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天师》 第1章 不祥 我的外婆,人称林仙姑。 她年轻时靠着给人看风水,做法事,赚得盆满钵满,置下了一套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她硬是没嫁人,而是招了个倒插门,用大红花轿把男人抬进了她的豪宅,那人也就是我外公。 两口子生了四个娃,老大叫林来子,老二叫林献男,我妈排老三,叫林招弟。 林仙姑一直保持着强硬的作风,三个闺女儿成年后都不许嫁人,得让男人嫁进林家。 如此我大姨夫二姨夫加上我爹全都是倒插门。 外公去世后的第三年,我妈怀了孕,预产期是在农历七月中旬,精通风水的林仙姑一直不太放心。 因为七月半有个鬼节,那前后出生的孩子恐怕不太吉利。 为此,林仙姑整日守着我妈,早中晚三碗符水,到了晚上还得在她床边念咒。 就这样,七月半当晚还是出了意外。 我出生的时候八斤六两,不缺胳膊不少腿儿,五官周正,可胸口心脏的位置却有一块很大的胎记。 这胎记形状很怪,就像是一滴血滴在胸口上晕开,而且就连颜色都是紫红的。 林仙姑一看吓得不轻,当即就要把我活活掐死,好在旁人及时阻拦。 按理说新生儿身上有胎记是很正常的事儿,林仙姑何以为之,这还得从几天前的一桩事情说起。 就在七月初八那天,林仙姑出了一趟活儿,到一个寡妇家里帮人做法事。 那寡妇的丈夫叫陈志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脾气暴躁,平时经常光着膀子走在村里,胸口上一块紫红色的胎记很是显眼。 一天晚上陈志强在外面喝了些酒回到家,撞见自己媳妇儿在家里偷汉子。 以陈志强的暴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抄起家里的菜刀要劈了二人。 或许是因为喝多了酒,双方争执之下,最后居然是陈志强被反杀了。 由于是他欲要杀人在先,最后这事儿给判了个正当防卫,陈志强算是白死了。 寡妇逃过了牢狱之灾,但在陈志强死后,她是整晚整晚的做噩梦,梦见丈夫拿着血淋淋的菜刀来找她索命。 另外有时候深夜她还听见院子里有异响,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往日陈志强回家的动静几乎一模一样。 寡妇实在害怕,才请了林仙姑到家里做法事驱邪。 林仙姑干这行几十年了,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可就在法事做完离开寡妇家的时候,林仙姑恍然听见一个声音,那声音大概是在骂她。 说她多管闲事包庇奸夫淫妇,如今找不了寡妇索命就把这笔债记在她的头上。 林仙姑完全不以为意,这几十年来,她超度的恶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事后说话比这难听的多了去了。 更何况陈志强都被超度了,又如何来找她算账? 直到七月半这晚家里的外孙出生,林仙姑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事儿坏了,盂兰盆这天恰好是陈志强的头七。 林仙姑看我胸口上的胎记,其位置、颜色、形状都和那死鬼陈志强的一模一样。 就在我出生后不到一个钟头,我妈林招弟在床上毫无征兆的咽了气儿。 林仙姑气得几乎吐血,如此她肯定我就是陈志强投生到林家来讨债的。 不过毕竟是血脉之亲,林仙姑终究没忍心掐死我,却也对我没了任何的祖孙之情,我成了林家的不祥之人。 此后整个家里除了我爹,没一个待见我的,可我爹也是寄人篱下,根本说不上话。 他念着我是七月半当晚出生,恐怕阴盛阳衰,特意给我起了林火旺这么个名字。 打我记事起,家里人吃饭就不准我上桌,他们四菜一汤我只能啃馒头。 我爹有时候心疼我会偷着拿东西给我吃,可是好景不长,他在我七岁那年因肺病去世。 如此,我真的就成了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孤儿。 七八岁的年纪,同龄的兄弟姐妹都去学校念书了,我却只能承包家里扫地洗衣这些家务。 别看林仙姑是个神婆,但她却并不打算传承自己的这门本事,希望家里的孩子都好好念书,以后到大城市去打拼。 唯独我,一直没上学,斗大的字儿不认识两个,平时在家里待着也是吃闲饭,于是林仙姑就让我当了她的跟班。 她出门给人看事儿我就帮着背行头,打下手什么的。 不管在家在外,林仙姑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更不许我叫她外婆。 第2章 收债 有一年冬天,林仙姑让我出去帮她收笔债。 这种事其实时常都会有,因为她帮人看事儿的规矩是先做法,等灵了之后再付钱。 又因请她的人家有贫有富,这一来二去难免就会拖下几笔烂债。 林仙姑就喜欢把这种棘手的活儿交给我,要是收不回来钱不就又有理由数落我了么。 这次收债的人家是个老鳏夫,之前也不知是请林仙姑做了场法事还是怎么的,反正是欠了五百块钱。 说多不多,但拖了大半年了还没给还上。 我在去往老鳏夫家的路上突然撞见个人。 “哟,这不是火旺吗,又帮外婆收债呀,哥陪你一起去咋样。” 此人名叫林大俊,是我舅舅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 林仙姑膝下三女一子,孙子辈人丁兴旺,但她最疼爱的还得属这林大俊。 因为其他孩子都是外孙,只有林大俊是正孙儿,平时家里有了糖果点心那都是林大俊先享用。 像我这种则是吃点糖果渣儿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旁边干看着。 林仙姑对林大俊是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自己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则是完全不让他沾染。 可林大俊偏偏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这时候扭着非要让我带他一起去收债。 我慌张地摇头。 “不行,让外婆知道了我要挨板子的。” 林大俊笑了笑,从包里掏出几颗巧克力糖。 这玩意儿在千禧年之前可是稀罕物,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大白兔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巧克力我是见都没见过。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呀。” 最后我终于是没抵挡住巧克力的诱惑,答应他带他一起去了。 两人很快来到那老鳏夫的家,这是一栋破破烂烂的老宅子。 林大俊走在前面,像个旧社会财主家的打手,哐哐当当敲响了那扇破木门。 扯着嗓门喊道:“田老汉儿在家不!” 推开大门,一股夹杂着霉菌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两人呛得连连咳嗽。 再看那屋里,一张破桌子,两个破板凳,屋顶上还透着光,所谓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了。 我心中大叹,这笔债恐怕是没指望了。 就在这时,里屋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儿,秃脑袋白胡子,看着得有七八十岁了。 “是林家的俩小子吧。” 林大俊没遮拦地说道:“没错,老汉儿,你欠我外婆的五百块钱还记得吧,该还了。” 田老汉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哦,记得,记得。” 说着将手伸进包里,掏出一叠红艳艳的票子来。 “拖了那么久怪不好意思的,娃呀,回家替我跟你外婆说声谢。” 林大俊不再搭理他,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票子,啐着唾沫数了一下没错,转身便走。 我心里觉得奇怪,田老汉这次怎么这么痛快就把钱还上了? 两人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了,这时恰逢路边有个卖馄饨的摊子。 林大俊就对我说道:“火旺,想喝馄饨不,哥请你呀。” 说着就把刚收的五百块钱拿出来了。 我连连摇头,说花了这钱外婆得打死我。 林大俊却说道:“怕啥呀,回家你就说钱是我花的。” 我知道林仙姑每个月都会给林大俊很多零花钱,就这五百块只要是他说想要,林仙姑眼都不眨一下就会给了他。 于是我不再多说,林大俊叫了两碗馄饨,把钱递给老板。 老板接过钱,突然皱起眉头。 “我说后生,大晚上你在这儿拿我寻开心呢?” 林大俊本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低头一看也是吃了一惊。 只见他递给老板的哪是什么钱呀,分明是一张印着阎罗王的冥钞。 林大俊当即大怒。 “妈的,那老东西敢耍我们!” 当即就要回去找田老汉算账,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想拦住他,但林大俊脾气犟,根本不听劝。 无奈跟他一起回到田老汉那破宅子,由于心里有气林大俊这回也不敲门了,直接推门而入。 大喊:“田老汉,你给我说说这是咋回事儿!” 听没人应声,两人便进入里屋,当即闻到一股恶心的恶臭。 我没见过死人,只觉得这味道和河沟里飘的那种死猫死狗腐烂的味道很像。 这屋里摆着一张走了红漆的架子床,床上挂了蚊帐,但年深日久已经破成了布条。 破墙漏风,破蚊帐便飘飞起来,看着颇像死了人办白事儿用的那种招魂幡。 林大俊看床上似乎躺了有人,过去猛地掀开被褥。 一股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然后耳边尽是苍蝇嗡嗡嗡的声音。 两人朝着那被窝里一看,一瞬间都吓懵了。 只见被褥下面躺着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成堆的蛆虫在骨头之间蠕动。 第3章 窑仙 林大俊猛地后退,撞掉了身后田老汉老伴儿的牌位,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我声音颤抖地对林大俊说道:“田老汉无儿无女,老伴去世之后他就一个人,结果他死在家里烂了都没人知道。” 这种遗孤老人在农村并不少见,以床上死尸的腐烂程度看田老汉死了起码得有一个多月了。 那么我们白天见到的是谁? 两人顿觉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正转身要跑,可突然吱呀一声,外面的门关上了。 我拽着林大俊的胳膊说道:“大俊这可咋办呀!” 再一看我觉得林大俊的眼神不太对劲,他木讷地转过身去,然后疯狂地用自己的脑袋撞墙。 仅两三下就已经鲜血淋漓,一边撞还一边说胡话。 “我还了钱你们还扭着不放,为啥要弄坏我老婆子的牌位! 我一个孤寡老头儿就这么好欺负吗?” 我看他这是要把自己活活撞死,连忙阻拦。 但这时的林大俊力气奇大,我根本拉不住。 他又撞了几下突然转过身来掐住了我的脖子,我一时窒息,四肢疯狂地扑腾。 眼看就要被他这么活活掐死,突然,我感觉自己胸口的位置传来一阵灼热,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 随之我竟甩开林大俊,反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很明显我的力气压过了他,一时间局势反转。 不多时,林大俊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吃力地说道:“火旺,你想掐死我吗……” 我的脑子顿时清醒,松开了手。 这时再看身后的架子床,那腐尸的景象已经消失,躺在床上的是一具完全没有血肉的骨头架子。 紧接着咔嚓一阵声响,骨头架子碎成了粉末。 回去之后林大俊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林仙姑说他是被鬼上了身。 一番折腾,总算是有惊无险捡回一条命来。 但林仙姑把这一切都怪在了我的头上。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果然是来林家讨债的!” 先是毒打了我一顿,然后又要把我赶出家门。 林仙姑说伤害到她宝贝孙子就是触碰到了她的底线,皇帝老子来求情都没用。 不过我毕竟是老太婆的外孙,她直接把一个半大孩子丢出去自生自灭难免有损林家的名声。 最后一番权衡,决定把我送给人当帮工,说难听点就是把我卖出去当仆人。 乡下能花得起钱雇工的人家不多,之后拖了大半个月,终于是找到了一个肯要我的人家。 这人名叫刘德顺,也是个老鳏夫,婆娘死了十几年了,但家中却有一个半身不遂的女儿。 刘德顺是邻村儿小煤窑里的煤矿工,但赚得可不少。 那年头小煤窑都是私人的,高风险高回报,矿工把脑袋系别裤腰带上干活,一个月的收入是普通农户的十几倍还多。 刘德顺干了几十年了,家中倒也有些积蓄。 他天天下矿,没时间照顾那个瘫子女儿,所以这是想花钱请个护工。 老太婆恨不得赶紧把我这个瘟神扫地出门,几乎是半卖半送,双方很快把事情谈妥。 我跟着刘德顺去到他家,见到了他那个坐在床上的半瘫女儿。 这女子名叫刘诗瑶,长得很是清秀,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颇像是评书里说的林黛玉。 而再看刘德顺,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酒糟鼻子绿豆眼,脑袋顶着片地中海,一时间我都怀疑刘诗瑶是不是他亲生的。 刘德顺说我的工作就是照顾他一家四口的三餐,另外操持洗衣扫地等各项家务。 又说他工作忙平时很少着家,所以我要照顾的其实也就两口。 我听完觉得奇怪,就问这家里除了他和刘诗瑶之外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刘德顺微微一笑,从里屋取出来个盖着红布的木头匣子。 掀开红布一看,我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那盒子里装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大耗子,肥头大耳,个头不亚于一般的家猫。 “这耗子也能算是一口人?” 刘德顺连连摇头。 “别乱说话,这可不是耗子,是窑仙!” 随后我才知道,所谓窑仙其实就是耗子。 刘德顺工作的那个小煤矿因为安全设施不齐全,平时经常性的出事故,死人那是常事儿。 而那个年头人命不值钱,矿工死在窑里,煤老板随便赔两个就完事儿了。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这种煤矿里干久了早晚得出事儿。 所以干这个的基本都是急需用钱铤而走险的短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捞几个月钱就走人。 可刘德顺却是个例外,这家伙在那小煤窑干了十几年了,到现在都活的好好的。 据说早年间他在煤矿里也出过事儿,窑井塌方,他被困在了里面,后来是遇到矿道里一只大耗子引路才捡回了一条命。 当地传言耗子是主管矿窑的窑仙,刘德顺觉得是窑仙救了他一命,便把那只耗子养了起来。 此后自己和闺女儿吃什么耗子就吃什么,已然是把它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 也就是在养了这耗子之后,刘德顺下矿干活再没出过什么事儿,别说是性命危险,就是手上的皮都没碰破过一点。 一般耗子的寿命最多三四年,可他养的这只活了十几年了,胖的跟猫似的,胡子都白了,比他闺女儿小不了几岁,但至今仍是生龙活虎,吃嘛嘛香。 如此刘德顺更加坚信这只耗子就是保佑他的窑仙。 