。 但韩国一直没有放弃对郑国的吞并企图,持续向郑国施加压力,郑君乙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也还是一筹莫展。 今天一看赵国人主动前来,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一把扯住赵使的衣袖:“贵使,救我,郑必举国相报!” 赵使微微一笑:“敝国与郑,友邦也!前者郑有难,敝国不吝相助,君上自知。此次寡君派小行人前来,就是欲与贵国合作啊!” 郑君乙大喜:“善!不知赵侯如何助我?” 第917章 路遇狼群 俱酒浮汉水、入宛郡、出方城,方欲进入中原大地,并且重温当年在襄城的难忘经历时,却发现前方道路不通。 原来,上次淮泗之战中,魏国攻占了楚国鲁阳,楚国一直耿耿于怀,最近一段时间两国围绕着鲁阳城,各设重兵,剑拔弩张。 大战将起,一时路上人稀,商旅皆断。俱酒无奈,便转入伏牛山中,准备绕过战场,继续北上。 正行间,突然俱酒的坐骑“咴咴咴儿”地嘶鸣几声,仰脖甩头,不再前行。 俱酒从马背上四下环顾,远处是一片黛染青山,眼前是一条平缓的河谷,并不具备可以埋伏的地形,光秃秃的沙砾河滩,浅浅的小河流水,没有任何异样。 但动物往往有超越人类的本能,或者是超级视力,或者是超级听力,或者是超级第六感,或者是超级神经系统。 俱酒相信马匹的反应不会是空穴来风,现在他可是贵为一国诸侯,还有很大的事业需要他去闯,去创,千万不能阴沟里翻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喊道:“警戒!” 怀木高唱一声:“诺!” 话音未落,怀木率领的一队亲卫全部弩箭上弦。身体微屈,左臂半举,右手食指轻扣悬刀,精光暴闪,四下扫射。 索卢参与屈将子两骑前出,分别向左右侧搜索前进。 聂政则长剑出鞘,手脚并用,几个起落就跃上了路旁的一棵高树,手搭凉篷,极目远眺。 此时,暖暖的夕阳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身影。 河谷之间的暗色渐渐铺陈,像一团墨水滴在了宣纸之上,一圈一圈向四周洇开。 山风渐起,呼呼有声,一片肃杀之气弥漫而起。 众人比俱酒还紧张,这次汉王出行,轻车简从,不事声张,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若有人埋伏,就凭目前这点人马,好铁又能打几个钉? 作为汉王亲信之臣,他们可以随时赴死,然而保护任务的失败,也是汉国的耻辱。顷刻间,每个人的后背都是一片冰凉。 危急之际,凭险据守! 汉王俱酒四下张望,发现刚才路过处有一个荒草蔓芜的小山包,他来不及多想,立即手指小丘道:“前行,占据高处。” 细标唱一声诺,口中一声吆喝,双腿一夹,马儿立刻乖乖地掉头向山坡驰去。然后众人背对着背,纷纷打马上山。 因为扮作行商,十余辆货车也被迅速赶到山丘顶部,然后按照俱酒的命令,卸掉马匹,用车身围在四周,构筑起一处简易的环形工事。 远处,一阵连续不断的暴绵绵传来:“滚开!畜牲!老子……滚开……畜牲……” 远远的天际线边,在暮色的映衬下,一个巨大的影子一路狂奔而来。影子高度约有两人高,呈现上宽下窄、头重脚轻的形状。 上面一横粗壮庞大、轮廓肥硕,下面一竖又分开两线,好像人腿一般。活像一个奔跑的“t”字,又像一把跳跃的“锤子”。 “锤子”起伏晃动着,伴随着咒骂与呼喝,席卷烟尘滚滚而来,涉水过河时更是掀起大片水花。 俱酒拿起望远镜极目远眺,只见在“锤子”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排黑点。 黑点跃过坡顶,稍一停顿,然后继续向着“锤子”狂追直下,刹那间密密麻麻的如同上天在大地上撒下了一把黑豆,翻滚着、跳跃着、嘶吼着,瞬间席卷了半个河谷。 俱酒定睛一看,高声道:“狼群!” 众人一听都是一愣,面露吃惊之色。要知道战国的狼群可是很野性的,经常出没在人类居所附近,村村几乎都有家畜甚至小孩儿被狼伤害的案例。 最重要的是狼是非常懂战术的动物,看过狼图腾的穿越者知道,狼群可实施“跟踪战术”,捕捉有利时机,一击而中;或是实施“车轮战术”,由不同小队轮番发起攻击;有时还会提前设伏、围追堵截等等。 狼群另一个可怕之处就是有团队精神。组织严密,令行禁止,狼王一声令下,狼群立刻排山倒海发起冲击,无畏无惧,即使是虎、狮这些大型动物也对狼群敬而远之。 “群狼战术”一直是军事学上的重要课题。 汉王俱酒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这个小山包光秃秃的,但山包下四周却环绕着一齐腰高的野草。秋末冬初,野草在朔风的吹拂下干燥到了极点。 俱酒回过头看了一眼地形,立即下令道:“砍开隔离带,然后点火!” 众人刀剑齐出,在小圭包周围砍出一圈隔离带,确保火势不会向山丘顶部蔓延。 一切准备停当后,怀木迅速掏出燧石,使劲一磕,金色的火苗一点、一袅、一串、一片,然后就像银瓶乍破、火骑突出一般,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细标、苦获等人用枯枝引燃一束火,飞跑四下点火,顿时在小山包四周形成一个大火圈。 这时,狼群前面那个怪物越来越近,气喘吁吁地不断呼喝,但明显已经气力不支。 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锤子”,原来是一个胖大壮汉,肩扛着一头黄牛,飞奔而来! 山包上的众人被惊得瞠目结舌! 汉王俱酒心里不住喊着我靠!我靠!我靠!这是西楚霸王再世么? 以后世的计量规则来看,一头牛要重八九百公斤,扛着这么重还能健步如飞,真是怀疑自己的眼睛老花了。 壮汉在火苗即将要对小山包完成包围的最后时刻,连人带牛“轰”的一声砸了进来,火圈中的人感觉好像地震一样,脚都不由自主地蹦了一下。 几头恶狼闪烁着凶猛的绿光,靠着惯性径直冲进圈内,很快就被一波箭雨给收拾停当了,哀嚎了几声,蹬蹬腿,不甘地望着眼前的肥牛,死不瞑目。 更多的狼在几乎要直接撞在呼啸蔓延的火苗时,突然急急一个停顿,刹住前倾的脚步,然后围绕着火圈不断地发出一连串低沉而粗粝的嚎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心有余悸地盯着火圈外的狼群,紧张地四下戒备,生怕这些尖牙利爪的煞神一个跃起就直扑上来。 由于山包是光秃秃的,没有可燃之物,所以众人暂时无虞。 而火圈则缭绕着、呼啸着,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不断扩大着势力范围。在绝色的火苗和灼热的气浪的作用下,狼群不断被逼着步步后退,但仍不死心地围绕着火圈巡行,不时发出一声长嗥,其声恐怖而凄厉。 眼看众人暂时无性命之虞,汉王俱酒举步走向那仍躺在地上喘粗气的壮汉,双手一拱。 “兄台请了。” 第918章 带佗出世 壮汉大口连喘了几口气,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边爬边嚷嚷: “哎哟,这把火放得太及时了,否则某和老黄就成了狼群晚餐了!哎哟呦真怕!真怕怕!” 当他爬起来之后,众人才发现这是如何壮实的一条汉子:只见他头上歪歪挽着一大团发髻,一身麻衣短打扮,身高足有正常人一个半高。膀大腰圆,身宽体胖,肤色黝黑,像一尊铁塔般矗立在山包之上。 目前汉国已经有两大巨人了,分别是聂政麾下的相巨人,吴起麾下的大九,但这两位在面前大汉面前,高度相差无几,壮硕程度却要逊色几分。 他俯下身子向着俱酒等人用力一拱,胳膊上的腱子肉立即挤起一堆疙瘩,粗声大气地嚷嚷道: “带佗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谢谢大伙儿!”声音之响亮令人咋舌,怪不得刚才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到他喊叫。 带佗? 俱酒一个激灵,总感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海中翻遍了前世今生的记忆,仍然没有印象。 带佗的声音也吸引了火圈外狼群的注意,它们有的引颈长嗥,有的两眼放出幽幽凶兆、露出贪婪凶残的表情,有的龇着锋利的牙齿、吐出血红的长舌,有的拖着一条扫帚似的尾巴围绕火圈来回巡弋,共同死死盯着火圈内这个大块头。 汉王俱酒仰头问道:“兄台,如何招惹了这群凶物?” 带佗拍打了一下衣裳,顿时扬起一圈灰尘,惹得众人捂口不迭。 带佗不以为然地说:“某在山中放牛,结果这些畜生就悄悄围上来,意图偷袭某和老黄。一个不注意,老黄还是被它们给咬伤了。” “此牛乃我命根子啊,某一着急,背起老黄就跑,结果这群畜类死追不放,要不是遇到诸位恩公,某这条老命就交代喽!” 俱酒亲眼看这黑汉扛着一头牛狂奔如飞,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他向着壮汉一拱手道: “兄台负牛疾走,不落狼群下风,真可谓天生神力!佩服佩服!” 带佗嘿嘿乐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山里人、受苦命,就是不缺力气!” 俱酒扫了一圈久久不愿退却的狼群,陷入沉思。 一般来说,在正常的食物链环境下,狼群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带佗之所以能扛着黄牛奔跑脱险,很大程度上是狼群只追赶并未出击,以狼群的速度应该完全能赶上负重奔跑的人类,狼群之所以未发起进攻,应该是有所顾忌。 他仰望着带佗道:“兄台,狼群如此疯狂追击,进入火圈后仍久久不愿散去,事情恐怕不是如此简单吧。” 带佗用手挠挠后脑勺,嘿嘿傻笑两声,然后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狼崽,小狼崽毛色灰褐,眼神清澈,一脸无辜,不时还伸出舌头舔一下嘴唇。 汉王俱酒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小家伙才是狼群对带佗穷追不舍的原因。 带佗粗声粗气地说:“某在山上发现个狼窝,这头小狼崽孤零零地怪可怜的,就把它抱在身上,想回家里养着玩,没想到招来一大群狼,还咬伤了老黄。” 俱酒从带佗手里接过狼崽,小狼崽伸出舌头在俱酒的手上舔了又舔。 俱酒向身边之人要过一条肉干,小狼崽立即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边啃还边抬头冲着俱酒奶凶奶凶地叫两声,传达出十分满足的信号。 而火圈外的狼群听到小狼崽的叫声,也高声长嗥予以回应。小狼崽吃得不亦乐乎,不时回应两声,俱酒感觉到它们之间在传递狼群独有的安全信号。 外围的狼群也停止了骚动,透过火光间隙,静静地盯着圈内。 俱酒对壮汉道:“兄台,欲退群狼,须还小狼,狼崽尚幼,不宜远离狼群,我欲将狼崽归还狼群,兄台以为如何?” 带佗忙不迭地点头道:“行行行!”他也知道自己惹的祸大了。 待小狼吃饱了,咪呜着拱在俱酒怀里,竟生出一种亲近感。俱酒对聂政道:“我欲亲自归还狼崽,还望政兄助我。” 聂政大为紧张:“王上万万不可,将狼崽扔出去即可。” 俱酒道:“距离过远,直接扔出去狼崽恐怕受伤,届时必引起狼群更大的愤怒,我等危矣!” 带佗此时一脸诧异地插话:“王上?哪家的王?” 俱酒一听坏了,本来套好了话,一路上以“先生”称呼,不料聂政情急之下,把“王上”给叫出来了,自己的身份恐怕不好隐瞒。 怀木连忙打圆场:“听错了,听错了,是唤‘王先生’?” 带佗眼睛死命地盯住怀木手中已经上了弦的弩箭,声音冷静地道:“三棱箭镞?!” 又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手中的直刀形制:“环首刀?!” 更向着远处一位亲卫遥遥一指:“这位手持,可是连弩?!” 空气一时凝重,带佗竟然对汉国制式兵器如数家珍?本以为他是一位山野村夫,却没想到暗藏丘壑。 聂政双眼一寒,杀心顿起,手中的剑竟然有轻微的龙吟之声。怀木、细标、苦获、已齿已经轻轻移动脚步,悄悄对带佗形成包围之势。 俱酒反而对带佗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伸手阻止了众人的动作,面带微笑向带佗用力一拱:“汉国,俱酒!” 带佗闻言扑通就扑在尘埃里,这一下整个山包跟着晃了一晃,扬起一团尘雾。 “臣带佗见过汉王,臣有眼无珠,不识贵人,汉王恕罪!”说毕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直磕得满脸尘土。 俱酒与众人面面相觑,但面对这样一尊力神,也不敢贸然上前,他伸手虚虚一挽:“兄台请起!” 带佗继续跪在土里道:“带佗何德何能,当得起王上''兄台''二字?臣惶恐之至。” 俱酒一脸惊诧地道:“如此,壮士请起!” 第919章 忠义带氏 带佗起身,刚欲向汉王俱酒详述隐情,突闻圈外的狼群嗥叫之声不断,部分狼竟然以身试火,蠢蠢欲动。 俱酒道:“还是先还狼崽吧,否则狼群可要攻进来了。” 带佗觉得自己惹的祸还是自己来了,于是提出由自己跳出火圈,将狼崽交还。 俱酒道:“狼群嗅觉灵敏,适才汝激怒狼群,不宜露面。” 聂政坚决不让俱酒出面,他拱手道:“王上,臣身轻步捷,送还小狼,可全身而退。” 俱酒无奈,便将小狼交给聂政。 没想到,小狼交到聂政手上,突然神情大变,用几颗小乳牙咬住聂政的袍袖不停撕扯,还发出奶凶奶凶的咆哮之声。 更重要的是,圈外的狼群也被这种不安的情绪感染,一起骚动起来,狼嗥声此起彼伏,围着火圈飞快地转着圈子,大有突破火圈的态势。 俱酒立即把小狼从聂政手中抱过来,小狼立即恢复了乖巧的模样,叫声也温顺了许多,竟然还在俱酒的怀里打了个滚,竟然像宠物讨好主人一般。 外围的狼群也安静了下来。 俱酒得意地向着众人笑笑:“这活,还得朕来做啊!” 聂政和怀木大为紧张,坚决不让俱酒以身犯险。俱酒道:“那,一同前往吧。” 众人稍稍扑灭一处余火,开出一条小道,俱酒抱着小狼走在前面,聂政与怀木一左一右,跟在身后。 小狼崽不时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传达着安全的信号。狼群也参差不齐地以嗥叫回应,威胁性也大大降低。 俱酒走出火圈,狼群在前面聚成一团,头狼毛发贲张,双目放光,蹲坐于前。群狼环伺周围,前腿低伏,后腿吃劲,嘴中呼呼有声,一副准备随时进攻的架势。 俱酒抱着小狼,迎着头狼缓缓蹲下去,轻轻抚摸了小狼的皮毛,然后将它慢慢放在地上。 小狼向着狼王一步三摇地跑过去。忽然,中途返回头,冲着俱酒奶声奶气地嗥叫了一声。 俱酒半蹲在地上,冲它挥挥手。 小狼加快步伐,飞快地跑向狼群,在经过狼王时稍一停顿,然后飞快地消失在狼群之中。 狼王久久未动,仍以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紧盯俱酒,俱酒也双目直视狼王,四目交互,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像熬鹰一般。 他从狼王的眼神里看出一丝疑惑和闪躲,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紧紧盯住狼王的双眼一动不动,试图隔空传递一些信息和态度。 狼王示威般地仰天嗥叫一声:“噢呜!噢呜……”,群狼立即毛发耸张,齐声嗥叫,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天地之间回响。 俱酒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死死地紧紧盯住狼王不放,将双眼瞪得如同甲亢患者一般。 狼王再度嗥叫一声,但不再仰天,调门也比刚才低了不少。身后的狼群则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突然俱酒看到狼王开始缓缓后退一步,俱酒也慢慢向后退了一步,聂政、怀木都依次向火圈旁退去。 狼王低低嗥叫一声,似乎心有不甘,但又力不从心。 俱酒直起身来,但依旧保持着脸向前的姿势,再次向后退了一步。 狼王开始缓缓转身,向远处走去。群狼也悻悻地跟着撤退。 走出不远,狼王忽然回头,示威性地嗥叫一声““噢呜!”,似乎想确认什么。 俱酒其实也慌得一批,在头狼嗥叫之后,他孤注一掷,突然展开双臂,仰起头向天,学着头狼的声音,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噢呜——”,声音拖得很长、叫得很响。 狼王突然发出如同狗叫般的声音,掉头飞奔而去。狼群也如退潮般的海水一般,在火光掩映之下,随着狼王遁去。 一时间,河谷之中只剩呼呼风声,毕毕剥剥的火苗燃烧声和几个人紧张的心跳声。 一场危机就此解除,众人受此惊吓,吃惊不小。更吃惊的是,汉王居然可以只身退群狼,这种特质只能解释为天赋异禀。 究竟咋回事,俱酒也不知道,不过人都能穿越,俱酒觉得发生点异象啥的,都能用蝴蝶效应、心电感应等等理论来解释得通。 狼君甫退,正值夜深,俱酒也不敢贸然上路,因为狼群可是会设伏的,不得不防。 于是众人决定以此休息一日,明早天色大亮之后,再赶路程。 就着火势,众人吃了一顿简单的餐饭,为俱酒搭起帐篷,准备休息。 俱酒邀请带佗入帐共同叙话,他有许多问题要问这位黑大个。 带佗显然也看出了俱酒的疑惑,不等他开口,就先进行了自我介绍:“带氏出自赵氏,造父之后,始祖叔带,后世则以带为氏。” 带氏居然出自赵氏,这大大出乎俱酒的认知。要知道赵氏可是分晋的元凶之一,而且赵、韩、魏三家中,韩、魏原则说都是姬姓,而赵氏则是嬴姓,是分晋最主动的一家。 俱酒试探着问道:“赵衰之后,赵氏中兴,焉何不以赵为氏?” 带佗道:“赵、带虽源自一脉,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祖早就通过龟卜之技,预测赵氏必为叛臣,还曾提醒历代晋君,奈何忠言逆耳,无人肯听。” “我祖预料赵氏一支必然有大祸上身,故而毅然别出一支,以带为氏。此带氏之由来也。” 俱酒感动地点了点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赵氏一族也不是全是坏人呐。 其实赵氏也不是铁板一块,起码当年的“邯郸午”事件中,赵氏的邯郸一支,便以邯郸地名为氏,不称赵氏,而称邯郸氏,并且同赵氏闹得水火不容,带氏想来也是如此。 带佗继续道:“赵氏宠眷日浓,反心益炽。我带氏历代先祖均有谏疏,然不为君上所重,致使赵氏尾大不掉。” 俱酒长叹一声,之所以说亡晋者,非三家,乃晋也,确实是有道理的,历代晋国国君自己就把一个庞然大国折腾得四分五裂了。 带佗道:“直到晋出公时,智氏已灭,三家凶相毕露,方才想起我祖上之言,可惜无力回天,于事无补!” 又是晋出公,俱酒暗自惊讶。 晋出公时早已被众卿架空,但他也是最先觉醒的一位国君,部署了一系列反抗措施,试图借助齐国、鲁国的兵力进行干涉,夺回君权。 但很不幸,晋出公谋事不密,反被三卿攻打,无奈出逃,客死他国。 晋出公当初带出的一支忠心耿耿的部队,后来在太行山中繁衍数代,始终高举晋字大旗,是为狐哀所率领的太行孤军。 在近年,在俱酒的命令和吕进的动作下,在中山复国运动中发挥了主力作用,目前盘踞在中山国内,是中山国的实力派,同时也是俱酒埋下的一颗重要棋子。 听带佗的意思,好像带氏似乎也肩负重托,俱酒忍不住追问道:“晋出公与带氏,有何渊源。” 第920章 阙巩之甲 带佗道:“当年出公将晋国之宝,分托数位忠耿之士带离,分藏不同之处,但云:他日晋国有英主出世,可献之矣!” 俱酒心中有些轻视,晋国有什么宝贝好藏? 在春秋那个年代,不外乎是黄金白银、珠宝玉石之类的罢了,现在汉国的采金业、淘金业兴旺发达,所拥有的财富,即使曾经的晋国,也不遑多让。 带佗继续道:“王上可曾听过晋国密语:二矢射日,密须之鼓,阙巩之甲,铜鞮春晓?” 这句话,俱酒在刚穿越过来、与原宿主记忆大整合的阶段,曾经听到过。 这四句密语之中,“二矢射日”已经被俱酒所破,那就是神秘的唐社。唐社以“二矢射日”作为其立社的图腾与联络暗语,在俱酒崛起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是汉国雄起的第一根梁柱。 今天,再次从带佗口中听到这句密语,对带佗的身份自然深信不疑,更对带氏肃然起敬。 俱酒严肃地道:“朕不仅听过,而且破译了其中一句。” 带佗也正色道:“带氏所负职责,守护阙巩之甲!列祖列宗有令,晋出英主,此甲必出。臣此次偶遇王上,此不亦天意乎?!” “阙巩之甲?” 俱酒好奇地反问了一句,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对于自己的发展和崛起又将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带佗道:“不错,带氏奉命,世代守卫阙巩之甲。阙巩之甲,乃当初唐叔虞初封时,天子所赐。” 俱酒心中不住嘀咕,一副甲胄?有什么神奇的!经过这几百年,再宝贝的甲胄,也氧化成一堆碎末了,但仍忍不住问道:“此甲有何神奇?” 带佗道:“昔日有谚: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故此甲乃神物也。” 俱酒吃惊,这个就厉害了,阙巩之甲,居然是决定武王伐纣胜利的关键所在。 而周成王又将周朝这件宝贝的神物,封给了唐叔虞,带到了晋国,成为晋国之宝。哪怕仅就象征意义来讲,此物出世,也是晋国复兴的重要标志。 通过一夜深聊,俱酒进一步了解了带佗的身世。晋国崩塌之后,带氏一族潜入伏牛山中,一边隐居耕田,一边关注世事,期待晋国有英主出世。 而带佗自幼尚武,曾在周王朝的王畿之地担任过低级官吏,对于列国的征伐、兵家之事尤为上心。 当俱酒在韩国大放异彩,进而在巴蜀创下一番事业之后,带佗心中大喜,认为晋国英主出世,于是辞官回到乡里,准备整备行装,前往汉国投奔。 不料临行之时,母亲有病,一时延宕,直到这次不期在山中偶遇俱酒。 俱酒又问道:“带佗,缘何识得汉国兵器?” 带佗道:“带佗心向汉国,故而对于汉国兵事十分关注。当下,三棱箭镞,韩国宜阳铁山已在生产;环首刀,亦有仿制者,只不过中原铁软,并不成形;至于连弩,带佗只是听闻,猜测而已。” 这些兵器的外泄,俱酒早有心理准备,比如上次在齐国遭遇田忌时,就曾被识得环首刀,从而暴露行迹。 中原诸侯不能打制铁制兵刃,不外乎是没有掌握炒钢法,得不到精铁或精钢。这些技术的保密程度还要更加严格一些。 但韩国已经开始试制三棱箭镞,俱酒还是吃了一惊,联想到河南地大战中“骑兵三宝”的出现,泄露起来恐怕更加容易。 不行,统一的步伐还要加快一些,科技树的创新更要加快一点。否则,等别人都模仿到手了,这天下就不好打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亮,带佗请俱酒前往带氏所居住的山村,一同取出带氏密藏的晋国之宝,阙巩之甲。 众人一行随带佗迤逦而行,转过几个山头之后,远远望见了一个山腰上的小村庄,已有晨炊袅袅升起。 进村之后,带佗将众人引到一间茅屋面前,连声高叫:“娘!娘!娘!”像极了后世放学回家的孩子。 众人进屋后,只见一位老妇跪坐在堂中,正在缝补一件破衣裳 带佗赶忙上前一步道:“娘,我回来了,还有几位贵客光临。” 老妇人停下手中活计,并不答话,只是望着众人点头示意,竟有一种从容不迫、处变不惊之感。 俱酒抢上一步施礼道:“远行之人,叼扰夫人了!” 老妇人缓缓回礼道:“贫贱之家,贵客光临,何其有幸!”言语之间气度不凡,不是普通农妇所能有的气质。 带佗傻乎乎地笑着:“娘啊,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晋国英主,这位贵客便是儿常向娘念叨的昔日晋公子,今日之汉王!” 显然,带佗平时没少念叨俱酒之事,老妇哦了一声,两眼神光一闪,一改刚才的态度,立即起身施礼。 “原来是汉王大驾光临,是老妇失礼了”。言语之间,竟然语带哽咽,眼眶湿润。 俱酒再施一礼道:“是朕不请自来,给夫人添乱了。” 老妇人道:“不知犬子是否禀告汉王,带氏护送阙巩之甲之事?” 俱酒道:“带氏忠义,功垂天下。昔晋室衰微,未能抚恤忠良之后,吾之罪也。朕立即派人护送夫人前往成都,以享天年。” 老妇人道:“王上多虑了,老妇现有薄田瘦牛,村中邻人互为帮衬,乱世之中糊口无虞。所喜者带氏使命终于完成;所忧者犬子忠厚憨傻。” 俱酒再拜谢道:“带氏有功于晋,自当封赏。带佗此子,天生神力,方今国家用人之计,夫人若不弃,就让他跟在朕之左右。必能有所裨益,增进不少。” 老妇喜极而泣:“多谢王上垂怜,能引此子走上正途,为国效力,为君分忧,老妇感激不尽。”说罢继续啜泣不止。 接下来,老妇命带佗前往山中岩穴,取回阙巩之甲,奉与俱酒。 第921章 名将归汉 俱酒一看,所谓“阙巩之甲”,是一副色泽黄褐的软甲,通体不知何物所织,形制像一件背心,古色古香,自带神秘。 老妇虔诚地道:“此甲,武王所用也。有此甲在,则天下归心。王上有德之君,自当受之。带氏交命于王上,亦可告慰列代先祖了。” 这玩意儿能起多少作用? 俱酒还在心存怀疑的时候,只见聂政、怀木、索卢参、已齿、苦获等人俱是一脸虔诚,神情肃穆地望着这甲。 聂政道:“王上,臣自幼亦闻,武王以此甲而得天下,神物再现,王上当兴啊!” 索卢参补充道:“子墨子当年尝言,此甲乃上古神兽皮毛所织,刀枪不入,水火不沾,不承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好吧,看来这玩意儿在周朝的民间有着强大的号召力,连墨子他老人家都给此甲背书。 几百年的老古董,俱酒也不敢真的拿刀砍、拿剑刺、拿火烧、拿水浇,看到众人如此看重此物,只好端正态度,神情严肃地揖了三揖,然后小心翼翼地命怀木收好。 宝物固然有其强大的象征意义和精神统领作用,但俱酒始终认为,战国时代什么最重要?人才!人才是最宝贵的战略资源! 经过此次伏牛山之行,收到了带佗这样一位既忠心又勇武的猛将,是俱酒最大的收获。 且带佗是一位狂热的军事爱好者,对列国用兵如数家珍,对武器样式耳熟能详,假以时日,必然是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猛人。 俱酒急于赶路,遂留下信物,随后安排墨家人手接带佗母亲入蜀,而带佗则随着俱酒一同上路。 老妇人道:“多谢王上从老妇所请,让犬子服侍左右,余者皆不足虑。老妇尚可耕田、织麻,村中三老、邻舍皆友善互助,王上放心。” 带佗却舍不得老娘了,一头磕在地上,期期艾艾地对母亲说:“儿不放心娘!” 老妇人道:“我儿放心随汉王去,定要功成名就,不负带氏先祖藏宝之一片丹心。” 巨人般的带佗跪在老娘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反倒是老妇人姿态端庄,没有一丝儿女之态,鼓励儿子好好跟着汉王建功立业。 带佗又抱着老黄咧嘴号啕,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直到老黄都嫌弃似的喷了他一脸唾沫,他才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开始上路。 一路上,俱酒一直在琢磨“带佗”这两个字,为什么如此似曾相识? 电光石火之间,脑海的记忆里突然冒出三个字:过秦论! “……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没错,在贾谊《过秦论》这篇雄文中,就有带佗这个名字,更有儿良、王廖的名字。 当初自己上学时,这篇课文是要求全文背诵的,老师在讲台上一个一个过关。自己当时偷奸耍滑,从教室后门偷偷跑了,结果导致自己居然有眼不识英雄。 俱酒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带佗!” 带佗晃悠着大黑脑袋凑上前来:“王上,臣在!” 由于他的个头实在太高了,立于马下和俱酒骑马的高度也差不多。 俱酒突然间感觉这个黑大个十分亲切,更感觉到自己的王业有望,前途一片光明。 俱酒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带佗,好好干!” 带佗把胸脯一挺:“好嘞!臣今得相随,大称平生,虽肝脑涂地,无恨矣!” 咦,带佗还会两句文绉绉的词,看来在洛邑几年没白呆啊。 带佗呀带佗,不知道真实的你,在战国时代有过什么样骄人的战绩,以至于贾谊将你的大名列入了《过秦论》中,但翻遍史册却又不见你的只言片语。 或许你太厉害了,始皇帝畏你如虎,在焚书坑儒中把关于你的痕迹全部抹掉了。 总之,你我君臣云龙风虎,今日相遇,朕一定让你名扬天下,不再做个籍籍无名的符号人物。 实际上,《过秦论》的“东方六国八名将”中,吴起、孙膑、廉颇、赵奢、田忌等人,都在史册中有过详尽的记述,是故人们耳熟能详。 偏偏带佗、儿良、王廖三人记载太少了,所以穿越者对此印象不深。 在目前这个时间段,除廉颇、赵奢出世稍晚之外,其余“六名将”已经全部出世,而且俱酒幸运地拥有了其中四大名将。 吴起名头最大,俱酒为争取吴起入蜀,也付出了艰辛的努力。而带佗、儿良、王廖三位,则由于机缘巧合,也神奇而又幸运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队伍里。 目前,带佗就在自己的眼前,大黑脑袋一步一晃悠;儿良已经成为百战名将,目前镇守巴蜀大本营;王廖也在朝鲜与申不害一起,不声不响地开拓着另一番事业 而另外两位,孙膑应该还在鬼谷子门下,田忌则已经和俱酒大战过一场。 孙膑是站着归汉,还是坐着轮椅入齐,俱酒不得而知。但他还是希望,在穿越世界里,孙膑能恢复他的本名孙宾。 孙宾同学,快到朕的碗里来,有膝盖的岁月是多么美好呀!你瞧瞧公子虔,经过朕的一通运作,鼻子肯定是保住了。 就这样一路沉醉冥想着,俱酒一行不知不觉来到了韩、郑两国的边界处。 一路上,俱酒看到韩军厉兵秣马,步步为营,一副稳扎稳打的架势。 俱酒的心不禁一沉,很显然,韩军这次换了打法,各部之间紧密衔接、整体推进,几乎没有空隙可钻。 再加上上次吃了两大粮仓被烧的亏,这次的粮草保护得也非常严密,根本没有破绽。 在这种情况下,易十七所部若想有所作为,恐怕难上加难。 在唐社的运作下,俱酒假借赴齐之名,穿过韩军的封锁,进入到郑国的边界处。 斗孟雄、赤八乌等人一齐前来迎接俱酒。 俱酒与众人稍一寒暄,问道:“十七呢?” 斗孟兄道:“十七哥应郑公之邀请,赴郑邑议事去了。” 俱酒又在人群后边发现了徐弱,他是孟胜的弟子,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他早应该和孟胜一起,惨死阳城了。 但此刻却仍然出现在俱酒的眼里,活得好好的。 “徐弱,孟师兄还没撤走?” 在之前,俱酒已经通过墨家渠道,要求孟胜尽快离开郑国,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墨家弟子应该还没有撤离。 徐弱恭恭敬敬地上前答道:“钜子和易将军一起赴郑公之约。” 徐弱把“钜子”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在刻意强调孟胜在墨家的重要地位。 俱酒知道徐弱是对孟胜的一片忠心,并没有过于计较。 但孟胜和易十七同时被郑君乙召去,俱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922章 挖坑设套 进入营帐之中,俱酒顾不上休息,立即让斗孟雄、赤八乌汇报一下郑国最近的形势。 郑国,本来早该在历史上灰飞烟灭了,然而,在汉国的强力支援,在墨家的全力坚守下,又苟延残喘了数年的生命。 上次“中原掏心战”之后,郑君乙确实有一段时间做到了“内事不决问孟胜,外事不决问十七”的良好局面。 郑国虽然已经国将不国,但毕竟是立国几百年的老诸侯,“大企业病“”一项都不少。 没有抵御外敌、富国强兵、高谋死战的栋梁之才,却从来不缺阴谋算计、插圈弄套、狐鸣枭噪宵小之辈。 郑国的公族、贵族、寺人、佞臣们,感觉国家大权旁落,于是又开始进行花式作妖,一遍一遍地在郑乙面前吹耳旁风,频繁进谗言要求提防墨家和汉国。 这些人真的挺难定义的,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第六感是挺敏感的,汉王俱酒派人支援郑国,其动机真的并不单纯。 听得谗言多了,郑乙也开始疑神疑鬼。既要依靠墨家和汉国,又要提防墨家和汉国,尺度就非常难以把握,这就很难受。 恰好在这个时候,赵国人递来橄榄枝,于是郑乙在一班小人佞臣的撺掇下,渐进式地实施了“挥刀自宫”的三个步骤。 首先,建立墨家学苑,邀请孟胜及墨家诸子设坛讲学。名为传播墨学,光大墨家,却以此为由解除了墨家的守城之权,将孟胜和诸墨作为一班闲人养了起来; 其次,提出太子掌兵。这个要求很合理,如此一来,易十七就没有理由把持兵权,只好郁闷地交出兵权,将都城防守全部交给太子。 太子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提出建立防御纵深阵地,把易十七、斗孟雄等人,以及其亲信部队派到了郑邑外围,美其名曰“以空间换时间”。 郑国都被祸祸成这样了,哪还有什么战略纵深?讲什么外围内线?敌人一个冲锋就能把阵地穿透了。 其实,就是把易十七他们放到第一线去当炮灰。 最后,引入强援赵国。 对于这一点,郑君乙非常得意。 既然大家对汉国有怀疑,那么我就引入赵国,汉国与赵国互相制衡,则我郑国更加安全。 还得意洋洋地对内侍说了一番话:“汉,我援兵也;赵,亦我援兵也。二者兼得之,汉赵相制者,郑国平安矣!” 蜀中智者赤八乌,自从上次前往申不害府上送信,成功离间了申不害离韩之后,便径自前往易十七军中,担任军中司马之职,帮助易十七出谋划策。 当郑国挥刀“咔咔咔”把自己裤裆砍得鲜血淋漓而自嗨不已的时候,赤八乌已经看出郑邑不保,此地不可久留。 于是赤八乌向易十七提出了团结底层军卒,吸引有志之士,适时拉出队伍,把郑国的残兵变成汉国奇兵,适时返回汉国的计谋。 对于墨家,因为有着极高的学术声望和江湖地位,赤八乌建议钜子孟胜,尽快撤离郑国,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不久之后,汉国的指示接踵而至,赤八乌的思路完全正确,不过汉王给出的指示却并不是返回汉国,而是北上太行,建立敌后根据地,在韩、赵、魏的中心地带生根发芽,变成一根深深扎入三家腹心地带的刺。 对于进入大山去打游击战,易十七、斗孟雄等人都没有经验,也对恶劣的生存条件心有余悸。 不久,汉国再次飞鸽传书而至,汉王俱酒挂念中原孤军,不日将亲自前来指导工作,看望大家。 众人闻言大喜,汉王如果能来,将为大伙注入一针强心剂,更对纷乱复杂的中原局势有着深远的影响。 只是非常不巧,就在俱酒即将到来的时候,孟胜和易十七,同时被郑君乙以商议国事为由,召回了郑邑。 俱酒长叹一声,郑国自作孽,不可活,不提也罢。 他又询问斗孟雄对军队的控制情况。 斗孟雄道:“经过前期经营,郑军中下层军官多为我所用,战时可用兵力约在万二千人,勉强也够一军。” 俱酒点头称赞,中原楔子,不纯粹是为了延长郑国的国祚,控制有生战力为我所用,才是其背后的目的。 徐弱补充道:“钜子近来在郑国城郊传授墨法,成立墨家组织,也颇有成效,底层百姓深信墨学,关键时刻,亦可堪一用。” 俱酒还是不放心孟胜和易十七,他命令徐弱带路,让聂政、索卢参一同进入郑邑,进行一番察看。 郑君乙其实没有什么军情要商议,提出邀请孟胜和易十七进城的,是已经秘密潜入城中的赵军将领,赵存! 赵存,在当年的邯郸之战,率领一支代地骑兵南下增援,成功扰乱了魏军后防,为解邯郸之围立下奇功。 其后,赵存一直留在邯郸为将,这些年来一步步得到提拔,直到此次奉命进入赵国,执行赵侯种下达的灭郑计划。 此刻的赵存,早已不是单纯的骑兵将领,而是统帅着多兵种的一位将军。 但此次进入郑国,却没有骑兵相随,而是以步兵为主。 赵存的既定战略是,少数精锐进入城中,实施斩首行动,擒拿郑君乙和城中的文武将领,然后里应外合,夺下郑邑。 郑邑既下,郑君被执,则郑国群龙无首,灭亡郑国之策就可以完美成功了。 当赵存进入郑国之后,才发现郑君乙这个大聪明把最能打的易十七给调防到城外去了,墨家的孟胜之流最近也一直在向城外转移。 如此一来,解决城内的郑国君臣倒是没有什么难度,但有易十七和孟胜在,事情出现反复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行,必须先解决这两个刺头! 于是赵存以协调防务为由,请郑君乙下令,命易十七和孟胜入城一叙。 郑君乙很为自己的妙计飘飘然,他也正想让汉、赵两的领军人物见个面,彼此之间互有忌惮。 这样一来,郑乙在两方势力中间方能更安全,郑国方能更安全。 第923章 郑宫夜宴 孟胜和易十七走进郑国的宫殿之中,在一众熟悉的人群之中,一下子就看到了陌生的赵存。 右侧站着郑国的太子,而赵存丰标不凡,一脸自负地站在郑君乙的左侧,这,是以往孟胜的位置。 其实在上次的“保郑”之战中,易十七的作用显然要大于孟胜,但孟胜作为墨家钜子,声望和地位显然在易十七之上,再加上郑国的内政之事,易十七也并不擅长,是故孟胜排在易十七之上。 但今天,这个位置被一个陌生人所占据,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孟胜和易十七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不动声色地上前向郑君乙施礼。 “臣等拜见君上,不知君上紧急相召,有何训示?” 郑君乙未语先打哈哈:“哈哈哈,孟钜子、易将军,寡人今日隆重介绍一位贵客,赵国赵存将军!” 赵存面带微笑,拱手示意:“孟钜子天下大义,易将军一战全郑,存,久慕二位英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孟胜和易十七,这一段时间全部转移到了郑邑城外,对于赵军的悄然入城,全无知觉。 今日一见赵存出现,一时都摸不着头脑,遂双双拱手还礼:“见过赵将军。” 双方见礼已毕,分庭对坐,郑君乙吩咐大排酒宴,满面红光地向赵存行三献三酬之礼。 礼毕,郑君乙又对孟胜和易十七道:“孟钜子,易将军,赵将军此来,乃是奉赵侯之命,助我郑室,固我江山。二位与赵将军均是郑国之贵人,彼此之间也多多亲近。” 孟胜和易十七至此,方才明白赵存出现在此的目的,同时也意识到,赵存既然以“助郑”这幌子,肯定不会是孤身一人,恐怕这郑邑城中,早已是赵军的天下。 二人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双双与赵存互酬寒暄,一时郑国的宫廷里,竟是一片祥和场面。 孟胜和易十七眼神几个交互,互相提高了警惕。孟胜起身如厕时,走过殿外守候的墨家诸弟子和易十七的亲兵身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戒备!” 众人闻言神情紧张,立即齐齐起身,分方位站定,开始准备撤退的路线及方案。 待孟胜重新落座,赵存立即举爵道:“钜子,存闻汉以墨学治国,则天下墨者,皆汉臣哉?” 赵存的话里埋着深深的钩子,听说汉国以墨学治国,那么你们这些遍布天下,到处传道的墨者、墨徒们,就都是汉国的间谍喽? 俱酒为什么迟迟没有继承墨家钜子之位? 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继续保持墨家的自由学派身份,充分利用战国时代对思想解放的包容态度,尽可能地发挥墨家的底层发动作用。 如果俱酒继承了墨家钜子,那么敌视汉国的诸侯们,绝对会把矛头对准墨家、墨者、墨徒们,从而破坏这一组织,限制其作用的发挥,甚至挥动疯狂的屠刀。 孟胜多次谦让钜子之位,经过俱酒的一番解释之后,也明白自己的使命光荣,责任重大,遂不再强求。 但在心眼里已经把俱酒作为墨家的精神领袖、灵魂人物,更高度认同了俱酒“墨者为王”的救世理念。 今天听闻赵存这样一问,立即意识到其险恶用心,他微微一笑回道:“墨学乃救世之学,天下至理也,诸侯皆可用之。诸侯用或不用,乃诸侯之选择也,非墨家能左右。” 他顿了顿反问道:“赵国若欲用墨学,胜也愿往助之。赵将军可向赵侯推荐一二。” 赵存打了哈哈,讨了个没趣,赵国用不用墨学,哪是他一个武夫所能确定的。 赵存又将锋头转向易十七:“易将军曾追随吴起学兵,想必此次助郑,亦是吴将军所差喽?” 易十七也是一愣,因为易十七、斗孟雄等人助郑,并没有打出汉国的旗号。 就连当初在选择兵卒赴郑之时,都是选择一些当年襄城地区的老兵,而不选巴蜀之兵,就是想把戏演得像一点。 特别是赵存来自赵国,对汉王俱酒多有忌惮,易十七哪里肯轻易表明自己的身份? “赵将军说笑了。”易十七向着郑君乙遥遥一拱道:“十七乃君上驾前之臣。” 谁料已经喝大了的郑君乙突然说道:“易将军不必过谦,寡人保证,待郑国光复故土,郑之封赏必厚于汉。” 易十七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这这这尼玛,打脸打得啪啪的啊,老子冒死帮你个老梆子,你特么转头就出卖了老子了啊! 但话已出口,必须死扛下去,易十七继续装作镇定地说道:“十七乃是郑臣,必以君上马首是瞻,不敢有异。” 郑君乙打着哈哈道:“好好好!易将军忠勇可嘉,忠勇可嘉!” 赵存在旁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容,然后一仰头,将一整爵酒灌了下去。 孟胜觉得今天殿中气氛诡异,心中忐忑,遂决定提前离场。 他拱手向郑君乙道:“君上,臣近日身体抱恙,不胜酒力,欲回去歇息,请君上恕臣之罪。” 易十七也顺势道:“臣送孟钜子回去。” 郑君乙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就是想让汉、赵两国的势力互相见个面,形成彼此忌惮之势,自己作为弱势一方,好在夹缝中左右逢源,从中渔利。 当下郑君乙道:“孟钜子有所请,寡人无不允者。如此,就麻烦易将军陪同钜子回去,稍后,寡人派宫中太医前往钜子住所,好生诊治。” 孟胜和易十七双双起身行礼道:“谢君上!” 然后二人向殿中诸臣拱了一圈罗圈揖,转身就匆匆向殿外走去。 “孟钜子!易将军!”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人身形齐齐一停,但没有回首。 赵存端起酒爵,轻轻转着,眯着双眼看着酒爵中清冽的酒液,爵中之酒映着殿上无数的烛火,璀璨得如同一爵珍珠一般。 “孟钜子,易将军,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第924章 郑国灭亡 孟胜、易十七心中一沉,赵存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是不敢如此说话的。 既然他已经撕破了脸皮,恐怕今日的郑邑之行,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踏入了对方布好的天罗地网了。 孟胜缓缓转身…… 易十七身形一动不动,全身肌肉早已紧紧绷起…… 赵存在继续玩弄着酒爵,眉毛都没抬一下…… 郑君乙则半眯着眼睛假寐…… 太子和郑国诸臣则一脸惊愕,他们都没想到今日的气氛突然一下变得如此剑拔弩张…… 孟胜不理赵存,淡然从容地向着郑君乙一揖:“适才是君上在唤臣吗?” 孟胜知道是赵存在说话,但他却故意问郑君乙。 孟胜的用意非常清楚,就是要挑起郑君乙对赵存的不满。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赵国再强大,但在郑国的土地上,是不是也要有个主客之分? 殿上一片死寂,众人内心却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郑君乙:这小赵……一点面子都不给! 易十七:赵存,耍得什么鬼花样? 孟胜:郑乙这草包,或是一堵挡风的墙。 赵存:他态度不卑又不亢。 孟胜: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郑君乙:赵存搞的什么鬼花样? 太子:今日到底是帮汉还是帮赵? …… 孟胜心头火起,暗暗骂道:郑乙,你特么的还是不是郑国之主?如果是,你就放个屁! 郑君乙心中却是暗暗吃惊。 他的本意是要在赵、汉两国之间走钢丝,在平衡之中求生存。但万万没想到,赵存今日第一次露面,就如此咄咄逼人。 赵国虽然之前也帮助郑国抵抗过韩国,但平心而论,还是汉国出力更大。 特别是上次韩军大举进攻郑国,郑国灭亡就在一念之间时,汉国、墨家的果断出手,成功扶郑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而那个时候,赵国却在作壁上观。 想到了这里,郑君乙再次打了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试图打破殿上尴尬的宁静。 他直起歪着的身子,清了清嗓子,刚欲拿出一国之君的派头,打打圆场,和和稀泥。 突然赵存冷笑着问道:“笑什么笑?” 郑君乙的神情凝固了,他被赵存凌厉的目光逼得有些窒息,半晌方才嗫嚅着道:“寡人……” 赵存:“人什么人? 郑君乙一脸蒙:“寡人一直这样呀? 太子一看,这情形不对劲了,立即跳出来打圆场:“赵将军,陛下毕竟是一国…… 赵存:“国汝老母!” 太子惊呆了…… 一名郑国官员站起来,气愤地向着赵存吼道:“赵存不得无礼……” 赵存:“礼汝老母!” 一位郑国寺人:“来人哪,快……” 赵存:“快汝老母!” …… 赵存已经撕下了伪装,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孟胜知道今日之事已经不能善了,转身就向殿外奔去。 赵存冷笑两声道:“倒也,倒也!” 话音未落,孟胜和易十七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脚下的步伐不由得踉跄起来。 两人心中暗叫不好,易十七饮得急了些,转念之间,扑通一声就摔倒在殿门前。 而孟胜则硬撑着来到殿门口,已然不去,再看墨家诸弟子和易十七的亲卫,早已倒成一片。 孟胜气急攻心,一口老血直直地喷了出来,一头栽了下去,口中兀自念叨着:“快,出城,送……信……” 随着孟胜和易十七的倒地,殿上的太子和郑国臣子们也应声倒下一片。 但,郑君乙却越发清醒了,他吓得手足无措,一动不动,一股热流从腿间蔓延开来。 赵存将手中的酒爵一摔,呼啦啦冲进来一大批赵军,举着明晃晃的兵器,霎时间将殿中的场面控制住了。 赵存冷冷地道:“绑!”然后又指着孟胜和易十七道:“给这两位加一道绑绳。” 郑君乙艰难地开口道:“赵存,狼子野心,汝欲何为?” 赵存懒洋洋地起身道:“奉赵侯君令,灭郑!” 郑君乙颤抖着指着场中乱哄哄的一片:“小人哉,小人,尔竟敢对我郑国君臣下药……” 赵存冷哼一声:“不错,某确实是下药了,但郑乙,汝尚不配本将下药。绑了!” 赵国既存灭郑之心,早已对郑国数位佞臣、寺人重金收买。而这些佞臣寺人们日常对汉国的谗言,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幕做准备。 这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局。 赵存迅速下达一系军令:“传令,东门守军,举火为号,打开城门,引城外之军入城,迅速控制郑国城防!” 东门的防卫,郑君乙早已毫不设防地交给了赵存。在他的心里,赵军和汉军一样可靠,既然汉军能为郑国而浴血奋战,想必赵军也会。 但没想到,这一交,不仅交出了郑邑的城防,更交出了郑国数百年的国祚。 “其余诸军,迅速控制宫城,紧闭宫门,在援军未抵达之前,不得放一人入宫,亦不得放一人出宫。” 赵军雷厉风行地开始执行命令,郑国既有内应,再无设防之地,整个宫城迅速被拿下,而郑邑城中,则发生了零星的战斗。 潜入城中的聂政、索卢参、徐弱三人,刚刚与城中的墨者接上头,就听见城中打斗之声四起,情知不妙。 徐弱最为担心师父孟胜的安全,立即冲出街道,四下打探。 不一会儿,徐弱气喘吁吁地赶回驻地:“索卢师兄、聂师兄,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索卢参和聂政都是禽滑厘的弟子,虽然索卢参在汉国的职位没有聂政高,但徐弱向来重视墨家的话语体系,故而在他的口中,索卢参始终还是放在聂政面前的。 何况聂政当初拜师,也不过是应个景,其实并没有好好地向禽滑厘学过一天墨学。 徐弱将城中巨变简要说了一下,然后道:“目前宫城戒备森严,城中杀声四起,赵军正在蜂拥而入,郑邑不保,师父和易将军下落不明,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索卢参转身面向聂政:“事急矣,请聂将军拿个主意。” 索卢参可不是拘泥礼节之人,他清楚,应对这种乱局,指挥过千军万马的聂政,更具有战略眼光和开阔思维,必须由他来做出决定。 聂政稍一深思道:“请索卢师兄趁乱出城,迅速将城中情形禀报汉王。” 索卢参道:“遵令!徐弱,可有出城通道?” 徐弱道:“有。城中水门之处,有我墨家弟子,我马上安排人手带索卢师兄出城。” 聂政又道:“徐弱,迅速联络城中各行墨者,随时待命。” 徐弱连连点头:“没问题。” 聂政最后道:“趁着夜黑风高,城中纷纭,某走一趟郑国宫城,探访一下钜子和十七将军的下落。” “聂将军小心!”索卢参重重一拱手。 “聂师兄小心!”徐弱也是一脸忧虑。 聂政轻轻一笑:“料也无妨!” 第925章 见血封喉 聂政趁乱潜入郑国宫城,但一时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孟胜和易十七的下落,他看到灯火通明的主殿,立即悄隐身形,轻翻猿步,如同一张纸片一般,贴到了屋顶之上。 赵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知道郑国所倚仗者,不外乎墨家和汉国援兵。 只要稳定地拿下孟胜和易十七这两位领头羊,便可使城外之军群龙无首,陷入混乱,最终失去战斗力。 甚至赵存根本不想用什么劳什子下药的方式,他就想席间摔杯为号,直接干掉易十七。因为这样的人活着,始终会是赵国的大患。 不过囿于墨家钜子孟胜的名头太响,赵存始终不敢武力解决,而是最终选择了下药。 但现在不同,人已经放倒了,就不必顾忌孟胜,可以单独干掉易十七了。 赵存冷森森地下令道:“命令:砍掉易十七的脑袋,传首城外诸营,着令立即投降,否则大军一到,玉石俱焚,寸草不留!” “得令!” 赵存清楚地知道易十七对于城外郑军意味着什么,他是这支部队的军魂,是郑国人眼中的救世主,易十七的首级送到之时,就是郑军军心士气彻底崩塌之日。 但他还是要做两手准备,再次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再令,派人赴韩军大营,告诉暴鸢这个二楞子,韩国打了几十年的郑邑,本将已经拿下了,让他们解决城外的郑军即可。” “得令!” 聂政悄悄地从屋檐上缩回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悄悄地跟上了前去执行杀死易十七的一队赵军。 来到一处偏殿之前,赵军首领骄横地喝道:“人押在哪里?” 守卫立即恭恭敬敬地上前答礼:“禀校尉,在此处屋内!” “嗯,把那个年轻的,易十几来着,给老子拖出来。” 聂政的耳根轻微跳动几下,他隐约听见有人在有气无力地阻止什么。虽然声音听不真切,但清楚地可以判定是孟胜的语调。 一片嘈杂之后,易十七被两名赵军七手八脚地拖了出来,扑通一声扔在地上。 赵军头目轻蔑地撇撇嘴:“听说这小子挺能打,这会儿怎么成死狗了?给老子剁了!” 两边士兵如狼似虎地答应一声,便欲上前动手。 “嘿!” 天空中传来个声音,众人俱皆仰首向上张望,而这,就将每个人最脆弱的脖项位置给完全暴露出来了。 聂政如同一只蝙蝠一般张开双臂,一手长剑、一手匕首,像一阵风一般从人群中间掠过。 “嗤嗤嗤嗤……” “沙沙沙沙……” 聂政身后传来一片声响,赵军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同袍有先有后地开始发现奇怪的声音,紧接着喉间出现一条明显的血线,继而一蓬薄如蝉翼的血丝喷薄而出。 再接着,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身上,血雾喷洒在自己的眼前,每个人都惊恐地扔掉了兵器,拼命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聂政不紧不慢地收剑入鞘,回身之后,一个个赵军前仆后继地摔倒在地上,腿脚不停地抽搐着,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 但,没有一个人发出一句呼喊。 不错,这一招,就是传说中的“见血封喉,当第一丝血痕渗透到表皮的时候,已经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聂政也不理会地上仍然没有咽气的赵军,用短匕迅速割开易十七身上的绑绳,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的脸庞:“十七,十七……” 这时,室门口传来扑通一声,孟胜步履踉跄地摔倒在门口:“聂政,是聂政吗……” 聂政放下易十七,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孟胜:“钜子,正是聂政!”言语之间,短匕轻挥,已然将孟胜身上的绑绳全部划断。 孟胜道:“水,速取水来……” 聂政恍然大悟一般,立即放下孟胜,跑到附近提来一桶水,将凉水先后从孟胜和易十七头顶浇下。 孟胜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易十七也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钜子,十七,怎么样,能不能走?” 易十七一把抓住聂政的衣袖:“聂将军,多谢救命之恩,十七有幸,两世为人!” 聂政道:“十七,情形紧急,且调试一下气息,看能否行动。” 孟胜整理了一下衣冠,问道:“聂政,可是老二十一来了。” 聂政道:“不错,汉王目前正在城外军营之中,听闻二位入城,特命政前来打探消息。” 易十七惊喜地道:“太好了,王上亲自前来,中原之局有救矣。” 孟胜和易十七双双恢复了一下,行走应该无有大碍,但运力格斗、剧烈拼杀短时间还是不行。 聂政道:“此队赵军奉命取十七首级,前往城外军营示众,我等不如换上赵军服饰,伪装出城。” 易十七一阵后怕。 孟胜道:“善!可将我等随众人员救出,全部换上赵军服饰,一起行动。” 聂正在离此不远的一处院落里,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看守的赵军,将孟胜和易十七的亲卫全部解救。 这些人由于孟胜提醒在先,好多人吃到一半东西就不吃了,是故中毒不深,救清也相对容易些。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赵军的尸体藏于屋内,全部换上了赵军服饰军械,装扮一新。 聂政从赵军首领身上搜得令牌,又顺势砍下了他的脑袋,挂在马前。 聂政凭令牌出得郑宫,孟胜又命人联络藏身城中的徐弱,徐弱紧急赶来会合,见师父安然无恙,一颗心方落到肚里去了。 此次赵军下毒,只下令杀掉易十七,而没有对孟胜动手。孟胜判断是墨家的声望尚有一定作用。 孟胜认为,城中墨者应该不至于有难。目前赵军军服有限,出城困难,是故只带了徐弱出城,其余人等暂且蛰伏,静候时机。 众人一路奔至郑邑西门处,此时整个郑邑已经被赵军完全控制。 聂政拎起血淋淋的人头:“奉赵将军令,携贼首到敌营宣示军威,劝降郑军!” 乱哄哄中,守城军卒查看了他的令牌,不疑有他,一众人等,呼啦啦冲出西门,一头扎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但,这一切城外的汉王俱酒并不知情,却在阴差阳错地策划另一场营救与报复行动。 第926章 截获密信 再说索卢参出城之后,迅速将赵军控制郑邑的消息向俱酒汇报,俱酒闻言也是大吃一惊。 韩国垂涎郑国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但赵国突然出手,显然出乎众人的意料。 尤其是郑君乙自作聪明,为了提防汉国和墨家,整个赵军的入驻全部是在隐秘情况下进行,更令此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俱酒立即做出判断,外围的韩军步步紧逼,内部的赵军中心开花,郑国这下子是彻底完了。 当务之急,没必要为郑国这个死牌位而浪费这么多战斗力,将这一支军队迅速拉出圈外,保存实力方是上上策。 现在比较棘手的是,墨家钜子孟胜和这一支军队的领军人物易十七身陷城中,不知死活。 孟胜在墨家的影响力自不必说,易十七对军队的调动也是举足轻重,这两人非救不可。 俱酒迅速召集斗孟雄、赤八乌以及从汉国随侍而来的墨家众人议事,商议该如何展开营救行动。 俱酒首先问道:“大河北上渡口有几,分别为何方控制?” 这是他的既定政策,在郑邑周围,一马平川的地形,非常不利于以弱胜强的游击战争开展。 易十七深入敌后的行为可一不可二,特别是韩军此次改变打法之后,对郑国仅有的地盘实行严密的封锁,采取持久战和“堡垒主义”的新战略,更是令游击战无法施展。 此时此刻,易十七领导的孤军,特别像后世中央苏区被常凯申第五次围剿,地盘一点点被蚕食,包围圈一点点缩小,不突围只有死路一条。 跳出圈外,始终是一种非常有智慧的打法,包括俱酒当初放弃绛与曲沃的两座死城,最终跑到巴蜀去发展,也是这种思路的体现。 赤八乌来到中原之后,充分发挥了参谋长的作用,对中原一带的军事地理摸了个门清,他立即回道: “禀王上,郑邑之北,共有四处渡口可用,分别为广武渡、荥口渡、扈镇渡与卷邑渡。” “其中,卷邑渡口虽为韩地,但却租借给魏国专门使用,是魏国渡河前往大梁、联结东西两大版图的重要渡口。” 正在此时,帐外军卒回报,抓获一队赵军。俱酒命令斗孟雄亲自前去审问一下,看看赵军的真实目的。 不一会儿,斗孟雄拿着一卷赵军泥封的竹简,以及赵军的信物令牌走了进来: “王上,此队赵军奉命前往韩军军中,联络暴鸢对我方内外夹击,具体事宜,在此简之中,因有泥封,臣不敢擅启。” 俱酒对赤八乌道:“八乌,汝意如何。” 赤八乌接过竹简仔细端详了一番泥封,嘿嘿一乐:“此印易尔,臣可制作。” 俱酒放心地打开了泥封,竹间中,赵存向暴鸢通报赵军已经攻占郑邑,擒获郑君乙父子及诸臣。 易十七已被下令斩首,城外郑军军营群龙无首,请暴鸢率军前来,赵、韩两国共同解决之。 俱酒心脏仿佛遭遇到暴击一般,易十七!这个在中原掏心之战中表现突出、迄今为止将游击战运用得最出色的将领,竟然遭遇赵存的毒手。 自汉水起事以来,俱酒高度重视中高级军官的培养与保护,除了在与蜀军蒲左图部对阵时,曾伤亡过一位将军度柳之外,中高级军官几乎没有损失。 虽说战场征战,生死一瞬。但易十七没有死在疆场之上,而死于敌人的阴谋之中,令俱酒出离愤怒。 俱酒抬起头来,虎目中隐约有泪,双眉紧紧地拧成一团,如同一团乌云笼罩在脸上一般,浓得化不开。 众人唬了一跳,因为俱酒平时都是一番指挥若定、成竹在胸的样子,很少有这种怒形于色的表现,肯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俱酒将竹简递给赤八乌,悲愤地说了一句:“易将军出事了!” “什么!”斗孟雄第一个跳将起来:“王上,王上,十七哥怎么了?” 赤八乌瞟了一眼竹简,长叹一声:“易将军为赵人所害!” “十七哥!!!” 斗孟兄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恨恨地将一双铁拳砸在地上,使劲地将头往地上猛磕。 俱酒怒喝一声:“小斗子,大仇未报,尚不是哭天抹泪之时。噤声!” 俱酒是不愿将这个消息传播开来,这样一来,很可能会对军心士气造成影响,更不利于将这一支孤军从赵、韩两国的重重包围中完整地带出去。 斗孟雄使劲憋住自己的伤心,压低了嗓门、带着哭腔低吼道:“王上,报仇,报仇啊!” 俱酒冷冷地道:“哼!杀本王爱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索卢参等墨家诸弟子与易十七不熟,只是听说过他的传奇经历。尽管心中惋惜不已,但更担心墨家钜子孟胜的安全。 索卢参则紧张地上前问道:“王上,钜子情形如何?” 俱酒道:“书中未曾提及,朕料想赵存不敢捋墨家虎须,钜子虽暂时受困,料无大碍。” 墨家诸子至此,方稍稍安心。 俱酒道:“易将军惨遭不幸,孟钜子身陷囹圄,这郑邑就算是龙潭虎穴,朕也须亲走一遭。” 帐中众人大惊,俱皆劝道:“王上万金之躯,岂能以身涉险,请王上下令,臣等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俱酒不理,转头问赤八乌:“八乌,赵军书信笔迹,汝可能模仿?” 赤八乌道:“易如反掌啊王上。” 俱酒道:“善!模仿赵人笔迹,以赵存口吻写信于韩军暴鸢。” “存闻韩国七世四君,欲取郑者久矣!存等奉寡君之命,已于日前完全控制郑邑城防。” 第一句话就是十足的讥讽,你们韩国人打了几辈子都没有拿下的郑国都城,已经被我们赵军轻而易举地控制啦! 这话,就差没一口唾沫吐到暴鸢脸上了! “三日后,存等将以雷霆手段,控制郑乙父子,彻底消灭郑国。请暴将军三日后午时开始发起行动,解决驻扎在城外之外围郑军。” 你们韩国人也别老吃现成的啊,多少活动活动,别让我们赵国人看不起你们这些棒子! 同时“三日后”这一句,也是俱酒的缓兵之计,当三天后韩军赶到时,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郑邑既下,土地、城池或可归韩,府库、钱粮、百姓自当归赵。否则,请暴将军亲自来取郑邑,存等恭候大驾。” 这一句,则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府库、钱粮被掠走就算了,赵国人还要把百姓也给迁走,这就有点过分了! 你暴鸢还别不服,土地、城池是“或可归赵”,可不一定就答应给你们了。 呦呦呦,不服?不服就放马过来,咱们打一仗,比个高低! 赤八乌写完俱酒一看:“行了,速制泥封,持赵军信物,派人送与暴鸢。” 俱酒又道:“来,咱们再给卷邑渡口的魏军写一封信!” 第927章 狭路相逢 俱酒模仿暴鸢的口吻,给卷邑渡口的魏军写了一封信,声称上党有事,为紧急应对,需要渡口的魏军给予配合。 卷邑本是韩国的土地,只是看在三家的情面上,租借给魏国使用,这点小忙,魏国应该不至于不帮。 赤八乌在军中这段时间,对于韩军的泥封之类的东西已经耳熟能详,再加上上次易十七敌后战役中缴获了数枚韩军虎符,伪造几个作为信物不要太简单。 然后俱酒命令斗孟雄、赤八乌统帅军队趁着夜色向北移动,尽快抵达卷邑附近,准备接应后续部队。 自己则带领索卢参、屈将子、已齿、苦获、带佗等人,率一队由汉国老兵组织的忠诚队伍,化身韩军,前往郑邑。 一来探听孟胜的下落,二来确认易十七是否真的遇害。若是,顺势发起复仇行动。 斗孟雄、赤八乌苦劝无效,再加上这支军队确实需要斗孟雄坐镇,只好分头行动。 就在聂政冲出郑邑西门的时候,俱酒率人则来到了郑邑南门,声称奉韩军主将暴鸢之命,求见赵存将军。 赵军请示过赵存之后,验过信物,将俱酒一行放入城中。 索卢参多了一个心眼,与队伍分开,前去寻找郑邑城中潜伏的墨者,进一步了解情况,并做好接应。 俱酒则亲率这支伪装的韩军,前往郑宫求见郑存,顺便打探孟胜和易十七的消息。 赵存没想到韩国人来得这么快,于是带着一脸得意接见了俱酒一行。 俱酒上前施礼道:“外臣暴将军麾下,奉命前来拜见将军。” 赵存带着揶揄和嘲讽的口气道:“暴鸢来得真是太及时了,老子把仗都打完了,他下山摘桃子来了。” 俱酒急于知道孟胜和易十七的下落,故而沉静地回道:“赵将军神勇。暴将军担心郑邑出现反复,故而命在下前来,押解墨家孟胜及郑军首领易十七回去,请赵将军移将此二人为盼。” 赵存惊讶地道:“本将已派人前往韩营送信,尔等未曾见到吗?” 俱酒装作一头雾水:“一路之上,未曾见过赵军踪迹。” 赵存道:“哦!那尔等就给暴鸢传个话,孟胜可以移交,易十七嘛,已经枭首示众了,这种悍将,怎么能留他过夜呢?” 俱酒心头火起,但急于得到孟胜,仍压着怒火道:“如此,就请将易十七尸身交与在下,也好向暴将军交令。” 赵存:“来呀,去把孟胜押过来,还有易十七的尸首,一并交给韩使。” 殿下赵军应声下去,不一会儿,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 “报!将军,大事不好,派去执行任务的我军悉数被杀,孟胜……逃了!” “什么!”赵存暴跳如雷:“尔待何言?” “将军,孟胜及其随行人员,易十七随行人员全部不见了踪影,我军士卒皆是喉部中剑,一剑毙命!” 俱酒忍不住追问道:“易十七呢?” “属下观察,地上之无头尸首貌似赵军校尉,不像易十七。” 赵存大怒:“来人,迅速封锁宫城,彻查可疑人员,一个也不许放走。” 俱酒与身后诸人相视一眼,知道应该是聂政在中间发挥了作用。 如此一来,俱酒以身涉险,进入郑邑,就有点徒劳无功了,而且还增加了自身所面临的风险。 最主要是俱酒没想到聂政能量如此之大,不仅能救走孟胜和易十七,更把他们的亲卫全部救走,这个事儿难度之大,实在出乎意料。 事已至此,俱酒就想着尽快脱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怒气冲冲的赵存,走到殿门口,突然停住脚步,他回过头来,带着怀疑的神色看着俱酒道: “某很好奇,韩国为什么不向某索要郑乙父子,而是死盯住孟胜和易十七不放呢?” 俱酒不卑不亢地道:“郑国之所以苟延残喘多年,所赖者不外乎墨守和易十七,此二人被执,则郑无战事矣。故暴将军十分重视墨家和易十七。郑乙父子,不过木偶傀儡耳。” 赵存绕着俱酒等人踱了一圈,突然下令道:“来呀,请韩使去偏殿少息,待本将查明缘由,再作计较。” 一队赵军上前,竟欲去拉俱酒的胳膊。 带佗庞大的身躯向前一挤,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将两名赵军像拎小鸡一般拎起数尺之高。 衣领死死勒着他们的咽喉,两人直翻白眼,一个音儿也发不出来。 赵存大怒:“竖子无礼!”率先一剑刺向带佗。 带佗顺势将手中的两名赵军扔向赵存,赵存被砸了一个正着,长剑洞穿其中一名军卒,而自己也被巨大的力道砸倒在地。 赵存大怒道:“来呀,拿下,给本将全部拿下!” 到了这个时候,不打都不行了。俱酒一声令下:“打!打特么的!” “嗖嗖嗖嗖……”一波箭雨呼啸而出,射速之快,箭矢之密,赵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攻击,箭雨如同飞蝗扑地一般,密不透风,层出不穷,赵军都被打傻了。 可换箭匣加持下的连弩,连续打出三波箭雨,已经将周围的赵军消灭了个七七八八。 赵存当时被砸倒在地,他顺势拖过一具尸体挡在面前,挡住了这一轮饱和式攻击。 箭雨甫息,苦获一声虎吼,挺剑直扑赵存。屈将子的用意很明显,此时此刻,敌众我寡,只有擒住了赵存,大家方能全身而退。 但苦获显然低估了赵存的战斗力,赵存人在地下,单臂较力,顺势将盖在身上的尸首掀将起来,旋转着砸向屈将子。 苦获无奈闪躲,赵存借此机会,一个倒纵,已经退出两丈开外。 一边退却,一边大喊:“给老子围上,格杀勿论!” 俱酒拔出长剑,连续砍翻两名劲卒,大声下令道:“火葫芦!” 数条火龙带着啸音,张牙舞爪地扫向四周的赵军,顿时烧出一片火海,就连赵存也被烧得头发眉毛一团糟。 趁这个空当,众人迅速夺过赵军的部分盾牌,飞也似的撤向宫门出口处。 宫门处的赵军见状迅速关闭宫门,同时从宫墙上不断向下进行箭矢攻击。 带佗抡圆了长戟,拨打着雕翎,带领众人迅速抵近宫门。已齿和苦获则飞身跃上宫墙,将墙上的弓箭手乱砍一气,消除远程攻击的危险。 带佗进入宫门洞,嘁哩喀喳一顿输出,将守门的赵军消灭殆尽,待要打开城门之时,才发现城门居然被赵军用巨链给锁上了。 带佗怒从心头起,丢掉大戟,双膀较力,硬生生将一扇宫门从门轴孔洞中抬了起来,将宫门从一侧打开。 俱酒率领众人立即从缝隙中间杀了出去,却看见迎面乌泱泱一大群人吼叫着冲了过来。 第928章 火烧北门 俱酒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正是索卢参,心也放了一半下去。 索卢参入城之后,与俱酒分道扬镳,迅速找到了之前的城中墨者,经过接头,方才知道聂政已经成功救下孟胜和易十七,并扮作赵军混出城去了。 索卢参大惊,这样一来,王上就是羊入虎口、鱼游沸鼎,处境十分危险了。 事急矣!索卢参立即组织城中墨者,特别是当初参与过固守郑邑作战的墨守们,迅速向宫城附近机动,伺机接应俱酒一行。 刚到宫门,就听得宫中杀声一片。 索卢参心知不妙,立即下令众墨者攻打宫门,营救俱酒一行。 正在此间,只听得宫门处轰隆隆一声响,两扇高大沉重的宫门被摔到一边,俱酒带头从中杀了出来。 “臣救驾来迟,王上受惊了!” 俱酒笑道:“朕还没有那么娇贵,来呀,众人一起杀出城去。” 就在此时,只听得北门之处火光冲天,一片杀声。 俱酒判断应该是易十七等人出城之后,发现自己冲入城中,又率领众军杀到。 这个时候估计赵军优势兵力都正在向北城门集中,俱酒决定不去北城门凑热闹,他下令众人趁黑向西城门处突围,要打赵军一个措手不及。 果不其然,聂政、易十七等人出城之后,与斗孟雄会合,方才知道双方阴差阳错,王上亲自入城去为易十七报仇了。 易十七大怒,愤愤地把斗孟雄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下令全军攻打郑邑,一定要把王上救出来。 赵存,以及宫中的赵军,都被刚才的连弩饱和式打击和火葫芦的猛火油烧烤给吓怕了,众人迟疑半晌,方才谨慎小心地追出宫城。 被烧得灰头土脸的赵存,骂骂咧咧地冲在最前面,但却发现这帮神秘的人早已趁黑跑得无影无踪。 赵存至此已经断定这伙人肯定不是韩军,最大的可能是城外的郑军,为了营救易十七而来。 又听军卒汇报北门攻城甚急,赵存眼珠一转:“来呀,把郑乙父子给老子押到北城门。” 易十七不顾中毒之后尚未恢复,亲自指挥对北门的攻打。但在平原地带,像郑邑这种坚城,其攻打难度相当高。 易十七大怒,回头吼道:“小斗子,他娘的猛火油柜呢,给老子拉过来,烧他娘的!” 猛火油柜是唐社将零件拆分,秘密运到郑国前线来的,但赶上韩国内乱,是故一直没有用上,这个时候,就被派上了用场。 两台猛火油柜迅速被运到护城河边上,随着唧筒一推一拉,两条数丈长的火龙张着血盆大口同时扑向木制的城门。 遇到城门的阻挡之后,猛火油的挥发属性迅速作用,整个城门洞都爆起一团恐怖的火焰,将整个郑邑北门烧得如同一片火海。 易十七此时杀红了眼睛,他不停地在后方来回踱步,跺着脚在后面指挥:“烧!烧!烧!烧他娘的!” 而聂政眼见这种攻势并不奏效,营救王上还得靠特种作战,于是率领数名高手,则绕道而去,观察其他城门是否有机可乘,好潜入城中,营救俱酒。 接二连三的火苗喷薄而出,郑邑的北门毒燎虐焰、鬼烂神焦。 就在此时,北城楼上传来赵存的喊话声:“孟钜子,易十七,且看看这是谁?” 易十七大步上前,只见郑君乙像条死狗般地被按在城墙的垛堞之上,郑国太子则半个身子都被塞出了城墙,整个人如同悬空一般,在城门的火光中满脸狰狞。 易十七这支军队,毕竟还有许多人是郑国士兵,对于国君和太子还是有一定忠诚性思维定势的,这种情况下,众人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进攻。 没办法,演戏演全套,就算易十七是要救俱酒,但郑君乙此时出现,易十七也不得不意思意思。 他高声吼道:“赵存,豺狼成性,蛇蝎心肠,寡君待尔不薄,视若贵宾,赵国如此阴险,有何面目立于诸侯之间?” 赵存并不理易十七,而是用手中的剑身,拍了拍郑君乙胖嘟嘟的肥脸:“老郑头,说句话,让下面那小子早早归降!” 郑君乙在短短几个时辰之间,经历了生死两重天,知道郑国已亡的事实不可改变,更为自己轻率信任赵人的决定后悔不已。 眼见易十七率众攻打郑邑,还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更增添一份感动。 但郑君乙明白,让易十七投降,那么自己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只要易十七所部仍在,自己反而是安全的。 他瞪着浑浊的老眼,带着哭腔道:“易将军,且后撤十里,派人入城谈判。” 赵存一听却不乐意了,他恶狠狠地用剑划了一下郑君乙的脸庞,郑君乙立即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嗥叫。 赵存一字一顿地道:“让这小子,立,即,归,降!” 郑君乙哭泣着道:“赵将军三思,易十七名为郑臣,实为汉将。以寡人今日之狼狈,易十七安能听命于郑?” 赵存恶狠狠地说:“这么说,尔老郑头,没迪奥用喽!” 话音未落,赵存突然抓起郑君乙的发髻,将他整个人都抡了起来,在一声惨叫之后,郑君乙扑通一声摔下城墙,霎时气绝。 赵存如此丧心病狂的行动,大大出乎了在场赵、郑两军所有人的预料。即使在战国时代,一国覆灭,君主也很少有这种惨烈的死法。 易十七震惊之余,忍不住长嘶一声:“君上!” 这一声,蕴含着这数年来君臣一场的真情实感,更有针对身后郑军的表演成分。 郑军之中也是恸哭一片,毕竟郑国被蚕食了数十年了,能为郑国坚守到现在的,都是忠耿之士,纯良之臣。 这时,一名斥候快马而至:“易将军,韩军主力由南星夜而来,兵力约在五万左右。” 易十七大惊,这样一来自己势必要迅速后撤,否则,很可能被赵、韩联军内外夹击,全军覆没。 但是,王上生死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突然,聂政如同一只大鸟一般掠空而至。来到易十七的身后,低低地道:“王上已从西城门脱险,正率众向北而去,请易将军迅速率军到卷邑渡口会合。” 易十七大喜,他亲自抄起一面盾牌,要进行最后一场表演,他口中大声嘶吼道:“来啊,随本将去抢回君上遗体!” 第929章 天不藏奸 参与攻打郑邑的军队之中,并没有墨家的孟胜及一众墨者。 孟胜这个古板,始终坚守老墨子“非攻”的理念。让我守城可以,让我攻城不干。 在战国之际,往往一国都城被破、国君被执,就意味着这个国家的灭亡。 墨家这些年来守城不少,有成功也有失败,但失败也就是丢失一座城而已。这次直接导致郑国灭国,对孟胜心中“墨守”信念打击还是很大的。 俱酒行前其实也已留下话来,令孟胜迅速向洛邑转移,不必参与易十七军的北上游击计划。 毕竟墨家在这个思想活跃、百家争鸣的时代,诸侯都卖诸子一点面子,特别是身为天下显学的墨家。 孟胜脱身战场,进入洛邑,无论是赵国还是韩国,都不会赶尽杀绝。 郑邑,北门。 易十七听闻汉王俱酒已经脱险,决心在众军面前上演一出“救主”好戏,以全自己忠义之名,将这支军队中所有对郑国仍有一丝眷恋的人心全部收买。 斗孟雄见易十七身子虚弱,连连劝阻,然后由自己来负责抢回郑乙的尸体。 易十七也无法和他解释,这个时候必须由他来出面啊! 于是易十七与斗孟雄,这支部队的正副主将,双双披甲操盾上前,冒着城上的飞石箭矢,抢回了郑乙早已残破不堪的尸体。 见目的已经达到,易十七大手一挥:“撤!” 攻城郑军呼啦啦如同潮水一般,按照既定线路,迅速向河水岸边的卷邑撤去。 另一路,俱酒等人趁城中赵军全部注意力向郑邑北门转移的同时,利用城中墨者熟悉地理,身边高手如云、武器先进的优势,迅速控制了郑邑西门。 带佗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撞塌了西门两扇巨大的门扇,带领众人杀出了重围。 西门遇袭之时,大部分赵军非死即伤,但有一个人,凭借熟悉的装死伎俩,倒地不起,脸上涂血,成功逃得生机。 等俱酒一行风卷残云般冲出西门,此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透过城墙垛堞间的缝隙,死死盯着俱酒一行远去的方向。 此人倒吸一口凉气,从牙缝间冒出一句满是恐惧和寒意的话:“汉侯俱酒!居然是他!” 然后他不顾伤痛,一瘸一拐地跑向北门,找赵存报信去了。 俱酒等人与城外接应的聂政等人会合,换上马匹,迅速向卷邑渡口撤退。 同时命令聂政向正在北门攻城的易十七下令,命令全军按原计划撤至卷邑渡口,速速北渡河水,进攻河内,杀向八百里太行的一片巍峨之中。 俱酒先到后迅速与卷邑渡口的魏军取得联系,并送上不菲的金子以示敬意,魏军守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黄金,眼都直了。 此前已经派人先期送过信了,卷邑渡口的魏军也十分大度地表示同意,毕竟韩国一直与魏国关系不错,不像赵国那个反骨仔一样难缠。 更何况卷邑也是人家韩国人借给魏国使用的,人不能不感恩,是不? 此后易十七大队人马赶到,迅速开始登船,二十余艘大船将所有人马一次性、干干净净地全部装下了。 此时,魏将已经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些郑军的装备与旗帜。 他怀里揣着黄金,试着上前与俱酒交谈,询问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俱酒搪塞道,这是刚刚缴获的郑军的军辎,此次上党有事,情况紧急,把攻打郑国的军队直接撤下来了。 魏将摸着金灿灿的一颗心,心里的疑惑瞬间就释然了,毕竟韩国人欺负郑国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知道。 郑邑北门。 赵存正在为杀退易十七的进攻而洋洋自得:“此战,本将果断将郑乙这个老帮子扔下城去,郑国余党自此就死了复国之心,从此,天下无郑矣!”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众人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反正只要郑国人不拼命,赵军也乐得轻松,谁也不想血溅五步不是? 西城守将景骧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赵将军,赵将军,大事不好!” 赵存正在兴头上,看到是景骧,一脸的不爽,这家伙是个楚国降臣,在楚国还有个名头很响的封号,唤作什么“阳城君”。 结果因为搞了一系列阴谋诡计,把人家老楚王尸体上射了满身的箭矢,被现任楚王熊良夫算后账,无奈之下跑到了赵国,还原了自己的本名——景骧。 不过赵国上下都看不起他,赵王便随便给了他一个大夫啥的,闲养着他。 没想到景骧还不安分,总想着建功立业,特别是要控制一支军队,为己所用。 此次听说赵国出兵郑国,景骧一想,机会这不就来了嘛!打别的国家不行,郑国这个驴粪蛋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探囊取物? 于是景骧主动请缨,要求为赵侯分忧。 但赵侯哪里肯信任他这种降臣,特别是敢于“丽兵王尸”的以下作乱者?坚持派自己老赵家的赵存为主帅,但见景骧言辞恳切,便给了他个副将的身份,让他随军出征,也沾一份功劳。 景骧怏怏而退,跟着赵存来到了郑国,被分配到了西门的位置,这,就是他这个时段出现在郑邑的原因。 赵存斜着眼睛看着他道:“景大夫,何事惊慌?” 景骧捂着小腿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道:“将军,有人袭击西城,夺门而逃?” 赵存恨极了这个窝囊废,但他首先想到的是,逃跑的人肯定是在宫城之中和他对垒的那一小队奇兵。 凭借着那些人的身手,以及所持的恐怖兵器和输出能力,景骧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所以,赵存并不以为怪,他撇了撇嘴道:“景大夫是君上亲派之人,虽然失守西门有罪,但请放心,赵某治不了大夫之罪,待回邯郸之后由君上自处之。大夫,好自为之啊!哈哈!” 景骧大惊,这货摆明了是要去告刁状啊! “赵将军,非是属下无能,确实对手太过强大!” 赵存冷哼一声:“景大夫,战场失利,此平常事耳。但尔若乱我军心,那,就休怪本将治军无情了!” 景骧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赵将军误会了,误会了!属下是说,此次越城而走者,实是一位重要人物,请赵军速派大军追赶,若擒得此人,则奇功一件,天下震动啊!” “呸!”赵存狠狠地向地上唾了一口浓痰:“夸诞之语!” 景骧拼尽全力大声吼道:“俱酒!” 第930章 为义回舟 “谁?!” 赵存瞪大了眼睛,两只眼睛几乎都要夺眶而出来,活脱脱一只鱼怪的模样。 整个北城门楼也一阵死寂。毕竟在当世,“俱酒”这两个字太特么震撼了! 景骧大吼道:“刚才越城而出者,乃是昔日晋国公子,今日巴蜀之主,汉侯!俱酒!!!” 赵存冲将上来,将自己的脸几乎和景骧的脸贴在了一起:“景大夫,请复言之,越城而出者谁?” 景骧低声而快速地说道:“俱酒,俱酒,汉!侯!俱!酒!” 赵存双手“啪”的一声搭上景骧的双肩:“大夫如何确认是汉侯俱酒?” 景骧悠悠地说道:“昔日,某在楚称阳城君……” 赵存眼中喷火,双手使劲地摇晃着景骧:“老子问尔如何认识汉侯,如何认识俱酒,又扯特么劳什子阳城君,干嘛!干嘛呀?” 景骧也怒道:“老子封君就是被这家伙给弄没的,他就是化成灰老子也认识,怎么啦?怎么啦!” 赵存脸色瞬间转变,满脸堆笑地道:“嘿嘿,没事,没事!请大夫随我追击汉侯,若擒得此贼,大夫首功一件。” 景骧一脸惊恐,他只是想报个信而已,可不想真刀真枪地扑上去拼命:“赵将军,某腿上有伤!” 赵存道:“来呀,给景大夫备车!” 然后转回头下令道:“众军,适才某已经摔死了一位诸侯,不介意再干掉一位!全军八营,一部留守郑邑,余者随某追击汉侯俱酒,杀!” “杀!”赵军被赵存成功忽悠起了斗志。 想想看,一天之内生擒或者干掉两位战国诸侯,这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大事啊,回到赵国之后那还不得官升三级,赐金封田?这业绩都够子子孙孙一代一代吹下去,吹好多年的! 干特么的!!干了! 另一方面,俱酒也知道了,楚国的阳城君,现身在郑邑。 不过,俱酒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船已经到了河心,眼看就要抵达对岸了。 彼时,俱酒正迎着船头的疾风,在为此次郑邑之行,暗自进行总结。 从行动的必要性上来看,当时为了救孟胜,给易十七报仇,俱酒下定决心要潜入郑邑城中,一探消息,于情于理都没有错。 但从事后复盘的情况来看,确实有些操之过急,有些冲动了。如果派出墨家子弟进入城中,仔细探听消息,或许会避免这一切的阴差阳错。 同时也暴露出一些问题,各部之间的信息畅通问题仍没有得到有效解决,飞鸽的训练进度和普及程度还是太慢了些。 不过,从此战的结果来看,却达到了完全争取这一支郑军的目的,甚至郑邑城中的老百姓也看到了易十七猛攻城池的表现。 无论郑邑以后归韩归赵,以易十七为代表的一众汉将,在人心道义上却始终占据制高点。若有一天,重新杀回郑邑,民心可用啊! 这,也算是此次冒险最大的收获吧。 正在俱酒思绪翻飞之间,索卢参低首来到俱酒面前,低低地道:“王上,臣有一事欲禀。” 索卢参,是本书中出现最早的战国英雄,是救过俱酒性命的人,是故俱酒一直对他十分客气。 “先生何事,请讲!”俱酒收回思绪,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容。 索卢参道:“适才夺取西门之战中,臣看见一位老熟人。但当时战事倥偬,未及向王上禀报。” 俱酒道:“看来此人对朕很重要了?” 索卢参道:“臣觉得,此人或许对太尉更重要。” “哦?”俱酒眉毛一扬:“此何人哉?” “阳城君!” 俱酒面色一凛,阳城君!就是那个用义气绑架孟胜,在郢都害死吴起红颜知己阙丝雨的楚国奸佞、乱世小人?! 俱酒未发一言,这人,确实对他重要,对太尉吴起更重要。 对于俱酒重要,是因为上次为了救孟胜,俱酒在明知道阳城君与吴起血海深仇的情况下,仍然动用墨家力量,将阳城君护送回阳城。 此举虽然救了孟胜,但却愧对吴起,俱酒一直对此心怀愧疚,如同心头长刺一般,想起来就难受。 对吴起更重要,是因为阙丝雨本来有机会生还的,但因为阳城君的恶毒之举,令红颜消散,吴起抱憾终身,至今不近女色,终身不娶。 而索卢参当年参与过郢都营救吴起的全过程,对当时权倾朝野,横行跋扈的阳城君自然是认识的。 索卢参在郑邑城头的电光石火之间,就一眼认出了阳城君,但他忍住没有出声。 这可不是什么战事倥偬,而是索卢参心有顾虑——对墨家钜子孟胜心存顾虑。 当年参与营救吴起、营救阙丝雨的一众人等,都对阳城君对棺内之人下手的卑劣行径相当不齿,以墨家众墨者、尤其是索卢参的正义属性,对阳城君这类人渣,人人得而诛之! 但墨家钜子孟胜却与阳城君友善,这成为墨家众人行侠仗义的障碍。 墨子讲究“万事莫贵于义”,讲究“不义不富,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 但墨家讲究的“义”,是公义,是道义,是天下大义。墨家认为“义者利也”,这个“利”不是个体的私利,而是天下的公利,墨家的“义”就是“天下之大利”。“利天下”、“利人”就是墨家的终极人生价值,是他们心中的“大义”。 但这些道理的精髓,墨子懂,部分弟子懂,但不是人人都能懂。 特别是墨侠一派,更是在对“义”的理解上存在一些狭隘与局限。 包括孟胜在内,虽然身为钜子,也极重义气,但却将一些个人、私人、小圈子之间的“小义”、“私义”也纳入了“义”的范畴,甚至出现了“私义”大于“公义”的谬误。 历史上孟胜死于阳城,也是缘于义气深重,但却有些只讲义气,不讲是非,有些水浒的意味。其实后世的“侠义”、“江湖义气”、“哥们义气”也是深受战国时代墨侠的影响。 此时此刻,直到登上战船,开始北渡,索卢参才知道孟胜并没有随军同行。 没有孟胜在场,索卢参于是选择将真相告诉俱酒,他也不想让阳城君这样的坏人活得太久,墨侠的基因绝对不允许他沉默下去。 此时战船已经贴近河水北岸,缓缓地靠向码头,岸上的人已经开始招呼船上扔下缆绳,准备接船了。 俱酒突然下令道:“全军回舟!” 易十七刚刚走上甲板,正要请俱酒登岸,闻言立即上前:“王上,为何回舟啊?” “为义!” 第931章 嫁祸于人 俱酒抽出望远镜,回身遥望对岸。 远远的一彪军马杀到,顺风飘扬着大大的“赵”字,正是赵存率军追击而至,只是不知道阳城君这个恶人在不在。 易十七立于俱酒身旁,同样观察到了对岸追兵将至,形势危急。 易十七可是吴起入楚之后培养的兵家传人和后起之秀,在楚国时候,易十七不显山不露水,其名望低于大九和南四。 而入汉之后,经过汉水军校的一番锤炼,特别是独领一军,孤身入郑之后,将所学所用全部实践到了战场之上,打出了声威,打出了战绩,易十七的成就反而在其他诸人之上,一下子成为吴起麾下的“头马”。 从这层关系上讲,易十七对于当年阳城君景骧害死阙夫人之事,绝对是欲手刃对此贼解心头之恨。 即便如此,在率领大军刚刚脱险的情况下,听闻阳城君在彼,就折返回军,重新杀将回去,易十七也认为汉王过于冲动了。 其实这次汉王只带小股部队,潜入郑邑,孤身犯险,易十七就感觉到非常冒险,这次临岸回舟,更是大胆之极。 “王上,此时敌兵势大,是否……以大局为重,容后再议?”易十七小心地提醒道。 “不用!”俱酒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命令全军顺流而下,攻击韩国扈镇渡口,然后由扈镇渡口登陆,从侧翼袭击追军。 “妙计啊,王上!” 易十七也不禁为俱酒的计谋击掌叫好,目前所控制的魏国船队,可以在韩军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靠近扈镇,不仅可以袭击韩军控制的渡口,更可以制造魏韩之间的矛盾。 更重要的是,上岸之后,从侧翼对追击的赵存军进行突然袭击,势必会得到出其不意的打击效果。 易十七立即下令,大船调转船头,顺流而下,速度非常快地奔向扈镇渡口而去。 韩军控制的扈镇渡口,其实是一处民用渡口,联通河内同中原腹地的商贸人员往来。 韩军在此设立一小队驻军,主要负责征收商贸往来的税赋,可以说毫无战斗能力。 不过,近期搜刮的税钱尚有数万布币,以及扣押的一批粗铁、皮料、麻帛、粮食等物,尚堆积在此,未及运走。 一见一大队打着魏军旗帜的船只飞奔而来,码头上的韩军一脸蒙,不是租借给你们卷邑渡口了吗?又跑到俺们这儿干嘛来了? “喂!来者何人?”韩军小队个个拈弓搭箭,作势欲射。 “别误会,别误会,奉魏侯之命,驰援大梁,因卷邑渡口为水所毁,故借贵渡暂歇。” “在下未接军令,恕难从命,贵军请回!”韩军校尉强硬地一口回绝,并下令抛出障碍物,阻止了船只入渡的航道。 众人大怒,聂政欲要展开轻身之术,飞身上岸,制伏这个不识趣的小子。 俱酒微微一笑,制止了聂政等人的动作,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黄澄澄之物,向着岸上韩军校尉抛了过去。 “兄弟,军务在身,行个方便。” 韩军校尉顺手在空中一捞,眼睛斜斜一瞥,手里轻轻一掂,已经知道掌中斤两。 顿时乐得眉开眼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和一大片牙花子:“好说好说,既是友军,不妨行个方便。” 随即向后一挥手:“快快快!” 韩军众人立即将堵塞港口的障碍物顺势拖开,为船队入渡畅通了水路。 船一靠岸,船上诸军如同水银泻地一般,立即涌满了整个码头,并迅速控制了码头上所有渡船、人员、仓库、货物出入口等,刀枪出鞘,剑拔弩张,一片肃杀之气。 韩军校尉早已感觉到了不对劲,更加上看到了一些郑军的标识,更是郁闷。 他斗胆走上前来:“贵军究竟来自何方,为何某看上去不像魏军?” 忙忙碌碌的士兵纷纷列队下船,几乎没有人搭理他的问话。 “喂!老子问话呢!”韩军校尉暴躁起,忍不住厉声怒吼道。 “啪!”正好走过他身边的带佗,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顺势给了他一个巴掌。 韩军校尉一声未吭,整个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飞出去数丈之远,“扑通”一声掉入了滚滚河水之中。 带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手,前后翻转一下,自言自语地道:“没用劲啊,太特么不禁揍了!”径自摇摇大脑袋去了。 韩军本来人就少,见此情景,一下子全跪了,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体如筛糠,一个劲地喊饶命。 俱酒指挥众军迅速控制码头,又夺得了韩军十余条中小船只,更将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物资全部装船,以后进了太行山打游击,物资紧缺着呢。 俱酒本欲亲自率军前去袭击赵军,但在易十七和聂政等人的苦劝下,俱酒遂不再坚持,想想上次的郑邑之行也真够冒险的。 于是命令易十七、斗孟雄率领这支队伍,沿河而上,从侧翼袭击赵军。 俱酒下令,无论如何,也要把阳城君景骧给抓回来。为增加成功机率,命令带佗随军行动。 俱酒自己率领又庞大了许多的船队,返回卷邑渡口,在水上挑衅赵存,为易十七的进攻争取时间。 同时,战斗结束之后,可以快速接上全军,再次北渡。 赵存沿着俱酒一路北上的足迹,率军迅速追至卷邑渡口,看到了一脸蒙圈的魏军,却不见了船只和人马。 赵存大怒,挥剑直指魏军的码头军卒:“竖子,尔敢通敌?” 魏军渡口守将,十分纳闷,刚刚送走了一队稀里糊涂的韩军,怎么赵国佬又冒出来了? 这几年魏、赵两国一直不对付,明争暗斗不知道多少回,彼此之间都瞧对方不顺眼。 听闻赵存出口伤人,虽然魏军兵力不足,但此人硬骨头还是有那么几根的,于是他梗着脖颈回道: “魏军办事,还轮不到赵人置喙!” 赵存嘿嘿冷笑:“逞什么能?当年老子在邯郸城外,打得魏狗满地找牙之时,竖子当时尔几岁,恐怕还在撒尿和泥玩吧?” 魏军守将微微一笑道:“哦?兵围邯郸啊,知道,听说过。不过一国国都被人围了,还这么拽,倒是平生罕见。” 赵存的暴虐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揶揄,探身挥剑,寒光闪处,魏军渡口守将的首级带着一团血雾,滴溜溜盘旋而起。 赵存没有追上汉侯俱酒,心中不爽,眼见魏将已死,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下令道:“卷邑诸军,通敌助敌,格杀勿论,放箭!” 赵存手下这帮军卒,骄横跋扈惯了,闻听军令,二话不说,乱箭齐发。可怜魏国卷邑守军全军覆没,没留下一个活口。 赵存望着满地尸体,冷冷地道:“随军司马,草拟军报:汉侯俱酒,深入韩魏腹地,杀人夺船,存等救援不及,有罪有罪!” “好!好!好!好一招嫁祸于人、贼喊捉贼!” 第932章 以舟为兵 此时太阳初升,河水之上浓雾渐散,一队船队横亘水上,离岸一箭之地,船首昂立一人,抚掌大笑,语出讥讽。 景骧立即凑近赵存道:“赵将军,此人便是汉侯俱酒!” 赵存打马上前,向着俱酒遥遥一拱道:“汉侯名满天下,威名远播,不过嘛……嗯……昨日也在本将面前自称‘外臣’!啊哈哈哈哈!”言毕狂笑不已,气焰甚嚣尘上。 聂政气往上涌,刷的一声就将宝剑拔了出来,一片龙吟之声铮铮然作响,几欲飞身上岸,枭此贼首级。 俱酒主要目的是为了拖住这个家伙,遂制止聂政,满面堆笑: “此言诚不虚也!不过,朕当日望将军之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将军前途,贵不可言,朕岂敢怠慢啊!” 满岸赵军士兵闻听此言,齐刷刷地回头望向赵存,去观察他头上有没有五彩的天子之气,甚至有人都开始活络思想,梦想着做从龙之臣呢。 赵存却吓了一跳,尼玛,看老子干嘛?这,这不是活脱脱说老子要造反嘛! 赵存气急败坏地挥剑大喊:“俱酒,有本事上得岸来,本将与尔大战三百回合!” 俱酒冷哼一声,想转移频道?没门! “朕游历楚国,曾以晋国之事,问计于智者屈宜臼,屈曾有谶曰,‘遇威而分,遇存而合’,朕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遇到将军!” 屈宜臼这个家伙,是楚国一位大夫,也是一位着名的预言大师,历史上曾成功预言过吴起之死和韩昭侯之死。 不过,穿越世界里,吴起逃过一劫。但屈宜臼神乎其神的大名在列国均有传播,甚至底层百姓也颇有耳闻,视之如神人一般。 赵存怒道:“少特么婆婆妈妈,战又不战,退又不退,莫非汉国所长,乃钓鱼乎?!” 俱酒哈哈大笑:“不错,朕确实在钓鱼!朕将此谶说于将军,‘遇威而分’,乃是讲当年周威烈王时,三家分晋,自立为诸侯;‘遇存而合’乃是预言将军,即将一统三晋,为天下共主啊!” “啊!!!” 岸上赵军像听评书一般入了迷,齐齐发出一声轻轻的“啊”,架不住人多,每人一个轻轻的声音,一下子汇成了一条洪流般惊讶的声响。 要知道在战国之世,人们普遍比较迷信,加之这是大预言家屈宜臼所言,不能不令赵军心有所动。 赵存气得哇哇暴叫:“俱酒,人言尔兵家小圣、战国新贵,某看尔不过一张利口,三寸之舌而已,除了挑拨离间,尔还有何能?” 俱酒一点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钓鱼嘛!” 赵存大声下令:“放箭!放箭!” 赵军也不管船只离岸尚有一定距离,纷纷张弓搭箭,向着河中的船只一通乱射。 俱酒看着如蝗飞矢,不禁暗自惋惜,这要是晚上,朕高低也来一回“草船借箭”,这么好的桥段,上次居然让淳于浩这小子给先用了! 唉,汉水军校讲得太多了,身为一国诸侯,没有给自己留一手,真乃败笔! 俱酒确实是在钓鱼,他在静候易十七全军的到来,从侧翼向赵军发起致命一击。 远处传来了一阵“咚咚咚咚……”的声音,顺着朝阳的逆光,和岸边的水雾,一个庞然大物滚滚而来。 赵存警惕地道:“什么东西?放箭!” 但是,赵军的箭全部都喂了黄河大鲤鱼了,这会子箭反而不多了。 赵军胡乱向着前方射了几箭,口中咋咋呼呼地喊着:“什么人,站住!再往前者,格杀勿论!” 黑影并不言语,反而加快了速度,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一般,呈碾压之势猛冲过来。 “怦!” 好像流星撞向地球一般,天地之间发出一声巨响,黑影与列队的赵军猛烈地撞在一起,将十几名赵军撞得冲天而起,赵军阵型也硬生生凹进去一个大洞。 无数的木屑、血水、脑浆、沙尘轰然爆发,如同引爆了一颗炸弹一般,大地都为之颤了三颤。 带佗双手一分,将一条已经撞得支离破碎的小船顺势分为两半,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对着赵军就是一通暴揍。 不错,来者正是汉国三大巨人之一的带佗。 带佗可是“力能扛牛”的勇士,一路之上,易十七要照顾全军,行军速度根本跟不上带佗的速度。 带佗又是汉王亲自带来的,易十七也不好节制,只是提醒他注意安全。 当易十七从望远镜中看到数里之外的赵军,命令全军列好队形,准备进行冲阵的时候。 带佗上前请令:“易将军,带佗不才,愿为先锋。” 易十七望着带佗,一身布衣,没有盔甲,没有兜鍪,连个像样的家伙什也没有,坚决不同意。 带佗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抽出一整张牛皮来,往身上胡乱一捆,便将大半个身子遮住了,算是铠甲。 但是,众人使用的兵器,带佗一件也看不上眼。 这时候,他看到岸边一条搁浅的破船,单手一提,竟将一条船高高地举了起来:“易将军,以此为兵,可堪一战?” 易十七服了,也不好多阻挡,遂下令道:“来啊,请带壮士为先锋,率领诸军冲阵,某自断后!切记,楚人景骧,要抓活的!” 众人齐齐应诺一声。 易十七挥剑前指:“杀!” 话音未落,带佗已经像一发炮弹一般激射出去——扛着小船。 当冲近赵军之时,带佗将整个小船反扣过来,遮挡住前方的箭矢,脚下则一点也不放松,反而加力冲刺,以一己之力,将赵军军阵冲了个七零八落。 赵军侧翼受敌,一时阵脚大乱,人仰马翻,军心士气一下子就萎靡了下来。 赵存大怒,一边喝止赵军后退,一边打马挺矛,直刺带佗。 带佗当初跟随俱酒进入过郑邑,是故认得赵存,赵存同样对这个黑大个也印象深刻,二人立刻对上眼了。 带佗高叫一声:“来得好!”将手中的两扇船身抡圆了,呼呼有风地砸向赵存。 赵存长矛一格,大半条船身应声而碎,碎屑断木满天飞舞。 但带佗的另半扇船身却没有从上而下砸下,而是来了一招横扫千军,径直扫向赵存的坐骑。 带佗天生神力,马儿又向前猛冲,二力相对,其势猛不可当,只听“咔嚓嚓嚓”一声巨响,无数根木刺、木楔、木棍、木板刺入马身,马儿也哀鸣着轰然倒地。 赵存在马匹受到攻击的一瞬间,手中长矛拄地,借势飞身而起,堪堪躲过一劫。 第933章 专治嚣张 眼见岸上已经开打,俱酒接送上令船只靠近岸边,用弓箭招呼不可一世的赵军。 而后续易十七指挥的大军也迅速赶到,趁乱杀入赵军阵营。 赵军经过了带佗的冲阵、船队的射击,以及易十七军的侧翼打击之后,根本组织不起有效阵形,一时形成“炸营”之势,兵败如山倒,迅速溃退下去。 带佗死死咬住赵存,将手中的两扇船板完全打成了碎片,又夺过赵军兵车的两扇车轮,以车轮为武器,左右开弓,连环输出。 失去战马机动性的赵存被打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易十七则知道此行的任务,绝对不是击败赵军这么简单,他一把抓过一名赵军俘虏:“阳城君在哪?” “谁?不认识啊!” “景骧!” “哦!楚国佬啊,战车上那个瘸子就是。” 易十七一把丢开俘虏,计划亲自冲上前去擒获景骧,但毕竟中毒不久,功力受损。 “小斗子,盯死那辆战车,把景骧给老子抓回来,要活的!” 斗孟雄更恨景骧了,他的大父斗栋砾当初替吴起而死,就是阳城君景骧的手笔。 “收到啦!” 斗孟雄陌刀一挥,齐刷刷将三名赵军斩为两段,上身平移着飞了出去,下身兀自凭借惯性向前奔跑,一蓬血雨漫天飞洒,将一众赵军吓得面如土色。 景骧本来想借赵存之手,干掉汉侯俱酒,一雪自己在楚国功败垂成之耻。没想到俱酒手下猛人太多,连赵存都不是对手。 情况不对,赶紧撤退! 景骧下令车夫立即调转马头,慌不择路地狼狈逃窜。 斗孟雄一眼就看到了景骧的马车:“景骧,哪里走!”挥刀杀出一条血胡同,径直向景骧追去。 景骧大骇,一脚将车夫踹下车去,亲自驾车,没命地向后方狂奔。而斗孟雄则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擎着明晃晃的陌刀,死死咬住不放。 临近车尾,斗孟雄陌刀一挥,直接砍掉了半拉车厢,景骧龟缩在剩下的半拉车厢内吓得大小便失禁,拖着一路臭气亡命狂奔。 前方一处土丘挡住了道路,马车自然而然开始拐弯,奔出了一条曲线。 斗孟雄见状立即裁弯取直,径自沿着弓弦位追了上去,待马车绕过弯之后,斗孟雄已经双手擎刀,虎目圆睁立于前方。 景骧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拉紧缰绳,想要强迫马车转向。 但由于刚才一阵狂奔,驾驭马车的缰绳全部缠结在一块,根本不起作用了,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冲向斗孟雄。 景骧牙一咬,心一横,马鞭狂打,反而驱使着马车撞向斗孟雄。既然躲不过,那就撞死你个王八蛋! 斗孟雄双目圆睁,稳扎马步,腰马合一,一片寒光闪闪的刀花旋斩而出。 奔驰的马匹撞上锋利的陌刀,两种速度的碰撞将陌刀的恐怖战力发挥到了极致。 驷马战车的一匹骖马、两匹服马,三个马头被齐刷刷地斩了下来。第四匹骖马的一只耳朵也被刀锋所及,斩成了耷拉状态。 一大蓬马血如同下雨一般糊了景骧一脸,他大叫一声,紧紧闭上双眼。 斗孟雄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旋斩动作,同时将身体斜斜一侧,顺势躲过马车的冲击。 而失去了马头的三匹马仍然借着惯性向前冲出一段距离,然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尘埃里。 突然遇阻的车厢一下子被掀翻,飞在空中,而景骧则失去了重心,一个“倒栽葱”从车厢中掉了下来。 斗孟雄吓了一跳,虽然他恨死了这个老小子,但王上和十七哥都放了话,要求抓活的。真要把这家伙摔死了,恐怕自己回去不好交差。 景骧落地之后,本已受伤的小腿“咔嚓”一声,直接给干骨折了,白森森的腿骨扎破了皮肉,骨茬子都露在外面。 景骧疼得嗷嗷怪叫,听到他的叫唤,斗孟雄反而放心了。 他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先左右开弓给这家伙来了十几个嘴巴子,打得一张老脸如同猪头一般。 然后拎住后腰绊带,如同拎小鸡一般将景骧拎起来就往回走。 另一侧,带佗也把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赵存打得跪在了地上。赵存双手擎起一面长盾,拼命地抵挡着带佗的疯狂打砸。 带佗抡圆了两扇车轮,如同夯地基一般,“乒乒乓乓”疯狂打砸赵存的盾牌。也是盾牌结实,尚能抵抗几轮进攻。 但带佗每砸一下,赵存的身子就向泥土之中深陷一寸,几轮打砸下来,赵存的膝盖以下已经深陷泥土之中,不能自拔。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显然已经到达了极限。然而,带佗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依然持续不断地发动着攻击。 看这意思,对面这个妖孽是要准备把老子活埋在这儿呀! 赵存再也没有了他之前的嚣张,他扯开嗓子,拼命呼救,他的亲兵也是不要命地冲上前来,意图施救。 但在带佗这种绝世妖孽般人物的疯狂输出下,普通士卒在他面前如同风中草芥,挨着就飞,磕着就碎,碰上就没命! 俱酒站在船首,通过望远镜看着岸上的战场。在带佗的周遭,只见赵军的身体此起彼伏地被抛上天空,如同被抛至空中的玩偶一般,然后又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 远远看去,带佗周围的战场如同一口大锅,而那些不断被抛起落下的赵军,恰似铁锅炒豆子,火候到了,豆子乒乒乓乓四下乱溅一般。 终于,人高马大的赵存,整个人被带佗砸入泥土之中,强大的压力使赵存心慌气闷,头晕脑胀,呼吸急促,汗如淌浆。 赵存感觉这个场景是如此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者经历过。 他将手中已被砸得变了形的巨盾猛地抛开,使劲地呼吸了一口空气。 算了,不挣扎了!让这个妖孽一下子砸死老子算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这种活罪特么的老子受够了! 赵存艰难地睁开眼睛,斜着面前小山一般的带佗,甚至露出一丝丝笑容,准备笑着赴死。 第934章 左岸故人 赵存准备坦然受死,但带佗反而不砸了。 赵军在地平线之上再也找不见他们威风八面的指挥官,军心士气更加崩溃,在易十七率领全军掩杀之下,大败而退。 斗孟雄也拎着瘫作一团的景骧回阵交令,眼见战斗的目的达到了,易十七遂下令:“穷寇莫追!” 回舟复仇,这事本来就够冲动的了。如果贪战恋战,继续掩杀,则更加不智。 易十七踱步走到赵存面前,赵存满脸土灰,下身土壤的压迫将他全身的血液挤向头部,一张脸憋得黑红黑红的。 易十七冷笑两声:“遇威而开,遇存而合?来啊,咱们给赵存将军合上!” 言毕,抓起身边一把沙土,从赵存的头上缓缓撒下。沙土纷纷扬扬,在赵存的发髻之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土堆。 赵存突然明白了易十七的企图,他拼着老命吼道:“姓易的,给老子一个痛快!” “好啊!”易十七站起身来,拍拍手中的灰尘,指着一圈一圈围上来的、最后的郑军:“和他们说,看他们让不让你得个痛快?” 这些已经亡国亡君的郑国军卒,看到杀害国君的凶手,眼睛都充血了,恨不得将赵存撕成碎片,碾成泥尘,食其血,寝其皮。 但是,看到易十七的动作之后,他们都选择了追随主将,做出同样的动作。 一把一把沙土从赵存的头顶洒下,曾经不可一世的赵存,突然恐惧地大叫,他可以死得惨烈,但不想死得如此痛苦,不想坠入无边的黑暗,不想沉闷到无法呼吸。 赵存越是挣扎,士卒们看着越是解气;赵存越是恐惧,士卒们越是痛快;赵存的歇斯底里,反过来证明了他们正在做一件对的事。 一个土馒头出现在河水岸边,而且还在不断地扩大,不断地长高。 后面赶过来的士卒无法看到赵存的惨状,心中不甘,在继续向坟头培土的同时,还使劲地跺上几脚,使这个大土丘越来越结实,越来越规则。 易十七冷冷地对着土丘吐出四个字:“好好发芽!” 然后大手一挥,率领全军登船而去,众人渡过滔滔河水,杀向韩国的河内。 干掉了灭亡郑国、杀死郑君乙的赵存,易十七彻底赢得了这支郑国残部的军心,成为这支部队的核心领导和灵魂人物。 从更深层次的角度上讲,更赢得了郑国遗老遗少们的心,为将来重返郑邑,奠定了坚实的民意基础。 船到中流,听到岸边一片聒噪,却是暴鸢率领韩军杀到。 暴鸢接到俱酒的假信之后,本来做好了三日后出兵的准备,但易十七攻打郑邑搞出的动静太大了,韩军的斥候迅速将郑邑变数传回韩营。 暴鸢当机立断,率领全军掩杀而至。 结果城外郑军军营空无一人,而郑邑城中也只剩下赵军很少一部分人马驻扎。 暴鸢命令赵军开城,赵军哪里肯?他们可是要凭借占据郑邑向韩国人讨价还价的。 暴鸢也懒得和赵军废话,你们这么点人马,还敢在老子面前托大? 果断下令攻城,一个冲锋就将韩国垂涎数十年的郑邑打了下来。 历史的惯性还是没有跑偏,韩字大旗终于插上了郑邑城头。 从当年三家灭智时,韩氏家主韩康子虎就开始布局灭郑,经过了韩武子启章,韩景侯虔,韩烈侯取,韩文侯猷,韩哀侯屯蒙,至今天在位的韩昭侯若山,韩国经过八十多年的漫长征伐,终于灭掉了老牌诸侯郑国,从此天下再无郑事。 当然韩灭郑这个过程,由于俱酒的筹划和作用,延长了数年,本应该在韩哀侯屯蒙任上完成的大业,顺延至韩侯若山任上实现。 暴鸢入城之后,得知汉侯俱酒突然出现在郑邑前线,赵存也是因此前去追赶,遂决定也前去插一杠子。 汉侯俱酒啊!这么大的人物,即使抓不到活的,分个半条胳膊腿啥的,都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情。 不过暴鸢还是留了个心眼,他下令后续韩军加快前进,完全控制了郑邑城防之后,才放心地率军追击。 暴鸢一路上遇到赵军的逃兵,方才知道卷邑渡口附近发生激战,而敌军竟然是去而复返作战,殊为吃惊。 暴鸢随即下令全军掩杀,当追至河水岸边,只见死尸枕藉,血流成河;宽阔的河水之上,船队迤逦而去,烟波浩渺, 暴鸢纵马跃上一个高高的土丘:“赵存将军在哪里?速速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俱酒率军穿过滚滚河水,并没有直接登岸,而是沿着大河的支流少水,溯流而上。 少水,即今发源自山西的沁水。战国时期,少水水量充沛,可以行舟。 这样就可以减少陆地行军的时间,更快靠近巍巍太行,方便全军迅速进入山中。 而且,少水的上游就是着名的交通要道,野王城。 俱酒计划入山之前,攻打野王城,再为军队抢夺一些粮食物资,为即将开展的游击战争做好准备。 船正行之间,突然两岸飞蝗如雨,乱石齐飞,船队遭遇突然袭击。 猝不及防的船队立即出现伤亡,两艘装载辎重的小船被飞石击中,立刻倾覆。 俱酒暗叫一声不好,他一边下令众军防备,一边掏出望远镜观察两岸敌情。 这一看大惊失色,右岸,也就是靠近太行山一侧的密林、山石、田野之间,埋伏着密密匝匝的韩军部队。 而左岸,韩军的兵力则相对少一些。 韩军的阵势非常清晰,就是要以少水为界,形成坚固的防线,将这一支孤军解决在山脚之下,绝对不能任之进入太行山中。 随着少水北上,越接近太行山的地方,河道越是狭窄,越不利于闪转腾挪。船队行于水上,就是被动挨打。 俱酒立即下令,船队靠向右岸,迅速抢滩登陆,建立滩头阵地,全员弃舟登陆,摆开防御阵势。 聂政率先飞身上岸,剑影飞处,血雾弥漫,刹时岸上鬼哭狼嚎,人仰马翻。 由于没有深水码头,船只也不能靠近岸边,众人在浅水区纷纷跳入水中,向右岸发动猛攻。 右岸的韩军也不恋战,且战且走,俱酒率领诸军迅速登上右岸,摆开防御阵形。 这时,左岸的韩军阵分两厢,众军簇拥着一位韩国官员,立马少水岸边。 “汉侯,襄城一别,悠悠经年,别来无恙乎?” 第935章 身陷死地 汉王俱酒定睛一看,正是新一代韩国权臣,相国韩弱。 韩弱当初与俱酒在第一次襄城战役中密切合作,夜间设伏,干掉了五千楚军,两人是有过一段“袍泽之谊”的,是故韩弱问候俱酒别来无恙。 自从俱酒设计把申不害拐跑了以后,韩弱经过一系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成功操作,顺利爬上了权臣的宝座,但同时,本应该在韩侯若山在位期间进行的“申不害改革”,也无疾而终。 列国变法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所谓“外来”,有两重含义。 第一重是指:从别国过来的,比如吴起由鲁至魏,由魏至楚;比如卫鞅由卫至魏,由魏至秦。 第二重是指:公族、卿族以外的人,出身寒微的草根派、布衣派。这些人相对于公族、卿族等贵族,也算是外来的“物种”,其主导的改革往往会有“鲶鱼效应”。 当年李悝作为布衣之士,主导魏国的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奠定了魏国战国初年老大的地位。 但魏武侯继位之后,相权回到了女婿公叔痤手中,贵族重新掌握大权,变法与改革戛然而止,这也是魏国开始走下坡路的原因。 申不害的离开,使相权重新回到了韩氏宗亲韩弱手中,而且韩弱曾经是侠累一党,其保守的政治态度可见一斑,从此韩国也与变法无缘。 俱酒很诧异韩弱为什么会重兵铺设少水沿岸,一切仿佛为自己预设的陷阱一般,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面对韩弱皮笑肉不笑的问候,俱酒微笑上前,一边应答,一边为斥候迅速打探军情拖延时间。 “哦!果然是襄城故人,韩将军,哦哦,韩相国别来无恙?” 韩弱在岸边动情地回忆往事:“当年弱遇汉侯,汉侯尚是青葱少年,今日一见,雄主之气,伟然哉!” 俱酒轻轻摸了一下自己唇上一层青春的绒毛:“哦,这么说,朕老了!” 韩弱作惊恐状:“是外臣失言了!当初外臣初见汉侯,自知汉侯必将经之以天,纬之以地,今日得见,诚不虚哉,外臣为汉侯贺!” 俱酒呵呵一笑:“朕初遇将军,职居校尉,将兵数千,且受侠累事件牵累。匆匆数年,已为一国之相,真千里骏骨,一世之雄也!” 双方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明明刚才狭路相逢,才打完一仗,这会儿就像两个老朋友聊天一般,谁也不谈正事。 这时几路斥候匆匆来报,除了韩弱沿少水左岸布下重兵、阻止孤军北上太行之外;在孤军的身后,另有重兵沿济水右岸严防死守。 这样,两路韩军就把俱酒率领的这一部孤军,死死地围困在少水与济水之间的狭长地带,形势非常严峻。 最后还是韩弱先回到了正题:“汉侯既回故地,寡君岂能不尽地主之谊?故命弱在此恭迎汉侯大驾,回阳翟一叙!” 俱酒仍然很客气地道:“朕此次微服出行,沿途之上,不扰乡邻,就不麻烦韩侯了吧!” 韩弱道:“汉侯低调!汉侯亲民!郑邑来去自如,河岸布阵从容,令人佩服!佩服!” 言外之意,你特么闯入我韩国地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还说什么微服出行,这不是扯淡么! 俱酒笑着用手指了指隔岸的韩弱:“韩相国变坏了,风凉话说得越来越俏皮,朕咋有点冷飕飕的感觉?!” 韩弱故作姿态:“外臣岂敢,实是凛冬将至,恭请汉侯回阳翟暂避风寒,寡君早已虚位以待。” 俱酒纳闷韩军的行动为何如此迅速,于是继续刨根问底:“韩相国,缘何知道寡人必走此路?” 韩弱嘿嘿一笑:“此乃寡君之令,外臣实不知也。” 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俱酒便施展缓兵之计:“韩相国,朕今日累了,此事明日再议。” 韩弱道:“外臣谨遵汉侯之令。” 心中却暗自冷笑,反正已把你们这几千人围死了,十几比一的兵力,你俱酒就是再能打,也跳不出老子的包围圈去。 言毕,下令众军严密封锁,不得走脱一人,必然要把汉侯俱酒给“请”回阳翟,显一显俺老韩之本事,立一场不世之奇功。 汉王营帐,气氛紧张。 此刻,韩军北锁少水,南封济水,中间还矗立着韩国的军事重镇野王,身后是滚滚大河,暴陇陈兵河岸,几乎将这一支孤军围死在宽不到五十里、长不过百余里的一片狭长地带。 而且,包围圈还在一点一点缩紧,如果暴鸢再率军渡河而来,那么形势将誓无一丁点的转圜余地。 汉王俱酒隐隐感觉,这是自己所面临的最艰难的一局。他紧急召集诸将议事,如何破解当前之局。 上次易十七曾在敌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横扫过韩国的河内诸邑。 但这一次不同,韩军早有准备,简直是一头扎进了口袋里,易十七为自己没有提前做好军情探测而懊悔不已。 斗孟雄、带佗等人则主张寻找敌人一处突破口,突围而去,寻机再上太行。 聂政以及墨家诸子,则主张先由几个武功高强之人,护送汉王到安全地带,只要汉王安全了,余者皆不重要。 这些主意,俱酒皆不满意。 此时,他看到了一脸凝重、一言不发的赤八乌。 “八乌先生,有何良策?” 赤八乌拱手行礼道:“王上,我军深入敌境,不察地理,臣以为,当问计于民。” 俱酒认为有理,他又望向索卢参:“可有本地墨者?” 索卢参斩钉截铁地答道:“河内必有墨者,臣亲赴田间村野,以墨家密令联系,必有所获。” “好!索卢参、苦获、已齿参负责寻找本地墨者,易十七负责踏访乡野三老,主要目的,寻求脱险之法。” “得令!” “带佗负责查找敌军薄弱环节,斗孟雄组织尖兵,动员全军,随时准备突围。分头行动,快快快!” “得令!” 众人分头前去执行自己的任务,俱酒则命聂政、怀木拿出自己久已不穿的铠甲,看来今日少不得一场血战了! 第936章 济水穿河 韩弱回到帐中,也是一头虚汗! 此次捕到汉侯俱酒这条大鱼,完全是瞎猫逮了只死耗子——歪打正着。 韩弱出现在河内,确实是奉韩侯若山之命,但另有任务,并没有想到汉侯俱酒会误打误撞地一头撞到包围圈中来。 当韩国准备毕其功于一役,以举国之力、稳打稳扎地猛攻郑国时,韩国决策层就充分考虑到了外国诸侯的干涉问题。 而当下,因为韩赵两国曾经围攻过魏侯?,是故魏与韩赵之间敌意很浓,随时可能跳出来搅局。 最后,韩国朝堂经过缜密协商,制定了两手作战方略。 一方面,由暴鸢统帅中原精锐之师,采取步步为营、层层推进的战略,一口一口将郑邑啃下来。 另一方面,由韩弱组织河内、上党之兵,在河内之地布下层层防线,防止魏国兵出河东,偷袭野王。 至于魏国的东部国土,大梁、邺城之兵,因为前期与赵国血战数场,双方形成势均力敌的对峙之势,有赵国人拖着后腿,魏国绝对不敢轻易动大梁之兵。 韩弱进入河内之后,做了两手准备、三道防线。 所谓两手准备,就是要西防魏国出轵关陉,北防魏国下太行陉。这两条路,是着名的太行八陉中的两条,也是魏国出太行的两大重要通道。 轵关陉方面,在轵关的陉口布下第一道防线,此处道路险峻、一丸可封,是阻挡魏军的第一道防线。 太行陉方面,在少水沿岸布下另一道防线,主要防范从上党地区俯冲而下的魏军。 这个时候的上党,魏、赵、韩都有自己的地盘,尚不是完全属于韩国一家所有。 最后,在济水沿线再布一条防线,作为“两陉”防线的预备队,哪方吃紧,被哪方。 如果按照韩国常备军来说,撑不起这么大的阵仗。但为了灭郑,韩弱遂以“大狩”的名义组织一场军事演习,大量发动上党、河内的青壮参与,是故此次兵力达到了惊人的十余万。 没想到的是,韩弱大动干戈,魏国方面没有动静,反倒是大河对岸状况不断。 当汉王率军渡而复返的时候,韩弱的斥候就侦测到了不寻常的信号。 当扈镇渡口被袭之后,俱酒的身份彻底暴露,沿岸的韩军斥候、细作知道相国在河内,是故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韩弱手中。 韩弱还在琢磨如何行动的时候,俱酒已经在南岸打完收工,一头扎进了韩弱的包围圈。 这对于韩弱而言,不啻于天降奇功,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一边下令死死收缩包围圈,一边迅速派人向南岸的暴鸢下令,命其火速渡河而上,誓要让名满天下的战国新贵、汉侯俱酒折翼河内。 一想到这些,韩弱就兴奋得两眼放光,双手不住地互搓着,来回在帐中不停地踱步,开始盘算此功之后,自己能否更进一步? 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吗,往上倒三代,都是公室子孙。 天色渐晚时分,诸将先后回营缴令。 带佗这个家伙粗中有细,观察到了济水近日水枯,上游一处滩涂可涉水而过,建议半夜从此发起进攻,突围向西。 但有一个问题,突围向西,仍有韩国的轵邑等关口城镇,以韩军今日之阵仗,后方肯定不会空虚,估计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斗孟雄也挑选好了敢死之士,既熟悉水性,又悍不畏死;既有从汉国带来的老兵,也有在郑国训练的新锐。总之,全军既陷死地,必欲死战,无一人肯轻言降者。 聂政为俱酒端上来吃食,但另两路迟迟未归,俱酒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根本没有胃口。 掌灯时分,易十七和索卢参双双返回,二人几乎同一时间进入俱酒帐中,异口同声地道:“王上,臣有要情回禀……” 然后看了彼此一眼,又双双谦让。 “易将军先请。” “不不不,索卢先生请!” 俱酒怒了:“祸迫眉睫,大敌当前,婆婆妈妈,成何体统?十七,讲!” 易十七大步上前:“王上,臣上次扫荡河内,开仓放粮,在民间尚有余威……” “讲重点!”俱酒一拍几岸。 “是是是,此间三老有言,济水三伏三现,穿河而水不浑,适近日水枯,可穿河而过,直达南岸?” “嗯?”俱酒听得一头雾水。 索卢参闻言大喜:“臣欲禀之事,与易将军殊途同归,不谋而合啊!” 索卢参顺势拿过俱酒扔在几案之上的鹅毛笔,在纸上给俱酒涂涂画画。 “据本地墨者所言,济水神奇,自温邑入地,穿河水而过,至南岸荥泽而出,河水清冽如前,不浑不浊。” 俱酒看着索卢的图示,渐渐明白了济水的神奇之处,这条神奇的河流,在温邑转入地下河,消失不见。 然后从黄河之下横穿南岸,在荥泽又冒出头来,继续向前,此谓之“一伏一现”。 在济水的整个流域过程中,这种现象共出现了三次,是故民间谓之济水“三伏三现”。 俱酒担心地问道:“难道二位,要让全军穿越地下河,再次杀回南岸?” 索卢参、易十七齐声道:“正是!” 俱酒有点发毛,据他所知,地下河可是十分危险的,如果遇到狭窄处,难不成还要潜水过去? 易十七上前一步:“王上,据三老所言,济水三十年一枯,枯半月即盈。水枯之时,可划扁舟而过。而半月之期将满,王上须早下决断。” 索卢参又补充道:“河内墨者,知晓王上在此,愿为向导,并提供小船,渡诸军穿过地下河,平安到达荥泽。” 俱酒此时才转忧为喜,看来当地人早就观察到了这一规律,而自己正好幸运地处在济水三十年一枯的关键节点。 天不亡我,天欲兴汉啊! 俱酒立即下令,舍弃少水中全部大船,趁夜将中小船只拖上岸来,移动到数十里外的济水。 再令此前选拔出来的敢死队,率先穿越地下河,探好路径,为全军大队过河打好前站。 韩军营帐,发现少水对岸的残军在拖拽小船,遂马上向韩弱报告。 韩弱冷笑道:“哼!技止此耳!放火箭,烧船!” 少水沿岸,残军夺得的大船以及船上的辎重货物全部化为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方圆数十里内,天空都是一片血红。 第937章 重归敌后 就在韩弱悠闲自得地领着诸军隔岸观火的同时,俱酒在河内众墨者的帮助下,率部沿济水而下,进入了神秘莫测的地下河。 济水河道之下,罕见地有一段长约十里的石质结构。经过济水千百年来的冲刷,形成了结构坚固而又宽阔的地下输水涵道。 同时由于黄河水位连年抬高,这段石质结构地下水道,神秘地潜伏于黄河的干流之下。 使济水完美地穿越黄河,并且不与黄河水质发生交融,继续保持自己的清流本质。 由于济水“三出三伏”的特殊性,是故搞不清其源头来水的具体情况。 但经过民间的常年总结与观测,大约三十年,济水水量会出现一次枯水期,时间约在半个月左右。 此时,地下通道会神秘地露出下穿洞口,人可以乘坐小船抵达大河南岸,出现在荥泽的水面之上。 地下河中,光线昏暗,静水深流。每发出一丁点的声响,都会被无限地放大,营造出一种空灵神秘的氛围感。 俱酒下令点起火把,刹那间,地下空间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火光映着水面,水面反射着火光,洞壁之上,烈焰升腾,红光满洞,景象奇异,宛若人间仙境。 众雄簇拥之下的汉王俱酒,被通体红光笼罩着,更增加一份神秘的色彩。 经过紧张而又刺激的地下时光,俱酒终于抵达了对岸,小船犹如从地下升起一般,浮现在一望无际的荥泽之上。 俱酒还下令专人看护阳城君景骧,也把此贼带了过来。这家伙一定要活着交给吴起,让吴起活剐了他,为阙夫人报仇! 士兵们悄悄上岸,藏身于岩石和阴影之中,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荥泽离大河不远,是一处河水外溢造成的天然沼泽。 士卒们都能听到身后的荥口渡上人声鼎沸,人影幢幢,火把灯球,亮如白昼。那是暴鸢正在率军渡河,意图将俱酒围死在河内。 殊不知,就在韩军身后不远处的荥泽之中,俱酒以及诸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南岸。 小船来回穿梭,迅速将所有人员向南岸抢渡。 斗孟雄乘坐着最后一条小艇,负责押后。当他们来到地下河的中央时,河水的流速渐渐加快,发出微弱的哗哗声,在地下河的空间之中回荡出巨大的回声。 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隐约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好似有恶龙咆哮一般。 斗孟雄心知不好,很有可能是要涨水了。毕竟河内父老都说过了,每次枯水期大约有十五天,说不定自己正好踩住了枯水期的尾巴、又赶上了涨水期的第一波浪潮。 “快快快!”斗孟雄高声命令,然后又亲自抢过一把桨板,拼命地划船,与湍急的水流相抗衡。 水位开始急速拉升,刚才还温润如玉的济水,突然间就换了一副面孔,如同凶猛的巨兽一般张牙舞爪。 船只离地下通道的岩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岩顶耷拉下的水草都能碰到众人的头顶了。 斗孟雄瞪着大眼睛,拼命地划船。突然,一个浪头打来,瞬间将小船打翻。一船士卒全部落入水中,而水势则迫不及待地涨满了整个空间,将整条地下通道死死地封闭入一片黑暗之中。 俱酒立于荥泽岸边,听到了远远的闷雷声,看到了水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的浪涛。 而此刻,斗孟雄还没有出现在洞口。俱酒焦急地踱着步,却又无计可施。 咆哮声越来越响,荥泽水面如同开了锅一般,隆隆声震耳欲聋,波涛汹涌起伏,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 就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地下河的出口被磅礴的来水淹没,封闭得严严实实。水面还在不断上涨,气势汹汹地向着众人涌来。 俱酒不顾自己下达的全军静默的军令,忍不住喊出了声:“小斗子!” 荥泽水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杂草乱木随之不停旋转,水势如同涌泉一般不停地向上翻滚。 众人齐齐奔向水边,无声地望着那个吞噬一切的大漩涡,望着那如同滚水一般翻腾的洞眼处,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突然,一股水柱冲天而起,水柱中夹杂着船板、木桨、碎屑、杂物噼里啪啦地摔落下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水柱顶端,紧接着手舞足蹈地摔落水面。再接着,更多的黑影被水柱冲出水面,又像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地摔入荥泽宽厚的水面之中。 俱酒低喝一声:“救人!” 十数支小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扑荥泽,直扑洞口封闭处,冒着漩涡越来越卷的风险,去搭救自己的同袍。 斗孟雄本来已经被济水的激流吞没,但随着水流的不断加大,水压的不断增强,竟然被地下水硬生生地冲了出来,神奇般地再次生还。 也是斗孟雄楚人出身,自幼习熟水性,水下也闭得一炷香的气。但同船之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短短一小段的落水时间,已经有数人丧失了性命。 众人在荥泽边整顿了一下人马,除了最后一船有人员伤亡外,全军几乎全部顺利南渡,成功跳出了韩弱布置下的大型包围圈,跳到了河水南岸,韩军的背后。 为了轻装前进,尽快脱险,此前一路缴获的粮草、辎重、布币、物资等,全部被当作包袱甩了。 此时的孤军,除了随身装备外,几乎没有一粒粮,更没有多余的武器。 易十七懊悔不已,深恨自己没有尽早派出斥候,探听河内动向,以致有今日之败。 俱酒笑着安慰他道:“十七啊,游击战的精髓就是‘因粮于敌’、‘因武于敌’。这些坛坛罐罐,打碎了才可轻装上路,丢掉了才能更灵活机动嘛!” 易十七想起汉水军校上讲过的游击战法,立即明白了俱酒的意思,他低头道:“王上所言极是!” 俱酒望着远方,自言自语地道:“没有吃,没有穿,自有敌人送上前;没有弓、没有箭,敌人给我们造!吾等生于此、长于此,每一寸土地都是自己的,无论谁要强占去,就和他们拼到底!” 第938章 诸侯驾五 天色微明之时,韩弱看见对岸没有动静,于是派人试探性地渡过少水进行侦察。 斥候小心翼翼地摸过少水,却发现少水岸边的营帐俨然,内中却空无一人,马上火速回报。 韩弱闻言大惊,立即下令全军渡过少水,全线压上去,缩小包围圈。并明令活汉侯、死俱酒都可以,总之绝对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与此同时,接到河内军情的暴鸢在部署好大河沿岸防守之后,也不甘心让擒获汉侯这样的大功,让韩弱一个人得了,迫不及待地率军渡河。 少水与济水之间的狭长地带,一时间涌入了小二十万韩军。 大家篦头发一般,对这一地段进行了拉网式的搜查,但神秘的现象出现了:汉侯俱酒,以及其率领的残军数千人,竟然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无象无形,不翼而飞。 在迷信盛行的战国,众人都对这一现象极度恐慌,更为汉侯如有神助的形象,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韩国·国都阳翟。 韩侯若山跪伏在韩氏的列祖列宗面前,喜极而泣,热泪盈眶,酹酒滔滔,纸烛高烧,将灭郑这一天大的喜讯祭告先祖。 当年魏、赵、韩三家干掉了智氏,三分其地时,韩氏家主韩虎,在谋臣段规的进谏下,占领了成皋之地,向着没落的郑国露出了贪婪的獠牙。 但未曾想,小小郑国,崩掉了郑国几代人的大板牙。直到现在,八十多年过去了,才在韩侯若山任内夙愿得偿,这也算是韩若山的高光时刻吧。 韩侯若山用宽大的袍袖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传令道:“来呀,移驾郑邑,寡人要替列祖列宗,到郑邑去看一看,走一走!” “君上不可啊,郑邑大战方休,民心未附,岂能轻易前往?” “谁也别劝,寡人非去不可,现在就走,现在!” 此刻的阳翟,相国韩弱与将军暴鸢全部统兵在外,根本没有人能劝谏得动韩若山。 由于韩若山临时起意,出行匆忙,朝中一众臣僚大夫来不及细细筹划,胡乱组织了一队军马,就匆匆上路了。 一路之上,韩侯若山春风得意马蹄疾,不断地催促驭者加快速度,马车一路领先,以飞快的速度走在整支队伍的最前面,连卫士的马匹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周礼,诸侯驾五! 韩若山的御车是由五匹骏马所拉,加上驭者功夫了得,是故跑得又稳又快。 经过一处浮土处,马蹄飞奔,扬起一阵尘土,一时迷住了众人的视线。 突然,两条绊马索从浮尘之中啾然而起,双向用力,拉得笔直。 韩侯若山在自己国土上纵马,根本不会防备这些,快速奔跑的马匹先后中招,在一片哀鸣中,五匹马前仆后继地摔倒在尘埃之中,扬起更大的一片灰尘。 韩若山正坐在车中想入非非,想象着迁都郑邑之后,如何壮大国力,攻伐四方。 猝不及防间,御车一阵剧烈的抖动,韩若山感觉到被外力一击,整个人一头从马车中间撞了出来,在空中经过一段失重的飞行之后,重重地摔在尘埃之中,摔得七荤八素,满嘴吃土。 一刹那,杀声四起,金鼓喧天,尘雾弥漫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敌兵杀出,将韩军杀得手足无措,死伤无算。 来者正是汉王俱酒率领的残军,众人虽然脱险,但身边连一粒粮食都没有,总得让弟兄们都吃饱饭吧。 于是,趁着河内乱成了一锅粥、而腹背空虚之时,俱酒决定在韩国的地盘上来一场“风搅雪”,用韩国的府库武装好自己的弟兄。 当韩侯若山大张旗鼓、招摇过市时,早已被斥候盯上。虽然搞不懂来者何人,但看这阵仗,级别低不了。 于是由斗孟雄带队,选择在此地设伏。 当韩侯的车队接近,斗孟雄一看也是一愣,五马之车,诸侯级别啊!举着韩国的旗帜,这妥妥的是韩侯若山啊! 来得好!劫! 斗孟雄二话不说,立即按原计划发起了袭击。就在两军交战之际,斗孟雄扛着陌刀,迅速来到头车跟前,从尘埃之中把摔得如同土人的韩若山给拎了起来。 “韩侯?!” 韩若山尽管眼睛都睁不开,但他仍感觉到了陌刀带来的阵阵杀气,听闻对方问询,他哆哆嗦嗦地应道:“正是寡人,何人……何人大胆……” 斗孟雄懒得跟他废话,一把将他从土堆里揪出来,顺势横在了马上,然后大声下令道:“韩若山,让这些虾兵蟹将全特么扔掉兵器,跪降!” 韩若山犹豫之间,斗孟雄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屁股之上:“快!” 求生欲爆棚的韩若山立即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嘶喊:“诸军听寡人令,放下武器,跪降!跪降!” “君上!是君上!” 韩军听闻韩若山的声音,俱皆大惊!经过短暂混乱之后,韩军明白自己的主子被人家给生擒了,万般无奈之下,“叮叮当当”将兵器扔了一地,然后“扑通扑通”跪了满地。 