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饼》 第1章 卖饼 作者:一刀绣春内容简介:我原是那金尊玉贵世子爷。因为他,我成了街头巷口卖饼郎。六年后的雨夜,他带着个孩子敲开我的门。街坊都说,我捡了个落魄的大美人当婆娘。只有我知道,他是我的血海深仇,也是我的刻骨温柔。【cp:萧宁(谢筠意)x沈云阶,1.作者说能生就能生的生子文。2.狗血。】第1章 傍晚时候起了妖风,天就压在屋檐黑瓦尖儿上,掀得巷口酒旗呼啦作响。不一会儿,街头巷口便没了行人。萧宁早早将三尺宽的小摊子收回巴掌大的屋里,掂了掂腰间挂着的酒葫芦,琢磨着还够上一顿,便也放心地关了门。天黑下来,大雨倾盆,穿堂风呜咽如鬼哭。三更时,叩门声混在雨声中,一下接一下,缓缓地,踌躇着。萧宁皱起眉,有些不耐烦从桌子上爬起来,碰倒了空空的酒葫芦,含糊问道:“谁?”门外声音被雨声遮得不真切,隐约听出俩字:“买饼。”萧宁冷冷道:“没了,卖光了。”门外沉默一瞬,道:“开花馒头有吗?”萧宁心头起了几分异样,醉意散去,勉强道:“要什么样的?”“不焦不糊不生。”门闩一点点抽开,“开花馒头”的生意总是在夜里。六年前,他成了“萧门鬼手”的传人,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亡命徒、断情客、未亡人,总会有人来寻他,改头换面,趁夜来,趁夜去。只是从未有过像今夜这样令他心神不宁,仿佛打开门,将会面对的是比这雷霆雨夜更惊心的人。门闩到底还是抽去,随着门一点点推开,门外人缓缓出现在萧宁眼前。黑骨伞檐落雨如注,一道闪电照亮深巷,伞下人如画眉眼被映得惨白,雨水打湿他的衣角和发梢,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暮檐凉薄,清风动竹,故人来邈。风动,伞动,伞下人薄唇微颤,低声道:“少爷……”雷声轰鸣,炸在萧宁心头。黑伞落地,打着旋儿在水洼里,伞下人被拽进屋里,门猛地关上。桌上烛火狠狠摇曳了几下,稳住了豆大的火苗。萧宁掐住了那人纤细苍白的脖子,和了血般的从牙关挤出几个字:“沈云阶……”稠黑的长睫遮住沈云阶眼底的痛楚,他身后抵着冷硬的门板,耳边是咯吱的骨响,窒息感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他并未挣扎,任命般地扬起雪白的颈,等他的少爷放手或是扼断它。一道小影子从沈云阶腿边氅衣里钻出来,直直扑向萧宁。腿上传来尖锐的细痛,萧宁皱眉,下意识抬腿甩开扒在自己膝头的小东西。小东西被踹开,摔在桌腿旁,发出一声闷响。沈云阶双眸大睁,握住萧宁的手腕挣扎起来,喉间嘶声道:“小沅……咳……”被撞懵了的小东西捂着小脑袋费力地站起来,猫儿似的呜咽着喊:“爹爹……”萧宁指尖顿住,缓缓松开手。沈云阶剧烈咳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落下,他弯腰大喘几下,一把将那往他怀里钻的小东西紧紧抱住。借着昏暗的烛火,萧宁看清了沈云阶怀里那个趴他腿上咬的小东西。五六岁大的孩子,一双乌黝黝的眸子里噙着泪,分明是摔疼了,却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满脸戒备地瞪着萧宁。沈云阶脸色苍白,眼尾通红,声音嘶哑道:“少爷……这个孩子……”萧宁笑了,似是看到了世间罕见的谬事,笑得一张冷峻的面孔都微微扭曲起来,半晌他才直起腰,尽是嘲弄道:“沈云阶,为我生孩子,你也配?”第2章 永安十三年,谢筠意喜欢沈云阶这事儿,整个金陵城人都知道。武靖王谢家这位小世子生来就是高门贵胄,得那万千宠爱于一身。父亲是掌权的王爷,母亲是真阳长公主,他又是家中独子。这等身家想在金陵找个门当户对的都不容易。可那年寒冬,十四岁的谢筠意从街头买回了卖身葬父的沈云阶,自那之后,他满心满眼里也只有沈云阶一个。少年心动,情窦初开,包下金陵碧水湖上所有的游船,摆个心来向沈云阶示爱的憨事,可没少干。否则也不会闹得满城皆知,闲人茶余饭后说起沈云阶,只道是姿容秾丽绝伦,将武靖王家的世子爷迷得七荤八素。只有谢筠意知道,他的阿云是何等光风霁月,清雅温和。谢世子用了七年,换沈云阶一个点头。又同家里闹了许久,铁了心要娶身边人。他使了千百种法子,终于得了武靖王眼不见心不烦的默许。年少不知愁滋味,独独心动了这么一回。红绸金铃绕了半个王府,明天就是武靖王家世子爷大喜的日子。夜幕深深,竹影摇曳。阁楼里,沈云阶空对烛灯而坐,指尖捏着张一指宽的笺条。火引上纸,一缕青烟升起,纸上‘酉时三刻’几个墨字一点点化作飞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沈云阶眸色一沉,吹散掌心飞灰,转过身去,却见小窗被人悄悄推开,从往外面探出个脑袋瓜。“少爷。”沈云阶心头一颤,匆忙起身。“嘘……”谢筠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托腮笑着道:“阿云,我想你了。”沈云阶凑近便闻到他一身酒气:“少爷不走门进来,扒窗户干什么?”“阿云,我就是来看看你。”谢筠意天生一张嫩生生的娃娃脸,分明已是弱冠之年,却还一团孩子气,笑起来双眸弯如新月,酒意微醺下脸颊绯红,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沈云阶眸色软和下来,伸手轻轻握住谢筠意手腕:“夜里凉,少爷还是进来吧。”谢筠意顺势翻过窗子,刚一站稳就伸手将沈云阶圈在怀里,小狗似的乱蹭一气,哼哼唧唧道:“阿云阿云,对不起……爹娘他们不准我大宴宾客,但是你放心,三书六礼该给你的我一样都不会少,你就是我要明媒正娶的人,谁都拦不了。”“少爷……”沈云阶鼻端酸涩,还未说话就被谢筠意掩住唇。“不要叫我少爷了。”谢筠意小声乞求道:“像我娘亲一样唤我阿宁,我不要再和你做主仆,过了明天,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说着,他又笑起来,害羞地将脸埋进沈云阶柔软的发丝间,喃喃道:“阿云,我真高兴。”沈云阶沉默不言,方才落了灰烬的掌心忽然灼痛起来。 第3章 江岭心松开指尖,阖眸哼唱方才那出戏,婉转惆怅,断断续续:“酒入愁肠人已醉,平白诓架为何情……为何情……”沈云阶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攥住,脸色苍白。清脆的声响落在沈云阶耳边,一柄冰冷精致的匕首扔在他面前。“去吧,这戏也该落场了。”沈云阶指尖微颤,到底还是捡起面前的匕首,从江岭心手中接过诏狱的玄武牌……第5章 关押在诏狱的无一不是曾位高权重之人,由陛下亲审定罪,入了生死门,便再无翻身之地。诏狱阴寒森冷,不见天地,淡淡的血腥气融了每一口吐息间,没有人在此间挣扎谩骂,有的只是一片死寂。沈云阶腰悬天衣令,一路走到诏狱尽头。看守的狱卒低头行了礼,开了三道锁,将他带进一间牢狱后,便无声离去。阴暗的牢狱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手臂粗的铁锁扣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他抱着膝头一动不动,身上那件火红的喜袍上满是污黑,头发散乱成缕,遮住他的眉眼。那本该是整个金陵活得最快意潇洒的小世子,出身高门,受尽宠爱,跳脱飞扬。他喜穿箭袖红袍,锦衣出水,玉带当风,张扬又夺目。只是如今,一切皆是天翻地覆。沈云阶走到谢筠意面前,缓缓跪下,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少爷,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油酥饼。”沈云阶轻轻抚开谢筠意眼前的乱发,捧起他消瘦苍白的脸。谢筠意目光怔滞,半晌才落在沈云阶身上,锁链沉闷的响声骤然而起,他抓住了沈云阶的手,哽咽道:“阿云……我爹没有谋逆!他没有!”沈云阶平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少爷,王爷结党营私,铁证如山,已经认罪了。”谢筠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喃喃自语道:“不会,你骗我……你在骗我……”沈云阶心口闷痛,却道:“王爷是陛下亲自定的罪,这个诏狱王爷怕是走不出去了,至于长公主殿下,陛下念及姐弟情分,已经将殿下送至清安寺静修。所涉皇室及官员,已尽数伏诛。”谢筠意的手缓缓从沈云阶手背上滑落,失了神智般怔着。沈云阶叹息,从食屉里盛了一碗肉粥,小心放在唇边吹凉,喂到谢筠意嘴边:“少爷,吃点东西,您要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肉粥入了唇,又从嘴角落下,谢筠意双眸通红,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沈云阶用帕子将谢筠意唇角擦净,垂眸道:“天衣府,沈观。”“那年……”谢筠意蜷作一团,似哭非哭:“你说你爹死了,只剩下你一人,便不再有家了……”“对不起。”沈云阶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着,指甲掐进肉里不觉疼,心口却愈发闷痛难忍:“我骗了你,我奉师尊之命进了王府,谋你信任,方便查案罢了。”谢筠意脸上湿凉,半晌才低声癫笑起来:“骗我……这些年……”沈云阶指尖抚过谢筠意脸上泪痕:“这些年,我从未爱过你。”眼前清润如玉的人,却最是杀人不见血,谢筠意痴笑良久,死心地闭上眼:“沈云阶,我恨你。”沈云阶看着满食盒未动一筷的吃食,只从最下面取出一只酒壶,捏着谢筠意的下巴灌了半盏,方道:“也好,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你这辈子爱也是我,恨也是我。”谢筠意被烈酒呛得低咳,还未抬眸,就觉胸口一凉,一柄华美的匕首正插心口处。他张嘴,血从口中涌出,眼前视线渐渐模糊,恍惚又是那年金陵初雪,他看着跪在地上插标卖首的少年,惊为天人。“你跟我走吧。”裹着火红狐裘的小世子拉起少年冰冷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云阶……”少年清丽的眉眼低垂,小世子的掌心灼热胜火。“月地云阶?”小世子笑了,拉着他的手,得意道:“这个我知道。月地云阶,何日重携手。心坚否,齐眉相守。愿得从今后……”愿得从今后。沈云阶抱着谢筠意,直到怀中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吻过谢筠意眉心,悄然落泪。他亲手杀了,他的此生挚爱。诏狱铁牢大开,沈云阶一步步走出长长的石阶,他的师尊在石阶的尽头等他。心口的闷痛到达了临界点,沈云阶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又被江岭心稳稳扶住。“观儿,我们回家吧。”爱恨成空,一笔勾销。两列天衣府侍卫齐齐跪下:“恭迎少府主回府——”第6章 暴雨如瀑,倾注天地,夜幕里沈云阶身披蓑衣,斗笠遮住他大半面孔,他的面前是一辆马车,驾车的是江湖上最神出鬼没的游医天南星。“可以啊你,下手够狠的。若刀锋再偏一寸,你家小少爷这条命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天南星熄了马车上的风灯,雨夜更深。沈云阶目光始终落在天南星身后的车厢上,声音沙哑无力:“师尊岂是那般好骗的,多谢你的断息丹。”先有断息丹暂时停了谢筠意的生命迹象,那柄匕首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天南星摆手道:“你我相识多年,何必言谢。且放心吧,我会帮你把他安置妥善。”沈云阶折身长揖,低声道:“多谢。”“你……”天南星叹息,“待他醒了,可要我替你解释一二?”“不必,爱不得恨不得,徒增愁苦罢了。”沈云阶看向天南星身后马车,目光温柔:“就让他恨我也好。”“随你了。”天南星扬鞭驱车,“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待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天南星没想到,再相见时竟是这番光景。那是他大半年后重回金陵,收到了沈云阶的飞鸽传书约他郊外一处庄园相见。庄园不小,人却少得很,零星几个下人,个个看着木讷寡言,一副不太机灵的样子。为他引路的仆人是个哑巴,到了一处偏院后比划着示意他自己进去。沈云阶在院子一边煮茶,一边等他。夕阳余晖落在沈云阶身上,半年不见,竟又清瘦许多。天南星盯着他看了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过来,站那干什么?”沈云阶无奈笑了笑,只手撑腰坐直了身子给他倒茶。这般一扶腰身,天南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友腹部浑圆高隆。“你何时成亲了?”天南星大惊问道。沈云阶垂眸,长睫映出小片阴影,许久才低声道:“我没有。”天南星脸色微变,半晌才压低声音道:“难道是……你疯了么,若是叫人知道……” 第5章 沈云阶小心接过孩子,指尖都在打颤,面上分毫不显,从容道:“倒是乖巧可爱,这孩子叫什么?”哑巴男人摆着手比划,女人这才赶紧低头道:“孩子还小,没个名字。”沈云阶伸出指尖,点了点孩子的眉心,轻笑道:“沅有芷兮澧有兰……不如,就取一‘沅’字,可好?”女人赶紧应下:“官爷取的,自然是好的。”“小沅……”沈云阶摸了摸孩子嫩生生的小脸,掩住眼底的疼惜。两年后,沈云阶再次见到了他的小沅。小沅长大了,已经能穿着开裆裤拿小铲子在院子里拍蚂蚁了。他没敢进那农庄,就远远看了一眼。小沅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沈云阶接到消息的时候,连夜出城去,幸好当时天南星来金陵看他。有天南星在,小沅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沈云阶双眼通红的在小沅床前坐了一宿,天亮时匆匆离去。千万般小心,到底还是没能藏住。小沅不见了,哑奴跌跌撞撞地去通知沈云阶,急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比划。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头,沈云阶沉默良久,皱眉道:“哑奴,你赶紧走,小沅的事你不要再管了。离开金陵,走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了。”他把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塞进哑奴的手里,转身去了天衣府。天衣府,凤翎斋里江岭心正在喂小沅吃点心,小沅坐在他膝头,十分乖巧。沈云阶推门进来时,江岭心正温柔地把小沅嘴角的点心屑抹去,听见动静不慌不忙地抬起头,轻笑道:“小沅,看,你爹爹回来了。”沈云阶直直跪**去,苦声道:“师尊……”江岭心开门唤婢女来将小沅抱下去睡觉,待小沅离开后,方招手道:“观儿,过来。”沈云阶膝行几步到江岭心面前,被江岭心抬手捏住下巴,抬起脸来。“糊涂。”江岭心叹息道:“何等糊涂啊!”“师尊,弟子知错,可小沅无辜……”江岭心冷笑一声:“无辜?你珠胎暗结,生下个叛党余孽,是何居心?”沈云阶眼尾泛红,忍着泪道:“弟子对朝廷、对师尊从不敢有二心,小沅可以当个普通的农家子,只求师尊网开一面,留小沅一命,弟子可以发誓这辈子不再见他……”江岭心指尖摩挲着沈云阶脸颊,道:“为师一生孤寂,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儿,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对谢家那个小世子动了情,少年人情难自持, 为师不怪你。可你不能一步错步步错,听师尊的话,你就权当没有过这个孩子。”“师尊!”沈云阶心如刀绞,痛得发颤,“不要……求您不要……”“我的观儿,聪慧过人,进退有度,一直都是为师的骄傲。将来为师死后,天衣府就是你的。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没有?”沈云阶一头重重磕在江岭心面前,求道:“师尊,您放了小沅吧!”江岭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沈云阶,良久长叹一声:“你知道背叛天衣府的下场。”沈云阶抬起头,额上满是血:“只要师尊放小沅一条生路……”江岭心拿起身旁的一只九曲鸳鸯壶,倒了杯酒:“为师给过你机会。”沈云阶伸手从桌上端起酒杯:“弟子此生有负师尊重望,不敢求师尊原谅,只是弟子走后,小沅他……”“依你之言,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小村子,让他一生平安庸碌。”沈云阶笑了,唇角微微抿起,满是温柔之色。只要他的小沅平平安安,他便也心满意足了。鸩酒送到泛白的唇边,辛辣之气萦绕鼻端,江岭心忽然伸手扣住沈云阶的手腕,沉声道:“观儿,饮下此酒,你我的师徒情分便尽了。”“来世再报师尊养育之恩。”沈云阶看着江岭心的手一点点从他腕上松开,鸩酒入喉,竟也回味绵长。不过片刻,一股剧痛从腹中炸开,沈云阶感觉喉中一热,一口血吐了江岭心满膝,雪白华贵的衣料浸了乌黑的血,意识一点点抽离。江岭心垂眸看着他最心爱的徒弟,一口血接一口血的吐在他衣摆之上,最后倒在他膝头,再无声息。“心都走了,我还留你干什么。”江岭心叹息,掌心轻轻抚过沈云阶头顶,就像沈云阶小时候那样,无奈又温柔。※※※※※※※※※※※※※※※※※※※※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九歌·湘夫人》第9章 沈云阶醒来的时候已在金陵千里之外,小沅正坐在他身边歪着脑袋吃手手。驾车的是天衣府的死士,见沈云阶醒了,便停了车,默不作声的将包裹递给了他,道:“府主让我转告公子,公子身上的毒叫枉断肠,将来日渐衰竭,三年毙命,若有悔意,再来金陵见他。”那死士传达完主上之言,便不再多留一刻,把马车留给了沈云阶便走了。沈云阶低咳几声,指尖搭上自己脉搏,便知那番话不假,如今他丹田空竭,内力已丝毫不剩。