于是特别嘱咐我,千万得把这小祖宗伺候好了,不可有半点差池。 嘱咐完他就拎着安全帽下矿去了。 我是不相信什么窑仙的,只是感叹自己太倒霉。 照顾一个半身不遂的瘫子还不够我受的,居然还要养这么一只灰皮耗子。 深夜半睡半醒我突然听到刘诗瑶在喊我。 我走到她的床边。 “什么事。” 她从被窝里拿出一个瓷罐子递给我,尽管我知道迟早得干这种事儿,但一时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你好像很嫌弃,你接下这个活就应该知道你要做些什么。” 我撇了撇嘴。 “这有啥,不就给女人倒个尿罐子嘛,只要你不介意,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就行。”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这样的人本来就嫁不出去,能活着就不错了,我哪里有心思考虑那些。 话说你这么个小屁孩能算男人吗?” 我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捧着尿罐子走了。 第4章 修罗 一晚上过去,我才知道男女之间的不便根本不算什么,正如她所说,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屁孩。 刘德顺下一次矿要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刘诗瑶又开始叫唤了。 我爬起来生火做饭,把熬好的热粥送到床边,这时才想起还有另一个祖宗要伺候。 进到里屋把那木头盒子拿出来一看,却突然傻眼了。 只见那只大肥耗子躺在盒子里四脚朝天,露着一对焦黄的大板牙,嘴边有些白沫子,我伸手一探,已经死得梆硬了。 我顿时慌了起来,刘德顺说这耗子是他一家的命脉,我才照顾了一晚耗子就挂了,这要怎么和他交代呀!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院子外面突然跑进来几个人,慌里慌张地喊道:“诗瑶呀,你爹出事了……” 就在今早,小煤窑里发生了塌方,刘德顺被活埋在了里面,等工友把他刨出来,脑袋都被砸扁了。 煤矿的工友帮着刘德顺处理完了丧事,而我也没脸继续待在这里了,正要偷偷的溜走,却被刘诗瑶给叫住。 “你要去哪儿?” 我忐忑地说道:“回……回家……” 见她两眼直直的看着我,我连忙解释道:“那耗子的死与我无关,我根本就没碰过它……” 刘诗瑶说道:“那是它的命,也是我爹的命,所以我不怪你,只是你现在还有家可回吗?” 听了她的话我一时也踌躇起来,先前老太婆是把我当瘟神赶出了林家。 这才一天的时间,雇我的主家就死了,这不更加说明我就是个害人的瘟神吗,老太婆怎么可能还会收留我。 见我低头不说话,刘诗瑶接着说道:“你我都是苦命人,只要你愿意,可以继续留下。” 我本以为刘诗瑶是想继续雇佣我照顾她,现在虽说刘德顺死了,但他干了那么多年的矿工,一定有不少的积蓄。 但刘诗瑶却告诉我,她现在是一分钱也没有,家里只剩半缸米了。 原来刘德顺做矿工虽然赚得多,但花的更多,因为那家伙是个烂赌鬼。 平时每月的工钱,除去他和刘诗瑶的生活开销,其他的钱全都拿去赌了,就这样还欠下不少赌债。 他死后煤矿老板赔的钱全都被收债的人收走了。 我心想刘诗瑶难道是觉得我害死了她爹想赖上我? 这时听她说道:“林火旺,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共谋一条生路。” 我一脸的犹豫。 “你一个半身不遂的女人,我一个人见人烦的扫把星,现在还能有什么生路?” 刘诗瑶说道:“刘家并不富裕,你知道我爹为什么会把你带回来吗?” 我摇了摇头。 她说道:“因为我爹觉得你是一棵摇钱树。” 我听得不解。 “黄谷村这一带一直有个传言,说你是陈志强投生到林家的讨债鬼。 你可知陈志强是什么人?” 我没应声,随之她告诉我其实她爹刘德顺是陈志强的远房表舅。 虽然这亲戚有点远,但是两人关系却不一般。 陈志强爹妈死的早,小时候是刘德顺给他一口饭吃,所以算起来刘德顺是陈志强半个爹。 当然刘德顺不是个热心肠,不可能平白无故抚养表外甥。 说陈志强当年和我一样,刚出生就克死了亲妈,有个瞎眼的算命先生说他是修罗转世,非是凡人。 什么是修罗呢,全名其实叫做阿修罗。 在佛家的轮回之说里有六道,分别为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地狱道和饿鬼道。 其中阿修罗似人非人,似神非神,且性情暴戾,喜食恶鬼。 所以在民间传说里,修罗转世之人是恶鬼的克星。 当年刘德顺抚养陈志强其实就是拿他当摇钱树,让他去给人打鬼,借以赚钱。 那时候谁家里出了邪祟,要么请和尚道士,要么请我外婆那样的神婆仙娘。 而陈志强呢,佛道驱邪那些法门他都不会。 他帮人打鬼,那是和打架一样,靠的是身体拳脚。 陈志强生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乍看上去就和那关帝庙里供的红脸关公一样。 常言道神鬼怕恶人,加之这修罗转世本就克鬼,所以他那看似粗暴的法子却真的能管用,主打的就是一个简单粗暴。 久而久之,陈志强会打鬼的消息就传开了,花钱找他的人络绎不绝。 刘德顺靠着这个表外甥赚得盆满钵满,但后来陈志强成年,终究是和他分了家。 陈志强为人豪爽,但脾气过于暴躁,而且头脑简单。 赚了钱之后他遇人不淑,娶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当老婆,如此才有了和我外婆结怨的那档子事。 这时我当即明白了刘诗瑶的意思。 他爹听说我是陈志强转世,觉得我可能也天生就有打鬼的能耐,所以花钱雇我回家当护工是假,想借我捞钱才是真。 可怎料他的算盘还未打响自己就先嗝屁了。 第5章 渡灵 我想着真要能靠着打鬼赚钱倒也是条出路,于是便答应了刘诗瑶的提议。 按刘诗瑶所说,没人会花钱请我这样的半大孩子去打鬼,修罗转世的传说也没人会信。 所以我们想要靠这个赚钱还得稍微包装一下。 她让我修好了家里的一架破轮椅,推着她出门,让她伪装成懂风水玄学的仙姑,而我则作为她的跟班。 到时候真遇上事儿由我出马,但名头是她的。 如此她做面子我做里子,这样一搭配起来就很唬人了。 做神婆和干其他行当不同,吃这碗饭的多犯五弊三缺,说白了就是要么穷得冒烟,要么身上有残疾。 刘诗雅半身不遂,反倒很适合吃这碗饭。 再者就是刘诗瑶长得漂亮,穿一席白色的衣裙打扮一番,看着真就像是个下凡的仙姑似的。 我按照刘诗瑶的吩咐的把名头打出去,很快就有生意上门了。 请我们的是一户做茶叶生意的有钱人家,家主是一个姓王的老爷子。 王老太爷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今年四月分抱了孙子,娃娃名叫王富贵。 本来白白胖胖的挺讨人喜,可是满月酒之后这孩子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正常情况下,新生的孩子大概要一岁左右才能勉强站立牙牙学语,两岁以上才能正常的组织语言说话。 可王家这娃,满月之后就能遍地跑了,嘴里说话跟放炮似的滔滔不绝。 有时候跟王老爷子吵嚷着要喝酒抽烟,有时候嚷着要娶媳妇儿,有时候又背着手在院子里之乎者也地诵念古文诗词。 而且他这种怪异的举动还一直在变,一会儿一个样。 说着王老爷子就把我们带到后院。 只见王富贵儿穿着红肚兜站在院子里,毛都没长齐的娃,腰杆挺得笔直,两手背在身后,活像是个忧郁的小老头。 我们还没啃声,这小子突然仰头说道:“我寒窗苦读三十载,只为考取功名,怎料生不逢时,无钱打点关系,屡试不中,满腹经纶,无处施展,正所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着,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我从小没念过书,斗大的字儿不认识两个,自然不知道这家伙文绉绉的在念些什么。 但看他那模样,倒和之前林大俊被鬼上身的样子有些相似。 就在这时王富贵脸上的神情突然变了,变得很是猥琐。 我知道用猥琐二字来形容一个刚满月不久的孩子不太合适,但他此时那表情就是猥琐。 两眼色眯眯地盯着刘诗瑶,嘴角淌出口水。 “嘿嘿,花姑娘……” 果真如王老爷子所说,一会儿一个样。 回到客厅,王老爷子向刘诗瑶递上了王富贵的生辰八字,一般情况下人撞邪往往都与其八字有关。 就在这时,王家外面突然有人推门而入,竟是林家的老太婆。 一问才知,原来在我们之前王老爷子就先请了林仙姑到家里来。 可老婆子过来看了之后说这事儿太棘手,王老爷子觉得不放心,这才又请了我们。 林仙姑最近也对我和刘诗瑶的事儿有所耳闻过,此刻在王家见了我们,那张脸顿时就拉下来了。 王老爷子知道我和林仙姑的矛盾,但那与他不相干。 这时笑着打圆场,说我只是人家的一个跟班,真正有本事的是这位刘仙姑。 老婆子不屑地瞅了我和刘诗瑶一眼,不得不说,这老婆子眼睛是真的毒。 “刘仙姑?笑话,这么个黄毛丫头也敢自称仙姑,瞧那细皮嫩肉的小模样,看得懂八字吗?” 老婆子从年轻就一直吃这碗饭,知道当神婆的艰辛。 平时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人家要请你就立马得去,风吹日晒久而久之脸蛋就黑得跟荞面馍馍似的。 而刘诗瑶这白净的模样一看就没怎么出过门,如此她怎么可能是个仙姑。 我心道这下可坏了,老婆子明显是想拆穿我们。 谁知这时刘诗瑶不紧不慢地说道:“乙亥、癸未、丁酉、庚戌、甲辰、丙辰、戊午、壬寅、庚寅、辛亥在风水之中被称之为十灵时。 王富贵八字四柱全都在十灵之内,且全都属阴,乃极为罕见的渡灵。” 我完全没料到刘诗瑶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尽管我听不懂,但听着却感觉不像是胡侃的。 再看老太婆,她微微皱眉。 难道刘诗瑶真的懂风水玄学不成? 这时我突然想起,之前刘诗瑶坐在床上经常翻看一本破书,或许与之有关。 众所周知,八字其实就是用天干地支来表示人的出生年月日和时辰。 天干有十,地支有十二,相互组合可以排列出六十种不同的变化,叫做六十甲子。 而在六十个甲子中有十个比较特殊,也就是刘诗瑶所念的,被称之为十灵时。 八字之中出现一个十灵就叫一柱,相应的还有二柱三柱,四柱为最高。 传言八字占上十灵的孩子往往天资和运势都会高于常人,且十灵出现的越多就越显著。 王富贵的八字就是四柱,本来命怀四柱是好事,但十个灵时却又有阴阳之分,五个阴五个阳。 王富贵的四柱恰好全都属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四柱全阴,在风水上被称之为渡灵。 相传这种命格的孩子最适合用来借尸还魂。 常言说孤魂野鬼是无法投胎转世的,可一旦通过渡灵还魂,便可借此重获投胎转世的机会。 渡灵只有一个,但世间的孤魂野鬼却数不胜数。 如此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挤破脑袋来抢占这肉身,这就叫做百鬼夺灵。 第6章 打诡 刘诗瑶在林仙姑面前说得头头是道,老太婆却是一声不吭。 因为同样的话,昨天她已经和王老爷子说过一遍了。 渡灵的至阴之气会在孩子出生后的第四十九天达到顶峰,这也是孤魂野鬼侵占王富贵肉身的最佳时机。 往后阴气会全部散去,王富贵就变回常人了。 所以百鬼夺灵是在第四十九天的晚上,挺过亥时他就安全了。 那些孤魂野鬼为了抢投胎的机会不择手段,非一般鬼怪可比,再加上那庞大的数量,十个林仙姑也救不下王富贵。 老婆子自然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王老爷子实在走投无路,也算是病急乱投医,才把我和刘诗瑶请了过来。 刘诗瑶听完这些当即变了脸色,她和我过来是为了赚点小钱,却不想把命搭在这里。 当即对我低声说道:“火旺,我们走。” 王老爷子见状连忙跪在地上拜求,我却是把手扶在刘诗瑶的肩膀上。 “姐,我想试试。” 她两眼一瞪。 “你说什么?” 我说这话倒不是可怜王老爷子,也不是为了钱,而是老婆子刚才一直在旁边挖苦我,说我是害人的扫把星。 这倒霉名字已经被她叫了十几年了,人活一口气,我今天就要让她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扫把星。 随后我向王老爷子提出一个条件,如果我今天成功救下王富贵,咱之前谈好的报酬得翻倍。 可我要是失手死在百鬼手里,他也得向刘诗瑶付八成的钱,这钱就当是我对刘诗瑶父女的补偿了。 王老爷子当即点头答应。 我笑着看向刘诗瑶,她却是低头不吭声了。 老婆子在一旁听出我有意与她叫板,冷哼一声,掉头走了。 入夜,整个王家都熄了灯。 我安置好刘诗瑶,独自来到王富贵的房门外。 我虽然不懂驱邪的门道,但毕竟还是知道一些民间传说。 比如桃木能镇邪,柳条能打鬼。 所以我事先准备好了这两样东西,推门而入。 此刻正是酉时,天已经黑透了,王富贵正躺在婴儿床上熟睡。 我静静地守在床边,等着百鬼来夺灵。 大概等到了亥时,窗外刮起阴风,床上的王富贵突然睁眼站了起来。 口中念道:“老夫亡命三百载,今日终于可以重新投胎转世了,哈哈哈……” 四十九天大的孩子张着嘴侃侃而谈,发出的却是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此刻他的笑声未绝,脸上的神色突然又变了。 “老不死的东西,你想得倒美,这投胎的好机会自然是我的!”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可一瞬间又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都想什么呢,这渡灵的肉身非我莫属……” 随后王富贵就像是在唱独角戏一样,神态、声音不停地转变。 这时我揉了揉眼,仔细一看,发现王富贵的四周有很多的黑影。 这些黑影就像是在抢夺什么东西一样,在那里疯狂的推攘,与此同时窗户外面还有更多的黑影在鱼贯而入。 一时间我感觉自己仿佛堕入了阴间冥府,周围全是恶鬼的哭嚎声。 再看那王富贵,只见他的双眼之中流出两行血泪,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 此刻离子时差不多还有两个钟头,让他们这么争抢下去王富贵很快就会没命,于是我挥动柳条对着那些黑影一通乱打。 柳条打鬼真有一些效果,但面对百鬼却是杯水车薪。 我不但没能把鬼灵驱走,反而是激怒了他们。 随后一股脑地向我扑上来,似乎他们达成了共识,要先除掉这个碍事的再去抢夺渡灵。 柳条断成了几节,我顿时慌了,忙挥动桃木杖。 也就在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失去了控制,然后竟是把手里的桃木杖往自己脑袋上敲,敲了几下又要撞墙。 我心道大事不好,恐怕是有鬼上了我的身。 不过也就是一瞬的功夫,这种感觉又消失了,一个鬼影从我的身体里灰头土脸的滚了出来,之后又有鬼影想上我的身,但都没能成功。 我心中暗想,难道我真是修罗转世? 此刻整间屋子几乎已经被那些鬼影填满,而窗外的鬼影还在不停地涌入,渡灵对这些孤魂野鬼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突然,我面前的鬼影发出一声惨叫,其身上像是着火一样冒出青烟。 我低头一看,地上有一片红点,那是我刚才撞破脑袋滴在地上的血。 我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些家伙怕我的血?” 说着,我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猛地甩手一撒。 面前的恶鬼果然又都发出惨叫,连连躲闪。 我心中大喜,索性摔碎桌上的一只瓷碗,用碎瓷片割破手腕。 抱起王富贵,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个圈,一时鬼影都不敢再靠近。 我撕破衣服包扎伤口,本想着这下应该是稳了,只要撑到子时就能解脱。 但事情却并没有这么简单,屋里的恶鬼像是飞虫惧怕火焰一样怕我的血。 