这时,残军中尚有忠于郑国的死忠之士,听闻前面擒获了韩国国君,立即骂骂咧咧地跑了过来。 一时群情激愤,乱哄哄地叫道“将军,请杀此贼,为我君上报仇,为我郑国报仇!” “杀!杀!杀韩狗!” 斗孟雄哪敢做这个主,韩若山可是一国诸侯,且目前大家身处韩国国境,危险尚未解除,绝对不能乱来。 但韩若山却清晰地听见了众军要求“为郑国报仇”的话,立即明白了,自己这是遇上了郑国的一支残部。 韩军刚刚打下了人家的国都,占据了人家的城池,干掉了人家的国君,郑国人对自己的仇恨之深,估计这次小命不保了。 经此一吓,韩若山“嗝儿喽”一声,吓晕死过去了。 斗孟雄制止了众军的要求,一边命大家看守俘虏,一边将瘫作一团烂泥的韩若山带了回去,向俱酒交令去了。 擒获了韩侯若山,成了此行的意外之喜。 俱酒闻听抚掌大笑:“好好好!有了韩若山这张护身符,我军无忧矣!” 第939章 四渡大河 一些出自郑国的老卒,对于郑君乙的惨死耿耿于怀,几次请命要求杀掉韩若山,为已经灰飞烟灭的郑国报仇。 俱酒让易十七、斗孟雄、赤八乌等人分头做众人的思想工作。 从近前看:此时此刻,残军身处韩国腹地,危险并没有消除。韩侯若山的意外被俘,可作为这支险象环生的军队的一张护身符,直到最终安全为止。 从长远看:韩国的国力仍在,即使杀掉一个韩若山,也不会改变大争之世的战略格局。 经过层层的思想工作,最终平息了这个无谓的争斗。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渡河,继续执行北上太行的既定策略。 因为经过刚才一场短暂的战斗,根本弄不清韩军是否有人趁机逃脱,前去报信。如果大队韩军杀来,那么残军将前功尽弃,再次陷入重围之中。 是故,事不宜迟,兵贵神速! 俱酒下令全军迅速换上韩军的装束,打起韩军的旗帜,吃着韩军的给养,打着韩侯的旗号,迅速向大河岸边靠拢。 鉴于河内一带韩军密集,俱酒大胆决定,进入小卫国的境内,从卫国的宿胥口渡口渡过大河,经过卫国朝歌,沿淇水、白陉进入太行。 路上途经几处韩国城邑,派人向其索要粮草、布帛,而被俘的韩军,全部被押作俘虏,负责肩挑背扛,运输货物。 韩侯若山坐在车上,身后抵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老老实实地配合行动,大字都不敢多说一个。 进入小卫国国境,俱酒立即派人向卫军通报,韩侯要前往朝歌云梦山中去拜见世外高人鬼谷子,请卫军大行方便。 卫国的历史,堪称传奇。 第一代国君是周武王的弟弟,世称卫康叔。卫国经历了西周、东周的完整历史,一直到秦二世时期,才被废为庶人。是周朝时存续最长的诸侯国。 卫国能够活得这么久的唯一原因,就是苟!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正应了老子那句名言:曲则全! 只要你苟到一定程度了,就失去了被欺负的意义。 此时在位的卫国国君,姬姓,名训。以国为氏的话当称卫训,以今人的称呼习惯讲,则叫姬训,史称卫声公。 历史上谥“声”者不多,知名的有楚声王,曹声公,卫声公,蔡声侯。 谥“声”,按照《谥法》解释为“不生其国曰声”,意思是说没有出生在自己的国家。 但这个说法显然有些牵强,后世苏洵在注解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不主其国曰声”,并解释道:“有君之名,无君之实,谓之声。” 因为卫国的资料不多,但从卫公训“声公”这个谥号上就可以看出,此人亦是碌碌无为之辈。 韩国作为战国七雄之一,且在赵国侵犯其国土期间,魏韩两国可是为其背书的。 今天韩国国君途经卫国,卫公训哪敢怠慢,命令沿途官吏好吃好喝、满接满待,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残军在少水之役中损失的钱粮布帛等物,这一路上几乎又收回来了,甚至还有点多,不好拿呢!而此前俘虏的韩军,则完全变成了残军的苦力和发夫,负责肩扛背驮,唯恐把性命丢掉。 另一面,把河内搅得天翻地覆也一无所获的韩弱和暴鸢,都快郁闷死了! 明明被围死了的,好几千人,说消失就消失,说隐身就隐身?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了! 就在此时,又接到急报,韩侯在前往郑邑途中遇袭,生死不明,下落不明,去向不明! 韩弱与暴鸢被吓得大惊失色,二人立即下令全军回师,众军纷纷攘攘、手忙脚乱地渡过大河,围绕着郑邑周边撒开大网,徒劳无功地开始又一轮瞎折腾。 卫国派出最好的船队,将韩侯一行渡过大河,送入了北岸,并沿淇水稳稳向前行进,很快抵达了太行山下。 至此,汉王俱酒主导的这次中原突围行动,先后四次渡过黄河。 第一次,撤出郑邑之军,诳得魏国船只,从卷邑顺利渡过大河。 第二次,听闻阳城君在赵军之中,为报阙夫人之仇,为义回舟,袭击韩国邑镇渡口,再次渡过大河。 第三次,活埋赵存,生擒阳城君后,再次由卷邑渡口渡河。不想一头扎进韩军的口袋。好在有天暗助,通过济水地下暗河再次杀回。 第四次,劫持韩侯若山,由卫国人乖乖地送过大河,杀入太行山中。 四渡大河,从运动中觅得生机,在游击中取得主动。韩军则被牵着鼻子四处转悠,被戏耍得狼狈不堪。 在郑国灭亡的历史大背景下,中原突围之战,成建制地调出一支军队,保全了有生力量,用足了民心民望,这是最大的成就。 易十七、斗孟雄等人进入太行山区,在魏、赵、韩三家的腹背之地捅入了一把刀子,将进一步牵制三家的兵力部署,为将来统一天下发挥重要作用。 某种意义上讲,此举和后世解放战争中“千里挺进大别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是由战略防守向战略进攻的一次大转折。 入山之前,俱酒将召集众人召开议军会议,提出入山之后的斗争思路,核心要求就是要建立“根据地”,在太行山区扎下根、发出芽、开出花,结出果。 要团结根据地的民众,收拾晋国腹地的民心,为尚同大业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力、物力资源和坚实的后方基地。 易十七问道:“王上,如何处置韩若山?” 自韩若山被俘之后,俱酒自始至终没有见其一面,因为此行他真的是微服出行,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不想让自己的行踪太过暴露。 从干掉赵存那一刻起,汉国算是与魏、赵、韩三家都结下仇了。再加上上次在齐国与田忌打得乌天黑地,三晋与齐,都站到了汉国的对立面。 敌人越多,自己就越危险。 俱酒道:“朕之意,韩侯杀之无益,不若暂放其归。” 正在此时,突然帐外有军士通报道,有人指名道姓地求见汉王俱酒!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在卫国大地上,一直是打着韩侯的旗号在行动,此行见过俱酒出现过的赵存,已经开始在土中发芽了。 那么,来人是谁? 第940章 鬼谷先生 来人披一袭白色长袍,衣袂飘飘。须发如瀑,面含玄机。面庞轮廓分明,眉宇超凡脱俗,眼神深邃通明,若可洞察万物。身姿挺拔如松,步伐轻盈似风,如同一阵风一般飘然入帐,全身上下都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俱酒则一眼就发现了他额头上的异人之处,四颗肉瘤若隐若现。 不等来人开口,俱酒就立即起身,屏退左右,亲自上前,一揖到底,大礼相见:“弟子俱酒,见过鬼谷先生。” 老者开口呵呵一笑,声音如同空谷传音,回荡悠远: “老朽上次见到汉侯,尚是总角之年,一别经年,今已为一国诸侯,广有土地人口,时兮时兮,命夫命夫?!” 来人正是战国时代最最最最神秘的人物,鬼谷子! 且不说鬼谷子的各种传奇秘闻,历史上曾传说其培养了无数和学生,比如孙膑、庞涓、张仪、苏秦等,甚至有人说商鞅、白起、毛遂、李斯等等都是他的学生。 这些战国名人,跨度长达二百年,几乎都是搅动战国历史走向的重要人物。 鬼谷子其人其学,包含但不仅限于纵横之谋 、揣测之术、兵家之略、游说之辞、隐者之道等等,是一个最高深莫测的战国异人。 俱酒在穿越之初,与原宿主资料整合阶段,曾在虚空之中见识过鬼谷子的容貌,更知道鬼谷子对幼年俱酒钟爱有加。 如今见到活的鬼谷子,哪能不惊喜?自己要一统天下,要依靠对历史走向的“上帝之眼”,更要充分发动和运用战国当世的各色人物。 俱酒恭恭敬敬地道:“弟子幼时,曾蒙先生摩顶启圣,自此心中一念,不敢稍有忘怀。往者弟子身不由己,此次深入朝歌,实为拜访先生而来。劳先生亲临,是弟子之罪也!” 鬼谷子道:“汉侯不必过谦。老朽人在山中,心知天下之事。汉侯崛起之速,眼界之雄,处世之远,用兵之奇,殊非异人。老朽欲见汉侯久矣!” 俱酒规规矩矩地请鬼谷子落座,并向门外张望了一下,发现鬼谷子居然是一个人来的,帐外没有任何亲随,俱酒心中不免有些怅惘,孙膑这家伙哪去了? 俱酒以弟子之礼,亲自为鬼谷子奉上茶饮,这是汉国的特产,中原各国这时候还没有形成饮茶的习惯呢 鬼谷子见俱酒如今贵为一国诸侯,对自己如此礼遇尊崇,心中暗喜,却面不改色。 鬼欲子轻轻捧起茶盏,凑近鼻尖,微闭双眼,仔细地嗅着那股淡淡的茶香。 茶香似花,清新怡人;似蜜,醇厚甘甜。鬼谷子心中惊讶,口中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茶香尽数纳入鼻中。 接着,他将茶杯轻送到嘴边,小啜一口。茶水流过舌尖,漫过喉咙,带来一阵回甘。他慢慢咀嚼着这口茶,品味着其中的韵味。 鬼谷子放下茶盏,嘴角洋溢着一丝微笑,这些年来参不透的许多玄机,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汉侯,老朽此来有一请求,请汉侯释放韩侯,休要伤他性命。” 对于韩若山,俱酒本来就没有计划杀掉他。而鬼谷子竟然为了韩若山,亲自出现,为之求情,却引起了俱酒的好奇。 “鬼谷先生有命,俱酒敢不从命?不过,先生如何得知韩侯在此,又为何替韩侯求情?” 鬼谷子神秘莫测地说道:“老朽有占卜之术,可知天下大事。老朽所虑者,汉侯出自晋国,三家当年分晋,唯恐汉侯放不下心中执念。再者,韩侯一死,中原苍生必遭横劫,故而有此一请!” 俱酒笑道:“先生多虑了,俱酒尝言,亡晋者,晋也,非三家也;晋昔日有失国之痛,今日亦有得天下之志。” 鬼谷子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壮哉,汉侯!” 俱酒继续顺杆子往上爬:“鬼谷先生,弟子这些年来,误打误撞,阴差阳错,每走一步,皆步履维艰。未来何往,无以解惑者。愿拜入吾师门下,求吾师指点迷津。” 鬼谷子长叹一声:“当年晋国横遭三分,老朽实悯之,但也止于保全晋室而已。汉侯每兴一步,老朽于山中俱知。汉侯之路,与鬼谷之学不同,老朽已无可教汉侯者。” 俱酒一看这是要推辞,那哪行呢,这大粗腿一定要抱紧喽! 他膝行数步,来到鬼谷子面前,长揖到底,以头触地:“弟子自知顽劣,不入先生法眼,然俱酒之志,志在天下,志在苍生,非狭隘之为晋复仇也,请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收下弟子吧。” 鬼谷子伸出干瘦如柴的一双枯手,轻轻挽住俱酒,竟然有一股绵绵力道源源不断地传来,将俱酒下拜之力消于无形。 “汉侯,非是老朽不教,实是其道不同。汉侯今日欲学者,帝王之道也;而鬼谷之学,终脱不掉人臣之道。君臣之道殊途,非不为,是不能也!” 鬼谷子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历史上鬼谷之学牛到不行,但所培养的学生,都走的是人臣之道,没有帝王之术,这是鬼谷学术范围所触及不到的盲点。 鬼谷之学,无论是兵学、纵横学、阴阳学、养生学,始终是基于为君主服务理念,所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是鬼谷之学的出发点所在。 俱酒仍不死心,表示自己这次是虔诚来访,宁愿汉国不要,也一定要跟随鬼谷子学习。 其实俱酒还有一个小心思,与其争夺孙膑、张仪、苏秦什么的,还不如把这老头直接争夺到手。 你想想,以吴起为将,以卫鞅为相,以鬼谷子为军师,这阵容不要太豪华,试问天下谁人能敌? 要实现这样的目的,就必须和鬼谷先生深入交流一番,三言两语可谈不成。 鬼谷子也有意同俱酒探讨天下大势走向,于是就答应俱酒同去山中小住几日。 俱酒下令易十七、斗孟雄、赤八乌率领原班人马,沿白陉古道迅速突入太行山中,按既定方略建设敌后根据地。 而韩军的俘虏,易十七一个没放,全部当作苦力给押上山去了。初期建设,可是需要人力的。 俱酒还交待易十七,派出专人,将阳城君景骧送到上郡,交给太尉、武安君吴起处置。 再将韩侯若山安置在一处驿所之内,留了几个官员和老仆,不闻不问。 而俱酒则率领聂政、索卢参、苦获、已齿、带佗等人,随鬼谷子飘然而去,不见踪迹。 第941章 赐服称伯 在中原突围之战中,赵、韩两大战国,合力灭掉了气息奄奄的郑国。 但却被一支残军耍得团团转,不仅赵国主将赵存身死,更有韩国国君被绑架挟持。 真可谓赢得了面子,输掉了里子。 两国明知是汉侯俱酒从中捣鬼,但还得打掉牙齿往肚里吞,不敢、也不愿意声张此事,但打心眼里把汉国、把俱酒恨得死死的。 为了找回面子,韩国在郑邑举行了盛大的迁都仪式,正式将国都由阳翟迁往郑邑。 而赵国方面,帮韩国灭掉了郑国,却损兵折将,没捞到一点好处,自然不干。 经过与韩国反复拉锯,最后韩国将处于上党的长子城交给了赵国,算是对赵国的一点补偿。 与此同时,周天子姬喜去世,史称周烈王;周烈王无子,其弟姬扁继位,史称周显王。 姬扁在哥哥的灵前继位,对哥哥一辈子没有生下个儿子这件事,心存感激。 决心给哥哥漂漂亮亮地办一场丧事,既表达自己的感恩之心,更想体现新王上任之后的组织能力。 但是,周王朝此时空有一个躯壳,国中府库空虚,根本支撑不起新天子扁这个宏伟的计划。 没有办法,新天子扁便派出使臣,向诸侯化缘,要求诸侯分别施舍点钱粮,好把哥哥风光大葬。 周烈王在世时,因为封俱酒为诸侯,把三晋与齐国都给得罪了,故而这四位诸侯爱搭不理,袖手旁观。 楚国向来与周天子不对付,遂以蛮夷自居,自称不懂中原礼制,象征性地给了点,像打发叫花子一般。 秦国因为公子虔的分裂事件,自顾不暇;燕国国力疲敝,这两家都是象征性地意思一下,杯水车薪。 汉侯俱酒,接到洛邑的飞鸽传书,感念周天子分封之情,也为了在诸侯中占尽道义高地,指示唐社社首公孙舞,慷慨解囊,对新天子的计划予以大力支持。 不仅如此,俱酒还命令唐社分别以越王搜、魏侯缓、秦国太子虔的名义,高调地对周烈王进行祭拜,并捐上不菲的政治献金。 新天子姬扁被诸侯白眼相看,反而在汉侯这里受到礼遇,从而对汉侯青睐有加。 汉侯又有态度又出金钱,与其他诸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姬扁心中有气,于是以汉侯俱酒平定白马有功为由,贺汉侯,赐以黼黻(fu fu)之服,称伯! 黼黻,原指礼服上所绣的华美花纹,这里指天子及诸侯大臣穿着的上面绣有特殊纹饰的礼服、服饰。 “黼”指半黑半白的斧型图案。“黻”指正反两“弓”相背的图案。 黼黻图案 天子赐予黼黻之服,代表承认其在诸侯之中崇高的地位。 “称伯”,即称霸。“霸”、“伯”在古时发音相同。又称州伯、方伯,即诸侯之长。其职,名为会诸侯、朝天子,实为尊天子以令诸侯。 赐予黼黻之服,称伯。这是周天子少有的、尚能拿得出手的封赏,用来维护“天下共主”仅剩的一点颜面,同时表达对其他诸侯的不满之情。 在云梦山中与鬼谷子坐而论道的俱酒接到这一消息之后,不由长叹一声。 周天子这些看似非常用力的表演,其目的无非是借助汉国,抗衡其他诸侯,维持其脆弱的“天下共主”的位置。 俱酒甚至怀疑周天子在玩一个阳谋,摆出了一个巴结汉国的姿态,无论汉国是否主动接招,都会使其他诸侯对汉国有所顾忌。特别是会离间自己和楚国好不容易处理好的同盟关系。 其实对俱酒而言,这事可有可无。 黼黻之服说到底就是一件礼服,俱酒以墨治国,根本不重视这些华丽的服饰; 称霸,当霸主,那是春秋时候才做的事;战国的主旋律是什么?灭国啊!这些春秋玩剩下的东西,也就是周天子最后的倔强了。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这天下早打晚打都是打。但,周王室的日子估计就更不好过了。 果不其然,周天子这套无用的把戏,彻底激怒了天下诸侯,特别是三晋与秦。 身在安邑的魏侯?,听闻伪魏侯缓,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向已故天子行诸侯之礼,还搞出一笔比自己多很多的政治献金,气得暴跳如雷。 周天子这一出,等于变相承认了魏侯缓的政治地位,就差没说安邑的魏侯?是“伪”的了。 魏侯?恨不得立即兴兵,将这个新天子拉下马来,剁为肉酱。 在公叔痤的苦劝之下,魏侯?暂息兴兵之念,却对洛邑进行了经济封锁,一切粮食、物资都不准经由魏国国土进入洛邑。 身在栎阳的秦公师隰更是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没想到周天子这么阴险,竟然插手秦国的内政。 秦公师隰派出使臣到洛邑面责天子,还派出小股兵力在洛邑周围搞了一场耀武扬威的阅兵仪式,把周天子搞得灰头土脸,躲在宫殿之中没敢露面。 而刚刚在“中原突围”之战中被俱酒像猴一样耍了一圈的赵、韩两国则更激进,他们决心对继任周天子进行报复,给他一个下马威。 赵国与韩国选定下手的对象是西周国。 这里要赘述一下,所谓西周国、东周国,与历史学概念的西周、东周是不同的。 历史上为了更易区分,将周平王东迁之前,建都镐京的周朝时期称之为西周;东迁洛阳之后的周朝时期称作东周。 而东周国、西周国则是另一个概念,指两个均以“周”为国号的诸候国。 周王朝建立的是分封制的国家,周天子分封出去的国家大大小小诸侯国有数百个之多,而周天子充当的角色是天下共主。 公元前440年,分封上瘾的周考王将自己的弟弟姬揭于王畿(王城),是为桓公,以续周公之官职。 这个时候,洛邑附近有两个周,一个是以周为国号的天下共主周天子;一个是同样以周为国号的诸侯周公。 就在周天子恶心众诸侯之时,这个分封出去的小周国国君去世,他的两个儿子公子朝与公子根再一次上演争位的表演。 赵、韩两国,在上次魏武侯去世、出兵干涉中,试图两分魏国,结果失败于两国诸侯之间的猜忌,功败垂成,扼腕叹息。 这次赵、韩两国则迅速达成一致,两国联合出兵干涉小周国的内政,扶植公子根在巩邑独立,国号继续称周。 至此,天下呈现出“三周并立”的局面,天子所在政权称为:“宗周”或“成周”,都城洛邑;西周国,都城王城;东周国,都城巩。 这一番周天子与诸侯之间的斗法,以天下“三周并立”而结束,成为战国历史上非常奇葩的一桩公案。 第942章 鬼谷论道 俱酒缠着鬼谷子要拜其为师,但鬼谷子坚持己见,可以与俱酒纵谈天下大事,深入交流心得,却绝不能收其为徒弟。 鬼谷子坚持一个理由:“老朽所授者,人臣之学也,非帝王之法,汉侯贵不可言,老朽无术可教。” 既然鬼谷子老头坚持不允,俱酒无奈,只好在云梦山的飘飘仙气中,与这位神秘的世外高人进行一番深入交流,尽最大可能汲取其思想营养和治世方略,为己所用。 鬼谷子学说的核心原则仍然是“救世”。 战国时代,是思想大解放、思潮大爆炸的时代。但这些大思潮之中,不外乎“救世”与“避世”两大流派。 无论“救世”还是“避世”,其根源只有一个: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个时候就是思想者最活跃的时候,他们以智者的思维与眼光,分析世界,寻找出路,试图为大乱的天下求一个完美的解答。 儒家、墨家、法家、兵家、纵横家等是着名的“救世”派,虽然为这个乱世开出的救世药方不同,所走路径不同,甚至彼此之间还唇枪舌剑,互相挞伐,但总体仍是积极奔走在救世的道路上。 道家则是“避世”派,以无为为本,主张清虚自守、无为自化、万物齐同、道法自然、远离政治、逍遥自在。既然救不了这个残酷的世界,不如修身养性,远离现实,寄性于自我救赎的精神家园。 阴阳家试图用神秘力量来解释和扮演天下大势; 农家、医家则走现实之路,注重解决某一个方面的实际问题,而不好高骛远; 名家钻研诡辩之说,但又缺乏纵横家的积极入世精神,只是寄情于理论世界的快乐; 小说家与名家恰恰相反,通过收集街谈巷语,道听途说,用生动的大众语言反映民心的向背,但偏向娱乐,没有上升到救世的高度。 而鬼谷子的学说,博大宏远,庞杂繁芜,既包含兵家、纵横家、阴阳家、道家等诸子思想,又与各派学说不同,彼此之间逻辑相同,勾连渗透,互为因果,是一门高度凝练与升华的学说总和。 兵家方面,鬼谷子的许多谋略与孙子兵法不谋而合。以至于有人说过鬼谷子其实是得到了一本孙子的不传兵法,并将其悄悄授给孙膑,而未授给庞涓,导致孙庞失和,孙膑终生坐在轮椅之上,庞涓则丢掉了小命。 阴阳家和道家养生方面,其内容莫测高深,玄之又玄。比如鬼谷子说幼时就看出小俱酒与众不同,再比如对俱酒中原行踪的掌握,都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 鬼谷子最核心也是最得意的学说,其实是以“捭阖”为核心的游说纵横之术。鬼谷子详细解释了 “揣摩”、“权谋”、“捭阖”之术的方法论。 特别是《阴符七术》,通过“盛神法五龙”、“养志法灵龟”、“实意法腾蛇”、“散势法鸳鸟”、“分威法伏熊”、“转圆法猛兽”、“损兑法灵着”的方法,讲述了玄妙无穷的理念和思想,听得俱酒一愣一愣的。 阴符七术,讲究权谋筹划时为阴、实现时为阳。大概是“阴谋”最早的出处和依据。 总体上讲,《鬼谷子》的着述虽然玄妙难懂,但其都是从实用主义的立场出发的一套救世学说。 诚如老鬼谷自己所言,这是人臣之术,是卖与帝王家的“货”。而他认为一脸帝王之相的俱酒,要学的是驭人之术,根本没必要学习这些东西。 反过来,鬼谷子还向俱酒请教了他崛起之路上的思路与方略,对巴蜀实行的国有授田制、民间的合作互助模式、免费开办义学、建设医疗体系等治理方式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对骑兵理论、游击战法、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等军事理论更是兴致勃勃,对“四渡大河”等经典战役尤其看重,其认真态度反而表现得像个小学生一般。 经过连续数夜的抵足而谈,俱酒与鬼谷子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他开始小心翼翼、拐弯抹角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请鬼谷子出山。 “先生,弟子德薄才浅,无力救世,请先生出山,常教于左右!” 俱酒长长地一揖,将头拜在鬼谷子的脚下,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鬼谷子道:“老朽老矣,不堪大用,汉侯错爱了!” 俱酒埋头答道:“吾师老当益壮,德高望重,既有救世之信念,必有救世之行动,先生满腹经纶、高才绝学,岂肯闲掷野藤,蹉跎山林哉?” 鬼谷子道:“实不相瞒,汉侯以墨学治国,此老朽有所虑者。昔日,老朽与老墨子当年曾论辩三日,彼此之志,辞不能夺。” 俱酒恍然大悟,这就是战国诸子的老毛病了,诸子百家之间“文无第一”,都夸自己的学说是救世之学,对别的学说弃如敝屣,甚至为了争个高下而陷入诡辩的怪圈。 鬼谷子的纵横术就有诡辩的因素在里面,甚至还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阴谋理论。 其实在战国之时,鬼谷子的学说一直是秘不示人的,并没有大规模流布。鬼谷子选择学生也是非常讲究的,不像孔子一样,给十条肉干就收你为徒。 这也就造成了鬼谷子的学说流传不广,根本不能和天下显学的儒、墨相提并论。 但俱酒也不能为了迁就鬼谷子就把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墨家理论放弃了,他委婉地说道:“先生之学,为救世也,岂争一时意气?” 鬼谷子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汉侯误会了。老朽之意是,汉侯已为老墨子高足,墨学精髓,足可救世。再者,老朽惯于山林野趣,不烦争斗了,汉侯见谅。” 俱酒又一阵苦苦哀求,鬼谷子这个名头,往那一摆,也很唬人啊。哪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呢? 鬼谷子道:“也罢,老朽座下弟子,有欲入世者,老朽愿向汉侯推荐!” 俱酒暗喜,这意思是不是说,什么孙膑、苏秦、张仪之流,就会源源不断地跳到自己的碗里来? 鬼谷子又继续伸出三个手指头道:“老朽愿出衰朽之力,助汉侯三次,待汉侯有需时,派人相召即可!” 俱酒大喜,就差点没跳起来了,虽然没有劝动鬼谷子出山辅佐,但关键时刻,这位老神仙能够出手相助,必然会起到氛围乾坤、回天挽日的巨大作用。 第943章 孙宾出山 通过与鬼谷子的深入沟通,俱酒对鬼谷子思想有了全新的认识。 如果说墨家思想是从哲学角度来思考“救世”,那么鬼谷子的思想则是从实用角度来教授如何“救世”。 墨家讲求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等十大主张,都有很强的纲领性、思想性,有着极其宏大的世界观。 而鬼谷子则追求说服的技巧、结盟的方法、合作的思维、关系的调节、揣摩的智慧、权谋的布局,甚至还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比如阴谋与诡辩。是一种方法论。 在俱酒对墨家思想改良之前,墨家有着自身的救世论和世界观,但其方法论却是错误的。 墨家主张说服诸侯采用自己的主张,作为救世的途径,作为实现世界观的方法。 其实这不是墨家一家的毛病,整个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都有着自己对这个世界不同的见解和理解,但是他们都没有躬身入局的果敢,都是寄希望于诸侯采用自己的一家之言,且对其他学说非常排斥,为排斥而排斥。 俱酒改良后的墨学,则高举“墨者为王”的大旗,挺膺担当,开始了革命事业。 诸子百家,大部分是在局外呐喊议论,希望有一天得到诸侯的垂青,所以于事无补,最终消亡。或者由救世治世之良策,变成了修身养性之末道。 而鬼谷子没有远大的人类发展目标,没有值得高声称颂的口号,这一学派无论兵学、纵横学、阴阳学、道学,都是具体做事的方法论。 所以孙膑、庞涓、苏秦、张仪之流,能为诸侯所用,但天下显学的儒墨之学,却无人问津。 儒墨之学,那是要打旗帜、喊口号,要成为意识形态的东西; 而鬼谷之学,不讲主义,只谈技术。特别对纵横学的原理、原则与游说技巧进行了详细地探讨。 某种意义上讲,鬼谷之学培养的是大国工匠、高级技工、职业军人、高深谋士、铁齿铜牙的外交天才,无论哪种思想、哪种主义、哪国诸侯,拿来就能用。 鬼谷子也明白解决天下大乱的目的是天下归一,但以哪种形式归一,归于哪种思想统领下的“一”,没有要求,也不提要求。 无论哪国诸侯都喜欢鬼谷子学派的学生,作为诸侯,我要的是为我做事的人,不是教我做事的人。 作为老板,我要的是有能力为企业实现盈利的员工,而不是请一堆心灵导师。 诸侯就是这样想的。 既然鬼谷子不愿出山,那么就从他的学生下手了,于是俱酒小心翼翼地提出第一个名字:孙宾! 此时孙“宾”尚不是孙“膑”。 俱酒高度怀疑孙膑甚至孙宾并不是他的本名,因为“膑刑”早就存在。十有八九是孙膑受了“膑刑”之后,人们就以“膑”称之了。就比如说某个人腿骨折了,人们就叫他孙瘸子。 鬼谷子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笑:“确有此子,童子,唤伯灵来。” 待童子去找孙宾的时候,鬼谷子强调了一件事情:“汉侯,老朽只负责教学育人,对学生之志向抱负,从不干涉。伯灵是否认主汉侯,就看汉侯的造化了。” 俱酒这个气呀,那老子费气白力地找你这老头有啥作用?合着你老头啥忙也不帮? 俱酒赔着笑道:“吾师自幼对俱酒多有照护,数日之前,还在山下点拨弟子,为中原民生计,释放韩侯。伯灵先生能否归汉,先生还要美言几句。” 鬼谷子世外高人,哪能听不懂,俱酒这是在和他讨价还价呢,你让我放人我可是麻利地放了,帮不帮我说话,你看着办! 鬼谷子沉吟半晌:“老朽观伯灵此子,素喜兵事,长于谋划,缺少历练。必经大难而挫其锐,方得大成。” 俱酒惊得睁大了眼睛,按照鬼谷子的意思,此刻的孙宾,就是战国初年版的赵括呀! 不过转念一想,鬼谷子所言也是对的,就算鬼谷子兵法水平再高,在山上所学都是纸上谈兵,不经过真刀真枪真阵仗的实践,哪个军事家能凭空诞生呢? 不一刻,一位翩翩少年来到,布衣青衫朴素,气质高雅出尘,轮廓清晰俊美,超脱尘世的淡然与宁静。 “弟子见过先生!”孙宾恭恭敬敬地向鬼谷子施礼。 未等鬼谷子开言,俱酒起身长揖,向着孙宾就拜了下去:“俱酒见过孙先生。” 战国时代什么最重要?人才!为了网罗回这位战国大谋略家、大军事家,俱酒低调一点更显得有诚意。 孙宾一愣,下意识地还礼,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鬼谷子。 鬼谷子捋着雪白的胡须:“伯灵,这位乃是汉侯!” 孙宾大吃一惊,一国诸侯亲自来到这云梦山中,此前根本没有过的事情。而且人家还屈尊降贵,抛弃森严的等级制度,亲自向自己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施礼,这谁能受得了? 更何况,在鬼谷子的兵家课堂上,曾经就这位传奇诸侯的两次襄城之战进行过推演,对其天才般的军事才能大加赞赏,是一众学子中间的偶像般的存在。 孙宾慌忙向俱酒还礼:“小子何德何能,敢劳汉侯问候,有罪有罪!” 俱酒亲切地拉住孙宾的双手,好像生怕他飞了一般,这般姿态,比刘大耳的三顾茅庐也不遑多让吧。 “俱酒此来,专为请先生出山,助我汉国,救天下黎民,挽世之狂澜。”说着就忍不住身子往前靠。 俱酒有点谄媚的动作,孙宾都给吓着了,我靠,这位汉侯不是看上我了吧! 鬼谷子道:“伯灵啊,如今天下纷纷,诸侯争霸,汉侯以少年之姿,雄起于诸侯之林,有周以来,无有先例。此次汉侯上山,专程为觅英才而来,孰去孰从,汝自定之。” 孙宾恍然大悟,这位是上山来求才来了,不是求偶!还好,还好,吓出一头冷汗! 第944章 鬼谷五友 孙宾虽然充分感受到了俱酒的诚意,但仍不直接表态,而是十分谦虚地说:“小子无能,汉侯错爱,小子恐有负所托。” 俱酒立即开启封官许愿模式:“先生入汉,当为兵部尚书,朕之国师,征伐之事,悉以咨君。肥田美宅,论功行赏。” 鬼谷子的弟子,庞涓、苏秦、张仪等人,不都是奔着富贵功名去的吗?历史上的孙膑为什么要去魏国,还不是当时魏国国力强大吗?朕就不信孙宾不喜欢。 孙宾诧异地道:“军师?小子学兵于吾师,下山之后,自当将兵领军,征伐四方,安得于帷帐之内,夸夸其谈耶!” 俱酒一拍脑门,都怪后世给自己的思维定势太深刻了,一直把孙宾定位于一个军师、参谋长的角色。 其实以孙宾满腹韬略,少年气盛,肯定首选做驰骋疆场的将军啊,当毛军师啊! 《史书》上记载孙膑归齐之后,与齐威王论兵,齐王惊于其军事才能,欲以其为将,孙膑辞曰:“刑余之人不可。”在孙膑固辞的情况下,齐王方以田忌为将。 俱酒马上改口:“先生入汉,当为一军主将,待有战功,朕绝对不吝封赏。” 鬼谷子此时适时插话了:“汉侯,伯灵空有用兵之道,未有将兵之实,当自卒伍而起,不可操之过急。” 孙宾马上规规矩矩地向鬼谷子见礼,口中唯唯。 然后鬼谷子借口身体乏了,俱酒立即明白,遂与孙宾一同辞别了鬼谷子出来,二人来到山中一处风景绝妙处,开始深入交流兵法,共论天下大势。 结果就是,一场深谈下来,孙宾被俱酒的传奇经历给迷住了,对俱酒画下的大饼非常受用,立马认主,口称王上,自称为臣,君臣关系就这么给定了。 俱酒大喜过望:“承蒙先生不弃,请即随朕下山而去。” 孙宾问道:“不知王上以身犯险,去国涉远,意欲何往?” 俱酒也不隐瞒,遂将自己中原之行的经略简单一说,四渡大河的运动战又令孙宾大吃一惊。 最后俱酒明示自己此行的意图,经由中原各国,一为察看地理,遍访民情,同时前往越国,看望娇妻幼子。 孙宾沉默半晌:“王上适才为臣描述了汉国蓬勃之态,臣急于入汉,同时也欲学于王上,亲身察看汉国风土人情,还望王上恩准。” 俱酒一听也是这个道理,让孙宾早点进入汉国,熟悉一下情况也是挺好的。跟着自己去越国看老婆,就不要劳动这位战国大才了吧。 于是俱酒遂决定由苦获和已齿两人,陪同孙宾返回成都,一路上有墨家组织,也好照应。 搞定了孙宾,俱酒又去找鬼谷子要人,张口就要苏秦和张仪。 鬼谷子少有地露出一吃惊的表情,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俱酒嘿嘿一乐:“先生莫不是舍不得两位大才吧?” 鬼谷子向着门口喊了一声:“左右童子!” 两个绑着总角的小孩儿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二人一高一矮,童趣可爱,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褪去:“师父何事唤我?” 俱酒脸上的表情,像便秘一样。失策了!大意了!这个时候的苏秦张仪,还特么是小屁孩儿呢,差着不少年龄呢! 鬼谷子指着俱酒道:“这位汉侯,欲求两位下山。” 两童子看着俱酒哭笑不得的表情,突然心生恐惧,一把扑向鬼谷子怀里:“师父救我,师父救我,汉侯莫不是吃小孩儿之怪物?” 俱酒赶忙做好表情管理,也难怪,经过四渡大河之战,自己殚精竭虑,事必躬亲,虽说仗打胜了,但嘴唇烧起大泡、脸都晒脱皮了,所以说打仗让人老啊。 从小孩子的眼光看上去,肯定比较狰狞。他扮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哈哈哈,小友,腹中颇饥否?”说着,招呼聂政拿过两条随身携带的肉干来。 结果,聂政凌厉的眼光一扫两个小家伙,哭得更大声了。 鬼谷子慈爱地抚着苏秦、张仪的背,笑着对俱酒道:“汉侯如何知晓此二子名姓?” 俱酒没法解释,总不能讲自己穿越过来的吧,只好打着哈哈道:“适才与孙宾先生交谈,彼言此二子未来将大放异彩于天下,故有此问。” 鬼谷子倒是惊异了:“孙宾竟有如此眼光?” 俱酒没有挑选成苏秦张仪,鬼谷子则从自己的弟子中给他推荐了另外四位学业有成者,分别是陈赤、风破、江牟、庆载。 陈赤、风破,长于军事谋略,排兵布阵,是和孙宾一类的人物。按鬼谷子的评价,水平略低于孙宾。 俱酒对此自然有心理准备,否则孙膑坐在轮椅上都名满天下,而这两位,他从来没听说过。 江牟、庆载则是长于游说纵横,是鬼谷子最得意的纵横学术的传人,在苏秦、张仪还没有成材之前,这两位应该是鬼谷之学的翘楚。 这四位在鬼谷子的推荐下,无一例外,都乖乖地认主俱酒,抱着一颗建功立业的心,成为了汉臣。 其实这个阶段,鬼谷子最得意的学生一共六位,除了早已下山投奔魏国、且在河西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庞涓外,还有孙宾、陈赤、风破、江牟、庆载五人,合称“鬼谷六友”。 又盘桓数日,俱酒遂拜别了鬼谷子,率领从鬼谷子处得到的“鬼谷五子”,满载下山。 临行之前,俱酒还向鬼谷子恳求道:“苏秦、张仪二子,烦请先生留给俱酒。” 然后又对着苏秦、张仪使劲眨了一下眼睛:“朕吃定了!”把小苏秦和小张仪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下山之后,俱酒按照孙宾的意愿,让墨家二子苦获、已齿保护苏宾原路返回,一路上也考察一下汉国的风土人情,军事地理。 苦获和已齿暗自不解,就这么个破少年,需要墨家两大高手护送,何德何能?但王上有令,二人绝对服从,只好将腹诽埋在肚子里。 而陈赤、风破、江牟、庆载四人,则表示要紧随王上,王上到哪儿,臣就跟到哪儿。 俱酒一看,人家这四位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多正,比孙宾上道多了!也罢,有才能的人都有个性,就由着孙宾去吧。 两拨人马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孙宾少年心性,初次下山,免不了好奇,路上又贪风景,赶到大河渡口时,天色已晚,错过了渡船。 无奈,只好和苦获、已齿二人在码头附近一个简陋的驿站容身,准备暂栖一晚,明天再上路。 彼时,大河落日,夕阳如血,晚霞舞练,风光雄浑。大河之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芒,波光粼粼,仿佛一条巨大的金龙在蜿蜒游动。 孙宾驻足河岸,忍不住高呼:“壮哉大河!” 远处正行一队人马听见了孙宾的高呼,遽然回头,迎着太阳的逆光,望向立于河岸衣袂飘飘、羽裳蹁跹的孙宾。 “孙宾?” 第945章 弥天大勇 庞涓惊喜地重复叫了一遍:“前面可是孙宾师弟?” 孙宾也看到了一身锦衣,满面红光的庞涓,与当初在山上岁月相比,庞涓更多了一份倨傲与自信,浑身上下散发着得意的光芒。 “师兄!果真是师兄!”孙宾一边惊喜地叫着,一边撩起袍摆,迅速迎了上去。 庞涓也步履如飞,大踏步地奔向前来,腰间的宝剑与玉佩相撞,叮当作响。 已齿和苦获一个不留神,来不及阻拦,只见孙宾早已和庞涓亲亲热热地见礼,不断地拉着家常。 二人对视一眼,赶忙紧身跟上,这位叫孙宾的小子,可是王上极为看重之人,千万不要出了差错。 庞涓身后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也警惕地上前,齐齐挡在庞涓前方。 庞涓一愣,指着这两人道:“师弟,此二人为谁。” 孙宾望了一眼庞涓身边虎视眈眈的魏军,欲言又止:“师兄今欲何往,师兄在魏国可是得遂所愿?所立军功几何?”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追问,仿佛又回到了山中岁月,庞涓又找回了那种大师兄的感觉。 “师弟,且随我帐中一叙,以慰为兄别后之思。”言毕,也不管孙宾答不答应,拉起他的手臂就走。 苦获、已齿二人无奈,只好紧紧跟上,一步也不敢远离。但是孙庞二人入帐叙话,苦获和已齿也不能跟进去,只好在帐外等候,干着急没有办法。 苦获和已齿二人倒不是为孙宾的人身安全担心,他们担心的是,孙宾这个青瓜蛋子,会不会把认主汉侯、欲入汉国的信息报告庞涓。 要知道这位庞涓,可是魏侯?的新宠啊,而王上两分魏国,与魏侯已成水火之势,这关系不要太复杂。 二人互相低语几句,也毫无办法。刚才孙宾没有介绍他二人的身份,似乎心有顾虑,但愿这位王上看重的大人才,不要太天真才好。 帐中,庞涓兴致勃勃地摆下酒筵,与孙宾把酒言欢,将自己入魏以来,为魏侯讲兵法、上郡称校尉、捣毁林胡王庭、缴获祭天金人、西河击退秦军等战绩连吹带比画的讲了半天,听得孙宾十分羡慕。 作为学兵之人,哪个人不想有一个征战沙场,扬名立万的机会呢? 庞涓转了转眼睛,问道:“师弟,为兄曾派人送信上山,邀请师弟前来,咱们兄弟一同建功立业,师弟此来,可是接着了为兄的信件?” 其实庞涓根本就没有写过什么信,这都是他临场发挥的。 孙宾郁闷地道:“弟未曾见兄之信,可能中原近来兵荒马乱,音信难通啊!“ 庞涓道:“也罢,今日让某得遇吾弟,合是天定。吾弟之才,贤于为兄数倍,当今魏侯,天下明主,请弟随某前往安邑,定当荐于魏侯,以全吾弟所学,再立不世之功。” 酒精上头的孙宾,终究还是太天真,看到庞涓如此热情,忍不住口吐真言:“呃,师兄,实不相瞒,弟此次下山,已认定明主,欲往投奔?” 庞涓一脸惊讶:“放眼天下诸侯,可有贤于魏侯者?吾弟可不要明珠错投啊!” 闻听此言,孙宾更加兴奋,他向高处遥遥一拱:“吾主少年起事,一战动天下,十三而封君,五年而有巴蜀,上应银河,下启汉水,天子封以汉侯,赐服称伯,堪称战国新贵,不亦明于魏侯乎?” 孙宾将自己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的心中,面前之人,还是那个与他同榻而眠,憧憬山外的师兄,有了好事,就要与他分享;就像他刚才将自己的功绩与自己分享一般。 孙宾亢奋的憧憬,却将庞涓一下子惊醒了,心里的不安感层层涌起,一种酸溜溜的味道隐隐约约。 汉侯,俱酒! 当初自己下山时,师傅曾询问过对于汉侯崛起的看法,当时自己大言不惭地说了一句:“时无英雄,遂成竖子之名。” 直到在上郡,见识了这位传奇诸侯,扫荡河南地,夺取魏上郡的雷霆手段,方才暗暗吃惊。 但牛皮已经吹出去了,收是收不回来了,为今之计,只有在战场上打败汉军,方能在天下成我之名,在师父、师兄弟们面前也不失面子。 但是,汉侯俱酒这个家伙已经够难缠的了,如果再有师弟孙宾相助,那岂不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这还了得?! 在山上学艺之时,师傅总说我天分不如孙宾,这小子若入汉国,其所立功勋定不在我之下。 况且以如今汉魏两国之势,将来必有一战。若彼时战场相遇,我庞涓败于孙宾之手,这这这,不敢想象。 想到这里,庞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师弟,为兄以魏国西河守之名,诚邀师弟赴魏一行,此心此诚,可昭日月。师弟千里入汉,我鬼谷门下,岂肯自荐于人哉?” 孙宾闻言哈哈大笑:“师兄有所不知,弟此次入汉,乃是汉侯亲自上山所请,那汉侯见了小弟,纳头便拜,并许以兵部尚书、国师之位,其心至诚,不输于师兄!哈哈哈……” 少年心性的孙宾笑得十分无邪,却将庞涓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来以来自己以西河守、大师兄的身份,邀请你孙宾入魏,就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汉侯俱酒这个家伙居然为了孙宾专门上了一趟云梦山,还特么许以兵部尚书、国师这么高的位置。 这都是中央官员,部级干部啊,我庞涓呢?地市级市长?兼军区司令员! 都是鬼谷子的弟子,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庞涓的千端万绪,五味杂陈,嗯嗯,不对,汉侯俱酒,云梦山中? 他一把抓住孙宾:“师弟可是说,那汉侯俱酒,亲自上得云梦山巅?” “不错!” 庞涓突然诡异地一笑:“师弟说笑了吧,以诸侯之尊贵,哪肯屈尊相请一个毛头小子?再说,由成都到云梦山,必过韩、魏之境,而某近期在中原之地,并未听说有大批汉军出现啊!” 孙宾道:“师兄有所不知,汉侯者,有弥天大勇。此次中原之行,轻车简从,微服出行,天下诸侯,无人可比。” 庞涓轻轻地将身子向前探,几乎接近孙宾的脸庞:“哦?果真如此?” 孙宾兴奋地将脸迎上来,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果真!” 庞涓表情半天不动,突然变脸大笑:“呵呵呵呵,汉侯果真弥天大勇,弥天大勇。恭喜吾弟喜投明主,来呀,拿本将珍藏之酒,为吾弟贺!” 第946章 死士复仇 观邑,是一座地处魏、赵、卫、齐交界地带的战略城镇,作为交通要道,各国人士往来穿梭,川流不息,也是俱酒东行的必经之路。 观邑的控制权,经常易手,目前是为赵军所控制。 这一日,天气炎热,日头高照,经过一个上午的行军,俱酒一行人困马乏,眼见得前面一片黑森林,遂下令进入林中一享阴凉,也正好喂马进食,小憩片刻。 林中与外边相比,荫翳昏暗,由强烈阳光下乍一进入,竟然有些不能视物。 带佗走在最前面,高高的个子,几乎顶着头上的树枝。 “恶贼,还我将军命来!”突然一个人从空中飞下,手中一柄长剑搂头盖顶向着带佗直劈下来。 与此同时,树林之中突然涌出一堆人来,各举兵器,口中呜里哇啦地叫喊着,猛地向着带佗冲杀过来。 带佗大惊之下,怒斥一声,伸出臂展超长的大胳膊,一把抓住了凌空劈砍之人的脑袋,然后顺势一抡,竟然以此人的身体为武器,横扫一圈,逼向周边的袭击者。 那些对带佗群起而攻的人抽闪不及,纷纷刺中同伴身体,一时惨叫连连,血浆飞溅。 带佗像扔链球一样,将此人连人带剑向着袭击者抛了出去,将一面的袭击者砸倒一片,而这名可怜的空中飞人,脖颈已经在带佗刚才的一番操作下被完全扭断,彻底断绝了气息。 其余众人不惧反怒,齐齐发起喊,再次对带佗发起了攻击。带佗没有武器,竟然一时不好招架。 俱酒一入林中,就见带佗险象环生,立即下令道:“聂政、索卢先生,速助带佗!” 聂政与索卢参双双答应一声,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仗剑而上。陈赤和风破二人见状也是拔出宝剑,揉身而上,加入战团。 而怀木则警惕地立于俱酒身后,不住地四下张望。江牟与庆载二人虽然技击一般,但也不是泛泛之辈,也拔剑立于俱酒周边,尽到保护之责。 在汉国几大高手联手进攻之下,对方竟然悍不畏死,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招式。 惹得带佗火起,痛下杀手;聂政对于敌人向来不会仁慈,想死的都让其如愿;只有索卢参深受墨学熏陶,处处手下留情。 俱酒一看,这不行,得问清为什么啊,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打上了?于是口中高叫:“留活口,留活口!” 很快战斗结束了,满地死伤,血腥弥漫。 带佗从死伤堆里拎起一个喘气的,怒喝道:“说!为什么袭击老子!” 那人喘着粗气,猛地啐了带佗一脸血沫子:“狗贼……还,还我将军!” 带佗二话不说,一巴掌打下去,将一具尸体彻底打得飞了出去。 聂政不屑于看带佗这种血腥式的逼供场面,而且又感觉到今天这场袭击非常奇怪,为了小心起见,立即跃起身形,蹿上树林顶端,四下巡翔,查看敌情。 带佗又抓起一个伤者:“尔是何人,为何杀我?” 那人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我等乃赵存将军亲兵,赵将军既死,我等也不得活,临死之前,若能为将军报仇,也是一桩快事。” 带佗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是赵存的亲随死忠,为赵存报仇而来。 带佗又从他身上搜索半天,果然搜出一块赵军的令牌,他将那人顺手一丢,拿着令牌交给了俱酒。 按赵国军法,主将战死,这些人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他们本来可以一逃了之,但却选择了为主人复仇。 春秋战国时期,这些忠于主人的门客、死士很有市场,比如忠于智伯的豫让,比如赵氏孤儿中的公孙杵臼,他们执着于“士为知己者死”的忠义,每一个人都是值得敬重的。 俱酒却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些人能觅得自己的行踪,显然是认死了带佗。带佗这个大个子太显眼了,又刚刚经过与赵军的血战,这一路上怕是麻烦不断。 想了片刻,俱酒道:“带佗,朕观汝勇武过人,谋略不足,欲推荐汝到鬼谷先生门下,聆听教诲,学习谋略,汝意如何?” 带佗不乐意:“臣愿追随王上左右。” 俱酒笑道:“带佗,汝形胜于外,一路之上,恐为奸人惦记,不如在鬼谷子先生门下潜心修学,以补所短。” 能入世外高人鬼谷子门下学习,带佗哪有不愿意的?只是有些担心俱酒罢了。 俱酒看出了他的犹豫,又道:“朕有聂政等诸人在,此行安步当车,且朕也是马上之君,寻常敌人也不是朕之对手。” 带佗点点头道:“佗听从王上之言,王上,返程之时千万不要忘了叫佗归队啊!” 俱酒哈哈大笑:“不会,不会!” 俱酒随即手书一封,命江牟与庆载陪同带佗返回,将自己的意思向鬼谷先生汇报,相信凭自己的面子,鬼谷先生不会拒绝的。 三人奉命而去,临行之前,俱酒又叫叮嘱道:“走小路,避免再生枝节。” 刚送走三人,聂政就从天而降,面色紧张地向着俱酒奔来: “王上,情况不对,臣居高处,以望远镜四下观望,后方烟尘四起,隐约可见魏军旗帜,王上还是暂避一二为好。” 俱酒呵呵一笑:“有趣,魏国人也掺和进来了。如此,咱们就往观邑一行,将水搅得更浑一些。” 聂政、索卢参、怀木等人俱是脸色大变,这地上躺的可全都是赵国士卒,这会儿跑到了人家赵国人的城池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俱酒又与聂政耳语几句,然后率领其余人等,飞也似的向着观邑飞奔而去。 等俱酒走远,聂政面色一沉,几个起落,将林中尚在喘息的几个赵军全部灭口。 既然汉王要去观邑,那么这些赵人一个都不能活着,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聂政又将数具尸体拖出林外,扔在道中,伪造成搏击之状。 然后又扒了一身赵军的衣服,身形一晃,迅速隐身于稠密的树林顶端。 第947章 谁放的箭 一队商旅装扮的人,心急火燎地来到观邑城下,其中一人持着缴获的赵军令牌快步跑上前去,求见守军将领,自称有重要军情禀报。 守将疑惑地看着来人,慢条斯理地问:“尔是何人,所来何事?” “将军,仆等乃是韩国行商,欲往齐国海边贩盐。适才经过一处黑松林,有一重伤军卒扑于道旁,央我等速来观邑禀报。” 说话间,将赵军的令牌递了上去。 城门守将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拿起令牌仔细看了半晌,确认是赵军之物,他虎着脸问道:“此人何在?” “大约十余里外,一片黑松林,我等急于赶路,也怕惹祸上身,故未入林中,但林中血腥气重,阴森可怖,恐有异常。” “所托何言?” “呃……他说魏军来袭,请将军早做准备。” 守将在地上来回踱步,突然下令道:“丁校尉,集合本部人马,速去黑松林察看究竟。其余众人,备战!” 在观邑城紧张起来的时候,报信的商旅迅速穿城而过,奔向齐国方向而去。 庞涓亲自带领魏军风驰电掣般地追来,抵达黑松林附近时,前哨看到路旁似有状况。 “将军,前方有敌情。” “吁!”庞涓勒住飞奔的坐骑,抬手示意马队放慢速度。 前方路侧,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血液在路面之上凌乱地流淌着,可以判断刚刚发生战斗不久。 庞涓下令道:“派一队人前去探路!” 一队魏军左手操着盾牌,右手持剑,呈彼此掩护、互相协作之姿,一步一步地接近死尸。 黑松林中松涛阵阵,发出诡异的怪啸。 三人合作进入林中,看到了更多的尸体。剩下的数人小心翼翼地将地上死尸身体翻过来,在其身上摸索着。 魏军捡起血泊中的刀剑,仔细观看了半晌,轻轻地说道:“赵军之剑。” “驾!驾驾!” 突然远处马蹄声大作,观邑赵军风卷残云般地赶到。 魏军士兵手中拿着带血的剑,惊愕地望着赵军赶来的方向。 赵军约有百人之多,也看到了全副戒备的魏军士兵,以及地赫然躺着的数具尸体。 赵军小队也遽然勒住马缰,大声下令道:“前方何人?放下武器!” 言毕,右手一扬,赵军的弓箭手齐刷刷地开弓搭箭,瞄准了前方的魏军。 魏军一看,这这这,地上的死尸、凝固的血迹、手中的凶器,这杀人现场太清晰不过了,根本解释不清呀。 但是,放下武器也是不可能滴,魏军将手中的盾牌高举护着前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赵军兄弟,误会了,人不是我们杀的!” 赵军校尉继续怒吼道:“放下武器,放下武器!老子数到三!一,二……” “好大的口气!” 庞涓率队从后方赶了上来,猛地一勒缰绳,马匹来了一个漂亮的人立,庞涓的眼光从高处俯视而下,强大的气场将赵军吓得一愣。 负责侦察的魏军顺势撤回本阵,魏、赵两军顿时形成了对峙之势。 赵军校尉又惊又怕,色厉内荏地继续喝道:“来者何人?安敢犯我赵国边界?” 庞涓傲慢地扫了一眼赵军:“听好了,本将魏国西河守,庞涓!” “庞……庞,庞涓!” 赵韩两国在围攻浊泽时,见识过庞涓的本领,正是庞涓的突然出现,硬生生将魏?从联军手中夺走,使战场形势出现了反转。 而后庞涓独闯林胡王庭,西河杀退秦军的战绩也在列国间传播,魏军新星的名头一时无两。 赵军校尉听到这个名头,头皮都有些发麻。 “庞将军,焉何入我国境,杀我军民?” 庞涓冷冷地道:“人不是我军所杀,本将到时,人已死去多时。” 赵军校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一者庞涓的名头太大了,二者自己只是前来探听消息的,并没有得到与魏军作战的命令。 他想了半天:“既然人不是魏军所杀,请将军让开道路,我等勘验现场。” 庞涓桀骜地瞟了一眼赵军校尉:“天下只有人让庞某,庞某何时让过他人?竖子,尔等闪开!耽误了本将追捕汉侯,要尔的狗命!” 高耸入云的松林顶上,如同一片薄纸般的聂政听闻此言,不由得眉头一皱,提起二十分的精神,聆听树下的对话。 赵人多勇武剽悍,所谓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校尉不敢答话,手下士卒却受不了了。 其中一人策马而出,弯弓搭箭直指庞涓:“庞涓,这是赵国地界,休要猖狂。” 庞涓仰天大笑:“数年之前,观邑尚是魏土,竖子既然无礼,那么本将今日不妨收复故土。” 赵军校尉也硬气了一回:“庞将军,事关两国交谊,休逞口舌之能!” 与此同时,身后的赵军“刷刷刷刷”将弓箭瞄准了魏军。 魏军不等庞涓下令,也齐刷刷弯弓搭箭,反正魏军人多,就是互射,也不吃亏。 两军今日的距离太近了,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一旦开打,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赵军校尉胸膛急剧地起伏着,他没想到此次前出侦察,没有了解到实情,先与魏国大将庞涓遭遇了。 此时此刻,干柴烈火,稍有一个火星子就会点着,他不想让魏赵两国的大战就这样触发起来。 “庞将军,请约束贵部士兵,魏赵毕竟同属三晋,有话好好说。” 庞涓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今天同一个普通校尉费了半天口舌,阻挡了追赶俱酒的行程,庞涓已经是十分的不爽了。 他懒得再多废话:“竖子,闪开!”言毕,庞涓松开了缰绳,任由马匹自行向前。 从对方犹豫躲闪的眼神之中,庞涓断定对方绝对不敢向他放箭。 魏国,西河守,庞涓!这名头不是盖的。 “庞将军,不要逼人太甚!” “让开!”庞涓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现场空气几乎凝滞了一般,事关两大战国的颜面,双方都没有后退的余地。 紧张的气氛如同沉甸甸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压抑得令人窒息。魏赵两国士兵持弓的胳膊都有些撑不住了。 弓这玩意儿,不是弩,可以储存能量,蓄势待发。弓拉圆了,就必须尽快放出去,否则力道不够,手臂受不了啊! “嗖!” 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久经沙场的战士都知道,这是箭矢穿过空气的声音,当这种声音响起的时候,往往伴随着大规模的血腥与杀戮。 卧槽!这是谁特么放的箭? 但,现场形势却容不得他们多想。在听到破空之声的一刹那,所有绷紧的弓弦全部松开了。 “放放放!” “射射射!” “嗖嗖嗖嗖嗖嗖……” 第948章 我欲扬名 庞涓是所有人之中反应最快的,在电光石火之间,他抓住马鬃,身体丝滑地就势一滚,顺势藏身马腹之下。 庞涓人未到马下,已经听到了马儿的哀鸣之声,几个呼吸之间,马头上就被扎上了十余支箭矢。 遭受迎面痛击的马儿前蹄一跪,头先着地。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马头犹如犁铧一般,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 整匹马儿头下尾上,像一棵树木栽在深坑之中一般,正好将庞涓的身体护在身后,挡住了第一波如雨箭矢。 但,其他士兵则没有这么幸运了。 箭雨如蝗般交错飞过,赵箭射向魏军,魏箭射向赵军。战场上瞬间陷入混乱,士兵们呼喊着、对射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箭头无情地穿透肉体,战士们纷纷倒下,有的痛苦呻吟,有的已然无声无息。鲜血一瞬间就染红了土地,洇染成一朵朵的血花,再形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海,弥漫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受惊的战马昂首嘶鸣,疯狂地奔腾逃窜,更将受伤倒地的士兵践踩成泥。 庞涓用脚尖挑起一面漆盾,左手操盾、右手宝剑、口中大喊一声:“杀!”,然后迅速从马尸后跃出,快速冲入赵军阵中。 庞涓明白,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对射,根本防无可防。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杀入敌阵,短兵相接,彻底破掉对方的远程攻击,将战斗拖入肉搏战。 赵军校尉皮甲之上扎着数支箭矢,如同一只大号的刺猬,他大吼一声:“小五,速回城搬兵!”然后自己却嗥叫一声,迎着庞涓杀了上去。 两面盾牌轰然相撞,在相撞的瞬间,庞涓已经刷刷刷连刺三剑;赵军校尉根本没有去格挡,而是自相残杀般地持剑砍向庞涓的脑袋。庞涓一缩脖子,兜鍪应声而落,一头乱发刹那间在风中释放出来。 庞涓抬腿一脚将赵军校尉踢飞,然后虎吼一声,高高纵起,居高临下地猛刺下来。 赵军校尉顺势在地上一滚,躲开了庞涓的凌空一击,顺势抓住一柄长戈,也不思索,便横扫过去。 庞涓迎戈而上,手中宝剑唰地一划,戈柄斜斜被切成两截,同时,剑锋也扫过了赵军校尉的咽喉。 一蓬鲜血迎风飘洒开来,刚刚跃起的赵军校尉拼尽全力将手中半截木杆扔向庞涓,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抽搐片刻,没了动静。 就在两人格斗的同时,魏赵两军的残余兵卒也迅速裹挟成一个大的战团,凶狠地互相厮杀起来,每个人都变成了疯狂的野兽,彼此充满了仇恨和杀意,毫不留情地挥刀相向。 一片枯黄的松针簌簌而下,洒落在庞涓的头上,洒落在一地血腥之上,杀疯了的战场之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现象。 聂政如同一只大鸟一般,几个弹跳,身体滑翔般地掠过松枝,掠过身下杀戮战场,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好的硬皮甲能挡住箭矢一半的进攻速度,小五的背部扎着数支长箭,箭尖已划开了他的皮肉,但却没能再进一步。 小五顾不得去拔出箭矢,而是拼命地打马狂奔,任凭锋利的箭尖一次又一次地划开自己的皮肤,血液浸湿了衣衫,流淌过脊背,滴落在马毛之上,再在马匹的飞驰之中四溅开来,开成一朵血花。 远远地望见了观邑城池,看到了城头大大的“赵”字旗,小五放声大喊:“将军,将军……魏军犯边,魏军犯边!” 城头上赵军看得清楚:“将军,是小五,一个人!” 观邑赵军守将冷哼一声:“老子看到了,放吊桥。” 小五的快马卷起一长道的烟尘,冲过吊桥,冲到观邑城下,他再也支撑不住了,扑通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漫天的尘埃遇到了城墙的阻碍,顿时改变方向,扶摇而起,升腾到城头之上。 赵将闻到了这片烟尘之中的杀伐之气、血腥之气,以及死亡之气。 “小五,什么情况?” 小五从地上爬起来,口中拼命地高呼:“将军,魏军犯边,庞涓,庞涓来了!” 城上赵将心往下一沉,魏国后起之秀庞涓居然来到了观邑,这仗估计不好打了。 他沉声问道:“敌军多少人马?” 小五嘶吼道:“大约五百骑!” “什么?尔再讲一遍!”赵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百骑魏军居然敢犯赵国边界,庞涓也太托大了! “不错,五百,最多不过八百!” “丁校尉呢?” “校尉已为国捐躯,死前命小人速搬救兵。” 观邑守将想象得到战场的惨烈,百人侦察小队,撞上魏军八百人,力量对比不要太悬殊,何况还是庞涓领军。 但要不要出兵呢? 牺牲丁校尉以及这一支百人队,赵将并不心疼,这种小股侦察部队,本来就是用来牺牲的。 可是,自己贸然出兵,若是观邑有失,这罪过可就大了。 小五在城下苦苦哀求:“将军,速速救我同袍,擒杀庞涓!” 擒杀庞涓? 扬名立万?! 庞涓只带了数百人就敢硬闯我观邑,这也太特么的欺负人了!若率领全城赵军杀出,顺势擒了庞涓,这可是对魏作战的一次巨大胜利啊! “小五,尔确认魏军只有数百骑?” “绝对确认!双方都打成一锅粥了,庞涓也亲自杀入战团。将军请仔细想想,若是魏军有伏兵,庞涓何苦以身犯险呢?” 赵将心头一阵激荡,庞涓这家伙估计是误打误撞,进入了我观邑的地盘,如此大好良机,擒杀魏西河守庞涓,可立不世之功! 我欲扬名久矣!庞涓,既然你名头够响,不妨拿你做个垫背的。 “来人,传本将令:尽起阖城之兵,杀奔黑松林,杀魏狗!擒庞涓!报血仇!” 第949章 齐军出击 聂政趁乱掠过观邑,沿着怀木一路留下的记号,很快追上了俱酒一行,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齐国境内。 聂政面色凝重地来到俱酒的面前:“来者魏将庞涓,特为追袭王上而来。” 俱酒眉头一皱:“何以见得?” 聂政道:“庞涓亲口所说。彼时他路遇赵军,急于追赶,故而道出实情。” 俱酒又问道:“然后呢?” 聂政道:“臣略施小计,使魏赵两军打在了一处。” 俱酒心中暗自纳闷,庞涓居然专门为追击自己而来,可见此行的行踪已经泄露。 那么,是谁泄露了自己的行迹呢? 孙宾?庞涓突然赶来了,而孙宾与庞涓曾十年同窗,对庞涓高度信任。 真实的历史上,孙宾就是过于信任师兄庞涓,结果着了他的道。 本以为历史重演一次,自己救了孙宾,但种种迹象表明,孙宾泄露自己行踪的可能性很大。 俱酒不相信孙宾对自己会有恶意,在云梦山中,他是那样的渴望建功立业,是那样的踌躇满志!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鬼谷子都认为他“必经大难,方得大成。”知徒莫若师啊。 聂政与怀木对视一眼,双双拱手道:“王上,此途凶险,当换路而行。” 俱酒略一思索道:“久闻临淄天下繁华地,人间富贵乡,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如雨,朕就走了趟齐都临淄。” 众人大惊,连连劝阻。 尤其聂政知道,上次俱酒在齐国境内,与田忌大打出手,估计会有人认出他的面容,故而坚定地反对。 俱酒道:“此事易尔。索卢先生,这就需要墨者出手了。” 索卢参不明所以:“王上请吩咐。” 俱酒道:“朕久闻墨家易容术独步天下,墨侠行事,数易其容,无我能识,还请先生费心一二。” 索卢参道:“墨家易容术,臣只是略懂皮毛。墨家有彭轻生、弦唐子二位,易容高手也,臣闻此二人居于阿邑,离此间不远,臣自当前去联络。” 俱酒道:“俱酒也闻彭轻生与弦唐子两位俱是墨子亲传,兼字令弟子,只是久不闻二人消息,不想居于阿邑。” 索卢参道:“在墨家诸子中,此二子讷言为人,生性好静。既不善传播墨学,也不懂守城行侠,唯好奇技淫巧,故隐于乡野,属于墨隐一派。” 俱酒道:“如此,咱们就一道前往阿邑一行。另外,索卢先生,尽快联系本地墨者,与苦获、已齿取得联系,看看孙宾先生行至何处。” 俱酒又叫来负责运输货物的东仓库:“朕欲快马先行,汝速与齐国唐社取得联系,将货物先运至海边,然后再由水路送至越国境内。” “属下得令。” 刚刚安排好这些事务,突然从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队伍,旌旗猎猎,兵车辚辚,众人大惊。 聂政大为紧张,迅速掏出望远镜远远一望,低首向俱酒回禀道:“齐军!王上,咱们躲一躲吧。” 俱酒道:“此时躲闪,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等闪在路旁,且观察一 二,再作计较。” 众人眼见也不好躲闪,只好依计而行,但每个人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转眼间,齐军斥候就如同旋风一般掠至眼前,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尔等从何而来,欲往何地?” 东仓是熟络列国间行商规矩的,他赔着笑走出队列:“军爷,仆等来自韩国,欲往海边贩盐。请多行方便,多行方便。” 说着,双手高举,递上去一个装了几百布币的钱袋。 未料想,齐军斥候并不要什么钱袋,径自问道:“汝等自前方来,可曾路过观邑?” 东仓连声道:“路过,路过,给赵军还孝敬了几百钱呢!” 齐军厉声道:“谁问这个?老子是问城中守军几何,防守可否严密?” 东仓脑子一转,想起了刚才聂政向俱酒汇报的一切,立即装出一副胆小的样子说道: “城防大事,仆等安敢妄议?不过,城内赵军尽数而出,南向黑松林而去。仆等刚过观邑,城门就关上了。” 齐军闻言大喜:“果真?” 东仓:“将军面前,仆等安敢说谎?” 齐军又仔细问了一些他们在观邑的所见所闻,东仓连说带比划,总之就是告诉齐国,观邑城防守空虚,吹口气就可以拿下的那种。 齐军斥候回转不久,大队齐军流星赶月般地就行了过去,杀气腾腾地奔向观邑方向。 俱酒走上前来,拍了拍东仓的肩膀:“东仓,汝学坏了!” 东仓狡黠地一笑:“谁让他们追赶王上来着,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俱酒一脸不忍状:“哎,观邑百姓有难了!” 东仓按照俱酒的吩咐,率领车队择路而行。 没有了这些货物的羁绊,俱酒只率得聂政、怀木、索卢参、陈赤、风破等人,一行人反而行得更快了,迅速向阿邑奔去。 ******** 观邑这座城池,因为处于交通要道,可以收取大量的商旅赋税,魏、赵、齐诸国都视为香饽饽,每过个三五载,总要易一回手,观邑老百姓都见怪不怪了。 当赵军将领带着大部分兵力扑向城外黑松林中,去捉拿庞涓的时候,齐军的大网已经悄悄地撒开了。 黑松林外,庞涓率领手下军卒打了一场凶险异常的遭遇战,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但自己的队伍也是死伤惨重。 遭遇战的猝不及防属性,往往来不及做出任何排兵布阵的策略,拼的就是一个战斗意志和硬实力。 眼见擒获汉侯俱酒、立下不世之功的机会就这么白白错失,庞涓气得咬牙切齿,恨声不止。 就在庞涓收拾残部,垂头丧气地转头回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兵车声和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杀魏狗!擒庞涓!报血仇!” 庞涓大惊,此次自己为了追赶汉侯俱酒,率领几百轻骑深入三国交界处,本已犯了兵家大忌。 更何况一时冲动,还与赵人打了一架,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赵军大队杀到,自己一时半会还真不是对手。 第950章 伊人浅曼 孙宾酒后不知昏睡了多久,当他缓缓醒来,一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无力。 他强自支撑着坐了起来,眼前景象却让他感到一阵眩晕,整个房间都在旋转。 孙宾拼命地摇了摇脑袋,好半天才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房内挂着华丽的丝绸帷幕,榻上铺着暖和的锦绣裘被,几案之上摆着高档的青铜器具,一个巨大的香炉中正在袅袅升腾着沉香的烟气。 孙宾只记得同师兄庞涓久别重逢,二人共同大谈人生理想,建功立业,师兄还为自己找到明主而衷心恭贺。 然后,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师兄?师兄……” 孙宾喊了两声,没有任何回音。 嗯?不对,苦获和已齿两位先生呢?王上可是让自己不离二人须臾,昨天只顾和师兄叙旧了,都忘记了招呼他们二位。 “苦获先生?已齿先生?” 孙宾心中一紧,慌乱地爬了起来,欲要出门寻找,突然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手肘部磕得生疼,孙宾忍不住大声“啊”了一声。 门“支扭扭”一声打开了,一个温柔的女声传了进来:“先生醒了?” 紧接着,一曼妙的身影,手捧托盘,盘上放着冒着热气的汤盏,轻盈盈地飘了进来。 女子将托盘放在几案之上,跪坐下来:“先生醒啦,感觉如何?妾烧了参汤与先生解酒,趁热喝点吧。” 孙宾此时已经傻了,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时,就随着师父上了云梦山。这些年来,在山中自给自足,几乎足不下山,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 女子看着孙宾失态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先生不便,妾来喂先生可好?” 言毕,端过参汤,用汤匙盛了一勺,轻启樱唇,慢吐兰芳,吹了一吹。 然后轻轻地将汤匙递向孙宾的嘴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孙宾。 在绝世的颜色面前,孙宾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整个人都僵化了。 他机械地张开嘴巴,一口就将勺子咬在了口中。 参汤顺着勺子和嘴唇之间的空隙流了下来,女子连忙向外拽汤勺,拽了两下,竟然拽不动。 女子蛾眉轻蹙,略带撒娇地嗔道:“先~生~” 孙宾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边松开了紧咬的牙关,一边将淋淋漓漓的参汤吸溜进口中。 然后慌不迭地低头连连作揖:“宾多有失礼,夫人见谅,夫人见谅。” 女子莞尔一笑:“先生,上好的紫团参汤,快快趁热饮了吧。”言毕,作势又要来喂。 孙宾唬了一跳,他连连施礼道:“不劳夫人,不劳夫人,宾自饮之。” 等女子放下参汤之后,孙宾一把抢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将碗放在几案之上,规规矩矩地正襟危坐,不敢看女子一眼。 女子看了孙宾前后的表现,忍俊不禁,一边收拾盏勺,一边道:“先生有何吩咐,但唤妾来,妾名浅曼,奉庞将军之令,前来伺候先生。” 孙宾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呃,夫人,此地何处?” 浅曼说道:“此地乃是魏国酸枣城,庞将军指挥所后宅。” 孙宾又问道:“那,庞将军何在?” 浅曼说道:“妾实不知,不过妾可以告诉军卒,命彼等告知庞将军。” 孙宾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甚好!甚好!有劳夫人了。” 浅曼应了一声,如同她的名字一般袅娜着出得房去,掩上了房门。 孙宾望着轻轻掩上的门扉,闻着浅曼留在室内的余香,心中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地乱跳。 他觉得这是下山以来,在这个世界上所遇到的最美好的事物,人世间所有赞美的词,在浅曼的身上,都找到了具象。 当孙宾想入非非的时候,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沙哑的男声传入屋内。 “庞将军属下、校尉荆山求见孙先生。” 孙宾从胡思乱想中猛地惊醒过来,他正了正衣袖,沉声道:“请进!” 荆山校尉大步进入屋内,只见他一身戎装,满面焦虑,见了孙宾,简略打了一个揖,急急地道: “孙先生,庞将军身陷敌围,请先生为我筹划一策,速速救之。” 孙宾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紧张地走上前来,一把抓住荆山的手臂:“师兄现在何处,所遇何敌?” 荆山道:“日前我军卷码头驻机被袭,船只被夺,经查乃赵人所为。庞将军奉命前往赵国观邑交涉,不承想赵人设下圈套,将庞将军围于观邑城外。” “将军亲卫死命突围来报,荆山欲往营救,又恐力有未逮。闻先生熟知兵法,谋略超群,故请先生助我救得庞将军。” 孙宾眉头一皱:“师兄所率兵马几何,赵人兵马几何,荆校尉现在有兵力几何?” 荆山道:“庞将军所部八百余人,全部由轻骑组成。赵军大部当在四千人左右。目前我部尚有三千军力,以步卒为主。不过,我部尚负担守护酸枣城之责。” 孙宾眉头一皱:“麻烦荆校尉取观邑附近舆图来看。” 荆山道:“舆图挂在前室,请先生随我移步前室一观。” 孙宾急于救师兄,撩起袍摆就走,二人遂急匆匆地向前室走去。 原来,庞涓被赵军围困之后,迅速避入黑松林中,以密集的林木为掩护,依托魏武卒的强悍,竟然抵挡住了赵人的几波进攻。 赵军将领下令将黑松林团团围住,不冒进,不莽撞。坚持步步为营,层层递进的打法,准备依托兵力优势,一圈一圈缩小包围圈,定要将庞涓困死在此地。 庞涓的自负与狂傲遭遇了反噬,他浑身本领、满腹韬略,在绝对兵力面前,竟然无解。 无奈之下,庞涓派出几波亲卫突围求救,最终有一名亲卫扒了一身赵军的行头,趁赵军又一次进攻的混乱之机,混出了重围,快马飞奔酸枣求救。 荆山校尉听闻西河守庞涓被围,惊恐不已。按魏律,主将被擒,他们这些人都得陪死。 但听闻了战场态势之后,又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还怕全军出动之后,酸枣城有所闪失,故而犹豫不决。 特别是庞涓被围在中心,魏军进攻起来难免投鼠忌器。 这个局该怎么破? 突然之间,荆山灵光一闪,庞将军的师弟不正在此间吗? 同是鬼谷子的高足,不如向这位孙先生请教一二,想必能想出营救庞将军的上好策略。 第951章 必攻不守 孙宾在舆图上查看了庞涓所在的地理,心中不由一沉,他指着地图道:“险易必知生地、死地,今师兄所处者,死地也!居生击死易,居死击生难矣!” 荆山紧张地问:“孙先生,君谓计将安出?” 孙宾道:“必攻不守,兵之急者也!” 必攻不守,是孙宾的核心军事思想。这句话有两层意思。 一是要攻击敌人防守薄弱的地方,不守,就是敌人缺乏防守或者防守薄弱的地方。 二是以进攻代替防守,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荆山道:“前方军情所示,庞将军四面被围,如何攻之?“ 孙宾道:“将军请看,庞将军真的被围死了吗?” 荆山沿着孙宾的手指看过去:“观泽?” “不错,欲救庞将军,当自观泽入手。” “先生怕不是知,观泽不可行船,乃是一片沼泽之地。人过陷人,马过陷马,便是飞鸟欲渡亦不得。先生适才既言生地、死地,此观泽可谓绝对之死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 荆山一脸疑惑:“荆某愚昧,请先生示下。” “将军请分兵两路,一路沿官道至黑松林中处搦战,吸引敌兵注意力;另一部则渡过观泽,营救庞将军。” 荆山惊了:“观泽如渊,一毛可沉,如何渡之。” “宾,自有办法!” 鬼谷子曾传授孙宾沼泽作战之法,那就是制作一种船形鞋,其原理就是增大与沼泽接触面积,减小人足的压强,利用沼泽的浮力,平安渡过沼泽。 此法传闻是舜帝与三苗作战时发明的,但世人多已不知,真正将此法流传下来的,只有善于钻研的鬼谷子。 赵军包围庞涓的黑松林,其实是三面合围,因为黑松林的另一面就是一片烂泥的观泽。赵军根本无法进入观泽用兵,而庞涓若是步入观泽,则是自寻死路。 当孙宾讲出自己的解救方法,荆山既喜又忧:“先生高才,但是,匆忙之间,哪里做得出如此多的船鞋?” 孙宾笑着道:“天无绝人之路。”说着走到旁边的兵器架上,操起一面牛皮老漆的圆盾:“此物可也!” 在战国之时,因为材料科学的落后,除了少数的青铜高盾全部由金属铸造外,大部分盾牌都是木、皮、藤等物制作。 尤其是单兵盾牌,既要有很好的防护作用,更要保证轻便易携,是故皮革蒙面、硬木为底的小型圆盾、梯形盾是主流形态。 盾的中央向外凸出,周边向内收拢,形似龟背;内面有数根系带,称为“挽手”,以便使用时抓握。 这种“龟背”形状与船只的原理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具有很好的流线性设计,在增大接触面积的同时,同比增加浮力。 盾牌内部的挽手、挽带,则正好拴系在人腿之上,能够将盾牌真正作为船鞋来使用。 这种方法虽然据传是虞舜所作,但其实都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在不懂物理原理的古代,正是一代又一代的先民在实践中摸索出了宝贵的经验和有效的方法。 荆山还有点疑惑,但看着孙宾一脸的笃定,而今时间紧急,也只好选择相信。 不过他还是怕中间出什么乱子,遂拱手道:“先生妙法,不过荆某怕士卒不懂操作,是不是麻烦孙先生亲自走上一遭?” 孙宾道:“营救师兄,宾,义不容辞!” 荆山又问道:“荆某从正面攻击,当用何法,还望先生赐教一二。” 孙宾道:“赐教不敢,宾以为将军甲寡而人少,当行疏阵之法,疏离矩间,多其旌羽,砥刃以为旁,疏而不可蹙。” 荆山听不懂这么玄妙的阵法,一脸懵圈。 孙宾又解释道:“将军兵少,且此战旨在救人,故不可硬拼,但使敌疑,救出庞将军自是首功一件。” 这么一说荆山就懂了,作战目的一定要明确,不然仗打得没有章法,就是一笔糊涂账。 荆山留守一千人驻守酸枣,自己率领两千人从正面战场直扑观泽。 而孙宾只带三百轻骑,每人身背两面盾牌,悄悄地摸向了人迹罕至的观泽。 荆山率部从正面接近赵军,尚未抵达战场,先是三通战鼓,三军齐呼,故意疏解士卒与士卒、兵车与兵车、战马与战马的间距,大肆挥舞旌旗,兵车来回驰骋,制造出征尘滚滚、气势汹汹的架势。 并派出小股轻骑,从多个方向骚扰赵军的队列,制造出试图突破包围圈,解救庞涓的劲头。 赵将一看魏军大队来救,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下令严阵以待,防止魏军冲阵,反正庞涓在树林中跑也跑不了。 魏军组织了一轮冲锋,进入一箭之地,赵军立即羽矢如飞,而魏军则知趣地迅速撤退。 赵军居人数优势,决定死守此地,只要困住庞涓,就是最大的成功;而魏军目的在于分散敌军注意力,只要能救出庞涓,就达到了作战目的。 如此反复多次,彼此互相试探,互相挑衅,但都没有展开大规模对决的意愿。 孙宾率领的营救小分队,来到观泽水边。 观泽是一片大沼泽,水面上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水草与浮萍,周围的空气弥漫着潮湿和腐臭的气味。 偶尔会翻起几个大大小小的气泡,仿佛是恶魔在地下呼吸一般,透露出一种诡异的生命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窒息。 在这层表象的下面,掩藏着深浅不一的泥潭,就像是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面对这样的沼泽,士卒们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警惕与畏惧。 孙宾率先示范,将两面圆盾绑在足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尝试着走出第一步。 墨绿色的水草向两边侧倒,圆盾一点一点向下沉,渐渐地沉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最后,浮力与压力之间达成了平衡。 孙宾又将另一只脚踏上去,依样画葫芦进行操作,整个人稳稳地立在沼泽之上,并没有被吞噬。 孙宾继续向前走了数步,沼泽也不是全部都是淤泥与陷坑,他专捡有草根的地方走,走得自然了许多。 唯一不习惯的是,两个圆盾的面积比较大,走起来经常磕绊。这样像鸭子般的走路姿势很别扭,步子迈得很开,两腿根本合不拢,走得时间长了,咔!容易扯着蛋。 其他士兵看到孙宾的成功,信心大增,纷纷效仿。 最终两百人身背圆盾,跟随孙宾进入了观泽。他们都是精挑细选的士卒,对魏国、对庞涓既有忠心,又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冒险精神,是这次营救的主力军和敢死队。 剩下一百人在观泽边隐蔽,负责接应事宜,避免被抄后路。 第952章 飞渡观泽 经过了开始阶段的小心翼翼,掌握了平衡技巧之后,孙宾突然玩心大作。 他想起在云梦山时,那一年好大的雪,他和几个师兄弟们在山坡上滑雪溜冰的场景。 孙宾双手背在身后,集中精力,运用身体的力量和技巧,就像那年的滑雪一样,试图在这片草皮覆盖的沼泽上玩出新花样。 奇迹发生了!孙宾成功地在草皮沼泽上复刻了滑雪的动作,他如飞鸟般飞速地滑行起来。 随着他的滑行,水草纷纷倒向两侧,形成了一道绿色的波浪。偶尔会激起一片水花,有时会冲起一片泥点子。 更令人惊喜的是,孙宾的滑行竟然惊起了一条红色的游鱼。这条鱼儿跃出水面,似乎也在为孙宾的精彩表演喝彩。 后边的士卒们看到这一切,全都目瞪口呆。 庞涓遭遇了下山以来最大的挫败,这时候魏军已经只剩下百十人了,被赵国人死死地围在了一片黑松林中。 庞涓拄剑坐而立,望着远方的观泽呆呆发愣,绝望透顶。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远方,以神乎其神的速度,向着黑松林方向直驱而来。 庞涓瞪大了眼睛,从阴郁的黑松林中向外望去,阳光下那个人影自然而然地披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而其周边水雾弥漫,色如七彩,更增一分神秘色彩。 庞涓对这一带的地形烂熟于胸,观泽不能渡,这是数百年来的箴言。 而今天,竟然有人能从观泽之上御风而行? 不不不,没有人能够渡过观泽!能渡过观泽的,只有神! 更多的魏军士卒也看到了这一奇特的景象,他们不顾身上的伤痛,一齐惊呼起来。更有甚者,不由自主地弯了膝盖,顶礼膜拜。 “天神显灵,我等有救,魏国有救了!” 回过头去,他们看到了仍然拄剑而立的庞涓,急忙拉扯他的战袍:“将军,既见神只,安得不拜?” 庞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作为战国时代的人,说不迷信那是假的,但庞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绝望到了极点的时候,求生欲也到了极点! 庞涓不确定对面来的是人是神,但观泽可渡,且是飞渡!这就打破了战国人们的认知,庞涓的膝盖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心中虔诚祈祷:庞某若有幸得生,必早晚焚香,拜酬神恩。 孙宾翩若惊鸿地滑至黑松林边缘,潇洒地来了一个急刹,身子在沼泽边缘打了一个回旋,漂亮地立定身形。 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双脚开叉而立,身上简单地披着一件魏军的皮甲,既飘逸又英武。 “师兄!” 庞涓心头猛地一动,没有睁眼谁在叫我?不是吧,认错人了吧! “师兄,宾相救来迟,师兄恕罪。”孙宾看到庞涓伏地跪拜的虔诚模样,立即像鸭子一样跳着脚奔过来相搀。 到了陆地之上,圆盾的磕碰与牵绊令他身形不稳,扑通一声,径自扑倒在了庞涓的身前。 庞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脸笑嘻嘻的孙宾,脸上满是溅得星星点点的泥点子。 孙宾来救自己?! 庞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庞涓为了留住孙宾,在酒中做了手脚,并派美色迷惑孙宾。 庞涓的真实目的,是把孙宾留在自己的身边,当一个参谋智囊,成为自己身后的影子。 特别庞涓不想让孙宾进入汉国这样一个国度,成为汉侯俱酒大杀四方的宝器。 但今天,当自己身陷重围的时候,居然是孙宾率人前来营救,这让一向自负的庞涓情何以堪? 更可恨的是,在一众士卒的忽悠之下,庞涓居然给孙宾跪了下去,像迎接神明一样地跪迎孙宾! 好在孙宾这小子突然摔了一个狗吃屎,让庞涓好歹找回了一些面子。 孙宾究竟是真的摔倒,还是为了照顾庞涓的面子而故意摔倒,这已经成为一个历史之谜。 庞涓扔掉宝剑,双手相搀,将孙宾从地上扶了起来:“师弟,战场重地,岂可以身涉险?谁如此大胆,安敢让吾弟身冒矢石?” 明明是孙宾前来救庞涓,但一心要找补回面子的庞涓,故作勃然大怒状。 与此同时,与孙宾一同前来的魏国勇士们,陆陆续续地行至了黑松林的边缘,纷纷上岸前来与庞涓见礼。 孙宾道:“宾闻师兄遭困,心急如焚,怪不得别人。师兄,此地不宜久留,速撤!” 庞涓低头看着孙宾脚上绑定的两个圆盾,顿时明白了他能安稳全渡过沼泽的秘密。 其实鬼谷子的授课是开放式的,他讲到舜帝曾经以船鞋渡过沼泽,只是点到为止,并不会亲自前去实践。 有没有动手能力,有没有实践精神,也是鬼谷子考验弟子的一种方式。 庞涓只关注排兵布阵,要学就学万人敌,对这些雕虫小技,庞涓向来不屑一顾,只了解个皮毛,根本不愿深究。 但孙宾不一样,他是一个细心的人,也是一个深具实践精神的人,对于老师的授课内容,必深学之、细悟之、践行之,以钻研的态度认真学习兵法。 既学习军事的思想,更学习战斗的技巧。所以后世人比较孙子兵法与孙膑兵法,会发现孙膑兵法是军事斗争的方法论。 孙宾立即命人解下身上的圆盾,依葫芦画瓢,向众人传授渡过沼泽的方法。 魏军身置死地,突然出现逃生希望,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般,不顾身上有伤,全部依计绑好了装备,一点一点地进入观泽之中,向着生的希望奔去。 孙宾亲自帮助庞涓绑好圆盾,扶着他走入沼泽之中。 当庞涓渐渐掌握了沼泽行军的技巧,孙宾道:“师兄慢行,弟往岸边部署一二,迎接师兄早归。” 庞涓点点头,孙宾立即展开沼泽飞行术,只见他身体前倾,降低重心,膝盖微屈,双臂奋力摆动,既保持平衡,又实现加速,步伐紧凑而有力,身姿飘逸又敏捷,很快就消失在前方。 庞涓叉着鸭子步,在亲卫的招呼下,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看着孙宾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心情复杂,默默无言。 第953章 庞涓起疑 庞涓逃出生天,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初见孙宾时的庞涓有多高调,被救之后的庞涓就有多尴尬。那些在孙宾面前吹过的牛,瞬间都成了打脸神器,啪啪啪啪地在庞涓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庞涓是利用孙宾的信任,得到了汉侯俱酒的行程,然后悄悄去追击俱酒的。 而不知情的孙宾仍然一脸赤诚地前来营救师兄,这种巨大的反差不仅没有使庞涓有所触动,却使其产生了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荆山所部接到庞涓脱险的消息,在假装发起一波攻势之后,趁势后撤,也与赵军脱离了接触,赶来与庞涓会合。 荆山道:“将军安然脱险,真吉人天相也!” 转头又对侧立于庞涓身边的孙宾使劲一拱手:“孙先生妙计如神,荆某佩服!” 庞涓冷哼一声,黑着脸道:“撤军,回酸枣!” 荆山高声应道:“属下得令!”转身去部署队伍去了。 孙宾看到庞涓神情难看,略一思索,上前道:“师兄,弟以为可暂不回城。” 庞涓强装笑颜:“师弟,赵军强大,不可力敌,不过此仇为兄必报,赵人猖狂不了几时。” 孙宾道:“此战师兄孤军深入,忠勇可嘉。然损兵折将,弟恐有小人在魏侯面前诋毁师兄,故师兄当有一胜。” 庞涓心中咯噔一下,魏国朝堂,长期以来有贵族派与草根派之争,吴起奔楚,就是贵族派打压草根派的杰作。 公叔痤作为魏武侯的女婿,当今魏侯的姑父,自然而然是贵族派的领头羊;而庞涓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完全以战功起家,则令贵族派如坐针毡。 公叔痤本身军事素养不高,但他还挺喜欢在这方面找补;找补不到的情况下,对庞涓的攻击打压也是一种维护自身利益的方式。 这次观泽之败,起因是庞涓自作主张,追击汉侯;若追击成功,自不必说。但目前是追击失败,虽然只有数百人的折损,难保公叔痤不会在朝堂之上掀起滔天大浪。 庞涓何尝不想发起一次反击,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洗白黑松林小败的污点。但这个建议由孙宾提出来,庞涓就感觉到不舒服。 孙宾还不知道自己追击俱酒的实情,他越是感情真挚地欲帮助师兄,庞涓越感觉到恼火和不甘。 怎么,难道我庞某人真的技不如人吗? 庞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师弟,我军势弱,又兼新败,不利再战,此事当从长计议。” 孙宾一脸自信:“非也。赵军此次倾巢而出,对师兄志在必得。今赵军尚不知师兄脱险,我军正好利用观邑防守空虚,必攻不守,一战而下观邑。” 庞涓心有所动:“必攻不守?师弟,焉何为兄不知此用兵之道?莫非是我下山之后,师父新授之学?” 孙宾哈哈大笑:“哈哈哈,师兄见笑了,此乃宾独自揣摩之意,尚不成熟,更不敢上闻于师父。” 庞涓却心存疑惑,这么凝练而精辟的军事思想,怎么可能是孙宾这个小天真能琢磨出来的。 还有那个船鞋可渡沼泽之事,为什么我没记得师父教过? 肯定是师父对我存有戒心,不倾心相授!哼!师父真是猫教老虎——留一手啊! 尽管这是孙宾的主意,但庞涓必须在全军面前保持自己的尊严,他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一系列命令。 “来人,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由侧翼前往观邑。另传我军令,调葭密之军三千,襄丘轻骑一千,再请卫国荡丘之军从左侧协助,共同进攻观邑。” 再说赵军,在魏军先攻后撤之后,以为魏军将整顿兵马,发起新一轮的、更激烈的冲击,是故下令全军高度戒备,老老实实地做好防守的准备。 但等了半天,也不见魏军上前。疑惑不定的赵军撒出斥候,经过先后数轮的侦察,方才确认魏军确实是撤退了,十里之内,再无魏军任何痕迹。 难道魏国人就这样溜了,他们连主帅庞涓也不救了? 眼见天色渐晚,赵将立即下令全军向黑松林轮番进攻,活的庞涓抓不到,死的了行,并许下重赏,意在尽快结束战斗,连夜撤回观邑城中。 在城外野营可不是一个好主意,被魏军偷了营,那就得不偿失了。 赵军谨慎地层层推进,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缩小包围圈,但整个黑松林中一片死寂。 赵军最后找到了一堆死去多时的魏军尸体,却没有找到一个带喘气的魏军活人,更别说魏军主将、西河守庞涓了。 赵军主将站在黑松林尽头的观泽旁边,呆呆发愣。 “将军,咱们失算了,魏人十有八九是从观泽逃走了。” 赵军主将一声不吭,一脚将地上一块石头踢入观泽之中。只见石头在黑色的泥浆之上陷入半个,然后一点一点地被完全吞没。 众人俱皆无语了,观泽不可渡,这是千百年来的古人之语,从来没有人怀疑过,现在仍不容置疑。 突然林外马蹄声作,一片嘈杂,一名斥候顾不得下马,径自冲至赵将面前,然后从马上飞跃而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扑倒在赵将脚下。 “将军,大事不好,观邑受到敌军攻击,请将军速速回援!” “什么!敌方何人?” “齐军!” 赵将吓得魂飞魄散,本来观邑这个地方就被多方势力惦记,经常易手敌人,赵王命令他以固守为要。 此次为了擒获庞涓,扬名立万,贸然率领全城主要兵力围攻黑松林,结果庞涓跑了,还被齐国人抄了后手。 若是观邑丢失,自己就等着将首级悬到邯郸东门吧。 “快快快!撤撤撤!速速回援观邑!”赵将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赵军呼啦啦地向着观邑方向撤退而去。 黑松林之战,赵军虽说不算大胜,没有擒获庞涓,但将庞涓围困半日,杀死数百魏军,也算是一场小胜。 但丢失观邑,这罪过可就大了! 第954章 观邑之战 观邑城中防守空虚,再加上齐军势大,很快夺取了北门,并沿北门向两侧城门展开进攻。 赵军近年来对观邑的防守有所创新,那就是对城内街、闾、巷、坊等重要地带,全部划片管理。 街有街门,闾有闾门,巷有巷门,坊有坊门。 当门一关上,每一街巷自成一个独立体系,战时就是一个个小型的作战堡垒,能够梯次配备军力,层层开展阻击。 各独立体之间还有天梯可以勾连,互相支援。若城墙失守,也可在巷战中大显身手,迟滞敌方进攻态势,坚守待援,甚至反攻成功。 齐军显然没有料到赵国人把观邑武装到了这么小的作战单元,当大军入城之后,队形施展不开,器械行使不便,甚至连兵力都铺排不上。 一个小小的闾门,由于地形所碍,骑兵车兵根本无法发挥,只能将步卒一点一点地推上去,打光了再上,打光了再上,成了典型的添油战术。 还有一个原因,齐军夺取观邑主要目的是垂涎此地的商税,并不单纯的是夺取地盘。否则的话,放一把火就解决问题了。 正是赵军这种巷战的设置,以及赵军顽强的战斗精神,迟滞了观邑全城陷落的时间,为黑松林赵军保留了一座南城门。 赵军及时杀回观邑,立即从南门入城,兵分两路:一路沿城墙向两侧进击,夺回失守的城门;另一路则迅速投入到巷战之中,一街一巷与齐军展开争抢与攻防。 齐军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劳,赵军担不起丢失城池的大罪,双方指挥官和普通士卒都杀红了眼,在狭窄的街巷中拼死厮杀。 整个观邑打成了一锅粥,一时杀声震天,箭矢如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齐赵双方这种谁都输不起的心态,决定了观邑之战的惨烈程度。 每一座闾门的失守,并不是因为进攻方有多么强悍,而是因为己方士兵的尸体堆积已经到了超过闾门高度,可以踩着同袍的尸体越过障碍。 齐、赵双方都打得疲惫不堪,伤亡惨重,两败俱伤,但仍在拼死挣扎,谁都不想率先撤退。 因为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先撤退一方,往往形成“炸营”之势,军心顿失,士气尽散。还会被获胜一方衔尾追杀,兵败如山倒。 庞涓与孙宾率领魏军人衔枚、马勒口,悄悄摸到了观邑的东南侧方向,却惊讶地看到整个观邑城中已经打成了一片血海。 庞涓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师弟,这小子真的如此料事如神? 不一会,先期派出的斥候传回信息,齐军趁赵军主力外出之际,偷袭了观邑城。 不过齐军表现不好,偷袭没有成功,被拖入了巷战,而赵军则拼死赶回,双方正在城中肉搏。 孙宾闻言,微微一笑:“恭喜师兄,观邑可下矣!” 庞涓心中自是大喜,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是人人都能遇见。但他还要在孙宾面前装装样子:“师弟,何以见得?” 孙宾道:“赵人、齐人两虎相斗,必有一死,必有一伤。待一方兵败后撤,一方元气大伤之时,师兄率领少量兵力,便可轻而易举控制局面,拿下观邑。” 庞涓默不作声,孙宾这话他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总感觉孙宾在讥讽他战斗力不行,捡别人的便宜。 庞涓意到了观邑之战的特殊之处,不像以往的城池争夺战,观邑城中没有大面积过火,这说明齐、赵双方都有所顾忌,正在打一场消耗战。 魏国也统治过一段时间观邑,庞涓自然知道,齐、赵双方还是投鼠忌器,畏首畏尾,他们既想夺得城池的控制权,又不想破坏观邑丰厚的商旅关税。 或者说,打仗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益,如果利益受损,城池攻下来也没有意义。 但庞涓与齐、赵两军的作战目的不同,攻打观邑是他的复仇之战、面子之战,哪怕是攻下一座空城,拿下观邑,也是他庞涓的又一战绩,可以完美掩饰黑松林之败的一块遮羞布。 尤其是孙宾在侧,面子重要,庞涓根本不会心慈手软,夺下观邑,就是庞涓最大的利益。 庞涓下令道:“全军备战,待敌两败之时,全数杀入城中,夺取观邑。” 荆山等人也亢奋到了极点,这种痛打落水狗的仗最好打了,也最痛快了,是每个职业军人都非常喜欢干的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见城中双方打得差不多了,庞涓大手一挥:“出发!” 魏军继续保持静默行军的状态,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摸至了观邑城的北门。 守护北门的是齐军,他们要务必保证北门的安全,一方面可以固守待援,万不得已还必须保证这一条撤退通道。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北门居然没有关闭,这样更方便人员的进出,无论是援军抵达,还是撤退出城,都能保持最畅通的状态,减少人员踩踏造成的无序状态。 庞涓一声令下,魏军发一声喊,顺势冲杀过去。 本已是强弩之末的齐军,被魏军这一股生力军突然袭击,很快败下阵来,北门失守。 庞涓控制北门之后,登上城楼,清晰地了解到城中赵军的防守阵法,也看清了齐赵两军的绞着状态。 他轻蔑地一笑,下令道:“放火!” 孙宾大吃一惊,这把火放起来,遭殃的绝大多数可是老百姓啊。在这种唾手可得的胜利面前,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搞嘛。 孙宾劝道:“师兄,纵火烧城,能得土地,尽失人心啊,请师兄三思。” 庞涓嘿嘿一笑:“师弟,兵者,死生之道也,有生必有死,有死方有生。学兵之人,岂可有妇人之仁?放火!” 魏军根本不屑像齐、赵两军一般,一街一巷去争夺阵地,而是从北门起,一把火点将起来,霎时熊熊大火席卷全城。 闾门巷门的设置,确实是防守敌人进攻的利器,但也是阻碍逃生的路障,特别是在经过刚才一番厮杀,死尸遍地的情况之下。 齐、赵两军看到火起,均无心恋战,分头开始撤退。 这时,魏军的援兵也赶到了,趁势痛打落水狗,收割了一大波人头,只有一少部分兵力趁乱逃脱。 特别是庞涓痛恨赵军对自己的围困之仇,对赵军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天明时分,魏军完全控制了观邑,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新主人,只是,观邑经此一役,再无往日繁华,彻底沦为一座死城。 庞涓立于一片焦土之上,下令道:“速报安邑君上:赵军在卷邑渡口杀我士卒,将军庞涓率军反攻,杀退齐、赵联军,斩首七千余级,伤敌无算,大捷!” 第955章 骨牌效应 战国的世界,列国之间的关系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往往是错综复杂、同休共戚的。 发生在观邑这个小城的一场局部战斗,却引起了列国之间的骨牌效应,列国做出了不同的反应,吹皱战国一池春水。 魏国: 庞涓趁齐、赵相争之际,趁机出手,夺取了观邑。 庞涓对外宣称,此举是对赵存无故袭击魏国卷邑渡口,对渡口守军全部杀戮殆尽之报复,给此次军事行动披上一层“义战”的外衣。 至于黑松林被围,庞涓根本没有提及,他这样的世之名将怎么可能有此失策之举呢? 消息传回安邑,朝中的“草根派”奔走相告,言必称大捷。庞涓善兵之名再次甚嚣尘上,“贵族派”则无言以对。 魏侯?此时也急于树立自己的嫡系,以便进一步集权,于是发下君令,封庞涓为上将军,成为魏国最高武职,这是吴起在魏时期都不曾达到的高度。 赵国: 赵将固守不力,贸然出击,致使观邑丢失,果然被赵侯悬首邯郸东门,以儆效尤。 赵国一时搞不清为什么齐、魏双双对观邑下手,这背后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暂时咽下了一口恶气,没有及时发兵反攻观邑。 但赵人也不甘心吃这个哑巴亏,赵相国太戊午详细分析了此战的玄机之后,从中发现了一个关键人物——汉侯俱酒。 太戊午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他向赵侯种提出了自己的计划,那就是利用列国间的情报网和舆论场,开辟第二条战线。 太戊午派一方面派出行人,向列国通报此战的情况,除了谴责魏国擅起刀兵,侵略成性之外,还将庞涓追击汉侯未果、被困黑松林等情节进行放大。 另一方面,则通过赵国散布在列国的情报人员,将此事添油加醋,街谈巷议,使之在民间发酵,形成强大的舆论场。 此举的目的有三个: 第一个目的,是将魏国放到了汉国的对立面,促使魏国与汉国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庞涓居然敢追杀汉侯,汉国一帮骄兵悍将可不是吃素的,找魏国的麻烦那是肯定的。预计会围绕着上郡之地,以及魏侯?与魏侯缓的正统之争而大打出手。 赵国此时尚不与汉国势力接壤,可以躲在身后,坐观虎斗,待魏国国力削弱之时,再出手收拾不迟。 第二个目的,将汉侯俱酒神秘地出现在观邑的消息放出,暗戳戳地将汉侯的前进方向指向齐国。 俱酒之前因为齐越之战,就曾冒险深入齐境,并与齐国猛将田忌血战一场,齐国上下对俱酒畏之如虎,谈之色变。 第三个目的,公布了汉侯俱酒的行程,等于向列国宣布了两大信息:汉侯俱酒孤身犯险,汉国此时国内无主。 各位,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哦! 太戊午此计可谓老辣,尽显战国斗争的复杂性。 诸侯争霸,列国争战,不仅仅是战场杀伐、土地人口的争夺,更是各种利益的调整和碰撞的过程。 挑动腥风血雨的,既可是十万雄兵,还可能是三寸之舌。 经过赵国人的一番大肆炒作,在魏、齐、秦、楚等国都引起了连锁反应。 魏国方面: “贵族派”以公叔痤为首,开始掀起反击庞涓的浪潮,对庞涓重兵追击汉侯,仍被其逃脱一事大加挞伐,主张追究其用兵不力之责。 同时在朝野坊间大肆宣扬庞涓被围黑松林的弱鸡表现,讥讽“世之名将”的狼狈时光,打击“草根派”的嚣张气焰。 庞涓为了转移舆论,也为了巩固自己刚刚到手的上将军地位,于是提出对汉用兵,夺回上郡,杀掉伪侯魏缓的作战计划。 白圭作为商贾出身,自然是“草根派”的代表,与庞涓有着一致的利益。 白圭知道此时的上郡是吴起在镇守,对于庞涓是否能与吴起一战心存顾虑。 白圭提出两条腿走路的计划,一方面,筹备兵马粮草,时刻准备出兵收复上郡;另一方面,游说秦、楚两国,趁汉国无主之机,偷袭巴蜀。 齐国方面: 齐国在偷袭观邑中谋事不密,错失良机,一根毛的利益也没捞着,却为魏国人做了嫁衣,成为列国笑柄。 更为要命的是,上次大闹齐国的汉侯俱酒再次入齐,从齐公田午到大夫邹忌、将军田忌,都大为紧张,举国上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田忌为报上次被俱酒打得身负重伤之仇,哪肯放过汉侯孤身犯险这个大好机会? 他亲自带兵在齐赵、齐魏边境之地巡游,并要求齐越边界的长城严加防守,誓要生擒俱酒,食其肉、寝其皮、敲其骨、吸其髓。 秦国方面: 秦公师隰上次进攻西河失利,又被俱酒趁机削去了陇西之地,还扶植公子虔为陇西君,明目张胆地分裂秦国。 秦国东西两侧俱皆失利,秦公师隰被气得吐血三斗,身体每况愈下。 魏国派遣使臣西来,首先大打感情牌:秦失陇西、南郑,我失上郡,秦魏皆遭受到了汉国的无耻侵略。 汉侯作为魏国的女婿、秦国的外甥,犯下如此寡廉鲜耻之恶行,人神共愤,天地不容,秦魏两国自当搁置争议,一致对外,消灭共同的敌人——汉侯俱酒。 目前魏国掌握了汉侯俱酒孤身出蜀、现身中原的一系列行踪,本着团结协作之目的,第一时间告知秦国,坚持支持秦国收复陇西、南郑故土。并希望与秦国携手并肩,共同伐汉。 秦公师隰对魏军西进,那是一百个警惕,你们这是要上演又一出“假道伐虢”啊!当年晋国玩剩下的花活,魏国人是要完美复刻吗? 秦公师隰坚决反对魏军西进,说俺们秦国有能力、有智慧解决自己的家事,就不劳魏国人操心了。 秦国的态度早在魏使意料之中,他又提出,为表诚意,魏国愿将西河守军后撤三舍,减少驻军,并邀请秦国派人监督,让秦国可以放心地组织兵力伐汉。 只要秦国开始伐汉,魏国还愿意提供十万支箭矢、一万套铠甲、一万面盾牌作为支援。 秦公师隰这回心动了,他现在身体每况愈下,必须在有生之年为太子渠梁扫清障碍,让这个钟爱的小儿子可以无忧地继承整个国家。 但秦国单方面对汉用兵,秦公师隰确实是心有余悸,他对这位小外甥的恐怖崛起过程还是很忌惮的。 既然对魏国方面伸过来的橄榄枝不敢接,那么秦国就主动向楚国伸出橄榄枝。 汉国之所以能在列国之中活得这么滋润,其实就是因为地理封闭,列国进攻不便。 并且汉国只有秦、楚两个邻国,如果能够说服楚王一起动手,则汉国就难以应付了。 于是秦公师隰一边坦然接受魏国的军事资助,一边派出使臣前往楚国,说服楚王接受两国合兵,共同伐汉的计划。 毕竟楚国与秦国有一个共同之痛,分别被租了九十九年的南郑和郇阳。 第956章 孙宾入魏 楚国方面: 魏使与秦使先后抵达郢都,开始了游说楚国伐汉的各项工作。 魏国除了派遣使臣出使,鼓动楚王西伐巴蜀之外。还动用了魏国埋伏在楚国的暗子江乙,命其鼓噪群臣,施加影响,形成楚国伐汉的舆论氛围。 魏国使臣游说楚王的核心观点是:汉侯是以墨学治国,强调“天下尚同”。 这个家伙是有统一天下的野心的! 今天汉国可以伐秦、伐魏,明日就可能伐楚。楚国不要对汉楚结盟抱有幻想,这只是缓兵之计。 楚王可别忘了,当年被你逼走的令尹吴起,现在可是汉国的太尉,吴起此人,睚眦必报,楚王你不害怕吗? 大王你更别忘了,你同父异母的弟弟王子螭,现在正在汉国茁壮成长。 吴起+王子螭,就问你怕不怕?忧不忧?脑袋大不大? 所以,楚王要趁汉国尚未壮大之机,痛下杀手,攻下巴蜀,保卫楚国的核心利益。 总之,就是主打一个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楚王熊良夫对魏国人的挑拨还是能看清楚的,你们魏国人又不是当事方,干嘛跳得这么高呀? 合着仗不谷来打,利益你们享受呗? 但秦国的游说,对楚王却是有作用的,因为秦国是要亲自下场,真刀真枪地开打啊! 秦国给出的作战计划是,秦南下秦岭,针对南郑之地;楚国则要沿江而上,威胁鱼复,西进郇阳,直抵安康。 这样一来,汉国就首尾不能相顾,陷入双线作战之被动局面。 至于巴蜀之地,两国共同用兵,共分其地。 通过这一番运作,其实可以看出,诸侯列国虽然有一百个心眼子,但最终球还是踢到了楚王熊良夫的脚下。 熊良夫的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这场汉国立国以来最大危机的引爆点。 ******* 孙宾在协助庞涓夺下观邑城之后,见识了庞涓放火焚城的狠辣手段,也断定自己与庞涓不是一路人。 既然已经帮助庞涓渡过了难关,同窗之谊已报,遂提出告别,前往成都,赴汉侯之约。 孙宾道:“师兄,弟此行两位同伴何在?烦请师兄找来,弟就此别过。” 庞涓意味深长地道:“师弟啊,与汝同行二人,乃是墨家刺客,曾于某年某月某日,在魏武侯巡视途中,暗中行刺。目前已经被逮捕下狱,押往安邑!” 孙宾大怒,青筋暴起,满脸通红:“师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乎?况此二人乃弟之同行,师兄如此对待,置弟于何地?” 庞涓装出一脸的无奈:“师弟啊,为兄虽然身为魏将,但魏国大权尚在相国公叔痤手中。就在为兄追击赵军之时,公叔痤派在军中亲信,已经断然下手。待为兄返回之际,弟之两位同伴已经被押解往安邑了。” 孙宾仰天冷笑:“呵呵呵呵,师兄好借口,既如此,请师兄将弟也一并下狱,好在魏侯面前邀功请赏,也算一桩功劳。” 庞涓一脸窘状:“师弟误会为兄了,此事为兄委实不知,而且,公叔相国作为武侯女婿、当今魏侯之姑父,一向强势。为兄在其治下,也不得不低头三分。” 孙宾霍然起身:“好好好!师兄受委屈了,弟就此别过,自去安邑营救两位同伴。师兄好好享受战功吧!” 庞涓脸色涨红,一把抓住孙宾的衣袖:“师弟,是何言!是何言!两位先生在庞某营中被执,庞某就是拼却性命,也要进行营救。” 孙宾冷笑:“救得好!救得妙!都被救到安邑去了,师兄苦心,宾感激莫名!” 庞涓道:“为兄知道师弟心中有气,委实是事出有因,当然为兄专注于兵事,也忽略了奸人宵小在背后下手,此为兄之罪也!” “请师弟随为兄往安邑一行,为兄直接上殿面君,请魏侯查清原委,还两位先生于清白,也给师弟一个交代。” 孙宾心中感觉到好似滚油在煎,汉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并派遣专人沿途护送,是自己带着两位先生误入庞涓军营,导致两位先生遭难下狱。祸是自己闯下的,还必须由自己来挽救。 孙宾作为一个刚下山的青年,在诸侯之间既无名气,也无影响,可以依靠的只有师兄庞涓。 孙宾虽然愤愤难平,但也无计可施,本着早日救出苦获和已齿的目的,孙宾最终无奈地答应了庞涓的要求,与他一同返回安邑。 庞涓一脸痛心疾首状,谦卑地为师弟牵马套车,亲自送孙宾坐上轺车,摆足了姿态。 待轺车窗帘放下,庞涓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笑。 这个一向入不得自己法眼的小师弟,甫一下山,就在观邑之战中露了一手,对于孙宾这样顶级的人才,他哪能轻易放他归汉呢? 战国已经很艰难了,绝对不能给自己制造出一位强大的对手出来! 更何况,自己追击的对象是汉侯俱酒,这事儿目前孙宾还不知道呢,一旦孙宾知道了真相,他们的情谊就算是结束了,而深仇也算是结下了。 孙宾进入车中,一位美人低首垂拜:“妾,见过孙先生。” “浅曼!” 第957章 彭轻生 汉侯俱酒出于安全考虑,放弃了由齐国至越国的传统路线,转而北上,进入阿邑境内。 这种南辕北辙的操作,成功摆脱了齐国的围追堵截,再一次跳出了圈外,潇洒离去。 阿邑境内山清水秀,江山如画。 俱酒却无心欣赏这旖旎风光,一路上对关隘要塞、险要地形、山川形胜等地理因素暗自观察,时不时掏出纸笔描摹一二。 军事,从来与地理密不可分,尤其是在古代。 突然,从众人头顶上掠过一只巨型怪物,呼啸着飞向远方,大家都吓了一跳。 怪物长着长长的双翼,下方挂着一个人形物,从一座山顶拂掠而下,远远地向着一处湖面飞去。 就在众人吃惊之间,那怪物晃悠两下,突然失去重心,一个倒栽葱,直直地摔入湖中,溅起一片水花。 就在俱酒一行惊悸不已之时,旁边田地里的一位农夫喟然长叹一声:“唉!又摔一回!”然后继续低头耕作。 很显然,这位农夫对此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俱酒心中好奇,遂下马上前,向农夫打揖行礼道:“老丈请了!” 农夫忙不迭地还礼:“先生请了。” “请问适才落水者是何物,我等旅人皆惊叹不已,而老丈却视若无物?” “噢,先生远道而来,自然惊怪。此乃敝邑一位怪人,以‘轻生’为名,常习飞鸟之法。屡败屡试,屡试屡败,故吾等野老,见之多矣,不足为奇。” 俱酒惊喜地道:“彭轻生?” 农夫道“姓啥不知道,乡野皆曰此人寻死,故唤作轻生。” 俱酒心中知道,估计此人就是墨子亲传弟子、墨家兼字辈的彭轻生子。当即谢过农夫,立即率领众人向彭轻生落水之处奔去。 行至湖边,一名中年汉子拖着一件变了形的物件,向湖岸边走来。 俱酒立即下马,也顾不得身上穿着,一个箭步跃入水中,帮助那人去拖。聂政、怀木等人也赶忙上前帮忙。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看到聂政用的力气稍大了点,将那物件拖得有些歪斜了,口中急急叫道:“慢点,慢点,莫弄坏了飞鸢。” 在众人的帮助下,总算将此物拖上岸来,此时方才发现,此物赫然是一只大鸟的形状。 以硬木为架,以牛皮为翼,双翼展开能有三四丈长,可惜由于刚才在水面上栽下,已经损毁大半。 俱酒看着这个大家伙,立即想起墨子遗书中的“木鸢”资料。 墨子曾花三年的时间制作出一只能飞的木鸢,但飞了一天就坏了。墨子认为木鸢既无助于人们的生产生活,又浪费时间。 他感叹道:“吾不如为车輗者巧也。用咫尺之木,不费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远力多,久于岁数。今我为鸢,三年成,蜚一日而败。” 意思是说:我不如制作车輗的人技艺高明。他们使用短短的一截木料,花费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做成了,可以拉动三千多斤的重物,送到很远的地方,可以使用许多年都不毁坏。如今我制作木头鹞鹰,花了三年时间才制成,飞了一天就毁坏了。 老墨子是本着实用的原则,认为制作木鸢浪费精力,于事无补。这项技能还不如制作一个车的构件对这个社会有用。 老墨子传给俱酒的书中,有很多这样的奇思妙想,这是无法探究的古人智慧。俱酒数理化学得不好,也搞不懂其中的奥妙。 但没想到的是,彭轻生却一直在坚持不懈地进行着这样的实验。 索卢参很久之前见过彭轻生,立即上前施礼:“索卢参见过彭师叔,不知师叔可曾记得弟子。” 彭轻生还记得索卢参:“索卢参,禽子高足嘛!记得,记得!” 索卢参立即向彭轻生介绍:“彭师叔,这位是师祖关门弟子……” 俱酒怕索卢参又啰里啰嗦介绍一大堆头衔,惹彭轻生不快,这些隐士都有些清高的怪癖。 遂径自打断了他的介绍,亲自上前庄重地一揖:“墨学后进俱酒,见过彭先生!” 彭轻生手里正在挽着绳索,闻听此言明显愣了一下,手中的绳索也一圈一圈地松散开来,落在地上。 “老二十一?少子?” 俱酒本来态度就十分谦卑,根本不以兼字辈弟子自居,开口就是彭先生。 彭轻生既然把“二十一”、“少子”都脱口而出了,可见他还是认这个师弟的,俱酒立即顺杆子就爬:“正是俱酒,弟久闻师兄大名,今日方得一见,我之幸也!” 俱酒这种态度,彭轻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略显尴尬地还礼道:“呃,呃,少子安好!” 俱酒亲切地握住他的手臂:“师兄,唤弟之名即可。弟久欲向师兄请教,可叹师兄闲云野鹤,难觅仙踪啊!” 彭轻生嗫嚅着道:“不敢,不敢……”显然已经在俱酒面前失了方寸。 索卢参还是憋不住,他上前进一步介绍道:“彭师叔有所不知,小师叔如今已经贵为一国诸侯,汉王是也!” 彭轻生脱口而出:“墨者为王?” 显然,彭轻生对当初俱酒在鲁阳“舌战群墨”的故事是知道的,对俱酒的论点记得非常清楚,还是很感兴趣的那种。 俱酒两只手一起握住彭轻生的大手,使劲地摇了一摇:“墨家大业,天下尚同!” 彭轻生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墨家大业,天下尚同。”然后一时尴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位从墨家走出来的诸侯。 俱酒迅速转移话题:“彭师兄,可是在试飞木鸢?” “对对对,师尊当初研制木鸢,彭某有幸辅之。师尊为救天下苍生,废此巧技,而行墨守。彭某心有不甘,故而屡屡试之。” 然后他又摇摇头,一脸沮丧地道:“可惜,彭某无师尊之智,难以成功。今日之败,累百二十回矣!” 俱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架巨型的大鸟:“弟或许可助彭师兄一二,咱们共同了却师父当年之宏愿!” 第958章 三角翼 俱酒之所以敢如此说,是因为他惊喜地看到,彭轻生试验的木鸢,已经有了后世无动力三角翼的雏形。 穿越之前,俱酒曾经在进行跳伞训练时,接触过这种神奇的飞行器,还曾在基地附近的小山坡上玩过一把低空。同时,也在理论课上听教官讲授过它的原理。 但面对彭轻生以及他的鸟形飞行器时,俱酒更多的还是敬佩与感动,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啊,虽然科技落后,但人类向往天空、向往自由翱翔的梦想却从未放弃。 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像彭轻生这样的飞行痴迷者,默默无闻地钻研、探索,甚至付出了生命,却在史册上名不见经传。 若是老墨子的心念坚持不变,或许这个梦想早已实现了,毕竟彭轻生的脑细胞与墨子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时候,俱酒才发现彭轻生挑得这个地方真好,从小山头上起飞,摔到山下的湖泊之中,只要会游泳,基本摔不死。 嗯,人类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是很强的,无论古人还是今人。 彭轻生这些年来,就是陷入到怪圈里了,越摔越飞,越飞越摔,始终走不出去。 听闻俱酒居然说可以相助,彭轻生像小孩子般面露喜色:“果真?如此彭某多谢……汉王!” 俱酒听出了彭轻生口中的不自在,立即纠正道:“师兄还是唤我二十一吧!” 彭轻生尴尬不已:“这这这,如何使得!” 众人帮助彭轻生将摔坏的木鸢拆解打包好,一行人一起回到了彭轻生隐居的山庄。 路过一个桥头,遇见一老妇坐在桥头,鹤发鸡皮,蓬头垢面,形容枯槁,老态龙钟。 老妇见了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立即起身躲避。 彭轻生出言叫道:“弦唐子,别躲了!” 老妇蹒跚地行了几步,听闻彭轻生出言,不禁长叹一声,瞬间将腰身挺直,笑骂道:“彭不死,又被尔识破了!” 彭轻生无心与他说笑,径直上前拉住他道:“快来见过少子、汉王!” 老妇神色一凛,他瞧了一眼俱酒一行,又转头厉声问彭轻声:“谁?” 声音急促而又亢奋,与其老迈的外表格格不入。 俱酒不等彭轻声开言,立即紧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躬行揖礼:“俱酒见过弦师兄!” 弦唐子哎呀一声,三下五下扯去自己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中年面孔。但头上的白发尚在,看上去十分滑稽。 “弦唐见过汉王!” 俱酒轻轻托住弦唐子拜下去的双手,用无尽的力道将他托起:“师兄,唤弟二十一即可。” 弦唐子一脸正气地道:“墨家规矩,岂可擅毁?” 俱酒道:“墨家不讲繁文缛节,更求人人兼爱平等,师兄学墨早于俱酒,弟当先拜师兄。” 此时索卢参、聂政也上前拜见师叔。 弦唐子豪爽地与二人见过礼,特别是对聂政好好打量了一番:“久闻聂师侄大名,灵前拜师,斗杀胜绰,真乃挽救墨家之功臣也。” 聂政连称不敢。看来弦唐子对于墨家事务以及天下大事,要比醉心于学鸟飞行的彭轻生要知道得多一点。 众人进入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这个小村约有百十来户,两千余人,在彭轻生与弦唐子二人的影响下,早已是一个坚定信仰墨学的基层组织,故而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当夜,彭轻生与弦唐子搬出农家浑酒,打些山珍野味,就些时蔬稻粱,款待俱酒一行。 席间,俱酒向两位师兄介绍了自己践行“墨者为王”理念,推动墨法救世的实践与做法,谦虚地请两位师兄指教。 墨家就是再强调兼爱平等,但与一位诸侯称兄道弟、抵足而谈也是史上未有之事。 俱酒又将自己意图绕道临淄,经行海上,再入越国。并虚怀若谷地邀请两位师兄出山相助,共谋尚同大业。 俱酒将亲民与低调玩得炉火纯青,猛收一波人心,彭轻生与弦唐子对俱酒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弦唐子当场表态,愿随汉王左右,尽一个墨者应尽之责。 反倒是彭轻生默不作声,貌似有所顾虑。 俱酒微笑着道:“彭师兄莫不是在忧心木鸢之事?来来来,弟与吾兄今晚同榻而眠,同议飞行大计。” 说话间,俱酒就拉了彭轻生进入屋内,掏出纸笔,将后世记忆中的无动力三角翼的图形等大致画了出来。 墨子发明、彭轻生改进的鸟式飞行器,已经具备了硬木构架、软皮翼面的特点,但样式还是仿生式的,整个造型像一只放大了的鸟一般。 俱酒则详细地解释了横梁、龙骨、翼尖、肋条、横杆、套袋等部位的作用与比例,特别是对于平衡性的要求等。 也无法向彭轻生解释科学的原理,但后人将此滑翔翼制作成三角形,那肯定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实验得出来的宝贵经验,抄作业没错。 但现阶段做无动力三角翼,最大的问题还是材料。 这个时代缺乏韧性足够强大的轻量级材料,如果沿用木制骨架的话,肯定经不起高强度飞行的折腾。 还有一个致命点,那就是没有成熟可靠的降落伞,安全性不可控,一旦发生意外,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以俱酒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飞行的曙光先行照进战国,随后再进一步改进。 两人熬了一整夜,天不亮,彭轻生就按照俱酒绘就的图纸开始改造飞行器,俱酒则在屋里呼呼大睡。 接下来这段时间,俱酒一直和彭轻生腻在一起,对照着图纸比比划划。而弦唐子则为俱酒量身打造了一套以假乱真的伪装,瞬间让俱酒成熟了十岁,一点也不会暴露。 彭轻生凭借着对飞翔的热爱,在村中工匠父老的齐心协力帮助下,最终按照俱酒的图纸,打造出一套战国版的无动力三角翼。 然后彭轻生就来到一处小山坡,一次又一次地试飞,不断调整最合适尺寸和角度,反反复复进行试验。 在这个过程中,彭轻生和俱酒多次进行试飞,居然都不大成功,只能掠地飞行一小会儿。 俱酒有些累了,毕竟在古代,没有科学数据累积的情况下,要在短时间内实现这种飞翔的突破,也不太现实。 于是他懒洋洋地躺在山坡上,不想动了。 彭轻生也试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地喘着粗气。 一直紧随俱酒护佑安全的聂政,听他们两人聊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现在看他俩都玩不动了,于是好奇心起,学着他们的样子,也想试飞一下。 聂政扛起三角飞行翼,试了试重量,掂量了一下平衡,紧闭眼睛,先来了一个深呼吸。 一阵风来,将聂政的乱发吹向脑后,衣袂猎猎地向后飞舞,有一种想飞的信念在他的心头涌动…… 第959章 鸟人聂政 聂政三次深呼吸后,猛地睁开眼睛,扛着三角翼开始向山坡下奔跑,一步、两步、三步、五步…… 九步、十步!起!! 当聂政跑到第十步的时候,他感觉有一股明显的托力在将三角翼向上拉扯,他学着俱酒的模样,脚向后用力一蹬,身体猛地向前一蹿,整个人和三角翼一起向着山坡下纵了出去! 聂政的身体先是猛地往下一沉,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腾空了,但是,却没有摔下去。 他紧张地握紧横杆,紧张状态下,整个身体绷得笔直,反而保持了更好的平衡。 聂政双腿后抬,伸进吊袋,整个人平着挂在三角翼下,这个姿势更加放松。 越放松反而飞得越好! 作为有着较好轻功底子的聂政来讲,更熟悉这种失重的感觉和腾空的味道。 迎面一阵风来,聂政迎风而上,他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托力作用于三角翼上,连人带翼仿佛进入了一个上升通道一般,三角翼速度越来越快,并且平稳抬升起来。 飞行的姿势更加随性,而抬升的高度也逐渐升高。 远处,蓝天白云、田野阡陌、青山绿水、茅屋鸡舍,以不曾见过的视角,向着聂政扑面而来。 俱酒正在地上假寐,眼神迷离之间,突然看到一只大鸟冲天而起,他猛地一骨碌坐了起来。 卧槽!聂政飞起来了! 彭轻生听闻俱酒的惊呼,也从沮丧中抬起头来,当他看见凌空高飞的聂政时,不由得吓呆了。 彭轻生每次试飞,其实并不叫做真正意义上的飞。他只是依托从高到低的势能,在下降的过程中短暂滑翔一回。 但聂政这个是真的在飞!他不仅能够较长时间离地,而且能够稳定地飞翔,还做出一个向上缓升的过程和动作,真真正正飞得像一只鸟儿一样。 掠过了整个水面,聂政看到镜子般的湖水中,有自己的倒影。 第一次试飞的聂政已经超过了试飞一百多次的彭轻生,因为彭轻生每次都是摔到这片湖里。 聂政虽然较好地控制了三角翼的飞行,但毕竟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目前他还不懂转弯什么的技巧,只能直线飞行。 他觉得应该尽快降落,迎着前面的山坡,他按照俱酒与彭轻生刚才聊的内容,先把脚从吊带里拿出来,整个人由平伏变成竖立,形成一个下降的拖力。 随着山坡坡度的提升,三角翼越来越接近地面,聂政并没有急于用脚接触地面,而是屈膝令其再向前滑翔一段。 当速度达到可控范围之后,聂政用脚尖轻轻一点,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接触地面之后再次向前滑行。 反复三次之后,终于平稳地降落在山坡之上,完成了一次伟大而又难忘的飞行。 俱酒在对岸山坡上兴奋地跳脚狂嗨,根本不顾及什么诸侯、君主的形象,亢奋得像个疯子 聂政的第一次,也是人类的第一次!整个人类的飞行史提前了两千年! 尽管墨子的木鸢也实现了飞行,但是那就是一个大风筝,与聂政这种载人飞行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彭轻生更是又羡慕又妒嫉,自己为了当一次“鸟人”,整整奋斗了大半辈子。但都不及对面这个小子,轻描淡写地试了一次。 当天晚上,彭轻生和弦唐子的小院中沸腾了,聂政被朴实的乡民视作神仙一般的存在,更令墨家诸子、鬼谷诸友极为崇拜,真真正正是仰视可见。 当然聂政分得清主次,若没有俱酒对飞行翼结构的全新改进,他也不可能有这次成为鸟人的成功。 聂政举盏向俱酒贺,俱酒郁闷到无以复加,作为穿越者居然干不过古人,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从此次试飞成功,俱酒心中有了一个念头,组建一支能够熟练飞行的特种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一些战略突袭、斩首行动,具有这个时代不可比拟的优势。 而且,对于并不开化的古人而言,这种飞来飞去的新物件,那是神一般的存在,估计吓都能吓死不少人。 不过,这可能需要一个很长的选拔和训练过程。 又两日,彭轻生和俱酒也掌握了飞行的技巧,先后在湖上飞了数回。彭轻生终于不再洗湖水澡了,兴奋得手舞足蹈,像个孩子。 既然飞行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那么俱酒索性将热气球的概念图也画了出来,一并交给彭轻生进行研究。 目前制造热气球的球体可以通过动物皮革等来解决,燃料方面也有了提炼猛火油的经验,似乎可以放手一试了。 当无动力飞行翼和热气球双双成功之时,自己可就是拥有空军的人啦! 如果说飞行翼还有老墨子研究的基础在的话,那么热气球则完全是俱酒的首创。 彭轻生看了俱酒的图纸,听着其满嘴“热气上升、冷气下降”等莫名其妙的理论,一头雾水,一声不吭。 俱酒只好动手做了一个简易的孔明灯,给彭轻生试飞了一下。 随着热气的积聚,孔明灯开始缓缓升起,仿佛一颗闪耀的明珠升向天空。整个山村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认为俱酒是可以通神的存在,众人齐齐高呼“少子”,更加坚定了对墨学的信仰。 弦唐子听闻满村墨者欢呼“少子”,若有所思。 孔明灯这种具象化的试验,完美地解释了俱酒的“空气论”,在彭轻生的心中,冉冉升起了无数的热气球。 俱酒道:“彭师兄入汉之后,当为空军司令!” “司令”这个词,现在还没有呢,不过彭轻生听了十分高兴,在俱酒面前激动地说了一番语无伦次的话,让他干自己喜欢的事业,就是最大的肯定。 此间之事已了,俱酒也不愿在此多作耽搁,遂邀请弦唐子和彭轻生一同上路,共同绕道临淄,经行海上,前往越国一行。 弦唐子自不必说,但彭轻生却舍不得他这一大堆训练物什,他提出收拾一番之后,直接去往成都向俱酒报到,俱酒也允了。 正在众人打点行装时,一位墨家弟子向弦唐子送来了一份情报,弦唐子听后,脸色顿时一沉。 弦唐子走到俱酒身边,面色沉重地说道:“苦获和已齿失踪了!” 第960章 临淄富贵 俱酒脸色一凛,苦获与已齿是护送孙宾入汉的,这两位南方墨者是管黔滶的弟子,功力并不弱,两人能在途中失去踪迹,可见对手要强大得多。 “此二子最后露面是在什么时候?” “曾有墨家的船工弟子,在大河渡口见过二人,当时苦获、已齿进入了魏将庞涓营帐,随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孙宾呢?” “数日前,魏将庞涓亲自护送孙宾登车,重兵相护,前往安邑去了!” 俱酒心中再是一沉,联想到庞涓在观邑附近率军追击自己,此时此刻,他已经无从判断孙宾是否转投魏国阵营,并拿自己的行踪向庞涓献了“投名状”。 若孙宾心中生变,那么苦获、已齿二人就很危险了,说不定已经阴阳两隔。 想当初,孙宾在云梦山中和自己一见如故,君臣二人相谈甚欢,俱酒几乎认为自己改变了又一战国重要人物的历史走向。 万万没想到,横生这样的变故。俱酒不禁慨叹,历史的惯性如此强大,孙宾还是迈向了成为“孙膑”的道路。 俱酒道:“魏越何在?” 弦唐子道:“魏堂主近来在大梁一带活动。” 俱酒黑着脸道:“传令于魏越,命其火速前往安邑,查明苦获、已齿下落,并设法营救。” 索卢参知道此前俱酒对孙宾十分看重,此刻却只字不提营救孙宾,于是好奇地问道:“孙宾先生救不救呢?” 俱酒长叹一口气道:“那就要看他值得不值得我墨家出手相救了!” ******** 齐国,临淄。 在弦唐子的妙手之下,化妆之后的俱酒变成了一位美髯公,一蓬浓密的胡须亮如墨绸,在胸前参差披拂。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稳重、深沉,仿佛一位历经风雨的智者,令人不禁心生敬畏之情。 俱酒看那临淄城,嚯!简直是这个时代的大都市。 这些年来,齐国凭借鱼盐之利,占据天下膏腴之地,农业、商业、手工业、娱乐业都非常发达,产出甚丰,贸易畅通,真可谓富贵不可挡。 临淄城高池深,崇墉百雉,渊渟岳峙,婴城固守,果当世雄城也! 齐王宫建筑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其豪华程度超过了洛邑的天子宫殿。 临淄城中车彀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如雨;家家敦而富足,人人志高气扬。 闾市密布,街巷纵横,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商贾如云,货物成山;万足践履,冬无寒土。 临淄之民财多粮足,富而思淫,满城之人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鞠。 更有甚者,临淄有着当时天下最大的“红灯区”,而且是官营的“国家大妓院”。至于私娼妓馆,更是数不胜数 早在管仲相齐时期,就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后世把管仲作为娼妓业的始祖。 管仲之后,临淄的皮肉生意更加泛滥,齐王也乐得从中收取高额赋税,对其放之任之,这竟然成为临淄吸引各行各业、形形色色人才的一条渠道,为齐国的强大兴盛立下了汗马功劳。 人说世界上最为古老的两大职业,一是杀手,二是妓女。 娼妓这两个字,从诞生之初就与经济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后世有经济学家提出过“裙摆理论”,就是指在经济的繁荣程度和女性的裙摆长度成反比例关系。 经济繁荣时代,女性的裙摆会越来越短;经济一旦进入衰退,短裙则随之变成长裙。 齐国的这种经济表象,可以间接反映出国家的整体实力,同时也可以分析其军民的战斗意愿和意志。 越是舒适环境中的人,越不想改变,齐国人始终没有革命的意愿和冲动,更不想实现天下一统,与那些穷国“吃大锅饭”,齐国人才不愿意呢。 俱酒一行下榻在唐社的旅馆之中,经过一番简单的接头暗号之后,不一会儿,一位孔武有力的中年人趋步前来,进入俱酒房中,躬身便是一揖。 “臣涉古见过公子……不不不,见过汉王!” 涉古,正是当年邯郸午的家臣涉宾之后,是赵国的死对头,也是唐社的四大长老之一,目前在齐鲁等国坐拥巨大的产业。 俱酒起身相迎,亲切地把着涉古的双臂:“涉长老,洛邑一别,匆匆数年,涉长老丰神异彩,不减当年呐!” 涉古眼中含泪:“天佑我王!洛邑一别,王上居然打下一片广袤江山,成为一位煌煌诸侯,纵齐桓晋文成世,也无此功绩。” 俱酒含笑招呼涉古坐下,对其近况嘘寒问暖,显示出对晋国老臣十足的尊敬之情。 涉古简单汇报了一下自己管辖的齐、燕、中山诸国唐社发展情况,并称已经按照俱酒此前的要求,将商贸的线路发展到了朝鲜,与身在朝鲜的申不害、王廖也接上了头。 