金陵已远,从此再无天衣府沈观,一条命换三年自由,他心甘情愿。“叔叔……”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拉住沈云阶的衣角,小沅从马车里钻出来,仰着小脸可怜兮兮道:“饿了。”沈云阶眼睛一酸,伸手把孩子紧紧揽入怀里,哽咽道:“小沅,叫我爹爹好不好?”小沅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又温柔的叔叔。在他原来的家里,哑奴没办法和他有太多交流,而哑奴的妻子因为碍于小沅身份,一直以来也未敢教他唤爹娘。“爹爹?”小沅有些新奇地试着叫了一声。沈云阶心头泛暖,红了眼眶笑着将小沅抱得更紧了些:“小沅,爹爹在这。”三个月后,沈云阶带着小沅来到括州永嘉郡,敲开饼铺的门……屋外雨来如决堤,昏暗的烛灯映出萧宁冰冷的面容。五年前,他拜入萧门下,将整张脸腐去重新换了张面孔。曾经的谢筠意天生娃娃脸,笑起来一对酒窝天真又稚嫩。而如今的萧宁,五官锋利阴郁,冰冷又无情。小沅被萧宁提在手里,吓得直发抖,不停地唤爹爹。这孩子模样像极了当年的谢筠意,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萧宁眼底俱是嘲弄之色,俯身贴近沈云阶,薄唇微勾,呵气道:“沈大人,你当年私自放走逆党已是杀头的罪名了,如今又生个余孽做什么?”沈云阶倚在门上费力喘息着,他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孔,心口生疼。当年的谢筠意,已经死在他的刀下。“你是来送死的吗?”萧宁神色冰冷,字字无情。沈云阶有些绝望地闭上眼:“昔年负少爷太多,若这条命能偿还一二,少爷就拿去。”雷鸣过后,屋子里是片刻死寂。半晌,萧宁低声笑起来:“那未免……太便宜沈大人了。”银白色的闪点布满漆黑的夜空,雨越下越大。萧宁一手提着小沅,一手拖着沈云阶上楼,待到了楼上,便将小沅直接关在里间暖阁里,落了锁。 第7章 萧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毫不留情道:“沈云阶,你说这些话的样子,像极了窑子里最下|贱的哥儿。”沈云阶眼中酸涩,沉默不语。萧宁轻轻抚着沈云阶柔软如缎的长发,质问道:“忙前忙后一天,滴水未进,你是不想活了吗?”“少爷,我……”沈云阶还没开口解释,就被萧宁打断。“煮粥去,没点力气怎么挨过这一晚上?明天沈大人要是爬不起来,别怪我将你扔到街上去。”第12章 沈云阶身上裹着萧宁的外衣,里面却是空荡荡的,是萧宁打定主意要他难堪。从他记事起,就一直跟在江岭心身边被当做天衣府的接班人来培养,府里无论谁见了他皆是客客气气唤声公子。后来去了武靖王府,与谢筠意表面主仆,私底下都知道小世子待沈云阶是何等心思,自然也无人轻慢。沈云阶向来温雅端正,萧宁偏要他狼狈不堪。沈云阶没有办法,只能勉强裹着宽大的外衣去煮粥,米粮所剩不多,勉强煮作两碗,稠的捞给萧宁,剩下一碗清汤寡水。“少爷。”沈云阶把粥吹凉,递到萧宁手边。厨房地方很小,就一张干净的凳子,萧宁坐在那,伸手把沈云阶拉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膝头。“天衣府是不要你了?让你跑来这里受罪。”萧宁指尖轻易伸入松松垮垮的外衣下。沈云阶忍着颤抖,将粥喂到萧宁唇边:“我已不是天衣府的人了。”萧宁含住汤匙,咽下温热的粥,漠然道:“天衣府会这么容易放你走?告诉我,你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沈云阶心口一闷,险些端不住碗:“没有,是师尊念旧,放了我。”“沈云阶,你最好不要骗我。”萧宁冷厉道:“倘若我知道你又骗了我,那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看你一眼。”沈云阶怔怔看了萧宁半晌,道:“若我再骗少爷,让我不得善终罢。”萧宁低头,咬在沈云阶光洁修长的颈侧,吐息道:“不要喂我了,自己喝完,别待会儿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在萧宁的监督下,沈云阶勉强吃光了粥,一天的低烧让他没有丝毫胃口。一碗粥下肚,险些全吐出来。天色已晚,萧宁看不到沈云阶惨白的脸色和满头冷汗。他把沈云阶压在厨屋的门上,一手扣住沈云阶双腕拉过头顶。沈云阶昏昏沉沉地将额头抵在门板上,身后的外衣被撩开,萧宁的手握在他腰侧。未曾愈合的伤口被骤然撑开,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沈云阶险些跪倒在地上,又被萧宁一手捞起,紧紧压在门上。“忍着。”萧宁皱起眉头,不明白为什么沈云阶每次都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沈云阶指尖死死抠在门缝里,老旧的门板被撞得吱呀作响,在夜幕里格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萧宁接住缓缓滑**子的沈云阶,将他抱了起来。沈云阶被汗水打湿的发丝粘在苍白的脸上,他脱力地靠在萧宁怀里。萧宁把他抱到院子的水井旁坐着,为他打水擦洗身子。沈云阶疲惫地裹着难以蔽体的衣袍,腰间被握出青紫的指痕。萧宁沾湿了帕子,抬起沈云阶的脸,问道:“心里委屈?”沈云阶摇头。萧宁手中的帕子沿着沈云阶的胸口一路擦向腰腹:“你留在我身边,以后就是这种日子可过。”沈云阶抬眸看着他,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沈云阶咬了咬苍白的下唇,低声劝道:“少爷虽年轻,可纵欲不节亦是伤身……”冰凉的井水就着瓢泼了沈云阶一身,萧宁扔下水瓢,压着火气瞪他:“自己洗。”沈云阶知道自己又惹萧宁生气,也不敢再多言,忍着冷意脱下外衣,弯腰用掌心鞠了一捧水,淅淅沥沥得往身上淋。他就这样在井边坐着,外衣铺在身下,水湿透了苍白的身子,衬得长发浓墨似的沾了半身,片刻间又冷得发抖。“够了。”萧宁一脚踹开了水桶,俯身将人抱起来,往屋子里走去。一墙之外的隔壁小院里,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匐在杂草堆里,赤红的眸子透过巴掌大的狗洞,幽幽得盯着两人的背影……第13章 夜里,萧宁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个火炉子。萧宁睡意登时散了一半,伸手去摸怀里人的额头,掌心下是一片滚烫。“沈云阶?沈云阶,醒醒……”萧宁坐起身来,一声声叫他,而这边沈云阶已经烧糊涂了,毫无反应。萧宁匆匆给他穿上衣裳,拿起披风裹了个严实,抱起人就往外走。街上黑漆漆一片,天上无星无月,唯有野猫藏在暗处角落,偶尔发出尖锐的叫声。“沈云阶,你给我撑着点。”萧宁脚下更快了些,绕了三条胡同,停在一间小屋前。屋外挂了个破旗子,旗上‘妙手回春’几个字经常年风吹日晒脏污不堪。萧宁一脚踹开医馆的门,睡在堂屋的人当即被震醒了,眼瞅着拔腿要跑。“老周,是我。”萧宁叫住他。那人脚下顿住,伸长了脖子瞅了会儿,才一拍脑门:“我当是谁来砸场子了。这大晚上的,咋跑这儿来了?”他说着摸索到桌上的烛灯点亮,这才看见萧宁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腾块儿干净的地方。”老周赶紧把酒罐子往旁边一推,腾了块儿能躺人的地儿。萧宁把怀里的人轻轻放下,拉住老周的袖子道:“快帮我看看他怎么了。”老周把烛灯往床头一搁,掀开披风,看到里面昏迷不醒的人,忍不住咂舌道:“你小子可以啊,我还以为街上的传言是假的。”萧宁握着沈云阶的手腕递到老周手里,催促道:“先别闲扯,看病要紧。”老周号了会儿脉,半晌忍不住皱眉道:“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了?”萧宁心里一沉。老周琢磨了会儿,摇了摇头:“有些不对劲儿,按理说他身子底子该是不错的,又年纪轻轻,可脉象却沉迟虚浮得好似暮霭之年……”萧宁听得心烦意乱:“你就说怎么退热,他总这样烧着也不行。”“噢,就退热啊,那就简单多了。”老周一拍大腿,道:“等会儿给你抓贴药,你回去煎好了给他灌下去,多捂几床被子发发汗,明儿早上就好了。不过我瞧他不止是受了凉,该是身上有什么伤口?”他说着就伸手去掀开沈云阶衣裳,被萧宁一把按住。“别碰他。”萧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老周摊开手:“好好,我不碰,宁小爷您自己看。” 第9章 萧宁道:“你还没给钱。”小翠哇的一声哭出来,把铜板往萧宁手里一丢,擤着鼻子走了。小沅愣愣看着,指着小翠的背影道:“那个姐姐哭了。”“没事,哭会儿就好了。”萧宁把铜钱收进小罐子里递给小沅:“留着,下次买糖葫芦。”小沅开心地捧着小罐子,坐在萧宁身边陪他继续卖烧饼。临近中午沈云阶还未醒,萧宁只得端着药上楼,沈云阶又有些起烧,唇色惨白地瑟缩在被窝里。“阿云。”萧宁把人从床上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沈云阶迷迷糊糊睁开眼,又被屋子里的药味冲得反胃。“喝了药再睡。”萧宁把药吹凉,喂到沈云阶嘴边。沈云阶头晕的厉害,配合着张开嘴咽下浓苦的药汁,一碗药喝完,嘴里忽然被塞了个酸甜的果子。“小沅给你留的。”萧宁把药碗收拾了,把沈云阶重新按回床上:“睡吧。”沈云阶撑着要起身:“少爷,小沅他……”“小沅在楼下,我会看着点儿的,不用你操心。”萧宁背对着沈云阶,又道:“你好歹也是习过武的,身子差成这样,净给人添麻烦。”说完抬脚就走,把门关得震天响。沈云阶扶着昏沉沉的额头,药劲儿上来又睡了过去。萧宁趴在门缝里看了会儿,确定沈云阶又睡下了,这才离开。好在老周给的药还是好用的,傍晚的时候沈云阶已经退了烧,他起床陪萧宁和小沅用了晚饭,给小沅洗了澡,哄着睡着才关上了暖阁的门。萧宁坐在床边等他:“过来,把裤子脱了。”沈云阶脚下一顿,但还是温顺地上了床,解开了衣裳。萧宁把手里的药瓶扔到他怀里:“自己上药。”沈云阶看着手里的药瓶不明所以:“少爷?”萧宁冷眼看他:“哪儿有伤你不知道?”沈云阶抬眸,待明白过来这药需用在哪,不由得耳根发烫,攥着掌心的小瓶子手足无措地看着萧宁。萧宁倚在床头,低声道:“怎么?你醒着还要我帮你?”“不劳烦少爷……”沈云阶拿着药瓶要出去,被萧宁一把攥住手腕拉了回来。沈云阶踉跄着靠在萧宁胸膛上,听到萧宁贴在他耳边道:“就在这儿。”沈云阶垂下稠密的睫毛,打开药瓶,指尖沾了药。他稍稍跪起身来,半晌未动,直到听见萧宁不耐烦地上冷哼,才将指尖伸入|身后之处。药膏冰凉,指尖撑开了伤口,又是一阵密痛。沈云阶咬住下唇,无地自容地低下头,整个人都在打颤。萧宁伸手捏住沈云阶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到沈云阶眼底隐约有泪,萧宁吻住他的唇,轻声道:“不过让你上个药,倒像是在逼你自|渎一样。”沈云阶闭上眼,手腕被萧宁捏住,指尖被推了进去,又缓缓抽出来,重新沾了药膏。萧宁亲吻着他的唇角,道:“这次换两|根手指。 ”……※※※※※※※※※※※※※※※※※※※※算了算了,剩下自己脑补吧第16章 沈云阶这一病,躺了三五天才渐渐好起来,这些日子小沅倒是跟萧宁亲近了不少,每天捧着小罐子在萧宁身边负责数钱。往来的街坊平时没事就爱抻着脑袋往屋里看,想瞅瞅那个传言中模样身段都标致的美人。这几天萧宁是不准沈云阶下楼的,他见不得沈云阶病恹恹的模样。当年他把沈云阶带回王府,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在武院两人往昔形影不离。礼乐射御书数,谢筠意学了多少,沈云阶也跟着学了多少。至于天衣府教了沈云阶什么,萧宁就不得而知了,但能避开王府暗卫找寻线索,沈云阶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深不可测一些。萧宁心道,他又不曾让沈云阶缺衣少食,不过是强迫他行了几回房事,何至于摆出一副快被折磨死了的模样,怕不是存心添堵。萧宁心里气闷,脾气愈发暴躁,做饭砸烂了两口锅。沈云阶只当少爷气他没用,也不愿再躺着养病了。萧宁不喜欢他在摊前露面,他就去后院扫洒收拾,洗衣做饭。到了夜里,主动当着萧宁的面闷不吭声地上药。有时萧宁会让他用口舌来替。没折腾几回,沈云阶嗓子红肿得说不出话来,整日里压低了声音闷咳,原本吃得就少,这下彻底疼得吃不下饭。萧宁郁闷地拉着他去找老周。老周一脸无奈地给沈云阶抓药,扯过萧宁小声劝道:“你就不能对人家好点吗?”萧宁看了眼坐在门口乖乖等他的沈云阶,夕阳的余晖落坐在他脚边,他一身粗布长衣,周身素得寻不见一样值钱佩饰,发间也不过一支木簪。他那样倚着门安静无声,却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他的心上人,同他仇深似海。老周把药秤往萧宁手里一塞,指使道:“甘草在后院晾着,去称二钱。”萧宁又看了眼沈云阶,闷头朝后院去了。屋子里顿时只剩老周和沈云阶两人,老周走到沈云阶面前,低声道:“交个底儿,还剩几年?”沈云阶身子一僵,抬眸看了老周一眼。老周搓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嗤笑道:“你这眼神,要杀人灭口似的。”沈云阶垂眸,将身上杀意收敛,轻声道:“周焰,你好歹是天南星的小师叔,我怎会杀你灭口。”老周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坐在缺了条腿儿的凳子上,晃晃悠悠道:“小星星这也同你说。”沈云阶看向屋外,依旧轻声道:“药王座下关门弟子,被逐出师门后竟也落到这乡野间。”老周笑得打颤:“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刚刚在那傻小子面前还乖得跟只家雀儿似的。”沈云阶叹息一声,低头道:“求您了,别跟少爷说。”美人低声下气的哀求总会令人动容,老周摸着下巴直咂舌:“你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我管不着。可你明知没几个年头好活,还要来招惹他,又是何必?到时候你两眼一闭,身前恩怨一笔勾销,又留他一人。可见他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你却是个心狠的。”沈云阶心头绞痛,脸色又白了一分,他喃喃道:“我又何曾想这样……”“你想怎样?”萧宁臭着脸从后面进来,把手里的药秤往桌上一扔。沈云阶噤声了。老周起身把药包好,递给萧宁:“走走走,秤都快给我砸烂了。”萧宁冷哼一声,一手提着药,一手拉着沈云阶往外走。沈云阶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又一头栽在萧宁身上。 第11章 萧宁将沈云阶从背后拖出来,手指大门:“滚。”就这样,沈云阶被萧宁关门外坐了半宿,静思己过。第19章 临近天亮,萧宁把靠在门上睡着的沈云阶抱回床上时,才发现他雪白的亵裤上落了些许猩红。萧宁以为自己又将人弄伤了,他不知道旁人是如何做夫妻的,这样的事本该是两个人的快活,为什么沈云阶回回伤在自己手里。为此,萧宁两天没给过沈云阶好脸色。沈云阶没办法,忍着小腹坠痛到了夜里主动求欢,企图能够平息少爷的怒火。可萧宁铁了心要生气,嘲讽沈云阶不知廉耻。不知耻的沈云阶只能抱着小沅在暖阁睡了两天。这天,天色尚早,萧宁将铺子里的活儿丢给沈云阶,只留下句:“晚饭不必等我。”“少爷要去哪?”萧宁只道:“与你无关。”沈云阶有些不放心,但还是没有跟着萧宁,只是把剩下面揉了,留着明天打烧饼。到了傍晚,沈云阶正准备收摊子时,那街头王阿婆拎着篮子过来,探着脑袋看了一圈,问道:“小沈啊,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儿?”沈云阶把最后两个烧饼包给王阿婆,道:“表哥他出去了。”王阿婆接了烧饼,也不急着走,问他:“去哪了?”沈云阶边和面,边轻声道:“许是去打酒了。”王阿婆往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小沈,阿婆同你讲,刚才我家老三下工回家,说是看到你表哥在南九巷。”沈云阶揉着面,轻应了一声。王阿婆赶紧把篮子放下,脑袋又凑近了一些,急道:“小沈啊,你可知道南九巷是什么地方?”沈云阶怕王阿婆一头栽面缸里,忙伸手扶了她一下,道:“不知道,我平日不怎么出门的。”王阿婆叹息一声,一拍大腿:“你别怪阿婆多嘴,阿婆是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那南九巷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那里头哎呦……说不得说不得哩!”沈云阶神色平静:“或许是看错了。”“我家三儿子可不是个胡乱说的性子呦,不过阿婆也就是跟你这么一说,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模样生得这样好,又体贴能干,你表哥也不会亏待你。”王阿婆擓着篮子,边走边回头道:“别多想,这些半大的小子就仗着年轻胡闹,过些年就好了啊。”沈云阶眼底温度淡去,抬眸看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想到当年金陵秦淮畔,丽烛高照,繁华盛景都未能迷了少爷的眼。又想到这几天萧宁待他冷淡,若非真的嫌他不经事,自去寻欢作乐了。想的多了难免心绪难平,牵扯得下腹钝痛更甚,他只得扶着门框缓缓蹲**去,捱过一阵才勉强起身将铺面收了。天色晚时,南九巷才刚开始热闹起来。萧宁找到这条街最大的花楼抬脚就进,鸨母脸上漾着笑去迎:“小哥头一回来,面儿生呀。”萧宁沉着脸,随意捏了把金珠子塞进鸨母手里,直入正题:“我要你们这经验老到,功夫最好的倌儿。”这年头有些银钱的都爱附庸风雅,点些个能吟诗作对,会弹琴作画的来作陪。像萧宁这样直白的倒是少。老鸨收了金珠正是欢喜,连连点头道:“爷您放心,保证让您来这趟通体舒爽,您楼上请。”楼上倒是安静,萧宁坐在房里耐着性子等着,不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进来。来人看起来年纪不小了,朱红薄衣,脂粉浓香。他走到萧宁面前,弯腰给他倒酒,松松垮垮的衣领下是一身细白皮肉。