可火焰再危险,仍然是会有一些飞蛾不顾一切的扑火。 这些孤魂野鬼有些是近代的,有的则是死了几百年,在人间游荡了几百年。 对他们来说投胎是唯一的出路,所以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冲上来抢夺渡灵。 他们有着数量的优势,我仅在地上画个圈根本抵挡不住,还得不停地撒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渐渐的我失血过多,脑子变得迷迷糊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恶鬼的嘶喊声消失了,我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只见面前有一架翻在地上的轮椅,刘诗瑶正趴在地上用撕碎的衣襟为我包扎伤口。 第7章 休炁 “姐,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在床上瘫了十几年,怎么会懂得那些风水方面的东西?” 刘诗瑶放下手里的热粥,说道:“看书。” “什么书?” 她踌躇了一下,从枕头下面抽出来一本泛黄的破书。 “你认识字吗?” 我摇了摇头,她随手把书扔在床上。 “那我跟你说了也没意义。” 我挠了挠头。 “你可以教我识字呀。” 她却说道:“识字有什么好的,行了赶紧吃饭吧,粥该凉了。 这次多亏了你,你好好休息养伤。” 我笑着说道:“我也没想到打鬼居然这么赚钱,要不等我好了咱们再多接点活儿。” 刘诗瑶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忧郁。 “这些钱说是打鬼的酬劳,其实是你的卖命钱,你有多少血可流,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次赚的钱足够我们起本做点小买卖,以后没必要再去做那种拼命的事情。”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百鬼夺灵那天晚上的事儿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 一天清早,刘诗瑶让我去镇上买了些面粉、白糖、酵母之类的东西,又让我把她推进厨房,做起了面点。 我一开始没明白她在搞什么名堂,直到一锅面点蒸好,我顿时傻眼了。 她做的无非就是馒头花卷,但经过她的巧手,给做成了各种形状。 仙桃、兔子、花朵,有的是俏皮可爱,有的是惟妙惟肖。 我拿起一个尝了一口,更是吃惊,没想到她居然能把馒头做的这么好吃。 刘诗瑶一个半瘫了十几年的女子竟然有这么一番好手艺。 如此我们的小生意就定下了。 我每天清早把刘诗瑶做的馒头推出去售卖,这种好看又好吃的东西很受追捧,很快就会被哄抢一空。 我想着这东西这么好卖就劝刘诗瑶多做点,刘诗瑶却是摇头。 她对物质的追求并不高,赚的钱能维持生活就够了,每天只做一百个馒头,多一个都不行。 空闲时间刘诗瑶几乎都是在翻看那本破书,我想让她教我识字,但她却总说识字没什么好的。 她说怕我学到本事之后抛下她单飞,所以我是越笨越没本事她越高兴。 我说自己绝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她只是笑而不语。 日子平平淡淡,转眼大半年时间过去。 一天清早,我装好刘诗瑶做的一百个馒头正准备出摊,突然撞见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叫花子。 隆冬腊月,她缩在门口冻得直发抖。 我见她可怜,就递给她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老叫花子狼吞虎咽的把馒头啃了,然后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 “乖孙,乖孙……” 我一时很诧异,正要甩开她,老叫花子突然激动地站起来。 “乖孙,你不认得我了哦,我是外婆呀……” 说着,撩开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我定睛一看顿时懵了。 真是我的外婆林仙姑呀,半年多的时间不见她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老太婆进屋向我说明缘由。 大概在今年一月份,镇上有个姓封的老板请林仙姑去家里帮忙改阴阳宅的风水。 风水上讲阳宅就是人宅,而阴宅则是死人的墓穴,说白了就是迁宅迁坟。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林仙姑那趟回去之后突然生了场重病,不出三天就咽了气儿。 舅舅草草处理了老太婆的后事。 可就在入土后的第三天,老太婆居然踢开棺材板,从坟包子里爬了出来。 倒不是尸变了,而是她压根就没死。 话说林仙姑早年间师从龙虎山的天师道,本是个女道姑,学成之后下了山才成了所谓的林仙姑。 天师道之中有一种特俗的休炁之法,活人可暂借此法进入一种休眠的状态。 休炁之后活人呼吸心跳都会停止,体温也会下降,如此看着就像是死了一样。 此后还炁,生命体征又会恢复,当时林仙姑就是休炁了,才被儿女误会。 从坟堆子爬出来之后她当即回到老宅,想把事情跟儿女说清楚。 怎料才三天时间,老宅已经易主了。 老太婆一问才知,她诈死之后,三个儿女为争家产打得头破血流。 两个女儿回了女婿老家,我舅舅也搬出老宅,并且把房子都给卖了。 林仙姑心痛不已,当即去找三个儿女算账。 可她身无分文,两个倒插门女婿当年受够了她的气,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两个女儿更是躲在屋里,连见都不愿见她一面。 林仙姑寒透了心,只得去找她的宝贝儿子。 儿子倒还孝顺,承诺愿意为老母亲养老送终,但是现在家中不便,得先给她腾个房间才能让她搬进来。 说着给了林仙姑几个钱,让她在个旅社里委屈一天。 等林仙姑第二天去找儿子,发现儿子儿媳已经连夜收拾东西,开着辆大屁股吉普跑了路。 结果天黑下雨,车子在山路上失滑,一家三口全都栽进了山沟里,尸骨无存。 如此儿子一家没了,两个被她欺负惯了的女婿又不肯认她,风光了大半辈子的林仙姑走投无路,才沦落成了叫花子。 第8章 犯冲 说到这里,老太婆掩面大哭起来。 “乖孙,外婆从小最疼你了,你可不能像那几个白眼狼一样不要外婆呀……” 从小最疼我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不过见她一把年纪落魄至此,我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同情。 “你不是仙姑吗,就算是没了钱也不至于落魄成这样,你的本事呢?” 老太婆拍着两腿连连摇头。 “哎哟乖孙呀,你看外婆现在这样,哪里像个仙姑哦。” 我心想这倒也是,常言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人们可以相信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太太是仙姑,可谁又会正眼瞧这么一个老叫花子呢? 也不等我和刘诗瑶说什么,老太婆自来熟地又拿起几个馒头,倒了杯热茶。 一边吃一遍说:“我的乖孙现在可是出息咯,诶,这丫头长得可真俊呀,是我乖孙的相好吧,那以后就是我孙媳妇了,真好……” 看得出来,老太婆是想让我们收留她,但刘诗瑶却面不改色地说道:“吃饱了就赶紧走吧。” 老太婆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哎哟,你这丫头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呀,白生了张漂亮脸蛋,我这把年纪不跟着我的乖孙还能往哪去呀。” 眼看刘诗瑶根本不搭理她,老太婆又哭天抹泪的扑到我面前。 “火旺呀,外婆承认之前是老糊涂了,亏待了你,但我终究是你外婆呀,没有我哪有你妈,没有你妈哪有你呀。 这么冷的天,你就忍心把外婆赶出去?” 我一时为难起来,斜着眼瞥了瞥刘诗瑶。 别看老太婆上了岁数,可眼睛却毒辣得很,眼珠子贼溜的转了转。 “害,一个家里,说白了还是得靠男人,没了火旺,你个瘫子能活得下去吗?” 刘诗瑶听了气得两眼发红,我知道刘诗瑶对这个家的贡献不比我小,忙要打圆场,让老太婆别胡说了。 但刘诗瑶却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冷声道:“我不管了,你想把她留下就留下吧。” 我倒是不在意家里多了张吃闲饭的嘴,只是老太婆似乎与刘诗瑶八字犯冲,进门之后两人就一直不对付。 平时各自待在一间屋,就连吃饭也不上同一张桌。 刘诗瑶想把老太婆赶出去,老太婆也想撵她走,这让我夹在中间很是难做。 之后的日子,刘诗瑶依然日复一日的翻看那本破书。 由于我不识字,她平时对我倒是没什么防备,不过她却是从不让老太婆碰那本书。 老太婆怀疑她心里有鬼,多次想偷看,但却都没能得手。 对于老太婆,我很好奇她之前去帮人改风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回去之后要用休炁之法诈死,那个请他的封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每当提起这事儿,老太婆都是有意的岔开话题。 说自己年纪大了,没精力再去过问那些风水之事,而且记性不好,之前在封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我觉得刘诗瑶和老太婆都很古怪,好像都有事瞒着我。 一天晚上,老太婆突然神神秘秘的把我拉到刘诗瑶的房门外。 “外婆,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我明天还要出早摊呢。” 她突然低声说道:“乖孙,那女人不是好东西,她在骗你!” 我听得不明所以,她接着说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说着直接推门进入刘诗瑶的房间,不出所料,她仍然是在灯光下翻看那本破书。 老太婆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一把掀开了刘诗瑶床上的被褥。 只见她上身穿着睡衣,睡衣之下露着两条白皙的大长腿。 我平时虽然照顾她的起居,但刘诗瑶为人很拘谨,从未在我面前暴露过躯体。 我一时看得脸都红了,老太婆却是在旁一脸的洋洋得意。 刘诗瑶则是面色平静,也没问老太婆为什么突然掀她被子。 只是浅浅说道:“看够了吗,要不要我把身上的也脱了?” 我恍然失措,连忙把被子给她盖上,拉着老太婆出了屋。 一时气急不已。 “我说您老人一天都在想些什么,能不能别给我添乱,你再这么胡闹我可真就把你赶出去了!” 老太婆却说道:“哎哟,我的傻孙子,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我很是疑惑。 “看出来个啥?” “她的腿呀。” 我想起刚才的画面,不禁又是一阵脸红,心想你可真是个老不正经的,就算刘诗瑶半身不遂我也不能乘人之危呀。 可看着老太婆坚定的眼神,我突然反应过来了,对呀,刘诗瑶的腿确实不对劲。 第9章 各怀诡胎 按她爹刘德顺说所,刘诗瑶是在小时候五岁出了意外,导致半身不遂,之后在床上瘫了十几年。 众所周知,人的肢体在长时间不运动的情况下会萎缩,所以残疾多年的肢体都很难看。 往往是瘦得皮包骨头,卷曲成畸形。 我曾经就见过一个瘫痪的人,那腿脚卷得就跟鸡爪子似的,看着很吓人。 刘诗瑶五岁残疾,双腿十几年都没用过,按理说也差不多应该是那种转态。 但以刚才所见,她的双腿很健康,皮肤白皙,肌肉丰满,不臃不瘦,甚至比正常人都还要美。 这实在不像是瘫痪了十几年的人。 老太婆怀疑她是居心不良,明明能走路,却在装瘫子。 我却觉得不太可能。 要知道在我来刘家之前刘诗瑶就已经瘫痪十几年了,难道她在自己亲爹面前装了十几年?那她图个啥呀? 刘诗瑶不愿和老太婆说话,但老太婆执意让我进去把这事儿问个清楚。 又说刘诗瑶一个黄毛丫头懂得十灵风水很不正常,她平时神神秘秘看的那本书也有问题。 我知道她费尽心思就是想把刘诗瑶撵出去,可这时候我却无力反驳。 于是再次推门进了屋,刘诗瑶仿若看不见我一般,依然是低头翻着那本破书。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 “姐……” 她头也不抬的说道:“火旺,那老太婆来了之后把你教坏了,你先前不小心碰到我的手都会脸红,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没关系,这个家得靠你,你想看就看吧。” 随之竟主动要掀开被褥,我忙摇了摇头,转身要走,这时老太婆也进了屋。 摇头道:“我的傻孙儿,你怎么这么没用呀……” 说着直接把话跟刘诗瑶挑明了。 刘诗瑶终于抬起头来,放下了手里的书。 “原来如此。” 说着随手把那本书扔给了老太婆。 老太婆连忙翻看,翻了没两页脸色就变得很是难看。 我忙问这本书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 老太婆却是摇了摇头,我很是疑惑。 “外婆你不是识字的吗?” 她低声说道:“是识字,但是看不懂这些字。” 原来刘诗瑶这本书竟不是用汉字撰写的。 不等我们多问,她便主动解释道:“这是彝文,我的祖母是彝族人,这本书是她传下来的。 至于这双腿,我天生丽质,它非要这么生长,能怪得了谁?” 即便如此老太婆仍是不肯罢休。 “彝文书籍,那上面写的什么?” 刘诗瑶微微一笑。 “你不是号称林仙姑吗,自己长了眼睛却看不懂,我难道有义务教你吗?” 老太婆气得青筋直冒,却再也挑不出理来,只得转身出了屋。 次日清早,天刚蒙蒙亮,我像往常一样推着馒头车出摊。 一个穿着红衣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我热情的招呼。 “婶子,要几个馒头,这都是今早才蒸的,新鲜着呢。” 那妇人并不说话,这时我抬头一看,有些吃惊。 “二姨……” 这个妇人居然是我二姨,自从半年前我被老太婆逐出林家之后便再没见过她。 听说我二姨夫的老家在东北,却没想到她居然又回来了。 “二姨,你这是……” 她面无表情,神色很是清冷,递给我一个花布包袱。 我当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老太婆当年为人刻薄,把两个姑爷折腾的够呛,以至于她落魄之后我两个姨夫都不愿收留她。 可即便如此,我二姨是老太婆的闺女,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所以包里应该是她要孝敬老太婆的东西。 我正要问她要不要跟我回家去看看外婆,可一眨眼这人就没影了,估计也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没脸再见老娘吧。 收摊之后我回家把花布包袱交给了老太婆,她还以为这是我从外面给她买的东西,一时大喜。 “哎哟,还是我的乖孙孝顺。” 说着还故意在刘诗瑶面前卖弄了一下,我却当即告诉她实情。 一瞬间,老太婆愣在了那里。 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火旺,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二姨孝敬您的。” 老太婆脸色变得惨白,仍是不敢相信我的话。 我则是安慰道:“外婆我说你也别生气了,常言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二姨在姨夫面前说不上话。 这事儿要怪还是怪您老人家当初太刻薄,上门女婿难道就不是人吗?” 老太婆连连摇头,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时她打开花布包袱,我们仔细一看都是大惊,只见那包里是一双血淋淋的人手。 