俱酒连连称赞:“俱酒有今日之能,唐社功不可没,涉长老勋标青史!” 涉古动情地道:“王上何出此言,此人臣本分也。涉古无用,不能征战疆场,以解君忧,只好为此微末之技,聊报君恩。” 俱酒拿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架势,向涉古征求意见:“涉长老,俱酒远在巴蜀,不能常问于长老左右,深为憾事。今日得见,当以举国之政,咨于长老,请长老不吝教我!” 俱酒这种毫无架子的表演很受这些老臣的欢迎,一副谦恭仁厚的明君形象,把老涉古感动到泪眼婆娑。 涉古擦了擦眼泪道:“臣等得遇中兴之主,此生至幸也,夫复何求?不过,臣有两请,请我王察之。” “涉长老,直言无妨,俱酒洗耳恭听。” “其一,臣请王上尽快伐赵,屠尽赵氏满门,灭其族,断其种,掘其坟,挫骨扬灰!” 一百多年来,涉氏始终不忘当年邯郸午被赵鞅所杀的仇恨,这种忠心贯穿整个涉氏家族,是战国忠义文化的典型代表。 俱酒缓缓地道:“涉长老,伐赵自在计划之中,但急不得。” 涉古又道:“臣还有一请,其实这也是唐社中诸位长老的共同心声。” “请讲,请讲!” “王上既为诸侯,焉何不复晋,而称汉耶?!” 第961章 汇通天下 涉古的话,引起了汉王俱酒的高度重视。 倒不是因为涉古本人有多么重要,而是涉古所代表的唐社,在俱酒的复兴大业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俱酒必须给予详加解释,以安顿原晋国遗老遗少之心。 俱酒正襟危坐,重新行礼:“涉长老,汉为国号,事出有因。初,天子欲封,君父尚健,晋国仍存,故晋不可封。” “朕以初祖叔虞封于唐地之故,奏请天子封以‘唐’号。然天子近臣以唐晋一体,不可二封为由,予以拒绝。” “后天子以朕起于汉水,上应银河,下符地理,天意也,故授国以汉。” 涉古点点头:“然今先君已去,晋之一脉岂可擅断?王上自可效仿晋侯燮父故事,改‘汉’为‘晋’,以望民众所归。” 晋,在这个年月,绝对是一个好词;晋国,绝对是一个值得回忆的辉煌时代。 特别是对于这些老臣而言,你作为晋国太子,却不恢复晋国,特别难以理解,导致整个复兴都变得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然而,俱酒知道历史上国号为晋的政权,既没有好的开始,也没有好的结局。说不迷信那是假的,这是他心里的一个隐忧。 俱酒略一思索道:“俱酒起于南郑,继有巴蜀,如今核心力量皆出于彼。原晋国臣民凋零,当前亟须依靠当地力量。以汉为名,可稳定当地人心,然后方可徐徐发展。” 涉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当前汉国的主要兵力,都是南郑及巴蜀人员组成。 而韩、赵、魏之民,已不知晋为何物。只有唐社这帮遗老遗少,仍然活在回忆中不能自拔。 俱酒诚恳地道:“不过,朕有个想法。待朕之长子年稍长,当以‘晋’为封号,以示不忘故国之念。” 在中国历史上,“晋王”始终是一个重要的封号,有多位晋王最终走上了权力的顶端,成为了君临天下的帝王。 俱酒又画了一张大饼给涉古:“待朕灭掉韩、赵、魏三家狼子,届时,再议国号变更之事,犹未晚也。” 涉古终于被说服了:“王上所虑周全,涉古不明事理,目光短浅,在此请罪!” 俱酒大度地说道:“涉长老忠心事晋,一心为国,何罪之有。不过还望涉长老向唐社兄弟多多解释,朕如今主持一国之政,个中颇费苦心啊!” 涉古道:“此臣分内之职也,王上勿忧。只盼王上早日兴兵,臣有生之年可见复晋成功,死可瞑目矣!” 做通了涉古的思想工作,也就稳定了唐社的人心,更是稳固了汉国的发展根基,俱酒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涉古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奉与俱酒:“王上孤身犯险,远涉敌国,此乃臣之一点心意,作为王上此行盘资。” 俱酒笑着摆了摆手:“涉长老不必客气,这些年来,唐社为汉国复兴提供了充足物资,所费不赀,朕自知也。” 涉古道:“臣之性命皆属王上,何况此身外之物哉!王上请务必收下。” 俱酒道:“朕此行自有安排,不需此物。然易十七孤军深入太行,卫鞅等人在越国布局,申不害等人在朝鲜打拼,皆需物资支持。请涉长老按照唐社的统一安排,适时予以支援即可。” 涉古道:“社中之事,涉古自会安排。然自古以来,君主皆有内库,此为臣奉给我王,私用之资。” 俱酒正色道:“朕为国家,无私无我。朕之老母,尚在成都纺纱织线;朕之夫人,亦在宫中教人识字。朕每行一处、每战一场,皆为家国复兴,无私利也,要内库何用?” 涉古感动到老泪纵横,从俱酒斩钉截铁的话语中,他见识到了这位少年诸侯的心胸与格局。 君臣二人少不了又互相吹捧一番,俱酒注意到涉古包裹沉甸甸的,于是关切地问道:“涉长老,往来行商,所携钱款如何保证安全。” 涉古道:“遵王上之令,唐社已组建镖局,负责钱财物货运输之安全。镖局中不乏好手,已成唐社可用之力量。” 俱酒点点头,镖局这支力量,还是要以收集情报、仗剑经商为主要职责,暂时不宜启用。待到列国暴动之时,方可以作为一支生力军来使用。 但俱酒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继续问道:“护镖途中,可有遇阻?” 涉古道:“哎!确实亦曾有过失守,既损了财货,也折了人手。” 俱酒道:“涉长老,时局艰难,地方不靖,唐社之中,大量运输钱物,既不方便,又不安全。朕有一个想法,可以用纸质书证,结算远地账目,谓之‘飞钱’,也称‘票据’。” 涉古瞪大了眼睛,完全听不懂俱酒所说的“飞钱”和“票据”是什么意思,更不懂其中原理。 俱酒于是掏出纸笔,又开始连比划带说明,将后世票号的运营规则及思路,一一向涉古进行了解释。 之所以俱酒有这个思路,主要是看到了齐国商业繁华的背后,必然对金钱有着不小的需求。 而唐社这种跨国机构,又肩负着复兴的重任,异地购销业务范围肯定会很广,金钱调动数额也越来越大,次数也越来越多,因此既安全又快速运现就成为一个突出问题。 目前,支持唐社开展“飞钱”试验,有着两大优势: 一是汉国因为金矿和淘金业的兴盛,有着较为深厚的资本积累,能够支撑起票据汇兑业务的发展。 二是汉国独家掌握着造纸的秘密,还可以通过调整配方和配比,造出质量更高的纸张,再加上“押密”手段,保证票据的绝对安全。 涉古终于听明白了俱酒的想法,一时惊讶得瞪大了双眼,赞不绝口,惊为天人。 俱酒建议,“飞钱汇兑”之法,先从唐社中进行试行,毕竟唐社是一个有着严格纪律的秘密组织,保密和安全自不在话下。 成熟之后,逐步开始面向其他商户,尤其要把商贸业发达的齐国,以及其他各国的都城,作为业务发展的重中之重。 说到兴处,俱酒把在山西票号参观时学到的东西全部抖搂出来。 还亲自为唐社“票号”制定了专业的“押密”,以“晋国连城壁,由来天下传”十个字,分别代表“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十个数目;用“国宝流通”四个字,代表“万、千、百、十”四个位数。 俱酒还兴致勃勃地为将来的票号店铺设计了安保设施、保密印鉴、地下金库、台账目录等,甚至还书写了“汇通天下”四个大字,作为票号运营的牌匾和宗旨。 对于这种特别超前的事物,涉古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他不得不要求俱酒在临淄多盘桓数日,好让他好好消化消化。 俱酒意在推动金融的战国萌芽,也有着更深一层的考量。对于齐国这种商业发达的国家,有必要通过一定的方式方法,掌握其国家经济命脉。关键时刻,一招就可以令其瘫痪! 金融,也是武器! 第962章 稷下学宫 俱酒因为要指导唐社票号的建立,少不得在齐都临淄盘桓数日。好在有弦唐子的易容术护身,倒也无人身安全之忧。 俱酒想起,墨家墨辩派的领军人物,墨辩堂主公尚过,一直居住在齐国。 即便老墨子遗命俱酒担任少子、俱酒在巴蜀成功实践了“墨者为王”的改良墨学理论,公尚过一直不闻不问,保持一种可怕的沉默。 其实历史上的墨家,在老墨子死后,就分裂成三部分,而齐墨就是其中一派。 齐墨就是以墨辩为主的一个墨家流派,可以说他们是墨家的原教旨派,也是思想上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一派。 他们始终抱住“兼爱”、“非攻”的神主牌不放,游历各国,讲授墨学,寄希望于诸侯接受墨家的思想,用和平非暴力的方式去救世。 从俱酒在鲁阳提出“墨者为王”理论,到被周天子封为诸侯,墨家中墨守、墨侠、墨匠诸派,已经完全接受了俱酒主导下的墨家。 虽然孟胜仍挂名为墨家钜子,但各派均默认俱酒已经是墨家的灵魂人物、精神领袖。 但,墨辩派,以及墨辩堂的堂主公尚过,始终保持着无言的沉默。 在统一天下的征程中,墨家始终是重点依靠的力量。能否成功实现这一目标,确保墨家统一思想、统一意志、统一行动、统一步调,至关重要。 只有铁板一块的墨家,才能够达到如臂使指的效果。而公尚过及墨辩们的沉默,显然是墨家内部的一只拦路虎。 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就像刚刚说服了涉古一样,俱酒也必须直面公尚过,以及其身后的墨家流派。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来到了临淄,就必须会一会这位骄傲的公尚师兄。俱酒当予请弦唐子出面,通过齐国墨家组织,寻找公尚过的行踪,并计划诚心诚意地去拜访一回。 弦唐子不久之后返回,向俱酒报告情况:公尚过最近一段时间并不在临淄城中,而是在城外的稷下学宫,正在与其他学派的诸子进行一场艰难的辩论。 稷下学宫! 俱酒猛地想起来,稷下学宫可是世界上最早的官办高等学府,也是中国最早的社会科学院、政府智库。 但俱酒的记忆中稷下学宫,应该是兴盛于齐威王田因齐主政时期,而并不知道,它其实始建于齐公田午在位时期。 这么着名的地标性建筑,一定要去打打卡,顺便也亲身体会一番诸子百家的风采,看一看各家救世学说的成色如何。 “稷”是齐国国都临淄城一处城门的名称,“稷下”即稷门附近,“学宫”即最高学府,在等级森严、礼制规整的战国,称“宫”的都是规格很高的场所。 俱酒当即带领众人,出了齐国都城临淄的稷门,前往稷下学宫。 出稷门南行百步之遥,穿过一处茂密的树林,途经一处清澈的小溪,一时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与临淄城中的世俗风物迥然不同。 俱酒心中暗暗称奇,临淄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既有闾女争奇斗艳的脂粉香,也有诸子学术争鸣的书卷气。左手一指销金窟,右手一指象牙塔。两重世界在这里互不影响,各自成长,颇为神奇。 越过一道小溪,翠竹掩映,溪水潺潺之间,隐约传来琅琅书声。再行数步,一片建筑掩映在绿意葱茏之中。 两块巨大的刻石赫然出现在路旁,左面一块刻着两个大字:止车!右边一块刻着两个大字:下马! 聂政冷哼一声:“好大口气!王上径进,不必理会!” 俱酒含笑抚须:“诶!入其俗,从其令,下马,下马!” 不错,是抚须。自从弦唐子给他化了妆之后,俱酒就觉得抚须这个动作十分潇洒,时不时都要来两下。 再步行一段距离,一座汉白玉的门楼豁然出现,上面刻着“稷下学宫”四个大字。牌楼的后面,是一片高宅大屋,虽不比齐国宫殿豪华,也是极尽庄严。 眼见众人来到,两位门人迎上前来:“请教各位先生,哪宗哪派,师从何门?仆等好做登记,报于祭酒。” 聂政及怀木一愣,遂即怒形于色,这家伙竟然敢口称我家王上名讳? 俱酒摆摆手,他知道“俱酒”与“祭酒”发音相近,但这不是一回事。“祭酒”是稷下学宫之长,是稷下学宫的最高管理官员,荀子就曾经担任过三次学宫祭酒之职。 俱酒含笑上前应道:“我等乃墨学弟子,久闻学宫庄严,诸子博学,百家争鸣,今日特来瞻仰一二,学百家之长,壮墨学声色。” 门仆一愣:“哦,原来是墨家弟子啊。贵学的公尚先生及弟子,已经先期进入学宫,如今正在论战之中,诸位为何未与公尚先生同行?” 弦唐子赶紧上前一步:“我等正是应公尚师兄邀请,前来助战,未料路上有事,晚来一步,还请通融一二。” 门仆道:“好吧,诸位在此稍等,待我通报祭酒。”然后转头就向里走去。 俱酒望着稷下学宫的屋舍,陷入沉思之中。 从后世来看,稷下学宫在中国学术思想史上地位尊崇,评价极高,堪称诸子百家、学术争鸣的高地,文化繁荣、思想解放的代名词。 但有一个疑问,立足于战国时代,田齐政权的统治者,花这么大的代价,建立稷下学宫,让诸子百家在此空谈、辩论、诘难、交流,但却并不采用他们的主张,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第963章 入温柔乡 就在俱酒进入稷下学宫,去领略这个时代思想解放、百家争鸣的文化盛况时,魏越率领墨侠堂好手也赶到了安邑。 凭着老墨子闯荡下的声望,顶着天下显学的名头,在这个对学术争鸣相对宽容的时代,墨家诸子一般不会受到诸侯的刁难。 但魏越知道,墨家有一种人却很危险,那就是那些锄暴安良的墨侠们。 在诸侯暴虐、卿大夫不仁的时代,一些底层人民的冤屈和苦痛无法得到释放的时候,墨侠往往会疾恶如仇,为民除害。 这就很犯统治者的忌讳,被认为是对其权力和利益的挑战,因而必欲除之而后快。 因为墨侠们行事也非常谨慎,一般不会留下把柄,拖累整个墨家。 但管黔滶为首的南方楚墨,则行事比较高调,风格比较激进,这也是他们当初被逼去楚入蜀的原因。 而失踪的已齿和苦获,正是楚墨的核心人物,管黔滶的弟子。 他们的突然失踪,魏越首先想到的就是,或许他们太高调、太激进了,触犯了魏国的权威。 魏越和当今的魏侯,都是出于晋国魏氏,只不过魏越这一支比较落魄,并且魏越本人也醉心于墨学,没有成为魏国的公族。 魏越进入魏国以来,立即动用自己的家族力量,从魏国官方打探消息,试图寻找苦获和已齿的下落,但都一无所获。 魏越又调查了苦获与已齿失踪之前的地段,最终确认,苦获和已齿的失踪,与魏国新任上将军庞涓有着密切的关系。 按照墨家渠道的消息,苦获和已齿是奉汉王之命,保护鬼谷弟子孙宾入蜀的。 但一切在遇到庞涓之后,就发生了改变。 鉴于孙宾与庞涓的同门关系,魏越一时不敢前去见孙宾,他搞不清孙宾此时的立场如何。苦获和已齿的失踪,究竟与孙宾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孙宾弃汉投魏的手段? 孙宾随同庞涓回到安邑之后,庞涓不是参加朝议,就是赴宴夜饮,孙宾几乎见不到庞涓的身影,只有侍女浅曼服侍在孙宾左右,聊尉孙宾心忧。 这一晚,孙宾等到了后半夜,终于听到了庞涓回府的声响,他施展身法,连闯数道亲卫的拦阻,来到庞涓的书房所在。 孙宾作为鬼谷子的高徒,加上战国君子六艺的要求,基础的技击射箭之能还是有的,所以一般亲卫还真拦阻不住他。 当然,也是众亲卫知道孙宾与庞涓的特殊关系,不敢下死手,才导致他连连得手。 当孙宾闯入庞涓书房院内之时,亲卫们不再忍让,一声令下,数十张硬弓齐齐对准了孙宾,再往前一步,便格杀勿论。 孙宾平复了一下心情,高声叫道:“宾深夜至此,打扰师兄,请师兄拨冗相见。” 半晌之后,书房内响起庞涓的奸笑之声:“啊,哈哈哈,是宾师弟来了,快请快请。” 孙宾冷冷地道:“矢在弦上,弟处围中,不得相见。” 书房内一阵拖沓之声,衣衫不整的庞涓大步走到庭院门口,怒喝道:“住手,安得对吾弟如此无礼?退下!” 众亲卫奉令之后,诺诺而退。孙宾一抖袍袖,径自进入书房之中。 此时此刻,孙宾方才对庞涓有所警觉,他继续一脸冰霜地发问:“师兄,宾之两位同伴,不知何时能够回还?” 庞涓长叹一声,跪坐于案前,一语不发地斟上一爵之酒,自顾自地饮了下去。 然后他猛地放下酒爵:“哎!为兄近日为何不敢见吾弟之面?实乃是向魏侯求情不允,涓,无颜面对师弟啊!”言毕摇头不止。 庞涓的表演再次打动了孙宾,他急切地跪行两步:“师兄,个中必有误会,请师兄勉为周全。” 庞涓道:“公叔相国亲自办案,一口咬定此二人当年曾经刺杀武侯。吾弟当知,彼时涓尚在云梦山中,此案真伪,个中情由,一时难以分清。故虽竭力施救,奈何君命难违,故而愁苦,不知所措。” 孙宾道:“师兄贵为魏国上将军,最高武职,一怒而血流成河,伏尸百万,难道活两人之性命,如此之难吗?” 庞涓低声道:“魏国国情,吾弟不知。以公叔相国为首之贵族派,对我等出身贫贱之草根派,多有忌惮,打压不断。所谓刺杀案,年深日久,无据可查,此举不过是公叔相国在敲打为兄罢了!” 孙宾道:“师兄,宾在山中十年,不懂列国诸侯形势。然鬼谷门徒,不能无信无义。宾拼却性命不要,亦要保全两位朋友!” 庞涓投袂而起,怒道:“涓不亦鬼谷门徒耶!吾弟如此义气,涓其背义之人哉?!” 庞涓一副凛然大义的表演,更令初涉人世的孙宾感动到泪眼婆娑。他哽咽地道:“师兄……” 庞涓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孙宾的双手:“师弟!” 在庞涓的书房,孙宾喝到了传说中的汉酒,再加上心中苦闷,觉得对不起汉侯、对不起两位朋友,不知不觉酩酊大醉。 朦胧之间,孙宾闻见一阵扑鼻的异香,看到一片桃色的灯火,整个人置身于一方如梦幻般的景象之中,空气中都弥漫着暧昧的味道。 一具软玉温香的娇躯轻轻地依偎了过来,吐气如兰地在孙宾的耳边喃喃私语,撩拨着孙宾的热血与冲动,澎湃着孙宾的心跳与激情。 这十年来,孙宾一直在山野之间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但此刻,他心中沉睡已久的青春热血终于被彻底激活…… 次日,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孙宾的房间,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使劲地闭上双目,双手习惯性地在被窝中胡乱一阵摸。 突然,孙宾停住了,整个人都僵硬不动。他不顾阳光刺目,使劲睁开双眼,一幅活色生香的场面映入了他的眼帘。 浅曼一脸娇羞地撑起半个身子,一时更加春光乍泄:“先生醒了?” 孙宾呆呆地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浅曼低低地说道:“浅曼从此就是先生之人了,先生走到哪里,浅曼就跟随到哪里。” 第964章 阴狠算计 浅曼伺候孙宾梳洗,一根一根地为他整理头上的青丝。孙宾感觉自己又有些蠢蠢欲动了,艰难地舔着嘴唇,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一片心胸,原许于功业。而今,住上了美人! 门“怦”的一声打开了,庞涓不请自来。 庞涓瞟了一眼屋内的旖旎,很满意。他知道云梦山中的清苦,也知道孙宾的软肋在哪里。 浅曼急忙起身,轻盈地向着庞涓施礼,口中低声道: “见过上将军!” 庞涓谦恭地躬身还礼,目不斜视,压低了声音道:“弟妹。” 一声“弟妹”,叫得孙宾与浅曼都是浑身一震。 “师兄请入内叙话。”孙宾急忙迎上前来,以此掩饰颜面发烧。 而浅曼则缓缓地退将下去。 庞涓跪坐已定,开口道:“师弟,为兄今日早朝,在魏侯面前苦谏,使魏侯暂时搁置此案,不过……” 孙宾一听保住了苦获和已齿的性命,心中大喜。又见庞涓欲言又止,生怕再横生枝节,连忙问道: “师兄,可是有为难之处?说与小弟听来。” 庞涓长叹了一口气道:“那公叔相国视为兄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加害。彼向魏侯进谗言,言道为兄胸无点墨,了不知兵,只是沙场莽夫,不足以国事倚之。” 孙宾一听义愤填膺:“公叔痤真国贼也!” 庞涓道:“魏侯听信谗言,命为兄一月之内,献兵书十卷,通论疆场征战之事,制定魏国大争之策。” “哎……师弟当知,沙场征战,千变万化,岂兵书可以囊括哉?为兄用兵,奇正相生,虚实相间,然付诸笔端竹卷,却非为兄所长啊!” 孙宾闻言略有所思:“这有何难,弟愿将在山中所学,日常揣摩,付诸笔端,交与师兄复命即可。” 庞涓闻言大喜,却装作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兵法,至秘之宝,吾弟所学所思,岂能擅用。涓誓不为也!” 孙宾一把拉住庞涓的衣袖:“师兄为救宾之伙伴,是全宾之义也。夫兵书,死言也;夫兵事,无常也。知兵之人可活用兵书,不知兵之人得之,与柴薪何异。” 庞涓点了点头:“吾弟言之有理,只是那魏侯非等闲之辈,若敷衍塞责,恐怕激怒于彼,反误了狱中二子性命。” 孙宾道:“师兄放心,弟将倾力为之,还请师兄照顾好苦获、已齿两位先生,不使其受苦遭难。” 庞涓把胸脯拍得山响:“吾弟放心!” 庞涓得到了孙宾为其撰写兵书的承诺,一时心花怒放,又闲扯了几句,遂起身告辞。 ******** 墨侠堂堂主魏越,遍寻不见苦获、已齿二人的行踪,心中焦急,遂决定夜探庞涓的上将军府,以便从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夜黑风高,万籁俱寂,今夜的安邑显得格外宁静。 上将军府的楼台亭阁之间,魏越身轻如燕,宛如幽灵般穿梭其间,整个人忽隐忽现,仿佛已经是这无边夜色的一部分。 魏越看到一间厅房中尚有灯火,且周围巡逻的守卫密集,遂身形敏捷奔了过去,如同一片树叶一般掠过卫兵的头顶,悄悄地贴在房顶之上。 屋内传来庞涓的问话:“苦获、已齿这两个家伙怎么样了?” 其门客答道:“按将军之令,关在地牢之中,重兵守卫,绝对安全。” 庞涓道:“好吃好喝伺候着,等到孙宾写完兵书,立即将此二人处死。” 门客迟疑了一下:“将军,此二人既有墨家背景,又是汉国属臣,如此一来,汉国必行报复啊!” 庞涓反问道:“依尔之见呢?” “属下以为,此二人在汉国,也是小角色,杀之无益。” 庞涓怒道:“愚蠢!吾岂惧汉哉?吾杀此二人,乃是绝孙宾归汉之路。此二人一死,汉必迁怒于宾,则宾终生为我所用矣!” “将军妙计,将军妙计!” “以后跟着本将军,学聪明点!” 魏越听闻这一段对话,顿时明白了个中缘由。孙宾并没有背叛汉王,而是落入了庞涓的圈套之中。 庞涓目前以苦获、已齿二人为把柄,要挟孙宾为其默写兵书。待兵书一成,庞涓还将杀掉苦获、已齿,彻底断绝孙宾的归路,从而将孙宾死死地拿捏在自己手中。 魏越在屋顶上听了,头皮直发麻。同窗十年的师兄弟,庞涓竟然包藏如此祸心。 果然,最狠的刀,往往来自最近的人! 屋内,庞涓与门客密谋已毕,挥手令其退下。 屋外,魏越从屋顶轻轻飞起,试图紧随此人,寻找苦获和已齿的下落。 然而,此人最终回到了厢房之中,魏越的跟踪计划落了空。 眼见天色不早,魏越遂终止了今晚的飞行活动,返回墨家秘密驻地,与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经过今夜一番侦察,得到了两个重要信息: 一是苦获和已齿还活着; 二是孙宾是受蒙蔽的。 既然一时找不到苦获和已齿,魏越决定直接去见孙宾,向他挑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既要孙宾配合自己,共同找出苦获、已齿的下落并加以营救;也要将孙宾所处的危险处境告诉他,最终促使孙宾归于汉王帐下。 孙宾屋内,春色无边。 孙宾写不上两行字,便又开始骚动不安起来。情欲就像是决堤的洪水,释放之后就一泻千里,难以遏制。 他和浅曼无休无止地缠绵在一起,没羞没臊地一起燃烧。 浅曼娇羞地道:“上将军让先生着书呢,不要误了正事。” 孙宾呵呵一乐:“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善为兵者,寻机于千变万化之中,决胜于短长生死之间,岂可囿于区区竹卷哉!” “浅曼不懂,先生说得好深奥,先生若为将军,比之上将军如何?” 孙宾从锦衾中伸出一条胳膊,弯回小臂,立刻在大臂上隆起一团鼓鼓的肌肉:“将兵十万,横扫千里!” 浅曼咯咯咯咯地巧笑着:“浅曼早就看过了,先生身上肌肉好发达哦!” 孙宾来了兴趣,他一把按住浅曼的香肩,促狭地道:“咹?啥时候偷看于我?快说!” 浅曼笑得更厉害了:“呵呵……呵呵……就是上次,先生喝醉了,上将军率兵去追汉侯那晚……” 孙宾面色一凛:“谁?汉侯?!” 第965章 火烧兵书 孙宾瞬间就换了一副脸面,由刚才的情意缱绻秒变乌云密布。 “浅曼,此事何以得知?” 浅曼显然被孙宾变脸之快给吓到了,期期艾艾、结结巴巴地说道:“前军马夫,是浅曼远亲,从其口中听闻。” “确实是追击汉侯?” “嗯,应该是。” “确实是在我醉酒当晚?” “确实!这个确实!” 孙宾的汗刷的一声就下来了,此时此刻,他明白庞涓一直在骗自己,而自己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之内。 包括眼前这个让他神魂颠倒、心荡神迷的女子,或许也是这个巨大陷阱的一部分。 孙宾挣扎着起身,如同虚脱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向几案面前,看着桌上的竹卷呆呆出神。 他想象不到,人性的恶能到何种程度。 同在云梦山中同窗共读的师兄弟,下山进入这纷扰俗世之后,就可以丝毫不念旧情,转身就捅你一刀子。 当日自己酒后失言,也是出于对师兄的信任,将汉侯的行踪告知庞涓。万万没想到,庞涓竟然利用了自己的信任,纵兵前去追击汉侯。 追击未成,陷入赵军包围,自己还傻乎乎地亲自去帮庞涓解围,还助他攻下了观邑,使之一跃成为魏国上将军。 这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啊! 浅曼看到了孙宾那失魂丧魄的样子,关切地上来问候:“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孙宾双眼无神,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浅曼吓坏了,她伸出手轻轻地触了一下孙宾的额头,想看看他是否发烧。 孙宾突然说话了:“取火盆来!” 浅曼低低应了一声,立即起身外出,不一会儿端来了一个火盆,并用火夹拨弄了一下盆中的木炭,使火势烧得更旺。 孙宾缓缓地摆了摆手,连话都不想说一句,示意浅曼出去。 待浅曼出去之后,孙宾毫不犹豫地将已写成的部分书稿扔进了火盆之中。 古代在竹简上书写,先以火烤竹去湿,再刮去竹青部分,以便于书写和防蛀,称为汗青。 这种用于书写的竹简,非常容易燃烧。 火盆中先是一阵浓烟,弥漫开来,仿佛一条黑色的巨龙腾空而起。随即火苗呼地一下就升腾起来,张牙舞爪地向上窜去,点燃了飘拂的帷幔、雕花的藻井、涂彩的房梁…… 附近的守卫和仆役发现房屋突然着火,俱皆惊呼起来,又是敲锣又是响梆,人声鼎沸地大呼:“走水!走水啦!” 整个上将军府中乱作一团,府中守卫和杂役纷纷用大小家什取水,前去救火,一时乱了秩序。 已经潜伏在府中的魏越,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弄懵了。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行踪暴露了,直到后来听到狂呼“走水”,方才明白是上将军府中失火。 魏越暗自叹气,今晚看来不行了,这种乱哄哄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去寻找孙宾的住处,更不用说探察已齿和苦获的下落了。 正当魏越准备趁乱而走时,突然听到下边一声惊呼:“孙先生!孙先生还在屋内!” 这是浅曼的声音。 魏越闻言心头一动,难不成是孙宾的住处失火? 孙宾此人是归汉还是投魏,一时搞不清楚。但已齿和苦获两位师侄下落不明,孙宾是知情人,这会儿还不能死啊! 浅曼在给孙宾搬入火盆之后,看到他气色不对,脸色难看,便往后厨去帮孙宾熬了一碗参汤。 当端着参汤的浅曼赶回孙宾居住的小院外围时,才发现房屋火起,而孙宾显然没有出来。 浅曼将手中的盆子一丢,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孙先生!”竟然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房内。 孙宾哈哈哈狂笑着,望着火苗舐上房架,任凭火星纷纷落下。 浅曼跑进房中,花容失色地喊了一声“孙先生!”一时又惊又怕,再加上屋内的烟气所熏,一头栽倒在地上。 望着浅曼倒地不起,陷入疯魔状态的孙宾突然醒了过来,他焦急地上前查看,口中喊了一句,便被烈焰浓烟呛得说不出话来。 “怦!” 一团黑影撞破了窗棂跌了进来,来人披着一条被水打湿了的麻被,迅速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来到孙宾面前。 “走!” 来人简短地说了一个字,拉起孙宾到湿被底下,就欲一起向外冲。 孙宾咳嗽着说道:“咳咳……带上浅曼……咳……” 来人无奈,一把抓起地上的浅曼,挟在腋下;一手拖住孙宾,将三人都笼罩在湿被之下,然后猛地冲向火焰升腾的屋门。 冲出火海之后,小院中众亲卫、仆役七手八脚地向着三人大量泼水,一时泥浆四溅、黑灰遍地。 刚才冲入火海之时,魏越已经将脸上抹了两把黑灰,此时更加狼狈,根本无人看得出他的身份。 孙宾感激地向着魏越作了一揖:“多谢救命之恩。” 就在此时,听到外面一边喧闹,一个声音高叫着:“上将军到!” 魏越拱手示意一下,然后趁乱跑开了去。 庞涓手捂口鼻大步进来,边走边叫道:“吾弟何在,吾弟何在?” 进入院中,一眼就看见孙宾伏在浅曼身上,不住地呼叫着她的名字。 庞涓略露轻蔑之色,随即迅速换了一副面孔,快步走到一身泥水的孙宾身边,蹲下身子,一把抓住孙宾的胳膊:“师弟无恙否?吓死为兄了!” 孙宾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回头道:“弟无恙,请师兄速救浅曼。“ 庞涓挥手示意,然后关切地问道:“师弟,焉何失火?兵书如何了?” 孙宾面无表情地道:“弟伏案小憩,误触烛火,致有此变。可惜,写了一半的兵书全部付之一炬了。” 庞涓明显肉疼了一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无妨无妨,只要师弟平安,为兄就放心了。” 第966章 表明心迹 庞涓回到厅堂,面色阴沉地喝问门客:“府中一向防备有加,焉何今夜失火?” 门客唯唯诺诺地道:“呃,火是从孙先生房中而起,具体情由,属下不知啊。” 庞涓冷哼一声:“把浅曼那个丫头带来!” 不一会儿,身体虚弱的浅曼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进入厅堂,一边轻声咳嗽,一边向庞涓见礼。 庞涓挥挥手令众人退下,他冷冷地问道:“房中因何失火?” 浅曼低声道:“妾实不知,孙先生今夜命妾端入火盆,妾去准备饮食,后就见屋中失火。” 庞涓目光一寒,孙宾主动要的火盆,那么究竟是孙宾主动烧书,还是不小心造成的失火,个中情由就很值得怀疑了。 庞涓又问道:“孙先生这两日状况如何?” 浅曼低低地道:“一切还好。” 她机智地隐瞒了自己曾说漏了嘴,孙宾神色大变的过程。潜意识里,她知道这是孙宾突然失态的原因之一,出于保命,不愿多讲。 庞涓猛地一拍几案,震得几上杯盏叮当乱响:“果真?” 浅曼吓得整个人都伏到了地上,战战兢兢地道:“妾没有半句虚言,就是,就是孙先生……孙先生过于,过于贪恋妾之颜色……” 说到最后,浅曼的声音低如蚊蚋,面色潮红。 庞涓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师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嗯,好好伺候孙先生,待兵书着成之日,本将军不吝厚赏。” 随即挥挥手,命浅曼下去。 只要孙宾有所贪恋的东西,那么就有了可以拿捏的把柄。师弟呀师弟,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然而,在浅曼无意中泄露天机之后,孙宾却对她保持了十二分的警惕。 从火灾过后,再也没有与浅曼有过亲密接触。每日晚间,就以着书为由,将自己独自关在房中,不让浅曼亲近一步。 浅曼进不了房间,但魏越却可以。 孙宾只觉得灯花一闪,屋内突然陷入了黑暗之中。当他摸索着重新点亮灯火时,几案对面赫然坐着一个人,冲着他在微笑。 孙宾一愣,喟然长叹一声:“是师兄要我性命吗?” 对面客能够在重重守卫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坐在自己的对面,唯一的原因就是庞涓要对自己下杀手了,孙宾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原因。 魏越继续保持着微笑的面容:“汉侯问候孙先生!” 孙宾面如土灰,怎么能够没有第二个原因呢?第二个想杀自己的人应该就是汉侯。 汉侯在云梦山中与自己深谈一席,诚心相邀,结果自己却被庞涓利用,反而泄露了汉侯的行踪,使其身陷险地。 并且,汉侯派来保护自己的两位高手,因为自己的傻天真,也落入了庞涓之手,至今下落不明。 欺君之罪,罪莫大焉,百死莫赎啊! 孙宾道:“宾自知当死,请动手吧。”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魏越笑得更灿烂了:“若要先生今日死,何必当日火中相救?” 孙宾猛地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着魏越,从其眉眼棱角之间,果然可见当日施救之人的模样。 孙宾喉头上下动了两下,试探着问道:“先生此来……” 魏越道:“孙先生,在下墨家魏越,亦是汉侯之臣。实不相瞒,近日接到汉侯君令,命越寻找我墨家已齿、苦获两位弟子下落,并设法相救。” 说到这里,魏越举手行礼,眼睛盯着孙宾,一字一顿地道:“还望先生助我!” 孙宾略有失望,他问道:“汉侯可曾问及于宾?” 魏越干脆地道:“不曾!” 孙宾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之中,他觉得自己无论多么卖力,也解释不清庞涓追击汉侯这档子事。 庞涓此计何其毒也! 自从一见庞涓,变故横生。追杀汉侯,密捕汉臣,陷自己于不义之地,人间一场风虎云龙的君臣聚会,就此灰飞烟灭。 汉侯没有要自己的命,就是留有余地了。还希望人家惦记自己,这不是奢望吗? 看到孙宾失望的眼神,魏越道:“不过,越倒是有一事,欲告于先生。” 孙宾道:“魏先生对孙宾有救命之恩,即使叫宾去死,也莫敢不从。” 魏越道:“越只想救回两位墨家弟子,倒是令师兄庞涓,不利于先生。” 已经对庞涓的丑恶有所认识的孙宾面色一凛,他不知道这位师兄还有多少坏点子,要施加在自己身上:“愿闻其详。” 魏越于是将当夜为寻找已齿、苦获下落,夜探庞涓书房,听到庞涓与门客的一番对话向孙宾复述了一遍。 孙宾听得头皮阵阵发麻,心中痛到不能自已。 之前,孙宾虽然对庞涓深度怀疑,但当魏越将庞涓所说的那些话语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时,孙宾仍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庞涓的人性之恶,已经远远超出了孙宾所能想象的极限。 孙宾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自己的同门师兄,内心深处隐藏着如此可怕的黑暗与邪恶。 孙宾道:“魏先生,宾自知有罪于汉,但个中原委,仍要讲清楚。” 于是孙宾将下山西进,大河岸边遭遇庞涓,酒后吐真言,被庞涓所利用等等完完全全地叙述了一遍。 孙宾最后道:“拜托魏先生转呈汉侯,泄露汉侯行踪,系宾无心之失。招致汉侯身陷险境,苦获、已齿两位被执,宾之罪也!宾愿协助先生,拯救两位朋友,然后一同归汉,面见汉侯谢罪。” 孙宾将事情完完全全地解释清楚了,魏越也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魏越谨慎地道:“先生之言,越定当转达,不出三日,汉侯便会明白先生心迹,必有所示,届时越再转告先生。” 孙宾面有讶色:“如今汉侯当已入齐,宾之所述,三日可达?” 魏越道:“不错,条件允许的话,三日后或许汉侯就可回话了。越以为,汉侯或会原谅先生无心之失。” 在孙宾的立场没有确定之前,魏越不可能将飞鸽传书这种秘密告诉他。 孙宾对汉国这种强大到起飞的效率惊着了,更对汉国的快速崛起充满了好奇之心。 孙宾,还是一个想要建功立业、干一番事业的人。 孙宾道:“汉侯是否赎宾之罪,倒在其次。不过,已齿、苦获两位之难因宾而起,宾不救,誓不离魏。魏先生有何安排,宾敢不从命?” 第967章 知名赘婿 魏越请孙宾帮忙打听出已齿和苦获的关押地点即可,至于如何营救,墨家自有办法。 已齿和苦获安全之后,墨家和孙宾都没有了后顾之忧,孙宾离魏入汉也顺理成章。 魏越离开之后,孙宾就求见庞涓,要求探视已齿和苦获。 庞涓根本不可能让孙宾见到此二人,于是一个劲地推脱,甚至对孙宾避而不见,将此事能拖就拖。 魏越将安邑的情报飞鸽报至临淄之时,俱酒正在稷下学宫中,见识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学术交流大会。 俱酒等人在学宫仆役的带领下,进入学宫“争鸣堂”,也就是稷下学宫中诸子百家的辩论场所。 争鸣堂人如山海,中央一座高台,为辩论者演说与争辩的舞台。 围绕着高台的则是诸子百家的士子。跪坐在第一排的,都是诸子百家中学术有成的领袖人物,面前都摆着一张条形几案,上面摆放着水具和书卷。既彰显其大师地位,也区别于身后的普通弟子。 其身后则一排排座席,各派士人均跪坐于上,然则没有前排大师们的待遇,大家都是人挨人、人挤人。 除了这些诸子百家的人物外,还有一些列国慕名而来的普通士子,人称“散士”。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入席,只有站立在廊下、挤在庭院中。能够听一听这些名满天下大师的争辩,都够回去吹上好几年的。 弦唐子作为墨家的老人,突然出现在争鸣堂,公尚过也要给点面子的。 只是此刻场中辩论正酣,公尚过作为墨家的领头人,要镇镇场子,不便出来相见。于是安排众弟子,在自己的身后,第二排的位置,为弦唐子腾出个位置,请其入席就座。 弦唐子并没有告诉公尚过俱酒也来了,这是俱酒的主意。 弦唐子请俱酒上前入席,但聂政不放心俱酒的安全,坚持要跟入其中,于是弦唐子大手一挥,又让墨徒们挤出两个位置,三人齐齐在公尚过的身后跪坐下来。 争鸣堂中央一座高台,高台上面竖着一面锦绣织成的旗帜,赫然绣着两个金文大字——争鸣! 争鸣既是堂号,也是稷下学宫的办学宗旨,主打一个思想解放、各抒己见,雄辩高谈,千汇万状。 旗前正中端坐一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是一双眼睛中却流露着睿智的光芒。 从这架势来看,这位俨然是今日辩论的主持人,也就是稷下学宫的主事者——学宫祭酒。 令俱酒惊讶的是,祭酒此人与蓄发留须的战国士人形象不同,居然理了一个后世十分流行的“板寸”,而且白面无须,看上去十分精神,却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俱酒忍不住又捋了一下自己的美髯,在这个世界里待得久了,俱酒也觉得有一部漂亮的胡须,显得倍有面子。 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也,孝之始也!台上这位的装扮,俨然是受了“髡刑”的表现。 髡刑,在古代是一种具有羞辱性质的刑罚。而这个受了髡刑的人,居然能够担任稷下学宫的祭酒,高坐居中,诸子对其还毕恭毕敬,令俱酒十分纳闷。 弦唐子看出了俱酒的困惑,于是低低地向俱酒耳语道:“王上,上坐者,稷下学宫祭酒,淳于髡!” 淳于髡! 俱酒恍然大悟。在后世,淳于髡的名望,与“一鸣惊人”这个成语紧紧联系在一起。 一鸣惊人这个成语,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一个不断进化直至成形的过程。 最早出现在楚庄王故事中,其表述是:“虽无鸣,鸣必惊人。”虽然已经有了一鸣惊人的基本涵义,但却不是后世流传的最终形态。 而在淳于髡谏齐威王的记述里,第一次使这个成语定形。“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此,一鸣惊人这个成语流传至今,没有改变过。 淳于髡以智慧见长,且遇事擅长“用隐语”。所谓隐语,就是后世作文写作中的“讲故事”,准确地说是“讲寓言故事”,用讲故事的形式来论道理,具有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效果。 淳于髡的事迹,被司马迁写进了《史记·滑稽列传》,且位居列传第一人。 滑稽,在战国时代读作“滑(gu)稽”。“滑稽”的本意是一种流酒器,液体在其中可以在里面不受阻碍地自由流动。 引申为人物能言善辩、言辞流利、智慧过人、思维敏捷、正言若反、毫无阻拦之意。 淳于髡身上还有两个着名的标签。 第一个标签:齐国赘婿。 《史记》记载:“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赘婿则源自于春秋战国时齐国的风俗。齐俗,家中长女不能出嫁,居家主持祭祀,称作“巫儿”。巫儿要结婚,只好招婿入门。 按先秦习俗,如果不是经济贫困,无力娶妻,一般人是不会入赘的。淳于髡身为赘婿,就是表明其出身社会底层的身份。 后世,由于网文的作用,“赘婿”二字大火,这恐怕是淳于先生没有想到的。 第二个标签:以刑为名。 “髡”作为一种刑罚,是极具侮辱性的。而淳于髡以刑为名,和孙膑的名字的来源如出一辙。应该是曾经受到过髡刑。 以刑为名,既可能是一种社会上的绰号,意指受了髡刑的淳于家小子。就像后世称呼某人为淳于秃子、孙拐子一样,带有恶意和嘲讽。 久而久之,人们就忘记了他真实的名字,反而以绰号记入了史册 淳于髡以此为名,可见他的社会地位是非常低的。 淳于髡曾经受过髡刑,刑期过后,头发长好了,倒也无妨。 但今日一见,淳于髡显然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既然你们都叫我“淳于髡”,那我就“髡”给你们看。 所以他长期以来,以“髡”示人,以“髡”为荣,心理素质非常强大。 特别是以低贱的“髡刑”为名,和他的高超的学识水平,形成鲜明的对比,进而衬托出他的与众不同。 淳于髡历经齐国四代君主,分别在田齐桓公、威王、宣王、泯王四代君主,还曾游历到魏国,出使赵、楚,均受到了列国诸侯的礼遇,丝毫不为其“赘婿”与“髡名”标签的影响。 淳于髡得享高寿,他死时,弟子送葬者有三千人,足见其门徒众多、德高望重。 第968章 齐国双邹 淳于髡清了清嗓子道:“列家诸子,今日争鸣大会主题:救世!” “何谓之救?有疾当救!今世何疾之有?兵戈扰攘、民不聊生,天下病之久矣!” “诸子凡言自家所学,皆言优于别学。如何辩别优劣高下,窃以为,可救世之学为优!” “我稷下素以学风奔放、自由争鸣闻名。百家之学,学无止境;四海之士,士无贵贱。接下来,就请各家广发弘议,各抒己见。” 淳于髡一番开场词,简明扼要,开宗明义。既点明了今日争鸣主题,发挥了抛砖引玉的作用;又营造出海纳百川,兼容并包的学术氛围。 俱酒暗暗在心中喝了一声彩,果是战国名士,真具诸子风采。 率先上场一人,先是向着淳于髡躬身施礼,又向着台下拱了一个罗圈揖,口中道:“齐国邹衍不才,愿为引玉之砖。” 场中诸人不禁窃窃私语: “哇!谈天衍第一个出场,今日有好戏看了!” “谈天衍言必称天,故弄玄虚,害人之言也!” …… 邹衍不理台下众人的议论,侃侃而谈道:“淳于子适才有所问,天下有疾,如何救之。” “窃以为,阴阳失调,民乱之也!” 邹衍将天下大乱归结为阴阳二气的失调,这既有古人的朴素的哲学观念,在科学并不发达的古代,有其一定的先进性。但也具有神秘主义色彩,在战国,这也是相当有市场的。 邹衍接下来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凡帝王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 “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 “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 “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 “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鸟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 “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 邹衍这一番鸿篇大论,句句不离“天”,真不愧是“谈天衍”。 俱酒听了半天,终于听出点门道来,邹衍这是提出了着名的“五德始终说”啊。 黄帝之时土气胜,禹夏之时木气胜,商汤之时金气胜,周初以火气胜,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水气胜了,以水代火。 要知道,历史上的秦始皇就是引用了“五德始终说”,以秦为水德,必将代替周朝的火德,为秦国大一统提供了理论依据。 那么此时此刻的邹衍,要将“水气胜”这顶大帽子戴在哪位诸侯的脑袋上呢?俱酒不由得来了兴趣,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取邹衍的阐述。 邹衍继续道:“齐,东临大海,水至胜也,故天下大势,将归于东方。诸位齐聚稷下,不亦齐公虚怀若谷,胸箩四海耶?” 邹衍讲到这里,台下一片嘘声。 “哼,迂大而闳辩,于世则无补!” “神神秘秘,装神弄鬼,华而不实,谈天衍不过虚有其表而已。” …… 但又有更多的学子高声喝彩:“采!邹子大才!” “五行救世,齐应天时,岂有怪哉?” …… 俱酒饶有兴致地品味着邹衍的一番话,忽有心得。之前,他还在考量,齐国花这么大的气力建立稷下学宫,意义何在? 现在看来,也正是因为田氏得国不正,少不得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招揽四海人才。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要用这些诸子学说,为自己的统治,甚至为将来一统天下,营造出“顺天承运”的迷信理论。 这,就是齐国不遗余力营造稷下学宫的目的。 就像俱酒改良墨家,提出“人人兼爱,天下尚同”理念一般,邹衍的“阴阳五行说”和“五德始终说”,也是一种政治理论,目前为止是齐国相当倚重的一种理论学说。 邹衍见台下议论一片,也不生气,他向四下遥遥一拱:“衍不才,愿听各位高见。” 然后再向淳于髡一礼,袍袖一甩,径自下台而去,一副名士的不羁风采。 在一片喧闹声中,又一人走上讲台:“淳于子请了,列国诸子请了,齐国邹奭(shi)有话要说。” 台下又是一片窃窃私语:“齐国三邹,已见其二,不知道邹忌会不会出席今天之争鸣大会。” “邹忌如今是齐公驾前的红人,国事繁忙,哪里顾得上来这里一逞口舌之能呢?” …… 邹奭比邹衍年轻许多,白面无须,精神抖擞。 邹奭道:“奭不才,难有一家之言。适才观诸子,对邹子之言颇有不解,奭愿为诸位详解之。” “所谓阴阳五行,天地万物运行之道也。” “君不见世有五行:木、火、土、金、水;地有五方:东、南、西、北、中;天有五神:句芒、祝融、后土、蓐收、玄冥;古有五帝:太皞、炎帝、黄帝、少皞、颛顼。” 台下一人忍不住叫道:“言之无物,玄之又玄,于救世之题谬之远矣!” 邹奭微微一笑:“好,天有之,地亦有之,人亦有之,五行之道,诸子身边比比皆是,听我一一道来。” “声有五音:宫、商、羽、角、徵;目有五色:青、赤、黄、白、黑;野有五虫:鳞、羽、倮、毛、介;粮有五谷:麦、菽、稷、麻、黍;家有五畜:羊、鸡、牛、犬、彘;食有五味:酸、苦、甘、辛、咸;嗅有五臭:膻、焦、香、腥、朽;人有五脏:脾、肺、心、肝、肾……“ 邹奭把五行学说从十分玄妙环境中,一下子拉到了人间烟火之中,将五行与现实世界,甚至每个个体都巧妙地联系起来,也算是高明。 邹奭最后总结道:“奭岂逞一时口舌之利,乃明辨世之明理也。诸子当知阴阳之道,通五行之理,方可畅谈救世之道。此非空谈,实乃正途也。欲往远方,不得正途何之?” 邹奭潇洒地四下一拱,转身下台而去。 一位士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邹奭之词,饰若雕镂龙文,真不愧为‘雕龙奭’。” 另一人道:“齐国三邹子辩才了得,谈天衍、雕龙奭俱皆出场,若是邹忌今日亦在,尚有我等活路乎?” 此时一个声音响亮地道:“诸子何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小可不才,愿上台一辩。” 第969章 权出于战 “谈天衍”邹衍,“雕龙奭”邹奭(shi)这“齐国双邹”,都是阴阳家的代表。 这两位一开场就占据了先发优势,通过阴阳五行学说,解释了世间大乱的原因,给出了天下大治的方法。 在科学并不发达的战国,阴阳家的学说非常盛行。 邹衍不仅在齐国受到尊重,其后一度担任稷下学宫祭酒,列国诸侯对邹衍也是尊崇备至。 在魏国,魏惠王远接高迎,同他行宾主的礼节; 往赵国,平原君侧身陪行,亲自为他拂拭席位; 到燕国,燕昭王拿着扫帚清除道路为他作先导,并请求坐在弟子的座位上向他学习,还曾为他修建碣石宫,亲自去拜他为老师; 更不用说秦始皇最终采用了邹衍的“五德始终说”,作为自己一统天下,代周而立的政治理论。 邹衍周游各国受到如此礼遇,与孔子陈蔡断粮、面有饥色,孟轲在齐、梁遭遇困厄,可谓是天壤之别。 阴阳五行学说自此始,流传中国数千年。 即使是在科学发达的今天,阴阳五行仍在人们生活中发挥着神秘的力量,时不时有人会在为孩子取名时,按照五行说的理念,缺水补水,缺土补土,拼凑出一个个五行圆满的好名字。 阴阳五行学说生命力之强大,影响力之持久,由此可见一斑。 场中诸子四下张望,似乎在盼望着什么人出现。 不错,齐国三邹子,分别为邹忌、邹衍、邹奭,既然邹衍与邹奭出现了,邹忌会缺席吗? 不错,邹忌确实在场,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他。但邹忌却是镇定自若地坐在台前,并没有要上场的意思。 弦唐子久在齐国,显然认得邹忌。他侧身过来,轻轻地对俱酒说了两个字:“邹忌。” 俱酒第一次见到邹忌本尊,想想上次此人穿梭越、楚之间,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挑起一场三国诸侯大乱斗,不由感慨:战国之时,口舌之利,利于甲兵啊。 俱酒看到邹忌并不是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侧位,不由对坐在主位一位华服翩翩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俱酒示意弦唐子看看此人,弦唐子看了,也不认识。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诸子何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小可不才,愿上台一辩。” 言语未落,一个体型健硕的青年士子大步上前。 只见他头戴高冠,曳地深衣,步履铿锵,举步若飞,与其他诸子稳重的举止迥异。 最特别的是,他还在腰间挂着一柄华丽的宝剑,行走之间,铮铮有声。 来人一个箭步跳上台去,向四下齐齐一礼:“不才子晚,学于兵家,愿请教于诸子。” 他回首再向祭酒淳于髡深深一揖:“今日之辩题,救世!两位邹子以阴阳救世,泛论空谈,虚比浮词。煌煌千言,无一策可用;滔滔万句,无一计可行,岂不怪哉?“ 子晚上来就狠狠地打了阴阳家一记耳光,一点情面也不留,这就是当时百家争鸣的常态。 生活中可以彬彬有礼,观点上绝对寸步不让。 子晚话音未落,场中就有士子高声鼓噪:“彩!” 显然,谈天衍与雕龙奭二人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发言,并不能服众,子晚的打脸举动,显然正中场中某些士子的下怀。 子晚双手虚虚一按,示意场中安静。然后开始了自己的进一步阐述。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既言救世,岂可不言兵事?“ “夫天下有民,仁圣牧之。故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至道其然也。” “方今天下大乱,圣人当出。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凡兵之道,莫过乎一。天下归一,则天下大治。” 俱酒听了忍不住想要鼓掌,子晚是兵家代表,虽然话语过于直白,但确实是大实话、硬道理。 权出于战:充分说明了政权与统治是打出来的,这就是战国版的“枪杆子里出政权”啊! 天下归一:子晚能提出大一统的理论,也足见他,以及所代表的兵家,对历史走向的远见卓识。 但鼓掌在我国古代并不流行,俱酒只是双手轻轻地在袍袖之中抚了两下,终究没有拍出声来。 但百家学说,多有仁、义、道等大道理来装饰门脸,见到子晚如此赤裸裸地提出以武力手段统一天下,一时场内大躁。 “子晚,异端邪说,妖言惑众!” “噫吁嚱,子晚之言,乱世之源也!” “小人哉!小人哉!” …… 子晚微微一笑,轻蔑地一哼:“哼!诸子何必失态?此堂名曰争鸣,不服来辩!” 一位士子起身,指着子晚道:“子晚先生,吾且问汝,汝亦杀人乎?” 子晚双手向身后一背,傲然答道:“杀人而安人,杀之可也!” 士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子晚!汝……妄言!妄言呐!” 又一位士子起身高声问道:“大国攻小国,强国攻弱国,可乎?” 子晚扭过身去面向那人,干脆而清晰地答道:“国不分强弱大小,只分德与无德、义与不义。无德之国,不义之君,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 子晚今天是火力全开,根本不来一点虚的,硬刚!直怼!直接把这位士子怼得哑口无言,双唇上下不住翕动,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俱酒忍不住看着坐在前面的公尚过,子晚这一套战争理论,坚守“非攻”的公尚过怎么能没有反应呢? 公尚过依然不动如山,不过俱酒身后霍然站起一人:“墨家高何,好有一问,如今天下本已战火不熄,子晚先生鼓吹战争,目的何在?” 俱酒回头一看,果然是高何,这老小子当年在鲁阳与自己辩论一番之后,没想到现在躲到齐国,抱公尚过的大腿来了。 看来,墨家内部反对自己,或者对自己的新墨家理念有所保留的人,围绕着公尚过,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了。 子晚露出了一丝笑容,辩论了这么久,总算有一个大的学术门派前来应战了。 “高先生既然问子晚此论目的,不妨直言以告:以战止战,战之可也!” 杀之可也! 攻之可也! 战之可也! 子晚通过三个“可也”的连环回答,清晰地表达了兵家的立场,那就是要快刀斩乱麻,迅速结束天下分裂的格局,实现大一统,结束人民的痛苦。 这时兵家的拥趸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对子晚的支持:“彩!彩!彩!” 高何,以及场内的其他士子,一时竟被子晚镇定自若、果敢坚决的气势镇住了,没有及时提问。 俱酒一时忍不住,遂起身道:“先生既言兵可救世,然则天下诸侯皆有重兵,救世者谁?” 子晚哈哈大笑:“大哉斯问!大哉斯问!” 子晚这句,相当于后世的“这个问题问得好”或者“这是个大课题”,这是今天的辩论场中,子晚唯一给出的正向回馈。 子晚笑毕,又向俱酒遥遥一拱道:“请教先生名讳?” 俱酒顺势捋了一下胡须,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在下,墨家小九。” 第970章 事断于法 一时众人都向俱酒的方向望了过来,然而稷下有名有姓的大家之中,显然不见得有这一号。 公尚过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但仍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并没有回头,只是心中不住冒问号。 这个小九是何许人也?难道是弦唐子这个老鬼的弟子? 子晚道:“今,天下大国有九,为齐、魏、赵、韩、楚、燕、秦、汉、越。” 俱酒心中一凛,自己穿越以来一番骚操作,竟然将天下大势硬生生给搅乱了。 本不存在的汉国异军突起,本已衰败的越国也突然中兴了。 战国七雄,硬生生变成了战国九雄。 子晚继续道:“周有天下而不治,诸侯自当治之,诚如淳于子所言,诸侯之行,为救世也!” “楚越,蛮夷之兵,不入中国之流;秦燕汉,边陲之兵,难以入主中原;三晋虽强,必归于一家。故可救世者,非魏即齐!” 俱酒听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虽然说子晚讲了许多直白的大实话,原来也是为齐国的崛起在做理论铺垫。 不过子晚还算客观,没有说出齐国是唯一的救世主。毕竟魏国文侯、武侯的衣钵尚在,魏?还没有把魏国的家当全部折腾光。 诸子面面相觑,一片嘘声;而兵家的士子,则扯着喉咙大喊:“彩!彩!彩!” 俱酒看到邹忌身边的那位华服少年,不住地点头。他暗自断定,这位,一定是齐国的贵族上层。 或许正因为这位神秘人物的存在,阴阳家和兵家,才在台上卖力表演。 看透了这一层意思之后,俱酒突然对继续追问下去意兴阑珊,遂拱手落座,不再言语。 子晚最后做一总结:“兵家之义,博大精深。今日子晚之言,句句皆为救世。民不必好战,但必有血性与阳刚。丈夫胸有浩然之气,虽仁爱,不失刚强。” 然后四下一抱拳,径自下台去了。 经过兵家这一通折腾,场中议论纷纷,一时场面竟然有些收拾不住。 淳于髡咳嗽一声:“诸子,请各洒江海,再出灼见。” 一人走到台上,施礼已毕,自报家门道:“不才彭蒙,有愚见呈上,请诸子评说。” 彭蒙轻咳一声,开始了自己的论述。 “方今乱世,然,尧时太平。诸子有异乎?” 场中鸦雀无声,在先秦之时,人们对尧舜之治十分推崇,彭蒙拿“尧时太平”与“方今乱世”对比,没人敢提出疑问。 彭蒙继续道:“何也?诸子教我!” 彭蒙的论述不是“填鸭式”,还喜欢搞一下课堂互动,手法显然十分高明。 一位士子起身答道:“尧舜,圣人也,圣人之治,遂致天下太平。” 彭蒙道:“圣人之治以至此乎?非也!圣法之治以至此,非圣人之治也。” 彭蒙果然是位好老师,他来了个反问句,然后再予以否定,最终给出标准答案。 一问,二否,三答,层层递进,环环相扣,高!实在是高! 但座下士子显然不服:“敢问彭子,圣人之治与圣法之治何以异?” 彭蒙正式切入了主题:“圣人者,自己出也;圣法者,自理出也。” (圣人是从个人的角度着眼,圣法是从事理的角度着眼。) “理出于己,己非理也;己能出理,理非己也。” (事理虽然出自个人之手,但个人之见并不等于事理;个人之见尽管能反映出事理.但事理并不等于个人之见。) “故圣人之治,独治者也。圣法之治,则无不治矣。此万物之利,唯圣人能该之。” (所以,圣人治理国家。是个人独自治理国家;用圣法治理国家,那么国家没有不被治理好的。这对万事万物都有利的圣法,只有圣人才能制定它,完善它。) 俱酒似乎听懂了彭蒙的观点,彭蒙的观点颇有点“依法治国”的味道,并不是尧舜本人有多么神圣,而是他治理天下的方法就是领先好的法令。 反过来,当今乱世,就是因为没有好的“圣法”,只要找到治理天下的“圣法”,那么就可以救世了。 彭蒙的先进性不仅在于此,他还尖锐地提出了人治还是法治的问题,这个问题在此后两千年间争论不休,一直到后世,它仍是政治学和法学中的一个重要课题。 又一士人起身问道:“彭子言必称法,故法为何物?” 彭蒙继续侃侃而谈:“法者,定分止争也。” “雉兔在野,众人逐之,分未定也。鸡豕满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 (野鸡和兔子在野地时,众人都会追逐它们,这是因为分属还没有确定的缘故。鸡和猪充满集市,没有人企图抢夺占为己有,这是因为分属已经确定的缘故。) 有人继续提问道:“圣法自何而来?” 彭蒙道:“上主明法,大君任法!” “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君主以其势位而定分,事不必躬亲,完断于法矣!” 彭蒙毕竟身处战国,一切仍摆脱不了君权神授的理论。 彭蒙口中的“圣法”,就是要维护统治的立法,所谓“上主明法,大君任法”是也。 说到底,彭蒙法学的核心思想,是要不断加强君主集权,这和历史走向是完全一致的。 彭蒙最后总结道:“故民一于君,事断于法,天下可救矣!” 第971章 法不遗爱 “彭子大彩!” 彭蒙下台之后,一位士子大步上台。 他没有向祭酒淳于髡施礼,也没有向场中众人施礼,而是向着彭蒙的方向深深一揖,显示了他对彭蒙学说的认同与崇敬之情。 目送彭蒙坐定之后,此人方才起身向周遭施礼道: “赵人慎到,萤火之光,未及彭子天心之皓月。然有所补遗,愿一抒己见,博诸子一笑耳。” 慎到道:“夫法,救世之良方也!治国无其法则乱,宗法而不变则衰,有法而行私谓之不法。以力役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变法者,君长也。” 慎到显然也是法家,他的开场白中,首先明确了法治的重要作用。然后又明确了百姓、有司、君主在法治过程中的不同地位。 慎道认为:百姓要老老实实地接受法令的规范,依法做事,即所谓“以力役法”; 各级的官吏只能严格地遵守法律和执行法律,即所谓“以死守法”; 而重要的立法权,则要集中于君主之手,即所谓“以道变法”。 在慎到的这一番理论里,虽然表明了“法”的重要性,但依然把君主集权置于最顶层的地位,在古代,“法”也是服务于中央集权制的。 争鸣堂上,诸子百家之间不是为了真理而辩论,有时纯粹是为了辩论而辩论。 慎到刚刚讲到这里,立即有人发现了其中的漏洞,一士子起身反问道: “慎子所言,法至大也。然法与天子,孰大乎?” 慎到郑重地道:“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长也。” 这番话的意思是说: 拥立天子是为了治理好天下,并不是设置天下来为天子一个人服务; 拥立国君是为了治理好国家,并不是建立国家来为国君一个人服务; 设置官职是为了更好地履行职责,并不是设置官职来为长官个人享乐。 俱酒听了大为震惊,慎到在这段表述里,充分展示了战国时期十分先进的“公私观”。 慎到从公私观上将天下、国家和天子、国君区分开来,虽然君主掌握着立法权,但不能随意立法,一定要“立法为公”,坚决反对“立法为私”。 慎到用自己的观点,巩固与完善了刚才彭蒙的“人治与法治”命题。这可是两千多年前古人的观点,先进如此,怎么能让人不惊讶呢? 慎到继续补充道:“正所谓,官不私亲,法不遗爱,上下无事,唯法所在!”一语既毕,正气凛然。 好一句“法不遗爱”! 好一句“唯法所在”! 俱酒忍不住高声喝了一声“彩!”旋即整个争鸣堂中喝彩声四起。 又一士人起身道:“慎子言必称法,若慎子犯法,慎子至亲越法,当如何处之? 慎到大义凛然地道:“我喜可抑,我忿可窒,我法不可离也;骨肉可刑,亲戚可灭,至法不可阙也!” (我喜欢的可以抑制,我忿恨的可以禁止,而我的法度一刻也不能离弃。骨肉至亲违法可以施行刑罚,亲戚朋友犯法可以进行诛杀,国家法度不能够除去。) 慎到果然是战国早期法家的大家,也是稷下学宫中的雄辩者,这一番话说得襟怀坦白,正气浩然,又引得争鸣堂中满堂喝彩。 接下来,慎到又讲到了法家的一个重要论断:势! “尧为匹夫。不能使其邻家。至南面而王。则令行禁止。故贤而屈於不肖者,权轻也。不肖而服於贤者,位尊也。” 意思是说,唐尧作为普通老百姓,不能指使他的邻家;等到他坐北朝南称王的时候,就能做到有令必行,有禁必止。 贤德的人服从于不肖者,因为权力轻;而不肖者能使贤人屈服,因为地位尊崇。 按俱酒后世的认知,他知道法家有“法、术、势”三派,而慎到正是“势”派学说的创始人。 所谓“势”,就是指君王手中的权势、权威,即君主统治所依托的权力和威势。这种“在其位有其权”的重权意识一直延续至今。 通过上述论述,慎到已经基本反映出他的思想理念,“法”与“势”是相辅相成。势是前提,法是手段。 慎到此语看似在解释法家的“势”,其实也在以“法治”暗讽儒家口口念念的“德治”。 按儒家的学说,尧,是德行很高的人,正是如此,以尧为代表的上古圣王,可以凭德行影响人、教化人,带动整个社会发展。 而慎到则提出“尧为匹夫。不能使其邻家。至南面而王,则令行禁止。”难道尧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就没有德行吗?为什么直到他君临天下,方才能够教化于人? 这其实不是“德”的作用,而是“势“的作用啊! 座中诸子皆是有识之士,哪能听不懂慎到这些话中暗藏私货,一名儒家士子立即跳了出来。 “慎子所言,重法而轻贤。国无贤臣,世无良人,如何救世?” 这是抓住了慎到刚才所言中的“贤而屈於不肖者,权轻也。不肖而服於贤者,位尊也。”这句话的漏洞。 慎到的这个观点,确实有些偏激,将“势”的作用看得非常重,而不论贤与不贤,这在战国的学术范畴里,是很忌讳的事情。 所谓贤,也就是人才。 战国诸子,甚至战国诸侯,都把“贤人”作为重要的资源而孜孜以求。 比如墨家十大主张中就有“尚贤”;孔子有“举贤才”之论,孟子也主张“尊贤使能”;而法家也主张“论功行赏”。 在诸侯之中,对于人才的渴求与争取,更是比比皆是。从“楚材晋用”到“千金买马骨”,人才流动渐成规模。 但现在,慎到居然认为“法”才是最重要的,而所谓贤人并不重要,这不啻于捅了马蜂窝。 此问一出,整个争鸣堂中一片议论之声,大家都要看看慎到该如何应对这个刁钻的问题。 慎到镇定地回答道:“立法而行私,是私与法争,其乱甚于无法;立君而尊贤,是贤与君争,其乱甚于无君。” (立了公法而又动徇私,是徇私与公法之争,其造成的祸乱比没有法还要可怕;确立了君主的权威却又尊崇贤人,是贤人与君主相争,这将形成思想理念上的混乱,比没有国君还要可怕。) 慎到一如既往地将法置于绝对地位,他巧妙地用“公法”与“私利”相争,来比喻“君主”与“贤人”之争,将所谓“贤人”置于“君主”的对立面。 贤人,你还能贤过君主吗?! 第972章 狂暴道家 慎到继续侃侃而谈:“故有道之国,法立,则私议不行;君立,则贤者不尊。” 至此,慎到完美地解答了“重法而轻贤”的诘难,用国君的尊崇将提问者压得哑口无言。 俱酒感慨万千,能亲耳聆听到战国大师们如此精彩的讲解和辩论,能与这些灿若星河的思想巨人同处一室,受宠若惊,与有荣焉! 法家三派:法,术,势。 三派同出一源,皆以认同法治为根本,而在推行中各有侧重。 历史上“法”派的代表人物是卫鞅、“术”派的代表人物是申不害;“势”派的代表人物就是今天这位慎子——慎到了。 而后集三派之大成,方才成就了着名的韩非子。 俱酒不禁心有戚戚焉,如果能将慎到收到碗里来,那么法家三派,就集齐了! 接下来,彭蒙的弟子田骈登台,讲述了他认同的救世方法。 田骈,是齐国的公族,但他不屑于做官,却喜欢议论朝政。 田骈治理天下的主旨思想就是一个字:齐! 吕氏春秋“齐”,主张“齐万物以为首”,就是要求设置统一的法度标准 ,天下众人无论贵贱都应遵照这个标准规范自己的行为。 田骈毕竟是彭蒙的弟子,他虽然不像彭蒙、慎到一样“法”不离口,但其“贵齐”理论,其实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意思。 但他的“齐死生,等古今”的理论,又过于理想化,追求绝对的公平、绝对的“齐”。 事实证明,这种绝对理想化的东西,是不切实际的。 若干年后,庄子在田骈理论的基础上,写出了着名的《齐物论》。 但庄子并不认同田骈的思想,甚至对他还多有非难,这是百家争鸣时的平常现象,更有“文人相轻”的因素在其中。 田骈的思想很复杂,既有儒家的“入世”理念,又讲道家的“无为”精神,还有一些名家的诡辩做派,甚至还有一些墨家“兼爱”的学说。 但总体上说归于法家,后人往往将他和慎到相提并论,并称为“道法家”。 田骈有过人的口才和高超的辩才,稷下学宫之人称他为“天口骈”。 俱酒观看了田骈的演说,说实话,说得有些深奥,听不懂。就只记住了一个“齐”字。 在田骈演讲的过程中,时不时有士子起身与其论辩,但都被他一张“天口”辩得哑口无言,但往往口服心不服。 但田骈本身有一个缺点! 田骈到处宣扬不愿当官,但作为齐国公室成员,却经常为田齐政权出谋划策;虽然讲究“天下贵齐”,讲究天下平等,但他本人却十分享受阶级压迫带来的上层生活。 也就是说,在理论上从来没输过,但生活中却说一套做一套,存在言行不一的问题。 一位士子决心用这件事来反驳田骈:“听闻先生道德高洁,不愿为官,而愿救世为役?” 田骈问道:“子何闻之?” 士子道:“闻诸邻人之女。” 田骈很奇怪,怎么能从邻人之女口中,听到关于他的议论呢?他有些恼火地追问道:“子何谓也?” 你特么的什么意思?! 士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臣邻人之女,号称终身不嫁。今年不到三十,而有七子。不嫁胜过嫁多矣!今先生不愿为官,赀养千钟,徒百人,不宦富过宦多矣!” 不婚主义的小姐姐,却生了七个孩子;不愿为官的人,却俸禄千钟,随从百人。 田骈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得如同猪肝色,袍袖一甩,径自下台而去。 “天口骈”狼狈下场,台下发出一阵轻笑之声。但也有人对这种带有人身攻击的方法表示不屑。 这就是稷下学宫的学术氛围,这就是战国诸子的特立独行,每个人都有态度,每个思想都值得尊重。 田骈的失态,为整场辩论带来了一丝轻松。就在众人神情放松之时,一位士子走上台去。 台下顿时有欢呼声响起:“哇,宋子终于出场了!” “就是,就是,如此盛会,安得无我黄老之学?” 弦唐子小声向俱酒介绍,上台这位,稷下先生宋钘(xing)。 宋钘显然是稷下学宫的老人了,他熟练地行礼之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论述。 “适才有多位先生纵论‘救世’之术,宋钘不才,愿一一评之。” 宋钘果然不客气,他上台来,首先不是论述自家的学说,而是先对之前各家进行一番点评。 “老子曾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此‘阴、阳’二词之滥觞也。” “既然阴阳是我道家概念,则两位邹子所谓阴阳五行说,自是化用我道家概念,不过矫造伪辞,故弄玄虚,欺惑愚众之言也!” 俱酒一看,好家伙,宋钘这是对准阴阳家火力全开啊! “阴、阳”这俩词都是我们道家的老祖宗老子创造的,这是直接从根上把阴阳家的立论之基给刨了啊!根本不成立,后面的就没有必要一一反驳了。 宋钘向着双邹子挤出一朵笑容,给你们个脸色自己体会! 邹衍与邹奭两人坐在台下一脸苦笑,显然,他们与宋钘都是稷下学宫的常客,类似这样不留情面的辩论,早已习以为常了。 宋钘怼完了阴阳家,又开始瞄准了兵家的子晚: “兵可救世?大谬也!老子尝言: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一句话,兵者不祥,兵家不是君子,都是小人! 宋钘对着他继续补充道:“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你们兵家不是喜欢打仗吗?即使胜利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你自鸣得意,那就是喜欢杀人,就是人屠呗! 凡是喜欢杀人的人,绝对不可能得志于天下的!你子晚还想靠兵家来救世,死了这条心吧! 被人怼着脸骂是“小人”,子晚坐在台下一脸苦瓜相,对于宋钘这种直脾气,他也是见怪不怪。 看到子晚的脸色不好看,宋钘乐了,他向着子晚遥遥一拱: “恬淡为上,恬淡为上!” 第973章 无为而治 怼完兵家代表子晚,宋钘自信地转到高台的另一边,对着彭蒙、慎到两位法家派开怼。 “法可救世?大谬大谬!老子有言: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彩!” 台下一人高声喝彩,声调之高,引人侧目。 宋钘回头向着那人拱了拱了手:“谢尹文子!” 弦唐子继续向俱酒介绍:“台下之人,尹文也。宋钘与尹文二人,同属道家,二人发扬道家,多有创新,世称宋尹学派。” 宋钘看到彭蒙二人不服的样子,继续解释道:“法分良恶,良恶之别,存乎君主一心,岂不怪哉?” “若君主喜财货,作法夺人财货;君主喜美色,作法夺人妻女;君主喜杀人,作法而杀无辜。法也?不法也?” “若法本恶,则法可逼人为盗。故,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宋钘提出了良法与恶法的问题,提出了谁来监督立法者的问题,更说明了恶的法律,可以将好人逼为盗贼,相当有理论深度。 慎到立即起身表示反对:“恶法非法!” 宋钘则立马怼了回去:“恶法亦法!” 二人立即陷入了名实之争,“恶法非法”与“白马非马”有着一样的逻辑原理,这个时候的辩论,便进入了为辩而辩的诡辩状态。 这个时期,“名家”这个词还没有出现,诸子把这一类极度重视语言逻辑的学派,称为名辩之学。 包括宋钘在内,战国早期的诸子流派思想往往是兼容并包,杂糅交错的。所以宋钘、尹文、彭蒙、田骈等人究竟划归哪一家、哪一派,后人多有争议。 名家的贡献主要是在语言逻辑学方面,也就是辩论的方法。名家的政治主张虽然不显,但他们的逻辑思维、辩论技巧也贯穿各派的辩论之中。 彭蒙看到宋钘与慎到陷入了为辩而辩的怪圈,遂起身制止。彭蒙含笑道:“今日祭酒出题,围绕‘救世’争鸣。宋子之学,如何救世?” 彭蒙结束了无休止的名辩之争,将主题拉回到了关于“救世”的讨论上。 宋钘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很简单,无为而治,道法自然!所谓,无为而民自化,好静而民自正,无事而民自富,无欲而民自朴。” 彭蒙继续微笑着,却是一脸揶揄之色:“大哉宋子,一部《道德经》驳遍全场!” 因为宋钘的回答,全部出自老子的《道德经》,这作业抄得太顺利了。 宋钘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人满意,一位士子起身问道:“宋子何所言?当今天下,大争之世,无为而治,岂非安坐待毙、引颈受戮乎?” 另一士子也起身反驳道:“诸子皆言‘救世’,唯宋子之言,非救世,乃‘弃世’也。如人之父母,有疾在身,众人皆曰可救。而宋子独曰:等死哉!” 老子的“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用于休养生息,发挥民力的和平时代,确实是一种可行的政治思想。但当今天下汹汹,再提什么“无为而治”,肯定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宋钘没想到这么多人反对他,他急切地辩论道:“所谓‘救世’,果真考虑民之痛哉?不过以‘救世’之名,行‘乱世’之实耳。” 众士子哗然,一人起身诘问道:“宋子心目之中,理想国度,何等景象?” 宋钘慨然回答道:“小国寡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此人间乐土也。” 宋钘深得老子的道家精髓。它代表的其实是一种消极避世的行为,这是在战乱纷争的情况下,所产生的一种悲观情绪。 这一派学说认为无为而治就是大家关起门来,朝天过,谁都不要理会谁,然后世界就太平了。 一位士子站起来讥讽道:“依宋子之言,天下复归上古,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穴居野处,天下自平。就连在座诸子,也不必着书立说,传道授业,结绳记事即可。” 宋钘自信地回答道:“不错!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诸子无用,复结绳记事而用之,可也。” 宋钘的言论太过于极端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抛弃聪明智巧,人民可以得到百倍的好处;抛弃仁义,人民可以恢复孝慈的天性;抛弃巧诈和货利,盗贼也就没有了。 在宋钘以及道家的思想中看来,天下大乱,是因为欲望太多。所以,有智慧是坏事,有技巧是坏事,物质丰富也是坏事。只要回到原始社会的状态,人们没有太多的欲望,世界就太平了。 即使在座的诸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大家讲什么学、着什么书?纯粹是扰乱人心,大家都恢复到结绳记事的阶段,就不会有今天这场争鸣了。 俱酒坐在台下,听了宋钘所代表的道家发言,感觉到很惊讶。但转念一想,宋钘今天,显然是带着情绪的。 从他一上台怼遍诸子就可以看出,他其实是嘲讽这些学派空泛议论,没有实际行动。 同时也代表了道家一种悲观出世的思想,面对这个纷争的乱世,人们厌倦了,烦了,无奈了!这就是道家之所以兴起的原因吧。 宋钘这种言论,显然与“救世”主题格格不入,于是台下诸子议论纷纷,甚至发出群嘲。 宋钘倒也不为所动,他突然动手解开自己的发髻,任一头长发飘飞,仰天大笑数声,下得高台,竟然飘飘而去,显然不愿与在场诸子浪费时间,而追求自己的真性情而去。 道家一派率真而自由,虽然治世主张过于消极,但追随者并不在少数,一时竟有多人纷纷离席,紧跟而去,以显示与场中诸子“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态度。 诸子一时惊愕,因为大家都未料到,道家今天的表现竟然如此激烈。 从宋钘开场怼天怼地,到最后愤然离场,主张“出世”的道家,反而比主张“入世”的儒、墨、兵、法等诸子更加激进。 突然,一阵悲伤的哭声响彻整个争鸣堂的上空:“呜呼哀哉……悲夫,悲夫!” 众人循声望去,一人坐于前席,仰天生悲,直哭得泣如雨下,伤心欲绝,摧心剖肝,泪迸肠断。 第974章 一毛不拔 哭声惊动了淳于髡,惊动了邹忌,也惊动了邹衍、邹奭、子晚、田骈、慎到、尹文等百家诸子。 淳于髡闻声望去,心中一惊,竟然从主持人的位置上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下得台来,立于此人面前,深施一礼。 其余诸子,以及他们身后的弟子,也纷纷起身,向此人行礼,以示尊重。 俱酒面前的公尚过也起身,向着此人方向遥遥一揖。俱酒和弦唐子,以及墨家诸子等人,也学着公尚过的模样,向那人方向施礼。 俱酒满脸惊讶,悄悄碰了一下弦唐子,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弦唐子道:“此杨子也,姓杨名朱,字子居。杨朱之学,似源于道家,然自成一派,当今天下大宗师也。” 俱酒更吃惊了,战国这些着名的思想家,比如老子、孔子、墨子、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如同夜空的灿烂群星,名垂千古,万世流芳,两千年来,光芒如初。 而这位杨子杨朱,在战国之时鼎鼎大名,诸子都这么给面子的一位人物,为什么后世一点都没有听说过呢? 是怎样一位传奇的人物,在战国时声震天下,在后世隐入尘埃?这下子,彻底勾起了俱酒对杨朱的兴趣。 淳于髡恭敬有加地说道:“杨子之悲,从何而来,为何而哭?” 杨朱好半天才停住悲声,抽抽搭搭地道:“吾哭歧途也!” 饶是淳于髡号称隐语大师,对杨朱之说也是一时错愕。稷下学宫地势平坦,争鸣堂内视野开阔,何来歧路之说? 一位士子拱手道:“敢问杨子,歧途何在?” 杨朱道:“诸子但见眼前之平,未料荣辱、安危、存亡、成败,皆歧途也。天下之歧途,迈一足而错千里矣!” 杨朱显然是在借“歧途”一词,显示救世之术的重要性。今天诸子的辩论,很可能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将天下引入万劫不复之地。 以淳于髡的聪明,很快就明白杨朱哭歧,不过是引人注目,欲发惊人而语罢了。 淳于髡心如明镜,于是他恭敬地请杨朱上台:“请杨子登高台,为众人释惑。” 杨朱要的就是这个排场!学宫祭酒既然亲自来请,杨朱缓缓起身,顺坡下驴,在淳于髡的陪伴下,慢慢登台,在辩位跪坐下来。 淳于髡安顿好杨朱,然后四下拱手道:“诸子,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今日杨子亲临争鸣堂,我等之福也,请杨子围绕今日辩题,畅言救世之策。” 听了淳于髡的介绍,俱酒也觉得凛然。自己只知道儒、墨两家,号称天下显学。 但是,“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这句话就相当厉害了,能与墨家并列,并且“杨”还位列在“墨”之前。可见在这个时代,杨朱之学的盛行程度。 杨朱开言道:“适才诸子纵论救世之道,众说而纷纭,析辩而诡辞,然俱不及根本,不究其源。” 杨朱继续论述道:“伯益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竣。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这段话从讲故事开始,大意如下: 伯益不肯拔一毛而有利于万事万物,因此舍弃王位,隐居耕田;大禹不愿为自身谋利,因此劳累过度,半身不遂。 让古人拔下自己的一根毫毛来有利于天下,他也不给;与此同时,让普天下来奉养他一个人,他也不同意。 最后得出了杨朱之学的治世方法:人人都不拔下一根毫毛,人人都不做有利于天下的事,那么天下就治理好了。 俱酒琢磨半天,突然猛地开窍,这不就是成语“一毛不拔”的出处嘛! 一毛不拔,可不是什么好词。名满天下的杨朱,主要学说竟然是自私主义? 杨朱继续解释道:“夫人人不损一毛,则世无尧舜;人人不利天下,则世无桀纣;无桀纣之君,则无天下大乱;无尧舜之圣,则无将来之弊矣。故曰,天下可救也。” 俱酒大概琢磨出一点味道来,杨朱学说,要求每个人都加强自身的修行。 当今天下的每一个人,既不牺牲自我的利益,为这个世界做贡献;也不接受这个世界对我的供奉与馈赠。 当天下人人自重自爱,各安其所,那么就达到了天下大治的目的了。 杨朱的发言引起台下一片哗然,这一次,首先起身提问的,正是墨家墨辩堂的堂主、齐墨的代表人物、坐在俱酒面前的公尚过。 前面那么多人发言,公尚过都一声不吭,显然是觉得那些人咖位不够,级别不高,不值得他出手。 现在,与墨家齐名的杨朱出场了,那么公尚过的表演时间也就到了。 公尚过起身向杨朱深施一礼:“墨家公尚过,好有一问。去杨子体之一毛以济天下,杨子为之乎?” 拔你杨朱一根毛,去救济天下,你干不干? 杨朱道:“天下大乱,固非一毛之可救也。” 公尚过微笑着继续追问:“假设,一毛可救世,杨子为之乎?” 就一句话,你干不干? 杨朱不吭声,公尚过面有得意之色。 杨朱沉吟半晌之后,反问道:“若割公尚子肌肤一刀,可获万金,子为之乎?” 公尚过斩钉截铁地回答:“为之!” 杨朱继续反问:“若断公尚子一臂,可得一国,子为之乎?“ 公尚过愣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杨朱举起自己的手臂道:“人只见一臂,而不知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臂。一臂虽强,然由万毛组成;一毛虽轻,固一臂之万分之一也。” 杨朱的话,俱酒听着很新鲜。 他强调了一只胳膊与皮肤、与一根毛的关系,说明一只胳膊是无数细小的皮肤与毛发构成的,这就很有点马学物质观的意思了,也就是说,世界是物质组成的。 杨朱继续道:“一毛之利,至于此,奈何轻视?” 至此,杨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当公尚过听到要被砍掉一条胳膊时,本能的自我保护心理立即产生了,于是犹豫了一下。 即使一个国家与身体残缺相比较,也是不值得的,这就是杨朱之学的精髓:贵己!贵我!尊重个体,尊重生命! 第975章 杨墨之争 公尚过在度过本能反应之后,立即迅速调整了状态,开始反驳。 “以杨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杨子之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 杨朱之言,从道家的老子、关尹角度来看,是正确的;但从大禹、墨子的角度来看,公尚过之言才是正确的。 “一夫损一毛而得万金,可为也;损一臂而得一国,不可为也。何也?因万金、一国,皆利己也。为一己之私,可损一毛,而不可断一臂。” “然若利天下,墨家兼爱,摩顶放踵,死不旋踵,为之!” 公尚过的反驳,从“物与己”、“利己”与“利天下”的角度说起。 站在“利己”角度考虑问题:可以损失一根毛而得万金,不可以断一臂换取一国,这是杨朱学派的视野。 在这种视野下,当然身体是宝贵的,生命是宝贵的。损失一毛可以,但损失一臂不可以。因为贪利而失去了生命,或者残缺了躯体,就没有意义了。 站在“利天下”的角度讲,若是为了天下的利益,摩顶放踵(从头到脚、伤痕累累),甚至失去生命,都是值得的。这,就是墨家的角度。 此一回合,杨、墨两家,围绕“一根毛”的问题打得有来有回,其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也迸发出交锋的火花。 杨朱之学既不想损己而利天下,也不接受损天下而利己。俱酒觉得杨朱之言很天真,很理想化,是战国版的乌托邦。 在阶级社会中,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事情。这种人人隔绝的思想理论,只能存活于实验室中。 同理,从杨朱学说的角度来看,墨家学说要为了天下而献身,这也是理想化的、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 而在其他诸子眼中,杨朱是极端利己主义,墨家是极端利他主义,都是理想化的、不切实际的,都是空中楼阁。 不过墨家的学说更加凛然大义,更加符合大争之世的宏大叙事,更加契合中华民族的人文传统。 但值得深思的是,杨朱学说居然在这个时代大受欢迎,拥有海量的拥趸,形成了“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的局面。 杨朱学说竟然与天下显学墨家分庭抗礼,这个世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这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 因为,杨朱说出了“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这样的大实话,体现了人性意识的觉醒,是中国古代个人主义和人权思想的滥觞。 杨朱学说,也就只能在战国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才能散发出其独特的光芒。自杨朱之学消亡之后,任何一个时代,个体、个性始终被压抑着,直到现在。 杨朱听完公尚过一番慷慨陈词,面露可怜之色:“人活百年,千无一焉。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 杨朱的极端利己主义在此刻达到了巅峰,他认为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人生符号不过就是大房子、漂亮衣服、美食与美人而已。 公尚过大怒:“杨子大谬矣,如此虎狼之词,安得荼毒天下?” “今,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则杨子之流,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 天下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得不到休息,而杨朱之流却在尽情挥霍,尽情享受,你们能安心吗? “墨家认为,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 “过好有一问:杨子耕田乎?不耕,何敢食肥甘?杨子版筑乎?不筑,何敢居华屋?杨子养蚕乎?不养,何敢衣绵帛?杨子亦有女乎?汝之女若他人之姣色,杨子当何想?” 公尚过首先表明了墨家立场,那就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人才能生存;不依靠自己的力量人就不能生存,或者说不配生存。 接着用一通排比句,劈头盖脸猛怼杨朱:你们杨朱学派的人,不耕田种地,不从事建筑,不养蚕织麻,有什么资格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 你杨朱有没有女儿,你女儿被别人当作美色玩弄,你作何感想? 杨朱眼见说服不了公尚过,苦笑着起身:“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公尚子好自为之。” 言毕,也不施礼,长衣博袖,披发跣足,大笑而去。 杨朱大哭而来,大笑而去,尽显其放纵不羁的风格,留给场中众人,长久不息的思考。 公尚过占据了争鸣台主场,立即开始宣讲墨家的教义,他将墨子的十大思想一一解释,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 “故墨家要旨,兼相爱,交相利。在座诸君,仁人志士,欲救世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 公尚过意味深长地总结道:“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害人者,人亦从而害之。” 墨家毕竟是天下显学,墨家的思想也广为流传,公尚过讲得慷慨激昂,意气飞扬,始终沉浸在自己墨家的精神世界里。 俱酒带头高喝一声:“彩!” 虽然俱酒对墨家理论进行了改良,但在这种重要场合,必须给予墨家绝对支持,这样才能显现出“以墨治国”的决心,也给追随者予坚定的信心。 墨家弟子齐齐喝彩,声势之大,令场中众人侧目。看到墨家如此大的排场,一时竟然没有人敢上前论辩。 学宫祭酒淳于髡拂着胡须道:“世之显学,儒、墨也。墨家既然登场阐明救世观念,儒家尚可安坐磐石乎?” 淳于髡显然是在挑事。作为学宫祭酒,辩论越精彩,他越有面子。 场中传来一阵呵呵笑声,淳于髡循声望去,微微笑着道:“乐正子,何不上台高论一番。 台下之人正是儒家重要流派之一,乐正派的首领乐正子春。 乐正子春呵呵笑道:“稷下机锋,寒光闪闪,老朽就不抛头露面了,不过我儒家有千里驹,方欲一战!” 第976章 仁者无敌 孔子在世时,以高深的学问和崇高的威望,一统儒学,号称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 但儒学作为一种思想,这么多弟子肯定各自有着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理解就形成了不同的流派。 所以,孔子逝世以后,儒家弟子也不可避免地开始逐步分化。逐渐形成了儒家八派,分别是: 子张之儒,子思之儒,颜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孙氏之儒,乐正氏之儒。 当然这八大流派是逐步形成的,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八大流派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完全的并列关系,也有前后递进的关系。 比如孙氏之儒的代表人物荀子,此时此刻尚未出世呢;再比如子思之儒与孟氏之儒,其实是传承关系。 此时坐在台下之人,正是乐正氏之儒的代表人物,乐正子春。 乐正子春为曾参的亲授弟子,在今天的儒家门中已是德高望重的耆老大贤。 乐正子春今天看到了诸子之间的激烈辩论与攻防,在淳于髡出言邀请他之后,却没有主动上场,而是推出了一位儒家后学,少年才俊。 一位少年从乐正子春身后走出,向子春躬身一揖,然后大步上台,参见学宫祭酒淳于髡。 淳于髡用赞赏的眼光望着少年:“小友初见,可向诸子作一自我介绍。” 少年回身抱拳,向着场中诸位遥遥一揖:“不才孟轲,见过诸位先生。”言毕,深深一揖,躬身到底,表现出对场中诸子的尊重,显得落落大方、彬彬有礼。 俱酒惊得差点跳起来,脱口而说:“孟子!” 周边之人都望向俱酒这边,公尚过听了也是直皱眉头,众人都在心头打上了一个问号,这个孟轲难道这么出名吗?没听说过啊! 孟轲在台上也听见了俱酒的惊呼,他向着俱酒的方向行礼道:“不敢,不敢,轲末学后进,断不敢称子,先生谬赞了!谬赞了!” 俱酒心里慌得一批,他一边向着孟轲还礼示意,一边心中不住打鼓:我去,当初自己可是抄过这位孟老夫子的作业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至今仍在列国之间流传。 孟轲行礼已毕,话锋一转,强硬开怼。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 孟轲根本不与什么阴阳家、道家、兵家开辩,将强大火力直接对准了两大硬茬。杨、墨之学盈天下?收拾的就是杨、墨! “仁莫大于父子,义莫大于君臣。而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好家伙,如果说刚才宋钘之言,是火力全开的话,那么孟轲这话,就是火力覆盖了! 孟轲的口气之严厉,近乎破口大骂了!一下子就将全场都给镇住了,整个争鸣堂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在一片惊愕之中,孟轲继续论述自己的观点:“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杨氏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以杨氏之学,置天子于何地?” 天下都是天子的,而你杨朱却一毛不拔,不听天子的话,搞个人的独立小安乐窝,你把天子放在什么位置? 这就是目无君主,藐视王权,大不敬! “是故,杨氏之学,歪理邪说,是无君也!” 孟轲继续道:“孩提之童 ,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 ,无不知敬其兄也。推己及人,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人之常情也。” 小孩子都知道,父母家人,要比外人亲近。先赡养孝敬自己的长辈,然后才能照顾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老人;先抚养教育自己的儿孙辈,然后才能照顾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幼小。 爱有等差,这是人之常情呀! “然墨家之学,主张兼爱,不论亲疏。不党父兄 ,不偏贵富,不嬖颜色,爱无等差。墨者兼爱天下之人,置兄于何地,置父于何地?” 而现在,墨家的人告诉我们,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 要平等地、无差别地爱全天下的人,这正常吗? “是故,墨家兼爱,妖言惑众,是无父也!” “无君无父,与禽兽何异?!” “彩!” 儒家诸子在经过孟轲一番暴风骤雨一般的论辩之后,如梦初醒般地大声喝彩。 长期以来,儒家之学有着“不好辩”的风评。儒家学子着书立说,授业讲学,一般不会主动与人辩论,一争高下,有着自有的清高与矜持。 但孟轲一出,辩口无双,一扫儒家谦谦君子的固有形象,将儒家传播事业推上了一个新高度。 若干年后,孟子的弟子公都子对他说:“外人皆称夫子好辩”。 确实,辩论这种形式,对宣传本派学术思想,有着重要的作用。墨子就教育墨家弟子“能辩论者辩论。” 儒家的雀跃,引起其他学派的侧目。 尤其被墨子痛骂的杨朱学派与墨家学派之人,恨恨不已。一位士子愤愤起身责问道: “今日争鸣主题,救世也!诟詈杨、墨,亦不可使儒家得尊。无救世之良策,与泼妇村氓何异?” 孟轲微微一笑:“邪术不去,无以正本。故轲正人心,息邪说,然后方能论救世之策。” “救世之术,置贤君,行仁政,去奸佞,息刀兵,如此而已。” “夫仁政,在乎于君。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故曰:仁者无敌。” 一位士子起身发问:“若施仁政,从何而始?” 孟轲自信地答道:“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仁政,一定是从划分田地开始的。田地划分的不明确,分配的不均衡,结果一定是不公平。如果分配不好,那就会给残暴的君主,贪污的官吏留下机会去钻空子。田地划分的公正,那后面如何分配田地,制定俸禄机制,就非常容易了。 孟轲继续侃侃而谈:“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 一位士子迟疑地问道:“孟先生所言,莫非是……井田?” 孟轲道:“不错,法先王,复井田,施仁政,行王道!” 第977章 服务统治 孟轲的话引起了强烈反弹,因为众所周知,这个时代,“井田制”已经瓦解了,已经烂大街了。 从俱酒的角度看,井田制瓦解,就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不匹配的必然产物,社会以其强大的动力在修正这种不适时宜的东西。 一士子起身讥讽道:“宋钘让人结绳记事,孟轲让人重建井田,此皆回头路也!果真前路越走越黑,而今人不如古人耶?” 孟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错,儒家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当今,礼崩乐坏,世风日下,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唯有恢复先王礼制,施仁政、行王道,方可救世。” “行王道,必法先王。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以前文王在西伯治岐时,对耕田的农户只抽取九分之一的税,当官的可以使子孙世代承袭,关隘和市场稽查用来防止坏人,并不征集税费。 在湖泊池塘中捕捞没有禁令,对犯人的处罚不连累妻儿。)” 孟轲话音一落,场中一片反对之声, “荒唐!迂腐!” “孟轲年纪轻轻,如何尽出老迈昏聩之言?!” …… 因为孟轲这段话中还涉及一个重要概念,即“仕者世禄”。 所谓仕者世禄,也称世禄世卿,就是像晋国六卿一样的制度,几大家族,世世代代为官,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这更是不得人心的东西!因为阻断了底层向上层流动,社会就没有了动力。 魏国率先改革,就是大胆启用底层士人,打破阶层固化,开启上升通道,使没有家族背景的草根派走上政治舞台,为国家发展带来了活力。 比如魏国崛起时代,魏文侯大胆启用李悝、翟璜、乐羊、吴起等没有家族背景的人;赵国启用徐欣、牛畜等贤人;韩国启用“郑之贱吏”申不害等。 尤其是韩、赵、魏三晋,本身就是由卿族夺权上位的,所以深刻体会到这种体制的弊端,对这种世卿世禄制防范性很高。 一士子当场继续反驳:“世卿之害,君不见三家分晋乎,请问礼之何存?义之何在?仁之何所?” 哦嗬?! 在“田氏代齐”的发生地,居然有人提到了以下犯上的“三家分晋”?稷下学宫的学风果然是自由奔放! 俱酒作为当事国、当事人,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他倒要看看孟轲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孟轲反问道:“先生何卿之问也?” 士子对曰:“卿不同乎?” 孟轲:“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所谓贵戚之卿,就是指公室成员,世卿世禄的官员;所谓异姓之卿,就是出身寒微,一步步依靠军功或实绩爬上来的官员。 对曰:“请问异姓之卿。” 孟轲:“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 君主如果有过错就去谏诤,如果好几次都不听,“异姓之卿”就可以离开。 对曰:“请问贵戚之卿。” 孟轲:“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 俱酒遽然变色。 易位! 我靠! 易位,就是更换君主。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君主有了大的过错,“贵戚之卿”就要劝谏,如果反复劝谏而国君不听,他们就可以联合起来更换君主。 韩、赵、魏、齐都可以依据这一条理论,为自己由卿到君、由下到上的“易位”之举,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就是赤裸裸地为“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站台啊! 俱酒看到台下的那位华服公子,似乎面露赞许之色,心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什么学术自由,从来就是为政治服务的。今天的争鸣大会,从阴阳家、兵家到目前的儒家,一切都是在为田齐的正统地位提供理论依据,都在服务于田齐的统治所需。 孟轲如此卖力地为田齐吆喝,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不过是试图从田齐政权获得一个职位和丰厚的报酬。 或许年轻的孟轲此时还对仕途充满着希望,卖力地表演,只是想要得到诸侯的赏识,以期上任之后可以大展拳脚,实施其“仁政”与“王道”。 可笑的是,年轻而自负的孟轲不曾料想,虽然他自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但他始终没有成为斯人。 终孟子一生,游说诸侯,历齐、梁、宋、滕、鲁诸国,均未能见用,最后不得不回到家乡,靠教学着书,挣十条肉干,聊以度日。 孟轲的思想,甚至全部儒家的思想,整体上是与整个战国大局格格不入的。 孔子与孟子,都能受到君主的礼遇,却不能受到君主的重用,这就充分说明了儒家之学的无用之处。 或者说,儒学可用于太平岁月料其民,却不可用于大争之世夺天下。 而这一切,拥有历史先知之眼的俱酒知道,而台上这位未来的儒家亚圣并不知道。 俱酒忍不住起身欲辩,有一位士子已起身反驳。 “如君之言,三晋可覆!然昔日晋国太子重起了汉水、开疆于巴蜀,被天子封为守土诸侯,先生如何解之?” 哦嗬嗬! 俱酒忍不住又捋了一把胡须,再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周身上下,莫不是朕伪装不过关,被人认出来了吧? 孟子泠然道:“所谓辟土地、充府库、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新贵,古之所谓民贼也!” 民贼! 哦嗬嗬嗬嗬嗬! 孟轲真是牙尖嘴利,枪唇剑舌,骂到朕的头上来了! 呵呵,有意思! 第978章 孟酒之争 孟轲继续猛喷:“夫汉,不向于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不向于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助纣也;以利悦人,以害慑人,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这就是说,汉国不向往正道,不立志行仁,却拼命追求富民之道,也不过是一个富有的夏桀罢了!不向往正道,不立志行仁,却设法拼命打仗,这等于在帮助商纣。 用利益诱惑民众,用危害恐吓民众,即使把天下都给了他,估计一天都坐不稳。 孟轲喷完,儒家士子纷纷喝彩,一个个趾高气扬,得意洋洋。孟轲也觉得自己今日大放异彩,风光无限,一时间在台上顾盼自雄,轩轩甚得。 公尚过眉头紧锁,作为墨家高层、齐墨首领,公尚过也被孟轲的强大输出能力给震惊到了。 有心站出来与之一辩,但是又觉得不妥。 其一,自己作为墨家论辩堂主,出马与儒家新秀论战,有失身份; 其二,孟轲既批墨家,又喷汉国,公尚过基于墨家反驳没有问题,但是怎样替汉国进行反驳,他不懂啊; 其三,真怕喷不过对方! 就在公尚过犹豫之间,俱酒已经火大发了。 尼玛,这是多大的仇?多深的恨?孟轲你小子这么恶毒地诅咒朕?这么阴鸷地毒骂朕的国家?! 朕都穿越了,还能让人指着鼻子骂?再不上场,就太特么说不过去了。 虽然对面是中国历史上的思想巨人之一,但是打孩子要趁早,这时候的孟轲,还没有名满天下,尚称不上“孟子”。 不过,要如何才能辩倒这位自负而傲慢的儒家新秀呢……嗯,嗯,有了!俱酒眉头一转,计上心来。 俱酒长身而起:“孟夫子,墨家小九,请教一二。” 俱酒一时嘴快,忘记了孟轲此时的学识水平,尚未达到其人生巅峰,直接按后世的称呼“孟夫子”相称。 孟轲见对面墨家阵营之中,走出一位称呼自己为“夫子”的墨者,心中高兴。一看,是刚才那位,所以也保持了基本的礼仪,或许他觉得这是儒学的胜利吧。 他还礼道:“九先生谬赞了,轲才浅,焉敢称‘子’?” 俱酒道:“今日诸子,洋洋千言,各有所长。窃以为,可救世之言,方为真理,亦契合今日争鸣之主题,夫子以为如何?” 真理? 孟轲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他细细一品味,觉得这个词儿真好,比那些虚头巴脑的“道”要容易理解多了。 孟轲以辩才自负,也不怕对方耍什么花招,不就是老墨子当年写过一篇《非儒》吗?套路我都熟,有种放马过来吧! 孟轲遂慨然道:“轲,深以为然。” 俱酒道:“昔者,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鱼马犹知其善。” “而儒家之学,从孔子时天下三百诸侯,至今日之战国九雄,数百年间,竟无一国敢用。何也?儒家之学,可堪救世否?孟子教我!” 俱酒也没客气,一上来就直戳儒家的肺管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的音乐,鱼儿和马儿都能被感动。 你们儒家号称天下显学,礼乐、仁政、王道、这个那个、那个这个的,吹得天花乱坠、宝雨纷飞,几百年了,怎么没有一家诸侯采用呢? 场中一片轻哂,气氛十分欢乐。 孟轲本来还对俱酒有礼,且看到墨小九也笑意盈盈,以为是一次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论辩,没想到这小子上来就掀桌子。 大意了,大意了! 孟轲强制镇定了一下:“雷电之起,破竹折木,震惊天下,而不能使聋者卒有闻;日月之明,遍照天下,而不能使盲者卒有见。诸侯不用儒学,若此也。” 聋子听不见打雷声,瞎子看不见日月光,诸侯也就是这么回事。 听了孟轲的回答,俱酒乐得眉开眼笑:“哈哈哈,好好好!” 这下子把孟轲也整不会了,他疑惑地看着俱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俱酒向前一个纵身,飞身上台,稳稳地立于孟轲身边。场中一片惊呼之声,在诸子之间,能有这样身手的,也就是墨家了。 俱酒知道与邹忌坐在一起的人,绝对是齐国显贵,至少是公子一类的,于是刻意向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对着他们的方向开始干活。 “诸子都听到了,孟子视天下诸侯如聋如盲。瞽蒙聋哑之人,殊不可治国也。“ 场中笑声比刚才更大了些,尤其被孟轲骂过的杨墨两家,笑得尤其响亮。 “汝……”孟轲一下子觉得血往上涌,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俱酒继续走向华服公子:“虽儒家如此,然我墨家认为,诸侯非聋,非哑,且皆有天命,皆是人龙。” 场中又是一片善意的笑声,今天气氛太紧张了,需要这样一个人出来,娱乐一下。 俱酒笑意盈盈地走向孟轲:“孟夫子啊,墨家认为,夫声无细而不闻,行无隐而不行。儒学苟贤,孔子居鲁而鲁削,居卫而遭谗,居宋、齐而人欲杀之,居陈、蔡而断粮,居郑累累若丧家之狗。何也?” 我们墨家认为,只要是声音发出来,无论多么细微,都能被人听到。无论什么行为,再隐蔽也能留下蛛丝马迹而被人发现。 你们儒家如果如你说的那么牛叉,孔子一生颠沛流离,郁郁不得志,像丧家之犬一样,更不用说你们这些不肖的后辈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小子百思不得其解,孟夫子您老人家教教我啊! 这已经不是戳肺管,而是捅刀子了! 孟轲尚未说话,台下一名儒者早已起身,指着俱酒大呼道:“墨九无礼,安敢非夫子之过?” 俱酒张大了嘴巴走到他面前:“有何不对之处?” 儒生气呼呼地喝道:“孔夫子,圣人也,安敢咒之如狗?” 俱酒表情夸张地说道:“哦?汝学儒几年?竟然不解孔子平生?孔子之于郑,郑人谓之‘形似丧家之狗’。孔子然哉,汝竟不闻?” 孔子是个倒霉了一辈子的人,他的这些苦难经历,被儒家弟子一遍一遍地用来歌颂,千古流传。 俱酒一点水都没有注,未穿之前,百家讲坛听得津津有味。 至于在郑国被郑人说“累累若丧家之狗”,这都是写入《史记·孔子世家》的故事,孔子当初都自嘲地连说两声:“然哉!然哉!” 子贡说,老师,那人骂你像狗啊! 孔子说:嗯嗯,是有点像,有点像啊! 儒学弟子把孔子这一生写得苦不堪言,其目的就是歌颂苦难,拔高人设,显示孔子的伟大人格。 孔子都自嘲的事实,儒生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儒家歌颂孔子的苦难,是在打悲情牌,是在练哀兵,一方面为儒学无人可用当遮羞布,另一方面也在为后进儒学加油打气。 儒家接受不了的是,墨家之人,用调侃的语调、用这些尴尬的事实,来讥讽儒家。 同样一件事,我们自己在内部哀悼可以,你们墨家在外面张扬,就不行! 第979章 嫂溺叔援 历史上儒墨之间进行了多次论战,大都是围绕着“贵仁”与“重义”,“仁爱”与“兼爱”,“厚葬”与“薄葬”,“言”与“不言”等展开。 终墨子一生,在辩论中从来没有输过。 墨子之后,儒家方才雄起,孟子与荀子二人,先后两次“辟墨”,影响深远。 所以在最初,面对孟轲这样的吞天辩口,俱酒真没把握能辩得赢他。最后,他选择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儒学苟贤,焉何天下诸侯皆不用? 天下诸侯皆不肯用,则证明儒学不贤,不可救世! 孟轲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眼前的情况是,他已经跳到了眼前这个长着大胡子的家伙设的套里。 大胡子首先征得他的认同,认为能救世的才是真理;然后就抛出儒学无人可用,固不可救世这个事实。 自己总不能打自己的脸,矢口否认刚才说的话吧? 俱酒乘胜追击:“男女授受不亲,儒家之礼耶?” 孟轲道:“何止儒家之礼,此天下之礼也!” 俱酒道:“若尊嫂溺于河,夫子救与不救?” (端坐台上的淳于髡突然心里一动,嗯?为什么这词儿这么熟悉?) 孟轲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宜之计也。” 俱酒乘胜追击:“今天下汹汹,如人之溺水,夫子之学高明,焉何不救天下?何也?” 话题又转移到了“救世”这个问题上。 孟轲硬着头皮道:“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 说到这里,孟轲觉得不能这么被动地一直被俱酒追着打,于是他不给俱酒反应时间,紧接着刚才的话反驳道:“墨学苟贤,子欲手援天下乎?” 大胡子,你也别说我们儒家不能救天下,难道你们墨学就能救天下吗? 俱酒道:“诚然,墨学可救。” 孟轲步步紧逼:“何以见得?” 俱酒淡定地道:“与儒学无人问津不同,墨学可为诸侯所用。” “何国用墨?” “汉,以墨治国!” 一言既出,全场肃静。 关于汉国用墨学这事,一来巴蜀之地封闭,不与中原通;另一方面俱酒也只是用他来统一国内思想、行动和步伐,并不大肆宣扬;还有一点,公尚过等人是知道的,但他们并不主动去宣传。 就这样,中原诸子,对于汉国以墨学治国之事,并不知晓。 听闻有一国诸侯,使用墨家之学治理国家,全场的震惊程度可想而知。 要知道,这些年来,诸子之学被诸侯采用的,并不多见。 也就是萌芽时期的法家,李悝之学被魏文侯采用,吴起之学被楚悼王采用。 无一例外的是,这两次法家治国的进程,都遭遇到了挫败。李悝虽得以善终,但魏国改革终止;吴起再次出奔于汉,楚国变法彻底失败。 汉国能以墨学治国,这对于诸子而言,是一次胜利。他们这些空谈之论,终于能够打动诸侯了。 但唯独对于儒家而言,是难受、想哭的。 同为天下显学,儒墨争来吵去,谁也不服谁。现在来看,儒家口头上从不饶人,现实中却输给了墨家。 儒家诸侯弃如敝履,墨学却得了汉国的垂青! 这种巨大的反差,使年轻的孟轲遭受到了当头棒喝,他的情绪突然失控,一改刚才自信轻松、侃侃而谈的风度,几乎用着咆哮般的腔调大吼道: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俱酒淡定地一挥手,聂政立即在台下起身,走到俱酒的身边,递上一个包裹。 俱酒打开包裹,从中抽出两张报纸。 一张是《南郑画报》创刊号,这是俱酒初入南郑之时的得意之作,画报a1头条,赫然是老墨子的半身像。 另一张是《大汉画报》,这是汉国政权建立之后,国家的官方报纸。“大汉画报”四个大字下方,赫然印着“人人兼爱,天下尚同”八个大字,作为办报的宗旨。 这些报纸,是俱酒东行之前,专门命人加印的。其目的主要是为了说服齐墨、说服公尚过,真实反映汉国“以墨治国”的现状,使墨家避免分裂,进一步增进团结。 没想到,这包东西没有用在公尚过身上,却用在了稷下学宫的争鸣台上。 俱酒也不理孟轲,拿着两张报纸绕场一周:“诸子,墨九曾有幸西游于汉,亲眼见证了墨学治汉之生动局面。” “此一物,汉侯俱酒初入南郑之时创办,名曰:南郑画报。” “报:告也!画报,以图为文,告之天下者也。焉何以图为文?天下识文断字者少之又少,以图说理,使人人可以看懂,个个皆可理解,此不墨家所谓之‘兼’乎?” “此报头版头条,画有子墨子之像,写有‘兼爱’、‘尚同’之墨家主张。彼时汉侯尚不得封,然以墨学而治南郑,数年之后遂有国于天下,此不墨学救世之鲜活实例哉?” 场中诸子也不顾礼仪了,一个个仰头伸颈,瞪眼张口,争相一睹俱酒手中《南郑画报》、《大汉画报》的真容。 俱酒再向聂政示意,聂政立即心领神会,立即与弦唐子二人起身,向着诸子分发报纸,争鸣堂中顿时一片沙沙之声。 俱酒继续拿出《大汉画报》讲解:“天子封汉,汉国仍初心不改,继续沿用墨学治国。‘人人兼爱’、‘天下尚同’之治国理念,书于《大汉画报》之刊首,以示永志不移之心。” 报纸一份份地在诸子间传播,传到了学宫祭酒淳于髡的手中,传到齐大夫邹衍以及神秘的华服公子的手中,传到了阴阳家邹衍、邹奭手中,传到了兵家子晚的手中,传到了法家彭蒙、慎到手中,传到了儒家乐正子春手中,传到廊下的“散士”之中,也传到了它原本的目标——齐墨首领公尚过手中。 薄薄纸张,在每个人的心灵之中激发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报纸的背后,是造纸术和印刷术的支撑,是一国国力的体现。历史上报纸的出现,是助推资本主义社会突飞猛进的重要功臣。 在战国,这个连纸都视为新鲜物件的年代,报纸这种思想传播利器更是首次现形,其内容形态、表现形式等所带来的冲击力难以形容。 第980章 外墨内法 报纸上不仅有俱酒作为一国领袖的光辉事迹,也有耕田能手、织麻高手等普通黔首的朴实身影; 不仅有政府法令的告知告示,还有都江堰之水浇灌农田的民生实事; 不仅有农家许犯在田间地头选种育种的生动描写,也有兵家军校训练的火热场面; 不仅有朝堂论政的严肃与认真,也有篮球、象棋比赛的活泼与生机。 兵家的子晚首先发现了其中的惊喜,他拿着报纸起身,指着篮球比赛背景中的四个大字问道:“九先生,请问这可是‘汉水军校’四字?” 俱酒含笑道:“子晚子好眼力。” 子晚诧异地道:“自古以来,兵家皆是帝王之学,秘不示人。孙子着兵十三篇,见吴王之书;吴起论兵四十八,答魏侯之问。而汉国竟公开设军校,传兵法,果如是哉?” 俱酒道:“墨九游汉,曾见汉水军校。此校治军严整,人才辈出,此汉侯立国迅速之根基也。” 子晚更吃惊了:“兵者,不祥之器也,人人知兵,汉国焉何不乱?” “汉国不乱,因有信仰。将知为何而战,兵知为谁而战。” “何为信仰?” “信奉之如磐石,敬仰之如泰山,谓曰信仰。” “汉之信仰为何?” “人人兼爱,天下尚同!” 这种用思想指挥军队,用军队拱卫思想的局面,让子晚震惊不已,又思之甚深。他深深向俱酒一揖,不发一语,回归本座。 法家的慎到也起身提问:“九先生,此图所示者,莫非是盗、贼之法?” 俱酒含笑点头道:“然也,汉法有捕、盗、贼、杀、刑、具、杂等诸法,既坚持以墨治国,也坚持依法治国。” 慎到道:“三代以来,诸侯之法,皆秘不示人,所谓: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汉国广布法令,不患民不畏上乎?” 俱酒道:“据某观测,汉法公开,勒鼎以示。恐民之不识,故绘图以示。不搞不教而诛,勿谓言之不预。汉侯尝言:民不必畏上,畏法可也。” 慎到佩服到五体投地,长叹道:“此真法治也!慎到必西游入汉,亲身体验一二。” 俱酒正中下怀,这样重要的人物,一定要好好留住。到时候,汉国就集齐了卫鞅、申不害、慎到“法、术、势”三大代表人物了。 他立即掏出一枚随身玉佩,双手奉上:“慎子,此乃墨九在汉之时,汉侯所赠。慎子欲西去入汉,不妨持此信物,一路方便。” 慎到吃惊:“这这这,汉侯赐予九先生之物,慎到安敢夺爱,使不得、使不得!” 俱酒弯下身子,硬塞到他手中:“汉侯虚怀若谷,广发招贤令,慎子大才,汉侯若知子将前往,必以郊礼迎之。” 他直起身道不忘为自己打一波广告:“诸位,汉国亦设有学宫,名曰‘天府学宫’,广招天下经邦济世,匡国安民之才。” 他进一步强调:“汉之用士,与稷下略有不同。稷下不治而论,天府论治结合。兵家吴起,官居太尉,武职第一人也;农家许犯,官居户部侍郎;墨家诸子,更是多居要职,亲力亲为。诸子若有济世之愿,胡不入汉一游?” 淳于髡眉头一皱,墨九此人,果然好蛊惑,这是来挖我稷下学宫的墙脚了呀! 彭蒙在旁边若有所思,他提问道:“九先生适才所言,汉国以墨治国,又言依法治国。如此,墨与法,孰重孰轻?” 俱酒大赞道:“大哉斯问!大哉斯问!”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个问题问得妙啊! 彭蒙果然是法学大家,他提出了一个着名的关系,以德治国和依法治国之间的关系。 其实,墨就是德,德就是墨。墨家之学,就是意识形态,就是世界观。 只不过目前,在百家争鸣的阶段,“德”这个词被道家和儒家用得多,墨家用起来比较拗口,比较弱势。 儒、墨、道、杨等其本质上也是德,也是意识形态,也是世界观。 但“法”不一样,法不是意识形态,法是治理手段,是实现世界观的方法论。 千百年来,中国的社会统治,尽管一直在嚷嚷着“独尊儒术”,其实暗戳戳地执行的都是法家的那一套,也就是所谓的“外儒内法”。 如果嫌“外儒内法”太过直白了,那么好听一点就叫“德主刑辅”,也可以叫“儒法结合、儒法互济”。 德,讲究思想教化;法,重在政治事功。这两种思想彼此糅杂,形成了互补的统治术,是两千多年来,甚至未来更长时间内,所有所有统治者维护其统治的两大核心手段。 在彭蒙这样的法学大家面前,俱酒并不想隐瞒任何东西,但“外墨内法”这种特么的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呢? 墨家诸子、公尚过他们还在那边矗着呢!网罗法家是重要的,团结墨家更重要啊,毕竟墨家是战国黑社会。 他径直跳下台来,走到彭蒙身侧,附耳低语道:“汉国之治,外墨内法,墨主刑辅,如此而已。” 言毕,他直勾勾地盯着彭蒙,期盼得到正向的反馈。 外墨内法,这就是给了法家至高的肯定。表面上推崇墨家思想,但是实际操作上还是要依赖法家的思想的。 彭蒙心中一喜,“外墨内法”这短短的四个字内,法家的巨大价值得到了充分的认可和肯定。 彭蒙庄重地向着俱酒一揖,口中却淡然地说道:“了然,了然!” 作为一个为了法治精神孜孜以求的坚定法家,“了然”两个字,汇集了彭蒙的万千思绪和百感交集。 之后,俱酒又回答了诸子中的几个提问,活生生把稷下学宫的争鸣堂,变成了宣传汉国的舆论场。 从《南郑画报》到《大汉画报》,从落魄公子到一国诸侯,这种太过于传奇的经历,以无可争辩的事实,向场中诸子充分证明“以墨治国”的巨大威力。 这种震撼,胜过无数次磨破嘴皮的雄辩,将百家诸子自负之心一下子打回原形,几乎每一学派都对自己所学产生了动摇。 是不是,墨学真的如此能打?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汉国一行? 特别是场外的“散士”们,他们在稷下学宫并不受重视,一听汉国还有“天府学宫”,顿时心生向往。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成都! 全场人的关注全部放在了报纸之上,这种辩论带证据的做法,第一次在争鸣堂中看见。 而儒家千里驹孟轲,却彻底被晾在了高高的争鸣台上,他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恶意和被冒犯。 孟轲决心拿出自己的拿手看家本领和杀手锏,找找场子! 第981章 孟母四迁 孟轲整理了一下心情,重新镇定下来:“九先生,墨家治国,不知以何为轻,以何为重?” 这个问题,孟轲有一个很得意的观点,是他经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才得出的光辉结论,且没有和别人交流过,要的就是在今天这个场合大放异彩。 既然你墨小九刚才给我设套,那么我也来给你下个套,哼哼,你是跳呢还是跳呢? 问完之后,孟轲嘴角微翘,一脸期待地望着俱酒。 同时这一论题的抛出,也吸引了台下诸子的注意力,大家都想知道墨家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俱酒想也没想就答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轲:“汝……我……他……” 俱酒也不给孟轲机会,立即开始了解释: “诸子皆知,墨家兼爱,乃平民之学,墨家以民为贵,诸子当无异也。” “反观,某学某说,主张亲亲有术,尊贤有等。大谈亲疏尊卑之异,人为制造三六九等。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此学此说,历来食民之脂,吸民之膏,焉能、焉肯提出‘民贵’主张?” “墨家主张: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子墨子麻衣草履,身自耕种,粗衣蔬食,亲力亲为。” “今日之汉国,国君亲筑于都江堰,国君母亲织于庭院之中,君夫人亲教孩童识字。上行下效,举国尚力,人人实干,欣欣向荣。” “反观,某学某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脱离百姓,高高在上。杨朱贵己,尚言之明处,而此学口称贵民,实则贵己。” “今,天下方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普通百姓,七十方得食肉。” “反观,某学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色泽味道不好,不吃。烹调不当,不吃。不时新的菜蔬,不吃。佐料放得不适当,不吃。就连肉切得不方正,他也不吃!” 俱酒一通输出,不点名地将儒家批得体无完肤,硬生生地将孟轲的狡辩之言全部给堵了回去。 孟轲急急进行反驳:“夫礼之初,始诸饮食。仓廪实方可知礼节,衣食足方可知荣辱。孔夫子食之精也,遵礼之道,有何非议之有?” 俱酒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孟子啊,墨九并未言及孔夫子,勿要对号入座!” “不过,孟子所言,饱食方知礼,精食可通道,墨家以为不然。”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墨家强调: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墨家认为: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墨家主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诸子以为如何?” 俱酒背书背得滚瓜烂熟,荡气回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都是孟子思想成熟时期的代表作,抄袭一定要趁早,不能给原作者留下任何机会! “彩!” 公尚过听得热血沸腾,血脉偾张,带头高喝一声。这一声喝彩,代表着齐墨的归心,已经水到渠成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短短的八个字之中,蕴含着深厚的治国思辨,揭示了精辟的人生哲理,更闪烁着耀眼的文思才情。 怎么能让人不折服?怎么能让人不喝彩! 在公尚过的带头下,墨家众弟子齐齐高声喝彩,诸子之中也被俱酒的雄辩给彻底折服,随声附和,高声喝彩。 也难怪,舜、傅说、胶鬲、管仲、孙叔敖、百里奚这些历经磨难的鲜活例子,几乎是墨家主张的生动诠释。 墨子本人就是衣如囚、食如丐、居如穴、恶衣粗食、胼手砥足、徒步救天下的苦行者。 完全符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行为描述,更符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救世人设。 孟轲只觉得心口发堵,嗓子发咸,嘴唇发干,眼睛发涩,这些话为什么这么熟悉? 简直就是昨晚自己才进行过的一番深切思考啊!只不过还没有付诸笔端而已。然而现在,这一切全部成了墨家攻击自己的利器。 孟轲心中不住地暗示自己:不行,我代表的是整个儒家,我不能倒下,我必须反击! 他稳定了心神,再次向俱酒发难:“墨九可曾识得汉侯?” 俱酒道:“何止识得,抵足而谈,思虑相同,形同一人。” 孟轲道:“轲亦识得!” 俱酒惊了,孟轲这小子在搞什么鬼,老子什么时候见过他的?莫不是在耍诈?嗯,且看他作何计较。 俱酒镇静地道:“愿闻其详。” 孟轲道:“数年之前,轲曾观汉侯俱酒,与将军田忌战于郊野。” 俱酒惊讶了,当年自己在齐国境内,曾与田忌大战一场。没想到,少年孟轲居然见证了这场血战,或许从那时起,他的心灵就受到了深深的刺激。 哎,所以说,孟母啊,见人打架,你咋不捂住孩子眼睛呢?你看给孩子吓出偏执狂来了! 俱酒微笑道:“此战,天下皆闻,不知孟子有何见教?” 孟轲道:“吾观汉侯其人,望之不似人君。” 俱酒好奇了:“哦嗬?为何?” 孟轲道:“汉侯其人,好勇而斗狠,杀人如刈草。以田忌之能,惜败于汉侯刀下。闻其为韩臣时,杀楚人盈野;略巴蜀时,杀蜀民盈城。墨家素来主张‘非攻’,汉侯主张‘以墨治国’,却嗜杀不忌。若墨家之学如此,亦不过盗名于暗世而已,令人耻笑。” 终于,孟轲还是抓住了“非攻”这个墨家的软肋,老墨子立下的这个理想主义的主张,常常对俱酒形成掣肘,使之处于下风。 而且,这也是齐墨迟迟不愿归附的原因之一,不仅危及到天下尚同大业,也涉及到墨家团结事业。 孟轲继续道:“吾少时,曾嬉游为墓间之事,吾母一迁;后嬉游为贾人炫卖之事,吾母再迁;复遇汉侯征伐之事,吾母三迁,徙居学宫之旁,学六艺,知礼节,方成正道。“ 这下子,俱酒愣住了,孟母三迁的故事,自己从小听闻。但如今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旁观者,而是故事中人! 当初和田忌打的那一架,成了孟母迁居的重要成因! 孟母一迁,是因为孟轲天天在坟场淘气;二迁是因为学人家做买卖;三迁就是因为看见俱酒打架!最后迁到了稷下学宫旁边,才算安定下来。 俱酒屈指一算,这样一来,孟母四迁了啊! 孟轲继续道:“故吾颇恶汉侯,望之不似人君,实桀纣再世,墨学为此人所用,人间非福啊!” 第982章 再辩非攻 又是“非攻”这个主张惹下的麻烦,俱酒不得不准备对此进行一番辩论,以为自己过去的征伐,以及未来即将要进行的战争,披上一层正义的羊皮。 还没待俱酒张口,兵家的子晚首先起身,问了孟轲一个问题。 “田忌,我齐国之猛将也,举国无有敌手者。孟先生言田忌败于汉侯刀下,其言果实哉?” 子晚作为齐国兵家,肯定是心向齐国的,他的关注点并不在于“义战”与“不义之战”,而是不满意孟轲说“田忌惜败于汉侯刀下”。 这也难怪,田忌上次回到临淄,根本没有说自己被揍之事,而是到处吹嘘,是他把汉侯俱酒打跑的,还因此受到田齐国君的提拔,所以齐人并不知田忌曾败。 孟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可是有损齐国声望的事,子晚立即起身发问,必须予以纠正,以正视听。 孟轲一看子晚怀疑他说谎话,心里那个气呀。同墨家小九辩论就费了老力气了,你子晚什么口条,也敢来和我孟轲争锋? 他诅咒发誓地说道:“昔日之战,轲亲眼所见。汉侯与田忌,易兵而战。田忌以看刀为名,骗汉侯兵刃;汉侯夺田忌之戟,复夺其刀;二人争戟,汉侯纵之,田忌跌入荆棘丛中。” “当是时,汉侯举刀纵身,田忌性命几乎不保。后不知何故,汉侯空中收刀,田忌方留一命。” 孟轲连说带比划,将当初俱酒与田忌大战的细节描述的形神兼备,惟妙惟肖,把这些满身书卷气的诸子们给听呆了,直接给俱酒带来一波高流量的宣传效果。 有些情节俱酒也已经不记得了,听孟轲这么一说,俱酒肯定,这小子当时确实在场。 大家在下面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没想到汉侯居然是马上之君,上马可杀贼,下马可治国,此人中之龙也!” “是啊,自周武王以降,六百余年来,哪国诸侯有如此神勇?” “欸!汉侯自是武王直系,周之子孙,当有此勇。” “五百年自有王者兴,莫非当今天下大势,归于汉乎?” …… 子晚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尼玛,孟轲你个大傻叉!二百五!难道听不出来老子这是为你解围吗? 你添油加醋地为汉侯宣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枉为儒家弟子,与街头巷尾、道听途说的小说家何异! 怪不得辩不过墨家,该!活该! 子晚不无讥讽地道:“孟先生眼力何其好!看得仔细,说得更好!妙哉妙哉!”然后愤愤地回归本座,兀自生闷气去了。 孟轲愣在当场,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但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只好尴尬地在原地抠脚趾头。 这一个小插曲,除了给俱酒带来一波高人气之外,也为他如何反驳孟轲,提供了充足的思考时间。 其实,墨子关于“非攻”这个命题,也不是绝对的,而是有条件的。这些思考,在他生前的着作中,都有所体现。 但是在诸子的辩论场中,往往是断章取义、借题发挥,非理性地为了辩论而辩论。很少有两派学子能够客观理性地分析问题、提出方案、解决问题。 包括墨家自身内部,诸如公尚过、高何、县子硕之流,也是片面地理解“非攻”的定义,不理解、不相信、不支持俱酒的“天下尚同”大业,导致墨家有分裂之虞。 关于“非攻”这一点,俱酒在平时学习墨家教义时,思考颇多,也心得颇多。 因为“非攻”有很强的歧义性,很容易将人带偏。 作为墨家的精神领袖,俱酒觉得今天有必要在稷下学宫的争鸣台上,认真解释一番,以正内、外部视听。 从内部看,如果墨家内部思想不统一,很难形成“天下尚同”的大一统格局。 从外部看,如果“非攻”的小尾巴始终被人揪着不放,也很容易为自己的统一大业造成负面舆论。 从现在起,就必须建立一套自己的话语体系,占据道德高地,打破“非攻”带来的桎梏,为天下一统提供理论支撑和道路指引。 