“爷,我叫……”“行了。”萧宁挡住倌儿递来的酒,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道:“你坐远点。”那倌儿脸上的媚笑僵了一瞬,但还是乖顺地坐下。萧宁打怀里掏了个小簿子,从一旁桌上顺了支笔,道:“我问什么,你老实说。”他想了想又从腰间摸出几颗金珠子,道:“不准跟我胡说八道,好好回话,这些都是你的。”小倌瞬间坐直了身子,恭敬道:“爷想问什么?”萧宁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闷下,臭着脸问道:“平日里行房事的时候,怎么才能叫人不那么痛?”小倌愣了半晌,才开口道:“爷啊,这里面门道可多了去了……”第20章 萧宁回到家的时候沈云阶还未睡,他坐在桌前,黯淡的烛光映在他脸上,这段时间他似乎又清减了些,原本还算合身的衣袍倒显得有些宽松了。“等我?”萧宁推门进来,往床边一坐。沈云阶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去,指尖浸了一下之前为萧宁打好的洗脚水:“凉了,我再去烧些。”萧宁一把拉住沈云阶的手,拽入怀里:“不必了。”沈云阶撞进萧宁怀里,酒气混着浓郁的脂粉气冲入鼻端,惹得他胃里顿时反酸,险些吐出来。“少爷这么晚才回来,去哪了?”沈云阶压住胸口,忍着呕意勉强问道。萧宁将他松开了些,把外衣脱掉扔到一旁,道:“不该你问。”沈云阶果真不再问了,只是从萧宁怀里挣开,站在门边不言一发。“站那么远干什么?”萧宁没好气道:“过来。”沈云阶垂下眸子,眼中酸涩,忍不住问道:“少爷当真是去南九巷了?”萧宁一愣,神色顿时阴郁起来:“你知道的倒不少。”沈云阶苦笑一声,转身要走,不等踏出房门一步,就被萧宁一把拽住,摔回床榻上。木床闷响,沈云阶脑子有一瞬空白,待缓过劲儿来,竟浑身痛得打颤。“沈云阶,你在对谁使性子?”萧宁怒火中烧,死死捏住沈云阶的手腕,恨不得把那清瘦的腕骨捏碎,“我要去哪与你何干?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沈云阶艰难喘息着,小腹间像是被锐器搅着,生生撕扯,痛得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萧宁说不清心里是羞是气:“我是去南九巷了,那里的庸脂俗粉要比你识趣得多。何时轮得到你来盘问我?我留你几日,你就真当我们是夫妻了?” 第13章 沈云阶看了眼自己的手,想到昨晚萧宁的话,他这双手沾了谢家的血,注定是洗不净了:“我这条命,早该还他的。”老周递了个帕子给他:“咬住了,别出声,我把六根针封到你身体里。一年之后这毒就再也制不住了,到时候若想活命,谁给你下的毒,你找谁去。”沈云阶接过帕子,老周下手极是稳,痛也只是片刻。在萧宁进来之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萧宁没想到沈云阶已经醒了,先是一怔,伸手想去碰他又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别过脸去凶老周:“他什么时候醒的,你也不叫我。”老周把一摞包好的安胎药挂在萧宁手上:“行了,我都跟他说了,孩子暂时保住了,后院那药也不必喝了。仔细卧床静养,这些药一日两贴,这几天我去你那多跑几趟。”沈云阶按住心口封了针的地方,仰起头,对萧宁道:“小沅醒了若是找不到人,会害怕。”“那我们回家。”萧宁将沈云阶稳稳抱起来,怀里的人几乎没什么分量,身上的骨头硌在他手臂上。两人一路无话,快到家门口时,萧宁才开口道:“沈云阶,我们又要有孩子了。”沈云阶低垂的头靠在萧宁肩头,轻应了一声。萧宁沉默了,有千言万语想对沈云阶说,想说以后再也不去南九巷那样的地方,也想说昨晚不该将他自己丢在家里,可这些话通通说不出口,闷了半晌,憋出一句冷硬的话:“你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这是你欠我的。”沈云阶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腹,应道:“好。”晨光熹微映在萧宁眼底,光泽流转下是几分浅浅的笑意,他将怀里人抱紧,轻声道:“然后你要教他们读书识礼,看他们长大成人……”待桑榆暮景,我们也儿孙满堂。第22章 沈云阶被萧宁勒令卧床养胎。床上支了一张小木桌,临窗靠着,小沅平日里趴在那儿跟着爹爹念书识字。暖阳斜入窗,点点碎金似的落在小木桌上。沈云阶握着小沅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他整日里躺着,是以长发未束,只是随意掖在耳后,肩头披着长衣,中衣松散,倒显得闲适。普通的青竹笔抵在小沅的指尖,沈云阶手心握在小沅手背上,墨随笔动,落下的字迹清隽秀逸。萧宁倚在门旁站了会儿,低咳一声,打断了正在写字的两人。“药喝了。”萧宁把药碗递过去。沈云阶接过,药是温热的,入口刚刚好。“小沅,这是你写的?”萧宁伸手拿起小木桌上几张临摹字迹的黄麻纸。小沅扬起小脸,乖乖点了点头。“不错。”萧宁伸手按住小沅的小脑袋拍了拍。沈云阶将空药碗放在一旁:“小沅认字很快,这才几天已经能背下好几本蒙书了。”萧宁捏了捏小沅的脸蛋,看向沈云阶,道:“要不要送小沅去书院?”沈云阶一怔,小沅很聪慧,只是从小鲜少接触人,性格上反倒是不如别的孩子活泼。倘若送去书院,多接触些同龄的孩子,未尝不可。“听少爷的。”小沅握着青竹笔歪着脑袋看向爹爹:“书院是做什么的?”沈云阶用手指蹭了蹭小沅软软的脸蛋:“念书的地方。”“我跟着爹爹也可以念书。”小沅指着小木桌上的书本。沈云阶神色微黯:“爹爹……不能一直教小沅……”萧宁把小沅从床上拎下来:“给你买了糖葫芦在楼下。”小沅一听,连蹦带跳地往楼下去。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萧宁把沈云阶背后的枕头抽出来放平,命令道:“躺好。”沈云阶听话地躺好,微风从窗外吹来,拂过木桌卷起砚台上一缕墨香。萧宁就坐在他身旁,直到他睡着,才伸手把被子拉好,合上窗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小沅上学的那天,萧宁和沈云阶都起了个大早。沈云阶蹲**子把小沅的衣领整了一遍又一遍,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萧宁手里提着小沅的书袋,把沈云阶从地上拉起来,皱眉道:“你若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去送小沅。”沈云阶自然是肯的,小沅懵懂地一手牵着爹爹,一手牵着最近不是很凶的叔叔,在日头高照之前,来到了书院。夫子早已等着了,小沅被推到孔圣人画像前,跌跌撞撞地磕了个头,跟着夫子念了两句论语。夫子用朱砂笔在小沅眉心点了个红点,意为开蒙入学。沈云阶看着小沅坐在小凳子上,拿起书本乖乖跟着夫子念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萧宁离开。回家的路不算远,萧宁走得并不快,只是沈云阶气力不足,跟得依然有些吃力,没多大会儿,就忍不住伸手去扶泛酸的后腰。沈云阶这些日子在床上躺久了,身子反倒不如从前,宽大的衣袍也掩不住微微凸起的浑圆小腹。他伸手抹去额头的汗,阳光照得他有几分眩晕,稍一不留神,险些撞到忽然停下脚步的萧宁身上。“小心。”萧宁眼疾手快地扶住沈云阶。“少爷,我……”沈云阶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萧宁不耐烦地打断他,“养了这么久身子还这么虚,才这么点路就不行了?”沈云阶:……萧宁薄唇吐出冷冰冰的三个字:“真没用。”沈云阶有些难受地托着小腹,正要开口道歉,忽然身子一轻,被萧宁稳稳抱了起来。街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的时候。沈云阶将头小心贴在萧宁肩头,轻声道:“少爷放我下来吧,会惹人看的。”萧宁烦得眉心能夹死苍蝇:“闭嘴。”沈云阶没办法,只能安静靠在萧宁怀里不再说话。第23章 接小沅放学的活儿还是落在了萧宁头上。沈云阶从屋里追出来,递了伞给萧宁:“少爷,外面变天了。”。天色阴沉,乌云密布,似乎大雨将至。萧宁接过伞,道:“回屋,别出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第15章 火钳子将热腾腾的饼掏出来晾着,沈云阶只专心拈了油纸包好了饼,道:“十个铜板。”那泼皮装作伸手要接,却故意在沈云阶松手的时候将手挪开了些,眼睁睁看着五个烧饼骨碌碌地滚了一地。“哎你怎么也不拿好?”泼皮叫嚷着,拍着摊子。沈云阶心平气和道:“等下一炉吧。”泼皮指着地上的饼子,道:“哥哥们不为难你,也不用等下一炉,你来帮哥哥捡起来就成。”沈云阶看了眼天色,琢磨着少爷和小沅怕是一会儿就要回来了,这些人堵在这儿实在闹心,平白惹少爷不高兴。迟疑一瞬,沈云阶到底还是从摊子后面出来,帮这些个泼皮捡饼。他如今身子不便,蹲下|身也稍显吃力,雪白的衣摆堆叠于地,琼花儿似的绽起,裹了个清瘦文弱的身子,惹人心疼。地上倒是没什么灰土,还热腾的饼子摞在沈云阶手心里,他费力地站起身来,将饼递给这些人。泼皮眼里哪还有饼子,伸手攥住沈云阶苍白消瘦的手腕就要往怀里拽。沈云阶脸色一沉,反手扣住泼皮脉门,屈指的时候才想起来如今丹田枯竭,哪还有力气收拾这些个混账。愣神的功夫已经被几个人伸手在腰臀间摸了好几把,沈云阶咬牙护着肚子要往后躲。不躲不当紧,落在泼皮眼中美人就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柔弱无措。“放手,我当家的马上就要回来了。”沈云阶扶着肚子往后挣,心里却琢磨着那摊后有一把寸长的刀,若是砍死了人,岂不是又给少爷添麻烦。几个泼皮围着,趁机往美人脸上摸了一把。沈云阶愣了,他在少爷眼前如何卑微都是他心甘情愿,可从未有人敢如此轻薄折辱他,待反应过来,怒极攻心,竟惹了身上毒动,心口封的银针顿时刺痛,眼前阵阵泛黑。泼皮们眼睁睁看着美人脸色煞白,冷汗满头,发了病一样,眼看着要昏倒。一时间几个人也都怔住了,调戏别人媳妇是一回事,闹出人命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们干什么!”一声高呵传来,几个泼皮见有人来了,互相使了个眼色,顺势把摇摇欲坠的美人丢给了来人。沈云阶感到腰间一紧,被人揽住,最后一眼见到的是邻居赵生的脸。第25章 赵生做梦也没想到,能把沈云阶抱在怀里。赵生托着怀里人清瘦的脊背,手臂抄过他的腿弯,脚下软得像踩了棉般轻飘飘的。他咽了咽口水,心跳如擂,指尖都忍不住打颤。“哎呦,赶紧把人抱上去找郎中瞧瞧吧!”原本躲在一旁的街坊伸了个脑袋出来,嚷着。赵生回过神来,赶忙应下,抱着怀里人进了屋往楼上卧房去。跟楼下地烟火缭绕比起来,楼上当真算得上清净,卧房收拾得整齐有致,书案、屏风、桌柜,一应俱全。窗边白瓷长颈瓶里还插着几枝白芍,散着隐隐幽香。房间不大,却丝毫不显逼仄,处处皆可见平日里操持家务的人有多细心。赵生撩起床帐,把怀里人小心放在床上。沈云阶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在赵生眼里,这样的人就像是个易碎的精致瓷器,漂亮又脆弱。他痴痴看了半晌,眼神忍不住顺着那修长的脖颈往下瞅,想象着这单薄的素衣下的身子究竟何等莹润无暇。这样想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摸到了沈云阶的腰侧,稍稍用力,衣带就顺着指尖散开……“爹爹!”屋门口传来脆生生一句呼喊。赵生慌忙缩回手,狼狈扭头正撞上萧宁带着小沅回来。“阿弟,我、我……”赵生哆哆嗦嗦地解释,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话来。萧宁没看他,只是坐在床边把沈云阶挡住,沉声道:“我知道,听街坊说了,还得多谢赵哥护着阿云。我已经托人去叫老周往这边来了。”赵生脸色发白,不自在地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垂头道:“没、没事,都是邻居,应该的。既然阿弟你回来了,我就走了。”萧宁稍稍颔首,道:“改日我带阿云登门道谢。”赵生连连说着不必,逃似的往外头,撞得门框咣当作响。萧宁握住了被褥下微凉的手,轻轻掀开了被子,看到沈云阶松散的衣带。“爹爹……”小沅趴在萧宁身边,轻轻推了推爹爹的肩头。萧宁按住儿子软软的小手,安慰道:“小沅别怕,爹爹只是累了要睡会儿。”老周扛着药箱推门进来,问道:“这个时候把我喊来,管饭吗?”等看到萧宁阴沉的脸色,自觉不再瞎嚷嚷,拖了把凳子上前一屁股坐下,号了半天脉,才道:“我去煎药。”刚要走,就被萧宁一手拽住。“阿云到底怎么回事?”老周搓着下巴,嘴里嘶嘶抽着凉气,道:“这事不好说,不过你放心,他肚子里的孩子还算安稳,你就等着当爹就行了。”这边说着要走,又被一把按住,萧宁脸色更加阴郁:“我问的是阿云。”“哦,没事啊,我你还信不过?”老周压着心虚,道:“有孕自然身子会虚弱些,按时服药就成。”萧宁盯着老周看了会儿,看得老周背上起了一层冷汗,才松手让他去煎药。药煎好后,萧宁喂沈云阶喝下,看着他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不再惨白骇人,这才仔细盖好被子,放下床帐让他睡。照顾完大的,还有个小的,幸亏小沅乖巧,喂什么吃什么,吃过饭,被萧宁提着去院子里洗了澡,甩甩水按在床上就能睡着。二更天,夜色深,一道黑影从墙边轻巧翻过,消失在夜幕里。三更天,烛火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散去,屋子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脚步落地无声,床帐被挑开,沈云阶沉沉睡着。一只手抚上他微凉的发丝,如水般穿过指尖,又轻飘飘地落在榻上。沈云阶梦里感到有人压在了他的胸口,窒闷感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纯唇上覆了一层温热,略显粗糙的指尖摩挲在他的耳后,沿着脖颈一路挑开衣领,带出一片酥|痒。舌尖被紧紧吮|住,细微的水声在耳边反复回荡……“嗯……”沈云阶低声闷哼,从睡梦中恍惚睁开眼睛,眼前黑暗渐渐散去,借着窗外月色,隐约看到近在咫尺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唔!”沈云阶刚要开口,就被男人一把捂住嘴,双手被紧紧扣住,拉高至头顶,死死按在枕头上。沈云阶眼前一阵眩晕,下意识抬脚去踹,却被制住膝头,强行分开了双|腿。白天被泼皮纠缠的羞耻感重新蒙上心头,沈云阶眼尾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心头大恨,气血翻涌下嗓子眼里泛起一丝腥甜。男人垂首在沈云阶胸口亲了两下,又一路往下,亲吻他隆起的柔软腹部。忽然,他感到手背有些温热,疑惑地抬起头,这才看见他捂在沈云阶口鼻上的手,已经沾满了沈云阶的眼泪。“你哭什么?”男人开口,声音如此熟悉。沈云阶愣愣看着眼前陌生的人,猛地扒开他的手,半晌才道:“少爷?”萧宁一怔,这才想到自己忘记把易容面具摘下,他从袖中摸出药膏搓在手心,沿着下颌抹了一圈,这才从脸上揭下一层面具,露出锋利俊美的模样。沈云阶捂着钝痛的腹部,将头低下去,消瘦的肩头颤抖着。萧宁犹豫着伸出手,轻轻将沈云阶揽入怀里,道:“别哭了。”沈云阶双手颤抖着捂住脸,哽咽道:“旁人欺辱我轻践我,为什么你也要这样……”萧宁手足无措地抱着沈云阶,心里慌极了,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易容后出门收拾了那帮泼皮。他想解释给沈云阶听,又不知该如何去说,只能抱着沈云阶直到他哭累了,昏睡在自己怀里。“阿云,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萧宁俯身吻去沈云阶眼角的泪。“欺负你的人,都该死。” 第17章 赵生额头起了一层冷汗,讪讪笑着:“是、是我。”沈云阶迟疑一瞬,匕首未放下,问道:“跟着我做什么?”赵生脸上闷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原本是要回家的,恰好看见你从药铺出来,我担心上回那些人再寻你麻烦,所以才……”“原来是这样。”沈云阶收回匕首,微微欠身道:“是我唐突了。”“没、没关系。”赵生忙摆手道,“你一人出来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沈云阶摇头,侧身与赵生拉开距离:“我当家的不喜欢我与别人走得太近,失陪了。”说完,便也不再多留。赵生看着渐渐远去的一抹素衣,沉默着攥紧了拳。汤药苦味浓重,在院子里挥散不去。腹中孩子长得倒快,沈云阶胃口却一直不好,一碗药下去还没两盏茶的功夫尽数吐了出来。萧宁回来的时候,正撞上沈云阶扶着树吐得直掉眼泪。“怎么回事?”萧宁一把扶起摇摇欲坠的沈云阶。“没事,胃里难受吐出来就好了。”沈云阶缓了口气,忍着眩晕道。萧宁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抱起来上了楼按在床上:“不舒服就躺着,瞎折腾什么?今天出门了?”沈云阶扶着酸痛的后腰,点头道:“找老周把脉,拿了些药就回来了,没走远。”“药呢?”“在楼下。”萧宁扯过被子往沈云阶身上一盖,转身去楼下重新煎药。草药就放在厨房的灶台上,扯了麻绳,倒入砂壶里,腥苦的药味还未煮就已经散开了。萧宁从壶中拈起一枚药草,凑在鼻端闻了闻。若是他没有认错,这种草药名叫鬼点灯,有清毒护心的功效,却不知道安胎药里为何会出现?萧宁端着药上楼的时候,沈云阶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萧宁看了会儿,到底没忍心叫醒他,只是将药放在小炉上温着,把沈云阶垂在床边的手放回被子里。经上次房顶情事之后,萧宁食髓知味,那一盒脂膏眼看见了底儿。沈云阶虽念着老周说的节制,但却不愿拒绝萧宁,陪他整宿放纵。时日久了,也尝到其中滋味,加上有孕的缘故,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都更加依恋萧宁。