其中一只手上长有六指,我没记错的话我的二姨右手就是六指。 老太婆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一时疑惑不已。 如果这是我二姨的双手,那早上我见到的女人是谁? 虽不明原因,但看这样子,我二姨恐怕已经是遭了难了。 我念着老太婆年事已高,前段时间我舅舅一家刚出了意外,现在二姨又没了,怕她禁不住这打击,想安慰她几句。 这时却听老太婆神色木然地说道:“他来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听得疑惑,觉得老太婆是有事瞒着我。 “‘他’是谁?” 老太婆惶恐到了极点,已经没办法再向我隐瞒什么,只得老实交代。 原来她说的这个人就是之前找她改风水的封老板。 这个封老板可不是一般人,不但是个商业上的大亨,其本身也很精通风水玄学。 第10章 问诡借运 多年前封老板在镇上买下了一块风水宝地,据说这块宝地可是清末一个大太监留下来的。 这世上有很多的路,有的路是给阳人走的,有的则是给阴人走的。 正所谓阴人上路阳人回避,这种风水位恰好就在阴人的必经之路上。 在此风水位上建宅子需建地上地下两层,上层为正常的阳宅,下层则做成一个缩小版的阴曹地府。 内设阎罗殿,奈何桥,望仙台等阴间景物,当然都是假的。 每逢深夜,阴人走阴路,经过此位,看到其中景象就以为真的到了阴曹地府。 如此留下阴德买路,有了这些阴德阳宅之人便会财运亨达,所以这种风水位又叫问鬼借运。 封老板自从买下那块风水宝地在那里安了家之后,多年来都是财运亨通,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这种问鬼借运的风水穴每隔百年需要改一次风水。 因为阳间的阴路并非恒定不变,而是一直在偏转。 随着时间流逝,能问鬼借的运势会越来越少。 一百年差不多就到头了,需要重新确定风水位。 这封老板本来就懂风水,改风水位的事儿自己就能做。 但是这种问鬼借运的事本质是骗鬼,是损阴德的。 所以改这风水的人事后必遭厄运,轻则自身性命不保,重则还会牵连到父母子女。 封老板想要问鬼借运,又不想承受改风水的代价,于是便要另外找人来当这个冤大头。 而在这片地区,提到风水方面的事儿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黄谷村的林仙姑,如此那封老板便把老太婆请去了。 本来是想糊弄老婆子把事儿办了,但老太婆不傻,当即就看穿了封老板的计谋。 这一方面是不愿当冤大头,再者就是她当年师出龙虎山,那是名门正派,即便没报应她也绝不可能做这种问鬼借运的事儿。 所以她不但没答应,还劝封老板堂堂正正的去经商,不要搞这种歪门邪道。 但那封老板却不是省油的灯,见老太婆不愿帮他,便威逼利诱。 老太婆依然不肯妥协,最后两人斗了一场法,没想到封老板的本事居然在老太婆之上。 老太婆负伤回到家里,知道封老板不会放过她,于是才用休炁的方法诈死。 以为自己这一死封老板就不会再找林家麻烦了,怎料她从坟堆里爬出来却得到消息。 林家的十几口人,全都因意外去世了。 老太婆气得吐血,想找封老板报仇,却无能为力。 又害怕被封老板发现她还活着,所以她也不敢再以仙姑自居,沦落成了个要饭的叫花子。 听她讲完,刘诗瑶当即说道:“这么说来你之前说的什么儿女不孝不愿收留你都是骗人的,你来这里藏身,你知不知道这会害死火旺?” 老太婆无言以对,收起地上的两只断手就要离开。 我忙叫住她。 “你打算去哪里?” “去帮那个姓封的改风水,否则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皱了皱眉。 “那你就不怕改了风水之后遭报应?” “我都这把岁数了还怕个啥,现在整个林家只剩下了你这根独苗,用我老婆子的命换林家的香火延续,倒也值了。 火旺,你小子早点娶媳妇儿,多生几个娃,否则外婆我可就白死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头看向刘诗瑶。 她仍然是面色平静。 “我说她这是苦肉计,你信吗?” 我说道:“不管是不是苦肉计,那个姓封的都害死了我林家十几口人,我怎能坐视不管。” 刘诗瑶说道:“腿长在你的身上,一切都随你。” 一日后,县城,封家。 所谓封老板其实名叫封成罡,是个留着八字胡身穿枣红色唐装的中年男人。 手拿一把黑色折扇,十个手指头全都带了各式宝石的戒指。 看着就是富气逼人,但那面色却很是和善。 逢人也不管对方什么身份,习惯性的就是拱手弯腰。 “林仙姑,您可算是来了,对了,这位年轻人是谁?” 老太婆说道:“我的外孙,林家最后的独苗。” 老太婆故意把后半句话说得很重,似乎是在斥责封成罡对林家的所作所为。 她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是封成罡害死了林家人,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一切都在不言中。 “哦,原来是林家少爷,失敬失敬。” 说着唰的一声摇开折扇,顿时有几个家仆闻声走进堂屋。 他们拿来了罗盘、黄纸、朱砂以及香蜡纸钱等做法事的事物,封成罡弯腰摆手。 “仙姑,请吧。” 老太婆板着脸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 封成罡则是命家仆打开了一扇像是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这时老太婆低声对我说道:“火旺你还是回去吧,外婆不图你能给林家报仇,只要你能延续林家的香火外婆就知足了。” 我低着头不应声,她有些急了。 “你这娃怎么这么倔呢……” 说话的功夫我们已经跟着封成罡进入地下室,这里面有十几个家仆恭候多时。 一个个身穿白色的长袍,头戴黑白红青各色鬼脸面具,像是一只只人偶般立在入口的两侧。 再看地下室之中,挂满了红灯笼。 红色的暗光之下,如老太婆之前所说,是一座人造的阴曹地府。 里面有阎罗殿、奈何桥、望乡台等等,全都是纸糊的。 而在这其中另有坐殿的阎罗王,手拿生死簿的判官,勾魂的黑白无常,煮汤的孟婆,这些东西则都是纸扎的人偶。 第11章 血 这地方十分诡异,踏入其中似乎真的就像是进了阴曹地府一般。 这假地府的正前方有一个已经摆好的法坛,只等老太婆起坛作法,重新确定问鬼借运的风水位。 说是风水位,其实就是寻找阴人夜间所走的阴路。 老太婆一点不含糊,走到法坛前斩了鸡头就要开始做法。 看样子真不像是在跟我玩苦肉计。 我心中暗叹一声,这时走了出去。 “外婆,我们回家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封成罡的脸上挤出诡异的一笑。 “后生,你在说什么呢?” 我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也懂风水吗,这法事为什么不自己来做?” 封成罡看出老太婆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这时也不再多说。 “今天这法事不做完,你们走不了。” 说着,那些穿白衣戴面具的家仆已经把门堵了起来。 我转身一脚踹翻了法坛,怒声道:“你害了林家十几口人,现在连这么一个老太太也不放过,你还是人吗?” 封成罡一时也怒了,看向一旁的老太婆。 “林仙姑,你这外孙的脾气和你可真像呀,果然是林家出来的种。”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那十几个家仆纷纷取掉了脸上的面具。 我和林仙姑一看,顿时都惊住了。 因为这些家伙和已经死去的林家十三口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两个姨娘,舅舅,包括表哥林大俊等人都在其中。 但是很明显这并不是林家的那些人,因为林家十三口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甚至我两个表弟还不满十岁。 这些家伙却是长得一般高,体型也相差不大,甚至难区分她们是男是女。 我正要问封成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突然看出了玄机。 那些人脸都是苍白毫无血色,而且脸上的表情也都是定格不变的,他们的发髻和下颚的位置明显可以看到一些针脚。 如此我可以判定,这些家伙的脸是用针线给缝上去的! 这时封成罡对我露出一抹邪笑,说道:“小子,我帮你们凑齐一张全家福可好?” 说着便有两个白衣人冲上来将我按倒,另又有一人要拿起小刀割我的脸皮。 老太婆一时间在旁边都吓蒙了,封成罡命人摆好刚才被我推倒的法坛。 “仙姑,抓紧时间,这小子能不能活命现在就看你的表现了。” 这时那小刀已经刺进了我耳朵边的皮肤,我疼得大叫一声,随之挣开了押着我的那两个人。 “臭小子,挺虎呀!” 其余众人当即向我扑上来。 先前听老太婆说这封成罡是个生意人,我以为他顶多只敢暗中使坏,而不敢在明面上害人,现在看来是我太大意了。 眼看这些家伙和黑道没什么差别,我便也顾不得太多,当即就要动手。 但这些家伙都是成人,而且数量又多,我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又要被他们抓住。 我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其中一个家伙的手臂上,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涌入我的口中。 是血! 小时候在林家做饭,我经常切到手指,所以我尝过自己的血,是苦的,而且奇苦无比。 以至于后来我一直以为血就是苦的。 可这时候我咬着那家伙的手臂,鲜血涌入口中我却感觉鲜甜无比,原来人血居然是这样的味道。 也就在喝下这一口血之后,我的胸口变得燥热起来。 这口血让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贪婪,似乎这就是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一时间仿佛有一百只手要从我的喉咙里伸出来。 咔嚓一声,我面前那家伙发出一声惨叫,再看他那条手臂已经被我咬断了。 片刻功夫这家伙已然变成了一具干尸。 我两眼变得血红,面目狰狞,就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老太婆和封成罡一众人都被惊呆了,那些白衣人不敢再靠近。 我却是不肯罢休,主动朝着一人扑上去。 很快那人也被吸成了干尸,与此同时我的胸口变得更加燥热起来。 这些白衣人在我眼里似乎都不再是人,而是对我有着致命诱惑的美味佳肴。 吸干了两个白衣人之后我感觉自己的四肢充满了力量,像只野兽一样发出咆哮。 那些白衣人都怕了,就连封成罡也怕了。 但这家伙仍然不肯开门,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白衣人在我面前倒下。 很快,十几个白衣人全都被我吸成了干尸。 此刻封成罡依然守在门口的位置,我满嘴是血,走到他的面前。 眼看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了,封成罡却是一脸的淡定。 与我血红的双眼对视一番之后,他竟是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林仙姑,没想到你家里还藏着这么一块宝。 早知如此,我哪里还需要费尽心思的让你来帮我改风水呀。” 此刻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看着面前的封成罡我只有一个念头。 吸干他的血。 老太婆没明白封成罡的意思,此刻一脸的疑惑。 而之后的一瞬我已经咬住了封成罡的脖子。 如此情况之下,封成罡竟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是面带微笑。 缓缓将手伸到耳后,一把将整张脸皮扯了下来。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他的血也是苦的,一把将之推开。 第12章 十全相 定睛一看,封成罡撕开的脸皮之下是一张极为怪诞的脸。 这张脸上有大量的针脚,仿佛是用一块块碎人皮给缝合出来的。 而且那些人皮肤色各不相同,似乎还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用碎人皮缝出来的一张脸,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这时老太婆在旁边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大惊道:“十全相!” 封成罡得意地一笑。 “哈哈,林仙姑,看来你还是有些见识的。” 随之我才知道,所谓十全相是玄学上所说的一种福相。 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一种说法是人的福运是与其相貌相关的,有的人生来就有福相。 这种福相指得不是一整张脸,而是脸上的某一个部分。 比如有的人是鼻子有福,有的人是眼皮有福气,有的是嘴皮有福,有的则是脸上的痣。 这些代表福相的东西,平常人能占上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要是一张脸上同时出现两三个这样的特征,那就是万中无一。 而如果一个人能把所有的福相生全了,也就是这些特征全都汇集在一张脸上,那就叫做十全相。 这样的人福气运势极高,用老一辈的话说,天上下刀子都砍不死他。 但是十全相只是理论上的说法,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因为这概率几乎为零。 再看封成罡,很明显这家伙并没有福相。 但他却是找到那些有福相的人,剥下他们的脸皮,将十几种福相全都缝到了自己的脸上,强行凑出了一张十全脸。 那些被我杀死的白衣人就是被他剥了脸皮的人,因为面相不全,他又把林家十口尸体的脸皮剥下来,缝到了这些家伙的脸上。 这种强行拼凑出来的十全相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却可以看出这个封成罡不是一般人。 问鬼借运,拼凑十全脸,全都是邪门路子。 “你的血是苦的,你不是人!” 封成罡笑了笑。 “小子,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人,那你呢? 你是地府爬出来的修罗恶鬼,沾上点人血就疯了。 要是能剥下你的脸皮,我这张脸就真的十全了。” 随后我才知道,修罗转世之人不能饮血,因为这会激发他的天性。 阿修罗本质上是一种比恶鬼还要恐怖的东西,一旦激发了他的天性,人性就会丧失。 先是饮血,当鲜血都无法满足的时候就会开始吞鬼。 到那时候也就和真的阿修罗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当年的陈志强虽然脾气暴躁,且嗜酒如命,但那家伙成年后却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吃素。 别说是人血,他连牲畜的血肉都不会沾染半分,这其实就是想压制阿修罗的天性。 这时我心想就算你的血是苦的我也要弄死你,于是再次朝着封成罡扑上去。 封成罡朝着墙上一拍,旁边突然有十几支利箭朝着我们直射过来。 这些利箭是由机关控制,一旦激活那是无差别的射杀,封成罡也可能被射死。 唰唰几声响,我的大腿和胳膊分别中箭,扑倒在了地上。 再看面前的封成罡,他居然是毫发无伤,那些箭恰好全都从他的身边过去了。 我一时懵了,心想他那张缝出来的十全脸真的有用? 他和我都站在机关的攻击范围之内,这么密集的箭,怎么可能一支都没有射中他! 这时封成罡掏出一条手帕,轻轻擦拭脖子上被我咬出来的伤口。 “好狠呀,你这一口简直比饿狼还要厉害。 