俱酒微微一笑:“诸子,墨学讲究兼爱、非攻。此二者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且互为因果。” “今某学某说攻诘墨家,动辄说墨家不守‘非攻’之道,墨守守城杀人,墨侠仗义杀人,完全不符‘非攻’之义。” “然‘兼爱、非攻’二者不可分离,论‘非攻’必说‘兼爱’,倡导‘兼爱’是为了实现‘非攻’。” “当今天下大乱,根源何在?子墨子有言,天下大乱,皆缘于不相爱。” “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 “若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 “故而,‘兼爱’者,‘非攻’之前提条件也。只有‘兼爱’,方可‘非攻’。不谈‘兼爱’而紧揪住‘非攻’不放,不是蠢、便是坏,其智堪忧、其心可诛!” 俱酒的第一阶段发言,首先讲清了‘兼爱’与‘非攻’之间的关系。‘兼爱’是‘非攻’的道德伦理基础,‘非攻’是‘兼爱’的客观自然结果。 只有先达到‘兼爱’的水平,才能实现‘非攻’的目标。 ‘兼爱’是条件,‘非攻’是结果;‘兼爱’是必由之路,‘非攻’是终极目标。 这两者必须相提并论,而不能割裂开来。 这些并不是俱酒的独创,而是老墨子《非攻》中现成的理论。 别的学说断章取义,用‘非攻’攻诘墨家,就是俱酒所说的“坏”,其心可诛! 公尚过、高何、县子硕这些墨家内部的老顽固,也机械地理解‘非攻’,挥刀自宫,自毁长城,就是俱酒所说的“蠢”,其智堪忧! 第983章 墨者留步 俱酒侃侃而谈,令诸子对墨学有了更深的理解,也令公尚过之流自惭形秽。 俱酒继续讲解道:“墨家主张‘非攻’,并非主张‘非战’。甲盾五兵,圣人所作,岂可擅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殊不可解。” 开宗明义,明确了军事斗争不可擅废的原则。那些认为放下武器,就可以实现和平的人,都是幻想。 “所谓攻:大攻小,强侮弱,众贼寡,诈欺愚,贵傲贱,富骄贫也。” “所谓诛:有道伐无道,义兵伐不义。昔者禹征有苗、商汤伐桀、武王伐纣,此皆诛无道也,皆立为圣王。” 这一段,其实是出自墨子的论断,将军事战争分为“攻无罪”与“诛无道”。强调“非攻”,是指不能“攻无罪”;但是“诛无道”却是正义事业。 孟轲急急地插入一句话:“此诡辩之辞也,攻与诛,义与不义,有何定论?夫汉侯攻灭巴蜀,甚至侵入齐国境内,攻无罪耶?伐无道耶?义战耶?非义战耶?” “故所谓攻与诛,义与不义,只在一念之间,全凭其人编造,以作遮羞布耳!” 说实话,孟轲还是很清楚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的,义与不义,从来都是战争堂而皇之的借口与理由。 但孟轲没弄懂一个道理,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胜者王侯,败者寇! 孟轲举的两个例子,攻占巴蜀,齐国遭遇战,俱酒都是胜利一方。那么这段历史,就必须接受胜利者赐予的妆容。 俱酒微笑着问孟轲:“夫俱酒,晋国公子,国亡而身飘,此弱者耶?强者耶?” “呃……弱者。”像俱酒这么倒霉的公子,孟轲都觉得他真是弱鸡中的弱鸡,这一点,无话可说。 俱酒继续追问:“俱酒初立于南郑,国不过数百里,兵不过几千人。然巴、蜀之君,地方千里,带甲数十万,孰强孰强? 孟轲无语。 “俱酒以弱兵而胜强,最终取胜者,天子亲封为守土之臣,何也?“ “或许……或许……运气好罢了!” “谬哉!大谬特谬!昔者三苗强而大禹弱,夏桀强而商汤弱,商纣强武王弱,此三者,皆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终成圣王,何也?” “俱酒晋国公子,其国被三卿瓜分,孤身浪迹天涯,弱之又弱者也;以南郑之小,而伐巴蜀之大,最终取胜者,不外乎天命之所归也!” 这就是把俱酒的成功,与禹、汤、文、武三代圣王相提并论,占尽了道义上的先机。 “夫巴蜀之君,以人为奴,食人之肉,寝人之皮,吸人之髓,巴蜀之民盼天兵诛之久矣!” 然后把巴蜀之君丑化、恶化到极限程度,以凸显战争的正义性。 “汉侯起兵,是小诛大、弱伐强、寡击众、贱讨贵,之所以成功者,有天命指示,有鬼神相助,是‘诛无道’之战,是正义之战,民之所望也,焉能不胜?” 再将自己由南郑起家到一统巴蜀,宣扬为天命所归、所望所归,也生动解释了为什么能够以小胜大,以弱胜强的理由。 俱酒又向着墨家方向道:“汉侯之崛起,离不开墨家之相助。昔日,有贼欲灭晋室,墨家仗义出手。若无墨家相救,更无今日汉国矣!” 这话,是说给所有墨者听的,也是说给天下诸子听的。汉国之所以以墨治国,是因为当年墨者救助弱小。汉侯与墨家,是双向奔赴,互相成就。 立于廊下的索卢参也是感慨良多,没想到,自己当年坚持出手相救,救出一个诸侯来。看来,还是墨家的理念正确啊! 公尚过等墨家人士,此时此刻,也觉得墨子有先见之明,更加坚定了对墨学的坚定信仰,左右顾盼,心生豪迈。 孟轲仍不认命,继续追问道:“若夫汉侯侵入齐境,又作何解释?” 俱酒道:“至于齐国之战,孟子久居齐地,岂不知缘由乎?齐人围击琅琊,发兵在先;而汉侯入齐,反击在后。请孟子教我,孰义,孰不义?” 孟轲语塞,但还是狡辩曰:“齐攻越,越反击可也。汉侯深入齐地,师出无名,岂敢妄称义哉?” 俱酒道:“孟夫子啊,既然要反击墨家,就要多读墨子之书。墨家之爱,爱人之国如己国,爱人之家如己家,爱人之身如己身,以救世为己任。” “齐侵越,汉侯援之以手,正是墨家道义之所在。墨家之剑,不平则鸣,何错之有?!” 孟轲他无法反驳俱酒的观点,也无法接受今日的失败。 他长叹一声道:“吞舟之鱼不居潜泽,度量之士不居污世。九先生一张厉口,轲自愧不如。轲非败于墨,惜败于时也!“ 能吞下船的大鱼不会在浅水里居住,有德行的人不会在污浊的世间生活。我孟轲今天并不是败给墨学,而是败在生不逢时啊! 孟轲双手一拱,径自下台而去,儒墨之辩、孟九之争,以俱酒的完胜而告终。 历史上的儒墨之争,经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墨子在世时,老墨子一张辩口,占尽上风,《非儒》一文,更是成为天下雄文,儒家被打得灰头土脸。 第二个阶段,是孟子思想成熟时,孟子火力全开,斥墨家为“禽兽”,此一阶段,墨家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史称“孟子辟墨”。 第三个阶段,是“荀子辟墨”,这一时期,墨学本已衰落,荀子之后,墨学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目前的时间线上,荀子还没有出世。而本来喋喋不休的“孟子辟墨”,则由于俱酒的出现,惨败收场,挽救了墨学的分裂与衰败。 场中诸子,今天见识了一场高水平的辩论赛,都觉得意犹未尽,齐声喝彩,向站在台上的俱酒表示敬佩之情。 今日之辩,若是孟轲不攻击俱酒本人,不攻击汉国,或许俱酒还不会上台。虽然冲动上台,但辩论的结果却是喜人的。 俱酒心生感慨,看来人还是要逼自己一把。 当初冒险进入汾陉塞、夜袭襄城、挥师巴蜀、远征朝鲜、平定河南地,每一次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每一次都积极主动,果断出击,结果都还不错。 今日上台,同上述军事行动虽然方式不同,但性质却是一样的,都是一种进取精神、亮剑精神。 俱酒向四下弯腰长揖,以示感谢,正在准备下台之时,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墨者留步!” 第984章 冰炭同器 淳于髡从祭酒席上起身,顶着一头板寸,两眼放着光芒,十分精神地走向俱酒。 俱酒下意识地捋了一把自己的美髯,再看一眼淳于髡的板寸,一时间心神恍惚,竟然不知两人究竟谁来自现代,谁来自古代。 淳于髡今日看到俱酒一张辩口,大杀四方,一时技痒,遂亲自上前来,准备与俱酒来一场思想交锋。 俱酒看着淳于髡的表现,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但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了。 二人施礼已毕,淳于髡道:“髡有愚志,愿陈诸前。” 俱酒谦恭地道:“谨受教!” 淳于髡道:“某闻,荆有盗杀人,墨侠擒而欲杀之。盗曰:墨家言必称‘兼爱’,义不杀一人。不杀,则有悖于义;杀之,则忤逆于爱。九先生墨学高深,请为我解惑!” 楚国有盗杀人,墨侠抓住他,准备杀掉他。这个时候强盗说话了:你们墨家口口声声说爱天下每一个人,你不能杀我。 墨侠如果不杀强盗,就不符合锄暴安良的侠义精神;墨侠如果杀掉这个人,那么就不符合墨家人人兼爱的原则。 墨九先生,这事你怎么看? 淳于髡这个家伙果然是高手,比孟子狡猾多了。 他一上来就使出两大杀手锏: 一是隐语术。也就是并不直接提出问题,而是通过讲一个寓言故事的方法,将自己的问题隐藏在其中,由对手去理解。 如果你理解不了故事,或者理解有偏差,那么就会给出错误的答案,导致辩论失败。 这是淳于髡的拿手好戏,他这人不讲故事不开口,开口必然先讲故事,人称战国“隐语大师”。 二是诡辩术。诡辩术有很多种,淳于髡采用的这一种方式叫做“抽取要件”。 比如,某件事是有因才有果,有先才有后,有基础才有高度。但他在提问题时,却悄悄地去因而问果,说后不提先,只谈高度隐去基础。 墨家宣传兼爱,但兼爱的基本内涵是“兼相爱、交相利”,意思是人人相爱、彼此互利。有点“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意味。 “兼相爱”是建立在“交相利”基础上的,二者缺一不可,互为作用。 但因为墨家在宣传时,“兼爱”说得过多,于是就造成了人们的误解,认为墨家是无条件地兼爱天下人,从而忽略了“交相利”这个前提。 现在,强盗杀人,不仅没有给人以“利”,反而给人以“害”,这样的人就不具备人们爱他的资格,反而应该受到惩罚。 俱酒本来就对淳于髡抱有警惕,再加上他确实也曾认真学习墨家着作,立即明白了淳于髡所挖的陷阱所在。 他微微一笑:“淳于子贵为学宫祭酒,合该墨九先向先生请教。” “郑人家有雄鸡,今去其一足,抱而示人,称为天下奇。何也?” 这就叫用魔法打败魔法,你讲故事是吧,我也讲故事!寓言故事肯定我比你听得多,咱们慢慢来。 淳于髡一愣,略一沉吟,还是选择了低头:“请九先生教我。” 俱酒看淳于髡没有再继续为难自己,遂道:“郑人去鸡一足,欲称奇天下;有如先生之问,去我墨学要件,而制造陷阱。” “墨家兼爱,其核心要义是“兼相爱、交相利”,二者互为作用,缺一不可。今先生之问,不提‘交相利’,只言‘兼相爱’,与郑人去鸡一足而欲奇天下,不亦同乎?” “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今有盗杀人,是害人者也。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墨家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故墨侠杀盗,何悖之有?” 淳于髡十分满意俱酒的回答,他抱拳道:“髡,学墨不多,我之过也!” “淳于子过谦了。”俱酒转而面向墨家众弟子:“此亦是我墨学弟子,传道不力之过。” 公尚过以及众位墨辩堂弟子,俱皆面有愧色,不敢与俱酒对视。他们这些人,在机械理解“非攻”这个问题上,与淳于髡犯了一样的毛病,都是忽视了“先兼爱,后非攻”的关系。 淳于髡再次抛出一个问题:“冰与炭,可同器否?请赐教!” 这次淳于髡,没有急于抛出问题,而是先抛出概念。 俱酒可以肯定,“冰炭同器”这个问题的背后,绝对是一个设好了的套,无论自己如何回答,都会落入其中。 但冰炭不同器,这是物理常识,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冰炭不可同器,寒暑不可同时也。” 冰和炭不能在一个容器里共存,就好像寒暑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季节一样。 淳于髡微微一笑:“墨家兼爱,儒家仁爱;墨家薄葬、儒家厚葬;墨家好辩,儒家不言;墨家讲齐,儒家讲差……此冰此炭,可同器否?” 俱酒一愣,这就是淳于髡设置好的陷阱,等着自己跳进去。 淳于髡讲了这么多儒墨的差别,就是要强调儒墨对立关系,就像冰与炭一样。 既然你墨九先生说,冰炭不可同器,塞暑不可同时,那么你怎样看待天下的儒墨之争? 俱酒从这个问题的背后,还看到了更深层次的隐忧。 目前墨家被一国诸侯所用,有了用武之地。而其他诸子,尚处在空谈议的境地。上位之后的墨家,将会如何处置与诸子的关系? 台下诸子眼巴巴的目光之中,也饱含着对本学派未来的期盼与担忧。 若还按照刚才那一套非儒即墨的辩论原则来回答,那么很容易将墨家置于诸子的对立面,形成群起而攻之的不利局面。 俱酒略一沉思,如今的答题思路要和刚才有区别,那就是求同存异,和而不同。不能树敌太多,打击一大片。 “冰炭固不可同器,然儒非冰,墨非炭,故可同器。” 第985章 墨家最黑 淳于髡又使出一招诡辩术,即“预设立场”。 淳于髡给出“儒墨关系,形同冰炭”的假设,就是预设立场。首先默认了“儒冰墨炭”是既成事实,然后用事实来反驳俱酒刚才的结论,大大地狡猾! 而俱酒一上来,就直接否决掉了淳于髡预设的立场。儒墨之间的关系,不是冰炭关系。 冰炭不同器,但儒墨不是冰炭关系,所以不存在同不同器的问题。 淳于髡反问道:“儒墨之论异也,若非冰炭,当为何也?” 俱酒道:“夫山,横看成岭,侧看成峰。淳于子观儒、墨之学,只见岭,不见锋;只见别,不见同。” “孔子曾问礼于老子,墨子也曾初学于儒;阴阳家有五行,儒家有五常,农家有五谷,道家有五音。诸子之学互用互通,触类旁通。” “儒墨,乃至诸子百家,出发点相同,皆因天下大乱,谋求救世之道也;最终目的相同,都追求天下大同、人民富足、和平安宁。儒墨爱虽有别,但皆言爱,一笔焉能写出两个爱字?” “淳于子设问儒墨关系、诸子关系。墨九愚钝,差可将诸子百家比作江河入海,殊途而同归;比作高山流水,异曲而同工!” 淳于髡摇了摇头:“吾观之,儒墨之道之异,恐非殊途之水可以比拟。” 显然,淳于髡并不满意,毕竟历史上儒墨之争影响太大了,在中国哲学史、思想史上的差别无法抹平。 俱酒道:“淳于子非要体现差别,墨九不才,愿比之于冰与水。水可以为冰,冰亦可以为水。” 淳于髡点头道:“此喻恰当,九先生高才!” 解决了儒墨之间的关系,也就化解了“冰炭同器”的难题,更缓和了墨家与诸子百家之间的关系,不至于树敌太多。 不过俱酒心中还是有隐忧,其实思想太过于杂乱,对于建立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国家是不利的。 历史上秦始皇帝“焚书坑儒”,也是出于维护其统治的需要。将来真的天下大定了,如何解决思想统一问题,仍是一个需要好好琢磨的问题。 淳于髡道:“九先生,今日之辩题:救世也。九先生以为,天下尚可救否?如何救之?” 这时的淳于髡终于提出了一个正常的问题,不再搞什么隐语。 俱酒道:“其实答案已在诸子之中。” 淳于髡哦了一声,表示怀疑。刚才诸子吵得翻了天,谁也不服谁,终究没有一个正确的解答。 俱酒道:“老子有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儒家有‘天下大同’之志;墨家有‘一同天下’之义;法家有‘民一于君’之论;阴阳家有‘阴阳一体’之说。“ “今,天下大乱,乱于分也;天下大治,治于一也。故救世之法,藏于诸子之说,综其所述:天下归一,则可救矣!” 俱酒作为有着历史天眼的人,自然知道历史的走向,统一是必然而又必须的,天下归一,就是结束乱世的唯一手段。 在这番解答中,俱酒尽可能地将诸子百家中关于“统一”的理念都集合起来,从而表明这是一个诸子都认同的答案,形成对大一统观念的广泛认同基础。 每一派学说,都从中找到了存在感,也就都有了推动统一的动力,更希望在统一进程中发挥重大的作用。 淳于髡一脸严肃地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以九先生之见,天下一统,归于何人。” 俱酒哪里肯上他这个当?这个坑绝对不能跳! 如果你说,汉国将来一统天下。这下好了,汉国成为众矢之的,诸侯群起而攻之;如果你说,墨家学说将一统天下,诸侯都开始动手剿杀墨家。 俱酒意味深长地说:“天机不可泄露!窃以为……”他将目光投向邹衍、邹奭二人的方向,遥遥一拱:“邹子五德之说,或暗藏天机!” 邹衍、邹奭听了,兴高采烈!这是对俺们阴阳家的最大认可啊! 邹忌与华服公子听了,也面有喜色。刚才双邹在论述中表达的观点非常清晰了,代火者必将水! 齐东临大海,富有水德,统一天下,舍我其谁? 如果说邹衍、邹奭是齐人,这样说来有些自吹自擂、为齐国站台背书的意味。 那么今天这位最佳辩手,也主张此说,看来齐国真是上应天命,下合地理,必当崛起啊! 其实,俱酒之所以将阴阳家拱到前台,并不是为了服务齐国,而是另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阴阳家的“五德始终说”认为,周朝是火德,代火者必水,水德尚黑。历史上秦始皇为了迎合这种学说,为自己一统天下建立理论支持,搞得整个秦国上下都以黑色为尊。 那么重点来了:要论尚黑,还有谁比我墨家更黑吗?! 墨家最黑!!! 自然就是天下归墨,墨者为王! 这也是,俱酒为什么始终抱定“以墨治国”大旗不撒手的原因。 在这个认知有限,科学不发达的年代,阴阳家鼓捣出的“五德始终”这套理论,以其神秘感而广泛流布,我不利用谁利用? 墨家自说自话,墨学可以拯救天下!或许这有点自卖自夸,难以服人。如果阴阳家的理论都支持墨家上位,就问你服不服? 当然,当前这个阶段,还是要将齐国拱到台前,也是有好处的。 一旦齐公田午脑子一发热,将吞并宋国之类的事情提前落实了,那么必然引起诸侯的警惕与反感,这样也可以将焦点转移到齐国身上,替汉国的猥琐发展挡挡刀。 那么,五国伐齐,甚至齐国灭国的事情会不会提前上演? 这个绝对有搞头! 淳于髡连续考校了俱酒三个问题,见识到了这位神秘墨者的真本事,也放下了高傲的姿态,非常谦逊地与俱酒相互施礼,以示对彼此学识的尊重与认同。 俱酒却不准备罢休,他要给这位战国智者留一道作业,让他好好琢磨一番。 俱酒微笑着道:“墨九亦有一事不明,欲请教于淳于子。” 淳于髡道:“髡,学浅识敝,不敢言教,愿与九先生共同探讨。” 俱酒道:“有盗将来,阖村之人,皆避于密室之中,凡百口。盗近,婴啼。当是时,止啼,则婴儿窒息死;不止啼,则室破阖村亡。其事当如何解之?” 这,是一个着名的道德两难问题,基本无解。 俱酒提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觉得淳于髡号称智多之士,今天连续向自己发难,自己也稍微反击一下下,看一看战国时代的智者,能不能解答后世的难题。 淳于髡闻言一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俱酒道:“淳于子,此题无关救世,也无关诸子之学,且缓思之。” 第986章 轴心时代 此时,天色已黑,争鸣堂中点起了十数盏硕大的圆灯笼,红色的圆球,仿佛为稷下学宫的争鸣大赛画上了圆满句号。 俱酒与淳于髡行礼之后,返身归座墨家队列。 亲身经历了与诸子百家的思想交锋,俱酒心潮逐浪,感慨颇多:这真是一个思想大爆炸的时代! 能与这些中国历史上的思想巨擘同处一室,同辩一题,何德何能?与有荣焉! 纵观整个中国历史上着名的哲学思想,除了佛学是外来者之外,都能在春秋战国这个学术爆炸时代找到其源头。 儒、墨、道、法、兵、名、农、杂、阴阳、纵横、小说等百家学说,蜂出并作,竞相迸发,争鸣不断,群贤毕集。形成了中华文化的百川归海之势,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国人的成长。 不仅如此,从世界范围来看,围绕着公元前400年左右(也就是春秋与战国的分水岭),上下二百年内,爆炸性地诞生了一批思想家和一批伟大的哲学。 在东方诞生了老子、孔子、墨子、孟子、庄子、荀子等哲学巨擘的时候,古希腊诞生了柏拉图、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印度诞生了释迦牟尼;波斯诞生了琐罗亚斯特。 老子的道家思想最终发展成了中国传统宗教道教;释迦牟尼的思想最终发展成了影响深远的佛教;琐罗亚斯特的思想则形成拜火教。世界上成立最早的“三大宗教”皆滥觞于这个时代。 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一直影响后世的人类社会。他们的出现,基本框定了人类此后几千年的思想、文化、社会、精神格局。 比较神奇的是,当年古人并没有便捷的通信与交通,但人类历史的进程却是如此步履相同。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根据这一现象,将这个时代命名为“轴心时代”。 雅斯贝尔斯评价道:“至今人类依然靠着那时所产生、所创造以及所思考的东西生活。每值新的飞跃产生之时,人们都会带着记忆重新回归到那轴心时代,并被它重燃激情。” 争鸣大会结束之后,齐国大夫邹衍陪同着那位华服公子走上高台。 邹衍道:“列家诸子,在下邹衍,今天,齐国太子也莅临争鸣赛场,亲听诸子学说。请诸子见过太子!” 俱酒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华服公子是齐国太子,未来的齐威王,田因齐。怪不得邹忌坐在侧位,毕恭毕敬。 诸子皆向太子施礼,太子田因齐也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向诸子深深一揖。 见礼已毕,田因齐开口言道:“诸子,因齐今日前来学宫,一来为聆听诸子教诲;二来为传达君父之令。” 说话间,田因齐抽出一卷竹卷,高声读道:“奉君令,封乐正子春、公尚过、邹衍、邹奭、子晚、彭蒙、慎到、田骈、宋钘、尹文……等七十六人为大夫,并受相应之禄。” “余者诸子,皆称为稷下先生。诸位居于稷下,可以不治、不职而论国事,齐国将予以终生礼遇。” 诸子之间一片欢腾。 俱酒一看,齐国不仅花大价钱养着诸子百家,还给予其爵禄和议论朝政之职能,这妥妥的是齐国的智库和智囊团啊!田齐政权真可谓煞费苦心。 等众人欢腾已毕,田因齐又笑吟吟地道:“奉君父令,今日争鸣大会胜出者,赐墨家墨九先生为上大夫,享相应爵禄,并择日进宫面圣。” 俱酒一愣,没想到,田齐还会玩这一套,这等于是封赏一个最佳辩手啊。 不过俱酒贵为一国诸侯,可不稀罕田齐的这些封赏,更不想去见齐公田午,还得向他行君臣之礼,太亏! 上次为救易十七,以一国诸侯之尊,在赵存面前自称“外臣”,就已经很憋屈了,这次绝对不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朕还急着去越国见老婆孩子呢!顾不上搭理田午这个老东西。 俱酒当即起身道:“多谢太子厚爱。墨九江湖散人,闲云野鹤,不愿为官。” 田因齐倒也没有生气,百家诸子嘛,哪个不是自命不凡,哪个不是狷介清高,都是有性格的人! 他笑吟吟地对俱酒遥遥一拱:“九先生,君父求贤若渴,请务必成行。”然后又回过头对淳于髡道:“此事就有劳祭酒操持。” 淳于髡躬身施礼,应了下来。 散了争鸣大会,俱酒感觉肚子饿了。思想的盛宴再丰盛,也抵不过五谷可以慰我胃肠啊! 公尚过神情复杂,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墨家小九这个名字,但其人学识渊博,气度不凡,绝非寻常墨者。 俱酒也注意到了公尚过的神情,其实他心里对这位离心离德的表现是不满意的,但是为了墨家的团结,他主动上前行礼相见。 “公尚师兄……” 一言既出,公尚过大惊失色! 因为能够称他一声师兄的人,屈指可数。而他不认识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墨家少子、汉国之主、二十一郎俱酒。 “臣公尚过……”公尚过立刻准备大礼相见,却被俱酒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稳稳地给托住了,根本就拜不下去。 俱酒微笑着道:“此地不宜详谈,请公尚师兄移步。” 俱酒可不想在争鸣堂这样的环境中暴露自己的身份,上回在齐国打了一架,田忌正在满世界地搜罗自己呢。 公尚过请俱酒先行,俱酒坚决不肯,最后他一把抓起公尚过的小臂,二人并排,把臂而行,共同走出争鸣堂、走出稷下学宫。 第987章 斗而不破 俱酒在稷下学宫进行思想交锋的时候,已经有更多的信息和人物汇聚临淄,许多军国大政等待着他做出决断。 一是魏越关于安邑情况的飞鸽传书; 二是已经担任越国丞相的卫鞅,派出人马前来迎接俱酒入蜀。 三是现任墨家钜子孟胜,也匆匆赶到临淄,欲图让位俱酒。 四是武安君吴起,也辗转送来了密札,有重要军情禀报。 五是楚、秦两国唐社的情报人员,也发现了两国异动,急急发出预警。 俱酒虽然人在临淄,但仍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举一动,都左右着天下大势。 俱酒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连夜开始了工作。 最紧急的事,就是自己四渡大河之战中,暴露了行踪,从而引得列国诸侯蠢蠢欲动。 早在南郑时期,俱酒就依托唐社,建立了初步的情报网络。说实话,情报网络运行的尚还可以,但也存在一些弊端。 因为唐社情报网络以洛邑为情报收集和处理中心,然后再择其要者传入成都。 在人类发展史上,从来繁华处,都是间谍都。 洛邑作为天下通衢,在情报的收集与处理上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是,没有建立君主直接掌控的情报网,始终是一个大问题。俱酒立国以来,一直戎马倥偬,建立情报网络之事,必须尽快提上议事日程。 今晚首要大事,就是唐社情报网搜集处理的诸侯动向,集中体现在秦、楚、齐三国。 秦、楚互相勾连,欲图趁俱酒不在成都之际,发起偷袭。不过,目前双方尚未达成统一意见,楚王熊良夫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将会决定下一步的战国风向。 齐国方面,则主要是田忌主导的对俱酒的大搜查。目前,齐国已经对所有近期入齐的陌生人都进行排查,搜捕的网络越织越密了。 事关汉国安危,也严重威胁着俱酒本人的安全,俱酒不敢怠慢,立即召集众人入内,秉烛夜议。 俱酒扫了一眼众人,问道:“公尚师兄呢?” 孟胜恭谨地答道:“公尚过及齐墨等人,在外静候,王不相召,不敢入内。” 公尚过知道自己无功于汉,更有愧于墨,故而保持了应有的距离感,不敢主动参与汉国这些军政大事。 俱酒心中欲团结墨家,更不能让公尚过产生边界感,他略一思索道:“请公尚师兄入内议政,墨家‘兼字令’弟子在外室侯命,其余众人各回各位,不必拥挤于此。” 公尚过进入场中,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旁听众人议政。 俱酒道:“秦楚有勾结之势,田齐欲不利于朕,二三子请为我谋。” 怀木的血液里流淌着保镖的血液,历代怀氏皆为晋国公乘,此时此刻,他想到的首先是俱酒的安全。 “王上,请连夜出齐而奔越,只要王上安全,余事皆可到琅琊之后再作计议。” 聂政行礼道:“王上,臣附议。” 怀木有这样的心思,俱酒能够理解。但聂政做为统军大将,没有提出更好的建议,俱酒则不满意,射向聂政的眼光就有些严厉了。 他冷冷地道:“先议国事。” 聂政领会到了俱酒的意思,赶忙提出自己的建议:“王上,臣以为,此次边衅若起,当以拒楚为重,拒楚当以封江为上,封江当以谨防白衣为要。” 俱酒听到了聂政的建议,脸色缓和,这些年来,聂政的进步还是很大的。 偏偏孟胜好奇,他侧身问聂政道:“何谓白衣?” 毕竟孟胜现在还是墨家的钜子,聂政不得不向他解释道:“白衣者,伪作商贾也。上次伐巴之战中,淳于浩将军伪作商贾,袭取阆中沿水之烽火,一举取胜,人称白衣渡江。” 孟胜赞许地点了点头,当年在鲁阳初识聂政时,还把他视作一位好勇斗狠的死士。今日再次相逢,聂政的学识见地,已令孟胜刮目相看。 俱酒道:“淳于浩常驻越国之后,朕也常有水师之忧。羊图虽忠,丁季亦勇,但战略战术过于保守,尚有进步空间。若楚国发难,鱼复前线,首当其冲。聂政此议,颇有道理。” 俱酒回头道:“庆载,记下了。”然后回头再看着众人。 江牟和庆载是鬼谷四友中的两位纵横派学者,他们上次将带佗送入云梦山中,拜师鬼谷之后,两人已经赶到临淄,此时正坐在俱酒的身后。 卫鞅此次派出了墨家邓陵子与水师中军司马古用前来迎接汉侯。 邓陵子是刑部侍郎管黔滶弟子,也是楚墨中的用剑高手;古用则是在上次淮泗之战中涌现出来的新秀。 淮泗之战中,古用临危受命,一张利口,成功将楚国拖入战团,化解了琅琊之围,从而倍受俱酒青睐,将名不见经传的古用提拔为舟师中军司马。 古用略一思索道:“臣以为,楚国非不可战也,若战必如狮子扑兔,必尽全力。今,王上不在国中,不是大打出手之良机。故对楚当以威慑为主,不战而屈为上。” 俱酒道:“古用有何良策?” 古用道:“楚、汉、越有三国之盟,当勉力维持盟约,做到斗而不破。” “臣之策,以越制楚。楚国但有异动,越国必须做出反应,使楚有后顾之忧。楚、汉、越结盟,乃一字长蛇之势。楚西顾则越应,东视则汉应。楚虽大国,亦不愿步入两线作战之泥潭。” 俱酒点头称许:“庆载,记下了。” 此时,鬼谷四友中的江牟说话了: “王上,适才古司马说到不战而屈人之兵,臣深以为是。不战而人能屈者,盖利害得以平衡也。楚强,以兵慑之,不足以平衡,故臣请以纵横之术入楚,游说楚王。” 江牟和庆载是鬼谷子纵横之术的得意弟子,此次下山,特别想在列国诸侯之间露才扬己,是故提出了这个建议,准备亲身入楚,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左右楚国之政。 俱酒点点头:“庆载,记下了。” 第988章 运筹帷幄 庆载边记边说话:“王上,如今可威胁我汉者,秦、楚两国也。江师兄为纵,臣愿为横。臣请入秦一行,游说秦公。” 这对师兄弟刚刚下山,都想一展才华,都不想落在人后,这是摽上劲了啊。 俱酒点点头:“有理,先记下。” 邓陵子道:“王上,臣有一建议,阴遣死士入秦、入楚。若两位先生游说有功,还则罢了。若秦楚一意孤行,则刺之以剑,以乱其国,汉国之围自解。” 邓陵子属于楚墨,他们这一支也是墨侠中特别激进的一支,天生的疾恶如仇,快意恩仇,眼里容不得沙子。 而邓陵子又是楚墨中最激进者,当初刺杀蜀王也是这位的主意。 对陵子的话,俱酒心有所动。 统一天下,有的人要做面子,有的人要做里子。面子不能沾一点灰尘。流了血,里子得收着。 比如当年刺杀蜀王之事,虽然没有事前预谋,但管黔滶他们就做了一次里子,从而成就了俱酒这个面子。 今后,还有更多的事,拿不上台面,但一定要做,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建立一支只听令于君主的秘密组织,做一些里子该做的事情,这个可以有! 听着俱酒麾下诸人各抒己见,孟胜突然感到了自己渺小。 很长时间以来,孟胜自认为颇为知兵,虽然进击乏功,但抱守之术,孟胜有当仁不让之心,墨守可不是盖的。 但今天,听了这些沙场战将和纵横谋士们的周密谋划与缜密策略,孟胜却发现了自己眼界之短、目光之浅。 诚然,守一城一地,孟胜胸有成竹;但在如何守一国、如何守江山、如何守社稷、如何守民心,这种格局宏大的战略,孟胜自愧弗如。 孟胜惭愧地说道:“王上,胜无能,愿为汉守一城一地,为王解忧。” 今日事急,俱酒也顾不上和孟胜客套,他淡淡地说道:“多谢师兄,咱们稍后再议。” 最后,在综合了众人的意见之后,俱酒迅速下达了一条条命令: “命令!安南将军、兵部侍郎羊图统领水师,安东将军、巴郡郡尉丁季副之,强化鱼复江面控制。” “以航路有损为由,全面暂停汉、楚水上贸易。以铁链三百,全面封锁夔门水面,特别要防范‘白衣渡江’之事发生。切记,斗而不破!” “命令!砥柱将军相巨人,率领‘政军’全面进驻巴郡,做好各个陆路关卡防守,有敢擅入汉国之兵,杀无赦!” 这两道命令,全面强化了楚汉的水陆边界。但俱酒认为现在还不是和楚国全面对决的时刻。 历史上秦统一天下时,都把楚国放在最后,楚国的体量与实力,不得不令人慎重考虑。故而强调“斗而不破”。 “命令!镇西将军吴耕,白马君介山恢,率所部之兵,北防秦岭,东防汉中。切记,据险固守,不可擅自出击。” “命令!加兵部尚书衔、征北将军章蟜,率所部之兵,进逼渭河河谷,佯出萧关,虎视秦国动静。秦不动,我不动。秦若动,则长驱直入关中。” “商请秦陇西君羸虔,移驾绵诸城。” 这两道命令,主要是安排南郑的防守形势。但相对而言,这里易守难攻,秦国出巴山,楚国溯汉水,都比较困难,俱酒也命令军队采取守势。 将嬴虔置于绵诸城,是进一步威胁秦国的心理战术,一个嬴虔可当精兵十万啊。 相信有嬴虔在秦国西部虎视眈眈,便宜老舅和渠梁弟弟会很心慌。当秦军大举南下之际,就是陇西君嬴虔夺取关中、抢班夺权之时。 对羸虔用了“商请”二字,既保持了应有的分寸感,也照顾了嬴虔的自尊心。 “商请越王,以卫鞅为帅,组织所部精兵,以演习为名,向楚越边境推进。威慑莒邑、郯城等‘楚国阳台’部分。此部具体行动,待朕入越之后,亲自指挥。” 对于越王也用了“商请”二字,要照顾吴人越人的感受。现阶段,没必要生吞活剥越国,能有一个铁杆盟友也是挺好的。待到天下初定,很多地盘自会传檄而定,越国更是水到渠成。 “楚国阳台”部分,是指楚国占领的莒、郯、邳、常地区,这一地区是一个细长的突出部,东边是越国,西边是齐国控制的薛、滕、任等小国,就像楚国悬空的一个阳台,防守任务很重。 如果楚国作出任何不冷静举动,越国就可以沿沭水切断楚国的后防线,到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将莒邑再还给齐国,将齐国也拖入战局,相信这不是楚国愿意看到的。 “命令!御史大夫别元邦、左相端木仲敖、征西将军儿良,三人小组,不得离开成都一步。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保证战时后勤供给。” 这道命令是巩固汉国大本营,不能一打就乱,丢失了根本与核心。成都安全,各前方部队都有主心骨。 “封陈赤、风破为汉军校尉,暂随朕身边,一起行动;封江牟、庆载为大夫。” “命令!江牟为使,出使楚国;庆载为使,出使秦国。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两国臣僚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但凡不损我汉利益者,可视情况,先行后闻。” 这道命令,直接给新招收的四位鬼谷门徒以名分,激励这些新鲜血液发挥作用。 特别是对江牟、庆载下达了“先行后闻”权力,类似于先斩后奏啊,信任值直接拉满,权限放得很宽。 这既体现了汉侯用人不疑的磊落态度,也间接反映出当前形势,确实很紧张,不能因为来回请示报告而耽误良机。 俱酒口授命令,排兵布阵,腹有山川,胸生甲兵,王者之气,霸溢全场。 天色微亮之时,临淄上空扑啦啦啦,飞起一群群鸽子,翅翼之间扑簌着霞光,身姿之下怀揣着使命,向四面八方而去。 俱酒一口吹灭了烛火,伸了一个懒腰:“来啊,取武安君军札来。” 第989章 汉国宿命 亲眼看到了俱酒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度之后,公尚过佩服得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归来恨晚。 一整夜了,看着俱酒与众人议论国政兵事,公尚过一句话也插不上。此时此刻,他方明白,以往自己乃至于齐墨们的自负,不过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利,与这些良臣勇将相比,无半点治国才能,更无半点实绩可言。 眼见俱酒劳累一夜,又要继续研判军情,公尚过坐不住了,他挺直了身姿,向着俱酒深施一礼道: “国事操劳已毕,臣附怀木将军之议,请王上移驾琅玡,然后再作他议,以保我王无虞。” 公尚过倒不是拍马屁,他是真的担心俱酒的安危,因为田忌这两天疯狗似的到处搜寻,公尚过是见识过的。 公尚过向来恃才傲物,以齐墨领袖自居。但他再狂,也承担不起汉侯在自己所控制范围内出事的责任。 俱酒微微一笑:“公尚师兄,弟尝闻,最险之地最安全。既然田忌桀犬吠尧,朕就走一趟齐宫,拜会一下田午。” 公尚过没想到,俱酒这样轻描淡写地处理自己的安全,更要主动前往齐国最高指挥中枢一行,简直是人主典范、弥天大勇。 要知道,天下诸侯哪一个不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护卫之军里三层外三层,每一次出行千军万马,生怕出个意外。 公尚过是真的被感动到了,他深施一礼道:“王上,臣有一请。今后请王上为国珍重,大军不行,不离王城。” 公尚过说出了众臣僚的心声,这事,他们多次劝谏俱酒,但都未被采纳。于是,众人齐齐面向俱酒行礼:“臣等附议!” 有这样一位君主,实在非臣子之福啊! 要知道这些臣属,之所以冒死跟随汉王起兵,都是奔着“从龙之臣”去的,本质上都是投资者。 投资者的终极目的,就是要挖掘一只潜力好股,提前投资,然后期待着你安全上市,翻个几十倍,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为了财货地位,也有人是为了青史留名,但无论哪种诉求,安全上市敲钟都是一样的追求。 作为企业负责人,你老是这么冒险,投资人小心脏都受不了了,整天提心吊胆,劳心费神的,太折磨人。 俱酒看着众人眼巴巴的小眼神,对他们的心思了如指掌。 确实,摊子铺得太大了,自己也得注意一下人身安全,别搞不好真出了意外,让众臣再给自己上个唏嘘不已的“悼”谥。 他长叹一声,向诸臣还礼道:“朕,从二三子之议!” 众人兴奋至极,公尚过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刚刚归附,就立功了。 俱酒继续道:“快把武安君之军情取来一议。” 怀木取来吴起的奏札,递与俱酒。 俱酒展卷一观,吴起的奏札主要汇报了四个方面的问题: 首先,感谢汉王将阳城君景骧押至上郡,让吴起为红颜知己阙丝雨报了大仇。 得知要被送到吴起帐下,景骧早已吓断了魂。但景骧死得再惨烈,也无法消解吴起心头永远的伤。 吴起处置仇人的方式很特别,他派人将瘸了一条腿的景骧扔到了群狼出没的大草原上,饿极了的狼群直接将景骧撕扯得骨头渣渣都没有剩下。 其次,吴起汇报了上郡与河南地发展的情况: 占据河南地,有了良马来源,骑兵部队在大草原上如鱼得水,如虎添翼越练越强,在骑兵三宝以及札甲的加持下,一支睥睨天下的新兵种初具雏形; 河南地屯田制推行有力,受秦国和三晋荒年影响,不少三晋和秦国的饥民都涌入了河南地,为河南地的开发注入了人力资源。虽然暂时需要成都方面反哺粮草,但河南地大粮仓的潜力已被激发出来。 草原诸部的取奶、制奶技术得到了推广,羊奶、牛奶制品日益丰富,奶粉、奶酪、奶茶等制作技术都有了突破,俱酒曾经交代的“一杯奶强壮一个民族”之梦,正在逐步推行,军中首先开始饮奶,军士体质有了长足发展。 …… 第三,吴起汇报了在巩固北部统治中的难处。 主要是草原诸部不好管理,与汉国若即若离,有便宜就上,有困难就躲,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没有家国观念。 在推广“义学”计划时也受到阻碍,一是诸部游牧为主,不方便;二是诸部有自己的语言,对以诸夏文化为主的“义学”并不感冒。 感化之路不好走,单纯依靠武力威慑,不足以长治久安。吴起担心有后顾之忧,请王上再想一个万全之策。 俱酒头疼不已,他搁置下此事,继续往下读。 好处汇报完了,吴起最后说了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一个草原深处的部落,异军突起。 俱酒扫过军札上的两个字,眼光顿时一沉:匈奴! 印象之中,匈奴这个阶段应该已经存在,但其部发展中规中矩。这个时代称霸北方的是楼烦、林胡、东胡三巨头。而且,楼烦已经归附,林胡已被打残。 但匈奴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吴起的军报之中,这个中华民族的老对头,也开始提前走上了历史舞台。 在吴起的军札之中,匈奴的出现,并不是因为袭扰河南地或者上郡,而是要求与汉国合作,共同干掉奄奄一息的林胡。 俱酒掩上信件,陷入沉思。 上天有时候是很公平的,一个势力崛起的同时,总会配备给相应的对冲力量。 汉国在战国的异军突起,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但匈奴提前走上历史舞台,也是不容小觑的大变数。 历史上,从李牧北击匈奴开始,到汉桓帝时期北匈奴西迁康居,在前后近五百年的时间里,匈奴给中华民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匈奴强盛时期,兵力之盛,疆域之广,危害之大,亘古未有。中原政权犹如头上被悬了一把德摩克利斯之剑,寝食难安。 迎击匈奴,真的是汉国必须直面的历史宿命吗? 第990章 信任孙宾 凭借俱酒对吴起的信任,若是一些小型的战役,吴起就自己做主了。比如当年俱酒经略朝鲜之时,吴起果断出兵冉駹(máng),解决了巴蜀西侧之忧。 但在当前,纵兵杀入千里草原,是一次大的战略性选择,一旦开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停歇的。 汉国大业,是一种战略。战略这种东西,是方向性的,是由君主来把控的。 如果俱酒此时的战略目标瞄准的是中原诸夏,那么对外围就需要采取怀柔政策,就不敢把兵力全部撒到大草原上去。 如果俱酒此时的战略目标是先外后内,靖清周边,那么针对中原的进攻就需要缓一缓,正好让新生的骑兵到草原上去练练兵。 目前,汉侯身居于外,秦楚蠢蠢欲动,联盟出现裂隙,匈奴又不失时机地出来搅局,俱酒觉得形势陡然严峻,大有山雨欲来、大风满楼之势。 在当前形势下,河南地的兵力如何使用,至关重要。 俱酒简要将吴起的军情说了一下,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不料,这次众臣的意见居然出奇的一致,那就是联合匈奴剿灭林胡。甚至有人提出,可以与匈奴结为盟友,或者收归为我所用。 初闻俱酒很是吃惊,匈奴这种猛兽,安敢与虎谋皮,养虎伤身? 但后来一想就释然了。这些臣属,从来没有听过匈奴的名字,不了解匈奴在历史上的恐怖。 反而,他们知道林胡人一直在袭扰边境,现在有人愿意联手除掉林胡,何乐而不为呢? 俱酒始终对匈奴抱有高度的戒心,这个民族本性难改,野性难驯。 至于林胡,历史上是被赵武灵王驯服了的,至少归附了一部分。林胡与楼烦一起内附,成为赵国边骑的重要组成部分。 思虑再三,俱酒决定再一次乾纲独断,命令吴起将“消灭匈奴,争取林胡”定为战略目标。 誓要铲除匈奴这个中原王朝的最大威胁,这不是在为汉国计,而是为华夏计! 哪怕因此影响到中原的统一大业,也在所不惜。 俱酒觉得,匈奴现阶段应该才刚刚萌芽,本着打孩子要趁早,提前消除隐患的目的,俱酒觉得应该以雷霆之势,剿灭匈奴。 至于如何行事,交由吴起全权负责,相信兵家亚圣的名头也不是盖的。但是汉匈之战一启,俱酒就必须赶回成都,甚至亲往肤施城,坐镇指挥。 此议已定,俱酒放下吴起的信件,正准备商议下一件事,却突然看到信件背面,写有一行小字。 俱酒定睛一看,上写着:“闻王上入齐,烦请派人关照一位故人。彼居于高密某处,姜姓老妪。若斯人尚在,请遗以数金,从臣薪资中扣除;如斯人已没,请代起焚香三炷。” 寥寥数语,令俱酒一头雾水。不过吴起专门写了,肯定这是一个他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人物。 这件事,俱酒记下了,就不与群臣商议。随后派人专门去执行此事,替武安君了却一桩心愿便了。 接下来,众人马不停蹄地继续讨论下一桩要事,也就是魏越从安邑传回的加急信件。 从魏越的信中,俱酒知道了孙宾还是没有逃脱历史的惯性,不仅被庞涓拐带到安邑去了,还造成了庞涓轻骑追杀汉侯、两位墨家弟子被擒的严重后果。 尽管俱酒侥幸逃脱了庞涓的追捕,但这事想想就后怕,也证明鬼谷子对孙宾的判断:未经打击老天真! 以魏越之能,竟然救不出已齿和苦获,可见庞涓这次谋划之密、下手之狠、行事之严。事情再发展下去,孙宾逃不了变成孙膑的可能,墨家二子也是凶多吉少。 俱酒将魏越的信递给孟胜:“孟师兄,此事如何处置为好?” 在别国都城搞事情,多少兵马也用不上,还是依靠墨家来处理为上。 孟胜读罢,气往上涌。这些年来,诸侯对于墨家诸子,还是尊重有加的。像这种明目张胆地捕获墨者的行为,并不多见,可见庞涓对墨家的敌视态度。 孟胜道:“王上,臣自请奔赴安邑,动用墨家精锐,哪怕了劫了安邑天牢,誓要救出两位墨者,并安全带出孙先生。” 俱酒不置可否,陷入沉思。 在当前的叙事环境下,汉国与墨家的关系,继续保持着战国常用做法。从表面上看,这只是“汉国君主采用了墨家学说”,墨学还有着其超脱的学术身份,在诸侯国也是相对安全的。 墨家这支力量,有着天下显学的身份掩护,有着严密的地下组织,有着广泛的民意支持,就像后世的地下党一样。 这样一支力量,暂时必须小心保护,继续潜伏下去,为将来的灭国行动充分引路人。 这也是俱酒虽然在墨家内部声望日隆,但仍迟迟不愿接手墨家钜子之位的原因。 在现阶段,墨家不等于汉国,仍然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这种关系对未来有好处。 孟胜意气用事,要去安邑劫法场,固然是要不得的。那样会导致墨家在魏国、在三晋,甚至在中原诸国遭到大清洗,这样一来,就得不偿失了。 邓陵子与已齿、苦获同属楚墨阵营,而且关系还挺好。一听说两位手足被庞涓擒获,也是火冒三丈。 “王上,臣请安邑一行,枭庞涓之首,救两位墨者。” 安邑的事情,突然间变得有些复杂了。俱酒跪坐久了,遂起身在屋内不断踱步,一来活动一下关节,二来也思索如何破局。 思索片刻之后,俱酒突然道:“回复魏越,安邑之事,烦请孙先生全权负责。” 场中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俱酒做出这个决定。 因为魏越作为墨侠堂主、魏国公室身份,施行营救还是有一定便利条件的。 而孙宾只是口头上答应投汉,途中又发生了追击汉侯这样重大的事件,其本人现在身在安邑,其忠诚度尚未得到证实。 邓陵子首先表示反对:“王上,此人不可信,臣再请东进安邑。” 俱酒道:“可以,不过到达安邑之后,要听令于孙先生,配合孙先生行事。若做不到这一点,不如不去。” 第991章 群墨毕集 孟胜急道:“孙宾此人,下山以来,行踪诡异,不得不防。且我墨家弟子,听由别人摆布,此岂不倒持干戈,授人以柄乎?” 孟胜很不理解俱酒的做法,不依靠墨家的力量,却要让孙宾这个毛头小子来指挥营救大事? 要知道事情就是孙宾自己搞砸的,他要有一点点警惕之心,都不会泄露汉侯踪迹。 差点造成汉侯被擒的严重后果,尚未对其追责;两名墨者的失踪,与他有着说不清的干系。 孙宾要是有这个本事,何至于到达今天这个地步? 俱酒却有着自己的考量。 孙宾此次下山,出于对庞涓的信任,深深地上了一当,见识到了人性的险恶。依鬼谷子的慧眼,孙宾的才能,只有在受到打击之后才能逼出来。 庞涓这一招也很狠辣,他通过追击俱酒,成功在汉侯与孙宾之间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就是要破坏俱酒对孙宾的信任,使其无路可退,只好留在魏国。 此时此刻,孙宾一定背负着对汉国、对俱酒的极大负疚。 俱酒就是要利用他这种负疚感,反其道而行之,加大信任力度,进一步升级孙宾的负罪感,进一步激发他巨大的潜力,真正做到为我所用。 俱酒相信,这位有着兵家“次圣”、“计圣”名头的历史人物,不是浪得虚名,终将有所作为。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俱酒再次乾纲独断:“传令,在安邑期间,魏越及其节制弟子,皆听从孙先生统一调度,不得有误!” 在这种情况下,孟胜就不好再主动请缨,前往安邑了。但是邓陵子出于对苦获、已齿的兄弟感情,坚决要求奔赴安邑一行,哪怕是听从孙宾的指挥,也必须前往。 俱酒理解邓陵子的心情,同意了他的请求,同时他准备了一些东西,让邓陵子亲自带给孙宾。 安排完安邑之事,孟胜对俱酒道:“有墨学家事,欲与王上一议。” 俱酒随即命令非墨家之人全部回去休息,再把在堂外候了一夜的墨家“兼字令”师兄全部请入。 墨子亲传弟子,凡二十一人,持有墨家“兼字令”。经过几年的兜兜转转,这二十一人的命运也出现了不同的走向。 第一类:已经消失在战国的舞台上;包括随同老墨子一同神隐的首徒禽滑厘;因叛乱而被乱兵踩成肉泥的次徒胜绰,因严重触犯墨家纪律而被老墨子赐死的曹公子。共三人。 第二类:服膺于“墨者为王”的墨家改良主义派,包括汉侯俱酒,现任墨家钜子孟胜,墨侠堂堂主魏越,擅于地方治理的冶徒娱、跌鼻、耕柱子,楚墨首领管黔滶,醉心飞行的汉国空军创始人彭轻生,擅长伪装术的弦唐子。还有一位,历史上在孟胜之后担任钜子的田襄子,此次也随孟胜一起前来。共十人。 第三类:以公尚过为首的齐墨派,包括当初与俱酒在鲁阳进行过辩论的县子硕、高孙子、高何等人,还有高石子和孟山。共六人。 第四类:行踪不定,云游天下派,包括言必称鬼神的随巢子,还有屈将子的师父胡非子。共两人。 除了兼字令弟子外,还有更多的墨家二传、三传甚至多传弟子,在汉国的崛起大业中发挥着贡献。 比如胡非子弟子屈将子,管黔滶弟子苦获、已齿、邓陵子等人,均已成为天下尚同事业中的中坚分子。 其中,以墨子首徒、曾经代理墨家钜子多年的禽滑厘一系最为出彩: 禽子弟子索卢参,是汉侯俱酒的救命恩人,虽然入汉之后建功不多,但在汉国地位超然,所谓功高莫过于救驾嘛。 禽子弟子许犯,醉心农事,已经成为农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在汉国高居户部侍郎,统领汉国的农业生产。特别在占城稻、茶叶、棉花等新产品的培育与推广上成绩卓着,在战国时代就基本解决了汉国的温饱问题,其功匪浅。 禽子关门弟子聂政,击杀胜绰,救墨家于危难之中;忠心护主,与汉侯情同兄弟。更重要的是经过一系列战争磨炼,由一名为义所迷的刺客,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将军。以攻下蜀国都城之功,跻身开国四征将军之一。 禽子徒孙、许犯弟子田系,已由普通墨匠,成长为墨家科技发展的领军人物,在采矿术、冶金术、铸造术、兵器研发等方面卓有成效,齿轮、轴承、望远镜等发明空前绝后,贡献卓绝,任兵部侍郎,风头一时无两。 墨子身后,墨家已经三分。钜子孟胜一派,忠心执行墨子遗命,支持俱酒创业;管黔滶一系,在俱酒征服巴蜀过程中,诚心归附;最大的分裂势力,公尚过率领的齐墨,一直与汉国政权离心离德,成为俱酒的一块心病。 而今天,齐墨一派老老实实在侧屋等候了一个晚上,此时此刻,方才得到召唤,一个个低眉顺眼,鱼贯而入。 俱酒一眼就看见了走在队伍中的县子硕、高何、高石子三人,这三位,可是在鲁阳城中,对俱酒多有非难的。 俱酒大步上前,躬身施礼:“县师兄,两位高师兄,二十一有礼了。” 县子硕、高何、高石子三人脸羞得如同一块红布,将身子弯得如同虾米一般:“臣等在外,糊涂多年,王上恕罪!” 俱酒大度地一一搀起:“既是墨家内部相见,自当以兄弟相称。”三人连称不敢。 公尚过又引荐孟山、高石子与俱酒相见,这二位长期在齐,俱酒也是初次认识。 经过稷下论战,俱酒彻底征服了齐墨。曾经离心离德的齐墨一派,从俱酒的论辩过程中,真正理解了“兼爱”、“非攻”之间的关系,在思想上打开了一扇宽广之门,诚心诚意地接受了改良主义的墨学。 孟胜则引来了田襄子与俱酒相见,田襄子是历史上孟胜决定死守阳城之后,指定的墨家钜子。只是孟胜身死,墨家彻底分裂,田襄子任钜子期间,并无所建树。 至此,除了闲云野鹤的随巢子、胡非子两位外,墨家最具分裂苗头的齐墨,诚心回归墨宗。 历史上的墨家三分局面,在俱酒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得到改变,墨家再次实现了大团结,齐聚在“天下尚同”的新旗帜之下。 众人寒暄之间,突闻院外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众位师兄弟好雅兴!”声音从高到低,伴随着一片衣袂飘忽之声,显然是有人从天而降。 第992章 定于一尊 院中墨家守卫和俱酒亲随一片呼喝之声,显然是有不速之客来到。 那个声音继续道:“公尚过,这就是齐墨待客之道乎?” 另一个声音长吁短叹:“唉,孟钜子御下不力啊,墨家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公尚过眉头一皱,随即低低地道:“王上,此乃随巢子和胡非子两个老鬼到了。此二子行事怪僻,特立独行,等臣前去引来相见。” 今天收服了齐墨,俱酒心情大好:“不必不必,俱酒久闻二位师兄大名,自当亲自出迎。” 言毕,俱酒率领众墨者次第而出,来到庭院之中。 院中两人,当庭而立,怀木以及鬼谷四子紧张地挡在前方,拔剑怒视。 一人披头散发,长须飘拂,一件深衣,袍宽袖大。纵然院中无风,仍然须风四飞,袍带翻飞,自带一种神秘与玄妙。 另一人则破衣烂裳,土里土气,短须黄髯,面色疲惫,背着一个大口袋,背还有点驼,仿佛刚刚下地耕作回来的老农, 俱酒也不辨别,大步上前,躬身施礼:“二十一见过两位师兄。” 孟胜一个箭步上前,在俱酒身侧介绍道:“左随巢子,右胡非子。” 公尚过则一把拖住老农的胳膊:“胡非子,安敢托大,快快见过王上。” 俱酒笑呵呵地拦住孟胜和公尚过:“在墨家内部,自然是俱酒最小,向两位师兄问安,礼也!” 胡非子平静地上前施礼:“原来是少子在此,不肖之徒屈将子,给少子添麻烦了。” 俱酒注意到,胡非子以“少子”相称,这是墨家内部的规矩。 他再向胡非子一揖道:“胡师兄当年以‘五勇’诫勉屈将子之后,令其脱胎换骨,入汉之后,助弟左右,其功昭彰。此皆师兄教诲之功也。” 未等胡非子开口,随巢子突然发一声笑:“哈哈哈!师尊当年果然慧眼识珠,小师弟果非凡胎,五百年必有圣人出,诚哉斯言!” 俱酒连忙谦虚地连道不敢,给两位仙气飘飘的师兄留个好印象。 其余众人也是多年未见随巢子和胡非子了,一阵寒暄之后,众人相携入堂,至此,屋内已经齐聚墨家十二位兼字令弟子。 分别为钜子孟胜,少子俱酒,齐墨六人,弦唐子、田襄子,随巢子和胡非子。 去掉神隐的禽子和已死的胜绰和曹公子,墨宗组成人员共十八人。目前,三分之二都齐聚齐国临淄。剩下的六人,已经全部投身火热的汉国大业,可以说,俱酒完全能够代表他们。 从某种意义上讲,此次临淄之会,是墨家各方势力覆盖最广泛,代表最全面,意见最统一的一次会议,是墨家历史上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一次。 当年老墨子在时,都不曾有过如此盛会。甚至老墨子隐退之前,在鲁阳召集最后一次墨宗会议,也没有集齐这么多的核心成员。 这次会议,预示着墨家的重归一统,更预示着墨家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进入屋内之后,众人请俱酒上坐。俱酒坚决不从:“墨家之内,钜子最尊,二十一焉敢上坐?” 然后俱酒让孟胜上坐,孟胜固然不肯,一时众人都站在当场,不肯落座。 随巢子斜着眼睛道:“孟钜子,何不让贤?” 孟胜苦笑着道:“随师兄误会胜了,非胜不让,是汉王不肯啊!” 随巢子转头向俱酒道:“墨家规矩,钜子传袭,由上任钜子指定下任钜子,少子知否?” 俱酒老老实实地道:“俱酒知道。” 随巢子继续追问道:“墨家之人,必遵墨法,少子遵否?” 到了这个时候,俱酒已经知道随巢子是在给他挖坑了,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 “俱酒以身入墨,自当遵守墨法。” 随巢子转头对孟胜道:“孟钜子,行墨法!” 孟胜也是一愣,他立刻领会了随巢子的意思,就是要他执行墨法的规定,将钜子之位传于俱酒。按照墨家规矩,俱酒不能拒绝。 之前孟胜也想过这一招,但俱酒毕竟是一国诸侯,孟胜多有顾虑,只是通过书信与俱酒尽力协商。 俱酒连忙上前阻拦:“随师兄,众位师兄,听弟一言。” 接下来,俱酒苦口婆心地解释了自己不宜担任钜子的原因:保持墨家的表面独立身份,是为了下一步实现“天下尚同”做好铺垫,是为了保证墨家力量暂时不受诸侯伤害。自己甘愿置身幕后,为墨家事业兴盛做一块小小的基石。 俱酒这一番恳切的表态,却更引起了墨家“兼字令”弟子的共鸣,墨家“尚贤”,老二十一就是典型的贤人啊。 胡非子道:“墨家之所以兴者,钜子统领,定于一也;诸子之学之所以乱者,莫之能一也。是以私议并作,道古害今,虚言乱实。” 胡非子这些年虽然闲云野鹤,不问墨之事,但他却以旁观者的眼光,看清了墨家越来越兴盛的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能够统一墨家内部的纷争。 胡非子继续道:“今,墨学治国之典范已立于汉,汉侯不为钜子,诸事不便,更不利于天下尚同,故汉侯当立为钜子。” 随巢子甩了一下飘飘如仙的长发,开口说道:“禹产于昆山,启生于石。夏后之兴,方泽出马。姬氏之兴,河出绿图。天赐武王火鸟之旗,以伐殷。” “汉王尚幼之时,子墨子见之,以为奇,收为二十一徒;汉王出,而鸦山有惊现赤乌,大河频出神兽,此岂非鬼神之助哉?故汉王当为钜子,鬼神冥冥,岂可逆哉?!” 随巢子是墨家鬼神派的代表人物,深得墨子《明鬼》的核心精髓,更孜孜不倦地将其发扬光大。 他一开口,直接将俱酒担任钜子,提到了鬼神旨意的高度,更让人无可辩驳。 公尚过继续劝道:“王上担任钜子,不仅是统一墨家步调之需,更是光大墨家学说之需。王上稷下之论,令人耳目一新,堪称墨学新解。尤其是‘民为贵’之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论,固为我墨学至宝。此说此论,是胜师弟所不可为者。” 俱酒不禁汗颜,果然诸子之学是互相借鉴、互相吸收的,孟子这两个着名论断,放到墨家学说中,一点也不违和。 诚然,孟胜当钜子,抄不来这么多作业。 俱酒沉思片刻:“好吧,俱酒从诸师兄之请!” 十一位兼字令墨者齐齐躬身施礼:“属下见过钜子,请钜子上座!” 俱酒龙骧虎步地走上正中央主位,正襟危坐,环顾四周,气吞虹霓,心雄万夫。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993章 临淄之会 最终让俱酒下定决心,接手墨家钜子的原因,是公尚过的话。 虽然经过俱酒一番努力,终于让墨家高层接受了改良版的墨学,但必须对墨学进行系统性的改良,形成服务于天下一统的指导思想与行动纲领。 显然,孟胜继续在钜子这个位置上,是做不到这些的,俱酒必须亲力亲为。 俱酒坐上墨家钜子的宝座,既有老墨子当初打下的基础,更有自身打拼的实践,最终使领导墨家成为一件水到渠成、众望所归的事情。 成为墨家钜子后第一件事,俱酒便是给孟胜安排了一个“副钜子”的头衔,在墨家内部只听令于俱酒一人,全权负责除汉国以外的列国墨家事务。 同时,孟胜继续沿用钜子的头衔,在列国活动,始终保证墨学的学术超脱地位,为今后的行动披上“争鸣”的伪装。 第二件事,俱酒就是要给各位墨家高层吃一颗定心丸,而这颗定心丸偏偏又来自阴阳家的“五德始终说”。 “诸子,朕在稷下学宫曾说,阴阳家之‘五德始终’蕴含天机。古语云:天机不可泄露,然事关墨学大业,朕不得不说。” “从黄帝、大禹、商汤直到周文周武,土、木、金、火生生相克,不曾有失。故阴阳家言:代火者必水,水气胜,故其色尚黑。” 见证过俱酒全程论辩的县子硕不禁纳闷:“钜子,按谈天衍所说,齐国临海富水,水代火之说,当应在齐。钜子也曾暗示,齐国当兴。” 俱酒呵呵大笑:“县师兄,此驱虎吞狼之计也。” 田襄子跟随孟胜长期从事墨守,对兵事非常着迷,他不禁插话道:“钜子,何谓驱虎吞狼?” 俱酒解释道:“抛出诱饵,令此攻彼,两相残杀,吾得其利,此所谓驱虎吞狼之计也。” 田襄子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然则诸侯之中,谁谓之虎?谁谓之狼?谁谓之饵?” 俱酒道:“‘水当代火’,此为饵也;齐人以其临海,自诩富有水德,当应天命,必然自负而兴兵,侵略弱小,此狼也;诸侯不肯坐视齐国打破平衡,一家独大,必然群起而攻之,此虎也。虎狼相争,则我墨家得利也。” 田襄子听得入迷,一脸兴奋,拊掌大叫:“钜子妙计,当安天下!” 公尚过则问道:“钜子,既然齐应水德,然则五德始终之说,与墨何益?” 俱酒道:“水当代火,尽人皆知。齐人自诩,不过自取灭亡。天机何在?在我墨家!” 一屋之人俱皆屏住呼吸,嗷嗷待哺地望着俱酒,等待着他解开神秘的天机之谜。 “代火者水,其色尚黑。放眼天下,谁最尚黑?”俱酒环视一周,然后又一字一顿地给出答案:“墨!家!最!黑!” 这个答案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墨家最高层的十一人震得目瞪口呆。 俱酒接着说:“故,墨者为王!” 这,是他在当年鲁阳论战中就提出的观点。 这些年来,墨家和其他百家诸子一样,一直醉心于研究救世之术,再不断地游说诸侯,希望诸侯能够采用墨家学说。 就算俱酒崛起于汉国,他们也认为是墨学有救世之能,从来没有从其他玄妙和神秘的学说方面去考虑。 高石子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不解:“钜子,为何用阴阳家说,来自证我墨学当兴?” 俱酒道:“诸位师兄醉心墨学多年,身在山中,不识名山。阴阳家之说,不过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你们是坐在名山之中寻找名山,“墨者为王”这件事,只好通过阴阳家学说寻找答案喽! 随巢子突然放声大笑:“师尊果真慧眼识珠,钜子诚为我墨家之幸也!” 他收了笑声,正色道:“墨家十论,诸位师兄弟精修者多矣,尤以‘兼爱’、‘非攻’为甚。然无人研读‘明鬼’、‘天志’两论。此亦随某离群索居多年之原因也。” “水将代火,墨家尚黑,此既是鬼神之明,更是上天意志,人生天地之间,岂敢不顺天志乎?” “师尊在时,坚信墨学可救此乱世。钜子为汉国诸侯,可证墨学有用;五德轮回之说,更见墨家当兴。天意如此,诸子有何疑哉?!” 随巢子又用手指蘸着盏中之水,在几案这上写下两个大字,一个“汉”字,一个“酒”字。 “况,钜子国号含水,名中有水,岂非天意哉?” “汉者,上应银河,下合地理。水至大者,银河也!人间之水孰大于银河?” “酒者,明水也。王者施德惠,则甘露降。此不亦水德相应乎?” 本来,在随巢子一番鬼神、天志之说的修饰之下,在众墨的心目中,“墨家水德、上应天机、将有天下”等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到后来,随巢子将“水德”与汉国的国号,与俱酒名字联系起来,堪称神助攻,更为“汉有水德、将取天下”披上了一层上天注定的神秘感。 长久以来,神秘主义在与科学精神的斗争中,始终占据着上风。科学研究跑断腿,神秘主义张张嘴,神秘主义始终占据着更高一层的精神控制和心灵之力。 俱酒自己也没想到这一点,曾几何时,自己还挺讨厌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但今天,随巢子将汉国国号、自己名字中的三点水,和“上应水德”相联系起来,更引申为墨者为王,将广施甘露,普惠万民,更将“墨者水德”之说立体化、具象化了。 “钜子万岁!” 公尚过带头喊了出来,接着众人都紧紧跟随,生怕错过了似的。 颤抖的欢呼声中,无不透露着墨家救世的自豪,闪烁着跟定明主的确幸,更飞扬着将有天下的憧憬。 至此,墨家“上应水德,代火而立”的共识完完全全占据了室中诸墨的思想,成为他们今后推动天下尚同大业的、新的思想支柱。 俱酒看着众人兴奋得面红耳赤,不得不浇一浇冷水:“诸师兄,此天机也,不可轻泄。知情范围只控制在‘兼字令’范围内,不得扩散。否则,恐不灵验。” “钜子所言极是,属下谨遵钜子之令。” 第三件事,就是进一步调整墨家内部架构,进一步层层严密组织领导 在墨宗之下,设立十国分部,分别为传统七大战国+汉+越+中山分部。分部首领原则上由“兼字令”弟子担任,具体由孟胜负责调配。 各分部在原有墨家底层组织基础上,以邑、城、县为单位,设立墨家基层支部,选取忠于墨家之人,担任支部首领。 支部之下,可因形便利,设立若干墨家小组。从分部到支部再到小组,实行单线联系,一条线到底。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不发生横向联系。 同时,在原来的墨法之上,制定更加严密的内部规则。 第四件事,开展兵运工作。兵运,士兵运动也。也就要求墨家大胆向列国的常备军中渗透,在军中建立墨家支部。 区别于“招兵买马”式组建部队,兵运工作则是通过“借水养鱼”的方式建军。吃他娘的,穿他娘的,最后还得打他娘的! 这主要是基于韩国的生动实践。 从最新的消息看,当年俱酒离开韩国之时,留在军中的钉子,墨家的滕,目前已经荣升韩国一城之将。手下军队中,已经被滕渗透得千疮百孔,整支军队三分之二都是墨家弟子。 兵运策反的士兵,都是熟练的老兵,职业的战士,只要墨家学说占据了他们的思想,掉转刀头便是强大的武装。 俱酒强调,兵运工作,必须突出“秘密的艺术”,慎之又慎,细之又细,密之又密。 列国的兵运支部,只能由墨家分部首领一人掌握,互不交叉,向上只可向钜子与副钜子两人汇报。 最后一件事,再次重申墨家“天下尚同”的重要性,墨家要建立的是一个大大的天下,没有诸侯的天下,一个统一的、兼爱的、非攻的人间乐土、幸福国度! 至此,俱酒接任墨家钜子,整个墨家组织有了“主心骨”; “天下尚同”阶段性目标确立,使墨家组织有了前进方向的“指南针”; “五德始终说”在墨家的应用,使墨家高层都吃下了一颗信心十足的“定心丸”; 组织架构的科学设置与调整,使墨家发展步入了“快车道”! 俱酒还要求,此后类似的会议,五年召开一次,要广泛选取基层墨者代表参会,每五年制定一次墨家发展方针,形成制度。 总之,这次墨宗临淄之会,取得了超出预期的良好效果,在墨家历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 第994章 墨学宗教 不知不觉,红日再次西沉,烛火再次点亮。大家方才发现,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俱酒立即命众人前去休息,但他却留下了随巢子,说有事向随师兄请教。 随巢子一番神秘化的发言,在临淄之会上,起到了关键作用,也令俱酒有了新的想法。 “鬼神”是人类文化中最具神秘气息的。在先秦诸子百家中,对待鬼神的态度也不一。 儒家“敬鬼神而远之”,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后期的大家荀子则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甚至翻遍两千余年儒家流传史,鬼神迷信从来不是儒家所倡导的,甚至多位有影响的大儒都是反对鬼神之说的。 道家强调“道”的作用,《老子》一书认为“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先秦的道家与后世的道教不是一回事。 被认为是道家范畴的《周易》很少谈到鬼神,是故有“易不言鬼”的说法。 杨朱之学被后人归入道家,个人主义的滥觞杨朱也是反对鬼神的。 法家则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甚至先秦时期的阴阳家,也是研究自然万物规律的一种学说,这个阶段并不涉及鬼神。 但是,墨家的学说中,是明确鬼神的存在的。 墨子专门写下《明鬼》一文,希望人们明白鬼神的存在,而且鬼神具有“赏贤而罚暴”的神秘约束力,可以在冥冥之中规范人们的行为。 俱酒之前看到吴起信中所言,草原诸部不好管理,不利于团结,一直很发愁。 那么后世将这些游牧民族凝聚在一起的是什么呢?答案是宗教。 比如早期的萨满教,后期的藏传佛教,西域的伊斯兰教等等,都有过广泛的信众,起到了心灵统治的神秘作用。 随巢子既然有这方面的特长,俱酒也需要这样的人才,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又是一夜长谈。 俱酒道:“随师兄,朕昨夜梦到师尊了,师尊通体发光,腾云驾雾,法相庄严,悲天悯人。” 随巢子叹了口气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钜子是太想念师尊了。” 俱酒道:“不不不,我觉得师尊已然成神,一直在注视着天下墨者。不仅仅是墨者,也在挂念着天下苍生。” 随巢子来了兴趣:“钜子,果真如此?” 俱酒道:“若使天下之人皆拜师尊,师尊神灵必会荫庇更多人。然天下之人不识师尊,不拜师尊,不信师尊,便会隐入苦难。” 这,基本上是所有宗教信仰的出发点。 俱酒建议随巢子发扬墨家学说中的神秘文化,更加深入地钻研《天志》和《明鬼》两篇着作,建立一个将老墨子神化了的宗教。 目前的战国时代,正处于人类的幼年时期,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对自然现象感到神秘和恐惧。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好奇心促使了宗教观念的产生。 这个时候,佛教已经在南亚大陆产生,但影响尚微,更没有传播到诸夏地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则还没有产生。墨教登场,正当其时啊! 俱酒还谈了一些自己对因果、轮回、三世仅有的认知,供随巢子借鉴研究。 因为,越是生产力低下的时候,人们越需要精神寄托,因果和轮回说,让人们可以直面死亡,并且可以找到精神上的慰藉,可以起到平静内心,减少社会矛盾的作用。 俱酒也是有私心的,既然墨家有鬼神思想的基础,那么希望中国本土的宗教从墨家学说中诞生,从而进一步传播墨家的兼爱、平等、和平等朴素的哲学观念,也解决古人精神上的迷惘与无助,换取精神上的安慰与解放。 俱酒还建议,随巢子可以远离中原这些纷乱的扰攘,前往河南地传播墨教,让更多生活更苦、认知更低的人,也沐浴在墨学、墨教的阳光之下。 其实,在对墨家的研究上,许多人也认为墨家有宗教的性质。 梁启超最早使用“墨教”来指称墨家的学说,他认为“墨教”与寻常宗教不同,乃“兼一神众神而并尊”的“在世宗教”;且以“尊天之教”、“鬼神之教”定义墨家宗教思想,谓为“墨学之一大特色”。 胡适主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即明言“墨子是一个创教的教主”,他认为墨子对天鬼信仰的委身程度之深,足证其确为“宗教家的墨子”,“是真信有鬼神的”。 更有意思的是,清末还诞生了“耶墨同源说”和“耶教墨源说”,认为基督教教义与墨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如墨子和耶稣都有着伟大的献身精神,墨家的“兼爱”与基督教的“博爱”更是有着一致的内涵。 谭嗣同就持“耶墨同源说”这一观点。 正是基于后世了解的这些知识,俱酒大胆提出了墨学宗教化的方向,特别应用于边疆地区的部族。让更多的人,了解墨学,接受墨学,信仰墨学。 俱酒与随巢子的一席深谈,正中随巢子的下怀。很长一段时间他脱离墨家,其实就是在寻找一种更平易近人的传播墨学方式,寻求一群更虔诚的信众,解决更大范围人群的苦厄。 俱酒提供的宗教方式,显然是一种最优解。 次日一早,俱酒顶着两个熊猫眼,在墨家诸子的陪同下,送早已迫不及待地随巢子上路。 而胡非子作为随巢子志同道合的老友,二人胡不离随,随不离胡,也相伴而去,飘然无影踪。 刚刚回到室内,俱酒与众人寒暄两句,就准备去好好补个觉,两天两夜没睡,这哪受得了啊。 突然,一阵嘈杂之声传来,一片杂沓的脚步,伴随着兵器甲胄的叮当之声,涌入院中。 孟胜起身欲去查看情况,尚未走到门口,就见两扇门板“怦”的一声被撞开了,扬起一层的灰尘,在初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两束粗壮的光柱。 一名全副武装的齐军将领大踏步地闯了进来,他径自走到主位的俱酒面前,弯下腰来,死死地盯着俱酒。 “认识我吗?!” 俱酒心中一动,但仍镇定自若地抚了一下胡须:“不认识。” “不认识没关系,过了今天就认识了!” 第995章 彼时此刻 田忌大马金刀地站在俱酒的对面,死死地盯着这个长着一部美髯,眼窝深陷,眼圈发黑的陌生人。 田忌心中非常矛盾,他接到密报,稷下学宫突然出现的墨九先生,神似汉侯,这是当年跟随他一起与汉军大战的军卒的发现。 汉侯俱酒常作惊人之举,直闯齐国国都临淄,也不是没有可能,田忌立即全速赶回。 曾经和俱酒血战一场的田忌,却从对面这个人的身上,看不出一点汉侯的影子。 公尚过心中一惊,很快就拿出齐墨首领的姿态,沉着地道: “田将军披甲执兵,兴师动众,恐怕稷下诸子,也只有墨家有此殊荣啊!” 孟胜也闪身上前,一边做好出击的准备,一边沉声道: “墨家孟胜,闻听稷下学风自由,特来参加争鸣大会,不料齐国竟是如此接待远道之客。” 田忌目不斜视,始终盯着俱酒,他缓缓地道: “墨家钜子、齐墨首领,尚不得上坐。而此人当仁不让,居中而坐。孟钜子、公尚先生,墨家之内,尚有如此超脱之人?” 田忌一下子就怀疑到了点子上,俱酒这个位置太扎眼了,连墨家钜子都旁坐一侧,这人的身份,墨家不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真的说不过去。 孟胜和公尚过俱是一惊,不知如何接话;聂政和怀木,迅速贴近俱酒身后;陈赤、风破则贴近屋门,随时准备关门打狗。 俱酒淡定地一甩袍袖,站了起来,整个过程之中,眼睛始终与田忌对视而望,不闪不躲。 他淡淡地向着田忌一拱手,拱手只是掩饰,主要目的是确定了一下袖箭的位置。 万不得已,只有开打! 俱酒道:“田将军对吧?田将军有所不知,墨家尚贤,对墨学之贤士,必欲敬之、誉之。墨九不才,在稷下论辩之中,力拔头筹,故孟钜子、公尚先生、诸位墨者,以上坐待某。” 俱酒的解释非常合理,墨家诸子都长吁了一口气。 田忌半信半疑地道:“九先生容貌老成,但语出铿锵,颇似田某之一位故人。” 俱酒含笑问道:“哦?竟有如此缘分?那么,缘从何起呢?” 田忌仰起头,似乎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之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他蓦然回首,而我,却在荆棘之中。” 俱酒笑意更浓:“那么彼时彼刻……” 田忌回忆更深:“恰如此时此刻……” 俱酒:“竟能如此相像?” 田忌:“像!很像!不过九先生比他缺了一样东西。” 俱酒低头扫了一下自己的身上:“不会是血点子吧?” 田忌:“当然不是。” 俱酒:“那么是什么呢?” 田忌:“九先生……不会化妆!” 言语之间,田忌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伸向俱酒的脸庞。 全体墨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聂政几乎就快要弹射出去了,而俱酒却挺直了身子,保持着微笑,坦然地直面田忌伸过来的手指。 田忌骨节粗壮的手指,一直伸到了俱酒的眼睛面前,使劲地在他的黑眼圈上抹了几下,然后缩了回去。 手指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那是俱酒连续熬了两天两夜的黑眼圈,真的不能再真了! 俱酒笑得更灿烂了,他轻轻伸出右手:“拿一条湿帕来。” 俱酒接过湿帕,当着田忌的面,使劲擦了一把脸。边擦边说:“田将军见笑了,墨九夤夜读书,困顿难挨,先擦把脸。” 擦完脸之后,俱酒脸上的黑眼圈依然,并且因为湿润的缘故,显得又黑又亮,活脱脱一只大熊猫。 田忌哈哈一笑:“闻听九先生在稷下舌战诸子,田忌佩服之至,想请九先生过军营详谈,还望九先生不要推辞啊。” 俱酒道:“恕墨九之罪,恐怕不能从田将军之请。” 田忌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在临淄,在齐国,尚无我田忌请不动之人。” 俱酒也是面带微笑:“从此刻起,就有了!” 田忌脸色一变,厉声道:“来人,请墨先生回营!” 身后如狼似虎的齐军高呼一声,就欲上前逞强。 “谁敢!” 孟胜暴喝一声,挡在俱酒面前。聂政、公尚过、怀木以及屋内的墨家诸子齐齐拥在俱酒周围。 田忌冷笑两声:“孟钜子,久闻墨家尚武,不知齐技击是否堪为敌手?” 孟胜坦然道:“我墨家自创立以来,以救世为己任,诸侯莫不以礼相待。田将军如此行事,不怕玷污了稷下之风吗?” 田忌猛然拔出长剑,直指孟胜咽喉:“闪开!有违本将军令者,杀无赦!” 齐军齐齐往上一拥,门外的齐军也跃跃欲试。 陈赤和风破二人对视一眼,猛地将屋门关闭,同时也拔剑在手,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田忌又惊又怒:“墨家欲反乎?” 俱酒心念一动,在此间动手,恐怕墨家诸子都不能幸免。一战而伤及墨宗三分之二的成员,损失太大。 不如暂且施展缓兵之计,假意答应田忌。待墨家安全之后,以自己与聂政等人的配合,脱险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他分开孟胜,挺身而出:“田将军……”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庭外传来:“君上有令,宣,稷下先生、上大夫墨九,上殿面君……” 老寺人手捧竹简,立于庭院之中,拖着长长的尾音,等待着墨九出现。 俱酒面露笑容,立即改变原本计划妥协的话语:“田将军,有君令在外,墨九接是不接?” 田忌恨恨地收剑入鞘,怒气未消地一挥手,随身士卒都齐齐退了下去。 俱酒大步走过田忌的身边,对陈赤和风破道:“开门,接君令!” 屋门大开,俱酒甩了甩衣袖,大踏步走入庭院之中,向着老寺人长长一揖:“墨九接令。” 老寺人甩开竹简,扯着公鸭嗓子道: “君上有令:寡人治齐以来,礼贤下士,推贤进善。兹尔墨九,盖世之才,辩口无双。寡人常欲请教于左右,以举国政事咨之。望先生不吝前来,以慰寡人之思。特赐锦帛若干,书车十辆,黄金百镒,并派甲士千人,躬迎先生。” 俱酒听完,并不去接君令:“有劳巷伯,恐怕墨九身不由己,不能面君。” 老寺人吹胡子瞪眼睛:“九先生是何言,谁人大胆,敢违君令?” 俱酒回身道:“田将军,君上有请,墨九当行否?” 田忌灰溜溜地从屋内出来,将身体弯得如同一张弓:“当行,当行!九先生请!请!” 第996章 捧靴磨墨 本着“王不见王”的心理,俱酒本不想见齐公田午,但形势所逼,不得不见。 再想想历史上,赵武灵王曾乔装入秦,俄国的彼得大帝也曾以陆军下士的身份到欧洲诸国学习,为了天下一统大业,走一趟齐宫,见识一下齐公田午,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俱酒走入齐宫,齐公田午居然以《小雅》之乐、六佾之舞来迎接他,这一套礼乐制度都是用来迎接诸侯的。 田午之所以用这么隆重的礼节来迎接俱酒,与其建立稷下学宫目的一样,无非是为了展现田齐政权礼贤下士的一面。 当然这背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位稷下学宫争鸣大赛的胜出者、墨家小九先生,对“五德始终说”的高度肯定!这也是田午今日高规格接见俱酒的原因。 俱酒一见六佾之舞、小雅之乐,心中反而坦然了,这样一来,也不算辱没自己的诸侯身份。 齐公田午冕旒衮服,高居殿上,他亲切地向俱酒施礼道:“寡人之盼先生,如枯苗之望雨,先生何来迟也?” 俱酒既然见到了齐公,就少不得恶心一下子田忌:“墨九入齐,见狗溺于井,欲告之主人。狗恶,当门而噬,墨九惮之,遂不得入,君上恕罪。 ” 我在进入齐国的路上,看到一条狗往井里撒尿,准备告诉他的主人,结果这狗挡着门狂吠于我,所以我进不来啊! 齐公田午一国诸侯,一听就明白了,他面色一黑,龙案一拍,威严地喝道:“何人大胆,安敢怠慢寡人之贵客?咹!” 他转头望向前去接俱酒的老寺人:“老苟!” 老苟吓得双膝一软,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他战战兢兢地道:“君上,非臣之罪,实是,是,是田忌将军,对九先生无礼。” 齐公田午佯怒道:“叫田忌给寡人滚进来!” 田忌是齐国公室出身,都是田齐的自己人,是故齐公田午表面上对田忌很不客气。其实越是骂得狠,越显得国君信任。 田忌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上殿而来:“臣忌,拜见君上!” 齐公田午道:“寡人问汝,为何对墨九先生无礼?” 田忌赔着笑道:“君上,臣奉君令搜查奸细,误入墨九先生住宅,有些许误会。” 齐公田午道:“还不快上前向墨九先生赔礼道歉!” 田忌无可奈何地走向俱酒的方向,低眉顺眼地向着俱酒施礼:“九先生请了,适才田忌御下不力,众士卒惊扰先生,忌之罪也,请先生见谅。” 俱酒并不搭理田忌,而是转头向齐公道:“君上,墨家清苦,裘褐为衣,跂蹻(qi jué木制或草编的鞋子)为服,日夜不休,自苦为极。今日面君,极为失礼,请君上降罪!” 他故意抬了一下自己的双脚,上面穿着一双为彰显墨家身份的跂蹻,其实就是一双木板拖鞋,以木板为底,以草绳为带。这都是弦唐子为了使他墨者形象更加逼真,而给他安排的道具。 但跂蹻这东西,真不好受,只是从稷下学宫到墨家驻地短短的距离,已经把脚上磨起了水泡。 齐公田午哈哈大笑,立即命人给俱酒拿来一双鹿皮革履,柔软美观,十分漂亮。 寺人老苟端着鹿履道:“请九先生易履。” 俱酒转头望了一眼尴尬地站在旁边的田忌,将两只臭脚丫子往前一伸:“唉!适才田将军剑气颇重,墨九貌似深受内伤,一时竟然弯不得腰。” 齐公田午大怒:“田忌,竟然敢对墨九先生动剑?我稷下学风自由,开放争鸣,汝独不闻乎?” 田忌又气又急,他耍了半辈子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练出了剑气,对面这个大胡子是讹上自己了啊。 但自己出剑是不争的事实,他只好忍气吞声地道:“君上,事出误会,误会。” 俱酒将两只脚丫子翘得高高的,两个大拇指还不住地转动,使劲地搓泥,一股酸臭直扑田忌的鼻腔,恶心得他差点吐出来。 齐公田午一心要扮演一位敬贤重士的明君,而且接下来还有重要事情要向墨九先生讨教呢。于是他威严地道: “田忌,为九先生易履。” 田忌没有办法,只好捏着鼻子上前,双手将俱酒的一双又酸又臭的烂草鞋脱了下来,又给俱酒换上崭新的鹿皮长靴。 俱酒一脸享受地接受田忌的换鞋服务,口中还不住地鬼叫:“诶诶……慢点,对对,好好好……就这样,嗯……舒服!” 田忌杀人的心都有了,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墨九,鼻中不断地喷涌着粗气。 齐公田午对俱酒行献宾之礼,献礼有三献、五献、七献和九献四个等级。每献之礼都包括献、酢、酬三个步骤。 眼看已经“七献”了,一共走了二十一个步骤,齐公还准备继续献,这完全是按照诸侯之礼的路数走。 俱酒想到自己乔装入齐,不愿太过招摇,于是适时制止:“君上,墨九闲散之人,当不得如此隆重礼。” 一番谦让之后,齐公田午方才放下酒爵,转到正题:“九先生观我稷下之风何如?” 俱酒想,哄死人不偿命,于是就捡一堆好听的猛吹,什么学术自由、思想解放,什么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什么集诸子之学,什么处列国高地等等。 一通吹捧下来,齐公田午乐得心花怒放,笑不拢嘴。 田齐得国不正天下皆知,田午本人也得位不正,他是杀掉了哥哥和侄子而上位的。 做过坏事的人,始终有着心理压力。他们希望通过做一些正能量的事情,来粉饰过往,来救赎内心。 田午兴办稷下学宫,就有这种心理因素在其中。通过开放的争鸣方式,彰显田齐政权合法性,也为其本人披上一层伪善的油彩。 战国诸子都是有性格的人,很少这样猛夸一国君主,就连田齐的大臣们听了都只咂巴嘴,墨家这个家伙嘴巴上是涂了蜜了吗? 田午终于将话题转到了最关心的部分:“寡人听闻,墨九先生对五德之学颇有研究,请先生教我。” 俱酒作一脸苦瓜相:“君上,五德之说,事关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啊。”然后闭口不言,低头饮酒,时不时叹一口气,吧唧一下嘴巴。 田午数次请教,俱酒数次推辞,越是故作神秘,越吸引人。 俱酒这一番欲拒还迎、欲说还休、欲言又止、欲退还进的表演,将齐公田午的好奇心拿捏得死死的。 齐公田午走出主位,避席而拜:“请九先生不吝见教!”充分显示了自己求贤若渴的低姿态。 俱酒长叹一声:“天机不可泄露,然王上固请,臣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取笔墨来!” 齐公田午回头喝道:“老苟!” 寺人老苟立即屁颠屁颠地捧着笔墨素绢走了过来,并跪坐在案旁,准备为俱酒研墨。 俱酒一看,嚯!高级货嘛,汉墨! 俱酒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田忌,向齐公道:“君上,天机至贵、至尊、至强、至秘,非命硬之人,不可轻触。且事关国运,请君上择一干臣磨墨。” 越神秘越唬人,田午完全被笼罩在这种神秘的氛围之中,他虔诚地道:“满朝文武,请九先生一开慧眼,择人磨墨。” 俱酒坏笑着瞟了田忌一眼:“墨九认为,田忌将军命相至刚至硬。” 齐公田午威严地道:“田忌,磨墨!” 第997章 讳疾忌医 田忌瞋目切齿地来到俱酒身边,跪坐下来,开始磨墨。 俱酒笑着对他说道:“夫天机者,泄鬼神之密,偷天地之私,凡为之者,可折数寿,田将军好自为之。” 田忌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咬着后槽牙道:“无妨,忌命硬,死不了!” 俱酒援笔蘸墨,凝气挥毫,在素锦之上写下一行大字:“姓妫而尊,氏田则井,居淄尚黑,临海宗水!” 写毕,掷笔长叹道:“唉!吾与田将军或折十年之寿!” 田忌也被俱酒神神道道的表演给吓到了,尼玛,不就磨磨墨吗?少活十年?大胡子你太损了,这事干嘛要一定拉上老子? 但在齐公及众臣面前,田忌仍表现得十分坚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素锦被捧到了齐公田午的面前,这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虚虚实实、玄之又玄的文字,让他感觉到又神秘、又晦涩,心中既兴奋、又忐忑。 齐公田午上上下下默读了数遍,仍不解其中之意,于是他试探着问道:“九先生,可否为寡人解惑?” 俱酒借着酒劲,放声狂笑:“君上,墨九擅泄天机,必遭天谴,不敢多言一字。” 言毕,便请辞欲回。 齐公田午还不死心,他亲自走下台阶,来到俱酒面前:“九先生,天机固玄,然午治国以诚,还望先生指点数言,以解我惑。” 神秘主义真的是很唬人!田午是真的虔诚,都不自称寡人,而以名字自称了。 两人面对面站立,使俱酒能够更清楚地观察到田午,他突然发现田午的颈间,有一块形状特殊的黑痣,表面隆起,边缘不规则,看上去很硬的样子。 心念转动之间,俱酒突然想到一个成语:讳疾忌医。想到上学时曾经被老师用教鞭打着,饿了两顿,终于背下来的一篇古文:扁鹊见蔡桓公。 扁鹊与蔡桓公因为明显不在一个时代,有很多专家学者经过严密考证,认为扁鹊所见的其实是齐桓公田午。因与“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姜小白易混,故多称为“田齐桓公”或“田桓公”。 那么,这位究竟是不是被扁鹊说死了的那位“桓公”呢?如果是,扁鹊的诅咒不知道能不能起点作用呢? 是不是,搞一下不就知道了! 于是俱酒故作高深地道:“天机高矣!既然君上如此之诚,墨九也粗通医理,有一言相告,君上有疾在腠里,不治将恐深。” 齐公田午急于知道事关田齐崛起的“天机”密码,而且他长期以来身强体壮,一餐斗食,夜御数女,根本不相信自己有病。 他急切地道:“寡人无疾!请先生一解天机。” 俱酒叹道:“墨九已泄天机,其思其理,请君上缓思之。告辞!”然后深施一礼,转身下殿而去。 寺人老苟劝道:“君上,是否请太医前来诊治?” 齐公田午道:“医者好治不病以为功!未曾想,墨家也是此等沽名钓誉之辈。唉!” 齐公田午急于知道天机的秘密,整日整夜废寝忘食地钻研俱酒写下的墨宝,倒也没有大碍。 反倒是铁塔一般的田忌,自从为俱酒磨墨之后,感觉浑身上下各种不得劲,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辗转反侧,心烦意乱,病了! 心理暗示的作用就是这么可怕! 田忌一病,一时也无人追查汉侯在齐国的踪迹。俱酒知道齐国不能久留,立即命人打点行装,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赶到越国北都琅琊,去处理汉国所面临的威胁,去探望自己的老婆孩子。 又对墨家事务进行了一番安顿,已是数日之后,刚欲出行,齐公田午又派巷伯老苟前来,请墨九先生进宫赴宴。 俱酒无奈,也不想打草惊蛇,只好再次来到了齐宫。 齐公田午这次没有大摆宴席,而是与俱酒两人在内殿相见。 一番献酬之后,齐公田午屏退左右:“上次蒙先生提点之后,寡人日思夜想,终有所悟,今日说与先生。” “姓妫而尊:我田氏妫姓,本舜帝之后,虞舜起于妫汭之水,终成圣王。故我田氏当尊。” “氏田则井:我田氏原本陈国公族,避祸居齐,改氏为田。田中有井,泉沃田也。又,易有井卦。卦曰:井,养而不穷也。故我田氏之兴,为有不竭之源也。” 俱酒都惊呆了,他是根据田午的姓和氏,胡诌了几句半真半假的谶语。但没想到田午这么能给自己贴金,把易经的“井卦”都翻出来了。 这论据找得,太扎实了。 俱酒故作高深,不置可否,只是长叹数声,用以掩饰。 齐公田午继续解释:“居淄尚黑:齐都临淄,淄者,缁也。孔子曰: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最坚硬的东西,即使饱受打磨也不会变薄;最纯洁的东西,即使屡遭污染也不会变黑。)” “故淄者,黑色也。水德尚黑,齐居临淄,自是以水德居之,以尚黑属之。” 淄就是缁,缁,黑色也,我齐国国都临淄,说到尚黑,谁有我黑? “临海宗水!齐地临东海,江河淮济,四渎入海,水之宗者,齐也!九先生,不知寡人此解,对与不对。” 天下江、河、淮、济四条大河,都注入了大海,那么我齐国临海而居,当然是“水之宗”。 我都水宗了,水德肯定没跑了啊,以水代火,非齐莫属啊! 齐公田午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读的书比俱酒高深多了,比如易经、孔子什么的,俱酒都不懂啊。 俱酒微笑着道:“天机不可语与常人,然圣人有通天之能,墨九以为,此中微妙,还请君上自悟。” 俱酒的掩饰被齐公田午看在眼里,还以为是自己参透了天机,因而兴奋不已,不由得豪兴大发,多饮了几杯。 齐公田午兴致一起,不免与俱酒纵论天下大势。 “寡人闻汉国信墨,九先生以为,我齐国当以何学而治?” 俱酒微笑道:“巴蜀蛮荒,不与中原通。墨入则学墨,儒往则学儒。唯墨学最早进入巴蜀,故蜀民惊为天人,举国而信之。君上贵有百家,自当广纳众长,博采精华,何必拘于一家之言哉!” 说白了,就是巴蜀那旮旯是文化荒漠,墨家只不过是沾了最早进入的光罢了。齐国聚集了百家诸子,治国理念这么多,没必要学墨。 其实这也是俱酒给齐公田午挖的坑,如果你齐国也以墨治国,那不是和朕争抢墨家吗? 墨家可不单纯是一种学说啊,它是一个拥有强大基层基础的黑社会组织。这种力量,只能为朕所有,岂可让重器于他人? 齐公田午最得意的政绩,就是稷下学宫。闻听俱酒此语,真可谓是正中下怀,越发兴致浓郁,喝得眉开眼笑。 俱酒不失时机地再献上一句诅咒:“墨九观君上之病,当在肌肤,不治将益深。” 喝得高兴的田午根本没有应声,反而高声劝俱酒再饮。 第998章 大嫂归来 卫鞅见俱酒迟迟未入越,心中着急,再次派人前来联络,并告诉俱酒,自己在齐长城与海边派出水陆两队人马,随时准备接应王上入越。 本来,俱酒计划由临淄北上,就近入海,然后泛舟而下,前往越国。 走水路,虽然要绕行齐国半岛,航程略长,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安全。只要一登上淳于浩的水师船只,就不会受到齐国的任何威胁。 突然间,俱酒想起了吴起书信中所托之事。不行,武安君所托,朕必须亲往。 于是俱酒就定下了由陆路前往高密,拜会吴起故人之后,再前往安陵港入海的路线。 越国信使立即动身,前去安排接应事宜。 俱酒则交代了敌后墨家行动的相关事宜,与孟胜、公尚过等人依依而别,率领聂政、怀木、陈赤、风破等人,依然一副墨者的装扮,径往高密而去。 孟胜不放心俱酒的安全,派遣了师弟田襄子,与弟子徐弱,率领数十名墨家好手,一路护送。俱酒推脱不过,也就应允了。 因为田忌被吓病了,俱酒等人一路行来,倒也安然无事。 在墨家历史上,见诸史册的三位钜子,分别为孟胜、田襄子和腹?(tun)。 老墨子、禽滑厘是否担任过钜子,没有记载,推测曾经担任过。而腹?的出现则在秦惠王嬴驷时期,相较更晚。 由于俱酒的乱入,孟胜活了下来,徐弱也活了下来,而田襄子则没有继承到钜子之位。 这让俱酒总觉得欠这位田襄子点什么,于是一路上与田襄子相谈甚欢,交情日浓,也对田襄子有了一个较为深入的了解。 不出意外,田襄子属于那种四平八稳的墨者,既通文、又精武,与众师兄弟都关系不错,完全符合战国“贤人”的那种人设。 但田襄子却缺乏领袖气质,更走不出老墨子框定的思维定势,没有带领墨家进行流血革命的勇气与锐气,属于典型的守成派。历史上田襄子接任钜子之后,墨家就渐渐淡出了视野。 也难怪田襄子守旧,毕竟老墨子的影响太大了。作为继任者的孟胜,提出“两个凡是”,还不能避免墨家三分,更不用说田襄子了。 不过田襄子身上却有着墨家弟子所独有的忠勇,忠于墨学,忠于巨子,在每次墨守之战中,敢打敢拼,也是一个可造之才。 不一日,抵达高密地界。徐弱等人动用当地墨者,很快就找到了吴起的故人。 一个不大的小山村,茅屋土墙,阡陌环绕,鸡鸣犬吠,宁静安详。 俱酒不想兴师动众,让众人在驿路歇息,只带了聂政与徐弱,步行来到茅屋面前,轻叩柴扉,无人应声,换来的是阵阵犬吠。 “阿黄!不得乱咬!”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随即一名头裹麻布头帕,身穿粗布裙衩的老妇人,手中端着一簸箕菽豆,走出低矮的屋门。 她看到门口站着的三人,显然并不认识,一时愣神,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飞。 俱酒作揖施礼道:“夫人有礼,在下墨者小九,受一位故人所托,前来拜访夫人。” 老妪显然有些吃惊,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褶皱横生的脸庞:“我?” 之前徐弱通过当地墨者,已经将老妪的身世摸得一清二楚,是故俱酒笃定地道:“不错,正是夫人。” 老妪将手中的簸箕放下,用手在布裙之上胡乱擦了两把,略一整理头上的布帕,拍打了两下身上的灰尘,快步前来打开柴扉。 “尊客请进。” 俱酒谢了,然后一行人进入院内。老妪将众人让到就在一株老树下,树下石桌石凳,落叶沙沙,颇具田园意境。 小狗阿黄显然对这些来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却又不敢近众人之身,远远地缩在屋檐之下,一边作跃跃欲试状,一边声嘶力竭地吠叫着。 老妪呵斥两声,阿黄立即降了调门,收了凶相,不情不愿地又叫了两声,然后老老实实地趴在檐下,不住地发出呼呼的威胁之声。 老妪端来瓦罐土碗,为俱酒三人倒上水:“贵客远路而来,农家水浑,莫要嫌弃。” 俱酒邀请老妪坐下,然后双手奉上黄金十镒:“夫人,墨九奉友人所托,问候夫人,并有不腆之仪奉上,请笑纳。” 老妪望着黄澄澄的黄金,并不为所动:“久闻墨者清贫,贵客焉何出手如此大方?” 俱酒尴尬地笑了笑:“此非墨九之物,实乃友人所托。” 老妪不看黄金,而是抬起头,望向远天,半晌方才悠悠地道:“尊客之友,终为卿相乎?” 俱酒大惊,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吴起”两个字,而老妪也没有问过是谁送的黄金。但是,两人的对话,却始终围绕着吴起展开。 俱酒道:“吾友凡历四国,两任卿相,今官居汉国太尉,封武安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老妪道:“既为卿相,胡不回卫?” 俱酒道:“天下一同之日,自当回卫。” 老妪突然发出两声如同枭鸣般的长啸,啸音尖锐刺耳,如泣如诉,饱含着不尽悲凉,回荡着无可奈何。仿佛是对命运的无情嘲弄,又像是对往昔的不甘呐喊! 这个老妪,是吴起的什么人?她在为什么而伤悲? 俱酒觉得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挥挥手,让聂政与徐弱退出院内,只剩下他与老妪两人。 俱酒静静地倾听着老妪发泄,不敢打扰她剧烈起伏的情愫。 终于,老妪安静了下来,她转过头,深陷的眼窝之中,竟然贮满了两汪浊泪,让人看不清这两汪混浊背后的真实情感。 老妪抬起袍袖,不顾上面的灰尘,揩了揩眼泪:“抱歉,吓到尊客了。” 俱酒道:“夫人此声,丝丝欲说不平事,声声道尽无人识。墨九不才,与吴子约为兄弟。吴子之事,便是在下之事,夫人若有委屈,敬请吩咐,敢不从命?” 老妪苦笑两声:“尊客既为起弟,老妇托大,当为丘嫂。” 俱酒脱口而出:“夫人……大嫂?!” 那么,吴起杀妻求将之事,或可……翻案? 第999章 杀妻之谜 俱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的这位老妪,居然敢让自己叫她一声大嫂。 这么说,她应该是吴起的夫人了! 这样看来,吴起背了多半辈子的“杀妻求将”的黑锅,就不成立喽! 但是,吴起“杀妻求将”这件事,已经是沸沸扬扬的战国公案,令吴起背上“猜忍(猜忌残忍)”、“贪而好色”的恶名,关键吴起从来没有一句辩解,令人颇费疑猜。 俱酒定了一下神:“夫人,哦不不……大嫂,如此说来,世人传言吾兄‘杀妻求将’之事,当为虚言?” 老妪道:“不错!吴起虽心硬如铁,然未毒至杀妻也。” 看着俱酒一脸疑惑,老妪平静地向俱酒讲述了一段陈年往事。 老妪是齐国远支公室出身,彼时的“齐国”,还是姜齐,权臣田氏还没有代齐而立。 公室远支这个身份,使她既能接受到较好的启蒙教育,又不得不及早担起家中事务。 是故姜夫人既知书达理,又勤劳朴实,嫁与当时籍籍无名的吴起,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贤内助。这一点,从她的谈吐中也可以看出来,姜夫人虽然身处乡野,却谈吐不俗。 吴起有一颗不甘寂寞的灵魂,说好听点是以事业为重,说难听点就是功利心很重,也就是李克向魏文侯介绍时所说的“贪”。 整天想着出将入相的吴起,难免冷落妻子。偏偏身为鲁将的他,遇上了齐鲁交恶、大战将起的当口。 吴起急于得到这次出战的机会,但又担心自己妻子齐国公族的身份,成为他担任鲁国将军的阻碍。 一次,吴起让姜夫人织一幅丝带,并给出了相应的尺度要求。 姜夫人织好之后,织出来的丝带比吴要求的尺度窄。吴起以尺度不符为由,让她更改,姜夫人也答应了。 但修改之后的丝带,结果还是不符合要求的尺度,吴起很生气。 姜夫人回答说:“我开头就把经线确定好了,不好更改了。”吴起不听,冷酷地以此为理由,休掉了他的妻子。 姜夫人请自己的哥哥出面,要求吴收回成命。 她的哥哥说:“吴起是法家,他制定的法令,是要用于建立功业的,如果自己的妻子都不执行,怎么能行之天下呢。” 姜夫人被休之后,吴起没有了齐国姻亲的关系,果然顺利地担任了鲁国将军,并在对齐作战中,大获全胜。 而姜夫人,则为此独吞苦果,孤独终老。 这,就是吴起“休妻求将”的故事。 从现代人的眼光去看,毫无疑问,吴起是寡恩薄情的。但战国时代女子处于社会中的从属地位,休妻也算是双方分手的一种方式。 为什么会流传为“杀妻求将”,俱酒作为穿越者,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这是舆论战中的抹黑手法。 “杀妻求将”就是一种舆论战手法,他成功地攻击了吴起的人设,将其刻画成一个冷血无情的禽兽。 在吴起为鲁国打赢对齐战争之后,鲁国国内就有人开始攻击吴起,杀妻求将既然藏着这么深的猫腻,那么所谓的母丧不归、杀死乡党等事,大概率也是舆论炸弹而已。 俱酒没想到,战国舆论战就已经如此套路林林,手法娴熟;更令人费解的是,吴起本人并没有对此进行过任何辩解,完全听之任之。 莫非……这是吴起的一种自污手段? 古代君臣关系非常微妙,自污自黑、授人以柄,往往是聪明臣子的自保手段。 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成功之后,携手西施泛舟湖海,让人看到他心无大志,醉心美色,是自污以求自保; 王翦将六十万秦兵将伐楚,为消除始皇帝的怀疑,数次遣使,反反复复为子孙多请田宅,亦是自污以求自保; 汉相国萧何,故意让自己的家丁霸占老百姓土地,百姓告御状到刘邦马前,刘邦方才释然,消除了对萧何的猜忌之心。 再造大唐的郭子仪,功高震主之后,每日花天酒地,穷奢极欲,年过八十,妻妾成群,最后得以善终。 甚至诸葛亮“三顾茅庐”的故事,也可以理解成为是诸葛亮的一种自污之策,他通过耍大牌的方式,成全了刘备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所谓“持满戒盈”,就是指端盛满之水很难做到不外溢,身居高位更要高度警惕。 在专制社会中,自污就是一种自保之策,特别是对于功高震主者。一旦功高盖主,却没有半点污点,当权者抓不住你的任何把柄,那么你就会成为最大的威胁。 比如不爱钱、不惜死、不好色的岳飞,没有任何把柄在君主手里,反而令皇帝寝食难安。你这么洁身自好,是不是邀买人心?是不是心存不轨?杀! 反观,韩世忠急流勇退,自号“清凉居士”,花天酒地,买田纳妾,闭门谢客,沉湎西湖,享受美景,最终得以免祸。 想到这里,俱酒也释然了,吴起之所以绝口不提“杀妻求将”之中的冤情,其实是一种自污,一种自贱,同时也是一种自保。 当初吴起入魏,魏文侯问李克:“吴起何如人哉?”在得到李克“起贪而好色”的回答之后,魏文侯方才放心地以其为将。 而另一位魏国名将乐羊,在攻打中山时,中山人将其子剁了熬羹,乐山坦然而食,史载:“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 面对老妪的坦然,俱酒却感觉心中不平,这对于一位女人来说,太残酷也太不公平了! 俱酒一揖到底:“大嫂受苦了,弟替兄长向大嫂赔罪。” 老妪道:“尊客大可不必,其实‘杀妻求将’之谋,实出自老妇之手。” 俱酒大惊,原来“杀妻求将”竟然是大嫂出的主意?! 老妪继续回忆道:“令兄,志在卿相,时齐鲁将战,虽出老妇,仍不足以取信于鲁君。故老妇趁夜避居他乡,而放言令兄‘杀妻’,助其拜将耳。” 俱酒震惊到无语,他未曾料想到,故事的最后,竟然是这个答案。 吴起休妻以求将,但显然达不到鲁君的信任。而他的妻子知其志向远大,为助其上位,自编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杀妻求将”的骇人戏码。 试想,如果是娘家人说吴起“杀妻”,应该没有人怀疑吧? 第1000章 太子问疾 俱酒略一沉思,问道:“此事,吴子知否?” 老妪道:“以令兄之智,自当知之。” 俱酒肃然起敬,再拜道:“大嫂忍辱负重,含垢偷生,请受墨九一拜。” 老妪淡然一笑:“老妇虽鄙,亦颇识人,尊客举手投足,贵不可言,能唤老妇一声长嫂,足矣!” 俱酒无言。他有心将老妪接回去,但不知道吴起的真实想法,也不好擅自做主。 老妪又问道:“令兄今日,想必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了吧?” 俱酒道:“吾兄至今孑然一身,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吾兄亲为吮之。” 当然,俱酒自然而然地隐瞒了吴起与阙丝雨一段苦难之恋,老吴这辈子,仿佛注定与爱无缘。 特别是阙丝雨之后,老吴更是断了情缘,天天睡在军营,再也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老妪动容,摇头轻叹道:“何愚至此!可一亲士卒之病疽,胡不知置一暖被之人哉?” 言语之间,竟有关切之意。 俱酒道:“大嫂降志辱身,饱经忧患,弟佩服之至。弟请大嫂移居琅玡,以享清闲。” 老妪道:“老妇独居乡野,散漫轻闲,不耐繁华。尊客既有所请,老妪有一事拜托。” 俱酒道:“弟敢不从命?” 老妪道:“令兄年近花甲而无子,此大事也。当年令兄与老妪曾育有一子,取名为‘期’。后失散于乱军,老妇年迈,无力寻找。尊客若能找到此子,也算吴氏有后,功莫大焉。” 吴起竟然还有个儿子,叫做吴期! 俱酒斩钉截铁地道:“不知此子有何凭据?” 老妪道:“尊客可知令兄爱读何书?” 俱酒老老实实地道:“弟不知。” 老妪道:“令兄一生,偏爱《左氏春秋》。当年令兄奔魏,尝命吴期研读《左传》,此或可成为寻觅此子之线索。” 俱酒拱手道:“弟赴汤蹈刃,绝对不负大嫂之托。若有消息,定当归告。” 老妪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自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叫出“吴起”这两个字,却句句不离吴起。 俱酒很难想象,这位战国女性,有过怎样伤心和苦难的一生,被爱人所休,还要为爱人考虑;一生孤苦伶仃,却时时不忘回护爱人。 而另一方面,吴起在年近花甲之时,突然心有所动,托人打探老妻下落。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在寻求救赎。 此时,聂政走进院内,在俱酒耳畔耳语几句。 俱酒道:“大嫂,弟此行仓促,请收下此金,以解贫苦。随后弟会派人再来问候起居,有事尽可吩咐。” 老妇道:“农家屋贫,可贮五谷,可育六畜,独不可有金。老妇能吃能动,有产有出,尚可糊口,尊客不可遗祸于此。” 这话就说得重了,你留下金子,在我老婆子这茅草屋里,那就是留下了祸根。 俱酒无奈,随即吩咐徐弱,命当地墨者对老妇生活起居多加照顾。然后匆匆向老妇作别,出门而去。 聂政方才所禀报的事情是,齐国太子田因齐,闻听墨九先生出城,竟然带领人马追了上来。 既然姜夫人已经安静地闲处了这么多年,俱酒不想因为自己的突然拜访,而给她平静的生活带来不便。 更不想使田齐政权得知了这一层关系,以老妪为质,敲打汉国和吴起,是故急急离开。 加到驿路之上,田襄子已经作出部署,命令聂政等人护送俱酒,迅速隐入一片丛林中避走。而自己则率领徐弱等人,沿驿路疾行,吸引齐人注意力,为俱酒脱险打好掩护。 俱酒略一思索:“不必,咱们主动迎上前去,会一会这位齐国太子。” 俱酒见识过田因齐,知道他就是一个弱鸡太子,并没有什么难对付的。况且田忌已经被吓病了,齐国这些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田因齐这么着急忙慌地追上来,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是追贤,二是追敌。 如果追贤,还则罢了。如果追敌,就控制住这位太子,让他当挡箭牌,安安全全地离开齐国。 俱酒率领众人折回数里,当面迎上齐太子田因齐。一则显示自己谦逊态度,二则是不想给吴起老妻姜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驾轺车,从远处滚滚而至。为首军卒不住地喊道:“墨九先生留步,留步!” 俱酒率领众人于路边下马,一脸恭敬地迎接田因齐,一切表现得很正常的样子。 田因齐的马车徐徐地在俱酒面前停下,不待车停稳,田因齐就在车上遥遥拱手:“九先生,何行急也?” 俱酒微笑着道:“墨九闲鸥野鹭,安敢有劳太子?” 说话间,太子的随侍早在路侧一处高地之上,铺好豪华的地垫,插上了珠翠琳琅的罗伞,围上了厚实的幕帷,一处小型的会客现场就这么出现了。 田因齐亲切地与俱酒把臂而行,共同进入帐中。 俱酒道:“不知太子此来……” 田因齐道:“九先生啊,因齐敬慕先生才学,欲常请教于左右,如果先生不满上大夫之爵,来年之后,还有封赏。” 俱酒笑得如同一朵花一般,老子诸侯还嫌不满意,志在天下,你能给点什么封赏? “太子,实非如此,墨家重民,以民为本,墨九欲遍访民情,寻求救世之道,故不得不游走天下。若居于临淄,何能知民所忧?” 田因齐怅然若失:“唉!吾失先生,如鱼之离水,不胜悲夫!” 俱酒心中暗道,齐威王啊,咱们以后打交道的时间长着呢,别着急啊。但口头还是谦让了一番,表示自己无意为官,请太子见谅。 田因齐又扯东扯西地闲聊了一会儿,突然正色问道:“闻听九先生颇懂医术?” 俱酒一愣:“略懂,略懂!” 田因齐将身子向关倾了倾:“闻听九先生曾劝君父就医,不知君父之疾如何?” 顿了一顿,田因齐可能觉得不妥,又假作忧心地道:“因齐心忧君父,欲请九先生为君父诊治,此我一路追赶九先生之本原也。” 俱酒赞不绝口:“太子大孝!” 心中却明镜似的雪亮,田因齐之所以这么马不停蹄地追赶自己,恐怕不是为了救君父,而是盼君父早死吧! 第1001章 再回琅玡 望着田因齐殷切的目光,俱酒故作为难状,低头不语。 田因齐更急了:“九先生有话请直说,因齐必不为所讳也。” 俱酒长叹三声:“墨九初见齐公,疾在腠里;次见齐公,疾在肌肤;三见齐公,疾在肠胃,而齐公不听。以常理推断,齐公之疾,将入骨髓矣!” 这是小时候背过《扁鹊见蔡桓公》里的原文,俱酒顺溜溜地就输出了,表现如一名老中医的胸有成竹。 田因齐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小火苗,他一脸焦虑地道:“九先生,可有救解之法?” 俱酒道:“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外臣是以无请也。” 小病在皮肤纹理之间,汤熨所能治疗;病在肌肉和皮肤里面,用针灸可以治好;病在肠胃里,用火剂汤可以治好;病在骨髓里,那是司命神管辖的事情了,我是没有办法医治的。 俱酒其实是在赌,那天俱酒看到齐公田午脖子上那块不规则黑痣,很像后世的黑色素瘤。 扁鹊望其面而知其病,必定是看到了齐公田午身上有十分突出的病变性标志。根据俱酒观察,襃衣博带的田午,看不到身体的其他部位,只有这一处是非常明显的痕迹。 如果赌得准,那么就算是冒了一把扁鹊之功,因为历史上田午薨逝就在这一个时间段; 如果赌得不准,也没啥心理包袱。不过,按照田忌的表现,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应该也会对人造成不小的心理暗示。 田因齐作大惊状,扑倒在地:“九先生,请救我君父,救我君父啊!”边喊还边干号了几声,实在挤不出泪来,就将头埋在底下,半天也不抬起来。 俱酒都怀疑他是在袍袖掩饰下偷笑。 俱酒道:“墨九也是一家之言,太子不必过于着急。若治此疾,溥天之下,非扁鹊先生莫属,请恕在下无能。” 田因齐半晌才抬起头来,一脸哀切,却一点泪也没有。 俱酒进一步忽悠道:“太子,当早做准备!” 田因齐一脸惊恐地道:“九先生是何言!是何言!因齐唯愿君父长寿,享国万年!” 俱酒拱手道:“太子至孝!不过,以水代火之重任,当担在太子之肩。” 他望着既兴奋又惶恐的田因齐,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又指了指上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田因齐一脸凝重,心潮澎湃,艰难地挤出八个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俱酒郑重地向田因齐一拱手,认认真真地作了一揖:“请太子为国珍重,为天下珍重!” 趁田因齐激动到不能自已之际,俱酒果断辞去,顺势直奔安陵港而去。 俱酒等人坐上墨家早已雇佣好的小船,与田襄子、徐弱等人一一挥别,然后迅速划向大海深处。 淳于浩率领的越国舟师正在附近游弋,早已得到消息,前来接应。淳于浩将俱酒等人接上水师的“艅艎”巨舰,君臣相见,分外高兴,船队一行趁着海上风好,浩浩荡荡地向着越国水面行去。 在船上,淳于浩告诉俱酒一个消息,姜齐流亡政权的最后一位国君,齐公吕贷快要撑不住了。 吕贷重病之时,曾派人前往中山国送信,欲请自己的孙子吕进前来一见。 淳于浩低低地向俱酒道:“臣擅作主张,并未将此信送出。” 俱酒猛地抬头,直视着淳于浩。淳于浩也一脸正气地望着俱酒:“臣恐吕进一来,不利于王上统一大业,王上尽管治臣之罪,但信件已经烧了,不可再复。” 俱酒望着这位跟随自己创业的老臣,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未发一言。 从目前的反馈来看,吕进还是坚守当初的诺言,未敢有更进一步的非分之想,他与狐哀在中山国的配合也是十分密切的,初步控制了中山国的军政大权。 但很难想象,当他赶到琅玡,见到姜齐的末代君主、自己的大父吕贷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或者说,吕贷若是向吕进留下“遗命”之类的东西,甚至当场传位于吕进,这场面该如何收拾。 淳于浩虽然先行后复,但其忠心可鉴。腹心之臣,不必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一路上顺风顺水,不一时抵达琅玡水域,港口建起高大的水寨,防守器械一应俱全,与上次俱酒在时大为不同,气象一新。 艅艎之上的士卒连续挥舞旗帜,向港口打出旗语,水赛立即赛门大开,鼓乐齐鸣,所有的大翼、中翼、小翼、突冒鱼贯而出,在琅玡水面列成水阵,请俱酒检阅。 俱酒立于艅艎船头,衣袂翻飞,志得意满,目睹两侧楼船林立,旌旗猎猎,将士盔明甲亮,军容严整,在一片威严的“恭迎我王”的口号声中,劈波斩浪地驶入琅玡港。 越国舟师,完全掌握在了淳于浩的手上,成为了一支只听命于汉的庞大水师,控制了越国一半左右的军事力量。 俱酒感慨地望着这一盛况,不住地向着淳于浩点头称赞。 淳于浩,从中原腹地的颍水、汝水,走向上应天河的汉水,再通过嘉陵水进入长江,直至沿江而下,拥抱大海。不仅建成了当世最大最强的舟师,更成长为举世无双的水上战将。 蜕变之快,令人称奇。更令俱酒对未来的水上作战,充满了信心。 登岸之后,越国的琅玡郡守,奉采采公主之命,率领琅玡郡一帮官员,在码头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汉王。 琅玡郡,是上次俱酒在越国时,主导实行的“郡县治”改革产物。 俱酒少不得与琅玡大夫寒暄一番,并试问一些郡县制、土地改良、疫病防治等方面的内容。 琅玡大夫一一回答,上次俱酒主导的“治越六策”都取得了不小的成果,越国已经走上了正确的复兴之路。 琅玡大夫道:“不过……” 俱酒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大夫请直言。” 琅玡大夫斟酌再三方道:“不过,由汉入越的卫鞅相国,刑杀过重,施恩不厚,朝中重臣,多有非议。” 第1002章 君臣重聚 俱酒听了一点都不意外,看来卫鞅这家伙是找到了用武之地了。 历史上的卫鞅入秦,秦国尚处于“天下卑秦”的阶段,贫穷、落后、野蛮、不开化。而这种国情民情,正好给卫鞅的改革提供了适合的土壤。 而俱酒在巴蜀的改革,比较彻底,卫鞅好多想法,都无法在巴蜀之地得到试验。 反而是目前的越国,特别像历史上的秦国,正好被卫鞅拿来做了试验田。以历史上卫鞅在秦国的手段可知,这家伙在越国也消停不了。 俱酒含笑对琅玡大夫道:“大夫,朕会将此事告于越王,告于公主,请他们告诫卫鞅。” 在这番对话里,俱酒保持了相对的边界感,既对越国国政进行了询问,又不以越国主人自居。事事尊重越王和采采公主,给越国臣僚一个“不干涉别国内政”的印象,继续在温水煮青蛙的环境里慢慢转化。 正当众人攀谈之际,一位士卒急匆匆地赶来,向淳于浩耳语几句。 淳于浩走到俱酒跟前禀告道:“王上,齐公吕贷已到弥留之际,听闻王上泛舟而来,请求赐见。” 俱酒道:“齐,乃尚父之国。且齐公是长辈,吾当执子侄之礼,前往见之。” 俱酒随淳于浩来到吕贷榻前,看着眼前这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联想起“时维鹰扬”的太公吕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春秋首霸齐桓公,泱泱大风的齐国,终结于此,不免唏嘘。 俱酒嘘寒问暖,极尽谦恭,始终把吕贷作为一位长者对待。 吕贷努力睁开双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汉王,寡人时日无多矣。唯有不肖之孙进,数召而不至,还望汉王代为管教,保全吕氏一脉。” 俱酒心中一动,吕进居然“数召而不至”,这个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淳于浩可能也并不知道,吕贷数次相召吕进,这老头毕竟还是有私心啊! 俱酒当即表态道:“朕,武王之后也;进,太公之后也。昔日武王君明臣贤,成为千古佳话。朕在此对天宣誓,朕与吕氏,世世子孙,无相害也。” 这段话,既给吕贷吃了一颗定心丸,又暗戳戳地暗示自古以来,俺们家就是君,你们家就是臣,君臣名分,早有定论。 吕贷又向俱酒忏悔道:“昔日寡人兵败,为三晋所执。不得已,曾上书天子,请封三家为诸侯。晋国三分,寡人有罪。” 当时三晋欲立为诸侯,但却怀着一颗“既当又立”的心,于是打了一仗,将吕贷俘虏了之后,强迫他向周天子上书请封。 俱酒叹息道:“晋之亡,伏脉久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罪在己,不在齐。” 吕贷又目示下人拿过一卷竹简,下人双手奉与俱酒。俱酒并不说话,而是向吕贷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贷今去也,万事成空。唯田氏乱政,篡夺于齐,无颜见齐之列祖列宗,此恨不息。唯望汉王能铲除田齐,吕氏后人,当奉汉王为齐国唯一之主。” 说完这句话,吕贷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俱酒打批开简一看,上面正是吕贷亲笔手书的遗命,印玺证物,一应俱全。所书如同刚才口述的内容,这也就从法理上,明确了俱酒未来齐地之主的地位。 俱酒召集诸臣,为姜齐政权最后一位君主商量一个谥号。 其实以吕贷这种亡国之君的身份,根本当不起任何美谥。但汉、越双方扶持姜齐流亡政权的目的,就是为了恶心田齐。 吕贷一死,流亡政权也就不存在了。为了最后恶心一把田齐,所以上谥号这事,就谈不上什么客观公正了。 众人为吕贷上了一个高大上的美谥——康。谥法曰:渊源流通曰康。温柔好乐曰康。安乐抚民曰康。合民安乐曰康。总之都是好词儿! 姜齐的历史自此落下了帷幕,从太公吕尚立国,到齐康公吕贷谢幕,享国六百余年。 俱酒又下令,按诸侯之礼,隆重举行齐康公的葬礼,给足姜齐应有的面子。当然,这也是给北边的田齐政权上眼药,乱臣贼子们睁大眼睛,看俺们越国人是怎样尊礼重道的! 通知远在中山国的吕进,尽快赶来奔丧。毕竟姜齐还是有后人的,还是嫡系关系。 通过墨家渠道发出消息没几天,吕进就已经出现在了琅玡,这令俱酒十分惊讶。 吕进对汉、越两国大举操办大父的葬礼,十分感动。 吕进一身重孝,来拜见俱酒。当初两人初相逢,是在实施完“空城计”后的汾陉塞。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俱酒已经成为了一国诸侯,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而吕进也凭借自己的努力,找到了太行孤军,并潜伏到了中山国内,成为了权臣。 君臣二人见面,都比较激动。当年吕进在汾陉塞吹过的牛,居然实现了,这是俩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吕进大礼参拜:“臣进,拜见我王。” 俱酒大笑着搀扶起吕进:“吕先生,当年可是有人说先生是个骗子,骗走了朕之千金,便不复露面了。” 吕进望向立于身边的怀木:“怀将军,诛心之论,诛心之论呐!” 怀木一脸的懵逼,话说,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吕进是咋知道此话是我说的? 俱酒扶起吕进,二人当庭对坐:“吕先生,康公临行之前,有遗命在此,请先生过目。” 吕进接过俱酒递来的竹简,认真阅读了简上的文字,核对了简上的印鉴,长叹一声,泪如泉涌:“是进错怪大父了!” 俱酒不解:“先生何意?” 吕进擦了一把泪道:“大父年高,数次相召。进以为大父欲以齐国社稷相托,故不愿前来相见。” 俱酒道:“先生齐公嫡孙,继承祖业,天经地义,焉何不见?” 吕进道:“臣初见王上,就曾夜观天象。齐国,虚、危之分野,星辰黯淡;晋国,觜、参之分野,弱而复明。故臣认定晋当有雄主出。不过……” 俱酒道:“不过什么?” 吕进道:“不过当时,臣也不敢笃定,此星象应于王上之身。臣承认,臣有赌之成分,但是臣赌对了!” 俱酒按住他的手:“呃,那什么,‘赌’这事少说、少说,先生以后还是要多谈星象,多谈天命!” 吕进会意地道:“是是是。其实臣早已认定王上当兴,故大父相召,不肯前来,不愿有任何不臣之心。而今看来,大父早已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以大事托以王上,是臣多心了。” 俱酒感慨不已,没想到,吕贷数召,而吕进不至,就是为了避嫌,以显示自己对于俱酒的忠诚。 吕进此人,对形势看得十分清楚,居然有后世张良的影子。 张良身为韩国公子,曾设计在搏浪沙袭击秦始皇,试图复辟韩国。但等见到刘邦之后,张良就彻底熄灭了心中的火,认认真真地做一名纯臣。 吕进,虽计谋逊于留侯,其心不亦纯臣哉? 第1003章 邗沟大刑 俱酒详细问了一下中山国的情况,最终确定了中山国的势力的行动方针,那就是吕进负责邀买人心,狐哀负责控制军,安心潜伏,以待天时。 目前俱酒已经确定了草原开打的计划,本土地区且让诸侯自相残杀一段时间,以损耗彼方实力,同时也使百姓的怨气积攒到顶点。 待时机一到,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天下遂成燎原之势。 俱酒还安排了墨家在中山的行动,安排吕进和孟胜单线联系,共同抓好底层民众的团结。 吕进继续留在琅玡处理大父的身后事,俱酒就继续向南,直奔吴城,前去会见爱妻采采公主和未曾谋面的儿子。 船出淮水入邗沟,一路南向,途经邗城,就在快要进入长江水道的时候,突然看到岸边的河滩上,乌泱泱地聚着一大群人。 俱酒好奇,掏出望远镜远远一看,嚯!河滩上整整齐齐跪着一排排人,而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插着一块牌子,上面血红色的“x”字分外夺目。这玩意儿起源于周朝,周礼上叫“明梏”,后世叫做“亡命牌”。 俱酒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个大型的行刑现场啊!粗略看上去,有近千人之多。 这是怎么回事,一次性要杀掉这么多人呢?而且这些人看上去都是青壮劳力,都是不可多得的生产力啊! 突然俱酒心头一紧,我靠,不会又是卫鞅这家伙在搞事情吧?! 俱酒紧急传令停船,命令淳于浩派人去打探情况,并严令道:“若是卫鞅在此,令其立即前来见朕。” 自己则立即下船,从船上牵下马来,快速向刑场方向赶过去。 淳于浩的亲兵快马加鞭来到刑场,果然正是卫鞅,他高居于刑场上方一处高台之上,后方旌旗猎猎,枪刀映日,金鼓震天,威严肃杀。 亲兵扔掉马鞭,跳下马来,快步上前:“相国,汉王驾到,请相国速去参见!” 卫鞅眉头一皱,随即恢复了正常,他大声道:“午时已到,准备行刑!” 话音未落,聂政施展轻功身法,从一队队士卒头上掠过,稳稳地立在卫鞅面前:“相国,王上有令,请暂缓行刑。” 聂政的出现,将场中的刽子手们也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位白日飞人,面露恐惧之色。 卫鞅丝毫不为所动,将手中的令牌向下一扔:“行刑!” 俱酒看到令牌闪着寒光飞舞在空中,心中大急,身体一跃,踩上马背。然后双脚用力一蹬,人借马力,纵身飞在空中,轻舒猿臂,稳稳地接住了令牌。 俱酒身体在空中来了个七百二十度大旋转,落地时难免惯性太大。他一时站立不稳,单腿跪立在地,一只手顺势托在地上,而卫鞅正好站立在他面前的高台上。 卫鞅一见俱酒出现,而且给自己行了这么大一个礼,吓了一大跳,连忙闪身避开,三步并作两步地从高台上跑了下来,扑通一声双膝跪于俱酒面前。 “王上折杀臣了!卫鞅有罪!卫鞅该死!” 俱酒心里不断腹诽:朕那是给你跪吗?朕那是落地不稳好不好!你特么的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这现场太清晰了,自己就是跪在了卫鞅的正前方啊,俱酒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朕非跪相国,乃是跪法耳!” 卫鞅仍然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圣人定法,上主明法,王上固不必礼于法。” 众目睽睽之下,俱酒还得给卫鞅留点面子,毕竟人家现在是越国的相国。 俱酒伸出手来,虚挽一下:“相国,请起来说话。” 卫鞅见俱酒没有生气,也没有深究自己,暗自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重新见礼。 俱酒指着刑场上密密麻麻的死囚和寒光闪闪的大刀:“相国,不知今日所行何刑,彼等所犯何法?” 卫鞅道:“按越法,民不得私斗,私斗者死。此等贱民,以吴越有别为由,大起械斗,殴死人命,毁坏良田。故依律当斩!且越王已批准行刑 。” 言外之意,这是俺们越国的事,越王都批准了,你汉王就别插手了。 俱酒默然,吴国灭亡这么多年了,吴越两地的民众,还因为你是吴人,我是越人,而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斗殴,委实不该。 俱酒指着刑场问道:“此间受刑者有多少人?” 卫鞅有零有整地答道:“触法者,凡八百三十二人!其中吴人三百七十三人,越人四百五十九人,按律均当斩首!” 卫鞅用严刑峻法来规范越国国内秩序,既可立威,也可治乱,无可厚非。 但是,因为两地居民斗殴,一次性杀掉八百多人,这太特么的恐怖了!这哪里是执法,分明是屠杀嘛! 俱酒用商量的语调道:“相国,方今国家用人之际,诚宜恩威并施,宽严相济,是否杀得人有点多了?” 卫鞅斩钉截铁地道:“不多!以刑去刑,国治,以刑致刑,国乱,故曰: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惠!臣杀彼等,乃是惠民之举,强越之举!” 俱酒一阵头大,要和卫鞅辩法,自己肯定不是对手,这家伙在法家中,那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公子虔的鼻子他都敢割,何况这些普通老百姓呢? 俱酒道:“呃……事有因果,罪有轻重,色有青红,一律问斩,不利于人心收拢啊,相国,请三思!” 卫鞅脖子一梗:“法不容情,王上亦不可乱法!” 俱酒心中一阵肝颤,看着卫鞅这个铁面无私的样子,自己都害怕。 他搜肠刮肚半天,才想起尚书说过一句话:“书曰: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惟察惟法,其审克之!” 这段话的大意就是要坚持疑罪从无,一定要慎之又慎。 卫鞅道:“越法凛凛,私斗者死!无疑,故无赦也!” 这时候,场中的死囚们也看到了俱酒正在和卫鞅苦苦交涉,也有当年见过俱酒的人,知道这位是采采公主的夫君,汉王俱酒。 于是有人就涕泗滂沱地开始求饶:“汉王救命啊!呜呜……” “汉王救救草民,草民家中尚有八十老母,待哺幼子啊,草民若死,则全家必死!呜呜……” “汉王请留下小人贱命,做牛做马,以赎其罪……” 卫鞅威严地喝道:“住口!” 而俱酒却从中听到了“赎罪”二字,不禁心头灵光一闪。 第1004章 割发代首 俱酒道:“相国,昔日舜帝作法曰,‘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不知越法之中,可有流刑与赎刑?” 这五句话,出自《尚书·舜典》,堪称是中国最古老的法条,一般法家讲法治,都会把这几句话奉为圭臬。 象以典刑:就是指把刑法的条文画成像,广泛宣传,既是普法教育,也是警示教育。 流宥五刑:就是用流放,来代替五种肉刑; 鞭作官刑:就是对官吏犯罪,处以鞭刑。新加坡鞭刑的出处就是这个。 扑作教刑:扑,就是古代打手的一种教具,可以理解为教鞭。学生不好好学习了,可以打手心。 金作赎刑:就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赎金制度了。 俱酒想要救下这些苦命的人,但又不想和卫鞅的法制精神相对抗,刚才他听到死囚口中的“赎罪”二字,立即想到了“流刑”与“赎刑”,试图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在不违反越法的条件下,尽可能救下这些可怜的人儿。 列国法家的法典中,一般都会有流放与赎金制度,这也是“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滥觞。 卫鞅略一沉思:“越法之中,确有流刑与赎刑,不过罚金很重,还需要有保人做保。” 俱酒道:“如此,朕出赎金,朕来做保,相国以为如何?” 卫鞅道:“有法在先,有令不行,挑起私斗,殴死人命,此风不可助长啊,王上!” 俱酒想了想道:“首祸者死!杀人者死!余者处以流刑与赎刑,宽以济猛,猛以济宽,相国以为如何?” 身为法家的卫鞅,今日受到了君权威压和情感消磨的双重挑战。 俱酒既是卫鞅的顶头上司,又是卫鞅的救命恩人,当年是俱酒派人将他从魏国的天牢中救出来的。于情于理,俱酒开口了,应该网开一面。 但是,卫鞅骨子里的法治精神,却无法低下头颅,特别是众目睽睽之下。 卫鞅低头不语,心中斗争激烈。 俱酒作为一个现代灵魂,实在不忍看到这种对手无寸铁百姓的刑杀发生,这是赤裸裸的大屠杀啊!不是战场上的各为其主! 但他也理解卫鞅的法治精神的威严性,依法治国,依法治军,不可随意更改。说了私斗者死,就一定要你死!不容妥协! 就在君臣二人两难之际,场中一名老者高声呼道:“诸位父老,某乃带头者,且有人因我而死,既犯越王之法,自当领死,无有怨言。” 又有数人高声道:“对手之人,死于我手,愿以身偿命。愿留我村中弱小,为国出力。” …… 又是一阵嘈嘈,一些主动挑起事端,发动斗殴的领头者,以及一些打死人命者,都主动站出来领罪。 他们希望以自己的主动,换取更多罪行轻微父老的活命,这也是一种“丢车保帅”战略。 卫鞅站于风中,一动不动,任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翻卷着他的袍袖。 俱酒上前,向卫鞅拱手行礼:“朕愿替场中之人代出赎金。相国可留下彼等性命,罚作苦役,为国出力。” 虽然在战国,君主向臣子行礼是常有的事,但在这种场合之下,俱酒这一揖,显得诚意十足。 卫鞅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俱酒想了一想,右手拔出宝剑,左手顺势取下发簪,一头长发瞬间披拂了下来。 俱酒抓起一绺发梢,将宝剑加于其上:“朕今日乱相国之法,自当谢罪。然天下未定,大事未了,暂请割发以代首,请相国法外开恩,从轻发落父老。” 割发这事,对于现代人而言,无足轻重,人这一辈子不知道要理多少回发。 但在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战国,“割发”则代表着“髡刑”,是一种侮辱性极强的刑罚。 吴人是近于中原习俗的,对“髡刑”有着深刻的认知。越人尽管“断发文身”,但他们也知道,断发在中原,是一种很羞耻、很重的刑罚。 汉王作为一国诸侯,公主的夫君,为救他们这些蕞尔小民,甘愿割发代道,这种心灵的震撼绝对是空前绝后的。 卫鞅惊呼道:“王上……” 淳于浩、聂政、怀木、索卢参、弦唐子等人也是齐齐惊呼:“王上不可!” 场中的越国臣属和士卒,八百三十二名死囚也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汉王不可,不可啊……” 淳于浩大步走向卫鞅:“卫鞅,汝欲何为?”