几番下来,两人磨合得十分熟稔,如今萧宁只消片刻撩拨,就能让沈云阶在他怀里软得如棉似柳,化成一滩春水。在小沅眼中,爹爹只是更加喜欢睡懒觉了而已。秋霜散尽,红叶相映的时候,沈云阶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街坊四邻似乎也已经习惯饼铺里多了这么一个美丽清隽的老板娘,闲话了别人大半年后,剩下的只就有艳羡了。今儿沈云阶从河边渔人手里买来了一篮子莲藕,正值时令,最是清甜可口。小沅的口味怕是随了萧宁,偏爱甜的,沈云阶便预备着做桂花糯米藕。藕肉白嫩,灌了糯米,煮了糖桂花,文火慢炖,虽是甜的,却不掩莲藕清香。正要起锅时,沈云阶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他下意识扶住灶台,喉中涌起腥甜,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吐了出来。心口的刺痛让他险些昏过去,半晌眼前才渐渐看得清东西。他扶着肚子半跪在地上,缓了许久才从袖中掏出帕子擦去唇角的血,连带着落了血的柴火一起扔弃了灶底里,烧成了灰烬。※※※※※※※※※※※※※※※※※※※※上一章昨晚有补了一段,不要漏掉哦第28章 天气渐转凉,一场秋雨一场寒。自从上次吐过血,沈云阶心口刺痛的状况愈发频繁,他私下又去找过老周。老周也束手无策,只是道:“若要稳住枉断肠的毒,就只能换些重药以毒攻毒,这样一来只怕会伤及腹中孩子。”沈云阶叹息着抚上高耸的腹部:“那便罢了。”再有两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不能拿孩子的安危去冒险。老周看着沈云阶走出门,忍不住唏嘘。如今他是连见都不敢见萧宁了,实在心虚。临近黄昏,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小沅正趴在桌子上做功课,萧宁收了摊子,把炉子里烤得热乎的饼塞进小沅手里,让孩子先垫垫。沈云阶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蒸煮煎炒炖,大有做出个席面的架势。小沅把饼啃了一半的时候,菜就一道一道端了上来。萧宁一边帮着布碗筷,一边按住小沅沾了墨汁的小手:“去洗干净。”小沅从小板凳上蹦下来,乖乖去洗手。萧宁从沈云阶手里接过盘子,扶着他的腰将人按在椅子上:“做这么多菜干什么?”“是特意多做了些。”沈云阶在厨房待久了,脸色醺得潮红,他用袖子抹去额头上的汗,起身端了最后一个碗。一碗素面,清汤绿菜。“少爷,今儿是你的生辰。”沈云阶把长寿面捧到萧宁面前。自从十四岁初相逢,年年今日沈云阶都会陪他过生辰,而如今,或许将是最后一次了。面上的腾腾热气模糊了萧宁的眉眼,让沈云阶看不清他的神情。气氛骤然压抑,桌上烛灯啪的一声爆了烛花。瓷碗碎在地上,四分五裂。一碗素面尽数掀翻在沈云阶身上,绿菜打落在他的衣摆,清汤烫红了苍白的手背。“我不是谢筠意。”萧宁神情冰冷,指尖寸寸抚过沈云阶的脸,最后死死捏住他的下巴,“你让他家破人亡,你又来为他过生辰?沈云阶,你找死。”沈云阶被迫抬起头去看萧宁,锋利冷峻的眉眼再也寻不到当年的模样。七年朝夕相处时的挣扎苦楚,六年离别钻心蚀骨的思念,近在咫尺的阴阳相隔,他怎么会忘。“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萧宁攥紧拳头,指尖扣进掌心,指骨咯吱作响。何来生辰,金陵的日子远的就像是一场梦。那些被刻意忘却的痛苦被掀开,眼前的人就不再是他温柔的阿云。萧宁扼住沈云阶的脖颈,心口像是翻腾着一柄利刃,刮得鲜血淋漓。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小沅进来看到这样的场面,顿时吓哭了,还沾着水的小手拽住了萧宁的裤腿,哭喊着拿小拳头捶他:“放开爹爹!”萧宁眼底的煞气淡去,指尖一点点松开,眼睁睁看着沈云阶跪倒下去扶着肚子低咳。小沅小声呜咽着去拉爹爹起来,他这样小一点点怎么可能扶得动沈云阶,拽了半晌无果后干脆钻进沈云阶怀里呜呜哭。萧宁心里乱成一团,凄苦烦郁堵在喉间,脑子尖锐的疼,他一把将小沅从沈云阶怀里扯开,拖起沈云阶走到门前,踹开大门将人扔出门外。“滚……不想死赶紧滚……”萧宁用力砸上了门,再看见沈云阶只怕会忍不住掐死他。“少爷……少爷!”沈云阶慌乱拍门,语无伦次道:“我错了,我错了少爷……”是他的错,是他贪心不足,明知会惹怒萧宁还妄想再陪他过一次生辰。但是他不能走,从背弃师门的那天起,他一个人,又能去哪里。小沅的哭声隔着门传来,街坊忍不住打开窗子探头去看,绵绵秋雨里沈云阶跪在门前,一声声哀求萧宁开门。萧宁背靠着门,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抱着小沅。小沅哭得打嗝,渐渐不再挣扎,反而伸手小手抹去萧宁脸上冰凉,啜泣道:“爹,你不要哭,我们开开门,让爹爹进来好不好。外面下雨呢,爹爹肚子里还有弟弟。”拍门声越来越小,不过片刻就再也没了动静,长寿面还洒在地上,桌上的菜一点点凉透,那些菜都是萧宁从前爱吃的,这些天为了买新鲜的食材,沈云阶几乎天不亮就起床拎着篮子出门。小沅哭得手脚发软,缩在萧宁怀里小小一团,小兽似的呜咽着。门外,沈云阶撑着门板,心口疼得他眼前泛黑,嗓子眼里的腥甜几乎要溢出来,他匆匆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艰难地抱着肚子起身,踉踉跄跄地往老周的医馆走去。毒发来的比任何一次都凶猛,每一次喘息都分外艰难,雨湿透了他身上薄衣。待巷口转角处,沈云阶撑住一侧土墙,血洇在雨水里,昏迷之前,有人从身后掩住了他的口鼻……第29章 第19章 “你见阿云了吗?”老周夺过自己的衣领,揉着脖子道:“我晚上怎么会见你媳妇儿,净瞎说。”萧宁脸色煞白,眼底血红一片,扭头就往外走,被老周一把拉住袖子:“怎么回事,没头没尾的。”“阿云不见了。”萧宁脸色差得可怕。老周也彻底没了睡意,疑惑道:“他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萧宁看了他一眼:“我把他赶出了门。”老周一脸茫然,指了指门外:“大晚上?下雨天?他自己?你疯了?”萧宁不再说话,转身往外走。老周跟在他后面,追着喊道:“他怎么招惹你了?”萧宁不理他,飞身上了屋檐,几个起落穿梭在雨中,疯了般一道街又一道街的找。直到天边微微亮起,都未见沈云阶的身影。老周蹲在路边喘气,他跟着萧宁找了一夜,眼瞅着就差掘地三尺了。他拍了拍萧宁肩头,道:“好了,天也亮了,去你家附近挨个儿敲门问问,说不定有谁昨晚看见了。”萧宁闷不做声地要去敲门,又被老周拉住:“别了,你去歇会儿,看看你家小沅,我替你问。”萧宁脸色雪白,浑身湿透,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怎么都不像是能跟街坊问事的,倒像是去寻仇。听老周提到小沅,萧宁眼睛里才算是有了点儿活人的气息,他点了头,先回了一趟家。还未走到家门前,远远就看见屋檐下,小沅正缩成小小一团坐在门前。“小沅……”萧宁声音沙哑,伸手把台阶上冻得发抖的孩子抱起来。小沅眼睛红红的,猫儿似的哽咽道:“爹爹是不是走了,是不是不要小沅了。”萧宁心中绞痛,喉中酸涩,伸手紧紧把小沅按在怀里:“不会的,爹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小沅听话。”第31章 老周沿着附近问了一圈,因着昨个儿下着雨,黑沉沉的也没人瞧见什么,临到最后拐角的一户人家,说是隐约看到有人往北三街那边去了。老周心里咯噔一下,顺着那条路走下去,正是往他家医馆的方向。老周脸色微变,赶紧回去找萧宁,沈云阶要去医馆,八成是枉断肠的毒又发作了。若是这样,他一个人怀着身孕又毒发到昏迷不醒,只怕是真的出事了。萧宁刚刚安顿好小沅,他把小沅放到邻近的一户人家,塞了些散碎银子作谢,那邻里忙推辞道:“都是街坊,孩子我帮你看着,多大点事儿,哪用得着钱。”“阿婶,小沅很听话的,不会给您惹麻烦,钱你拿着给小沅做几顿饭,等我找到阿云,就来接小沅。”萧宁把银子塞过去,邻居婶子佯装沉了脸,道:“给孩子添双筷子的事儿,能费什么劲儿?再这样婶子可就真生气了,快去找你媳妇儿吧,他大着肚子能往哪儿去?听婶子一句,以后两口子吵架归吵架,哪能真动气,把人赶出去呢。找到了好好哄哄人家,夫妻哪有隔夜仇。”萧宁鼻尖有些泛酸,勉强压着乱七八糟的情绪,垂眸道:“阿婶……小沅就麻烦你了。”邻居婶子牵着小沅的手,看着萧宁踉跄着离去。正巧老周这边气喘吁吁地赶来,一把拽住萧宁的袖子道:“帮你问了,昨晚他可能是准备去我那儿,但是不知怎么的没了踪影。”风吹散萧宁身上的温度,他的视线顺着自家门口缓缓望向一旁,邻居赵生家的大门开着,在风里吱呀作响。老周感到萧宁神色不对,刚要问,却见他抬腿往邻居家里走去。萧宁说不出为什么要进赵生家的门,或许从很早之前他就对这个邻居心存疑虑。赵生似乎不在家,院子里凌乱地堆着些杂物。萧宁伸手推开屋门,里面空空荡荡,脏乱不堪,一张木床上堆着开了线的被褥。黑黝黝的被褥里有一抹雪白,萧宁伸手拉出来,是一件皱巴巴的里衣,上等的缎子裁出的,上面沾满了干巴的脏污。“这……”老周有些纳闷地瞄了一眼萧宁,却见对方眼神骤冷,眸里翻腾着怒意。萧宁咬牙道:“这是阿云的衣服。”前些日子沈云阶无意间说过丢了件里衣,莫不是被风吹走了。老周神色微妙,一墙之隔的邻居竟有这样龌龊心思,实在糟心。萧宁转身往外头,老周跟在他身后,道:“你要去哪?”萧宁看了他一眼:“千水巷。”千水巷,找三爷。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揣着口袋打量着眼前人:“三爷不在。”萧宁从袖中抽出几张大面额银票,道:“急事。”那乞丐一怔,也不接银票,只是道:“您贵姓。”“萧。”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来引萧宁过去,绕过拥窄的巷子来到一处小院前,推门进去,三爷坐在院子里等他。三爷名叫吕三觉,曾是丐帮分舵的舵主,金盆洗手后钻进这旮旯来养老。虽然三爷退出江湖已久,但在这地界到底还是有几分颜面在,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若是寻人,理应最快。“小萧爷这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吕三觉和气问道。萧宁说明来意,把银票卷入荷包里,推给吕三觉。三爷笑了笑道:“难得小萧爷能来我这儿,举手之劳,客气了。”萧宁将装了银票的荷包再度推过去,面若冰霜:“三爷,我妻子有孕在身,实在等不得。”吕三觉不再推辞,收了荷包,吩咐下去后,方道:“小萧爷莫急,先在此等等,那边弟兄们若是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你。”萧宁冷色不改,又道:“三爷,劳烦您让丐帮的兄弟们顺便帮我查下赵生的下落。”吕三觉自然应下,丐帮向来消息灵通,约莫半个时辰,就有人往小院这边来,低声在三爷耳边说了会儿话。吕三觉挥手令那人退下,扭头对萧宁道:“小萧爷,有兄弟说昨儿夜里在城郊乱葬岗的娘娘庙里,撞上了个……死人。”萧宁蓦地起身,冷冷看向吕三觉。吕三觉赶紧道:“小萧爷吉人天相,妻儿定然无事,只是据兄弟回忆,只说那人死得蹊跷,当时天黑没看清楚是谁,我这就让人过去瞧瞧。”“不必,我亲自去。”萧宁道:“倘若还有别的消息,还麻烦三爷差人告诉我。”他不能再坐着等下去了,心里头火油煎过般难捱,若是再等下去,他只怕会疯。他已经全然忘记昨晚的争执,忘记心底的矛盾和挣扎,脑子里只被一个念头占据。他不能再失去沈云阶了。老周怕他走火入魔,揣着银针跟在他后头,一路用大轻功飞快地向那乱坟岗赶去。娘娘庙里,破洞的屋顶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血的腥膻混在雨后的泥土气息中。沈云阶已经不知痛了多久,原本高耸的肚子沉沉坠着,收缩时带出细微颤动。实在已到了极点,沈云阶失神地盯着头顶掀了盖的破瓦片,使出最后的力气挺起腰,勉强半坐起来。他身上衣衫褴褛不堪,浸透了血和汗,腹中绞痛未有间歇,腰身疼得要断裂般。和当初生小沅时截然不同,那时处境虽艰难,却未狼狈到如此境地。沈云阶神色痛楚地咬住牙,攒了些许力气,提起指尖的匕首。锋利的冷刃沾了血,他不能再等了…… 第21章 沈云阶眼角的泪尽数落在萧宁胸口:“我知道。”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仿佛金陵初雪那天,他跪在雪地里,冷得发抖。忽然间眼前跳入一团明艳热烈的火。从那起他这一生,便再也身不由己……“可是你不要睡,我还原谅你。”萧宁轻声道。荒凉的郊野孤冢,怀里人再无声息。老周怀里的孩子扯着细细的嗓子忽然间啼哭不止,他抬头,看见萧宁身后一路蜿蜒血迹。沈云阶死了,饼铺挂了丧幡,邻里前来吊唁不知细情,只道是死于难产,生了个又瘦又小的孩子,可怜极了。沈云阶下葬那天,萧宁牵着小沅,怀里抱着个嘤嘤啼哭的孩子,眼睁睁看着十六根铜钉封了棺,一抔黄土,雪白的纸钱漫天翻飞。后来小沅依旧上学堂,那个小猫儿似的孩子取名沈念,老周找了个乳娘帮忙照养。萧宁同从前一样,站在屋里揉面打饼,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看向他的人。有天夜里,萧宁被窗外雷鸣惊醒,伸手抱向身旁,却发现空空一片。他蓦地起身,掀开被子从屋里跑了出去。夜幕雷鸣,大雨倾注,他长发凌乱,赤脚跑过街头巷尾,一路到了沈云阶坟前。孤零零的坟茔,静静地看着他。萧宁才真正意识到,那个他恨之入骨,爱在心头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爱恨都成了空。※※※※※※※※※※※※※※※※※※※※喜欢be的旁友们,就到这里了,挥第34章 金陵城,天衣府。沈云阶睁开眼睛的时候,恍若隔世。江岭心坐在他身边,正在摆弄一把新得的扇子,头也不回道:“不过一年光景,观儿,你回来的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沈云阶低咳,声音嘶哑到说不出话来。“只是你这身子怕是得调养上几年了。”江岭心放下手中的扇子,起身坐在沈云阶的床边。沈云阶脸上毫无血色,咳得掩唇喘息,半晌才缓过劲儿,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在哪?”“在家里。”江岭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你回来就好。”沈云阶瞳孔骤然紧缩,撑着坐起身来,按住额角,痛苦地皱起眉头:“我还活着?”江岭心神色平静,道:“枉断肠并不会让你立刻毙命,不过却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半个月内若是得了解药,便还有救。”沈云阶目露痛色,指尖颤抖地攥住被褥,哑声道:“师尊,为什么……”江岭心挑眉,神色冷淡道:“你在诏狱做的事瞒得住别人,还能瞒得住我?当年你既觉得亏欠他,我便允你去偿了这笔债。且要你看清楚,何为覆水难收。怎么?还不死心?”沈云阶压住胸口,毒发时的痛楚似乎还盘桓在心头。原来他的舍生忘死,不过是师尊给的一个教训。“观儿,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是我悉心教养出的弟子。及时回头,师尊不怪你。”江岭心把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用在了自己这个傻徒弟身上。沈云阶指尖搭在腹上,伤口隐隐作痛:“师尊,我知错。”江岭心神色稍霁,从一旁桌上端起药碗:“喝下这碗前尘尽,这世上便不再有沈云阶这个人。”沈云阶瞳孔骤紧,苍白的唇微动,半晌才道:“少爷和孩子……”“只要他安分做个普通人,终此一生不涉朝堂,我就不会动他。”江岭心既知道谢筠意的下落,自然便不怕他再生事端。“多谢师尊。”沈云阶从江岭心手中端过药碗,乌黑的汤药映着他再无悲喜的一双眼。若不喝这药,江岭心就不会再留他,萧宁和他的孩子也会被立刻肃清。浓苦的药汁入了喉,白玉碗从床沿跌落,碎了满地。前尘尽忘,从此,他便只能是沈观。※※※※※※※※※※※※※※※※※※※※我好短东街尽头那家饼铺里只剩下卖饼的郎君,他身边放着个小小的摇篮,里面睡着个安静的小宝宝。小沅每天上学堂前都要亲亲小宝宝软乎乎的脸蛋,捏捏他的小手,和他小声道个别。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很是吵闹,小宝宝就算是被吵醒了,也很少哭闹,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喧闹的大街。萧宁空闲的时候,会把他从摇篮里抱起来哄一哄,低声唤他:“念念。”小念念越发肖似沈云阶的眉眼带着绵软的笑,一咧嘴露出新长的一颗小白牙。街坊四邻都很稀罕这个又白又软的小宝宝,借着买饼的由头你过来摸摸,我过来逗逗。小念念不认生,整天弯着眉眼笑得口水流了一肚兜。隔壁婶子大姨们争着做虎头鞋,小帽子给他。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小沅开始抽条似的长个子,褪去软糯的模样,眉目愈发清秀澄净,只是一张娃娃脸不变,看起来天真又稚嫩。小念念也从摇篮里的奶娃娃,长成了会自己迈着小短腿在门口接哥哥下学堂的软团子。小沅远远看着念念摇摇晃晃地跑来,会配合地弯下腰一把抱住撞进怀里的软团子。念念顺势用小胳膊紧紧圈住小沅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叫哥哥。小沅披着夕阳余晖,抱着弟弟迈上青石汀。萧宁看着孩子走到身边,擦去手上的面粉,拍了拍小沅肩头,道:“去洗手吧,等会儿吃饭。”年月静如细水,缓缓流过,不惹尘埃。萧宁有时会想,沈云阶在的那些年,仿佛大梦一场。偶尔在沈念眉眼里隐约看到沈云阶的影子,方才想起那年他浑身是血在自己怀里闭眼的场景,心里早就不再痛,只是冷,冷得如寒冬腊月,寸断肝肠。倘若没有小沅和念念,萧宁想,从沈云阶走的那一天起,他便只恨岁月太长,相逢无望。“爹?”小沅秀气的眉头轻轻皱起,“再不吃饭菜就凉了。”萧宁回过神来,扒拉了两口饭,放下碗筷道:“去楼上做功课吧。”小沅听话地点了点头,牵着念念的小手往楼上走。萧宁收了摊子,外面天色已黑,无故起了风。夜色临时,萧宁把门板插了闩,刚要上楼就听见了叩门声。