不过我运气好,动脉、气管、食管都没被咬到,一点皮外伤而已。” 说着就要动手拔我脸皮,也就在这时。 旁边的老太婆突然冲了过来,她出其不意捡起地上的一支利箭,刺向封成罡的后背。 捅了个对穿,利箭从他心脏的位置贯穿而出。 封成罡呕出一口血来,反手掐住老太婆的脖子,把她扔了出去。 老太婆上了岁数,这一摔便爬不起来了。 封成罡拔出胸口的那支箭,笑着说道:“好可惜呀,一公分,这支箭离我的心脏只差一公分。” 眼看我和老太婆都无力反抗,只得任他摆布,可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封成罡,贫道可算是找到你了!” 封成罡听到声音,惊慌地回头。 只见夺门而入的是一个须发净白的老头,手持一柄五帝金钱剑,身穿湛蓝的长袍,似乎是个道士。 在这老道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姑娘,长着略带婴儿肥的娃娃脸,脑袋上扎着哪吒似的丸子头,穿着一身淡红色布衣裙,踩着一双鹅黄的绣鞋,根本不像是当代人的打扮。 封成罡惊呼一声。 “老道士,你为什么非和我过不去,竟然追到这里来了,简直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老道抚弄了一下他的胡须。 “封成罡,你这家伙为谋权财,使了多少邪法,害了多少人命,贫道作为龙虎山天师道的门徒,自然要替天行道。” 我一听这老头儿原来是龙虎山下来的道士,说起来好像老太婆当年也是在龙虎山学的本事。 老道士看了一眼地上的老太婆,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奇怪。 这时那红衣小丫头说道:“爷爷,这家伙受伤了,咱们借这个好机会赶紧把他拿下!” 老道士点了点头,挥动手里的五帝剑便要动手。 那个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似乎也有些本事。 这时手拿一柄桃木剑,两人夹击封成罡。 封成罡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落了下风。 他罡躲闪不及,被老道士的五帝剑硬生生的劈在了脑袋上。 五帝剑虽然是驱邪用的法器,但其本身却是用赤铜铸造,重九斤八两。 即便没有剑刃,那也是杀伤力极强的钝器。 眼看封成罡半个天灵盖都被掀开了,脑袋上鲜血直流。 结果他却大笑着说道:“不妨事,我运气好,你根本没伤到我脑子。” 第13章 师妹 老道士和小丫头顿时都惊了。 刚才那一击竟只是打碎了他的头盖骨,却分毫未能伤到大脑。 老道士刚才要是多用一分劲,这家伙哪里还有命在这里说话。 看来那那张缝合出来的十全脸真的给他带来了好运。 不过运气再好,再挨一下也得没命。 封成罡有些慌了,嘴里开始诵念奇怪的咒语。 随之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那些个用纸扎出来的阎罗王、判官、无常、孟婆等,此刻全都动了起来,那纸阎王甚至开口说话了。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阎王面前放肆!” 老道士明显是见过世面,并没有被唬住。 那小丫头更是伶牙俐齿。 “你要是阎王,那我就是天上的王母娘娘!” 老道士朝着她脑门弹了一下。 “丫头,别乱说话。” 随之催动几张黄纸符,无火自燃。 符咒化作火球飞出去,顿时将那些纸扎的阴司吞没。 然后又引燃了用纸造出来的阎罗殿奈何桥等等,周围顿时火光冲天。 这时正要再料理封成罡,却发现那家伙已经不见踪影了。 眼看周围已被大火吞没,老道士忙去扶起老太婆,又对女孩喊了一声。 “丫头,救人!” 于是我和老太婆被他们带了出去,很快地下的火引燃了外面的阳宅,整座房子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出来之后那姑娘突然惊叫一声。 “丫头,怎么了?” “我想帮他止血,他却咬我!” 即便已经出来了,我刚才那种嗜血的躁动却并没有消失。 我知道是这个老道和女孩儿救了我们,但和她接近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吸她的血。 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姑娘疼得几乎落泪,想打我却无从下手。 “你这家伙是属狗的吗!” 老道士忙放下林仙姑走了过来,见姑娘的手腕已经被我咬得鲜血淋漓也是紧张起来。 “这家伙是……” 说着用五帝剑往我脑袋上一敲,我脑袋嗡嗡的响,吃痛松开了那姑娘的手腕。 她如获大赦赶紧躲开,我却趴在地上恶狠狠的望着二人。 老道士当即看出了端倪,用五帝剑挑开我胸口的衣服,看到了那块胎记。 “原来是修罗转世,可惜他吸了太多人血,鬼性已经压不住了,放任下去必成大祸,贫道这就除掉这个祸害!” 说着举起五帝剑就要取我性命。 老太婆在一旁却是急了。 “不可以,那是我的外孙,是林家的独苗!” 老道士犹豫了。 “可是他已经……” 我手脚分别中箭,这时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只是觉得肚子里仿佛有手要伸出来,饥渴不已,只有饮血才能缓解。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从身后扶住了我。 我张口就咬了下去,但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抬头一看,竟是疼得皱起眉头的刘诗瑶,她从轮椅上扑倒在我的面前。 尽管嗜血的欲望非常强烈,但看到她的脸,我却又于心不忍。 内心挣扎片刻之后我终于是冷静下来,松开了她的手。 刘诗瑶二话不说,开始为我处理身上的伤。 我呆愣地说道:“姐,你怎么来了?” 她拔出我身上的断箭,用衣襟包扎,头也不抬一下。 “不放心,所以过来了。” “可是你的腿……” 我家离镇上有十几里的路程,她居然是推着轮椅过来的,看她的双手已满是伤痕。 那个红衣姑娘这时说道:“爷爷,真是奇了怪了,这个修罗小子怎么又恢复正常了?” 老道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林仙姑。 “师妹,好久不见。” …… 话说我的外婆幼年时很是不幸,生父重男轻女。 家中贫困,老家伙为了养育儿子,就把五岁的林仙姑当货物一样卖给了别人。 这也是后来林仙姑得势女权至上,要打压我外公和几个女婿的原因。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林仙姑被人转卖了好几次,最后沦为了一个孤儿。 但她运气比较好,后来遇上一个老道士,被对方收养。 这个老道士身份很不一般,乃龙虎山天师道的一个长老。 老道把林仙姑带回龙虎山,收做女徒弟,传她风水道法。 这个老道士手下的徒弟很多,其中有一个名叫吴道成。 他也是老道士收养的孤儿,入门比较早,算是林仙姑的师兄。 吴道成和林仙姑一起在龙虎山修行,成长,青梅竹马。 后来两人成年,互生情愫。 别看林仙姑现在是个凶老太婆,年轻时候可也长得跟朵花儿似的。 而吴道成呢,则是龙虎山年亲一代弟子中的青年才俊。 本来两人已经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怎料后来龙虎山的掌门人很是欣赏吴道成,让他和自己的女儿定了亲。 林仙姑向来性子强硬,一气之下直接离开了龙虎山。 到市井人间随便找了个男人结了婚,那人也就是我外公。 如今一晃几十年过去,昔日的小师妹变成了个老太婆,而吴道成也成了个白胡子老头儿。 第14章 拜师 吴道成望着林仙姑,哀叹道:“师妹,你这些年都躲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可一点音讯也没有。” 老婆子侧过脸去,冷哼一声。 “我和你非亲非故,你找我干什么。” 吴道成叹了口气:“师妹,你还在生我的气,实话告诉你吧,你走之后我并没有和芙蓉在一起,为了你,我是终生未娶呀。” 老太婆身子一颤,神色有所变化。 但望了望吴老道身边的丫头,又是不屑的一笑。 “吴道成你在这里糊弄鬼呢,终生未娶,孙女都这么大了?” 那姑娘伶牙俐齿,当即迎上前来。 “老太婆,你凭什么对我爷爷这么凶!” 吴老道连忙拉住她。 “丫头不得无礼。” 原来这个姑娘名叫吴雪鸢,是吴老道十多年前收养的一个孤儿,并非他的亲孙女。 老太婆终是漏出了悔恨的眼神,只怪年轻时太过冲动。 刘诗瑶不待见老太婆,自然也就不待见她的朋友。 但或许是碍于我的面子,回到家里她还是埋着头给人准备吃食。 我身上中了三箭,好在都没伤及要害。 堂屋里老太婆在和吴老道叙旧,老道招呼吴雪鸢去帮刘诗瑶做饭,然后两人说起了我的事情。 吴老道说修罗转世十分罕见,但是福是祸却难以定论。 要是放任修罗释放天性,他会一步步的嗜血,吞鬼,最后变成一个祸害。 但如果加以正确的引导,压制修罗天性,其却又是难得的可塑之才。 因为修罗本就克鬼,若在此基础上学习风水道法,是事半功倍,若是学有所成将来必成大器。 老太婆听后陷入沉思,她说自己现在完全不在乎我是不是投生到林家讨债的恶鬼。 但是她当年下山太早,在龙虎山学到的本事实在太少,恐怕没有能力培养好这修罗转世的外孙。 吴老道想也不想就说道:“师妹,以你我的关系何必如此见外,火旺既是你的外孙我也就不会拿他当外人。 你若信得过师兄的话,我愿意收他为徒,传他道法,将他培养成才。” 老太婆有些羞怯地说道:“火旺是我的外孙,你干嘛拿他不当外人,我们什么关系?” 吴老道大笑。 “哈哈,是我老糊涂了,说了胡话,我意思是师妹有求,我绝不会推辞。” 刘家这房子很小,堂屋和里屋根本不隔音,老太婆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这时突然喊了一嗓子。 “我觉得师兄的提议不错,玉不琢不成器。 只是我做不了主,这事儿还得看看火旺的意思。” 我当即也在屋里喊了一声。 “老师父,我愿意拜你为师。” 吴老道大笑。 “如此甚好!” 吴老道在龙虎山混了大半辈子,如今辈分很高。 不需要长居山上,这几年他带着孙女吴雪鸢游历四方。 一遍边捉鬼济世救人,一边历练吴雪鸢。 如今在这里遇到故人,又收了我这个徒弟,吴老道便决定暂时在黄谷村扎根住下。 刘诗瑶似乎并不喜欢让我拜吴老道为师,或者换句话说她是不待见老太婆等三个人。 她心里有什么不满从来不会主动说出来,却把一切都写在脸上。 我很是识趣,主动找到她说明原因。 “姐,我拜吴道长为师不是想学本事,更不是想赚大钱。 我是怕不学道法,不加约束,我真的会变成失去人性的修罗恶鬼,到时候伤到你和外婆,我真的……” 刘诗瑶轻声说道:“火旺我没有怪你,我是怕你学到本事之后就把我给忘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因为论关系,林仙姑和我有血缘之亲,而她和我完全就是非亲非故。 她始终是怕我有一天会不声不响的离开。 于是我当即表态。 “姐,没有你哪有我的现在,而且我欠你和刘大叔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我向你发誓,不管发生什么,我这辈子都不会抛下你,否则我林火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没说完她赶紧捂住我的嘴。 “别乱说话,干嘛发这么毒的誓。 火旺,我不用你照顾我一辈子,只要这两年过去好了。” 我听得不解。 “这两年过去会怎样,姐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我这个样子能去哪里呀,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再说了,一直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你以后不娶媳妇了?” 我笑了笑。 “害,媳妇儿有啥好的,娶不娶都行。” 她摇了摇头。 “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再长大些就不会这么想了。 再说我看你那外婆,好像很着急林家传宗接代的问题。” 第15章 指点 此后的日子里我依然和刘诗瑶做着卖馒头的生意,上午出摊,下午去找吴老道学习道法。 由于我目不识丁,刘老道还得从教我识字开始,所以这学习进展得很缓慢。 修罗转世之人似乎天生头脑简单,就和那陈志强一样,根本不是念书的料。 吴老道给我道书,我看上一会儿就脑袋发昏。 很多简单的道理我理解起来都非常的困难。 比如一元两仪三才四象到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如何转换,五行如何相生又如何相克,周天六十四卦,先天十六卦和后天八卦到底有什么区别? 很多地方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透,更别提吴老道身边还有一根搅屎棍。 吴雪鸢自幼跟着吴老道修行,三岁开始背诵道德经,五岁已经会画符了,十来岁阅尽道门典籍。 即便放在龙虎山,那也是天才一般的存在。 每当我被吴老道训斥,她就在旁边说风凉话,拿我取乐。 殊不知我连三千个汉字都没认全,哪里能理解这些复杂的道法呢? 一晚吴老道要我写一篇伏羲八卦的心得,论述其变化之理,我捧着道书在屋里愁得抓耳挠腮。 刘诗瑶不知何时推着轮椅来到我的身后,见到她我的心里顿时感到一种清净。 向她诉苦道:“姐,这简直就不是人学的东西,为啥阴阳能生八卦,这八卦它变来变去有啥用呀。 我看我是学不成了,以后就踏踏实实的跟着你卖馒头。” 刘诗瑶却摇了摇头,说道:“男子汉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得有始有终,所谓八卦之理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说着她竟跟我讲起了阴阳八卦。 所谓阳其实就是“凸显”,所以其在八卦中的表示是一条线,也就是“—”,而阴则是“缺损”,其在八卦中的表示为一个点,也就是“.”。 但是为了体现阴的缺损,这个点应该是看不见的,所以实际表示为一条断点的线,也就是“--”。 八卦的核心是阴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表现为一对阴阳鱼。 两仪阴阳之外是三才,三才为天、地、人,天在上地在下,人顶天而立地。 三才之后是四象,实际就是四个方位,加上四个角则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 乾为天,坤为地,而地又生土,从而融入五行。 小小一个八卦图,实际把天地万物都囊括到了其中。 同样是八卦,听吴老道和吴雪鸢讲述我是一窍不通。 可被刘诗瑶这么一点拨,我一下子就通透了。 当即想起刘诗瑶先前在王家对渡灵的那番论述,她所懂的这一切全都是从那本彝文古书中看到的。 “姐,你能再给我看看那本书吗?” 她说道:“你又不认识彝文,看了也是白看。” “你可以教我呀,说实话,姐,我感觉你比吴道长懂得还多,既然如此我干脆就跟着你学算了。” 刘诗瑶突然不说话了,我看出她似乎有什么苦衷。 我向来不喜欢让她为难,当即笑了笑。 “害,我就是开个玩笑,我明天还是去找吴道长吧,只是之后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要多指点我。” 她点了点头。 次日,我把自己对八卦的论述呈给吴道长,他看完之后顿时惊了。 “火旺,这真是你写的?” 我说道:“师父,你看这歪歪扭扭的字,按您说的跟鸡爪子挠出来的一样,不是我写的还能是谁呀。” 吴老道摸着胡子,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孺子可教也,看来你小子还是有些悟性的。” 我欣喜不已,于是之后我每当在道法上有所不解,就会去请教刘诗瑶。 而她总会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方法将我教会。 