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仿佛要将卫鞅生吞活剥了一般。 俱酒阻止了淳于浩:“退下!” 卫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臣为扞法,不得不行。王上尊贵,请自用刑!”言毕,双手一拱,头颅深埋,一动不动。 这,就是卫鞅允许了俱酒所请,答应了他以“割发代首+支付赎金”为条件,换取对这些死囚中部分人从轻处理。 俱酒轻声道:“多谢!”顺势剑尖一滑,一大绺头就被齐齐地割了下来。 整个刑场死一般地寂静,众人都被俱酒的举动震撼到无以复加。 一国诸侯,愿意自处髡刑,而为贱民赎罪,这极大地突破了战国时代人们的认知,这是空前绝后的大事件! 俱酒收剑回鞘,双手将头发奉与卫鞅。 卫鞅双手接过俱酒的一绺头发,高高举起:“汉王割发代首,为轻罪者赎刑,可也!” 场中死囚爆发出一阵又哭又笑的惨烈哭声,为自己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而哭,为汉王的重情重义而哭,为曾经的冲动与疯狂而哭! 卫鞅再次举起手中的令牌,铁面无私地喝道:“轻罪者可免死,交凊赎金后,流作边徒。然,首祸者六人,杀人者三十九人,纵火者一十三人,不得免死,行刑!”言毕,将手中的令牌迅速抛了出去。 挑起这场私斗的两厢首领高声叫道:“谢汉王大恩,我等以身触法,甘愿赴死,毫无怨言。不过,汉王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然后,在两厢首领的带领下,众人哗啦啦向着俱酒的方向跪拜下去,使劲地用头磕着地面,直磕得血污横流,满脸狼籍。 侥幸活命的人群,也顺势跪倒,口中呜呜咽咽地哭泣着,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词,场中气氛极端悲壮。 俱酒道:“拿酒来!” 侍者用托盘端来两杯酒,俱酒亲自走到两厢头领面前,亲自递上一杯酒。 两人双手被绑身后,用嘴叼起酒盏,淋淋漓漓地将酒吞了下去,然后将口一楹,盏落而碎:“谢汉王!” 俱酒肃声道:“法不容情,一路走好!” 卫鞅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令牌抛向天空,寒光闪闪,摄人心魄。 第1005章 越国中兴 俱酒割发代首,支付赎金,在不损害法治精神的前提下,救下了七百多名吴越之民性命,一时被奉为神明,在越国大大收买了一波人心,进一步提高了自己的“仁君”形象。 但俱酒的出发点却不是单纯的作秀,而是基于对历史上卫鞅其人的认知。 先秦时期的法家,都偏向“重刑主义”。尤其是卫鞅,他是第一个系统地提出“禁奸止过,莫若重刑”的重刑主义者,其后的韩非子也坚持这一思路。 “重刑主义”的基本表现就是“轻罪重刑”和刑罚残酷。 翻开《商君书》,重刑的主张比比皆是,比如“重轻,则刑去事成,国强”,用重刑去处罚轻罪,刑罚执行到位,事情就迎刃而解,国家就强大了。 卫鞅还主张“重刑轻赏”,提出“王者刑九赏一,削国刑五赏五。”也就是要将百姓的价值压缩到最极端。 至于刑罚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墨、劓、剕、宫、凌迟、大辟、腰斩、五马分尸、炮烙之刑等等,主打一个残忍。 重刑主义的出发点是将威慑作用发挥到极点,乱世用重典常常会有快刀斩乱麻的效果,但严刑峻法必然动摇统治根基,“天下苦秦久矣”就是重刑主义结出的恶果;二世而亡,也是拜重刑主义所赐。 正是基于对重刑主义的警惕,俱酒果断出手,制止了卫鞅在邗沟边的这次大屠杀。 在免死吴、越民众的欢呼声中,汉王俱酒登船继续南下,卫鞅也跟上船来,进入船舱之中参见汉王。 俱酒道:“相国,赎金朕一分也不会少的。” 卫鞅大礼参见:“臣适才失礼于王,罪该万死,请王上责罚。” 俱酒微笑着道:“相国之心,朕岂不知?此举,声名归于朕,祸灾归于身,相国志在宣扬汉德,感化越民。” 接下来,卫鞅向俱酒汇报了他在越国施政的情况,因为有采采公主的鼎力支持,以及淳于浩舟师的强力背书,各项改革计划推进顺利。 第一步,明法。将在魏国学习的李悝《法经》以及汉国的法制经验,一股脑地搬到了越国,最重要的是突出一个“轻罪重刑”,使越国治理有了定海神针。 第二步,强军。推行军功爵制。使凝聚着卫鞅心血的“十七级军功爵制”在越国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卫鞅接受俱酒的建议,改“斩首记功”为“斩馘(guo)记功”,而且为了防止冒功,规定以左耳记功。 卫鞅亲自选拔越国勇士,通过汉水军校吴越分校进行培训,严格实行“军功爵”激励机制,训练出一支特别能打、特别野蛮、特别不要命的军队。 当时,越国内部也是大大小小的山头林立,尤其是南部的闽中郡,大小部落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卫鞅在治军初见成效之时,亲自率军南征闽中,牛刀小试。在“斩馘记功”的激励之下,打得百越各部落花流水。既磨砺了军队,也使原本有名无实的闽中郡,真真正正建立起郡县统治机制。 第三步:集权。深入推行郡县制改革。中央集权程度极大提高,越王搜继续不问政事,一心修仙,采采公主已然成为影子女王。 第四步:造田。在“三免五减半”造田政策的激励下,新造良田十万余亩,江南一带“粮仓”的苗头已然小荷露角。虽然暂时没有租赋收入,但未来这些土地开始纳税之后,将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第五步:良种。土地免税了,就在种子上加收一道租税。播种时官府借给百姓种子,这可是经过汉国农家不断改良的高产稻!收获之后,民众按一定的数量缴纳粮食,以缓解官方暂时的租赋收入。 第六步:鱼盐。大型船只的建造和拖网捕鱼技术的应用,使越国的渔获产量打着滚地往上翻。国有晒盐公司的成立,专业晒盐场的建设,使食盐产量也稳步提升。 越盐还以极低的价格向楚、鲁、宋等国倾销,与齐盐形成竞争之势,将齐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鱼、盐产量的同步增长,使腌制业也发展起来,腌制类海鲜通过唐社的渠道不断向内陆销售。 尤其是章蟜统治的陇西郡一带,大批民众患有大脖子病。俱酒下令调入一批咸鱼干,吃了一段时间之后,居然治好了他们的病。于是越国的鱼货在内陆提高了知名度,也有了固定的市场。 第七:丝麻。大规模鼓励蚕桑养殖和丝麻纺织,桑树种植面积和蚕的养殖数量均呈快速上升之势,以吴城为中心的丝绸产业已然形成,官方还成立了专门的收购公司,统购统销,免除了民众的后顾之忧。 除了销往中原之外,吴地的丝绣产品一路西进,通过开拓丝绸之路的怀氏兄弟之手,竟然在月氏和乌孙国内炒出了天价,成为抢手货。 还有一点,就是扁鹊高徒子明,经过反复实验,最终掌握了萃取青蒿素的方式方法,虽然产量还是不高,但也救活了大量患有血吸虫病的吴越土着,吴越之民家家户户为子明立长生牌位,称之为“活司命”,令子明哭笑不得。 卫鞅唯一有点拿不出手的是,俱酒当初制定的“治越六策”中的教育计划,没有得到深入地落实。 为啥?卫鞅改革思想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弱民计划。他认为“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不仅仅是卫鞅、远在朝鲜的申不害也是这种思想,甚至儒家的孔子也认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时代的通病。 这一“愚民”思想一直贯穿着中华民族数千年,直到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时,民众的文盲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农村地区更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对于卫鞅这种有着高度主见的能臣,俱酒怀着一种让其充分发挥的心理,这也是将他派到越国的初衷。 至于越国,历史上长期处于蛮荒之地,不入中国主流。且在越王翳之后,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之中,最终国力衰微,为楚所灭。 在这一世,能够实现中兴,也算是功莫大焉了。 而且,历史上许多重要的关口时期,文明往往战不胜野蛮。保留越国的野蛮习俗,强悍民风,未必是坏事。 治国是一条漫漫长路,急不得,慢慢来。 第1006章 栎阳论道 君臣二人一路上又谈论了许多,包括将来越国如何出击,帮助俱酒一统中原的路径等等。 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抵达吴城码头,只见码头上旌旗招展、锣鼓喧天,采采公主和越王搜亲自前来码头迎接。 采采公主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胖小子迎上前来:“王上,孩子还没有取名呢?” 俱酒接过孩子,小孩儿居然一点也不认生,望着俱酒咯咯咯地笑。 俱酒望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眼睛潮润,流露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亲情。 “夫人辛苦了!诗云: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此子就取名叫‘秀’如何?” 采采夫人大喜过望,连声称好。 汉王俱酒与采采公主久别胜新婚,一时缱绻,未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于是汉王决定在吴城住些日子,同时也命人联络汉城郡郡守申不害、倭郡郡守息长耕,命他们派人到吴城来汇报工作。 再说江牟、庆载,作为鬼谷子现阶段捭阖之术最得意的两位门徒,甫一下山,就获得了游说秦、楚这么重要的使命,兄弟二人分别上路,意气风发地向着栎阳和郢都各自行去。 从齐到秦,有传统的官道,行路很快,不一日,庆载就来到了栎阳城中。 和江牟以汉使身份入郢拜会楚王不同,庆载则是以游士的身份入秦的。 因为庆载知道秦、汉两国当前交恶,如果自己以汉使入秦,秦国君臣必然会怀着深深的成见对待自己,不好出成绩啊! 按照俱酒的安排,庆载住入唐社经营的旅舍,同行之人则化为客商,分头居住在周边,保护庆载的安全。 当夜,庆载按照俱酒的安排,秘密拜见唐社四大长老之一,长驻秦国的智氏后人——智战。 庆载一见智战,立即大礼参拜:“晚辈庆载,奉汉王之命,问候智长老。” 智战激动地道:“汉王忙于复兴大业,仍惦记着老朽,老朽惶恐。庆先生此来,汉王有何吩咐,老朽定当效死!” 庆载道:“汉王知智长老居于秦,不便手书,命载传话于长老:晨风加厉,向露为霜;伏莽葚虞,为国珍重!” 智战激动到老泪纵横,他一边擦着止不住的泪,一边对庆载说道:“汉王打下如此江山,智某未能尽分毫之力,有愧!有愧啊!” 庆载道:“唐社之于汉国,基石也。每一粒粮、每一丝麻,皆有长老之功。汉王行前有言,唐社好,则汉国兴!” 智战喃喃地道:“唐社好,汉国兴!唐社好,汉国兴!好哇,老臣谨遵我王之令!” 庆载道:“智长老,日前,魏国遣使入秦,趁汉侯东巡之机,以西河退兵为饵,唆使秦公师隰兵伐南郑,威胁汉国本土。庆载不才,此次入秦,特为破此危局而来。” 智战道:“兹事体大,可叹老朽无谋。先生有所需,战必有所报,请先生吩咐。” 庆载道:“载闻,秦国渠梁公子,深孚君心,心气颇高,每每欲有所建树,取信于秦人,巩固其太子地位。故载欲结交,请长老妥为安排。” 智战道:“公子渠梁,素有凌云意气,喜交天下贤士,不知先生有何所长?” 庆载道:“载,曾学于鬼谷子!” 智战一拍大腿:“妥了!鬼谷高徒,仅此可也!此事老朽自来安排。” 庆载又谨慎地道:“长老须当谨慎,不可暴露,须知唐社好,汉国兴。” 智战道:“了然!了然!” 栎阳街头的终南楼,是秦国国都最高档的酒楼,来此宴饮者,非富即贵。同时也是秦国有识之士辩论聚会之所,经常有人在此,辩论国际大事,传播诸子之学。 公子渠梁有一位嬖臣景监,深得宠信,无话不言。而景监对公子渠梁也非常忠心,经常出入街头坊间,访贤问能,向渠梁推荐有用之才。 这一日,景监来到终南楼,正好撞到秦国士子与一位外来士子在激辩。 秦国士子甲:“山东六国,繁华迷人眼,利欲蒙人心,多诡诈之徒,众伪善之言。泱泱中国,天不遗爱,唯我老秦人,秉性良善,忠正耿直,天下之兴,岂非秦哉?” 秦国士子乙:“吾兄所言极是,不过近岁以来,秦一败于魏,再败于汉,甚至义渠狗贼,也来乘人之危,呜呼,秦人忠善,果被欺乎?” 秦国士子丙:“诸兄只观其表,未发其里。秦乃大国,何以至此哉?窃以为,主上轻信他人,不信老秦,致有祸端。若依靠我老秦人,早有天下!故外人不足信也!” 秦国士子丁:“诚哉斯言!最毒者晋国也。穆公时,晋有饥荒,秦借其粮,以度荒年。及秦国有荒,向晋借粮,晋竟发兵来攻!言而无信、恩将仇报!” 秦国士子戊:“晋国三分,魏贼最恨,侵我西河,乱我洛水。更有汉贼俱酒,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不念舅甥之情,反噬恩主之土,小人哉!小人哉!” “彩!” 一旁的秦国士子们一个个起哄叫好,将爱国之情烘托得恰到好处,又为店主人推销了好几坛老酒。 …… 景监在邻近大堂的一个雅间之中,静静地品酒,静静地聆听。 这些年来,老秦人太憋屈了,特别是读书识字的士人,大家心里有情绪,借着点小酒,发泄一下,太正常不过了。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大笑响彻屋宇,景监眉头一拧,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握箸之手,放下了杯中之酒。 酒店大堂,秦国士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游士模样的人仰天狂笑,旁若无人。 一名秦国士子面有愠色,起身上前,虚虚一揖,颇为不悦地质问:“尊客何来,为何发笑?” 庆载徐徐停了笑声,仰头畅饮一杯,重重地将酒盏顿在几案之上:“吾笑坎井之蛙,不知东海之大;东篱之雀,竟谈苍鹰之非。” 秦国士子大怒:“竖子,非我老秦,其心必异,莫不是山东奸细,前来刺探军情?” 庆载道:“老秦人已经胆小至此了吗?” 第1007章 潜龙在渊 余下的秦国士子齐齐大怒,起身呵斥:“竖子敢尔,赳赳老秦,谁敢轻看?来来来,下场一战!” 庆载笑得更灿烂了:“哦嗬!老秦人血性尚在,焉何畏山东诸国如虎?” 一名秦国士子暴怒:“老秦人血流不干,勇战不退,山东诸国,行若狗彘,有何可畏?” 庆载站起身来:“秦国近来势颓,不自找原因,全委责于人?骂遍山东诸侯,秦国遂自强乎?” 秦国士子一阵沉默,庆载的话似乎戳到了他们心中的软肋,发牢骚真的很痛快,但一点问题也解决不了。 庆载乘势进攻:“穆公称霸之时,遍求天下贤士,由余取于西戎,百里奚求于宛,蹇叔迎于宋,来丕豹、公孙支出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由余、百里奚、蹇叔、来丕豹、公孙支,都是秦穆公时的干臣,但这些人并不是秦国本土人氏,都为秦国称霸西戎做出了积极贡献。 庆载继续道:“而诸君之论,别国之人皆不可用,别国之法皆不可取,别国之论皆为伪诈,唯有血统纯正之秦人,方是兴秦主力。” “诸君之言,颇似老子,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 一名秦国士子愤愤不平地道:“山东之人,皆粪口哉!我秦之志,志在天下!唯别国之人西来,并非忠心事秦,或为其国游说,或为其利谋私,不得不防。” 庆载道:“秦有何利可图?莫非人殉乎?诸侯之士不入秦还则罢了,入秦亦不敢全力为国,子车三子前车之鉴,何人敢步其后辙?” 这是在讥讽秦国长期以来盛行的人殉制度。秦国人殉恶名在外,国君去世,往往要大臣殉葬。秦穆公薨逝之后,将秦国着名的贤臣、子车氏三子给全部殉葬。秦人悲之,作《黄鸟》以为纪念。 庆载的意思很明确,别国士子入秦为仕图什么啊,干得不好你们要求赔罪,干得好了你们要求陪葬! 秦国士子气哼哼地说:“我主入秦以来,已然废除人殉制度,竖子别有用心,诽谤我秦,当诛当诛!” 庆载讥讽地道:“就算如此,以秦国今日之贫,三代同居,男女同屋,悍勇好斗,不知诗书,天下有几人愿意入秦?” 确实,当前的秦国,根基野蛮,落后愚昧,尚处于“诸侯卑秦”的阶段,东方士子根本看不起秦国。 老秦人虽然落后,但自尊心颇强,庆载这一嗓子,彻底捅了马蜂窝。齐国士子撸胳膊、挽袖子,也不讲什么斯文了,骂骂咧咧地就要上去和庆载搏命。 庆载毫不示弱:“在下向来以理服人!既然诸位不讲道理,在下也略懂拳脚;若伤了诸位,在下也略懂医术;若打死了诸位,在下也略懂风水,可帮选上等阴宅;若死后不服,在下也略懂巫术,可阴阳再战!” 庆载这张利口可真够损的,老秦士子被激得哇哇大叫,挥胳膊蹬腿就欲上前拼命。 “住手!”景监掀起门帘,走出雅间,威严地注视着场中诸子。 大部分秦国士子不认识微服出行的景监,但看到气度不凡,也不敢同他置气,而是气咻咻地吼道: “此人别人细作,攻击君上,刺探国情,尔若是老秦人,便同我等一同群殴于彼!” 景监怒道:“目光短浅,鼠肚鸡肠,退下!” 这时候有人认出了景监,立即在后边边拉带拽,将这帮人给压了下去。 景监也不理他们,自顾自地走上前来,向庆载含笑行揖:“先生莫怪,在下这厢有礼了。” 庆载一看鱼儿上钩了,也顺坡下驴:“先生知礼,也不枉称老秦。” 景监话锋一转:“彼等固有言语之失,然秦国确有别国之忧,以为别国之人,不可能忠心仕秦。先生以为如何?” 庆载道:“所谓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景监闻言频频点头,连连称善。在场的秦国士子也若有所思,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 庆载继续道:“秦建稷下,汉设天府,网罗天下,为己所用。而秦闭其关,锁其国,斥贤人,别良善。则别国进十而秦退百,别国越富而秦越贫;别国越强而秦越弱;别国越饱而秦越饥。秦不思自强,而自闭于天下乎?” 景监再拜:“先生大才,请移步详谈。” 庆载半推半就,进入了景监的雅间,二人开始了进一步深谈。 景监向庆载行三献之礼以毕:“先生如此大才,不知如何称呼,师承何学?” 庆载平静地道:“不才庆载,师从鬼谷之学。” 景监惊呼:“原来是鬼谷子高足,失敬失敬!”言毕,挺直了身姿,再次行礼。 鬼谷子的名头是真大,真好用! 庆载亦长身而起,还礼道:“庆载鲁莽,适才在堂中喧嚣争论,险此动手,辱及师门,罪莫大焉!” 二人再次落座,景监问道:“先生此次入秦,所为何事?” 庆载道:“某一身所学,遍游天下,欲寻明主。” 景监心中一动:“不知明主为谁?” 庆载道:“庆载游历诸侯之国,未遇明主,至于楚越,蛮夷之地,非我中国,不去也罢!” 景监心中一动:“闻听汉侯尊贤,先生胡不入汉?” 庆载摇头道:“大丈夫生居天地间,所求者富贵功名而已。夫汉,以墨治国,兼爱非攻。其地全部收归国有,国君无一顷之赏,入之何为?” 庆载的理由非常充分,战国时封赏动辄是食邑多少户,赐田多少亩,你汉国把土地都国有了,老子去了混个屁呀! 景监大喜:“如此说来,先生心中明主,当在秦国?” 庆载将头甩得如同拨浪鼓:“非是庆载自大,当今秦公,西败于汉、东辱于魏,国内汹汹,而无良策。其明何在?” 景监稍一犹豫,悄悄地说道:“秦非无明主……潜龙勿用!” 庆载眉毛一挑:“或跃于渊?” 第1008章 稳西战东 秦国太子渠梁,刚刚舞罢一套剑法,鼻翕微动,轻汗稍浸。他用力将宝剑还入鞘中,由于空气的震动,剑在鞘中,铮铮有声。 景监躬身请安:“太子剑法,又有精进。” 太子渠梁道:“山河破碎,家国紧蹙;威无所施,武无所用;匣中有剑,鸣于谁听?” 景监将身子躬得更深:“太子伤时感事,忧国忧民,实国家之福也。” 太子从侍人手中取过一方湿帕,擦了一把脸道:“说吧,何事?” 景监道:“仆于街肆之上,觅一贤士,欲请太子拨冗相召,听其一言。” “景监,以后少去终南楼瞎逛,栎阳街头那几张利口,浮语虚辞、夸诞大言,于国无益,于民有害。” “太子,此子来自别国。” 太子眉毛一挑:“哦?山东士子,素来向往繁华,热衷追名逐利,尚有人肯入秦乎?” 景监道:“不错,昨日仆于终南楼闻此子高议,别出新意,另开生面,且此子师承鬼谷子……” “鬼谷子?!”太子本来不屑一顾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不错,确实是鬼谷高足,卫国人氏,名唤庆载。” “快,速速召来相见!” 庆载通过吸引景监注意,顺利地搭上了太子渠梁这条线,随即跟随景监,前往太子府中相见。 太子渠梁十分谦逊地道:“先生鬼谷高足,肯折节西来,实秦之福也。” 庆载立即开始吹捧道:“久闻太子仁义君子,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明主也!” 太子四下一望,低声道:“先生不可妄言,渠梁既为太子,当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为要事。” 这话的意思是说:我虽然是太子,但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祭祀的物资准备,维护好君上的饮食起居,别的想法啥也没有。 从来现任君主与继任君主就是一对矛盾,彼此提防,彼此猜忌。嬴渠梁虽然有一颗干事创业的雄心,但仍必须顾忌老爹的想法。 庆载道:“太子此言差矣!秦,东败于魏,西负于汉,北辱于义渠,国将不国,危在旦夕!太子仍拘俗守常,无所动作,则秦人何望?家国何依?” 太子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庆载道:“太子虽被秦公册封,其实根基不稳,丰墙硗下。外臣闻听令兄公子虔在陇西自立,与太子相争。此情此景,危矣殆哉,太子安得无所作为?” 一提起公子虔,嬴渠梁顿时绷不住了,他谦虚地道:“渠梁愚钝,请先生教我。” 庆载道:“公子虔之所以敢与太子争者,恃其有军功耳。昔日秦公在魏,为赵人所执,公子虔单骑救主;后随秦公北征朔方、稳定草原诸部、血战义渠,均为国人所称道。” 一提这些,太子渠梁心气更弱了。因为老秦人崇尚武力,崇拜英雄,而公子虔的所作所为,在民间颇为好评。甚至有一部分朝臣也是同情公子虔的。 而嬴渠梁的最大弱点,恰恰是无战功而居太子,为人所诟病。 嬴渠梁道:“先生有所不知,渠梁久欲征战沙场,为国建功,然秦国军力孱弱,数伐不胜,如之奈何?” 庆载道:“兵者,既是武力对抗,更是诡道纵横。所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太子欲有军功,何不智取?” 嬴渠梁一听茅塞顿开,漫天云雾散了个干干净净,这些年来,他也参与了一些军事行动,然而都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战绩。 究其原因,就是目前秦国军中,缺少有战略眼光的大智谋者,大多是硬碰硬的打法,往往负多胜少,丧师辱国。 庆载一张利口,正好切中要害,给嬴渠梁以希望。 嬴渠梁恭恭敬敬地再拜道:“先生所言,字字珠玑,秦有先生,幸甚至哉!渠梁这就上殿面君,请君父授先生高职厚赏。” 庆载伸手拦道:“且慢,外臣愿助太子,非助秦公也。” 嬴渠梁愣了:“呃……” 庆载道:“外臣入秦,为寻明主而来。观秦公之政,多有失者。而太子贤,有明主之姿,故外臣斗胆,作一太子门客足矣。” 人都受不了吹捧,嬴渠梁感觉自己一时间轻飘飘的:“如此,就委屈先生了。” 庆载大礼参拜:“臣庆载,见过太子。” 改“外臣”为“臣”,这就算是正式认主了,自此庆载就是太子的自己人了。太子与景监都十分高兴。 太子接着刚才的话头道:“适才先生说渠梁军功欠缺,应当智取,不知向何方向用兵?” 庆载道:“天下诸侯众矣,秦独得上天之厚,然不善经略,致有今日之危。” 太子纳闷了,心想俺们秦国这么落实,何来上天独厚之说,遂问道:“上天厚秦?何厚之有?” 庆载道:“秦据四塞之地,东有函谷关,西有大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战而捷,必得天下;若其不捷,退守关中,必无害也。” “然,秦先失函谷于魏,再失萧关于汉,如今只留有武关、大散关,勉强支撑局面,此不谓经略不善乎?” 太子频频点头,这事儿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好好的四塞之地,硬生生被人家突破了,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怪不得人家鬼谷高足不认为君父是明主,有道理! 太子道:“先生,渠梁不才,欲收拾残局,重整山河,不知从何入手,请先生教我!” 庆载道:“国至大,亦当避免双线作战,必欲集全力于一拳,方可打开局面。今,秦东西两蹙,必稳一而战一。” 太子道:“当稳何方,当战何方?” 庆载道:“夫萧关,汉得之而让于公子虔,太子若与公子虔争,则兄弟起衅,有损于明主之姿。” “且萧关不仅事关秦国,也危及义渠。萧关失守多时,而敌人不敢长驱直入者,亦是不愿双线作战耳。” “故臣建议,萧关当稳!” 嬴渠梁道:“如何稳住萧关,还望先生不遗余策。” 庆载道:“稳萧头,则必和义渠。秦与义渠,时战时和。今萧关一失,危及双方,故秦与义渠利益同一,当和,也必和。双方和,则守势成,敌我对比二比一,故萧关之敌不敢轻举妄动。” 嬴渠梁大喜:“先生之言甚是,不知何人可以主持西线大局?” 庆载道:“庶长菌改!” 嬴渠梁:“何也?” 庆载道:“且昔日秦与义渠大战,公子虔亦在菌改麾下听令;陇西守将章蟜,菌改昔日之亲卫也。菌改前往,必将对敌形成压制之势,使敌不敢轻动干戈。” 嬴渠梁道:“虽然如此,然菌改也可能为公子虔所用啊!” 庆载拍着胸脯保证道:“夫菌改,从龙之臣,国之良将,忠心自不必虑。” 嬴渠梁道:“先生既稳萧关,意在战于西河乎?” 庆载道:“不错!” 嬴渠梁不无忧虑地道:“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魏,当世强国也,先生稳萧关而战西河,不知以何为战?” 庆载神秘地道:“以智为战!” 第1009章 渠梁转向 庆载提出,拉拢义渠人,稳定西北部防线;然后在西河之地有所作为,并进一步夺回函谷关,实现关口前移的战略计划。 太子嬴渠梁听了,沉默不语。半晌之后他方说道:“渠梁也不隐瞒,先生当有所耳闻,这些年来,秦国逢魏而不胜。” 庆载道:“太子差矣,非是逢魏不胜,而是当今秦公仁义。秦公离开安邑时,曾向魏承诺,武侯在世之日,秦不攻魏。今武侯已薨,秦仁至义尽,不必再守前诺。” 嬴渠梁听了很受用,这话把他老爹,以及秦国捧得很高,占尽了道德制高点。 “先生有所不知,日前魏侯派使入秦,称汉侯俱酒不在成都,汉国内部空虚,魏国愿提供军械、粮草若干,并在西河退避三舍,支持秦国进攻汉国。” 庆载道:“哦,竟有此事,此乃太子夺取军功之大好良机啊!” 嬴渠梁有点不知所措:“先生,君父之意,愿意接受魏国条件,趁虚伐汉。” 庆载道:“太子不可,魏国狼子野心,此乃驱虎吞狼之计!秦汉两国刀兵一起,则魏国坐山观斗,秦汉两败俱伤,魏国必然趁机发难。届时,秦国危矣!” 嬴渠梁道:“不过,渠梁看此次魏人还算真诚,先期一部分箭矢,已经送抵西河前线。下一步,魏国还将邀请渠梁前去西河腹地,共同监督魏军退兵过程。” 庆载道:“太子亦知钓鱼乎?欲取肥鱼,必下厚饵。魏国此举不过是下饵罢了,秦若吞下此饵,则被钓之日不远矣!” 嬴渠梁道:“然则,先生为何认为,此乃伐魏之良机?” 庆载道:“兵者,诡道也。魏欲钓秦,秦则可将计就计,利用魏军撤退之机,反攻西河。” 嬴渠梁心中踌躇:“如此……不好吧!” 庆载道:“水无常势,兵无常形。太子欲有军功,则必智取!否则,以今日秦军之实力,无论伐汉伐魏,必无功而返。” “何况魏人下饵在先,太子如此反击,也不算违背道义。” 庆载一张利口,先入为主地将魏国撺掇秦国伐汉,说成是一种钓鱼下饵行为,从而使嬴渠梁认同了秦被魏算计的心理定位,心中燃起了夺得军功的好胜火苗。 既然你们魏国佬算计额们老秦人,那额们老秦人就必须反击一下意思意思。 庆载道:“不过太子,此计恐怕君上不许,臣建议太子先断而后闻。” 嬴渠梁颇为犹豫:“呃,这样不好吧!” 庆载进一步鼓动道:“明主行事,决断如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嬴渠梁被庆载一番火上浇油的言论给撩拨得心中如同小猫抓,急于立下显赫军功、在老秦人心中树立勇武形象的冲动,如同决堤之水,一泻而下。 “善!君父近来身体欠佳,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渠梁就大胆一回。” 庆载不失时机地恭维道:“太子临机能断,剖决如流,明主也!” 接下来,嬴渠梁又与庆载就兵力调配、战机选择、后续支援、防守反击等事进行了深入的密谈,针对即将到来的西河谈判撒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嬴渠梁的转向,代表着秦国伐汉的图谋之局已破,汉国基本解除了来自秦岭北侧的威胁,可以专心对付蠢蠢欲动的楚国了。 走出太子府,已经是后半夜,庆载立即通过秘密渠道将消息传与唐社。 同时,庆载知道师兄孙宾在安邑遇到了难处,此次秦魏西河之会,估计身为上将军、西河守的庞涓会离开安邑,回到西河,这就给孙宾营救两位墨者提供了机会。 所以,庆载要求将此信息也传到安邑一份,并交给自己的师兄孙宾,希望能够帮得上他。 次日一大早,栎阳郊外,飞起了一群鸽子。 ******** 魏国·安邑。 魏越与邓陵子趁着浓浓夜色一同潜入庞涓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了孙宾的住所。 汉侯俱酒在亲笔信中,充分表明了对孙宾的信任,并将营救苦获和已齿的整个行动,全部交由孙宾全权负责。 俱酒在信中最后道:“汉墨潜伏于安邑之势力,悉数听从先生调遣。另,白圭有觊觎相位之心,公叔痤与庞涓将相不和,此皆可利用之机也。” 而庆载从秦国传来的消息,也一同递到了孙宾的手中,孙宾读完信件,冷静地将之付之烛火。 孙宾的眼眸中升腾着燃烧的火苗,心中却在急速地盘算着。 邓陵子根本不管俱酒什么吩咐,他一心只想救出自己的两位楚墨好兄弟,他拖着死人一般冰冷的声调对孙宾道: “汉王有令,先生之言,邓某不敢不从。不过,若我墨家手足有所闪失,邓某决不会善罢甘休。” 孙宾从这其中,听出浓浓的威胁意味,也激发了他心中的逞强好胜之心。尼玛,小看我孙宾?老子绝对不能给鬼谷之学丢脸。 而且,庞涓对于友情的背叛,也彻底打开了孙宾的心魔:既然你庞涓不仁在先,就休怪我孙宾不义了! 汉王俱酒的话,彻底点醒了梦中的孙宾。师弟庆载的情报,也给了孙宾以灵感。 如今在安邑,自己被困在了庞涓府中,根本脱不得身。为今之计,就是要跳出圈外,脱离庞涓的控制。 一方面能够保证自己绝对的人身安全;另一方面,也可利用魏国将相不和的现状,借助公叔痤之手,迅速查明两位墨者下落,并对庞涓进行反击。 师弟已经在秦国准备搞事情了,自己也必须赶紧行动起来,跟上节奏。 魏越看着孙宾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提醒道:“先生身陷庞府,务必自保,在事未成之前,不要激怒庞贼。” 孙宾思索再三,方才开言道:“今日之计,宾必须跳出庞府,方得自由,否则以庞涓之黑,宾有旦夕之祸。” 魏越道:“先生有何筹划,越依计而行。” 孙宾抽出两支竹简,提笔唰唰写了一封信,封好之后交与魏越:“魏先生,请设法将此信送入魏相公叔痤手中。” 第1010章 将相不和 魏国朝堂之上,围绕着西河撤军的议题,相国公叔痤和上将军庞涓,两个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让魏侯?头大如斗。 庞涓因为上次在西河守任上,与秦军进行过一次大规模对垒,依托魏武卒的老班底,让秦国来时气势汹汹,走时悄无声息。基于此,他认为没必要向秦国做出让步。 退避三舍,更是坚决不肯,每一寸土地都是将士们用性命拼下来的,绝对不可能的事。 而公叔痤则力主与秦国议和,只要秦国能够进攻汉国,魏国就和秦国结下友好盟约,并源源不断地对秦国给予支持,坚持支持其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你想想,秦汉之战要是打起来,无论谁输谁赢,死的可都是咱们魏国的敌人啊!咱们魏国地大物博,牺牲点粮草军械啥的有何不可,钓鱼还得下个好点的饵料呢! 魏侯?两眼望着屋顶华丽的藻井,一心惦记着后宫那个娇艳的小夫人,心中无聊到了极点。 眼见一将一相势不两立,魏侯?将目光投向了太傅白圭。 白圭本来是魏侯?当太子时的心腹,又在上次浊泽之战中立下救驾之功,被封为太傅,成功由商转政。 白圭还投魏侯?之所好,将半个身家的财产捐给了内府,也就是魏侯?自己的小金库,进一步讨得了魏侯?的青睐,对其信任有加。 白圭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盯上了相位。 魏侯?望着白圭道:“太傅,汝意如何?” 白圭整天想方设法就是要爬上相位,时时刻刻想给公叔痤下绊子,一听魏侯叫他的名字,他假意谦虚地说道:“君上,圭才疏计拙,不敢乱言。” 魏侯?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妨直言。” 白圭道:“谢君上。臣以为,相国之策高明!” 公叔痤原本以为白圭不会支持自己的政策,毕竟白圭和庞涓都是布衣派出身,与贵族派向来不和。 但没想到白圭会支持自己的政见,一时也摸不清白圭葫芦里藏的什么药,遂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白圭继续道:“相国之策,可令秦汉两虎相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我等其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 公叔痤面色缓和了下来,拱手道:“还是太傅眼界宽广,理解老夫之良苦用心。” 白圭谄媚地向着公叔痤一笑:“相国过誉了!不过,臣认为此次西河议和,上将军不可前往,还得劳驾相国亲往一趟,方可成事。” 公叔痤一愣,心中暗叫不好,这小子在给老夫挖坑啊!庞涓还顶着西河守的名头呢,他不去谁去?干嘛叫老夫去?!不去! 庞涓闻言也是眉头一皱,他向来对西河兵权看得非常之重。白圭举荐公叔痤前往西河,先不说“退兵三舍”这种昏招效果如何,公叔痤趁机控制了西河兵权,这不是把老子这个上将军给架空了吗?不行! 白圭仿佛看透了他们两人的心理活动,他转向魏侯道: “君上,上将军曾与秦鏖战,故和议之事,不宜出面;而上将军不去西河,又恐西河之兵不服,破坏和议。相国三朝老臣,公室贵胄,又是此次计策之主导,亲往西河,必能大功告成。” 白圭一番话,连吹带打,搞得公叔痤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魏侯?闻言大喜:“善!就依太傅之言。相国,辛苦一趟吧,寡人在安邑静候佳音。此事若成,相国当记首功。” 魏侯?一锤定音,一场争论就此戛然而止。 公叔痤回到府中,心中总感觉哪不对。一方面,在政论之中,他的主张得到了魏侯的认可,获得了胜利;另一方面,要亲自前往西河前线,他又有点不乐意。 正在踌躇之间,家人进来通报道:“相国,有鬼谷子门人,投来拜简。” 鬼谷子在战国的名头就很响了,在老百姓心目中如同神仙般的存在。一听是鬼谷子门人投书,公叔痤立即打开一看。 孙宾在信中写道:“吾师久闻相国贤,令宾下山辅佐。未料庞涓嫉贤妒能,包藏祸心。于半路之上将宾等截获,囚于府中,不见天日,亡命之日不远矣。” “宾死则死矣,然未见相国尊颜,有辱师门师命,殊为不甘。故冒险投书于相府,望相国设法营救,必结草衔环,效死终生。” “另,观邑之战,实乃宾之功也,前线将士可以为证。庞涓冒领军功,而被封上将军。庞涓囚宾,亦是怕冒功之事泄露耳!” 公叔痤看了这封信,半信半疑。 相信的部分是:经过这些年来的将相合作,公叔痤对庞涓的为人相当了解。 庞涓确实能打,但嫉贤妒能、刚愎自用的毛病也是相当突出。冒取军功、囚禁师弟这事,他绝对能干出来。 当初观邑之战后,魏侯欲封庞涓为上将军时,贵族派就曾以庞涓在观邑黑松林中被围、放走汉侯之事,对庞涓进行过舆论攻击。 这次又出来个冒领军功,就更加证明庞涓这个上将军得之不武。要是能把这个孙宾弄出来,搞个现身说法,还是大有文章可做的。免掉庞涓的上将军之职恐怕不易,但恶心这小子一阵,还是可以的。 怀疑的部分是:这个自称孙宾的人,毕竟与庞涓有同门之谊,会不会是这师兄弟俩合起伙来消遣自己呢? 到时候自己兴师动众地前往上将军府要人,结果没有这么回事,弄得下不来台,庞涓反倒魏侯面前去告自己一状。 公叔痤在地上来回踱步,不停思索,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庞涓回到府中,今日在朝堂之上,自己的政见未被采纳,心中非常郁闷。甚至他怀疑,白圭这家伙也是在其中有利可图,是以政治转向,不支持自己了。 他转身问心腹:“孙宾这两日可曾写过兵书?” “禀上将军,每日狂歌饮酒,不曾动笔!” 庞涓杀心顿起,他狠狠地道:“去,到水牢里把墨家那两个家伙捞上来,以刺探军情之名,砍了!” “属下遵命!” “还有,让孙宾观刑,就说奉魏侯之令,不得不行。” “诺!” 第1011章 红颜有勇 庞涓的上将军府,就建在安邑演武场的旁边。这样非常方便庞涓操练军士,演习阵法。 所谓军法似铁,号令如山,演武场就是真实的战场,但有不遵守号令,破坏军法者,杀无赦! 是故在演武场边经常上演枭首示众的戏码,旗杆之上挂着的血淋淋的人头,也是庞涓治军威严的一种手段。 两名侍从来到后院,见到孙宾:“庞将军请孙先生前往校场。” 孙宾一身酒气,似醒非醒:“何事?” 侍从非常直白地告诉孙宾:“奉魏侯令,处斩汉国奸细。” 这,就是庞涓的极限施压手段,他已经厌倦了同孙宾虚与尾蛇,他必须赤裸裸地向孙宾施加压力。 孙宾霍地坐起身来:“斩谁?” “奉魏侯令,处斩汉国奸细已齿、苦获,上将军请孙先生前往演武场,一同观刑。” 孙宾的脑袋嘣嘣嘣直跳,他感觉到整个脑袋都要炸裂开一般。看来庞涓已经开始撕下了伪善的假面,不再和自己玩捉迷藏了。 孙宾问道:“几时行刑?” “午时三刻!” 孙宾冷静地道:“请禀告上将军,孙宾有事求见!” 两位侍从转身向去向庞涓复命,孙宾目送着二人走出院门之后,立即急得手足无措,在屋内像只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孙宾的计谋才刚刚开始实施,尚不知道公叔痤方面是什么反应,而庞涓这边仿佛有所觉察一般,抢先下手,打了孙宾一个措手不及。 庞涓把刑场设在演武场,而不是日常处斩犯人的刑场,可见所谓的奉魏侯令,也是虚言。 但作为上将军,杀两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已齿和苦获确确实实危在旦夕。 怎么办?怎么办?! 孙宾根本走不出庞涓的监视范围,而此刻光天化日,魏越和邓陵子就算身手再硬,也不敢白日硬闯上将军府。 孙宾转了十几圈之后,心念一动,只能寄希望于浅曼了。 浅曼这个女人,自从上次说漏嘴“庞涓追击汉侯”之后,孙宾就对他产生了高度的戒备之心。尽管她仍伺候着孙宾的饮食起居,但孙宾却再也不动她一根手指。 孙宾叫浅曼进来,二话不说,双手作揖,纳头便拜,整个身子深深地躬将下去,一动不动。 浅曼给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扶住孙宾,不让他拜下去,口中急切地道:“孙先生,先生何事,吓煞小女子了!” 孙宾一把抓住了浅曼的纤纤柔荑:“浅曼救我!救我!” 孙宾神色的严肃、言辞之庄重、态度之虔诚,确实把浅曼这个小女子吓得够呛。 浅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自那晚说错话之后,孙宾性情大变,对浅曼不理不睬。今日这使劲一握,让浅曼一下子破防了。 她抽抽答答地说:“先生……浅曼说过……此身已属先生……至死,至死不渝!” 孙宾一把搂住浅曼,也动情地说:“今日宾之性命,全在卿卿之手。若得保全,宾定明媒正娶,迎为夫人。” 要知道浅曼就是庞府的一个奴隶,甚至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原本以为作为孙宾的仆役,能够一亲枕席就已经烧高香了。而现在孙宾许诺,要娶她入门,成为正式的夫人,这是一个极高的承诺。 浅曼抬起眼泪汪汪的双眸,声音反而镇定下来:“先生有此一语,浅曼此生足矣,请先生吩咐!” 恋爱中的女子,会变得很敢,敢冒险、敢付出、敢吃苦。浅曼也不例外。 孙宾盯着他如水的双眸死死不放,想要望穿这一潭秋水一般。突然,他凶猛的吻上浅曼的红唇,拼命地吮吸了一口,直吸得浅曼大脑缺氧,神志迷糊。 孙宾猛然放开浅曼,从几案之下取出一支簪子,这明显是一根男人用的长簪,颜色漆黑,造型古拙,毫无雕饰,甚至看上去像是一枚长钉一般。 但这枚簪子,却是邓陵子的独门暗器,平时固定头发,战时当作飞镖。这是那晚邓陵子留下,用作孙宾与墨家紧急联系的信物。 孙宾低声告诉浅曼:“砂器巷米粮铺,见独臂叟而出此物。告之曰:演武场,午时三刻,双虎出没!” 浅曼麻利地将黑簪插入一头乌发之中,瞬间隐去了簪子的踪迹。她低下头,数着手指头,认真地重复着:“砂器巷、独臂叟、演武场,午时三刻,两只老虎!” 孙宾紧张地望着她:“不错。” 浅曼又扳着手指头数了遍关键词,孙宾摇着她的双肩:“拜托了……夫人!” 浅曼的眼中闪过一丝星亮:“先生放心,浅曼必不辱命。”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向门口。 孙宾又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袖:“夫人……若有危险,务必保全自己,不可莽撞。” 浅曼抽回衣袖,嫣然一笑:“先生,等我回来。” 望着浅曼远去的背影,孙宾整了整衣冠,昂着头向着庞涓的书房而去。未行几步,便被看守的仆役拦下了。 “先生,留步。” “让开,我要见上将军。” “上将军军务繁忙,仆等已派人前去通报,请先生于屋中静候。” 孙宾二话不说,突然出手,三招两式之间,将两名仆役打得哭爹叫娘,狼狈鼠窜。 孙宾冷哼一声,老子虽不敢说技击之术有多高,但在云梦山中挑水砍柴,采摘耕作,力气还是有那么一把的。 “孙先生,上将军在演武场等候先生,请!”一队庞府亲兵全副武装地迎了上来,向孙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孙宾牵挂苦获、已齿的安危,鼻中冷哼一声,径直登上轺车,随着亲兵隆隆而去。 第1012章 无退可言 演武场刑场之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苦获和已齿二人,五花大绑在木桩之上。 孙宾远远地看见,几乎是从轺车之上蹦了下去,飞快地跑向二人。 “两位兄长,是宾害了二兄!”孙宾望着不成人形的苦获和已齿,哽咽地拱手,深施一礼。 苦获使出浑身的力气,向着孙宾低下的头颅,使劲吐出一口浓痰,正正地吐到孙宾的发髻之上。 已齿则发出了戛戛戛的怪笑:“孙宾!小人哉!老子化为厉鬼,也要取尔狗命!” 孙宾一动不动,低声说道:“二兄错怪宾了。宾归汉之心,永志不渝。” 庞涓一身戎装,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师弟,咱们台上观刑!” 孙宾气得血往上涌,但他还是沉住气道:“师兄答应过宾,要救两位朋友。” 庞涓一脸为难地道:“师弟啊,此二人罪大恶极,魏侯下令,为兄也不敢违抗啊。不过……” 他斜了一眼一脸深仇大恨的已齿和苦获:“不过,看在师弟面上,为兄可以为这两位墨者朋友,来个痛快。” 孙宾一脸凝重:“师兄所患者,宾耳!与这两位墨者无关。宾愿一死,以换朋友平安。” 庞涓打着哈哈道:“哈哈,师弟对为兄误会深矣!为保此二人性命,为兄多次面君求情,奈何魏侯不允,为兄也是……也是爱莫能助啊!” 孙宾不再理会庞涓,他惨笑着对苦获和已齿道:“宾既愧对朋友,必不独生,待送二兄上路之后,宾必以死相从。纵然为鬼,也要与二兄相随。” 已齿和苦获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庞涓咳嗽一声,一脸沉痛状:“咳咳,师弟啊!此事本来尚有转圜余地,魏侯当日以一月为期,命兄献兵书十卷。可惜吾弟沉湎酒色,以至事无挽回。两位墨者与其说死于魏侯,不若说死于师弟之手啊!” 庞涓这一番话,当着已齿和苦获的面,杀人诛心!将孙宾说成了一个贪图享受、不顾朋友、能救而不救的小人,让二人做鬼也记恨孙宾,同时也令孙宾背上永远都卸不掉的心理包袱。 孙宾也是冷笑连连,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宾确有兵书百篇,然不在笔端,藏于腹心。宾死后,师兄挖心刳腹,自可得之。” 庞涓气得不行:“愚至如此,天下少有。师弟想死,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转身边走边说:“宣令吧!” 一位校尉手捧金色帛书,大步上前,口中高声叫道:“魏侯有令:孙宾里通汉国,欲图颠覆我魏,虽上将军竭力求情,死罪虽可免,国法不可不明。着处膑刑!拿下!” 旁边一队亲兵顺势而上,将孙宾五花大绑。孙宾目眦欲裂,双眼喷火:“庞涓,竖子!心肠何其毒也!宁不忆山中岁月乎?” 庞涓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正因庞某忆及山中之旧,故师弟可留一命也!” 然后,他阴险地转过头来,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吩咐左右道:“午时未到,可先行膑刑!” “孙先生!孙先生!” 苦获和已齿异口同声地叫道,此时此刻,一切误会都已烟消云散。但二人又陷入了没有保护好孙宾的深深痛苦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宾被拖上了刑架,扒掉了下裳,露出了腿骨。 校场附近的一处屋顶之上,邓陵子趴在茅草之上,心急如焚。 墨家在安邑的好手已经全部集结于演武场周围,邓陵子在屋顶察看了一下地形,顿时傻了眼。 演武场是一片开阔地,完全没有任何遮掩。在烈日炎炎之下,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掩体,这对于习惯单兵作战的墨侠而言,完全没有任何优势而言。 演武场周边环绕着一圈敌楼,每个敌楼之上,都有数十张强弓严阵以待。这种居高临下的攻击,杀伤力相当相当大。 而墨侠行事,为求轻捷,从来没有披甲的习惯,可以想象,这样硬冲硬打,死伤率之高。 更要命的是,已齿和苦获身负重伤,就算强攻得手,没人抬着几乎寸步难行。 为了救两位墨者,而牺牲数十、上百位墨者,到底值不值?邓陵子陷入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煎熬之中。 屋顶下方,全副武装的墨者低声问道:“邓师兄,干吧!” 邓陵子听着场中传来的孙宾的骂声,将头深深地埋入椽条之间,半晌之后,他方才低低地道:“救孙宾!” 屋内之人惊呼了一声:“那苦获和已齿师兄……” 邓陵子几乎是低吼道:“老子说了,救孙宾!” 屋内之人通过屋顶的裂隙,看到邓陵子一双虎目之中盈满泪水,在黑洞洞的屋顶之上,闪闪发光。 要论与苦获和已齿的感情,没有人比邓陵子更深。他们是并肩战斗过的楚黑,他们是快意恩仇过的兄弟,他们是创办巴蜀“一火会”的战友,他们是情同骨肉的手足。 然而站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邓陵子选择以汉国事业为重,救下王上十分器重的孙宾,也算是替已齿和苦获两位完成了护送任务。 一滴泪从房梁之上滴落下来,邓陵子擦了一下浑浊的眼睛,低声下令道: “一组身轻,随我攻占左侧三座敌楼,占据之后,以强弓掩护地面弟兄; “二组刺杀庞涓,扰乱刑场。切记,要贴身肉搏,不可给弓弩手可乘之机;” “三组救孙宾,得手后速由老地方出城,有人接应!” 一名墨者紧张地问道:“我等既退,师叔当何如?” 其实在邓陵子的规划中,一组二组就是敢死队,根本没有准备退路。 他沉声道:“身为墨者,赴汤蹈刃,死不旋踵,没有撤退可言!我数三声,三声已毕,一组出击!” 众人低低应诺一声,迅速从隐藏地闪出,找到准备出击的最佳位置。数名轻功高手,则早已攀在枝叶繁茂的树丛之中,随时准备居高临下、一击而中。 邓陵子冷静地喊出第一个数:“一!” 行刑场上,技术老练的刽子手解开一个皮囊,缓缓打开,大大小小数十件行刑的器械展露真容,在阳光下次第闪着寒光。 膑刑,是个技术活,要把人的膑骨(膝盖骨)完整地挖出来,需要复杂的器械高超的手段。 刽子手望着孙宾乐了一下:“孙先生,上将军有交代,小人会注意手法,很快的,很快的……嘿嘿!” 孙宾青筋爆裂,双目充血:“庞涓!狗贼……” 邓陵子左手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右手紧紧扣着三枚喂了剧毒的飞镖,眼睛盯着敌楼,口中挤出第二个数。 “二!” …… “且慢!且慢行刑!”一声暴喝响彻整个演武场上空。 庞涓眉头一皱,循声而望; 邓陵子立即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将跃跃欲试的诸墨硬生生摁了下来; 刽子手精巧的刀具刚刚碰到孙宾膝盖的皮肤,一滴鲜红的血珠滴落到尘埃之中…… 第1013章 制衡之术 魏国太傅白圭的车队轰隆隆地驶入演武场,正是白圭命手下喊出了“且慢行刑”,阻止了剜向孙宾膝盖骨的特制刀具。 白圭为什么会来?要从相国公叔痤说起。 魏侯?的授业恩师早亡,而白圭早早地投靠了魏?,在他从太子到魏侯的每一步中,都发挥着人生导师的作用。 太傅这个职位,一般是当今君主为太子时的老师。太子转正后,太傅在继续担任君主老师的同时,也是重要的辅佐大臣。 浊泽之战中,白圭巧妙地利用赵韩之间的矛盾,成功瓦解了联军,解救了魏?,助其登上了君主宝座。按功行赏,白圭被封为太傅之职,成功实现商而优则仕。 但在相国公叔痤的一手遮天的形势下,太傅也没多少实权,这是白圭所不满的。作为“商祖”级别的人物,白圭也有着一腔治国热情,亟需一方施展身手的天地。 为了搬掉公叔痤这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白圭巧妙地利用公叔痤和庞涓将相不和的矛盾,将公叔痤支往西河前线,并且为此得意不止。 白圭正在得意的时候,突然下人回禀,相国公叔痤过府拜访。 白圭一愣,虽然理论上讲,太傅和相国是平级,但与权倾朝野的公叔痤相比,他这位太傅可是闲得不能再闲的闲职。 公叔痤从来也不屑于前往他的府上拜访,一者因为他的商人出身,二者因为他对相权的觊觎。而今天,公叔痤前来拜访,显然并不简单。 白圭连忙亲自迎出府门,恭恭敬敬地将公叔痤迎入府中。 公叔痤坐定之后,也不虚言,而是单刀直入地说道:“太傅妙计,痤若有失于西河,举国政事就拜手太傅了!” 被公叔痤说中了心事的白圭大惊,忙不迭口地否认加掩饰:“相国是何言!因君上有问,丹不敢不答。相国行程,实是君上自定,非丹之力也。” 公叔痤嘿嘿冷笑数声:“不过,太傅千虑一失,百密一疏。太傅欲上相位,最大阻碍非痤,实庞涓也!” 白圭大急,一脸无辜地表白:“相国误会了,丹绝无觊觎相位之心,绝无!” 公叔痤也不理他,自顾自地道:“太傅,可知人君之术,至要者何?” 白圭道:“丹愚钝,请相国指点。” 公叔痤道:“人君之术,重在驭人;驭人之要,重在制衡。痤与上将军,政见不同,屡有龃龉,君上则心安。何也?将相可以互相制衡也。” 白圭若有所思,公叔痤之言确有道理,朝堂之上,权力实现了互相制衡,将与相,文与武,彼此监督彼此牵制,这样的权力结构,君主才能高枕无忧。 公叔痤继续说道:“而太傅与上将军,关系密切,情同莫逆,同进共退,已成结党之势。太傅啊,别怪痤话不中听,如此下去,太傅与上将军必有一损!别说相位,能否保住性命,亦难意料!” 白圭彻底被公叔痤的一番言论给吓坏了,表情明显不自然,额头之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他是有野心,但未曾想政治斗争如此复杂,一不小心就踩到坑里了。 白圭平复了一下心绪:“丹所虑不周,还请相国为丹指点一条明路。” 公叔痤这只战国老狐狸,把“又打又拉”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吓唬完白圭,又开始给他吃定心丸。 “国人皆知,痤有识人之慧,太傅拳拳为国之心,痤岂不知?痤年来身体抱恙,相国之位,久欲去之。放眼魏土,可胜任者,太傅也!” 白圭谨慎地拱手:“多谢相国赞誉,丹只愿为国效劳,绝无争夺相位之心。” 公叔痤道:“痤必向君上推荐太傅,然太傅当有所动作,解除君上之疑。” 白圭道:“请相国垂示!” 公叔痤道:“太傅最佳选择,便是保持中立,不偏不倚,自成一派,成为朝堂制衡之重要力量,如此必得君心。太傅与痤,素来不和……” 白圭连忙解释:“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公叔痤打断了他:“此乃好事也!君上必不疑太傅与痤结党谋私。今日之患,太傅与上将军过从甚密,当设法破之,以解君上之疑。” 白圭道:“这个容易,丹明日就参庞涓一本,告他个治军不力,武备松弛。” 公叔痤笑得意味深长:“太傅啊,此事大而无当,不及根本,以君上之明,非但不信,还恐愈疑啊。” 白圭道:“还望相国教我!” 公叔痤道:“吾闻庞涓观邑之战,略有隐情。前线军卒反映,此战主谋乃是庞涓之同门师弟,名唤孙宾。” “庞涓轻骑冒进,身陷重围,被孙宾所救,进而策划袭取观邑。庞涓向君上隐瞒实情,冒功而得封。反将孙宾囚于府中,不让见人,以隐其实,以蒙圣听。” “太傅当设法取得孙宾此人,则涓必慌,太傅忠君之心得表,痤从西河得归,自当让贤于太傅。” 白圭打心底里佩服公叔痤的老奸巨猾,直接在魏侯面前告状,这个弯转得太急了。如果设法将孙宾搞到手,掌握庞涓见不得光的一面,不仅可以随时拿捏庞涓,更以实际行动彰显自己忠心卫国,不与庞涓结党的姿态。 他深深地向着公叔痤施了一礼道:“国士在朝,不可当也!丹对相国佩服之至。” 公叔痤笑呵呵地还礼,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飞上眉梢。 白圭出马,避免了自己直接向庞涓要人的尴尬,也可试探孙宾来信的真伪,同时也成功挑拨了白庞二人的关系。 如果白圭要不到人,于自己而言并无损失,也避免了与庞涓发生直接冲突;如果白圭将人要到手,自己到时候再提要求,从白圭手里将孙宾要过来,将会更容易一些。 白圭对公叔痤的“权力均衡”理论深以为然,也担心自己与庞涓走得太近,引起魏侯的怀疑,是故一刻也没有耽搁,径直向上将军府上而来。 到庞府之后,方才得知上将军庞涓,以及自己的目标人物孙宾,全部去了演武场,并且还听说演武场今日要大开杀戒。 白圭心中莫名感觉不妙,立即驱车直奔演武场,刚好看到了行刑官正欲对一个人行刑。 白圭心中着急,从车上站起来,拼着老命喊了一嗓子:“且慢!且慢行刑!” 第1014章 白圭抢人 白圭的车马路过行刑场,看到了绑在柱上的两人,以及绑在膑刑架上的一人,他在车上叫了一声:“孙宾?!” 膝盖鲜血直流的孙宾,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哎!” 白圭对贴身侍卫道:“保护先生,未见老夫发话,任何人不得伤害孙先生。” 数名侍卫应诺一声,呼啦啦将孙宾的刑架围住,将一脸蒙逼的刽子手隔绝在圈外。 白圭的突然出现,令庞涓十分意外。但基于二人之间的亲密合作关系,庞涓还是站起身来,迎向台边。 “太傅国事繁忙,哪得清闲,亲临演武场?” “上将军尽瘁事国,投袂荷戈,老夫自愧不如。今日偶过演武场,见上将军治军严整,更感家国复兴有望,故心生感慨,贸然前来相见,上将军见谅,见谅!” 庞涓一边打着哈哈敷衍应付,一边心中纳闷,不知道白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人坐定之后,白圭闲扯道:“上将军,老夫适才路过刑场,不知受刑者何人,所犯何罪?” 庞涓十分警惕凝视着白圭,实在想不出白圭与这三人有什么联系,于是搪塞着道:“此三人者,汉国之奸细也,潜入安邑刺探军情,为我军所执,正欲杀之以绝后患。” 白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你庞涓不说这其中有孙宾所在,那么老夫也不揭穿你,且看你接下来如何应对。 白圭又岔开话题:“上将军,场中将士,所属何军,所司何职?” 庞涓道:“此皆精锐武卒,担负安邑守卫之责。” 白圭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壮哉!武卒!老夫有一批库存麻布,愿捐五百匹与将军,以奖赏诸军。” 白圭这家伙,富可敌国,一出手就是五百匹麻布。虽说口头上说是奖励将士,其实都是交给庞涓了,奖与不奖,都是庞涓的事情,示好的意味太浓了。 庞涓感觉非常意外,他一边还礼,一边问道:“太傅之前已经将半数身家,悉数与国,此时又再捐赠,涓感动莫名。太傅有事,但请吩咐,涓敢不从命?” 白圭长叹一声道:“上将军既有问,老夫就直说了,圭有八十老母,近来身染重疾,恶鬼缠身。巫者卜之于鬼神,让老夫次日出门东南向行,救人所难,可解母厄。救人越众,母病越轻。” “今日一早,老夫依巫者所言方位行走,一路无所遇。至上将军演武场,竟遇上将军用刑于人。巫者所言果然成真,此三人,岂不正应卜筮所言之事乎?” “故请上将军卖老夫一个面子,释放受刑者,交与老夫向神鬼交命,以延老母之寿!” 说完,白圭深深地向着庞涓施了一礼,且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揖礼的姿态,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庞涓一时傻眼了,他信口胡诌说这三人是汉国奸细,但没想到白圭开口要人。 白庞向来一体,在许多大事上互相依存、互相成就。理论上讲,要三个囚犯这种小事,完全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人家老白刚才还大手一挥,给了自己五百匹麻布呢! 但这是孙宾啊!腹中贮有奇谋的孙宾啊!自己处心积虑将其骗到安邑,本意就是要榨干其平生所学,为己所用。然后一刀杀之,消除一个竞争对手。 怎么能将孙宾交出去,凭空为自己制造一个敌人呢? 庞涓略一思索,委婉地谢绝了白圭的要求:“呃,太傅见谅,兹事体大,君上有密令于涓,恕涓难以从命?” 白圭没想到庞涓拒绝得如此干脆,所谓的君上密令,大抵是借口罢了。他想起公叔痤曾经说过的话,更对庞涓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上将军,此三人贱命一条,交由老夫,于国无害。君上处,老夫自会上书请罪。” 庞涓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庞涓决绝的态度,更令白圭感觉到将孙宾夺到手的重要意义,也更坚定了他进一步争抢孙宾的决心。 “两位死囚身犯国法,老夫也不敢向上将军奢求,彼施以膑刑者,可否免其罪,交由老夫处置?” 求三人,本来就是白圭浑水摸鱼之举,真实目的是救下孙宾即可;既然庞涓寸步不让,那么白圭就退而求其次,尽全力救下孙宾。 庞涓还是两个字:“不行!” 白圭不无伤感地道:“想当初上将军甫一入魏,举目无亲,是老夫识子之才,荐于君上,后来方有上将军用武之地。由校而尉,由尉而将,由将而守,由守而帅!” “上将军亦曾入府拜见白某高堂,老母视上将军如同子侄,疼爱有加。而今老母有难,上将军竟忍心置白某于不孝之地乎?” 白圭一席话,将庞涓说得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感觉抬不起头来。 确实,当初是白圭将庞涓引荐给太子的,在庞涓一步步上位的过程中,白圭可谓是其贵人。 当然,白圭绝不单纯是识人荐才,而是有心扶植自己的同盟势力,将来达到左右朝堂的目的。 白圭这一番又是怀旧又是讽刺的话语,令庞涓骑虎难下,不知如何自处。 作为上将军,庞涓已经与相国公叔痤势同水火,再因为这点小事而得罪白圭,那么自己以后在魏国的政治版图上,将举步维艰,处处受制。 甚至不排除公叔痤与白圭联手,二者共同抗衡自己的不利局面出现。 白圭进一步施压:“也罢,既然上将军为难,老夫也不便强求。上将军府门阶高,白某双足有疾,不可高攀;寒舍地僻气湿,也不便招待上将军。” 白圭的意思很明显,这是要绝交啊! 庞涓左思右想,在朝堂政争之中,失去白圭的支持,那么自己将被处处掣肘,一番抱负将无处施展。 白圭一步一步走下高台,径自走向自己的车队。庞涓铁青着脸,既不吭声,也不相送。 两个人都在比拼着耐心,都在等着对方率先低头。 白圭的车辆缓缓地走过刑场,庞涓方面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白圭心中无名业火腾地一下就升起来了,这些年来与庞涓的合作关系瞬间土崩瓦解。 白圭作为庞涓引荐人和一朝太傅的心理优势荡然无存,对于孙宾的争夺,明显转变为一场意气之争。 原来你庞涓是这样的小人!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白圭牙一咬,决心彻底撕破脸,下手抢人! 白圭向着站立在孙宾周围的一圈亲卫使了个眼色,单掌向下一挥。 亲卫们立即会意,唰唰数刀,砍断了孙宾身上的绑绳,也不顾孙宾下身裸露,拖起就走! 第1015章 刀下留人 庞涓看到白圭公然下手抢人,当时就是一愣。他和白圭结识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白圭如此表现。 不对,白圭这极不寻常的表现,充分说明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其背后绝对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庞涓低吼一声:“围!” 训练有素的安邑守备军齐齐发一声喊,枪刀林立,金鼓震天,迅速将白圭及其车马围困在中间。 明晃晃的枪尖离白圭的车马只有寸许距离,敌楼之上无数的弓箭也同时张开,寒光闪闪的箭镞齐齐指向白圭一行。 白圭气得脸红脖子粗,他厉声喝道:“庞涓,尔欲加害老夫不成?” 庞涓隔着重重刀枪,冰冷地回答道:“太傅不可乱吾军法!来呀,送太傅回府。”转过头看了一下天上的太阳,又继续下令道:“午时已到,行刑!” “刀下留人——” 一行车马轰隆隆地开至了演武场,公叔痤左手捧着紫金色的帛书,威风凛凛地立于车上。 庞涓与白圭见状,齐齐向公叔痤施礼道:“见过相国!” 看到原来同穿一条裤子的太傅与上将军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公叔痤心中窃喜,原来铁板一块的白庞联盟,终于被拆散啦! 这也算是报了朝堂之上,这两个家伙联合挖坑!将老夫推往西河前线之仇。 哼!跟我斗,你俩还差着不小的火候呢! 公叔痤既不下车,也不苟言笑,他潇洒地一抖手中的帛书:“君上有令:寡人闻百家殊业,兼务于治。天下名士有入魏者,合者留,不合者去。今有鬼谷孙宾,墨家苦获、已齿者,入魏传学,因小隙而生误会。寡人虚怀求贤,故赦其罪,交由相国公叔痤安抚,择日寡人当殿问政。” 宣读完毕,公叔痤方才露出一丝丝笑容:“太傅,上将军,请接君令!” 公叔痤的出现,解了白圭的难堪,破了庞涓的图谋,又通过君令彰显了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超然地位,是整场冲突的大赢家。 白圭虽然感觉有些被公叔痤利用了,但他更气恼的是庞涓对自己无情的态度。 公叔痤的及时出场,总体上是有助于白圭的。一方面,从魏侯?君令的内容看,根本没有什么密令庞涓、审查间谍之事;另一方面,公叔痤的到来,避免了白圭进一步受到庞涓羞辱。毕竟在演武场上,双方的力量对比太悬殊了。 当下,白圭高声应道:“臣谨遵君令!” 庞涓见到公叔痤也参与到这档子中间,甚至还将魏侯的君令请了出来,更加认为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他阴沉着脸瞟了一眼光着两腿站立一旁的孙宾,膝盖之上犹自淌着血迹。 这个小子,留不得啊! 公叔痤笑眯眯地道:“上将军,请接君令!” 庞涓向着自己的亲卫使了一个眼色,两名亲卫突然拔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孙宾刺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从公叔痤车马的旁边,飞起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掠过人们的头顶,手中之剑舞出一片寒光。 “啊!” 随着一声惨叫,半条胳膊飘洒着血雨飞上了天空,手中兀自紧紧地握着宝剑。 “怦!” 一声闷响,另一条身影重重地摔了出去,将周边警戒的士兵哗啦啦地撞倒一大片。 魏越立于孙宾的身旁,手中的剑尖尚在轻微地颤动,他轻声道:“孙先生,受惊了!” 公叔痤笑意更浓了:“上将军,请接君令啊!” 庞涓死死地盯着一身布衣的魏越,咬着后槽牙说道:“臣,谨奉君令!” 公叔痤一摆手,一帮相府亲卫立即哗啦啦地涌上前去,迅速解了苦获和已齿的绑绳,将两人抬上了旁边一辆篷车之上。 公叔痤笑着向白圭和庞涓拱拱手:“太傅、上将军,老夫即将动身前往西河,就不叨扰了。” 白圭恭敬地道:“国家多事之秋,相国有劳了!” 庞涓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魏越:“没想到相国身边有如此高手,西河建功,当是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公叔痤打着哈哈:“哈哈哈哈,借两位吉言,老夫国事繁忙,告辞了。回!” 相府亲卫,保护着两位受伤的墨者,以及光着小腿的孙宾,呼啦啦走得干干净净,只剩白圭与庞涓呆立于当场。 事已至此,庞涓心中有无数个问号,却不得其解。他讪笑着向白圭走来:“太傅,适才是涓失礼……” 白圭面色铁青:“上将军之礼,白某如何当得起?告辞!告辞!!”说毕头也不回地登车。 庞涓还想挽回些什么,紧上前几步,一把抓住马缰:“太傅,今日之事,过于蹊跷,请容涓解释。” 白圭冷冷地道:“上将军莫不是想将白某也施以膑刑不成?” 庞涓连忙松开手,拱手作揖道:“太傅言重了,庞涓何敢不利于太傅?” 白圭怒喝一声:“走!” 驭手一扬长鞭,马儿一声嘶鸣,轰隆隆地离开了演武场,只留庞涓一人在风中凌乱。 远处屋顶之上,邓陵子目睹了今日演武场戏剧性的全过程,他悄悄地做出了撤退的手势,墨家众人悄无声息地撤了出去。 今天这场戏,公叔痤出尽风头,占尽先机。 然而,起决定性作用的却是魏越。 当接到浅曼冒死送来的情报之后,摆在魏越和邓陵子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集合安邑所有的墨家好手,不惜魏国墨家全数玉碎的代价,硬闯演武场,抢人! 作为墨侠,各种恶仗打得不少。但这种直闯一国都城大军演武场的计划,还是头一回。 这种计划的惨烈结局,不用猜测,显而易见,这就是一场赴死之旅! 论打架,墨侠们没有人带害怕的,自入墨家以来,死不旋踵的精神就一直贯穿着他们的灵魂。为墨家大业赴死,为拯救同袍献身,是一位墨侠的荣耀! 但魏越认为不值! 已齿、苦获是墨者,安邑墨徒何尝不是墨者?为救两个墨者而端掉整个安邑、整个魏国的墨家组织,不值! 脾气火爆、视死如归的邓陵子已经组织完了敢死队,魏越长叹一声:“诸墨随邓陵子潜伏于演武场周围,不过,给越留出一点时间,不要轻易动手。” 邓陵子问道:“不知师叔意欲何往?” 魏越平静地道:“回老宅一行!” 第1016章 魏氏往事 魏越快马来到魏宫角门之前,掏出一件信物,紧急求见魏宫内史。 内史,是协助君主掌管法令、拟定文书、负责爵禄刻置之类事宜的官员。 魏国内史还有一个重要职能,就是管理公室事务。凡是国君的直系旁支,远亲近脉,都在其掌控之下,如同明清的宗人府一般。 魏氏一族发展至今,公族庞大杂芜,良莠不齐,为了维护公室的形象,纯洁公室的血统,内史就是负责对这些公室人员进行日常管理的机构。 内史看到一小枚青铜龟钮印章,印面上刻着古拙浑朴的两个大字:寿余。 内史的身子一下子就绷了起来,他急切地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在角门外等候。” “有请!” “诺!”侍者转身欲走。 “且慢!”内史捋着胡须想了一下,突然站起身来,整顿了一下衣冠:“我自前去!” 内史步履匆匆地来到魏宫角门外,看到了布衣黧色、健硕壮实的魏越。他赶忙上前数步,躬身施礼道:“魏内史令狐暗,见过先生。” 魏越还礼道:“内史有礼,不知内史与令狐文子是何关系?” 内史道:“是在下之先祖。” 魏越道:“失敬失敬,原是一家。” 内史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与此印有何渊源?” 魏越道:“江湖散人魏越,系寿余祖七世孙。”说毕,将自己的父亲、祖父、曾祖、高祖等一系列祖宗的名讳全部报了一遍。 内史令狐暗手指头在宽大的袍袖里掐算一番,然后惊呼道:“公子辈分好高,暗合该以叔祖称之。” 魏越连称不敢:“越闲散多年,不入宗祠,大不孝也,不敢与内史攀亲。” 内史令狐暗立即恭恭敬敬地请魏越进入角门,进入内史署叙话。 魏越之所以说和令狐暗是一家,令狐暗之所以称魏越是“叔祖”,是因为令狐氏就是出自魏氏。 令狐氏是出自于魏氏,魏武子的儿子魏颗,因功被封于令狐之地,从此后他这一支就称令狐氏,魏颗又称令狐颗。 成语结草衔环,其中“结草”的故事,讲的就是魏颗。 魏武子魏犨(chou)有一位宠爱的小妾祖姬,魏犨临死之前,要求儿子魏颗将祖姬给他殉葬。魏颗当面答应了父亲,其后却让祖姬改嫁了出去。 秦晋辅氏大战时,魏颗在与秦将杜回打得难分难解时。突然见一老人“将青草一路挽结,以攀杜回之足”,使秦国猛将杜回摔倒在地,当场被魏颗所俘,魏颗遂大败秦师。 当夜,老人托梦给魏颗,原来是祖姬的父亲,为感谢魏颗救了女儿,故来帮助魏颗打败敌人,这就是“魏颗结草”的故事。 而魏越这一支,则是出自魏氏第二代的魏寿余。魏寿余是魏氏第一代先祖毕万的儿子,和魏武子魏犨是兄弟关系,属于魏氏的第二代。 当年晋襄公死后,太子夷皋年幼,国人认为“国赖长君”,应该立一位年长的公子,但该立哪位公子继位,晋国几大家族产生了分歧。 把持朝政的赵盾,主张迎立身在秦国的公子雍,并派士会前去迎接;而狐射姑认为应当迎立公子乐。这两位公子,都是晋文公的儿子,晋襄公的弟弟,也是太子夷皋的叔叔辈。 太子夷皋的母亲穆嬴夫人据理力争,亲自跑到赵盾家里给他下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导致赵盾改变主意,立太子夷皋为君,是为晋灵公。 但前去迎立两位公子的人马都在往回走,赵盾一不作二不休,派人干掉了公子乐,打跑了狐射姑,狐射姑随即跑到了翟国。 士会本来是赵盾派往秦国去迎接公子雍的,现在赵盾亲自带兵攻击秦国军队,杀公子雍。这下士会也有家难归,只好逃到了秦国。 秦国大怒,连年进攻晋国。在士会的帮助下,六年六战而四胜;同时,逃往翟国的狐射姑,也不断袭扰晋国边境,晋国两面受敌,十分难受。 晋国几大家族认识到,士会熟悉晋国国情、军情、民情,这样的人才留在秦国,必然会成为晋国的心腹大患,是故决定把士会再挖回晋国。 谁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呢?这个时候,魏寿余就主动请缨,跑到秦国假投降,后来还成功地把士会给说动了,二人一起又逃回了晋国。 魏寿余圆满完成了任务,立下大功。这个时候,刚好魏氏家主魏犨去世,把持朝政的赵盾就撺掇晋灵公下令,拜魏寿余为六卿之一,继承魏氏家主的地位。 赵盾这一招,有着阴险的算计。因为魏犨去世后,一般应该由他的儿子继承魏氏家主。 而魏寿余是魏犨的弟弟,如果魏寿余成为六卿,继承家主,魏氏内部必然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内斗,魏氏的实力也会被大大削弱。 魏寿余看出了赵氏不怀好意,出于对魏氏整个家族的利益考虑,魏寿余不辞而别,从此在史册上销声匿迹。 魏犨之子顺利继承了家主之位,是为魏悼子。魏悼子非常感激这位叔父对整个家族做出的贡献,虽然多方寻访不得,但留下话来,对于魏寿余这一支的子孙,有求必应! 而魏寿余离开权力中心之后,就过着林下清泉的乡野生活,其子子孙孙也没有卷入过晋国的朝堂斗争。 正因为长期处于底层的缘故,魏越从小就接受了墨家思想的影响,并以其出色的表现,被老墨子收为徒弟,成为墨家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墨侠一派的领军人物。 以上就是魏越与魏氏、令狐氏的一段往事。 俱酒控制墨家之后,魏越则以汉臣自居,对于当年“三家分晋”的黑历史做到自觉划清界限,从不轻易与魏国公室成员发生任何联系。 但当浅曼冒险送出“午时三刻,两只老虎”的信件之后,魏越知道单凭墨家的力量根本无法在演武场上与魏军硬拼,不得已,魏越只好翻出先祖曾用过的龟钮铜印,求于魏侯。 如若当初魏寿余顺势接任魏氏家主,并对魏犨子孙进行一番清洗,那么如今坐在魏宫之中的恐怕就是魏越了。 所以魏越说“回老宅一行”,却来到了魏宫殿前,其意颇深。 第1017章 报恩报仇 时间紧急,魏越立即向令狐暗表明了自己的墨家身份,然后说明两位墨者在魏期间,无意间得罪了上将军庞涓,即将被在演武场处斩。同行的一位鬼谷门人,也被囚禁于上将军处,请内史帮忙搭救。 令狐暗一听眉头直皱,上将军庞涓,是魏国武职第一人,就连相国公叔痤都拿他没办法,这事自己肯定处理不了,必须禀报魏侯。 令狐暗详细询问了被庞涓扣押三人的姓名,然后道:“先生稍等,暗即刻入内宫面君,为先生讨一张赦令。” 魏越道:“有劳内史。” 令狐暗道:“先生祖上,于魏有恩。魏氏亦有祖训,对于先生之请,有求必应。暗料想君上必会相助。” 内宫偏殿,公叔痤正在向魏侯?汇报西河会盟的详细情况,突然内史令狐暗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 魏侯?面色一沉:“大胆!” 令狐暗长揖行礼道:“君上,臣有急事,不得不出此下策,请君上先听臣一言。” 令狐暗写得一手好公文,是三代魏侯的笔杆子,魏侯?也深爱其才,也对其比较尊重,一听他确实有急事,便没好气地说:“讲!” 令狐暗道:“寿余子孙,有求必应。君上应该听过此事吧?” 魏侯?正色道:“此祖训也!文侯、武侯均亲口传授于寡人,春祭秋祀,必须诵读于祖庙之前,寡人岂能不知?” 令狐暗这时候方才抬起头来:“今寿余后人有难,有求于我!” 魏侯?道:“确是寿余后人?” 令狐暗道:“不错,臣已经查验过了,其人其证,无一差漏。” 魏侯?道:“如此,其人何请?无论官职、土地、布帛、侍从,车马,内史且将其所求一一列来,寡人无有不应者。” 令狐暗道:“此人身入墨家,不求财货官职,唯求王上一张赦令耳!” 魏侯?一愣,随即叹息道:“寿余子孙,果真有其祖遗风,所赦何人,身犯何事?” 令狐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汇报了一番,报出苦获、已齿、孙宾三人的名字,急切地道:“上将军将于午时三刻,在演武场斩其二人,请君上早做决断。” 魏侯?一听是上将军庞涓要杀此人,也感到棘手,不由陷入沉思。君主与臣子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也很微妙,魏侯?要好好想一下。 但这个时候,公叔痤却来了兴趣。公叔痤作为魏国公室的女婿,对于魏国祖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又听闻孙宾也在其中,于是不由心头一动。 之前公叔痤把白圭忽悠瘸了,让他前去搭救孙宾,但不知道骄横跋扈的庞涓,买不买白圭的账。 现在,有这样一个顶着“魏氏祖训”的人出现,正好给了公叔痤出手的机会,且是那种有着百分百把握的机会,必须好好把握。 公叔痤行礼道:“君上,我魏以信立于天下,且寿余先祖,恩重于魏氏,此请必从啊!” 魏侯?下赦令容易,但作为君主,他也要顾及庞涓的感受,他沉吟道:“只是上将军处……” 公叔痤道:“老臣请令一行,以解君上之忧。” 公叔痤主动请缨,就解决了魏侯的难题。一方面,满朝文武,能够压庞涓一头的,也就只有这位三朝老臣、老姑父了。另一方面,君主的平衡之术,也需要相国出面,对上将军进行一番制约,不能任由庞涓我行我素。 魏侯?频频点头:“好好好,相国果真国之干城,寡人股肱也,就有劳相国持寡人令,前往演武场一行。” 公叔痤道:“臣谨遵君令!” 以上,就是公叔痤突然出现在演武场,扮演了最后赢家的前因后果。 公叔痤回到相府,第一时间找来孙宾问话:“痤相救来迟,请孙先生见谅。不知先生可否受到伤害?” 差点变成孙瘸子的孙宾,此时尚能感觉到膝盖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底的伤痕也在涓涓流血,他与庞涓师兄弟一场,就此缘尽了。不仅缘尽,还要反目成仇。 孙宾道:“多谢相国搭救之恩,永生永世,不敢相忘。自今日起,宾更名为膑,以示不忘被人陷害、险些致残之大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孙宾终于还是变成了孙膑,但此膑没有受过膑刑,最终保住了双腿,也燃起了复仇火焰。 公叔痤对这一结果很是满意,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成功破解了白、庞联盟关系,施大恩于孙膑,还为庞涓制造了一位死敌,可谓一石三鸟,大获成功。 经过这一番风波,孙膑的人生规划却发生了变化。他决定暂时不入汉国,而是留在魏国,借助公叔痤、白圭与庞涓的三角关系,搅乱魏国一池春水,既报汉侯知遇之恩,更报庞涓陷害之仇。 报恩即报仇,报仇即报恩! 公叔痤又询问了孙膑下山投奔自己的缘由。孙膑一番花言巧语,将公叔痤夸上了天,把自己小迷弟的行为描绘得惟妙惟肖,公叔痤一时心情大好。 公叔痤其人堪称战国着名hr,在识别人才方面具有慧眼。一番简单的交流,公叔痤立即判断,孙膑是当世大才,遂生爱才之心,任命孙膑为相府中庶子,在自己府中听命。 公叔痤道:“孙膑啊,老夫奉君令,将赴西河处理军务,尔且在府中,一边疗伤,一边熟悉庶务。” 孙膑知道自己的师弟庆载,已经在西河布置下一张天罗地网,对公叔痤磨刀霍霍,心中颇为踌躇。 一方面,他急于取得公叔痤的信任,向其透露西河之行的危险性,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另一方面,他也不想使师弟庆载下山首秀功败垂成,亏于一篑。 孙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相国,臣在庞贼府中之时,曾听闻此贼与属下密谋,欲破坏相国西河之行,不利于相国。西河之军,皆为庞贼旧属,相国要务必小心啊。” 这样一来,孙膑既巧妙地提醒了公叔痤注意安全,又成功地将脏水泼到了庞涓身上。若师弟庆载在西河功成,则公叔痤与庞涓必然结下深仇,而自己也因提前预警,进一步得到公叔痤的信任。 公叔痤嘿嘿一笑:“老夫早有预感,庞涓必然会在西河处处给老夫设绊子。此次西行,老夫已经早有安排,先期撤换了三位西河将领,并且从安邑率军一万,作为老夫亲军。庞涓想要不利于老夫,哼哼,他还嫩了点!” 第1018章 西河会盟 魏越在亮出自己公室身份,成功解救苦获和已齿之后,见到这两位墨者已经被庞涓折磨得不成人形。 特别是已齿,脚筋已经被挑断,自此之后就是个废人了。魏越、邓陵子等人怒火中烧,自此墨家与庞涓的深仇就算结下了。 魏越深怕夜长梦多,派遣邓陵子将已齿、苦获紧急撤离安邑,前往成都,找扁鹊神医进行治疗。 魏越同时劝孙膑离开,孙膑却表达了自己扎根魏国,为汉王做一枚暗子的决心,并亲笔向汉王写信汇报了自己的想法。 魏越无奈,只好将安邑发生的情况以及孙膑的汇报,同时通过飞鸽传与远在越国吴城的汉王俱酒,等候进一步行动指示。 孙膑又向魏越道:“此次膑与两位墨者能够脱险,多亏先生仗义出手,大恩不言谢,膑必以平生之学报于先生。” 魏越道:“孙先生客气了,越无所欲求,唯愿实现墨家兼爱愿景,推进汉王尚同大业,先生若非要报恩,不如报之于汉!” 孙膑斩钉截铁地道:“膑留于魏,就是为了报恩于汉!” 魏越道:“好好好!待天下尚同之日,越再与先生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孙膑道:“魏先生,膑还有一事相求。” 魏越道:“孙先生与越同为汉臣,有事但请吩咐,无求可言。” 孙膑道:“庞府侍女浅曼,此次冒死传信,有恩于膑、有恩于墨、有恩于汉,请先生设法搭救。”言毕,再次深施一礼。 魏越道:“此事越当亲为,先生放心。” 再说庞涓,本想以苦获、已齿二人的性命,向孙宾极限施压,从而得到孙宾毕生所学的兵书。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白圭、公叔痤,甚至魏侯全部插手这件小事之中,几乎大半个朝堂的势力都开始向自己发难。 自己一番精心算计不仅全部落空,空留笑柄;更是向政敌公叔痤拱手送上了孙宾这位重量级的对手,亲自给自己硬生生造出一位死敌来。 庞涓回到府中,将书房中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发泄完毕之后,冷静下来的庞涓,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内部。 于是他亲自动手,对围绕孙宾的侍卫、侍女、仆役全部进行严刑拷打,最终得到了浅曼曾经在事发当日出过府门的消息,最终认定了这个贱女人坏了自己的大事。 庞涓亲自动手鞭打浅曼,但有爱在心中支撑的浅曼紧称自己冤枉,几次被打得昏死过去。 庞涓打得心中焦躁,最后抬起一脚,重重地踢在浅曼的肚子上,浅曼惨叫一声,一股殷红的鲜血顺腿汩汩而下,彻底没了声息。 庞涓怒气未消:“扔到犬舍,喂狗!” 庞涓钟爱烈犬,专门买来了烈兽獒犬十余条,建立高大的犬舍,平时就用活物来喂养獒犬,甚至用战场上抓来敌军俘虏来喂养獒犬,任由大型獒犬将活人活生生撕成碎片,以满足其心中变态的兽欲。 浑身鲜血淋淋的浅曼被人拖着前往犬舍,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惨不忍睹。 进入犬舍之中,两名守卫突然脑袋一蒙,彻底失去了知觉。当他们醒来的时候,浅曼已经不知去向。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庞涓,生怕庞涓一怒之下,把自己也给扔进犬舍,喂了獒犬。浅曼失踪之事,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瞒了下来。 浅曼被墨家救到一处安全的住宅之内,紧急找来医生医治。 医生诊治之后,得出一个结论。浅曼的外伤好治,但肚子里的孩子却彻底保不住了,甚至还要影响以后的生育。 孙膑得到消息之后,如同五雷轰顶,他人生中第一个孩子,这个小小的生命,就这样残忍地被庞涓给踹掉了,彼此对庞涓的恨又更深一层,曾经同窗共读的师兄弟,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死敌。 公叔痤换掉了西河前线的三位主将,全部换成了自己信任的将领,并且带领着忠于自己的安邑守军一万余人,渡过大河,进入西河地区。 公叔痤的亲信担任西河守将之后,为了立威,以小过小节为由,斩杀了两名在士卒中深孚众望的卒长,导致两屯士兵哗变,越过洛水投降了秦国。 守将却向公叔痤汇报说,庞涓的亲自欲在西河军中搞事情,被他们慧眼识破之后,狼狈逃窜。 这样一来,公叔痤更加相信了孙宾说过的话,证明庞涓确实想要煽动军士哗变,阻碍自己在西河有所作为,对庞涓更加嫉恨。 公叔痤来到西河之后,派出代表与秦国频繁接触,一步一步落实两国前期达成的协议。 魏国的势力从洛水沿线后撤三舍,以示对秦国的诚意。承诺送给秦国的军械、粮食也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待秦国发起对汉国的打击之后,再全部交清。 剩下就是魏国与秦国的会盟仪式了,待这个仪式一成,公叔痤的使命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至于秦汉两国战争状况,谁胜谁负,都是有利于魏国的选择,公叔痤一点也不担心。花点小钱钱就能发起一场代理人战争,对于魏国而言,太合算了! 秦国方面派出了以太子渠梁为首的会盟代表,以一国太子对阵别国大臣,既充分展示了秦国对此次会盟的重视程度,也给足了公叔痤面子,令公叔痤不禁飘飘然。 双方经过多次协商,将会盟地点选在洛水东岸原魏国防区一侧。因为魏军的后撤,这里成了两国的缓冲地带,这里附近都没有两国的驻军。 双方达成各率精兵万余赴会的协议,并且互派代表进行监督,保证两国实力对等,保证不会节外生枝。 魏国方面,全部由精锐的武卒组成,这些人与秦国交战多年,对秦国占有强大的实力优势与心理优势。 秦国方面,则由步卒与舟师两部分组成,因为秦国太子需要渡过洛水前来参加会盟。 这样一来,魏国的兵力还优于秦国,毕竟舟师主要游弋在洛水水面,不可能形成地面战斗力。 公叔痤对此方案欣然批准,择下吉日,两国开始盛大的会盟仪式。 太子嬴渠梁慨然赴约,两人在洛水岸边的小山之巅进行了复杂的会盟仪式。 公叔痤虽然是人臣,但仍被秦国敬请担任“执牛耳者”,主持整场会盟,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公叔痤与嬴渠梁歃血为盟,各执盟书,埋于深坎。又面向天地鬼神一通赌咒发誓,将会盟仪式推向了最高潮。 突然,大地一阵晃动,一阵猛兽嘶吼般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低频率的怪声破空而来,将在场每个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公叔痤惊惶失措地看着四方,口住忍不住大叫道:“戒备,戒备!” 嬴渠梁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在别人都捂住耳朵逃避声波之际,他迎声而上,口中低低地道:“庆载果不负我!” 第1019章 擒公叔痤 公叔痤向着怪吼声处望去,起先只看到了一片升腾而起的白雾,渐渐地形成了一条白线,再后来出现了奔涌的浪头! 水!洪水!洛水决堤了!! 庆载在会盟地点上做足了文章:他先是提出将会盟地点放在洛水以西,秦国控制范围;魏军当然不答应,反而提出应该将会盟地点设在洛水以东,魏国控制范围。 庆载做出一副顾全大局、忍痛退步状,其实巴不得这样。因为根据前期两国达成的协议,即使是洛水以东,也是秦国“后退三舍”的地带,属于两国的战略缓冲区。 秦国随即提出:既然选择在魏国控制范围内会盟,地点应该由我们秦国来选。 魏国方面当然大大方方地答应了,在俺们的地盘,秦国佬能玩出什么鬼花样来?然后庆载就顺理成章地选择了现在的会盟地点。 这个地方其实是庆载精心选择的。此地位于洛水下游,总体地势低洼,但中间却有一座小山,可以作为会盟之地。 控制着洛水上游的秦军,早已暗戳戳地将上游之水进行了堵截,并为河水改道做足了准备,决心水淹会盟地。 决堤而下的洛水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巨兽,快速奔腾的水流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汹涌澎湃,气势磅礴。 特别是呼啸而来的水声,震耳欲聋,穿云裂石。水势未到,先声夺人。 洪水迅速淹没了两国会盟地,本就是一片低洼地,瞬间变成了一片泽国。 洪水的速度极快令人无法躲闪,原本在山下警戒的魏军,全部陷入深深的洪水之中,虽然没有淹及头顶,但下半身陷入了一片烂泥之中,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水势不断上涨,与下游的洛水河道形成一个整体,秦国舟师的小船迅速出击,进入汪洋之中,将会盟地团团围了起来。 秦国的地面部队本就少,现在又趁水势上涨,全部爬上了小船,反而成了左右会盟地局势的主导力量。 公叔痤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尼玛,千算万算,还是上了秦国佬的当了! 一队队秦军士兵已经从小舟上跳下来,哗啦啦地涌上山顶会盟地,将山顶为数不多的魏军全部给缴了械。有一半个蠢蠢欲动的,刹时被剁成肉泥,血肉淋漓地溅了公叔痤一身。 嬴渠梁已经提剑在手,笑眯眯地道:“公叔相国,烦请栎阳一行!” 公叔痤气得浑身哆嗦:“竖……竖子,天地鬼神,安敢欺之?宁不怕天谴乎?” 嬴渠梁道:“相国啊!洛河突发大水,证明天道在秦不在魏!来呀,请公叔相国登舟。” 一群虎狼之士嗥叫一声,齐刷刷地围上了公叔痤,把面如死灰的老公叔给架了起来,扔到了船上,径往洛水之上驶去。 半截身子淹没在水中的魏军,眼睁睁地看着公叔痤被抓走而动弹不得。 太子亲信、秦国将军嬴国,带领老秦士兵如同恶狼般凶猛地扑了上来。他们或在舟中,或在山顶,用魏国刚刚送于秦国的武卒之箭,咬牙切齿地射向毫无还手之力的魏军。 这些原来是魏国最优秀的武卒战士,此时此刻,深陷泥水之中,寸步难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绝望。 由魏国精工巧匠铸造和磨制出来的武卒之箭,狞笑着射穿了魏武卒的身体,收割着一波又一波的人命,鲜血染红了沼泽,尸体堆积如山,整个战场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 嬴国的眼中闪烁着噬血之后亢奋的光芒,多少年来,老秦人没有打过如此痛快淋漓的仗了——尤其是对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魏武卒。 而今天,在太子的英明指挥下,老秦人终于狠狠地出了一口数百年来一直沉郁心中的恶气,所有人的心情畅快到起飞! 你以为这就完了?魏军完全低估了秦国人的野蛮程度。 嬴国长剑一挥,嘶哑地吼叫着:“弟兄位,枭首!” 同样打亢奋了的秦军狼嗥一声,挥着长剑、斧头、巨钺、匕首,乘着小舟就冲向了血水横流的战场,如同砍瓜切菜般地收割着魏军的人头。 这些曾经威震天下、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魏武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助,他们发出了最后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秦国小船之上,“咚咚咚”声不绝于耳。一颗又一颗人头被扔在船舱之中,滴溜溜乱转,如同满舱的带血西瓜。 唯一不同的是,每颗瓜上面都有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带着恐惧、带着怨恨、带着不甘、带着绝望,将杀死自己的人死死地定格在最后的影像里。 远处,魏军了望哨很快发现了会盟地的变数,立即向后方发出示警。 当魏军增援部队赶到时,却发现整个战场已经变得静悄悄的。无头的士兵,一个一个不屈地矗立在烂泥之中,如同被砍去了树冠的树桩一般,诉说着不服与怨怼。 更重要的是,魏军的主心骨,一国之相公叔痤也失去了影踪,整个西河群龙无首,乱成了一锅粥。 特别是西河临阵换将,将不知兵,兵不识将,指挥系统一时失灵。 当魏军终于反应过来之时,一边飞马回报安邑,一边迅速收缩兵力,组织人马突破洛水阻隔,试图向秦国境内追击,救回相国公叔痤。 秦军在洛水西岸组成梯次阻击阵型,不断阻击、迟滞魏军的进攻速度与步伐。 魏军在吃了亏之后,疯也似的猛打猛攻,不惜代价向前推进阵线。秦魏两军都打出了血性、打出顽强,打出不要命的精神。 秦军固然是为了确保太子渠梁押着公叔痤迅速后撤,但层层阻击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那就是为了北边大规模进攻牵制魏军兵力。 每一个阵地的秦军,最终都打到了最后一个人,一点一点地消磨魏军的进攻,一人一人地硬拼魏军的有生力量,打得十分顽强。 魏军疯了似的集结西河各城的守军,齐齐向会盟地周边集结,准备发动对秦国栎阳方向的一次大规模进攻,报复秦国人的背信弃义。 但这种顾头不顾腚的打法,正中庆载的下怀。当南线魏军遇上秦军的沿线城堡,终于推不动了的时候。庆载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在北部向魏国盘踞的少梁、繁庞二城发起了猛烈进攻。 两城驻军刚刚被瞎指挥的魏军将领调动南下,庆载指挥的秦军就如约而至,防守空虚的少梁和繁庞相继失守。 少梁、繁庞,是当年魏武侯当太子时,亲自从秦国人手里夺过来的。数十年之后,秦国人再次收复故地。 第1020章 少梁之战 秦国太子嬴渠梁将公叔痤押至霜邑,立即组织大军部署防守力量。 按魏法,主将死,从者皆斩。且目前西河的主要将领,全部是公叔痤从安邑带过来的心腹,是故魏军展开了一场在所不惜的进攻,很快突破沿线的梯次阻击,将霜邑城团团围了起来。 将军嬴国组织秦军展开了有效防御,还时不时拿公叔痤的性命威胁一下城下的魏军,攻城战消耗了不少魏军,但霜邑始终没有拿下来。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后方传来噩耗,位于西河郡北部的少梁、繁庞失守,攻城的魏军一时傻了眼! 因为少梁、繁庞两城之于魏国而言,其政治意义、战略地位太过重要了! 从政治意义讲:这两座城是魏武侯魏击,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亲自率兵攻打下来的,奠定了魏击以“武”治国的辉煌开局。 年轻时候的魏武侯很猛,打下少梁、繁庞之后,又率领乐羊、吴起,灭掉了中山国,并亲自坐镇其地,为魏国建立起一块最大的飞地。 但飞地毕竟不好控制,在中山余党、赵国、齐国以及晋国的太行孤军的共同作用下,中山国又神奇地复国,将魏国的势力赶出了中山。 所以,中山这一页历史,魏武侯就不好炫耀了,反而衬托出少梁、繁庞功绩的重要性,是故少梁、繁庞两城在魏国,就是魏武侯的象征。 魏武侯在世时,时不时率领文武大臣,乘舟渡过大河,到少梁、繁庞前来视察一番,回味自己的少年武功。 当年性格耿直的吴起,就是在魏武侯视察途中,顶撞领导,充分论述了一番“在德不在险”的长篇大论,令武侯心生不快,君臣二人裂隙渐生,为吴起奔楚埋下了祸根。 从战略地位讲:少梁、繁庞两城,是靠近大河的两座城。而河的对岸,就是汾水的入河口。 这是秦国自秦康公时期丢失河西之地后,二百多年来再一次兵临大河,占据了东出的渡口。 为秦国今后向河东之地进攻,甚至通过汾水河道向三晋大地用兵提供了可能。 同时,少梁、繁庞又是连接西河郡与上郡的通道。目前上郡名义上为北魏侯魏缓所控制,实际上已经是汉国进攻三晋的桥头堡,因其地极端重要,故汉国派出武安君、太尉吴起亲自坐镇肤施城。 这一次庆载的军事计划,俱酒也通过飞鸽传书向吴起进行了通报,要求吴起予以配合。 庆载挑起的魏秦战争,主要目的是缓解汉国本土的军事压力。而吴起也正在积极部署对匈奴战争。 是故吴起接信后心领神会,对于少梁、繁庞之地的纷争,隔岸观火,并不做军事行动。 庆载顺利夺下少梁、繁庞之后,沿着大河从北到南,汉国势力、秦国势力、魏国势力一字排开。 秦国控制下的少梁、繁庞两城,反而成为汉国控制下的上郡与魏国控制下的西河郡之间的缓冲地带。 这样一来,吴起若发起伐匈之战,可以不用担心魏国向上郡用兵了,因为秦国吃到嘴里的肉绝对不会吐出来,一定会拼了老命与魏国死磕。 少梁、繁庞的失守,彻底击溃了魏军的斗志。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前线几位将军商议一番,只好连夜撤军。 嬴国趁势率军衔尾追杀,大大收割了一波人头。魏军在渡过洛水时又因船只不足,溺毙、践踏死了不少士卒,大败而回。 嬴国乘胜袭击西河一线沿线城邑,老秦人的野蛮属性再次发挥,不仅攻击魏国官吏与军卒,甚至连一些老百姓也惨遭屠戮。 至此,庆载入秦之后的少梁之战完美收官,秦军取得了对魏作战历史上的首次胜利,整体控制范围再次渡过洛水,兵锋最锐处直达大河岸边,觊觎对岸的汾水入河口,彻彻底底地扬了一把剑眉、吐了一口恶气。 战后,秦军向外宣布,少梁大捷!斩首六万级! 其实此战的主战场根本不在少梁,但少梁城名气太大了,太具象征意义了,故以少梁之战载入史册。 而斩首六万,可能也是进入战国以来,列国征战之中杀人最多的一次。 当然这其中不可能全部都是魏军,还有许多无辜百姓的冤魂,或许也有夸大的成分,但秦国太需要一次痛痛快快的胜利来激励民心了,太子嬴渠梁也太需要一场大胜来巩固自己的储君地位了! 捷报传回栎阳,尚在策划、组织、统筹向南郑用军的秦公师隰,一口老血喷出老远,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秦公师隰心中雪亮。太子渠梁这次的超级大动作,不单单是违抗君令这么简单。 一方面,渠梁这小子已经等不及了,已经开始树立个人声望、开始和寡人争抢民心了啊! 另一方面,这么大的军事动作,事先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满朝之中、地方官吏、前线军中,不知道多少人已经认主渠梁,自己被架空了! 独断专行的君权,是每一个君主不可触碰的逆鳞、不可染指的禁娈。在君主没有闭上眼之前,任何人任何一丁点越矩,都被视为大逆不道。 即使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行! 秦公师隰明白的事情,太子渠梁也同样明白。他派人将捷报送走之后,就在霜邑按兵不动,名为戒备魏军反扑,其实是在静观事态发展变化。 此刻的少梁、繁庞城,反而是最安全的了。 第1021章 乱秦三策 少梁、繁庞的安全,不是因为秦国的兵马有多么强壮,而是来自南北两大势力的平衡。 北面汉国控制的上郡兵马在虎视眈眈,南面魏国控制的西河郡兵马也在磨刀霍霍。 上郡目前正在筹划北伐匈奴,吴起下令,不得擅启事端,同时明里暗里帮助庆载控制两城。 但西河郡魏军可就不这样想了,他们虽然觉得少梁、繁庞就是两只小狐狸,但吴起坐镇的上郡,绝对是狐狸背后的大老虎。 特别是在目前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能够做到守土不失就了不得了,必须等待安邑进一步号令,绝对不敢擅动。 故少梁、繁庞两城,狐假虎威之势已成,形成了一种战略的平衡,这也是秦国能切入两大势力之间,却安然无恙的原因。 庆载对战场形势洞若观火,他安排十万大军分守两城,然后自己则大摇大摆地回到了霜邑的太子渠梁身边。 嬴渠梁这次对庆载算是心服口服了,整场少梁之战,全部按照庆载预设的脉络发展,鬼谷门人,果然厉害,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渠梁得遇先生,如鱼之有水也,请先生受我一拜!”太子渠梁的眼里,满是感动和崇拜的小星星。 庆载连忙避开太子的迎面一揖,一边还礼一边道:“此乃太子之功,更是大秦之福,载安敢居功?” 太子上前一把拉住庆载的胳膊,二人把臂而行,并行入室。 “先生,渠梁此次忤逆君父,是为大不孝也。午后我即返回栎阳待罪,烦请先生坐镇霜邑,主持前线大局。” 庆载连忙劝阻:“太子万万不可!当此时,朝中难免有宵小之辈,蛊惑君主,太子此行不啻飞蛾扑火、鸟入樊笼,必自取其祸矣!” 太子渠梁哪里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他这会儿回去栎阳,喜怒无常的老爹有一万种理由剥夺自己的兵权,废掉自己的太子之位,甚至拿掉自己的小命。 前段时间,秦公师隰封自己的小儿子公子向为蓝田君,掌握蓝田大营的军马,名为拱卫栎阳安全,实则留下重要后手。不过蓝田大营主要防御的是武关方向,精力集中在楚、汉两国。 尽管如此,也足以让太子渠梁脊背发凉了好一阵。 嬴渠梁道:“先生,而今之计,如何处之?” 庆载道:“今太子拥有不世军功,深孚老秦人民望,诚宜进一步巩固储君之位,广集国中有识之士,万万不可以身涉险。庆载不才,有三策献于太子。” 嬴渠梁恭恭敬敬地道:“请先生教我!” 庆载道:“其一,派人献俘、献首、献功于栎阳城。从霜邑至栎阳,沿途之上大张旗鼓,扬厉铺张,使举国之人皆闻少梁大捷。声势越大,越利于太子。” 庆载主要的目的,就是将太子之功宣扬得人人尽知,激起老秦人的自豪感和自信心,树立太子国之英雄的人设,使秦公师隰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废除太子。 “其二,封洛水,筑京观。内炳太子之功,外慑强敌之胆。” 封洛水,就是在洛水之畔祭祀水神,将秦国大胜的消息告知神鬼。 封洛水对于秦人而言意义十分重大,当年被吴起打过洛水之后,秦魏两国就以洛水为界,如今能完整地占据洛水两岸,绝对是了不起的盛事。 筑京观也就是收拢斩获的魏军首级,以及战场之上魏军的尸体,用封土筑成一个个高大的金字塔形状的大土堆。 筑京观的主要目的是显耀战功,提振士气,惩罚敌人,震慑对手,同时也可减少瘟疫的发生。 “其三,也是至关重要一步,挟少梁之战之威,直驱蓝田,软禁公子向,控制蓝田大营军权。” “此三策得以实施,则太子返回栎阳,可保无虞矣!” 庆载的计谋,一条比一条狠,一条比一条毒,一条比一条有力度。 如果说献俘、献首只是在扩大影响力,那么第二步的“封洛水”,就有僭越之嫌了。 因为纵观中国历史,“封”与“禅”一般来讲都是君主的权力,特别是秦始皇之后,“封禅”的意义更为重大。虽然也出现过霍去病封狼居胥这样的特例,但也就是特例而已。 现在是战国年代,让太子主持封洛水的仪式,这就是对君主权力的一种分裂。 如果说通过“封洛水”,暗戳戳地挖掘秦公师隰的统治根基,嬴渠梁还能接受的话。 那么,挟少梁之战的余威,软禁蓝田君公子向,夺取蓝田大营的控制权,这就是赤裸裸地露出了抢班夺权的獠牙了。 赢渠梁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他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呃……呃……先生之第三策是否可以缓行?”嬴渠梁不无忧虑地道。 庆载道:“太子,第三策攸关成败,必行之,方可保太子无虞。否则太子既封洛水,君上焉得不疑?唯有蓝田大营之军到手,太子已有东、南两军在手,举国之政皆听于太子矣!” 嬴渠梁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时沉默不语。 庆载进一步拱火:“如今举国民望尽归太子,太子自当见事生风,决断如流。此非为太子计,乃为秦国计也!” 嬴渠梁咬着后槽牙吐出了一个字:“善!” 少梁兵败的消息传回安邑,魏侯?大吃一惊。他紧急召集太傅白圭、上将军庞涓以及满朝文武上殿议事。 但上将军庞涓没来,却递上了生病请假的奏折,摆明了是撂挑子。本来庞涓就反对在西河向秦国退步,前段时间又发生了演武场风波,庞涓干脆称病不出。 战国诸侯向来喜欢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看到魏国少梁大败,赵、韩两国又心有灵犀地开始搞事情,集结兵力于浍水附近,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没有了庞涓的参与,魏国的朝议吵翻了天,却拿不出一个正经主意。 魏侯?眼巴巴地望着白圭道:“太傅,请为寡人解忧。” 白圭也头大如斗,尽管公叔痤被执,他心中窃喜,以为能够迅速上位。但面临着秦、赵、韩三家咄咄逼人的形势,以及庞涓称病不出的现状,白圭一时也傻了眼,没有良策。 想了半天,白圭道:“君上,臣闻上将军观邑之战,其师弟孙宾出谋划策,居功匪浅。孙宾既为鬼谷门徒,且有观邑实践,其兵学造诣应当不在上将军之下。既然上将军抱恙在身,不若问计于孙宾。” 魏侯?道:“孙宾其人何在?” 白圭道:“君上健忘,上次上将军因事迁怒于孙宾,还是君上下达赦令,赦免其罪。后公叔相国怜其有才,收归相府,为中庶子。” 魏侯?一听自己居然有恩于孙宾,立即来了精神:“如此,宣孙宾上殿议事!” 白圭道:“君上正在用人之际,不可如此轻率。臣请以君上之名,亲自过相府慰问,并邀其同车而归,以示君上识人之明、用人之诚。” 魏侯?大喜:“善!” 第1022章 鸡鸣出城 嬴渠梁在洛水之畔筑起高高的两座京观,并心虔志诚、有模有样地在洛水之畔进行了盛大的祭祀水神仪式,踌躇满志,雄心勃勃。 与此同时,前往栎阳献俘的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招摇过市,老秦人看到了垂头丧气的魏国俘虏、挑在长戈上的血淋淋的首级,以及林林总总的魏军旗帜、甲胄、刀剑、盾牌,举国上下洋溢着久违了的欢腾。 秦公师隰拖着日益沉重的身体,踱步在秦宫之中,栎阳城中的喧嚣透过高高的宫墙,丝丝缕缕地传入到他的耳中,传入他年迈且猜忌的心里。 这哪里是献俘,分明是逼宫! 渠梁这小子平时看着谨小慎微的,没想到突然间就能迸发出这么大的能量,不仅有西河斩首六万的军功赫赫,而且献俘这一首也玩得十分高级,在掩饰抗令不遵的同时,也大大争取了一把民望。 公子虔虽然表现突出,但秦公师隰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庶长子;寄予厚望的太子渠梁,这个号已经练废了;被封为蓝田君的公子向,远在蓝田,秦公师隰决心开始练小号! 首先,派人到霜邑旌表太子之功,给太子吃颗“定心丸”。并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让嬴渠梁将西河前线事务交由将军嬴国之后,迅速返回朝中主持大局。 其次,擢拔嬴国为庶长,参与战争的前线将领各有表彰,以君主的隆恩收买前线将士,对太子釜底抽薪,避免嬴国等前线部队成为嬴渠梁的私军。 第三,秘密派人到蓝田大营,命令蓝田君公子向以演习为名,率领精锐一部,回师栎阳。 秦公师隰的君令未到,太子嬴渠梁早已先人一步,率领亲卫部队突然出现在了蓝田城下。 公子向也听闻了少梁大捷的消息,一听太子突然出现在自己封地,不明就里,立即亲自出迎,将嬴渠梁迎入府中。 “太子神威英武,大壮国威,臣为太子贺!”公子向保持了应有的姿态,一口一个太子,一副人臣的遵从状。 嬴渠梁道:“向弟何必如此拘礼?此乃君父指挥得当、前线将士用命之功,实乃天佑我秦,渠梁不敢居功。” 公子向又问道:“不知太子何事突然驾临蓝田?” 嬴渠梁面色一紧,一脸忧虑地道:“少梁大捷后,魏狗已领略我老秦神勇,遂与楚国勾结,意图两面用兵,共同夹击秦国。吾弟驻军蓝田,正当武关之敌。楚人多诈而搏命,故君父派渠梁前来以助吾弟。” 蓝田君公子向闻言吃了一惊,他年纪虽小,也知道太子此话来者不善,这是赤裸裸地要夺兵权啊! 嬴渠梁看到公子向的表情,手中一抖,拿出一札伪造的君令来——这是庆载的杰作。 “向弟,请接君令!” 公子向立即大礼参拜,从太子手中接过君令,只见上面紫金泥封完好如初,打开一看,运笔、规制、用玺均不见有异。 君令很简单,就是要求公子向将蓝田大营指挥权移交太子,配合太子防御武关来敌云云。 公子向心里老大不痛快,但君令在此,也不敢违抗,遂拖拖拉拉地将蓝田大营的指挥大权移交给了太子渠梁。 嬴渠梁取得指挥大权之后,立即奔赴蓝田大营,升帐点兵,将卫戍栎阳南部安全的军权,全部抓入手中。 至此,东北部的西河之兵、南部的蓝田之兵,全部归入太子麾下。举国之兵,一半归入嬴渠梁的掌控之中。 只剩西部菌改率领的一部军马,以及栎阳城中直属秦公师隰掌握的亲兵,暂时未有归属。 但这些已经无关痛痒,只要嬴渠梁登上君位,登高一呼,没有不可能的事。 夜半时分,蓝田君府中悄悄潜入一个黑影。 秦公师隰派出的亲信,持自己的密令前往蓝田。为了不引人注目,全部是乔装而行。 当这帮人走到半路上之时,就看见了太子嬴渠梁飞马而过,情知不妙,只好继续掩藏踪迹,加速向蓝田而行。 当他们抵达蓝田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太子早已完美地夺得了蓝田大营的兵权,而蓝田君则在府中闷闷不乐地生闷气呢。 亲信之中有蓝田君当初在宫中的老人,为了避人耳目,趁夜摸上了蓝田君府,经过一番验证之后,悄悄地从角门润了进去。 蓝田君公子向见到了真正的君令:亲爹命令他带领蓝田大营精锐,迅速向栎阳城方向移动,准备卫戍都城安全。 蓝田君一看君令,两股战战,汗出如浆,他明白自己已经卷入了君父与太子的权力斗争之中。 当前,如果回到栎阳,丢失了蓝田大营,估计君父肯定不会轻易饶了自己;继续留在蓝田吧,恐怕有性命之忧。即使太子不杀自己,也会把自己当枪使,成为太子野心之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公子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紧急召集一众心腹门客商议,当前之事,该如何自处。 蓝田君向众人简要说了一下当前的窘境:“诸位,如今栎阳不能归,蓝田不能留,向当何去何从,诸君教我!” 一帮门客七嘴八舌、莫衷一是,令公子向左右为难。 最后,一个门客给出了主意:“公子可向君上上书请罪,请栎阳信使带回。但形势明朗之前,公子切不可回栎阳。” 另一个门客道:“宁居于蓝田等死乎?” 门客道:“臣请公子移驾雍城,老臣菌改,此时正在彼处,麾下广有兵马,可保公子无虞。” 公子向一琢磨,这主意不错,自己既向君上请了罪,又以处境危险为由,不入栎阳。老臣菌改素来疼爱自己,广有兵马,可保自己性命安全。待形势明朗之后,再作计较不迟。 门客道:“事不宜迟,请公子即刻乔装动身,速离蓝田。” 公子向道:“秦法,鸡鸣出客。且太子已经换防蓝田守军,如之奈何?” 门客中有一人道:“公子无忧,臣可学鸡鸣,以假乱真,可助公子出城。” 公子向大喜,立即乔装为客商,趁夜行至东城门处。门客捏着嗓子挤出一串嘹亮的公鸡打鸣声,立即蓝田城内城外鸡鸣齐发。 守城士兵打着呵气,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城门,公子向一行立即出城,驰即去! 第1023章 孙膑使秦 就在庆载搅乱秦国的同时,孙膑也登上了魏国的政治舞台。 这两天孙膑一直陪在浅曼身边,亲自延医问药、不离枕席。浅曼是底层出身,孙膑也是起于微末,两颗心经过患难之后,终于紧紧贴在一起。 经此一场打击,孙膑的报复心彻底激活,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对庞涓进行报复。 本来孙膑可以回到汉国,汉王早就承诺以国师许之。凭借汉国强大的实力,未来可以在战场上碾压庞涓,一雪今日之耻。 但孙膑的好胜心爆棚,他并不想借助汉国的强大武装来报自己的私仇,而是坚持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他选择留在魏国的政治舞台上,与这位庞师兄同台竞技,斗智斗勇,彻底将他打服! 这也正应了鬼谷子对孙膑的点评:“必经大难而挫其锐,方得大成。” 白圭亲自来接孙膑,代表魏侯对孙膑的好言宽慰,并再三表明,其实自己当初舍命勇闯演武场,就是为了孙先生你啊!在孙膑面前可劲儿地卖了一波好。 孙膑对于白圭当日欲救自己之恩还是感念的,对白圭恭敬有加,态度谦卑。 白圭大喜,因为白圭与庞涓的关系闹僵了之后,急需要一位知兵之人,与自己形成统一战线。而同样痛恨庞涓的孙膑,是再好不过的人选,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白圭与孙膑同车而行,一同返回魏宫,一起觐见魏侯?。 孙膑见到魏侯,立即大礼参见:“草民孙膑,多谢群上救命之恩,愿以死以报!” 魏侯?放低姿态,态度和蔼地问道:“宾先生既入安邑,寡人早该请来相见,不期生出这许多误会,是寡人之过,让先生受苦了。” 孙膑道:“非关君上,实是有小人从中作祟。另,臣此次险受膑刑,遂决定改名为膑,以为终生警醒。” 魏侯?要的就是朝臣之间保持互相制衡,以维护其君权的稳定,孙膑与庞涓这种既是同门同窗,又是同殿称臣,还是互相仇视的关系,是一种绝配。 魏侯?道:“孙先生,寡人德薄望轻,西有公叔之失,北有上郡之患,东有韩赵之危,寡人耻之,如之奈何?” 孙膑知道西河之战,是自己的小师弟、一同投奔了汉国的庆载所为。没想到自己作为老师的得意弟子,却被小师弟抢了头功,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但是,庆载在秦国,一切好商量,大家都是暗子,都是为了汉王的尚同大业,打一些战略配合还是必须的。 孙膑趁机给庞涓上眼药:“值此国家危难之机,上将军气量狭小,只虑其私,不顾大局,臣深以为憾。” “臣膑以为,魏国三面受敌,如虎狼环伺也。为今之计,当击虎而慑狼。虎既倒,则群狼自散矣。” 魏侯?道:“孰为虎,孰为狼者?” “臣膑以为,赵韩联军,实力最强,我若败之,则满天乌云皆散。” 魏侯?道:“今朝中零散,公叔被擒,庞涓称病,无有知兵之人,如之奈何?” 孙膑道:“臣愿走一趟栎阳,晓与秦公利害,迎回公叔相国。公叔相国既回,则可集中力量对付赵韩联军。” 魏侯?十分惊讶地看着孙膑,要知道秦国人刚刚打了胜仗,占尽主动优势,哪里肯放回公叔痤呢? 而孙膑却知道庆载在秦,事情应该比较好办,师兄师弟要打好战略配合嘛。 当下魏侯?立即封孙膑为大夫,以魏侯特使的身份出使秦国,救回公叔痤。 同时命令白圭同孙膑一同前往西河,稳固西河防线。然后腾出手来,集中力量对付韩、赵这两头白眼狼。 白圭并不知兵,他的到来,更大程度是象征性的。而孙膑来到西河郡之后,迅速盘点清了西河现在所处的局势。 北边的少梁和繁庞,正好隔绝开上郡与西河郡的直接接触,对于汉、秦、魏三国都有好处,暂时不去理会。 目前西河郡人心惶惶,士气低落,亟需一场行动来提拔士气,重振军心。 孙膑随即集中西河郡的优势兵力,突然转头南下,攻下秦国的重泉、武城两座据点。魏军好不容易胜利了,立即报以颜色,大批量屠戮两城军民,兵锋直抵秦国边境重镇郑所之塞。 秦将右主然奋起抵抗,秦魏两军在郑所之塞打得不可开交,最后魏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将郑所之塞层层包围。 新升职的庶长嬴国立即率领霜邑秦军南下支援,而孙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亲自率军渡过洛水,攻打霜邑。打下霜邑城之后,又掳掠军民百姓,将洛水岸边的京观剖开,将尚未完全腐烂的魏国将士尸体、首级全部运回西河腹地,隆重安葬。 孙膑知道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救回公叔痤,是故洗劫完霜邑之后,成功退兵回到洛水东岸,将庶长嬴国的部队折腾得一会儿往北、一会儿往南,像只没头的苍蝇。 孙膑一出手,打下了秦国两座城邑,其中守住了两座,放弃了一座。特别是拆毁京观、安葬同袍这一招,迅速凝聚起西河军心、民心,收拢了前期战败而一片散沙的西河局面。 而就在此时,秦国栎阳发生了惊天巨变,秦公师隰在接到蓝田君公子向丢失蓝田大营,畏罪投奔雍城的消息后,年迈的身体彻底绷不住了,一病不起,进入了生命倒计时。 主持朝政的甘龙、杜挚等人见事已至此,遂背着秦公师隰悄悄地与身在蓝田的太子渠梁取得联系,请他回到栎阳主持大局。 嬴渠梁不知真假,派庆载为代表,先期赶回栎阳,稳定局势之后,自己再安全返回。 庆载走到半路之上,在驿路之上截获了秦公前往雍城的信使。 庆载二话不说,立即捕了信使,拆开了信封。 信是秦公师隰写给蓝田君公子向的,此时此刻的秦公师隰,已经无力回天。为了保住秦国不分裂,也为了保住小儿子的命,他指示公子向和庶长菌改,要忠心辅佐太子,为了秦国大业而搞好团结。 庆载是干嘛来了?他的使命是搞乱秦国呀,哪能容许秦国再团结起来! 当即庆载立即拿出看家本领,像上次一样,精心伪造了秦公师隰的信件,信中写道: “逆子渠梁,欺君罔上,抗命不遵,私夺君权。兹尔菌改,寡人股肱,国之干城,着令起兵东归,护送公子向赶回栎阳。寡人大限将至,卿等早归,切切,切切!“ 然后密封好了,派心腹之臣送往雍城,交给菌改和公子向,静等他们起兵勤王。 第1024章 秦国内乱 秦公师隰最终还是没有挺过去,在愤怒交集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抵达栎阳的庆载,与朝中老臣甘龙、杜挚很快达成一致,以秦国利益为大,迅速请太子嬴渠梁回栎阳继承君位。 嬴渠梁接到消息之后,立马率领蓝田精锐回师栎阳。然后在秦公师隰的灵前继位,成为秦国新一代君主。 嬴渠梁与众臣经过商议,共同给秦公师隰上谥号曰“献”,史称秦献公。 秦献公即位,结束了秦国四世乱政的局面,他废除人殉、迁都栎阳、建立商市、推广县制,改变了秦国“国乱兵弱而君主卑弱”的局面。谥法曰:聪明叡哲曰献。知质有圣曰献。“献”字很好地概括了他一生的功绩。 秦公渠梁在君主的宝座上屁股还没有坐热,秦国东部、西部同时传来紧急军报。 东部,魏国太傅白圭坐镇西河,指挥了对秦国的一系列反攻之后,突然提出议和。 西部,庶长菌改拥立公子向为太子,誓师起兵,要回栎阳勤王。 并且远在更西处的陇西君嬴虔部也蠢蠢欲动,试图在这场君位争夺中分一杯羹。 秦公渠梁这才深知君主之位是不好坐的,于是他紧急召集朝臣议事:“寡人负德孤恩,忝居君位。如今东蹙而西迫,外患连内忧,请二三子以国为重,为寡人谋!”言毕深深地向众臣子行了一揖,充分显示了新君的平易近人。 庆载作为从龙之臣,此次荣封中大夫,成为新君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之前他已经接到了孙膑的消息,肯定要和师兄打好配合,于是他提出自己的见解: “君上,攘外必先安内。今公子向造反,扰乱国内视听,必欲先妥善处置。故可先与魏议和,然后集中精力处理国事,蓄力之后,再次东出,亦不为晚。” 秦公渠梁略一沉思:“可!不过,秦魏交恶至深,大夫有劳了。” 上大夫甘龙上奏道:“君上,菌改乃是先君老臣,此次做下大逆之事,必受旁人蒙蔽,臣请出使雍城,劝其归降。君上啊,秦国经不起折腾了!” 嬴渠梁当然知道当前局势的严峻性,他大度地道:“准!告诉公子向与菌改,只要偃旗来归,寡人赦其之罪,既往不咎。” 秦魏暂息刀兵之后,大夫孙膑立即持魏侯手令,渡过洛水,前来议和。 庆载奉秦公渠梁之命,接待了孙膑一行。在经过一系列表面仪式之后,师兄弟二人进入密室秘密会谈。 “师兄无恙否?弟闻师兄在安邑遭难,未料庞涓此贼竟然如此狠毒。” “多谢师弟成全,为兄福大命大,侥幸未死。倒是师弟甫一出山,就做下如此惊天动地之大事业,佩服佩服!” 庆载左右瞄了一眼,压低了嗓门说道:“为汉国!为尚同!” 孙膑也低低地应道:“为尚同!为汉国!” 师兄弟二人四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黑暗之中仍然不能遮挡眼中闪烁的希望与星光。 既然是谈判,少不了来来回回,讨价还价。即使是师兄弟已经取得了默契,但至少还要做做样子吧。 孙膑趁谈判间隙到狱中会见了公叔痤。公叔痤西河兵败之后,一张老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觉得无颜再见河东父老,遂一心一意求死,不吃不喝不吭声,如今已经是奄奄一息,行将就木了。 孙膑来到狱中,纳头便拜:“老相国,老相国……属下孙膑相救来迟,相国受苦了。” 公叔痤艰难地睁开眼睛:“孙膑?汝如何来此?” 孙膑道:“属下蒙相国相救,定当以死报效。闻相国西河蒙难,遂向君上请命,出使秦国,务救老相国平安回到安邑。” 公叔痤长叹一声道:“唉,纵然得归,也无颜再见君上之面,无颜再见魏国父老之面,痤不如死在这里好。” 孙膑道:“相国此次兵败,非是秦人狡诈,实是魏有内鬼!” “嗯?孙膑,此话何讲?”公叔痤一听就来了精神,整个人从草垫子上弹射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孙膑的胳膊,一脸惊诧的表情。 孙膑道:“相国曾记否,相国临行之前,膑曾提醒相国,貌似庞贼与下属密谋,欲破坏相国西河之行。” 公叔痤道:“确有此事,孙先生当初说过,不过,老夫当时料想,老夫虽与庞涓虽有政见之争,尚有敌我之明,无非是在君上面前争宠罢了。” 孙膑道:“相国太忠厚了!彼时,相国与膑,都不曾料想,庞贼手段之毒。” 公叔痤道:“毒?” 孙膑道:“臣在西河之时已经彻查过了,相国抵达西河之际,有一队魏军秘密投秦,相国可知否?” 公叔痤一回想,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是因为自己换了西河守将,并斩了数名不听指挥者,导致军营一小队人马哗变投敌。 他睁大了眼睛:“确有此事!” ”膑入西河之后,方才发现,此乃庞涓有意为之。此贼在西河经营多年,有一批死忠心腹。彼等故意激起事端,触发军令,而后趁机投秦。投秦是假,与秦军勾结,陷害相国是真。否则,以我魏武卒之强,哪能轻易陷入秦军圈套?” 人在难中,总会想一千种一万种理由为自己的失误开脱。公叔痤早就复盘过自己的西河之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今天听孙膑一说,公叔痤有如醍醐灌顶,豁然顿悟:老夫说问题出在哪儿呢,没想到是庞涓这小子使坏!这就对了,否则老夫哪能栽得这么狠一个跟头! 孙膑道:“故相国一定要保重身体,早日重返安邑。相国死于栎阳,此庞贼之乐见也!相国万不可如了庞贼之愿,而辜负了君上一片深恩啊!” 公叔痤咬牙切齿地道:“果然如是,老夫与庞贼誓不两立。孙膑,可曾带来吃食?” 孙膑道:“有有有,酱肉、果脯……” 话音未落,公叔痤已经张开饿极了大嘴,咔嚓咔嚓狼吞虎咽地开咥了! 第1025章 迂回敌后 菌改对秦献公那是死心塌地的拥戴。 蓝田君公子向跑到雍城之后,添油加醋地将嬴渠梁夺取军权的行为描述了一遍,将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菌改就对嬴渠梁的行为颇为不满,对哀哀可怜的公子向心生保护之念。 当栎阳传来秦献公薨逝,嬴渠梁上位的消息时,菌改是坚决反对的,甚至认为秦献公的死有一定的阴谋在其中。 因为他手上握有秦献公亲笔密札,这沉甸甸的密札就是托孤遗诏啊!菌改心中升腾起一股托孤大臣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更加坚定了反击逆贼、扶持幼主、匡扶社稷的决心。 但菌改对雍城所面临的局面也是忧心忡忡:公子虔自立为陇西君,就驻在渭水上游的绵诸城中;汉国控制了萧关,一直对关中虎视眈眈;义渠戎叛服不定,立场摇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在这种情况下,菌改不想大举兴兵,讨伐栎阳;不想给西北部的敌人以可乘之机。 他选择了另一种路径:充分利用自己在西部的个人影响力,派出使臣前往各城邑,连游说带吓唬,拉拢了西部十九城归附公子向,兵不血刃形成了一方割据势力。 同时菌改以公子向的名义,向秦国各县邑发出檄文,揭露嬴渠梁违令出兵西河、夺取蓝田军权等一系列罪行,要求各地守官、守军与栎阳的野心家划清界限,共同落实好秦献公的遗诏,拥戴蓝田君继位,为秦国走上正轨拨乱反正。 在这种情况下,菌改可以做到以不变应万变,既防范外敌入侵,又巩固内在防区,然后静待其变,择机而动。 焦头烂额的秦公渠梁,急于落实其“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政策,于是催促庆载加快谈判进程,适时软化立场,稳定魏秦关系。 而另一方面,景福公主跑到魏侯的大殿上,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魏侯?尽快救回公叔痤。 魏侯?也是不胜其烦,于是也适度放权给孙膑,只要能救回公叔痤,并不损伤魏国颜面,可以见机行事,先行后闻。 在秦魏两国都有议和意愿的前提下,孙膑与庆载两人经过一番面红耳赤的争吵和谈判,最终达成两国协议。 魏、秦两国以洛水为界,共修盟好,休兵歇战。秦国释放公叔痤,魏国割让少梁、繁庞两城给秦国。其余城池,维持现状,两国均不得擅动刀兵。 公叔痤在孙膑的护送下渡过洛水,进入西河郡境内,一队魏军迅速靠拢,将整支车队严密地保护起来。 公叔痤邀请孙膑同乘一车,孙膑看到公叔痤的脸上没有一丝欣喜,反而显得忧心忡忡。 “相国平安得归,不知所忧何事?” “唉!”公叔痤长叹一声:“老夫丧师辱国,虽经先生搭救得归,恐怕在君上面前也不得免。” 孙膑道:“属下有一计,既可助相国一雪前耻,也可为君上解燃眉之忧。” 公叔痤大喜,向孙膑深施一礼:“痤虚活一世,若早遇先生,何至于此?” 孙膑道:“相国,如今韩军出上党、赵军出晋阳,兵临浍水,威胁安邑。上将军称病不出,韩赵之兵愈骄,君上甚患之。” “今,韩、赵之军不知相国得归,臣请相国密起西河之军,渡过大河,迂回至韩、赵联军背后,趁机发起攻击,必获大胜!” 公叔痤听了孙膑的奇谋十分震惊,这条计谋可谓极端大胆。率领西河之军北溯大河,潜入韩赵联军的腹背之后,固然是一支奇兵。 但这样一来,西河郡可就空虚了,若是秦国或者北部的上郡之兵乘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但孙膑却笑着说:“相国勿忧,时也、势也,西河必不会有失!” 孙膑之所以敢于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基于对各方势力的精准分析。 上郡是汉国势力范围,孙膑自可与之统一立场,打好配合。且吴起正在筹划北伐匈奴,根本无暇南顾。 秦国的国策是“攘外必先安内”,有庆载在彼,也不会对西河有任何威胁。 目前,支持公叔痤战胜韩、赵联军,重塑其在魏国的地位,有助于孙膑在魏国站稳脚跟,进一步对抗庞涓。 尽管公叔痤心存疑虑,但此时此刻,他已经对孙膑产生了膜拜心理。能够收拾西河残局,能够将自己救出秦国,这样的人才你不得不信任。 为了共同对付庞涓这只大尾巴狼,公叔痤与白圭也建立了统一战线,他派白圭返回安邑,将自己的作战计划向魏侯汇报。 并奏请白圭为魏国正面主帅,而自己和孙膑则潜入敌后,此战一旦成功,白圭也将获得一份战功,白圭何乐而不为呢? 魏侯?听闻孙膑能够将公叔痤安然救回,也是心中欣喜,总算能够向景福公主做一交代了,同时也对孙膑在西河一系列出色的行动大加赞赏,随即批准了公叔痤的作战计划。 安邑方面放出消息,魏侯任命太傅白圭为主帅,率领河东之军,北上浍水,对付韩赵联军。 韩、赵联军方面探听到消息,大牙都笑掉了几颗,白圭这个老儿,就是一个低买高卖、缺斤短两的奸商,将兵打仗可不是收购粮食,这老儿就是来送人头的。 于是韩、赵联军方面完全放松了警惕。 上将军庞涓则在府中郁闷到了极点。自己本来想以退为进,没想到魏侯这次根本不鸟自己,宁愿派出不知兵的白圭,也不向自己问询一声。 哼!罢了!等到白圭兵败,到那个时候,尔等就知道庞某对于魏国的重要价值了! 西河郡的魏军,有相当一部分是吴起当年训练的武卒,战斗素养相当过硬。在新兵训练中,继续执行吴起当年制定的“一教十、十教百、百教千”的病毒式训练方式。并且这些年来战场实践不断,非河东之兵可以比拟。 公叔痤急于洗刷自己的耻辱,立即按照孙膑的部署,亲率河西之兵乘舟而上,在一处野渡附近登岸,悄悄地潜入到了吕梁山脉的褶皱之中。 第1026章 一石三鸟 魏武卒在公叔痤和孙膑的带领下,疾行在吕梁山中。 战国时,吕梁山大部分为赵国所控制,一少部分为韩国所控制。但三晋之兵系出同源,声音相貌、生活习俗、饮食习惯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从表面看,根本分别不出来。 于是孙膑下令,全军打起韩军旗帜,沿途还大喇喇发向所过城邑村寨征粮征夫,完全是“因粮于敌”的打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迅速迂回穿插至韩赵联军的后方。 公叔痤一看孙膑的计谋果然成功了,大为惊喜,立即道:“孙先生,下令进攻吧!” 孙膑道:“相国莫急,韩赵国狼子野心,君上继位之时,横加干涉,其影响之恶劣,至今未消。今幸有战机,不严惩不足以彰显我之军威。” 公叔痤道:“孙先生意欲何为?” 孙膑道:“膑亲率一部武卒,诈取韩国平阳城(今山西临汾市);韩军若回师来救,请相国于半路而击之;韩军一走,则浍水唯余赵军,彼时可令白太傅全军尽出,衔尾掩杀,必获大胜。此乃一石三鸟之计也!” 孙膑若诈取平阳成功,自是奇功一件;平阳一失,韩军必然来救,公叔痤作为魏军主帅,半路设伏,战功自然少不了;韩军一撤,赵军必然也要后撤,白圭方面还能捞到军功。 此计设计可谓巧妙! 公叔痤被孙膑这些神仙计谋,震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他也是行伍出身,担任相国之后,也以统帅名义打过不少仗,但像孙膑这种打法,公叔痤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但现在公叔痤根本没得选,他必须通过一场痛快淋漓的胜仗,来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重塑其一国之相的高大形象。 公叔痤一咬牙:“好,就按孙先生部署行事。” 韩氏最初的封地在韩原。第四代家主韩贞子时,将整个家族的大本营迁至平阳。 平阳城地势平坦,依山傍水,靠近晋国的国都新田,十分有利于韩氏扩大地盘、争取资源,可以说是韩氏崛起的龙兴之地。 但当韩氏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平阳的局限性就显现了出来。 平阳城往北是赵国重兵控制的晋阳城,往南是魏国都城安邑城,平阳被夹在二者之间,发展空间非常有限,而且随时有被夹击的可能。 韩氏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长年累月的政治斗争,令韩氏历代宗主的神经十分敏感,时时保持着警惕的触觉。 在智氏被灭,三家格局初定之时,韩氏最早跳出山西高原,将大本营先后迁往位于中原的宜阳和阳翟。 这样既可避免被魏、赵两家夹击、再次上演智氏被灭的悲剧;又可提前锁定郑国、及早开始经略中原。 韩国建国以后,主要战事全部发生在中原之地,重点是蚕食郑国。当然也跟随魏老大,参与过三晋联盟的一系列行动。 远在晋国故地的韩国旧都平阳,不识刀兵久矣! 包括这次浍水之战,参与行动的韩国部队,都是来自上党之兵。平阳军民像没事人一样,守备松懈、歌舞升平,最多就是向前线运送一部分军粮,仅此而已。 孙膑在吕梁山中行军的过程中,打着支援浍水韩军的旗号,一路上搜刮了不少韩军的布防情报,对平阳城的防卫情况了如指掌,决心带领着如狼似虎的魏武卒,去感受一下平阳城与生俱来的“松弛感”。 北屈城,是吕梁山进入汾河谷地的最后一座城池。 如果说吕梁山中那些小城小邑,孙膑还可蒙混过关的话。那么北屈城则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拿下。 因为只有控制了北屈城,才可将吕梁山的出山道路彻底封闭,避免山中有好事之人前往平阳城报信。 北屈大夫远远看见来了一队韩军,拍着大腿说:“这帮兔崽子们,总算赶回来了,差点误了老夫的大事。” 不等孙膑叫门,北屈大夫就打开城门,亲自骑着马、带着随从骂骂咧咧地迎面而来。 “竖子!此次入山征粮,缘何久不归耶?莫非又去山中打猎去了?” 话音一落,却看见了一身儒雅的孙膑,他前后左右扫了一大圈,郁闷地问道:“石校尉、丁校尉何在?尔等……尔等是何方军马?” 孙膑正色道:“某奉君上之命,执行秘密任务,军国大事,大夫无须多问。” 北屈大夫愣了半晌,方才期期艾艾地道:“呃……将军,属下也接到君令,命起北屈之兵,前往平阳护驾啊?!” 护驾? 平阳护驾?! 护谁的驾?! 这么说……韩侯正好在平阳城哦! 孙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哦,原来如此,那本将与大夫一样,亦是奉君令前往平阳护驾。” 言毕,也不管北屈大夫的反应,大声下令道:“前锋军听令,立即进驻北屈城,控制四门城防,本将与大夫有要事协商。” 