“饼没了,明天起早吧。”萧宁扶着楼梯,对门外道。门外静默一瞬,一道声音隔着门板入了耳边,“开花馒头有吗?”正是一道传音入室的功夫,声音又稳又轻,可见内家功夫极扎实。萧宁不动声色道:“要什么样的?” 第23章 那街坊狐疑地打量了沈观半晌,自言自语道:“哎这这……怎么这么像……”可这毕竟是人家的伤心事,不好多嘴,没准萧宁就是瞅着长得像,才招他做伙计的不是?街坊走后,沈观扭头问萧宁:“他说‘这么像’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萧宁从炉子里挑了个烧饼晾了会儿,又切了些许肉夹里头,准备等小沅醒了让他去学堂路上吃。沈观琢磨一瞬,继续问道:“他那话里的意思,我像谁?”萧宁夹肉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沈观,冷笑道:“我亡妻。”沈观一噎,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应,明知道不该再问下去,偏忍不住道:“令妻是怎么……”萧宁咽下心头恼恨,斜了一眼沈观,讥诮道:“难产,生下我小儿子就走了。”“节哀。”沈观微微皱眉,萧宁话里带刺他也能理解,毕竟昨晚拿刀威胁人家的是他,如今堂而皇之站在人家地盘上的也是他,态度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爹!”小沅醒了后,牵着弟弟下楼,看见沈观又是一怔。沈观自然也回头去看,昨晚那个少年手里还牵着个小的,四五岁的模样,刚睡醒走路还晃晃悠悠,双眸惺忪,仰着小脸跟在哥哥身旁,奶声奶气地对着萧宁叫了声“爹”。小家伙儿生的玉雕雪琢,眉眼里竟当真与沈观有几分相似,可见萧宁说他像自己亡妻当真不是戏弄他。看到那孩子的瞬间,沈观呼吸一滞,莫名觉得腹间那道伤疤隐隐作痛。“来,念念。”萧宁摸了摸小儿子的头顶,指着沈观,故意压重语气道:“叫叔叔。”“叔叔。”沈念乖巧唤了声,歪着小脑袋看了沈观半晌,咯咯笑了,伸出短短的小胳膊道:“叔叔抱。”沈观一怔,心里软做一滩水,伸手正要去抱小念念,却被萧宁一缩手,捞了个空。萧宁神色淡淡,把念念放在地上,道:“叔叔忙,念念去跟哥哥洗洗脸。”小沅牵住念念的手,再次看了眼沈观,转身往后院走。沈观无奈收回手:“萧老板未免小气。”萧宁扯了扯唇角,眼神透着寒意:“我妻走得干脆,就给我留下两个孩子,见谅。”第37章 到了晚上,沈观溜达了一圈发现的确是没有多余的房间,便坦然摸上了萧宁的床。左右这床够大,睡两人足够。萧宁在厨房里收拾完,上了楼、推了门,便见沈观正盘膝坐在他床上调息。他该是刚刚洗完澡,微微湿的一头鸦发垂在肩头,身上不见外衣,只松松垮垮着了素白中衣,双眸紧阖,额头隐约蒙了一层虚汗,脸色苍白,整个人便像是件脆弱单薄的瓷器。沈观长长吐息,睁开眼,含笑轻声道:“忙完了?”萧宁有一瞬间失神,对上沈观冷静疏离的眸子,又将心神沉下,看也不看他。沈观按住心口轻轻吐了口气,方才旧疾又犯,他服了药调息半晌才缓了劲儿来。只是那药的药性极烈,每次服罢周身经脉刺痛,丹田间的内息乱做一团,滋味难言。萧宁背对着沈观脱了外衣,坐在床边。沈观十分配合地往床里面缩了缩,掀开被子安安静静地躺好,睁着眼睛看向萧宁。萧宁:……烛灯被挥灭,屋子里更静了些。沈观身边一沉,萧宁已经躺下,静谧里两人的呼吸似乎也交织在了一起。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谁也没睡着。沈观干脆侧过身子,枕着手臂,小声道:“萧老板……萧老板……”萧宁闭着眼,鼻端满是沈观身上那抹熟悉的冷香:“怎么?”“这么多年,萧老板一个人岂不孤单。”沈观的声音又轻又柔,还带着几分含混不清的鼻音,软软扫过萧宁心头。“你什么意思?”萧宁压下燥热,皱紧眉头。沈观轻笑一声,道:“并无他意,随便聊聊罢了,萧老板就没想过再找个体己人吗?”萧宁眉间更深几分,道:“沈大人这话,莫不是想自荐枕席。”沈观沉吟片刻,认真道:“若是旁人自然不可,可若是萧老板,并无不可。”萧宁冷哼一声:“天衣府的人都这般轻浮放浪?”沈观还未说话,只觉腰间一紧,被萧宁拽入了怀里。散落的发丝顿时纠缠在一起。萧宁只是抱着他,手掌顺着他清瘦的脊背一下下抚过,冰冷的声音似乎变得柔和许多:“痛就别硬撑着,脸色这样差。”原本还想东拉西扯方便分散下注意力的沈观顿时愣住了,萧宁搭在他腰间的手并不紧,却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个容身的怀抱。经脉丹田里的刺痛似乎当真被安抚下来,这些年哪回旧疾复发不是彻夜难眠?偏这回,竟隐约起了困意。沈观靠在萧宁怀里,额头抵在他胸口,头一次觉得夜色并不难熬。第38章 沈观睡得迷迷糊糊时被推醒,他揉了揉眼睛,看到窗外分明还是一片夜色。便有些懒倦地闭上眼,想重新缩回萧宁身边睡。结果摸了个空,萧宁已经起身穿衣了。“要起这么早吗?”沈观眯着睡眼,声音里还满是困倦,带了些许鼻音听起来有些绵软。萧宁道:“沈大人在我怀里烂泥一样睡了一宿,出门在外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也不怕死在梦里。”沈观懒洋洋地窝在被子里,半真半假道:“要是死在萧老板手里,我也认了。”说音刚落,身上一凉,被子竟被萧宁直接掀了。沈观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条件反射地要把被子拽回来。萧宁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将人从床上拖了下来。沈观昨夜服了药,这几日身子都不会好了,自然不是萧宁的对手,只能认命地草草披上衣服,被迫起了床。萧宁拉着沈观一起出了门,沈观以为他要去赶早集,没想到萧宁出门时顺手扛了个木掀,带着沈观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好在两人功夫不俗,脚程够快,赶在天亮之前到了城郊的一片坟地。沈观看着远近错落的坟头,没有说话,只是跟在萧宁身后,在一处坟茔前停下脚步。这座坟前并杂草,墓碑不落灰尘,可见该是有人常来此处,碑上刻着‘爱妻沈云阶之墓’,碑侧刻了永安十九年。 第25章 初九的那天夜里,好端端下起了雨,屋子里昏黄烛帐,沈观站在窗边听雨,柔软微湿的长发垂落腰间,他手里捧着杯苦茶,淡淡薄雾模糊了清美动人的眉眼。萧宁出现在他身后,冷声道:“大晚上的喝什么茶。”沈观合拢窗子转过身,将手中茶盏放下,道:“那我陪你喝酒?”萧宁没有说话,从一旁橱柜里取了两坛女儿红,启了纸封,递给沈观一坛。出门在外,任务在身,沈观原本是从不喝酒的,但今夜他只想醉上一醉。酒坛见底,醉意微醺,沈观从身上取出一枚玉符递给萧宁,道:“以后若有难处,随时去天衣府找我,以此为证,无论何事我都应你。”萧宁看着掌心的暖玉,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想摔了玉符,到底没舍得,只是合拢手心,笑意愈发苦涩。沈观心底酸楚,却不知为谁,他遣人去查沈云阶,却未查到分毫消息,一个人倘若曾在这世上活过,又怎会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除非是有人将其刻意抹去了。能滴水不漏做到这一点的,那唯有天衣府。师尊的恩情他记得,倘若这就是江岭心想要的,他查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天衣府,他迟早是要回去的。沈观推开空空的酒坛,踉跄着起身,却被萧宁一把攥住手腕。“阿云……”萧宁手心冰凉,眼底水光涌动,泛白的唇翕动几下,到底还是松开了手。沈观没有回头,推门出去,伞也未拿。直到初十傍晚他才回来,饼铺的四周已经部署了暗卫,杀意悄然。夜色已深,萧宁和沈观谁也没有解衣。暖阁里两个孩子睡得正香,沈观把念念露在被子外的小脚丫塞回去,又把小沅肩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他看着两个孩子,一时间竟舍不得吹熄灯火。萧宁在外间,一杯酒接一杯酒。直到楼下响起敲门声。沈观神色一凛,吹灭了暖阁的灯。萧宁起身,擎着一盏烛灯,深深看了眼沈观,转身下楼。沈观手臂垂下,一柄细剑从臂上滑落又被指尖稳稳捏住,衣袂不沾风,呼吸也轻到几不可闻,隐在楼上半开的门后。门闩一点点抽开,一个身披黑斗篷的人闪身进来。“萧老板。”黑斗篷声音低哑,说话的当口把手里的银票拍在桌上,“有劳。”萧宁从锅炉底下抽出个木箱子,掀开露出一堆易容的工具,一言不发地洗净了手,拿起一柄寸长的柳叶刀在指尖翻了个冷厉的刀花儿。黑斗篷闭上了眼,就在这一刹那,冷刃破风而来!一道银线从二楼飞身而至,快如闪电,直取黑斗篷命门。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令人反应不及,黑斗篷蓦地睁大双眼,对上冷厉剑刃,那剑细如柳叶,柔如溪水,却蕴含着最不近人情的杀意。就在剑刃即将划开黑斗篷胸口的那一刻,黑斗篷动了,像是一条滑不留手的鱼,整个人忽然变得又薄又扁,骨头都缩在了一处,只一瞬就退在一丈之外。他眼神怨毒地看了眼萧宁,二话不说翻身要往窗外窜逃。沈观怎会放过他,剑锋一转,那柄又细又软的剑就像是灵蛇婉转,缠上了这条难对付的黑鱼。黑斗篷被细剑绊住,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沈观自然不怕他逃出去,外面已经布满了天衣府的人,这个邪教头目,他势在必得。萧宁捏着他的柳叶刀,在一旁冷眼看着,黑斗篷不是沈观的对手,自然用不着他来出手。黑斗篷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几处大穴迸出血来,他神色愈发狠厉,不再理会沈观的缠斗,只一心想要逃走。沈观剑随心动,拨云见月,直朝黑斗篷背心而去,誓要将他钉个对穿。黑斗篷感到身后杀意,心知大势已去,掌心一翻,三柄飞刀朝沈观而去。萧宁神色一沉,手中柳叶刀飞出,击落一柄飞刀。沈观手腕一转,长剑扫开一柄,唯有最后一柄刀直朝他心口而去,太近了!沈观下意识想要避开,却生生顿住脚步,萧宁就在他身后!刀锋入肉的闷响在夜色里并不明显,沈观手中长剑同时刺入黑斗篷的肩头,将他钉在窗牗之上!凄厉的惨叫未出,就被沈观一步上前捏住了喉咙。黑斗篷只发出咯咯的怪音,血从他口中涌出,怨毒的鱼眼一翻,已然气绝。沈观冷漠地将黑斗篷的尸体扔下,指尖放在唇边打了个低哨,窗外天衣府的暗卫飘进窗来。“把他尸体带走。”沈观交代给暗卫,“你们都撤下,回府。”天衣府的暗卫在黑暗中看了眼沈观,道:“少府主……”“走。”沈观冷声打断。天衣府的人不敢不从,只是低头道了声是,带着邪教头目的尸首离开。萧宁看着沈观挺如松竹的背影,犹疑道:“你……没事吧?”沈观手中的剑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捂着胸口转身,指缝里是半截断刃。“沈观!”萧宁箭步上前,一把扶住沈观肩头。沈观身形踉跄一下,一口黑血呛了萧宁满身,无力地倒在他怀里,勉强笑道:“萧老板……我不走了……”医馆的门这次直接被踹成了烂板子,朝四面八方飞了出去。老周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还不等他彻底清醒,就被拖拽下床。萧宁脸色惨白,满身污血的样子吓了老周一跳。待看见他护在怀里的人,更是惊得险些跳上房梁。“他怎么会……”不等老周问完,就被萧宁打断:“救人要紧。”老周二话不说点了灯,撸起袖子赶紧帮着把人放在床上。伤口避开了心脉,本是不致命的,但那刀上明显淬了毒。黑血随着断刃拔出来的时候喷溅出一道弧线,沈观闷哼一声,彻底昏死过去。萧宁按住伤口,血湿透了层层布纱,随着沈观呼吸愈发微弱,他的心渐渐沉进寒潭,几乎要浑身打颤。老周把压箱底的丹药全找了出来,一股脑给沈观全塞进口中,猛灌了两碗清毒的药。折腾了大半时辰,沈观唇上的黑紫才算是褪去,只是脸色依旧苍白骇人。“老周,他没事了么?”萧宁有些脱力地弯下腰,额头上的冷汗打湿了发丝,眉眼里尽是疲惫。老周洗了手,看着一盆血水,神色凝重道:“阿宁,有件事我得同你说。他身上的毒,是鬼面花的汁液,成瘾性极强。西南夷道一带常见此花,一旦沾上,便戒不掉了,若是日日贪食花汁,迟早为此丧命。他中了此毒,怕是要熬上几次发作,才能彻底禁断。”萧宁握住沈观冰凉的手,道:“我陪他。”老周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劝道:“依我看,你还是回家去吧,把他留在我这儿,我帮你看着。等身上的毒彻底断了,再给你送回去。”“不必。”萧宁一口拒绝。老周没办法,只能把医馆留给了萧宁,自己收拾了东西去照顾小沅和念念。沈观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正午。萧宁正坐在他身边,把凉了的药又热上一次。沈观费力地动了动手指,浑身酸软,伤口灼烫刺痛,他想开口唤人,除却虚弱的几声低吟,连句完整话都没能说出来。 第27章 萧宁抬眸看了眼老周,神情苍凉,缓缓转身离去。沈观如今已经不记得他了,但却还记得谢筠意。沈观的记忆似乎回到了那年,还在王府的时候……医馆的门虚掩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萧宁脚下一顿,猛地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沈观走了。伤口未愈,鬼面花的毒随时有可能再发作,他就这样一个人跑了出去。萧宁心跳如擂,脑子里一片空白,踉跄跑出去。那年雨歇,他飞奔在街头巷尾,却寻不到沈云阶的绝望再次浮现心头。万幸的是,这次沈观并未走远,他在空荡荡的废弃巷口踟蹰,似乎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萧宁从后面一把将他按在粗粝地墙壁上,灼热的喘息喷洒在沈观脸上。愤怒和心底的后怕让他几乎想掐死沈观,他质问道:“你想逃?”沈观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拉住萧宁的袖口,道:“我不逃,你让我回王府看一眼,我看一眼就走。”萧宁怔怔看着沈观捏住他一片衣角,眼里满是乞求。半晌,他低头苦笑起来,抬眸看向沈观,道:“没有王府了。”沈观愣住,忽然攥住萧宁手腕,厉声道:“不可能!”“怎么不可能?”萧宁贴在沈观耳旁,一字一句道:“永安十三年,武靖王府结党营私,罪不可恕,被朝廷肃清满门。证据还是你亲手交上去的,沈观,你忘了吗?”凄厉嘶哑的尖叫从巷口传出,沈观抱着头,缓缓滑坐地上,冷汗布满他的额头。萧宁看着蜷缩在自己脚边的人,俯身将人抱了起来。怀里人清瘦到没有分量,颤抖过后陷入了昏迷。萧宁抱着他走在夜色里,凉意顺着脸颊滴落在沈云阶眉心。他恨沈云阶,却也爱他,比恨还要多一些。药味浓苦,弥散满屋。沈观躺在床上,整个人了无生气地陷在被褥里,疏长的睫毛遮住泛灰的眸子。直到萧宁把药匙抵在他唇边,长睫微颤,方才让人瞧出一丝生气。“王府没了……少爷呢……”沈观声音沙哑。萧宁将他扶到自己怀里,喂下一匙汤药,道:“死了,死在诏狱里。”沈观唇上血色褪尽,毫无神采的眸中凝了一层雾气。萧宁的药喂不下去了,沈观牙关紧闭,血从唇角涌了出来。萧宁一怔,顿时扔了药碗,一掌劈向沈观后背,手指掐开他下颌,强迫他张开嘴。血呛得沈观连连咳嗽。萧宁怒极攻心,竟有几分眩晕,掐在沈观下颌的手不敢松开,脸色阴郁道:“你要咬舌?”沈观气息更弱,清瘦的脸颊被萧宁捏出青紫的指痕。萧宁怒极反笑:“人是你亲手杀的,你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当初进王府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沈观!”“是……”沈观从齿缝挤出含血的沙哑声响。萧宁缓缓松开钳制他下颌的手指,任由沈观脱力地仰倒在自己怀里,良久,才平静道:“不要死,到了下面,谢筠意也不愿见你。沈观,你也没资格去陪他。”字字诛心,沈观阖眸,泪顺着眼角落下打湿萧宁的衣襟。“想不想知道,你忘记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萧宁用冰凉的指腹抹去沈观眼尾的潮润。沈观睁开眼睛去看他。萧宁面无表情地重新倒了一碗药:“听话喝药。”苦涩灌了满口,沈观有些昏昏欲睡,却固执地睁大眼睛,等着萧宁说给他听。萧宁收拾了药碗,倒了杯苦茶,自己喝了半盏,剩下的一半搁在床头。“闭上眼,我讲给你听。”沈观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听话闭上眼睛,浓浓的睡意席卷儿来。萧宁清冷平稳的声音忽远忽近,落在他的耳边。“永安十三年,武靖王府没了。同年诏狱里,沈大人用一把匕首要了谢筠意的命……”沈观痛苦地皱起眉,长睫颤抖着要睁眼,却被萧宁一把盖住。“别动……”沈观不再挣扎,片刻,萧宁感到掌心一片湿润。“武靖王府倒了,谢筠意死了,世上再没了沈云阶,只剩天衣府高高在上的少府主沈观。卧薪尝胆,功德加身,他从此前途无量……可他放着好日子不过,偏挑蠢事做,你猜他干了什么?”沈观整个人浑浑噩噩,耳边声音愈来愈远,他努力保持清醒,架不住药劲儿逼人。他听到萧宁声音里夹杂着叹息,冰霜渐融。“他真傻,竟为谢筠意生下一个孩子。”“你说他是如何做到的,天衣府那样的地方,他怎么瞒得了那些人。他身边能有多少可信之人?又有谁能照顾他?他遮遮掩掩,每天小心翼翼,或许只有夜深人静方能得片刻安闲。”萧宁松开遮住沈观眼睛的手,叹息地俯下|身吻去他眼尾的泪,低声轻喃:“他受过的苦,从未跟人说过半个字,我至今也不知他是如何平安生下那个孩子的……”沈观听去最后一个字,彻底陷入昏睡。萧宁怔怔看了他半晌,在他眉心落下一片温柔的触碰。鬼面花的毒|瘾第二次发作仍是夜里,这次萧宁已经不再手足无措,冷静地将人抱在怀里。沈观捂着额头趴在他肩头呻|吟,口中不停地唤“少爷”。“我在这。”萧宁扣住沈观一把细瘦的腰,任由他神志不清地扒开自己的衣裳。沈观脑子糊涂,手上也哆嗦,愣是解不开萧宁腰间衣带,急得眼睛都红了。萧宁捉了他的腕,放在唇边亲了亲,利落抽下腰间衣带将沈观双手捆在床头。沈观疯了般挣扎起来,鬼面花的瘾上来,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开始哭喊,拼命扭动着腰肢,语无伦次地求萧宁抱他。萧宁不语,只是冷眼看着。