如此一段时间之后,我在道法上终于有了一成效。 懂得了阴阳八卦的生克之理,而且会简单的使用一些咒法和符箓了。 吴老道非常的满意。 一天,他突然神秘兮兮地跟我说道:“火旺,你跟着为师学了有大半年了,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师父和外婆都很替你高兴。” 我连忙拱手弯腰。 “都是师父教导得好。” 吴老道笑了笑。 “那个……火旺呀,咱们今天不修行,师父想和你谈点私事。” 说着把我领进里屋,我发现老太婆居然也在。 两个老人笑脸盈盈的看着我,不知怎么的,这两双眼睛看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师父,您到底有什么事儿呀?” 吴老道摸着胡子说道:“哈哈,其实这事儿你外婆已经跟为师提过好几次了,为师也考虑了许久,觉得确实挺合适的。” 我听得不解。 “合适,什么合适?” 老太婆笑着说道:“乖孙,你今年都十七了,也该为林家传宗接代了。 外婆问过了,你师父的小孙女儿雪鸢和你同岁,比你小不了几天,你们两个呀,很合适。” 我听完顿时愣住了,还没等我吭声,吴老道又感慨着说道:“缘分二字说来真是难得,时机合适就得赶紧抓住,否则像我和你外婆,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我听他这意思,竟是想让我和吴雪鸢来弥补他和我外婆之间的遗憾。 我这时连连摇头。 “师父,外婆,你们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老太婆急着在有生之年抱上重孙,听完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谁在跟你开玩笑,我和你师父都是认真的,而且这事儿我们已经问过雪鸢了,她也没有异议。 只要你点个头,下个月十八就是吉日,咱赶紧就把事情给办了。” 我连着后退了几步。 “她没有异议?这半年来她成天骂我傻小子,说我比猪还笨,她怎么可能会同意嫁给我。” 老太婆连连摇头。 “傻小子你真是傻小子,她是稀罕你才骂你。” “稀罕我就骂我,我有这么贱吗?” 第16章 诡头娃娃 老太婆看出了我的心思,猛地站起身来。 “臭小子你少废话,反正这事儿我、你师父和雪鸢都同意了,现在就等你点头。 你婆婆妈妈的,难道你觉得人家雪鸢还配不上你不成?” 我撇了撇嘴。 “我可没说这话,真论起来那是我配不上她,行了这事儿你们别提了。” 老太婆皱起眉头。 “你小子是不是惦记着那个瘫子,她是长得有几分姿色,但咱雪鸢也一点不差。 重点是那个瘫子能给你生儿子吗?能给咱林家传宗接代吗?” 我听到这里顿时就火了。 “她那是腿脚不便,别瘫子瘫子的说个没完。 而且您老人家都一把岁数了,怎么成天就想着传宗接代那点破事儿呢。” 老太婆也火了。 “你小子要翻天,信不信老娘今晚就把那个瘫子捂死。” “好呀,你杀了她,往后就是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娶那什么吴雪鸢。” 我这都是被老太婆逼急了说的气话,怎料这时堂屋传来一阵声响,竟是吴雪鸢跑了出去。 吴老道一时怒了。 “你小子说什么呢?” 我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祸,当即追了出去。 这时外面天都已经黑了,我在村外的野地里跑了大半天也没寻见吴雪鸢的踪迹,正急得团团转。 这时身后却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傻小子。” 我猛地回过头,一时间又急又气。 “原来你一直在这,干嘛不吭声,急死个人。” 她笑了笑。 “谁让你那么说我,我就是得让你着急一下。” 我擦着汗水摇了摇头。 “没事就赶紧回去。” “喂,你还没把事情跟我说清楚呢,你得对我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 她撩起衣袖。 “这是你咬的,已经留疤了,往后我怎么跟我的丈夫解释,所以你必须负责。” 我冷哼一声。 “开什么玩笑,咬你一口就得娶你呀,那大不了我让你咬回来。” 她气得跺了跺脚。 “你……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呀,要不是爷爷的话我看都难得看你一眼。” 我笑了笑。 “那感情挺好,这都什么年代了,婚姻是自己的事儿,咱得反对包办婚姻。 你既然不待见我就别委屈自己。” 她气得转身就走。 “喂,你还要去哪儿,赶紧回去了。” “要你管。” 吴雪鸢走出去十几米,这时前面路上突然迎面过来一个红裙子的小姑娘,看着七八岁的样子,提着一个花篮。 “姐姐,你买花吗?” 吴雪鸢弯腰挑选,我看着觉得有些奇怪。 这大晚上的山间小路,怎么会有一个卖花的小女孩? 就在这时,那小女孩正对的我脸上突然露出一抹邪笑,紧接着吴雪鸢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别看那小姑娘身材矮小,随后她竟是直接扛起晕倒的吴雪鸢。 她似乎根本就没有脚,裙子是悬在地上的,这时带着吴雪鸢飞速的往前跑。 我看得呆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愣了整整三秒钟才拔腿追上去。 那小东西跑得虽快,但还是被我给撵上了,正要从她手里夺人。 她却一把将吴雪鸢放下,转过身来对着我咧嘴一笑,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我一时惊呆了,这小东西苍白的脸上,那嘴张开之后嘴角直接裂到了耳后的位置。 嘴里长着两排锯齿状的尖牙,还有一条紫红色的长舌头。 这时她舌头一甩就缠住了我的脖子,随之拖拽着竟要把我的脑袋往她的嘴里送。 我被她舌头缠得呼吸困难,情急之下从怀里掏出一张六丁六甲的镇邪符,猛地拍在她的长舌头上。 她的舌头被符咒灼伤,吃痛松开了我,我接机上去拽住她的头发。 她大叫一声,整个身体砰的一声炸开,散做一片恶臭的血污。 就在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身后好像还有东西。 猛地回头,只见漆黑的野地有一大片血红的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随之那种诡异的笑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很快那片红眼显出真容。 居然全都是那种小女孩,得有好几十个。 一个个都是大脑袋,下面垂着红色的裙子,裙子下不见手脚,飘飞在地面上。 乍看上去像是没身体一样,只是裙子上接了个娃娃脑袋。 一阵阴风吹过,这些鬼头娃娃全都裂开了嘴,漏出尖牙和长舌。 我没想到她们的数量这么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地上的吴雪鸢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快跑,千万别回头!” “原来你没晕呀。” “晕了,但没全晕。” “这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 两人向前跑了一段,但很快被那些鬼东西拦住了去路。 情况紧急,吴雪鸢一把推开了我,说道:“他们是冲我来,你赶紧回去找爷爷。” 说着拔出她随身携带的桃木剑。 以此时的情况,她的那点本事哪里应付得过来,恐怕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会被撕成碎片。 “还是你去找师父,我在这里撑着。” 她一时急了。 “我说了他们的目标是我!” 也就在她话音刚落,那些鬼东西朝着我们蜂拥而上。 第17章 鲁班书 如我所料,这些家伙根本就没有手脚,只有脑袋上的那张嘴能攻击人。 我弯腰护住吴雪鸢,只觉那些东西在我的背上疯狂的啃咬。 不过沾到我的血之后他们又纷纷散开,影入漆黑的夜幕之中。 吴雪鸢用力推开我,有些气急地说道:“你不要命了,让你回去找爷爷你干嘛不听!” 我却是笑了笑,抬起自己的手臂,只见上面有好几个齿印。 “先前我只咬了你一口,现在咱们是互不相欠了吧。” 生死关头刚过去,她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你就这么瞧不上我?” “哪儿的话,不是你说的咬你一口就要对你负责吗。” 她气愤地回了村子。 吴老道得知此事当即紧张起来。 “丫头你看清楚了,真的是那些家伙?” 吴雪鸢点了点头,吴老道叹了口气。 “没想到他们还不肯放过你。” 这时老太婆疑惑地问道:“师兄,到底是什么人要害雪鸢?” 吴老道说道:“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鲁班书》。” 这时刘诗瑶正在旁边为我包扎伤口,突然抬起头来。 “鲁班书?” 吴老道侧过脸看向她。 “怎么,你这丫头知道鲁班书?” 刘诗瑶恍然摇了摇头。 “只是曾经好像听人说过。” 吴老道说道:“公输家的名声那么大,你听过也不奇怪。” 老太婆问道:“你说的鲁班书是鲁班留下的那本遗作吗,这和雪鸢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鲁班擅长机关密器,被奉为木匠的祖师爷。 他复姓公输,名叫公输班,因为是战国时期的鲁国人,所以又被后世之人称为鲁班。 吴老道告诉我们,公输班不止是木匠祖师,他本身也非常的精通风水数术。 他所写的《鲁班书》囊括了风水、土木、机关、符咒、医术等方面的玄机,堪称玄门著作。 公输班虽然是战国时期的人,但其所属的公输家族却一直延续到了当代,那本奇书也一直在公输家族内部传承。 直到十几年前,有一伙贼人袭击了公输家,抢走了《鲁班书》,并灭了公输家满门。 最后只有一个小女孩幸存,被恰巧路过的吴老道救了去。 这个小女孩也就是雪鸢,她本名应该叫做公输雪鸢,是跟了老道之后才改姓了吴。 据说公输班的《鲁班书》里暗藏玄机,若非公输家的血脉,外人是想破脑袋也参悟不透。 所以尽管那群贼人抢走了鲁班书,却夜无济于事。 吴老道把公输雪鸢收做自己的孙女,又改了她的姓氏,就是防止那些贼人惦记。 但是之后的一些年月里,那些家伙还是多次来抢夺公输雪鸢。 吴老道借着龙虎山天师道的势力保全了公输雪鸢,那些家伙近十年都再没出现过,没想到今晚又来了。 《鲁班书》由好几个部分组成,据说其中最玄妙的一部分叫做《鬼工图》,其中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只可惜《鬼工图》在一百多年前就遗失了,就连公输家也没有《鬼工图》的原卷。 吴老道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为了保证公输雪鸢的安全,当即要带她返回龙虎山。 老太婆说道:“师兄你先别着急,就算要走也等天亮之后再动身。 还有就是你走之后,我家火旺该怎么办?” 吴老道说道:“让他来龙虎山,我可以引荐他拜入天师道。” 对于这件事,我心中早有定论。 我跟着吴老道学道法是为了压制修罗的天性,但却不可能因此违背与刘诗瑶的诺言。 当晚我帮吴老道爷孙俩收拾好东西,等着天一亮就送他们离开。 清晨时分,外婆突然急匆匆地把我叫醒。 “不好了火旺,出事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外面的天刚蒙蒙亮。 “大清早的,能出什么事儿呀?” 抬眼一看,吴老道也在堂屋里站着。 “雪鸢不见了。” 我猛地一惊。 “什么!她不是和师父您在一起吗,难道那些鬼东西又来了?” 吴老道一时也说不清楚。 他念着今天要赶路,昨晚让雪鸢早些去休息,可今早去房间就不见人影了。 我心道这可麻烦,那些鬼东西居然能在吴老道眼皮子底下抢人。 正当这时,我发现隔壁刘诗瑶房间敞着门。 刘诗瑶平时喜静,晚上睡觉那扇门都是关得紧紧的。 这时我进屋一看,发现床上居然没有人,一时间更是吃惊。 “难道我姐也被那些家伙抓走了? 他们抓雪鸢是为了破解鲁班书,抓我姐却又是为了什么?” 吴老道虽然见多识广,且心性沉稳,但此刻丢了心爱的孙女也乱了阵脚。 老太婆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些鬼物再猖狂也不可能在师兄面前放肆,而且以师兄的本事,不可能察觉不到她们进了屋。。 很明显带走雪鸢的是另有其人!” 我本没明白她的意思,但很快反应过来。 “外婆,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的意思是我姐带走了雪鸢?” 第18章 阿吉 我知道老太婆不待见刘诗瑶,时时刻刻都想把她赶出去,但她说这种话还是有些太过分了。 老太婆冷哼一声,进到屋里,把几个衣柜和抽屉全部打开,只见里面空空如也。 刘诗瑶虽然半身瘫痪,但她的生活却很讲究。 平时我给洗好的衣服她都会收拾得整整齐齐。 老太婆冷声说道:“如果她也是被人抓走了,难道那人还把她衣服都给偷了?” 我摇了摇头。 “可是她的腿,怎么可能,而且……” 老太婆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盒子。 那是一个鞋盒,里面原本装着一双很精致的青色绣鞋。 老太婆是旧社会下来的人,很喜欢那种老款式的东西。 有一次她偶然看到那鞋,念着刘诗瑶走不了路,而且平时也不穿鞋,就想让刘诗瑶把那双鞋送给她。 但刘诗瑶却是怎么也不同意,平时偶尔当个摆设似的拿出来瞧瞧,却从没穿过。 老太婆皱着眉头说道:“一个瘫子把鞋穿走了,我就说她那腿是装出来的!” 我一时愣住。 “可是就算是她把雪鸢抓走了,那她图个啥呀?” 这时吴老道突然开口说道:“昨晚我说雪鸢可以破解鲁班书,那个丫头也在旁边,我想或许与之有关。” 老太婆说道:“师兄,惦记雪鸢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吴老道叹了口气,说道:“那家伙行事诡秘,从来没亲自露过面。 但据我所知,他应该是一个懂得炼尸和傀儡术的高人,因为之前来抓雪鸢的都是行尸或傀儡。 再者就是有一个人或许和他有关。” 吴老道所说的这个人也就是十全相的封成罡,这家伙论起辈分来应该算是吴老道的师弟,曾也在龙虎山求学。 但这家伙心术不正,早就被逐出了天师道。 吴老道就是怀疑这家伙和惦记雪鸢的人有关,下山之后才一直追捕他。 老太婆这时一拍手,说道:“这就对了! 火旺,你想过没有,那天刘诗瑶推着轮椅去封家找你,可她怎么会知道封家在什么地方? 而且一个瘫子推着轮椅走了十几里的路,你觉得可能吗?” 我一时语塞,吴老道吃惊地说道:“师妹,你的意思是那丫头就是当年屠杀公输家满门的罪魁祸首?” 老太婆点了点头。 “没有错,那丫头捧着的那本破书其实就是鲁班书。 几十年来她日日看,夜夜看,却因为不是公输家的人参透不了其中玄机。 师兄,你昨晚当着她的面说了那番话,简直是把羊送进了虎口呀。” 我不愿意相信刘诗瑶会做那种事,但现在一细想,也觉得不对劲。 吴老道乃龙虎山的长老,他都跟我讲不清的道法,刘诗瑶却一点就透。 她或许真的看过鲁班书。 不过现在还有两疑点,其一刘诗瑶的那本破书是用彝文撰写的,就连老太婆也看不懂。 难道公输班当年写鲁班书是用的彝文吗,似乎不太可能。 再者就是老太婆说刘诗瑶灭了公输家满门,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的公输雪鸢才五岁。 可以我所见,刘诗瑶的年纪看着却比公输雪鸢大不了多少,那她总不可能不满十岁就杀人放火吧。 我提出质疑之后老太婆和吴老道也都解释不清。 不过现在救人要紧,我们也没再多想。 三人在黄谷村周边寻了好几天也没寻到任何的踪迹。 直到第三天上午,有个年轻小伙子背着个破包袱前来拜访。 这小伙子说他是彝族人,名叫阿吉热布,是刘德顺的外甥。 话说老时年间,刘德顺家里是有三兄妹,他排老大,膝下有两个妹妹。 他二妹的儿子也就是陈志强,而幺妹则是远嫁到了西南一个名叫牂牁的地方。 幺妹的丈夫是个彝族的石匠,两口子生了个娃也就是这个阿吉热布。 