北屈大夫感到不妙,但是此时身后城门大开,城中驻军前往山中去搜刮粮食,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自己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孙膑之军挟持着进入了城中。 当北屈城被控制得如同铁筒一般,孙膑立即换了一副面孔:“不瞒大夫,某乃魏侯驾前之臣,此次奉命迂回作战。大夫有献城之功,某自当禀明魏侯,保证不吝封赏。” 北屈大夫一听一下子就吓得浑身瘫软,倒在地上哆嗦成了一堆烂泥。 孙膑弯下腰去,笑得十分灿烂:“大夫可为韩之忠臣,也可为魏之忠臣,路怎么走,自己挑喽!” 北屈大夫哭丧着脸道:“在下……在下家眷俱在平阳啊!” 孙膑道:“此事好办,大夫既可献出北屈,亦可带路平阳,平阳城破之日,必保大夫家眷无恙。” 北屈大夫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呜呜呜……君上,君上正在平阳啊,臣罪莫大焉!罪莫大焉!呜呜呜……” 孙膑眼中亮晶晶的一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大夫奇功一件,奇功一件啊!此战若胜,大夫当为头功。职位自在某之上,豪宅肥田、金帛美女,不可胜算!不可胜算!” 北屈大夫哭了半天,心一横、脖子一梗:“将军,老臣降魏了!还望将军言而有信!” 孙膑亲切地扶起北屈大夫:“大夫弃暗投明,反戈一击,此乃奇功一件。” 北屈大夫既然做了带路党,就一定要表现得十分虔诚,立即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情报全部来了个底儿掉。 原来,平阳城中还有条大鱼! 第1027章 奇袭平阳 平阳城中的大鱼不是别人,正是韩国君主,韩若山。 上次浊泽之战中韩、赵两军没有占到便宜,两国之君还心生嫌隙,导致两分魏国的图谋没有得逞。 赵侯种为了修补与韩国关系,派兵协助韩国灭掉了郑国,实现了韩国历代君主的夙愿,两国关系得以修复。 此次趁秦、魏少梁之战之机,赵国从晋阳出兵,韩国从上党出兵,两国再次组成联军,兵临浍水,准备对魏国趁火打劫。 韩侯若山为了避免再次功亏一篑,出新郑、渡大河、过野王、登上党,亲自赶到平阳城中监督作战,同时也到韩国祖庙中祭拜一下。 战国时,凡诸侯之丧,异姓临于外,同姓于宗庙,同宗于祖庙,同族于祢庙。 祖庙,一般是一世祖的祭祀场所;宗庙,是祭祀其他历代祖先的场所;祢庙,则是祭祀父亲的场所。 祖庙一般在家族的龙兴之地,比如韩国的祖庙在平阳而不在新郑,赵国的祖庙在晋阳而不在邯郸。 韩侯若山抵达平阳城后,感觉前线兵力仍不够多,于是将平阳守军中的一多半全部派到了浍水前线。 为了添补平阳兵力,又下令从周边的韩国城池抽调邑兵,来充实平阳城的守卫。 偏偏驻守北屈的一支军队,奉命到山中去搜刮百姓家中的粮食,而迟迟未归。是故北屈大夫一看见有兵前来,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跳脚大骂。 他是怕耽误了前往平阳的勤王大事,没想到一不小心却改换了门庭,成为有献城之功的魏国忠臣。 这些也没什么,三晋原本就是一家,韩赵魏三国之间有着割不断的丝丝缕缕的联系。三国之间的城邑、官员、校尉、军兵甚至民众等,反复横跳,朝韩暮魏,忽魏忽赵者,不在少数。 孙膑既收了北屈城,立即尽开武库,进一步伪装,将旗帜、服饰、装备、军械等全部换成一水儿的韩式,至少先锋军得装得像模像样,不引人怀疑。 然后将北屈城交由公叔痤镇守,自己亲率一半兵力,在北屈大夫的带领下,星夜向平阳城摸去。 平阳城中不仅仅是有韩侯若山一条大鱼,还有另一条大鱼,赵侯种! 上次浊泽之山,韩、赵两位君主不欢而散之后,两国一直在试图修复双边关系。 经过灭郑之战血与火的考验,两国关系和好如初,甚至韩若山还觉得有点愧对赵种,于是借这次回平阳祭祖之机,邀请赵种前来平阳一叙。 在三晋之中,赵国一直不甘居于魏国之下,数次想通过吞并小卫国,来扩大自己的势力与地盘。 但魏国一直以小卫国的监护人自居,是以魏武侯在世时,赵国一直被魏国压着打,围困邯郸、血战刚平,几乎每一次都是赵国略逊一筹。 现在魏侯?即位不久,内部公子缓闹分裂,外部秦国进攻西河,可谓内外交困,多事之秋。 趁你病,要你命! 赵侯种接到邀请后,也有心到浍水前线给军队打打气,鼓鼓劲,争取一战而下安邑,是故欣然出邯郸、上太行,顺便到旧都晋阳巡察一番,然后南下平阳,与韩侯进行双边会谈。 昨夜经过一夜笙歌,韩赵两位国君兴致颇高,大醉而归,各拥美人,尽欢而眠。 五更时分,天色微明,北屈大夫骑着高头大马,高高举着手中的虎符,叫开了平阳城的西门。 经过一番验证之后,队伍迤逦入城。这两天各地邑兵纷纷前来,平阳守军也习惯了。何况北屈大夫也是老熟人,是故一切毫不设防,敷衍潦草。 北屈大夫根据孙膑的安排,故意将队伍队形拉长。前锋经过瓮城,进入内城之时,队尾尚在瓮城之外、吊桥之上。 此时此刻,城外吊桥、瓮城城门、内城城门全部开放,畅行无阻。 黑夜不甘心被白天就这么打败,于是来了一场垂死挣扎,天色突然返黑,就像一场华丽的演出之后,演员又返场进行了一次表演一般。 趁着夜幕再次降临,两名武卒校尉发一声喊,本来在鱼贯入城的队伍迅速集结成两部,一部控制瓮城城门,一部控制内城城门。 平阳城高大的箭楼迅速被一把火点燃,在漆黑的夜空中如同一支燃烧的大火炬,为冲锋的魏武卒提供指引。 孙膑大声下令:“全军出击!” “杀!” 一片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如同潮水一般,滚滚而来,声浪划破长空,驱走了阴霾,东方闪露出血红的朝霞,如同喋血的平阳城一般。 从智氏被灭算起,平阳城近百年不识刀兵,早已忘记了战争的残酷与暴虐。 再加上韩侯若山将城中大部分精锐压到了浍水前线,目前城防几乎都是由附近的邑兵承担。 这些邑兵,平时务农,战时为兵,属于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兵组织,根本不是职业军人魏武卒的对手。 魏武卒战争属性一旦被激发,其强大的战斗力和破坏力便开始成倍释放。平阳城中一时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魏武卒迅速控制了西门及附近城墙,对于一座城池而言,城门被破,就意味着失守。 孙膑压轴赶到,在城楼之上建立起自己的临时指挥所。他立即抓来几名俘虏,询问韩侯驻地。 一问之下不要紧,平阳城中不仅有韩侯若山这条大鱼,更有另一条大鱼赵侯种。 孙膑大喜,立即命人集中优势兵力进攻韩国旧宫,活捉两位国君者,赏千金、赐地十万亩、赐爵大夫;杀死两位国君者,也有半赏! 重赏之下,魏武卒的狼性彻底激发出来,他们以卒为单位,瞄准韩国旧宫这一目标,不要命地展开冲锋。 很快魏武卒遇上一块硬骨头,那就是赵侯种的亲卫部队。这些赵军装备精良,全身披甲,战斗意志非常顽强,为保护君主撤退,与魏武卒死磕到底。 在赵军亲卫的拼死抵抗之下,韩侯若山和赵侯种被亲兵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光着屁股就被塞进了车厢,在众兵护卫下狼狈逃窜。 平阳之战起于西门,呈扇形向全城发散,完全是一种“驱逐战”的打法。 这种打法主要就是通过四下放火、大张声势、猛冲猛打、制造恐慌,从而瓦解敌人的战斗意志,最终迫使敌人弃守,避免陷入巷战的苦斗之中。 其实以平阳城韩、赵两军的兵力,与魏武卒打一场巷战,输赢也未可知,至少可以维持半壁江山。 正因为有两位国君的存在,韩、赵两军将战斗的重心全部放在了保证两位国君的安全上,最高作战目标变成了保护两位国君安全撤退。 在这种作战理念指导下,平阳守军一击即溃,鱼惊鸟散,保护着两位国君从东门作鸟兽散。 第1028章 浍水大捷 孙膑全军很快控制了整个平阳城,抓捕了两位国君未来得及逃跑的随从数百人,其中不乏大夫、将军级别的高官。 魏武卒从吕梁山中秘密潜来,全部都是山地步兵,没有车兵。但他们从平阳城中缴获了大量军辎武械、车辆马匹,立即临时武装起一支车兵,对韩赵两位国君展开衔尾追杀,又进一步扩大了战果。 不过,韩赵两军保护君上心切,一路上拼死抵抗,其中不乏悍不畏死,以命相搏的勇士,最终迟滞了魏武卒的进攻速度,韩赵两位国君得以逃离。 孙膑未能擒获或杀死韩、赵两位国君,心中不免遗憾,但此次作战目标主要是平阳城,对预料之外的因素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是故也就释然了。 孙膑下令收缩兵力,由进攻作战转为防守作战,全力巩固平阳之战的成果。 然后尽开平阳府库,补充装备,犒赏三军,开仓放粮,出榜安民,将平阳城牢牢控制在魏军手中。 浍水前线,太傅白圭快要顶不住了。 这些天来,白圭根据之前孙膑制定的作战策略,在浍水沿线深沟高垒,埋头死扛,坚决不主动出战,顶住了韩赵联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魏国河东军的怨气大了,没想到国君派了这样一位不知兵的老头来到前线,除了下令“顶住!顶住!”之外,不懂任何作战策略和谋划。 好几次,韩、赵联军在阵前大吃大喝、高声辱骂,把魏氏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白圭像没事人一样,坚决不许出战,就俩字:坚守! 从平阳城中逃跑出来的军卒,迅速跑到浍水前线报信:平阳城失守!韩侯、赵侯被从天而降的魏武卒撵得到处跑,速速回援!救驾! 这下子,韩、赵两国的前线指挥官都给吓呆了,如果国君有失,那么前线打得再好也没有卵用啊。 再者,功高莫过于救驾,这个时候得赶紧回师救驾啊! 但这么多的部队,撤退不能一哄而撤,必须层层掩护,梯次后撤。否则很容易被敌军衔尾追杀,造成炸营。 当部队炸了营,恐慌情绪开始蔓延,那么有多少人就等同于有多少只羊,自我践踏、自相残杀,因为在求生欲面前,一切阻碍都是敌人。 在战斗进行得顺利的时候,韩赵两军都还非常配合,毕竟有战功在诱惑。 但当撤退之时,谁都不愿意留下断后,不愿意牺牲自己的部队来给别人当垫脚石。 历史再一次重演,半夜时分,韩军突然不辞而别,连营地都没有收拾,就匆匆撤军。 赵军闻听大惊,立即收拾行装,匆忙撤退。 白圭这些天憋着一股劲,就等待这个时刻的出现。当敌楼之上的了望哨将敌军的情报汇总到白圭这里,一向以老好人形象示人的白圭一下子从地上弹射起来,花白的胡子被吹上了天,这段时间以来的憋屈,此刻全部化为出口吐芬芳: “韩贼!赵狗!想特么溜,没那么容易!传本太傅命令:全军出击!给老子狠狠地打!打他个狗娘养的!”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抽出了腰间从来不用的定剑,跃跃欲试地计划亲自冲锋,十几个亲卫拦都拦不住。 魏军从来没有见过白太尉如此热血与冲动,全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从浍水水浅处涉水过河,嗷嗷叫着对韩赵联军衔尾追杀。 墨菲定理,简单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韩赵两军都怕炸营,都怕被敌人咬住,不得不说,猜得真准! 魏国西河之军是久战悍卒,河东之军也是按照魏武卒的标准训练出来的,其战斗力同样不可小觑,否则魏国凭什么称霸战国初期数十年? 只是这些天来,白圭一直严格执行孙膑的计谋,坚守不出,以待时机。时机一到,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杀! 魏军的前锋部队就像饥饿了许久的猛虎一般,紧紧地咬住了赵国军队的尾巴。完全不顾什么阵法、战法,就是一个劲地猛砍猛杀,疯狂地向赵军发动攻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喊杀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然而,在战场上,这些因素都是战胜方的兴奋剂和催情素,只能换来更残酷、更无情的杀戮! 赵军被白圭率领的河东军衔尾追杀,陷入苦战之中;而提前逃离战场的韩军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一头撞进了公叔痤布置好的大口袋里。 同样是魏武卒,跟随孙膑的一部已经打下了平阳城,正在吃香的、喝辣的,享受大开府库的封赏。而跟随公叔痤的一部,风餐露宿、幕天席地,大家都憋着一口气。 韩军急于回援平阳城,前去救驾,一路疾行,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达到了体力的极限。 看着丢盔卸甲一路跑来的韩军,公叔痤心生感慨:感慨其一,洗刷老夫耻辱的机会,终于来了!感慨其二,孙膑此子,真乃世之良才、国之栋梁也! 一名校尉悄悄贴了上来:“相国,下令吧!” 公叔痤冷静地道:“再等等!” 魏军伏于草莽之中,将先头部队放过,等韩军主将的兵车进入视线之后,公叔痤大声高喝:“放箭!” “咻咻咻咻咻咻……” 无数道黑影从地平线上升腾而起,霎时遮天蔽日,如同一片黑色的乌云一般,铺天盖地般朝着韩军压迫而来。 “怦怦怦怦怦怦……” 箭矢如飞蝗般地袭向韩军,惨叫声此起彼伏,行军队形一时大乱,众人都在手忙脚乱地或寻找掩体、或操起盾牌。 更要命地是,处于伏击有利地形的魏军,几乎都把韩军将领当作活靶子。结果第一轮箭射下来,韩军将领连人带车带马就被射成了一堆荆棘丛。 不见车马,更不见人。 只有滴滴答答不停滴下的鲜血,提醒着一脸懵圈的韩军,这层密密麻麻的箭矢下方,埋葬着他们的将军。 三轮箭矢已过,韩军死伤枕藉、伤亡惨重。最重要的是失去了指挥官,整支队伍群龙无首、一片散沙。 公叔痤猛捋了一把胡须,大声下令:“全军出击!” 他突然感到下巴如针扎般的疼痛,低头一看,原来刚才捋胡须时太过兴奋了,硬生生给薅下一小撮胡子来。 第1029章 国君亲迎 相国公叔痤半路伏击,太傅白圭衔尾追杀,直杀得韩、赵联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败而归。 两军一路掩杀,直杀到平阳城下。孙膑出城迎接,将魏国两位重臣迎入城中。 孙膑将平阳城的户籍资料、府库账目、武库数目等清清楚楚地交给公叔痤。孙膑又以未能抓获韩、赵两国诸侯为由,态度谦卑地向公叔痤请罪。 公叔痤见到孙膑在大功在身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显示对自己的尊重,大为欣赏。于是飞马向安邑报捷,信中当然少不了对孙膑的推荐与赞赏。 其实,这也是孙膑的手段之一。他要想在魏国与庞涓斗法,没有靠山是万万不能的。通过这些小事,充分显示了对公叔痤的尊重,也是为了借助公叔痤之手,向庞涓展开报复铺设基础。 其实,在入城之初,孙膑已经动用府库对攻城士卒进行过一波犒赏了。不过战乱之中,敌方府库有些损失也在所难免。大功面前,这些小瑕疵会被自然忽略。 公叔痤坐镇平阳,调动河东各路军马集聚平阳,防范韩赵联军的反扑。同时,西河也不敢长期空虚,对西河之兵进行了一番封赏之后,立即组织换防,原路返回西河。 魏侯?闻报大喜过望,自己继位之初,险些被韩赵两家给灭掉了的那口恶气,终于随着平阳城的易主而长长地吐了出来。被秦国偷袭的奇耻大辱,也在韩、赵身上找补了回来。 也许是韩赵两家当初趁火打劫的行径太过恶劣了,终魏侯?一生,始终同韩、赵两国死掐。真实历史上如此,这一世仍然如此。 魏侯?传下君令,对公叔痤官复原职,继续担任相国之职,并给予赐田、赐金之赏。 因为公叔痤已经位极人臣,封无可封,再往上就该封君了。终魏之世,对于封君制度相当谨慎,基本上只有公室封君,很少有异姓封君。 加封白圭为太师,同时给予赐田、赐金之赏。理论上讲,太师、太傅、太保“三公”都是平级,但太师排名在太傅之前,也算一种晋级。 不过进入战国之后,各诸侯国都设置了相国、相邦之职,“三公”多为有名无实的虚职。 对参战部队依据军功,分别给予封赏。 魏侯特别对孙膑进行了封赏,封孙膑为国尉,赐爵中大夫,豪宅肥田、金珠宝贝、家奴仆役等一样不少,孙膑一下子从相府中庶子跃升为魏国朝堂炙手可热的人物。 浍水之战,尽管有孙膑的奇谋之功,但也再一次证明了魏老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使魏侯?继位以来倍受屈辱的局面为之一新。 卫、宋、鲁等小国纷纷来朝,寻求魏老大保护,使魏侯?的虚荣心又膨胀了一圈。 安顿好平阳城的防守之后,孙膑随公叔痤、白圭回师安邑。 刚到安邑城下,只见前面鼓乐齐鸣、人山人海,乌乌泱泱一大帮人聚集在城门口,看样子像是在迎接他们的凯旋。 并排驱车而行的公叔痤与白圭相视一笑,他们非常享受这种荣归的感觉。 孙膑骑在马上,位置更高一些,看得更远一些,却看出了城门口的铺排有些豪华,不像是简单的欢迎仪式。 他极目远眺片刻,纵马走到公叔痤车前:“相国请下车,前方可能是君上亲迎。” 公叔痤都吓了一跳:“君上亲迎?” 尽管打下了韩国的旧都平阳,但魏侯已经进行过一轮封赏了,根本犯不着亲自出迎啊。 孙膑道:“膑观其阵仗,不似寻常,相国还是谨慎为好。” 公叔痤也从车上立起远眺了一阵,感觉孙膑说得有道理,立即与白圭一同下车,孙膑等人也下了马,众人步行向前。 快到安邑北门时,果然看到了魏侯的仪仗,真的是魏侯?亲自在城门口组织欢迎仪式。 公叔痤毕竟在西河有失,尽管浍水大捷,但仍然心中发虚。 他远远地就向着魏侯?大礼拜将下去:“老臣公叔痤,有负君恩,请君上治臣之罪!” 白圭、孙膑以及一干人等,也都随着公叔痤齐齐大礼相见,呼啦啦伏倒了一大片。 魏侯?笑吟吟地迎了上来:“相国、太师、国尉,诸位壮士,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魏侯?眼角眉梢掩藏不住笑意,亲自走到孙膑面前,牵住孙膑的手使劲拍了好几下:“国尉呀,此战大涨我魏国志气,尽灭韩赵气焰,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孙膑心中纳闷,这仗打得是不错,此前不都进行过封赏了吗,至于兴奋成这个样子吗? 魏侯?显然看出了孙膑眼中的疑惑,他打着哈哈道:“哈哈哈哈,国尉尚且不知,那韩若山小儿,丢失了故都平阳,又身中流矢,返回新郑未几,就一命呜呼,死了!”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魏侯亲自出迎,是为了庆祝韩若山之死啊。 魏侯?扶着胡须道:“相国、太傅。” 公叔痤与白圭齐齐上前:“臣在。” “浍水之战,破韩故都,追杀二君,死一诸侯,此等大功,更当重赏啊!” 公叔痤与白圭面面相觑,他俩都知道,以他们现处的职位,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于是齐齐向魏侯行礼道:“此乃君上之福,国家之福也。” 公叔痤迅速挤出两行浊泪,声情并茂地道:“老臣有罪于西河,而君上不吝封赏,臣有愧于君上,有愧于父老,有愧于国呀!” 魏侯?一听,你俩这扯得哪跟哪呀,寡人说了要封你俩了吗?不过你俩既然说了不要封赏,那就不给了呗。 他咳嗽了一声道:“两位国之股肱,不欲封赏,诚人臣楷模也。不过,国尉有功,寡人不封,国人必非议寡人。故擢拔孙膑为大梁守,赐爵上大夫。” 大梁,是魏国的东部重镇、经济中心,在魏国的版图中地位尊崇,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一下子将孙膑升为大梁守、上大夫,足见孙膑在魏侯心目中的地位之重。 孙膑急忙上前:“膑起于微末,陷于囹圄,幸得君上开恩,相国、太师援手,方有今日之生。愿为国尽瘁效死,岂敢当如此大赏。” 受过社会毒打之后的孙膑,懂得了人情世故,暗戳戳地将受到庞涓陷害之事重复一遍,同时将公叔痤、白圭的相救之情,魏侯的赦免之恩,全部放在语句中的重要位置加以强调,让在场诸人听了都心情舒畅。 魏侯?大袖一挥:“孙先生不必推辞,使秦之功且不必说,平阳之战,夺一旧都、逐二国君、死一诸侯,此功不赏,天下人宁不咒寡人为昏君耶?” 第1030章 经略中原 韩侯若山在平阳之战中连惊带吓,连气带伤,一路上气息奄奄,回到新郑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众臣根据韩若山生平,依据谥法“温柔圣善曰懿”的解释,上谥号曰“懿”,史称韩懿侯。 韩懿侯在任时,最大的功绩是完成了韩氏历代先祖灭郑的夙愿,彻底灭掉了郑国,迁都新郑。 在外交上,逐渐疏离了魏国,加强了与赵国的联系,多次与赵国联合出兵武装干涉别国内政。包括魏武侯尸骨未寒时,企图实施“两分魏国”的战略图谋。 其子韩武灵前继位,韩国第六位国君正式走上了战国舞台。 平阳的丢失,成了韩侯武不能承受之重。平阳是韩国的龙兴之地,是韩氏的祖庙所在地,是列祖列宗奋斗过的旧都,在韩国政治格局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 以韩国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对魏国发起挑战,而赵国也在此战中伤了元气,一时半会组织不起新的进攻。 无奈之下,韩侯武派出使者,出使安邑,低声下气地向魏侯请求议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务必赎回旧都平阳。 魏侯?命公叔痤主持对韩谈判,少不了狮子大开口,猛敲竹杠。 不过公叔痤毕竟出自韩国,在韩国充分出血,割让上党三城、支付数量不菲的赎金之后,魏国将洗劫一空的平阳城又还给了韩国。 魏侯?这段时间太稀罕孙膑了,又有本事又谦逊,完全不像庞涓一般飞扬跋扈、桀骜自恃。 虽然韩懿侯并不是死在平阳之战中,但这笔功劳牢牢地记在了孙膑的头上,夺一旧都、驱两国君、死一诸侯的功绩,足以让孙膑牢牢地占据战国一线名将的地位。 魏侯?与孙膑进行了彻夜长谈,孙膑提出了“经略中原、一统三晋”的重大战略,正中魏侯?的下怀。 魏国作为战国初年第一强国,其发展战略存在一个左右横跳、前后反复的过程。 魏文侯时期,加强了对秦国的进攻,派吴起任西河守,有向西发展的苗头,但不坚决; 韩、赵两家迁都中原的时间都比较早,中原地区人口稠密、物产丰富,是列国必争之地。 魏武侯继位之后,注意到了韩赵两家的战略动向,于是魏国的战略重心就转向了中原,甚至逼走西河守吴起,也是因为他的主张与君主不合。 同样,魏侯?也认为经略中原比向西发展更有油水,像上郡、西河这种贫瘠之地,不要也罢。 同时魏侯?还有一个一统三晋的梦想,这从他日常的谈话中就可以看出来。 历史上魏侯?在与孟子对话中说道:“晋国,天下莫强焉。” 这里,魏侯?明明说的是“晋国”,史书中也清清楚楚写的是“晋国”,但所有的注释中都解释为,这里的晋国指的是魏国。 这说明什么?说明魏国一直以晋国的衣钵继承人自居,说明魏侯?一直有一个将三晋再次统一起来的野心。 魏侯?估计和后世无数的战国迷们有同样的一种心思:三家分晋后,都能在战略七雄中占据三席地位,要是三晋重归一统,那还了得?! 魏侯?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在其任内,魏对韩、赵两国大打出手,着名的围魏救赵、围魏救韩均发生在这一时期。 只不过眼下历史走向发生了转变,孙膑没有变成瘸子,更没有逃到齐国,而是作为汉国的重要暗子,留在魏国与庞涓死磕到底,同时也通过实施“搅乱三晋”、“消耗三晋”的战略,在敌后战线为汉国崛起做贡献。 孙膑以国尉兼大梁守的身份,动身前往大梁。他还担负着魏侯交代的另一项重要工作——为迁都做准备。 公叔痤则向魏侯告密,自己之所以在西河失手,是因为庞涓暗中勾结秦国耍阴谋。只因为政见不同,庞涓就使出这样没底线的手段,此人品行之坏,可见一斑。 同时公叔痤还派出人手,在安邑大肆宣扬庞涓残害同门师弟,阻塞魏侯招贤纳良之路的不齿行为,安邑百姓街谈巷议都把庞涓作为奸雄看待。 庞涓这会子也装不住病了,他匆匆忙忙地上殿面君,向魏侯?表白自己绝对没有私通外国。更指明孙膑已经先期认主汉国,自己将孙膑控制住,是因为孙膑欲投奔汉国,恐怕泄露了魏国机密云云。 对这些黑历史,魏侯?闻而不查,按中不发。作为君主,他非常享受群臣之间斗来斗去这种现状,只有这样,方能实现朝堂权力的平衡,更体现君主的不测之威。 孙膑和庆载分别在魏国和秦国站稳了脚跟,成为汉国埋在两国的暗子,同时也搅乱了三晋和秦国局势,使这些国家都陷入了内斗之中。 三晋在背后推动、秦国和楚国勾结、欲图进攻汉国的图谋,在秦国这边已经熄火了,汉国的北部边境暂时安全。 在北方诸侯乱成一锅粥的同时,楚王熊良夫却动了歪心思,准备试探性地看一看汉国的长江防线是不是真的空虚,趁俱酒不在蜀地之时,偷偷掠夺一些利益。 楚国令尹昭奚恤其实不赞成楚王冒险,维持楚汉友好,可以集中精力北伐中原,实现历代楚王的中原梦。 但是,魏国埋在楚国的暗子江乙,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地说动了楚王。 江乙的说辞是:汉越联手,已经威胁到了楚国的两肋。楚国一旦北上,汉越齐齐动手,那么就是两肋插刀,楚国一下子就完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要破解“两肋插刀”这种不利局面。而汉王离开蜀地,是大举伐汉的不二良机。 不出汉王俱酒所料,楚王熊良夫将视线瞄准了楚汉两国的水路交界:鱼复。 所采取的方案正是淳于浩当年玩剩下的:白衣渡江。 第1031章 揣摩之术 与庆载以散士身份入秦,最终成功卧底秦国不同,“鬼谷四友”中的另一位纵横大才江牟,则是以汉国特使的身份入楚的。 江牟在鬼谷子门下,除了学习纵横之术,练就一双利口外,还对天文、地理、水情、山势等知识兴趣颇浓,所学匪浅。 一路之上,江牟把楚国的道路交通、山河地理、重要关隘、河流湖泊等情况仔细调查、细心观察,并且绘图收纳,收集了沿途之上重要的军事地理情报。 汉国使团进入郢都之后,按惯例首先应该拜见令尹昭奚恤,由令尹安排楚王的接见时间。 但江牟却反其道而行之,入郢之后,以“同是魏人、又都姓江”的理由,首先拜访了大夫江乙。 江牟见了江乙,趋步上前,一揖到底:“江国之后江牟,拜见大夫!” 江乙闻言虎躯一震:“既言江国,合是同宗,大夫不必多礼,且堂内叙话。” 江姓,出自春秋时期的一个小国——江国。 江国是伯益之后,嬴姓,江氏。其建国之初可以追溯到商朝时期,周初臣服于周,其故地在今天河南省驻马店市正阳县一带, 江国地处膏腴之地,临淮水而居。其地肥沃、物产丰富,夹在楚、宋、齐等国之间。 春秋时期的小国,始终逃脱不了晋楚争霸的大环境。江国也未能摆脱时晋时楚的求生套路,公元前624年,楚国怒而伐江,晋国救之。次年,晋军撤走之后,江国最终被楚国吞并。 江国毕竟离楚国太近了,晋国也是鞭长莫及。反倒是秦穆公闻听同属嬴姓的江国灭国,非常哀伤,穿着素服以示哀悼。 臣下劝谏,秦穆公回答道:“同盟灭, 虽不能救,敢不矜乎?”意思是面对同姓灭国,但不能相救,实在惭愧。 江国灭国之后,国人四处逃散,为纪念故国,以江为氏。其中一支逃到了晋国境内,这就是魏国江氏的由来。 江牟巧妙地用江国的往事,拉近了与江乙的距离,并奉上一份适当的礼品,名为故国晚辈之礼。 江乙知道江牟是汉使,与自己政治立场不同,但江牟所送的不过是一份寻常之礼,也不疑有他,且笑纳了。 江乙也是人精,谈话之中处处提防,并不透露任何楚国之政;江牟也十分默契地只叙江国往事,不谈楚国一字。 俄顷,江牟告辞,江乙道:“大夫有重任在身,老夫就不留饭了。待国事已了,老夫请君共食云梦之鱼、郢都之羹。” 江牟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一言为定,届时一定前来叨扰。”遂告别出府。 江乙望着江牟登车远去的背影,捉摸不透他此行的目的;江牟在车上则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今天能见到江乙,并在其府中坐上一会儿,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紧接着,江乙重整行装,带着国礼、国书前去拜会楚国令尹昭奚恤。 江牟见到令尹昭奚恤之后,少不了一番复杂的见礼。江牟一边行礼,一边观察昭奚恤的表情神态 楚国刚刚制定了偷袭汉国鱼复的决策,江牟就突然出现在郢都。而且汉使不先来拜见令尹,却先见江乙,昭奚恤难免心中狐疑,故而表情有些不自然。 这一切,哪能逃过江牟的眼睛,他心中若有所动,估计楚国佬没安什么好心眼。 江牟察言观色的本领堪称了得,因为这是鬼谷之学的传家秘学。鬼谷子创造了两个汉语词汇,一个是“纵横”,一个是“揣摩”。在其着述中,有专门的《揣》篇和《摩》篇。 昭奚恤就算脸上涂上十斤厚的粉,江牟也能洞察出其表情背后的秘密,这就是揣摩之术的厉害之处。 昭奚恤别有用心地问道:“贵使从何路而来?” 江牟也模棱两可地道:“外臣从水路而来。” 昭奚恤眉毛一挑,心中暗忖,不知道汉使来郢途中,是否观察到了楚军溯江西进的动作,尽管是扮作白衣商贾。 江牟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上一份礼单:“寡君曾言,昔日在郢,有欲挑拨楚汉关系、不利于寡君之事,多亏令尹心怀大局,居中斡旋,方使两国关系稳如石,坚如金,故令外臣献上不忝之仪,以谢令尹。” 昭奚恤瞟着礼单上不菲的礼品,思绪飘回到当初两国郢都之会。彼时左尹昭亭与司马子布,因为吴起奔汉的缘故,欲对俱酒不利,昭奚恤拼命劝阻,也未济于事。 最后是俱酒急中生智,借酒耍疯,挟持楚王出游,方才解了一场大难。 不过后期昭奚恤确实在楚王面前好一通劝谏,为稳固楚汉关系做出了贡献。 而如今,同样的戏码再一次上演,令主张楚汉交好的昭奚恤心里颇不是滋味。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亲汉,而是悲哀自己身为大国令尹,正确的主张总是会被佞臣干扰,得不到楚王的重视。 昭奚恤为掩饰自己的尴尬,放下礼单问道:“多谢汉侯关心,汉侯安否?” 江牟道:“寡君安!不过,外臣临行之前,寡君有话,命外臣向令尹讲一则故事。” 昭奚恤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汉侯命使臣向自己传话就传话吧,还讲什么故事! 江牟也不理会,径自开讲:“昔日巴王暴虐,民不聊生,寡君奉天意、顺民心、起义兵。有阆中守将巴天冶者,临水筑塔、沿线设伏,以阻天兵。” 昭奚恤眨巴眨巴眼睛,你讲这些几个意思?征伐巴国之事和老夫说得着吗? 江牟继续道:“汉侯为救民于水火,遂命舟师白衣渡江,夜袭烽火,阆中遂平!” 江牟笑眯眯地看着昭奚恤:讲完了! 白衣渡江?!昭奚恤的左眼突然“嘣嘣嘣”跳了三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汉侯令贵使传话,其意何在?” 江牟道:“寡君天纵之才,常有异于常人之举动,外臣鄙,不知其意。原话传到,外臣之责也。” 第1032章 安陵君 江牟是揣摩大师,也是心理大师,更是赌术大师。 一个成功的赌者,必然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他在赌桌上不仅仅是跟对手作战,更是跟自己的情绪和心理作战。 汉王俱酒在分析汉国军情时,曾当众讲过,要防止楚人以“白衣渡江”的方式,骗取鱼复关口。 江牟今天通过揣摩江乙、昭奚恤二人的神态、表情、举止、言语,清晰地判断出楚国一定在背后搞什么鬼花样。 具体是什么,江牟并不知道,但他敢于赌上一把,赌楚人正在秘密向汉用兵,赌楚国被汉王言中,正在玩一把“白衣渡江”。 赌中了,那么楚国必然心虚,以为汉国早有准备,势必收回军队,其局自破。 赌错了, 也不损失什么。江某人走南闯北,靠的就是虚虚实实,假假真真,鱼目混珠,假戏真做之章法。 当昭奚恤左眼抑制不住地狂跳之时,江牟的笑意更浓了。他承认,他是在赌,但是他赌对了! 昭奚恤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淡淡地道:“汉侯用兵以奇制胜,昭某久有耳闻。烦请贵使回报,汉侯之厚礼,老夫愧受了;汉侯之故事,老夫记下了。” 江牟又似笑非笑地道:“令尹,闻听秦使曾来郢都?” 昭奚恤暗道,这是想打探秦楚之间的消息啊,小子你嫩了点! 他不动声色地道:“楚乃大国,诸侯皆朝,往来之使,如过江之鲫,贵使啊,恕老夫年迈昏聩,不记得了!” 江牟笑着道道:“无他无他,只是外臣夜观天象,秦国分野不清,星象混沌,恐有大乱。本以为秦使在郢,外臣也好向他讨教一二,令尹不记得了,也无大碍。” 江牟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基于他对师弟庆载的信任。庆载入秦,必然会破坏秦楚合作大局。 江牟入楚的时间和庆载入秦的时间差不多,江牟有这种自信,但他此时还不清楚庆载将在秦国掀起一场大风浪。 昭奚恤心中又是一动,此次楚国最终决心出兵偷袭汉国,主要是基于秦楚同盟的基础。 前者秦使给出了优厚条件,约定两国分别从北、东两面动手,秦南下秦岭,楚东破巫山,两面夹击。 如果秦国发生巨变,那么秦楚的协同作战将成为泡影,楚军势必陷入与汉军的苦战中。以汉国兵锋之锐,恐怕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啊! 江牟运用揣摩之术,对昭奚恤的心理变化洞若观火,既然目的达到了,江牟就要撤退了,要留出时间让楚王君臣好好应对嘛! “如此,就烦请令尹禀报楚王,早日安排外臣觐见之仪,共修楚汉万年盟好之大局。” 江牟客套一番,就告辞而去,回到馆驿中,放心地倒头大睡。 昭奚恤在府中坐卧不安,来回踱步,心中好似有一百只老鼠在七上八下,烦躁不安。 楚乃大国,制定了如此机密的军事行动,竟然被人泄露,此乃大患也。 现在,楚军的行动不知进行到了何种程度,该如何应对?要不要叫停?作为一国令尹,这都是必须充分考虑的事。 至于江牟讲的什么汉侯传话,打死昭奚恤也不相信。汉侯又不是神,怎么能未卜先知、先知先觉? 昭奚恤判断,绝对是哪个环节泄露了消息! 是哪个环节呢?是汉使在途中发现了端倪?还是楚军行事不密?或是郢都有汉国的间谍? 突然,昭奚恤眼睛一亮,江乙! 江牟、江乙同属江姓,同为魏人,江牟入郢之后,首先拜见江乙,孰知其中有没有猫腻? 不行,老夫必须马上面见大王,将这一重要变故向大王汇报。 楚王熊良夫正在楚宫之中宴饮,陪伴着他的是新得的男宠安陵君。 战国是个神奇的时代,有其保守的一面,更有其开放的一面。君主与贵族穷奢极欲,追求刺激,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出现了“同性之好”。 当今之世,西方弄出个政治正确的lgbt,让人莫名其妙。哪如中国古人,发明了许多隐晦的代称,让人一听就知所指。 中国古代语境中,有四个词语都指向了“同性之好”这一件事,分别是“分桃”、“安陵”、“龙阳”、“断袖”。 在这四个代称词中,除了“断袖”说的是汉哀帝与董贤的故事外,其余三个都来自春秋战国。 “分桃”说的是卫灵公与弥子瑕的故事;“安陵”来自楚宣王男宠安陵君的封号;“龙阳”则来自魏安厘王的男宠龙阳君。 安陵君是楚国着名的美男子,其人面如冠玉,唇若涂脂,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其身形修长,举止优雅,宛若仙人下凡。一身华服在身,更显气质高贵。尤其是那双眼睛,恰似星辰闪烁,深邃而迷人,令人不禁为之倾倒。 近年来,楚国在熊良夫治下,少起刀兵,埋头发展,雨调风顺,民丰物阜。 楚王熊良夫饱暖而思淫欲,渐渐也迷上了男风,于是安陵君就成为他的男宠兼嬖臣,其受宠程度荆楚独步,风头一时无两。 楚王熊良夫醉眼迷离地看着安陵君,想起当年自己与汉侯俱酒同车之时,俱酒那色眯眯的小眼神。 彼时,熊良夫还很膈应俱酒的表现。当自己躬身入局、食髓知味之后,不禁心生感慨:没想到俱酒这个家伙早早地就享受过了! 唉!失败啊! 不过,马上楚军就兵出长江,直趋鱼复,待本王夺下巴蜀,平了汉国,到时候再把俱酒这个家伙弄到郢都来,让他在老子面前跳舞!裸舞! 安陵君又劝了楚王一杯,两人情到浓处,心旌摇曳,正欲有所作为之时,突然内侍急报:令尹昭奚恤,有要事求见! 楚王熊良夫愤慨不已,将一案酒菜全部都推到了地上,叮叮当当响作一团,汤汤水水四下横流。 安陵君莞尔一笑,好言劝慰:“大王,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楚王熊良夫抓住安陵君的纤纤柔荑,深情地道:“我心中,君最重!悲欢共,生死同。” 安陵君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桃花:“明日也可称雄,此刻国事为重。” 楚王熊良夫一脸不快地挥退左右:“请令尹进来吧。” 昭奚恤面带惊恐地向楚王行礼:“大王,大事不好!” 熊良夫仰望头看着房顶,心中暗道:坏不谷好事者,如杀不谷父母! 昭奚恤道:“今日汉使入郢……” 熊良夫冷笑两声:“哼哼,怕了?!” 昭奚恤急得青筋爆裂:“大王,汉使入郢之后,未入臣府,先见江乙。密会良久方出……” 熊良夫心不在焉地道:“汉使是有失礼之处,不过,也无关大局啊,令尹何慌?” 昭奚恤急得都快咬舌头了:“汉使随后见臣,已尽知‘白衣渡江’之事!” 熊良夫猛然一凛:“咹?!” 昭奚恤上前一步,躬身低语道:“臣以为……江乙此贼,泄露军机!” 第1033章 夜宿江关 楚王闻听汉使江牟已经知道了“白衣渡江”之谋,心中大惊。如果消息泄露,那么奇袭就变成了白白送死。 楚王紧急下令,前线军队停止一切军事行动;同时命令昭奚恤严查消息泄露渠道,特别是加强对嫌疑最大的江乙的秘密调查。 而汉使江牟,则被进行了冷处理。楚王既不召见,令尹昭奚恤也以各种理由不见。 江牟闲来无事,就在郢都城中到处闲逛,观测城防地理、山形水势,利用鬼谷之学的揣摩之术,将有用的资料都暗暗记了下来。 楚王的军令还是下的迟了点,楚国司马子布亲自率领的偷袭船队,其前锋化装成沿江而上购买货物的商人,已经一头扎进了羊图、丁季布好的江上口袋阵。 自从接到俱酒的飞鸽传书之后,汉国对沿江、沿巫山一线进行了严防死守,水陆诸军枕戈待旦、如临大敌。 子布溯江而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以往江上往来如梭的楚汉商贸船只,变得稀稀拉拉、松松散散。 子布命人截停了几艘商船,详细询问汉国鱼复江关情况。商人回答,汉国方面称上游山体塌方,影响航道为由,近来几乎断绝了两国之间的商贸往来。 一些商号亟需的货物,或者先期已经约定好的生意,则由汉国船只将货物搬运到江关,在此换船东进。 子布又询问了江关的防务情况,商人答并无异常,驻守江关的船只、军卒等都无大的变化。 子布心中虽然有疑问,但作朝中坚定的反汉派,他还是决定冒一把险。 当下他命令先头部队千余人,乘坐十数只大船,以采购茶叶、盐巴、棉布为由,暗藏兵器于舱底,继续沿江而上,按原计划执行。 楚军船只在傍晚时分抵近江关,这是预定之计。计谋的主要内容就是要以天色已晚为由,在江边夜宿。然后趁夜发动奇袭,夺取江关。 得手后,以点火为号,向下游楚国舟师大部队传递信号,发起全面进攻。 船队尚未接近江关,立即被汉国舟师的五艘中翼、两艘大翼围了上来,船上汉军高声喝令道:“前方船只,停船接受检查。” 楚军头目扮作商贾,立即走上船头:“将军,我等楚国商人,欲往江州采买盐巴等货物,有敝国扞关将军之通关符信在此,请将军通融放行。” 汉军高声道:“前方山体塌方,江道壅塞,不可行船。尔等速速折返!” 楚商为难地道:“呃,将军,此刻天色已晚,夜间视物不清,不可行舟,可否容仆等驶入码头,小憩一晚,明日早间再行返程?” 汉军互相商量了一下,回道:“欲入码头,必先接受我军检查。” 楚商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合该如是,合该如是!” 汉军立即放下十数条小翼,每翼十余名士卒,如飞一般驶向楚舟。 汉军水师一个个俱是浪里白条、水上蛟龙。只见他们将手中的钩拒往楚舟船帮上一搭,身形一晃,早已飞身上船,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 楚人看了,俱皆心中吃惊,汉军舟师果然了得,真要动起手来,诚吾等之劲敌也。 各船的头目都点头哈腰地送上礼品、钱物,他们越是这样,越引起汉军的怀疑,于是仔仔细细地将船内船外搜查了个遍。 最后的结果是:船中载有楚国粮食、锦帛、坚果、药材等物,还有的船上装着活的鸡鸭,没有任何违禁品。 搜查结束,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各船点起了星星点点的渔火。汉军数位头目一合计,准予楚船进入码头,在指定位置休息。 楚军头目进入码头之后,立即远远地对整个码头进行了一遍侦察,对汉军的布防情况、各处制高点等进行了详细观察,做到了心中有数。 亲自坐镇鱼复前线的丁季,接到了江关守军的报告,心中冷哼一声:终于还是来了。 你们这帮兔崽子们可能不清楚,当年阆中之战,白衣渡江这一招,是老子亲自率领前锋实施的。在老子面前玩这一手,哼!撞到枪口上啦! 他清了一下嗓子:“嗯哼,启动既定计划!” 江上水声哗哗,岸上灯火不动,半夜时分,楚军的水鬼悄悄下水潜到船底,不久之后,潜出水面,将水下的绳索递到了船上。 船上之人蹑手蹑脚地拖动绳索,一个又一个长大的包裹露出了江面,在江声的掩护下,拖上了船只。 船舱之中,油麻布包裹的弓、箭、枪、戟、斧、剑等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被依次发到每一个人手中。 部分包裹里有甲胄,甚至兜鍪,这是给打头阵的敢死队的装备。甚至还有引火的油罐,在密封之下,安然无恙。 丁季在高处的山巅之上,通过手中的望远镜,借助江水泛起的微光,死死盯住舟上影影绰绰的楚军。 楚军首领在舟中如豆的灯光下依次下达命令:“平校尉之军为一,攻占码头内四处敌楼,然后放火焚烧汉军码头粮草库。” “属下得令!” “当校尉之军为二,趁夜色摸索到汉军军营驻地之外,围而不发。待粮草库火起,立即杀入,全歼营中汉军,不留活口。” “属下得令!” “南校尉之军为三,待粮仓火起,立即向汉军舟师发射火箭,尽焚其船。” “属下得令!” “本将坐镇江中,率亲军接应诸校尉。诸位,此战若成,自是大功一件,不失封君拜公之位,更有豪宅肥田之赏,光宗耀祖,在此一举!” 众人低声答应一声,一双双眼睛中闪烁着既激动又惶恐的光芒。 楚将目光四下巡睃一番,猛地吹熄了舟中之火。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低喝:“出发!” 舱中楚军立即如同鬼魅一般摸了出去,消失在星光之下、涛声之中。 第1034章 码头设伏 “将军,干吧!”一位汉军校尉眼中冒火,他压低了嗓门对丁季道。 丁季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尽管夜色已经很浓了,但他仍在努力在黑暗之中搜寻敌方的行动轨迹。 “将军……” 丁季淡淡地说:“行动吧,记住,别太杀生,斗而不破!” “诺!”校尉亢奋地答应一声,转身跑了下去。 楚军当校尉之军最先摸到了汉军的营房附近。此地依借山形修建,从后山的山坡之上,可以很顺利地登上营房房顶,突入营中,而不必强攻营门。 楚军平校尉派出的楚军技击高手,悄悄摸到了四处敌楼之下,然后如同壁虎游墙一般,无声无息地攀了上去。 然而,敌楼之上,居然没人!? 楚军高手一脸蒙逼,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此刻,也不能大声说话传递信息。不管如何,反正也是占据了制高点,于是只好向下方做了一个“得手”的动作。 平校尉大喜,立即率领众人扑向粮仓,当他抵达粮仓门口,还未及行动时,粮仓顶上突然火光四起,一排排的火把齐齐燃起,同时,围绕着粮仓重地呼啦啦冒出许多弓弩手,寒光闪闪地箭矢全部瞄准着呆若木鸡的楚军。 当校尉在半山腰眼见着山下火起,大吼一声,第一个飞身纵起,跳到汉军营房的屋顶之下,再一个纵身,已经稳稳地落在营房院内。 其余众人如法炮制,纷纷借助山形地势,从后山突入汉军营房之内。 当校尉一脚踢破一座营房的木门,身子往旁边一闪,大声下令道:“放箭!” 楚军弓手十人一组,或立或蹲,全数瞄准营房的门口,连射三轮,将三十支箭矢集中射了进去。 “停!”当校尉虎吼一声,闪身杀入屋内,口中大吼着,手中宝剑乱挥一气。 其他楚军也依样葫芦,对其他营房也展开了行动。 当校尉的一把宝剑使得虎虎生风,时不时碰到屋内的墙壁家具,迸出几许火星。但是,满屋之内,就是没有一丝人声。 当校尉一愣,从剑尖传来的感觉,也不像砍到了人体组织,全部都是一些硬碰硬的感觉。 与此同时,两名军卒手中握着火把,也趁乱杀了进来。火光之下,三人全都傻眼了:没人! 当校尉心中暗道:不好不好!中计了! 他大吼一声:“撤!”第一个跳到营房院中。 其他各营房的军卒也都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没人,没人啊!?” 突然营房四周火把四起,房顶上、树杈上、山石后,冒出无数的火把和弓弩,齐齐地对准营房场地中央的楚军。 丁季在火把照耀之下,立于山腰巨石之上,淡淡地道:“降者不杀!” 汉军声音威武、整齐划一地齐声威喝:“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当校尉愣了半天,情知不妙,他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拼了……” “了”字余音尚在,一支弩箭已经洞穿了他的脑袋,他的整个身体如同一截树桩一般,直挺挺地栽在地上。 丁季再次开口:“本将再重复一次,且只此一次,降者不杀!” 一名楚军腿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手中的长矛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他的举动引发了连锁反应,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大片,武器落地之声此起彼伏,叮当作响。 犹有几个人立在当场,犹犹豫豫。 丁季也不啰唆,手一挥,无数支箭矢精准出击,立即将这几个人射成了刺猬。 负责袭击粮库的平校尉投降得最为彻底,他是第一个率先跪了的,这带头作用效果太明显了。整整一个小队的军卒,没有一个人反抗,全部一声不吭地降了。 汉军校尉冷笑一声:“哼!聪明人啊,绑!” 言毕,他走出队列,向着敌楼上呆若木鸡的楚军道:“下来吧?上面凉快吗?” 四处敌楼之上各爬上了一位楚军,在这种形势之下,只能束手就擒了。 但却有一个不认命的,他先是大声发出警讯,向江上舟师示警。然后仗着自己功夫好,借着夜色的掩护,竟然纵身跳向江中,意图水遁。 敌楼之下,数十支弩箭如蝗而起,将他身形所经过的路线全数封锁,一声惨叫之后,尸身扑通一声砸在沙滩之上,离水面尚有丈余的距离。 楚军南校尉是最幸运的,他率领小队向汉军水师船只摸进,但由于汉军战船附近设置了水下障碍物,小船近身不得,只好迂回到远处,意图换一个方向发动袭击。 就在此时,突然岸上警讯传出。南校尉心中暗叫不好,立即下令:“往回划!” 楚军小船掉头就走,凭借着船小、快捷的特点,加之逃离路线又是顺流而下,刹那间,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逃离了汉国舟师的攻击范围。 船上早就埋伏好了的士兵气得猛击船舷:“竖子,竖子,溜得真快!” 但汉军并没有进行追击,一则夜间江上行船不安全,另外,他们知道,敌军也跑不远。 南校尉气急败坏地回到主船:“将军,速离此地,汉军早有埋伏!” 楚军头领见大势已去,大声下令:“快快快快!起锚、回舟!” 他之所以留守船上,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居中指挥,其实就是留的后手,一旦行动失败,可以迅速逃离。 留守的楚军起锚奋桨,只带走了三艘船只,飞速沿江而下,意图迅速逃离此地,向下游的司马子布报信。 此刻江关码头上火把一片,两岸伏兵尽出,但却没人追击这几艘船只,像看戏般地看着他们沿江而下,连箭都懒得发一支。 楚军头领在船舱之中心脏怦怦怦乱跳,暗叫侥幸、侥幸。 “怦!” 突然船身一阵剧烈的晃动,整个船只如同撞上了礁石一般,船上之人身不由己地向前飞蹿,负责掌舵、升帆、划桨之人,霎时间扑通扑通掉入江中。 楚将在剧烈撞击的瞬间,一把抓住了舱门,身体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硬生生地砸在甲板之上。 他定睛一看,一自己这艘船已被撞得掉了半个船头,一动不动地横在江中。 “怦怦!” 另外两艘船则更惨,一艘已经被撞得七零八落,船不成船,像一堆碎木头一般浮在水面之上。另一艘则被撞得倾覆,正在江中慢慢地下沉,夜色之下,只能看到船上的白帆。 第1035章 大局为重 盔歪甲斜的楚军将领一脸的懵逼,来前儿好好的,回不去了?!这片水面是标准的深水航道,没有礁石啊?! 江水还在奔涌着向下流去,而船却被死死地卡在了这里,一动不动。 楚将踉踉跄跄地扑到支离破碎的船只前沿,借着星光水色一看,两条粗黑巨大的长索,紧紧地绷在江心,将船只牢牢卡住。 铁索横江!不止一条! 而且还是可以随时调节的那种,可以通过两岸的绞盘操作,放松或绷紧铁链。 当楚军船队白天进入码头区域时,铁索应该是沉在江底的;而当夜幕降临时,铁索就被拉起,彻底封锁了江面。这也是楚军疾速逃跑时被撞得樯倾楫摧、船翻舟覆的原因。 数艘汉军船只点着明晃晃的火把,从江上追了过来,楚将欲哭无泪,跪在摇摇欲坠的船身上拼命捶打着甲板。 汉军长长的钩拒很快伸了过来,从两侧死死地钩住了楚将的衣甲,数名舟师勇士,跳帮上船:“别捶了,再捶船就该沉了!” 楚将无可奈何地束手就擒。至此,楚军精心策划的“白衣渡江”偷袭战略彻底失败。 除了少部分蓄意抵抗和落水而亡的楚军外,汉军兵不血刃挫败了此次楚军的不宣而战。 羊图也赶到了江关前线,与丁季碰头,一起复盘本次战斗的经过,策划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经过审讯楚军将领,得知了此次率师进攻的是楚国司马子布,大队楚军的水陆部队,正在下游扞关附近集结,以举火为号,向汉国鱼复发起全线进攻。 丁季的本意,将计就计,立即举火为号,布好口袋阵,吸引楚军进入圈套,然后打一场漂亮的关门打狗。 但一向稳妥的羊图显然不这样认为:“丁老弟,可曾记得王上再三叮嘱,斗而不破!” 丁季道:“现在人也抓了,船也扣了,死的死、伤的伤,就算我等想要息事宁人,恐怕楚军也要借机挑衅。” 羊图沉吟了片刻道:“丁老弟,就算老哥独断一次,命令全军做好迎战准备。同时派出联络特使,前往楚国扞关交涉。如果楚军执意犯边,再打不迟。” 丁季心有不甘:“可惜浪费了一次绝佳的设伏机会。” 羊图道:“斗而不破,大局为重!” 楚国司马子布在下游一夜没有合眼,派出的了望哨,自始至终没有看到上游举火,可以初步判定,偷袭江关的计划失败了。 但究竟是由于汉军看守严密,没有机会动手?还是已经动手了,却没有成功?不得而知。 天亮时分,一艘汉军小船顺流而下,打着旗语要求进入楚国的扞关码头,这是之前汉楚两国约定的常态化交流机制之一。 子布命令扞关守将如常接应,自己则躲入了帷幕后面偷听。 汉军校尉入帐之后,一脸凝重,直击主题:“将军,昨晚有楚国商船进入敝国港口过夜,半夜时分,竟然对我军发起偷袭。此是何意?贵国必须给敝国一个合理解释。否则,影响两国盟好之大局,其罪在楚!” 楚将故作惊讶:“竟有此事?本将一概不知,一概不知啊。不知敝国商人及商船,今何在哉?” 汉军校尉道:“依汉法,犯我边境者死!目前除少部分负隅顽抗,业已身亡外,人、船、物全部为我军所扣押。” 楚将斜着眼睛道:“贵使,莫不是屈打成招?反正人、船均被贵国所扣,变白为黑,颠上倒下,全在贵国红口白牙之间。” 汉军校尉微微一笑:“将军欲要证据乎?好说,好说!有贵国舟师将领亲口招供,有大批楚军刀枪弓箭等武器。贵国商船装备好生精良!” 楚将仍然嘴硬:“商贾嘛,出门在外,备点武器防身,也是有的。” 汉军校尉道:“佩服佩服,楚真乃大国也!楚人行商,人均负箭五十支、长戈短剑一应齐全!啧啧,对了,居然还有甲胄、兜鍪之属,敝国之军兜鍪尚不能普及,自愧弗如!自愧弗如啊。” 楚将仍然强词夺理:“贵国扣押敝国商贾,有违楚汉两国友好之盟约,责任全在贵国。此时此刻,贵国应立即释放我国商贾,归还船只及死难者尸体。为下一步谈判摆正姿态,做足准备。” 汉军校尉对楚将的无赖显然见怪不怪:“将军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之功又有见长,佩服佩服!不知贵国子布司马今何在?” 楚将心里顿时明白,前军这些软骨头全特么的招了,他只有继续装糊涂:“敝国司马何在,岂是在下可知?贵使问此何意?” 汉军校尉道:“哦,如若昨晚我军半夜举火,不知是哪位将军率军西进呢?” 楚将一听登时脸上有汗,举火为号,是前军与大部队之间的发兵信号,如果汉国真的昨夜举火为号,恐怕包括司马子布在内的一众楚国中高层,已经成为汉国的案上鱼肉了。 他腆着脸继续装糊涂:“举火,举什么火?本将不知啊。” 汉军校尉起身告辞:“汉军不动刀兵久矣!既然楚欲犯汉,那么汉必厉兵秣马,枕戈以待。告辞!” 楚将黑着脸道:“不送!” 司马子布从帷幕之后转了出来,楚将赶忙上前:“禀司马,事已泄矣!” 子布一脸的遗憾:“如此机密之事,汉国如何得知?” 楚将道:“司马,事已至此,我前军被执,当如何处之?” 子布咬着后槽牙道:“汉国无故掳掠我国客商,杀人性命,夺人船只,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司马奉楚王之令,保境安民,势不能忍。传令三军,强攻汉国!” 子布的意思非常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自己的人都给人家抓了,作战计划也暴露无遗,只有找个借口强硬到底,方是最优解。 楚将则听得心惊肉跳:“呃……司马,汉国已有防备,加之鱼复山水险峻,强攻不易啊!” 子布愤然一甩袍袖:“在勇不在险!楚国之军,岂患于敌?” 楚将硬着头皮道:“属下谨遵司马之令。” 突然帐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声:“王令!司马何在?” 第1036章 君不离国 楚王令:因敌情有变,司马子布所辖诸军,一律暂缓行动。违令者,斩! 司马子布无奈地长叹一声,下令全军偃旗息鼓,战争的齿轮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作为主战派的他,又一次失去了与汉国掰手腕的机会。 江乙当年可是凭借一张利口对昭奚恤进行过猛烈攻击的,还诞生了两个流传后世的着名成语“狐假虎威”和“恶狗溺井”。 江乙本是魏国间谍,他对昭奚恤的攻击也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只不过这两个故事讲得太经典了,变成了成语流传下来。 此番“白衣渡江”作战计划被泄,汉使江牟又非常巧合地事先拜会江乙,昭奚恤哪里肯放过这个整治江乙的机会? 昭奚恤很快整理了一份江乙的黑材料,指责江乙泄露了国家军事秘密,请楚王予以严惩。 但楚王熊良夫心中清楚,有江乙在朝,对昭奚恤会形成一种监督与牵制的作用。失去了江乙,那么整个朝堂就是昭奚恤“一言堂”的天下了。 楚王下令,宣江乙上殿,当面向其问罪,也算是给其一个辩解的机会。 江乙上得殿来,见礼已毕。 楚王阴沉着脸道:“江乙,不谷健忘,楚国令尹为谁者?” 江乙心中一惊,楚王这阴阳怪气的口气,这是要找茬啊!你贵为楚王,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令尹是谁? 江乙打起十二分精神:“回禀我王,楚国令尹昭奚恤是也!” 楚王:“哦?汝非令尹?昭奚恤方是令尹?” 江乙沉着冷静地应对:“不错!” 楚王道:“不谷好有一问,为何汉使入郢,不依惯例先见令尹,而先入大夫之府?” 江乙此时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根源,汉使未按规矩先见令尹,而是直接跑到了自己的府上,楚王抓住这事当把柄,一般人还真有嘴说不清楚。 但江乙本身就是善辩之士,他灵机一动,答道:“臣闻:令尹乃君之心膂也!人之面君,先见发肤而后见心膂,岂有心膂置于外而发肤置于内者?故汉使先见臣,而后见令尹,方知楚有大国之仪,礼有内外之分也。” 楚王一听,抚掌大笑,江乙这个家伙,太能圆了!这场子都能圆回来,不简单,不简单! 江乙一番巧舌,将令尹比作王上的“心膂之臣”,将自己比作王上“发肤之臣”,既恭维了楚王,又向昭奚恤示好,运用诡辩之术,助自己逃得一劫,但也不免后背发凉,冷汗涔涔。 昭奚恤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江乙:“江大夫,汉使出贵府而见老夫,即知‘白衣渡江’之事,大夫作何解释?” 江乙一惊,心中暗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啊。 他冷静地回答道:“臣与江牟,同出江氏,又源于魏,故有此会。然臣与彼仅限叙旧,未涉朝政一字。” 昭奚恤冷冷地道:“空口无凭。” 江乙道:“王上请度之,此前商议军机时,臣力主伐汉,何故自泄军机?自取其辱?” 正在此时,殿前武士呈上紧急军情。 这是司马子布派人沿江而下,送来的军报,上面陈述了汉军防守严密,偷袭计划失败的情况。 并指出楚汉关系业已破裂,汉军可能会发起报复。不如撕破脸皮,趁俱酒不在成都,强攻入蜀云云。 楚王看罢,长叹一声:“前线军报,偷袭失手!” 江乙趁机道:“王上,臣见汉使,不过数日。而前军已败绩,显然另有原因,非臣之过啊!” 子布的军报,为江乙洗刷了泄密的嫌疑。因为江乙见江牟不过数日,且江牟及其随从被严密监视,并没有任何人离开郢都,向前线传递情报显然是不可能的。 楚王道:“司马建议,继续强攻西进,二三子以为如何?” 昭奚恤道:“老臣以为不可。” “其一,战机已失,不可强求。且汉国未兴兵之前,局势尚有缓和余地,老臣愿亲自出使汉国,冰释前嫌,再修盟好。” “其二,夫强国之道,首在强民,次在强兵。王上继位以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国力大增。尽管如此,与汉交战,必然两伤。楚若伤,则三晋与齐,必然来犯。” “其三,攻汉,则越必有所应。攻汉而不虑越,是顾头不顾腚也。且楚国之志,志在中原;汉国之志,志在复晋。楚汉有共同基础,楚汉合则两利,斗则两伤。楚汉盟好,符合楚国利益,请大王三思。” 江乙作为魏国暗子,主要作用就是要破坏楚汉关系。特别是在当前情况下,他被怀疑向江牟泄露军情,他必须继续坚定地主战,方能凸显他的忠诚度。 江乙道:“臣不敬,汉之坐大,乃是先王养虎遗患也。俱酒此子,不发而已,猝然一发,势若燎原矣。” “汉多次向楚求盟,实乃其力尚不如楚也。楚必趁其尚弱而攻之,待其国势愈强,则十倍之力亦不得平。” “况汉越分列楚之左右,逞两肋插刀之势。有双虎左右环伺,王上尚可安心北伐乎?” “放眼天下,诸侯不在国中,攻伐之千载良机也,王上万万不可错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楚王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昭奚恤的话老成持重,江乙的话骇人听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令楚王拿不定主意。 他沉吟半晌,下令道:“宣汉使觐见!”他想听一听这位汉国使臣此来的主要目的,然后再作判断。 江牟胸有成竹地大步进入楚宫,按照战国传统,经过一番复杂的“执玉”、 “辞玉”、“受玉”、“还玉”之礼后,进入正题。 楚王道:“贵使,王弟可安?” 楚王一上来首先摆出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俱酒可是口口声声在他面前以弟弟自称的。 江牟道:“寡君安!寡君在成都常念大王之丰姿伟仪,常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应于楚王乎?” 楚王熊良夫听了心中十分受用,看来这位王弟还是挺上道的嘛! 他微笑着捻了捻颔下的山羊胡:“王弟果在成都?” 江牟当然不能承认俱酒在哪,主打就是一个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坦然道: “天子无召,君不离国。” 第1037章 雨碧于郢 楚王熊良夫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贵使此来,所为何事?” 江牟道:“大王既然垂问,外臣敢不实言?寡君与大王一盟于江上,二盟于郢都,三盟于昭关,汉楚两国,情如兄弟,坚如磐石。 “两国百姓往来如梭,两国商贾络绎不绝,两国界关赋税连年增长,两国关系堪称天下诸侯交往之典范。” “然,小富之家,方有三斗之粮,已遭人嫉;和平之国,仅度三岁之安,竟被人妒。” “寡君闻听有小人向大王进谗言,意图破坏汉楚友好,引发两国刀兵,深为忧虑。故派遣外臣前来面见大王,细陈是非,详述利害。以大王之明,必不致被小人所蛊惑也。” 楚王嘴上打着哈哈:“哈哈哈,哪有此事?哪有此事!王弟多虑了!”心中却在盘算,江关楚军被扣押这事,该怎么圆? 江牟继续道:“有无此事,大王自知,衮衮诸公自知,外臣不得而知。不过请大王与诸位三思,汉楚若起刀兵,哪国得利?南方联盟破裂,何国最喜?则可知向大王献此策者,心向何方!” 江乙表面上古井不波,心中却不由得颤了一下,这家伙好一张利口。如此说来,此人入郢先到我的府上拜访,也是他计谋的一部分啊,真好算计! 楚王若有所思,江牟的话说得太有道理了,如果南方打成一锅粥,那么必然是北方诸侯得利啊。看来,伐汉之事,诚不妥也。 心念一动,楚王已经有了收拾残局、重归和好的意思。于是他再次向江牟强调:“楚国绝无破坏‘南方联盟’之意,还望贵使归告王弟,不必听风信雨、节外生枝。” 江牟此时尚不知楚军的“白衣渡江”已经遭到挫败,他决心继续向楚王施压: “外臣不疑楚国背盟,但是否有小人曾进谗言,有一事可证之。” 楚王道:“何事可证?” 江牟道:“外臣曾学于鬼谷,可识天象,可观天机。如有小人谗于大王,则三日之内,雨碧于郢!” 雨碧于郢? 也就是说,郢都将下一场碧绿色的雨! 楚王与众臣皆是一阵惊奇,这位汉使夸夸其口,荒诞之语,真的是太出格了。 楚王将脸拉了下来:“贵使,若无碧雨,当则若何?” 江牟胸有成竹地道:“若郢无碧雨,可见楚国朝堂无小人之扰,汉楚两国无干戈之忧,外臣愿听罪于王。” 楚王冷哼了一声:“哼!三日之内,寡人拭目而待。”然后袍袖一甩,退了下去。 安陵君紧随着楚王退了下去,在临走之时,他向江牟投去了一崇敬的一瞥,如同在看一位活神仙一般。 江牟迎着安陵君投来的一瞥,报以礼貌性的微微一笑。 楚王根本没有把江牟的话当回事,他认为这位汉国使臣诞罔不经、哗众取宠。 三日之内如果没有下起碧雨,那么楚王正好正大光明地展示楚国的磊落情怀,确保楚国没有背盟之举。 甚至还可以倒打一耙,将“白衣渡江”的偷袭失败,硬说成是汉国主动挑起事端,在下一步谈判中争取主动,甚至还可以要点赔偿! 安陵君一袭雪白的深衣,与楚王并肩而坐,共抚一琴。 悠扬的琴声在廊下中回荡,似高山流水,又似空灵幽谷。两人四手,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心意相通,互生灵犀。 琴声由悠扬转向低沉,声色由纤细转向顿挫,苍天仿佛也在配合二人抚琴,一阵闷雷从天空中滚滚而来,一刹那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使这首楚曲更添几分意境。 安陵君双手上下翻飞,在一片铮铮之音中,倏然一划,结束了这首曲子。 楚王抚掌大笑:“卿卿抚得好琴,俄而晴空万里,俄而征伐四起,妙哉妙哉!” 安陵君呆呆地盯着自己雪白的衣袖,一声不吭,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若木鸡。 楚王轻抚着他的削肩:“卿卿因何不乐?” 安陵君语无伦次地道:“雨……雨碧……” 楚王纳闷的四下扫视,不知安陵君所言何事。 安陵君一把抓过楚王的大手,指向自己雪白衣袖上:“大王请看,有碧雨落于臣衣,果真有碧雨啊!” 楚王瞪大了眼睛,果然在安陵君雪白的衣衫之上,发现了一个青绿色的小雨点,正在一点一点地扩散洇染开来,如同在白锦之上开出了一朵浮萍。 一阵风来,更多的雨点飘落在安陵君的白衣之上,更多的、大小不一的、青绿色的浮萍绽放在安陵君的衣服之上。 安陵君雀跃而起,迎着雨点舞了出去,一瞬间,无数的绿萍瞬间盛开,安陵君的白衣上仿佛被绿色的雨点点缀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安陵君在雨中翩翩起舞,他的白衣在风中飘动,与绿色的雨点相互映衬,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最终,白衣飘飘的安陵君,变成了一株青绿色的翠竹,在雨中亭亭玉立,沐浴着无限的青春。 楚王熊良夫缓缓地站起,口中不知在喃喃地说着什么,这一切太过神奇了,他想起江牟的话:雨碧于郢。 苍天诚不我欺,人间的任何心眼与动作,都瞒不过上天睿智的双眼。 整个郢都也陷入了一阵恐慌之中,在这个平凡的傍晚,天空突然下起了一场奇异的碧绿色的雨。 雨滴如翡翠般晶莹剔透,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仿佛是从天空洒下的绿色宝石。 郢都的宫殿、民房、街道、店铺、行人、车马,都披上了一层绿色的油彩。 郢都的居民,有人惊恐地逃避着,有人则好奇地伸出双手,去触摸那些绿色的雨滴,感受上天神秘的暗示。 孩子们兴奋地在雨中奔跑嬉戏,他们欢笑着,跳跃着,试图抓住那些落下的绿色雨滴。 雨越下越大,整个郢都都被笼罩在一片绿色的朦胧之中。街道上的积水也渐渐变成了绿色,仿佛是一条绿色的河流在流淌。 昭奚恤在自己的府邸中望着郢都碧雨,他感觉这场雨将会带来和平,好战派发起的伐汉冒险,或许该随着这场雨停下来了; 江乙一脸沮丧地看着这场郢都碧雨,这预示着他在朝堂斗法的一次失败。雨碧于郢,也就证明了江牟所说的,楚国朝堂有小人向大王进献谗言,而受到打击的人,自己首当其冲。 江牟微笑着伸出双手,接住一丝丝从天而降的碧雨,用手轻轻搓揉着其中的黏稠度,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 第1038章 殉身自保 雨后的郢都,披上一层层绿色的盛装,地面上留下了青绿色的沉淀粉末。 雨水一干,这些绿色的尘末就随风飞扬起来,几番飞舞之后,又倏忽不见,郢都又恢复了往日的风貌。 江牟在郢都再一次验证了自己所学的知识,更加增长了他对天文、地理、山川、地势研究的热情和信心。 早在云梦山时,江牟就曾观察和发现过这种奇特的现象,何种云来何种雨,哪样风下哪样雪。 其中就包括这种由旋风卷起特定事物,而造成彩色雨的现象。 在郢都被监视的日子里,江牟以游览荆楚风光为由,游遍了郢都附近的山形水势,他观察到郢都外东南方,有大片的原始松林,松林中的马尾松正好开花了,累累垂垂的松花之上,青绿色的花粉摇摇欲坠。 而郢都的春夏之交,常常会有旋风产生。江牟夜观天象,昼察气象,预计即将有一场强烈的风雨出现,而旋风将由东南而生,掠过整个郢都。 当旋风将松粉卷上天空,再与大量的雨水相混乱,一场青碧色的郢都奇雨,就这样诞生了。 江牟之所以敢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在云梦山中就曾预测过一次彩色雨,那次下的是黄雨,旋风将松散的泥土卷上天空,将整个云梦山区浇得灰头土脸。 而郢都这次,却是碧雨,营造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楚王熊良夫迫不及待地召集令尹昭奚恤进宫:“令尹,江牟真奇人哉!今郢都雨碧,也是上天之意,伐汉之事,就此打住吧。” 昭奚恤却并不想就这么算了,对于江乙这个挑拨是非的家伙,必欲除之而后快。 “王上,江牟曾言,朝中有小人谗言,故而郢都雨碧。如今,欲与汉国复好,不拿出点态度,怕不好说啊。” 楚王沉吟道:“江乙、子布等人,虽然主张伐汉,但亦是为了楚国,不谷岂能因政见不同,而伤了臣子之心。” 昭奚恤知道楚王为难,于是给他找个台阶下:“王上,昨日有盗入宫中,江乙为郢大夫,有罪,当黜之!” 楚王知道这不过是昭奚恤编织的一个借口,但是,偷袭汉国失败,必然要有一个人出来背锅,也只好委屈江乙了。 “准!” 昭奚恤立即命人起草王令,免去了江乙郢都大夫之职,废为庶人,永不叙用,彻彻底底地报复了一把。 然后昭奚恤又亲自前来馆驿拜见江牟,将处置结果通报给了江牟:“贵使,前者江乙此人,蛊惑王上,屡进谗言,我王已对其严惩,以示我楚国诚意。” 江牟此行的目的已基本达到了,他充分利用昭奚恤与江乙之间的裂隙,再佐以“郢都雨碧”这个超自然现象,成功地打击了楚国“仇汉派”,保证了汉楚关系的稳定。 江牟面带微笑:“令尹真国士也!” 昭奚恤立即就“白衣渡江”之事与江牟展开谈判,要求汉国以两国关系为重,释放被俘的楚军以及船只。 江牟至此方才清晰地知道,楚军真的对汉国发动了偷袭,而且和预料的一样,遭遇到了惨痛的失败。 江牟知道汉王的底线是“斗而不破”,不想和楚国在现阶段撕破脸,于是狮子大开口,要求楚国割让郇阳之地,作为赔偿。 郇阳之地虽然签了九十九年租约,但名义上仍然是楚国的地盘,这个尾巴若能早早处理了,对维护汉楚关系稳定还是有着重要作用的。 昭奚恤哪能答应这个要求,他宁愿扔了那十几条破船,不要那千把号人,也不愿意背上割让土地的恶名。 江牟道:“须知楚国偷袭在先!既然令尹无解决之诚意,在下提议,汉国也偷袭楚国一回,算是双方扯平,如何?” 昭奚恤怒道:“有本事尽管来袭,论打仗,楚人何曾怕过。” 江牟冷笑道:“好,一言为定,外臣这就回转成都。不过汉王出手,就不一定是袭击边界这么简单,到郢都搞搞事情,亦非难事。” 昭奚恤拂袖而去,双方的第一次谈判不欢而散。 送走了昭奚恤,又一位重要客人前来拜访,正是楚王的男宠兼嬖臣:安陵君。 安陵君自从验证了“郢都雨碧”这档子神奇之事,彻底把江牟当作活神仙看待了。 江牟客客气气地将安陵君迎入室内,就在这举手投足之间,江牟运用揣摩之术,已经看出了安陵君有心事在身。 其实上次在楚王殿上见过安陵君之后,江牟已经凭借一双洞察人心的双眼,看到了安陵君的忧郁。 近日在郢都走访过程中,也听闻了安陵君的一些事情,江牟知道安陵君的顾虑在哪里。 江牟客气地道:“安陵君,何事教于江牟?” 安陵君强颜欢笑:“无他,欲向先生请教‘郢都雨碧’之奥妙。” 江牟摇头晃脑地道:“安陵君尚且自顾不暇,安有心思计议天机?” 安陵君一愣:“先生此言何意?” 江牟道:“君无咫尺之地、骨肉之亲,处于尊位,备受厚禄,楚国举国之众,见君莫不敛衽而拜,抚委而服,何也?” 安陵君道:“只不过是王上错爱而已。若无王上,我何以至此。” 江牟道:“吾闻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色衰而爱驰;今君在楚国有擅专之势,而与楚王无深刻之利益绑定,外臣窃为君危之。” 安陵君被点中了心事,他急切地道:“然则奈何?” 江牟道:“安陵君,楚王富有四海,君可令楚王动容者,唯有一条。” 安陵君低首道:“先生教我!” 江牟道:“楚王千秋之后,君请从死,以身为殉。如是,必令楚王感动,而君得以长期重于楚国也。” 安陵君低头沉思片刻,展颜而笑:“谨受命,不敢忘先生之言。” 江牟这些天来,清晰地洞悉了安陵君在楚国的窘境。 安陵君以美色而得以封君,在楚国缺乏坚实的根基,楚王越是宠爱他,群臣和百姓越是憎恨他,安陵君每日活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整个人精神压力非常大,都抑郁了! 江牟清晰点明了安陵君的处境,并给出了他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实现与楚王利益的深度捆绑。 那就是,安陵君的命! 只要提出:待大王千秋之后,我愿以身为殉,楚王必然大为感动,那么安陵君在楚国的地位,就相当稳固了。 至少,在楚王在位期间,不会有性命之忧,不会因为中途失宠而受到伤害。 楚王死后呢? 江牟知道安陵君的担忧:“安陵君,请适时赴成都一游,感受一下我汉国气象、巴蜀风物。” 这等于是给了安陵君一条后路,万不得已,成都欢迎你! 第1039章 制造摩擦 江牟为安陵君提供了一条绝佳的退路,并承诺届时若有不测之忧,汉国可以提供帮助,保证安陵君的安全。 同时,也再一次表达了汉国不愿与楚国再起刀兵,希望安陵君从中斡旋,使楚汉、楚越关系重回正轨的要求。 江牟的请求是和平的,且对楚国也不是坏事,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于是安陵君也欣然应允,表示愿意帮忙。 安陵君望着江牟道:“不过,某智浅识薄,不知有何可助于大夫者。” 江牟微微一笑道:“安陵君,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必无虞也。” 安陵君面色有喜有忧,点头道:“为谢先生,某愿一试。” 次日,楚王前往云梦泽打猎,结驷千乘,旌旗蔽日。 为了将野兽驱赶到楚王的射击范围之内,军士们四下放起了火,火光将周天的云朵映得如同彩霞一般,远远地听到了虎狼犀牛的嗥叫之声,无数鸟雀腾空而起。 一头受惊的犀牛昂着尖锐的独角,向着楚王的车子狂奔而来。 楚王熊良夫年轻时候也好舞刀弄棒,还曾向吴起请教过兵法,他立于战车之上,拈弓搭箭,一声暴喝,一支利箭破空而出,正中犀牛脖子上的皮肤褶皱处,这是犀牛最脆弱的部分。 中箭之后的犀牛应声而倒,但其庞大的身体产生的巨大惯性,仍然滑行出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正好停止在楚王的车驾之前。 楚王兴致高昂,他一把抓起象征其王者地位的旃旄(zhān máo)大旗,猛地扎在犀牛的头上,大旗上的牦牛尾巴迎风飘舞,全军欢声雷动。 楚王仰天大笑:“乐矣,今日之游也!” 楚军齐声高呼:“王上百岁千秋、亿万斯年!百岁千秋,亿万斯年!” 楚军的欢呼声,突然之间令楚王兴尽悲来,乐极哀生。 “呜呼!木可千年不朽,石可万年不摧,人间何曾见百岁之人?不谷万岁千秋之后,此乐可与谁同?” 大树可以生千年,顽石可以生万年,人生哪有什么千秋万岁,长生不老?不谷也有死去的一天,就像今天这么快乐的日子,又和谁一同享受呢? 安陵君闻言,拼命挤出两行眼泪,匍匐前行,抱住楚王的大腿哭道: “臣入则与王纶席,出则与王同车。大王万岁千秋之后,愿得以身试黄泉,以此身为王褥垫,此乃人臣之至乐也!” 这话核心就一个,大王死了,臣愿殉死,在黄泉之下永远伺候大王。 楚王感动了,普天之下,就数安陵君待不谷最诚,对不谷最好!当下王心大悦,重赏安陵君。 自此安陵君的楚国的地位更加稳固,非一般臣子可以撼动。 就在江牟与昭奚恤的谈判陷入僵局,双方互不相让的时候。俱酒在越国也接到了关于楚国偷袭失手的信息,他觉得必须给楚国施加点压力,让楚王感觉到肉疼,方能端正态度,好好说话。 楚国占领齐国莒邑之后,版图突出细长的一条,被俱酒戏称为“楚国阳台”地区。 齐国对此地虎视眈眈,总想着有朝一日夺回故地,但无奈楚、越有盟友关系,齐国也不敢擅动刀兵,只好筑长城固守。 而楚国为了维护阳台地区的防务所需,必须从楚国后方,源源不断地向莒邑运粮,以保证前线常驻兵力安心防守,不至于有断粮之忧。 而运输粮食的关键通道就是楚、越边境的沭水。这是楚、越两国的界水,理论上各管一半。 在楚、越关系友好期间,双方互忍互让,互帮互助,沭水河航运畅通。 这一日,越国突然在沭水最窄处,封闭了临近越国的半边水面。 而沭水河有一个特点,主航道在靠近越国一面。靠近楚国的一面水浅,不可航行。越国尽管是封锁自己所属的半幅水面,却达到了封锁整条沭水航道的效果。 正按惯例向楚国阳台地区运输粮草军辎的船队,慢悠悠地沿水而来,突然发现航道受阻,无法航行。 楚军立即派人前去交流,越国方面回应说,他们奉越王之令,疏浚河道,正在施工,不能放行。 莒邑这一段时间也不太平,齐国的军队、斥候动作频频,蠢蠢欲动,令镇守于此的楚国大将景舍大为紧张,不断催促后方尽快调兵、调粮、调武器。 然而就在这紧要当口,越国突然封锁了沭水航道,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景舍的耳中。 景舍是文武全才之将,闻听此信,心中大惊。越国此举,可不是简单的封锁航道这么简单,这是越国政治转向的鲜明信号,甚至不排除齐国与越国有所联动的可能。 景舍一边派人向越国方面交涉,一边下令楚国船队全数后撤,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将物资卸船,由陆路运向莒邑。这样,可以保证楚国这一大批物资的安全。 当楚国船队调头向下时,却发现下游河道也被越国给封锁了,理由还是疏浚河道。 这样,楚国庞大的物资船队,就被死死地困在了沭水之上,进不得,退不得,天不应,地不应。 楚国使臣迅速入越协调,但越国软硬不吃,公事公办。疏浚河道是越国内政,不受任何外来势力所左右。 景舍星夜派人向楚王汇报楚、越边境出现的险情。 楚国阳台地区窄不过数十里,如果楚越摩擦一起,越国出兵切断这一曲径,那么莒邑的楚军就孤悬于外,楚国阳台就此不保。 另一方面,羊图与丁季也集结了水师战船,不断向下游巡弋试探,有几次汉军的八牛弩都是从楚国舟师的上空带着啸音飞过去的。 楚王不准擅自用兵,司马子布也是气得咬牙切齿,只好派人与汉军交涉。 丁季亲自接见,满脸歉意:“对不住,对不住,这帮兔崽子们在搞演习,一不小心,弩箭从盟国船只上空飞过。我军这种弩箭射程比较远,而且还没准头,贵军也是知道的,见谅见谅!” 楚军使臣闻言恨得牙根直痒,能不知道吗?上次在江上楚国舟师被八牛弩穿布船舷,击沉了数艘,还以此为威慑,挟持着楚王将汉王一直送到边界呢! 汉、越两国同时在边界搞摩擦,楚王熊良夫顶不住了。昭奚恤几次劝谏与汉议和,但楚王觉得倍儿没面子,不置可否。 回到楚宫之中,楚王不免长吁短叹,闷闷不乐。 安陵君察颜观色,心细如发,他一边为楚王捏肩,一边轻声问道:“大王怅怅不乐,郁郁不欢,不知所为何事?” 楚王道:“南方联盟出现裂隙,楚汉、楚越之边摩擦四起,不谷有东西两面之忧,故而焦躁。” 第1040章 楚汉联姻 安陵君经过与江牟一席深谈,从中明白了许多道理,也有样学样地学会了江牟的说话逻辑。 “臣闻以财交者,财尽则绝;以利交者,利尽则散;以色交者,色衰则疏;今大王有汉国之忧,其根源在于楚汉之间,无深刻利益绑定,故彼此心疑耳。” 楚王闻言耳目一新:“利益绑定?” 安陵君道:“不错,楚汉之间缺少一条利益攸关、休戚与共的关键纽带。” 楚王道:“何人可为楚汉之纽带?” 安陵君跪伏道:“请王上恕臣之罪。” 楚王道:“不谷恕卿无罪,事关国家安危,尽管讲来。” 安陵君道:“长公主骄,常斗于街市,郢都之人称之为‘乳虎’,王上为其长兄,当早日为长公主计。” 楚王眨巴眨巴眼睛:“卿卿之意,嫁公主于汉?” 安陵君头也不敢抬:“王上英明!”言外之意,这可是大王你说的,不关臣的事啊! 楚王断然道:“不可!不谷之妹,当为诸侯之正室夫人,俱酒已有魏夫人,吾妹岂可屈居人下?” 安陵君抬起头道:“王上,长公主有威名在郢,王公之家皆避之如虎。年二十而不得嫁,长此以往,人或微言于王。” “彼汉侯俱酒者,少年英雄,颇有身手,长公主适彼,也不算辱。待长公主入蜀之后,楚汉之纽带成矣,两国必安然无虞,王上则可专心北向中原,何乐而不为者?” 楚王深吸一口气:“虽然,仍不可。岂有不谷拉下脸面,主动嫁妹者?不可,不可!” 安陵君道:“王上若认为臣之计可行,臣可说于江牟,令汉国主动提亲。” 楚王呆立半晌:“来人啊!”寺人宫女齐齐在殿外应声。 楚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多日不见长公主,不谷颇为想念,走,去和王妹比一回剑。” 言毕,也不管伏在地上的安陵君,在一帮人的簇拥下向后宫而去。 楚王走远之后,安陵君方才抬起头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以他对楚王的了解,好面子的楚王不会亲自答应他去这么做,但这个态度,却是默许了。 对于安陵君的提议,楚王认为是可行的,只有楚汉两国联姻,才能实现利益的深度绑定,而自己那个整天惹是生非的亲妹妹,嫁给俱酒也算门当户对。 但楚王低不下高贵的头颅,作为女方,不能上赶子嫁妹。此事必须由汉国正式提亲,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这样不谷方可风风光光地嫁妹于汉。 安陵君起身出宫,匆匆前往江牟的馆驿。 “江大夫,大事成矣,王上对此事已经默许了!” 江牟恭恭敬敬地向安陵君深施一礼:“江牟代我王谢过安陵君,安陵君人未入汉,已先立大功。” 安陵君期期艾艾地道:“江大夫,此事须禀明汉侯,不知汉侯处可有阻力?” 江牟大包大揽地道:“江某有先行后闻之权,更为秦嬴夫人心腹,只要有利于楚汉两国,万事可行。” “先行后闻”之权,是俱酒亲自授予江牟的;至于“秦嬴夫人心腹”,则是江牟信口胡诌,为的就是取得安陵君的信赖。 但江牟提到俱酒的母亲——秦嬴夫人,也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着深层次的用意。 汉王授予江牟“先行后闻”这种权利,是让他处理两国邦交事务的,并不是让他给汉王找老婆的,这事说到底是有点僭越了,但又有点模棱两可。 江牟早就想好了对策,到时候他并不返回越国,而是要直接赶赴成都,直接向秦嬴夫人汇报此事。 想必凭自己一双利口,一颗为了汉国开枝散叶、瓜瓞绵绵的赤诚之心,老夫人一定会被说服到满心欢喜。汉王作为孝子,根本不敢违背母命! 当天江牟立即派出自己的手下,秘密动用唐社楚国分社的财力,准备了一份隆重的“纳采”之礼。 次日一早,江牟一身吉服,雇佣了郢都最好的乐队,吹吹打打地招摇过市,直奔楚王宫而来。 昭奚恤在宫中朝会已毕,正准备回府,与江牟的乐队不期而遇。 大老远昭奚恤就看到了端坐在轺车之上,一身吉服、一脸喜庆的江牟,不由心生纳闷,这小子又搞什么鬼? 江牟远远地看见了昭奚恤,立即驻足停车,跳将下来,手捧一坛红绸包裹的汉酒就迎了上来。 “见过令尹,汉国有喜,楚国有喜,请令尹同贺之!”言毕,将一坛喜酒高高奉上。 昭奚恤一脸的懵逼:“江大夫,喜从何来啊?” 江牟道:“外臣奉寡君之命,纳采于贵国长公主,此楚汉同喜也!” 昭奚恤何等聪明,顿时恍然大悟,江牟这是要借助于楚汉联姻,来化解两国之间的矛盾,巩固两国之间的同盟关系啊。 高,高,实在是高! 昭奚恤作为楚国的“亲汉派”,历来主张团结南方,共伐北方,对这种喜事,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将一脸的皱纹挤出十八个褶,笑得好像一朵花:“哦!恭喜恭喜!” 江牟心领神会地奉上一脸笑容:“同喜同喜!” 江牟请昭奚恤代为禀报楚王,就说汉国使臣,奉其君之命,前来纳采,请王上拨冗相见。 昭奚恤欣然应允,再次返回楚宫,向楚王禀报此事。 楚王早已心知肚明,但仍然装作气定神闲之态:“令尹,代不谷迎之。” 昭奚恤将一身吉服的江牟迎上殿来,江牟向楚王施礼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闻楚有女,养于闺中。汉侯闻之,寤寐思服。特命外臣前来行纳采之礼。” 言毕,将礼物一一陈放于殿外庭中,并向楚王奉书致命,表达了汉国愿意进一步修好两国关系,迎娶楚国公主之美意。 首先是十八只大雁。纳采用雁,古礼也。江牟为了显示汉国的财大气粗,让唐社直接采买了十八只肥壮的云梦大雁,身系红绸,一字排开,煞是排场。 之后又献上了羊、鹿、香草,取其吉祥,以寓祝颂之意; 献上胶、漆、合欢铃、鸳鸯、凤凰等,象征夫妇好合之意; 献上蒲苇、卷柏、舍利兽、受福兽、鱼、雁、九子妇等,以励夫妇美德之意。 至于金银珠宝、绸缎锦帛、汉酒香水、笔墨纸砚等物,更是数不胜数,主打一个土豪。 楚王受书,看完之后面露笑容:“令尹,准备仪式,不谷要亲自告庙、醴宾。” 第1041章 郢都乳虎 “豹子!通吃!来来来,给钱!给钱!给钱!” 楚王在王宫敲定了楚汉联姻之时,长公主芈陶女扮男装,正在郢都的赌肆之中捋胳膊、挽袖子、吆五喝六地掷骰子! 此刻,赢了钱的芈陶不顾长条几案上的油腻,双臂一张,就把铺陈在各位博徒面前的一大堆蚁鼻、刀布、海贝等列国杂色货币,呼啦啦全拢到了自己跟前,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通红。 其实芈陶也不是楚悼王的长女,只不过她和当今楚王熊良夫是一母所生,嫡亲兄妹,是故众人就将其称为“长公主”。 芈陶的名字取自《诗经》,有“君子陶陶”之意。人如其名,长公主的人生始终洋溢着快乐和愉悦。 芈陶从小娇惯,不喜静、惟好动。什么纵马游猎、赛狗斗鸡、六博蹴鞠、投壶击剑,都乐在其中,乐之不疲。 乔装出行,混迹于市井更是家常便饭。有时路见不平,还要亲自出手打上一两架。 但长公主义气,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不找王兄告状。而是约个时间再练,从不仗势欺人。 赌博这种行为与人类的发展如影随形。人类对赌博的上瘾,从生理学、心理学角度有其必然性,堪称是人性的一部分。 郢都繁华,楚风奢靡,于是出现了一批专业的赌徒,时称“博徒”。 博徒的“博”字,则来自当时流行的“六博戏”,这是一种已经失传的棋类游戏。 掷骰子本来是六博戏中的一个步骤,用来确定行棋的步数,有点像后世的飞行棋玩法。 博徒们为了赌,就把掷骰子单独拿出来,作为方便快捷的赌博工具。 对于形形色色的赌术,长公主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对于郢都这些博徒,长公主从不手软,只要她一出手,赢多输少,往往满载而归。 贵为楚国长公主,当今楚王的亲妹子,哪里会缺钱呢?长公主不过是享受赢钱的快乐,转手就将赢来的钱物施舍给了郢都穷人。 郢人皆称之为“郢都乳虎”或“楚国於菟”,也就是楚国小老虎的意思。 正是因为芈陶“恶名”在外,楚国贵族大臣对她敬而远之,各家贵族公子,见了她都躲着走。 大臣们在与楚王议事时,都怕提到芈陶,生怕楚王一时龙颜大悦,赐婚! 一名内侍走到芈陶的身边,低声对她耳语几句。 芈陶闻言瞪大了眼睛,双手猛地一拍几案:“我不同意!”将桌上的蚁鼻钱震得飞起老高,掉下去之后乒乓乱响、滴溜乱转。 内侍之臣低声道:“此地嘈杂,不宜多说,且回家再议!” 芈陶将面前的一堆钱布双手一捧,猛地向上一扬,整座房间内下了一场钱雨,惹得众博徒们尖叫、哄抢,赌肆之内乱作一团。 芈陶黑着脸,长身跃起,从几案之上双脚借力,径自飞越人们的头顶,向门口飘去。 临近门口,又在一名博徒的脑袋上点了一下,整个身形如同一片树叶一般,轻飘飘地飞出门去。 那名博徒正在专心捡拾地上散落的钱贝,突然间被芈陶踩了一脚,顿时被踩成落枕,他斜着脑袋嗷嗷叫唤着:“哎哟呦,谁?谁特么敢踩老子?” 长公主芈陶心中有气,脸也顾不得洗,衣服也顾不得换,穿着一身污渍斑斑的麻衣就闯到了楚王富丽堂皇的王宫之中。 “出去!出去出去!”长公主芈陶进入宫中,连推带踢,将围在楚王周边的寺人宫女全部都给赶了出去。 正在批阅竹卷的楚王熊良夫一脸苦笑,放下手中御笔:“王妹啊……” 长公主也不理楚王,向着宗庙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扯开嗓子就开始嚎: “母亲哎……陶陶命苦啊,啊呵呵呵……被人欺负了……啊呵呵……没人管哎……” 长公主一边呼天抢地,一边将大长鼻涕往楚王的身上甩,两脚一阵乱蹬,将楚王宽大厚重的书案都踹斜了,竹卷墨汁洒了楚王一身。 楚王与长公主的母亲,是楚悼王一位最受宠的夫人,为悼王诞下了一对子女,但红颜往往薄命,在他们兄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本来这一对兄妹在楚悼王的一堆子女中不显山不露水,后来由于太子熊臧的一通骚操作,熊良夫趁机抢班夺权,逼宫上位,才使芈陶荣登长公主宝座。 楚王因为母亲去得早,兄妹俩小时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从小就对这位宝贝妹妹宠溺有加。 成功上位之后,更是对芈陶娇惯疼爱,但有所求,无不应允。芈陶在哥哥面前那也是百无禁忌,随心所欲。结果这么大了,嫁不出去,混成了郢都乳虎。 楚王一脸的无奈,起身走到芈陶身边,伸手前去搀扶:“谁敢欺负王妹,不谷灭他九族。王妹啊,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芈陶从地上翻了个身,用袖口擦了一把脸,顿时将自己整成了一张狸猫脸。 她愤愤地指着楚王的鼻子道:“欺我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楚王无奈地摊了摊双手:“王妹,此话何意?” 芈陶“怦”的一声从地上弹射起来:“装!接着装!昨日突然跑到后宫,说是与我比剑。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好事!果然,今日就将我给卖了!母亲啊!王兄心狠!王兄手黑啊……呵呵呵呵……呜呜呜呜……” 楚王苦笑着道:“不谷只是替王妹找了一个好人家,王妹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终归是要嫁人的……” “不嫁不嫁不嫁!”芈陶继续在地上撒泼打滚。 楚王面色突然凝重起来,他掀起袍摆,贴着芈陶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王妹啊,母亲早去,不谷对王妹一直放任不管,但女子大而当嫁,此人之常伦也。” 芈陶继续在那哭天抹泪,胡搅蛮缠,反正就是不嫁。 楚王叹道:“王妹不愿出嫁,可有原因,说与不谷听听,让不谷来为我妹解忧。” 芈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妹闻汉国以墨法治国,举国清苦,贵为公侯之家,只有升斗之粮,常饮藜藿之羹。汉侯之母,尚得每日纺线若干,否则无饭可食。王兄嫁妹入汉,何异于推人入火?” 楚王苦笑不已:“王妹啊,此皆坊间之言,不可轻信。王妹若有此忧,入汉之后吃穿用度,皆由楚国供应,如此可好?” 芈陶又哭诉道:“妹闻汉法严厉,打架者刑,伤人者死,就连六博之戏,也被禁了。妹不羁惯了,哪里受得了他这些条条框框?” 楚王也乐了,汉法多好啊,正好管管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太妹:“王妹不小了,不要整天打打杀杀,游荡市井。生为女人,总要嫁人生子,育儿成才,岂欲不羁终生耶?” 芈陶又道:“小妹听闻俱酒此人,人如熊罴,体若虎兕,血盆大口,每日食人。还天生一对纵目,如同鬼怪。妹确有顽劣,王兄亦不必如此害我啊。” 楚王忍俊不禁:“此皆虚妄之言!汉侯此人,不谷曾与之同舟而饮,人品样貌,才智学识,胸襟韬略,文治武功,堪称天下一人。王妹适彼,亦不算辱。” “真的?”芈陶瞪大了双眼,脸上七横八竖,活像一只花狸猫。 楚王熊良夫伸出手指刮了一下芈陶挺括的小鼻子:“假的!” 第1042章 好色之君 江牟代表汉国求婚成功,此行目的也算是圆满完成。 与庆载在秦,孙膑在魏闹得翻天覆地不同,江牟此行虽然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质上却是暗流汹涌。 江牟稳固、并进一步增强了楚汉关系,这对于汉国的崛起大业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一等芈陶公主入蜀,南方联盟的利益纽带日益深入,楚汉双方形成了背靠背的大国关系,可以共同向北发展。 与庆载、孙膑的局部战争胜利相比,江牟之功是全局性、战略性、根本性的,其功不在二人之下。 特别是在战国整体国际关系尔虞我诈、朝三暮四的背景下,能够通过一桩联姻,而达到引深两大战国的关系,殊为不易。 虽然,江牟的行为稍有一丢丢僭越,但俱酒确实说过‘先行后闻’的话,也不算多大的错误。 江牟立即派人向越、汉两国飞鸽传书,一一汇报此行成果,请求楚汉、楚越边境缓和局势,做好友好姿态。而他自己则溯江而上,径向成都去拜见秦嬴夫人了。 汉王俱酒这段时间在吴城与采采夫人极尽缱绻,与小儿子公子秀尽享天伦之乐,一时乐不思蜀。 汉城郡和倭郡先后派人到吴城汇报工作。 汉城郡文有申不害、武有王廖,半岛之上人心稳定,生产积极,武备有序,战力提升。 鉴于朝鲜半岛资源有限,汉城守申不害最终还是走了“重农”之路,依然是他最擅长的奖励耕织,劝课农商的路线。加之申不害坚持法家“术治”理念,将汉城郡各级官吏调教得效率奇高,忠心不二。 汉城尉、渡辽将军王廖则大力发展朝鲜半岛的特产——果骝马。果骝马虽然不够高大,速度不快,但胜在耐力、负重超强、驯服性很强。 王廖根据俱酒的安排,组织起一支万余匹的“果骝重骑”,全部装备骑兵三宝,人马披甲,长索相连,平推直进,所过之处,碾压一切,堪称战国版的“铁浮屠”。 俱酒对汉城郡的未来发展方向作出重要指示:朝鲜半岛煤、铁资源都十分丰富,要加大开采力度,武装军队,丰富民生; 果骝重骑成军之后,要适时北出,通过进攻盘踞在北方的东胡部落,磨砺尖兵,锻炼队伍,扩充地盘,先于燕国占据辽东地区,并悄悄形成对燕国的包围。 横海将军、倭郡守息长耕,强弩将军、倭郡尉风飞矢率领的船队,经过一番辛苦,终于攻占了整个倭郡四岛,此时岛上的倭人尚且在刀耕火种,生产水平极其低下。 息、风二将在征伐倭岛的过程中,贯彻俱酒的精神,对倭人中胆敢反抗者,毫不留情,大肆屠戮,差点将倭人杀绝种了。 剩下的老弱妇孺则组织起来开始生产,极尽压榨之能事。 鉴于倭郡人口锐减,佐渡金山的开采之事也进展缓慢,息长耕此前已经从汉城郡和越国组织了一批移民过去,并且每人可娶三四个倭郡女子。 息长耕计划通过三代人的努力,完成对倭岛人种的彻底更换,使倭郡成为纯血的汉国领地。 俱酒对息、风二将平定倭岛之功予以肯定,对他们的人种更换计划也表示同意,会设法从越国、汉城郡等地网罗流民,对倭郡完成输血计划。 从目前情况来看,短时间内,恐怕倭郡对中原大战的作用有限。俱酒就命令息、风二将按部就班开展计划即可,适度加大佐渡金山的开采力度,以支援尚同大业。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俱酒撕开了江牟的来书,当看到江牟这小子居然替自己又找了个老婆,俱酒气得七窍生烟,连连拍案。 江牟这小子太不像话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敢替朕做主? 你要是给朕找一个歪瓜裂枣的老婆,那还不得把朕折寿二十年?! 此风不可长!必须刹住! 再一看,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根本不敢回越国,径自跑回成都了,还美其名曰,替朕张罗婚事! 正好卫鞅进来汇报工作,俱酒没好气地将江牟的汇报甩给他:“卫鞅,解除沭水封锁吧!” 卫鞅拾起江牟之信看了一眼,面露喜色:“恭喜王上,恭喜王上!” 俱酒瞪了卫鞅一眼:“干嘛,还想听窗户根儿啊!” 卫鞅急得老脸通红:“王上,这一页是翻不过去了吗?臣是恭喜王上喜得夫人,喜得大才啊!” 俱酒没好气地说:“朕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儿,喜什么喜?” 卫鞅脖子一梗:“诶!王上,臣不得不劝谏几句。美女固然赏心悦目,然国家利益方是至上。楚汉联姻,至少可以确保南方稳固,其功匪浅啊,故臣认为江牟此人,大才也!” 俱酒:“无组织、无纪律、无令擅动,算何大才?棺材!” 卫鞅道:“臣闻王上当初派江牟使楚,曾开金口:凡不损我汉利益者,可视情况,先行后闻。故江牟非无令擅动,乃是奉令而行啊!” 俱酒道:“朕何曾说过?” 卫鞅苦笑着道:“王上,这样不好,若言而无信,文武如何肯为王上用命?肯为汉国赴死?” 俱酒仍然不服气:“朕言,不得有损我汉利益!江牟若给朕找个丑女,这这这,影响我汉家子嗣质量啊!” 卫鞅道:“王上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上次未见君夫人之时,王上千不愿、万不意。一见君夫人美妙不可方物,遂一改常态,嘘寒问暖,恩爱异常。夫楚国公主,宁不是美女乎?” 卫鞅是真喜欢联姻这种战略,上次就因为嘉明公主入蜀,对俱酒进行过一番劝谏;这次又因为楚国长公主的婚事,再次对俱酒进行游说。 这番话说得相当委婉,但其中意思不言自明,就差没骂俱酒是个好色之徒了。 俱酒双眼一瞪:“难道朕是好色之君?” 卫鞅连称不敢,心中却在不住地腹诽:“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 第1043章 江乙之母 晚上,俱酒回到寝宫,与公子秀逗玩了一会儿,然后亲自哄他睡觉,随后由宫妇抱了出去。 采采夫人在后花园进行晚练,越女剑法更加精进,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一套剑法舞毕,兄见庭中树叶翻飞、风云涌动,俱酒立于廊下,不禁高声喝彩。 采采夫人将宝剑入鞘,娇俏地对俱酒道:“王上也该好好练练剑了,久不练习,全荒废了。” 俱酒亲昵地将采采夫人扶坐于阶前:“夫人剑法精湛,朕就不练了,以后全凭夫人保护安危。” 采采夫人斜了他一眼:“王上不愧出自于晋,这算筹打得,叮当乱响,娶妻、生子,还白得一保镖,真好算计。” 俱酒一脸讪笑:“夫人取笑了。此次朕千里来越,就是想请夫人和秀儿一同入蜀,拜见母亲。此间国事已了,夫人,咱们择日西行吧。” 采采夫人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王上,妾暂时不能离越,采采一走,恐生内乱。” 俱酒也一脸严肃:“夫人是指寺思。” 寺思自从上次干掉哥哥寺区之后,就成为越人的代表人物,俱酒一直对这个家伙不放心。 他能反杀哥哥,也能反杀任何越国的当权者,尤其是在公主掌握越国大权的情况下,他不缺借口。 采采夫人遥望远方,不置可否:“妾知王上志在天下,只愿天下早日归一,不分东西。届时,妾不离王上须臾,方得安心。” 这是采采夫人对自己夫君的寄语,也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希望,俱酒收回摇荡的心旌,顿生责任重大之感。 “夫人,今日越国,文有卫鞅、武有淳于浩,尚有允伍等一班臣子,忠于夫人,寺思有其心而未有其胆,朕料其不敢轻举妄动。彼不动,我不动;彼若动,我必先彼而动!”俱酒脸色冷峻,杀机顿现。 “好了王上,不说这些!” 采采公主起身,一边做着拉伸活动,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妾闻楚有乳虎,将入汉宫?嗯嗯,以后宫中有这位姐妹,不用担心会闷得慌了!” 俱酒心中咯噔一下,气得差点将手中的杯子捏碎。心中暗自骂道:卫鞅,你个兔崽子!朕本来把气氛营造得好好的,准备等公主心绪好的时候再讲,结果你特么把朕的计划全部给打乱了! 怪不得今晚采采的越女剑法舞得这么生猛! 俱酒硬着头皮向采采夫人解释了一下,将责任全部推到了江牟身上:“公主,朕不日归汉,即斩江牟此贼!如此欺君,这还了得!” 采采夫人嫣然一笑:“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妾虽生于吴越,亦知中原之礼。况且王上行前有话,江牟可先行后闻,故彼不当有罪,合该重赏!” 俱酒感动道:“知我者,夫人也!” 采采不能离越,公子秀也不愿离开母亲,俱酒要布局天下,也不得不走。于是他对卫鞅、淳于浩交代再三,然后一家三口洒泪而别。 俱酒不日起程西归,此次归途,沿鲁、宋、韩、楚之地,溯汉水而上,这是一条新的路线,基本沿着淮水走向,也正好为观测一番沿途地形,为未来的军事行动做好准备。 再说江乙因为对汉政见问题,被楚国令尹昭奚恤找了一个“宫中失窃”的罪名,罢官废黜。 回到家中,江乙感到自己没有完成魏侯交给的卧底使命,不免在家中生些闷气。 这一切,被他的母亲江老夫人看在眼里。江老夫人不想儿子就此消沉下去,立即亲自出面,前往楚宫拜见楚王。 楚王正在与昭奚恤议事,听闻江乙的母亲求见,很是好奇,于是就命其进入。 楚王和蔼可亲地道:“老人家,欲见不谷何事?” 江老夫人道:“老妇家中,夜有盗入,失布八寻,乃是令尹所盗,请大王为老妇做主。” 昭奚恤跪坐在楚王旁边,面不改色,心里暗道,这老婆子都昏成什么样子了?这不是疯狗吗,竟然诬告老夫盗布!江乙真是不孝啊,自己不敢出头,让老妈出面来闹事,可笑,可笑! 楚王都快气笑了,他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道:“若果是令尹盗布,不谷不会因其富贵而不行楚法。若令尹未曾盗布,有人诬告,楚国常法,亦非摆设!” 江老夫人道:“纵然令尹没有亲自盗窃,也是他指使他人盗之。” 楚王道:“为何说是令尹指使他人行盗?” 江老夫人道:“昔孙叔敖为楚国令尹时,道不拾遗,门不闭户,楚国之大,而盗贼自息。今令尹之治,耳目不明,盗贼公行。是故盗贼横行,与令尹派人行窃,有何不同?” 江老夫人一通强词夺理,令楚王不禁苦笑:“老人家,令尹在上,寇盗在下,令尹不知,有何罪焉?” 江老夫人不卑不亢:“大王此言差矣!老妇之子为郢大夫时,有盗入宫行窃,因此获罪被黜。老妇之子亦不知贼将入宫,然而最终罢官。令尹也为楚臣,为何独善其身?” 楚王没想到江乙的母亲也是如此能言善辩,不禁心生敬意。 江老夫人继续道:“昔者周武王有言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上不明则下不治,相不贤则国不宁。所谓国无人者,非无人也,无治世之人也。王请察之。” 江老夫人的学识令楚王肃然起敬,周武王都被人家搬出来了!楚王正襟危坐,向着江老夫人行礼道: “善!老人家非独讽令尹,连不谷也一块讥讽了啊!”言毕,令寺人赔偿江老夫人八匹布,并赏金千镒。 江老夫人对楚王的赏赐坚辞不受:“老妇岂是贪恋财货,而来冒犯大王?老妇是怨令尹处事不当也。” 江老夫人言毕起身辞去,路过布匹与黄金,目不斜视。 一个光彩照人的老太太昂首走出楚宫,在战国男尊女卑的世界里,留下浓墨一笔。 楚王望着远去的江老夫人,不由感叹道:“母智若此,其子必不愚也。” 他回头对昭奚恤道:“令尹啊,复召江乙回朝效命吧。” 昭奚恤默然,他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对江乙的打压,被江老太太轻松化解。 第1044章 嬴虔之母 汉王俱酒沿淮水、汉水一线,轻车简从,轻骑快马,一路上不生枝节,不做耽搁,快速返回汉国。 不一日,溯汉水而上,终于抵达了安康城下。早已得到消息的镇西将军、南郑守吴耕早早地等候在汉水码头,迎接汉王的到来。 二人在安康城小作盘桓,然后继续溯水而上,直抵汉国北部重镇——南郑。 吴耕向汉王汇报了南郑近年来的发展情况,特别提到有大批郑国遗民流亡至此,进一步充实了南郑的人口基数。 俱酒很奇怪,郑人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南郑来? 吴耕向汉王进行了一番汇报,原来郑国最初立国关中,故秦国有郑县、郑所之塞;郑国后来东迁,就有了新郑;有一部分族人南迁,就有了南郑。 故而郑人认为,南郑有他们的同宗所在,能够找到先祖的根脉。 同时吴耕又向俱酒汇报了一个情况,秦国内乱之后,当今秦公渠梁与菌改拥立的蓝田君公子向之间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战争,互不胜,遂成对峙之势。 陇西君嬴虔看到有机可乘,遂强烈要求汉国助其出兵打回秦国,抢夺君位。 此时在成都执政的三驾马车:御史大夫别元邦、左相端木仲敖、征西将军儿良等三人,认为兹事体大,均不敢擅自做主。 嬴虔的生母孟语,有一颗强烈的上位之心。其前半生被秦献公始乱终弃,幽怨愁愤。 此刻闻听秦国内乱,遂上蹿下跳,又是到秦嬴夫人处哭闹,又是到君夫人向曙处撒泼,还曾闹过汉国朝堂,反正就是各种折腾,要求汉国出兵,助其子归国复位。 折腾无果的情况下,孟语开始耍小脾气,赌气离开成都,跑到了南郑,口口声声要以秦献公正牌夫人的身份,返回秦国。 吴耕无奈,只好将其安顿在南郑城中,好生伺候。陇西君嬴虔也是至孝之人,听闻母亲北上,也赶忙从绵诸城赶回来,亲自劝慰母亲。 目前这母子二人正居南郑,请汉王示下该如何处置。 汉王俱酒思虑片刻:“也罢,朕见见他们母子吧。” 尽管孟语始终未能得到秦献公的正式承认,但俱酒始终按照晚辈之礼对待孟语。 进入南郑城之后,俱酒风尘未洗,第一时间就去拜会孟语。虽然贵为一国诸侯,但一见孟语,仍然大礼参拜,给足了孟语,以及伺候在身边的嬴虔面子。 孟语在其他人面前撒泼打滚,胡搅蛮缠,真到了汉王面前,还是老老实实地收敛了不少。 她一边还礼,一边捏着嗓子用夹子音伤心哭泣,口口声声哭诉自己身世飘零,命运多舛。 俱酒安慰一番之后,遂退出后堂,与赢虔到前厅交谈。 嬴虔对于回到秦国复位满怀期待,毕竟春秋战国时期有数不清的公子,都是在外国势力扶持下上位的,这是当时的常规操作。 但俱酒却别有心思:嬴虔与孟语,不过是他制衡秦国所豢养的工具人。俱酒的目的始终不是扶植一位亲汉的秦国国君,而是要将秦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最终实现吞并。 但是,俱酒一直认为目前还不是合适时机。 一来,要让嬴渠梁和嬴向两个人打到足够红眼,真正达到两败俱伤的地步,届时,汉国出手,不仅能很快消灭对手,还能充分利用老百姓求稳求治的心态,做好水到渠成的事情。 二来,要充分吸取历史上齐国灭宋之后、诸侯群起而攻之的血的教训,避免现阶段引火烧身。正所谓,好饭不怕迟嘛! 嬴虔行礼道:“外臣母子久居于汉,于王无尺寸之功,而得汉举国之厚,甚为不安。今君父惨遭戕害,逆臣贼子窃居庙堂,虔欲回秦收拾乱局,还请汉王助我。” 俱酒微笑着道:“朕与陇西君有兄弟之谊,安得不助?不过当前公子渠梁与公子向未起大战,处于对峙之势。彼二者元气未伤,非是公子入秦之良机也。” 俱酒的话说得很明白,要等秦国争位的两方势力打到两败俱伤之时,再助嬴虔回国,一举收拾残局。 但嬴虔等不及了:“王上,外臣乃君父长子,在秦颇有旧识。外臣尽早回秦,登高一呼,必从者如云。再加之汉国强兵相助,无有不成者。” 俱酒道:“陇西君太乐观了,此刻二公子相峙,彼此实力未损,陇西君若携汉军强势回归,势必引起二公子警觉,若二公子联合,陇西君以一敌二,其事难矣!” 嬴虔默然不语,尽管他心中着急,但俱酒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如果自己贸然回国,公子渠梁与公子向突然联起手来,还真不好对付。 俱酒又安慰了嬴虔一番,同时当着嬴虔的面,向驻守在陇西的章蟜下达整军备战,准备护送嬴虔入秦的命令,给嬴虔也吃了一颗“定心丸”。 嬴虔虽然不满,但人在屋檐下,也无计可施。孟语对俱酒的答复也非常不满,但慑于俱酒的威严,只敢私下里发发牢骚。 此刻嬴虔的身边,也聚集了一批从秦国流亡出来的投机分子,他们都梦想着,有一日能够追随嬴虔杀回秦国,成为从龙之臣。 这帮人整日为嬴虔出谋划策,除了加紧汉国支持外,他们将目标也盯上了秦国周边的另一大势力——义渠人。 赢虔与义渠人曾是血战过的死敌,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反正都是依靠外国势力上位,汉国可以争取,义渠也可以争取嘛。 嬴虔决定悄悄派人出使义渠,与义渠王进行谈判,准备拉拢义渠王下水,帮助自己回到秦国抢班夺权。 但义渠人野蛮成性,在以往与秦国交往中,曾连续杀过五位秦国使臣,围绕在嬴虔周边的投机分子夸夸其谈可以,真让他们出使义渠,这帮人突然间就怂了。 嬴虔无人可用,忍不住长吁短叹,却被他的母亲孟语看在眼里。 孟语听闻原因后,主动请缨:“虔儿啊,为娘在汉国也过得烦了,正好出去透透气,这义渠国纵是刀山火海,狼窝虎穴,老娘也敢去闯上一闯。” 嬴虔闻言大惊失色:“母亲万恨不可,义渠戎豺狼成性,虺蜴为人,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母亲一介女流,安可以身涉险?儿宁愿老死成都,也决不允许母亲身入虎口。” 孟语微微一笑:“我儿,老子有言: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天下没有什么比水更柔弱的了;要说对付坚硬的东西,水可是最厉害的) “母亲!”嬴虔声泪俱下。 第1045章 汉国空军 楚王熊良夫一觉醒来,就接到一个不好的消息,他那宝贝妹妹、楚国长公主芈陶失踪了。 由于芈陶经常易装出宫,楚王都管不了,别人更不敢管了。所以初期宫中之人也不当一回事,直到发现长公主已经三天没回到寝宫休息了,方才把这事给捅了出来。 楚王大惊,不谷已经把你许配人家了,你这会儿玩失踪,影响的可是两国关系啊。 立即下令昭奚恤派人沿着郢都通向四面八方的道路一路寻找,务必要将长公主平安带回郢都。 **** 俱酒一行由南郑向成都进发,一路之上,他入田间查看稻粟长势,进村庄与野老一起攀谈,到军营与将士一同操练,来义学亲自授上一堂课,亲身感受到了自己缔造的这个新生国家的勃勃生机。 这一日,来到成都郊外,远远地见空中有七八只大鸟滑翔而至,这些鸟体形庞大,颜色各异,是众人从来没有见过的种类。 快要接近俱酒之时,几只大鸟身上各自降下一条颜色各异的方幅,每条幅上写有一个斗大的字,从右至左依次是:“恭迎王上回驾成都。” 俱酒恍然大悟,这是彭轻生的三角翼业已成军,能够执行一些简单的飞行任务了。 但俱酒很是奇怪,他们该如何降落呢? 果不出俱酒的意料,三角翼的降落也必须借助固定的地形,这些大鸟径自飞过俱酒他们的头顶,向远方而去。 俱酒面露喜色,这些三角翼部队若是训练成形,在没有防空武器的战国年代,妥妥地制霸领空啊。 到时候,利用三角翼侦察敌情、投放汽油弹、实施火攻,甚至传播瘟疫等,都是绝佳的手段。 快到城门,只见一堆人马乌泱泱地排列两厢,正在隆重地迎接汉王回驾成都。 远远的三匹快马奔腾而至,马上之人个头不高,反而显得马匹十分高大。 俱酒正纳闷这是谁啊,怎么敢冲到最前面呢?就听一男一女两个童音高声呼唤:“父王、父王!” 俱酒顿时乐开了花,去外边折腾了一趟,不知时间流逝飞快,自己的一对龙凤胎宝贝居然学会骑马了,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王子彘、公主星一左一右飞马而至,俱酒爱心泛滥,心中温暖,也张开双臂,纵马上前迎接。 王子彘突然松开马缰,灵巧地站到了马鞍之上,把俱酒唬得不轻,连忙叫道:“不可,不可!” 话音未落,王子彘脚尖在马鞍上一点,借力起飞,张开双臂径向俱酒飞奔过来。 俱酒唬得不轻,连忙稳住身形,伸长双臂,稳稳地将王子彘接到怀里,放到马鞍前方。 一句责备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公主星童声童气地大叫:“父王,我也要,我也要!”说毕作势欲学哥哥。 俱酒是真吓坏了,一边连声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一边双腿一夹,座下宝马加快速度,飞也似地冲向公主身边。 公主星咯咯笑着,张开一双臂膀,两马交错之际,俱酒轻舒猿臂,款摆狼腰,轻松地将公主星也一把抱了过来,将儿子女儿一并搂在自己的怀中。 俱酒一边责备公子彘带坏了妹妹,一边亲昵地抚摸闺女儿子头上的总角,心中满满的幸福感。 这时,最后一匹马赶到近前,勒住马缰,一名少年在马上躬身施礼:“臣阙螭保护王子、公主不力,请王上责罚。” 俱酒含笑地点头示意,没想到阙丝雨的儿子长这么高了,俨然一副小勇士的模样。 想想马上要和自己联姻的芈陶,还有对面这个小子,都是楚悼王的骨血。过不了多久,这孩子就是自己的小舅子了! 哎,也算是报答楚悼王的知遇之恩吧。 紧接着,成都执政三人小组:御史大夫别元邦、左相端木仲敖、征西将军儿良也上前见礼。 别元邦作为成都的最高文职,走上前来向俱酒施礼道:“王上不在都城,职等三人勉力维持,所幸未有大过,今王上回驾,臣等交令。” 俱酒将一对儿女稳在马鞍上,自己径直翻身下马,亲自走上前去,扶住别元邦:“别大夫辛苦了!”又向仲敖与儿良点头示意:“两位辛苦了!” 端木仲敖与儿良齐齐道:“臣何敢劳王上垂问?为尚同大业,唯恐力弱,不敢言苦。” 端木仲敖道:“王上远征之日,天府学宫网罗人才数百,汉国首次科举也举行完毕,臣等罗列出了若干贤才,就等王上钦点。” 俱酒闻言大喜,经过齐国稷下学宫舌战之后,俱酒深感稷下模式大而不当、迂而无功,不是一种培养实用人才的教育机制。 更重要的是齐国对这些诸子百家,养而不用,稷下学宫为辩而辩、为论而论,就是齐公室“礼贤下士”的招牌和噱头而已。 各派学子并没有在齐国担任重要官职,都是空领一份饷酬,混口饭吃,对于国家发展,不起好作用,还有分裂思想的反作用。 这样一来,俱酒对自己首创的“天府”模式更加期待。他希望天府学宫能发挥磁石作用,将天下有识之士全部吸引到自己的碗里来,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像李二一般,大言不惭地说一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矣! 俱酒回到城中,不顾洗潄,风尘仆仆地前去拜见母亲,自己虽然知道这是位便宜老妈,但在秦嬴夫人眼中,自己却是她实打实的亲儿子。 老人家为自己缝纨绔、揣红保、流眼泪、担惊受怕,自己早已把她当作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之一。 秦嬴夫人依然在自己的小院中,带着一堆宫女一起纺纱,一点也闲不住。 俱酒进入后,大礼参拜:“母亲在堂,不孝儿远游无方,罪莫大焉!”说毕,咚咚咚给母亲磕了仨响头。 秦嬴夫人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上前,由于跪得久了,走起路来竟然有些不稳。 俱酒膝行上前,扶住母亲:“母亲慢行!母亲慢行!” 秦嬴夫人眼中含泪,叫了一声“阿酒”,就哽咽不语了。 宝贝儿子贵为一国诸侯,却根本就不沾家,天天往外跑,天天去折腾,刀光剑影,生关死劫,哪个当妈的也受不了啊! 母子二人简单叙了叙旧,秦嬴夫人眼睛就不住往庭院外边打量。 俱酒问道:“母亲在找什么?” 秦嬴夫人道:“我那越国儿媳与小孙孙呢?” 第1046章 尸佼出世 俱酒惭愧地道:“母亲,采采因越国国内不稳,不敢稍离片刻。秀儿还小,离不开母亲,故此儿臣不曾将彼母亲二人带回成都。” 秦嬴夫人怅然若失:“阿酒,采采一介女流,还有替汝操持国事,我儿可不要亏待了人家。” 俱酒连声称诺,感觉老妈真是个天下好婆婆,每次都向着儿媳。向曙那会儿,老妈可是亲自向自己逼婚的;到采采这儿,也是对自己再三叮咛,一点也不偏向。 更觉得责任重大,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统一天下,让一家人齐齐整整、其乐融融。 家天下,家天下,有家才有天下嘛! 秦嬴夫人又道:“江牟大夫已经见过老妇,禀明了汉楚联姻之事,老妇看那楚国公主,生辰八字,与我儿颇为相合,当是一桩美满姻缘,我儿不可迟疑,早日完婚。” 俱酒皱着眉头道:“母亲,君主婚事,国家大事也。江牟此贼,先行后闻,殊为大胆,儿对其绝不宽恕,必欲严惩之。” 秦嬴夫人把脸一沉:“阿酒,江大夫把前因后果也尽诉于老妇,并请罪再三。老妇以为,江大夫此举乃为汉国大业,为我汉家开枝散叶、子孙瓜瓞,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俱酒道:“此贼牙尖嘴厉,铜口钢牙,母亲耳根子软,定是中了此贼圈套。无论如何,无令擅动,此风不可长。” 秦嬴夫人道:“国中大事,老妇不愿干涉。不过,王上经常不在老妇身边,老妇时感无聊。江牟能言善辩,常给老妇讲讲笑话,说说故事,老妇已认江牟为义子了。” 俱酒顿时石化,江牟这小子太特么厉害了,就朕不在这么一小段时间,就把自己也混成“公子”了?要是朕在外边待得久了,你小子还不得篡位登基啊! 秦嬴夫人看着俱酒一脸懵逼的小表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阿酒,治国理政,不得亏待有功之臣啊!” 辞别了母亲出来,俱酒又回到自己的宫中。向曙亲自伺候他一番梳洗,夫妻二人来不及温存,俱酒便起身前往议事大殿,处理科举结果。 别元邦、端木仲敖、儿良,六部的尚书侍郎等重要官员大礼参拜汉王。俱酒稍一寒暄,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挨个询问各部事务,而是命端木仲敖先将科举结果呈上来一观。 端木仲敖简单汇报了一下汉国首次科举的情况:自招贤令发出之后,汉国在成都浣花溪畔,建起天府学宫,吸引了天下有识之士前来投奔,俨然成为汉国最高学府。 学府按照俱酒的安排,分为文、理、武三科,重实用之学,轻虚妄之语,形成了“务实、笃行、不空谈”的天府学风。 在此基础上,由别元邦、端木仲敖、儿良“三驾马车”亲自命题,采取糊卷方式,进行了汉国首次科举考试。 经过六部主官、三驾马车综合研判,基本确定了推荐的人选。因为此刻俱酒已经在返回成都的路上,故众人没有拆封,将推荐人才留与俱酒钦点。 俱酒先看文科试卷,打开推荐的试卷,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将俱酒给惊呆了:“天地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 这,就是“宇宙”这个词儿在中国古代漫长历史中的第一次亮相。 这位考生把“宇”解释为空间概念,把“宙”解释为时间概念,战国“宇宙”的概念,与后世的“时空”概念简直是严丝合缝,点水不漏。 俱酒再接下来看了他的文章,一些新鲜的观念和认知,不断涌入俱酒的眼帘和脑海之中。 文中写道:“天子忘民则灭,诸侯忘民则亡”。“民如水,君如鱼”。这与荀子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完全一个的意思,而且早于荀子出现,这种重民思想在战国时代难能可贵,与俱酒后世的认知可谓是志同道合。 “从道必吉,反道必凶”。此观念认为万事万物必须顺应自然规律,必须遵循天道的规律,而不能去打破、去逆转这一规律。这就很有唯物主义的意味了,与俱酒接受的后世教育相当吻合。 “凡治之道,莫如因智,智之道,莫如因贤”。这是主张任用贤能治国,与墨家的“尚贤”理念不谋而合,异曲同工。 嗯嗯,可用,可用啊! “生积成岳,则楩楠豫章生焉,生积成川,则吞舟之鱼生焉;夫学之积也,亦有所生焉。” 俱酒觉得这句话很耳熟,经过这些年的战国文化熏陶,这些古文都能轻松阅读。 “生积成岳”,不就是积土成山嘛!“楩楠豫章”,都是指高大的木材。这句话就是,积土成山,自然就有高大的木材成长。 “生积成川,则吞舟之鱼生焉”这句更好理解:积水成渊,能吞下小船的大鱼就产生了。 “夫学之积也,亦有所生焉。”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定要有积累,才有改变。 这位考生接下来又论述了这一观念在治理国家中的作用,万物的变革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须得先有积累,然后推陈出新必须得有基础。 其实这是在强调“变”的思想,说明考生不是一个泥古不化的人,而是追求变革,敢于开拓的人。 俱酒又翻看了一些其他的文章,总体而言,在文科里面,都不如这篇这般思想深刻、见解独到。 于是他拿出错金精钢匕首,轻轻地划开糊名,考生名字处,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大字:尸佼。 俱酒像开盲盒中了大奖一般高兴,尸佼也是战国时期着名的诸子,人称尸子。 历史上的尸佼,跟随卫鞅一起入秦,协助卫鞅进行了重大的改革。如果说卫鞅是秦国改革的总设计师,那么尸佼就是具体的操盘手,其重要性不言而寓。 俱酒当即下令,传尸佼进殿面君。 尸佼布衣芒鞋,黑色深衣,一身朴素的装扮,进殿之后大礼参见:“臣尸佼见过我王。” 俱酒笑着道:“先生大作,朕已拜读,朕愿先生常在左右,以治国之策教我。” 尸佼再拜道:“臣本晋人,王上复兴霸业,臣愿尽绵薄之力,以死效王。” 俱酒惊讶地道:“哦?不知先生所居何处?” 尸佼道:“臣曲沃人氏,王上幼时,臣曾有缘见过一面。彼时,臣就觉得王上面相奇峻,必有大兴。” 俱酒来了兴趣,绛与曲沃可是晋国当年最后的两城啊,尸佼竟然是曲沃人氏,最神奇地是还见过自己。 “尸子,何时曾见过朕?” 尸佼道:“某年某月,曲沃秋祀,臣于庆典之上识得王上真容。次日晨,臣与王上遇于曲沃晨雾之中,王上孤身一人,跑出城去,不知何往。” 俱酒抚掌大笑,他对聂政道:“当日晨间,朕出城跑步,正好救下了令姊聂荌。” 聂政也是频频点头,没想到世界如此奇妙。 俱酒道:“朕与尸子,有此奇缘,尸子何来迟也?” 尸佼道:“前者卫鞅数有书信来催,臣因家中老母尚在,不得远游。今,老母已归神班,臣了无牵挂,遂来相投。” 俱酒满面含笑道:“真孝子也!”言毕,提起御笔,饱蘸朱砂,在尸佼的卷子上写下“钦定第一”四个大字。 汉国第一位状元,就此诞生了。 第1047章 乐池两谏 俱酒道:“我汉国用士,文则起于州部,武则发于卒伍,无有一飞而冲天之臣。尸子虽与朕有故人之缘,然亦不得破此先例。” 尸佼没想到,汉国用人制度如此鲜明,不像齐国稷下一般,养士而不用士。当下高声道: “臣向来认为:无积则无以生,学积则必有生。故臣愿为汉国末吏,为山岳之丘土,为深渊之滴水,拱卫王上复兴大业。” 俱酒对尸佼的态度非常满意,他转身问端木伯御道:“朔方郡之政如何?” 端木伯御道:“禀王上,有墨者相里勤、相夫子,引领墨家弟子以及义学学生若干,前往协助伯御将军。” 俱酒闻言一凛,相里勤、相夫子都是历史上墨家三分之后的一派领袖,在临淄墨家大会之后,现在都归到了自己的旗下,墨家团结局面再现,堪比老墨子在时,不容易啊。 俱酒对尸佼道:“尸子当世大才,我汉国亦不可怠慢。今朔方郡新设,端木伯御文武一肩,其任至坚。朕以欲尸子为郡丞,协助端木将军处理河南地之政务。待功业有成,则为一郡之守,尸子以为如何?” 尸佼道:“臣谨遵王令。”言毕,径自下殿赴任去了。 朔方郡自成立以来,一直是端木伯御一人一肩挑。现在派尸佼这样一位治世之才过去,广袤的河南地政务治理就靠谱了。 收了尸佼,俱酒心情大好,然后又听取诸臣的意见,在文科中擢拔了两位分别名列第二第三名。 第二名来自楚国的士子南宫集,这也算是楚材汉用了;第三名是南郑义学第一批学生莫宽,是俱酒义学政策的第一朵硕果。俱酒分别委任他们为一县之长,从地方锻炼起步。 接下来看武科的人才,经众臣审阅,儿良当场考较阵法武艺,推荐了两名人选。 推荐第一人的策论文章中,没有什么仁义道德等高大上的废话,全部都是行伍对垒、战略战术、行军打仗的干货,令俱酒耳目一新。 俱酒看了,感觉这是一位纯粹的军事人才,又询问了儿良他在场下的具体表现。 儿良汇报道,此人中山国人氏,魏治中山时期,曾任底层军官。中山复国后,遂流浪诸国。考较其弓马骑射,皆有所长。对山河、地理、天气、环境、人心对战争的影响有独到的见解。 俱酒听了十分满意,遂持刀划开糊名,只见糊名处龙飞凤舞地写着“乐池”两个大字。 乐池?俱酒想了一下,此人既然出自中山,又曾在魏据时期担任军校,那么估计脱离不开中山乐氏家族。 这个家族的肇始人物乐羊,曾在魏文侯时期,率军打下中山国,彼时吴起都在其手下听令。 因为打下中山国的功劳,被魏文侯封为灵寿君,高居魏国异姓封君第一人。因为魏国一般不对异姓封君,更显得乐羊之封的珍贵。 不过,为了打下中山,乐羊食子之羹,被世人评价为“有功不仁”。魏文侯将之封到灵寿之后,便束之高阁,养而不用,最终郁郁而终。 乐氏后辈中,出了许多名人。 战功卓着者:如官拜燕国上将军、昌国君,几乎灭掉整个齐国的名将乐毅;乐毅之子、袭封昌国君的乐间;乐氏后人,赵国名将武襄君乐乘等。 乐氏还有一支,则对黄老之学研究颇得心法。乐瑕、乐臣作为黄老之学的重要传承人,将这一学说代代相传,最终传给了西汉丞相曹参,使这一学说在西汉初期成为国家的意识形态。 俱酒立即召乐池上殿,和颜悦色地问道:“先生出自中山,请问与灵寿君是何关系?” 乐池也不遮掩:“臣灵寿君之孙,父乃被中山烹为肉羹之乐舒是也。” 俱酒猜得果然没错,乐池居然是乐羊的孙子。特别是他还自揭伤疤,把“乐羊食子”这一往事铺陈于人们的眼光之前,可见胸怀之坦荡。 俱酒道:“灵寿君贵为魏国封君,先生焉何不事魏,而千里入汉?” 乐池道:“臣大父为国至忠而遭猜忌,纡郁难释,饮恨而终,魏之刻薄寡恩至此,事之何益?” 看来乐氏一族,始终对魏国不满,这也是乐氏后人一直活跃在燕、赵两国的原因。甚至从文的乐瑕、乐臣也活跃在齐国,很少与魏国发生联系,可见乐氏对魏国的恨意之深。 俱酒道:“朕观先生之兵学,不似孙、吴、司马诸法,不知师承何人?” 乐池道:“此吾乐氏之家学也,臣幼时,大父亲口传授,亲手指点。” 俱酒大赞道:“灵寿君果真天下奇才,乐氏果然人才辈出。承蒙先生错爱,汉必不负先生也。” 乐池道:“中山国惨杀我父,迫使我乐家上演‘父食子羹’之惨剧,为天下人所笑。王若欲有天下,臣请伐中山。” 俱酒点头称善:“善!先生,今汉有五军,分别为吴起之中军、章蟜之蟜军、儿良之良军、聂政之政军、伯御之御军,不知将军欲往何处屈就?” 乐池道:“恐怕王上不止五军吧?” 俱酒诧异道:“哦,依先生之见?” 乐池道:“汉国右丞在越建立斩馘军,征南将军淳于浩掌控之艅艎军,郑国残部之太行军,白马君与楼烦君亦皆陛下之臣。” 乐池此言,令俱酒大为紧张,这些好多都是汉国的军事秘密,不为诸侯所知。 目前来看,除了汉城郡申不害、王廖建立的果骝军、中山国狐哀、吕进秘密控制的中山之军,倭郡的息长耕、风飞矢之军不为乐池所知外,其对汉国军事力量竟然了如指掌。 乐池看出了俱酒的不安:“王上勿忧,臣自幼喜欢兵事,对汉王崛起之过程,细心揣摩,多方收集,故有此论。” 俱酒尴尬地掩饰道:“哦,如此一来,朕就内、外各有五军喽!” 乐池道:“王上富有十军,乐池却有两谏。” 俱酒正襟危坐,拱手行礼:“请先生教我!” 第1048章 吴期归汉 乐池道:“其一,蟜、良、政、御四军,以将名为军名,初期有凝聚人心之力,长此以往,却有成为私军之嫌,不利于王上统一指挥。” 当是时,良军统帅儿良、政军统帅聂政都在堂上,乐池慨然提出这一建议,令俱酒虎躯一震,乐池是真敢讲! 儿良闻言起身行礼道:“王上,乐先生所言极是,臣亦觉得,以臣名为军名,殊为不妥,请王上改革军制,收回成命。” 聂政赶忙紧跟而上:“臣附议。臣之贱名,安敢命之一军,请王上易名。” 俱酒对这个事情早有预料和盘算,此次回到汉国之后,整军就是一个重要的任务,没想到乐池此人,果然有军事头脑,一眼就看出汉军军制方面的弊端。 当时自己刚到南郑,起事之初,人马不多,于是就学习淮军的编制方式,以将领名字命名军队,迅速凝聚人心,形成“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处拧”的强大战斗力。 其实在历史上,军事主官对一支部队的影响非常重要,有些名字并非官方命名,却是民间约定俗成的,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 比如岳家军、戚家军。甚至解放军队伍中,也有刘邓大军、陈粟大军、陈谢大军、皮旅、唐支队等。 当然,在封建王朝,用将帅姓命名的军队称号,是非常犯忌的,岳家军、戚家军最后结局都非常惨。实现清朝中兴的曾国藩湘军、李鸿章淮军、左宗棠楚军,最后都逃脱不了裁撤的命运。 如今汉国部队人数不断扩充,战争规模也由小规模转变为大军团,这种命名规则就容易出现“兵为将有”的私人性质,甚至发展为尾大不掉的军阀。 尽管一般在建国之初,军事将领对君主有着绝对的忠诚,但机制体制上的漏洞一定要补上。 俱酒未理会儿良与聂政,他对此是有着全盘考虑的,转而对乐池行礼道:“朕知道了!愿闻先生第二谏。” 乐池道:“王上志在天下,然飞地太多,必为所累。夫魏国,北有中山、西有西河、东有大梁,左支而右绌。顾此而失彼。前有中山之失,后有上郡之去,恐怕河西、河东之地也不可长久,魏之终了,不外乎大梁也!” 俱酒十分震惊,乐池将魏国的发展历史预测了个神准,其见识之远,令人钦佩。 乐池继续道:“今汉国之地,星散零落,不易聚力。臣建议,早日北上灭秦,使巴蜀、南郑、关中、河南地、上郡连为一体,形成一纵之势,然后举国东出,则大事可成矣!” 俱酒佩服极了,他提笔在乐池卷纸上写下了“钦点第一”四个大字。然后掷笔起身,避席而拜: “朕得先生,有如鱼之得水也。愿请先生以兵部侍郎屈就,可使朕常请教于左右。” 人才最大的愿望就是受到重用,最大的不幸就是怀才不遇。 俱酒如此礼遇乐池,令乐池感到自己被高度重视,更视汉国为自己最大的表演舞台,于是欣然应命。 此时的兵部,挂名尚书章蟜战于陇西,侍郎羊图守于鱼复,侍郎田系则全身心扑在墨匠堂的科学发明事业上,确实有些空虚了。 乐池此人,有大格局,堪称参谋长的合适人选。此时入主兵部,几乎就是主持工作,能够给俱酒提供科学、精准、合理的军事工作建议,可谓才当其用。 安顿完乐池,俱酒心情大好,继续看下一位人才。 这位考生的文笔极好,将一篇军事策论写得荡气回肠、抑扬顿挫,但更注重“义战”与“不义之战”的论述。 圣人可以以战兴国,乱臣可以以战害民,历史兴衰存亡都和战争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位考生还提出了民众在战争中的作用,提出“无民孰战”的观念,把战争胜败与民心向背进行密切联系,把是否得到民众支持作为战争能否取胜的重要原因。这是最早期的“民心向背”理论啊! 不过,与乐池的军事素养相比,这位就差点意思,显得有些大而无当,华而不实。平心而论,这位考生若是考个文科的话,要比武科更合适一些。 俱酒将糊名处拆开,一看这两个字呆住了。吴期?莫非是吴起失散多年的儿子? 当初在齐国拜会吴起老妻时,他曾提到过吴起有一个儿子名叫吴期,以研究《左传》为己任,但失散在外多年,不得音讯。大嫂还拜托他帮忙寻找呢。 俱酒连忙命人将吴期唤进来,行礼已毕,俱酒开口问道:“先生与敝国武安君可有关系?” 吴期沉默半晌,然后咬着后槽牙道:“没有关系!” 俱酒十分惊奇,难道天下竟然有如此同名同姓之人? 他继续扫了一眼卷子,然后围绕着“民心向背”问题与吴期进行了一番问对。 吴期对答起来,铺排有序,逻辑严密,虽然是兵事问对,但颇有辩士风采。 其所述内容叙事丰富,引经据典,但谈吐简约,朴实典雅,甚至还有些辞令之美。 俱酒道:“朕以为先生之才,虽有兵学之论,然重在治世料民。” 吴期道:“王上英明,臣于兵事,虽有憧憬,却无实践。然臣渴望沙场建功,故有武科之试。” 俱酒道:“汉国之兴,各行各业均可建功。纵使先生欲立军功,将来亦不乏机会。朕闻‘君举必书’,周有两史,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我汉立国以来,倥偬于战,奔劳于治,而不治史。臣愿以先生为太史,常教朕于左右,先生以为如何? 吴期没有做成将军,但也算是展示了自己的才华,成为汉国第一任太史,于是谢恩欲去。 俱酒叫住了他:“先生慢行。” 吴期回身:“臣谨受王命。” 俱酒道:“朕游于齐,于高密某地,曾拜访姜夫人。姜夫人有子,与先生同名,夫人托朕帮忙寻找,若有消息,务必回告……” 俱酒还没说完,吴期已经泣不成声,哭倒在地。 俱酒立即明白了,吴期就是吴起失散多年的儿子,应该没错。吴期之所以不愿承认与吴起的关系,一者是想凭本事出头,二者是对吴起弃妻之事心中有恨。 如今一提他那孤身在齐的老母,吴期顿时绷不住了。 俱酒心中感慨,自己能将吴期收留住,对于孤身一人的武安君吴起而言,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至少不用担心吴氏无后。 他当即好言安慰了吴期几句,然后下令派人接姜夫人来成都,令其享受天伦之乐。 吴期大为感动,抹着泪谢恩而去。 第1049章 人才济济 安顿了乐池和吴期,接下来俱酒又在武科考试的试卷中发现了不少人才。 有更羸(léi)者,魏人,是战国专门练习射箭的逢门弟子。逢门,以着名的射手逢蒙为始祖,是专门研究弓弩与射箭之术的门派,着有《逢门射法》。 儿良向俱酒禀报道:“王上,臣试此人之箭,百发百中。有鸟飞过,此人引弓虚发而下鸟,堪称异人。” 俱酒思索片刻,不由一惊:“莫非是惊弓之鸟之更羸?” 儿良一愣:“惊弓之鸟?哦,王上总结得好!” 俱酒传令更羸进殿,问道:“朕闻壮士引弓虚发而下鸟,百思而不得其解,请壮士为朕解惑。” 更羸道:“当日臣在校场之中,见此鸟飞徐而鸣悲。飞徐者,故疮痛也;鸣悲者,久失群也。故疮未息而惊心未至,闻弓弦之声,惊而高飞,故疮迸裂,而陨落也。” 俱酒感慨不已,一纸招贤令,将“惊弓之鸟”的主角都吸引到汉国来了。 “先生大才,朕欲任命先生为汉水军校之射击教官,将先生之神技发扬光大,先生以为如何?” 更羸还不乐意了,他梗着脖子道:“王上,臣入汉是为沙场建功而来。” 俱酒大笑:“先生一人能立几功?