禁断期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狼狈失态。沈观狠话说尽,又开始服软,发|情的小兽般哭叫着求欢。萧宁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沈观哭红了眼,喊哑了嗓子,虚弱地缩在床角,方将人狠狠拽入怀里,压在身下,索要一通。沈观眼睛里只剩晃动的房梁,直到有什么一股接一股地涌入身子里,胀满下腹,才算结束。沈观合上眼,脑子钝钝地想,他为少爷生过一个孩子吗?那孩子叫什么?清晨,萧宁趁着沈观没醒,回家看了看孩子。老周到底独身多年,洗衣煮饭不在话下,俩孩子跟着他没有受半点委屈。小念念挂在萧宁脖子上不肯撒手,脑袋瓜一劲儿地往爹爹怀里钻。“他怎么样了?”老周边给小沅收拾书袋,边抬眼问道。萧宁摸了摸念念的小脸,沉默片刻,才道:“昨晚又发作一回。”老周没说话,看着俩孩子吃完饭,送走小沅去学堂,才折身回来,低声劝道:“差不多成了,孩子都俩了,您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去?”萧宁把粥盛上一碗,稳稳放在食盒中盖好,道:“待他好了再说。”外面细雨蒙蒙,他没打伞,提着食盒踏入雨中。老周坐在门槛里的躺椅上,叹了口气,捏了捏念念软乎乎的小脸,道:“你爹若是不那么嘴硬,你怕是弟弟妹妹都有了。” 第29章 沈观脸色惨白,眼睛红了一圈,紧紧握住萧宁的手。“后来你生下念念,就走了。”萧宁惨然一笑,道:“我无数次想,倘若当初我再待你好些……”沈观眼泪渗入发丝间,心头痛得呜咽。“阿云,天底下数你最狠心了。”第41章 最后一次鬼面花毒发作的时候,萧宁把沈观紧紧抱在怀里,两人彻夜缠绵于榻。沈观在神思迷惘时听见萧宁跟他说了许多,毒|瘾发作很多话记不太清,却留下一句在心里。他说:“你在我身边,我恨你。你若走了,我在这世上像个孤魂野鬼,连个安排处也无。”天际破晓,萧宁抱着昏睡过去的沈观,指尖细细抚过他眉眼,心底一片安宁。让他再贪心二十年,哪怕死后万劫不复,他也甘愿。沈观这次迟迟未醒,几个时辰后高热不退,烧得双颊通红,眉头痛苦地皱起,呓语不断。老周赶过来看了半晌,对萧宁道:“这是毒要散了,按时喂药,熬过这阵子就好了。”萧宁把冷水里浸好的帕子拧干,搭在沈观额头上,悄悄握住了他被褥下的冰凉的手。沈观高烧反反复复,有时醒来也是浑浑噩噩,萧宁常把他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药。沈观偶尔会把刚喝进去的药吐他满身,他也不嫌,轻轻顺着沈观消瘦的脊背,低声哄他几句。最虚弱狼狈的时候,萧宁一直在沈观身边。折腾了五六日,沈观才算是不再高热,萧宁也算是渐渐放下心来。沈观醒的那天,刚是一阵秋雨停。他睁开眼,脑海中思绪繁乱,许久才动了动身子,强撑着坐起来。躺得久了,眼前难免阵阵泛黑,缓了片刻,脑子也算是彻底清醒了。他记起从前过往,也记得这些时日里萧宁的每一句话,记起当年王府,也记得那年破庙里的雨有多冷。沈观抬手盖住眼睛,良久才无言泪下,这半生算来,他负了谢筠意,也负了萧宁。他踉跄起身,医馆凄静,除了他空无一人。他不知要去哪,或许是想找到他的少爷,亦或是逃开不敢再见他的少爷。推开医馆的门,萧宁就在门外,正在用红绸子给一处礼盒扎花。老周在一旁道:“我就说他今天肯定能醒。”萧宁神色微变,看着几处没有扎好红绸的礼盒,眼底闪过一丝懊恼。他将手中红绸一甩,双臂环抱身前,抬眸对沈观道:“醒了也不披件衣服出来。”沈观一脸错愕,喃喃道:“少爷……”萧宁绷了半晌,上前将身上衣服脱下披在沈观肩头,无奈道:“以后若让你无名无分跟着我太不像话,今天抽空凑了几样聘礼给你。”医馆外面整整齐齐码着几个盒子,大饼、冰糖、冬爪、桔饼、柿粿、龙眼、猪蹄、挂面、一对公鸡、一对母鸭。按照当地的礼俗,聘礼得备十二样,还没有来得及买齐,所以最后面跟着念念和小沅。勉强也算凑够了数吧。沈观怔住,直到萧宁将他抱起来,他才回过神来。“不说话就当你应下了,进去吧,外面风大。”“少爷。”沈观将额头贴在萧宁心口,“我心如日月,誓拟同生死。”许久,他方听到萧宁郑重应道:“好。”第42章 沈观接下那潦草的聘礼,最高兴的便是老周,只道是自己家门板今后不再受苦。沈观病了这么些时日,精神不济,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求亲给惊着,偎在萧宁怀里细细回忆这段时间的糊涂日子。萧宁用手背抵了抵他的额头,将被子拽了上去给他盖了严实,抬手招了小沅和念念上前,话也不说只将俩孩子往沈观面前一推。“叫爹爹。”小沅眼睛一红,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念念尚且懵懂,也跟着哥哥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爹爹。沈观当即什么纷乱心思也无,一颗心化了水般软作一滩。所爱在眼前,骨肉在身边,别无所求。老周一瞧这般场面,当即托人算了个好日子,要俩人把喜事办了。萧宁又顺带盘下了紧挨着饼铺的房子,准备推到重盖,两相打通。以后小沅和念念也不必总是挤在一处暖阁里。沈观身子未愈,只看着萧宁忙前忙后,他便歇在家里陪念念玩儿。隔壁房子开工动土的时候,裁缝上门来给沈观量腰身。“总得做身喜服。”萧宁道。沈观眼神一黯,只想到那年俩人未能成的婚事。腰间蓦地一紧,却是萧宁将人扣在怀里。“不想从前。”萧宁低声在他耳边如是说道。沈观眼底有水光流转,半晌才散去心头酸楚,含笑道:“少爷……”“这般唤我?”沈观想了想,改口道:“阿宁?”萧宁低笑一声,挑眉道:“夫君亦可。”下月初六,宜嫁娶。裁缝店里的伙计提前四五日将喜服送来,萧宁要沈观穿上试试,若不合身再送去改。这喜服样式简单了些,料子确是挑的最好的锦缎,指尖摸上去柔滑似水。鲜亮的红衬得沈观脸色莹白,眉眼如墨,艳色夺人。只是这样衬人的喜服腰间竟窄了几寸。“当初不是比照着量?可见这些日子胖了不少。”沈观拽了拽腰间衣袍,笑着道。萧宁伸手捏了他的下巴抬起,仔细端详半晌道:“还是瘦。”沈观捉了他的手按在自己腰间:“长在这里。”萧宁揽住沈观腰身捏了捏,似乎真是比之前长了些许肉。“送回改改。”沈观拦住了,只道:“也不必麻烦,紧紧就是了。”说着他将束腰紧了几寸,倒也能穿,细腰长腿的,也不知是衣裳衬了人,还是人衬了衣裳。萧宁将外袍亲自为他披上,柔红的广袖流光,确实好看。“过两天我给邻里送些喜饼喜糖,喜宴便不摆了,只请了老周来咱们家喝酒。”萧宁将一处褶仔细给沈观压平整,语气虽淡,眼底却氤出温柔。沈观听他这样说,竟无端生出几分羞赧。他不自然的小动作落在萧宁眼里,惹得萧宁忍不住将人扯到怀里,压着他耳尖低声道:“孩子都这样大了,还露什么羞怯。” 第31章 江岭心眉心微紧,正要出言打断,却间沈观脸色一白,颈下青筋凸起,顷刻间皮肉之下泛起段段血色,一口血从沈观口中呕出。萧宁箭步而上,将人一把揽入怀中,沈观双手冰凉,虽虚弱却也勉强冲他露出一分笑意。江岭心神色黯然,低声喃喃道:“这又是何苦……”沈观阖眸低笑:“不曾有悔。”老周抬指封住沈观几处大穴,再探他脉搏,却见经脉尽毁,一时也是唏嘘,只抬眸对江岭心道:“却没想到,你一手教出的徒儿,却不像你。”江岭心起身,神色落寞而去,行至周焰身侧,一声叹息低不可闻:“像你……”屋外雨横,门掩黄昏。沈观醒来,萧宁温热的掌心正贴在他额头上。“少爷……”沈观嗓音喑哑,眼前昏花,许久才听萧宁应了一声。片刻后,他蓦地坐起身,几缕长发散乱下来遮了眉眼,方听他失声道:“师尊他……”“嘘。”萧宁伸手掩住他的唇,揽他消瘦肩头扶向怀中,道:“走了,不必怕。”沈观有些脱力地倚在萧宁胸口,抬手按住抽痛的额角。回想起昨夜一幕幕,师尊好像是真的走了,老周跟了出去,接着他便失了意识。正想到这,门从外面被推开,老周裹了一身凉意进来,就那样不远不近地站着,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他。萧宁不悦,将沈观往怀里按了按,挡住老周的目光。老周回过神来,两步上前朝沈观伸出手去:“你也是傻了,何必冲动自废武功,那经脉寸断的苦头可是好尝的?”沈观将手腕递了过去,哑声道:“合该我还师尊的,我情愿。”老周指尖搭在沈观脉搏之上,皱眉静思片刻,眉头紧了又松,半晌才放下手,叹息道:“唉……你……”萧宁心头一紧:“怎么?可有不好?”老周屈指在床沿上敲了敲,气笑道:“你平日别扭得不行,该办的事倒是一点没落下,算是喜事。”“喜事?”萧宁一怔。老周一屁股坐在床边,毫不客气道:“那可不,家里又要添丁了。”沈观也是愣了,半晌才抬头看了眼萧宁。萧宁正巧也低头看他,眉头微皱,犹豫道:“阿云如今这样的身子……”老周起身拍了拍萧宁肩头:“无妨,还有我在这儿,你好好照顾他就是了。”沈观沉默半晌,到底弯了弯眉眼,拽住萧宁衣袖轻声道:“这是好事,倘若能得个姑娘,岂不更好?不是也无妨,我未能瞧着小沅和念念长大,如今倒是有这么个机会了。”萧宁看着他苍白带笑的模样,心疼他要遭这样的罪,却也不忍拒绝,只得垂头悄悄在他额角压了一个吻,低声道:“依你。”饼铺重新开了张,这回沈观却不再是店里帮工的伙计,而是萧宁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名正言顺的媳妇儿。少不得让街坊议论些时日,甚至南巷子那边风月场里还排了一出新戏。不知道是哪位写的剧本,讲的是出人鬼情未了,说的是原本琴瑟和鸣的夫妻俩,因为变故,妻子撒手人寰,时隔数年又投生回来,寻了旧日情郎,俩人相携白首的故事。落俗的本子,好在词写的秾丽,倒也在城里火了好长一阵子。“恨当年匆匆,风剪了芙蓉,泉下长眠梦不成,一生余得许多情。但使相思莫相负,奈何桥前三生路,举步四顾无相见,何时再如梁上燕。今朝归来续前缘,要他云雨欢幸不需眠……”沈观听着后面越唱越香艳,实在有些无言,他自打知道有孕,再未和萧宁行过床笫之事,何来彻夜云雨。念及此,沈观轻叹一声,伸手捂住了脸。萧宁接小沅和念念下学的功夫,回去便见沈观不在家里,只留了纸上一行字,说是出门买菜,稍稍就回。萧宁不放心,沈观养了好些日子,刚刚能下床走动,出去买哪门子的菜。他找了好大一圈,才询问着旁人找到了坐在楼里听戏的沈观。沈观坐在一个清净的角落里,脚边还搁着一只菜篮子,里头倒真是装了几把绿莹莹的小青菜。他正盯着桌子上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萧宁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一拍桌子。沈观蓦地回过神,惊了一跳,按住心口道:“少爷?”“来这干什么?”萧宁不悦道。沈观这才觉得不妥,弯腰提起菜篮子,心虚道:“买菜不是,顺便听听这出‘还魂记’唱的什么。”萧宁从他手里把菜篮子接过来,伸手扶他起身,护着他腰侧,道:“好听?”“尚可,只是有几处太不属实。”沈观沉吟一瞬,将他觉得太扯之处说给了萧宁听。萧宁听罢,未做声,只是牵着沈观的手回了家。直到夜里,沈观正要睡下,却忽地被萧宁按在床上。“少爷,你这是……”沈观心跳如擂,却不敢动。萧宁的鼻息落在沈观耳侧,但听他沉声而道:“我问过了老周,你腹中孩子已过头三月,行些房事也无妨,你既怪唱词不属实,我便落到实处好了。”沈观唇上一热,却是被萧宁的唇覆住,衣带扫落,喘息声渐起……良久之后,沈观额角带汗,腰间酸痛,光洁清瘦的双臂攀着萧宁的脖子告饶。萧宁吻上他眉心,低声唤道:“阿云。”沈观面色绯红,汗湿青丝,虚声应道:“我在。”萧宁双眼微红,神情发狠似的,出口却温柔:“偿我余生。”沈观眸中水光滟滟,拉过萧宁的手同他十指相扣,轻柔地按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阖眸道:“若非死别,再不生离。”第45章 雨打江南树,一夜花开无数,小镇安宁,岁月亦变得悠然起来。屋前湿滑,沾了面粉的手掌稳稳扶住另一只清瘦的手,素白的衣袍扫过青石阶,竹篮里一把青葱滴水。白衣削肩,青簪挽发,沈观清致的眉眼带笑,握紧了萧宁的手。小沅从爹爹手里接过竹篮,弯起眸子一笑,小圆脸上酒窝乍现。小念念拽着哥哥的袖口蹦着要竹篮里那捧水甜的青枣。萧宁扶稳了沈观的腰,将人半圈在怀中,嗔责他眼看着都要生了还闲不住要拎着篮子往外跑。沈观不惧他生气,低声哄了一句,挽了袖子说要下厨。萧宁眉梢一挑,虽不高兴,倒也不拦他,眼见沈观优哉游哉晃进厨房,才伸手在小沅肩头一拍,叮嘱儿子跟去打下手,莫累着他。黄昏暮雨,沾衣欲湿,玄衣长袍的人立在楼阁上,远远望着暖烛渐起的饼铺子。一把青竹骨伞遮在他头顶,蔽了风雨。“怎么?羡慕?”老周擎着伞,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33章 萧宁用指尖抹去沈观眼皮上的水痕,道:“你怎么知道是小丫头。”“我猜的。”沈观虚弱地笑了笑,又吃痛地垂下头去低哼一声。萧宁俯身吻住他紧蹙的眉心,道:“别猜了,生下来,我帮你瞧瞧。若不是小丫头,我定要打他一顿。”“嗯。”沈观应了,又痛得呻吟一声,紧紧闭上了酸涩的眼睛。腹中急痛来势汹汹,也不见停歇。沈观生熬了半天,临近正午,才迷迷糊糊听见老周跟萧宁说“太慢了……”“再拖下去怕是会有危险……”。外面的天并不好,阴沉,还起了风。对面的一座小楼,有人站在那儿,身上玄色外袍被吹得翻飞,他只是静静望着饼铺子里的动静,从清晨直傍晚也未挪身。炊烟四起前,那悠悠哉哉的小家伙儿终于有了动静。沈观也是疼到了极点,捏得萧宁的手上都是道道指痕,他拼命抬起腰身,嗓子里发出沙哑的痛呼。萧宁汗湿脊背,耳边也阵阵嗡鸣。许久,才听到婴孩细微的啼哭声,随之而来的是老周松了口气的声音:“呦,真是个小丫头。”“阿云……”萧宁眼中一热,把额头压在沈观满是掐痕的掌心里。沈观辛苦了一天一夜,知晓孩子平安,心里一松,沉沉陷入昏睡中。老周帮着把新生的宝宝擦洗干净裹好,又替沈观号了脉,指使萧宁别闲着去给沈观煎药。几味药材都在老周家里,萧宁让老周帮忙照看沈观,自己去取药。刚出生的宝宝哭了一会儿就不再哭了,被老周抱在怀里,怎么看都一副又软又乖的模样。门忽地大开,有廊风吹来,老周诧异道:“这么快?”不等他回头,肩背一紧,被封了几处大穴,动弹不得了。江岭心一袭暗云纹玄衣,神色冰冷地从老周怀里将孩子抱了出来。老周咬牙看着眼前人,道:“江岭心,你干什么?”江岭心垂眸看了眼怀里睡得香甜的婴儿,又看了眼床上昏睡不醒的沈观,道:“这个孩子,我要了。”老周怒道:“要来干什么?养大了继续为你天衣府卖命吗?”江岭心轻轻将孩子往怀中搂了搂,不再理会老周,转身离去。老周见他来真的,气急败坏道:“江岭心!你有病,你要孩子自己生去,抢人家的算什么本事!”“周焰。”江岭心站在门外,侧身冷冷道了声老周的名字。老周听得出,江岭心生气了。一瞬后,门外空无一人,只剩廊风呜咽。第47章 萧宁提了几包药上楼来,见门开着忍不住皱眉道:“开门做什么,阿云和孩子不能见风。”老周额头上都是汗,体内真气乱窜,经脉刺痛,被封住的穴道稍有松动,被萧宁这一声惊得差点走火入魔。“怎么了?”萧宁察觉到不对劲,先是看了眼沈观,确定他只是睡着,待再看向老周时,脸色微变:“孩子呢?”老周被他一打岔,彻底没了冲开穴道的力气,满头冷汗道:“江岭心带走了。”萧宁抬手取了壁上长剑,转身要走,又被老周叫住。“去就是送死,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萧宁眼底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回头看了眼老周道:“那是我的女儿,谁都不能带走。别让阿云醒来着急,照顾好他。”老周看着萧宁身影一晃,转眼不见。城外,马蹄声急。数十人马护着一辆马车行走,忽然林间传来一声笛啸,竹叶晃动。勒马声响起,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马车里,一个中年妇人战战兢兢地抱着怀里的婴孩儿,坐在上座的江岭心微微抬眸,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书。“大、大人……”妇人浑身打颤,叫苦不迭,早知是这样骇人,方才她就不该贪图银钱来给怀里的孩子做乳母。“嘘”江岭心抬了抬手指,让她噤声,怀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不点睡得正香。车壁之外,满林杀意。护在车外的侍卫感到耳鬓一凉,他们本就是训练有素的影卫,反应极快地抬起长刀,击落一枚擦颈而过的柳叶般细长的飞刀。霎时间,林间寒光暴起,数十柳叶飞刀如影而至。侍卫间互相对视一眼,停下马车,左右护卫换上弓箭对准林中。笛啸再次响起,忽远忽近,遮掩着飞刀的行迹,片刻间已经浮现一层血腥气。侍卫们一起将弓挽起,对准林间齐发,竹影猛地摇晃起来,一道身影从林中扑杀而来!江岭心手下的影卫何等灵敏,几个回合的交手配合得天衣无缝,不过多时就将林间人逼出。萧宁用手背抹去唇角一道血线,长剑破空而出,柳叶飞刀终于寻得一线破绽直朝马车而去。飞刀迅疾带着奇诡的杀意,车帘如涟漪荡开,一只手随意伸出捏住刀锋,顷刻间杀意被化去,那飞刀也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似的死气沉沉地被人拿捏住。清瘦苍白的手指一转,飞刀朝萧宁而去,若说方才飞刀所染的杀意是奇诡阴郁的,那此刻刀锋则如寒霜傲雪,孤傲冰冷。萧宁腰身一折,硬生生避开,脸颊被劲风割开一道伤口,血珠随风滴落。“把孩子还给我。”萧宁唇色泛白,神色间却好不退让。车帘彻底碎开,江岭心玄衣轻裘,眼神无动于衷。萧宁握紧手中长剑,恨意顿生:“还我,那是我的孩子。”江岭心微微挑眉,语气冰冷:“观儿也是我的孩子,不一样被你夺走了。”萧宁眉心紧锁,道:“阿云是心甘情愿,如今他还在床上昏睡未醒,孩子一眼未见。你趁人之危,实在卑鄙。把孩子给我。”江岭心面色冷淡,心硬如铁:“本座想要的,还从未有得不到的。”萧宁提剑而上,剑风烈烈携凌厉杀意直指江岭心,道:“那便试试,萧门能在江湖上存在这么久,不单单只是靠易容术。”“也好,让本座看看萧老鬼都教了你些什么。”江岭心站在马车之前,手上未拿任何兵器,只是静静望向萧宁。迎面剑风掀起他玄色衣袍,剑刃直朝眉心而来。萧宁的剑还剩一寸未到,江岭心劈手化掌,向萧宁心口而去。萧宁身形也快,当即折身如燕,剑刃抽离避开掌风,一击不成转而再出一剑,他右手执剑,左手快如鬼魅,一把把柳叶飞刀无孔不入,招招式式皆是杀意,他恨江岭心已久。江岭心看似被动,却十分从容,不管是迎面而来的长剑,还是角度刁钻的飞刀,没有一个能够近他身。他自幼习武,师从皇家大宗师级的武道前辈,自然不容小觑。萧门的身法的确不错,只是拿到他跟前,着实不够看。 