刘德顺的幺妹早年前得肺痨死了,前段时间那个石匠妹夫也因病去世,阿吉热布就成了个孤儿。 这家伙跟我同岁,刚满十七不久,但比我小几天。 阿吉说他老家那地方穷得冒烟,爹死之后他谋生都困难,所以才想出来投靠他的舅舅刘德顺。 却不知道刘德顺在半年之前就翘辫子了。 我告诉了他实情,之后这家伙哭得稀里哗啦。 哭了没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 看了看刘德顺留下的老房子,又瞥了瞥我们。 问道:“唉,你们是啥人,咋住在我舅的房子里呢?” 我这时候心情正不好,就没好气儿的告诉他刘德顺死了房子得归他女儿,关你什么事儿。 怎料他听了我的话顿时怒了。 “女儿?你们开什么玩笑!” 阿吉说他舅舅长得其貌不扬,当初四十多岁了都没找到媳妇儿,后来年纪大了,索性就没找了。 所以他是打了一辈子光棍,怎么可能会有女儿。 我们一听也是惊了,我激动地一把抓住这家伙的领子。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哼,这还能有假。” 说句实话,当初我第一次见到刘诗瑶的时候,就觉得她可能不是刘德顺亲生的。 丑汉生靓女不是不可能,可二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你说武大郎总不可能生出个林黛玉来吧,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刘诗瑶的身份是假的,那么她的瘫痪也确实可能是装出来的。 我的心里一时间很不是滋味,想起刘诗瑶之前跟我说过,不用我照顾她一辈子,或许两三年她就会离开。 我当时还问她要去哪里,她却并没有告诉我。 第19章 哑女 阿吉说大概在二十年前他还没出生的时候,老家曾发过一次大旱灾。 家里粮食颗粒无收,她的母亲迫于无奈,就想回娘家找大哥借点钱。 那时候刘德顺已经是个矿工,虽然长得丑没娶媳妇儿,手里倒也有些钱。 刘德顺见幺妹可怜兮兮的来找自己,也是心疼,当即给拿了不少钱。 又念着妹子嫁出那么多年都没回过家,便要留她在家里多住几日。 有一天刘德顺从外面背回来一个年轻姑娘,也就十八九的样子,长得跟朵花儿似的,很是漂亮。 只可惜她的两条腿走不了路,是个半瘫子。 那年头山里日子不好过,外头也好不了多少,时常有逃荒的人。 刘德顺说自己是下工后在一条山路上看到了这姑娘,当时昏迷不醒。 估计是一家人逃荒到这里,爹妈实在没能力带着这个半瘫女儿,就把她扔在路上了。 那姑娘被带回去之后一直没说过话,幺妹觉得她是个哑巴。 不过她又心想,自己大哥三十好几了都还没娶到媳妇儿。 那姑娘虽然又瘫又哑,但好在长得漂亮。 刘德顺似乎也不嫌弃她,如此这俩人要是凑一块过日子倒也不错。 幺妹在刘德顺家住了一段日子,很快又回山里去了。 后来幺妹心里还一直惦记这事儿,甚至写信问过大哥和那姑娘怎么样了。 刘德顺回信说自己并没有娶那姑娘,至于是姑娘不愿意还是他不愿意信里也没多说。 在那之后,幺妹再没出过大山,直到她去世。 我听完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刘诗瑶是刘德顺从山上捡回来的。 二十年前她看着十八九岁,如今也是十八九岁,难道二十年的时间她一点也没有变老? 这天晚上,我和老太婆他们正在堂屋里商量雪鸢的事情,阿吉突然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 “有鬼呀!” 三人大惊,忙出门一看,只见院子外面有很多那种穿着红裙子的鬼头娃娃。 我和老太婆吓了一大跳,但吴老道却是欣喜起来。 “好呀,正愁不知道上哪儿找你,结果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还不快把我孙女交出来!” 那些鬼头娃娃并没有反应,吴老道直接从怀里掏出符纸,口念道咒。 符咒化作一团团飞火窜向那些鬼头娃娃,几声刺耳的尖叫,鬼头娃娃都被烧成了灰烬。 可是这玩意儿的数量很多,前面的烧没了后面的很快又补充上来。 吴老道眉头紧锁,正要大展神通。 这时那些鬼头娃娃突然朝着两头散开,一个人从中走了出来。 此人身穿枣红色的唐装,手拿一柄黑色折扇。 大背头下一张蜡黄的脸看上去十分的僵硬,竟是那日从吴老道手中逃走的封成罡。 “吴老道,咱们好歹是师兄弟一场,何必每次见面都打得头破血流呢。 上次你那一剑,我脑壳现在可都还在疼呢。” 吴老道啐了口唾沫。 “我呸,你这天师道的叛徒也配跟我称兄道弟,废话少说,赶紧把我孙女儿交出来,否则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狗皮。” 封成罡不屑地瞥了瞥他。 “哟哟哟,这才过了几天,没想到就连师兄你都学会装蒜了。 实话告诉你吧,我上头主子催得紧,今晚不交出公输雪鸢你们谁都别想走!” 我在旁边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交出公输雪鸢,难道她不在你们手里?” 封成罡冷笑一声。 “废话,她要是在我手里老子还需要这么大费周折!” 说着一摆手,数以百计的那种鬼头娃娃已经把刘家给包围了起来。 “师兄,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但今晚可由不得你。” 我们听得很是疑惑,就把雪鸢已经被人抓走的事儿说了出来。 封成罡听了却是不信,觉得是我们有意要隐藏雪鸢。 我心想这可怪了,以我们先前的猜想,刘诗瑶应该和封成罡是一伙的。 封成罡却说雪鸢不在他们手里,这相当于就是说刘诗瑶和他们没关系。 那刘诗瑶为什么抓走雪鸢呢? 不容我们多说,封成罡肯定雪鸢就在我们手里,当即让那些鬼头娃娃发起进攻。 吴老道和老太婆分别施展道法抵御,鬼头娃娃一时不能靠近。 但这些鬼东西也不知道有多少,仿佛根本杀不尽,前面的化为灰烬后面的又一股脑的拥上来。 吴老道扔给我一柄桃木剑,说道:“火旺,去看看那家伙后面有什么!” 此刻封成罡已经被牵制住,我便咬破手指将血抹在桃木剑上,冲进那些鬼娃娃之中。 这些东西类似傀儡,却又惧怕我的血,想来本质上应该还是类似于鬼灵的邪物。 我挥砍桃木剑,驱走一片鬼头娃娃,这时注意到封成罡后面居然有一顶轿子。 那轿子半大不小,只有一米多高,那些鬼头娃娃就是从轿帘子里钻出来的。 如此确定诡异就在那轿子里面。 我飞身向前,砍死面前几只鬼头娃娃,又一脚掀开轿顶。 定睛一看,顿时懵了。 轿子里只有一颗人头,正在对着我咯咯发笑。 这脑袋极为怪异,长得和那些鬼头娃娃一样,但下颚却并没有与脖颈分离的创口。 似乎这脑袋本就没有身体,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第20章 金竹 每隔几秒钟这人头就会张大嘴,吐出来一颗同样的人头。 被吐出来的人头则会快速的变成那种红裙的鬼头娃娃。 看样子这东西就是母体。 我提剑正要朝着这脑袋刺下去。 突然噗呲一声,人头竟从轿子里跳了出来。 我后退几步,发现她后面居然长有一对手脚。 没有身体,那手脚是直接长在后脑勺上的。 咋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长了四条腿儿的大蜘蛛,小东西很是别致。 别看她只有那么一小坨,但行动却非常灵敏。 她这么一跳我居然没能躲闪开,被她直扑在了脸上。 她的手脚死死的抱着我的脑袋,似乎想和我的脑袋融为一体。 我心里恐慌不已,只得提剑往脸上一挑。 这鬼东西吃痛,终于是松了手,落在地上快速的窜动。 我看准时机,一剑下去,贯穿了她的天灵盖。 鬼东西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随之化作一滩恶臭的黑血。 与此同时,周围那些数以百计的鬼头娃娃也全都倒下。 封成罡不是吴老道的对手,没了鬼头娃娃的支援他很快落了下风。 这时转身想跑,却与我撞个正着。 我一脚把他踹翻在地,说道:“我往你胸口上刺一百个窟窿,看你还有没有那好运不死。” 封成罡眼看是逃无可逃,只得趴在地上求饶。 吴老道一把将他揪起来,问到:“说,雪鸢到底在哪儿?” 封成罡支支吾吾。 “师兄,我不知道,她真的不在我手里。” 我在一旁说道:“那你说说你之前为什么抓她?” “自然是为了破解鲁班书。” “那鲁班书破解之后又有什么用?” “这……是为了修行,鲁班书是玄门绝学,很多人都想窥其玄机。” 吴老道却是不信,说道:“就为了这个你们就灭了公输家满门?” 封成罡说的没错,鲁班书是一本玄门绝学。 不过这本书虽然玄妙,却并非一本纯粹的修行典籍。 众所周知,鲁班是木匠的祖师爷。 鲁班书里面有很大一部分讲的是机关以及房屋结构,都和木匠相关。 另外还涵盖一部分医理,剩下风水玄学的部分所占篇幅就很少了。 道家经典数不胜数,要修行风水道法,比鲁班书玄妙的典籍多了去了。 封成罡他们却始终抓着鲁班书不放,甚至在这上面耗费了十几年时间。 显然这事儿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果然,封成罡看出吴老道不是好糊弄的,无奈只得老实交代。 这时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师兄你可识得这是什么东西?” 吴老道展开羊皮纸一看,只见上面画有一个类似于鸭梨的东西。 笔画很是很简单,像是一种古老的图腾,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个大鸭梨的旁边还配有几行文字,不是汉字。 我看着倒有几分像是刘诗瑶那本破书上的彝文。 吴老道修行五十余载,见多识广,这时却也只是摇了摇头。 “少耍花样,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封成罡指着羊皮纸上的东西,咽了口唾沫。 眼睛放光,似乎这是个什么稀世的宝物。 “师兄,这叫金竹果实。” 三人听得都是不解,我说道:“金竹果实,你的意思是这是竹子结的果? 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竹子上也会长鸭梨?” 老太婆在一旁说道:“竹子的确会开花结果,但那东西叫竹米,和田里的稻米差不多,怎么可能会是这么大的果子。” 在民间传说中,竹子开花结果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往往预示着将有天灾降临。 封成罡摇着头说道:“我说了这叫金竹果实,自然不是一般竹子。” 我说道:“金竹是什么竹,金子做的竹子,那玩意儿能结果?” 封成罡气得直拍大腿,这时刚才一直缩在墙角的阿吉突然凑了上来。 “这位老神仙,我想我应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阿吉是一个大山里的彝人,出来投奔亲戚。 刚才见到吴老道和封成罡斗法,被吓傻了,还以为吴老道是从天上下来的老神仙。 这家伙土里土气,又爱贪小便宜,吴老道之前一直瞧不上他。 这时很是疑惑。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阿吉对封成罡说道:“这位丑大叔,我想你说的金竹应该指的是夜郎王的金竹吧。” 封成罡忙拍了拍手。 “哎哟,总算有个懂道的了。” 我们三个仍然是一头雾水。 “夜郎王的金竹?” 这阿吉就跟我们解释。 说大概在古时的秦汉时期,中原的西南边陲有一个小国,叫做夜郎国。 是由西南一些少数名族建立的,夜郎国的国君就叫做夜郎王。 汉语之中有一个“夜郎自大”的成语。 讲的就是西汉时期,夜郎王常年盘踞在西南那块小地方,没见过世面。 就自大地说夜郎国是天底下最大的国家,无人能与之匹敌。 殊不知北边的西汉王朝有他几十倍的疆土,最后果不其然,自大地夜郎王被汉武帝剿灭,夜郎国从此也就在历史上消失了。 据说后世生活在西南地区的彝人和布依人就是夜郎国的后裔,他们都尊称夜郎王为自己的先祖。 第21章 夜郎王 所以阿吉自然知道夜郎王的故事。 话说古时的夜郎国信奉一种名为金竹的东西,将其奉为神物。 最后一代夜郎王不但自大,而且非常的迷信。 他受到中原道教的影响,一直怀着一个要成仙了道,羽化飞升的梦想。 在彝人传说中,夜郎国灭亡的前夕,夜郎王举全国之力,在地下修建了一座“天宫”。 说是天宫,实际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墓穴。 据说在夜郎王的天宫里就种满了他们奉为神祗的金竹。 金竹吸天地灵气,会孕育出一种金竹果实。 人吃下一颗可长生不老,吃下两颗便会羽化飞升,脱离人道。 传说在夜郎国灭亡之前,夜郎王带着他残余的臣民全都躲进了金竹天宫。 他们吃了金竹果实,从此在天宫里当了神仙。 听阿吉讲完,我难以置信地说道:“吃一颗长生不老,吃两颗能当神仙,这他妈简直比孙猴子吃的人参果还要厉害。 小子,你逗我们玩呢?” 阿吉笑了笑说道:“人参果是你们汉人的传说,金竹是我们彝人的传说,既然是传说自然都是假的,不可当真。” 怎料这时封成罡却说道:“金竹可不只是个传说。” 吴老道皱了皱眉。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世上真有这种吃了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果子?” 封成罡当即坦白,说他的主子,也就是当年灭了公输家满门的幕后黑手。 他在多年前得了一种怪病,无药可医,眼看是命不久矣。 但家伙有钱有势,而且精通风水玄学,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所以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续命的办法。 后来他花了很多精力,偶然得知了千年前西汉时期的一段往事。 这段往事和彝人那个关于夜郎王金竹天宫的传说有关。 传言当年汉武帝为了剿灭西南边境一个名为南越的小国,决定暂时和夜郎国结盟。 于是派遣使臣,给夜郎王送去了不少美女和金银珠宝作为礼物。 在这支队伍中有一个方士,名为公输南,是一个公输家的传人。 后来夜郎王的金竹天宫就是公输南用鲁班书给设计的。 鲁班书里的建筑机关之法神鬼莫测。 后世传言,只有破解鲁班书,才能找到金竹天宫。 封成罡的主子想靠着金竹果实续命,所以才屠戮了公输家满门,抢走了鲁班书。 抢完之后才发现根本就看不懂,这便是他们抓捕公输雪鸢的动机。 他觉得鲁班书真实存在,公输南确有其人。 那么他帮夜郎王设计建造的金竹天宫也应该是真的,所以这绝不只是彝人的一个传说。 金竹果实能不能让人成仙不好说,但那个故事传得神乎其神,说明这东西肯定有玄妙之处。 封成罡的主子反正是无药可医了,能找到金竹天宫也算是一条生路。 尽管封成罡说得头头是道,我们却仍然难以相信,便问他的主子是谁。 封成罡说那人在他身上下了咒,关于那人的身份,他敢吐露半个字就会立马暴毙而亡。 所以我们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说的。 就在我们低头沉思之际,封成罡突然朝着地上扔了颗迷烟弹,转眼就跑。 我正要追赶,却被吴老道一把拉住。 “放他去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雪鸢。” 老太婆说道:“姓封的竹子抓雪鸢是为了找金竹天宫,那刘诗瑶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也想长生不老,羽化飞升?” 虽然金竹天宫的事儿听着像是天方夜谭,但却是现在唯一的线索。 刘诗瑶常年翻看一本彝文破书,而且十几年不见衰老,我们推测她大概率与此事有关。 古夜郎国虽然已经灭亡了两千多,但其位置却不会变,大概就在如今蜀黔交汇之地。 巧的是那地方恰好就是阿吉的老家。 阿吉来黄谷村是想投奔舅舅,结果刘德顺死了半年多了。 他守着这处破房子也难以生活,便同意给我们带路。 阿吉他老家那地方名叫牂牁,古时则叫牂牁郡。 据说是在秦始皇试行郡县制的时候给起的名儿。 山里有一条蜿蜒的河流,叫做牂牁江。 听阿吉之前的描述,我还以为他老家真是个穷得鸟不生蛋的地方。 