若先生之徒皆为神射手,先生所立之功可谓大矣!” 更羸闻言转忧为喜,高高兴兴地去汉水军校报到了。 又有齐人唐易子,楚人蒲苴子,皆善弋法,一同投奔汉国,参加了此次武科考试。 弋,是用细线系在箭上发射,使被射中的鸟兽很快能被猎取。弋法与箭法有不同的训练与使用方法。 俱酒很感兴趣,请唐易子与蒲苴子一起上殿。 俱酒问道:“两位壮士,弋法以何为贵?” 唐易子道:“臣窃以为,在于谨廪(谨慎和警惕)。” 俱酒道:“何为谨廪?” 唐易子对曰:“鸟以数十目视人,人以二目视鸟,奈何不谨廪也?” 俱酒有所触动,他对诸臣说道:“唐壮士之非单纯是弋法,治理天下亦当贵于谨廪。朕以二目视一国,一国之人以万目视朕,朕不谨廪,恐辜负天下万民也。” 众臣没想到俱酒居然从弋法联想到了治国大计,齐齐躬身道:“臣等必心怀谨廪,虚心履职,不负于王也!” 俱酒再次感谢了唐易子,转头问蒲苴子道:“壮士何以教我?” 莆苴子道:“臣笨嘴拙舌,不如唐兄。不过臣终生钻研弋法,着有《蒲苴子弋法》一书,愿献与我王。” 俱酒接过侍者递过来了《莆苴子弋法》,只见莆苴子在竹简木板之上,通过大量的图形讲解弋法,殊为可贵。 俱酒道:“两位壮士之技,独步天下,岂能埋没?朕欲以两位为汉水军教官,专门教学弋法,便此技发扬光大,光前裕后,两位以为如何?” 唐易子、莆苴子齐齐拱手谢恩:“臣本山野村氓、投石打鸟之辈,能得王上信任,必以死以报。” 又有赵人司马显,专门研究剑法,剑法超群,在试卷中大谈剑道,并着有《剑论》,是一部剑术专着。 司马这个姓在战国时期也不多见,俱酒心生好奇,请这位司马显先生上殿一见,并请聂政下场和司马显较量了一番剑法。两人的剑法一人飘逸,一人顿挫,各有千秋,点到而收。 俱酒问道:“司马以官为氏,先生祖上,当为贵人。” 司马显道:“俱往矣,至臣已式微多年,故醉心剑学,以图再兴家族。” 俱酒饶有兴趣地问道:“先生有几位子女。” 司马显没想到汉王能问到他的家事,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道:“臣有一子一女,子名错,三岁;女名莫,尚在襁褓之中。” 俱酒突然就兴奋了,司马错!果然藏在这里,快到朕的碗里来。他提笔在司马显的卷纸上写下了“钦定第三”四个大字。 “先生以剑术行于世,朕以先生为汉水军校教官。对了,汉水军校有少年速成班,令郎就在军校随同上学吧。” 司马显明显感觉到,汉王对自己儿子比对自己更感兴趣,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此次入汉,汉王亲自接见,还对自己嘘寒问暖。国士遇我,国士报之,我司马显从此以后就是汉王的人啦! 接下来,又钦点了精通角力(摔跤)者、力大举鼎者,全部任命为低级军官,列入军中任用。武科的选拔自此结束。 关于俱酒提出的理科考试,朝中诸臣一时都不能理解,何谓“理科”?讲道理的吗?搞不清楚啊! 于是他们把除了文武两科之外,杂七杂八、形形色色的人才都归到此类之中,将他们的作品一股脑地堆在了俱酒面前。 包括但不限于天文、历法、五行、占卜、相术、方士、医术、经方、炼丹、吸气、观星、望气、蓍龟、解梦、驱鬼、祈禳、通神、听音、式盘、避兵、咒诅、种树、识草、徘优、小说、乐器、制衣、打井、染色、制漆、众多手工业的能工巧匠等林林总总。 最最要命的是,还有一位专门研究房中术的,也给俱酒推荐上来了,令俱酒哭笑不得。 俱酒将这些人大致分了一下类,搞巫术迷信、长生不老、神神道道的,通通不用; 由于墨家非乐,对一些音乐、歌舞、娱乐项目,规范引导即可。特别是一些民间的徘优戏、小说家之言,多加引导,使之成为宣传汉国的思想武器; 有些东西比较有用,比如说炼丹术,将其划归墨匠堂治下,研究火药的事情就靠他们了; 一些流派的医药之学,包括房中术,全部划归扁鹊堂领导; 农业方面的技巧,全部划归农家许犯领导; 一些手工业者,能用则用,不能用引导他们自由发展。 唯二有价值的是齐人甘德与魏人石申,两人是当世着名的观星大师,甘德着有《天文星占》八卷,石申着有《天文》八卷。 俱酒知道此二人,是因为月球上有座环形山,就是以石申之名命名的。 这样的科学家,尽管对于争霸没有太大的作用,但一定要好好保护起来。 其实古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观星师是可以通神的人物,可以通过星象而预测人间走势,汉王重视两位观星大师,一点毛病也没有,简直是慧眼识珠。 于是钦点两人并列理科第一,并专门建立观星台,让二人可以安安心心地研究科学。 至此,汉国第一场科举落下帷幕,又一批人才被网罗到了汉国的运行体系之中,发挥着各自不同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天府学宫的选拔模式,营造出了汉国人才建设的大好氛围,为更多的、源源不断的建设型人才涌入汉国,制造了舆论,奠定了基础,打开了局面。 第1050章 成都野球 安排完开科取士一系列工作,俱酒心情大好,又询问了一番各部工作,便欲回宫休息。 端木仲敖启奏道:“王上,江牟大夫在外求见,又等候多时了。” 俱酒脸色一沉:“不见!” 端木仲敖道:“王上息怒,江大夫虽然有自作主张之举,但念在其心念国家,一手促成汉楚联合,请王上恕其之罪吧!” 别元邦也道:“老臣附议。汉欲大出于天下,必不可两面为敌,安楚而取秦,此我汉兴盛之道也,江大夫一心为国,当嘉其功。” 儿良也出来启奏道:“王上在汉水军校时尝教臣: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行人在外,列国形势瞬息万变,亦当适当放权于彼。” 六部尚书、侍郎等也齐齐奏道:“臣等附议。” 俱酒道:“众臣在外,若不违国家利益,自当视事而行。然为朕找妻,此等大事,安得不奏?” 端木仲敖再奏道:“王上之所以为王,非一家之王,乃一国之王也。王上之婚事,自是国家大事,非为王上私事也。王上娶妻,当先思是否于国有益。汉楚联姻,此有大益于国也,王上三思。” 俱酒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确实,此时的他,已经是“为人洁白晰,鬑鬑颇有须”。 没想到自己连娶老婆的自由都没有了!好吧,你们赢了!为了这个国家,楚国的丑媳妇,朕认下了。 其实俱酒也就是闹闹小情绪,他当然知道汉楚关系稳固对于自己事业的重要意义,只不过是要发泄一下心中的小牢骚而已。 况且,便宜老妈已经收江牟为义子了,自己哪敢随便处置他呢? “宣江牟进殿!” 江牟进得殿来,大礼参拜:“臣江牟参见我王,向我王交令!” 俱酒换了一副颜容,满脸堆笑道:“江公子,此行辛苦,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江牟吓得直接趴在地上了:“臣惶恐,臣有不当之处,请王上责罚。” 公子这个词,在战国时期可不是随便叫的,必须得是国君的儿子方称公子。江牟哪里当得起这个称呼啊。 俱酒笑盈盈地道:“老夫人已收江大夫为义子,自然当称公子。” 江牟急辩道:“臣没有,臣不知,不是臣!” 原来,当初秦嬴夫人为了保住江牟,提出收江牟为义子。但江牟根本不敢高攀,此事并没有定论。 俱酒正色道:“朕亦非不明之君,江牟此行,于国多益。不过,朕从今天起要定下一条规矩,事关朕及朕的家人之事,诸臣均不可擅作主张,必须经朕同意之后方可行之。” 诸臣一听俱酒口气,这是下不为例呀,于是就坡下驴,一起高呼:“君上英明!” 江牟也是一身冷汗,满天乌云就此烟消云散了。 俱酒又下令道:“既与楚联姻,当依礼而行,不失我汉国威仪。别大夫辛苦一下,负责成都迎亲典礼事宜;仲敖与江牟亲自去一趟郢都,与令尹昭奚恤好好亲近亲近。显示我汉国气度,别委屈了楚国公主。” 众人山呼海应一声,随即散朝而去。 回到宫中,俱酒向君夫人向曙一通道歉,将责任全部甩到了江牟身上。 因为江牟先期回到成都,加上秦嬴夫人从中周旋,君夫人向曙显然已经知道此事。作为战国人氏,对诸侯有个三妻四妾,向曙显然也没有成见。 见向曙如此,俱酒更觉心中有愧,加之久别胜新婚,夫妻二人少不了一夜狂野,自不必提。 第二天,俱酒率领怀木乔装微服,亲自到成都的街市之上走一走,看一看,了解一下民间疾苦、见识一番人间烟火。 走到一处坊间,远远地看着前方围着一圈人,欢呼喝彩之声四起。俱酒好奇,遂与怀木走上前去,远远向场中观看。 原来,是一场民间的篮球赛正在举行。 篮球这种运动,自从俱酒在汉水军校创立之后,由军中将士不断传播,此时已然是成都百姓的心头好。 成都的作坊里,甚至催生了专门制作专门篮球、专门鞋子的行当,竟然使篮球、篮球鞋的水平有了长足的发展。 俱酒之前也听闻过,他觉得以这种运动的形式,提高举国人民体质,是一件好事。但亲眼所见,却是第一次。 场上队员分为红黑两队,在头上绑着不同颜色的布条区分。双方球员在场中互不相让,激烈角逐。 篮球在球员们手中快速传递,如同闪电一般。每一次投篮成功,都引得周边围观之人一片欢呼与喝彩。 由于场地没有硬化,一场篮球打得尘土飞扬,飞沙走石,好像战场一般。 俱酒看得津津有味,目不暇接。中场休息时,俱酒眼看着黑队比分落后,一时技痒,便走上前去,向着球队中人一拱手道: “诸位请了,在下能否上场试试?” 黑方领队是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脖子上有着一条明显的刀疤,他打量了一下俱酒道: “我等皆是久经训练,协同密切,壮士突然加入,恐不适合。” 俱酒拍拍胸脯道:“某曾在汉水军校打过此球,配合应该不成问题。” 领队闻言大喜,他再施一礼道:“西门坊靖展,曾任良军步卒,敢问壮士出自何军?” 俱酒看了一眼怀木道:“在下曾是御林军马军,名叫墨九。” 怀木吓得差点跪下,他哪敢领导这位呀。俱酒向他眨了眨眼睛,怀木硬生生忍住了。 靖展闻言,心生敬意:“失敬失敬,原来是汉王亲军。” 俱酒还礼道:“不敢不敢,良军久战沙场,方是汉国柱石。” 靖展豪爽地一摆手:“好,九兄弟请!” 俱酒没有注意到,红队那边,也有一位新队员,经过一番理论,取得了红队队长的同意,系上一系鲜红的麻布条,加入到了战团之中。 第1051章 天赋高手 场中诸人,都有明确的防人对象。刚刚上场的俱酒,与对方刚刚上场的小个子选手,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对攻防对手。 甫一上场,俱酒先跟着球队跑了两趟,既熟悉一下球场环境,也熟悉一下球队协同配合,还要热一下身。 “飕”的一声,球传到了俱酒盯防的小个子手中,只见他手中拍球,脚下却跑出数步。 俱酒急得大叫:“走步!走步!” 在烟尘弥漫的赛场中,根本没人听到他在喊什么,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球的轨迹上。 俱酒大叫:“裁判……” 后面一位黑队队友直接给了俱酒后脑一巴掌。 俱酒一愣,自从自己穿越以来,只有自己打别人的份,今天是第一次被人打……还特么的不能发作,否则就显得玩不起。 队友瞪着牛眼大吼道:“盯人!” 尼玛,这就纯粹是瞎打啊,裁判不专业,队员不精通,观众也不懂,大家就是图一乐呵! 眼见小个子带着球左冲右突,迅如猿猱,滑若泥鳅,连过数人,已经突到了篮下。 俱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快跑两步,预判了一个小个子可能突破上篮的方位,径自跳了起来,凌空进行封盖。 红队的小个子一个假动作,晃过俱酒的封盖。使出旱地拔葱,冲天而起,弹跳得比篮框还要高,然后抡圆了胳膊,猛地将篮球扣入篮框之中。 篮球破框而出的同时,小个子还单手吊篮框上,一边来回晃悠,一边示威性地向着俱酒撇了一下嘴。 全场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呐喊声,这种大力扣篮动作太容易调动人们的情绪了,对于整个球场氛围有着猛火烹油般的效果。 俱酒对小个子如此强的弹跳力真心佩服,他略带无奈地向他拱了拱手。但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还以颜色。 小个子得意地一笑,放开抓着篮框的手,如同一朵棉花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又一轮对决开始,俱酒也不搭话,抢过篮球,熟练地运球过人,几个躲闪已经来到篮下,顺势跃起。头部向外,背向篮框,双手反手扣篮,力度之大,震得整个篮框嗡嗡作响。 四周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嘶喊,整个成都野球市场,很少有这种高水平的扣篮。 今天,在短时间内,连续两记大力扣篮,将战国人民的小心脏激动坏了。 俱酒得意地向四周挥手示意,一脸骄傲的小表情。没等俱酒得意够,新一轮对决已经开始了。 红队有了小个子,像是挖到宝一般亢奋。篮球很快传到了红队小个子的手中,俱酒飞身上前,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张开双臂,封堵死了他突破的方向。 俱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个子左冲右突,始终不能突破俱酒的封堵。 红队的队员不断吼叫:“传球,传球,传啊!” 小个子显然和俱酒较上劲了,他根本不理队友的呼叫,一个假动作之后,反而不动了,他停在了当场,凝神欲投。 俱酒愣了一下,不会吧,这是后场啊!这么远的距离,你丫就要投球?我特么的怎么就不信了呢? 红队小个子将胳膊抡圆了,像扔石头一样就将手中的篮球远远地扔了出去。 俱酒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我去!你小子以为这是扔铁饼呢?还原地转了半个圈? “怦!”先是一声闷响传来。 “哇!好啊!呜哇!” 全场的人全部原地弹跳起来,发出了一阵振聋发聩的欢呼声。 成都百姓的激情彻底被点燃了,他们将手中能扔的东西全部抛上了天空,有帽子、有头帻、有扇子、有零食。 有一位将手中的酒碗扔上了天,直接在观众头上下起了一场酒雨,更加契合场中的氛围。 甚至有一位将自己怀里的孩子直接抛上了天空,幸亏反应得快,赶紧接住了,才没酿成大错。 俱酒彻底懵了,他艰难地回过头,看到得分牌上的分数又翻过一页,红队已经成功实现反超。 卧槽! 进了? 怎么可能? 这么远的距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那该死的天赋高手?! 俱酒知道今天遇上劲敌了,在成都这个野球场,这位小个子才是王者,让自己这个真正的“王者”颜面何在? 接下来,他小心运球,大胆抢断,和队友密切配合,稳稳当当地将球运到了篮下。 黑队队员也看出了小个子的威胁,采取二打一、甚至三打一的手法,使出浑身解数防守小个子。 反正俱酒这边,完全做得到以一防二,甚至以一防三。 没有了小个子神乎其技的发挥,俱酒大胆运球,晃开一人,撞开一人,直接从红队防守的间隙里出手投篮。 这一分,稳了! 突然,俱酒看到有人在飞! 一条红巾如同火苗一般出现在了黑队防守队员的头顶,还在不断上升。 红队的小个子球员在黑队防守队员的身上一撑,直接隔着人起跳,起跳高度显然已经超过了篮框的高度。 “怦!” 小个子干脆利落地扇出一巴掌,将已经快要落入篮框的球,直接扇飞到了场外。 篮球如同炮弹一般飞越观众的头顶,带着啸音砸在街角食肆的窗户之上,遇到阻力之后,死死地镶嵌在了窗棂之上。 隔人起跳! 超级大盖帽!! 天赋都不能解释这些现象! 红队受此鼓舞,整个队陷入了癫狂状态,全场观众的呐喊声都能把天空掀个盖了! 在两支球队不太规范的攻防之中,俱酒规规矩矩的打法反而显得格格不入,有些不适应。 俱酒干脆也放开了打,后世训练的肌肉记忆还在,但也仅限于此。再厉害的本领,再勤恳的付出,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 黑队的俱酒,与红队的小个子,两人俨然成为了场上的得分王。但红队的分数始终压着黑队,俱酒偶尔反超一下,很快就被小个子还以颜色。 就在终场锣声即将敲响之际,黑队仍落后两分。 锣声响起的一刹那,俱酒摆脱小个子的拦阻,猛地甩出一个远距离的长球。 “怦……” 篮球猛地砸中篮框,将整个篮球架子砸得浑身一震。篮球则在篮框里面滴溜溜乱转。 “哦噢!” 场内场外几百道目光都射向了这个决定胜负的关键一球。 若进,则黑队反超一分获胜; 若不进,则红队继续保持领先获胜。 第1052章 念念不忘 “哇!” 在众人的一片惋惜声中,篮球最终顽皮地跳了出来,让黑队众人懊恼不已,让红队众人欢呼雀跃。 场外的观众也都冲进了场内,与红队欢呼来之不易的胜利。 黑队尽管失败了,但也为场中观众奉献了一场精彩的表演。黑队队长靖展大步走上前来: “失敬失敬,原来九兄方是灌篮高手,请恕靖某有眼无珠。” 一脸土灰的俱酒遗憾地道:“可惜红方球员技高一筹,独步全场,我方惜败,殊为可惜。” 靖展大剌剌地说道:“胜负平常事,只为娱乐身心耳,九兄不必挂怀。” 红方领队将脸笑成了一朵花,径自走到靖展面前:“老靖啊,今晚浣花溪旁,为兄请客,咱们兄弟共尝鱼鲜,饱饮好酒。” 靖展望了望俱酒道:“九兄弟,这位红队华胖子,今晚有没有兴趣?一起?” 俱酒向华胖子一拱手道:“华队长治队有方,在下佩服。” 华胖子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俱酒的肩膀:“九兄弟是吧?实不相瞒,华某和靖展都是在良军中打过球之人,这些年玩球也算是有些名头,但九兄弟之功,远在我等之上啊!必须要一醉方休。” 俱酒却不想去,主要是怕有些人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这样球队之人玩得反而不自在,而且自己宫中还有一堆奏折要批。 他推辞道:“在下高堂在室,不得不归,咱们改日再约吧。” 华胖子和靖展都面露失落之色,再三力邀,但俱酒只道来日方长,便匆匆抹了一把脸,告辞而去。 走出数十步,俱酒仍是对红队那个小个子球员兴味颇浓,便让怀木回头,前去向靖展打听此人底细。 不一会儿,怀木扫兴而归。他说靖展也不清楚,小个子也是第一次出现在成都的球场之上。但靖展答应向华胖子打听打听,并与怀木约好了联系方式。 俱酒苦笑一声,高手在民间啊,也不作他想,回宫而去。 这几日在宫中,红队的小个子球员,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始终在俱酒的心中回闪。 或许短暂的忙碌使他专心一阵,但稍有闲暇,那个磊落飒爽、夭矫不群的身影就无孔不入地钻入俱酒的记忆之中。 “怀木!” “臣在!” “出宫,再去打一场球。” “好嘞,王上,这次属下也要上场。” 怀木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那个小个子,他也想好好地领教一番。上次光顾着看了,结果失去了交手的机会,殊为遗憾。 俱酒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立即换装出宫,匆匆奔向球场。 午后的成都,球场上依然一片喧嚣。黑队和红队两个老对手,又在斜阳之下打得不可开交。 靖展远远看到俱酒来到场边,立即迎了上来:“九兄弟,今天咱们大比分领先,华胖子都快哭了。” 俱酒惊讶地问道:“咦?华兄那位核心球员今何在?” “嗐!别提了。我打听过了,那小个子也是最近才来成都,打过几场街头比赛,球技从无到有,提高特别快。不过,上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打过球,华胖子也不知去向。” 俱酒哦了一声,怅然若失。望着场中并不规范的打法,索然无味。 俱酒道:“既然靖兄获胜在望,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 靖展看出了俱酒今日的无趣,也不作强求,于是双方匆匆告辞。 俱酒离开球场,继续带着怀木等人,在成都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观看着这一城百姓安居乐业,闾阎安堵,击壤以嬉,闲坐而歌。 远处有一堆人头挨头、人挤人地攒成一团,不时地传出一些喊叫之声。 “跳马!跳马!踩死他!” “拱卒哇,兵卒一步不回头,只要过河可左右。” “不错不错,一车河上立,中卒向前冲!” …… 俱酒一听,这是在下象棋啊。看来象棋这种东西,也是从汉水军校中流传到社会面的。 这些年汉国没有大起刀兵,尤其是巴蜀腹地比较安宁。 为了减少军队保障的压力,按照战国“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的习惯,好多曾经接受过军校系统训练的士卒也回到乡野,将篮球、象棋这些军中之技渐渐传入到了民间,成为汉国百姓喜闻乐见的文体运动。 “将!” 一个声音从密密匝匝的人群中传了出来,俱酒闻言心头一动:这声音,似曾相识。 俱酒心中一喜,是他!是他!就是他! 真可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人群之中七嘴八舌地叫喊着:“唉,将死了!” “没救了!” “完了完了,老顾可是名列成都三大棋手之首,此局一失,成都无人矣!” 俱酒咳嗽一声:“谁说我成都无人?” 挤成一堆的人群齐刷刷地回头,望向俱酒的方向,几十双眼睛在俱酒的身上扫描了个遍。 “成都顾、芮、楼三大高手都不是对手,汝是何人,敢出狂言?” 俱酒微笑道:“狂与不狂,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老顾从圈中缓缓立了起来,众人如同海水退潮般哗啦啦闪开一处空档。 老顾须发花白,向俱酒拱拱手道:“小友,请为成都一弈。” 俱酒微笑还礼,一言不发地走入圈中,径自坐在石制的棋盘之后。 他抬起头,脸上笑得十分灿烂、十分温暖。对面,正是当初在野球场上将他虐得心服口服的天赋少年。 俱酒拱手行礼:“兄台,别来无恙?”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着嘴唇牙齿的不停咬合,狗尾草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上下翻飞,拽得不象话! 他歪着脑袋望着俱酒:“成都何其大,处处皆有君?” 俱酒笑着道:“既作人世游,不辞成都人!” 少年道:“球场上还没被打服啊?” 俱酒将身边的红棋子一摞一摞地送到少年的面前:“如赛场规矩,君执红先行。” 少年冷哼一声:“自讨苦吃!” 第1053章 棋逢对手 俱酒连续使出当头炮、卧槽马、巡河车、连环马,布局套路真实,飞刀陷阱不断。这也不算稀奇,作为一个后世的爱棋灵魂,俱酒可是被超高算力的电脑喂过招的。 难能可贵的是拽拽少年,作为一个战国时人,面对象棋这样一个新鲜事物,他将斗炮玩出了新高度,顺手炮先活车,列手炮补士牢,入角炮车急冲,当头炮横车将,归心炮破单象,辘轳炮抵敌妙,蟹眼炮两拦车。 双方激烈厮杀数个回合,互有胜负,平分秋色。小小象棋,瞬息万变,神招迭出,演变出战场千变万化之形势, 关键一局,双方出手很快,兑子严重。每兑一子,都将棋子摔得啪啪山响。最终红方双马一兵,黑方一炮一马一卒,双方士象俱全,双方无论怎样变化,都不能吃定对方,杀出了和局。 俱酒含笑拱手道:“兄台,此局和了。” 拽拽少年呸的一声吐掉早已咬成渣渣的狗尾巴草:“好,尔既求和,某便准了!” 俱酒越发喜欢对面这个小个子,尽管明显对方在占他的便宜,俱酒仍和颜悦色地道:“兄台堪称国手,在下想请兄弟移步酒肆,共饮一杯,共探棋理,如何?” 少年其实也对俱酒的棋艺、球技赞叹有加,早有惺惺相惜之意,但仍嘴硬到底:“哼!想要斗酒?” 俱酒闻言,从心底升腾起一种快乐:“不敢,不敢,诚心请教!” 少年继续保持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撅着嘴唇顽皮地笑了笑:“无事献殷勤,没安好心!这样吧,地点我来挑!” 俱酒更乐了:“可以!酒水我来拿!” 汉王俱酒与拽拽少年的象棋大战,轰动了整个成都城。 有好事者专门将每盘对弈的棋谱记录了下来,凭借汉国发达的印刷业,流布天下。 少年挑的地方,是上次球场旁的那个食肆。这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成都食肆,没有层楼,只是院子够大,三进的院子,除了第一进的大堂,二进三进都是雅间。 就是这样一间普通的食肆,这两天却在成都火出了圈。无数的成都球迷,都跑到这里来打卡,食肆生意火爆得不得了。 为什么此处这么火爆? 众人在此打什么卡? 因为这间食肆的窗棂之上嵌着一个战国版的篮球,篮球死死的卡在格子窗户中间,仿佛在骄傲地昭示着那一天、那一场篮球比赛的激烈与荣光。 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神级比赛的成都的球迷们,能看看这只镶嵌在窗棂上的篮球,仿佛就感受到了那场比赛的喧嚣与酣畅。 亲身经历过那场比赛的球迷们,则化身滔滔不绝的说书人,在众星捧月的氛围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场赛事的神奇,并不时加上一些自创的动作和响亮的象声词,享受着这些小迷弟们投来的艳羡的目光。 这个飞来的吉祥物,为食肆店主带来了超级好的生意。店主专门雇佣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伙计,专门保护这只神乎其神的篮球,甚至用油腻腻的麻绳拉起了警戒线。 喧嚣的大堂向后,三进院落的深处,俱酒与少年已经互敬到了第三盏汉酒。 俱酒只带了怀木一人,少年则有三五个随从。俱酒扫了一眼他们的犀利的眼神与孔武的四肢,就知道这个小个子不是简单人物。 三盏过后,小个子的脸上飞起了一朵红晕。他大大咧咧地一抹嘴,指着俱酒道:“兄台不是凡人呐!”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叫俱酒一声“兄台”,以前不是“喂”就是“尔”,拽到不能行的那种酷。 俱酒笑道:“何以见得?” 小个子少年道:“汉国重农重粮,严控汉酒酿造。”他转头指着地上的两个酒坛子道:“两坛汉酒,何其奢侈?” 俱酒笑眯眯地道:“不错,成都确实严控汉酒。不过,有司对沙场有功将士、甲子以上老人,也可奖赏部分汉酒。” “嗯嗯,这么说兄台有军功在身了?敢问怎么称呼?官居何职?” “在下墨九,曾在御林军任卒长,也就管得一个百人队。对了,兄台如何称呼?” “我年龄小,就别乱叫了,在下陶米。” 俱酒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淘米?这名字怎么取得这么敷衍? 他硬生生地将一口酒逼入喉间,然后镇定地道:“那我就以陶兄弟相称了。” “随便!” 在汉酒的作用下,在篮球与象棋的共同话题下,两人很快喝得兴致盎然,意气洋洋,很快就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俱酒惺忪着双眼道:“陶兄弟亦是汉军出身?” “不是!”陶米斩钉截铁地说道。 “篮球出自汉军,蜀中球技之高,莫过于汉军。陶兄弟不是汉军,球技如此出神入化,神鬼莫测,为兄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哼!此薄技末流,何足道哉?其中门道,一看就会,无他无他……”陶米一如既往地嚣张。 “陶兄弟真乃天赋异禀!” 陶米将身子凑近俱酒的耳边:“听闻篮球、象棋,皆是汉侯俱酒所作?” 俱酒点点头:“嗯,据传如此。” 陶米颇为不屑地道:“人言汉侯胸襟韬略,文治武功,天下一人。以此观之,不过胸无大志、娱嬉之徒耳!” 俱酒苦笑着道:“嗯嗯嗯嗯……咳咳咳咳……确实……好像……有待进步吧。” 陶米又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左右看了看,将嘴巴几乎贴近俱酒的耳垂,吐气如兰地道: “听说,俱酒此人,熊背、罴腰、虎吻、豺声,尤其一双纵目,高于脸颊五寸五分。目眦凶光,便欲食人。举国之人何其能忍?” 俱酒都快哭了:“陶兄弟,此语从何而来啊?” 陶米两眼放光地问道:“九兄且说,是也不是?” 俱酒艰难地道:“是……” “啊?!”陶米嘴巴张成了o形,双手遽然捂了上去,只露出两只小眼睛,闪烁着惊恐的光芒。 “阿兄害我,阿兄害我啊!陶米突然放声大哭:”然后将整个身子伏在几上,小小的身躯不住地剧烈抽动。 俱酒继续道:“……也不是!” 同样喝高了的俱酒,对陶米的表现见怪不怪,喝多了的人经常这样,爱哭!平时生活中的不如意,借着酒劲都释放出来了。 他大大咧咧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拍打着陶米的后背:“陶兄弟,休要伤心,为兄在,万事无忧。” 第1054章 心悦君兮 屋内灯影绰绰,又哭又笑。或尔高声欢谑,或尔悲天怆地。 屋外怀木警惕地来回巡弋;陶米的三四个随从则急得搓手顿脚,却又不敢擅自进入屋内。 就这样过了一夜,天光终于大亮了。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射入屋内,满脸泪痕的陶米躺在俱酒的臂弯里,睡得如同一只小猫一般静谧。 俱酒则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下,嘴角流着长长的口水,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一条胳膊很自然地搭在陶米的腰上。 刺眼的阳光射将进来,陶米首先醒来。他抬起手臂遮挡着阳光,然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到墨九这个家伙居然搂着自己,睡得像头死猪。 陶米下意识地抬起手,一巴掌就向着俱酒的脸庞扇了过去。 “啪!” 这不是普通的手,这是大力灌篮能将整个篮架晃三晃的手!这是单手盖帽能将篮球打飞之后还嵌入窗棂之中数寸的一只手! 饶是俱酒有神功护体、有铜皮铁骨,但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这一巴掌打得那叫一个结结实实,差点把俱酒打出脑震荡来! 遇袭之后的俱酒下意识地一个旋风腿打了出去,落地之后立即摆出防守功架,警惕地四下张望。 陶米像变戏法一般“仓啷啷”一声抽出一柄短匕:“狗贼,安敢轻薄于我?” 俱酒看清了屋内的情况,没有什么变故。但自己这左半边脑瓜是嗡嗡地疼啊! “陶兄弟,咱们两个大男人,有何轻薄可言?”俱酒收了功架,口中继续嘀咕道:“你愿意,老子还不愿意呢!” 陶米大怒:“说什么?” 俱酒也是怒了:“臭男人有什么好稀罕!” 陶米:“找死!”挥动匕首就冲了上来,直取俱酒的咽喉部位。 俱酒大吼一声:“好,说翻脸,就翻脸!”立即空手搏剑,与陶米战在一处。 屋外随侍的众人闻听屋内动静不对,立即亮出隐藏的兵器,争先恐后地向屋内冲进去。 最先冲进去的是陶米的仆役,怀木反倒不着急,以汉王的身手,还不知道是谁揍谁呢! “公主!公主!”四人挺剑杀进屋内,见陶米安全,便奋不顾身地冲向俱酒。 公主?公什么主? 俱酒一愣神的工夫,四把剑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直取他的周身三处要害。 “退下!” 陶米厉喝一声,声音之高亢嘹亮令俱酒一惊,这和昨日里听到的有那么一点不同。 四名侍卫硬生生地收回了身形,一个个矗在原地,不知所措。 “出去!”陶米再次呵斥一声。 “诺!”四人唯唯而退,依次退出了屋子。 陶米背对着俱酒,一动不动。俱酒也是一脸惊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米长叹一声,一把扯下头上的布帻,一头如瀑黑发垂顺而下,像是披拂下了一匹锦缎,在晨光之下泛着青春的光泽。 “九兄,实不相瞒,我乃楚国长公主芈陶,当今楚王,是我胞兄。” 俱酒万万没想到,这个让自己心有所动、念念牵挂的小个子,居然是楚国长公主芈陶、自己的未婚夫人。 想想成都数日的奇妙感觉,不由感慨,缘,妙不可言! 此时此刻,俱酒知道了芈陶的身份,但芈陶尚不知道俱酒的身份。 联想到昨夜芈陶对自己的恐惧与讨厌,俱酒决定继续装傻,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公主,墨九不知长公主驾到,言语冒犯,举止失礼,有罪有罪!”俱酒将身子弯得如同一张弓,规规矩矩地向芈陶行礼。 给自己老婆行个礼怎么啦?又不丢人,又不是跪搓板!重男轻女那些臭毛病,老子没有! 芈陶悠悠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吧九兄,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 俱酒道:“公主金枝玉叶,墨九安敢高攀。” 芈陶缓缓地回身:“如果我要九兄高攀呢?” 俱酒老老实实地道:“那就攀,公主指到哪,墨九就打到哪!” 芈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九兄好诙谐啊!” 俱酒也赔着笑道:“公主笑了就好,人间万事,细如牛毛,有何可恼?君子陶陶!” 芈陶恢复了宁静:“陶与九兄,一见如故,有事自不相瞒。只因我王兄,为楚汉相安,以我为饵,欲嫁汉侯。” “楚人传言,汉侯纵目,不似人形,两次襄城之战,杀我楚人无数。陶不知真伪,故入汉一探究竟。” 俱酒赶忙解释:“其实汉侯此人,不似传说之恶……” 芈陶静静地道:“汉侯善恶,已不重要。我有所思、所念之人,自此,王侯将相,与我无关。” 芈陶抬起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深情地盯着俱酒,像是两潭深渊。 俱酒想起尼采的名言: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 芈陶的眼神之中充满着希冀,闪烁着鼓励,不由俱酒不走上前去。四道目光始终交织在一起,越来越近。 俱酒沉声道:“公主,墨九身世,还未向公主细述。” 芈陶伸手挡住了俱酒的嘴唇:“陶与九兄相处数日,深谙九兄之为人。自此刻起,陶非公主。有九兄在侧,陶愿隐于乡野,当垆卖酒,耕田纺麻,共度余生。望九兄不弃。” 战国时期,上层贵族社会有着这样那样的僵化礼教,但民间的男欢女爱还是相对开放的。君不闻郑卫之风? 芈陶大胆地向俱酒表白,尽显其郢都乳虎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本色。 俱酒何尝不是对这位小女生心有戚戚焉? 他伸出手,欲去抚芈陶飘拂的乱发。手到半途,俱酒硬生生地变掌为揖:“承蒙公主厚爱,墨九此生必不相负!” 芈陶无声地笑出了泪花,娇躯不住地抽动着,战国小姑娘在享受着爱情的甜蜜。 俱酒绕到芈陶的身后,轻轻地将他的长发盘起,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下一根来,为芈陶将头发挽好。 他将芈陶的身体轻轻地转了过来:“公主,我们一起回家,去见母亲。” 第1055章 墨九欺我 汉王俱酒与长公主芈陶同乘辂车,直接驶入了秦嬴夫人居住的别宫。 公主情窦初开,未免有些女孩子心事,收起了不羁天性,竟然有些羞涩起来。加之辂车四下垂帘,也未曾顾得观察周围环境。 但负责保护公主的侍卫可就惊呆了,他们在怀木的招呼下,跟随着车辆直接进入了汉王宫,沿途之上卫士们毕恭毕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完了完了完了,我就说不对劲吧!高大宫墙,威严殿宇,雄壮军士……楚国勇士成功进入敌方预伏正中心,公主,你带着部下集体叛国啦! 秦嬴夫人居住的院子,却是比较简朴的。俱酒伸出手欲扶芈陶下车,芈陶一巴掌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径自跳了下去。 秦嬴夫人正在忙碌地纺纱,几个宫女们忙前忙后地搬运原料和半成品,小院子里扑面而来一股劳动的气息。 芈陶粗略打量了一下此处布局,虽然不是富丽堂皇,但也是屋舍俨然,看来墨九家境还不寒酸。虽然老母当庭纺织,但侍女还有几位,应该家有余粮。 俱酒上前行礼:“母亲少息,儿为母亲带来了一位贵客。” 秦嬴夫人停下忙碌的手,有些惊讶地看着芈陶。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贵为一国诸侯,但在女色方面没有多大的偏好。整座汉宫,也就君夫人一魏向曙一位夫人。 今天突然引领着一位妙龄女子前来拜见,莫非这傻儿子突然开了窍了。 尽管如此,儿子领着陌生女子上门,久经世事的秦嬴夫人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在俱酒搀扶下起身,顺手掸了掸深衣,整了一下发髻。 芈陶乖巧地上前深施一礼:“楚女芈陶见过夫人。” 俱酒立即在老妈耳边轻轻地补充一句:“楚国长公主,当今楚王亲妹子。” 秦嬴夫人显然没料到是这样一种情况,她吃惊地瞪了俱酒一眼,第一次想抬手打这个臭小子一巴掌。 但楚国公主正在前面盈盈下拜,秦嬴夫人顾不上责怪俱酒,赶忙快步上前将芈陶搀起,连声道:“公主请起,请起!老妇不知公主驾临成都,失礼,失礼!” 丑媳妇见了婆婆,芈陶尽管潇洒惯了,但也得捏着嗓子应一声:“芈陶谢夫人!” 然后扭过头嗔怪地斜了俱酒一眼:“不是说好了不表明身份嘛!” 俱酒唯唯,闪躲着芈陶投来的娇嗔。 秦嬴夫人一边拉着芈陶的手,一边有些恼怒地对着俱酒道:“阿酒,为何不提前告诉老妇,如此怠慢公主,我汉国仪采何在?” 芈陶有些纳闷,你们家什么身份啊?娶个媳妇能影响到一国仪采? 俱酒诺诺,低头不敢多言。 秦嬴夫人转头命令两个宫女道:“来呀,叫螭儿过来,拜见阿姊。” 芈陶更纳闷了,墨九家这辈分是怎么论的?就算他有兄弟,也应该叫我嫂子,怎么冒出一个阿姊来? 秦嬴叫住了欲走的宫女,又补充道:“把彘公子和星公主也一并叫来见过新夫人。” 芈陶顿时石化,王子?公主?这两词儿在汉国都已经烂大街了吗? 秦嬴夫人慈爱地对着芈陶说道:“老妇今日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未曾更衣梳洗,太失礼了。” 他牵着芈陶的手交到俱酒的手上:“阿酒,陪陪公主,老妇前去更衣。” 俱酒解释道:“母亲,公主此次是微服入汉,就不要劳师动众了吧?!” 秦嬴夫人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芈陶道了一声失陪,便在一众宫女的陪同下,呼啦啦进入后室而去。 等人走了个干净,芈陶反手一把就抓住了俱酒的胸口:“墨九,这是怎么回事?” 俱酒无语地摊了摊手:“墨九几欲解释,但公主不让啊!” 芈陶又一把揪住俱酒刚刚长出的小胡子:“我生于王室之家,何等铺张没有见过?汝何苦折腾老母,打肿脸充胖子?” 俱酒毫不生气,他被芈陶揪到了脸对脸的位置,笑嘻嘻地说道:“呵呵呵,公主早上打了墨九一巴掌,脸肿了,不胖不行啊!” 芈陶被他的无赖表情搞得一点办法也没有,恨铁不成钢地猛地一揪,揪下了俱酒几根胡子来,俱酒胡作痛苦状,嗷嗷乱叫,又将芈陶给逗乐了。 怀木站在一旁看呆了,王上什么时候这么乖巧过?虎威变猫腻,这变化太大了! 更着急的是芈陶的侍卫们,他们这一路行来,早已知道此地是汉国的最高权力机关——王宫,而这位对公主百依百顺的墨九,很可能就是名动天下的传奇诸侯俱酒。 但俱酒一直陪在长公主身边,这些侍卫们始终没有机会上前提醒,直急得抓耳挠腮,搓手顿脚,却又无计可施 。 “老夫人到!” 随着一声喊,快速梳洗一番的秦嬴夫人,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转过屏风,再次出现在前厅。 芈陶惊讶地发现,除了一脸的慈爱没变,秦羸夫人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只见她缓带轻裘,雍容雅步,兰情蕙性,霁月光风,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秦嬴夫人亲热地把住芈陶的手,将一脸茫然的长公主拉到自己的身边,然后二人同席而坐,将一脸讪讪的俱酒晾在了一边。 秦嬴夫人道:“公主生于荆楚之地,长在王室之家,巴蜀地偏,成都不便,委屈芳驾了。” 芈陶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秦嬴夫人将自己项间佩戴的一串叮当作响的项链摘了下来:“此物乃是老妇当年由秦入晋,先君所赐之物,也算汉室家传了,公主不要嫌弃。” 芈陶一脸懵懂:“秦国……晋国……汉室……” 秦嬴夫人又将一张红色花笺写的礼单递到芈陶手上:“这是老妇初见公主的一点心意,公主请收下。” 芈陶扫了一眼礼单位,“汉国”两个字映入她的眼帘,惊的不由叫出声来:“汉国?”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向俱酒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墨九?“ 俱酒含笑背起手:“不错,朕正是公主口中熊背、罴腰、虎吻、豺声、纵目、食人之汉国之主,俱酒!” 芈陶委屈巴巴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墨九欺我!”然后哇哇大哭。 秦嬴夫人不明就理,她将哭得梨花带雨的芈陶疼爱地拥在怀中,不住地轻拍她翕动不止的后背。 “阿酒!”秦嬴夫人以罕见严厉的口吻喝道:“敢欺公主,如欺老妇!” 俱酒急切地辩解道:“母亲,儿没有,儿不敢!” 第1056章 破涕而欢 芈陶自幼丧母,今日在秦嬴夫人怀里,仿佛找到了久违的母爱,多少年来积攒的孤独与委屈,此刻全部涌上了心头,直哭得天昏地暗、稀里哗啦。 秦嬴夫人气坏了,俱酒这个坏小子把人家楚国公主都欺负成啥样了,这还了得! “阿酒!过来!向公主赔罪!” 俱酒哭笑不得,他急忙跪坐在母亲身边:“母亲,儿只是未向公主坦白身份,仅此而已!” 芈陶哭得更凶了,本来自己是逃婚的。和墨九对了眼缘,一见钟情,已经打定主意要过普通日子了,没想到还是落入了俱酒的彀中。这事传出去,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啊! 哭!更大声地哭! 如此方能掩饰心中的尴尬与慌张!于是哭声又提高了十个分贝、两个八度! 秦嬴夫人自信自己是了解女人的,铁定是俱酒这个臭小子把人家小姑娘欺负苦了。 身为诸侯,更应该检点自己,楚国公主你都敢欺负,普通老百姓指不定被你欺负成啥呢! 秦嬴夫人气上心头,扬手就给了俱酒一巴掌。 怎么那么巧!这一巴掌打中的位置,正是早上芈陶公主扇俱酒的那个位置,能大盖帽的手扇的,头皮还隐隐发痛呢! 俱酒疼得发出了猪叫声,捂住脑袋口中不住嘶嘶吸气。 芈陶闻声不顾自己涕泗横流、形象欠佳,连忙抬手抓住秦嬴夫人的胳膊:“夫人……没有,没有……他他……他没有欺负我……” 秦嬴夫人见小儿媳出手护着俱酒,心生暖意,看来这孩子是真疼阿酒。于是连忙小声安慰芈陶,大意就是如果俱酒对你不好,我必然敲断他的狗腿之类的话,终于将芈陶跌宕起伏的小心灵给平伏了下来。 秦嬴夫人又让侍女伺候芈陶梳洗更衣,换了一身服饰重新出来,光彩照人、神姿夺目地重新落座。 秦嬴夫人道:“端木丞相已经亲自前往郢都,向楚王提亲,我汉家有喜,必不委屈公主。” 芈陶细若蚊蚋地应了一声:“多谢夫人!” 秦嬴夫人又道:“公主居蜀期间,就住在老妇院中。” 俱酒道:“母亲这里纺车嗡嗡,棉絮飘飞,儿为公主专门安排了一处殿宇……” 芈陶连声道:“不去!不去!不去!” 俱酒继续诱惑:“朕可以陪公主打打篮球、下下象棋,对了,朕最近发明了一种游戏,名曰麻将,与成都此城堪称绝配,朕教与公主?” 芈陶撇撇嘴:“不稀罕!” 秦嬴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阿酒,不得胡闹,未经大婚,公主就住在老妇这里。” 看俱酒还欲狡辩,秦嬴夫人一言九鼎:“就这么定了!” 说话间,阙螭领着彘王子、星公主一起进来,向秦嬴夫人和汉王见礼。 秦嬴夫人对阙螭道:“螭儿,这位楚国芈陶公主,是悼王之幼女,当今楚王之嫡妹,也是王上之新夫人,螭儿过来拜见阿姊。” 阙螭从小入蜀,由秦嬴夫人一手带大,夫人的话他最听了。于是二话不说,长揖到底,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阿姊!” 芈陶微微还礼示意,但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秦嬴夫人。 秦嬴夫人解释道:“公主可曾记得悼王之阙夫人?螭儿就是阙夫人之子。” 芈陶当年还小,但对于宫中发生的变故,一向有所耳闻。 芈陶起身,再次向阙螭施礼:“螭弟弟安好。” 阙螭也再次还礼。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弟二人天然有一种亲切感,彼此之间竟然眼眶湿润。 芈陶从腰间摸出了贴身短剑道:“阿姊此来匆忙,此剑赠与螭弟。”阙螭再三谢过后退在一边。 俱酒的两个妹妹姬简、姬约,也闻讯过来拜见新嫂子,使芈陶这个因为从小缺少母爱、缺少家庭温暖的心灵,瞬间被暖到迷糊,对嫁入汉国这件事情,充满了憧憬。 秦嬴夫人又让一对龙凤胎孙子孙女前来拜见芈陶。彘王子还能规规矩矩地施礼,鬼怪精灵的星公主趴在地上,则用眼神偷偷地瞄向芈陶。当芈陶的目光与她相对时,还眨眨眼做了个鬼脸。 芈陶亲自上前将两个小孩子搀起来,一边一个搂在怀里,亲昵得不得了。 俱酒看出了芈陶的窘迫,她向来浪迹市井,此次千里入蜀,也没有带多少东西。值钱的一把宝剑,送给了阙螭,对后来的人,就无礼可赠了。 俱酒大手一挥,命人从内库中取来一些稀罕小物件,以芈陶的名义分别送与姬简姬约以及王子彘、公主星。 芈陶向俱酒偷斜一眼,俱酒含笑示意,无尽疼爱尽在目光交汇之中。 古灵精怪的星公主趴在芈陶的耳边:“我娘让我看看公主漂亮与否,回去告诉她。” 芈陶刮了一下星公主的小鼻子:“那我漂亮不漂亮?” 星公主蹦蹦跳跳地道:“姐姐漂亮!” 芈陶牵着星公主的手:“带姐姐去见娘,好不好?” “好啊好啊好啊!”星公主连蹦带跳,忙不迭地叫好。 芈陶向秦嬴夫人施礼道:“陶欲前往拜见君夫人,失陪一下。” 秦嬴夫人见芈陶如此识礼,含笑点头。 芈陶左手牵着王子彘,右手牵着公主星,又叫上了阙螭,便欲前去拜会君夫人。 俱酒起身道:“朕陪着一块去吧。” 芈陶坚定地道:“不必!”一点面子都不给俱酒。俱酒无奈地苦笑两声,尴尬地复又坐下。 等芈陶走远了,秦嬴夫人感慨地道:“阿酒啊,想汝何德何能,三国公主,千里来投。” 俱酒不服气地道:“母亲此言差矣!儿也是风华绝代,旷世奇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酒坛见了自开盖!” 秦嬴夫人今日喜得新妇,心中欢喜,又闻俱酒此戏谑之言,不由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俱酒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顽劣!” 第1057章 成都烟火 君夫人向曙在偏殿辟了一方天地,作为教室。 她亲自教授龙凤胎儿女、两个小姑子、阙螭,以及贴身宫女们识字、学诗,亲力亲为地体现自己的劳动价值——这,很符合汉国的价值观。 听闻楚国公主居然找上门来了,君夫人有些恍惚,于是早早罢了课,一个人在房中发呆。 俱酒这个男人,究竟是多有魅力? 当初自己抛家去国,千里来投;越国的采采公主红颜一怒,仗剑逼婚;今天又有个楚国公主球场会情郎,象棋结良缘,主动投怀送抱。 在思量间,就听见女儿清丽的童音由远而近:“母亲,母亲,星儿带贵客来啦!” 君夫人未理会这个小话唠,这孩子有点碎嘴子,可爱归可爱,但一天到晚地不停嘴,吵得向曙头晕脑胀。 芈陶轻轻捂住了星公主的小嘴巴,对着向曙的背影盈盈下拜:“楚女芈陶,拜见君夫人。” 君夫人一个激灵,芈陶?芈是楚国国姓,那么,芈陶必是楚国公主无疑! 她镇定了一下心绪,没有慌乱,非常得体地起身、转头、笑脸相迎:“原来是陶妹妹来了,姐姐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言语间,非常雅致地还了一礼,然后亲亲热热地走上前来,轻轻搀起了芈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容不迫,充分显示了她一国之母的仪态,又展现了她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气质。 君夫人又转头轻叱公主星:“星儿,有贵客前来,焉何不早报于我,害我失态!” 公主星大急:“我喊了,我报了!” 芈陶知趣地打掩护:“是陶不让公主通报,君夫人恕罪。” 君夫人对于芈陶能够主动前来拜会自己非常满意,遂与芈陶把臂而行,同席而坐,共叙闺情。 芈陶见这位君夫人和蔼可亲,端静娴雅,充满了亲切感,也将提着的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君夫人道:“听闻妹妹身怀绝技,武压须眉。王上东征西战,我在宫中提心吊胆。这下好了,有妹妹在王上身边,必可护王上周全。” 芈陶也知趣地示弱:“陶母亲早亡,从小失恃,又生性顽劣,少读诗书。若有失礼逾矩之事,还望君夫人提点、责罚。” 君夫人又命阙螭与王子彘舞剑,芈陶及时给予两人指点,并亲身示范,其对于剑理、技击与生俱来的悟性,不仅折服了两个小家伙,更令君夫人暗暗称奇。 君夫人向曙向芈陶赠送了一套汉国用纸印刷的《诗经》,暗示自己的才华与内涵。 就这样,两个女人经过一番交谈与试探,明白了彼此在汉王宫中的互补地位,也达成了和睦共处的心灵同契。 不一刻,秦嬴夫人命人传膳,两个女人携手并肩而行,共赴家宴。 宴罢,俱酒命人准备了盛大的打铁花表演,成都的天空再一次被绚丽的烟火渲染成了七彩画布。 就在芈陶在成都受到隆重礼遇的同时,楚王却在郢都犯了难。 汉国左相端木仲敖与大夫江牟,携重礼入楚,将行“请期”之大礼。 先秦对婚姻极其看重,必行“六礼”。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纳采”是求婚礼,上次已由江牟“先行后闻”,代表汉王向楚求过婚了。 楚王应允之后,江牟顺势就行了第二礼“问名”。问名,也就是询问女方的名字、母亲姓氏、出生年月及时辰,归去后与男方合合八字,卜问吉凶。 这次端木仲敖入楚,先行“纳吉”礼,也就是将双方八字相合、卜婚吉兆通知女方,表示这是一桩天作地合的美满姻缘。 紧接着就要行“纳征”之礼,即男家纳吉往女家送聘礼。汉国近年来国力大盛,在物质方面富庶丰盈。 端木仲敖率领的汉国使团招摇过市,车队绵延数里之长,聘礼之丰盛令郢都观者咋舌。 经过“纳征”之礼后,婚约就得到了完全确立。甘德与石申早已夜观天象,卜定吉日,仲敖准备把“问期”之礼一并履行了,到了大婚之日前,风风光光地来接公主就可以了。 汉国左相亲自入楚,以及超级丰厚的礼单,都显示了汉国对这场联姻的极端重视,也体现了汉国对稳固楚汉关系的期望与态度。 但楚王熊良夫却愁出白发,因为当一切水到渠成之际,他却面临着无妹可嫁的尴尬局面。 如果找不到这个不省心的妹子,这不妥妥地戏耍汉国吗? 大国联姻,可不是普通人家可比。稍有一丁点差错,都会引起两国纠纷,产生矛盾,甚至大打出手,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楚汉关系将再起波澜。 而且诸侯之间的关系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汉国转而与其他诸侯结盟,那么压力将会给到楚国一方。别说北伐中原了,能够自保都是烧高香了。 楚王以国事繁忙为由,将端木仲敖安排在国驿馆,然后在楚宫中对昭奚恤大发雷霆。 以举国之力八方寻找,居然没有一丁点长公主的消息,不谷要你这个令尹有何用! 昭奚恤被骂得狗血淋头,无可奈何地表示,他愿意去与汉使谈判,一边施展缓兵之计,将婚期向后拖延;一边继续寻找公主。 端木仲敖这边,早已通过接到成都的飞鸽,知道芈陶公主出现在成都。 但面对赔着笑找上门来的昭奚恤,仲敖还是决定以此为借口向楚国施加一波压力,以占据对楚斗争的主动权。 端木仲敖对昭奚恤道:“令尹,楚王对敝国之聘礼可还满意?” 昭奚恤故作镇静地道:“自然满意,不过届时公主出嫁,我楚国的嫁妆必不遑多让。” 仲敖道:“既然如此,外臣请见楚王,以行‘问期’之礼。” 昭奚恤略显尴尬地道:“不急不急。” 仲敖又热情地发出邀请:“令尹,届时可要亲自送公主入汉,仲敖必尽地主之谊,与令尹同醉成都。” 昭奚恤:“不急不急……” 仲敖又道:“令尹啊,莫不是有何隐情?” 昭奚性:“不急不急……啊,不不不……没有没有!” 第1058章 昭氏为凭 江牟适时登场:“令尹,江某昨夜夜观天相,冥冥之中暗窥天机,发现翼有晕、而轸生尾,此主中宫空虚之兆也。莫非……公主不在郢都?” 昭奚恤吓了一跳,上次这位江大夫成功预言了“郢都雨碧”,在迷信特别盛行的楚国,已经被当成了活神仙一般的存在。 江牟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昭奚恤,早已得知内情的他,眼神中闪烁着更加有底气的坚定,令昭奚恤越发心虚。 端木仲敖趁热打铁:“兹事体大,攸关两国,若有其事,令尹请明言。” 昭奚恤闪避开江牟咄咄逼人的目光,眼神游离地道:“没有没有……” 仲敖道:“令尹执楚之政,仲敖调汉之鼎,吾辈肩上之责重矣,令尹请三思。” 昭奚恤终于扛不住这两人的轮番进逼,长叹一声道: “长公主生性不羁,喜好游猎。日前不辞而别,不知所往。不过端相请放心,楚已尽起举国之力寻找,不日应该有所回复。” 端木仲敖投袂而起:“令尹,六礼已行其四,方言楚无公主,此不欺我汉国乎?” 昭奚恤赶忙道:“端相息怒,事出有因,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端木仲敖怒气未消:“是与不是,尽在令尹唇齿之间?全凭楚国一面之词?” 昭奚恤处境十分难堪,在楚宫被楚王骂,在馆驿被端木仲敖疑,如同钻在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突然,昭奚恤的目光落在了江牟身上,这位,不是现在的活神仙嘛!干嘛不求助于他? 昭奚恤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亲自走到江牟面前,深深一揖:“请江大夫助我!” 以往,作为楚国令尹的昭奚恤,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哪里肯轻易向外人低头? 但今天,昭奚恤是真的低头了。一来事关楚汉关系,二来也是江牟上次的神预测太准,昭奚恤真把他当神看待。 江牟一脸为难:“令尹,非是江某不助,须知天机不可泄露,且暗窥天机者,折寿啊!” 昭奚恤道:“公主入汉,自是一国之母,大夫助我,即助汉也!” 江牟不住叹息,一脸便秘状,特别为难的样子。 端木仲敖道:“令尹此言差矣!仲敖入郢以来,楚王未见,六礼未行,公主与汉,有何关系?” 昭奚恤眼看江神仙立场有所松动,不想端木仲敖从中搞破坏,立即转身再对端木仲敖深施一礼。 “端相,若能劝说江大夫作法,寻回公主,我楚国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令尹何所以报?”端木仲敖趁机抓住了话头。 昭奚恤自己掉到坑里了,但为了找回公主,必须说服江牟,不下点血本不行。 “若找回公主,公主嫁妆,十倍于常。” 端木仲敖笑了:“令尹啊,今日之汉国,金满山、谷满仓,珍珠宝贝数不胜数,会差这点嫁妆吗?” 昭奚恤也是拼了:“端相安知公主出嫁,楚以何为妆,以何为奁?” 端木仲敖道:“不过黄金珠玉、钟鼎鼓罄、俳优乐伎、琴瑟竽箫、呜嘟箜篌,如此而已。” 昭奚恤冷哼道:“万户之城,千户之邑,百里之地,此礼如何?” 端木仲敖与江牟都惊了,要知道诸侯对土地人民的贪婪,有如饿狼对肥羊的渴望一样。 为了一城一地的争夺,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而在所不惜,安能将城邑、土地和人民作为嫁妆呢? 江牟正色道:“令尹以何为凭?” 端木仲敖伸手制止了江牟:“昭氏为凭!” 昭奚恤如同找到知音一般,他挺直了胸膛:“知我者,端相也!” 端木仲敖转身向江牟也施一礼:“江大夫为国折寿,仲敖代王上、公主谢过先生。” 江牟长叹一声:“也罢!明日城郊,西南三里三,筑坛三丈三,备牛羊牺牲若干,江牟拼却薄命,一窥天机。” 昭奚恤与端木仲敖齐齐向江牟深施一礼:“先生于汉(楚)之功,永铭不忘!” 芈陶在汉国感受到了家族的温暖,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盘桓一段时日之后,便欲回楚,准备出嫁事宜。 秦嬴夫人组织了全家为芈陶设宴饯行,并送之于码头,送上船舱。 早已同芈陶打得火热的星公主,哭得哀哀欲绝,抱住芈陶不肯撒手,将芈陶一颗逍遥落拓的灵魂彻底融化,少不得也泣下数行。 俱酒派出舟师,护送公主出蜀,同时通过墨家、唐社两大系统发下命令,沿途秘密保护公主,不得有任何闪失。 芈陶公主抱着一颗恨嫁的心,如箭东归。 郢都这边,得到飞鸽密报的江牟立即作法,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得到了上天的指引,言道公主将某日某时某辰,将出现在某地某码头。 无上天机传到令尹昭奚恤处,昭奚恤不顾惜一身老骨头,亲自溯江而上,命令陆路军兵同步推进,沿江而行,迎接公主。 果然在指定时辰、指定地点,迎上了公主的船只,自此昭奚恤对于江神仙心悦诚服。 也进一步坚定了自己执政期间,不与汉国为敌的理念。有江神仙在汉,我昭奚恤安敢西顾? 昭奚恤拜见公主,发现芈陶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一改以往大大咧咧、谁都不鸟的臭脾气,竟然向他还了一个动作标准的礼,还道了声:“令尹辛苦!”让昭奚恤感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昭奚恤询问公主这段时间去往何处游玩,芈陶哪能说实话? 说我一个姑娘家家,先跑到婆家去探了探店?那哪能行! 于是一番搪塞,昭奚恤见公主寻回,也不再追问。 昭奚恤找回了公主,就是挽救了楚汉两国的大局,更为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楚汉和平共处打下了基础。 楚王大喜之余,亲自接见了端木仲敖,确立了婚期,准备风风光光地嫁妹。 而昭奚恤承诺的丰厚嫁妆,却一直没有消息。江牟不免埋怨,昭奚恤这老儿又把咱耍了。甚至想要去令尹府理论一番。 端木仲敖少年老成,不急不躁,稳坐钓鱼台,他知道昭奚恤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他爱护自己的声誉,如同鸟儿爱惜羽毛一般。 终于,在离开郢都的一刻,端木仲敖有了答案。 第1059章 备战北伐 昭奚恤凭借自己的影响力,说服楚王将郇阳之地作为长公主的嫁妆,全部划给了汉国。 说实话,端木仲敖和江牟都没有想到这个结局。 因为在此前汉楚两国的多次谈判中,俱酒都想把这一块地争取回来,但楚王始终不松口。 尽管此地早在悼王时期就被汉国实际控制,后来又签了一个名义上的、九十九年的租约,不过也是形同虚设,自欺欺人。 郇阳之地对于楚国来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次大方干脆地给了汉国,也消除了楚汉之间存在的“火药桶”,对于稳固楚汉关系作用重要。 至于昭奚恤是如何说服楚王的,端木不得而知。他感慨有些事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楚汉联姻,进一步稳固了南方联盟,楚、汉两大国暂时无了侧翼之忧,都放心地将兼并的矛头对准了北方。 ******** 就在汉国再次喜事临门的时候,朔方、上郡、楼烦等汉国北方地盘秋高马肥,磨刀霍霍。吴起在经过充足准备之后,准备出击匈奴。 要打匈奴,首先面对的是林胡,因为林胡横亘在汉与匈奴之间。 林胡王上次兵败河南地之后,又被魏国的庞涓奇袭高阙城,一直对中原诸夏十分不信任,甚至十分仇视。 匈奴崛起于更北方之后,与林胡时战时和。林胡王纵然不敌,也不愿向吴起求救,只是一味躲避,并向另一支东北方的游牧部族——东胡求助。 林胡虽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匈奴想要完成蛇吞象,显然也不容易。 于是匈奴王派出使者,求见吴起,与吴起约定共击林胡,共分其地及财产、牛羊、人口。 吴起向汉王汇报之后,得到的指示却是收服林胡、消灭匈奴。 汉王的思路与众人迥异,但吴起知道汉王自出世以来,高瞻远瞩,如有神助,因此对于其制定的战略计划坚决服从。 吴起派人多次与林胡王接触,欲图劝降林胡王。但林胡王坚持敬而远之,坚决不合作。 在这种情况下,进攻匈奴始终没有好的时机。吴起深知深入大草原与游牧民族作战,后勤保障必须跟得上,是故趁此时间进行大规模战备,为北伐匈奴做好充足的准备。 农家代表人物、户部侍郎许犯奉俱酒之令,带领农业专家北上河南地,同时还根据俱酒的提示,催生了两大发明。 一是奶制品。在上次河南地之战中,汉军就向巴蜀西部高原的冉駹人购买和征缴了大量酥油、奶酪等奶制品,其便于携带、营养丰富、充饥易饱的特点,非常适合远距离行军。 此次许犯重点发明了奶粉、奶豆腐干等奶制品,可以长途携带,长时间不变质。 奶粉的制作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是不断地熬煮、浓缩,将奶液浓缩后制成奶饼,在高温下迅速干燥,然后再磨制成粉。 受战国时卫生条件所限制,许犯多次试制,确定了适宜制作奶粉的七八九三个月时间,严格制定了奶粉生产的规程和条件,确保了奶粉的质量。 奶粉轻便易携,可将其倒入皮囊中与水混合,一边行军,一边完成震荡和搅拌,方便快捷地补充骑兵营养。 奶豆腐是草原牧民的传统做法,切片晒干之后,也可长期保存。 二是肉松。将牛羊肉煮熟、撕碎、炒干即可。肉松相比坚硬如铁的风干肉,更容易下口。 工部尚书相作符也奉命北上,按照俱酒的图示,在上郡取得了两大突破: 一是在高奴县发现了石油,当地老百姓称为洧(wěi)水。 与在巴蜀之地,因为打盐井而发现油气资源不同。高奴的洧水显然来得更容易一些,因为此地的石油居然是自动冒出地面的,可直接取用。 当地老百姓不知道其用处,取之润滑车轮。但俱酒当然知道这个地方的重要性,这里就是日后的延长油田。 二是在沿河之地,开采出煤炭。这里的煤炭煤质优良,埋藏浅,易开采,比巴蜀之地的煤炭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后世这里有个名字,叫神木。 同时,在采煤过程中,也发现了部分小含量的铜铁矿,可以暂时使用。 更丰富的铁矿,在平定匈奴之后,阴山之北,后世有个地方叫做白云鄂博。这里的铁矿储量十几亿吨,开采个零头,就足够征服天下使用了。 这一日,吴起召集楼烦君公子信,镇北将军、朔方郡守郡尉一肩挑的端木伯御,三人在肤施城召开军事会议,商议如何落实汉王王令,消灭新起的北方蛮族——匈奴。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发展,诸部的骑兵都有了长足的发展。 最富有当属镇北将军端木伯御,他统帅的“御军”原本就是汉国重点培养的骑兵部队,一直在河南地屯田练兵,有着深厚的积淀,是骑兵的绝对主力。 控制河南地之后,伯御以其在草原诸部的绝对影响力,坐稳朔方郡头把交椅,成为汉国重要的封疆大吏。 端木伯御振臂一呼,草原诸部也是从者云集。一个朔方郡便可以集结三万骑兵,且都是一人双马、一人三马的长途奔袭部队。 公子信也出落成为一位小大人,这段时间在楼烦的历练,使其长出了一身的腱子肉,骑术、射术都有了长足的进展。 楼烦部经过刀疤统治期间的多次折腾,元气大伤,此次可以出兵两万,均是一人双马。 吴起控制的上郡,可以组织骑兵两万,同时尚有三万步卒,可以集阵深入,在草原上建立沿线给养地。 至此,出击匈奴的十万大军全部集结完毕,万事俱备,只欠一声令下,便可万马奔腾地杀向草原。 吴起的作战计划简单粗暴,干脆利落,没有太多的计谋。那就是,绕过林胡部落,奔袭匈奴部落。 林胡王既然不上道,汉王又有令要求尽量收复林胡,那么不如干掉匈奴,敲山震虎。 匈奴既灭,则林胡部族北上、西去的道路全部被封死。大军回师之日,林胡王若还是负隅顽抗,便再次上演“假途伐虢”,顺便灭了他! 第1060章 墨教二祖 吴起将全军分为左、中、右三军。 左军主将镇北将军端木伯御,率领“御军”主力,从西方向渡过大河,沿猪野泽、合黎山、弱水一线向西北进击。不急于出战,主要任务是迂回到匈奴背后,一举而击之。 主要将领有横野将军白幕、扬威将军洗垣、扬烈将军当奇,以及草原诸部首领。 吴起同时命兵部尚书、征北将军章蟜率军出萧关,进朔方,总督整个朔方郡大后方,避免南边的秦人和义渠人捣乱。 右军主将楼烦君公子信,率领楼烦四勇士狼参、热答都、初里末虎,都达。右军向东北部进发,力争与左军形成钳形攻势,将匈奴主力包了饺子。 楼夫人亲自坐镇楼烦总部,防范赵国在背后捅刀子。 中军主将武安君、太尉吴起。率领鹰扬将军大九,偏将军靖家孚、苗冥、巴宁。从北面渡大河,沿林胡人控制的高阙塞旁边北进,正面对抗匈奴主力。 命爨襄驻守肤施城,保证整个上郡后方安全。 一切布置得当,吴起便命令端木伯御与公子信各回驻地,约定本月月圆之夜同时出兵。 会议未散,便有军卒进来禀报,墨教“二祖”随巢子、胡非子求见。 没错!不是“墨家”,而是“墨教”。 随巢子、胡非子自从临淄大会之后,便按照俱酒的命令来到河南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在草原诸部底层人民中间,以宗教的形式传播墨家学说,墨教自此诞生了。 吴起苦于对游牧民族无法管束,随巢子、胡非子作为墨子的高足、汉王的师兄,吴起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为二人的传教行为暗中提供方便。 “墨教”的传教方式,无非“三板斧”! 第一板斧,神话墨子。将墨子形象无限拔高,将墨子救宋、救鲁、救郑、救卫等高光时刻,以“天志”、“明鬼”的形式予以神化,显示墨子从天’命,有天相助,替天行道的伟光正形象。 鬼神之说永远是最神秘的,无论什么时候。即使在科学发达的后世,鬼神之说仍然大行其道,更别提尚处于历史幼年时期的战国时代,草原地诸部尤其如此。 于是,墨学很快就在草原人心目中成了神一样的存在,法力神通,有求必应。大到天地异象、战争和平,小到羊羔喂奶、母马生驹,诸部人民都要向墨子的神位焚香祈祷。 入墨教、拜墨子、信墨家,则会受到神灵的荫庇。不入墨教、不拜墨子,不信墨学,便会陷入苦难。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种一手拉拢、一手恐吓的手段,以及许多细微的巧合,都使墨教越来越吸引草原诸部,尤其是底层人民。 第二板斧,丰富墨教教义。除了坚持兼爱、非攻等墨家传统思想外,教人向善外;按照俱酒的描述,在墨教教义中加入了因果、轮回等超自然力的教义。 万事万物,循环往复,因果循环,皆有定数,种因得果,各自有报。你种下什么因,就会有什么果。 特别是对于人类都极其恐惧的死亡,给出了生死轮回的概念。众生死了可生,生了又死,生死不已,像车轮一样转动不停,循环不已。 与此相配套,创立了天堂、地狱、人间三重概念。信墨教者,做好事者,可以上天堂;不信墨教者,做坏事者,将下地狱;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全凭你在人间的所作所为而定。 轮回解决了普通人对死的恐惧,大家可以笑着面对生死,解决人们精神上的迷惘与无助;天堂、人间、地狱概念的创设,使人们有憧憬、有恐惧,用鬼神的力量来约束人们的言行,规范人们的行为,从而换取精神上的安慰与解放。 第三板斧,开展群众性传教活动,实现墨教的“病毒式”传播。 墨家是战国秘密组织的滥觞,玩地下组织这一块,随巢子、胡非子都是轻车熟路、手到拈来。 病毒式营销,就是拉人头,介绍一人入教,增加几重福祉;全家都信墨教,福祉翻倍增长。 借用墨家的秘密组织成熟经验,建立多层级的墨教管理人员,每旬进行一次祈祷,通过定期性的活动,不断强化人们对墨教的信任,持续开展墨教教义的普及与推广活动。 一切宗教,不外乎都是这“三板斧”的套路。 墨家学说是有“鬼神”基础的,墨家组织是有秘密结社性质的,而生产力越落后地方越利于宗教的滋生与传播。 以上条件,使墨家成为墨教变得水到渠成。其实中国本土宗教——道教,也是起源于战国时期。 战国“道家”能够发展成为中国“道教”,同理,战国“墨家”也可以发展成为中国“墨教”,不过由于俱酒的介入,这个进程加速了而已。 随巢子、胡非子的“墨教“传播非常顺利,迅速占据了草原人民的意识形态,与汉国的行政统治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不仅进一步稳固了草原的统治,也为随、胡二人戴上了无上的光环,被墨教徒众尊称为“二祖”。 “墨教”虽然暂时扎根河南地,但一种教义一旦站稳了脚跟,其传播速度是惊人的。从反馈来的消息,“二祖”可以得知,墨教已经流传到了林胡、月氏、匈奴、乌孙等部,在这些地方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今天,随巢子、胡非子前来拜访吴起,正是基于“墨教”影响力已抵达匈奴这件事。 随巢子、胡非子二人进入屋内,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草原传道行为,二人更加仙风道骨、超逸绝尘。 “武安君,别来无恙乎?”随巢子人未进屋,一阵爽朗的笑声已经先声夺人。 对于汉王的这两位师兄,吴起也是非常尊重的,何况人家在河南地做了不少稳固游牧民族的事情,这是武力所不能达到的。 “二祖远来,吴起未曾远迎,失礼了!” 端木伯御与公子信也一同起身,跟在吴起的身后,依次上前见礼。 胡非子眼睛一亮:“端木镇北!楼烦君!二位也在,那更好了!” 第1061章 狼虎殊途 说实话,随巢子、胡非子二人的传教行为,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各部族之间的矛盾,其劝人向善的效果,有助于汉国对这些戎狄部落的思想控制。 再加上这两人与汉王的特殊关系,吴起向来对他们恭敬有加。 “二老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随巢子道:“野老偶闻武安君欲北向用兵?剑指匈奴?” 对于军事秘密,吴起并不想与这两位多聊,于是模棱两可地道:“起汉臣也,一切行动,皆奉王令而行。” 随巢子听出了吴起话语的警惕,他手捋长须道:“既是军国机密,本不该野老过问。不过,兵家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武安君,墨教兼爱,今已北播匈奴,人心平复指日可待,可否不动刀兵。” 胡非子看出了吴起的犹豫:“武安君有难言之隐,我二人当奉书汉王,请汉王予以定夺。不过,在汉王未回书之前,武安君可否暂缓用兵?” 随巢子道:“不错,野老兄弟欲往匈奴一行,以墨教之微言,换单于之归附。” 吴起沉思良久:“如此甚好!不过起王令在身,恐怕不能等太久。” 随巢子、胡非子二人闻言大喜:“武安君果然有好生之德,我二人立即起身,奔赴匈奴。” 吴起特命人送上军中良马十匹,助随巢子、胡非子二人快马北上,抵达匈奴地。 送走了墨教二老,端木伯御一脸郁闷:“太尉,大军远征,千头万绪,岂可以此二人一面之词而擅罢兵锋?” 公子信也道:“匈奴,草原豺狼也,曾数次掳掠楼烦牧民,诸部苦不堪言。汉王远隔千里,亦知匈奴之恶,太尉万不可轻信。” 吴起嘿嘿一笑:“起纵横疆场一生,二位之言岂能不知?起何曾说过要停止用兵?” 端木伯御与公子信相视一眼,皆有疑惑。 端木伯御道:“若汉王听信二老之言,下令暂停用兵,该如何是好?” 吴起道:“汉王与起之书,对匈奴颇为忌惮,更是少有地令起痛下杀手,除恶务尽。起与汉王相识久矣,从未见汉王用语如此凝重,可见匈奴确为大敌。故而汉王固不会下书停战,将军放心。” 公子信道:“太尉,墨教二老,汉王之师兄也。此二人身在匈奴,我等必然投鼠而忌器,如何能够放心用兵?” 吴起黑着脸道:“大军出征,不可擅易。左军、右军计划不变,沿途之上要注意保密,但凡有中小部落,掳之随行;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公子信大惊:“如此,墨教二老危矣!” 吴起正色道:“墨教二老吉人天相,不劳我等操心。如有闪失,由我吴起一人承担。二位将军依令而行,不必多虑!” 端木伯御、公子信齐齐拱手称是。北伐匈奴的军事计划,并没有因为墨教二老的出现而有所变动,只是变得更加隐秘了。 有赖于汉国越来越成熟的飞鸽网络,身处成都的俱酒很快收到了两位师兄随巢子、胡非子的来信。 俱酒看完之后,留中不发,既不表态,也不反对。因为他知道,北伐匈奴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至于如何处理两位师兄身陷匈奴之事,就看吴起的悟性了。 ******** 林胡王这两天陷入了无限的焦躁之中。 出于对吴起、对汉国的不信任,他对吴起数次来使相召,全部拒之门外,既不答应,也不反对,玩得就是一个模棱两可。 吴起甚至将匈奴单于计划都和盘托出,匈奴意图联合汉军对林胡部两面夹击,如此的坦诚,始终未能得到林胡王的信任。 林胡王在高阙塞中巡视了一圈防务之后,有侍者来报:“王上,前往东胡联络之人回来了。” 林胡王眼睛一亮:“速速召来相见。” 一个人行色匆匆地来到林胡王面前,行礼参见。 林胡王疑惑地道:“兀烈石,怎么就尔一人回转?其他人呢?” 兀烈石道:“回禀我王,我等行至东胡王的牙帐,却未见到其本人。近日朝鲜兴兵北犯,劫掠东胡纵深五百里,横扫部落一百八,东胡王尽起大军,杀奔辽东而去。” “正使为见到东胡王,已经前往辽东前线去了。为了不让大王担心,故而派小人先行回转,汇报军情。” 林胡王闻言大失所望,东胡在辽东与朝鲜战端一起,根本无力西顾,自己指望东胡王能够伸出援手,短时间内看来已无可能,此路不通啊。 林胡王紧急召集各部族首领、头人、长老议事。 “诸位,汉军近来调动频频,动向不明;匈奴多次犯边,贪得无厌;而今东胡王无力西顾,解决当前危机,只有靠我们自己了。汉国吴起多次求和,诸位以为如何?” 座下各部首领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林胡王的弟弟向也奇主张和汉:“王兄,匈奴贼子欲壑难填,贪心不足。我让一寸,彼欲一尺。匈奴欲两面夹攻于我,其心何其毒也?吴起能将机密泄我,足见汉国诚心。弟愿赴肤施一行,与汉国谈判,保留我林胡最大利益,兄长亦不失封君之位。” 林胡王听了老大不乐意,老子是林胡王嘛,和周天子一个级别的,你小子给我降到封君,这谁受得了? 于是一言不发,看着其他众人。 这时,林胡王最宠信的千花阏氏从帐后转了出来:“大王,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千花阏氏不是一个在战斗,他来自林胡一个较大的部落,他的家族在林胡王治下,也算是一方较大势力,就像中原的外戚一样。 千花阏氏生得千娇百媚,细皮嫩肉,不似普通戎狄女子的五大三粗,故而深得林胡王的宠信,她参与议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的出现,往往代表着她身后的部落与家族。 林胡王道:“方今家国有难,人人可言,夫人有话请讲当面。” 千花阏氏道:“妾闻虎踞山中,狼行草原,狼虎殊途,不可同穴而居。今汉国,猛虎也;林胡匈奴,群狼也。故狼可合群,安得与虎同穴?大王三思。” 林胡王思虑片刻,最终听信了千花阏氏的话,他大声下令道:“来人,出使匈奴,请与同盟。” 王弟向也奇再次劝谏:“我与匈奴凡三十六战,负多胜少,此时出使匈奴,欲求同盟,必不能成。匈奴必挟胜而骄,恶口大开,肆意提出无理要求,我当应不当应?” 林胡王道:“若匈奴能与我合,共击汉军,多少与彼点小恩小惠,有何不可?” 向也奇急了:“王兄差矣,若匈奴索求千花阏氏,王兄当如何自处?” 千花阏氏闻言大哭:“大王,向也奇辱我。” 林胡王大怒:“向也奇,滚!滚出高阙塞,前往河右牧马,无召不得回还!” 向也奇长叹一声,拂袖而去,带领自己的部落人马,径自离开高阙塞而去。 第1062章 夜袭牙帐 匈奴单于头戴鹰顶王冠,王座后面高高摆放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标本。 花瓣形的金冠上,四只狼正在追咬四只羊。底部的三条冠带的末端分别浮雕着卧虎、卧羊、卧马。 动物猎杀的氛围已经拉满,连老虎都在与它的猎物紧张对峙,而冠顶一只雄鹰依旧淡然地俯瞰着它们弱肉强食,丝毫不为所动。 金冠饰的主体都为黄金,冠顶的雄鹰头、颈则由两块绿松石拼接而成,头、颈、尾之间由金丝连接。 可以想象,当单于纵马驰骋于沙场之时,冠顶的雄鹰也会随着单于身体的起伏,而随之摆动,振翅欲飞。 一只雄鹰落在单于的左胳膊上,它身形矫健,双翅宽大,深褐色的羽毛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犹如披着一件精致的战甲。 一双鹰眼锐利无比,犹如两道寒光一般,巡睃着帐中诸人,让人不寒而栗,无人敢与其对视。 弯曲的喙尖,如同一把锋利的铁钩,能够撕碎一切猎物。 鹰,是战国时匈奴部族的图腾,更是全体匈奴人眼中骄傲和象征。 出土于鄂尔多斯(河南地)的战国匈奴单于鹰顶王冠 鹰顶王冠佩戴示意图 此刻,单于和鹰,都在死死地盯着坐在帐下的两位干瘦老者,自称墨教二老、汉王师兄的随巢子和胡非子。 随巢子将墨教教义讲得天花乱坠,宝雨纷飞,单于却陷入了警惕的深思之中。 就在随巢子、胡非子到来的前一日,他接到了林胡王的议和请求。林胡王在信中说,汉国欲联合林胡,共同进击匈奴。 林胡王在信中强调了一个道理,林胡作为匈奴与汉国势力之间的缓冲,林胡部族的存在,有其重要意义。 林胡王请匈奴单于想一想,如果林胡不存在了,那么匈奴将直接与汉国面对面地硬拼,匈奴有这个实力吗? 是故林胡愿意通过贡赋、和亲、结盟等形式,与匈奴保持良好关系,并劝匈奴王千万不要和汉国和吴起接触。 夫汉,猛虎也! 今天,随巢子和胡非子就坐在了自己的面前,大谈其墨教的重要意义,大谈二人与汉王俱酒的非凡关系,愿意在汉与匈奴之间铺设和平之路。 单于有点迷茫了,汉与林胡,都摆出了议和的高姿态,那么匈奴下一步该如何选择呢? 匈奴单于命人宰羊设宴,款待墨教二老,并顺便请教一下长生不老之术。毕竟匈奴部族之内,也有人开始信奉并祭拜墨子这尊神。 随巢子展开三寸不烂之舌,神神道道、云里雾里讲了一大堆修仙成神之事,大意是劝单于行善、爱民,自可寿长。且可无限轮回,世世称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一套玄之又玄的说辞,对于尚处于未开化阶段的匈奴而言,确实有着非凡的吸引力,一场高论下来,匈奴单于都听得有点入迷了。 当下封随巢子、胡非子为“通天双巫”,留在单于身边,以便经常请教。 随巢子、胡非子有着虔诚的“传道士”思维,为了将师尊的墨家之学流布天下,巫就巫吧,起码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随着林胡的求和,以及有着汉国身份的随巢子、胡非子成为单于的座上客,匈奴对来自南方的威胁逐渐放松警惕,部族也松散到了各个牧场开始放牧。 但武安君吴起却没有停止进攻的脚步,三路大军如期而出,只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东西两路军更早出发,而吴起则率军缓缓行之。 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就是造成汉军威逼林胡的假象,不让匈奴觉察汉军的真实意图。 吴起慢悠悠地在大河边饮马,却将林胡王惊出了一身冷汗,王城高阙塞离大河不远,如果汉军打定主意要展开攻势,那么林胡无论如何也顶不住。 林胡王立即再次派人向匈奴求援,胡子一大把的林胡王,都愿意尊匈奴单于为父,自愿做个儿王。 匈奴单于收到信后,乐得不可开支。汉军虽然没有达成和匈奴夹击林胡的协议,但却在行动上不肯落后,先一步动手了。 匈奴王召集众人议事,讨论如何应对当前局势。 匈奴短视,各部落首领经过商讨,一致同意先坐山观虎斗,让汉军与林胡先恶斗一场,最好是两败俱伤,匈奴然后再出面收拾残局。 匈奴人之所以有这样的认知,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和汉军交过手。他们认为诸夏军队还是以步兵为主,如果深入万里草原的话,根本不是匈奴骑兵的对手。 他们不知道的是,汉军已经秘密练成了强大的骑兵,有着更稳健的骑乘感和更长距离的作战半径。 吴起却并不发起进攻,汉军时不时派出小队骑兵,像街溜子似的在高阙城的周边巡游。如果有林胡兵集结,小队骑兵立即后撤,脱离接触,从不主动发起进攻。 在这一切假象的掩护下,端木伯御的西路军,和公子信的东路军轻装疾进,迅速向着匈奴单于的王庭所在逼近,意图通过左右钳攻,一战而解决匈奴,实现汉王下达的作战命令。 沿途之上,对于匈奴的一些零散游牧部落,全部扫荡一空,将俘虏随军,牛羊充作军粮。是故匈奴单于处并不知道消息。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尚在秋季之时,草原之上突然卷卷扬扬下起了一场大雪。 这场大雪的到来,给东、西两路汉军的行军都带来了困难,但也令匈奴单于更加笃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自己的王庭不会有任何麻烦。 于是单于再次请来两位“通天大巫”,夜谈长生之术。 风雪天气里,端木伯御与公子信都选择了冒雪行军,东西两路大军都没有停止进军的步伐。 但是,大草原广漠千里,而匈奴人又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城池。因此,要寻找到单于的王庭并非易事。 公子信初上战场,少年气盛,为了出奇制胜,特别注重行军的速度。他亲率先锋八百余骑,始终冲锋在最前沿。有时夜间赶路,甚至把自己绑在马上,小憩片刻即可。 楼烦部本身就是出身草原,身上流淌着游牧民族的血液,不知不觉,东路军的进攻速度就更快一些,超过了西路军的端木伯御。 更幸运的是,公子信率先发现了匈奴的单于王庭所在。 漫天风雪中,公子信顶上兜鍪,用麻布将长矛缠裹,下令乘着风雪向单于牙帐发起冲锋。 一直陪同公子信的都达与初里末虎闻言大惊:“公子不可,待后续大军一到,再行冲锋,未为迟也。” 公子信冷冷地道:“少废话,上马!冲锋!” 第1063章 林胡王弟 端木伯御率领的西路军,遭遇到了更大的风雪。尽管如此,端木伯御仍下令全军冒雪前进,不得贻误军机。 “报!将军,前方发现有戎狄营帐,远观约有帐篷数百,羊马千余。” 端木伯御眼前一亮,这种规模的营帐,肯定不会是小虾米,难道是单于的王庭被我发现了? “周边可有警戒哨?”端木伯御问道。 “报将军,七里之内,未发现敌方游哨。” 端木伯御自言自语地道:“不应该呀?” 随即他大手一挥:“不管了,洗垣、白幕、当奇,分三路合围此处。记住了,遇到单于那小子谁也不许动,给我留着,老子要活砸了他!” 三将答应一声,分兵而去。端木伯御用棉麻将鎚柄缠裹了一番,试着抡了两圈。这草原的风雪太特么冷了,手根本握不住青铜的鎚柄。 三路兵马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各方险要,突然间鼓声大作,蹄声如雷,从三个方面分别向营帐之地发起了冲锋。 钉了马蹄铁的马蹄声格外扎实,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让人头痛欲裂。 千军万马汇集在一起,如同闷雷掠过草原一般,整个大地都为之震颤,仿佛地震来临的前兆一般。 营地之中一阵惊慌,人喊马嘶,尖叫四起。慌乱之中,一彪人马拼命冲出重围,向着没有喊杀声的方向突围过来。 端木伯御静静地盯着前方,听着零星的马蹄声向自己的方向奔赴而来,近了,近了,更近了! “点火!”端木伯御冷声下令。 轰然一声,无数支火把像平地冒出来一般,在草原上燃起一条长长的火龙,端木伯御端坐阵中,迎着马蹄声的方向一动不动。 围三阙一,伯御也是懂兵法的。三面鼓噪大起,敌酋必然向自己这一面逃奔,伯御要的就是这种瓮中捉鳖的快感。 奔跑中的十余骑被眼前的火光一惊,齐齐猛勒马缰,马儿由于受不了如此剧烈的拉扯,纷纷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 火龙逐渐缩小包围,黑暗中的十余骑左冲右突,始终不得脱身。为首一人仰天长叹: “王兄既不相容,弟自刎以谢罪,请放过弟之幼子,令其牧马割草,作一牧人可也。” 端木伯御一愣,显然自己这是围错人了,根本不是什么匈奴单于啊! 他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对面之人也听出了情况不对,立即高声呼喊:“林胡向也奇部,不知得罪了哪位将军?” 端木伯御暗叫晦气,原来是林胡一部,这样一耽搁,又影响老子寻找匈奴王庭了,别让公子信那个黄毛小子占了先。 伯御一挥手,他的亲兵中气十足地吼道:“汉镇北将军、朔方郡守、郡尉——端木将军在此,来人弃兵下马,近前回话。” 火光绰绰中一阵叮当乱响,向也奇果断命令自己的亲卫们将手中兵器弓箭全部扔掉,然后亲自下马,高举双手,步行走向端木伯御马前。 端木伯御想起汉王要求尽可能收复林胡,遂下令道:“派出斥候,命三位将军合围即可,不要擅起杀戮。” 又命人将向也奇带到马前问话:“向也奇?尔在林胡所居何职,所率何部?” 向也奇将双手交叉按在胸前,弯腰向端木伯御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将军,向也奇林胡王之弟,居于左谷蠡,所部近万。” 端木伯御好奇地问道:“此地离高阙塞近千里,并非林胡传统牧场,尔部如何在此?” 向也奇叹了一声道:“王兄欲与匈奴结盟,外臣奇好意劝谏,不料为阏氏中伤,无奈去国远奔。途中王兄听信谗言,派出亲军追杀,我部零落,逃生至此。” 至此,端木伯御方知林胡部发生了内讧,林胡王听信千花阏氏“斩草除根”的谗言,对向也奇部动了杀心。侥幸向也奇身边尚有死士,拼死护着他逃奔于此,但部落也已元气大伤。 端木伯御道:“向也奇,吾不知尔所言真伪……” 向也奇单膝跪地:“外臣若有半句虚言,愿死于将军鎚下。” 端木伯御得意地抡了抡手中的大鎚:“也罢,向也奇,尔归顺汉王罢!本将愿向汉王保荐尔重掌林胡。” 向也奇大喜:“多谢将军,外臣……不不不,仆愿对天起誓,若能回还林胡,世世代代忠于汉室,永为汉王之藩佑之臣。” 端木伯御道:“本将欲送尔一件功劳,看尔是否有福消受。” 向也奇虔诚地道:“向也奇愿为汉效死。” 端木伯御道:“本将奉令进击匈奴,尔若助我找到单于王庭,自是首功一件。” 向也奇沉吟片刻道:“将军,我当年曾出使匈奴,其王庭大概方位还记得。不过匈奴王庭并不固定,常逐水草而迁徙。为证明仆事汉之诚,愿一试之。不过,请将军下令,放过我之臣属。” 这时,斥候飞马而回,报告三部已将向也奇所部全部合围,除刚开始的慌乱外,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向也奇也长吁了一口气。 向也奇借过一支火把,扒开地上薄薄的一层雪,从中找到一株野草,仔细地观察起来。 凭借野草的长势,他大概判断出方位,立即上马回归本部,作为带路党,带领西路军一路向匈奴王庭杀奔过去。 就在端木伯御收服向也奇部的同时,初出茅庐的楼烦君公子信,已经一马当先冲向匈奴的王庭。 都达与初里末虎无奈,率领八百先锋,紧紧跟上公子信,整队人马飞驰而过,所过之处,卷起大片雪花,形成一片雪雾,根本看不清人马形状。 星光之下,整支队伍如同一柄寒光闪闪的巨剑一般,风驰电掣般地刺向匈奴王庭。 当公子信逼近王庭七里许时,突然平地跃起数骑,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公子信面寒如冰,大声下令:“放箭!” 弓弦响处,箭矢如雨,全部射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刹那间就将匈奴前哨射成了一堆刺猬。 但是,单于王庭这么重要的地方,其防守显然不会潦草。 突然一阵激越紧促的牛角号此起彼伏,由近及远,延绵而去,号声如此密集,竟然看不到任何人影。 随着号角的高低顿挫,显然已经将军情迅速传向了王庭。 公子信大急,大声下令:“勿理游骑,全军冲锋!” 第1064章 血洗王庭 随巢子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匈奴单于描绘天堂胜境:“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若夫人间王者,生前爱民如子,死后可升天堂。” “有仙鹤翱翔以迎,有仙人飘飘来请。宫连九万重,殿高九千仞,金玉砌之,神光四射。百花开而芬芳至,环佩鸣而仙乐起。” “无悲无苦,无伤无痛。常悦常喜,常欣常乐。” “天河沐浴,尽除尘世之污垢;玉液入肠,更升心灵之华。” “天帝赐宴,更增法力无边;轮回再世,自是生而为王!”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幅神仙画卷在单于面前缓缓展开,醉眼迷蒙的他步入其中,流连在玉树琼花、仙乐飘飘之中。 天上仙乐果然非人间可比拟,听之耳聪目明,神清气爽,登峰造极,两世为人……嗯,嗯? 牛角号? 单于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他警惕地直起耳朵,不好,示警号! 与此同时,大帐厚实的毡幕被撕开,两名亲卫卷着一身雪花猛冲了进来:“单于大事不好,有敌来袭,快走,快走!” 单于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电光石火之间,弯刀已经握在手中:“何人大胆。敢闯我匈奴王庭?” 两名侍者大吼道:“风高雪大,臣等不知,单于请速走避之!” 单于挥舞着弯刀怒吼道:“我匈奴勇士,有死战耳,焉何轻言退却?来呀,随我杀敌!” 墨教二老随巢子、胡非子此刻心中已经隐约有些不安,因为他们知道,吴起是部署了对匈奴用兵计划的。 而且,在这片草原之上,敢于主动进攻崛起势头正猛的匈奴部落的,只有汉军! 随巢子悄悄扯了胡非子的衣袖一下,两人趁乱,悄悄退后两步,已立于大帐边缘。 “杀!” 公子信双腿猛夹马腹,手中长矛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将第一个上前阻挡的匈奴骑兵穿了个透心凉,死尸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飞起半空,被继续顶着向前飞行。 公子信马速不减,手一松,连人带马如同一道闪电一般窜了过去。 然后顺手一捞,一把抓住死尸背后冒出的半截矛身,人借马力,直接将长矛从死尸背后抽了出去,直接带出去一大团血肉——因为公子信的长矛是特制的,在红缨之中藏有铁钩。 都达紧紧护在公子信的左侧,取箭、拈弓、搭箭、发射一气呵成,手中长弓砰砰作响,将远处威胁公子信的匈奴兵一个接一个地撂倒在地。 初里末虎一条碗口粗的铁棒上下翻飞,匈奴诸兵碰着就飞,挨着就亡,死死护住了公子信的右翼。 另有亲卫数十骑,不离须臾,死命护主,整支队伍如同利剑一般将匈奴人的防线撕得粉碎。 公子信知道自己人少,只能以快打快,制造混乱,而不是死缠烂打,硬碰硬撞。 他一边拼命向中心大帐冲击,一边果断下令:“放火!” “怦怦怦!” 专门负责放火的小队,迅速拽过腰间的火葫芦,迅速抽动唧筒,将火葫芦中的猛火油全数喷射出去。 一条条巨大的火龙突然在匈奴营帐之间迸发,快速将匈奴王庭变成了一片火海,无数的匈奴士兵被烧成了火人,拼命地在地上打滚,却引起了更大的过火面积。 匈奴单于尚自叫嚣着要亲自上阵杀敌,被几名近卫死死地抱住不放:“单于速走,来日方长,不可恋战啊!” 一名匈奴亲兵跌跌撞撞冲进大帐:“汉军!单于,是汉军来袭!” 单于突然停止了挣扎,一脸的错愕与震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汉军竟然越过林胡的地盘,在这大雪纷飞的夜里千里来袭! 他更想不通的是,明明墨教二老就是他的座上客,为他带来了汉王欲修盟好的信息,转眼间汉军就杀到了王庭。 他回过头,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对随巢子、胡非子二人怒吼道:“老鬼,安敢欺我!” 随巢子镇定地道:“单于休要听人谗言,等我兄弟二人出帐一探究竟!”言毕拉起胡非子便欲出帐。 单于气得火冒三丈,顺手就将手中的弯刀掷了过来:“老鬼看刀!” 随巢子、胡非子二人齐齐一闪,弯刀插着二人的面皮直飞过去,将单于大帐砍出了一道大口子。 随巢子拉着胡非子,二人一个纵身,齐齐从帐篷上的大口子中跳了出去,消失在一片混乱之中。 单于气得七窍生烟,还欲追击,被亲随死命拉下,拖到后帐,扶上快马,飞快地向着黑暗之中奔逃而去。 公子信的八百先锋将匈奴王庭的防卫线冲得七零八落,疯狂喷射的小火龙更是将匈奴人吓得灵魂出窍,整个王庭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匈奴士卒逐渐丧失了抵抗的勇气,纷纷跪地求饶。 公子信长矛一挥,将半个单于大帐挑到空中,帐中早已空无一人,更远处,隐隐传来了远去的马蹄声。 公子信牙关一咬:“都达,控制王庭!初里末虎,随我追!” 言毕,公子信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急得都达在后边大叫:“公子换马,换马!” 初里末虎立即率领众亲卫,牵着备用马匹紧紧跟了上去,一起消失在黑夜之中。 受战前“除恶务尽”的总要求,楼烦部对成年匈奴男子好一通杀戮,对于伤者也毫不客气地送他们上路。 这可把混在人群中的墨教二老吓得够呛,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血浆。 眼见砍杀得差不多了,都达高呼“降者不杀!”,制止了对匈奴人的大肆杀戮。他一边迅速收拾残局,打扫战场。一边命人迅速联络后方的大部队,命其迅速向匈奴王庭靠拢。 此战,公子信风雪夜大出奇兵,打了匈奴单于一个措手不及。以区区八百骑之力,端掉了匈奴单于的王庭。 斩敌一千五百,俘获单于宠妾九人,年幼王子、王女七人,匈驻阏氏父母及贵戚五十余人。 匈奴诸部以众降者三千人,牛羊马匹无数。 第1065章 记恨吴起 随巢子、胡非子逃出大帐之后,在脸上抹了几把血污,一头钻进一个半地下洞穴中,顾头不顾腚地躲在洞中一动不敢动。 楼烦部全部是戎狄装扮,语言也不与诸夏同,随巢子、胡非子根本弄不清什么状况。 率领楼烦大军的狼参和热答都赶到了匈奴王庭,大声责问都达:“公子何在?” 都达道:“公子率领初里末虎等人,星夜追赶匈奴单于去了。” 墨教二老耳朵一竖:公子?哪家公子?! 狼参大怒:“都达,尔何大胆耶!公子初上战场,便置其于险地,若公子有所闪失,定斩不饶。” 都达无奈,不敢多说一句话。 狼参大声下令,迅速组织五千骑兵,命令热答都率领迅速追赶公子信。 这时狼参眼尖,在一堆毡毛兽皮服饰之中,远远发现了有中原冠带服饰,他遥遥一指:“此何人哉?” 手下的士兵如虎似狼地将随巢子、胡非子两人从洞中给拖了出来,架到了狼参的马前。 危急关头,随巢子真心发问:“将军适才所言,是谁家公子?” 狼参骄傲地道:“公子也是尔所能呼?叫楼烦君!” 随巢子顿时又惊又喜:“野老乃是墨教随巢子,汉王见了,都要称一声师兄。快快带野老去见楼烦君。” 狼参一愣,随巢子、胡非子的大名,他也是听过的,但万万没想到这二位出现在这里,混成这副德行。 狼参连忙下马相见:“二老何故在此?” 随巢子恨恨地道:“这就要问问楼烦君了!野老兄弟二人正在全力说服匈奴单于,结果大军就一声不响地杀到了,野老二人宁为诱饵哉?” 狼参赔着笑道:“二老说笑了,二老乃汉王之师兄,谁敢啊?可能事出误会,事出误会!” 都达也在旁边帮腔:“楼烦君乃是奉太尉之令行军,军令如山,不得不行!” 胡非子活动了一下被摔得生疼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道:“吴起,老夫与尔势不两立。将军,请为我二人备马,我等要连夜去见汉王,当面告状!” 随巢子也气得破口大骂:“野老余生只做一事,便是扳倒吴起!吴起不死,野老骂到他死!” 狼参和都达说了半天好话,也无济于事。 经过一番清点,二老所率领的弟子中,大部分丧身在乱军之中,这下更激起二老的愤慨。 二人连夜动身,骂骂咧咧地去找吴起算账、去找俱酒告状去了。 匈奴单于在亲卫的护送之下,慌不择路,一路向西北遁去。 此时天色渐亮,浅浅的雪地上,留下了马蹄的印迹。公子信不顾疲乏,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率军奋力猛追。 单于眼见甩不掉追兵,立即唤来一名亲卫,将自己的王冠戴到了他的头上,将自己名贵的黑狐裘也给他披上:“神鹰护佑,且去!” 亲卫是单于的死忠,他二话不说,立即带领十数骑继续沿雪地向西逃跑。 单于则率领部分亲卫,找了一个小土丘,连人带马趴了下去,将自己的踪迹隐藏在起伏的野草丛中。 眼看着公子信所部沿着马蹄一路追将下去,单于方才起身,折身向北,一路奔向草原深处去了。 此次匈奴王庭被轻易攻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单于受墨教二老蛊惑,加之大雪将至,命令各部都回到了自己的草场,导致王庭兵力不足。 单于一路上咬牙切齿,决心尽快收集所部人马,重新杀将回来,誓要报此血海深仇。 公子信一路猛追,终于追上了一路狂奔的十余骑,一通乱箭下来,敌军全军覆没。 公子信亲自上前查找,鹰顶金冠、黑狐长裘俱在,但死者却不是单于。 初里末虎对一个尚有一口气的俘虏进行了严刑逼供,方才知道匈奴单于半途之上玩了一把金蝉脱壳,顿时恨声不止,扼腕长叹。 这时,热达都率军赶到,见到公子信一行安全,方才舒了口气。 众将看到这位小封君,初上战场就破了单于王庭,尽显其勇略过人之处,俱是十分惊喜。 众将劝公子信暂且回还,与中路军、西路军进行联络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公子信收了匈奴单于鹰顶金冠 、黑狐长裘等物,与众人相偕而返。 接下来,公子信以匈奴王庭为据点,将部队化整为零,对周边的匈奴中小部落进行大肆扫荡。 楼烦也是戎狄出身,能够“零元购”何乐而不为?何况汉王这次没有再强调什么“降者不杀”,反而要求“除恶务尽”,巴不得啊! 匈奴诸部一时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草原天气变幻莫测,一场早到的秋雪之后,天气又转暖放晴。 经此一败,单于决心复仇。他下令左右贤王两部迅速向自己靠拢,同时收拢王庭溃败之军,下令十三以上男子全部从军,咬牙切齿地准备南顾复仇。 从今天地图上看,匈奴左贤王镇守着东方,右贤王镇守着西方,似乎地图上的左、右恰恰是相反的。 其实匈奴单于也讲究面南背北,如果站在单于的角度,由北向南望去,则东方为左,西方为右,二王为单于左膀右臂,并无不妥。 左贤王所部就在附近,立即率军来援。而右贤王不知游牧到了哪里,一时半会儿没有音讯。 单于急于复仇,当下整顿兵马,便欲南下。 众部属苦苦相劝:“方今汉军兵锋正盛,单于不宜与其硬拼,且保存实力,来年再战不迟。” 单于道:“如此恶气,吾岂能忍?定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方消我心中之恨。” 左贤王见单于急于复仇,沉吟片刻道:“单于,匈奴与汉间隔林胡,此次汉军敢于大举来袭,而无后顾之忧,老臣以为,必是林胡与汉业已结盟,故派使迷惑单于。” 单于道:“有理!墨教二老和林胡王书信,俱是汉军诡计之组成部分。” 左贤王道:“今汉军兵强马壮,诚不可与之争锋,老臣以为,可兵出偏师、剑走偏锋,北向迂回至林胡腹背,痛击高阙塞,一举而灭林胡,剪除汉军羽翼。” 单于大喜:“此计大妙,左贤王诚我大匈奴之柱石也。” 当下,匈奴全民皆兵,在单于和左贤王的带领下,先向北遁,再向东方迂回,决心趁汉军西进之时,绕到汉军背后,一举灭掉林胡。 第1066章 右贤王 端木伯御所部在向也奇的率领下,一路行军。但单于王庭之地变幻莫测,向也奇也搞不清方向。 当伯御所部仍在苦苦寻找之时,公子信已经端掉了匈奴王庭,俘获了象征匈奴权力的鹰顶金冠。而伯御所部不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袭击王庭的大好机会。 公子信失去了匈奴单于的踪迹,于心不甘,率领所部继续向西北前进,意图与端木伯御所部会合,共同围歼单于所部。 端木伯御为早日寻找到匈奴主力,便故技重施,再次将三员猛将撒了出去,从不同的方向上搜索前进。 空同氏的猛将、扬烈将军当奇,率所部人马在大草原上横冲直撞,竟然与东向而来的匈奴右贤王部遭遇。 属下一看右贤王所部的阵势庞大,连人带马、连绵数里,当下劝当奇速速归告端木伯御,然后再组织进攻。 当奇从望眼镜中看到了象征匈奴的鹰旗高高飘扬,嘿嘿直乐:“派人归告端木将军,我处发现匈奴主力。剩下之人,随我冲阵!” 属下大急:“将军,敌众我寡,不可力敌!” 当奇笑道:“勿忧,我军以滋扰为主,拖住敌人,只要端木将军快马前来,必然能够全歼此部。” 当奇打仗不是一味硬拼,这个草原上成长起来的空同氏首领,太熟悉草原上的游戏规则了。 当奇下令在行军必经之地布好绊马索,又在两处小山包上埋伏下弓弩手,将埋伏圈做得井井有条。 当奇又下令,一队骑后兵向阵后十里方向行驶,在马尾上绑上枯枝乱草。听到前方战起,立即来回奔跑,高声吆喝,扬起灰尘,以作疑兵。 布置好这一切,当奇郑重地将兜鍪戴在头上,准备冲锋。 战国之时,兜鍪这种保护头部的护甲奇缺,秦兵马俑中几乎没有佩戴头盔的实例。 这一方面与当时的冶炼铸造水平有关,另一方面可能是过于沉重的盔甲妨碍作战。 但汉国在占据丰富煤铁资源的基础上,俱酒要求尽可能多地普及头盔。特别是主将,必须披挂整齐,顶盔戴甲。 因为俱酒知道头部的脆弱性,后世交警恩威并施、苦口婆心地劝大家佩戴头盔,是有其科学性的。 当奇将五百骑士分为两队,从两个侧后翼的方位,以宽阔的曲线向匈奴的大队迎上去。 这个阵势就像一张弓。 当奇出击的位置就是弓弦的两个角,主要任务是试探、接触、骚扰、激怒对手,最后将他们引到弓背的位置。 弓背位置,正是绊马索和弓弩手的埋伏处。 右贤王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敏锐地竖起耳朵,同时挥手下令停止了大队的前进。 这声音是马蹄声无疑,人数应该不多。但是,为什么这种蹄声如此沉闷、扎实、敦厚?与日常的马蹄声相比,多了那么一丝力量感与威慑力。 匈奴人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整个朔方郡的良马,全部装备了骑兵三宝。 钉上了马蹄铁的战马,在草原上奔跑时如虎添翼,速度更快、落地更稳、冲撞力更强,匈奴人引以为傲的骑术,在技术进步面前毫无优势可言。 地平线的两端,两队骑兵如同从地面上冒出来一般,起起伏伏地奔腾而来。 右贤王大喝一声:“戒备!” 两队骑兵分别迎着当奇的方向迎了上去,一边口中呼喝着,一边拉开了弓箭,射出了试探性的箭矢。 当奇马快,挥舞手中的长矛拨打雕翎,转瞬间就已经冲到了匈奴马队的近前。 匈奴骑兵眼见已丧失了弓箭的威力,又见当奇孤身犯险,当下抽出弯刀,呼喝着围了上来。 当奇以矛当棍,抡圆了就是一圈横扫,怦怦怦怦,将迎面而来的匈奴骑兵呈半扇形扫落马下。 当奇更进一步,舞矛直冲匈奴大队。在一片惊呼之中,硬生生将大队人马撕开了一个口子,接下来左冲右突,横冲直撞,将匈奴队伍搅得如同一锅开水。 右贤王大怒:“围死他!” 关键时刻,当奇拨转马头,人马合一来了一个“人立”,马蹄从高处落下之际,又将两名敌军踢飞了出去。 趁匈奴大乱之际,当奇也不恋战,回马就走。与此同时,另一侧小队也在有所斩获之后,迅速脱离与敌人接触,快速回转本阵。 右贤王成功地被激怒了,他大声下令追击,匈奴勇士们口中嗷嗷叫着,打马如飞追赶当奇。 当奇顺利地将匈奴骑兵引入了包围圈。 当匈奴骑兵呼啸着冲过来,一条条粗壮的绊马索突然从草丛之中出现。 “怦!” 第一匹战马打着滚翻了出去,没有马镫固定的匈奴骑手,再好的骑术都抵挡不住地球引力。 匈奴骑手整个人如同一发炮弹般腾空而起,最后重重地砸在砾石遍布的草场之中,五脏六腑给摔得全部错了位。 “怦怦怦怦!” 正在弯弓搭箭的匈奴骑手们,在一刹那全部重复了前面的动作,马匹打滚,骑手飞天。 一时间,天上大降活人,“扑通扑通”不断有惨叫着的人体被抛下,在天空中划下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 有的骑手硬生生地改变马匹冲锋的方向,但当奇的绊马索设置得很有讲究,一条条层叠错落、梯次匹配。 只要是高速骑兵冲撞前来,那是通吃! 也有高手驾驭战马成功冲过了绊马索,但是很快就被面前摔得一地狼藉的马匹与满地伤兵给绊倒了。 或者直接开启了踩踏模式,将业已摔得七荤八素、奄奄一息的同伴们再送一程。 后续的匈奴骑兵发现势头不对,纷纷后撤。这时埋伏在两个小土堆上的弓弩手乱箭齐发,近距离又收割了一波人头。 匈奴骑手们号叫着,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当奇率队很快返回,对倒在地上的匈奴伤员进行无差别的补刀,直至将所有冲入埋伏圈的匈奴人全部变成了一堆死尸。 右贤王何曾吃过这种亏? 他看出来对手并没有多少兵力,于是下令组织更大规模的冲锋,以绝对的数量优势,碾压这些不知死活的小卡拉米。 当奇这次没有躲,而是率领众人一动不动地站立于当场,一脸坏笑地盯着匈奴大队骑兵前来。 身后,突然人喊马嘶,尘土飞扬,漫天蔽野,沙砾飞扬。 右贤王大惊,不好,还有埋伏! 第1067章 黑麻泽 当奇确实是在后方布设了疑兵,但这漫天遍野的嘶喊与甚嚣尘上的飞沙,却是真的大军所致。 端木伯御一马当先,洗垣在左,白幕在右,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从漫天烟尘中冲将出来。 当奇大喜,当下命令所部全军冲锋,呼喝着就向着右贤王所部杀了过去。 端木伯御憋坏了,这次远征,别说匈奴王庭,连一次大仗都没捞着。伯御如同一头饿极了的野狼,时时想着面前会出现一头肥羊。 当端木伯御与右贤王所部劈头相遇,哪里肯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开始就是决战,上场就是冲锋,没有任何打法与套路,就是一个硬刚。 右贤王已经躲无可躲,藏无可藏,此情此景,只能舍命一搏,整个支部的身家性命在此一举! 在广袤的草原上,端木伯御率领着汉国的精锐骑兵,与匈奴右贤王的大军迎面遭遇。 从上帝视角俯视,两支队伍就像相向而来的两排巨浪一般,轰然一声撞击在处,激起一团血腥的浪花。 广袤的草原之上,汉军骑兵与匈奴骑兵迅速搅在一起。一时喊声震天,杀声四起,人喊马嘶,血流成河。 端木伯御所部“御军”,清一色骑兵三宝、全副甲胄、精钢马刀,这种超常规的武器配置,完全碾压匈驻骑兵。 但匈奴人与生俱来的野性,也在重压之下被激发起来。在汉国骑兵的碾压之下,竟然不乏以命相搏、悍不畏死者。 匈奴人向来以骑兵称雄草原,对中原诸侯的步军、车战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右贤王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看着他们精致的甲胄、统一的马刀,简直像天神下凡一般。 经过短暂的惊愕,右贤王立即发现硬拼不是办法,匈奴人最擅长的是机动。 右贤王命人吹响牛角号,通过几长几短的变化,迅速将军令传达了下去。 正在与汉军缠斗的匈奴骑兵闻听号角,齐齐发一声喊,迅速脱离与汉军的接触,如同满天繁星一般分散开去,三五成群地向着四面八方逃跑。 杀得兴起的端木伯御哪里肯放他们轻易撤退,立即大声下令追击。御军在刚才的遭遇战中,占尽上风,斗志正昂,不顾队形阵法,漫天遍野地冲了上去。 匈奴人是草原上的土狼,他们对战机有着天然的嗅觉。 随着匈奴骑兵不成章法的撤退,汉军也被带着节奏,变成了一片散沙时,匈始人的机会就来了。 看似飘忽不定、争相逃命的匈奴骑兵,迅速调整战场位置,灵活机动地变换队形,形成多个小队。 各小队配合默契,共同瞄准一个汉军落单的骑兵,突然实施包围,乱箭齐发,形成“多打一”之势。 汉军骑兵虽然身披甲胄,但为了冲锋便利,大部分是披得轻便的皮甲,不可能做到全身覆盖。 特别是为了保持速度,马匹不曾披甲,全部保持轻骑兵的一个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匈奴人的群狼战术竟然奏效。他们凭借多打一的优势,先射战马,当汉军倒地之后,轮番踩踏,转眼之间就对汉军造成了杀伤。 一组如此,两组如此,多组如此,原本占尽优势的汉军,转瞬之间就形成了不小的伤亡。 杀得正在兴头上的端木伯御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猛然心头一凛。自己可是一军主帅,万不能只图自己杀得痛快,而不顾全军的战术打法。 他一鎚将一名匈奴头目砸着横飞了出去,回头大喊道:“传令,保持卒伍队形,不得单独行动。” 鼓声和号角声四起,立于高处的旗语也四下挥舞,汉军很快改变了杂乱无章的打法,恢复了平常训练有素的阵法。 十人一队的汉军,既保持了相对的机动性,又迸发了强大的协同力,如此一来,匈奴人还想要分而治之,就变得不太容易了。 立于高处的右贤王心急如焚,在大军的后方,还有一众匈奴的老弱妇孺,以及牛羊马匹等财富。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战斗,那么整个右贤王部将会一战灰飞,不复存在。 他咬着牙问了声:“此地离黑麻泽多远距离?” 属下道:“五里开外,不足十里。” “传令,引敌军前往黑麻泽!” 匈奴号角再次穿破乱云,响起在大草原上。匈奴骑兵闻令,如同退潮的潮水般向西北角狂奔而去。 端木伯御冷静地下令道:“除恶务尽!” 洗垣的马刀耍得最好!每战,他并不使用蛮力,轻巧的马刀或刺或撩,或砍或削,给敌人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同时也令自己战斗到了亢奋的状态。 而且他所部正处在西北方向,听到号角,立即率领本部人马,一马当先,死死地咬住逃跑的匈奴,绝尘而去。 黑麻泽,是草原上一处沼泽。 黑麻泽从远处望去,草地青葱翠绿,别无异样。但这层表象的下方,却隐藏着无尽的危机。 因为下方是陈年腐草沤制的沼泽,这些腐草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和发酵,已经变得松软无比。 匈奴人长年在这片土地上驰骋,对这里的了解程度烂熟于胸。在日常的战斗中,匈奴人也非常擅于借助自然的力量,来实现人力所未及的目的。 将汉军引入黑麻泽,就是右贤王的计谋。 匈奴人对黑麻泽是了解的,他们甚至通过辨别水草的颜色,来寻找可以通过黑麻泽的小径,而不至于陷入沼泽。 但汉军不知道,洗垣不知道! 他们看着有一匈奴队骑兵排成纵列,从这片格外碧绿的草丛中穿越而过。 也不多想,就纵马冲入了黑麻泽中。 未行几步,洗垣就觉得不对劲,马匹一个劲地咴咴乱叫,勉强行了几步,就彻底陷了下去,动弹不得。 “不好!快撤!”洗垣火速下令! 但是,与洗垣一同冲在最前面的近百骑御军精锐,已然全部陷入沼泽,并且越挣扎越深,无法自拔。 第1068章 洗垣战死 黑麻泽黑色的泥水迅速翻滚上来,淹没了马身,开始向汉军士兵身上浸染,恐惧的气息弥漫在每个人心上。 洗垣自身不能动,还大声命令后方军士迅速后撤,并展开救援行动。 看到汉军陷入沼泽,正在逃跑的匈奴骑兵突然折回马头,乱箭如飞射向沼泽之中的汉军。 箭雨如蝗虫般密集,无情地穿透了洗垣以及汉国勇士们的身体。 每一支箭矢都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地刺入他们的肌肤。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染红了战甲和黑麻泽的水面。 洗垣动弹不得,被射成了满身刺猬。可怜汉国扬威将军,自此殒命沙场。 趁着汉军冲锋受阻的时机,右贤王指挥着匈奴全部快速撤离,迅速脱离与汉军的接触,摆脱了汉军的掩杀。 当奇与白幕最先率军掩杀过来,人尚未到,就听到黑麻泽边一片恸哭之声。 “洗将军!洗将军呵!” 二将闻听众军哭叫“洗将军”,心知不妙。拔马上前,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沿着墨麻泽的边界,齐齐跪倒了一整排的汉军士卒。 他们双手捶地,眼中流泪,口中嘶号,伤心欲绝。 顺着他们目光所向,陷入黑麻泽中的汉军将士,如同一座座雕塑一般,保持着最后的战斗姿势。尤其洗垣的尸体,浑身上下遍布着箭矢, 然而,英雄谢幕,勇士定格,传奇戛然而止。 而且,沼泽还在不住地蠕动,将英雄们的躯体一点一点地往下吞噬。 “洗兄!痛杀小弟了!” 当奇放声大哭,纵马便欲向泽中奔去,被身边同样流着泪的亲兵死死地抱住了马脖子,拼命阻拦当奇的冲动行为。 白幕虽然心如刀割,但首先想到的是抢救回洗垣的尸体。 他跳下马来,指挥着士卒将手中的盾牌有序排入沼泽,又亲自腰系长绳,一点一点从盾牌上爬入沼泽深处。 洗垣被匈奴乱箭射得面目全非,但身经百战的马刀仍死死地握在手中。 白幕强忍着悲伤,将被射得面目全非的洗垣尸体绑在自己身上,然后趴在盾牌之上,传令后方将士拖动。 后方士卒一起发力,白幕紧紧抱着洗垣的尸体,一身墨污的二人被缓缓地拖到沼泽边缘。 当奇的刀法也是洗垣教的,在一场场大战之中,与洗垣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此刻,他抱着洗垣的尸体哭得五内俱焚,死去活来。 其余士卒也学着白幕的样子,纷纷抢夺同袍的遗体,但是黑麻泽表面古井不波,下方却是不断变化的流体。 人和马的遗体密度较大,在流体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陷。 最终,抢回通士遗体二十余具,余者全部葬身在茫茫一片的黑麻泽中,这一片吃人的大沼泽又恢复了它残酷的宁静。 接到消息的端木伯御飞马赶来,他下得马来,一把掀开趴在洗垣尸身上的当奇,钢牙咬碎,铁拳攥破,心如刀绞,流泪无声。 他一点一点清理干净洗垣面部的血污,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轻轻合上。 那个追随他鞍前马后,一点一点将汉国骑兵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勇士,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那个将马刀“三法”、“六斩”练得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扬威将军,从此只能在梦里相见。 端木伯御阴沉着脸,下令将洗垣及死难同袍火化。 焚洗垣之尸,得箭镞三升。 杨威将军洗垣之死,是俱酒创业以来,战死沙场的军阶最高的将领。 上一次有将军战死,还是在攻打蜀国的过程中,降将度柳被蒲左图所杀。 但洗垣这种汉国建立之后,一步一步培养起来、战功卓着的新生代将领,还是第一人。 端木伯御命人将洗垣的骨灰送回蜀中安葬,并沉痛地向汉王俱酒上书罪己,请求责罚。 然后端木伯御下令全军绕过黑麻泽,继续追击匈奴右贤王部,不灭其族,绝不收兵。 与此同时,公子信率领的楼烦部挟剿灭匈奴王庭之余威,继续搜索匈奴单于的下落。 经过斥候数日打探,大概了解到匈奴单于向北逃窜的踪迹。公子信果断下令全军折向正北,以期能够在半路上堵截匈奴单于。 但单于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以及东征出发较早的原因,成功避开了公子信的搜索队伍,与左贤王部合二为一,先由北、再折南,扑向惊恐不定的林胡部。 林胡王这两天身心交瘁,不知所措。 从林胡射雕手处得到的消息,汉军大举兴兵,但却没有对林胡部进行滋扰,综合判断汉军的目标是匈奴人。 跳过林胡部,而远袭匈奴部,这种打法林胡王从来没见过,他搞不清汉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最重要的是,汉国武安君、太尉吴起,亲率一军,并不远行,就在林胡部周边像街溜子似的晃来晃去,晃得林胡王心惊肉跳。 此时,王弟向也奇率所部脱离林胡,还被林胡王下令追杀,林胡王庭之中无人再敢提出与汉议和的决议。 林胡王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倒向匈奴。 林胡王再次派出使者,正好遇到了有备而来的匈奴单于和左贤王,单于将计就计,一边请林胡王前往某地会盟,一边连夜挥师,直驱高阙城。 吴起派出的斥候很快捕捉到匈奴东来的信息,单于能够跳出公子信与端木伯御的包围圈,还能组织起如此力量,颇令吴起惊讶。 吴起下令自己的中军迅速撤退到安全距离,静观匈奴所作所为。 入夜,林胡王还在做着与匈奴结盟的春秋大梦之时,匈奴单于亲自率军杀入高阙塞中,纵兵大掠,将王庭被端的仇恨全部发泄到了高阙塞的平民身上。 林胡王大惊失色,在亲卫的护送之下,仓皇出逃。 本来尚可一战的林胡军队,一见林胡王带头逃窜,战斗意志顿时一泄而光,庞大的部族或逃或降,林胡这个在草原上纵横驰骋数百年的部族,轰然崩塌。 千娇百媚的千花阏氏,率领其娘家族人,跪迎匈奴单于,单于当夜就笑纳了千花阏氏。 第1069章 奇袭高阙 匈奴单于的阏氏在乱军中被流矢所伤,北遁养伤;单于的多名宠妾被公子信所俘,令单于出离地愤怒。 尽管林胡的千花阏氏是主动请降,但单于还是将满腔愤怒全部发泄到了这个女人身上,他像一头发情的野兽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将千花阏氏折磨得不成人形。 匈奴左贤王奉命驻守高阙城外,对于单于这种只顾自己享乐、不管属下感受的做法,左贤王深恶痛绝。 抱着报复性的心态,左贤王下令全军大索三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高阙塞周边的林胡部落祸害得如同人间地狱。 左贤王也抱着抢来的十几名林胡女子,大被同眠,恣意纵欲。 高阙塞发生的一切太过于戏剧性了,吴起所部及时撤身,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眼旁观了匈奴与林胡两大部族之间的“狗咬狗”。 匈奴人的狂欢进入第三天,匈奴人的骄纵越来越狂野,林胡人的怨气也升腾到了最顶点。 吴起命令早已憋足了劲的汉军大队分头杀出,风驰电掣般地杀向高阙塞。 左贤王的大营首当其冲,被鹰扬将军大九所部一击即溃。 偏将军靖家孚、苗冥负责攻打高阙塞,袭击城中的匈奴兵力。 巴宁一直立马于吴起身边,一言不发。 自从上郡丢失之后,巴宁充分将倔驴性格发挥到了极致,降魏不降汉。 虽然魏缓建立的魏国政权完全是个傀儡,但巴宁就是坚持只听从魏侯缓调动,而拒不与吴起合作。 但吴起一直想把巴宁也收归到自己麾下,此次出征,以魏侯缓的名义将巴宁调出来,命其随自己出征,也好建立一功半勋,为其后的发展铺平道路。 吴起道:“巴老弟,吾料到匈奴不敌,必然北遁,吾弟自提一军,在阴山一线设伏。不求杀敌,只求擒其单于,自是首功一件。” 巴宁沉默良久:“巴宁不是汉臣,不便奉令。” 吴起真是头大了,战国人才流动这么频繁,怎么巴宁这个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呢? 他长叹一声:“也罢,我自去阴山,巴老弟随军参谋一二,也算有功。” 一丈多高的巨人大九杀入左贤王大营之中,如同一尊天神一般将匈奴兵唬得肝胆俱裂。 在吴起任楚国令尹期间,大九可是吴起十分倚重的将领。 入汉以来,大九一直跟着吴起,没打过什么硬仗。反而是吴起另一位手下易十七在中原大放异彩,这令大九颇感不爽。 今天遇到这个好机会,而且汉王还下了“除恶务尽”的命令,大九当仁不让,大开杀戒。 左贤王光着屁股从大帐里逃了出来,胡乱披了件兽皮,便欲逃跑。 大九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众人簇拥着一人,看样子应该是匈奴的首领,他大吼一声,指挥众军杀奔过去。 左贤王在亲后人死命护卫之下,左冲右突,堪堪杀出一条血路,眼看就要冲出营门了。 大九顺势抓过一支长戈,“嘿”然一声,如同投标枪一般,用尽全身之力掷了出去。 长戈风驰电掣一般飞向左贤王,正中他的后胸,被穿了一个透心凉。 大九的力道太猛了,长戈在刺中左贤王之后,强大的惯性将左贤王从马背上冲将出去,连人带戈在空中又飞行了一段。 左贤王身上的兽皮在飞行过程中掉落在地,他整个人如同一只黑肥猪一般,被重重地钉在营寨门口的木桩之上,来了个裸体示众。 左贤王一死,整个匈奴大营群龙无首,汉军大开杀戒,凭借锋利的武器和强大的防护,杀得匈奴人毫无还手之力。 另一面,靖家孚和苗冥负责攻打高阙塞,他们二人充分利用高阙塞中林胡人对匈奴的反抗之心,口中高喊着:“林汉同心,共杀匈奴”的口号,成功吸引高阙城中的林胡人予以配合。 匈奴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守城根本不是他们的强项,最关键的是他们只想野战,不想守城。 在高阙塞林胡人的配合之下,塞门很快就失守了。匈奴人一看不好,干脆蜂拥出城,准备利用弓马娴熟的长处,或逃或战。 但靖家孚和苗冥哪里肯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这次率领的三万步卒,这些步卒全部是吴起亲手训练出来的,一个个媲美当年的魏武卒。 他们数人一组,分工配合,将在草原上散漫惯了匈奴人杀得怀疑人生。 不仅训练有素,关键装备精良。匈奴人的兽皮在锋利的环首刀面前犹如纸片一般脆弱,而汉军的札甲又完全不给匈奴人任何进攻机会。 匈奴人想纵马出塞,汉军哪里肯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死死守住城门,将擅长弓马的匈奴人硬生生逼入了巷战。 一时高阙城中血肉横飞、伏尸枕藉,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血腥气。 在攻城伊始,猖獗的匈奴单于就被惊到了,他一骨碌从千花阏氏的身体上爬起来,顺手抓起放在身边的弯刀,大声呼喊他的亲兵。 单于的贴身亲兵紧急报告:“汉军攻塞,单于快走。” 单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汉军不是西去了吗?焉何出现在此地?” “单于快走吧,汉之大,匈奴莫与能比。汉军之众,数倍于匈奴。而且,林胡人也反了!我军不是对手,单于速走,速走啊!” 单于听着高阙塞中一片喊杀之声,恨声不已。他非常后悔进入高阙塞中,高高的塞墙阻挠了匈奴骑手的纵横驰骋。 虚弱不已的千花阏氏已经被单于彻底征服了,此时此刻,她还帮助单于出主意:“单于……可扮作林胡装扮,混出城去。” 单于眼睛一亮,他一把抓起千花阏氏:“好,只要出得城去,我封尔为我大匈奴阏氏!” 千花阏氏组织自己的娘家族人配合,匈奴单于扮作林胡人打扮,口中一样嚷嚷着“汉林一家,共杀匈奴”,甚至还亲自砍杀了几个匈奴士卒,以自证身份。 高阙塞的塞门口,靖家孚在此亲自坐镇。今天的战略就是“关门打狗”,绝对不能让善战的匈奴骑士逃出此塞,重归野战。 单于趁乱杀到此处,见不得出,便命千花阏氏的族人前去通融,妄图混出城去。 第1070章 单于鸣镝 千花阏氏的娘家一族,平时没什么本事,就是仰仗着阏氏的权势,在林胡部作威作福,举族的富贵都来自这位阏氏,是故对千花阏氏言听计从。 哪怕今天高阙塞已经被汉军打成了筛子,他们还是决心要一条道走到底。 靖家孚立于塞城之上,冷静地观望着满塞烟火,听着遍城杀声。或许死守塞门不如巷战杀敌刺激,但作为一军之将,他更注重全局和整体的利益。 眼见一彪人马涌向塞门,靖家孚毫不犹豫地道:“放箭!” 一排弩箭射在了这队人马的面前,箭矢入土的“扑扑”之声不绝于耳,激起了一溜整齐划一的烟尘。 善射的匈奴单于也不禁暗暗惊叹,这一排弩箭的力道之猛、速度之快、准头之精,绝对力压大部分匈奴射雕手。 “什么人?!”靖家孚怒喝道。 “啊,哈哈哈,将军,我等乃是林胡族人,备受匈奴欺压,欲出塞去杀左贤王。” 靖家孚冷言道:“城中匈奴,尚在顽抗,且去杀之,何必出城?” 眼看此路不通,匈奴单于不免心中焦躁,他看了看塞城上的兵力并不是很多,心中一横,悄悄将手中的箭搭在了弓上,同时向身边的几个贴身亲卫使了一下眼色。 单于相信,只要将这位守将干掉,凭借匈奴勇士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一定能够冲破此处塞门,逃出生天。 只要逃出这些城塞墙堞的束缚,回到草原那就是匈奴人的天下。 一声尖锐而悠长的鸣响划破长空,靖家孚下意识地一躲,一支鸣镝摘着耳垂飞过。 匈奴单于的箭上钻有特制的孔,当疾速射出时,会发出特有的鸣叫声。 这声音既是对敌人的示威,也是对部属的命令。 按照匈奴的规定,单于鸣镝所射者,悉射之。 也就是说,单于的箭射向哪里,众人的箭都要射向哪里。 鸣镝箭响起,给被汉军揍得晕头转向的塞中匈奴士卒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单于和大家同在,正在同敌人血战之中。 但这却不是单于的本意,这一声鸣镝,也暴露了他匈奴单于的身份。 随着鸣镝响起,其身边的近侍全部动手,竟然向着塞城之上的汉军形成了一番反冲锋。不仅压制了汉军的守势,而且造成了人员伤亡。 靖家孚身子往垛堞后面一藏,大声喝道:“匈奴单于在此,诸军必杀之!” 言毕,顺手抄起身边的连弩,身子继续保持隐藏姿势,只将弩机露出垛口,一瞬间就将十支硬弩快速射出。 射完之后,迅速撤回,顺手一磕弩匣的机关,空匣应声而落,单手就将满满一匣箭换上,一上弦,伸出墙头又是一阵爆射。 其余军卒也纷纷效仿,使用连弩向塞墙之下猛烈输出,反正近距离射击,不求精准度,只求杀伤力。 闻听鸣镝的匈奴士卒,蜂拥而向此塞门处,不管不顾地向着塞门冲锋,大有硬闯出塞的意味。 与此同时,汉军不断发出警讯号角,临近两处塞门的守军也纷纷沿着塞墙向这边赶。 就在汉军与匈奴都将焦点集中到此处塞门之时,单于却狡猾地向后方撤退,在死忠的护送下,向着相反方向奔去。 不仅如此,他还留下了鸣镝箭,其下属时不时发射两支,将匈奴士兵的战斗意志激发得如同僵尸一般,完全是不管不顾地猛冲猛打。 塞门前的空地上很快堆满了匈奴人的尸体,且尸体的堆叠程度还在不断增高。 靖家孚将饱和式攻击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倚仗着汉国箭矢量充足、连弩可换箭匣的特点,将箭雨射得疾如飙至,劲如山压,疾风暴雨一般密集地收割着匈奴的性命。 鸣镝箭的尖啸如同催命符一般,匈奴勇士怪叫着一茬接一茬地向前冲,眼看着就要踩着同伴尸体冲上塞门了。 靖家孚大声下令道:“火龙!” 十余台猛火油柜同时开火,如同十余条毒辣的火龙一般,疯狂舔舐着匈奴人的血勇,将所有的不服都通通焚毁为一片灰烬。 再硬的骨头也硬不过箭镞,再不屈的灵魂也得拜服于实力,高阙塞门一场血战,让野蛮成性、兽性难驯的匈奴人彻底服了,所谓的战斗精神在绝对火力面前一文不值。 迷信的匈奴人以为天降火龙,精神信仰刹那间哑了火,无论鸣镝再如何响起,他们通通拜伏在神火面前,再也没有往上冲的勇气。 靖家孚也细致地发现了鸣镝响起的地方,亲自操作猛火油柜,对着那个角落就是一通猛喷。 鸣镝终于不再鸣了,塞门保住了,靖家孚亲自下得塞门,到处翻寻匈奴单于的尸体,但一无所获。 苗冥率领的汉军士兵,在“除恶务尽”的指导思想下,用配合密切的阵形与锋利无比的环首刀,狠狠地教育了匈奴人,在巷战中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有了马的匈奴人不可一世,失去了马的匈奴人如同丧家之犬,经此一战,匈奴人尚武的精神世界开始崩塌,匈奴人目空一切的脊梁从此断了,再也没有挺起来。 就在靖家孚押着匈奴俘虏翻动烧得焦煳的尸体,一具一具地翻找匈奴单于的时候,真正的单于在千花阏氏及其族人的帮助下,从塞门一处密道潜逃出城。 单于打马拼命逃跑,直到身后的喧嚣声越来越小,远处的阴山巨大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马近阴山,翻过这片山岭,就是一望无尽的大草原。 众马奔腾至此,突然杂草丛中一只野兔被惊起,飞快地向前奔逃,白色的身影犹如一道闪电划破沉沉的草原。 单于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杀得血火映天的高阙塞,再向前看了一眼阴沉如铁的阴山山脉,突然放声大笑。 被单于雄性气质彻底征服了的千花阏氏轻声问道:“单于因何发笑?” 单于指着野兔飞奔的方向道:“草原禽兽不尽,则匈奴必可重起,待某重归于北,收拾草原,必南下报此大仇。” 突然间山顶、山谷轰然火起,无数火把突然出现在了单于对面。 “单于,怕是没有机会北归了!” 第1071章 左右开弓 吴起与巴宁双双打马走出山坳,身后的阴山之上,星星点点的火把璀璨夺目;两翼的草原上,也奔涌出黑黢黢的骑兵身影。 匈奴单于惊呆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草原禽兽不绝,而匈奴恐怕是要绝了。 吴起的亲卫气发丹田,语出铿锵:“汉武安君、太尉吴起在此,对面之人,快快下马受降!” 千花阏氏见势不妙,悄悄向自己的族人使个眼色,悄悄向两侧移动马匹,将单于及其为数不多的亲卫全部露了出来。 “武安君救我!”千花阏氏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和其族人奋不顾身地打马直奔吴起。 “刷!”吴起身后的弓弩手齐刷刷地端起屯弩机,瞄准奔腾而来的众马。 匈奴单于也是大怒,抬手就是一箭,直直射向千花阏氏,在他的认知里,是这个女人将他带到了吴起的圈套之中。 千花阏氏闻听身后弓弦响,将身子紧紧地贴在马背之上,死死地搂着马脖子,吓得一动不动。 单于的箭贴着千花阏氏的背部飞过,将其一名族人射了个透心凉,死尸扑通一下栽落马下。 马匹接近吴起,吴起的亲卫高声喝道:“下马!下马!”同时,两支警示性的箭矢飞出一箭之地,斜斜地插在地上。 一箭之地,就是两军交战的安全距离。这两支箭镞,等同于划出了红线,如果再有前进者,那就是要格杀勿论了! 千花阏氏翻身下马,膝行向前,任由沙砾划破了他柔弱的膝盖,口中凄惨地高呼道:“武安君救我!太尉救我!” 其族人也纷纷效仿,扔掉马匹兵器,以膝当步,向前奔逃。 单于的亲兵大怒,纷纷打马向前,乱箭齐飞,一地竟将千花阏氏的族人射死射伤数人。 匈奴人就只剩下这点杂碎了,还敢在自己的面前嚣张,这令吴起勃然大怒。 他大手一挥,无数支弩箭从两侧呼啸而出,将单于的亲兵一个一个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在马匹的一片哀鸣声中“扑通”“扑通”摔倒在尘埃之中,只剩匈奴单于一人在风中凌乱。 吴起缓辔上前:“单于,念尔贵为一部之长,不愿为难,请下马受降吧,我可保尔性命无忧。” 单于咬牙切齿地道:“吴起,吾愿与汉共袭林胡,平分其地,奈何汉国无信无义,袭击于我?” 吴起冷哼一声:“怨只怨单于风头过劲,匈奴太过猖狂!” 单于怒吼道:“我不猖狂,唯有死亡!” 吴起道:“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单于谨记!” 单于仰天狂笑不已,良久方才道:“吴太尉以众兵围我,某纵死而心不甘,汉国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吴起道:“单于认为如何方是胜之有道呢?” 单于冷静地道:“闻听吴太尉精于骑射,三箭吓退林胡与义渠?” 吴起淡淡地道:“嗯,怎样?” 单于狂叫道:“本单于却是不服!某三岁骑羊,四岁学射,五岁田猎,六岁杀人,飞翼左旋而右折,骤巴左顾而射右。某欲于太尉比射一回,太尉若胜了,某束手就擒;若是不胜,请太尉放我一马,如何?” 吴起觉得好笑,你单枪匹马,已被围死了,还提这无聊的要求,贵为一匈奴单于,这脑袋是有多天真? 突然他看到了一直陪在身边的巴宁,灵机一动,张口道:“好吧,本太尉就应了单于,不过,以单于之身手,完全不值得本太尉亲自下场,我军中随便一人,便可胜过单于。” 单于气得哇哇暴叫,要知道他对自己的射术,那可是相当自负的。 