第35章 忽听得湖面传来扑通落水声,再接着就是几道黑影一闪而过,于这靡靡夜色里,未惊起半分涟漪。周焰指尖一抬,熄了屋中一盏烛灯。青烟袅袅,归于沉寂。刹那间,一道湿淋淋地黑影贴身而来,冰冷地剑刃横在周焰脖颈之上。周焰眉梢一挑,倒也不动。外面传来几道极轻的脚步声,闻声可知必然是内家功夫极为深厚。待外面动静愈来愈远后,贴在周焰脖子上的剑刃放颤了颤,寒光微晃,又无力跌落于指缝间。一记短促的闷哼后,挟持他的黑影倒在了他的怀中。周焰下意识伸手接住,扶到了一把冰冷细韧的腰身。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冷香入了鼻端,月色乍现,映在怀中人脸上。周焰垂眸打量了一眼,总结道:“是个美人,救吧。”江岭心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身旁的人。周焰斜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上闲转着一块精致的玉色令牌,瞧见人醒了,低笑一声,舒展开的眉眼清隽,乌眸莹亮。江岭心蓦地起身,压住胸口低咳一声,喉间涌上几分腥甜,他不动声色地咽下,伸手冷冷道:“还我。”周焰把天衣府的令牌往掌心里一收,扯开自己的衣襟,丢了进去,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衣襟下的胸口,十分气人地瞅着江岭心。江岭心脸色微沉,不等说话,又见周焰从身旁捞了一柄剑在手里把玩,剑细薄如柳,泛着寒色。江岭心再也忍不住,出手去夺自己的佩剑,周焰却忽然将长剑一转,翻了个利落地剑花,紧紧贴在江岭心的苍白修长的脖颈上。“咳……”江岭心五指大开按在胸口上压住咳嗽,强忍着肺腑灼痛。“不要动。”周焰眸子弯如新月,笑了笑道:“我封了你的内力,如今你可不是我的对手。”江岭心神色冰冷,开口声音沙哑道:“你要什么?”“是阁下不请自来,我秉着医者仁心,救了你一命。不过听闻天衣府的人行事狠辣,这才先趁阁下昏迷时暂封其内力罢了。”周焰用剑尖挑起江岭心尖秀的下巴,轻浮又放浪道:“美人见谅。”江岭心垂眸,遮住眼中杀意,道:“萍水相逢,多谢出手相助,还请还我佩剑飞令。”周焰纳闷道:“你们天衣府的人都不讲究知恩图报的吗?”“你要如何。”江岭心神色平静道。“江湖儿女,自当然是以身相许了……”周焰剑尖一晃,直接挑开江岭心衣领,雪色中衣顺着肩头滑落。不等衣衫落完,江岭心伸手攥住剑刃。薄剑锋利,瞬间划破他的手掌,沁出血红。周焰一怔,松开剑柄,伸手攥住江岭心手腕,皱眉道:“你握它作甚!快松手!”江岭心冷笑一声,松开手。周焰低头看去,只见江岭心的掌心皮肉外翻,血涌出来打湿了锦被。“哎你……”周焰一时找不到布帛,只能用手紧紧捂着他的掌心,道:“这样不经逗,实在没意思。”“既然没意思。”江岭心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有些新奇,倒也肯多跟他说几个字:“那便放我走。”周焰用沾血的手指,轻轻点上江岭心的胸口,道:“你看。”江岭心的胸口上是半朵印记淡淡的菡萏。“你招惹了宫莲教的人?普天下能解这七星菡萏毒的人,只有一手之数。你运气不错,面前就有一个。”周焰体贴地将美人肩头滑落的衣衫为他拢上,道:“所以,你确定要走吗?”第51章 江岭心没能走,飞令和佩剑被周焰扣着,内力全无,身中剧毒,外面还有一堆想要他命的人,留在周焰身边反倒是最安全的。除了有些烦,倒也没什么不好。江岭心肺腑有伤,时睡时醒,周焰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一样,没事就凑在他床边唠会儿。“你们天衣府是凭容貌收编下属的吗?”江岭心翻了个身,背对周焰,不肯理他。周焰扯过江岭心一缕柔软的乌发手欠地给他编小辫,“你有没有成家呀?”江岭心闭上眼,只当自己凉了。“那就是没有喽。”周焰自己叨叨了一阵子也觉无趣,伸手戳了戳江岭心的脊背,单薄地中衣下生就一对标致的蝴蝶骨。“我知道你伤处疼,又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不好吗?”周焰话音刚落,就见江岭心蓦地翻过身来,伸手攥住他的衣襟。周焰被这猝不及防地拽得一个踉跄,扑身上前,与江岭心交颈而拥。冷香雪颈,周焰脑中嗡地一下。江岭心声音略微沙哑,薄唇冰凉,贴在周焰耳畔,道:“闭嘴。”松开周焰的衣襟,江岭心重新躺回床上,长而秀的眉头微拧,疲倦地合上眼。留周焰独自脸色绯红,哑然无措。待江岭心呼吸绵长,渐渐睡去后,周焰方轻手轻脚地解开他偷偷编起的小辫子,又仔细将被子为人盖好,这才抱着酒壶出门盈风灌了三大口,压住如擂心跳。七星菡萏毒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周焰把屋里搁满了炭火盆,热烘烘地屋子灼得人额头冒汗。即便如此,江岭心仍是冷得唇色惨白,浑身发抖。周焰又从客栈的老板那里借了两床被子,一并捂在江岭心身上。“还冷吗?”江岭心攥住被褥,一声不吭。周焰伸手覆在他额头上,掌心下一片冰寒。江岭心则与之相反,只觉得覆在他额头上的手尤其温热,在周焰抽手时,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攥住。周焰一愣,犹豫一瞬,神色渐渐软和起来,他歪了歪头,低声道:“好,我帮你,把被子扯开些。”江岭心被寒意逼得神思不清,依言扯开被褥,下一刻就被周焰一把拥入怀中,温热袭裹全身。暖热的掌心从江岭心松垮地衣领滑入,轻轻按在他心口,一股纯粹柔热的内力由掌心而起,源源不断地涤荡着他冰冷的经脉。“非是我故意封你内力……”周焰垂眸,看着怀里被折磨地瑟瑟发抖的人,低声解释道:“实则是你的功法与这毒相克,若是不暂封于丹田,毒发时便能要了你命。”江岭心听得断断续续,脑子里尽是昏沉,只是下意识趋近温暖之处,将脸埋进周焰胸口,低低哼了一声。 第37章 门外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木盘搁在地上的声响,伙计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周焰用空出来的手轻轻碰了碰江岭心额头,道:“还冷吗?”江岭心不吭,只是不住地发抖。周焰问道:“还要我抱着睡吗?”江岭心不说话,但是却悄悄松了松被子,给周焰留了条缝。周焰钻进冰凉的被窝,把江岭心抱进怀里,认真道:“那说好了,明天不准再打我。”第54章 夜半,江岭心昏昏沉沉睡去,身上温度$1$2$3rn有回升。周焰双眸紧闭,一手按在江岭心脑后,把人贴在自己怀里,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抚着怀中人清瘦的脊背,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周焰睁开眼,反手将三枚银针甩出,齐齐钉透门板,露出泛着寒色的针尖。“滚。”周焰压低声音道。门外宽刀落地,接着凌乱的脚步匆忙响起又渐渐远去。江岭心被动静惊扰,眉心紧蹙,低哼一声。周焰收回手,轻轻拍了拍他肩头,哄道:“没事,睡吧。”开黑店的也知道楼上客人不好惹,不再生事。后半夜,江岭心身上温度骤降,长密的睫毛上结了一层冰霜,生生将周焰给冻醒了。“嘶……”周焰抽了口气,把人圈在怀里,内力不要钱似的送出去,却不见好转。周焰只得起身,从腕上摸出银针,刺入江岭心几处大穴之上,又喂了些许丹药,折腾足有一个时辰,方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周焰看着怀里还是冷得哆嗦的人,忍不住叹息道:“今后怕是要落下寒症。”江岭心费力地喘息着,紧紧靠在周焰胸口,拱散了他的衣襟。“哎……你别乱动……”周焰按住怀里的人,被蹭得有些不自在。江岭心失了神志,冰凉的吐息洒落在周焰胸口,一双手摸索着环住周焰腰身,企图汲取些许温暖。周焰满脑子只剩下怀中冷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冰肌玉骨摸过来,蹭过去,不消片刻,身下已起了回应。完了,周焰心道。“你若再动,我就……”周焰话还没说完,那边江岭心已经摸索到最暖之处,脐下三寸。周焰年轻气盛,整个人跟小火炉似的,被闹到这种地步,脑子顿时崩断了弦。江岭心正钻研着去握那滚烫的玩意儿,结果被周焰蓦地压在身下。“你、你先动的手!”周焰凶巴巴道:“就是打我也认了。”接下来就是好一番不方便细说之事。屋中满是呜咽低啼声,听得店里的伙计掌柜头大,个个敢怒不敢言。瞧瞧,哪有这样的,向来是他们杀人越货,怎得还有两口子跑到那黑店里颠鸾倒凤的?什么世道!天色将明时,周焰抽身而出,指尖点了点身下人软玉般的小腹,俯身在江岭心殷红的眼角落了个吻,道:“元阳都给你了,可暖了?”晨光熹微,漏进窗纱,江岭心缓缓睁开眼睛,浑身酸痛难言,他费力侧身看去,身旁睡着一人。碎金似的晨光落在他清隽的脸上,被褥未遮他胸膛,指痕道道旖旎不明。江岭心脑中嗡地一声,只余一片眩晕。周焰被身旁动静扰醒,睁眼对上江岭心惨白的一张脸和满是惊怒的漂亮眸子。“……”周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把右脸递了过去。一记清脆地耳光,江岭心冷着脸,甩了甩手。周焰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把左脸也伸了上去。江岭心抬了抬手,又是一耳光,打了个对称。周焰捂着脸,苦笑道:“打也打了,容我说句话吧。”江岭心冷冷瞪他。窗外晨风顺着烂窗子吹得破床褥飘飘摇摇。周焰顶着十个手指印,眉眼一弯,流氓又浪荡道:“你看,今儿天气这样好,做我夫人行吗?”第55章 做他夫人这件事,行不行的,左右已经落到实处了。何况江岭心身上的毒愈演愈烈,既食髓知味,每回发作下意识便纠缠住周焰。周焰心悦于他,予取予求,将那一把美人腰尽折在自己手心里。眼看一路行至药王谷。周焰嘴里衔着跟草,眯着双桃花眼懒洋洋地驾着车,时不时回头看看车厢里。江岭心原本靠在车壁小憩,山路难行,额头在窗沿上磕碰了两下,磕醒了。“停车。”江岭心皱着眉头,按住额角。周焰勒了缰绳,伸手挑开车帘,道:“怎么了夫人,渴了?饿了?还是想我了?”江岭心沉着脸伸手推开周焰,从车上跳下来,没走两步,骤然弯下腰去,扶着手边一棵树,吐了出来。周焰一愣,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岭心,无措地轻轻拍拍他清瘦的脊背,担忧道:“心儿,你没事吧?”江岭心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微微喘息着拍开周焰的手,道:“都说了别这样叫我,我不坐马车了。”“好,不坐了。”周焰当即抽刀割断了车缰,抱着江岭心上了马,纵马缓步行在山路上。江岭心倚在周焰怀里,靠在他肩头,闭上眼假寐。周焰低头轻吻他皱起的眉心,哄道:“好了,别气了。天黑前,我们就能到药王谷。”半晌,才听江岭心开口道:“好,我在药王谷外,等你。”周焰收了收双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这话为何?我自然是要带你一起进谷的。”江岭心低咳两声,分明是这样暖日下,唇色冷得泛白:“药王谷避世,不进外人。”周焰笑了,腾出一只手抬起江岭心的脸,以吻封缄,良久方道:“你算什么外人,你是药王座下首徒的夫人,家中长辈见了你,高兴还来不及。” 第39章 “你勾引我。”周焰语气十分笃定。江岭心深深望向周焰眼底热烈的情意,片刻后又闭上了眼。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邀请。周焰觉得今夜的江岭心很不一样,从前虽屡行情事,却不得不承认多数不过是寒毒作祟。可如今江岭心身上的七星菡萏已解,不仅没有将他一脚踹出房门,竟还主动撩拨他。可见寒山雪也是可以为情化成一汪春水。周焰掐着江岭心一把细腰,心是软的,底下却是硬的。江岭心肤色冷白,被揉搓出道道潮红,细腰倾折,被顶弄得闷闷轻哼,汗水湿透了他的身子,发丝粘在柔韧的腰身上宛如一副泼墨山水。“周焰……”情到浓时江岭心脸色雪白,唇峰艳红,眼角微微湿润,他伸手勾住周焰的脖子,将额头紧紧埋进周焰胸口,低低呜咽一声。周焰被他唤得恨不得将人揉碎到怀里,他狠狠亲了亲怀里人的头顶,道:“祖宗,别哭了,命都给你。”都是自幼习武之人,又是年轻气盛,身子底子好,一番折腾半宿,才相拥着睡去。四更天,窗外暗云密布,无星无光。江岭心从床上坐起来,眼底情欲褪尽,他从容披衣起身下床,从角落壁上摘下自己的剑,无声而去。推门刹那,他脚步微停,回眸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周焰。只一眼,便不再看。门被轻轻合上,夜里凉风吹散江岭心眼中最后一丝温度,长剑出鞘,杀意尽显。第58章 药王谷十里药田,青瓦小院,檐下悬了个紫纱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屋里,有人披了青衫,将一头掺白长发束起,他将衣带一根根系好,这才回身给床上酣睡的老伴儿仔细掖紧了被褥。窗外紫纱灯灭,青衫人推门而去。“这一天还是来了。”青衫人叹息,两鬓斑白,神色却平静。江岭心负剑而立,衣袂于风中摇曳,剑锋泛着寒霜。他抬眸,声溶夜色里,冷清无情:“天衣府前右使林望,叛门归隐三十年,这条命,该还了。”青衫人一笑,摇了摇头:“听说你是阿焰带进来的,他可知道?”江岭心不为所动:“他知或不知,都不重要。”青衫人横刀于眼前,长刀寸寸出鞘,轻叹道:“年轻人,不知人心可贵。”长剑破夜而出,发出清冷剑鸣——周焰醒时,十里药田成火海,滔天的火将整个山谷映出一片血红。他下意识去抱身旁人,却是捞了一把空,身侧被褥冰凉,壁上长剑不翼而飞。“江岭心……”周焰心口骤紧,赤脚跑了出去,谷中大乱,大家都在救火。周焰的心乱了,有人拉住他说了些什么,他看到司药长老白发佝偻,抱着青衫染血的林先生悲哭,也看到了数万药草付之一炬,师父、师叔们都站在火海边静静地望向他。周焰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被火灼得刺痛。“林先生去了。”他听到有人这样说。周焰猛地闭上眼睛,指骨被攥得泛白,半晌才开口哑声道:“不是他……”待睁开眼,于火光中,他看到师父失望的眼神。周焰打哨唤马,咬牙道:“我找他来。”滔天火光在身后越来越远,周焰果然在离开药王谷的山道上找到了江岭心。江岭心身上白衣沾血,血迹在他身后蜿蜒成一道深深浅浅的线,他步伐踉跄不稳,听到马蹄声下意识横剑于身前,眼底杀意未褪。待看到来人是周焰时,不由得一怔。周焰勒马立在他面前,心口渐渐冷了下来。江岭心闷哼一声,捂着小腹滑下身子,只用长剑插于地上,堪堪撑住不倒下。林望虽然老了,但昔年的天衣府右使并不容易对付,为了杀他,江岭心自己也负伤颇重。他逃不了了。“江岭心……”周焰翻身下马,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江岭心咽下喉中翻腾的血气,沉默着看向周焰。周焰眼尾泛着红,他死死攥住江岭心握剑的手,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凌厉地望向江岭心,道:“是你?”江岭心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静默一瞬,点了点头。周焰眼底瞬间一片血红,咬牙颤抖道:“为什么?”江岭心失血过多,浑身泛冷,压紧坠痛的腹部,垂眸道:“他是天衣府叛徒,我杀他,不为过。”周焰捏得江岭心腕骨咯咯作响,厉声诘问道:“林先生已不沾江湖事!为何不能放过他!”江岭心闷哼一声,强忍着眩晕,喃喃道:“周焰……周焰……”周焰被他唤得心头泛酸,远处传来马蹄声,药王谷的人来了……江岭心伸出手缓缓攥住周焰领口,指尖上的血沾了他衣襟,周焰眼底是泛红的水光,他闭上眼,猛地把江岭心拽入自己怀里,翻身上马朝谷外疾驰而去。天色将明时,周焰带江岭心出了药王谷。熹微的光落在江岭心苍白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拢在袖中的掌心一翻,将一枚明箭掷入半空。周焰勒住马缰,大梦将醒。江岭心贴在他胸口,低声道:“周焰,跟我走吧。”周焰眼中血红褪去,浮现一缕清明,他垂眸看向怀里人,开口声音沙哑道:“我如今对你来说,还有何用?”江岭心神色迷蒙。没有用,却想要留下,据为己有。不过片刻,林中乍现数人,皆一身黑衣,手持长剑,带着阴暗的杀意。那杀意,不对江岭心。周焰一瞬明白,他指尖空抚过江岭心的脸,眼底最后的光熄灭。周焰把怀里的江岭心扔给黑衣死士,不再留恋。果真,为首的黑衣人稳稳接住江岭心,低声道:“主子!”江岭心只是慌忙看向周焰,胸口翻腾的血气逼得他说不出话。“江岭心。”周焰神色冷寂,苦笑阖眸:“我以为我能将你的心焐热,是我错了。”第59章 江岭心醒来的时,身边是他的影卫卯四。“主子。”卯四半跪在江岭心床前,低唤一声。 第41章 “我们师兄弟也有好久未像这样聚在一处了,今日我且以薄酒,先敬二位师兄一杯。”江岭心说罢,率先将酒饮尽。大师兄眉眼间一派清和,笑着接了酒杯道:“师兄在这儿先恭喜小师弟第一个回金陵,也愿小师弟今后凡事顺遂,得偿所愿。”这是对江岭心这个下一任府主的表态。二师兄则不这样想,当着江岭心的面把杯中酒泼了满席,讥笑着扔了酒杯转身就走。江岭心看着二师兄的背影,没有说话,这个场面他一点都不意外。他的二师兄从小与他势同水火,多年来若非师父镇着,两人早不知将对方弄死多少回了。大师兄倒略显为难,宽慰道:“阿岭,你二师兄向来是这个性子,你别放在心上,由得他生几天闷气就好了。”“自家师兄弟,我又怎会计较这些。”江岭心笑了笑,语气温和,面上却不沾半分温度。大师兄早就习惯了他这幅样子,只是道:“阿岭,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接手天衣府之事可缓缓来,身体倒是要仔细些。”“多谢大师兄。”江岭心起身时,不着痕迹地撑了一下后腰,“我送大师兄回去。”师兄弟二人一路说着话,离了宴席。府主向来忙于事务,小时候江岭心多半是跟在大师兄身边,大师兄对他来说倒是有几分长兄如父的意思。待走到苑门前两人作别时,江岭心忽而叫住大师兄道:“师兄,今晚早些睡。”大师兄眸色微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江岭心却不再多留,转身离去。落仙湖上,游船画舫,靡靡丝竹,不绝于耳。