但到到了之后我发现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 这地方山清水秀,而且交通也早就发展了起来,牂牁江两边有很多精美的民宿。 所以穷的不是地方,而是人。 阿吉他爹生前是个石匠,平时从山上开采石板,运回家刻成石碑。 那些石碑不止是墓碑,也有界碑,或是带有宗教意义的教碑。 阿吉并没有学会他爹的手艺,所以老爹一死家里就断了生计。 阿吉这小子虽然穷,倒也好客,东拼西凑,硬是给我们凑出了个三菜一汤。 又说我们在牂牁的这段时间可以暂住他家里,虽然家里也没个床,但好在不用花钱。 我们很是感激,承诺找到雪鸢之后要在外面帮他寻个活计,往后我要有口吃的就不会让他饿着。 阿吉欣喜不已,当即要认我当大哥。 我说我也没比你大几岁,咱们往后以兄弟相称就好。 四人一顿饭还没吃完,院子外面突然来了几个黑面大汉。 叽里呱啦说着彝语,我们也听不懂在说什么。 但听那语气似乎很不友善,我就问阿吉,这三人是不是不欢迎我们。 阿吉摇了摇头,说这三家伙是来找他收债的。 第22章 獬豸 彝人比汉人更讲究厚葬,有的人穷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却把大半辈子的积蓄都花在了葬礼上。 一来是攀比已经成风,二来是丧事搞得太寒酸,后辈会被人戳脊梁骨,在当地抬不起头。 阿吉他爹去世的时候家里一个大子儿都没有,他无奈只得找当地黑彝借了钱来办丧事. 据说那笔钱不是小数目,而且利滚利越来越多。 之前阿吉去投奔舅舅其实就是想借钱来还债,但债主却以为他是还不上钱跑路了,所以才会这么气愤。 话说彝人分黑彝白彝,在旧社会时期,黑彝就是掌握权势的地主财阀,而白彝则是平下中农。 双方界限分明,相互之间不能通婚。 解放之后倒是没地主财阀了,但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却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 如今的彝人依然是保持着黑尊白贱的传统。 阿吉跟那三人争执了几句,三个黑彝顿时火了,竟是架住阿吉要把他带走。 我心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一言不合就要抓人的,正要问上两句。 阿吉却让我不要多管,他欠债理亏,就跟他们走一趟,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么说,我们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跟了上去。 三个黑彝把阿吉带到了牂牁江边,这地方很是热闹。 有许多彝人、汉人和布依人,在围着一个大火堆跳舞。 一问才知,原来今天是彝族的火把节。 火把节是彝人的盛典,他们除了欢聚在一起歌舞,还会举行一些祭祀祈福的活动。 只见这牂牁江的岸边有一块石壁,上面浮雕着一只狮子。 那狮子张着大嘴,嘴里有一个人脑袋大小的窟窿。 三个黑彝把阿吉押到石壁前,按着他的脑袋就要往那窟窿里送。 阿吉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我忙拦住三个黑彝,问他们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走到我面前,说着蹩脚的汉话。 “小子,你莫在这里多管闲事。” 原来这家伙叫做赵明达,就是阿吉的债主。 黑彝在牂牁位高权重,往往和外界有着频繁的往来,所以他们都有汉人名字。 赵明达告诉我,阿吉欠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这家伙撒谎。 彝人最讨厌撒谎者,所以才打算好好教训他一下。 又说这石壁上雕刻的不是狮子,而是一种名叫獬豸的神兽,据说是千年前夜郎王的坐骑。 在彝人传说中,獬豸能明辨是非,若有人敢在它面前说谎就会被它一口吞掉。 而以牂牁传言,把说谎者的脑袋塞进石头獬豸嘴里,脑袋就会被咬掉。 阿吉一口咬定自己之前没有跑路,赵明达很气愤,便要用这石头獬豸来收拾他。 我听完觉得这事儿太过扯淡,除非那石壁里安装了铡刀之类的机关,否则石头獬豸怎么会把人的脑袋咬下来。 于是凑近瞧了瞧,只见石壁上的窟窿很浅,一眼就能看到底,而且不像是有什么机关的样子。 我想阿吉之前离开牂牁确实是想要逃债,只是因为舅舅死了才无奈又回到牂牁。 但我们现在人生地不熟,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他的帮忙,于是我便打算帮他摆平这个麻烦。 于是我对赵明达说道:“你们放开他,我来替他,如果他说谎了,就让獬豸把我的脑袋咬下来。” 几个黑彝一听顿时惊了,估计他们心中正在暗骂这个家伙不知死活。 彝人对神明的信仰是很虔诚的,从来都不敢儿戏。 在他们看来就算石头獬豸咬不掉我的脑袋,事后我也必然厄运缠身。 这时阿吉也连忙拉着我给我使眼色,似乎在说千万不要把脑袋放进去,自己确实是撒谎了。 我不信石头獬豸能咬掉我的脑袋,至于什么厄运,我生来便被老太婆视为不祥。 修罗转世,我还怕什么厄运,于是执意要替阿吉解决这事儿。 据说牂牁的这处獬豸有上千年历史了,曾处决过夜郎王时期的奸人。 此后千年时间,还没人敢把脑袋伸进去。 因为那些说谎的人在见到獬豸之后就会吓得半死,从而老实交代。 所以在牂牁,这处石獬豸已经成了个天然的测谎仪,千百年来有数不胜数的欺世盗名之辈在它面前原形毕露。 赵明达见我态度坚决,一时间来了兴致。 当即承诺,我要是敢把脑袋塞进去,阿吉欠他的那些钱就一笔勾销。 参加火把节的人听说下面有人不知死活,要把脑袋塞进獬豸嘴里,也都纷纷下来瞧热闹,把江边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我看了看老太婆和吴老道,他们也都没有异议。 两人精通玄学,都觉得獬豸测谎是无稽之谈,我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只有阿吉在旁边吓得半死。 我按照赵明达的吩咐,严肃的在獬豸面前承诺,如果阿吉撒了谎便由我来替他接受惩罚。 说完便走到浮雕面前。 我虽然不信邪,但此刻望着那个窟窿,却也莫名的感到一阵胆寒。 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回头。 于是咽了口唾沫,眼睛一闭,直接就把脑袋塞了进去。 第23章 花船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什么都没发生。 伸出脑袋,我转身望向众人,赵明达等黑彝愣几秒钟,拍手说道:“好,有种!” 这家伙倒也说话算话,当即把阿吉的欠条掏出来撕了个稀碎。 阿吉半跪在我面前,几乎要哭了。 “火旺哥,你这么对得起兄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哥。” 听了他这话我没有丝毫的感动,只是觉得他们的一些信仰实在是有些过于愚昧了。 脑袋往那窟窿里一伸,几万块钱的债就一笔勾销了。 要是可以,我真想再把脑袋伸进去几次,让这土豪再给我个几万块,以后我也就不需要为钱发愁了。 正当这时,我身后传来几声巨响。 原来是牂牁江对岸放起了烟花,所有人都围到江边去欣赏。 与此同时,牂牁江上游有几十艘花船缓缓顺流而下。 漂花船,是牂牁当地一个特殊的习俗。 一些个未婚的年轻姑娘,做盛装打扮。 坐在漂亮的花船上顺流而下,有的还会唱歌或是跳舞,吸引江岸上人的注意。 江岸上一些未婚的男人,见到心仪的姑娘就往花船上扔东西。 往往都是扔钱,有阔绰的也会扔金珠首饰,吸引姑娘的同时也可彰显自己的财力。 花船上的姑娘要是瞧上了岸边的男人,便会让艄公把船拉到那人面前。 如此两人就可以处对象了,算是一种变相的相亲。 漂花船的过程中扔的东西越多,越贵重,被姑娘瞧上的可能性就越大。 当然也不尽是如此,有的姑娘要是瞧上你人了,你扔个一毛钱硬币人都会回头。 我朝着江上望了望,只见顺流而下的花船足有几十条。 上面的姑娘则是彝汉都有,普遍都打扮得很是花哨。 江岸边的人见花船来了,纷纷欢呼起来。 一些个已经成家的老爷们也跟在里面起哄,往花船里扔钱。 被老婆看见了便被揪着耳朵拽出人群。 我对这玩意没兴趣,正要让阿吉带我们回去。 就在这时,我们面前的一群人突然激动地叫喊起来,似乎花船上有姿色出众的女子。 刚才找阿吉收债那赵明达,着急忙慌把身上戴的金戒指等首饰撸下来就往花船上扔。 身上的东西扔完了还找旁边那几个黑彝讨要,说是暂时救急,之后加倍奉还。 我撇了撇嘴,心想什么女人呀,把这些家伙搞得这么激动。 便也回头朝着江上瞥了一眼,只见其中一艘花船上有两个女子,都穿着汉服长裙。 一白一红,脸上画着淡妆,头上梳着发髻,戴着一些花朵首饰,在一众花船女子中显得格外出众。 由于天已经黑了,我瞧得不太清楚,但总觉得那两人看着很是眼熟。 于是快步走到江边,仔细一瞧。 整个人顿时懵了,只见船上坐着的俩人正是刘诗瑶和公输雪鸢。 赵明达等岸边的男人铺天盖地地往那艘花船上扔东西。 这时老太婆和吴老道也看清了船上的景象,激动地呼喊起来。 可这时江边的人声太过喧闹,而且对岸还在放烟花,刘诗瑶和雪鸢完全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吴老道一时心急,看样子似乎想来个轻功水上漂,去花船上见他孙女。 但却被岸边几个组织活动的人拦住。 说你这老头儿这么大岁数了还在这凑热闹,真是老不正经。 要扔东西没人拦你,但你要往河里钻是几个意思? 吴老道百口莫辩,他虽有本事,却也没办法在这些人面前施展。 眼看花船就要飘走了,我忙问几人身上有没有钱。 阿吉兜儿比脸干净,吴老道出家人不沾财物,唯独老太婆身上有几张旧钞。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捡起地上的一块鹅卵石扔过去,想吸引她们的注意。 结果因为太过激动,给扔偏了,砸在了旁边花船姑娘的脑门上。 好在石头不大,但也当即见了彩了。 那姑娘的家里人好像就在旁边,见状以为我是故意找事儿的,当即气冲冲的撵过来。 四人无奈,只得拔腿跑路。 好不容易把那些人甩掉了,可再回到江边,却发现漂花船的活动已经结束了。 几人很是无语,但阿吉却告诉我们不必担心。 今晚刘诗瑶那艘花船最为出彩,就连赵明达都拼了命往船上扔钱财。 所以花船上的女人一定会被拿下,待会儿找人一问就知道了。 于是我们让阿吉赶紧去打听消息。 果不其然,刘诗瑶那艘花船已经被赵明达拿下了。 据说赵明达今晚往那花船上扔了价值超二十万的财物,就这还只是抛砖引玉。 往后要是婚事成了,彩礼起码还得有几百万。 我听得疑惑,问道:“花船上的姑娘答应嫁给他了?” 阿吉说道:“嫁不嫁还不知道,但这第一步已经成了。 据说那两姑娘是两姐妹,爹妈走得早,现在想找个婆家。 姐姐嫁人,妹妹跟着过去伺候。 害,其实懂的都懂,这不就是姐妹花打包一起嫁了嘛,两个都长得那么漂亮,难怪老赵那么激动。” 第24章 竹树开花 阿吉告诉我们,赵明达他爹是牂牁当地黑彝的族长。 手下把控着牂牁的船运、土方以及大量的地产,是妥妥的牂牁首富。 赵明达作为黑彝族长的独子,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每年火把节漂花船他都很积极,用大把财物把最漂亮的几个女子拿下,事后只是玩玩就扔掉,至今还未娶亲。 即便如此,赵明达也没有像今晚这么阔绰过,看来今天那条花船真的是把他的魂儿给勾走了。 我和吴老道听完更加疑惑了,姐妹,那两家伙什么时候成姐妹了? 看刚才花船上的景象,雪鸢似乎并没有遭到刘诗瑶的控制,真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至少知道雪鸢是安全的。 阿吉说以赵明达的脾性今晚就会把刘诗瑶她们接回家,我们片刻不敢耽搁,赶紧去赵家找人。 赵家虽然有钱,但家里住的不是什么豪宅别墅,只是一栋看似很普通的江边老宅。 彝人的宗族观念很重,牂牁的黑彝有三大家族,以族长赵家为主导。 “赵”为汉姓,他们的彝姓则是武僰。 据说武僰乃彝人一个很古老的氏族,其下有五个分支,夜郎就属于其中一支。 三人在赵家外面叫门,出来的却不是赵明达,而是一个中年男人。 这男人看着得有五十来岁了,但身材却很是魁梧。 黑面国字脸,头发扎成一条条的小麻花辫搭在脑后,穿着更是富气逼人。 一问才知,这人就是赵明达他爹,汉名叫做赵奎,是牂牁的黑彝之长。 我们提出要见他儿子今晚从花船上领回去的两个姑娘,这赵奎却是没一脸的好气。 旁边一个长得跟伪军似的干瘦子一边摇着折扇,一边说道:“我家阿黑招的女子,干嘛要给你们看?” 彝人管小伙子叫阿黑,姑娘则叫阿诗玛。 我正要与之理论,吴老道却拦住我,客气地对那族长一拱手。 “不好意思,我想这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花船上的姑娘是老夫的孙女,还请行个方便。” 赵奎长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说话的语气也很是粗狂。 “你的孙女?可我听说那两个丫头是孤儿,无父无母,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阿普(爷爷)。” 那干瘦子接着说道:“你们不是牂牁人吧,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敢到赵家来闹事? 诶这不是阿吉吗,你欠赵家的钱还清了吗?” 一提到钱,阿吉顿时就抬不起头了。 我看这些家伙目中无人,正要和他们理论两句。 这时远处突然有几个彝人跑了过来,急匆匆地说道:“不好了族长,出事了!” 族长等人不再搭理我们,当即跟着那几个彝人去查看情况。 我们无奈,只得跟在后面。 彝人崇拜竹子,和汉人以竹为雅不同,他们认为竹子可以驱邪,祈福,作用类似于我们所说的桃木。 夜郎王的金竹传说就与之有关。 在彝人的称谓中,夜郎王又叫“竹王”。 相传古时有一个妇人在河中浣纱,捡到一根从上游冲下来的三节竹子。 破开竹节,里面有一个婴儿,这个孩子便是初代夜郎王。 所以后世夜郎王将竹子奉为圣物。 在那个有关金竹天宫的传说中,夜郎王以仙法种出一种金竹,其果实吃一颗便可长生不老,吃两颗则可成仙了道。 后世彝人就是受到竹王的影响,才会崇拜竹子。 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院后都会种几株竹子,山上更是有成片的竹林。 今夜恰好是农历十五,天上月亮正圆。 月光之下,只见漫山青翠的竹林中有成片的雪白,就像是突然下了一场雪一样。 可是牂牁这地方处于温热地带,几乎不会下雪,跟何况现在也不是下雪的季节。 我再仔细看了看,不是下雪,而是竹子开花了! 竹花长得有些像是抽穗的稻谷,底端雪白顶端微黄。 实际上竹子开花之后就会结果,其果实叫做竹米,可食用,长得就像是稍长一些的稻米。 传言竹子开花百年难遇,而一旦开花,竹子就会大面积的死亡。 在彝人民俗中竹子开花意味着不祥,往往预示着将有天灾或是瘟疫降临。 牂牁的竹子一夜之间全都开了花,赵奎作为黑彝族长怎能不着急。 于是第二天清早,赵家当即召集牂牁的黑彝白彝,举行盛大的祭祀驱邪活动。 我们却并不在意这些,也不太相信竹子开花会带来什么灾祸。 乘着第二天他们举行祭祀,我们在人群中逮到了赵明达。 赵明达见到我们还一脸的疑惑。 “诶,你不是那个钻獬豸的家伙吗?” 我不跟他废话,当即问起了刘诗瑶的事情。 赵明达本不想搭理我们,但见我们态度坚决。 便叹了口气说道:“害,这事儿说起来真是晦气,我昨晚花了那么多钱,结果却被那个老东西捡了便宜。” 赵明达说他昨晚一掷千金的确是拿下了刘诗瑶那条花船,可另外有一个人,也往那花船上扔了不少财物。 虽没他扔的多吧,但也得有个十来万。 按理说钱给的多人就是赵明达的,结果后来一问才知,那人是个外地的大老板。 赵明达他爹和那人有生意上的往来,为了和睦生财,最后硬生生让儿子把花船让了出去。 我听了忙问那个老板是谁,赵明达撇了撇嘴。 “嘿,这关你们什么事儿。” 说着往人堆里一钻,跑到前面凑热闹去了。 赵族长见竹子开花,害怕牂牁将有天灾降临,于是特地花钱请来巫婆,做法祭天。