吴起从座后解下自己的铁胎牛角硬弓,递与巴宁道:“巴老弟,此弓硬过八石,全军之中,能开此弓者为数不多。为兄近日肩部风寒,恐怕赢不了这匈奴单于,就由老弟代劳一下吧。” 吴起知道巴宁是好射术,他有心成全巴宁,让巴宁在这场射术比赛中获胜,赢得军功,也好给其诚心归汉设一个台阶。 巴宁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比试,这是事关匈奴单于生死、事关汉匈两国之间战和的一次重大对决。 但吴起说自己有伤在身,让自己代劳一二,这个面子也不能硬驳。 巴宁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吴起的硬弓,面色凝重地打马出队。 匈奴单于高叫一声:“来得好!”立即打马上前,拈弓在手,一脸的桀骜自负之色。 巴宁拱手道:“敢问单于,比试之法?” 单于冷笑道:“我匈奴人,只知实战,不懂比试。若问其法,很简单,胜者生,败者死,三箭定输赢,如此而已!” 巴宁明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比试了,这就是搏命,单于够狠的! 二马在场中不断盘桓,二人也都拈弓搭箭,却打马不住转圈,并不急于进攻。 当单于马匹行至一处时,单于果断出手,向着巴宁进行射击。 场中众人俱是上好骑兵,见此情景,皆是大惊。因为匈单于占据了巴宁的右侧后方位,这是巴宁骑射的天然死角! 相反,巴宁却处于单于的左侧,对于单于而言,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绝佳射击位。 骑兵射箭,主要攻击方向就是前进路线的前、左、后,再加上右前方的很小范围。正右方以及右后侧方,则是不容易射击的,或者说是射击的死角。 因为一般的骑兵射箭,都是右手主导。在左手持弓,右手勾弦的情况下,可进攻左侧(术语称之为对蹬),进攻前方或右侧一小片区域(术语称之为分鬃),甚至回身进攻后侧(术语称之为抹秋)。 但是,很难把弓箭指向右侧,最难的也是向右侧射击,一般不会向右侧强行发起进攻,而且这个机率也很小。 正常行军作战过程中,如果右侧出现敌军,一般需要骑兵先调整马的方向,将敌军置于自己的攻击范围内,再展开攻击。 大队骑兵作战中,往往更突出协同作战,需要同袍默契协同,覆盖同伴的射击盲区,保证同伴的侧翼安全。 那么,有没有人能够向右侧射击? 有! 左撇子! 除了左撇子之外,有没有人能做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射击? 有! 有一个成语专门来形容这种人,叫做“左右开弓”。 也就是说,这个骑兵不仅可以左手持弓、右手拉弦,还能做到右手持弓、左手拉弦。 左右开弓这种人才,可遇而不可求。因为一般人都不可能做到左右开弓。 即使勉强做到了,右手弓的射击力度、精准度都要比左手弓差点意思。 但,巴宁显然不是一般人! 第1072章 弦断弓飞 正如单于适才所说,草原上的孩子,儿时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猎狐兔,用为饮食。骑射,是融入到草原人血液中的基因。 单于能成为一部之长,必有其过人之处,其骑射水平,独冠匈奴。 一箭既出,啸声自起,鸣镝箭闪着寒光,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向着巴宁飞来。 单于站在巴宁的射击死角,他可以射巴宁,但巴宁却不可以射单于。 单于之箭势如破竹,带着强大的力量和速度,在正常情况下,巴宁绝对没有躲开的可能。 在单于看来,这一箭,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事实上,巴宁根本没有想去躲! 在单于手臂一抬的电光石火间,巴宁几乎同时放出了一箭。 单于自负的笑容都没有来得及绽放开来就迅速收了回去,明明立于射击死角的巴宁,却能从容地在电光石火之间也同时放出了一箭。 右手弓、左手弦,非常标准的一箭。 左撇子?左右开经?这么巧!? 不错,巴宁正是那种左右均可开弓,且两侧弓感都相当熟练的那一种人。左右开弓对于巴宁而言,既有后天高强度训练的成分,更有打娘胎里就与生俱来的天赋成分。 而且,巴宁并不躲避单于射来的一箭,而是两败俱伤地射出一箭,这令杀人如麻的单于也感到了肝颤,他下意识地向后闪了一下脑袋,以躲避即将飞来的箭镞。 巴宁的箭却不是奔向单于的,他之松弦稍微慢单于那么一丢丢,就是在寻找单于的箭镞。 “锵!” 两支箭在半空中不期而遇,箭头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尖锐的撞击声,同时迸发出四下飞溅的火花,仿佛两颗流星在空中交会。 碰撞的力量使得两支箭都改变了方向,向不同的方向飞去。匈奴单于的箭划过一道弧线,插入了远处的地面。 而巴宁的箭则继续向前飞去,最终掉落在了单于的马前。 从表面上看,巴宁虽然后发,但在击落单于之箭之后,仍能最大可能接近目标。说明巴宁即使是右手弓,其力道与精准度均高于先发制人的单于。 但实际上,单于是吃亏在自己的鸣镝箭上了。 鸣镝箭,或者后世发展出来的骲(bào)箭,都是属于响箭的一种。 但凡制作响箭者,其箭头必然中空锥孔形成风道,箭矢发射,风力穿孔而过形成鸣响。 鸣镝箭在制作过程中的这个特点,导致它在强度上必然不如实心箭镞。 尽管这一箭看似双方战成平手,但巴宁的表现明显要强于单于,特别是单于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而巴宁则没躲。 如此精彩的对决,或许平生都不得一见,围观众人都忍不住想要喝彩,但是二人是战平了,向谁喝彩呢?这个不好界定,于是众人一片寂静。 吴起不苟言笑,击掌三下:“单于,好箭法!” 单于只觉得脸面发烧,如此冷静的话语从吴起口中说出来,与其说是夸奖,不如说是讽刺。 单于也不多言,咬牙抽出第二支箭,同时催动战马,寻找发射机会。这一次,他没有使用鸣镝箭,而是一支燕尾箭。 燕尾箭,整体扁而宽,箭镞前方有一个内凹的弧度,呈扁平燕尾状,燕尾剪尖略向外翘,半圆弧内陷,就像一个小叉子一样。 燕尾箭特别适合射击大型动物,比如战马、鹿、狍子、狼等。在单于以往的作战狩猎过程中,燕尾箭箭头很容易给敌人和猎物造成严重的开放性伤口,使其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而不像普通的快箭造成的多是贯穿伤。 《武备志》中的燕尾鈚箭 由于是三箭定输赢,在已平一箭的情况下,单于与巴宁都非常谨慎,二人均拈弓搭箭,但都没有草率发射。 单于催动马匹,不停地围绕着巴宁运动,试图利用其弓马娴熟的特点,寻找巴宁的破绽,一击而中。 巴宁虽然马术要逊于起于草原的单于,但胜在有了汉军“骑兵三宝”的加持。他凝心聚神,催动坐骑,既不给单于以可乘之机,也在寻找自己最佳的出手机会。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初晨的阳光升腾起来,照着阴山脚下的这片沙场。 两匹战马在沙场之上时而疾驰,时而急刹;时而接近,时而远离。双方均在不停地试探、不停地寻觅战机。 单于将战马催动得飞快,对于他而言,必须以快制快,用越来越快的马速将巴宁调动起来,在越来越快的运动之中寻找巴宁的破绽。 巴宁确实有些被动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单于手中的箭。这样一来,巴宁与马区的默契程度就差了点。 单于在与巴宁错马之时突然大喝一声,双臂较力,将一张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 巴宁下意识地弯弓就射,一支快箭呼啸着直奔单于的面门飞去。 但单于却是耍了个花招,他的吼叫与动作,成功地骗得巴宁率先射出一箭。 正常的射手,箭率弦之后,双手因为用力方向的缘故而前后分开,造成当胸门户大开,给了单于可乘之机。 单于将身体一偏,躲过了巴宁射来的一箭,手中燕尾箭如同一道闪电一般,激射向巴宁的咽喉。 巴宁心道不好,下意识地用手中的弓遮挡了一下。 “啾!” 燕尾箭杀气腾腾地激射而至,正中巴宁手中的弓弦,锋利的燕尾将牛筋弓弦整齐地切断。 失去了强大张力的限制,吴起的这张宝弓猛烈回弹,竟然从巴宁的手中飞了出去,在空中几个翻滚之后,重重地落在尘埃之中。 巴宁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显然这一回合他是输了。甚至影响到接下来的比赛,一个无弓的弓箭手,拿什么继续参加比赛? 场中众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抑制不住地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这个局面显然也出乎吴起所料,他虽然面不改色,岿然不动,但心中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巴宁此举显然让老吴失望了。 巴宁无弓,第三回合显然就不用再比了。 单于一脸得意,他向吴起的拱手道:“向来闻吴太尉重信然诺,今胜负已分,某便去了!” 单于走过吴起身边时,吴起并没有说话,单于径自打马而过,头也不回地抬起手向后一挥:“谢吴太尉!” “且慢!”巴宁的声音平和而冷静,没有一丝愤怒。 单于惊慌地回过头来:“汉人言而无信乎?” 巴宁冷冷地道:“胜负未分,还有一箭,单于去何急耶?” 第1073章 鞭箭发威 单于拨马回到场中,一脸不屑地问道:“断弦将军,欲换弓再战乎?” 如果在一场弓箭比赛中,弓出现了问题,换弓再战,或许无可无不可;但是在比赛中被人击断弓弦,还要换弓再战,往往会被认为是“输不起”。 匈奴单于也是向来嚣张惯了,“断弦将军”这个称呼,更是对巴宁无尽的侮辱。 巴宁伸手解下腰间佩剑,将剑拔出三分之一,手中较劲,“咔嚓”一声,硬木剑鞘一分为二。 本身剑鞘就两块硬木,中间挖出凹槽,再用胶漆合在一起。这样一来,刀鞘就又重新分裂为两个带有凹槽的木板了。 巴宁用剑对剑鞘稍一修整,将剑连同另一半剑鞘扔到了地上。 此刻巴宁手中只留有半片剑鞘,上半部分没有改动,在尾部部分则保留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吴起在将弓给了巴宁的同时,将自己的箭囊也一块给了他。巴宁此刻在箭囊之中抽出了一支通体精钢打造、且较为粗粝的重箭。 这种箭,是专门为吴起打造的,其特点就是箭沉、镞锋,射将出去飞行平稳,穿透力强。 上次在平定河南地之乱时,吴起一箭射入巨石之中,便是用的此种重箭。 巴宁将重箭贴着剑鞘的凹槽放了进去,箭羽部分,正好抵住剑鞘尾部留下的那个小小的凸起,稳定地将箭支固定住。 他将这件改装过的箭鞘托在手中,对单于说道:“单于,比赛继续!” 吴起明白了巴宁的用意,经过巴宁改造的这种发射装置,称为“鞭箭”。 《武备志》中鞭箭图 鞭箭只不过是后人的雅称,这个东西没有多高的技术含量,原始人类就会制作并使用它,也就是一种投矛器。 鞭箭结构示意图 投矛器是一种远古人类发明的投掷型武器,是用于提高标枪的投掷距离、打击力量和准确性的最简单装置。 投矛器使用示意图 尽管投矛器非常简单,但却是一种很富创造性的工具。在弓箭没有发明之前,他是原始人类远程攻击的主要工具。 弓箭发明之后,投矛器并没有绝迹,特别是在生死攸关的征战中,他以“鞭箭”的形式一直存在,是战争打到山穷水尽之时,仍然要战斗到底的最后武器。 单于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巴宁,同时也被彻底激怒了。 匈奴人再不开化,也懂得弓箭要强于投矛器的道理。你拿一个原始的投矛器来挑战匈奴至高无上的单于的弓箭,这妥妥的是一种超级蔑视啊! 单于怒喝一声,催马上前,在马匹奔跑的起伏之间,单于已经弯弓搭箭,瞄准巴宁猛冲上去。 巴宁面色凝重地催马迎了上去,将简易的鞭箭高高地举在脑后,将全身的血量全部积聚到右臂之上,将整个胸膛全部显露在外面。 单于怒喝一声:“找死!”引弓发箭,箭矢闪着寒光直躯巴宁的心脏部位。 巴宁双脚一点,整个身子从马背上弹射而去。人在空中,倾尽全力,将手中鞭箭狠狠地甩了出去。 人在空中的巴宁,因为全力甩出鞭箭的缘故,整个人也失去了重心,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摔落尘埃。 单于的马匹疾驰而过,马蹄声如同炒豆一般密集,顺势掀起一溜尘烟。 尘烟散尽,汉军看到了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的单于,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咽喉部位,赫然穿着一支精钢重箭。 片刻之后,单于尸身扑通一声栽于马下,双腿抽搐了几下,一切归于寂然。 吴起大手一挥,亲兵迅速上前,将尘埃中的巴宁救起。这时众人才发现,单于的箭矢,洞穿了巴宁的左肩,鲜血顺着箭杆浸染而出,湿了一大片土地。 吴起大喝一声:“救人!”众亲卫答应一声,抬起巴宁就走。 巴宁伸手制止众人,他解下箭囊,虚虚递与吴起:“太尉,属下……交令!” 吴起动容地道:“贤弟不要多言。”然后一挥手,巴宁立即被众人抬着,去找扁鹊堂弟子疗伤去了。 巴宁使用鞭箭干掉了匈奴单于,有其主观性,也有其客观性。 主观性就是,巴宁肩负全军的重托,不能输掉这一场。同时受到单于的侮辱,也激起了巴宁的好胜之心。是故竭尽全力,殊死一搏。巴宁纵身一跃,腾空甩射,就是一种必死体现。 客观性就是,鞭箭固然有其延长手臂杠杆的原理,吴起的重箭更发挥了烈火烹油的作用。 若鞭箭仍使用普通的快箭,手掷之力如何能与弓发之箭相比?正是因为重箭重量的增加,使投射初速度的加大,让鞭箭投射得更精、更准、更有力量。 单于既死,北伐匈奴之战中路军也就算是取得了圆满成功。吴起命人将单于尸体收殓起来,拉回高阕城示众,以浇灭匈奴余部最后一丝幻想。 吴起又看着瘫倒在一侧的千花阏氏及其族人,命人一并押回高阕塞。 与此同时,西路军端木伯御不顾一切地追击匈奴右贤王部,终于在数日之后咬住了右贤王的尾巴。 端木伯御冷酷地下令,格杀勿论! 汉军不眠不休、轮番上阵,饱和式地向匈奴军中倾洒。火葫芦、猛火油柜也是毫不吝啬地倾力招呼,直打得右贤王部死伤惨重,魂飞魄散。 当奇与洗垣如师如友,一心要为洗垣报仇,其部对追击上的匈奴所部大开杀戒,无论老幼,统统杀光。 白幕所部还稍有收敛,只针对匈奴精壮,倒也不为难妇孺。 端木伯御死死咬住右贤王,始终不给其逃脱的机会。伯御所部马歇人不歇,马不停蹄,日夜不休,一直追出七百多里地,终于追上了右贤王其人。 当大军将右贤王及其亲卫团团围住时,右贤王自知大势已去,挥剑自刎。 至此,北伐匈奴之战全线结束。 西路军收复了楼烦王弟向也奇部,消灭了匈奴主力右贤王部。特别是在追击过程中,横扫了大片匈奴统治地区,直接将这些地盘划归汉国疆土,其功甚伟。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洗垣身陷淤泥战死,成为汉国目前为止,阵亡的军阶最高的将军。 东路军公子信,横扫匈奴王庭,一把火将匈奴人心目中的圣地烧为白地,彻底断绝了匈奴人的精神根脉。 中路军吴起,灭掉了匈奴左贤王部,杀掉了匈奴单于和左贤王,顺手收服了林胡大部,也是大获全胜。 第1074章 二者皆可抛 北伐匈奴之战胜利结束,当三路大军获胜消息传回成都之时,汉王俱酒第一时间选择的不是庆功,而是祭奠。 下令吴起勒石阴山,祭天祀地奠英雄。在阴山之巅建立英烈纪念塔,对此战中英勇献身的将士予以隆重祭祀。 汉王俱酒颁下君令,追封洗垣为汉国大将军,由端木仲敖亲自上门对其家眷进行抚恤,对其他战殁将士也依例进行赐田、免役、封赏等抚恤,并由其家乡主官在当地亲自祭奠。 洗垣是汉国立国之后,巴蜀本土成长起来的中坚将领,对洗垣的高规模追思与祭奠,一方面因为洗垣是历次征战中军阶最高的牺牲者,另一方面也是对巴蜀民心的再次收拢。 当满腔怨愤的随巢子抵达成都时,适逢公祭正在举行。 成都凌烟阁前,汉王俱酒,率领文武众臣、王子彘以及巴蜀臣民,对战殁的洗垣、墨家弟子以及其他各级军士举行盛大的公祭仪式。 俱酒一身缟素,焚香以拜,更令王子彘行跪拜之礼,令成都军民无不动容。 王母秦嬴夫人、魏夫人、越夫人、芈夫人敬挽的花篮分列两侧,这在整个战国历史上也是首次,充分显示出汉王室对忠臣烈士的哀悼之情,将凝聚人心的效果发挥到了极致。 当然这些都是俱酒安排的,越夫人远在越国,根本不可能送来花篮花圈。 汉王俱酒随后宣读了祭文,祭文前半部分低回哀婉,声泪俱下,充分表达了举国人民对英雄的追思与怀念;下半部分慷慨激昂、奋发踔厉。 汉王俱酒指出,在推进“尚同”大业的道路上,既不乏牺牲,也不怕牺牲,更要敢于牺牲。 汉王最后用一首短诗结束了自己的演讲:“生命诚可贵,亲情价更高,若为尚同故,二者皆可抛!” 这首五言诗,将整场公祭仪式推向了最高潮。 随巢子听完了汉王的演讲,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两句短诗,“若为尚同故,二者皆可抛!”也陷入了墨家使命的深思之中。 尽管如此,随巢子还是对吴起将自己和墨家子弟当作“诱饵”,不惜牺牲墨家子弟性命来换取胜利的做法意难平,终于还是进宫面见俱酒“告御状”。 随巢子的主张是:如果是尚同大业需要,我可以作为诱饵而深入敌营,墨家子弟可以为了尚同大业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绝对不是怕死的孬种。 但是,不能用这种欺骗的手段。他甚至激进地认为,吴起是在打压、消耗墨家的力量。 俱酒深知这是一个类似于“集结号”的争议,战争中往往出于出奇制胜和保密需要,会出现牺牲局部赢取全局的情况。 比如秦末汉初韩信灭齐之战,就是以牺牲谋士郦食其为基础的;唐朝李靖、李绩灭东突厥之战,置前去宣抚的唐俭性命于不顾。 有多少肩负“只许败,不许胜”的诱敌部队,更是扛起悲情的命运,充斥着史册兵书的角角落落。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 但对于墨家这样重要的力量,俱酒还是采取了更稳妥的手段。 首先,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说明自己因外出巡视地方,而没有及时接到“墨家二老”的书信,导致吴起只能按原计划行事。 此战造成了墨家子弟伤亡,作为汉王、墨家钜子,俱酒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愿为此在墨家内部罪己。 其次,分析了公子信发现匈奴王庭的偶然性。对于逐水草而居的匈奴部而言,汉军突袭其王庭是一次可遇而不可求的遭遇战。 当时公子信所部只有八百人,如果不果断发起攻击,那么被团灭的就不是匈奴王庭,而是公子信所部。 请随师兄换位思考,若随师兄为这八百前锋的主将,作何计较? 第三,信赏必罚,对参战部队主体按例进行封赏,但以统筹全局不力为由,对吴起进行训诫,并罚俸一年。 俱酒最后推心置腹地对随巢子道:“昔日师尊在日,众墨者为义所驱,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今尚同大业如日中天,更需墨者以身给役,慷慨取义。” 言外之意,墨子在时,大家可以不怕牺牲;如今我当了钜子,难道大家就要挑肥拣瘦了吗? 随巢子见证了成都公祭仪式,又见汉王对吴起进行了惩戒,再加上俱酒猛灌了一通“墨家鸡汤”,心中怨怼消逝大半,但仍对吴起此举深为不齿。 俱酒眼看随巢子心意难平,恐他再归草原之后,与吴起心生怨隙,影响大业,遂提出请随巢子以墨教经略西南的计划。 从蜀国往南,直到中南半岛,是一条重要的商道,俱酒已经下令沿线开凿“五尺道”,以求将汉国的茶叶、纸张、玻璃等高附加值的产品销售出去,同时将中南半岛的粮食、甘蔗、橡胶等产品运输进来。 但这一路之上,都是不开化的洞蛮山戎,五尺道的推进进度不快。 俱酒给随巢子戴了一通高帽子之后,正式请其向西南传教,以和平方式团结西南诸蛮,既稳定后方,更畅通商道。 而西北之地的墨教事宜,则全部交由胡非子打理。 随巢子有了河南地传教的经验,自视颇高,心趣颇旺,更有一颗将墨教传遍天下的勇气和决心,遂慨然领命。 不过,他提出一个要求,在他传教期间,不得向西南用兵,坚决杜绝“前方传教,后方举刀”的恶劣现象出现。 俱酒心向中原,当下确实没有武力征服西南的计划,如果随巢子能够在西南和平团结诸部,安稳后方,那是求之而不得的事情,哪里会干预呢? 于是俱酒当着随巢子的面许下毒誓,随巢子满意而去。 吴起手下的巴宁,诛杀匈奴单于,封破虏将军。在吴起的一番运作下,巴宁终于诚心归汉。 血战高阕城的靖家孚、苗冥,以及守护肤施、不绝粮道的爨襄等人,均有封赏。 对于公子信所率的楼烦部,则赏赐了大部分匈奴人口、牲畜,命其按楼烦部的管理办法自行封赏。 第1075章 盘点家当 将打下来的林胡部地盘设立五原郡,为维护统治,暂时以林胡王弟向也奇为郡守,白幕为郡尉。 征发匈奴降卒,招募林胡之民,在阴山之麓开采铁矿,白云鄂博丰富的铁矿石从此大见天日,成为汉国高质量军器的强大保障。 将原匈奴地盘设立北地郡,任命巴宁为郡守,爨襄为郡尉,在广袤的草原上建立汉国统治。 同时,由于匈奴已不复存在,章蟜所控制的陇西郡顺势北扩,将后世的宁夏平原一带也纳入管理范围。 至此,陇西、北地、朔方、云中、上郡五郡已经连成一整片,成为汉国最大的一片疆土。 鉴于此时西部疆土极大拓展,且与汉国首都成都又有重山远隔,俱酒决心效仿汉武帝,建立刺史部。 目前汉国实行的中“中央-郡-县”三级统治,刺史部的建立,就有如后世的行省。于是目前的统治层级就变成了“中央-刺史部-郡-县”四级。 从历史实践来看,在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的古代,建立“省”一级的刺史部,有利于对边缘地带的管理。特别是在目前情况下,汉国飞地较多,更有利于凝聚力量,统一管理。 但在首都附近,则继续实行三级行政体制,由中央直接管理,称为直隶。 刺史部是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划定多个郡县作为一个区划,由中央派遣刺史一人,专门负责巡察该区境内的吏政民治。 理论上刺史部只是行使监察职能,并不承担各郡县的行政管理及民生庶务。但在经过中央授权的情况下,可以负责重大外交军事事务。 以汉王俱酒对吴起的信任,他下令设立朔方刺史部,任命太尉吴起兼任朔方刺史,监察上郡、朔方、北地、五原、陇西五郡的行政治理,并统一指挥五郡兵马,为入主中原,一统天下做充足准备。 同时,以汉城郡、倭郡为主体,设立汉城刺史部,任命申不害为汉城刺史,统一管理两郡诸项事务。 对于越国方面,目前还需要维持越王表面上的统治,则是暗中任命卫鞅为吴越刺史部刺史,主管吴越四郡的相关事务。 至此,汉国已形成了两个封国(白马君、楼烦君)、三大刺史(朔方、汉城、吴越),十五郡(中央直辖巴郡、蜀郡、南郑、吐费四郡,朔方刺史部辖五郡,汉城刺史部辖两郡,吴越刺史部辖四郡)的喜人局面。 汉王俱酒颁下王令,命各刺史部以发展农桑、提升生产力、训练军队为中心任务,抓住诸侯耽于内斗,无暇顾及边角地段的有利时机,不断吸引人口,大练内功,做好战备。 完成行政区划的调整,俱酒立即找来兵部侍郎乐池,与他共同探讨对军制的改革事宜。 汉国自南郑起家,先建营,后组军,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目前可直接支配的军队有十二支,常备军总兵力十五万人左右。分别为: 一、蟜军:以章蟜为主将,驻陇西郡。按周制,一军满员一万两千五百人。蟜军常备军是满员,甚至超员的。 二、良军:以儿良为主将,驻蜀郡和南郑郡。常备军满员,一万两千五百人。 三、政军:以聂政为主将,驻巴郡。常备军满员,一万两千五百人。 四、浩军:浩军原以淳于浩得名,淳于浩前往越国之后,虽然主将已换,但仍叫浩军。以羊图为主将,丁季为副将。 这支军队也是开了汉国军队改制的先河,主将不必固守于自己的防区,必须服从君令,听从调动。军队的命名不必与主将有直接联系。 浩军为舟师部队,在南郑、巴、蜀三郡,汉水、陵水、长江上均有驻军,但以巴郡的鱼复为主要防区。 目前拥有大小船只一千余艘,水性超强的常备舟师士兵两千五百人。 五、中军:以吴起为主将,驻上郡。本来俱酒也欲用吴起的名字命名,但老吴不同意,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以示老吴的忠心。常备军满员,一万两千五百人。 六、御军:以端木伯御为主将的御军,这是汉国的主力骑兵部队,驻朔方郡。得益于对河南地和草原诸部的管理,御军常备军满员一万两千五百人,战马高达三万余匹。 战时草原诸部全民皆兵,战力还可翻番。 七、果骝军:以王廖为主将,以朝鲜特产果骝马组建的重甲骑兵部队,驻汉城郡。常备满员重骑兵三千人,轻骑兵七千人,战马一万八千匹。 还有息长耕、风飞矢率领的一支部队,驻守在倭郡,人数约在三千人左右,不能称之为军。而且初到倭郡,百废待兴,很多物资都需要越国和汉城郡供应,是故这支部队暂划入果骝军的范围。 八、艅艎军:以淳于浩为主将,驻琅琊郡。这是淳于浩进驻越国,由江水走向海洋之后,建立的新式舟师,其船只更为高大,更能适应海洋作战需要。 艅艎军吸收了越国舟师力量,大小船只两千余艘,其中大型艅艎舰二十四艘,已是战国第一舟师部队。 九、斩馘军:以卫鞅为主将,驻吴郡。这是卫鞅创立的军功爵制的产物,本来是要实行斩首记功的,在俱酒的劝说下,改为斩馘记功,简单一点说,就是割耳军。 斩馘军常备军满员,一万两千五百人。 十、太行军:这是易十七中原突围之后,率领的郑国旧部组成的军队,目前是身处敌后,是将俱酒的游击战争理论落实得最出色的部队。 太行军人数约在五千余人,本不成一军,但由于其独立作战、牵制多国诸侯的特殊性,仍按一军对待。 十一,白马军。由白马君介山恢领导,以原来的白马氐国为基础,国内闲时为民,战时为兵,可用兵力在两到三万之间。 十二,楼烦军。由楼夫人和公子信控制,以楼烦部为基础。名义上虽然还保持楼烦的称号,其实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支可由汉王直接指挥的部队。可用兵力亦在两至三万之间,且多为兵民合一的骑兵。 间接指挥的一军:指狐哀、吕进率领的、当年的太行孤军,目前潜伏在中山国境内,虽然名义上不归汉国,但却是一支从上到下完全汉化了的军队。 为了保持其稳定性,长期以来俱酒未对该军做出任何指令,以保证其潜伏的安全性。 另外,还有怀木率领的御林军,主要负责成都宫城以及汉王本人出行的安全。 以上诸军都是常备军,总兵力约在十五万左右。按照战国特性,战时全民皆兵,一旦发生大的战事,可以将兵力迅速膨胀二至三倍。 第1076章 改革军制 经过汉王俱酒与兵部侍郎乐池的多次协商,拿出了一份相对成熟的军制改革方案。 第一,改革汉国常备军建制。 按周朝的兵制,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辖五师;二千五百人为一师,辖五旅;每旅五百人,辖五卒;百人为卒,二十人为两。 这样就建立起“五五制”的军队架构,即一军辖五师,一师辖五旅,一旅辖五卒,一卒辖五两。 明确汉王为全国军队的最高统帅,太尉为日常具体事务管理者,但凡有战,诸军必须有虎符方可调动。 第二,改革军队番号。 改革军队番号,是乐池提出的建议之一。他认为以军事主官的名字命名部队,弊大于利。长此以往,容易形成军队固化,只认主将,不识君主,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按俱酒的本意,就按数字排列就可以,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多简单!但作为战国人的乐池则觉得不够威风,不利于军队士气的凝结。 确实,以主将命名的军队,全军体现着军事主官的气质和特点,也有利于提升士气。一下子改成了数字军,士卒们恐怕一时难以接受。 但要改成虎贲军、威胜军、天雄军之类的名称,俱酒也感觉华而不实,没有意义,还不如原来的命名方式好记。 他灵机一动,决定用驻地后世的名称,来命名军队的名字。这些地名,都是经过历史筛选的,特别是有利于俱酒这个穿越者记忆。 章蟜的“蟜军”驻地为绵诸,也即后世的天水,遂改“蟜军”为天水军。 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汉国上应银河,下处汉水,汉水故称天汉,而汉水的源头就在天水境内。 这样一解释,“天水军”立马就跟汉国的国运相连接,成为一个高大上的名字。 儿良的“良军”主要负责成都和南郑的防务,遂以川蜀别称天府命名,是为“天府军”。 之前已经出现过“天府学宫”,此次再命名“天府军”,使“良军”卫戍部队的性质更加突出。 聂政的“政军”常驻地为巴郡,嘉陵水绕城而过,再者俱酒起事时,在嘉陵水上血战数场,方进入巴蜀之地,“嘉陵”二字有着重要的纪念意义,遂命名为“嘉陵军”。 端木伯御的“御军”作为骑兵部队,常驻地朔方,朔方军在历史上本来就是一支着名的军队,干脆命名为朔方军。 吴起的“中军”常驻地上郡肤施城,后世这里有一个伟大的名字叫“延安”,这可是一片神奇的龙兴之地,这个名字不能遗漏了,于是命名为“延安军”。 “延”意味着延长、延续,而“安”则意味着安定、平安。这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对和平绵延渴望的意思,充分体现了“止戈为武”的意境,也不错。 以淳于浩名字命名的“浩军”,其驻地鱼复,目前楚汉交好的情况下,其主要任务是防守长江口。 其本质上就是汉国舟师,具有独一无二性,俱酒也不想费劲去取名字了,干脆就叫舟师。 乐池又将十二军分为内六军和外六军。 内六军为:天水军、天府军、朔方军、嘉陵军、延安军和舟师。这六军,既是汉国的起家部队,也驻守在汉国实际控制的疆土上,故称为内六军。 外六军为:斩馘军、果骝军、太行军、艅艎军、楼烦军和白马军。这六军,四军处于飞地,两军属于戎狄归化,也没有参与汉国崛起的过程,是故称为外六军。 第三,完善军功爵制。 卫鞅设计的十七级军功爵制,有其科学性和进步意义,但俱酒作为一个后世灵魂,总觉得造士、簪袅、上造、公士、不更等爵位的称呼和叫法过于别扭,或者说秦国的痕迹过于隆重。 俱酒一直在考虑将后世的军衔制度移植到战国,建立一套纯粹的军功晋升体系。 此次内外六军整备完成,俱酒觉得机会似乎成熟了,他决定在内六军中率先试验,为众多将士建立起稳定的军功升迁机制,让大家奋斗有盼头,打仗有希望。 结合后世世界各国的军衔制度,俱酒亲自动手,制定出了汉国军功爵位体系,共分四等十四级: 一、元帅(一级) 元帅:这一衔级授予为“尚同”大业做出特殊贡献者,轻易不授。 二、将官(五级) 大将、上将、中将、少将、准将。 三、校官(四级) 大校、上校、中校、少校 四、尉官(四级) 大尉、上尉、中尉、少尉。 制定完毕之后,俱酒又发觉了一点不妥。按照后世军衔制度整出的这一套军爵制,尉官是最低级军官,这和汉国现行“三公”中“太尉”一职有所冲突。 不明就理的人,可能会将太尉与四级尉官爵位做比较,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尉”字嘛! 于是俱酒颁下王令,改太尉为大司马。大司马一职,在唐虞商周时代就是掌管武事的,姜子牙、司马穰苴都做过大司马。 进入西汉,汉武帝时期废除太尉,复置大司马,卫青、霍去病、霍光等都担任过大司马之职。 俱酒克隆版的“十四级军功爵制”,与后世军衔制度有所不同,因为它更突出爵位属性。 在强调荣誉感和责任心的同时,“十四级军功爵制”作为一种爵位体系,将与职位、职务、土地、田产、房屋、赏赐、免税等利益相挂钩,形成有效的激励机制。 与之相配套,由乐池等兵部一干人等,设计出了详细的记功晋爵操作细则,先下发全军讨论,然后再进行试点,最后全面推开。 同时,俱酒强调,这一套制度只适用于军队体系,地方文官体系不参与评比,重点突出在大争之世中,军功的特殊性。 为确保军队始终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在尚同大业完成之前,谨慎授予中将及以上军爵。 当然俱酒也不会惧怕“十四级军爵”很快用到顶,随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皇帝的宝座,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很快就会下放,封公封侯将会成为更高层次的积分机制,激励着治下臣民。 如果形势需要,完全可以进一步拆分嘛!东汉时期,将侯拆分为县侯、乡侯、亭侯三级,授以位次不同的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也才封个县侯;关羽的汉寿亭侯,也就是个亭侯。 清朝时期,更加登峰造极,将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全部拆分为一、二、三等,生生将五级变成了十五级,这你能受得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答这个问题,就像要回答为什么打游戏会上瘾? 因为层层升级、关关积分、激励加成的机制,让玩家享受成长,追求挑战,在环环相扣中不断前进。 俱酒相信,这一套凝聚了人类两千年文明智慧的军功爵位制度,要比卫鞅设计的斩首记功制度先进得多,有效打通了下层人才向上流通的渠道,必将发挥出巨大的激励效应。 第1077章 创业艰难 俱酒将改革军制的方案下发内外六军,请各位领军大将讨论研究,提出意见。 因为这次方案,基于汉国这些年来较为充裕的物资基础,既给爵位,又给封赏;既给荣誉,也给实惠,是故诸军的反馈都比较正面。 内六军率先开始试点推行,外六军受本地各种因素左右,可以参照,适度延后执行。 接着俱酒又改革了汉国的货币制度。 在俱酒进入巴蜀之前,巴蜀之地几乎没有货币的概念,有些地方甚至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 这几年来,随着汉国的建立和经济的持续发展,民间贸易不断发展,官方货币仍采用晋国的布币,不易携带,且计价不明。 更有甚者,由于汉国淘金业发达,以金银作为交易货币的苗头也开始显现,导致金银等重金属外流严重。 特别是随着汉国统治面积的扩大,上郡、汉城郡都出现了自己铸钱的现象,且铸造的货币五花八门,这非常不利于中央集权统治。 俱酒下令,将铸币大权统一收归中央,由墨匠堂统一控制,专门负责铸造、辨铜、刻范等保密工作,保证中央对财政大权的独揽。 铸造“五铢”钱,以“圆形方孔”为货币造型,“方孔”代表地方,“外圆”代表天圆,“圆形方孔”即象征着天圆地方的宇宙观。而且这种方孔钱容易穿绳携带,易于使用。 在墨匠精湛的工艺之下,汉国的五铢钱采用黄铜铸造,比诸侯的青铜钱更加珍贵。枚重五铢,形制规整,重量标准,铸造精良,一经推出,便广受欢迎。 五铢钱上铸着“五铢”二字,代表了他的重量,但俱酒很快发现,这个上面没有一个汉国的符号,如果单纯看钱币的话,还真分不清是哪一国的。 后世的钱币上,都铸有皇帝的年号。但在这个时代,“年号”这个玩意儿还没有出现呢。 历史上先秦和汉初都无年号,无法精确进行纪年,直到汉武帝时才出现了中国第一个年号。 俱酒下令,从自己被周天子册封为诸侯那年开始,使用“建元”年号,那一年是建元元年,此后依次类推,做为官民纪年使用。 年号制度不仅仅是方便纪年这么简单,在中国的历史上,年号制度往往和正朔问题联系在一起,具有宣政统、明正朔、申皇威、履王道、纪始元等重大政治意义。 太史吴期开始整理汉国历史,并详细记录俱酒作为国君的发迹史和日常起居。 在太史之下,设立左史、右史,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至此俱酒的一言一行都被监控起来啦! 由于纸张的提前发明,汉国的记录相当详细,完全没有以往史籍那种简约、模糊的情况,汉国立国以来的一点一滴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太史吴期大量收集俱酒的发家史,开始撰写他的传奇经历。 吴期从太后处,得到不少俱酒出生时的天气、环境、人文等信息,少不了又编了一通神话色彩浓厚的背景,以印证俱酒乃天选之子,注定不凡。 特别将鸦山遇袭段落写得出神入化,将俱酒与周朝的祥瑞“赤乌”紧紧联系起来,论证了汉国得国之正与其必然性。 建元元年,王平定巴蜀,受封诸侯。设巴、蜀、南郑、土费四郡。 同年,王东出鱼复,至楚郢都,救吴起,收息长耕,与楚王达成舟中之盟。 建元二年,晋公子至袭据濩泽、泫氏,三晋遂取绛与曲沃,迁君父晋孝公于屯留,困太后秦嬴夫人、太妃楼夫人于安邑。 建元三年,新建国都,名曰成都。王后魏夫人,智救太后、太妃入汉。王大婚,鲁公送之。 建元四年,魏、秦、燕、赵、齐、韩、宋、卫八国联军,经武关袭我南郑,太尉吴起于七里沟破之,收爨襄。秦袭联军,联军遂破。 同年,王遣易十七、斗孟雄于郑,布子中原。易、斗二将战于外,墨家孟胜守于内,烧粮仓,乱河内,擒许异,终保郑国无虞。 建元五年,设都安县,改“湔淜”为“都江堰”。同年,始种棉花,汉民衣暖自此始。 同年,王父晋孝公薨。韩哀侯遇刺。申不害归汉。 同年,息长耕使越,联合越军出海,战于朝鲜,救齐康公。 同年,王先后与楚王盟于郢,与越王盟于会稽,出海,亲征朝鲜,灭辰国,剐屠驨,设立汉城郡,开拓倭郡。 同年,王回师越国,平定越国内乱,联楚制齐,战田忌,妻越妃。越设四郡。 汉、楚、越三国盟于昭关。 王子彘、公主星出生。 建元六年,卫鞅入越,太尉吴起统军西出,收陇西,战河南,复楼烦,取上郡,助公子缓继位魏侯。 设陇西郡、朔方郡、上郡。 吴起因功封武安君,公子信封楼烦君。同年,白马生变,吴耕平之,封介山恢为白马君。 建元七年,王子秀出生于越国吴郡。王往视之,郑灭,王率孤军,四渡大河,隐于太行。 入云梦,拜鬼谷,收鬼谷五友,与诸子辩于齐国稷下,完胜。 诸墨会于临淄,王兼任墨家钜子。 建安八年,王设科举,擢尸佼、乐池、吴期、甘德、石申诸贤于朝。 同年,大司马吴起举兵北伐,灭匈奴,犁王庭,杀单于,勒石阴山,设五原、北地二郡,立三刺使部。 看完这吴期罗列的这一系列纪事,俱酒不禁长叹,时间真如白驹过隙,汉国已经立国八年了。 他问吴期道:“朕戎马倥偬,不记年岁,太史教我!” 吴期道:“王十三岁于鸦山蒙赤乌相救,同年战于韩,封君,同年使魏,与王后初识于安邑。” “十四岁送秦献公回秦,封南郑地,救吴起,再战襄城。同年入南郑。” “五年而平诸戎,灭巴蜀,十九岁封为汉侯,至今八年矣,王当为二十七岁!” 俱酒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长出来的稀稀拉拉的几茎胡须,心潮澎湃,感慨良多。 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来:“创业艰难百战多!” 第1078章 五反围剿 汉王俱酒在给吴起的信中,同时告诉了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吴期已经归汉的消息。 前往齐国接姜夫人的使者却没能完成任务。俱酒以汉王的身份,代表吴起向姜夫人郑重道歉,并告诉她失散多年的儿子吴期已经在成都,担任汉国太史一职。 知道了之前口声声叫“大嫂”的墨九居然是汉王,见到了一国诸侯亲笔道歉信,闻听儿子平安归汉的消息,姜夫人大笑三声,心愿已了,溘然长逝。 消息传回汉国,吴起默然,吴期大恸。汉王下令,对姜夫人进行追封,以高密其地曾属杞国之故,追封姜夫人为杞国夫人,首开对官员夫人进行封赏的行河。 俱酒干脆与端木仲敖制定了一整套对官员夫人的封赏规则,共分九等封号: 一等国夫人; 二等郡夫人; 三等淑人; 四等硕人; 五等令人; 六等恭人; 七等宜人; 八等安人; 九等孺人。 除一等国夫人专门用于封赏“三公”级别大臣的母亲或妻子外,其余由礼部根据官员等级及功绩,制定详细的封赏标准。 对大臣母亲或妻子进行诰封,汉国又开了历史先河。这既体现对女性的尊重,也是对大臣家属荣誉感的提升,其笼络人心的效果相当明显。 既然开始了改革,俱酒一发不可收拾,他给母亲秦嬴夫人上尊号“太后”,使便宜老妈成为历史上的“太后”第一人,硬生生抢了秦国宣太后芈月的光环。 同理,封魏夫人为王后,越夫人、芈夫人为王妃,否则一直夫人夫人地叫着,容易搞混了。 搞完这一切,俱酒方才长舒一口气,转眼间一封加急军报送到,令他的眉头瞬时又皱了起来。 易十七、斗孟雄率领的太行军,辗转进入太行山之后,迅速收编了山中原有的野人流民,占据了山中险要地势,在山中形成了割据之势。 中山狐哀曾在太行山中辗转八百里,奋斗数十年,有着丰富的山区游击活动经验,于是派出部分下层军官加入到太行军,对太行军的行动提供山区战斗指导,更是令太行军如虎添翼。 魏、赵、韩三家都是发迹于山西高原,最终又走下高原,开始向平原进军。因此,他们的国土都是由太行山上部分和平原部分两大块组成的。 战国时太行凶险,太行军的出现,对传统的几条出山孔道造成不小的威胁,太行陉、白陉、滏口陉、壶关口都先后出现官粮被劫、官钱被抢的现象。 易十七、斗孟雄部秉持汉王的“民本”政策,以及对三晋进行斗争的策略,主要是对官方物资进行劫掠,对贫民甚至劫富济贫,多加笼络。 有没有对商贾进行骚扰? 有! 不过这是汉王安排的好戏。他深知战国时代,深山老林中打游击殊为不易,于是指使唐社对太行军多加接济。 太行军地处魏、赵、韩三家的重重包围中,唐社作为明面上的合法经营者,也不好明着对他们进行支援。 于是双方就上演一出好戏,唐社将太行军需要补充的粮食、盐、药品、衣物等物资,以及汉国支援的兵器、猛火油等物置于车队之中,太行军则对唐社大肆“劫掠”一番,最终完成了物资的运输与补充。 唐社商贾还假戏真做,向地方官吏报案哭诉,从而将这场物资补给的戏码演得十分逼真。 但太行军在多条交通要道上的存在,还是触及到了魏、赵、韩三家的敏感神经。 太行军经过“四渡大河”之战的洗礼之后,军队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改变。进入山中经过不断吸收新成员之后,更是实现了“汉化”的改革,成了一支彻头彻尾的汉国武装。 这就令三晋非常不爽,于是三家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共同出兵,沿着太行军活动的南太行地区,开展了一轮全新的围剿。 易十七随即组织起“反围剿”作战,先后经过四次反围剿作战,太行军凭借地形优势,取得了四次胜利。但不可否认,山中岁月就变得艰难起来。 第五次反围剿开始之后,魏国使出了杀手锏,将被冷落许久的庞涓派上了用场。 庞涓在上次与孙宾的斗法中败北,受到了公叔痤、白圭、孙宾的合力打压,落尽下风。 但魏侯?大玩人君之术,在两方势力中间玩权力平衡。将庞涓冷藏了一阵之后,又给了他复出的机会。 庞涓进入上党地区,经过数次调研,很快明白了太行军的作战套路。太行军是依靠交通线生存的,作战半径离不开孔道周边五十里。 庞涓的应对之策是,在出山孔道周边大加堡垒建设,将几条出山陉径完全控制起来。 并以堡垒为基础,组织军队坚壁清野,将周边百姓全部迁走,更造成了太行军生存困难。 然后庞涓逐步缩小包围圈,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过筛子,太行军的根据地一点一点被蚕食,活动空间受到很大的挤压。 太行军诸部受物资贫乏所限,往往是分散在多个寨子里,这样一来,庞涓就抓住机会各个击破,太行军一时损失惨重。 要任庞涓这么搞下去,估计太行军就无活路可走了。 易十七、斗孟雄、赤八乌等领导层紧急商议之后,决定采取当年在郑国斗争时的套路,跳出圈外,跳到敌军背后去,骚拢三家控制的郡县城寨,既争取生存资源,也减轻根据地的压力。 易十七不顾斗孟雄与赤八乌的反对,亲自带队执行行动,而将斗夯雄、赤八乌留守在山中。 战斗初期,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攻下了一些城寨,获得了物资补充。 但也很快被庞涓摸到了他们的运动轨迹,在铜鞮(di)县设下了埋伏圈,等着易十七钻入套中。 第1079章 兵败铜鞮 铜鞮,在晋国统治时期,这里曾经是晋国东部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在晋国完成其霸业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铜鞮也是晋国最早建立县制的地方之一,晋国国君还在这里设立了离宫,经常驾幸这里小住,子产曾经说过:“铜鞮之宫数里”。 铜鞮此时是赵国的领地,但在三晋合力围剿太行军的战斗中,庞涓也可临时对其地进行指挥。 庞涓故意派遣官粮运输队向铜鞮城中运粮,并在路上撒下粮食颗粒,吸引易十七注意。 易十七不知是计,发现了道路上的粮食痕迹之后,断定铜鞮县中有三晋的粮草仓库,于是立即萌生了对铜鞮作计的想法。 如果此战成功,既可以为军队补充军粮,又可打击三晋的粮食补给,迟滞其军事行动。万不得已,故技重施,上演一把烧粮大戏,易十七可是手拿把掐,得心应手。 易十七率领八百余人,乘夜色摸向铜鞮县城,准备趁敌军深夜麻痹,来一场夜袭。 打夜战,也是游击战的基本功课,更是取胜的关键秘诀,太行军经常这样干,是故也不新鲜。 殊不知,庞涓在太行军必经之路上早已设好了埋伏。 八百人的队伍,行起军来,首尾之间也有半里地的间隔,整支队伍有如一条长蛇一般,蜿蜒在曲折的山路之上。 庞涓亲临前线指挥战斗,他急于通过此战的表现,重新夺回在魏侯那里的信任,巩固自己的魏国第一武职地位,并逐步将孙宾这个小子弄死! 当易十七军的前锋进入埋伏圈,庞涓下令放过,并不进攻。 当队伍行至中间段时,庞涓下令发起进攻,一时山谷之中鼓角大作,火把四起,箭矢如蝗。 易十七大惊!其实他一路一直派出斥候,并通过望远镜进行观察。但夜色太浓了,能掩护我方,也能掩护敌方。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还是落入了敌军的圈套。 第一轮弓箭的远程攻击,给浑不设防的太行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易十七立即下令全军寻找掩护点,伺机突围。 此次进攻,庞涓组织了两千联军,几乎是易十七军的近三倍。庞涓踌躇满志,意在彻底消灭,不留一人。 三轮弓箭攻击已毕,庞涓接送上令全军出击,三倍于敌,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战术打法,碾压便是。 但庞涓忘了,太行孤军毕竟是汉国外六军之一。汉军最突出的特点有二,一是武器装备先进,二是战斗意志顽强。 易十七迅速收拢残部,分成若干战斗小组,放敌军进入攻击范围,利用手中连弩射速快、弓矢量大的特点,直接将冲在前方的三晋联军给放倒了一片。 接下来,易十七下令朝着联军的薄弱环节,集中火葫芦就是一通猛攻,猛火油剧烈的燃烧属性,硬生生将包围圈烧出一个缺口。 并且燃烧范围还在不断扩大,三晋军队纷纷避之不及,不敢上前。 易十七下令背起伤员,趁着夜色,突围撤退。 在人数占尽优势,设伏如此严密的情况下,还被易十七突围而去,令庞涓颜面尽失。 庞涓也看出了三晋联军的配合不密,立即亲自带领自己的亲兵,不顾个人安危,杀入战团。 而易十七向来爱兵如子,他手持连弩,亲自断后,与气势汹汹的庞涓不期而遇。 易十七换过一个箭匣,以极快的手速向着庞涓发出流星十箭。庞涓一把抓过一名赵国士兵当挡箭牌,反正不是自己人。 庞涓脚下并不停步,已经逼近。易十七射完一匣箭之时,庞涓将手中的死尸向旁边一扔,大吼一声,纵身举剑劈向易十七。 易十七的弩机是用绳索挂在身上的,因为太行孤军武器不易,故不肯轻易丢弃。 他将弩机向后一甩,顺势操起一面圆盾,硬抗庞涓一剑。 庞涓力大剑沉,而易十七匆忙之中捡起的宝剑只是一面木制小盾。一剑劈下,盾牌开裂,同时将易十七震得后退了数步。 庞涓一击得手,乘势进攻,将易十七拖住,不使其趁乱逃走。 易十七拔出环首刀,正面对阵庞涓。但易十七是南方人,身材单薄,不是力大之将。而庞涓偏偏生得魁梧,将一柄青铜宝剑舞得虎虎生风,将易十七全身上下罩得水泄不通。 易十七深得游击战的精髓,有将帅之才,但单兵作战,确实非是他的长处,一时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易十七的亲兵手持火葫芦,作势欲发,但易十七与庞涓二人贴身肉搏,形影相交,一时无法下手。 易十七眼看庞涓粘上了自己,为了尽快脱身,便大声下令道:“小火龙!” 太行军中擅使火攻者立即明白了易十七的意图,他们集中了一批火葫芦,迅速在庞涓身后烧出一条烈焰腾腾的隔离带,将庞涓和后方的主力隔离开来。 猛火油的特点就是易燃易爆性、火焰温度高、扑救难度大。燃烧温度高达1200c,起火后对周围可燃物带来巨大的热辐射。 “将军,快撤!”亲卫拼命劝谏易十七。 但易十七看到庞涓被成功隔离开来,突然萌生干掉庞涓的想法,他瞪着血火的眼睛盯着庞涓:“干掉他再撤!” 易十七主动将身形后撤,试图拉开与庞涓的距离,用火葫芦活烤庞涓。 庞涓此时心中也是慌得一批,他亲眼见证了火龙的威力,更加坚定决心缠斗易十七。因为只有缠住易十七,对方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对自己施用火攻。 在这种情况下,易十七竟然一时脱不得身,战斗再次陷入胶着状态。 庞涓的亲信隔着熊熊大火,眼见着庞涓身边的侍卫一个一个被干倒,只乘下庞涓一人在单打独斗,心中好似滚油煎,于是决定铤而走险。 庞涓手下有一名神射手,他拈弓搭箭,透过火苗的缝隙,不住地瞄准缠斗中的易十七。 易十七找准一个机会,刷刷数剑逼退庞涓,身体一个后空翻,凌空向后退去。边退边高声下令:“小火龙!” 小火龙向着庞涓呼啸而去,但一支利箭也从隔离带另一侧飞向了易十七。 第1080章 带佗下山 庞涓见易十七与自己脱离接触,大惊之下,回身就闪。尽管如此,火葫芦喷出的火焰尾部仍将波及他的战袍,庞涓就地十八滚,卷起一溜烟尘落入路旁深沟之中。 易十七人在半空,正好给对面魏军神箭手以机会,一支利箭重重地钉在了他的右肩部,矫健的翻飞姿态突然失控,一头栽倒在尘埃。 “快救将军!”两名亲卫飞身上前,架起易十七消失在夜幕之中。 易十七带伤飞奔,带领残兵迅速逃入山中,在茫茫大山之中隐去身形。 而庞涓的背部也被烧伤一大片,须发被烧去一多半。 此战,庞涓的绝对优势兵力面前未能全歼太行军,主将还被烧伤,不算成功。 太行军折损二百余人,主将易十七本人身中一箭,虽然凭借顽强的战斗意志逃出包围,但此次失败仍对士气打击颇大。 易十七退入山中,因伤口处理不及时,再加上他心气颇高,出道以来很少有此狼狈时刻,急火攻心,很快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庞涓受伤,联军暂时放缓了对太行军的围剿。而易十七伤病一日重似一日,太行军也隐入群山,敌后作战的计划也暂时受挫。 眼看军医处理不好易十七的伤势,斗孟雄和赤八乌心急如焚,迅速派人通过墨家渠道联系,要求寻找名医治疗易十七的伤势。 同时将太行军所遇到的困难紧急飞报汉王,请求汉王站在全局高度,全盘考量下一步的斗争方向。 以上就是太行军紧急紧报中所载内容,汉王俱酒看完军报,心中沉重。 易十七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战国英雄,对军事斗争有着超人的开赋和悟性,在中原掏心战中打出一系列经典的战役,将游击战的精髓充分运用到了具体的战斗中,俱酒对此子颇有惺惺之意。 平心而论,换俱酒亲自去指挥,也不一定能将仗打得如此漂亮。 比如火烧粮仓的火牛战和火杏战,其智、其巧、其奇、其谋,都属经典中的经典,并且作为案例被写入了汉水军校的教材之中。 汉王俱酒立即召扁鹊前来,商议如何快速救治易十七,对于重伤员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啊! 扁鹊赶到之后,对自己的弟子去向进行了一遍梳理,目前扁鹊堂的子越正在中原一带,奉师命前往紫团山去采买珍贵的紫团参,为扁鹊正在配制的一种药方进行配药。 汉王问道:“子越先生在扁鹊堂所居何职,特长如何?” 扁鹊道:“此子长年为老朽赶车,对老朽所长均有所涉猎。” 汉王大惊:“易将军乃朕之心腹爱将,今重伤在身,子越先生一赶车之人,焉能救治?” 扁鹊道:“博览群科,便是此子长处。且目前只有彼所在位置,离易将军最近,时间紧迫,不容多想。” 汉王无奈,立即命令加急飞鸽,动用整个中原墨家、唐社的集中力量,寻找子越先生的踪迹。一经发现,立即带其紧急救治易十七。 汉王站在巨大的舆图面前,望着八百里太行,沉思良久。 太行军在汉王整个“尚同”布局中,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以一军之力,可以牵制三晋兵力,是自己恢复晋国版图的重要棋子,就如围棋中的落子天元一般。 尽管在外六军中,太行军生存困难,环境恶劣,但俱酒仍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一步棋。 目前,三晋动用庞涓对太行军进行多次围剿,太行军的灵魂人物易十七又重伤,必须加强对这支敌后部队进行强力支援,以保证其不被压垮。 “怀木!” “属下在!” “咱们此次回来,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怀木一愣,不知所指。他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突然高声道:“大个子带佗?!” 汉王转过头来:“不错,带佗何在?” 怀木道:“带佗在鬼谷子先生处学习,也近一年了。” “速起飞鸽,让带佗别在云梦山中绣花了,速往太行,去当副将!” 怀木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慢,速速派人给孙膑传话,让他尽快搞定庞涓,减轻太行军的压力……同时,传令各墨家、唐社全体,各刺史部,若有需要,全力配合孙膑!” “再传令兵部、工部、上郡、唐社,迅速向太行军中补充盔甲、兵器、猛火油等作战物资。” “还有,彭轻生之空军训练得如何了?” 怀木谨慎地答道:“属下不知,彭先生在军中选拔一批好手,秘密进入锦城湖基地训练,外人不得擅入。” “叫他来见朕!” ******** 云梦山中的氤氲,鬼谷学派的门风,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带佗。 之前他虽然醉心于兵事,有建功立业的向往,但就像一个门外汉一样,始终不得要领。 鬼谷子的教学方式是因材施教,对每个学生的教学方法和培养方向均有不同。所以说,鬼谷子的学生千人千面,或文或武,但俱是经世之才,没有废物点心。 但就是因为这种培养方式,可能让庞涓产生了误会,认为老师对孙宾有所偏爱,孙宾所学的内容而自己不会,是故生出阴暗心理。 对于这种有基础的学生,只需稍稍点拨,便会令人茅塞顿开。 是故带佗的进步非常大,鬼谷子对这个大块头弟子也是钟爱有加。 带佗接到了汉王的加急飞书,情知太行军危急,加之他也早想将这满腔所学付诸实践,于是便向鬼谷子辞行。 “师尊,汉王以国事相召,佗为人臣,必奉令。不能聆听师尊教诲,无福常伴师尊左右,佗之罪也。” 鬼谷子微微一笑:“带佗,老朽所传者,人臣之术,治世之学也。若有翅难展,术高无用,方才是最大之憾事。夫汉王者,世之奇才也,汝自当好生辅佐,必有功名显世。” 带佗略有迟疑地问道:“师尊,听闻此次围剿太行军之主将,乃是师兄庞涓……”后面的话,带佗没有说下去。 他现在也算是正儿八经的鬼谷门人了,虽然没有见过庞涓,但毕竟也是同门师兄。此次下山,就要和庞涓斗法,不得不令带佗有所顾虑。 倒不是怕打不过庞涓,主要是怕伤了同门感情。 鬼谷子从桌上的残局中抓起一把棋子,有黑有白:“此棋之子,乃为师取山中奇石,亲手打磨而成。”说到这里,鬼谷子缓缓起身,带佗连忙上前搀扶。 鬼谷子走到房间门口,一排曲折的石径直通山下。他将袍袖一扬,手中有黑有白的棋子飞向空中,落在石径,发出悦耳的叮当之音,沿着不同的路径和方向,飞溅而下。 鬼谷子淡淡地说道:“路怎么走,自己挑!” 带佗若有所思,洒泪伏地,辞别师尊,径自下山而去。 在山脚之下,带佗发现一枚白色的棋子,在阳光下折射出闪烁的光芒,带佗上前,将棋子捡了起来,端详良久,揣入贴身口袋,大步而去。 第1081章 紫团参 子越,作为扁鹊最不起眼的弟子,日常负责给扁鹊赶车。但天因为如此,他也离扁鹊最近,在扁鹊身边时间最长,亲身经历过扁鹊堪称传奇的从医人生。 为什么大医院的医生厉害?原因之一就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各式各样的症状全部见过。 子越就是这种类型,就是给扁鹊打打下手,就成了一位全科医生。 子越此行目的地,就是太行山。在上党郡山中,有一座紫团山,出产着名的紫团参。 在中国历史上,最早出产人参的地方,就是太行山。在太行山出产的人参中,尤以紫团参最为上品。被誉为:九茎仙草,五叶灵根。 或称“下有人参,上有紫气”,更为紫团参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可惜的是,紫团山的生态被破坏了,紫团参也被挖绝了,在北宋时期紫团参就一株难求。 后来,人们才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辽参和高丽参,但始终认为辽参和高丽参,均不如紫团参疗效好。 北宋医典《本草衍义》说:“高丽所出,味薄不苦;潞州上党者,味厚体实;日本《药徵》记载:“在古代,上党产之人参为上品,朝鲜产者次于上党。”紫团参的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扁鹊研制一种新药,非紫团参不可,而紫团参的采撷,可遇而不可求,故而派出子越亲自前往。 子越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在紫团山中采得一株仙草,就在他兴高采烈地准备返回成都复命时,被无孔不入的墨家弟子找到了,并迅速接到太行密营,为易十七诊治伤情。 子越见到易十七时,易十七骨瘦如柴,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几无人形。 子越大惊,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这已经是弥留之际的表现了,就是师父在此,恐怕也无回天之力。 尽管如此,汉王与师父千里传书,可见面前这位易将军在汉国的极端重要性。 子越立即使出浑身解数,开始抢救。 他打开医包,取出银针,点燃高度汉酒,消毒之后,运针如飞,在易十七周身重要穴位果断施针,瞬间将易十七扎成了刺猬一般,将众人看得心惊肉跳。 子越紧张地看着易十七的反应,半晌之后,易十七痛苦地哼了一声。 子越面露喜色:“好!好!好!”接着抽出精刚打制的小刀,削去易十七前后伤口的腐肉,直到有鲜血渗出方才重新用汉酒消毒,用经过蒸煮的干净棉布重新包裹。 以上几步,只能说是将易十七从鬼门关上硬生生拽了回来,能不能起死回生、恢复健康,还很难说。 子越命令屋中无关人等退出,又以火熬晋国老陈醋给空气消毒,并亲自守在易十七身边,衣带不解地小心治疗。 期间易十七几次出现反复,也将子越惊出一身冷汗。 一回头间,子越突然看到了自己医包内小心翼翼保存的紫团参。 不管了,救人要紧! 子越将人参中最精华的中段切片,先掰开易十七的嘴唇,让他含下数片; 又取部分泡酒,毕竟以酒入药是扁鹊医派的特点,这玩意儿比水煎见效快得多; 再亲自用瓦片焙干数片,研为粉末,调和成糊,一点一点喂服。 大剂量见奇效! 三日之内,一整棵紫团参被子越花样翻新的给易十七服了下去,易十七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并且艰难地叫出了一声:“小斗子。” 斗孟雄眼泪花花地跪坐在易十七的身边:“十七哥,小斗子在此。” 易十七又转过头去,看向赤八乌。赤八乌赶忙上前:“易将军!” 赤八乌看见易十七投向子越的目光,立即轻声介绍:“汉王派扁鹊弟子前来救治将军,这位,子越先生。” 一听“汉王”二字,易十七愧上心来:“十七愧对汉王……” 子越连忙制止:“将军刚刚转危为安,不宜动气。” 易十七也没力气再多说话了,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昏昏睡去。 子越招招手,将斗孟雄和赤八乌叫出屋外:“两位,山中风寒露重,不宜养伤,易将军须要换一个地方。” 斗孟雄和赤八乌二人都表示同意,这山里的条件实在是差了点,必须让易大哥有一个静好的环境,安心养伤。 子越道:“洛邑天下之中,药材齐全,治疗方便,请两位派人护送,及早下山。” 斗孟雄和赤八乌立即派人通过情报网络与墨家和唐社联系,采取妥善方法护送易十七下山。 这两天,易十七伤情也稳定下来,知道自己在山中非但不起作用,还容易成为太行军的累赘,妨碍接下来的反围剿行动,于是也同意下山疗伤。 但让易十七放心不下的是,山中这支数千人的队伍,由谁来领导,如何进行对敌斗争,他有些放心不下。 斗孟雄勇胜于智,赤八乌不善掌兵,这两人,都无法一军之首,这令易十七非常头疼 一日晚间,墨家弟兄陪着带佗来到了山寨,高人一头的猛人,也通过墨家渠道来到了太行军中报到。 带佗恭敬地向着易十七、斗孟雄、赤八乌以及子越先生施礼,并送上汉王的手令。 斗孟雄心情复杂地望着这尊神,这以后,是不是“军中第一猛”的名号就归此人了? 易十七也对带佗心有疑虑,汉王说以带佗为副将,但斗孟雄也是副将,他们二人谁领导谁? 第1082章 下山下山 而且,而且这位铁塔一般的人物,看上去比斗孟雄还要有勇无谋,这两位猛人要是可劲折腾,那么太行军这支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的力量,就很容易被折腾散了! 易十七决心试一试带佗的成色:“带将军,曾在汉水军校几期就读?师承何人?” 因为易十七的突然暴发,就是经过汉水军校的洗礼之后,之前在吴起手下不显山不露水,突然就在中原大地打出一番业绩。 易十七认为,带佗既然是汉王派来的副将,那肯定是汉水军校的高材生喽! 带佗老老实实地回答:“佗祖上晋国旧臣,专职守护阙巩之甲。于伏牛山中初识汉王,未曾入蜀,更不曾在汉水军校受教。” 易十七、斗孟雄、赤八乌三人的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甚至子越也心生不懈:这家伙铁定是个莽夫了! 带佗接着说:“受汉王所荐,佗在鬼谷子门下求学一年,勉强亦算是鬼谷门人!”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这这这……这个长得有些非人类的家伙,竟然是名满天下的鬼谷子的学生?和给太行军造成大麻烦的庞涓是同门师兄弟! 这岂止是了得?简直是了得! 战国之世,谁没有听过鬼谷子的大名?“鬼谷子”这仨字,一般人都读作“老神仙”的! 易十七盯着带佗:“带将军,十七无能,累及全军。今敌军以堡垒为链,锁我军于囚笼之中,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带佗谦虚地道:“佗初到山中,诸事无知,安敢擅言?愿为将军麾下一猛卒耳。” 带佗的表现让大家都很感觉舒服,但这个时候不是客气的时候。 易十七面色严肃地扫了一眼屋中众人:“山中危急,生死存亡,正赖诸君集众思、广忠誉之际,诸位若有良谋,万望众心为一,甘苦与共,同克此艰。” 这话,不仅仅是对带佗说的,也是半孟雄和赤八乌所言。确实,当前若不拿出一个有效的战略,易十七是无法放心下山而去的。 斗孟雄率先道:“十七哥,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挂怀。明日待弟杀下山去,取了庞涓的脑袋,为十七哥报仇,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易十七不置可否,斗孟雄的话虽然没有任何谋略成分,但也足以鼓舞士气,不可随便否定。 赤八乌道:“近来失利,至为要者,百姓被迁,粮草紧缺。众军腹中无粮,自然战斗力大减。故应该先避入山中,待唐社为我补充些许粮草之后,勉力再战。” 这也是庞涓此战的毒辣之处,将百姓迁走,坚壁清野,就使太行军如同鱼儿离了水一般,独木难支。 易十七将目光投向了鬼谷弟子带佗,带佗略一思索,向在座三位拱了拱手道: “易将军,斗将军,赤先生,汉王当初论兵云梦,尝言游击之战法,亦谈众位之战绩,游击战之精妙,以家师之能,亦大为赞之。汉王曾言游击战十六字决,诸位可曾记否?” 斗孟雄骄傲地道:“十七哥与我俱曾就读于汉水军校,十六字诀自然烂熟于心。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带佗道:“佗一路之上,通过信使大概了解了太行军近来之战绩。佗以为,我军之所以为三晋联军堡垒所围,是因为退得不及时;之所以使庞涓迁走百姓、坚壁清野,是因为扰得不彻底;敌既不疲、亦不退,故我贸然进击,或不济也。” 带佗的分析让易十七等人都陷入了沉思,他们在回顾自庞涓组织联军以来的行动,诚如带佗所分析的那样,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 在庞涓主动进攻的同时,面对敌强我弱的局面,太行军曾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与庞涓硬碰硬干过几仗。这几仗的失利,既损伤了军心士气,也丧失了诱敌深入的大好时机。 在撤退时有的山头拖拖拉拉,舍不得已经置办下的坛坛罐罐,让庞涓咬住了尾巴,一直甩不掉,太行军打得既疲又累。 在庞涓开始在山下筑堡垒、迁百姓、抢粮食之时,太行军未发挥夜战特色,及时进行袭扰,使庞涓的计谋顺利得逞。 这样一来,十六字诀中“敌疲”与“敌退”就未曾出现,易十七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击铜鞮县城这么大的目标,冒险的成分大了一些。 当然,庞涓过于强大,联军集中优势兵力,太行军力有不逮,也是兵败的重要原因。 带佗见众人都不吭声,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立即躬着庞大的身躯向周边行了一个罗圈辑:“佗未经实战,口不择言,三位见谅,见谅!” 赤八乌也拱手向带佗深施一揖:“八乌不谙汉王‘民心向背’之高论,抚民无方,保土无策,未收人心,亦是一大过也。” 斗孟雄还是略带不服:“大个子,休要虚言,有本事带领弟兄们痛痛快打几仗,也让小斗子心服口服。” 易十七缓缓的摆摆手:“带将军,言之有理啊!还望将军为太行军指一条明路。” 带佗慌忙向易十七行礼:“易将军之言,佗如何当得起?易将军用兵之神,汉王赞许有加,佗初出山林,不敢妄言!” 易十七正色道:“带将军,汉王以副将委君,岂可辞耶?” 带佗抿了一下嘴唇道:“也罢,佗且瞎讲一气,不妥之处,诸位多加指点。” “佗之策,可总称为‘三大’,即大撤退、大穿插、大迂回。” 三人闻言,俱是精神一振,斗孟雄率先发问:“何谓大撤退?” 带佗道:“大撤退,即放弃目前坚守地盘山头,跳出三晋联军的包围圈,下山!” 三人吓了一跳,要知道太行军之所以进入山中,就是依托太行山密林险峰的掩护,与敌人周旋转圈,神出鬼没,方才站稳脚跟。 这个时候要太行军下山,不啻于自废武功,太阿倒持! 斗孟雄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道:“撤退,还要大撤退?” 带佗道:“不错,敌人也以为,我方不敢离开太行。我则反其道而行之,撤得更干净一点,退得更彻底一点,下山!“ 第1083章 反客为主 赤八乌小心翼翼地问道:“下山欲往何方?” 带佗指着行军舆图道:“沙邑,五氏!” 斗孟雄惊道:“赵国!” 带佗道:“不错,佗此次上山,途经沙邑、五氏,两城不仅防守空虚,而且是赵国重要的粮草中转地,我军突然下山击之,必可乘虚而入,唾手可得” 赤八乌眯着眼睛看着舆图道:“目前联军死守滏口陉,我军要下山,恐怕不易啊!” 带佗从自己身上抖出一张帛巾:“下山之前,师父交给佗一张太行秘道图。太行山中,除八陉以外,尚有多条采药鸟道,乃鬼谷门人多年来搜集而得。” 易十七点头称是,在太行山中斗争这段日子,他发现凡是有水流的地方,都有道路,这是无数先民为了生存而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人称太行羊肠。 这些小道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下山容易下山难。以往太行军以进入太行山深处为主要作战目标,由下而上仰攻,非常困难;但带佗今天提出要下山作战,这反而是比较容易的。 易十七继续问道:“如带将军所言,沙邑、五氏可乘虚而夺,然此战之后,再想重回山中,可就困难了。邯郸之军追于后,庞涓之军堵于前,我军岂不危殆?” 带佗微微笑道:“此时,就得使用第二招——大穿插!” 易十七:“向何处穿插?” 带佗道:“沙邑、五氏既下,邯郸之军必然西来,我军又不可退,则穿插方向有二,沿山北上或南下,不过这要视敌军兵力部署而定,下山之后方能确定方向。” 斗孟雄:“北上如何?南下又如何?” 带佗道:“北上则进入中山境内;南下则进入卫国境内。” 赤八乌捻须微笑:“祸水东引,挑起赵与卫、与中山矛盾,高!” 带佗道:“不错!在赵国境内,沿线袭扰赵国城邑,补给军需。进入卫与中山境内,则秋毫无犯,并不主动接敌,还要将赵国之粮,施与两国百姓,如此,既可广收人心,更可使赵国起疑。 赤八乌笑道:“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斗孟雄好奇地问道:“若中山与卫国出兵相阻呢?” 带佗道:“派人与中山故人取得联系,若我入中山,虚张声势,簸土扬沙,喊杀震天,我则安然过境;卫国方面,彼欲战,我则战!” 易十七笑道:“不出意外,接下来该大迂回了!” 带佗道:“易将军不愧为游击之神。若北上,则经由进陉重返太行,甚至可以威胁赵国晋阳;若南下,则经由壶口或孟门重返太行。” “若选择北线方案,凡五百里;若选择南线方案,凡四百里。行程虽长,目的是重归太行。故曰:大迂回!” 赤八乌首先抚掌喝彩:“彩!带将军三大谋略,我军反客为主,深入赵境,变被动为主动,牵着赵军鼻子走,实在高明!” 斗孟雄也是听得热血沸腾:“带将军,小斗子请为先锋!” 易十七也是不住点头,由于兴奋,不住咳嗽,众人连忙上前问安。尤其是子越,一再强调众人不必过分刺激易十七休息。 易十七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有一议,请带将军考虑。此战人数不必过多,从军中挑选精壮之士三千余人足矣。剩下的人马,暂且隐入深山密林之中,巩固后方,等待大军早日迂回归来。” 带佗拱手道:“佗谨遵将军之令。” 赤八乌也道:“派往中山之使立即出发,另外我想通知唐社,在重要地段布置商队,等待带将军前去‘劫掠’。” 唐社经常以“路遇强人”这种形式,暗中向太行军补给物资。但这些日子庞涓封锁山路,唐社的商队也不得靠近,给太行军的补给造成不小的困难。 众人也以为此计大好,带佗再次称谢。 易十七道:“如此,接下来太行军战斗,就要仰仗带将军了。诸位,根据汉王手令,十七今日将太行军指挥权交与带将军,望诸位唯令是众,奉令唯谨,有敢搞令者,斩!” 众人哄然应诺,包括斗孟雄和赤八乌在内,都是心服口服地拱手听令。 但带佗却有不同意见:“多谢易将军、诸位将军抬爱,佗初次下山,与军中同袍不熟,愿为前锋一猛卒足矣,实难从领军之命!” 斗孟雄哈哈大笑:“老带呀,是不是怕小斗子不听军令?放心,有敢不奉令者,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带佗连声道:“非也,非也,带佗初入军中,确实不宜将领一军,此军情、军心所定,非自谦耳。” 易十七也考虑到底层士兵对带佗的认同,将会有一个过程,他深思半晌: “这样吧,军中成立以带佗、斗孟雄、赤八乌三人小组,军中大事,皆以三人小组之令是从。若有异议,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这一招是跟汉王学的。俱酒离开成都时,就安排了别元邦、端木仲敖、儿良成立三人小组,共同决策国中事务。 这一次,带佗无法再推辞了,于是三人齐齐在易十七面前拱手受命,太行军三人军事领导小组自此成立了。 是夜,在墨家的秘密掩护下,易十七在子越的陪同下,在一帮死士的护送下,悄悄离开营地,潜入黑夜。 和带佗他们下山的方向相反,墨家护送易十七的方向却是向西,进入三晋腹地。 没有人会想到,太行巨盗的头子,搅得河内、上党不得安宁的易十七,会出现在三晋腹地,然后沿官道大摇大摆地向洛邑而去。 易十七之所以走上党官道,一来是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二来东向之路,很快就要发生大战了,他不想给同袍们添乱。 易十七平安离开之后,三人军事小组立即对全军进行动员部署,挑选三千精壮,准备执行“三大”战略。 剩下的二千余人中,有老弱伤兵,这些人长年跟随太行军,虽然不是精锐,但却是死忠,必须予以保护。 三人小组商定,由带佗与斗孟雄率军沿太行山中小路秘密下山。而赤八乌则率领留守军隐入太行深处,掩藏踪迹,固守待援。 一夜之间,太行军大营人去寨空。 次日一早,被大火烧伤了半张脸的庞涓,挥军踏着露水攻上了山寨。 庞涓不顾伤痛,连夜行军,就是要给太行军致命一击,没想这一次直接扑了个空。 庞涓气在在山寨之中乱砍乱砸,脾气大得吓人。 属下劝慰道:“大将军,敌军远遁,此不亦大将军之功乎?” 庞涓恨恨地道:“上书君上,涓一战而灭太行巨盗三千人,余者溃逃,大捷!” 第1084章 上郡来信 庞涓的捷报并没有受到魏侯的嘉奖,魏侯?下令庞涓班师,联军解散,只字不提犒赏之事,令庞涓感到莫名其妙。 此刻,魏侯?的案头摆着一方帛书,他眉头紧锁,怒火中烧。因为魏侯?清楚的认识,帛书之上,正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弟弟、远在上郡自立为君的魏缓之亲笔,真得不能再真的笔迹。 这一方帛书,是安邑巡夜甲士上交而来的。 当夜,一位什长率领一小队士兵巡逻到上将军府邸附近,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遂上前盘查。 因为安邑始终执行严格的宵禁制度,古人夜生活又不丰富,半夜三更在大街上瞎晃悠的人,非奸即盗。 盘查伊始,来人咋咋唬唬,自称为上将军的贵客,刚从上将军府中出来,还骂骂咧咧地训斥兵卒们是不是找死。 但这话非但没有吓唬住巡夜的兵卒,反而引起了大家更大的怀疑,因为上将军率军出征上党,剿除巨盗,根本不在府中。 在这种情况下,上将军府根本不可能会客至半夜三更,那么这位“上将军之贵客”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什长客客气气地请“贵客”回营接受调查,“贵客”突然暴起,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出手连伤数人,然后趁攀墙越脊而走。 当夜,整个安邑城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闹腾了一整夜,始终没有抓住神秘的将军府“贵客”,却在地上发现了贵客遗失的部分物品,其中包括这封魏缓亲书的帛书。 魏缓证据谦卑地写道:“将军栋梁之材,不被信任,屡遭谗言。明珠之暗投,骐骥服盐车,呜呼,主不明而臣不用,此魏之不幸也。” “公叔,老国贼也!孙膑,新权奸也!此二人联手,魏国安有将军之活路乎?缓得密报,伪魏君?欲除将军,以大权委以孙膑。” “缓与将军共事一场,惺惺相惜。不忍将军因忠而招祸,因直而受诛,故遗书相劝。” “缓虽为先君之爱子,自知德薄才浅,无缘得将军相助。然将军无论投向何方,当速离安邑,以全性命。” “伍员之奔吴,良有以也;巫臣之奔晋,岂徒然哉?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入,无道则去。将军自度之!” 一番话写得情真意切,拳拳盛意,将魏侯?看得七窍生烟,火冒三丈。 长期以来,魏侯?觉得上郡之地可有可无,加之魏国处于四战之地,需要应对的冲突太多,根本没空去搭理这个弟弟。 但没想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魏缓这个家伙一点也不消停,还整天做着重回安邑、执掌大权的春秋大梦。 这不,挑拨离间都开始蹬鼻子上脸了!不行,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魏缓这根刺必须得拔了! 魏侯?立即宣公叔痤、白圭、王错等一帮臣子上殿,直接将魏缓的帛书甩到公叔痤的脸上。 “寡人有弟如此,岂得安眠?二三子,寡人欲伐上郡,诛魏缓,明正朔,请为我谋!” 白圭率先出奏:“君上,臣以为上郡不毛之地,又有大河阻隔,战之不宜,胜之无用。君上继位以来,继承先君遗志,以经略中原为主攻方向,不可擅变啊。” 白圭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近来他同国尉、大梁守孙膑一直暗通款曲,二人共同的志向是,劝说魏侯?迁都大梁。 白圭在大梁有着难以割舍的经济利益,也有着非常广泛的人脉和民望。孙膑守大梁以来,一直把白圭像救命恩人一样看待,白圭在大梁的利益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与发展。 白圭欲上相位,但安邑的魏国老贵族盘根错节,相国一职基本在魏氏宗亲或姻亲中产生,白圭这种商而优则仕的人,没有根基呐! 唯一的办法,就是迁都大梁,甩开安邑这些老帮菜,另起炉灶,重树旗鼓。” 公叔痤和王错也不吭声,因为,上郡驻着吴起那尊神。当年,可是公叔痤、王错联手将吴起逼走的,他俩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畏惧心理。 公叔痤阴恻恻地说:“君上,臣观此书,确为魏缓手迹。如此,庞涓宁与魏缓无有勾连乎?” 公叔痤内斗内行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暗戳戳地将矛头对准了庞涓。魏国只允许老夫一人权倾朝野,文武双全。庞涓想挑战老夫的地位,哼! 公叔痤清楚地知道魏缓这是在行离间之计,但这个机会太特么好了,不利用一下忒可惜了。哪怕恶心一下庞涓,也是绝好的。 王错接下来的话更阴了:“君上,安邑之兵,冠绝天下,全城搜捕都不见送信之人,不知上将军府中可曾查过来?” 这两人一阴一阳,硬生生将朝议的风向给转了,同时也将魏侯的疑心给挑了起来:“上将军出征之后,府中只有女眷,有何可看?” 王错道:“事关家国安危,不得不查。若能擒得此贼,则背后阴谋一清二楚,大白天下。无查不到,也可还上将军一个清白。” 魏侯沉吟不语,他虽然很享受朝臣之间互相争斗的局面,在掌控平衡之中稳定君权。但也不愿意将事做得太过,将大臣逼反了,吴起的前车之鉴令人深省。 王错继续道:“臣闻上将军在上党连战连捷,愿替君上前往上将军府,进行犒赏,顺便观察一二。” 魏侯道:“好吧,有劳王卿!” 王错领命而去,临走之前,公叔痤暗暗地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王错会心一笑,用口型默读出两个字:“了然!了然!” 王错到了庞涓府中,皮笑肉不笑地一通骚操作,阴阳怪气地旁敲侧击,手下随从鬼头鬼脑地四下查看,甚至连女宅后院都派了两个老妈子去转了下遍。 一番折腾之后,一无所获,却将庞涓家人吓得心惊肉跳,惶悚不安。犒赏之行成了威吓之行。 庞涓家人心中没底,庞涓留守的亲兵也是气得咬牙切齿,于是派人紧急赶往上党,向庞涓送信,提醒庞涓小心。 率军班师的庞涓走到濩泽城,听闻了家人连夜传书,顿时疑窦丛生,立即下令停止前进,就在濩泽城中住了下来,静观其变。 第1085章 王廖贵先 汉国,成都。 汉王俱酒正在继续批阅各地的军报奏札。摆在他面前的是来自遥远的汉城郡的军书,申不害、王廖联名上报。 此次北伐匈奴之战,汉王俱酒一度非常担心东胡王会参与进来。战国时北方三胡,东胡、林胡、楼烦,东胡的强悍是出了名的。 在此前的部署中,俱酒专门向吴起强调,打仗不能将兵力全部梭哈,要留出预备队,要尽量避免双线作战,顾虑所在就是防范东胡。 吴起也是做了准备的,他将爨襄留在肤施,按兵不动,就是观察东胡的动向。他放任左、右两军猛冲猛打,自己率领的中军稳健行军,也是防范东胡的干预。 但这一切预防措施,都没有派上用场,当匈奴早早地消失在北方之时,东胡人最终也没有出现。 汉王一度还非常奇怪,心想或许是东胡王保存实力,借汉国之手消灭异己吧。 但很快就在自己的案头,看到了来自汉城郡申不害与王廖的军报,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就在汉军在西北大动干戈、剿灭匈奴,为今后的发展铲除祸患之时,王廖率领的“果骝军”,在辽东之地与东胡也干起来了。 这就飞地的通病,也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体现。 俱酒想起《吕氏春秋》所罗列的“先秦十豪”中,有“王廖贵先,儿良贵后”的表述,心中也就释然了。 王廖惯于先发制人,在平定朝鲜半岛的战斗中是有所体现的。 比如他在出使真番过程中,果断干掉了辰国使者,逼得真番王转变立场;比如他预先在山顶设伏,最终擒获了食人恶魔辰王屠驨。 俱酒苦笑着看着军报,这一次,应该是王廖又主动出手了。 ******** 申不害治理下的汉城郡生产恢复、治安稳定,短短数年内做到了自给自足,并能向倭郡的息长耕提供支援。 特别是在汉王上次做出指示、并派来精通采矿冶铁的墨家专家之后,成功找到了铁矿与煤矿,实现了煤铁与农桑的共同发展。虽然打制精钢的武器还需时日,但马蹄铁、铁制农具、粗糙的甲片之类的,还是可以自己生产的。 在煤铁加持之下,王廖醉心训练的“果骝军”业已成军,但朝鲜半岛无战事,王廖终是心有不甘。 王廖贵先的特点始终如一,他主动出击,不断派出斥候,假冒商贾,出半岛,入东胡,侦察东胡部落的情报信息,并数次准备主动出击,通过打击东胡来训练军队。 但申不害鉴于半岛初定,不同意王廖北击东胡的计划。 也是合该有事,近的来,东胡渔猎游牧皆有减产,而出生人口却自然增长,为了应对生存危机,东胡起兵越过长白山,向朝鲜半岛进行劫掠。 这样一来,不打也不行了,申不害遂同意了王廖的意见,开始动员军 民,准备向东胡进行作战。 东胡人之前也进行过类似的劫掠,当时他们的对手是箕子朝鲜。箕子朝鲜之军无力应对东胡的野蛮入侵,往往只能固守坚城,而无力保护乡野百姓。 东胡的主要目的是“零元购”,并不是夺取地盘,是故劫掠一番,将粮食、牛羊等劫掠一番后就会退军。 箕子朝鲜政权无力保护百姓,东胡也无心推翻箕子朝鲜的统治,双方似乎形成了一种战略默契,在这一过程中,穷苦百姓就成了唯一的牺牲品。 此次东胡故态萌发,准备对以往的行动进行一次完美复刻,殊不知,此时的箕子朝鲜早已名存实亡,半岛之上一股新的势力已经迅速崛起。 东胡,是战国时期东北部诸多戎狄部落的大联盟,其首领仿中原制,自称为王。 其部族成分复杂,分支众多,既有游牧部族,也有渔猎部族,既有畜牧部族,也有农耕部族。 总体就是体魄强健,性情野蛮,生产落后,文明蒙昧。 这种复杂的部族构成方式,注定了东胡的入侵既有骑兵,也有步卒,且朝鲜北部的山地状态,也不利于大规模的骑兵作战方式。 王廖的“果骝军”,分为两大兵种,也就是重骑兵和轻骑兵。王廖给它们分别取了个形象的名字:“移山骑”和“驱羊马” “移山骑”,是指重装骑兵,充分发挥果骝马负重、耐劳的特点,人马披甲,长索相连,所过之处,如同一座大山在移动。 “移山骑”因装备精良,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千骑。每三百人为一队,共十队。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各队从不同方向共同推进,简直就像是“生物坦克”开动了一样,战斗力十分惊人,具有排山倒海的绝对碾压之势。对付步兵以及攻占阵地时,可谓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驱羊马”,就是负责两侧骚扰和出击的轻骑兵,的重在驱赶敌人,破坏阵型,实施突破等任务。顾名思义,轻骑兵的作用,就好像牧民驱赶羊群一样。 因“移山骑”和“驱羊马”最初都是选用半岛特有的果骝马,故统称果骝军。 近年来,王廖也认识到果骝马个头较小、爆发力不强的缺点,于是不断通过贸易方式,引进草原马与之杂交,新一代果骝马不断进化,已经达到了耐受力和爆发力兼具的特点,就是个头还是不高,尽管如此,王廖已经很满足了。 东胡人越过长白山,跨过鸭绿江,浩浩荡荡地杀向箕城,这一次,他们决心玩一次大的,突破箕城城防,将城中的粮草、珠宝劫掠一空。 还要将城中的美女们抢回去,来年为自己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娃,改良一下咱东胡的人种。 东胡人:干一票,吃三年!冲! 东胡人要入侵,其实首当其冲的还不是汉国罩着的箕子朝鲜,而是另两个部落型小国:真番和临屯。 半岛局势稳定后,汉王俱酒不愿树敌太多,对真番和临屯两个部落型小国,不做干预,静待他自然消亡,或者慢慢蚕食。 此次东胡入侵,率先就对真番和临屯先来了一通大肆劫掠,杀人无数,两部拼死抵抗,奈何不是对手。 真番王一边向汉城郡求救,一边率残部退入密林。而临屯王则被东胡杀死,残部群龙无首,一路狂逃,被王廖纳入了保护范围。 自此,这两个小国也就不复存在。东胡人的入侵,间接为汉国控制整个半岛扫清了障碍。 第1086章 夜袭壶口 再说带佗率领太行军精锐,悄悄从采药鸟道下山,依靠炒面、肉松、奶粉等新式军粮,在杳无人迹的深山密林中潜行数日,悄悄抵达壶口关附近。 太行山势奇险,群峰在此一收,形似壶口。壶口关,是整个滏口陉上的重要关口,是从赵国都城邯郸西进上党的控制性要地。 赵国对邯郸的经略很早,公元前500年左右,时任晋国正卿的赵鞅(赵简子)已将邯郸纳入赵氏的势力范围。 经略邯郸,首先要管控道路,从那时起,滏口陉这条重要的出山通道,就为赵氏所控制。 赵国将战略重心放在山下之后,其在山上的领地,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和平。 赵国的军事重点一直放在中原国土之上,包括向南进攻小卫国,向北进攻中山国,向东进攻齐国,晋阳成了赵国安稳的大后方。 也正因为如此,赵国对于滏口陉的防守有些麻痹大意了,滏口陉上的壶口关,每年都可征收不菲的通商关税,守关士兵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一个个油水很足,更加消磨了其战斗意志。 当太行的夜色进入后半期,整个山中静谧得只剩虫儿的呢喃。壶口关石砌的关城下方,出现了一队影影绰绰的黑影。 带佗首当其冲,他蹲下高大的身躯,一名矫健的士卒顺势踩上了他的肩头,带佗徐徐起身,身上的士卒手扒着石砌的墙缝缓缓升起,然后双手向上一探,顺势扒住了关城的垛堞口,稳住自己的身形。 第三名士卒灵活得如同一只猴子一般,顺着带佗与同袍的身体,迅捷地攀爬了上去,悄悄露出头,打量着关城之上的情况。 每隔数十步,有一盏气死风灯,在山风中斜斜地摇摆着。灯下可以看见赵军长长的矛尖,倾耳细听,更有微微的酣声传来。 壶口关作为赵国国土上的内部关口,承平日久,不识刀兵凡数十年,加之在丰厚关赋的腐蚀之下,军纪废弛,战志倾圯,此处早已成为军中肥差,失去了雄关风采。 第三名士卒如同夜猫一般,麻利地翻上城头,并迅速将带佗身上的同袍拉拽上关,二人形成了左右防备之势。 两条长索从关城上垂下,数名士卒灵敏地爬上墙头;更多的长索垂下,后续部队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关城的墙面。 先头部队早已将城头之上为数不多的岗哨全部干掉,如同拖死猪一般拖到了关城的角落。次第登城的后续部队则按照各自分工,控制住了关城的各个角落。 一小队精卒端着连弩摸向关门的门洞,在夜色之中一双双眼睛发出贼亮贼亮的光,这是在太行山中经常夜战之后发生的进化。 城门洞的左右两侧各开有一个侧洞,这种开在墙体上的洞俗称“藏兵洞”,本应值守的士兵在里面呼呼大睡。 藏兵洞的门居然是虚掩着的,随着门被轻轻推开,不经意间发出“吱扭扭”的声音。 “谁?”洞中传来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 没有换来回答,换来的却是“啾啾啾啾”一通弩箭覆盖,五把连弩从上中下三个方位伸入洞门之中,一口气将匣中五十支铁弩尽数倾射了进去,覆盖了整座洞的各个角落。 精铁打制的弩箭以极快的速度喷泄入洞,除了钉入人体的箭矢悄无声息外,更多的箭矢撞击到石墙之上,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这光景,如同后世的机枪火舌一般,一闪一闪地映照着门口放箭的太行军脸庞,扭曲的脸上写满了报复的快感,铜鞮兵败的屈辱在此刻得以释放。 另一个藏兵洞也在进行着同样操作,只不过因为里面传来的惨叫声音高了点,就又加了一轮连弩,直到洞中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为止。 城门沉闷闷地打开了,带佗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从分开的门扇间显露出来。 带佗将头一低,弯腰走进关城,背后两支短戟的戟尖划过城门洞的石砌洞拱,锵然有声,火花四溅。 带佗吐了一口唾沫,低骂了一声,将身子弯得更低一些,以期顺利通过关洞。 古代的关洞,尤其是一些险要处的关洞,往往设得比较窄、低、小,甚至有些曲折,其主要目的就是强化防守,防止敌军大规模通过。 即使发生敌人攻破关城的情况,较矮小的门洞横截面也不能并排通过多名士兵,更容易集中兵力将敌军反击出去。 带佗特别钟情用戟,这种可勾、可啄、可刺、可扫的多用途兵器,让大佗的天生神勇得以加倍施展。 但带佗个子太高了,适合他使用的长戟得有三丈多长。而这么长的戟杆往往需要特制。 一支标准的将军用的兵器杆,往往需要先用上等桑柘木,桐油浸泡、反复阴干,再缠绕麻绳,刷上大漆,裹上葛布,如此三次方成。 这样制作出来的兵器杆,韧性十足,硬度足够,击之有金属之声,既能有效地杀伤敌人,更能妥善地保护自己。 但要造一支带佗趁手的戟杆,恐怕没个三五年做不出来,在没有机械的古代,很多事情就是等待时光的成就。 在这种情况下,汉王专门为带佗打造了两支短戟(其实对于普通人而言算是标准的戟),精铁打制,由唐社秘密运往云梦山中,供带佗使用。 铁杆短戟固然威力十足,但其过于刚硬的杆还是不如传统制作的木杆,比如没有弹性,用力过猛时容易弯折等等。 扫清了关城另一面残敌的斗孟雄也出现在了壶口关中,太行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赵军军营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守关的三百赵军尚在睡梦之中。 “带将军……”斗孟雄走上前来。 带佗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制止了斗孟雄:“叫我小带即可!” 斗孟雄望望他那壮硕的身躯,以及长得有点着急的大脸,苦笑着说:“还是叫老带吧!” 带佗龇牙一笑,一排白生生的牙齿在黑夜之中发出寒光:“其实带某年岁并不大。” “得得得,老带,这些赵军怎么处理?” 带佗收起戏谑的表情,以手为刀,狠狠地向下一斩:“树德务滋,除恶务尽!” 斗孟雄挖苦道:“杀光就杀光嘛!别搞得文绉绉得,谁没读过几天尚书诗经?!” 第1087章 再设一局 两千太行军围剿三百赵军,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屠杀。但太行军太需要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来发泄心中的愤懑了。 小小的壶口关中顿时杀声四起,惨叫连连,残肢断臂,血流飘橹,升平日久的赵国壶口守军被消耗殆尽,没留一个活口。 甚至壶口赵军校尉的屋中,藏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也一同香消玉殒。 因为,战场之上容不得慈悲。太行军此次也是孤注一掷,任何泄密的行动都可能让这支队伍的两千多人全部身首异处。 拿下了壶口关,并不是带佗的全部,他计划派人占据此关一段日子,以掩护大队人马继续行动。 如果弃守壶口关,那么很快赵国人就会得到消息,并调集兵力围追堵截,这对太行军是极端不利的。 基于这种作战理念,带佗命令:将所有赵军的尸体全部扔到附近一个深沟之中,打扫干净了关城。分出三百人,换上赵军的旗号,在关城处留守一段时间,直到带佗带领主力完成对山下沙邑、五氏的作战任务之后,再行撤防。 带佗尚未动身,撒在滏口陉上的斥候就飞马传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从上党方向来了一部赵军,人数当在五百人左右,一路向壶口关而来。 这就是望远镜的好处,可以远距离的发现敌情,让我方做足充分的准备。 正准备分兵下山的带佗与斗孟雄紧急商议军情,赵军前来,壶口关留守三百人肯定不行。若被赵军识破之后,那么后果非常严重,只能是送死。 更要命的是,如果赵军发现了带佗的企图,从山上居高临下展开掩杀,对于处于下山途中的太行军也是极端不利的。 带佗与斗孟雄经过简短商议,当机立断,先不下山了!就在这壶口关中继续设伏,再做一局,干掉这一部赵军,彻底清理干净身后的尾巴之后,再执行袭击沙邑与五氏的任务。 带佗与斗孟雄立将全军分作数步,全数隐藏在壶口关的关城之上,为了不被赵军发现,有的地方士卒们都是趴在地上的。 一切准备做好,带佗和斗孟雄一前一后隐身关城门楼之上,就等着这五百赵国肉包子送上门来。 这一队赵军,正是参与围剿太行军行动的三晋联军的一部分。 当带佗分兵,赤八乌率领留守部队隐入更深处的原始森林之后,三晋联军就失去了作战目标。 联军统帅庞涓身有烧伤,也无斗志。遂将山中曾依附太行军的百姓乱杀一气,斩首冒功。然后上书魏侯,第五次围剿太行巨盗行动取得圆满成功!韩赵魏三家军队大捷而还。 魏、韩两军全部是来自原晋国故地之兵,遂各归各地;唯有赵军一部是来自邯郸方向,这也是赵国为了展示实力、毕其功于一役,特别派出的精锐。 联军既散,这一部千余人遂原路返回,准备取道壶口关,沿滏口陉回师邯郸。 这一支军队首领南宫校尉,为了展示此行的作战成果,还将抢掠来的财货、斩杀的百姓首级装了几大车,所以一路行军较慢,落在了带佗后面。 壶口关上“赵”字大旗迎风飘扬,关门洞开,数名士卒吆五喝六、耀武扬威地站在关门口,正在盘点几名过往客商。当然这些都是假扮的,演戏给后面的赵军看。 壶口关地处赵国国土中央,赵军不疑有他,派出两名前锋,咋咋唬唬地来到关城前传达旨意: “南宫校尉奉命围剿太行盗贼,大捷而回,速速让开通道,迎接校尉入关。” 守城军卒假意应承,立即将门口客商赶入城中,然后关城洞开,列队相迎。关城之上还擂起得胖鼓,意意欢迎同袍凯旋。 南宫校尉率领大队赶到,非常满意守城关卒的表现,他骑在马上,挥着马鞭问道:“守城是哪军哪校,姓甚名谁?” “邯郸左营,陈南校尉?” “陈南?老子为啥没听说过?叫他前来见我。” 其实他们二人都是平级,南宫校尉也是托大,仗着自己有军功,对这种吃拿卡要的守关校尉看不在眼里。 “将军,陈校尉也是刚刚换防至此,不期山中风大,感染风寒,一病不起,故不能前来相迎。不过陈校尉已经吩咐下来,在城中备好吃食补给,请将军入关享用!” 南宫恨恨地说道:“老子在前线为国拼杀,这些国之蛀虫总想着捞油水。壶口关这些肥差,因何能落到这名不见经传的陈南头上,宁不可让老子来当乎?”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马入关,众后卒只是在旁边赔笑,不敢应承。 进入关中,南宫被让入一所最大的房子,地上铺着地毯,桌上摆着精美的酒器,早已备下了一些果蔬之类的。 南宫不疑有他,摘下兜鍪,解下长剑,也不讲究什么正襟危坐,一屁股坐在毯上,抓起果子就大啃起来。 赵军士兵被一一安排进了原来的兵营,本来能驻守三百人的兵营,被塞得满满当当。 他们将长戈竖成一堆,铜剑乱丢成一撂,解下甲胄,放下防备,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着关城守军奉上美食——这是壶口关应尽的义务,关城在具备防备属性的同时,也兼具驿站的职能。 带佗所处的西门,清清楚楚地看着赵军的队尾,如同一条蛇一样,蜿蜒而入,越来越短,最终全部进入了关城。 带佗轻轻地作了一个手势,关门被吱吱扭扭地关上了。走乏了的赵军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异常,他们急于找到一个阴凉,好歇一歇疲惫的双脚。 “嗖嗖嗖……” 突然铺天的箭矢从东城门处倾泻而下,如同满天下起了箭雨一般,甚至将半边天空都遮黑了。 带佗撇了撇嘴:“小斗子,啥都想争个先,放箭!” 赵军士兵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他们抬起头,无边的箭雨呼啸而至,死亡以惊人的速度和令人窒息的威势席卷而来! 屋内的南宫也感觉到了异样,他停下吃水果的手,惊讶地望着满天箭矢从堂前飞过,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不好,有埋伏!” 第1088章 再战壶关 但这一支赵军,显然与守关的赵军有所区别,他们的精锐名号不是吹嘘得来的,他们是真正从血与火的战场中历练过的,包括在铜鞮之战中击败了济南战神易十七。 在经过初始的慌乱和惊惧之后,这些赵军或者寻找掩体,或者躲入营房,或者举起盾牌,一边呼朋唤伴,一边迅速靠拢。 南宫校尉一把操起滚落在身边的兜鍪,一个箭步蹿至门口的墙后面,他系紧身上已经松开绊口的皮甲,拔出宝剑,开始声嘶力竭地向着院中嘶吼。 “防守!防守!各归各伍,各归各什,集中防守!” 南宫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但好在分贝足够高,确保传到了每一名活着的赵军耳中。至于受伤之人,暂时也顾不了他们了。 第一波箭雨直接干掉了一百多名赵军,但剩下的人在南宫的遥控指挥下,迅速调整了队形,以伍以什为单位,或占据营房,或结成盾阵,并逐步靠拢,挤成大大的两坨。 此刻,放箭已经对赵军形不成威慑,反而是在浪费箭矢、浪费资源。 南宫在屋内继续大喊:“第一卒,进攻关城!第二卒,向我靠拢!” 赵军在南宫的命令下,队形开始变动。此刻,箭矢的远程攻击已被成功防守住,接下来将要迎接的是肉搏战了。 而带佗显然不想这么快就进入肉搏战,虽然自己的人数占优,但也没必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带佗下令集中十个火葫芦,等赵军的盾阵一点一点移动到攻击距离之内时,接送下令:“放火烧他娘!” 十条火龙从关城之上呼啸而下,呼啸的热浪“砰”的一下撞击到盾阵之上,猛火油的燃烧属性,以及皮木结合的盾牌材质,二者进行了有机地结合,顿时将每个盾牌都变成了一支燃烧的火炬。 更有细小入微的火苗火舌火丝火星,从盾与盾中间的缝隙中无孔不入地挤了进去,瞬间点燃了赵军的毛发、胡须、衣物……以及一切可以燃烧的物质。 对面关城上的斗孟雄气得直跳脚:“老带真特么败家,猛火油不多了啊!” 盾下密闭空间中,火苗疯狂乱窜,舔舐着每一个恐慌的心灵,消耗着稀薄的氧气。 赵军众人发一声喊,齐齐扔掉了手中烧得起劲的盾牌,扔掉了赖以保命和进攻的兵器,手忙脚乱地在扒拉自己的头脸身上,惊惶失措地在地上打滚,进攻关城的队形顿时成了一盘散沙。 带佗再次下令:“放箭!” 周边关城上的太行军再次布下一波箭雨,将关中乱窜一起的赵军又是一阵无情的屠杀。 与此同时,另一队赵军却以盾阵为掩护,迅速造进了南宫所在的房间,形成了密集的防御阵势。 斗孟雄怕带佗又祭起火葫芦,他大吼一声:“杀!”带头从关墙上一跃而下,人在空中,手中凶残的陌刀,已顺势将一个狂奔的赵军首级枭下,无头尸体脖腔中喷洒着鲜血,依靠惯性奔出丈余方才扑倒在地。 斗孟雄手下的悍卒也鱼贯而下,杀向南宫负隅顽抗的角落。 带佗在关城上看得直摇头,这是主动放弃优势嘛!从关城上居高临下,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解决这几百残兵,小斗子还是太冲动了。 带佗命人沿关城迅速移动,填补斗孟雄下城之后的防守空当,将整个关城的防守兵力平均分布,不给赵军以任何逃窜之机,然后才抽出自己的两柄短戟,率领三百人冲下城来助阵。 斗孟雄不愧为猛将兄,再加上陌刀助力,顿时将赵军前锋杀得人仰马翻,一时间残肢断臂满天飞舞,血浆器官四处横飞。 南宫校尉又惊又怒,他看到斗孟雄的特殊兵器无人能挡,立即亲自组织十余人组成长戈阵,依靠兵器的长度优势,拒挡斗孟雄。 斗孟雄冷笑一声:“来得好!”当十余支长戈整齐划一地刺将过来,斗孟雄腰马合一,陌刀旋斩,齐刷刷将十余支长戈的戈头削飞。 但斗孟雄还是小瞧了南宫的凶悍,在戈头削飞之后,南宫不退反进,口中怒喝一声,持着被削成尖刺状的戈柄,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刺向斗孟雄的面门。 陌刀的旋斩力道千钧,但因其重量、长度所限,灵活度却是不足。南宫的戈柄刺到之时,斗孟雄却不能及时回防。 千钧一发之际,带佗一声怒喝,短戟飞掷出手,流星赶月般地砸向南宫。 南宫躲避不及,短戟重重地刺在大臂之上,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撞了一个趔趄,疼痛难忍地扑坐在地上。 斗孟雄堪堪躲过一劫,他高呼一声:“谢了老带!”挥刀猛扑向南宫所在的方向。 两名赵卒不顾自己生命的安危,以身体为南宫挡下一刀。刀光闪处,两人分作四块,血水淋淋漓漓、劈头盖脸浇了南宫满脸满身。 “住手,我等愿降!”如同一个血人的南宫高高地举起双手,鬼哭狼嚎般的喊出了一嗓子。 斗孟雄一愣,顺势将陌刀架了南宫的脖颈之上,但没有再劈下去。 南宫吓得闭上眼睛,但仍不顾一切地再喊一声:“弟兄们,放下武器,咱们技不如人,投降啦!” 赵军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将手中的兵器叮叮当当地扔了一地,齐齐高呼:“愿降!” 斗孟雄向带佗投去问询的目光,带佗眼都不眨一下,一脚将近前一名跪倒的赵军一脚飞踹了出去,整个人如同一个口袋似的撞到了关墙的石壁之上,“怦”的一声开出一朵血花。 斗孟雄高呼一声:“老带!”大步地走向带佗:“汉水军校规矩,降者不杀!” 带佗:“除恶务尽!” 斗孟雄一把抓住带佗的胳膊:“降者不杀!” 带佗长叹一声,命人将南宫及仅剩的数十名赵军残兵绑了起来,扔到一处营房之中。 带佗严肃地对斗孟雄道:“此行机密,不留活口,若有一人走失,则满盘皆输。” 斗孟雄急切地道:“可将这些人暂时关押,容后处理,没有必要斩尽杀绝。汉王常言要广收人心,残暴嗜杀无益于我。” 带佗无语,他刚入太行军,而斗孟雄是老人了! 第1089章 轻取沙邑 壶口关之战,太行军在一人未失的情况,先后两次作战,一边倒地斩杀赵军六百余名。 人类就是很奇怪的动物,当对手顽强反扑时,杀死杀伤对手是勇敢的表现,让人豪气顿生;但当对手放下武器,再对彼进行大肆屠戮时,得到的却不是快感,而是厌恶感。 这六百余名赵军,杀得太顺利,这让太行军士卒也有点下不了手,所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吧,总之斗孟雄的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带佗本想保持行军的绝对机密,斩草除根,但也不想和斗孟雄闹得太僵。他指着屋中俘虏问道:“小斗子,这些人怎么处理?” 斗孟雄道:“慢慢慢,其实我要年长几岁,老带别吃亏,叫我老斗吧!” 带佗略显迟疑地看着斗孟雄:“这……合适吗?” 斗孟雄:“合适,很合适!” 带佗道:“这些赵军俘虏,老斗计划如何安置?” 斗孟雄道:“胳膊腿健全者,安插入各部,之后作战充作炮灰。受伤者,暂关在关中,待留守部队撤退时,断其足,留其命!不得使其主动报信,任其自生自灭。” 带佗揶揄地道:“佗以为,还是杀掉他们更仁慈些。” 斗孟雄严肃地强调道:“军校有训,降者不杀!” 简单休整之后,带佗留下两百人充作赵军,留守关城。以避免壶口关失守的消息过早泄露,也为大部队下山进攻沙邑、五氏两城提供掩护。 带佗率领大军迅速下山,还不忘将六十余名行动正常的赵军混入军中,包括已被吓破了胆的南宫校尉。 有了壶口关在后方掩护,一路上太行军打着赵军旗帜,大摇大摆地向前行动,明目张胆地来到了沙邑城外。 沙邑是赵国重要的粮草中转地,是连接晋阳和邯郸之间的重要货物集散地。 沙邑守军见城下来了一队同袍,打着“赵”字旗号,人数着实不少,基于安全考虑,接送上令闭上了城门。 带佗踢了南宫一脚:“去,叫关!” 南宫校尉面露痛苦之色,背叛一次就是终身背叛,他在赵国已经无立足之地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叫门。 “城上同袍,速速开门!” 沙邑大夫在城头上问道:“贵部从何而来,向何而去,为何我处未接到上峰军令。” 南宫校尉道:“大夫健忘!某邯郸西营某部校尉南宫是也,数月前奉命北上太行,参与联军剿匪行动,今日凯旋而还,欲入城补给!” 沙邑大夫定睛一看,果然是南宫本人,只是这家伙自恃有军功,一向嚣张得很,今天怎么像只斗败的公鸡,蔫了吧唧的? “南宫将军,呃,贵部人马众多,城中狭窄,请在城外安营,老夫立即组织粮草犒赏贵部!” 带佗当日见在壶口关前过南宫的嚣张样,一看南宫今日的表现,可能要露馅。立即在其身后用粗大的拇指戳了他后腰一下:“开骂!” 南宫一愣。 带佗继续道:“骂城上之老匹夫!” 南宫突然就爆炸了,他双目怒瞋,戟指痛骂:“老贼欺我太甚,我部在前线浴血亡命,老贼却不欲令我入城休整?来来来,诸位弟兄,准备攻城,先擒杀老贼,老子再向君上请罪!” 斗孟雄等人顺势鼓噪,沙邑城下一时群情激愤,群情鼎沸,一个个舞刀弄枪,扬声恶骂,弯弓搭箭,作势欲射。 沙邑大夫一看,这才对味嘛,是我赵国虎狼之师! 他立即低眉顺眼地赔不是:“南宫将军误会了,老夫立即请将军进城,准备筵席,犒赏诸军,稍候片刻,片刻!”言毕屁颠屁颠地跑下城楼。 带佗凑近斗孟雄:“老斗,留下此人,或许对了!”斗孟雄笑而不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太行军兵不血刃进入城中,被沙邑大夫好吃好喝招待了一顿之后,带佗剔着牙花子摆摆手:“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各营校尉答应一声,呼啦啦率领本队人马齐齐撤了出去,只留下带佗、斗孟雄、南宫和沙邑大夫继续在屋中吃喝闲聊。 沙邑大夫心里郁闷极了,他以为南宫就是这支队伍的首领,没想到还南宫对这两位毕恭毕敬,屈身守分。 沙邑大夫请南宫为自己介绍一下这两位,南宫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这两尊神姓甚名谁,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一声“上差”,如此而已。 片刻之后,隐约听见外面有些号角金鼓之声,沙邑大夫心惊,立即起身欲走。 蓦然间,肩头就搭上了一只大手,带佗跪坐在地上,伸出胳膊都能搭到站着的沙邑大夫的脑袋上。 带佗用蒲扇般的大手掐住沙邑大夫的细脖梗,顺势一带:“别动,坐下!” 沙邑大夫应声而倒,晕死了过去。 斗孟兄啃完最后一个猪蹄,用油花花的手指着带佗:“老带,人家好歹盛情款待,不要如此粗鲁嘛!” 带佗将自己的手掌上下翻转了几下,郁闷地说:“没使劲啊!” 片刻之后,四门相继来报,已经完全控制城门,随后粮仓、府库、武库相继报来消息,浑不设防的沙邑城,被太行军完全控制。 沙邑县卒根本没见过这种阵势,三百余人全数缴械被俘,吓尿了十好几个。 带佗道:“命令全军休整一天,补给充分之后,开仓放粮。” 沙邑武库中有上好的盾牌、皮甲、戈矛、箭矢、刀箭等。太行军迅速进行了装备补给,基本上做到了人人披甲,有的甚至还是两层甲。又按需取了部分布币粮草,交由军司马统一管理。 带佗严令每人负重不许过五十斤,够用就好,因为此次是长途穿插作战,负重过多,势必会影响行动速度。 然后让南宫出面开仓放粮,将库中余钱余粮全部发放给了附近百姓。沙邑一战,南宫算是彻底回不去了。 就在百姓一片狂欢之中,大队迅速开拔,直奔五氏城下。 但这一次,没有做到严格保密,五氏城中已经知道了沙邑出事的消息,并且严阵以待,做好了准备。 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分到粮食和钱物的一位百姓,赵国经营此地多年,死忠还是有的。 第1090章 抢粮大军 五氏城最先骚动起来的,并不是官方和驻军,而是沿途及五氏城中的百姓。 因为这位赵国死忠的百姓,在获得了开仓放粮的红利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向赵氏效忠,汇报消息。 但他又忍不住自己的大嘴巴,将沙邑城中开仓放粮的消息沿路传播。 这些年来赵军穷兵黩武,横征暴敛,将赵国老百姓给害苦了。 家境好点的人家,都很难有余粮。除了君主贵族,老百姓们都是一天两食;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才能勉强吃上一口肉,喝上一口荤汤。 特别是沙邑这座大粮仓近在咫尺,却只能望洋兴叹,这种巨大的反差更令民怨沸腾。 一听说沙邑开仓放粮,赵国老百姓眼睛都绿了,拖儿带女,呼朋唤友,背起空口袋就向沙邑跑。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邯郸西部的老百姓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蚁聚蜂攒、狼奔豕突,浩浩荡荡地冲向沙邑。 五氏地处滏口陉的出口之处,已经是赵都邯郸的西部防守圈的重要一环,驻军人数、装备以及警惕性都非地处太行山余脉中的沙邑所能比拟。 当接到消息,沙邑出现一队打着赵国旗号的神秘驻军,并且莫名其妙地对老百姓开仓放粮之时,五氏守将就敏感地觉得事情不对劲。 他一边下令紧守四门,一边向沙邑方向撒出大量斥候探听消息,同时迅速向国都邯郸紧急汇报。 但是,五氏的四门已经关不上了,全部都是背着口袋前去抢粮的老百姓,整整一座城人都跑空了,把守将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南宫校尉奉令督导开仓放粮,被缴了械的沙邑守军也被押来协助放粮,沙邑城中人越集越多,将粮库重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知道是谁高声赞颂南宫校尉,百姓闻声应和,“南宫校尉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南宫就在这一声声称颂中迷失了自我,仿佛自己正在做着一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事一样骄傲。整个人忙得团团转,嗓子都喊哑了,厕所都顾不上去。 按照带佗的命令,每人放粮不超五十斤,目的就是要吸引更多的人到来。 这些激动坏了的百姓,为了能多领一些粮食,撒开脚丫子就往回跑,一心想要打个来回,二次领粮。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间,带佗与斗孟雄率领诸军悄悄退出沙邑城,迅速向五氏城移动。 沙邑与五氏相距六七十里,这些前去抢粮的百姓去时都在跑,返程之后已经到了次日凌晨。 五氏城四门紧闭不让进入,百姓们在城下高声抗议,五氏城下人声鼎沸,怨声载道。 其中也有守军的亲戚朋友,他们在城下高声呼唤,希望放他们入城,也好倒下袋中之粮,连夜再去领第二袋。 五氏的官员和守将不知道沙邑究竟发生了什么,派人用箩筐吊了几名百姓上城,进行严格盘查。 当他们看到真真切切的粮食,又听闻南宫校尉的大名时,方才相信沙邑放粮真有其事,还是南宫这个混蛋搞得这么大动静。 五氏城的几名统治者私下一合计,觉得很大可能是南宫校尉西征上党,未得赏赐,发生兵变。 这样一来,反而没什么可怕的了,毕竟南宫就几百人马,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只要不是外敌入侵,人民内部矛盾嘛,很好解决。 甚至守将心中还有些窃喜,让南宫这么闹一闹,弟兄们的待遇还能再提高一些。闹吧,闹吧,闹得再大些才好。 五氏大夫却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问题,他觉得沙邑乃粮仓重地,库粮乃国家物资,不可散失。 将这些领到粮的百姓全数放入城中,也算是藏粮于民了。待时局平稳之后,再来一次横征暴敛,五氏城的粮草可就丰盈啦! 这些贱民,就当是替五氏城收集军粮的免费民夫了,而且效率还出奇地高! 达成这样的共识,五氏城的军政领导立即下令,开四门,放百姓回家!放粮食进城! 五氏城的百姓在一声声欢呼声中,纷纷返回家中将口袋清空,然后又召唤更多的百姓,呼啦啦出城而去,继续向沙邑狂奔而去。 而五氏城的统治者们,一边向邯郸回报南宫作乱的消息,一边也进行了一次颇为神秘的行动。 他们派出一队三百人的队伍,乔装成百姓,混向沙邑城而去。一方面打探消息;另一方面他们也准备了口袋,不过不是盯着粮食,而是盯准了沙邑的府库,那可是钱袋子! 既然沙邑已经发生内乱了,如果能把钱袋子抢到手,既是大功一件,还可借内乱之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去抢钱袋子,必须是忠诚而精锐的部队,所以这三百人都原是五氏城中的主力军。 殊不知,这样一来,五氏城中的防守力量就卸去了三分之一。如果从战斗力上讲,削弱了一半还不止。 自此,五氏城前的官道上人流不息,接踵联袂,只要是背着口袋的百姓,都被守城官军痛快放行,毕竟这些人都是便宜脚力嘛! 守城的赵军官兵则像吃瓜群众一般,或坐或倚,一边望着百姓运粮,一边窃窃私语,时不时称赞一句:“ 以前只认为南宫就是一张臭嘴而已,没想到这小子是真有种!” 就在不经意间,赵军士卒瞄见一队破衣烂衫的百姓背着口袋走上了城墙,径向守军方向走来。 “喂!竖子,城防重地,来此何干?” “嘿嘿嘿,军爷,小人等在沙邑淘到了好东西,不敢私自享用,特来奉上。” 赵军什长倒提着宝剑,大大咧咧地道:“什么狗屁好东西,拿来老子瞧瞧。” “好好好好,军爷……请看!” “哗!”赵军什长只觉得眼前一片白雾,瞬间双眼钻心地疼痛,他大叫一声,扔掉了定剑,捂住双眼痛苦地倒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哀嚎。 其余几个百姓装扮的人,索性将口袋倒提了起来,向着赵军扎堆方向抛洒而去,数蓬生石灰轰然而至,将赵军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白雾之中。 斗孟雄左手捂住口鼻,身形迅速后撤数步,右手向旁边一伸,不紧不慢地说:“抄家伙!” 第1091章 公子成 赵都,邯郸。 赵侯种闻听沙邑出事的消息,一头雾水。因为消息闭塞,五氏方面初次军报,只言沙邑异动,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继报很快来到,详细说明了沙邑城中这支军队,打着赵军的旗号,而且南宫校尉出现在了放粮现场,初步判断,南宫校尉军中作乱。 赵侯种的弟弟公子成,与相国太戊午一向不和,闻听此言,立即阴阳怪气地太戊午道: “赏罚不明,旷职偾事,军中哗变,相国宁不自责乎?” 相国太戊午老成持重,面对公子成的攻不卑不亢,他拱手向赵侯道: “臣惶恐。太行剿匪以来,臣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南宫校尉战酣之时未有异动,今凯旋而归却作乱于沙邑,殊为奇怪。” 公子成继续揶揄:“可能相国馈饷给得有点多了,南宫校尉吃饱了撑得慌,少不得在沙邑活动活动身手。” 赵侯种打断了两人的互相攻诘:“相国,南宫统领军马几何?” 太戊午道:“南宫所部,有强卒一千一百二十五人,此次上党战事已了,命驻守当地五百人观察形势,回师应该在六百……” 话音未落,公子成打断了他:“相国不知兵事,就不要发此欺君之言!” 他转过头向赵侯施礼道:“君上,我军每战英勇,杀乱搏命,战罢之后,难有全数凯旋之师。以臣之经验来看,南宫所部十能存之六七,已属不易。此次回师人数,当不超五百。” 太戊午转身向公子成拱手作揖:“公子所言极是,若论知兵,不仅臣自愧不如,恐怕举国之中,也无几人出公子之右者。” 公子成冷哼一声,对太戊午的认输之举很是得意,今天又让老贼吃瘪了,爽! 太戊午继续对赵侯道:“君上,诚如成公子所言,南宫异动人数不多,虽有异动,影响不大。不如派人宣抚,先平息此事。” 公子成又慷慨激昂地插嘴道:“君上,人数虽少,事却非小。必派人详究原委,细究秋毫,举一隅而反三隅,先闻一而知十,举国驻军,彻底排查,严防死守类似事件发生,方为上策。” 公子成这样说有他自己的目的。赵侯种在继位之初,另一位公子赵胜(非平原君)与之争位,闹得不可开交。 在平定了公子胜之后,赵侯对赵国的大大小小的公子们十分防备,特别是自己这个“知兵”的弟弟公子成,赵侯更是严防死守,不让他参与任何军中事务,只让他做一个斗鸡走狗的快乐贵族。 这次军中哗变,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公子成明面是在攻击相国太戊午,暗地里却是在为自己重回军中造势。 既然是人民内部矛盾,赵侯就略略放了点心。一方面赵军异动人数不多,不难解决;另一方面过去军中曾因各种原因出现过类似情况,派人宣抚之后,基本就平息了。 赵侯基本上同意太戊午的建议,决定派一位大夫级别的人物前去宣抚,在平息内乱之后,再悄悄地做掉南宫这个刺头。 以往都是这么操作的,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君上不可!”公子成一见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急忙出言制止:“南宫之乱看似偶然,实乃军中积弊已久,若派一大夫前往,不但不能使乱兵安息,反而会激怒南宫,引出更大事端。” 赵侯种不解地问道:“何以至此?” 公子成道:“南宫以五百之众,祸乱沙邑,何也?为引君上瞩目耳。君上以大夫往之,南宫必生不被重视之心,很可能继续作乱,引起更大混乱。此举得不偿失啊!” 赵侯种皱着眉头道:“如之奈何?” 公子成:“臣弟以为,杀鸡当用牛刀,平乱还需相国。请相国亲自西行沙邑,必能使南宫出城十里而跪伏,还可使举国之军皆闻相国之贤德,闻君上之爱兵,故后患遂止,再无反复。” 公子成这是以退为进,他举荐太戊午亲自前往沙邑,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不要说区区几百人的小动乱,就是再大点也不应使一国之相亲自出面去解决。 他这样做的目的有二: 如果太戊午不去,那么“牛刀杀鸡”之重任,就当仁不让地落到他的肩上,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军中,还可通过处理南宫之事,重拾军中威望。 不排除搞点大动作,以叛乱扩大为由,控制前军,见机行事。 如果太戊午真去了,那就阴谋派出死士,趁混乱做掉太戊午,再嫁祸于叛军,然后自己激愤填膺地请求出兵镇压,再回军中。 太戊午也是老人精了,他非常清楚公子成这点把戏,但不方便反驳,他决心将这个球踢给赵侯,让赵种自己来做出决定。 太戊午施礼道:“君上,臣老迈昏聩,也无治军之能,故不堪宣抚大任。臣举荐成公子亲自前往沙邑一行,公子抵达沙邑之时,便是涣然冰释之时,从此军中必无事矣!” 公子成尽管心中窃喜,但还是面露不悦之色:“相国欲诿过于人哉?” 太戊午皮笑肉不笑地道:“非也,非也,实是用人唯才耳!” 赵侯种急欲解决前线危机,烦透了两人斗来斗去,于是挥挥手道:“吾弟就辛苦一趟吧!” 公子成心里乐开了花,但表面上却一脸凝重,他双手高举,庄重地一揖到地:“臣,万死不辞!” 经过君臣协商,公子成率领一千亲军,挺进沙邑,带着赵侯的宣抚令以及犒赏物资,准备前去会一会南宫校尉。 公子成从邯郸出发的时候,带佗、斗孟雄已经成功控制了五氏城。 斗孟雄率领假扮成百姓的先锋军,迅速控制了五氏城四门,然后大队人马呼啦啦杀入城中。 因为都是举着赵军的旗号,急于抢粮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五氏城很快落入了太行军手中。 带佗命人给南宫送信:“行了,粮放得差不多了,歇歇吧!” 第1092章 误会误会 沙邑、五氏两城俱下,已经达到了带佗的战略目的。特别是从五氏城开始,就进入了平原地带,杀向邯郸就是水到渠成了。 带佗、斗孟雄命全军稍作休整,同时下令壶口关中的守军撤回太行山中基地,然后率领全军杀向邯郸方向。 但此次行军目标并不是要夺取邯郸,而是打草惊蛇。到了这个阶段,就需要大张旗鼓,吸引敌人,占据战略主动,牵着敌人的牛鼻子转圈圈,为太行山中的赤八乌所部减轻压力。 好巧不巧,带佗撒出去的斥候正好侦测到了公子成大摇大摆地往五氏前来。 带佗立即下令,利用为数不多的小丘陵和庄稼植被,就在官道两旁,明目张胆地设伏。 公子成虽然只有领军一千的限度,但他认为此举象征意义非常重要。这是他多年以后,重回军中的具体体现,传将出去,各级臣僚、军中旧部都会有所心动。 所以挑选军队的时候,公子成并不是挑选那些身经百战的悍卒,而是尽选身材高大、长相英俊、姿貌威容之徒。 在天气闷热的情况下,要求全军顶盔贯甲、披挂整齐,高牙大纛,旌旗招展,硬生生将一次率军宣抚,搞成了仪仗队大流行。 众军苦不堪言,士气低落,神情萎靡、耷拉着脸,毫无防备地进入了太行军的伏击圈。 “杀!” 随着带佗一声高喊,无数锋利无比的箭矢冲天而起,闪着寒光,带着呼啸,如蝗如雨、雷霆万钧般地扑向公子成的仪仗队。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设伏,猝不及防的赵军仪仗队刹时被放倒了一半。这些没打过仗、没见过血的邯郸美男子们,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抱头鼠窜,置主将公子成于不顾。 倒是公子成的几名贴身侍卫忠心护主,在箭矢破空之声响起之时,迅速将公子成拖下车来、压在身下。 侍卫被乱箭扎成了刺猬,但公子成却侥幸活了下来。 一支雕翎箭擦着他的头皮,将他今天早上修整得油光水滑的发髻披散开来,重重地钉在他的眼前。 一丝血水渗了下来,公子成透过一片血红,看到箭矢上面的赵军标志。于是他判定,这还是哗变的军士,正是他要宣抚的对象。 公子成身上压着三五具侍卫的尸体,人死之后,变得特别沉重。他试了几次想要翻身起来,但都没有成功。 于是他扯着破锣嗓子干吼起来:“误会,误会!诸位同袍,自己人呐!” 但,此刻喧嚣的战场,喊杀声与惨叫声汇成一片,已经没有人能听得清他的声音。 斗孟雄陌刀一闪,几乎是从小土丘后面飞了出来,如同一尊天神一般落在赵军丛中,切瓜砍菜般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太行军从两侧狂飙而起,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向赵军。 下山以来连打数仗,一仗比一仗打得漂亮,一仗比一仗打得过瘾,将大伙儿前段时间被庞涓围追堵截的郁闷一扫而空,士气空前高涨。 本来就有人数优势,再加上高涨的军气,将这场伏击战打得酣畅淋漓、气势如虹。 部分赵军只眼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扔掉兵器盔甲,撒丫子就跑。在广袤的平原之上,顿时跑得四分五裂。 斗孟雄作势欲追,被带佗叫住了,此战的目的就是要打草惊蛇、牵制赵军,让这些家伙回去报信,也是计划之中的环节。 带佗远远地就听见了有人在大喊“误会”,他大步走上前去,在死人堆里将一脸污血的公子成像拎小鸡似的提溜了起来。 “误会误会,吾乃国君之弟,公子成是也,特来宣抚诸位同袍……” 话说到这里,公子成抹了一把眼睑上渗下来的血水,望着面前铁塔似的带佗,愣住了。 在公子成的印象中,赵军没有这样的人物,顿时觉得心往下一沉。 带佗揪着公子成的衣带往上一提,将他提到自己的眼睛水平位置:“公子成是吧?正好,我等欲在赵国一游,公子就为我等带路吧。” 说毕,将公子成扔到地上:“来人,绑了!” 公子成急切地道:“慢慢慢,壮士何来?因何伐我赵国?” 带佗道:“老子就是尔等口中的太行巨盗!” 公子成彻底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太行巨盗会出现在赵国腹地,离邯郸不远的地方,这也太大胆了。 前些日子还收到上党捷报,以庞涓为将的三晋联军,将太行群盗打得溃不成军,大捷而还。 上党是大捷了,人家跑到邯郸来了! 公子成强自镇定了一下:“壮士,此地乃赵国腹地,周边有我精锐十万,壮士在山中或可转圜有余,在此平野,如何脱身?” 带佗蹲了下来:“正想请教公子。” 公子成道:“壮士世之豪杰,岂肯荒废山野?不如归义赵国,本公子愿在赵侯面前保举壮士,必使壮士一身本领,找到用武之地。” 带佗摇了摇脑袋:“不好不好,还是山中快活。” 公子成道:“此次壮士虽然侥幸获胜,但赵军必然闻风而动,以壮士这点军马,如何能胜?三思啊!壮士!” 带佗嘿嘿笑道:“这不是还有公子嘛!有公子这张尊颜在前,不仅赵国畅行无阻,估计诸侯都得给点面子吧。” 公子成面如死灰,看来自己的劝慰不但不起效果,而且还要被人家当枪使了。 带佗一声令下,立即命人将公子成挟制了,将宣抚所用的犒赏之品全部取了,太行军呼啦啦迅速撤离了战场。 此时带佗撒向南北两个方向的斥候相继带回消息,向北要穿越赵国很大一片国土,距离较远,最终计划在井陉附近进入中山国境内。 目前北面赵军无异动,有公子成这个带路党,估计穿插行动会有奇效。 向南,是赵国的南长城,这条长城依托漳水、滏水之险,主要目的是防范魏国的。魏国两次进攻邯郸,令赵国十分头疼,故筑此城以拒之。 向北的好处是,可以在赵国境内大肆破坏一番,增加此次穿插的作战效果; 向南的好处是距离短,越过赵长城之后,很快就会摆脱赵军的纠缠,进入卫国境内。 带佗与斗孟雄起初的意向都是向北,尽可能多地破坏赵国腹地,造成较大影响,牵制大批赵军。 但南方斥候带来了重要消息,让太行军改变了行程,准备向南行军。 第1092章 庞贼野心 南部斥候带回来三个消息。 一是在路上,途经唐社情报点时,唐社传话给带佗,奉汉王之命运送来一批武器,包括太行军紧缺的猛火油、铜葫芦等,现位于某处,静待太行军前去“打劫”。 二是二是赵国和小卫国又在前线发生了摩擦,双方在淇水岸边大打出手。 三是墨家也传来情报,负责与孙膑单线联络的墨侠传来消息,要求太行军走南线路线,届时孙膑将会暗中配合。 带佗与斗孟兄一合计,决定走南下路线。一方面可以顺利得到唐社运输过来的补给,进一步巩固战斗力;另一方面可以给赵卫双方递刀拱火,让双方打得更激烈一些。 主意一定,众军迅速南下。众人先是在约好的地点,将唐社的商队给洗劫一空; 然后又举着公子成这张英俊面孔,一路上招摇撞骗,狐假虎威,径自向赵长城挺进。 最神奇的是,南宫校尉还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带佗也不藏私,从公子成用来宣抚的物资中取出部分,大方地赏给了南宫,以嘉奖他的忠心。 当然,这本来就该是他的东西。 再说赵国方面,闻听公子成被俘,神秘的太行巨盗突然出现在邯郸附近,国都震恐,满朝皆惊。 国相太戊午内心窃喜,公子成这个骚包终于得到报应了;但表面表现得相当镇静,他连续下令,迅速组织起围剿军队,杀奔五氏,要求务必截住太行巨盗的兵锋,不得威胁到邯郸的安全。 公子成在赵长城前一露脸,守关将士立即屁颠屁颠地迎将上来,然后带佗不刻吹灰之力轻取赵长城,率领一众人等呼啦啦地越城而过,进入卫国境内。 守护长城的赵军,被带佗假传公子成之令,全数被裹挟着进入了卫境,美其名曰:伐卫! 进入卫国境内,带佗先是找来当地野老,以太行巨盗的身份告诉他们,赵长城此刻防守空虚,命其速报卫国高层。并且再三强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另一方面,又率众军直扑赵、卫两军发生摩擦的淇水,打着赵军的旗号,对着卫军阵内就是一阵猛冲猛打,迅速攻克了卫国两座小城镇。 前线的赵军都蒙了,这种边界摩擦每年都要发生数十起,但如此大手笔的攻城掠地,上峰没有命令啊。 带佗以公子成的名义下令,赵侯已经下定决心伐卫,命令赵军继续向卫国腹地推进。 带佗引领大家,实施“跳蛙战术”,隔一座城、攻一座城,如此一来,行军速度相当的快,小卫国本来就军备松弛,哪经得起如此折腾,很多小城不是弃城而走,就是望风而降,很快攻到了朝歌城下。 另一方面,小卫国前线守军接到野老报告,又听闻自己的同袍在别处受到赵国人欺负,守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进攻赵长城,结果不废吹灰之力就给占领了数十公里,控制了赵长城的几道重要关口。 邯郸方面震怒不已,这些年来,小卫国虽然仗着魏老大的势,在边境上小打小闹,但一般下场就是被赵国收拾。悍然攻入赵长城内,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要说小卫国自己有这个胆,赵侯种坚决不信,他断定背后肯定是魏侯在搞鬼。魏国亡赵之心不死,前脚刚在上党联合剿匪,转眼就在卫国前线使绊子!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小卫国方面也搞懵了,以往赵军也就是在边界上夺个城赵军这么来势汹汹,咄咄逼人,这是要灭国的节奏啊。快快快,呼叫魏老大,呼叫魏老大! 魏侯闻听赵国又欺负自己的小弟,大为光火。兵贵神速,命令国尉、大梁守孙膑就近出兵,支援小卫国,坚决抵抗赵国的无耻侵略行为。 孙膑迅速挥军渡过大河,杀入卫国境内;另一方面,赵国也派重兵南下,猛攻失守的赵长城,同时分兵支援朝歌赵军。 一时间,战火在赵、魏、卫三国边界熊熊燃起,打成了一锅粥。 公子成躺在自己的帐中,唉声叹气,忧心忡忡。本来计划得好好的“重回军中、再拾声望”之路,结果风光不过三秒,变成了阶下囚。 还被太行巨盗打着自己的名义,干了这么多出格的事,这次就算不死在敌人手里,也要死在自己的诸侯哥哥手里。 这时,他隐约听到帐外有人说话。 “这次多亏了庞将军仁义,否则我等葬身太行久矣,哪有今日之风光?” “对对对,故我等要以庞将军马首是瞻,做好策应。” “兄长,弟有些搞不懂,庞将军既然已许我等降魏,为何不让我等归入建制,而是深入赵地呢?” “哈哈哈,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只能说,庞将军志向高远,志向高远呐……” …… 公子成听得心惊肉跳,一切的迷团和不解,在一瞬间豁然开朗! 不用多想,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庞涓利用担任三晋联军统帅的机会,名为剿匪,实为通匪。 他清楚赵国的军力布防,故意放巨盗下山,夺壶关、战滏口,沙邑放粮、五氏设伏,导致本公子被俘。 然后又南下挑起赵、卫之争,为魏国插手提供重要的战机,使魏国又一次找到了进攻邯郸的借口。 这些人庞涓不让他们归入魏军建制,下一步仍然要归入山林活动,这样就可以撇清关系,将自己洗白。 此贼真好算计啊!妥妥的野心家! 更重要的是,公子成通过这一番分析,还看到了庞涓的野心,他保留这一支军队不归建制,是有不臣之心,并不是诿过于人那么简单!这对魏侯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突然军中大乱,杀声四起,火光冲天。负责看守公子成的两人出帐查看,也一去不回。 公子成吓得捂着耳朵,蜷缩在帐蓬一角,浑身不住地筛糠。 俄顷,杀声渐弱,呼喝之声渐行渐远。 这时一片凌乱的脚步杂沓而来,帐篷帘被一下子拉起,一篷火光照耀进来,一堆人挤了进来。 “成公子何在?” 公子成连眼都不敢睁,战战兢兢地道:“赵成……在此!” 一双大手迅速将公子成扶起,公子成眯开眼睛,看到一位青年将领,一身戎装,通体儒雅,满面寒霜,不怒自威。 “成公子,焉何率兵伐卫?” “尊驾……如何称呼?恕我眼拙!” “魏侯驾前,国尉,大梁守,孙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