只有一艘画舫船格外清净,容貌清艳的琴师正在调琴,坐在他对面的锦衣公子自斟自饮。琴师挑眉抬眸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一个眼神,却平白惹了火。酒坛打碎,污了衣衫,公子将琴师按在屏风上,紧紧捏住他的下颌,抬起他的脸来。“二公子。”琴师不动声色,只是勾了勾唇角。“闭嘴,别说话,看着我就行了。”锦衣公子扯开琴师衣襟,俯身狠狠亲在他眼睑之上,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眼睛,像他。可他若是能像你这样听话就好了。”琴师苦笑,眼底带泪。锦衣公子皱眉道:“别哭,他从不落泪。”“是,二公子。”琴师修长的双腿被迫分开抵在公子腰间,指尖琴弦泛起冷光,勾指一瞬,缠上身前人的脖颈,杀机乍起。血随琴弦溅起,却没有将锦衣公子的头颅割下。府主教导出来的弟子,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二师兄眼底闪过震惊与恼怒却也只是一瞬而已,他五指攥住琴弦,血顺着手腕蜿蜒落下。二师兄忽而大笑,自嘲道:“连你也背叛我。”琴师衣衫未拢,指尖琴弦如索命的绳索再次袭来,他只道:“不过是奉主子之命行事罢了。”二师兄躲开杀意腾腾的琴弦,重新审视琴师那双冷清双眼,道:“你是……江岭心的人。”画舫船上瞬间多出数十人,有身穿粗布麻衣的小二,有舫间的卖花女,有瞎眼的拉二胡老人……此时尽数抛去伪装,带着视死如归的杀气。“呵……老三这是下了血本。”二师兄舔去指尖血珠,道:“想把我的命留下,还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湖面晕出暗红血色,两船相望,江岭心看着对面影影绰绰,落下黑子。卯四添了热茶递了过去,江岭心接过,满意地看了眼棋盘,然后将棋子全部推散。“走吧。”江岭心起身,去了腰封后,腹部隆起明显的弧度。他伸手贴在小腹上,微微垂眸,感受掌心下细微的动静,叹气道:“去送送你二师伯。”船板上,一片血红,浸染了江岭心雪白的衣摆。“主子。”琴师五指染血,跪在江岭心面前道:“午七,幸不辱命。”江岭心看着他身后已经命丧黄泉的二师兄,点头道:“自己废去武功,走吧。”午七愣住。江岭心低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对我二师兄动了情,又为我亲手杀了他,难不成还要继续留在我身边?”午七苦笑,磕了头,自行毁了丹田,逆了真气,吐出一口血来。江岭心毫无动容,只看着午七抱起那把无弦的琴,踉踉跄跄离去。那琴,是那人送给他的唯一之物。江岭心解了披风,蹲下身去,盖住了二师兄的尸首。不等起身,就听见身后脚步声,还有半句轻呼。“师弟!”江岭心头也不抬,平静道:“师兄,我不是让你早些睡吗。”第62章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大师兄不忍看满地血红。江岭心叹息,缓缓起身,背对大师兄而立,道:“大师兄,很多事难容情理。若非棋高一着,来日躺在血泊里的就是我。我何尝不想与师兄们兄友弟恭,相携相助,可你也明白,师父当年收我们三人为徒,为的就是择优而用,胜者为王。”大师兄沉默不言,眼看着四周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死士,将他包围其中。“大师兄,当日师父留下三签时曾告诉我们。可选,可不选。”江岭心轻轻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清瘦腕骨。“我们师兄弟各取一支时,就注定会有今日。”江岭心的手轻轻落下时,四周死士杀意暴涨,冷刃齐齐朝大师兄而去!“阿岭!”大师兄皱眉,眼中虽有悲色,抽刀的手却很稳。江岭心转身,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神色平静。不愧是天衣府的大师兄,死士以命换伤的打法都没能伤到他根基,刀影如瀑,游刃有余。或许是杀意与剑风惊扰了腹中的小家伙,江岭心忍不住微微皱眉抚住隐痛的腹部。大师兄将一个死士一刀抹去咽喉,血色喷溅,死士的刀只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血口。他似乎注意到江岭心的不妥,待看见他这冷心冷情的师弟竟挺着圆润的腰腹摇摇欲坠时,不免被惊到。江岭心脸色苍白地抬起头,看了眼大师兄,轻声道:“我不为自己,也得为我和师父的孩子着想。别怪我,大师兄。”大师兄刀锋一顿,猛地抬眸望向江岭心,哑声道:“你说什么?”四周剩余死士最能察觉时机,刀剑狠厉,直朝大师兄而去。“我说……”江岭心抬手从卯四手中接过一把龙舌弓,搭箭拉弓如满月,对准被死士夹击无法脱身的大师兄,道:“大师兄,你的心乱了。”箭出,血溅。一枚悬在颈间的白玉叶落下,摔成两半。江岭心缓缓走上前,看着他的大师兄目光渐渐散去最后一丝光,轰然跪在地上。“大师兄。”江岭心捡起地上的碎玉,玉上是师父亲自为他的徒儿刻上的名字。“何必装作喜爱我呢。从七岁那年,师父将我带到你面前时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所渴望的宠爱被瓜分。画舫船重新归于寂静,江岭心神色疲倦,轻声自语道:“动了心的人,才会有软肋,幸好……幸好那天你没有跟我走。” 第43章 江岭心没有察觉,和衣躺下,阖眸低声道:“去外面候着,一个时辰后叫醒我。”时间留给他的并不多,他需得在师父回府之前,将天衣府拢在掌心里,还得把肚子里这个小东西解决掉。此二事,都迫在眉睫。金陵初雪时,江岭心肚子里的小东西已长有八月余,原本就疲惫的身子更显吃力了,久坐也痛,站着也痛,难以安枕。卯四劝江岭心去边郊的温泉山庄里静养些时日,只是这些话说出去也是无用。“躺着等死么?”江岭心捧着一杯热茶,茶雾氤氲里眉眼依旧清艳冷厉,“若不能将天衣府牢牢掌控,就算舒舒坦坦生下这个孩子又能如何,能护它几日好活?”卯四低头无言。江岭心慢慢转着掌心里的白瓷玉盏,道:“师父下月中旬回金陵……”他低头看了眼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一锤定音:“小东西,我最多再给你二十天,多一天都不行。”第65章 江岭心没有想到,他连二十日都未撑到。前些日子乌蒙国进贡了一件宝物血玉流鸢,还未走至金陵就被劫走,来使被杀,宝物下落不明。陛下将此事交给天衣府去查办,如今嫌犯落网,关押刑部水牢,审了数日都未能问出宝物下落。江岭心被磨光了耐性,冒着大雪到了刑部,亲自带着人去审。三十六道酷刑,血染水牢,终于在天色将晚时问出了宝物的踪迹。许是那天狱中惨叫惊了腹中孩儿,亦或是牢里寒气太甚。走出刑部的时候,站在江岭心身后的随侍分明看到主子脚下踉跄两步,只手撑住了门栏。随侍一惊,想要伸手去搀。江岭心先一步站稳了身子,神色如旧,道:“走吧。”随侍收回手,未敢多想。江岭心拢在雪白狐裘下的手稍稍施力按在下腹,从容踏过满地落雪,上了马车。直到暖帘落下,江岭心眉间才浮起难忍的痛色。风雪未歇,路上起了冰,马掌打滑,马车只能慢吞吞地在路上行。从刑部至天衣府,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里始终安静无声。待到了天衣府门前,车夫毕恭毕敬道:“少府主,到家了。”马车中,无人应声。江岭心正咬紧了牙忍着阵痛,乌木窗牗上是深深的指痕。隆冬天气里,车厢未置炭盆冷如冰窖,江岭心却疼出一身汗,散落下的发丝被打湿,粘在苍白的脸上。身下柔软的团花靠背此时仿佛一点用都没有,腰下的痛楚令他止不住地颤抖。车夫又唤了声:“少府主?”江岭心收回扣在窗牗上冰冷发抖的手,拢住身上狐裘披风,将阵阵发紧的腹部遮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道:“知道了。”车门打开,暖帘挑起,江岭心没有理会侍从们伸出的手,自己从车上下来。他如今手心里尽是冷汗,披风的长帽遮住他被汗水湿透的额头,只露出半张苍白清瘦的脸。雪被踩出闷闷的声响,夜色已深,自然无人看出脚印有深有浅,短短一段路走的人有多吃力。到了院里,推门至屋的瞬间,江岭心一手将抵上,一手扶着腰身倚门滑坐在地上,深喘几下,阖眸皱眉道:“卯四……”卯四从窗外如影而至,将江岭心从地上抱起来。江岭心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枚墨色玉令扔给卯四,吃力地喘息道:“所有暗卫撤出院子……今夜全部守在外院……入内院一步者,杀。”第66章 夜长更漏。江岭心却是头一回觉得夜这样长。身下床褥被汗水打湿,贴着身子让人难受,蜀锦绣金的棉被盖在身上怎么都显闷热。江岭心厌烦地扯开锦被,雪白的中衣早已湿透,衬着一身消瘦肩骨。“主子。”卯四用帕子擦去江岭心满头的汗珠。江岭心闭了闭眼,攥着被褥的手猛地收紧,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止不住地颤抖。“主子,忍忍。”卯四嗓子眼泛干,声音也是沙哑的。他冷傲又不可一世的主子,从未在人前如此狼狈过。哪怕是这段时日江岭心被腹中孩子折腾得不轻,可于人前人后,仍旧是冷静自持,少有失态。眼下却不同,卯四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主子。青丝凌乱被汗水缕缕打湿,修长的脖颈因为痛楚不自主地向后仰去,胸骨清瘦随着沉重的呼吸剧烈起伏着,这样的江岭心,苍白脆弱。卯四微微失神。“收回你的眼神,卯四。”江岭心眼也未睁,他气息不稳,说出口的话里带着喘息,可话音里的恼怒却是让卯四听得一清二楚。如当头棒喝,顿时让卯四清醒过来,他忙跪下,额头磕在床前,再不敢抬起。江岭心睁开眼,汗落在眼中,一片模糊。他喘了片刻,稳住气息,道:“我是你的主子。”卯四额头渗血,用力稳住心神,道:“属下僭越,请主子责罚。”江岭心痛得正厉害,虽恨卯四方才眼神里的轻薄不敬,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事端。肚子里那团骨肉平日里翻腾不出多大动静,可见是攒着劲儿在这儿等他,如坚石般磋磨着血肉寸寸往下,钝痛如刃刮刀绞,一刻不肯放过他。“主子……主子!”卯四的声音忽远忽近。江岭心昏昏沉沉地扶着腹部,心道,这样磨人,是怪我平日里待你不好了?第67章 江岭心不知昏过去几次,醒来仍是痛,更声一次次响起,夜幕将要过去。屋子里泛起淡淡血腥味,卯四手上的血染红了铜盆里的水。“主子,撑着些。”卯四不敢多言,江岭心垂落在床沿的手,他都没资格碰。江岭心唇色惨白,吃力地抬了抬腰腹,又落下身去短促地呻吟出声。他心知当初是他自己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如今这样遭罪怨不得谁。可疼得昏昏沉沉时,免不得想起周焰。“周焰……”江岭心低唤一声,双手蓦地攥紧颈下枕头两端,青筋隐隐暴起,肩背绷作弧线,只一瞬再次失力跌下。卯四呼吸都跟着一窒。半晌,江岭心伸手拉住卯四袖口,断断续续道:“要戌十一……那边……”“属下明白。”卯四起身出门,江岭心独自在榻上痛苦辗转。片刻后,卯四回来,将取来的密信放在江岭心手心里。薄笺瞬间被汗水打湿,江岭心忍着阵痛,强撑着展开信笺。上面所书甚简,道得是这几日的江湖事,流言所指周焰身上有藏宝图,怀璧其罪惹了各路人马追杀。那日,周焰一路且战且避至凌云峰,被逼至绝路时,戌十一等暗卫现身,给他指了条生路。“既遭天下人所负,何不归于天衣府。”周焰伤痕累累,持剑立于崖边,顿时了然,这大半年的无妄之灾是何人手笔,他气极反笑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年我周焰再娶如花美眷,途经金陵时定携家带口去看他如何孤独寂寥。”说罢,便将手中长剑反插于地,纵身跃入悬崖。崖下水流湍急,再寻不见身影。 第45章 “这个孩子……叫什么?”江岭心终于开口问道。卯四蓦地抬起头,这么多年,江岭心似乎在刻意忘掉这个孩子,不过问分毫,如今这句询问,可是要重新接纳自己的骨肉了?“沈观。”雷雨停歇,天色渐明,檐下新燕在天边划出一道影线。小沈观醒来的时候,对上一双清美冷厉的眼睛,小小的汤匙盛了药正抵在他唇边。“醒了?”坐在他身边的人神色冰冷,声音却有几分生涩的温柔,“爹……”小沈观低声喃喃着。江岭心脊背一僵,端着药碗的手微晃,洒出几滴汤药。“爹!娘!”小沈观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褥赤脚往下跑。他躺了好几天,没跑出两步,腿上一软眼瞅着要栽倒在地。一只手将他稳稳捞起来,重新扔回床上。小沈观被摔得一个踉跄,小脸煞白,浑身不住发抖:“我爹娘……”“都死了。”江岭心静静望向床上抖做一团的小东西,面无表情道:“你应该是看见了的,全都死光了。”小沈观浑身僵了许久,默默蜷起自己,一点声响都没有了。江岭心看着小东西瘦小的肩膀抽动着,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堪堪停在半空。他迟疑一瞬,还是将手收回,指尖微蜷在衣袖里,道:“不会再有人宠着你,以后事事都要靠自己。”小沈观咬牙低泣许久,才断断续续哽咽道:“是谁杀了我的父母?”江岭心道:“诚安谢家,他们想要抢占运河上的生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沈家夫妇。你想要报仇并不难,诚安的谢家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你可知,他们为何敢如此猖狂?”小沈观抬眸,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恨意。江岭心顿了顿,道:“因为,他是武靖王谢氏的分支,有这样的主家,他们自然不必怕。想知道如何报仇吗?”小沈观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冷淡却气势凌厉的人,缓缓点了点头。江岭心语气温和道:“一颗参天大树,砍其枝叶是没用的,你得挖了它的根。”他伸手轻轻抹了一下小沈观泛红的眼尾,沾去少年的眼泪。“先生……教我……”小沈观声音嘶哑,面对未知抛却胆怯,孤注一掷地拉住了眼前人的衣角。江岭心微有动容,看着拽住自己衣角的小手,心底一软,道:“做我的徒弟。”小沈观应了,唤了声“师父”。江岭心失神一瞬,从袖中摸出狴犴玉符亲手系在小沈观腰间。冷玉乌黑,沉甸甸的悬着,那时沈观尚小,还未明白它象征着什么。那是江岭心所能给出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东西。第70章 江岭心待小沈观是很严厉,第一次当师父,没什么经验便罢了,从前他师父是如何待他的,他也下意识照样子学着教沈观。习武的那段时日,小沈观常常因为手腕肿痛整夜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房梁直到天亮。有时候卯四会悄悄来看他,给他带一些外头孩子们都爱吃的零嘴。那是小沈观最开心的时候。卯四用药油给小沈观揉着细瘦的手腕,看他的小主子歪着脑袋啃一块点心,嘴角上沾着枣泥儿。“再过些日子小主子生辰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卯四问道。小沈观垂下眼睛,抿了抿唇角,有些羞赧:“四叔,我想吃扬州的菱角。”卯四有些高兴道:“好,回头我托人给你带些。”没过几天,江岭心接到一道密令去江西一带查案,卯四随行。案子查得顺利,该缉拿的要犯也落了网,一行人回府时途径扬州,卯四想到这件事,有意说给了主子听。江岭心正忙着写呈给圣上的卷宗,没理会他。卯四不敢再多言,第二天自己趁着空余时间去了趟河边的集市,去给小主子买些新鲜的菱角。八月里的菱角,乌油油的摆在那里,卯四买了一篮子正要走,忽然在人来人往的河边集市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蹲在岸边一条停泊的渔船前挑菱角,白衣逶迤,沾了些许泥土,周身素净,连发冠也未戴,由得墨发如泼,松松绑着,不欲惹人眼。几个摊子的菱角让他翻了一遍,笨拙又认真地比对着哪个更好些。卯四失神地远远望着,许久,忍不住摸着鼻子低头一笑,将自己手里提着的一篮菱角随手送给了路边的小孩儿。第71章 此番回金陵的路上突遭伏击,江岭心折了三名影卫,自己也受了一记剑伤。好在伤势不重,静养一段时日即可。只是江岭心归心似箭,简单包扎一下便继续赶路了,回金陵的那天恰逢大雨,冒雨赶了夜路,三更天的时候才到天衣府。小沈观独自一人缩在床的一角,他住的地方很大,却没有仆从丫鬟。江岭心不想他养出娇奢气,平日里都是让府里的侍卫陪伴他,夜里自然也没有负责照顾起居的丫鬟在身边。江岭心不知道他的小沈观和普通的小孩子无甚两样,怕黑,也怕打雷。窗外雷声大作,闪电映得天际煞白一片,轰鸣声似乎要把整个金陵都笼盖在乌云之下。江岭心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床角那小小的一团。“观儿?”小沈观一愣,猛地抬头看见向他走来的人:“师……师尊?”江岭心缓缓走过去,犹豫一瞬,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沈观的头顶,道:“这么晚了,怎么不睡?”小沈观咬了咬下唇,不敢说自己是因为怕。江岭心看了眼外面忽明忽暗的雷电,又低头看了眼黑暗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孩子,苛责他过于软弱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师尊,你衣裳都湿了。”小沈观伸手轻轻拉住江岭心的衣袖道。江岭心一路冒雨而归,衣衫沾水。他伸手解了外衣,担心衣裳沾湿了孩子的床榻。小沈观忍不住靠近了一些,犹犹豫豫道:“师尊……你冷吗?要不要躺进来一些?”小手掀开被褥,悄悄偷看着师尊。江岭心知道,这个孩子是害怕雷雨天,想要人陪着。他觉得胆怯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该训斥。可能是夜色太深,那处在黑暗里的小脸就显得格外可怜,看得人心头发软。等江岭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小沈观的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